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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子话音刚落,学堂内端坐的二十余名学子尽皆跟随背诵,那摇头晃脑的模样如同一只只蹲在荷叶上的应声青蛙,唯一不和谐之处,便是坐于角落处的那名乌衣学子正歪斜着身子,伏在书案上早就沉沉睡去,隐隐有鼾声传来。   这乌衣学子名为谢瑾,乃陈郡谢氏子弟,十岁年龄五尺身高,散发未冠容貌清秀若少女,此刻他头枕手臂双目紧闭,右手拿着书卷挡在脑袋前方,希冀不被高坐于台上的夫子瞧见,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   陈郡谢氏在东晋时便为天下望族,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名重天下的缘由,盖因当年淝水之战,东晋大都督谢安指挥东晋军队以弱胜强,一举挫败前秦百万大军,奠定陈郡谢氏作为东晋当轴门阀世家的基础。   随后历经数朝,谢氏尊贵显赫不改,位列南朝四大门阀“王谢袁萧”第二位,以至后人将门阀士族鼎盛的两晋时期比喻为“王谢”并称的年代,并有诗赋曰:“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   然而到得隋唐,特别是隋文帝攻灭南陈夷平建康后,王谢世家已是趋于没落,数十年来家中子弟无人能仕,沦为极其普通的书香门第,诗书传家男耕女织,昔日豪门大族的煌煌气派,成为茶余饭后的无限缅怀。   谢瑾本是谢氏大房嫡长孙,其祖父昔日为谢氏宗长,祖父病逝时,谢瑾之父谢怀玉进京赶考下落不明,谢瑾又尚在襁褓之中,大房无人可选之下,只得将宗长之位传给二房房长谢睿渊,并约定待到谢怀玉归家,便将宗主之位奉还。   可是十年来谢怀玉依旧了无音讯不知所踪,谢睿渊就任谢氏宗长以来,善于笼络颇得人心,以至不少谢氏族人已经视二房为大房,如今二房鹊巢鸠占,俨然以大房自居,原本大房的谢瑾母子形同寄人篱下,情形颇为凄凉。   朗读声悠悠扬扬,鼾声隐隐约约,河风飘飘拂拂,构成了一幅午后学堂的生动画卷。   坐在第一排的谢太真悄悄转过头去,抬起脖颈左右张望半响,当看见陷入熟睡中的谢瑾时,抿着的唇角勾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谢太真出身二房,为谢睿渊之孙,虽与谢瑾同岁同龄同住一个屋檐下,然而平日里却十分厌恶谢瑾,他知道谢瑾才是堂堂正正的嫡系子弟,眼下尽管祖父贵为谢氏宗长,也无法改变自己是二房旁系的事实,在妒忌心暗自作祟下,谢太真没少找谢瑾的麻烦,如今看到谢瑾正在学堂酣睡,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此时,陈夫子诵读声方落,正欲换卷再读,谢太真眼见机不可失,攸然站起指着谢瑾道:“夫子,后面有人正在睡觉。”   一句话落点,满堂皆惊,学子们齐刷刷的目光顺着谢太真手指方向望去,当看到坐于后一排的谢瑾正趴在书案上梦周公时,全都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大唐崇尚道义教化,能够进学堂就学的学子无疑不将尊师重道摆在首位,没料到平日里学风严谨的谢瑾,居然敢在学堂里睡觉,这不是公然藐视夫子么?   一时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学堂寂静得连一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陈夫子居高临下,早就已经看到趴在书案上睡觉的调皮学子,之所以没有开口指责,都是念及与谢瑾父亲谢怀玉昔日的一段交情,再加之谢瑾尽管学业差强人意,然本质却是不坏,今日在学堂中睡觉也是破天荒地的头一遭,所以才未开口指责。   然而现在被谢太真当场提醒,陈夫子的老脸登时有些挂不住了,今日倘若不好好教训睡觉的谢瑾一番,以后岂不是从者如云?   心念及此,陈夫子冷冷一哼从书案下抽出一根戒尺,大袖一甩步履沉稳地飘下高台,朝着谢瑾大步流星而去。   瞧见夫子这般气冲冲的模样,时才出言告发的谢太真乐得双目都快眯了起来,他站起身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心里面满是幸灾乐祸之感。   行至谢瑾身前,陈夫子瞧他还没有转醒的迹象,终是气不过了,高高扬起手中戒尺,便要狠狠地敲击在谢瑾的脑袋上。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原本熟睡中的谢瑾浑身猛然一颤,口中发出“啊”地一声大叫,整个人竟从书案后弹了起来,仿佛被蜜蜂蜇了一般。   这叫声来得及其突然,声如炸雷惊得陈夫子心头一跳,手中戒尺也不甚掉落在了地上。   再看那谢瑾,却是额头大汗呼吸沉重,他后背依着圆柱四顾左右,眼眸中布满了极其恐怖之色,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学堂内人人膛目结舌鸦雀无声,就连陈夫子也是不自禁地张大嘴巴发愣,过得半响,一股怒气陡然从陈夫子心头升起,他怒声喝斥道:“谢瑾!学堂之内岂能大吼大叫?”   谢瑾呆呆地看着陈夫子,半响才呐呐回答道:“夫子,刚才……学生做了一个噩梦,并非有意为之……”   不说还好,这一说无异于是在向陈夫子挑衅,骤然间,陈夫子脸色变得铁青无比,嘴角也是剧烈地抽搐着,双目死死地盯着谢瑾似乎快要喷出火来。   谢瑾刚刚转醒头脑昏沉,直到现在才恍然醒悟,急忙道歉道:“夫子,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学生……学生……”   结结巴巴半天,却是一个合适的借口也找不到,“百口莫辩”这个词便是谢瑾此时心情最好的写照。   陈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头愤怒的火焰,指着楼梯口冷冰冰地说道:“滚!给我滚出去!以后你不用来学堂了!”   “夫子……”谢瑾犹如被雷击中了般,身子猛然一颤,双目瞪得老大。   陈夫子不为所动,冷哼一声道:“学堂酣睡无视师长,大吼大叫扰乱秩序,你这样的学子老夫实在无能教授,即便是谢氏宗长亲来,老夫也这样作答,你还是走吧。”   谢瑾尽管木讷老实,然而秉性却是极为坚毅,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也说不出一句请求的话来,瞧着陈夫子不容忤逆的模样,他咬咬牙把心一横,默默无语地步下楼梯。   未及楼下,一阵哄笑之声突然清晰传来,声声入耳犹如利刃剜心,夫子怒气盈然的面孔,同窗们幸灾乐祸的表情回荡在谢瑾脑海中,他站定脚步捏紧双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后,这才抬起头大步而去。   秦淮河畔有一古渡名为“桃叶渡”,渡口旁生长着一颗百年老榆树,树冠如伞枝繁叶茂,虬结斑驳的树干须得三四个成人方能合抱,每当到了夏季,树上树下便是顽童们玩耍嬉戏的好场所。   烈日炎炎,蝉鸣阵阵,老榆树撑起茂密的树冠洒下一片阴凉,谢瑾正坐在渡口前望着流淌而过的秦淮河发怔,一动不动恍若石雕木俑。   时才那个噩梦,真是太可怕了,现在想到里面的情景,他依旧心有余悸。   午后本来就是嗜睡之时,谢瑾还记得前一刻自己正在专心致志地听陈夫子讲解,不料下一刻便头痛欲裂意识昏沉,陷入一场光怪陆离的大梦中。   朦朦胧胧的梦境神出鬼般时断时续,谢瑾似乎看到恢宏庞大的城市、高耸入云的楼阁、宽阔笔直的道路、形态不一的钢铁机器……   那里的人能够飞天遁地一日千里,也能够改天换日呼风唤雨,他们甚至还发明出极为恐怖凶残的武器,翻手之间便能轻而易举地毁灭一座城池,让百万生灵瞬间化为齑粉。   最后那一刻,也就是时才他惊叫大喊的时候,是梦见了一个迅如闪电的钢铁盒子猛然撞向自己,历历在目的情形是那样的真实清晰,他甚至感觉到了那痛入骨髓的撕裂疼痛,这,究竟是何因由?   不过,最让谢瑾心头怦怦乱跳的,是在这个噩梦之后,他的脑海中竟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   尽管记忆支离破碎残缺不齐,然而咸亨五年,也就是今年夏季,圣人(唐时称呼皇帝)将追尊六代先祖为皇帝、皇后,为避先帝、先后之称,圣人将自称为天皇,封皇后武媚为天后,同时改年号为上元,大赦天下。   而在十五年后,大权独揽的天后将翻转乾坤篡唐立周,成为从古到今第一位登基为帝的女皇帝。   想到这里,谢瑾的心儿不由跳得更快了,他不知这些记忆是真是假,唯一能够证明其真伪的方法,便是今岁圣人是否会自称天皇,改元上元,假的尚且好说,倘若一切成真,又当如何?   河水波光粼粼悠悠流淌,却没有人能够回答谢瑾心头的疑问。 第二章 鹊巢鸠占   血红的夕阳渐渐沉入崇山峻岭,唯留一丝晚霞不舍地挂在西方天际,暮霭笼罩了江宁县,沉重的鼓声在城门楼轰然鸣响。   晨钟暮鼓,为唐时人们一日生活作息规律。钟鸣,城门开启,万户活动;鼓响,城门关闭,实行宵禁。   鼓声响过之后,街上就禁止行人,违者称为“犯夜”,要受拘禁。   然则这毕竟是规制上的条条款款,除了京师长安与东都洛阳等等大城市依律而行,边远小城执行宵禁却不是那么严格,夜晚行走长街通常不会遇上麻烦,巡逻而过的武侯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君不见秦淮河畔,到了夜晚正是红灯酒绿之时,丝竹管弦男女欢笑不绝于耳,倘若严格实行宵禁,岂不是少了多少美好?   站在乌衣巷前,谢瑾望着不远处的谢氏府邸,想及回到府中须得向阿娘禀报被夫子赶出学堂之事,颇有些举步维艰的感觉。   乌衣巷之称始于东晋初年,彼时巷中全为王谢世家豪门大宅,两族子弟皆喜穿乌衣以显身份尊贵,因此得名,王谢子弟也被称之为乌衣子弟。   不过,原先的乌衣巷已在数十年前陪同建康城一并夷为平地,现在这条巷子乃是贞观年间复置江宁县后,重新修建而成,少了几分古色古香,多了几分残败落魄,就如现在陈郡谢氏一般,空有其名。   谢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一顿板子。”   心念及此,他反倒少了几分犹豫和顾及,迈动脚步裹挟着天边晚霞照来的最后那丝光芒,朝着黑沉沉的巷子中走出。   行至府邸石狮前,正值掌灯时分,目光所及一片灯火璀璨,谢瑾撩起袍裾施施然登上六级台阶,步入那道门额上挂着“谢府”二字的府门中。   正欲绕过遮挡内院视线的影壁,藏在影壁边上的青衣侍婢见得谢瑾归来,立即慌张上前急声道:“七郎啊,你可总算回来了,三娘子让婢子在此处等你,你先出去躲躲,不要急着回家。”   唐朝无论豪门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家中同辈男丁以年齿排序皆唤作“郎”,如大郎、二郎、三郎等等,有时候为了区别同房两代子嗣,家人便可以在郎后面加“君”字,以示前一代尊崇。而女子则是换作大娘、二娘、三娘。   谢瑾尽管是大房嫡长孙,不过在他出生后,二房迁来大房居住,同辈先于谢瑾诞下六人,故此府中便唤谢瑾作“七郎”。而青衣侍婢口中的“三娘子”,则是指谢瑾的母亲陆三娘,她出生于吴郡陆氏,因在娘家中排行老三,便唤的“三娘子”。   谢瑾认得这女婢乃阿娘贴身侍婢,闻言倒也不慌,沉声询问道:“幼娘,府中发生了何事,某为何须得出去躲躲?”   幼娘疾叹一声,慌忙解释道:“七郎你今日被夫子赶出学堂,阿郎(老爷)知道了尤为愤怒,声言你丢尽陈郡谢氏的颜面,说是要请出家法教训你,三娘子苦劝无用,让你先去躲躲,待风头过了再行归家。”   “什么,竟有此事?!”   谢瑾着实一愣,没想到谢睿渊这么快就知道他被赶出学堂之事,不用问,一定是谢太真那厮告的密,真是一个四处煽风点火的无耻小人。想及阿娘须得在谢睿渊那伪善之人面前替他求情,他的心里面便是说不出的难受。   曾几何时,这座府邸的一草一木、一房一瓦都归大房所有,如今二房依仗大房无人倍加欺凌,更视他这个大房唯一男丁为眼中刺、肉中钉,只要抓住机会便会给他难堪,让各房房长都以为大房唯一的子嗣乃无用之人,毕竟,也只有这样,二房才能堂而皇之的取代大房的地位,真真正正地入主谢氏。   二房男丁不少,除了谢睿渊外,下一辈则是谢睿渊的两个儿子谢景成与谢景良,其中谢景成有子三人,为长子谢太辰、三子谢太真,二子早夭;而谢景良所生三子,前面两子尽皆早夭,唯留三子谢太德这么一个独苗苗,且还是一个傻子。谢瑾从小到大,都是处在这样一个勾心斗角的复杂环境中,他表面看似木讷寡言,实则心如明镜,也渐渐懂得该保护自己和娘亲。   看到谢瑾良久未言似乎已经“吓呆了”,幼娘贝齿一咬,拉着他的手便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一个人出门也不安全,算了,还是婢子陪你去。”   幼娘为陆七娘陪嫁过来的侍婢,对主人一直忠心耿耿,此事倘若让谢睿渊知道,一定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然而为了小主人,幼娘依旧义无反顾不计后果,谢瑾在心头立即暗赞了一声“忠仆”。   不过,此事乃是他引起的,岂能害得幼娘跟随受罚?更何况阿娘还在替他求情,必定没少遭到二房众人的冷嘲热讽,好男儿顶天立地,祸事是自己闯的,就应该自己将之解决。   心念及此,谢瑾突地站住了脚步,正容说道:“幼娘,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们还是回去吧,某甘愿受罚。”   幼娘瞪大了双目,像是非常吃惊,言道:“现在有三娘子替七郎请罪,三郎又何必回去受苦?”   谢瑾正容道:“我是大房子嗣,在父亲没回来之前,自然要好好保护大房女眷。”   此话口气决然,然从十岁孩童口中而出,却是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憋气,一时间,幼娘愣愣地注视着谢瑾,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呔!好个贱婢,竟敢躲在这里通风报信!”   一个嗓音如同炸雷般响彻在谢瑾和幼娘的耳畔,霍然回首,便看见谢太真大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脸上还挂着与其年龄不太相符的冷笑。   谢太真为谢睿渊之孙,在家中同辈排行老六,因而唤作“六郎”,秉性跋扈张扬顽皮捣蛋,乃是有名的小霸王,没少欺负这些仆役女婢,人人畏之为虎狼,这一句话顿时将幼娘吓得不轻,一张小脸儿也是陡然变白了。 第三章 自领宗法   谢瑾双眉微微一拧,急忙闪身挡在幼娘身前,沉声质问道:“谢太真,你此话何意?”   谢太真瞪了站在谢瑾身后瑟瑟发抖的幼娘一眼后,这才将目光落在谢瑾的脸上,冷笑道:“这贱婢拉着你往外走,不是通风报信是什么?谢七郎,你自己尚且自身难保,难道还想护着这个贱婢?给我闪开!”说罢,径直上前推了谢瑾一把,扬起手便要重重扇在幼娘的脸上。   “住手!”   见状,谢瑾立即是热血上涌怒气暗生,右手闪电般伸出直叩谢太真手腕,死死地拉住他怒声道,“谢太真,幼娘乃是我阿娘贴身女婢,也是我大房中人,要教训也应该由大房教训,何须你越厨代庖?!”   “大房,哼哼,大房。”谢太真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他故作潇洒地掸了掸衣襟,乜了谢瑾一眼道:“打了这贱婢也脏了我的手,罢了!今日就放她一马,七郎,祖父在正堂等你很久了,可不要临阵脱逃啊。”   谢瑾强忍着想要痛殴谢太真一顿的冲动,镇定自若的说道:“放心,此乃我大房府邸,谢瑾怎会临阵退缩?”   说罢,他也不看得意洋洋的谢太真,举步朝着院中走去。   行至滴水檐下,谢瑾轻轻吐了一口浊气脱靴登堂,步入谢府正堂之内。   正堂为唐时官宅民宅最为重要之处,凡家庭中的重大活动如典礼、宴饮、会客都在这里举行。   谢府这间正堂宽敞典雅,摆设齐备,四处都透露着别具匠心的风格,进门一对铜制仙鹤香炉,六盏等人高的铜灯分布厅堂角落,再往里走靠右则是一片博古架,古色古香满是珍玩,正北方居中的罗汉床上,一名须发斑白的老者盘腿而坐,旁边案头几搁着一盆绽开正茂的兰花、一方长长的戒尺,老脸隐隐有着怒色。   老者身旁站着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二十七八之龄,穿着一件碎花短襦,黑白线条相间的长裙倍显身形婀娜,此际女子低眉敛目轻声请求,然而老者依旧是不为所动。   这位老者便是谢氏宗长谢睿渊,而女子则是谢瑾之母陆三娘。   相距不远的几案前,还盘腿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体态丰韵的中年妇女,乃是谢睿渊的长子谢景成,以及谢景成之妻王氏,他二人也是谢太真的父母。   此刻,谢景成右手捻须眯着双目,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仿佛老僧入定般,王氏则饶有兴趣地看着陆三娘向谢睿渊求情,面上隐隐有幸灾乐祸之色。   谢瑾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翩翩然步入厅堂,长揖作礼道:“谢瑾见过大人。”   在唐朝,“大人”一称专用于称呼宗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以及父母双亲,不能用于官场上对上官的称呼,否者一定会让别人笑掉大牙大占便宜。   轻轻的嗓音立即掀起了不小波澜,堂内所有人都朝着谢瑾望来,就连正在求情的陆三娘也愕然回头,美目中闪出了很是不解之色。   谢瑾见陆三娘俏脸带泪神色无助,心里感同身受阵阵刺痛,很是惭愧地拱手道:“孩儿无能,闯下祸端害得阿娘受累,实在万分抱歉。”   陆三娘抬起手背一拭脸上珠泪,有些吃惊地问道:“七郎,你,你为何……”她本想问谢瑾为何没有听她的话暂且躲避,然顾及谢睿渊坐在一旁,却不好问出口来。   坐在一旁的王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哎呀,七郎你总算回家了,这次你可是闯下滔天大祸啊,堂伯母也保不了你,还不快快跪下向你堂祖父认错。”   谢瑾瞧着架势,也明白王氏坐在一旁没少煽风点火,不禁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这一眼,寒冷如刀直驱心内,王氏立即生出一阵凉悠悠的感觉,笑容也僵硬在了脸上,仿佛被一个冰冷无情的猎手盯上,仔细再看,谢瑾已经收回视线,王氏暗自纳闷,思忖道:怪事,刚才怎会有凉飕飕的感觉?莫非是今日起身着凉了?   “七郎,跪下!”谢睿渊拿起案头几上的戒尺,口气充满了怒意。   谢瑾贝齿一咬,只得依言跪在了罗汉床前,此刻,谢太真刚好步入正堂,眼见谢瑾如此模样,立即露出看好戏的笑容。   谢睿渊手中戒尺重重一敲案头几,口气威严得直让人心生怯意:“七郎,今日在学堂内你可是入梦酣睡且无故吵闹,被夫子赶了出去?”   谢瑾跪直身子,目光直视谢睿渊点头道:“是。”   “夫子可是让你以后不要再去学堂?”   “是。”   谢睿渊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瑾,沉默半响,这才喟叹出声道:“我陈郡谢氏三百年名望,人才辈出多如过江之卿,从来还没有听说子孙被私塾赶出去的事情,七郎,你祖父临终前托我好好照顾你,没想到你却是这般模样,真让老夫好生失望。”   谢瑾默然无语,静静地等待了下文。   谢睿渊又是沉沉一叹,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开口道:“老夫身为谢氏宗长,负有教导子孙修学向善之责,对于不学无术的子孙,更有监督责罚之权,今日你冒犯夫子,坏了我谢氏名誉,自然不能轻饶,根据宗法,当施以杖责三十,不过……老夫念及你年龄尚幼,且第一次触犯,决定改杖责为戒尺,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你可认错?”   “谢瑾认错,甘愿接受宗法处罚。”谢瑾毫无畏惧地点了点头,突又话锋一转,“既然宗法规定施以杖责,那么谢瑾岂能避重就轻?况且谢瑾身为大房子嗣,更应当作个表率,以免遭人诟病,大人的好意谢瑾心领了。”   此话如同巨石如池,惊得所有人都是为之一愣,显然不能理解谢瑾竟然要自领杖责之行,陆三娘更是急得快要哭了出来,急慌慌地斥责道:“七郎,你这是说的甚么浑话!还不快快闭嘴。”   谢瑾淡淡笑道:“阿娘,这并非浑话,孩儿以身作则,便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谢太真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这谢瑾平日里寡言少语,关键时刻还是一个死脑筋,以他那小小的身板,杖责三十打下去铁定屁股开花。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对谢瑾藐视更甚,这样的呆子竟是大房子孙,真是天亡大房也! 第四章 拉人垫背   “七郎,你此言当真?”谢睿渊仍感震惊,不敢相信地追问出声。   谢瑾目光清澈没有半分恐惧,颔首道:“大人面前谢瑾岂敢虚言?自是认真。”   谢睿渊微不可觉地点点头,心里面却有些迟疑,他担任谢氏宗长已近十年,心里面却一直对大房颇为忌惮,不仅仅因为谢怀玉只是失踪并未死去,更加重要一点便是谢瑾已经慢慢长大,再过几年便可行冠礼成人,依照祖宗之法,谢氏大房嫡系子嗣成人后就可继承宗长之位,届时他这个现任宗长又该如何处之?难道真要拱手交权么?这十年来的幸苦操劳,岂不是为他人作了嫁裳?每每想到这里,谢睿渊便甚觉不甘心。   这宗长之位虽非朝廷命官,然在世家大族中却是极其显赫。唐朝特别看重宗族血缘,孝悌伦理,崇尚三代同财共居,《永徽律疏》更规定“父母在,子孙不得分家”,违者将处以重罚,百姓乡里尚且如此,况乎世家望族?   世家大族各支以房划分﹐长次之间并有大房、二房、三房等分别,陈郡谢氏除大房外,迁来江宁定居的还有七个支房,里里外外算来也有三百余男丁,家族矛盾各房纠纷自然需要谢氏宗长调解解决,宗长更可凭借宗法惩治族人,可谓权威极大,更何况如陈郡谢氏这般的名门望族宗长,即便是刺史县令见了,也会以礼相待,宗长之位在族人们眼中自然炙手可热。   此刻谢睿渊很想点头对谢瑾施以杖责,然却顾及到对方毕竟身为大房,且还是孤儿寡母,倘若板子这样打下去,难保族人们不会说闲话,以为他谢睿渊借题发挥欺压大房。   坐在旁边的谢景成见老父沉吟不决,心知他顾及何事,心念闪动已经计上心来,忽地笑道:“七郎自知犯错而自请责罚,实乃族人表率,这等铁面无私之举正应该褒奖赞扬,大人身为我族宗长,不能因为私情而罔顾宗法,依儿之见,不如将七郎受罚经过公布于众,族人们既可引以为鉴,又可了解事情真相,岂非一举两得?”   谢瑾听得暗自冷笑,他寄人篱下多年,其心智比同龄人成熟不知几多,谢景成一席话听似光面堂皇,实则绵里藏针,这样一来,岂不是谢氏所有人都会知道大房谢瑾不学无术被夫子赶出学堂?况且一顿板子打下来,他最多落得一个以身作则的印象,而谢睿渊却可将打他板子一事推卸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人诟病,实在阴狠。   谢睿渊听得老眼一闪,故作为难地点头道:“既然七郎执意如此,那么老夫也只能如你所言秉公处理了,来人,将七郎带下施以杖责。”   侍立在门口的两名青衣家丁闻声而动,走入堂中便要将谢瑾押出去。   “大人且慢!”陆三娘悲呼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请求道:“大人,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怀玉现在下落不明,养不教母子过也!奴(唐朝女子自称)甘愿替七郎领这三十杖责,请大人成全。”   陆三娘身材单薄娇弱,伤风感冒等小病一直也是不断,这三十杖责打下去,岂不是会要她半条命?谢瑾见阿娘这般维护自己,一时间忍不住热泪盈眶了,急忙将陆三娘扶起安慰道:“阿娘放心,三十杖责如同瘙痒,儿忍一忍便能承受,况且儿受罚时还有同伴,并不会觉得孤单。”   谢睿渊听得一愣,问道:“谢瑾,你此话何意?”   谢瑾拍拍陆三娘的肩头,给了她一个不必担心的眼神后,这才拱手问道:“敢问大人,国法宗法孰轻孰重?”   谢睿渊想也不想便回答道:“自是国法为重,宗法次之。”   “既然如此,那么谢瑾对大人时才所判不服,请大人明鉴。”   郎朗嗓音在正堂内回荡着,谢睿渊惊愕地瞪大老眼,半响之后忍不住失笑道:“什么?老夫所判有误?谢瑾啊谢瑾,时才可是你点头服气同意如此判罚的,现在怎么又言而无信呢?”   谢太真眼见谢瑾竟敢当面反驳祖父,怒不可遏地开口道:“祖父大人,你休要听他胡搅蛮缠,说了这么多,他还不是想逃避责罚。”   谢瑾仪态自若,正色道:“大人,谢瑾对自身所受责罚并无异议,之所以提醒大人判罚有误,是因为大人似乎忘记今日并非只有谢瑾一人犯错,还有一人也应当受到责罚。”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疑惑更甚,谢睿渊慢慢地捋着颌下长须,疑惑不解地问道:“哦,不知七郎口中那人是谁?”   谢瑾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有些促狭的意味,他站起身来指着正在旁边愤愤不平看热闹的谢太真道:“还有他,谢六郎!”   如果说刚才谢瑾带给众人的是疑惑不解,那么现在肯定是震惊莫名了,就连一直盘坐在罗汉床上的谢睿渊,也惊讶得两条白眉高高挑起。   明晃晃的烛火摇曳不止,撒下一片片淡淡的光晕,正堂内的气氛在这一刻仿佛是凝固了,唯闻轻轻的喘息呼气声。   未及片刻,谢太真当先回过神来,尖声嚷嚷道:“好你个谢瑾,凭什么你做错了事还要连累我受罚,当真是岂有此理!你这呆瓜该不会是晕了头吧?”   谢瑾平日寡言少语,确实会给人一种呆愣的感觉,这不过是因为他懒得与某些不相干的人说太多废话,比如在这谢府之中,能够说知心话的唯有娘亲和幼娘两人。   谢睿渊以为谢瑾是想戏弄自己,脸色立即为之一沉,口气也陡然冷了下来:“七郎,你这是什么意思?六郎何错之有?”   “对,我何错之有?”谢太真立即愤愤然地补充了一句。   “大人既然说国法为重,宗法次之,那么且听谢瑾之言。”谢瑾看也不看谢太真一眼,拱手正色道,“根据《永徽律疏·斗讼》规定:告发宗亲尊长、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者,即便所告之罪属实,告发之人也得徒两年,至于告发五服之内亲属,则徒一年。今日谢太真首在学堂内告发于我,其后又回到府中再次告发,我们两人乃五服之内兄弟,正好符合徒一年之刑规,还请大人明察秋毫,对谢太真给予处罚。” 第五章 气煞旁人   “什么?”谢太真听得差点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尖声道:“好你个谢瑾,竟敢如此危言耸听,《永徽律疏》岂会有这样的规定?!”   谢瑾淡淡笑道:“令父乃本县法曹,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一席话落点,堂内众人膛目结舌,谢睿渊瞪着老眼望向长子,询问道:“景成,七郎之言可否属实?”   谢景成为江宁县法曹,掌管鞫狱丽法,自然熟读《永徽律疏》,仔细一琢磨,脸色倏地变色,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响才极不情愿地开口道:“我朝以孝治天下,亲亲相隐不能相互揭发,《永徽律疏·斗讼》确实有这么一条规定,不过家法与国法何能相提并论?”   谢瑾镇定自若地反驳道:“可是时才宗长所说“国法为重,宗法次之”,倘若国法都不严格执行,那要宗法又有何等意义?”   谢睿渊闻言一噎,老脸微微涨红,暗骂道:“好小子,刚才竟挖了一个坑让老夫往下跳,真是太奸诈了。”   见二房一干人尽皆默然无语,谢瑾心头暗呼爽快,抚掌微笑道:“正巧大房缺少一个使唤的下人,宗长啊,我看要不这样,就请六郎到大房来服以徒刑,你看如何?”   徒刑乃是强制囚犯劳作的一种刑法,为唐代“五刑”之一,说白了就是一个干苦活累活的免费劳力,如今谢瑾用三十杖责换取谢太真徒一年,实乃划算至极。   谢睿渊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大话是他先说出口的,对谢瑾施以处罚的也是他,如今谢瑾采用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之法,言之凿凿依法而行,根本让人抓不住一点把柄,若要惩治于他,岂不是要搭上六郎接受一年徒刑?   见祖父脸色兀自变换不停,显然犹豫未决,谢太真心头顿时一凉,哭丧着脸哀求道:“祖父大人,孙儿何错之有?岂能施以徒刑?请你网开一面,不要听谢瑾他胡言乱语。”   王氏眼见爱子将要受到责罚,也是忙不迭地求饶道:“家翁在上,六郎他不过是一十岁孩童,何能知道不能告发五服之内兄弟的规定?”   “闭嘴!”谢睿渊怒斥了一句,心里面很是为难。   他身为宗长,对待族人须得一视同仁大公无私,自然不能干出厚此薄彼的事情,如今之势骑虎难下,今日倘若不一并处罚谢太真,谢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心念及此,谢睿渊一张老脸更黑了,满面皱纹犹如蛛网般密密麻麻,那憋屈又无从发泄的难受感觉,也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陆三娘没想到事情竟然出现了转机,不禁大喜过望,暗暗拽了谢瑾一把后,突然开口说道:“大人,六郎七郎都是半大的孩童,施以宗法国法都显得太严厉了,以奴之见,此事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两人都不要处罚了,你看如何?”   陆三娘所说之法立即得到王氏的赞同,王氏连连点头道:“三娘子说得不错,六郎,还不快向你祖父磕头认错。”   谢太真怨毒地看了谢瑾一眼,不情不愿地跪在地上,磕头认错道:“祖父大人,孙儿知错,请你饶恕孙儿这一回吧。”   如此一来,谢睿渊正好找到一个台阶下,这也是他心里想说却不好说的方法,咳嗽一声故作严肃地斥责道:“今日之事你兄弟二人皆有过错,老夫念及你们尚且年幼,故决定网开一面……”   “大人且慢。”谢瑾突然打断了谢睿渊之言,义正言辞地开口道:“好男儿行得端坐得正,有错便是有错,岂能以无错论处?谢瑾甘愿受罚,还请宗长不要心存怜悯。”   铿锵有力的话犹如耳光般,重重扇在想要息事宁人的谢睿渊的脸上,陡然间,他一张老脸火辣辣泛红几近发紫,呼吸也是忍不住沉重了起来。   没想到谢瑾竟然得理不饶人,生怕受到徒刑的谢太真几乎快要哭了出来,语带哭腔地质问道:“七郎,你这是要闹那样?我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须得下这样的狠手?”   谢瑾故作不解,说道:“六郎此言何意?谢瑾完全是想请大人秉公办理,正所谓有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这是在替咱们争取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谢景成自持身份原本不想多言多语,此际见谢瑾得理不饶人,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愤懑,冷冷开口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做人做事皆须留有余地,万不可将人逼上绝路,七郎应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谢瑾面色不改,淡淡开口道:“堂伯父之言正是七郎想说的话,还请堂伯父谨记此话。谢瑾今日就听你之言留有余地,也请二房诸位今后为大房留有余地。”   说罢,他抬袖对着谢睿渊一拱,沉声道:“大人在上,这杖责谢瑾一定是要领的,然六郎尚在学业,岂能因过错废弃学业从事苦力?以谢瑾之意,不如也对六郎施以三十杖责,以示公允。”   谢睿渊眼下已是气得不轻,况且被谢瑾这般十岁孩童出言戏弄,他深深感觉到了奇耻大辱,实在不愿再过多语,此际听到谢瑾的建议,立即愤然点头道:“好,就依你的话,景成,你监督家丁行刑。”说罢一挥长袖,转身点着竹杖气咻咻地走了。   谢瑾暗暗松了一口气,望着跪在地上呆呆愣愣的谢太真,上前扶起他淡淡笑道:“堂兄,板子还在等着咱们,有福不必同享,但有苦七郎一定不会忘记兄长,走吧……”   谢太真气得咬牙切齿,满脸怒容地连连点头道:“谢瑾,你真是好样的,咱们等着瞧!” 第六章 莫名记忆   “哈哈哈哈……哎哟,阿娘你轻点,好疼……”   东跨院内,谢瑾正伏身床榻让陆三娘替他拭擦伤药,这三十大板尽管已经手下留情,然而也打得他屁股开花,谢瑾之所以大笑不止,是因为谢太真比他更惨,他行刑时尚且紧咬牙关一声不吭,但谢太真却没那份骨气,叫得如同杀猪一般,让人心头暗爽不已。   瞧见儿子满是伤痕的屁股,陆三娘又是气恼又是心疼,谢瑾明明可以躲过这三十大板,然却为了出一口恶气死死咬着谢太真不放,这不是只讨苦吃么?   想着想着,陆三娘心头恼怒更甚,替他拭擦伤药的力道又忍不住重了几分。   感觉阿娘下手越来越重,谢瑾急忙翻过身来制止她擦药的举动,赔笑道:“阿娘,儿知道你在气什么,我错了还不行么?”   陆三娘杏目圆瞪,玉葱般的手指猛然一点谢瑾的额头,气呼呼地说道:“就你懂得逞能!不仅自己受了三十大板,还将二房那些人得罪了,今后你我母子日子只怕更是难过。”   谢瑾接过陆三娘手中的药瓶,笑道:“二房早就视我们为眼中钉,不存在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儿今日之所以如此,也是想让他们知道大房并不是好欺负的。”说完之后,还用力挥了挥拳头。   听闻谢瑾之话,陆三娘却是幽幽一叹,盯着床头摇曳不止的灯火半响,美目中渐渐有了盈盈泪光,轻声道:“倘若你阿爷在此,大房岂会落到这般田地!”   唐代及以前尚没有“爹娘”之称,儿女唤父亲一般唤作阿爷,而母亲则唤作阿娘,南北朝的《木兰辞》有句为“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说的便是花木兰的父母听闻女儿归来,相互搀扶着出城迎接。   谢瑾之父谢怀玉从前才名遐迩,乃是江宁县有名的大才子,学而优则仕为士子正途,所以他于龙朔二年(662年)前往京师长安考取科举,不料就这么一去不归不知所踪,十多年来托人四处寻找,也是了无音讯。   谢怀玉离家三月谢瑾方才出生,他对谢怀玉,并没有什么记忆,只是明白倘若阿爷在家,他和阿娘的日子一定不会过得这么艰难。   谢瑾知道阿娘含辛茹苦将他养育成人是多么的不容易,沉吟半响,鼓起勇气开口道:“阿娘,孩儿听许多人言及,阿爷……说不定已经死了……这,对么?”   闻言,陆三娘脸上陡然雪白一片,呆呆地愣怔片刻,她的眼眸中突又恢复了神光,望着谢瑾肃然道:“你阿爷才华横溢多行善举,阿娘相信天不妒英才,他一定能够平安归来,你休要听旁人胡言乱语!”   “可是……阿爷这一去已经十年未归,阿娘,这总该有个因由吧?”   一阵长长的沉默,陈氏明媚的大眼渐渐蓄满了泪水,望着谢瑾探寻的目光,她强颜笑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再没看到你阿爷的尸体前,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或许明天,或许后天,他就回家了。”   谢瑾不愿气氛这样压抑,故作振奋地开口道:“阿娘说得不错,待到阿爷回来,我们要请他做主好好地教训二房那些人一番,然后再收复我们的宅子,将他们通通赶出去。”   “你这孩子。”陆三娘哭笑不得地轻轻捂着了谢瑾的嘴,轻声叮嘱道:“记住,以后再也不要让谢睿渊这般难堪,毕竟他乃谢氏宗长,表面上的尊敬还是应该要的。”   谢瑾拉开了陆三娘的纤手,鼓着腮帮子道:“知道了,阿娘,今后我会注意了。”   陆三娘笑着点点头,继而又敛去笑容正色道:“今日陈夫子将你赶出学堂,想必也是一时之气而已,明儿正好是休沐日,你自去他的家中认错道歉,你乃夫子学生,他一定会宽恕你的。”   “嗯。孩儿明白。”   “另外还有一事……”   “啊,还有?”听陆三娘说完一事又一事,似乎接连不断,谢瑾不由露出了一个苦瓜脸。   陆三娘秀眉一挑,冷哼出声道:“怎么,为娘很唠叨让你不耐烦了么?”   谢瑾赶紧陪笑脸道:“阿娘那里的话,今日之谈孩儿受益匪浅,自然是洗耳恭听。”   陆三娘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这才有些奇怪地问道:“对了,平日里也没见你读过那《永徽律疏》,且此律晦涩难懂,你是如何知晓亲亲相隐,五服之内不能告发之规定的?”   陆三娘之问正是谢瑾现在还一头雾水的地方,其实说起来,刚才他气昂昂地来到正堂时,心里面是完全没有把握的,也抱着大不了被谢睿渊责罚一顿的心思,然而没想到就在谢睿渊表示要用祖宗宗法惩治他的时候,他却突然想到了这么一条,而且更令谢瑾不可思议的是,他从来都没读过什么《永徽律疏》,根本不可能知晓有这等规定。   明晃晃的烛光下,谢瑾双目呆滞脸色兀自变幻不停,陆三娘瞧他神色有异,忍不住出言问道:“七郎,你这是怎么呢?”   谢瑾回过神来笑了笑:“阿娘,儿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知道《永徽律疏》内的条款,大概是灵机一动吧。”   “灵机一动?”陆三娘愣了愣,突然面露喜色地开心笑道:“说不定是谢氏列祖列宗保佑,才让你在关键时候想到了这么一条。”   谢瑾撇了撇嘴,正想说“倘若是列祖列宗保佑,为何不保佑我们母子平平安安”,却见到陆三娘双手合十美目紧闭一副虔诚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只得化作了无奈的苦笑。   夏夜已深,远方城楼传来三更的刁斗声,谢瑾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却是难以入眠。   今日之事,当真说不出的奇怪,特别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怪梦,以及脑海中凭空多出来的记忆,神秘莫测得犹如天方夜谭。   神仙乎?妖怪乎?谢瑾不得而知,不过,他知道这一切太过惊世憾俗,说出去也没人能够相信,唯有将一切深深地藏在心头,夜晚躺在榻上兀自暗暗琢磨。   谢瑾身处江东小县远离京师,对于朝中局势一直不甚了了,不过因堂伯父谢景成在江宁县担任法曹的关系,也经常听谢景成和谢睿渊谈及朝廷形势,最让谢瑾记忆深刻的,便是听他们说当今皇后武氏工于心计,心狠手辣,连圣人都对她退避三分,十年前圣人曾要立诏书废掉武后,不料墨迹未干时便被武后知晓,当即冲入殿内质问圣人,圣人战战兢兢吓得口不能言,竟将过错推到起草诏书的上官仪的身上,最后连上官仪也落得个抄家处死之噩运,武后之跋扈狠毒,其中可见一斑。   想及十五年后,武后将翻云覆雨倒转乾坤,成为亘古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谢瑾便觉得心乱如麻乱跳不止。 第七章 无意得诗   长吁一口气,谢瑾翻下床榻缓缓走到窗边,窗外明月皎洁犹如玉盘,苍穹繁星璀璨点点闪烁,不时有拖着长尾的流星静悄悄划过,不知不觉中谢瑾看得竟是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然回过神来,却还是了无睡意,瞧见边上搁着一方胡床,便搬至书案前落座。   这胡床并非床榻,而是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双足交叉可供折叠,携带十分方便,为唐人惯用坐具之一,《太平御览·风俗通》中记载:(汉)灵帝好胡床。说的便是此物。   朦胧月光如水银泻地照进屋内,呆坐的谢瑾突然生出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一丝突如其来的灵感如流星般在脑海中一闪即逝,快得几乎让他不能抓住。   然而,他终是紧紧地抓住了,仿佛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命运,今夜之后,他的一切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细细思索片刻,谢瑾神情顿时为之一变,急忙研磨提笔,寻来一张黄麻纸铺在案上挥毫不止,奇峻挺拔的字迹霍然入目,写的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几行大字一挥而就毫无停顿,待到搁笔细看,谢瑾整个人如遭雷噬般呆住了,及至过得半响,他才拿起案上纸张不能置信地喃喃道:“这,这是我写的?”   自太宗文皇帝在长安城设立文学馆,置十八学士以来,大唐一直是文风昌盛欣欣向荣,学究天人的文学大家多不胜举,朝野乡间读书声声,庶民练字习文引以为豪,连市井三尺孩童都会因目不识丁而深感羞愧。   唐人好诗,故此唐时文学中尤盛诗赋,名人名诗脍炙人口,瑰奇秀丽而又宏博远致,如同百花争奇斗艳亮人眼眸,文学名士往往作得佳篇绝句,都会引起不小的轰动,甚至能够得到当政者的注意。   更为值得一提的是,科举进士科除了考取经学和时策外,还要加考诗赋,为寒门士子学而优则仕的重要途经,可见诗赋在彼时的重要性。   谢瑾不善诗赋,偶尔得诗一首也是极为下乘的打油诗,难登大雅之堂,然今晚无意间作的这一首五绝,却是押韵准确清新朴素,构思细致而又巧妙,脱口吟成浑然无迹,如何不令他大感震惊。   而且最关键的,还是一气呵成毫无停滞,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谢瑾抓破脑袋,也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突然有了这般文才。   然则,世事玄妙常人岂能窥探究竟?谢瑾不知道的是,他脑海中所融入的记忆来自于未来许多年后,尽管支离破碎残缺不全,然那突如其来的灵光一现,也是让他一生能够受用,特别是记忆中所带来的知识存储,仿若一个文学的大宝库,可惜目前谢瑾手拿宝库钥匙却不得而入,而且懵懵懂懂毫不知情。   ……   震惊之后,谢瑾更多的则是惊喜,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得来的灵感,这首诗念上去竟是琅琅上口,倘若明天拿给陈夫子请他评点,说不定陈夫子还会高看一眼,饶恕自己今日在课堂上的莽撞。   想到这里,他如获珍宝般将纸笺小心翼翼地收起,心头一片振奋。   ※   红日临窗,天上的云彩又薄又稀,城楼上的晨鼓如雷如潮地响彻开来,惊飞了栖息在秦淮河畔柳林中的一群麻雀,大街小巷人们步履匆匆,街边的店铺相继开张,茶楼、酒肆、书店、小吃铺、珠宝坊、绸缎庄、瓷器店林林总总,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陈夫子家住城北积善坊第三曲,府邸不大,前后共有三进,布局摆设简单却又不失雅致,第一进除了前院外,便是待客的正堂,此刻,陈夫子落在堂内主人之位,采用的是最严肃的正襟危坐姿势,满脸都是激动难耐之色。   陈夫子的对面坐着一个矍铄健旺却又沉静安详的老人,皓首青衣气度不凡,脸相英伟没有半点皱纹,清越得恍若天人一般。   面对老者,像来谈吐自如的陈夫子仿若变得个人似地手足无措,他双手作拱高高举过头顶,行得一个“九拜”之中最为隆重的稽首礼,颤声开口道:“不知孔舍人何时到的江宁?学生真是惊喜至极!”   矍铄老者肃然回拜,捋须微笑道:“十一年前老夫蒙圣人信任,以吏部考功郎中之职主司科举,你与同县士子谢怀玉登门拜访,回想当日情形以及二位谈吐,依旧恍然入昨啊!”   回想当日往事,陈夫子不禁有些涩然,红着脸道:“当日我和怀玉不知规矩,竟冒失地跑到主考官府邸前去拜访,倘若不是舍人你宽宏大量不以为杵,说不定当场便要令家仆将我们轰出去。”   矍铄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夫量才取士光明磊落,何惧他人闲话?况且到得最后,你和谢怀玉不是都名落孙山了么?”   陈夫子面红耳赤,讪讪笑道:“舍人明鉴,学生学问不精科考不中也是常理,回到江宁后,学生埋首书本苦读数年,不知不觉却是淡了应举之心,无意间成为夫子开业授课,庸庸碌碌数载光阴,但见舍人风采如昨,实在汗颜至极。”   矍铄老者正色道:“学而优则仕并非王道,你倘若能够教出几个能干的学子,也不枉费这一身的学文,况且……”说到这里,矍铄老者陡然轻叹:“如今孔志亮已非中书舍人,何有昨日之风采?这舍人二字休要再提了。”   话音刚落,陈夫子着实一愣,未及思索便脱口而出道:“为何?舍人竟辞官不做了?”   孔志亮有苦难言,却不知该如何提及,他本是太宗十八学士之一孔颖达之子,六岁就学过目不忘,被父亲孔颖达视为奇才,其后孔颖达为国子监祭酒,孔志亮近水楼台先得月,整日倘佯在国子监的万千学问中,二十四岁考中进士入仕,先后担任兰台校书郎、中书省主书、太学博士等职,最后以吏部考功郎中之职主司科举,可谓春风得意。   其后,他调任中书省任舍人,这中书舍人共有六人,掌朝廷制诰执笔草诏,政令文稿撰写多由其出,非文采名重天下者不能担任。   可惜这几年圣人体弱病多目不能视,武后垂帘听政二圣临朝,皇权日渐旁落,武后大肆培植亲信,以弘文馆直学士刘祎之、著作郎元万顷为倚重,时奉诏于翰林院草制,密令参决,以分中书门下二省之权,中书舍人渐渐形同虚设。   孔志亮眼见朝局昏暗牝鸡司晨,去岁一怒之下竟是辞官不做,挂冠而去应老友之邀来到了江宁县,这江宁地处江东风景优美,加之又是六朝古都,让生平几乎从未离开长安的孔志亮生出了隐居之心,结草为庐蛰居在江宁城东南的横望山上,整日与老友下棋为乐,不时还看一个兵蛮子的笑话,倒也乐得其所。 第八章 登门致歉   陈夫子眼见孔夫子似乎不愿多言,便不在这等事情上深究刨问,急忙将话题转向了文学诗赋,并提出几点不解疑惑请孔志亮不吝赐教。   孔志亮本是名重天下的学问大家,加之又掌制诰多年,陈夫子提出的这些小问题自然难不倒他,一时间侃侃而论风采卓著,不禁令陈夫子大为心折。   这时,看门的阍者静悄悄地来到了正堂外,他耐心等待半响,直到瞧见主客两人谈话的空隙,这才轻步入内躬身禀告道:“阿郎,门外有一名为谢瑾的小郎君求见,他自称是阿郎的学生,专程前来登门致歉,不知是否让他入内?”   “谢瑾,他怎么来了?”陈夫子着实一愣,却是有些难以决定。   昨日他大动肝火将谢瑾赶出学堂,说到底也只是一时之气而已,此时此刻心内火气早就已经消散大半,谢瑾登门请罪诚信十足,陈夫子乃通情达理之人,自然会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于他。   不过,现在名重天下的孔志亮在此,让谢瑾入内只怕会打扰到两人谈话,倘若让谢瑾离开,说不定那孩子又要胡思乱想当真不来学堂,实在不好办。   陈夫子心念闪烁了一番,正欲让阍者代为告知谢瑾,不意孔志亮眼见来客,起身淡淡笑道:“既然主人有客,那么老夫就不打扰了,下次再来登门拜访。”   “舍人误会。”陈夫子听到孔志亮说是要走,立马大惊失色,急忙站起走至他的跟前拱手一礼道,“学生好不容易请到舍人做客,待会更有薄菜薄酒款待舍人,还望舍人留步。”   孔志亮风度翩翩地微笑道:“学子登门致歉,若有外人在场岂不尴尬?”   “舍人毋须担心!”陈夫子摇手笑着解释道,“昨日这学子疲乏,竟在学堂上呼呼大睡,学生一时间气不过让他以后不要再来学堂,学生当时说的也是气话,然这学子登门致歉,倒也颇见其诚意,对了,他名为谢瑾,乃陈郡谢氏嫡长孙,也是谢怀玉之子。”   “哦?”孔志亮两条雪白的眉宇轻轻一抖,有些惊讶地笑道,“原来竟是谢怀玉的儿子,不知谢怀玉这些年可好?”   陈夫子脸上的肌肉微不可觉地颤了颤,便将谢怀玉科举放榜后,无故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   孔志亮听得感概不已,念及昔日毕竟与谢怀玉相识一场,便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留在这里,瞧瞧那孩子。”说罢,撩袍重新落座。   谢瑾在门口等待了半响,却不见阍者回来答复,一时间不禁心头忐忑,暗自猜想道:“糟糕,莫非夫子余怒未泯,还在记恨与我?这可要如何是好?”   正在彷徨无计当儿,一溜碎步响彻在登门台阶上,谢瑾抬首一看,正好看见阍者站定对着自己和善笑道:“小郎君,我家阿郎有情,快进来吧。”   “多谢老伯。”谢瑾顿时大喜过望,拱手一礼后登上台阶,在阍者的带领下走进了府内。   前院青砖铺地,角落种树,影壁后种植着一片小小的花卉,花开正茂争芳斗艳,颇显雅致。   谢瑾无暇欣赏那娇艳欲滴的花朵,满腔心思都落在了该如何向陈夫子致歉上面。   脱掉布鞋进入正堂,谢瑾抬眼一望,便看见陈夫子正肃然端坐在正堂里面居中的主位上,他疾行数步正欲行礼,无意却瞧见陈夫子旁边的座案后还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不禁微微一愣。   不容多想,他长揖作礼道:“学生谢瑾,见过夫子。”   陈夫子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抬手指着端坐一旁捋须不语的孔志亮道:“谢瑾,此乃吾之师长孔先生,他与你父也有一面之缘,快快参见。”   闻言,谢瑾心头暗暗吃惊,急忙大礼拜见道:“谢瑾见过尊长。”   孔志亮炯炯目光落在了谢瑾的身上,捋须端详半响,轻叹道:“昔日吾与谢怀玉交谈竟日,便觉他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可惜却与进士失之交臂,实乃遗憾至极。”   见谢瑾面露疑惑之色,陈夫子连忙解释道:“谢瑾啊,昔日为师与你父同赴长安应试科举,这位孔先生便是知贡举,负责科举考试,曾还指点过你父学问。”   “什么?先生竟是当时的考官?”谢瑾闻言大惊失色,激动不已地前行数步,几乎快要凑到孔志亮的案前,他面带期冀地追问道,“先生可知我父怀玉下落?”   陈夫子勃然变色,厉声喝到:“谢瑾大胆,不得对先生无礼,还不快快退下。”   谢瑾恍然醒悟,正要后退,不料孔志亮却是和善地摇了摇手,以平和的语气正色回答道:“老夫虽为知贡举,然应考学子足足有三千来人,认识你父,皆是因为当日他登门拜访之故,所以还有些印象,老夫只知道谢怀玉科举未中,其余后事却不得而知。”   陈夫子叹息补充道:“先生此言不错,我当日与怀玉同住一间邸舍,春闱放榜后怀玉眼见落榜,整日失魂落魄借酒消愁,其后便无故失踪,我还以为是他气不过先行归家,不料回到江宁,却听闻他并未归来,当时你祖父也找我了解情况,我都如实作答。”   谢瑾眼眸中希望的火焰渐渐熄灭了,他对着孔志亮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拱手道:“突然听见父亲音讯,不自禁有些失态,还请尊长见谅。”   唐代尤重伦理孝悌,孔志亮出生鸿儒世家,自然视孝道为做人根本,当看见谢瑾听闻父亲讯息一脸激动时,对方虽为十岁孩童,然而孔志亮心内也暗生敬重之感,捋须笑微微地说道:“小郎君思父心切情有可原,老朽岂会责怪?自是无妨。”   谢瑾又向孔志亮一拱,这才对着陈夫子致歉道:“夫子,昨日学生在学堂内冒失睡觉,扰乱夫子讲授学问,实在有愧,今日特来向夫子你请罪。”   若是寻常,陈夫子免不了又要斥责谢瑾几句,然而今日孔志亮在此,他自是要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点头道:“昨日为师将你赶出学堂,回想起来也有不妥之处,想你平日尽管学业不精,然也算尊师重道,还望你这次引以为鉴,不要再犯,可否知道?”   谢瑾没料到陈夫子竟这般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着实深感吃惊,他原本还计划拿出昨夜所作诗句请夫子评点,并希冀能够以那首优美的诗句得到夫子青睐取得谅解,如今看来,这一切似乎都用不着了。 第九章 先生指路   大喜过望下,谢瑾忙不迭地点头道:“学生知道了,多谢夫子,学生告辞。”说罢,似乎生怕陈夫子要反悔一般,拔腿就走。   当他正要跨出门槛时,一直捋须不语的孔志亮突地心头一动,急忙出言道,“少年郎稍等片刻。”   谢瑾疑惑不解地回身一望,作礼道:“不知先生还有何事?”   孔志亮也不解释,微笑道:“你先且回来。”   谢瑾一头雾水,然还是依言走了回来。   孔志亮这番叫住谢瑾自有一番因由。昔年,他曾对文采出众的谢怀玉心生爱才之心,可惜谢怀玉文骨傲然誓要考取进士而非明经,才使得名落孙山。   唐朝科举考试分好多种,明经科和进士科是常设的两个科目,两相比较,明经比进士更容易考取,只要肯下功夫背诵那些儒家经典作品的士子都不难考上,不过明经就如同现在的函授一般,只是取得文凭而已,虽然朝廷承认这个文凭,而且也能混个功名,但由于录取点太低,一般不被人看好,被提拔的机会也很小,所以一般有志气的读书人都以考中进士为目标,而不愿走捷径考明经。   从录取人数来说,明经科十里挑一,而进士科则是百里挑一,可见进士之难,科举场上更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意思是三十岁考取明经已经算老,而五十岁进士及第还较年轻。   孔志亮清楚地记得当年他主司的那场科举,应试进士科一千七百人,唯有十二人进士及第,在文风昌盛的大唐,谢怀玉未曾考中也并不是什么怪事。   如今谢怀玉失踪未归,唯留谢瑾这一个独子,孔志亮睹人思人,加之又听陈夫子说谢瑾学业不精,不禁生出了想要提点这少年一番的心思。   略一思忖,孔志亮笑着问道:“老夫观你虽为少年,然也人才瑰丽,想必以后能闯出一番不俗功业,不知现在可有打算?”   闻言,谢瑾不禁有些迟疑,犹豫半响方才回答道:“谢瑾唯一所想,便是盼得阿爷早日归来与我们母子团聚。”   “就这些?”   “是。”   孔志亮略感失望,轻声提醒道:“大千世界江山万里,好男儿岂能居于一亩之地坐井观天?难道你就没有想如你阿爷那般,考取功名么?”   一席话听得谢瑾身子微微一震,有些气馁地作答道:“先生之意我自然明白,不过我学业极差登不得大雅之堂,别说进士,说不定就连明经也考不上。”   陈夫子默然半响,暗叹这谢瑾还颇有自知自明,谁料孔志亮却是不以为然地笑道:“专研学问是要讲究天赋,然而后期的努力也必不可少,后期不努力,再有天赋也是枉然,所以才有江郎才尽之说,同时,天赋不足经过后天努力,即便大器晚成,也会受到世人尊敬,所以小郎君万不可暗自气馁。”   谢瑾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鼓励自己的话语,且还是出自一个连夫子也要尊其为师长的老人口中,一时间不禁倍感振奋。   孔志亮接着说道:“小郎君今后倘若要考取明经科,便要熟读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等,考试之法,先贴文,后口试,经问大义十条,答时务策三道,知贡举择优录取,录取者授予明经出身,守选候官。”   “敢问老先生,进士科又要如何考取?”谢瑾立即一问。   孔志亮尚在沉吟,陈夫子已是忍不住插言道:“小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当年你父学富五车,考取进士也是名落孙山,即便以为师现在的水平前去考取,几乎也是不可能成功,你年纪尚幼,学业不精,能够考中明经那已是先祖保佑,这进士想都不要想。”   孔志亮轻轻摇了摇手,微笑作答道:“进士除了要考明经那些内容外,另加考杂文和策文,所谓的杂文便是诗赋,其中又以诗为主,考试时知贡举出题目令士子限时作诗,而策文,则是文章写作,主要考校学子文采是否藻丽以及是否能够切中时策要点,其中最难的,当属杂文,不知有多少名重天下的学子,在杂文面前含恨败北。”   谢瑾听得暗暗吃惊,也不知自己昨晚作的那首“床前明月光”是什么水平,这老先生说的如此艰难,大概自己那首诗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吧。   “对了,不知小郎君诗才如何,可有佳作?”孔志亮随口笑问了一句,却是有些安慰的味道。   谢瑾涩然道:“小子昨日偶得一首诗,念上去倒也不错……”   孔志亮和善笑道:“哦,既然如此,何不诵出让老夫听听?”   如此一来,谢瑾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点头道:“好,那请先生代为评点。”   陈夫子知道孔志亮刚才不过是随意问问,然而没想到谢瑾竟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地应承了下来,一时间双目瞬间瞪得老大。   这几年他也作得几首诗赋佳作,然而在孔志亮面前,却根本没有拿出来请他评点一番的勇气,孔志亮是什么人?那可是执笔草诏的中书舍人,什么华丽文章没见过,什么优美诗句没听过?真是关公面前舞大刀自取其辱!   况且谢瑾乃是他陈夫子的学生,倘若一首不入流的打油诗咏颂出口,岂不令孔志亮暗自发笑看轻于他?学生尚且如此何况夫子?   心念及此,陈夫子坐如针毡心头又气又急,暗骂谢瑾真是太不知事,丢自己的脸、丢父母的脸、更丢夫子的脸……   谢瑾并没有注意到陈夫子红得犹如猪肝般的脸色,他微笑解释道:“昨晚小子坐于屋内胡床上,眼见明月清朗银辉遍地,故有感而成诗句,诗句为……”说罢,举步吟哦:“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孔志亮原本还很有节奏地轻轻捋须,诗句堪堪落点,捋须的右手陡然僵住了,一双老眼攸然一亮,隐隐有神光闪动。 第十章 学堂争执   陈夫子一听此诗,就知是不错的佳作,大惊之余周身不禁轻微一震,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谢瑾一定是从那里抄袭得来的,因为他根本不敢相信谢瑾竟会作出这般优美的诗句。   霎那间,陈夫子勃然大怒,拍案喝斥道:“大胆小子,以你之才如何作得这等诗句?可是无意间听到别人吟诵,诈称己作,故意欺瞒吾等?”   谢瑾心里本在忐忑之中,看到陈夫子突然变得这般声色俱厉,不吝于当头棒喝,疾声辩解道:“夫子,这首诗正是学生昨夜所得,不敢有所欺瞒。”   “放肆,为师怎不知道你竟有这般文才?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谢瑾正欲再辩,谁料孔志亮已是微笑摇手道:“训廷万不可冤枉这少年,这首诗没有精工华美的辞藻,却是语言清新朴素而韵味含蓄无穷,可说大巧若拙,实乃一篇非常难得的佳作,倘若已行问世传咏,必定会在文林中掀起不小的波澜,你我岂会不知?”   说完之后,孔志亮再看谢瑾的目光已是不同,从时才那略带漫不经心的态度,渐渐变作了认真欣赏,轻轻笑道:“昔日谢怀玉登门拜访,曾作一诗请求老夫评点,全诗二十八字老夫改动七个,仍觉不甚满意,没想到怀玉之子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小郎君之诗,老夫一个字也改不出来,本就完美至极,何须画蛇添足?还有你这训廷,时才告诉老夫说他学问不精,现在看来却是谦虚之言,能教出这样的学子,真不愧你这身学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说罢一阵朗声大笑,模样好不畅快。   陈夫子听得又惊又喜,顿时有了一种与荣俱荣的感觉,谦逊笑道:“先生过奖了,学生教授学子一直尽心尽责,谢瑾他……呵呵,的确令学生没想到……”   孔志亮语重心长地开口道:“昔日楚人卞和在荆山得到一块璞玉,两次进献楚王而无人能识,楚文王即位后,这才令人剖璞,果真发现一块美玉,从而和氏璧才能名满天下,玉石尚且如此,况乎人也!世间磐磐大才不知几多,关键在于是否有慧眼识才之光,尔身为夫子,更应该做到有教无类因材施教。”   “学生受教。”陈夫子深深一躬,抬起头来之时望向谢瑾,念及昨日自己还将他赶出学堂,心里不禁五味陈杂,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得半响,陈夫子喉结动了动,颇为艰难道:“这个……谢瑾,先生时才之言你也听了,但不可心生骄傲,明日……早些前来学堂,去吧。”   谢瑾猛然一阵点头,又对着陈夫子和孔志亮拱了拱手,这才转身而去。   望着谢瑾离去的背影,孔志亮暗暗寻思不止:好一块璞玉,可惜我天生没有教书育人的志向,否者收他为学生,倒也可以消磨时光。   ※   离开陈夫子居所,谢瑾沿河长街喁喁独行,心里面却是一片振奋。   刚才他不仅取得了夫子的谅解,更凭那首莫名其妙得来的诗句令夫子刮目相看,现在回想,当真觉得犹如梦中一般,特别是临走时,夫子那句明日早些前来学堂之话,谢瑾觉得这更是对他一种肯定和鼓励。   倘若以后真的能够参加科举考中明经,别的先不说,他一定可以改变如今这寄人篱下的命运,说不定还能凭借此点重新夺回大房日渐旁落的宗族地位,他一生的命运也将为之而改变。   心念闪烁间,原本藏在谢瑾心头的郁结消失不见,他举目远望着秦淮河畔的垂柳,柳枝轻轻迎风飘拂,直如他现在的心情,快乐得想要飞起来一般。   翌日一早,谢瑾准时来到崇文私塾,刚登上楼梯进入学堂,原本还有些吵闹的课堂顿时静的鸦雀无声,二十余名学子全都将目光落在谢瑾身上,显然有些奇怪他为何还有脸再来。   面对一干包含着惊讶、嘲讽、冷漠的目光,谢瑾意态从容,没有丝毫的窘迫和难堪,他淡淡一笑,步履从容地穿过中间甬道,来到自己的位子后坐下,开始整理前日突然离开忘在几案上的书卷。   谢太真屁股尚在隐隐作痛中,此际见谢瑾还敢前来学堂,立即借题发挥的喝斥道:“谢瑾!前日夫子不是已将你赶出去了么?没想到你这厮脸皮忒厚,居然还有脸前来?”   谢瑾头也不抬,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收拾着书卷。   “放肆!”谢太真陡然一声大喝,上前疾步来到谢瑾旁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卷,怒声道,“不学无术被夫子赶了出去,整个谢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现在前来哀声请求夫子原谅,岂不是整个谢家也要跟着你蒙羞?快滚快滚!不要惹得夫子心烦。”   话音刚落,立即有与谢太真关系交好的几人应声附和,学堂内顿时一片声讨。   眼见谢太真如同一个跳梁小丑般在面前咋呼不停,谢瑾一双剑眉微微地蹙了起来,冷声质问道:“谢太真,你我毕竟是同宗兄弟,况且我还是大房嫡长孙,这般对我难道就不怕族人们说闲话么?”   “什么大房嫡长孙,说到底还不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无父儿!”谢太真前日被谢瑾连带受罚,心里面早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此刻当着满堂学子发泄大骂,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你说什么!”谢瑾忽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眸中迸射出令人心惊胆颤的怒火。   谢太真被他凌厉的眼神惊退一步,想及此刻所有同窗都在盯着自己,立即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双手叉腰昂昂道:“大房没落二房当家,这是事实!你那阿爷了无音讯,也不知死在了何处,你不是无父小儿是什么?倘若不是我祖父怜悯你们母子,赏你们一口饭,给你们一件衣穿,说不定你们早就已经饿死街头!”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陡然响了起来,惊得所有学子心头都是一跳。   谢太真只觉面颊被寒风刮了一般生疼无比,他跄踉后退数步一脸惊愕地望着谢瑾,捂着火辣辣的面颊不能置信道:“你你你……谢瑾,你居然敢在学堂上对我动手,我要告诉夫子,你……你等着……”   “不用,为师已经来了!”   一席话落点,所有人的目光全都不自禁地望向楼梯口,一身白袍的陈夫子正在那里负手而立,面上有着隐隐怒气。 第十一章 午后小宴   “夫子!”谢太真仿佛是看见了救星般哭喊一声跑上前去,满是委屈地述说道,“前日夫子你已经将谢瑾赶出学堂,不料他今日却厚颜无耻地继续前来,学生上前与他理论,他却蛮横无理地痛下狠手扇了学生一巴掌,夫子请看,这就是证据。”说罢指着火辣辣的面颊,那里已经轻微红肿。   陈夫子捋须沉吟片刻,只是轻声道:“你且随我过来。”   谢太真点点头,跟随陈夫子走到了谢瑾身前,当看到谢瑾正默然无语地站着时,立即忍不住挑衅地瞪了他一眼。   “谢瑾,时才可是你动手打人?”陈夫子沉着脸一问。   “是,”谢瑾点点头,目光直视陈夫子没有半分退缩,口气也是一片坦然,“常言道退一步海阔天空,然而士也有不避之辱。谢太真身为学生兄长,无端辱骂学生乃无父小儿,更恶毒地诅咒家父,我朝以孝治天下,眼见阿爷受辱身为人子岂能坐视不管?自当是可忍孰不可忍!学生一时情急才会动手。”   谢太真一阵心虚,强言辩驳道:“夫子不要听他一派胡言,君子动口不动手,打人始终不对!还请夫子将这般蛮横之人赶出学堂,我等不想与他为伍同窗。”   此刻陈夫子心头也很难办,若是平常,谢瑾即便占据道理,在学堂中动手打人也是说不过去,根据他的脾气,铁定要将之赶出学堂。   然而,昨日孔志亮赞叹谢瑾是可造之才,临行前还吩咐他要好好培养,今日倘若又将谢瑾赶出去,岂不是让孔志亮难堪?若是被孔志亮知道,说不定还以为他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难办难办,真是太难办了!   心念到此,陈夫子面上的肌肉忍不住轻轻抽搐了一下,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冷哼出声道:“你二人今日在学堂打闹所为谢氏家事,为师也不好代为惩罚,为师会将今日情形原本告诉谢氏宗长,你们好自为之!”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夫子……”谢太真呆呆地看着陈夫子离去,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谢瑾在学堂内动手打人居然不受责罚,这,这是何道理?”   此刻,陈夫子已是登上讲台翩然入座,见谢太真还傻乎乎地愣在那里时,忍不住喝斥道:“太真,还站在那里干什么?速速入座听讲。”   谢太真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咬牙切齿地瞪了谢瑾一眼,只得将所受屈辱深埋在心,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瞧见夫子根本不再提及赶谢瑾出去之事,满堂学子尽皆暗生惊奇之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都一头雾水。   陈夫子授课一般是辰时开讲,直至午时三刻,散学之后学子方能归家吃饭,期间不免要饿着肚皮听讲。   好在一干学子早就·习·以·为常,倒也能够忍受下来,除了一个嗜吃如命的盐商之子。   这盐商之子名为金靖钧,就坐在谢瑾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条狭窄的甬道。   金靖钧身得脸大如盘唇红齿白,胖墩墩的身形倍显茁壮,此时看到陈夫子在高台上摇头晃脑并未注意台下,急忙从长袖中掏出一个蒸饼狠咬一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口中蒸饼吞咽而下,慌忙坐正噎得是面红脖子粗,犹如一只长脖肥鹅,胖脸上布满了满足之色。   旁边的谢瑾看得目瞪口呆,兵法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说的大概便是此人了。   金靖钧眼见谢瑾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忍不住露齿一笑,偷偷将手中藏着的蒸饼晃了晃,示意谢瑾也吃上一口。   谢瑾哑然失笑,轻轻地摇了摇手,移开视线。   放课之后,还未等谢太真怒气冲冲前来寻自己的麻烦,谢瑾已是当先一溜烟地跑了,行至楼下长街,正好看到金靖钧将最后那点蒸饼吞进嘴中。   “大郎,你可真是能吃啊!”谢瑾拍着他的肩头笑吟吟地说了一句,没有半点揶揄。   金靖钧与谢瑾平日里关系不错,盖因两人都是颇受同窗们孤立的独行侠,谢瑾遭同窗孤立是因为谢太真暗地里捣鬼作祟,而金靖钧却是因为他阿爷盐商暴发户的身份,颇被这些诗书传家的学子们瞧不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久而久之,两人有了不错的交情。   金靖钧大笑道:“七郎今日可真了不起,不仅狠狠地给了那跋扈的谢太真一耳光,而且夫子竟然未曾责罚,实乃可喜可贺,我看要不这样,今儿个就由靖钧做东,请你去酒肆吃一顿如何?”   金靖钧人如其名,身为盐商之子钱财颇多,只要他拿你当朋友,为人为事也是极为慷概大方。   谢瑾微微一笑,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午后,秦淮河畔杨柳依依,轻轻飘荡的柳枝如同少女挥动的纤纤素手,摇曳生姿。   临水酒肆内,谢瑾和金靖钧对案而坐,几案上放着数盘可口的美食,一盘金齑玉脍,两只红艳可人的糖蟹,一盘肥美的鳜鱼汤,还有一盆作为主食的粟米饭,端的是美味非常。   这金齑玉脍在隋唐时乃宴请待客的美食之一,具体作法是将鲜活的鲈鱼切成薄入蝉翼的鱼片,用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酱八种佐料制成调味品,蘸着食之。就连钟鸣鼎食尝遍珍馐的隋炀帝,吃过金齑玉脍后也忍不住赞叹道:“所谓金齑玉脍,东南佳味也。”   而糖蟹,则是采用活蟹腌制于蜜糖中,待到甜味深入蟹肉后,再蒸着吃之,因多采用蟹钳偏大的螃蟹制作,故此文人雅士又称糖蟹为“蜜拥剑”,既有雅意又形象生动。   光着两道名菜,价格亦是不菲,做东的金靖钧犹嫌不够,又吩咐店家上了一道虾蟆脍,菜肴摆满了整个食案。 第十二章 小鱼与蛟龙   谢瑾尽管为陈郡谢氏嫡长孙,不过因府中实行同财共居的关系,自身并没什么闲钱,这样的珍馐美味很难能够品尝,闻着诱人的香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如此破费,某实在受之有愧也!”   金靖钧不以为然地笑道:“七郎着实客气,谢太真那厮倚仗着身份,没少欺负你我二人,我也是敢怒不敢言而已,今番七郎大发神威教训他一番,实在大长我等志气,某引七郎为知己好友,区区一顿酒菜算得了什么!”   谢瑾悠然一笑,目光一扫食案上精致可人的菜肴,继而又调侃笑道:“不过菜肴的分量却是不少,看来大郎你最近食欲见长啊!”   金靖钧拿起木箸,夹上一块鱼脍沾上酱汁放入嘴中大嚼,满是感慨地说道:“七郎,你知道么?这人活在世上每天都离不开三餐,吃者乃人之大事也!贫寒庶民为求一餐果腹,不惜劳作于山野乡田,但所得却是极为普通的粗茶淡饭,而达官贵族,却是珍馐琳琅美酒佳肴多不甚数,我金靖钧努力就学,自然是为了考取科举求取功名,但更为重要的一点,便是为了尝便世间美味珍奇,我听说京师长安美食多不胜数,七郎啊,他日你我功成名就,一定要在长安城最好最大最贵的酒肆叫上一桌子的菜,大快朵颐一番。”   金靖钧说的是酣畅淋漓,毫不遮掩地将“豪情壮志”公布于众,右手执着木箸不断向前指点着,颇有些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意味。   谢瑾哑然失笑,却也明白人各有志的道理,他目前最大的心愿便是找到音讯全无的阿爷,而阿爷昔年进京赴考才不知所踪,所以长安城谢瑾是一定要去的,心念及此,他伸出拳头轻轻一锤金靖钧胸膛,笑道:“如大郎所言,好!待我二人到得长安,我一定在长安城最好最大最贵的酒肆请你痛吃痛饮。”   金靖钧听得一阵大笑,笑得双眼都快眯了起来,不觉又与谢瑾亲近了几分,吃货的世界其实都很简单,能够并肩扫尽天下美食,便可成为钟子期与俞伯牙那般的知音好友。   两人说笑间,突有几名中年男子进入酒肆,尽皆头戴幞头身着红衣腰缠革带,像是县廨里当差的胥吏,几人寻得一处临窗长案前落座,店家立即殷情上前伺候。   点得几样寻常的佐酒小菜,一斗绿蚁酒,坐在下首的那名胥吏将腋下夹着的那一叠黄麻纸放在桌上,揉着胳膊叹气道:“大热的天这么多文告要张贴四门,忒是麻烦,也不知明府(县令)为何这般着急,非要今天张贴出去。”   旁边一名胥吏狠狠地啜了一口消暑的蔗汁,这才懒洋洋地说道:“更换年号乃是何等大事,自然拖延不得,待喝过这通酒后,我等也不要耽搁,免得明府责罚。”   一句“更换年号”听得谢瑾浑身不可自禁地一抖,箸上夹着的鱼脍也“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金靖钧见他神色有异,好奇询问:“七郎,你这是怎么了?”   谢瑾也未答话,站起身子径直走到那群胥吏所坐的长案前,拱手一礼,语气忍不住带上了几分颤音:“诸位官爷,时才某听见诸位言及朝廷将要更换年号,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时才最先出言的那名胥吏有些奇怪地看了谢瑾一眼,想想待会便要张贴四门昭告百姓,并非什么秘密,便指着案上的黄麻纸道:“你自己看吧。”   谢瑾道了一声谢,上前一步拿起一张文告细看,看着看着,一张小脸泛出了隐隐约约的红色,双手轻轻颤抖不止。   看罢之后,谢瑾长吁一声合上手中文告,双目望向窗外久久不语,万千思绪却如滔天巨浪般,在心头来回翻滚不止。   上个月,圣人追封六代先祖皇帝谥号,并自称“天皇”,封皇后武媚为“天后”,改元上元元年,并大赦天下。   这些事情真的如那突如其来的记忆所载一般无二,发生了!   夕阳西坠,不知何时一轮圆月已是静悄悄地挂在了青山一角,朦胧而又清丽。   月下河中,一艘巨大的画舫沿着秦淮河河道缓缓行驶,十余名绿纱歌妓正在宽敞的船舷上广舒云袖,轻歌曼舞,引来了风流男子们阵阵高呼喝彩,其中不乏一掷千金博佳人一笑的豪客,赏丝竹罗衣舞纷飞,以黄金销尽一宿寐,这就是夜秦淮之生活。   这一切与谢瑾近在咫尺,却与他犹如相隔着两个世界,那穿行而过的高大画舫并没有让他瞧上一眼,软软绵绵的奢靡之音亦是充耳不闻。   “朝廷真的改元上元,大赦天下!”   桃叶古渡,谢瑾依坐在那棵大榆树下,很是失魂落魄。   整个下午,他都呆在这里,日落月升沉沉暮鼓都是浑然未觉,脑海中盘旋着深深的震撼,思绪久久翻腾未熄。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莫名记忆所载当真是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之事,各种情形竟分毫不差。   想着想着,谢瑾心跳如鼓,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紧张,记忆记载的历史既然是真的,那首当其中,便是他该如何处之?是否能够凭借未卜先知的记忆,改变他的命运?   可惜的是,记忆所载几乎都是关系到天下社稷的大事,如庙堂朝争、如边疆战事、如显赫人物等等,且残缺不齐不能一窥究竟,对于现在的他似乎并没有多大用处,而且也改变不了什么。   就比如说一条身在大江大浪中游弋的小鱼,即便它知道滔滔江水下一步将要流向何处,然而势单力微的它,即是有心想要换个去处,在汹涌水流中依然没有改变运数的能力,只能随波逐流无奈而行。   目前的谢瑾就是这么一条小鱼,在历史洪流中小得微乎其微,或许只有当他成为蛟龙的那一天,才能凭借这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斩波劈浪改变自身的命运。 第十三章 吹气治疗   攥紧拳头一声长叹,谢瑾渐渐冷静了下来,瞧着天色业已沉浸在了黑夜之中,便不在逗留,起身朝着乌衣巷走去。   刚走得没几步,一段木椽从秦淮河中悠哉悠哉地飘荡而过,恰好与河畔漫步的谢瑾平行。   谢瑾不经意地一瞥,突然瞧见木椽上竟有一团黑蒙蒙之物,他有些惊讶地揉了揉眼睛,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可见一个昏迷的女子正趴在木椽随波逐流,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昏迷。   “呀!竟是有人溺水。”   谢瑾心头暗道一声不妙,不容多想,他连衣服也没来得及脱下便跳入秦淮河中,所幸夏日河水尚不寒冷,他也算是善泅之人,手划脚蹬没几下便追上那段漂浮在河面上的木椽,从水下用肩膀轻轻地托着木椽,颇为艰难地游到了河边。   坐在满是乱石的河滩上喘息数声,谢瑾这才仔细看向被自己救上岸的女子。   女子大约十五六岁的年龄,生得极其美丽,上穿一件月白色的短襦,下身则是齐腰高的荷叶边绿色长裙,一头湿漉漉的美丽秀发贴在俏脸两侧,娥眉弯弯,双目紧闭,秀挺的瑶鼻线条优美,或许是在河水中泡了许久的缘故,白衣女子小小的嘴唇冻得有些发紫,一张俏脸更是苍白无比,看上去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谢瑾伸出食指在她鼻端停留片刻,却感觉不到丝丝热气传来,立即心头为之一惊,失声道:“糟糕,莫非已经死了?!”   这个时候,谢瑾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俯身用耳朵跌在她的胸口,聆听是否还有心跳,耳根接触到那团饱满的胸肉,立即生出了软绵绵的感觉,谢瑾浑然未觉专心致志,过得半响,终是听见极其细微的心跳声正从白衣女子胸中传来。   心知白衣女子还有一口气在,谢瑾立即长吁了一口气,佛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若能够救醒这女子,也算是无上的功绩,自然不能见死不管。   谢瑾幼时常与顽童在秦淮河中游泳嬉戏,曾见过医士救治溺水孩童,竟是将溺水之人嘴巴扳开,然后以口对口吹气之法救治,当时谢瑾还觉得奇怪无比,后听那医士说根据东汉张仲景所撰的《金匮要略》记载,溺水之人乃是因为呛水陷入昏迷,致使呼吸停滞,对溺水之人吹气助其呼吸,便可让他重新恢复呼吸。   如今瞧这白衣女子尚有微弱心跳,却无呼吸,谢瑾立即以当年那医士所说之法进行救治,他先用双手轻轻掰开女子嘴唇,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而伏身扑在了她的身上。   一双嘴唇轻轻相接,从未与异形有过这般亲密接触的谢瑾不由一阵心猿意马,小脸儿也是渐渐地涨红了起来,心头更如千万只猫儿在抓挠般,说不出的别扭难受。   他暗骂自己一句,将那些繁杂旖旎的念头抛离心海,全神贯注地将口中的热气源源不断吹入白衣女子檀口之中。   一下、两下,抬头、低头,呼气、吐气……   也不知施救了多久,此刻谢瑾刚将嘴唇印在白衣女子那冰冷的朱唇上,谁料女子细长的脖颈猛地一哽,一双秀眉竟是陡然睁开,仿若一柄陡然出鞘的长剑,冷得让人忍不住心神寒凉。   两人眼对眼嘴对嘴沉默须臾,气氛微妙而又尴尬,倏然间,白衣女子娇躯一震竟是翻坐而起,谢瑾悴然不防之下仰头栽倒,后脑撞在鹅卵大的石头上竟是说不出的生疼。   还未来得及等谢瑾出言解释,一双白如凝脂的纤手带着凌厉杀气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五指成爪准确而又狠辣地扼住谢瑾的脖子,耳畔响起冷冰冰不带丝毫感情的女声:“你这登徒子,竟敢轻薄于我,找死!”   谢瑾只觉喉咙又疼又紧,一张脸儿涨得通红,他想要出言解释一番,然嘴唇大张咿咿呀呀,却是连一个完整的词汇也说不出来。   白衣女子面色冰冷目光似刀,森然杀气在那张清秀艳丽的俏脸上一览无遗,扼着谢瑾脖颈的纤手用力之下,竟将谢瑾从地面上硬生生地提了起来。   单手提起一个十岁少年,且连手腕都没有晃动一下,这白衣女子的力道着实惊人。   渐渐的,谢瑾的面庞由红变紫,他张大嘴巴拼命地想要呼吸,却根本不管用,窒息的晕眩感觉竟是越来越强烈。   一滴水珠顺着谢瑾湿漉漉的头发滴在了白衣女子的手背上,白衣女子秀眉微微一蹙,这才发现眼前这少年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莫非是他将我从河水中救起?”   白衣女子心念刚刚一闪,便松开手指将谢瑾丢在了地上,冷冰冰地盯着他却是不说话。   谢瑾一阵剧烈地咳嗽,久违的空气这才钻入喉头,那窒息的感觉立即消失不见,想及自己好心救人差点被杀,饶是谢瑾的好脾气,此刻也忍不住怒发冲冠,跳起来惊怒交集地责问道:“我好心好意救你一命,没想到你竟对我狠下杀手!莫非是疯了不成!”   白衣女子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依旧不言不语。   谢瑾怒气稍抿,冷哼一声道:“喂,聋子么?为何不说话?该不是想装聋作哑?”   白衣女子露出了一丝不屑冷笑,淡淡道:“在下敢作敢当,岂会装聋作哑?即便是你将我从河中救起,如此轻薄也实在可恨,取你性命并没有什么不妥!”   “呵!有你这么对待救命恩人吗!”谢瑾好气又是好笑,“甚轻薄?那是轻薄你么?若非我懂得这溺水吹气疗法,说不定你已经被阎王爷割去小命,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吹气疗法?!”白衣女子娥眉轻轻一挑,露出了一个吃惊之色,冷笑道,“什么吹气疗法,为何从未听过!”   “没听过并不是代表不行!你看看你,现在这么快就生龙活虎喊打喊杀,还不是因为这吹气疗法之故。”   白衣女子心知是自己误会了他,这少年看样子不过十岁出头,应该还不知人事,岂会有轻薄之念?   不过,那吹气治疗实在太匪夷所思,且须得嘴对嘴,白衣女子冰清玉洁,心里面确实接受不了,一时间也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来。 第十四章 刺客风波   想及敌人说不定立即便要巡河追来,白衣女子不愿在此久留,抱拳正色道:“多谢小郎君搭救之恩,容当后报,告辞!”   见白衣女子说罢欲走,谢瑾不禁冷笑揶揄道:“连名字也不留下,还容当后报?哼!说得倒也好听!”   白衣女子略一犹豫,轻声道:“奴名为君海棠,小郎君记住了。”   说完之后,她再也未看谢瑾一眼,轻轻一跃身如闪电,几个起落便飘进了不远处的街巷之中。   谢瑾看着她的背影呆呆直发神,半响之后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女子竟是一个武功高手,真是看不出啊!”   折身归家,刚行至巷口,谢瑾突然看见一盏灯笼急匆匆地从巷中而来,摇曳的灯光微微弱弱,唯见持灯人飘动的衣袂,却不辨相貌。   他正欲闪避到一旁让来人先过,不料一个惊喜的女声已是传了过来:“七郎……”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瑾不禁一愣,急忙快步迎上前去失声道:“阿娘,你如何来了?”   灯笼照亮了一张俏脸,来人正是谢瑾的母亲陆三娘,见到儿子终于归来,陆三娘焦急之色这才消失不见,执着谢瑾的手儿埋怨道:“你这孩子如何这般懵懂,天黑了也不知道回家?可知阿娘有多么担心你。”   感觉到陆三娘纤手中传来的丝丝温度,谢瑾心头不禁一暖,说出了早就已经想好的说辞:“孩儿今日午后与金靖均一并玩耍,去了城东还有城西,不小心忘记了时辰,请阿娘不要见怪。”   陆三娘知道谢瑾向来懂事,错过归家的时辰也是头一次,不以为忤地说道:“下次注意就好,来,跟娘回家。”   谢瑾微笑点头,任由陈氏牵着他的手儿,在幽深冗长的乌衣巷内慢慢前行着。   两人一路无话,唯有轻轻的脚步响彻耳畔,微弱的灯光将他俩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像是一个变了形的巨人儿,谢瑾童心大起,伸出手来凑到灯笼前变换着各种形状,映照得墙壁时而有凤、时而成龙,更有尖牙利齿的猛兽。陆三娘淡淡失笑,目光中流淌着慈爱之色。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墙上跃下,堪堪落到陆三娘的脚步,陆三娘毕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仕女,悴然不妨顿被吓了一跳,“呀”地一声尖叫后退几步,连手中灯笼也不甚掉在了地上。   “阿娘别怕。”谢瑾忽地一下挡在陆三娘身前,仔细一看,却是一只毛色斑斓的猫儿,不由哑然失笑道,“狸猫而已,到让阿娘你受惊了。”   说完之后,谢瑾拾起落在地上的灯笼,挥手驱赶挡在道前的狸猫。   那狸猫着实激灵,见状不对立即飞身跃起,攀着墙壁四爪并用跃上墙头,临走时还不忘得意地对谢瑾“喵”地一声长叫,,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陆三娘拍了拍高耸的胸脯,有些惊魂未定地笑道:“阿娘真是没用,竟被一只狸猫吓破了胆儿,说出去一定会被别人笑话。”   谢瑾摇头笑道:“阿娘身为女子,胆子自然要比男儿小一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听到儿子的安慰之言,陆三娘不由点头一笑,看着已经只矮自己半个脑袋的谢瑾,心里面不禁涌出了一阵欣慰的感觉,轻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七郎不知不觉中已是长大了,时才竟懂得护着阿娘……”   谢瑾紧紧握着陆三娘的手,正色道:“儿子保护娘亲本是应当,阿娘,阿爷没有回来之前,孩儿一定要保护阿娘,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一阵很长很长的沉默后,一声“傻孩子”轻轻响起,陈氏俏脸上那既惊讶又欣慰的神情,成为了谢瑾今后怀念娘亲最美好的记忆。   雄鸡一声长鸣,晨钟轰然撞响,沉睡了一夜的江宁城,在漫天朝霞的映衬下苏醒了过来。   官民忙碌脚步匆匆,与往昔有所不同的是,今日的江宁县街口却是有些异样,长街上不仅多了来回巡逻走动的皂衣捕快,更有三三两两的市人百姓围在一起小声交谈,口舌间流淌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江东最大的盐商史万全,昨日黄昏被人刺死在了画舫之上。   消息传出,满城轰动,县令王西桐一面将这个惊人的消息上报给润州府,一面亲自坐镇县衙部署缉拿刺客。   唐代初年不重盐利,沿海以及内地的盐场几乎都由豪门大族垄断经营,朝廷只是在其中抽去一部分盐税便可,这史万全便是江东一带最为有名的大盐商,主要从事青盐买卖运输,不说富可敌国,也算腰缠万贯。   他这一死,江东数以百计的盐场少了销路,说不定会停止生产,也势必会引起盐市价格暴涨,青盐乃百姓们家中不可或缺之物,缺了盐人怎么能活?一时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出售青盐的作坊还未开张便围满了抢盐的百姓们,吵吵嚷嚷争盐抢盐,好不热闹。   今日辰时一过,陈夫子依旧没来学堂,学子们按捺不住自是嬉笑说闹,历来备受大家看不起的金靖均今天却成为了话题的主角,侃侃而论给大家讲述昨日刺客行刺史万全的情形,因为他的阿爷正是在场人之一。   金靖均难得这般风光,讲的是唾沫飞溅宇扬顿挫:“呵,你们不知道,那女刺客忒地狡猾,暗自混在表演歌舞的歌伎之中,那史万全高坐画舫厅堂主位,莺莺燕燕环坐左右,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何曾注意到正在表演歌舞的女刺客……”   便在他话语一顿之时,立即有人好奇插言道:“喂,大郎,那女刺客是何等模样,美不美?”   金靖均瞪了那人一眼,这才说道:“我听阿爷说,女刺客上穿月白色短衫,下着荷绿色长裙,这姿色嘛,也只能算是普普通通,属于丢在大街上你也不会瞧她一眼的货色……”   “啪嗒”一声,谢瑾手中的书卷落在了书案上,他霍然站起目光直视金靖均,瞪大双目问道:“你说那女刺客是何穿着?” 第十五章 君家娘子   金靖均有些奇怪地望向谢瑾,见他面色严肃眉头紧皱,一副如临大事的模样,立即重复道:“那女刺客上穿月白色短衫,下着荷绿色长裙。”说完,忍不住追问:“七郎,你这是怎么了?”   “月白色短衫,荷绿色长裙……”谢瑾没有理睬金靖均之问,兀自喃喃念叨着,半响之后心头呯呯乱跳,那女刺客不就是他昨日救下的白衣女子么?他竟救了一个杀人凶手?   然那君海棠乃是万里挑一的绝代佳人,金靖均却说女刺客姿色平庸,这一点似乎又不太相符……   见四周听众催促不停,金靖均只得继续讲述道:“歌伎们翩翩起舞婀娜多姿,厅内所有人皆是眼神迷离醉酒微醺,那时候只有我阿爷依旧保持着清醒,因为他在这酒绿灯红的气氛中,闻到了一丝杀气!”   “杀气!呵!你阿爷有这么厉害!”话音刚落,立即有人表示不信。   金靖均这一句自然是在吹牛,当时他阿爷早就已经喝得酩酊大醉,那闻到杀气的云云完全是在蒙这么不谙世事的学子。   金靖均脸色微不可觉的一红,强自嚷嚷道:“你小子懂什么懂,那些武功盖世的游侠儿出招前,都会令人感觉到彻骨的寒凉,杀气!正是杀气!”   “哎哎哎,不要打岔,接着说接着说,后来又怎么了……”   “后来?呵!那就更精彩了,在这电光石火间,女刺客突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长长的软剑,整个人高高跃起如同鹰隼扑兔,一剑便洞穿了史万全的胸膛!直至女刺客抽剑离身,厅内的人这才反映过来。再看史万全,真的变成死万全了。”   “不过史万全的那些护卫也不是吃素的,纷纷一拥而上刀枪棍棒,斧钺钢钗对着女刺客一阵招呼,打斗中女刺客肩头中掌,不甚跌落在了秦淮河中……”   听到这里,谢瑾再也听不下去了,因为他的目光无意间穿过打开的窗户,恰好看见金靖均口中的女刺客君海棠,此刻正手拿竹篙撑着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悠哉悠哉地飘荡在秦淮河中。   一身寻常之极的布衣长裙,万千长发简单地绾成一个发髻,明目皓齿俏脸酡红,恍若一个江南水乡的渔家女子,这便是君海棠今日的造型。   她稳稳地站在晃动不止的船舷上,秀发衣袂迎风舞动,额头方正眉眼似画,一双明亮的眸子流淌着淡淡的动人光彩,纤手握着的青色竹篙轻轻一点河中,乌篷小船立即如同脱弦利箭般破水飞出,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好看涟漪。   丽人如月宫仙女,美艳得不可方物,好似一轮悬挂在中天之上的明月,娴静优雅而又瑰丽夺目,河堤上几个正在寻找女刺客的衙役瞧见河中女子,也忍不住魂色授予地驻足观看,口中念叨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古老词儿,露出了和狼一样的表情。   “小娘子,君家小娘子……”河畔芦苇荡前,一个手儿正不停地挥动着,那人亦是若影若现。   君海棠远山般的娥眉微微一蹙,乌篷船悠悠飘荡而至来到河畔,竹篙轻轻一点固定船身,冷冰冰地望着那人道:“何事?”   谢瑾笑得很是灿烂:“昨日方别,没想到今日又能与小娘子重逢于此,看来我俩着实有缘,所以忍不住出言招呼。”   君海棠一怔,这才发现此地乃是昨日这少年救自己上岸之处,想及那荒缪绝伦的救治之法,君海棠花儿般艳丽的俏脸上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羞红,仔细看了谢瑾半响,冷笑道:“小郎君额头大汗脸色潮红,听话音略微喘息,不用问也是刚刚才跑到这里,何来有缘重逢一说?”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君海棠看出了端倪,谢瑾尴尬地咧了咧嘴,想笑却又不好笑出声来,半天才轻叹道:“娘子真是目光如炬啊,不错,刚才我在阁楼上看见了你,便飞一般地跑下楼沿街飞奔,终于赶在你前面来到此处守候,也算是一片诚意。”   “算你老实!”君海棠鼻端发出一声冷哼,面上冷色却是稍稍减缓,略一沉吟,问道:“你找我何事?”   “没事难道就不能找娘子闲谈么?”谢瑾笑吟吟地反问。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君海棠突然收回了点在岸边大石上的竹篙,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上船。”   秦淮河道水深无险,贯穿江宁县的十里航道官船、商船、货船、客船、渔船络绎不绝,偶尔还能见到水师的五牙战舰行驶而过,高高的船身起楼五层,拍杆林立旌旗招展,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壮观。   君海棠这艘乌蓬小船灵活轻快,没多久便顺着水流飘出了江宁县城,少了民居房舍遮挡视线,眼前立即豁然开朗。   远山隐隐河水如带,村畴连绵炊烟袅袅,原野翻滚着金色的麦浪,鸡鸣狗吠之声不绝于耳,河畔还能看见浆洗衣物的妇女,以及摸鱼抓蟹的顽童,一片祥和宁静。   一路行来,两人都没有说话,谢瑾没有问君海棠要去哪里,君海棠也没有说过要去何处,沉默的气氛一直微妙地维持着,唯有河风掠过衣袂轻轻的“啪啪”声响彻耳畔。   将竹篙横置船舷任由小舟水波逐流,君海棠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头也不回的开口道:“昨晚之事……对不起……”   “对不起”三字说得又轻又快,若不是此时四野安静,谢瑾一定听不清楚,略微愣怔了一下,他大度笑道:“算了,你也只是无心之失,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说完之后,仿佛就这么打开了话匣子,谢瑾出言问道:“听娘子口音,似乎并非江宁人吧?”   “对。”   “敢问娘子仙乡何处?”   “瀛洲。”   “不知是瀛洲何县?“   “博望。”   “哦,博望离江宁很远啊,娘子到此是探亲还是访友?”   “等人!”   这一问一答中,谢瑾深深感觉到了一阵对话疲惫,这君海棠看似寡言少语,弄得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第十六章 谢瑾之请   沉吟有倾,谢瑾决定还是直入主题,笑吟吟地说道:“昨夜君家娘子在画舫内仗剑行刺,整个江宁县都为之震动,城内四处都是缉拿娘子的捕快,谁料娘子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出现,乌蓬小舟飘荡河道,某实在深感震惊,故此登上小舟满足一番好奇之心。”   君海棠凤目生寒,转过身来冷冰冰地望着谢瑾,也不问他是如何知晓此事,只冷冷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谢瑾摊着手笑道:“某可是娘子你的救命恩人,娘子怎忍心痛下杀手?”   “哼!我君海棠尽管承你的救命之情,但也不是心慈面善之辈,杀人对我来说,犹如眨眼呼气一般轻而易举。不信的话,尽管试试!”   “实言相告,在下并没有想去官府检举娘子的打算,否者现在也不可能孤身一人前来与你商谈,今日登船,是有要事想请娘子相助。”   君海棠眼眸微微地眯了起来,看着信誓坦坦不像作假的谢瑾,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海棠欠你一命,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谢瑾闻言不禁大喜,对着君海棠拱手一谢后,才平静而又清晰的说道:“瞧娘子身手,想必是非常厉害的游侠儿,仗剑江湖惩奸除恶,一定去过不少地方,他日娘子若是到得长安,请你帮我寻找一个名为谢怀玉之人,若是能够得到他的消息,某一定感激不尽。”   “谢怀玉?他是你何人?”   谢瑾恍然笑道:“对了,还忘记向娘子介绍,在下名为谢瑾,谢怀玉乃吾之生父,龙朔三年,父亲前去长安应试科举,谁料就这么一去不归,至今也没有消息。”   君海棠轻轻一叹道:“郎君错了,我并非是浪迹天下的游侠儿,而为杀手,从来不会干那寻人之事,不过……”   谢瑾正在失望间,却听君海棠继续说道:“我倒认识长安城一名特别厉害的游侠,待到我在江东之事了结后,便前去长安托他相助,想必他一定会应承下来。”   谢瑾猛然点头:“好,那就多谢娘子了,我家住乌衣巷谢府,倘若寻到吾父消息,还请娘子尽快相告。”   君海棠微微颔首,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个几乎微不可觉地淡淡笑意。   霎那间,谢瑾便感觉到眼前这女子平日里必定很少开怀大笑,连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也是这样的腼腆矜持。   瞧谢瑾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脸庞发呆,君海棠心内掠过一丝淡淡的羞意,她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少女,昨日被这少年无意间亲了朱唇,想要淡然处之自是不可能。   轻轻地咳嗽一声掩饰羞态,君海棠故作肃然道:“此事我一定会帮你办到,一有消息也会尽快前来通知你,你走吧!”   “走?”谢瑾惊讶一挑双眉,四顾望了望不知深浅的河水,有些无奈道,“即便是要走,娘子也要将船泊在岸边吧,难道我能飞过去不成?”   君海棠一怔,飞快转身拾起竹篙点入水中,小船改变方向朝着岸边驶去,凝脂般的俏脸泛着红色,人如其名,海棠一般美丽。   谢瑾回到府中,正值西面天际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噬,沉沉夜色笼罩大地,正堂内点亮了明晃晃的灯烛,侍婢轻飘飘上前替烛台罩上灯罩,明亮的光晕洒满了每一个角落。   每天这个时候,是谢府固定餔食的时辰,所有男丁女眷都须前来正堂共同进食。   魏晋以后,不论皇亲贵胄还是庶民百姓,皆已经开始实行三餐制,根据一天时辰分别名为朝食、午饭、餔食,不过就实而论,餔食处于一日三餐中最不重要的位置,许多尚且温饱的普通百姓常以晚汤代替餔食,只有贵胄富裕人家,还有如陈郡谢氏这般的守礼大族,才会施行餔食。   正堂居中一张食案后坐着谢氏宗长谢睿渊,左右两厢各置长案,按照男女长幼顺序,分别应该是谢睿渊的长子谢景成和次子谢景良,其次是大房之媳陆三娘,再其次谢景成之妻王氏和谢景良之妻顾氏,最后才为一干少年。   不过,谢景良和顾氏带着其子谢太德外出就医未归,原本就没多少人的正堂看起来更显空旷,而且祖宗有法,未加冠的少年不能独自坐于案前吃饭,谢瑾和谢太真便是一人一张草席落座于地,将菜肴放在地上。   今日的菜肴为团油饭配以蒸鱼。   团油饭是用煎虾、炙鱼、鸡鹅、猪羊、灌汤等配料,调以姜桂盐豉,与粟米一起蒸制而成的饭品,类似今日的什锦饭或盖浇饭,唐时在岭南江南一代颇为流行。   谢瑾、谢太真捧着各自的饭碗,你瞪瞪我,我瞪瞪你,相顾怒目而视,若非谢睿渊在此,说不定两人新愁旧恨又要开打。   居中食案上的谢睿渊细嚼慢咽,嘴唇轻轻地蠕动着,一根根鱼刺接二连三吐出,旁边侍候着的侍女膝行案前,捧着一个铜盘正在接着鱼刺。   谢睿渊眉头紧蹙,显然正在想着心思,突然转头问道:“大郎,官府可有抓到行刺史万全的那名刺客?”   话音刚落,谢瑾立即竖起了耳朵,也没兴趣和谢太真暗中较劲了。   谢景成放下木箸,拱手恭敬道:“回禀父亲,巡察整整一天,尚无刺客信息。”   谢睿渊点点白头,却没有接着再问。   谢瑾心头暗自好笑,有谁能够想到,刚才自己还和那女刺客同船而游相谈甚久,而且那君海棠胆子也忒大,似乎根本就不把官府放在眼里,难道她还有什么倚仗不成?   谢瑾不知道的是,君海棠行刺前曾易容化妆,与行刺之人完全是两个相貌,官府凭图抓人,自然是一无所获。 第十七章 丝绸新衣   谢睿渊陡然一声冷笑,淡淡道:“这几年史万全盐业越做越大,以老夫揣测,背后少不了江东陆、朱、张、顾四大望族的支持,朝廷现在缺乏对海盐管控,江东盐场无数遍地黄金,只要有销路,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四大望族赚的盆满钵盈,自然引起有心人的眼红。”   “父亲说得不错。”谢景成同感点头,手指关节轻轻一敲食案,继续说道,“沿海一带的盐业运输多由盐帮进行掌控,史万全以前本为盐帮堂主,听闻是受了四大望族的蛊惑才脱离盐帮单干,虽多番退让与昔日的老东家井水不犯河水,然其渐渐蚕食江东盐场,必定也会引起盐帮不满,所以才派出杀手刺杀史万全。”   谢瑾心头恍然,暗道:原来君海棠竟是盐帮之人。   “如此说来,这刺客永远是抓不到了。”谢睿渊轻捋长须,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   谢景成笑道:“当然,盐帮家大业大,势力根深蒂固,在朝堂中也是多有人为其撑腰,杀个叛徒并非什么大事,王西桐这县令尽管无能,但这一点道理却还是懂得,抓刺客不能真正抓,但也不能不抓,真正抓了要得罪盐帮,不抓却失政于民,只能采取雷声大雨点小的办法,四大望族吃了个哑巴亏,却毫无办法。”   谢瑾听得暗自好笑,原来官家人是采取这般愚弄百姓的办法,真是龌蹉至极。   谢睿渊拍了拍长案冷哼道:“想我谢氏昌盛之时,陆、朱、张、顾四姓不过是跟在我们后面的摇尾小狗,九品中正制何其威风,想要当官入仕,都须得我等豪门点头才行,可惜现在流行甚科举,连昔日的跳梁小丑都敢跳在我们头上撒野,真是日过境迁啊!”说罢一声长叹,模样好不感叹。   陆三娘本是陆氏子女,此刻听谢睿渊如此谩骂陆氏,却丝毫不顾忌她身在一旁,不由暗自愠怒。   谢景成道:“科举之后我谢氏士风犹在,名士才子亦出不少,可是忒怪,竟连一个都没有考上科举,连当年最有希望的谢怀玉,也名落孙山,实乃可惜。”   谢睿渊想起一事,关切问道:“对了,可有太辰的消息?”   谢睿渊口中的太辰,为谢景成的长子谢太辰,二十之龄颇有才华,去岁秋日前去长安应试科举,大半年过去了,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王氏心疼爱子,闻言立即有些担忧道:“家翁,太辰向来很是懂事的,前段时间托人带回府中的书信亦是不断,为何这两三月却没了消息?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还未等谢睿渊开口,谢景成已是厉声喝斥道:“无知妇人!整日竟道些危言耸听之事,好好的一个人,能出什么意外?!”   王氏有些委屈道:“奴也是担心太辰,要知道当年的谢怀玉,不也是这么失踪的么?”   话音落点,谢景成倒是一愣,心里面也生出了几分忐忑之心,朝廷科举放榜按惯例是在三月左右,谢太辰考没考中,都会在三月知晓成绩,然而现在已经快到六月了,却丝毫没有消息传回来,家书更是没得一封,的确有些奇怪。   不过身为当家男儿,万不可在夫人面前惊慌失措,谢景成故作镇定道:“夫人放心,明日江宁正好有一封文书要送至长安,某托信使打探前去一二便是。”   王氏神色稍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愁容。   用罢餔食,谢瑾与陆三娘一道回到了那座幽静偏僻的小跨院。   跨院内无花无草冷冷清清,角落里搁着一座不知从哪儿搬来的假山,怪石嶙峋布满青苔,看上起竟是有些狰狞,目光透过天井,一汪醉人的圆月挂在屋檐一角,撒下一片皎洁银辉。   步上通往寝室的环形走廊,谢瑾正欲向陆三娘告退,谁料陆三娘突然转过了身来,嫣然笑道:“七郎,你随阿娘来一下。”   谢瑾笑着点头道:“阿娘之命自当遵从。”   来到陆三娘居住的寝室,谢瑾跨过门槛,便看见女婢幼娘正在里面等候。   寝室并不算大,东面角落陈列着雕以华纹的红木卧榻,卧榻三面竖以木制框架,架上垂着白色帐幔,相对的则是一张嵌着铜镜的梳妆台和一个等人高的雕花木柜,房内正中的卷儿案几上置放着一盏铜制烛台,另有一张古筝孤零零地放在边上,上面还苫盖着一匹白布。   刚走入房内,陆三娘立即笑吟吟地吩咐道:“幼娘,将那件新衣取来让七郎试试。”   “是”幼娘轻轻地应得一声,走到木柜边“吱呀”一声打开,捧出了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丝绸衣物,转身来到陆三娘跟前,笑道,“娘子,正是这一件。”   陆三娘微微颔首,双手伸出各拎衣物一角轻轻抖开,一件剪裁得体的乌色圆领衫霍然展现在了三人眼前。   这件衫子为真丝剪裁而成,做工精细饰以暗纹,在昏黄的灯光下闪动着淡淡的光泽,仿若黑色的玉石般璀璨。   陆三娘凝脂般的纤手轻轻地拂过衣物,又拿着细细端详半响,欣然笑道:“洪秀布庄不愧为江宁县最好的布庄,不仅丝绸出色,连裁缝手艺也特别高超,真不枉费那匹绸子。”   说完之后,陆三娘又是一笑,对着谢瑾招了招手道:“七郎过来,试试这衣物可否合身?”   谢瑾望向新衣的目光充满了喜爱之色,呆愣了一下,他迟疑地问道:“阿娘……这件衣服一定……很贵吧?”   在唐代,丝织衣物价格昂贵,通常只有贵胄富绅才会穿着,陈郡谢氏业已没落,是不可能拿出钱来供子弟穿这般奢侈的衣物,而且世家大族崇尚同居共财,二房对大房又颇为苛刻,陆三娘怎会有这么多钱财为他添置丝绸新衣?   正在疑惑间,幼娘笑着插嘴道:“七郎有所不知,这匹丝绸可是三娘子用缝制荷包香囊的钱,换回来的。”   “什么?”谢瑾眉头一挑,表情甚是震惊。   怪不得这段时间阿娘房内的油灯通宵不灭,原来竟是因为这等原因,本为名门仕女不善针织的阿娘,要缝制多少个荷包香囊,才能换回一匹丝绸啊!   想着想着,谢瑾慌忙低下头,眼眶渐渐湿润了。 第十八章 《化蝶》   陆三娘却没有发觉到谢瑾的异样,她来到谢瑾身边将新衣拎起比了比,自言自语的说道:“唔……似乎有些大了。”   幼娘解释道:“三娘子有所不知,目前七郎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倘若缝制合身,说不定来年就小了,奴婢自作主张,吩咐裁缝做大了一点。   陆三娘想想也对,颔首笑道:“还是你聪明,这样一来七郎也可以多穿几年。”   谢瑾敛去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抬起头来强颜笑道:“阿娘,这件衣服孩儿很是喜欢。”   陆三娘笑得很是满足:“喜欢就好。烈日炎炎,布帛衣物不免有些闷热,这丝绸凉爽透风,穿上去非常的舒坦。来,先试试再说。”说完,纤手伸出便要去解谢瑾衣襟暗扣。   夏日穿衣甚少,除了穿在外面的这件圆领杉子,谢瑾里面只着一件薄薄的亵衣,可以说是肉光可见,如今谢瑾正处于懵懂之龄,却也隐隐懂得了男女之事,慌忙抓住陆三娘的手说道:“阿娘,这衣服……孩儿拿到房里去试试。”   看到谢瑾白皙的小脸微微涨红,心知缘由的幼娘不禁捂嘴偷偷一笑,眼眸中透着一股了然于心的神光。   陆三娘暗自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什么,笑微微地点头道:“那好,倘若不合身,你再告诉阿娘,知道了么?”   谢瑾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抱着新衣转身飞一般地去了。   ※   丝绸新衣薄如蝉翼,穿上去的确很是舒坦,特别是贴着肌肤那股凉悠悠的感觉,三伏天的闷热也是为之消散了不少。   望着铜镜中唇红齿白,身形苗条颀长的少年,谢瑾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轻轻地抚摸着穿在身上的新衣,他暗暗嘀咕道:如此贵重的衣物平日怎舍得穿?还是脱下来再说。   的确,在谢瑾心中,新衣的珍贵不仅仅是其价值,更为重要的乃是阿娘用缝制荷包香囊的钱一点点换来,一针一线包含了多少母爱,自然要视之如珍宝。   谢氏一直遵守同居共财的家族规定,家中子弟身无私财按月定额分配,以供开销零花,谢瑾祖父健在的时候,大房子嗣女眷倒也不见拮据,每月都会分得一些钱帛,然而至谢睿渊执掌谢氏,大房的日子渐渐艰难了起来,身为大房长媳、陆氏仕女的阿娘,竟要通过做些针线活替爱子添置新衣,实在是不可思议。   如今经济大权全掌握在二房手中,谢瑾和阿娘的日子的确很是难过,上次那位老先生鼓励他参加科举考试,这样虽然可以改变这般寄人篱下的生活,然则毕竟要待到他长大成人后方能前去应试,在这期间还有数年光阴,依旧是万般无奈地受制于人!   “实在不甘心啊!”谢瑾喟叹了一声,暗暗攥紧了拳头,胸中满是郁结。   唯一的办法,便是只能努力用功读书,争取能够早日考上明经为官一方,改变现在的生活。   月光透窗而入照在屋内,洒满书案,插着书卷的彩釉陶罐倍显晶莹玉润。   谢瑾跪坐在书案后,伸出手来抚摸着彩釉陶罐上的小池芙蕖图,目光一通扫视,从陶罐中抽出了一个裹着木轴的黄麻书卷。   唐朝尚没有线装书,书籍都是裹成一卷一卷存放,制作精细的书籍最左边还有木轴相连,翻看阅读时拿着木轴轻轻一滚,书卷便能摊在长案上,而收拢时亦是滚动木轴,将书卷裹成圆筒形存放。   摊开黄麻书卷,最右首的《礼记》二字霍然入目,字体挺拔刚直傲骨铮铮,是谢瑾父亲谢怀玉当年亲自所抄,昔年的谢怀玉也如今天的谢瑾这般,为了考取科举坐在这部书案前埋首苦读。   《礼记》一书共四十九篇九万字,内容广博,门类杂多,涉及到政治、法律、道德、哲学、历史、祭祀、文艺、生活、历法等诸多方面,几乎包罗万象,为士人必读科举必考之书籍,谢瑾手中的这一份《礼记》还单单只是《曲礼篇》,讲述的是一些细小繁杂的礼仪规范。   他聚精会神地读得片刻,反复背诵默记,遇到不谙之处还另寻纸张抄写记录,待到明日请陈夫子答疑解惑。   不知不觉明月高悬,三更刁斗在城楼敲响,夜已经深了。   谢瑾起身展了展身子,活动了一下跪得几乎快要僵硬的双腿,正欲吹灭油灯准备休息,一丝突如其来的灵感电光石火般地掠过了心海,就好似上次他写出“床前明月光”那首诗句前一般。   “又来了!”   谢瑾身躯微微一震,急忙跪坐在案前仔细思忖,寻找那突如其来的灵感,丝丝脉络泉水一般渐渐汇聚成了江河,在他脑海中缓缓流淌。   研磨,铺纸,提笔,衣袖轻轻舞动间,黄麻纸右边已是多出了两个字,清晰地写着《化蝶》。   谢瑾思如泉涌,手中笔锋毫不停滞,几乎可以说是一挥而就,黄麻纸上立即铺上满当当的笔墨,上书:话说西晋之时,汝南县有一祝家庄,富绅祝翁有女名为英台,自幼随兄习文作诗,慕班昭文姬之才,一心向外出访师求学,奈何身为女子出门不便,父自然不允。英台求学心切,串通算卜者骗过老父,易钗而弁女作男装,前往名山访师,途中邂逅书生梁山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在草桥亭上撮土为香,义结金兰。不一日,二人寻得书院,拜师入学。从此,同窗共读,形影不离。   ……   山伯忧郁成疾,不久身亡。英台闻山伯噩耗,誓以身殉。英台被迫出嫁时,绕道去山伯墓前祭奠,在英台哀恸感应下,风雨雷电大作,坟墓爆裂,英台翩然跃入坟中,墓复合拢,风停雨霁,彩虹高悬,梁祝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   谢瑾长吁一口气搁下毛笔,额头津津细汗,细细一读写满两张黄麻纸的《梁祝》,双目陡然就瞪圆了。   故事凄美感人肺腑,朝夕相对、暗生爱慕、长亭送别、求婚遭拒、相思身亡、哭拜亡灵、凄美化蝶,一出出一幕幕的故事生动逼真,梁山伯与祝英台生动的形象跃然于纸,饶是谢瑾为不知情愁的少年,此际鼻头也忍不住有些泛酸。   “这,这是我写的?我写的?”   黄麻纸从指间失手滑落,翩翩然如同故事中的蝴蝶般飘落书案,谢瑾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霎那间,竟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他大口喘息了几声,一颗晶莹剔透的汗珠从额头滑落,顺着面颊滚至腮边,滴落在了地上。 第十九章 崇文书社   翌日午后从学堂归来,谢瑾仍然有些魂不守舍,陆三娘心下甚觉奇怪,然以为是儿子苦读书经有些疲乏,因此也不以为意,只是吩咐他劳逸结合好生休息。   回到房中,谢瑾缓缓踱得几步,却是忍不住心乱如麻的煎熬,突然趋步上前紧紧地关上房门,其后又俯身趴至榻边,伸出手从榻底拖出一口竹箱。   竹箱是用坚固结实的老黄竹编制而成,掀起箱盖入目便是一些古灵精怪的玩意,如木人、木剑、破浪鼓、布老虎、铜钱狮子等等,都是谢瑾儿时的玩具,一个红布袋紧紧地压在箱底。   谢瑾犹豫半响,终是拿起布袋,解开套着袋口的红绳,将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黄麻纸从中取出,纸上写的正是《化蝶》的故事。   昨夜谢瑾震惊之下更有些惶恐,他深知《化蝶》一经传抄,必定会引起一阵波澜,他本想将之拿给阿娘看看,然却觉得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一个十余岁的孩童竟能写出这样凄美的爱情故事,到时候盘问一番,他要如何解释?   再加之那段莫名多出来的记忆神秘莫测,不仅具有未卜先知之能,更有旷世绝伦之才,倘若被外人知晓,是福是祸实在不得而知,所以,谢瑾才将《化蝶》隐藏起来,几经寻思,藏在了塌下竹箱内。   然而,那种身怀珍奇却不能公布于众的感觉就仿佛是锦衣夜行,谢瑾深知凭借《化蝶》,说不定能够改变贫困窘迫的家境,几番犹豫挣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坐在书案前,他又将《化蝶》故事整改修订,专注的模样早已经沉浸其中。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渐渐夜色愈浓,巷子里的梆子声清晰地传来,在这个平凡无奇的盛夏夜晚,江河中那只小鱼终于不甘地挥动双鳍,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   长街冷清,车马稀落,即便是偶尔路过的路人,也在这炎热的天气中汗透衣衫浑不自在,疾步匆匆而来,疾步匆匆而去。   崇文书坊内,伍掌柜正坐在胡床上打盹不止,津津的唾液顺着嘴角滴落衣襟,染上了一小片的润泽。   唐时的书坊主要是抄录出售书籍,因佛教的发展以及科举制的产生,使得庶民百姓对于佛经典义、四书五经需求量日益争多,彼时虽然已经发明了印刷术,并小范围的推广使用,然主流还是以手抄为主,譬如伍掌柜这间书坊,雇上四五个写手整日抄录各种书籍贩卖,倒也是获利不菲。   睡得正香,嗡嗡哄哄的蚊蝇声萦绕耳畔不散,伍掌柜嘴中嘟哝了几句,下意识的挥挥手驱赶蚊蝇,又换了一个舒坦的姿势,谁料不注意竟从胡床上滑落,“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伍掌柜“哎哟”地痛呼了一声,一时间脑袋昏沉竟不知身在何处,急慌慌地站起环顾四周,两面槐木书架,一张榆木书柜霍然入目,这才发现身在书坊之中,恍然回过神来想及时才的狼狈,他忍不住失笑出声。   正在此时有客登门,来客散发未冠乌衣飘飘,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   伍掌柜眯着眼睛打量少年一周,迎上前去懒洋洋的询问道:“小郎君可是前来买书?”   谢瑾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崇信书坊内的摆设后,抬手一拱回答道:“非也,小子今日前来,是有一宗交易与掌柜商谈。”   “哦?”伍掌柜立即来了兴趣,捻须追问:“小郎君手中可是有孤卷兜售?”   伍掌柜口中的孤卷,是指市面上极为罕见或者从未出现过的书籍,从古人用书记事以来,书籍浩瀚自然是多不甚数,特别是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学问爆炸著书立学弘扬文化,各门各派经典学说也全由书籍承载。   在蔡伦发明纸张之前,书籍通行采用竹简制作,全靠篆字其上记录文字,其后再装订成册以成书籍,传抄流世极为不便,特别是秦始皇焚书坑儒抹灭民智,许多珍藏在民间的残本孤本也被收出来焚之一旦,从上古先秦留下来的书籍自然是少之又少,而孤本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   倘若孤本乃是由古之名人所撰,或者孤本上面所记载的学问着实珍贵,一定会成为千金难求之物,抄录几本进行贩卖,岂不赚得盆满钵盈?   于是乎,伍掌柜才会出现饶有兴趣状。   谢瑾露齿一笑,摇手道:“小子兜售之书并非孤卷,而是自撰的一本传奇,讲述的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传奇便是唐朝时候的小说,内容多传述奇闻异事,后人称为唐代传奇,或称唐传奇。   闻言,伍掌柜着实一愣,乜着眼又是一番打量,冷笑出声道:“小郎君年龄尚幼,能有何等笔力撰写传奇?你这不是寻某开心么?快走快走,某可没闲工夫招待你。”言罢连连挥袖,大有逐客的架势。   谢瑾上前一步,言道:“年龄尚幼并不代表文采不行,反正掌柜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读一读这本《化蝶》再作定夺,如何?”   伍掌柜见他言辞恳切,不禁略作沉吟,半响才轻轻颔首道:“好吧,那就将你所作传奇拿给老夫一观。”   谢瑾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得甚是整齐的黄麻纸,递给了伍掌柜。   瞧见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纸,伍掌柜眉峰一挑,问道:“你这传奇字数不多?”   谢瑾笑微微地言道:“《化蝶》头稿起先只有五百字左右,昨天小子又对其进行了修改润色,扩充到三千字上下,总计五个章回,这是第一章。”   伍掌柜点点头,接过黄麻纸拿到几案前摊开,跪坐于地垂着脑袋读了起来。   天气闷热,小小的书坊犹如置身在燎炉上的蒸笼,伍掌柜慢慢地读着《化蝶》,原本有些敷衍的神情渐渐变作了专注,仿若已然沉浸其中,连满头大汗也忘记拭擦。   一章读完,伍掌柜轻轻地“呵”了一声抬起头来,想及女作男装的祝英台与书生梁山伯相遇,却不知后事如何,不禁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第二十章 长街夸官   右手轻轻地抚过案上的黄麻纸,浸淫在书坊多年的伍掌柜立即感觉到这本《化蝶》所具有的价值,立书新颖、情节动人、人物鲜活,正可满足世人猎奇之心,特别是涉及情~情~爱~爱,对那些懵懂之龄的青年男女,更有一种莫大的吸引力。   想着想着,伍掌柜双眼中陡然射出了阵阵精光,问道:“这本传奇真是小郎君独自一人所作?”   谢瑾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当然。”   “小郎君可否将剩余章回全拿给老夫一睹?”   谢瑾前来之时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说辞,轻轻摇头道:“交易尚未谈妥,在下岂能将剩余内容全部示于掌柜?还请掌柜见谅。”   伍掌柜捋须沉吟了一下,轻叹道:“但是单单一卷不能观后,老夫又如何能够定夺?”   谢瑾洒然笑道:“观其前可知其后,对于后面的章回,掌柜放心便是,保管会是一个凄美动人的结局。”   “那小郎君准备要价几何?”   谢瑾摆手道:“这一章乃小子免费送于掌柜,不收取任何润笔费用,倘若《化蝶》能够大买,我们再商讨后续章节,你看如何?”   伍掌柜一番犹豫,心里面暗作沉思:这《化蝶》内容的确新颖吸人,如果抄录出售,应该是一笔不错的买卖,而且第一章单单只得六百字,抄起来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不如先应承下来试试。   打定主意,伍掌柜从案后站起笑吟吟道:“那好,老夫就抄写百来份出售,对了,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谢瑾微笑作答道:“小子姓谢,单名一个瑾字,家住乌衣巷第三家。”   伍掌柜瞬间瞪大了双目,很是惊讶地笑道:“怪不得一身乌衣,原来郎君竟是陈郡谢氏乌衣子弟,有此文采想来也是常理,呵呵,小老儿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陈郡谢氏为东晋顶级门阀,南朝当轴世族,即便现在趋于没落,然而那种敬意也是深入江宁人的骨髓,伍掌柜听及他的出身,立即是面露恭敬之色,心头最后一丝怀疑也为之烟消云散。   谢瑾拱手作礼:“掌柜客气,小子实在愧不敢当。”   伍掌柜含笑拱手,突又想及一事,捋须笑道:“对了,这《化蝶》须得标注作者之名,不知郎君准备使用何等雅号?”   话音落点,谢瑾着实愣了愣,半响之后悠然说道:“小子行事为求隐秘,这真名自然弃之不用,劳烦掌柜在书上标注‘江宁闲客’所撰即可。”   送走谢瑾后,伍掌柜思忖半响,拿起那张黄麻纸来到书坊后院,绕过一道回廊行至东厢,轻咳一声便已推门而入。   厢房内,五六个抄录写手正坐在各自的书案后运笔如飞,一见伍掌柜进来,通通起身拱手道:“见过掌柜。”   伍掌柜微微颔首,行至屋中将手中黄麻纸递给其中一人,吩咐道:“快,将这部《化蝶》立即缮写百份,今日傍晚准时交工。”   那写手忙不迭地点头道:“掌柜放心,我们几人现在就开始缮写,一定不会耽搁时辰。”   伍掌柜满意地点点头,捋着长须不禁笑了。   ※   走出崇信书坊,谢瑾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底最后那一丝忐忑,也是消失不见。   将《化蝶》送到书坊发行出售,是他昨日决定的事情,念及故事太过简短,又费尽心思进行修改完善,扩充到三千字上下,并增添人物部分对白,读起来愈加完美。   饶是如此,他还是担心《化蝶》不能得到书坊掌柜的认同,故此才选了这一家小小的书坊进行尝试,没想到那掌柜慧眼识珠,竟同意了下来。   倘若第一章能够得到士人百姓的喜爱,便可紧随其后推出第二章、第三章,他便可以凭书稿费赚上些许钱帛贴补家中,也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尽人事听天命,如今就看《化蝶》是否能够吸引众人的眼球,取得成功。   谢瑾边走边想,正在心念闪烁间,突闻一声响亮的铜锣在街口炸响,震得人耳膜隐隐作痛,紧随着便是一个与铜锣声不遑多让的尖锐嗓音响了起来:“今年春闱,本县谢太辰考中明经,圣人赐明经及第,回乡省亲啦!”   尖锐的嗓音堪堪落点,原本了无人迹的长街立即传来阵阵喧哗,不知躲在何处乘凉纳阴的路人突然汹涌而出,瞬间挤满了街口,指指点点热闹非凡。   谢瑾心头猛然一跳,不能置信地喃喃道:“什么?明经及第?谢太真他居然高中明经了?”   不容多想,谢瑾急忙放着小跑来到街口,定睛一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男子正一脸微笑地对着欢呼雀跃的人群挥手不止。   他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头戴簪花纱罗幞头,身着一领红艳如火的圆领窄袖衫,腰系铜带脚蹬皂鞋,长相英俊,气度沉凝,挥手微笑间飒爽英风立即扑面而来。   或许是因为红袍簪花当街夸官的缘故,骑马青年白皙的面孔上忍不住有些激动潮红,他对着蜂拥而至道喜祝贺的百姓拱手道:“江宁县的诸位父老乡亲,我谢太辰能够明经及第,得益于诸位对我的关照和支持,今日太辰先行回家告祭先祖叩拜父母,待过几日,再请诸位父老到谢府一聚。”   话音刚落,一片喝彩恭贺声随之响起,一个矍铄老人振臂高呼道:“谢郎光宗耀祖回家省亲,乃是咱们江宁县的骄傲,大家就不要打扰他了,快快为谢郎让开一条道路。”   这老人像是极具威望,原本围成一团的人群立即自觉的分出一条甬道,谢太辰微笑吟吟,对着街旁围观人群连连抱拳致谢,骑着马悠哉悠哉地朝着乌衣巷方向去了。   走了许久,人群中依旧是议论纷纷赞叹不止:   “噢呀,这陈郡谢氏可真了不起,有人高中明经了。”   “是啊,谢太辰可是二房长孙,如今高中明经成为官身,谢氏只怕又要崛起了。”   “哎,人家可是高门望族,我们这辈子可是想都不敢想哦!”   ……   吵吵杂杂的声音回荡在谢瑾耳边,没有半分惊喜,他的一颗心儿如同巨石如水般直望下沉。 第二十一章 何以解忧   如今的陈郡谢氏以二房为尊,大房渐渐被挤压到几乎忽略不计的地步,谢睿渊之所以胆敢如此放肆,凭仗的便是谢怀玉失踪未归,谢瑾年纪尚幼,以及二房日渐崛起的声望。   谢太辰这次高中明经,以后必定会为官一方光宗耀祖,成为谢氏年轻一代子弟中最为出色之人,二房在谢氏的声望也会跟随着水涨船高,倘若哪天振臂一呼要求重立大房,大房着实危矣!   而且随着谢太辰步入官场,陈郡谢氏所有的人脉资源都会向他倾斜,将之打造成为世族在官场上的代言人,今后凡事世族政治诉求,或若子弟科举入仕都将离不开谢太辰的帮衬,形成一人独大的局面,说不定今后他谢瑾,也离不开谢太辰的帮助。   想到这里,谢瑾心内说不出的难受,若是如此,那大房真的就没有一点希望了,为了支撑起风雨摇摆中的家业,他须得在谢太辰还未获得较高官位前考中科举,然后追上他的脚步,不说超越于他,至少能够与之匹敌,才能勉强保住大房的地位。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但一点也不亚于残酷的厮杀,赢了,大房维持地位安然无恙,输了,不仅仅是大房没落,他与娘亲说不定也会被人扫地出门。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第一步,便是考取科举!   谢瑾双目中流淌着一股决然之色,一双拳头亦是暗暗攥紧,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这段时间思绪不知不觉中竟是变得清晰明快,能够轻而易举地看透事情所将引起的纷乱局面,并快刀斩乱麻般想到解决之法,这是一个十岁孩童极难具备的阅历能力,那段突如其来的记忆不仅仅提供给谢瑾一个知识的宝库,更静悄悄地改变了他的思维方式。   “喂,你矗在这里作甚?呆了么?”   轻轻的女声钻入耳朵,谢瑾霍然回神,这才发现他不由自主间竟来到了秦淮河畔。   柳枝轻轻飘拂如同少女柔若无骨的纤手,河水拍击着河边乱石发出“哗哗”水声,一艘乌篷小船静悄悄地停在一块露出水面的大青石旁,船上,君海棠白衣胜雪容貌绝丽,此际手提酒壶懒洋洋地靠坐在船舷上,正乜着美目望着他。   谢瑾呆了呆,有些好笑地开口道:“娘子,这次我可没有故意在这里等着你。”   “哼,知道!”君海棠一如以前,语气冰冷如斯,冷冷说道,“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慢悠悠地走过来,低着头连河水也没有望一眼,岂会发现我在这里?刚才若不是我开口唤你,只怕你就这样走了。”   谢瑾摊了摊手,轻叹道:“心情不佳思绪万千,所以才未注意到娘子,万分抱歉。”   君海棠瞧他愁眉不展,看似确有其事,怅叹一声道:“看来你我也算同病相怜啊!会喝酒吗?上船一起喝酒!”   “喝酒?”谢瑾双目瞪了瞪,注意到了君海棠手中拎着的酒壶,一时间却是有些犹豫。   大唐民风开化,好酒之人多不甚数,平日秦淮河边常见依柳睡去的醉酒人,即便深夜酣睡未归,也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不过谢瑾年方十岁出头,加之谢氏宗法严厉,倒也没有尝过美酒是何等滋味,今番君海棠出言相邀,正值心情不佳的他心里面立即涌出了一股冲动。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娘子之言正合我意。”洒然一笑,谢瑾趋步登上了轻舟。   君海棠俏脸上有一股微醺后的红润,纤手向后一探从船篷中抓出一个酒壶,看也不看便凌空抛出扔向谢瑾。   谢瑾悴然不防,好在君海棠看似随意实则精准,酒壶堪堪抛在谢瑾眼前,他慌忙伸出手紧紧接住,暗暗嘀咕道:“这小娘子好生彪悍!”   君海棠年龄看似也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不过在早婚早育的唐朝,十五六岁完全可以算得成人。   今日她显然也是心情郁结,竟没心思与谢瑾攀谈,只是自顾自地的接连饮酒,包揽不住的酒汁顺着唇角滴落衣襟,看上起说不出的潇洒不羁。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起喝吧。”   谢瑾跪坐在她的对面,手指刚扯开酒壶木塞,却又陡然愣住了,心头暗暗吃惊:好押韵的诗句!又是我作的?   君海棠眼眸中陡然闪过一丝异色,拿着酒壶的纤手也是僵了僵,她自由生长在极其显赫的家族中,数百年来家族子弟入仕为官则不知几多,诗书传家士风盎然,名句佳作更是多不甚数,耳濡目染下,君海棠亦是颇通文采。   时才谢瑾无意间吟得这两句诗,不用问也一定是即兴之作,浑然天成应景贴切,诗句中更有一种洒脱潇洒的魏晋之风,区区两句话便拉进了她和他之间的距离,的确,相逢何必曾相识!   君海棠暗生敬重,坐直身子,酒壶对着谢瑾一晃,朗声道:“谢郎君请酒。”   “多谢君家娘子。”谢瑾抱着酒壶拱了拱手,有些犹豫地看得一眼那有些浑浊的酒汁,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壶口凑到嘴边大口吞咽,直如那长鲸饮川。   一股略带火辣的感觉从喉咙直达胸口,谢瑾放下酒壶长长地吐了一口酒气,赞叹道:“这酒真是好喝!过瘾!”   君海棠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言道:“谢郎君尽管多饮,一壶不够船篷里还有。”   谢瑾点点头,与君海棠相对无言地喝起酒来,不消片刻竟是喝整整一壶,脸膛渐渐变得一片血红。   见君海棠慢吞吞地啜着酒汁,蹙着的柳眉似乎满怀心事,谢瑾笑着提议道:“光是喝酒岂不乏味?娘子,不如由我来烹制一道菜肴,供你我佐酒,你看如何?”   “随你的便。”君海棠依旧是心不在焉。   谢瑾淡淡一笑俯身船舷,目光在水中巡睃半响,突然伸出手去捧上来一只食指粗的小鱼。   君海棠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见状有些好笑道:“郎君莫不是想用这等小鱼佐酒?要多少条才能凑得一盘呢?”   谢瑾微笑不语,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掏出一缕红线,用线头紧紧地捆扎小鱼数圈,然后又在鱼身系得一个死结,一手执着红线一端,将小鱼扔在了水中。   君海棠更觉奇怪,钓鱼么?岂能以鱼为饵?不像!他究竟在干什么? 第二十二章 笑面之虎   心念及此,君海棠好奇更甚,身子微微前倾想要去看河中小鱼,谁料便在这个时候,谢瑾眉头猛然一抖,专注的神情立即变作了果敢决然,提起手中红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河中拖上来一物,堪堪落在君海棠裙裾边缘。   君海棠娇躯一震,惊得差点站起,仔细一看,却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青蟹,两只大钳高高扬起,米粒般的蟹眼颤动了数下,似乎发现即将到来的危险,横行而走逃跑如飞。   “哪里跑!”谢瑾伸出一只手指,准确地点在了青蟹蟹背上,八条蟹脚拼命挣扎,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谢瑾抓起青蟹,对着君海棠抬头一笑:“娘子,我瞧你那船篷中有一具燎炉,夏蟹肥美甚是美味,我们蒸了它吧。”   君海棠莞尔一笑,依言点头。   过得多时,一个小巧的泥质陶盆搁在燎炉上,火苗正旺隐隐飘香,谢瑾估算时间差不多了,便掀开陶盆木盖。   白蒙蒙的热气从盆中陡然窜出,蒸汽朦胧,隐约可见六只蒸蟹盘踞在竹条编制的蒸笼上,一动不动红得灿烂,一如谢瑾喝过酒后的脸色。   君海棠仍旧有些震惊他钓蟹抓蟹的手段,轻轻笑道:“长这么大,我还第一次看见螃蟹可以吊起来。”   “哈哈,雕虫小技而已!”口中自谦,谢瑾的脸上却隐隐有着得意之色,他掰着指头道:“除了钓螃蟹外,还可以钓青虾、鳝鱼、泥鳅等等,有时候运气好甚至还可以钓到乌鱼,我幼时没少和玩伴一道以此为乐,难道娘子小时候不曾这样试过?”   君海棠美目陡然掠过一丝黯淡,淡然道:“没有!”   “没有?呵,那你幼时以何为乐?爬树捣鸟窝?蛛网捕蜻蜓?长杆摘蜂窝?”   “也没有!”   谢瑾的眼神流淌着些许不信:“这就怪了,那你做什么?难道就没有玩伴么?”   君海棠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淡淡道:“练剑,从早到晚,不停地练剑。”说罢,指着挂在船篷上的长剑,“这就是我的玩伴。”   谢瑾呆了呆,却是一阵默然,君海棠此话听似随意,然而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无奈。   半响后,谢瑾笑问道:“娘子的童年似乎与众不同,其实在下心头也一直深藏着一个游侠儿的美梦,曾幻想自己仗剑天涯惩奸除恶,如长安名侠江流儿那般为世人赞颂,可惜却一直没有机会……”   君海棠轻轻摇头道:“奴与江流儿可是不同,他练得是正义之剑,而我练的却是杀人之剑。”   见谢瑾似乎有些不能理解话中的意思,君海棠又道:“或者这么说吧,江流儿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奴则是龌蹉卑鄙的暗夜刺客,替主家刺杀政敌商敌,江流儿杀人前都会历数那人所犯罪状,已示公允之心,不少人甚至甘愿引颈受戮,而死在奴手上的好人坏人皆有,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似乎感觉到交浅言深,君海棠抬起酒壶猛然灌了一口酒,不愿再说。   吃罢蒸蟹向君海棠告辞时,那轮光芒四射的太阳已经枕在了远峰一角,黄昏快要到了。   谢瑾念及身上留有酒味,寻得一个无人之地梳洗整理了一番,低下头朝着身上嗅嗅,感觉到酒味不那么浓烈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朝着乌衣巷而去。   今晚的谢府很是热闹,刚跨入府门,谢瑾便看见家丁女婢们正喜气洋洋的披红挂绿,不仅进门那道影壁饰以红绫,前院中也是灯笼高挂,红绫处处,飘飘扬扬如同飞舞的彩蝶。   谢瑾四顾打量,唇角勾勒出一个不可察觉的讥笑,来到正堂前目光往里一扫,二房诸人正在堂内谈笑风生,考中明经的谢太辰众星捧月般落座居中右手一案,神色飞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今日,谢睿渊心情大好,正在捋须微笑间突然看到谢瑾归来,也没功夫计较那日的冒犯,连连招手笑道:“哈哈,是七郎回来啦,快快进来。”   谢瑾应得一声“是”,趋步登堂入内,刚走到左右两厢摆设的几案中央,谢太辰已是站起身来微笑招呼道:“七郎,数月不见,个子似乎又长高了,来,让为兄看看!”说罢欣然举步,笑吟吟的目光看似满含关切。   谢太辰年龄比谢瑾年长十岁,为二房长孙,与其弟谢太真的纨绔跋扈不同,此人的性格颇为深沉稳重,对待任何人,即便对方是一个下人,也是笑脸迎人以礼相待,举手投足间便让人如沐春风心生亲近,也只有从小与之一并长大的谢瑾知道,谢太辰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面上笑吟吟,背后藏刀子,伪善至极!   未等谢太辰走近身前,谢瑾已是拱手作礼道:“谢瑾见过大兄。”   谢太辰哈哈一笑,言道:“你我兄弟何须这般客气,来来来,先且入座。”边说边拉着谢瑾坐在了草席上。   谢睿渊老眼一闪,口气无不得意:“七郎啊,这次大郎进京赴考高中明经,朝廷特赐予明经及第,这可是我们谢氏的大喜事啊!”   旁边的王氏喜滋滋地补充道:“可不是么,数十年来谢氏无人能仕,几近快沦为了山野愚民,还好这次大郎一鸣惊人,重振谢氏雄风,也算光大谢氏门楣。”   谢瑾岂会听不出二房之人赤裸裸的炫耀之意?他脸上没有半分羡慕嫉妒,也没有难过沮丧,平静得犹如一泓不动秋水,淡淡微笑道:“大兄文采出众,学富五车,能够考中明经实乃可喜可贺。”   简简单单的一句,却是隐隐有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敷衍,除了谢太辰以外,在座的谢睿渊、谢景成、王氏都暗暗皱起了眉头,甚是不满。   谢太辰笑容如初,摇手道:“七郎实在是谬赞为兄了,某生平的自愿便是登台入省报效朝廷,考中明经不过是第一步,何足挂齿!为兄相信七郎以后也一定能够考中科举,光大谢氏门楣。”   王氏冷哼了一声,撇了撇嘴道:“就他?学业不精学堂瞌睡,前不久还被夫子赶了出去,也能够考上明经,倘若明经这般容易,是人都能考上了。” 第二十三章 谢瑾的展望   谢太辰目光飞快地扫了谢瑾一眼,笑道:“阿娘哪里的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即便是生性蠢笨,只要愿意努力,安知不能取得成就?”说完之后,他轻轻地拍了拍谢瑾的肩头,以长者般的口气安慰道,“所以,七郎你千万不要妄之菲薄。”   看似无意的话满含揶揄,谢瑾心头一阵冷笑,他不愿再过多言,起身借口回房向阿娘请安,便要告辞。   “对了,还有一事。”谢睿渊绷着老脸道,“大郎这次考中明经,实乃大长我陈郡谢氏的颜面,老夫之意,后日在宗祠举行祭祖大典,向列祖列宗祭告这件喜事,到时候谢氏所有男丁全部参加,七郎,你可不要忘记了。”   谢瑾微微一顿,拱手道:“是,谢瑾遵命。”   待到谢瑾离开正堂后,谢睿渊这才不满冷哼道:“这谢瑾现真不识抬举,完全不将老夫这个宗长放在眼里,若非看在他祖父面上,岂会让他这般这般张狂!”   谢景成点头道:“阿爷说得不错,谢瑾心知我二房代替大房地位,一直心有不甘,无从发泄才会不断言语冒犯。”   瞧见祖父、父亲两人都有些愤愤然,谢太辰不以为然地笑道:“一条丧家之犬而已,两位大人何须这般较真?大房现在死气沉沉了无生气,族人们都是看在眼里,终有一天,我们能够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   “不错。”谢睿渊拊掌一笑,晃动着白头道,“欲速者不达,取代大房之事须得慢慢谋划,老夫之所以要在后日举行祭祖大典为大郎庆功,目的便是让族人们见识见识二房的确人才辈出,相比之下,羸弱的大房确实不值得一提。”   谢太辰振奋道:“原来祖父竟有这份打算,好,太辰一定努力谋划一番,必定让二房在祭祖大典上大出风头。”   “不知大郎如何谋划?”谢景成不由好奇一问。   谢太辰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暂且保密,阿爷到时候便知道了。”   ※   谢瑾却不知道二房龌蹉的盘算,他缓步来到陆三娘寝室,向着阿娘拱手问安。   陆三娘关心地询问了一番今日夫子所教授的课程,轻叹一声道:“太辰考中明经之事,想必你知道了吧?”   谢瑾缓缓颔首道:“时才儿回府之时,二房一干人正在堂内闲谈,宗长还让我后日参加祭祖大典,说是要向先祖祭告大兄取得明经之事。”   陆三娘柳眉微颦,从案后站了起来,凝神思忖踱得几步,这才转身叹息道:“祭告先祖无可厚非,然若通知举族人前来参加,宗长替二房造势之心已经是昭然若揭,七郎,这场祭祖大典可不简单啊!”   跪坐在草席上的谢瑾冷冷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阿娘你又何必担心!”   “哦?七郎此话怎将?”陆三娘疑惑地望着爱子,美目中闪动着淡淡的光彩。   谢瑾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口气镇定又不失沉稳:“昔日苻坚率百万大军饮马长江,先祖谢安以孤军一支以弱胜强,这才奠定谢氏数百年的基业,如今大房虽微,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妥善经营,我们必能如先祖那般以弱胜强重新巩固大房地位,将二房驱赶出去。”   陆三娘听得美目一亮,呆呆思忖半响,却又摇头道:“二房势力根深蒂固,说夸口大话可是没用的。”   谢瑾挺直身子,加重语气道:“阿娘,儿并非夸口豪言!根据祖宗宗法,大房嫡系子嗣只要行了冠礼,便可担任宗长一职,阿爷尽管未归,然而按照礼法,宗长之位始终是大房的,这是不争事实,想必所有支房房长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只要儿能够努力求学考取明经,将来与谢太辰在成就上一争高下,证明大房并非没落,必定能够重新夺得宗长之位。”   听到谢瑾一番剖析,陆三娘深感安慰,笑道:“你如今不过十一岁出头,即便要行冠礼,至少也要等到十五岁,想要考取明经是一件好事,为娘自然支持你。”   谢瑾点头道:“所以当务之急,孩儿便是努力提高自己的学业,不要让人看轻了咱们大房。”   陆三娘连连颔首,突又想起了一事,略带惊讶地笑问道:“七郎,娘觉得你这段时日似乎长大懂事了不少,渐渐能够明白大房窘迫的处境,并为了大房的将来为之努力奋斗,为娘着实欣慰。”   谢瑾愣了愣,阿娘的话犹如撞钟一般敲击在他的心头,的确,在那个莫名其妙的怪梦之后,他为人为事的思路与往常确实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如何的改变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三娘并没有察觉到谢瑾有些复杂的表情,正容开口道:“七郎,你乃大房嫡长孙,大房所有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记住为娘的话,不管如何都要保住大房地位,否者你我实在难以面对谢家列祖列宗。”   谢瑾自然知晓阿娘独木难支所承担的压力,正色颔首道:“阿娘放心,终有一天儿将取得不俗的功业,让大房重新矗立于谢氏之巅。”   ※   今儿个一大早,崇文书坊就在店门口贴出一张布告,布告不大红底黑字,一行行漂亮的楷书看上去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上书:山河万里百花开,蝴蝶双双对对来,天荒地老心不变,可叹山伯与英台。   这首还算差强人意的打油诗自然是出至伍掌柜手笔,诗句右边,还留缀着一行小字,写着:痴情男女倾世绝恋,双双化蝶情留世间。本店新到传奇小说《化蝶》,凄美感人供君品读。   伍掌柜重重打了一个哈欠,亲自动手将百余份裹得好好的书卷放在书柜之内,这些书卷全由宣纸制成,上面抄录的正是昨日谢瑾兜售的《化蝶》。   崇文书坊地处长街,来往路人络绎不绝也是不少,在这烈日炎炎的夏天,清晨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农人进城采购农具种子,商旅开店纳客兜售物品,百工挥汗如雨打制物品,百姓上街购买各色货物,整个城市热闹喧嚣,一直要到正午烈日当空酷热炎炎,这种喧嚣才会慢慢地沉静下来。 第二十四章 意外火爆   眼见还没有客人登门,伍掌柜索性坐在柜台后清点昨日账目,算筹也是拨打得啪啪作响。   算筹乃是古老的计数工具,黄竹制成,径一分,长六寸,二百七十一枚算子而成六觚,六觚为一握,与后世商人惯用的算盘不尽相同。   正在伍掌柜聚精会神间,有客登门了。   来者是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士子,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圆领长衫,看似有些潦倒没落,走进书坊也不四顾,径直上前问道:“掌柜的,可有虞世南虞公书法帖出售?”   虞世南为贞观朝的书法大家,也是凌云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他的书法继承王羲之、王献之特点,字体外柔内刚,圆融冲和,其真迹自然是千金难求,不过现在民间已有临摹版本出售,士子们常购买对照临摹,以提高自身的书法水平。   伍掌柜笑道:“自然是有,不知客人购买哪一幅?”   中年士子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想也不想便开口道:“虞公书法首推《摹兰亭序》,自然是要这一幅。”   伍掌柜点了点头,打开书柜缓慢寻找,从那密密麻麻的书卷中抽出一卷,递给中年士子道:“呐,这就是《摹兰亭序》,三百文。”   中年士子将书卷打开一看,立即是面露喜色,拿出荷包结清铜钱,揣着书卷急匆匆便要出门。   走至门边,中年士子的右脚已经跨出了门槛,目光不经意望向门板上贴着的布告,前进的脚步又是陡然停住了。   仔细地看了一番布告上的介绍,中年士子转头询问道:“掌柜,这化蝶乃是何人所撰?”   伍掌柜笑着回答道:“撰书人名为江宁闲客,这本《化蝶》无论是情节构思,还是文笔词藻,都可以说首屈一指。”   “江宁闲客?本县之人所作?”中年士子愣了愣,略带兴趣的神色渐渐消失不见,冷哼道,“听都没听过,能好看到哪里去,算了算了。”说完,挥了挥袖,举步走了出去。   伍掌柜张口又止,苦笑地摇了摇头,心头暗叹道:这谢小郎君所撰《化蝶》固虽不错,然却没什么名气,实在是可惜了。”   正在感叹当儿,突然又是一阵脚步声响,时才那名中年卫士又走了回来,行至柜台前皱眉道:“算了,反正闲来无事,买来看看消磨时间,这《化蝶》要价几何?”   伍掌柜眼前中年文士折返,立即感觉这个生意恐怕是成了,原本按照他的打算,《化蝶》定价三十文较为合适,然而见到此人颇为心不在焉,也不敢太过托大,径直将出售价格砍了一半,出言道:“只须十五文。”   中年文士绷着脸道:“还算便宜,某姑且买来看看吧。”   伍掌柜颔首一笑,立即从书柜中拿出一卷递给中年文士,中年文士满不在乎地接过,又满不在乎地夹在腋下,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走了。   伍掌柜摇头轻轻一叹,继续专心致志地计算着账目,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个人影突然旋风一般冲进了书坊里面,张口便问道:“掌柜,这《化蝶》为何竟没有完结?下文所在何处?”   伍掌柜定眼一看,这才发现来者乃是刚才购书的那名中年文士,与之同路的还有三四个装束年龄都差不多的士子,个个对着他虎视眈眈,目光满是急色。   伍掌柜心头一跳,慌忙站起解释道:“客官,老朽刚才忘了告诉你,这本书是分为五章进行兜售,你所购得的是第一章。”   中年文士愠怒道:“你为何却不早说?害得某看了半截不知后事如何,欲罢不能连酒也没吃完,就急匆匆赶了过来,快快快,剩下的章节拿来,我买了。”   话音刚落,跟在中年文士身后的那几名士子也乱纷纷地嚷嚷道:“掌柜的,某也要一本《化蝶》。”   伍掌柜膛目结舌地望着这些叫嚷不止的士子,一时间不由愣怔住了。   原来,这中年士子购得书卷后,便去长街酒肆赴友人之约,谈笑说乐酒酣耳热,不知不觉中便将买来的《化蝶》拿出来闲读。   不读还好,刚读得几行,中年文士以及他的几名友人,通通被故事内容吸引住了,竟是连酒都忘了吃,全都围成一团细细品读,不时拍案叫好。   就是而论,从古到今市面上流行的传奇小说较少,数来算去也只有《搜神记》、《世说新语》、《古镜记》,和一本《补江总白猿传》较为出名,其余要不名不见经传,要不还未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传奇小说无疑等同于一片空白。   而且唐时传奇小说多以荒诞鬼怪的异志内容为主,记录鬼神怪异的故事居多,像《化蝶》这般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写为传奇,还当真算是罕见,所以刚看得几行,立即吸引了士子们的目光。   然而当看到梁山伯与女扮男装的祝英台结识,提议一并前去书院就学的时候,故事却戛然而断,不禁令这些沉浸其中的士子们大觉郁闷,那种胃口被吊起却不能落下的感觉难受非常,于是便急慌慌地赶来书坊质问掌柜。   伍掌柜恍然回过神来,鞠躬不迭地解释道:“各位客人稍安勿躁,目前鄙人这里只有《化蝶》第一章,剩下的章节还在那位江宁闲人手上。”   “什么!”中年文士顿时大失所望,呆呆地愣怔半响,突然急切开口道:“劳烦掌柜快快兜售第二章,某着实想知道这后事究竟如何,明日某再来购买,你看如何?”   “自是当然。”被士子们围在中间吵吵嚷嚷,伍掌柜浑身燥热连连拭汗不止。   士子们临走之时,都不忘从书坊内买了一卷《化蝶》带走,尽管第一章已经读完意犹未尽,不过他们家人却还没有看过,买回去之后也能一并品读,猜测后事。   伍掌柜送走了这些士子后,颇有些疲累的感觉,看来午后须得去找那谢小郎君,请他拿出其余章节才行。   然而伍掌柜却没料到,那几名士子购走的书卷仿若是投在平静湖水中的巨石,一传十十传百,在整个江宁县荡起了圈圈涟漪,前来购买《化蝶》之人竟是络绎不绝,几乎快要踏破崇文书社的门槛。 第二十五章 供不应求   见到如此火爆,伍掌柜不由大吃一惊,再继续兜售剩下书卷的同时,急忙下令写手赶紧继续抄录。   如此一来,故事越传越广前来购买者也是愈来愈多,临时赶制抄录的几份无异于杯水车薪,在书坊被挤得满当当人头攒动时,伍掌柜终于有些慌了,急忙跳到柜台前打躬不迭,声言今日已经缺货,须得明日方能继续兜售。   前来购书者尽管非常不乐意,然而也没有办法,好在目前市面上已经出现他人抄录的翻版,定价也与崇文书社差不多,倒也可以买上一份品读。   整个下午,酒肆茶棚、大街小巷议论的都是这本《化蝶》,这样的爱情故事更对深闺中的贵妇仕女,情窦初开的小娘子们有种莫大的吸引力,然而可惜的是,却单单只有第一章的内容,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那种欲罢不能的感觉折磨了不少心系故事的人们,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崇文书社,几乎可以说是望眼欲穿了。   望着满地狼藉,一片混乱,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的伍掌柜头昏脑胀,他呆呆地依坐在柜台前愣怔半响,猛然想起什么似地“啊”地一声大叫,急忙出门前往乌衣巷寻找谢瑾去了。   ※   打定主意用功努力苦读,今日谢瑾在学堂内自是特别的认真,以前那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也是随之一扫而空,整个上午都沉浸在陈夫子的讲解中。   说来也怪,往日晦涩难懂的五经正义,现在读起来谢瑾竟能明白理解文中意思,甚至看得几遍还能够勉强背诵,这不禁令他深感震惊。   这五经正义系汉武帝确定的儒家经典,即《诗》、《书》、《礼》、《易》、《春秋》。   东汉末期,军阀割据战乱迭起,儒家典籍散佚甚多,文理乖错章句杂乱,且师说多门,唐朝平定天下之后,为适应科举取士和维护全国政治需要,令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主持重新编订五经正义,并于永徽年间正式颁布天下,为明经科和进士科必考的内容。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谢瑾抬起头来望向窗外,注视着外面悠悠流淌的秦淮河,暗暗揣测道:莫非,这一切的改变都是那个怪梦的因由?   的确,不论是突如其来的灵感诗句,还是一挥而就的凄美传奇小说《化蝶》,甚至突然得到提高的学习能力,都让谢瑾愈发肯定与当日那怪梦脱不了关系,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梦境后发生的,特别是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未卜先知之能,更是让人无从理解。   然而不管如何,这些都不是什么坏事,对于现在的他更有莫大的帮助,倘若能够这样一直持续下去,考取明经甚或进士,一定会变得容易许多。   想到这里,谢瑾心头大感振奋,更对未来充满了无限希望。   放课之后,依旧想去秦淮河畔走走,行走在青石砌成的长堤,头顶柳絮如飞雪般轻轻飘拂,踽踽独行的谢瑾大感惬意,真想就这么依柳而睡,与梦中周公谈天说地。   不过,这一切也只能想想罢了,明日祭祖大典便要开始,他得好好思忖一下如何应对处之,倘若二房借机发难刁难大房,又当如何?   心思闪烁间,谢瑾不知不觉走了很远,一路行来,却是不见君海棠那艘乌篷船,让他暗感失望。   那个冷若冰雪的女刺客身上似乎有着很多谜团,高雅的谈吐一听便知是出至名门大家,举手投足间流淌出来的英姿飒爽更不是寻常小家碧玉能够拥有,她的心中似乎隐藏着一段不愿意向人提及的往事,昨日刚刚言及吐露几分,便立即戛然而止,让谢瑾平添了几分好奇。   残阳如血,谢瑾回到了乌衣巷,刚刚行至府门外,便看见一个身着青袍的肥胖老者正在府门前转悠不止。   谢瑾浑不在意,正欲举步登上府门台阶,肥胖老者看见他,立即是双目一亮,惊喜地唤得一声“谢小郎君”,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谢瑾站定身子,这才发现来者为崇仁书房的掌柜,惊讶笑问道:“呀,掌柜如何来了?你在这里等我?”   “小郎君怎么现在才回来啊!老朽都等了一个时辰了。”伍掌柜额头涔涔细汗,当真有股望眼欲穿的滋味,此际也不多说,开门见山地急声道:“快快快,请小郎君将《化蝶》所有章节全都一并拿出来,老朽今日全都买了。”   见他这般急慌慌的模样,谢瑾着实愣了愣,有些奇怪地问道:“全都买了?掌柜难道就不担心销路么?对了,今日兜售第一章情况如何?卖得几多?”   “小郎君莫非还不知道?”伍掌柜的口气中透露着深深的惊讶。   谢瑾点点头表示不知,伍掌柜急忙将《化蝶》热卖,并引起轰动的事情仔细说了,末了不可思议地感叹道,“老朽从事书坊生意数十年,从来还没有看到过传奇小说能够买得这般火热,小郎君的文才的确是鬼神震惊,老朽与你打个商量如何,今后倘若还能写成这般精彩的传奇,一定要卖给老朽的书坊,你看如何?”   望着伍掌柜一副殷殷期盼的眼神,谢瑾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半响回过神来喃喃道:“什么?《化蝶》一书竟在江宁城引起了轰动?”   伍掌柜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当然,现在整个城中许多人都在讨论这本传奇,暗自猜测后事,议论纷纷不止,明日将后续章节一并兜售,肯定能够狠狠地赚上一笔。”   谢瑾慢慢冷静了下来,《化蝶》一书能够获人青睐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万万没有想到的竟是引起了整个江宁的轰动,伍掌柜想要将剩余章节全部买来明日兜售,看似能够狠赚一笔,不过却是一个下策。   伍掌柜见谢瑾面色凝重,心头登时凉了半截,有些结巴道:“小……郎君莫非不愿?你放心,我伍得安乃是出了名的老实人,绝对不会视你年幼在价格上欺负你,郎君想要几多钱财但说无妨。”   现在的伍掌柜,真害怕谢瑾会临时反悔将剩余书稿兜售给他人,崇文书社在江宁县本就极不出名,这次能够凭借兜售《化蝶》声名遐迩,也是让伍掌柜深感兴奋,他相信经过这件事以后,崇文书坊的名号必定会响亮许多,若是《化蝶》剩余章节能够继续在崇文书坊兜售,成为江宁县名号最响的书坊也很有可能。   于是乎,须发斑白的伍掌柜眼巴巴地看着谢瑾,老脸上布满了乞求之色。 第二十六章 奇思妙想   “掌柜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谢瑾笑着叹息了一声,四下张望了半响,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掌柜请先随我来。”   两人行至乌衣巷内一条僻静小巷,谢瑾这才正色说道:“某既然请崇文书坊代为兜售《化蝶》,剩余的书稿自然也会交给掌柜,这一点你用不着担心。但是……”   伍掌柜刚刚放下心来,一听谢瑾口气中的转折话语,心儿立即又提到了嗓子眼上,露出紧张无比的神色。   “但是明日将书稿全部兜售,却不甚妥当!某虽然从未接触过商旅之事,然也懂得奇货可居的道理,《化蝶》已经引起了轰动,那就毋须操之过急,明日将第二章兜售自是正确,至于其余章节……待过几天再作定夺。”   听到这少年奇思妙想的方法,伍掌柜一阵目瞪口呆,半响才有些哭笑不得道:“可是这样以来,岂不是吊所有人的胃口?当今世上还没有谁人将传奇一章一章进行兜售的。”   “现在没人这样做,并不代表我们不行,不妨先试试?”   伍掌柜沉吟半响,猛然点头道:“好,那就依小郎君之言。对了,不知价钱……”   谢瑾淡淡笑道:“不知《化蝶》第二章掌柜准备售价几何?”   伍掌柜心头已经有所打算,回答道:“今日第一章每卷售价三十文,第二章老朽准备买一百文。”   “一百文?会不会太高了一点?”   “不会!以老朽书坊的能力,到得明日最多能够抄写百来份左右,况且书籍只要一经面世,要不了多久其他书坊便会抄录翻版,这可是一锤子的买卖。”   谢瑾手指托着下巴,作出一副沉思状,半响突然笑道:“伍掌柜,我有一计,可以杜绝其他书坊抄录翻版,只看你胆子大不大!”   伍掌柜心头猛然一跳,有些迟疑地说道:“小郎君有何妙计?但说无妨!”   谢瑾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轻言细语地将心里面的计划原原本本说出,及至听完,伍掌柜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   半响之后,伍掌柜恍然回过神来,拊掌感叹道:“小郎君倘若从商,一定能成为经商奇才,好,老朽就依照你的话去做。”   送走伍掌柜后,谢瑾满是愉悦地回到府中。   在他看来,《化蝶》能够引起轰动,并让人们争先抢购,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让他获得不菲的收入,改变大房在财物上受制于人的处境,也为娘亲和幼娘添置几件新衣。   至于借着《化蝶》出名的想法不是没有,谢瑾却不敢冒然尝试,至少说现在不能轻易尝试,因为《化蝶》的由来始终是一个谜团,在没有完全把握之前,不可告知与人。   所以在将随身携带的《化蝶》第二章交给伍掌柜后,谢瑾千叮咛万嘱咐,请伍掌柜在书上继续留“江宁闲客”之名,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此书为陈郡谢氏子弟谢瑾所撰。   府内一片忙碌,仆役家丁、婢子侍女打扫灰尘,洒扫庭除,正在为明日祭祖大典作准备,二房长媳王氏居中调度,一切倒也紧紧有条。   谢瑾没兴趣凑二房的热闹,也不想去看那些丑陋的嘴脸,径直去了陆三娘的房间。   陆三娘房门未出,正站立在窗前捧卷细读,当听见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她才恋恋不舍地从书卷上收回了视线,淡淡道:“门没栓,进来便是。”   “孩儿见过阿娘。”推门入内,谢瑾立即长揖作礼。   “哦,是七郎回来了。”陆三娘俏脸上闪动着淡淡的微笑,走上前去掏出锦帕拭了拭谢瑾头上的汗珠,突又故作嗔怒道,“这么热的天也不早点回家,真不知你一天跑到何处去了。”   谢瑾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突然瞧见长案上正置放着一杯满满的橘汁,立即惊喜地叫得一声,跑上前去大口喝了起来。   “小馋猫,本就是为你准备的,急什么急。”陆三娘摇头失笑,目光满含爱意,行至谢瑾身前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慢慢喝,不要噎着了。”   清香甜美略带酸味的橘汁灌入喉中,直达心脾,谢瑾立即感觉到了浑身凉悠悠一片,竟是说不出的爽快,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汁水,笑道:“真是太好喝了,阿娘很好。”   陆三娘轻轻地刮了刮他的鼻头,正欲开口,谢瑾突然看见她手中所持书卷,立即不胜惊讶地问道:“咦,阿娘竟然在看《化蝶》?”   陆三娘闻言一怔,问道:“莫非七郎也知道这本书?”   “《化蝶》本就是我写的,岂能不知!”谢瑾在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笑着回答道:“今日这本书在城内引起了哄动,听闻不少人都在谈及书中情节,我也是偶然听闻。”   陆三娘释然点头,轻叹道:“这江宁闲客真是一个鬼才,不仅词藻优美行文华丽,故事内容也是新颖吸人,阿娘从来都没有看到竟有人将爱情故事写成传奇,也不知他是如何想到的。”   谢瑾听阿娘赞叹自己为“鬼才”,暗自觉得好笑,言道:“以前不是还有《孔雀东南飞》么?江宁闲客也不能算作第一个写的人啊。”   陆三娘摇头笑道:“傻孩子,《孔雀东南飞》是汉朝乐府诗,岂能和传奇相提并论?”   谢瑾想想也是,便不再言语。   陆三娘觉得母子间讨论男女之情似乎有些奇怪,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对了,明日祭祖大典你可有准备妥当?”   谢瑾点头道:“阿娘大可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弱了大房的颜面,即便大房现在只有我一人!”   “好。”陆三娘笑微微地点点头,“阿娘身为女眷不能参加祭祖,你现在长大了,有什么事自行拿主张便可。” 第二十七章 祭祖大典   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天上的云彩又稀又薄,陈郡谢氏宗祠所在的庭院早就已经人头攒动,青烟袅袅。   宗祠为存放家族亡故先辈牌位、举行家族内各种仪式或处理家族事务的地方,谢氏宗庙建在乌衣巷毗邻秦淮河的一处开阔平地,格局四四方方占地宽敞,前面为款待贵客、处理族务的正堂,后院则是一排呈马蹄形排列的砖房,里面供奉的为谢氏列祖列宗排位。   根据家谱记载,宗祠所在之位乃昔日东晋宰相谢安的府邸,可谓谢氏崛起的发祥地,将宗祠建在此处,正当其所。   今日,谢瑾脱下平日里贯穿的圆领窄袖衫,换作颇有魏晋风流的宽袍大袖,束发未冠,腰缠革带,脚蹬皂鞋,一件剪裁得体的乌衣穿在身上。   再看其他谢氏族人,尽皆高冠耸立乌衣飘飘,而作为谢氏宗长的谢睿渊,头上更是戴着一顶白玉高冠,走起路来大袖飞扬,衣袂风动,说不出的威严大气。   峨冠博带,缓带褒衣,正是严肃又不失美观的汉服威仪!   宗祠外面的三阶高台上,摆着最为隆重的三牲供奉,谢睿渊在三百余名族人的目送下,目不斜视地登上祭祖高台,先将双手置于铜盆里的清水中略微洗涤,然后再拿起那卷黄帛裹好的祭词,朗声念读。   声如洪钟震天动地,谢氏族人整齐而列,神色严肃,没有一个人随意说话,没有一个人胡乱走动。   祭词冗长而又文词华丽,向祖宗禀告了二房嫡长孙谢太真考中明经即将入仕为官,谢睿渊将之说成为谢氏重新崛起的良好契机,念到酣处,竟是涕泪交流连连拭泪。   在场不少谢氏老者感同身受,回想起当年门阀鼎盛,天下英豪出我门,再看如今氏族无官吏,往来皆白丁,忍不住一片唏嘘感叹之声。   念诵祭词后,各房房长依惯例进入祠堂参拜先祖,原本按照谢瑾的年龄,是不可能有资格入内的,不过他现在毕竟是大房唯一的男丁,代表的是整个大房,所以破例入内。   祠堂内灵牌林立,青烟阵阵,行罢三拜九叩的隆重大礼,又前往里间瞻仰先祖遗像,待到走出祠堂,天色已过辰时。   来到宽大华丽的正堂内,谢睿渊端坐于正北主案,下首其余各案分别为各方房长,另外还有谢瑾和作为今日主角的谢太辰,其余谢氏子弟,则坐在了正堂外面的大院中。   刚刚坐定,仆役上前捧来浆果点心,又为每一案准备了一碗祭肉,一壶美酒,方才悄悄退下。   望着堂内诸人,谢睿渊举起酒杯和颜悦色地笑道:“我房子弟太辰能够考中明经,多亏各位老兄弟对其照料帮扶,今日借着这个机会,老夫携太辰感谢各位!”   谢太辰拿着酒杯霍然站起,深深一躬颇为真诚地说道:“太辰多谢各位房长,请酒。”   说完之后,众人举杯共饮,第一杯酒就此入肚。   人人尽皆举杯,唯有谢瑾一人端坐不饮,时才可说明了感谢各方房长,管他什么事。   四房房长谢令卿向来以谢睿渊马首是瞻,此际捋须笑着送来一计马匹:“宗长教导子孙有方,太辰能够取得如此成就也算你的功劳,况且太辰本就是人中龙凤,以后复兴谢氏的伟业,还要他们年轻一代多多担当。”   “族弟过奖了。”谢睿渊连连摇手以示谦虚,老脸却几乎笑成了一朵菊花。   三房房长谢仲武秉性正值刚毅,历来不喜谢睿渊以二房之身主宰谢氏,此际忍不住打压二房威风,淡淡说道:“听闻考取明经后还有守选,也不知太辰何时能够被朝廷授予官身?”   谢仲武口中的首选,意为新及第的明经、进士考满后不会立即授官,而是要在家等候吏部的甄选,这个期限有长有短,首选的官职也有好坏,因而有所区别。   倘若是出身公卿贵胄、世家望族,或家族在朝廷中颇有门路的及第士子,首选的日子将会大大缩短,初授官职也能够得到较好的官位。反之则不然,有些贫寒士子甚至守选数年方能任官,而且多为偏远县的县尉,到得那些满是瘴气蛮族纵横之处,哭都会哭死你。   话音落点,堂内的气氛明显僵硬了一下,房长们望向谢太辰的目光不禁有些微妙,的确,堂堂陈郡谢氏,倘若开国以来第一个入仕的子弟竟成为蛮夷之地的县尉,升迁艰难朝不保夕,也没什么意思。   谢睿渊暗骂了一声“田舍奴”,正在想如何圆场解释,打消众人疑虑,与谢瑾并坐于末案的谢太辰神色从容,淡淡笑道:“太公毋须担心,太辰已拜今科知贡举裴侍郎为座主,相信守官不会太久的。”   此言一出,正堂一阵轻微的哗然。   科举考试中,及第者拜知贡举为师称为座主,结为师徒,这也是一种政治上的朋党,不过,能够得知贡举赏识的士子毕竟少之又少,谢太辰能够得到青睐,实属非常不易。   谢睿渊这才明白谢太辰说会让二房在祭祖大典上大出风头是为何意,原来他竟隐藏了这么一个惊天的喜讯,兴奋难耐之下,谢睿渊拊掌笑道:“原来如此,能够得到治贡举的赏识,太辰着实了得啊,对了,不知这裴侍郎乃是何人?”   谢瑾坐得离谢太辰最近,此际看见他眉峰轻轻一凝,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个一闪即逝的得意微笑,一字一顿地沉声道:“黄门侍郎裴炎裴公。”   如果说刚才谢太辰带给各方房长是惊讶,那么现在就是深深地震撼了。   黄门侍郎!!!   那可是朝廷正四品上的高官,门下省的副职,几乎可以说是一只脚已经踏入政事堂(唐宰相办公处)以内,封相指日可待想,谢太辰竟得到了如此显赫人物的赏识?!   谢太辰心里无不得意,一种荣耀归乡的得意感觉自心里油然而生,微笑解释道:“座主出身于河东裴氏望族,在朝廷中颇有能耐名望,也深得天皇天后重用,小子当日登门拜访,座主不仅以礼待人,而且对小子颇为赞赏,当场结为师生。另外还有一事,请祖父允诺。” 第二十八章 崔氏郎君   谢太辰说罢,对着谢睿渊起身一躬,禀告道:“当日,座主无意间曾问及孙儿婚配情况,待得知孙儿尚无婚配时,座主便言及他有一堂孙女年方十八待嫁闺中,可以为孙儿充当媒人。然当时孙儿顾及父母尚不知晓,特对座主说回乡请示父母之意再作回复。”   谢睿渊又惊又喜,心头更是激动难耐,颤声道:“裴侍郎竟要为你充当媒人?那可是对你青睐有加啊,对方女子是何身份?”   谢太辰笑答道:“座主堂孙女,自然是出自河东裴氏,听闻其父还是县令之身。”   谢睿渊捋须大笑道:“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能够与河东望族结为亲家,也不辱我陈郡谢氏门楣!”   河东裴氏在中原是仅次于七宗五姓的二等世族,谢睿渊当然十分高兴。   如此说来,谢太辰以后不仅仅有黄门侍郎裴炎的提携,更有河东裴氏相助,前程可谓是一片光明。   一时间,房长们纷纷向谢太辰道贺恭喜,不少人还腆着老脸恳请以后多多照料,眼见二房备受尊敬大出风头,谢睿渊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被众人一片尊敬的目光笼罩,谢太辰更是暗自得意,再看向各房房长时,不免有些看穷亲戚的味道了。   正堂一片欢乐,唯有一个角落冷冷清清,谢瑾浅浅地啜了一口杯中美酒,无不苦涩地想道: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大房么?   正在此刻,一名仆役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至堂内禀告道:“宗长,王明府特来拜见,车马已至前门。”   “什么,王明府竟然来了?”谢睿渊顿时大吃一惊。   明府者,县令尊称,王明府正是江宁县县令王西桐,与谢睿渊还算颇有交情。   不容多想,谢睿渊立即带着众房长,以及谢瑾、谢太辰迎出大门,刚下得台阶,便看见两辆牛车正停在门前等待。   谢睿渊上前一步,拱手作礼道:“不知明府驾到,谢睿渊实在有失远迎。”   当先那辆牛车帐帘一动,走下一名身穿绿袍的中年官吏,四十上下白面长须,一双溜溜直转的绿豆眼看似有些滑稽,上前扶起谢睿渊笑吟吟地说道:“宗长客气,本官今日至此,是专程送一名贵客前来。”   “贵客?”谢睿渊二丈摸不到头脑,膛目以对。   王西桐也不多话,径直走到后面的那辆牛车前,拱手长揖道:“五郎君,谢氏宗祠到了。”   只闻车厢内轻轻地“嗯”的一声,车帘被坐在里面的一名美貌侍女挑开,众人抬眼望去,一个衣白如雪的风流郎君正斜躺在车厢内,脑袋枕在侍女怀中,此际淡淡发问:“谢氏宗长可在?”   王西桐忙不迭地点头笑道:“在的在的,谢睿渊正在车下等候。”   那风流郎君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行至车辕上时,立即有一名仆役慌忙跪地充当人梯,风流郎君看也不看那人梯一眼,踩着他的阔背径直下车,手中象牙纸扇轻轻一甩,扇面哗啦一声挡在胸前,一派风流不羁的名士英姿。   他大越二十出头,白丝带束着发髻,目如朗星鼻梁高挺,白如玉石的脸膛上不用问也是裹着粉,目光扫视了一番站在眼前的谢氏诸人,微翘的嘴角露出一丝倨傲的笑意。   见这郎君如此倨傲自得,谢氏诸人面面相视,然后通通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认识他。   “来,老宗长,本官替你引荐一下。”王西桐慌忙将谢睿渊拉到了风流郎君身前,带着谄媚笑道开口道:“这位郎君,乃是出自博陵崔氏安平房,名为崔挹,家中排行第五,老宗长唤五郎便可。”   什么?博陵崔氏?   王西桐的话犹如巨石入水般掀起了极大的波澜,谢氏一干人等愣怔怔地盯着站在眼前的风流郎君,尽皆不可思议之色。   博陵崔氏,一个振聋发聩的家族,名门中的名门,不仅在七宗五姓中位列第一,更位列天下名门望族第一位,说是堪比皇亲贵胄也不为其过。   谢瑾慢慢地打量了崔挹半响,暗自嘀咕道:博陵崔氏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必定是有什么要事,只怕来者不善啊!”   目光闪烁间,谢瑾突然又看到崔挹身旁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颇为惊奇地盯着自己,谢瑾愣了愣,双目陡然就瞪直了。   那人头戴黑色纱罗幞头,一身洁白如雪的圆领衫,铜制革带系住了那盈手可握的小蛮腰,扣带上挂着一柄镶嵌着猫眼宝石的长剑,正是女扮男装的君海棠。   从心狠手辣的女杀手,再到婀娜多姿的渔家女,又到豪门贵胄子弟的随从,见了四次面,换了三个模样,君海棠恍若千面狐妖般,在谢瑾面前恣意转换着身份,也带来了说不出的震惊。   短暂的惊愕后,君海棠恢复常态,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目光从谢瑾脸上迅速移开。   这边,谢睿渊带着又惊又喜的笑意对着崔挹拱手道:“没想到竟是崔氏贵客登门,谢氏实在蓬荜生辉。”   崔挹折扇一收,拱手淡然笑道:“某奉宗长之命前来拜会谢氏,见过谢氏宗长。”   谢睿渊一听竟是崔氏宗长让他前来的,心头登时“咯噔”了一下,不容多想,侧身一让作请道:“既是正事,崔郎君请到正堂落座,请!王明府请!”   崔挹微微颔首,在谢睿渊殷情的引领下登上府门台阶进入祠堂,君海棠跟在他的后面目不斜视,却没有再看谢瑾一眼。   行得正堂,分主宾落座,仆役慌忙捧来了解暑橘汁。   崔挹望着长案上的白瓷陶碗,一双剑眉轻轻地拧了起来,唤道:“海棠……”   “五郎稍等。”   君海棠轻声一句,跪在案旁从随身携带的革包中拿出一只玉碗,放在崔挹身前的长案上,又掏出一只竹筒,揭开上面的泥封,双手捧起微微倾斜,一汪清亮的汁水从竹筒内倾倒而出,流入玉碗之内。   堂内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崔挹仿若没事人般端起玉碗一饮而尽,饮罢玉碗对着王西桐一照,笑问道:“上好的冰镇醪糟,明府可要来一碗?”   王西桐笑容有些尴尬,慌忙摇手道:“某不善饮酒,五郎君自便便可。”   登门做客不饮主人待客浆汁,反而自带醪糟,这无疑是一种极其没有礼貌的行为,不仅谢瑾对这崔挹心生厌恶,谢氏诸位房长也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第二十九章 剑拔弩张   略加寒暄后,坐于主位的谢睿渊拱手笑问道:“不知崔郎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崔挹长长的手指一叩案面,加重语气道,“江宁县乃六朝古都,文风昌盛,风华卓著,我家宗长一直引以为形胜人才聚集之地,故此,他老人家中秋节想来江宁一游,届时,为了领略江东名门士子文才风度,特地在秦淮河举行中秋雅集,邀请陈郡谢氏宗长,以及族中一名年轻才俊参加,这是请柬,请谢氏宗长收好。”   崔挹口中的雅集,专指文人雅士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集会。史上较著名的有西晋石崇的“金谷园雅集”,以及东晋王羲之的“兰亭雅集”,在兰亭雅集时,与会名士不但作出了三十六首诗歌,更成就了王羲之千古名篇《兰亭集序》,及其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书法。   如今天下第一名门崔氏想在秦淮河举行中秋雅集,不用问,一定会引来士林的轰动。   话音刚落,君海棠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递给谢睿渊,谢睿渊慌忙起身接过,打开瞄得一眼,欣然道:“请郎君回禀崔公,我陈郡谢氏一定准时前来参加雅集。”   君海棠送得请柬后转身归位,目光恰好与谢瑾碰撞在了一起,两人眼波同时闪烁了数下,又悄悄移开,堂内无人察觉。   王西桐不失时机地笑着开口道:“崔公能来江宁,实乃吾之大幸,到时候某也会专程禀告李使君,邀请李使君出席。”   能够得到崔氏这般名门的想邀,作为落魄谢氏的宗长,谢睿渊颇有与荣俱荣的感觉,望着崔挹更是和颜悦色,笑道:“今日我谢氏祭祖大典方落,崔郎就送来了喜讯,有劳崔郎和王明府舟车劳顿了。”   崔挹矜持地点点头,也不说话,王西桐好奇笑问道:“怪不得刚才我们前去谢府无人,管事告之宗长在此处,原来谢氏是在这里举行祭祖大典,不知今日有何喜事?”   谢睿渊捋须一笑,颇为得意地开口道:“老夫长孙太辰新科高中明经,特地举行祭祖大典拜祭先祖,感谢先祖对谢氏的庇佑,太辰,还不快快拜见王明府以及崔郎君。”   谢太辰急忙站起身来,对着王西桐和崔挹先后一拱,沉声道:“在下拜见明府,拜见崔郎君。”   王西桐欣然微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谢氏当真后续有人啊!实乃可喜可贺。”   听到如此赞誉,谢睿渊不禁哈哈大笑,连连谦虚客气客气。   谁料,崔挹却是眉峰一挑,颇为奇怪地问道:“考中区区一个明经,谢氏举族居然祭祖庆贺?当真是天方夜谭?要知道在我们崔氏,连书房掌事都为明经出身,有什么好值得夸耀的!”   此话一处,满堂皆静,谢睿渊笑容也是僵硬在了脸上。   听到对方如此奚落明经,谢太真顿时血气上涌,也失去了往日面带微笑的神情,愤然高声道:“郎君此话当真大缪!明经乃朝廷取士重要途经,明经及第入朝为官者不知几多,听闻政事堂有几名宰相也是明经出身,如今郎君用府中家奴辱之,实在可笑至极!”   崔挹抬起眼帘,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一脸愤愤然的谢太辰,半响之后不屑冷笑道:“世人常言:焚香看进士,瞋目待明经。明经者,全为死记硬背的五经正义,考中并非什么难事,真正的名士不屑一顾,只有那些学问不精,诗文不通的蠢才,才会视之如瑰宝,想我崔氏本系百余崔氏子弟,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去考明经,因为考之羞耻!”   气氛渐渐剑拔弩张,谢睿渊本欲作个和事佬,然而听到崔挹这般藐视自己的孙儿,也是气得不轻,若非顾及他乃是崔氏子弟,明府贵客,说不定现在就要让仆役赶他出去。   崔挹说的也的确是实话,唐朝科举常设明经科和进士科,比起明经,进士科加设杂文、时策,且考取的难度要比明经多达十余倍之上,千人应试士子中考取明经者十之一二,但能够考取进士者,恐怕就只有几人,所以在真正的名士眼中,都视进士为追求,明经的确是不屑考之。   谢太真心知明经的确弱上进士不少,此际也不与崔挹作此等争辩,迂回反诘道:“听崔郎这般口气,只怕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才会这般看不起明经,不知官居何位?”   崔挹折扇轻摇,淡淡道:“在下尚无官身。”   “呵……呵呵……呵呵呵呵……“谢太辰一阵低沉的讥讽笑声,昂昂指责道,“阁下这么大的架子,某还以为你多了不起呢,原来并无官身。”   “在下新科同进士出身,尚在守官当中,所以尚无官身。”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犹如巴掌般狠狠地扇向谢太辰,霎那间,谢太辰的脸上火辣辣涨红一片,额头冒出了涔涔汗珠,嘴角微微抽搐双目瞪得老大,困窘得几乎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唐朝进士录取分三甲:一甲三名,即前三名,赐“进士及第”的称号;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的称号;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的称号,一、二、三甲统称进士。   眼前这位崔郎君,竟是新科同进士出身?也就是位列三甲,怪不得人家竟这样大的口气,可笑自己居然还和他一番争论,丢人现眼于人前……   想着想着,谢太真只觉胸口堵着一口恶气,呼吸渐渐急促,一张红脸慢慢变成了紫色,谢氏众房长老脸上也是难堪之际,深深觉得丢脸不已。   看到崔挹嘴角缀着的冷笑,谢太辰试着替自己挽回一点颜面,艰难出声道:“在下……座主乃知贡举……黄门侍郎裴炎裴公……想必这次他也是欣赏崔郎的文采,才圈你作进士出身,说起来,你还得好好感谢座主……”   “裴炎?某还须感谢他?”崔挹冷笑更甚,不屑开口道,“家父崔仁师,乃贞观年间中书侍郎,昔日裴炎还是家父幕僚,即便现在见了,也要恭敬行礼,你说说看,某何须对他感激淋涕?也只有你这样的无知学子,才会视之如恩人。”   “你……你……”谢太辰颤抖着手指指着崔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三十章 巧妙反驳   崔挹冷哼一声,从案后站起,摇着折扇冷冷揶揄道:“陈郡谢氏好歹也为东晋当家门阀,谢安、谢石、谢灵运名重天下,没想到数百年后子孙竟是这般无能,考中区区一个明经也举族弹冠相庆,枉宗长还邀请你们参加秦淮中秋雅集,只怕真是看走眼了。龙困浅滩不如虾,虎落平阳贱如狗,这样的粗鄙村夫也胆敢自称世族?可笑可笑!王明府,我们走吧!”说罢,再也不看厅内谢氏诸人一眼,举步就走。   瞧见崔挹这般跋扈倨傲,谢太辰气得浑身哆嗦,胸口一闷喷出一口鲜血,颓然栽倒在了地上。   “太辰?!”   谢睿渊惊呼出声,慌忙飞步来到谢太辰倒地之处,却见他面色苍白,嘴角带血,倒在地上竟是昏迷不醒。   谢氏诸位房长呆呆地望着这一幕,也慌忙围了过去。   “嘭”地一声大响,有人拍案而起,厉声喝斥道:“站住!”   刚要走出正堂的崔挹站定脚步,转身诧异一望,却见是一个面带怒色的十岁少年,正在怒气盈然地瞪着自己,崔挹愣了愣,忍不住笑道:“汝一黄口小儿,也敢对我这般无礼?”   拍案喝斥之人正是谢瑾,只见他大袖飘飘地绕过长案,夷然无惧走到崔挹身前丈余之地站定。   君海棠秀眉微微一蹙,闪身挡在了崔挹身前,递给谢瑾一个“赶快走开的眼神”,无不有维护谢瑾的意思。   谢瑾恍若未见,高声道:“在下谢瑾,乃陈郡谢氏大房嫡长孙,崔郎辱我谢氏无礼在先,何怪在下无礼?”   崔挹淡淡道:“在下言之凿凿,何能算得侮辱?”   谢瑾冷笑道:“堂堂崔氏子弟,面对在下诘问竟畏缩地躲在女子身后,看来这崔氏徒有虚名,也不过如此。”   崔挹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君海棠,咬牙且此地吐出八个字:“辱我崔氏,小子找死!”   谢瑾拊掌一笑,揶揄道:“在下言之凿凿,何能算得侮辱?”   这句话乃是刚才崔挹所问,此刻谢瑾又很是巧妙地原封不动还给了他,讥讽揶揄溢于言表,两人怒目相视,霎那间,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七郎,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谢睿渊瞧见这架势,急忙提醒了谢瑾一句,谁料谢瑾却依旧没有转过头来。   “五郎……”君海棠轻轻地唤得一句崔挹,似乎想要开口劝阻,没想到崔挹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开口,冰冷的目光没有从谢瑾脸上移开分毫。   不知就这么对视了多久,崔挹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冷笑道:“小子,你很有种,倘若此话被我那些兄弟听见,你死一百次都不够。”   谢瑾不为所动,镇定自若地开口道:“时才崔郎辱我谢氏,说什么龙困浅滩不如虾,虎落平阳贱如狗,在下有诗一首,要送给崔郎。”   “你,作诗?哈哈,才多大的年龄?”崔挹有些惊奇,却是忍不住笑了,在他看来,自己身为堂堂进士,诗文早就已经超凡脱俗,这孩童不识威仪,竟然班门弄斧,着实有些可笑。   谢瑾正容点点头,淡淡道:“骆宾王七岁咏鹅,诗文只有高低,没有年龄。”   崔挹听得双目一亮,倒也收起了些许轻视之心,点头冷笑道:“好,那某就仔细聆听了。”   谢瑾转过身去,对着正堂挂着的那幅上书“雅道相传”的匾额深深一个长躬,这才转身一甩长袖,举步便吟哦道: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有朝一日龙得水,必令长江水倒流;   有朝一日虎归山,必要血染半边天;   谁无虎落平阳日,待我风云再起时。”   铿锵有力的吟哦声落点,正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就连说话刻薄的崔挹也忘了反驳,呆愣愣看似很是吃惊。   这首诗句为谢瑾应对崔挹侮辱之言所作,充其量也只能算作一首上不了台面的打油诗,然而这才多长的时间,区区一个十岁少年就如同古之曹子建般七步成诗,且贴切生动,激烈昂扬,特别是那句“待我风云再起时”,更是点睛之句,饶是崔挹的文采,也不得不认同这少年的确了得。   呆愣半响,崔挹猛然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满堂皓首畏畏缩缩无言以对,唯有黄口小儿掷地有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当真是信哉斯言!好!那我崔挹就等着看你陈郡谢氏风云再起的那一天。”   说完之后,他正色开口道:“你说你叫谢瑾?”   谢瑾回答道:“对,大房嫡长孙——谢瑾!”   “瑾者美玉,君子谦如玉,好名字!”崔挹赞叹了一句,点头道,“好,我记住了,谢瑾,某不屑与你在此处较量,秦淮中秋雅集时,某再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说完之后,崔挹重重地哼得一声,折扇一甩,在君海棠和王西桐的陪同下出门去了。   谢瑾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是汗流浃背。   时才,他听到崔挹对谢氏的侮辱,自然是怒不可遏愤怒不已,正在他毫无办法捍卫谢氏尊严的时候,脑海中却天助般闪过几句诗句,一时愤懑,忍不住叫出了崔挹,反诘吟诗。   没料到崔挹并没有与他继续争执,反而神色平静不以为杵,最后撂下大话竟是走了,着实让他深感意外。   谢瑾却不知崔挹此人尽管倨傲,然而也佩服有文才之人,只要能得到他的尊敬,那股目中无人的态度自然而然也会烟消云散,再加之崔挹身为进士,也是不屑与区区一个少年认真计较。   “七郎,好样的。”   谢瑾肩头猛然一震,一只苍老的大手已是用力拍在了他的肩头,回首一看,却是三房房长谢仲武。   谢仲武哈哈大笑道:“今日若非七郎急智,只怕整个谢氏都会颜面无光,大房子弟,果真是好样的。”   一句“大房子弟”听得正在救治谢太辰的谢睿渊身子一颤,五味杂陈地抬起眼来,望着一脸微笑的谢瑾,心里面忍不住一声沉沉的喟叹,颇有一种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感觉。 第三十一章 七宗五姓   谢仲武斜着老眼看了看谢睿渊,嘴里冷笑不止,对着谢瑾开口道,“既然那崔挹邀你秦淮中秋雅集再作较量,你也毋须怕了他,整个谢氏都会支持你!有什么困难对太公但说无妨!现在谢氏尽管有人逾越,但太公相信那也只是暂时的,大房人才辈出,毕竟后继有人啊。”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际谢仲武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表示对大房的支持,也等于指着谢睿渊的鼻子在骂。   谢瑾暗自感动,拱手郑重致谢道:“多谢太公。”   其余房长脸上火辣辣一片,都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   牛车高大的车轮碾过长街,留下一道浅浅的车辙,拉车的老黄牛四蹄矫健,不知疲倦地慢悠悠前行着,脖颈上铃铛轻晃,洒下一片悦耳之声。   车厢内,崔挹正靠坐在一方软垫上,来回把玩着手中象牙折扇,目光闪烁不知再想些什么,坐在他对面的君海棠轻轻挑开了车帘,美目望向窗外慢慢倒退的景色,心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喟叹。   原来,他竟是陈郡谢氏的子弟,怪不得能有这等文才,咏出了那“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诗句,就连向来眼高于顶的五郎,也对他刮目相看……   一想到少年时才那凛然无惧的英姿,君海棠心内不由腾升出了一股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是为钦佩。   “海棠,海棠?”   君海棠恍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崔挹正满是奇怪地望着自己,崔挹惊讶笑问道:“在想什么?连唤你几声也没听见?”   君海棠慌忙一个点头礼,问道:“五郎唤婢子何事?”   “甚婢子!”崔挹笑了笑,“我们崔氏从来都没将你当作下人,对了,十七堂姑是多久去的苏州?”   君海棠回答道:“在婢子刺杀史万全第二日,十七娘便行色匆匆地赶去了苏州,临走之时吩咐婢子在这里等待五郎,进行接应。”   崔挹轻轻颔首,象牙折扇很有节奏地敲打着掌心,思忖半响开口道:“这次乃是十七堂姑成为七宗堂掌事后的首次任务,自然不容有失,才会亲自赶到苏州坐镇,然而她毕竟是一女子,面对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也不知是否能够妥当应对……海棠,要不我们也前去苏州,襄助十七堂姑一臂之力,你觉得如何?”   “五郎不可……”君海棠义正言辞地开口道,“十七娘之所以连海棠也未带上,目的便是为了不动用崔家的势力,七宗堂像来用人唯才,这也是十七娘证明自己的机会,我们不可莽撞,坏了娘子的好事。”   崔挹冷笑道:“江东之地盛产海盐,那些私盐大商桀骜不驯视之以利,动辄便相互火拼,杀人越货也是常事,七宗堂男儿无数,没想到这次竟派一个女子前去,当真是丢人至极!”   “五郎万不可这样作想,七宗堂代表的七宗五姓,自然也要维护七宗五姓的利益,这次倘若能够收伏沿海盐商,对于世家大族可谓获利甚丰,娘子她深知干系重大,所以才主动请缨,况且解决之事在谋不在勇,相信以娘子的指挥,应该能够从容应对。   “也对,”崔挹哈哈大笑道,“十七堂姑乃我崔氏女中诸葛,这些动脑袋的事情一定难不住她,那好,我就在此地游山玩水一番,待到八月十五秦淮中秋雅集,再与十七堂姑相聚。”   君海棠见他打消了前去苏州的念头,终于为之松了一口气,然而却没有注意到崔挹眼中蓦然闪出的一丝狡黠。   ※   送走了崔挹那个瘟神,江宁县县令王西桐着实松了一口气,回想起崔挹在谢氏祠堂的跋扈倨傲,王西桐不由深深地感觉到了厌恶。   这并非是他与谢氏同仇敌忾,而是因为他王西桐也是明经出身,崔挹自持七宗五姓子弟,如此冷言冷语奚落明经,令王西桐如何不恼?   七宗五姓,乃是大唐最富声名的世家望族,一一说来,为博陵崔氏、清河崔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其中以博陵崔氏为尊,这些世家盘踞千年根深蒂固,在朝堂民间都有着深深的影响力,可以说是一个堪比皇权的民间势力,然而王朝更迭不止,世家大族却是千年不倒,世家的能耐可见一斑。   甚至就连本处于鲜卑大野氏的李唐皇室,在夺得天下后也拿热脸去贴世家的冷屁股,将自己硬生生地篡改成为陇西李氏的后人,抬高门第,证明是堂堂正正的华夏子孙。   所以说,面对崔挹那个瘟神,出身草根的王西桐根本惹不起,自是敢怒不敢言,好在那谢氏小郎君义正言辞的一通教训,倒也让人暗自出了一口恶气。   悠哉悠哉地返回县廨,王西桐脱下官服换得一身轻便凉爽的衣物,吩咐仆役煮上热气腾腾的春茶,坐在几案后仔细地品读着《化蝶》,连看数遍,依旧是爱不释手。   唐时已开始崇尚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情情爱爱的事情对于青年男女来讲,算是十分少见,很多人几乎都是等到新婚之夜才能瞧见另一半的模样,又慢慢地日久生情,白首到老举案齐眉,没有惊心动魄的相恋,一辈子平平淡淡如同白水。   对于充满浪漫的爱情故事,士子出身的王西桐自心底有一种羡慕期盼,他甚至幻想自己变作了那风度翩翩的梁山伯,与美丽动人的祝英台相逢在如诗如画的山林中,桑间濮上私密幽会,奏一首****风流的艳曲,实乃舒坦之至。   想到这里,王西桐脸膛微红,心里面对后续故事大是期盼,放下书卷催问道:“本官令王二前去购书,为何到得现在还没回来,你再去看看。”   “是,阿郎。”煮茶仆役立即拱手而去。   品罢一盏春茶,王西桐正要前去公事房处理公务,突地一阵如雷似潮的鼓声震耳欲聋,响彻县廨内外。 第三十二章 贼喊捉贼   王西桐陡然色变,站在内堂廊下发问道:“快去问问,何人何事鸣鼓。”   一名衙役飞步而去,片刻折身返回禀告道:“启禀明府,时才乃城内崇文书坊伍掌柜击鼓,声言他的《化蝶》书稿昨夜被人盗窃,特来请官府缉拿凶手。”   “什么?《化蝶》书稿失窃?”王西桐一惊,继而又勃然大怒,“现在的贼人连书坊也不放过,当真是太可恶了!来人,将伍掌柜唤上正堂,本官要亲自问案。”   崇文书坊失窃就发生在昨夜,失窃事物说起来并不算贵重,就单单数百张黄麻纸,然而那些黄麻纸却是《化蝶》的原稿,没过多久,立即引起了举城轰动。   昨日,《化蝶》如同翩翩蝴蝶般飞入了江宁县,立即牵绊了万千江宁人的心,梁山伯和祝英台相遇之后的故事,成为大家心头深深的期待。   于是乎,今儿个一早,《化蝶》发售地的崇文书坊便是一片热闹,里里外外围满了数百名前来购书的人们,熙熙攘攘几乎令那条三丈宽的长街面临瘫痪。   谁料大伙儿等来的并不是《化蝶》的后续情节,而是伍掌柜一张哭兮兮的老脸,声言昨夜崇文书坊遭贼,所有书稿都已经丢失不见。   当听到如此噩讯后,购书人们立即是破口大骂,群情激奋,是谁人胆敢这样冒天下之不为偷窃书稿,这不是与所有江宁人做对么?   一时之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长街顿时沸腾了。   伍掌柜一副受害者的模样,除了向大家保证尽快抄录新的书稿外,还信誓坦坦地说会将失窃之事禀告官府,誓要将那偷书稿惹众怒的贼子扭紧牢房。   于是乎,出现了伍掌柜前来县廨告状的这一幕。   王西桐县令作为《化蝶》的忠实书迷,听完伍掌柜一通声泪俱下的禀告,也是怒不可遏,急令县尉陈田刚带领一干衙役武侯,满城缉偷书拿贼子。   常言道同行如敌国,城内另外几家书坊,自然是首当其冲成为了主要的怀疑对象,不仅县内市人悄悄议论猜测,陈县尉更是亲自登门搜查,闹得一片鸡飞狗跳。   ……   “小郎君果然妙计,如此一来,其余书坊便投鼠忌器也!”   崇文书坊后院,伍掌柜看着端坐于对案的谢瑾,忍不住捋须大笑。   原来昨日谢瑾计上心头,教了伍掌柜一手“贼喊抓贼”之法,故意声言丢失了所有书稿,然后禀明官府,请官府缉拿贼人,这样一来,所有的书坊便成了官府怀疑的对象。   待过明日发行《化蝶》第二章,倘若哪家书坊胆敢偷偷翻印低价发售,崇文书坊便可告发是它当日偷窃书稿,官府必定也会缉拿问罪,即便最后查出是买来翻印的,也脱不了嫌疑。   谢瑾此计虽不能完全抵制翻版和私人传抄,然而也可以尽最大努力为崇文书社多赚钱财。   谢瑾笑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掌柜原先计划抄录一百份书稿,然依目前形势来看,完全可以再行多抄录一些,你觉得如何?”   伍掌柜笑着颔首道:“郎君说得不错,对了,不知价格……你看……”   “价格方面掌柜拿主张便可,至于分成,除去必须的人工、笔墨、纸张等费用,你我两人各占一半,如何?”   伍掌柜欣然点头道:“如此甚好,倘若以后郎君还有新作,可不要忘了崇文书社。”   谢瑾笑道:“那是当然,只要第一次合作成功,以后之事便就好说。”   谢瑾之话就等于同意崇文书社成为他以后撰写新传奇的指定书坊,伍掌柜大觉满意,眼睛笑得几乎都快眯了起来,言道:“明日午后发行《化蝶》第二章,郎君是否前来一观?”   谢瑾沉吟了一下,说道:“倘若没什么事便来吧。时候也差不多了,在下告辞,书稿的事情还麻烦掌柜。”   说完,谢瑾站起身来,在伍掌柜殷情的陪同下离开了崇文书坊。   回到家中,天色尚早,正堂内也不见二房一干人等,谢瑾找来仆役略加询问,这才知道谢睿渊等人全都守在谢太辰寝室内。   今日谢太辰与那崔挹一番争执,因各方面都差对方甚远,竟被气得吐血晕厥,谢瑾虽然对谢太辰没什么好感,然而也因同是谢家子弟的关系,产生了些许同情心,毕竟当时崔挹侮辱的不单单是谢太辰一人,还有整个谢氏。   得知谢太辰已经无恙后,谢瑾放下了心来,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铺开一张黄麻纸,谢瑾准备默写夫子今日所教授的古文,兼顾联系书法,他将一方墨块丢入砚台之内,然后加入清水细细地研磨片时,一汪油亮墨黑的墨汁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目光巡睃笔架上各式毛笔,谢瑾摘下那一支平日里不舍得用的紫毫笔,手指轻轻地抚摸笔管,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了慈祥的外祖父。   谢瑾的外祖父,正是吴郡陆氏的宗长,也是陆三娘的父亲,手中的紫毫笔正是谢瑾今岁生日时,外祖父托人带来的。   除了这只紫毫笔外,还有一套精美的五经正义,以及一叠富贵人家才舍得使用的白宣纸,可见外祖父对他的殷殷期盼。   笔尖侵入墨汁中轻轻一蘸,谢瑾神色专注地提起笔管,手腕舞动间,酣畅淋漓的墨龙在黄麻纸上慢慢游走,一个个挺拔又不失俊秀的大字挥洒而出,没过多久便铺满了整整一张纸。   写完之后,谢瑾额头冒出了点点细汗,将毛笔搁在山行笔架上,然后拿起所写书法一阵端详,不由满意地点点头。   尽管学业不精,他这一手书法还是值得称赞,字体优美潇洒俊秀,强同龄人多矣。   便在此刻,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身绿色长裙的陆三娘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看了看正拿着黄麻纸端详的谢瑾,笑道:“七郎在练字么?”   “对,”谢瑾点点头,献宝似地拿着黄麻纸凑上前来道,“阿娘看看我这幅书法如何?” 第三十三章 再次相遇   陆三娘接过细观,忍不住一阵点头称赞,轻轻收起笑叹道:“七郎,今日之事我都听人说了,面对崔挹相轻侮辱,你凛然不惧地开口反驳,维护了谢氏颜面,树立了大房威严,做的非常不错。”   “阿娘你实在过奖,”谢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当时听到那恶厮辱骂谢氏,我也没有想那么多,头脑一发热便和他卯上了。”   “不管如何,你终归是做的不错。”陆三娘从来不会吝啬对谢瑾的褒奖,“还有你所作的那首打油诗,真的是临时想到的么?”   谢瑾微微一怔,很快又笑道:“对,是我灵机一动作出来的诗句。”   陆三娘点头道:“大唐文风昌盛由盛诗文,七郎这首打油诗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不过你年纪尚小,只要肯在这方面多多费功夫,安知不能提高诗文水平,要知道你的阿爷,当年便是名满江宁的大才子。”   谢瑾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考取明经或者进士,这诗文自然是他将要学习努力的方向,颔首笑道:“娘,你放心吧,孩儿知道了,我会多加努力的。”   陆三娘欣然颔首,望向谢瑾的目光充满了慈祥。   此刻,谢太辰的房内却是一片沉默,祖孙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间都不知该要说什么才好。   今日上午,谢太辰气急攻心,足足昏厥了大半个时辰,现在脸膛还带着虚弱的苍白,面对祖父皱着的老脸,他拱手致歉道:“祖父,今日孙儿让你丢脸了。”   谢睿渊双手撑着的竹杖重重一点地面,摇头喟叹道:“一切原本好好的,谁料半路来了崔挹这个瘟神,不仅破坏了我们二房的大事,还让谢瑾那个小子大出风头,真是得不偿失!”   “祖父……孙儿实在惭愧!”谢太辰的头垂得更低了。   谢睿渊摇了摇手道:“太辰不必自责,要怪也要怪那可恶的崔挹,以及乘机大抢风头的谢瑾。”   “祖父放心!”谢太辰陡然振作,捏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崔挹如此侮辱孙儿,孙儿在秦淮中秋雅集上一定要让他好看,也让他尝一尝当众大跌颜面的滋味。”   “可是……那崔挹毕竟身为进士,诗才了得,你如何斗得过他?”   “以孙儿现在的水平,的确很难是他的对手。”谢太辰颇有自知自明地一叹,突然双目中又迸射出一股狠辣,脸色看上去竟是有些狰狞,“现在离秦淮中秋雅集还有三个月时间,我当努力钻研诗文,特别是那些涉及中秋佳节的诗赋,另外孙儿在长安时,曾听人说前中书舍人孔志亮正隐居在橫望山内,孙儿决定前去拜访一番,请他收孙儿为师,指导专研诗文,以备雅集。”   “孔志亮?谁也?”   “此人乃是贞观名儒、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之子,在中书舍人之位上挂冠而去,其文学才华即便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只有他肯出手相助,击败崔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谢睿渊听得双目一亮,立即点头道:“那好,明日祖父便替你备置一份厚礼,你亲自前去拜会。”   谢太辰点点头,目光一片决然。   ※   午后,火辣辣的阳光洒满了整座江宁城,原本行人寥落的长街今日破天荒地的人满为患,人们挥汗如雨,吵吵闹闹,目光全都凝固在崇文书坊这间店铺上,翘首以盼。   今日,乃《化蝶》第二章正式出售的日子。   昨天书稿被贼人掠去,着实让江宁县的人们大为愤怒,看不到下文不知后事如何,那种吊着胃口的感觉非常不好受,不少人在心中已经将那贼子骂了个半死。   特别是与崇文书坊存在竞争关系的几家书坊,更是殃及池鱼没少遭到人们的白眼,原本这些掌柜还计划待《化蝶》第二章兜售后买来翻印赚一些钱,因为这件事后也只能打消念头。   书坊内,伍掌柜望着外面围得满当当的人群,一滴汗珠从额头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了地上。   一名书坊伙计目光发直,半响才咽了咽唾沫颤声道:“掌……掌柜的,如此多的人,只怕小的一喊开始兜售,前来抢购的人流便会挤破我们这间小店,这,这如何使得?”   伍掌柜心里面很是认同此话,面上却开口训斥道:“不管人在怎么多,我们也只能兜售,难道还因为客似云来,就吓破了胆子不成?”   “好,好吧,既然掌柜的执意如此,那么小的就喊了?”   “喊吧,不要怕。”   伙计点了点头,突然窜上书坊门边的一方青石,扯开喉咙高声道:“《化蝶》第二章开始发售,请各位客人依次序慢慢进店购买,小店将……哎哟!”   伙计话头一起,就如同点燃了一锅沸水,还未等他说完,人群向那钱塘江的波涛一般猛然撞向了崇文书社,几乎快要踏破门槛,小小的崇文书社内,立即是人满为患了。   这次,《化蝶》第二章售价为两百文铜钱,比起前日发行的第一章足足提高了近七倍,在上元年间的大唐,两百文钱可以购买一斗不错的美酒、或六十斗大米、或五斤上好的青盐,或十只肥鸡,也算价格不菲,然而也没有抵销购书人的巨大热情。   不过就实而论,不可能人人都舍得花两百文来买一卷书籍,许多都是好几人凑份子凑足两百文,然后买来进行相互抄录,更有以此为生的职业抄书人专门买来翻写低价出售,不过在经过了书稿失窃事件后,翻印界风声鹤唳,不愿意触这霉头,这样的人也是少数。   “看来,是挤不进去了啊!”   谢瑾望着密密麻麻的人流,膛目结舌半响才发出了一声感叹,失笑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行至秦淮河堤,白云朵朵,柳絮飘飞,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片巨大白云遮住了毒辣的太阳,阳光为之收敛,炎热感觉消散了不少,轻轻拂过的河风也是有了一丝凉意。   这时,一个婀娜女子与谢瑾相对而至,云髻簪花,步摇轻晃,薄如蝉翼的绿色襦裙穿在身上恍若莲叶拥荷,绕肩披帛轻轻舞动犹如飞蛇,女子以极其优雅的姿态,款款慢行在这条青石小径上,动人得恍若九天之上的美丽仙子。   倏然间,谢瑾站定了脚步,这个女子每一出现,都会带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受,他笑了笑,谦和又不失友好地招呼道:“君家娘子,你我又见面了。” 第三十四章 冷淡离别   秦淮河河堤是东吴时期修建,历经数百年依旧坚固如斯,隋文帝杨坚下令夷平建康城的时候,并没有头脑发热毁掉河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缓步倘佯在河堤上,谢瑾时常回想或许在数百年前,他那名重天下的先祖谢安,也如今天的自己般选择午后悠哉悠哉地慢行河堤,看那长河落日,听那渔家晚唱,整日的文牍劳累也会为之烟消云散。   “没想到……小郎君竟是陈郡谢氏之人。”与谢瑾不知并肩走了多远,君海棠终是感叹出声。   谢瑾微微一笑:“我也没想到,君家娘子竟是出身博陵崔氏。”   君海棠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淡淡笑道:“郎君误会,博陵崔氏名满天下,为一等一的门阀世家,海棠这般卑微出生的低贱女子,怎能奢望成为崔氏之人。”   “但是……昨日你却与那有些倨傲的崔家郎君在一起。”   君海棠秋水般的眼波微微一闪,止住脚步正色道:“不管郎君信与不信,海棠的确不是出身崔家。”   谢瑾悠然道:“即便不是,也是在为他们做事,对么?”   君海棠螓首微微低垂,却没有矢口否认,将视线转移到了波光粼粼的河水中,轻轻说道:“奴知道郎君心头很是疑惑,奴为何要充当刺客行刺史万全,这一切是否与崔家有什么关联?世间之事盘根错节恩怨纠葛,世人难窥其貌往往喜欢胡思乱想,却不知好奇心将会带来噩运,奴想要告诉郎君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郎君可否了解?”   “原来,她是担心我说漏嘴,故意出言提醒并隐含威胁?”谢瑾心头一动,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怒气,口气生硬地开口道,“我只知道当日从秦淮河中救起一个女子,其余之事不想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君海棠敛衽一礼算是致歉,口气却有着轻松的意味:“郎君能够如此作想,那自然是最好,郎君父亲之事,奴会继续请人追查的。”   最后那句话等于是结束交谈,谢瑾嘴角溢出淡淡的冷笑:“娘子等到想要等的人,想必也是要走了吧?”   “对,海棠明日离开江宁。”   谢瑾施礼道:“一路珍重!谢瑾告辞!”说罢,又补充道:“还有,谢谢娘子那日的酒。”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郎君走好!”直到谢瑾走出三丈开外,君海棠才恍然回神急切一句,再看那丰神俊秀的小郎君,却已经走得更远了,也不知是否听见。   矗立河堤,君海棠良久发怔,纤手抬起不知不觉抚上了那片薄薄的下唇,怅然若失。   ※   乌衣巷口,伍掌柜正在焦急等待着,一见谢瑾回来,立即喜不自禁地招手道:“郎君,小老儿在这里。”   谢瑾瞧他满脸喜色,立即明白今日的兜售一定是大获成功,将之领到一处偏僻角落后,这才笑问道:“如何了?”   “嗨!两百四十份书卷,每份两百文,半个时辰便卖得干干净净,足足卖了四十八贯啊!”   谢瑾一怔,有些不能置信道:“什么?竟卖了四十八贯?”   伍掌柜乐呵呵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荷包,说道:“除去必要的开销,你我二人各分铜钱二十一贯,小老儿念及送来绢布或铜钱,郎君携带都非常不便,故此特地前去金铺将铜钱换成了金叶子,现按市价三贯钱换一两黄金计算,这里荷包内共有金叶二十一片,郎君快点一点。”说完,将荷包递到谢瑾眼前,一阵沙沙作响。   唐代白银产量并不太高,主要是用来制作银具,尚没有银票银两这些东西,市面上进行流通的货币主要为绢布和铜钱,皇帝赏赐大臣常有赐卿绫罗绸缎多少多少,这绫罗绸缎除了可以裁衣穿着,也可以流通换物。   至于铜钱,因为一贯钱便重达五六斤,携带十分不便,惯常只能用于市面上的小额支付,伍掌柜将铜钱全部换成了金叶子,考虑得的确非常周到。   谢瑾微笑收过,将荷包直接放入了怀中,笑道:“掌柜的人品某自然信得过,对了,不知掌柜准备多久发行《化蝶》第三章?”   伍掌柜捋须笑道:“乘热打铁,自然是越快越好,目前计划定在后日。”   “好,那就有劳掌柜了。”谢瑾立即微笑一礼。   送走伍掌柜后,谢瑾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怀中的金叶,心里面不由升起了一股踏实的感觉,笑叹出声道:“真是手中有钱,心中不慌啊!”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那莫名记忆带给他的,区区一晚上的功夫,便已经让他获利甚丰,只要他愿意,更可凭借这本《化蝶》一举成名,从此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然而这莫名记忆来得奇怪,留在他的头脑中更是奇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候却能帮助他的大忙。   经过这段时间的详细观察,谢瑾捕捉到了一个规律,记忆的出现,往往是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这么灵光一现突然出现在了脑海中,若是要他现在吟诗作赋,抓破头脑刻意想要寻找莫名记忆,却是一无所获的。   谢瑾想不明白为何,却依稀觉得与他背诵诗文有些类同,诗文背诵后熟记于心,然而平日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甚至你根本就不记得它,然而到诱发它出现的因由,那源源不断的文字立即是汹涌而出,瞬间铺满整个大脑。   剪不断理还乱,不如不想,一切随遇而安。   心念及此,谢瑾洒然一笑,举步跨入了谢府府门。   天色尚早,现在还未及黄昏,不过正堂中已经坐着了不少人,竟连陆三娘也在其中。   谢瑾进入堂内目光刚刚一扫,便知缘由,原来是谢睿渊的二子谢景良回府了。   谢景良三十出头,穿着一身还算得体的圆领长袍,此刻端坐案后愁眉不展地望着哭哭啼啼的妻子顾氏,以及带着一脸傻笑的儿子谢太德,沉默得如同深山峡谷中的一块石头。 第三十五章 陆氏家书   谢景良与顾氏育有三子,其中长子、次子都不幸早夭,唯留下了谢太德这么一个独苗苗。   夭折两子,其中的伤心难过也就不提了,然而没想到这唯一的独苗苗谢太德竟是一个傻子,谢景良夫妇当真是欲哭无泪想要上吊了。   前段时间,谢景良听闻兖州城外的泰山上住着一个神医,妙手回春能治百病,大喜之下不惜千里带着谢太德前去求诊,谁料神医一见傻乎乎的谢太德,立即大摇其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此子不可医也!谢郎君和顾娘子都算壮年,再生一个吧!”   一句话,立即将谢景良所有的希望打碎,夫妻俩默默对视良久相顾无言,满是沮丧地返回。   得知无药可医的噩耗,二房所有人自然是愁眉不展,就连陆三娘也替谢景良夫妇难过,陪在一起掉下了眼泪。   见到谢瑾回来,正在把玩这自己一缕头发的谢太德猴子般窜了起来,抓起案上吃了半截的糖葫芦,蹦蹦跳跳地来到谢瑾身前,晃动着糖葫芦笑嘻嘻地说道:“七郎七郎,叫声阿兄,阿兄请你吃糖。”   他的智力,似乎一直停留在了三四岁。   谢瑾望着那张喜气洋洋,嘴角口涎直流的胖脸,面部肌肉微不可觉地抽搐了一下,柔声道:“我刚吃了东西,四郎自便便可。”   “不行不行,你必须吃!”谢太德将糖葫芦凑到谢瑾嘴前,颇有些你不吃我就要揍你一顿的意味。   谢太德的母亲顾氏见状,急忙上前拉住了他,半是哄半是骗地说道:“七郎不乖,尿尿在床上,我们不给他吃糖。”   谢太德猛然一阵点头,拍着手儿癫狂大笑道:“七郎尿床,羞羞羞羞,糖糖不给你吃!”   跪坐在主位上的谢睿渊拧着的白眉一阵抖动,恍若两只蠕行蚕虫,猛然一拍长案仰天喟叹:“哎!真是造孽啊!”   正在此时,谢太辰一脸寒霜地走了回来,拱手唤道:“祖父,咦?二叔和二叔母也回来了?”   谢景良挤出了一丝笑容,捋须道:“听闻大郎考取了明经,实在可喜可贺,二叔在此恭贺了。”   “多谢二叔。”笑容从谢太辰脸上一闪即逝,颇有些强颜欢笑的感觉。   谢睿渊撑着竹杖站了起来,关切发问:“对了太辰,今日你携礼去拜会孔志亮,不知情况如何了?”   说起此事,谢太辰就来气,涨红着脸怒声道:“孔志亮那厮当真是不识抬举,我已经对他说我乃裴炎裴公的学生,而且还携带厚礼,没料到他依旧不领情,硬梆梆如同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任我怎么请求他都是摇头不止,真是太可恶了!气煞我也!”   谢瑾却不知道这孔志亮便是当日陈夫子所引荐的孔先生,瞧见谢太辰这般模样,便明白他一定是碰了钉子,才会回来大发雷霆,连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态度都丢失了。   谢睿渊一叹,摇手道:“既然那老头这般不识抬举,算了算了,我们也用不着求他,太辰啊,你就自个儿用功钻研诗文算了。”   “也只能如此。”谢太辰点点头,显然很是不甘心。   掌灯时分,仆役将餔食端了上来,由于今日谢景良一家归来,谢睿渊显然令厨房加了菜,聊作接风。   今日不好的消息一桩接一桩,二房诸人都没有心情饮酒,整顿饭吃的既沉默又压抑,当然,除了那痴呆儿谢太德。   谢太德还没有成年加冠,不能拥有单独的座案,按照规矩与谢太真、谢瑾同座而食,大概是许久没有看见他俩的关系,谢太德一直傻笑个不停,看得谢瑾谢太真两人没了食欲,匆匆吃得几口便停下了筷子。   谢景成有意打破这沉默的气氛,没话找话的问道:“父亲大人,你可有听说一本叫做《化蝶》的传奇,最近在江宁似乎很是流行。”   “怎么没听说!”谢睿渊没好气开口道,“今日午后,为父原本约了王氏宗长一并下棋为乐,没想到他竟爽约跑去崇文书社买书,哼!老大不小的人了,却喜爱读那般男欢女爱的情艳故事,真是丢人现眼。”   王氏插嘴道:“家翁啊,那本《化蝶》写得的确不错,媳妇刚看了第二章,写到祝员外写信催英台归家,英台却对山伯念念不忘,不想回去,可怜那痴情女啊!”   顾氏方才回家,不知道那《化蝶》是为何物,不由好奇追问道:“大嫂,什么山伯英台的,是新出的传奇么?”   王氏点头笑了笑,便将《化蝶》前两章的大概情节对顾氏说了,顾氏听得双目一亮,惊喜笑道:“既然如此,那待会妹妹就前来大嫂这里接来书卷一观,还望大嫂允诺。”   王氏自然点头同意,仿若献宝似地与顾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两个女人千只鸭,吵得谢睿渊更是心烦,冷哼一声正欲起身返回寝室,突然又看见管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禀告道:“阿郎,苏州陆家有家书送于陆三娘子,送人之人正在府外等候。”   “陆家来信了?”陆三娘惊讶地站了起来,待看见谢睿渊缓缓颔首后,立即出言吩咐道,“快,请送信之人进来。”   不消片刻,管事领进来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   魁梧汉子站定脚步对着堂内众人一一拱手,当看见陆三娘时,汉子立即激动不已地开口道:“三娘子,小的乃府中阿五,你可还记得?”   陆三娘嫣然笑道:“奴虽然已经离家多年,然而府中之人却没有忘记,呵,当年那个扑蝉虫从树上摔下来的阿五,对么?”   听到此话,魁梧汉子颇觉不好意思,急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言道:“三娘子,大郎君有信在此,请你拆看。”   阿五口中的大郎君,乃是陆三娘的兄长、苏州陆氏的嫡长子陆元礼,他也是谢瑾的大舅。   陆三娘心知必定是府中有事,当下急忙拆开,细细一读,俏脸神色立即就变了。 第三十六章 前往苏州   谢睿渊老眼一闪,捋须询问道:“三娘,可是娘家出了什么事?”   陆三娘脸色有些惨白,美目中竟有了盈盈泪光,哽咽禀告道:“宗长,家父病危卧榻不起,家兄让三娘尽快回去看看。”   陆三娘的话音刚落,谢瑾立即惊得从长案后站了起来,霎那间,一股悲伤难过的感情迅速笼罩了他,忍不住失声道:“什么,外祖父病危了?”   陆三娘点了点头,垂泪不止。   谢睿渊喟叹道:“上次见到陆公,还康健如昔,没想到这次竟是病危了,既然如此,三娘子你快快去吧,不要耽搁了。”   谢瑾慌忙道:“阿娘,我也要去。”   陆三娘犹豫了一下,却看见谢瑾眼中止不住的伤感之色,心念说不定是去见父亲最后一面,便点头道:“好,一起去,六郎,明日你代七郎向夫子告假,拜托了。”   谢太真巴不得谢瑾离开谢府,自然开口允诺。   整个夜晚,陆三娘都在收拾行礼打点出发之物,好在要带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些换洗的衣物,便是谢睿渊吩咐带去的礼品。   今天谢景良一家返回,倒是将府中唯一的马车带回来了,谢瑾母子便可少去雇车的麻烦,径直就可以前去吴郡。   吴郡之称,其实是旧时称谓而已,为东汉时期的地名,东吴大帝孙权曾以此为根基,觊觎天下,不过到得唐时,已将吴郡改成苏州,治所在吴县。   江东世族,当以吴郡为首,而吴郡第一世家,当属吴郡陆氏。   陆氏始祖为陆通,乃齐宣王的之孙,封平原县,得姓陆,是为平原陆氏,到了汉初,子孙陆烈始迁至吴地,扎根繁衍,成为吴郡陆氏。   陆氏后世子孙最为出名者,莫过于曾在夷陵之战大败刘备的东吴大都督陆逊,即便是到了江东世族日趋没落的当代,吴郡陆氏也出了太宗十八学士之一的陆德明,以及高宗麟德年间的丞相陆敦信,在江东一带仍旧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翌日天刚蒙蒙亮,一辆蹄步轻捷的马车已是磷磷隆隆地驶出谢府,出得乌衣巷沿着长街一通轻驰,在轰鸣如雷的晨鼓声中驶出了江宁城门。   车辕上,坐的乃是驾车的仆役和前来送信的阿五,车厢内则是陆三娘、谢瑾,以及幼娘三人。   得知老父病重,陆三娘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飞回去,一路行来自然很少要求停留休憩。   好在吴县离江宁只得三百来里,加之阿五和驾车车夫轮番休息赶车,到得第四天后的黄昏,马车已是裹挟着最后一丝余辉驶入了吴县之内。   看到许久都没有回来的家乡,陆三娘大是感概,不由回忆起了儿时的日子,很少出远门的谢瑾也是忍不住好奇张望,只觉看什么都是新鲜无比。   瞧见儿子好奇的模样,陆三娘淡淡笑道:“上次阿娘带你来吴县的时候,你才四五岁,算算不知不觉五六年又过去了。”   谢瑾放下了车帘,笑道:“阿娘,其实比起谢家,我更愿意呆在陆家,外祖父、大舅、二舅他们对我可好了。”   陆三娘沉吟片刻,突然笑道:“阿娘和你一样,现在这里才是我们的家啊!”   马车左拐右拐,钻进了一条小街之中,行得没多久,一座显赫的府邸出现在眼前。   之所以说是显赫,乃是这座府邸前面有一座乌头门,在唐时,必须要官宦之家才能建造运用此门,倘若家中之人全为白身而建造乌头大门,便是逾越,抓住了是要被打板子的。   目前,吴郡陆氏本支旁支在外为官的子弟尚算不少,谢瑾的二叔陆元义,官拜泸州司马,正六品下官身,尽管身在偏远州郡,然而好歹也是一州副职,只差一步就能成为刺史,况且陆元义今年刚过三十五,以后说不定还能平步青云,整个陆氏都很看好他。   马车穿过乌头门驶入旁边的车马场,谢瑾刚跳下车辕,便看见一盏明晃晃的灯笼飘了过来,耳畔响起了一句沉稳的问话声:“可是小姑回来了?”   陆三娘尚未下车答话,脚步声急,那盏灯笼已经飞快飘到了车前,时才沉稳的嗓音陡然变作了一阵笑声,惊喜道:“呀,果然是小姑。”   谢瑾定睛一看,来人十五六岁,身着一件蓝底白边的圆领衫,眉清目秀温和灵动,自然而然透露出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   当看见谢瑾时,来人陡然一呆,惊喜不已地唤道:“呀,七郎也来了,哈哈哈哈,你可认得我,我是大郎啊!”   “陆大郎?”谢瑾有些迟疑地打量了来人半响,这才发现他乃大舅陆元礼的长子陆长青,昔日的小伙伴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成人了,谢瑾忍不住笑道,“原来是表兄,这么多年不见,几乎都不认识了。”   陆长青还未来得及答话,陆三娘已是疾声问道:“长青,为何只有你一人前来?你阿爷呢?”   “阿爷处理急事尚未归家。”陆长青走上前来扶着陆三娘,叹道,“阿娘和小妹都在房内照料祖父,祖父他老人家……”说着说着,已是眼眸含泪。   陆三娘一路上都是心乱如麻,到得陆家反而镇定了下来,说道:“不要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说清楚。”   陆长青应得一声,伸手作请带着谢瑾母子向着府内走去,一路上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将起来。   原来,陆太公此番乃是心病。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毗邻大海的苏州自然盛产海盐,陆氏贵为苏州一等一的世家,从东汉年间就开始在沿海一代经营盐场,其时,海盐尚属官营,不过那时候的东汉王朝已近没落,在吴郡陆氏这些当地的土皇帝眼里,确实有些天高皇帝远的味道。   大唐立国以来,盐业尚未官营,加之朝廷并不重视盐业,只抽去一定盐税,致使沿海一代私盐贩子甚多,而这些私盐贩子,背后几乎都是由世家大族暗中支持,陆氏在苏州共有盐场十三处,每年光海盐带来的收入,便是万贯之多。   原本一切还算风平浪静,不料前几天陆氏沿海盐场竟遭到了海寇的劫掠,损失惨重死伤无算,陆太公一气之下怒急攻心,竟是卧床昏迷不醒。 第三十七章 海寇之患   弄清了缘由,陆三娘蹙着眉头道:“这么说来,阿兄是前去与那些海寇谈判去了?这……安全么?不知可有危险?”   陆长青笃定点头道:“小姑放心,海寇虽是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然与我们陆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而且每年我们都会抽取一部分盐利喂饱这些虎狼,一直算是相安无事,这次不知道怎么地,突然袭击实属意外,阿爷前去谈判带了几艘楼船,加之还有武师护卫,想必也不会出现意外。”   陆三娘出身陆氏,自然知晓楼船乃是克制海寇小船的利器,于是放下了心来,谢瑾好奇发问道:“表兄,这海寇是何物?海上的强盗么?”   陆长青笑着解释道:“七郎说得不错,海寇多为南洋一带那些穷国的流浪之民,因羡慕大唐风华富裕,便聚集为寇劫掠沿海,听闻江南一带的海寇头子乌尔能干,就是南洋岛国诃陵国的人。”   谢瑾恍然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既然海寇劫掠沿海无恶不作,为何官府却不将他们缉拿,一网打尽呢?”   “七郎有所不知,这海寇出入大海居无定所,停泊补给都是在极其荒凉的小岛上,官府大海捞针根本是无从缉拿,这大洋啊,终归是太大了。”说到后面,陆长青已是忍不住摇头失笑。   谈话间,陆长青带着他们穿廊过院,不知不觉中走入了一片宽阔的大院内。   大院满是花草,居中处为一泓平整如镜的水池,池畔种植着一片修竹,此际夜风轻拂而过,吹得竹叶筱筱风动沙沙作响,弯月在竹叶缝隙中若影若现,好不美丽。   正守在廊下的一名白发老仆眼见有人到来,连忙疾步迎了上前,当看清跟在陆长青后面的陆三娘时,立即惊喜不已地唤道:“啊呀,三娘子回来了。”   “萧老伯好。”陆三娘盈盈一礼,对于这个伺候了陆太公多年的老人,陆家人都是非常尊重。   萧老伯点点头,抹着眼泪哽咽道:“阿郎躺在榻上昏睡不醒,三娘子快进去看看吧。”   陆三娘应得一声,拉着谢瑾便朝着屋内走,步子刚刚跨进寝室,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入鼻端。   谢瑾仔细望去,屋子陈设古朴简单,家具几乎都为黄竹制成,一面等人高的屏风遮挡了望向里间床榻的视线,屏风上面隐隐有人影闪动。   正在此时,屏风后绕出两个人来,一个是云鬓蛾眉长身婀娜的妇人,轻蹙眉头似乎包藏着心烦之事,另一个是头梳双丫髻明目皓齿的少女,一张小脸粉嘟嘟说不出的可爱。   “大嫂。”陆三娘唤得一声,惊喜不已地迎上前去。   “三娘子回来了。”婀娜夫人立即快步迎上,执着陆三娘的手轻叹道:“家中发生大事,所以夫君才令阿五带信请三娘归来,一路上幸苦了。”   陆三娘正容道:“阿爷病危,身为人女岂能不闻不问?自然要尽快回来照料侍奉。七郎,这是你的大舅母,快快作礼。”   “大舅母有礼。”谢瑾立即长衣作礼。   眼前这位婀娜妇人正是陆元礼之妻,出生于江东张氏,也是陆长青的母亲。   张氏亲自将谢瑾扶了起来,笑眯眯的一阵端详,笑叹道:“不知不觉中,七郎都快要长大成人了,小雅,快来见过小姑和你的瑾表哥。”   一直站在张氏身后的少女轻步上前,有礼有节地柔声道:“小雅见过小姑,见过表哥。”   谢瑾瞧着少女娇憋可爱讨人喜欢,不禁欣然笑道:“原来是小雅表妹,想当年你还是跟着我和表兄后面流鼻涕的女童哩,如今再见竟是亭亭玉立了。”   少女俏脸微微泛出一丝红霞,她杏目瞪了瞪一脸微笑的谢瑾,又飞快垂下眼睑,贝齿轻啮下唇,露出了一个三分嗔怒七分羞怯的动人表情。   陆三娘却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她轻轻叹息道:“大嫂,我还是先看看阿爷吧。”   张氏点点头,引着陆三娘母子绕过屏风行至床榻前。   榻上,一名须发斑白的老人正安详仰卧,容颜看上起很是憔悴苍白,那呼吸声虽然平顺,不过却几乎微不可闻。   瞧见这一幕,陆三娘登时泪如雨下,轻轻唤得一声“阿爷”,已是扑在了榻前。   榻上这位老人,正是吴郡陆氏的宗长——陆望之。   谢瑾的心里也很是不好受,只觉自己的眼泪花儿快要保不住,他深深地吸了吸鼻头,转移视线,却意外地发现陆小雅正盯着自己。   两人视线相撞,同时为之一愣,陆小雅仿若触电般飞快移开眼波,俏脸儿红彤彤煞是可爱。   张氏拭着眼泪道:“沿海盐场乃陆氏的根基命脉,家翁心里一直尤为重视,这次突遭海寇劫掠,损失惨重一片狼藉,家翁一气之下,才会病倒。”   “那医士怎么说?多久能够转醒?”陆三娘垂泪发问。   “医士说家翁这是心病,心病尚需心药医。”   “沿海盐场?”   “对,所以夫君才会前去和那海寇头子商谈。”   两女又交谈片刻,陆三娘瞧见王氏眼儿红肿行色憔悴,轻叹一声道:“阿爷病倒,大嫂你也是累得不轻,这样,今晚上就由三娘来照顾阿爷吧,你快去休息。”   张氏一惊:“三娘子舟车劳顿,这怎么能行?”   “有什么不行的。”陆三娘柔和一笑拉住张氏的小手,“身为家人,大嫂就不要见外了,今夜好生休息吧。”   张氏见她神色坚定,也不再强求,便点头笑了笑,亲自前去为陆三娘母子张罗住处。   张氏为谢瑾安排的是与陆长青合住的小院,谢瑾依稀记得当年他跟随陆三娘前来陆家,住的也是这里。   躺在榻上,谢瑾忍不住思绪万千,一会儿想想岌岌可危的大房,一会儿又担忧外祖父的病情,然而沉沉的疲乏终归是战胜了纷乱的思绪,没过多久,他沉沉睡去。 第三十八章 清晨练剑   夏日清晨,红日冉冉,朝霞璀璨,山水无边无际的朦胧金红,没有风,没有霜,难得的好天气。   熟睡中的谢瑾是被一阵响动声吵醒的。   他揉了揉双目,翻下床榻慵懒地伸展身子,这才走到窗棂旁向外张望。   院中,陆长青穿着一件贴身的劲装短打正在练剑,他手持长剑精神抖擞,脚步腾转挪移,剑光霍霍生威,口中不时一声轻喝恰如蛟龙低吟。   急速连贯的二十招之后,陆长青猛然一声大喝身子高高跃起,长剑挥动如同从山巅凌空扑下,剑光一闪,对面那块大青石被划出了一道剑痕,干脆利落,狠辣无情,真是一道银光院中起,万里已吞匈奴血。   谢瑾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陆长青仗剑而立微微喘息之时,他才击掌赞叹道:“噢呀,长青表兄真是太厉害了。”   陆长青星目一扫,立即发现了正在窗前观看的谢瑾,不由收剑笑道:“清晨练剑习惯了,不留神竟打扰到了表弟休息,抱歉抱歉。”说罢,行得一个江湖人士惯用的拱手礼,直如那浪迹天涯的游侠儿。   谢瑾深知陆长青自幼不喜读书,唯好练武,当下笑了笑示意无妨,眼见四下无人,索性从窗户里翻了出来,行至院中。   陆长青看得哑然失笑,轻轻一拳锤在谢瑾的胸口,笑道:“七郎还如以前一般调皮啊?对剑术有兴趣么?来,表兄教你几招。”   每个少年心中都有一个游侠梦,谢瑾也是当然,听到陆长青此话,他立即颇有兴趣地点头道:“好,那我就跟随表兄学学。”   吴郡陆氏书香门第,自然不允许身为嫡长孙的陆长青舞枪弄棒钻习武术,他这一身武功几乎都是跟随府中武师学来的,虽没经过实战,然而教授谢瑾却是绰绰有余。   陆长青本以为谢瑾会如当初他初学剑术时那般笨手笨脚,然没料到谢瑾竟是天赋极高,没多久便能依葫芦画瓢地将那些招式比划出来,陆长青又惊又奇,笑道:“七郎悟性惊人,倘若刻苦学习武术,今后说不定能够成为江离儿那般的一代大侠。”   谢瑾抿嘴一笑,将这把剑柄系着红色剑穗的长剑收入剑鞘,凌空抛给陆长青道:“我若告诉阿娘今后的志愿乃是成为一名游侠儿,你猜阿娘会不会当场打死我?”   闻言,陆长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到后面想及自己,脸上表情却又有些苦涩,他与谢瑾都是名门世家的嫡长孙,练剑强身可以,但要以武术为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正在说笑间,一阵轻轻的脚步掠进了院中,谢瑾和陆长青循声望去,入目便是陆小雅带着浅笑的小脸。   行至两人身前,陆小雅微微一礼,柔柔的女声有一种说不出的活泼:“阿兄、七郎,早安!”   谢瑾笑着回礼道:“二娘子早安。”   谢瑾的话音刚落,陆小雅立即瞪了陆长青一眼,埋怨道:“阿兄,这几天七郎舟车劳顿,大清早的你就在院中又叫又吼吵人安寝,有你这样待客的么?”   陆长青好歹也已经加冠成年,被年方十岁的小妹这般教训,脸面上立即有些挂不住了,板着脸道:“甚又叫又吼?气沉丹田发力之时,倘若不吼出来,非憋成内伤不可?况且七郎也并没有怪我?对吧,七郎?”   谢瑾点头微笑道:“表兄说的不错,呵,刚才我们还一并练了一会儿剑,你瞧瞧,满额头都是大汗。”   陆小雅笑道:“七郎先去擦擦汗,阿娘已在偏厅备好了朝食,待会我们一并过去。   谢瑾颔首叫好,折身回到房内稍事洗漱,返回院中时,却见陆小雅还站在原地等她,一丝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少女浅绿色的长裙上,恍若美丽动人的晨光仙子。   谢瑾与陆小雅自幼相识,虽已经许多年未见,然而聊得几句后,起先的几分生疏立即烟消云散,到也有几分昔日的亲切之感。   来到偏厅,陆三娘、张氏以及陆长青全都落座各自案后轻声交谈,谢瑾仔细一听,说的竟是外祖父的病情。   此际,陆三娘幽幽一叹,说道:“昨夜阿爷曾短暂醒来片时,可惜没多久又昏沉沉睡去,早上医士前来看过,阿爷虽没有性命之忧,然而心头郁结一口恶气堵在喉咙,却是药石无灵。”   张氏点头叹息道:“家翁心系盐场,这些盐场搁置一天,对陆家便会造成不小的损失,   现在最关键的,便是夫君与海寇是否能够达成和平共处的协议。”   正在说话间,仆役已经将朝食捧了上来,每人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羹,外加两个蒸饼。   肉羹为鱼肉、菘菜、粳米加水用文火熬制而成,清香扑鼻,软糯滑腻;蒸饼则如同后世的馒头,不过陆家制作的蒸饼颇为精致,里面还加了蜂蜜、果肉、蔬菜,吃起来香甜味美。   望着英气蓬勃的谢瑾,张氏微笑发问道:“七郎,昨夜你睡得可好?”   “还算不错,多谢舅母关心。”谢瑾微笑颔首。   张氏点点头,安排道:“长青,小雅,用过朝食后你们带七郎去城内逛逛,但不许闯祸惹事。知道么?”   陆长青闻言大喜,忙不迭地颔首道:“阿娘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七郎。”   陆小雅笑盈盈地补充道:“阿兄,七郎,听闻城西来了一队杂耍艺人,我们可以一并去看看。”   陆长青点头道:“好,就听小妹之言,哎,那咱们赶快吃,吃完尽快出去。”说罢端起肉羹,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谢瑾哑然失笑,刚刚端起案几上的瓷碗,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急促地穿过院子,还未进入偏厅,来人已是慌里慌张的开口道:“夫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话音落点,一个人影急慌慌地冲进了厅内,谢瑾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大概三十出头的青衣仆役,脸上布满了焦急惶恐之色,停下脚步便是一阵剧烈喘息,显然累得不轻。 第三十九章 拜见刺史   张氏玉脸一沉,一双黛眉也是紧紧地蹙了起来,颤声问道:“王二,不是让你陪同大郎君一并前去与海寇商谈么?为何竟你一个人回来?”   王二欲哭无泪,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哽咽道:“夫人,前些天大郎君前去海岛与海寇谈判,不料谈判时乌尔能干突然翻脸,当即令人扣押了大郎君,我等悴然不防,竟着了他的道儿,如今……如今大郎君落在海寇的手上,命悬一线啊!”   “什么?!”偏厅内立即响起了一片惊呼声,所有人为之色变。   听闻陆元礼被海寇扣押,张氏脸色陡然惨白,霍然站起朱唇瑟瑟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长青目眦欲裂,嚷嚷道:“混账!你们不是带了三艘楼船么?为何阿爷还会被海寇扣押?”   王二哭丧着脸道:“乌尔能干将谈判地点定在一座海岛上,大郎君只带了三十余个随从下船,没想到岛上早已埋伏了伏兵,我们势单力薄,只能束手就擒。”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陆长青气的俊脸涨红,狠狠一拍长案怒斥道,“乌尔能干这般不讲信用,当真是贼子狗匪,阿娘,儿立即集结族中精锐,乘船杀上海岛,一定要将阿爷救出来。”   “大郎不可啊!”王二慌忙劝阻道,“乌尔能干已经撂下了狠话,倘若陆家胆敢前来救人,他们立即杀了大郎君。”   一席话落地,陆长青脸色一片雪白,正在愣怔怔当儿,突听见陆小雅悲呼一声“阿娘”,慌忙转头,却看见张氏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霎那间,大厅中顿时乱作一团,陆三娘急忙上前将张氏扶在怀中,急声道:“大郎,二娘,想必医士还未离开陆府,快请他前来看看。”   陆小雅美目中蓄着泪水,忙不迭地点点头,腾腾小步飞奔离厅。   谢瑾心知张氏必定是突闻噩耗惊恐之下方才晕倒,倒也不急,转身问那王二道:“海寇还有说什么?如何才肯放人?”   王二不认识谢瑾,惊异地瞪了他一眼,正在犹豫之际,陆长青已是沉着脸说道:“这位是谢氏郎君,吾之表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王二点点头,说道:“两位郎君,乌尔能干扣押大郎君的目的,是为了我们陆氏在沿海的十三座盐场,声言只要半月之内交出所有的盐场,便释放大郎君回来。”   “倘若不放呢?”谢瑾沉声追问了一句。   王二的喉结动了动,艰难道,“那就只能替大郎君收尸。”   陆长青脸上阴沉无比,身躯轻轻地颤抖不止,现在正处于极度愤怒当中。   陆三娘摇着牙关将昏迷不醒的张氏扶了起来,正色道:“大郎,现在陆家就你一个男丁,救出大兄的希望全在你的身上,快快想办法去救你的阿爷,不必担心府中,一切事务交给小姑便可。”   陆长青拱手道:“多谢小姑,你放心,长青即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阿爷从海寇手中救出来。”   陆三娘点点头,又开口吩咐道:“七郎,你也随大郎一并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谢瑾猛然颔首,对着陆长青道:“表兄,事不宜迟,我们得早想办法才是。”   陆长青身为嫡长孙,从小都在父辈的呵护下长大,还是第一次独当一面解决如此棘手的问题,而且还事关父亲的性命,一时间大感茫然无计。   沉着脸慢慢寻思,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道:“目前恐怕只能做两手准备,一则尽快赶去刺史府告之陈刺史,请求他出兵支援;二则集结氏族精锐,奔赴沿海集结待命,将阿爷救出来。”   说罢,陆长青猛然扶住了谢瑾的肩膀,镇重其事地开口道:“七郎,这两件事都刻不容缓,这样,我们分头行事,你去刺史府找陈刺史求援,我则去集结氏族精锐,你看如何?”   谢瑾点头道:“好,就依表兄之言,不过我与那陈刺史素未谋面,他会出手相助么?”   陆长青咬着腮帮子说道:“陈刺史与陆氏素来交好,没少接收我们的供奉,七郎持阿爷名刺前去拜会便可,相信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那好,我先前去刺史府,有什么情况会尽快通知表兄。”谢瑾拱了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   苏州刺史府坐落在吴县正北方,与县衙一左一右分据长街两端,显赫威严的府邸老远便能看见,门口两只镇邪石狮脚踩石球凛然生威,八名跨刀甲士雄踞朱门左右,顶盔贯甲威风凛凛如同天兵神将。   唐时,刺史为主管一州民政的官员,负有施政于民,镇压谋反,安置流民等职,地位品秩上州刺史从三品,中、下州刺史皆正四品下,即便是放在朝中,也算显赫大员。   苏州地处江东东部沿海,历来不被朝廷重视,其地位也只能算作下州,陆长青拜托谢瑾前去找的这位苏州刺史名为陈天,品秩正四品下,为外调任职的京官,听闻在朝中亦有不错的势力。   下得马车,谢瑾登上府门台阶,将手中名刺递给了守门的阍者,那阍者一听竟是陆氏中人,自然不会怠慢,拱手一句“郎君稍等”,便急匆匆地朝着府中而去。   片刻之后,阍者大步流星而出,拱手笑道:“郎君,刘使君有请,请跟随小老儿进来吧。”   谢瑾道得一声谢,跟随阍者步入了刺史府中。   苏州刺史府颇为宽阔,绕过照壁后,当先入目的是一排呈马蹄形排列的青砖大屋,头戴幞头的红衣吏员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看似颇为忙碌。   谢瑾心知刺史府除了设有刺史、司马、别驾三官的政事房外,还有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等机构的政事场所,举州所有的重大事项,都会汇集到刺史府进行处理,当真如同一个小小的朝廷。   阍者带领谢瑾左折右拐地穿廊过院,不知走了多久,方在一片幽静的院落前止住脚步,转身言道:“郎君,这里便是刺史政事房,你进去便是。” 第四十章 言语推诿   谢瑾点点头,穿过月门洞直趋院中,院内一片竹林一片水面,一道草木葱茏的土石假山横亘眼前,绕过假山后视线豁然开朗,一座六开间的砖房掩映在翠绿林中,看上去颇为幽静。   砖房滴水屋檐下侍立着一名红衣胥吏,一见谢瑾到来,立即笑容可掬地拱手道:“来者可是陆氏谢郎?”   谢瑾长揖回礼:“正是在下。”   红衣胥吏侧身一让,伸手作请道:“刘使君正在屋内等着谢郎,请。”   谢瑾拱手致谢,红衣胥吏抢步上前替他打开了房门,谢瑾对着他又是一笑,方才进入了屋内。   这间政事房陈设布局非常精致,左边一排博古架,右边一排红木书架,等人高的铜灯屹立四周,居中的案几后,一名四十余岁的官员肃然跪坐,炯炯有神的目光已是落在了谢瑾的身上。   这官员头上戴着一顶纱罗幞头,两条垂下的巾子随意地搭在脑后,适中身材上套着一件圆领窄袖绯色官袍,腰间围着犀角制成的蹀躞带,面色古朴威严,颧骨高耸,浓眉下有一双沉稳而坚毅的眼睛,威严而又凝重。   谢瑾趋步上前,长揖作礼道:“在下谢瑾,见过陈使君。”   使君一词,为汉朝以后对州郡长官的尊崇,如东汉末年刘备担任豫州牧,时人便换作“刘使君”。   陈刺史双目微微一眯,在谢瑾身上巡睃半响后,有些惊讶对方竟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不过陆氏在苏州颇有人望,陈刺史也不敢轻视对方,点头道:“谢郎不必拘礼,坐吧。”   第一次面见正四品的高官,谢瑾脸上丝毫没有畏缩慌乱,拱了拱手后落座在旁边长案,开口便道:“使君,谢瑾乃陈郡谢氏子弟,江东陆氏宗长为在下的外祖父,今日在下受陆氏嫡长孙陆长青之请,特来请使君相助陆氏。”   陈刺史捋须问道:“谢郎有何请托,但说无妨。”   谢瑾身子微微前倾,急声道:“前段时间,陆氏沿海盐场饱受海寇袭击损失惨重,在下舅父陆元礼前去与海寇谈判,谁料却被寇首乌尔能干无耻扣押,乌尔能干要求我陆氏须得在半月之内交割所有的沿海盐场,否者将让舅父身首异处,使君与我陆氏向来交厚,还望使君能够出兵相助。”   陈刺史面色不改捋须不止,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喟叹一声道:“谢郎所请,实在难办啊!”   谢瑾闻言一怔,问道:“不知使君有何难办之处?”   陈刺史轻轻摇头,说道:“海寇之患,历来为苏州沿海大患,那些来自南洋诸国的强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过往商船客船饱受劫掠,官府也曾数次出兵围剿,可惜一直收效甚微,特别是乌尔能干所率领的这一股海盗,居无定所神出鬼没,官府也是很头疼啊!”   一席话听得谢瑾心儿指望下沉,皱眉问道:“陆氏一直为江东望族,这次突遇厄难,官府总不能袖手旁观,难道陈使君没有办法么?”   陈刺史喟叹出声道:“苏州虽为本官所辖,然兵微将寡船只破旧,想要出海缉盗解救陆元礼,着实太困难了,我看要不这样,还请谢郎前去润州丹徒县,将此事禀于润州都督府,请都督府出兵相助,方为上策。”   唐朝实行府兵制,所有州县除了必要的守城力量外,不驻扎大军,而都督府为管理数州军事的机构,境内府兵皆由其下辖,长官都督相当于后世的军区司令,与刺史一文一武保境安民。   谢瑾面上神色变幻不停,叹息道:“海寇给的期限是十五天,去润州都督府请求援军恐怕是来不及了……”   “那本官就爱莫能助了。”望着有些垂头丧气的谢瑾,陈刺史嘴角轻轻地扯出了一丝微不可觉的笑意。   官府袖手旁观,谢瑾心知再是请求也为枉然,只得怏怏告辞。   待他离开了政事房,原本肃然跪坐的陈刺史陡然一声冷哼,从案后站起绕过身后屏风,对着里间拱手道:“卢掌事,在下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拒绝了陆氏之情,现在他们是孤立无援了。”   里间红木罗汉床上,一名须发斑白的老者正悠闲地品着一盏春茶,听到陈刺史的禀告,放下茶盏微笑道:“这次你做的不错,我七宗堂向来恩怨分明,你有什么请求直言便是。”   陈刺史心头一喜,急忙屈身作礼道:“在下仪凤三年外放为官,至今已有七个年头,自认为官声尚佳政绩卓著,却一直未能得到升迁,还望掌事施以援手相助,实在感激不尽。”   卢掌事捋须沉吟了片刻,了然笑道:“陈使君莫非是想调回长安任职?”   “若能如此,那自然最好。”说着说着,陈刺史嗓音不禁有些颤抖。   “那好,这事老朽会原原本本禀告宗主,陈使君这次能够冒险相助,区区要求想必宗主也不会拒绝。”   陈刺史自然知晓卢掌事背后那股力量是多么地庞大恐怖,听到他应承下来,忍不住一阵大喜,慌忙作礼道:“那在下就拜托掌事美言了。”   出了刺史府,谢瑾登上马车,心念毫无所获,不禁郁郁一叹。   他脚下轻轻一跺踏板,车辕上的驭手立即心生感应,长鞭挥动骏马起蹄,马车顺着长街原路折回,轻快的车轮碾过夯土长街,带起了一股淡淡的土尘。   磷磷隆隆的车声中,谢瑾的思绪也如车轮般滚动不停:从目前的形势看来,刺史府根本不愿意出动一兵一卒缉拿海寇,解救舅父的重任只能靠陆氏独力承担了。海寇觊觎的是沿海盐场,将盐场交给对方是为最后之计,毕竟在谢瑾心中,一个活生生的人远比那些死物重要,然若如此,失去了海盐支撑的陆氏,经济上必定会一落千丈损失惨重,也非常得不偿失。   况且,堂堂的江东望族竟与海寇斡旋妥协方能解救族人,无异于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不仅会沦为他人笑谈,在世族中的影响力更会一落千丈。   难!难矣!   想着想着,谢瑾又忍不住一叹,心里着实为陆氏的未来和舅父的安危担忧不已。 第四十一章 意外之人   默然片刻,谢瑾心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既然海寇飘渺四海居无定所,那他们要那些沿海盐场来作甚?倘若海寇想要自行经营,岂不暴露在官府的视线之中?到时候别说赚钱,说不定还会成为官府剿灭他们的最佳途经。   然若海寇另有所图,这沿海盐场终究是个带不走的死物,唯一只有变卖这一途经,莫非他们是这样的打算。   不过听陆长青说过,陆家每年送给海寇们的钱粮亦是不少,目的便是防止他们打沿海盐场的主意,如此一来,海寇之举岂不是杀鸡取卵?而且更会成为以陆氏为首的江东四大望族的眼中钉,对海寇来讲显然有些得不偿失,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谢瑾面色沉吟皱眉思忖,竟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最近思索问题竟是轻快灵光了不少,更能凭借所掌握到的信息推敲事物的本来面目,举一反三多番论证,从而推测出自己想要的讯息。   显然,那莫名记忆正悄悄地改变着他的思维方式。   探出手掌,谢瑾掀开了车帘,一丝阳光倾斜而下照入车厢内,落在他的腿上,怔怔四望,长街之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繁华程度显然比江宁县热闹不少。   吴县历史悠久,春秋时期的吴国便是以此为都城,在江东这块地面上,除了昔日的建康可以与之一较长短外,其他县城与吴县相比都差得很远。   隋唐皇室都是出身于北方世族,对江南一直采取压抑发展的政策,不过江南道身为鱼米之乡为中原粮仓,自从隋炀帝修筑运河后商贾往来不止,吴县也凭借这般优势商贸发达,再加之南洋小国之民来到大唐多由苏州登岸,吴县城内天南海北之民甚多,所以看上起倒也是繁华热闹。   一路行来,谢瑾的目光在沿街店铺上巡睃着,酒肆、茶棚、珠宝店、玉器店、丝绸坊鳞次栉比,门头上插着的望旗如同彩蝶般飘飞风动不止,让人不禁眼花缭乱。   看得半响,谢瑾正欲放下车帘,飘忽不定的目光突然凝固了,脸上也是出现一丝郑重之色,喃喃自语道:“他怎么在这里?”   马车驶过只有短短一霎,谢瑾还是将那人看得清清楚楚,一间南洋商贾所经营的珠宝店内,白衣飘飘的崔挹正在把玩着一方玉石,模样甚为潇洒。   一丝突如其来的灵光闪过谢瑾的心海,使得他浑身忍不住震了震,急忙一跺脚下踏板,高声吩咐道:“车夫速速停车。”   只闻“吁”一声长呼,原本轻快行弛的马车立即停了下来。   车还未停稳,谢瑾已从车厢内疾步走出,对着车夫道:“你速将官府不愿相助的消息禀告大郎知晓,另外告知大郎一声,某待会再回来。”   车夫点点头,待到谢瑾跳下马车后,方才驾车而去。   大步腾腾地来到那间珠宝店外,谢瑾装作路人注步打量,店内布置古色古香,博古架上一片晶莹剔透,崔挹正站在柜台前把玩着一方美玉制成的骏马,面上露出了甚是喜爱之色,在他旁边,头发卷曲面色黧黑的南阳商贾喋喋不休讲述不停,似乎正在兜售论价。   谢瑾慢吞吞地走过店铺,待行至了一段距离后,又折转身子来到珠宝店对面的一处摊位前,端详货郎售卖的各类小东西,余光却紧紧钉在崔挹身上丝毫没有移开。   谢瑾并非是一时间心血来潮,也并非是突然看到一个还算认识之人,想要前去招呼一番,只因为崔挹突然出现在苏州,着实让谢瑾感到了一丝奇怪。   前不久,君海棠奉命刺杀江东盐商史万全,几乎掀起了江东盐业的动荡,青盐价格更是节节攀升居高不下,而在青盐所产甚丰的苏州,却又莫名遭到了海寇袭击盐场,陆氏首当其中损失惨重,两件事情看似并不关联,然而都是因为青盐引起的。   史万全为盐帮叛徒,掌握着江东一带青盐的来往运输,他的死可以说是让江东盐场断却了销路,想必陆氏也因他的死而震怒不一。   君海棠作为刺杀史万全之人,背后必定还有隐藏着的幕后势力,上次见她与崔挹同来谢氏宗祠,且对崔挹执礼甚恭,说不定正是暗中在为崔氏做事,海寇袭击陆氏盐场之事,说不定与崔氏隐隐有着牵连。   谢瑾不愿意放过每一个机会,只要想到了这个可能,他便决定跳下马车暗中跟踪崔挹,看看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此际,崔挹看似已经与珠宝店的掌柜商谈好了价钱,抱着流光璀璨的玉马昂首阔步而出,汇入了人流似海的长街中。   谢瑾眉头皱了皱,急忙放下手中假意端详着的珠钗,在货郎异样的眼神中紧追崔挹而去。   长街上人来人往,高车穿梭,崔挹与暗中追随的谢瑾一前一后缓步而行。   未怕崔挹察觉,谢瑾一直谨慎地与他保持着七八丈的距离,好在崔挹脚程缓慢,加之又不时驻步打量街头表演杂耍的艺人,看似那些能够喷火弄枪的昆仑奴,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谢瑾才不至于跟丢。   不知穿过了多少条长街,崔挹突然在一间药铺前停下了脚步,径便朝着里面去了。   谢瑾等待片时不见他出来,慢吞吞地踱步上前偷偷观察,但见那药铺内唯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医师肃然坐在案几后,端详着手中书籍,哪里还有崔挹的影子。   谢瑾暗暗猜测那崔挹必定是去了药房后院,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突然后颈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巨大的眩晕感陡然袭来,他眼皮一翻立即晕死了过去。   有人倾身上前,扶住了快要倒地的谢瑾,好寻医问诊般,架着他进入那间药铺之内。   药铺后面是一片幽静的院落,亭台楼榭,绿荫幽幽,池水粼粼。   池畔凉亭中,崔挹正站在凭栏前饶有兴趣地喂养着池中锦鲤,手中鱼食接连丢下,锦鲤簇簇扎堆来回游动,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第四十二章 无心插柳   一名青衣壮汉大步流星走来,行至亭内拱手道:“五郎君,跟踪你的人已经抓住了。”   崔挹将剩下的鱼食一股脑全部丢入池中,拿起石案上的丝巾擦了擦手,转身冷哼道:“好,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跟踪于我,走!”说罢,已是快步出亭。   行得一间厢房外,把守在门口的两名武师眼见崔挹寒着脸而来,急忙躬身推开了房门。   崔挹看也不看两人一眼,撩起袍袂进入房中,目光略微巡睃,便看见地下正绑着一个乌衣少年。   崔挹落座在房内案几后,一路跟随而来的青衣壮汉极为机灵地拧起了沉睡不醒的少年,崔挹刚瞄得那少年一眼,正要端起茶盏的手猛然僵住了,失声道:“什么,竟是他?”   青衣壮汉愣了愣,问道:“五郎君莫非认识此人?”   崔挹很是意外地点点头,心内却是一头雾水。   时才暗中保护他的武师禀告说有人偷偷跟踪,崔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即令武师将那人抓进府内询问,谁料刚看得一眼,崔挹便认出这少年正是前几天在谢氏宗祠遇到的那名谢氏子弟,两人还有过一段争执,如何不令崔挹大感意外。   脸色阴沉地沉吟半响,崔挹突然出言道:“将他弄醒。”   青衣壮汉神色一变,出言道:“此人来路不明暗中跟随,郎君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交给我们拷问为上。”   崔挹冷冷笑道:“区区一个十岁少年,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不用怕,将他弄醒便是。”   一桶冷冰冰的井水猛然泼在了谢瑾的身上,使得原本昏睡中的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蓦然睁开双眼,却是身在一处房间之内,眼前坐着一个白衣郎君,正止不住的一脸冷笑。   谢瑾愣怔了一下,恍恍惚惚想起时才之事,心头不免为之一惊,挣扎数下,这才发现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牢牢拴住,竟是动弹不得。   瞧见谢瑾已经转醒,崔挹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盏,冷哼道:“我记得你叫谢瑾,对么?”   突遭变故,谢瑾很快恢复了镇定,面上却是故作惊怒道:“崔挹,你,你将我绑起来作甚?”   崔挹俊美的脸膛上掠过一丝厉色,冷声道:“暗中偷偷跟随于我,心怀叵测,谢瑾,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快说,是谁让你来的?”   点点水滴顺着谢瑾湿润的长发流淌不止,心脏也是砰砰乱跳,他心知今日若不消除崔挹心头的疑窦,只怕自己很难能够安全离开,说不定还会被他杀人灭口,不得不慎重对待。   心念及此,谢瑾又是气愤又是委屈道:“好你个崔挹,我只不过是在街上偶尔遇见你,好奇跟上来看看罢了,有你这样蛮不讲理掳人绑人的?”   倘若是别人说这番话,崔挹一定不以为然根本不会相信,然而眼前的谢瑾毕竟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除了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意气,倒也看不出有什么鬼心思,崔挹心中自然不是那么戒备,追问道:“还真是巧了,本郎君前脚刚走,你后脚便来到了吴县,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我跟随阿娘前来吴县探亲,怎是跟着你?况且那****离开祠堂后,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前去了何处,何来居心叵测一说?”   崔挹沉吟良久,瞧见谢瑾气愤难耐的模样不似作假,再加之他的答话也颇为符合常理,心头的疑窦倒也慢慢释去,挥手吩咐道:“替他解开绳索。”   “郎君……”侍立在旁边的青衣壮汉眉头大皱,似乎要出言劝住。   崔挹摇了摇手,望向谢瑾的目光充满了轻蔑的笑意:“区区一个少年,本郎君难道还要害怕不成?放了。”   “是。”   青衣壮汉拱手应命,上前替谢瑾解开了绑住手脚的绳索。   谢瑾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站起来,似乎依旧余怒未抿,对着崔挹嚷嚷道:“你这人好不讲理,将我困了这么久,该如何赔偿才是。”   听到这满含少年心性的话,崔挹不禁笑了,笑容中满是揶揄:“赔偿?哈哈,这完全是你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你,你……”谢瑾气呼呼地指着崔挹,似乎已经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崔挹冷着脸道:“本郎君身份尊崇,往来自然有人护卫,这次活该你倒霉,乘着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快点滚吧。”   谢瑾心头暗怒,然而却无可奈何,正在此时,突然一人匆匆推门而入,张口便道:“郎君,已经查明十七郎君是出海见乌尔能干去了。”   “什么?”崔挹霍然站起,脸上布满了震惊之色,呆呆思忖半响,他突然想起谢瑾正在旁边,又立即恢复了常态,转头吩咐青衣壮汉道:“将他带出去。”   青衣壮汉拱手应命,对着谢瑾沉声道:“小郎君,请吧。”   谢瑾心内波涛汹涌,面上却是一片平静,点点头看也不看崔挹一眼,跟着青衣壮汉便出门去了。   待到行至药铺外面,谢瑾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眼眸中满是兴奋之色,喃喃自语:“崔氏果然与乌尔能干有勾结,陆家这下有救了!”   ※   回到陆氏,陆长青早已在正堂内等候,不停转悠的脚步不难看出他心里的焦急和烦躁,一望见谢瑾回来,他立即大步走来疾声问道:“七郎,陈刺史那里情况如何?可有答应出兵相助?”   比起陆长青的焦躁不安,谢瑾自有一种沉稳镇定,他先摇摇手拉着陆长青落座案后,这才将面见陈刺史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及至听到最后,陆长青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重重一掌拍在案上怒斥道:“这狗官,平日里我们也是待他不薄,现在请他出手相助竟推诿拒绝,真是太可恶了!”   谢瑾长吁出声道:“求人不如求己,关键时候还须得靠自己,不过这次前去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表兄,我想我大概知道暗算陆氏的幕后黑手是谁了。” 第四十三章 厘定计划   陆长青正在愤愤然当儿,一听谢瑾此话,立即不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愣怔怔看了他半响,惊疑不定地问道:“你……七郎,这,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幕后黑手?”   谢瑾脸上布满严肃的神情,平静而又清晰地述说道:“我想……暗算陆氏之人,应该是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陆长青立即倒抽了一口凉气,瞪了谢瑾半响,他露出了些许迟疑之色,问道:“七郎是如何知道的?”   “表兄,此事说来话长,但关涉陆氏安危,那我也只能详细叙述,事情的经过还要从我半个月前救起一个女刺客开始说起……”   谢瑾的话音不温不火仿若一道山泉般慢慢流淌,带给陆长青的却如汹涌波涛般的强烈震撼,及至听完,陆长青的一张脸膛隐隐有些发白,半响才有些不能确定地发问:“你真的听清他们言及那什么十七郎君去见了乌尔能干。”   谢瑾镇重其事地点头道:“此事关系甚大,我安敢欺骗表兄。”   陆长青显然也知道博陵崔氏那名重天下的影响力,面上神色更加难看,他自小在父辈羽翼下长大,几乎没有经历过风浪波折,加之喜欢舞刀弄棒,对出谋划策想办法也不甚擅长,突遇这般凶险大事,且其中还隐隐牵扯到了一个顶级世家门阀,立即感觉到茫然无计手足无措了。   拧着眉头苦苦思忖良久,陆长青烦恼地挠了挠头皮,心内依旧是一片混沌,当看见谢瑾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时,他忍不住出言问道:“七郎,你觉得我们报官如何?”   谢瑾想也不想便摇头道:“表兄啊,这次崔氏一定是有备而来,以他们庞大的势力,在官场上岂会没有准备?说不定那陈刺史也是他们的一丘之貉,再加之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崔氏与海寇相互勾结的确切证据,报官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那该如何是好?”陆长青眼巴巴地望着谢瑾,一副求教的模样。   谢瑾双目微微眯了起来,思忖半响,突然出言道:“常言道打蛇要打七寸,如今崔氏这条巨蟒想要鲸吞沿海盐场,那我们也需得打中它的七寸,方能将其制服。”   陆长青听得一头雾水,仔细思索了一番,突又明白过来,脱口失声道:“七郎的意思,莫非是直接对付崔挹?”   “不错!”谢瑾重重颔首,沉着脸道,“如今大舅还在海寇手上,我们实在投鼠忌器,唯一能做的,便是抓住崔挹充当人质,用他将大舅换回来。”   陆长青眼角一阵剧烈抽搐,神情大是犹豫,明显心内正有一番十分激烈的冲突。   陆长青的犹豫并非没有道理,倘若能够确定果真是崔氏所为,陆长青一定毫不客气地领人径直闯入崔挹所在之处,将崔挹生擒用来换人,然而谢瑾毕竟才十岁出头,他虽不会欺骗陆氏,但难保不会有人故意利用他,欺骗他,从而挑拨陆氏与崔氏的关系,如果最后得知并非是崔氏所为,这又要如何收场。   似乎已经看穿了陆长青心内的疑惑,谢瑾淡淡笑道:“表兄放心,君海棠是我在无意间救起,且当时她也不知道我是谢氏子弟,在谢氏宗祠相遇后,她脸上的震惊之色一点也不比我少,更何况还有崔挹亲口说出那句证明崔氏与乌尔能干勾结之话,我相信一定不会作假。”   陆长青慢慢点了点头,终是下定了决心,一脸决然地开口道:“那好,我们先将崔挹擒住,然后再用他与乌尔能干换人。”   陆长青行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立即带着谢瑾找来护卫陆氏的武师头目。   这武师头目姓庞,三十上下的年龄,生得是虎背熊腰肌肉虬结,一部虬髯胡须布满下巴,看起来颇为威猛。   陆长青也不说话,单刀直入地吩咐道:“庞武师,你立即带上十来个人跟我走。”   庞武师成为陆氏护院已有十余个年头,对于恩主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立即抱拳应命,向着身后练武场吆喝几句,立即聚拢来十余个身强力壮的护院武师。   谢瑾思忖了一下,问道:“表兄准备如何生擒崔挹?”   陆长青想也不想便回答道:“自然是率领武师冲入那药材铺内,直接将他生擒。”   “倘若依照表兄这般行事,这事情只怕会越闹越大,说不定还会惊动官府,到时候难以善后。”   陆长青闻言一愣,想想此话甚觉有理,急忙询问道:“莫非七郎还有更好的办法?”   谢瑾笑道:“好办法没有,不过我觉得咱们行事应该隐秘一些,不要被官府抓住了我等劫持崔挹的证据,这样,我们先暗中将那药材铺四下包围起来,待到崔挹走出铺子,然后下手也是不迟。”   陆长青猛然击掌道:“好,就依七郎之言。”   厘定计划后,谢瑾和陆长青两人带着一干护院武师出门而去,行至崔挹所在的药材铺前,陆长青立即吩咐庞武师率人暗中监视铺子,自己则和谢瑾一道登上药材铺对面的酒肆,坐在临窗前暗中观察等待。   时至午后,两人都是饥肠辘辘,吩咐店家上来一桌子的菜肴,吃起来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特别是陆长青,吃得没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见他眉头紧紧锁成了一片,谢瑾轻叹一声安慰道:“表兄,这次也算是陆家的劫数,该来的始终会来,挡也挡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天命尽人事,争取顺利度过此劫。”   “七郎说的不错。”陆长青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很是感叹地说道,“想当年你来陆家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小的孩童,没想到这次再来,表兄却要依靠你出谋划策,七郎,真是多谢了。”   谢瑾微笑道:“表兄千万不要这么说,谢瑾也算是半个陆氏之人,陆氏有难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再加之外祖父、大舅他们对我都非常不错,血浓于水,谢瑾也应当拼尽全力。” 第四十四章 山路追逐   陆长青点点头,想及谢瑾少了以前那种天真浪漫,多了一份成熟稳重,不禁感慨中来,关切询问道:“七郎,你在谢家一定过得很苦吧?”   “苦?”谢瑾细细品咂了一番这个字眼,却又摇头失笑道:“苦说不上,只是被人鹊巢鸠占的感觉很难受,表兄,有时候我真怕自己保不住大房的基业,你知道吗,现在二房长孙谢太辰已经考中了明经,马上要入仕为官,大房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   陆长青沉吟半响,叹息道:“其实祖父也时常为这件事挂心,不过可惜陆氏毕竟不能明目张胆地干涉谢氏族务,七郎,要不这样,你和小姑搬回陆氏居住,这样就不怕遭到二房的欺凌了。”   谢瑾轻轻摇头道:“不能保住大房的地位,谢瑾有何颜面面对谢氏列祖列宗?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见招拆招了,我相信终有一天,我能够从谢睿渊手中夺回宗长之位。”说到后面,小脸已是一片坚定之色。   陆长青点头笑道:“不知不觉中,七郎果真已经长大了,以后有什么需要陆氏出面的地方,但说无妨,我相信祖父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毕竟谢氏乃是你们大房的天下。”   谢瑾微笑颔首,举起木箸正要夹菜,目光扫过药材铺门口时,发现崔挹正在那青衣壮汉的陪同下大步而出,登上停在门口的一辆马车内。   陆长青见谢瑾双眼瞪直,急忙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将崔挹登车的一幕也是尽收眼底,问道:“他就是崔挹?”   谢瑾正容点头,霍然站起道:“表兄,我们快跟上他,找到合适时机就下手。”   陆长青点点头,也是紧随其后地站了起来,与谢瑾一道急匆匆地下楼而去。   ※   车辚辚马萧萧,两匹火焰般的红马拉着车儿四蹄矫捷,速度飞快,片刻之后就出了吴县城门,洒向了茫茫平原。   车厢内,崔挹独自一人盘腿而坐,俊脸上的神色大是阴鸷,捏着折扇的指关节亦是隐隐发白,心里面很是为孤身犯险的十七堂姑担心不已。   唐朝之时门阀世家繁荣昌盛,最为显赫的莫过于七宗五姓,世家之间相互通婚结为姻亲,不仅在政治上遥相呼应,在经济上更是利益同沾,而七宗堂正是掌管七宗五姓经济命脉的庞大组织,其主管者为七宗五姓所推荐出来的宗主,再在全国十道设十名掌事,每名掌事负责一道的世族商业统揽,权力极为庞大。   可以说,能够当上七宗堂的掌事,为不少七宗五姓子弟的毕生梦想,其难度并不亚于入仕为官主政一方,然官吏尚有宦海沉浮抄家灭族之风险,七宗堂的掌事却为一本万利富可敌国,因此极为吃香。   按照往常惯例,七宗堂的掌事均由男儿才能担任,却不意崔氏宗长十七女崔若颜身为女子,却才名卓著商事通达,初出茅庐之时牛刀小试,便为崔氏敲定了一项大买卖,获利千金声名远播。   七宗堂宗主本是崔氏姑爷,自然深知崔若颜的厉害,求才若渴之下,力排众议拔擢崔若颜成为掌事,而这次收揽江南道盐务,便是崔若颜成为掌事后的首次重任。   崔若颜身为崔挹堂姑,年龄却比崔挹小上了些许,两姑侄自幼一并长大感情极好,不过崔若颜从小到大都嗜好穿着男装,因此崔氏中人多唤其为十七郎君,当得知崔若颜孤身一人独自出海去见海寇之时,崔挹心里面自然大是紧张,立即驱车准备前去七宗堂江南道分社,打听内幕细节。   江南道分社远离城邑,位于吴县城郊一处别院之内,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就是路程稍微远了一些。   崔挹所乘的马车出城不久就拐下了官道,顺着一条还算平坦的小道缓慢行进着,车辕上的驭手也不心急,只管缓辔走马,保持车身不见颠簸。   正在此刻,十余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出现在小道上,蹄声急促犹如雨点,落在夯土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紧随马车而来。   驾车驭手转头一看,瞧见那群骑士青布裹头蒙着脸面单单只露出了双目,鲜衣怒马腰佩横刀来势汹汹,立即明白不是善茬,心内顿时为之一紧,慌忙提起缰绳吆喝骏马快行。   马车突然加速,坐在车厢内的崔挹悴然不防几近栽倒,慌忙之中扶住车柱稳定身形,他怒斥出声道:“好狗奴,你是如何驾车的?”   驭手来不及解释,转头慌张一句:“郎君坐好。”挥动长鞭吆喝不止。   崔挹这才心知情况有异,挑起车窗帘子朝外一看,眼见十余骑来势汹汹衔尾追来,立即明白了其中缘故,心里面不由一阵剧烈跳动,暗自揣测道:山贼么?不像,四海绥靖的大唐除了深山密林外,山贼匪类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了,莫非是我崔氏的仇家?在这吴县之内,有何势力能够来触碰我崔氏的霉头?   这十余骑正是陆长青和陆氏的一干武师,从崔挹之车驰出城门开始,他们一直远远地跟随而行,待到马车进入这一片人烟稀少之地,领头的陆长青立即是当机立断,吩咐麾下武师生擒崔挹,便出现了现在这一幕。   马车尽管速度飞快,然始终快不过陆长青等人胯下骏马,不消片刻两者之间愈来愈近,几乎已经快要并弛而行。   驾车驭手又慌又乱,瞧见一骑已经靠近车辕,勃然大喝一声朝着马上骑士用力挥鞭,想要将骑士打落马下。   面对袭来的鞭子,陆长青只是冷冷一笑,艺高胆大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如同一只苍鹰般猛然扑了过去。   苍鹰击兔又狠又准,驾车驭手尚未回过神来,胸膛已是中了一拳,惨叫一声跌下车辕,栽落在了道旁的灌木从中。   陆长青冷哼一声,急忙抓出缰绳勒止骏马,两匹拉车的火红良马均是一声长嘶,速度慢了下来,被骑士们护卫着停在了道旁的一片空地之内。 第四十五章 生擒崔挹   崔挹这才跌跌撞撞地冲出车厢,抬目四周全为蒙着脸面的匪人,顿觉头皮一阵发麻,颤声询问道:“尔……尔等何人?为何劫持本郎君的马车?”   陆长青上下扫视了崔挹一眼,冷哼出声道:“崔郎不要害怕,我等不求财也不求命,唯有一事想请郎君解释一番。”   听闻对方不会伤及自己性命,崔挹心内稍安,努力维持着镇定询问道:“敢问壮士所为何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委屈郎君先跟我们走一趟。”陆长青说罢冷冷挥手下令,“庞武师,你来驾车,我亲自看着他。”   端坐马上的庞武师立即点点头,飞身掠上车辕,从陆长青手中接过缰绳。   陆长青冷冷一笑,对着崔挹伸手作请道:“崔郎,请吧。”   崔挹面色变幻了数下,自知身处受制于人的困境,也不徒劳挣扎,紧咬牙关坐回了车厢之内。   马车重新启动,走出小路绕上官道,道上开始有了稀稀落落的车马和路人,坐在车厢内的崔挹不知窗外光景,然也听到外面传来路人说笑的声音。   “只要我大喊一声,一定能引起别人的注意,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   心里面刚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崔挹的心就砰砰地乱跳了起来,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动了动,睁开双目一望坐在他对面的陆长青,恰好与后者一个对视。   陆长青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似地,面上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微笑,右手扶住腰间横刀刀柄,笑吟吟地开口道:“崔郎倘若想要开口呼救,在你话音落点之前,在下这口横刀必定也会掠过崔郎的咽喉,崔郎倘若不信,大可试试。”   崔挹心知对方说得出做得到,气愤得暗暗攥紧了拳头,只得无奈打消呼救的念头,冷冷发问道:“我与阁下素未蒙面无冤无仇,不知阁下擒住我意欲何为?”   陆长青言道:“崔郎放心,到了地方在下必定会详细解释。在这之前,还要先委屈你一下。”   崔挹冷冷一哼,又继续闭上了双目。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陆长青当先起身撩起车帘,对着闭目故作假寐的崔挹道:“崔郎,下车吧。”   崔挹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又一声不吭地走下马车,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身处于一间僻静的院落内。   这间院落占地极宽,院内假山高峻小桥流水,正南方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池,池畔种着垂柳,敞顶回廊相连着水池正中一座红木轩榭,水榭旁还停泊着一艘乌蓬小舟,想来盛夏傍晚乘舟倘佯池水,美姬相伴吹箫抚琴,那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   不过,如此念头也只是在崔挹心里稍闪既逝,他现在最想明白的一点,便是这群不明身份的匪人,将自己请到此地究竟意欲何为?   “崔郎,这边请。”   陆长青淡淡一句,当先举步走上了通往池中心轩榭的回廊,崔挹既来之者安之,硬着头皮紧随其后,曲曲折折地绕得几个弯儿,轩榭已经近在眼前。   这间轩榭画栋雕梁飞檐斗拱,一面为进出的隔扇门,另外三面则为临水窗户,此际大门打开窗户洞开,穿堂风轻轻掠过带飞轩内纱幔,一个少年站在正中的山水屏风前,矗立等待。   少年散发未冠容貌清秀,乌衣衣袂轻轻风动,崔挹刚看得一眼,双目陡然便瞪直了,蓦然停下脚步惊讶出声:“你,你是谢瑾?”   谢瑾早就已经在此地等候多时,眼见陆长青顺利将崔挹“请”来,悬着的心这才落地,走得几步来到门边,笑着赞叹道:“表兄,你果真是好样的。”   “表兄?”崔挹心知谢瑾并非是在唤自己,斜着眼睛朝身旁这位青年望去。   陆长青点头道:“一切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知道他乃是我等所擒,七郎,现在一切就看你的了。”   眼见幕后主使者竟是谢瑾,崔挹心内又惊又怒又是疑惑不解,要知道上午他才大度将谢瑾释放,没想到未及黄昏,他反落入谢瑾之手,还是被这般狼狈不堪地劫掠而来,如此本末倒置的感觉立即令崔挹愤怒不堪,猛然执扇于地戟指谢瑾怒骂道:“你这卑鄙小人好生无耻,本郎君好心好意地放你一马,没想到你却寻机报复!”   面对指责,谢瑾脸色不改,淡淡开口道:“崔郎可知站在你旁边之人是谁?”   崔挹明白谢瑾不敢拿他如何,傲骨顿生面露倨傲,乜了旁边将自己擒来的青年一眼,不屑冷哼道:“一丘之貉的下贱辈而已,某何须知名!”   陆长青早就看这崔挹不顺眼,怒极反笑道:“博陵崔氏自视为豪门大族,看天下诸人皆为下品,然你可知昔日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中原世族血统早就已经不在纯正,只有江南世族才能称为真正的华夏血脉,尔等崔氏,也不过为欺世盗名之辈而已。在本郎君的面前装什么清高!”   陆长青口中的五胡乱华,说的是西晋之时国力羸弱,中原大地先后被匈奴、鲜卑、羯、羌、氐五个胡人的游牧部落所建立的王朝统治,史称“五胡十六国”。   因胡人在北方的残暴统治,中原汉人大规模的迁移南方,不过也有许多世家大族却没有离开世居之地,屈从于胡人的统治,甚至迫于形势不得不与胡人通婚联姻,这也成为七宗五姓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说起来每个子弟也是面上无光。   这一席话等于揭了崔氏的伤疤,也使得自视甚高的崔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嘴角猛然一阵抽搐,几乎快要轰然爆发。   然崔挹即便再是倨傲,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拨转话题咬牙切齿地冷声问道:“听阁下口气,莫非是江东世族?”   陆长青硬梆梆地回答道:“在下陆长青,乃江东陆氏嫡长孙,尔等崔氏暗地里与海寇勾结,掳我阿爷夺我盐场,今日崔郎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放我阿爷归来,休想活着离开之处。”   崔挹原本还以为此番谢瑾将自己掳来是为了报一箭之仇,此际听了陆长青之话,这才一个激灵明白了根由,头皮陡然发麻,面色也是渐渐变白了。 第四十六章 崔十七郎(上)   瞧崔挹这般模样,谢瑾愈发肯定陆氏盐场遭劫为崔氏所为,神色凝重地说道:“今日谢瑾亲耳听到崔郎门人禀告崔郎之言,你们口中的十七郎君既然是去见海寇匪首乌尔能干,不用问背后袭击陆氏盐场也是你们崔氏所为,崔郎若能从实招来,并释放陆元礼归来,我陆氏一定以礼相待。”   崔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言道:“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件事并非崔氏所为。”   陆长青怒声道:“明人不说暗话,崔挹,你还敢狡辩不成?”   “在下并非狡辩。”崔挹眉头一轩,却又不能说明幕后指事者为七宗堂,闷声道:“我崔挹行的端坐得正,二位倘若当真不给博陵崔氏颜面,我也无法可说,崔氏好歹也是千年望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所有一切后果,由二位自行承担。”   陆长青哈哈大笑道:“事到如此崔郎还敢出言威胁,当真是不识抬举,那好,这次我们吴郡陆氏就和你博陵崔氏卯上了,七郎,你觉得该当如何?”   谢瑾早就已经想到了办法,瞧见崔挹腰间悬着一块圆润碧绿的玉佩,淡淡笑道:“崔郎所戴玉佩看上去不错,借给在下一观如何?”   崔挹警惕的后退了一句,冷声问道:“谢瑾,你究竟想要如何?”   谢瑾轻轻叹息道:“事已至此,我们只是想用崔郎换我舅父归来,得罪了。”   话音刚落,陆长青已是大步上前一把夺过崔挹腰间玉佩,崔挹哪里是陆长青这个练家子的对手,悴然不防之下被夺取玉佩,敢怒不敢言,一张脸膛顿时涨得通红无比。   吩咐武师将崔挹押到房内严加看管后,谢瑾把玩着崔挹的那块玉佩,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笑道:“表兄,劳烦你令人将这块玉佩送给那些海寇,相信崔氏得知崔挹落到了陆氏手里,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陆长青点了点头,感激笑道:“七郎,这次可是多亏了你才能找到幕后真凶,剩下的一切交给我来便可。”   ※   大海茫茫,碧波无疆,一座马蹄形的小岛镶嵌在蓝汪汪的海面上,千百年来任由波涛冲刷,也依旧傲然屹立。   唐时航海技术尚不发达,即便起楼五层的高大楼船,通常情况下也只能在近海航行,前往深海便会有倾覆之危。   茫茫无际的大海,在世人眼中是多么的神秘莫测,譬如这座离大唐沿海几近两百里的蛟鲸岛,平日里鲜有船只到来,因此而已,便成为盘踞海面上的海寇根据地之一。   海寇者,为劫掠沿海商船的强盗,亘古有之。   唐朝海寇基本由南洋诸国流落在外的匪类组成,与后世明朝倭寇不同的是,如今的海寇尚不敢肆意登上陆地与官府官兵对抗,劫掠商船也较为谨慎,因为来往于大唐与南洋之间的商船不仅有船只专门护卫,而且一个编队往往有十余艘船只,即便海寇再是凶猛,也不敢轻易前去招惹。   不过十年前,南洋诃陵国之人乌尔能干横空出世,竟是统一团结了盘踞在大唐江东海外所有的海寇,麾下虽无楼船这般的水战利器,然而面对过往商船,也有了一击之力,润州都督府多次出动水师前去征讨,都是徒劳无获。   如陆氏这般的江东望族,心里面虽对海寇极其不屑,然为了使其不骚扰沿海盐场,不阻隔南洋货物运输,也只能采取金钱笼络的手段,乌尔能干实力之强可见一斑。   蛟鲸岛为乌尔能干三个据点之一,储藏着粮食青盐等必备物资,这也验证了狡兔三窟之话。   深山峡谷中的竹楼内,乌尔能干正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几个南洋歌妓随着音乐柳腰款摆搔首弄姿,放浪不羁的媚态,柔若无骨的娇躯,引来了在座海寇们的阵阵喝彩。   乌尔能干今年五十有二,满头须发几近斑白,在平均寿命不到六十岁的唐代,足以能够算作老叟,然而年龄带给他的却是狡诈入狐的经验聪慧,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岁月的划痕。   一身虬结的肌肉隆起如同岩石,根根冒起的青筋如同细虫来回蠕动,高大的身板看上去犹如一尊壮实的铁塔,即便盘坐在几案前,也难掩其桀骜不驯的狂放气质。   歌舞停息,舞姬翩然而退,临走之际还不忘对乌尔能干邻座的英俊郎君抛得一个媚眼,挑逗之意一览无遗。   那英俊郎君看似未及双十,玉面风流沈腰潘鬓,一领洁白如雪的圆领衫穿在身上更显身材颀长,面对歌姬们飞过来的媚眼,英俊郎君只是淡淡一笑,举起案上酒杯微微细啜,大是温文尔雅。   高坐首案的乌尔能干乜了那英俊郎君一眼,哈哈大笑发问:“崔十七郎啊,某曾听闻你们中原有一名为柳下惠的蠢货,面对窈窕女子竟然坐怀不乱,十七郎英俊多金,想必也是风流不羁之人,为何看到这些靓丽绝艳的歌妓,却一直无动于衷?莫非嫌弃她们丑陋不成?”   那几名歌姬刚要退出正堂,听到乌尔能干此话,竟是不由自主地停下的脚步,水汪汪的大眼朝着英俊郎君望去,想听他如何回答。   被唤作崔十七郎的青年只是淡淡一笑,从容不迫地放下了手中酒杯,悠然开口道:“大首领麾下歌姬风流多情,这一点某已经有了深切领会,不过此番崔十七是为了办正事而来,倘若沉迷于男女情~色,从而耽误了大事,只怕回去之后无法交代,请大首领谅解。”   此番话听得乌尔能干连连点头,心内到对这弱不经风的青年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感,大笑拍案道:“因公废私,这次能够与十七郎君合作,某真是作了正确的决定呐,来,十七郎,某再敬你一碗。”说罢端起案上酒碗,如同长鲸饮川般一饮而尽。   崔十七郎拱了拱手,拿起酒杯的时候微不可觉地皱了一下眉头,方才凑到唇边喝完。 第四十七章 崔十七郎(中)   乌尔能干重重地吐了一口酒气,眼眸中陡然闪过了一丝狡黠,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不过以前某与十七郎素不相识,没想到十七郎这次却孤身一人找上门来商量合作之事,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一点吧?难道就不怕某不答应,将你五马分尸么?”   崔十七郎眉峰微微一挑,正容道:“大首领,崔若颜此生只相信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我能带给大首领怦然心动的好处,大首领岂会无缘无故伤及我的性命?况且陆氏十余座盐场日进斗金,我既然答应以后给大首领你三成红利,那一定不会作假,这一点大首领毋须担心便是,事成之后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大首领以为如何?”   乌尔能干听得暗自心惊,海寇向来与江东陆氏井水不犯河水,这次答应与这崔十七郎一并对付陆氏,出兵捣毁陆氏盐场,乌尔能干完全是看在那一箱箱真金白银,以及对方送给他三艘海鹘船的份上,待得知崔十七郎得到陆氏盐场后,还会分三成红利给自己,乌尔能干自然是欣喜若狂。   不过目前尚不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乌尔能干心里面依旧有些犹豫,犹豫的是事成之后对方是否会兑现盐场红利的承诺,以及会不会招惹上什么麻烦,毕竟能够举手投足间拿出这么金银船舶的人物,背后必定有一个庞大势力为之支撑,而这个庞大势力能够向吴郡陆氏发起挑战,其能耐更是可见一斑。   没想到自己深藏在心头的疑惑,此刻竟被崔若颜一语道出,如何不令乌尔能干深深感到了吃惊,此人观察细微了解人心,着实太可怕了。   乌尔能干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故作矜持地点点头,转头望着右侧一案的干瘦男子道:“对了,二首领,陆元礼情况如何了?你可不要一不留神让他死在水牢中,现在他可是我们的财神爷啊!”   干瘦男子为一个脸黑如漆的昆仑奴,面对乌尔能干的询问,他立即面露谄笑地回答道:“大首领放心,我骞白办事何时出现过差池?陆元礼那小子起先极其倨傲滴水不进,现在饿上了几天,早就已经眼冒绿光,现在即便拿一堆狗~屎给他,他也是照吃不误,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引来了满堂哄笑声,能够将江东最富盛明的家族嫡子踩在脚下,那是海寇们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气氛更见热络。   崔若颜一双柳眉轻轻地蹙了起来,沉吟半响,带着几分冷意叮嘱道:“吴郡陆氏好歹也是高门望族,士可杀不可辱,大首领,我们只求财不求命,还望你能够善待陆元礼。”   乌尔能干心头略感不快,冷然地点了点头,吩咐那名为骞白的干瘦男子道:“先将陆元礼从水牢中放出来吧,令人严加看管便是。”   正在此时,一通脚步腾腾蹬上竹楼行至厅内,来人为一个包裹着红色头巾的壮实海寇,他行至堂中站定,对着乌尔能干拱手禀告道:“大首领,苏州陆氏有信到来,声言送与大首领亲启。”   乌尔能干端坐原地伸手问道:“信再何处?拿给我一看便是。”   “是”壮实海寇恭敬地应得一声,从怀中掏出信封大步上前交到乌尔能干手里。   乌尔能干想也不想便撕开信封封口,刚想将信纸从里面抽出来,不意一物突然从信封内滑落而出,“啪嗒”掉落在长案案面上。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乌尔能干身上,突闻异响,大家循声望去,却见案面上多了一块碧绿的玉佩,看似价值不菲。   乌尔能干轻轻地“咦”了一声,颇有一种二丈摸不到头脑的感觉,显然不能理解为何陆氏会在信封内装上一块玉佩。   原本安然端坐的崔若颜目光陡然一凛,霍然起身行至乌尔能干座案前拾起那块玉佩,放在纤手中细细端详片时,一张脸儿陡然变白了。   瞧见他这般神色,乌尔能干惊讶发问道:“十七郎莫非认识此物?”   崔若颜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冷声问道:“大首领快看看陆氏在信中说些什么?”   乌尔能干依言打开信纸细读,读得片刻皱眉说道:“陆氏言及有一个名为崔挹的人在他们手上,声言想用此人换回陆元礼,呵!崔挹又是谁?真是莫名其妙!十七郎是否认识?”   崔若颜心内又是惊讶又是愤怒,无异于掀起了滔天巨浪,千百念头在脑海中急速旋转,站在原地久久愣怔着。   此番行事本就秘而不宣,即便是这些海盗,也不明白与之合作者的真实身份,陆氏又如何知晓袭击盐场背后为崔氏所为,从而劫持崔挹充当人质?究竟是何处泄密?莫非七宗堂内出现了叛徒?   想不通理还乱,饶是崔若颜向来智计过人,此刻也是一头雾水不明不白,不知何处出现了纰漏。   原本已经胜券在握之事出现这般变故,崔若颜暗暗叹息了一声,闭上双目微微思忖,再次睁开眼来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了时才那般镇定自若,转身坐回案前提起酒壶,边斟酒边开口道:“既然他们想换那就换吧,大首领,请你使人回复陆氏,七天之后,我们在此岛等候他们的到来。”   “什么?!”乌尔能干豁然一惊,站起身来惊讶问道:“十七郎此言何意?现在盐场还未到手,若放陆元礼回去,煮熟的鸭子岂不就这样飞了?”   崔若颜一字一顿地正容道:“崔挹为我堂侄,我不能坐视不管,请你依照我的话行事便可。”   乌尔能干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半响才望着崔若颜冷冰冰地问道:“这么说来,十七郎许诺的盐场三成红利,也准备不作数了?”   “并非不作数,不过目前盐场尚在陆氏手中,我也是毫无办法,只待重新计划后再行夺取,大首领以为如何?”   “哼!不行!我不同意换人。”乌尔能干立即硬梆梆地一声。 第四十八章 崔十七郎(下)   崔若颜玉脸一沉,冷然道:“大首领,对付陆氏本是我的主意,而且我也拿了不少钱财船舶给你们,说到底尔等海寇也单单只是计划的执行者而已,为何现在竟要违抗我的命令?”   乌尔能干冷哼一声道:“某纵横大海数十年,即便是收了你的钱财,也不代表会完全听你的命令行事,况且现在陆元礼在我们手上,吃到嘴里的肉倘若要我吐出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十七郎倘若不愿,我们海寇独自行事便可。”   “如此说来,大首领是准备单干了?”崔若颜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神情大是不屑。   “对。”乌尔能干重重点头,“十七郎,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合作关系就此终结,我乌尔能干杀人如麻,然而也不会欺负你这么一个势单力薄之人,二首领,送十七郎离岛。”   骞白依言而起,一把抓过案上环首刀对着崔挹冷笑道:“十七郎君,听到我们大首领的话了么?请吧!”   崔若颜坐在长案后纹丝未动,冷冷道:“大首领自以为我势单力薄,却不知势单力薄之人只要谋划得当也可以反客为主,不知大首领是否相信?”   乌尔能干一怔,问道:“你……这是何意?“   话音落点,刚走到乌尔能干身旁的骞白猛然间手起刀落,环首刀带着凌厉的刀光霍然砍在了乌尔能干的脖颈上。   在座的海寇们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乌尔能干已是惨叫一声,重重栽倒在地上,脖颈血如泉涌来回挣扎,鲜血洒满了竹制地面。   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待到诸人回神,堂内立即是一片混乱,乌尔能干的几个心腹眼见骞白谋反作乱,通通怒声大喝抽出环首刀,便要冲上前来与骞白拼命。   像来猥琐软弱的骞白恍若是换了一个人般,长刀陡然向前一指,厉声喝斥道:“乌尔能干已被老子所诛,不怕死的尽管过来。”   海寇本就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昔日乌尔能干也是杀了当初的首领方能上位统领这一片海域的海寇,此时眼见乌尔能干已被骞白杀死,冲上前去已经于事无补,而且效忠于骞白的部分海寇眼见骞白作乱成功,纷纷冲上前来护卫在骞白的左右,形势瞬间逆转。   乌尔能干的那几个心腹迟疑站立对视半响,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怯意,其中一人不服气地高声道:“二首领,昔日大首领亦是待你不薄,为何你竟丧尽天良干出这等事情来,难道就不对我等解释一二么?”   骞白藐视地看了躺在地上抽搐不止的乌尔能干一眼,哈哈大笑道:“解释?哼!需要么!在海面上只有强者才能生存,我骞白自信能比乌尔能干做得更好,为何不能取而代之?只要你们跟着我,效忠于我,今后依旧是吃香的喝辣的,如何?”说罢环顾四周,锐利的双目犹如猛虎俯视。   一席话听得众海寇哑口无言,仓惶换主令很多人都觉得难堪和无所适从,正堂中唯闻轻轻的喘息声。   然而,只过得片刻,立即有人振臂高呼道:“在下拥护二首领成为大首领,大首领万岁!”   飓风过岗伏草唯存,这种时候永远不会缺乏墙头草,只要有人公开表示拥护,后面之人立即是纷纷效仿随者云集,厅内响起了一片效忠之声。   乌尔能干尚未断气,他躺在血泊中无力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整个身子轻轻地抽搐不止,终是艰难出声道:“骞……骞白,我……我像来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却……与十七郎是一伙的?”   一直坐在案前静观其变的崔若颜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淡淡道:“在下既然胆敢孤身前来海寇之穴,自然是有所依仗,时才我已经告诉过大首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我给二首领足够的好处,他为什么不能背叛你?再是坚固的情意,也可以用利益击破啊!大首领,你可以安息了。”   乌尔能干悔恨地闭上双目,鼻孔嘴角溢出了丝丝鲜血,身子猛烈地抽搐了数下,便就一命呜呼了。   崔若颜又是一笑,对着骞白抱拳道:“在下在此恭喜骞白兄成功上位了。”   骞白脸上带着激动难耐的红色,哈哈大笑道:“十七郎着实客气,若非那天你的提醒,骞白还混沌无知也!敢问下一步应当如何?”   崔若颜蹙着眉头沉吟片时,开口吩咐道:“立即给陆氏去信商议谈判。”   “是,”骞白抱拳应命,继而又有些迟疑地问道,“不过就这样放过陆元礼,放过陆氏,倘若以后陆氏报复,那我们这群海寇日子一定会非常难过,还请十七郎能够施以援手,教我们该当如何?”   崔若颜皎洁如月的脸膛上闪过一丝肃杀,冷冷道:“放心,没有人能够威胁我做事,陆氏会为他们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大首领尽管看好戏便可。”   骞白欣然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   海面波澜壮阔水天茫茫,五艘坚固结实的巨大楼船劈破斩浪缓缓行驶,恍若是要到那遥远的天际。   居中一艘最为高大的楼船前,一身玄衣的谢瑾正手扶凭栏欣赏着壮丽动人的海景,远处,一轮红日冉冉跳出海面散发着万丈光芒,染红了东方天际的朝霞,也染红了无边无际的海面,滚滚浪涛抖动着波光粼粼的色彩,如同千万条不停闪动的金蛇。   那日得到海寇回信,声言同意用崔挹换回陆元礼,谢瑾和陆长青着实高兴不已,一番计议,决定尽起族中精锐乘坐楼船出海,前来与海寇谈判,为求安稳,陆长青更是出动了五艘巨大的楼船,即便海寇出尔反尔,相信也有一战之力。   谈判的地点设在离海岸线大概有百余里的一座小岛上,楼船昨日清晨起航,航行了整整一天一夜,算算路程应该午时就能抵达。   随着一阵咚咚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浑身甲胄的陆长青大步流星登上重楼,来到谢瑾身旁,张口便道:“七郎,待会商谈你就留在船上策应,其余诸事由我前去便是。” 第四十九章 孤身谈判(上)   谢瑾回身一望,便见今日陆长青头戴武冠身着软甲,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完全是一副武士的打扮,显然已经做好了恶战的准备,略微沉吟,谢瑾摇手道:“祖父病重大舅蒙难,如今表兄乃是吴郡陆氏的支柱,岂能轻易前去犯险?商谈之事还是交由我来,你看如何?”   闻言,陆长青惊讶地瞪大了双目,急忙摇头道:“不可不可,七郎年纪尚幼,加之乃陈郡谢氏嫡长孙,倘若出了什么意外,我如何向小姑和谢氏交代?”   谢瑾微微一笑,朝阳为他的俊脸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金边,使得脸上笑容看起来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他伸出手掌轻轻地拍在陆长青的肩头上,沉声道:“我身上也有陆氏一半的血脉,为其涉险又有何妨?表兄,你留在船上比我留在这里更为合适。”   谢瑾的一席话虽非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然而听在陆长青的耳朵里却是那么地字重千钧,陆长青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感动之色,犹豫不决地暗忖半响,喉结难见地动了动,方才点头道:“那好,这次……吴郡陆氏就拜托七郎了。”   谢瑾洒然一笑,凝眉轻轻道:“上次是因大舅轻易离船上岛,方才被海寇擒获,此次我们万不可重蹈覆辙,表兄,我们可要求将谈判之处设在小舟上,双方只能派遣一人,若有变故,也能方便行事。”   “你说得不错。”陆长青认同点头道,“待会我们就这样要求乌尔能干,七郎,一切都须得小心啊!”   谢瑾微微颔首,一双拳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   ※   海风轻抚,太阳不知不觉升上了头顶,天空蔚蓝,海洋蔚蓝,一座绿树葱葱的岛屿出现在了两片蓝色相连的尽头,看起来是那么地醒目。   “到了!”陆长青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眼眸微微眯起,大见凌厉之色。   望着渐行渐近的海岛,谢瑾的心儿终是忍不住急促的跳动了起来,呼吸声亦是微微沉重,双手用力捏着凭栏,指关节隐隐发白。   环顾四周,楼船上的水手船夫已经擦亮了武器,准备好了拍杆,船舷上那两部投石机也石在抛竿,大伙儿屏息静气神色冷峻,空气中弥漫着大战来临时的紧张气氛。   楼船离海岛大概还有三四里许,突闻一阵剧烈的战鼓声从岛上轰然擂响,如雷似潮震耳欲聋。   鼓声落点,十余艘制式不一的船只从停泊的码头前驶出,有海战用的艨艟、先登,有登陆战用的赤马、游艇,其中甚至还有三艘大唐水师主力战舰——海鹘船。   这海鹘船体型不大,船形头低尾高,船身前宽后窄,左右各置浮板八具,形如海鹘翅膀,其功用能使船平稳航行于惊涛骇浪之中,并有排水以增加速度之功,非常凶悍的海战利器,比起楼船也不遑多让,看得熟悉舟船的陆长青面色隐隐发白,暗惊海寇何时竟有了这等势力。   眼见如此,陆长青心情不免有些沉重起来,出言说道:“七郎,海寇的船只似乎已经全都停下来了。”   谢瑾目不转睛地打量海寇船队半响,缓缓点头道:“那我们也在离海寇箭余之地停下,表兄,信札可有准备妥当?”   “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陆长青紧紧地握住谢瑾的手,沉声道:“七郎,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一切小心。”   从二首领成为了大首领,骞白手扶凭栏一阵意气风发,再看向波澜壮阔的大海,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眼中有些睥睨天下的味道了。   其实说起来,早在乌尔能干成为大首领之前,骞白在这片海域已经闯下了不小的名号,海寇中奉行着大鱼吃小鱼的残酷法则,面对势大力强的乌尔能干,骞白也只有无奈臣服,尽管乌尔能干为了笼络安抚他,让他成为二首领,然乌尔能干独断专行紧握大权不放,二首领之位也是形同摆设。   庸庸碌碌十余载,骞白唯唯诺诺,对乌尔能干一直言听计从曲意奉承,不过在他心中一直隐藏着不甘心的愤怒火焰,幻想终有一天能够将乌尔能干踩在脚下。   原本,这个梦是遥不可及的,没想到此番他却是遇到贵人相助,终于顺利杀死乌尔能干成为当之无愧的大首领。   心念及此,骞白心里不免有些庆幸的感觉,庆幸自己选对了人走对了路,否者说不定现在死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了。   回首一望,白衣飘飘的崔十七郎正坐在甲板上悠闲品茗,对于渐行渐行的陆家船队,他恍若未见,根本没有半分惊慌失措。   骞白顿了顿,走过去抱拳道:“十七郎君,陆氏船只已经到了,你看我们该当如何?”   崔若颜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盏,俊美阴柔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冷笑,淡淡道:“五郎还在他们手上,先不可轻举妄动。”   “是”骞白对他恭敬得犹如将军帐下的小兵,好似崔若颜才为真正的大首领。   ※   双方船队隔着箭余之地相望,谢瑾甚至隐隐约约看到海寇船只上弯弓搭箭的人影。   陆长青剑眉一拧,将信札紧紧地捆在箭矢上,单手抬起那张制作精良的雕花桑木弓,脚踏弓步箭矢上弦轻轻一喝,弓矢满如圆月应声而发,箭矢带着凄厉的啸叫直冲海寇主舰而去。   箭如流星赶月,须臾飞逝长空,“砰”地一声正中粗壮的桅杆,扎在上面颤抖不止。   一名机灵的海寇快步拔下箭矢,细细端详高声一句“首领,上面有信。”已是飞快跑到了骞白身旁,将手中箭矢递给了他。   骞白伸手接过,对着崔若颜恭敬禀告道:“十七郎,这想必是陆氏邀约商谈的书信,你可要一观?”   崔若颜轻轻颔首,结过书信拆开细读,细长的凤目闪烁出了一丝轻蔑的神光,冷笑道:“原来他们想就在海面上谈判,而且只能一个人独自前去,看来陆氏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啊。”   骞白沉吟了一番,提议道:“在下这就找一个能言会道的属下前去谈判。”说完,转身欲走。 第五十章 孤身谈判(下)   “等等。”崔若颜单手一摆,从长案后霍然站起,“不用另派他人,本郎君亲自前去。”   骞白心头大惊,慌忙劝阻道:“也不知陆氏是否不安好心,十七郎身份尊贵,乃我等贵客,万不要亲自前去冒险,一切事情交给在下便可。”   崔若颜淡然道:“陆元礼还在我们手上,想必陆氏也不敢玩什么花样,无妨,我独自前去便可。”   片刻之后,陆氏船队和海寇船队同时放下了一艘小舟,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两只小舟慢悠悠地相对驶进,舟上,一人白衣飘飘,一人乌衣风动,彼此的相貌终是可见。   谢瑾从未见过这般俊秀的男子,只见他一身白衣,皮肤白皙如同凝脂,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只白玉簪横插在发束之中,身后一领白色金边披风随风抖动,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觉。   乍见对面而来的乌衣少年,崔若颜紧锁着的柳眉陡然松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至双方相隔两三丈之地后,他这才翘着嘴角讥讽道:“江东陆氏千年世族,没想到今番却要让一个黄口少年前来谈判,莫非无人乎?”   谢瑾从惊叹于来者形貌中恍然回神,心念一闪顿时隐隐约约猜测到了这位英俊公子的身份,不卑不亢的反驳道:“秦朝甘罗十来岁出使赵国,效法苏秦张仪之流一张利齿纵横天下,十七郎君何故轻视于我?”   陡然被这少年叫破身份,崔若颜面色微变,贝齿一咬冷声问道:“这……是崔挹告诉你的?”   谢瑾镇定自若的开口道:“十七郎君之名尽管是崔挹无意间泄漏,然而我却没想到你尽然胆敢孤身前来与我谈判,想想也是,寻常的海寇岂有十七郎这般英姿风范?博陵崔氏,的确不凡。”   崔若颜凤目微微眯了起来,在谢瑾面上巡睃了半响,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在下谢瑾,乃陈郡谢氏嫡长孙?”   “谢氏?陈郡谢氏?”崔若颜微微愣怔,顿又大觉荒谬,不解问道,“此乃吴郡陆氏之事,尔谢氏为何前来插足?”   谢瑾正容道:“在下母亲,乃陆氏之女,吴郡陆氏正是吾之娘家,娘家有事自然义无反顾。”   说话间,双方操船掌舟的水手已将两只小舟相对停下,海浪轻轻波动带动着小舟荡漾不止,崔若颜俏脸神色变幻了数下,长吁一声似乎下定了决定,正容道:“谢郎既然到来,想必也应该能代表陆氏说话,说,如何才肯放人?!”   谢瑾肃然开口道:“亏尔等崔氏还为七宗五姓之首,没想到却暗自觊觎陆氏盐场,卑鄙无耻地勾结海寇前来劫掠,而且还胆大包天地将我大舅陆元礼扣押,如此目无王法之事,实在令人发指唾骂,今日谢瑾代表吴郡陆氏,要求尔等立即放人,并停止对陆氏盐场的袭击,否者整个陆氏必定于尔不死不休!”   一席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沉稳的嗓音中更带着一份不容忤逆的决然,要么放人归来停止劫掠,要么不死不休鱼死网破,仍君决断!   崔若颜静静地注视着谢瑾,沉默半响,陡然发出一阵嘲笑,倏又收止笑容,两眼射出森寒之色,冷冰冰道:“江东盐场盐业运输皆由盐帮负责,此乃古之惯例,是陆氏首先不遵守规矩,暗中策反史万全另辟他径,甚至还想要独吞江东盐场,夺人财路为杀人父母,自己行事卑劣,何怪他人报复?况且说起来,尔等陆氏卑鄙之行莫非少了?你可以好好问一问陆望之那条老狗,问他背地里干了何等勾当!   谢瑾知道江东盐业里面有着两大世家很深的利益纠葛,这其中没有谁对谁错,有的只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沉吟半响,决定还是绕过这个话题,说道:“不管如何,此事总该有个了结,崔郎若想让崔挹平安归来,那就先释放我的大舅。”   崔若颜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谢瑾原本以为还要大费一番口舌,对方才会同意此事,没想到这十七郎眼下竟如此爽快,几乎未加思量便表示同意,一时间不由大感错愕。   崔若颜观人入微,立即猜测到谢瑾心头所想,唇角荡漾出了一丝冷冷的微笑:“陆氏盐场失去了我们还可以夺回,活生生的人始终是无价的,你不必感到奇怪。”   谢瑾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拱手道:“好,那就多谢崔郎成全,待到你们现将陆元礼释放归来后,我们再放崔挹,你看如何?”   崔若颜眉头微蹙,思忖半响淡淡道:“本郎君也不怕你们出尔反尔,谢瑾,希望你能遵守承诺。”说罢,对着操船水手吩咐道:“船只调头,我们回去。”   轻舟荡漾,不消片刻双方都驶回了各自的船队中。   陆长青早就等得心急如焚,此际眼见谢瑾归来,忙不迭地亲手将他吊上甲板,急切询问:“七郎,情况如何了?海寇可有同意放回阿爷?”   谢瑾举目朝着海寇船队望去,却见那白衣翩翩的十七郎也恰好登上甲板,轻轻点头道:“海寇已经同意立即放人。”   陆长青一直悬着的心儿这才落回胸腔,如释重负地笑道:“若能如此,那就最好了。”   等待了大越盏茶时间,一艘赤马船从海寇船阵中飞快驶出,如同离弦快箭般劈波逐浪朝着陆氏船队而来。   陆长青瞪大双目凝望不止,心里面充满了焦急期待,生怕其中又会出现什么变故。   赤马船渐行渐近,上面之人的面孔终是可见,一名身形壮实的中年男子被几名海盗押解其中,男子须发斑白神情萎顿,正是吴郡陆氏长子陆元礼。   “阿爷!”陆长青情不自禁地长呼出声,陡然热泪盈眶了。   谢瑾重重地拍了拍陆长青的肩头以示安慰,想及这几日的心惊动魄,一路上的暗自担心,也忍不住打湿眼眶。 第五十一章 留有后招   赤马船在陆氏楼船旁停泊,楼船甲板上的水手垂下绳梯,恰到好处地放在了赤马船上。   被海寇关了十来天,陆元礼几近浑身无力,他颇为艰难地爬梯而上行至甲板,入目便是陆长青带泪的面庞。   “阿爷!”陆长青唤得一声,已是扑入了陆元礼的怀中。   陆元礼抚摸着爱子头顶黑发,古朴的面容上挤出了一丝笑容:“长青,好样的,若非你率队前来解救阿爷,说不定我还被他们一直关押着。”   陆长青抬起衣袖拭了拭泪水,破涕为笑道:“阿爷有所不知,这次能够将你平安的救出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七郎的功劳。”   瞧见他们父子重聚,谢瑾心里面自是说不出的高兴,乘着这个说话的空档,他才上前作礼道:“谢瑾见过舅父。”   “谢瑾?七郎?”陆元礼惊讶地望着站在眼前的少年,颇为感概地惊叹道,“啊呀,七郎都已经这么大了。等等长青,你说什么……是七郎将我救出来的?”   陆长青点点头,正欲详细解释一番,谁料谢瑾出言提醒道:“表兄,海寇已经依言将舅父放了回来,我们也应该遵守承诺,放回崔挹。”   闻言,陆长青面色骤然变得铁青,怒声道:“崔氏欺人太甚,也不知后面还否有害人的诡计,我看这崔挹不放也罢,还是将他送给官府为妥。”   谢瑾眉头微微皱起,言道:“不过这样出尔反尔,似乎终归有些不妥?”   陆长青冷哼一声道:“七郎有勇有谋,却还是略过仁慈,和这些凶残暴戾的海盗需要讲什么仁义道德言而有信?”   陆元礼不明就里,自然是听得一头雾水,待到陆长青解释勾结海寇袭击盐场,乃是博陵崔氏所为后,陆元礼的脸色陡然就变了。   仔细地思忖半响,陆元礼想明白了很多关节,面容更显阴沉,喟叹道:“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原来盐帮的幕后主人竟是七宗堂,青盐运输果然不能招惹啊!”   谢瑾和陆长青还是第一次听闻七宗堂这个名字,看到陆元礼震惊忌惮的模样,不由相觑一眼,神情都是疑惑不解。   “此事待会再向你们解释。”陆元礼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急忙挥手下令道,“先将崔挹放回去再说,我们立马返航。”   不消片刻,崔挹被两名武师从船舱内押解而出,浑身上下还捆绑着结实的绳索,重见天日,刺眼的眼光不禁使他双目微微眯起,半响方能适应。   陆元礼见状,急忙快步上前亲手替崔挹解开了绳索,强颜笑道:“在下陆元礼,爱子无意冒犯崔郎,还望崔郎不要计较,接阁下回去的船只已经在下面等候,请崔郎移步。”   看到陆元礼竟对崔挹这般和颜悦色,谢瑾和陆长青都是不能置信地瞪大了双目,特别是陆长青,更是气愤得涨红了面颊。   崔挹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手腕,看也不看身旁的陆元礼一眼,只是对谢瑾冷笑道:“谢郎带给崔挹之辱,崔挹必定铭记于心容当后报了,告辞!”说罢冷冷挥袖,下得船去。   待到崔挹乘着那艘赤马船离开后,陆元礼即令陆氏船队调头返回,裹挟着明媚的阳光消失在茫茫的海天尽头。   ※   重获自由,崔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望着眼前脸色冷峻的崔若颜,尽管崔若颜比他还小得三两岁,且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但也让崔挹失去了往日的骄傲自信,怯生生地唤道:“堂……堂姑……”   “混帐东西!”随着一声娇叱,崔若颜扬起纤手重重地扇在了崔挹的面上,“啪”的一声大响声震船舱。   崔挹脸皮生疼耳朵嗡嗡作响,一动不动如同木雕石俑般站定片刻,他这才颇为委屈地解释道:“侄儿也只是担心堂姑的安危,才前来吴县,谁料不甚被陆家抓获。”   崔若颜面容稍霁,口气依旧冰冷如斯:“此事我会原原本本地禀告阿爷和七宗堂宗主知晓,你好自为之吧!”   崔若颜口中的阿爷,正是博陵崔氏宗长崔守礼,也是崔挹的祖父。   崔挹闻言面如土色,慌忙跪地哀求道:“倘若让祖父知晓此事,非剥了侄儿的皮不可,侄儿任官在即,还望堂姑你法外开恩,绕过侄儿这一回如何?”   崔若颜与崔挹虽为姑侄,然自小却是一并长大,关系极为笃厚,见侄儿可怜兮兮的出言哀求,崔若颜一颗心儿终是忍不住有些软了,喟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番你闯的祸实在太大了,几近令七宗堂在江东的盐业生意毁之一旦。”   崔挹听闻崔若颜口气松动,精神忍不住为之一震,振作出言道:“堂姑智计过人,侄儿相信你一定还有善后之法,对么?”   崔若颜唇角飘出了一丝淡淡笑意,继而收敛笑容玉面渐冷:“此次虽令七宗堂暴露在陆氏的眼前,然也未尝不是一个好事,至少可以让他们掂量一下究竟能否与我等做对,陆元礼想要平安回去,却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听堂姑口气,莫非还有后招?”   崔若颜冷笑道:“我崔若颜此生喜欢要挟他人,却最恨被他人所要挟,陆氏拿你要挟于我,实在可恶至极,我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话音刚落,船舱木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来,海寇头目骞白大步而入慌忙嚷嚷道:“十七郎,大……大事不好,前方二十里许出现了四十余艘官府楼船,想必是陆氏报官告发,我们还是快点逃吧。”   崔若颜丝毫不见慌乱,笃定笑道:“大首领无须慌张,官兵是本郎君叫来的。”   “啊?”骞白双目圆瞪犹如牛眼,震惊得无以复加。   崔若颜平静而清晰地解释道:“官府此次前来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围剿尔等,而是对付陆氏,你们大可放心,劳烦大首领吩咐所有船只停泊不动,另备置轻舟一艘,我亲自去见官兵统帅。”   骞白犹豫沉默,显然有些不能相信崔十七郎之话。 第五十二章 扬州水师   崔若颜面色微沉,淡淡道:“倘若大首领信不过在下,这样,我让我的侄儿崔挹留在此地权作人质,你看如何?”   “堂姑……”   崔挹心头一跳,正欲出言反对,谁料崔若颜不容忤逆的摆手道:“不用担心,堂姑多久骗过你,你就安心留在此地便可。”   崔挹尽管万般不情愿,然而崔若颜现在说的话对他来讲不亚于圣旨,只得闷闷点头表示同意。   骞白心知为了换回崔挹,崔若颜竟连江东盐场也舍得不要,便知他的重要性,点头笑道:“并非是信不过十七郎君,不过郎君执意如此,那我就遵命了。”   残阳如血,朦朦胧胧的红光渲染水天,离蛟鲸岛大概五里许的海面上,四十余艘楼船列成了一个偌大的圆形船阵,桅杆连绵如林,旗幡相连似云,号角嘶鸣擂鼓声声,气势壮阔得无以复加。   崔若颜登上居中那艘最为高大的楼船,在一名身着战袄的甲士殷勤带领下,施施然如同一朵白云般飘过甲板,走入重楼之内。   这艘楼船起楼五层,其中重楼第四层为中军幕府所在之地。   幕府内极为宽阔整肃,两排整整齐齐的红木长案分置左右两厢,三尺台阶上一张青铜卷耳案显赫孤立,上面置放着令旗印信,青铜卷耳案背后则为一面等人高的屏风,屏风上画着蛟龙出海图,蛟龙张牙舞爪盘旋海面,形态大是狰狞。   唐时,能够在行辕内置放蛟龙屏风者,必定爵封亲王,由此可见,其中主人必定大不简单。   随着脚步响,一名年轻英朗的戎装武将在侍从的陪同下绕过屏风行至堂内,戎装武将大概双十年华,穿着一套软牛皮缝制而成的夏甲,一领黑色金丝披风垂在身后,生得是广额方颐容貌威仪,两道剑眉浓密细长,眼神锐利如同繁星,往帅案前一站,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威仪。   这时,一名军仆昂首阔步而入,行至堂内拱手禀告:“沛王殿下,崔十七郎君已在幕府外等候。”   “哦,十七郎已经到了么?”戎装武将露出了一个颇为高兴的笑容,绕过长案兴致盈然地开口道,“那好,本王亲自前去迎接。”   行至门边,戎装武将突又想起一事,转身吩咐起先陪他出来的那名侍从道,“道生,十七郎喜爱品茶,即刻准备茶水。”   “是”侍从柔声一句,柔媚如同女子。   大唐开国数十年,太宗文皇帝英武天纵旷世绝伦,一手缔造了久负盛名的贞观之世,然而没想到的是,如此英伟的皇帝选择的继承人却生性懦弱,当今圣人李治在强悍的武后面前,几乎是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不仅庙堂上听从武后的意见,在后宫中武后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使得李治鲜敢临行其他女子,后宫嫔妃几无所出,这也造就了皇室子嗣极少的局面。   李治与武后共育有四子两女,四名皇子分别为太子李弘、沛王李贤、英王李哲以及冀王李轮,这位双十年华的英伟将领,正是沛王李贤。   迎出幕府,李贤便看见白衣似雪的崔若颜正在凭栏前打量落日,瞧见他出来,崔若颜立即转身上前作礼道:“在下博陵崔十七,见过沛王殿下。”   “哈哈哈哈……十七郎毋须多礼。”李贤亲自上前扶起崔若颜,大笑开口道,“上次十七郎送给本王那只名为“赛张飞”的雄鸡,当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斗遍整个长安亦是了无敌手,当真算得上是一代鸡王啊!”   崔若颜不留痕迹地上前一步,也使得李贤放下了执着他手臂的双手,笑微微地说道:“区区俗物而已,能够入得沛王殿下法眼,也是吾之荣幸。”   李贤微笑点头伸手作请,将崔若颜引进幕府,边走边笑着说道:“本王遥领扬州大都督府久矣,今番奉帝命巡狩江东,一直想谋划几桩功绩让父皇母后开心,没想到十七郎如此善解人意,竟令人带信给本王送来一件天大的功劳,实在是多谢了。”   话音落点,两人已是站在了幕府甬道中央,崔若颜瞟了正在旁边煮茶的侍从一眼,笑道:“沛王礼贤下士,一句多谢真令崔十七受之有愧,这群海寇盘踞江东沿海久矣,一直为海防大患,今次沛王殿下率队歼之,替江东清除毒瘤,江东之民一定感恩戴德。”   李贤心知崔若颜出身名门身份尊崇,也不问他是如何得知海寇聚集于此,也不问时才他为何从海寇中而来,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可要点将进军了,争取一举荡平这群海寇。”   崔若颜摇了摇手,言道:“我还要等待一人,请殿下稍等片刻。”   李贤也不心急,与崔若颜分主宾落座,那名颇为英俊的侍从捧来煮好的茶水,膝行案前殷情服侍。   李贤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汁,指着英俊侍从笑着介绍道:“对了十七郎,此乃赵道生,乃本王家奴。道生啊,快快见过十七郎君。”   英俊侍从面如冠玉唇如胭脂,细长的双目神光一闪,对着崔若颜恭敬一礼道:“小的赵道生,见过十七郎君。”   崔若颜不知李贤为何这般煞有其事地介绍一个家奴给自己,但出于礼节,依旧拱手回礼。   正在此刻,一名英姿飒爽的婀娜女子飘然入厅,拱手道:“君海棠见过沛王殿下。”   李贤笑吟吟地说道:“君家娘子毋须客气,这次还多亏你及时将十七郎的信件送与本王,来,入座便是。”   “是,”婀娜女子应得一声,坐在了崔若颜的旁案。   崔若颜微微侧身,关切询问道:“海棠,可有将五郎从海寇手中救出来?”   婀娜女子点头笑道:“海棠办事何时出现过差池?禀告郎君,五郎已经顺利救出。”   崔若颜轻轻颔首,神色陡然转为肃杀,起身盈盈一礼道:“沛王殿下,我等的人已经到了,请你下令围剿海寇吧。”   李贤道得一声“好”,在赵道生耳畔轻声地吩咐了几句,赵道生行礼而退,不消片刻,凄厉的号角声陡然响彻云霄,大唐水师开始对盘踞在蛟鲸岛上的海寇发动猛烈进攻。   外面金戈铁马杀声整天,幕府中却是茶香阵阵谈笑风生,未及半个时辰,十来艘海寇船只在大唐最为精锐的扬州水师面前灰飞烟灭,徐徐沉入海底。 第五十三章 黑夜追击   听完全歼海寇的捷报后,李贤忍不住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江东官府对于这群海寇一直是束手无策,这次他李贤前来扬州没几天,便将海寇一网打尽,如此功绩必定会让天皇龙颜大悦,因此而已,对于送来海寇情报的崔若颜,李贤更是和颜悦色,言语中推心置腹直如知己。   崔若颜微微一笑,突又言道:“殿下,海寇主力尽管已被歼灭,不过仍由三两只漏网之鱼悄悄逃逸,还请殿下你继续出动水师追击。”   李贤丝毫不介意继续锦上添花,拍案决定道:“好,那就依十七郎之言,传令,继续追击漏网海寇!”   不消片刻,大唐水师调转船头,犹如离弦的箭矢般朝着陆氏船队离去的方向追去,唯留下一片大战后的狼藉。   ※   弯月如钩群星漫天,海面上闪烁着清冷的银辉,浩瀚无际如同天河。   陆氏楼船内,陆元礼仔细地听完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后,良久未言。   瞧见陆元礼眉头皱起面颊上的法令纹如同刀劈斧剁般深刻,谢瑾忍不住出言道:“舅父,吴县陆氏好歹也是当世望族,你何须对崔家这般忌惮?要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江东之地,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七郎有所不知。”陆元礼喟叹了一句,语气中透露着丝丝疲惫,“世家的势力,并非体现在地域和传承上面,最关键的是为政治和经济上的影响力,博陵崔氏乃千年望族,朝中门人子弟多不胜数,其中更有一批受其恩惠的官员,这些官员相互结为朋党,暗中为世家望族的利益效力,其势力甚至可以左右朝廷局势与政令发布,现在的陆氏,不论从哪个方面,都没有能力与崔氏对抗,舅父并非胆小怕事,而是为了陆氏的将来,我们不得不含屈受辱。”   陆长青心有不甘,怒声道:“可是崔氏无法无天,为了夺我陆氏盐场,竟卑鄙地勾结海寇劫持阿爷,难道我们还要隐忍退让么?”   看了看血气方刚的儿子,陆元礼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形势屈人,退一步方能海阔天空,长青,以后你终会成为陆氏宗长,要记住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之话,即便是要报仇,待到崔氏衰败那一天再行计划亦是不迟,现在对方势力如日中天,万不可自找麻烦啊,否者必定会为整个陆氏带来灭族噩运。”   陆长青面色黑沉沉地沉吟半响,猛然一拳重重砸在案几上,闷哼一声不说话了。   听罢陆元礼一席话,谢瑾亦是深受感触,他突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好奇问道:“对了舅父,时才你口中的七宗堂,究竟是何等组织?难道他们比崔家更为厉害么?”   陆元礼面上肌肉轻轻地抽搐了几下,露出了一丝忌惮之色,他不知该如何对年方十岁出头的侄儿解释,只能讳莫如深地言道:“七郎,你记住舅父的话,倘若以后你遇到七宗堂的人,能退则退能忍则忍,万不能与之发生冲突,否者一定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话音落点,谢瑾忍不住微微皱起的眉头,心里面尽管是嗤之以鼻,然出于对长者的尊敬,他还是轻轻颔首。   谈论了一阵已是夜深,陆元礼正欲令谢瑾和陆长青散去早作休息,突然一名武师慌张入内禀告道:“大郎君,在我们身后发现一支来路不明的船队。”   “什么?”陆长青霍然站起身来,“来路不明的船队?莫非是海寇追来了么?”   那名武师显然有些胆小,哭丧着脸道:“夜黑不能视物,唯见船后风灯闪动,我们已用灯光为讯询问对方来意,然而却没有得到对方回答,听那些水手们说,只怕追来的船只不下三四十艘。”   陆元礼慌忙走出船舱,谢瑾和陆长青对视了一眼,也是快步跟上。   站在船尾举目望去,远处的海面果然有着隐隐闪烁的灯光,显然有船舶于此。   陆元礼沉吟许久,方才肃然开口道:“应该不是海寇,海寇岂会有这么多的船舶?不过对方来路不明,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吩咐所有船只立即加速前进。”   命令一下,五艘陆氏楼船立即鼓足风帆,船腹中伸出的密密麻麻长桨整齐划一地划破水面,在黑漆漆的夜色中速度飞快。   不过,让陆元礼为之忧心的,则是追来的船只速度亦是不慢,陆氏船队竟根本没有甩开他们,反倒越来越近了。   眼见形势危机,楼船上所有人都是了无睡意,水手们划桨如飞个个累得直喘不休,陆氏武士们则聚在甲板上手执刀、腰悬剑,全都临危待命。   如今陆元礼已经归来,自然不需要谢瑾和陆长青再拿什么主意,陆长青亲自披甲统领着一干武士,准备即将到来的恶战,谢瑾则寸步不离地守在陆元礼身旁,替他将每个指令及时传达下去。   到得三更之时,那群来历不明的船队离陆氏船队只有不到两三里的路程,饶是陆元礼久经风浪,乍见对方拥有这般庞大的舰队,额头也不由浮现出了点点冷汗。   陆元礼的双手死死地抓住凭栏横木,用力之下,手背根根青筋冒起蠕动如虫,沉吟半响,他终是艰难决策道:“七郎,去通知船夫,准备掉头与对方恶战。”   “是,”谢瑾应得一声,犹豫半响,却是举步未动。   陆元礼微微一怔,有些奇怪地说道:”怎么?为何还不前去?”   谢瑾有些不解地问道:“舅父,眼下黑夜沉沉,举目不能四顾,我们为何不熄灭船上风灯悄悄逃逸,反倒让其成为对方的引路明灯呢?只要风灯一熄,对方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找到我们了吧?”   “唉……七郎有所不知。”陆元礼苦笑解释道,“正因为黑夜茫茫无法看清四周,船只间才需要风灯标识方位,避免不甚相撞,若是发生了撞船,那可有船倾人溺之危,风灯是一定不能熄灭的。” 第五十四章 浑水摸鱼   谢瑾这才明白过来,蹙眉略微思忖,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冒出了心头,忍不住提议道:“大舅,我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陆元礼心知自己这次能够获救,多亏了谢瑾为陆氏出谋划策,自然不会小觑年纪尚幼的侄儿,问道:“七郎有什么好办法,但说无妨。”   谢瑾沉稳开口道:“目前敌强我弱,即便硬抗死拼,想必也不是这群来路不明船只的对手,我们不如来一招浑水摸鱼,说不定能够平安脱困。”   “浑水摸鱼?何解?”陆元礼眉头挑了挑,显然不解其意。   “这样,舅父可让我们这一艘楼船关掉风灯,并吩咐其余四艘楼船先行,然后我们悄然混入敌方船舶之中,偷偷袭击扰乱对方,不知舅父以为如何?”   陆元礼听得双目一亮,随即却又摇头道:“不可不可,倘若风灯关闭后对方船只不甚撞来,只怕我们立即就会沉船。”   “可是舅父……硬抗对方说不定也是死路一条,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似乎才有着一线生机。”   闻言,陆元礼眉头皱得更深了,久久沉默如同一尊木俑,唯有呼啸而过的海风吹得他的衣袂啪啪作响。   谢瑾所言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办法,风险虽大机会也是越大,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相博一番寻求那微乎其微的活路,说不定真能逃出生天?   陆元礼代陆望之执掌陆氏多年,性格果决凌厉,权衡利害后便不再犹豫,点头同意道:“那好,就依照七郎之言,我们赌一赌,生死各安天命。”   谢瑾重重点头,面对生死关头,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丝毫害怕,反倒有说不出的热血豪情在心头汹涌不止。   人生犹如博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随着陆元礼的一声令下,他们乘坐的这艘楼船风灯骤熄静静停泊,犹如一只巨大的怪兽安然匍匐于水面,悄悄地等待对方船只到来。   黑夜朦胧无光,长桨破水声急,居中那艘高大帅舰上,沛王李贤与崔若颜并肩相立在瞭望台上,静静地注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灯光,低声交谈不断。   在聚歼海寇之后,李贤立即下令水师楼船起航继续追击,终于在不久前追赶上了崔若颜所说的海寇“漏网之鱼”,从目前形势来看,在已方强势的军力面前,三两艘小船的确是微不足道的。   不过,李贤久居深宫,这般领军征战还是破天荒地的头一遭,对此不免大感兴趣,即便现在已经夜深,依旧是了无睡意,想瞧瞧这些漏网之鱼是如何在自己手中灰飞烟灭的。   崔若颜对陆氏满是怨恨,此际利用朝廷对付陆氏,也算兵行险着,倘若被李贤发现,她明白必定会惹来很大的麻烦,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留下陆元礼等人,兵行险着也是值得。   话分两头,眼见敌方船只愈来愈近,谢瑾等人的心儿几乎快要提到了嗓子眼上,甲板上所有人均是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或许是上天眷顾,这支来路不明的船队船只之间的距离拉得很开,陆氏这艘楼船恰好在对方两船之间空隙当中,这令一直担心撞船的陆元礼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抬手轻拭,才发现额头已是冷汗涔涔流淌。   虽则如此,陆元礼依旧全神贯注地打量揣摩对方航速,在双方船只平行的那一霎那,陆元礼当机立断发布号令起航,陆氏楼船恍若一艘突如其来的幽灵船那般,悄然无息地混入了对方船队之中。   如此浑水摸鱼,实在惊险之际,谢瑾手心早就已经满是汗水,对着陆元礼低声开口道:“舅父,似乎可以开始了,就让我们搅他个天翻地覆。”   “好!”陆元礼重重点头,吩咐四周,“速速解开拍杆,准备攻击敌船。”   拍杆,为楼船上威力巨大的水战利器,其原理与民间取水的桔槔有几分相仿,楼船前后左右四面船舷上均设置有“V”形木架,其中木架的垂直部分是固定杆,水平部分是活动杆,活动杆探出船舷外的一端系上一块重物(往往是一块大石头),在船舷内的一端固定在船上某处,当船只与敌船相遇的时候,解开固定端,外探的重物落下,拍杆就可以击穿甚至击碎对方的船只。   在隋朝平定南陈的那场江面水战中,隋将杨素曾率四艘五牙战舰,以拍杆迎敌击沉南陈十余艘战舰,为平定南陈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可见拍杆在水战中运用广泛。   陆氏这艘楼船是为自建,主要用于护卫往来于南洋之间的商路,无论是船舶还是武器均为优良,拍杆更是坚固粗实。   随着陆元礼一声令下,掌舵水手迅速向左转动船舵,楼船船身左偏,静悄悄地靠近对方一艘船只。   随着木头晃动的“咯吱”连响,陆氏楼船左面的两支拍杆向着敌方船只轰然拍下,恍如巨大的海兽猛然伸出触手,只闻一阵震耳欲聋的破碎声,那艘唐军楼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船身剧烈晃动,在海面上原地打转不休。   相隔不远的唐军楼船立即有所感应,顿时知道必定有敌船混入其中,一时间略见混乱,然而唐军好歹也算是训练有素,不消片刻就恢复了镇定,所有楼船缓缓地减慢速度彼此相依,尽量不给偷袭的敌人留下空隙和机会。   轰然的响声使得帅舰上的李贤和崔若颜均是浑身轻震,循声望去,漆黑一片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正在疑惑不解间,一阵沉重的战鼓声陡然击响,恍如沉雷掠过。   李贤脸色陡变,急忙对着侍立在身旁的赵道生吩咐道:“快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赵道生拱手应命,正欲举步飞奔走下瞭望台,不意一个戎装大将已是急匆匆地行来,对着李贤拱手禀告道:“殿下,我方船只突遇袭击,似乎有一艘海寇船只混入了我方之内。”   “混账!为何现在才发觉?!”李贤一声怒骂,俊脸大显阴沉。   原本他还希望以完胜的战绩剿灭这群海寇,倘若不甚被海寇击沉了已方楼船,岂不大跌颜面?再加上这次他是奉帝命巡狩江东,几乎可以说是代天子出行,若遇败绩,说不定父皇母后还会对他进行责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第五十五章 侥幸脱逃   李贤生于长于大唐内宫,对于领兵打仗之事几近一窍不通,此际心头茫然,只得沉着脸吩咐道:“你先将那艘暗中偷袭的海寇船只找出来,可行?”   戎装大将苦着脸道:“启禀殿下,海寇狡猾无比,竟偷偷熄灭了船灯隐匿航行,我们的楼船在海面上散布得太开,夜黑风高彼此不见,均不能遥相呼应,一时间恐怕极难捕捉到对方。”   “那,那要如何是好?”李贤顿时没了注意。   戎装大将久经战争,直言不讳地说道:“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首先停止对海寇们的追击,我方所有战船聚拢列成圆阵,减小船只之间的间距,这样暗中潜入我方的海寇之船才找不到偷袭的机会。”   李贤只求完胜不沉没一艘船只,立即从善如流的点头道:“那好,就依照你的意思办,立即吩咐所有船只停船接阵。”   崔若颜没想到李贤尽然要放弃追击,心里面不免为之一凉,出言劝说道:“殿下,目前可是消灭这股海盗的最好机会,放弃追击岂不是太可惜了?”   李贤轻叹一声道:“十七郎啊,你我乃兄弟之交,本王索性坦承直言,此番本王巡狩江东,消灭了大股海寇已经算得上了不起的大胜,没必要继续追击带来伤亡,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区区几个海寇逃了便逃了,相信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的。”   崔若颜玉脸寒霜满布,心里面又是不甘又是无奈,沉默半响,她心知自己无法改变李贤的决定,只得故作浑不在意地点头道:“殿下说得不错,在下的确是浅虑了。”   陆氏楼船形如鬼魅暗中偷袭,在极其惊险的环境下,又偷偷地袭击了对方一艘楼船,拍杆击打其上恍如沉雷作响,更激起了一片哀嚎惨叫之声。   不过这样一来,周边的船只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陆氏楼船的存在,聚拢缩小包围,看似想要瓮中捉鳖。   感觉到对方船只纷纷停下,似乎是要接阵,负责指挥的陆元礼急声下令道:“不好,快快加速航行,否者我们会被敌方困死在阵中。”   一声令下,桨手们齐齐地甩开膀子划水,二十余根长桨飞快地划破水面,楼船满帆快桨,飞一般地冲出了唐军舰队的包围圈。   忙活了大半夜,加之过程凶险危机,楼船上所有人都几乎如同瘫了一般,及至远离那支来历不明的舰队后,陆元礼下令重新点亮了风灯,楼船才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缓慢航行。   谢瑾人生第一次经历这般凶险之事,现在回想起来不禁有些后怕,瞧见陆元礼绷着脸一言不发,忍不住出言询问道:“叔父,你可知道对方的身份?毕竟能够拥有这么多舰船,相信一定不简单。”   陆元礼轻叹作答道:“或许是航行于大洋上的商船舰队,七郎不必惊讶。”   谢瑾点点头,却感觉到陆元礼有些言不由衷。   其实早在不明船队出现之初,陆元礼心里面就有着隐隐约约的猜测,在这片大海上能够出动如此庞大的楼船舰队,非官府不能,然而他却不敢将心中的念头透露给谢瑾知晓,只要现在一切平安无事就够了,今日之事以后在暗中调查便是。   ※   崔若颜面如寒霜地返回居住的寝室,崔挹立即快步迎上前来询问道:“堂姑,为何官府不追击了,让陆元礼他们逃跑,岂不是留下大患?”   崔若颜沉默未言,及至半响方才轻叹出声道:“五郎,你要记住,尽管我与沛王称兄道弟关系密切,然而在关乎到切身利益的时候,沛王一定不会为了我等损害自己的利益,毕竟他只要毫发无损的完胜,这样送给朝廷的战报读起来才会好听。”   崔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及今番无意破坏了堂姑的计划,不禁大觉难堪,然而此时此刻,任何道歉的话都是没有用的,只得呐呐不言。   又是一通长长的沉默后,崔若颜突然想及一事,振作精神问道:“对了,海棠前去了何处?”   崔挹言道:“正在房内休息,堂姑,今日海棠她……似乎有些奇怪。”   “奇怪?”崔若颜柳眉轻蹙,沉吟片刻说道,“那好,我去看看她,你也早点休息吧。”   举步行至君海棠所居住的房间前,崔若颜抬起纤手轻轻敲门,谁料那扇木门竟未关闭,随着她敲门的力道“吱呀”一声打开了。   朦胧的月光从窗棂前撒了进来,在木制地板上铺满银辉,长身婀娜的君海棠踽踽站立窗前,清冷得好似仰望月宫的嫦娥仙子。   君海棠闻声转头,当看见是崔若颜入内后,慌忙上前作礼道:“海棠见过十七娘子。”   “这里就我们主仆二人,海棠毋须多礼。”   崔若颜微微一笑,抬手拔出头顶发髻上的玉簪,一头乌亮的长发瀑布般地披散在了双肩,原本英俊潇洒的郎君瞬息之间竟变作了一个绝代佳人。   崔若颜的美是无可挑剔的,她的皮肤雪白犹如凝脂,宛如无暇白玉雕成,一双娥眉侵入云鬓,散落的发丝柔顺贴面,承托出分外秀丽又不失飒爽英姿的面容,充满灵气恍若深海的双眸,高挺秀长的瑶鼻,朱唇皓齿的樱桃小口,此际抿嘴微笑,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美丽,绝丽得耀人眼目。   在海岛上待了几日,为求稳妥崔若颜一直没有沐浴清洁,让向来爱干净的她大觉浑身难受,此际在唐军楼船上环境安定,自然是少了顾及,轻轻地打着哈欠呢喃道:“这几日浑身臭汗,这里可还有沐浴热水?”   今夜,君海棠颇有心事,俏脸上的神色变幻不止,终是下定决心猛然跪在地上,颤声道:“娘子,海棠做了一件错事,请你责罚。”   “你……这是何意?”崔若颜惊讶得柳眉一挑,想要俯身将君海棠扶起,却见她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便盘坐在她的对面微笑开口道:“不知是何错事,说来听听吧。” 第五十六章 美人如玉   “是”君海棠应得一声,一脸愧疚地开口道,“上个月娘子令海棠前去行刺史万全,海棠尽管得手,然而却不甚被他手下所伤,掉落在秦淮河中差点溺亡,若非遇到好心人相救,只怕现在就没命回来见娘子你了。”   崔若颜听得悚然动容,然知道她必定还有下文,也不多话,问道:“后面又是如何?”   “娘子……你可知救海棠之人是谁?”君海棠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不知,何人也?”   君海棠轻轻叹息一声,一字一句地沉声道:“救奴之人,正是今日娘子你见过的谢氏郎君——谢瑾。”   此话不啻于与一声惊雷,顿将崔若颜绝美容颜上带着的微笑一扫而空,怔怔地望了君海棠半响,她肃然询问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   “对,”君海棠轻轻颔首,继续讲述道,“刺杀史万全一事动静太大,想来谢瑾也隐隐猜测到乃是海棠所为,不过奴当时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他也不知道海棠家门,谁料后来宗长令五郎前去江宁邀请谢氏参加秦淮中秋雅集,海棠女作男装与五郎一并前往,便撞见了谢瑾……”   说到这里,崔若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言道:“只怕那时候,谢瑾便明白江东盐场的混乱与崔氏脱不了关系,娘子挟持他的舅父,所以他才会偷偷地令人挟持了五郎,以作换人。”   崔若颜凤目微微眯起眼波闪烁不定,半响方才喟叹道:“怪不得陆氏会知晓我的身份,起先我还以为是七宗堂内出现了叛徒,原来竟是因为此般,好,你起来吧。”   君海棠惊讶地瞪圆了美目,伢声道:“娘子,你难道不责罚婢子么?”   崔若颜淡然笑道:“我做人做事像来赏罚分明,对于你犯下的错误绝对不会熟视无睹,不过……当时你也没有料到救你的人其后与我又会产生纠葛,也没料到他与吴郡陆氏有着联系,所以罪不在你。”   “娘子……”听到崔若颜这般轻言安慰的一席话,君海棠暗自感动不已,语调不禁有些哽咽了。   崔若颜纤手一掸衣袂站了起来,颇觉感叹地言道:“此番乃天意如此,非战之罪也!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却栽在十岁少年的手上,实在有些天意弄人啊!”   话音刚落,君海棠心里面生出了一阵隐隐约约的担忧,她深知娘子秉性,说不定此刻娘子心中已对谢瑾萌生了杀意,急忙出言道:“娘子,谢瑾他也只是为求换回陆元礼而已,还望娘子看在他是奴的救命恩人份上,饶恕他这一回。”   君海棠个性冷然,几乎没什么朋友,崔若颜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替别人求情,不由深感意外,然而转念一想念及谢瑾毕竟是她的恩人,也为之释然,点头到:“放心,我不会将他怎样的,再过大半月便是秦淮中秋雅集,他作为谢氏嫡长孙想必也会前去参加,我倒要看看这少年究竟有多么厉害。”   闻言,君海棠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起身替崔若颜准备沐浴热水。   片刻之后,一具光滑曼妙的酮体滑入了木桶之内,腾升的朦胧水雾流淌着令每个男子血脉膨胀的春~情,水滑洗凝脂,窗外弦月自惭形秽地钻进了云中,不好意思再看那美人鱼般的人儿。   ※   马不停蹄地回到吴县,谢瑾生出了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想想也对,自从陆元礼被海寇挟持之后,吴郡陆氏几乎都没有了当家作主之人,表兄陆长青虽有勇略,然对于出谋划策却不是太过擅长,很多重任都交到了他的肩上,特别是孤身前去与海寇谈判,那可需要太多太多的勇气,几近是一个十岁少年不能担任之事。   再加上归程途中被突如其来的莫名舰队跟随,整整一夜几乎可以称作是惊心动魄。   好在,这一切的一切,谢瑾都已经挺过来了,所以说当陆元礼在外祖父和阿娘面前夸奖自己的时候,谢瑾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在一片惊叹声中微露得意之色。   “七郎,这次陆家多亏有你才能逃脱噩运,做的非常不错。”面对这个英气勃发的外孙,陆氏宗长陆望之丝毫不会吝啬褒奖,此际捋须大笑,竟是说不出的高兴。   瞧见陆望之老脸激动涨红,陆三娘不禁乜了他一眼,轻声提醒道:“阿爷,医士吩咐你好生卧榻歇息,怎么又不听医嘱下榻来了?”   陆望之连连摆手笑道:“无妨无妨,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元礼能够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哎,媳妇,即刻下令摆上一桌家宴,老夫要为长青和七郎庆功。”   张氏微微一笑,急忙颔首去了,陆三娘暗自摇头一叹,却没有叨扰老父的雅兴。   宴席上桌,全为不可多得的山珍海味,其中甚至还有一壶极难品尝的葡萄美酒。   谢瑾劳苦功高,自然成为了宴席的主角,陆望之更是亲自替他斟满了一杯葡萄酒,在陆三娘无奈的眼神中与他痛饮而尽。   谢瑾鲜少饮酒,片刻之后便是面红耳赤满脸醉态,陆三娘只得扶他回房早作休息,而陆望之与陆元礼父子则是前去书房商谈,毕竟江东盐场牵涉到了七宗堂,陆元礼须得好好地向父亲禀告,以制定对策。   翌日红日临窗,谢瑾从沉沉大梦中醒来,便听见陆长青依旧不知疲倦地在院中练剑,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慵懒地展了展身子走出房门,瞧见陆长青汗津津的模样,谢瑾忍不住失笑道:“表兄,闻鸡起舞,你可真是勤奋啊!”   陆长青一抹额头大汗,将手中长剑倒插地面,笑吟吟地开口道:“七郎说笑了,这几日忙碌事务几乎没怎么练功,整个身子说不出的难受,今日好不容易返回府中,自然不敢懈怠,哎,你可要试试?”说罢拔剑在手,递给谢瑾。   谢瑾丝毫没有兴趣,摇头笑道:“算了,表兄还是自行练习便可,我去院中走走。”   陆长青也不勉强,点头笑道:“那好,刚才我看见小雅正在后园练琴,你若无事,不如前去瞧瞧。”   “好,那我就去聆听一下小雅表妹的琴技。”谢瑾拍手笑了笑,飘飘然地举步而去。 第五十七章 何其荒谬   陆府后院占地极为宽阔,一片波光粼粼的池水铺在草地中央,嵯峨假山从水中拔起展露奇峻之姿,水池畔为一片茂密的竹林,此际晨风呼啸带动竹叶沙沙,曼妙琴声从竹林深处悠然飘出,轻快的节奏不禁让人心生愉悦。   谢瑾静悄悄地走进竹林时,便看见陆小雅正跪坐在石案前抚琴不止,头梳少女双髻的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丝绸薄衫,盈手可握的细腰系着一条紫色的绸带,好似山谷中的幽兰亭亭玉立,此际纤手轻轻地拨动着琴弦,铮铮之声如同泉水缓缓流淌,美妙得无以复加。   谢瑾不忍出言搅扰这美丽的场景,驻步聆听欣赏,不多久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眸,完全沉浸在了这片动人的意境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一直细长延绵的琴声陡然仓促高拔,却又立即嘎然而止,谢瑾疑惑地睁开双目,便看见陆小雅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红着脸道:“七……七郎,你如何来了?”   谢瑾微微一笑,走上前来言道:“时才听表兄言及小雅正在后院练琴,在下心生神思,忍不住前来聆听小雅表妹动人的琴声,所以就来了。”   陆小雅从最初的慌乱中平静了下来,小脸上红晕却未褪去,低眉敛目露出一丝羞怯之色,轻声问道:“那七郎觉得小雅琴音如何?可有入得耳中?”   谢瑾挠了挠头皮,言道:“呃……好听!”   陆小雅神情一滞,抬起头来讶然道:“就这两个字?”   “嫌少?呵呵,那还加上两字吧,非常好听!”   瞧见谢瑾一副促狭的模样,陆小雅这才明白他是故意在弄自己,一时间嗔怒道:“好你个七郎,竟然寻我开心,哼!真是讨打。”说罢,竟丝毫不顾温温然的少女形象,提起长裙上前作势便要收拾谢瑾一番。   “哎呀,表妹饶命。”谢瑾故作惊呼,笑嘻嘻地拔腿而逃,一对少年男女在后院内来回追逐了片刻,宛如回到童年时的童趣,不多久尽皆香汗津津。   穿出竹林奔至池边,突闻“哎哟”一声娇呼,正在紧追谢瑾的陆小雅脚下一崴,竟是扑到在地。   谢瑾陡然大惊之色,一声“小雅”还未落点,已是折身快步返回。   陆小雅伤得并不算重,正欲站起之时突见谢瑾走来,眼眸一闪索性不动,可怜兮兮地言道:“七郎,我扭到脚踝了。”   “如何了?伤得可重?”谢瑾蹲下身子望着泪光莹然的陆小雅,神情大是紧张。   陆小雅本欲借此机会偷偷袭击谢瑾,瞧见他这般紧张的模样,一时间竟打消了念头,蹙着柳眉痛声道:“动一下便生疼。”   “来,先试一下可否还走得。“谢瑾扶着陆小雅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慢慢地扶了起来。   在谢瑾的搀扶下,陆小雅故作艰难地走得几步,驻步摇头道:“不行不行,真是太疼了。”   谢瑾悔不当初,轻叹出声道:“早知如此,那我时才跑什么跑,让你打上几下解解气,也好过这般崴到脚。”   陆小雅听得心头一暖,抬眼望着谢瑾,阳光透过茂密的竹林撒下斑斓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竟是频添一股魅力,眉宇间的焦急懊恼之色是那么地清晰可见,他真的非常在意自己!   心念及此,陆小雅只觉心中最为柔弱的一处轻轻触动了,整个心儿如同小鹿乱撞般急促地跳动了起来,沉默半响,她忍不住红着脸问道:“七郎,你可知小姑和阿娘昔日曾有约定,我们……”   谢瑾一怔:“她们有何约定?阿娘似乎从未说过。”   陆小雅小脸上红晕更甚,却没有开口解释,只是轻笑言道:“我现在一步也不能走了,你背我回去吧。”   谢瑾点点头,蹲下身子将陆小雅背在后背,好似许多年前还是幼童的两人一般,亲密无间地托起她的****,一步一步地朝着院子月门走去。   陆小雅螓首枕在他的后背,俏脸红得犹如天边的朝霞。   穿廊过院不知走了多久,快到用饭的偏厅时,陆小雅突然抬起头来,凑到谢瑾耳边轻声道:“七郎稍等。”   谢瑾依言止步,却感觉陆小雅突然从自己后背跳了下来,讶然回身,只见她拍了拍手儿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说完之后,陆小雅举步而行,脚步轻盈得犹如一只翩翩然的蝴蝶,哪有一丝崴到的模样。   谢瑾愣了愣,这才明白原来陆小雅竟暗中戏耍了自己一番,骗得自己背了她这么远,不禁摇头报以苦笑。   两人联袂行至偏厅门口,谢瑾正要举步登上台阶,里面突然传来陆望之的苍老声音,清晰地响彻耳边:“三娘啊,七郎和小雅之间的事情既然早已定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一定得多加操心才是,不要耽搁了他们。”   谢瑾听得止不住的疑惑,暗忖道:我与小雅有什么事?祖父说话当真奇怪也!”   心念闪烁间扭头一看,谢瑾却看到红潮迅速的弥漫上了陆小雅脸颊,像是秋天里满山遍野的红枫林。   正在此时,听见陆三娘笑吟吟地回答道:“昔日奴与大嫂指腹为婚,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十余年,现在孩子们都快长大成人,待到七郎年满十五岁,我便令人前来陆家提亲,阿爷放心便可。”   厅内又传出了陆元礼的嗓音:“他俩本为表兄妹,亲上加亲自是最好,况且现在你们大房势微,今后小雅成为你谢氏之媳,想必二房也不能太过目中无人,毕竟我们吴郡陆氏也不是好欺负的。”   一席话听了,谢瑾如遭雷噬,整个人竟傻乎乎地呆愣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我与小雅竟是指腹为婚,这这这……何其荒谬!   陆小雅早就听娘亲说过她与谢瑾之间的事情,此际闻言,且谢瑾还在身旁,更是惊慌羞涩,提起长裙一溜烟似地飞快跑了。   ※   整个上午,谢瑾一直处于浑浑噩噩当中,他坐在凉亭内双眼无神地望着池中锦鲤,心头依旧是一片滔天巨浪。 第五十八章 返回江宁   素衣飘飘,莲步婀娜,陆三娘轻然步入凉亭之中,见谢瑾依旧痴愣原地,不由失笑问道:“七郎,你坐在这里发什么愣?为何连朝食也忘了?”   “阿娘……”谢瑾转过头来,双目中渐渐有了神光,“我与……小雅是否有婚约?”   陆三娘闻言一愣,举步上前坐在了谢瑾的旁边,伸出纤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柔顺的黑发,沉吟半响方才笑问道:“七郎是如何知晓的?”   “时才我与小雅正欲进入偏厅,恰好听到外祖父与娘亲正在议论此事……”   “呵,没想到却是隔墙有耳啊!竟被你不甚听去了……”陆三娘哑然失笑,笑罢正色开口道,“在你还没有出生之前,阿娘与你舅母就已经指腹为婚,这桩婚事也得到了你阿爷的赞同,只因你年纪尚幼,所以阿娘一直未对你提及。”   “可是阿娘,小雅乃我的表妹啊。”   “表妹又有什么关系,这样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谢瑾愣怔怔地点了点头,沉默许久,心中突然竟是生出了一股害怕的感觉。   复兴家族的重任无可避免,父母之命的婚姻也无可避免,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所有一切都已经被命运安排妥当,似乎不容他选择,难道这一生就这样提前决定了么?   困在江宁这片小小的天空下,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为着复兴大房绞尽脑汁地不懈奋斗,或许在若干年后,他重掌谢氏儿孙满堂,但是那样波澜不惊早已注定的生活,是他真正想要的么?   不!实在不甘心啊!外面天地何其博大,为何我却要困守一隅?今后我还要寻找阿爷,还要考取进士,还要看看这波澜壮阔的万里江山,我的人生不应该就这样早作安排。   想着想着,谢瑾终于冷静了下来,苍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红润,他突然一字一句地对陆三娘说道:“阿娘,大丈夫三十而立,未及三十,孩儿不会思考成亲娶妻之事,请你能够谅解。”   陆三娘愣了愣,以为儿子只是一时之心,倒也没有当真,反倒是敷衍笑道:“好好好,一切都依你。”   从这天开始,谢瑾几乎没见到陆小雅,倒是陆长青天天陪伴在他的身旁,直到谢瑾母子准备返回江宁,陆氏聚餐送行时,两人这才再次相聚。   与谢瑾对案而坐,陆小雅虽是有些羞涩,但总归算得上落落大方,不时还对着他作上一个调皮的鬼脸,将少女的娇憋可爱展现得一览无遗。   反倒谢瑾却是拘谨局促,连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有些生硬起来,对陆小雅单纯的感情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不时在心里面暗叹:以后她……便是我的妻子?   离去之际,陆小雅并没有前来送行,却让陆长青偷偷塞给谢瑾一块做工精细的玉佩,陆长青义正言辞地叮嘱道:“七郎,我想大概你已经知道小雅和你之间的事情了,这块玉佩为小雅自小携带,今日吩咐我将玉佩送给你,也算充作念物,记住,可不要辜负我的阿妹!”   谢瑾犹豫了半响,终是无奈伸手接过玉佩,看也不看就放入了怀中荷包,苦笑道:“表兄,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哈哈,你也用不着如此高兴吧,竟是乐得口不能言。”有些粗线条的陆长青显然误解了谢瑾话中的意思,还以为谢瑾早就高兴得不行,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七郎,表兄期待你再次前来陆府的那一天。”   谢瑾默然片刻微笑颔首,在陆长青念念不舍的目光中终是登上了马车,磷磷隆隆地去了。   ※   八月江宁,第一缕秋风轻轻地拂过秦淮河畔的垂柳,为其悄悄然镀上一抹金黄,秋老虎依旧猛烈,然早晚却已经大见凉爽,令炎热了整整数月的人们,不禁心生惬意之感。   这段时间,江宁有两个话题最为火热。   第一便是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化蝶》,前不久终于有了结局,想及山伯英台双双化蝶翩跹世间,却依旧没有改变对彼此的深情,无数人们在扼腕感叹的同时,也流下了同情感动的眼泪,而那些处于深闺中的贵妇仕女,更是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第二件事,则为即将要举行的秦淮中秋雅集,听闻其不仅是由最富盛名的北方世家提倡举办,而且到时候沛王李贤将亲自莅临雅集,观摩指点士子学问。   沛王李贤何人也?那可是堂堂正正的天潢贵胄,只要被他看上了眼,以后平步青云还是难事么?一时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整个江南士林顿时为之震动了,士子们四处请托打听内幕,希冀能够得到博陵崔氏所发放的请柬。   不过可惜的是崔氏宁缺毋滥,请柬单单只发了百十张左右,且全为江南望族或则久负盛名的士子,让很多抱着希望的人大是失望。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谢瑾母子的马车从吴县返回,静悄悄地驶入了谢府之中。   夜晚餔食,二房诸人都在,谢睿渊免不了向陆三娘询问陆氏状况。   陆三娘似乎不愿多言,谢睿渊问什么答什么,从不多说半个字,更没有透露陆氏盐场的一系列变故,让本欲旁敲侧引打听消息的谢睿渊不禁大感无趣,只得转移了话题。   谢睿渊单手捋须,欣然笑问道:“太辰啊,秦淮中秋雅集马上就要举行了,你可有准备妥当?”   闻言,谢太辰停箸拱手答道:“启禀祖父,这段时间孙儿悬梁刺股认真苦读,诗学文才皆大见增长,得诗几首也颇为不错,相信一定能够不负祖父厚望,在雅集上为谢氏争彩。”   “如此甚好!”谢睿渊捋须大笑,笑罢感叹一叹,对着谢瑾言道,“七郎啊,那****开罪崔挹,想必对方一定恨你不轻,崔挹甚至还撂下狠话,说要与你在雅集上进行诗文较量,堂祖父念及你年龄尚幼,总归不是崔挹这般进士之才的对手,左右寻思决定还是让太辰代表我们谢氏前去,你觉得如何啊?”   谢瑾自知诗文欠佳,对于那秦淮中秋雅集本就没什么兴趣,再加之不愿再见崔挹,自然是毫无异议,不过,想及谢太辰再怎么说也为崔挹手下败将,此际二房又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便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宗长之命谢瑾岂敢有异?不过堂兄前番败于崔挹,这次倘若又是自取其辱,我们谢氏岂不要贻笑大方了?以七郎之见,还是另选他人为妥。”   一席话落点,谢睿渊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了,神情大见难堪,正堂内也是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第五十九章 常乐观   “七郎哪里的话!”谢太辰陡然一句高声,不悦道,“君子知耻而后勇,正因为前番败给了崔挹,所以我才会发奋苦读钻研诗文,争取在中秋雅集上一洗前耻,放心,谢氏的名望,我谢太辰自然会维护。”   “但是我担心堂兄你又会令谢氏丢脸。”   “谢瑾……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太辰终于忍不住板起了脸。   见谢瑾此言似乎令二房之人有些下不了台,陆三娘想要息事宁人,便出言埋怨道:“七郎啊,在这谢氏之中也只有太辰文才尚佳,参加中秋雅集舍他其谁,你就不要再过多言了。”   “是,母亲。”谢瑾微微一笑,在二房之人有些愤然的眼神中悠哉悠哉地吃起饭来。   吃罢餔食,陆三娘将谢瑾拉入房中,这才出言埋怨道:“不是让你少去招惹二房么?为何总是不听,若非阿娘刚才替你解围,说不定二房中人便要当场发作。”   谢瑾有些委屈地说道:“阿娘,我说的可是实话啊!”   陆三娘好气又好笑道:“实话伤人,你难道就不懂得婉转一点么?而且说不定太辰真的能为谢氏增光添彩,抛去其他事不提,这也算作一件好事啊。”   谢瑾闷闷点头,沉默不语。   “对了,”陆三娘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明日阿娘欲到横望山常乐观祈福,你也一并前去吧。”   谢瑾心知陆三娘每隔数月便会前去佛庙道观为阿爷祈福,点头笑道:“好,那我明日就早一些起来。”   陆三娘微笑颔首,嘴角微翘却是忍不住笑了。   ※   横望山位于江宁西南,乃是江东一带久负盛名的道家圣地,道家圣贤陶弘景、葛洪都曾炼丹修道隐居于此,留下了脍炙人口的佳话。   仙山聚仙,因此横望山上的道观极多,在佛教极为昌盛,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江东,也算是一处道家宝地。   道教作为中原大地自然产生的本土宗教,是以黄、老道家思想为理论根据,承袭战国以来的神仙方术衍化形成,在佛教未传入中土之前,在民间信仰上几乎是无可替代的。   不过南北朝时期佛教大为发展,特别是南朝梁武帝以佛法治国,大肆建造寺庙后,道家在民间的影响力便就逐年下降。   不过幸运的是,突然出现了李唐王朝这个变数,出生鲜卑大野氏的李唐皇室为了粉饰血统高贵,竟厚着脸皮认老子李耳作了祖先。   李耳乃道教创始人,自然而然李唐王朝也认定道教作为国教,这才与佛教勉勉强强平分天下和睦共处。   因此而已,在唐朝之时,信仰佛教的多为黔首百姓,而皇室贵胄和高门望族,还是以信仰道教为主,陆三娘尽管也信仰道教,不过病急乱投医,为了失踪不归的谢怀玉,也没少前去抱一抱佛祖的佛脚。   横望山离江宁县足足有二十来里路程,天刚蒙蒙亮,谢瑾母子便乘坐牛车出发,吱呀慢行直至正午,雄峻挺拔的连绵群山才展现在眼前。   横望山山道崎岖,一级级石阶绕山而上不下数千,谢瑾精力旺盛走得倒是不累,陆三娘乃娇滴滴的弱女子,自然须得边走边歇,及至登上横望山来到常乐观前,日头早已经明显偏西了。   这座常乐观修建于汉朝光武帝年间,历史颇为久远,雄伟高耸的山门当道屹立,上悬“道法自然”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进得山门行得十来丈,则是一片开阔的广场,重殿歇山的殿阁巍巍然壮丽,在夕阳的余晖下,两尊高大的铜鼎踞于龙尾道两端,鼎上携刻着用小篆写成的《道德经》,古朴森严。   陆三娘已是常乐观的常客,这些年贡献的香油钱自然不在少数,迎客道人见她到来,自然熟识,立即上前慈眉善目地单手为礼:“无上天尊,谢氏娘子安好。”   “道长万福。”陆三娘也是行得一个揖礼,嫣然笑道,“奴前来贵观,欲参拜三清天尊祈求夫君平安,还望道长替奴准备一间客房。”   迎客道人肃然开口道:“娘子诚信问道,实乃精神可嘉,三清天尊一定会聆听娘子心声,客房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娘子这边请。”说罢,伸手作请。   陆三娘点点头,拉着正在东张西望的谢瑾,跟随迎客道人向着里间而去。   一夜无话,不过道观的餔食吃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特别是那嫩滑清香的青菜豆腐,让吃惯了油腻荤食的谢瑾忍不住一阵赞不绝口,竟破天荒地吃了三碗白米饭方才罢休。   翌日清晨,陆三娘早早前去正殿参拜三清,谢瑾闲来无事,独自一人出门溜达,不知不觉中穿廊过院走了许久,竟不知到了何处。   一路行来,倒也遇见了几个道人,谢瑾上前询问路径,不知是对方指点有误,还是谢瑾本身有些路痴,竟是始终找不到方向,待到穿过一座月门走进一片偌大的庭院,看到一片更为陌生之地,谢瑾这才有些茫茫然了。   庭院三面临着陡峭的崖壁,草木丛生古树虬结,看似从未打理开垦,一条勉强算作山道的小路蜿蜒其中,也不知通向何处。   正在他裹足不前当儿,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嬉笑,有人无不得意地言道:“四面围定了无出路,哈哈,孔老儿,只怕这局你又是要输了。”   一言方落,立即有人冷哼回答道:“还未到最后一刻,老夫仍有一战之力,裴道子安敢猖狂!还不快快走棋。”   话音就此落点便了无声息,谢瑾心里不禁大是奇怪,顺着小道循声走去,想看看究竟是何人躲在其中。   走得没几步,视线霍然开朗,一处临风的鹰嘴岩上,置着石案石墩,两颗白花花的头颅正凑在石案棋枰前手谈不休,隐隐有棋子落在案上的啪啪声传来。   这两位老者看似都已经上了年纪,其中一人道髻道袍,白发白须,腰间挂着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不修边幅模样有些邋遢,看似为云游天下居无定所的方外道人。   而另一人则为衣着整洁的翩翩文士,穿着一身散淡洒脱的宽袍大袖,发鬓未梳长发散乱披肩,苍老古朴的脸上尽管满是皱纹,却是清瘦矍铄,其潇洒之姿恍然如古之太公望。   见那老年文士的模样,谢瑾不由微微一怔,暗忖道:是他?他怎么在这里。   眼前这位老年文士,正是当日在陈夫子家中,对谢瑾有指点之恩的孔志亮。 第六十章 黑白纵横   此际,孔志亮手捻棋子久久未落,似乎难以决断陷入了沉思,反观那邋遢道人,却是微笑捻须,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眼见既是熟人,谢瑾略一思忖便轻步上前,驻步而观。   对于他的到来,陷入沉思中的孔志亮恍若未觉,倒是那邋遢道人微微侧目看了谢瑾一眼,却没有出声询问。   站在石案旁,谢瑾凝视着棋枰上黑白纵横的棋子,发现黑棋步步紧逼,白棋困守一隅,已是大见落败的迹象,想必要不了几回合就会高下立判。   执白棋的孔志亮眼眸中精光闪闪,左右寻思良久,却依旧未能想到改变这般困局的方法,捻着棋子的右手欲落又起,显然犹豫不决。   谢瑾只能勉强算得上懂棋,从未与人对弈,此际慢慢看来,不知为何却是窥出了一些门道,脑海中灵光一闪,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先生,右下四三位似乎不错。”   孔志亮正在皱眉沉吟当儿,突闻提醒望至棋枰上面右下四三位的位置,双目忍不住为之一亮,再无犹豫伸出手来,将棋子“啪”的一声拍在了那个空位上。   邋遢道士眉头大皱,转过头来口气冷淡地言道:“小郎君,可知观棋不语真君子?”   谢瑾微感涩然,却又忍不住出言辩驳,说道:“道长,在下尚是少年,谈不上君子之称。”   邋遢道士脾气火爆,闻言神情一滞便要发作,谁料此刻孔志亮业已转头,恍然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谢小郎君,哈哈,那日江宁一别,匆匆已有月余也!”   “孔先生。”谢瑾立即拱手恭敬一礼。   孔志亮乜了邋遢道士一下,笑道:“时才若非谢郎提醒,这一局老夫只怕要输了,多谢多谢。”   谢瑾微笑作答道:“先生对谢瑾有指点之恩,区区小事何足言谢!”   邋遢道士冷哼一声,气呼呼地开口道:“孔老儿,你这可是耍赖,有你这么下棋的么?”   孔志亮笑容依旧,言道:“道兄棋艺强老夫多矣,胜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却是有些胜之不武,我看要不这样……”   说到这里,孔志亮望着谢瑾笑吟吟地开口道:“这位谢小郎君看似棋艺不错,不如就让他来与道兄对战一番,不知道兄意下如何?”   邋遢道士看了谢瑾一眼,似乎颇为意动,不意谢瑾却是慌忙摇手道:“不行不行,我可从来没下过棋。”   孔志亮不以为然地笑道:“能够指点老夫走出困境,谢郎此言当真谦虚也,来来来,不用见外,坐这里。”说罢,也不待谢瑾拒绝,起身将他摁在了石墩上面。   谢瑾窘迫之下不禁有些面红耳赤,深深后悔时才自己的口不择言,面对坐在对案的邋遢道人一副冷笑的脸色,他不好意思地开口道:“道长,我真的不会下棋,现在认输行么?”   “哼,满口胡言!”邋遢道士又是一声冷哼,神情大是不悦,“要来便来,何须如此多的废话,快快走子。”   谢瑾自知已不能推托,心内大是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捻起一枚白子,左右寻思,竟“啪”的一声拍在了中央天元位上。   “天元”是围棋中的术语,围棋棋盘形状为正方形,上书横竖各十九道平行线,构成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其中有九个交叉点用大黑点标识,以方便定位,这九个黑点称之为“星”(或“星位”),棋盘正中央的星位被称为“天元”。   这一下不仅是邋遢老道,就连旁边观战的孔志亮也忍不住瞪大眼睛,因为谢瑾这一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众所周知,围棋对局的胜负,取决于对局双方所围地域的多少。故此,为了能够抢在对手前面多围空,对局双方通常都会先行抢占最易围空的四个角,然后再行占据四条边,最终双方才会去争夺棋子围空最不易的中腹,围棋谚语中的“金角银边草肚皮”,说得便是这样的道理。   如今,谢瑾第一手不去围边,反倒占据中央天元,如何不令孔志亮和邋遢道人大觉惊讶。   见状,邋遢道人老脸一沉,不禁生出了被这少年戏弄的感觉,硬梆梆地说道:“少年郎,有你这么下棋的么?莫非是在戏耍贫道?”   孔志亮伸出手来去捻谢瑾落在天元上的棋子,言道:“谢郎莫非晕头了?围棋可不是这般下的,快快收回重下。”   谢瑾不知是从何处升起来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落子无错,急忙拉住孔志亮的手言道:“先生放心,在下自有打算。”   既然如此,孔志亮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邋遢老道却是一脸的愤愤然,冷哼出声道:“好你个小子,竟敢小觑贫道,看我不将你杀得个丢盔弃甲。”说完之后,手中棋子已是落下,占据的自然是边角。   手起手落间,两人不知不觉各自落下了二十余子,从棋枰局势上来看,谢瑾的白子占据了中央之地,而邋遢道人所执的黑子则占据的两角。   布局妥当,邋遢道人嘴角冷笑更甚,开始驱动黑子向着白子发动极其猛烈的进攻,攻城掠地一路凯歌。   反观谢瑾,占据中央似乎却毫无根基,没几下就被凌厉的黑子杀出了一条空地,形势岌岌可危。   虽则如此,谢瑾神情丝毫不见慌乱,驱动棋子防御片时,突然一改刚才步步后退的风格,竟突然从左右两翼开始包围冲入中央的黑子,邋遢老道悴然不防之下收不住攻势,一时之间竟被白子吃了一大片。   取得小胜,谢瑾下棋更是从容,白子攻邋遢道人必救之处,取邋遢道人陷落之地,啪啪直落几乎从不思索,仿若每一步早就在其盘算之中。   这样一来,自然给了邋遢道人无形压力,又下得二十来步,白子逐渐连成了一片,黑子却被冲击得支离破碎,即便是一个门外汉来看,也知道谁胜谁负了。   一滴汗珠从邋遢道人的额头上静悄悄滑落,他老眼大睁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及至半响方才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我……我输了,输给一个十岁少年……” 第六十一章 裴家剑   孔志亮早就看得心潮迭起,当看到谢瑾终于反败为胜力克强敌之时,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老夫下棋数十载,从来还未见过这般行棋之法,小子果然了得。”   邋遢道人面如土色,老眼死死地盯着谢瑾,问道:“少年郎,你的棋艺究竟是何人所授?”   谢瑾坦承直言道:“道长,在下无师自通,与道长刚才所下之局,乃生平第一次下棋。”   邋遢道人看了谢瑾良久,双目微微眯起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神色:“小子棋艺这般了得,没想到却喜欢做那欺骗之事,无师自通?哼哼!贫道第一个不相信!”   谢瑾摊着手无奈回答道:“不管道长信不信,谢瑾绝对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此言当真?”   “当真,倘若欺骗道长,谢瑾甘受五雷轰顶之刑。”   如此说来,也由不得邋遢道人不相信了,他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谢瑾般认真地打量他良久,方才感叹出声道:“如此说来,少年郎在围棋之道也算是天赋异凛的神童了。”   谢瑾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厉害,只觉得能够下赢邋遢老道,应该有很多运气成分在里面,笑着摇手道:“道长言重,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再下几局如何?”   “正合吾意!”邋遢道人击掌一笑,脸上早已不见轻视之色,兴致盎然地与谢瑾对弈了起来。   两人又下得几局,或许是因为邋遢道人收起了轻视之心,且全神贯注的缘由,谢瑾竟是输多赢少了,不过邋遢道人心知自己棋艺独步天下,即便是朝廷内文学馆的棋博士,以及翰林院的棋侍诏,也鲜少有人是他的对手,谢瑾能够赢得他数次,也算极为不易了。   不知不觉中,秋日升上了头顶,一直观战不语的孔志亮大笑提醒道:“我说道兄啊,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还要继续对弈么?”   邋遢道人兴趣正浓,但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一言不发地将棋子收回盒中,突又言道:“少年郎,吃过午饭后还来么?”   谢瑾闲在道观亦是无事,笑道:“自然前来陪道长尽兴。”   邋遢道人大觉满意,微笑点头道:“那好,用罢午饭,贫道又在此地等你。咱们不见不散。”   谢瑾用力点头,对着孔志亮和邋遢道人分别行得一礼,正要举步离开之时,突然看见一名小道士慌慌张张地跑来,人还未至已是张口唤道:“观主,大事不好啦,有几个歹人正在大闹三清殿。”   “什么?”邋遢道人从案后霍然站起,牛眼一瞪怒喝道,“何人这般嚣张,竟敢在我常乐观内胡作非为,走,随我去看看。”说罢一撩道袍,风一般地去了。   “原来这貌不惊人的邋遢道人竟是常乐观的观主,真是匪夷所思啊!”谢瑾有些恍然地想得一句,突然想及陆三娘似乎也在三清殿中,一时间神色为之一变,惊呼一声“阿娘”,连旁边的孔志亮也未招呼,便拔腿急匆匆而去。   孔志亮顿时明白了缘由,略一思忖急忙举步跟随。   三清殿的骚乱来得很是突然,具体的缘由,便是几个外地上香的泼皮无赖,见到貌美如花的陆三娘一阵色授魂与,忍不住出言调戏所致。   陆三娘本是名门贵妇,那里受得了这些无赖不堪入耳的言论,当即勃然大怒厉声喝斥,如此一来那些从来不愿意吃亏的泼皮自是不愿轻易罢休,言语中挑逗之意更浓,在旁道人见状气不过上前理论,却被泼皮殴打,因此引发了骚乱。   当邋遢道人和谢瑾一前一后地赶至三清殿时,元始天尊的石像歪斜倒在一旁,面容坍塌不复存在,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相拥而撞亲热得好似多年未见的好友,各式供果香蜡散落地面,大殿中已是一片狼藉。   大殿正中,四五个身强力壮的泼皮正在吼吼闹闹满口污言秽语,香客们纷纷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大殿中哪里还有一分道门清静之地的意味。   “阿娘!”   见陆三娘正一个人跌坐在石柱下,谢瑾神情陡然就慌了,快步上前蹲下身子扶着陆三娘惊慌问道:“阿娘,你没事吧。”   陆三娘俏脸上有些受到惊吓后的苍白,她用手拢了拢额头乱发,强颜笑道:“阿娘没事,只是不小心扭到脚踝。”   闻言,谢瑾这才放下心来,注目殿中,发现正与泼皮们对持的邋遢道人老脸已是一片铁青了。   一个中年道人跌跌撞撞地跑到邋遢道人身边,哭丧着脸嚷嚷道:“观主,弟子们好意劝架让他们不要胡作非为,没想到他们却掀倒石像,打骂吾等,你可得为弟子作主啊!”   邋遢道人眼眸中寒光更甚,盯着那群泼皮冷冰冰地问道:“尔等来我常乐观捣乱,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如何么?”   为首一名身形壮硕的泼皮哈哈大笑道:“老道士,我兄弟五人就是江湖上人称‘五虎上将’的游侠儿,即便是中原名侠江流儿见了,也要退避三舍,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管起我们的闲事来,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闻言,邋遢道人嘴角冷笑更甚,讥讽出声道:“所谓的游侠,轻生重义除暴安良,尔等这般行径如此不齿,何能当游侠之称!”   壮硕泼皮闻言脸膛一沉,冷哼说道:“看来你这老道士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好,就让吾等兄弟来替你松一松筋骨。”   说完之后,那几个号称“五虎上将”的泼皮纷纷抽出了腰间兵刃,齐刷刷朝着邋遢老道涌去。   “哼!找死!”   邋遢道人闷哼一声,伸手向着腰间一拍,那根朴实无华的黑色腰带陡然一弹,竟是化作了一柄软剑。   邋遢老道持剑在手,犹如猛虎添翼蛟龙得水,神色顾盼间充满了凛然之气,面对袭来的泼皮,他手臂一振软剑陡然化作了十余道无从琢磨的光芒,身子前倾一跃,竟是飘到了泼皮面前。   霎那间,谢瑾只觉眼前剑光大展,交战之处竟形成了一个灿烂夺目的光圈,也不知那邋遢道人用的是何等招式,气焰嚣张的泼皮们纷纷惨叫飞跌,竟然没有一回合之将。   后至的孔志亮眼见这一幕,不禁捋须轻叹道:“宁犯阎罗王,毋遇裴家剑。河东裴氏出将入相,果然名不虚传啊!” 第六十二章 午后闲谈   光圈消散,邋遢道人毫发无损的收剑而立,对着躺在地上哀号不止的泼皮呵斥道:“还不快滚!”   那五个泼皮尽皆被邋遢道人挑断了右手手筋,一时间大为骇然,也知道此番必定是遇到了绝世高手,他们本为欺善怕恶之徒,遇到这般强劲的对手,再也兴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相互搀扶着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邋遢道人将软剑重新固定在腰间,向那中年道人询问明白事情的经过后,走至陆三娘面前单手作礼道:“无量天尊。歹人猖狂,贫道姗姗来迟,让娘子受惊了。”   陆三娘在谢瑾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有些歉意地开口道:“此事本因小女子而起,道长何须致歉?”   邋遢道人点了点头,却又望着谢瑾笑道:“没想到这位谢小郎君竟是娘子之子,今日上午我俩对弈数局,已算棋友。”   陆三娘有些疑惑地瞪了谢瑾一眼,见周边道人都对这邋遢老道毕恭毕敬,忍不住问道:“敢问道长是?”   邋遢道人行得一个揖手礼,言道:“贫道裴道子,目前忝为常乐观观主。”   陆三娘露出了无比震惊之色,失声道:“啊……原来道长便是声名遐迩的道家真仙裴道子?小女子正是有眼不识泰山!”   邋遢道人含笑点头,轻轻捋须,却丝毫没有仙风道骨的感觉。   谢瑾狐疑地看了邋遢道人半响,轻声说道:“阿娘,这道士很出名么?为何我却没听过?你可当心不要遇到骗子了。”   闻言,裴道子脸上不禁微微抽搐了数下,不由生出啼笑皆非之感。   “你这孩子可不要胡说。”陆三娘责怪地看了谢瑾一眼,对着邋遢道人歉意言道:“小孩子童言无忌,道长不可当真。”   “无妨无妨!”裴道子大笑道,“令郎生性质朴敢说敢言,贫道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说完之后,裴道子目光一扫陆三娘微微瘸着的右腿,轻声叹息道:“听闻娘子时才被歹人欺凌,不甚扭到了脚踝,贫道万分抱歉,这样,就请娘子在敝观歇息几日,贫道会令人送来上好的跌打伤药,以便诊治,你看如何?”   陆三娘伤了脚踝走路不便,自然已经无法下山,闻言淡淡笑道:“如此甚好,那就麻烦道长了。”   ※   秋日午后,广袤的天空晴空万里,连绵不断的苍黄山脉如同长龙隆起的背脊,蜿蜒伸展不知去了何方。   临崖石凳前,裴道子精心煮制了一壶上好的蒙顶春茶,正与坐在对案的孔志亮对饮,不断有轻轻的交谈声传来。   汉族饮茶传统久矣,早在两汉时期便有明确记载,不过就实而论,当时饮茶之地仅限于巴蜀,在南北朝时品茗之风又逐渐扩展到长江以南,而最为蔚然成风之处,则是寺庙之内和江东望族的家中,直到唐朝开元年间,饮茶真正才会在全国以及庶民中普及,一代茶圣陆羽,也是在那个时候完成了《茶经》的编撰。   午后清闲对案品茗,原本气氛应该很轻松闲适,不过,孔志亮的口气却是说不出的沉重:“道兄想必也应该知道,目前朝中武后得势牝鸡司晨,加之圣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军国大事尽皆决于武后,太子仁孝,虽有戴至德、张文瓘、萧德昭等一干能臣辅佐,却依旧无法与武后所领的北门学士分庭抗礼,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啊。”   裴道子举杯轻啜,皱眉言道:“那女人从太宗皇帝一个小小的才人做起,多次以弱胜强击败政治对手,就连昔日权势滔天的长孙无忌一党,也成为了她的手下败将,现在竟成为了大唐天后,与圣人二圣临朝,只怕……已是极难掣肘了。”   孔志亮喟叹点头,无不担忧地言道:“大唐立国数十年,贞观之世后举国强势四夷来朝,倘若出现了如汉朝吕后那般的人物,引来朝廷纷乱,到时候恐怕又会陷入动荡之中。”   两人忧民忧国,言到此处皆是有些胆战心惊,一时之间沉默无语。   半响之后,还是裴道子首先振作精神道:“对了,那薛仁贵情况如何了?”   孔志亮捋须苦笑道:“薛仁贵年过六十,我本以为在经历了大非川之败后,他会一蹶不振意志消沉,没想到却是苦读兵书希冀能够再为朝廷所用,我俩毗邻而居,尽管平日鲜少交谈,然他不论刮风下雨都是亥时起身练武,辰时用功读书,一年如一日,不得不说一个服字。”   裴道子长叹出声道:“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薛仁贵真是何其了得也!可惜征战大非川却是遇到了一个不听指挥的郭侍封,连累兵败只得与吐蕃论钦陵无奈媾和,还被圣人褫夺了兵权削职为民,可惜!可惜!”   孔志亮冷哼一声道:“道兄却不知其中的龌蹉,薛仁贵虽是出身河东薛氏,然其门第早就已经落没,被太宗皇帝启用之时,他几乎与寻常农夫无疑,就是这么一个人凭一身武勇获得朝廷信任,有百战之功却无势力根基,在朝中几近成为一个独~夫,墙倒万人推,加之武后想要染指兵权,培育亲信武将,薛仁贵的没落也在情理之中啊。”   “原来如此,如斯名将却是可惜了啊!”裴道子不禁生出了一丝同情。   “如今军中势力,以李勣和刘仁轨为首,李勣为不折不扣的武后派,可惜垂垂老矣几乎不能上朝,刘帅年过七十,好在还算康健,对武后一直不假以辞色,也算是抗衡武后的中坚力量。”   裴道子迟疑了半响,问道:“不知我那小叔情况如何了?”   闻言,孔志亮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令叔裴行俭上马武将下马文臣,当真算作一世英杰,麟德二年为安息都护时,仁义无双英雄了得,西域各国纷纷归顺,如今回朝改任吏部侍郎,与李敬玄主持选材任官,改革科举制度,许多寒门士子得以启用,在朝中口碑极佳。”   裴道子大感欣然,喟叹道:“我裴家在隋末遭遇厄难,几近被王世充灭族,小叔身为遗腹子逃过一劫,如今立下煌煌功业,祖父和父亲泉下有知,也改瞑目了。” 第六十三章 惊喜万分   正在感叹当儿,突闻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孔志亮侧耳一听,旋即便是一笑,轻声道:“呵呵,看来是谢郎依约前来了。”   来者正是谢瑾,在安顿好阿娘后,他草草用过午饭便急匆匆出门赴约,行至此地正值午后,也算没有耽搁时辰。   “谢瑾见过孔先生,见过观主。”   “哈哈,谢郎不必拘礼,快快落座。”   谢瑾微笑颔首,毕恭毕敬地落座在石案前,一瞄案上置放茶具而无棋枰,便知午后必定是为闲聊攀谈,不禁注目以待。   裴道子亲自替他斟满了一盏热茶,笑着开口道:“今日与谢郎手谈,贫道实在受益匪浅,谢郎棋艺了得隐隐有大家之风,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为棋艺高手。”   谢瑾对着裴道子致谢作礼,微笑回答道:“观主,以在下之间,棋道堪为闲来消遣,却非正途,谢瑾所想,乃是考取科举求取功名,执政一方才能改变家族危难,上次孔先生对谢瑾的点拨言犹在耳,实在万分感激。”说罢,对着孔志亮微笑颔首。   裴道子闻言大觉奇怪,问道:“你陈郡谢氏好歹也算作名门望族,尽管目前趋于没落,然而也算是衣食无忧,不知有何危难之处?”   谢瑾沉沉一叹,便将大房如今的现状和二房紧紧相逼的事态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当听到二房想要鹊巢鸠占之时,裴道子和孔志亮这才恍然大悟。   孔志亮乃当时高隐,昔日本与谢瑾之父谢怀玉有着一段香火之情,上次遇见谢瑾时候,谢瑾以一首诗歌听得孔志亮忍不住一阵惊叹,早就已经起了爱才之心,今天在此相遇,且听见这位人品才学都很不错的少年家族情况岌岌可危,孔志亮更是心生同情,捋须沉吟半响,断然开口道:“谢郎倘若真的想考取进士,老夫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今后有什么学业上的难点疑惑,尽可前来这横望山山腰拜访老夫,老夫必定知无不言。”   谢瑾目前最为困惑之处,便是没有名师指点,当听到孔志亮此话,不禁大喜过望,慌忙撩起衣袍跪地作礼道:“孔先生答应指点谢瑾,谢瑾当以师礼待之,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说罢,磕头如捣。   孔志亮一怔,突又哈哈大笑道:“无心插柳柳成荫,好好好,今番老夫就收下你这个学生。”   裴道子拍手大笑道:“孔老儿,你这老师教授谢郎文章诗学,谢郎却可以教授你棋艺棋技,也算相铺相成,看来今后与你对弈,再也不敢轻敌也!”   孔志亮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对着谢瑾正容道:“老夫既然答应收你成为学生,那你须得谨记为人品行一定要端正,作奸犯科之事不为,为非作歹之事不为,可知?”   “学生知晓!”   孔志亮满意地点点头,亲自上前将谢瑾扶起,微笑道:“既然你成为我的学生,那也须得知晓老夫生平,老夫乃孔子第三十二代世孙,贞观八年进士及第,先后担任兰台校书郎、中书省主书、太学博士、吏部考功郎中等职,最后以中书舍人之身掌朝廷制诰,为师因不满武后干政专权,于去岁挂冠致仕,结庐隐居在这横望山中。   一席话听来,谢瑾几近呆住了,他以前就隐隐猜测孔先生很是了得,但完全没有料到孔先生竟有这般显赫的出身和官职,孔子世孙相当于什么?那可是高贵无比的血脉传承,而中书舍人掌朝廷诏书起草文稿撰写,相当于当世最为出色的文章高手,有他为师,考取进士无异于事半功倍。   心念及此,饶是谢瑾的镇定,此际也忍不住心花怒放了,若非老师在前,说不定又会一阵手舞足蹈。   孔志亮自然看到了谢瑾眼眸中的惊喜,他也深知自己这个无意的决定会给眼前这个少年带来命运的转折,笑吟吟地言道:“既然拜我为师,你在江宁县陈夫子那里的学业也可以终止了,去给你娘亲说得一声,搬来横望山与为师同住吧,为师也方便对你指点。”   谢瑾大喜过望,立即一阵点头,慌忙回去将拜师之事禀于陆三娘知晓。   陆三娘起先不知孔志亮的身份,本是有些犹豫,但得知孔志亮竟是夫君谢怀玉考取科举是的知贡举时,欣喜之下自然点头表示同意。   孔志亮为当世鸿儒,再加上隐居于此只收谢瑾这么一个学生,拜师礼自然不能简单随意,陆三娘一番计议,决定还是先返回家中准备一切,待选择一个黄道吉日,再领着谢瑾前来孔志亮家中正式拜师。   这几天,谢瑾与孔志亮、裴道子几乎都在一起,他时而与裴道子棋枰对弈消闷解乏,时而聆听两叟议论朝廷大事,而孔志亮也不时考校谢瑾学问知识以及对军国大事的见解,虽是有些差强人意,不过好在谢瑾天资聪颖,孔志亮相信经过自己的教导,谢瑾一定会成为学富五车的士子。   三日之后,陆三娘脚伤渐愈,已是能够独自行走,她念及离府多日未归终是不妥,便让谢瑾向裴道子和孔志亮辞行。   清晨下山,回到谢府已是黄昏,临近府门之际,谢瑾心头突然为之一动,低声言道:“阿娘,千万不要将我拜孔先生为师的事情告诉二房知晓。”   陆三娘闻言一怔,纳闷问道:“此乃一件好事,七郎为何秘而不宣?”   谢瑾冷着脸道:“倘若让他们知晓老师显赫的身份,只怕又会横生波澜加以阻扰,毕竟让我学业无成,才是二房最愿意看到的事情。”   陆三娘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随即却又蹙眉道:“不过你向陈夫子辞学总归是一件大事,阿娘不得不禀告宗长知晓。”   “这样,阿娘就说已在外面为我延揽了名师,却不提老师名讳,你看如何?”   “好吧,那阿娘就依照你的意思办吧。”   回到谢府中,二房等人已经用罢了餔食,谢睿渊年老疲乏,早早回房休息,而谢太辰为了备战后日夜晚的秦淮中秋雅集,亦是回房苦读,正堂中唯有王氏顾氏两妯娌,正满是兴趣地聊着已经结局的《化蝶》,说到书中伤心之处,尽皆有些伤感。   陆三娘略作招呼,便领着谢瑾回房,谢瑾明日还要前去学堂向陈夫子辞学,加之今日舟车劳顿,于是早早睡去。 第六十四章 学堂辞学   轰隆的晨鼓唤醒了沉睡中的江宁县,秋雾朦胧恍若混沌初开,丝丝黄叶从街头的梧桐树上飘落,蝴蝶般翩然落地。   站在义信私塾所在的红木楼前,谢瑾仰望着长长飞檐下不停晃动的铁马摇铃,看着一只只麻雀嬉戏屋脊跳跃不止,不禁生出了一丝恍若隔世的感觉。   七岁就学,苦读几近四年寒暑,待到今天快要离别之际,谢瑾才回想起了其中的点点滴滴,严厉古板的陈夫子,嬉笑吵闹的同窗们,一个个面孔水流般地缓缓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如梦似幻犹如昨天,尽管已经有了孔志亮这般了得的老师,今日谢瑾还是无可避免的生出了一丝淡淡的伤感。   “哎,七郎,回来啦,矗在这里作甚?”   正在谢瑾矗立沉思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招呼,蓦然转头,入目便是金靖钧胖乎乎的笑脸。   嗜吃的金靖钧左手拿着一个油乎乎的胡饼,右手则为一个咬掉大半的梨子,望向谢瑾的双目高兴得几乎都快眯成了眼缝。   四年同窗,或许也只有眼前的金靖钧,才能真正称得上是他的好友。   心念及此,谢瑾心头陡然掠过一丝温暖,伸手一拍金靖钧的肩头,友好地笑道:“是啊,回来了,这段时间大郎你过得如何?”   金靖钧懊恼地一叹,这才苦着脸道:“吃饭、睡觉、读书,还是老样子。”   话音落点,谢瑾顿时哑然失笑,在吃货的世界中,吃饭永远是排在第一要务,金靖钧尽管没有读书成才的抱负,却是活得那样的滋润充实,至少他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是人都离不开一日三餐,填饱口腹为第一要务,吃货之称又有何妨!   谢瑾轻轻一声叹息,正欲告知金靖钧自己即将休学之事,谁料金靖钧突然双目一亮,高兴大笑道:“哈哈,七郎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既然如此,那我中秋节有伴了。”   谢瑾有些意外,问道:“大郎此话何意?”   “是这样的,”金靖钧突然拉了谢瑾一把,将他拽到了街道边上,这才压低声音道,“明日秦淮河将举行秦淮中秋雅集,听闻许多名门望族都会派人前来参加,到时候沛王殿下也将亲自出席,别说做兄弟的不照顾你,举行雅集的楼船乃是我阿爷几人出资修葺,主持者许我阿爷带三两人一并入内参加雅集,这是内部名额不需要请柬,七郎可愿意与我一并前去。”   谢瑾闻言倒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道:“什么,竟有内部名额,大郎阿爷竟如此了得?”   金靖钧得意洋洋道:“当然,我阿爷可是江宁县有名的盐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哎,你去不去?快快决定!”   谢瑾沉吟了一下,想及参加雅集说不定会遇到崔挹,一时之间不禁有些犹豫,然而秦淮雅集毕竟聚集了天下文士英才,到时候吟诗作赋进行比拼一定会精彩万分,说不定还能从其中得到诗文启迪,不去似乎有些太可惜了。   想到这里,谢瑾点头笑道:“那好,就多谢大郎的拳拳盛意了。”   沉吟半响,谢瑾突然叹息道:“大郎,其实我今天前来学堂,是为了向夫子提出休学的。”   金靖钧双目一瞪,讶然问道:“休学?为何?莫非七郎准备不在义信私塾读书了?”   “是啊,阿娘已经替我另选老师,从今以后,这义信私塾就不会来了。”   闻言,金靖钧脸上的肥肉一阵抽搐,神情大为难过,他本为暴发盐商之子,来到这义信私塾以来,一直不受夫子和同窗们的待见,真正算得上好友的,唯有谢瑾一人,他俩同时被孤立在学堂角落,隐隐约约间,已是结成了同甘共苦的默契关系,此际听闻谢瑾将要离开留下他一人孤身奋战,金靖钧心里面自然不会好受。   呆愣良久,金靖钧方才有些不舍地喟叹道:“七郎这么一去,学堂中就等同于只有我一人了。”   谢瑾一怔,哑然失笑道:“什么这么一去,说得如此难听,好似我快要赶赴黄泉一般,在这里读书四年,能被我谢瑾认定为朋友的,唯你金靖钧一人,今后尽管不能同在一所学堂,然而平日里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玩耍啊。”   听到他安慰之言,金靖钧精神倒是一振,笑道:“七郎说得不错,即便分作两地,你我依旧是朋友。”   谢瑾用力点了点头,望向金靖钧的眼眸中充满了真诚。   金靖钧终归是少年心性,没多久便忘记离别之愁重新露出了笑容,提醒道:“明日午后我在秦淮河桃叶渡等你,可不要忘了。”   谢瑾颔首笑道:“知道,大郎之邀谢瑾岂能相忘?放心吧,我一定会准时前去的。”   谢瑾离开义信私塾之事,恍若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在学堂内引起太多的波澜,陈夫子淡淡点头同意后依旧波澜不惊地教授学问,同窗们依旧摇头晃脑地跟随朗读,一切平淡如常,唯一伤心的也只有金靖钧一人而已。   出了私塾,谢瑾突然生出了一种解脱的感觉,好似压在肩头的重任陡然就烟消云散了一般。   他摇头笑了笑,想及回来之后还没有前去崇信书坊瞧瞧,便信步朝着长街而去。   悠悠慢行,不多时谢瑾就来到崇信书社门外,月余没来,崇信书社的生意似乎好上了不少,前来购书之人竟是络绎不绝,也让原本清闲的伍掌柜忙得犹如陀螺般旋转不停。   谢瑾不便进去打扰,站在门外等候了片时,直到伍掌柜终于歇下来后,这才登上台阶跨入店内,微笑作礼道:“掌柜的,一月不见生意可好?”   “噢呀,原来是七郎到了。”伍掌柜的老眼中顿时迸射出了激动惊喜的神光,颇有些看到财神爷的意味,慌忙迎来打躬不迭,“快请快请,七郎请到里面落座。”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谢瑾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能给他人带来利益,何愁不得欢迎?   微微一笑,谢瑾在伍掌柜殷情的陪同下走向后院,落坐在一间凉亭之内。 第六十五章 崔氏宗长   院子不大,凉亭也很是简陋,就连石凳石案打造得也极为地粗糙,不过这样一来,反倒平添了几分粗犷之风,大俗即为大雅,也算别具一番风格。   亲手替谢瑾捧上一杯香甜的蔗汁,伍掌柜笑容满面地开口道:“郎君突然失踪不见,小老儿着实有些慌乱,彷徨无计之下前去谢氏询问,这才听阍者言及郎君是跟随母亲去了吴县,虽是少了郎君出谋划策,不过《化蝶》一直火热大卖,老朽乘热打铁抄录了不少,也算赚得盆满钵盈。”   谢瑾欣然笑道:“能够赚钱那自然是最好的,对了,不知道剩下的三章一共赚了多少钱财?”   伍掌柜捋须露出了极其得意的微笑,伸手向后一招,侍立在凉亭外的一名青衣仆役立即快步上前,将手中捧着的红木匣子恭敬地放在石案之上。   伍掌柜轻轻地拍了拍木匣,双手掀开推到谢瑾身前,笑道:“七郎,这里一共有金叶子一百零三片,也就是一百零三两黄金,全是七郎应该分得的钱财。”   “什么,竟有这么多?”谢瑾陡然就瞪圆了双目,露出不敢相信之色。   伍掌柜笑着点头道:“是啊,《化蝶》一书声名遐迩,每到发行之日便是万人空巷人海似潮,不仅仅是江宁,周边邻县也有许多人前来购买,老朽眼见机不可失,加之崇文书坊所抄录的文稿也无法满足需求,便与邻县友好书坊同步发售,扩大了销路生意,若非后来翻版猖獗,说不定我们还能赚得更多。”   谢瑾听得缓缓颔首,当真不敢相信区区一本几千字的传奇竟给自己带来了百两黄金的收入,然而事实便是事实,容不得怀疑,他终是无比欣慰地笑道:“若能如此,那自然最好,这次《化蝶》能够取得成功,掌柜你劳苦功高实在功不可没,要不这样,我从自己应得的金叶中再分出二十两黄金,权当对掌柜你的谢意,请勿要拒绝。”   说完,谢瑾从木匣中取出了二十片打造成薄薄一片的金叶,递给了伍掌柜。   “七郎,你这是什么意思!”伍掌柜陡然涨红了脸,言道,“七郎将《化蝶》送与崇文书社兜售,那是相信我伍得安的人品,我岂能再行收受你的钱财?而且凭借兜售《化蝶》的火热,这段时间崇文书社生意也是异常火爆,赚得了不少钱财,其实严格说来,还是小老儿占了七郎你的便宜。”   谢瑾听他言词恳切,似乎当真不愿意收下金叶子,也不再强求,颔首笑道:“好吧,那就依掌柜的意思。”   沉吟半响,伍掌柜突然镇重其事地言道:“七郎,还有一事,往你务必允诺。”   “掌柜但说无妨。”   “倘若七郎以后另有新作,请务必还是交给崇文书坊进行兜售,小老儿拜托了。”说完之后,伍掌柜竟是霍然起身,对着谢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谢瑾慌忙站起扶着他道:“掌柜言重了,好,我答应你便是。”   伍掌柜听得心头一阵舒畅,又是忍不住激动地笑了。   ※   江宁城北有一片雅致庭院,树林草地中掩映着一幢幢房屋,小桥流水,假山奇石,恍然如同仙境。   一个绿色长裙的女子正手持书卷漫步在东苑屋檐下,无珠玉,无步摇,一头如云的长发用一缕雪白丝巾束住,素净如九天仙子,又似皓月般让人止不住双眸一亮。   绿裙女子手中的书卷制作精良字迹秀美,使得她的视线久久落在其上不肯移开,读到酣处,女子双眸微微泛红淌泪,小巧玲珑的鼻尖也是轻轻抽搐着,似乎看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那般。   “若颜……”   一声轻呼伴着一阵竹杖点地声陡然响起,花卉中走出一个须发斑白的执杖老人,皓首青衣精神矍铄,此际身披七彩晚霞顺着碎石小径缓缓而至,隐隐然仙人一般!   “啊,阿爷到了?”绿裙女子陡然一声惊呼,有些慌乱地将手中书卷藏在身后,快步迎至阶下展颜笑道,“不知阿爷到来,若颜实在有失远迎。”   “哼!淘气鬼!”执杖老人露出了一丝淡然的微笑,老眼微微一瞥绿裙女子身后,问道,“看的什么书?为何双目通红?”   绿裙女子俏脸微微涨红,好半响才轻声叹息道:“是一本名为《化蝶》的传奇,书中山伯与英台彼此相爱却无法在一起,只能在死后双双化蝶厮守,女儿读到后面,忍不住有些伤感罢了。”   执杖老人听得倏然动容,颇为惊讶地笑道:“啊呀呀,从小到大你就厌恶那些男~欢~女~爱的故事,没想到今天好似转了性子般竟看起了这样的传奇?哈哈,莫非是想让阿爷尽快为你遴选一名夫君?”   “阿爷,你这是说的甚话!”绿裙女子脸颊红颜更盛,竟非常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窘态。   这绿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恢复了女装的崔若颜,而她面前的老者,乃七宗五姓博陵崔氏的宗长崔守礼。   那日在海面上追击陆氏船队失败,崔若颜只得怏怏返回了苏州,正欲想办法继续对付陆氏,却得到了七宗堂让她暂缓行动的命令,无奈之下,崔若颜索性前来江宁参加雅集,她本是文才斐然的奇女子,能够置身在这般文学盛会中,也是一件乐在其中的事情。   而且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扰乱她计划的谢瑾似乎也要参加雅集,到时候她便可以凭借自己不错的文才,好好地羞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   崔守礼却不知女儿的心思,只是语重心长地开口道:“你性子向来争强好胜,遇到挫折困难从不肯轻言认输,这次不甚败给吴郡陆氏,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七宗堂那边虽对你颇有微辞,然而好在宗主毕竟是我们崔氏的姑爷,而且此番错不在你,所以保下你这一次还是可以的。”   崔若颜有些沮丧,言道:“阿爷,女儿心情正好,你就不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好么?”   崔守礼捋须大笑道:“哈哈,受到教训才会成熟,若颜啊,吃一堑当长一智也!记住了。” 第六十六章 自行负责   崔若颜白了老父一眼,方才言道:“对了,这次秦淮中秋雅集这般隆重,不知七宗五姓其余世家有何人前来?”   “来的几乎全为年轻一代的英杰,如清河崔家的崔神庆,太原王氏的王勃,赵郡李氏的李峤,范阳卢氏的卢怀慎,此四人号称为七宗五姓最为了得的才子,此次联袂而至,想必一定能够给江南士林掀起不小波澜。”   崔若颜听得美目渐渐亮了,冷冷笑道:“阿爷,听闻陈郡谢氏届时也会参加雅集,对么?”   崔守礼点头笑道:“是啊,为夫已经令人送去了请柬,王谢世家名满晋书,目前身处落寞之事,相信这样的盛会他们一定不会缺席的。”   崔若颜缓缓颔首,贝齿微噬朱唇,暗暗叹息道:谢瑾啊谢瑾,上次你坏我好事,在秦淮中秋雅集上,我一定要让你大跌颜面也!   ※   谢瑾却不知他已经成为了崔若颜寻思报复的对象,此际正值谢府餔食,正堂内的气氛竟是有些奇怪。   谢睿渊无比惊讶地停下木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讶然问道:“什么,三娘子你竟然让七郎休学?这,这是何等道理?”   陆三娘颇为歉意地笑道:“启禀宗长,奴已经为七郎另揽名师,所以义信私塾不准备去了。”   谢睿渊有些不悦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三娘子却不与老夫先行商量一下,不知那名师是何等身份?”   陆三娘还未开口,谢瑾已是抢着回答道:“宗长,我那老师乃是山野怪叟,并未言及他的身份和姓名,不过七郎与他一见如故,而且感觉老师满腹经纶,这样央求阿娘让我拜在老师门下。”   谢睿渊眉头大皱,有着一种后知后觉的愤怒,其实他对谢瑾一直抱着十分厌恶的心理,希望这个大房的嫡长孙就这么平平庸庸毫无成绩,这样二房才能够取而代之,将他放在自己眼皮下面读书就学,时刻了解他的学业,谢睿渊这才能够放心。   如今陆三娘竟莫名其妙地替他另揽名师,也不知这老师学问究竟如何,倘若真将谢瑾教授成为磐磐大才振兴大房,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木已成舟,也容不得谢睿渊拒绝,谢瑾老师究竟何人,只能待到以后慢慢打探,目前可是急不得,心念及此,谢睿渊冷然点头道:“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那么老夫也不再多说,三娘啊,大房就这么一个子嗣,你可得为他的未来负责才是!”   听到谢睿渊不悦之言,陆三娘脸色不禁有些难堪,反倒是谢瑾毫不在意地微笑道:“宗长放心,谢瑾自己会对自己负责。”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太辰却是多了一种心思,暗自揣测道:隐居在横望山的隐士?莫非是孔志亮那个老匹夫?那老头儿眼高于顶连我也看不上,应该不会青睐七郎这样的蠢钝孩童吧?不行,我得问问。   想到这里,谢太辰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言道:“对了七郎,也不知你那老师是何长相?”   谢瑾眼珠儿一转,有心蒙他,信口雌黄道:“老师身高八尺肌肉虬结,面容威严古朴,生得是极为威武。”   谢太辰身子一震,瞪大双目道:“如此相貌,完全是赳赳武夫,怎会是教书先生?”   谢瑾无奈地摊了摊手道:“老师就是这般容貌,大兄爱信不信。”   只要不是孔志亮那老儿,谢太辰便放下心来,嘴角溢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讥讽道:“既然如此,那七郎你就跟随你的新老师好好学习吧,争取早日考取进士光宗耀祖,哈哈哈哈……”   待到谢太辰的笑声落点,谢睿渊这才慈祥地笑道:“太辰啊,明日便是秦淮中秋雅集举行的时间了,待到明日傍晚你我一并前去,记得穿一件体面的衣物,不要弱了我们谢氏之名。”   谢太辰拱手作礼道:“祖父放心,孙儿省得。”   ※   十里秦淮,水深无险,一艘五牙战舰安静地停泊在江宁河段,如同匍匐在码头旁的狰狞巨兽。   五牙战舰为唐时最主要的水战利器,所谓的“五牙”指的是甲板起重楼五层,而重楼楼高通常可达百尺,可容纳甲士八百人,比起楼船来也不遑多让。   这艘战舰因使用年代久远的关系,刚被朝廷售于民间改造商用,博陵崔氏将之购得后,专门用来举办今岁的中秋秦淮雅集。   举办雅集消息传出时,自然引起了江东之地的轰动,商人们仰慕文学风华,自是趋之若鹜,提议合资无偿将五牙战舰里外粉饰了一通,以求参加雅集的资格。   崔氏高门望族,不过门下也多经商旅之事,便慨然同意了商人们的请求,金靖钧的阿爷便是出资人之一,于是才有了谢瑾和金靖钧登船的资格。   站在甲板上抬头仰望,五层重楼几近一座小小的山峰,看得金靖钧是叹为观止,反倒是谢瑾见过陆氏楼船,对此倒也见惯不怪,只是很平常地打量着四周动静。   雅集要到黄昏方才举行,此时正值午后,因此船上的客人并不算多,来回走动的也多为船夫水手以及歌伎伶人,相比起船夫水手的清闲无事,那些歌伎伶人忙碌许多,毕竟要准备今晚夜宴时的歌曲,现在几乎到了最后的关头,很多人都是凭借这个时机进行最后一次排练,于是乎谢瑾的耳畔便充满了咿咿呀呀的歌唱声。   正在谢瑾四顾打量之际,船舷上突然传出了一阵轰然骚动,歌伎伶人仿佛陡然归巢的马蜂一般向了船舷,有人不能置信地高声道:“噢呀,是凌都知,凌都知竟然来了,真是想不到啊。”   嗓音响起顿时激起了一阵感概的迎合声,金靖钧喜看热闹,急忙拽着谢瑾也跑到船舷挤进人群,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凭栏前,便看见一个高挑婀娜的女子正轻轻地摇着团扇顺着跳板登船。   婀娜女子年龄双十,穿着一件当下极为流行的齐胸石榴裙,外面罩着的则为牡丹色的对襟短襦,两条紫色披帛绕肩而过,胸前羊脂玉球半露在外,挤出一条深深的沟壑,面容美艳动人冷若冰霜,对于四周头来的热辣辣眼神尽皆视而不见。   在那女子身后,紧随着一个头梳双丫髻的婢女,大概十岁年龄,一件花花绿绿短襦穿在身上有些不相称的可笑,虽是如此,却依旧掩盖其明目皓齿清秀动人的面容,女婢怀中抱着一个比与她矮不了多少的琵琶,举步维艰。 第六十七章 洛阳都知   此时,婀娜女子已经登上了船舷,回眸一望仍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女婢,蹙着柳眉冷声开口道:“还不快一点,难道还要我等你不成?”   “是,娘子。”   那美丽女婢急急应得一声,紧咬贝齿仿佛使劲了所有的力气般加快脚步,便在她快要登上甲板的那一霎那,一直凌乱着的步子陡然一绊,女婢“啊呀”一声尖叫,身形不稳便要栽落河中。   “呀!我的琵琶。”   婀娜女子再也无法维持淡然,一个箭步慌慌张张冲上前来,伸出手夺去了美丽女婢手中抱着的琵琶,却没有扶她一把。   电光石火间,围观的人们只觉眼前陡然一闪,一个面容清秀的乌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美丽女婢身旁,猿臂一伸环住她的杨柳细腰,将摇摇欲坠的她拉了回来。   回过神来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禁议论纷纷,庆幸那美丽婢女的好运。   那乌衣少年正是谢瑾,时才他恰好就在美丽女婢的旁边,见她快要跌倒之际下意识便出手相扶,于是乎就出现了刚才的那一幕。   美丽女婢惊魂未定,吓得小脸儿苍白,呆呆地望着对她露出几分笑容的乌衣少年,恍若梦中。   谢瑾露齿一笑,问道:“小娘子,你没事吧?”   美丽女婢慌忙作礼道:“我……我没事,谢谢郎君出手相助。”   此际,那婀娜女子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张口便骂道:“你这贱婢,如何这般不小心,摔坏我的琵琶你赔得起么?”   “娘……娘子……”美丽女婢怯生生地应得一句,眼泪花儿在眼眶中打转。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连琵琶也抱不稳,要你何用!”婀娜女子余怒未泯,玉容更见冷冰。   谢瑾终是看不下去了,出言开口道:“这位娘子,她已经吓得不轻了,你何必在这般责怪她?况且一个十岁女娃抱了这么大一把琵琶,失手也很正常。”   婀娜女子秀眉深深蹙了起来,冷冰冰问道:“哪里来的小子?本娘子教训贱婢,与你有何相干!”   谢瑾眉头一皱正欲继续反驳,不意金靖钧慌慌张张地拉了他低声道:“七郎啊,她可是都知,你千万不要生事,否者我们会被赶下船的。”   这次能够参加雅集本是金靖钧的功劳,面对此话,谢瑾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得闷闷不言,而那婀娜女子眼见谢瑾退让,鼻端里发出了一声高傲的冷哼,将手中拎着的琵琶又丢给了美丽女婢,掉头就走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   那美女婢女歉意地看谢瑾一眼后,慌忙跟去了。   谢瑾目光一直跟随着她们走进了重楼,方才回神,转头问道:“大郎,何为都知?你为何这般害怕?”   “原来七郎连都知也不知道?”金靖钧轻叹一声,解释道,“都知是青楼女子中的一种称谓,能够成为都知者,必须美艳无双、才艺双绝、能言会道,缺一不可极难获取,青楼女子能够成为都知自然是凤毛麟角,听闻这凌都知乃是洛阳温柔坊头牌花魁,平日里非达官贵族难见其真颜,没想到崔家这次竟将她也请来了……”   谢瑾心念微微一闪,立即明白金靖钧的顾忌,相比起两人,这艳名远播的凌都知肯定是崔氏的贵客,倘若发生了争执,到头来吃亏的也是自己而已,金靖钧不愿多生事端,才让自己不要多言。   金靖钧见谢瑾面容微沉,怕他有些不高兴,急忙挥手笑道:“好了,不提那凌都知,听闻崔氏请了不少名厨前来,七郎,咱们去重楼逛逛如何?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好吃的。”   “说起吃,大郎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色啊!”谢瑾摇头失笑,跟随他进入重楼。   ※   步入崔氏专门为自己所准备的一间厢房后,凌都知环顾一周瞧见应有尽有,不禁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转过身来冷冰冰吩咐道:“将琵琶放下吧!”   “是”美丽女婢小声应得一句,仿佛卸下了重担般将琵琶搁在了长案上,纤手抽离之际一不小心拂过丝弦,便是轰然一声大响。   凌都知脸色一变,扬起手掌“啪”地一声扇在美丽女婢的小脸上,怒斥道:“你这官婢笨手笨脚,连琵琶也拿不好,亏本娘子还花三十贯钱将你买来,真是亏本了!”   美丽女婢右手捂着火辣辣的俏脸,垂头而立贝齿死死地咬着红唇,这才没有哭出声来。   这美丽女婢姓慕,名为妃然,本是出生于官宦之家,可惜三岁那年父亲犯事被武后所杀,全家女眷通通罚没到掖庭宫为奴,直到一年前因为教坊司缺乏伶人,慕妃然才被选作伶人培养,离开了掖庭宫,最近又因机缘巧合成为了凌都知的婢女。   凌都知才貌双绝琴棋书画样样了得,可惜就是脾气稍微差了一点,因伺候不周,慕妃然几乎天天都要被她训斥几顿,心里虽则委屈,却也毫无办法。   瞧见慕妃然这般模样,凌都知眼不见为净,冷冰冰吩咐道:“去,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慕妃然默然无语地转身而去,直到她关上了房门,凌都知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喝上一杯解乏蔗汁,凌都知翩翩然落座在长案前,拿起丝帕极其温柔地拂过琵琶上的丝弦,美眸中流淌着振奋的神光。   这次能够得到崔氏邀请参加中秋雅集,凌都知暗地里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请托许多关系,才好不容易地取得了参加资格,其目的便是为了得到博陵崔氏的青睐,倘若成为某个崔氏子弟的枕边人,一朝跃入龙门,那就再好不过了。   心念及此,凌都知不禁很是憧憬,目光渐渐痴了。   便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陡然打破了凌都知的美梦,她有些无奈地应得一声,就看见慕妃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瞧见她冒失的模样,凌都知更是气打不出,霍然站起倒竖着柳眉怒声道:“我不是让你好好在门外待着么?又跑进来作甚?!”   慕妃然作为凌都知的身边人,自然知晓她的心思,欢喜地言道:“娘子,崔十七郎君听闻娘子到来,特地差人前来相请娘子赴宴。”   “什么?你说谁?”凌都知眼眸陡然就瞪直了。   “还能有谁,自然是娘子你朝思暮想的崔若颜崔十七郎君。”   “啊!”凌都知陡然一声惊呼,有种被吓到了的感觉,心里面充满了无以言状的欢喜之情。 第六十八章 午后小宴   崔若颜乃是何许人物,那可是堂堂正正的崔氏郎君,身份高贵名重天下,在长安洛阳皆有着“雅士”的名称,凌都知神交久矣却是从未见过,一直引以为生平憾事,此际突然听到崔十七郎竟是邀请她前去与宴,自然又惊又喜。   “快快快,妃然,为我梳妆打扮。”凌都知快步奔直梳妆台前坐定,拿起木梳急慌慌地梳起长发来。   一刻钟之后,凌都知步摇轻晃盛装出门,忙碌不休的慕妃然终是清闲了下来,她抬起小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略微休息了片刻,慕妃然本欲趴在长案上小憩一会,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搁在案上的琵琶,心头不禁为之一动。   凌都知尤擅琵琶,弹奏起琵琶来自然是炉火纯青大家风范,琵琶声悠悠然犹如天籁之音,令慕妃然一直是羡慕不已,暗地里她也悄悄用凌都知的琵琶练习过几次,或许是她天分极高的原因,竟是颇得凌都知的真传。   现在凌都知又是出门而去,大概许久才会返回,这间小小的厢房完全属于慕妃然,乘着这个机会,她理所当然想要练习一番。   于是乎,慕妃然环抱琵琶翩然入座,一手扶颈,一手拨弦,优美的旋律铮铮而响,好似携带着淡淡叶香的一缕清风,纤尘不染,云淡风轻,美妙得让人几乎快要痴了。   可惜,却是了无听众。   ※   重楼第三层的厅堂内,一场盛宴正在举行,与宴者除了女作男装的崔若颜,另外便是三位风度翩翩的公子。   三位公子一人红衣,一人黄衣,一人玄衣。   红衣公子名为崔神庆,乃是清河崔氏子弟,生的是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一身红衣好似火拥梨花。   黄衣公子则是一个英挺俊秀的青年,略显黧黑的脸膛上双目细长,嘴唇微微抿起看上去颇为倨傲,他名为卢怀慎,为范阳卢氏子弟。   最后那玄衣公子年纪最长,三十左右颌下留有微须,虽然有些貌不惊人,不过只要知道他便是北门学士之一的李峤时,任何人也不敢小觑。   此时四人分列主宾而坐,酒酣耳热欢笑阵阵,气氛好不热络。   酒到酣处,话题自然随意了起来,坐在右案的崔神庆满饮了一杯葡萄美酒,环顾四周大笑道:“七宗五姓当代子弟中,论诗文才学,非我四人莫属,其中又以李峤兄最盛,十七郎啊,今天你是东道,说说看,今番雅集的头魁会不会又被李兄夺去?”   崔若颜淡淡笑了笑,言道:“小弟才学差三位郎君多矣,今番因老父要求,这才代表博陵崔氏参加雅集,自是滥竽充数而已,当不得才学之士称谓,李峤兄诗文了得才华出众,加之又是大名鼎鼎的北门学士,这头魁自是囊中之物。”   被他们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戴着,李峤摇手哈哈大笑道:“二位贤弟说笑了,江东之地人才辈出,王谢之家更是名满晋书,为兄何敢托大也!况且太原王氏还有一个甚为了得的王勃,头魁怕是非常不易也!”   卢怀慎嘴角泛出了一丝冷笑,言道:“王谢世家得意之时早就过去,目前没落得几乎微不可闻,能有什么大才行世?至于王勃,在那篇《檄英王鸡》断送了他的前程后,几乎成了一个狂生,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出息,李兄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王勃出生于七宗五姓之一的太原王氏,卢怀慎口中的《檄英王鸡》,乃是昔日王勃为朝廷朝散郎时所做。   总章元年(668年),沛王李贤与英王李哲相约斗鸡,王勃替李贤作了一片斗鸡檄文,戏弄李哲为李贤助兴,不意此事却被高宗皇帝知晓,当即大怒而叹道:“歪才,歪才!二王斗鸡,王勃身为博士,不进行劝诫,反倒作檄文。有意虚构,夸大事态,此人应立即逐出。”   圣人一语,便断送了王勃的大好前程,也使得无双才子变作了不羁狂士,整日流连纵情于山水,所以卢怀慎口气才是这般不屑。   崔若颜也算与王勃熟识,闻言轻轻一叹,说道:“王勃兄祸起沛王,此次雅集沛王将亲自前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定王勃当会拼尽全力,以求沛王在圣人面前美言。”   “十七郎此话很有可能。”崔神庆认同点头,对着李峤含笑提醒道,“李兄,倘若王勃发挥实力,可是有些难缠了,你得当心啊。”   李峤欣然点头道:“放心吧,我李峤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对手,也不会惧怕闻名天下的才子,若是王勃这次真正能够发挥势力,雅集进行起来才会有意思,这也不会辜负崔太公的一片良苦用心。”   崔若颜笑着点了点头,言道:“阿爷举行雅集的目的,一则是为了让我七宗五姓执掌天下学问,引领士林风华;二则是想打压一下那些蠢蠢欲动的江南士子,所以咱们五姓之间尽量少作内斗,以免被他人有机可乘。”   “十七郎说得不错。”另外三人立即点头符合。   崔若颜悠然笑道:“对了,还有一事,想请三位郎君相助,还望允诺。”   李峤慨然道:“有什么事十七郎但说无妨。”   崔若颜点点头,美目中闪烁着冷冷的寒光:“这次我前来江东办理要事,与陈郡谢氏多有冲突,今天晚上举行雅集的时候,还请三兄相助在下,让那到来的谢氏子弟难堪出丑。”   崔神庆乃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主,加之他与崔若颜关系要好,闻言立即点头大笑道:“十七郎的仇敌便是我的仇敌,这有何难,放心吧,我一定让那谢氏子弟下不了台。”   卢怀慎击掌笑道:“不错,十七郎放心,一切交给我们便可。”   话音刚落,君海棠走进了厅内,一身荷叶色的拽地长裙,发鬓高盘娥眉凤眼,直看得在场的三位公子有些移不开眼来。   特别是那喜爱女色的李峤,更是心内躁动意乱,不过他也知道眼前这女子可是十七郎的禁脔,容不得他人染指,慌忙低头浅斟美酒,掩饰窘态。   莲步款款上前,君海棠敛裾一礼,柔声言道:“郎君,凌都知已在外面等候。”   崔若颜缓缓颔首,淡淡道:“好,唤她进来。” 第六十九章 冒然闯入   片刻之后,婀娜多姿的凌都知缓步而入,刚看到崔若颜第一眼,那双凤目顿时为之一亮,目光稍稍移动,却又瞧见了坐在崔若颜旁边的另外三人,一时间神情微怔,却没料到竟有这么多知名才子在此。   不及多想,凌都知柔媚轻盈地作礼道:“洛阳温柔坊花魁凌如玉,见过崔十七郎君。”   崔若颜本是女子,对于如花似玉的凌都知几乎视而不见,抚着酒爵轻笑道:“闲来无事,我等兄弟几人欲行酒令为乐,听闻凌都知乃此道高手,特请都知前来作陪。”   行酒令为名妓们必须精通的娱乐手段之一,凌都知自然老于此道,闻言嫣然笑道:“郎君有命奴岂能不从,不知郎君喜爱何令?”   崔若颜略一沉吟,笑道:“我等文士风流,自然行以雅令,来人,备置令筹。”   见自家娘子今日似乎兴趣颇高,君海棠不禁淡淡笑了笑,也不打扰,轻飘飘地关门而退。   行至厢房,君海棠沉吟片刻,终是脱下了拽地的绿色长裙,换作了一身男儿装束,现在离黄昏尚早,她还想去重楼其他地方游玩一番,顺便领略一下那些歌妓伶人优美的歌舞。   下得三层来到第二层,重楼内外张灯结彩披红挂紫,一盏盏红色的灯笼布满甬道,居中的正堂宽阔而又华丽,专门用作歌舞表演的高台显赫独立。   君海棠手持折扇注目慢行,嘴角流淌出了淡淡的笑意。   诗文雅集乃十分高雅的集会,受邀的宾客尽管很多,然而真正能够应邀展现文采风流,也只是极少数的人而已,许多受邀宾客只能留在二层的正厅内欣赏歌舞吃喝玩乐,是没有机会参加真正名士之间的诗文切磋。   正在悠悠慢行间,君海棠目光突然为之一凛,手中摇着的折扇也是陡然僵硬,在离她十丈开外之处,许久未见的谢瑾正依着廊柱与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胖子说笑,看似相谈甚欢。   念及谢瑾竟然胆大包天的劫持五郎,害得她差点被娘子责罚,君海棠只觉深埋在心里的怒火陡然迸发,她手指用力捏了捏折扇扇柄,面若寒霜地走了过去。   或许是面对危险特有的警惕,谢瑾很敏感地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转头望去当看见来者竟是女扮男装的君海棠时,神情立即就变了。   君海棠的厉害不容多说,谢瑾深知今番若是被她抓住,只怕免不了被这恶女人一番教训,来不及多想对着金靖均慌忙一句“大郎,我去上个茅厕。”转身便逃。   “可恶的小子!”   君海棠莲足一跺,陡然加快脚步朝着谢瑾追去,然而此刻正堂内往来布置的仆役极多,君海棠又害怕冒然施展武功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混乱,竟是被谢瑾机灵而逃,钻入了一条甬道之内。   君海棠恨得银牙紧咬,也是随着他走入那条甬道,然而驻步一看,哪里还有谢瑾的影子。   甬道左右全为对称的厢房,君海棠料定谢瑾必定是慌不择路钻入了其中一间房内,于是缓步而行左右四顾,凭借灵敏的双耳聆听房内是否有人。   厢房大多空置,君海棠听出只有最里间的厢房内有着隐隐约约的呼吸声,说不定谢瑾就躲在里面。   轻步上前,君海棠抬起手来敲响房门,她耐心地等待片刻,当发现却还是没人开门时,心里面已不再怀疑,料定谢瑾必定藏身其中,便要推门而入。   正在此时,房门却是倏然开了,一个面容秀丽的女童探出了头来,望着神情有些错愕的君海棠,狐疑问道:“敢问郎君所找何人?”   君海棠愣了愣,言道:“小娘子,刚才可有一个与你年龄差不多大的郎君跑入你的房内?”   那女童笑着摇头道:“奴一直在房内练琴,哪里有人进来?娘子一定是看错了。”   君海棠疑心尽逝,料定谢瑾一定是逃去了他处,于是乎抱拳笑道:“对不起,是我眼花了,打扰。”   关上房门许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慕妃然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轻轻走至床榻边缘言道:“郎君,抓你的恶人已经走了,快下来吧。   榻上裹成一团的被褥动了动,谢瑾探出头来,歉意笑道:“冒失入内,多谢小娘子相助之恩。”   慕妃然有些涩然地开口道:“郎君相助奴在先,奴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对了,还不知郎君名讳?”   “我姓谢名瑾,你呢?”   “奴名为慕妃然。”   “木妃然?”   “不不不,不是木,而是仰慕的慕。”   谢瑾惊讶笑道:“你姓慕?呵,这个姓氏很是少见啊。”   闻言,慕妃然的小脸上飘出了一丝黯淡之色,言道:“妃然本是犯官之后,罚没为奴多年,早就已经忘却了自己本来的姓氏,慕妃然之名是娘子替我取得别名。”   “娘子?就是时才你跟着的那个盛气凌人的女子?”谢瑾顿时嗤之以鼻。   慕妃然点点头,轻笑道:“娘子脾气向来不好,不过对奴却有收留之恩,请郎君不要责怪她了。”   人家苦主都已经这么说了,谢瑾自然点头应是,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周边环境,笑道:“没想到崔氏竟为你们单独准备了一间屋子,看来你家娘子的确身份尊贵啊。”   慕妃然瑶鼻皱了皱,口气却是有些傲然:“那是当然,娘子可为洛阳温柔坊花魁,名满天下万人仰慕,她弹得那一手琵琶,即便是古之王昭君,想来也不过如此。”   谢瑾有些不信道:“你又没听过王昭君弹奏琵琶,如何知晓你家娘子能够比得上她?”   慕妃然这才注意到自己话中的漏洞,结结巴巴道:“这……我也是猜的……不过娘子的确了得……应该与王昭君不相上下吧。”   谢瑾微微一笑,不与她多作争辩,目光望向长案上的琵琶,言道:“时才见你正在练习琵琶,却被我不甚打扰了,不用管我,我坐坐就走,你接着练习吧。”   慕妃然有些不好意思道:“奴音律不佳,只怕极难入得郎君之耳……”   谢瑾大笑摇手道:“这有什么关系,无妨无妨。” 第七十章 谱曲填词   慕妃然俏脸泛出了一丝红晕,羞答答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奴就为郎君你弹奏一曲,你可不得笑话我。”   “好,你弹奏便是。”谢瑾盘坐在榻上,望向慕妃然的目光中充满了鼓励。   慕妃然嫣然一笑,款款行至长案前坐在旁边的胡床上,怀抱琵琶眉头轻蹙,纤手轻轻一抚,优美动听的乐声便在房内飘荡开来。   谢瑾乃是慕妃然此生第一个听众,慕妃然自然毫无余力地倾心弹奏,尽管她年纪尚幼,然而弹奏琵琶比起许多名师大家也强上不少,渐渐的,原本还有些走神的谢瑾神情变作了专注,听到酣处竟是忍不住惬意点头,显然沉寂在了这片曼妙的琴声当中。   便在此刻,原本悠悠扬扬的琵琶声陡然一个高拔,如同惊涛裂岸闪电击石,慕妃然眉眼如画轻启贝齿,低声吟唱道: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   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   慕妃然唱的是一首名为《陌上桑》的汉朝乐府诗,讲述的是采桑女秦罗敷拒绝一个好色太守的故事,在青楼楚馆中颇为流行,这也是凌都知极为擅长的一曲,慕妃然耳濡目染听得数遍,今番第一次浅唱而歌,悠扬之歌如同黄莺初啼,立即将谢瑾听得是震撼不已。   此曲终了半响,谢瑾这才恍然回神,击掌赞叹道:“娘子琵琶和歌声当真了得,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曲。”   能够得到谢瑾的赞誉,慕妃然由衷感觉到了高兴,起身款款一礼道:“奴献丑了,多谢郎君美言。”   谢瑾含笑点头,一阵突如其来的灵光闪过心海,似有若无的优美弦律亦是轻轻响彻耳边。   见谢瑾突然愣怔不言,慕妃然有些错愕地问道:“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谢瑾攸然吐了一口浊气,眼眸中精光闪闪:“时才我突然想到一曲,不知娘子能否替我演奏清唱一番?”   “呀?郎君竟然会作曲填词?”慕妃然惊讶得几乎快要呆住了。   谢瑾挠了挠头皮,颇觉不可思议地笑道:“最近也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时常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对了,慕娘子是否愿意弹唱?”   慕妃然俏脸上出现了敬佩之色,镇重其事的点头道:“倘若郎君信得过妃然,妃然一定尽心尽力。”   谢瑾微笑颔首,略一思忖回忆,便轻轻地唱了起来。   旋律歌词凄美婉转,及至听完,君海棠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美目,惊讶言道:“郎君所唱,莫非是《化蝶》的故事?”   谢瑾讶然笑道:“莫非娘子也看过《化蝶》?”   君海棠红着脸点点头,轻叹一声言道:“《化蝶》一书早就已经风靡坊间,娘子曾买来一本细读,还为之感动落泪……”   说到这里,慕妃然盯着谢瑾看了半响,迟疑问道:“敢问谢郎,这首词曲真是你刚才作的?”   “当然,这岂能有假!”   得到谢瑾肯定的回答后,慕妃然露出了激动难耐之色,凝神揣摩半响,突然抱着琵琶拂动琴弦,循着谢瑾时才所哼的旋律慢慢弹奏,眉宇间满是专注的神情。   一曲终了,慕妃然这才舒展娥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郎君,妃然弹得如何?”   谢瑾颔首微笑道:“不错,倘若慕娘子能够随着旋律清唱歌词,那就更妙了。”   慕妃然镇重其事道:“时才第一次弹奏这首曲子,因为不熟悉所以不敢分心歌唱,既然郎君要求,那么妃然姑且一试。”   再次弹来,慕妃然弹奏的旋律渐渐娴熟,她轻轻地张开檀口,优美的歌声恍如天籁之音响起,绕梁久久不绝。   弹奏了足足数遍,慕妃然终于算得上是精熟,谢瑾满意地点头道:“此曲能够交由慕娘子弹唱,也算是遇到了明主,今后还请娘子多加弹唱,争取让其广为流传。”   唐代坊间乐坊流行的名曲几乎为先代所传,能够独立创作的不是没有,但因为作曲填词之难,所以少之又少,今番谢瑾无意间露的这一手,早就已经让慕妃然又是震撼又是敬佩。   在她看来,这首《化蝶》凄美感人,旋律动听,比起汉朝那些脍炙人口传唱已久的乐府诗,也是不遑多让,其价值不亚于千金之巨,此时听到谢瑾言下之意,竟是要将这首曲子送给自己,慕妃然立即又惊又喜当即呆愣在了原地。   然而慕妃然并非贪婪之人,立即感觉到自己实在受之有愧,对着谢瑾正容一礼,语带歉意道:“妃然只是区区一个婢女,恐有负郎君之托,还请郎君将此曲转赠他人,这样才会合适。”   谢瑾一怔,问道:“慕娘子莫非不喜欢此曲?”   “非也!正因为妃然非常喜欢,才不愿意见到曲子在妃然手中泯灭。”   谢瑾摇手洒然笑道:“原来娘子心中竟有这等顾及,无妨无妨,反正曲子已经送给你了,你爱怎么就怎么,即便转赠他人也可。”   慕妃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默半响,心里面流淌着说不出的感动,终于,她贝齿轻轻一咬红唇,郑重点头道:“既然郎君信得过妃然,好,妃然就勉力一试。”   谢瑾颔首笑了笑,起身道:“那好,我也该走了,咱们有缘再会。”   慕妃然轻轻一礼,言道:“妃然期待与郎君重逢,郎君走好。”   及至谢瑾关上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慕妃然依旧怔怔矗立久久回不过神来。   自己与他不过两面之缘,佳曲便毫无吝啬地相赠,这谢氏郎君当真慷慨洒脱,真一个奇男儿,我们还有机会能够再次相遇么?   慕妃然轻轻一叹,美目扫过案上的琵琶,好似剑客找到了绝世宝剑,心里竟涌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暗自呐喊道:会!一定会的!妃然一定要将《化蝶》发扬光大,才不负谢郎所托。 第七十一章 雅集夜宴(上)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整整一下午,凌都知浑身酒气地返回房中,刚入房门,便醉醺醺地软瘫在了地上。   “娘子……”慕妃然陡然一惊,慌忙走上前来跪地扶住凌都知,有些惊讶道,“呀,娘子你喝醉了。”   “娘子今日高兴也!喝醉又有何妨!”念及时才与崔十七郎亲密无间的情形,凌都知突然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竟是如遇神助般站了起来,醉态可掬间脚步蹒跚,歪歪斜斜行得数步,又一头倒在了榻上。   瞧此模样,慕妃然顿感哭笑不得,半响方才一拍额头,叹息道:“糟糕,待会娘子还要上台表演,可得立即替她醒酒才是。”   心念及此,慕妃然立即忙碌开来,好在她伺候凌都知已经数月,对于这一切也算得心应手,备置了一碗醒酒橘汁凑到凌都知嘴边让她喝下,又打来热水替她擦拭洗脸,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看窗外的天色,惊讶发现不知不觉中已是黄昏。   “娘子醉酒,也不知多久才能醒来,这可怎么办才好?”慕妃然可怜兮兮地皱着柳眉,一时之间不禁有些茫然无措了。   ※   残阳晚照,染红了一河波光粼粼的秋水,垂柳依依蒹葭萋萋,当中秋夜的圆月静悄悄探出东山山头时,桃叶古渡已是人来人往了。   能够受邀前来参加秦淮中秋雅集者,多为全国各地的知名文士,如此文学盛会难得一遇,受邀文士自然脸上有光趾高气昂,遇到熟人还不忘彼此拱手作揖,相互问好,问得双方近况,得意者不免吹嘘几句,惹来了一片大笑惊叹之声。   除此之外,另还有十来个商贾,因出巨资修葺五牙战舰的关系,也破例得到了崔氏的邀请,不过比起那些激扬文字,出口成章的士子,商贾们不免就有些拘谨了,即便想要附庸风雅,也不敢当众献丑。   便在此刻,一个衣冠楚楚的郎君登上甲板,折扇轻摇闲庭阔步,细长的双目带着一份睥睨的傲然,眼波扫过眼前这些文士,微微一声冷哼,竟是自顾自地的朝着重楼去了。   待那郎君走后,文士们议论纷纷:   “噢呀,时才那位郎君谁也?神色这般傲然?”   “呵!谁?连崔五郎也不认识,亏你还自称是长安名流。”   “崔五郎?崔挹?”   “当然,那可是博陵崔氏的又一英才公子,比起十七郎君也不遑多让。”   “哼!十七郎天下英物,这崔五郎差得太远了吧!”   “对,就他,连给崔十七郎提鞋都不配,拽个甚来。”   人群中,还有一双锐利的双目盯着崔挹离去的背影,英俊的脸膛上布满了愤然。   瞧见孙子这般模样,谢睿渊板着脸低声叮嘱道:“太辰啊,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你拥有实力,便能将那崔挹狠狠地踩在脚下。”   谢太辰长嘘了一声,脸上的神情这才好看了一些,点头道:“祖父说的不错,只要能够得到沛王殿下的认可,区区崔挹算得了什么!”   谢睿渊捋须而笑,继而又是轻声道:“听闻今日雅集分为两部分,起先乃是聚众而乐表演歌舞,其后才为诗文切磋交流,不过这诗文交流可不是人人能去,我们陈郡谢氏因是天下望族的关系,也在这诗文交流的受邀之列,太辰啊,到时候你得努力也!争取得到沛王殿下的青睐。”   谢太辰眼眸中冒出了精精亮光,拽紧拳头沉声道:“祖父放心,孙儿一定幸不辱命!”   夜幕终是降临了,雄伟壮阔的五牙战舰突然收起登船跳板,鼓足风帆缓缓启动,沿着秦淮河向着下游飘去。   甲板上的人们这才知道原来战舰此行竟要行至大江之中,待到第二日凌晨方才折返。   大江漂流欣赏美景,沿途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应邀客人们大觉惬意,纷纷赞叹崔氏如此安排实在非常的匠心独运。   举行夜宴之处为重楼第二层,里面华灯高照珠光宝气,宽阔的大厅整洁而又干净,正北方首案为一张红木制成的卷耳案几,不用问这一定是主人尊位。   其下两厢分别为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长案,案上分置着各色美食美酒,美艳动人的侍女浅笑莞尔地穿梭其中,将一名名应约前来的客人引领到各自长案前坐下,此时夜宴还未开始,大厅内却已经喧嚣阵阵欢声笑语不断,弥漫着极为喜庆的气氛。   而在与正北位相对的南面,则是一个表演歌舞的高台,红色灯笼明晃晃地悬挂在悬梁上,台上铺以红毯奢侈华丽,届时所有的歌舞都将在上面进行表演。   沛王李贤作为天潢贵胄,自然不会与黔首庶民同处一厅,崔氏早就为其准备了一间居高的单独厢房,由崔若颜亲自作陪,只要打开了窗户,下面的一切也是尽收眼底。   谢瑾所在之位乃是廊柱与墙壁的夹角之处,就此而论,这个位子极其的偏僻且难以引人注意,而且离正北的主案也是十分的遥远,在所有位置中处于卑位。   不过也因如此的关系,此位离南面高台极近,观看歌舞却是恰到好处,谢瑾少年心性,那有闲心消磨去饮酒交谈,今晚主要的还是欣赏歌舞。   而且座位如斯隐蔽,他也不怕被前来赴宴的谢睿渊谢太辰祖孙,还有那君海棠发现,倒也是一个妙处。   比起谢瑾,与他毗邻而作的金靖均却是另外一番心思,他更关心的是今晚有何等美食能够品尝。   好在天遂人愿,金靖均目光朝着长案上一扫,立即满意地大点起头,笑嘻嘻地言道:“七郎啊,博陵崔氏千年望族,铺排的宴席果然奢侈而又精致,光看这五生盘,便是不同凡响。”   谢瑾望了望长案,却见上面排放着一个陶瓷盘子,盘内的肉脍排列成动物的模样,看起来煞是好看。   见谢瑾有些茫然,精于美食的金靖均立即他讲解道:“这五生盘乃是用羊、猪、牛、熊、鹿五种动物的新鲜嫩肉,细切成脍而成,装盘时再拼摆成这五种动物形状的图案,并配以调料蘸酱,光此一盘,只怕价值不亚于十金之数。”   谢瑾听得连连咋舌,十金也就是十两黄金,换成铜钱便是三十贯,相当于许多贫苦人家一年的收入,今晚赴宴者不亚于百人,光一道开胃菜崔氏便花费了千金之巨,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第七十二章 雅集夜宴(下)   便在此时,一个身着青衣华服的老者点着竹杖缓步悠悠地走入中间甬道,身后跟着的是白衣翩翩的崔挹,老者精神矍铄脸带微笑,不停对左右两边的人们招手示意。   谢瑾轻声问道:“大郎,可知那老者谁也?好似很有地位的模样。”   金靖均将一片牛脍蘸上胡椒沫放入嘴中,顺着谢瑾所说望去,边咀嚼边含糊不清地言道:“还能有谁,应该是博陵崔氏的宗长吧。”   “崔氏宗长……”谢瑾喃喃一句,念及崔氏为了夺取陆氏盐场的卑劣手段,立即就对那面容慈祥的老者没了好的感觉。   来者正是博陵崔氏的宗长崔守礼,今番选择在江宁秦淮河举行中秋雅集,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从心内来讲,对于江南之地的名门望族,崔守礼心里一直保持着尊敬之心,并没有因目前崔氏的赫赫地位,而存在那种地域上的歧视,况且昔日五胡乱华,也只有这些江南望族,才真正将中华文明的根基保留了下来,尤为值得尊重认可。   江南人才辈出文人名士多不胜数,历来为风华渊薮,安知不会出现一个奇才声振寰宇?举行雅集了解江南士族新一代的才子,正是崔守礼心头所想,因此他才会主动邀请“王谢袁萧”四大家族前来赴宴。   所谓的“王谢袁萧”,指的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兰陵萧氏、还有陈郡袁氏。   王谢世家的显赫不用多说,然目前皆已经趋于没落,兰陵萧氏和陈郡袁氏却是不然,仍有许多子弟活跃在官场之中,譬如武德、贞观年间的名臣萧瑀,便是兰陵萧氏的子弟,太宗皇帝赞其为“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而昔日与武则天争斗不休的萧淑妃,也是出自兰陵萧氏,其世族能耐自是可见一斑。   缓步走至主位,崔守礼老眼一瞄,立即发现左右两张显赫案几前已有人落座,乃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正在沉吟间,那名身着玄衣的老人当先站起笑容满面地作礼道:“老朽陈郡谢氏宗长谢睿渊,见过崔公。”   崔守礼反映极快,当即上前扶着谢睿渊哈哈大笑道:“原来阁下便是谢氏宗长,老夫神交久矣,今日终于得见,实乃一大乐事,老兄弟不必多礼!”   一句“老兄弟”顿让谢睿渊心头一暖,正欲说话之际,另一案的那位老者亦是起身拱手笑道:“在下琅琊王氏宗长王芝庭,崔公安好。”   崔守礼拱手回礼,望着两人捋须笑道:“常言王谢世族素有通家之好,昔日谢安拒绝朝廷征召隐居会稽郡东山,整日与王羲之纵情山水饮酒作诗为乐,今见两公,隐隐有先人风范也。”   王芝庭有些惭愧地笑道:“老夫学问不精诗赋不佳,差羲之公多矣,崔公实在谬赞了。”   谢睿渊笑着点头道:“芝庭兄此言不错,今番能够得到崔公邀请,吾等实在深感荣幸。”   崔守礼呵呵一笑,又与谢睿渊及王芝庭略微寒暄,不消片刻,待到萧氏宗长以及袁氏宗长到来后,时辰也是到了戌时,夜宴便在期待之下正式开始了。   伊始之初,崔守礼斟满杯中美酒,站起身来镇重其事地朗声道:“诸位贵胄名流,文士才子,博陵崔氏今日不才,在秦淮河畔举行中秋雅集,目的便是为了弘扬我朝诗赋文化,加深南北两地交流,博陵崔氏久居中原,尽管目前忝为七宗五姓之首,然却一直固步自封如同井底之蛙,老朽以为文学之所以能够昌盛,来源于切磋交流,正是不争不辩大道不显,当下最为风靡者,莫过于举行诗赋雅集,老朽也想凭借这次机会,结识江南道以及全国各地的英才雄才,现在谨以杯中美酒,敬各位宾客一杯,欢迎各位前来赴宴。”   说完之后,崔守礼白头微微昂起,竟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主人如此,客人自然不能怠慢,厅内众人纷纷起身陪着崔守礼也是一饮而尽。   三楼厢房窗棂前,沛王李贤正与崔若颜对案而坐,听到崔守礼此话,不禁笑微微地言道:“十七郎啊,你那阿爷何其谦虚也,倘若博陵崔氏是为井底之蛙,江南道的那些迂阔世族岂不是腐朽得如同千年僵尸了。”   崔若颜知道李唐皇室出生鲜卑胡风甚浓,加之朝廷对于江南世族一直采取打压的政策,因此李贤对江南世族并不感冒,说不定心里面还甚为藐视,于是附合点头而笑:“殿下说得不错,光看昔日的王谢世家,便知江南世族再也无昔日英风,一群苟延残喘的可怜虫而已,何足挂齿。”   李贤哈哈笑道:“十七郎果然慧眼如炬,来来来,你我接着饮酒。”   崔若颜淡淡笑了笑,丝毫不顾俏脸上还未褪去的酒后红晕,继续陪着李贤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推杯换盏,歌舞终于开始上演,十六名身姿婀娜的歌伎犹如花蝴蝶般翩然上台,个个姿容艳丽轻笑莞尔,直看得人移不开眼来。   更为值得一提的,这十六名歌伎高矮胖瘦几乎都差不多,不用问也一定是精挑细选而成,随着台下乐工奏响节奏轻快的乐曲,歌伎们手中彩扇翩翩柳腰款摆,漂亮得犹如那九天之上的仙女。   金靖钧见谢瑾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不禁凑过去笑道:“七郎,跟着我来总归没错吧,否者也不会遇到这样大开眼界的机会。”   谢瑾点头微笑道:“是啊,若非大郎相邀,今夜谢瑾岂不是要错过多少美好?改天我请你吃饭如何?就在我们常去的那间酒肆内。”   金靖钧双目一瞪,讶然道:“咦,那间酒肆菜肴价格可是不菲啊,你小子哪有钱财支付酒钱?”   谢瑾凭借《化蝶》一书赚了数十两黄金,一直还无从消费,延请金靖钧大吃一顿本就在计划当中,此际也不露底,故作神秘地言道:“总之我现在也有了一点闲钱,以前大郎对我颇为照料,下次就让我来做东。”   “哈哈,那可是你说的。”金靖钧立即重重颔首,继而又突然压低声音道,“唉,对了,听说待会那凌都知将要上台演奏琵琶,今天你与她也算有着一番冲突,可躲着点,不要被她瞧见了,免得惹来麻烦。”   谢瑾心知金靖钧也是关心自己而已,依言点头道:“好,我记得了,大郎放心便是。” 第七十三章 醉酒误事   厢房内,凌都知在慕妃然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站起身来,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茫然言道:“妃然,现在几多时辰了?”   慕妃然早就急得不行,见娘子终是醒了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夜宴刚才已经开始了,娘子所表演的节目安排在第五个,崔家已令人前来催了几次,请娘子你尽快前去。”   凌都知恍然点点头,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道:“早知醉酒误事,今天就不该饮那么多酒,可是面对十七郎,又不得不饮……妃然,取我的琵琶来。”   “是,娘子。”慕妃然腾腾小步地跑到案前抱起琵琶,又腾腾小步地跑了回来,一脸担忧地言道:“娘子,待会还要登台演奏,你……行么?”   凌都知头脑昏沉,然而嘴上却丝毫不会认输,轻轻点头道:“应该没事,走吧,陪我前去准备。”   主仆两人行至后台,一个青衣管事见状,急慌慌地迎了上来,苦着脸嚷嚷道:“哎呀凌都知,你可总算来了,快快快,下一个节目便到你了,早作准备。”   凌都知强忍着想要作呕的感觉,艰难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坐在了旁边的胡床上,脸色却是非常的难看。   慕妃然当先发现了凌都知神色有异,不无忐忑地问道:“娘子,你……你没事吧?”   凌都知艰难地点了点头,在慕妃然担忧的眼神中咬牙坚持了半响,终是觉得无法忍耐头脑中的那股眩晕感,倚在胡床上虚弱言道:“妃然……快,将那负责歌舞表演的掌事找来。”   慕妃然点点头,慌忙而去叫来时才那名管事,凌都知略微振作精神,歉意说道:“这位老丈,今日奴饮酒误事,恐怕不能登台献艺,劳烦你直接准备下一个节目如何?”   “什么,不能登台?这这这,如何能行?”闻言,管事立即急得是团团乱转,一脸焦急地言道,“都知啊,你可是今晚的当轴人物,许多宾客都指名道姓想要聆听都知你所弹奏的琵琶,倘若临时取消表演惹来宾客不悦,你我如何能够承担起这个责任。”   “可是奴实在无法登台……”   “不行不行,都知就算是上去凑活一下,也必须露面。”   凌都知面露难色,也知道此番无法推托,沉吟半响,只得勉为其难地点头道:“那好吧,奴也只能拼尽全力,妃然,你陪我一并登台。”   慕妃然听得心头一跳,有些惶恐道:“娘子,往日都是你独自登台便可,我……能不能不去?”   凌都知不悦地板着脸道:“你乃本娘子婢女,让你登台便登台,何须这么多的废话!”   慕妃然完全没有准备,想及待会要在众目睽睽下陪伴着娘子,便感觉到浑身不自在,然而娘子的话对她来讲无异于圣旨,尽管满心不情愿,也只得点了点头。   此际高台上乐曲骤然停息,表演歌舞的舞姬翩然下台离去,正在宾客们翘首以盼当儿,突然看见一个长身婀娜的绝代佳人环抱琵琶,在那头梳双髻的婢女陪同下,缓步登台。   “噢呀,是温柔坊花魁凌都知。”不知是谁陡然喊了一句,整个大厅立即是沸腾了。   谢睿渊正在向崔守礼敬酒,闻言讶然笑问道:“崔公啊,不知这凌都知是何许人也?为何宾客们竟是欢声雷动?”   见到宾客们惊讶兴奋的神情,崔守礼深感将凌都知请至雅集弹奏琵琶的正确性,闻言捋须笑答道:“此女乃是洛阳城温柔坊花魁,弹奏的一手琵琶绝代天下,常为王公贵胄的席间常客,寻常人想要聆听她演奏一曲,无异难于登天,今番将她邀请而来,也算是为雅集增添风雅。”   谢睿渊恍然颔首,笑道:“原来如此,那老朽就好好地聆听一番这位凌都知的琵琶弹奏。”   闻言,站在崔守礼旁边伺候的崔挹微微撇嘴,极其轻蔑地看了笑容满面的谢睿渊一眼,在心中暗骂道:“没见识的田舍奴!”   凌都知环抱琵琶极其艰难地登上了高台,对着四周宾客微微一礼后,这才有气无力地落座在高台中央的绣墩上。   大概是饮酒过多的原因,凌都知只觉头脑昏沉双目朦胧,耳畔嗡嗡作响,整个身子竟是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道,完全没有昔日谈笑宴席的名妓风采。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将那昏然之感抛出九霄云外,却是收效甚微,晕沉沉的感觉反倒是越来越浓了。   望着端坐在高台上的绝代佳人,台下宾客们全都屏息静气地翘首以待,等待良久,却见凌都知既不弹奏也不抚琴,反倒坐在那里不断甩着脑袋,众人面面相觑,尽皆大感错愕。   金靖钧也是看得一阵目瞪口呆,颇觉惊奇地言道:“喂,七郎,凌都知这是演的哪一出啊,摇摇摆摆该不会是羊癫疯发作了吧?”   两人之案本就离高台最近,谢瑾凝目打量了片时,轻声言道:“凌都知脸色似乎有些苍白,看来有些不对劲。”   说完之后,谢瑾将目光落在了慕妃然身上,突地失笑道:“没想到这小丫鬟也有机会登台露面,看来凌都知待她也算不错啊。”   金靖钧抬起手肘撞了撞谢瑾,一脸坏笑地言道:“七郎对这丫鬟一直念念不忘,莫非是看上人家了?”   谢瑾笑容一僵,转头板着脸道:“胡说!”   金靖钧伸出手去揽着谢瑾肩头,语调愈发小声:“这小丫鬟天生丽质明目皓齿,以后铁定又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丽人,七郎你可得抓住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哎哟,你,你怎么打人?”说到后面,金靖钧已是哭笑不得。   谢瑾不留痕迹地收回了拳头,言道:“你再胆敢胡言乱语,下一拳我便揍在你的脸上。”   金靖钧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也不再招惹他。   凌都知落座良久依旧了无动作,宾客们错愕更甚,皆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起来,站在凌都知旁边的慕妃然听到一片窃窃私语声,急得额头冒汗,低声提醒道:“娘子……大家都等着你呢……” 第七十四章 一曲破音   凌都知恍然点点头,极其生硬地抬起右手,再也无昔日那般灵动轻盈,有些散满随意地抚在了琵琶丝弦上。   “哄嗡”一声大响,音调怪异而又别扭,霎那间所有宾客全都为之哗然,略懂音律的人都知道,凌都知起调之初似乎就破音了。   慕妃然站得离凌都知极近,那一声自然听得是清清楚楚,立即吓得小脸儿苍白,急急低声唤道:“娘子……”   凌都知恍若未觉,继续随意地弹奏着琵琶,声调飘飘忽忽怪异而又突兀刺耳,听在耳中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愉悦,反倒是说不出的难受,让早对凌都知琵琶仰慕不已的宾客们纷纷露出了极其错愕之色,个个梦魇般张大了嘴巴却是不能出声。   谢睿渊听得一头雾水,有些奇怪地言道:“崔公,这凌都知的琵琶声似乎有些奇怪啊……”   崔守礼气得面红脖子粗,尴尬得竟不知说什么才好,正在此时,突然有人高声嚷嚷道:“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凌都知莫非是在故意戏弄我们?”   此言一出,立即激起满堂哗然,大厅中顿如沸腾的开水一般喧嚣吵闹了起来,怪异的琵琶声也是嘎然而止。   凌都知这才恍然醒悟,急忙站起想要解释,一不留神之下竟是跌坐在了地上。   “娘子……”慕妃然陡然一声尖叫,快步上前将凌都知扶起,急得泪花儿在眼眶中来回打转,低低言道:“娘子你的确是醉酒了,我们还是下去吧。”   凌都知当众摔得一跤,跌得是四仰八叉,此际云鬓散乱容颜狼狈,脸上更是羞成火辣辣一片,突闻台下传来一阵惊讶大笑之声,她再也无颜面呆下去,竟是跌跌撞撞地掩面而走。   三楼厢房内的李恪看的是目瞪口呆,半响才颇为不可思议地言道:“听闻这凌都知名满洛都,没想到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看来真是三人成虎矣!”   崔若颜大概知道了缘由,不禁报以苦笑,却没有开口替凌都知辩解。   见凌都知抛下满堂宾客掩面而去,厅内的人们当真有些哭笑不得,一个衣衫华贵的士子怒喝拍案道:“什么狗屁都知,这样的技术也敢登台演奏?快快离去不要丢人现眼了。”   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厅内顿时响起了一片声讨之声。   慕妃然孤零零的站在高台上,颇有些成为众矢之的的味道,她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娘子她竟狼狈得独自离去。   要知道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离开,对于名声无异于一个沉重的打击,温柔坊内名妓无数,有多少人盯着都知的头衔眼红不已,娘子费劲心思才有了目前的地位,今夜之后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心念及此,慕妃然心里面涌出了无比难受的感觉,面对尽皆嘲弄声讨的宾客,她也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的勇气,竟是突地高声言道:“诸位客人,今日我家娘子不甚醉酒,本不应该登台演奏,然而为了满足大家,娘子她强忍不适登台献艺,却不甚出现了差池,还望大家能够见谅。”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愤愤然地反驳道:“小娘子休要替那虚名都知辩驳!就刚才她所弹奏的琵琶,三岁孩童弹得都比她好,有何颜面称得上都知?”   “对,这位郎君说得不错,即便醉酒不能弹奏,也得留在台上道歉赔礼才是,何能这样一言不发而逃?如此轻视我等,实在是太过分了!”   见台上的慕妃然急得快要哭出来,谢瑾再也看不下去了,也不怕就此暴露,高声解围:“大丈夫心胸应当广阔,岂能计较妇人的不是?郎君此言着实差矣!”   话音响起,谢睿渊和谢太辰同时一愣,都觉得这嗓音似乎有些熟悉,循声望去,好在谢瑾目前个子不高,坐在人群中也不起眼,两人看了半响,竟不知刚才的话乃是何人所说。   坐在三楼厢房内的崔若颜居高俯视,却将下面看得清清楚楚,当发现谢瑾的那一霎那,崔若颜持杯右手不禁微微一顿,眼眸中流淌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杀意。   慕妃然感激地看了谢瑾一眼,突然下定了决心,拾起跌落在地的琵琶,长吁一声说道:“诸位宾客,小女子琵琶尚不精熟,然为了替娘子致歉,便弹奏一曲献给诸位,请大家能够谅解。”   崔守礼作为主人,刚才那一番变故已经让他觉得跌了颜面,眼下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下台的机会,故作若无其事地笑问道:“见小娘子不过十岁出头,莫非琵琶尽得凌都知真传?那好,老朽就洗耳恭听。对了,不知小娘子演奏何等曲目?”   慕妃然深知这位端坐在主案后老者的尊贵,上前一步款款一礼,犹豫半响,突地下定决心正容道:“小女子所弹奏之曲,乃是取之于最近声名遐迩的传奇《化蝶》。”   此言一出恍若巨石入池,大厅中又是掀起了一阵波澜,竟是听得所有人双目为之一亮。   《化蝶》的流行出名自然不消多说,在场的许多人都是其忠实读者,特别是那些流连于风花雪月的文人骚客,更将这般凄美的爱情故事视之若瑰宝,《化蝶》何时竟有了曲谱?当真是闻所未闻,然而眼前小娘子言语从容自信,又不似有假,一时之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众人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期待,竟没有人当庭质疑。   崔若颜也将视线从谢瑾身上移开,望向了站在台上的慕妃然。   她最近本就情迷于《化蝶》一书,卷不释手不知道已经看了多少遍,她赞叹祝英台的飒爽英姿,为了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甘愿奉献生命;也恼恨梁山伯的不解风情,致使大好姻缘为之葬送。   不过当看到梁山伯忧郁成疾郁郁而终,与英台双双化蝶离去之后,崔若颜对梁山伯的恼恨也渐渐消散,竟是化作了无边的喟叹,心里面说不出的难过与失落。   如今,眼前这小小婢女竟要当众演奏也不知是谁创作的《化蝶》之曲,爱屋及乌,自然勾起了崔若颜的期待之心。 第七十五章 曲惊全场   谢瑾却是另外一种心思,谈不上期待,更多的却是意外而又好笑,颇有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觉。   今日下午灵光一现作出化蝶之曲,本就有些突兀,教授慕妃然也只是当时心头一动罢了,严格说来并没有对其抱多大的希望,倘若《化蝶》此曲能够经慕妃然之手在这般大庭广众下弹奏清唱,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不过慕妃然毕竟今天下午才学会了此曲,眼下当庭演奏,也不知是否能行。   矗立高台万众瞩目,慕妃然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忍住心慌意乱的感觉落座在绣墩上,纤手轻轻地拿起琵琶环抱胸前,将琵琶曲颈斜靠肩头,默默然地等待了片刻,纤手轻柔而又缓慢地拂过了丝弦。   第一个音起,琵琶声响彻大厅哀怨凄凉,呜呜咽咽扣人心弦,继而舒缓深沉延绵不断,   令人心生戚戚之感。   在场不乏品鉴音律的高人,当即双目便是为之一亮,这小娘子弹奏的琵琶声尽管还有些稚嫩,然而如此旋律闻所未闻,却又说不出的悦耳好听,竟恰到好处地弥补了弹奏者的那份青涩,使之浑然天成展现出了无尽魅力。   琵琶声飘飘绕绕,台下之人如痴如醉,专注演奏的慕妃然不知不觉中忘记了一切,完全沉寂在了哀怨的音律当中。   正在此时,荒山空谷苍凉凄婉的琵琶声,突然变为了如大河入海般悲壮旋转,陡然又是一个高拔,音律铿锵飞溅,将听众们的心儿也是高高地扬起,慕妃然秀眉微蹙,轻启檀口合着音律歌唱道:   “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   千古传颂生生爱,山伯永恋祝英台。   同窗共读整三载,促膝并肩两无猜。   十八相送情切切,谁知一别在楼台。   楼台一别恨如海,泪染双翅身化蝶。   历尽磨难真情在,天长地久不分开。”   一曲完结,袅袅余音萦绕大厅久久不散,所有的宾客也是如梦如醒地久久沉默着,不少人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目,显然沉浸其中。   慕妃然有些茫然地望着台下,只觉气氛似乎有些奇怪,正在忐忑不安当儿,却见坐于主案的那位老者霍然站起,击掌大笑赞叹道:“小娘子此曲当真是凄婉动听,让人听之忍不住潸然泪下,妙也!妙也!”   话音落点,恍若搅乱了一泓平静的秋水,众宾客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一时之间欢声雷动喝彩阵阵,巨大的喧嚣笼罩了一切。   崔若颜怔怔呆愣着,只觉哀怨的旋律击中了心里面最柔软的那一处,眼眸盈盈泪光鼻头微微泛酸,若非李贤尚在此地,她非情不自禁地哭出来不可。   李贤出生皇宫,对于教坊乐曲听了不知几多,此际听罢这曲《化蝶》,忍不住点头赞叹道:“这小娘子果真了得,十七郎,她真的只是凌都知的婢女?”   崔若颜点头道:“启禀殿下,应该无差。”   李贤轻轻颔首,眼眸中露出了饶有兴趣之色,笑着言道:“本王觉得她可比凌都知强上太多,待会雅集,本王要她入席作陪。”   崔若颜也想认识一下慕妃然,欣然笑道:“好,在下遵命。”   慕妃然没料到这首曲子竟得到了如此认同,一时之间又是惊喜又觉意外,整个心儿也忍不住为之激荡,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激动的心情,对着宾客们盈盈一礼后,抬眸却是望向了谢瑾,眼眸露出了无比感谢之情。   谢瑾微笑颔首,对着她轻轻点头示意,慕妃然嫣然一笑,这才抱着琵琶莲步婀娜地去了。   慕妃然退去之后,大厅中余热未消,宾客们仍对时才那首凄美婉转的《化蝶》议论纷纷,以至于后面许多歌舞都为之失色。   谢瑾乃是此曲作者,听到耳边满是赞誉之声,一时间也忍不住有些飘飘然,不过让他疑惑不解的是自己从来未接触过音律,顶多也只听过酒肆茶棚的伶人弹唱,为何竟能灵光一闪作出这等曲谱来,现在想来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他蹙着眉头仔细回忆,一切一切的怪事,似乎是从上次学堂突然入睡,出现那个怪梦之后发生的,诸如灵光一闪的诗歌、情节曲折的《化蝶》、还有突飞猛进的棋艺,都有隐隐约约的关联,特别是那未卜先知的能力,竟准确预见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想起来便让人觉得心跳不已。   然而可惜的是,这段时间却再也没有梦见未来之事,也没有做过任何怪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般,不禁让谢瑾大是疑惑不解。   崔守礼作为东道,待会还要负责举办雅集,自然不能在大厅中久作停留,满饮一杯后便致歉离去,与他同路的还有“王谢萧袁”世家宗长以及部分受邀才子,大厅则继续举办着各式歌舞表演,轻歌曼舞络绎不绝。   举行雅集之地设在五牙战舰第五层船顶,这是一片宽阔的露天平台,四面围着五尺高度的红木雕栏,雕栏上系以红绫彰显喜气,居中之处为十来张呈马蹄形排列的案几,每张案几后都设有一尊人形铜灯。   此时船只已是进入了大江漂流,头顶一片星光璀璨的碧空,入目之处银辉清亮江水滔滔,远处山峦连绵朦胧,让参加雅集的人们说不出的开阔惬意。   崔守礼并未招呼诸人落座,反倒是与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过得大概柱香时间,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进入平台的甬道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便看见两个英伟不凡的俊俏郎君联袂而至。   为首郎君中等身材衣衫华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神采俊逸的姿态望之便知道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人还未至已是爽朗大笑道:“哈哈,本王姗姗来迟,让各位久等了。”   崔守礼率着众人走上前来,大礼参拜道:“见过沛王殿下。”   “免礼吧。”李贤笑吟吟地挥了挥手,言道,“本王今日乃是充作宾客观摩我大唐士子吟诗作赋,望诸位不要拘谨,请崔公替本王引荐诸位英才一番吧。”   “是。”须发斑白的崔守礼点了点头,指点着当先的四位老者道:“沛王殿下,这四位乃是江南“王谢萧袁”四位宗长,四位宗长身后,则是各自家族参加雅集的英杰。” 第七十六章 突然邀约   谢睿渊担任谢氏宗长多年,何时见过如李贤这般显赫的人物,忙不迭地作揖道:“老朽谢睿渊,见过沛王殿下。”   此刻谢太辰也是心潮澎湃,他多想李贤就这么记住自己的名字,于是紧随其后的高声道:“陈郡谢氏长孙谢太辰,见过殿下。”   一席话铿锵有力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也使得李贤不自禁地微微皱眉,在他看来,雅集乃是文人雅士的风流集会,这般高声言语,似乎有些有辱斯文。   站在李贤身后的崔若颜却是有些纳闷,暗自想到:这厮何人?为何谢瑾却没有前来,刚才他不是在厅内么?如此一来,计划岂不是为之落空?   介绍完“王谢萧袁”之人后,崔守礼又指着四位英气勃发的文士言道:“殿下,这四位乃是我七宗五姓的子弟,分别是出生于清河崔氏的崔神庆,出生于赵郡李氏的李峤,出生于范阳卢氏的卢怀慎,以及太原王氏王勃。”   话音落点,崔神庆等四人上前躬身见礼,李贤的视线却独独落在了站在最左边的那位布衣郎君身上,当看见年方二十来岁的他却已经鬓角白发时,李贤不禁感叹中来,上前一步将那人扶起,执手叹息言道:“长安一别多年,先生为何竟变作这般模样了,本王实在问心有愧……”   布衣郎君未戴幞头长发略微散乱,国字脸上皱纹道道犹如刀劈斧剁,形态有几分潦倒,也有几分狂放,大笑言道:“往昔种种皆是王勃咎由自取,与殿下何干?今日能够再见殿下,王勃实乃惊喜万分,今日必当作出佳作,望殿下指点一二。”   “先生言重。”李贤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面对布衣郎君的神情大为亲热。   谢太辰这才知道布衣郎君的身份,原来竟是当初替李贤作《檄英王鸡》,而被圣人赶出长安的王勃,瞧见昔日的英挺名士成为了这般模样,谢太辰有些感叹的同时,心里面也不由飘过了几分鄙夷。   略加寒暄,众人分主次落座,李贤坐在居中尊位,左右数案分别是崔守礼、谢睿渊、王芝庭,还有陈郡袁氏和兰陵萧氏的宗长,各大世家的诸位英才则坐在东西两方的案几前,崔若颜代表博陵崔氏,自然也在其中。   然而因谢瑾并没有到来,崔若颜不禁微感泄气,那番想要羞辱他的念头也是无从而起,崔神庆、卢怀慎、李峤三人却没有忘记她的嘱咐,望向谢太辰的目光都有些不怀好意。   谢太辰还算精明,自然觉察到了七宗五姓那几位郎君隐隐然的敌意,登时有些二丈摸不到头脑,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他们。   又是一阵脚步声起,慕妃然怀抱琵琶受邀而至。   时才她突兀接到崔氏邀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崔氏何许人也,就连娘子也是多番曲意巴结才得到了邀请机会,如今自己不过弹得一首《化蝶》,便受邀参加名士雅集,对她来说无异如同身在大梦之中。   然而事实便是事实,容不得怀疑,时间匆匆之下她连娘子也还未来得及告知,便急匆匆而来。   行至跟前,慕妃然盈盈作礼道:“温柔坊婢女慕妃然,见过诸位。”   崔守礼并不会因对方乃是婢女而心存轻视,大笑言道:“小娘子今日技惊四座,老朽等尽皆叹服!沛王殿下指名道姓请小娘子参加雅集,娘子还不快快感谢殿下的知遇之恩。”   “沛王殿下?”慕妃然闻言错愕,忽闪忽闪的大眼盯着坐于首案的英伟男子半响,豁然省悟急忙又是一礼,“婢女慕妃然,参见殿下。”   李贤淡淡地摇了摇手,轻声叹息道:“《化蝶》的故事本王前几天也曾看过,一直深受感动,没想到娘子竟凭借故事作出了曲谱歌词,实在惊为天人。”   崔若颜深有同感地笑道:“殿下说得不错,小娘子尽管身为婢女,然却音律了得,比起凌都知也是不遑多让,加以时日,必定能够名满洛都。”   慕妃然尚沉浸在对李贤身份的震惊之中,突闻此言,慌忙摇头道:“殿下,《化蝶》此曲虽是婢子第一个演奏弹唱,然作曲之人和谱曲之人并非婢子,而是另有其人。”   李贤闻言大奇,问道:“另有他人?不知是何人所作?”   面对李贤的询问,慕妃然俏脸显现出了犹豫之色,不知是否该将谢瑾之名公布于众。   对于撩动了自己心弦的《化蝶》歌曲,崔若颜一直对那作曲人心怀敬佩,此际见慕妃然似乎不愿提及,不禁沉下脸来道:“小娘子,沛王殿下礼贤下士,能够让作曲人性命入得殿下之耳,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望你能够坦诚相告。”   慕妃然眉头紧蹙,终是轻叹一声言道:“婢子只知道他名为谢瑾,大概十岁出头,至于他的身份,却是不得而知。”   “什么,谢瑾?!”   话音刚落,立即有两人同时惊呼出声,众人循声望去,却是谢睿渊、谢太辰两祖孙。   时才听到作曲人姓名的那一霎那,崔若颜心里面也是突地一跳,差点就要失声惊呼,然而她毕竟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竟是冷静了下来。   崔守礼两道白眉轻轻一抖,望向谢睿渊问道:“瞧谢氏宗长的模样,莫非认识这谢瑾?”   谢睿渊惊讶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怔怔地与谢太辰对视半响,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地恍然一笑,拱手言道:“我陈郡谢氏恰好有人名为谢瑾,年龄亦是十岁出头,所以老朽震惊之下不甚惊呼,然而现在仔细想来,我族的谢瑾却是不通音律,哪里懂得谱曲填词,应该并非是同一人。”   崔受礼含笑点头,而崔若颜心里面也是震惊尽逝,想想也对,倘若作曲者真是那个可恶的谢瑾,那自己岂不是敬佩非人了?   慕妃然嫣然笑道:“谢郎目前正在大厅之内,诸位倘若想要一见,也不妨邀请他一并前来参加雅集,婢子相信能够作出《化蝶》曲谱的,诗文才学理应不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李贤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将谢瑾也请上来吧,本王也想看看这位十岁作曲的无双少年。”   既然李贤已经开口了,崔守礼自是点头同意,招来一名伺候的青衣仆役吩咐几句,那仆役听得连连点头,一溜碎步便去了。 第七十七章 受邀而至   二楼大厅,依旧是热闹不断,大概是酒酣耳热的原因,加之崔守礼等主人离开,在座的宾客们皆是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狂放,彼此熟悉的文人士子纷纷聚拢成堆,吟着诗歌行着酒令,喧哗声声中不时激起一片大笑。   谢瑾观赏歌舞兴致勃勃,倒也没有如金靖钧那样离座而去看那些文人士子行令,独坐而作正在怡然自得当儿,一片抖动的衣袍突然挡住了视线,愕然抬头,入目便是君海棠面带煞气的俏脸面孔。   女作男装的君海棠英气勃勃容貌俊秀,嘴角尚挂着一丝冷笑,无不揶揄地言道:“今日午后海棠无意遇到谢郎,没想到谢郎竟连招呼也未打一声,竟是落荒而逃,着实让海棠深感意外!”   谢瑾头皮微感发麻,笑得也有些勉强,言道:“倘若我不跑快一点,说不定娘子当即便会抽出长剑在我身上刺上几个窟窿,对么?”   君海棠冷着脸道:“我君海棠杀人的手法千种万种,让人死得最难受的却不是用剑,谢郎何须担忧。”   “可是,这里毕竟乃宴客大厅,倘若我就这么高声一叫,娘子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听到他的威胁之言,君海棠一张玉脸神情更为冰冷:“当初我便已经警告过你,让你不要多事,为何你却要破坏我家郎君的好事?”   谢瑾冷哼一声,淡淡道:“崔十七勾结海寇胡作非为,在下也只是伸张正义而已,何来破坏好事之说?”   “挟持崔挹,无异于触犯崔氏,难道你就不怕受到整个崔氏的报复么?”   谢瑾陡然正容道:“别人怕你博陵崔氏,我谢瑾却是不将你们放在眼中,天地自有正义,人间也有公论,一个名门世家暗中勾结海寇胡作非为夺取陆氏盐场,如此行为实在无耻至极!这样的世家难道还想让人心存畏惧不成?”   在君海棠心中,谢瑾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本想劝说谢瑾,让他前去向崔若颜赔礼道歉,以便缓和关系,没想到谢瑾却又侮辱崔氏,不禁令她深感愤怒,冷冰冰地开口道:“如此说来,谢郎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谢瑾毫无畏惧地点头道:“当然,若非苦无证据,说不定我现在就要去官府告发尔等,让朝廷好好看看千年崔氏是如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你……可恶的小子!”   君海棠银牙紧咬,显然气愤难耐,谢瑾却是站起身来夷然无惧地与她对视,气氛剑拔弩张。   正在此刻,一名青衣仆役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对着谢瑾拱手笑道:“敢问阁下可是谢瑾谢郎?”   谢瑾这才将视线从君海棠脸上移开,淡淡言道:“在下正是谢瑾,敢问何事?”   “崔氏宗长邀请谢郎前去参加诗赋雅集,请郎君移步前往。”   此言一出,不仅是谢瑾,就连君海棠也是陡然愣怔了,谢瑾第一个念头,想的便是崔氏说不定想要借此机会找他的麻烦,毕竟他破坏了崔氏篡夺陆氏盐场的计划,崔氏必定对他恨之入骨,心念及此,一时之间不为犹豫。   然而,此时五牙战舰飘浮大江无法下船,逃避也不是办法,于是乎,谢瑾索性挺直腰杆猛然点头道:“好,宗长之邀在下自是前去。走,带路吧。”说罢,乜了君海棠一眼,举步就走。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君海棠目光怔怔心头惶然,娘子整治对手的手段她自然知道,必定会令对方生不如死,谢瑾这一去只怕危机重重,他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难道真的就这么袖手旁观么?   犹豫良久,君海棠终是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再无犹豫紧随谢瑾而去。   在青衣仆役殷情的引领下,谢瑾登楼而上行至船顶,穿过一条幽长昏暗的甬道,眼前便是陡然一亮。   河风轻轻吹拂而过,圆月皎洁,清辉洒满了宽阔的平台,十余张长案排列其中,隐隐有交谈声传来。   谢瑾脚步微微一顿,来不及过多思索,举步朝着长案处走去。   尽管谢睿渊认为作曲者必定是与自家谢瑾同名同姓,不过心里面终归有些忐忑,毕竟年龄姓名皆是无差,这也太过巧合了一点吧,若非谢瑾从来没有展现出什么音律才华,说不定谢睿渊便会以为两者乃是一人。   因此当听见崔守礼邀请那作曲人前来参加雅集的时候,谢睿渊心内也生出了几分期待,倒想看看那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待到甬道口响起脚步声的那一霎那,谢睿渊一双老眼立即就看了过去,朦朦胧胧的月光中,一个六尺来高的人影翩翩然而至,熟悉的体形,熟悉的步态,甚至,还有那身熟悉的乌衣……   陡然间,谢睿渊心头狂震,大张的嘴巴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待到那人越走越近,一张清秀的面容展现在眼前时,谢睿渊终是忍不住心里面的震惊,口中“啊呀”一声惊呼,竟是跌坐在地。   崔守礼本与谢睿渊旁案而坐,闻声不由暗自皱眉,不悦问道:“不知谢公又是怎么了?为何大叫失态?”   谢睿渊恍若未闻,一手扶着案几勉力维持身形,另一手指着月光下的谢瑾,语不成句地惊愕道:“你你你……谢瑾……为何竟是你……”   谢太辰的震惊一点也不比他的祖父小,望着谢瑾的双目瞪圆如同铜铃,已是呆傻在了原地。   “果然是他啊……”崔若颜暗自攥紧了拳头,生出荒缪绝伦的感觉。   本以为崔氏此番请自己前来,是为了施以报复,然当看到慕妃然含笑点头的那一霎那,谢瑾却又恍然醒悟,也明白了时才的担忧皆为多余,行至案前长躬作揖道:“陈郡谢氏嫡长孙谢瑾,见过崔氏宗长。”   崔守礼本欲含笑点头,闻言神情却是微微一愣,惊讶询问道:“什么?小郎君乃是陈郡谢氏之人?”说完之后,已是朝着谢睿渊望去。   谢睿渊已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嘴巴犹如缺水的鲢鱼般张合了几下,却没有注意到崔守礼的目询。 第七十八章 质疑声声   李贤脸上陡然掠过一丝冷笑,不悦言道:“时才本王似乎听见陈郡谢氏长孙已至,你这少年现在也妄称长孙,究竟是何人说以谎话欺骗本王!”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谢瑾和在座的谢睿渊、谢太辰望去,充满了疑惑不解之色。   谢睿渊恍然回过神来,心里面又是懊悔又是气愤,却不知该要如何解释。   时才替众人介绍谢太辰为谢氏长孙,他本是包含了私心,毕竟长孙乃是家族继承之人,身份自然而然尊贵无比,大房没落二房崛起已是实施,谢太辰的嫡长孙身份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因此也谈不上对众人的欺骗。   然而,谢瑾的到来,无意戳破了谢睿渊的谎言,也使得这份尴尬大白于众目睽睽之下,家族继承人乃是何等严肃的事情,那可是关乎到血脉延绵传承,岂能信口雌黄?倘若一个解释不好,不论是陈郡谢氏还是谢睿渊本人,都将大跌颜面。   谢太辰心知祖父的难处,面对李贤的诘问,他好不容易才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拱手言道:“启禀殿下,在下乃是二房长孙,而眼前这位谢瑾,乃是……大房嫡长孙。”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明白了过来,李贤冷哼道:“既是如此,为何当时却未有说明,反倒混淆视听?”   谢睿渊吓得额头冒出了涔涔细汗,急忙赔笑道:“殿下,老朽年老疏忽忘事,才没有及时说明,实在万分抱歉。”说罢深深长躬。   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李贤自持身份高贵,也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不过心里面却对陈郡谢氏藐视更甚,毕竟连继承人也胡言乱语的家族,根本不值得人尊敬。   崔守礼捋须微笑问道:“时才听慕小娘子言及,夜宴所演奏的《化蝶》歌曲,乃是由谢小郎君谱曲填词,不知可有此事?”   谢瑾微微愣怔了一下,拱手答道:“确有此事,此曲正是某今日午后偶然想到的。”   话音刚落,崔若颜突地想起一事,冷笑插言道:“谢郎此话似乎有些不足以为信,时才听谢氏宗长言及,你根本就不懂音律,也鲜少接触曲谱,何能作得这般美妙之曲?”   谢瑾回眸一望,目光炯炯地盯着崔若颜,崔若颜毫无畏惧地与之对视,两人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使得跟随而来躲在暗处的君海棠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谢瑾面容冷峻,崔若颜唇角冷笑,视线对视,交织着难以被外人察觉的激烈火花,及至半响,谢瑾才冷冰冰地回答道:“不懂音律,并不代表不会作曲,崔十七郎何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哼,强词夺理!”今番崔若颜本欲羞辱谢瑾,此际找到了发难借口,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起身环顾四周高声问道:“诸位,你们相信一个完全不懂音律的人,能够填词谱曲么?连基本的常识也不懂得,又如何识得宫商角徵羽?这不是荒谬至极么!”   一席话落点,在座者纷纷深以为然,看向谢瑾的目光不禁有些怀疑了。   今日谢睿渊颜面大失,本就愤恨谢瑾不已,此际面色一沉拍案喝斥道:“大胆谢瑾,这首曲谱可是你从别人那里听来,妄称己作?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面对无数质疑的目光,谢瑾一双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谢睿渊一席话更令他几乎是陷入了窘境孤岛。   何曾能够想到,面对深陷绝境的他,家族没有一丝一毫的维护,反倒行那落井下石之举,实在令人齿冷,二房之人的嘴脸的确歹毒!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谢瑾脸容更见冷冰,言道:“不管大家相信不相信,此曲确为谢瑾所作。”   崔若颜冷笑道:“那谢郎如何解释自己根本不懂音律之事?”   谢瑾傲然笑道:“在下天赋凛然,无师自通!”   此言一出,却是有些强词夺理的意味,就连坐于主案一直默默无言的李贤,也不禁眉头大皱。   终于,李贤忍不住了,拍案冷声道:“大胆竖子,本王面前岂敢言辞狡辩!你可知欺骗本王该当何罪?!”   谢瑾已是暗自猜测到了这位端坐在主案前,衣衫华丽者的身份,拱手一礼道:“启禀殿下,此曲的确乃是谢瑾所作。谢瑾虽不懂音律,然而自认为却对音律极有天赋,脑海中灵关一闪此曲便是浑然天成,这一点慕小娘子可以作证。”   慕妃然没料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急忙点头道:“对,殿下,此曲当真是谢郎今天午后偶然得来的,妃然可以为他证明。”   “天赋凛然,哼!还不是一派胡言。”李贤细长的双眼闪动着藐视之色,大手一挥冷冷道,“既然你说你天赋凛然,那好,现在倘若能够当场作得一首曲子,本王就相信你!”   李贤此话落点,立即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崔守礼捋须微笑道:“沛王殿下此言不错,这也是能够证明小郎君清白办法,还请作曲一首澄清一切。”   谢瑾退无可退,心内不禁大感焦急。   对于谱曲填词,他根本一点也不会,安知今天午后的曲谱是如何从脑海中冒出来的?现在要他当即谱曲一首,着实难度太大,不,应该说以他现在的水平,那是根本不可能完成。   唯一的机会,便是出现以往那般突如其来的灵关一闪,如不经意的创作诗歌、撰写传奇时的灵感,方能解困。   想到这里,谢瑾反而慢慢地冷静了下来,面对四周投来的炯炯目光,他面沉如水一言不发,脑海中的思绪如同车轮般飞转个不停。   每次出现那突如其来的灵光时,总会在某个不经意之间,譬如写锄禾日当午的时候,是在朦胧月光下应景而发,而撰写《化蝶》之时,那股灵感来得却是没有半分征召,就极其突兀地出现在了脑海之中,至于今天下午作曲,则是因为沉浸在了慕妃然曼妙动听的琵琶声中,偶然所得,因此可以论断,脑海中的灵感就如同顽皮的孩童般,来来去去都无迹可寻,并不是人为可以控制。   谢瑾久久凝思巡睃着脑海中诸多念头,想要抓住灵感的一丝丝尾巴,然而呆呆矗立良久,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第七十九章 大江滚滚(上)   平台上寂静无声,唯有江风轻轻地呼啸着,众人目光盯着谢瑾丝毫没有移开,终于,来自范阳卢氏的卢怀慎忍不住了,板着脸问道:“喂,你到底想好没有,可不要耽搁大家的时间。”   谢瑾恍然回过神来,乜了卢怀慎一眼,却是没有回答。   卢怀慎冷哼一声,又欲出言,坐在他旁边的崔若颜淡然摇手道:“卢兄不必心急,不妨再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输的口服心服。”   刻意追寻半响,渐渐的,谢瑾脑海中的念头愈来愈多,愈想愈乱,好似一团乱麻堵在里面,额头也有了点点细汗。   他视线游动环伺而望,在座所有人的目光中皆是流淌着说不出的嘲讽,唯有慕妃然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神情大为紧张。   “不行,这样下去怎么也想不明白,我须得心如止水沉浸其中方可。”谢瑾暗道一声,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对着慕妃然勉力笑道,“不知慕小娘子能否替在下弹奏一曲,以便寻获谱曲灵感?”   不待身为主人的崔守礼同意,慕妃然想也不想便慨然点头道:“这有何难,妃然立即为谢郎弹曲,不知何等曲目合适?”   “就今日午后所弹奏的《陌上桑》便可。”   “好,郎君稍等。”   慕妃然长吁一声,怀抱琵琶肃然端坐,纤手一拨丝弦,叮咚轰鸣之声大起,如瑟瑟秋风掠过竹林,沙沙细语连绵不绝。   谢瑾眉头紧皱,沿着平台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自顾自地的思索着,浑然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时值亥时,月光皎洁天地朦胧,磅礴大江浩荡东流激起无数浪花,远处的连绵群山挺拔而起,在浩淼的星空下无边无际。   站在凭栏前,遥望江景,谢瑾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那份感觉如梦如幻却又真真切切,眼前的浩荡长江滚滚而逝,千百年来依旧如昨,不知道有多少雄姿英发的大才英杰也如今天的自己般,站在船头望着江水,感叹大江东流逝者如斯……   琵琶声叮咚不绝,谢瑾负手而立不知多久,当他再次转过身来望着李贤等人的时候,目光已是镇定从容。   见谢瑾缓步回到了长案前,李贤放下了手中白玉酒杯,扬眉发问道:“如何?谢郎可有想得曲谱?”   谢瑾面上溢出了轻松无比的笑意,缓缓点头。   谢睿渊知道谢瑾根本不会谱曲,眼见如此,深怕他损害陈郡谢氏的名望,心里面又气又急,怒声言道:“七郎,这可是沛王殿下驾前,你可不要再是信口雌黄!”   谢瑾淡淡道:“谢瑾做事自然有分寸,宗长顾好自己便可。”   “你……”谢睿渊老眼一瞪,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崔若颜冷哼作声道:“既然已经创作了新曲,小郎君不妨弹出来让吾等听听。”   谢瑾摇头道:“抱歉,谢瑾不会弹奏琵琶,不过……倒可以将之清唱出来。”   大唐之时朝野乡间博大开怀胡风甚浓,宴席之时主人宾客亲自上台唱歌跳舞比比皆是,譬如号称千古第一明君的李二陛下,在李靖战胜东~突厥的捷报传回后,欣喜若狂之下当即率领群臣前往李渊寝宫又唱又跳,上演群魔乱舞;又比如还是说千古第一明君李二陛下,在太子李治喜得长子后,继续率领群臣群魔乱舞大闹太子东宫,唐时主宾亲自上台表演,蔚然成风。   如今谢瑾提出将新谱的曲子清唱而出,在座之人都没有觉得不妥,反倒静静等待。   质疑的目光如芒刺背,谢瑾肃然正衣沉定心气,凛然的气质当真不像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他深深地一个吐纳调整呼吸,平息凝神片刻,嘴唇轻启一声长长的吟哦,高声唱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高昂悠扬的嗓音响彻在众人的耳畔,如雷似潮直捣心弦,每个人都是不约而同地惊讶震撼了。   严格说来,谢瑾的嗓音尚有一份稚嫩的童声,让听惯教坊歌曲的李贤并没有觉得任何可圈可点之处,然而,却是那磅礴大气寓意深沉的歌词,以及那高亢激昂热血沸腾的旋律,使得这首歌寥寥数句,便让人觉得不同凡响。   正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谢瑾的嗓音突然一顿,随之转入低沉,宛如澎湃奔流劈山过岭的大江陡然流过平原,一马平川般舒缓: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歌声落点,余音袅袅未绝,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面都是生出了一份沧海桑田的感觉。   昔日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百万雄师游猎江东,横槊赋诗睥睨天下,何其的英雄了得!   三国周郎冠绝当代,以孤旅弱师抗击强敌,雄姿英发少年傲气,何其英雄了得!   前秦皇帝苻坚席卷北方,挥师百万觊觎南朝,掷鞭可令滔滔江水为之断流,又是何其英雄了得!   然而白云苍狗光阴荏苒,即便再是功高伟岸,再是不可一世,英雄人物又如何抵得了岁月的无情洗刷?   一句“浪花淘尽英雄”道破了多少沧桑,这些英雄人物现在何方呢?还不如痛快的畅饮一杯美酒,将古往今来的纷纷扰扰,沦为酒中闲谈。   气氛久久的沉默着,每个人心中五味陈杂,望向谢瑾的目光中有敬佩、又惊讶、有震撼、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突然,李贤从长案后站了起来,镇重其事地对着谢瑾拱手一礼,继而伸手作请道:“小郎君磐磐大才,本王刚才着实有些冒犯,先请入座。”   “谢殿下。”谢瑾微微一笑,长吁了一口气,翩然落座在末案。   一句“磐磐大才”等同于将谢瑾列为名士之列,在座的人们尽皆有些一愣,有人默默点头表示认同,有人却是在心中深深感觉到了不服气。   不服气者,自然是崔若颜、卢怀慎、李峤、裴神庆几人,特别是对谢瑾恨之入骨的崔若颜,她原本打算借题发挥羞辱谢瑾一番,没想到谢瑾却恍如神助,竟作出了一首如此优美悦耳磅礴大气的歌曲,就连眼高于顶的她,也不得不说一个好字。 第八十章 大江滚滚(下)   然而,这并不代表崔若颜会改变对谢瑾的态度,此时只觉得原来谢瑾竟是满怀心计地暗中隐藏了实力,而且诓骗自己傻乎乎地提出质疑之声,从而使他一曲成名。   更让人为之气愤的是,那老态龙钟的谢氏宗长也在暗中替谢瑾隐瞒,什么不懂音律,什么鲜少接触歌舞,完全是一派胡言,说不定此乃谢氏早就设计好的陷阱,只待她崔若颜向下跳了。   心念及此,崔若颜俏脸泛出了愤激难耐的怒气,望向坐在阿爷旁边的谢睿渊,想及谢氏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美目不禁露出森然杀意。   此刻,谢睿渊心中也尤为不好受,刚才当众言及谢瑾不通音律,甚是还怀疑他用剽窃而来的曲谱欺骗众人,那可是大家都听到的话。   然而没想到结果却是大出人意料之外,谢瑾不仅当众谱出一首绝妙曲子,更是得到了沛王李贤的赞赏,这无异于狠狠地扇了他谢睿渊一记耳光,老脸火辣辣说不出的难受,若非这里没有地缝,说不定他已经羞得钻了进去。   然而,更让他觉得意外的是,谢瑾何时竟有了这般谱曲的才能,为何以前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道谢瑾一直故意隐藏着自己的实力,暗中为了复兴大房而偷偷努力?   想到这里,谢睿渊背脊骨阵阵发凉,一个十岁孩童若有这等心计,那自己岂不是养虎为患?倘若哪天这只幼虎咆哮山林择人而噬,整个二房不就危在旦夕了?   心念闪烁不止,谢睿渊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看,身子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李贤却不知道这背地里的暗流涌动,他贵为皇子天潢贵胄,向来礼贤下士,只要对方身怀才学,便能得到他的尊重,时才谢瑾所吟唱的歌曲,无异于让李贤生出敬佩之感,此际笑吟吟地问道:“不知谢小郎君,此曲准备冠以何名?”   谢瑾拱手笑答道:“无意得曲,尚未取名,不过在下觉得既然起句以大江为开篇,题目之名自然也离不开这一主题,不如就叫做《滚滚长江东逝水》,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滚滚长江东逝水》?”李贤略一沉吟,猛然拊掌而笑,“不错不错,小郎君所取之名非常贴切,不过,本王尚有一请。”   “殿下请讲。”   “本王还要想劳烦小郎君将曲谱抄上一份,以作传唱。”   谢瑾虽然不懂谱曲,然而却可请慕妃然帮忙,于是欣然点头道:“这有何难,下船之时,谢瑾必定将《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曲谱送到殿下驾前。”   崔若颜知李贤甚深,瞧他模样便知道他对谢瑾甚是青睐,不由在心中暗叹“小子果然好运”。   崔守礼心知刚才耽搁了不少时间,此际捋须笑道:“今夜主题乃是诗赋雅集,现在老朽先说明雅集的具体规则,以方便在座的各位才子吟诗作赋。”   谢太辰刚才眼见谢瑾大出风头,满心不悦,巴不得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雅集上来,于是点头言道:“崔公但说无妨,吾等一等洗耳恭听。”   崔守礼老眼瞄了瞄左右两厢的十名世家俊杰,飘忽不定的眼波陡然一闪,言道:“巧得很,我七宗五姓今夜出席者共有五名才子,而江南“王谢袁萧”四家本只有四人,不过现在算上谢小郎君,也是刚好五人,依照老朽之意,十名才子不如按照南北之分分作两队,七宗五姓代表北方世家,而王谢袁萧则代表南方世家,同堂作诗比拼,交流南北诗词文化,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王谢袁萧”四家宗长脸色不约而同地变得有些难看,纷纷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老匹夫何其阴险。”   原本只是很单纯的诗赋雅集,倘若按照崔守礼的提议,岂不是成为了南北世家之间的诗赋对决?七宗五姓人才济济诗文昌盛,那五人中不仅有名震天下的王勃,更有身为北门学士之一的李峤,听闻崔若颜、崔神庆、卢怀慎诗才亦是不差,反观江南四大家族,五位子弟皆是默默无名之辈,如何能够与对方匹敌?   到时候输了事小,倘若因此让士林众人觉得江南世族诗文才学差北方世族多矣,那就得不偿失了。   四位宗长皆是人老成精,面面相觑了一下,不约而同想要出言拒绝。   谁料就在此时,李贤却是欣然击掌笑道:“不错不错,崔公如此安排甚为合理,本王赞同。”   一句话立即让谢睿渊原本已经张开的嘴巴闭了起来,拒绝之言也咽在了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闷哼声,他为难地望向王氏、萧氏、袁氏宗长,轻轻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崔守礼点头笑道:“既然殿下也赞同,那我们就依照南北之别进行分组,待会老朽会令人展现绘以图画的各式画卷,南北双方根据画中内容吟诗作赋一首,单独亦可,合力亦可,时间以半柱香为限,所作诗赋由殿下亲自点评,并取上等,七幅图画之后,得到上等最多一方为胜,不知大家是否明白?”   崔若颜看了看已方几人,又瞄了江南四大家族的几名士子,颇觉轻松地暗忖道:“七宗五姓才子强强联手,天下几近无敌,这诗赋比拼只怕我等已经赢了。”   谢太辰满怀信心而来,没想到竟是遇到如此规则,一时间大感意外。   他虽不知袁氏萧氏那两位才子文采如何,然却全为籍籍无名之辈,想必也强不到那里去,琅琊王氏才子倒还算熟识,不过文采却差强人意,至于谢瑾……   想到这里,谢太辰眼角猛然抽搐了数下,想及谢瑾根本就不懂什么诗赋,一张脸不禁更黑了,只得在心中暗自祈求不要输得太难看才是。   片刻之后,立即有两名青衣仆役抬着一面屏风走进平台,这屏风红木制成约莫人高,上面无绘画无文字,空荡荡的一片白色。   仆役将屏风放在长案中央,与李贤之案刚好对立,南北双方的才子座案恰在屏风左右两侧,铜灯照耀之下,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崔守礼脸上波澜不惊,沉声下令道:“诗赋雅集正式开始,悬挂第一副画卷。” 第八十一章 诗赋雅集(上)   一名明艳动人的侍女不知从何处飘了出来,手捧画卷莲步轻移,对着众人嫣然一笑后,解开画卷上的红色系绳,将之挂在了屏风上。   铜鼎内点燃了一炷清香,画卷也如匹练般轻轻垂落,众人抬眼望去,上面画的乃是一轮皎洁而又圆润的明月。   大家心知诗赋伊始往往都是非常简单的,这八月十五吟诵秋月也是应有之题,所以这幅画卷并不算难。   王勃闻名天下久矣,今番满怀傲气而来,不屑吟诵如此简单的题目,故作大方地言道:“李峤兄,这一首你先来如何?”却是将崔若颜、崔神庆、卢怀慎三人直接忽略。   崔若颜厌恶王勃的傲慢,然而心知自己的诗文赶他和李峤确实差上不少,当下也不作声,自顾自地的把玩着手中折扇。   “好,”李峤欣然点头,霍然起身对着李贤等人一拱,言道:“在下李峤,赋诗一首吟诵画中之月。”   言罢,他清了清嗓音,吟哦出声道:   “桂满三五夕,蓂开二八时。   清辉飞鹊鉴,新影学蛾眉。   皎洁临疏牖,玲珑鉴薄帷。   愿言从爱客,清夜幸同嬉。”   李贤颔首大笑道:“赵郡李峤不愧是诗文高手,须臾之间便作一诗,着实了得,怪不天后对你一直青睐有加,哈哈哈哈,不错不错。”   李峤暗自得意,对着李贤拱了拱手,落座于案,挑衅的眼神立即朝着对面而坐的江南四大世家才子们望去。   在听到李峤诗歌的那一霎那,谢太辰心儿都已经凉了半截,先不论诗歌本身意境如何,单是这须臾成诗的本领,便让人叹为观止,恐怕也只有七步成诗的曹子建能与其相提并论。   他怔怔思考了半响,脑海中诗不成句,只得垂询旁边的袁氏才子道:“不知袁兄可有妙句?”   袁氏才子摇了摇头,苦着脸道:“须臾成诗,何人能行?谢兄,以在下之见,还是我们几人拼筹一首,你看如何?”   “好,”谢太辰点了点头,目光一瞄坐在末案的谢瑾,却没有对他报以半分希望,急忙与其余三人商议了起来。   谢瑾知道自己诗文不行,不过那灵光一闪的绝妙吟月诗篇,现在却已经出现在了脑海之中,斟酌半响,他决定还是缄口不言,毕竟脑海中的这些诗来得极其古怪,绝妙非凡根本不是他能够想到的,在这才士云集之处冒然吟出不一定会是好事,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过多的展现诗文才华引来谢睿渊的警惕打击,那就大为不妙了。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半柱香快到之时,谢太辰终于与其余三家的士子勉强拼凑了一首吟月诗,硬着头皮吟哦道:“泣下瑶台曲,朝回旦暮中。新秋风露早,饮别金城空。”   此诗一出,江南四大家族的宗长尽皆皱起了白眉,因为谢太辰所吟之诗无论是意境还是填词,都比李峤那首吟月差上不少,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李峤听闻江南士子所作之诗,也不说话,只是鼻端发出轻轻一声冷哼,竟是淡淡笑了,那笑容自然带着几分蔑视。   李贤略一思忖,悠然笑道:“这两首诗高下立判想必也不用本王多说,大家都是心中有数,第一局,北方士子胜。”   取得开局胜利,崔若颜等五人完全没有丝毫得意之色,毕竟已方如此强大阵容,没有取胜才为怪事,而南方士子除了谢瑾外,个个面色苍白额头冒汗,不约而同升起了无法匹敌的感觉。   崔守礼大手一挥,慨然言道:“换上第二幅图画。”   执画侍女嫣然一笑,轻步上前解下屏风上的画卷,极其熟稔地挂上了第二幅图。   画卷徐徐展开,谢瑾举目望去,上面画的为灞桥之上两个官吏折柳相送,画风优美线条飘逸,将一副离别时的依依不舍展现在了眼前。   灞桥在长安城东面十里,横跨于灞水之上,每当到了暮春时节,这里柳树连绵飞絮似雪,烟雾迷离别具风致,因此又唤作“灞桥风雪”。   长安城的人们离别送行常常送至灞桥,因此地多柳树,“柳”和“留”异字同音,柳丝摇曳,总给人以招手挽留的想像,故往往折柳赠别,画卷表达的正是如此意思。   李峤时才拔了头筹,第二首诗到了王勃,比起李峤的才思敏捷须臾而诗,王勃却很是慎重,他皱着眉头细细思忖了半响,直到时间过半,方才对着李贤正容一拱,言道:“殿下,某作得一诗,请殿下评鉴指点。”   李贤欣然笑道:“先生乃当世才子,实在客气,请径直吟来便是。”   王勃微微颔首,举步吟哦道: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吟哦声堪堪落点,众人皆是轻轻地“咦”了一声,琢磨这首意境非凡的诗歌半响,全都生出了震撼至极的感觉。   此诗开合顿挫,气脉流通,意境旷达,首联描画送别地形势和风貌,隐含送别的情意,严整对仗;颔联为宽慰之辞,以散调相承,以实转虚,文情跌宕;颈联奇峰突起,概括“友情深厚,江山难阻”的情景,使友情升华到一种更高的美学境界;尾联点出“送”的主题,而且继续劝勉、叮咛朋友,也是情怀的吐露,不可谓十分绝妙的送别佳作。   而且更为值得一提的是,王勃单单从一幅画中便能联想出这么多的情感,可见其对诗文把握已经达到了一种炉火纯青的水平,仅此诗歌一首,足可雄视当代。   李贤猛然击掌大笑道:“哈哈哈哈,好一句‘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先生果然高才,本王着实佩服得五体投地也!”   五体投地为周礼中十分隆重的大礼,李贤此意,自然是表达对王勃的深深尊敬和深切敬佩之情。   王勃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激动的红晕,他再非昔日那眼高于顶藐视权贵的无双才子,落魄失意早已经磨去了他的凌凌傲骨,能够得到李贤的认同,对他来说无比的重要,于是乎慎重一礼道:“沛王殿下实在谬赞,某受之有愧也!” 第八十二章 诗赋雅集(下)   李贤缓缓颔首,看得王勃半响,突然意味深长地笑道:“先生啊,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本王相信你终有一天能够如那大鹏鸟一般,扶摇直上一飞冲天。”   话中意思王勃自然能够领会,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露出难得的微笑,言道:“王爷金玉良言,某必定会铭记于心。”   在如此绝篇佳作面前,谢太辰等人即便诗如泉涌,也是无济于事,作得一首诗歌自然差王勃之诗甚远,第二局还是以北方才子胜利而告终。   连输两局,不论是“王谢萧袁”四家宗长,还是谢太辰等四名才子,均是黑着脸一言不发,倘若再不赢得一局,形势必定会岌岌可危了。   第三幅画悬挂而出,却是一幅塞外兵戈图,画中将军英气逼人长剑挥动,骑着骏马率领铁骑直驱胡庭,胡人望风而遁溃不成军,气势极为磅礴。   李贤细看半响,恍然而笑道:“崔公,此画莫非为阎立本所作的《英烈图》?”   崔守礼捋须笑道:“沛王殿下果真好眼力,昔日卫国公李靖击败东~突厥而归,太宗皇帝款待三军大宴群臣,画师阎立本兴致勃发当即作画一幅,展现卫国公驱除胡虏的英勇之姿,是为《英烈图》,老夫也是偶然才得到此画,一直视若珍宝。还请南北双方才子以此为诗,凭吊卫国公无双功绩。”   名画须得配以名篇,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王勃李峤两人正在皱眉思忖间,旁边一直默默无语的崔若颜突地一笑,说道:“两兄各作一首诗歌皆为上乘,这一局不妨就让若颜效劳,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博陵崔氏乃雅集东道,这个面子王勃李峤自然是要给的,于是都点头叫好。   崔若颜凝眉思忖了半响,突然柳眉一展便是一笑,起身白衣飘飘地缓步而行,举步吟哦道:   “金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度临洮。   卷旗夜劫单于帐,乱斫胡儿缺宝刀。”   吟哦声落点,崔若颜已经返回了坐案之前,她举起酒爵正色言道:“若颜尽管诗文不佳,然也想以此首不入流的诗篇缅怀卫国公驱除胡虏之功,仅以薄酒一杯,缅怀先贤。”言罢纤手微微倾斜,一丝清亮的酒汁已是洒落于地。   李贤微笑点头道:“十七郎此诗磅礴大气乃不可多得佳作,特别是那句‘卷旗夜劫单于帐’,更显卫国公神兵天降突袭颉利可汗庭帐的谋略无双,有道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正是卫国公英姿,实在妙也!”   面对李贤点评之言,崔若颜自然是拱手致谢。   李贤望向一片沉默的南方才子,收敛笑容淡淡道:“北方才子已作出诗篇,不知汝等可有佳作?”   谢太辰脸膛隐隐发青,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与其余三人对视一眼后,方才言道:“我等勉力一诗,请殿下指点一二。”   言罢,他吟哦出声道:   “塞外惊飞雁,嘶鸣荡汉关。   骁将领百骑,直驱胡虏远。”   话音堪落,李贤已是淡淡笑道:“此诗论文采意境,均比十七郎所作相差甚远,这一局,自然也是北方才子获胜。”   李贤此话无异于当头霹雳,让原本站着的谢太辰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了案前,也使得微妙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来。   雅集伊始,崔守礼便言明只有七幅画卷,也就是说南北双方才子将会对战七局,然而现在比分三比零,南方才子竟连一场都没有获胜,倘若下一局再输,那就再也无法扭转乾坤了。   诗赋雅集本为娱乐助兴,不过却代表着南北双方世家的文化底蕴,孰强孰弱自然十分关键,有着不言而喻的深刻含意,这也是时才谢睿渊等人听到崔守礼以南北分化进行比试时,想要出言阻止的原因,倘若今番“王谢萧袁”四家落败,对于江南士林必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会使江南士子在北方士子面前抬不起头来,身为当事人的四大家族,自然是难持其咎。   第四幅画卷终是挂上了,画的为一个头戴斗笠,腰悬兵刃的游侠儿,雪花飘落长亭古渡,侠客踽踽一人傲立风雪,倍显萧瑟孤寒。   众人正在沉默思忖间,卢怀慎突然大笑道:“噢呀,此画大对我的胃口,李兄、王兄、两位崔兄,这一局不如就交给在下,如何啊?”   第四局关系成败尤为关键,“王谢萧袁”四位宗长生怕又是李峤或者王勃作诗,此时心儿已是悬在了嗓子眼上,及至听卢怀慎此言,心里面皆是涌出了一阵强烈的希望,毕竟卢怀慎诗才比起王李两人相差甚远,如果他来作诗,说不定还有侥幸获胜的机会。   王勃眼见出言者为卢怀慎,嘴角不禁飘过了一丝不以为然的笑容,不过眼前大局已定,他也不愿意表示反对得罪卢怀慎,故此默然未语,而崔若颜、崔神庆、李峤三人与卢怀慎向来关系要好,自然点头表示同意。   “王谢萧袁”四位宗长这才同时松了一口气,然而念及已方竟要如此才有获胜一局的机会时,又忍不住暗自喟叹,都感觉到老脸一阵火辣辣的难受。   卢怀慎静静思索了半响,脸上突展轻松的微笑,举步便吟诵成诗:   “夜渡浊河津,衣中剑满身。   兵符劫晋鄙,匕首刺秦人。   执事非无胆,高堂念有亲。   昨缘秦苦赵,来往大梁频。”   一诗落点,犹如一阵猛烈卷过的飓风,顿让“王谢萧袁”四位宗长那份庆幸消失得无隐无踪,几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额头冒出了涔涔大汗。   原本以为卢怀慎在北方才子中文才差强人意,没想到此诗吟哦而出,却是寓意深远,意境高洁,将战国朱亥劫兵符,荆轲刺秦王的侠义风骨展现而出,称不上绝世佳作,但也算得不错的名篇,南方才子形势岌岌可危也!   对方如此强势,谢太辰几人心中早就已经萌生怯意,卢怀慎一诗早早涌出,对于南方士子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压力,窃窃私语不知多久,表明时间的那柱黄香也是越来越短,然而依旧没有思索到能够匹敌于卢怀慎的诗赋。 第八十三章 众矢之的   卢怀慎秉性倨傲,望着南方士子们,嘴角不禁勾勒出了一丝冷笑,淡淡言道:“时已将至,诸位莫非还没有想到合适的诗赋么?不如早早认输是为妥当!”   谢太辰心如死灰面色苍白,与王氏袁氏萧氏三名士子对视半响,这才对着李贤无奈拱手道:“殿下,这一局我等认输了。”   李贤眉峰一挑,颇觉惊讶地问道:“倘若尔等认输,那就再也没有获胜的机会,你们真的愿意?   谢太辰颜面尽失,本想获得李贤青睐的念头也化为了泡影,意兴阑珊地回答道:“启禀殿下,北方五位才子全为磐磐大才,我等实在无法匹敌,不仅仅是这一局,剩下的三局我们也甘愿认输。”   话音落点,顿时一阵默然,谢睿渊等人又是无奈又是尴尬,当真是坐如针毡,然而谢太辰说得不错,北方士子如此的厉害,再行比试也自取其辱而已,实在没有继续比下去的必要了。   此番崔守礼原本还想见识领略一下南方士子的风华,没料到他们却是四局皆败的局面,一时之间心里面不禁腾升出了丝丝喟叹,既然已经获胜,再行羞辱对方确实有些不妥,崔守礼正欲点头同意当儿,卢怀慎突地言道:“雅集本是切磋诗文,谢兄何故轻易言败?在我看来,你们虽败犹荣也!”   谢太辰不知卢怀慎此言何意,然而让他继续比下去却已经不愿,强笑拱手道:“卢兄好意我等心领了,技不如人而已,如何能算得上虽败犹荣?”   卢怀慎轻叹一声,眼眸中冒出了点点精光:“此乃在下的心里话,南方士子尽管也有五人,然而就实而论,至始至终却只有四人应战比试,那位谢小郎君一直端坐案前默然无语,根本没有为南方士子贡献丝毫力量,你们在人数上趋于劣势,所以虽败犹荣。”   卢怀慎此言暗含挑拨离间,不仅将南方士子落败的过错推到谢瑾身上,更对谢瑾是一种无言的羞辱,话音落点,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向着谢瑾望去,气氛渐渐微妙了起来。   谢瑾一双眉头紧紧皱起,他疑惑不解又愤怒不已地望着卢怀慎,也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卢怀慎,竟要自己下不了台来。   崔若颜心知卢怀慎是要谢瑾当众丢脸出丑,一时之间心里面不禁大悦,附和点头笑道:“卢兄说得不错,既然南方士子人数趋于劣势,我等胜了也算是胜之不武啊!李兄,你说对么?”   李峤深知崔若颜的用意,欣然点头道:“不错不错,十七郎言之有理。”说罢,抬眸乜了谢瑾一眼,目光中透露着深深的嘲笑轻视。   谢太辰没想到北方才子竟给已方这么一个挽回颜面的机会,只要将失败过错全部推给谢瑾,那么面子上也会好看一点,于是轻叹出声道:“诸位有所不知,七郎他不善诗赋,文才极差,根本帮不上我们什么忙,还望大家不要责怪七郎,况且今晚本就没有邀请他前来,一言不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此话以退为进,明里是向大家解释谢瑾不善诗赋,暗地里却表明认同卢怀慎之言,几乎将落败的过错全部归结到了人数劣势,可谓龌蹉至极。   时才乃是李贤亲自出言邀请谢瑾入座,出现眼前这一幕,顿让李贤深感颜面无光,然而谢瑾一言不发未作一诗也为事实,他虽有些不高兴谢太辰此话,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沉着脸淡淡开口道:“谢小郎君,既然你身为南方士子的一员,那就须得荣辱与共作诗作赋参加雅集,你这样默然无语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谢瑾自然不能对李贤之问充耳不闻,站起身来拱手回答道:“殿下,非是谢瑾坐视南方士子陷入困局而袖手旁观,诚如谢太辰时才所言,我本临时邀约加入雅集,在座的全为当世知名才子,我乃微弱之身,自当聆听各位才子吟诗作赋增长见识,何能以浅薄诗赋干扰大家?况且雅集本是切磋交流,何能关注输赢斗得你死我活?请殿下明鉴!”   李贤尚未开口,崔神庆已是冷笑出言道:“好一个吟诗作赋增长见识!当真算作一派胡言!   卢怀慎戟指谢瑾冷然道:“殿下,此人虚伪狡辩言语全在为自己开脱,以在下之见,不如将他乱棍打出,请殿下恩准。”   霎那间,谢瑾成为了众矢之的,北方士子有意羞辱他,南方士子为了保住颜面,将过错全都推在他的身上,原本对谢瑾颇为青睐的李贤,也因为谢瑾在雅集上的一言不发,而微感不悦。   谢瑾又感憋屈又感恼怒,北方才子的羞辱尚可原谅,然而谢太辰几人的落井下石,却是让他万万不能接受,这些人见利而趋见危就躲,不仅将自己失败的过错全部推给了他人,甚至为了开脱责任恣意羞辱,人心之险恶实在可见一斑。   心念及此,谢瑾再也忍不住了,冷冷出言道:“既然大家都责怪谢瑾一言不发,那好,退无可退毋须再退,这一局南方才子虽已经认输,但沛王殿下尚未宣布结果,谢瑾不才,愿意当场作诗一首。”   卢怀慎本以为面对羞辱,谢瑾会当众赔礼道歉,然而没料到他却不退反进,提出要继续作诗,惊讶地望着他半响,卢怀慎猛然嘲讽笑道:“谢小郎君莫非是晕头了吧?哈哈哈哈,居然想要挑战在下,实在不自量力!好,就让我听听你有何等佳作!”   谢瑾并非以卵击石,其实刚才每一幅画卷展开,他都想到了不错的诗篇,自信不会比北方才子相差多少,当下也不犹豫,举步便吟哦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铿锵有力的话语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在座所有宾客皆望着矗立案前的翩翩美少年,眼珠子慢慢瞪圆了,竟皆一副不能相信之色。 第八十四章 力挽狂澜(上)   谢瑾所作的这首五律前四句描述了侠客的装束以及坐骑,将一个洒脱豪爽慷概肃杀的燕赵游侠儿描述而出,使其生动形象跃然于眼前。   后四句起先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则称赞了游侠儿高强的武功,毕竟十步能杀一人,纵横千里无人能够抵挡,那是多么的勇猛无敌。   最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则是赞颂游侠儿的慷概任侠重诺轻名,仿佛是那战国四大名侠聂政、专诸、豫让、荆轲重展于世,让人闻之不仅热血沸腾。   “啪”的一声大响,让众人从惊叹佩服中恍然回神,循声望去,原来是李贤忍不住拍案而起,望着场中谢瑾哈哈大笑道:“好一个谢郎,此诗比北方士子所作诗句不知强上了几多,可算得上当世名篇佳作,原来你一直默默无语竟是如诗中所说般深藏了身与名,此局当以南方才子获胜。”   此言一出,场内竟皆默然以对,时才羞辱谢瑾的卢怀慎脸上更是青一阵红一阵,愣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现在谢瑾不仅仅作出诗篇,而且比他所作那首诗歌还高明了不少,成王败寇已成定论,想及时才的挑衅蔑视,卢怀慎尴尬得无地自容,再也没有张狂之色。   谢太辰心中却是另外一种心思,刚才将落败的大部分过错推到谢瑾身上,乃是保住南方才子以及四大家族颜面的唯一方法,也得到了场内所有人的默许,然而万万没料到谢瑾竟是不服气地叫板北方才子,且作出一首诗篇令南方才子反败为胜,如此力挽狂澜的举动,无异于深深体现了他几人的懦弱无能,也使得谢太辰脸上火辣辣一片又羞又气。   不过,他最想不通的是原本诗文才学一直上不了台面的谢瑾,何时竟有了这般文才,以这样一首惊鸿绝艳的诗歌力压卢怀慎,赢得了此局?   如此问题也在谢睿渊的脑海中不停地盘旋着,他仿佛初识谢瑾一般,视线盯着谢瑾久久没有移开。   突地,谢睿渊心内一动,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脸色立即变得非常的难看,只怕此子一直是在自己眼前装傻充愣,十岁少年竟然有如此机心,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崔守礼捋须笑道:“既然殿下裁定此局乃南方才子获胜,那么现在的比分则为三比一,北方才子领先,来人,挂第五幅画卷。”   侍女应声而动,第五幅画卷画的为一座临江楼阁,楼上月圆似盘,楼下江水滔滔,楼宇重檐飞角看上去说不出的险峻。   “这一局,我来!”   谢瑾尚在沉吟间,崔若颜已是霍然站起了身子,冷笑道:“谢小郎君,半柱香思考时间着实太久,你我同走七步,七步之内须臾成诗,你看如何?”   仇人见面自是分外眼红,谢瑾凛然无惧地冷笑道:“好,但凭尊意!”   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两人脚步缓慢地走得三四步,几乎是在同时高声言道:“谢瑾(崔若颜)有诗。”   李贤挥手笑道:“既然是同时成诗,那么尊者为先,十七郎君先念。”   崔若颜冷峻地点点头,吟哦道:“独上江楼思悠悠,月光如水水似天。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李贤抚掌笑道:“十七郎以江楼为题,凭栏思念故人,不错不错,此诗当称佳作。”说罢,又望着谢瑾微笑道,“谢小郎君,现在到你了。“   谢瑾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高声吟诵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话音落点,在座所有人双目都是忍不住为之一亮。   谢瑾此诗从楼高险峻的角度入手,突出了峻峭挺拔、高耸入云的景貌,将一座宏伟楼宇巧妙地展现而出,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   特别是诗中摘星辰、惊天人,这仿佛为童稚天真的想法,被谢瑾巧妙地融入诗中后,却使人情趣盎然,有返璞归真之妙,也突出了楼宇高俊之态,可谓十分巧妙!   至于崔若颜之诗,却是以凭栏遥望思念故人为主题,两诗尽管主题不同,然而在座之人皆心知肚明谢瑾之诗明显要高明不少,这一局只怕又是南方才子获胜。   果然,李贤重重地叹息一声,苦笑言道:“十七郎和谢小郎君两首诗歌皆是不错的佳作,要在其中评点选出孰优孰劣,本王实在生出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之感,不过,既然是诗赋比试,决定名次乃是关键,也不得不选出获胜者……”   李贤言罢,一番沉默,突然又开口道:“以本王之见,此局谢小郎君诗歌略胜十七郎半筹,故南方才子获胜,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以往李贤都是直接裁定优胜,此番询问众人,自然是为了尊重崔氏以及尊重崔若颜。   崔守礼捋须淡淡一笑,点头道:“殿下裁决非常的公道,老朽并无异议。”   崔若颜柳眉倒竖,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半响方才一咬贝齿,心不甘情不愿地颔首道:“殿下,我也没有异议。”   如此一来,谢瑾连胜两局比分陡然变作了三比二,南方才子仅略输一筹,不论后面结果如何,江南世族面子上也会好看一些,几位宗长心里面也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王勃和李峤相顾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郑重之色。   李峤轻声言道:“王兄,这谢瑾看来不简单啊,剩下的两局,不如还是你我二人作诗,你看如何?”   王勃欣然点头道:“不错,七宗五姓才名不容玷污,你我二人自当认真对敌。”   此时,第六幅画卷挂在了屏风上,却是一株生长在崖边的青松,松树挺拔遒劲,树冠犹如伞盖,郁郁苍苍充满生机,大显秀丽之姿。   谢瑾已经连胜两局,李峤有心打压一下他咄咄逼人的气焰,略一思忖开口道:“李峤有诗一首,请各位指点。”   言罢,他高声吟哦道:   “郁郁高岩表,森森幽涧陲。   鹤栖君子树,风拂大夫枝。   百尺条阴合,千年盖影披。   岁寒终不改,劲节幸君知。”   谢瑾才思泉涌,李峤嗓音方落,他立即不甘示弱地吟哦成诗:“大夫名价古今闻,盘屈孤贞更出群。将谓岭头闲得了,夕阳犹挂数枝云。”   谢瑾的吟哦声落点,原本成竹在胸的李峤脸色陡然一变,愣怔半响,额头冒出了点点细汗。 第八十五章 力挽狂澜(中)   就实而论,谢瑾之诗和李峤所作的诗歌大致在伯仲之间,李峤以松咏松,将画中松树详细姿态描述写出,给人一种强烈的既视感,然而没想到谢瑾却是另辟蹊径,以松喻人,将松之高洁孤贞与人的品行联系在了一起,其意境自然要强上李峤不少,故此高下立判。   长吁了一口气,也不待李贤点评,李峤苦笑拱手道:“谢小郎君高才,此局李峤认输。”   此言一出,众人不能置信地望着连胜三局的谢瑾,谁都没有出声,全场安静得如同深山峡谷一般。   终于,还是李贤突然打破了沉默,兴致盈然地开口笑道:“哈哈,峰回路转,当真是精彩至极,谢郎果真了得。”   谢瑾对着李贤微微拱手,正色言道:“殿下,还有一局便可分出胜负,请悬挂画卷吧。”   李峤乜了蠢蠢欲动的王勃一眼,轻笑道:“最后这一局,小郎君想要获胜只怕尤为不易,不过你现在已经连胜三局,即便输了也不打紧。”   谢瑾轻轻摇头道:“殿下,时才谢瑾迫于无奈,才站在此地,现在乃是决定胜负的一局,岂能轻易退缩?所以此局谢瑾也一定要获得胜利。”   “哼,大言不惭!”王勃陡然一声站了起来,面容冷峻姿态倨傲,“既然谢郎这般自信,那好,就由在下领略谢郎高才。”   王勃乃何许人也?那可是闻名已久的天下名士,士林中更将他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三人称作“初唐四杰”,盛名之下无虚士,谢瑾想要取胜谈何容易!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在场之人除了对谢瑾满是崇拜的慕妃然外,其余人等都认为谢瑾已经可以说是输定了。   李贤对着崔守礼郑重其事地言道:“崔公,此乃决定最终胜负的一局,布置画卷吧。”   崔守礼淡淡一笑,说道:“最后一局的比赛并没有设置画卷,就请双方才子自由作诗作赋,展现生平诗文所长。”   话音落点,众人为之恍然,也知道这一局难度着实不小。   人有所长诗有专攻,有人善于吟天地风景,有人善于吟世事万物,还有人善于吟悲欢离合,这才构成了大唐诗文风华的无双瑰宝,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作诗,自然能够展现出最好的诗文,然也因为如此,最后这一局相当于是比拼双方最高文才的较量,所以颇具难度。   王勃深知此理,脸上显出了慎重之色,他举步思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似乎颇费思量。   谢瑾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神光,然而缺少画卷作为参照,那神出鬼没的灵感似乎也消失不见了,左思右想脑海中却是空空然如已。   气氛安静而又紧张,众人尽皆屏住呼吸不敢言语,生怕打扰到沉浸在思索中的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王勃突地站定了脚步,脸上犹豫消失展现出了轻松之色,对着李贤拱手言道:“殿下,前不久在下省亲路过洪州滕王阁,应洪州都督阎伯屿之邀与宴阁上,即兴作得骈文一篇,名为《滕王阁序》,今日就以此文应对最后一局比试。   李贤欣然点头笑道:“好,先生但念无妨,本王洗耳恭听。”   王勃点点头,清清嗓门宇扬顿挫地高声念诵:“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   七百余字的《滕王阁序》经王勃念诵而出,文风磅礴而又大气,字字有力铿锵激越,将滕王阁雄伟壮丽的景象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特别是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更为神来之笔,让人闻之便忍不住心驰神往。   然而李贤却是另外一种心思,一句“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让他听出了王勃的无奈伤感,念及昔日《缴英王鸡》本是自己下令所作,最后却要让王勃代为受罚,李贤不禁霍然站起哽咽道:“先生,本王实在心有惭愧也!请受本王一拜。”说罢,竟不顾王爷之身,对着布衣王勃长躬一礼。   李贤礼贤下士颇具贤名,此番当众折节致歉,立即让在座所有人为之动容,暗地里感叹沛王心胸着实宽广。   王勃感动得热泪盈眶,慌忙回礼道:“王爷言重了,王勃实在受之有愧。”   李贤感概点头道:“先生这一篇《滕王阁序》,堪称当世绝篇,惊鸿绝艳冠绝天下,本王回京之后,必定将此文献于天皇天后,并替先生洗刷昔日屈辱。”   王勃求仕无路多年,此际听到李贤竟愿意替他在圣人面前美言时,激动得脸庞涨红身子瑟瑟发抖,深深一躬感激零涕地开口道:“多谢殿下。”   《滕王阁序》得到了李贤如此高的评价,谢瑾的形势立即变得岌岌可危,除了能够作得比《滕王阁序》更好的佳作,否者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   然则,李贤本就对王勃报以愧疚之心,评点优胜肯定也会倾向于王勃,目前谢瑾几乎可以说是输定了。   轻吁一声,谢瑾压下脑海中纷纷乱乱的念头,闭上双目调整呼吸,将自己整个心儿沉浸在了波澜不惊当中,就如同起先作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时那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若有似无的感觉轻飘飘地掠过心海,如同一叶扁舟在汹涌澎湃的波涛中飘荡不止,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仰望着皓月当空群星闪烁,心里面淡定而又坦然,突地微笑言道:“殿下,最后一局谢瑾作词一首,请你评点。”   “作词?”李贤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显然很是意外。   场内之人也因为谢瑾这一句,全都惊讶得瞪大了双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作词?在这个决定胜负的紧要关头,他居然以词来应对王勃这首冠绝天下的骈文,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第八十六章 力挽狂澜(下)   谢瑾口中的“词”,又名为“曲词”,起始于隋朝时期,是为宫廷教坊以曲调填词的一种固定格式。   到得大唐立国之后,虽有文人雅士以曲调填词为乐,然在盛行诗歌的当代,曲词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的诗余小令,消遣为乐可也,却不是文坛主流。   如今谢瑾以词比试,在众人眼中自然很是荒诞不经,即便诗赋斗不过才学惊人的王勃,也应该绞尽脑汁奋力一战,岂能以曲词荒诞应对?这当真非常的不自量力。   一时之间每个人脑海中念头纷沓,皆以为谢瑾是被王勃这一首骈文吓得晕头了。   “谢郎当真决定以词应对?”李贤面沉如秋水,显然也有些不悦谢瑾这般轻率。   谢瑾正容点头道:“在下心意已决,请殿下成全。”   李贤缓缓颔首,思忖有倾,总觉得这位给他带来数次震惊的少年不会这般懵懂,于是沉声道:“好,那就请小郎君将所作曲词念诵给大家听一听。”   谢瑾微微拱手,端起案几上一直没有动过的酒杯,霍然起身仰望中天之月,执杯高声吟哦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轻轻的话语飘荡在人们耳边,与王勃的铿锵激越不同,谢瑾所作的这首词清新动人寓意深刻,开篇询问天空皓月究竟多久出现在世间,无从解答之下只能把酒相问青天,其后神往天上宫阙引出了想要出世登仙的念头。   然而,随后一句“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却是如江河般急转直下,天上的琼楼玉宇虽然富丽堂皇,美好非凡,但那里高寒难耐,不可久居,从而隐射出人世间的美好,可谓匠心独到。   即便是天潢贵胄李贤,以及自负文才的王勃,也深深沉浸在了曲词所带来的震撼之中。   念到此处,谢瑾嗓音微微一顿,口气从原本的轻快明朗转为了低沉缓慢:“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嗓音落点久久,在座所有人都是鸦雀无声一片寂静,脸上布满了动容之色。   中秋节永恒不变的主题是何?自然是思念亲人缅怀故里,然而自古以来世事难求十全十美,故此圆月有阴晴圆缺,世人也有悲欢离合,极其富有哲理韵味,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一个年方十岁出头的少年,竟能以这般深沉的思绪看待世事,这是何其的明睿,即便是饱经世事的老者,只怕也很难拥有这样的心境。   不过,最绝妙的还是最后那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意为只要亲人能够健在安康,即便是相隔千里,也因同处一片月光之下,从而精神相连在一起,可谓曲词的点睛之笔,也使得思念亲人的无限惆怅化作了豁达开朗,这需要何其的智慧、心境以及文采,才能写出这般动人心魄的瑰丽曲词?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场内诸人震惊得都是无以复加。   及至过了良久,崔守礼突然一阵朗声大笑,感慨不已地言道:“何为少年英杰,老朽今日总算开了眼界,有王勃一篇《滕王阁序》,如今再算上谢小郎君这一首曲词,今番雅集了无遗憾也!”   笑罢之后,崔守礼问道:“对了,不知曲词何名?”   谢瑾拱手答道:“曲词名为《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水调歌头》?”崔守礼皱着白眉沉吟有倾,讶然开口道,“老朽也算精通教坊歌曲,然而却素未听过《水调歌头》之名,莫非此乃小郎君即兴而作?”   谢瑾也是一头雾水,时才在他沉思当儿,不知怎么地这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就突然冒出了心头,何为《水调歌头》他也是不得而知,硬着头皮吟哦而出,竟出乎意料的好。   不容多想,他只得点头道:“崔公说得不错,此曲正是谢瑾即兴而得。”   “如此人才!如此人才啊!”崔守礼拍案赞叹,暗忖道:陈郡谢氏有这般嫡长孙,只怕不久的将来又会大出天下,崛起之日指日可待。   听到阿爷这般赞叹可恶的谢瑾,崔若颜瑶鼻鼻端微微一声冷哼,尽管心里面还对谢瑾恼怒不已,然而也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敬佩之感。   王勃和谢瑾皆是文才高超,主案后的李贤生出了一种难以取舍的感觉,不知沉吟了多久,他的心中终是有了决断,言道:“诸位,今晚雅集南北双方才子交流诗赋各显奇能,惊鸿绝篇层出不穷,本王着实深感欣慰,也觉得此行受益匪浅,最后这一局,王勃所作《滕王阁序》磅礴大气词句华丽,听之让人感到身临其境,而谢瑾所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清新婉转意境深远,遣词用句皆为绝品,要在其中选择优劣,委实难以决断,本王思前想后,认为谢瑾之曲和王勃之文,应在伯仲之间……”   说到这里,李贤话锋陡然一转:“不过,骈文流行于当代,格式固定多有名篇于前,写作并不算太难,而曲调乃为末流,谢瑾凭此能够与王勃斗得旗鼓相当,却是十分难得,所以,本王觉得这一局获胜者应为谢瑾。”   话音落点犹如巨石入水,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谢瑾的情况下,李贤居然评判谢瑾所作曲词为上乘,实在教人难以相信。   然而细细想来,能够以末微曲词战胜主流骈文,的确非常的难得,李贤所说也有着几分道理。   王勃愣了愣,似乎有些不能相信李贤竟没有选自己为优胜,心里面虽是有些郁闷纠结,然而不容多想,只能故作大度地拱手道:“殿下评判无差,王勃服膺。”   如此一来,谢瑾竟是力挽狂澜连赢四局,硬生生地将快要落败的南方才子从失败边缘拉了回来,还不可思议地夺得了头名,场内所有人望着还未加冠的少年,皆沉浸在了无比震惊当中。 第八十七章 曲终人散   然而最为震惊之人,还是谢睿渊祖孙,谢太辰原本想凭借雅集崭露头角获得李贤青睐,没想到却是局局败北颜面扫地,谢瑾的文采斐然力挽狂澜,更显现出了他的卑微无能,谢太辰自视甚高,向来看不起谢瑾,此刻又是震惊又是怨恨,气的双手紧紧地捏住长案案角,身子抖动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谢睿渊却是怎么也想不通向来才学平平的谢瑾,为何竟能作出这么多绝妙诗篇,不仅击败了当世知名才子,而且还不可思议地力挽狂澜,替南方世家赢得了头魁。   “此子只怕一直在故意隐藏才华,我真是太小看他了啊!小小年纪能有这等心机,着实可怕!”心念及此,谢睿渊只觉背脊骨阵阵发凉,面容惨白得恍若一张白纸。   崔守礼笑言道:“此番秦淮中秋雅集南北双方才子共作诗十二首,骈文一篇,以及一首曲词,谢小郎君尽管年纪尚幼,然却才华横溢令南方才子反败为胜,实在可传为佳话,殿下,以老朽之见,不如就请你亲自为中秋雅集作序,你看如何?”   雅集作序为十分荣耀之事,非才华名望之士不能担任,例如东晋大名鼎鼎的王羲之作的一篇《兰亭集序》,不仅文采斐然辞藻华丽,而且其飘逸洒脱的字体更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说是载誉千古也不为其过,如今崔守礼特请李贤作诗,且今晚的诗文中还有不少难得的佳作,李贤必定能凭此在士林中获得不错的雅名。   李贤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欣然点头道:“好,本王自当依崔公所请,替秦淮中秋雅集作序。”   此际,五牙战舰已经漂回了秦淮河,夜深人静的江宁城流淌着秋夜的萧瑟和冷清,与战舰上的热闹非凡,形成鲜明的对比。   告辞而去,谢瑾并没有与谢睿渊谢太辰同路,毕竟此番是金靖钧邀请他前来,于情于理都应该向金靖钧招呼一声。   来到二层大厅,谢瑾找到了金靖钧,却见这厮脚步虚浮双目迷离,见到自己便打着酒嗝询问道:“呃……七郎,你,你到何处去了?我找了你许久却不见人影。”   谢瑾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索性转移话题地笑道:“咦?大郎今晚喝酒了,你不怕你阿爷打你板子么?”   金靖钧无所谓地挥手言道:“无妨无妨,时才阿爷与我一并行酒令,他早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说起来我还替他喝了几杯,想必也不会怪我。”   谢瑾哑然失笑,点头道:“那好,船已经停泊了,我们早点下船吧。”   金靖钧点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却又是猛然摇头,有些苦恼道:“不行,我还得将醉酒的阿爷扶回去,七郎你先走便可。”   谢瑾与金靖钧并不同路,闻言轻轻点头,沿着楼梯走出重楼,环顾甲板一看,四周全为正欲下船的宾客,不少人酩酊大醉脚步蹒跚,你搀着我我扶着你,跌跌撞撞高声言笑,好不热闹。   谢瑾微微一笑,正要举步走上下船的跳板,突然身后响起了一声“谢郎”的呼唤,转头一看,却是慕妃然疾步匆匆地跑了过来。   谢瑾愣了愣,转过身来拱手一礼,笑问道:“慕小娘子有何见教?”   大概是疾步而来的原因,慕妃然小脸上有些泛红,说话的语气略见喘息:“谢郎要走了么?”   “是啊,更深夜静,自当早早回家休息。”谢瑾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一阵沉默之后,慕妃然展颜一笑,犹如娇嫩的花朵陡然绽放:“时才谢郎让奴将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曲谱作来献于沛王殿下,奴已经照办了,殿下得之后非常的高兴。”   谢瑾轻轻颔首,颇觉感概地叹息道,“倘若没有娘子替我伴奏激发灵感,我也不可能作得那首曲子,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多谢!”   “谢郎客气了,”慕妃然轻叹一声,美目中流淌着几许复杂之色:“今夜一别,只怕相见遥遥无期,倘若谢郎还记得慕妃然这个朋友,以后来到洛阳城之时,不要忘了来温柔坊一叙。”   “好。”谢瑾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在慕妃然念念不舍的目光中转身去了。   重楼三层凭栏前,崔若颜、君海棠主仆默默矗立,亦是将谢瑾离去的一幕尽收眼底,当看见那抹身影下得船头,消失在了沉沉夜幕中,君海棠一直悬着心这才落下。   时才雅集,她一直躲在暗处偷偷观望,自然瞧见谢瑾力王狂澜独自一人击败北方才子的英雄壮举,在暗地佩服之际,君海棠心里面却是有些忐忑不安,娘子乃心高气傲之人,自负才学巾帼不让须眉,何能忍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少年当场击败?且这少年还是欲要除之而后快的仇敌,娘子心里面的愤怒可想而知。   君海棠真怕此时娘子会一声令下,让她前去刺杀谢瑾,一泄心头之恨,这也是娘子一贯作风。   然而不知为何,崔若颜却是面无表情地久久沉默着,轻轻蹙起的柳眉犹如远山之黛,漂亮而又迷离。   “堂姑!”   随着一声略显气急败坏的高呼,崔挹疾步匆匆地飞奔而至,张口急声言道:“听闻谢瑾那小子正在船上,堂姑你为何还愣在这里?快快令人将他抓住啊!”   崔若颜转过身来,娥眉却是蹙得更深了,淡淡道:“抓他何为?”   崔挹仿佛不认识崔若颜般,瞪大双目看了她半响,回过神来后咬牙切齿地言道:“那小子卑鄙无耻地绑架侄儿,还害得堂姑你的计划为之落空,回去说不定还会被七宗堂责罚,此仇不同戴天,自然不能轻易地放过他。”   闻言,君海棠一颗心又是高高悬起,她无不担忧地望着崔若颜,一双粉拳暗暗攥紧了。 第八十八章 拜师之前   崔若颜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眸犹如天上闪烁的繁星,玉容更见冰冷,唤道:“崔挹!”   见崔若颜目光直视自己,语调有几分冷然,崔挹不禁愣了愣,问道:“堂姑有何吩咐?”   “今夜谢瑾击败七宗五姓才子,获得头魁,倘若我们崔家将其劫持,你说世人该如何作想,对谢瑾颇为青睐的沛王又当如何作想?”   崔挹犹豫了一下,提议道:“堂姑,我们可以暗中行动,保管不会被别人察觉。”   崔若颜望向崔挹的目光中透露着些许失望,不知何时,这个与她从小一并长大的侄儿,目光竟变得这般短浅,气量这般狭隘,只顾快意恩仇寻机报复,却完全将家族利益置于不顾。   沉默有倾,崔若颜口气陡然严厉了起来:“如今谢瑾在雅集上声名鹤起,不知有多少人会暗中关注他,我们崔氏作为落败者,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行那报仇之举?倘若落人口实,整个家族都会为之蒙羞!五郎,你真太不懂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在崔挹记忆当中,崔若颜从未这般声色俱厉地训斥过自己,一时之间不由大感意外。   怔怔地看了崔若颜半响,崔挹颇觉委屈道:“可是……就这么放过他,侄儿实在心有不甘!”   崔若颜一字一顿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崔挹嘴角微微抽搐,俊脸神色兀自变换不停,半响后,他缓缓颔首,转身一言不发地去了。   “娘子……五郎他……”君海棠从未见过崔挹这般模样,不禁有些担心。   “不用管他。”崔若颜颇觉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言道,“海棠,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   “好,请娘子吩咐。”   “你去调查一下,撰写《化蝶》的作者是谁。”   君海棠惊讶地瞪大了美目,半响恍然道:“娘子莫非是怀疑……”   未等她说完,崔若颜已是点头道,“对,这个人今晚所展现出来的才华的确了得,不得不让人猜测《化蝶》是他所作。”   君海棠拱手言道:“是,海棠明天便前去调查。”   崔若颜轻轻颔首,这才转身去了。   明月皎洁,乌衣巷深深,谢睿渊与谢太辰祖孙两人一路无言,气氛沉默得几近令人窒息。   快到家门时,谢睿渊突然站定止住了脚步,月光下的老脸很是难看惨白,轻声言道:“太辰,今晚之事,你觉得如何?”   谢太辰轻轻一叹,正容道:“祖父,七郎拥有这般文才,却一直藏而不露,着实太可怕了。”   “你说得不错,”谢睿渊顿了顿手中竹杖,口气低沉而又严肃,“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心机,隐忍不露骗了我们这么多年,只怕其早有预谋,不得不防啊!”   “但是……谢瑾毕竟为大房嫡长孙,有如此身份,我们却不能轻易动他。”   “这一点祖父也知晓,所以才感觉到尤为棘手。”   一阵沉默后,谢太辰突然想到了什么,正容开口道:“祖父,当务之急,孙儿认为须得查明谢瑾另拜的老师为谁。”   谢睿渊深有同感地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太辰,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如何,务必要查清谢瑾之师名讳。”   ※※※   翌日清晨,陆三娘早早来到谢瑾房内,与他商量拜师之事。   孔志亮不仅仅是孔子后裔,更为当世鸿儒,拜师礼自然不能马虎,除了必要的六礼,贵重的礼品亦是不能少。   所谓的六礼,分别指的为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束脩(干肉)六物,这些全为拜师礼不可或缺的东西,然所幸价格便宜,准备起来并不算困难。   然而陆三娘最为纠结的,是贵重礼品应当如何准备,这才让人大伤脑筋。   按照豪门世族不成文的规定,嫡子或嫡长孙拜师,当奉老师丝帛五匹、好酒二斗,倘若对方为学问高超久负盛名的老师,此礼还应成倍增加。   陆三娘约莫估计了一下,以孔志亮的名望,准备丝帛十匹、好酒五斗,方才说得过去。   目前一匹上好丝帛市价约为千文左右,也就是一贯钱,而好酒五百文一斗,算起来那就是十多贯钱,陈郡谢氏尚在落魄当中,而大房更是落魄如斯,要拿出这么多钱财来购买礼品,着实非常困难。   陆三娘昨夜辗转反侧了半宿,心里面已经有了打算,轻声叹息道:“七郎,我们家现在也拿不出如此多的钱财来,为今之计,只能央请你外祖父支借,你看如何?”   谢瑾深知陆三娘平日里心高气傲,在谢氏遇到委屈从来不会对娘家说,也不会因为窘境而支借钱财,如此决定,无疑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法,略一沉思,他摇头道:“阿娘,我是谢氏长孙,拜师礼品如何能够让吴郡陆氏来出,这不是丢谢氏的脸么,此法不可行也!”   陆三娘想想也是,俏脸上的愁容却是更盛了:“可是若让谢氏出钱,以宗长的秉性,他一定不会同意了。”   谢瑾安慰地拍了拍陆三娘的柔荑,淡淡笑道:“阿娘啊,靠人不如靠己,你不要焦急,钱财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你有何办法?”陆三娘好气又好笑。   谢瑾笑了笑,言道:“阿娘可知儿有一名同窗好友,名为金靖钧?”   陆三娘默默回忆了一下,点头道:“记得,可是胖乎乎的那小郎君?”   “对,就是他,靖钧乃富裕盐商之子,家中钱财万贯绫罗绸缎无数,昨夜举行雅集的那艘五牙战舰,便是他阿爷出资修葺的,靖钧与儿关系要好,若我开口相求他支借钱财救济,他一定不会拒绝。”   陆三娘有些犹豫道:“可是,这样妥当么?”   谢瑾笑道:“有什么不妥当的,朋友有难自当两肋插刀,阿娘你放心便是。我这就出门找他去。”   片刻之后,谢瑾悠哉悠哉地走出谢府,朝着秦淮河畔而去。   他靠《化蝶》一书赚取了数十两黄金,购置区区拜师礼物自然不在话下,然而那笔钱毕竟须得秘而不宣,也不能让陆三娘知晓,所以才托词找金靖钧支借。 第八十九章 暗流涌动(上)   秋风萧瑟,黄叶飘飘,秦淮河畔的青草不知不觉已经变黄了,随着河风轻轻摇曳,透出几分衰败的凄凉。   坐在河畔一方圆石上,谢瑾呆呆地回忆着昨晚举行雅集的点点滴滴,念及自己须臾而诗击败强敌,现在依旧感觉到如同梦中。   他现在可以确信,自己突然拥有了一种十分奇怪的力量,即便是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物,也仿佛如获神助般变得轻而易举,这种力量是好是坏尚不得而知,但谢瑾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它正在改变着自己的生活,也悄然改变了人生轨迹。   倘若没有它,自己岂能作诗下棋赢得孔志亮的青睐?在面对崔若颜等人羞辱时,又岂能从容应对取得头魁?甚至,还有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未卜先知之能,无疑于将成为人生的一大助力。   现在最为关键的,如何凭借这股力量改变自己复兴大房,走入更为旷阔的天地,毕竟,江宁谢府始终太小了啊。   想着想着,谢瑾暗暗攥紧了拳头,心里面大感振奋。   算算时辰差不多了,谢瑾脚步轻快地打道回府,当他将金光灿灿的十枚金叶子放在陆三娘眼前时,陆三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吴郡陆氏富甲一方,陆三娘自然不会是没见过世面之人,让她震惊不已的是谢瑾凭借与同窗的些许交情,就借回来十两黄金,这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陆三娘欣喜之余,俏脸也闪出了几分犹豫之色,无不担忧地言道:“七郎,对方如此慷概,只怕是对你有所求也,不能不谨慎啊!”   谢瑾浑不在意地摇手道:“儿与靖钧乃兄弟之交,阿娘你大可放心,大不了以后我功成名就时,十倍还给他便是。”   “那……好吧。”陆三娘终是长吁了一口气,继而皱眉道,“不过,备置礼物只需四五两黄金便可,你借十两回来却是有些多了。”   谢瑾笑嘻嘻地开口道:“不多不多,儿这一走平日里极难归家,剩下的五两黄金,是留给阿娘你防身的。”   “呀……这怎么行!”陆三娘杏目一瞪,拒绝道,“阿娘有幼娘照料,平日里还可以做些刺绣换钱,剩下的黄金还是你留在身上便可。”   谢瑾身上钱财尚多,若非担心陆三娘追问钱财何来,说不定他已经全部交给了陆三娘,这五两黄金也算是他离去之后所尽的一份孝道,自然不容陆三娘拒绝,笑着说道:“橫望山乃山野之地,根本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这些钱还是阿娘你留下妥当一些,况且现在七郎用钱尚没有分寸,若是留在身上,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全部用完了。”   陆三娘原本还想推辞,谢瑾最后那几句话却是让她上了心,恍然点头道:“对,你年纪尚幼,身上的确不能带这么多的钱财,那阿娘就先替你保管着。”   谢瑾轻轻颔首,却是忍不住笑了。   钱财借来,陆三娘立即带着幼娘欢天喜地的出门购置礼品,谢瑾不用前去学堂无所事事,索性铺上黄麻纸练字为乐,整整一天都是沉浸其中。   江宁城北面的那片雅致院落内,崔若颜静静地听完君海棠的禀告后,不禁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言道:“消息准确么?”   君海棠正容点头道:“奴买通了崇文书坊一名专门抄书之人,他虽不知道《化蝶》作者的名讳,却见过一次,根据他的描述,与谢瑾年龄相貌正好吻合。”   崔若颜葱段般的手指极有节奏地敲击着案面,不知过了多久,她沉沉一叹道:“海棠,一个十岁少年能够写出这样优美感人的传奇,你说说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君海棠不知崔若颜此言何意,犹豫了一下方才言道:“谢瑾之才,大概只能用匡世经纬来形容。”   “你说得不错啊!”崔若颜从案后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踱得几步,突又站定言道,“倘若这样一个人成为崔氏之敌,在他掌握权势的那一天,必定会为我们带来天大的麻烦,你说是吗?”   “娘子……”君海棠心里面陡然一惊。   崔若颜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陡地笑道:“放心,他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现在也不会拿他如何,这样的人物只怕今后还会有相遇之日,到时候是友是敌却是很难说。”   君海棠听得不明不白,言道:“谢瑾对崔氏怀有很深的恨意,敌人那是自然,但又怎会成为崔氏的朋友呢?”   崔若颜淡淡一笑,笑容惊鸿绝艳美丽得让人眩目:“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亘古不变的唯有永远的利益,我相信一个才华横溢之人,也会是一个聪明人,不会傻到与我们崔氏做对的。”   君海棠心悦臣服地点头道:“娘子高见。”   “好了,不提他了,”崔若颜意兴阑珊地挥了挥纤手,蹙眉言道,“对了,五郎人在何处?”   君海棠苦笑道:“昨夜五郎被娘子你训斥了一顿,想必是有些气不过,今天一早向宗长告辞后就走了。”   崔若颜微微颔首,轻叹道:“五郎心高气傲,这次受挫被擒,自然很是不服气,走了也好,免得他去寻谢瑾的麻烦,替崔氏惹来祸端。”   君海棠点点头,心知这段时间娘子心情不太好,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盈盈一礼告辞而退。   君海棠一走,屋内就剩下了崔若颜一人,她站在窗棂前仰望院中梧桐树落叶飘飞,很久都没有离去,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   夜空幽蓝,星河灿烂,一轮明月玉盘般挂在东山山头,银辉之下,十里秦淮波光荡漾点点闪烁,好似一匹白玉绸缎镶嵌在黑沉沉的大地上。   亥时刚过,一艘精致画舫顺着河道轻飘飘地驶出江宁县,逐水慢行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纹,消失了夜幕当中。   秦淮河南北横贯江宁,城墙两端均设有水闸,每到夜晚官府都会选派专人将水闸关闭,所以这个时辰画舫是根本不能出城的,能让官府为之破例,自然是因画舫上的客人身份尊贵。 第九十章 暗流涌动(下)   画舫船舱内,两名年纪双十的郎君正对案而坐,一人白衣似雪,一人乌衣如墨,都生得十分俊俏。   长案之侧,跪坐着一个侍酒的绿纱侍女,明目皓齿浅笑莞尔,饱满的胸脯半露在外,更显撩人风情。   突然接到崔挹的邀请,谢太辰颇有些意想不到的感觉,崔挹何许人也?那可是今科进士,崔氏嫡系子嗣,身份尊贵地位超然,寻常人根本入不得他的法眼,即便是身负功名的自己,他也不会拿正眼来瞧瞧一二,突兀邀请,实在匪夷所思。   就实而论,谢太辰对崔挹根本没有什么好的感觉,不仅仅因为那日两人激烈争吵从而结下了仇怨,更为重要的,是谢太辰觉得自己受不了崔挹那股目空一切的倨傲态度,以及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强烈优越感,这当真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如今,单独与崔挹在一起,却不知道他的目的,谢太辰着实有些坐如针毡。   比起谢太辰,崔挹却是从容而又淡定,他端起案上葡萄酒邀约谢太辰对饮了一杯,这才淡淡言道:“今夜突兀延请谢郎赴宴,实在有些冒昧,不过在下相信谢郎一定会感觉到不虚此行。”   谢太辰尽管不喜欢崔挹,然而好歹对方身份尊贵,且他还是今科进士,说不定今后会成为自己的上司,勉力笑道:“能够得到五郎相邀,某幸何如之,早就深感不虚此行。”   崔挹微微一笑,把玩着案上的翡翠酒杯,风轻云淡地言道:“在下曾听人言及,目前陈郡谢氏大房二房并列于宗祠,阁下祖父虽为二房之长,然而却掌谢氏权柄,不知可有此事?”   这些事情江宁县人尽可知,并非什么秘密,谢太辰有些奇怪崔挹为何提及此事,然也点头回答道:“不错,大房人丁稀少,自从嫡子谢怀玉失踪后,宗长之位一直悬而未落,上代宗长左右权衡,才让在下祖父暂代宗长,等待谢怀玉归来。”   崔挹鼻端微微一哼,笑容却是有几分揶揄:“宗长之位掌管整个家族,吃到嘴里的肥肉,难道你们二房还想吐出来不成?”   谢太辰心头一震,问道:“不知五郎此言何意?”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谢郎也不用掩饰。”崔挹手指关节轻轻一叩案几,正容言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有件事情须得请你帮忙。”   谢太辰惊讶更甚,硬着头皮问道:“不知五郎所为何事?”   崔挹眼眸中闪动着冷然之光,咬牙切齿恨恨道:“我要你帮我对付谢瑾。”   “谢瑾?!”   崔挹一声惊呼,吓得旁边正在斟酒的绿纱侍女纤手忍不住轻轻一颤,酒汁也不甚滴落在案几上,慌得她急忙拿出丝帕拭擦。   气氛沉默了半响,谢太辰绷着脸问道:“不知七郎有什么得罪阁下之处?”   崔挹视挟持之事为奇耻大辱,自然不会对谢太辰言及,随意找得一个借口淡淡言道:“那小子在诗词雅集上让我堂兄大跌颜面,堂兄气恼不过,想要对付他。”   “堂兄,你是说十七郎君?”   “正是。”   谢太辰默默回想那晚情景,这才惊觉崔若颜似乎对谢瑾颇多挑衅侮辱,此刻听崔挹说来,这才明白了缘由。   心念闪烁了一番,谢太辰冷哼出声道:“谢瑾好歹也是在下堂弟,如此要求在下岂能同意?请容我拒绝!”   “哼!堂弟,哈哈哈哈……”说着说着,崔挹却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谢太辰见状不禁一头雾水,问道:“敢问五郎,笑容何来?”   崔挹收敛了笑容,嘴角带着几分嘲讽微笑:“太辰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谢瑾乃是你们二房执掌谢氏的一块绊脚石,尔等心中只怕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怎会顾念亲情将之当作堂弟?”   谢太辰一阵默然,却没有说话。   崔挹言道:“谢瑾现在得罪了十七郎君,十七郎君有意对付他,只怕你们二房也是乐见其成,我说的对么?”   摇曳的烛光照耀在谢太辰的俊脸上,变换不止的神情大显阴鸷。   不知过了多久,略显暗哑的嗓音方才响起:“你虽说得不错,但我为何要帮你?”   崔挹正色道:“如果你照我说的去做,你将获得我崔挹的友谊。”   谢太辰眉头猛然一抖,竟是生出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崔挹出身官宦地位尊贵,父亲崔仁师更是贞观年间的丞相,他以进士入仕,今后前途肯定不可限量,倘若有他成为助力,以后仕途必定顺畅许多。   心念及此,谢太辰双目渐渐亮了起来。   崔挹仿佛嫌不够打动谢太辰般,继续开口说道:“太辰兄虽已拜在今科知贡举裴炎的门下,然就实而论,如此单薄的利益关系根本经不起政治风浪的冲刷,人往高处水往低处流,若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官场仕途必定会艰涩难行也!别的崔挹不敢过多保证,然若太辰兄愿意帮忙,首选结束之后,在下保你前去兰台担任校书郎。”   “什么!”   谢太辰惊得霍然起身,见崔挹郑重点头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陡然之间,一股热血猛然涌上了头顶,激动欣喜之情迅速将他掩埋。   兰台又称之为秘书省,是为朝廷管理藏书的机构,其中校书郎专司掌校典籍,订正讹误。   别看校书郎只得正九品官阶,然而因其掌管天下藏书的关系,能够博览群书提升才学见识,可为今后的政治生涯打下良好的基础,因此校书郎是一个十分令人眼红和羡慕的官职,为新科进入仕途官员的首选之职。   如今,崔挹竟当场作出了这样的保证,饶是谢太辰也算见过世面之人,此刻也不禁激动的身子轻轻颤抖。   谢太辰目光炯炯地盯着崔挹,沉声问道:“五郎君此言当真?”   崔挹正色颔首:“自然当真,绝无虚言。”   “好,我答应你!”谢太辰一咬牙关猛然点头,沉吟半响,却道,“不过谢瑾好歹也是陈郡谢氏的嫡长孙,家族里面亦有不少房长维护他,要对付他却并没那么容易,须得从长计议才行。”   崔挹冷哼出声道:“太辰兄何其懵懂,我有一计,保管你们可以将谢瑾赶出谢氏。” 第九十一章 拜师之礼   “哦,计将安出?”谢太辰急忙坐了下来,脸上浮现出焦急之色。   崔挹略显神秘一笑,凑过去低声言道:“你刚才说谢瑾是陈郡谢氏的什么?”   谢太辰愕然了一下,如实回答道:“嫡长孙啊!”   “那就在他嫡长孙的身份上作文章便是。”   “啊?”谢太辰惊讶更盛,显然不能理解崔挹的意思。   崔挹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轻轻一蘸杯中葡萄酒,在长案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见状,谢太辰立即震惊得双目圆瞪,因为他与崔挹对面而坐,为了方便他观看,崔挹竟是倒着写的字,且字体飘逸俊秀,这需要何等的功力,才能锻炼出这样的写字技巧?   似乎看出了他的震惊,崔挹无不得意地一笑,言道:“雕虫小技而已,太辰兄毋须惊讶,看看我写的什么?”   “血缘。”谢太辰死死地盯着长案上的两字,心里面生出了似明非明的感觉。   崔挹手掌轻轻一抹,原本清晰呈现的两字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正色道:“办法已经告诉你了,如何实施就看太辰兄的手段。”   谢太辰长吁了一口气,点头道:“好,待我回去琢磨一下,再行回禀五郎君。”   “现在时辰已晚,依我看太辰兄不如就在画舫将就一夜。”崔挹瞄了一眼正在斟酒的绿纱侍女,言道,“绿珠,伺候谢郎君就寝。”   “遵命。”绿纱侍女柔柔一声,对着谢太辰轻笑道,“请谢郎随婢子前去歇息。”   谢太辰猛然屏住了呼吸,热血直贯头顶,心里面狂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崔挹淡淡笑道:“此女乃是本郎君侍女,歌舞双绝艳丽动人,而且还为处子之身,今日就将之转赠给太辰兄,春宵一刻值千金,太辰兄好好消受吧。”   谢太辰一脸感动道:“五郎这般厚爱,太辰实在受之有愧,还望五郎收回成命。”   “送去出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崔挹慨然摇了摇手,悠悠笑道,“只要太辰兄办成了此事,在下还另有重谢,本郎君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谢太辰点头大笑道:“那好,五郎放心,此事太辰必定办得妥妥当当。”   ※※※   两日之后,就是难得的黄道吉日,谢瑾母子早早准备,天蒙蒙亮便出了城门,朝着橫望山而去。   拉车老黄牛蹄步矫健,脖玲儿叮当摇晃,车上堆满了各式礼品,沿着官道不急不缓地徐徐前行着,直到午时才到了横望山山脚。   陆三娘吩咐一并前来的家丁搬运礼品,自己则带着谢瑾一并登山,行至半山腰时,一行人又下得青石台阶,拐入一条山林小道。   走得大概盏茶时间,小道行至尽头,萧瑟枯黄的林木中掩映着一片小小的院落,鸟鸣啾啾,幽静极了。   渐行渐近,一排人高的木栅栏出现在了视线中,院内一池清水,几株苍松,一间古朴的茅屋,非常的雅致幽静,可见主人必定是一个淡泊明志的隐士高人。   行至院门前,陆三娘亲自上前叩门高声道:“先生,陈郡谢陆氏前来拜访。”   不多久,茅屋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便见一人从里面缓步而出。   今日孔志亮头戴黑色儒冠,身着一领白色儒服,三绺长须被风吹起轻轻飘拂胸前,潇洒凝重气度非凡,打开院门后对着陆三娘微微躬身作礼。   陆三娘慌忙一礼,言道:“先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大名如雷贯耳,陈郡谢氏早有所闻,今嫡长孙谢瑾欲拜在先生门下,研习学问寒窗苦读,还请先生允诺。”   孔志亮欣然开口道:“谢郎天资聪慧刻苦用功,能有如此学生,老夫实在老怀大慰,可也!老夫就收下这个学生。”   “多谢先生。”陆三娘微笑颔首,美目流下了喜极而泣的泪珠。   进入院中,谢瑾脱下身上穿着的圆领袍杉,换上一件学子穿着的青色交领长衫,散发未冠容貌清秀,跟随孔志亮走入了茅屋内,陆三娘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快步跟随。   这间茅屋茅草为顶松木作墙,粗犷而又简陋,显然为匆匆赶制而成,待客正堂不算太大,正北方摆放着一张本色案几,壁上悬挂着一幅儒家至圣孔子的画像,左右两厢各有一张坐案,后面铺以草席。   古语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拜师之礼自然不能马虎。   按照通行惯例,谢瑾先跪在了孔子画像前,三拜九叩表示对孔圣人的敬重,同时也祈求孔圣人保佑,让自己学业有成。   接下来,谢瑾又向孔志亮行三叩首之拜师礼,孔志亮高坐案后捋须欣然微笑,显然对谢瑾这个学生很是满意。   礼毕之后,孔志亮收敛笑容正色言道:“七郎,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便有了师徒的名分,老朽秉性严厉教学严格,奉行玉不琢不成器之道,你即为老朽弟子,当谨记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尊师重道,刻苦勤奋,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品行须得端,为人须得正,不要辜负了你父母的养育之恩。”   谢瑾肃然一个大拜,正容言道:“学生遵命。”   “好,你起来吧。”孔志亮微笑颔首,对着陆三娘道:“陆家娘子,老朽一定会努力教导令郎成才,你放心便是。”   陆三娘点点头,对着孔志亮盈盈一礼:“先生高才,三娘自然信得过,七郎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父亲,奴一直对他疏于教导,此番能够拜在先生门下,也算他的福气,还请先生严苛要求,让他成为栋梁之才,奴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先生的恩情。”   “三娘子言重。”孔志亮霍然站起,虚手一扶。   拜师礼结束,陆三娘自然应该走了,她万般不舍地看了谢瑾一眼,贝齿猛然一咬红唇,提着长裙快步去了,转眼就走出了房门。   “娘……”谢瑾自小到大从来还没有离开过陆三娘的身边,此际悲从中来,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目,若非他死死地咬住牙关,非哭出来不可。   眼见这一幕,孔志亮轻轻叹息道:“七郎,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想哭就哭吧。”   谢瑾猛然摇了摇头,面庞涨红鼻头泛酸,却始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孔志亮白眉一抖,暗自赞许谢瑾的坚强,上前抚摸着他的头发道:“好孩子,三娘子也是为了你好啊!刻苦努力早日高中,这样大房今后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老师,我知道了。”谢瑾抬起衣袖一抹眼眶,却是强颜笑了。 第九十二章 秋夜低语   待谢瑾稍稍平复心境后,孔志亮立即替他安排住处。   茅庐除了待客的正堂,另有寝室三间、书房一间,间间向阳窗外便是宽阔的院落,在征求谢瑾的意见后,孔志亮将他安置在了甬道最里面的那间寝室。   寝室不大,靠西面为一张原木本色木榻,窗棂下一张松木长案,旁边铺以粗编草席,除此之外,便是一个堆满了书卷的竹制书架,简简单单一目了然。   两师徒寻来扫帚抹布,动手将寝室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通,又将谢瑾带来的一应事物归放妥当,待到忙碌完毕,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衔山霞光满天的黄昏时分了。   正在此时,突见一个人影从院外山道上而来,步履轻捷爬坡上坎犹如一只灵敏的山猿,人还未至已是大笑高声道:“孔老儿,听闻你今日收了高徒,贫道特来道贺也!”   谢瑾瞪大眼正在愕然间,旁边的孔志亮已是哑然失笑自语道:“这臭道士消息真是灵通,狗变的么?!”   一句笑言,可见来者与孔志亮极为熟络,不用问也一定是常乐观的裴观主到了。   渐行渐近,来者果然是裴道子,依旧是一身脏兮兮的道袍,不修边幅的老脸须发杂乱,腰线悬着一个酒葫芦,颇有些放荡不羁的模样。   孔志亮惊讶笑问:“道兄,莫非令人暗中监视老朽起居?午时收徒,黄昏你就到了。”   “呸呸呸,贫道监视你这老头儿作甚!”裴道子不悦地瞪了瞪牛眼,突又望着谢瑾笑言道:“谢郎之母午后前来观内祈求平安,贫道无意询问,才知谢郎刚拜在了你的门下,故此特来恭贺。”   “原来如此!”孔志亮颔首一笑,“道兄暂且入内就坐,老朽立即备置酒菜,与你把酒言欢。”   裴道子眨了眨眼,笑言道:“菜肴贫道已吩咐观内弟子送来,这一点不必操心,志亮兄出酒便可。”   当圆月挂上东山山头时,茅屋正堂灯光摇曳美酒飘香,两老一少跪坐案前,欢声笑语洋溢着一片极为喜庆的气氛。   孔志亮本为当世鸿儒诏书秉笔,因不满武后干政,才挂冠隐居于此,平日里虽能与裴道子饮酒下棋为乐,然而漫长的隐居生涯,也使他大感无事可做。   如今,偏偏就是在这貌不起眼的江宁县,他竟收下了人生当中第一个学生,说不定也是此生唯一一个学生,孔家世代教书育人,孔志亮之父更为国子监祭酒,能够秉持父辈之风,孔志亮自然十分高兴。   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谢瑾天赋异凛品行纯良,孔志亮深信经过自己一番教导,今后谢瑾一定能够成为国家栋梁之才,出将入相大展才华,而他也算能够偿还无故辞官对朝廷的一番愧疚之心。   推杯换盏,孔志亮与裴道子高谈阔论不断,一会儿说到朝廷形势,一会儿又说到西域局面,谢瑾一言不发地仔细倾听着,大感受益匪浅。   ※※※   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一轮圆月悄然挂在江宁城楼,朦胧而又迷离。   今晚的谢府,与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院落深深,依旧是灯光闪烁,两个人影映照在了书房窗户上,喁喁低语不断。   谢太辰绷着脸轻声道:“祖父,此计乃是孙儿苦苦思索了整整一天,方才想到了妙计,如果能够实行,必定可以将谢瑾母子赶出我们谢府,这样二房才能真正坐上大房的位子,且任何人都不会说什么闲话。”   一阵长长的沉默,谢睿渊捋须叹息道:“太辰此法的确不错,然……却是太过阴损,而且对你二叔一家……唉!不好办啊!”   谢太辰答应了崔挹,眼见祖父此刻有些犹豫,心里面忍不住为之大急,急切道:“祖父,胜者王侯败者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比比皆是,倘若昔日太宗皇帝不阴损,怎会弑兄逼父夺取皇位?谢瑾才华出众,假以时日必定能够考取功名,取得一番成就,以他平日里对二房的态度,只怕重掌谢氏后一定不会放过我们,难道祖父你就忍心看到二房没落么?”   谢睿渊手中竹杖猛然一点地面,沉沉叹息道:“太辰啊,祖父始终乃谢氏宗长,用如此手法暗算一个后辈,于心何安?于心何忍?!”   “祖父……孙儿只知道无毒不丈夫!万勿养虎为患也!”   谢睿渊老脸上的沟沟壑壑不停地抖动着,良久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黑着脸点头道:“那好,就依照你的法子去做,务必将谢瑾和陆三娘赶出谢府,至于你二叔那里……祖父不好出面,还是你去劝说妥当一些。”   谢太辰心头一喜,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孙儿立即去办,保管二叔应承下来。”   ※※※   太阳缓缓升上了山头,连绵不断的山峦辽阔而静谧,没有风,没有霜,难得的好天气。   横望山山腰草庐内,谢瑾孔志亮师徒肃然跪坐,孔志亮端坐主案神情肃穆,谢瑾则与之相对地坐在对案,小脸上布满了肃然之色。   今天,乃是谢瑾拜在孔志亮门下的第一堂课,尤为重要。   望着英气勃发的学生,孔志亮脸上闪过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然而那丝笑容又很快地泯灭而去,口气肃然而又低沉:“七郎,从今天开始,为师便正式开始教授你学问,介于你以前所听的那些五经正义甚为浅薄,基础学问也不太牢固,为师决定当你如蒙童幼学,重新讲授五经正义,不知你意下如何?”   孔志亮如此决定并非没有道理,在他看来,陈夫子的学问差强人意,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教授普通学子尚可,离进士的标准相差甚远,要知道进士可是从读书人中千里挑一,科举开考时稍有不慎,便会失之交臂,因此掌握扎实的学问基础尤为重要。   而且还有一点,学好五经正义,领会理解其中意思,并将之化作人生行为准则,也是非常关键,更能影响人的一生,因此孔志亮不得不慎重为之。 第九十三章 游说诡计   谢瑾却没有想得如孔志亮那般多,在他看来,能够重温五经正义,也算是加深基础的机会,于是欣然点头道:“学生无异议,请老师开讲。”   “那好。“孔志亮捋须一笑,解开捆系书卷的红线,将书卷缓缓地摊在了案几上,嗓音低沉舒缓:“第一课,为师便从《尚书》第一篇《尧典第一》开始教起,小子仔细听了!”   “是,老师。”谢瑾用力点点头,脸上布满了认真之色。   孔志亮宇扬顿挫的讲解声在山腰茅庐内久久回荡着,与此同时,相隔二十里外的江宁谢府,却是阴谋暗涌诡计横行。   被侄儿拉入书房,谢景良当真是一头雾水,疑惑不解地问道:“太辰啊,有什么话你直接说便是,何须这般神神秘秘?”   谢太辰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步行至洞开的窗棂前左右看得半响,当确定没有他人时,这才将窗户重重关上,折身走了回来。   谢景良好气又是好笑,言道:“你这小子该不会是想向二叔我借钱吧?我可当先言明,几贯钱尚可,多了我却没有,可知?”   谢太辰一言不发,突然撩起衣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   “你你你……这是何意!”谢景良惊讶得从案后站了起来,面上流淌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谢太辰挺直腰杆,语带哽咽地拱手言道:“二叔,二房危矣,生死存亡决于一线,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谢景良愣了愣,突然失笑道:“太辰啊,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么?莫非是晕头了?快快起来,不要让别人看见了笑话!”   谢太辰摇了摇头,嗓音低沉而又暗哑:“想必祖父已经给你说过,谢瑾他一直暗中隐藏自己能力的事情,此人居心叵测机心深沉,一直视我们二房为大敌,倘若以后他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整个二房。”   谢景良轻叹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谢瑾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没想到却包藏了这般深沉的心机,连我们所有人都被他骗了去,待到他长大成人,的确是个麻烦……哎!”   谢太辰颔首道:“叔父说得不错,侄儿与祖父商议了一番,总算想到一个将谢瑾和陆三娘赶出谢府的办法,不过却是要委屈叔父你一下……”   “我?我能帮你们什么忙?”谢景良的表情更显惊讶,显然对谢太辰的话感到非常的意外。   谢太辰正色开口道:“叔父,谢瑾他自持为谢氏嫡长孙,要改变一切,那我们也只能从他嫡长孙的身份上来作文章。”   谢景良眼波一闪,倾身询问道:“何解?慢慢说下去。”   “目前,二房尽管已经势如中天,然而就实而论,大房依旧是横亘在二房面前的一道沟坎,想要轻易越过何其容易!大房男丁唯剩谢怀玉和谢瑾两人,谢怀玉下落不明多半已经死了,自然不足为道,谢瑾却逐渐长大成为了我们心腹大患,只要能够将之名正言顺地逐出谢氏,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说到这里,谢太辰猛然一咬牙关,正色道:“叔父,祖父之意,不如就请你诈称与陆三娘长期私通,而谢瑾正是你与陆三娘之子,而非大房谢怀玉的种,祖父便可名正言顺地处罚他们两母子,谢瑾嫡长孙的身份也会为之消除。”   “什么!”谢景良如遭雷噬,脸膛陡然就惨白成了一片,他目光怔怔地望着谢太辰,心里面竟生出了荒谬绝伦的感觉,拍案大骂道:“什么狗屁主意,竟想拿我去当挡箭牌,阿爷他莫非是傻了不成!我这就去找他理论。”说罢,霍然起身便要举步。   “叔父留步!”   谢太辰膝行而上抱住了谢景良的大腿,声泪俱下地言道:“祖父他也是万不得已的方法,请叔父先且冷静。”   谢景良惊怒交集,一把推开跪在自己身前的谢太辰,怒斥道:“什么万不得已,完全是一派胡言!即便是要给陆三娘罗织一个私通的男子,阿猫阿狗都可,为何非要我去?”   “叔父有所不知,陆三娘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要替她随意罗织一人,谈何容易?即便说出去也没人相信,所以私通者只能在谢府中选择。然而府内仆役家丁尽皆卑贱,陆三娘又如何看得上眼?也只有叔父你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与陆三娘甚是般配,而且私通者既为叔父,各房房长也不会怀疑到是我们二房诬陷陆三娘,自然十分合适。”   谢景良怒极反笑道:“哼,好一个无双毒计,然而尔等只想到二房,可有想过我谢景良,与陆三娘私通的恶名一旦背上,我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谢太辰早就已经想到了劝说谢景良的理由,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倘若二叔你应承下来,祖父愿意将谢氏在江南道的所有店铺交给你打理,且所有店铺脱离谢氏名下,另外延请名医替五郎治好傻病,你看如何?”   陈郡谢氏虽处于落没,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江南道仍有些许店铺,这些店铺几乎可以说是谢氏赖以生存的根基,谢睿渊将之全部转让给谢景良,的确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谢景良自然也知晓店铺的价值,一时间双目陡然圆瞪,不敢相信地问道:“什么?阿爷竟如此舍得?你可不要信口雌黄!”   “此话为祖父亲口所说,侄儿安敢欺骗叔父。”谢太辰急忙说的一句,见谢景良神情变换不停似乎颇为心动,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唐时男女之情火热奔放尚算开通,私通之事屡见不鲜,最为著名的例子便是当今圣人李治曾私通太宗才人武媚,最后还让小小的才人一步登天作了皇后,上行下效,民间风气可见一斑。   如陈郡谢氏这般的守礼大家,倘若谢景良承认与大房谢怀玉之妻陆三娘私通,虽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按照宗法也一定会被逐出家族,更会大跌颜面,这也是谢景良不愿意的关键因素。   然而,谢景良也知道以自己的二子身份,今后是无法与大兄谢景成争夺宗长之位,一辈子都将寄人篱下,倘若答应此计诬陷陆三娘,虽会被逐出家门,然而却拥有了一笔不菲的收入,左右衡量似乎也颇为划算。   心念及此,谢景良神色微变,有些暗自心动了。 第九十四章 叵测人心   谢太辰一直关注着他面上表情,打铁乘热地言道:“二叔,你好歹也是二房子嗣,难道就忍心看到二房就此沉沦么?还请你以家族为重,应承同意。”说罢,深深一个大拜。   谢景良急忙扶了谢太辰一把,一脸为难道:“二房有难,二叔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但是你的二娘……唉,难办也!”   谢太辰正色道:“二叔放心,二娘那里侄儿亲自去说,保管她同意下来。”   谢景良点头道:“看来这次为了二房,我不得不作出牺牲。好,我同意了。”   两人各得所需,自然是一拍即合,谢太辰便将心中谋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得谢景良连连点头不止。   一场针对大房的阴谋诡计,就此悄然上演。   ※※※   将谢瑾送去修学,陆三娘心里面说不出的伤心难过,毕竟横望山离江宁还是有二十来里路程,加之孔志亮要求严格,谢瑾每季只能回家三天,今后相见无疑于少之又少了。   从横望山归来,陆三娘郁郁寡欢地回到家中,竟是莫名其妙地害了一场大病,直到半月方才勉强康健。   这日秋阳高照万里无云,江宁县弥漫着入冬前最后一丝温暖之气。   午后,陆三娘在侍婢幼娘的搀扶下行至后院水榭,落座在轩窗之前,她呆呆地望着池水中的残荷败叶,念及儿子音容,不知不觉又是潸然泪下。   她十七岁那年嫁入谢家,新婚不久丈夫谢怀玉便无故失踪,与儿子相依为命十余载,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大房最后的尊严,其中的苦楚不言而喻,如今谢瑾修学离家唯剩下了她一人,自然倍感孤单寂寞伤心难耐。   “娘子……”幼娘心知陆三娘心思,想要劝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喟叹。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轻步婀娜地走入后院,顺着曲径绕过竹林,径直朝着水榭而来。   幼娘见事极快,轻声提醒道:“娘子,顾家娘子朝着这里过来了。”   陆三娘急忙掏出丝帕擦了擦脸上珠泪,起身迎至水榭门口,强颜笑道:“咦,是妹妹来了么?”   来人正是谢景良之妻顾氏,面对笑脸迎人的陆三娘,她脸上神色莫名变幻了一下,挤出了一丝笑容道:“时才奴到处找姐姐,后才得知姐姐正在后园水榭小憩,冒昧打扰了。“   “妹妹这是甚话,一家人何谈打扰!”陆三娘上前执着顾氏之手,颇觉惊讶地笑道,“不知妹妹找三娘何事?”   “是这样的,”顾氏轻轻一叹,言道,“今天上午闲来无事,奴作得一首情诗欲献于夫君,然而总感觉到意境有些牵强,姐姐你出生陆氏名门,琴棋诗画样样精通,还请姐姐你替我指点更改一二。”   陆三娘微微一愣,哑然失笑道:“妹妹作给夫君之诗,自然是发至肺腑而成,三娘乃浅薄之才,何能行那越俎代庖之举?”   顾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言道:“正因为是送给夫君之诗,奴觉得更应当尽善尽美,姐姐倘若能够指点一下,奴必定铭感大恩。”   顾氏执意请求,陆三娘也不好再行拒绝,笑道:“也罢,不知此诗何处,请妹妹拿来一观。”   顾氏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得甚是整齐的信笺,陆三娘接过展开瞄得一眼,轻声念诵道:“中山一轮月,圆缺应有时,待君今夜久,相思不嫌迟。”   陆三娘话音刚落,顾氏已是出言问道:“三娘子觉得此诗如何?”   陆三娘心知顾氏此诗只能勉强算得一首打油诗,然不好扫其颜面,淡淡笑道:“还算不错,然而妹妹与夫君恩爱甜美,此诗却过于幽怨,却是有些不妥。”   顾氏涩然道:“奴也知道过于幽怨,然而闺中少妇总是幻想夫君能够久久陪伴在自己左右,思念终是无尽时,因此也是常理,还请姐姐替奴改动。”   一席话听得陆三娘感同身受,不禁默然点头,斟酌半响,她将对谢怀玉的满腔思念化为一诗,轻声吟哦道:“山上徘徊月,出山犹有时,待君今夜久,更漏已嫌迟。”   吟哦声落点,陆三娘笑问道:“这样改动,妹妹觉得如何?”   “姐姐果然高才!”顾氏佩服地点点头,眼眸中突然闪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愧疚,轻声道:“还请姐姐替奴将此诗抄录一份,免得待会儿回去一不小心忘记了。”   陆三娘欣然点头道:“那好,幼娘,速速备上笔墨纸砚。”   幼娘应声而去,片刻折回已将文案事物准备妥当。   陆三娘提笔蘸墨,略一思忖便将刚才所作的那首情诗写在纸笺上,递给了顾氏。   顾氏接过,笑容满面地欣喜道:“多谢姐姐相助。”   陆三娘微笑颔首,开口道:“妹妹与夫君恩爱非常,姐姐尤为羡慕,还望妹妹能够好好珍惜这段姻缘。”   顾氏点点头,这才告辞去了。   ※※※   看到顾氏终于归来,谢景良悬着的心儿这才落地,慌忙迎上当头便是一句:“娘子,如何了?可有骗得陆三娘写下情诗?”   顾氏轻轻点头,脸色却有些苍白,无不担忧地问道:“夫君,三娘子好歹也是大房之媳,我们这般暗算她,恐怕终归有些不妥啊!”   “你妇道人家懂什么!”谢景良黑着脸说得一句,摊手催促道,“快将情诗给我!”   顾氏无奈一叹,只得从怀中掏出了陆三娘亲笔所写的情诗,心里面流淌着说不出的愧疚之情。   谢景良夺过纸笺细细一读,捋着短须大笑道:“好,就此情诗一篇,必定可以将陆三娘和谢瑾赶出谢氏,二房多年心愿总算能够达成了。”   顾氏无不担忧地言道:“可是夫君……这样一来,你也得背上奸~夫骂名,也同样会被家翁扫地出门。”   “哼,你一个妇道人家,何其懵懂!”谢景良冷哼一声,接着正色道,“不管二房以后是否能够执掌谢氏,宗长之位终归与我无缘,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此计达成,阿爷答应将谢氏所经营的店铺全部转让给我,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声名狼藉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以后隐姓埋名便是。”   “可是……”   “不要在可是了!”谢景良颇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言道,“剩下的事你就不要多嘴,我这就去找阿爷商量。”说罢将纸笺揣在怀中,眉飞色舞地去了。   顾氏默然矗立良久,沉重一叹道:“唉!人心呐……” 第九十五章 欲加之罪(上)   片刻之后,谢景良出现在了谢睿渊的书房中,看罢纸笺,谢睿渊拍案赞叹道:“好!景良这次你做得非常的好!赶走大房,你当居首功。”   谢景良笑道:“一切还是阿爷和太辰你们两人谋算有方,竟想到了在谢瑾的身世上作文章,实在大妙!儿当不得首功。”   谢睿渊点了点白首,望着二子,目光中不禁透出了几分复杂之色:“不过这样一来,为父也不得不将你一并赶出家门,景良,你会怪我么?”   谢景良复杂之色从脸上一闪即逝,摇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阿爷此计也是无可奈何,儿岂会责怪于你!况且阿爷给了儿这么大一笔财富,后半辈子无忧无虞,做个富家翁也可。”   “那好!”谢睿渊点点头,沉声道,“明日我便召集族人商议此事,记住,一定不能露出马脚。”   “是!”谢景良点了点头,目光中透露了几分狠毒之色。   ※※※   九月初,秋风微寒,一场秋雨在清晨时分突然来临,整个江宁县笼罩在了无边无际的雨幕中。   窗外雨水沙沙作响,犹如千万桑蚕正在啃食着桑叶,谢氏宗祠正堂内却是气氛肃然,安静得唯闻针落。   昨日各房房长分别接到宗长谢睿渊通知,让其明日辰时集会商议大事,也不知是否危言耸听,谢睿渊竟说此事关系到谢氏的存亡安危,于是乎天刚蒙蒙亮,各房房长不约而同地准时出门,未及辰时正堂内已是座无虚席。   虽是座无虚席,然而就实而论,陈郡谢氏目前留在江宁县的仅七个支房,算上大房谢瑾未及加冠不能与会,正堂内只有六人而已,冷清得倒是有几分寥落。   三房房长谢仲武瞄得一眼墙角铜壶滴漏,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不禁肃然问道:“宗长突然召集我等与会,声言商议关系到谢氏存亡安危之事,不知是何事也?还请宗长言明。”   四房房长谢令卿素来与谢睿渊交厚,急忙补充道:“对,宗长,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们几人凑在一起,终归会想到办法。”   谢睿渊脸色又是难堪又是尴尬,沉重一声叹息,两行浑浊的老泪突然从眼眶中溢出,悲声言道:“哎!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老朽当这个宗长,正是惭愧也!”   众房长面面相觑,却又不得其解,尽皆一头雾水。   谢仲武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他素来不满谢睿渊专权欺压大房,口气自然不会太过友好,淡淡言道:“宗长有话说来便是,何故作小女儿之态!”   谢睿渊抬起大袖一抹泪水,摇头叹道:“孽缘!真是孽缘啊!昨日老夫偶然得知,我那没出息的二子谢景良,竟暗中与人私通,真是让我老脸无光!”   一席话落点,众房长心里面皆是咯噔一下,脸色都有些难看了。   大唐民风开放,男女私通之事多不胜数,不过如陈郡谢氏这般的守礼大族,却将私通视为败坏家风的奇耻大辱,任何人都不会原谅接受,轻则处于重罚,重则说不定还会被逐出家族,故此名门家族子弟鲜少有与人私通之事。   如今,谢睿渊当众言及其子谢景良私通,无异于表明将会秉公办理,其后果必定会重重处罚,一时之间正堂内的气氛说不出的压抑紧张。   谢令卿心知谢睿渊一向护短,这样的事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用不着堂而皇之地告诉他人,顿觉有些摸不清他的态度,思忖半响开口道:“宗长,想必景良他也是一时糊涂而已,不如还是从轻发落,完全用不了这般大动干戈。”   谢睿渊老脸激动得涨红一片:“老夫也想对他从轻处罚,然而你们知道与这个逆子私通之妇之谁?她竟是大房之媳陆三娘!”   此话不吝于一个惊天霹雳,正堂所有人全都为之色变,谢仲武更是惊得从长案后站了起来,他面色急促变幻半响,瞪大老眼不敢相信地问道:“什么?宗长可有弄错?”   谢睿渊摇头叹息道:“此事乃我媳妇顾氏亲眼所见,见到逆子与陆三娘躲在后园水榭中幽会,彼此言语****不堪,那陆三娘还写了一封情诗给逆子,人证物证确凿。”   谢仲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言道:“情诗何在?快快拿给我们一观。”   谢睿渊轻轻颔首,将信笺拿出递于诸房房长传阅,大家虽不认识陆三娘的字迹,然而这样的大事谢睿渊必定早已经亲自核实字迹,自然不会作假。   及至半响,正堂内不时响起倒抽凉气之声,众房长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倘若当真大房长媳与二房子嗣私通,不仅仅是大房和二房,整个陈郡谢氏都将为之蒙羞,沦为世家大族茶余饭后的笑柄,谢睿渊言及关系到举族安危,诚如所言!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各房房长脸上神情大是凝重严肃。   就这么默然无语地沉默良久,谢仲武黑着脸开口道:“宗长,这么大的事,光凭一个妇人之言和一封不知写给谁的情诗,实在难以定论,还请你能够慎重处理。”   “非是老夫不够慎重!”谢睿渊喟然一声长叹,语气说不出的凄然,“老夫得知此事后,立即找来逆子盘问,在我严词询问下,他如实交代了与陆三娘沟通的事实,老夫也询问过府中几个伺候陆三娘和逆子的女婢,他们都隐隐约约知道两人经常在一起幽会。”   说到这里,谢睿渊话音一顿,继而正色言道:“说来惭愧,出了如此丑事,老夫首先想做的便是偷偷掩饰秘而不宣,然而此事不仅关系到大房二房名誉,更关乎到未来继承人,不得不找大家商量。”   “你是说谢瑾?”谢仲武愣了愣,肃然开口道,“即便是陆三娘当真不知检点与人私通,那也是她个人的事,断然不能怪罪于七郎!”   “非也!”谢睿渊大手一摆,犹豫半响似乎很是难以启齿。 第九十六章 欲加之罪(中)   谢仲武不耐烦地催促道:“宗长何故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快快说来。”   “好吧。”谢睿渊看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正容无比地言道,“陆三娘与谢景良私通已久,据那逆子交代,谢瑾……乃是他和陆三娘私通所生,而非谢怀玉的子嗣。”   此话犹如巨石入池,立即激起了轩然大波,几个嗓音同时震惊不已地惊呼出声,人人都觉得一股凉气直贯脊梁。   死一片的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谢仲武颤声问道:“宗长……一切当真?”   谢睿渊正色颔首道:“当真,谢氏血脉不容玷污,谢瑾很有可能并非大房子嗣,老朽才请来各位老兄弟商量一二,看看如何是好?”   谢仲武默默无语地沉默着,从心底来讲,他是倾向于大房的,一直对谢睿渊的专权无比痛恨,然而这么大的事情,牵涉到了世家大族延续的关键——继承人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慎重,毕竟个人好恶不能将之作为评判的依据。   沉默半响,谢仲武正容道:“既然如此,那么请宗长即刻唤来陆三娘和谢景良,我等要当堂质问。”   “好!”谢睿渊重重一拍案几,“那逆子我早就已经令人押来了,现在就去请人将陆三娘带来!”   ※※※   突然接到谢睿渊之令,让自己前往宗祠参加族务会议,陆三娘颇有些摸不到头脑的感觉。   长期而来,谢睿渊一直对大房之人诸多防范,更不容其染指族务,而且陆三娘身为女子,若无特殊情况,根本不能参加只有男性子嗣才能参加的族务会,这样的情况还是破天荒地的头一遭。   陆三娘心里面第一个念头,想得便是有意想不到的大事发生了。   来不及多想,她急忙带着幼娘出门,好在宗祠离谢府并不太远,不消片刻肃穆古朴的府门已是历历在目了。   进入宗祠,幼娘只能站在前院等候,陆三娘快步来到正堂前,脱掉绣花鞋登堂而入。   刚刚走入正堂的那一霎那,陆三娘立即感觉到堂内所有人的目光全朝着自己望来,有惋惜,有不解,有疑惑,更有说许多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顿让她如芒刺背。   然而定睛朝着堂内一望,三尺台阶下还跪着一人,正在瑟瑟抖动不止。   尽管一头雾水,陆三娘丝毫没有慌乱局促,盈盈一礼参拜道:“大房长媳陆氏,见过宗长,见过诸位房长。”   谢睿渊绷着的老脸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硬梆梆地沉声道:“陆三娘,跪下!”   闻言,陆三娘露出了疑惑不解之色,问道:“三娘乃是大房长媳,一没触犯家族宗规,二没有触犯朝廷律法,何须下跪问话?”   这时,跪在前面的那人转过头来,悲声叹息道:“三娘子,你我的事已被阿爷知晓了,快快跪下吧。”   瞧见那人竟是谢景良,陆三娘惊愕得杏目圆瞪,恍然回神想及他的话音,急声怒斥道:“二郎君此话何意?什么你我的事?”   谢景良摇头一叹,却是没有说话,谢睿渊声色俱厉地开口道:“大胆妇人,宗祠之内岂容你咆哮,跪下!”   谢仲武沉声叹息道:“三娘子,各位房长有事询问,你还是跪下吧,倘若证明事情与你并没有关系,老朽等人必当亲自道歉。”   陆三娘又是委屈又是疑惑,默然半响,终是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啪!”   谢睿渊重重拍案,黑着老脸厉声道:“陆三娘,谢景良,老朽乃是陈郡谢氏第三十八任宗长,在座的皆为谢氏各房房长,现在询问你二人事情,万勿虚言狡辩,可知?”   陆三娘不明所以,然还是轻轻点头。   谢睿渊口气简单而又直接:“老夫且问你们,是多久彼此私通种下孽缘?”   区区一句话,却将陆三娘震得几乎软到在地,失声道:“什么?私通?宗长此话何意?”   旁边跪着的谢景良哭丧着脸道:“启禀宗长,是龙朔二年(662年),也就是三娘子刚嫁到大房的那一年。”   陆三娘正在无比震惊当儿,听闻此话,只觉浑身血液陡然之间便凝固冷却了,她不能置信地转过头去,语不成声地惊声道:“谢景良,你你你……”   谢景良猛然抓住了陆三娘的纤手,声泪俱下地说道:“三娘,事已至此,再行狡辩也是多受些皮肉之苦而已,你还是老实交代吧。”   “放肆!”陆三娘猛然甩来了谢景良之手,站起身来怒声道:“什么私通?你为何冤枉于我,谢景良,你这猪狗奴何其可恶也!”   言罢之后,陆三娘对着谢睿渊愤然开口道:“宗长,此人败坏三娘名声,无中生有地造谣三娘与之私通,还请你替三娘做主。“   谢睿渊冷哼一声,伸出手来拿起案上纸笺,“情诗为证,岂能有假!三娘无须狡辩了,来人,将顾氏带上来对质。”   陆三娘一听此言,昨日顾氏百般请求让她修改情诗之事立即浮上了心海,顿时明白了其中必有阴谋,立即面如土色娇躯瑟瑟发抖,只觉透心的寒凉席卷全身,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幼娘呆在前院正在百般无聊之际,突然听到堂内传来娘子惊呼,犹豫了一下,急忙快步前去偷听,没听几句,脸上神色立即就变了。   怔怔矗立半响,她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这才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眼见娘子势单力薄面对诘问,她慌忙返回府中寻得车马,急匆匆地朝着横望山而去。   宗祠正堂内,一场针对大房的阴谋还在继续。   作为发现陆三娘和谢景良私通之人,顾氏哭哭啼啼地讲述了昨日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声言两人在水榭中污言秽语轻佻调笑,更言及陆三娘当场作诗一首赠予谢景良,倾述相思之苦。   顾氏这番台词乃是谢太辰亲自思谋,不仅逻辑严密无懈可击,而且对细节方面把握得尤为恰当,什么谢景良偷亲陆三娘一下,后者掩嘴轻笑等等诸如此类,听得诸位房长仿若身临其境。   加之顾氏乃谢景良之妻,按照常理岂会无故冤枉丈夫?而且谢景良已是亲口承认,陆三娘那些辩解听上去却是有些苍白无力了。 第九十七章 欲加之罪(下)   眼见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自己,陆三娘又觉屈辱又觉愤怒,贝齿咬得朱唇几近滴出血来,厉声开口道:“谢景良,顾氏,我与你们夫妻有何仇怨,竟这般冤枉于我?难道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顾氏畏畏缩缩不敢言语,倒是谢景良喟叹出声道:“三娘啊,再行狡辩对你我也没有好处,你就承认了吧!”   “放肆!”陆三娘只觉一股愤怒直冲脑海,高声开口道,“宗长,三娘真是被他二人冤枉,请你明鉴!”   谢睿渊面无表情地沉默半响,冷冷道:“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这妇人无故狡辩?另还有一事,根据谢景良所说,谢瑾乃是你与他私通所生,而非谢怀玉之子,可有此事?”   此话如冬雷击顶,陆三娘一个激灵踉跄后退数步,浑身顿时冷冰冰僵硬,心内阵阵发紧。   陡然之间,她明白了原来这一切竟是二房针对大房的阴谋,若没有人暗中授意,谢景良夫妇岂能无端冤枉自己?   而且最后还将怀疑的目光引到谢瑾身上,想要证明谢瑾并非大房的子嗣,此等阴险的目的,自然是二房早有预谋的卑鄙手段,其中的主事者不言而喻。   陆三娘将目光望向了台阶上正襟危坐的谢睿渊,突然凄然大笑了起来。   谢睿渊绷着老脸厉声喝斥道:“大胆妇人,本宗长问你的话,何故发笑?”   “宗长真是好高明的手段!”陆三娘悲恸不已地一声叹息,“你为了夺我大房之权,竟卑鄙无耻地给我罗织了私通之罪,而且还将污水拨向七郎,好,真是好啊!今后到了九泉之下,你谢睿渊有何颜面去见谢氏列祖列宗?!”   听到此话,谢睿渊心内微感胆怯,然脸上却不作神色道:“陆三娘,老朽之子尚且牵涉其中,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岂会让他来冤枉你?老朽问话,你径直回答便可,再这般胡搅蛮缠,休怪我家法伺候!”   陆三娘环顾四周,眼见谢睿渊面容冰冷,各方房长默然已对,谢景良目光躲躲闪闪,顾氏哭哭啼啼,一时之间,万般复杂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何曾能够想到,二房为了夺去大房之权,竟这般狠毒无情?今日百口莫辩无话可说,倘若再被他们质疑谢瑾的嫡长孙身份,那作为大房长媳的她,当真万死难辞其咎了!   心念闪动,诸多念头纷沓而至,走投无路的陆三娘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心里掠过阵阵悲凉,望着众人朗声道:“诸位谢氏房长,自从陆三娘嫁到谢氏,一直恪守妇道品行端正,断然不会与人私通苟合,谢瑾乃怀玉亲身子嗣,其血脉不容任何人玷污,今二房之人为了夺我大房权位,不惜罗织罪名冤枉陆三娘及谢瑾,实在可恶,今日站在此地,也是站在我谢氏列祖列宗神魄所在之地,陆三娘将向各位证明自己的清白。”   铿锵有力的话音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自有一番惊心动魄的味道,谢睿渊依旧是不为所动,问道:“哼!现在证据确凿,你如何证明?”   陆三娘凄然一笑,笑容却有几分诀别刚烈。   谢仲武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慌忙站起起身道:“快,拦住……”   一言未了,陆三娘贝齿断然一咬,猛然快步奔向不远处的廊柱,红色裙裾飞舞飘动犹如鲜花陡然绽放。   只闻“咚”地一声沉闷大响,那抹纤细的人影额头重重撞在了廊柱上,身子瞬间向后快速飞跌,临空数丈落地,翻滚数圈又撞在四房房长谢令卿的案几前,这才不动了。   这一切均发展在电光石火间,众人呼吸也不过短短的一息,及至陆三娘滚落案几前,离她最近的谢令卿这才回过神来,“啊”地一声大叫吓得跌坐在地。   谢仲武脸色大变,急忙快步上前将陆三娘扶起,定睛一看,却见她额头满是鲜血点点滴落,双目圆瞪死死地望着自己,已经断气了。   众房长纷纷围拢而上,一时之间人人色变,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看到陆三娘死不瞑目怒恨犹在,谢睿渊脸色雪白成了一片,半响回神颤声道:“各位,陆三娘被我等识破奸情,业已畏罪自尽,这……你们是有目共睹的。”   “放屁!”谢仲武怒斥一声站了前来,“这是畏罪自尽么?明明就是被宗长你逼死的!诸位,大家并非是有眼无珠之人,说说看,真实情况究竟如何?”   其余房长慑于谢睿渊权威久矣,加之陆三娘私通一事有证有据,尽皆明哲保身没有说话。   谢令卿时才被突飞而至的陆三娘吓得惊慌失措,此际回过神来,立即出言附和道:“宗长说的不错,陆三娘乃是畏罪自尽,何来我等相逼?谢仲武你休要胡说八道。”   “对对对,是畏罪自尽!”有人当先出言,房长们立即点头附和出声。   毕竟此番问罪问出了人命,倘若官府或陆氏想要追究,在场之人皆会遇到麻烦,统一口径乃是必然的。   谢睿渊这才放下了心来,威严开口道:“既然陆三娘业已畏罪自尽,那老夫就以宗长之身,将谢景良、谢瑾两人逐出谢氏,念及陆三娘嫁入谢氏多年略有寸功,且现已身故,其尸身任由我谢氏安葬。”   话音落点,除了谢仲武之外,所有人尽皆点头应合。   谢仲武老眼怔怔地望着一干人等,似乎感觉竟不认识了他们一般,及至半响,他猛然一阵悲怆大笑,大袖一甩出门而去。   谢令卿眉头一皱,低声道:“宗长,谢仲武他……”   “不用管他!”谢睿渊淡淡一句,心里面暗忖道:老匹夫,下一个收拾的便是你!   ※※※   前来横望山修学已经十来天了,谢瑾从最初的不适应变得慢慢地适应了下来,白日跟随孔志亮读书写字,夜晚则听他谈及一些朝廷逸闻趣事,倒也乐在其中。   今日一场绵绵秋雨突然袭来,孔志亮站在正堂门扉前望着屋檐下的水滴半响,念及欲速者不达,索性让谢瑾休息一天。 第九十八章 惊闻噩耗(上)   得到难得的假日,谢瑾自是十分高兴,简简单单地用罢早饭,师徒俩找来棋枰,兴致勃勃地对弈起来。   孔志亮学问可以说是名满天下,然而这棋艺却是不敢恭维,与谢瑾对弈竟是十局九输,丝毫占不到便宜。   好在孔志亮棋品绝佳,丝毫不见气馁,竟是愈战愈勇,谢瑾一不留神之下被他赢得一局,他立即忍不住高兴地开怀大笑起来。   午时刚过,裴道子突兀而至,这老道士最近也不知怎么地,总爱前来孔志亮草庐做客,即便孔志亮和谢瑾坐在各自案前一板一眼地专习学问,根本没闲工夫理他,他也是乐此不疲。   见到他俩正在手谈,裴道子自然撸起衣袖想要加入,孔志亮心知技不如他,便笑盈盈地退位让贤,兀自坐在一旁观战。   黑白棋子来回纵横圈围,双方厮杀异常地惨烈,裴道子棋艺非凡,谢瑾即便仰仗着突飞猛进的棋技,也只能勉强与他斗成平手,不过这刚好印证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之话,两人势均力敌更加兴致盈然,作为观战者的孔志亮,也是看得如痴如醉。   此局,裴道子稳扎稳打攻势凌厉,谢瑾所执的白棋渐渐出现了不支的迹象,每每落子思考得也是越来越久,一双剑眉亦是深深地拧了起来。   正在谢瑾捻子思考之际,“轰隆”一道闪电裂破虚空,即便是在郎朗白日,窗外也映照得一片煞白。   这声沉雷来得及其突然,谢瑾悴然不防心里面顿时为之一惊,玉白色的棋子从两指间失手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木制棋枰上。   孔志亮举目望向窗外,颇觉奇怪地言道:“秋日沉雷,当真少见也,真是怪天气!”   “天地玄妙,常人何能窥视透彻。”裴道子却是捋须一叹,眼神深邃突然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气派,淡淡言道,“凡天之异象人间必有异事发生,这或许是老天爷再向人间示警。”   孔志亮晃动着手指指点着裴道子,哈哈笑言:“你这老道整日说这些虚无缥缈的怪力乱神之道,和那袁天罡李淳风之流当真是一个模样。”   裴道子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昔日袁天罡曾言武媚‘若是女子,实不可窥测,后当为天下之主。’现在结果如何了?堂堂天后大权在握,自当与天下主一般无二。何能说是怪力乱神?”   一句话顿让孔志亮哑口无言,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还未等孔志亮应声,院外木门已是“吱呀”一声被人冲外面推开,有人疾步匆匆地跑了进来。   围坐在棋枰前的三人惊讶对视了一眼,孔志亮沉声发问道:“来者何人?可知不请自入是为贼!”   话音刚落,门外立即响起了一个略带慌乱的女声:“先生,我是陈郡谢氏陆三娘婢女,有紧急要事面见七郎。”   “咦?是幼娘?”   谢瑾惊讶地站了起来,举步行至木门前推开了房门,正好看见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影跑上走廊。   看到幼娘发鬓散乱,浑身湿透,小脸儿冻得惨白身子瑟瑟发抖,谢瑾惊讶更甚,问道:“幼娘,你怎么没带雨具?急匆匆找我作甚?”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上掠过了一丝紧张之色,焦急问道:“可是阿娘她生病了?”   “七郎……”幼娘哽咽了一声,竟是“哇”哭了起来。   如此一来,谢瑾更加慌了神,急声道:“哎,你这是怎么了?先不要哭,有事慢慢说。”   幼娘哭得是梨花带雨,语不成声地言道:“七郎……宗长他,他冤枉三娘子与谢景良私通,现在正召开宗族大会审问娘子……你你你,快去吧……”   “什么!”此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猛然炸响在谢瑾的脑海中,使得他整个人立即呆住了。   幼娘见谢瑾愣怔怔无神,急忙拉着他的衣袖哭泣道:“七郎,你快点去吧,迟了也不知娘子她会受到何等委屈……”   谢瑾恍然回过神来,脸上早已是惨白成了一片,转身正欲向孔志亮告假归家,不意孔志亮已是开口言道:“既然七郎家中有事,那就快点去吧。”   “多谢老师。”谢瑾匆匆一拱,连雨具也没有拿,就这样与幼娘冲入了雨幕之中下山去了。   孔志亮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山道尽头,眉头却是深深皱起。   旁边的裴道子冷哼一声道:“你这老头儿当真奇怪,自己学生家中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却不闻不问坐视不管。”   孔志亮转过身来苦笑道:“非是老夫不关心谢瑾,然而此乃陈郡谢氏的家事,况且关乎一个女子的名节,老夫堂而皇之地插手多有不变。”   裴道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哼,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现在谢瑾就如同你的半个儿子般,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孔志亮笑着点头道:“这话说得不错,可惜你却没听懂老朽之言。”   “咦?你这是何意?”裴道子立即露出了错愕之色。   孔志亮悠然笑道:“老夫堂而皇之出现在陈郡谢氏,自然多有不便,然而暗地里前去,见缝插针相助学生一把,就甚为妥当了。”   裴道子恍然醒悟了过来,哈哈大笑道:“就你们这些穷措大心眼儿多,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是老道陪你走一趟吧。”   孔志亮欣然点头道,“如此甚好,道兄请了。”   ※※※   归家的路上,谢瑾心急如焚,恨不得马车能够再快一点,早早地赶回江宁县。   可惜连绵细雨道路泥泞,马车行进得却是甚为缓慢,在关闭城门的最后一通鼓声敲响之际,方才惊险万分地进入了城内。   车夫也不停留休息,驾车直趋乌衣巷,厚实的木制包裹铁皮车轮碾压得道路磷磷作响,飞溅而起的积水洒满长街。   一路疾行飞至谢府门前,车还未停稳,谢瑾已是飞身而下,脚下几个踉跄慌乱站定,冲上府门台阶便高声唤道:“阿娘,我回来了……”   快步绕过影壁,谢瑾冲入了正堂之内,却见谢睿渊和谢景成一家正在各自案前用着餔食,陆三娘所坐的案几后却是空荡荡的。 第九十九章 赶尽杀绝(上)   景成、谢太辰父子则是冷冰冰地望着谢瑾,没有说话。   突然间,谢瑾心里生出了不详的预感,他扶住门框稳定身形,提高嗓音再次问道:“我的阿娘呢?你们说话啊!”   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谢睿渊突然长身而起,面上露出冷冰冰的神色:“谢瑾,陆三娘与人私通自知羞愧,已在宗祠正堂撞柱暴毙,目前尸身正搁在柴房,你自行去取吧!”   话音刚落,一道电光陡然裂破长空,映照得整个天地白光闪烁不止,接着一声巨响,沉雷轰然鸣动,谢瑾如被雷击踉跄后退了数步,面如土色地跌坐在了地上。   秋雨依旧纷纷扬扬,黑沉沉的天空炸雷不断响起,谢府柴房一灯如豆,在夜风的肆掠下闪烁不止。   依旧是一件鹅黄色短襦,依旧是一领红色长裙,陆三娘的尸身安静地躺在一方木板上,犹如陷入了沉睡之中。   “噗通”一声,谢瑾失魂落魄地跪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嘴唇抽搐泪如泉涌,全身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旁边,幼娘捂着嘴唇轻轻地抽泣着,心里面悲恸得难以自制,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清晨还活生生的人,到了夜晚竟然已经天人永隔了。   抽泣声还在延续,朦朦胧胧混混沌沌中,谢瑾仿佛看见了浅笑莞尔的陆三娘正朝着自己走来,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怒一喜,似乎都是那么地真实。   她还未等到自己报答多年的养育之恩,也还未等到自己娶妻生子,更没有等到失踪多年的丈夫归家……   走了,就这么突然地走了,飘逝得犹如秋叶般萧瑟孤凉,落入尘土终将消失不见,世间上生灵万万千千,却再也没有陆三娘这个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瑾才从那绝望的麻木中清醒了过来,嘴中发出一声悲伤至极的悲啸,猛然对着陆三娘的尸身磕头如捣,发疯中魔般毫不停歇,未及几下,丝丝鲜血从额头渗透而出,依旧是浑然未觉。   “七郎……你不要这样。”幼娘悲声一句抱住了谢瑾,哽咽言道,“三娘子在天之灵,岂会愿意看到你这样自残身体?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让三娘子早早安葬为妥。”   谢瑾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在幼娘的帮衬下,他将陆三娘拦腰抱起,脚步蹒跚地走到了门扉前。   院外,连绵细雨不知何时化作了倾盆大雨,又猛又烈好似老天爷也在为之哭泣。   不远处的走廊下,几盏风灯随风摇曳着,密密麻麻的人影默然矗立,谢睿渊手拄拐杖立于人群之前,老脸忽明忽暗倍显阴沉。   谢瑾止住脚步,眼眸中迸射出了愤怒肃杀的目光,犹如一头受伤的幼虎般想要择人而噬,他猛然一咬嘴唇,丝丝鲜血陡然泛出,合在牙齿中一片血腥,一字一句地嘶哑吼道:“谢!睿!渊!”   单单三字,却透出深入骨髓的滔天恨意。   谢睿渊心里面为之一惊,脸上却不做声色道:“谢瑾,老朽知道你现在对我恨之入骨,然而你可以询问今日在场的所有房长,陆三娘乃是畏罪之尽而死,与任何人都无关涉,此等败坏家风族风的女子,按道理老朽本应将她逐出谢氏,念在她已经羞愧自尽的份上,加之又是大房之媳,老朽这才破例允许她葬入谢氏坟茔。”   大雨倾盆不止,谢瑾浑身上下早就已经湿透了,他痴痴地望着陆三娘沾满雨水的苍白俏脸,悲怆大笑道:“哈哈哈,尔等谢氏肮脏不堪如同蛆虫,阿娘生性高洁,岂会想要葬入谢氏祖坟?你这老狗休要假仁假义!”   谢睿渊面色一沉,竹杖一跺地面怒声道:“谢瑾,老朽也是一番好意,既然你不领情,我也不会勉强,不过你乃陆三娘与谢景良私通所生孽子,我谢氏也容不得你,今日宗祠大会,所有房长一致同意将你逐出家族,从今往后,我谢氏与你谢瑾再也没有半分瓜葛!”   谢瑾悲从中来,又是一阵凄然大笑,嗓音犹如磨刀石般粗粝:“‘谢’之姓氏,现在于我如耻辱之印,不要也罢自当弃之如履,从今往后,天下再无谢瑾此人,然尔等谢氏二房,卑鄙无耻冤枉阿娘,竟在谢氏宗祠将她活活逼死,冤有头在有主,吾对天发誓,今日之仇将十倍奉还给你们谢氏!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死不休!”   铿锵有力的话语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做贼心虚的二房一干人等都是心生怯意,谢睿渊怒声喝斥道:“孽子!老夫好言相劝,尔竟敢出言威胁乎?”   谢太辰上前一步,凑到谢睿渊耳边低语道:“祖父,斩草须得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也不待谢睿渊点头同意,谢太辰猛然高声下令道:“谢瑾宁顽不宁辱骂殴打宗长,实在罪该万死,众家丁听令,将这恶厮给我乱棍打死!”   话音刚落,手执木棍的家丁纷纷亢声允诺,奔下走廊将谢瑾围在了中间,眼神凶恶个个如同疯狼恶狗。   名门世家宗长权势可谓一手遮天,族人不守宗法自然可以依律仗责,不小心打死人的情况也偶会发生,尽管此举会让官府过问惹来小小的麻烦,然而权衡利弊得失,此际将谢瑾活活打死,正是二房所有人愿意看到的。   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家丁,谢瑾心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反倒掠过了说不出的凄凉,垂下眼帘望着陆三娘紧闭的双目,言道:“也罢,阿娘,今日就让儿陪你一并上路,黄泉路上有儿相伴,你也不会寂寞了。”   “七郎快走……”   正在此时,站在谢瑾旁边的幼娘陡然一声大叫,整个人发了疯似地冲入家丁之内,竟想用单薄之身为谢瑾冲出一条血路。   谢太辰脸色狰狞,怒声道:“打!给我狠狠的打!先将这贱婢打死,送他们一并上路。”   家丁闻声而动,乱棍带着呼啸风声涌向了那个单薄的人影,沉闷的撞击声带着少女的惨叫,鲜血飞溅裹挟着雨水落在了谢瑾脸上,冰冷得如同千年寒冰。 第一百章 赶尽杀绝(下)   陡然间,满腔热血涌上了谢瑾的头顶,他发出一声愤怒吼叫,奋不顾身冲上前去想要救出已被乱棍打倒在地的幼娘。   便在此时,一个黑影犹如大鹏鸟般陡然从天而降,手中长剑犹如长蛇舞动般幻化出道道光圈,围着谢瑾的众家丁纷纷惨叫飞跌,手中木棍也是落了一地。   突生变故,二房所有人都是为之一愣,眼见此人武功如此高强,且家丁全无一回合之将,谢睿渊谢太辰两祖孙立即变了脸色,慌忙转身便是抱头鼠窜。   那黑影冷冷一哼,飞身上前抬腿踢中廊下巨石,不下百余斤的巨石竟是凌空飞起,朝着谢睿渊的后背猛然砸去。   只闻“啊”地一声惨叫,谢睿渊重重栽倒在地,混乱人群中谁也没来得及顾上他,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   黑衣人并未追击,来到谢瑾身旁沉声道:“走,先出城。”   谢瑾只觉此人话音说不出的熟悉,来不及多想点点头,望着倒地不起的幼娘急声道:“这位大侠,请你将她一并带上如何?”   黑衣人一言不发地飞步而去,手指伸出一探幼娘的鼻息,怅然叹息道:“此女已经断气了,真是好狠的手段啊!”   眼见幼娘竟为了护卫自己而死,谢瑾心里又是悲恸又是愧疚,还有对二房等人深深的仇恨,淌泪言道:“倘若将幼娘尸身留在此处,也不知会被如何折腾,还请大侠你仗义相助。”   “无妨,快跟我走。”黑衣人一手抄起幼娘的尸身,另一只手则抱住陆三娘,然后将谢瑾夹在腋下,竟丝毫不显累赘,身子轻轻一飘掠上房顶,飞檐走壁如山猫般灵活,朝着城门箭一般而去。   谢瑾被他夹在腋下,只觉耳畔呼呼生风速度飞快,片刻之后到得城墙,那黑衣人陡然一声闷声,身子竟如灵敏的壁虎般攀登而上,转瞬间就翻越城墙,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没过多久,谢瑾只闻黑衣人呼吸越来越沉重,像是已经筋疲力尽,到得一片山林之前,他放慢了脚步,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才将两女尸身放在了枯黄的草地上。   谢瑾正欲致谢,不意一阵轻轻脚步声突然响起,一位打着雨具的白袍老者从林中快步而出,张口便问:“如何了?”   谢瑾定睛一看,惊讶唤道:“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一旁的黑衣人扯下蒙脸面罩,却是须发斑白的裴道子,看得谢瑾又是一阵错愕。   此二人正是孔志亮和裴道子。   午后谢瑾下山离去,孔志亮与裴道子尾随其后想要暗中相助,不料却是慢了一步没有在天黑之前赶入城中。   两老一番计议,决定由武艺高强的裴道子先行潜入城中查探情况,孔志亮则留在城外等候消息。   然而裴道子从未来过江宁,好不容易找到谢府府邸,恰好遇到众家丁围攻谢瑾的那一幕,裴道子自然是义不容辞地出手相助,并将谢瑾带离出城。   当了解事情缘由,孔志亮望着陆三娘、幼娘两女的尸身默然无语,半响才是怅然叹息。   谢瑾脱离险境,此际心神散乱脑海中百般无序,伏在陆三娘身上又是一阵嚎啕大哭,孔志亮和裴道子默默相陪,尽皆老眼湿润。   过得半响,待到谢瑾情绪稍安,孔志亮才轻声安慰道:“七郎,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节哀顺变吧。”   谢瑾茫然地点点头,突然双目又恢复了神光,起身咬牙切齿地言道:“老师,二房谢睿渊为了夺我大房之权,卑鄙无耻地诬陷阿娘私通,将她逼死在了谢氏宗祠之内,我想前往润州刺史府击鼓鸣冤,告发这群恶毒宵小。”   孔志亮本是朝廷命官出身,对《唐律》甚为熟悉,思忖半响轻叹道:“七郎,此事老夫认为应当从长计议,其理由有二,第一,时才听你所言,三娘子乃是自行撞柱而死,加之现在谢氏房长众口一词认定三娘子为羞愧自尽,即便官府受理,然而众口铄金,你根本就没有获胜的机会,且依据《唐律》,告发五服亲属要处以重刑,诬告罪加一等,倘若官司失败认定你为诬告,说不定会面临流放之刑;第二,三娘子毕竟已经去了,倘若因官司闹得全城沸沸扬扬,让这本就是虚假的私通之事传得人尽皆知,三娘子灵魂何安?身为人子,你还是应当顾及她的名声。”   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谢瑾为之默然,半响流着眼泪道:“可是老师,就这么放过那群作恶多端的恶徒,我实在心有不甘,况且身为人子不能替母报仇,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孔志亮语重心长地言道:“七郎,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你现在年纪尚幼,根本就不是二房那些人的对手,不如暂且忍耐,待到时机合适,再行报仇之举,这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   谢瑾缓缓颔首,茫然问道:“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十年?二十年?或是三十年?”   孔志亮望着他半响,正色道:“只要你肯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待到你掌握了能够置人于死地的权势那一天,便是报仇之时。”   谢瑾默默颔首,望着陆三娘的尸身牙关紧咬,身子瑟瑟颤抖,双目中除了透骨般的恨意,再也没有留下一滴泪来。 第一百零一章 再无谢瑾   被那突兀而至的黑衣人大闹一通,谢府立即陷入了混乱之中。   谢太辰年轻矫健,待到黑衣人杀来之时便转身狼狈鼠窜,好不容易躲到安全地方,却发现祖父并未一并逃来。   谢太辰自认为并未贪身怕死之辈,然而真正到得性命攸关之际,让他再去寻找祖父,却是万万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传来黑衣人带着谢瑾已经离去的消息,谢太辰这才忙不迭地跑了出来,带着一干家丁急匆匆赶向柴房。   刚走到廊下,谢太辰瞧见不远处的地上似乎躺着一人,腰际上压了一块厚重的大石,正在他惊疑不定当儿,身后一名眼尖的家丁已是惊声唤道:“啊呀,是宗长……”   “祖父……”谢太辰顿时一个激灵,箭步而上一通审视,却发现谢睿渊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谢太辰心头顿时一凉,连连挥手催促道:“快快,来两个人,将这块大石搬开。”   几名家丁应命而上,协力搬移大石,谢太辰蹲下身子将谢睿渊抱起,却发现他周身软绵绵无力,脸色苍白如雪,几乎算得上气若游丝了。   眼见祖父如此,谢太辰吓得魂飞魄散,好在父亲谢景成及时赶来,两人才将谢睿渊抬回寝室,安放在榻上。   解开谢睿渊的外套一瞧伤口,谢太辰父子发现他的后背竟是血淋淋一片时,不由相顾为之色变,又吩咐仆役急忙去延请医士。   住在巷口的老医师闻讯前来,坐在榻前诊治良久,这才轻叹言道:“谢太公此伤伤及骨髓,即便能够痊愈,只怕今后也站不起来了。”   “什么?竟有如斯严重?”谢景成倒抽了一口凉气,望着谢太辰焦急道:“太辰,你祖父年纪这么大了,倘若醒来知晓今后再也无法行走站立,一定会备受打击的。”   谢太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目透出深深的恨意:“谢瑾,都怪谢瑾,那袭击祖父之人必定与谢瑾有牵连,阿爷,我们报官吧。”   谢景成乃本县法曹,略一思忖,他愤然点头道:“好,为父明日便禀告王明府,请他一定将那谢瑾捉拿归案,为阿爷报仇雪恨!”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谢太辰出现在了秦淮河畔。   他四下张望半响,终于看见一艘挂着红灯笼的画舫悠哉悠哉地顺流飘来,不禁踮起脚尖对着画舫连连挥手。   片刻之后,画舫停泊在了岸边,一名柔美可人的侍女行至船舷微笑道:“谢郎,我家郎君有请。”   “多谢娘子。”谢太辰抱拳一拱,风度翩翩地登上了甲板。   端坐船舱花间内休憩了片时,谢太辰便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掠过,转头一看,崔挹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慢慢而至,挥挥手颇觉不耐烦地言道:“谢郎啊,这大清早的,有什么重要事情非得立即见我?迟些不行么?”   谢太辰拱手一礼,嘴角划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五郎君,你吩咐我的事,在下已经办妥了。”   “哦?”崔挹睡意顿消,快步上前旋身落座问道,“快说说看,结果如何?”   谢太辰嘿嘿一笑,将事情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及至听完,崔挹立即拊掌大笑道:“好!做得好!谢郎,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谢太辰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随即却又皱眉道:“不过……还是侥幸让谢瑾逃了,而且也不知道救他那黑衣人的身份。”   崔挹满不在乎地言道:“一条丧家之犬而已,何足道哉!逃了就逃了,难道他还想报仇不成?”   谢太辰想想也是,不禁释然点头,讨好笑道:“这次在下圆满完成郎君交代,还请郎君在十七郎君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   这次暗中对付谢瑾,本是崔挹假托崔若颜之名行事,倘若被崔若颜知道,必定会勃然大怒,崔挹自然要瞒得严严实实的,岂敢随意多嘴?   崔挹目光微微一闪,笑言道:“谢郎放心,十七郎君那里我自会替你美言的,不过十七郎素来厌恶居功至傲之人,倘若谢郎今后有遇到十七郎君的机会,万勿提及此事,惹得他不悦。”   谢太辰微感奇怪,但也没有往心里去,点头间问出了此行最关心的事情:“既然在下已经如约完成了五郎君吩咐,不知郎君答应在下之事……”   崔挹颔首笑道:“放心,守官之期结束,谢郎安心来兰台履职便是,一切妥妥当当。”   谢太辰喜上眉梢,慌忙起身深深一躬道:“如此,那就多谢五郎君栽培。”   ※※※   秋霜已起,横望山草木枯黄。   半山腰一块向阳的坡地上,两个新立的坟茔并列相依,坟前青烟袅袅黄纸飘飞,谢瑾素衣戴孝跪在地上,心情麻木得无以复加。   亲手将陆三娘和幼娘安葬,眼见着她们的容颜被黄土掩盖,谢瑾只觉整个心儿像刀劈斧剁般疼得难受,孔志亮陪伴在他的身旁,不时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就这么默然无语地矗立坟前不知多久,火焰般的秋日渐渐吻上了青山一角,师徒俩也没有离开。   裴道子的身影裹挟着最后一丝夕阳余晖出现在了山道尽头,他快步来到坟前上得一柱清香,这才苦笑道:“孔老儿,七郎这下可有点麻烦了。”   孔志亮丝毫没有慌乱,沉声问道:“不是让你前去江宁县探查谢府情况么?有何麻烦?”   “说起来还得怪我这牛脾气。”裴道子长身一叹,“那日眼见谢睿渊令人围攻七郎,老道气不过之下将一块大石踢飞,正中谢睿渊后背,不意那老贼身子骨弱,却是瘫痪在床,而且还卑劣地上报官府,言及后背是被谢瑾所伤,现在满城贴满了官府逮捕七郎的告示文书。”   孔志亮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埋怨道:“你这老道真会寻麻烦,现在可如何是好?”   谢瑾头也不回,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妨了。”   孔志亮沉默了半响,言道:“七郎,这横望山离江宁太近,只怕是不能呆了,为师带你另寻他处隐居,你看如何?”   谢瑾回身拱手道:“老师此言不错,我自当听从师命。”   裴道子无意闯下祸端,此刻又是愧疚又是难受,猛然一拍大腿言道:“此事因我而起,还害得你们师徒二人为之侨居,老道实在问心有愧也!反正那劳什子观主我也当得憋屈,这样,老道就跟随你们一并而去浪迹天下,也好作个伴儿,不知意下如何?”   孔志亮含笑点头道:“如此甚好,有道兄相伴,必定不会寂寞也!”   谢瑾对着陆三娘的坟茔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对着孔志亮言道:“老师,陈郡谢氏欺我母子,此仇不共戴天,况且现在他们已将我逐出家族,谢氏之姓学生理应丢弃。”   唐时讲究宗室礼法,一个世家子弟想要丢弃原本姓氏,另作他姓,可谓离经叛道背弃先祖,孔志亮乃当时鸿儒,为礼法的坚定拥护者,闻言不禁一阵默然。   然而他也深深地知道陈郡谢氏给谢瑾所带来的伤害,沉吟半响点头道:“好吧,就依七郎之言,然而世人总该有个名讳,既然你不愿意姓‘谢’,那要姓何为好?”   谢瑾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平静而又清晰地言道:“从今天开始,弟子跟随母姓,陆瑾!”   “陆瑾就陆瑾吧。”孔志亮颔首一笑,点头表示同意。   以前的谢瑾,今天的陆瑾凝望着陆三娘的墓碑,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阿娘的音容,他捏紧拳头在心底暗暗发誓道:“阿娘,儿马上就要离开江宁,待到儿再次归来那一天,必定让谢氏那些人血债血偿,替你洗刷冤屈!”   夕阳终于沉下了青山,沉沉暮霭笼罩山林原野,少年依旧久久地矗立在坟茔前,一动不动犹如石雕木俑。   (第一卷完) 第一百零二章 长安春色(上)   二月初,冰雪消融草木泛绿,滔滔渭河掠过关中平原,澎湃汹涌一泄千里,激起了无穷无尽的浪涛。   今年为仪凤四年(679年),离江宁县那场风波已是过去了四年有余,呼啸而过的春风仍然有些料峭,京师长安繁华热闹如昨,焕发着蓬蓬勃勃的生机。   长安故名大兴城,始建于隋朝开皇年间,由外城、宫城和皇城组成。   长安东西略长,南北略窄,从高处鸟瞰,为一个规则的长方形,外城四面各有三道城门,连通十二座城门的六条大街为全城主要的交通干道,纵横交错贯穿城内,整整齐齐地划分出一百一十座里坊,此外还有东市、西市以及一处芙蓉园。   而在街道两旁,全为高高的坊墙并种植槐树、柳树、榆树,每当到得春夏之际,沿街绿树成荫,撒下连绵不断的阴凉。   此时正值午后,乃东市开市之际,一名头戴幞头身着绿袍的官吏负手站在坊墙之上,待到时辰差不多了,对着身旁的吏员轻轻点头为之示意。   吏员闻声而动,吩咐鼓楼中的鼓手抡起手中鼓槌,沉重的开市鼓声轰然鸣响,声声震撼天地。   待到击鼓三百下之后,六名壮实的坊丁合力推开那扇厚实木门,在市外早就等得急不可耐的人们犹如被捣了巢穴的马蜂,一窝蜂地汹涌而入,片刻之后,市内便人声鼎沸了。   长街之上,店铺商社鳞次栉比,酒肆客栈遍地林立,车马穿梭行人如织。   郎君们折扇轻摇悠哉悠哉地走向书坊、酒肆、赌坊等地,娘子们则莲步婀娜地前往胭脂铺、绸缎庄、珠宝行,因人而异各取所需,更有不少农夫挑着果蔬米麦走入市内当街叫卖,沿街一片热闹。   除了大唐子民,市内还有不少异国人士,沿街看去,金发碧眼的拂菻人穿着宽松的衣饰大行其道,不时还驻足店铺前操持着憋足的汉语与商贩讨价还价;头戴圆形无檐皮帽的波斯人胡须弯曲,喋喋不休地向着路人兜售着各种波斯香料;而那些来自北方草原的胡人须发戟张,售卖骏马名辔以及镶满宝石的胡刀,更不要提还有那南洋昆仑奴,新罗女婢,矮小的倭人,以及美丽动人的西域胡姬……   这便是大唐,磅礴大气包容一切,长安城更为当时世界的中心,说是万国来朝也不为其过。   人群中,一位头戴帷帽的男子正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缓步而行。   帷帽为青竹条编制而成,四面垂下黑纱堪堪遮掩住了男子的相貌,一领洁白如玉的圆领袍服纤尘不染,穿在身上配合着他那从容的步态,倍显挺拔之姿。   不知走了多久,长街渐渐到了尽头,帷帽男子抬目望去,一片烟波浩淼的池水出现在了眼前,池畔杨柳依依如画,草木泛出点点绿色,在喧嚣的闹市中竟是说不出的安静雅致。   “是了是了,东市放生池,一定没错。”帷帽男子低声自言自语,脚步却没有丝毫停留,朝着池畔走了过去。   池畔杨柳树下,一个马脸大汉正依着树干而坐,微微阖起的双目似睡非睡,直到帷帽男子走到眼前,他也依旧浑然未觉。   帷帽男子看了马脸大汉半响,突然轻声言道:“二月初二东市垂柳之下相见,阁下莫非就是包打听?”   马脸大汉双目陡然睁开,望着不辨容貌的帷帽男子半响,淡淡道:“你口中的包打听是我阿爷,不过他现在年老体衰,已经不干这一行了,在下名为包克明,诨号也为包打听,尊下莫非便是陆氏郎君?”   帷帽男子轻轻颔首,犹豫半响,摘下了戴着的帷帽,露出一张清秀俊美的面孔,言道:“在下陆瑾,是裴道子让我来的。”   马脸大汉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有些惊讶帷帽男子的年轻,半响才轻声道:“雇主所托之事,我已经调查明白,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郎君请随我来。”   帷帽男子默默颔首,跟随这名为包克明的马脸大汉绕池而行,走得半响一片松林出现在视线中。   包克明轻轻挥手,示意帷帽男子跟紧,两人又步上一条碎石小径进入松林中。   这片松林占地宽阔,啾啾鸟鸣松叶飘飘,林中别出心裁地布置有石案石墩专供游人休憩,包克明左右一番打量,寻得一处僻静的石案,对着帷帽男子伸手作请后,当先落座。   帷帽男子将手中帷帽放在石案上,撩开衣袍坐入石墩,朗星般的双目紧紧盯着包克明,眉宇微显焦急之色。   包克明淡淡颔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额头,恍然问道:“瞧我这破记性,郎君刚才说自己叫什么?”   帷帽男子丝毫未觉奇怪,一字一顿地说道:“陆瑾,陆逊之陆,周公瑾之瑾。”   包克明一笑,言道:“陆郎之名包含三国东吴两大都督名讳表字,当真好记,哈哈哈哈。”   陆瑾笑微微地言道:“名讳不过就一称呼,好记自当为第一,否者别人见过几次还记不得姓名,岂不大大的失败?”   闻言,包克明又是忍不住一阵大笑,突然觉得这不过十六七岁的青年说话非常有意思,且言简意赅。   春风轻轻拂过,沙沙之声倍显悦耳动听,包克明轻叹一声道:“裴道子乃我父多年好友,他所交代的事情阿爷自然放在了心上,动用一切关系打听消息,目前终于查出了一些眉目。”   话音落点,陆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之色,然而又很快消失不见,他手指关节很有节奏地敲击着石案案面,淡淡道:“此人乃是我父好友,龙朔三年进京赴考便了无音讯,离家之前父亲再三叮嘱,一定要查明好友下落,不知包兄查明白了什么?   一句“包兄”尊称,自然拉近了彼此关系,包克明轻叹摇头道:“只是有些许眉目而已,郎君所要寻找之人,只怕不简单啊。”   陆瑾疑惑不解地问道:“区区落榜书生,有何不简单之处?还望大兄实言相告。” 第一百零三章 长安春色(下)   包克明捋须点头,一张马脸神色说不出的凝重:“陆郎想要寻找的谢怀玉,进京赴考时住在永宁坊第三曲二里(曲和里为唐时街道门牌),不久前,在下亲自前去谢怀玉所住之地拜访,幸好那户人家尚在,也清楚记得谢怀玉其人,那户主言及谢怀玉本为进京赴考的江宁士子,落榜后备受打击一直躲在房中借酒消愁,穷困潦倒得三餐不继,连房租钱都缴纳不上,可是后来有一天却突然发了横财般一举结清了房租,还给了户主不菲的打赏,因此那户主记忆十分的深刻……”   陆瑾眉头一轩,言道:“我只关心谢怀玉后来去哪里了?户主可否知晓?”   “这一点户主不得而知,而且此乃谢怀玉私事,岂敢多嘴询问?”包克明喟叹一句,看到对坐的陆瑾似乎很是失望,急忙又补充道,“不过户主还记得谢怀玉当时乃是乘坐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回来,凭借户主所提供的马车形制图案,在下又以马车为线索,按图索骥询问长安城一应制车名匠,最后知晓此车乃韩国夫人所有。”   “什么?韩国夫人?”   “对,正是当今天后的亲姐姐,已故的韩国夫人武顺。”   话音落点,陆瑾脸上神色轻轻变幻,穷困潦倒的阿爷怎会与武顺这样的贵胄妇人拉扯上关系,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默然半响,陆瑾提出了一点疑惑:“包兄,光凭一辆马车便认定为韩国夫人之车,是否有些太过轻率了?”   “陆郎放心,绝对不会错的。”包克明正容一句,言道,“此车乃是皇室作坊打造,当时共制造了三辆,桑木车身,铁皮车轮,车厢丈二见方、高三尺六寸,四周围有鲛绡细细织成的帏幔,并系有金铃玉片,按规制为驷马驾拉,因此民间百姓是不能拥有此车的,况且三辆车中只有赐给韩国夫人那辆马车车厢携刻着孔雀开屏图,与户主描述一般无二。”   陆瑾双目一闪,言道:“如此说来,谢怀玉失踪之事与韩国夫人有牵连?”   “大致无差!”包克明郑重点头,“可惜韩国夫人已于十四年前自缢而亡,其子贺兰敏之以及其女魏国夫人皆已生故,在下几多辗转找到韩国夫人府邸管事以及几名仆役,根据他们的记忆,似乎从未见过谢怀玉其人。”   陆瑾缓缓颔首,推测道:“既然肯定谢怀玉乘坐的为韩国夫人马车,然而他又从未去过韩国夫人府邸,那也可以证明他与韩国夫人关系并不亲密,不过谢怀玉突然身怀巨资,想必乃韩国夫人所赠,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应当是韩国夫人有什么事情让谢怀玉去办。”   “郎君心思当真剔透,所想竟与在下接下来的调查甚为吻合。”包克明赞叹了一句,“当时线索又是中断,在下正在无奈当儿,不料那老管事突然提及一件事情,龙朔三年韩国夫人曾奉天后之命在民间收罗才智超群之士,以充翰林院人才,以此推测,谢怀玉后来说不定进了翰林院。”   陆瑾身子轻轻一颤,立即生出了大为棘手的感觉。   翰林院为武德年间高祖所设,主要网罗才华出众的文学之士,除此之外,医卜、方伎、书画、围棋、甚至僧道等皆可入选,以待诏于院,史称“翰林初置,杂流并处”。   让陆瑾大觉麻烦的是,翰林院地处宫城之内,寻常百姓不得而入,前去调查一个已经失踪了十余年的人,岂不是难上加难?   包克明长吁出声道:“宫城里面的事在下无能为力,加之翰林院从来都没有谢怀玉存在过的消息,因此线索为之中断,还请陆郎见谅。”   陆瑾勉力笑道:“阁下竭尽所能已经查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至少给我指明了一个大概方向。”   包克明苦笑道:“陆郎啊,翰林院地处宫城,你区区白丁何能入内?想要调查谈何容易啊!劝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吧。”   陆瑾轻轻摇头,一脸坚定地开口道:“谢怀玉对我阿爷很重要,无论如何我都要调查得水落石出,至于翰林院,我会想办法进去的。”   包克明惊讶地望着他,似乎有些好笑这少年郎君的不知天高地厚,及至半响,他也没有劝说,点头笑道:“既然郎君执意如此,那在下也不勉强,倘若以后还需要调查什么消息,前来永乐坊七曲找我便是。”   陆瑾拱手致谢,待到包克明越走越远之后,这才发出了一声沉重喟叹。   漫步在松树林中,陆瑾思绪迭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弥漫在了心头。   四年,整整过去四年了,陆瑾生出了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在四年前的江宁雨夜,他抱着阿娘的尸身是那么地痛苦而无助,二房之人咄咄相逼想要赶尽杀绝,若非裴道子及时出现,说不定当场他就要亡于乱棍之下。   将陆三娘草草安葬,陆瑾跟随孔志亮和裴道子逆江而上来到荆襄之地,在莽莽苍苍的荆山中隐居下来。   为报母仇,陆瑾上午习武下午读书,刻苦用功几乎可以用废寝忘食来形容,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仇恨和屈辱,每当夜晚躺在榻上总是难以入眠。   好在孔志亮教导有方多番开导,并未让陆瑾沉迷于仇恨中无法自拔,四年多的时间转瞬即逝,陆瑾也从一个十一岁少年成长为堂堂六尺男儿(唐时一尺为三十厘米)。   如今学业小成终可下山,陆瑾左右思量,觉得当务之急理应以找寻谢怀玉为第一要务,一来这是陆三娘未了心愿,二来倘若谢怀玉能够作证他的血脉,二房诬陷陆三娘与谢景良私通产子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因此,谢怀玉的下落尤为关键。   好在裴道子请托的这个包打听的确非凡,竟查明谢怀玉失踪前与韩国夫人有所牵连,似乎还隐隐约约将线索指向了大才云集的翰林院,看来一切真相,只有进入翰林院后方能查明。   不过,翰林院可不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去的,陆瑾自然感到了甚为麻烦,兀自计议半响,眼见天色已是不早,他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 第一百零四章 永宁钱家(上)   出了东市,陆瑾翻上马背缓辔慢行。   唐时出门骑马蔚然成风,不论是英挺豪爽的郎君,还是英姿飒爽的娘子们,对此都是乐此不疲。   骏马神骏,高鞍华辔,手持马鞭鲜衣怒马地招摇过市,那该是多么地威风。   不过就实而论,这一应事物并不便宜,也不是寻常人家所能拥有,一匹经过训练的骏马,官方定价二十五贯;一套普通的马具价值五贯;骑马上街总要有人鞍前马后服侍才习惯,一个当下最为流行的昆仑奴价值五十贯,更别提还有马匹每日所需的草料。   陆瑾以前凭借《化蝶》一书赚了不少钱财,经过五年来零碎用度,以及下山裁衣备鞍买马,前往长安的一路开销之后,目前已是所剩无几,以至于他现在暗自琢磨是否又写上一部传奇,赚些钱财用度开支。   目前的陆瑾,脑海中那突如其来的诸多灵感已经消失不见了,其实用更准确的话来说,灵感似乎已经深深地携刻在了脑海中,再也不像以前需要某种事物激发,方能显现而出。   譬如,他现在能够大概记得《西游记》、《水浒传》等诸多名著剧情走向,唐诗宋词随意信手拈来,无师自通的围棋之技更是变得非常精熟。   这并非是天荒夜谈,只因他明白自己脑海中多出来一段来自未来的记忆,记忆原本的主人是谁不得而知,然而现在却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了陆瑾。   不过可惜的是,对于目前正在发生或者将要发生的大事,记忆却是清晰与模糊并存,特别是他所身处的这段时期,只知道天后武媚将在不久的将来篡唐立周,其余之事还有历史大致走向,却犹在云遮雾罩模糊不清,不能不说诚为遗憾!   陆瑾暗自猜测,或许是记忆的原本主人不熟悉这段时间的历史,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能够拥有这弥足珍贵的未来记忆,却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也可以让他比当代人站得更好,看得更远。   走马慢行,陆瑾不断四顾,惊奇地发现这条宽阔的大道没有一间店铺,入目全为连绵不断的丈高坊墙,以及坊内的塔尖高楼。   一问路人,才得知长安城规划严整,城内六条主要大道一律不准开设店铺,沿街也没有叫卖货品的商贾农人,唯有树木依依坊墙接连。   陆瑾驻马愣怔半响,忍不住拊掌赞叹道:“巍巍长安,天子之都果然非凡,岂是昔日区区江宁县能够比拟的!”   一间间里坊慢慢掠过,陆瑾正在琢磨前去何处落脚方妥,突然目光一亮,竟是不由自主地勒住了马缰。   在他面前,矗立着一道里坊坊门,匾额上书“永宁坊”三个金色大字,坊内百姓进进出出往来不断,一片喧嚣热闹。   陆瑾心里暗自一动,拨转马头随着人流缓缓入内,一条热闹的大街顿时出现在了眼前。   这条名为永宁街的街道楼宇林立,商埠众多,人流密集,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比起时才所去的东市,也不遑多让。   不过比起东市的忙碌,这里的市集却是有着几分淡淡的悠闲,人们不慌不忙地闲庭阔步,遇到熟人时还不忘驻步拱手问好,而商贾也没有站在街道旁高声兜售货物,反倒是懒洋洋地坐在店内,直到买家登门,方才迎上前来应承。   陆瑾看得是叹为观止,也不知此地为何与东市的反差竟是如此的大,直到后来他熟悉长安的生活,才得知东市西市虽为长安城主要商业区,然却是午时开门黄昏闭门,故此前去两市的人们才会这般匆忙。   而作为居民里坊内的店铺,则是整天营业,有些时候甚至还会举行夜市,因此才这般不慌不忙。   沿途问路,陆瑾终于找到了第三曲二里所在。   这是一条略显狭窄的小巷,青石斑驳布满了绿幽幽的青苔,一些不知名的藤叶曲曲绕绕地攀上高墙,使巷内看起来颇为幽暗。   走入巷内,陆瑾仔细一数,里面总共住着五户人家,最后,他的脚步在巷内最里面的那户人家前停下了,上面的门牌写着“三曲二里钱氏”。   “这……就是阿爷前来长安租住过的地方……”   望着眼前红漆脱落的木门,陆瑾忍不住一阵心潮澎湃,稍事稳定心神,他轻轻一叹,上前叩响了房门。   未及片时,那扇有些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后站着一个身着浅绿色短襦的清秀女子。   她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头上梳着当下颇为流行的随云髻,面容清秀靓丽颇有姿色,此际疑惑地打量了来客半响,出言道:“郎君所找何人?”   陆瑾沉吟了一下,方才拱手言道:“娘子,在下今日初到长安,听说贵府有房子出租,特来相问。”   “哦,原是租客啊!”清秀女子释然一笑,猛然转过头去高声道,“阿娘,有人租房。”   言罢,清秀女子并未让陆瑾在门外等候,反倒是后退一步微笑作请道:“郎君,你先进来吧。”   陆瑾拱手致谢,将马匹系在了旁边的榆树上,跟随清秀女子进入房门。   这是一片不甚宽阔的前院,黄土夯地青石为墙,院中一条铺着碎石的小径直通正堂,墙角堆着簸箕,廊下晒着干菜,无花无草简朴中透露着几分寥落。   陆瑾正欲跨步走入院中,突闻正堂中传出一个瓮声瓮气的女音:“二娘,是谁人租房?可不要将那些满脸横肉的莽汉领进家来。”   陆瑾错愕望去,刚好看见一个中年妇女从正堂内快步而出,满脸横肉腰圆腿粗,行至廊下一站,双手叉腰望着自己便是一通凌厉的目光审视。   清秀女子对着陆瑾歉意一笑,这才望着中年妇女言道:“阿娘,这位郎君相貌堂堂,一看就不是什么坏人,也非蛮不讲理的莽汉,所以女儿才将他领了进来。   陆瑾才明白原来这对母女对外租房还要审查租房者的长相,暗感啼笑皆非,上前一步抱拳言道:“这位夫人,在下陆瑾,乃荆州人士,此番前来长安参加今年的科举,因无处落脚,特来贵府租房居住。” 第一百零五章 永宁钱家(下)   中年妇女对着陆瑾又是目光审视半响,甚为怀疑地问道:“按照惯例,吏部科举仲秋之时方才举行,眼下刚到二月,你为何来得这么早?”   陆瑾不慌不忙地笑答道:“在下受家父所托,还要在长安寻找家父失踪多年的好友,因此早来了。”   中年妇女点点头,犹豫半响,硬梆梆地开口道:“府中东厢尚空着一间跨院,有书房一间,寝室一间,不知郎君是否中意?”   陆瑾笑着点头道:“有地方暂住便可,在下并没有多高的要求。”   “那好,我见你也算一个老实人,这样,租金每个月一贯钱,你看如何啊?”   “好,在下没有异议,一贯便一贯。”   见这俊俏的小郎君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中年妇女这才明白他原是一个不懂讨价还价的愣头青,不禁暗自懊悔,后悔自己将租价喊得太低,有些闷闷不乐地开口道:“待会我便将租房契书立下,你签字立约便可,二娘,带陆郎君去看看屋子吧。”   “是,”清秀女子笑盈盈地应声,对着陆瑾道:“陆郎,请随我来吧。”   陆瑾点点头,正欲举步,不意那中年妇女又开口道:“哎,你等等……”   陆瑾疑惑止步,却见中年妇女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言道:“我夫家姓钱,今后你叫我钱夫人便可,还有,我们钱家在永宁坊居住了数十年,一直奉公守法敬重街邻,从来没有干过违法乱纪之事,你既然租了我的房子,那也得守规矩,知道了吗?”   陆瑾无奈笑道:“是,在下明白。”   “另外还有一事,没有我的许可,不许进入正北的寝堂。”   陆瑾知道寝堂内皆为内眷女子和男主人居住,外人自然不能随意入内,便点头应是。   跟随清秀女子绕过正堂,顺着一条走廊没走多久,一道月门便出现在了陆瑾的视线中。   那清秀女子就此止步,盈盈作礼道:“郎君,此处便是东跨院,奴带你进去看看屋子。”   “多谢娘子。”陆瑾拱手一礼,笑问道,“对了,还不知娘子芳名?”   清秀女子俏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言道:“奴姓钱名秀珍,在姐妹中排行第二,郎君唤我钱二娘便可。”   陆瑾点头笑道:“好,那就有劳二娘。”   进入月门,入目便是布满了青色藤叶的青石墙壁,模样似乎有些熟悉。   陆瑾略一沉思,立即明白原来这间跨院与自己时才进来的那条小巷仅一墙之隔,这片藤蔓也同样挂在了外墙之上。   除此之外,便是两间转折排列的房间,以及一片狭窄的院落,三面屋檐一道外墙围成一方天井,人立其中好似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   钱秀珍带着陆瑾先后看了寝室和书房,末了交代道:“郎君倘若要自行炊食,厨房在西面,那里也是仆役所住之地,只需自备米麦便可。”   “好,在下明白。”陆瑾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一事,好奇问道,“对了,时才只见你的阿娘,却没有见到令父,不知他可有在家?”   钱秀珍神色黯淡,低声言道:“阿爷在十多年前不甚坠崖而亡,我们几兄妹都是阿娘一手抚养长大的。”   陆瑾听得肃然起敬,他心知寡妇独立抚养子女所受的苦楚和劳累,不仅要忍受别人的白眼,更要受到一些闲言琐语。   想着想着,他不由想起了陆三娘,沉默半响忍不住一声喟叹。   将钱秀珍送走后,陆瑾这才走入了跨院寝室中。   寝室狭小局促,一张床榻一张案几一个衣箱便是全部的事物,或许是经常有人经常打扫的关系,屋内看上去竟是分外的整洁干净,特别是那崭新的被褥,更让陆瑾生出了想要躺在上面大睡一场的感觉。   将带来的衣物整整齐齐地放入衣箱,陆瑾拿出路上吃剩下的几个蒸饼,寻思将其拿到厨房热热将就一顿,待到明天再去市集采购米麦果蔬,再行起炊。   信步走出跨院,陆瑾朝着厨房而去,好在钱家不算太大,并没有迷路之虞,没多久他便站在了厨房所在的院内。   院子青砖铺地,围墙下面堆码了许多柴薪,而作为厨房的青砖大屋简单粗犷,缕缕青烟从烟囱内冒出,融入了沉沉的暮霭中。   陆瑾正欲入内,突然听见厨房内传来粗声粗气的女声,正是那钱夫人,只听她有些不悦地言道:“二娘,你做这么多汤饼干什么?难道是为那陆氏郎君准备的?”   “阿娘,陆郎君初来此地,只怕今晚饭菜还没有着落,我们作为东道,替他准备一碗汤饼也算合情合理。”   陆瑾听出这声音正是钱秀珍的,略一思忖,他轻步上前,站在微微隙开的窗户旁朝着里面一望:青烟缭绕中,钱夫人和钱秀珍母女面对而站,炉灶台面上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显然母女俩正有着一番争执。   这汤饼也叫做面片汤,为唐朝北方家庭惯吃之食,具体作法是将面团切成拇指长宽极薄的一片,然后丢入沸水中煮,煮好之后配上佐料以及猪油、葱花,便是一顿香喷喷的美食,有条件的家庭还在汤饼中配以羊肉、鸭肉等等,与后世的臊子面已有几分相似。   钱夫人肥胖的身子在烟雾中尤为的明显,她冷冷一哼道:“就你这丫头好心,阿娘我一天含辛茹苦将你们抚养长大,你们就这般胳膊肘往外拐?可知一文一钱都是来自不易也?”   钱秀珍默然半响,涩然开口道:“可是阿娘,汤饼既然已经做好了,如果不吃着实浪费,你看……”   一言未了,钱夫人突地双目一瞪,语气却是不容忤逆:“留着!待到大郎他待会儿回家宵夜!”   “是!”钱秀珍点点头,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站在窗外的陆瑾苦笑了一下,也不好意思在进去,索性将手中的蒸饼放回房中,独自出门而去。   夜晚的永宁坊,依旧是热闹一片。   华灯高照下,长街上人来人往高车穿梭,沿街行来,万家灯火中夜市煌煌,一片灿烂锦绣。 第一百零六章 酒肆打斗   陆瑾选得一间看似不错的酒肆登门而入,刚跨入里面,立即有一店小二迎上前来,殷情笑道:“客官,本店乃长安城百年老店,备有各色南北口味,天上跑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不知客官是几人?”   陆瑾淡淡回答道:“只有一人,替我寻一处雅静的座案便可。”   “好,楼上颇为雅静,客官请随我来。”店小二将抹布向着肩膀上一搭,领着陆瑾上了三楼。   酒肆三楼一面凭栏两面墙壁,陆瑾素来喜欢幽静,落座在凭栏旁边的那张案几前,店小二连珠炮似地报出了许多菜名,陆瑾随意点得两三样,又要了一壶剑南烧春,便将目光转向了凭栏之外。   天色刚黑不久,西面的天际尽头似乎还残存一丝光亮,陆瑾远眺长安夜景,只见那灯火璀璨如天上繁星,楼阁高塔若影若现,耳边更有隐隐约约的丝竹管弦之声,整个城市弥漫着一片祥和安宁的繁华气息。   片刻之后酒菜端上,陆瑾早就已是饿得饥肠辘辘,他先斟满了案上酒杯,轻轻地品尝了一口后,拿起竹筷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三楼除了陆瑾占据的这一案外,旁边一案还有一个身着华服的矍铄老者,也是一个人跪坐在案前自饮自斟,另外在隔他很远的墙角处,还坐着两个白袍男子,案上的油灯忽明忽暗,竟看不清那两人的长相。   正在细嚼慢咽当儿,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随即便是一阵登上楼梯的沉重脚步,陆瑾抬头望去,便看见三个年轻郎君从楼梯走了上来。   这三人一人高,一人胖,一人瘦,凑合在一起颇为古怪,那胖郎君昂首阔步折扇轻摇,对着身后跟随的店小二吩咐道:“给爷找一个靓丽的胡姬来表演胡旋舞,否者我们可喝不下酒。”   店小二点头哈腰道:“是的是的,客官放心,本店的胡姬可是永宁坊最为出名的,保你满意便是。”   那胖郎君矜持地点点头,寻得一处座案,回身哈哈大笑道:“陈兄,王兄,今晚小弟做东,千万不要客气,快快快,落座。”   另两人含笑点头,那高个子郎君当先坐下,右手轻轻一拍长案,颇为惋惜地言道:“本说今晚前去平康坊风流快落一番,可惜去晚了坊门关闭,正是有些扫兴。”   胖郎君折扇轻轻一敲高个子郎君的肩旁,笑道:“瞧陈兄模样,莫非已经与楚娃馆的杨娘子约好了?”   “可不是么!”高个子郎君喟叹出声道,“今日新作了一首诗篇,本想前去将此诗献给杨娘子,求红颜一笑,没想到耽搁了一下竟没来得及进入平康坊坊门,可惜可惜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那瘦郎君笑着插言道:“陈兄风流才子,杨娘子早就已经视你为红颜知己,也不知道多久能够邀你成为入幕之宾,一享齐人之福呢?”   高个子郎君颇为得意地开口道:“哈哈,放心,快了快了,杨娘子皮光水滑,而且深知男人喜好,其滋味一定妙不可言。”   及至听到此处,陆瑾才明白原来这三人谈说的是秦楼楚馆的风花雪月,不用问那杨娘子也一定是狐媚妖娆的青楼女子。   陆瑾记得老师曾说过长安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风流之都,平康坊内艺妓三千风流无数,更别提还有数不清的暗娼流莺,每当科举考试结束后,前来长安城的应试学子们便会流连忘返于青楼,饮酒为乐行令作诗,若是不去的学子还会被人讥笑为村土乡气,更不要提还有那些朝廷官吏、商贾豪族,他们更是平康坊中的常客。   那三位郎君高谈阔论越说越离谱,满口都是那些不堪入耳的风流韵事,陆瑾倒不觉得有什么,隔案那位老者却是有些愤然和尴尬,显然不屑听此等败类之言。   便在此时,靠墙的那张案几突然传来一声不满冷哼,有人冷言冷语地说道:“此地乃酒肆清静之地,阁下几人高声喧哗言语粗鄙,难道就未觉不妥么?”   陆瑾循声望去,出言者正是坐在角落处的那两名白衣郎君其中一人。   一言落点,正在说笑的那三人皆是一愣,胖郎君看似脾气颇为火爆,拍案而起怒斥道:“大爷们说话聊天,那有你插嘴的份!不乐意就早点滚出去!”   “哼!好大的狗胆!”随着一声冷哼,坐在案首的那名白袍郎君霍然起身,缓步走入了明亮的光晕中。   此人头上带着一顶纱罗垂脚幞头,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唇红齿白,一柄三尺长剑挂在腰间,倍显英挺肃杀。   那肥胖郎君乜了白袍郎君一眼,原本有些挑衅的眼神逐渐变作了惊奇,哑然失笑道:“哟,还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小娘子,哈哈,莫非娘子春闺寂寞,准备过来陪爷几个喝酒为乐?”   听罢这肥胖郎君之言,陆瑾才恍然大悟,瞧那白袍郎君高高隆起的胸脯,以及那盈手可握的小蛮腰,正是为一个女扮男装的绝色女子。   听到此言,男装女子玉容更冷,美目中射出森然的寒光,贝齿轻轻一咬红唇,冷冰冰地言道:“找死!”   “呵,你敢如何?”胖郎君依仗着已方人多,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畏惧。   男装女子冷冷一笑,衣袂飘飞中,她已是快步欺身上前,只闻“啪”地一声巨响,那肥胖郎君被她快如闪电地抽得一个耳光,巨大的力道下,竟如飞旋的陀螺般转得几圈,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贼子尔敢!”   胖郎君的那两个同伴顿时勃然大怒,想也不想便扬起拳头朝着男装女子袭来。   男装女子临危不惧,只闻她一声冷哼,脚下微微跨步,轻而易举地躲过袭来之拳,不知何时,那柄三尺长剑已是握在了她的纤手上。   长剑剑鞘犹在并未出鞘,男装女子持剑手腕轻轻一抖,厚重的剑鞘圆头直攻左侧的那名高个子郎君。   高个子郎君避无可避胸口中招,惨叫一声仰面飞跌,摔在长案上将那长案压得支离破碎。   男装女子毫不停歇,长剑轻轻一挥斜劈而下,又准确地击在右侧那干瘦郎君肩头。   干瘦郎君一声惨叫,跌坐在地几个翻滚,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面上闪烁着惊惧之色。   一直默默观战的陆瑾双目一亮,暗自言道:“裴家剑法?这女子竟是裴家之人?不知她与裴道子是何等关系?” 第一百零七章 棋待诏(上)   男装女子持剑在手,冷笑言道:“尔等几个斯文败类,如何?可知本娘子的厉害?”   那高个子郎君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捂住胸口恨声道:“我们兄弟三人也不过谈及一些风花雪月,娘子不爱听尽管离去便是,这般出手伤人,实在说不过去!天之脚下难道就不怕王法吗?!”   男装女子娥眉轻轻一挑,颇有些蛮横地言道:“我高兴在这里吃饭,为何要离开?尔等这般污言秽语侮辱本娘子的耳朵,给你们点教训也是理所当然。”   高个子郎君敢怒却不敢言,一张脸膛憋得涨红,咬牙切齿地言道:“算我今日倒霉,懒得和你这恶女人一般计较,钱兄、王兄,我们走。”   “等等。”男装女子长剑一伸,拦住正欲离开的几人,冷冷道:“要走也可以,从这里爬出去。”   话音刚落,那三名郎君全都为之色变,愤怒的目光望着男装女子,显然大感屈辱,若非不是她的对手,说不定又会上演一场恶斗。   双方就这么剑拔弩张地僵持半响,那肥胖郎君愤怒不已地言道:“这位娘子,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们岂能作这般猪狗之事?”   男装女子依旧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尔等得罪了本娘子,想要轻易离开岂有那么容易!爬出去,我就放过你们!”   “你你你,不要太过分。”高个子郎君又惊又怒,竟是气得身子瑟瑟颤抖不已。   男装女子美目中闪过一丝寒光,轻轻颔首道:“好,既然三位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唯有将你们打下楼去。”说罢长剑一扬,又欲动手。   “等等!”陆瑾再也看不下去了,长身而起行至几人面前,拱手一礼道:“娘子,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打也打了,何故再为难他们?”   男装女子没料到竟突然冒出个多管闲事的,一时间微感惊讶,随即沉着玉脸喝斥道:“这位郎君,闲事莫理,不如坐回你的案前先管好自己,免得殃及池鱼。”   陆瑾淡淡一笑,言道:“在下并非是多管闲事,常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这么说来,郎君是决定淌这趟浑水了?”男装女子凤目中闪烁着摄人寒光,晃了晃手中长剑道,“哼,胆子真是不小,难道你就不怕我也将你一并打下楼去?”   这些年陆瑾跟随裴道子修习剑法,早就练就了不俗的武功,一身剑术更是颇得裴道子的真传,这女子剑法虽然了得,然而在陆瑾的眼中还是觉得大欠火候,倘若两人对敌,陆瑾有信心五招之内将她击败。   然而,他心里另有打算,不愿过多暴露自己身怀武功之事,正容言道:“在下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娘子要打要杀悉听遵命,然而举头三尺有神明,在下相信娘子此举一定会引来公愤,到时候倘若官府追查,只怕娘子你也脱不了责任。”   一席话有礼有节,到也有几分伸张正义的楞头青学子模样,男装女子微微一愣,俏脸上闪出阴晴不定之色。   她本出身官宦之家,虽然不会害怕官府追究,然而堂堂女子在酒肆内大打出手,传扬开来也只会让家族为之蒙羞,若是被祖父知道,说不定还会关上几个月的经闭,盘算权衡,显然有些得不偿失了。   心念及此,男装女子颇为不满地冷哼一声,对着高个子郎君三人冷声言道:“算你们今天好运,滚!”   高个子郎君如蒙大赦,急慌慌地下楼去了。   男装女子被这么一出打闹搅扰了兴致,也没心思留在此地继续吃饭,朝着陆瑾狠狠地瞪了一眼,也是离去了。   陆瑾微微一笑,折身而回落座在案几前,刚拿起竹筷,邻座一直自饮自斟的矍铄老者突地一笑,言道:“少年郎声张正义,不畏强势,果然是好样的。”   陆瑾朝着老者拱了拱手,笑道:“在下也是路见不平而已,老丈见笑了。”   矍铄老者微笑捋须,沉吟了一下言道:“既然小郎君也是独自一人,不如移案与老朽共饮,不知尊意如何?”   陆瑾慨然点头道:“长者之邀甚何我意,好,那就打扰了。”   说罢,吩咐店小二前来将两张长案拼斗在了一起,陆瑾与矍铄老者各据一方,对坐畅饮。   新月清辉,朦朦胧胧的月光穿过凭栏照在三楼大厅,对饮三杯后,陆瑾放下酒杯微笑询问道:“对了,不知老丈高姓大名?”   “老朽姓吴,双名成天。”矍铄老者捋须笑答。   陆瑾拱手一笑:“在下名为陆瑾,今天刚到长安。”   “哦,不知小郎君前来长安作甚?访友?问亲?”   “非也,在下是来参加今年科举的。”   “噫?!”吴成天有些惊奇地叹得一声,上下打量陆瑾一眼,恍然笑道,“陆郎一表人才,看来今科必定榜上有名,哈哈,老朽先行恭贺了。”   “多谢。”陆瑾点头一笑,随即疑惑问道,“对了,不知老丈为何独自饮酒,却未找友人相陪,难道就不觉得寂寞么?”   吴成天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事务繁忙,老朽也只是忙里偷闲也!”   “不知老丈从事何等职业?”   吴成天轻轻捋着胡须,半响才淡淡笑道:“陆郎可有听过棋待诏?”   见陆瑾茫然摇头后,吴成天轻声解释道:“自太祖皇帝以来,我大唐几代帝王都非常酷爱围棋,太祖皇帝在宫城北面设翰林院,院内招揽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知名棋手,称之为‘棋待诏’,专司候命于翰林院内,等待天子宣召陪同下棋。老朽生平酷爱围棋之道,早在贞观年间便应召于翰林院中,至今已有数十年之久……”   猛然之间,陆瑾的心狂乱地跳动了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正在自己为如何混入翰林院大伤脑筋的时候,却意外地遇到来自翰林院的棋手,难道真是陆三娘在天有灵暗中保佑于自己。 第一百零八章 棋待诏(下)   心思跌宕如潮似浪,陆瑾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异色,故作惊讶地开口道:“原来老伯竟是这般显赫的人物,那岂不是你时常可以见到圣人和天后?”   吴成天摇着老手哈哈笑道:“老朽可当不得显赫之称,不过啊这天皇天后却是经常能见,特别是天后酷爱围棋,时常召我等下棋为乐,一个月总会觐见三两次。”   陆瑾轻轻颔首,看似无意地笑言道:“在下也有一名亲戚昔日曾应诏于翰林院,也不知老丈是否认识?”   吴成天白眉一抖,言道:“哦,谁也?”   陆瑾一字一顿地清晰言道:“此人名为谢怀玉!”   吴成天皱着眉头露出了一个思索之色,半响才问道:“不知郎君这位亲戚是何时进得翰林院?”   “大概为龙朔三年。”   吴成天两条白眉轻轻地蠕动不止,似乎陷入了思索,半响摇头一笑:“在老朽的印象中,似乎并没有谢怀玉此人……”   闻言,陆瑾心头一黯,竟是说出不失望,根据包打听所提供的线索,翰林院是唯一值得怀疑之处,然而在翰林院供职了数十年的吴老伯却声言从未听说过谢怀玉,这样一来,岂不是线索就为之中断?”   正在陆瑾感到有些心灰意冷之际,吴成天却又笑道:“翰林院供职的奇人异士上上下下数百之众,加之已是十多年之久,老朽不记得也不足为怪。”   这句话无意给陆瑾带来了几丝希望,他伸手提起酒壶,替吴成天斟满了案前美酒,笑言道:“不瞒老丈,在下生平也非常喜爱围棋,不知进入翰林院成为棋待诏需要何等条件?”   “陆郎也会下棋?”吴成天老眼一瞪,显然非常的惊讶。   陆瑾点头笑道:“当然,倘若老伯不信,咱们不如对弈一局,你看如何?”   吴成天拊掌大笑道:“哈哈,那好,店家,备置棋枰。”   片刻之后,一副上好的红木棋枰摆在长案之上,黑子似漆如墨,白子晶莹剔透,双方黑白分明对弈开始。   吴成天乃是当朝著名棋手,一手棋术可谓已经登峰造极,瞧见眼前青年不过十六七岁,心里面难免存有几分轻视。   陆瑾自然也看出了吴成天的轻视之意,他的棋艺来自那段未来记忆,也算无师自通,不过这五年他时常与裴道子下棋为乐,颇得他的教导,自信不管遇到何等棋手,也会有一战之力,因此面对声名赫赫的棋待诏,并没有产生畏惧之心。   伸出手来,用食指中指轻轻捻起一子,陆瑾并没有如以前那般直接占据天元,而是采取稳扎稳打的手段,将手中黑子“啪”地一声拍在了边角上。   吴成天微微一笑,捻起白子想也不想便落在棋枰另一角,从行棋的轻松自如来看,他对赢得此局似乎非常的有信心。   不消片刻,两人又各自落得十余子,陆瑾仿佛铁了心要与吴成天作持久抗争般,黑子全在边角一线久久地磨蹭着,根本不往中央移动。   吴成天白眉一拧,终于不愿与陆瑾就这样耗下去,提子攻入了中央。   陆瑾等的就是吴成天不耐烦之时,见状,他的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待到黑白棋子快要接阵当儿,原本采取守势的黑子猛然发力左右围攻,好似那汹涌而出的黑色铁骑拦腰将白子斩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段,其凌厉的杀招,精准的算计,凶猛的手段,攻势连绵如潮连吴成天这般老于棋道之人也应付得手忙脚乱。   吴成天好不容易抵挡住了陆瑾的进攻,再看已方白子,却已被冲击得支离破碎,作为主力的阵中也被黑子所围,要不了多久必会落败。   “你,你……”吴成天一阵膛目结舌,看着一脸微笑的陆瑾竟是无言以对。   陆瑾淡淡一笑,无比轻松地捻起一枚棋子,言道:“老丈,还要继续走下去么?”   吴成天审时度势,心知自己已无翻盘的机会,笑叹出声道:“陆郎棋艺,果然高超,老朽实在自愧弗如。”   陆瑾站起长揖道:“老丈此言,当真是折杀在下,此局老丈只是有些大意轻敌,否者陆瑾必定难以获胜。”   眼见这青年郎君得胜并不倨傲,反倒如此彬彬有礼,吴成天不禁对他好感大生。   在他看来,此局落败固然有他大意成分在里面,然而最为重要的,还是陆瑾对反攻时机拿捏得极为准确,说是“守如山岳一动不动,攻如烈火瞬间燎原”也不足为过,只怕这陆氏郎君棋艺,比他差不了多少。   心念及此,吴成天不禁感叹连声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佩服!佩服!倘若朝廷再次征召棋待诏,陆郎必定榜上有名。”   陆瑾疑惑问道:“怎么?莫非这棋待诏还要专门征召才行么?”   吴成天捋须笑答道:“当然,翰林院之士并非随时都会补充,而是朝廷根据需要择机补录,目前院中尚有棋待诏三人,故无新增计划,不过……眼下离科举考试还有一段时间,陆郎倘若真的想要以棋为生,听闻内文学馆正在招录棋博士助教,陆郎不妨前去试试。”   “棋博士助教?”陆瑾一愣,问道,“敢问此者为何?”   吴成天对陆瑾说不出的喜爱,耐下性子微笑解释道:“宫廷之中对宫人要求十分严格,毕竟任何帝王妃嫔也不希望整日陪伴着自己的奴婢全为愚笨蠢材,因此武德年间内廷设内文学馆,置学士一人为馆主,其下有内教博士十八人,专门教授宫人经学、书法、诗赋、律学、算学、琴技、棋艺等等,这棋博士正是掌教宫人棋艺之人。”   陆瑾恍然点点头,问道:“不知这助教又是何也?”   吴成天悠然笑道:“陆郎不妨想想看,以棋博士区区一人之力,何能教授内廷中成千上万的宫人?因而又在棋博士之下设有三名助教,协助棋博士教授棋艺,虽然皆无品级官身,但可以接近内廷,安知不会一朝富贵?” 第一百零九章 奇葩母子(上)   陆瑾缓缓颔首,暗忖道:看来这翰林院是暂且进不去了,不过若能退而求次进入内文学馆,倒也是不错的选择,一来可以暗中前往翰林院追查线索,二来也可以凭借俸禄维持生计,毕竟现在所剩的钱财也不多,终归一天会坐吃山空,待到今天秋天科举之时,再另作打算亦是不迟。   心念及此,陆瑾打定了注意,笑道:“正好在下前来长安尚无生计着落,不知这棋助教在何处招录?”   吴成天笑答道:“就在东市棋风馆内,不过招录只持续三天,今天是第二天,明天乃截止之期,陆郎想要前来的话可不要耽搁了。”   陆瑾颔首笑道:“那是当然,在下明日便前往棋风馆内。”   吴成天欣然点头,略一沉吟,笑道:“听闻为了择优汰劣,报名之前将会有棋艺高超的棋手与报名者对弈,合格者方能参加最后的招录,陆郎棋艺高超,想必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问题,老朽便在最后招录之时等候陆郎。”   陆瑾颔首笑道:“好,在下一定不会辜负老丈的期望。”   与吴成天告别之后,陆瑾踽踽独行返回家中。   今晚遇到吴成天,无异于柳暗花明又一村,倘若能够顺利成为棋助教,出入宫禁也能方便一些,对追查阿爷的下落自然大大的有益。   吴成天虽然从未听过阿爷之名,然而他也言及翰林院各色人物太多,根本不可能全部都记得,只要潜入翰林院寻找到曾与阿爷共事之人,或者找到龙朔三年进入翰林院人员名册,一切自当真相大白。   想到此处,陆瑾暗感激动,他仰望着漫天闪烁不止的星斗,似乎看到了陆三娘温柔的微笑,不知不觉眼眶微微泛湿,梦呓般地喃喃道:“阿娘,望你能保佑儿此番顺利考取进士并找到阿爷,早早为你报仇雪恨!”   星河璀璨浩淼无垠,一枚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横亘天际,消失在了茫茫夜空中。   ※※※   回到住处,陆瑾轻轻一推木门,竟发现木门已经自内关死,显然有人已经将门闩放下了。   陆瑾苦笑了一下,不禁暗叹这钱家关门太早,抬起手来轻轻敲响了木门。   这一敲不知过了多久,依旧没人前来应门,陆瑾正在考虑是否偷偷翻墙而入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然而至,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木门风暴一般陡然打开了。   门口,虎背熊腰的身躯犹如泰山石敢当般傲然矗立,钱夫人双目圆瞪两眉倒竖,手叉腰间不悦问道:“陆瑾,几多时辰了,呀?竟然还喝了酒!”   陆瑾赶紧后退了一步,免得被她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哭笑不得地言道:“刚过亥时,怎么?难道夫人府中还有门禁不成?”   “当然!”钱夫人重重点头,伸出手指指点着陆瑾道:“我们钱家乃是永宁坊出了名的守规矩,租客何能这么晚回门败坏我家家风?念陆郎这次为初犯,我也不与你过多计较,倘若下次超过亥时归家,我们绝对不会再给你开门!可知?”   一席话掷地有声,言语中的意思竟让陆瑾也必须遵守钱家的规矩,倒是有些强人所难的意味在里面,不过陆瑾也算心胸开阔,不屑与这等无知妇人争吵,微笑颔首道:“好,下次在下必定会注意的。”   钱夫人闻言微微一愣,不敢相信眼前这俊俏郎君竟是如斯的好脾气。   钱府对外租房久矣,每每有租客前来,钱夫人总会借故发飙训斥租客立下马威,一来震慑那些宵小之徒,二来也可张扬一下主人的威风,竟是屡试不爽。   受到责骂的租客要不当即怒发冲冠气咻咻而去,,要不憋着怒气逆来顺受,从没有过如陆瑾这般微笑点头恍若未觉的。   霎那间,钱夫人有些纳闷,也甚为奇怪,一时间竟愣怔在了那里。   陆瑾见她依旧如大山般堵在门口,笑着提醒道:“夫人,敢问现在我可以进去了么?”   “啊?啊!好。”钱夫人慌忙点头,侧身相让。   刚跨入门槛,陆瑾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有人颇为惊喜地言道:“阿娘,莫非知道我要回来,早早站在这里替我开门么?”   陆瑾疑惑止步,回头一望,正好看见钱夫人冰山一般冷漠的脸膛陡然融化成一片灿烂笑容,对着门外言道:“咦,是大郎回来了么?”   话音刚落,一个与钱夫人身材有几分相似的胖乎乎人影走了进来,张口便道:“阿娘,可还有宵夜?儿时才在外面光顾着喝酒,却没吃多少东西。”   钱夫人溺爱言道:“有有有,娘这就令人替你准备。”   一席话听得陆瑾暗自郁闷,是谁刚才说钱家家风甚严不能晚归?没想到却连自己的儿子也管不好,居然还有脸面要求别人,真是可笑至极!   然而陆瑾定眼一看,却是忍不住惊讶了,那刚跨入门槛的人物,竟是时才在酒肆污言秽语,而被男装女子殴打的肥胖郎君,他竟是钱夫人之子?”   肥胖郎君显然也认出了陆瑾,瞪大双目惊呼道:“是你?你如何在这里?”   钱夫人见他这般模样,疑惑问道:“怎么?莫非大郎你认识陆氏郎君?”   肥胖郎君面上肌肉轻轻地抽搐着,给了陆瑾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后,这才对着钱夫人笑道:“哦,看错了,儿并不认识这位郎君,咦,莫非是新来的租客?”   陆瑾瞧见肥胖郎君脸上指痕犹在,念及他被男装女子当众掌掴的狼狈模样,想笑又不好笑,拱手言道:“在下陆瑾,今日刚来长安,郎君见教了。”   肥胖郎君有些不情愿地拱手回礼,淡淡道:“我名为钱多,以后你唤我钱大郎便是。”   陆瑾额头阵阵黑线,暗叹道:钱多……要多么奇葩的父母才能取出这般奇葩的名字,这钱家夫人刁钻刻薄,儿子纨绔浮夸,真是太有趣了。   钱夫人一脸傲然地补充道:“我家大郎可是国子监太学院的学子,深受夫子喜爱器重,以后铁定将会入仕做官,陆郎倘若有空闲,不妨向我家大郎请教学问,将对你大有裨益。” 第一一零章 奇葩母子(下)   国子监为大唐最高学府,设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里面学子大部分非富即贵,贫寒学子少之又少,这钱多能够进入国子监,说出来自然大张颜面。   钱多好似已经习惯了阿娘替他吹嘘一般,微微抬着下巴一副风轻云淡的学场高人模样,在得知陆瑾乃是进京考取科举的学子后,他的下巴不禁翘得更高了,用教训人的口气道:“陆郎倘若愿意不耻下问,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知道去岁租房住在我家的那名学子,正是听了我的话,最后才能考中明经,陆郎听我之言,这明经自然也容易考上。”   陆瑾笑微微地言道:“大郎好意一片,某感激万分,不过……这次在下并非是前来考取明经,因此只能心领了。”   “不是靠明经?那你考甚?”钱多顿感疑惑不解。   陆瑾笑道:“在下之志,乃是考取进士,区区明经实在不屑考之。”   “什么,进士!!!”两条惊讶的嗓音顿时高呼出声。   与钱夫人惊讶对视了一眼,钱多这才哭笑不得地言道:“这位陆郎,你怕是不怎么懂得科举规矩吧?可知进士有多么难考?当真是在学子中千里挑一也?这你也能行?”说到最后,颇有些怀疑的味道。   陆瑾微微一笑,笑容却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腼腆,仿佛一个从没见过世面的田舍奴:“这个……我也是听人家说进士出身者容易做官,至于是否难考,不试试怎么知道。”   闻言,钱多望向陆瑾的目光似乎就像再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般,他裂开嘴巴露出一个极其嘲笑之色,哈哈大笑道:“陆郎之志当真可嘉,好!好!那我们就等待陆郎你高中进士的好消息。”   陆瑾笑着点头,这才转身告辞而退。   待到陆瑾脚步声渐渐远去后,钱多这才望着钱夫人好气又好笑道:“阿娘啊,你为何将房子租给一个傻子,居然还想考进士!我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钱夫人笑吟吟地言道:“傻子不更好么?将院落租给他也能放心一点。”   钱多颇觉同感地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言道:“对了,金家那里怎么说?可有悔婚?”   钱夫人轻叹一声道:“昔日你阿爷再世的时候与金家定下婚约,将二娘许配给金家二郎为妻,时过境迁,现在金家的官位却是越做越高了,阿娘真担心他们会看不起我们家,好在金家人也算通情达理,阿娘去的时候,依旧热情有加,并没有故意冷落。”   “那就好。”钱多很明显地长吁了一口气,颇觉振奋地言道,“不知金家二郎现在是何官职?”   钱夫人笑言道:“听闻金二郎目前在内文学馆任职书学博士,从九品下的官身。”   唐朝官员共有三十个品级,这从九品下为最末一等,只能算作取得了官身。   钱多点点头,轻叹道:“聊胜于无,也算不错了,而且金家二郎尚算年轻,安之今后不会飞黄腾达?小妹能有如此夫君实在幸事。”   钱夫人点头笑道:“不错,而且傍上金家这颗高枝,对我们也是大有裨益,今后待你考取科举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襄助一二。”   钱多兴奋颔首,念及有了这般了得的亲家,竟是忍不住笑容更盛了。   ※※※   翌日残月将隐,东方天际刚刚露出了一丝鱼肚之色,如雷似潮的鼓声便在长安太极宫承天门的城楼上,轰然鸣响。   钟鼓报晓乃古之惯例,也是中原大地每个城市都会遵守的规定,然而在京师长安,这钟鼓报晓竟是分外的壮阔。   待到承天门城楼敲响了第一阵鼓声,紧接着,各条南北向大街鼓楼依次跟紧,自内向外一波波地荡开,直到弥漫笼罩整座长安城。   与此同时,城内一百多座庙宇也会不约而同地撞向晨钟,嗡嗡哄哄的撞钟声汇入轰鸣雷鸣的鼓声中,竟是分外的和谐,共同迎来从东方天际冉冉升起的朝阳。   长安城每天清晨共要击鼓九百次,每通鼓三百次分三次敲完。   按照作息规律,第一通鼓起长安居民纷纷起床着衣,洗脸漱口;第二通鼓起使用朝食,准备出门;第三通鼓声时各里坊的坊门将隆隆洞开,官吏士子工匠商贾纷纷一涌而出,瞬间布满长安城的各条街道,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陆瑾这段时间车马劳累,昨夜竟是睡得无比的踏实,直到三通鼓落点后方才懒洋洋地起身。   念及今日将去报名参加棋助教的召选,他耐下性子将发髻梳理得整整齐齐,又戴上一顶黑色纱罗垂脚幞头,身上则套上一件浅蓝白底的圆领襕袍,站在铜镜前一照,一个英俊又不失潇洒的风流郎君便出现在了眼前。   大概是经年习武的关系,如今陆瑾比起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昔日清秀稚嫩的脸容渐渐变作了英挺俊秀,浓眉如剑锋一般插入鬓角,眼如点漆奕奕有神,高耸的鼻梁使其倍添精神抖擞,总挂在嘴角的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近感。   而且比起以往,陆瑾的个子也是增高了不少,颀长的身材配上那件襕袍更显高大飘逸,即便是陆三娘复活再见到他,相信辨认起来也会颇有难度。   站在廊下用盐水柳枝漱口,陆瑾胡乱地擦了擦脸,举步走向前院。   绕过正堂正欲出门,不意刚走至院中,突然听见钱夫人在堂内喊道:“哎,陆瑾,你先等等……”   陆瑾转身望去,正堂内正坐着三人,钱夫人盘腿坐在那张红木罗汉床上,而钱秀珍和钱多则分居左右两厢,目光全朝着他望来。   略微一顿,陆瑾快步进入了正堂之内,对着钱夫人抱拳行礼道:“不知夫人呼唤陆瑾有何要事吩咐?”   钱夫人指着长案上的纸笺淡淡言道:“陆郎啊,契书已经立好,看看若是无差,便签上你的大名吧,另外房钱三月一结,还请陆郎先付三月房钱。”   陆瑾点头道好,上前接过信笺大致地浏览了一遍,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   P:从今天开始,布衣将持续爆发加更,争取每日更新不少于四章。别的不多说,一切动力来源于大家是否支持,有动力布衣才能写得又好又快,更新也会更多,请各位多多收藏、多多投票、多多打赏,如果支持到位,将酌情延长加更期限。拜谢!拜谢! 第一一一章 棋风馆   钱秀珍站在一旁驻足观看,当看到陆瑾龙飞凤舞般写上名字后,忍不住出言赞叹道:“陆郎之字真是漂亮,奴从未见过谁人能有这么好的书法,当真字如其人。”   陆瑾搁下手中毛笔,淡淡笑道:“娘子实在谬赞了。”   坐在一旁的钱多不屑地瞥了瞥嘴,冷哼出声道:“字写得好有什么用,进士可不是光凭书法便能考上的。”   “呀?陆郎竟要考取进士?“钱秀珍惊讶地瞪大了美目,显然不能置信。   陆瑾轻轻颔首,掏出金叶结清了三月房租,抱拳言道:“若是没什么事,在下还有急事出门,就此告辞了。”   钱夫人收到金叶,脸上那股冷淡之色立即是消散了不少,见陆瑾衣衫光鲜周正,忍不住好奇问道:“陆郎行头这般隆重,不知这是要到何处去?”   陆瑾笑言道:“眼下离科举开考还有一段时间,在下寻思闲着也是闲着,准备找个差事来做,听闻朝廷正在招录棋助教,所以准备前去试试?”   “什么?陆郎竟想考取棋助教?”钱夫人顿时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是的,莫非有什么问题?”   钱夫人好气又是好笑,言道:“奴所开的绸缎庄就在棋风馆之旁,这两日前来报名应召棋助教之人多不胜数,然而能够对弈获胜取得报名资格者,却是寥寥无几,陆郎难道竟有自信战胜那些当朝国手?”   陆瑾棋术非凡,然而他性格谦虚,向来是不显山不露水,淡淡微笑道:“不试试如何知道,说不定运气好能够通过。”   “你……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钱夫人终是忍不住笑了,言道,“若是陆郎不怕失败,那就前去试试吧,不过奴可提醒你一句,倘若丢人现眼的时候,可不要言及住在我们钱家。”   陆瑾心知这钱夫人极好颜面,于是点头叫好,这才转身去了。   ※※※   午时刚到,东市坊墙上的开市鼓准时擂响,轰鸣声直上云霄。   东市正中有一栋三层红木楼,重檐绿瓦挺拔高耸,小楼后院更是绿树成荫池水荡漾,在喧嚣的东市中透露着说不出的雅致宁静。   这座红木楼,正是在东市乃至长安都赫赫有名的棋风馆。   相传此馆东家本就富可敌国,因生平痴爱围棋的缘故,入选翰林院成为棋待召陪同帝王下棋,与太宗皇帝和当今圣人都有不错的交情,其后在东市开了这间棋风馆,竟是门庭若市,每日前来下棋观棋者多不胜数,造就了盛名风发。   更为值得一提的是,当今圣人曾于十年前微服私访于此,还与几名完全不知情的棋手对弈手谈,传为了一时佳话,因而棋风馆名头更甚,汇聚的棋手更是多不胜数。   此番,内文学馆将招揽棋助教报名比赛场所设于此地,正是出于棋风馆在围棋界中名重天下之故,也很希望能够凭借此次招录遴选出优异的棋艺高手。   尽管招录棋助教名额只得区区一人,然而报名者却是多不胜数,不过可惜欺世盗名棋艺不精者依旧为主流,两天报名时间已过,能够通过报名筛选者却是寥寥无几。   简单地用罢午饭,襕袍飘飘的陆瑾出现在棋风馆门外,站定对着这座小楼一番打量,他微微一笑施施然地举步而入。   棋风馆门口正侍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矍铄老者,眼见有客到来,立即上前一步拱手道:“郎君这厢有礼,小老儿奉馆主之命接引贵客,里面请。”   陆瑾回礼致谢,刚跨入门槛向着里面走得几步,一名美艳侍女又是迎面而至,盈盈作礼道:“敢问郎君此行下棋乎?还是观棋乎?”   眼见这棋风馆这般客气有礼,陆瑾大感兴趣,微笑发问道:“下棋如何?观棋又是如何?”   美艳侍女笑吟吟地解释道:“下棋就请郎君约上称心的棋手,前去单独棋室对弈便可,至于观棋……则是前去大厅,厅内隔上片刻便会有出名棋手对弈,郎君可茶可酒,坐在自己的案前观战便可。”   陆瑾连连点头,这才笑道:“在下既不观棋,也不下棋,是来报名棋助教的。”   美艳侍女那谦和有礼的笑容突然凝固在了脸上,惊讶询问道:“郎君是来报名棋助教?”   “对,莫非有什么不妥?”   美艳侍女恍然回过神来,红着脸摇手道:“非也!奴只是有些惊讶郎君的年轻,因为这两日前来报名棋助教者多为上了年纪的棋手,如郎君这般年轻者,当真是绝无仅有。”   陆瑾知道棋艺的高超与年龄大小也有着很大的关系,除非天赋异凛从小学棋,如他这般年龄胆敢挑战当朝国手,无异于痴人说梦话。   美艳侍女见惯了场面,也心知世间多有奇人异士,惊讶消散微笑作请道:“报名场所设在三楼,奴这就带郎君前往。”   “多谢娘子。”陆瑾伸手作礼,跟随美艳侍女而去。   踏着铺以红毡的楼梯上得三楼,一片敞阔的大厅出现在了眼前。   陆瑾抬眼望去,厅内画梁雕栋极尽奢侈,通往正堂的那道木制月门垂着细细的珠帘,左右两厢立着遮挡视线的山水屏风,一张颇有秦汉古风的青铜卷耳案孤零零地占据北方首位,轻轻嗅闻,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摄人心脾的香气,使得人浑感如同梦中。   跟随美艳侍女进入月门,便见那张宽大的青铜案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头上一顶大小适中的幞头,浓眉阔面不怒自威,薄薄抿起的嘴唇颇有几分冷峻,此际手持毛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美艳侍女目光示意陆瑾稍后片刻,径直行到青铜案前作礼道:“王都事,这位郎君前来报名参加棋助教招录。”   话音落点,中年男子笔锋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瞧了瞧陆瑾半响,这才微微颔首。   内文学馆隶属于尚书省,因棋助教只是吏员而非官身,所以吏部不需介入招录,由尚书省自行招选便可,在程序上随意了许多,而这位王都事正是尚书省派来的官员。   别看都事一职官阶只得从七品上,然而在实行三省六部制的大唐,尚书省可以说是最高的政策执行机构,不仅管理吏户兵刑礼工六部,更是执掌中枢政务,太宗皇帝曾说:“尚书省,天下纲维,百司所禀,若一事有失,天下必受其弊者。”由此可见其重要性。   因此而已,尚书省的官吏自然是水涨船高,走到京师之外更是风光无两。 第一一二章 两棋叟   这几次前来报名棋助教之人颇多,王都事一一应对自然觉得甚为麻烦,然而他秉性严肃认真,这两天倒也是一丝不苟,拈起案上的宣纸对着陆瑾淡淡道:“郎君先写上姓名籍贯等等个人情况,然后交给本官便可以前去棋室接受考验,考验合格方能报名。”   陆瑾拱手写过,接过宣纸仔细地书写起来。   不远处的屏风后,两位年龄相仿的老者正默默而立,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目光炯炯,脸上有一块非常明显的紫色老年斑,而另一位老者须发斑白精神矍铄,正是与陆瑾有过一面之缘的吴成天。   此际,那身材颇高的老者望着堂内陆瑾,有些不能置信地轻声道:“成天兄当真败在这个少年郎手上?”   吴成天略带惭愧地笑道:“老朽浸淫围棋之术多年,也算见惯了风浪,还从未遇见过这等有围棋才华的郎君,所以不甚落败了一局,老朽惜其才华,恰巧内文学馆招录棋助教,便让陆郎前来尝试一番。”   高大老者捋须笑道:“怪不得午后你会有闲工夫来我棋社,原来是想看看这陆氏郎君是否如约前来报名,哈哈,能够胜过你之人,想必也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报名测试,你放心便可。”   被高大老者说破了心思,吴成天只是淡淡一笑,言道:“对了,不知目前已有几人通过初试?”   高大老者回答道:“如果算上这位陆郎,刚好八人,不过可惜僧多粥少,八人之中唯招一人,想必明日的招录比试一定是龙争虎斗非常精彩。”   吴成天轻轻颔首,笑叹道:“其余七人棋艺如何老朽不得而知,不过我对这陆氏郎君很有信心,相信他一定能够拔得头筹。”   听见老友连连吹捧赞叹陆瑾,高大老者终于忍不住起了几分好奇心,冷哼一声问道:“很少见你佩服别人棋技,这陆郎当真很厉害?”   吴成天认真点头道:“当然,老朽绝无虚言。”   高大老者一挥衣袖,傲然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如此,那么老朽就前去会一会他。”   吴成天心知高大老者脾气牛顽,不禁笑言道:“仲连兄既然有此雅兴,那么待到陆郎比试结束,老朽自当替你引荐。”   “何须等这么久,”高大老者淡淡一句,眼眸中冒出了一丝精光,“既然陆郎这般厉害,那么老朽便亲自充当初选考官,与他对弈。”   吴成天心头一惊,急忙劝阻道:“你这老东西棋艺冠绝天下,恐怕世间也只有裴道子能与你一比高下,陆郎稍欠火候,如何是你的对手?你这不是故意刁难他么?”   高大老者轻笑道:“放心,后生晚辈,老朽自当不会刁难他,成天兄就等着看好戏便可。”   堂内,陆瑾填好了个人相关资料,走上前去将纸笺递给那王都事。   王都事径直接过看也不看一眼,挥手道:“棋室就在二楼,郎君自行前去便可。”   陆瑾拱手致谢,在美艳侍女的相陪下走到楼梯口,正欲下楼之际,突见一个绿纱侍女快步而至,将替他带路的美艳侍女拉到一旁,轻轻嘀咕不断。   两女说着说着,目光同时朝着陆瑾望来,俏脸神色布满了说不出的震惊,好似看到了怪物一般。   陆瑾二丈摸不到头脑,只得微笑驻步等待。   说得片刻,美艳侍女轻飘飘地走了过来,望向陆瑾的目光说不出的尊重敬佩,口气也是非常的认真:“郎君,请你随奴前来。”   陆瑾疑惑更甚,然而他性格沉稳,却没有多问什么,点头跟上。   两人缓慢下楼,刚行至二楼楼梯口,陆瑾发现美艳侍女并没有带他入内,反倒是向着一楼走去,见状,陆瑾终是忍不住好奇,出言询问道:“娘子,刚才那王都事说棋室不是在二楼么?”   美艳侍女转过身来,歉意笑道:“临时更换了地点,还请郎君多多包涵。”   陆瑾不疑有他,立即为之释然,含笑点头。   棋风馆一楼正厅宽阔明亮华贵高雅,厅内清一色的白玉方砖铺地,明亮如镜光可鉴人,百余张涂以绿漆的长案错落有致地排列其中,此际竟是座无虚席,不过,最让人感到震撼的是正厅正北方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木制棋枰,以及上面那行“每日魁首赏十金”的醒目大字。   除此之外,巨大棋枰下还有一张孤零零棋案,此时两名士子正分坐长案两侧对弈手谈,每走一棋,站在棋案旁的黄衣侍女都会高声报出走位,宣告众人,然后两名精壮侍者及时在巨大棋枰上放置内含磁石的棋子,一人放白子,一人放黑子,将具体的行棋局势公布而出,丝毫不见错乱。   而坐在厅内观战的人们或茶或酒,目光全都落在巨大棋枰上面,有窃窃私语,有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声喧哗。   那两名对弈士子又走得片时,其中的红衣士子出现了渐渐不支的局面,额头也是冒出涔涔细汗。   厅内观战的人们小声议论不止,有人惊叹出声道:“噢呀,王魁首终于要落败了,看来这魁首之位快要易主。”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点头附和道:“可不是么,当了三天魁首,足足赚了三十金,也是时候落败。”   有人一脸羡慕道:“魁首轮流坐,也不知多久能够轮到在下?”   闻言,旁坐的人顿时一副鄙夷的模样:“哼哼,就你那臭棋技,就不要上去丢人现眼了。”   ……   议论声持续不断,终于,红衣士子落败已成定局,再无反败为胜的可能,看得人们又是一阵感叹。   那红衣士子颇为大度,站起身来向着对手作礼笑道:“兄台棋艺高超,某自当退位让贤,此局心甘情愿认输。”   对手立即慌忙起身回礼道:“在下也是侥幸获胜,兄台承让了。”   站在旁边的黄衣侍女眼见胜负已定,上前一步微笑道:“今日魁首,由这位先生获得,欢迎大家明日前来继续挑战。”   既然胜负已分,精彩的大战也就顺利落下了帷幕,有人意犹未尽,有人感叹连连,更有不少人针对时才之局一舒心头所见,是错是对自然又是引起了阵阵讨论声。 第一一三章 司马仲连   黄衣侍女膝行案前收拾棋枰,刚好将那副象牙棋子收拾妥当之时,突然一人快步上台,凑到她耳畔便是一阵低语。   黄衣侍女露出了一个极其错愕之色,待到在次确认没有听错之时,更是惊叹连连,陡然站起高声道:“诸位客人,敝馆待会还有高人进行对弈,倘若大家有兴趣观战,不妨稍留片时。”   这间棋风馆为长安城棋手渊薮,历来围棋高手众多,更是先后从中走出了三五个棋待诏,在业内极富盛名。   黄衣侍女一言待会将有高人对弈,看客们立即明白能够得到棋风馆评价高人之称者,必定棋艺非凡,不禁通通来了兴趣,全都端坐案前等待了起来。   下得一楼,陆瑾望着座无虚席的大厅,大感纳闷,不由出言垂问道:“娘子,敢问棋室何在?”   美艳侍女轻柔一笑,指着巨大棋枰下的棋案道:“对弈之处就在此地,郎君前去便是。”   一言落地,陆瑾顿时愣怔了一下,他惊讶无比地望着台上那方孤零零的棋案,半响才哭笑不得地言道:“娘子,刚才不是说的棋室单独对弈么?为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且观棋之人竟是如此的多?”   美艳侍女歉意笑道:“此乃敝馆馆主的主意,奴也不清楚缘由,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郎君万勿怯场。”   陆瑾好气又是好笑,对这陆风馆馆主天马行空的改变大感无可奈何,然而当上棋助教是他进入内廷中一个不错的机会,事到如今也不能轻言放弃,稍稍稳定心神,信步朝着台上的棋案而去。   走入厅内通往棋案的甬道,陆瑾很敏感地发现不少人的目光朝着自己望来,眼神中有疑惑,有不解,也有奇怪,毕竟正厅座无虚席,突兀前行的他不想引起注意都难。   然而即便是如芒刺背,陆瑾的脚步依旧沉稳如斯犹如闲庭信步,丝毫不受这些目光的影响,他慢悠悠地行至台下正欲拱手,那位黄衣侍女已是作礼柔声道:“这位郎君,此地乃是棋风馆对弈之案,倘若想要观看棋手对弈,还请郎君落座于后。”   话音刚落,坐在第一排案几前的老者不悦捋须道:“少年郎,此地已经没有座案了,你还是快快去往后面,不要挡着我们看棋。”   老者的话音落点,立即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不少人都在指责陆瑾挡住了自己看棋的视线。   陆瑾不慌不忙地一笑,对着黄衣侍女言道:“这位娘子,并非是我故意捣乱。在下本是前来报名棋助教,不意报名对弈正是在此处举行,因此特来下棋。”   话音落点,黄衣侍女一双杏目陡然就瞪圆了,伢声问道:“阁下莫非便是陆氏郎君?”   “对,在下正是陆瑾。”   黄衣侍女惊讶更甚,慌忙作请道:“没想到郎君竟是这般年轻,奴开始还以为……快快快,郎君快请。”   “多谢娘子。”陆瑾微笑抱拳,一撩衣袂,轻步登上台阶,翩然落座在了棋案前。   眼见这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竟是前来对弈的高手,台下一干人等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他才多大年纪?下棋能有几年?这棋风馆今儿是中了什么邪?竟让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对弈,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一时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有人怀疑的目光全都齐聚在陆瑾的身上,厅内安静得唯闻喘息之声。   便在此时,又是一阵脚步声响动,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老者步履矫捷地走入厅内,锐利的双目朝着台上肃然端坐的陆瑾一看,嘴角划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只闻“轰嗡——”一声轻响,举座立即为之骚动!所有人竟是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齐刷刷瞪着黑衣人,一时间难以相信,却又不敢言声,全场静得空山幽谷一般。   这位貌不惊人的黑衣老者,正是棋风馆馆主——司马仲连。   在当今天下,能够算得上围棋国手的人很多,有的隐居山野,有的出仕朝廷,更有的闲云野鹤散漫世间,然要论其中最为声名遐迩者,非眼前这位司马仲连莫属。   司马仲连乃济州人士,昔日祖上便是赫赫有名的东晋皇室,数百年前东晋朝廷被刘裕灭亡后,司马仲连先祖一脉几经周折逃脱追杀,隐居于济州山野,过上了隐姓埋名的田园生活,数百年来默默无为与寻常农户无异。   然而没想到就在贞观年间,却出了司马仲连这样一个围棋之才,其人七岁开始观人下棋,每日乐此不疲流连忘返,不到太阳下山不愿意回家。   不过山野中人棋艺高明者寥寥无几,司马仲连看得虽多,棋艺增长却甚为缓慢。   也多亏司马仲连之父慧眼识珠,见儿子有此等爱好,索性花光积蓄替他拜在围棋名师门下,司马仲连刻苦钻研棋道,数年后竟是有所大成。   其时太宗当政,贞观之风举贤用人不拘一格,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司马仲连应召翰林院,成为了陪天子后妃下棋的棋待诏。   这棋待诏尽管位卑职轻,然而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盖因棋待诏能够经常亲近天子,有些深受天子宠信的棋待诏更是贵不可言。   比如这司马仲连,便与酷爱围棋的太宗皇帝结为忘年棋友,一有闲暇太宗时常召他下棋为乐,甚至在太宗出征高句丽之时,也将当时年仅二十来岁的司马仲连带在了身边,可见对其的宠信。   十年前,司马仲连离开翰林院,在东市创立了棋风馆,因其冠绝当代的无双棋艺,以及与太宗皇帝成为棋友的一段佳话,棋风馆便成了长安城棋手们心目中的圣地,每日馆内都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   司马仲连不仅棋艺了得,还颇具经商头脑,别出心裁地在棋风馆一楼设立对弈台,从每日对弈的棋手中评选出一名魁首,赏赐黄金十两,来自全国各地的棋手们更是趋之若鹜,毕竟又能下棋,又有机会当魁首赚黄金,何乐而不为?   于是乎,棋风馆成为了引领大唐棋艺的风华之地。 第一一四章 全力一战(上)   不过,这棋风馆虽为司马仲连所开,然而他平日里当众下棋却是少之又少,即便是想与友人切磋棋艺,也是寻得一间僻静的棋室独自为乐,对于慕名而至的棋手们来说,不得不诚为遗憾!   没想到今天,司马仲连竟是突兀出现将要当众下棋,如何不令所有宾客欣喜若狂?能够观摩当世第一手下棋,更会受益匪浅,一时间所有人为之振奋不已。   然而,最让人吃惊的还是与司马仲连对弈的棋手,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还处于弱冠之年,坐在棋案前完全没有那种渊渟岳峙的高人风范,反倒有种说不出的稚嫩感觉,就好似还没长出爪牙的幼虎,让人兴不起一丝一毫的敬重畏惧。   司马仲连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为何竟与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对弈?难道只为了寻求开心?”   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在宾客们心中来回闪烁,唯有吴成天一人清晰地知道司马仲连将棋局安排在一楼正厅的用意。   司马仲连棋艺了得自视甚高,平日里不屑与外人下棋的,毕竟棋艺能够入他法眼者少之又少,长期以往,他难免产生了一种高手寂寞无人能敌的感觉。   吴成天虽为当朝国手,不过离司马仲连却是略有差距,与之对弈输多胜少,如今,成名已久的吴成天却败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棋手下,且还对少年棋手推崇备至,这自然激起了司马仲连想要与这少年棋手对弈一番的心思,而一楼正厅,正是司马仲连眼中最为神圣的对弈所在,众目睽睽之下高手比拼,这是何等快哉!   吴成天苦笑地叹息了一声,寻来一案落座观棋,暗暗寻思道:陆郎尽管棋艺非凡,只怕离司马老儿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但愿他不要输得太难看了。   端坐台上的陆瑾自然发现厅内宾客们既佩服又惊讶的表情,也暗测出这位缓步而来的黑衣老者必定是一个非常了得的棋手,待到黑衣老者走到台下,陆瑾已是站起身来,对着他长躬作礼。   司马仲连霍然止步,站定微笑言道:“郎君便是陆瑾陆郎?”   “对,正是在下。”陆瑾不卑不亢地言得一句,笑问道,“老丈可是与在下对弈之人?”   司马仲连含笑点头道:“正是老朽,老朽名为司马仲连,陆郎请了。”说罢伸手作请,当先落座在了棋案前。   显赫的名字一经说出,厅内又响起一片嗡嗡哄哄的议论声,陆瑾丝毫没有半分异样,拱手落座在了司马仲连对案。   见他若无其事,丝毫没有半点震惊之色,厅内之人又惊又奇,难道这少年郎君就不知道与自己对弈的乃是何人么?竟一点也没有怯场?   司马仲连两道长剑般的白眉猛然一抖,淡淡笑道:“瞧陆郎模样,莫非从未听过老朽的名字?”   陆瑾拿起旁边搁着的白色绸缎轻轻一拂棋枰,如实回答道:“陆瑾跟随老师在深山中隐居修学,不问世事,目前刚入世不久,的确没有听过老丈之名,莫非老丈你很出名么?”   司马仲连闻言语塞,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谦虚摇手道:“非也非也!老朽棋痴一个,能有何等名气,陆郎啊,我们还是下棋吧。”   话音落点,一直跪坐在棋案前等候的黄衣侍女膝行而上,将手中铜壶毕恭毕敬地放在了案边。   陆瑾瞄得那携刻着仙鹤祥云图的铜壶一眼,心知有规矩的棋馆在对弈前,双方都会事先选择所执棋色,于是笑言道:“长者为先,老丈请。”   司马仲连也不推辞,伸手入壶一阵摩挲,从中掏出了一枚铜钱,“啪”地一声拍在案上,铜钱上书一个“白”字。   陆瑾微微一笑,也将右手伸出了铜壶之内,从中取出仅剩的最后一枚铜钱,上面自然是一个“黑”字。   司马仲连拊掌笑道:“白棋先行,陆郎承让了。”   陆瑾伸手作请道:“老丈运气使然,请吧。”   司马仲连微微颔首,挂在脸上那丝微笑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了,老脸竟是写满了庄重之色,他轻轻一抖衣袖,食指中指同时伸入棋盒,轻轻拈起一字,想也不想便拍在了棋枰中央的天元上。   黄衣侍女慌忙报号道:“白子第一手,中央天元位。”   话音刚落,站在巨大棋枰下的侍者急忙将一枚大概盘子大小的棋子粘在天元位上,使整个大厅一目了然。   犹如巨石如池,立即在厅内掀起了不小的涟漪,宾客们都对司马仲连第一手不占据边角,而直接占据天元之位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然而,高手毕竟是高手,大家都相信司马仲连绝对不会这般儿戏地随意行棋,此举一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深深用意,一时间,所有人精神更为振奋,炯炯目光盯在棋枰上毫不移开,想看那少年郎将要如何应对。   见到落在棋枰中央天元位上的棋子,陆瑾微微一愣,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了当日在常乐馆与裴道子下棋的情景,自己也是第一手占据天元,惹来了裴道子的不悦,心念及此,嘴角不禁勾出了一丝缅怀的微笑。   司马仲连棋艺精湛老道,素来喜欢不按常理下棋,第一手要的便是对方无从揣测出他的棋风以及用意,然而一瞧对案陆瑾模样,却是镇定自若且嘴角含笑,根本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震惊之色,不禁大感意外。   陆瑾没有半分犹豫,从旁边棋盘上捻起一枚黑子,紧紧贴在了占据天元位的白子旁边。   当侍女将陆瑾所走之步公之于众后,宾客们又是止不住一阵骚动,司马仲连占据中央天元说不定是另有所图,然而这个默默无闻的少年也没有占据形势更为有利的边线,也是直刺刺地向着棋枰中央凑去,难道“金角银边草肚皮”的围棋术语对他二人都是无用么?   见状,司马仲连捋须的右手陡然一僵,显然也没有料到陆瑾会走出这一步,轻轻一声“有意思”,第二子依旧落在中央。   转眼之间,两人又下得十来步,无独有偶,都对边角弃置不管,死死地争夺着棋枰中央一分一毫之地,竟成了胶局之态。   ※※※   P:五更结束,布衣累且满足,明天继续加更。另外偶登,发现《执掌武唐》竟有不少打赏,书评区布衣无法操作,只能远在创世替的读者点个赞,谢谢!!! 第一一五章 全力一战(中)   宾客们从未见过有人这么下棋,望着那充满着诡异无比的巨大棋枰,都生出难以置信的感觉,若非司马仲连为成名已久的高手,说不定立即便会有人出言指责。   司马仲连却是有苦说不出,起先占据天元,目的便是为了让对手生出无从琢磨之感,因为在对弈当中,预料对手将要走的棋路尤为关键,只要看透了对手的思路,不管是防御还是反击,都会容易许多,高手行棋往往都会将那无数机心隐藏在许多朴实无华的落子中,让敌手生出错觉,出现错误,那就是获胜的关键。   因此,有经验的棋手都会故布迷雾,扰乱干扰对方的思路,司马仲连老于棋道,对此也非常擅长。   然而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位陆郎对他出人意料的走法根本没有觉得惊讶,也没有占据边角固守已待,反倒如那蜜糖般缠了上来,竟作势要与白子争夺中央之位。   司马仲连好气又是好笑,尽管棋局形势并未按照他所预估的方向发展,然而对付陆瑾,他还是自信绰绰有余,驱动白子朝着黑子圈围了起来。   陡然之间,陆瑾便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就实而论,目前与他下棋交手的只有四人,分别是孔志亮、裴道子、吴成天以及眼前这位老者,孔志亮一手臭棋不提也罢,裴道子棋风攻势凌厉,波澜诡谲得让人防不胜防,陆瑾与之对弈,都是五五胜败,而昨晚遇到的吴成天则是老练深沉,与他下棋就仿佛面对一座大山般坚实,若非当时吴成天轻视于他,略显莽撞地转守为攻,胜负实在不得而知。   而眼前这位名为司马仲连的老者,行棋却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让人无法揣测出他的用意,就比如说他起手占据中央天元,普通人还真走不出来这样的棋子,其后两人在中央地域拉锯争斗,司马仲连攻势如雷似火,白色棋子就好比藏匿在海底无从琢磨的蛟龙,时不时这里设一陷阱,那处布置迷雾,使得陆瑾疲于招架。   渐渐的,陆瑾意识到自己的局势岌岌可危,应为从第一手占据天元位开始,他都是被司马仲连牵着鼻子走,现在每走一步棋,都是去应对司马仲连所布置的陷阱,竟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没有,这样下去可是非常不妙了。   观战的宾客却没有发现陆瑾的狼狈,在他们看来,能够与司马仲连下得这么多步,却还没有落败之人,无疑为当世棋艺高手。   特别是这少年郎眼光极其敏锐,许多时候所走之棋让旁观者根本不懂他的用意,不过每当到了司马仲连将要圈围黑子的时候,陆瑾时才所在那里极其突兀的一子便会发生关键作用,甚至也凭借那步棋,才能转危为安,这自然需要过人的洞悉算计,才能事先防备。   一时之间,再也没有人敢对年纪轻轻的陆瑾心存轻蔑之心,然而一想到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竟能与当朝国手斗得旗鼓相当时,宾客们还是深深地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在司马仲连天下无双的攻势下,陆瑾额头终于冒出了点点细汗,每走一步所思考的时间也是越来越久,这并非是他看不出司马仲连主攻的方向,而是在为如何摆脱这种被动防御的困局绞尽脑汁。   见他手悬一子久久未落,司马仲连捋须笑言道:“能够与老夫走得这么多棋子还没有落败,陆郎足可笑傲天下了,此局大势已定,陆郎还是早早认输为上。”   陆瑾抬眸看着笑吟吟的司马仲连,正容摇头拒绝道:“成为棋助教对在下尤为关键,未到最后关头,某绝对不会放弃。”   司马仲连哈哈笑道:“此战即便陆郎落败,老朽也会亲自保你参加棋助教最后的决赛,你放心便是。”   陆瑾讶然地看着他,问道:“老丈此话当真?”   司马仲连正色颔首,言道:“就凭我司马仲连四个字,陆郎放心便可。”   陆瑾思忖半响,终还是摇头道:“不,老丈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能够遇到老丈这般的强敌,对于在下的棋技来说,也是一次不错的磨练,即便为之落败,相信也会受益匪浅,然若此刻见难而退,岂不错失了这样绝佳的机会!”   司马仲连听得连连点头,心里第一次对这个少年郎生出了敬佩的感觉,笑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接着下吧。”   两人窃窃私语半响,台下之人却没有听见,再次走棋,陆瑾突然若有所悟,目前最大的困局,在于自己被司马仲连牵着鼻子走,一直处在被动防御无从反击的尴尬地位,也就是说自己所走的棋路基本都在他的算计当中,即便司马仲连知道自己早有防备不会落入陷阱,他依旧义无反顾地继续布下陷阱,其目的便是让自己能够按照他的想法来下棋。   若要破局,那就不能处在被动防御的位置,而是须得主动进攻扰乱对方棋路,以攻为守改变困局。   心念及此,陆瑾再无犹豫,指挥黑棋开始尝试第一波攻击。   眼见棋枰局势骤变,陆瑾放弃严丝合缝的防御竟转为进攻,厅内之人纷纷称奇不已,一时之间交头接耳声哄哄嗡嗡地响彻不断。   司马仲连眉头轻轻一皱,笑言道:“少年郎,你若是走这一步,这一片的黑子老朽可是圈围吃定了?”   陆瑾微笑道:“司马老伯但围无妨,若无烈火沐浴,何来凤凰新生?”   司马仲连老眼一亮,知道眼前青年已经想到了破除困局之法,不禁拊掌而笑,言道:“有意思,能够与陆郎对弈,实在何其快哉!”   听到司马仲连这般评价,陆瑾倒不觉得有甚,台下宾客却是纷纷肃然起敬,有司马仲连此话,这少年郎君今日之后必定会名满棋界,成为所有棋手仰慕的对象。   被司马仲连吃了一大片棋子,陆瑾感觉好似甩下了重重的包袱,立即放松了下来,按照起先的思路,他开始以进攻代替守势,猛然攻入了司马仲连白子阵中。 第一一六章 全力一战   犹如两军交战刀光剑影,黑白棋子杀得是天昏地暗,司马仲连棋风飘逸让人无从揣测,陆瑾则是攻势凌厉以不变应万变,形势又成了一片胶局的状态,台下众人全都看得如痴如醉,庆幸今日竟有幸目睹了一场旷世大战。   慢慢的,司马仲连脸上凝重神色越来越浓,每走一步也是颇费思量,大感陆瑾攻势非常难以对付。   陆瑾所受的压力也是非常巨大,进攻并非是不要防御的进攻,而是以进攻代替防御,这无疑比他时才严丝合缝地围堵司马仲连的棋子要难上许多。   又过得半响,对弈的两人同时愣怔了一下,相视一眼,却是忍不住苦笑了。   望着墙上那面巨大棋枰,以及密密麻麻的棋子,有人突然反应了过来,惊讶高声道:“噢呀,快看,竟是四劫循环。”   话音落点,厅内宾客纷纷为之骚动,望向棋枰的双眼立即瞪直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谓的“四劫循环”,是指围棋局面的某个局部或全局上同时出现了四个劫,对局双方在四个劫上互相提来提去,构成一种无可解脱的死循环,在这样情形下,一旦一方妥协让步,形势就会对这一方不利,甚至会输掉全局,因此棋手之间只能互不相让,从而出现了围棋对弈中极少的一种局势——和棋。   眼见出了和局,司马仲连大感无可奈何,笑言道:“老朽为老不尊欺压少年棋手,给一些教训也是应当,哈哈哈,和棋就和棋吧。”   此话落点,厅内更是骚动连连,都不敢相信这少年郎君竟将当代围棋第一人逼成了和棋,假以时日那还了得?必定会成为如司马仲连这般享誉天下的棋手。   宾客们又是震惊又觉不敢相信,目光齐刷刷地望着端坐在台上的陆瑾,全都说不出话来,厅内静得如同深山幽谷一般。   陆瑾对着司马仲连抱拳一拱,言道:“司马老伯,既然是不分胜负,那不知在下是否通过了报名初选?”   司马仲连大感好笑,言道:“自是通过了,明日午后老朽恭候陆郎大驾,相信这棋助教必定是陆郎的囊中之物。”   闻言,人们才知道原来陆瑾竟是前来应召棋助教的,又是忍不住一阵惊奇,念及明日还能看到这陆郎下棋时,所有的人全都感到说不出的高兴,毕竟拥有这般棋技之人,当真是少之又少,而且他还是这么年轻,假以时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对弈结束后,厅内宾客们议论纷纷地散去,陆瑾对着司马仲连抱拳一礼,也是举步离去。   司马仲连矗立台前望着陆瑾的背影半响,轻轻捋着白花花的胡须,露出一个若有所悟的神情。   吴成天这才走了过来,笑骂出声道:“你这老头好生无聊,竟与一个青年这般大张旗鼓地对弈,赢了胜之不武,输了掉人现眼,好在出现了和局,哈哈,陆郎棋艺如何?我没说错吧?”   司马仲连轻轻笑道:“老朽不过一名棋痴,不管对手是七十老者,还是三尺孩童,只要棋艺了得,都是这般对待,区区虚名何足道哉!不过……没想到这陆瑾的确不简单,竟将我逼上和局……成天兄,此人的棋路似乎隐隐约约有些熟悉啊!”   吴成天微微一怔,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裴道子?”   “对!”司马仲连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言道,“从下棋的风格思路来看,陆瑾的棋风和裴道子的确非常相像,刚才与之对弈,就如老朽昔日和裴道子下棋那种感觉如出一辙,不过比起裴道子的稳扎稳打,陆瑾下棋似乎要缥缈许多,棋路也不甚好琢磨,若非老朽依仗下棋数十年的经验与之纠缠,否则胜负难料。”   吴成天颔首轻叹道:“不管陆瑾是否为裴道子的高足,他的棋艺已算非常了得,仲连兄,以后你我还得多留意他才行,毕竟我们都是效忠于……”   司马仲连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当心隔墙有耳,噤声!”   吴成天四顾看了看,哈哈笑道:“此地无人,何须这般紧张,就你这老头儿事情多。”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急促脚步声飞快而入,司马仲连和吴成天同时为之色变,抬眼望去,便见一个唇红齿白的玉面郎君走了进来。   人还未至,那玉面郎君已是忍不住惊讶笑道:“噫?外祖父?你矗在这里干甚?莫非知道我要前来?”   司马仲连暗暗松了一口气,眼见来人已是行至台下,这才绷着老脸训斥道:“淮秀!如何这般不懂规矩,是谁让你身着男装出来疯玩的!”   玉面郎君小嘴一嘟,正欲出言,不经意望向站在司马仲连旁边的吴成天,却是陡然愣怔了。   吴成天开始只觉这位俊俏郎君有些面善,然而一听到她的话音,立即认出此人正是昨夜在酒肆中打斗的女子,也是惊讶得老眼圆瞪,讶然道:“是你?!”   玉面郎君面颊飞快地掠起一丝红晕,坚定摇头道:“不是我,老伯你一定认错人了!”   司马仲连微感错愕,疑惑询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见玉面郎君朝着自己飞速眨眼示意,吴成天心知她是怕自己提及昨夜之事,嘴角不禁掠过了一丝苦笑,半真半假地言道:“昨天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不熟!”   司马仲连恍然点头,瞪了玉面郎君一眼,言道:“这位吴伯伯是外祖父的好友,快快行礼。”   玉面郎君似乎对司马仲连颇为忌惮,毕恭毕敬地作礼道:“在下裴淮秀,见过吴伯伯。”   司马仲连对着吴成天轻笑解释道:“淮秀乃是老夫外孙女,从小被她爹娘给惯坏了,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到让成天兄见笑。”   吴成天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有些言不由衷地笑道:“仲连兄这位外孙女生性质朴,嫉恶如仇,巾帼不让须眉,老朽羡慕还来不及,何来见笑之说!” 第一一七章 天竺老人   裴淮秀悄悄吐了吐舌头,目光巡睃了一圈,视线突地在墙上那幅巨大棋枰上停住了,怔怔看得半响,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般惊讶道:“呀?竟是四劫循环的和局,莫非是外祖父和吴伯伯对弈结果?”   司马仲连摇了摇头,轻叹言道:“非也,是老朽刚才与一个少年郎君所下而成,可惜你这丫头来晚了一步,错过一场精彩至极的对弈。”   裴淮秀自小受司马仲连言传身教,对于棋道也甚为痴迷,听到外祖父此言,不禁暗自大感懊悔,刚想出言时,却又是一怔,一双美丽的杏目陡然瞪大了:“什么?以外祖父你的棋艺,竟被别人逼成了和局?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少年郎君?这这这,怎么可能?”   司马仲连挥袖指点着棋枰道:“事实摆在眼前,何能有假?”   裴淮秀又是惊讶又觉意外,美目中闪动着震撼不已的目光,半响才颇为不可思议地言道:“居然有这般厉害的人物!外祖父,那少年郎君莫非有三头六臂不成?”   司马仲连还未开口,吴成天已是忍不住插言道:“这位少年郎君昨夜小娘子也是见过,还差点被你……”   言到此处,吴成天便识趣而止,并没有拆算裴淮秀昨夜大打出手的事情,裴淮秀恍然醒悟了过来,好气又好笑道:“什么?祖父竟败给了那个愣头青的书生?”   司马仲连一脸凝重地开口道:“淮秀,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瞧你的对手,否则一定会吃大亏,陆瑾棋艺非凡攻守有道,可不是那蒙头蒙脑的愣头青!”   裴淮秀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根本没有将司马仲连的话放在心上,半响才捏紧粉拳冷哼道:“外祖父放心,待到哪天遇到那臭小子,孙女必定亲自与他对弈一局,替你报仇雪恨!”   吴成天淡淡笑道:“这位裴小娘子真是艺高胆大,明日陆瑾将会前来棋馆参加棋助教招录,小娘子倘若有兴趣,不妨前来看看吧,说不定陆瑾会有兴趣指点一下你的棋艺。”   裴淮秀轻轻地哼了一声,美目流淌着淡淡的神采,已是在心里偷偷计议明日如何赢过陆瑾,替外祖父报仇雪恨的事情来。   ※※※   出了棋风馆,陆瑾缓步悠悠地倘佯在放生池畔,念及成为棋待诏的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不禁大感振奋。   放生池乃是一片占地数百亩的浩淼水池,其名由来还与佛家有着很大的关联。   据佛家经典论著《大智度论》所云: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放生第一。佛教信徒都将放生作为积善积德的重要手段,位于长安东市这片池水闹中取静,长安城的佛教信徒便将鱼龟虾蟹等等放养其中,久而久之竟形成了惯例习俗,而这片原本默默无名的池水也改名做了放生池,成为东市一景。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每当看到烟波浩淼的大湖,陆瑾都会因其浩淼无垠而生出了心胸宽广之感,昨日前来长安东市第一次见到放生池,他便觉得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今日下棋思绪颇为疲累,能够漫步在池畔欣赏湖光春色,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放生池碧波荡漾杨柳依依,池中有游船,有画舫,有小舟,更有连接着池畔的水榭,一群群红白相间的锦鲤在池内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陆瑾相信在这放生池周围,是绝对没有人胆敢垂钓为乐的,毕竟此乃放生之鱼,倘若被那些佛教信徒知道有人在放生池垂钓,必定会群情激奋的群而攻之。   矗立池畔有倾,陆瑾走入了绕池而行的那条青砖小道。   小道三尺宽窄,与东市主要干道相隔了一段距离,道旁了无店铺,唯有不少贩商当街叫卖货物,那排成长龙一般的挑篮簸箕内,蔬菜占据了主要地位,绿幽幽的葵菜鲜嫩欲翠,胖乎乎的萝卜粗长结实,圆滚滚的蔓菁可腌制可生吃,更别提还有许多连陆瑾都叫不出名字的蔬菜,比如那从西域引进栽培胡瓜、胡豆、胡荽等等,陆瑾便从未见过。   走得没多久,小道渐渐行至了尽头,拐角便会进入贯穿东市的一条长街。   街口,一个红布包头的天竺老人正摆弄着一支葫芦笛,他面容黧黑看似饱经风霜,浑身衣袍脏兮兮满是尘土,此际盘腿而坐露出一对赤脚,竟是说不出的潦倒。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天竺老人身前正放着一个颇为精致的铜罐,其华丽的雕刻看起来价值不菲,与老人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陆瑾站定微微思忖,暗自揣度这位老者应该是一个流浪天涯的乞索儿,而那铜罐,正是他乞讨用的工具。   然则,大唐的乞索儿常用一只破碗,而天竺人却用的是铜罐,当真非常的奇怪。   心念及此,陆瑾轻步上前,摘下挂在腰间的荷包,取出几枚铜钱便要扔在铜罐之中。   这一举动立即让天竺老人大惊失色,他慌忙从地上弹起拉住陆瑾的衣袖,嘴角咿呀哇啦半响,然后连连摇手。   陆瑾心知他必定是不懂得中原语言,然而从他手势来看,明白是一个禁止的意思,不禁轻笑点头,将铜钱放入了荷包中。   天竺老人颇觉轻松地一笑,伸出枯长的手指一拍陆瑾的肩头,并指了指铜罐,示意让他前去看看。   陆瑾虽有些疑惑,然还是俯下身子朝着罐内望去,刚看得一眼,双眉陡然便是一扬,显然颇觉惊讶。   那铜罐深约尺余,一条斑斓毒蛇盘踞卷曲其中,微微昂起的蛇头嘶嘶吐着红色信子,一对双目流淌着冰冷无情的光泽,正是南方常见的剧毒蛇类——膨颈蛇(眼镜蛇古称)。   陆瑾不知天竺老者将这膨颈蛇关在陶罐中何为,正在暗自纳闷间,那老者仿佛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对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了残缺不齐的牙齿,然后回身落座在了陶罐旁边。   只见他拿起时才摆弄的那支短笛,凑到衣襟上狠狠地擦拭了一下,这才放置嘴边鼓足腮帮子,一声尖锐的细响,凄厉婉转的笛声立即响彻在了陆瑾的耳畔。 第一一八章 拦阻惊马   正在陆瑾二丈摸不到头脑之际,突然听见铜罐内发出了一声细微响动,时才盘在罐内的膨颈蛇竟是陡然直起了蛇身,将半截身子露在陶罐颈口之外,随着短笛声左摇右晃,仿佛是跳起舞来一般。   陆瑾登时看得叹为观止,没有想到世间竟有此等吹笛舞蛇之技,不禁暗自感叹天大地大无奇不有。   舞动的毒蛇也是立即引来路过行人的驻足,不消片刻,天竺老人的周围围满了一圈又一圈的围观之人,人人拍手赞叹不已。   便在此时,几个头戴幞头身着红衣的不良人走了进来,见状,为首一人当即怒骂道:“你这乞索儿居然当街表演妖术,当真不知死活,弟兄们,将他押回去!”   这不良人是唐代官府征用有恶迹者充任侦缉逮捕的小吏,多为一些街头恶霸地痞流氓,别看这些人平日坑蒙拐骗恶迹斑斑,然而作为管理治安的不良人却是极为合格,毕竟世人欺善怕恶多矣,遇到这恶霸地痞出生的不良人,都会退缩三分,这也是以暴制乱的道理。   悠扬连绵的短笛声嘎然而止,那天竺老人慌忙站起身来,对着那几个满脸凶神恶煞的不良人连连摇手,说出一连窜听不懂的语言,神情非常的着急。   为首不良人面上横肉一抖,手中长长的五色棒用力一跺地面,颇为威风言道:“某可听不懂你那鸟语,有什么话到衙门里去说!”   这时,一个不良人已是俯身端起装着膨颈蛇的铜罐,天竺老人脸色陡变,或许那条毒蛇乃是他赖以生存的法宝,竟被激起了几分凶性,“啊”地一声大叫,便去抢夺铜罐。   那不良人没料到天竺老人竟敢前来争夺,悴然不防之下几乎被他得手,两人一争一夺一不留神,陶罐竟是“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旋转不迭。   盘踞在里面的膨颈蛇看似受到了惊吓,从罐内飞快窜出,朝着人群游去。   此时看热闹的路人极多,眼见那条毒蛇竟然逃脱而出,人群陡然便是一阵混乱,全都抱头鼠窜。   陆瑾双目锁定了在人们脚下游走不止的膨颈蛇,飞速而上右手闪电一般伸出,便要去掐那膨颈蛇的七寸。   正在此时,突闻一阵骏马嘶鸣,那膨颈蛇恰好游走到了一辆过路马车前,驾车的两匹骏马眼见毒蛇陡然受惊人立而起,前蹄落地后竟是发力狂奔。   驾车车夫本坐在车辕上悠哉悠哉地挥鞭不止,异变顿生之下,立即被马匹陡然加速的前冲力掀翻在地,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之后,惊慌不已地哭喊道:“糟糕,我家娘子还在车上……”一言未了,已是发疯般拔腿冲去。   听到车夫此言,陆瑾才明白还有一个弱女子身在车厢内,望着横冲直撞绝尘而去的马车,他立即变了脸色,左右四顾发现街口门店旁正栓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想也不想便冲上前去翻上马背。   那匹红马颇为不耐烦地甩了甩马头,像是不习惯被陌生人骑乘,陆瑾用力拽动马嚼子迫使骏马掉转了方向,一把夺过插在大树上的马鞭,用力地抽在了马臀上。   只闻一声凄厉马嘶,红马吃痛之下陡然加速,陆瑾马术精湛,策动骏马飞速穿过了人群,朝着失控前行的马车追去。   马蹄哒哒犹如细密的雷声掠过长街,陆瑾俯身马背策马如飞,只觉耳畔呼呼灌风,左右街景飞速倒退,离失控的马车也是越来越近了。   他用力一咬牙关,挥动长鞭又是一阵猛抽,红马竟是不可思议地再次加速,越过马车车厢堪堪与那两匹受惊的驾车骏马并骑。   陆瑾暗地沉了一口气,估算距离之后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朝着车辕飞身而去。   就在陆瑾越过车辕的那一霎那,急速前行的马车却没有半分停留,飞速运动的车厢木栏用力撞击在了陆瑾的肩头。   陆瑾只觉左肩一阵剧烈疼痛,软麻麻仿佛是散了架一般,在快被甩出车辕的那一霎那,他神乎其技地抓住了那根用以支撑车厢的粗大铜柱,犹如一只灵敏山猿般翻上了车辕。   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刚松了一口气的陆瑾这才听见车厢内传来一声女子惊呼,来不及过多询问,他立即抓起拴在柱头上的缰绳,单手用力勒住惊马,巨大的力道使得他一张俊脸微微涨红了起来。   惊马人立嘶鸣,然而陆瑾扯住缰绳的力道惊人,竟是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地将惊马逼停了。   一番疾驰再加上勒马之力,陆瑾额头冒出了点点细汗,他轻吁出声放下马缰,转身对着那垂着帘子的车厢拱手道:“不知阁下是否安好无恙?”   车厢内沉默有倾,突然传出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声:“奴安然无恙,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陆瑾闻言一愣,陡然笑道,“区区小事而已,何有娘子你说得这般严重,若无他事,在下就告辞了。”   “郎君稍等。”车厢内那女子略显急促地说的一句,这才缓缓言道:“奴时才见郎君跳上马车时,肩头被车厢撞伤,不如奴陪你前去就医诊治,你看如何?”   陆瑾晃动了一下仍然有些疼痛的左肩,满不在乎地笑言道:“无妨,此伤并无大碍,大概明日便会痊愈。”说罢,跳下车辕欲走。   “郎君等等。”   车内女子第二次开口叫住了陆瑾,沉默半响,那遮挡视线的车帘边角微微一动,一只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手已是伸了出来,掌心中拿着一块淡绿色的丝帕。   那女子颇为真诚地言道:“奴见郎君你额头汗流不止,不如就用这块手绢擦擦汗吧?”   瞧着女子掌心中用名贵绸缎制成的丝帕,陆瑾微微一怔,本欲再次拒绝,然终觉得有些不妥,微笑接过拱手道:“那就多谢娘子了。”   说罢,他将丝帕覆上额头轻轻擦拭,丝滑冰凉的感觉立即流遍全身,淡淡的熏香亦是传入鼻端,使得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稍事片刻,陆瑾上前一步,将那块丝帕递到了车帘边,丝帕一角低垂,露出上面所绣的一个红色的“婉”字。   那只白玉纤手又是探了出来,接过丝帕后便消失不见了。 第一一九章 棋博士与八哥鸟   陆瑾微微躬身作礼,转身跨上抢夺而来的骏马,寻思须得立即将红马还给原本主人,于是拨转马头去了。   车内女子轻轻掀开车窗帘子一角,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丽脸庞,美目视线紧随陆瑾逐渐离去的背影,唇角不禁勾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时,驾车车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见马车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大气,慌忙跪地告罪道:“小的驾车无方,突遇险境处理不当,致使娘子受惊,还请娘子恕罪。”   女子沉默半响,轻轻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算了,量你也是无心之失而已,送我回府吧。”   “多谢娘子。”马夫如蒙大赦,感激零涕地站起来翻上车辕,双手一抖缰绳,马车沿着长街磷磷隆隆地去了。   此时,与东市一街相隔的宣阳坊内,棋博士楚百全正在自己府邸后院逗弄着一只八哥鸟,专注而又认真,不时还露出怡然自得的表情。   楚百全今年四十有三,斑白的须发随意地挽成一个发髻结在头顶,眼角鱼尾纹又深又多,面颊上两道法令纹好似沟壑般深刻,使其看起来颇显老态。   楚百全成为内文学馆棋博士已有许多年,与清闲的棋待诏相比,棋博士则要忙碌许多,不仅因为内文学馆就一名棋博士,教授宫人数量过于庞大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内文学馆在棋博士之下虽还设有三名助教,然而面对成千上万的宫人,也依旧是杯水车薪,楚百全竟日替那些宫人们讲解棋艺,宫人们叽叽喳喳议论居多,认真听讲者少之又少,也使得楚百全更为疲惫,若非棋博士为从九品下的官职,他真想就这么离职而去。   不过好在他有一个不错的盼头,那就是争取有朝一日能够进入翰林院成为棋待诏,成为陪同帝王下棋之人,常言宰相身前七品官,帝王身边之人更是贵不可言,若能如此,此生无憾也!   鸟笼中的八哥通体黑色,唯有鸟喙一抹艳丽的红色,绿豆般的双眼滴溜滴溜转个不停,看似颇为激灵。   楚百全惜鸟如命,对于这只花重金买来的八哥鸟,更是视若珍宝,不管喂食还是打理都由自己亲自完成,体贴得恍若是对待平康坊的那些美艳娘子一般。   八哥鸟尚在咿呀学舌的阶段,语不成句让楚百全暗自着急,他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鸟笼,脸上露出了讨好般的微笑,轻轻言道:“来,小宝贝,叫阿爷,阿爷……阿爷……”   八哥鸟不得其解,抬起长长细腿兀自梳理着身上羽毛,根本不搭理他。   楚百全丝毫不见气馁,脸上笑容更盛了,循序善诱道:“宝贝儿,就叫一声,阿爷,阿爷,阿爷……”   不知过了多久,八哥鸟终于歪着鸟头看着他,似乎颇有所悟,楚百全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屏住呼吸紧张等待。   “舅父!”   一声突如其来的高声呼唤搅扰了一切,受惊的八哥鸟悲鸣出声,扑凌凌地展翅在笼内飞窜乱撞,那竹条编成的鸟笼也是一阵剧烈晃动。   楚百全看得魂飞魄散,抢步而上双手稳住晃动不住的鸟笼,转头高声骂道:“你这浑小子如何不懂规矩!我逗鸟的时候能随便打扰么!”   来者为一个二十些许的青年,细眼塌鼻颇有些獐头鼠目的感觉,此际忙不迭地穿过花圃,惊慌言道:“舅父,你还有心情逗鸟,出大事了!”   楚百全瞪了他一眼,捋须镇定问道:“何事这般惊慌失措,说来听听?”   那青年剧烈地喘息了几声,这哭丧着脸言道:“今儿午后,有一前来应选棋助教的少年郎君颇为了得,棋艺更是高超无比,这下我可怎么办才好。”   楚百全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非常不满青年这般患得患失的模样,言道:“哲茂啊,你的棋艺乃是舅父我亲自教授的,自信在你同龄人中,能够胜过你的必定是凤毛麟角,区区少年,怕什么怕!”   青年摇头一叹,颇具沮丧道:“舅父此话不错,然而今日侄儿在棋风馆内见到那少年郎君行棋,心知自己一定不是他的对手,这下棋助教只怕是无缘了。”   楚百全眉头微皱,问道:“那少年郎君姓甚名甚?”   青年如实回答道:“似乎名叫陆瑾。”   “陆瑾?”楚百全苦苦思忖半响,摇头道,“老夫从未听说过此人之名,你说说看,他有何等厉害之处,如何赢过考验棋手的?”   “陆瑾与考验之人下成了‘四劫循环’的和局,并没有取胜。”   “什么!没有取胜?!”楚百全瞪大老眼,猛然抬起手来在青年头顶用力一敲,怒骂道,“他连获胜都没有,如何有进入最终招录比试的资格,你这臭小子是寻老夫开心么!”   青年慌不迭地躲过楚百全袭来之手,神秘兮兮地言道:“舅父可知与陆瑾对弈之人是谁?”   “谁也?”楚百全仍旧余怒未泯。   “与陆瑾对弈之人,乃是司马仲连。”   “啊!”楚百全心头狂震,一声惊呼已是高拔出口。   本就已经安静下来的八哥鸟又被吓了一跳,在鸟笼内乱窜不止,楚百全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竟忘了心爱的八哥,拽着青年的衣袖不能置信道:“区区少年郎君便能赢过司马仲连,你你你,没看错吧?”   “此乃侄儿轻眼所见,怎会看错?”   “这……司马仲连莫非是有意承让?”   “没有,双方一直斗的是难解难分。”   “莫非他下了臭棋?”   “也没有,司马仲连布局行棋都是十分高明。”   楚百全呆呆地愣怔了片刻,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脸色陡然转为难看,叹息道:“没想到世间居然能有与司马仲连一较高下的少年棋手,哲茂,这下我们麻烦了!”   这位獐头鼠目的青年名为任哲茂,乃是楚百全阿姐之子,楚百全生来就是岳父命,所生全为女儿没有一个儿子,每当望着成群的女儿莺莺燕燕,他都忍不住一阵潸然泪下,于是视这阿爷早早亡故的侄儿如同己出,更是将自己一身的棋艺教给了他。   任哲茂从小学棋,练就了一手非凡的棋艺,不禁让楚百全老怀大慰,暗自感叹后继有人。 第一二零章 招录之前   这次内文学馆招录棋助教,楚百全立即意识到此乃将任哲茂招录进入内文学馆的绝佳机会,倘若他能顺利成为棋助教,自己在暗地里多加栽培,有很大希望能让任哲茂继承自己衣钵,成为下一个棋博士。   于是乎,楚百全内举不避亲,毅然决定让任哲茂参加招选。   而任哲茂也算不负众望,轻而易举地战胜考验棋手,进入了最后招录。   楚百全曾暗地里了解过与任哲茂同时进入最后招录的那几人,认为只要他不出现较大的失误,取得头名应该不会有问题,于是放下了心来。   没想到如今竟是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厉害得与名重天下的司马仲连战成了平手,如何不令楚百全呆如木鸡,心里面也掠过了一丝无奈和悲凉。   任哲茂见舅父面色苍白,哭兮兮地言道:“舅父,这可怎么办才好?侄儿还想进入内文学馆哩,你可得想个办法才是。”   楚百全喟叹了一声,在院中踱步思忖不止,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站定了脚步,老脸神色说不出的凝重,沉声言道:“哲茂,我有一计,可让你与陆瑾尽力一战,然却略显卑劣。”   任哲茂精神一振,急促言道:“舅父,有什么好计策你说便是,只要能够获得胜利,卑劣又有何妨!”   楚百全点点头,行至任哲茂身前轻言细语地说了起来,及至听完,任哲茂惊喜不已地瞪大了双目,拍手称赞道:“好办法,舅父此计果然不错,那好,明日我们就这么办!”   楚百全苦笑道:“陆瑾既然能够与司马仲连斗得旗鼓相关,相信他的棋艺已算出神入化,要知道舅父与司马仲连下棋,也是输多赢少,这一计,只是让你有获胜的些许希望而已,但愿老天保佑吧。”   ※※※   为了止住那辆受惊车马,陆瑾左肩被车厢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大感疼痛难耐,回到家中解开上衣一看,这才发现左肩头已是红肿成了一片,隐隐有污血流动。   想来也是,急促前行的马车如此巨大撞击之力,陆瑾又非铜皮铁骨,被这么结结实实地一撞,想不受伤都很难。   好在陆瑾下山之时早有准备,带上了裴道子亲自调配的跌打伤药,朝着伤口敷上些许,一股清凉的感觉顿时弥漫伤处,那股疼痛感也是消散了不少。   疼痛顿消,然而忙碌了整整一下午,陆瑾大感肚腹饥饿,寻思还是到外面饱餐一顿为妥。   刚走至门边,钱夫人也恰好入内,抬起眼眸朝着陆瑾看得一眼,不咸不淡地问道:“陆郎这是要出去啊?”   陆瑾点头笑道:“对,准备出去吃点东西。”   钱夫人点点头,朝着院内走去,刚走得没几步,突然想起一事,转身讥讽笑言:“对了,陆郎前去报考棋助教结果如何?可有赢得对手?”   陆瑾如实回答道:“没有。”   “呵,输了吧?!”钱夫人脸上藐视之色更盛,口气尖酸而又刻薄,“棋风馆里面全为当朝国手,知道啥是国手不?那可是得到朝廷认可的围棋高手,你一个少年郎君下得没几天围棋,跑去凑什么热闹?那不是丢人现眼么?输了也是常理。”   “这个……钱夫人,在下并没有输,而是与那老伯下成了和局。”   钱夫人双手叉腰,泼辣言道:“和棋又能如何,没赢便是输,难道还有什么好夸耀之处么?”   陆瑾好气又是好笑,对于这般泼辣街妇,骂又骂不得,打也打不得,讲道理更是不听,只能敷衍以对,于是故作一副受教的模样道:“夫人教训的是,在下明白了。”   钱夫人这才微微颔首,随口问道:“对了,棋风馆的棋手我基本都认识,不知与你对弈之人是谁?张万良?王文光?颜睿才?”   “都不是……”陆瑾回忆了一下,这才恍然道:“哦,那老伯似乎叫什么司马……司马……啊,想起来了,司马仲连。”   “什么!”钱夫人惊讶的高叫声震云霄,刺得陆瑾的耳膜更是隐隐作痛。   陆瑾还不知道她为何这般失态时,钱夫人已是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拽着他的衣袖不能置信道:“你你你,居然与司马仲连下成了和局?!”   陆瑾点头道:“对,那位老伯的确棋艺非凡,我也是拼劲了全力,才勉力保持不败。”   “不可能,怎么可能……”钱夫人语无伦次,半响才回过神来怀疑道,“陆瑾,司马仲连可是棋风馆的馆主,也是当今天下围棋第一人,你如何能够与之下成和局?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陆瑾这才恍然醒悟,讶然道:“什么?那位司马老伯竟是棋风馆馆主?”惊讶之后,又是释然笑道,“怪不得能有如斯棋艺,原来竟是如此的了得。”   见他神情语气都不似作假,钱夫人不禁半信半疑,问道:“这么说来,陆郎你已经通过了报名初试?”   陆瑾微笑道:“对,明日便前往棋风馆参加最后的比试。”   钱夫人根本不敢相信他能有这般了得的棋艺,犹豫半响,突地言道:“我们钱家所经营的绸缎庄便在棋风馆旁边,既然陆郎这般了得,奴明日自当前来观战。”   “好,那就多谢夫人替陆瑾助威了。”陆瑾抱拳谢过,这才大步流星地走了。   钱夫人依旧怔怔然矗立,如同梦中。   ※※※   午后东市,喧嚣热闹,人车如织,商铺吞金吐玉,酒肆宾客满座,一派富饶繁华。   大唐棋风昌盛,许多达官贵族、名士才子都痴迷喜爱棋道,作为长安城最富盛名的棋手渊薮——棋风馆,每到开门纳客之时,往来宾客几乎都快要踏破门槛。   然而今日的棋风馆,却是有些例外,向来对外经营的单独棋室关闭了,后院几间对弈水榭也是紧锁大门,唯有一楼正堂内置放着密密麻麻的长案,错落有致地围成了一个马蹄形。   向来只立有一张棋案的独立高台,今天破天荒地地摆上了四张棋案,为了方便宾客观战,每张棋案后都有两名仆役抬着一副面向宾客的棋枰,虽没有悬挂在墙上的棋枰那般巨大,但勉强算作清晰。   今日内文学馆招录棋助教,自然是围棋界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毕竟能由白身棋手成为朝廷吏员,那可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虽然进入最后角逐的少之又少,然而能够一饱眼福也是不错。 第一二一章 招录比试(上)   午时三刻,所有观战的棋案座无虚席,台下最前面五张长案,则是坐着吴成天、司马仲连、楚百全以及翰林院另外两名棋待诏,此五人都是围棋界中显赫的人物,今番主持招录比选,正当其所。   而在二楼的一间雅致房间内,内文学馆馆主苏味道正坐在一张梨花案几前,闻着熏香品着热茶,大感惬意。   苏味道乃是当世有名才子,乾封年间举进士,未及三十便成为了内文学馆馆主,执掌内廷宫教。   这内文学馆馆主虽只得从六品上的官身,不过苏味道今年刚刚三十有一,在这拼出生,拼长相的大唐官场,两样皆无的苏味道有此成就已是非常不错了。   从相貌上来讲,苏味道长相的确让人不敢恭维,他身材适中双腿略短,肥胖的面孔一对绿豆眼,鼻子塌陷仿佛被人打了一拳,厚阔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类似痞气的练达,就好似一个精明干练的商贾,而非才高八斗的文学之士。   其实以苏味道之才,昔日考取进士时本是一甲进士及第,可惜唐时选官用人颇为在乎长相,朝廷明确规定面相凶恶丑陋者不能授予高官,当时的知贡举就因苏味道丑陋的相貌,而将他列在了三甲之中,若非顾及苏味道的名声,说不定还会将他刷下去。   苏味道主管内文学馆,按道理,区区棋助教招录他根本就不会上心,前来目的除了与司马仲连关系要好外,更因他也是一不折不扣的棋痴,午后清茶一盏观棋为乐,倒也可以消磨时光。   未时已至,一名黑衣仆役快步走上对弈平台,晃动手中鼓槌“镗”的一声击打在拎着的铜锣上,亢声宣呼道:“末时至,内文学馆招录棋助教比试正式开始,请诸位棋手入场。”   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八名通过初选的棋手依照报名顺序缓步走入厅内。   陆瑾为最后报名者,自然排在了末尾,当他走入正厅的那一霎那,原本只有些嗡嗡哄哄议论声的正厅突然如沸腾的开水般,热闹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白衣飘飘的陆瑾身上,敬佩有之、惊讶有之、怀疑有之、赞赏亦有之。   敬佩赞赏者多为已经领略到陆瑾棋艺之人,而惊讶怀疑者则是昨日没来的宾客,的确,陆瑾力战当今天下围棋第一人——司马仲连,并将之逼平,经过那些有幸目睹者对他人的述说,已是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长安围棋界,今日的宾客们除了观看棋助教招录外,还想看看陆瑾究竟能否还有昨日那般行棋的水平,眼见他终于到来,自是一阵交头接耳。   座案中,一名面如冠玉的英挺郎君却对着陆瑾怒目而视,她不是别人,正是司马仲连的外孙女裴淮秀。   昨日前来棋馆得知那愣头青书生击败了外祖父,这位裴娘子自是气不过,今日至此除了想要看看陆瑾究竟有多么厉害外,更想寻机找他麻烦,然而没想到陆瑾这般受到宾客们的欢迎,裴娘子心里面怒气更盛,不禁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除了在座的宾客外,还有不少没有座位的宾客挤在厅门处,其中便有钱夫人以及钱秀珍,当看到陆瑾出现的那一霎那,钱秀珍止不住的兴奋言道:“阿娘,果然是陆郎,他真赢得了初选!”   钱夫人面上的肥肉抖了抖,有些失神地言道:“那臭小子当真赢了司马仲连,难道他真有这么厉害……”   闻言,站在钱夫人旁边的那位中年士子转过头来,笑言道:“听娘子口气,莫非认识这位陆瑾陆郎。”   钱夫人点头道:“认识,陆郎正是在奴家中租房居住。”   中年士子笑着颔首道:“原来如此,昨日陆郎力战司马馆主,并将之逼入和局,我等皆是亲眼所见,陆郎棋艺精湛攻守兼备,实乃不可多得的围棋高手,不知娘子家住何处?改日在下还想亲自登门拜访陆郎一番。”   钱夫人回答道:“奴家住永宁坊第三曲二里。”   中年士子颇为感激地点点头,拱手致谢道:“多谢娘子。”   钱秀珍小声嘀咕道:“阿娘,既然陆郎这般厉害,想必一定能够赢得棋助教而归,那****还如此藐视人家,实在是失礼啊!”   闻言,钱夫人脸上又红又白,羞怒无比地开口道:“你丫头懂个甚来,兴许他今天没有那般好运,看看再说!”   钱秀珍吐了吐舌头,却是忍不住笑了。   平台上,八名士子分为了四对,分别落座于四案之前,对弈正式开始。   在楚百全的暗地运作下,任哲茂落座的是第一案,陆瑾落座的是第四案,倘若两人都能够获胜,那么下一局任哲茂将会对弈第二案的获胜者,而陆瑾则对弈第三案的获胜者,这就可以避免任哲茂过早与陆瑾交手,确保他能够顺利挺近最后的决赛,至于决赛如何帮助任哲茂战胜陆瑾,楚百全只想到了一个卑劣的办法,成败听天由命。   施施然地落座棋案前,陆瑾抬眸一望,对手是一个留着短须的红衣士子,年龄大概三十些许,神情倨傲嘴角带着一丝冷笑,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不放。   陆瑾当先作礼道:“在下陆瑾,郎君承让了。”   红衣士子微不可觉地点点头,言道:“你就是陆瑾,昨日与司马馆主战为了平手?”   陆瑾含笑点头。   红衣士子鼻端重重一哼,随即正容道:“在下名为程承平,阁下记牢了,可不要忘记今日击败你之人的姓名。”   陆瑾微微一愣,只觉此人目空一切似乎有些可笑,点头道:“好,那在下就领略兄台高招。”   抽签选择了所执棋色,陆瑾捻起棋盒中的白子,“啪”地一声拍在了边角。   这名为程承平的红衣士子冷冷一笑,捻起黑子,却是占据的星位。   两人行棋间,站在棋案旁的仆役将行棋局势公布在了旁边拿着的那方棋枰上,使正堂内的人们能够一目了然。   比起另外三案,陆瑾所在这一案吸引了几乎九成的目光,宾客们想看看昨日那取得不俗成绩的少年郎君,今日是否能够继续上演奇迹。 第一二二章 招录比试(下)   片刻之后,双方各落下了二十余子,这程承平与司马仲连相比,根本就不值得一提,陆瑾自然是下得轻松无比,瞅准机会布下了一个致命的陷阱,程承平却没有看出来,提着黑子一头栽了进去。   坐在第一排的司马仲连见状一笑,轻轻言道:“成天兄,此局陆郎是赢了。”   吴成天含笑点头,言道:“陆郎赢棋,自是理所当然。”   楚百全也非常留意陆瑾,陆瑾每走一步棋楚百全都会暗自揣摩一番,希冀能够看破陆瑾的棋路,看得半响,楚百全终于忍不住暗叹道:这少年郎棋风波澜诡谲无从揣度,果然十分了得,只怕与我不相上下也!”   陆瑾满腔心思都沉浸在棋枰上,看到程承平终于落入自己所布置的陷阱后,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微微一笑,他捻起白子,开始对程承平那片黑子发动合围进攻。   待到陷入四面包围,程承平这才恍然醒悟了过来,暗骂一声小子贼滑,急忙驱子奋力反击。   陆瑾思谋多时,所布陷阱几乎可以称之为滴水不漏,岂能容得程承平轻易解困?将那片黑子围在阵中厮杀不止。   终于,程承平出现不支迹象,黑子被吃掉一大片,再无反败为胜的机会。   程承平面色惨白额头细汗,膛目结舌地盯着棋枰半响,望着陆瑾苦笑暗道:“此局,在下认输。”   “承让!”陆瑾微微拱手,含笑站起。   第一案,任哲茂也是轻易赢得了胜利,看向已经取胜片刻正在等待的陆瑾,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厉色。   第二局开始,与陆瑾对弈的是第三案的获胜者,比起程承平,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者棋艺明显要高出了一截,下棋经验也是尤为老道,然而可惜,他依旧不是陆瑾的对手。   陆瑾略施小计,便骗过了对方,赢得了第二局。   台下,钱秀珍看得是目瞪口呆,拉着钱夫人的衣袖喜声道:“阿娘,陆郎果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进入了决赛,再赢一局便可成为棋助教!”   钱夫人冷冰冰地言道:“现在高兴个甚来,等他赢到最后再笑也是不迟。”   终于,任哲茂和第二案的获胜者也决出了胜负,任哲茂惊险地获得了胜利,如此一来,最后一局的比试便将是陆瑾和任哲茂两人,棋助教也会在他二人中产生。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楚百全暗叹一声,脸色甚是难看。   为方便观棋,最终比试时高台上只会留下一案,几名仆役上得台上一阵忙碌收拾,司马仲连也宣布暂且休息一刻钟。   陆瑾坐在台下选手坐席上,捧起茶盏轻轻一啜,心里面却是忍不住一阵激动:还有最后一局,我便可以成为棋助教进入内廷调查阿爷失踪之事,阿娘,你一定要保佑我。”   比试暂且休息,宾客们自然嗡嗡议论声大起,兴奋地议论着时才精彩的棋局,各抒己见说道不休,而陆瑾所下的两局,自然是宾客们议论的重中之重。   便在此时,一名黑衣仆役飞快进入正厅,行至司马仲连耳畔一阵低语,一直面含微笑的司马仲连陡然神色一变,露出了颇为惊讶之色。   愣怔半响,司马仲连恍然回过神来,对着吴成天言道:“成天兄暂且坐一会儿,我要出去迎接一名贵客。”   吴成天点点头,心里面却是暗自纳闷,不解究竟是何等贵客,竟要身为主人的司马仲连亲自前去迎接。   棋风馆后院宽敞雅洁,园林与院落浑成一体,复道回廊与假山贯穿分隔,布局清幽水池环绕,好似江南水乡别院。   一辆垂着湘竹车帘的马车静悄悄地停在后园一角,驾车骏马高大神骏,持鞭仆役神情肃穆,伺候侍女矗立等待,一名美艳如花的女子正漫步在刚刚泛出绿色的池畔草地,石榴裙裙摆长长曳地,使之看起如同云端上的仙子。   女子的美是无可挑剔的,三千发丝在螓首上挽成一个简单的单螺髻,不高不矮的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白色短襦,两道远山般的黛眉,双眸深沉得如同大海,鼻梁挺直秀美,朱唇不点而赤,女子气质恬淡典雅,好似那天山上孤傲洁白的雪莲花,不沾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   随着一阵脚步声,苏味道摇着罗圈腿快步而至,好似一个一摇一晃的肥鸭子,人还未至已是惊喜大笑:“噢呀,昨日无意提及,没想到侍诏你果然前来了,真是让某大感意外。”   那美丽女子展颜一笑,笑容如同昙花般陡然盛开,美艳不可方物:“昨日婉儿出宫省亲,今日黄昏回宫便可,曾着还有一些时间,想起馆主之言,便来棋风馆逛逛。”   苏味道微笑颔首,轻叹言道:“侍诏跟随天后处理政务日理万机,难得出宫一趟探望母亲,可惜却只得区区一天时间,正是太过短暂了啊!”   美丽女子淡淡笑言道:“婉儿本是卑贱宫婢,能够得到天后青睐提拔重用,已是莫大的福气,况且天后免除阿娘宫婢身份,让她能够居于城中安享晚年,做人贵在自足,能够有出宫探视阿娘的机会,婉儿已经很高兴了。”   苏味道听得连连点头,止不住大笑道:“如今侍诏身居高位,还是如以前那般与世无争平和待人,怪不得天后会对你青睐有加,我这个当馆主的,今后还要请侍诏多多照料才是。”   “馆主对婉儿有教导之恩,此话严重了。”美丽女子笑容如初,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温暖。   这位美丽女子,赫然便是执掌宫中诏命的上官婉儿。 第一二三章 红颜侍诏   按照三省六部制职责分化,中书省掌管决策出旨,门下省掌管审核把关,尚书省专司执行,其中朝廷诏书皆由中书省的中书舍人负责起草撰写,如昔日孔志亮便是掌管制诰的中书舍人。   严格说来,这样的运转程序没有半分不妥,贞观年间也是凭借这样的制度,制定政令、颁布政令、执行政令,才能使得大唐进入煌煌盛世,国泰民安山河安定。   不过可惜的是,当今圣人羸弱多病,皇权渐渐旁落到了武后之手,对于妇人干政,朝廷那些正直的官员们历来是深痛恶绝,政事堂宰相也是百般抵触,甚至时而发生阴奉阳违之举。   武后秉性坚刚,觉得既然宰相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令起炉灶在翰林院设立北门学士,以分宰相之权。   这群北门学士尽管多数官职低微,然而参与中枢决策,也是大权在握,武后正是凭借北门学士的决策论断,制定国家大政方针,几乎让翰林院等同于一个内廷政事堂。   然因男女有别的关系,武后不能整日呆在翰林院处理政务,一切奏折批阅都需要在内宫进行,传达旨意亦是如此。   于是武后提拔重用宫廷女官担任身边机要之职,这上官婉儿便是在那时候脱颖而出,成为专门替武后起草诏书的侍诏,深得武后信赖,一时之间权倾内廷,就连身为从六品上的内文学馆馆主苏味道,也对其甚是巴结讨好。   正在谈话间,身材高大的司马仲连大步匆匆地走了过来,拱手作礼道:“老朽司马仲连,见过上官侍诏。”   上官婉儿笑微微地虚手一扶,言道:“昔日司马伯伯与婉儿祖父相交甚笃,去岁阿娘出宫购置宅邸,也多亏你的相助,一句上官侍诏何其生分也?倘若司马伯伯不弃,直接唤我婉儿便可。”   司马仲连见惯了帝王将相,自然分辨得出何为客套,何为真话,见到上官婉儿身居中枢高位依旧平和如昔,不禁老怀大慰,感叹连连道:“游韶兄真是有一个好孙女啊,倘若他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司马仲连口中的“游韶兄”正是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麟德元年(664年),武后引道士入宫行厌胜之术,被高宗所厌,密召上官仪前来起草废后诏书。   谁料墨迹未干,便已经消息败露,得知情况的武后气势汹汹直闯而入,当殿质问高宗因由,高宗摄于武后强悍,竟将过错全部推到了起草诏书的上官仪身上。   替帝王背黑锅本是臣子本分,上官仪夹在他们夫妻两中间百口莫辩,只得默默然忍受了。   经过此事,武后将上官仪记恨在心,同年十二月,指使亲信爪牙许敬宗诬陷上官仪、王伏胜勾结废太子李忠图谋叛逆,上官仪被投下大狱,与其子上官庭芝、王伏胜一同被处死,家产抄没,其时上官婉儿尚在襁褓,和母亲郑氏一同被没入掖庭,充为官婢。   一阵默然,上官婉儿轻笑言道:“一切都是成年往事了,司马伯伯啊,该忘记就忘记吧。”   上官仪毕竟是以谋反罪处死的,在此提及的确有些不妥,且其中还牵扯到了天后,司马仲连幡然醒悟,笑道:“哈哈,老朽失言,婉儿啊,去馆内看棋如何?今日有一少年郎君,可不得了也!”   上官婉儿杏目一转,笑道:“可是昨日胜过伯伯的那陆氏郎君?”   “噫,你怎么知道的?”司马仲连登时一头雾水。   上官婉儿还未回答,苏味道已是笑着插言道:“堂堂围棋第一人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战成平手,整个京师都已经传遍了,侍诏消息灵通如何会不知?”   司马仲连捋须笑道:“原来如此,哈哈,目前陆郎已经进入了决赛之局,婉儿如果有兴趣,不妨去看看。”   “自当如此。”上官婉儿淡淡一笑,在苏味道和司马仲连的陪同下,朝着小楼而去。   进入专门准备的房间,上官婉儿落座在了案前,一名侍女忙不迭地捧上解渴蔗汁,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了一旁。   司马仲连还要主持下面的对弈决赛,因此并没有在房内作陪,与上官婉儿对案而坐的只得苏味道一人。   苏味道吩咐侍女打开窗户,垂下用以遮挡外面视线的轻纱,笑言道:“侍诏,下面便是棋助教招录之地,而落在棋案两端,分别是进入最后决赛的陆瑾和任哲茂。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端起案上蔗汁轻啜,将目光望向了窗外,正要说话,视线却是突地一凝,竟是无比惊奇地“咦”了一声。   房内安静得唯闻针落,自然没能瞒过苏味道的耳朵,他讶然笑问道:“侍诏怎么了?”   上官婉儿俏脸上的惊讶之色消失了,化作一阵淡淡的微笑:“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也在这里。”   “他?谁也?”苏味道顿感二丈摸不到头脑。   上官婉儿美目中流淌着变幻不止的光彩,言道:“馆主,刚才你说那白衣青年叫做陆瑾,对么?”   “正是如此。”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笑道:“其实昨日,奴与这位郎君曾有一面之缘,还幸蒙他出手相助,才免遭噩难。”   “哦,竟有此事?”苏味道登时变了脸色,急切言道,“难道在长安城中,还有人胆敢对侍诏你不利么?”   “非也,”上官婉儿摇头笑道,“昨日奴乘坐马车路过东市,不意驾车骏马受惊狂奔,当时车内就婉儿一人,正在彷徨无措当儿,这位陆瑾陆郎策马追赶,竟不顾安危地跳上婉儿马车,硬生生止住惊马,为此肩头还受了伤,可惜奴当时急着归家,否者一定好好致谢一番。”   苏味道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侍诏昨日竟有此等遭遇,陆郎行侠仗义救人危难,今日你们又重逢于此,倒是颇具缘分了。   上官婉儿正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听苏味道言及她与陆瑾颇具缘分,俏脸不禁悄悄地泛出红晕,美目再看向正在台上对弈不止的陆瑾,嘴角轻轻地掠过了一丝笑意。 第一二四章 最终之局(上)   最终对弈开始后,陆瑾采取的是稳扎稳打的手段,毕竟这一局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容不得半点马虎,下得十几步,所执的黑子布局有方攻守兼备,让人根本无从揣度出他的下一步目的。   任哲茂离陆瑾棋艺颇有些距离,自然看不出他的用意如何,甚至不能估算陆瑾下一步将要进攻的方向,手捏棋子久久未动,然而眼角余光却向着台下的楚百全望去。   感觉到了任哲茂遇到困局,楚百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放在案上的右手食指极有节奏地敲击案面四下,接着又换为了尾指,敲击案面三下。   任哲茂立即明白了过来,轻轻一笑,手中白子落在了四五位之上。   眼见任哲茂竟然看穿了自己的用意,陆瑾眉头轻轻一皱,不禁暗叹可惜,稍稍更改了所布之局,准备发动下一步进攻。   任哲茂心知不是陆瑾的对手,又偷偷将目光瞧向了楚百全,示意他继续提点相助。   楚百全暗骂了一声,心里大为恼火,毕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提点,那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好在他坐在第一排,旁边之人目光皆是落在那幅巨大的棋枰上,身后之人又看不到他的小动作,于是牙关一咬食指轻轻击打案面五下,换作尾指后又击打七下。   任哲茂了然醒悟,将棋子落在了五七位上面。   见状,陆瑾眉头皱得更深了,只觉任哲茂这两步棋走得实在非常巧妙,与刚才当真判若两人。   略一思忖,陆瑾改变战略,决定故意示之以弱,待到进一步摸清他的实力再作打算。   任哲茂见到陆瑾示弱而退,心里面大感振奋,也对舅父非凡的棋艺大感敬佩,又是用余光向楚百全望去。   “这混小子!”楚百全暗骂了一声,气得脸色铁青,只得继续敲击案面提点不休。   任哲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傍上楚百全这般棋艺高手,几乎自己从不思索,完全按照楚百全的提点行棋。   陆瑾故意示弱,一时间形势看起岌岌可危,似乎隐隐有落败的迹象。   吴成天看得一头雾水,小声问道:“陆郎此局为何这般谨慎?与时才的勇猛进攻当真是判若两人啊!”   司马仲连微微思忖了一番,言道:“此多半为陆瑾故意示弱之举,难道你没发现任哲茂这几步棋走得非常巧妙么?他似乎暗中隐藏了实力,想来陆瑾不敢冒失,才会故意示弱揣度对手。”   “原来如此,但是玩火者****,他也是在兵行险着啊!”吴成天忍不住一声喟叹。   钱夫人看到陆瑾似乎快要落败,一直绷着的脸不禁露出了丝丝笑容,言道:“看,二娘,我说得不错吧,那小子想要赢过对方却不是那么容易,看这架势,似乎就要输了。”   钱秀珍紧张得手心中全是细汗,显然为陆瑾如今的形势担忧不已,竟对钱夫人幸灾乐祸的话置若罔闻。   楼上一直默默观棋的上官婉儿也是止不住的奇怪,她虽颇通棋道,然棋艺只能算作稀疏平常,离高手还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时才见陆瑾攻势如潮似浪所向披靡,上官婉儿芳心中竟是止不住的兴奋,毕竟救命恩人能够赢得比试成为棋助教,她也会暗自为陆瑾感到高兴。   然而没想到这才区区几步棋,陆瑾却突然兵败如山倒了,不仅被对手吃了一大片的棋子,居然还被对方压着打,这当真有些出乎人意料之外。   上官婉儿冰雪聪明,加之居高临下视线极佳,立即很敏感地发现与陆瑾对弈棋手的异样,因为那棋手每走一步棋,脑袋都会不由自主地向着南面侧一下,尽管如此举动微乎其微,却没有逃过上官婉儿的双目。   循眼望去,立即发现坐在第一排的楚百全手指正很有节奏地敲击着案面,看似无意之举,然却让上官婉儿恍然醒悟。   见状,上官婉儿露出了冷笑的神色,淡淡言道:“馆主,没想到区区招录棋助教,竟是有人暗中作弊,倘若此事被天后知道,一定会非常不悦吧。”   苏味道心头一惊,问道:“侍诏此话何意?在下一直秉公招录,谁人会作弊?”   上官婉儿冷笑更甚,言道:“苏馆主倘若有心,不妨看看楚博士的右手,交击案面的次数,是否与白子下棋方位一致呢?看,现在敲击八下,其后略作停顿又敲击了三下,若我没料错,白子下一步应该落子于八三位上。”   上官婉儿话音落点,侍立在棋案前的侍女高声言道:“白子落子八三位。”   闻言,苏味道脸上肥肉急促抽搐着,竟是气得嘴唇瑟瑟发抖,显然怒不可遏。   今番邀请上官婉儿前来观棋,自是他想讨好上官婉儿的一种手段,然而没想到居然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作为比赛评判的棋博士楚百全竟暗中为棋手提点作弊,且坑害的还是上官婉儿的救命恩人,如何不令他苏味道颜面无光,当真是丢人现眼于人前。   暗暗攥紧了拳头,苏味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正色言道:“此等无耻之举,的确太过分了,侍诏放心,我立即下去终止比赛,并拆穿楚百全的鬼把戏!”   上官婉儿沉吟了一番,却是轻轻摇头,言道:“苏馆主不必冲动,此番招录棋助教,本就是内文学馆自行为之,倘若因比赛招录作假闹得沸沸扬扬,不仅内文学馆声誉受损,且还会被百姓付诸笑谈,你苏馆主更会颜面无光,所以不妥。”   苏味道心知上官婉儿是在替他维护颜面,不由暗生感激,拱手言道:“那不知在下该当如何,还请上官侍诏示下。”   “婉儿既无官身,何能当得示下?”   上官婉儿轻描淡写的一句,立即让苏味道一脸尴尬,正在手足无措当儿,上官婉儿却又笑言道,“不过作为苏馆主曾经教授过的学生,婉儿有一浅薄之见,供馆主参考。” 第一二五章 最终之局(下) 第一二六 娘子之鞭(上)   怔怔地看着苏味道半响,陆瑾这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言道:“苏馆主,在下初来乍到,如何能够当得棋博士,你这不是寻我开心么?”   “本馆主说你当得便当得。”苏味道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味,肃然道,“历来棋博士本就从棋助教中挑选,本官选择陆郎你成为棋博士,也是有着几点深思熟虑:第一,你已是我内文学馆棋助教,正当其所;第二,你的棋艺的确了得,正可履行棋博士之职;第三,你与当世第一棋手司马仲连战成和局,在围棋界中声名赫赫。诸此种种,舍你陆瑾其谁?”   话音落点,苏味道又在心里默默补充最为关键的第四点:你乃上官侍诏的救命恩人,老苏我是否能够让上官侍诏高兴,并忘记今日不悦,就完全在你身上了,区区棋博士一句话的事情,何足道哉!   陆瑾暗自忖度了一番,虽觉得苏味道此话说得很有道理,然而他也相信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将棋博士之职交给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这苏味道必定是另有所图。   虽不知他的目的究竟如何,然既来之者安之,陆瑾心里面也没有半分害怕,索性点头应承道:“既然馆主看得起在下,那陆瑾就却之不恭了。”   苏味道喜上眉梢,拍着陆瑾的肩头大笑道:“好,好,陆瑾,本官果然没看错你,年纪轻轻勇挑大梁,今后你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明日寅时三刻,本官亲自在玄武门等你,记得准时前来。”   上官亲自等候属下,不说绝无竟有,也算极为罕见了。   于是乎,陆瑾心中警惕更甚,真害怕这苏味道又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急忙拱手道:“那好,属下遵命,若是没什么事,请容陆瑾告辞。”   苏味道笑眯眯地言道:“棋博士为从九品下的官身,老朽此时还要去一趟吏部,替你办理各种手续,去吧去吧,明日记得早点。”说罢连连挥手。   陆瑾如蒙大赦,急忙告辞离去。   苏味道捻须而笑,一派老于算计渊渟岳峙的高人风范。   陆瑾前脚刚走,房门又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有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吓得苏味道不禁一愣,还未看清来人的长相,略显急促的女声已是响彻耳畔:“姑父,那陆瑾何在?噫?莫非是走了不成?”   苏味道定眼一看,好气又是好笑道:“淮秀,你如何在这里?”   来人正是易钗而弁的裴淮秀,今日前来棋馆,她本是为了教训那陆瑾一番,也算替外祖父报仇雪恨,不意对弈结束后,四下寻找却没了陆瑾的身影,百番打听,才得知他被内文学馆馆主苏味道召见,去了二楼。   裴淮秀的小姑正是苏味道之妻,两人本是亲戚,因此裴淮秀毫不惧怕地上得二楼,才出现推门而入的那一幕。   眼见房内空荡荡唯有苏味道一人,裴淮秀神情略显沮丧,然而那丝沮丧之情又很快消失不见了,疾声言道:“姑父你慢慢忙,我去追那小子。”说罢转身欲走。   “哎,等等,回来回来。”苏味道急忙出言叫住了她,不解问道:“你找陆瑾作甚?莫非是有什么事情?”   裴淮秀冷哼一声,回答道:“陆瑾昨日下棋侥幸与外祖父战成和局,致使外祖父声名受累,我自然要前去讨教一番,让他得知厉害!”   苏味道惊得双目一瞪,慌忙摇手道:“不行,这可万万使不得,你那剑法如此厉害,陆瑾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何能是你的对手?倘若被你打伤,若是被她知道……”   话到此处嘎然而止,苏味道立即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止住这冒失的丫头,免得她又给裴家闯祸。   裴淮秀纤手一拍腰间佩剑,傲然开口道:“对付区区文弱书生,何须裴家剑?既然他围棋厉害,那我就前去挑战棋技,让他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   听到裴淮秀并没有动武的意思,苏味道暗暗放下了心来,哭笑不得地言道:“就你那臭棋,只怕与陆瑾相差甚远,淮秀啊,听姑夫的话,还是回府多多学习一下女红针织吧,不要前去自取其辱了。”   裴淮秀天生不喜女红,唯对舞刀弄剑情有独钟,完全没有一点名门仕女的模样,听到此话,鼻端又是一声冷哼,随意敷衍了苏味道几句,急匆匆出门去了。   ※※※   走在人流密集的长街上,陆瑾仍有一种恍若做梦的感觉。   赢得比试成为棋助教本就在他的算计当中,然而万般没有想到的是,内文学馆馆长竟要让他跳过棋助教,直接成为棋博士,如何不令陆瑾大感意外。   与棋助教不同的是,棋博士不仅为内文学馆博士之一,负责所有宫人的棋艺,而且还是从九品下的官阶,对于尚为白身的陆瑾来讲,无异于一步跨入了大唐官员的序列。   然而棋博士却没有进阶升官的机会,也就是说只能一辈子呆在从九品下的官位上一动不动,这与立志考取进士报仇雪恨的陆瑾来说,无异于有些鸡肋的感觉了。   不过,他现在要的并非是朝廷官身,而是进入内廷探寻阿爷下落的机会,棋博士棋助教效果都差不多,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正在思忖间,陆瑾突然听见背后马蹄声急,下意识便要侧身避让,然而那马上骑士行至他的身边却是陡然勒马,那匹白如霜雪的高大骏马一声长嘶,半个马身堪堪挡住了陆瑾前行之路。   马上骑士如此举动险之又险,盖因东市长街人流似海,一般情况下皆是禁止策马疾驰,倘若被巡街武侯、不良人发现,必定会处以重责。   而且这骑士策动坐骑突然挡在陆瑾身前,冒失无礼的行径对陆瑾也会产生很大的威胁,弄不好还会伤及到他,饶是陆瑾的好脾气,此刻也忍不住暗自恼怒了。   抬眼望去,马上郎君面如冠玉,秀眉明眸,俊美得似乎不像男子,此际单手持缰傲然一笑,飞动的衣袂倍显飒爽之姿。 第一二七章 娘子之鞭(下)   “是你?”陆瑾眉头一皱,立即认出这英俊郎君正是前日在酒肆见过的那名女子。   裴淮秀高坐马背也不下马,颇为无礼地言道:“陆瑾,今日在棋风馆见你下棋,似乎棋艺还算不错,有没有兴趣和我对弈一番?”   陆瑾上下打量了她半响,又觉意外又感可笑,冷冷回答道:“娘子何人?我为何要你与下棋?”   裴淮秀马鞭一指,胯下白马前蹄刨地咴咴喷鼻:“棋艺切磋何须知名,只问阁下敢不敢?”   “不敢!”陆瑾很干脆地回答了一句,转身便走。   如此利落的回答立即让裴淮秀愣怔了一下,在她印象中,读书人多为心高气傲之辈,自己这般当街拦阻要求对弈,按道理他也应该怒不可遏地接受才是,为何却丝毫不受自己言语相激,这愣头青书生当真是一个怪胎。   心念闪烁间,陆瑾已走出丈余开外,裴淮秀恍然回过神来,俏脸上掠过一丝被他忽略的羞怒红晕,扬鞭策马急追,又是挡在了陆瑾的身前。   陆瑾大感无奈,双手环抱胸前冷冰冰地问道:“娘子你当街拦人,难道不觉得有些不妥么?”   裴淮秀冷哼作声道:“陆瑾,你好歹也是六尺男儿,遇到奴当面挑战,何能转身就走狼狈躲避?如此行径,实在令男儿蒙羞也!”   陆瑾突然发现这美丽娘子颇有些胡搅蛮缠,耐下性子言道:“第一,在下与娘子你并不算熟,为何非得与娘子下棋?第二,今日观棋之人数以百计,倘若人人都拦着我要求对弈,我如何能的空闲?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没有人能够逼迫在下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娘子可懂?”   一席话有礼有节,倒是让裴淮秀无言以对,她虽有些刁蛮任性,然而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与陆瑾对弈的目的,也只是单纯的教训他一番,替外祖父挽回颜面,事到如今陆瑾却根本没有对弈的意思,不禁让她左右为难。   眼见陆瑾又要想走,裴淮秀百般无计,突然言道:“既然如此,那好,本娘子给你十两黄金,只要你与我对弈一局便可。”   如果说刚才陆瑾只是觉得这美艳娘子有些可笑,那么现在听到这一句,无疑是大感厌恶了。   他面色冷漠地盯着裴淮秀靓丽容颜,目光如刀一言未发,嘴角泛出了丝丝冷笑。   裴淮秀武功不弱,然而被这文弱书生锐利得犹如长剑般的目光一瞪,芳心不由感到了说不出怯意,好似一只麋鹿突然遭遇凶恶猛虎一般,这种感觉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即便是面对严苛的祖父,心里面也不会这般胆怯。   “奇怪!他不过就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怕什么怕!”   裴淮秀暗感奇怪,旋即挺直了腰身,使得原本就饱满的胸脯看起来更为高耸了,她居高临下地问道:“如何?十两黄金,就下一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只怕要当你棋助教几个月的俸禄吧。”   陆瑾冷笑更盛,依旧没有说话。   “怎么?还嫌少?”裴淮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蹙眉道:“那就二十两,你总该满意了吧!”   陆瑾傲然一笑,脸上藐视的意味更浓,一甩衣袖冷冷言道:“娘子,二十两黄金换不来男儿折腰!告辞!”说罢,竟不愿意再看她一眼,昂昂去了。   裴淮秀呆如木鸡,半响才回神喃喃道:“可恶的小子,竟敢藐视我?找死!”   话音落点,裴淮秀俏脸上盈满怒意,双腿一磕马腹,白马昂首嘶鸣飞奔上前,那金丝马鞭已是带着凌厉的破空啸叫,朝着陆瑾攻去。   陆瑾暗生警惕,他不愿当众暴露自己的武功,身子看似不经意地微微一侧,颇为惊险地躲过袭来之鞭,后退数步正容喝斥道:“娘子这样,难道就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裴淮秀垂下马鞭,美目中泛出森然之色,口气如冰似刀:“你这穷措大这般不识抬举,给你点教训理应当然,看鞭。”话音落地,毒蛇般的长鞭又向着陆瑾抽来。   陆瑾避无可避,心知倘若不施展武功,必定会被这刁蛮娘子侮辱当场,一时之间,双目陡然掠过一丝凌厉之色,全身肌肉紧绷便要展开反击。   “淮秀,快快住手!”   便在此时,响起了一声苍老的喝斥,顿时止住了裴淮秀抽鞭的动作,她转过头望向出声之处,半响之后才颇为惊慌地言道:“祖……祖父,你怎么在这里?”   陆瑾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两丈开外,一位须发斑白气度不凡的老人负手而立,他身着黑麻圆领袍杉,高挑瘦削面容冷峻,也没有戴幞头,一根黑铁簪子就这样楔过白雪般的发髻,明亮幽深的目光透出一种清奇矍铄的神韵。   眼见老者,裴淮秀顿如霜打的茄子般焉了下来,翻下马背想要开口又不知如何解释,那吃瘪的模样极为精彩。   黑衣老者瞪了裴淮秀一眼,也未理她,径直行到陆瑾身边长躬作礼道:“孙女无礼,还请郎君见谅恕罪。郎君没事吧?”   陆瑾松了一口气,面上故作惊魂未定道:“老丈倘若再晚来一步,在下就会有事了。”   闻言,黑衣老者脸上尴尬更甚,惭愧言道:“老夫管教无方,着实羞愧,还请郎君大人大量不要与淮秀计较,老夫回去,必定会狠狠的惩治她一番。”   说完,黑衣老者老脸一绷,对着站在一旁呐呐无语的裴淮秀言道:“还不快快过来向郎君致歉。”   裴淮秀俏脸阵红阵白,不情不愿地移动莲步缓缓踱来,俏脸一侧望向他处,仿佛是在对长街上的人流说话,微不可闻地低声道:“对不起……”   黑衣老者两道白眉猛然一抖,怒道:“有你这么致歉的么?好好说!”   裴淮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平复愤懑的心境,转过脸来无奈拱手道:“郎君,小女子无意冒犯,还请你多多见谅。”   黑衣老者抱拳言道:“这位郎君,还请你看在老夫的薄面,饶恕她这一回。” 第一二八章 玄武门巍峨   陆瑾并非得理不饶人之辈,而且这位黑衣老者不顾年老垂暮这般赔礼道歉,有什么愤怒也就烟消云散了,于是淡淡言道:“无妨,还请老伯以后能够好好管教令孙女。”   裴淮秀闻言杏目一瞪,又要发作,然却敢怒不敢言,不禁对陆瑾怒目而视。   黑衣老者点头应承,陆瑾微微拱手,这才转身去了。   陆瑾刚走不久,裴淮秀立即不满地嚷嚷道:“祖父,你好歹为当朝礼部尚书,检校右卫大将军,何须对一个白丁书生这般低三下气,岂不灭了我们裴家的威风!”   黑衣老者倏地转过身来,目光凌厉面色冷峻,言道:“你这臭丫头闯下这般祸端,当街欺压良民,若非老夫刚才及时到来,正会灭我裴家的威风!我裴行俭英雄一世,为何竟有你这般骄纵蛮橫的孙女!”   裴淮秀不满地嘟了嘟嘴,颇为委屈道:“祖父,你为何就不先了解一下可是那穷书生当先欺负我?是他自己不识抬举,我才愤然出手教训。”   “你是什么德行祖父还不知道么?”裴行俭老眼一瞪,黑着脸道,“回去之后,面壁三日,另罚抄家规一百遍,以示惩戒!”   “啊?!”裴淮秀顿时苦起了脸,可怜兮兮地言道,“祖父,面壁一日,家规二十遍行不行?”   “不行!”裴行俭坚定摇头,“在家规没有抄完之前,不许出门,知道了么?”   说完,他又想起一事,正色叮嘱道:“还有,以后不许你再去找刚才那位郎君的麻烦。”   想到厚厚一本的家规,裴淮秀欲哭无泪,已在心中将陆瑾骂了个半死。   回到钱家,已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刻了。   陆瑾缓步走入院中,夕阳余晖照耀下,小小的院子铺满了鲜血一般的红光,钱秀珍正蹲在墙角打理着那些干菜,头上戴着一方布帕,身着素衣长裙,颇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觉。   “二娘子。”陆瑾对着她微微颔首示意,便要绕过正厅进入那片属于他的小院。   “陆郎请留步。”钱秀珍突地一下站了起来,晶莹剔透的俏脸染上一抹夕阳红光,竟是说不出的秀美可人。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笑道:“今日午后,奴和娘亲都去棋风馆看了陆郎下棋,恭喜陆郎取得头名,成为棋助教。”   陆瑾这才记得昨天钱夫人的那番话,讶然笑道:“原来夫人真的来了?”说罢,向着正堂一眼,见里面空无一人,言道:“咦?怎么今天她没在家中么?”   钱秀珍笑容有着几分尴尬,却不好告诉陆瑾钱夫人是因为自觉有些丢脸,无颜见他,因此避而不见,她只能信口雌黄道:“阿娘生病卧床正在房间内休息。”   陆瑾缓缓颔首,却瞧见钱秀珍欲言又止,原本就被夕阳染得火红一片的俏脸此际更红了。   见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陆瑾笑问道:”怎么?娘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何须吞吞吐吐?”   钱秀珍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言道:“陆郎,奴……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一下忙。”   “好,娘子说来听听。”   钱秀珍垂着螓首,声如蚊呐地言道:“郎君你就要进入内文学馆成为棋助教,奴想请你了解一下内文学馆的书博士……金效白人品如何……”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微不可闻。   陆瑾显然感到有些意外,言道:“恕我多嘴问一句,不知那金效白是娘子何人?”   钱秀珍脸已红到耳根,鼓足勇气地言道:“他是奴的未婚丈夫,在还是孩童的时候,我们两人便定下了婚约,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相貌人品如何,所以想请陆郎替奴了解一下。”   陆瑾点头笑道:“好,此事我一定会放在心上。”   钱秀珍喜不自禁地开心笑道:“多谢陆郎。”   因为明日还要早起,陆瑾早早躺在榻上睡去,朦朦胧胧的梦境中,他似乎看到自己顺利潜入了翰林院,查明了阿爷的下落,然后父子俩返回江宁为陆三娘昭雪,皆大欢喜……   ※※※   声声晨鼓唤醒了沉睡中的长安城,晨雾淡薄如烟,东方天际欲晓,含元宫恢弘壮阔宫室连绵,金碧璀璨地坐落在长安城北面,在天地间发出巍巍然的帝室霸气。   含元宫初建于贞观八年(634年),初名永安宫,位于当时皇宫太极宫的东北,是李世民为太上皇李渊修建的避暑夏宫,李渊去世后,改永安宫为大明宫,又称“东内”。   龙朔二年(662年),高宗感染风痹,因太极宫卑下潮湿对病情不利,于是移居大明宫,并执政其中,咸亨元年(670年)又将大明宫改名为含元宫,而作为西内,曾伴随着太宗皇帝开创贞观盛世的太极宫便渐渐荒废了下来。   含元宫城共有九座城门,南面正中为正门丹凤门,东西分别为望仙门和建福门;而与之相对的北面正中为玄武门,东西分别为银汉门和青霄门;宫城东面则为左银台门;西面南北分别为右银台门和九仙门。   此时快到寅时三刻,一身白袍的陆瑾正傲然立在玄武门之外,望着破晓之光照在高大巍峨的城楼上面,百般感概。   玄武之名,来源于神话故事中守卫北方的神兽玄武,历朝历代诸多宫殿北方城门皆用此名。   然而,真正令大唐玄武门之名响彻天下的,还是五十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玄武门之变。   当时还是秦王的太宗皇帝暗伏甲士于玄武门之内,射杀了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重兵入宫逼迫高祖李渊立自己为太子,一举问鼎山河成就了帝王伟业。   而这道玄武门,也是伴随着太宗皇帝的丰功伟绩声名远扬,为世人所知。   太宗之后,玄武门历来由天子亲卫——百骑负责把守,门内夹城内还有称之为“北衙”的左右羽林军驻地,之所以守备严密,是因为玄武门直通内廷,每当有政变发生时必须首先控制玄武门,控制了玄武门就可以控制内廷,控制了内廷也就可以控制天子,进而控制朝廷乃至整个国家。 第一二九章 宫室连绵   与南面丹凤门官员进出众多相比,玄武门却要冷清了许多,每日进出多为内侍省的宫人以及翰林院的学士,苏味道让陆瑾在此等候,也是因为内文学馆处在内廷,从玄武门进去要方便许多。   等得没多久,往来的华车骏马却是接连不断,玄武门城门洞恍然巨兽之口,将车马人流通通吞噬而入,永远也没有满足。   正在陆瑾走神之际,一辆磷磷前行的马车突然在他身边停了下来,车帘一动,走出一名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官员,张口便笑道:“陆郎真是准时也!”   来者正是内文学馆馆主、学士苏味道。   陆瑾微笑颔首,正欲拱手而礼,不料苏味道已是急不可耐地吩咐道:“快快快,先将你的官服换上,本官带你入城。”   “官服?”陆瑾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有些吃惊苏味道的说做就做,雷厉风行。   苏味道再次正色言道:“昨日本官不是给你说清楚了么?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内文学馆从九品下的棋博士了。来,速速换上官衣。”   陆瑾大感啼笑皆非,遵从他的命令走入车厢中换衣着装,苏味道则在马车下等待。   片刻之后,便见车厢中走出一个头戴黑色纱罗幞头,身着青色圆领官袍的青年官吏,身形挺拔,儒雅俊秀,气度沉凝,看得苏味道移不开眼来。   少倾,苏味道恍然回过神来,赞叹笑道:“这套官服乃是本官约莫估算陆郎身形带来了,没想到刚好合适,噢呀,果然是少年人杰,陆郎穿上此衣更显英俊,不像本官却是沐猴而冠。”说罢,自嘲大笑起来。   陆瑾拱手笑言道:“馆主实在太过谦虚了。”   苏味道也不多言,上得马车对着车夫吩咐道:“走,进宫。”说罢又递给陆瑾一样事务道:“此乃陆郎你的鱼符,上面携刻着你大概相貌和官职,每日进出宫门,甲士都会检验鱼符方会放行,你可得收好了。”   陆瑾结果一看,这枚铜制鱼符长约两寸,雕刻得栩栩如生,上面写着十来个隶书小子:陆瑾、内文学馆棋博士、身高六尺、面白无须、容貌英俊。   看到这般形容之词,陆瑾啼笑皆非,正在寻思该将鱼符放在何处的时候,苏味道已是微笑提醒道:“此物代表身份,须得妥善保管,五品以上官员有专赐金鱼袋,用于放置鱼符,我等没有鱼袋,一般都是挂在腰间的蹀躞带上。   陆瑾恍然醒悟,便依言而行。   两人在城门洞口验过鱼符,马车直驱宫内,然而陆瑾并没有看到层层叠叠的宫室,反倒是一片开阔的军校场。   苏味道有心与他打好关系,不厌其烦地解释道:“陆郎且看,此地为皇城和内廷之间的夹城,乃左右羽林军驻地,这片军校场除了羽林军平日操练,也作大演所用,内廷就在那片高高的红墙之后。   陆瑾循着苏味道手指方向望去,看到一片高高的围墙矗立在南面,挡住了一切视线。   说话间,马车磷磷隆隆地绕过了军校场,折拐向西,顺着那道红墙而行,进入了一条长长的宫道中。   宫道宽约十丈青砖铺地,左右两道宫墙犹如崖壁夹持,沿途有着百兽形状的各式石灯,身着红色战袄腰悬长刀的甲士巡弋不断,陆瑾故作漫不经心地偷偷观察,大感皇宫果然守卫严密。   马车行得没多久,一片宽阔的车马场出现在了视线中。   苏味道捋须笑道:“根据规矩,马车只能停在此地,下面的路就须得步行了,还好内文学馆并不算远,没多久便能到达。”   陆瑾点点头,笑问道:“馆主,内文学馆莫非是建在内廷中么?那岂不是和后宫嫔妃毗邻而望?”   苏味道看了看四下并没有他人,这才苦笑提醒道:“陆郎可不能乱说,宫闱重地岂是我等男儿能够随意进去的?内文学馆的确身在内廷,然却位于内廷西南角,这里有内侍省、有翰林院、有待政院,与后宫嫔妃所住的宫殿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一听到“翰林院”三个字,陆瑾双目陡然略过一丝亮光,微笑询问道:“原来翰林院也在此处,说起来我能成为棋助教,还多亏翰林院棋待诏吴成天帮忙,不知翰林院离我们内文学馆有多远?我还打算前去拜访吴老伯一番,以示感谢。”   “不远不远,就半里距离。”苏味道捋须笑了笑,继而收敛笑容又是正色提醒:“陆郎啊,记住,你是棋博士,不是棋助教。”   陆瑾笑微微地点头,心思已是在琢磨该如何前往翰林院追查阿爷的下落。   跟随苏味道穿过一道宫门走入红墙之内,眼前视线霍然开朗,陆瑾立即被深深震撼了。   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天上的云彩又薄又稀,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宫室在树林掩映中拔地而起,连绵不断直到视线尽头,弥漫出一片辉煌的幽静与落寞。   北面方位,则是一片方圆里许的清澈大湖,周边花草葱茏林木茂盛,在曙色映照下恍如明亮的铜镜。   更别提还有数不清的凤阁龙楼雕栏玉砌,造型优美的水榭凉亭,这便是大唐皇宫,那种承天命而鸟瞰天下的恢弘器局是任何建筑也无法比拟了。   苏味道站在陆瑾旁边,颇觉感概地言道:“三年前,本官奉命任职于内文学馆,当第一次站在这里看到连绵不断的宫室时,也如陆郎这般深感震撼,站在此地久久没有移步……走吧,待会你还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一番的。”   陆瑾闻言错愕,问道:“馆主刚才不是说内廷宫室我等是不能入内的么?”   苏味道轻轻笑道:“此话不错,身为外臣,的确不能私自进入内廷,然而文学馆博士负责教授宫人,每日却有内侍专司引领,前往掖庭宫执教,掖庭宫便在那片宫室之中。”   陆瑾这才醒悟过来,不禁对那片神秘威严的宫室起了几分期待之心。 第一三零章 内文学馆   内文学馆是一片靠近宫墙的庭院建筑,学馆格局呈长方形,门口矗立着一道高大石坊,进得石坊后才为学馆前院。   陆瑾跟随苏味道走进院中,眼前郁郁葱葱花开正茂,一颗枝繁叶茂的槐树生长在屋廊前,从其周边围着石栏来看,一定颇得馆内之人爱惜。   上得三级台阶,里面早有十余人站在其中,身上都与陆瑾一般穿得是青色官服,眼见苏味道入内,纷纷上前抱拳问好。   苏味道摇了摇手,这才言道:“诸位博士,棋博士楚百全涉嫌比赛作弊,已降为棋助教,这位陆瑾乃是学馆新任棋博士,大家认识认识。”   这十余人正是教授宫人的诸多博士,他们显然早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对于苏味道的话语没有半分惊讶,纷纷上前与陆瑾见礼。   陆瑾记得钱秀珍的委托,暗自留意,却没有发现其中有书博士金效白,后来一问才知,原来金效白这几日告假并未前来学馆。   稍事寒暄后,苏味道捋须言道:“陆郎,棋博士职司教导宫人棋艺,其责其职可谓十分重要,然宫人数以千计,教导起来也颇为费劲,除了棋博士之外,另外还配置了三位助教,本官这就带你前往棋院,认识同僚。   棋院位于正堂西北方向,乃一栋两层独立小楼,院中栽培着花草树木,靠近围墙处有着假山水池,倒也有几分雅致之感。   楚百全怔怔矗立在水池之前,须发散乱老脸苍白,身子竟是轻轻颤抖不止。   昨日被司马仲连识破了作弊之法,当时楚百全心里便是一凉,立即为之忐忑不安,果然没多久,苏味道将他唤到楼上当头痛骂,并免除了他的棋博士身份,沦为棋助教。   楚百全欲哭无泪,真想就这么弃了棋助教不干,免得被同僚们嘲笑,然而一家人的生计着落都系在他的身上,为了三斗米自然须得折腰,于是他只能百般不情愿地继续来了。   便在此时,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入院中,眼见楚百全如此模样,不禁暗暗摇头,上前拱手唤道:“博士。”   楚百全转过身来,颇为凄然地开口道:“张全啊,老朽已非博士,现在博士为陆瑾,你可不要叫错了。”   这矮小男子名为张全,为内文学馆的棋助教,司职多年颇得楚百全的信任,此际闻言,忍不住愤愤然地开口道:“馆主实在太过分了,竟因为区区小事免除博士官身,还让那个愣头青小子来当我们博士,这不是让博士你难堪么?”   楚百全喟叹道:“难堪又能如何?现在事成定局,只有逆来顺受了。”   张全冷哼一声言道:“博士何故这般灰心丧气,在我看来,你仍有官复原职的机会。”   “哦,此话怎将?楚百全立即老眼一亮,脸上神情满是急切。   张全正色道:“博士在内文学馆任职多年,拥有较高的人望,岂是那初来乍到的小子能够比拟的?不如我们暗中谋划对陆瑾诸多刁难,让馆主以为他能力不足,自然而然便会凸显出博士你的重要性,说不定馆主还会让你官复原职。”   楚百全若有所思,缓缓颔首道:“你说的不错,还没到最后关头,老朽一定能够将失去的东西夺回来,好,就这么办,对了,既然要同心协力对付陆瑾,那也须得将邹式也拉上。”   楚百全口中的邹式,也为棋助教,不过比起张全的老资格,却是在棋助教中排列末位。   张全颔首道:“那就这么定了,博士,我相信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咱们一定能够将陆瑾顺利赶出棋院。“   ※※※   棋院阁楼内,苏味道满脸笑意如同弥勒佛,拉着陆瑾笑言道:“来来来,陆博士,本官替你引荐一下,这三位都是文学馆的棋助教,这是楚百全,这是张全,最后这一位是邹式。”   望着陆瑾年轻英挺的面容,楚百全嘴角微微抽搐着,当先拱手作礼道:“在下楚百全,见过陆博士。”   时才来的路上,陆瑾已经听苏味道说过楚百全其人,也知道他就是上一任棋博士,因作弊的关系才降入棋助教,此际见楚百全上前作礼,陆瑾伸出手来扶住他笑道:“楚助教无须多礼,陆瑾初来乍到,今后很多地方都需要几位助教多多支持,快快请起。”   楚百全心知陆瑾说的是客套哈,万万不能当真,脸上却是故作正色道:“博士放心,今后我等三人必定支持配合博士教授宫人,不负馆主所托。”   苏味道微笑颔首,言道:“本官还有公务须得处理,百全啊,帮助陆博士熟悉教授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楚百全听到苏味道依旧对自己委以重任,心里面不禁暗感振奋,拱手言道:“馆主放心,我等一定积极配合支持陆博士。”然后,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争取早点将他赶出去。”   苏味道走后,楚百全对于陆瑾的态度明显有些冷淡了,张全和另外那名棋助教邹式向来唯楚百全马首是瞻,自然对陆瑾也没什么好脸色。   陆瑾笑容如初,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三人的冷落,言道:“楚助教,在下初次前来文学馆,也不知道这棋博士该如何教导宫人,还请助教指点。”   似乎很满意陆瑾谦虚的态度,楚百全捋着胡须淡淡道:“所谓的棋博士,主要的指责便是教导宫人棋艺,每天辰时,将会有内侍省的太监亲自来到文学馆,引领棋博士及助教前去掖庭宫,而教导宫人的场所,正是设在掖庭宫内。”   陆瑾一瞄墙角摆放着的铜壶滴漏,讶然道:“咦,马上就到辰时了,想必引领太监便要到来了吧。”   楚百全整理衣袍,冷冰冰地肃然道:“博士说得不错,我们早到正堂等待,免得耽搁同僚们的时辰。”   片刻之后,陆瑾带着楚百全、张全、邹式三名助教出现在了正堂之内,堂内早就已经站上了不少人,有负责经学的经学博士,有负责历史的史学博士,还有律会博士、吟咏博士、算博士……除了书博士金效白告假,光是博士足足就有十七人之多。 第一三一章 棋艺教授(上)   辰时刚到不久,六名手持佛尘的黄衣太监昂首而入,为首一人行至廊下,对着正堂内尖声宣呼道:“辰时已到,请诸位博士跟随洒家进入掖庭宫。”   话音落点,正堂内的众博士与助教们鱼贯而出,为首太监佛尘一扬,转身带头领路。   顺着一条宽阔的宫道,众人急促的脚步在青砖路面走得轻快,陆瑾裹挟其中不时左右张望,但见雄阔的殿阁飞檐摆动着叮咚铁马,楼阁亭榭鳞次栉比,金红的阳光穿破层层宫殿峡谷,美丽得恍若梦境。   引路内侍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不知拐了几道弯,过了几道殿,终于在一片连绵房屋前停下了脚步。   之所以说是房屋,是因为这片建筑并没有宫殿的绿瓦红墙,也非独立建筑,而是片片相连层层叠叠不断,仿若宫城内的里坊。   陆瑾不好询问,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头,后来才得知掖庭宫为宫女居住之地,里面竟有三四千人之多,且全为女子。   这时,为首的太监将诸博士分成了六队,每队由一名太监引领,分赴不同的教学之处,陆瑾所在的这一队除了棋博士外,还有算博士和史学博士,走得没多久,一片庭院立即出现在了视野中。   庭院占地极宽,拥有几个独立的院落,陆瑾正愁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的时候,楚百全终于出言提醒道:“陆博士,我们棋艺教学一般设在东院,径直过去便可。”   陆瑾恍然醒悟,笑问道:“不知教学所授何等内容?”   楚百全面容冰冷如斯,淡淡道:“就是普通的棋艺讲解便可。”   陆瑾轻轻颔首,犹豫了一下方才言道:“不过在下从未讲解过棋艺,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样,今日就先请几位助教讲解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陆瑾话音落点,张全和邹式的目光都是不由自主地朝着楚百全望去,显然唯他马首是瞻。   见状,陆瑾只是一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楚百全担任棋博士多年,那股威信是植根到棋助教的骨子里的,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极难有所改变。   楚百全有心让陆瑾难堪,言道:“博士乃教授主要之人,助教只是配合,岂能越俎代庖?还请博士你亲自讲授,我等自当认真聆听。”   被这老头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陆瑾干笑地摸了摸鼻尖,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尝试一下吧,也不知道宫人们是否听得进去。”   闻言,楚百全心里面却是冷笑,他讲解棋艺数十年,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认真听讲者实在少之又少,课堂吵闹不消说,时常还会戏弄调笑博士,更有甚者还会出言不逊令博士下不了台,也多亏他练就了一幅好脾气,才能忍得下去。   待会这陆瑾讲授棋艺之时,见到宫女们捣乱的那一幕,必定会被气得七窍生烟愤怒不已,若是能够与宫女发生争吵,那就再好不过了,到时候苏味道问及陆瑾教授情况,自己便可以看准时机狠狠地参他一本,让苏味道看看陆瑾是如何的无能。   心念闪烁间,楚百全不禁露出了今天第一丝笑容,为自己如此妙计大感得意。   走向通往东院的小道,快至月门时,陆瑾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稍事整理官帽官服,面色肃然地跨入了月门之内,跟在他身后的楚百全三人嘴角冷笑,紧随而入。   陆瑾刚走入月门的那一霎那,便发现宽阔的庭院内彩裙飘飘犹如花园中的蝴蝶,耳边满是嗡嗡哄哄的嬉笑吵闹声,定眼一看,庭院中竟坐满了数以百计的年轻女子,高矮胖瘦应有应用,走马观花般看去,竟是个个姿色不俗,仿若是千万朵娇嫩美艳的鲜花盛开在了庭院中。   不少宫女也是发现了今日似乎新来一名年轻博士,纷纷惊喜不已地提醒周边尚不知情的同伴,不消片刻,哄哄嗡嗡的吵闹声哑然而止,百余名宫女美目目光全都落在了月门口的年轻博士身上,全场静的犹如空山幽谷。   陆瑾从小到大,还没有被这么多年轻女子一并注视过,饶是他平里颇为镇定,此际也忍不住心跳如雷面露慌张,他膛目结舌地愣怔了半响,突又恍然醒悟了过来,手足无措地慌忙作礼道:“在下……陆瑾,见过各位娘子。”   又是一阵短暂的安静,也不知是谁先“噗嗤”笑了一下,所有宫女全都忍不住娇声笑了起来,不少女子望向年轻英俊的陆瑾,更是面犯桃花眼眸泛光,毕竟皇宫之内宫女们能够见到的成年男子几乎都是太监,突有这般英俊郎君出现在眼前,这些情窦初开的宫女自然兴奋不已。   陆瑾额头细汗面容泛红,站在月门口一动不动,竟忘了此行的目的。   娇笑声中,突然有一个宫娥笑嘻嘻地问道:“这位郎君为何从来没见过?莫非是新来的博士?”   陆瑾面带僵硬的笑容言道:“对,在下陆瑾,乃新来的棋博士。”   “陆井?是打水喝的那个井么?“又一绿裙女子歪着螓首发问。   陆瑾急忙摇头道:“非也,在下是周公瑾的瑾。”   话音落点,一个明目皓齿的宫娥娇嗔道:“陆博士,你矗在哪里一动不动作甚?难道担心我等姐妹将你吃了不成?呀,瞧你这满头大汗。”言罢,竟从草席上长身而起,婀娜多姿地行来,掏出怀中香啪便要替陆瑾拭汗。   陆瑾大惊失色,躲避的同时慌忙抬起衣袖拭擦额头大汗,连声道:“不用不用,有劳娘子。”   那宫娥香帕一挥,拂过陆瑾面孔,娇嗔道:“哎呀陆博士,人家可是好心好意,前些天教授儒学的王博士不是让我等要尊重师长吗?奴替你擦汗又有何妨。”   瞧着这一幕,立即有宫女调笑道:“彩柔,你莫非是看上了人家陆博士了?”   “对对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博士啊,彩柔可是出了名的浪蹄子,你得当心呀。”   “哼,我等都还没抢着替博士擦汗,彩柔动作好生快,不行不行,我也要学习尊重师长。”   ……   三个女人说道起来赛过千只鸭的音量,百余名女子凑到一起,当真是吵吵闹闹如同大海汹涌波涛翻滚不止,陆瑾如同一艘孤立无援的小舟般面对狂潮肆掠,大觉头疼。 第一三二章 棋艺教授(下)   站在陆瑾身后的楚百全暗自纳闷,对着张全悄悄言道:“昔日这些宫娥眼见我等到来,皆是各干各事各说各话,何曾有过这般热情?当真怪也!”   张全点头认同道:“博士说得不错,的确非常奇怪,我们看看再说。”   旁边的邹式却是心知肚明,他看了看楚百全满是皱纹的老脸,和张全几乎挤在一起的丑容,却有不好对两人言明,暗暗郁闷道:人家陆博士年轻英俊如同潘安再世,那些宫女自然春心荡漾出言调戏,岂是我们能够比拟的?   眼见宫娥们嘻嘻哈哈笑个不停,陆瑾再也忍不住了,他挺直身子高声言道:“诸位娘子,今日棋艺讲授马上就要开始,请各位保持安静。”   话音刚落,一名宫娥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对了陆博士,敢问你成亲没有?”   陆瑾陡然一愣,不知这个问题与讲授有何等关系,犹豫了一下方才回答道:“还……没有。”   “没有么?”许多嗓音立即兴奋高声。   这时,又有人颇为紧张地问道,“那博士可有意中人?”   “没有!”陆瑾摇了摇头。   “彩!”   庭院内陡然响起了一片喝彩之声,宫娥们全都为之兴奋了。   陆瑾只觉额头越来越痛,正容言道:“诸位娘子请听陆瑾说一句,常言道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如花似玉的年纪正是诸位应该学习知识的时候,今日在下职司棋博士,为的便是……”   陆瑾还未说话,一个笑嘻嘻的女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陆博士,不知你欣赏那种类型的女子,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呀?”   陆瑾满脸黑线,苦笑道:“这个……与教授棋艺似乎无关吧?在下可不可以不回答?”   “不行!不行!”宫娥全都齐刷刷地摇头不止,大有要立即知道答案的意味。   陆瑾嘴角不断地抽搐着,好半响才想到一个不错的办法,硬着头皮开口道:“各位娘子,我看要不这样,只要大家能够认真听完在下今日的讲授,我便告诉你们,如何?”   宫娥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有人同意有人反对,最后迫于陆瑾的坚决态度,只得全部同意了。   走上庭院中的三尺台阶,陆瑾突然生出了一种好不容易站在这里的感觉,因为从他刚才走入月门到现在站上台阶,已是整整过去了半个时辰。   陆瑾拿起搁在石案上的丝帕,正欲亲自拭擦悬着的棋枰,不意坐在前面的一名宫娥霍然起身,抢步上前微笑言道:“区区小事何须博士动手?奴向来尊师重道,我来就可。”说罢,便将棋枰擦拭得干干净净。   站在月门口观看陆瑾讲授的楚百全和张全面面相觑半响,楚百全纳闷不已地问道:“老夫教授了数十年的棋艺,从来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好事?她们是多久学会尊师重道的?”   张全也是满脸不解地摇头道:“这,我也不知道,今儿个太阳该不会是从西面升起来的吧?真是诡异啊!”   望着台阶下百来张美丽年轻的面孔,陆瑾勉力微笑道:“今日在下第一次讲授,不知各位觉得讲什么为妥?”   话音刚落,立即有女子接口道:“博士,不如先聊聊你以前过往,家中有什么人啊,爹娘如何啊等等,我们都很有兴趣知道。”   女子的话顿时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也让陆瑾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安静气氛付诸一旦。   陆瑾一拍额头,暗骂自己的蠢笨,高声言道:“娘子们,在下有言在先,你们认真听我讲授完毕,我便回答你们所提出的问题,如何?”   宫女们轻笑莞尔,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暗自抹了一把又快流出来的细汗,陆瑾正容言道:“今日第一课,在下按照自己的思路从头讲授,先说明这围棋的由来,大家可知道为何围棋叫做围棋?”   台下百双美目盯着陆瑾,齐刷刷地摇头,竟罕见地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全满头雾水,悄声问道:“博士,你可知道围棋它为什么叫做围棋啊?”   楚百全面上肌肉抽搐了几下,言道:“先人叫它作围棋,那自然就是围棋了,这陆瑾之问当真有些奇怪!”   陆瑾背负双手,在台上慢慢踱步言道:“相传大禹治水疏导洪荒,使得九州大地出现原野沃土,并创立井田将所有耕地化为无数整整齐齐的方格,阡陌相连民居其中,大道纵横交错,其后有圣人神思奇想,将井田绘在木板上,成了大家眼前所见的棋盘,而井田中的人便成为了嬉戏棋子……”   陆瑾还未说完,突然有一女声插言道:“大禹?博士口中的大禹,是否就是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那个?”   陆瑾含笑点头道:“这位娘子说的不错,大禹治水八年,路过家门三次都没有返回家中,其高尚为人情操,实在值得我等敬佩。”   那女子偷偷一笑,故作正经地言道:“博士,奴问你一个问题如何?”   陆瑾暗生警惕,满是防备地问道:“此刻在下不会回答与棋艺无涉的问题,娘子请自重。”   女子轻笑道:“博士放心,奴所问之题正是与博士说到的大禹有关,既然大禹八年都没有回家,那敢问博士一句,史书记载大禹妻子当时所生的孩童是如何来的?”   话音刚落,所有女子全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不少人更是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开支。   陆瑾开始还没有醒悟,当听见众宫娥如此笑声,慢慢回味也是明白了过来,不禁大感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止住众女笑声,又是过去了半响时间。   不过好在从那以后,宫娥们倒也没有再行捣乱,反倒是认真听讲起来,不禁让等待看好戏的楚百全和张全大感意外,不解陆瑾为何竟有如此好运气。   从掖庭宫返回内文学馆已是午时,陆瑾只觉浑身上下汗津津一片,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坐在案前休憩了一阵,苏味道突然走入了棋院内,进厅便笑问道:“陆郎,第一次替宫人讲授棋艺,如何啊?” 第一三三章 午后翰林院(上)   见苏味道神色似乎有着几分促狭,陆瑾苦笑道:“娘子们……实在……呵呵,太热情了。”   “哈哈哈哈。”苏味道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捋须言道,“可是受了她们的戏弄欺负?嘿嘿,不用怕,以后习惯就好了。”   陆瑾沉吟了一下,言道:“戏弄欺负倒是没有,只是她们提出的问题千奇百怪,让我着实不好回答。”   苏味道意味深长地笑道:“常言道教书育人要因人而异,想必陆郎也是受的正统儒家教育,学堂内尊师重道彬彬有礼,然而这些宫娥却为女子,天真浪漫活泼可爱,在课堂上吵吵闹闹也是常理,关键在于博士如何引导她们。”   一席话落点,陆瑾若有所思,半响似明非明,拱手正色道:“多谢馆主赐教。”   苏味道点点头,笑言道:“忙碌整整一上午,想必你也累了,走,跟随本官前去馆内公厨吃饭吧。”   苏味道口中的“公厨”为衙门食堂,根据规定,唐朝九品以上官吏每日都由朝廷负责提供午饭,按照级别和衙门各有差异。   内文学馆的食堂建在正厅右侧一个单独的小院内,青砖瓦房古朴严肃,大家满当当地坐在各自案前默默吃饭,不能谈笑言语,气氛倒也有些压抑。   午饭之后,陆瑾寻思离放衙还有一会儿,问明前去翰林院的道路,独自一人出了内文学馆而去。   ※※※   春寒犹在,翰林院院中的柳树却已经悄悄地吐出了新芽,随着掠过的春风轻轻摇曳着。   翰林院位于内侍省东北角,与西面的内文学馆恰好相对,此时正值午后,当空太阳懒洋洋地撒下了点点金光,翰林院西侧那栋独立小楼绿瓦闪闪,长长飞檐下铁马晃动不止,一片悦耳的叮咚声轻轻响起。   小楼第二层为一间轻纱摇曳的厅堂,过堂风掠过卷动帐幔,如同巨大的雪花片飞扬不止,一位玉面风流的俊俏郎君正端坐在一方书案前,眉头微蹙神情专注,纤手握着的紫毫笔起起落落,在宣纸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龙飞凤舞般的漂亮文字。   每日前来翰林院办公,上官婉儿都有穿作男装的习惯,这并非是她喜爱易钗而弁,毕竟在满是男子的翰林院中,飘飘女衣着实引人注目,她生性恬淡,最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目光,穿着男装也是方便行事。   从小,上官婉儿就在掖庭宫内孤独地长大,从她知事那天开始,便没有亲情,没有友情,人与人之间冷冰冰如斯,即便是阿娘郑氏,对她也是疼爱关心少,严苛要求多,诗词文赋必须样样精通,琴棋书画也须得全部涉猎,她没有愉快的童年,有的只是无休无止的学业。   那时候,她非常痛恨自己的母亲,厌恶自己所学的一切,甚至还产生过抵触情绪,但当她长大成人之后,才渐渐明白阿娘的良苦用心,一个宫奴想要在内廷改变卑下的命运,唯有美貌与文采,所幸的是,这二样上官婉儿都达到了。   其时,天后武媚权柄渐重,军国大事多由其决策,内廷欲在宫婢中寻找文采出众的女子,充任天后女官执掌机要,而上官婉儿便是在那个时候脱颖而出,成为候选人之一。   上官婉儿始终不能忘记在她十四岁的那天下午,阳光也如今日这般明媚,她被内侍带到了一座显赫的宫殿中,此生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杀害自己祖父、父亲的女人——天后武媚。   天后年过半百依旧美艳似花,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问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上官婉儿,朕便是杀害你祖父父亲的凶手,你恨我么?”   上官婉儿清晰回答道:“不恨。”   “为何?”   “因为婉儿想活着。”   一问一答中,天后沉默了,她本有些不喜上官婉儿的柔弱,然而细细品味,人最重要的不就是活着么?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其他一切可能,当初她武媚成为太宗才人,也是因为单单想要活着,才在勾心斗角的宫闱中付出了无数艰辛。   武后轻轻一叹,随即当场命题,让上官婉儿依题著文。   上官婉儿心知此乃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候,接过宣纸文不加点,须臾而成,尤其是书法秀媚,格仿簪花,令天后大悦,当即下令免其奴婢身份,让上官婉儿掌管宫中诏命。   如今,两年过去,上官婉儿除了掌握制诰外,更兼任翰林院学士,每日上午协助天后处理完政务,她都习惯前来翰林院坐上一会儿,毕竟也只有在这里,她才感觉到一丝暖意,与那冷冰冰充满压抑的内廷,当真有着霄壤之别。   正在聚精会神书写之际,站在上官婉儿身后的宫娥突地一笑,又赶紧捂住了小嘴,生怕打扰到她。   上官婉儿眉头微不可觉地蹙了一下,将毛笔搁在了笔架上,转身淡淡笑问:“香菱,有什么事这般开心?说给我听听如何?”   “啊,侍诏,打扰到你了么?婢子不是有意的。”被称为香菱的侍女慌忙致歉,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上官婉儿笑容恬淡而又美丽,言道:“你站在我身后伺候这么久,又非一动不动的木头人,偶尔发出声响又有何妨。”   香菱跟了上官婉儿许久,知道她向来大度宽厚,感激言道:“多谢侍诏见谅,时才婢子突然想起今日那棋博士,故而发笑。”   见上官婉儿一副好奇之色,香菱轻轻一笑,便将大禹八年不入家门,妻子却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的笑话说了出来,听得上官婉儿大感哭笑不得。   笑罢之后,上官婉儿言道:“根据《孟子·滕文公上》所载,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确有其事,然确并非你们说得这般荒谬,大禹的儿子名启,是在大禹离家后八个月之后所生,而非中途……”一言未了,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香菱小手一拍,恍然笑道:“原来如此,我还真以为大禹之妻乘大禹治水时给他戴了绿帽,啊,那些宫娥们真是太坏了。” 第一三四章 午后翰林院(下)   上官婉儿本也出生于掖庭宫,自然知道宫娥秉性,说道:“她们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这才闹出了此等笑话……不过,棋博士楚百全老态龙钟,你们这些年轻女子出言戏弄,却是有些不妥了。”   香菱笑着说道:“倘若真是那楚百全,姐妹们讨厌还来不及,岂会如此轻薄?侍诏,也不知为甚,楚百全现在降为棋助教了,新来的棋博士年轻英俊风度翩翩,姐妹们从未见过这般俊俏郎君,才会言语挑逗。”   上官婉儿秀眉轻轻一抖,沉声问道:“新来博士叫什么名字?”   香菱开口言道:“陆瑾!”   上官婉儿露出一个思索之色,瞬间明白苏味道的用意,暗道:闻弦歌而知雅意,这苏馆主也算一个妙人!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唇角不由溢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继续垂首书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翰林院门前,陆瑾正与吴成天相谈甚欢。   吴成天颇觉感叹地开口道:“陆郎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啊,竟遇到楚百全比试作弊被褫夺了官身,而你也从本该担当的棋助教一举成为了棋博士,在老夫印象中,内文学馆似乎还从未有过这么年轻的博士哩。”   陆瑾拱手真诚言道:“倘若不是那晚遇到吴老伯指点迷津,在下何能有这等运气?说到底一切都是老伯相助,今番陆瑾专程前来致谢,必当铭记老伯恩情。”   吴成天摇手呵呵笑道:“陆郎实在太客气了,老朽也只是佩服陆郎棋艺,故才推荐,而能够战胜诸多棋手取得胜利,还是陆郎你本身棋艺了得的缘故。”   陆瑾微微一笑,目光扫视着这片占地宽阔的翰林院,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吴老伯,你每天都呆在这翰林院中么?”   吴成天捋须笑言道:“吾等棋待诏,须得整日值守于此,等待帝王召见对弈。”   陆瑾赞叹出声道:“今日我到得内文学馆,感叹学馆的宽阔别致,没想到这翰林院比起内文学馆还要大上不少,真是叹为观止啊。”   吴成天言道:“陆郎有所不知,你们内文学馆连同馆主博士助教以及相关仆役,只得区区百来人,而翰林院光各类人才便有数百人之多,加上吏员仆役,足足有千人。”   “是么?竟有这么多人?”陆瑾颇觉惊讶地瞪直了双目,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吴成天笑道:“陆郎倘若不信,这样,老朽带你进去参观一番,让你看看翰林院之博大。”   陆瑾心头一喜,脸上却不做声色地言道:“那好,就多谢吴伯伯带路了。”   走过一片草地,当先便是一道玉白色的石坊,牌匾上书“文翰之林”,金光闪闪的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颇为耀眼。   进入坊门后,则为前院,种植着一片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宽阔敞亮的正堂坐落在正北方位,灰瓦红墙雕栏玉砌,墙上饰以人物浮雕,弥漫张扬着一股文华之风。   吴成天边走边解释道:“翰林院内设学士四人,直学士六人,其中以为首学士为承旨,负责管理院内具体事务,其下便是各种艺能之士,足足有三百人之多,包含了文学、医卜、方伎、书画、蹴鞠等等,涉猎庞大。   陆瑾有心将话题朝着想得到的信息上面引,笑问道:“这么多人,难道他们就这么一生一世呆在翰林院不成?不入朝为官么?”   吴成天苦笑道:“翰林之士多为一技之长者,按照规制,部分能力极为出众者才能授予九品官身,因此大多数人皆为白丁,流动性极大。”   陆瑾言道:“如此说来,是否有些人待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呢?”   吴成天叹息道:“是啊,才华出众者几乎没有人不心高气傲的,受不了寂寞经不起等待,于是便走了,如老夫这棋待诏,足足在翰林院内熬了十余来,才得到了一个正九品上的官身,陆郎不妨想想看,其中竞争多么激烈也!”   陆瑾暗自揣测道:如果照吴老伯之言,昔日阿爷进入翰林院大概也只是短短一瞬,然后就无故失踪了,如今唯一线索于此,首先当查明阿爷后来究竟去往了何处,才为上策。   心念及此,陆瑾淡淡一笑,言道:“今日在下初到内文学馆,馆主便将我的名讳信息登记造册,说是要藏于书阁之内,也不知那有何用处?”   吴成天笑言道:“陆郎有所不知,按照惯例,将新进人员相关资料记录在案,是为了方便以后写史之用,比如我们翰林院,每隔二十年就会撰写一部院内史册,记录每日一应大小事情,平日藏于书阁之内,倘若史官需要了解翰林院大事,便可引为史料。”   当时,苏味道已为陆瑾解释明白,陆瑾此时这般此发问,自然别有用心,他知道如果阿爷当真进入过翰林院,翰林院史册必定会有所记载,故作讶然地开口道:“哦,原来竟有此等妙处?不知翰林院书阁所在何处呢?”   吴成天一抬衣袖老手直向左侧的那栋三层小楼,笑道:“翰林院书阁设在集香楼顶层,可惜书阁乃是机要之地,平日里不许随意进入,否则老朽便带陆郎去见识一番。”   陆瑾视线落在了红木小楼上,眼眸中精光连闪,淡淡笑道:“无妨,想必里面满是书卷也没甚么可看之处,我就站在这里看一会儿便是。”   ※※※   陆瑾回到内文学馆,正值申时放衙之际,见他一副沉思模样走了进来,楚百全绷着老脸开口道:“陆博士,按照规定,今日该轮到你值守了。”   陆瑾恍然回过神来,有些奇怪地问道:“不知楚助教口中值守所为何意?”   一句“楚助教”听得楚百全心中止不住的酸楚难堪,口气也不自禁地冷淡了起来:“博士有所不知,按照学馆规定,每天每院都需留下一人值守通宵,咱们棋院上前日值守者为老朽,前日为张全,昨日为邹式,今日正好轮到了博士你了。” 第一三五章 暗夜之魅(上)   一席话落点,陆瑾心脏止不住一阵狂跳,失声道:“什么,值守通宵?”   楚百全微微颔首道:“当然,除了馆主,学馆每个人都不能例外。”   陆瑾微微发怔,心里面却是一片激动,谁能想到,正在他为如何潜入翰林院书阁发愁的时候,竟偏偏有着值守通宵这样的好事,那岂不是今夜自己便可以潜入翰林院中追查真相?真是老天襄助啊!   楚百全见陆瑾止不住的惊讶愣怔,以为他是不愿值守,忍不住冷嘲热讽地教训道:“博士,值守之夜独守其中的确甚为无聊,而且异榻孤裘也是难以入眠,例如我等助教,都是有家室之人,谁人不愿早早归家弄子贻孙聚已天伦?然而此乃朝廷规制,任何人都不能违背,还请博士你遵守规定,不要违犯,免得被馆主知道责罚。”   “三位助教!”陆瑾突然唤得一声,正色言道:“在下觉得规矩是规矩,然我们棋院也可以依照具体情况有所变通。”   楚百全闻言一怔,似乎找到了发飙的机会,怒容满面地开口道:“博士之意,莫非是想要逃避值守让我等助教独立承担?身为上官岂能如此欺压下属?当真是岂有此理!”   一席话铿锵落地,震得厅内嗡嗡作响,张全和邹式也是神情不忿,纷纷出言声讨陆瑾这般无耻的想法。   “你们误会在下的意思了。”面对指责,陆瑾竟是泛起了一丝笑容,言道:“正因为三位乃有家室之人,所以在下才觉得应当变通一下值守规定,某初来长安孤独一人,值守与否都是寒夜孤裘,我们棋院要不这样,在下每隔一日值守一次,而三位则继续轮班值守,不知意下如何?”   闻言,楚百全只觉挥向陆瑾的那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空荡荡没有半分坐落,原来陆瑾竟是这般好心好意,宁可自己多值守,也要让部属多回家休息,一时间,他不禁生出了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的感觉,老脸火辣辣一片。   张全和邹式也是一阵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陆瑾如此体贴下属,要知道学馆内很多博士在自己值守之期,都是让助教代替,官大一级压死人,助教们也是敢怒不敢言,楚百全倚老卖老,以前也没少干过这样的事情,然而没想到这位陆博士却品行高洁,与楚百全有着霄壤之别,不禁令他们大感意外。   一时之间,三人心思各异,陆瑾善意体贴的举动,在楚百全三人看似牢不可破、一并对付陆瑾的同盟中,悄然劈开了一丝缝隙。   楚百全百味杂陈地犹豫了一下,拱手冷冷道:“既然博士有此等心思,那我们也就却之不恭了。”   陆瑾微笑颔首,心里面却是另有盘算,毕竟能够多一天值守,便可早早寻得阿爷的下落,何乐而不为?   ※※※   是夜,黑沉沉的苍穹星月皆无,唯有拂过夜风呼啸不止。   亥时一刻,陆瑾猛然弹起,从榻上轻轻掠下,快行数步来到案前,也未点灯,拿起了早就摆放在上面的黑色夜行服,干脆利落地着装穿衣,紧紧系上腰带,再用一快黑布蒙上的颜面,周身一通扫视,微微点头。   这件夜行服是他早早准备而成,其实说到底,为他今日进宫起先所穿的那套外袍里衬,正反面皆可穿着,极其隐蔽难以被人发觉其中的不妥。   他行至门边驻步探听片时,确定了无人息之后,轻轻地推门而出,抱着廊柱手脚并用地翻上屋檐,又轻飘飘地掠上围墙,翻墙而下。   黑夜风高杀人夜,古今皆然,黑夜正是夜行者们最好的掩护屏障。   今日放衙之后,陆瑾故作悠闲漫步地在内文学馆和翰林院之间转悠了数圈,大概这里并非内廷重要守护之地,前来巡弋的羽林军不是太多,每条道路巡逻间隔大概在三分之一柱香之间,然而陆瑾知道这些巡弋明哨并不可怕,最为麻烦的是躲在其中的暗哨。   暗哨士卒隐藏于许多不起眼之处,悄然无息默默观察,倘若冒冒失失地闯入其警戒范围,说不定立即就会被其发觉。   好在今夜时间尚算充裕,陆瑾暗伏在内文学馆的小楼屋檐上耐心等待,一动不动恍若一块屋瓦。   大概亥时三刻,外面的宫道上也不知巡逻走过多少班明哨,藏在暗出的暗哨终于换班了。   “东南方树上有一人,东北方三十丈开外的灌木丛中有一人,正面假山上也有一人……”   陆瑾默默计算着暗哨的位置,犹如灵敏的山猫般飞速而下,只要确定了暗哨所在,他便可以小心翼翼地进入其视线夹角,从而顺利通过。   沿着一道三尺高的凭栏匍匐前进半响,陆瑾倏然飞起掠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他双腿一蹬树干斜飞而出,乘着假山上那甲士转身的一霎那,没入一片树林中。   这片树林种植的全为高大榆树,榆树之间颇有相隔距离,并非密密麻麻地种成一片,陆瑾不敢走宫道潜入,无奈只得多兜了一个圈子,向着翰林院迂回挺进。   为防止树林内也藏有暗哨,陆瑾如起先那般等待换哨之时查明其方位,这一等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换哨甲士的脚步声方才在树林中响起,陆瑾惊讶地发现,光是这片林中,竟藏得有七八人,比宫道旁的暗哨还要多出许多。   陆瑾默默思忖,顿时明白了缘由,毕竟宫道上巡弋甲士众多,倘若真有刺客潜入,一般情况下必定不会冒失地走宫道正路,而是会如现在自己般从树林中穿过,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对于藏身黑夜中的人来讲,树林中比开阔的道路更具有安全感,想必羽林军也是把握到这种心思,树林守备才这般严密。   现在退出去走宫道却是有些迟了,陆瑾牙关一咬,决定还是冒险从树林中穿过,好在跟随裴道子习武多年,这等隐蔽潜藏的能耐还是有的,而且陆瑾性格既有谨慎小心,也有大胆勇猛,审时度势心思慎密,相信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足足又是一个时辰,陆瑾才顺利穿过榆树林,眼前便是翰林院西面围墙。 第一三六章 暗夜之魅(下)   终于抵达目的地,陆瑾生出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他知道翰林院内除了值守官吏外,不会如外面这般有着羽林军巡逻,潜入自然轻松了许多。   虽则如此,陆瑾依旧不敢麻痹大意,他翻上围墙伏身其上,待到观察有倾,这才如同一只黑色大鹰般落在了地上。   顺利掠进书阁木楼所在的那片小院,陆瑾壁虎游墙般顺着屋檐上得三楼外墙,然而可惜所有窗户都被关得严实合缝,毫无空隙可入,他露在面罩外的双目左右四顾,终于发现二楼有一处窗户打开,这才为之松了一口气,险险潜入。   行至二楼正堂,陆瑾突然闻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淡雅熏香,这种香味颇为独特,似曾所闻然而却又记不得了,不容多想,他脚步没有半分停留,缓慢推开房门,然后顺着里间的楼梯上了三楼。   站在书阁那道厚重的木门前,离陆瑾出门之时,已经过了整整两个半时辰,也就是说现在已经丑时三刻了,算上返回须得花费的一个时辰,目前留给陆瑾的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陆瑾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不禁好气又是好笑,好在今日主要是前来探路,为了观察暗哨耽搁了不少功夫,下次再次潜入的时候,应该就花不了这么多时间。   然而,现在已经站在书阁门前,不进去看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木门前悬着一把铜锁,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金属光泽,看似极难而入。   陆瑾微微皱眉,双手拿起铜锁静静审视一番,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掏出一枚细长的铜片,陆瑾将之凑到锁孔中一番捣弄,只闻“叮”的一声轻响,铜锁就此弹开,也让陆瑾松了一口气。   他暗感好笑,没想到自己却有做贼开锁而入的那一天,裴道子曾言技不压身,当时学习这开锁之术真是非常的正确。   推开厚重木门,当先便是一股泛着些许霉腐味的空气直扑鼻端,与二楼正厅的熏香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陆瑾毫不在意,脚尖点地灵敏如猴,鬼魅般掠进了书阁。   朦朦胧胧的宽阔厅堂内,数不清的书架层层叠叠相连,唯有中间留着一条狭小的过道,陆瑾刚瞄得一眼,登时傻眼了。   这些书架大概丈高,上面堆满各式密密麻麻的书卷,光是陆瑾身在这条甬道的左右书架,上面的书卷只怕就不下上万卷之多,更别提还有另外那么多条甬道,也就是说,这间书阁的书卷,多如繁星。   怔怔然矗立半响,陆瑾重重一拍脑勺,叹息道:“从这么多书卷中大海捞针,也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找到阿爷的消息。”   好在他生性乐观,并没有为之气馁,遇到困难挫折反倒是激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冲劲。   今夜观察地形摸清情况是为主要,因此陆瑾并没有就此开始寻找,而是轻轻地在书斋内绕得一圈,很快,他又发现了一点麻烦之处,那就是书阁内取光照亮非常不方便。   首先窗棂都在靠边位置,倘若用月光照明查阅书卷,那就意味着他需要往来奔跑于书架与窗户之间,这样太浪费时间。   其次,若是用油灯照明,这些书架顶部与房梁间尚留有空隙,书斋地处三楼过于显眼,很容易让外面之人看到里面的灯光,因此不可取也,先不论在万千书卷中寻找线索的难度,单是如何取光的问题,便十分棘手。   距离卯时只得一个时辰,陆瑾不敢过久停留,退出书阁掩上房门挂上铜锁,朝着楼外飞速而去,不消片刻就没入了沉沉黑夜中。   ※※※   每日卯时,官府都要进行例行点卯,所谓的“点卯”,是指衙门清查所到人数,古代实行早起早睡,卯时为一天忙碌之初,点卯之后则为一天公务的开始。   陆瑾刚脱下夜行服没多久,便听见窸窸窣窣的人声在馆内各处响起,没多久,内文学馆的所有人员齐聚在了正堂前院中,即便是馆主苏味道也没有例外。   点卯由学馆录事负责,完毕之后刚刚卯时一刻,陆瑾返回棋院略作休息准备,到了辰时便与同僚一道,朝着掖庭宫而去。   昨夜几乎是一夜未睡,陆瑾脑海中有着几分朦朦胧胧的睡意,瞧他打着哈切睡眼惺忪,跟在后面的楚百全嘴角泛出丝丝冷笑,暗道:让你装清高,让你装无私,这下可知道值守的艰难吧,就那硬梆梆的床榻,猪狗都睡不惯,何况是人!哼!”   邹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快行一步与陆瑾并肩同行,笑问道:“瞧博士模样,莫非是昨夜没睡好么?”   陆瑾笑着言道:“陌生床榻的确非常不习惯,整整一夜几乎没睡。”最后一句,他的确是说的是实话。   张全闻言,不冷不热地开口道:“博士,值守大家分担便可,你何须这般逞强?现在知难而退还来得及,我们也不会说些什么。”   此话略显挑衅,陆瑾自然听得出来,他值守的目的乃是为了潜入翰林院查询下落,每一天每一日都是弥足珍贵,自是浑不在意地摇手笑道:“无妨无妨,在下受得了,就按照昨日我所说那般值守便可。”   楚百全冷哼一声,面色却是更为难看了。   行至通往教授场所的那道月门,陆瑾一个哈欠还没有打完,脚步却是猛然停住了,立即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昨天只得百人的庭院,今日不知为何足足多了两三倍人数,整个庭院任何可以落脚之处都挤满了美艳宫娥,五彩缤纷的衣衫恍若百花园中的花朵让人眼花缭乱。   “这这这,怎么回事,为何这么多人?”楚百全也是惊得不知所措,显然在他执教生涯中,从未遇到过眼前这一幕。   正在陆瑾四人立在月门口疑惑不解之际,突然听见宫娥之中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所有宫娥不约而同地从各自坐席上站了起来,整齐划一娇声作礼道:“陆博士好!”   莺莺燕燕之声汇聚在一起,如潮似浪颇为壮观。 第一三七章 群花丛中(上)   眼见数百双凤目望向自己,陆瑾如芒刺背,急忙一礼尴尬言道:“诸位娘子好。”   此话落点,又是惹来了一片娇笑,许多宫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英俊博士,叽叽喳喳议论声竟是不断。   掖庭宫宫人甚多,三千之数尚算保守,大部分宫娥能够见到的男子几乎都是内侍太监,或者内文学馆白发苍苍的诸多博士,如陆瑾这般细皮嫩肉且容貌英俊的,绝对算得上是绝无仅有。   常言物以稀为贵,经过昨天听讲的宫娥们一传十十传百,自然整个掖庭宫都轰动了起来,陆瑾之名犹如一阵掠过的春风,成为脍炙人口的话题,也悄悄进入许多情窦初开的宫娥卧榻美梦。   掖庭宫对宫娥受教有着规定,除了必须学会的一些基础知识外,许多学习优异者也可以针对自己所擅长的课程进行选学,比如有人爱好书法,便可以每日听书博士讲解,有人爱好儒学,则去找儒学博士,倒也有几分松散。   然而就实而论,不可能所有宫娥每天都会前来学习受教,宫廷中时时刻刻也需要不少人伺候,因此一天能够前来学习的,大概维持在千人左右。   没想到向来不太火热的学习棋艺场所,今天竟破天荒地的人满为患,如何不令楚百全等人又惊又愣。   陆瑾只觉宫娥人数过于庞大,倒也不知其中奥妙,他很快恢复了镇定,步履轻捷地穿过中间甬道,刚登上讲授台阶,却发现石案上摆满了许许多多的篮子,几乎快要堆不下去了。   见到陆瑾愕然的神情,坐在前面的一名黄衣宫娥掩嘴笑道:“陆博士,这是众姐妹专程为你做的点心,还请博士不要嫌弃奴等手艺低微。”   陆瑾啼笑皆非,笑着言道:“诸位娘子拳拳盛意,陆瑾岂会拒绝?不过……这么多点心在下一个人岂能吃得完?却是有些多了。”   “不多不多,博士你挑喜欢吃的便可。”那黄衣宫娥说完,纤手伸出一阵指点,“博士请看,那绿色篮子中装的有单笼金乳酥,为黄酥油和面粉柔在一起做出来的,还有一道七返膏,是用极为柔软的面团层层抹上油膏,反复折叠翻转七次,最后又做成圆花蒸出来的,此两样乃奴的拿手糕点,连太平公主殿下都爱吃;篮内还有“水晶龙凤糕”乃是……”   没完没了的一席话,立即惹来了坐在她旁边的绿衣宫娥不悦,不满冷哼道:“宛凝姐姐乃尚食局司缮,执掌皇家美食,做出来的糕点自然精致可人,然而这糕点么,贵在心诚,岂能用那些华而不实的糕点敷衍博士?陆博士,小女子伊萝,乃尚宫局司言,所做糕点在那荷花蓝内,为芙蓉蟹肉糕,既有芙蓉的香气,也有蟹肉的美味,博士不防试试。”   如果说刚才带给楚百全的是奇怪错愕,那么现在则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了。   尚宫、尚食两局都是内廷“六尚”之一,其余还有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负责内廷具体事务,其中官吏全由宫廷女官担任。   而尚食局司缮以及尚宫局司言,虽非统领两局之职,然都负责了具体事务,且为六品官身,平日里这些眼高于顶的显赫女官前来听授博士讲解,无异于少之又少,没想到今日此地便有两人,如何不令楚百全深深震惊。   陆瑾却不知道这两位暗中较劲的娇娆女子司职显赫,面对这般拳拳盛意,他有些犹豫地言道:“娘子,在下前来教授棋艺,倘若在此地吃东西,说出去似乎有些不妥,若是被苏馆主知道,免不了进行责罚,所以还请娘子见谅,这些点心容我回去之后再行品尝。”   绿衣伊萝冷哼一声道:“陆博士但且宽心,先不说此刻教授还未开始,即便是开始了,那也无妨,倘若苏味道怪责博士,本娘子必定要拧他耳朵。”   陆瑾听得心头一惊,暗暗惊呼:这些宫娥为何这般泼辣,连苏馆主也不放在眼里?   “博士,你就试试口味吧。”伊萝展颜一笑,美人情重似乎不容陆瑾拒绝。   黄衣宛凝见状不悦,冷冷道:“博士,是奴先开的口,要吃也必须先吃我的。”   伊萝瞪了她一眼,愤然道:“就你那糕点,博士他如何吃得惯?要吃也是吃我的。”   “吃我的!”   “吃我的!”   ……   陆瑾被她俩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苦笑连连道:“两位娘子不用吵了,在下一并吃了便是。”说罢,取出两个篮子内的糕点,一手一个同时入嘴,含糊不清百味其中,分不清是好吃还是难吃。   然而,如此举动却让群女兴奋了,嗡嗡哄哄瞬间如同沸水般吵开了锅:   “博士,奴乃尚寝局女史苟红,请博士尝尝青色竹篮内的雪花片玉糕。”   “陆博士,还有奴的伊人一点红,就在你手下那枚篮子中,请你品尝一二。”   ……   陆瑾望着案上满当当的各色篮子,第一次吓得脸膛隐隐泛白,然而此刻却不好拒绝众女美意,只得强颜笑着一个篮子一个篮子的打开,品尝每一道点心,吃得他肚腹如鼓,面带微笑心在泛泪。   然而,最为欲哭无泪的还是楚百全、张全、邹式三人,呆呆看着吵吵闹闹的庭院半响,楚百全满是酸楚地言道:“老夫执掌宫教数十年,还从没有过宫人这般贴心地带来点心,为什么陆瑾就有这样的好运?”   张全无不苦涩地言道:“博士,我等三人年老体衰,宫人们岂会有那杨的好脸色相对?陆瑾条件得天独厚啊!我们是比不得的。”   在数百宫娥盈盈目光下,陆瑾虽对每样点心都是浅尝即止,然因点心数量实在过于庞大,还吃得撑得不行。   “博士,奴的点心如何,你说句话呀!”   陆瑾缓缓点头道:“好!”   “博士,还有奴的呢?肝肠寸断酥,就是你刚刚吃的那一块。“   陆瑾面泛苦笑道:“非常好,吃下去确实让人有种肝肠寸断的感觉。”   “博士……还有我的……”   “博士,小女子的糕点如何?”   “哎,你们急什么急,一个个问博士不行么?七嘴八舌的像什么话!”一个宫娥义正言辞地主持了公道,然而还未等陆瑾心生感激,宫娥俏脸严肃之色尽褪,展颜笑道:“博士,你看奴的点心如何……” 第一三八章 群花丛中(下)   陆瑾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怒声言道:“诸位娘子,在下乃内文学馆棋博士,食君之禄奉君之事,负责教导大家棋艺,还请娘子们多多自重,不要叨扰在下教授。”   “噢呀,陆博士发怒的模样好有男儿气概……”   “是了是了,岂是那些不男不女的内侍能够比拟?”   一群宫女顿时眼冒星星,一片崇拜。   陆瑾嘴角轻轻抽搐不止,顿时有种败下阵来的感觉,轻叹一声道:“诸位娘子,点心也吃了,话题也聊了,你们究竟要如何才能认真听在下讲解?”   话音刚落,尚食局司缮宛凝微笑建议道:“博士,诸位姐妹也是对你一片爱戴,这样,倘若博士讲解完毕,能够陪姐们们下棋为乐,手把手亲自讲解,奴相信大家一定会非常乐意认真听见的。”   陆瑾思忖了半响,终是点头道:“那好吧,在下答应便是。”   讲解开始后,众女果然言而有信,再也没有出言干扰陆瑾授课,也使得暗自忐忑的陆瑾松了一口大气,轻轻嗓音从最初级的围棋之道开始说起,竟是酣畅淋漓不受干扰地说了大半个时辰。   然而,到得与宫女们对弈之时,陆瑾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将话说得太满了,望着黑压压围成一片等待与自己下棋的宫娥,饶是他镇定如山,也是山峦为之崩塌。   当先与陆瑾对弈的是尚食局司缮宛凝,说起来,这位宛凝娘子长相着实不差,浅笑莞尔间别有一番撩人心弦的意味,特别是总是翘着的嘴唇,给人一种略显高冷的模样。   然而很快,陆瑾便明白人不可貌相之言何其正确,因为在两人对弈之时,宛凝终是有意无意地触碰陆瑾落子的手,那绸缎般的皮肤轻轻相接间,别有一番撩拨的滋味,也让从未与女子这般接触过的陆瑾羞得面红耳赤。   见到陆博士红了脸,众女更是乐不开支,毕竟在几乎不见男儿的掖庭宫,有此可人的玉面小郎君挑逗戏弄一番,也算一件不错之事,众女自然是乐此不疲。   陆瑾疲于招架,然顾及事先应承,也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对弈,好在宫娥棋艺极臭,要不了几步便败下阵去,堪堪对弈到正午教授结束,陆瑾这才擦了擦汗水落荒而逃。   ※※※   午后,依旧是翰林院那栋小楼。   上官婉儿斜靠在长案前,微笑地听着侍女香菱禀告今日掖庭宫所见,当她听见陆瑾迫于无奈吃下宫娥们带来的点心,撑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完全没有了那份在人前的淡雅柔美的模样。   然而笑过之后,上官婉儿却又忍不住一叹,眉宇间飘出了几分落寞之情:“我等宫人,孤独处于寂寞掖庭宫,此生不得而出,唯有老死于此,生如无根浮萍,逝如秋风落叶,即便是二八之龄,也只能对镜自揽唉声叹气,见到年轻男子,才会这般大胆戏弄挑逗,展现美貌青春,实乃可悲可叹也!”   此言也是听得香菱一阵默然,认同点头道:“侍诏说得不错,煌煌帝宫,既是天子殿,也是活人冢,宫娥命运何其可悲,看到英俊男儿才会这般春心荡漾……倘若能够遇到贞观年间那般大涉宫人,放我等出宫,那就好了。”   香菱口中的“大赦宫人”,说的是贞观年间太宗皇帝眼见后宫之中宫娥数量过于庞大,从而恩赐部分宫女返乡归家,曾在内廷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能够回去者自然喜上眉梢,而不能归家者则暗自痛哭流泪,于是皇恩****,就成了许多宫娥非常期盼的事情。   可惜数十年过去了,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等好事。   上官婉儿却是摇头道:“恩赐出宫又能如何?许多宫娥生于长于皇宫,根本不知外面世界的尔虞我诈,我曾听人说,不少出宫的女子被人骗去了钱财,竟沦为青楼歌伎,每日曲意奉承卖笑人前,到得年老体衰还被弃之街市,即便有幸运儿能够嫁得平民妇、商人妇,那又能如何?因宫人本是贱籍,成家也只能沦为低微小妾,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在我看来,还不如留在宫中,至少一辈子衣食无忧,也不用饱尝人间疾苦。”   香菱听得一阵默然,暗自垂泪不已,言道:“难道侍诏你也不愿意离开皇宫么?你可是天后侍诏啊,只要你肯出去,天后一定会允许的。”   上官婉儿嘴角泛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不由暗叹香菱想得过于简单,淡淡言道:“奴从小长在这皇宫中,此地便是婉儿的家,走,又能走到何处去呢?”   说罢,她惆怅地站起身来,长身柳腰悠悠踱步走到窗棂前,遥望着掖庭宫的方向,轻叹道:“或许那永巷葬花井,便是我最后的去处啊。”   香菱听得暗自神伤,却又无言以对,故去的宫人很少掩埋,几乎都会在永巷中被烧为灰烬,然后撒入那通向暗河的葬花井内,葬花葬花,正是无数宫人最后的归属,凄美而又残酷。   ※※※   放衙之后,陆瑾安步当车地出了玄武门,行入宽阔的大街准备返回永宁坊。   负手慢行缓步悠悠,陆瑾脑海中却如车轮一般转个不停,一双剑眉也是紧紧地拧了起来。   昨夜暗探翰林院书阁,如何在阁内照明一事让陆瑾伤透了脑筋,首先不能使用油灯,那就意味着只得寻找其他的光源照明。   然而,陆瑾左思右想,只知道那来自南海的夜明珠似乎有黑夜发光之效,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其他,然则,夜明珠珍贵无比,一颗上好的珠子只怕不下千金之巨,以陆瑾现在的财力,如何能够购买?   “实在是想不到啊……”陆瑾烦劳地挠了挠头皮,大感无计可施。   慢吞吞地回到钱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火焰般的晚霞挂在西方天际,美丽而又迷离。   “呀,是陆郎回来了?”   瞧见陆瑾归来,正在前院洒扫庭除的钱秀珍急忙走了过来,微笑之中隐隐有着几分期待之色。 第一三九章 前倨后恭   陆瑾知道她心中所想,苦笑言道:“二娘子,不巧得很,这两日书博士金效白告假,并没有前来内文学馆。”   钱秀珍小口微微一张,目光止不住的失望,有些兴致阑珊地言道:“原来如此,有劳陆郎了……”   陆瑾笑言道:“娘子但且宽心,你所交付的事陆瑾一定会放在心上,待到金效白假后归来,我再行了解其人其品,你看如何?”   “好,”钱秀珍点头笑了笑,向着正堂张望了一番,小声言道,“瞧郎君这般模样,似乎还没有餔食吧?要不奴替你下碗面片儿?”   陆瑾心知钱夫人刻薄吝啬,正欲开口拒绝,不料一人突然从正堂中而出,笑吟吟地开口道:“咦?这不是陆郎回来了么?二娘,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速速为陆郎备饭?”   “啊,啊,备饭?”钱秀珍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秀眉望着钱夫人露出了一个惊讶之色。   钱夫人轻叹一声,言道:“陆郎啊,奴瞧你孤身一人独自起炊多有不便,这样,以后就跟着我们一并晚饭,你看如何?”   陆瑾显然也有些发愣,回过神来方才笑言道:“好,那我缴纳伙食费便是,有劳夫人了。”   “哎!多一双筷子而已,何须另行缴纳钱财?!”钱夫人嗔怪地看了陆瑾一眼,笑道,“我们府中一般为暮鼓之后开始餔食,陆郎到得时间前来正堂便可。”   “多谢。”陆瑾微笑拱手,“夫人,在下还有事情前往房中一趟,待会一定准时到来。”   钱夫人颇为和蔼地点点头,目送这陆瑾远去了。   钱秀珍仍旧是一头雾水,问道:“阿娘,你……今天为何这般……”   “你是想问娘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慷概吧?”   钱秀珍没有回答,显然默认。   钱夫人眼眸中闪动着商人一般精明算计的光芒,言道:“我今天无意听棋风馆的那些宾客言及,陆瑾并没有担当棋助教,而是直接当上了棋博士,呵,那可是从九品下的官职,与你那未婚夫一般无二,这样的人物我看未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现在与之处好关系,以后说不定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   钱秀珍恍然醒悟,却又啼笑皆非,无奈笑道:“娘啊,你如此前倨后恭,难道就不怕人家笑话么?”   钱夫人抬起手来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冷哼道:“你这傻丫头,咱们在商言利,这有什么好可耻之处?快去做饭吧,今天第一顿,记得丰盛一点。”   暮鼓敲定之后,黑沉沉的暮霭已是笼罩了长安城。   陆瑾换得一件干爽的衣物,顺着走廊来到大厅的时候,发现钱夫人钱秀珍母子已在正堂内等候了。   钱夫人高坐在罗汉床上,面容和蔼,一见陆瑾入内立即笑着招手道:“来来来,陆郎快坐。”   陆瑾含笑点头,目光一扫堂内,发现备置了三案美食,他选得末位那一案席地而坐,瞄得案上的酒菜一眼,却是有些意外。   几案的菜肴颇为丰盛,一只肥溜溜冒着油光的烤鸡,一大盘萝卜炖羊肉,一块蒸得酥烂的羊后腿肉,更令人意外的是,肉上居然还撒着价值不菲的胡椒,另外,还有一壶看似自家酿制的米酒。   钱夫人笑盈盈地言道:“陆郎住在我们钱家多日,说起来还没有替你接风,正巧今番陆郎你招录成为棋博士,实乃可喜可贺,奴在此备以薄宴,就此恭贺了。”   陆瑾心思剔透,一听钱夫人知道自己成为了棋博士,立即明白她判若两人的因由。   然而势利之人多矣,此乃人之常情,何能苛责求全?他也不说破,笑微微地举起酒碗言道:“多谢夫人美意,陆瑾当满饮致谢。”说罢,将碗中美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以前双方有些僵硬的关系似乎改善了不少,陆瑾眼见堂中只有自己和钱夫人母子,不禁好奇问道:“对了,不知钱大郎所在何处?为何没回来?”   钱夫人笑着言道:“陆郎有所不知,我那大郎天生勤奋聪明好学,在国子监内可是有口皆碑,想必是为了专研学问晚归了,放心,要不了多久,应该便会……”   一言未了,前院中突然响起了仆役略带惊慌的声音:“咦,大郎君,为何喝了这么多酒……啊,慢些……快快快,扶住郎君……”   正堂内的三人立即愕然,陆瑾抬目望去,便见两名仆役驾着一个肥硕的身影走了进来,摇曳灯烛的照耀下,不是钱多是谁?   只见钱多面色通红,脚步虚浮,驾着他入堂的那两名仆役看似极为费力,额头都已经冒出了冷汗。   “呀,怎么如此的醉?”钱秀珍心疼兄长,立即霍然起身,急忙跑上前去帮忙将他扶住。   钱夫人有些惊讶,转念间却又笑道:“无妨无妨,想必是与同窗喝酒喝多了,男人嘛,出门在外哪有不应酬的时候?千万关系正是在酒中。”   钱多醉眼朦胧,两只胳膊陡然一挥甩开架着他的仆役,上前抓住钱秀珍的手醉醺醺笑道:“柳娘子,本郎君看你能逃到哪里去?快,继续行酒令,谁输了谁饮个唇杯儿?”   陆瑾不知他口中的唇杯儿是甚,尚在疑惑不解,然而见这厮举止轻浮放浪形骸,不用问多半是去了青楼楚馆风流快活,想及时才钱夫人还说他是专研学问去了,陆瑾暗暗感到好笑。   钱夫人听罢这几句,也明白了钱多所干的好事,然而她向来溺爱这独苗苗,忍不得半分责备,挥手言道:“快快快,将大郎君送回房中休息。”   那两名仆役急忙点头,又是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钱多。   钱多仿佛送别般对着钱秀珍一阵拉扯,大着舌头高声言道:“柳娘子……你等着我,待我筹够了……钱财便替你赎身,咱们一起双宿双栖……游戏人间……我要带你去看你最爱的流萤……”长长的尾声还在厅内回荡,他已被仆役夹走了。   钱夫人有些抱歉地笑道:“大浪醉酒失态,还请陆郎不要见怪。”   陆瑾呆呆愣怔浑然未觉,半响之浑身轻轻一震,一丝光亮瞬间掠过了心海,不禁笑了。 第一四零章 解决之法   夜空碧蓝,残月高悬,层层叠叠的含元宫宁静一片,园圃树林沙沙摇曳,天地间幽静得令人心醉。   子时刚过,一道人影轻捷利落地闪出了内文学馆,悄悄几个纵跃,轻而易举躲过游弋的巡逻甲士,随风潜入夜,脚步落无声,恍若黑暗中的鬼魅般神秘。   黑色人影在宫道旁边的花圃中等待了片刻,其后又犹如山猿般敏捷弹起,以高超的身手穿过暗哨林立的宫道,不消片刻,已是站在了翰林院的围墙下。   没有半分迟疑,黑衣人翻墙而入,悄然接近了翰林院西侧的那栋木楼,一刻钟之后,他已是神出鬼没地站在了书斋门外。   开锁而入,黑衣人又紧紧地关上了房门,长吁一口气拉下面罩,赫然便是陆瑾英朗的面孔。   他四下环顾了黑沉沉的书斋一周,从怀中掏出一物,轻声笑言道:“小家伙们,一切都看你们的了。”说罢,将之系在了脖子上。   此物乃是一个丝绸荷包,用极其透明的丝线缝制而成,里面流光溢彩装的全是流萤(萤火虫)。   那日被钱多言语启发,陆瑾突然想到了用萤火虫照明的法子,告假两天出了长安前去山林寻找,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抓得许多流萤归来。   起先,陆瑾将流萤缝制在布包之中,却发现效果微乎其微,左右寻思,换得了这个既透明又透气的丝绸荷包,一经尝试,夜晚三尺之内都可以清晰看见。   陆瑾喜不自禁,暗自感谢了钱多一番,今夜值守潜入书斋进行调查,再也不怕照亮的麻烦。   “不过……该从何查其呢……”望着一排又一排的高大书架,陆瑾略微沉思了片刻,暗叹道,“从头来吧。”   站在门口书架前,陆瑾随意抽出了一个书卷,解下上面细绳将之慢慢展开,那悬在胸前的流萤荷包刚好垂在书卷之上,上面的字迹自然是清清楚楚:   总章四年八月初一,棋待诏吴成天应召帝前对弈,一败两胜。   总章四年八月十八,棋待诏司马仲连辞官隐退,帝不舍,备宴送行。   ……   陆瑾眉头微微一挑,将手中书卷合拢后,又拿起另外一卷,展开看到:乾封元年正月十三,帝封于泰山,诸棋待诏陪同。”   看着看着,陆瑾霍然醒悟,暗道:“原来这个书架所记录的全为棋待诏的事情,想必阿爷也不会成为棋博士,这里的书料可以不用看了。”   他寻思谢怀玉如果真的是进了翰林院,应该会以文学之事见长,于是便去寻找记载文学之士的书卷。   找得足足有半个时辰,陆瑾终于在靠近中间甬道之地发现了一些书卷,上面赫然写着:龙朔四年,帝后从左、右史和著作郎中遴选文学之士为国撰书,刘懿之、周思茂、元万顷、范履冰入选,候命于翰林院,由玄武门出入禁中……   龙朔四年正是谢怀玉失踪的后一年,陆瑾心头不禁为之一震,细细将那卷史料读完,记载的却全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刘懿之和元万顷曾以撰书发生争吵,承旨许敬宗调解;又如元万顷嫌自己的公事房离茅厕太近,恶臭难耐申请调换……看得陆瑾是哭笑不得。   陆瑾不知道的是,他所看的资料名为实录,涵盖了翰林院的衣食住行、人事任免、每日大小事、官吏姓名籍贯等等,既包罗万象又杂乱无章,而翰林院隔上数十年便会根据这些实录整理史料,最后汇聚成言简意赅的编年体史书。   在这万千实录中寻找一个人的消息,且还不知道那人供职何处,不说大海捞针,然也非常有难度。   陆瑾看得整整一夜,终于感觉有了些许眉目,待到一声嘹亮的鸡鸣掠加宫城,他心知不能再作逗留,轻车熟路地关门而去。   ※※※   太阳升至三杆,煦暖的阳光洒向了巍峨的宫殿群落,金碧辉煌耀眼一片。   一身男装的上官婉儿正肃然端坐在延英殿内,纤手上握着一只紫毫毛笔,身边长案前放置着厚厚一摞系着黄绫的文书,神情极为专注。   延英殿为大唐内廷宫殿之一,历来为天子处理政事之所,穿过殿外不远处的延英门便是中书省、殿中内省等中枢机构,不论是天子咨度,或是宰臣奏对,往来都十分方便。   不过这些年,延英殿却是悄悄换了主人。   当今圣人高宗皇帝体弱多病,头疼之症时有发作,最令人担忧不已的是其视线也渐渐模糊,甚至不能看清奏折上的文字,无奈之下,高宗委托皇后武氏替其诵读奏折。   武后生性聪颖决断干练,在替高宗皇帝读奏折的时候,也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竟是切中时弊。   高宗引以为奇,对武后更为倚重,索性将军国大事交由武后决断,从那以后,处理奏折的延英殿也鲜少见到天子,而每每都是帝后出现了。   上官婉儿司职侍诏,相当于武后的贴身秘书,除了负有起草制书职责外,更要浏览每日群臣所奏,择其重要归类处理,并要在奏折上提出初步意见,写上意见文字。   可不要小看了上官婉儿所写下的几个字,因为她所提出的意见,很大程度上将会被武后视为最初的解决之道,武后斟酌后,倘若可行一般都会同意。   但是,有几种奏折是上官婉儿不能看,也不能提意见的,那就涉及战事、灾祸、重要任免、言官弹劾、臣子密奏的折子,需要送给武后当面裁开阅览。   今日奏折不多,辰时三刻,上官婉儿已经全部处理完毕,并按照轻重缓急进行分类,待到一会儿天后下朝,第一时间便可以阅览。   同时,她也将昨日天后所批阅的那些奏折拿出来,装入锦盒中放置妥当,吩咐道:“香菱,速速知会谒者,将奏折速送政事堂。香菱?”抬眸一看殿内,哪里有香菱的影子。   一名伺候侍女慌忙作礼道:“侍诏,香菱姐姐时才去了掖庭宫,并不在殿内。”   上官婉儿缓缓颔首,轻轻言道:“这个丫头……莫非又是跑去听陆瑾讲解棋艺去了?”   伺候侍女道:“侍诏,要不就让奴婢将奏折送去给谒者吧?”   上官婉儿思忖了一下,却是笑道:“算了,待会天后下朝还需要你们伺候,我自行前去便可,若是天后问及我的行踪,你们如实回答便是。”   除了掩映殿,上官婉儿捧着锦盒莲步向西,朝着内侍省而去。 第一四一章 一子定乾坤(上)   内侍省为大唐内廷近侍机构,管理宫廷内部事务,里面全为宦官,与专用女官的六尚局恰好相对,而谒者正是负责传达文书奏折的内侍。   上官婉儿驾轻就熟,不消片刻就处理妥当,返回延英殿时却见天后还未下朝,不由大感奇怪。   派人前去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昨夜传回密报,吐蕃赞普芒松芒赞早在三年前崩逝,其子器弩悉弄即赞普位,吐蕃为求安定,一直秘而不宣连国葬都没有举行。   大唐与吐蕃素来不合,长长在西部边陲大打出手,胜败互换争斗不休,而八年前的大非川之败,更是成为大唐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战败,让君臣都引以为耻。   去岁吐蕃兵威鼎盛,更是占据乘机占据了整个安息四镇,切断大唐通往西域之路,高宗皇帝自然焦急不已,一直想要出兵夺回安息,确保西域无忧。   然而没想到眼下刚到二月,竟传回了如此消息,如何不令主战君臣兴奋不已,当即便开始商量出兵之事。   上官婉儿知道涉及到这般重大的战事,只怕下朝还早,心念政务已经处理完毕,便换回女装朝着殿外而去。   站在太掖池观赏美景,上官婉儿眼见杨柳吐绿轻轻摇曳,春燕嬉戏穿梭楼宇之间,群群水鸭在湖中来回游弋,不禁生出了恍在仙境的感觉。   弯下腰际纤手采撷,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出现在了白玉指间,上官婉儿对着明镜般的湖水微微一照,将花朵绾在云鬓上,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绕过太掖池,不远处就是掖庭宫了,那也是上官婉儿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突又一笑,朝着掖庭宫而去。   进入宫门,此景此情如同昨日,漫步在青砖大道上,上官婉儿仿佛看到了昔日光着脚丫追逐同伴的自己,白马过隙光阴流逝,不知不觉已是离开此地两年了啊!   然而很快,上官婉儿却发现了些许异样,那就是掖庭宫的宫人比起往常似乎少了许多,不禁令她微觉意外。   随意拉着一个路过的宫女询问,那宫女也不认识上官婉儿,略带嘲讽地冷笑:“哟,妹妹莫非还不知道么?现在乃是内文学馆陆博士讲授棋艺的时间,宫娥们自然全去听讲去了。   上官婉儿秀眉一挑,颇觉讶然道:“现在宫娥莫非都喜欢学习棋艺了?这与以往似乎很是不同啊?”   那宫女白了她一眼道:“谁说她们是去学棋,那陆博士年轻俊朗潇洒不凡,宫娥们学棋是假,看那俊俏郎君是真。“   上官婉儿登时目瞪口呆,继而俏脸上浮现出了一股有些无奈的笑容,莲步婀娜地朝着教授棋艺的院落而去。   刚行至那道许久未来的月门处,上官婉儿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女子娇笑,与教授学问时该有的安静肃穆极不映衬。   耳听于此,上官婉儿两道远山眉不禁轻轻皱起,暗暗言道:莫非陆瑾这般不知规矩,完全没有博士的模样,那我岂不是做了错事?   心念电闪间,她已是步入了月门中,环顾一看,院内满当当全是掖庭宫的宫娥,头戴幞头身穿青袍的陆瑾正站在台阶上,正容道:“诸位娘子笑虽笑了,然而这故事中蕴含的寓意却是十分深远,还请大家能够细加品味。”   陆瑾话音落点,立即有宫娥不依不饶道:“博士,现在时辰尚早,你再讲一个故事吧?”   此话立即引来了宫娥们的共鸣,庭院内立即嗡嗡哄哄一片。   陆瑾微微一笑,点头道:“那好,我就再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听。不过大家须得保持肃静,知道么?”   宫娥们乖巧地点点头,全都睁着美目翘首以盼。   上官婉儿看一头雾水,问一旁站着的棋助教道:“他那是在干什么?”   楚百全正在暗自咬牙切齿地盯着陆瑾当儿,突然听见有宫女垂询,刚想不耐烦地冷哼一声,然而老眼看得一眼,整个人立即呆住了,慌忙作礼道:“下官见过上官侍诏。”   上官侍诏微微颔首,言道:“奴时才前来,听见院中笑声阵阵,不知发生了生么事?还有博士口中的故事所为何也?”   原来这几日陆瑾另辟蹊径,改讲解棋道为讲解与围棋有关的故事,从中启发宫人爱棋学棋的兴趣,今番讲了《棋上垒卵》,自然是听得宫娥们一片笑声,也让楚百全等人又嫉又妒气愤不已。   此际听到上官婉儿发问,楚百全立即意识到了这是整治陆瑾的大好机会,立即故作愤怒不已地开口道:“启禀侍诏,这陆瑾乃是内文学馆新来的棋博士,讲授棋艺不务正业,却与宫人们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下官官职低微,却是敢怒不敢言,还请侍诏你主持公道。”   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仿佛是一名见到奸臣当道愤愤不已的骨鲠忠臣,上官婉儿却明白楚百全因为罢官之事,只怕没少嫉恨陆瑾,所以此言不能尽信,于是淡淡笑道:“原来竟有此事,好,那本侍诏也听听陆瑾讲的甚来。”   台上,陆瑾轻轻皱眉一番思忖,突然双目一亮微笑道:“这次,在下给各位娘子讲一个《一子定乾坤》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还是咱们大唐英明圣武的太宗文皇帝。”   宫娥们听到故事主角竟为先皇,更是起了几分期待之心,而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也是不由一愣,竟当真有了兴趣。   陆瑾缓缓踱步,娓娓讲述道:“相传隋朝末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当时中原有一个豪侠名为张三,因满脸胡须,故名‘虬髯客’,为人豪爽仗义,心有大志,也想伺机起兵反隋。有一天,他从朋友李靖处听闻了太宗皇帝之才,希望能与其先见上一面再谋后计。在李靖的引荐下,太宗皇帝和虬髯客终于在刘文静的府邸见面了。”   “那虬髯客见当时还是秦王的太宗皇帝神采奕奕,气度不凡,心里争霸中原之念已经消减了不少,但终究他还是提议两人先在棋盘上切磋一番,再做定夺。” 第一四二章 一子定乾坤(下)   陆瑾继续言道:“虬髯客刚一坐定,就抓起四子摆在四个角的星位上,嘴里还高呼一声‘老虬四子占四方’。此时太宗皇帝已经心知肚明对方的来意,他不慌不忙地执起一子,放在棋盘的天元上,朗声道‘本王一子定乾坤’”。   “太宗皇帝棋艺远胜虬髯客,虽然主动让四子,但他把第一手下在了天元位上,可谓始终掌握主动。中盘过后,虬髯客所占的四个角已被吃掉其三。当太宗皇帝又拿起一枚棋子,要向最后一角发起进攻时,虬髯客托住了太宗皇帝的手,嘴中言道‘中原大地已归秦王所有,东南一隅,山高路远,就请秦王交托于我’。后来,大唐顺利统一了天下,而虬髯客则自领十万大军渡海东征,当了扶余国的新王,两人各局一方。”   及至说完,陆瑾微笑总结道:“围棋之道玄之又玄,变之又变,从中可得战事兵法,亦可得韬略诡计,数百棋子更可将万般心计保罗其中,各位娘子只要能够学习好围棋,便可发现围棋之道可用于许多地方,就比如这世间,你被我围,我也被你围,士农工商被官吏所围,官吏被国君所围,而国君又被天下所围,天下又被宇宙所围,一个围字,保罗一切万物不能逃脱,当真是何其玄妙也!”   此话落点,宫娥们鸦雀无声久久无言,庭院内静得如空山峡谷一般。   以往楚百全讲解棋艺,要么是又臭又长的围棋规则大论,要么就是讲解那些深奥难懂的残局,这让本就对围棋没多少兴趣的宫娥如何听的下去。   如今陆瑾另谋他法,先以故事勾起宫娥学棋兴趣,然后又将下棋与世事相连起来,使宫娥们明白围棋之道的妙用,自然也让她们兴趣大增,达到了教授的目的。   及至宫娥们恍然回过神来,立即发出了一阵异常热烈的喝彩,庭院又是吵吵闹闹成了一片。   “成何体统!实在是成何体统!”楚百全仿佛卫道夫子般大摇其头,对着上官婉儿声泪俱下地控诉道:“侍诏,你现在也听见了,陆瑾竟然这般胆大包天,用那些不靠谱的野史宣教宫人,不仅亵渎棋艺,还对太宗文皇帝不敬,实在罪不可赦!”   上官婉儿正愣怔怔地望着台上一脸微笑的陆瑾,及至听到楚百全此话,凤目不禁为之一寒,冷着脸道:“楚助教,陆博士起先便言明此乃故事,既然故事,是为野史又有何妨?况且婉儿听来,陆瑾所讲的整个故事全都是在赞扬太宗文皇帝的英明圣武,完全没有丝毫不敬,你这般恣意坑害诬陷同僚,不知是何原因?”   楚百全本是满怀希望地看着上官婉儿,当看到上官婉儿脸色冷然,露出甚为不悦的严厉时,心里面不禁一喜,暗道自己的进言必定起了作用。   然而万万没想到,上官婉儿并没有教训陆瑾的意思,反而声色俱厉地训斥了自己一顿,如何不令楚百全大感意外和心惊,额头立即冒出涔涔大汗,慌忙回答道:“启禀侍诏,下官并非此意,只是陆瑾他……”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上官婉儿冷冷地一甩衣袖,俏脸满是冰霜,言道,“楚百全,念你昔日也曾教授过婉儿的棋艺,婉儿有一句话想要送给你。”   “啊?侍诏请讲,下官一定洗耳恭听。”   “摆正自己现在的位子,才能好好做人。”上官婉儿轻轻一句,举步而去。   楚百全只觉一股透骨寒凉弥漫全身,立即是呆如木鸡了。   ※※※   午后东市,热闹喧嚣,车马人流往来不断。   包克明带着一方胡床,准时而又固定地落座在了放生池畔的柳树下,旁边立着一块木板,上书:长安包打听,专业问人寻亲五十载。   从地上拔出一枚青草叶放在嘴中轻嚼,当那苦涩的滋味弥漫口中,包克明精神立即为之一震,那昏昏欲睡的疲乏感也消散了不少。   人潮人海中,一名白底蓝衫的俊俏郎君步履轻慢地走了过来,及至行到包克明身边站定,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拱手言道:“包兄近日可好?在下又来打扰了。”   见那青年说不出的面善,包克明脑海中立即冒出周瑜和陆逊的名字,惊讶笑道:“你是陆瑾,陆小郎君?”   “对,正是在下。”俊俏郎君悠然一笑,言道,“包兄,生意上门,可有兴趣?”   包克明哈哈笑道:“不知小郎君又有何事须让在下调查,但说无妨。”   陆瑾伸手作请,言道:“包兄,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咱们边走边说。”   沿着放生池畔小道走入那片松树林,陆瑾与包克明端坐在石案之前,依稀如同那日情景再现。   “包兄,实不相瞒,在下托人前往翰林院追查谢怀玉下落,目前有所眉目。”   “哦,郎君请说。”   陆瑾顿了顿,言道:“根据翰林院史料记载,龙朔四年天后曾招才华横溢之士编著书录,这也是大名鼎鼎的“北门学士”的前身,据在下了解,谢怀玉诗文才学皆是不错,所以我怀疑他便是在当时进入翰林院,成为替天后编书之人。”   包克明轻轻颔首,说道:“但是光凭此点,依旧难以查证啊。”   “不错,翰林院史料众多调查麻烦,所以我想双管齐下,再麻烦包兄你替我暗中调查那些北门学士,看看他们是否知道谢怀玉其人。”   包克明沉吟了一番,点头同意道:“好吧,那我就试试。”   陆瑾欣然一笑,言道:“在下住在永宁坊钱家,也是昔日谢怀玉所住之处,倘若查到消息,还请包兄前来知会一声。”   “好,陆郎宽心,在下一定尽快调查。”包克明立即笑着点头。   送走包克明之后,陆瑾穿过松树林走到池畔边缘,沿着那条碎石小径踽踽慢行。   天空无云蔚蓝一片,倒影在池水中更显美丽浩淼,几艘造型别致的画舫在池内轻轻游弋着,不时拖出一条长长的水波,惊散栖息水面的野鸭。   通往池中的栈道上,正有一名婀娜女子独自处理,轻轻掠过的春风如同情人温暖的双手,拂起女子的长发衣袂,仿佛快要破空而去一般。   陆瑾站定看得片刻,却又忍不住哑然失笑,这段时间生活中全是数不清的莺莺燕燕,各色宫娥走马观花般充斥眼前,让他疲于招架的同时,也有着审美疲倦的感觉,再看这般背影动人的丽人,却是有些如同嚼蜡了。 第一四三章 落水女子   正在陆瑾举步欲走当儿,矗立在栈道上的女子突然越过了凭栏,竟一下子跳到了池水当中。   陆瑾见状一愣,这才明白原来那女子矗立栈桥之上那么久,原是想要自尽,不容多想,他急忙飞奔上得栈桥,朝着女子落水之处而去。   这片池水位于松树林边缘,几乎不见路人,再加之女子落水悄然无息,看见之人实在少之又少,唯有陆瑾和一艘画舫发现了异样,飞速赶去。   行至女子落水之处,唯见一双纤手在水面挥动不休,陆瑾连衣衫也没来得及脱下,一个纵跃飞过凭栏,跳入水中。   他水性极好,憋住呼吸的同时如同游鱼般猛然前窜,绕着落水女子游了一圈,游至女子的身后揽住肩膀,试图让她浮出水面。   女子仿佛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求生欲望更为强烈,双手向前乱抓不停。   陆瑾臂力惊人,脚下一蹬身子向上一弹,已是带着落水女子破水而出,正在他想要游去岸边的时候,那艘慢了些许的画舫也是到了,一只船桨恰到好处地伸到陆瑾眼前,只听一个略显焦急的女声言道:“快快救她上船。”   陆瑾也不迟疑,单手拉住船桨探身而上,轻轻跳上甲板,然后不顾湿漉漉的全身,立即察看落水女子情况。   那落水女子年约二十,容貌颇为秀丽,此刻冷得面容苍白嘴唇紫乌,浑身软绵绵没有半分力道,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当中。   陆瑾急忙将她放平在地,想也不想便要施展以前曾对君海棠使用过的吹气救治法。   “大胆,淫~贼无礼!”只闻耳畔一声女子惊呼,一阵破空之声已是向着陆瑾脖颈袭来。   陆瑾与出手女子离得几近,加之一心救人防不盛防,脖子登时被女子手刀劈了一下,跌坐在了旁边。   他愕然望去,一名黄衣女子正倒竖柳眉杏目圆瞪地望着自己,满脸愤懑之色。   陆瑾还未开口解释,那黄衣女子已是看清了陆瑾的长相,讶然失声道:“是你,陆瑾?”   陆瑾一愣,见这黄衣女子修眉端鼻,一双眸子明亮若星,颊边微现小巧梨涡,直是秀美绝色,容颜隐隐有几分熟悉。   他很快反映了过来,颇觉惊讶道:“你是上次在街上拦着我非要下棋的刁蛮女子?”   黄衣少女正是恢复女装的裴淮秀。   那天裴淮秀当街教训陆瑾,却被祖父裴行俭瞧见,令她在家中面壁了足足三日,又抄录百遍家规,方才作休。   今日乃是裴淮秀解除禁足的第一日,午后闲来无事,她前来东市租得一艘画舫,倘佯在浩淼的水池中,舒缓放松有些压抑的心情,然而没料到竟是突然有人落水,裴淮秀生性好行侠仗义,自然吩咐船夫赶来相助,才出现了刚才的那一幕。   不过,令裴淮秀万万没想到的是,救助落水之人的男子正是令自己厌恶不已的陆瑾,而且他时才还要乘着落水女子昏迷,轻薄于她,如何不令裴淮秀更为愤怒,双目中仿佛快要喷出火来。   见到是这刁蛮女子,陆瑾立即没了好脾气,冷哼一声不悦言道:“速速让开,不要耽搁我救人。”   “救人?!哼,有这么救人的么!”裴淮秀气得脸颊泛红,像是非常憎恨陆瑾的无耻,言道,“这位娘子昏迷不醒,你居然还有脸面乘人之危,此等行径与禽兽又有何分别?”   陆瑾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口气深为不耐烦地言道:“这位娘子,我看你是误会了,倘若陆瑾有心轻薄于她,时才在水中有的是机会,何须将她救上船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实施冒犯?”   裴淮秀想想也对,口气却依旧充满了怀疑:“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却要……”她毕竟是未婚女子,一言未了红着脸已是说不下去。   陆瑾冷声道:“这吹气治疗法对于救治溺水者颇有成效,娘子倘若不信,不妨亲自试试,便可知道在下有没有骗你。”   裴淮秀略一迟疑,见陆瑾神态口气都不似作假,警惕地瞪了他一眼后,这才俯身在落水女子面前,红唇相接微微吹气。   片刻之后,那落水女子胸脯急促起伏了几下,螓首一偏“哇”地一声吐出哽在喉头的池水,呛得连连咳嗽不止。   裴淮秀见落水女子终于醒了过来,心里面不禁大感高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理顺呼吸,又看了看旁观的陆瑾,美目中隐隐飘过一丝愧疚之色,暗道:原来我真是误会他了。   落水女子转醒之后,呆愣半响却是猛然嚎啕大哭,连连悲声道:“你们救我干什么?让我死了不就得了……”说完之后,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又想往池中跳去。   “娘子……”裴淮秀大惊之色,慌忙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肢,连声道,“有什么事好好说难道不行么?为什么非要寻死呢?”   陆瑾抽身而上,挡在了落水女子面前,正色言道:“常言蝼蚁尚且贪生,不知娘子你因何要寻短见自尽?难道你就不怕你的父母知道伤心么?”   落水女子面色苍白嘴唇瑟瑟发抖,猛然一声悲呼,伏在甲板上痛哭不已,似乎想要将所有委屈宣泄出来那般。   陆瑾和裴淮秀默然以对,都不知该如何劝慰她才是。   及至哭了半响,落水女子悲恸稍减,拭着眼泪言道:“刚才是小女子一时想不开,才行那轻生之举,多谢两位恩公救命之恩。对了,小女子名为何嘉宁,唤我四娘便可,不知两位恩公高姓大名?”   “陆瑾。”   “裴淮秀。”   陆瑾和裴淮秀同时说的一句,然后不约而同地瞧了对方一眼,目光飞速移开。   沉默半响,裴淮秀轻声问道:“不知四娘子你为何要……”   何四娘哽咽回答道:“不瞒恩公,四娘本是平康坊温柔馆的歌伎,向来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数月前遇到了一个俊俏郎君,花言巧语下不甚被他夺了身子,谁料竟是暗结珠胎,眼见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四娘心知瞒不过,想找那郎君商量一番,寻求解决之法,谁料他却翻脸不认人,还重重地打了四娘一耳光,骂我是不知廉耻的贱婢,四娘一时想不过,心灰意冷之下便想投池自尽。” 第一四四章 午食波澜(上)   一席话说来软声细语,更显楚楚动人,裴淮秀一听顿生同情,咬牙切齿地言道:“世间竟有这般薄情寡义的男儿,实在太过分了,四娘你放心,既然这件事被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绝对为你讨回公道。”   何四娘听得美目一亮,随即目光又黯淡了下来,楚楚可怜地言道:“娘子的好意四娘心领了,不过那俊俏郎君乃是官府中人,你这样帮助四娘,必定会为你带来麻烦的。”   裴淮秀一声冷哼,言道:“官府中人又能如何?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何须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何四娘眼见如此,登时露出了一个感激零涕之色,慌忙作礼言道:“娘子倘若能够助四娘讨回公道,必当铭记大恩大德。”   裴淮秀展颜一笑,上前将何四娘扶了起来,又是一阵安慰。   陆瑾冷眼望着眼前这一切,总觉得这裴淮秀头脑发热,而且性格莽撞,风月场中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光听这女子一面之词便要出手相助,实在尤为不妥。   裴淮秀有心冷落陆瑾,恍若主持公道的县太爷般询问何四娘不止,那何四娘将裴淮秀视为唯一的希望,自然又是哭哭啼啼一番倾述,看得陆瑾又是暗自皱起了眉头。   夕阳将落暮霭沉沉,画舫徐徐停靠在了岸边。   陆瑾时才为了救落水的何四娘,连衣服也未来得及脱掉就跳入池中,此际被冷风这么一吹,浑身上下冷冰冰一片说不出的难受,而且两女窃窃私语自己孤零零站在这里确实尴尬,索性出言告辞而去。   翌日,陆瑾依旧准时来到内文学馆,开始一天的棋艺讲授。   这段时间前来棋艺庭院聆听陆瑾讲授的宫娥只多不减,隐隐有人多争位的情况出现,陆籍来者不拒,讲述故事为主,棋艺讲授为辅,倒也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比如今日他所讲的《化蝶》缠绵悱恻凄美动人,听得众宫娥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全都沉浸在了故事当中不能自拔。   然而每当到得剧情转折的关键时刻,陆瑾讲述的声音却是立即戛然而止,声言须得认真听授棋艺讲解之后,才会继续讲述《化蝶》后面的内容,惹得众女心儿七上八下没得着落,心里面虽然着急,然却丝毫没有办法,只能百般不情愿地继续听讲。   棋艺讲授结束几乎都是快到正午,按照惯例内文学馆的所有官吏都须在食堂用餐,况且这顿午饭是由朝廷拨款支付,有鱼有肉自然不差,对于陆瑾这般独身者来讲,也算一顿不错的伙食。   不过,今天陆瑾的心思却不在吃饭上面,因为告假多日的金效白终于归衙了。   金效白大概二十三四岁,方面大耳相貌堂堂,再加之生得高大威猛,看上去颇有男子汉的气概,颌下短须更平添了一股威猛之风,此际一个人端坐在案几前独自饮食,竟没有谁人与他共坐。   上午陆瑾和金效白都要前去内文学馆教授宫人,没有机会聊天交流,陆瑾一直没有忘记钱秀珍的嘱托,乘着眼下吃午饭的时机,自然兴起了想要上前攀谈一番的心思。   端着食盘径直走去,陆瑾站在了金效白所占据的案几前,笑微微地言道:“在下乃新来的棋博士陆瑾,这位莫非就是金博士?”   金效白正在大口地啃咬着一只鸡腿,闻言抬眼一扫,露出了一个略微惊讶的神情,笑道:“原来阁下便是陆博士,你的年轻真是超乎在下的想像呀,来,请坐。”说罢抬起油乎乎的左手伸手作请。   陆瑾道谢入座,将食盘放在了几案上,笑言道:“早就听闻金博士书法优美,一手楷书颇有褚遂良之遗风,今日得见金博士其人,陆瑾实在幸何如之。”   “阁下见笑了。”金效白抱拳一拱,笑容满脸地回答道,“效白区区书法实在不足为道,倒是陆博士少年英雄棋艺非凡,竟能与名扬天下的司马仲连战成平手,实在大长我内文学馆的颜面,说起来在下还应该恭贺陆博士高升。”   陆瑾面上笑容不减,心内却是暗暗嘀咕道:这金效白为人为事干练老道,听闻与同僚关系也是不错,其人能力倒也不差啊,钱秀珍能够找到这样的郎君当夫君,看起来也算不错,不过,就是不知人品如何,看来还得深入了解一番才是。   正在心念电闪间,陆瑾突然听见一阵爽朗大笑响彻耳畔,愕然抬头,发现竟是内文学馆馆主苏味道。   只见老苏一手端着食案,另一只手却是捋须笑言道:“陆博士,本官听闻这段时间你教授棋艺的新颖方法,成效似乎非常不错,看来选你成为棋博士,真是没有看错人啊!”   见到苏味道,陆瑾和金效白都是霍然起身拱手行礼。   陆瑾笑言道:“下官也只是选择宫娥们爱听的方式讲解而已,馆主你实在谬赞了。”   苏味道点点头,却将手中食盘放在了陆瑾金效白两人落座的案几前,看似便要落座。   金效白心思剔透,眼见苏味道竟要与自己共案而食,急忙向着另一面挪动了些许,然而细细一想,却又止不住的疑惑,盖因苏味道平日里很少前来食堂用餐,午食都是由仆役亲自送到其书房,这样的情况当真算得非常少见,而且更让金效白二丈摸不到头脑的是,苏味道竟破天荒地的与自己坐到一块,如何不令找不到机会巴结上官的他又惊又喜。   于是乎,乘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金效白喜滋滋地向苏味道禀告他教授书法相关情况,听得苏味道连连颔首而笑。   然而可惜的是,今儿个苏味道却是专为陆瑾而来,对于金效白的表功敷衍颇多,真正关切少之又少。   昨日,苏味道偶然听宫娥提及,不久前上官婉儿竟亲自前来掖庭宫聆听陆瑾讲授棋艺,而且言语似乎还对陆瑾的教授方法赞许有加,苏味道略一琢磨,顿时暗自心惊不已。   在他看来,上官婉儿执掌宫内制诏事务繁忙,而且整日跟随天后伺候左右,几乎都没有多少空闲的时间,没想到为了陆瑾这个救命恩人,她竟不惜忙里抽空亲自前往掖庭宫听讲,如何不令苏味道大感意外,也愈发让苏味道坚信上官婉儿肯定对她这位救命恩人青睐有加。 第一四五章 午食波澜(中)   想到这里,苏味道心里大感舒坦,也深深觉得让陆瑾成为棋博士是多么正确的一个决定,毕竟能与天后身边红人建立不错关系,正是渴望升迁的苏味道所需要的。   于是乎,刚才他眼见陆瑾进入食堂,也不惜纡尊降贵亲自前来与其共案攀谈,倘若能与陆瑾成为不错的朋友,那他便是上官侍诏恩人的朋友,在上官婉儿心里的分量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不过可惜的是,苏味道好好的一通算计,没想到却遇见一个不识趣的金效白,一顿饭拉着他唧唧呱呱地说个不停,不禁令苏味道暗感遗憾。   便在此时,一名黑衣吏员脚步匆匆地走入食堂,伸长脖颈视线在人群中巡睃了几圈,当发现苏味道的时候,急忙快步而至拱手言道:“馆主,属下有一件要事须得向你禀告。”   苏味道头也不抬地淡淡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黑衣吏员点了点头,刚要开口,突然看到了坐在苏味道旁边的金效白,整个人立即就呆愣住了。   见黑衣吏员良久未言,苏味道这才抬起头来,疑惑问道:“你不是说有要事么?为何不说了?”   黑衣吏员恍然回过神来,吭哧道:“属下是……有要事……不过,不过……”   见他吞吞吐吐语不成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语,金效白心头一动,颇为识趣地笑言道:“陆博士,馆主现有公事商量,我们不如到另案去坐吧?”   陆瑾正愁找不倒机会与金效白独处,闻言欣然点头笑道:“那好,走吧。”   待到陆瑾两人离去,黑衣吏员这才凑到苏味道耳畔低语了起来。   金效白一面与陆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面好奇地观察着苏味道的脸色。   只见原本神色颇为从容的苏味道听那吏员说得半响,眉头猛然拧起轻轻抽搐,面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金效白暗忖道:瞧馆主表情,似乎并非一个好消息啊,今日好不容易与之相处,没想到却遇见馆主不开心之事,看来一番努力又要泡汤了。   正在他暗暗忖度之际,苏味道突然长身而起走了过来,黑着脸言道:“金博士,本官有一件事情须得询问你,你不许有半分隐瞒,知道了么?”   闻言,金效白着实愣了愣,讶然道:“不知是何事?馆主尽管询问,效白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味道面色沉凝地点点头,这才开口问道:“今天上午,有一自称是被你始乱终弃的女子跪在玄武门外面的道路上,声言要找你讨回公道,不知你作何解释?”   “什么?竟有此事!”金效白陡然失声而起,望着目光严厉的苏味道,面色立即是苍白成一片。   陆瑾观人入微,立即发现金效白听到这般消息并没有半分委屈之情,反倒是说不出的错愕震惊,一时间,他的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   及时半响,金效白这才回过神来,又急又气地言道:“馆主,下官从来都没做过这等不要脸的事情,这必定是有人故意冤枉陷害下官,还请你替下官做主。”说罢,深深一躬。   苏味道点头言道:“那女子私自跪在玄武门之外,往来官员众多指指点点,对你对内文学馆的影响都不太好,倘若当真查无此事,本官一定不会轻饶于她,走,我们一并去瞧瞧,看看究竟是何人在兴风作浪。”   金效白浑浑噩噩地点点头,目光却飘过了一份不容察觉的胆怯之色。   陆瑾霍然站了起来,拱手言道:“馆主,请你让下官也一并前去帮忙。”   苏味道和颜悦色地点头道:“陆博士古道热肠关心同僚,着实不错,好,咱们就一并前去看看。”   ※※※   玄武门之外有一条宽阔的大道,名为“玄武街”,是城内通往内廷的主要道路之一。   此时正值午后,往来进出玄武门的禁军、内侍、官吏甚多,走的几乎都是这一条玄武大街,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道旁跪着一个身着素衣的年轻女子,哭哭啼啼抹泪不止,身旁还立着一方上书“求取公道”的木板,模样颇为惹人爱怜。   前来皇宫告御状之事常常有之,大家也算司空见惯,不过告状者多为跪在官吏进出甚多的丹凤门,跪在玄武门之外的告状者还真是鲜为少见,于是乎,许多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然而一瞧年轻女子在木板上所写下的状词,大家却又通通目瞪口呆一片,原来这女子并非是遭遇到不公道的官司须请朝廷做主,而是前来状告对她始乱终弃的薄情郎。   那薄情郎姓金名效白,为内文学馆书博士,生得是玉面风流英俊潇洒,与这女子有了不清不楚的男女之情后珠胎暗结。   官吏风流本是当下时尚,众人并没有绝对有半分不妥,即便是珠胎暗结,大不了纳之为妾便是,何须大动干戈?   然而坏就坏在金效白不仅丝毫不认账,而且还想对这出生平康坊的娘子始乱终弃,女子一时气不过,才会跪在宫门外的大道上,求取公道。   了解情况后,有人叹息有人嘲笑,然而更多的却是对金效白深深的不屑,毕竟让一个柔弱女子狠下决心跪在宫门,这厮也真够混账的。   裴淮秀懒洋洋地依靠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依旧是一身白如霜雪的袍服,黑色幞头下的俏脸如光似玉,她微阖凤目注视着高大巍峨的玄武门半响,这才缓步走至告状女子面前冷声道:“那金效白真不是个东西,你都已经跪了大半天了,居然还没有出现。”   告状女子拭了拭眼泪,可怜兮兮地言道:“裴娘子,看来金郎是不会出来了,我们还是走吧?”   “不行!”裴淮秀手中折扇轻轻一摆,正容言道,“这条道路直通内廷,为内文学馆官吏必经之路,你跪在这里声势颇大,只要金效白不是聋子瞎子应该便会知道,为官者素来爱惜羽毛,他岂会坐视不理?我们不如再等一会儿。”   告状女子彷徨无计,只得对她言听计从,点头言道:“好,那奴就依娘子所言。   这告状的女子,赫然便是昨日自寻短见被陆瑾救起的何四娘。 第一四六章 午食风波(下)   裴淮秀素来爱替弱者打抱不平,昨天听闻何四娘的一通哭诉,自然兴起了想要帮忙的念头,一问那始乱终弃男子的身份,没想到却是内文学馆的博士。   内文学馆馆主苏味道本是裴淮秀的亲姑父,原本她打算亲自前去拜访苏味道,请他施压替何四娘做主,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甚为不妥,毕竟何四娘为沦落青楼的风尘女子,让苏味道堂堂馆主为其主持公道,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裴淮秀左右寻思另谋他法,还真让她想到了一条不错的妙计,那就是前来玄武门之外跪着告状。   裴淮秀所想的是,只要金效白对何四娘始乱终弃之事沸沸扬扬传开,金效白迫于压力,为了颜面也会接纳何四娘成为小妾,毕竟他也丢不起这个人。   一番盘算想想不错,于是便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可惜的是,直到现在金效白依旧不见人影,不禁令裴淮秀大为奇怪和失望,一双柳眉也不禁轻轻地蹙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突然从玄武门城门洞内飞出,驾车骏马马蹄急促,顺着长街磷磷隆隆而来。   裴淮秀出身官宦世家,心知从内廷中驶出的马车坐的一定是非富即贵之人,急忙轻声提醒道:“四娘,快快跪好,似乎有大官经过。”   何四娘点头应答道:“奴知道。”说罢,又是呜呜嘤嘤地哭了起来。   裴淮秀满意地点点头,急忙闪身而退,下得道旁躲在一颗粗壮的榆树后偷看。   马车拖曳着一圈淡淡的烟尘飞快而至,行得离何四娘两丈开外处,驭手霍然止马,从车上跳下三个人来。   裴淮秀凝目望去,下车三人其中一人三十些许,胖面短须膀大腰圆,穿着一件绿色官袍,正是她的姑父苏味道;另一人十六七岁的年龄,身材颀长气度不凡,却是那可恶的陆瑾,还有一人相貌堂堂颇为俊朗,想必就是对何四娘始乱终弃的金效白了。   见状,裴淮秀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暗道:四娘啊四娘,现在就看你的了,可一定要让那负心汉对你负责。   见到道旁以袖遮面哭啼不止的女子,苏味道的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一下,看了陆瑾和金效白一眼,一言不发地举步上前。   陆瑾一直暗自留意金效白的脸色,觉得这位仁兄从上得马车那一刻起神色便有些惶恐不安,此际一见那女子,整个脸竟是惨白一片,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苏味道默默地看完木板上所写的状词,正色询问道:“这位娘子,本官乃内文学馆馆主苏味道,不知你这上面所写的是否属实?”   何四娘轻轻地抬起头来,俏丽面孔泪光盈然,抽抽搭搭地言道:“这位郎君,奴所言句句属实,请你为奴做主。”   说完这一句,何四娘正欲垂下眼帘,然而瞧见苏味道身后还有两人,忍不住偷眼望去,登时呆立当场。   陆瑾没想到告状女子竟是自己昨日救起之人,着实一愣,然而很快,他又恢复了常态,目光迅速扫向林中,恰好发现了躲在榆树后的裴淮秀,后者也不躲避,对他挑衅地看一眼,竟是冷笑不止。   “四娘,竟是你,你为何来了?”   一声无比惊讶的高呼转移了陆瑾的视线,金效白面露错愕之色快步走至何四娘身前,也不相扶,却对着苏味道拱手言道:“馆主,下官认识这位娘子。”   苏味道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不悦开口道:“金博士,时才本官问你,你可是亲口说过此事与你无关,为何现在竟如此模样?莫非是有意戏耍本官?”说到后面,语气已是一片严厉。   金效白看也不看苏味道一眼,正色回答道:“启禀馆主,这女子名为何嘉宁,乃是平康坊的歌伎,与下官的确认识,并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然而此女生性贪婪多次讹诈下官钱财,下官怜惜其可怜出身,一直多番资助,谁料前不久她竟变本加厉,声言怀上了下官孩儿,要入我金家家门,此等女子水性杨花不知检点,也不知外面有几多男人,此言此话如何能够当真?下官自然义正言辞地拒绝,没想到今日她却跑到玄武门之外告状,惊扰馆主及各位同僚,实在可恶之忧。”   一席话落点,何四娘长身而起,泪如雨下地悲声道:“金郎,奴虽身在贱籍,然而一直恪守操守守身如玉,你为何竟这般污蔑于我?”   金效白挥袖喝斥道:“大胆贱人,我看你才是在搬弄是非污蔑本官清白。”说罢,对着苏味道拱手言道:“馆主,此女之话着实不可相信,请你明鉴。”   “苏馆主,请相信奴之言辞,还望你替奴做主。”何四娘哀声说得一句,哭得却是更厉害了。   两人各执一词,苏味道一时间也不敢妄加论断,正在捋须沉吟间,陆瑾却是缓步走了过来,拱手言道:“馆主,在下有言,请你一听。”   金效白虽与陆瑾只是初见,然而相信陆瑾必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精神一振不由对着他投去了感激之色。   苏味道微微颔首道:“陆博士但说无妨。”   陆瑾迟疑了一下,方才苦笑道:“其实不瞒馆主,这何娘子下官也是认识。”   话音刚落,苏味道和金效白同时一愣,正在奇怪当儿,陆瑾继续说道:“昨日下官偶尔路过放生池,正好瞧见何娘子投池自尽,于是见义勇为出手相助,谁料将何娘子救起后,她依旧自尽之心未死,下官好奇之下追问缘由,才知道她是惨遭情郎抛弃,不过当时我却不知道她的情郎乃是金博士……”   说到这里,陆瑾略微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将裴淮秀说出,正色言道:“下官以为,此事乃金博士和何娘子的私事,不管真相究竟如何,外人插手只会适得其反,当务之急,还请金博士劝得何娘子不要跪在此地,方为妥当,至于最后如何解决,下官相信金博士一定给馆主你一个圆满的交代。” 第一四七章 败事有余   金效白感激地看了陆瑾一眼,拱手言道:“馆主,下官觉得陆博士说得不错,下官会与何娘子协商妥当,再不出现此等情况。”   苏味道心知这般桃色官司最难分出对错,此际闻言倒也乐得顺水推舟,点头言道:“那好,就依照二位之言,至于这位何娘子……”   金效白暗自高兴,想也不想便回答道:“馆主,下官这就带何娘子离去,商量后续之事。”   苏味道轻轻颔首,挥手道:“去吧。”说罢,转身离开。   躲在不远处的裴淮秀将时才发生的一切皆是尽收眼底,眼见陆瑾竟然轻而易举地搅乱了她的好事,不禁又气又怒,对他更是恨上了几分。   金效白将苏味道送上马车之后,这才折身返回,看到眼前的何四娘,一张脸立即冰冷无比。   陆瑾心知此人怕是动了怒气,笑言出声道:“金兄,咱们借一步说话,你看如何?”   金效白感激陆瑾时才出言相助,点头笑道:“好,陆兄请。”   行至离何四娘三丈开外之处,两人方才站定脚步,金效白长躬作揖道:“在下与陆博士本是初识,没想到君这般仗义相助,在馆主面前替我美言,大恩不言谢,请受金效白一拜。”   “你我同衙为官,金兄何须客气。”陆瑾笑着将金效白扶了起来,言道,“其实在下对金兄也算一见如故,有言如鲠在喉实在不吐不快。”   “陆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陆瑾看了看不远处可怜兮兮望来的何四娘一眼,这才轻叹言道:“金兄,男~欢~女~爱本属常事,在下觉得并没有任何可耻之处,关键就在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然而金兄不仅留下了姓名身份,而且还使得人家珠胎暗结,这就有些说不出过了……”   金效白急声道:“陆兄,那贱人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你……”   陆瑾摇了摇手,打断了金效白之言,正容道:“在下时才既然出手相助,那么肯定是站在金兄你这一边,明人不说暗话,一个女子若非到了伤心欲绝走投无路之下,岂会心灰意冷地投池自尽?”   金效白面容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兄,不管何四娘她是何身份,终归是与你有着一段情史的女子,常言一日夫妻百日恩,做人做事都需要念及昔日旧情,何况她现在还怀上了你的孩子,在我看来纳其为妾,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金效白叹息一声,言道:“陆兄之言我也曾考虑过,然而在下家教森严,加之还未成亲,倘若被父母知道我想纳妾,必定会气得半死。”   陆瑾眉头微皱,言道:“男儿汉敢作敢当,金兄何能这般不负责任?倘若何四娘得不到妥善的解决,只怕她又会跪在玄武门之外哭诉,到时候你有如何是好?”   金效白面色兀自变换不停,有些为难地说道:“大不了我给她钱财,让她将腹中孩子流掉。”   “此女性格刚烈,只怕此法不可取也!”陆瑾轻轻摇头,“最好的办法还是刚才在下所说,纳其为妾方为上策,这也算是美事一桩,倘若处理不好何四娘自尽而亡,不仅仅一尸两命,若是闹得满城风雨,只怕金兄的官位也会岌岌可危呀!”   一席话听得金效白霍然醒悟,一拍脑门恍然道:“对,对,陆兄你说得太对了,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陆瑾淡淡笑道:“至于金兄父母那里,只要陈之利害,想必两老也会同意,何乐而不为?”   金效白点点头,笑道:“陆兄此言当真高屋建瓴,说得实在太对了,还是那句话,大恩不言谢,这个恩情我会记住了,待到处理完此事,我再请你饮酒致谢。”   陆瑾颔首笑道:“好,金兄先去忙此事吧。”   金效白又对着陆瑾深深一躬,这才走回何四娘身边,也不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何四娘竟然转悲为喜,擦擦眼泪跟着他去了。   两人刚走不远,陆瑾收回视线对着林中冷冷道:“人都已经走了,裴娘子还是快快出来吧。”   只闻林中一声不悦冷哼,白衣翩翩的裴淮秀快步而出,冷着脸问道:“刚才你与那金效白嘀嘀咕咕说些什么?还有,他准备如何安置四娘?”   陆瑾眉峰猛然一挑,口气也是严厉了起来:“娘子,在下理解你想要帮助何四娘的心情,然而做事须得讲究方法,何能教授她前来玄武门之外跪地告状,你这样让金效白在同僚中的颜面何在?”   裴淮秀怒气上涌,不悦反驳道:“四娘子已是这般可怜了,你却还顾及那负心汉的颜面,当真是何其可笑也!”   陆瑾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言道:“我猜娘子之法,想必是凭借言论要挟金效白,让他迫于形势,不得不纳何四娘为妾,对吧?”   被他轻易叫破了心思,裴淮秀不禁掠过一丝惊讶,嘴中却不服气地言道:“就是如此,难道不妥么?”   “不妥,非常不妥!陆瑾干脆利落的一句评判,声色俱厉地言道,“金效白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之身,在官场在朋友中都要讲究颜面,你让何四娘跪在玄武门之外宣扬他负心情史,肯定会让金效白沦为同僚笑柄,即便最后他迫于形势不得不纳娶何四娘为妾,然而满腔怒气无从发作,自然会全部迁怒到何四娘的身上,裴娘子你神机妙算,可曾想到何四娘以后会遭到什么非人的虐待?又可曾想到何四娘在金家一辈子都将抬不起头来?我相信金效白的父母,也不会喜欢一个令他们儿子颜面尽失,靠卑鄙要挟才能入得家门的妾侍,你让何四娘往后如何处之?”   一席话犹如江河澎湃汹涌而出,震得裴淮秀俏脸神色立即为之大变,怔怔一番思忖,却又觉得陆瑾说得似乎非常正确,自己所思谋的方法,也只是将何四娘从一个悲惨境地,带入了一个更为悲惨的境地,这与帮倒忙有什么两样? 第一四八章 宰相之孙   心念及此,裴淮秀神情顿是有些不自然,然而她向来心高气傲,绝对不会在陆瑾面前低下头来,冷哼作声道:“这些也只是你的猜测之词而已,如何能够当真?”   陆瑾很敏锐地发现了裴淮秀眼眸中一闪即逝的悔色,对于她这般知错却不悔改的态度,陆瑾更是心生厌恶,冷冰冰道:“为人为事须得目光长远,方能从容应对,娘子如此鼠目寸光,在下不屑于语。”说罢转身就走。   遭到陆瑾如此藐视,裴淮秀美丽的脸庞陡然就涨红成了一片,贝齿一咬猛然高声道:“陆瑾,你你你,给我站住!”   陆瑾恍若未闻,从容离去根本就不看她一眼。   裴淮秀神色兀自变幻了数下,终是忍不住心内屈辱拔腿追上,挡在陆瑾身前怒容满面地言道:“本娘子让你站住,你莫非没听见么?”   陆瑾停下脚步双手环抱胸前,嘴角勾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怎么?娘子当街拦阻,莫非又想用鞭子抽我?”   裴淮秀冷冷一哼,言道:“此乃玄武门之外,我不想与你争执,更不想动手,不过刚才你骂我是鼠目寸光,须得向我道歉!”   陆瑾好气又好笑,淡淡道:“在下只是陈述既定事实,何须道歉?”   闻言,裴淮秀怒气更甚,纤手一抬戟指陆瑾的鼻尖道:“倘若你不道歉,本娘子必定会让你后悔不已。”   陆瑾根本不理会裴淮秀威胁之言,冷笑言道:“那好,在下就拭目以待,领略娘子你的高招了。”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突闻大道马蹄声响起,一骑白马裹挟着淡淡的尘土朝着玄武门而来,转眼就行至两人不远处。   白马上的骑士正要越过站在路边的陆瑾两人时,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却发现了什么似地一愣,陡然勒住马匹惊讶笑问道:“咦,淮秀,你怎么在这里?”   陆瑾抬眼望去,只见这骑士大约十八九岁,头上戴着一顶颇为名贵的黑纱金丝幞头,幞头正中还镶嵌着一块色泽青绿的圆玉,身材高大健壮虎背熊腰,长相更是俊美无比,此刻一双大眼紧紧地盯着裴淮秀,露出了无比惊喜之色。   然而很快,白马骑士发现了站在裴淮秀身旁的陆瑾,那股惊喜之色立即消失不见了,眉头微微皱起目光凌厉,隐隐有着敌意。   裴淮秀显然也甚为惊讶,旋即,一丝厌恶之色从脸上一闪即逝,略显不快地言道:“刘昂,你为何在此处?”   那唤作“刘昂”的白马骑士轻捷利落地翻下马背,用马鞭轻轻拍去了衣角尘土,行至裴淮秀身前微笑道:“裴娘子有所不知,在下目前任职翰林院职司学士,正欲进宫却意外发现娘子你身在此处,于是斗胆勒马招呼。”   说罢这一句,刘昂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冷眼旁观的陆瑾,淡淡笑问:“对了,不知这一位是?”   陆瑾淡淡言道:“在下陆瑾。”   刘昂眉峰一挑,上下扫视了陆瑾一眼,傲慢无比地言道:“瞧兄台这身官衣,不知是八品还是九品,敢问所任何职?”   陆瑾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内文学馆棋博士,从九品下。”   “哦,原来是棋博士。”刘昂极为藐视地看了陆瑾一眼,这才对裴淮秀言道,“裴娘子,你家世高贵,何能与这般不入流的小官走在一起?倘若被人看见,只怕对娘子你名声有损啊。”   裴淮秀素来不喜这刘昂的为人,加之此人对她颇为痴迷纠缠,所以甚为厌恶,看到刘昂竟向着陆瑾挑衅,倒了乐得顺水推舟,嫣然微笑道:“二郎此话不错,不过陆博士时才辱骂淮秀,不讨回公道,淮秀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什么,这厮竟然辱骂娘子。”刘昂愤怒一句,脸膛顿时阴沉了下来,望着陆瑾冷冷道:“本郎君给你一次机会,立即向裴娘子道歉,否者必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瑾眼见这刘昂如同一只亢奋的公牛向着自己昂昂顶来,不禁眉头大皱,冷笑言道:“这位郎君根本不了解事情经过,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让我道歉,难道不觉有所不妥么?”   刘昂冷哼一声,言道:“裴娘子乃是美丽佳人,向来知书达礼平和待人,肯定是你这小人冒犯于她,还不快快道歉!”   “如此说来,这位郎君是准备帮亲不帮理呢?”陆瑾笑容不减,语气却更为冷冰。   刘昂上前一步,目光直视陆瑾的双目,锐利得如同两柄长剑:“是又怎样?你能奈我如何?不怕实话告诉你,本官乃是翰林院直学士,正七品上官身,比你这芝麻绿豆官高出一大截,不仅如此,本官祖父乃尚书左仆射刘仁轨,而你们内文学馆正是由尚书省管辖,本官伸出一个指头就可以捏死你!”   刘昂口气傲慢,无礼至极,的确有他张狂的本钱,毕竟尚书左仆射为尚书省的长官,而且位列丞相位高权重,倘若是平常人听到此话只怕早就已经吓得不轻,连连告罪求饶。   然而,陆瑾脸上丝毫没有惧色,淡淡言道:“尚书左仆射位高显赫在下自然知晓,不过为官为政,须得秉持公道二字,在下相信即便是刘相公亲来,得知缘由后也会秉公处理,而非公报私仇,这位刘郎君依仗刘相爷威名狐假虎威,若是被相爷知道,只怕免不了受到责罚,还请三思而后行。”   一席话不轻不重却令刘昂哑口无言,然而在心仪佳人面前,刘昂根本不会退缩,怒极反笑道:“阁下此言,看来是准备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陆瑾毫不畏惧地一笑,依旧没有道歉的意思。   见这小子这般嚣张,刘昂握着马鞭的右手紧了紧,强烈忍住想要当场抽打他一顿的举动,这并非是刘昂心地仁厚,而是他深知在玄武门之外动手说不定会引来驻守百骑干预,倘若事情闹大就得不偿失了。   刘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得自己冷静了下来,连连点头冷笑道:“好,好个有种的芝麻小官,当真以为本郎君没有办法收拾你么?明日就等着丢官吧!”   “好,那陆瑾就拭目以待。”陆瑾根本没有半分惧怕,转身大步离去。 写在上架之前   亲们,从今天开始,《执掌武唐》就要正式上架了。   上架销售,是成功的网络小说必经之路,上架销售,也将意味着作者能为网站带来盈利,同时作者自身也能赚取一笔幸苦码字得来的稿费。   或许有读者不理解,认为你丫写个小说还要收钱,太不厚道了,但布衣给大家算一笔帐,上架销售后每一千字付费5分,以布衣一个月十五万字的更新速度,一个月也就支付7块5毛。   7块5毛,真的算的上是白菜价,用白菜价便让布衣勤奋地码字一个月,大家何乐而不为。   《执掌武唐》的成长光靠布衣一个人是不行的,更需要大家齐心协力的支持,因为有大家的支持,布衣才能写出更好的故事,谋划出更好的情节,这一切都是相铺相成的。   布衣再此承诺,不管《执掌武唐》订阅成绩如何,一定写上300万字,不会出现烂尾太监的情况,大家可以放心订阅,同时,假如条件允许,字数还可以继续增加,让大家一饱眼福。   唠唠叨叨这么多,废话就不多说了,众人拾柴火焰高,希望大家能够一如既往地支持布衣!支持《执掌武唐》!谢谢!!! 第一四九章 上官刁难(上) ?d望着陆瑾渐行渐远的背影,刘昂又是一阵咬牙切齿,他本欲惩治恶徒博取佳人好感,然而没想到这恶徒根本就不畏惧他的威胁之言,令他大跌颜面,实在是可恶之尤。   行至裴淮秀身前,刘昂忿忿然地言道:“裴娘子宽心,他既然不愿意道歉,明日我便让人找个借口使他丢官,想必也能为娘子你解恨。”   裴淮秀没想到陆瑾面对强权竟有此等铮铮傲骨,一时间不禁有些失神,她本就对刘昂没有半分好感,此际见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禁又是鄙夷了几分,冷笑道:“二郎果真威风,说不过那陆瑾便准备使用阴招么?奴与陆瑾乃是私仇,此等阴谋陷害实在不屑为之,告辞!”说罢,也是转身去了。   刘昂没想到自己两头受气,一张俊脸阵红阵青,裴淮秀的态度他倒是可以原谅,然而那芝麻小官陆瑾却原谅不得,他略一思忖,嘴角立即浮现出了一丝阴笑,翻身上马背拨转马头,向着尚书省而去。      回到钱家,陆瑾却是大大犯难了,不知该如何向钱秀珍述说金效白其人。   从为官来看,金效白干练通达,处事圆滑,在同僚中颇具贤名,一直可圈可点,不过要说为人,陆瑾却觉得此人性格过于柔弱,从其处理何四娘之事来看,更加没有半分担待之心,钱秀珍嫁给这样的人为妻,也不知是福是祸。   不过,陆瑾始终相信一点,钱秀珍让他打听金效白的人品,其出发点还是希望能够听到金效白好的一面,目前自己光凭金效白不对何四娘负责一事,就妄下结论,似乎尤为不妥,还是观察几天再作定论方为上算。   打定主意,陆瑾立即轻松了下来,吃罢餔食返回房中,眼见时辰尚早,索性点亮油灯铺开一部书卷,细细地看了起来。   他所读书卷名为,是由老师孔志亮亲自著录而成,孔志亮学问精湛,对儒家经典更是理解深刻,由他加注的论语,使人读起来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陆瑾细细品味琢磨,自然大觉受益匪浅。   在陆瑾看来,目前他虽然已经成为了从九品下的棋博士,进入大唐官员序列,然而始终不是士子正途,他所希望的,还是考取进士为官一方,待到时机成熟再替阿娘报仇。   大唐开国后,陈郡谢氏尽管已经没落于斯,然凭借那份誉满晋书的风流,依旧被中原世家大族所敬重,而人们提及江南世族,首当其冲便是“王谢萧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是谢氏目前的状态,以他区区一人,对抗一个存在数百年的大家族,当真是谈何容易。   即便以后拥有了报仇雪恨的势力,他也不能鲁莽对抗,不分青红皂白地灭亡二房,而是须得站在道义的高度审判其卑鄙的行径,一来让世人无话可说,二来为陆三娘正名,毕竟阿娘可是被谢氏钉在了私通的耻辱架上,若不能证明清白,灵魂何能安息?   心念及此,陆瑾双拳捏紧,用力之下微微发抖,他长长地喟叹一声,走到窗前凝望挂在城楼上的玄月,想及陆三娘音容,一时之间不禁痴了,眼眶也忍不住微微湿润。      如雷似潮的晨鼓轰鸣而起,偌大的长安城伴随着天边一丝鱼肚色的曙光悠悠醒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楚百全年老浅睡,在玄武门刚打开的时刻,便骑着一只毛驴进入了宫门,到得内馆正值寅时末刻,离点卯还有些许时间。   自从那日被上官婉儿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顿,楚百全心情明显很是低落,就连平日喜爱之极的八哥鸟也鲜少逗弄,回到家中不是埋首书房,便是站在后园中唉声叹气,模样好不沮丧。   这段时间陆瑾用那匪夷所思的方法教授宫人,楚百全心里尽管非常的不屑,然而也不得不承认此法的确非常有效,而陆瑾也是凭借此点,迅速在宫人中建立起他楚百全数十年也未达到的人望,宫娥们只要提及陆瑾的名字,无不眼眸放光交口称赞,楚百全更听说馆主苏味道对陆瑾也甚为赏识,青睐有加,此等种种,那就意味着他楚百全夺回棋博士之位的机会,越来越遥遥无期了。   心念及此,楚百全又是郁闷又觉苦涩,更有满腔愤懑憋在心内无从发作,心里面早就将陆瑾恨得要死。   “咦,楚助教可早,一个人矗在这里作甚?”   正在楚百全忿忿不平当儿,突然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友善的招呼,霍然转身,入目便是陆瑾笑吟吟的脸膛。   陆瑾瞧见他这般神态,不禁又是笑道:“卯时就快到了,助教,不如和在下一并前去正厅点卯如何?”   楚百全略显生硬地点头道:“好,那我们走吧。”一挥衣袖举步而行,却丝毫没有等待陆瑾的意思。   陆瑾不以为杵,反倒是笑了笑,UU看书紧随而行。   两人正要走出月门,突见邹式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人还未至已是高声言道:“陆博士,楚助教,尚书右丞张光辅来到学馆,苏馆主请二位速速前往正堂。”   陆瑾深知大唐官制,知道这尚书右丞为尚书省显赫之职,官阶正四品下,主司兵部、刑部、工部人事,并纠正行事,而内馆也是受尚书右丞的节制,相当于苏味道的顶头上司,此际莅临内馆,整个学馆自然一片震动。   及至闻言,原本悠哉悠哉慢行的楚百全脸色立即变了,焦急不已地拽起衣袍拔腿就跑,深怕迟上些许给上官留下不好的印象,   瞧见他这般矫健如飞的模样,陆瑾忍不住摇头失笑,心思微微一动念及昨日刘昂的威胁之言,心内不由腾升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暗自苦笑道:糟糕,这尚书右丞该不会是专程为我而来的吧?   内馆正堂,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正肃然端坐在居中长案前,内馆馆主苏味道小心翼翼地伺候在旁边,而在堂中,满当当地站上了内馆的所有博士以及助教,没有任何人胆敢窃窃私语,安静得唯闻针落。c 第一五零章 上官刁难(下) ?大唐官服样式色泽有着严格的规定,不能有丝毫的逾越,单从色泽而论,三品以上官员着紫衣;四品着深绯;五品浅绯;六品深绿;七品浅绿;八品深青;九品浅青。   而这位正在案后端坐的官员,正是正四品下的尚书右丞张光辅。   张光辅大约五十上下,一顶纱罗幞头压盖着斑白的须发,长长胡须垂在胸前不怒自威,方正的脸膛看上去颇为几分正直的感觉。   然而,苏味道却深知此人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道貌傲然之辈,不仅仅因为张光辅表面正直暗地使坏,更为重要的是他昔日乃是李义府的门生,在李义府落难之际又毫不犹豫地抛弃故主另揽高枝,如今攀上刘仁轨这颗大树,竟从司农少卿一举成为尚书右丞,也算官运亨通,这样的人不来则已,来者有事,而且不请自来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如何不令苏味道有些忐忑不安。   瞧见属下全都到齐了,苏味道率先打破了沉默,强颜笑道:“张右丞,内文学馆十八名博士,四十五名助教全部到齐,请你训示。”   张光辅甚为傲慢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放下手中茶盏,目光巡睃一圈,这才义正言辞地开口道:“最近,本官听闻内文学馆学风不严,博士胡乱教授宫人,今日本官特地前来巡视,不知苏馆主可知此事?”   闻言,苏味道心里立即咯噔了一下,言道:“张右丞,下官主政内文学馆后,一直奉公职守,从未有过任何闪失,诸位博士也是倾尽全力教授宫人,让其掌握各种艺能,也不知右丞是从何处听来的虚妄之言,还请右丞明鉴。“   张光辅登时怫然不悦,捋须冷声道:“苏馆主的意思,莫非是指责本官道听途说冤枉尔等呢?”   苏味道急忙躬身道:“下官并非此意,还请张右丞息怒。”   张光辅冷哼了一声,望向博士们的目光渐渐严厉了起来:“既然苏馆主认为本官是道听途说,那么本官便好奇地问问,最近是否有人乘着讲授课程之际,以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扰乱讲授秩序,甚至还大肆宣扬那些不靠谱的野史,侮辱太宗文皇帝?”   话音落点,苏味道身子顿时一震,目光不自禁地向着陆瑾望去,隐隐有担忧之色。   陆瑾已经可以肯定这张光辅正是刘昂请来的帮手,今天完全是冲着他而来,不容多想,他越众而出从容不迫地拱手道:“张右丞,下官有事容禀。”   张光辅微微扫视了陆瑾一眼,矜持地拉长声调傲慢道:“何方鼠辈小官,难道不知自报姓名官身么?”   陆瑾眉头大皱,还未等他出言,苏味道已是忙不迭地开口道:“右丞,此乃学馆棋博士陆瑾,陆博士年少无知,加之刚来学馆没多久,只怕还不懂得太规矩,还请右丞你……”   “苏馆主,”张光辅眉头一皱,口气也是严厉了起来,“本官问话之时你如何能够在旁C言,难道不知道上下有别么?”   苏味道额头微微冒汗,连连告饶道:“右丞恕罪,下官只是……”   见苏味道为了维护自己被张光辅这般不留情面的教训,陆瑾再也看不下去了,淡淡笑道:“张右丞今日本为陆瑾而来,想要褫夺在下官身,如何会不知在下的身份?如此行径,着实太过虚伪了。”   众博士本在噤若寒蝉当儿,突闻陆瑾之言,顿时个个吓得呆如木J,那可是堂堂正正的尚书右丞啊,即便是在尚书省也是抖抖脚整个官衙都会震动的人物,如何能够这般无礼顶撞,这陆博士当真不知死活么?   张光辅从长案后霍然站起,双手后背怒视陆瑾冷然道:“大胆小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瑾冷笑道:“张右丞,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受何人之托难道还要在下说出来么?委托你的人身份显赫,倘若陆瑾此际大白于天下,你二人的颜面也说不过去,你说是么?”   此番,张光辅的确是受刘昂的请托而来,然而他万般没有料到这棋博士陆瑾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此际反倒还敢出言要挟,一时之间不禁又惊又怒,气急败坏地言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污蔑上官?你可知有罪?”   陆瑾微笑揶揄道:“在下还未说出何人何事,右丞如何知道此乃污蔑?莫非当真有未卜先知的先见之明?”   苏味道眼见张光辅气得脸膛发青,急忙开口训斥道:“陆瑾,如何这般没有规矩对张右丞说话,还不快快道歉。”说罢连连挤眼示意,让他不要再行逞强。   陆瑾从容一抖双袖,手掌抬起摘下戴在头上的官帽,快行几步放在张光辅身前的长案上,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棋博士陆瑾不做也罢。”   说完之后,他竟看也不看面色铁青的张光辅一眼,转身对着苏味道深深一躬,感激言道:“这段时间,多谢馆主你的照料,陆瑾珍惜内文学馆的生活,然而小人相欺世事无奈,馆主,请恕陆瑾挂冠而去。”   苏味道嘴唇颤了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深知这陆瑾平日里看似性格温和,然而到了关键时刻却非常的刚烈,此际再劝只怕也是徒劳无功,于是默默然地点了点头。   陆瑾依旧是淡淡一笑,丝毫不见沮丧愤懑,步下台阶对着诸位棋博士拱了拱手,这才在一片惋惜不解的目光中出门去了。   张光辅余怒未消,拍案大骂道:“苏馆主,你们内文学馆为何竟有此等桀骜不驯的博士,竟如此藐视上官,你是怎么做官的?信不信本官治你一个管教不严之罪!”   苏味道向来一副好脾气,然而面对张光辅这般毫不留情的一通呵斥,也忍不住黑了脸,强忍怒意一言不发,心里暗暗言道:好你个张光辅,竟连上官侍诏的恩人也敢得罪,待会本大爷便在侍诏面前参你一本,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第一五一章 卑鄙之徒 ?踽踽独行走出玄武门,陆瑾回首仰望那巍矗立的宫门,不禁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喟叹。   刚才愤然辞官,并非是他桀骜不驯一时冲动,而是权衡利弊经过了一番盘算的。   很明显张光辅是受刘昂之托专程前来找茬刁难,其最后的目的也是为了让他丢官,与其被张光辅训斥一顿丢掉官职,倒不如这般气昂昂地辞官不做,好过在同僚面前被张光辅侮辱。   其实严格说来,陆瑾从来没有对这从九品下的棋博士看上眼,成为棋博士的最初目的,也只是为了潜入翰林院追查阿爷的下落而已,如今辞了官职,陆瑾不在意那劳什子的官身,唯痛惜失去了继续追查阿爷下落的机会。   然而扪心自问,倘若时间能够倒转回流,重新回到昨天遇见刘昂的那一幕,自己还会坚持不道歉么?   想了一想,陆瑾觉得答案是肯定的,虽然世人常言退一步海阔天空,然而那刘昂实在欺人太甚,退无可退也毋须再退,这并非是凛凛然的铮铮傲骨,也非头脑发热的一时冲动,而是陆瑾做人的准则,倘若事事妥协圆滑而对,那还有什么为人风骨可言?   想到这里,陆瑾心情终是轻松了起来,目前唯一所虑之处,只是追查阿爷下落不便而已,好在他目前已对入宫之路颇为熟悉,对于翰林院地形也甚为了解,大不了冒险一点从宫外潜入。   正在思忖之际,突闻一阵马蹄声轻轻掠过,陆瑾抬眼一看,刘昂正骑着一匹白马挡在前面,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哟,我倒是谁,原来竟是内文学馆的陆博士,哈哈,陆博士今日可好?”   听他口气说不出的揶揄,陆瑾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淡淡开口道:“今日刘郎君守在这里,莫非是专程来看在下笑话?”   “哼,你说对了!”刘昂眉峰一聚眼神变得异常凌厉,咬牙切齿地恨声道,“得罪我的人向来都不会有好下场,怎样?张右丞可有替本郎君向陆博士你问好?”   陆瑾悠悠踱步,丝毫不见愤懑之色,言道:“在下无意声讨刘郎君这般卑劣的伎俩,那棋博士于我,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丢掉就丢掉了,也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倒是郎君此举,却是令在下感觉有些可惜,丞相之孙竟如斯地卑劣,实在令人不耻。”   刘昂冷笑连连道:“好你一个陆瑾,明明绝望沮丧,却偏偏要装作一幅云淡风轻浑不在意的模样,哈哈,我倒要看看你能逞强到几时,本郎君出身相门身份高贵,就是要依仗权势欺压于你,你能奈我如何?”   陆瑾不屑与之多言,淡然道:“在下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倘若没别的事,请恕在下告辞。”说罢轻轻挥袖,头也不会地去了。   望着陆瑾离去的背影,刘昂丝毫没有半分幸灾乐祸的开心,反倒有些憋闷,的确,时才他根本没有发现陆瑾半分沮丧之色,冷言冷语的嘲讽也是轻飘飘完全没有落到实处,使得他想要看陆瑾笑话的心思也有些意兴阑珊了。      午后阳光,绚丽而又夺目,照在上官婉儿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上,更显倾国倾城。   她依旧是一身得体的男装,一条镶嵌着金色花朵的蹀躞带缠着盈手可握的小腰,此际站在案前手悬毛笔蹙眉沉思,婀娜的体型一览无遗。   略微思忖了半响,上官婉儿唇角勾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手腕下沉正要落笔之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突然登上了楼梯,转眼便行至了堂中。   上官婉儿丝毫不受影响,从容下笔手腕轻轻挥动,一行漂亮的楷体小字须臾而出,头也不抬地问道:“香菱,我不是吩咐你前去延英殿取东西么,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瞧见侍诏光听脚步声便知道来者何人,香菱不由吐了吐****,笑言道:“侍诏有所不知,奴婢刚走出院门,便遇到了苏馆主,苏馆主写下了一张条子,声言让我交给侍诏,并说此事很急。”   上官婉儿挥动不止的笔锋终于停下了,她将毛笔轻轻地放在了笔架之上,这才从容不迫地直起身子,淡淡开口道:“纸条何在?拿给我看看。”   “诺。”香菱应得一声,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上官婉儿。   大唐宫廷递纸条蔚然成风,多用于两人不方便见面,却有要事必须告之对方的时候,目前最为让人津津乐道的递条子,便是早朝的时候高宗与群臣议事论政,垂帘听政的武后有什么想法,都会写下纸条私下递给高宗,高宗皇帝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基本上都会从善如流。   上官婉儿接过条子细细一读,一双黛眉立即轻轻地蹙了起来,露出思索的神情。   沉吟半响,上官婉儿玉指轻捻,将纸条揉成一团放入案旁的镂空香炉中,随口发问道:“香菱,今日你可有前去掖庭宫?”   “啊?去了。”香菱不知上官婉儿为何竟有如此一问,急忙点了点头。   “那棋院的陆博士,今日没有前来授课么?”   “是啊,也不知陆博士为何没来,让姐妹们好生失望。”香菱点了点头,从其表情开看,失望之人肯定也有她在其中。   上官婉儿恬静一笑,落座在几案前,单手撑着香腮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飞燕,脑海中飞速转动不停。   香菱站在上官婉儿身后,瞧见她久久未动恍若木雕石俑,还以为侍诏已经不小心睡着了。   正欲悄然而退之际,谁料上官婉儿却突然站了起来,悠然笑言道:“香菱,说起来我也好久没与蔡尚宫、王尚宫、叶尚宫她们玩叶子戏了,今日闲来无事,替我邀约一下吧。”   上官婉儿口中的“尚宫”为宫廷女官机构“六尚”之主,这三位尚宫平日里与上官婉儿私交甚笃,经常聚在一起玩乐,虽说宫廷中的友谊向来不是很靠谱,然若双方各取所需,倒也甚为牢固,再加之上官婉儿现在地位超然,这些女官也乐于与她交往。   香菱欣然笑道:“侍诏有此雅兴,相信尚宫们一定会赴约而至。” 第一五二章 裴氏家族 ?一个时辰后,上官婉儿轻步婀娜地返回蓬莱殿,连绵的宫殿群落在夕阳余晖下闪动着火焰般的光泽。   蓬莱殿紧靠太Y池南岸,依水而建风光秀丽,为大唐皇后所居之地,与天子居住的紫宸殿只隔着一条南北走向的横街,往来极为方便。   上官婉儿并非武后的贴身侍女,不需要时时刻刻跟随武后,然为求制书撰写方便,武后也令她居住于蓬莱殿内,笔墨伺候左右。   上官婉儿居住的寝室为一间小小的偏殿,进入殿阁,雕栏玉砌画梁雕栋,临水的走廊清风阵阵,太Y池浩淼无垠,漂亮得犹如仙境。   上官婉儿满腹心事,并没有注意到这片动人的风景,就连平日里最为喜爱的鸳鸯游弋池面而过,也依旧未觉。   进入偏殿内,早有三个三十些许的宫装女子等候其中,说说笑笑颇为热络,眼见上官婉儿到来,三人皆是快步而上盈盈作礼道:“见过上官侍诏。”   上官婉儿双手相扶,笑盈盈地言道:“三位尚宫如约而至,婉儿着实高兴,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左边那位穿着黄衣的女官为尚宫局蔡尚宫,尚宫局乃“六尚”之首,掌导引皇后及赏赐等事,凡六局出纳文籍,也由其印署之,因此这蔡尚宫可谓是后宫女官中的第一人。   然而面对天后身畔的红人上官婉儿,这位蔡尚宫却丝毫不敢托大,笑容满面地言道:“侍诏既然有此闲情雅致,吾等姐妹自然愿意陪同,况且宫内烦闷,玩玩叶子戏也可解闷。”   闻言,另两名尚宫也是忙不迭地点头称是,言语神态皆对上官婉儿甚是巴结。   上官婉儿浅笑莞尔,邀请三女进入偏殿落座,说笑寒暄之间,两名红衣内侍合力抬来一张正方形长案,又在案前四面铺下湘竹软席,并搬来了几个用以依靠的凭几。   四女分东南西北面落座在长案前,膝盖下软席柔软犹如棉絮,后背腰肢支撑着舒适的凭几,或跪或坐都是十分地舒坦。   长案上,早就已经放置了一副崭新的叶子牌,此牌共有四十张,硬纸制成树叶大小,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种花色,具体玩法是四人依次抓牌,大可以捉小,牌未出时反扣为暗牌,不让他人看见;出叶子后一律仰放,由玩家从明牌去推算未出之牌,以施竞技,相比较起来,和后世扑克牌的打法相差无几。   上官婉儿等人老于此道,以此为博戏倒也是乐在其中,打得几圈后天色渐渐转暗,宫娥轻步上前点燃了铜灯,照得殿内一片通明。   正在此刻,上官婉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般,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不知三位姐姐可曾听过棋博士陆瑾之名?”   “陆瑾?啊?侍诏莫非是说内文学馆新来的那个俊俏郎君?”蔡尚宫立即露出了恍然之色,轻轻笑道,“奴虽未见过陆瑾其人,不过整日听那些小宫女聚在一起唠叨,倒也知其姓名。”   尚寝局的王尚宫笑言道:“如今陆瑾之名可是在掖庭宫内如雷灌耳,听闻他讲解棋艺教授之时,前去听讲的宫娥多不胜数,每天都是座无虚席,这在掖庭宫的历史上还算首次。”   另一位尚宫姓叶,主管尚食局,闻言轻轻冷哼一声道:“那些小宫女尚是思春想男人的年纪,见到那般俊俏的男儿,自然要趋之若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上官婉儿笑微微地言道:“叶尚宫说的不错,想来那陆瑾也是外貌俊美的男子,故才这般遭宫娥们喜欢,不过……也不知教授棋艺的本事如何,倘若乃虚有其表之辈,却是误人子弟了。”   一直站在上官婉儿身畔伺候的香菱似乎忍不住了,C言道:“侍诏,陆博士可真的是非常有本事,他并没有如以前棋博士那般照本宣科讲解生涩难懂的棋艺,而是将棋艺讲解融入到故事当中,让大家听起来极为有兴趣,学习棋艺的心思也日渐增长。”   “哦,竟有此事?”上官婉儿露出了一个惊讶之色,看似饶有兴趣地追问道,“香菱,将那陆瑾如今讲解棋艺的事情说给我们听听吧。”   香菱早就已经得到了上官婉儿的嘱托,微微颔首便原原本本地讲述了起来,让原本还对陆瑾不甚了解的三位尚宫听得连连点头,感叹此人的确有着几番真本事。   上官婉儿一直面带微笑聆听着香菱讲述的一切,恬静得恍若一朵深谷幽兰。   与此同时,位于永宁坊第一里的裴家灯烛煌煌,正堂弥漫着一片家人相聚的热闹。   这座府邸乃是当朝礼部尚书裴行俭所居之处,用以进出的木制乌头门开在坊墙上面,门下立着代表身份的两排戟架,外面便是宽阔安静的长街,不时有巡逻而过的金吾卫走过。   唐制规定,王公贵戚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可在坊墙上修建进出之门,用以彰显尊荣方便进出,礼部尚书官阶正三品,自然可以享此待遇。   裴行俭出生于河东裴氏,为不折不扣的名门子弟,裴氏家族自古为三晋望族,也是历史上声势显赫的名门巨族,在门阀风流的两晋南北朝时期,更是在河东之地拥有无以伦比的影响力,家族子弟为官入仕者多不胜数,名头丝毫不压于声名显赫的七宗五姓和王谢萧袁。   到得隋朝末年,河东裴氏又出了一个了不得的英雄裴仁基,而裴行俭,正是裴仁基之子。   今日裴行俭应酬未归,正堂内坐着的除了其夫人库狄氏外,还有两个尚算少年的儿子裴庆远、裴光庭,以及女婿苏味道,除此之外,便是一干女眷,而裴淮秀也是身在其中。   裴淮秀之父名为裴延休,为裴行俭长子,曾任文水县县令,这文水县正是皇后武媚的故乡,可见朝廷对其的重用信任。   然而裴延休命运多舛,未及三十便暴疾而亡,裴行俭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大为悲恸,因此他对这个失去的父亲的孙女,一直疼爱有加,以至于裴淮秀的性格颇为刁蛮任性。 第一五三章 明里暗里 ?此时,尚在国子监修学的裴庆远正说着从同窗那里听来的笑话,不时还绘声绘色地作上几个滑稽的动作,惹得家人们全都止不住的开怀大笑。   然而,其中一人笑容却是带着一丝苦闷,很明显有些敷衍的味道,立即被眼尖心细的库狄氏发现了。   库狄氏为裴行俭的继室,裴庆远、裴光庭两人生母,因裴行俭功勋卓著之故,被朝廷封为华阳夫人,颇得裴家人的敬重。   她微微一笑,轻轻摇手示意裴庆远止住话语,关切发问道:“味道,瞧你一回家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莫非是遇到了什么烦恼之事?”   苏味道本是裴家上门女婿,婚后一直住在此所,此际闻言恍然回神,不禁有些惭愧地言道:“刚才想起了衙门内的些许烦心事,一时间有些郁闷,到让岳母你挂心了。”   华阳夫人还未说话,裴淮秀已是拍着手儿轻笑道:“人言姑父处事圆滑模棱两可,有什么烦心事大不了不置可否便是,何须这般闷闷不乐?”   “淮秀!”华阳夫人不满地瞪了裴淮秀一眼,后者立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苏味道捋须轻叹道:“同僚们都言我苏味道圆滑,然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事情圆滑可也,然而有些事情却是须得表态才行,比如今日之事,我就两相为难。”   闻言,华阳夫人不禁来了几分兴趣,问道:“哦,不知是何事?说来我们听听如何?”   苏味道嘴角又是泛起了一阵苦笑,言道:“也不知今儿个尚书右丞张光辅是中了什么邪,天刚蒙蒙亮便来内文学馆找麻烦,而且矛头直指那棋博士陆瑾,让人真是一头雾水。”   裴淮秀本是笑盈盈地听着,突闻苏味道此话,立即俏脸为之色变,讶然高声道:“什么?尚书右丞竟然来找陆瑾的麻烦?”   “可不是么!堂堂右丞寻一个区区棋博士的晦气,真是少见。”苏味道点着头不可思议地一叹,言道,“没想到那陆瑾也是铮铮傲骨,面对张光辅竟丝毫没有退缩,当即愤然挂冠而去,某思念与此,便是止不住的烦恼不已。”   “什么,陆瑾辞官不做了?”裴淮秀又是一句,竟是惊得从案几后站了起来。   华阳夫人颇为奇怪地看了裴淮秀一眼,裴淮秀这才恍然回神,急忙坐回了案几前,心里面却是一阵翻江倒海:难道真是刘昂因昨天之事对陆瑾打击报复,如此说来,我岂不是作了恶人?   心念及此,裴淮秀心内不禁飘过了一丝懊悔之心,显然没料到事情竟会演变成这般模样。   的确,她十分地讨厌那棋博士陆瑾,不仅因为陆瑾下棋战平了外祖父司马仲连,更为重要的是昨日他那句鼠目寸光的评判,以及眼中毫不遮掩的轻视,使得裴淮秀大动肝火。   她出生名门,那从九品下的棋博士自然不会放在眼中,不过从头到尾,裴淮秀却没有半分想要依仗显赫家世*迫陆瑾道歉的念头,没想到无意请刘昂出手相助,却酿出了此等祸端,也使得陆瑾丢掉了官职,如何不令裴淮秀暗自羞愧不已,心情也变得十分的沮丧,以至于一顿饭吃得恍恍惚惚,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用罢餔食,裴淮秀独自一人踽踽走在后院园林之中,心里面的郁结却是更为深刻了。   现在回想起来,陆瑾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冒犯之处,即便那句鼠目寸光的评判,也是当时愤怒之下的言语而已,如何能够与之较真,自己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与之纠缠,而且还让那纨绔浮夸的刘昂出手相助,的确非常不妥当。   年纪轻轻成为棋博士者能有几人?说不定那陆瑾未来不可限量,就因为自己一通有些蛮横的小脾气便让他失去了一切,这是否有些太残忍了?   裴淮秀细细想了一下,得出的答案是肯定的,蹙着柳眉望着院中那方波光粼粼的池水,暗自叹息道:“眼下已是如此,我要如何补救才好?”   左右寻思半响,她决定还是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快步返回寝室换得一身男装,又跑到裴行俭的房中偷来了夜行腰牌,跨上骏马便朝着刘仁轨的府邸飞奔而去。   长安城夜晚宵禁甚严,不仅有不时巡逻而过的武候,更有身着甲胄腰胯长刀的金吾卫巡逻街道,倘若犯了宵禁,轻者直接关入牢房,非常时期说不定还会被就地处决。   这裴娘子性格莽撞,骑着骏马飞驰而过自然引来了武侯以及金吾卫的拦阻,好在她有着朝廷颁发的夜行腰牌,巡逻之人自然不会加之拦阻,稍事盘问后就放行了。   永宁坊大道上,身着黑色夜行服的陆瑾正靠着坊墙穿行如梭,速度快得犹如黑夜里掠过的飞燕。   挂冠离开内文学馆,最大的麻烦便是潜入翰林院调查阿爷下落极为不便,今日陆瑾一番思忖,决定还是不能就这么轻言放弃,即便从皇宫之外偷偷潜入过于冒险费事,也要尝试一番。   今夜天刚幕黑,他早早回房换上了夜行服,翻过围墙沿着屋脊行至街道,一瞧坊内情景,尚是热闹非凡的夜市,高车骏马往来如梭,酒肆客栈更是宾客满座,璀璨灯光连成一片恍若天河。   他不敢过多停留,顺着连在一起的屋顶悄悄前行,待到越过永宁坊的围墙,外面宽阔的大街却是寂静一片不见路人,唯有偶尔明火执仗的巡逻甲士经过,冷冷清清与坊内的一片火热完全是两个天地。   走得不久,陆瑾突闻身后马蹄声急,蹄声敲击着青石路面如同细雨击窗,向着他所在的方向飞速而来。   来不及多想,陆瑾四下张望了一下,犹如一只矫健的山猿般轻捷利落地爬上路旁榆树,藏身在了茂密的树冠内。   此时,马蹄声越来越近,朦胧月光下可看一名白衣郎君纵马如飞,不过可惜却是看不清相貌。   陆瑾眉头微皱,就这么不知情地默默注视着裴淮秀飞马而去。 第一五四章 一通训斥 ?尚书左仆S刘仁轨的府邸位于长安城西北角的永兴坊,离含元宫倒是不远,与裴行俭的府邸一般无二,这片府邸也是在坊墙上开的正门,如此一来,裴淮秀倒不用进入坊内,免去了许多麻烦。   当朝宰相府邸之外,巡逻岗哨自然非常的多,裴淮秀通过了数道盘查,方才行到乌头门之下。   这道乌头门为圆木制成,方方正正颇为气派,门内两排戟架昂昂而立,戟头弯弯的月牙在月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使人望之便会心生胆怯,几个身强力壮的豪奴正立在不远处的石阶上,见到有人驰马闯入,个个面上都有警惕之色。   裴淮秀轻轻“吁”得一声圈住骏马,冷着脸高声道:“刘昂可在家中?速速让他出来见我!”   豪奴们面面相觑一眼,心知能够在宵禁严格的夜晚飞驰骏马,其人必定身份显贵,于是也不敢大声喝斥,其中一人拱手言道:“敢问郎君姓名,不知找我家二郎所为何事?”   裴淮秀心头满是怒气,口气自然丝毫不会客气:“你就告诉刘昂裴淮秀前来找他,让他速速出来。”   问话之人这才听出此人乃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娘子,一时间不禁大为惊讶,急忙拱手言道:“娘子稍等,小的这就前去禀告二郎。”   此刻,刘昂正在房内斗着蟋蟀,煌煌灯烛下,两只穿着黑色“铠甲”的蟋蟀在圆盒内来回追逐争斗不休,“瞿瞿瞿瞿”的叫声不绝于耳。   刘昂边用手中木G拔弄,边欢喜连连地出声道:“黑将军……咬它……咬死它,对对对,咬它大腿,快快快……”   便在此时,一阵脚步声掠过走廊,门外有人禀告道:“二郎,府外有一名自称是裴淮秀的娘子求见于你。”   “什么?淮秀来了?”刘昂惊讶无比地直起了身子,眼眸中闪动着不能置信的光芒,及至思忖半响,他这才一拍大腿惊喜笑道,“哦,莫非裴娘子得知陆瑾被我赶出内文学馆,特地前来致谢的,呵!真是大妙,快快快,请裴娘子入府。”   门外家奴有些无奈地言道:“裴娘子不肯入府,说是让二郎君你出去。”   刘昂细细一想,心知一个未婚女子夜晚前来有所顾及,立即为之释然,淡淡笑道:“好,本郎君换件衣服就出去,你们可不得怠慢裴娘子。”   待到家奴脚步声离去之后,刘昂这才寻得一件甚为得体名贵的衣衫穿上,站在铜镜前整理半响,又仔细地在脸上敷了一层香粉,使之看起来更是面如冠玉英俊风流。   待到准备妥当之后,他这才推开房门大步而去。   门外,裴淮秀等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俏脸上的神情愈发不耐烦,心里面已将那刘昂骂得个半死。   便在她快要忍无可忍之际,一直紧闭着的府门终于开了,刘昂终于姗姗而出,行至阶下惊讶大笑道:“深夜前来,不知娘子找我所为何事?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么?”   面对他一团笑意,裴淮秀根本就没有好脸色,马鞭一指喝斥道:“刘昂,我问你,可是你指示张光辅前去找陆瑾的麻烦?”   刘昂站定了身子,这才发现裴淮秀月光下的俏脸满是怒容,沉声言道:“对,的确是我请张右丞教训了他,这陆瑾气焰嚣张态度倨傲,竟敢冒犯娘子你,给他点教训也是应当。”   裴淮秀冷哼一声道:“此乃本娘子的私事,何须要你多管闲事?!我最讨厌如你这般自以为事之辈。”   被她一句训斥,刘昂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了,拱手言道:“娘子你美丽如同天仙,在下岂会坐视那些无端匪类欺负娘子?仗义相助,正是我辈男儿风范!”   裴淮秀重重地啐了一口,冷着脸言道:“我的事不需要你多管,刘昂,看在咱们还算相识的份上,明日你最好让陆瑾官复原职,否者我一定和你没玩没了!”   刘昂闻言一怔,讶然道:“让他官复原职?这……为何?娘子你不是要教训他么?这样岂不让我空忙了一通?”   裴淮秀下巴微微昂起,冷笑道:“本娘子自然要找机会教训陆瑾,然而却不屑用你这般卑鄙之法,记住我的话。”说罢拨转马头飞驰而去。   刘昂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良久回不过神来。      从地势来看,含元宫雄踞于长安城东北的龙首原上,形成一座相对独立的城堡,居高临下俯视着整座长安城。   这段时间陆瑾往来含元宫数十次,早就对路径甚为熟悉,此刻他潜伏在离右银台门不远处的宫墙下,静静等待潜入的机会。   阻挡着他前进脚步的这道宫墙高约十丈,为宫城最外面的围墙,翻过这一道宫墙之后,则是用以通行的宫城夹道,也是他以往每日出入内文学馆走过的那条道路,再往里面走,翻过最后那道宫墙便是内廷,比起以往直接从内文学馆潜入的确麻烦了许多。   陆瑾抬头仰望着悬挂在中天上的月亮,直到一片黑云终于挡住那轮玄月后,他没有半分迟疑,从腰间解下了用来攀登围墙的铁爪,轻飘飘的上前铁爪一勾墙上青砖,壁虎游墙般慢慢而上。   这道围墙守卫甚少,墙垛每隔十来丈站着一个羽林军卫士,陆瑾所选择之处恰好在两个卫士之间,小心翼翼地潜入也算是有惊无险。   翻上宫墙后,陆瑾不敢有丝毫的停留,脚下一点青砖墙身,这个人如同一只黑色大鸟般飞速而下,直到快要落到地面,他才收刹身形就在半空中一个翻滚,顺势滚落在了夹道上面。   夹道幽幽深深不见尽头,一盏盏的石灯摇曳着片片光晕伸向远方,陆瑾心知此地离进出的右银台门已是极近,来往巡逻的甲士也较为频繁,不敢有丝毫停留,举步边走。   刚走得没多远,便看见一片火把快速而至,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击在青砖地面上犹如沉雷掠过。   陆瑾知道此乃巡逻而过的羽林军,急忙贴着宫墙快行疾步,寻得一个夹角之处便往里面钻去。   然则,他刚进那片小小的夹角,突觉一阵劲风猛然袭面而至,快得犹如一条早就蓄势待发的毒蛇一般狠辣。 第一五五章 黑夜对话 ?没想到竟在此地遭到偷袭,陆瑾心头不禁“咯噔”了一下,来不及多想,他脑袋微微一侧躲过袭面劲风,右手闪电般伸出抓向袭击之人的手腕。   袭击之人显然没料到陆瑾这么快反击还手,一声冷哼毫不畏惧地单手迎上,只闻手指关节“啪啪啪”的撞击声中,两人就这样过得数招,却是谁也没占到便宜。   乘着机会,陆瑾脚下一点向后退得数步,这才发现袭击之人也如自己这般身着黑衣头戴面罩,从其婀娜的身姿以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来看,此人必定是一个女子。   听见巡逻卫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瑾暗感棘手,心知就这么僵持下去也并非办法,便毫不犹豫地欺身而上,再次钻入那道夹角。   黑衣女子面罩外的凤目一闪,却没有出手阻拦陆瑾,毕竟此刻两人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被羽林军发现其中一人,另一人也是在劫难逃。   宫墙夹角进深狭窄,堪堪容两人面对面站立,黑衣女子单手撑在胸前作出一个防御的姿势,一双繁星般璀璨的美目紧紧盯着陆瑾,看似极为防备。   陆瑾没想到今日竟遇见同道中人,不禁大感啼笑皆非,他默默无语地盯着女子双目,暗暗揣测道:此人潜入内廷也不知作甚?莫非是想要行刺圣人?   然而很快,陆瑾便推翻了这样的念头,一来这女子孤身一人不似行刺,二来她的身上未携带兵刃,完全不像奋力拼杀的刺客。   两人就这样默默然相对半响,直到巡逻甲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陆瑾这才出声言道:“这位娘子,你我进宫各有各事,不必在此大打出手,不知你意下如何?”   黑衣女子沉默半响,方才轻轻颔首。   陆瑾暗自松了一口气,双手一撑夹角墙壁飞快后弹,谁料那女子却是凤目一寒,娇躯紧随而来右手五指成爪,便要去扼陆瑾的脖颈。   陆瑾反映极其敏锐,在暗道卑鄙的同时,飞速一个侧身滑步,人已到了黑衣女子右侧,以毫厘之差避过女子袭来之爪。   黑衣女子一击不中,手腕一翻立即变招,继续向着陆瑾抓来,攻的依旧是要害之处。   见着女子狠辣无情,陆瑾心里也不由动了几分真怒,右腿一弹脚尖已是攻向女子左肋,若是被这凌厉的一脚踢中肋部,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   黑衣女子嘴中发出了一声非常轻微的闷哼,在疾步转身的同时,右手手掌成刀顺势一个斜劈,目标换作了陆瑾的肩头,而另一只手则恰好挡住陆瑾袭来之脚。   陆瑾毫不畏惧地一笑,肩头一沉一顶,正好撞在黑衣女子袭来的手上。   电光石火间,黑衣女子只觉纤手陡然一阵酸麻疼痛,整个手臂仿佛像要被废掉了一般,在惊骇陆瑾此等匪夷所思招式的同时,她抽身急退,人已站在了三丈开外。   陆瑾见好就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傲然而立之姿恍若一颗挺拔苍松,露在面罩外的虎目闪烁着冷然的光芒。   黑衣女子今晚本是有备而来,然完全没有想到遇见这么一个神秘莫测之人,一时间大感难办,想要离去却又很是犹豫不决。   然而不管如何,她都知道今夜再无潜入内廷的可能,毕竟行踪已然暴露,再行潜入那就太过危险了。   心念及此,黑衣女子顿时萌生了退意,她一面警惕地盯着陆瑾,一面向着右侧缓缓地横行几步,然而飞速远遁,速度快得如同一只脱弦之箭。   陆瑾也不追逐,默默然地看着女子离去后,他思忖半响,终还是向着内廷掠去。      月上中天,群星闪烁,长安城城北的务本坊沉浸在一片祥和安宁当中。   务本坊位于朱雀大道东面,坊内住的多为达官贵胄,治安颇为良好,不时巡逻而过的武侯坊丁更是非常的敬忠职守,警惕的目光时时刻刻扫视着空旷长街,震慑一切宵小。   便在此刻,一道黑影飞快地掠过了务本坊的坊墙,犹如一只在黑暗中潜行的狸猫,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几队巡逻武侯,朝着坊内飞速而去。   务本坊第七里的一间显赫府邸内,一名白衣胜雪的年轻公子正在池畔凉亭中抚琴,琴声婉婉转转凄凄楚楚,好似一波荡起了涟漪的春水,听得人不禁心生哀伤。   一阵夜风轻轻掠过,吹得亭外草木风动不止,凉亭中攸然多出一个黑色的影子,轻轻的女声好似玉珠走盘:“娘子……”   年轻公子抚琴的双手为之一顿,琴声也是戛然而止,她秀眉一挑,有些惊讶地问道:“如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黑色影子有些涩然地开口道:“启禀娘子,时才海棠冒险潜入了皇宫之中,本来还算一帆风顺,不料后来遇到一个也是偷偷潜入的黑衣人,与之交手海棠不能力敌,便退了回来。”   凉亭内沉默了半响,那年轻公子霍然起身负手冷笑道:“看来这大唐皇宫也不太安宁啊,竟还有他人潜入……”   黑色影子轻轻一躬,言道:“海棠未能完成任务,还请娘子你责罚。”   “区区小事而已,何须责罚?”年轻公子轻轻挥了挥手,月光下的俏脸美得惊心动魄。   黑色影子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不海棠明日再行潜入,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年轻公子缓步悠悠地在亭内走得一圈,轻叹道:“你孤身一人前去还是太过冒险,倘若被卫士发现,只怕有性命之忧,算了,此事还是我另外想办法。”   黑色影子点点头,望着年轻公子蹙得紧紧的柳眉,忍不住言道:“娘子,请恕海棠多嘴问一句,你为何要调查谢怀玉的下落,难道是因为那谢瑾的缘故么?”   年轻公子沉吟了一下,言道:“我要找寻谢怀玉,并非是因为谢瑾,而至关系到自身的一些事,这一切也只是巧合而已,你不要多心了。”   黑色影子轻轻颔首,有些怅然地言道:“可惜谢瑾已经失踪多年不知所踪,否者找到他,说不定能够寻得谢怀玉的下落。”   “是啊,谁能想到那可恶小子的父亲,竟是故人呢!”年轻公子也是一声怅叹,过得半响,她正容开口道,“今番在长安已是耽搁了不少时间,不过好在朝廷用兵西域态度甚为坚决,想必不日便会有结果,我们还是得尽快返回洛阳为妥。”   “是,那海棠现在就去打点行礼。”黑色影子立即抱拳应命。   年轻公子微微颔首,待到黑色影子渐行渐远后,她才步到了凉亭凭栏前,负手而立仰望着天中圆月,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落寞惆怅的叹息才在凉亭内轻轻响起。 第一五六章 天皇天后 ?今日下朝,高宗李治终于生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数天前,吐蕃赞普弃宗弄赞崩逝,年仅八岁的器弩悉弄即赞普位的消息传到长安,李治君臣立即意识到了此乃夺回安西四镇的绝佳机会。   所谓的安息四镇,是指唐朝贞观年间在西域地区设置的四个统军军镇,贞观十四年八月,唐朝灭亡高昌国,九月置安西都护府于西州交河城,管理西域地区军政事务。   贞观二十年六月,西突厥乙毗S匮可汗请和亲,唐庭让其割龟兹﹑于阗﹑疏勒﹑朱俱婆﹑葱岭五国作为聘礼。二十二年,唐军进驻龟兹国以后,便将安西都护府移至龟兹国都城,同时在龟兹﹑焉耆﹑于阗﹑疏四城修筑城堡,建置军镇,由安西都护兼统,故简称“安西四镇”。   但其后由于吐蕃强盛,时常侵扰西域,安息四镇时罢时复,特别是在大非川战败后,唐朝在西域的影响力已经低至了冰点,直到上元三年,秦州右军总管裴行俭率军护送波斯王泥涅师归国,才重新夺回了被侵占多年的安西四镇。   不过可惜的是好景不长,仪凤三年吐蕃入侵西域,洮河道大总管李敬玄兵败鄯州,使得安西四镇又重新沦陷敌手。   高宗深知安西四镇乃是把守大唐西面国门的重要军镇,有安息西镇在手,不仅能够保持往来商路畅通,更能抵挡西域蛮族对中原的入侵,西域在手则国家强,如两汉,失掉西域则中原乱,如两晋南北朝,因此重新夺回安息西镇就变得尤为的关键。   然而没想到正在朝廷想要发兵西域的时候,竟得到了弃宗弄赞崩逝的好消息,如何不令高宗大喜过望,朝臣们吵吵嚷嚷三两天后,终于对用兵西域达成了一致意见,以李敬玄为洮河道行军大总管,尽起府兵十万征讨之。   下朝之后,天皇天后联袂前去延英殿,一队打扇宫女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侧,手持拂尘的内侍殷情引领,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唐高宗李治五十有余,须发斑白的头上戴着一顶纱罗幞头,身材高大瘦弱,恍若衣架般撑起了褚黄色的衮龙袍,瘦削的脸上三绺长须,大概是长期体弱多病的缘故,使得他神情看起来略显愁苦。   比起李治,武后看起来却是年轻了许多,乌鸦鸦的发丝挽成了一个孔雀开屏髻,身着一件淡绿色的对襟宫装,龙瞳凤颈、方面广额,神情总是不自禁地带着几分威严肃穆,特别是那双炯炯有神的明媚大眼,使人望之便会生出恭敬之心。   瞧见高宗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脸上苍白的病态似乎也减轻了不少,武后淡淡一笑,亲自扶住了他的胳膊,笑言道:“圣人为国殚精竭虑,一直对西域之事忧心不已,这次就连上天也忍不住出手相助大唐,想必李敬玄一定能够不服朝廷重望,凯旋归来。”   “媚娘此言不错。”高宗拍了拍武后的纤手,捋须微笑道,“安息西镇乃我大唐西面国门,倘若就这般沦陷于敌手,今后朕如何有颜面去见太宗皇帝,此番若能够顺利夺回,当驻重兵于西域,确保西域无虞。”   武后对于国事向来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听到高宗将欲在西域驻以重兵的想法,那双柳叶般的细眉不禁微不可觉地皱了一下,但看见高宗兴致颇高的份上,她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报以淡淡的微笑。   来到延英殿,上官婉儿正立在殿口迎接,见到今日高宗竟亲自前来时,上官婉儿美目轻轻一阵闪烁,躬身作礼道:“婉儿见过圣人,见过天后。”   “不必多礼。”高宗挥了挥手,对着武后笑语道,“媚娘,今日朕身体状况尚算不错,头疼之症也减轻了不少,自当亲自批阅奏折。”   武后欣然笑道:“圣人龙体安康,若能亲自处理奏折,自然最好,婉儿,所有奏书可曾归类妥当?”   上官婉儿正容答道:“启禀天后,今日奏书一共二十七件,皆已归类,请圣人天后审阅。”   武后轻轻颔首,扶着李治走入了延英殿内。   大殿内华丽宽敞金碧辉煌,红色的圆形廊柱雕龙携凤精致美丽,白玉地面内嵌金珠,携凿上五J莲花的图案,花瓣鲜活玲珑,连花X也细腻可辨,踏足其上直如步步生莲。   而在大殿正北方,显赫孤单地置放着一张宽大的案几,两尊青铜镂空香炉分列左右,正在徐徐喷吐着青烟,使得殿内香气沉沉,让人闻之便心生惬意感觉。   高宗皇帝一抖衣袖,从容落座在了那张宽大的案几前,指着摞起的奏折笑语道:“媚娘,还是由你来读给朕听罢。”   “遵旨。”武后微微颔首,肃然跪坐在案几一侧,纤手伸出展开一封奏折,轻轻地读了起来。   宇扬顿挫的声调在殿内来回回荡,武后每每读完一封奏书,都会停下与高宗商量一番,   特别是涉及到西域用兵之事,所决所策更是尤为的慎重,高宗皇帝对武后颇为信服,基本都是从善如流言听计从,大概过得一个多时辰,所有的奏书便全都处理完毕。   高宗有些疲乏地揉了揉太阳X,轻叹一声言道:“媚娘真不愧是朕的贤内助,若是没有你替朕处理国事,只怕朝野内外早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可惜弘儿他早逝,否则你这作母亲的何须如此劳累。”   高宗口中的“弘儿”,指的是他与武后长子李弘,昔日李弘以太子之身监国多年,颇有贤能之名,处理国事也极有章法主见,可惜没想到却是天妒英才,李弘在四年前暴病而亡,让高宗皇帝悲恸不已。   武后轻叹一声道:“圣人,弘儿毕竟已经去了,臣妾身为李家之媳,替圣人你治理这万里河山也是理所当然,即便鞠躬尽瘁又有何妨?只要圣人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那比什么都重要。”   高宗点头笑道:“能有媚娘此话,朕心甚慰,这段时间朝廷用兵西域,只怕涉及战事的奏折又会多上不少,还要媚娘你费心了。”   武后凤目一闪,面上却笑微微地言道:“臣妾遵命。” 第一五七章 抛砖引玉 ?说完之后,武后将视线转向了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正色言道:“婉儿,今后倘若有涉及西域战事的奏折,不管来得多晚也要及时处理,并送于朕决断,万不能有所耽搁,知道了么?”   上官婉儿拱手应道:“是,婉儿遵命。”   武后微微颔首,乘着离午时还有一段空闲,便和高宗说笑闲聊,上官婉儿默默然地站在一旁相陪,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看准了一个机会,不失时机地笑言道:“对了,圣人,天后,这几日宫娥中流传着一则关于太宗皇帝和虬髯客下棋的故事,听闻乃是内文学馆新来的棋博士所讲,婉儿听后觉得颇有意思,也十分惊叹太宗皇帝的英明神武,便记下来准备说给圣人天后听听。”   高宗捋须笑道:“先皇酷爱围棋朝野皆知,一手棋艺也是非常了得,昔日朕伺候先皇左右,没少与之对弈,然总的说来却是输多赢少,不过却从未听先皇提及过曾与虬髯客下棋之事。”   武后笑言道:“那虬髯客不过一区区山野之人,先皇岂会放在眼中?即便胜了只怕也是浑不在意,自然不会对圣人提及。”   高宗点点头,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问道:“不知故事内容究竟如何,婉儿,你说给朕听听吧。”   上官婉儿颔首应是,便将那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及至听完,高宗皇帝忍不住抚掌大笑道:“哈哈,好一个一子定乾坤,太宗皇帝占据中央天元睥睨四方,使得虬髯客灰溜溜地占据一角,何其妙也!”   相比高宗的赞叹不已,武后却是理智了不少,淡淡笑道:“这故事只怕是来自那些没有根据的野史而已,其时虬髯客倘若真的想要举兵逐鹿天下,岂会因为听到太宗皇帝威名而心生怯意?而且就凭对弈一局隐遁海外,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高宗哈哈笑道:“一则故事而已,天后你又何必这般较真?不过虬髯客见到太宗皇帝之时,惊叹其为‘真天子’确有其事,这一点倒无法作假。”   上官婉儿笑着C言道:“听罢这个故事后,宫娥们纷纷赞叹太宗皇帝的神勇,而且根据宫娥们所说,那棋博士将故事与棋艺讲解相结合起来,使得棋艺教授更加有趣,宫娥的棋艺进步得也是非常之快,倒是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武后缓缓颔首,终于起了几分好奇之心,问道:“不知那棋博士叫什么名字,竟能想出这样的教授法子?”   上官婉儿心里一阵暗喜,脸上却故作思索半响,有些不确定地言道:“似乎姓陆,宫人们都唤他为陆博士,至于什么名字婉儿就不清楚了。”   在高宗和武后面前,一个内教博士之名肯定是轻飘飘如同鸿毛无关紧要,上官婉儿即便将陆瑾的名字说出来,也不会引起两人过多关注,闻言,武后只是点点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正午时分,武后在上官婉儿的陪同下返回了蓬莱殿,脱去那繁缛华丽的宫装,武后换得一件颇为舒适的对襟短襦,悠然落座在了殿中的罗汉床上。   喝罢一盏参茶,武后手执书卷慢慢细读,时而眉头舒缓,时而眉头紧蹙,时而露出淡然笑容,那书卷里面仿佛有着百般有趣的故事。   读得半响,武后突然抚卷笑叹道:“婉儿,你说这老荀子是不是忒煞奇怪,非要说什么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竟完全否认了天命的存在,而将一切归功于人事,人若不畏天地,那岂不是要胡作非为?”   上官婉儿心知武后素来相信天命,笑盈盈地开口道:“听天后之言,莫非正在读荀子的篇?”   “对,不知婉儿对此篇作何评判?”武后放下了手中书卷看着上官婉儿,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上官婉儿略一沉吟,回答道:“荀子像来不相信那怪力乱神的神仙之道,视老庄学说为异端,从根本上否定了仙、佛、鬼、怪的存在,光从这一点来看,可谓大道独行。尝言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一切成败关键皆是因为人的缘故,不妄信神灵,不将希望寄予神灵,一切凭借自身努力改变一切,正是荀子思想的可贵之处。”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微带腼腆地笑道:“婉儿能想到的就这么多了,还请天后指证。”   “能想这么多,已经不错了。”武后微笑着点了点头,纤手抚摸着书卷笑叹道:“这荀子啊,的确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而且此人爱讲真话,爱讲实话,特别是帝王不爱听的话,世间万物芸芸众生,能够拥有明睿智慧者能有几人?面对灾难不幸,面对悲欢离合,人们总是将其怪罪为命运使然,祈求上天的保佑,盼望着圣天子的出现,想法固然是非常美好,然而现实却非常残酷。”   说罢这一句,武后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上官婉儿眼疾手快,急忙上前相扶。   眼见她的举动,武后却是轻轻摇了摇手,边走边笑言道:“圣人治国,要得便是应天命而治其民,天子之所以叫做上天之子,也只是假借上天之命行统治之权罢了,要让万民们相信天子的一举一动都是代表者着上天的旨意,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即便干了多少错事,做了多少坏事,老百姓也不能兴起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心,这荀子却说什么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自然令君王们不太爱听。”   上官婉儿点头笑道:“天后之言着实高屋建瓴,婉儿受教了。”   武后笑了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将手中书卷丢在了案头几上,慵懒地展了展身子,打着哈欠言道:“人老犯困,婉儿,扶朕到里间休息吧。”   上官婉儿知道武后素来有午睡的习惯,立即拱手应命,轻步上前扶住武后,便要前去里间。 第一五九章 宫娥请命(上) ?就在此时,一名红衣内侍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低头轻声道:“启禀天后,尚宫局蔡尚宫在殿外求见,说是有要事觐见天后。”   大唐皇后母仪天下执掌内廷,这六尚女官自然全部受其管辖,闻言,武后有些无奈地笑道:“来都已经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是。”内侍恭敬地应得一声,连忙出殿宣召。   待到武后重新落座在罗汉床上,身着鹅黄色宫装的蔡尚宫已是快步而入,行至殿中作礼道:“蔡萍参见天后。”   “不必多礼。”武后虚手一扶,斜靠在置放了软垫的靠背上,懒洋洋地言道:“不知蔡尚宫此时见朕,所为何事?”   蔡尚宫抬头言道:“启禀天后,今日掖庭宫的宫娥们聚众请命,声言内文学馆馆主苏味道愚昧无道,恶意陷害棋博士陆瑾,致使后者辞官而去,宫娥们请天后做主,还陆瑾一个公道,属下眼见滋事甚大,关系掖庭宫安稳,故特意前来向天后禀告。”   “棋博士?陆瑾?”武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斜着眼睛望了望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言道,“婉儿,这陆瑾可是刚才你所说的那人?”   上官婉儿躬身言道:“内文学馆就一个棋博士,想必正是此人。”   武后缓缓颔首,淡淡道:“蔡尚宫,事情的经过究竟如何?你且慢慢道来。”   “诺。”蔡尚宫应得一声,这才正容禀告道,“根据宫娥们所说,这陆瑾乃是新任的棋博士,教授棋艺方法独到颇为了得,一直深受宫娥们的爱戴,谁料内文学馆馆主苏味道有眼无珠,竟言陆瑾教授之法离经叛道,陆瑾气愤不过,当场愤然辞官而去,今天上午宫娥们闻此情况,自发来到掖庭署门前下跪请命,请还陆瑾一个公道。”   说完之后,蔡尚宫飞快地瞄得上官婉儿一眼,心里面大为惶恐不安。   昨日她应上官婉儿之邀,凑在一起玩了一会儿叶子戏,期间上官婉儿问起陆瑾其人,她自然留了几分心思,毕竟能够让上官侍诏亲口提及的人物,想必不会那么简单。   然而没想到才刚过一晚,蔡尚宫便接到掖庭宫的禀告,言及数百宫娥聚集在掖庭署的门前为棋博士陆瑾请命,声言要为陆瑾讨回公道。   尚宫局本掌管着宫内进言进事,请命传到蔡尚宫这里,她自然须得衡量是否要将宫娥们的请命之言禀告给武后知晓。   倘若是平时,蔡尚宫完全可以对宫娥们的请命置之不理,毕竟皇宫之中事务繁忙,皇后也不可能事事C心事事过问,尚宫局掌管进言,自当须得过滤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宫娥们为陆瑾请命之事,蔡尚宫完全可以私下处理,不用禀告给武后知晓。   然而,昨日上官婉儿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一句话,却让蔡尚宫上了心,她左右寻思却始终猜不透上官婉儿的用意,莫非上官侍诏是有意提及陆瑾,然后让自己关照于他,将其受到冤枉的情况禀告天后知晓?   心念及此,蔡尚宫愈加难以决定,然而她深知做了不一定错,不做却肯定会错的道理,于是硬着头皮前来将此事原原本本禀告给武后知晓。   武后略一思忖,起身淡淡道:“既然宫娥们跪地陈情,朕身为六宫之主,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婉儿,移驾掖庭宫,朕要听听宫娥们的请命。”   “诺。”上官婉儿波澜不惊地应得一声,仿佛此事与她没有一丁点的关系,急忙前去安排辇舆。   掖庭宫官署隶属于内侍省,为掖庭宫管理机构,掌管皇宫宫女及供御用相关杂务,同时还兼管着宫中的诏狱,署内设掖庭令一人,掖庭丞两人,皆由宦官担任。   今日上午,数百名宫女聚集在掖庭署外的空地上,声言是要替受到冤枉的棋博士陆瑾请命,竟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大有内廷不为之做主,便不会起来的架势。   宫娥的稳定关系到内廷的安稳,掖庭令见状自然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在亲自出面安抚宫娥们的同时,也飞快将消息禀告给主司进言的尚宫局知晓。   掖庭令原本以为经过自己一番好言劝阻,宫娥们肯定会理解而退,毕竟一个小小的棋博士,冤枉便冤枉了,大不了商请内文学馆重新换一个人便是。   然而没想到所有宫娥皆是态度坚决,非得要文学馆让陆瑾立即官复原职,掖庭署的宦官劝说不住,自然全都忙碌得一阵陀螺飞转。   正在掖庭令焦头烂额之际,突闻“天后驾到”的宣呼声远远传来,惊得他差点跳了起来,   天后向来国事繁忙,按道理来说区区小事尚宫局处理了便可,何须劳烦天后大驾?   心念虽此,掖庭令丝毫不敢怠慢,急忙率领一干吏员前去迎接。   四人所抬的辇舆远远而至,行至掖庭署内稳当当降落在地,武后纤手一搭木制扶手,从辇舆上站了起来,望着一干惶恐不安的掖庭宫宦官,轻描淡写地言道:“听闻宫娥聚集掖庭宫请命,朕闲来无事就来瞧瞧,看看她们有何冤屈须得让朕做主。”   武后素来对内侍颇为宽厚,一番话自然听得众内侍暗暗松了一口气,掖庭令拱手言道:“启禀天后,宫娥们是因为内文学馆棋博士陆瑾辞官一事愤愤不平,以至于跪地请命。”   武后轻轻颔首,也不多言多语,迈步朝着掖庭署前面广场而去,刚跨过门槛,便看见外面跪满了数以百计的宫娥,个个面色肃然,挺直而归,竟整齐得没有一个人乱动一下。   见状,武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却没有继续前行,淡淡吩咐道:“婉儿,你去找三两个宫娥,让她们进来见朕,朕倒要听听她们如何说辞。”   “是。”上官婉儿拱手应命,快步而去。   望着上官婉儿的背影,武后看似若有所思,直到她走远之后,这才转过身子,在一干内侍的陪同下进了掖庭署正堂。 第一五九章 宫娥请命(中) ?不消片刻,上官婉儿领着三个宫娥快步走了进来,行至堂内站定,拱手言道:“天后,属下已遵照吩咐将宫娥带至。”   武后微微颔首,凌厉的目光先在上官婉儿脸上一阵扫视,这才转向宫娥淡淡发问:“你们几人姓甚名谁,所司何职?”   居中那名绿衣宫娥当先出言道:“启禀天后,婢子伊萝,职司尚宫局司言。”   见到跪地请命之人竟有自己的直接下属,蔡尚宫神情不禁有了几分尴尬,她很是无奈地盯了伊萝一眼,不由在心底暗叹出声。   左边那名黄衣宫娥紧随其后禀告道:“启禀天后,婢子婉凝,为尚食局司膳。”   最后一名宫娥亦是柔声道:“天后,婢子琪君,尚无职司。”   武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竟是泛出了一丝笑容:“朕刚才听蔡尚宫言及,尔等宫娥聚众在掖庭署门前为棋博士陆瑾请命,朕实在好奇得很,也不知是何等人物让你们这般念念不舍,现在朕御驾临此,有什么话你们但说无妨。”   伊萝虽是第一次和天后这般近距离的对话,然却一点也不胆怯,镇定自若地言道:“启禀天后,这次婢子们自发前来掖庭署外请命,是为了替棋博士陆瑾声张冤屈,陆博士自从教授婢子们以来,一直是恪尽职守尽心尽责,即便是讲授故事,多数也是与棋艺相关,从来都没有乖戾举动和不妥言行,如今内文学馆认为陆博士妄教宫人,而将他解职,奴婢认为是非常不妥的。”   武后笑容不减,神态犹如一个慈祥的长辈,言道:“可是那个陆瑾竟在所讲故事中有意侮辱太宗文皇帝,竟杜撰他与绿林枭雄虬髯客下棋,难道你们也觉得妥当么?”   没想到天后竟这般好说话,伊萝鼓起勇气辩解道:“天后,婢子以为故事本就不论真伪,只要能够让听众有所启发便可,陆博士所讲的非常激发我等学习棋艺的兴趣,况且故事至始至终,全都是在赞扬太宗皇帝的英明圣武棋艺了得,并没有任何有辱太宗皇帝的地方,请天后明鉴。   婉凝作礼言道:“天后,婢子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知道陆博士是因为我们而受到处罚,倘若陆博士含冤离去,婢子们情何以堪?还请天后做主,还陆博士一个公道。”   上官婉儿一直小心翼翼地偷瞄着武后的脸色,眼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武后此际竟然面带微笑,与昔日甚为不同时,心内不由为之一紧,细细琢磨了半响,顿觉一股寒凉之感直贯脊椎,瞬间流遍了全身,暗暗惊道:糟糕,莫非天后怀疑宫娥请命之事是我在暗中推波助澜?   想想也对,今日上午自己才刚向天皇天后提及陆瑾,掖庭宫便立即出现了宫娥请命之事,武后本就生性多疑,这一切的确也太过巧合了一点,她自然会有几分怀疑之心。   上官婉儿跟随武后已有两年之久,深知她从来不怕属下过于聪明,也不怕属下拉帮结派暗自争斗,唯厌属下欺上瞒下耍小心眼,这一点是她坚决不会忍受的,比如昔日的李义府,后来正是因为此点而遭到武后的厌恶,如今自己这么做,的确是犯了她的大忌。   正在心念闪烁间,武后突然转头淡淡道:“婉儿,陆瑾之事你是否知情?”   上官婉儿不敢有丝毫的犹豫,硬着头皮回答道:“启禀天后,婉儿不知。”   武后缓缓颔首,那双明媚的大眼中隐隐有摄人的光彩流动:“内文学馆认为陆瑾不学无术妄自教授宫人,宫娥们却认为陆瑾教授有道蒙受冤屈,你觉得朕应当如何处之?”   上官婉儿根本不见慌乱,须臾之间已是计上心来,淡然笑道:“启禀天后,婉儿愚钝,觉得两边都甚为有道理,一时之间委实难决,岂能用些许浅薄观点,打扰天后英明圣裁?”   武后看似无意地笑言道:“无妨,说说看便是。”   上官婉儿心知不能推托,点头言道:“诺。”   稍事整理了一下思绪,她面色肃然地正容道:“启禀天后,属下认为内文学馆处理陆瑾甚为得体,婉儿昔日也曾在内文学馆学习各种技艺,深知诸位博士教授之法一直严谨务实,如昔日棋博士楚百全,讲授棋艺高深奥妙,婉儿听之便觉得如那高山流水,回去之后细细琢磨,方能明白博士之意,陆瑾懵懂无知,完全不懂宫廷规矩,妄想以新颖教学方法改变既定教学规制,孰不知内廷规制乃是历代历朝流传至今,其行为无异于蜉蝣撼大树不知量力,也是挑战规矩权威,常言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古法不能违背,先人之法更不能违背,因此,属下认为该对陆瑾施以惩戒。”   一席话平静而又清晰地说出,在堂内轻轻响彻不止,听得武后一双娥眉微不可觉地皱了一下。   旁边的蔡尚宫惊讶得闭不上嘴巴,原本她还以为陆瑾乃是上官婉儿想要相助之人,故才将此事捅到天后御前,然而万万没有想到此时上官婉儿竟这般毫不留情地指责了陆瑾,言语中不仅没有丝毫的偏袒,更多的却是赞同处罚,如何不令蔡尚宫又是意外又觉震惊,这才明白自己竟是会错了意,原来上官侍诏与陆瑾根本就没有半分牵连。   心念及此,蔡尚宫大感懊悔,有种马P拍在了马腿上的感觉。   武后轻轻颔首不止,像是有些认同上官婉儿之言,然对于跪在地上的三名宫娥,她也没有开口屏退之意,过了半响,才长吁一口气吩咐道:“来人,宣内文学馆馆主苏味道觐见。”   上官婉儿一直紧张等待,面上波澜无惊,轻轻攥着的粉拳却满是细汗,待听到武后这一句话,她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在心底言道:此事多半是成了。   片刻之后,苏味道大步流星地走入堂内,拱手作礼:“臣文学馆馆主苏味道,见过天后。” 第一六零章 宫娥请命 ?“起来吧。”武后轻轻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淡淡言道,“苏爱卿,听闻最近文学馆棋博士陆瑾因教授之法有误,被你逐出学馆,不知对否?”   被内侍紧急传唤而来,苏味道尚是二丈摸不到头脑,此际听闻竟是因陆瑾之事,且看见上官婉儿站在一旁,心神不禁为之大振,拱手昂昂言道:“启禀天后,逐出陆瑾之人并非下官,而是尚书右丞张光辅,前日张右丞巡视学馆,认为陆瑾教授失职且有辱先帝,故想要责罚于他,陆瑾少年气盛受不得屈辱,当即愤愤然辞官而去。”   “噢?竟是张光辅将陆瑾赶走的?”武后面露恍然之色。   “对,”苏味道点头间一瞄上官婉儿,看到她正面带微笑地望着自己时,目光似乎充满了鼓励,他猜测上官侍诏必定早就在天后驾前替陆瑾说了不少好话,于是胆气更足,亢声言道,“天后,下官觉得张右丞认定陆博士妄教宫人,还是有些不甚妥当,夫子曾言‘因材施教’,说的是针对不同的人,而采取不同的教授方法,昔日的棋博士讲授棋艺,往往为宫人们讲解深奥难懂的围棋之道,即便是与之对弈,也指点得少,敷衍居多,如今陆博士他另辟蹊径,将故事讲授和棋艺讲授两相结合,宫人们不仅都认真听讲,而且学棋下棋之风也昌盛了不少,这一切陆博士居功至伟,下官相信所有宫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说到这里,苏味道顿了顿,这才继续言道:“下官承蒙圣人和天后信任,执掌内廷宫教数年有余,一直觉得现有的教授之法太过生硬古板,缺乏变通,效果也非常不佳,陆瑾能用以此等新颖之法进行变革,下官乐见其成也甚为赞同,不能因为些许瑕疵,以及故有成见胡乱加以评判,让忠贤寒心,让宫娥失望。请天后明鉴。”   苏味道这番话有礼有节观点清晰,那就是毫无保留地对陆瑾表示支持。   他做人做事向来圆滑,这般明确态度还算少有,直感觉说得是扬眉吐气,一舒心头块垒,而且能够暗暗地参张光辅一本,也让苏味道暗爽不已。   不过,可惜苏味道不知道上官婉儿时才之言,否者他一定不敢这般直言不讳地支持陆瑾。   “好!说得非常好!”武后纤手一拍长案,从案后站了起来,目光一扫堂内诸人,正色言道,“世间万事讲究规矩,为人为事也讲究一个规矩,但并非规矩就能代表一切,既定事实也并非不过改变,纵观先古,春秋五霸不同制,战国七雄不同法,穷生变,变生强,强则进。治国之道,贤勇者创法立制,庸碌者因循守旧,创新者生,守旧者亡,改变永远是前进的主流,朕认为陆博士创新宫教之法,非常难得,也做的非常之好,能够让这么多宫娥聚在此地请命,也证明陆博士教授方法颇得人心,常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遭到攻讦责难实属正常,朕自当为陆博士做主。”   说罢这一句,武后沉声下令道:“苏卿,传朕口谕,让张光辅亲自前去将陆瑾请回来,倘若陆博士不回来,让他也不要回来了。”   苏味道振奋莫名,心悦诚服地拱手道:“属下遵命,这就前去传旨。”说罢,转身摇着罗圈腿P颠P颠的去了。   伊萝等宫娥大喜过望,纷纷扑倒在地叩谢道:“多谢天后圣明决断。”   武后淡淡言道:“倘若没有意外,陆瑾应该就会很快返回内文学馆,尔等安心等候便可,通知所有人散去吧,不要聚在这里了,朕看着也心烦。”   “是。”伊萝恭敬应命,这才退去。   片刻之后,武后起驾返回寝宫,上官婉儿并未跟随而去,而是一个人前去了翰林院。   刚进入阁楼二层正堂,跟在上官婉儿身后的香菱便不解问道:“婉儿姐姐,你不是要出手帮助陆博士么?为何刚才却当着天后的面指责于他?”   上官婉儿这才从思忖中回过神来,却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时才的凶险,只能报以淡淡的苦笑。   按照上官婉儿原本的算计,先在天后面前以的故事提及陆瑾之名,从中揣测天后对陆瑾教授之时讲解故事的认可态度,待明确天后并不那么反感后,再借宫娥请命让天后亲自处理此事,以此为陆瑾化解冤屈。   然而没想到天后这般英明圣武,竟怀疑此事有人在背后暗中推波助澜,其中最让天后怀疑的对象,当属她上官婉儿无疑,若非她当时隐隐发现了天后神情不对,说不定立即便会被天后瞧出端倪。   在天后怀疑之时,倘若她再替陆瑾美言,无异于自寻死路,不仅陆瑾救不了,她也会被天后视为暗地里耍小心眼,而遭到冷落惩罚,当时只得说出了一通指责陆瑾的言论,打消武后的疑心。   但是千万不要小看那一通看似指责的言论,因为上官婉儿已将陆瑾用新颖之法教授宫人之事,与改变宫教规制联系了起来,言语中充满了对既定规制的认同,反对那种新颖的改变,让天后不知不觉对陆瑾生出了几分同情和认同,毕竟,天后女子当国,正是规矩的违背者,备受那些恪守规制的朝臣们攻讦,与陆瑾的情况倒也有几分类似。   陆瑾的死活天后是根本不会留意的,天后所要维护的,是她以女子之身执掌朝政的权威,所以后面才说出了那些春秋五霸不同制,战国七雄不同法之言,特别是那句‘贤勇者创法立制’,说的不正是她自己么?   上官婉儿正是凭借着武后这样的心思,不留痕迹地相助了陆瑾一次,让武后亲自开口****。   轻轻地长吁了一口气,上官婉儿走至阁楼凭栏前站定,遥遥鸟瞰着长安城,暗叹道:“陆瑾啊陆瑾,你我也算萍水相逢,能够这般冒险相助,婉儿也是偿还你的救命之恩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第一六一章 右丞致歉(上) ?午后阳光,明媚而又温暖,蔚蓝的天空飘荡着几朵白云,悠悠慢行而过,不时撒下一片Y凉。   昨夜潜入皇宫整整忙碌了一宿,回来之后陆瑾睡到正午方才转醒,来到东市简单地用罢午食,又找包打听了解一番调查之情最新的进展,他才懒洋洋地坐在放生池畔,消磨午后闲暇时光。   正在陆瑾依着杨柳闭目打盹当儿,突然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竟是朝着他所在的方位而来,令陆瑾暗感奇怪的是,脚步声的主人似乎颇为犹豫,走走停停踌躇不前,缓慢得如同一只蜗牛。   陆瑾疑惑地睁开了双目,朝着身后望去,入目便见一个唇红齿白的英俊公子正站在五六丈开外,正是女扮男装的裴淮秀。   眼见是她,陆瑾顿时没了兴趣,淡淡出言道:“裴娘子至此,莫非是专程前来看在下的笑话?倘若如此,娘子只怕是要失望了。”   面对陆瑾的揶揄,裴淮秀罕见没有动怒,犹豫尽扫快步而至,没好气地言道:“丢官了还这般口不饶人,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懂得吸取教训么?”   陆瑾不想和她多言多语,直接了当地问道:“娘子今日至此所为何事?快快说吧,在下可没有功夫闲工夫陪你。”   刚才无意见到陆瑾身在放生池畔,对他满是歉意的裴淮秀犹豫很久,方才走了过来,按照她的猜想,陆瑾此时肯定又是沮丧又是懊恼,再见自己,说不定当场便要破口大骂。   然而万般没有料到的是,他除了对自己展现出深深的不耐烦以外,并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甚至连重话都没有一句,如何不令裴淮秀又惊又奇,心里面的愧疚也是更甚,矗在原地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见裴淮秀半响没有说话,神情反倒有些扭捏尴尬,陆瑾冷笑言道:“娘子以往做事雷厉风行快人快语,如何今天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倘若没什么要事,还请娘子早早离开,不要打扰在下休憩。”   裴淮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出言道:“刘昂让你丢官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其实……当时我也只是想让刘昂言语教训你一顿,却没想到事情竟变成了这种模样,不过你放心,昨晚我已经前去见了刘昂,并让他立即让你官复原职,你放心便可。”   裴淮秀向来心高气傲,此话虽没有直接表达歉意,然而也算得上是她变相在向陆瑾道歉了。   陆瑾眉峰一挑,淡淡发问:“娘子偷偷站了这么久,就是想和我说这些?”   “对,”裴淮秀认真地点点头,言道,“尽管我还是很讨厌你,不过却从没想让你丢官,为你讨回公道也是应该的。”   “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娘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为我找刘昂说情呢?”陆瑾面上冷笑更盛,口气充满了不屑意味。   裴淮秀娥眉微微一拧,有些生气地言道:“我也不是有意造成这样的结果,自当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补救,你即便不领情,也完全用不着这样的态度吧?”   陆瑾鼻端一哼,从草地上站起身来,直视裴淮秀正色言道:“这位裴娘子,我知道你家势显赫出生高贵,在下这般低微的棋博士,根本就不会放入眼中,的确,陆瑾是一个小人物,面对显赫强权,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然而这并不代表我可以任由你裴娘子随意欺凌,而且受到欺凌之后,你还装作一幅假惺惺的好人模样,这般虚伪做作的态度,实在令在下忍不住大倒胃口,即便这般对你,也是理所当然。”   裴淮秀没想到自己低声下气变相道歉,陆瑾竟是这样的口气,一时间忍不住怒了,咬牙切齿地怒声道:“你,你这恶徒,竟然说本娘子虚伪做作?”   陆瑾掸了掸衣角尘土,冷冰冰地言道:“是否虚伪做作娘子自己心头明白,何须陆瑾多言多语?话不投机半句多,请恕在下告辞。”说罢衣袖一甩,头也不回地去了。   裴淮秀怔怔地望着陆瑾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之中,嘴唇张了张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响之后,她才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站在那扇看起来有些陈旧的木门前,尚书右丞张光辅老脸又红又热,尴尬得当真是无地自容了。   今日午后,内文学馆馆主苏味道来到尚书省,找到他后直截了当地传达天后口谕,让他立即前去将棋博士陆瑾请回来。   面对这般匪夷所思的口谕,张光辅当真是惊怒交集,内文学馆的棋博士不过是从九品下的官职,卑微低贱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即便将之踩扁捏死,也是非常地轻而易举,根本不足为道。   然而令他震惊不已的是,高高在上的天后怎会突然关心起一名棋博士的死活,而且还指名道姓地让自己前去将之请回来,这不是摆明替陆瑾做主,并且让自己难堪么?   想起天后那张威严肃穆的面孔,以及果决肃杀的手段,张光辅不禁掠过了几丝怯意,只得忐忑不已地询问前来传旨的苏味道具体缘由。   苏味道虽不满张光辅在内文学馆的跋扈嚣张,然而对方毕竟是他的上司,便耐着性子将具体的经过说了一番,特别是天后赞扬陆瑾教授棋艺有方的话,更是说得无比的详细。   及至听完,张光辅难堪更甚,让他正四品下的尚书右丞前去请一个从九品下的棋博士,且这个棋博士还是被他亲自赶出去,如何不令他大感扫尽颜面。   然则,天后的话无异于等同圣旨,又不得不听,张光辅长吁短叹半响,只得问明了陆瑾的住处,灰溜溜地前去相请。   站在门前不知多久,经过路人无不侧目而视,张光辅终于忍不住了,深吸一口气打定了主意,伸出手来敲了敲那扇木门,静静等待。   片刻之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半老徐娘站在门后,对着张光辅一通扫视,当发现那身显赫的绯色官服时,惊得差点跳了起来,结巴问道:“你,你,你找谁?   张光辅老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和善的笑容,拱手言道:“敢问娘子,陆瑾陆博士可在家中?” 第一六二章 右丞致歉(下) ?此刻开门者正是钱夫人,闻言,她露出了一个恍然之色,笑言道:“原来明公是来找陆瑾的,不过他午时出门去了,并不在家中,也不知多久才会回来。”   张光辅尴尬笑道:“无妨,那我进去等一会便是。”   “好,明公请进。”钱夫人让开了房门,将张光辅领入正堂落座。   钱夫人一面备置着茶水,一面偷偷打量这位看似品级不菲的官员,心里面不由暗暗犯了嘀咕,这陆瑾也不知有何等能耐,竟能让这等大官亲自登门耐心等待,且一点也没有怨言,莫非此人是他的上司?   想着想着,钱夫人心里面疑惑更甚,笑问道:“对了,不知明公如何称呼?所司何职?”   主人发问,张光辅只能实言相告道:“在下张光辅,乃朝廷尚书右丞。”   “什么,尚书右丞?”钱夫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得双目陡然圆瞪。   她虽不在官场,然而商人的消息向来四通八达,见识也较为广泛,自然懂得尚书右丞是何等官职,那可是尚书省非常显赫的职司,如今,那显赫得如同身在云端的大人物,竟坐在自己的正堂中,如何不令钱夫人深深地感觉到了不可思议和无比震惊。   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后,钱夫人侍奉顿变小心拘谨了起来,一张脸上始终陪着笑脸,深怕说出什么话惹得尚书右丞不喜,阿谀之色溢于言表。   陆瑾回到钱府,正值暮鼓敲响时分,他进入前院正欲绕过正堂,突见钱夫人一溜烟地从堂内跑了出来,张口便嚷嚷道:“陆瑾,快,张右丞正在堂内等你,速速进来。”   陆瑾闻言着实一愣,正在发怔当儿,便见一名绯衣官员从堂内飞步而至,走到廊下拱手言道:“陆博士,在下张光辅,这厢有礼了。”   陆瑾定眼一看,果见此人正是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光辅,一时间深感意外,盯着他良久未言。   见到陆瑾,张光辅只觉老脸火辣辣一片,强忍憋屈呐呐言道:“陆博士,前些日子本官巡视内文学馆,不甚冤枉了博士,今番特地前来向博士你致歉,还请博士不要往心里面去。”   陆瑾恍然回过神来,又觉意外又觉好笑,淡淡道:“不久前,右丞你还声色俱厉地批判在下胡乱教授宫人,为何今天变了一个模样似地突然改口,而且还亲自登门致歉,如此态度,实在让在下琢磨不透啊。”   张光辅上前数步,行至陆瑾身前,方才腆着老脸笑道:“陆博士有所不知,那日回去之后本官思前想后,觉得对博士你的批判甚为不妥,也深深感觉到了后悔,乘着今天有所空闲,特地登门拜访,还望博士能够不计前嫌,原谅在下莽撞之举,你看如何?”   陆瑾面带冷笑,心里面却是暗暗思忖不止:倘若真如裴淮秀所说,刘昂将会让自己官复原职,那也只需派人前来知会一声便可,何须让位高显赫的张光辅亲自出面?这张光辅前倨后恭与先前的态度判若两人,如今竟还折节致歉,这是何等理由?莫非此事另有隐情?   心念及此,陆瑾心头怀疑更甚,担心此乃刘昂新的Y谋,淡淡言道:“道歉那是不必了,在下目前已非内文学馆棋博士,张右丞你还是请回吧。”   张光辅尴尬之色愈见浓厚,吭哧言道:“其实不瞒博士,今番老夫除了前来致歉之外,还想请你重新返回内文学馆执教,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怀疑他背后另有所图,自然不会答应,摇头拒绝道:“在下既然已经辞官不做,那就没有再出仕的想法,右丞的美意只能心领了。”   见陆瑾摇头拒绝,张光辅急得额头冒出了涔涔细汗,他心知倘若完不成天后的口谕,轻则处罚重则丢官,眼下无论如何,都必须将陆瑾请回去。   于是乎,张光辅对着陆瑾深深一个长躬,又是谦卑又是恳切地言道:“陆博士,老夫知道之前是自己的不对,无意冒犯也是受人之托的无奈之举,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老夫一般计较,还请你重新返回内文学馆,执教宫人。”   陆瑾对着他好一番打量,眼见张光辅面色涨红神情难堪,这才好整以暇地问道:“张右丞,我知道将我逐出内文学馆本是刘昂的主意,如今你就这么请我回去,难道就不怕刘昂知道了责怪你么?”   张光辅心知倘若不说个明白,只怕陆瑾不为所动,只得郁郁一叹出言道:“陆博士,实不相瞒,那日老夫的确是受刘昂之命前来教训你,你应该知道刘昂乃是刘相公之孙,老夫自然只能尊其命令,不过从头到尾,老夫和你并没有私怨,今番天后亲自传出口谕让你官复原职,而且特令老夫前来相请,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万不能拒绝天后的一片好意。”   “什么?天后?”陆瑾心头一惊,大感匪夷所思,怔怔一想,这才明白倘若不是天后之令,张光辅岂会这般登门请罪?然而自己与天后根本就素不相识,天后为何会出手相助自己?当真是太奇怪了。   张光辅眼见陆瑾皱眉沉思,也不敢出言打扰,可怜巴巴地瞪着老眼耐心等待,模样犹如一个受到了委屈的小媳妇。   陆瑾心知这里面必定有自己不明白的因由隐藏其中,当下也不过多思量,淡淡言道:“既然是天后之令,陆瑾自会遵命,道歉不必了,明日陆瑾会准时前去文学馆,张右丞大可放心。”   闻言,张光辅顿时欣喜若狂,忙不迭地作揖道:“如此甚好,陆博士宽宏大量,老夫实在感激不尽。”   陆瑾淡淡摆手道:“在下并非是得理不让人之辈,张右丞大可不必如此。”   张光辅急忙点头道:“好,天后让老夫要亲自送陆博士返回文学馆,那么明早老夫就在宫门外等待博士,还请博士准时前来。”   陆瑾点点头,张光辅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才千恩万谢地去了。 第一六三章 重返文学馆  最近,内文学馆棋助教楚百全又是重新活泛了起来,天刚蒙蒙亮他就来到了棋院之内,一会儿逗逗树枝上停着的麻雀,一会儿又注视池中游弋的锦鲤,大感前途一片光明。   那日面对张光辅的问责,年轻气盛的陆瑾受不了屈辱辞官而去,棋博士之位立即就空了出来,虽然苏味道尚未就棋博士下一任人选进行表态,然而在楚百全眼中,棋博士之位几乎可以说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然而,唯有一点让楚百全非常的不爽,这几天张全和邹式往馆主那里跑得更频繁了,当真可以说得是上串下跳,看来对于棋博士之位,这两人并非也毫不动心,都在暗中教着劲儿。   在暗暗鄙夷两人浮躁之时,楚百全更认为自己应当沉稳如山,毕竟棋院三名棋助教,论棋艺论威望,舍他楚百全其谁,相信馆主心里面一定非常明白。   正在沾沾自喜当儿,楚百全这才发现快到点卯的时间,当下也不迟疑,稍稍整理了一番衣饰,朝着正堂而去。   内文学馆正堂前院,十七名博士和众助教整肃站列,苏味道拿起名册位于前方,挨个唤出每个人的姓名,进行点卯。   按照惯例,点卯之后将会有内侍前来引领诸博士前去掖庭宫,这也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雷打不动之事,然而没想到今天情况却有些特殊,苏味道眼见内侍走入院内,竟是轻轻挥手示意他们暂且等待,神情隐隐带着几分期盼,像是再等待这什么人一般。   众人大感疑惑不解,虽然没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然而大家面上都是充满了好奇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着一通脚步声掠进了前院,楚百全正好站在队列左端,脑袋微微一侧偷偷望去,便看见两人正相谐并肩而至,一人绯色官衣须发斑白,正是尚书右丞张光辅,而另一人……   刚瞄得那人一眼,楚百全嘴巴立即就惊讶大张,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   此际,来人已经走到了队列之前,内文学馆的博士助教们这才惊讶地发现,前不久辞官而去的陆瑾此际竟与张光辅并肩而立,两人全都笑容满面神情平静,完全看不出昔日那番尖锐对立。   见状,所有人全都疑惑不解,面面相觑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味道对着陆瑾颔首一笑后,向着张光辅拱手言道:“右丞,内文学馆所有博士助教都在此地,请你训示。”说罢嘴角微微一勾,飘过一丝不可察觉的讥讽。   张光辅没事人般点了点头,站在众人对面目光巡睃了一圈,这才绷着老脸正色言道:“诸位内文学馆博士助教,不久前本官听闻棋博士陆瑾胡乱教授宫人,情急之下未加查证责问陆博士,使得陆博士愤然辞官,其后才知道事情并非如传言所说,陆博士教授方法是极为正确的,为此,本官亲自登门道歉,取得了陆博士的谅解,现在陆博士业已官复原职,还请诸位博士助教多多向陆博士学习,积极改变教授方法,提高宫人技艺。”   话音落点犹如巨石如池,顿在人群中掀起了不小的S动,所有人惊讶无比地盯着面无表情的陆瑾,不敢相信张光辅竟是亲自前去将他请回来,位高权重的尚书右丞向区区棋博士致歉,这是何等道理?难道陆瑾有着不为人知的后台,竟让张光辅也要忌惮三分?   仔细回想,似乎从陆瑾到内文学馆的那一天开始,馆主苏味道就对他好得有些奇怪,要知道苏馆主事务繁忙,可没有经常关心下属的习惯,陆瑾能够得到他的垂青,想必也绝非偶然,陆瑾必定有着实力雄厚的大人物再替其撑腰。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时之间,不少人再看陆瑾的眼神变有些不一样了。   人群中的楚百全脸膛由红转青嘴角微微抽搐,心里面却是另外一种感受。   他本以为棋博士之位很快就要失而复得,然而没料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陆瑾居然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官复原职了,且还是由尚书右丞亲自送回来,想着想着,楚百全顿觉脑海中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可以算的上是欲哭无泪了。   张光辅离去之后,众博士也前去掖庭宫教授技艺,苏味道并没有让陆瑾跟随博士们一并而去,再吩咐楚百全继续代替教授之后,领着陆瑾前去了自己的政事房。   苏味道的政事房地处文学馆东院那栋三层木楼之内,院中小桥流水雅致风华,木楼掩映在株株垂柳之中,显得极为清静。   两人来到木楼正厅落座,苏味道也没有让吏员伺候,亲自动手煮上一壶蒙顶春茶,手持木勺将陶壶中的茶汁盛入了白玉茶杯之中,递给陆瑾笑道:“来,七郎试试某的茶艺如何?”   不唤陆博士而直接唤作七郎,不难听出苏味道对陆瑾的喜爱。陆瑾双手接过,轻轻地品咂了一口,笑言道:“倘若内文学馆能有茶博士一职,馆主你必定当仁不让。”   听到这般别出心裁的赞美,苏味道忍不住捋须大笑,颇为得意地言道:“实不相瞒,某之茶艺乃是洛阳白马寺高僧所授,然而平日里鲜少邀人品尝,今日七郎也算有口福了。”   陆瑾微笑颔首,一口饮尽茶汁,将茶杯轻轻地放在了长案上,淡淡笑道:“馆主将我带来此地,只怕不是饮茶这般简单吧。”   苏味道呵呵笑道:“七郎乃是聪明人,见事极快一点就透,你我一见如故,某也索性直话直说,你可知天后为什么会出言相助于你,并让你官复原职?”   “这一点也是陆瑾委实不解之处。”陆瑾笑了笑,言道,“不过今日听张右丞偶然提及,说是昨日掖庭宫的宫娥们聚集在掖庭署外为在下蒙冤之事请命,天后仔细询问宫娥缘由后,深感在下是受了冤枉,这才下令让张右丞登门相请。”   苏味道轻轻一叹,手指关节敲了敲木案,捋须笑道:“天后日理万机国务繁忙,岂有闲工夫来关心一个棋博士的事情,面对宫娥请命,难道掖庭宫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掖庭令有意将这件事上报天后,难道主管后宫言路的尚宫局也不懂得私下处理?七郎这般作想,却是有些太天真了。” 第一六四章 得知真相  陆瑾渐渐明白了苏味道之言,笑道:“这么说来,不该知道的天后却知道了此事,那么是否意味着在下运气极佳,如获神助呢?”   苏味道意味深长地笑道:“神助倒是没有,不过七郎你却有一名贵人相助啊。”   陆瑾怔了怔,有倾微笑道:“莫非是馆主你在暗中帮助在下?”   苏味道哈哈笑着摇手道:“七郎啊,你可真太看得起我了,某不过是一小小的文学馆馆主,放在内廷中谁看得上眼,帮助你的自然是另有其人。”   “哦,不知是谁也?”陆瑾立即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苏味道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言道:“七郎是否还记得,一个月前你曾在东市止住过一辆受惊马车?”   陆瑾回忆半响,点点头道:“对,似乎有这么回事。”   “呵呵,你可知马车之内坐着的人是谁?”   “是一位娘子,不过当时来去匆匆,没有目睹那位娘子的真容。”陆瑾说的一句,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神情一变,失声言道:“莫非当时里面坐的是天后?”   苏味道闻言为之绝倒,好气又好笑道:“天后身份尊贵,出入岂会这般随意?傻小子,那辆马车里面坐的可是天后身边红人、掌管制书的上官侍诏啊!”   陆瑾目光一凝,有些不敢相信地言道:“你是说,那位娘子乃是上官婉儿?”   “对,”苏味道点头笑道,“上官侍诏的能耐如何,相信你也应该明白,我就不多说了,七郎能够获得上官侍诏的青睐,实在富贵*人啊,让我都好生羡慕,今番你能够顺利官复原职,也是上官侍诏的功劳。”   陆瑾恍然点点头,沉默未言却是陷入了沉思。   这段时间教授棋艺,陆瑾没少听宫娥们叽叽喳喳谈论他人,上官婉儿之名也是听宫娥们说出来的,他知道这位传奇女子昔日本为掖庭宫的宫奴,连成为宫婢的资格都没有,然而没想到其诗文双绝天赋异凛,被武后得知委以重任,不仅一朝位及显赫,更成为许多宫娥崇拜羡慕的对象,上官婉儿虽然已经离开掖庭宫久矣,但掖庭宫却依旧充满了她的传奇故事。   想着想着,陆瑾不由对那位素未蒙面的女子产生了几分淡淡的感激之心,尽管两人相处不过短短一瞬,也没说上几句话,然而在他境遇窘迫之时,上官婉儿却断然出手相助,而且竟还让天后出面亲自为他做主,陆瑾相信以上官婉儿的能耐,也是要花费了一番功夫的。   苏味道却不理会陆瑾的沉默,继续说道:“上官侍诏秉性向来淡薄,即便有恩于他人,也是不显山不露水,从不会轻易言及,七郎倘若有心,不妨亲自登门拜访侍诏,当面致谢聊表寸心。”   陆瑾认同点头,想了一下,却有些犹豫道:“不过馆主,上官侍诏跟随天后左右,深居内廷之中,我要见其一面只怕是非常困难,如何能够当面致谢?”   苏味道笑了笑,言道:“七郎有所不知,每日上午上官侍诏要在延英殿处理奏折,那时候你自然难以见到她,不过上官侍诏倘若下午无事,皆会前去翰林院处理公务,毕竟她也担任了翰林院学士,翰林院离内文学馆倒是不远,你可以前去拜访。”   陆瑾颔首笑道:“好,那我今天午后就去翰林院拜访,并当面向侍诏致谢。”   将陆瑾送回了内文学馆,张光辅终于落下了心头大石,回到尚书省落座在书房之内,想及刚才那番情景,不禁一声怅然叹息。   想想自己好歹也是尚书省右丞,没想到今番却不甚栽了跟头,不仅低三下气地向一个后生晚辈道歉赔礼,而且还在内文学馆诸多博士助教面前大跌颜面,特别是苏味道那滑头,看向自己的眼神当真要多轻视有多轻视。   张光辅越想越气,不由深深后悔那天答应刘昂教训陆瑾,早知今日真是悔不当初。   正在他长吁短叹之际,突听吏员来报:刘昂前来拜访。   闻言,张光辅犹如吞下一只老鼠般露出了痛苦之色,本想拒绝不见,然而对方毕竟是顶头上司之孙,无奈之际,只得闷闷不乐地点头道:“请刘郎君入内。”   片刻之后,刘昂旋风一般快步而入,劈头盖脸就不满嚷嚷道:“张右丞,本郎君不是让你教训陆瑾么?为何你今天却亲自前去将他请了回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郎君请听本官一言。”张光辅长叹一声站了起来,苦笑言道,“难道二郎认为本官没事前去只讨苦吃么?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天后的意思,昨日天后得知陆瑾之事,非常的震怒,吩咐苏味道带来口谕让我亲自前去将陆瑾请回来,本官也是无可奈何啊!”   气势汹汹的刘昂闻言神情一滞,惊讶高声道:“什么?这……竟是天后的意思?”   “当然。”张光辅点点头,叹息道:“二郎,本官也算看着你长大的长辈,在此奉劝你一句,那陆瑾背景看上去非常不简单,毕竟能够请的动天后,肯定有人在背后为他撑腰,你还是少去招惹他为妙!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奉陪了,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罢也不理会刘昂难堪的脸色,出门去了。   刘昂又觉愤怒,又觉不甘,特别是那晚裴淮秀深夜登门一通毫不留情指责,言语充满了维护陆瑾之意,更是让刘昂妒火中烧。   他向来心高气傲,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屈辱?越想越不甘心之下,不由一脸Y鸷地忿忿道:“好你个陆瑾,别以为请的动天后我就治不了你,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好看!”      春风吹拂,晴空艳阳,陆瑾站在翰林院东侧的木楼前,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谁能想到,上官婉儿处理公事的政事房,恰好就在翰林院书阁楼下,每次夜探书阁,他几乎都是从二楼D开的窗户中钻进去,那正堂来来回回也经过了数十次,已算轻车熟路了。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片正堂的空气中,总是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摄人心扉好似那空谷幽兰,心里面虽是有些奇怪,但一直没有过多去想,现在总算明白原来那股香味竟是女子的体香,而且多半是来自上官婉儿。   心念及此,陆瑾对还未蒙面的上官婉儿更添了几分好奇之心,她究竟生得何等模样呢?是否也如那淡如幽兰的香味般,有着让人闻之不忘的魅力?而且能够以女子之身起草诏书,即便是容颜普通,相信也会有着令人倾倒仰慕的谈吐说辞。 第一六五章 青山松柏  来不及多想,陆瑾走到了木楼廊下,对着矗立在门口的红衣吏员拱手道:“内文学馆博士陆瑾,前来拜见上官侍诏,还请通传一声。”   闻言,那位面容白皙的红衣吏员眉头一皱,有些奇怪地言道:“郎君乃内文学馆博士,与翰林院并不隶属,不知找侍诏所为何事?”   陆瑾如实回答道:“不瞒阁下,在下乃是侍诏故人,曾有过半面之缘,相信只要侍诏听到在下之名,一定会接见的。”   红衣吏员狐疑地看了陆瑾半响,方才点头道:“那好,你先在这里等着。”说完,转身而去。   木楼二层正堂,上官婉儿正站在窗前手捧书卷细细阅读,读到酣处竟是忍不住连连点头不止。   就在这个时候,香菱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人还未至,嗓音已是清晰地传入了上官婉儿耳中:“侍诏,侍诏,他来了,他居然来了。”   上官婉儿放下书卷,没好气地问道:“何事这般慌张,还有是谁来了?”   “是陆瑾,陆博士啊!”香菱惊喜得美目泛光。   上官婉儿愣了愣,这才恍然言道:“想必是苏味道说出了我的身份,这陆瑾专程登门拜谢来了,他也算是有心人啊。”   见上官婉儿说完之后良久未言,蹙着眉头露出思忖之色,香菱笑嘻嘻地开口道:“陆博士可是宫娥们的梦中情郎,以前每次听他讲解棋艺,总是远远而望看不真切,有心想要和他说上几句话儿,也被其他宫娥排挤得没了机会,今番他登门拜访,我可要好好与之聊聊,侍诏,那我先去请博士上楼来,你看如何?”   “等等,”上官婉儿叫住了正欲转身的香菱,淡淡言道:“此时我若见他,只怕有些不妥。”   “啊,不知为何?”香菱惊讶地睁了睁美目,心里大感奇怪。   上官婉儿也不解释,微笑言道:“你就告诉陆博士,帮助他的人是掖庭宫的所有宫娥,与婉儿毫无关系,让他不要多心了。”   香菱想了想,恍然醒悟了过来,轻声言道:“婉儿姐姐是怕天后……”一言未了,已是极其警觉地闭上了嘴巴。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也不否认,毕竟昨日天后已经对她产生过些许怀疑,此刻再见陆瑾,的确有些不妥了。   香菱有些不甘心地言道:“可是婉儿姐姐,那些请命的宫女也都是你暗地里使人劝说前去的啊,就这样将所有功劳让给她们,却是太可惜了。”   上官婉儿摇头言道:“奴只求成事,只要陆瑾已经官复原职,就没有可惜之处,况且当此之时,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这一切是我在背后出力,否者惹来天后不悦,那就麻烦了。所以,陆博士我是一定不能见的。”   香菱怅然地点点头,正欲转身离去之际,上官婉儿突然心神一动,言道:“香菱,你见到陆博士的时候,顺便帮我带一句话给他。”   香菱颔首道:“好,婉儿姐姐请说。”   上官婉儿一字一句地轻轻言道:“你就告诉陆博士,君子之交当如水,就可以了。”   ……   “君子之交当如水?”陆瑾闻言一愣,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位娘子,上官侍诏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独自面对心仪已久的俊俏郎君,香菱俏脸上飘过了一丝红晕,肯定点头道:“对,此乃侍诏的原话,侍诏还让香菱告诉陆郎,此番你能够官复原职,全是掖庭宫宫娥们跪地请命的因由,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陆瑾细细琢磨上官婉儿之言半响,忍不住佩服笑道:“好一句君之之交当如水,相比起侍诏的洒脱,陆瑾倒是有些俗气了。   ”   香菱怕他产生误会,忍不住轻轻提醒道:“陆博士,其实侍诏不见你,也有她不得已的苦衷,还请你能够谅解。另外这内廷之中处处充满了是非,还请你以后谨慎为重,不要再被别人抓住把柄。”最后这句关切之话,自然是香菱代替上官婉儿说的。   陆瑾根本没有因上官婉儿的拒绝见面而心生不平,拱手笑言道:“陆瑾自当谨记侍诏提点之言,还请娘子回去之后代替在下替侍诏道一声谢。另外在下也有一句话,请娘子带给侍诏。”   香菱欣然点头道:“那好,有什么话陆博士但言无妨。。”   直到目送陆瑾离开,香菱这才返回了正堂,上官婉儿依旧站在窗前仔细地看着书,只是听到她的脚步声,方才淡淡发问道:“人已经走了?”   “走了。”   “他可有说什么?”   香菱如实回答道:“陆博士让婢子转告侍诏:青山松柏,永不敢忘。”   上官婉儿神情微微一怔,目光终于从书卷上面移开,蹙眉言道:“陆瑾他真的这么说?”   香菱点点头,只觉当这两人的传话筒,总是打哑谜让人听得不明不白,可怜兮兮地言道:“侍诏,陆博士此话究竟何意?什么青山松柏的,我怎么完全也听不明白?”   上官婉儿展颜一笑,目光穿过窗外望向茫茫天际尽头的巍巍终南山,不知过了多久,这才轻轻言道:“青山因为松柏而秀美,松柏又因为青山而挺拔,陆瑾这是在告诉我,他不会忘记我的恩情啊……”   放衙之后,陆瑾缓步走出内文学馆,沿着宫城夹道向着玄武门走去。   再次回归内文学馆,且官复原职,陆瑾最为高兴的还是夜晚前去翰林院调查谢怀玉下落方便一点,毕竟从皇宫之外潜入,不仅危险重重,而且太为耗费时间,沿途穿越哨岗林立的宫道,就颇费心神。   刚走到玄武门之外,陆瑾突然金效白正站在城门D边,望着自己遥遥拱了拱手,露出了友善的笑意。   陆瑾微笑上前,拱手招呼道:“金兄放衙却不归家,不知矗在这里作甚?等人么?”   “不错,”金效白微笑颔首,“在下正是在此地等候陆博士。”   “哦,等我?不知有何要事?”陆瑾颇觉奇怪地笑了。   金效白又是深深一拜,一脸诚恳地开口道:“陆博士助我于危难,金效白一直铭记于心,现在四娘已经正式入我金家家门,为示感激,我们决定三日后在东市宾满楼答谢恩人,请陆博士一定前来。”   陆瑾微微沉吟了一下,点头笑道:“既然是金兄相邀,陆瑾岂有不来之理,好,我一定准时前来的。”   金效白看似非常的高兴,笑道:“那好,届时我们就在宾满楼等待陆博士。” 第一六六章 继续教授  告别金效白,陆瑾脑海中诸多念头却是闪烁不停,大唐男子婚前纳妾多不胜数,金效白纳娶何四娘为妾,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就这般对钱秀珍言明,相信她也不会往心里面去。   不过唯一担心的是何四娘出身青楼,也不知钱秀珍是否认同于她,毕竟许多女子对于烟视媚行的青楼女子都有一种天然的反感,倘若因此闹得两家人不愉快,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了一下,陆瑾决定还是将自己对金效白的所观所想如实相告钱秀珍,至于她要如何决策,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外人也无能为力。   打定主意后,陆瑾返回了钱家,刚跨进前院,便看见钱夫人正在指挥仆役打扫庭除,眼见自己入内,急忙满脸笑意地走上前来,微笑招呼道:“哟,七郎今天回来可早,要不先在正堂内歇息一会儿,你看如何?”   自从位高显赫的张光辅亲自登门拜访后,钱夫人对陆瑾似乎更热情了,陆瑾不以为然,笑了笑:“不用,不知二娘子可在家中。”   “在,”钱夫人点点头,收敛笑容却是一声沉沉叹息,“今日二娘她心情不佳,一直呆在房中没有出来,七郎倘若要见她,恐怕也只有明日了。”   陆瑾微感好奇,问道:“二娘子心情不佳么?不知所为何也?”   “还不是二娘的那桩婚事。”钱夫人似乎将陆瑾当作了倾述的对象,毫不保留地言道,“二娘从小就与同坊的金家二郎金效白有了婚约,听闻那金二郎人品不仅不错,而且还与七郎你一般,是内文学馆的博士,也算年轻有为,然而今日我突然收到消息,金二郎几天前似乎纳娶了一名妾侍,而那妾侍还是一个不知廉耻的青楼女子,二娘听闻之后气不过,刚一回府便返回屋中生闷气去了,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陆瑾听得一阵默然,想了一下,决定还是找一个单独的机会与钱秀珍交谈一番,毕竟金效白纳妾一事,他也有撮合之责,也需要向钱秀珍解释清楚。   第二日,陆瑾重新换上了棋博士的官服,点卯之后准时来到了掖庭宫。   当他走入教授棋艺的那片庭院,霎那间,院内所有宫娥全都忍不住兴奋地嚷嚷了起来,喝彩拍手之声不绝于耳。   再见这些艳丽的宫娥,陆瑾自感非常的亲切,他快步走上了讲授平台,对着众女抱拳一礼道:“此番陆瑾能够官复原职,全赖诸位娘子冒着炎炎烈日跪地替在下请命,请受陆瑾一拜。”说罢,又是深深一礼。   坐在前排的伊萝悠然一笑,出言道:“陆博士本是蒙受了冤屈,吾等姐妹自然不能坐视不管眼见博士蒙冤受难,区区举手之劳而已,博士何须言谢!”   婉凝笑着附合道:“伊萝妹妹说得不错,陆博士深得大家之心,为你请命我们也是心甘情愿,况且博士所讲的故事还未说完,如何能够就这么离开?”   话音落点,众女又是一片叽叽喳喳:   “对,对,对,现在天后也已经同意博士边讲授棋艺,边讲述故事,博士再也不用担心外人说闲话了。”   “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结果如何,博士今天可得全部讲完呀。”   ……   耳畔嗡嗡哄哄一片,陆瑾又觉头痛无比,连连抬手示意道:“诸位娘子,大家先静静,在下理解娘子们想要得知故事后续内容的心境,然而咱们还是老规矩,先听讲授,然后再听故事,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好。”宫娥们齐刷刷地应了一声,也没有让陆瑾招呼,吵闹声立即为之停息,竟全部神情专注地看着陆瑾,等待他的讲授。   陆瑾满意地点点头,宇扬顿挫的嗓音顿在院内清晰地响了起来,久久没有消散。   见到这般和谐的一幕,站在旁边观看的楚百全眼角猛然一阵抽搐,忍不住仰天长叹道:“早知道讲故事便可让宫娥们这般认真听讲,老夫悔不当初啊!”   张全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与邹式对视了一眼,想及棋博士之位又被陆瑾所得,皆是欲哭无泪了。      正午时分,含元宫巍峨森严,一场盛大的午宴正在麟德殿内举行。   麟德殿位于含元宫西部,与翰林院毗邻而建,从建制来看,麟德殿南北长六十余丈,东西宽二十丈,由前、中、后三室毗连的殿阁组成,周围回廊环绕,两端更有郁仪、结邻两楼,看上去极为华丽气派,为大唐皇帝举行宴会和接见外国使节之所。   一个月前倭国遣唐使团入长安城觐见天子,高宗皇帝因身体欠佳之故,一直没有功夫接见,将他们晾在四方馆多日。   遣唐主使百般哀求,往来负责四夷朝见的鸿胪寺数十次,方才终于守到了觐见的机会。   今日正午,朝廷在麟德殿设宴,款待倭国遣唐使团,出席的不仅有高宗李治和天后武媚,更有太子李贤以及政事堂诸位宰相,从接待规格来看,也算不薄了。   倭国远在中原东部海外,蛮夷无知不通礼数,一直仰慕中原风华,早在隋朝之时,倭国国推古天皇便派出过使团觐见隋帝。   不过当时倭国不知中原王朝强大,夜郎自大地将国书写成“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引来了隋炀帝的不悦,当即交代鸿胪卿:蛮夷书有无礼者,勿复以闻。   于是乎,倭国使团只能灰溜溜地回去,连隋炀帝的面都没有见到。   其后大唐立国,贞观四年苏明天皇又派遣过使团觐见天可汗李世民,学习中原文化,然而就实而论,唐庭从来没有将那孤悬海外的弹丸小国放在眼中。   大唐和倭国真正产生深刻的认识交集,还是因为十七五前的白江口之战。   显庆五年,唐朝灭亡百济国,百济武王从子鬼室福信向倭国求援,龙朔三年八月,倭国水陆援军在白江口与唐军遭遇,其时唐军水军主帅刘仁轨审时度势,设下佯撤假象引来倭军进攻,随后包而围之,将倭国舰船围在阵中绞杀。   那倭国船舶落后吃水甚浅,根本不是大唐楼船的对手,未及半天伤亡惨重,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全军覆没。   经过白江口之战后,倭国才真正重新认识到大唐的强盛,多次派出遣唐使来唐学习先进制度文化,并形成了既定惯例。 第一六七章 遣唐使臣(上)  而这次遣唐使,是由倭国纳言栗田真人任主使,随行者除了副使﹑判官﹑录事之外,还有五百余名各式人物,如Y阳师﹑医师﹑画师﹑乐师﹑译语﹑史生﹐以及造舶都匠﹑船师﹑船匠﹑木工﹑铸工﹑锻工﹑玉工等等,几乎囊括了百工百业。   不过今日能够参加唐庭接待盛宴的,也只有遣唐使团的主使、副使寥寥数人,其余人等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宴席。   此际,主使粟田真人端着一杯美酒从长案后站了起来,对着当殿而坐的高宗深深一拜,这才谦卑出言道:“英明神武的大唐皇帝陛下,外臣能够见到陛下天颜,真是三生有幸,在外臣出发之前,敝国天皇曾再三吩咐,要让外臣深深表达对陛下敬意,当此之时,外臣以薄酒一杯,敬祝皇帝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说罢长揖一礼,举杯一饮而尽。   高宗端起酒杯浅呷一口,淡淡言道:“使臣阁下实在言重了,大唐与倭国素来通好,以前虽然有些许摩擦冲突,然也无涉大局,朕闻贵国国君文武双全、德才兼备,还擅长天文学、精通占星术,执政数年以来,倭国一片生平,尔等能够来中土朝见,也算有心了。”   粟田真人感激零涕地言道:“多谢皇帝陛下,外臣还有一事相求,相请皇帝陛下恩准。”   高宗大手一挥,言到:“主使但说无妨。”   “诺。”粟田真人直起身来,谄笑言道:“这次跟随外臣前来大唐的百工,共有数百人之多,敝国孤悬海外百业凋敝,一直十分钦慕中原先进文化,还请陛下恩准我们能够探访学习贵国的官制,到处参观访问和买书购物,充分领略各地风土人情,回去之后,将所看所学经世致用,改变敝国落后风貌。”   高宗听得连连颔首,转头望着武后笑问道:“皇后以为遣唐使此言如何?”   武后点头笑道:“陛下英明圣武文治武功,深具先帝‘天可汗’威名,边陲小国仰慕大唐风华前来求教,那也是彰显上国泱泱气度的好事,臣妾以为此事可行。   ”   武后话音落点,众丞相如郝处俊、薛元超、李义琰纷纷点头言是,一派与荣俱荣的模样,只有尚书左仆S刘仁轨两道白眉深深拧起,想要出言反对又觉有些不妥,一张老脸不由更黑了。   刘仁轨乃是当世名将,更是大唐朝廷中了解倭国最深之人,昔日在白江口,正是他率领大唐楼船,击败了不可一世来犯的倭国舰队,他深知倭人长居海岛甚为自卑,其心Y暗狡诈,畏惧强势欺凌柔弱,倘若有朝一日被他们学去了大唐的先进文化,也不知是福是祸。   刘仁轨深知养虎为患的道理,当下在接风宴席上不好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唯有私下在对圣人言及,方位上策。   此时,殿中表演的彩衣宫女轻飘飘的退下,两队盔亮甲坚的大戟武士昂昂登台,分置左右两厢站立高台,军旗烈烈长戟闪烁,直看得在场的倭国使臣移不开眼来。   肃穆气氛维持没多久,突然间钟鸣乐动,跪坐在殿阁侧面的乐工敲响了编钟,吹起了笙簧,连绵琴声悠悠扬扬传来,殿外鼓声轰鸣如雷,直如那长江奔涌川流不息。   表演台上的两排武士闻声而动,口中同时发出一片高亢的喊杀声,手持长戟来回穿C冲刺,一瞬间,高台上大纛飘飘,杀声震天,直如那大阵军演一般。   紧接着,一个低沉浑厚的嗓音就着武士的战阵、高亢的军乐唱和道:“大唐开洪业,巍巍皇猷昌。止戈戎大定,修文继百王。统天崇雨施,理物体含章。深仁偕日月,抚运迈陶唐。幡旗既赫赫,钲鼓何锽锽。外夷违命者,翦覆被天殃。淳风凝幽显,遐迩竞呈祥。四时和玉烛,七曜巡万方。维岳降宰辅,维帝任忠良。五三成一德,昭我唐家光……”   倭国使臣们何曾看过这般雄壮的歌舞,一时之间叹为观止连连称赞不已,悄悄一问旁边伺候宫人,才知此乃赞颂当今圣人平定高句丽的,相传这首五言歌词还是由新罗国真德女王亲自所撰,献于唐皇恭贺战功。   于是乎,倭国使臣们更加深受震动,毕竟此乃一国之君亲自谱词所献,这大唐皇帝当真是何其了得。   一时之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使臣们不禁在心头琢磨将这带回倭国去,稍事改编献给天皇殿下,必定能够得到天皇赞赏。   比起倭国使臣的专注,太子李贤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时悄悄地望向雍容华贵的武后,注视着那充满了威仪和莫测的侧脸,神情掠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黯淡和惧怕。   李贤的太子之位来得极其幸运和突然。   上元二年,他的皇兄——监国太子李弘突然在合璧宫暴毙,因高宗一直体弱多病,国不可一日无储君,于是册立沛王李贤为新太子。   相较前任太子,李贤的确不甚称职,特别是在武后专权渐渐威胁到皇权稳定之际,身为太子的李贤非但没有能够替高宗皇帝分忧,反倒是沉迷于安逸享受,让东宫幕僚和一干忠于皇帝的丞相都是大为失望。   然而李贤心里面一直是有苦难言,毕竟皇兄李弘死得不明不白,坊间更有传言乃是母后亲手将其毒死,而根源正是因为李弘这监国太子影响到了她的权势。   有了前车之鉴,李贤在暗地里远离母后的同时,更是如履薄冰胆颤心惊,完全没有昔日雄姿英发的俊朗模样,而且昨天,他听到有宫娥在背地里议论一件宫闱密事,更是惊得他一阵心惊R跳,以至于今日精神甚为恍惚。   武后正在凝神观看歌舞当儿,不经意地一瞥,正好将李贤那郁郁寡欢的模样尽收眼底,眉头微微紧蹙的同时,对着身边侍立的上官婉儿吩咐道:“婉儿,太子看起来心事重重,你替朕前去敬他一杯酒,随便问他有何烦心之事。”   “诺。”上官婉儿轻轻颔首,转身从宫娥手中接过一只白玉酒壶,犹如美丽的蝴蝶般轻飘飘走到李贤的案前。 第一六八章 遣唐使臣(下)  李贤正在恍惚当儿,突闻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定睛一看,便见一个绝色佳人正俏然立在自己案前,正是母后身边的亲信女官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恬静一笑,一撩裙摆跪在了长案一侧,提起酒壶为案上酒杯斟满美酒,随后端起酒杯递到李贤眼前,淡淡言道:“时才天后见太子殿下似乎闷闷不乐,特令婉儿前来敬殿下美酒,殿下请酒!”   李贤愣了愣,望着那张美艳似花的俏脸,恍恍惚惚接过,刚凑到嘴边,突然回过神来,咧嘴笑道:“多谢上官侍诏。本太子自当饮尽。”说罢仰头喝完。   上官婉儿微笑颔首,轻声言道:“天后很关心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是否有什么心事,需要婉儿禀告给天后知晓?”   李贤摇头笑道:“只是区区小事而已,母后倒是挂心了,还请侍诏替本太子谢谢母后。”   上官婉儿很敏锐地感觉李贤此话似乎言不由衷,微微一笑,点头道:“好,那婉儿就如此回禀天后。”   说罢,上官婉儿起身而去,回到了武后身旁,凑到她耳边一阵低语。   武后沉默半响,心里面却划过了一丝淡淡的凄楚,因为她突然发现李贤自从成为太子后,与自己的母子感情似乎越来越淡了,即便例行的请安,两母子几乎都是相对无言没有多少话说,而今年李贤受命编撰汉书,在书中对吕后干政大肆批判,其目的不正是借古讽今,指责自己干涉朝政么?   心念及此,武后又觉心酸又觉委屈,还有深深的无可奈何,然而,这样的情绪也只在她心底维持了须臾时间,便立即消失不见,俏脸上也恢复了与往常一般的坚毅之色。   这时,音乐停息歌舞结束,台上的大戟武士也走下高台鱼贯而出,乘着这个空档,倭国使团中突然站起一人,脑袋光光面容古朴,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僧袍,乃一个大概五六十岁的和尚,对着高宗单手一个佛礼,高声言道:“阿弥陀佛,老衲乃倭国国师、法国寺主持日照,参见唐皇殿下万岁万万岁。   ”   高宗皇帝虽是信奉道教,然一直对佛门弟子颇为礼遇,且对方还是倭国国师,不禁笑言道:“大师有礼。”   日照又是深深一躬,这才言道:“老衲这次忝为遣唐使团副使,临行之前,天皇陛下曾有一个心愿,嘱托老衲禀告唐皇殿下,想请唐皇陛下务必成全。”   高宗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一下,微笑言道:“大师但说无妨。”   日照朗声一句佛号,这才沉声言道:“敝国天皇陛下十分痴迷于围棋,乃是国中有名的围棋高手,他曾听闻中原有一本绝世棋谱名为,很想在此生之年目睹一二,还请唐皇陛下看在天皇陛下一片诚心的份上,成全天皇陛下心愿。”   高宗皇帝听得缓缓颔首,然心里却止不住了疑惑,望向周边臣僚发问道:“不知乃是何人所撰?”   众丞相面面相觑相互目询,却又不甚了了,全都轻轻摇头。   上官婉儿美目一闪,出列拱手言道:“启禀圣人,相传这乃是由东晋丞相谢安所撰,其时前秦皇帝苻坚挥师百万进攻东晋,谢安成算在胸,一面与客人下棋,一面部署作战,最终以弱胜强,赢得了淝水之战的胜利,而当时他与那位客人所下之局,因取‘草木皆兵’之意,便称之为,相传此谱隐含排兵布阵之法,其价值丝毫不亚于一本兵书,乃围棋经典书籍。”   日照法师笑着赞叹道:“这位小娘子说得不错,的确是东晋丞相谢安所撰。”   高宗点点头,捋须问道:“上官侍诏可知此书现在藏于何处?”   上官婉儿犹豫了一下,方才回答道:“此书目前保存在翰林院棋馆内,婉儿昔日曾有幸目睹过一次。”   闻言,高宗皇帝大手一挥:“既然如此,宣棋待诏吴成天觐见,令他将那本一并带来。   ”   话音落点,日照法师不由精神一振,与粟田真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欣喜之色。   翰林院离麟德殿不过寥寥数步,没过多久,棋待诏吴成天便捧着一个木匣快步而至,行至殿中当头一躬,亢声言道:“臣棋待诏吴成天,见过圣人。”   “吴待诏请起。”高宗皇帝虚手一扶,淡淡言道,“时才倭国国使言及倭国天皇生平有一心愿,说是想要一睹记载围棋的,听闻现存于翰林院棋馆之内,不知可有此事?”   吴成天点点头,双手捧起木匣沉声禀告道:“启禀圣人,正在此匣之中。”   一名内侍快步上前接过吴成天手中木匣,然后又一溜碎步地来到高宗御案之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匣。   高宗朝着木匣内一望,便见其中躺着一卷竹简,上面撰写着“草木谱”三个龙凤凤舞的草书大字,伸出手来拿起展开一读,不禁微笑言道:“果然是。”   日照法师面露激动红晕,作礼言道:“唐皇陛下若能将赐给敝国,敝国上下一定会铭感陛下大恩。”说完深深一躬。   吴成天这才渐渐明白,一双老眼登时圆瞪,望着日照法师惊讶开口道:“什么,难道你们竟想将带走?”   日照法师点头道:“不错,敝国天皇陛下痴迷棋艺,一直对念念不忘,说是倘若能有幸目睹,虽死无憾,还请这位先生割爱相让。”   大唐朝廷向来对四夷诸国颇为优待仁厚,为展示上国礼仪之邦,许多小国特使归国后几乎都是满载而归,倭国索要区区一本棋谱的确算不得什么。   不过,吴成天乃是痴迷棋艺之人,深知这本棋谱的重要性,脸色变幻数下,拱手亢声言道:“启禀圣人,这本乃我华夏瑰宝,也是围棋中的至上宝典,岂能轻易与人?倘若被棋手们知道圣人要将此书送给倭国国,必定会非常的痛心疾首,还请圣人万勿同意。   ” 第一六九章 倭国棋艺(上)  吴成天不善言辞,这一番话完全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让原本浑不在意的高宗顿时生出了难办的感觉。   下棋为当世一项非常高雅的事情,能够专注棋道并有所成就之人,无一不是达官贵族、名门士子,以及隐士闲人,毕竟寻常百姓求取温饱还来不及,自然没多少闲工夫下棋为乐,因此全国棋手可以说是朝野的精英力量,若是真的惹来众棋手不满,难保他这个皇帝不会遭到非议。   正在沉吟间,日照法师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地笑道:“****上国地大物博,合乎如此在乎一本棋谱?要不这样,敝国愿意用黄金百镒,交换,不知这位先生意下如何?”   吴成天冷哼一声,**地开口道:“在吾等棋手中乃无价之宝,岂能用金银进行交换?还请这位大师自重。”   此言落点,日照法师颜面顿时有些挂不住了,绷着脸言道:“敝国真心相求,难道****上国连这么一个小小要求也舍不得答应了?如此一来,如何能够服众?”   高宗皇帝眉头轻轻抽搐,显然很是犯难,毕竟倭国国远道而来,别的要求未提,却单单请求这么一本棋谱,若是自己不答应下来,的确显得太小家子气了,然而吴成天等一干棋手坚决不肯想让,让他很是左右为难。   高宗皇帝向来没什么主见,毫无办法之下,不禁低声问一旁的武后道:“媚娘此意如何?”   武后成竹在胸,淡淡笑言道:“陛下,国之愧宝自然不能轻易舍弃,然而倭国满腔愿望又不能不顾,自然也要照料一二,臣妾觉得不如这样……”说罢,微微侧身凑到高宗身边低语起来。   上官婉儿站在高宗和武后身后,自然将他们悄声议论尽收耳边,闻言,细细一琢磨,不禁由衷敬佩武后所想到的高明办法。   高宗皇帝顿了顿,对着殿内正色言道:“乃围棋界的至上书籍,轻易与人的确十分不妥,然则,倭国与大唐向来交好,朕倘若不允,只怕又会破坏两国邦交,要不这样,常言天下宝物有道者居之,不如就请倭国使臣与吴待诏对弈棋局,以此来定归属,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此话无异于两全齐美之道,吴成天对自己的棋艺非常有信心,自信倭国人根本不会是自己的对手,点头言道:“臣觉得圣人之法甚为妥当,自当遵旨。   ”   日照法师也是欣然点头道:“外臣谨遵唐皇陛下旨意,以对弈定棋谱归属。”   高宗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么移驾翰林院,朕亲自来当两位的评判。”   棋馆位于翰林院第三进东院,有山有水有竹,一排砖石大屋开门五间,小桥流水环绕左右,端的是十分雅致。   高宗武后御驾临此,整个翰林院自然大大的S动起来,不仅刘祎之、范履冰、元万顷三位学士亲自出院迎接,许多直学士也闻讯而来,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礼毕之后,高宗与武后并肩而行,行入棋馆正堂落座,太子李贤、诸位丞相,还有刘祎之、范履冰、元万顷三人落座左厢案几,而倭国几名使臣则落座在对面之案,上官婉儿依旧俏生生地立在武后身旁,望向自信满满的倭国使臣,美目中飘过了一丝淡淡的担忧之色。   高宗简要地开宗明义后,末了笑言道:“倭国对棋馆这本志在必得,而吴待诏却认为此书珍贵至极,不能相让,故此朕决定让倭国使臣与诸位棋待诏对弈,以此决定棋谱归属,下面,朕简单说一下规则。”   顿了顿,高宗接着说道:“依照朕看来,对弈一局看不出双方的真正水平,不如就对弈三局,三局为胜,不知双方意下如何?”   吴成天拱手言道:“对弈三局甚为合理,臣无异议。”   日照法师也是点头言道:“三局就三局,不管下多少局,外臣相信取得最后胜利的必定是我们。   ”   “哼,真是大言不惭!”吴成天冷冷挥袖,对这个傲慢的倭国和尚说不出的反感。   片刻之后,两名吏员合力抬来了一张红木棋案放在正堂中央,又搬来了一张巨大的棋枰悬挂在南面墙壁上,以方便高宗武后观棋。   此番对弈关系到了的归属,吴成天自然不敢大意,与其余两位棋待诏商议了半响,决定还是由棋艺最高的自己对弈强敌。   而倭国方面,日照法师当仁不让地率先落座在了棋案之前,当看见对弈之人乃是吴成天时,嘴角不禁掠出了一丝微不可觉的Y冷笑意。   两人选择了所执棋色后,对弈在一片寂静肃然的气氛中正式开始了。   第一手,吴成天轻轻捻起了一枚白色棋子,想也不想便拍在了右下角星位之上。   对案的日照法师微微一笑,所执黑子紧贴吴成天白子而下,竟是拍在了星位旁边。   吴成天一双白眉轻轻一抖,冷笑言道:“瞧阁下之举,莫非是准备以攻为守?”   日照法师亢声一句佛号,笑眯眯地言到:“老衲下棋,只攻不守,施主你可得当心了。”   说话间,两人你来我往又下得十余步,日照法师果然并未前去占据自己的边角,而是围着吴成天的棋子发动了极其猛烈的进攻。   他真的只攻不守么?吴成天心里微微一动,淡淡讥讽道:“出家人向来慈悲为怀,大师招式这般凌厉锋锐,招招暗藏杀机,完全是一幅置人于死地的下棋之法,实在有违佛家慈悲之心啊。”   日照法师捋须笑言道:“老衲下棋,只求赢棋便可,其他都没有多想,瞧目前局势,只怕吴施主已是岌岌可危了,不如早早认输为妥。   ”   吴成天双目紧紧地盯着棋盘,对这和尚的棋艺暗自感到了震惊,的确,从走棋伊始,日照法师完全是一副不要防守的下法,不仅对着自己的棋子凶围猛堵,而且攻势也异常的凌厉,没想到倭国区区弹丸小国,竟有此等棋艺高手,只怕此人的棋艺与司马仲连已是不相上下。   心念及此,吴成天心底掠过一阵担忧,每一步落子思忖的时间也是越来越久,隐隐有不敌之像。 第一七零章 倭国棋艺(下)  武后本也十分喜爱围棋之道,闲暇之时也时常与吴成天等棋待诏下棋消磨时间,她深知吴成天棋艺颇为高超,即便是在高手云集的长安城,也可位列于三甲之内,提议让双方对弈决定归属,自然有偏袒吴成天的意思。   然而万万没有料到,这日照法师棋艺竟如此了得,招式凌厉得犹如无双铁骑直贯敌阵,吴成天白色棋子被冲得七零八落,完全形成不有效的抵抗,倒是出乎了武后的预料。   细细看了半响,武后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声言道:“圣人啊,此局吴成天只怕是要输了。”   高宗深有同感地点头道:“不错,这倭国和尚棋艺高超,比吴成天强上了半筹,的确非常的了得。”   果然,没过多久,日照法师所执的黑色棋子渐渐围成了一片,将白子围在阵中绞杀不止。   吴成天额头冒出了豆粒似的汗珠,愣怔怔看了半响,无不难受地长叹道:“大师棋艺非凡,此局在下认输。”   话音落点,厅内不禁一阵轻轻的哗然之声。   自从司马仲连离开翰林院后,吴成天可谓是当朝第一国手,一手棋艺出神入化绝妙非凡,即便是上次与气焰嚣张的吐蕃使臣对弈,也是只赢不输,战出了大唐的威风。   然而没想到今日面对倭国棋手,竟输得是一败涂地,如何不令在场的人们又惊又奇,一时之间又觉不敢相信,全场静得犹如空山幽谷一般。   吴成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示意先要休息一下,站起身来走回了自己的案几,端起搁在上面的茶盏,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   这时,棋馆的另外两名棋待诏围了上来,其中那名较为年长的老者名为陈忠权,白发苍苍精神矍铄,此际无不担忧地开口道:“成天兄,那倭国和尚攻势凌厉,的确有些能耐,只怕你并非他的对手啊。   ”   吴成天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长吁一声道:“此战关系到大唐围棋界的荣誉,倘若吾等棋待诏被这蕞尔小国的和尚击败,不仅会贻笑大方,更会令所有的棋手颜面扫地,所以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能让落入倭国之手,即便不是他的对手也得拼命一战。”   那稍微年轻一点的棋博士名为王立本,三十上下面容白皙,刚来翰林院不久,三人之中也属他的棋艺最低,闻言,他叹息出声道:“可惜前几天司马馆主前去了洛阳,否者能够将他请来对弈此人,说不定能够获胜。”   吴成天绷着老脸沉吟良久,叹息道:“目前已输一局,倘若再输一局,那我们就真的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因此第二局尤为关键。”   陈忠权捋须点头,迟疑半响方才言道:“要不这一局换老夫与他对弈,不知成天兄意下如何?”   吴成天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问道:“不知有几成把握能够获胜?”   陈忠权苦笑开口道:“老夫棋艺比起你来尚且不如,如果与这倭国和尚对弈,胜过他的机会不到两成。”   吴成天琢磨了一番,叹息道:“两成的胜率还是太过渺茫了啊,算了,还是让我前去吧,这一局我尽量小心应对,争取能够稳扎稳打取得胜利。”   陈忠权点头一叹,正在心生悲凉之际,王立本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双目一亮,突然出言道:“两位博士,内文学馆棋博士陆瑾不是棋艺了得么?昔日也曾与司马馆主战成平手,不如将他请来与这倭国和尚对弈,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吴成天恍然醒悟,细细思忖半响,却又摇头道:“陆博士棋艺虽则高超,然而毕竟太过年轻了一点,也不知是否能够应敌,倘若将之请来又输上一局,我等必定会成为国之罪人也!”   陈忠权轻叹言道:“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方法,唯有死马当活马医,兴许陆博士能够发挥出与司马馆主下棋时的水平,取得胜利。   ”   吴成天沉吟了一番,终是点头道:“好吧,那老夫就去向圣人提及试试。”   这时,棋案前的日照法师终于等得不耐烦了,高声出言道:“喂,你们三人嘀嘀咕咕还要多久,倘若觉得不能胜过贫僧,还是早早认输为妥,免得耽搁大家的时间。”   吴成天冷冷地扫了日照法师一眼,也不搭理他,径直走到堂中对着高宗拱手言道:“圣人,第二局微臣请求换人与日照法师对弈。”   高宗微微颔首,出言问道:“吴待诏既然有此意,换人自然可也,不知下一局所换何人上场?”   吴成天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言道:“臣请求圣人让内文学馆棋博士陆瑾,代表吾等对弈第二局。”   清晰话音响彻在堂内每个人的耳畔,许多人面面相觑神情疑惑,显然没有听过陆瑾这个名字,一阵悄悄的议论声在堂内弥漫开来。   上官婉儿却是听得双目一亮,瞧见高宗一副思索之色,轻笑提醒道:“圣人,这个陆博士,正是上次婉儿对你提及过的那人。”   高宗恍然醒悟了过来,微笑言道:“哦,朕记起来了,一子定乾坤,对么?”   上官婉儿点头笑道:“不错,圣人正是好记性,陆瑾正是讲述之人。”   武后蹙眉低语道:“不过也不知这陆瑾棋艺如何,是否乃那倭国和尚的对手,如果再是输上一局,只怕就真的不保了。”   高宗轻声言道:“既然是吴成天推荐之人,想必也应该不差,当此之时不如就让他试试。”      内文学馆棋院内,陆瑾正与几名棋助教对弈为乐,消磨时光。   内文学馆教学时间向来宽松,上午教学结束后,午后直到放衙的时光都可以自主决定,诸博士要不自行专研一下技艺,要不就聚在一起谈笑为乐,倒也乐得其所。   自从陆瑾官复原职之后,张全和邹式两位棋助教对他的态度已经大为改变了,毕竟能够让天后出言特~赦,并由尚书右丞亲自致歉,并送其回来,陆瑾背后的能耐一定是不可小觑,这样的人物在小小的棋院说不定也待不了多久,与他搞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第一七一章 临危授命  在张全和邹式对着陆瑾大献殷勤的同时,楚百全的地位不禁有些尴尬了起来,听到他们对弈之时笑声不断,矗在一旁的楚百全好不难受,想要聚上前去C话闲聊,可总是觉得放不下颜面,只能闷闷不乐地站在一边。   此时,邹式与陆瑾对弈三局,每一局都被陆瑾杀得片甲不留,忍不住敬佩出言道:“陆博士棋艺当真非凡,吾等实在自愧弗如也!”   陆瑾将棋枰上的棋子丢入棋盒之内,笑盈盈地开口道:“下棋之道首在料敌制胜,能够猜透对手预谋,估算其下一步走法,至关重要,在下棋艺普普通通,只是比邹助教多看了几步棋而已,实在当不得如此谬赞。”   张全微笑C言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陆博士毕竟是能够与司马仲连战成平手之人,假以时日,你的棋艺必定能够傲视群雄,如现在的司马仲连这般,成为当世第一人,到时候吾等借着与陆博士共事的威名,也能在朋友面前炫耀一二。”   陆瑾微笑不语,平淡得如同毫无波澜的池水,一旁的楚百全却听得全身J皮疙瘩,暗骂张全厚颜无耻,连这般阿谀奉承的话也说的出口。   正在此时,一名内侍突然急慌慌地跑了进来,张口便尖声嚷嚷道:“哪位是陆瑾陆博士,快跟咱家走。”   陆瑾回首一望,长身而起拱手言道:“在下就是陆瑾,不知这位公公有什么事?”   那内侍不容分说地上前一拽陆瑾的衣袖,忙不迭地言道:“陆博士,圣人让你立即前往翰林院,与倭国使臣对弈,快快快,动作利索一点,可不要让圣人等久了。”   陆瑾闻言一惊,点头言道:“既然如此,那在下立即跟随公公过去。”说罢,与内侍一道出门快步去了。   楚百全怔怔地望着陆瑾远去的背影,又与张全、邹式两人面面相觑半响,心里面震惊得无以复加,这陆瑾究竟是何等身份?就连圣人也知道他的名字,而且亲自召见让他前去下棋?   想着想着,楚百全又是羡慕又觉苦涩,要知道他司职棋博士十余年,别说是圣人天后了,就是内廷许多女官也不怎么认识他,如今陆瑾才来没几天,不仅宫廷女官们为他求情请命,而且圣人天后都记得他的名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步履急促地进入翰林院,陆瑾虽然已经来过了许多次,不过却尚不清楚棋馆所在何处。   好在带路的内侍颇为激灵,对着陆瑾扬了扬手,示意他快步跟上,穿廊过院走得半响,转过一道月门后,一片雅致的庭院霍然出现在了眼前。   内侍将陆瑾领到廊下,出言低声道:“陆博士,圣人和天后都在里面,你快进去吧。”   陆瑾点点头,对着内侍道得一声谢,抬起手正了正头顶幞头,又微微扫视了一下衣饰是否整洁,面色肃然地大步进厅。   行至堂中,陆瑾当先便看见正北面南的长案前坐着一个须发斑白精瘦矍铄的老者,一身褚黄色的衣袍在堂内尤为显眼。   而在他的旁边,则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头梳孔雀开屏髻,面庞圆润光滑,凤目高鼻薄唇,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   陆瑾略微迟疑了一下,拱手作礼道:“臣棋博士陆瑾,见过圣人,见过天后。”   他的迟疑,自然来自不能确定那美妇人的身份,因为听闻天后比圣人还要年长些许,想必已经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了,然而此刻坐在圣人旁边的女子这般年轻,不禁令陆瑾感觉到很是意外。   好在时才那内侍曾言明是天皇天后召见,陆瑾这才斗胆认为美妇人正是天后武媚。   高宗见这棋博士如此年少,一双眉头不由微微皱了一下,面上却笑言道:“陆博士不必多礼,今番倭国求取棋院围棋典籍,诸位棋博士又不肯割爱,故朕决定对弈决定棋谱归属,第一局吴待诏不幸落败,推荐你前来对弈剩下两局。   ”   陆瑾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吴成天一眼,亢声领命道:“臣遵旨。”   正在他抬头将欲转身前往棋案之际,一个熟悉的人影霍然进入了眼帘,目光也在那人身上顿住了。   即便是已经隔了五年,陆瑾依旧一眼将李贤认了出来。   李贤的相貌比起昔日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英挺俊朗,依旧潇洒临风,然而不知为何,陆瑾却觉得他似乎少了以前那般自信洒脱,多了一份愁苦凝重,眉头紧紧皱起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之事一般。   而端坐在长案后的李贤也没有认出,眼前这个年轻棋博士,竟是秦淮河上诗词惊艳的谢氏少年,毕竟陆瑾的相貌比起往昔有了很大改变,岁月侵蚀,山中磨砺,稚嫩柔和在他脸上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股厚重坚武,而且个子也长高了不少,相信即便陆三娘再世看到现在的陆瑾,辨认起来也会有一定困难。   陆瑾目光不敢久作停留,在李贤身上微微一顿后就飞速移开,转向了棋案前坐着的光头僧人。   此时,日照法师也是紧紧地盯着陆瑾,及至半响,他突然失声笑道:“这位少年郎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难道也懂得围棋?不知阁下是几岁开始下棋?”   陆瑾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在下十岁知棋,目前刚好六年有余。”   “才六年?”日照法师脸上惊讶之色更甚,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小郎君可知老衲下棋多少载?到现在足足已经四十年了,你如何是老衲的对手?堂堂中原难道竟是无人乎?   日照法师此话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慢,在场高宗君臣心里面都是老大不快,然而高宗有言在先,况且对方确实赢得当朝国手吴成天,所有人也不好出言训斥其无礼之举,只得将不满憋在心头。   陆瑾不以为然地淡淡笑道:“大师在倭国足足下了四十年围棋,方才能够与在下这个六年棋龄之人对弈,要知道在下的棋艺在大唐来讲也是稀疏平常,不知大师你有什么值得好夸耀的地方?”   一语落点,场内气氛微微一滞,这般巧妙的反诘顿让高宗君臣在心里面暗自喝彩,重新露出了笑容,上官婉儿也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暗暗言道:“好口才,我果然没有帮错你!但愿这次你也不会令我失望……” 第一七二章 怪异行棋  面对陆瑾的讥讽,日照法师脸膛微微一红,有些微怒道:“小子少逞口舌之能,有本事咱们棋枰上见真章。”   吴成天担心陆瑾会大意轻敌,凑过来小声提醒道:“此人快棋很厉害,攻势也非常的凌厉,可得万万当心,陆博士,一定要替大唐保住。”   陆瑾正色颔首,给了吴成天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步履沉稳地走到棋案前,右手下探一撩横襕下摆,肃然端坐。   日照法师目光炯炯地盯着陆瑾,咧着嘴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鼻端也发出一声只有两人才能耳闻的不屑冷哼。   选择所执棋色后,陆瑾摸到的是白棋,他食指中指探入棋盒捻起一子,想也不想便拍在了右下角的星位。   日照法师微微一声冷笑,捻起黑子紧贴陆瑾的白子拍下。   霎那间,堂内气氛微见紧张,因为此局开局与第一局一般无二,日照法师依旧采取的是步步紧*的棋风。   陆瑾嘴角勾出了一丝莫测微笑,又捻起一子,“啪”的一声拍在了左下角星位。   陆瑾棋子落点的那一霎那,不仅日照法师面露惊讶之色,堂内诸人也是轻轻一阵S动。   按照围棋规则,子与子之间一般要相连围在一起,才能以“势”提掉对手之子,如今陆瑾不与第一手所下之子相连,反倒又去占据星位,自然引来众人的惊奇。   日照法师白眉一抖,犹豫了一下,第二手棋继续紧贴陆瑾之子而落。   “大师果然高招。”   陆瑾微笑抱拳一拱,却让人分不清他此言是真心还是讥讽,捻起一子落在了靠近他那一侧的正中星位上,如此一来,三枚白子刚好成了一条并不相连的直线,孤零零之中,看上去又很是整齐。   哗然一声轻响,堂内惊讶更为明显了,几位丞相也不顾圣人在侧,全都忍不住交头接耳了起来,显然对陆瑾这般蜻蜓点水似的下法感到不可思议。   正在凝神观棋的高宗眉头皱得更深了,对着旁边的武后小声嘀咕道:“这棋博士莫非是晕头了,下棋怎会有这样的下法?这不是儿戏么?”   武后心里面也不甚了了,轻声言道:“圣人稍安勿躁,只怕这陆博士另有算计,我们耐心看下去便可。”   日照法师瞧见陆瑾光占星位,一时之间也甚为疑惑,冷笑言道:“小郎君,围棋是你这样下的么?光占星位而不去占据边角,实在闻所未闻啊!”   陆瑾笑言道:“棋艺之道诡异莫测,想敌所不能想,料敌所不能料,大师倘若看不出在下用意,只管走子便是。”   日照法师脸膛一黑,犹豫了一下,依旧拍在陆瑾刚才所下的棋子旁边。   陆瑾想也不想,又是捻起一子,大厅中之人也随着他的举动一阵紧张,深怕他去抢占剩下的星位。   果然陆瑾不负众望,第四子落在了中央天元右侧的星位上,那重重的拍子声敲击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也好似一个大大的耳光扇在了日照法师的脸上。   日照法师再也忍不住了,怒声道:“你这小子如何下棋的?有这样只占星位的下棋方法么?”   陆瑾气定神闲地笑道:“这位大师何必动气?不管我如何下棋,你自行应对便是。”   日照法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终于不再贴着陆瑾白子落子,而是另落他处。   陆瑾微微一笑,落子根本不见丝毫犹豫,这一下却没有又去占据星位,而是贴在了刚才那枚棋子的旁边。   日照法师老眼一瞪,急忙捻着黑子又是凑了过来,贴在了陆瑾两子右侧。   陆瑾略一沉吟,却是又占据了天元左侧的星位。   见到这般怪诞的下棋手法,所有人又惊又奇,这哪里像是在下棋,完全成了两人斗气所在,只要日照法师棋子一贴上来,陆瑾立即另揽他处,实在也太过儿戏了一点。   日照法师脸上怒容更盛,终于不再与陆瑾这样斗气般争夺下去,而是开始贴着自己的边角布子。   没了日照法师的纠缠,陆瑾也似乎一瞬间就恢复了常态,没有继续占据星位,转向了边角方位。   吴成天老于棋道,对于陆瑾这般匪夷所思的下棋方法渐渐看懂了,猛然一拍大腿赞叹道:“陆博士果真好生聪明,知道日照法师想要贴着他进攻,便故意落一子换一个地方,借此搅乱对方的攻势,让日照法师空有余力而无从发泄,只得灰溜溜地退回了已方边角。”   吴成天之言虽轻,然而在满是寂静的正堂内还是非常的清晰,不仅高宗君臣耳闻露出了恍然之色,日照法师更是心头明了,一看陆瑾所在的边角,陆瑾已挨着布下了许多白子,几乎连成了一片不可逾越的战线。   日照法师心头大怒,暗骂了一声“小子J猾”,受不了屈辱般提着黑子向着陆瑾白子阵中冲来。   不过此时,陆瑾所执白子早就已经形成了严密的防守,日照法师攻无可攻,战无可战,竟被陆瑾反围了一大片的棋子。   陆瑾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径直朝着日照法师黑子阵中攻去,瞬间便将本就不多的黑子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没几下就败下了阵来。   “好!彩!”   见到日照法师愤愤然地弃子认输,高宗当先一声兴奋的赞叹,显然对陆瑾匪夷所思的下棋方法敬佩不已,这棋博士年龄尽管不大,然而却思谋独到敢于创新,想别人不敢想,做别人不敢做,而且不按照常理下棋,的确非常的难得。   在座的诸位丞相也是看得连连点头,纷纷称赞不已。   武后微微一笑,对着身旁的上官婉儿轻声道:“这陆博士不仅教授棋艺了得,而且下棋之法也颇为能耐,原本朕还有些奇怪宫娥们为何聚众为他请命,这下总算明白盛名之下无虚士,有本事之人,自然会受到宫娥的敬重啊。”   上官婉儿轻轻一礼,低声言道:“婉儿开始还以为此人教授乖戾,心里面一直很是不屑,现在看来却是误会他了,还是天后你眼光独到,让陆瑾官复原职,否则今日面对倭国使臣的嚣张气焰,我大唐说不定还无人能敌。” 第一七三章 不负众望  对案的日照法师情绪显然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局中,忿忿不平地开口道:“刚才老衲一不留神,竟让你这臭小子钻了空子,这一局老衲便让你领略一下倭国围棋的高超。”   陆瑾淡淡一笑,突又收敛笑容正色言道:“听闻尔倭国围棋尚是在我中原偷师学去,虽无师徒之名,但却有着师徒之实,如今你们学成棋艺却忘记了师傅,而且还想蜉蝣撼大树挑战老师,此等行径,当真是无耻之尤!今日在下便让阁下明白,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陆博士说得好!”吴成天忍不住击掌一喝,神情大是高兴,显然陆瑾替他出了一口恶气。   第三局选择棋色,陆瑾摸到的依旧是白色棋子,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面容沉稳而又带着几分凌厉肃杀,第一子断然占据了中央天元之位。   高宗皇帝看得双目一亮,哈哈笑道:“媚娘,看来这陆博士想要效法先皇,行那‘一子定乾坤’之举啊!”   武后不置可否地一笑,刚才这个年轻的棋博士已经给了她非常大的震撼,如今这一局想必棋艺高超的日照法师一定会有所防范,不用问对弈也会更加的精彩,她忍不住想看看陆瑾将用何种方法下赢此局,替大唐保住这本。   见到陆瑾落子中央天元,日照法师面上肌R轻轻抽搐了一下,冷笑揶揄道:“天元之位华而不实,乃四战之地,小郎君孤悬一子其上,犹如那无根之浮萍,何能长久?”说罢,手中黑子落在了边角。   陆瑾面上笑容依旧,语带教育地出言道:“中央天元之位辐S四极,傲视八方,退可攻进可守,就好比我中原大陆统领四夷,何能叫做无根之浮萍?大师下棋数十年,却不知道中央之位的重要性,可悲可叹啊!”   日照法师被他不轻不重地教育了一顿,满腔怒火又不好发作,闷闷道:“小子牙尖嘴利,的确了得,但愿待会你还能这样笑得出来。”   转眼之间,两人又下得十余步,日照法师这一局颇为保守慎重,尽占已方边角,反观陆瑾,却是占据上下左中右五个星位,遥遥相连看似一个大大的“十”字,纵横在了棋枰中央。   瞧他又想用这般投机取巧的方法来谋取胜利,日照法师口中发出了一声不屑冷哼,驱动黑子开始朝着中央进军,其攻势凌厉得犹如一把锋利无匹的宝剑直贯阵中,一时之间,无双杀气直*陆瑾而来。   陆瑾显然也感觉到了对方来势汹汹,他双指夹起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棋子,似思量又似犹豫,半响没有落下。   在场之人都明白陆瑾此刻是在考虑进攻还是防守,若是进攻,那等于与日照法师进行硬对硬的碰撞,倘若防守,中央之地四面皆是战场,防守起来非常之困难,又有些得不偿失了。   犹豫有倾,陆瑾似乎下定了决心,提起棋子断然迎向了袭来的黑子,不用问,也是直截了当的进攻之法。   “下得好!“武将出生的宰相刘仁轨赞叹一声,显然陆瑾进攻之法大对他的胃口。   宰相薛元超一双眉头皱得犹如沟壑,无不担忧地言道:“刘相,陆博士占据中央毫无一块实地,现在弃了防守又要进攻,不知好从何来?”   刘仁轨历来不喜薛元超对武后的阿谀奉承,口气带上了几分揶揄之意:“薛相不懂军阵,岂止兵法大要?昔日吾在白江口对阵倭军,面对的形势也如今日的陆博士这般,倭军四面围攻,我军形势岌岌可危,当时吾弃掉守势断然提兵进攻,利用船坚兵利直接冲入敌阵之中,那倭军战船不能抵挡,这才被我杀出一条血路聚而歼之,陆瑾此局,颇得白江口之战精髓也!”   薛元超没好气的一笑,却不敢与这个当朝宰相第一人言语争辩,将视线专向了棋枰上。   比起日照法师凌厉攻势,陆瑾的攻势似乎要软绵绵不少,棋子腾挪有致不计一点一地的得失,尽量避免与黑棋缠斗,倘若要从军阵上来形容,连成一片的黑棋就好似接阵进攻的重甲步军,想要去圈围东窜西逃的白色骑兵一般。   看到这一幕,堂内诸人自然是感到心惊动魄,上官婉儿紧张得手心中有了微微细汗,因为陆瑾此举当真算得上是在玩火,倘若一个把握不好,白色棋子立即便会被汹涌而来的黑子所圈围。   日照法师围追堵截始终圈围不住那片白子,不禁更为愤怒,攻势虽然依旧凌厉如初,然而却渐渐没了章法。   陆瑾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突然向着黑子的边角进行切入,看似想要去占据那块地域一般。   日照法师思忖了半响,终还是决定提兵回防,这样一来,白子中央面临的压力顿时大减。   就在此刻,陆瑾省时度事,断然舍弃了那片攻入黑子阵中的白棋,集结中央白棋之力,开始对黑子阵容腹地发动了进攻。   此时日照法师忙着去圈围陆瑾时才攻入阵中的那片白子,突然腹背遭袭,立即变的是方寸大乱。   然而占据了中央之位的白棋就仿佛是一片无可逾越的大山,无论黑子向着哪个方向进行逃窜,总会被白子挡在边角一线,其形势如同瓮中之鳖,已被白子死死地困在了一角。   形势急转直下,黑色棋子再也没有起先的凌厉,终于被四面合围,陷入了绝境。   日照法师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棋盘,大张着嘴喘息着,呼吸声如同风箱,而整个正堂也是死一般的寂静,显然对陆瑾战胜日照法师而感觉到了深深的震撼。   站在旁边的司仪官眼见对弈双方终于决出了胜负,忍不住亢声宣呼道:“第三局,乃是棋博士陆瑾获胜,陆博士连胜两局,以二比一的成绩战胜倭国日照法师。”   话音刚落,高宗君臣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正堂内响起了一片赞叹道贺之声,特别是吴成天几名棋博士,更是惊喜莫名,哈哈大笑不止,反观日照法师等倭国使臣,个个羞得面红耳赤,相互对望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七四章 大唐国手  望着对案一副不可思议表情的日照法师,陆瑾却没有半分羞辱对手的意思,拱手波澜不惊地言道:“大师之败,败在急功近利锋芒毕露,却不知围棋之道,贵在消闲娱乐,陶冶情C,倘若在棋枰中投入太多的胜负成败之念,围棋就变成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残忍厮杀,对弈之人也失去了该有的娱乐之心。”   一席话落点,堂内不少人都是听得连连点头,日照法师愣愣地望着陆瑾,及至过了半响,那张本来就红灿灿的脸此际更红了,面露羞愧地长身而起,对着陆瑾深深一躬道:“郎君此言醍醐贯耳,老衲自喻棋艺了得,没想到对围棋的理解尚不如一个少年郎,实在惭愧也!   陆瑾起身虚手一扶道:“大师今后倘若有空,不妨来长安城东市棋风馆领略大唐棋风,此馆乃长安城围棋渊薮,名师大家多不胜数,馆主司马仲连更是棋艺高超非凡,想必大师一定会觉得受益匪浅。”   日照法师心悦诚服地点头道:“好,老衲必定会前往棋风馆虚心求教,多谢小郎君指点之恩。”   高宗为了顾及倭国使臣颜面,不好直接褒奖陆瑾,笑吟吟地开口道:“天后,陆博士颇费艰难战胜了日照法师,也算弘扬了大唐棋艺棋风,你说说看,我们当如何奖赏他才是?”   武后微微一笑,言道:“有功就赏有过就罚,此乃治国大要,臣妾建议圣人赏赐陆瑾绫罗绸缎,以示褒奖。”   高宗微微颔首,想了想却又觉得不甚满意,心里面暗自打定了注意,正容言道:“陆博士上前听赏。”   陆瑾上前拱手作礼道:“臣陆瑾听命。”   高宗皇帝微笑言道:“今番陆博士与倭国使臣交流切磋棋艺,不负众望地反败为胜,朕心甚悦,现赐卿绸缎百匹示以奖掖,另授予你‘大唐国手’之棋号,愿卿不负重望,再立新功。”   以惯常的市价来说,一匹绸缎相当于铜钱一贯,百匹绸缎那就是整整一百贯钱,对于目前经济日渐捉襟见肘的陆瑾来讲,当真不吝于久旱逢甘露,更别提还有荣耀非凡的‘大唐国手’之誉,那可是朝廷对于他棋艺的肯定封号,不管是走到何处,都会受到棋手们的景仰和敬佩。   来不及多想,陆瑾深深一躬道:“多谢圣人赏赐,臣陆瑾叩谢圣人。”      棋博士陆瑾反败为胜,战胜倭国使臣一事,犹如风暴般席卷了内廷,不到一天便人尽皆知了。   苏味道闻言大喜,毕竟陆瑾此番也是为内文学馆长了颜面,而且陆瑾乃是由他钦点担任的棋博士,如此一来,更能显示他苏味道知人善任之能。   于是乎,苏味道当着诸位博士的面奖掖了陆瑾一通,言语里将陆瑾垮了个天花乱坠,毕竟内文学馆成立数十年来,能够得到圣人赏赐者不过寥寥几人,更别提还有那荣耀至极的‘大唐国手’称号。   对于这一切,陆瑾却异常的平淡,毕竟他志不在围棋,目前所任的棋博士也只是权宜之计,所得荣耀固然可贵,然而却只能算作锦上添花而已。   今日,陆瑾前往掖庭宫执教,宫娥们依旧对他对弈胜过日照法师一事津津乐道不已,乘着下棋的功夫,伊萝有些不解地笑问道:“博士常言下棋当稳扎稳打,料敌制胜,然而奴听闻博士昨日之局,却天马行空毫无根基,不知是何缘由也?”   瞧见围满四周的宫娥们,陆瑾再也没有往常那般头痛的感觉,手执一子落在棋枰之上,这才微笑回答道:“诸位娘子想必也很奇怪,为什么面对日照法师那样的围棋高手,在下并没有稳扎稳打,而是采用了匪夷所思的方法,对么?”   “对也!”围拢成圈的宫娥们一片莺莺燕语,目光止不住的好奇。   陆瑾轻轻一叹,笑言道:“日照法师下棋攻势凌厉,攻城掠地犹如探囊取物般容易,第一局吴待诏与他对弈,正是败在了那无双的攻势下,当此之时,我只能另辟蹊径扰乱他的攻势,比如不占边角而占据星位,便是为了让日照法师猜不透我的动向,从而攻势大减。   ”   说到这里,陆瑾又是笑了笑,言道:“而且我观日照法师面相,刚猛有余而柔性不足,乃血气方刚易于冲动之人,所以故意与之斗气,惹得他老大不快,从而自行乱了几分阵脚,说起来,也有投机取巧之嫌。”   “呀,博士你竟会看相。”站在旁边的婉凝惊喜地道了一声,双目陡然放光。   孔志亮学问精深而又驳杂,对于相术也有一定的见解,陆瑾耳濡目染,大概知道一些,微笑点头道:“在下略懂一二,但是却肤浅之际。”   婉凝云袖一抬,露出了细嫩白皙的皓腕,摊开手掌笑言道:“博士既然懂得相术,那快替婉凝看看前程如何?”   陆瑾哭笑不得,真后悔刚才那无意之言,盯着婉凝纤手苦笑道:“不知娘子你想要问甚?钱财?官运?”   闻言,伊萝立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噗嗤笑道:“博士啊,女儿家算命,自然是问姻缘,还不快快替婉凝妹妹瞧瞧,她的如意郎君所在何处呀?”   向来落落大方的婉凝罕见红了俏脸,贝齿轻轻一咬红唇,轻声言道:“博士,不知婉凝姻缘如何,还请你瞧瞧。”   陆瑾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来托住婉凝之手,细细看得半响,心里面不禁暗叹了一声,此女手相九星反吟,命宫不顺,凶格又遇死门,实乃多灾多难之相,而且姻缘更是青龙远走,鸾凤哀鸣,想要与意中人私定终身,只怕难上加难。   见陆瑾面色沉吟,婉凝心里不禁一跳,很是担忧地问道:“博士,不知奴手相如何?莫非很差么?”   陆瑾一番斟酌,淡淡笑言道:“婉凝娘子的姻缘看上去的确很难得到美满,不过手相之说乃虚无渺茫之道,信者有之,不信则无,比起这手相,在下更相信人定胜天。   ”   见婉凝面上神色似乎有些难看,陆瑾又是补充言道:“在下对于相术真的只是略懂,说不定有看错看漏之处,还望娘子万千不要当真。”   婉凝终是生性乐观,很快恢复了过来,微笑言道:“不管博士你看得准不准,反正婉凝只相信好的,不会相信那些坏事,即便祸事临门,也会人定胜天,多谢博士赐教。”   陆瑾笑微微地点点头,不禁暗暗赞叹此女品行坚强。 第一七五章 圣人召见  正在此时,一名黑衣内侍行入院中,看了看满院的各式宫娥,站在月门口亢声宣呼道:“圣人口谕,棋博士陆瑾何在?”   尖锐的嗓音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听闻有圣人口谕,陆瑾急忙从石案前站了起来,宫娥们极有默契地让出了一条甬道,陆瑾快步行至月门D前,拱手一礼道:“棋博士陆瑾在此。”   黑衣内侍拂尘一样,尖声道:“圣人口谕,传棋博士陆瑾前来紫宸殿对弈,陆博士,快跟咱家去吧。”   陆瑾一听,顿感震惊莫名,与天子对弈本是棋待诏之事,为何今番圣人竟招自己前往?想及要与圣人单独下棋,饶是陆瑾的镇定,此际也忍不住有些激动了。   来不及多想,他深深一礼,言道:“陆瑾遵命,请公公带路便可。”      今日下朝,武后例行前去延英殿处理奏折,高宗返回紫宸殿后闲来无事,不禁生出了对弈手谈的雅兴。   帝王想要下棋,自有翰林院的棋待诏供其召唤,然而高宗念及昨日那棋博士陆瑾对弈日照法师之了得,竟破天荒地的宣陆瑾前来对弈。   当陆瑾行至紫宸殿宽阔的殿堂时,高宗正一个人自弈为乐,眼见陆瑾入内正要行礼,他起身摇手笑道:“不必多礼了,陆博士快快过来。”   没想到圣人这般和蔼可亲,陆瑾有些急促跳动的心儿也为之缓和下来,虽然高宗让他不要多礼,然而他还是对其深深一躬,正色言道:“陆瑾参见圣人。”   高宗摆了摆手,示意陆瑾落座在他的对案,轻叹一声笑言道:“昨日朕观博士下棋,天马行空,诡谲无痕,真是非常之了得,不知陆博士棋艺乃是何人所授?”   陆瑾跪坐于席,腰杆挺直得犹如一根笔直的苍松,拱手回答道:“启禀圣人,微臣棋艺乃是无师自通,自行揣摩而成。   ”   “哦?自行揣摩?”高宗一双白眉惊讶一挑,笑道,“区区年纪便有如此非凡的棋艺,看来陆博士当真要用天赋异凛来形容,哈哈,可惜朕就没有你这样的天赋,下棋数十年依旧没什么长进,只能聊作娱乐。”   陆瑾正容开口道:“微臣所下之棋,小技也!圣人所下之棋,乃不朽宏业,在臣看来,圣人你才是真正的天赋异凛,大唐国手。”   闻言,高宗收敛了笑容,颇具奇怪地问道:“陆博士此言怎讲?”   陆瑾微微一笑,抬手一指两人中间的红木棋枰,娓娓言道:“臣擅长之棋,专注于一尺之地,所执棋子寥寥百计,彼此攻伐微不足道,圣人擅长之棋,以天地Y阳为棋枰,以世间万物为棋子,广袤中原其地万里,芸芸众生数以亿计,圣人执棋攻城拔寨开疆拓土,东灭高句丽,西灭突厥国,功绩威震西域诸国,万国来朝四夷膜拜,失忆天地万物大棋局,微臣何能比之。”   高宗听得愣怔了半响,捋须猛然大笑道:“哈哈哈,陆博士以天地为棋枰,世人为棋子,当真可人,说得好!”   陆瑾拱手一笑,不由对高宗皇帝的平易近人暗暗生出了说不出的好感。   在他原本的想法中,高居殿堂的天子往往是威严肃穆的,因为天子的一言一行,一喜一怒,皆代表着国家的意志,甚至也可以说是天地的意志,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正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或许在殿堂之上,高宗皇帝也是如此,然而在私下中,高宗皇帝却没有多少帝王架子,御下宽松,平易近人之风扑面而至,这虽然与他性格懦弱有着一定关联,然而这又何尝不是一位君王独特的人格魅力呢?   霎那间,陆瑾心里面突然涌出了一股冲动,很想将自己在谢氏所受的冤屈向高宗言明,请求他为自己做主,主持公道。   然而很快,陆瑾又冷静了下来,细细一琢磨,又觉得甚为不妥,毕竟阿娘当时是自行撞柱而亡,二房之人有*迫的嫌疑,却没有直接动手,单凭此点,根本不能将谢睿渊置于死地,再则,谢氏给阿娘罗织的是私通之罪,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大肆张扬都会让死去的阿娘为之蒙羞,自己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阿娘报仇之事一定得慎重为之,从长计议不能出现丝毫的差池。   想到这里,陆瑾原本有些激动的内心逐渐归复平静,笑问道:“圣人,臣非棋待诏,不知此时对弈是何等规矩?”   高宗皇帝笑言道:“你平常是怎么下棋,现在怎么下就可,唯一一点,不能存心让朕,知道么?”   陆瑾点点头,心里面却暗感纳闷,毕竟以自己目前的棋艺,不说天下无敌,那也是鲜有对手,与圣人对弈,倘若是毫不相让,肯定会赢得轻而易举,然而圣人此刻有言在先,又不许自己存心相让,这该要如何是好?   正在微感犹豫间,旁边伺候的内侍已将棋枰上的棋子收回了棋盒,高宗皇帝伸手入盒,捻起一枚白色的棋子,想也不想拍在了中央天元位上。   见状,陆瑾一个头两个大,啼笑皆非的同时,手执黑棋认真对弈。   两人你来我往下得十余步,陆瑾渐渐发现高宗皇帝的棋艺其实也非常不错,勉强可列入高手之列,不过离自己的水平,还是有很大的差距,想要赢之也非常容易。   心念及此,陆瑾驱动黑子开始朝着白棋猛烈进攻,根本没有丝毫相让的意思,走得没几步,白子的形势立即岌岌可危了起来。   高宗皇帝战意浓厚,面对陆瑾进攻根本没有龟缩防御之意,反倒是毫不惧怕地迎之而上,看样子竟想和陆瑾死磕。   陆瑾微微一笑,提子猛烈攻杀,再走得十余步后,高宗终于败下了阵来。   旁边的内侍看得心惊R跳,暗叹这棋博士当真太不懂事,与圣人下棋也这般勇猛冲锋,要知道任何一个棋待诏前来与圣人下棋,都是非常自觉的退避三分,岂敢赢圣人之棋? 第一七六章 惊人谣言(上)  输棋后,高宗却是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颇觉感概地言道:“往昔吴成天等人与朕下棋,攻势软弱防守无力,总被朕轻而易举地赢过,朕知道他们有心想让,赢了也没有尽兴之感,今日与陆博士对阵,朕全力一搏尚不能取胜,即便是输了,也甚为欣慰。”   陆瑾这才听出了道儿,很是惭愧地拱手言道:“微臣莽撞,还请圣人恕罪。”   高宗皇帝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笑言道:“陆博士,今后朕令你也如现在这般毫不保留地与朕下棋,不能丝毫的想让,知道么?”   陆瑾犹豫了半响,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宗自然明白他的顾忌所在,捋须淡淡道:“陆博士不必担忧,就如你昨日所说,下棋本是娱乐为主输赢为辅,朕对此话也是深以为然,要知道朕找你们这些棋待诏、棋博士下棋,并非是想要赢棋,而单单是寻求娱乐。”   陆瑾认真琢磨了此话半响,镇重其事地点头道:“微臣遵旨。”   高宗颔首一笑,也没有继续下第二局,反倒是闲话家常般出言道:“瞧陆博士似乎并非长安本地人吧?不知家乡何处?”   陆瑾微微踌躇,抱拳言道:“启禀圣人,微臣乃江宁人士。”   “哦,江宁,南朝旧都啊!”高宗点了点头,目光中飘过了一份淡淡的向往,言道,“听闻江南山水秀丽,人杰地灵,比起北方更有一番风味,惜乎朕身子一直不太好,否者还真想到江南道去看看。”   陆瑾微笑说道:“圣人乃是大唐天子,整个天下都在你的脚下,微臣相信陛下一定有前去江南道的那一天。”   高宗不置可否地一笑,突然转移话题道:“朕观陆博士口才似乎颇为了得,不知可有学过儒家之学?”   陆瑾如实回答道:“臣此番前来长安,本是为了参加今年科举考试,因目前离开科还有段时间,故才前来文学馆担任棋博士,赚取平日用度开支。   ”   高宗笑叹道:“陆博士能有此志向为国效力,那自然最好,不知五经正义是否精熟?”   “回圣人,臣自觉还算差强人意。”   高宗点头道:“只要精通了五经正义,考取明经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难度,朕相信以陆博士之能,一定能够顺利考取不错的成绩。”   陆瑾沉吟了一下,言道:“启禀圣人,臣并非是想要考取明经,而是志在进士。”   高宗皇帝闻言顿时起了几分兴趣,笑言道:“进士千里挑一,可不知那么好考的,况且今科知贡举裴行俭乃是吏部侍郎出身,生性严谨,一丝不苟,由他主考,考取进士只怕更加困难。”   陆瑾自信笑道:“只要知贡举能够量才取士,微臣就有信心考得进士。”   高宗笑了笑,心里面却觉得这陆瑾似乎有些目空一切了。   正在此时,一通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掠进了殿内,陆瑾转头望去,却见武后一脸寒霜地走了进来,那张美丽的俏脸上布满了肃杀的愠怒。   在武后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些许的中年男子,一身圆领绸衫,束发无冠容貌俊雅,颌下留着微微泛黄的短须,透出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   眼见此人觐见圣人竟是一身便装,陆瑾心头不禁为之一动,正不知该否起来向武后行礼之际,武后已是快步走到了棋案边,对着李治忿忿不平地开口道:“城内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圣人还有心思下棋么?”   李治不慌不忙地一笑,言道:“媚娘何事这般慌乱?”说罢,露光飘向了那中年男子,笑微微地招呼道:咦,崇俨也来了么?”   那中年男子立即躬身作礼道:“臣明崇俨,参见圣人。   ”   此际,陆瑾心知圣人和天后必有要事相商,已是退到了一旁等待,听到中年男子之话,脸上神情立即有了些许动容,暗自惊叹道:“原来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明崇俨。”   成为棋博士以来,陆瑾没少听宫娥们议论宫廷中的显赫人物,除了年纪轻轻执掌诏令的上官婉儿外,眼前这明崇俨也是一个风云人物。   相传这明崇俨昔日本为黄安县丞,因精通巫术医术而被高宗耳闻,其时高宗深受头痛病的困扰,将明崇俨召入宫中一试,竟真的治好了他的头痛病,从此之后高宗武后都将明崇俨视之为心腹,不仅授予他正五品上的谏议大夫之职,更能随意进出宫禁入阁供奉。   而明崇俨更假以鬼神学说,来评论时政得失,高宗皇帝甚为迷信,自然从善如流,对其更为倚重,使得此人的影响力几乎可以等同丞相了。   武后落座在了高宗皇帝旁边,恼怒之极地挥手道:“崇俨,你来对圣人说说最近在长安城中流传的谣言。”   高宗见武后这般怒气冲冲,顿时意识到了事情必定非同小可,面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了。   明崇俨对着高宗抱拳一躬,面色肃然地开口道:“圣人,这段时间城中流传着一则谣言,说太子殿下乃是韩国夫人武顺之子,而非天后亲身骨R,许多百姓道听途说后议论纷纷,不少人更是信以为真,闹得城中沸沸扬扬一片。   闻言,高宗眉头大皱,沉吟了半响却又笑言道:“谣言之事古来有之,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朕可以证明贤儿乃是皇后亲子,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吧。”   武后秀眉紧紧蹙起,又气又恼地说道:“圣人,谣言起于青萍之末,绝对不会是空X来风这么简单,再加之贤儿降生之时正值臣妾陪圣人你前往昭陵拜祭先皇的路上,那时候臣妾又刚好与阿姐同车,谣言传的是阿姐暗怀龙子,圣人你为了给这私生子一个名分,诈称是臣妾所生,说的是有板有眼的。   ”   听到此话,高宗再也笑不出来了,毕竟昔日他与武顺偷情之事并不光彩,如今不仅谣言四起大白于天下,而且就连李贤的身世也遭到质疑,无疑于居心叵测。   沉吟半响,高宗面色Y沉地下令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媚娘,传旨下去,让京兆尹立即彻查之事,务必止息谣言,还你和贤儿一个公道。” 第一七七章 惊人谣言(下)  武后点点头,有些愁眉不展地言道:“怪不得最近臣妾觉得贤儿有些闷闷不乐,想必他也是听到了那些谣言,从而怀疑自己的身世,圣人,你看这要如何是好?”   高宗轻轻一叹,言道:“这样,明日朕将贤儿召来好好与他聊聊,不知媚娘意下如何?”   武后轻轻颔首,却又有些担心地言道:“但是怕就怕越描越黑,反倒让事情无法收拾。”   正在高宗武后有些烦闷之际,一旁的明崇俨突然C言道:“圣人,天后,臣有一言憋在心中不吐不快,今日说出,还请你们不要责怪。”   高宗勉力笑道:“爱卿有话但说无妨。”   明崇俨点点头,正色言道:“昨日臣在梦中与天界真仙安期生下棋,谈到当今天下大事,真仙忍不住为之叹息,臣好奇之下询问缘由,真仙言及当今太子殿下实乃一个庸才,昏庸无道难成大器,其乱堪比****,倘若以后他登基为帝,天下从此就多灾多难了。”   一席话落点,高宗和武后同时为之一愣,面上都有不悦之色。   旁边的陆瑾更是听得暗自心惊,这明崇俨以怪力乱神之说中伤太子,其心当真是狠毒无比,也不知心内包藏的是何等祸心。   明崇俨不慌不忙地言道:“倒是英王李哲的容貌很像故去的太宗皇帝,有帝王九五之相,圣人倘若能以英王殿下为太子,天下必定能够大治,而大唐也能够万世昌隆。”   高宗沉默良久,闷闷不乐地挥手道:“朕知道了,这些话爱卿休要再提。”   明崇俨见好就收,退到了一边。   其后,高宗与武后开始商议国事,陆瑾找了个机会择机而退,走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面带微笑的明崇俨一眼,将此人牢牢记在了心上。   出得紫宸殿,陆瑾缓步悠悠,脑海中思忖不止。   在他看来,明崇俨此人不过是一假借鬼神之道取得了高宗信任的宠臣而已,那什么与天界真仙安期生下棋的云云,根本就是毫不靠谱的虚妄之言,不足为信。   然而令陆瑾大感奇怪的是,面对明崇俨对李贤的中伤,高宗和天后都没有进行追究,只是单单让他不要再提,这本身就是有问题的,不,应该说是有重大的问题藏身其中。   是谁给明崇俨这么大的胆子,在这个谣言肆掠的节骨眼上进行中伤,他的真实目的又是何也?   宠臣之所以成为宠臣,揣摩上意是为第一要务,莫非明崇俨发现了什么?或者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指示他这么说的?   想着想着,一张威严肃穆的俏脸浮现在陆瑾的心海,想及坊间宫内传言天后心狠手辣的诸多故事,陆瑾不寒而栗,驻步思忖,只觉一股寒凉的感觉沿着脊椎骨而上,瞬间流遍了全身。   “莫非,是天后在背后捣鬼?难道她想使得圣人废了太子?”   猜到这个可能,陆瑾面色很有些难看,李贤与他,毕竟也有着一段不错的交情,说是知遇之恩也不为其过,在他那段莫名而又模糊的记忆中,天后终有一天会篡唐立周登基为帝,当今太子李贤将要如何处之?看来多半不会有好的下场。   想着想着,陆瑾不禁沉沉一声叹息,心里面也掠过了一丝悲凉感觉。   不知不觉中,陆瑾已是走回了翰林院,刚绕过正堂,便看见金效白迎面而来。   见到陆瑾,金效白登时面露喜色,上前拱手大笑道:“听闻陆兄刚才受圣人召见,当真是了不起也,如何?圣人可有褒奖一二?”   陆瑾摇头笑道:“圣人只是找我前去对弈棋局,褒奖倒是没有。   ”   金效白满是感叹地言道:“没想到陆兄刚来文学馆不久,就有这样声名遐迩的名望,某真是不能企及也!”   感叹之后,金效白笑着提醒道:“对了,明日旬假,陆兄可不要忘了你我之约。”   陆瑾心知他是感谢自己前次相助之恩,特意设宴款待,欣然点头道:“在下记得,明日一定准时前来。”   金效白满意地点点头,又与他寒暄了几句,这才走了。   翌日旬假,不用前去文学馆,陆瑾费了整整一个早上的功夫烧上热水,美美实实地洗了一个热水澡。   大唐官员假期颇多,这每旬一天的旬假便是其中之一,这旬假又称为休沐假,放假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官员们能有闲空工夫清洁己身,毕竟对于许多人来讲,洗澡可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非常耗时耗神,放假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换上一件干爽贴身的衣衫,陆瑾用布巾将湿漉漉的头发拭擦一番,在头顶随意挽了一个蓬乱的发髻,蹲在院中用杨柳枝蘸着青烟仔细漱口,一通神清气爽,顿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待到日头渐渐升上中天,陆瑾已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步履轻捷地走出府门,朝着东市而去。   煌煌东市,热闹依旧,处于闹市中心的宾满楼更是客似云来,美酒飘香,流淌着富庶华贵的风味。   宾满楼乃是长安城有名的酒肆,不仅因为其身处于繁华热闹的东市当中,更为重要的是宾满楼创建于隋朝之时,为百年老店,见证了长安城的崛起和辉煌,属于长安人们独特年代的记忆。   从规格上来看,宾满楼地处于两条长街相汇之处,起楼三层飞檐斗拱,正面开门五间,台阶下蹲着两只造型别致的石牛,红色外墙衬托着黄色的琉璃瓦,看上去说不出的大气豪派,直如宫廷中的凤阁龙楼一般。   陆瑾早就听说过宾满楼华贵之名,今日一见,顿觉不同凡响,目光在门口石牛上一通巡睃,这才施施然地登上了台阶。   进入大厅,入目便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食案,有大有小错落别致,看似紧凑又不显拥挤,食客们或一人或多人聚在一起,饮酒作乐有之,高谈阔论有之,大笑言语有之,更有美丽动人的绝色胡姬侍酒其中,浅笑莞尔,彩袖飘飘,不时还为食客们跳一段充满异域风情的胡旋舞,惹得喝彩阵阵。 第一七八章 宾满楼  陆瑾又觉新奇又觉热闹,看得一阵感概连连,正在饶有兴趣地观望之际,立即有侍者前来恭敬问话。   陆瑾报出了金效白之名,才知他订的是二楼雅间,也没有让侍者引领,问明了雅间名称便上得楼去。   二楼雅致宁静,靠东方为一排敞亮轩窗,窗外是一片宽阔的院落,竹林水池颇为清幽,通往雅间的甬道每隔数步便置放着绿幽幽的盆栽,红木地板光可鉴人,与一楼似乎是两个不同的天地。   而雅间之名,则更为别出心裁了,陆瑾一路望去,“乱云妆”“弄花影”“胭脂泪”“舞流年”等等名字豁然入眼,有几分古韵古风,更有几分清新脱俗,不由让他暗地里猜想,这宾满楼的东家必定是一个雅致之人。   金效白所订下的雅间名为“夜未央”,当陆瑾轻轻推门而入时,早有三人在里面落座了。   今日,金效白穿着一件黄蓝相间的圆领袍衫,腰间围着黑色革带,白面无须俊朗非常。   坐在他旁边的何四娘头梳云鬓,一件鹅黄色的对襟短襦连着白色荷叶裙,明艳照人光亮四S。   最后一人则是一名女子,背对陆瑾而坐只见婀娜身姿,盈手可握的小蛮腰不仅让人遐想连连。   听到推门声响,金效白和何四娘同时转来了视线,金效白当先站起笑言道:“噢呀,陆兄来了,快快入座也!”   陆瑾微笑颔首,轻步行来,瞧见三人并未分案,而是共案落座在一张宽大的案几前,其中金效白和何四娘占据了一方,那不辨相貌的女子独自占据了一方,唯有女子旁边尚留着一个空位。   霎那间,陆瑾有些犹豫,正在思忖之际,何四娘笑吟吟地开口道:“陆兄和裴娘子坐在一起便是,你们都是四娘恩人,不必见外。”   陆瑾闻言神情一滞,没好气地望去,果然那女子正是裴淮秀,螓首蛾眉,明目皓齿,美艳得不可方物。   裴淮秀扬起眼帘瞪了陆瑾一眼,见他那颇为不情愿的神色后,登时秀眉倒竖,恶狠狠地言道:“怎么?与本娘子坐难道很委屈么?瞧你那是什么表情!”说罢一声重重冷哼。   金效白笑着打圆场道:“雅间之内唯有一张案几,专供友人相聚为乐,倒是我不小心疏忽了,只得委屈二位坐在一起,还请见谅。”   主人如此说了,陆瑾也只有不情愿地坐在裴淮秀旁边,笑容却有几分勉强:“无妨无妨,金兄不必在意。”   裴淮秀冷言揶揄道:“人家可是谦谦君子,岂能与女子同座?金兄,要不你我换个位置,你看如何?”   金效白还未开口,陆瑾已是巧妙反诘道:“倘若调换了位子,娘子你岂不坐在我的对案?与你对面而食,在下又如何吃得下去?”   此话落点,裴淮秀登时恼怒之极,重重拍案怒声道:“陆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信不信本娘子出手教训你一顿!”   陆瑾端起案上橘汁轻呷一口,气定神闲地笑道:“娘子为人为事光靠武力解决问题,在下乃是手无寸铁的书生,你若动武也不过恃强凌弱而已,夫复何言!”   裴淮秀气得俏脸青一阵红一阵,然而拿他这个油盐不进的无耻书生无可奈何,盯着陆瑾的双目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金效白瞧见这两人一见面便争吵不断,不由大感啼笑皆非,笑言道:“常言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位真是可人。”   何四娘望了望气鼓鼓的裴淮秀和面带微笑的陆瑾一眼,掩住小嘴轻笑道:“夫君说的不错,其实奴觉得,陆兄和裴娘子就好似那斗气冤家,看起来还挺般配的。”   话音落点,不仅仅是裴淮秀,就连陆瑾也不淡定了,两人面红耳赤的同时,裴淮秀又羞又急地言道:“四娘此话大缪!奴之夫君必定是一个人中英杰,策马扬鞭英雄了得,这臭书生手无缚J之力,如何能够般配?”   陆瑾眉峰一挑,点头道:“在下意中之人,温柔贤淑知书达理,岂是那种蛮不讲理刁蛮任性的恶女子?四娘此话的确说错了。   ”   裴淮秀被陆瑾这番话气得够呛,拍案而起怒声道:“你说谁蛮不讲理刁蛮任性?”   陆瑾毫不畏惧地望着怒气盈然的裴淮秀,淡淡笑道:“若非被我说中,娘子何须这般生气?”   裴淮秀贝齿紧咬,一双粉拳已是暗暗攥进,若非此地另有他人,说不定当真就要大打出手了。   正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几名侍女鱼贯入内捧来了各色佳肴,满当当地放满了案几。   金效白斟满了几人杯中之酒,目光向着何四娘微微示意,让她端起酒杯后,这才对着陆瑾和裴淮秀笑道:“两位乃是我和四娘子的恩人,某无以为敬,唯备区区薄宴致以谢意,陆兄、裴娘子,我们夫妇敬二位一杯。”   陆瑾闻言也是端起了酒杯,颇觉感叹地言道:“能见金兄和四娘终成眷属,在下也甚为欣慰,此酒只当饮尽。”   裴淮秀瞪了陆瑾一眼,情绪这才缓和了不少,勉力笑道:“别的话不多说,还请金郎君以后能够好好对待四娘,不要再让她受到委屈。”   “那是自然。”金效白镇重地点点头,当先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融洽,陆瑾和裴淮秀也极有默契地没有继续争执,一时之间推杯换盏,话题倒也不断。   金效白亲自替陆瑾斟满一杯美酒,颇觉不可思议地言道:“陆兄啊,你我一见如故,也算知己好友,前不久你面对张右丞的责问,当即辞官而去,为兄真替你担忧了一番,最后看到你能够官复原职,这才放下心来。   ”   闻言,裴淮秀颇为不屑地言道:“这臭书生不知好歹地得罪了当朝权贵,丢官也怪不得他人,若非本娘子亲自登门训斥了背后主事者一番,主事者岂会消气让他官复原职?”   金效白惊讶地瞪大了双目,言道:“陆兄可是由天后亲自口谕特~赦,莫非娘子连天后也敢前去训斥?”   “什么,是天后特~赦了他?”裴淮秀登时一头雾水。 第一七九章 狂士买琴  金效白点点头,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着重讲述了陆瑾在宫廷中颇得人望,竟使得数百宫娥跪地替他求情,直听得裴淮秀更是惊奇不已。   金效白末了笑言道:“不仅如此,前天陆兄临危授命,奉圣人诏令对弈倭国僧人,竟力挽狂澜取得了胜利,替大唐保住了那本旷世棋谱,还被圣人当场授予‘大唐国手’之称,这在内文学馆历史上从未有过,现在不仅苏馆主对他青睐有加,而且整个学馆都是与荣俱荣。”   裴淮秀听完之后,良久未言,俏脸一阵火辣辣的感受。   那****飞马前去质问刘昂,要刘昂立即让陆瑾官复原职,事后又暗地里找姐夫苏味道了解后续进展,在得知陆瑾恢复了职务后,她这才为之松了一口气。   因此而已,裴淮秀也将自己当作了陆瑾的恩人,毕竟没有她,陆瑾何能这么快就恢复了官身?   然而现在才知道,陆瑾官复原职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得益于天后亲自特~赦,不仅如此,陆瑾还获得了‘大唐国手’之称,裴淮秀出身官宦,自然懂得寻常官吏获得圣人奖掖是多么的不容易,如今陆瑾获此殊荣,那肯定是非常的不简单。   心念及此,裴淮秀顿时有些闷闷不乐,感觉在陆瑾面前似乎有些抬不起头来。   用罢午宴,日头已经明显西沉,陆瑾告辞离去后倘佯在东市热闹长街,甚为怡然自得。   本欲前去放生池找包打听了解一下调查最新进展情况,不意刚走过街口,陆瑾的视线便被街头上的一幕吸引住了。   长街尽头,一个体型彪悍的胡商正席地而坐,身旁长案上置放着一把造型别致的胡琴,风首龙尾携刻华丽,一看就不是寻常俗物。   不过,能让陆瑾惊奇的并非是这把胡琴本身,而是旁边一行醒目的大字:绝世名琴,售价百金。   百金之巨,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区区一把胡琴就卖价百金,的确有些匪夷所思,胡商周围虽围满了不少的路人,然却看热闹指指点点居多,真正讨价还价的人却是没有。   那胡商却丝毫不见气馁,面带微笑地望着一干看热闹的人们,不停向路人讲述这把胡琴的奥妙。   陆瑾驻步思忖了一下,刚走到胡商旁边,正欲将那胡琴细看一番,谁料一个高瘦的人影突然挤开了人群,冷冰冰地问道:“敢问阁下这把胡琴要价几何?”   陆瑾循声望去,问价者为一个十**岁的玉冠青年,身着一袭蓝底圆领袍衫,肩头系着白色披风,面容黧黑英武厚重,腰间悬着的一把三尺长剑更显不羁游侠之风。   胡商眼皮一抬,伸出手来拂过胡琴琴身,语调有种鹦鹉学舌的怪异感觉:“这位郎君识琴?”   玉冠青年大步而上,目光却没有在胡琴上停留半响,直视胡商反问道:“买琴又何须识琴?”   胡商讶然道:“既不相识,郎君买来此琴作甚?你可知此琴名贵?”   玉冠青年右手一搭剑柄,眉宇间隐隐飘过了几分惆怅,大笑出言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不知世间有几多磐磐大才不被人所识,躬身于田泽,劳碌于奔波,老死于乡野,人且如此,何况区区胡琴?不识又能如何?”   陆瑾细细品味了这番话,这才发觉玉冠青年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悲愤伤痛,郁郁之情更是隐然可见,此番前来买琴,必定是一时冲动而已。   胡商听到此话,自然是一头雾水,然而好歹有人问价,微笑解释道:“此琴名为悲风,乃是西域罗布泊旁边的一颗千年胡杨树所制,相传胡杨树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用来作为胡琴,名贵非常。”   玉冠青年有些漠然地点点头,注意力显然不在胡琴本身,而是为了宣泄心中之情,从蹀躞带上解下了一个锦囊,丢到胡商身边淡淡言道:“这是百两黄金,阁下收好了。   ”   胡商捧起锦囊细细一看,长吁一口气笑言道:“的确是百两黄金,郎君可以将这把琴拿走了。”   眼见这玉冠青年果真用百金买一把胡琴,周边围观的人们全都是啧啧称奇,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玉冠青年恍若未闻,俯身径直拿起那把胡琴,也没有拉试演奏一曲试试音色,就这样浑不在意地拎在手上,挤开人群淡漠而去。   玉冠青年一走,周边人们更是议论纷纷:   “噢呀,百金买琴,真是傻子也!”   “呵,你懂甚,在那些琴痴心中,此等胡琴乃是无价之宝,区区百金又算得了什么!”   “还琴痴哩!明明就是大傻瓜一个,而且瞧其模样也不是爱琴之人。”   “不爱琴又怎么了?人家这是出手豪阔彰显富贵,或许在他的眼里,百金之数不过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而已。”   ……   嗡嗡哄哄的议论声经久不息,对玉冠青年购琴行径也是褒贬不一。   陆瑾一阵默然后,摇头自语道:“此人,当真是一个狂士也!”   话音刚落,旁边站着的人随意接口道:“是啊,不过落榜而已,有什么值得好悲伤的,大不了明年重新来过便是,何须这般作践财物!”   陆瑾只觉这嗓音说不出的熟悉,转头一看,却见苏味道正站在一旁捋须而叹,忍不住惊喜交加地言道:“咦?馆主,怎么是你?”   苏味道笑微微地言道:“时才我路经此地,见七郎一个人站在这里观琴,就忍不住前来招呼,不意正巧遇到那蓝衣郎君前来买琴。   ”   陆瑾笑着点点头,继而又皱眉问道:“对了,馆主刚才说什么落榜,不知是什么意思?”   苏味道轻轻一叹,解释出声道:“今日为今科进士榜放榜之日,榜书就贴在东市坊墙上面,刚才那位郎君站在榜书前愣怔了良久,面露悲愤之色想必为落榜士子,一时之间受不了落榜的打击,看似有些失心疯了,才作出了百金买琴的夸张之举。” 第一八零章 推荐之信  陆瑾恍然点点头,轻叹出声道:“原来竟是考取进士的落榜士子,当年我的阿爷也是未能考取进士,就……”   一语未了,陆瑾霍然醒悟,急忙顿住了话头。   苏味道正听得认真当儿,好奇追问道:“怎么,七郎的父亲也曾考取过进士么?后面如何了?”   陆瑾苦笑了一下,略一思忖,如实开口道:“听闻也是落榜后备受打击,躲在所租房内整日饮酒解闷,后来也未返回家乡,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失踪了。”   苏味道面露同情之色,叹息道:“原来七郎竟有如此身世,连父亲也……唉!进士之名,的确让读书士子为之着迷啊!想当初某考取进士之时,也是患得患失弄得整日茶饭不思,若非顺利考上,说不定也会失心疯发作。”   陆瑾听得一笑,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今年考不上,明年继续考便是,有这么夸张么?”   苏味道点头叹息道:“十年寒窗,一朝亮剑却是惨败,能够承受落榜打击者能有几人?除了那些心强意坚之辈,不少落榜士子都选择买醉于平康坊温柔乡,整日喝得烂醉如泥醉生梦死,甚至更有甚者因为欠缺钱物而被那些青楼楚馆的护院武夫暴打街头,这样之事每年放榜后都会发生几桩,我也算听多了。”   陆瑾感叹出声,笑言道:“如此说来,还是馆主你学问高深,我曾听别人说,你当初只考了一次,就顺利考得了进士,实在尤为难得。”   “你小子懂甚。”苏味道苦笑摇头,接着一声感叹道,“考取进士不仅仅要讲究真才实学,时运也非常的重要,倘若能够遇到一个公正无私的知贡举,自然会尽最大努力量才取士,若是遇到一个攀附权贵的知贡举,那些寒门士子就要倒霉了。”   陆瑾心知苏味道乃是进士科举的过来人,深知其中内情,问道:“不知此怎讲?“   苏味道伸手示意陆瑾边走边聊,缓步长街侃侃言道:“选择士子及第权力,都在知贡举手上,如果士子之名为知贡举所知,得其赏识就极易登第,如果为知贡举所厌,想要及第那就比登天还要困难。   ”   说到这里,苏味道顿了顿,接着言道:“而且更有一些知贡举攀附权势左右逢源,对那些名门子弟多加照料,以至于七宗五姓等门阀世家长期霸占进士名额,若非后来时任吏部侍郎裴行俭改革科举弊端,这样的情况说不定还会更加严重。”   听到裴行俭之名,陆瑾微微愣怔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包袱中似乎还有裴道子所赠的荐书,说什么当朝礼部尚书裴行俭乃是他的亲戚,让自己有困难前去找裴行俭寻求帮助,不过陆瑾从没有想过要靠当朝权贵考取进士,所以一直浑不在意,几乎都快将此事忘了。   说起岳父,苏味道又是佩服又是感叹,接着言道:“当初裴公与李敬玄、马载主持科举考官,改革官吏升迁,所面临的压力非常的巨大,朝廷有之,权贵有之,门阀更有之,七宗五姓更将裴公此举视为挑衅,暗地里多加阻挠,若非天后对裴公他们的支持,岂能撼动选官的那棵大树?”   陆瑾听得心驰神往,笑言道:“前日与圣人对弈,圣人无意言及今年科举知贡举将由裴尚书担任,如此说来,前来应举的士子岂不是有福了?”   “是啊,裴公刚正无私人尽皆知,对于有才能的士子来讲,今年科举的确会轻松不少。”苏味道微笑颔首,有种与荣俱荣的感觉。   告别苏味道后,已是夕阳西下了,陆瑾踏着暮鼓声进入永宁坊坊门,心里面却是思忖不止。   他曾听老师孔志亮言及,寻常寒门士子若要得中科第,须有先贤名达的推荐和知贡举的赏识,若无此二者,要登第就比登天还难,因此,士人们来到长安后,都是奔走权贵公卿之门,求取赏识累计声望,从而能被知贡举所知所识。   如今,他的身上有着一封裴道子亲笔写给裴行俭的推荐书,陆瑾相信凭借此书,裴行俭一定会对他记上心头。   不过,陆瑾天生不喜欢前去权贵之前阿谀奉承,也不屑与知贡举结成那样的师生关系,在他心中,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只有对他有照料养育之恩的孔志亮,才是他真正的老师,倘若为了考取进士又拜在他人门下,岂不是鼠首两端毫无原则可言?   况且裴行俭个性刚正量才取士,陆瑾相信凭借自己现在的学问,考取进士应该不会是什么难事。   心念及此,陆瑾不由放松了下来,更将裴道子那封荐书抛在了九霄云外,将许多士子视如珍宝的与知贡举打好关系的机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回到钱家,不仅是钱夫人和钱秀珍母女皆在,就连平日不多见的钱多也在家中。   眼见陆瑾日落西山方才归来,钱多立即不满嚷嚷道:“好你个陆七郎,我们全都在等着你吃晚饭,为何竟这般晚归?”   陆瑾还未开口,钱夫人已是笑眯眯地摇手道:“大郎啊,人家七郎可是朝廷命官,公事繁忙晚归有什么好奇怪的,来来来,七郎快坐下吃饭。”   陆瑾落座在末位那张长案后,拱手笑道:“多谢夫人,今日同僚做东,已是吃过了。”   “哦,同僚做东?金家二郎可有前去?”钱夫人立即好奇一问。   陆瑾略一踌躇,如实言道:“今日做东者正是金效白。”   闻言,钱多愤愤不平地开口道:“阿娘,那金效白真不是个东西,竟在婚前就纳了一房妾侍,如此一来,置小妹于何地?也只有你们能够看得下去。”   钱秀珍已听陆瑾言及金效白与何四娘之事,心里面虽有些吃味,但还是颇能理解,轻叹一声言道:“算了阿兄,金家二郎也是风流男儿,况且区区妾侍,岂能影响到我以后正室夫人之位?”   钱夫人深有同感地点头道:“二娘说得不错,男人嘛,风流多情也是常理,况且金家二郎乃是官身,纳妾更是稀疏平常不过,只有他以后能对二娘好,那就行了。   ” 第一八一章 清明游园  钱夫人说完之后,转移话题地笑道:“对了,再过几天便是清明节,外出踏青可不能少,听闻圣人与天后将会亲临芙蓉园游览,到时候我们也一起去看看。”   钱秀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阿娘,圣人游览之时,想必芙蓉园守卫一定非常森严,我们如何能够进得去?”   钱夫人笃定言道:“放心吧,阿娘早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芙蓉园占地千亩,圣人只会呆在园中紫云楼内,岂会如寻常百姓那般四处游览观望?”说完之后,转头望向陆瑾笑眯眯地问道:“到时候七郎也与我们一并前去如何?”   陆瑾知道清明节时大唐所有官衙都会放假七日,也就意味着自己也有七天假期,欣然点头道:“那好,若无他事,自当一起前去。”   钱多有些不乐意地瞥瞥嘴,却没有出言反对。      清明节为唐时重要节日之一,其时正值草长莺飞,杨柳依依的暮春时节,万物复苏,雨水充沛,满山遍野草木青绿,一片生机盈然。   清明节除了固定的祭祖扫墓外,踏青郊游也被时人所喜,故此又称之为“踏青节”,每当清明前后,人们都喜欢前去依山傍水之处踏青郊游,感受春日魅力,蹴鞠、秋千、马球、相扑等等娱乐活动进行得更是如火如荼。   而作为长安城的百姓居民,芙蓉园便是不多得的踏青妙处。   今日天刚蒙蒙亮,陆瑾便和钱夫人一家拿着一应事物准时出了府门,沿着长街向着南面慢行,沿途人流如织、高车穿梭,幞头白衫的士子、明目皓齿的丽人、头梳总角的孩童、卷发异服的胡商林林总总,尽皆一派悠闲之风。   钱秀珍心知陆瑾第一次前来长安,沿途叽叽喳喳不断地替他讲解芙蓉园之妙。   陆瑾这才知道芙蓉园位于长安城东南隅,紧靠外郭城墙,相传此园修建于两汉之时,到得隋朝大肆改建扩充,为皇室林园,其内水流蜿蜒曲折,中央还有一片浩淼湖畔,沿着湖水堤岸花草树木郁郁葱葱,景色美不胜收。   历来皇家林园皆不允许普通人等涉足其中,然而这芙蓉园却是一个难得的例外,倒也对外开放,清明踏青之时大唐天子更多次御驾亲临园内与民同庆,当然,天子群臣都会呆在湖畔东岸的紫云楼内饮酒观景,倒不会如寻常百姓般四处游览。   陆瑾一行到得芙蓉池正值清晨,一轮金色旭日冉冉升起挂在紫云楼飞檐之上,照耀出万丈光芒,也将昨夜那一场春雨带来的润泽气息扫灭得无影无踪。   陆瑾驻足而观远远瞭望,蓝天白云下,高达五层的雄伟紫云楼屹立在湖畔东岸,曲江如同云带绕楼而过注入湖水之中,浩淼大湖犹如一面巨大的明镜倒影着湖光山色,白鹭如雪花飘飞湖上,水鸭如楼船游弋湖中,岸边柳枝依依招展好似少女纤纤玉手,美丽得好如高明画师笔下的画卷一般。   陆瑾看得心荡神摇叹为观止,深深地沉浸在了这片美丽的天地中。   此时,沿着湖岸的草地上早已被先来者扎下了不少帷幕,这些帷幕竹竿为骨,用布帛围定三面,唯有朝湖那一面打开,用以人居其中欣赏美景。   钱夫人生怕占不到好的观景位置,急忙吩咐道:“大郎,七郎,先将帷幕扎起来,哎,就靠在那棵柳树旁边。”   陆瑾和钱多依言而动,齐心协力开始搭建帷幕。   钱多没少前来芙蓉园游览,自然老于此道,他先将四根较为粗长的竹竿C入泥地之中,然后又在四面横置搭建了数根竹竿,将架子固定妥当。   陆瑾则帮忙挂上三面帷幕,又在结头处系上用以固定的细绳,至于钱夫人和钱秀珍母女,则相谐在帷幕内的草地上铺上地毡,置放各种零食、点心、果脯、水酒,忙碌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将帷幕搭建妥当。   四人脱鞋进入帷幕中,阳光照入其间倒也亮倘,海蓝色的地毡犹如一片湖水,上面放置着各种美食美酒,让人食指大动。   钱夫人示意三人落座,刚喝罢几杯水酒,钱多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猛然一拍大腿,言道:“噢呀,今日可是进士游园之日,待会一定得去瞧瞧才行。”   钱秀珍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阿兄,什么进士游园?”   钱多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每年进士放榜都在清明节之前,故此中举进士都会相约在芙蓉园的杏林内饮酒赋诗为乐,乃是一场不可多得的文学盛会,会后士子们更会一起去大雁塔题词,传为佳话。”   钱夫人显然对进士游园有所耳闻,笑道:“你们若是想去,就一起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等你们便是。”   钱多欣喜地点点头,也不理睬陆瑾,对着钱秀珍笑道:“小妹,陪阿兄一并前去如何?”   钱秀珍嗯得一声,望着陆瑾道:“七郎,你也同来吧,多个人也多份热闹。”   陆瑾对于进士本就非常上心,心知去了之后也可以听那些中举进士畅谈经验,于是点头同意。      大湖东岸的紫云楼内,上官婉儿白衣翩翩地站在第四层凭栏前,遥望远处湖光美色,不禁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   这座紫云楼始建于贞观十二年,位于芙蓉园中心地带,起楼五层画梁雕栋,每逢朝廷在芙蓉园内举办盛宴,天子都会带领群臣驾临此楼,欣赏歌舞,赐宴百官,并凭栏观望万民游园盛况,与民同乐。   上官婉儿心知今岁清明节圣人之所以前来芙蓉园游园,是因为再过上一段时间圣人将率领群臣移驾东都洛阳而居,毕竟长安城运粮不便世人皆知,为了保障征伐西域大军用粮,来往粮队已是不够用了,只能移居洛阳利用运河之利,坐食江南粮赋。   而且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天后武媚历来不喜居住于长安城,比起长安,天后更喜欢东都洛阳,成为皇后之后每隔数年,她都会前去洛阳城居住一段时间。   对此,宫闱坊间曾有谣言说是因武后害死王皇后和萧淑妃,害怕夜晚冤魂索命,上官婉儿却知道这些全为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武后之所以不喜长安,除了是为圣人的身体着想外,洛阳城风景秀美,冬暖夏凉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说起来,上官婉儿长了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长安城一步,今番能够随御驾前往洛阳,见识沿途风景,想到此点她便忍不住一阵振奋。 第一八二章 紫云楼内  正在上官婉儿心驰神往之际,一个体态婀娜的绝色女子缓步而至,走到她的旁边笑盈盈地开口道:“婉儿妹妹,天后请你立即过去,说是有要事吩咐。”   上官婉儿回身一看,认出了此女为天后贴身女官蔗蔗,负责照料天后的饮食起居,为天后心腹亲信,在宫中可谓权势滔天。   昔日的太子李弘在四年前无故病崩合璧宫,正是蔗蔗单独在他身旁伺候饮酒,以至于有谣言言及李弘为武后派亲信毒杀而死,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对于这个权势地位丝毫不亚于自己的女官,上官婉儿丝毫不敢托大,笑语言道:“有劳蔗蔗姐通传,婉儿这就立即过去。”   蔗蔗缓缓颔首,笑道:“我还得去瞧瞧公主殿下可有到来,婉儿自便就可。”说罢,转身轻扭腰肢而去。   上官婉儿轻轻一声叹息,记得蔗蔗的吩咐,急忙前去武后休憩之厅觐见。   此时天色尚早,圣人已与群臣们一道沿着湖畔东岸游览观光,武后借口身体不适并未一同前去,而是坐在偏厅休息。   眼见上官婉儿入内,武后淡淡摇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开门见山地说道:“婉儿,听闻今日新科进士正在杏林内举办宴席,你前去替朕看看,其中可有栋梁之才。”   上官婉儿略一沉吟,拱手问道:“不知天后属意何等人才?是善于诗赋?还是善于文章?或者口才雄辩?”   武后喟叹出声道:“昔日朕在翰林院内置北门学士,为的就是让他们替朕建言献策编撰书籍,如今范履冰、元万顷等人却是垂垂老矣,以前人才济济英气勃发的北门学士现在望去,尽皆白头,今日朕想重编,大感无人可用啊!故此想另外选贤用能。”   听到之名,上官婉儿心头一阵急促跳动,立即明白了天后背后深藏着的用意。   前不久,太子李贤在东宫幕僚的辅佐下奉命注释,书成之后献于圣人,圣人自然龙颜大悦,这本来是一件不错的好事,然而李贤却在书中大肆抨击汉初吕后干政之事,指出妇人乱政的具体祸端,指桑骂槐借古讽今,其心昭然若揭,一时之间朝野都明白李贤是在讽刺天后,全都为之侧目,不禁令武后大动肝火。   而武后想要重新编撰的这本,则是儒家经典之一,相传为儒家至圣孔子所作,整本书全是以“孝”为中心,对照武后暗地里对李贤的不满,不用问这本书也是想编给李贤看的,算是对的一个回应。   “看来,天后与太子之间越来越剑拔弩张了啊!”   上官婉儿暗地里嘀咕了一句,面上却不做声色地言道:“如此说来,天后是想寻揽文章高手?”   “对。”武后点点头,正色吩咐道,“待会你径直前往杏林找黄门侍郎裴炎,他是新科知贡举,也是宴会的主持者,对那些中举进士知晓甚深,有他的帮助,相信也不是什么难事。”   “诺,婉儿遵命!”上官婉儿正色一躬,便要转身而去。   “等等,”武后出言叫住了她,面色肃然地再次叮嘱道,“婉儿,记得令缺毋滥,可不要相中无能庸才将朕的这本编成了笑话!”   上官婉儿很少见武后这般镇重其事的再三叮嘱,心头微凛之下,立即明白在她心中的地位,再次点头应是。   出了偏厅,上官婉儿边走边想,心内思忖不止。   从目前形势来看,天后似乎对太子越来越是厌恶,竟用此等编书的法子对其进行规劝,不用问太子背地里有许多行径已让天后非常不满了。   就实而论,比起前任太子李弘,李贤的确要差劲了许多,这位太子对声色娱乐的兴趣,显然要大过治国理政,或许其中与武后揽政太子无事可做有很大关系,然而面对天后的强势,李贤却整日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甚至还在私下言及两母子之间的安全距离,就是东宫到蓬莱宫的距离,天后听到此话,更是气恼不已。   要知道天后除了李弘李贤外,还有李哲、李轮两子,倘若李贤当真不可相扶,上官婉儿相信以武后的雷厉风行果决狠辣,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废掉太子。   正在上官婉儿悠悠思忖间,一个人影突然从左侧房内掠出,堪堪挡住了上官婉儿的去路,只见那人折扇一甩,语带轻佻地开口道:“美妞儿行色匆匆莫非想要出去?为何却不叫上本郎君,着实该打!”   此人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头戴一顶纱罗垂角幞头,穿着一领灰白色圆领长衫,一条蹀躞金带扼住杨柳细腰,更显婀娜多姿的娇媚体态,相貌生的是面白如玉眉飞双鬓,一双细长丹凤眼闪动着青春活力和狭促狡黠,挺拔而又修长的鼻梁倍显英气勃勃,此际红唇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含俏含妖的微笑,手中折扇轻轻摇动不止,直如潘安宋玉般的风流郎君。   上官婉儿轻轻一拍胸口,露出一个吓到了的神情,好气好笑道:“殿下,你这般神出鬼没突如其来,婉儿胆子小,可经不得你折腾。”   风流郎君收拢折扇,用扇尖张狂至极地一敲上官婉儿的****,惹得后者面红耳赤后,这才爽朗笑道:“时才本宫听蔗蔗言及,婉儿将要奉天后之令外出公干,此等事情如何少得了我太平公主?于是乎就换上男装在此处等你。”   这风流郎君,赫然便是高宗和武后的独女——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生于麟德元年,在她之前高宗武后本还有一女,爵封安定公主,可惜尚在襁褓之时便为之早夭,让高宗武后不禁悲痛欲绝,因此将安定公主的思念也倾注在了太平公主身上,对她甚为宠爱,可谓真正的金枝玉叶天潢贵女。   比起上官婉儿的恬静优雅学富五车,太平公主却是性格张扬能文能武,相比读书写字,这位公主殿下更喜欢如那些纨绔子弟般斗J走狗,马球蹴鞠,甚至还在宫中组建一支女子蹴鞠队整日教习为乐,成为宫中一奇。   然而不知道为何,这两个性格南辕北撤的女子却是不可思议地成为了好友知己,太平公主也对上官婉儿甚为照顾,今番听到她奉命出去,自然想一并同往。 第一八三章 拒之门外 ?上官婉儿急忙拍掉她在自己胸前作恶的折扇,哭笑不得地言道:“公主,此番婉儿可是外出干正经事的,容不得你胡闹。”   太平公主英眉一挑,冷哼道:“怎么?本宫看起来像喜欢胡闹的人么?外面鱼龙混杂可比不得宫里,你一个柔弱女子孤行于外,若是出现差池可要如何是好?本宫好心好意与你同行,自然是想保护你。”   上官婉儿了解太平公主至深,此刻见她一身男装,心知她前来芙蓉园之前,早就已经做出了偷跑出去玩耍之心,一时之间大感头痛,只得用出最后一招,故作提醒地言道:“但是殿下,倘若被天皇天后知道你私自外出,怪罪下来必定会进行惩罚,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太平公主不屑地撇了撇嘴,言道:“父皇忙着与那些大臣游园赏花去了,怎会有闲工夫管我?至于母后……”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丹凤眼微微一弯成了月牙形,俏脸上露出了倾国倾城般的微笑:“若是知道我是与你一并出去,母后想必也不会责罚,走吧,婉儿,时间已是不早,就不要在此久作磨蹭。”   见太平公主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上官婉儿苦笑一叹,上前挽住她的胳膊道:“好吧,不过婉儿此行是奉命前往杏林参加杏林宴,公主殿下可得事先答应我不得乱跑,也不得随意暴露公主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太平公主眼珠子微微一转,心中早就有所定计,笑盈盈地开口道:“好,奴依你便是,走吧。”   上官婉儿莞尔一笑,点头应是。   杏林位于大湖北岸,因多种杏树而得起名,每当到了草长莺飞的暮春时节,杏林花开茂盛,林内就会变成一团红艳,好似熊熊火焰燃烧其中一般。   说起来,这杏花也忒煞怪也,含苞时为纯红色,开花后颜色逐渐变淡,花落时变成纯白色,每一个季节都会带给游人不同的美丽风貌,让人直是叹为观止。   陆瑾与钱多钱秀珍两人走入林中时,正值杏花含苞未放之期,慢行在碎石小道四望欣赏,就好似沉浸在了秋日里的胡杨林,入目全为一片火红之色。   钱秀珍很少见到如此美景,加之女子天生对花朵有一种出之于本能的嗜好,拉着钱多说个不停,陆瑾久居山林,对于这般风貌倒也是见怪不怪,并没有露出过多吃惊之色,反倒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悠然漫步在林中的游人,不时还能听见才华横溢的士子们吟诗作赋,引来阵阵喝彩。   杏林宴举行之地位于林内杏花园中,听钱多讲,那是一片雅致整洁的院落,每年清明节,中举的进士们都会相约到此,聚集而乐张扬才气,毕竟考进士可不是那么一件容易之事,中举之后游玩庆祝,自然也在情理当中。   陆瑾一行沿着碎石小径走得半响,果见一座青砖灰瓦的庭院掩映在火红一片的杏林当中,此际春风过林杏枝摇曳,漫天花瓣洒落而下,别有一番动人的风味。   庭院无门,入口处为一座高大门坊,两个身着黑衣的仆役正把守左右,一见陆瑾等人到来,那略微年长一些的黑衣仆役立即上前拱手道:“敢问三位高姓大名?可有宴席请柬?”   “请柬?那是什么东西?”钱多登时一头雾水。   那年长仆役看似颇有耐心,微笑解释道:“此次杏林宴除了邀请中举的二十三名进士外,更邀请了长安城一些知名才子,皆是凭借请柬入内,郎君倘若没有此函,那就恕我们得罪了。”说罢,抱歉一揖。   前来杏林游玩本是钱多的主意,此刻被人拒之门外,钱多不禁甚为恼怒,压着怒火言道:“这座杏院向来都会对外开放,可曾有过需要请柬入内的规矩,当真笑话!本郎君今日偏要入内,你们能够如何?”   年长仆役后退了一步,脸色顿时有些Y沉:“这位郎君,在下好言相劝,为何你却这般不识抬举?”   钱多昂昂然地高声道:“尔等狗奴仪仗主人之威,欺善怕恶故意刁难吾等,本郎君乃讲理之人,岂有不识抬举之处?”   “大胆,真是太放肆了,倘若今日不收拾你这不长眼的东西一顿,还以为我们裴府之人好欺负。”年长仆役终于忍不住心头怒气,气冲冲地捋起了衣袖,一副准备动手的架势。   陆瑾暗叹这钱多真是一个会闯祸的主,正欲上前劝解一番,不意此刻林间小道上走来一个黄衣翩翩的俊朗青年,一见钱多,忍不住上前笑着招呼道:“咦,这不是钱郎君么?怎么?矗在这里作甚?”   “噢呀,原来是裴郎君,真是失敬失敬。”钱多立即拱手招呼,脸上显出了惊喜讨好之色。   那年长仆役见到这黄衣郎君,也是立即作礼道:“小的见过四郎君。”   黄衣郎君矜持地点点头,对着钱多笑言道:“你我同窗多年,没想到今番却在此地偶遇,莫非钱郎也是前来参加杏林宴的?”   钱多有些涩然地拱手道:“某不知这杏林宴需要请柬,冒失前来却被拒之门外,着实惭愧之极。”   黄衣郎君眉宇一轩,满不在意地笑道:“原来竟是如此小事,今日举行杏林宴的东主乃是我之叔父,无妨,我带你们进去便可。”   钱多登时大喜过望,急忙拽了钱秀珍一把,慌忙出言道:“小妹,这位郎君乃是吾之同窗裴伷宁,今番我们能够入院,还得依仗裴郎,快快多谢人家。”   钱秀珍行得一礼,略显羞涩地言道:“多谢裴郎相助。”   裴伷宁点头一笑,望着把守院门的年长仆役道:“他们全是我的朋友,你们就不要拦阻了。”   年长仆役面色为难地开口道:“四郎君之令,吾等自当遵从,不过今日院内坐席完全是按照请柬入座,四郎君带一两个人入内尚可,带入之人若是多了惹来麻烦,不仅是小的,只怕四郎君也无法向阿郎交代。”   裴伷宁闻言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第一八四章 草地蹴鞠  钱多见状,急忙笑言道:“裴郎能够仗义相助,我等已是感恩之至,要不这样,就我和我的小妹入内便可,这样裴郎也不必为难。”   裴伷宁目光转向了陆瑾,有些迟疑地开口道:“这样自然最好,不过这位郎君……”   钱多摇手笑道:“这位陆郎君不过是我家租客而已,其实与我们也不算太熟,自是无妨。”   说完之后,钱多淡淡言道:“七郎,你也看到了,并非是吾等不带你入内,而是名额实在有限,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   陆瑾心里甚为鄙夷钱多做人做事不厚道,好在他生性淡薄,倒也不会为之怄气,点头笑言道:“既然如此,那好吧,我到外面随意转转便是。”   钱多点点头,这才带着钱秀珍,与裴伷宁有说有笑地去了。   陆瑾摇头失笑,转身朝着林外而去,一路杏花娇媚鲜艳欲滴,他也没有心思驻步欣赏,不消片刻就出得杏林。   杏林之外为一片宽敞的草地,比起湖岸草地的处处帷幕,这里倒要清静不少,只得三三两两为数不多的帷幕立在其中,而在草地中央,则有十余人正在奔跑蹴鞠,引来了路人观望和阵阵的喝彩声。   蹴鞠为唐时较为风靡的运动,在中原各地都甚为流行,所用蹴鞠之球外裹皮革,内实米糠,极具弹力可蹴、可蹋、可踢,这些年又有好事者将米糠换作了充气皮囊,使球更有弹性,可玩性也大为增加。   至于蹴鞠玩法,目前较为流行的有“白打”和“筑球”两种。   所谓白打,是指不设球门,两个球队分别派出同样数目的球员在场中轮流表演,以头、肩、背、膝、脚等身体部位顶球,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而球不落地,由裁判分别评判,以技高一筹者胜。   而另一种筑球,规则就要复杂许多,也更具有激烈对抗性,具体玩法是在场内两端边缘地带各竖一个球门,球门高宽皆是丈余,以彩带结网,只留出一个三尺见方的网眼,叫作“风流眼”。   比赛双方分别派出数目对等的人员组成“左右军”对垒,以将球S入对方风流眼多者为胜。   眼前这场蹴鞠比赛,现在正是进行的“筑球”。   陆瑾眼见双方蹴鞠热闹,游行立即大增,不禁举步朝着中央走去,还未行至,突然听见场中一阵喧哗,一枚皮球高高飞起直S长空,如同脱弦利箭般朝着他所在方位飞来。   眼见皮球突兀飞至,陆瑾丝毫不见慌乱,他双腿微微岔开身子下蹲,作出猛虎弹跃之势,待到皮球飞过头顶的那一霎那,他的双腿用力一蹬地面,竟是轻而易举地从草地上弹跃而起,身子在半空中直接一个漂亮倒转,右腿就这么随意一勾,飞速而过的皮球已被他牢牢勾在了脚踝上,这才轻飘飘的落地。   此刻,观球之人目光皆随着皮球而动,时才陆瑾那漂亮至极的空中停球自然也被人们尽收眼底,不禁响起了一阵喧哗的喝彩声,显然对陆瑾的球技大为赞赏。   陆瑾脚踩皮球淡淡一笑,目光扫视着用皮革缝制而成的圆球,心里面不禁涌出了一阵怀念。   裴道子教授陆瑾武艺之初,为使他身子灵活敏捷,特意让他闲暇时刻多多练习蹴鞠,当时陆瑾心系报仇,对于学习武功有种惊人的执着,自然不折不扣地照着他的话严格执行。   于是乎常常是孔志亮和裴道子两人在树下悠闲对弈,少年陆瑾却在一旁气喘吁吁地练习着蹴鞠,即便一身汗水也不会休息。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武功越来越高强,蹴鞠之技也是突飞猛进,以至于孔志亮和裴道子两人看了之后,都纷纷忍不住惊叹他非常有蹴鞠天赋。   这时,一个身着米色半臂的青年跑了过来,人还未至,已是张口嚷嚷道:“郎君,请将球踢给在下如何?”   陆瑾轻轻颔首,目光一扫地面圆球,双手微张右腿后撤整个人摆出苍鹰击兔的架势,只听他一声轻喝,右腿猛然发力踢向了圆滚滚的皮球,霎那间,皮球恍若出水蛟龙般飞速而起,带着凌厉的呼啸之声流星赶月般飞向奔来取球的青年,速度快得转瞬即至。   “来得好。”   青年陡然一声喝彩,停下脚步双目死死盯住飞速而至的皮球,待到临近身前的那一霎那,他胸膛一挺直接迎上,看似想用****接球。   只闻一声沉闷响动,皮球准确地击打在了青年胸膛,青年原本嘴角挂着的自信笑容霎那间扭曲变形,张口一声痛呼,整个人竟被皮球带来的惊人力道连连后退数步,方才一P股坐在了地上。   陆瑾大惊之色,急忙奔直来到青年身边,言道:“郎君,在下无心之失,你没事吧。”   青年颇为艰难地摇了摇头,待到好不容易剧痛稍减理顺呼吸,这才望着陆瑾不可思议地言道:“噢呀,郎君踢来之球好大的力道,寻常我这样接球皆是无事,没想到今天却是吃了大亏。”   陆瑾见此人还有心思赞扬自己的球技,便明白他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伸手将青年从地上拉起,微笑言道:“雕虫小技而已,当不得谬赞,来,皮球还给你。”说完之后,俯身拾起草地上的皮球,递到了青年眼前。   青年恍若未觉,眼中光彩连连也不知再想些什么,及至陆瑾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眼神后,他这才恍然醒悟了过来,拱手言道:“在下薛楚玉,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陆瑾拿着皮球不能拱手,颔首作礼道:“在下陆瑾,薛郎君有礼了。”   薛楚玉看似为一个自来熟,丝毫没有拘谨之态,指点着身后那片草地笑言道:“今日清明踏青,吾等齐云社邀约永兴坊冠正社蹴鞠为乐,在下观郎君蹴鞠技术高超,不知可有兴趣一并参加。   ”   陆瑾望了望不远处的那片蹴鞠场地,笑言道:“在下平日蹴鞠皆是自娱自乐,从未与人进行过“筑球”,并不知晓其中规则。”   薛楚玉哈哈笑道:“无妨无妨,我们也只是娱乐而已,陆郎倘若看得起在下,就一并前去玩玩,你看如何?”   陆瑾略一沉吟,点头言道:“那好吧,就依薛兄之言。”说罢,与薛楚玉一道,朝着蹴鞠场走去。 第一八五章 仇人见面  这片蹴鞠场地长约二十丈,宽十丈,虽是草草赶制而成,但依旧建造的非常的规范,场地两端球门为木杆支撑,球门间用彩带结成细网,中间的风流眼不大不小刚好合适,参赛双方人员各穿着颜色一样的半臂,正在激烈对持着。   薛楚玉刚带着陆瑾走到场边,穿着与他同样颜色半臂的五个青年围拢而上,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英伟郎君沉声开口道:“社长,目前落后对方已是三分,我们还是速速发球吧。”   薛楚玉轻轻颔首,望着陆瑾笑道:“来,陆兄,我给你介绍一下。”说罢伸出手从左至右指点道:“这是项志、左丘奉、唐敏学、杜飞鹰、杨荣成,他们五人皆是我齐云社的社员。”   陆瑾微笑拱手,与这五人互做介绍,目光转向了场边记分用的木牌,却见上面标注着非常醒目的“四比一”三个大字,显然齐云社正落于下风。   薛楚玉顺着陆瑾的视线望去,见到他正在关注比分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瞒陆兄,今日与我们对阵比赛的冠正社乃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强社,社内蹴鞠高手多不胜数,我等拼死一战也只踢入风流眼一球,对方却已经踢入四球,所以正处于下风之中。”   说完之后,薛楚玉突地精神一振,笑言道:“刚才见到陆兄蹴鞠了得,不用问也是其中高手,要不这样,就由你换下杨荣成上场,专司正挟,你看如何?”   闻言,齐云社的五名社员面面相觑,显然对薛楚玉的话大感吃惊。   陆瑾对于“筑球”的踢法尚是一头雾水,不禁出言询问道:“不知何为正挟?”   薛楚玉微笑解释道:“筑球并非单打独斗,而是须得讲究团队配合,上场的六个人每人都根据自己所擅所长,负责不同的位置,所谓正挟,专司S门进球,另外还有负责场内指挥的球头,负责中场助攻的跷球,负责边路突破,配合正挟S门进球的副挟,以及防守本方球门的左杆网、右杆网。”   陆瑾一听就懂,笑问道:“不是薛兄职司何位?”   薛楚玉笑言道:“在下以社长之身担任场内球头,至于其他人,项志为骁球、杨荣成为正挟、左丘奉为副挟、唐敏学、杜飞鹰两人为左杆网、右杆网。   薛楚玉话音刚落,人高马大的项志无不担忧地劝阻道:“社长,这蹴鞠本就讲究团队配合,我等六人在一起训练已久,皆了解对方具体踢法,倘若临时换上外人,只怕配合方面会产生不小的问题。更何况……”   说到这里,项志望了陆瑾一眼,对他抱歉示意后,直言不讳地开口道:“陆郎君虽是球技了得,然而他却根本不懂筑球之道,倘若冒然上场与我们不能协调一致,一定会反成累赘。”   话音落点,其余几人都是一阵点头,显然非常认同项志之话。   薛楚玉笃定言道:“陆兄球技高超,我相信他一定能够胜任正挟之职,大家就不要多说了,认真蹴鞠便是,得到球不要多作停留,一定尽快传给陆兄,让他S门得分。”   陆瑾也不退缩推辞,点头言道:“好,薛兄宽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期望,努力将球S入风流眼内得分。   项志本想继续劝说,然而见薛楚玉一副相信陆瑾的模样,也只能将嘴中的话咽进了喉咙里,但是看向陆瑾的眼神充满了强烈的质疑。   正在此时,冠正社那几名站在场内的社员像是等不及了,其中一人出言冷冷嘲讽道:“薛楚玉,尔等六人商量好了没有,还不速速开球继续比赛。”   话音传来,陆瑾顿觉这个嗓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转移目光仔细望去,却见那人竟是有过数面之缘,曾暗地里坑害过自己的刘昂。   刘昂正一脸挑衅地盯着薛楚玉当儿,突见站在他旁边的陆瑾,整个人也是为之一愣,恍然回神嘲讽大笑道:“我道你们请来的人是谁,原来却是文学馆的芝麻小官陆瑾啊,薛楚玉,你怎会找此人前来一并蹴鞠,莫非还嫌输的不够丢人么?”   闻言,薛楚玉面带惊讶地望向陆瑾,讶然道:“原来陆兄竟是内文学馆的官吏,你与刘昂乃是旧识么?”   陆瑾点头言道:“在下在文学馆内担任棋博士,与那位刘郎君曾有一些过节,关系恶劣至极。   ”   薛楚玉大笑言道:“原来如此,在下也非常见不惯刘昂那厮的为人,并经常与之争斗不休,没想到陆兄也是同道中人啊!”   说完此话,薛楚玉望向刘昂轻蔑地拖长声调:“刘郎此话当真大缪也!吾与陆兄一见如故,所以邀请他一并前来蹴鞠,正是英雄识英雄,况且蹴鞠场上向来只问技术高低,何曾在意过何等官身?阁下也不过七品直学士,且还是依靠门荫入仕,有什么只得好炫耀之处?就不要在这里替你祖父丢脸了。”   闻言,刘昂气得一阵咬牙切齿,怒声言道:“好你个薛五郎,休要在这里逞口舌之能,有本事赢过我们冠正社再说。”   薛楚玉也不与他多作争执,向着陆瑾低声言道:“陆兄,刘昂乃是冠正社的社长,一身蹴鞠技艺非常高明,我们被攻入的四个球,有三个都是他进了,待会上场无可避免要与他正面交锋,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你一定得当心才是。”   陆瑾早看刘昂不甚顺眼,此番能够与他在蹴鞠场上对阵交手,也算心头之愿,点头言道:“好,薛兄,我们并肩作战,一定要胜过他们。”   话音落点,薛楚玉想及四比一的比分,嘴角不禁抽出了一丝苦笑,然见陆瑾斗志满满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面也是激发出了几分豪迈之情,大笑颔首:“说得好,陆兄,防守之事就交给我了,你只管进球便可。”   待到陆瑾点头后,薛楚玉又将几人聚拢一番计议,明确了战术和具体打法后,拍了拍大家的肩头以示鼓励,进场开始蹴鞠比赛。 第一八六章 单枪匹马  蹴鞠场内,齐云社的六人排列成一个进攻型的锋矢阵,陆瑾身为主要负责进攻的正挟,自然站在了锋头之处,左右两翼分别为副挟左丘奉、和球头薛楚玉,作为骁球的项志则位居中腰。   中腰这个位置承前启后尤为关键,让项志担此重责,想必他的球技在齐云社内一定是数一数二的。   至于唐敏学、杜飞鹰两人,则守在球门前方,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与之相对,冠正社六个人则是以刘昂为中心,排列成一个攻守兼备的菱形大阵,毕竟目前冠正社已经领先三球,实在没必要猛烈进攻再行入球,只要将优势守到比赛结束,那就胜利了。   薛楚玉看了看香炉内代表时间的黄香,亢声开口道:“诸位,留给我们的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大家不要气馁,努力向前进攻,争取进得一球提升士气。   “哼,正是大言不惭,”刘昂冷冷一笑,对着已方正挟道,“先开球,不要抢攻,耗死他们便可。”   那正挟点头应是,目光挑衅地看了对面的陆瑾一眼,右腿轻轻扬起踢在皮球下端,皮球径直后飞,朝着刘昂而去。   就在他踢中皮球的那一霎那,陆瑾犹如脱缰骏马般猛然动了,整个身子奔跑上前,须臾之间便越过了冠正社正挟,闪电似地朝着皮球追去。   刘昂本站在原地等着皮球飞至当儿,忽见陆瑾突飞猛进而至,登时脸色大变,也是急忙上前抢夺皮球。   薛楚玉没想到刚一开始,陆瑾就这般拼命抢球,立即精神大振,举起右手振臂高呼道:“大家上前策应陆兄,冲啊。”说罢当先攻了过去。   奔跑中的陆瑾长发飘散,衣袂翻飞,微微眯着的双目紧紧地盯住不远处的皮球,估算运行落地轨迹,与此同时,他也很敏锐地注意到上前抢夺的刘昂,暗自提高了警惕。   渐行渐近,皮球终于近在陆瑾眼前,而刘昂也是奔直了皮球两丈开外。   陆瑾临危不乱,轻轻一喝整个人再次加速,不可思议地抢在刘昂之前拦住了半空中的皮球,正欲回传给紧随而至的薛楚玉之际,对面冲来的刘昂暴喝一声“找死”,整个人突然倒地滑行,右脚铲子般朝着陆瑾脚下的皮球夺来,显然想抢在陆瑾传给薛楚玉之前,夺得皮球。   见陆瑾回眸传球,似乎毫无所觉,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薛楚玉顿时神色大变,高声一句“陆兄小心”,已是急忙冲上前来进行策应。   谁料就在此时,陆瑾踢向皮球的右脚在触球的那一霎那,猛然变踢为勾,整个人顺着皮球一个侧身大滑步,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袭来的刘昂,随后脚下又是轻轻一磕,皮球快速滚动,整个人已是带球朝着对方球门攻了过去。   “可恶!上当了。”   刘昂这才明白陆瑾刚才乃是故作传球的假动作,登时悔不当初,从草地上爬起一望身后陆瑾,人已在五六丈开外,目标直指已方球门。   见状,刘昂心头大急,急忙出言指挥道:“王二,李三,速速拦住那小子,不要被他攻到球门之前。”   担任冠正社左右杆网的两人应声而动,互为倚角之势,朝着陆瑾飞奔而至,同时锁死了他前面之路。   陆瑾微微一笑,额头乱发飘动间,脚尖一点皮球整个身子霎那间旋转,用后背挡住了争夺皮球的两人,目光四扫看似又想传球。   刘昂将陆瑾的神情尽收眼底,慌忙提醒道:“快,封死他传球之路。”   左右杆网不疑有他,自然前来抢夺,陆瑾等的就是他们分散的那一霎那,脚尖一挑皮球低端,皮球猛然飞起越过他的头顶,他也是随之调转身子,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那两人。   见到如此精湛而又巧妙的过人方式,不仅是蹴鞠场上的双方人员,就连场外观看比赛的路人们也全都呆住了,深深震撼在了陆瑾高超的球技之下。   此刻,陆瑾前面已是一马平川空无一人,他双目目光一凛,准确地锁定了风流眼所在之处,扬起右腿用力踢在皮球之上,皮球飞速而动临空飞起,犹如长虹贯日般穿过那道风流眼,落在蹴鞠场之外。   静!不是一般的静!蹴鞠场内场外数百人唯闻喘息之声,围观人们尽皆不能相信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空山峡谷般沉默了半响,这才爆发出了震天撼地的欢呼声,喝彩连连雀跃不断。   薛楚玉奔到陆瑾身边,又是震惊又觉意外地笑道:“陆兄,你的速度好快呀,带球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毫无阻滞,我们都还没有回过神来,你就单枪匹马带球连过三人,又S进了风流眼内,要知道寻常人等一次能够S进风流眼的真是少之又少,你真是太厉害了。”   陆瑾望着场面欢呼雀跃不止的人们,丝毫没有骄纵之色,笑言道:“昔日练习蹴鞠,教授老师要求我必须准确S中停在十丈外树枝上的飞鸟,这风流眼三尺大小,比S中飞鸟简单多了,自然是轻而易举。”   闻言,薛楚玉倒抽了一口凉气,双眼陡然惊讶圆瞪:“什么,S中十丈外的飞鸟,这这这,天方夜谭不成?如何能行?”   陆瑾认真点头道:“老师的确是如此要求的,在下实言相告,不敢有所隐瞒。”   薛楚玉听得脸上表情变换不断,突然之间,他有种捡到宝的感觉,这个陆瑾,当真是一个了不得的蹴鞠高手,倘若能够让他加入齐云社,已方岂不是实力大增?   想到此处,薛楚玉忍不住心花怒放了。   见到陆瑾这般漂亮快速地进得一球,刘昂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里面又觉愤怒又觉难堪,要知道刚才可是他未能正确判断出陆瑾的用意,而被陆瑾带球晃过三人,说起来自然有很大的责任。   他恨恨地闷哼了一声,转头望向被陆瑾这一球弄得垂头丧气的社员们,亢声开口道:“各位,刚才那小子也不过是运气好一些罢了,大家不要气馁,我们可还领先他们两球,只要打起精神认真对战,一定不会输的。”   听到刘昂此话,薛楚玉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对着陆瑾正色言道:“陆兄,待会该轮到冠正社进攻了,我们五人努力防守争取不出现纰漏,只要一抢到球,便立即交给你,如何?”   陆瑾沉吟了一下,点头允诺道:“好,这一球尤为关键,薛兄一定小心,不容有失。”   薛楚玉自信一笑,阳光下的笑脸说不出的灿烂。 第一八七章 再下一城(上)  再次开局,刘昂显然沉浸在陆瑾单枪匹马攻入已方球门的屈辱中,为了挽回颜面,他在接到球的那一霎那,想也不想便带球猛攻,径直朝着陆瑾攻来。   这样一来,倒是出乎齐云社社员们的意料,陆瑾明白刘昂是想晃过自己一雪前番耻辱,嘴角不禁勾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沉下身子摆成一个防守的架势,静待刘昂到来。   见陆瑾不避不让,如同一道大山般横在自己眼前,刘昂心内恨意大生,根本不理会周边社员让他传球的示意,犹如一头发疯的公牛般横冲直撞,其势锐不可当。   两人如同独木桥上对行而至的猛虎陡然相遇,气氛剑拔弩张,大有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杀气。   刘昂盯着面露严肃之色的陆瑾,咬牙切齿地怒声道:“这一球,我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蹴鞠高手。”说罢,带球而至,身子左摇右晃让人分不清他想要突破的方位。   陆瑾明白刘昂蹴鞠之技其实并不弱,只是这一刻被怒气蒙蔽了双眼,才作出如此不理智的举动,他也不上前争夺,毕竟在不明白对方想要突破方向时,以不变应万变,方才最正确之道。   看到陆瑾并不上当,而是沉下身子耐心阻挡,刘昂心头一横立即打定了强行突破的念头,只闻他口中发出一声暴喝,脚下用力一挑皮球低端,竟是将皮球挑过了陆瑾头顶,直接向着他身后落去。   与此同时,刘昂也及其灵活地快速贴上,去抢快要落地的皮球。   陆瑾看似早有准备,在刘昂贴上来的那一霎那飞速转身,身子后仰右腿前伸而出,堪堪勾住了离地面不过两尺高度的皮球,在他重心不稳将要倒地的那一霎那,皮球又被踢得高高飞起,向着长空而去。   这一下,自然是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刘昂眼见没有能够晃过陆瑾,更是羞愧难耐,抬头仰望空中之球,估算大概落地方位后,他又飞速赶去争夺。   陆瑾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地上弹起,紧随刘昂飞奔而去。   可惜,两人都晚了一步,此球落地之处正是项志所在的方位,他高高跃起脑袋沉沉一顶,将皮球临空传给了边线处的薛楚玉。   薛楚玉高声一句“来得好”,双目一扫四周空无一人,径直带着皮球沿着边线狂奔。   “可恶,快快拦住他。”刘昂气急败坏地说的一句,急忙抽身回防。   薛楚玉单枪匹马地长驱直入,带球跑到了冠正社球门右侧的边线处,由于他速度太快,齐云社的社员们都还没有来得及跟上,而离他最近的陆瑾又被对方卡得死死的,看样子传过去也极难抢到皮球。   正在他犹豫之际,陆瑾右手一举高声开口道:“薛兄,愣在那里干什么,速速传球啊!”   薛楚玉听到陆瑾主动要求,心知他必定有所盘算,当下犹豫尽释,将皮球朝着陆瑾所在的方向踢去。   皮球凌空疾飞,划出了一道非常好看的弧形,朝着陆瑾头顶飞去,蹴鞠场内被如潮似浪的喝彩声笼罩得严严实实,声浪朝着周围扩散。   此时,两个白衣飘飘的俊俏郎君正从蹴鞠场外不远处经过,一人眉目如画英气飞扬,顾盼间风姿卓著;另一人嘴角带笑美艳如花,好似一株深山幽兰,两人相谐慢行,彼此说笑声不断。   这二人,正是女扮男装、乔装出行准备去参加杏林宴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宣呼喝彩声浪,太平公主视线从上官婉儿脸上移开,驻步看得半响,惊讶笑道:“啊呀,没想到这芙蓉园内竟然还有人蹴鞠?”   上官婉儿站定,微笑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民间踏青多为游玩耍乐,年轻男子们聚在一起,蹴鞠自然是玩乐首选。   ”   太平公主轻轻颔首,沉默未语美目中亮光连连闪烁。   上官婉儿心知太平公主十分酷爱蹴鞠,本身蹴鞠技术也是十分了得,芳心猛然一跳,急忙笑着开口道:“殿下,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前去杏院之内。”   太平公主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却没有移开脚步,整个人好似已经盯在了原地一般,待又看得半响,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展颜露出比鲜花绽放还要美丽的笑容:“婉儿,要不这样,你先去杏园,本宫随后就到,你看如何?”   上官婉儿俏脸神色大变,慌忙劝阻道:“公主,你孤身一人,何能与这些贩夫走卒们聚在一起观看蹴鞠?倘若出现任何差池,天皇天后必将怪罪,奴如何担待得起?”   太平公主悠然一笑,浑不在意地言道,“长安城乃天子脚下,这芙蓉园外又有金吾卫驻守,能有什么危险差池?好了好了,你快点去吧。”   太平公主虽是少女心性,然而她的脾气却甚像武后,主要认定做一件事,鲜少有放弃的时候,上官婉儿深谙此点,顿时生出了大感难办的感觉。   见她依旧犹犹豫豫的模样,太平公主笑言道:“我的婉儿啊,你放心便是,本宫看一会儿就到杏园,你先走吧。”   上官婉儿无可奈何,只得点头言道:“那好,就依殿下之意,你可不许骗我,须得尽快赶来,知道了么?”   太平公主点点头,待到上官婉儿转身而去后,这才对着她的背影作了一个鬼脸,摇着折扇举步朝着蹴鞠场而去。   刚走到场地边缘挤入人群,太平公主突然听见蹴鞠场内传出了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举目望去,便见一个高瘦的人影犹如青龙飞天般鱼跃而起,前来拦阻他的几人皆被他死死压在了胳膊之下。   此刻,高高飞起的蹴鞠正好掠过那人头顶,只见他亢声一句:“项志接球”。   额头重重一锤飞来蹴鞠,蹴鞠立即改变了方向,临空朝着四五丈开外的高大青年而去。   太平公主视线并未随球而走,依旧紧紧地落在那位男子的脸庞上,只见他丝带束发额头乱发飘散,剑眉星目鼻梁高耸,紧紧抿起的嘴角闪出一份坚刚,即便是被三个对手紧紧包围,也丝毫不见慌乱,反倒说不出的镇定从容,有种一己之力独自鏖战千军万马的感觉。   霎那间,太平公主心弦一动,再也移不开美目。 第一八八章 再下一城(下)  陆瑾将皮球顶给项志后,在落地的那一霎那急速向着对方球门飞奔,而项志似乎也是心有灵犀,皮球在他脚下并没有久作停留,重重一踢直追陆瑾而去。   见状,刘昂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一句,急忙拔腿紧追,但他如何能够追赶上陆瑾的速度,立即就被甩出了三丈开外。   陆瑾健步如飞,整个人如同一道闪电掠过草地,快得让旁观者几乎只看见一道模糊的残影。   冠正社球门前还守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社员,望着飞奔而至的陆瑾,他嘶哑大喝道:“来吧,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陆瑾双目微微一眯,霍然止住脚步准确停下了追来的皮球,防守之人也不上前抢夺,只是满脸怒容地望着陆瑾,显然正在等待队友一并前来防守。   陆瑾自信笑了笑,也不传球,脚尖一触皮球表面,显然是选择进行正面突破。   防守之人对陆瑾高超的球技心有忌惮,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举动,想判断出他究竟选择何等方法突破。   陆瑾动了,整个身子瞬间爆发冲刺,快如迅雷疾如闪电,好似滚滚大河劈来崇山峻岭奔涌而至,气势锐不可当。   在两人身影交错的一瞬间,原本在陆瑾脚下的皮球陡然飞起,以一个巧妙的角度飞过了防守者的头顶,与此同时,陆瑾也是一个贴身滑步,堪堪绕了过去。   不过防守之人却是有所防备,在球飞头顶之际,猛然转身挡在了陆瑾身前,想凭借壮实的身子将陆瑾阻挡在外。   在旁观者眼中,防守之人的守卫动作可谓非常正确老练,并没有选择与陆瑾硬碰硬,而是用身子进行阻拦,眼见陆瑾并没有突破成功,不少围观的人都忍不住一声颇觉可惜的喟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陆瑾并没有丝毫的灰心丧气,整个人竟是突然拔地而起,在半空中掉转身子头下脚上,紧紧地盯住正在往下掉落的皮球,抓住了那稍纵即逝的瞬间,右脚重重地踢在了皮球上。   皮球应声而动,改变方向朝着球门快速飞去,准确穿过了中央的那道风流艳,飘然落在了不远处。   “噢呀,倒挂金钩,彩!”   场外围观人们如梦方醒,顿时爆发出了响彻云霄的喝彩声,对于陆瑾精湛的球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群中,太平公主终于回过神来,她望着正在向队友比划着胜利手势的陆瑾,嘴角溢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美目中的异彩更是浓烈了。   再进一球,比分变作四比三,场内形势立即为之逆转,齐云社社员们士气高昂欢呼不止,冠正社社员们却是个个垂头丧气,模样好不沮丧。   望着陆瑾带着一脸轻松微笑接受队友们的庆贺,刘昂心头怒火中烧,双目似乎快要喷出火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个外表看似文弱的棋博士,竟不可思议地为齐云社连续扳回两分,将比分差距越拉越小,倘若再被他进得一球,岂不是两队将成为平手?这一切是刘昂不愿意见到的。   他心知眼下不是负气争斗之时,若自己这个球头不能带动士气遏止住陆瑾惊人的攻势,那冠正社将极难继续保持优势,说不定比分还会被齐云社反超。   心念及此,刘昂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整个人也从对陆瑾的敌视和仇恨中渐渐冷静了下来,静静思索应对之策。   薛楚玉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对着陆瑾笑言道:“陆兄,只要我们再能进得一球,就能和他们打成平手了,时才让你前来蹴鞠,真是无比正确啊。”   旁边的项志兴奋补充道:“社长说得不错,光凭陆兄带球过人的手段,我等便已是钦佩之极,而且所进之球皆是一次S入风流眼内,我还从未见过谁人能够有这般准头,这两球我们几乎都没有使上力气,完全是你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啊!”   陆瑾笑着摇手道:“好了,大家就不要光顾着夸奖我,其实就如同刚才你们所说,这筑球最主要是讲究协作配合,比如刚才进的那一球,若没有薛兄沿着边线飞速狂奔,并及时传球给我,我岂能抢到皮球?若是没有项兄闻弦歌而知雅意,将皮球及时回传,我又岂能顺利晃过拦阻之人,并S入风流眼内?”   说到这里,陆瑾望着那五张汗津津的年轻面庞,收敛笑容正色道:“因此,筑球靠的是场内所有社员齐心协力,并非一个人单打独斗决定胜负成败,在下即便再是厉害,也不可能凭借一人之力对抗对方六人,刚才所进之球,皆有大家的功劳。   ”   一番话听得齐云社几人全都心生感动,薛楚玉出生将门,性格豪爽直率,此刻听到陆瑾之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不居功不自傲,陆兄当真人品贵重,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陆瑾来到长安城已快两月,整日忙着调查阿爷下落,教授棋艺课程,几乎都没什么空闲时间,也鲜少在外接触认识新的朋友,听到薛楚玉此话,顿觉甚合心意,笑言点头道:“好,薛兄此言甚合我意,待到比赛结束,你我再一醉方休。”   薛楚玉含笑点头,招呼社员们继续进行比赛。   连续丢掉两球后,冠正社显然慎重沉稳了许多,刘昂更是派出两个颇能防守的社员专门跟着陆瑾,务必减少他得到球的机会。   齐云社社员的整体球技本就弱于冠正社,如今陆瑾又被对方两人防守甚严,形势立即变得急转而下,场上顿时出现了白热化的态势。   太平公主本是蹴鞠好手,又担任宫中蹴鞠队的球头,自然将场上的形势奥妙一览无遗看得明白。   她心知那位技术高超的社员乃是齐云社的尖刀,他的发挥对齐云社来讲十分重要,如今被对方牢牢围住,他根本展不开拳脚拿球得分,因此而已,整个球队也失去了主攻力量而陷入窘境,倘若不能扭转这样的困局,必定陷入失败之境。 第一八九章 连过五人  太平公主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奔跑中的陆瑾,却发现他似乎已经累得不轻,整个人气喘吁吁不止,奔跑夺球的速度也是非常缓慢,与刚才的英姿矫健判若两人。   见状,太平公主美目中闪过了一丝失望之色,暗暗叹息道:“尽管他球技高超,没想到体力却是差了一些,真是太可惜了。”   防守陆瑾的那两人似乎也看出了此点,原本一直紧绷的心弦不经意间就为之松泛了,虽仍旧保持着对陆瑾的紧紧跟随,却再没有刚才的慎重小心。   陆瑾乃习武练功之人,体质强壮后劲绵长,区区一场蹴鞠比赛自然不在话下,装作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也只是想要麻痹防守他的那两人而已。   此际眼见时候差不多了,他悄悄对着正带着球的薛楚玉比了一个手势,薛楚玉心领神会,扬起一脚将球向着陆瑾前方踢去。   霎那间,一直病怏怏的陆瑾犹如下山猛虎似地动了,奔逸绝尘直扑皮球而去,速度快得犹如陡然掠过场内的闪电。   防守他的那两人悴然不防,待到陆瑾抢到了皮球,这才恍然回过神,高喝一声急忙衔尾追去。   陆瑾蓄势已久,得到皮球后更是如鱼得水,风驰电骋般朝着对方球门猛烈攻去,转瞬间便跑了十丈之远。   “原来,刚才他是在故意示弱啊!”太平公主恍然醒悟,唇角不禁绽放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心内也生出了一阵莞尔感觉。   围观人们这才如梦初醒,待看到陆瑾得球,立即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毕竟刚才陆瑾已经精彩至极地展现出两枚进球,倘若这一球能够再行踢入风流眼内,那就意味着能够与冠正社战成平手。   “好个狡猾的田舍奴。”   刘昂这才明白陆瑾刚才乃是假装疲惫,气恼之下急忙斜插而上前来抢夺皮球。   陆瑾毫无畏惧地迎面而上,奔跑冲刺像一匹不羁野马,面对前来阻拦的刘昂,他根本不见慌张,脚下轻轻一磕将皮球向着前方一送,皮球竟从刘昂双腿之间穿裆而过。   刘昂没想到陆瑾竟用这般方法过人,一时之间羞得面红耳赤,待到陆瑾越过他的那一霎那,刘昂终是忍不住心头怒意,右腿伸出向着旁边一绊,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太平公主正站在此地不远处,自然将刘昂卑鄙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捂着小口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眼见陆瑾就要被绊倒在地。   然而就在此时,陆瑾仿佛早有准备般顺势轻轻一跃,跨栏似地躲过了刘昂伸出来的右脚,也不停下作出报复举动,甚至看也不看刘昂一眼,继续朝着前面皮球飞速追去。   越过刘昂后,陆瑾离球门已是越来越近,而在前方,冠正社的左右杆网大山般挡在前面,阻挡着陆瑾前进的步伐。   面对两人夹击守卫,饶是陆瑾球技过人,此时也不敢有所托大,奔跑速度立即大为减缓,待到奔直那两人丈余开外处,他又猛然再次加速,不用问也是选择继续强行突破。   这时,场内场外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围观人们尽皆双目圆瞪,呼吸沉重,视线紧紧追随着带球的陆瑾,只要能够越过拦阻的两人,球门之前便再也无人守卫了,说不定凭借此球,齐云社就能和冠正社战成平手,因此这一球尤为关键。   陆瑾没有丝毫犹豫不决,用脚尖轻巧勾球,将皮球旋到了脚背,看似又准备以挑球过人的方式,越过守卫的两人。   最左边那人有些耐不住性子,在陆瑾作出挑球过人举动的那一霎那,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抢夺,粗壮的胳膊也顺势向着陆瑾胸口撞去。   陆瑾矫健敏捷,脚下更是行云流水般带球控球,只见他骤然改变挑球之举,用脚尖对着草地上的皮球轻轻一拨,整个身子向左微微倾斜,看似准备选择从左面突破。   前来抢球之人惊慌回防,乱步阻挡之下整个人的重心不可避免地向着左面倾斜。   陆瑾触球的右脚没有半分犹豫,踩住皮球顶端一个漂亮的回拉,身子顺势踩着球转了一圈,后背贴住防守之人的那一霎那,又作出了一个飞速旋身而过的动作,既漂亮又巧妙地越过了防守的那两人。   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球门,陆瑾心头大定,抬腿踢球,皮球飞速腾空准确钻入了球门正中的风流眼内,整个过程干脆而又利落。   霎那间,比刚才猛烈许多的欢呼声陡然响起,许多人看得如痴如醉惊叹不以,竟不感相信世间有如此高超的蹴鞠之技,齐云社的这位正挟不仅过人技术了得,而且踢球准头也是非常之高,竟是不可思议地接连射入了三球,将比分硬生生地追成了平手。   望着边上的仆役将比分木牌换作了“四比四”,刘昂牙齿用力地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攥起,捏得“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突然,他仿佛下定决心般面容为之一沉,将冠正社几名社员召集在一起轻声议论半响,再次列阵准备开球的时候,脸上已是带上了镇定自若的微笑。   连进三球后,齐云社所有人士气旺盛,特别是陆瑾惊人的精彩表现,更使他们终于看到战胜冠正社的希望。   薛楚玉重重拍手示意社员们一定要防守住冠正社这次进攻,当看到刘昂面露微笑的表情时,心里面忍不住飘出了一丝疑惑,暗暗揣测冠正社莫非还留有什么后招。   离比赛结束大概还有半刻钟的时间,冠正社开球之后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将球踢回了已方场地,在社员们之间来回传递。   薛楚玉乘着已方士气如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看着对方表演,轻轻地比划了一个手势,当先朝着冠正社场地而去,准确拦截抢夺皮球。   陆瑾岂会让他孤军深入,自然也紧随他而去。   见到两人奋不顾身地冲至,刘昂阴冷地笑了笑,将球高高挑起,传给了不远处的那名已方社员。   薛楚玉眼见机不可失,急忙上前争夺皮球,几乎是与对方社员同时鱼跃而起。 第一九零章 毛遂自荐  两人在空中陡然相撞,终归是薛楚玉力压一筹,率先用头触碰到了落下的皮球。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球顶给陆瑾的那一霎那,一股钻心般的疼痛突然从肋下生出,转眼就流遍了全身,一张俊脸也是扭曲变形,“啊”地一声痛呼,便从半空跌落在地。   陆瑾大惊失色,连飞来的皮球也没功夫看上一眼,急忙奔去将他扶起,关切问道:“薛兄,你没事吧?”   薛楚玉疼得牙关紧咬,额头流下豆粒般的大汗,目光愤怒地盯着时才与他在空中碰撞之人,半响才理顺呼吸怒声言道:“你这人好生卑鄙,竟暗中用手肘撞我,有你这样蹴鞠的么?”   陆瑾这才明白过来,撩起薛楚玉的半臂一看,果见他的左肋一片泛红血肿。   陆瑾记得跟随裴道子学习武艺时曾听他见过,头部、喉咙以及肋下,为人身体最脆弱的三个部位,对敌之时都须得好好保护,如今薛楚玉肋下受伤,不用问也一定十分地严重。   听到薛楚玉质问之言,那人却是满不在意地笑言道:“蹴鞠场上争夺抢球,岂会有不受伤的道理?还望薛兄不要见怪,起来继续比赛便是。”   这时,项志等人也跑过来察看薛楚玉伤势,闻言登时怒发冲冠,便要冲上前去质问理论。   薛楚玉强忍疼痛连声劝阻道:“大家速速回来,现在不是与他们争执的时候,有什么待到比试结束再说。”   平息了社员们的怒火,薛楚玉望着陆瑾强颜笑道:“陆兄,依我现在这样的情况,只怕已经无力比赛,要不这样,你代替我担任场上球头,负责指挥剩下的比赛,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心知比赛正在决定胜负的关键时期,也不推托,镇重其事地点头言道:“好,薛兄放心,在下一定幸不辱命。”   薛楚玉颇为感动地点点头,待到几人合理将他抬出了场外,又是开口言道:“陆兄,这蹴鞠比试每队须得六人,你接替了我的位置后,正挟之位就空了出来,我看还是由原本换下场的杨荣成担任正挟。   ”   陆瑾点点头,正欲开口之际,旁边突然传出了一个清脆的嗓音:“等等,几位郎君,在下毛遂自荐,想要担任正挟与你们并肩而战,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陆瑾和齐云社的几人讶然望向出言之人,只见他年约十五六岁身子纤弱,皮肤白皙犹如玉石,容颜更是俊美非常,此际黑白分明的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众人,透着一份说不出的自信。   陆瑾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当先拱手询问道:“敢问郎君高姓上名?”   “在下姓李,”纤弱郎君手握折扇也是一拱,眼珠机灵一转,笑道:“名字么,叫做李令跃,命令之令,跳跃之跃,不知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在下陆瑾。”陆瑾笑了笑,将目光转向了薛楚玉,显然在等待他的意思。   薛楚玉哑然失笑道:“瞧李郎君身板如此瘦弱,何能经得起蹴鞠之时的激烈争夺?况且我们本就有现成的正挟,目前场上并不确人。”   这纤弱郎君正是站在场边观战的太平公主,刚才目睹陆瑾连进两球,饶是自喻为蹴鞠技术了得的太平公主,一时之间也不禁心生敬佩之感,眼见齐云社社员遭到对方暗算,受伤下场后,太平公主同仇敌忾之下,立即生出了自荐上场比试之心。   她身为金枝玉叶的公主,这番举动着实有些太过大胆,倘若被高宗武后知道,必定会加以责罚惩治,好在现在只得孤身一人,也没人知道她的身份,才大胆自荐比赛。   闻言,太平公主手持折扇晃了晃,笑微微地言道:“在下虽是身体瘦弱,然而自小苦练蹴鞠有成,技术却是十分非常高超,郎君何能光以身板论蹴鞠之技?要不这样,在下当场表演‘白打’,让你们看看可有资格上场。   ”   薛楚玉沉吟了一番,点头言道:“那好,倘若郎君所言非虚,本郎君自然重新考虑。”   太平公主轻轻颔首自信一笑,将手中折扇别在腰间蹀躞带上,纤足一点草地上的蹴鞠,已是将之勾在了脚颈处。   所谓‘白打’,是指单人表现球技,只见太平公主将勾着的皮球临空挑飞,堪堪与她脑袋同高,香肩用力一顶,却是将皮球从左肩顶到了右肩,两肩来回顶球十余下,皮球又顺着右肩顺势滑下,膝盖一抬准确接住,落在足上连连颠球不止,这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非常熟稔。   薛楚玉看得双目一亮,笑言道:“好一招双肩背月,漂亮!”   太平公主俏脸微露骄傲之色,将皮球顺势踢起落向身子后方,娇躯前倾膝盖向着后面一弯,莲足已是准确踢中了身后之球,又将皮球踢回了身前。   “噢呀,神龙摆尾!”项志双目陡然就瞪直了。   太平公主又是一笑,接着又表演了转乾坤、燕归巢、斜C花、风摆荷、佛顶珠等等诸多白打技巧,惊得不仅是薛楚玉等人,就连旁边的围观者也忍不住惊叹不已。   一通蹴鞠技巧表演下来,太平公主额头微微冒出香汗,俏脸也是泛出了丝丝红晕,她将皮球踩在足下,傲然问道:“如何?本郎君可有资格当你们齐云社的正挟。”此话,却是对着陆瑾说的。   陆瑾点头笑言道:“郎君的球技,的确非常高明,不过是否让你上场蹴鞠,我可做不了主。薛兄,你的意思如何?“   薛楚玉哈哈笑言道:“今日真是好运,竟接连遇到了两位蹴鞠高手,好!就请李郎君上场担任正挟,是输是赢就全靠陆兄和李郎君了。”   不待陆瑾出言,太平公主已是当先点头言道:“放心,只要有本郎君出马,包管杀得他们片甲不留,你就只管坐在这里看好戏便可。   ”   说完之后,她将头顶幞头摘下,也不顾上面珍贵的玉石,就这么随随意意地扔到一边,又理了理头顶的发髻,对着陆瑾展颜一笑,模样好不俊俏。   陆瑾只觉香风扑面,大感慑人心脾,他心知许多贵胄公子都要敷粉熏香的习惯,倒也没有怀疑太平公主的女子身份,只是觉得这李郎君文文弱弱太过Y柔了一些。   不容多想,陆瑾将齐云社的社员们招呼到了一起,轻声低语了一番准备使用的战术战法后,带着他们重新归场。 第一九一章 最后一球(上)  刘昂早在场上等得颇为不耐烦,眼见时才那表演白打技术了得的郎君换下刘昂,登时有些不乐意了,冷笑言道:“好你个齐云社,拼不过我们就接二连三启用外人,如此伎俩,实在令人不齿。”   一番话听得陆瑾暗皱眉头,正欲出言反驳,太平公主已是冷笑开口道:“这位郎君此言当真差矣!薛社长慧眼识英雄,刚才已让我和陆郎共同加入了齐云社,如今我们也是齐云社的社员,何有外人之说!”   刘昂被这一通话噎得不轻,却找不到合适之言反驳,只得怒气冲冲言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待会本郎君便会让你见识一下厉害。”   陆瑾心知此人心计歹毒,怕他又使出那些卑劣伎俩进行暗算,转头凑到太平公主耳边低语道:“李郎,你身子瘦弱,万勿与他们正面交锋,千万记得保护好自己。”   太平公主自幼身长在深宫中,何曾与年轻异性这般亲密接触过,悴然不防被陆瑾说话之气吹到耳根,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感觉立即流遍全身,俏脸染满了火焰般的红晕,整个人也是呆立当场。   陆瑾本在低声说话当儿,突见她耳根通红,不禁大是奇怪,疑惑问道:“李郎,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太平公主恍然回过神来,神情略显慌乱地垂下黔首,呐呐言道:“无妨无妨,我只是突然上场,有些怯场罢了。”   陆瑾释然地点点头,想及薛楚玉时才受伤惨状,不由沉沉地吐了一口浊气,轻声言道:“其实在我心中,输赢倒是其次,只要你不受伤就可。”   太平公主闻言一愣,有些怀疑被陆瑾瞧破了女儿身,所以他才故意前来讨好,然而见陆瑾神色如常,这才为之释然,甚为疑惑地问道:“陆郎……为何这般关心我?”   陆瑾拍了拍她的肩头,理所当然地笑言道:“蹴鞠场上冲撞激烈,你的身子这般瘦弱,关心你也是正常,我可不希望你也如同薛兄这般被抬下场去。   ”   太平公主心头一暖,只觉心内某处为之触动,也不恼怒陆瑾无意触碰到她的香肩,满是自信地笑道:“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比赛继续开始,陆瑾代替下场的薛楚玉站在了球头的位置上,而太平公主则担当负责主攻的正挟。   所谓的球头,除了是球社在蹴鞠场上指挥者外,更重要的是须得承担起全队的统领整合作用,如何协作,如何指挥,如何进球,如何防守,都与球头有着非常的密切的关系。   另外,球头还要见缝C针,见火灭火,进攻为正挟,防守为杆网,在各个角色中根据需要加之转换,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最关键的位置上,因此,球头可以说是整个球社的灵魂人物。   如今,初识筑球不久的陆瑾担任球头,负责对阵冠正社这样的强大球社,即便是对他技术满怀信心的薛楚玉,心里面也忍不住飘过了一丝担心,毕竟一名优秀的球头,最重要的并非蹴鞠技巧,而是指挥能力。   刚才薛楚玉争球受伤下场,现在轮到齐云社开球,太平公主独自一人傲立在中线位置,望着眼前对她恶目怒视的冠正社正挟,嘴角勾出了一丝轻蔑笑意,纤足扬起就将皮球回踢给站在她身后五六丈开外的项志。   项志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担当需要冲锋陷阵的骁球,自然十分的合适,在齐云社六个人当中,也只有他和薛楚玉的球技尚算差强人意。   只见项志接到皮球的那一霎那,并没有急着传球给齐云社其他社员,而是发挥出中场控局的优势,带着球不慌不忙地前进着,向着对方场中缓慢压了过去。   冠正社赢球心切,倒也没有如起先那般龟缩防守,而是在刘昂的带领下,上前凶狠*抢。   项志明白对方球技了得,并不敢有所托大,在面对冠正社两人上前夹击的时候,果断将皮球踢向左方,落在了陆瑾脚下。   陆瑾刚一接到皮球,围观的人们登时欢声雷动,显然渴望能看到陆瑾又如刚才那般施展出巧妙的过人方法,以凌厉的气势突破防御,为齐云社再添一分。   然而陆瑾并没有选择如刚才那般从正面突破,因为在目前时间已经不多的情况下,这一球实在太珍贵的,倘若落到冠正社的手里,齐云社就须得从进攻转为防守,再想夺球必定会浪费不少的时间,因此这一球不容有失。   他略一思忖,断然将皮球向后传去,皮球凌空飞跃了二十来丈,落到了负责防守球门的左杆网唐敏学身前。   唐敏学没想到陆瑾竟会将球传给自己,一时间大感出乎意料之外,****接球将皮球准确停下,望了望冠正社的社员离此处尚远,又将球踢给了右杆网杜飞鹰。   皮球在他两人之间来回传递了数下,冠正社负责进攻的刘昂三人终于失去了耐心,纷纷飞奔而至前来抢夺。   项志生怕他们丢掉皮球,大惊之色之下连连高呼传球,刘昂心思剔透,抽身上前封住唐敏学传球的球路,竟将前方守得死死的,除非大力临空飞传,否者根本就没有传球的机会。   正在唐敏学有些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左面边线处,右臂一抬示意传球。   眼见那人正是陆瑾,唐敏学立即精神大振,自然毫不犹豫地将球传了过去。   然而陆瑾并没有选择停住皮球,而是就这么顺势大力一传,皮球凌空而起飞速疾飞,落点的目标正是太平公主所在的那个位置。   太平公主早就有所准备,看到皮球飞来的那一瞬间,一双美丽的双眸陡然就亮了起来,暗暗道得一声“传得好”,****一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皮球,顺势而下落在了纤足之前。   这样一来,太平公主前方就唯有冠正社负责防守的骁球和左右杆网,她微微思忖了霎那,断然带球突进,看似准备凭借一己之力单刀赴会。   见状,陆瑾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生怕她独自一人会出现闪失,立即飞速追去。 第一九二章 最后一球(中)  太平公主球技了得,极具自信,根本不将对方防守的三人看在眼中,气势汹汹而去,没有丝毫的停顿。   冠正社防守社员见她这般托大,一时之间皆是忍不住有些受到轻视侮辱的感觉,毕竟刚才陆瑾已经这般了得地晃过了他们,倘若此时在被这个瘦弱的小子晃过,那他们在冠正社内还有何等颜面可言,因此,必须将她拦截住。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防守三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朝着太平公主*去,看似准备合力抢下这一球。   太平公主艺高胆大,面对三人*抢也没有露出慌乱之色,而是沉着冷静地飞快估算了一番形势,没有选择传球转移,而是径直上前准备凭借技巧晃过,   不得不说,太平公主蹴鞠技术当真是非常厉害,只见她全速飞奔冲入对方防守阵形中,右脚一点一晃,将脚下皮球一拨一拉,皮球已是犹如长了眼睛般晃过了第一防守社员。   不过这样以来,太平公主就陷入了三人包抄的中间,完全没有丝毫的转圜余地,要不顺利突围,要不就会被抢去皮球,连传球的机会也没有。   此时,太平公主面对的是齐云社的右杆网,一个个子不高但却十分壮硕的青年。   两人飞速对视了一眼,太平公主心知不能多作犹豫等待,先将皮球护在了右脚内侧,然后脚下轻轻来回一磕,身子左晃****让人摸不透她想要突破的方向。   那人牙关一咬,再把握不准之下断然倒地铲球,这也是最激烈,也是最行之有效的夺球方式。   电光石火间,太平公主把握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在他倒地铲球,双腿分开的那一霎那,断然足背一推皮球,使出了一个漂亮穿裆过,而自己则就势跳了起来,躲过袭来之脚,整个过程险之又险,又精彩绝伦。   见到这样精彩的一幕,围观人们发出了一声激烈的高亢喝彩,对太平公主的球技赞叹不止。   然而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太平公主越过此人得到皮球的那一霎那,最后一名防守动员堪堪围至,只见他脸膛陡然一寒,眼中凶光大展,脚下抢夺皮球的同时,手肘用力向着太平公主撞了过去。   “小心。”奔跑追来的陆瑾已是离此地不远,见状立即高声提醒。   可惜太平公主整个心思都在皮球上面,何曾注意到对方卑劣的动作?手臂被对方这么用力地一撞,登时又痛又麻,整个身子也失去了平衡,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皮球失去了她的控制,滚跳到了一边,被那人轻而易举地踩住,望着正跌坐在草地上的太平公主,露出了一个得意至极的笑容。   太平公主这才明白刚才疼痛何来,捂着痛处怒声道:“你这人好生卑鄙,竟这般暗算于我!”   闻言,那人却是冷冷一哼,也不理睬太平公主,脸上挂着一幅浑不在意的表情带球而走。   太平公主身份尊贵,个性骄纵,平日里与她蹴鞠的宫娥内侍们几乎都是小心翼翼,何敢用这般宵小手段使诈暗算于她?此际被这人如此欺负,她自然是又气又急涨红了面颊,心里面既有一份屈辱感,也有一种丢掉皮球的内疚感,五味陈杂难受不已。   “李兄,你没事吧?”陆瑾飞快跑了过来,也没有去抢夺皮球,反倒是对跌坐在地的太平公主伸出了手掌,示意拉她起来。   太平公主愣了愣,也没有让他相扶,强忍手臂疼痛从草地站了起来,眼泪花儿在双眸内打转不迭,却倔强得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愤愤然地开口道:“那人好生卑劣,竟用这种手段争夺皮球,实在胜之不武。”   说完之后,她的俏脸上露出了几分愧疚之色,洁白如玉的贝齿一咬红唇,很是委屈道:“对不起,陆郎,我不小心将球丢了。   ”   陆瑾淡淡笑道:“蹴鞠场内你争我夺稀疏平常,被人抢去了就抢去了,我们一并再将球抢回来便是,李兄觉得如何?”   太平公主听到他并没有半分责怪,反倒是柔声安慰,心里忍不住为之一暖,点头笑道:“好,球是从我脚下失去的,我自然有将之夺回来的义务。”说完之后收敛笑容对着陆瑾微微颔首,转身朝着皮球追去。   终于抢到了皮球,刘昂等人自然是非常的兴奋,带球直接向着齐云社场地内攻取,目标自然是直指球门。   陆瑾对着齐云社的社员们比划一个尽快回防的手势,自己则两脚生风地衔尾急追,如疾风如闪电,整个人贴着草地似乎快要飞起来一般。   此时,皮球已经顺利传到了刘昂脚下,刘昂不愧为冠正社当之无愧的社长,球技非凡带带球动作更是行云流水,面对正在前面阻挡的项志,他露出了一个不屑的微笑,就这样带着皮球强行冲突而至。   两人人影交叉,刘昂脚尖一抬,勾出球使其以一个十分巧妙的角度滚到项志身后,而他也乘着这一刻飞速而过,竟是轻而易举地晃过了项志。   项志怒喝一声,想要转身追赶却是有些晚了,刘昂已是马不停地地冲到了离球门不远的地方。   他双目瞄向球门,右腿一扬像是想要就这么S门,身在不远处的唐敏学陡然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拦阻,用身子奋不顾身封挡住了球路。   谁料,刘昂脚下却只是轻轻一磕,将皮球向着右前方踢了过去,正巧绕过了唐敏学,而他整个人也是人随球走,移到了唐敏学身后。   陆瑾看得心头一紧,想要追赶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刘昂面对空无一人的球门,断然抬腿踢球。   皮球一声闷响,飞速离开地面,朝着齐云社球门风流眼疾飞而去,眼见便是要得分的结果。   见状,冠正社的所有社员们同时露出了惊喜不已的神色,毕竟鏖战了这么久,在大比分领先的情况下,被齐云社接连S入了三球,实在令所有人都觉得甚为恼怒,如今终于可以一球定输赢,堂堂正正地击败齐云社,大家自然感觉到了无比的振奋,心思也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 第一九三章 最后一球(下) ?正当所有人觉得胜负已定的时候,异变陡然发生,一个人影风驰电骋般沿着边线斜插而下,刚好出现在了齐云社的球门前,身体纤弱模样俊俏,正是太平公主。   面对飞速而至的皮球,太平公主银牙猛然一咬,整个身子从草地上发力弹起,犹如一只白鹭般飞到半空中。   然而可惜的是,飞速而过的皮球堪堪从她身边掠过,终归是慢上了些许。   太平公主芳心一乱,来不及多想就这么扬起纤足勾起脚尖,以一个倒挂金钩的匪夷之姿,惊险之际的截住了皮球,向着反方向用力一踢,皮球高高飞起,抛向了半空中。   这一切皆是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在围观者看来,呼吸也只不过短短一息,冠正社的社员们更是深深体会到了从天堂陡然变为地狱的感觉,全都惊讶非常地瞪大了双目,目光满是错愕不甘之色。   太平公主临空截球,身子自然失去了平衡,好在她也算临危不乱,在身子下落快要摔倒在地的时候,纤手一撑地面顺势一滚,卸去了下坠力道,长吁一口气站了起来,竟是毫发无损。   这时,围观的人们才从无比震惊中回过神来,陡然发出了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显然对太平公主无双球技大为敬佩。   的确,临空倒挂金钩可不是任何蹴鞠手都能轻易使出的招式,不仅需要极强的判断力和敏锐力,更需要不怕受伤的勇敢之心,时才陆瑾正是靠着一记倒挂金钩攻破了冠正社的球门,得到极其宝贵的一分,如今太平公主故技重施,也是用这精彩绝伦的倒挂金钩截住了冠正社必进的皮球,如何不令在场人们欢呼雀跃不止。   刘昂气急败坏地高声咒骂了一句,正要去追逐抛向长空快要落下来的皮球,然而没想到有人却比他更快,已经抢在他之前拿到了皮球。   那人身高六尺,剑眉星目,即便是在充满了激烈对抗的蹴鞠场上,也依旧是一副翩翩儒雅之风,正是临时担任齐云社球头的陆瑾。   只见陆瑾用脚尖将皮球稳稳地停在了草地上,目光四顾高喝一声:“随我冲。”已是一马当先地朝着冠正社的球门飞快奔去。   见状,齐云社的四名社员以及太平公主立即欢声雷动,依言跟着陆瑾冲锋而去。   薛楚玉一个人在场边看的也是热血沸腾,高声提醒道:“陆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努力啊!争取进得一球。”   乘着奔跑的空隙,陆瑾飞速一扫比分牌下的香炉,果见代表时间的那株黄香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不容多想,立即咬紧牙关朝着球门飞速冲刺。   时才冠正社进攻猛烈,战线拉得太长,以至于半场内就只剩下了左杆网和右杆网两人,如今陆瑾加速飞奔,已将许多人抛在了脑后,眼前唯有防守球门的左右杆网两人而已。   陆瑾与他们也算是老对手了,毕竟每次进球都免不得与这两人交锋过手,当下根本就是不慌不忙,因为陆瑾相信凭借他的球技,晃过两人应该不会是多大的难事。   冠正社左杆网、右杆网如临大敌,相互对视了一眼,使了一个阴冷的眼神,双人合力一铲一抢,竟是将陆瑾突破方向锁得死死的。   陆瑾心思敏锐,立即发现那倒地铲球的左杆网目标并非是皮球,而是径直朝着他的脚踝而来,若是普通人被这样凌厉的力道铲中,绝对会立即倒地不起。   时才此人暗算李令跃,更用无耻之法抢夺皮球,饶是陆瑾的好脾气,也早就憋上了一肚子的怒火,见他依旧这般暗算偷袭,陆瑾再也忍不住了,心头一动整个身子带球一跃,堪堪躲过了冠正社左杆网袭来之脚。   然而此刻,他并没有选择飞速突破,而是乘着身子下落的那一霎那,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踩在了那人脚踝之上。   只闻一声骨头脆响,冠正社左杆网双目圆瞪,口中发出了一声痛呼,已是抱着脚踝原地打滚痛呼不止。   唐时的蹴鞠比赛尚没有犯规一说,只是规定双方社员间不能相互动手暗算,陆瑾选择的机会非常的巧妙,因为是冠正社左杆网先倒地铲球,陆瑾才无可奈何地跳起躲避,踩到他的脚踝自然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暗中教训了那人一顿,陆瑾心头暗自好笑,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了蹴鞠比赛当中,目前时间已经不多了,倘若再不能攻破冠正社的球门,那双方球社只能握手言和,这是想战胜刘昂的陆瑾不愿意看到的。   “陆兄,传球。”   正在此时,一人从不远处飞速插上,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头长发随风飘散,正是太平公主。   瞧见这李令跃容貌清秀绝色如同女子,霎那间,陆瑾竟有一种失神的感觉,也没多加考虑,就这样将球传给了她。   “传得好。”太平公主登时欢呼雀跃,接住皮球带球飞奔,犹如一阵飓风刮过场地,直接向着对方球门而去。   冠正社右杆网没料到陆瑾会选择传球,一时之间大感意料之外,急忙撇下陆瑾朝着太平公主追了过去。   然而,太平公主速度实在太快了,加之这一球她志在必得,奔跑起来自然更是尽心尽力,转眼之间就奔到了离冠正社球门三丈开外之地。   她也没有选择再跑近一点增加准头,就这么扬起秀腿狠狠一脚踢在了皮球上,皮球带着一丝草屑临空飞去,犹如长虹贯日般冲入了正中的风流眼内,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也是在这一刻,站在场外的仲裁敲响了比赛结束的铜锣,翻动木牌,比分停留在了五比四的位置上,齐云社以一分的微弱优势,反败为胜战胜了强大的冠正社。   待到进球的那一霎那,留在场边的薛楚玉惊喜至极地怪叫了一声,也不顾身上的伤势,发疯般冲入场内抱住陆瑾又叫又笑,神色大是欣喜兴奋。   项志等其他社员也是通通地围了上来,抱在一起兴奋庆祝。   唯有太平公主站在不远处嘴角含笑地望着这一切,抬起纤手一拭额头香汗,如释重负地轻吁了一口气。 第一九四章 来之不易的胜利  刘昂面如死灰地跌坐在了地上,望着正在庆祝的齐云社众人,露出了一丝愤怒不甘的神情,他怎么也料不到,原本胜券在握的比赛,却被两个临时加入齐云社的人改变了局面,从大胜到惨败,刘昂也体会到了深深的不甘心。   庆祝结束,薛楚玉望着跌坐在地的刘昂,走上前去冷笑问道:“如何,饶是你冠正社蹴鞠之技独霸长安城,今番也是栽到了我们齐云社的手上,哼!愿赌服输,快快将赌筹交来。”   刘昂无比愤怒地盯着薛楚玉,咬牙切齿地言道:“尔等卑鄙地临时加入外人,若没有陆瑾以及那个臭小子,你们齐云社岂会这般胜过我们?当真是厚颜无耻。”   薛楚玉不屑一笑,正色言道:“就如刚才李郎君所说,他与陆兄都已经加入了齐云社,我们获胜自然是光明磊落,倒是你们暗中使出阴险手段,这才令人觉得不耻。”   闻言,刘昂面色涨红,满腔愤怒不甘无从发泄,盯着薛楚玉的双目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及至过了半响,他才长吁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袋,看也不看就气呼呼地扔给了薛楚玉。   薛楚玉抄手接过,放在掌心掂量了半响,露出了一个好不得意的笑容,回身来到陆瑾等人的身边,笑嘻嘻地言道:“这次一共赢了五十两黄金,宰相之孙果然是财大气粗啊!”   陆瑾恍然醒悟,哑然失笑道:“原来你们两社比试,竟以钱财作为赌注。”   薛楚玉点头笑道:“若没有一份彩头,大家蹴鞠岂会带劲?我看要不这样,这场比赛之所以能够获胜,陆兄和李郎君两人实在功不可没,你们每人各十两黄金,剩下的三十两我们齐云社六人平分,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太平公主闻言秀眉一挑,颇觉惊讶地笑道:“噢呀,蹴鞠还能得到钱财,我也有么?”   “当然,”薛楚玉笑了笑,脸上换作了心有余悸的样子,“倘若没有李郎君你奋不顾身地截住冠正社快要踢进的球,以及最后那枚决定胜负的精彩进球,说不定就要换作我给刘昂黄金了,这也是你应得的。   ”   太平公主微笑颔首,心里面大感高兴快乐。   原本在太平公主眼中,十两黄金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微不足道的,说不定她用的一盒胭脂水粉的价钱,也不少于十两黄金,然而这十两黄金毕竟是她用自己的蹴鞠技巧赢回来的,自然能够让她体会到一种不一样的快乐。   陆瑾也不推辞,含笑接过薛楚玉递来的黄金,还不望看了不远处的刘昂一眼,并略带挑拨地晃了晃手指间的金叶。   刘昂气得双颊通红,强烈的屈辱感使得他几乎快要抬不起头来了,他输球输人,自知此地不是久留之处,恶狠狠地瞪了陆瑾和薛楚玉一眼,转身带着冠正社的社员们灰溜溜地走了。   见他离去的背影,薛楚玉又是忍不住笑道:“这刘昂性格倨傲目空一切,今番被我们当场击败,只怕他心里面一定非常的难受不甘,陆兄啊,你得当心一点才是,堤防他暗中报复。”   陆瑾颔首言道:“薛兄放心,在下心里自有分寸。”   薛楚玉点了点头,大笑建议道:“比赛结束,也算功德圆满,这样,咱们大家一起前去饮酒庆祝如何?”   陆瑾刚想同意,突然想及一事,摇头笑道:“时才我见薛兄你肋下伤得似乎不轻,最好立即找个郎中看看伤势为妥,饮酒之事,不妨下次再说。”   项志附议点头道:“社长,陆郎君他说得不错,我们还是先到医馆诊治吧。”   薛楚玉沉吟了一番,终是点头道:“好吧,那就听陆兄之意,陆兄李兄,我们齐云社位于永宁坊内,具体位置在第一曲第三里,倘若哪天有空,两位不妨前来一叙。   ”   陆瑾和太平公主同时拱手应是,薛楚玉这才点点头,带着项志等人颇有些依依不舍地去了。”   齐云社的几人一走,就只剩下了陆瑾和太平公主,想起刚才那番鏖战争夺,两人不禁相视一笑,陆瑾当先出言道:“李郎君,最后那一球你拦截得当真巧妙,若非没有你奋不顾身之举,说不定我们早就输了。”   “那里那里。”太平公主难得露出了谦虚之色,媚眼儿朝着陆瑾脸上轻轻一扫,又飞快垂下眼帘,轻声问道:“今天清明节,陆郎莫非是一个人游园么?”   陆瑾笑微微地言道:“我是与他人一并来的,不过刚才同路的友人前去杏园观看进士们举办的杏林宴去了,所以我才孤身一人。”   太平公主颇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陆郎为何却没有与友人一并而去?”   陆瑾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言道:“杏林宴须得持请柬而入,在下没有请柬,故此不能进园。”   “岂有此理!区区杏林宴,怎会有这样的规定?”太平公主英眉一扬,颇有些忿忿不平的模样,继而望着陆瑾又露出了古灵精怪的笑容,“既然他们不让陆郎入内,那么本郎君带你进去,不知陆郎意下如何?”   陆瑾闻言一怔,颇觉奇怪地问道:“李郎君莫非有请柬在身?”   “请柬我也没有。”太平公主摇头笑了笑,用手中折扇轻轻一敲陆瑾的肩膀,故作神秘地言道,“不过本郎君却有办法进入杏园之中。”   陆瑾望着她那机灵活泼的模样,一时间忍不住哑然失笑,暗叹这李郎君真乃一个妙人,点点头言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李郎君了。”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言道:“杏林宴乃是正午准时举行,算算时间恐怕也要差不多开始了,我们不要久作耽搁,不如就此出发吧?”   “好,李郎君请。   ”陆瑾伸手作请,一派风度翩翩的儒雅气度。   望着他颇为俊朗秀气的面容,太平公主心里面不禁乱跳了数下,微微颔首之后,这才举步与他一并前行,进入了杏林之中。 第一九五章 状元探花  杏花院乃是一片宽敞的园林式庭院,具体言之,除了一座画栋雕梁的正堂外,其余的亭台楼榭都与小桥流水相互结合,园中有林,林中有园,火艳的杏花花开处处,形成一道特别靓丽的风景画卷,让人游之便忍不住沉浸其中。   临水一处轩亭内,黄门侍郎裴炎正悠然站在窗前,望着水池中团团簇簇游弋不止的锦鲤,不禁捻须而笑。   裴炎今年五十有三,须发灰白皱纹满脸,正是老来谋国的知命之龄,他出生于河东裴氏家族,与礼部尚书裴行俭乃是同宗,年少时以明经及第,其后历任濮州司仓、御史、起居舍人、黄门侍郎等职,并以黄门侍郎之身担任科举知贡举多年,深得高宗信任。   朝中更有传言高宗和武后都有倾向让他进入政事堂,成为大唐宰相,虽然有可能是低职高用,然而朝臣能够走到宰相之位的,也算凤毛麟角官路巅峰了,因此,对裴炎巴结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参加科举的士子们也纷纷想要拜他为座主,使得他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脚步声响,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联袂入亭,一人肤色黧黑,坚刚英挺;一个却是面白如玉,丰神俊朗,两人行至亭中望着裴炎的背影,毕恭毕敬地长躬作揖道:“郭元振见过座主。”   闻言,裴炎霍然转过身来,一脸微笑地望着今科最为出色的两名进士,颔首笑言道:“哦?是元振和解琬来了,快快坐也!”说罢,指了指旁边石案,自己当先撩起衣袍落坐在了石墩前。   皮肤黧黑者为郭元振,乃新科状元,也是进士第一甲的第一名,而面白如玉者名为解琬,为进士第一甲第二名,为新科探花,两位皆是赐“进士及第”之身。   状元又名状头,其名由来盖因参加科举的士子经由各州贡送到京师,在应试前需递送“投状”,科举结束后,将最高的成绩放在最前面,因此故名状头,后又改为状元。   至于探花,在唐时并非是指科举第三名,而是从众多进士中选一个相貌英俊潇洒的作为探花,也就是所谓的探花郎,专门负责带领众进士游园赏花,让百姓围观祝贺,让丽人流连观看,毕竟唐朝可是一个看长相当官的朝代,容貌俊美者天生就有不错的优势。   郭元振和解琬对视了一眼,恭敬地坐在了裴炎对案,郭元振拱手询问道:“时才我和解兄一并入园时,听见仆人言及座主在后院凉亭内等我们,不知座主将学生召开所为何事?”   比起郭元振的英武厚重,解琬显然要洒脱飞扬许多,手中折扇一甩,略显轻浮地开口道:“莫非是座主你觉得我俩人品端重,前途不可限量,故有家族中的女儿、侄女等等,想要推荐给我们认识?倘若如此,那就最好不过了。”   裴炎绷着老脸本有正事告之,听到解琬此话,心里忍不住莞尔,指着他忍俊不禁地言道:“好你个解琬,将你点为第一甲真是本官有眼无珠,倘若真有女儿侄女,本官也只会介绍给元振认识,你啊,想都不要想了。”   一席话说得三人都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罢之后,裴炎收敛笑容挥了挥手,语气也转为了严肃:“暗中将你二人召集而来,是有一件大事告知,你们可得仔细听了。”   郭元振抱拳言道:“座主但说无妨,我等必定洗耳恭听。”   裴炎微微颔首,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外人偷听后,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道:“今年杏林宴,与往年的杏林宴可有些不同,待会你二人须得好好表现,能够大出风头就要大出风头,可不要故作谦虚。”   郭元振闻言一愣,甚为不解地询问道:“这杏林宴不是喝酒赏花、作诗作赋么?与往年相比能有什么不同?不知座主此话何意?”   解琬笑言道:“莫非今年观看我等进士的丽人容貌绝色,座主才让我们好好表现赢得丽人青睐,以便金榜提名、洞房花烛两全齐美?”   “鬼扯!”裴炎绷着脸训斥了一句,显然再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压低声音道,“昨日天后派人带来懿旨给本官,声言今日将派人前来参加杏林宴,昨夜本官琢磨了一宿,天后此举很有名堂在里面。   ”   听到此事竟关联到了至高无上的天后,即便是向来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解琬,也露出了凝重之色,与郭元振一般目光炯炯地看着裴炎,静待下文。   裴炎捋着颌下美须娓娓言道:“想必你们也应该知道,当今朝廷虽是二圣临朝,然而圣人向来体弱多病龙体欠佳,朝中大事多由天后进行决策拟定,以前替天后想办法拿主意的,当属翰林院的那群北门学士,不过这些年来,北门学士老的老,走的走,已无当年人才济济的英锐气象,本官猜想天后派人参加杏林宴的目的,说不定有为北门学士遴选人才之意。”   一席话落点,郭元振和解琬同时一惊,皆是露出了激动之色。   翰林院北门学士历来为天后亲信,非才高八斗文采出众者不能担任,只要能够进入天后法眼,将来加官进爵自然会容易许多,而且北门学士以著书修史、出谋划策为主,正是进士们梦寐以求的差事,成为北门学士,为初如仕途者非常不错的选择。   见到两位门生都是跃跃欲试的神情,裴炎轻轻一叹,又忍不住泼去了一盆冷水:“不过,北门学士虽好,然其中风险也颇为巨大,至于何去何从,望你二人能够仔细思之,毕竟走错一步满盘皆输,重大决策前都需冷心为上。”   闻言,郭元振和解琬都是冷静了下来,对视一眼,不由露出了思索之色。   裴炎老于正道,自然不会轻易吐露心声,有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这两人虽说是他的得意门生,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倘若直言相告,说不定会为他召来不必要的麻烦,在即将拜相的关键之期,裴炎不愿意招惹什么是非,一切自然慎之又慎,言尽于此。 第一九六章 三足鼎立 ?在裴炎看来,北门学士亲近天后,履行出谋划策之职,的确是一个鱼跃龙门的不错选择,然而机会与危险并存,成为北门学士,那就以意味着在一生的仕途上烙上了天后之印,不管在何时何地,都会被别人当成天后之人。   如今朝中形势波澜诡谲,暗流涌动不止,许多大臣们暗地里用三足鼎立来形容如今的权力框架,这是在历朝历代都十分罕见的。   第一足,自然为圣人李治,李治向来体弱多病不理朝政,致使大权旁落,不过他好歹也为名正言顺的大唐天子,在重要事情上,无异于有着最终的拍板决策权,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第二足,为天后武媚,武媚精明干练权欲强烈,以天后之身把持朝政已快十年,在朝中朝内,都形成了一股效忠于她的人脉,更为值得一提的是,天后英明果决多谋善断,以至于圣人对她言听计从。   第三足,也是最弱的一足,同样也是变数最大的一足,乃是太子李贤,李贤成为太子时间尚短,尽管圣人派出了不少能干的宰相对其辅助,然而不论威望和资历来讲都与前任太子李弘相距甚远,加之尚未监国任事,在朝中大事决策中几乎处于一个边缘化的位置。   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个变数,李贤好歹也是未来储君,圣人晏驾之后,帝位迟早也是他的,因此在权力框架中也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一环。   圣人体弱多病不假,然却并非昏庸无知之君,在让武后处理政事的同时,也对她颇为防范,而圣人所依靠制衡天后的着力点,正是忠于天子的宰相集团,以及宰相集团拥护的东宫太子势力。   如今宰相集团与武后势如水火,六名宰相中也全无天后亲信,这也是天后所面临的最大劣势。   裴炎认为,能够成为北门学士固然是一条不错的出路,然而天后年过五十,总会有病毙而去的那一天,只要天后这颗参天大树一倒,北门学士自然就树倒猢狲散,说不定还会因昔日之事成为宰相们报复的对象,自然是危机丛丛。   所以,裴炎才告知二人机会与危险并存,这也是他深思熟虑而得出来的结论。   郭元振出生于官宦世家,没少听担任刺史的阿爷讲述朝中危局,略加思忖,心里面已经有了大概的定见,露出了然于胸的微笑。   相比郭元振,解琬却要慎重了许多,皱着眉头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掌心,显颇为思量。   见状,裴炎心知他们都窥透了错综复杂局势下的真相,不禁老怀大慰,在他担任知贡举的这些年,见到的进士多不胜数,唯有这两人堪称是出将入相的良才,倘若仕途平顺,将来一定会有平步青云的那一天,而且更为难得可贵的是,郭元振和解琬私交甚笃,亲如兄弟,一刚一柔的性格正可以相互补充,实乃难得至极。   少顷,解琬也打定了注意,一脸微笑地言道:“座主,学生只知道机会在前不容错过,以后的事情太远了,不妨以后再说,学生一定会努力表现,争取获得天后垂青。”   裴炎欣然点点头,望着郭元振言道:“元振,你呢?想法如何?”   郭元振长吁了一口气,黧黑的脸膛上飘出了一丝笑容:“学生的想法与解兄相同,机会不能放弃,走一步算一步吧。”   “好!”裴炎大笑拍案,起身言道,“既然你们两人都想走北门学士这一条道路,那待会就随本官一并去迎接天后使者,以便能够让他加深对你们的印象,如何啊?”   郭元振欣然点头道:“但凭座主之意。”   说完这一句后,郭元振脸上又出现了一丝犹豫之色,言道:“不过只有我二人跟随座主前去,怕是有些不妥吧,毕竟位列一甲者还有一人。”   裴炎暗叹这位门生顾虑周全,然而想起所说那人,他的目光中不禁透出了一丝深深的厌恶,冷声言道:“七宗五姓子弟,只怕早就思谋到了合适出路,岂容本官操心?无妨,不用理他。”   郭元振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将心头反对之话说出来,而是选择了缄口不言。   得到仆役禀告天后使者到来的消息,裴炎立即带领郭元振和解琬迎出门外。   刚走到坊门前,便看见一个白衣飘飘的俊秀公子正负手而立欣赏着周边杏花,眼见裴炎,俊秀公子展颜微笑道:“裴侍郎,我们好久不见了。”   “上官侍诏?!”裴炎不能置信地瞪大了双目,心头立即掀起了滔天骇浪。   裴炎原本以为天后即便是派人前来参加杏林宴,也肯定是身边女官或者亲信内侍,要不就是北门学士其中一人,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前来之人竟是天后身旁红人、亲信上官婉儿,如何不令裴炎大出意料之外。   既然是上官婉儿到了,那就意味着天后非常重视今日所举行的杏林宴,否者也不会派出这位炙手可热的亲信。   来不及多想,裴炎急忙快步上前,忙不迭地作礼道:“黄门侍郎裴炎,见过侍诏。”   上官婉儿身为女子不便相扶,淡淡笑着回礼道:“裴侍郎不必拘礼,快快请起便是。”   裴炎颔首点头,虽说黄门侍郎位高权重,然而在上官婉儿面前他根本不敢托大,因为这位年纪轻轻的貌美女官所占据的位置,实在太关键了,关键到可以对朝臣们升迁产生巨大影响的地步。   这并非是危言耸听,就好比说他裴炎,上书呈给武后的奏折不可能只报喜不报忧,终会有一些忧患坏事要上呈武后知晓决策,倘若上官婉儿处理奏折之时,事先批示意见写下他的坏话,然后待到武后心情不好之时将奏折就这么一送,他必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反之,倘若上官婉儿有心帮助他一把,那事情的结果必定会截然不同,这正是上官婉儿所在的关键之位,从而萌生出来的巨大权力,因此朝中对她讨好巴结的大臣当真多不胜数。   然而可惜的是,面对阿谀讨好,这位侍诏却根本油盐不进,毫不珍惜那份宝贵权力,做人做事完全凭借公道之心,这也令许多大臣们暗感可惜而意外。 第一九七章 进士渊薮 ?裴炎见上官婉儿一副兴致盈然的模样,心知她今日心情极好,寒暄了几句后对着解琬郭元振两人招呼到:“来,元振、解琬,速速前来见过上官侍诏。”   时才解琬郭元振已经明白了这位女扮男装的丽人,正是制书草诏的上官婉儿,在惊讶她那倾国倾城的绝世美貌之外,也对她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之心,毕竟传言上官婉儿在内廷中,显赫得如同丞相,自然会让人心生敬意。   于是乎,两人急忙上前恭敬作礼,都是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   上官婉儿颔首一笑,问道:“裴侍郎,不知这两位是?”   裴炎笑着解释道:“侍诏啊,郭元振为新科状元,解琬为一甲第三名,都是才华横溢之人。”   上官婉儿不置可否地一笑,言道:“这杏林宴怕是要开始了吧?婉儿不才,也来讨进士们一杯美酒品尝,还望裴侍郎不要见怪。”   “侍诏言重了。”裴炎又是一礼,侧身一让伸手作礼道:“还请侍诏进园休憩,杏林宴稍后开始。”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刚走得没多远,突然念及一事,淡淡吩咐道:“待会还有一位女官要来参加杏林宴,裴侍郎记得知会门房一声。”   裴炎点点头,召来守门仆役一阵叮嘱后,这才跟随上官婉儿去了。   进入园中,裴炎心知上官婉儿必定有要事相商,便让郭元振解琬两人离去,自己则将上官婉儿请入了后园水榭内。   来到水榭内分主宾坐定,仆役恭敬地捧来果汁,又悄然退去,裴炎这才一脸肃然地开口道:“久闻上官侍诏学富五车,诗赋双绝,今番能够莅临杏林宴,实在是对新科进士们的鼓励鞭策,待会还请侍诏出席宴席,指点进士们学问。”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笑道:“天后十分关心新科进士,故令奴前来参加杏林宴,对了,不知此番进士情况如何?”   裴炎如实回答道:“新科进士一共二十三人,其中一甲三人,二甲六人,三甲十四人,最小年龄者为待诏刚才所看到的解琬,刚满二十一岁,最大年龄者为张柬之,业已五十有五。”   上官婉儿知道进士乃是许多士子们毕生追求之路,有志气的读书人都不愿意去考取较为容易的明经,而选择难度大上百倍的进士,致使蹉跎了年龄,耗费了青春,不少中举进士都已经白发苍苍,民间更有“五十老明经,六十少进士”之说,这张柬之五十有五考中进士,也算不得高龄。   上官婉儿心虽如此,然却没有忘记天后的吩咐,径直问道:“裴侍郎,不知一甲三人情况又是如何?”   闻言,有意推荐得意门生的裴炎心头一振,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地开口道:“新科一甲三人全为青年英锐,其中状元郭元振现年二十三岁,魏州贵乡人士,父亲为济州刺史郭爱,郭元振性格坚刚严毅,厚重稳健,对朝中大事颇有独到见解,而且文武兼备,弓马娴熟,实乃不可夺得的良才;一甲第三名解琬,魏州元城人,出生于书香门第,十六岁前来国子监四门学求学,人品俊秀洒脱,冷静慎密,而且文采斐然,尤擅赋律,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至于第一甲第二名……”   说到这里,裴炎嘴角飘出了一丝不屑之色,立即被眼尖的上官婉儿捕捉到了:“第三名卢怀慎,滑州灵昌人,出生于七宗五姓之一的范阳卢氏,其人某也了解不深,不敢妄下论定。”   裴炎一句不敢妄下论定,就等于是在说此人似乎有些不堪重用差强人意,上官婉儿岂会听不出此等弦外之音。   毕竟七宗五姓历来就是进士渊薮,为官入仕者多不胜数,每年科举考试,担任知贡举的大臣都不免被这些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所左右,有些时候不得不看七宗五姓的脸色行事,想必裴炎也是心知其苦,才会用这句不置可否的评论发泄心内不满。   从内心来讲,上官婉儿也是有些瞧不见那些高门子弟,不仅因为许多人尸位素餐,完全靠家族门荫混得一官半职,更为重要的是这些高门子弟暗地里勾结在一起,结党营私左右朝政,成为皇帝非常头痛的力量。   如昔日代表关陇贵族的长孙无忌集团,这也是大唐立国的功臣集团,在太宗皇帝驾崩之后,几乎将高宗为之架空,因此高宗才默许了武后对他这位亲舅父的无情陷害打压,而关陇贵族也正是因为长孙无忌的贬官离世,从而一蹶不振。   相比起如同暴发户般的关陇贵族,七宗五姓才是朝廷真正头疼的原因,那传承千年的高门大族可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突然离世而为之垮塌,枝繁叶茂根基之深极难撼动,加之七宗五姓子弟诗书传家,条件得天独厚,磐磐大才多不胜数,科举场上更是无往不利,被誉为“士子之冠”,以至于有许多朝廷大臣或外州刺史,为七宗五姓子弟。   更为可怕的是,七宗五姓古板守旧极度排外,族人几乎都不与外界通婚,从而使得彼此的血缘纽带更为紧密,形成大唐朝堂上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力量,或明或暗左右着朝局政治。   上官婉儿身为武后亲信,自然知晓武后向来对这些高门大族甚为厌恶,而七宗五姓也因武后出生商贾之家卑微低贱,陷害出身七宗五姓之一太原王氏的王皇后,而且又以妇女之身干预朝政,从而对她极为不齿。   但虽如此,两者关系却从来没有剑拔弩张过,毕竟武后要靠七宗五姓子弟来治理朝政,而七宗五姓也要依靠武后才能得到升迁,两者可谓互惠互利的关系,因此武后也没有对七宗五姓动手,毕竟七宗五姓代表的可是天下文人,即便是以武后对付关陇贵族的果敢,也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付七宗五姓。   因此,朝中局势就在这么一个为妙的平衡中僵持着。   听完裴炎对进士们的介绍,上官婉儿心内已是大概有数,然而她始终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自然要亲自前去考校进士学文,为武后遴选到称心如意的人才。 第一九八章 再遇狂士  便在此时,一名仆役面带慌乱地匆匆而入,眼见裴炎正与上官婉儿相谈甚欢,不禁露出犹豫之色。   裴炎眉头抖了抖,对上官婉儿抱歉一拱,沉稳问道:”有事么?“   那仆役点了点头,支支吾吾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上官婉儿淡淡一笑,起身言道:“既然侍郎有事商议,那么婉儿还是暂时避避为妥。”   “侍诏不必见外,”裴炎却是摇手一笑,绷着老脸望向仆役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何须这般吞吞吐吐?”   仆役犹豫尽扫,语带急促地开口道:“阿郎,外面有一狂生,坐在堂前纵曲高歌,引得所有人都围在了他的周围指指点点,场面也是乱作了一团。”   裴炎一听霍然站起,登时怒不可遏地开口道:“进入杏园须得手持请柬,你们是如何让这般无礼狂生混入的?”   仆役一脸委屈地开口道:“启禀阿郎,此人也是手持请柬之人,我们何敢贸然阻拦。”   闻言,裴炎倒是露出了一个惊奇之色,有些不能相信地言道:“今日所邀请之人,全为京中知名才子,以及举子中出色人物,怎会有狂士?你们可知此人姓名。”   仆役咽了咽唾沫,这才如实回答道:“纵曲高歌之人……乃是蜀人陈子昂。”   陡然之间,裴炎面色变得十分的难看,嘴角也是微微地抽搐着,半响回过神来,对着上官婉儿拱了拱手,惭愧言道:“侍诏,本官有要务在身须得前去处理,还请你在这里稍事休憩。”   听闻狂士在堂前高歌,上官婉儿心内不禁起了几分兴趣,笑盈盈地开口道:“闲来无事,婉儿也跟随裴侍郎去瞧瞧吧。”   裴炎心头一凛,却不敢出言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称是。      刚走入杏园之内,太平公主就瞧见了正堂外人满为患指指点点,不禁讶然笑道:“咦,陆兄,前面似乎有热闹可看啊。”   一路行来,陆瑾没料到李令跃竟然持有请柬,倒也有些惊讶,闻言淡淡笑道:“瞧此模样,大概是有人在前面表演技艺,致使人群围观。”   太平公主一愣,不解问道:“陆兄何能断定是有人表演技艺,而非其他?”   陆瑾抬起手朝着热闹处一指,轻声解释道:“李郎请看,热闹处尽管围观者甚多,然而一直围而不乱,显然是以什么事物为中心,加之这些人议论不断,却依旧没有高声喧哗,故此能够断定必定是在欣赏技艺。”   太平公主双眸一转,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意:“既然陆兄这般肯定,那我们不妨前去看看,走吧。”   陆瑾发现这李氏郎君天生是一个喜好热闹的主,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紧随她而去。   刚走得没多远,陆瑾突然听见一阵苍凉悠远激越悲怆的琴声传入耳畔,直如那月下狂歌、草原纵马,听得让人心生热血沸腾之感。   “咦?胡琴?”太平公主立即听出了这是何等乐器所发出的声音,面容惊讶更甚。   大唐包罗四海胡风甚烈,来自西域的音乐乐器多不胜数,其中要以胡琴为最,太平公主出生高贵自小耳濡目染,对于音律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在她听来,此乐高亢激昂,哀而不伤,呜呜咽咽犹如大漠长风掠过边城,显然弹琴者有着极其高超的胡琴技巧,更为可贵的是,此琴音质清澈,拔高时铿锵飞溅,低沉时回旋婉转,平行走音接连不断毫无停滞,实乃不可多得的名琴,长安城何时竟有了这样技术高超的胡琴高人,莫非是专程从教坊中前来助兴的高人?   带着这样的疑惑,太平公主和陆瑾一并挤进了人群当中,但见一个身着蓝底白衫的英伟青年正盘腿坐在走廊下,一把造型别致的凤头胡琴斜靠在他的右肩,英伟青年右手挥动弹弦而歌,放荡不羁之风立即扑面而至。   “是他?”陆瑾双目一眯,很有些意外的感觉。   太平公主疑惑问道:“陆兄莫非认识此人?”   “算不得认识,只能说有过一面之缘。”陆瑾笑了笑,言道,“数天前我曾在东市碰见此人买琴,出价百金震撼市人,没想到今天他竟出现在了杏林宴上。”   太平公主自然明白百两黄金所代表的价值,惊讶笑问道:“百金买琴闻所未闻,莫非此人乃是一个琴痴不成?”   陆瑾摇了摇头却也不好评语,然而就在此刻,悠扬婉转的琴声却是戛然而止。   抬眼望去,只见那英伟青年突然站了起来,抚摸着手中胡琴,仰头一阵哈哈大笑,笑声说不出的悲凉。   见状,人群立即是一片哗然,显然不解为何他突然竟有这般轻狂的举动。   笑罢之后,英伟青年颇为落寞的一叹,淡淡开口道:“蜀人陈子昂,妙笔如花有文百篇,然却不为人知,没想到此等贱工之乐,却引来市人围观,难道堂堂士子竟比不得一个乐工乎?此琴留之何用!”   言罢,这位叫做“陈子昂”的英伟青年断然将手中胡琴狠狠地掷在了地上,只闻“嘎巴”一声轻响,其价百金的胡琴陡然断为了两截,上好的桑蚕丝弦也分崩离析。   摔琴之后,陈子昂又是一阵大笑,右手伸出衣襟内掏出一叠厚厚的宣纸,向着长空用力一抛,高声言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绝世文章又有何用!”   宣纸腾空而起,又犹如雪花陡然飞下,顺着长风飘飞不止,这一切正巧被匆匆赶来的裴炎看到,登时面色铁青。   陆瑾眼疾手快,乘着人群争抢宣纸之际,已是飞速夺得了几张宣纸,放在眼前细细一读,双目立即为之一亮,赞叹出生道:“好文采!”   太平公主面露疑惑之色,凑过头来仔细一看,轻声念诵道: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   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   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李兄再看看这一首。”陆瑾双目泛动着奇异的光芒,捻着一张宣纸轻声读到: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   川原迷旧国,道路入边城。   野戍荒烟断,深山古木平。   如何此时恨,噭噭夜猿鸣。”   念诵声落点,陆瑾一声轻轻长叹,望着那带着不屑冷笑观看市人抢夺诗篇的陈子昂,感概言道:“此人文采当真了得,如此诗句当称绝篇也!”   同时,离陆瑾不远处的上官婉儿也细细地品读了飞落而下的诗篇,暗自惊叹道:“好个陈子昂,竟有此等俊秀诗才,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为海内文宗。” 第一九九章 脱缰千里马  “放肆!陈子昂,你实在太没规矩了!”   只闻一声喝斥,裴炎已是黑着脸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老眼恨恨地盯着陈子昂,怒声道:“科举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许多人都是考取数次,甚至数十次方能考上进士,何能如你这般初次挫折便忿忿不平,在杏林宴上作出这等狂放之举?!”   陈子昂目光勾勾地盯着裴炎,嘴角竟是勾出了一份嘲讽的笑容:“原来竟是知贡举裴侍郎裴公,今日当着众人之面,陈子昂想问裴公一句,录取进士可是依照真才实学?”   陆瑾心念一闪,目光立即忍不住向着裴炎望去,暗道:原来他便是黄门侍郎裴炎,谢太辰的座主恩师。   裴炎官场沉浮多年,经验老道心思剔透,一听此话,顿时明白陈子昂想要问什么,虽则如此,他依旧不慌不忙地点头道:“是,进士录取,唯凭才学。”   闻言,陈子昂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怒气,质问道:“那敢问裴公,为何比在下学问差上不少之辈,都位列进士,反倒是在下名落孙山。”   裴炎早知道他要问出此话,微微冷笑道:“哼!你这狂生还有脸面询问本官缘由?看看你写的那篇策文,言辞犀利语带讥讽,竟将我朝至太宗年间执行的边疆政策贬得一文不值,实乃狂放无稽之谈,本官倘若选你及第,岂不有眼无珠!”   陈子昂寸步不让,昂昂反驳道:“在下言之凿凿,加之又列有佐证,何能说为无稽之谈?太宗皇帝曾言‘高句丽不除,后世必为大患’,如今高句丽虽然已经灭亡,然而其地全被新罗占据,新罗狼之野心,接连吞并熊津都护府和安东都护府,领地不断扩大,致使浿水之南再无我朝之地,其祸堪比昔日高句丽,学生针对时政撰文而书,自是理所当然。”   闻言,陆瑾这才恍然醒悟了过来,听两人语气,想必是陈子昂在考取进士时,策文里面针对大唐边疆政策写了一些不该写的东西,致使裴炎见之不悦,故没有让他及第,陈子昂才有这样的怨气。   要说大唐与新罗,真的可以称得上以利相交,利尽反目,让人感概如斯。   在高句丽独霸三韩,渊盖苏文称雄一世的年代,太宗李世民为了征伐高句丽,一直与高句丽南面的新罗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而新罗国面对高句丽和百济国的夹攻,也乐于成为强大唐朝的附属之邦。   高宗年间高句丽大对卢渊盖苏文病死,三个儿子相互倾轧朝局混乱,高宗皇帝审时度势地派出大军,联合新罗接连灭亡了百济和高句丽,并在两国故土分别设立了熊津、安西两都护府,将之纳入大唐管辖境界。   当时大唐国内某些有志之士认为,朝鲜之地孤悬东北,放任由之将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灾祸,唐军应该一鼓作气,将新罗也纳入版图之中。   然而当时却因为许多原因,没有被高宗皇帝所采纳,致使新罗渐渐强大,展露出狼子野心。   其时正是唐朝与吐蕃交战正酣之际,举国精兵尽数西调,也是乘着这个机会,曾经温顺的新罗国立即出兵吞并了安西、熊津两都护府,几乎全盘接收了高句丽故地。   高宗本想出兵讨伐,然而新罗又及时上表称臣谢罪,加之唐朝最大的敌人为西面的吐蕃,于是乎此事就木已沉舟了。   因此,陈子昂认为大唐边疆政策出现失误,也是有着一定道理的,但是这般毫不留情地在进士策文上写出,就等于是在扇朝廷耳光了,裴炎不予采纳,也算情理之中。   这时,前去赏花的进士终于归来,一见陈子昂和裴炎昂昂对视,解琬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奔直拽了陈子昂一把,低声埋怨道:“子昂,你如何与座主犟了起来,还不快快道歉。”   裴炎顿时明白了什么,不悦开口道:“解琬,可是你邀请这个狂徒来的?”   闻言,解琬颇有些不好意思,拱手言道:“启禀座主,学生在拟定与宴名单时,认为子昂兄不仅文采出众,而且也是四门学的有名才子,所以……将之列为了邀请之列。   ”   裴炎狠狠地盯了解琬一眼,大庭广众下,只得将满腔训斥埋在了心中,故作若无其事的淡淡道:“陈子昂,本官知道你心头不满,然而今天毕竟是杏林宴,有什么委屈待到事后再说,不要败坏了大家的雅兴。”   一顶高帽子扣下了,陈子昂脸色立即有些Y沉,他虽然有些狂放不羁,然也并非得理不饶人之辈,自然不愿意就此引起众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便默然无语了。   比起陈子昂,裴炎更在乎的是上官婉儿,待到离开正堂后,他这才对着上官婉儿拱了拱手,一脸愧色言道:“裴炎教导无方,致使狂徒捣乱杏林宴,还请侍诏不要责怪。”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言道:“这陈子昂以千里马自喻,心怀愤懑一幅郁郁不得志的模样,婉儿刚才看过他的诗,的确还是有几分能耐,不知裴侍郎对此人评价如何?”   感觉到上官婉儿竟对陈子昂起了几分兴趣,裴炎顿时有些莫名其妙,他思忖了一番,回答道:“这陈子昂刚满二十,为梓州S洪人士,实在话,此人文采的确非常了得,本官读了他的诗文,也深觉震撼,然而可惜的是陈子昂为人方正,性格也是过于刚烈,对人对事都是直来直去一板一眼,在策文内竟贬低朝廷边疆政策,本官自然不能让他及第。”   想了想,裴炎捋须总结道:“陈子昂是一匹千里马不错,然而却是一匹脱缰的千里马,桀骜不驯,狂放无知泯灭了他的一切优点,所以不可取也!”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犹豫半响,突然出言道:“待会杏林宴时,还请裴侍郎也将这陈子昂请到正堂与宴,婉儿想再见见他。”   裴炎闻言一惊,讶然道:“待会能够进入正堂者,唯有进士一甲、二甲那九人,这陈子昂连进士也不是,如何使得?”   上官婉儿淡淡一笑,言道:“凡事总有个破例,岂能墨守成规一成不变?裴侍郎依照婉儿之言便是。   ”   裴炎何敢反对,只得点头道:“裴炎遵命。” 第二零零章 杏林争执(上)  见到裴炎有些不情不愿地应承了下来,上官婉儿轻轻笑了笑,心里面一片亮倘。   天后令自己参加这杏林宴,裴炎又非蠢人,岂会猜不到天后背后的用意?故此才会着重推荐他那两位得意门生。   上官婉儿觉得裴炎的推荐固然可以成为重要的参考人员,然而最关键的还得靠她亲自发掘,毕竟茫茫中国代有良才,只可惜不被别人所识者颇多,因此拥有慧眼识珠的甄别能力,那就非常的关键。   上官婉儿心知武后对北门学士要求甚高,对于著书更尤为看重,倘若选得一些庸庸碌碌之辈回去,天后肯定会凤颜大怒。   跟在天后身边尽管风光威风,然而也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对于这样的大事,更加须慎之又慎。   正在她悠悠思忖之际,突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摇着折扇轻步而来,人还未至,那人嘴角已是勾出了笑容,唤道:“婉儿。”   上官婉儿眼见来者正是太平公主,立即露出了笑容,上前执着她的手儿笑道:“为何现在才来,我都等了你老半天了。”   站在旁边的裴炎见上官婉儿毫不避嫌地拉着那位风度翩翩郎君的双手,口气更是亲昵无间,立即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然而仔细一看,才发现那英俊郎君乃是一个易钗而弁的美艳女子,便明白这正是上官婉儿时才告知要来的另一位女官。   正在与太平公主说笑的上官婉儿目光朝着裴炎微微一瞥,太平公主心领神会,对着她轻轻摇头。   上官婉儿知道公主不愿意暴露身份,淡然笑了笑,对着裴炎言道:“裴侍郎,这位女官姓李,与婉儿一样也在天后身边伺候。”   尽管裴炎身为正四品大臣,然在天后女官面前依旧不敢有所托大,慌忙作礼道:“黄门侍郎裴炎,见过李女官。”   太平公主何曾这般隐瞒身份微服私访过,一时之间不禁大觉有趣,笑道:“裴侍郎不必多礼,奴虽奉天后之命前来,然一切皆以上官待诏马首是瞻。   ”   裴炎暗呼这个女官果然知分寸,毕竟上官婉儿深得武后信任权倾后宫,以她为主正是理所当然。   太平公主顿了顿,接着言道:“不过待会奴还请得一人,一并前来正堂参加杏林宴,还望裴侍郎多安排一个席位。”   裴炎自然不敢拒绝,立即点头应是。   待到裴炎离去安排之后,上官婉儿忙不迭地将太平公主拉到了一边,好气又好笑地问道:“殿下,你让裴侍郎多安排一个席位干什么?莫非还有谁要来不成?”   太平公主手中折扇很有节奏地敲击着掌心,笑盈盈地言道:“时才本宫观看蹴鞠,结识了一位感觉还算不错的朋友,所以邀请他一并前来。”   上官婉儿犹豫半响,问道:“你这朋友……是男的?”   太平公主点头笑道:“当然,婉儿你不知道,刚才那场蹴鞠比赛真是太精彩了,陆郎君一人连续扳回三分,反败为胜击败强敌,真是太厉害了。”   “公主所邀请之人,乃是一个蹴鞠手?”闻言,上官婉儿一对眼眸瞪得更大了。   太平公主颇感不悦地蹙了蹙眉头,言道:“瞧你这模样,莫非蹴鞠手有什么不妥么?”   “公主,请恕婉儿直言。”上官娃儿与太平公主向来私交甚好,索性直言不讳地开口道,“今天举行的可是杏林宴,能够进入正堂落座的,皆是一、二甲进士,文采出众诗赋高超,酒酣耳热之后,免不了吟诗作赋,倘若你那朋友待会做不出诗赋,岂不丢脸于人前?”   闻言,太平公主陡然醒悟,恍然击掌道:“啊呀,你说的不错,我如何没有想到?”   蹙着柳眉思忖了一番,太平公主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道:“不过我观陆郎谈吐说辞有礼有节,像是很有学问之人,说不定也不比那些进士差,我先去问问他的意见再说,婉儿,待会咱们杏林宴上见。   ”说罢,也不待上官婉儿同意,就这么急匆匆地去了。   望着太平公主离去的背影,上官婉儿大感哭笑不得。   她知道太平公主向来眼高于顶,很少能够将别人放在眼中,今番结识那唤为陆郎的男子,竟这般破天荒地的称赞敬佩,实在太难得了。   隐隐约约中,上官婉儿不禁也对那陆郎产生了几分好奇之心,毕竟能够得到太平公主认可的人,想必也不会那么简单。      “陆瑾?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望着正站在花园内欣赏杏花的陆瑾,钱多露出了不能置信的神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时才进园时将陆瑾独自抛下,钱多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反倒有些说不出的得意。   对于这位家中租客,钱多一直说不出的厌恶和不满,不仅因为此人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考取进士,更为重要的是也不知道他是走了何等运气,竟匪夷所思的成为棋博士,就连阿娘也对他刮目相看。   钱多心里又是气恼又是不满,更有一丝说不出的嫉妒感觉,因此面对陆瑾,他就更加没有好感了,将之独自抛下,也算一个小小的教训。   然而令钱多没有想到的是,陆瑾依旧还是进园来了,而且还这般气定神闲地欣赏着盛开的杏花,在无数才子名人面前根本没有猥琐局促之色,风度翩翩得恍若新科进士,如何不令钱多又惊又奇。   思忖了一下,钱多一张胖脸立即就Y沉了下来,冷冷质疑道:“七郎,这杏林宴非请柬不能入内?你是如何进来的?”   陆瑾倒也没有气恼钱多的态度,微笑言道:“时才我在外面结识了一位好友,碰巧他身上有着请柬,所以便与他一并入园。   ”   “刚结识的好友?”钱多狐疑地打量了他半响,左右四顾一圈,皱眉言道,“何等好友,为何不见他的踪影?”   陆瑾淡淡言道:“友人前去入厕,让我在这里等待,也不知为何现在还没归来。”   “哼哼,好友,你还真会瞎掰。”钱多面上露出了一丝讥讽之色,“我看你明明就是翻墙偷混进来的,你啊你,非得做这些偷J摸狗见不得光的事情,我也不揭发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第二零一章 杏林争执(中) ?看到钱多面上那浓浓的藐视之色,陆瑾大感哭笑不得,他的确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不过那也仅限于夜晚偷偷潜入翰林院查探阿爷的下落,杏园他的确也能够轻易地翻墙而入,然实在是不屑为之。   然而没想到,钱多却这般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倒是令陆瑾感到有些可笑了。   “咦,七郎也在啊?”慢了钱多一步的钱秀珍正巧走了过来,与之并肩而行的正是裴伷宁,看来得出两人相谈甚欢。   比起钱多的轻慢不屑,钱秀珍对陆瑾却是好上了许多,也没有太多的猜疑心思,真诚笑言道:“刚才将七郎一个人丢在外面,我还觉得颇为过意不去,没想到你也能够进来,如此甚好,待会杏林宴开始,我们就坐在一起。”   闻言,钱多慌忙劝阻道:“小妹,七郎他可是偷偷翻墙进来的,如此行径我们岂能与他同坐?说不定待会他被人赶出去的时候,还会殃及池鱼。”   话音落点,裴伷宁一张俊脸立即就阴沉了下来,他乃裴炎亲侄儿,也算得上是半个东道,听到陆瑾竟是翻墙而入的时候,心里面自然非常不高兴,冷冷言道:“陆兄,我刚才虽然未能带你一并入内,然而这般偷入行径,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倘若识相的话,还请你早早离开,否者本郎君便要让人请你出去了。”   被人这般冤枉误会,陆瑾心头终于飘出了一丝怒意,淡然言道:“裴郎君,光凭钱多一面之词,就认定在下乃是偷入杏园,岂不有失偏僻了?”   裴伷宁冷笑一声,摊开双手说道:“既然并非偷入,那将你的请柬拿给本郎君看看。”   陆瑾眉头大皱,冷冷道:“在下乃是与友人同入,请柬,没有!”   两人不轻不重的对立争执声终于引来了游人驻步,周边立即围满了游园的才子名流,指指点点议论不断。   见状,钱秀珍俏脸神色大变,轻轻一拽钱多的衣袖道:“阿兄,快让裴郎君不要与七郎争执了,不管七郎是如何进来,也犯不着当面揭穿他啊。”   钱多义正言辞地拒绝道:“阿妹,话可不能这么说,先贤常言小事观人品,今日他陆瑾敢翻杏园围墙而入,说不定哪天就会翻入咱们家的内墙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钱多此话声音有点大,自然一字不落地被陆瑾听去,霎那间,陆瑾只觉心内对此人说不出的厌恶。   他虽然与钱多接触不多,然而每晚晡食总能见到几次面,就这么一个可以算是朝夕相对的人,竟对他抱有这样的怀疑,自然让陆瑾犹如生吞了一只苍蝇般,说不出的恶心,真想就这么离开钱家,另揽住处。   不过好在圣人已决定移驾洛阳,身为棋博士的他,自然也须得一并前往,所以这长安城看似也待不了几天了,与钱家人也算好聚好散吧。   裴伷宁素来极好颜面,眼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时,生怕他们误会自己似的高声解释道:“各位,这位陆郎连请帖也没有,就不请自来进入了杏林,本郎君身为裴侍郎之侄,责无旁贷有将此人请出去的资格。”   说罢,他回眸一望面无表情的陆瑾,正容冷言道:“陆兄,最好还是你自己出去,不要让我为难。”   “裴侍郎之侄,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随着一句冷冰冰的揶揄,太平公主终是回来了,俏靥带怒柳眉高挑,显然气得不轻。   毕竟陆瑾可是她太平公主亲自邀请而来,没想到却在此地受到别人的质疑责问,自然令太平公主大觉愤怒不满,若非不便展露身份,说不定立即就会将裴炎唤来臭骂一顿。   裴伷宁眉峰一挑,隐隐觉得出言之人有股睥睨一切的风范,那是长期处于位尊显贵者才能具备的气质,很明显是来自显赫门第,于是也不出言,静观其变。   太平公主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上前径直问道:“陆兄,你没事吧?”   “无妨。”陆瑾微微一笑,脸上并没有半分愤怒之色,倒是让太平公主暗自吃惊。   太平公主点点头,美目视线一扫,落在了裴伷宁身上,口气立即不客气了:“不管你是何等身份,立即就你刚才的话向陆兄道歉,否者本郎君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裴伷宁心里面有些怀疑眼前这位俊俏郎君身份高贵,然而众目睽睽之下,面对被这般不留情面的要求,他自觉面子有些挂不住,冷哼出声道:“在下心中无愧,为何要道歉?倒是郎君你这般无礼至极,理应向我道歉。”   闻言,太平公主忍不住笑了,看向裴伷宁的目光如同望着一只蝼蚁:“要本郎君道歉?哼!你受得起么?即便是裴炎亲来,也受不了本郎君一礼。”   话音落点,周围立即一片惊讶哗然,裴炎毕竟是正四品的黄门侍郎,加之传言要不了多久就会拜为丞相,没想到在这位郎君眼里,却有一种根本不值得一提的意味,如何不令众人惊讶不已。   站在旁边的郭元振本是一幅看好戏的心态,然而听到此人这般藐视座主,立即有些坐不住了,冷冰冰地出言道:“这位郎君真是好大的口气,连裴侍郎裴公都不放在眼中,你当自己是丞相不成?”   郭元振的话语引来了众进士的认同,一片声讨之声立即将太平公主和陆瑾包围。   太平公主丝毫不见慌乱,不屑笑了笑,环顾四周冷然道:“尔等这般行径,莫非想要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陆瑾深怕这位身子骨有些单薄的“李令跃”受到伤害,上前一步将之挡在了身后,对着四周拱手不卑不亢地言道:“想必各位进士也是知书达理,明断是非之人,此事起因,乃是这位裴郎君认为在下没有请柬,想将在下轰出去,然而此事并非如此,李郎君自然是有请柬在身的,而在下也是跟随李郎君才能进来。”   陆瑾此话有礼有节,倒是缓和了进士们一片声讨的举动。 第二零二章 杏林争执(下)  郭元振冷笑一声开口道:“请柬邀请名单乃是由在下负责拟定,然在下却不认识这位李郎君,不知李郎君高姓大名?”   太平公主心高气傲,岂会在大庭广众下轻而易举地透露芳名?况且她的请柬乃是上官婉儿临时给她的,并未留下姓名,肯定也不会在请柬邀请名单里面,于是继续昂昂然地言道:“尔等鼠辈,本郎君姓名岂容你知道!”   陆瑾没料到“李令跃”竟不愿意向他们透露姓名,一时之间大感意外,然而他相信“李令跃”此举必定也有他的思量,便不再言语。   裴伷宁眼见新科状元郎为自己做主,胆气不由更盛,带着嘲讽之意开口道:“只怕郎君你是做贼心虚吧,既然不愿意告知名字,那请柬呢?请柬何在?”   “被我扔了。”太平公主气鼓鼓地说了一句,的确,刚才她进得杏园,便顺手将那张请柬抛之九霄云外,不知道去了那里。   裴伷宁脸上嘲笑之色更甚,眼中也泛出了几分凌厉之光:“既无请柬,又不肯告知姓名,本郎君很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偷偷混入,来人,将他们两给我轰出去。”   太平公主何曾收受到过这样的屈辱,一张俏脸登时涨红无比,贝齿一咬红唇,怒道:“尔好大的狗胆!看来裴炎这官帽是不想要了,竟有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子侄。”   “放肆!”裴伷宁双目一瞪,对着围拢而上的家丁仆役冷然挥手,亢声吩咐道,“将这二人给我轰出去。”   东主有命,那几个壮硕的家丁自然不敢怠慢,全都气势汹汹地围拢而上。   陆瑾眉头一皱,本欲不想在这里动手,然而事已至此,再是退缩自会让对方更为得寸进尺,他将太平公主紧紧地护在身后,轻声叮嘱道:“李郎君,一切有我,保管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太平公主望着他那线条分明的侧面,不知为何心里面的怒气竟是减轻了不少,点头笑言道:“在下不会武功,不能与陆兄并肩作战,陆兄自己当心。   ”   陆瑾笑言道:“区区几个匪类,李郎君放心便是。”   言罢,一丝寒光从陆瑾眼眸中飞快闪过,他毫不畏惧地走入了那五六个家丁围成的战圈中,比划了一个让他们动手的手势。   太平公主见陆瑾孤身面对数个对手,芳心中不禁掠过了一丝紧张之感,暗暗发誓倘若那些家丁胆敢伤害陆瑾一丝一毫,必定要让裴炎磕头亲罪。   为首家丁膀大腰圆身体强壮,根本不将陆瑾放在眼中,对左右家丁眼神示意,三人立即夹攻而来。   陆瑾笃定一笑,面对三人夹攻,竟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看似根本就不会用双手招架。   此举一出,全场围观人们登时哗然,太平公主心儿更是剧烈跳动如同急促鼓声,生怕陆瑾受到伤害。   面对扑来的家丁,陆瑾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中,在他看来,这些家丁对付一些不会武功的人还可以,面对自己,那就有些蚍蜉撼树的意味了。   那膀大腰圆的家丁看似经常参与斗殴,极富经验,未及陆瑾身前,已是扬起铜锤般的拳头朝着陆瑾的面门狠狠砸来。   陆瑾微微一笑,闲庭兴步便身子微微一侧一蹲,袭来之拳立即为之落空。   在陆瑾蹲下身子的那一霎那,他突然欺身上前,用肩头撞向膀大腰圆家丁的胸膛,腰部陡然发力用力一顶,那家丁只觉一股剧痛从胸口袭来,惨叫一声已是仰面飞跌而去。   看到文质彬彬的陆瑾竟将铁塔般的壮硕家丁顶飞出去,全场顿时一片高声哗然,显然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其余的家丁眼见同伴吃亏,立即齐刷刷地涌了上来,将陆瑾包围在了阵中。   陆瑾对付他们犹如对付几只蝼蚁,肩撞腿踢脚蹬,转眼之间,那几人通通躺在地上哀嚎不起,显然伤得不轻。   郭元振看得眼角抽搐额头青筋猛跳,高喝一声:“贼子大胆!”,已是跃进战圈朝着陆瑾攻来。   一瞧此人架势,陆瑾便知道必定是个练家子,再也不敢如刚才面对家丁时那般托大,后退一步稳住身形。   郭元振虽为状元,然而能文能武精通武艺,暴喝一声右拳挥出,同时大步抢前,猛然袭向陆瑾脖颈之处。   脖颈乃为人身体脆弱部位,陆瑾心知若是被此拳击中,必定会倒地不起。   然而他也不愿意与此人过多缠斗,决定采取进攻之法,脚下微微错步挥拳而出,双方拳头立即重重地击在了一起。   只闻“咯咯”一声骨头脆响,陆瑾竟被巨大的力道击得后退了一步,面上不由露出了惊奇之色,在看那郭元振,则是连连后退数步,身子一个摇晃跌坐在地,模样好不狼狈。   “住手!”   随着一声喝斥,裴炎终于来了,与之同路的还有上官婉儿,见到郭元振与这位不知姓名的青年动起手来,裴炎脸膛立即是一片铁青,暗骂这郭元振当真是愚蠢懵懂。   眼下是什么时候?那可是天后挑选北门学士之时,岂能在上官婉儿面前如市井泼儿般与人大打出手?这不是自找麻烦么?说不定还会惹来上官婉儿厌恶,失去成为北门学士的机会。   心念电闪间,裴炎对郭元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然而,上官婉儿的目光根本就没有在郭元振身上停留一霎那,美目视线全都落在了陆瑾身上,显然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座主。”郭元振略带惶恐的站了起来,整条手臂尚瑟瑟发抖当中,显然被陆瑾刚才那一拳伤得不轻。   “怎么回事?!”裴炎黑着脸问了一句,眼中闪动这强烈的怒意。   郭元振心头一跳,正欲说话,旁边的裴伷宁已是指着陆瑾愤然开口道:“叔父,此人身无请柬偷混而入,被我等识破后不仅没有离开,反倒动手打人,状元郎见状气不过,为了主持正义,方才与他动手的。在场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第二零三章 前倨后恭(上) ?听到此话,裴炎登时心头一松,他本有心替郭元振开脱,听到已方并无责任后,心头立即大定,望着陆瑾冷冷言道:“尔等何人?竟敢在杏林宴上这般猖狂?莫非活得不耐烦了!”   陆瑾淡淡言道:“裴侍郎,令侄此话似是而非,推卸过错,将责任完全推给在下,明明是他先叫的家丁动手,为何却怪到在下头上来?”   裴伷宁昂昂言道:“我让家丁赶你出去,有什么不对?是你自己不识抬举,难道还有颜面指责我么?当真是一派胡言。”   裴炎心知双方都有一定过错,然而为了向上官婉儿证明郭元振乃是仗义出手,只得顺着裴伷宁的话头道:“不错,既无请柬,将你赶出去也是理所当然,休要狡辩。”   陆瑾微微一声冷笑,言道:“如此说来,裴侍郎是准备帮亲不帮理呢?”   裴炎捋须冷冷道:“本官就事论事,倒是这位郎君在杏林宴上动手打人,倘若不把你交给万年县衙门处置,国法何在?朝廷威信何在?”   “裴公此言大缪!”   裴炎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毫不留情的评判,众人讶然望去,却见是刚才摔琴的那陈子昂走了出来,站在陆瑾旁边亢声道:“在下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是裴公侄儿咄咄逼人挑衅这位郎君,又吩咐家丁打手当先动手打人,裴公不妨想想看,你们这边五六个五大三粗的家丁一起动手,难道还是这位郎君孤身一人率先欺负你们不成?”   裴炎脸色越来越是难看,有种被陈子昂当面拆穿了谎言的感觉,咬牙切齿地怒声道:“好你个陈子昂,竟这般颠倒是非黑白,莫非是记恨本官没有选你为进士之故?真是卑鄙无耻。”   “裴侍郎诛心之言,在下不屑于语。”陈子昂冷冷一句,目光环顾四周高声言道,“各位,想必刚才一切你们都已经看见了,还请大家为这位郎君做主,说说究竟是哪一方率先仗势欺人的?”   面对陈子昂这一句,人群中却是一片哑然,尽管很多人都知道引发此事的苗头乃是裴伷宁之故,然而摄于裴炎的权势,通通哑口无言。   钱秀珍秀眉一蹙,便要上前替陆瑾和陈子昂作证,钱多一看这还了得,急忙拉住了她,慌忙低声言道:“小妹,那可是黄门侍郎啊,我们如何能得罪,你这不是为家中招惹祸端么,千万不要开口。”   闻言,钱秀珍脸色一黯,心知钱多说得极对,只能向陆瑾投去了歉意的目光。   等待了半响,四周依旧一片沉默,陈子昂面上露出了极其失望之色,摇头嘲笑道:“围观百人却是缄口不语,实乃可笑!可悲!可叹!夫复何言也!”   裴炎心里面已将陈子昂恨得要死,他心知此事不宜拖延不决,挥手下令道:“来人,将这个擅入杏园的狂徒拿下,本官要将他交给万年县衙门问罪。”   此话落点,上官婉儿心中又是郁闷又觉好笑,暗叹这陆瑾真是一个不老实的主,走到何处都会惹来一些麻烦,看样子又只得自己给他收拾乱局了。   上官婉儿正在斟酌言辞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传入耳畔:“如此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裴侍郎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上官婉儿闻言一愣,抬起美眸朝着发声处望去,却见太平公主正俏脸带煞地走到陆瑾旁边,目光透着一丝愠怒之色,熟悉太平公主的上官婉儿知道,她已经动了真火。   见到竟是与上官婉儿一道奉命前来的女官,裴炎露出了一个惊奇之色,他不便叫破对方女子身份,讶然问道:“李郎君,你此话何意?”   太平公主冷哼一声,轻摇折扇冷冷道:“裴侍郎,这位陆瑾陆郎乃本郎君的朋友,亦是与本郎君一并而入,怎会如你那侄儿所言,是偷偷混进来的!没想到你到来之后既不问明缘由主持公道,反倒这般武断乱下决定,有意颠倒是非黑白,如此行径,何有朝廷命官刚正不阿之风?”   太平公主这般毫不留情地对裴炎一通训斥,语气铿锵言辞犀利,不仅是裴炎本人,旁边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了,现场安静得唯闻针落。   陡然间,裴炎面色阴沉,嘴角一阵抽搐,愤怒的火焰也是从心头腾升而起。   在他看来,天后身边的女官的确应该尊敬,然而他裴炎好歹也是正四品的朝臣,被一个女子这样羞辱于大庭广众之下,颜面何在?官威何在?倘若今日不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官教训一番,他如何有颜面面对一干门生子弟?   心念及此,裴炎面色黑的有些可怕,一双老眼狠狠地盯着太平公主,几乎快要凸出来般。   太平公主不屑一笑,气定神闲地摇扇而立,似乎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上官婉儿观人入微,一间裴炎如此表情,立即暗道一声不妙,生怕两人就这么当众吵起来,急忙凑到裴炎耳边一句低语。   “什么!”   陡然之间,裴炎表情变得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尖锐的惊呼更是高拔得走调变音,听在众人耳中说不出的别扭怪异,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失态。   裴炎怎还有心情顾及到别人的疑惑,他不能置信地望着面带冷笑的太平公主,心头轰的一声大跳,面色骤然苍白,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叔父,你怎么了?”裴伷宁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裴炎,竟感觉到他的手心冰凉带汗,整个身子瑟瑟抖动不止。   裴炎也算是见惯宦海沉浮之人,一个激灵立即清醒了过来,推开裴伷宁护着他的双手,一个耳光已是劈头盖脸地重重拂在了裴伷宁的脸上。   “啪!”的一记耳光震惊四周,也将裴伷宁彻底打蒙了,他捂着脸不能置信地望着裴炎,呆呆愣怔似乎傻掉了一般。   裴炎根本没功夫理他,急忙一溜碎步地行至太平公主面前,连连拭汗打躬不迭,语带惶恐地赔罪道:“侄儿无礼取闹,裴炎有眼无珠,还望李郎君不要见怪。”   话音落点,惊得所有人一齐连连咋舌,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谦卑惶恐的裴炎,全都不解为何裴炎对这郎君前倨后恭,仿佛立即变了一个人般。 第二零四章 前倨后恭(下)  太平公主心知裴炎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俏脸微沉平静而又清晰地开口道:“裴侍郎,你一句不要见怪,似乎说得太轻松了一些吧?”   裴炎汗流浃背,老脸也是露出了惶恐不安之色,又是连连赔罪道:“裴炎不知郎君身份,未弄明真实情况之下大胆冒犯,在这里向郎君赔罪,还请郎君责罚。”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一片哗然,郭元振、解琬等进士看到座主如此模样,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太平公主面沉如水,望着裴炎的美目透露着深深的寒意,显然不愿意就这么善罢甘休。   上官婉儿心知倘若自己再不出面,只怕情况真的会变得不可收拾,毕竟裴炎乃是正四品的朝廷命官,况且待会还得主持杏林宴,倘若在这里让他颜面大跌,也并非一件好事。   暗自一叹,上官婉儿走上前去笑微微地言道:“李郎君,既然裴侍郎也是无心之失,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太平公主眼见上官婉儿对着她轻轻摇头眨眼,面上怒色终于有所减缓,扫了强颜赔笑的裴炎一眼,望着陆瑾言道:“陆兄,你觉得该当如何?是否原谅于他?”   上官婉儿没想到太平公主竟将处置裴炎的决定权交给陆瑾,一时间大感意外。   她深知太平公主心高气傲,做人做事像来既有主见,如今天这般将决定权交给外人,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无不担忧地看着陆瑾,生怕他不愿意就这样和解,而是继续追究裴炎的责任,致使事情变得无法收拾。   陆瑾明白这“李令跃”必定有着非常高贵显赫的身份,才让官职不低的裴炎这样投鼠忌器,略一思忖,当看到裴炎无不担忧地望着自己,老脸上一幅告饶之色后,他又忍不住笑了,淡淡言道:“李郎,常言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裴侍郎已经如此道歉赔罪,那我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权当一切都没发生,你看如何?”   上官婉儿听得美眸一亮,暗自赞叹陆瑾心胸宽阔。   “多谢陆郎君美言。”裴炎感激零涕地对着陆瑾深深一躬,模样非常的谦卑。   太平公主撇了撇嘴,显然觉得就这么放过裴炎有些可惜,淡淡言道:“既然是陆兄之意,那么本郎君就绕过你这一回,不过此人,你必须给轰出门去。”说罢,折扇收拢一指,目标正是一脸委屈的模样的裴伷宁。   裴炎顺着所指方向一看,根本没有半分犹豫,挥挥手高声吩咐道:“来人,将裴伷宁给我轰出去。”   话音落点,裴伷宁立即色变,他呆呆地望着怒容满脸的裴炎,又是委屈又是不解,众目睽睽之下,脸上更是火辣一片。   几名家丁听到裴炎吩咐,自然不会有所客气,立即将裴伷宁赶了出去。   没想到事情竟然起了这样的变化,人们惊讶更甚议论声不绝于耳,纷纷对太平公主的身份猜测不止。   太平公主不喜欢这样被围观注视的感觉,一双黛眉轻轻地蹙了起来,转身望着陆瑾微笑道:“陆兄,杏林宴就要开始了,我们还是到正堂去吧?”   陆瑾尚未开口,旁边的裴炎已是慌忙出言邀请道:“李郎君说的不错,还请两位跟随老朽进入正堂。   陆瑾也不推辞,点点头表示同意。   望着陆瑾在裴炎殷情的陪同下进入了显赫的正堂内,钱多又是意外又觉震惊,喃喃自语道:“小妹,我没有看错吧?裴侍郎竟然邀请陆瑾进入了正堂?”   钱秀珍喟叹一声,言道:“阿兄难道没发现与七郎同行的那位郎君身份了得么?就连裴侍郎都须得对他恭恭敬敬。   钱多无不苦涩地点点头,有些郁闷地言道:“没想到裴郎君竟被赶了出去,早知如此,我就……”   钱秀珍心知钱多是为刚才怀疑陆瑾而感到羞愧,温言劝说道:“七郎心胸宽阔,待会回去,阿兄你还是向他致歉为妥,至于裴郎君那里,只怕他也会觉得在你面前很没有面子,阿兄啊,你这次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钱多沉沉一叹,心里面不禁更是郁闷了。      进入杏园正堂,红毡铺地,陈设简洁,最让人满意的是东面西面的墙上各开有一排轩窗,穿堂风呼啸而过,带来院外阵阵杏花香味,让人闻之就忍不住醉了。   堂内设有长案十来张,其中正北朝南面一张主案,一张客案,原是裴炎专为他和上官婉儿所备,毕竟杏林宴须得他来主持,而上官婉儿作为今天最尊贵的客人,自然须得坐在主位旁边。   然而,现在太平公主銮驾亲临,立即将裴炎的计划彻底打乱了,公主是君,他裴炎身为臣子,安敢落座主案,居于尊位?   正在裴炎颇觉难办的时候,上官婉儿却对着太平公主轻声言道:“公主,你我不适宜坐在堂内,还是前往后堂落座为妥。”   太平公主眉头微微一颦,显然有些不乐意。   上官婉儿轻叹一声言道:“刚才公主你与裴侍郎一番争执,裴侍郎当着众人的面谦卑认错,早就已经大跌颜面了,今天堂内全为他的门生,公主留在这里也只会让裴侍郎更为尴尬,所以还是落座后堂为妥,这也免得太过抛头露面,让人窥去了公主凤颜。”   太平公主想想也对,就不再坚持坐于厅中,转身对着陆瑾笑盈盈地言道:“陆兄,待会我去后堂落座,就不坐在这里了。”   陆瑾以为“李令跃”身份尊贵,裴炎对她另有安排,点头淡淡笑道:“无妨,李兄自便就可。   ”   太平公主柔柔一笑,望向他的目光透着一丝所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眼波更是闪动连连。   裴炎一听太平公主愿意落座后堂,登时大喜过望,亲自指挥仆役搬来一张宽大的屏风,立在主位旁边,又在屏风后单独设立了两张小案,以供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两人入座。   屏风遮挡朦朦胧胧,落座于后倒也可以勉强遮挡相貌身形。   如此一来,正堂内落座之人便是身为主人的裴炎,陆瑾、陈子昂,以及还有以郭元振为首的九位进士。 第二零五章 杏林宴 ?眼见陆瑾和陈子昂登堂入室,进士们都有些忿忿不平之态,倒是裴炎面色如初,将两人引领到案前坐下。   刚一坐定,陆瑾就对着旁边邻座的陈子昂笑微微地拱手道:“时才子昂兄仗义相助,在下还未对你示以谢意,多谢了。”   陈子昂似乎有些不善于应酬,面对陆瑾的微笑致谢,有些硬梆梆地拱手言道:“某就事论事而已,陆兄不必如此。”   陆瑾轻轻颔首,颇有兴趣地问道:“听陈兄时才之话,你是蜀地之人?”   “对,在下乃梓州射洪人,去岁前来京师进入国子监修学。”陈子昂的口气平平淡淡,话语也是非常简洁,不过神色却没有刚才那股冷淡之色。   陆瑾微笑道:“梓州射洪?呵呵,在下倒是去过一次。”   闻言,陈子昂终于起了几分兴趣,讶然问道:“咦,陆兄竟是去过射洪?”   陆瑾肯定点头道:“三年前某随老师乘船沿长江逆流西进,游览蜀中大川名山,曾在射洪游历过一段时间,我还记得射洪似乎有一条河水名为‘涪水’,也不知记错没有?”   “不错,涪水正是流进射洪县。”提及家乡,陈子昂脸膛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接着言道,“射洪县县城不大,县北还有道教名山金华山,以前我还曾在山中结庐读书,不知陆兄可有去过此地?”   陆瑾颔首道:“自是去过,而且还在金华山上的金华观居住数日。”   陈子昂大感兴趣,又与陆瑾聊及射洪县人土风情,说笑竟是不断。   屏风后,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也在轻声交谈不止。   “殿下,陆郎君乃是你时才观看蹴鞠时认识的?”望着正在厅中与陈子昂说笑的陆瑾,上官婉儿不禁出言一问。   太平公主点点头,笑盈盈地说道:“陆兄蹴鞠技术了得,以一人之力助球社反败为胜击败对手,我与他攀谈几句就认识了。”   上官婉儿很少见太平公主对别人这样上心,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男子,一时间深感意外,迟疑了半响,说道:“殿下可知,陆瑾乃是内文学馆的棋博士。”   “哦,他竟是内廷棋博士?”太平公主凤目一阵闪烁,俏脸首次露出了吃惊之色。   上官婉儿笑语言道:“陆瑾虽然来到内廷没多久时间,不过也算是一个名人,殿下可有听说前不久掖庭宫宫娥请命之事?”   太平公主回忆半响,点头道:“似乎有这么一回事,我听沛凝说过,好像宫娥们是为一个棋博士……”   一言未了,太平公主黛眉猛然一挑,有些不敢相信地惊讶笑道:“让宫娥们为之请命的,莫非就是陆瑾?”   “对,”上官婉儿微笑颔首,“而且在前不久在款待倭国遣唐使宴席上,日照法师无礼索要,以围棋论棋谱归属,几位棋待诏无人能敌,最后是陆瑾沉着应战,击败了棋艺非凡的日照法师,替大唐保住了这本棋谱,圣人当场还对其奖掖。”   听完上官婉儿简短而又清晰的介绍,太平公主俏脸上异彩之色更为浓郁,笑嘻嘻地言道:“婉儿啊,这陆博士倒是名声在外,改天本宫也召他前来对弈几局。”   听到此话,上官婉儿倒是有些惊讶,笑道:“殿下,陆瑾并非棋待诏,冒然将其招入你那公主院,似乎有些不甚妥当吧。”   太平公主微笑不语,显然有着自己的一番想法。   陆瑾初来乍到,对一干进士都不太熟悉,裴炎身为东道,加之明白他乃太平公主的朋友,于是免不了亲自替他介绍一番。   互通姓名拱手问好,陆瑾对于状元郭元振到没有多少兴趣,反倒是一甲第二名的卢怀慎勾起了他的兴趣和回忆。   的确,五年前秦淮河诗集的那番记忆,实在太深刻了。   陆瑾还记得当时南方才子面对七宗五姓的诗赋,几乎可以说是无从招架,而自己也是在卢怀慎作诗挑衅时,愤然站起以诗抗衡,击败了卢怀慎为南方世族扳回了一局,往事历历在目,然而人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今番高中一甲第二名,原本就有些倨傲的卢怀慎更看不起其他人了,即便是状元郭元振,他也不太放在眼中,微微酬酢了几句便不说话了。   郭元振显然也不愿意与这个自视甚高的名门子弟过多交道,也不搭理卢怀慎,与其他人说笑不断。   隐隐约约,堂内中人分为了三个圈子,一个是以郭元振为首的几名进士,另一个是孤零零的卢怀慎,还有便是陆瑾和陈子昂两人。   高坐主位的裴炎似乎对着隐隐约约的阵营划分也是有所察觉,微笑捋须不止。   片刻之后,美艳动人的侍女鱼贯而入备置美酒佳肴,红木案几上的陶瓷酒具熠熠生光,酒香菜香弥漫了整个正堂。   杏林宴之酒,自然以闻名遐迩的杏花酒为主,而各色菜肴,则为八仙盘花、剪云斫鱼羹、贵妃蒸饺、光明虾炙,以及几样别致的绿叶小菜,倒也精致丰盛。   裴炎举起案上酒杯,开宗明义地亢声道:“今番杏林宴,自然是为了恭贺各位进士高中之幸,本官身为知贡举,能够为朝廷发现人才,选拔人才,也是深感荣幸。今日能够在正堂与宴的,除了诸位进士外,还有陆郎和陈郎与大家同乐,本官提议诸位满饮一杯,以示庆贺。”   裴炎之话乃是应有的主题,也是开宴之意,众人自然不会推辞,将杯中美酒满饮而尽。   陆瑾还是第一次喝这杏花酒,只觉入口略冰,清凉沁脾,香冽柔曼,令人顿感精神,而且浓郁的酒香中带着一份淡淡的杏花香味,明显是用杏花泡制而成,杯酒下肚,忍不住点头叫好。   屏风后的太平公主也颇为豪爽的和上官婉儿满饮了一杯,小声谈论不绝。   郭待封心明眼亮,第一个端起酒杯高声言道:“座主,今番吾等能够高中进士,完全是依靠你慧眼识珠,吾提议诸位进士敬座主一杯,聊表心意。”   话音落点,众进士纷纷出言允诺,通通举杯向着裴炎敬酒。   裴炎老怀大慰,自然是来者不拒,仰头将杯中之酒喝得干干净净,竟是一滴不剩。 第二零六章 行雅令(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也就此展开,自然离不开诗词歌赋。   当然开始之时,吟诗作赋却显得太过正式了,裴炎提议堂内众人当行酒令为先。   酒令起源于春秋战国,行于汉魏六朝,到得隋唐盛世发展到了巅峰,时人饮酒倘若不行酒令,自然没有多少饮酒气氛可言。   而酒令又可分为“雅令”和“俗令”,俗令多为贩夫走卒喜爱,行令时抡拳攘臂,喧闹起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以赌酒来尽兴,毫无风雅可言。   雅令流行于文人雅士之间,以诗文行令为主,对答行令者须得与出令之人对偶押韵,作而为进士聚集的杏林宴,自然须得行雅令。   毫无意外,身为知贡举的裴炎自然被推荐担任“酒令明府”,是为规矩的制定者和出令者,而又在进士中推荐了两人担任“酒令录事”,负责倒酒、劝酒、罚酒,倘若是在风月场所行酒令,这“酒令录事”多为青楼女子担任。   见到他们行酒令为乐,太平公主大感兴趣,然而可惜身份超然,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与男子杂坐行令,不由微感遗憾。   倒是上官婉儿心内平静如常,她深知行酒令最重要的是拥有学富五车的知识,以及敏锐明辩的反应才能,借着进士们行酒令的契机,也可以观察一下诸人才能,说不定不能发现称心人才   裴炎捋须沉吟了半响,微笑言道:“第一令简单一点,就出个字谜,听了,本官所出之令为‘大漠无水空悲切’。   按照座次顺序,接令着应为右厢第一案的郭元振,郭元振想也不想,立即微笑出言道:“座主此谜不难,‘大漠无水’,意思为将‘漠’字去三点水,是为莫,因此谜底是为一个莫字。”   裴炎捋须笑道:“不错,元振果然才思敏捷,答案的确是一个莫字。”   站在旁边负责倒酒罚酒的酒录事笑言道:“状元郎答案正确,不用罚酒。   ”   郭元振自信一笑,酒杯轻轻地呷了一口,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现在,自然轮到郭元振出令,而接令者,应为坐在他对案的陆瑾。   念及时才与陆瑾那一番交手,郭元振的手臂还有些隐隐作痛,他有心让陆瑾在宴席上出丑丢人,字谜自然不会简单,思忖半响,断然出令道:“陆兄听好,在下所出之令为‘无边落木萧萧下’,也是猜一个字。”   话音落点,郭元振眼眸中得意之色一闪即逝,炯炯目光盯着陆瑾不放。   这个谜语乃是他从一个偶然的机会从一名隐士口中听来,无人知晓难之又难,即便后来得知了答案的他,也是忍不住一阵惊叹,今天用此谜作令,陆瑾能够答上的机会当真是微乎其微。   而此刻,堂内众人也被郭元振这一个谜底弄得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得其解,裴炎更是微微皱起了白花花的眉头,显然大费思量。   太平公主思忖了半响,却依旧一无所知,忍不住问一旁的上官婉儿道:“婉儿,你可知谜底是什么?”   上官婉儿沉吟良久,方才长吁一口气言道:“才想到的,这谜底也真是太难了,也不知道陆博士是否能够答上。”   闻言,太平公主竟未问上官婉儿所猜到的谜底,反倒是有些着急地开口道:“什么?谜底很难么?”   上官婉儿肯定的点点头,却有些奇怪太平公主为何竟是这般表情。   太平公主美目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了正在皱眉思索的陆瑾脸上,颇为不悦地言道:“那郭元振也不知是何等心思,竟出这么难的谜底让陆兄猜,真是太过分了!莫非还在为刚才的事忿忿不平?”   上官婉儿轻叹出声道:“刚才两人交锋,陆博士显然胜过一筹,让郭元振狼狈跌倒在地,郭元振寻机报复,有此心思也不足为怪。   ”   太平公主鼻端一声冷哼,娇靥闪动着说不出的怒意。   堂内的沉默还在持续着,即便是自负文采的陈子昂,想了半天也猜不到答案,而众多进士更是一筹莫展。   见到这一切,郭元振嘴角勾出的微笑更甚,而站在陆瑾旁边的酒录事也做好了倒酒罚酒的准备。   终于,陆瑾长吁了一声,面上思忖之色不见,重新露出了笑容,淡淡言道:“敢问状元郎,谜底是否是一个‘曰’字?”   话音落点,郭元振面上的微笑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内掀起了惊涛骇浪,竟是震撼莫名了。   裴炎尽管已经听到了答案,然而依旧是一头雾水,好奇询问道:“敢问陆郎,谜底为何为‘曰’字?”   陆瑾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陶瓷酒杯,笑着解释道:“‘无边落木萧萧下’这个字谜最为难的地方,在于对‘萧萧下’的理解,何为‘萧萧下’?众所周知,南北朝时,南朝立国顺序依次为宋、齐、梁、陈,其中齐朝和梁朝的皇帝都姓萧,而陈朝的皇帝姓陈,萧萧下之后是为一个“陈”字,无边之意先去‘陳’字偏旁,这样就成一个‘東’字,‘東’字再去掉中间之木,就只剩下一个‘曰’字,当然,这一切只是在下的猜测,也不是对否?还请状元郎告知正确答案。”   听罢陆瑾的解释,众人立即恍然大悟,在感叹字谜深奥的同时,也纷纷对陆瑾的分析大为赞叹,而出令的郭元振更是脸颊泛红,半响才无不尴尬地言道:“陆兄说得不错,答案的确是一个‘曰’字。”   当看见陆瑾猜对谜底,太平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婉儿啊,我说得不错吧,陆郎的确是非常有学问之人,否者也不可能这样轻而易举地猜到谜底。   ”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有些不敢相信地言道:“的确是我太看轻陆博士了,没想到他区区一个棋博士,竟有如此文学才华,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陆瑾却不知道屏风后面两女的轻声交谈,他微微一笑,拿起酒杯轻呷一口,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第二零七章 行雅令(中)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现在,终于轮到了陆瑾出令,而坐在他对案的,正是一甲第二名,范阳卢氏子弟卢怀慎。   陆瑾知道卢怀慎颇有文采,从昔日他须臾而诗就可以看出文学功底极其扎实,如今数年不见,想来水平更是有所提高,普通的字谜律令对他来说应该不会是多大难事。   见到一副卢怀慎从容不迫的模样,望向自己的视线中更有一丝挑衅之意,陆瑾微微一笑,言道:“时才状元郎那句‘无边落木萧萧下’听似为诗句起句,在下不才,应诗而发接上一句,也是所出之令,为‘不尽长江滚滚来’,还是猜一字。”   轻轻的话音在堂内回荡着,未及落点,所有人都已经露出了一副震惊之色。   郭元振那句“无边落木萧萧下”很明显为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诗歌字谜,刁钻困难让人是一头雾水,这陆瑾能够猜出来已是让人惊叹不已,没想到他现在竟以郭元振之令为起句,神来之笔般补上极其对仗的“不尽长江滚滚来”,如何不令人们大是惊讶他的文才以及急智,光是这一点,就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屏风后的上官婉儿也是深深沉浸在了陆瑾带给她的震撼当中。   要说陆瑾以前给她的感觉,只能说是一个比较有棋艺才能的棋博士而已,虽说有些与众不同的新颖教授方法,上官婉儿也相信那只是术有专攻者,对于所擅长之事的精通了解而已,毕竟琴棋书画能精通之一,已算难得可贵。   然而,令上官婉儿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陆瑾竟然还有这样高超的诗歌造诣,刚才他能够猜出郭元振之令,已经让上官婉儿颇觉惊奇,现在又只稍作思考,便完美无缺地接上一句“不尽长江滚滚来”,不难看出他的文才非常不简单,如何不令上官婉儿又是震惊,又觉意外。   太平公主一双英气柳眉紧紧锁起,却是露出深思之色,想得半天,也猜不到陆瑾那句“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字谜,望着上官婉儿垂询道:“婉儿,你可有猜到字谜?”   上官婉儿从震撼中恍然回神,嫣然笑了笑,沉下心思仔细思忖那句“不尽长江滚滚来”,俏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慎重之色,半响也没有开口。   “哦,你也猜不到么?”太平公主唇角绽放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目光有些促狭。   上官婉儿点头承认道:“殿下,这一句字令的确有些困难,婉儿左思右想,也不甚了了。”   太平公主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美目视线转向了端坐在正堂的陆瑾,笑言道:“如此说来,陆兄此局也是赢定了吧。”   上官婉儿笑道:“殿下,卢怀慎出生于范阳卢氏,听说为七宗五姓四大才子之一,想必也不会那么简单,婉儿猜不出,并不意味着他会想不到。”   闻言,太平公主不屑地撇了撇嘴,言道:“婉儿你的文学才名名扬宫廷,年纪轻轻已是翰林院学士,即便那些自负甚高的北门学士,也全都对你刮目相看,你猜不出的字谜,我相信那卢怀慎也极难猜出。”   上官婉儿不置可否地一笑,虽没有开口,心内却颇为认同太平公主之话,一时间,她也对“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字谜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期盼能够早早听到答案。   大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皱着眉头苦苦思忖字谜,而作为接令者的卢怀慎,更是面色大变坐如针毡。   卢怀慎自负文采了得,这次更以进士一甲第二名及第,在七宗五姓子弟中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成绩,因此,他自是有些洋洋得意起来,对于同科进士,几乎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时才知贡举裴炎邀请陆瑾进入正堂,卢怀慎自然是不屑一顾的,出令之时又见陆瑾坐在他的上位,心里面的藐视自然更是浓烈了,毕竟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子,根本就没有能够坐在堂内饮酒的资格,接令出令也只会丢脸而已。   然则万万没有料到,陆瑾不仅猜出了状元郭元振所出的字谜,而且还就着郭元振的字谜临时接上了一句“不尽长江滚滚来”,他卢怀慎竟苦苦思索许久,也不知道谜底是什么,自然令自视甚高的他,气恼不已。   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哑口无言的感觉,卢怀慎只记得昔日曾出现过一次,那是在五年前秦淮中秋雅集上,七宗五姓才子本已经胜券在握,而第四局他更是凭借一首诗歌让南方才子无人能言,谁料就在那时候变故陡然,那默默无名的谢瑾竟然作诗胜过了他,而且还不可思议地连胜五局,就连王勃和李峤也为之落败,让七宗五姓五位才子大感颜面扫地,此事也被传为士林笑谈。   如今,眼前这位同样默默无名的陆瑾,也如昔日的谢瑾般,让他膛目结舌无以能对,丢脸于众人之前,如何不令卢怀慎深觉恼怒。   心念思忖间,卢怀慎抬眼一看,目光望向了坐在对案的陆瑾,见他面带微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面那股愤怒不禁更加浓烈了。   沉默的气氛还在久久维持着,坐在春风呼啸颇为凉爽的厅堂,卢怀慎额头竟已经有了隐隐的汗珠,铁青着脸沉默得犹如空山峡谷中的一块大石。   看到卢怀慎吃瘪,对其早就深怀不满的郭元振却是忍不住心头暗爽不止,对着担任酒录事的那位进士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即心领神会,端着酒壶走到卢怀慎身旁,笑问道:“卢兄倘若再是回答不上字谜,那在下可要罚酒了。”   卢怀慎目光愤愤然地扫过陆瑾脸膛,闷声一句“在下回答不上”,已是端起酒杯仰头饮尽,模样好不气愤。   这样一来,也代表着卢怀慎自愿认输罚酒,堂内诸人有惊叹,有嘲笑,有同情,有揶揄,自是反映不一。   裴炎捋须笑问道:“陆郎君,怀慎既然已经愿意罚酒,也不知‘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谜底为何?”   陆瑾端坐案后,拱手笑道:“裴侍郎,字谜乃是一个‘淼’字。   ”   “哦,何解?”裴炎老眼一闪,显然还不甚明白。   陆瑾微笑解释道:“其实这句‘不尽长江滚滚来’听似困难,然而只要能够理解其意,也很是简单,此句描述的是江水滔滔连绵不断,可引申为一个‘水’字,句中‘江滚滚’三字偏旁皆是三点水,也恰好为三个带水之字,三水相连是为‘淼’,这就是答案。”   话音落点,堂内众人这才纷纷醒悟,不禁又是一阵惊叹。    第二零八章 行雅令(下)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裴炎迟疑了一下,问道:“敢问陆郎君,这个字谜是你刚才想到的么?”   陆瑾点头言道:“对,在下是根据状元郎那句‘无边落木萧萧下’,有感而来。”   虽是早就已经猜到了答案,然而此际听来,堂内仍是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惊叹声。   裴炎原本对这陆瑾也是浑不在意,之所以向其示好,也是因为刚才不小心得罪了太平公主,希望以此能够平息公主的怒气,因此面对陆瑾,裴炎表面尊重,内心还是有些不屑的。   然而没想到陆瑾竟然有着不输于在座进士们的文学才能,如何不令裴炎深感意外,忍不住开口询问道:“本官见陆郎年纪轻轻,也不知在何处就学?”   陆瑾平静作答道:“裴公,在下并非学子身份,而是早就已经入仕为官,目前在内文学馆苏馆主麾下,担任棋博士一职。”   “没想到陆郎竟是棋博士?”裴炎深觉意外,一双眉头也是高高挑起。   陆瑾微笑颔首,却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毕竟律令还得继续下去,不容过多的言语打扰。   轮到卢怀慎出令时,出的为“岸上林边莺鸟飞”,接令的陈子昂思忖没多久,就猜到“岸”上为“山”,“林”边为“木”,“莺”鸟飞为“艹、冖”合起来便是一个“嵘”字。   而到得陈子昂出令时,他有心为难一下接令的解琬,所出之令为“白首下官归田里”,解琬左思右想良久,也没有猜到答案,只得甘愿罚酒,追问陈子昂字谜谜底,才知道“白”首为“丿”,下“官”加“田”里,合为一个“阜”字。   随后其余那些进士所出的字谜,就没有多大难度了,几乎没有多少人被罚酒喝酒,一轮下来,酒录事居然连一壶酒都没有倒完,不禁令裴炎深感意外。   而这一轮行令,最为出彩着莫过于陆瑾,不仅接上了郭元振那刁钻难猜的字谜,而且所出之令让卢怀慎哑口无言甘愿罚酒,自然成为了目光的焦点。   再者,陈子昂虽没有陆瑾那么惊鸿绝艳般厉害,然也令新科探花解琬无言以对,表现也算非常不错。   看到两个参加杏林宴的外来者如此抢眼,裴炎和众进士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寻思了半响,裴炎决定改变律令规则,捋须笑言道:“第二令,不如就来行对偶令,本官一共出九个短句,字数分别也是一到九,接令者实行抢令,要求对仗工整,平仄协调,字数相等,结构相同,答对者不必罚酒,未能回答者罚酒一杯,答错者罚酒三杯,倘若无人能够答对,所有人共同罚酒三杯。”   话音落点,众人立即点头叫好,而屏风后的太平公主更是微笑言道:“婉儿,这对偶令似乎有些好玩啊,而且实行抢令,若不能回答,只怕这酒是有的喝了。”   上官婉儿颔首笑道:“殿下说得不错,看来裴侍郎是有意罚大家的酒啊。”   堂内,裴炎略一琢磨,已是计上心头,言道:“第一个短句为一个‘墨’字,能够接令者及时开口。”   话音落点,几乎是在同时,陆瑾、陈子昂、郭元振、解琬四人已是不假思索地异口同声道:“在下接一个‘泉’字。”   裴炎捋须哈哈大笑道:“四位不愧才思敏捷,墨为黑土,泉为白水,对的当真巧妙。”   如此一来,陆瑾四人自然不用罚酒,其余那些进士相视苦笑,只得将杯中之酒喝得干干净净。   及至所有人罚酒完毕,裴炎用枯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言道:“第二个短句为两字,‘春花’。”   “秋月!”   这次不仅是答对第一句的陆瑾四人,堂内几乎所有人都对上了,毕竟“春花”对“秋月”实在过于简单,能够对上也并非什么意外。   裴炎第二令自然是有意放水,因为他相信张弛有度之道,倘若每一令都太过困难,那么行令就没有多少乐趣可言了。   “听了,第三令为‘弓虽强。’”   裴炎的话音刚落,场内所有人都生出了有些不好回答的感觉。   此令为一个拆字令,弓虽合为一个‘强’字,若能久作思索,倒是不会太过困难,然而实行抢令时间紧迫,却容不得过多思量。   正在众人急速思索之际,却听见一个声音已是清晰开口道:“裴侍郎,在下对句‘石更硬’。”   ‘石更硬’对仗‘弓虽强’实乃天作之合非常巧妙,听得所有人眼睛都是为之一亮,循声望去,开口者却非新科进士,而为陆瑾。   裴炎显然也对陆瑾如此巧妙地对句感到惊讶,微笑颔首道:“‘石更硬’接令的确巧妙,此局自是陆郎君赢了,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须得罚酒。”   闻言,堂内自然是响起了一片叹息,紧接着便是一阵汩汩饮酒声。   紧接着,裴炎所出的第四令、第五令还有第六令都非常简单,罚酒者自是不多,而众人都知道裴炎乃是有心放心,毕竟最后的三令,才是重头戏的开始。   “第七令,大家听了。”裴炎收敛了笑容,口气也有些严肃了起来,“本官所出之令,为‘无山得似巫山好’。”   话音落点半响,堂内依旧是鸦雀无声,众进士面面相觑,显然都被难住了。   此句关键在“无”、“巫”为谐音,而且七字刚好为七律诗句,更要讲究对仗公正,因此极不简单。   略作思忖,几乎是在同时,陆瑾、解琬、陈子昂三人都示意想要接令。   裴炎摆了摆手,笑道:“三位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慢慢来就可,解琬,你先说。”   解琬自信满满,郑重回答道:“座主,学生接令‘何叶能如荷叶圆’。”   裴炎点点头,淡淡问道:“陈子昂,你所接何令?”   陈子昂拱手言道:“在下接令‘何水能如河水清’。”   陈子昂的话音刚落,众人立即听出了他所接之令显然比解琬之令要谐音些许,毕竟以“何荷”对“无巫”的谐音固然不错,然而却比不上“何河”对“无巫”。   裴炎微不可觉地轻轻颔首,言道:“不知陆郎君以何句接令?”   陆瑾淡淡一笑,言道:“解郎君和陈郎君所接之句都非常精妙,在下自愧弗如,就用‘孰道能如蜀道难’接令吧。”   闻言,堂内所有人面色都是为之一变,细细琢磨,陆瑾这一句‘孰道能如蜀道难’显然要比陈子昂和解琬之句谐音不少,陆瑾话虽谦虚,然而实际已经高下立判了。    第二零九章 绝世文才(上)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裴炎脸上微笑不减,心内却是震惊莫名,也不知这陆瑾乃是师从何人,为何文学底蕴、应变急智都是如此的出色?弄得作为今天主角的一干进士就如同衬托在皓月旁边的繁星,光芒都被他遮挡住了。   心念及此,裴炎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杀一杀陆瑾的威风,否者进士们颜面何在?   想到这里,裴炎心头已经有了主意,言道:“第七令解琬、陈子昂、陆瑾三人都已接上,自然不必罚酒,第八令,本官出令‘帝女合欢,水仙含笑’。”   裴炎的话音刚落,这次不仅是众进士,就连一直对答如流的陆瑾也露出了深思之色,半响没有开头。   此令短短八字,却包含了四种花名,这也就意味着接令者须得用花名对句,然而其中最为困难的是,这四种花名恰好连成一个通顺对仗的句子,意于帝女男女之欢,水仙们都含笑前来祝贺,倘若要行接令,也须得对仗工整。   沉默的气氛不知维持了多久,裴炎脸上神色愈见从容,微不可觉地乜了陆瑾一眼,瞧见他还在苦苦思索之际,笑言道:“倘若所有人都不能接令,那么须得通通罚酒三杯。”   解琬挠了挠头皮,苦笑言道:“座主这一令确实太难了,要以花名应句,实在何其困难。”   郭元振深有同感地点头道:“解郎君此话不错,座主,元振此局心甘情愿地罚酒三杯。”   听到两位最得意的门生皆是认输投降,裴炎大觉得意不禁捋须大笑,立在旁边的酒录事更是斟满了每个人的酒杯,示意大家尽快喝酒。   “等等!”   一句清朗的声音顿让裴炎的笑声戛然而止,抬眼望去,却见出声者正是坐在左首第一案的陆瑾,霎那间,裴炎心头止不住一跳,竟不敢相信陆瑾已经想到了对句。   裴炎心内虽是惊讶,然而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言道:“不知陆郎以何句接本官的‘帝女合欢,水仙含笑’?”   陆瑾镇定从容,望着裴炎拱手言道:“裴侍郎这一句不仅包含四种花名,而且押韵工整、由花喻人,可谓非常巧妙,在下想到一句,勉强能够接令。”   未及裴炎开口,郭元振已是不悦言道:“自然知道此句之难,陆郎君就应该知难而退,何能说是勉强接令?”   陈子昂已对陆瑾的文才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听到郭元振出言讥讽,忍不住反诘道:“状元郎此话恐怕有些差矣!陆郎君锲而不舍,为了不让我等罚酒绞尽脑汁想到接令之句,本就难得可贵了,没想到状元郎不仅没有出言鼓励,反倒这般落井下石,实在是令人非常不耻。”   郭元振心头大怒,双手一按长案几近欲起,怒道:“陈子昂,你连进士都没有考上,何有颜面坐在这里指手画脚?难道就不觉得脸红么?”   陈子昂冷哼作声道:“进士而已,陈某明年一定会考上,今番在这里就事论事,状元郎何能口出诛心之言!   “好了,你们一人都少说一句。”裴炎颇为不耐烦地摇了摇手,望着陆瑾正容道,“陆郎君,不知你以何句接令?”   陆瑾悠然一笑,一字一顿地清晰言道:“在下以‘牵牛迎辇,翠雀凌霄’接‘帝女合欢,水仙含笑’之令。”   平静的语调轻轻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短短的八个字,却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也在厅堂内掀起了一阵不平静的风暴。   “妙也!”上官婉儿惊叹出声,纤手已是忍不住轻轻拍在了长案上。   太平公主深知上官婉儿柔美文静,端庄典雅,镇定从容,与母后一般,属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今番这般惊讶失态,当真是鲜少能见。   见到上官婉儿望着陆瑾依旧有些失神,太平公主不禁出言笑道:“怎么?莫非陆兄之才让你这位大才女也是惊讶不已?”   闻言,上官婉儿回过神来,嘴角勾出了一丝微笑波纹:“裴炎那一句‘帝女合欢,水仙含笑’的确是非常刁钻,我刚才想了许久,也依旧想不到合适之句,然而听到陆瑾这‘牵牛迎辇,翠雀凌霄’,却豁然开朗了。”   上官婉儿顿了顿,这才娓娓而谈道:“‘帝女合欢’中的帝女指的为皇帝之女,然而陆瑾用‘牵牛迎辇’,却挑明了帝女的身份,公主可知乃是何人?”   太平公主想得半天,却苦思无解,笑言道:“婉儿啊,你就不要打哑谜了,但说无妨。”   上官婉儿淡淡一笑,言道:“最为著名的牵牛郎君,当属神话传说中的牛郎无疑,这帝女自然是为玉皇大帝的女儿织女,裴炎之句可谓‘织女牛郎将要在鹊桥相会,水仙们都含笑前来祝贺’,而陆瑾之句说的是‘牛郎前来迎接织女花辇,翠雀乐得在空中飞舞不止’。你说妙不妙?”   听完上官婉儿的一通解释,太平公主一双美目陡然就亮了,击掌笑道:“不错,的确乃非常巧妙的应对,没想到就连眼高于的婉儿,今天也这样赞扬他人,实在不易啊。”   上官婉儿望向陆瑾的目光连连闪烁,言道:“看来此人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裴炎那些对偶律令,自然是为难不了他。”   太平公主愣了愣,心知这位闺中密友是起了考校陆瑾之心,微笑提议道:“既然如此,最后的律令不如就由婉儿你来亲自出令吧,本宫相信陆郎一定也能接上。”   上官婉儿娇靥带笑欣然点头,吩咐旁边伺候着的侍女取来笔墨纸宴,略一思忖,一行清秀的小字已是落在了洁白如雪的宣纸上。   此际,正堂内早已是一片惊讶赞叹了,就连刚才对陆瑾深为不服气的郭元振和卢怀慎两人,也深深惊讶在了他的绝世文采之中,郭元振更是暗暗庆幸此人去岁没有参加进士科举,否者以他的文采,必定会成为自己夺得状元的强敌。   裴炎嘴角泛出丝丝苦笑,言道:“陆郎此句当真大妙,自然不用罚酒,其余人等罚酒一杯便可。”   话音落点,堂内立即响起了一片喝酒之声。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令,裴炎脑海中如同车轮般飞转不止,想要找出一个更为刁钻困难的对偶律令,务必要使陆瑾认输罚酒。    第二一零章 绝世文才(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侍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莲步婀娜,步履翩跹,行至裴炎身侧轻轻跪下,一阵不可与闻的耳语。   闻言,裴炎露出了一个惊讶之极的表情,待看到侍女所递来的宣纸时,心知上官待诏必定已是看上了陆瑾的文才。   原本按照裴炎的算计,本是想让郭元振和解琬获得上官婉儿的青睐重视,没想到陆瑾异军突起,竟这般耀眼的夺去了上官婉儿所有的目光,眼下竟亲自出了一个对偶律令进行考校,如何不令裴炎大感郁闷。   然而,当他看到宣纸上所写的那排小字时,老眼忍不住为之一亮,暗暗在心里面叫好不止。   沉吟半响,裴炎老脸重新焕发出了淡淡微笑,将宣纸铺在长案之上,语气倍显从容不迫:“大家听了,现在是第九令,也是本官出的最后一令,不过此令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来人,笔墨纸砚。”   裴炎话音刚刚落点,立即有仆役捧着文房四宝大步而入,将一副长长的宣纸,挂在了坐北朝南的那面屏风上。   堂内众人看的是一头雾水,却见裴炎已从长案后站起身来,步下台阶来到屏风前,接过仆役手中紫毫大笔蘸墨而书,一行墨龙清晰呈现,写的为:调琴调新调调调调来调调妙。   写完之后,裴炎将手中毛笔丢在了铜盘之中,转身笑道:“此乃本官所出之令,不知是否有人能够接上?”   话音落点良久,堂内却是无人吭声久久沉默,安静得唯闻针落。   郭元振身为新科状元郎,也算诗文风流,吟诗作赋样样不差,然而看到这一句对偶律令,却是一头雾水根本就不甚明白,特别是这么多的“调”字,竟是语不成意,根本就不知道所为何也!   卢怀慎心头所想也和郭元振差不多,刚才行酒令被外来者抢去的风头,他本就一肚子的窝囊气,本想最后接上一句律令挽回颜面,然而可惜愿望落空,最后的律令也是如此困难,他左思右想,根本想不明白。   堂内的沉默气氛还在久久持续着,每个人都是皱眉苦思,大感棘手,裴炎负手站在屏风旁边,脸上露出了胜算在胸的微笑,心里面对上官婉儿惊鸿绝艳般的文才暗生惊叹。   陈子昂手指关节很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案面,一双剑眉也是皱得如同两团疙瘩,思索半响一无所获后,他不禁沉沉一声叹息,心内颇为沮丧。   陈子昂自负甚高,新科落第本就忿忿不平,对于郭元振等人,他也是暗自不服气,在进入正堂落座的那一霎那,他就暗自打定主意展现自己的文采,要让满场的焦点全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使得一干进士颜面无光。   然而没想到,却是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位默默无名的陆瑾,才压群雄成为了满场瞩目所在,也间接达到了陈子昂的目的,陈子昂鲜少敬佩他人,今天却对陆瑾由衷感到了敬佩。   此际,瞧见陆瑾也是一副皱眉苦思的模样,陈子昂忍不住出言问道:“陆兄,可有想到适合接令之句?”   陈子昂的话音落点,立即引来了堂内不少的目光,毕竟时才陆瑾已经接上了不少困难律令,眼下这句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律令,也只有他有希望能够接上。   闻言,陆瑾嘴角溢出了一丝苦笑之色,言道:“此律之难,实在世所罕见。”   “哦,陆兄也想不到合适之句么?”陈子昂露出了一个笑容。   陆瑾笑了笑,言道:“这倒没有,刚才想到了接令之句,也不知对否。”   听到陆瑾又想到了接令句子,堂内举座惊讶,所有人都是露出了震惊莫名之色。   要知道堂内每一名进士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即便是在读书人当中,能够成为进士的也是凤毛麟角,没想到在进士们济济一堂的杏林宴上,众进士哑口无言,又是这个陆瑾想到了接令之句,如何不令所有人大感震惊。   屏风后面,太平公主斜依案几,娇靥带笑隐隐有着一份酒后红晕,晃动着手中酒杯笑语道:“婉儿,听到没有?陆兄已经想到接你那律令之句了。”   上官婉儿震惊莫名,心头更是掀起了滔天骇浪。   这一个对偶律令是她在一本汉朝古书上偶然看到了,传世许久无人能接,可谓千古绝句,上官婉儿文采了得,也只能算作堪堪明白这句律令之意,今番用来考校陆瑾,她相信陆瑾根本就接不上来。   然而此际听陆瑾的口气,竟是已经想到了接令律令,如何不令她深感意外。   略作思忖,上官婉儿依旧不敢相信,口气自然带上了几分怀疑之色:“此律艰涩难懂,即便是陆瑾之才,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闻言,太平公主坐直了身子,笑语言道:“既然婉儿不相信,那不如和我打个赌如何?”   上官婉儿转过头来,意外地笑了笑,言道:“不知公主想要如何打赌?”   太平公主故作轻描淡写地开口道:“倘若陆兄能够接上你所出的那句律令,那么你须得向母后极力推荐陆兄,让他能够成为北门学士。”   上官婉儿笑容一僵,一丝锋锐厉芒从她眼眸中一闪而逝,然而很快,她又恢复了那股云淡风轻般的微笑,言道:“看来殿下对陆博士真的很不错啊。”   听到密友之话若有所指,太平公主娇靥更为红润了,有些不自在地微笑道:“婉儿啊,我看你真是想多了。”   上官婉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案上酒杯一饮而尽,言道:“好,那婉儿就与殿下赌一局,不过若是殿下输了,那可得答应婉儿一件私事,你看如何?”   太平公主也不问上官婉儿是何等私事,拍案笑道:“好,成交!”   正堂内,裴炎心中也是非常的震撼,故作波澜不惊地微笑道:“既然陆郎想到了律令,不妨念出来听听。   ”   陆瑾颇为神秘地一笑,说道:“在下接令之句,与裴侍郎所出律令一样,也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还是写出来为妥。”   裴炎愣了愣,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陆郎写在屏风上面,供大家一睹。”   陆瑾微微颔首,起身而行,走到了屏风前面,接过旁边侍者递来的毛笔,略一思忖,一行大字已是清晰地写在宣纸上,是为:种花种好种种种种成种种香。 第二一一章 绝世文才(下)  只闻“哄嗡”一声轻轻骚动,堂内所有人注视着陆瑾在宣纸上留下的那行大字,全都震惊莫名了。   这句“种花种好种种种种成种种香”与时才裴炎所出的“调琴调新调调调调来调调妙”一般,看得都是让人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边际,除了对仗工整,韵律郎朗,根本猜不透句子想要表达的意思。   一时之间,堂内议论声大起,在座之人各抒己见,争议不断。   裴炎老脸上的沟壑陡然一松,颇具得意地言道:“陆郎君,这一令只怕你是接错了啊。”   陆瑾笑容如初,问道:“不知裴公此话何意?还请拆解一二。”   裴炎轻轻颔首,环顾四周望着场内亢声言道:“想必各位也对本官所出的这一句律令看得不甚明白,然而只要换个读法一读,立即便会霍然开朗。”   说完之后,裴炎回身走得一步,行至屏风前指点着宣纸上的文字说道:“此句实为一个同字异音的对偶律令,其中一、三、八字读调整的‘调’,其余读曲调的‘调’,是为调,其余读上音,是为品种的种,所读之法应是‘种花种好种,种种种成种种香’。”   此话不亚于巨石入池,立即在一片安静的正堂内掀起了滔天巨浪,倒抽凉气之声响成一片犹如皮囊鼓风,在座的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不能相信陆瑾竟连这样艰难的律令也如此完美地回答上来。   裴炎脑海中更是一个激灵,傻傻呆呆地望着陆瑾,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屏风后响起了银铃般的轻轻笑声,太平公主大感高兴畅快,对着仍旧一副呆愣模样的上官婉儿笑言道:“如何,我说得不错吧,就凭你那律令,岂能难住陆兄?”   上官婉儿恍然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细细琢磨一番,却不知怎样形容心里面那股异样的感受。   此番她奉诏前来考校进士才学,为北门学士遴选人才,原本是没报多大希望的,因为即便是在人才济济的进士当中,能够入得天后法眼者也是屈指可数,否者以天后的知人善任,说不定北门学士早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然而万万没有料到,今天杏林宴上出色夺彩者,并非是与宴进士,而为文学馆的棋博士陆瑾,虽然有些喧宾夺主的感觉,不过律令本是玩乐消遣,故作谦虚也确实没有必要。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大觉感概,陆瑾此人才华高扬、人品俊秀、深沉明睿,让人望之便过目不忘,诚雄杰之冠也!可谓不可多得的磐磐大才,若是文章出色,即便是以天后的挑剔,也应该能够获其青睐,此番将他列入北门学士推荐人选,正当其所。   不过可惜,陆瑾并非进士之身,与天后的要求格格不入,这一点倒是有些难办了。   瞧上官婉儿蹙着柳眉思忖不止,太平公主颇觉不悦地问道:“喂,怎么不说话?婉儿你莫非是想抵赖不成?”   上官婉儿轻轻笑道:“公主是君,婉儿是臣,婉儿岂敢在公主你面前言而无信?自当依照承诺,在天后面前推荐陆博士。”   说完这一句,上官婉儿突又话锋一转,言道:“不过天后是否能够相中陆瑾,婉儿却是爱莫能助了,倘若公主能够襄助一二,倒也可以平添胜算。”   闻言,太平公主心中暗生警惕,毕竟上官婉儿乃是母后身边近臣,若是被母后发觉自己主动要她推荐一个棋博士,以母后果决严厉的秉性,对陆瑾不会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还会给他召来灾祸,因此不得不慎重回答。   太平公主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这才微笑言道:“襄助倒是好说,然而本宫与陆瑾也只是一面之缘,倘若麻烦的话,还是算了。”   上官婉儿不知太平公主此言真假,一时间倒有些犹豫,不知是否将心头所想说出来。   太平公主此言本是以退为进,瞧见上官婉儿沉默不语,心内忍不住有些心慌意乱,强颜笑道:“怎么,婉儿还有什么话要说不成?”   上官婉儿沉吟半响,字斟句酌地开口道:“今番奉诏前来挑选人才,婉儿凭藉的是一片公允之心,其实在与公主打赌之前,婉儿已决定只要陆瑾能够顺利接上律令,不管如何都会将他列为推荐名单,然而可惜,陆瑾却非进士之身,婉儿即便将之推荐上去,恐怕天后也是看不上眼。   ”   太平公主心头一松,警惕之心也全都烟消云散,竟隐隐约约地觉得上官婉儿此话有替陆瑾考虑的意思,似乎她也很想让陆瑾被母后相中,沉吟片刻,问道:“母后性格如何你也明白,倘若被她发现你我暗中勾结糊弄于她,只怕也并非一件好事。”   “公主此言差矣。”上官婉儿笑如幽兰,平平淡淡却又带着惊人的美丽,“还是那句话,婉儿举荐人才凭藉的是公允之心,况且陆瑾本就很有才华,你我稍稍变通改变举荐手段,也算不得糊弄天后,暗中勾结更是说不上了。”   “那好,要怎么做,你快说吧。”太平公主心内大喜,面上却是平静得如同一泓秋水。   上官婉儿****挪动些许,紧挨太平公主而坐,檀口贴在她耳畔轻轻说将起来,气出幽兰嗓音喁喁,及至听完,太平公主美眸一亮,忍不住点头叫好了。 第二一二章 双姝举荐(上)  及至说完,上官婉儿坐直了身子,怡然自得地斟满了杯中美酒,淡淡言道:“不过今番挑选人才,最为重要的是文章撰写,想必天后也会亲自审阅进士们的文章水平,也不知陆博士文章水平如何,这才是是否能够被天后青睐的关键啊。”   太平公主自信满满地言道:“观一知二,陆兄既然有这般文学才华,想必撰写文章也不会太差,母后面前你我依计行事便可。”   上官婉儿点点头,却沉默不语了。   行得二轮酒令,陆瑾罚酒甚少,几乎没怎么喝,倒是作为正主儿的进士们喝得面颊通红,许多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裴炎自然不会忘记上官婉儿的交代,吩咐仆役替每一案准备笔墨纸砚,要求再坐之人即兴作一首辞赋,不论何等题目都是可也。   郭元振、解琬两人早就已经得到了裴炎的提示,自然卖力用心地撰写辞赋,一人写的登华山,一人写的观大江,本就早有准备,自然是思如泉涌挥毫不止。   陆瑾却不知道这首辞赋当中还有如此名堂,心内练笔想法居多,郑重对待居少,略加思忖,提笔蘸墨,一行漂亮的大字已是出现在了洁白宣纸上,直如龙飞凤舞般游走不止。   及至夕阳西下,杏林宴才在一片杯盘狼藉,酒酣耳热中结束。   此时,陆瑾也被众进士灌了不少酒,只觉头脑昏昏沉沉一片,脚步也忍不住有些蹒跚,刚走到园外稍事歇脚休憩,却见一个曼妙的身影正朝着自己步履翩翩而至,嘴角还勾出了一丝揶揄的笑意。   “唔,李郎君,你如何在这里?”陆瑾恍然拍了拍额头,刚想起身拱手作礼,却又软绵绵地跌坐在了石凳上。   太平公主俏脸带着酒后红晕,微笑坐在他的旁边,言道:“时才我在屏风后落座,可没少见到陆兄大杯喝酒,看来陆兄在那两轮律令大出风头后,已成为众矢之的,进士们都抢着来与你喝酒。   ”   陆瑾醉眼望去,朦朦胧胧中只见“李令跃”玉面泛红,双眉如画,美目犹似一泓秋水荡漾着妩媚动人的波纹,一颦一笑之间,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使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见陆瑾呆呆地望着自己,太平公主原本就有些通红的俏脸,此际更加红润了,有些局促地言道:“看着我干嘛?脸上有花么?”   闻言,陆瑾恍然回过神来,对自己震惊在一个年轻男子相貌中不禁哑然失笑,言道:“可惜刚才没能与李郎君喝上一杯,以庆贺咱们蹴鞠获胜之功。”   “陆兄,令月相信会有机会的。”太平公主娇靥闪动着莫名之色,双目神光也是闪烁不止,若有所指地言道,“或许下次你我再见的时候,令月便不会是这般模样了。”   陆瑾不解其意,然而还是点点头,笑言道:“那好,在下就等待那一天的到来,说不定我们还能继续一起蹴鞠。”   太平公主轻轻颔首,唇角绽放出了昙花盛开一般的美丽笑意。   见到陆瑾的背影裹挟着夕阳光芒,消失在杏林深处,太平公主这才从悠悠思绪中回过神来,她眼珠微微一转,眉头一蹙一松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定,俏脸也带上了略显刚毅的神色,举步朝着杏园走去。      从紫云楼归来时,沉沉的暮霭已是笼罩了金碧辉煌的宫殿群落,武后站在宫殿凭栏一角,望着长长飞檐下晃动不止的铁马,陷入了沉思当中。   十四岁成为太宗才人,在波澜诡谲、暗流涌动的后宫中浸淫一生,武后早就已经看透了世事风云,悲欢喜怒,不知不觉中,原本少女单纯柔弱之心也被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取代。   在后宫之中,单纯之人是没办法能够活下去的,比如昔日那高高在上的王皇后,以为凭借区区昭仪之位,便能让她武媚效忠犬马,实在幼稚得可笑可叹。   又比如说那不可一世的萧淑妃,以为凭借些许魑魅魍魉的小小伎俩,便能留住圣人之心,实乃狂妄无知。   如今,那两个昔日的对手现在何方呢?还不是成为了她皇后宝座下的奠基白骨,泯灭于尘埃当中。   自从她成为皇后以来,圣人身体一直不是太好,病重之时就连寻常奏折也无法批阅,在奉命代替处理奏折的那一天起,武媚就觉得一直深藏在心里面的权力魔鬼被释放出来,只有权力,才能够让她安稳安心,也只有权力,才能够让她得到朝臣宫人的尊敬,每天夜晚与圣人躺在一张床榻上时,圣人被病痛折磨得辗转难眠,而她同样也被权力欲望折磨得无法安枕,实乃两相煎熬。   如今,朝廷局势逐渐脱离了她的控制,准确来说,应为朝野之中呼吁太子监国处理朝政的声音愈来愈烈,而且圣人也有这方面的打算,倘若当真太子开始监国,那么她所苦心维持的权力威望就会随之崩塌,除了尊贵显赫的皇后之名,其余都是一无所有。   若是太子柔弱,能够听任她的摆布,监国倒也没什么,然而从李贤特立独行的为人秉性,以及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来看,这一切显然是不可能的,武媚认为她与太子,终须在权力场上有个了断,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容不得妥协退缩。   想及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李贤,如今母子两人却要在权力斗争中见个真章,饶是武后的刚毅,此际也忍不住悲从中来,整个人犹如飘荡在秋风中的瑟瑟落叶,悲凉得无以复加。   “太平参见母后。”   正在此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打断了武后悠悠思绪,她转过头来,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儿,不知不觉中,原本郁结心境竟是为之一松。   太平公主容貌神似年轻时候的武媚,螓首蛾眉,方额广颐,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彩飞扬,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呵,是太平啊。”武后笑了笑,神情大是感概,嘴角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第二一三章 双姝举荐(中)  太平公主盈盈一礼,略带惭愧地言道:“太平来此,是专程前来向母后你请罪的。”   “请罪?”武后凤目微微眯起,显然有些不解其意,问道,“你可是又闯了什么祸事?莫非是在你父皇那里受了教训,专门来我这里讨救兵?”   太平公主笑嘻嘻地挽住了武后的胳膊,一脸撒娇表情:“母后啊,太平像是经常闯祸之人么?只是今日眼见婉儿奉母后之令参加杏林宴,太平一时好奇,便忍不住跟着她一并前去了。”   武后恍然了悟,好气又是好笑道:“你身为公主,怎能私自赴宴抛头露面?倘若被大臣们知道,又会笑你父皇和母后教女无方了。”   太平公主皱了皱柳眉,冷哼出声道:“那些朝臣个个都是卫道士,只认儒家死理不懂变通,公主难道就只能枯守宫闱,坐视年华流逝么?母后,太平女作男装赴宴杏林的目的,也只想替你选得逞心如意的人才而已,况且落座屏风之后,也算不得抛头露面。”   听罢太平公主一番歪理,武后却没有动怒,反倒忍不住笑言道:“这么说来,母后还须得感谢你不成?”   太平公主吐了吐舌头,言道:“太平何敢当得母后感谢之言?不过让太平没有想到的,却是这杏林宴也算人才辈出,让人大开眼界。”   “哦,有何大开眼界之处?”武后黛眉轻轻向上一挑,显然有些兴趣。   闻言,太平公主露出了一个惊讶之色,言道:“怎么?难道婉儿还没向母后你禀告所闻所见么?”   武后言道:“刚回宫不久,只怕婉儿还在整理甄选进士们的辞赋,未及见驾。”   “原来如此。”太平公主颔首一笑,“那女儿就越殂代疱,先将宴席上发生的一切讲给母后你听听。”   待到武后点头同意后,太平公主便将杏林宴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侧重讲述了两轮酒令经过,饶是武后的见多识广,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之色。   沉吟半响,武后笑言道:“没想到一个内文学馆的棋博士,竟在杏林宴上大出风头,连诸位进士的风光也被他盖去,看来内文学馆当真算作藏龙卧虎之地啊。”   太平公主悠然笑道:“太平也觉得这陆瑾很不简单,阿娘,倘若此等人才能够收入己用,北门学士的实力一定会提升不少,而你也能少一些操心吧。”   话音落点,武后一双眉头忍不住轻轻地蹙了起来。   从心底来讲,她不希望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议论政事,特别是涉及到权力关键的北门学士人选,更是不希望听到任何建议,毕竟拥有一支完全效忠于她的智囊团体,才是武后维持地位的重要所在,容不得外人染指带来过多的利益纠葛。   如今,从来没有对北门学士提过任何建议的太平公主,却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如何不令武后感到震惊和意外,她明白太平聪慧多断,颇像年轻时的自己,然而太平毕竟年龄尚小,倘若被有心人利用,也不无可能。   自然而然,武后不禁有些怀疑与太平公主通路而去的上官婉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哦,陆瑾真的很不错吗?难道婉儿也这样作想?”   听到此话,太平公主似乎有些泄气,言道:“阿娘,太平自然对婉儿说过,也让她将陆瑾列为推荐名单,然而她却死活也不肯答应,你说气不气人。”   闻言,武后面露思索之色,那双美目中也是闪烁着变幻不止的神光。   正在此时,武后的贴身女官蔗蔗走出殿门,顺着长廊翩翩而至,轻柔一礼道:“天后,上官侍诏求见。”   武后轻轻颔首,沉吟了一下,笑言道:“想必婉儿是来推荐进士中的人才的,太平啊,你若有兴趣,不如跟随母后去看看吧。   ”   太平公主微笑颔首道:“好,太平遵旨。”   黑夜降临,大殿内熏香袅袅灯烛煌煌,映照得一片灿烂锦绣。   踏入殿内,武后便看见上官婉儿正手持书卷立在殿内,眼见自己进来之后,她立即恭敬一礼,言道:“婉儿见过天后。”   “是婉儿来了啊,不必拘礼,坐吧。”武后摇了摇手,径直走到殿中摆着的那张罗汉床前,旋声落座在了上面。   在武后转身的那一霎那,跟在她后面的太平公主目光朝着上官婉儿微微一瞥,目光交错短短一瞬,又飞速移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上官婉儿心领神会,俏脸上却是波澜不惊,悠然落座在了长案之后。   劳累整日,武后看似有些疲乏,重重地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靠在了罗汉床上,言道:“婉儿,说说看,新科进士可有优秀人才?”   武后的话音刚落,立在旁边的蔗蔗立即轻步行至她的身后,纤手伸出轻轻地拿捏着武后有些发僵的背脊肩膀,使得武后不禁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诺。”上官婉儿应得一声,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斟酌言辞,半响方才清晰开口道:“启禀天后,今日参加杏林宴的进士分别是一甲三人,二甲六人,三甲十四人,其中一甲二甲进士落座正堂,给婉儿的印象较为直观,三甲进士虽坐在堂外,然回来之后婉儿也仔细看过他们的文章,两相比较,向天后推荐四位人才。”   武后炯炯目光落在上官婉儿的面上,许久没有移开,笑道:“既然如此,婉儿但说无妨。”   上官婉儿点点头,一字一句地言道:“婉儿所推荐的四人,分别是新科状元郭元振、一甲第三名解琬,二甲第一名陈浩,以及虽无进士之名,但有进士之实的陈子昂。   ”   武后不问上官婉儿所推荐的前面三人,反倒是对最后那人起了兴趣,问道:“何为虽无进士之名,但有进士之实?”   上官婉儿正容回答道:“那陈子昂本也参加了去岁科举,五经正义和诗词歌赋都堪称上品,就连知贡举裴炎也认为此人才华了得,然而可惜的是陈子昂在策文应试中妄议国事,发表不同见解,有贬低朝政之嫌,惹来裴炎不悦,故而未让他及第成为进士,不过婉儿看来,此人的确才华横溢,斟酌一番,决定将其列为了推荐名单,供天后决断。”   武后好奇问道:“不知陈子昂是何等不同见解,你可知晓。”   上官婉儿点点头,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得武后眉头大皱,良久未言。 第二一四章 双姝举荐(下) ?上官婉儿耐心地等了半响,眼见武后还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娓娓述说道:“此番,状元郎郭元振所撰写的,词藻华丽,语言精干,寓意深刻,实乃不可多得的佳文。而解琬所写的,天马行空,波澜壮阔,将大江美、险、奇、秀之景跃然于纸,也是非常不错,而陈浩所写的却是……”   听完上官婉儿一番长长的介绍,武后微不可觉地点点头,立在身后的蔗蔗心思剔透,已是上前取来上官婉儿手中纸卷,回身递给了武后。   武后一言不发地展开细读,面上依旧是神色不惊。   及至看完,足足用去了半个时辰,武后随意将纸卷搁在旁边案头几上,问道:“除此四人,莫非就没有其他人才了么?”   上官婉儿拱手道:“启禀天后,这四人乃是婉儿精挑细选推荐,其余进士的文章都是弱上了几分,倘若天后明日有所空闲,婉儿再将剩下的文章送给天后浏览。”   “那倒不必了,朕相信婉儿的眼光。”武后笑了笑,沉吟了一下突又言道,“不过朕时才听太平提及,内文学馆棋博士陆瑾似乎也参加杏林宴,而且在行酒令之中表现非常出色,光彩甚至盖过了诸多进士,不知为何却没有列为推荐之列?”   上官婉儿甚是惊讶地望了太平公主一眼,这才正容言道:“启禀天后,此番本是考校进士才学,陆瑾既非进士,也未参加去岁科举,婉儿觉得将之列为推荐名单当中似乎有所不妥,故没有列入。”   太平公主笑言道:“奴倒觉得那陆瑾的文才着实不错,至于是不是进士,那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撰书之事,非进士不可么?”   “殿下有所不知。”上官婉儿义正言辞地开口道,“所谓的进士,可以称得上是天下最有才华的读书人,昔日太宗皇帝开科举时看到新科进士从皇宫门口鱼贯而入,也忍不住叹曰: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因此进士既是尊荣名号,也是才华象征,陆瑾连进士都不是,如何能够轻易推荐?即便是他文采了得,也是不行。”   太平公主颇觉不悦地言道:“如此说来,婉儿你是只认推荐者的身份,而非认可他的才学呢?”   上官婉儿一脸肯定地开口道,“对,婉儿觉得撰书乃是一项复杂而又艰难的事情,非才高八斗的进士不能担任。”   “哼,注重华表而不关注内在,婉儿此言太平不敢苟同。”太平公主冷冷一句,似乎有些生气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啊就不要再作争执。”见到两女如此模样,武后面上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言道,“既然太平这么认可那个陆瑾,婉儿你就将他的文章拿给朕瞧瞧吧。”   上官婉儿愣了愣,有些涩然地言道:“天后,婉儿只带了所推荐四人的文章……陆瑾之文,却还放在翰林院中,要不,我回去拿?”   武后摇头笑道:“你一去一来也不知要多久,眼下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明日再看为妥。”   “诺。”上官婉儿言得一句,俏脸微露犹豫之色,开口道,“不过,陆瑾所写的那篇,婉儿大概能够背诵。”   “哦?”武后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笑言道:“莫非婉儿现在有过目不忘之能?”   望着武后探询的目光,上官婉儿悠然笑道:“倘若寻常文章,婉儿说不定过目就忘,然就实而论,陆瑾那篇的确了得,让人过目不忘。”   武后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念来听听吧。”   “是。”上官婉儿恭敬地应得一声,清清嗓门,字正腔圆的洛下音脱口而出,犹如玉珠走盘般动听悦耳:“巍巍长安,环宇景仰。东近潼关之固,西凭散关之险,环八水而带黄河,拥秦岭而衔日月,穿商洛以至荆楚,越汉中而抵蜀山,据百二河山之险,举天下形胜所在。今日京畿胜地,可谓长治久安。”   一段读完,武后面上的淡漠之色消失不见了,她突然坐直了身子,沉声开口道:“接着念下去。”   上官婉儿点点头,继续背诵道:“古都长安,历史绵长。于兹建都十三朝,占尽古史半部书。沣水横绝断两京,澧河襟连牵国运。文王武王,铸鼎于此。分封而治,西周始盛。秦王骑虎扫六合,千古一帝傲九州。秦岭北麓,渭水南滨,后人怀古,阿房遗址。大风起兮,彻夜笙歌云飞扬。汉王豪情,纵论四海未央宫。漠北起风,霍家儿郎踏匈奴;马嘶草动,李广将军亮金戈。武帝挥鞭,守土开疆,旷世功绩光耀史诗;张骞出使,旌旗壮行,始通丝绸万里之路……”   “然瑟瑟秋风拂青史,萧萧落木满秦汉。万千盛绚成过往,独剩斜阳倚城墙。一部繁华史,已成梦境蕃昌。两行心血泪,只余现时慨慷。金樽盛酒空对月,灞桥娇柳自绽放。然难追过往繁骤,而今迈步从头。劝君莫湎渺渺烟云事,劝君惜取淙淙流水时。踏七尺之云,直追夸父;衔锱铢之沙,恳学精卫。再振秦汉之雄风,开大唐之国运。嗟乎!”   话音落点,清朗之声依旧殿内绕梁不止,武后神色庄重,端坐在罗汉床上一动不动,许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见状,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飞速对视一眼,心里面都忍不住升起了忐忑之心。   从心底来讲,上官婉儿自负文章了得,然而读罢陆瑾这一篇,才深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此赋行云流水字字珠玉,字里行间可见作者笔力雄厚,短短数百字便让人生出了拍案叫绝之感,实乃不可多得的吞凤之才,上官婉儿相信以武后的目光,一定会看出此赋的了得。   然而过去这么久,武后却依旧没有开头的意思,蹙着眉头兀自沉思着,琢磨着,如何不令上官婉儿大感意外,自是有所忐忑。 第二一五章 举荐功成 ?沉默的气氛不知过了多久,武后突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慵懒地靠坐在罗汉床上淡淡言道:“朕知道了,婉儿,知会你所推荐的那四名人才,以及内文学馆棋博士陆瑾,清明节后前来翰林院等待,朕将亲自考校他们五人。”   上官婉儿心头一喜,顿时知道此事多半是成了,不动神色地点头道:“诺,婉儿遵命。”   “太平啊。”武后招了招手,示意太平公主靠近床榻,笑语道,“今番你的眼光不错,那陆瑾的确也算得一个人才,朕自当奖赏你才是。”   太平公主轻笑莞尔地开口道:“能为母后分忧乃是太平荣幸,何敢讨要奖赏。”   立在旁边的蔗蔗不失时机地笑语道:“天后,公主殿下年纪已是不小了,不如早日替她挑选一个驸马吧,蔗蔗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奖赏。”   倘若是外人来说这个话,必定会惹来武后不悦,然而蔗蔗乃是武后培养的贴身心腹,说是情同母女也不为其过,此番笑语听在武后耳朵中,却让武后发出了一阵酣畅淋漓的笑声。   太平公主落了一个大红脸,莲足一跺佯怒道:“好你个蔗蔗,竟连本宫也敢戏弄,哼,真是讨打!”说罢,竟是捋起了衣袖,佯装要来教训蔗蔗。   “啊呀,公主饶命。”   蔗蔗故作慌装,提着长裙绕殿而奔,太平公主不依不饶地追赶,两女笑作了一团。   望着眼前这一幕,武后面上泛出了笑容,看着活泼爱动的女儿以及贴心女官,她不禁生出了年轻真好的感觉。   其实说起来,武后还是不希望太平公主过早下嫁,一来太平不过十六岁的年龄,虽在普遍早婚的大唐已可成婚,然而终归是小了一点;二来太平公主身为高宗武后独女,承载了两人对安定公主的思念,犹如武后心头肉般,自然有些舍不得。   想及安定公主,武后不禁沉沉一声叹息,心内也掠过了无比的悔恨,竟犹如万蚁噬心,自己生平唯一一件憾事,就是愧对了安定公主,让她成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正在武后悠悠思忖间,一声“圣人驾到”的悠长宣呼响彻殿内,惊得正在打闹的太平公主和蔗蔗慌忙整理凌乱衣裳。   宣呼声刚刚落点,头戴纱罗垂脚幞头,身着赭黄圆领袍衫的高宗已是信步而入,稀疏泛黄的短须飘拂颌下,人还未至,已是当先笑开:“太平,朕老远就听到了你的笑声,不知有什么开心之事?”   太平公主、上官婉儿、蔗蔗三女慌忙上前作礼道:“见过圣人。”   望着高宗微笑目询,太平公主娇颜泛红,呐呐半响不知如何说才好。   武后从榻上站了起来,笑语言道:“你那女儿没个正经,整日只知道胡闹,倒让圣人见笑了。”   高宗悠然一笑,在武后的搀扶下落座,双目一瞄搁在案头几上的文章,颇觉惊奇地言道:“咦,这是何人所作?”   武后微笑解释道:“臣妾觉得北门学士满堂皓首,不论精力还是文笔都大不如前,寻思在新科进士当中挑选几人,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高宗明白治国需要人才,武后处理朝政,自然也需要一股为她出谋划策的智囊,于是点头笑言道:“可也,媚娘自行决断便是。”   武后了解高宗至深,很敏感地发现他今日非常高兴,不禁微笑言道:“圣人今日心情似乎非常不错啊,莫非是游览芙蓉园之故?”   “非也!”高宗摇了摇手,笑叹言道,“上次明崇俨给朕推荐了一个隐士,炼就仙丹非常不错,上个月丹成之后,朕尝试着吞服了数颗,果然非常具有奇效,这几天整个人神清气爽不少。”   闻言,武后露出了担忧之色,蹙眉言道:“圣人,丹药固好,然毕竟不能代替药石,况且炼丹术士鱼龙混杂,其能力值得商榷,还是慎重为妥。”   高宗轻轻一叹,言道:“媚娘啊,朕也知道你是关心我,然而我这头疼眼花之症着实非常痛苦,也只有丹药能够收到奇效,而且丹药练成后都是先由内侍试丹,确认无恙后朕方才吞食,你放心便是。”   武后深知高宗对他的身体特别在意,毕竟一个从小体弱多病,深受病痛折磨的人,想要他理智对待丹药,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旷古烁今的秦皇汉武,也不一样迷醉于炼丹之术不可自拔么?相比起来,圣人只是浅尝即止,也是不错了。“   心念及此,武后不好再劝,只得点头默认。   夜星稀疏,玄月晦暗,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平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许久没有说话。   道旁的石人风灯正摇曳着淡淡的光芒,映照得两女脸庞忽明忽暗,待到一队巡逻而过的羽林卫士转过宫殿,消失不见后,太平公主这才停下脚步,由衷赞叹道:“婉儿,你的计划果然不错,让陆瑾获得了母后垂青。”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言道:“天后英明,倘若由我直接向她推荐并非是进士的陆瑾,只怕她不会放在眼中,就好比我所推荐的陈子昂,天后虽同意让他前来翰林院考校,然而心里面对他却是不甚满意,提前让殿下你在天后耳边吹吹风,述说陆瑾之才,然后婉儿却没有将陆瑾列为推荐名单,自然引来了天后的疑惑注意,才让陆瑾得到了这个脱颖而出的机会。”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的眼神突然有些迷离,轻声说道:“不过,最为关键的一点,还是在于他那首写得的确不错,至少在我看来,比那什么郭元振、解琬之流高明多了。”   太平公主颔首笑道:“对,你刚念完第一句,原本浑不在意的母后神色立即就变了,而且非常专注地全部听完,而且还一个人琢磨了半响,可见母后的确非常上心。”   上官婉儿含笑地望着她,言道:“如此一来,婉儿可是践行了你我赌约,殿下,你要如何感谢我才是?”   “愿赌服输,何来感谢之说。”太平公主笑了笑,感觉上官婉儿似乎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收敛笑容正色道,“不过婉儿倘若有事需要本宫相助,倒是但说无妨。”   “还真有一件事须得公主相助。”上官婉儿忽地一笑,轻轻靠近太平公主在她耳畔低语了起来。 第二一六章 “男”变女儿(上)  及至听完,太平公主俏脸立即泛出了几丝红晕,伸出右手猛然一掐上官婉儿丰满的翘~臀,忍不住笑骂道:“好你个婉儿,竟想看那等淫诗艳曲,还让本宫当你的帮凶。”   上官婉儿被她突地一掐弄得面红耳赤,红着脸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那虽登不得大雅之堂,被卫道士视为异端,然书内收录的多为五言四句的短歌,乃是不可多得的民间诗集,婉儿也只是想见识看看而已。”   “真的就这么简单?”太平公主一脸狐疑。   “的确如此,婉儿不敢想瞒。”上官婉儿正容望着她,目光一片清澈。   “那好吧。”太平公主点点头,“既然收藏在兰台之内,本宫就依你之言拜托表兄,取来一阅。”   上官婉儿知道兰台监武承嗣为太平公主表兄,有他出面,事情自然就好办许多,于是笑语致谢。      清明七天假期完结,一大早陆瑾就准时来到了内文学馆,依旧是千篇一律地前往掖庭宫教授宫人棋艺。   许多天未见陆博士,众宫娥自然是喜不自胜,讲授还没开始庭院内便已经嗡嗡哄哄不断,直如那清晨树林中无数麻雀啁啾吵闹。   陆瑾习~以~为~常,倒也不觉奇怪,甚至可以说他应付此等场面已经非常有经验,三言两语就让宫娥们安静了下来,百十双美目怔怔而望,静待讲授。   楚百全看得是叹为观止,对着旁边的邹式感叹言道:“陆瑾这小子的确有点本事,才来两个月,所有宫娥都被他管教得服服帖帖,连高声喧哗都不敢发出,当真是不敢相信。”   邹式点头认同道:“博士说的不错,陆瑾之才,我等的确不如也!”   楚百全心头泛酸,郁郁叹息道:“现在的博士可是陆瑾,邹式啊,时过境迁,以后可不要叫错了。   ”   邹式眼见楚百全老脸悲伤,幞头下的根根白发随风飘拂,使其看起来倍显苍凉瑟然,也不禁陪着他一声长叹。   正在此时,一个绿裙女子突然走进了月门洞,顾目四盼生辉,让邹式双目不禁一亮。   这绿裙女子当真可称得上为绝色丽人,乌黑的秀发挽成一个随云鬓,一根碧绿簪子斜插发髻,眉不描而黛,肤不粉而白,眼若繁星瑶鼻高耸,朱唇微抿宛如嫣果,湖水绿的短襦着身,梨花白的长裙翩翩,翠色丝带腰间一束,顿显婀娜身段,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站在那里风情毕露。   邹式从未见过这等迷人的宫娥,一时之间看得双目发直,疾步而上拱手言道:“敢问娘子可是来学习棋艺?在下乃棋助教邹式,不知娘子可有兴趣与在下对弈一局?”   瞧见这人犹如狗皮膏药般殷勤黏来,绿裙女子娥眉轻蹙,冷冰冰地言道:“不知棋博士陆瑾可在此地?”   一听这绝色女子是来找陆瑾的,邹式如同蹴鞠般陡然泄气,言道:“陆博士正在庭院中教授宫人,不过他正在讲授棋艺事务繁忙,可没空陪娘子你下棋。”   “无妨,我听听便可。”   绿裙女子不以为意,信步走入庭院抬眸一看,刚好看见陆瑾正在台阶上口若悬河地讲述着围棋棋艺,见状,绿裙女子不禁嫣然一笑。   这绿裙女子,正是扮作宫娥模样的太平公主。   那日杏林宴上,听到上官婉儿言及陆瑾为内文学馆棋博士时,太平公主不禁上了心,这几天回想清明节时的蹴鞠场景,她常常忍不住一个人暗自傻笑,甚至连太平公主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何会对这样一个普通寻常的棋博士念念不忘,以至于假期结束第一天,就扮作宫娥模样前来掖庭宫见他,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毕竟已经来了,究其原因也是无济于事,太平公主坦坦荡荡,寻得一处空位落座草席,这才惊讶地发现庭院中竟是满当当地坐满了宫娥,形形色色如同百花争妍斗奇,各展风韵姿色。   太平公主大感惊讶,从宫娥们那望向陆瑾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神光,非是望着情郎般的痴迷爱恋,更多的是为一种欣赏赞叹,由此可见,陆瑾必定非常得这些宫娥们的敬重。   眼见于此,太平公主心内涌出了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她此生从未有过的,有些惊喜兴奋,又有些患得患失,就好似品尝那葡萄美酒,甜涩相间陈杂,让她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陆瑾的讲授并非千篇一律照本宣科,而是针对棋艺发表不同的见解,期间不时穿插几个让人捧腹的小故事,逗得宫娥们娇笑不已。   太平公主望着台阶上口若悬河,神采飞扬的他,竟觉得讲授时间过得太快太快,不知不觉中便已是结束。   讲授之后,为例行的围棋对弈,宫娥们围着陆瑾争相与之下棋,而陆瑾也是来者不拒,不管对方棋艺高低,都是非常认真的对待。   太平公主不屑与这些宫娥挤来挤去,眼珠子微微一转,已是计上心来,嫣然一笑后,转身走出了庭院。   及至教授结束,时间已是正午,陆瑾拱手向还想对弈的宫娥们抱拳致歉后,收拾完毕物品,步履悠闲地返回内文学馆。   行进在青砖砌成的宫道上,金碧辉煌的皇宫春意正浓,四处可见垂柳依依,花开簇簇,不知名的鸟儿枝头闹春,小溪水渠中游鱼来回争食,在这皇家园圃内,奇珍异兽随处可见,看得陆瑾不禁叹为观止。   正在欣赏这片优美景色之时,陆瑾突然听见背后风动,似有一物破空响起,直朝他脑门而来。   陆瑾暗自警惕,电光石火间身子微微一侧,轻而易举地躲过袭来之物,抬去看去,却是一枚珍珠大小的石子,落在青砖地面上滚得数圈,跳进草丛中消失不见。   正在陆瑾疑惑不解当儿,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咯咯的娇笑声,豁然回首,便见一个身子婀娜的绿裙宫娥正站在不远处,绝美的容颜上荡漾着令人心驰神醉的笑容,一时之间,陆瑾不禁呆住了。 第二一七章 “男”变女儿(下)  看到陆瑾呆呆的目光,太平公主玉面嫣红,心头小鹿乱撞,她强忍羞涩,努力保持着镇定从容,莲步婀娜地走上前来,浅笑莞尔言道:“陆博士反应当真太快了,竟是暗算不了你。”   陆瑾恍然回过神来,只觉这宫娥模样似乎隐隐有些熟悉,略一思忖猜想必定是自己所教授过的宫娥,拱手言道:“娘子躲在这里不声不响,在下差点便着了你的道儿,不知娘子叫住在下,所谓有事?”   太平公主眼眸闪过一丝促狭之色,右手捂住朱唇清了清嗓门,突地换成一种略显低沉的嗓音:“陆兄,几日不见,莫非不认识在下了么?”   闻言,陆瑾露出了惊愕之色,一双虎目瞪得老大,指着太平公主语不成句:“你你你……是……”   太平公主微微躬身,风度翩翩地作礼道:“在下李令跃,陆兄有礼也!”   陆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云里雾里,绕着太平公主打量了一圈,太平公主酡红着脸颊也不说话,任由他打量观望。   半响,陆瑾恍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好你个李令跃,你竟是女子?啊呀,当时我怎么都没发觉。”   太平公主笑语言道:“你我初见之时,陆兄心在蹴鞠,自然毫不在意,其后杏林宴咱们又分开而坐,几乎再没见面的机会,自然而然被我蒙混过关了。”   陆瑾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仔细回想,这才发觉原本“李令跃”的嗓音就有些清朗细亮,与男儿低沉浑厚之声略有不同,只是当时浑不在意,也没有探究深思,现在听来,才感觉异样。   看到活泼英朗的“李令跃”变作了楚楚动人的绝代佳人,陆瑾又觉滑稽又觉尴尬,拱手一礼道:“那日不知娘子女儿身,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这般拘礼,孔夫子么!”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言道,“你我以前如何相处,现在也如何相处,不知陆郎意下如何?”   陆瑾略一思忖,微笑点头,然而他心里也明白,在“李令跃”变作了女儿的那一霎那,两人之间那淡淡的友情就已经消失不见了,毕竟男女有别,取而代之,则是一种默契欣赏。   “对了,还不知娘子名讳?”   “奴姓李,名为令月,家中姐妹排行第四,陆郎唤我四娘便可。”   陆瑾微笑颔首,目光上下扫视了太平公主衣衫,迟疑了一下方才言道:“瞧四娘衣饰,莫非是宫中宫娥?”   太平公主点头笑道:“不错,奴专司伺候天后,清明节时天后驾临芙蓉园观景,奴眼见外面热闹,一时之间按捺不住偷偷跑出来玩耍,恰巧遇到陆兄与人蹴鞠,后面发生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陆瑾想了想,恍然醒悟道:“怪不得在杏园时裴侍郎会对你前倨后恭,原来四娘竟是天后身边之人。”   “当然,令月狐假虎威,裴炎自然不敢开罪。”太平公主俏脸带笑,美目隐隐有光彩流动。   两人边走边谈,沿着宫道缓步慢行,话题倒是不断。   太平公主并非是那种扭扭捏捏的柔弱女子,面对陆瑾,反倒极为健谈,所讲述的那些宫中趣事倒也听得陆瑾津津有味。   走得半响,宽阔的宫道就此分岔,一面通向内宫宫殿群落,一面则是通往内文学馆、翰林院等地。   而在道路两旁,则守卫着顶盔贯甲的羽林卫士,玄色战袄甲胄闪亮,腰间长刀更是闪动着熠熠光芒,直如那天兵神将般威武。   太平公主明白此处为内宫宫殿和内宫衙门交汇之处,宫娥内侍若没有尚宫局的通行腰牌,是不能随意走入内宫衙门方向,而自己也只能在此地与陆瑾告别。   陆瑾显然也明白此点,停下脚步微笑言道:“四娘,我要回内文学馆了,就此告辞。”   太平公主轻轻颔首,贝齿一咬红唇,心里面却生出了几分依依不舍之情。   陆瑾对着她颔首一笑,正要转身之际,没想到太平公主突然开口言道:“陆博士,明日你还会前来掖庭宫讲授棋艺么?”   陆瑾笑道:“若没有其他事情,自会每日前来掖庭。”   “那我明日便在掖庭宫等待陆博士。”太平公主心里郁结稍缓,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正在两人依依惜别之际,宫道那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隐隐有卫士呵斥和女子哭闹之声。   陆瑾和太平公主同时一愣,举目望了过去,便看见一名黑衣老内侍正带领四个膀大腰圆的羽林郎朝着这边走来,羽林郎中间,还押解着一个宫装女子,哭哭啼啼不断。   渐行渐近,待到看清那女子模样,陆瑾面色立即为之大变,快步上前挡在黑衣老内侍面前,拱手言道:“公公稍等,在下乃内文学馆棋博士陆瑾,不知婉凝娘子所犯何事,需要这般押解?”   那哭哭啼啼的宫装女子正是尚食局司膳婉凝,眼见陆瑾拦路,她眼眸中的泪珠流得更凶了,惶恐不已地言道:“陆博士,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你快救救我啊。”   黑衣内侍止住脚步,上下打量了陆瑾一眼,冷冷言道:“咱家奉天后旨意拿婉凝问罪,你这小小的棋博士竟敢挡咱家去路,还不快快闪开。”   陆瑾眉头大皱,不卑不亢地言道:“即便是天后要捉拿婉凝娘子,也总该有个原因吧?”   黑衣内侍冷哼一声,显然不屑不语,正要挥手示意继续前行,不料一个清脆的嗓音已是响彻耳畔:“喂,小齐子,陆博士问你话呢,为何不回答?”   这黑衣内侍本为伺候武后多年的亲信宦官,主子位高权重,奴婢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因此他在内宫中也算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即便是有些嫔妃命妇见了,也不敢将他视作低贱仆役,而都是恭恭敬敬地唤上一声“齐公公”。   如今,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还有人胆敢叫他“小齐子”,如何不令齐公公愤怒不已。   正要开头大骂站在陆瑾身后那不长眼的宫娥一顿,然而齐公公刚瞄得那人一眼,眼见居然是太平公主,整个人如遭雷噬般陡然就呆愣住了,脸上也露出惊骇不已的神色。 第二一八章 群臣守候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呆愣半响,齐公公这才恍然醒悟了过来,一阵心惊胆战,战战兢兢便要下跪而礼。   太平公主不愿被陆瑾知晓她的真正身份,在齐公公快要下跪的那一霎那,轻轻的摇头示意。   齐公公人老成精,立即明白了太平公主的意思,硬生生地止住了下跪举动,吭哧一声也不点破,言道:“这位博士,老奴也只是奉旨行事而已,确实不知道天后捉拿婉凝司膳的用意,不过老奴听天后刚才的语气,似乎……颇为生气。”   陆瑾一听,立即大感麻烦。   上次他遭到张光辅刁难,愤然辞官不做,正是婉凝等宫女,跪在掖庭宫向天后请命,这才得到了天后开恩做主,将心比心,刚才一看到婉凝蒙难,陆瑾不假思索便想帮助她。   然而,首先不知婉凝所犯何事,也不知道天后为何会这般愤怒,不能找到问题根源对症下药,冒然出手相助只怕事倍功半,说不定还会帮上倒忙,因此不得不慎重为之。   齐公公眼见陆瑾神色沉吟,半响没有开口,目光望向一脸平静的太平公主,小心翼翼地言道:“若无他事,那老奴就带她走了?”   陆瑾长吁了一口气,对着婉凝正色言道:“婉凝娘子,你先跟着这位公公去吧,在下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婉凝明白此刻陆瑾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一脸凄苦地点点头,抹着眼泪花儿去了。   望着婉凝离去的背影,陆瑾轩眉紧皱,半响一声喟然长叹。   听到他的叹息声,太平公主缓步而至,轻声问道:“听陆郎语气,似乎与那位婉凝娘子很是要好?”   陆瑾回过头来,颔首言道:“婉凝娘子几乎每日都来听我讲授棋艺,自然非常有交情,况且昔日我遭人冤枉,也是靠着她下跪请命,天后方才开恩让我官复原职,这份恩情……不得不报。   ”   太平公主轻轻颔首,美目视线中隐隐有着光彩流动:“陆郎,令月跟随天后多年,深知她的秉性,倘若你就这么前去求情,必定会惹来天后不悦,说不定还会殃及池鱼,因此,若要救出此女,不得不慎重为之。”   陆瑾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言道:“现在最为麻烦的,是不知道婉凝因何犯事,弄不明白缘由,相助也是无从说起。”   太平公主笑道:“陆郎莫非忘记令月可是天后身边之人,这样吧,我去打探一下消息,若弄清了事情缘由,待会让人出来告知你,你看如何?”   陆瑾点点头,拱手言道:“如此甚好,那就多谢四娘子仗义相助了。”   太平公主风情万种地横了她一眼,这才快步而去。   此时刚过正午,头顶的骄阳隐隐有了几分初夏的炎热,太平公主身姿摇曳脚步匆匆,不多久就来到了紫宸殿外。   紫宸殿为内宫主殿,也是皇帝所居之处,宫室楼宇巍峨耸立,铁马风铃随风摇曳,显得极为壮阔气派。   而在紫宸殿东面,则有浴堂殿、温室殿,西有延英殿、含象殿,东西并列,这些宫殿都是大唐皇帝日常活动之所。   太平公主深知通常这个时候,母后几乎都会在延英殿内处理奏折,刚走进紫宸门,她便绕过了主殿,向西而行朝着延英殿方向走去。   然而走得没几步,太平公主突然看见紫宸殿外站着许多大臣,为首几人紫色官袍,尤为的显眼。   大唐官服色泽都是按照品级有着严格的规定,必须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身着紫色官服,而在大唐文武官员序列中,三品以上几乎都为三省主官,六部尚书,十六卫大将军等职,实乃凤毛麟角,如今群臣聚集在紫宸殿外,莫非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或者,母后也在殿内?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一双黛眉轻轻地蹙了起来,上下扫视了自己这身宫娥服饰,略微犹豫了一下,朝着紫宸殿而去。   殿门外,群臣们面面相觑,焦急而又紧张地等待着,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他们都明白现在殿内发生的一切太是关键了,关键到能够影响大唐国运,即便是日至正午饥肠辘辘,大臣们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尚书左仆射刘仁轨年近八十,常年从戎征战使得他身子骨颇为硬朗,作为宰相之首,今日他更是责无旁贷地守在此处,等待圣人有可能的召见。   然而过去了这么久,殿内依旧没有丝毫的消息传出,念及现在圣人身边只有武后和太子李贤两人,刘仁轨心头的焦急不禁更为浓烈了,生怕会出现什么意外。   正在刘仁轨暗自焦急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名身姿婀娜的宫娥顺着宫道而来,原本浑不在意的他,登时老眼一亮,急忙走下台阶慌忙迎上,恭敬作礼道:“臣刘仁轨,参见太平公主殿下。”   “哦,是刘相啊,不必拘礼了。”太平公主轻轻摇摇手,望着这位老丞相额头细汗,老脸有着疲乏苍白,不禁疑惑问道:“不知诸位大臣守在紫宸殿外所为何也?莫非是等待圣人召见?”   瞧太平公主如此表情,刘仁轨立即明白她还不知道时才所发生的事情,念及公主毕竟乃是天皇天后亲生女儿,自然算不得外人,也毋须保密,刘仁轨索性直言不讳地说道:“启禀殿下,今日早朝圣人突然晕倒在了大殿上,臣等放心不过,一直守在紫宸殿外,为圣人祈福。”   “什么,父皇晕倒了。”太平公主俏脸神色大变,慌张问道,“可知是什么病,太医可有诊治?”   闻言,刘仁轨久久沉默未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太平公主大感奇怪,心里面顿时腾升出了不好的感觉,面色苍白的颤声道:“莫非……父皇是得了什么重病?”   刘仁轨叹息一声,这才小声低语道:“非是得了疾病,圣人是中毒了。”   话音落地,太平公主杏目圆瞪,只觉一股寒凉之感沿着脊椎迅速爬满了全身,竟生出了濒临悬崖的眩晕感,若非她心志坚强,说不定当即便要晕倒原地。   好在,太平公主临危不乱,紧咬贝齿稳住了身形,正容言道:“本宫进去看看,多谢刘相相告。”说罢,提着长裙朝着殿门飞快奔去。    第二一九章 高宗中毒(上)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高宗李治晕倒得很是突然。   时才早朝,户部尚书崔知悌正在详细禀告洛阳城粮秣筹备之事,毕竟再过几天天皇天后就要带领无数臣民前来洛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秣自然为头等大事。   谁料崔知悌刚说得没几句,本就精神欠佳的高宗突然一个重重的哈欠,整个人竟从龙塌上仰面摔下,若非伺候在一旁的内侍眼疾手快,慌忙抱住滚在地上的高宗,说不定就要摔下三尺台阶。   圣人晕倒,群臣们登时一片大乱,上前诊治有之,嗡嗡哄哄出主意的有之,出门找太医的更是有之,而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镇定自若的武后,也是罕见地慌了手脚,如同没头苍蝇般慌乱不已。   好在户部尚书崔知悌本是医家名士,当下顾不得太多,立即抢步上前伸出手来猛掐高宗人中穴,过得半响,瞧见高宗依旧没有转醒迹象,崔知悌心知高宗此番晕倒必定是大病引起,断然吩咐内侍抱起圣人,朝着紫宸殿而去。   进入紫宸殿,将昏迷不醒的高宗皇帝安置在床榻上,四名白发苍苍的老太医已是抱着药箱奋步赶来,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太医令。   此时武后已是恢复了镇定,先令群臣退出殿外等候,又吩咐宫娥内侍打开窗棂门窗透风,再吩咐内侍急忙传召太子李贤前来,几作安排,这才将场面安定了下来。   四名太医围着床榻仔细诊治,未过半响,异口同声言及天皇并非疾病,而是中毒晕倒。   这一下,顿让武后心头生出了一阵凉飕飕的感觉,毕竟当今天子被人下毒,那是一件多么骇然听闻之事,说不定其中还会涉及一些龌蹉阴谋,一瞬间,武后立即将怀疑之心落到了李贤的头上。   然而很快,她又为之释然了,李贤虽然乃是当朝天子,但要他作出弑父夺位的举动,还是非常不可能的,一来李贤的人望威望都不足以发动政变,二来他也并非是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之人。   虽则如此,武后为求稳妥还是作了紧急部署,断然启动高宗交由她保管的羽林军凤符,令左羽林军将军李多祚封锁四面宫门,所有人等均不许进出,同时又令左羽林军中郎将葛福顺率军五百驻守内宫,防止有可能出现的宫变。   及至武后部署完毕,太子李贤已是慌忙不已地来了,一见床榻上面无人色的李治,登时飞步而上,跪在榻边嚎啕大哭。   见状,武后最后一丝疑心也为之逝去了,稍事沉吟,立即下令捉拿高宗身边伺候的内侍宫娥,以及昨日今日烹制御膳的庖厨,而作为掌管御膳的婉凝,自然也在捉拿之列。   太平公主匆匆进入殿内时,情况都已经安稳了下来。   高宗躺在榻上依然昏睡,武后和李贤两人则在榻边默默相陪,殿内的宫娥内侍都守在正殿中,个个胆战心惊,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母后,父皇如何了?”太平公主走入寝殿,急不可耐地问了一句。   武后望了望太平公主,轻叹出声道:“中毒尚浅暂无大碍,太医已经开出药方,服完药之后想必就能醒来。   太平公主默默然地点头,寻来榻边绣墩落座,目光扫视了一番高宗脸色,只见苍白如雪,额头上冒着津津细汗,想及父皇平日对自己的疼爱,一时之间不禁悲从中来,美目中也泛出了丝丝泪光。   过得半响,太平公主稍事稳定心绪,这才问道:“母后,不知现在可有查明父皇中毒原因?”   武后黛眉紧蹙,言道:“尚无调查,不过业已将有干系的人等全部关押,待到你父皇醒来,再作打算吧。”   太平公主默默然地点了点头,心内不禁暗自一叹。   在来的路上,太平公主早就已经思谋妥当,倘若母后关押婉凝只是因为区区小事,那么她替婉凝求求情,说不定母后也会网开一面,放婉凝一马。   然而,现在牵扯到了父皇中毒,事情就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了,特别是在还没有查清中毒因由的情况下,一干涉及人员更不能轻易开脱,太平公主思忖半响,只能将求情之话咽进了肚子里。   片时之后,草药终于煎好了,按照惯例,皇帝服食之药须得由开据药方的太医、太医令、皇太子三人当先服用,待到李贤等人服用完没有异样后,太平公主这才接过那只玲珑小巧的玉碗,扶起高宗,将玉碗边缘凑到他的嘴边,慢慢喂他喝下。   诸事忙完,日头已经明显偏西,武后念及所有人都还没用过午饭,令内侍准备佳肴抬入殿中,而外面的一干群臣,则全部坐在殿檐下就食。   吃罢午食,所有人依旧没有离开,想要等待高宗转醒,毕竟君王安全国家才能安定,太平公主念及陆瑾还等着自己传递消息,略一迟疑,匆匆写下一张纸条,吩咐一个机灵的内侍将消息带去文学馆,让陆瑾及时知晓。   内文学馆内,陆瑾自然是在焦急不安的等待当中,及至传息的内侍出现,他这才为之松了一口气,展开太平公主所写的字条一阵细读,眉头陡然就深深皱起了。   中毒之事在宫闱中向来屡见不鲜,历史上更有许多帝王是死于莫名其妙的毒症,而帝王赐死妃嫔臣子,也喜欢采用放置了鸠毒的美酒,美酒一杯隐含杀机,多少了不得的人物都是栽在了毒药上面,以至于宫闱当中闻“毒”色变。   远的不说,近者如魏国夫人贺兰氏、以及前任太子李弘,皆是死于莫名其妙的毒药之手,坊间更传言两人都是由武后下令毒死的,可见毒药在宫中实乃一把杀人不见血的无双利刃。   如今,婉凝不甚卷入了此事当中,那事情就非常麻烦了,陆瑾相信以婉凝的人品,断不会干出暗中下毒的龌蹉之举,况且,她虽掌管御膳,圣人每日用膳之前还有专人试毒,婉凝也没有机会干那下毒之举,不用问,她也只是成为了别人的替罪羊而已。   要如何相助,才能洗清婉凝的嫌疑,并让她平安脱困呢?   一时之间,陆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轻轻的脚步也在屋内转悠不止,久久没有停息。    第二二零章 高宗中毒(下)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未及黄昏,高宗皇帝中毒的消息席卷了整个宫廷,弄得人人皆知,长安城内隐隐约约也有人在暗自嘀咕,街头巷尾,酒肆客栈人们交相议论,无数谣言在庶民们口舌间流淌,一传十十传百,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钱家本在东市经营着布庄买卖,往来接触的客流较多,各式谣言自然也听得不少,钱夫人本是喜欢乱嚼舌根之人,在家中免不了绘声绘色地对众人讲述高宗中毒秘闻,其中最为可信,以及传得最沸沸扬扬的,便是武后下毒和太子下毒两个版本。   武后下毒,是因为权势膨胀想要进一步掌控朝政,所以才暗中向圣人下手;而太子下毒的谣言,则是说的太子想要弑父夺位,毕竟玄武门之变前车不远,为了皇位兄弟相残,父子相残也并非是什么秘闻。   这两个版本虽然说得有理有据,然而陆瑾一听,却知道全都是荒谬之言。   在他看来,如今朝廷局势波澜诡谲,天后武媚与太子李贤权势斗争愈加激烈,他们都需要得到圣人支持才能压过对手一头,圣人尽管软弱,然而在这场母子斗法中却是有着居中调停,以及把握分寸的关键作用,天后需要圣人赐予权利才能左右朝纲,而太子也需要圣人相助才能制衡天后,倘若圣人在这个时候中毒身亡,对天后和太子任何一方,都不会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还会酿成祸乱,那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了。   因此,陆瑾断定下毒之人绝对不会是天后和太子,而是另有其人。      翌日前去掖庭宫教授棋艺,陆瑾惊讶地发现前来听讲的宫娥似乎少了许多,一问缘由,才知道昨日婉凝正是在掖庭宫内被抓走,宫娥们相见却不敢相救,愧疚之下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以至于今日不少人心情低落,竟没心思前来听讲。   陆瑾暗自一叹,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闷闷不乐地继续讲授。   清朗的嗓音在庭院悠悠回荡着,讲授刚开始没多久,陆瑾突地双目一闪,便看见一个绿裙丽人从月门洞钻了进来,美目朝着院内巡睃了一圈,寻得末位安然落座,望了望陆瑾,娇靥上已出现了淡淡的笑容。   见到竟是李令月,陆瑾心头不禁为之一动,此女毕竟乃天后身旁宫娥,居于中枢与闻秘密,说不定知晓高宗中毒的内幕,待会向她询问一番,或许能有所收获。   心念及此,陆瑾不由加快了讲授进度,刚过大半个时辰便结束了棋艺讲授,好在今日宫娥们都有些没精打采,倒也注意到陆瑾有偷懒敷衍之嫌。   “陆郎是想了解圣人病情?”刚听完陆瑾之言,太平公主不禁蹙起了柳眉,俏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陆瑾一脸坦荡,正色颔首道:“对,因为只有先弄清圣人中毒原因,才能相助婉凝娘子脱困,还望四娘能够直言相告。”   太平公主笑了笑,笑容中却有几分勉强之色:“并非是令月不肯相告,目前圣人虽然已经转醒,然而依旧卧榻不起,即便是太医,也还未弄清楚中毒原因。”   陆瑾点了点头,略一思忖,便知圣人所中必定是连太医们也没有见过之毒,沉默半响,询问道:“那不知圣人中毒之前,吃过何等东西?”   这一点太平公主倒是听太医们说过,轻叹言道:“就是寻常的宫廷御膳。”   “除此之外,便无其他?”   “嗯……似乎还有一些强生健体的丹药。”   “丹药?”陆瑾眉头大皱,“四娘是说由那些道士术士所练的丹药。”   “对,”太平公主点了点头,见陆瑾面色微沉,思索不止,不禁问道,“怎么,莫非陆郎觉得是丹药有什么问题?”   陆瑾微微颔首,脸上的凝重之色更是浓厚了。   根据他脑海里那段从未来而来的记忆所载,历史上有许多皇帝都是因为服食丹药而中毒身亡,如后世穆宗李恒、武宗李炎、宣宗李忱,以及明朝世宗朱厚璁、光宗朱常洛、熹宗朱由校等等,如今高宗竟也吞食了丹药,这其中会不会有一定关系呢?   见陆瑾久久沉默不语,太平公主开口解释道:“其实太医也怀疑过是丹药的原因,然而那位炼丹术士乃是由正谏大夫明崇俨所推荐而来,在民间更有仙士之称,太医们也看过他所炼制的丹药,完全没有丝毫的问题,圣人中毒因由,应该与丹药无关。”   “如此说来,太医院的太医都认定是御膳出了问题?”陆瑾口气转冷,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讽刺之色。   “目前虽还没找到中毒因由,然而大致认定如此。”太平公主点了点头。   陆瑾不置可否地哼了哼,拱手言道:“还请四娘继续留意后续情况,若有消息,请立即通知我一声。”   听罢如此要求,太平公主大感啼笑皆非,自己可是堂堂公主之身,没想到在陆瑾眼里却成为打探消息的宫娥,而且对于陆瑾的要求,她却丝毫没有厌恶拒接之感,反倒有一种能够替他办事的欣喜之情,也不知道这是何等原因。   不及多想,太平公主欣然点头道:“好吧,奴会继续为陆郎你留意一切消息的,不过此番婉凝嫌疑最大,想要助她脱困只怕难于登天了。还望陆郎不要干那螳臂挡车之举。”   陆瑾轻轻颔首,心里面早就有了一番定计,言道:“放心吧,我会量力而行的。”      三更时分,夜色更见茫茫漆黑,料峭春风呼啸着掠过皇城宫殿群落,弥漫出一股显然的树木尘土气息。   远方城楼刁斗声堪堪落点,一条黑色人影飞快翻过了内文学馆的围墙,贴着墙根疾行片时,又如离弦之箭般掠进那片稀疏的松柏林,朝着东北方鬼魅般的前行着。   此人身材颀长,犹如松柏般昂然挺立,一领黑色夜行服紧紧地裹住了全身,只有一对双目露在了面罩外面,犀利眼神四处巡睃,宛如一只隐藏在黑夜中择人而噬的猛虎。   这黑衣人,正是内文学馆棋博士陆瑾。    第二二一章 夜探三清殿(上)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今日陆瑾听到太平公主言及,高宗有服食丹药的习惯,自然而然,他将怀疑的目光落在了丹药之上。   虽然太平公主已经明确告之,说过太医认定此事与丹药无关,然而陆瑾对此依旧上了心,打定主意非要查个明白不可。   皇宫炼丹房设在宫城最北面的三清殿内,离位于宫城西南的文学馆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好在这段时间陆瑾经常夜行于皇宫之内,对于羽林军巡逻过程非常熟悉,几多暗哨也是约莫能够估计所在,因此前行速度倒也不慢。   未及一个时辰,陆瑾顺利地越过了龙首渠,再穿过一片枝繁叶茂、百花盛开的园圃,三清殿已是历历在望了。   三清殿是宫廷内供奉祭祀道教的建筑,朝廷举凡进行求神祈祷,问卦消灾等活动,都是在三清殿内举行。   唐时崇尚道教,大唐皇帝更认定道教始祖老子李耳为其祖先,武德八年唐高祖李渊下诏宣布三教中道教列第一,儒教列第二,佛教排第三,道教的地位有如青云直上。到得贞观十一年,唐太宗李世民再次宣布尊奉道教,终唐一世,除了武则天短暂的扬佛抑道,道教都是大唐国教,占据主流地位,可谓春风得意。   除了寻常道士之外,道士中又有鼓吹神仙之术的方士,这些方士千万百计地搜求和行使奇方异术,鼓吹能够使人长生不死,以便得宠于贵族,诸侯,帝王之间。秦始皇和汉武帝都十分宠信神仙方术,网罗了不少方士在身边,来帮助他们实现长生成仙的梦想。   而方士们所行使的长生不老方术很多,诸如炼丹采药、服食养生、祭祀鬼神、祈禳禁咒、祠灶谷道、侯神望气等等,实乃无所不用其极,当然这里面最主要的还是采药炼丹。   不久之前,嵩山道士刘道合受明崇俨推荐,以长生不老之术得宠于高宗,高宗专门在三清殿内替他寻得一处居处,容他炼制仙丹。   而刘道合也不负众望,寻揽各式珍贵药材投入丹鼎内炼制九九八十一天,共炼制了十七颗仙丹供高宗皇帝服用。   说来也怪,原本病怏怏的高宗服用了刘道合所炼制的仙丹后,这段时间竟是精神大振,不仅头疼毛病减弱,就连心情也好上了不少,因此,刘道合更是得宠,高宗皇帝更封其为“无上天师”,显赫无比。   陆瑾身在内文学馆,却早就已经听过了这位无上天师之名,今番乘夜前来打探,这无上天师的炼丹炉也是他必去之处,只有确认高宗中毒是因为丹药之故,才能替婉凝洗脱嫌疑。   三清殿殿高八丈巍巍峨峨,前殿开门五间,里面供奉的是金身金容的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合成为“三清”,殿内青烟袅袅,香火不绝,即便已是深夜,陆瑾依旧看见有道童在里面添置香油。   刘道合的炼丹炉自然不会设在正殿之内,而是位于正殿侧后方的一处偏殿内,而陆瑾此行的目的也正是那处偏殿。   顺着汉白玉砌成的雕栏小心翼翼地绕至殿后,陆瑾略一思忖,身子犹如灵敏的飞燕般轻飘飘地飞上了一处围墙,顺着墙顶游走片时,他又翻上殿阁屋顶,步履轻捷地飞速前行着。   刚越过正殿屋顶,陆瑾鼻子微微耸动了一下,很敏锐地闻到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柴火味道,越往东走越是浓郁。   他深知在这三清殿中,半夜烧柴点火不可能是厨房,而为终日须得火焰炼制丹药的丹药房,略一观察,他立即确定了丹药房所在,顺着殿顶游走而去,身子灵巧得如同一只夜行狸猫。   行至散发出柴火味道的那片屋顶,陆瑾悄悄地蹲下身子,用手缓慢揭开了一片绿色琉璃瓦,凑近双目对着露出的小小缝隙一瞧,里面情形立即一目了然。   这是一片长宽十来丈的宽阔厅堂,红通通的火光照得四面通明,厅堂居中处置放着一只青铜丹鼎,四面墙壁上则为木制药架,一股浓郁的柴火味夹杂着刺鼻药材味四处横溢,熏得陆瑾差点咳嗽出声。   瞧见丹药房内并没有他人,陆瑾稍稍思忖半响,黑色大鹰般翻下屋顶,轻飘飘的落在了院中,目光四下巡睃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危险后,他又飞快地冲进了丹药房内。   房内火光依旧,一片敞亮,陆瑾脚踏轻步慢慢游走观望,视线更多的落在了居中的那只青铜丹鼎上面。   这只青铜丹鼎置放在花岗岩砌成的炉台之上,顶高长余有着一个屋檐式的顶盖,底座八尺呈四角形,而丹鼎表面则为八角形,每一面按照方位分别雕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图形和麒麟、仙鹤等异兽灵寓图案,四角的石柱上还刻有云龙,看上去非常的气派。   陆瑾围着丹炉游走一周,只见炉下干柴焚烧火光熠熠,热浪翻滚连绵不断的扑面而来,靠近便要一股毛发即将焚烧的恐惧之感。   陆瑾打量半响,心知丹鼎内必定正在炼制着丹药,眼下无法打开,于是他也自得悻悻然地作罢。   再看四面围着的木制药架,全为抽屉式的药柜,每面药架大概有百只抽屉左右,抽屉上标注着里面所装药材之名,陆瑾走马观花般扫视了一眼,诸如灵芝,人参,鹿茸,雪莲,牛黄,麝香等名贵药材霍然入目,可见对于炼丹,圣人实在慷概至极。   陆瑾四下翻动了半响,却是没有找到炼成的丹药,不禁甚为遗憾,正在站定思忖之际,他突然听见一阵轻轻脚步声响彻殿外,似乎正朝着炼丹房而来。   电光石火间,陆瑾没有半分犹豫,整个人如同一只灵敏的猿猴般顺着殿柱爬了上去,悄悄地俯身隐蔽在殿梁之上,殿内烟雾袅袅,若非凑近仔细观察,极难发现殿梁上面竟还藏着一人。   而正是在此刻,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人影晃动间,两名道士已从殿外走了进来。    第二二二章 夜探三清殿(中)  这两名道士一老一少,老道士头梳道髻面容清瘦,手中拿着一把拂尘,灰白的道袍穿在身上衣袂飘飞,让人大感仙风道骨,飘逸出尘。   而少年道士生得虎头虎脑,面白体胖,一领道袍穿在身上有些宽松,使之看上去有些沐猴而冠的感觉。   老道士当先进殿,步履轻捷地走到了丹鼎前面驻步观望,半响才问道:“徒儿,丹药炼制得如何了?可是按照本尊要求炼丹?”   少年道士双手交叉行得一个道礼,垂首回答道:“启禀天师,徒儿每日都按照你的吩咐守在丹鼎旁边,控制火候,察看丹药,确保不出现意外。”   老道士轻轻颔首,右手捋须注视着热气蒸腾的丹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瑾藏身房梁居高临下,自然也将他俩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暗自思忖,料想那老道士必定是刘道合无疑。   陆瑾所猜的确没错,那位正在观望丹鼎的老道正是“无上天师”刘道合。   此人本出生于陈州宛丘书香门第,而刘家也是当地有名的名门望族,然而刘道合自小不喜诗书,唯好那些神鬼莫测的道家仙术,以幼年之龄不远千里驱驰,前去正一道所在的龙虎山求取道术,当时的正一道天师张子祥见此子聪慧伶俐,破例收其为门徒,令许多人都深感震惊。   隋唐之时,普通人想要成为僧侣那是非常困难之事,不仅需要家世清白,更需朝廷鸿胪寺所颁发的剃度文疏,盖因僧道毋须赋税兵役,也毋须劳作生产,因此对于僧道人数,朝廷都是有着严格的控制,并不是出家就能出家的。   其中最为出名的莫过于佛家那位声名赫赫的“玄奘大师”,玄奘少年时曾在洛阳净土寺当野和尚多年,一直未得到朝廷颁发的剃度文疏,好在后来玄奘受到隋朝大理寺卿郑善果青睐,赞叹一句“诵业易成,风骨难得”,才破例允许出家,否者说不定就没有那本脍炙人口的了。   因此,少年刘道合能够得到正一道天使张子祥的青睐入门,可见是多么的不容易。   其后刘道合道术精湛隐隐有大家之风,中年时辞别张子祥云游四方,曾在罗浮山居住数年,揣摩专研葛洪炼丹之术,学之大成又前往嵩山隐居,达官贵族多闻其名前来求取仙丹。   刘道合择人而施,丹药颇具奇效,在三川之地的名号竟是越来越响,达到了一丹千金的地步。   正谏大夫明崇俨知道此事后,特意将刘道合推荐给高宗皇帝,为高宗炼丹治病延寿。   望着刘道合站在丹鼎旁边久久一言未发,少年道士心头不禁有些忐忑,问道:“天师,徒儿听宫人言及,昨日圣人中毒晕厥倒地,中毒前除了普通的膳食外,就服用了我们炼制的丹药,不知是否是丹药出了问题?”   闻言,刘道合终于转过了头来,老脸皱纹层层沟壑深深,恼怒喝斥道:“放肆!本尊炼丹数十年何曾出过问题?况且太医院已经检验过圣人服用之丹药,也并无异样,谁让你在这里乱嚼舌根的!”   少年道士脑袋一缩,畏畏缩缩的言道:“天师,徒儿……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不过,现在三清殿的许多道士都在暗地里议论此事,都认为是咱们的丹药出了问题。”   刘道合冷哼了一声,淡淡道:“那些道士也只是嫉妒而已,毕竟咱们在这里炼丹,可是夺了他们的饭碗,有所流言蜚语也算常理。”   少年道士点了点头,却不作声了。   陆瑾听到刘道合言语这般自信,一时之间倒是有些琢磨不透,暗想这刘道合莫非真的有几分真才实学,才这么胸有成竹的模样?   正在陆瑾心念闪烁间,刘道合突地出言吩咐道:“徒儿,明日起鼎,记得在鼎内加入三两丹砂、四两七钱曾青、五两磁石、三钱雄黄,以及二两人参、四两鹿茸、四两虎鞭……”   刘道合一股脑地说了一大串的药名,少年道士像是记忆力颇好,也不用纸笔,光听一遍就全部记了下来。   陆瑾略懂医术,知晓刘道合念的多数药名全为大补之药,如此聚在一起投入鼎内炼丹,倒也极其少见,而且其中还有丹砂,磁铁、曾青这些另类之物,实在匪夷所思。   然而陆瑾不知道的是,历来道家炼丹都十分崇尚金石,草木药物之类皆为辅助,盖因草木药本身易腐易烂,在火中会化为灰烬,所以方士都认为草木药自身没有坚固性、永恒性,移入人的身体中,自然不能使人长生不死。   因此,必须使用坚固不朽之物巩固吸收草木药品药性,使其不朽传入人体中,服用者才可以长生不死,而这种巩固之物,便是丹砂。   而根据陆瑾脑海中那段记忆所载,丹砂正是形成丹毒的主要原因,而丹毒用作未来的话来讲,可以称之为“汞中毒”,这么说来,高宗皇帝很可能是吃了丹药所引起的汞中毒。   正在陆瑾思忖当儿,却听那少年道士惊奇问道:“咦,天师,这次不加淫养藿、菟丝子、肉丛蓉三味草药了么?”   刘道合摇头言道:“圣人看似有些虚不受补,这次的丹药不能加这些壮阳之物在里面了,免得太医查出带来麻烦。”   少年道士点点头,正欲开始准备,刘道合突然又言道:“对了,上次所剩丹药,你放在何处了?”   “回禀真人,放在药架密箱内。”   “还剩几颗?”   “共炼制十七枚金丹,圣人服用五枚,试药太监服用三枚,匣子里还剩九枚。”   闻言,刘道合沉吟了半响,说道:“这九枚金丹你一定要收好,千万不能被外人得去,倘若圣人再派人前来领取,就言及丹药已经没有了,待到新丹出炉再说。   ”   “是,真人。”少年道士立即恭敬颔首。   刘道合再是仔细叮嘱了几句,轻飘飘的出殿而去,唯留少年道士在殿内监视丹鼎火候。 第二二三章 夜探三清殿(下)  少年道士稍事整理了一番药架,取来明日须得投入鼎内之药,这才坐在炉边托腮自语道:“这天师也不知怎么回事,上次炼丹竟用了那么多的壮阳药物在里面,幸好未被太医查出,否者就麻烦了。”   “怎么,莫非炼丹不能放置那些壮阳药物么?”   一句冷冰冰的话不知从何处飘来,陡然间,少年道士浑身血液一滞,透彻寒凉钻入骨髓,整个人如遭雷噬呆住了。   还未等少年道士回过神来,一柄闪烁着蓝光的利刃已是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陆瑾绕到了他的正面,闷声闷气地言道:“现在我说一句,你回答一句,倘若胆敢呼救,或者说谎骗我,在下手中软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割断你的脖子。”   陆瑾手中的这柄软剑乃是裴道子昔日佩剑,柔软无骨偏偏又削铁如泥,平常之时套上鲨鱼皮剑鞘围在腰间,任何人看去都以为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腰带而已,若遇危险,软剑出鞘便是一柄非常厉害的杀人利器。   今番软剑出鞘,陆瑾寥寥数语就吓得少年道士胆战心惊,点头不迭。   待到少年道士情绪稍稍平和了些许,陆瑾这才问道:“我且问你,刚才你自言自语说刘道合在丹药里面添加壮阳药物,不知是如何一回事?”   少年道士深深懊悔时才多嘴,望着眼前黑衣人凌厉目光,吓得双腿瑟瑟抖动不止:“这位大侠,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道童,确实不知道天师为何会放置壮阳药物在里面。”   闻言,陆瑾暗自皱眉,细细观察了道童表情半响,却见他不像说谎,而且根据他时才之言,的确也对刘道合添加壮阳药物甚为不解,于是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剩下的丹药现在何处?快快取出给我。”   少年道士心知时才自己与天师之话全都被这黑衣人听取,出言狡辩根本没用,只得战战兢兢地言道:“在对面药架最下面那一层,小道现在就去取给大侠。   ”   “好。”陆瑾收去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后退一步持剑而立。   见这黑衣人让自己独自前去取药,少年道士心脏立即急促的跳动了起来,他边走向药架,目光边瞄向不远处的殿门,寻思适合之机夺门而逃。   陆瑾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笑非笑地言道:“小道长倘若想要逃跑的话不妨试试看,在下有信心在你出门之前,割断你的喉咙。”   陆瑾的话音落点,少年道士头皮阵阵发麻,终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尝试一番,只得走到药架之前寻找片时,从里面抱出了一个红色木匣,快步走了回来。   陆瑾望了望那个红木匣子,沉声下令道:“打开!”   少年道士依言而行,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寻得一把凑到木匣悬着的铜锁内鼓捣一阵,只闻轻轻一声振音,木匣应声而开。   匣内白绸作底唯有两物,一为一张写满了药名的纸笺,不用问是为炼丹所用药材名字,二为九枚红色丹药,衬托在白色丝绸上面煞是好看。   陆瑾取出纸笺细细一读,原本紧凑的眉头陡然松泛了,问道:“此乃何人所写?”   少年道士颤声答道:“乃是……真人亲笔所写。”   陆瑾点点头,关上木匣拿在手中,正欲敲晕他出门离去,突然一阵脚步声陡然响起,有人正朝着炼丹房而来。   陡然之间,陆瑾神色大变,明白现在隐藏已经来不及了,而少年道士一颗心也快跳出了胸腔,生怕这黑衣人会铤而走险地杀了自己。   须臾之间,陆瑾计上心来,双目一寒以掌成刀劈在少年道士脖颈,少年道士连惨叫也没有发出一声,软绵绵地跌倒晕了过去,而在他倒下的那一霎那,陆瑾也闪身门后,静静等待。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身着道袍的刘道合走了进来,刚看向殿内,却见少年道士晕倒在地的时候,刘道合立即心神警惕,下意识便要急速出殿。   人影飞动,陆瑾抢先一步关上了殿门,手中软剑犹如毒蛇吐信般窜入,直攻刘道合胸前。   这一剑,陆瑾只用了三分力道,毕竟他与刘道合今日无仇往日无怨,完全用不着狠下杀手。   然而,老态龙钟的刘道合敏捷得竟是出乎了陆瑾的意料,他飞速侧身躲过陆瑾志在必得的一剑,手中拂尘猛然一扬,黄色麈尾已是缠上了陆瑾手中软剑,手腕用力一转,软剑几近要脱手而出。   此番陆瑾有些轻敌,一时不察竟是吃了一个暗亏,就连手中软剑也差点被刘道合夺去,不禁大是惭愧,连忙收敛心神认真对敌。   片刻之间,两人已在殿内对战数十招,四周软剑肆掠拂尘飘飞,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刘道合越打越是心惊,他苦练武艺数十年,自负也算成名高手,然而面对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神秘黑衣人,竟不能占据上风。   乘着打斗空隙,他这才注意到黑衣人手中竟还拿着一个木匣,模样甚为熟悉,正是自己装盛丹药的那只匣子,陡然之间,刘道合心头一凉,立即猜到了黑衣人的目的,攻势愈加猛烈,誓要夺回木匣。   陆瑾本想制服刘道合之后再从容退去,然而现在看来对方武艺似乎也不差,想要制服甚有难度,他担心刘道合高声呼救,因此并不恋战,看准一个机会便朝着殿门飞速而去。   “贼子休走。”刘道合陡然一声暴喝,脚下猛然一踏青砖地面,整个人凌空飞跃而去,拂尘甩出直攻陆瑾的脑后。   陆瑾早有防备,暗自一笑身子后仰下坠,刘道合收煞不住身形,整个身躯恰好从陆瑾身上掠过。   两人交错当儿,陆瑾断然挥出一拳正中刘道合的腰间,刘道合惨叫一声仰面飞跌,跌落在地直滚殿角。   待他强忍疼痛爬起来的时候,殿内空荡荡地一片,唯有殿门大打而开,哪里还有那武功高强黑衣人的影子。   刘道合不甘地怒吼了一声,上前救醒了少年道童,闻明时才发生的一切后,顿时猜到那黑衣人是为丹药而来,立即是又惊又怒。 第二二四章 凛凛杀机  少年道士可怜兮兮地望着刘道合,言道:“天师,那贼子如此猖狂,竟潜入皇宫盗取丹药,我们还是立即通知羽林军吧。”   刘道合面色沉凝一言未发,在殿内转悠半响,断然下令道:“速速收拾包袱,我们天亮立即出宫。”   “啊?天师,丹药还未练成,不知要去何处?”少年道童惊讶一问。   刘道合沉着老脸道:“你是想要丹药,还是想要性命?”   “自然是想要性命。”   “既然如此,你就速速收拾。”刘道合正色一句,心里面却是有苦说不出。   往日他炼成金丹时,都会在丹药之内加入壮阳药物,这也是不少炼丹方士心照不宣的作法,寻常人食之,不仅能够精神振奋身强体壮,闺房之中更是龙虎精神,造成丹药具有奇效的假象。   上次为高宗炼丹,刘道合眼见高宗精神萎靡,加入壮阳药物分量自然重上了不少,高宗皇帝吃了数枚金丹,自然大见功效,整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精力旺盛。   然而没想到高宗长期病体,竟是虚不受补,刘道合猜想必定是因丹毒之故,外加用药过猛,才使得高宗突然晕厥。   太医院在调查高宗中毒之事的时候,曾询问过他丹药药方,刘道合却偷偷隐瞒了下来,并吩咐弟子将丹药藏好。   在刘道合看来,大不了以后用药稍微轻一点便是,相信其他人也极难看出是丹药的问题。   然而没想到今晚剩下的丹药却被一个神秘黑衣人夺去,而且丹药用药配方也在其中,倘若被朝廷知晓他在丹药内加入了壮阳药物,必定难逃一死。   于是霎那间,刘道合就决定天亮立即出宫,大不了以后闲云野鹤另揽他处隐居,这虚渺的富贵,不要也罢。      中毒醒来,高宗浑身软绵绵没有半分力道,昨日卧榻休息了整整一天,今日清晨由武后亲自搀扶,出了紫宸殿在殿外慢慢转悠着,走得没几步,已是气喘吁吁不止。   武后掏出袖中丝帕,细心地替高宗拭了拭额头大汗,蹙眉劝阻道:“圣人中毒初愈,实在不宜过多劳累,要不臣妾扶你进殿如何?”   “无妨无妨。”高宗挥了挥手,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正因为是中毒初愈,才需要出来走走透透气,不碍事的。”   说完此句,高宗脸上突然闪现出了一丝神光,言道:“待会朕便令人前去无上天师那里取几枚仙丹来,只要吃下仙丹,自然便会痊愈。”   武后闻言兀自一叹,也不知怎么说才好,半响之后这才柔声细语地开口道:“历来方士炼丹都不太靠谱,更有许多欺世盗名之徒假冒方士炼制丹药,昔日太宗皇帝英明圣武,不也是听信妖言,吃了那异域僧侣所炼丹药毒发而亡么?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圣人当谨慎为上。”   武后此刻说所的,乃是一件涉及太宗皇帝驾崩密事。   昔日太宗李世民御驾亲征高句丽,在安市城下遭到了高句丽军的负隅顽抗,是役,太宗皇帝亲冒锋矢冲锋于前,却不甚被高句丽箭矢射中,加之其时天寒地冻,于是唐军不得不从安市城下撤退。   归国之后,因为箭伤关系太宗皇帝龙体每况愈下,渐渐迷信于方士之术,开始服用方士炼成的丹药,恰好唐臣王玄策在天竺凭一己之力灭亡摩伽陀戒日王国,带回来一个名为那罗迩娑婆的天竺胡僧。   那罗迩娑婆本是天竺国师,自称擅长长生不老之术,自吹自擂渐渐得到了太宗信任,太宗将其奉为上宾,请他住在金飚门内,炼制延年益寿的仙药,并令兵部尚书崔敦礼做监工。   那罗迩娑婆经过一年多艰苦炼制,终于练成仙丹,谁料太宗服用仙药之后没多久,就上吐下泻病体支离,支撑没几天就驾崩了,享年五十岁,一代英主就这么因丹药之毒驭龙宾天。   史官落笔之际,顾及到若是记载太宗皇帝是因吃胡僧丹药而亡,似乎丢脸于青史,于是在朝廷的授意下,改为暴疾而亡,并未提及具体死因,将真正的原因掩盖了下来。   而在太宗皇帝临终之际,正是李治陪伴在他的身旁,对于太宗死因,以及丹药危害,高宗自然是太清楚不过了。   如今,高宗重蹈覆辙,如何不令武后胆战心惊,生怕他出现什么意外。   听罢此言,高宗面色铁青,有些恼怒地言道:“媚娘,那些陈年旧事,你还提他干嘛?况且先皇当时是误信胡僧谗言,食用剧毒丹药而亡,为朕炼制丹药的刘道合乃是闻名遐迩的道家真仙,就连明崇俨都对他推崇备至,怎会炼制剧毒丹药?此事你就不要多管了。”   武后深知高宗甚为在乎自己的身体,自然不敢再劝,言道:“既然圣人固执己见,那臣妾也就不多说了,现在太医们认定圣人之毒乃是因为御膳之故,不知该要如何处置?“   高宗眉头一皱,在武后的搀扶下缓缓走得数步,方才站定身子问道:“媚娘觉得应当如何?”   遇事不决问媚娘,正是高宗皇帝一贯作风。   武后沉吟了一番,艳丽无匹的俏脸上杀气毕现:“依臣妾之见,尚食局宫人监督不严,当施以枭首之刑,其余宫人一并坐罪,当流放三千里。”   高宗皇帝听得心头一跳,连忙问道:“不知枭首当有多少人,流放又有多少人?”   武后语气平淡地开口道:“尚食局负责圣人御膳马虎大意,致使歹人混入剧毒,自当罪不可赦,枭首之刑主要用于尚食局所有有职司的女官,当有三十人左右,而连坐之人,则为尚食局寻常宫娥,以及伺候陛下的宫娥内侍,当有四百人左右。   ”   “如此刑法,会不会太重了些?”高宗皇帝生性仁慈,闻言大是犹豫。   武后义正言辞地开头道:“圣人,今次倘若不是太医诊治及时,圣人病情实在堪忧,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刑,臣妾以为当对涉事宫娥明正典刑。” 第二二五章 《谏圣人服食丹药疏》  高宗皇帝犹豫半响,终是点头道:“好吧,就依媚娘之言,枭首之后,将涉事宫娥头颅悬在宫门之上示众……以儆效尤吧!”   说完,高宗面色更是苍白,挥了挥手,似乎想将心头那股血淋淋的恶心感觉驱散开去,然而却是徒劳无功。   武后轻声应命,暗自琢磨着是否用此事牵扯几个朝廷政敌进来,一并治罪,机会毕竟太是难得,能够借此打击反对她临朝摄政的政敌,正是武后心头所愿。   高宗天后心思各异,正在心念电闪间,一名黑衣内侍一溜碎步地跑了过来,躬身言道:“启禀圣人,启禀天后,太医令前来求见。”   高宗心知太医令到来多半是为了诊治他的病情,点点头示意内侍通传,在武后的搀扶下进入紫宸殿中。   刚落座在居中案几后,高宗皇帝便看见须发斑白的太医令疾步匆匆而入,手中还捧着一个红木匣子,刚走入殿内便躬身言道:“臣太医令卢明旺,见过圣人,见过天后。”   “太医令不必多礼。”高宗皇帝笑了笑,双手撑着长案问道,“爱卿此番前来,莫非是专程为朕送药来了?”   “非是如此,臣有要事禀告圣人。”太医令面色凝重,手托木匣亢声言道,“时才臣召集诸位太医再次检查圣人所服用丹药,发现刘道合所开据的药方内丹砂之数严重超量,圣人体内之毒,应当与丹药有关。”   “什么!”高宗大惊失色,从案后霍然站了起来,高声问道,“当真是丹药之毒?你可曾检查清楚?”   太医令面红耳赤,颇觉惭愧地言道:“圣人,金丹乃是药物会同丹砂固化而成,成丹之后,检查金丹所用何等草药炼制十分的困难,这次能够侥幸查明原因,盖因这木匣内有刘道合亲笔所写的用药名称数量,臣对照药方仔细比对,才发现出了异样。”   话音落点,高宗皇帝面色铁青一言未发,呼哧呼哧的喘息不止,像是极其的愤怒。   太医令耿耿直言,也不理会高宗难看的面色,硬着头皮继续言道:“除此之外,刘道合还在丹药中加入了淫养藿、菟丝子、肉丛蓉三味壮阳药物,因此圣人服用丹药后才会这样精力旺盛,神采奕奕,圣人昏厥之故,因当与体力透支有着一定关系。”   一席话听得高宗皇帝勃然大怒,心内更是羞愧不已。   那段时间嫔妃夜晚侍寝,高宗都是雄风不倒鏖战连连,一杆金枪杀得对方嗷嗷求饶不止,原本他还以为是吃了丹药老树逢春,没想到却是因为此等淫药之故,如何不令他羞怒不已,只觉所有的颜面都丢尽了。   心念及此,高宗嘴角抽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愤怒一拍御案,高声喝令道:“殿下金瓜武士听令,即刻前去三清殿将刘道合给朕抓来。”   “诺。”侍立在殿下的八名武士亢声应命,手持金锤气昂昂地去了。   比起盛怒的高宗,武后却依旧从容不迫,蹙眉询问道:“太医令,你手中木匣内的丹药是从何得来的?”   太医令轻叹言道:“不瞒天后,今日微臣刚进入太医署,便在自己的公事房长案上发现了这只木匣,也不知是何人放入其中。”   闻言,武后眉头大皱:“如此说来,这些丹药也算来路不明了?”   太医令点了点头,绷着老脸开口道:“臣曾仔细比对过前次刘道合所写药材之字,正与匣内药方字迹相同,是为同一人所写,而这九枚丹药也与陛下服用的丹药色泽成份一致,应该是出于同一鼎炉之内。”   “奇怪,木匣又不会自己长脚,怎会无言无故出现在太医署内?”武后俏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似自言自语,又似询问太医令。   太医令回答道:“依臣猜想,置放木匣的神秘人应是暗中发现了刘道合所炼丹药存在问题,才用这种方式告诉太医,另外木匣内除了丹药和药方外,还有一封纸笺。   ”   “哦,纸笺上写的什么,快拿给朕看看。”武后顿时来了兴趣。   太医令犹豫了一下,方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言道:“纸笺文字题目名为,请圣人天后过目。”   闻言,高宗和武后同时一愣,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些难看。   所谓谏疏,是为臣子对帝王过失提出的规劝之见,显然揭穿刘道合罪行的神秘人不满高宗服食丹药,用这封谏疏提出规劝之言。   武后接过内侍递来的纸笺,展开刚看得一眼,美目登时一亮,笑言道:“好一篇书,此人当真贼滑。”   高宗听得不明不白,问道:“不知有何贼滑之处?”   武后膝行靠近高宗而坐,将纸笺摊在了御案上,指着上面的文字言道:“此人担心被人识破笔迹,故全疏皆用不同字体,不同风格成书,圣人请看,寥寥百余字,竟然有隶书、草篆、楷书、草书、狂草、行书诸多字体包罗其中,且每种字体看似都有不错的功力,实在难得可贵,由此可见,此人必定是一个擅长书法的高人。”   高宗皇帝捋须点头,待到细看谏疏内容,一行行大字顿如耳光般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臣闻举国之要,首在天子安健。昔秦皇鲸吞六国开疆裂土,虎视何雄哉!然千古一帝迷信长生不老之术,被徐福之流戏弄于鼓掌之间,沦为青史笑柄,其后又有汉武帝刘彻,崇信方士妄想长生,以至于酿成巫蛊之祸,痛失太子悔不当初。今日圣人坐拥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四夷胆战心惊俯首称臣,其功堪比秦皇汉武,倘若一味迷信丹药神效,难免步入前者后路,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望圣人以百姓为重,以天下为重,丢弃丹药固本强身,善养松乔之寿,臣愿圣人熟计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第二二六章 水落石出  陡然之间,高宗皇帝脸膛涨红成了一片,隐隐约约竟有些发青,重重一掌拍在纸笺上,高声怒骂道:“好个不肯留下姓名的贼子,竟这般言语讽刺教训于朕,实在太可恶了!媚娘,即刻传召左右羽林将军,朕要质问一下他们,宫禁森然,守卫严密,是如何让这贼子混进来的!”   武后拿起信笺又细细读得半响,这才放下喟叹道:“圣人,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宗气咻咻地言道:“媚娘有话但说无妨。”   “留疏之人言辞固然有些激烈,然臣妾却认为他说得并没有错。”武后慢悠悠地说得一句,接着又道,“历来圣贤治国,皆赖能臣辅助,所谓能臣,不仅指的是为政任事之臣,更有骨鲠直谏之臣,昔日太宗皇帝喻谏臣魏征“以人为镜可知得失”,传为贞观佳话,而魏征更以列为谏臣之巅,臣妾以为陛下万不可为此事大动干戈,让朝野谏臣为之寒心。”   闻言,高宗沉默不语,陷入了思考当中。   良久之后,高宗长吁一口气,颇为郁闷地问道:“那媚娘以为该当如何?”   武后双目熠熠生光,正容言道:“臣妾以为,圣人当下诏奖赏这位留下谏疏之人,并将这篇张贴长安城门,供百姓浏览观看。”   “如,如何?竟要将此疏张贴城门?”高宗惊讶得舌头都快打结了。   武后镇重其事地点点头,言道:“圣人,面对此等谏疏,倘若你龙颜大怒深究追查,欲惩治留下谏疏之人,只怕会令朝野内外臣民寒心,而圣人你也将背负刚愎自用,不肯纳谏的暴君之名,然若反行其道实行奖赏,表明自己虚心纳谏之风,不仅可以彰显贤明,更可与贞观皇帝一般,留下广开言路从谏如流的美名。   高宗皇帝一阵沉思,半响欣然点头道:“媚娘说得不错,朕时才的确是浅虑了,不过纳取此谏,朕以后岂不是不能服食金丹了?”   武后好气又是好笑,言道:“事到如今,圣人你为何还迷信于那些方士之术?金丹之物,圣人以后还是不要再服用为好。   ”   听罢武后之言,高宗皇帝有些闷闷不乐,他深知自己的病体寻常药石都没有多大效果,恐怕也只有那些神仙之术能收到奇效,让他以后断绝金丹,的确太过为难。   正在沉吟间,八名金瓜武士折返而回,领头之人进殿拱手禀告道:“启禀圣人,小将奉旨前去三清殿捉拿刘道合,谁料已是人去殿空,询问玄武门军士,才知今日城门方启,刘道合便带着徒弟以寻揽仙草之名,离开了皇宫,眼下已不知所踪。”   高宗闻言大怒,拍案喝斥道:“看来此獠必定是做贼心虚,偷偷出宫跑了,媚娘,即刻起诏通令各地州郡、关隘津渡,捉拿贼子刘道合归案。”   武后立即欠身应命。      圣人中毒之事原因查明,整个内宫皆是一片振奋了。   宫娥内侍纷纷奔相走告,窃窃私语,原本惶惶然之心也是烟消云散,毕竟历来天子中毒,内廷宫人都是脱不了关系,说不定朝廷还会大开杀戒,如今原因查明,自然让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此,宫人们又对酿成祸端的刘道合咒骂不止,言及这老妖道欺世盗名胡乱炼丹,让无数人差点替他背了黑锅,其中骂得最为带劲的,当属三清殿内那些道士,毕竟刘道合以前可是抢了他们的饭碗,如今新愁旧恨相继,咒骂得自然是酣畅淋漓。   另外还有一事,在宫廷内亦是传到沸沸扬扬。   这次能够查明中毒原因,全赖一个不肯留下姓名之人的检举揭发,不仅如此,那人还写下一篇,陈词服食丹药之弊,圣人虚心纳谏,对这篇谏疏赞叹不已,不仅在早朝上传给众大臣品读,更将此疏张贴长安城门,供庶民百姓观看。   一时之间,此事传为朝野佳话,不少人更对那不肯留下姓名的谏言者好奇不已,纷纷猜测之人身份。   嗡嗡哄哄的议论声中,陆瑾依旧是不显山不露水,还是文学馆那个普普通通的棋博士,见到婉凝平安归来,他一直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而待到婉凝重返讲授庭院那一天,院内更是欢声雷动,宫娥们全都高兴不已。   陆瑾也没有出言干涉,就这样笑眯眯地望着宫娥们向婉凝表示祝贺,庭院内顿时一片热闹。   那晚陆瑾夜探三清殿,发现丹药秘密,尽管抢到了丹药,但对如何交给朝廷,他却有些一筹莫展。   毕竟丹药也算是他强抢而来,加之夜行宫禁罪名亦是不小,倘若由他自己出面揭穿之事,那就尤为不妥了。   于是乎,陆瑾想到了一个办法,将丹药送入太医署,并搁在了太医令公事房案头上,他相信以太医令的正直秉公,一定会作出公正的处理。   在放置木匣之际,陆瑾望着案上留有纸笔,当即心思一动,就着月光奋笔而书,写下了那篇,没想到却被圣人采纳,如何不令陆瑾大觉意外。   尽管朝廷对于谏疏称赞纷纷,然陆瑾却不敢暴露身份,毕竟他还需要潜伏在宫内追查阿爷下落,若是被朝廷知晓他具有夜行宫禁的胆量和本事,成为羽林军重点的关照对象,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陆瑾不禁笑了笑,心内一片轻松之感。   信步走在宫道之上,陆瑾步履悠闲,精神大好,身上那领青色的官袍也如他的心情一般,飘飘扬扬飞袂不止。   走得没多远,他突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道旁凉亭内,浅笑莞尔,顾盼生辉,犹如一朵盛开在花圃中的鲜花般光彩照人。   陆瑾站定身形,兀自暗叹道:这李令月虽是宫娥,然却美艳不可方物,可以算得上是自己生平所见最美的女子,如今二八之龄便有这般姿容,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看见奴站在亭中,陆兄为何裹住不前了?”太平公主依旧是一身宫娥的服饰,信步出亭身行曼妙,摇曳之姿如同弱柳扶风,娇靥荡漾出了淡淡的微笑。 第二二七章 霸道摘花  陆瑾恍然回过神来,轻笑走上前去,突又看见道旁生长着一株红艳艳的牡丹,探出绿草丛中迎风招展,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轻轻叹息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不知不觉中,已是牡丹花开的四月了。”   太平公主轻轻一笑,走了过来望着那朵随风摇曳的牡丹花,不禁红了面颊,垂下眼帘呐呐低声道:“此花如此艳丽,当为赏者绽放,陆郎为何不借花献佛,摘下来送给令月呢?”   陆瑾愣了愣,却没有注意到太平公主俏脸上那淡淡的春情,讶然失笑道:“花开甚美,就站在这里观赏难道不好么?为何要行那大煞风景的摘花之举?”   “不解风情的呆子!”太平公主芳心微感失落,脸上那股春情陡然消失不见,再看那娇艳的牡丹,却是甚为碍眼,纤手猛然伸出折断牡丹花花颈,持花在手冷笑道,“牡丹本是俗物,生在花圃中任凭风吹雨打何其凄惨?令月能够看上它也算它前世修来的福气,说不定还能一朝显赫随我进入天子之殿,养在羊脂玉瓶当中细心呵护,何能说得上是大煞风景?”   太平公主生平第一次暗示年轻男子向自己献花,没想到却被其视为大煞风景,一时之间又羞又怒,才忿忿然地说出了这番负气之言。   然而此话听在陆瑾耳朵里,却变了味道,也令陆瑾深深地皱起眉头来,暗暗觉得这李令月似乎有些霸道蛮横,为求喜欢之物竟如此不折手段,小事观其品行,此女性子太过霸道强势了。   见到陆瑾面沉如水,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太平公主这才惊觉时才说出的那番话过于蛮横,强自笑言道:“倘若陆郎不喜欢令月随意折花,大不了以后不摘便是。”说罢,将手中牡丹轻飘飘地扔入了花圃当中,如弃草芥。   陆瑾微微一笑,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没事人般言道:“对了,不知四娘在此地作甚?”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言道:“这条宫道乃是陆郎每日返回文学馆必经之路,令月守在这里,自然是在等候陆郎。   ”   “等我?等我作甚?”陆瑾不禁笑了。   太平公主四下观望周围一眼,确定没有他人之后,这才压低声音促狭笑道:“陆郎,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么?那是你的杰作吧?”   陆瑾心头一跳,面上却是不动神色地言道:“四娘何出此言?”   “哼,你还想瞒我。”太平公主神情颇有些幽怨,似乎非常在意陆瑾不肯实言相告,“那日~你找我了解圣人病情,曾一口断定圣人中毒乃是因为丹药之故,而就在那天晚上,太医院内凭空出现了刘道合所炼制的丹药,那位放置丹药的神秘人更是留下了一篇,根据我所了解,当晚陆郎你值守内文学馆,并未离开皇宫,种种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以你想救婉凝脱困的迫切心情,必定是乘夜前去了三清殿偷出丹药,然后置放在太医院内,此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太平公主分析得甚为正确,听得陆瑾良久无言。   陆瑾知道眼前这位女子极其聪慧,光凭他区区一句话,便能从中推测出这么多的事情,再行狡辩只怕也极难骗过她,索性点头言道:“对,这一切的确是我做的,那封也是我写的。”   “呀,真的是你做的么?”尽管早就已经隐隐约约知道答案,太平公主一双美目依旧是亮了起来,笑言道,“陆郎,你可真是了不起,竟胆大包天地夜行于皇宫当中,倘若被人抓住,说不定会被处以极刑的呀。”   陆瑾悠然笑道:“怎么,听娘子口气,莫非是向去检举揭发在下?”   太平公主轻啐一声,不悦言道:“在陆郎心中,我李令月是这样不讲义气的人么?此事你若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必定不会对任何一人透露只字片语。   陆瑾见她美目怔怔面容肃然,心知她说得是实话,微笑言道:“在下虽是救人心切,然而夜行皇宫始终是犯了大忌,娘子知道便是,还请替在下保守秘密,陆瑾就此谢过。   ”说罢抱拳一拱。   “放心,那是自然。”太平公主点点头,长吁一口气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查清了圣人中毒原因,否者圣人还这么不明不白地服食丹药,后果着实堪忧。”   “娘子这般关心圣人,可谓忠心为君啊!”陆瑾笑着赞叹了一声。   “当然,圣人可是……”太平公主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婢女身份,急忙改口道,“可是天下之主,作为普通臣民,自然对其非常关心,况且令月伺候天后多年,圣人天后待我们都是不错,令月自然希望圣人能够长命百岁。”   听罢这么一席话,陆瑾微笑颔首,心内对李令月霸道摘花之举所产生的那一丝丝不悦,也是为之烟消云散。   “对了。”太平公主突然想起一事,笑言道,“不知陆兄可有得到让你明日前去翰林院等待的口谕?”   陆瑾点点头,言道:“昨日苏馆主已经对我说了,说是明日上午天后将驾临翰林院,考校我的文才,娘子乃天后身边近人,不知天后此举意欲何为?”   太平公主神秘地笑了笑,言道:“此乃平步青云的第一步,自是好事也!陆郎到时候去了便知。”   陆瑾明竟李令月不肯实言相告,必定也有着她的顾及,因此也没有过多追问。      天交三更,黑夜沉沉,翰林院阁楼内,上官婉儿从文案中抬气头来,只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疲乏。   这样日以继夜的忙碌,已经持续了很多天了,在李敬玄所领大军踏出关中的那一天开始,涉及军事的奏折就如同雪片般飞向长安,飞入了皇宫,又聚集在上官婉儿案头。   征西大军关涉的事情实在多不胜数,如粮草辎重、马匹武器、民夫劳力、新丁征召、官吏委派……诸如此类密密匝匝,许多事情都需要武后最终拍板定策,担负机要的上官婉儿自然须得将所有奏折甄别分类,一一整理妥当,待到明日天后醒来,便能第一时间浏览周折,朱砂御批。 第二二八章 岁月长长 春风年年(上)   最近,征西大军一路上并不顺利,行进至鄯州时遭遇了吐蕃宰相钦陵所领的吐蕃大军,两军对持在日月山麓,大战一触即。一><<﹤.≤1﹤X≦I≤   钦陵乃是昔日吐蕃丞相禄东赞之子,兄弟四人皆是勇略兼备颇具乃父之风,其家族更是掌控吐蕃大军多年,即便是吐蕃赞普,也对钦陵兄弟毕恭毕敬。   而钦陵也甚为了得,八年前在大非川击败了大唐名将薛仁贵,进而吞并了大唐所掌控的西域和吐谷浑,被誉为“吐蕃战神”,名望如日中天,唐庭甚为忌惮。   如今,李敬玄遭遇这位“吐蕃战神”,朝野上下自然都绷紧了心头之弦,生怕李敬玄又会重蹈薛仁贵的覆辙,兵败而归。   悠悠地叹息一声,上官婉儿从案后站了起来,婀娜的身形被油灯灯光拖得曼妙修长,皮影戏般映照在雪白的墙壁上,楚楚动人。   一只飞蛾扑扇着翅膀从打开的窗户外飞了进来,慢悠悠地绕着堂内一圈,似乎恋上了那黑夜中耀眼璀璨的光明,不顾一切地向着油灯火苗扑了过去,眼见便是灯火焚身的结果。   见状,上官婉儿秀眉轻轻一蹙,轻步上前一挥云袖,扇开了扑飞而至的飞蛾,连忙捧起搁在案头的纱罩,轻轻地罩在油灯上面。   飞蛾锲而不舍地继续飞来,撞击数下却被阻挡在了灯火之外,只得“悻悻然”地趴在了纱罩上面。   见状,上官婉儿恬静一笑,心念闪动间,一行诗句陡然钻入了脑海,她心知灵感一闪即逝,连忙起笔蘸墨,漂亮的娟秀小字已是出现在了宣纸上,写的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上官婉儿捻起宣纸细细一读,轻轻颔不止,转悠半响不经意地望向窗外,看到明月当空之时,这才醒悟时辰已是不早,急忙吹灭油灯,准备返回蓬莱殿。   然而刚走到门口,她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俏脸微微泛红出现了一丝犹豫之色,转身走至长案重新点亮油灯,举动朝着三楼书阁而去。   书阁之内,装满了藏书的书架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两面书架之间,6瑾正盘腿坐在青砖地面上,旁边装满萤火虫的透明锦袋散着淡淡的光芒,映照得书卷上面的蝇头小字忽明忽暗,看得半响,6瑾眼眸微微泛酸疼痛,无奈之下只得闭目休憩片刻。   正在此时,他突然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那木制楼梯“咯吱咯吱”的细响声带着轻微震动感传了过来,似乎越来越近。   陡然间,6瑾立即心生警惕,整个身子从地上弹起,将手中书卷飞快塞入了书架之内,抱着屋柱翻身而上,隐藏在了房梁上面。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上官婉儿轻轻地咦了一声,颇为惊讶房门未锁,暗忖必定是粗心的吏员忘记锁门便离去,因此也浑不在意。   她提了提长裙,跨过门槛步入书阁,美目视线环顾一周,举步朝着书架而来。   6瑾高居房梁之上,自然将下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当看见来者乃是一个年轻女子时,他的心陡然为之一动,暗忖:莫非她便是上官婉儿?   这段时间,6瑾没少前来翰林院书阁,现原本漆黑一片的阁楼二层这几天夜晚都是灯光摇曳,显然有人正在屋内。   他知道阁楼第二层乃是上官婉儿处理事务所在,不用问多半也是上官婉儿身在其中。   对于上官婉儿,6瑾虽然从未见其真颜,然而却已是神交久矣,不仅因为上官婉儿对他多次的相助之恩,更为重要的是上官婉儿在宫娥里面口碑极好,居于上位却不卑下,彬彬有礼极有人望,宫娥们提及她的名字,总会交口称赞。   还有一点,上官婉儿乃是内廷之中有名的才女,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如此一个品行端庄而又身负才学的女子,实在是凤毛麟角,让人不得不心生敬意。   如今,这个可能是上官婉儿的年轻女子出现在6瑾眼前,如何不令他暗自好奇不已。   上官婉儿却没有注意到房梁上藏着一个不之客,莲步摇曳生姿,手举烛台带着昏黄的光圈来到了书架旁边,整个娇靥清晰地呈现在了6瑾的眼前,看得6瑾心脏竟是不争气的一跳。   如果说李令月是一朵骄傲绽放的带刺玫瑰,那么眼前这女子便是一朵生长在空山幽谷的美丽兰花,也只有兰花的娇柔妩媚,高洁典雅,才能将她身上那股卓尔不群的气质体现出来。   女子身着淡黄色的绣花短襦,一袭洁白长裙及地拖曳,三千青丝撩了些许盘成髻,其余不受约束地散落肩头,更衬那修长如玉的脖颈,绝色艳丽的娇靥明珠生晕,美玉荧光,眉目如画,隐隐有着一股淡雅出尘的书卷气息,琼鼻高耸小巧,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微微抿起之时可见粉颊两朵梨涡,美而不娇,艳而不俗,风华绝代,当真是嫦娥仙子下凡尘。   霎那间,6瑾又觉得此女模样似乎隐隐约约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般,然6瑾相信自己倘若真见过如此绝美容颜,绝对会过目不忘携刻心头,断然不会只有些许熟悉感觉。   6瑾的感觉的确不错,他与上官婉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照面了两次。   第一次,乃是在翰林院与东瀛使臣对弈棋局之时,不过当时围观者甚多,上官婉儿又站在一个不甚起眼的角落,以至于忙于对弈的6瑾只是目光匆匆一扫,难以有着深刻记忆。   而第二次则是在芙蓉园的杏园内,6瑾与裴炎大起争执的时候,上官婉儿就站在不远之处,可惜当时婉儿身着男装,加之时间太过短暂,且两人根本就没有交谈,因此也只是短暂一瞥,犹如惊鸿过影转瞬即逝。   如今,在这样隐蔽的环境下单独照面,以往那模模糊糊的记忆片段顿如潮水一般涌来,才让6瑾生出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二二九章 岁月长长 春风年年(中)  上官婉儿却没有陆瑾这样的心思,毕竟她根本没有想到屋内还藏着一人,将烛台放在书架边缘,她伸出纤手朝着摞满书卷的隔层内一阵摩挲,从中取出了一卷书卷来。   就着油灯光芒,上官婉儿美目视线落在了书卷标注的“玉台新咏”四个大字上面,看着看着,俏脸飘出了一丝淡淡的红晕。   这乃是太平公主委托兰台监武承嗣取来的,为真正的原本孤本,书内载录了从周朝开始到南朝之时的一些艳歌艳诗,如描写婚姻变故的,也有相思远行丈夫的,更有令人怦然心动的爱慕表白……   诗篇之中表现了女性情思,描绘女性柔美,吐露女性心声,同时也表现了男性对女性的欣赏、爱慕,刻画了男女之间的爱恋与相思,实乃不可多得的****诗篇。   上官婉儿品读此书,并非是情窦初开耐不住深宫寂寞,而是因为此书多是五言四句的短歌句,对于唐代五言绝句的形成有着一定推动作用,她曾听阿娘说过,昔日祖父再世时,就对这本赞叹不已,上官婉儿诗风已是大成,自然想要寻来此书一观。   上官婉儿一手持着卷轴,另一只手将书卷轻轻摊开缓缓滑动,就着灯光仔细品读了起来,良久都没有移开脚步。   陆瑾也不知这女子将会在书阁内待上多久,心内暗自着急,只得对其绝美容颜干瞪着眼。   上官婉儿看着看着,美目渐渐湿润了,持卷轻叹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一个举身赴清池投水而死,一个自挂东南枝自缢而亡,可悲!可叹!为何老天爷总要折磨这些相爱的人儿?”   喃喃之声如同轻轻梦呓,更是一股迷茫质疑,在安静的书阁内被陆瑾听得是清清楚楚,陡然之间,陆瑾恍然醒悟,原来她是在看所载的那篇。   心念及此,陆瑾心头腾升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这篇所记载的是东汉末年刘兰芝与焦仲卿凄美的爱情故事,其悲惨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自己所写的那本,亦是男女主人公深受压迫双双而亡,然而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好歹也化成蝴蝶,双双蹁跹世间,刘兰芝与焦仲卿却没有这样的幸运,一人投水而死,一人上吊而亡,结局着实可悲让人不禁心生戚戚。   而这绝色女子所念诵的那一段,正是最为精彩的那一段,也是刘兰芝投水自尽前的爱情誓言,意思是:君是磐石稳固不可撼动,妾是蒲苇柔软如丝不易折断,形容两人坚贞的感情,天荒地老,不离不弃、长长久久。   寒夜孤灯,辗转反侧,莫非这位疑是上官婉儿的绝色女子,正被心中情丝牵绊得难以入眠,或许在她的心头,也有一个让她着迷沉醉的郎君,睹书思人,才这样惆怅不已……   想到如此绝美的人儿芳心说不定已经暗许他人,陆瑾只觉有种淡淡的郁结之情和失落之感逐渐填塞胸腔,让人不知不觉中竟是有些遗憾感伤,一时之间,他不禁有些痴了。   此刻,陆瑾却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伏身房梁的关系,半个身子都探在外面,原本匆匆塞入怀中的萤火虫锦袋已是不知不觉中探了出来,一点一点地向着外面滑动着。   及至片刻,锦袋终于不堪重力滑动而出,朝着地面飞速下坠,而落点正是上官婉儿的头顶。   陆瑾悴然不防,登时被吓得神色大变,电光石火间手臂长伸竭力一捞,然而锦袋还是以毫厘之差躲了过去,继续下坠。   “啪”   一声轻响,锦袋准确地落在了上官婉儿的头顶,顺着秀发下滑之际,系口之绳又缠上了云鬓外的那只金步摇,使得整个锦袋垂悬在了上官娃儿的耳垂边缘。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将上官婉儿从沉思中打断,她纤手伸出慌忙扯下悬在面颊旁边的异物,细细一看却是一个有着隐隐荧光的锦袋,当即便愣怔在了原地。   须臾之间,上官婉儿处于惯性抬头惊讶一望,便见一个黑蒙蒙的影子犹如夜枭般向着自己扑来,一双露在面罩外的眸子寒光摄人,如同一柄陡然出鞘的无双利剑。   上官婉儿美目陡然大睁,透骨般的寒凉电流般迅速游遍全身,轻轻张开的檀口刚要一声惊呼,却被突如其来的大手死死捂住,而那声尖叫也化作了一句嘤咛闷声,消失在了口中。   “娘子不要挣扎,在下并没有恶意。”   一句低沉浑厚的男声响彻在上官婉儿耳边,看着鬼魅般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黑衣人,以及面罩外露着的那对熠熠生光的眼睛,上官婉儿心内阵阵发紧,巨大的恐惧感笼罩身心,整个身子软绵绵没有了力道,若非依靠在书架上面,她非跌坐在地不可。   看到眼前女子惊恐大睁的美目,陆瑾心内生出了不好办的感觉。   时才锦袋突然掉落虽是意外,然而他也想过自己这般多次夜闯翰林院,终归会有被发现的那一天。   因此陆瑾早在心中计议,倘若真的不甚被别人发觉,大不了离开皇宫一走了之便是。   然而这段时间他以北门学士为线索,追查阿爷下落刚到了关键之期,就这么遗憾放弃,也真是太可惜了。   在不甘之心作祟下,陆瑾第一时间竟没有选择飞速而逃,而是挟持住这位女子,看看能有另外的办法,与对方达成一个协议。   陆瑾知道这个想法有些异想天开,然对方倘若真是上官婉儿,他还是有着几分把握。   紧张的气氛僵持片刻,陆瑾斟酌了一番言辞,轻声言道:“娘子,此乃翰林院书斋,一无珍宝,二无金银,满屋皆为藏书,在下至此,并非是起了歹心行那偷盗之举,也没有害人之心,而是为了调查一件事情,若是娘子保证不会高声呼救,在下现在就松开捂住你嘴唇的手,不知你是否同意?”   上官婉儿芳心狂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三零章 岁月长长 春风年年(下)  望着女子那对惊恐的眼眸,陆瑾犹豫了一下,终是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抱拳道:“时才迫不得已,在下得罪了。”   上官婉儿右手轻抚酥~胸,面色苍白显然被吓得不轻,然而见这黑衣人并没有痛下杀手之时,这才艰难出声问道:“你……你是谁?”   陆瑾眉头一皱,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缄口不言。   上官婉儿突然也意识到自己问这个问题很是愚蠢,倘若她知晓对方身份,对方为求保密,自然会毫不留情地杀掉自己掩口,不知道他的身份,才是自己活命的唯一机会。   书架上的烛台摇曳着淡淡的光芒,上官婉儿急促喘息半响,终于稳定了心神,看着眼前黑衣人高高瘦瘦的身形,问道:“此乃宫禁重地,阁下能够来到此地,想必也冒了极大的风险,诚如时才之言,这书阁内除了满满的藏书之外,别无他物,不知阁下调查何事?倘若需要小女子相助,但言无妨。”   闻言,陆瑾立即在心底暗赞了一声,这寥寥数句话,说得便非常有水平,无疑于飞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不由对上官婉儿的镇定从容大是敬佩。   沉吟片时,陆瑾沉声问道:“在下想要调查之事,为一个名为谢怀玉的男子,他大概于龙朔三年在翰林院供职,可能是北门学士,不知娘子能否替我查阅一下?”   听到此人冒险前来,竟是只为了调查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至少上官婉儿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谢怀玉”此名,心念为闪间,她开口言道:“这样,奴可为郎君查阅龙朔三年进入翰林院人员之名,至于是否有谢怀玉其人,奴却不敢保证,不知阁下之意如何?”   陆瑾欣然点头道:“娘子倘若能够相助,那自是最好。”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不过龙朔三年人员名册却在另外一排书架,还请阁下跟随奴移步。”   说完之后,上官婉儿仿若没事人般拿起搁在书架上的烛台,对着陆瑾点头示意,举步朝着靠近墙边的那排书架而去。   陆瑾嘴角荡漾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举步跟随,心内对眼前女子更是敬佩了。   他现在根本不担心此女会大声呼救或者暗中逃跑,毕竟此女乃是一个聪明人,相信她绝对不会在形势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作出愚蠢冲动的事情来,而且此女明白他只是想要查明谢怀玉的下落,区区小事也犯不着与之冲突,妥协合作才是正确之道。   上官婉儿走到了那排书架前,放下油灯搬来了搁在旁边的短梯,向着陆瑾解释道:“龙朔三年人员名册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层,尘封多年也不知是否好找,阁下稍等片刻。”说罢,将短梯架在书架上,一撩长裙拾级而上。   陆瑾站在短梯旁,只觉香风迎面扑鼻而至,上官婉儿窈窕身影缓缓变高,可见那双精致可人的绣花小鞋露出裙摆踩在了阶梯之上,鞋面粉球乱颤,牡丹娇艳,别有一番动人风味。   这排书架高约长余,上官婉儿蹬至短梯顶部,方才够到了书架最上面的那一层。   她一手扶着书架稳住身形,另一手则是探入了书架之内,在无数裹成圆筒形的书卷中仔细寻找着。   陆瑾并不着急,站在下面耐心等待,心里面仍旧她是否为上官婉儿,而猜测万分。   不知找了多久,上官婉儿终于看到了在她左手不远处,一卷上书“龙朔年间人员花名”正搁放在里端,她心头一松,探手去拿,然而手指却只能勉强触碰到书卷卷轴边缘,却不能将之握在手中拿来。   上官婉儿微微蹙起了娥眉,为求省事,她并没有选择先步下短梯,再移动梯子登梯取拿,而是直接就在梯子顶端移动身形,整个娇躯左探而出,竭力去拿那部书卷。   如此一来,短梯支架向着左面微微倾斜,立即摇摇晃晃不止。   见状,陆瑾刚想出言劝阻,却突然发现已是来不及了,短梯失去平衡之后,陡然向着左面侧滑,正在梯上的上官婉儿一声尖叫,飞跌而下,眼看便是摔在地面的结果。   陆瑾眼疾手快,不容多想立即飞身上前,伸手接住了下坠的绝色女子,在感觉软香入怀的同时,陆瑾又察觉到面颊突地一凉,自己所戴的面罩竟被双手胡乱抓扯的她不经意地拉扯下来。   面罩悠然飘落地面,男子年轻俊秀的容貌清晰地呈现在了上官婉儿眼前,一双沉稳冷静神采奕奕的眼睛竟是那般熟悉。   陡然之间,上官婉儿芳心大震,脱口失声道:“陆瑾!”   被她叫破了身份,陆瑾心内苦笑连连,对于女子的身份自然再无半分怀疑,淡淡言道:“没想到在下与上官侍诏竟在如此情形下见面。”   此际,上官婉儿心头无异于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黑衣人竟是自己颇为看重的内文学馆棋博士陆瑾,如何不令她深觉意外。   而且就在明日,天后还将在翰林院内召见陆瑾等人,考校才学,为北门学士遴选人才,然而这样一个受到自己和太平公主推荐的人才,竟是一个夜闯翰林院的贼子,如此强烈反差,自然令上官婉儿目瞪口呆。   一时之间,上官婉儿心乱如麻,诸多念头汹涌而至,愣怔怔地望着陆瑾,竟忘了自己尚被他抱在在怀中。   感觉到手臂传来的美妙触感,以及怀中佳人淡淡香气,饶是陆瑾的镇定,也忍不住一阵意乱,仿若有千万只蚂蚁正在噬食全身,竟是酥麻麻一片,心头也如临阵战鼓般轰轰跳动不止,几乎快要跳出胸腔。   两人就这么对视无言对视半响,还是上官婉儿当先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以这样一个羞人的姿势被他搂在怀中,芳心顿时羞怒交集,嗔道:“你,还不快放我下来。   ”   陆瑾恍然醒悟,登时面红过耳,急忙将上官婉儿放下,有些窘迫地言道:“刚才一时情急,得罪了。”   上官婉儿面颊红得几乎快要滴出血来,毕竟从小到大,她都没有与男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突然被陆瑾抱在怀中,自是芳心乱跳,只觉这个身子都快要酥掉了一般。 第二三一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旖旎而又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久久维持着,陆瑾和上官婉儿都被这阵莫名感觉弄的是心跳如鼓。   陆瑾生平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年轻女子面前有着这样异样之感,沉默半响,方才出言道:“承蒙侍诏你多次出手相助,没想到今晚咱们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且陆瑾还挟持侍诏为我寻找谢怀玉的线索,着实深觉惭愧,未免侍诏为难,陆瑾明日便离开内文学馆,不再踏足内宫,还请侍诏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话音落点,上官婉儿长长的远山眉优雅一蹙,问道:“你要离开文学馆?为什么?”   陆瑾理所当然的开口道:“在下夜闯宫禁,私自潜入翰林院寻找线索,如今却被侍诏你撞见,陆瑾自问下不了狠手,只能离开文学馆免得侍诏为难。”   此言乃是陆瑾以退为进之法,听在上官婉儿的耳朵里,却令她心头一阵犹豫,原本的羞怯恼怒也是为之烟消云散,沉吟半响,上官婉儿问道:“陆博士,你能告诉我寻找谢怀玉,究竟所为何也?”   “不能!”陆瑾轻叹摇头,“我只能告诉侍诏,谢怀玉的下落对我很重要,此番在下前来长安,进入内文学馆,全是为了寻找谢怀玉的下落。”   对于如此回答,上官婉儿虽称不上满意,但那股怀疑之心也为之释然了,目光幽幽地望着陆瑾,轻轻言道:“夜行宫禁可是死罪,陆博士为求稳妥周全,大可一剑杀了婉儿一了百了,相信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陆瑾笑了笑,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倘若是其他人,在下说不定会动如此心思,然而窥透在下身份的乃是侍诏,面对你,陆瑾实在下不了狠手。”   一席话听得上官婉儿原本转白的俏脸又是红了起来,那句‘面对你,陆瑾实在下不了狠手’更令上官婉儿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觉,美目怔怔地望着陆瑾,她喟叹出声道:“陆博士夜行皇宫,可谓罪名不小,倘若以后你能够答应婉儿不再如此,今晚之事……婉儿可以权当没有看见。”   陆瑾自然听出了上官婉儿欲替他隐瞒之意,微笑言道:“若是今晚能够查明谢怀玉下落,这翰林院书阁自然就不需要来了,对了,刚才待诏是否找到了名册?”   上官婉儿点点头,望着陆瑾熠熠生辉、带着期盼的目光,言道:“就在书架上面,我这就取来。”   说完之后,上官婉儿扶起了侧倒在地上的短梯,又靠在了书架上面,小心翼翼地蹬了上去。   陆瑾一手扶住梯子,想及刚才那滑稽一幕,不禁为之失笑,言道:“虽然在下不介意再次接住侍诏,但你还是当心一点为妙。”   “知道了。”上官婉儿略显羞怯地回答一声,俏脸红至了耳根,想及时才躺在他怀中那羞人之姿,浑身更是软绵绵一片。   好不容易收拾心绪登上短梯取来书卷,待到重新站到地面上的时候,上官婉儿额头已是冒出了涔涔细汗。   她也不顾拭擦,解开捆扎在书卷上的红色系绳,轻声言道:“此乃龙朔年间进入翰林院的人员名册,陆博士快看看可有你要找的人在里面。”   陆瑾颔首接过,摊开书卷选至龙朔三年,一个名字一个名字仔细观看,然而看完了所有的花名,却未能找到“谢怀玉”这三个字。   陆瑾并不甘心,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之故,揉了揉双目继续细读了一次,待到依旧是一无所获的时候,他这才变了脸色。   “怎么,莫非没有?”瞧见陆瑾神色,上官婉儿一双眉头也不禁轻轻地蹙了起来。   陆瑾点点头,心内却是阵阵失望,毕竟追查阿爷下落两月有余,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果,莫非是当初猜测有误?或许阿爷只是与韩国夫人有过交集,并没有进入翰林院,也没有成为北门学士。   上官婉儿沉吟了一番,言道:“这样,我再去找一找麟德年间的花名册,看看可有收获。”   龙朔三年之后,朝廷改元麟德元年,上官婉儿如此建议的确也很正确,陆瑾不禁轻轻颔首。   寻找一阵,上官婉儿终于从浩瀚的文卷中找到麟德年间的花名,陆瑾打开又是一阵仔细阅读,然而看到了麟德二年,依旧没有谢怀玉的名字时,不禁合拢书卷长长一叹:“看来,我要找的人似乎并没进入翰林院啊!”   数月徒劳无功,饶是陆瑾的淡定,此际也忍不住非常的沮丧。   上官婉儿不知该如何劝他才好,一时之间也是沉默不语。   及至半响,陆瑾心头燃起了丝丝希望,问道:“侍诏,有没有可能谢怀玉进入翰林院之后,并没有在名册上留名?”   上官婉儿职司翰林院学士,对其中规矩自然知晓,摇头道:“绝对不会,每一个进入翰林院之人,都会将姓名详细地记录在名册之上,不仅只是一年,每一年翰林院都有一本人员名册,断然不会出现你说所的那种情况。”   言罢,上官婉儿犹豫了一下,言道:“除非是有人授意将某人名字从名册上剔除,但是能有如此权利的,在翰林院内,唯有主管翰林院的翰林承旨一人。”   陆瑾知道现在寻找阿爷的机会更是渺茫,然而目前只有翰林院这一条线索,倘若这条线索为之折断,他真不知道该要如何找起,长吁一声道:“如果可以,还请侍诏替我问一问龙朔年间的翰林院承旨。”   上官婉儿点头允诺,不知不觉中生出了一种荒诞绝伦的感觉,身为天后侍诏、翰林院直学士的自己,面对陆瑾夜行宫禁,不仅没想过检举揭发,反倒暗中助纣为虐,上官婉儿当真觉得自己晕头了。   然而细细一想,她又为之释然,眼前这位男子能够进入文学馆,有着她上官婉儿在背后相助之故,不论是对弈东瀛使臣,还是杏林园的彰显文才,陆瑾都给了上官婉儿太多太多的惊喜,对他也从最初单纯的报恩,变作说不出的欣赏,这次更与太平公主偷偷合计,以非常之法在天后面前推荐,上官婉儿自然非常相信陆瑾的能力和人品。   有了这样先入为主之见,再看陆瑾夜闯翰林院之事,她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想也不想便决定要替他掩盖下来。 第二三二章 考校之前 ?宫楼敲响了五更的刁斗,镗镗之声在静谧的黑夜里传了很远很远。   上官婉儿素手一抬,捂着小嘴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油灯昏暗秀眉轻蹙,俏脸闪出了一丝淡淡的疲乏。   陆瑾心知这位绝色佳人整日忙碌于公务,今日夜晚又陪着自己寻找了这么久的线索,想必早就已经累坏了,合上书卷淡淡笑言:“侍诏,眼下已至五更,要不我们就此回去休息吧?”   陆瑾此话略有歧义,听得上官婉儿娇靥泛出了一丝红晕,她贝齿一咬下唇轻轻颔首,视线流转落在了陆瑾的脸上,言道:“你……如何回去?”   “一如刚才所来,自然是偷偷地潜回去。”陆瑾理所当然地说得一句,见上官婉儿似乎欲言又止,他又接着补充道,“翰林院到文学馆的路我已经非常熟悉,断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侍诏放心便是。”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正容言道:“陆博士以后倘若想要前来书阁寻找谢怀玉的线索,对婉儿说一声便是,婉儿一定大开方便之门,还请以后不要这般夜晚前来冒险。”   “如此甚好。”陆瑾欣然点头。   上官婉儿恬淡一笑,突然又想起了一事,说道:“待会辰时,天后将驾临文学馆考校才学,陆博士也在考校之列,还请你准时前来,记住了?”   陆瑾点点头,突然响起昨日李令月叮嘱此事时,也是一番正容之色,心内不禁对武后考校之举大是好奇。      时至辰时,初夏旭日已是攀上了半空当中,光芒万丈,照得层层叠叠的宫殿群落一片璀璨。   “咦,子昂兄已经到了么。”   刚进入翰林院正门,陆瑾便看见白衣飘飘的陈子昂正独自站在一颗榆树之下,躲避着炎炎烈日,手中折扇轻晃不止,神情一片肃穆。   “噢呀,竟是陆兄。”陈子昂独自一人在此等待,着实有些尴尬局促,眼见熟人,登时精神一振,急忙上前抱拳拱手。   陆瑾微笑回礼,言道:“算起年龄,在下可比子昂兄还小上几岁,何必陆兄长陆兄短的?在下家中排行第七,子昂兄唤我七郎便可。”   面对陆瑾,陈子昂丝毫没有那股倨傲乖张之气,笑吟吟地点头道:“如此,那在下就这样称呼,对了,七郎可知今日天后召见我等,考校文才究竟为何?”   陆瑾摇头笑道:“天后心思难测,在下如何知晓,不过既是考校学文,想必应是天后想要遴选文学之才,子昂兄,这可是很好的机会也。”   闻言,陈子昂双目精光暴涨,右手紧紧地捏着扇柄有些泛白,显然心情正处于激荡之中。   过得半响,他又是一叹道:“若能如此,自然是最好,然而可惜我连进士都不是,如何能够入得天后之眼?这次,只怕也是为郭元振、解琬等人陪衬来了。”   “子昂兄何必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陆瑾淡淡一笑,接着收敛笑容颇为正色地言道,“那日杏林宴上,子昂兄怒摔胡琴挥撒诗篇,佳作人人争抢传遍京师,风头一时无两,以至于整个京师斐然侧目,谁人不知道你陈子昂的名字?这次能够得到天后召见,自然是天后也对你非常有兴趣,待会若能好好表现,获取青睐并非难事。”   陆瑾一席话说得陈子昂心头稍安,一脸感激地拱手道:“多谢七郎出言鼓励,好,那待会咱们好好发挥,务必要让天后记上心头。”   陆瑾颔首一笑,正欲出言邀请陈子昂在翰林院内转悠一圈,突然听见脚步声响,却是三人联袂而至。   陆瑾抬眼望去,这三人全为英俊潇洒的锦衣士子,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折扇轻摇,为首一人正是新科状元郎郭元振,至于另外两人,则为新科探花解琬,以及另外一名进士陈浩。   眼见陆瑾和陈子昂正站在树下闲聊,郭元振前进的脚步明显停滞了一下,鼻端一声冷哼举步走向另外一边,显然不屑于语。   陆瑾深知此人是记恨上次自己与他在杏园内大打出手之故,因此看自己特别不顺眼,此等行径无异于一种愤恨藐视。   陆瑾心胸宽阔,倒不屑与此人一般计较,神色不变地继续与陈子昂微笑交谈。   然而令陆瑾没有想到的是,新科探花解琬却是走了过来,微笑抱拳道:“子昂兄,陆兄,你们来得可早。”   陆瑾和陈子昂拱手回礼,相互问好。   陈子昂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言道:“时才在下进入宫门之时,正看见解兄几人正在观赏内宫风景,其实说起来,还是你们来得更早一些。”   解琬悠然一笑,言道:“我与元振兄、陈兄皆是第一次来到内廷,如此风光美景,自然大感心旷神怡,忍不住驻足而观。”   言罢,他对着陆瑾笑问道:“对了,陆兄你就职文学馆,可谓内宫常客,也不知内宫当中其余之地风景如何?”   “惭愧惭愧,在下虽职司文学馆,然而除了内宫西面,以及掖庭宫,其余地方却是从未踏足。”陆瑾说得一句,又是微笑言道,“不过我曾听所教授的那些宫娥言及,永安宫正中有一片大湖名为‘太液池’,内宫宫殿多绕湖而建,如池畔北岸有沉香殿、含冰殿、含凉殿、三清殿等等,而在池畔南面,则为圣人所居住的紫宸殿,以及天后和嫔妃所居住的蓬莱殿,宫殿相连层层叠叠,掩映在湖光水色、园林花圃当中,珍奇异兽随处可见,珍贵花木多不胜数,自然是人间妙地。”   解琬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感叹言道:“这永宁宫不愧是大唐冠冕上的璀璨明珠,听陆兄一席介绍,真是神往不已。   又是寒暄了几句,解琬这才拱手告辞,走回了郭元振的那一边,神情不改地继续说笑着。   陆瑾心知解琬时才过来可不是为了找自己打听内廷风景,而是处于一种礼貌之心,也是处于一种结交之态,这样的人物比起郭元振的眼高于顶,倒是好相处多了。 第二三三章 孝道之论(上) ?有过得半响,一名头戴幞头,身着锦袍的俊俏郎君从翰林院正堂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持佛尘的年轻内侍。   那郎君面白如玉,顾盼神辉,脚步前行间柳腰轻折,长腿错落,人还未至,一股儒雅之风已是迎面而来,正是易钗而弁的上官婉儿。   见到伊人肃穆的小脸,以及这般男儿着装,陆瑾不禁心生啼笑皆非之感,要知道在一个时辰前,他还与上官婉儿一并躲在翰林院书阁找寻线索,眼下又以这样的情形见面,实在让他忍不住一阵感概。   看到上官婉儿到此,郭元振三人自然不敢托大,急忙拱手作礼道:“郭元振见过侍诏。”   在上官婉儿点头间,陆瑾和陈子昂亦是走上前来,拱手言道:“陆瑾见过侍诏。”   “诸位不必多礼。”   上官婉儿一展双臂虚手相扶,目光在郭元振、解琬、陈浩、陈子昂脸上巡睃了一圈,最后又落在了陆瑾的身上,却见陆瑾目光柔和嘴角含笑,与其余四人正容肃穆不敢对视大是不同。   见此,上官婉儿心头一动,念及昨晚之事,不自禁地淡淡一笑,美目中也多了一股莫名之色。   视线交错闪开,再看向几人时,上官婉儿已是丝毫看不出半分异样,清脆的嗓音如同玉珠走盘:“诸位,眼下天后正在早朝,若无大事,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前来翰林院,先请大家跟随我进入正堂稍事休息,等待天后御驾。”   郭元振乃是新科状元,自以为也是他们五人的领头者,当先拱手言道:“侍诏之令吾等莫不敢从,自当遵命。”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目光示意几人跟上,折身朝着正堂而去。   翰林院正堂非常具有特色,北面正中牌匾上书“文翰之林”,龙飞凤舞的大字非常引人注目,屋内陈设古色古香充满了书卷之气,居中三级台阶上一幅宽大的梨木书案,显赫而又尊贵。   而在书案之旁,则是一面山水屏风,屏风上面群山峥嵘河水滔滔,一轮旭日挂在青山一角,可见画者浑厚的笔力。   上官婉儿指引五人落座在了左右两厢案几前,而自己则落座在居中长案旁的小案,专注地翻动着置放在上面的书卷,神情一片认真。   见上官婉儿没有开口的意思,郭元振几人自然不好意思说话,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气氛沉闷而又尴尬。   比起几人的局促紧张,陆瑾却是非常的怡然自得,不仅因为上官婉儿与他早就相识,更为重要的是陆瑾现在也算见过了大场面之人,与圣人更是下棋多次,对于此等场面倒也见怪不怪。   待到上官婉儿合拢书卷,陆瑾有意打破正堂内的沉默,拱手笑问道:“对了侍诏,不知今日李郎君可否跟随天后一并前来?”   陆瑾口中的李郎君,自然是说的李令月,郭元振几人听来也并不陌生,毕竟在杏林宴之前,李令月让位高权重的裴炎也慌不择以地道歉赔罪,给几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后来更知她是宫中女官,记忆更是深刻。   闻言,上官婉儿面上却露出了一丝古怪之色,绽放的笑容不免也有些意外深长的味道:“李娘子虽是在宫中女官,然而平日里还有其他事务,这次应该不会前来。”   陆瑾微微颔首,有些遗憾地笑道:“原来如此,真是太可惜了,昨日我遇到她的时候,还以为她也会一并到来。”   上官婉儿心头一跳,问道:“怎么,陆博士昨日见过李娘子?”   陆瑾有些惊讶上官婉儿之问,那种口气似乎很是惊奇一般,如实言道:“这段时间,李娘子常来掖庭宫听在下讲授棋艺,自然经常相见。”   上官婉儿一听,粉靥微微一沉,心头暗自叫苦不止:这个太平,正是太放肆大胆了。   她知道太平公主因蹴鞠与陆瑾结缘,其后又在杏林宴上对陆瑾的文才赞不绝口,因此才在天后面前进行举荐。   上官婉儿原本以为太平举荐陆瑾也是一时之心,然而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偷偷跑去掖庭宫听陆瑾讲授棋艺,而且从陆瑾口气听来,似乎还没有发现太平的公主身份,如此说来,太平必定是换上宫娥服饰前去的,如何不令上官婉儿大感意外。   当今圣人共有四女,其中长女义阳公主、次女宣城公主为萧淑妃所生,早已出嫁不在宫内,而三女安定思公主暴毙早夭,唯剩下着太平公主,从小被圣人天后视若珍宝,可谓公主当中的公主。   如今,太平却偷偷换作宫娥服饰去见陆瑾,上官婉儿细细思忖半响,觉得对于太平本人还是陆瑾来说,并非是一件好事,倘若被外人窥破身份,说不定还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当然,这种麻烦对于太平公主只是一通责罚,然而对于陆瑾,却是灾难了。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暗自打定主意,看来此事之后,须得找太平好好聊聊才行。   正在此时,一声“天后驾到”的悠长喧呼响彻堂外,堂内几人慌忙起身,迎出了正堂,便见到一名雍容华贵的宫装妇人在宫人簇拥下昂首阔步而来,举手投足间大见凛然之姿。   陆瑾并非第一次见到天后,然而每次看到她的时候,终会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在十余年后,天后将会革唐立周,成为亘古以来第一位女皇帝,如此英雌,如此人物,自然让陆瑾生出了一股难以而喻的感觉。   “参见天后。”众人恭敬作礼。   武后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地走入正堂当中,陆瑾几人自然亦步亦趋地跟随而入。   行至堂内,武后当仁不让地落座在了居中一案,待到众人纷纷坐定定,上官婉儿对陆瑾五人情况稍作介绍后,武后开宗明义地正容言道:“诸位在杏林宴上的表现,朕也略知一二,今日召集你们来到翰林院内,是为了考校良才,这样,先说说诸位对孝道的理解,朕素来不喜欢听废话,言简意赅便可。”   一席话干脆利落直击主题,众人尽管早就有所准备,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一问,也忍不住有些发懵,以至于武后嗓音落点半响,也没有一个人出言,尽皆一副思考之色,堂内一片静谧。 第二三四章 孝道之论(下)  毕竟,能够思考的时间太短了,先出言阐述观者思考时间更是要少上许多,而且天后之意不明,沉默观望一番,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时之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久久的沉默在正堂内蔓延。        “怎么?朕问的问题很难么?这么久也无一个人回答?”武后俏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看似和蔼可亲,宛如一个慈祥的长辈,而不是权势赫赫的天后。        上官婉儿坐于武后侧面之案提笔记录,很敏感地察觉到了武后语气中的那一丝不满,要知道当初武后考校她的文才之时,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对答如流,才得到武后青睐,如今,堂内才子们个个缄口不言老城观望,都不想当第一个发言者,自然让武后大感不悦。        上官婉儿暗自一叹,却不好开口提点,正在左右为难当儿,突然听见一个清朗嗓音打破静谧:“天后,微臣文学馆棋博士陆瑾,有一浅薄之见,还请天后倾听指点。”        眼见终有人开口,且还是被自己寄予众望的陆瑾,武后的笑容中多了一丝欢愉的味道:“陆卿何必谦虚,但说无妨便可。”        “诺。”陆瑾拱手应得一声,面上换作了一丝肃然之色,侃侃而论道:“从周朝开始,便将孝道作为“三德”之一,古书有言:‘善事父母为孝’。古之圣人更有‘百善孝为先’‘夫孝,德之本也’之说,从古到今,孝道便是贯穿儒家道德教化的核心内容,西汉之时,更确定以孝治天下的基本国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更是成为维人伦大道的最基本准则,然从南北朝五胡乱华开始,北方蛮族冲击中原,华夏文化为之变革,在那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年代,父弑子,子弑父之事屡见不鲜,儒家孝道为之沦丧,因此朝廷疲软,士人乏力,面对北方胡骑肆掠,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听到这里,武后长长的英眉猛然一挑,出言问道:“听陆卿口气,似乎认定儒家制度的崩塌,便是南北朝祸乱的根由?”        陆瑾颔首言道:“儒家之学,乃盛世之学,治国之学,也是维持天下纲常道德之学,它崇尚真善美,摒弃假恶丑,东汉末年道德纲常败坏,群雄割据争乱不休,虽有司马氏建立晋朝天下归一,然而却忽视了儒家纲常对世人的教化,以至于人心紊乱,兵戈不断,而酿成晋朝衰落的“八王之乱”,正是因为孝道伦理的败坏,以至于诸王争夺皇权内斗不休,才被异族马踏中原。        ”        陆瑾顿了顿,继续说道:“因此,微臣认为孝道在举国大政中居于重要地位,只有人人识孝、人人敬孝,人人行孝,才能人心安稳社会安定。”        一席话听得武后连连点头,更对陆瑾有此见识而赞叹不已,此人眼光独到高屋建瓴,以大政根本为,阐述孝道的重要地位,有此见识,修撰那本应该不会是什么难事了。        心念及此,武后微微颔首,言道:“陆卿此言,的确深得朕心,其余诸位,不知可有想好了说辞?”        看到陆瑾之言得到了天后认定,郭元振心内大是不甘,在他看来,自己乃是新科状元,任何时候都应该是瞩目所在,没想到这陆瑾以区区陆博士之身,不论是在杏林宴还是眼下天后考校学问,都是稳稳力压自己一头,所有风采都几乎被他抢去,如何不令郭元振又气又恼,心里面更是说不出的妒忌。        此际见到天后发问,郭元振再也忍不住了,拱手言道:“天后,草民郭元振也有一言,请天后指点。”        “状元郎请说。”        郭元振正容颔首,清了清嗓门侃侃而论,身为状元的他,自然有着不错的真才实学,一席话更是说得武后连连点头不止。        其后,解琬,陈子昂、陈浩三人也根据孝道,阐述各自观点,然而都是有些千篇一律,老气横秋,再无任何新颖之说。        及至考校完毕,武后稍事勉励了一番便起驾而去,也没有对几人文采作任何评点,反倒是上官婉儿稍事点评了几句,然都是浅说即止,不涉重点。        离开翰林院后,陆瑾也没有返回文学馆,就这么出宫而去,与之同路的还有陈子昂。        从翰林院出来的那一刻,陈子昂情绪似乎就非常的低落,看似非常的闷闷不乐。        陆瑾心知他因为考校之事心情不佳,有心安慰他一番,微笑言道:“子昂兄,时至午时,咱们不如找个地方喝酒闲聊,你看如何?”        陈子昂勉力一笑,颔首言道:“好,七郎之言某自然从命。”                午后东市,繁华而又热闹,坐落在长街交汇处的宾满楼更是宾客如云,喧嚣阵阵。        自从上次金效白在宾满楼做东宴请后,陆瑾就喜欢上了这里。        不仅仅因为宾满楼菜式独到,口味美妙,更为重要的是陆瑾喜欢此地闹市取静的风雅之气,能够在此饮酒闲聊,实乃非常不错。        寻得一间幽静雅间,房内三面皆墙,一面临窗,角落置放着绿油油的盆栽草木,居中处一张宽大的食案,陆瑾和陈子昂对案而坐,美酒佳肴阵阵飘香。        默默不语地连饮数杯下肚,陈子昂黧黑的面容上飘出了一丝红色,沉沉地吐了一口酒气,言道:“七郎,待过几日,我便要离开长安,返回蜀中了。”        陆瑾闻言,心头不免为之一惊,放下酒杯问道:“子昂兄不是要考取功名么?眼下已是夏天,离朝廷开科已经不久,为何却要返回蜀地?”        陈子昂苦涩地笑了笑,望向陆瑾的目光中不免有些复杂之色:“不瞒七郎,这次科举失败,其实某一直非常不服气,总认为是知贡举裴炎从中捣鬼,然而这段时间细细想来,特别是见过七郎才学之后,才发现自己学问见识当真是非常浅薄,今日武后考校文学,你面不改色的侃侃而论,某却观点陈旧,言语飘忽,不得要领,如此才学,何其浅薄也!”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是一声长长喟叹。        陆瑾陪得他饮得一杯,心里面却不知道如何劝说才好。 第二三五章 如此年代  其实说起来,陆瑾感觉和这陈子昂还是颇为投缘,在杏园之内面对裴炎权威,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相言,唯有这陈子昂凛然无惧出来为自己辩驳,此等仗义相助之情,陆瑾着实深有感动,再加之陈子昂性子虽然有些偏激,然却能秉持正义,傲骨凛凛,在谄媚之风大行其世的当代,这样的人品实在太可贵了。因此,陆瑾才生出了想与他结交之心。        今日天后考校文才,陈子昂的确有些发挥失常,从他讲述完结,天后却不置可否来看,必定未能入得天后之眼,因此才这样沮丧气馁。        心念及此,陆瑾也是轻轻一叹,言道:“倘若返回蜀中,不知子昂兄有何等打算。”        沉默了一阵,陈子昂突然正容言道:“自然是发奋攻读,专研学问,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某必定要再次来到长安,考取进士。”        陆瑾闻言,不禁欣然一笑,提起案上酒壶替陈子昂斟满了美酒,端起酒杯正容言道:“子昂兄能有此心,陆瑾实在佩服万分,这一杯酒权当陆瑾为你践行,愿兄平安返蜀,努力攻读,早日返回长安一抒心中所学。”        “好,多谢七郎吉言。”陈子昂笑了笑,端起酒杯言道,“待到在下再次来到长安之时,必定与七郎把酒言欢,还望七郎不要忘记陈子昂这个朋友。”        陆瑾含笑点头,两只酒杯哐啷的碰在了一起,酒汁四溅笑声阵阵,尽皆一饮而尽。                考校了陆瑾几人的才学后,武后罕见没有返回延英殿处理政事,屏退宫娥内侍,独自一人沿着太液池踽踽独行,漫步在了池畔草地上。        初夏时节杨柳依依,太液池水波光粼粼宛如碎玉般闪烁不止,更有无数水鸟游弋其中,相互追逐嬉戏。        站在池畔久久愣怔,武后心内涌出了一丝惆怅的感觉。        自从太子李贤修订注释以来,他对吕后的评价就宛如刀子一般狠狠地刺入了武后的心脏。        吕后何人也?那可是汉朝开国皇后,在高祖刘邦驾崩后祸乱朝纲之人,临朝称制重用外戚,几乎让汉室江山为之倾覆,若非齐王刘襄拨乱反正发难于外,陈平、周勃响应于内,刘氏诸王群起誓杀诸吕,说不定便无汉朝四百年盛世了。        如今,李贤竟在注释中以吕后乱国为由,指桑骂槐辱骂自己,根本不顾母子之情,如何不令武后气恼不已。        这次武后想要遴选人才修撰,明里上是与李贤针锋相对,然而暗地之中,何尝没有想与李贤何解之意?她虽然贪恋权势,然而也知道天下乃是李唐皇朝的,自然不想与李贤在这般龌蹉倾轧。        如果李贤能够明白她的良苦用意端正行为,武后认为母子之间依旧有着相互和解的可能,然若李贤依旧宁顽不宁,想要与她斗出个你死我活,那么她当真就只有另谋他法了。        想及母子之间弄成这种模样,饶是武后的铁石心肠,此际也忍不住悲从中来,暗自喟叹不已。        正在武后暗自悲伤当儿,突然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彻身后,竟是那么的熟悉。        武后头也不回,淡淡问道:“婉儿,你觉得今日那几人才学如何?可否委以重任?”        来者正是上官婉儿,她步履轻快地走近,见武后背对自己没有转身的意思,斟酌一番言道:“想必天后心头已有定计,婉儿浅薄之言,不提也罢。”        武后微笑转身,言道:“你这丫头现在也喜欢给朕打马虎眼了,浅薄之见?呵呵,何必如此谦虚也,说吧,朕想听一听。”        上官婉儿沉吟了一番,言道:“婉儿觉得,陆瑾、郭元振、解琬三人可以委以重任。”        “哦?“武后眉头一挑,言道,“说说你的理由。        ”        上官婉儿从容不迫地言道:“天后,陆瑾文采不容置疑,加之此人对孝道理解至深见解不俗,若能从事修撰,必定能够达到不错效果,而郭元振和解琬两人,看似文采似乎不及陆瑾,然而贵在学文扎实,文章出众,与陆瑾正好能相铺相成。”        武后听得暗自点头,笑道:“朕记得婉儿你似乎对那陈子昂也寄予厚望,为何这次却不推荐他了?”        上官婉儿言道:“婉儿举荐完全凭借一番公允之心,陈子昂诗文出众才华横溢,的确让婉儿为之敬佩,即便如今,婉儿也觉得此人乃是文学大才,然而陈子昂今日所提见解,却太过老气横秋,毫无新颖之见,所说所言全为书本里面的东西,所以不堪重用。”        “想得已经很多了。”武后满意地点点头,正容言道:“那好,就以陆瑾、郭元振、解琬三人负责修撰,不过这三人互不隶属,只怕不容易拧在一块,须得找一人充当总撰才行。”        见武后说完兀自沉思,似乎在为谁人总撰思忖不止,上官婉儿头也不敢插话,静静等待武后决断。        及至想了半响,武后脸上犹豫之色尽扫,笑言道:“一书兹事体大,朕也寄予厚望,这样,婉儿你才华横溢,见解独到,不如就让你担任总撰官,不知你意下如何?”        听到天后尽然属意自己,上官婉儿着实震惊不已,几乎是呆愣在了原地。        撰书本是一件青史留名之事,非才华出众之人不能担任,昔日刘袆之、元万顷之徒为武后撰写、、、、等书,扬名于文林青史,以北门学士之身被视为士子巅峰。        如今,天后竟然将交由自己总撰,如何不令上官婉儿又是震惊又觉意外,惶恐不安地言道:“天后,婉儿才疏学浅,何能担此重任,还请天后另选他人为妥。        ”        武后不为所动,轻叹言道:“婉儿啊,昔日朕从掖庭宫将你选中,让你负责制书草诏,便是看重了你的才华,这些年你虽跟在朕的身边,然而对于翰林院之事,也是用心不少,以至于刘祎之整日在朕的耳边唠叨,想让你来担任翰林院承旨,若非朕的身边离不开你,说不定就同意了。”        说到这里,武后俏脸神色不禁肃然:“世间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身为女子,即便是满腹学文,才华横溢,也只得沦为男子附庸,着实可叹也!如今,朕将这个撰书机会予你,除了是相信婉儿你的才学外,更为重要的是想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大丈夫们看看,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离开了男子,女儿一样也能为官任事,撰书研学,婉儿,你可知朕的用意?”        一席话听得上官婉儿心思澎湃,急忙躬身言道:“婉儿明白,必定不负天后所托。”        武后轻笑颔首,目光注视着悠悠池水,不禁叹息言道:“婉儿,你需得记住,对于女子来讲,当下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女儿何能甘于寂寞也!”        上官婉儿听得一头雾水,然依旧点头称是。        及至许多年之后日月当空,女子争雄,待她回忆起武后这句话,才感五味陈杂泪流不止。        的确,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第二三六章 太子困境 ?一场连绵大雨将三川之地没进了茫茫阴霾之中。        所谓三川,乃是战国古地名,具体言之便是黄河、洛水、伊水三条河流所交汇的平原地带。        这片地域傲居中原腹地,西控关中,南下荆襄,东至齐鲁,北通并州,道路四通八达,其势、其行、其位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历来为中华文明繁衍地带,而东都洛阳,便是镶嵌在三川地面上的一枚璀璨明珠。        洛阳之名古而有之,东周曾在此地建都五百余年,及至东汉,古都洛阳被逆贼董卓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从此崤函帝王宅不复存在,唯留下一片断垣残壁空留后人扼腕。        如今的洛阳城乃是隋炀帝于大业元年开始修建而成的,其中西北为皇城以及宫城区,东北和南部是坊市居民区,共有一百零三坊,洛河至西向东穿城而过,全城通渠流水,处处通漕,可以直通大运河。        半个月前,高宗率领文武百官、,内侍宫娥数千人进入洛阳,与之同来的,还有文武百官家眷、士农工商庶民,浩浩荡荡竟有十万人之多,将原本就熙熙攘攘的洛阳城塞得更是满满当当,一时之间,宅邸飞涨,物价攀升,来往运输货物的漕船络绎不绝。        洛阳因大运河之便,可以坐食江南之粮,因为大唐朝廷历来就有粮慌之时,前往洛阳就食的习惯,前段时间为了提供西征大军用粮,几乎将关中地域的仓廪全部耗空,高宗皇帝也是迫于无奈,才作出了如此决定。        进入洛阳城后忙碌了整整半月,朝廷方才安定了下来,秩序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各项事务开始有条不絮地推进着,一如京师长安。        有人忙碌有人闲愁,太子李贤可算作后者。        原本按照惯例,帝王离开京师,都会留下太子坐镇京师监国,这也是为了避免因帝王离去引起国本动荡之举。        然而此次却是有些例外,天皇天后竟是令太子一并前来洛阳,唯留下尚书左仆射刘仁轨为长安留守,坐镇中枢,不仅李贤深感郁闷,就连朝政中窃窃私语声亦是不少。        由此可见,李贤这个太子,似乎不太受天皇天后的待见。        李贤糟糕的原因除了此点,更为重要的是天皇天后对明崇俨宠信愈深,几乎达到了委以心腹的地步,而明崇俨这人也不知道是那根筋不对,专喜欢在圣驾前说他的坏话,挑战他的太子权威,自然令李贤更是怒火中烧,打定主意要将此獠碎尸万段,方能一泄心头之恨。        站在窗棂前注视着外面细雨击窗,李贤心情如同那阴沉沉的天空般,实在糟透了。        一名俊俏柔美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纤纤身段如同女子,行进李贤身旁,轻声开口道:“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李贤转过身来轻轻点头,望着俊俏男子的目光中有着一份炙热爱恋,微笑言道:“道生,幸苦你了。”        “能为太子殿下效力,乃是道生的荣幸。”俊俏男子淡淡一笑,温顺而又柔和。        片刻之后,一辆四面垂帘的高大马车出了太子东宫,沿着宽阔宫道磷磷隆隆地驶出则天门,过得横跨洛水的天津桥后,拐入尚善坊之内。        尚善坊与皇城隔河相望,历来便是达官贵胄聚集之地,坊内繁华热闹中又带着一份高贵矜持,长街举目望去皆是高门大宅,彰显豪气与富贵。        马车轻捷的马蹄在青砖大道上砸得飞快,车厢内的李贤却是依靠软塌久久沉思,眉宇间有着一片挥之不去的忧愁。        进入一片高门大宅,马车并没有在门前车马场停留,而是绕过车马场顺着一条小路行至后院,停在一片茂密的竹林下。        脚步匆匆,一名白衣翩翩的英俊郎君穿过园圃行至竹林之内,望着那辆名贵高车以及端坐在高车上的持鞭驭手,他立即抱拳一拱,悦耳的嗓音已是轻轻响起:“崔若颜见过太子殿下。”        话音落点,车帘无风而动,有人当先从车厢内走了出来,却是一个面若女子的郎君,他对着崔若颜微微颔首,方才从中扶下了太子李贤,两人举止亲密无间。        见状,崔若颜黛眉微蹙,心里面掠过一丝鄙夷,她实在没想到如赵道生这般低贱下作的户奴,竟能得到太子李贤的宠信喜欢,且两人情比金坚,龌蹉男风闹得是满城风雨。        然而,这样的鄙夷也只在崔若颜心内存在了须臾,她深知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倘若她处于赵道生这般卑贱之位,说不定也只能选择在李贤身旁阿谀奉承。        如今,她贵为七宗堂河南道总事,麾下可动用的金银千万,粮秣无计,官道商路皆有雄厚的人脉,与李贤这个落魄太子不说平起平坐,也能对等而交,特别是对方还在有求于她的情况下,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更是水乳交融。        将李贤两人引至池畔凉亭落座,一名艳丽照人的侍女捧来消暑橘汁,崔若颜对着侍女微微颔首,后者领悟一笑,放下橘汁轻飘飘地走出凉亭,侍立等待。        的确,满面愁容的李贤,正需要一个可以述说密事的隐秘环境,如此三人恰到好处。        接过赵道生捧来的橘汁轻呷一口,李贤干涩的口中渐渐有了一丝润泽,声音却硬梆梆犹如磨刀石般粗砺:“若颜,我这个太子之位,只怕是危险了。”        崔若颜娥眉一挑,默默颔首表示知道,七宗堂代表的是七宗五姓在世俗中行使权力,人脉广泛投效者甚多,在朝廷之中更有不少门人故吏,朝廷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七宗堂的眼睛,身为七宗堂河南道总事,李贤的困境自然是非常清楚。        李贤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尽量让自己的口气舒缓平和一点:“若颜,你我乃是多年好友,在你面前我也不有所隐瞒,如今,天后对我成见愈深,几乎达到了偏听偏信的地步,明崇俨那厮也经常在天皇天后面前诋毁中伤我,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办?” 第二三七章 太子困境(下) ?崔若颜沉吟半响,字斟句酌地开口道:“殿下如今困局,实乃天后太过咄咄逼人之故,既然母子之间已势同水火,殿下就无须犹豫迟疑。”        李贤身子猛然前倾,眼眸中光彩阵阵:“你的意思,是否是与母后对着干?”        崔若颜点头言道:“殿下不妨想想看,明崇俨区区一个宠臣,有何等能力能够在天皇天后面前乱嚼舌根?如此行径,说不定还是天后暗中允诺安排,借机在天皇面前打击殿下你的威信,让天皇生出易储之心。”        崔若颜此话如同拨云见雾,李贤关心则乱,以前何曾想到这一点,登时神色大变,面色也是隐隐发青。        “如此,那本太子该如何是好?”李贤嗓音浑厚,隐隐有着一股森然之气。        崔若颜轻轻一叹,言道:“以若颜之见,殿下你的权势在武后面前,弱小得无异于三尺幼儿,倘若殿下你能够夺得监国之权,在周围凝聚一批效忠太子,反对武后干政的忠直臣子,说不定能有与武后一搏的机会。”        李贤深有同感地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也多次对父皇提及,然而父皇却没有下定决心,似乎……父皇非常顾忌母后,生怕我们两母子争权夺利,再起龌蹉。”        崔若颜微微冷笑道:“圣人此举,如同掩耳盗铃,权势面前只有胜负,何有母子?希冀冰炭同器而存,实乃天方夜谈,最后只会弄得两败俱伤。”        崔若颜此话过于犀利,直指高宗的不是,李贤虽然没有点头认可,然而在心中却觉得崔若颜说得的确不错。        父皇实在是太软弱了,倘若真的想要立自己为储君,那就放手权力让自己独当一面,监国履行储君之权,就这么不死不活的拖着耗着,一面让自己稍安勿躁,一面又将权柄交给母后,自然矛盾重重问题多多。        李贤深知这一切改变起来非常困难,一时半刻也是解决不了问题,好在他今日并非为了此点而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正色开头道:“若颜,我有件事情需要你相助,不知你是否愿意?”        崔若颜深知她与李贤大部分利益都已经捆绑在了一起,可谓一家人不说二家话,点头言道:“殿下但说无妨。”        李贤猛然攥紧了双手,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决然和肃杀:“我要你替我取来明崇俨的人头,你是否能够办到?”        崔若颜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半响方才长吁一声,言道:“殿下,刺杀明崇俨于事无补,而且治标不治本,还会加深你与天后之间的矛盾,望你三思而后行。”        李贤大手一摆,断然开口道:“此事本太子主意已决,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若不除去此獠,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你,只说行不行!”        崔若颜暗自一叹,堂堂太子竟与一个宠臣这般斤斤计较,争个你死我活,完全置大计于不顾,实在太过感情用事了。        然而,她明白李贤主意已定,容不得再行劝说,斟酌一番,慨然点头道:“好,月余之内,殿下你必定能够听到,明崇俨横死街头的消息。”        李贤心知崔若颜说的出,做得到,不禁振奋点头,思忖半响又有些迟疑,提醒道:“听闻明崇俨擅长那些神仙之术,你可得当心一点,行事务必小心。”        崔若颜笑道:“殿下放心,区区一个江湖术士,我们七宗堂还不会放在眼里,你只管等待好消息便是。”        李贤满意地点点头,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送走李贤之后,崔若颜返回凉亭久久沉思,半响却是一声沉重叹息。        走出凉亭,她对着侍立在一旁的艳丽侍女轻声下令道:“去,将海棠给我叫来,我有要事要交给她办理。”        “诺。”艳丽侍女立即恭敬应命。        片刻之后,君海棠步履匆匆而入,行至亭前盈盈一礼:“不知娘子传唤海棠,所为何事?”        崔若颜轻轻叹息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海棠,奴要借你的长剑取人性命,具体情况进来再说吧。”        君海棠微微颔首,步入了凉亭之内,片刻之后,喁喁低声在亭内缓缓而起,久久没有停息。                洛阳宫是由皇城和内廷两个部分组成。        所谓皇城,是指进入宫城正门——则天门后,位于第一条横街上的宫殿群落。        这里不仅有皇宫正殿乾元殿,更是三省六部九寺十六卫官署所在,可谓大唐中枢地带。        而内廷之中,也可分为内宫寝殿区和内宫官署所在区域,两者间以九曲池相隔而望,洛阳宫内的翰林院,便是落座在九曲池北畔。        此刻,翰林院西院的一间书房内,上官婉儿正召集陆瑾、郭元振、解琬三人,研究编撰之事。        那日武后认定上官婉儿担任总撰官后,上官婉儿立即以翰林院之名义,将郭元振和解琬任命为翰林院校书郎,虽无品阶,然而对于高中进士,正处于守选期的郭解两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磨练,况且假如真的将编撰妥当,令武后满意,以后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        至于陆瑾,却是有些麻烦。        盖因陆瑾乃是内文学馆之人,加之为从九品下的棋博士,本就是有着官身,让他前来担任翰林院没有品级的校书郎,自然不怎么合适。        上官婉儿思索了一番,在征求陆瑾的同意后,迁陆瑾为翰林院棋待诏,保留官身专注撰书,这样一来,倒也是一举双得。        翰林院刚从长安城迁来洛阳,所要做的事情的确是太多了,经过十余天的忙碌之后,才将带来书卷归类放置妥当,稍事安定之后,撰书之事自然提上了议事日程。        说起撰书,不仅是陆瑾、郭元振、解琬,就连上官婉儿都是大姑娘上花轿,破天荒地的头一遭,从何开始,从何着手,的确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今日,上官婉儿将陆瑾等人召来一番计议,首先面对的,便是以何种题材作为的内容。        比起陆瑾和解琬的沉思不语,郭元振当先出言开口道:“侍诏,在下觉得我们编撰的这本,侧重点应该还是以古书为蓝本,对其修撰编录,取其精华,摈弃糟糠,如此一来,撰书难度要小上许多,花费的时间也不会太久,正可符合天后之意。” 第二三八章 陆瑾的思路  郭元振口中的古书,乃是儒家经典之一,世间谬传为孔子所作,实乃成书于秦汉之时,就实而论,这本书内容略显单一,且多有缪误,加之成书已久,若能根据此书进行修撰,的确能够省下不少功夫,郭元振的建议可谓不错。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俏脸沉吟显然正在思忖当中,过得半响,她忽地开口道:“陆待诏,不知你对撰书有何看法?”        上官婉儿的话音刚落,郭元振视线立即转向了陆瑾,心里面暗自恼怒。        在他看来,上官婉儿对陆瑾的重视似乎远远高于了他与解琬,几乎每件事都要征求陆瑾的意见,这让自视甚高的郭元振大觉不爽。        要知道他郭元振可是堂堂正正的状元出身,可谓达到了士子科举的巅峰地步,陆瑾区区棋博士,虽略有文采,然而也不应该这般推崇信任。        正在郭元振不服气地思忖当儿,陆瑾沉吟了一下,字正腔圆地开口道:“侍诏,诚如郭校书所言,若能以古书为蓝本,撰书的确会容易许多,然若如此,在下却觉得我等似乎太过敷衍了事,天后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想必也并不是为了得到一本修改后的,而是真真切切的一本新书,这本新书,既是对当前孝道的具体总论,也是对大唐以孝治国具体纲领的阐述,须在朝野乡间起到引领作用,引领何也?自然是让百善孝为先的观念灌输到每一个大唐人,我想,这才是编撰此书的具体意义。”        一席话落点,不仅是上官婉儿,就连郭元振和解琬都呆住了。        自从知道武后想要编撰此书,上官婉儿便明白武后是想凭借这本教训太子李贤,用以回击李贤在注释中的冷嘲热讽,因此而已,上官婉儿的思路基本也是围绕此点,只要编成这本,便可达到目的和政治用意。        然而此际听到陆瑾这般言语,上官婉儿这才发现自己以前似乎想得太过简单了,若能站在弘扬孝道,引领民间孝顺风气的高度上,来编撰这本书籍,其意义自然重要许多,且也能达到天后的用意,可谓一举两得。        一时之间,上官婉儿思绪纷沓,大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郭元振却是另外一种心思,只觉陆瑾这般大张旗鼓地否定他建议,当真是可恶至极,丝毫没有给他留下半分薄面,如何不令郭元振又是愤怒,又是气恼。        稍事半响,上官婉儿打定了注意,点头道:“陆待诏说得不错,我等撰书,不能以古书为蓝本,而是须得破旧立新,写出一本对孝道具有总结指导意义的书籍,此事我会专门向天后禀告,还望你们做好前期工作,若天后同意,便立即开始撰书。”        陆瑾三人立即拱手应命。        上官婉儿淡淡一笑,言道:“好了,今日议事到此为止,陆待诏,你再留下片刻,我有事情与你商量。”        “诺。”陆瑾立即拱手应命。        听罢上官婉儿竟然还要单独留下陆瑾商议事情,郭元振心头恼怒更甚,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门,片刻就出了翰林院。        “哎,元振,你走那么快干嘛?”走在郭元振身后的解琬加快脚步,却依旧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郭元振霍然止住脚步,转身一脸愤怒地言道:“那陆瑾自以为有几分小聪明,就这般猖狂得意,随意否定我的意见,如此行径,实在卑鄙至极,与此等人物一同撰书,我真感觉如同吞下了一百只苍蝇。”        “有那么严重么?”解琬眉峰一挑,四下观望瞧见没有旁人之后,这才轻吁出声道,“元振,其实我倒觉得陆瑾此言非常有道理,修撰当真不如重新编撰一本。”        郭元振目光一冷,淡淡言道:“陆瑾给你灌了何等迷药?现在就连你也支持他。”        解琬微笑言道:“当朝薛元超丞相曾言他生平有三件憾事,一是未能进士及第;二是未能娶七宗五姓女为妻;三是未能修史撰书。        如今你我以进士及第之身奉命撰书,薛相憾事占据有二,可谓春风得意风头大盛,当此之时,自然要沉下心来将这本撰好,陆瑾此言,也算是一片公心。”        闻言,郭元振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愤愤然地言道:“解兄,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但是陆瑾他却将撰书看得太简单了,竟想颠覆古书,还说什么要让新书在世间引领作用!呸!古书可是堂堂的儒家经典之一,倘若新书不及古书,编撰出来岂不是成为天大的笑话!到时候你我又颜面何在?只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解琬摸了摸鼻尖,轻叹道:“此话未尝没有道理,然而大业当前,怎知我等编撰出来的不如古书?尝试一番也是好事,元振,你应该有所信心才是。”        郭元振怒道:“信心我当然会有,然而绝对不是如陆瑾这般狂妄自大,自不量力!”        解琬轻轻一叹,却不知如何劝说暴怒中的好友,撰书本就是一件十分艰难之事,如今元振和陆瑾大是不对路,想必今后也会大起龌蹉,对于撰书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难上加难了。        此刻,书房内陆瑾和上官婉儿的谈话却是一片轻松随意。        “如何,可有查明谢怀玉的下落?”        上官婉儿将一枚熏香投入了长案上的圆形镂空香炉内,及至芬芳的牡丹香气飘溢四周,不禁大感神清气爽,问话的口气亦是略显慵懒。        陆瑾轻呷一口茶汁,眉头微皱,似乎不太习惯里面那重重的花椒味,放下茶盏轻叹道:“承蒙待诏大开方便之门,我已经查阅了龙朔三年几乎所有的史料,也没有查到谢怀玉曾在翰林院任职的记载。”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言道:“前不久我也专程拜访了翰林院前任承旨,他肯定回答并不认识谢怀玉,只怕谢怀玉的确从未进入过翰林院。        ”        虽然隐隐猜测到如此可能,然而此际听上官婉儿亲口说来,陆瑾依旧忍不住很是失望。 第二三九章 乔装来见  翰林院本是陆瑾追查阿爷的唯一线索,如今线索已断,找寻阿爷之事自然也无可避免地进入了死胡同,可以说,机会已经非常的渺茫。        况且阿爷已经失踪十六年,当时的人或事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想继续找寻线索,当真如同大海捞针。        如果找不到阿爷,陆瑾就无法证实自己的血统身份,也无法反击谢氏宗族诬陷阿娘私通之罪,想要为阿娘报仇雪恨,何其困难也!        心念及此,陆瑾心里面郁结更甚,大感烦躁。        上官婉儿一直在偷偷观察陆瑾的表情,他的那份沮丧泄气自然没有瞒过上官婉儿明锐的双目,也使得上官婉儿在好奇谢怀玉身份之余,暗自生出几分无能为力的内疚感觉。        很快,陆瑾就恢复了正常,轻声叹息道:“既然诸多情况都显示谢怀玉并未进入翰林院,那也无从查起了,看来只能选择放弃,侍诏,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相助。”        “陆待诏毋须客气。”上官婉儿淡淡言了一句,转移话题地笑道,“对了,来到洛阳城已经十来天,你可有安顿下来?”        陆瑾身子微微后倾,将腰身靠在凭几上,露出几分轻松之态:“这洛阳城寸土寸金,想要安顿下来着实有些不易,我现在还在客栈里住着哩。”        “咦,为何?”上官婉儿顿时有些不解。        陆瑾苦笑言道:“侍诏居住内廷,不知外面衣食住行贵也,特别是这段时间大量人流进入洛阳定居,洛阳城内的宅邸都已经面临爆满,靠近皇宫的里坊几乎都没有房屋出租,即便有,价格也是贵得吓人,只有城南那边要稍微好一些,不过却是离宫城太远了。”        上官婉儿还是第一次听人提及此事,蹙眉思忖了一番,轻叹言道:“洛阳城本就人口稠密,如此情况也算情理之中,我记得郭教书和解教书也在洛阳没有宅邸,你何不与他们共同租房,分担租金,这样也能便宜一点啊。        ”        “我倒是这样想,但是郭元振恐怕不会同意,就懒得提了。”        闻言,上官婉儿恍然醒悟,明白郭元振此人文采虽然不错,然这心胸的确是狭隘了一些,刚才陆瑾否决他的建议,他的脸色立即就变了,若是陆瑾提议与他合租,那肯定是自讨没趣。        看来对于这一点,陆瑾倒是看得非常明白。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笑了笑,突地又想起一事,言道:“对了,这段时间,李娘子可曾前来找过你?”        陆瑾摇头笑道:“我现在调来翰林院,自然不能像在内文学馆时,天天前往掖庭宫,李娘子身为女官,长居宫禁,如何能见?”        闻言,上官婉儿这才放下心来,暗自也松了一口长气。        太平公主胆大妄为,乔装宫娥与文学馆博士偷偷私会,传出去必定是一件震惊内廷的大事,原本上官婉儿还在想如何劝说太平公主,不过好在陆瑾现在调来翰林院,倒是断绝了两人见面的机会,对于他俩来讲,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陆瑾并不知晓太平公主真正的身份,自然也没有泄漏秘密之说,看来此事也可以就这么过去了。                走出翰林院,时间快到申时,挂在城楼上的骄阳光芒四射,将陆瑾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孤零零地映照在了宫道之上。        正在陆瑾边走边思忖之际,一个人影突然从宫道旁闪了出来,挡在他的身前笑嘻嘻地言道:“陆兄,看看我是谁也?”        陆瑾霍然止步,抬眼看去,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郎君正站在自己眼前,笑靥如花,容颜绝色,正是女扮男装的李令月。        “哦,是四娘子啊。”陆瑾立即恍然笑了。        这段时间,太平公主在内宫当中嫌闷得发慌,无聊之下寻来宫娥蹴鞠为乐,脑海中却满是陆瑾的影子,只要想到那日两人并肩为战击败强敌,太平公主不知不觉中便会露出笑颜。        然而这洛阳宫与永安宫格局不同,公主院远远坐落在宫城西北一角,倘若要来翰林院与陆瑾见面,就须得经过守卫重重的归义门,太平公主身份尊贵,自然无法轻而易举地瞒过守军。        今日她好不容易寻得一个机会,乔装而至,躲在这里足足一个时辰,即便天气如此闷热,也依旧没有移开脚步,一见到陆瑾,太平公主只觉所有等待皆是值得,心内更是腾升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段时间,陆兄你过得可好。”太平公主感觉自己似乎有千言万语,然而话到嘴边,却仅存了一句。        陆瑾笑着点头道:“还算不错,四娘你过得如何?”        “我也……不错。”太平公主觉得这样的对话太过生疏沉闷,展颜笑道,“陆郎你调离内文学馆,不知道有多少期待你讲授棋艺的宫娥暗自垂泪,你呀你,如何竟有这样好的人缘。”        陆瑾讶然失笑道:“哦?竟有此事,不知现在棋博士是谁?”        “听说叫什么楚百全,一脸的老气横秋。”太平公主不屑地轻轻撇嘴。        陆瑾离开之后,太平公主自然没兴趣前去聆听棋艺讲解,此等消息,还是公主院宫娥告诉她的。        陆瑾笑了笑,言道:“楚百全当了数十年的棋博士,教授方法虽是老套了一点,然其自身的棋艺学问还是非常了得的,娘子有空,也不妨多去听听,对你一定会大有裨益。”        太平公主心思不在此处,敷衍般地点点头,笑语道:“对了,令月还未恭喜陆郎获得天后青睐,负责撰书一事,以后书成,陆郎必定能够凭此加官进爵。        ”        陆瑾随口笑答道:“在下学问浅薄,面对天后如此重任,也只能兢兢业业勉力尝试,不过好在有上官侍诏就任总撰官,指导我等撰书,倒也平添了几分信心。”        闻言,太平公主轻轻地蹙起了柳眉,言道:“听陆郎口气,似乎对上官侍诏颇为推崇啊。”        陆瑾肯定点头道:“侍诏虽为女子,然而文采横溢学富五车,实乃不可夺得的巾帼奇葩,在下自然对她很是敬佩。”        言者无心,此话听在太平公主耳朵里却是甚为刺耳,一双柳眉不禁蹙得更深了。 第二四零章 女儿心事  在太平公主心中,上官婉儿虽然颇得母后信任重用,也与她私交甚笃,然而说到底,却是犯官之后,宫奴之身,与她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完全不能同日而语,而且明里暗里,上官婉儿也是偷偷向她靠拢交好,虽没有沦为附庸,然而在内廷中却颇受她的照料。        如此心理作祟之下,作为天子骄女的太平公主对于上官婉儿是不以为然的,文采出众如何?学富五车又是如何?还不是一样要以她太平公主马首是瞻。        倘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此话,说不定太平公主倒也不会在乎,然而此话从陆瑾口中而出,对他颇有好感的太平不仅有些拈酸吃醋,更有说不出的妒忌涌上心头,使得太平公主脸色立即有些不自然了。        陆瑾发现了太平公主神情异样,讶然笑问道:“四娘怎么了?”        太平公主恍然回过神来,心内五味陈杂,脸上却是微笑道:“上官侍诏的确很是了不起,除了绝世文采之外,更有倾国美貌以及显赫地位,陆郎对她有所倾慕,也算常理。”        “倾慕?”陆瑾愣了愣,突地哈哈笑道,“四娘误会了,在下只是对上官侍诏非常钦佩,然却从来不涉男女之情,倾慕一词有些过火了。”        太平公主有些不信地开口道:“古人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面对侍诏如此淑女,难道陆郎完全就没有一份非分之想?”        陆瑾淡然笑道:“世间纵有红颜万千,然吾也只取一瓢饮,何能不经选择囊括入怀?”        此话听得太平公主怦然心动,俏丽的娇靥上飞上两朵红霞,美艳不可方物。        过得半响,她低下螓首,长长睫毛轻轻颤动,羞怯问道:“那……假如,陆郎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又该当如何呢?”        陆瑾愣了愣,一双英眉微微皱起,显然有些奇怪她为何竟问出这样的问题,稍事斟酌,微笑言道:“此话我也无法回答四娘,然若当真遇见之时,我再告诉你吧。        ”        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然而听在太平公主心头却是无比甜蜜,因为从言语中透露的信息来看,她已经能够确定陆瑾并没有心仪的女子,自然算作了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嫣然一笑,太平公主红霞满面,对着他调皮地眨了眨美目,微笑言道:“陆郎,你可有想过,或许你现在看到的令月并非是真正的令月,说不定某一天,令月会让你大吃一惊。”        陆瑾不解其意,然也没有过多追究,笑语言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从不断接触中方能了解深入,在下相信四娘会如一卷尘封着的书卷,每每展开一部分,都会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太平公主心内涌出了一股淡淡的热流,素手伸出一提衣袂,盈盈作礼道:“女子如书,有缘者方能品读,多谢陆郎之言,令月告辞了。”        陆瑾微笑颔首,看到夕阳下的李令月对他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微笑,方才转身去了。        望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背影,陆瑾怔怔出神半响,方才摇头一笑,朝着宫门而去。        回到公主院,太平公主心头依旧犹如小鹿般乱撞个不停,满脑海都是陆瑾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说起来,她与陆瑾认识不过月余,见面也只得寥寥数次,照理应该不会产生过多的情愫,太平公主自认为眼高于顶,也不会就此对见过数面之人念念不忘。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没有半分征兆,也没有半点常理,似乎感情的出现就不能以常理而言,以至于太平公主发现那心头的异样之情时,已经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境地。        若非不是对他动情,怎会百日黑夜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的身影?也怎会在面对他的时候,向来英姿飒爽的自己却一反常态娇羞胆怯?甚至还有那心乱如麻患得患失的异样情感,时时刻刻如影随行地折磨着自己,仿若就如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将自己全部吞噬其中。        太平公主并非扭扭捏捏,优柔寡断之人,她继承了当今天后果断坚决的优点,在公主院的柳树林中漫步片时,她已经将心头那纷乱感觉全部归纳为一,她觉得自己已经真真切切地爱上了陆瑾。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嘴角泛出了一丝苦笑,心里面也大感忧愁。        太平公主明白自己身份尊贵,未来的驸马必定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中之龙,陆瑾一非高官显爵,二非名门贵族,身份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棋待诏,尽管非常有文学才华,然在才学之士多如过江之鲫的大唐,如此才华自然是不够看的。        难道她与他,真的就只能是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恋?        幽幽一叹,太平公主俏脸愁容更甚,纤手伸出折断一截柳枝,惘然若失地把玩半响,那份不甘之心竟是越来越浓烈。        太平公主从来不喜欢被人左右命运,也不甘成为皇室与大臣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她想要的,是一段属于自己的轰烈烈爱情,没有利益纠葛,没有父母强令,单纯得一如高山上流下的不含杂质的泉水,她的驸马必定也会是她此生最爱之人。        既然陆瑾并非高官显爵,也非名门望族,那好,就让她太平公主暗中谋划,使他能够获得父皇母后喜爱,成为驸马之位的有力人选。        想到这里,太平公主心头大定,将手中柳枝不带留恋地投入池水,拂袖离去,远去的脚步坚定而又决然。                洛阳的清晨一如长安,晨鼓报晓坊门开启,鼓声在朦朦胧胧的拂晓中轰然雷鸣,震天而又裂地。        夏日天长,陆瑾刚进入玄武门,已经天色大亮了,雄阔的城楼巍巍然耸立,连绵宫墙圈围宫禁,其气派程度,比起长安皇宫也不遑多让,看来这大唐东都实乃名不虚传,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陆瑾更为感到高兴的一点,则是洛阳宫进入玄武门便为内廷,毋须如长安皇宫般须得走一条长长的夹城宫道,这样自然可以节约不少的时间。        “啊呀,七郎,本官正要来找你,没想到却这么意外地碰到了。”        熟悉的嗓音让陆瑾霍然转过了身子,举目望去,就看到苏味道摇着罗圈腿哈哈大笑走来,神情高兴而又亲昵。 第二四一章 好意一片  见状,陆瑾悠然一笑,迎上数步拱手言道:“见过苏馆主。”        苏味道拱手回礼,一点也不生分,拍着陆瑾的肩头呵呵笑道:“七郎啊,本官早就看出你非池中之物,哈哈,短短三个月,陆博士便成为陆学士,天后亲命撰书,嗬!真是何其威风也!”        陆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馆主过奖了,在下也只是从棋博士成为了棋待诏,何能称得为学士?”        苏味道笑着言道:“能够替天后撰书,就当得起北门学士之称,今后平步青云自然不在话下,七郎是从我们内文学馆出去的人,整个文学馆自然也会以你为荣。”        此话说得太过抬举,陆瑾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得敷衍了事,好在苏味道也没有在这样的话题上过多纠缠,关心了一番陆瑾在翰林院的情况后,这才将他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言道:“上次听七郎无意提及,今年你是想要参加科举,对不对?”        陆瑾没想到苏味道竟将他的无心之言放在了心上,点头笑道:“对,在下的确有如此打算。”        苏味道收敛笑容,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七郎可知今科知贡举是谁?”        陆瑾如实回答道:“听说乃是礼部尚书裴行俭裴公,也不知消息是否属实。”        “既然知道了知贡举何人,那为何七郎却不早作准备?”苏味道捋须一叹,接着言道,“想必七郎也知道,本官乃是裴尚书之婿,也住在裴府当中,及至岳父将要担任今科知贡举的消息传出,现在的裴府啊,正是门庭如市,前来拜揭的人多不胜数,这些人为何而来,其目的不言而喻。”        瞧见陆瑾没有说话,苏味道轻叹道:“我也知道七郎你为人方正不喜钻营,然而水至清则无鱼,让知贡举提前了解举子情况,也是一件情理中的事情,不知七郎以为然否?”        苏味道之话可谓情真意切,好意一片,也是真心真意地在提陆瑾着想,一时之间,陆瑾也是暗生感动,点头言道:“馆主此话不错,陆瑾受教了。        ”        见陆瑾一点就透,心悦诚服地点头受教,苏味道大感畅快,执着他的手笑语言道:“你乃内文学馆出去的人,本官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三日之后乃是岳父六十大寿,七郎倘若有空,不妨前来裴府做客,到时候本官亲自替你引荐,你看如何?”        陆瑾与苏味道关系不错,裴行俭的寿诞于公于私都应该前去,没有半分犹豫,陆瑾点头笑道:“好,我一定会准时到来。”        苏味道满意地点点头,又是一番叮嘱,这才去了。        来到翰林院,郭元振和解琬早就已经到了,各自坐在书案上写写画画。        作为基本礼数,陆瑾还是对着两人拱手问好,郭元振自然是冷冷淡淡相待,反倒是解琬热情有礼,让陆瑾大感此人心胸开阔,颇能雅量,与郭元振的刚愎自负,不能容人大是不同。        上官婉儿是卯时准点而至的,为求方便,她并未身着女儿衣衫,而如男子般头戴幞头,身穿袍衫,一柄象牙折扇握在手中,颇有儒雅之风。        及至来到首案就坐,上官婉儿将折扇朝着案头轻轻一放,这才正容言道:“昨日我已经详细禀告天后,天后也认为新撰写的这本不能以古书为纲,而是全部重新撰写,如此一来,花费的心思自然要多上不少,还望三位劳心。”        闻言,郭元振心里浑然不是滋味,拱手淡淡言道:“既然是天后决定,吾等自然遵从,不过撰书一事牵涉甚光,前期查询资料就颇为费神,在下以为我们还是分工合作为妥。”        解琬点头附议道:“元振兄此话不错,在下赞同。”        两人赞同,唯有陆瑾默默无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以为陆瑾又想反驳自己的意见,郭元振顿觉一股怒火冲上脑袋,嘴唇微微抽搐不止,脸色更是非常难看。        看见陆瑾良久没有表态,上官婉儿出言询问道:“怎么,陆待诏莫非还有其他想法么?是否认为这样分工撰书并不合理?”        陆瑾恍然回过神来,笑道:“非也,郭教书说得不错,分工协作正当其所。”        单单一句话,顿让郭元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然而很快,郭元振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这般害怕陆瑾提出不同意见,想着想着,心内浑然不是滋味。        话音刚落,陆瑾又笑言道:“不瞒侍诏,刚才在下突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方法,似乎对编撰新书大有裨益。”        听到他又有很好的建议,上官婉儿心头不禁一振,问道:“不知陆待诏有何建议,说来听听吧。”        陆瑾点点头,娓娓开口道:“在下觉得,倘若新撰写的这本也如古书这般以讲述议论为主,似乎缺少了一点新意,在下之见,不如在书内适当穿插一些孝顺故事,这样道理讲授与故事阅读相结合,说不定能够收到奇效。”        一席话落点,上官婉儿顿时露出了思索之色,葱段般的玉指轻轻敲击着案面,良久未言。        “侍诏,在下以为陆待诏建议不妥。”郭元振再也忍不住了,硬梆梆的一句话打破了房内沉静,“乃是一本教授孝顺为主的书籍,理应严肃认真,条理分明,何能在书中穿插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陆瑾不以为杵,据理力争道:“郭教书似乎并未听明在下之意,穿插故事的出发点,乃是让学子们在捧读之余,也能够学习瞻仰先贤孝顺故事,达到学问和故事相结合。”        “陆待诏此言大缪!”郭元振陡然站了起来,“若按照你所说进行编撰,我们这本与那些传奇小说又有什么区别?倘若一经面世,岂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眼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上官婉儿只得沉声言道:“郭教书稍安勿躁,此事婉儿自然会有决断。        ”        郭元振对着陆瑾冷冷一哼,甩袖重新落座,脸色却是一片铁青。 第二四二章 贺礼准备  待到商议完毕,郭元振和解琬告辞离去后,上官婉儿这才半是好笑半是埋怨地开口道:“陆待诏,倘若咱们一直以这样的风格议事,只怕每次都会大起争执呢!”        陆瑾双手一摊,甚为无奈地言道:“在下一片公心,对事不对人,郭元振如此心胸听不得不同意见,何怨他人?”        上官婉儿以手扶额,作出一个大感头痛的神情,沉吟半响,出言道:“在书中穿插孝顺故事的建议的确非常不错,相信天后也一定会允诺同意,我看要不这样,目录纲领由你我两人来负责确定,而郭元振和解琬则专注于史书资料收集,这样分工合作应是不错,另外孝顺故事也由陆待诏你来撰写确定,不知你意下如何?”        上官婉儿如此安排,可以说是将撰书的重担交到了陆瑾的手上,要知道一本书最为困难之处,便是确定目录纲领,而目录纲领也可以说成是一本书的骨架骨骼,只有先确定了“骨架骨骼”,才能“滋生出血肉”。        上官婉儿身为内廷侍诏,负有制书草诏之职,而且每日还要分类处理各式奏折,可谓事务繁忙,断然不能时时刻刻守在翰林院内,她这个总撰官,说到底也是居中协调指挥的作用,撰书的重任,自然须得陆瑾、郭元振、解琬三人完成。        如此分工,几乎是让陆瑾独立承担起目录纲领之职,陆瑾相信上官婉儿并非推诿事务之人,如此安排,是因为她放心将撰书最为重要的部分,交给他独立完成。        心念及此,陆瑾慨然拱手道:“好,在下必定不会辜负侍诏厚望。”        上官婉儿微笑颔首,心里面止不住对他大是赞赏。        正午方过,陆瑾早早走出洛阳宫,寻思琢磨替裴行俭选购寿礼之事。        苏味道一片好意,陆瑾自然不能凉了他的心,该有的礼数还是应该尽到。        况且裴行俭还是裴道子的小叔,与陆瑾也算有着渊源,选购一件不错的寿礼便成为当务之急。        沿着宽阔的青砖大道缓行片刻,终于到得位于洛阳城北的北市,与长安东西市相同,洛阳北市也是非常繁华的商贸坊市,金银玉器、布帛丝绸、书卷文墨、农具粮种多不胜数,几乎可以称之为包罗万象,汇聚万物。        陆瑾边走边看,金银玉器店的寿礼较多,然却价格惊人,区区一件便可以抵他大半年的俸禄,虽说礼多人不怪,然而送礼之事也须得量力而行,用不着非得购买一些价值不菲的物品,打肿脸充胖子作为贺礼。        走得半响,陆瑾终是打定了注意,购买了一盒包装精美的寿面,一盒面粉蒸制的寿桃,方才兴冲冲地返回上林坊。        由于尚未找到合适居处,陆瑾暂时住在上林坊一间客寓之内,房费不高每月只需半贯铜钱,不过只有一个房间,只能勉强容身。        进入房内,陆瑾将贺礼挂在了墙上,思来想去总觉得贺礼略显单薄,听闻裴行俭也是风雅名士,要不再送上一幅诗画,聊表心意?        心念到此,陆瑾微微颔首,找来文房四宝提笔研磨,其后将一张长长的宣纸铺在案几上,挥动画笔全神贯注地作画,足足过了两个时辰,一幅方才顺利完成。        此际天色早就已经黑透了,陆瑾额头冒汗饥肠辘辘,直觉大是疲惫,稍事沉吟,他又重新提起毛笔,斟酌一番在画卷右面题上一篇贺寿文词,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夕阳衔山,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在一片喜庆的爆竹声中,大唐礼部尚书裴行俭迎来了六十岁的寿诞。        裴行俭出生坎坷少年多磨,尚未出生父兄便被王世充杀死,唯有他这遗腹子侥幸逃脱,继承了裴家血脉。        及至少年,裴行俭凭借先辈功勋被委任为弘文生。        贞观中叶,参加明经科考中选,被朝廷任命为左屯卫仓曹参军。        就在此时,裴行俭遇到了自己生平贵人,时任左屯卫大将军的苏定方。        苏定方非常欣赏裴行俭的才华,言及“我用兵的谋略,世上没有可传授的人,现在你很合适。”就将生平所学全部传授给裴行俭。        因此而已,裴行俭上马能够治军,如收复西域,下马能够治国,如改革吏制,乃是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深受高宗皇帝信任,这次更以礼部尚书之身担任知贡举,为朝廷遴选人才,可谓风光无限。        时至他六十大寿,前来庆寿之人自然多不胜数,朝廷同僚、下官属吏、门人故旧、亲朋好友,以及许多乘机前来拜揭知贡举的新科士子,足足将裴府大门围得是水泄不通。        裴行俭府邸位于尚善坊内,这也是洛阳城达官贵族集居之地,流淌着富贵,彰显着权势,高车骏马穿梭不止,来往路人皆为锦服,即便是坊内维护治安的武后坊丁,也是一派与有荣焉趾高气扬的模样,加之今日乃是裴公寿宴,武后坊丁全都自发担负起维持秩序之职,毕竟裴府的赏钱可是不菲,有此外快也算非常不错。        高大而又阔气的乌头门前,一名满脸横肉的管事正在接客纳客,另有几名家丁专门负责清点来客贺礼,再由肥脸管事高声宣呼贺礼名称种类,每每遇到绝世名品,高亢的宣呼声总会让站满宾客的前院涌出阵阵惊讶喧哗,而送出礼物之人自然大觉颜面有光,连前进的步伐都要得意洋洋许多。        “兵部侍郎岑长倩送玉马一只,前来道贺,恭祝裴尚书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尚书左丞裴居道送琉璃雕花碗一对,前来道贺,恭祝裴尚书六六大顺,百岁人生。”        “吏部尚书骞味道送青釉贴花葫芦瓶一只,遣长子骞昊天前来道贺,恭祝裴尚书日月长明,松柏常青。        ”        高亢的嗓音落点,稍事沉默后,一阵更为尖锐的嗓音突然从乌头门下传了出来,直贯云霄:“七宗堂河南道掌事崔若颜送邢窑胭脂红釉瓶一对、青瓷对书佣一个、黄金雕花香炉一个,恭祝裴尚书八月秋高仰仙桂,六旬人健比乔松。”        尖锐的尾音尚在余音袅袅,前院陡然就沸腾了。 第二四三章 “寒碜”贺礼  七宗堂河南道掌事崔若颜?        呵!那可是博陵崔氏大房直系血脉,七宗五姓年轻一代最为优秀的世家子弟,崔若颜之名不仅在洛阳城闻名遐迩,名声卓著,就连长安城内也颇有雅名,如今这位崔十七郎竟亲自前来参加裴行俭的寿宴,如何不令院内的人们颇觉不可思议和无比兴奋。        霎那间,人们一拥而上,纷纷前来招呼:        “十七郎,在下明哲安,上次有幸在长安城与郎君见过一面,郎君安好。”        “十七郎君,在下河东薛氏薛王平,郎君有礼。”        “十七郎君,在下兰台校书郎谢平,与郎君神交久矣,幸会幸会。”        ……        一时之间,问好之声此起彼伏,泯灭了一切的声音。        一领洁白如雪的圆领袍衫,一顶黑色纱罗镶玉幞头,外加手中一把象牙风流折扇,便是今日崔若颜衣饰行头。        面对着蜂拥而至的人群,崔若颜见怪不怪,俏脸上维持着矜持而又高贵的微笑,不停抱拳对周边拉关系,套近乎的人们问好,直如那步入鸡群的天鹅,显赫而又独立。        “十七郎。”随着一声高呼,一名英姿勃发的青年挤开人群大步走来,笑微微地一礼,言道:“长安一别,许久不见,刘昂甚为挂念也!”        “噢呀,是刘郎君,你也来参加裴公寿宴么?”崔若颜折扇轻轻地敲击着掌心,颇为意外地一笑。        这英姿勃发的青年正是尚书左仆射、长安留守刘仁轨之孙刘昂,闻言,刘昂微笑颔首道,“不错,裴公与我的祖父乃是世交,祖父身在长安不能亲自前来道贺,作为晚辈,在下自当前来聊表存心。”        “刘郎有心了。        ”崔若颜有些敷衍地点点头,心内却是一阵思索。        这次裴行俭的寿宴之所以会如此轰动,盖因今科知贡举或将由裴行俭来担任,这也是科举考试从吏部负责到礼部负责的首次过渡,自然吸引了朝野内外的目光。        每科进士寥寥二三十人,每个名额历来都是世家豪门争夺的对象,有许多世家子弟,都等着这么一个机会成为进士,步入官场,而作为负责举子科举考试成绩划分的知贡举,自然成为世家笼络的重要对象,因此,崔若颜才奉博陵崔氏宗长之令,亲自前来拜会裴行俭,看看能否替博陵崔氏争得一两个进士名额。        然而来到院内举目一看,崔若颜才惊然发觉有不少人都是熟悉面孔,这些人的家族虽然赶不上七宗五姓,不过在洛阳城也有不菲的名声。        就如眼前这位刘昂,靠其祖父刘仁轨以门荫入仕成为翰林院直学士,却不满足于在直学士仕途上止步,这次亲自前来,不用问也是想猎取进士之身,以此作为官场进阶条件,毕竟进士可是大唐官场的娇娇子,有进士之身擢升速度都会快上许多。        此刻,寿宴还没有开始,宾客们全都聚在宽阔的前院内说笑闲聊,场面一片热络。        崔若颜长袖善舞,应付此等场面自然是轻松自如,衣袂飘飘犹如白色蝴蝶穿梭在人群之中,不停与认识之人招呼闲聊。        人们摄于七宗堂富可敌国的财富和无以伦比的官场人脉,也对崔若颜颇为巴结,特别是刘昂,跟着崔若颜几乎可以说是亦步亦趋,宛如一个尽职尽责的跟班。        站在乌头门下的肥脸管家依旧高声宣呼前来的宾客姓名,宇扬顿挫的嗓音接连而起,倒也彰显着说不出的喜庆。        正在此时,那接连不断的嗓音却是猛然一滞,沉默了大约片时,方才继续响起:“翰林院棋待诏陆瑾送寿面、寿桃各一盒,字画一幅,前来道贺,恭祝裴尚书享南山之寿,与松柏同春。        ”        高亢之声犹如寒风过林,顿让原本沸腾一片的庭院安静了下来,人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眸中闪动着不能置信的目光。        这陆瑾是何等人物?前来祝寿的贺礼竟是这般寒碜,即便是普通的百姓之家送礼,寿桃寿面一类的东西只怕也不好意思拿得出手,再怎么也得准备一些稍许值钱的礼品。        如今在堂堂礼部尚书裴行俭的寿诞上,用这般下作之物当作贺礼,此人是不知规矩天真得可笑?还是有意戏弄裴尚书?        霎那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朝着乌头门下望了去,显然都想见识见识这棋待诏陆瑾,究竟是何等人物。        肥脸管事望着站在自己身前风度翩翩的男子,眼角嘴角急促地抽动不止,将他递过来的请柬反复核实之后,确定他的确是裴府邀请来的贵客,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道:“郎君里面请,院内自然有人招呼。”        陆瑾微笑颔首,举步朝着前院走了过去。        望着陆瑾离去的背影,肥脸管事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转头向着旁边清点礼品的家丁询问道:“这人真的只送了一盒寿面寿桃,以及一幅字画?”        家丁哭笑不得地点头道:“回管事的话,的确只有这些东西,刚才他拿出来的时候,小的还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肥脸管家脸色一阵阴沉,言道:“寿面寿桃写进礼单中不是寒碜人么?不要也罢,待会直接扔了,将那幅字画取给我看看。”        家丁依言而行,从众多礼品中将陆瑾送来的字画拿了出来,毕恭毕敬地递给肥脸管事。        肥脸管事一手持卷,另一只手极其粗暴地扯开了捆扎字画的细绳,展开也不欣赏画卷画风,径直朝着作者落款处望去。        当看见落款“陆瑾”两个醒目之字后,肥脸管事终于忍不住怒了。        此人才名不彰不显,可谓一个默默无名之辈,竟自己作出这等不入流的画卷糊弄裴府,实乃可耻之尤,可恶至极!        肥脸管事气打不出,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将画卷飞速卷起,回身大步匆匆地走到围墙旁边,单手一抛将画卷高高扔过围墙,落在了外面,而围墙外面不远处,便是滚滚滔滔的洛水。        此际,一个低矮肥胖的老者正悠哉悠哉地路经而过,画卷打着旋儿飞来正巧落在了老者脚边。        见状,老者露出了一个惊奇的表情,朝着不远处的裴府望了望,方才捡起画卷徐徐展开,刚看得一眼,一双老眼陡然就亮了起来。 第二四四章 千里送鹅毛  陆瑾走入前院,顿感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朝着自己望来,其含意有不解,有疑惑,有好笑,有讥讽,不禁让他生出如芒刺背之感。        不过这样的感觉也只得一瞬间,陆瑾笃定一笑,信步走至了待客司仪处报上姓名,待客司仪翻动名册寻找半响,微笑回答道:“根据阿郎安排,陆郎待会就坐东偏厅内,由我家大郎君裴庆远相陪。”        陆瑾心知今日正堂落座的肯定全是达官贵族,如他这般小小的棋待诏,自然只能坐在偏厅,不过这样也好,倒让一个人也不认识的他免去了许多尴尬。        拱手谢过待客司仪,陆瑾正欲举步离开,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了起来:“哟,我道是谁?原来竟是内文学馆的棋博士陆瑾啊,怎么,现在去了翰林院担任棋待诏,又威风得不行么?”        陆瑾霍然转过身子,入目便是刘昂那张挂着嘲讽笑容的面庞,然而,他的目光只在刘昂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立即便被旁边那个熟悉的人儿所吸引了。        依旧是一袭白衣风度翩翩,崔若颜看上去和五年之前并没有多大区别,然而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己已经由黄口小儿长成了伟岸青年,即便这般站在崔若颜的面前,她也丝毫认不出自己来,回想当初两人在海上相见协商交换人质的那一幕,陆瑾不禁生出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崔若颜本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送来寿面寿桃当贺礼的懵懂宾客,却没想到这位宾客视线竟是直勾勾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眼眸中似乎出现了几分呆愣之色,如此情况,不禁让崔若颜又觉意外又觉好奇。        感觉到被陆瑾直接无视,刘昂胸膛中陡然燃气了一股怒火,上前一步怒声道:“陆瑾,本郎君问你的话,你为何不回答?”        陆瑾恍然醒悟了过来,终于将视线转到了刘昂的脸上,不知不觉中,一丝轻蔑的微笑已是飘上了唇角,淡淡言道:“这位刘郎君,在下与你称不上有所交情,自然没有义务来回答你的问题。        不回答当算情理之中。”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一阵轻轻哗然。        要知道刘昂乃是当朝宰相刘仁轨之孙,在官宦子弟中也算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这位棋待诏丝毫不给刘昂的面子,竟这般大胆反驳,如何不令许多人深感意外。        刘昂多次在陆瑾面前落于下风,特别是上次蹴鞠大赛被陆瑾等人反败为胜,更是让他觉得颜面大失,此际闻言,立即怒火中烧,冷冷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芝麻小官,我问问你,你可知今日乃是何人寿诞?”        陆瑾眉头一皱,淡淡反问道:“你我皆为宾客,刘郎君何必明知故问。”        刘昂冷哼道:“既然你知道乃是裴尚书的寿宴,为何却送出那些低贱的寿桃寿面前来寒碜裴府?此等龌蹉心机,实乃可恨之极,我若是主人,必定将你在逐出裴府!”        陆瑾心知此番若是示弱,只怕此人更会得寸进尺,不怒反笑道:“如此说来,刘郎君是觉得礼品贵贱,便是衡量送礼人心意之标准?”        刘昂上前一步,昂昂然回答道:“礼品珍贵与否方能体现出送礼者的心意,那是当然。”        “刘郎此话大错特错。”陆瑾摇着头一句评判,望向刘昂的目光止不住的嘲讽,“刘郎君以贺礼价值衡量人心,当真是庸俗浮浅,难道阁下不知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之说?”        “哈?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刘昂面上抽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环顾四周夸张大笑道,“诸位听听,此人莫非是晕了头,竟说什么千里送鹅毛当作礼品之话?一听便知是胡搅蛮缠之言,即便是真的,想必也是送礼者懵懂愚蠢,受礼者傻愣无知。”        话音刚落,人群顿时轰然笑开,显然觉得陆瑾这话无异于天荒夜谈,只有崔若颜依旧保持着矜持淡然的微笑,望向陆瑾的眼眸露出了几分颇具兴趣之色。        “大胆刘昂,竟敢这般侮辱太宗文皇帝,其罪可诛!”        陡然一句高喝响彻四周,顿让场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再看陆瑾,却是面色肃然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威严,目光凛凛直视刘昂,模样甚为愤怒。        刘昂登时吓了一跳,仔细回味自己时才所说之话,却并没有什么不妥,怒声言道:“好你的陆瑾,竟敢这般危言耸听,本郎君何时辱骂太宗文皇帝?”        陆瑾冷哼一声,开口言道:“时才尔言及受礼者傻愣无知,然而收下千里鹅毛之人,正是我大唐太宗文皇帝,自然算得了辱骂。”        一席话落点,刘昂顿时心头一惊。        陆瑾扣下的罪名实在太大了,辱骂太宗文皇帝,那可是冒犯先帝的重罪,刘昂还记得三年前左威卫大将军权善才、右监门中郎将范怀义误砍昭陵柏树,圣人便龙颜大怒想要处死他们,若非那个有些死脑筋的狄仁杰冒死谏言,说不定权善才两人已经人头落地了。        然而,此话也毕竟是陆瑾的一面之词,刘昂压下心头恐惧,色厉内荏地高声道:“胡说,太宗皇帝何曾收到过什么千里鹅毛?你休要危言耸听!”        陆瑾瞧见四周所有人都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淡淡言道:“既然大家有所怀疑,那么在下就当场讲述一二。”        言罢,他轻轻嗓门,侃侃讲述道:“此事发生在贞观十四年,回纥国派出使者缅伯高带了一批珍奇异宝前来中原,觐见太宗皇帝。在这批贡物中,最珍贵的要数一只罕见白天鹅。天鹅乃是活物,缅伯高自然非常担心,一路上亲自喂水喂食,丝毫不敢怠慢。”        “这天,缅伯高一行来到沔阳河边,见那只白天鹅伸长脖子渴得不行,心中不忍之下打开笼子,将白天鹅带到河边喝水,谁知白天鹅喝足了水,合颈一扇翅膀,“扑喇喇”飞上了天,缅伯高向前一扑,只捡到几根羽毛,却没能抓住白天鹅,眼睁睁看着它飞得无影无踪,一时间,缅伯高捧着几根雪白的鹅毛,直愣愣地发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思前想后,他决定继续东行,并拿出一块洁白的绸子,小心翼翼地把鹅毛包好,又在绸子上题了一首诗歌。        ” 第二四五章 和事佬  说到此处,陆瑾话音一顿,似乎正在回忆那首诗歌内容,毕竟这个故事乃是老师孔志亮无意间说出,隔了这么久,陆瑾也有些淡忘了。        崔若颜正听得入神当儿,想也不想便出言问道:“不知所题诗歌为何?”        陆瑾沉吟了一下,回答道:“缅伯高所题诗歌为:将鹅贡唐朝,山高路遥遥。沔阳湖失去,倒地哭号号。上复唐天子,可饶缅伯高。礼轻人意重,千里送鹅毛。”        “就这样带着几片鹅毛,缅伯高披星戴月不辞劳苦,不久就到了长安,并将鹅毛献给先帝,先帝看了那首诗后,又听了缅伯高的诉说,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觉得缅伯高忠诚老实,不辱使命,就重重地赏赐了他。这便是“千里送鹅毛”的典故。”        陆瑾说完,院内久久沉默宛如空山峡谷,人人都被这则故事吸引住了,特别是听闻故事中居然还有太宗文皇帝,不少人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看向刘昂的眼神中顿时有了不一样的神色。        崔若颜轻轻地打开折扇,轻拂胸前温文尔雅地开头道:“这位陆郎君,你乃朝廷命官,说话做事都应该有所分寸,不知太宗皇帝收下千里鹅毛所见何等史书?还望告之。”        陆瑾看了看面如土色的刘昂一眼,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此事并未由史书收录,而是记载于国子监收录的书料当中。”        听闻并非史书,崔若颜淡淡笑道:“在下听闻国子监收录的各式书料庞杂无章,陆郎君如何知道这则千里送鹅毛的故事乃是真实?”        陆瑾笃定笑道:“若是其他书料,自然不足为信,然而这则故事乃是由时任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亲自所载,相信以孔祭酒的为人严肃,治学认真,故事内容一定八九不离十。”        听闻竟是由孔颖达记载,人群一阵轻轻哗然,孔颖达乃是贞观年间十八学士之一,也是当时最有名的大儒,这则千里送鹅毛的故事若是由他亲自记载,那肯定断然无差。        刘昂顿觉一股透骨寒凉瞬间流遍了全身,脸色也是渐渐苍白了起来,此地人多嘴杂,想必要不了多久自己辱骂太宗皇帝之话便要传到圣人耳朵里,如此一来如何得了,倘若圣人龙颜大怒,自己即便是宰相之孙,说不定也是难逃一死!        心念及此,刘昂再也没有时才盛气凌人的倨傲模样,身子瑟瑟抖动不止,脑海中懵懂一片,竟不知如何才好。        “哈哈,陆学士果然学问渊博,老朽着实敬佩也!”        随着一阵快意大笑,一个身着锦衣的苍迈老者走了过来,白须飘拂步履矫健,正是黄门侍郎裴炎。        没想到裴炎也来参加裴行俭的寿宴,陆瑾微感错愕后,拱手一礼道:“陆瑾见过裴侍郎。”        “陆学士不必多礼。”裴炎快行两步托起陆瑾下沉拱手的手臂,神态非常亲热。        这段时间,裴炎可谓非常的春风得意,迁都长安之前,朝廷加封他为同中书门下三品,进入政事堂决策朝政,成为真正的宰相。        唐朝初年,唐太宗以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综理政务,共议国政,从高宗皇帝以来,除原官为三公、三师、中书令外,非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不为宰相,即便是尚书省主管左右仆射和门下省主官侍中,后面未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也不能为相。        高宗皇帝这样做的目的并非是一是头脑发热,在他即位之初,深受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宰相压制,好不容易击败了功高欺主的长孙无忌一党后,高宗自然不远君权在此旁落,防微杜渐,因此大肆打压宰相集团的势力,最为显著者,便是剥夺了尚书仆射和侍中进入政事堂为相的资格。        这样一来自然极大的保障了君权的稳定,不过也为以后武后篡唐埋下了祸根,以至于高宗死后,相权衰败,竟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挡武后的野心。        裴炎以黄门侍郎之身成为宰相,此番能够前来参加裴行俭的寿宴,自然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不仅因为裴行俭与他同属河东裴氏家族,更为重要的是裴行俭在朝野内外声望极好,裴炎也有意与他交好。        时才进入前院,本有侍者专门引领裴炎前去偏厅休憩,然而当看到陆瑾和刘昂正在大起争执之时,裴炎心头一动,竟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站在不远处偷偷观看。        在裴炎看来,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角色,刘昂不消说,乃是当朝首席宰相刘仁轨之孙,在政事堂内,刘仁轨之话可谓一言九鼎,许多宰相明里暗里都在看他的面色行事,这次高宗皇帝任命刘仁轨为长安留守,将他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留在长安,且任命他裴炎为相,未尝没有淡化刘仁轨在政事堂内影响力之意。即便如此,裴炎作为新晋宰相,也不愿意前去招惹刘仁轨。        而陆瑾的身份却是有些神秘莫测了,不仅有金枝玉叶的太平公主替他出头撑腰,而且上官婉儿也对他非常的赞不绝口,这次天后遴选北门学士撰写书籍,陆瑾竟以棋博士之身获得了天后青睐,与郭元振和解琬这两个新科进士一并撰书,如何不令裴炎大感意外。        时才在见到陆瑾的那一霎那,裴炎就断定陆瑾此人今后前途不可限量,万万不可与之交恶冲突。        因此,当看见刘昂言语讥讽陆瑾之时,裴炎差点就忍不住走上前去,化解这番矛盾。        然而让裴炎万万没想到的是,陆瑾竟非常巧妙地反诘了刘昂的责难,并心计深沉地设下一个言语陷阱,让怒气冲冲的刘昂傻乎乎地跳了下去,眼下竟背上了辱骂太宗皇帝之罪名。        裴炎深知刘昂颇得刘仁轨喜爱,心念闪动了一番,决定出手相助,也算让刘昂欠他一个人情。        心念及此,裴炎捋须微笑道:“刘郎君时才之言的确有所不妥之处,然而这则千里送鹅毛的故事的确太过隐秘,就连老朽也闻所未闻,常言道不知者无罪,况且今日乃是裴尚书寿诞,实在不宜大动干戈,陆学士,以老夫之见,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看如何?” 第二四六章 寿筵开始 ?“此人是来充当和事佬的。”陆瑾心头微微一动。        在这个事业成败的节骨眼上,他也不愿意与当朝宰相之孙大起龌蹉,点头言道:“好,今日就给裴侍郎颜面,不与此等宵小一般计较。”        陆瑾话音落点,裴炎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容更甚了,觉得这陆瑾通情达理,实在非常懂得做人。        而作为当事人的刘昂,听到陆瑾之话后,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回去,面上难堪的神色也终于好看了一些,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望向陆瑾的目光说不出的怨毒。        陆瑾看也没看刘昂一眼,站在原地与裴炎说笑闲聊。        两人谈话声虽则不大,然而在有心人的倾听下,也是句句入耳清晰无比,当听到这位年纪轻轻的棋待诏陆瑾,竟然负责替天后撰写书籍时,许多人都忍不住震惊了。        要知道能够替天后撰书者,无一不是才华横溢之辈,而朝野内外更为这些才士取了一个颇为响亮的雅致别名——北门学士,如此说来,眼前这位陆瑾岂不是非常厉害了得。        一时之间,许多人看向陆瑾的眼神都大见异样,而站在旁边的崔若颜,一双美目更是连连闪烁,俏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夕阳西下时分,寿筵正式开始,身着大红吉服的裴行俭白须飘飘,大笑走至前院招呼着每一位到场客人,激起了阵阵欢笑之声。        陆瑾隐隐约约觉得裴行俭似乎有些面善,然却记不得何时何地见过,而裴行俭阅人无数,也忘记了那日裴淮秀当街对陆瑾行凶,自己及时阻止的那一幕。        稍事招呼,宾客进入宴席厅堂,正堂内灯烛煌煌,酒菜飘香,里面坐的全是朝廷显贵以及名门世家,崔若颜身为七宗堂在河南道的代言人,自然当仁不让地坐在了堂内。        而陆瑾则是落座在正堂旁边的偏厅内,由裴行俭二子裴庆远亲自作陪,在座四十余人除了刘昂之外,陆瑾连一个人也不认识。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不错,至少他能安静地坐在角落处欣赏众人百态,品品美酒佳肴,观看歌舞表演,倒也非常怡然自得。        作为东主的裴庆远年纪与陆瑾相仿,正在国子监就学,应付此等场面显然有些生疏和拘谨,挑起的话题多为一些诗文雅事,就实而论,对此感兴趣的人却是不多,偏厅内的气氛也是有些沉闷。        不过好在歌舞表演却是不断,坐在偏厅望着前院精彩上演的歌舞,倒也不会让人感到无聊。        正堂之内二十余人分为左右两厢而坐,裴行俭高坐首案满饮了三杯,爽朗大笑宾主尽欢,场面非常热络。        酒局一开,话题自是不断,兵部侍郎岑长倩素来与七宗五姓交好,也心知崔若颜此行目的,对着裴行俭捋须笑道:“今番所送贺礼,当属崔十七郎所送礼物最为丰厚,光是那一对邢窑胭脂红釉瓶,便价值连城,更何况还有青瓷对书佣、黄金雕花香炉,实乃大家手笔。”        岑长倩此话自然是在为七宗五姓面上贴金,裴行俭一对白眉猛然一抖,恍然笑道:“早闻崔十七郎名士雅致,慷概豪侠,如此厚礼,裴行俭也着实受之有愧也。”        崔若颜谦逊地颔首一笑,拱手言道:“裴公此话着实客气,若颜生平很少敬佩他人,然却一直对裴公你敬重不已,若非裴公当年率军荡平西域,重置安西四镇,我七宗堂也不知会在西域损失多少生意,这几件俗物也只算聊表存心,实在上不得台面。”        崔若颜在商言商,此话倒让在场许多的朝廷大员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        裴炎一直对七宗堂不甚了了,忍不住捋须发问道:“敢问十七郎,不知七宗堂在西域从事何种生意,难道安西四镇对你们非常重要么?”        “裴相有所不知。”崔若颜淡淡一笑,娓娓言道:“从汉朝开始,西域三十六国皆为中原重要通商对象,西域的棉花、羊毛、香料、马匹、琥珀、珍珠等物,穿过浩瀚沙漠进入中原,而中原的丝绸,、蚕丝、瓷器、纸张、金银等物,也通过同等手段传入西域,常言道物以稀为贵,中原寻常之物拿到西域说不定就价值千金,而西域之物进入中原也是同理,七宗堂作为七宗五姓外围组织,掌握着七宗五姓所有的店面、房产、田地、财富,在每个城市都有着不菲的产业,七宗堂也从很早开始就与西域各国商人交厚通商,从中牟利,在这里若颜也不怕实言相告,在安息四镇未失之时,西域生意占七宗五姓生意往来四成左右,西域安稳自然对七宗堂十分重要。”        崔若颜话到此处就此完结,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七宗堂财富肯定富可敌国,毕竟七宗五姓传承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乃是盘踞在官道商路上的庞大怪兽,即便是太宗皇帝与当今圣人多次打压七宗五姓,效果也不太明显,这些年七宗五姓反倒是更为繁荣昌盛,明里暗里投效的朝廷官吏也是多不胜数,朝廷甚为无可奈何。        裴行俭轻叹言道:“如今安西四镇尚在吐蕃之手,我辈实乃痛心不已,好在这次我朝乘吐蕃内乱出兵西征,想必一定能够夺回安西四镇凯旋归来。”        话音刚落,岑长倩立即冷哼出声道:“若是由裴尚书出征,夺回安西四镇乃是必然,然而领军者却为不懂兵法的李敬玄,如今李敬玄空率大军与吐蕃对持在日月山一线,战局僵持不下,每日消耗的粮秣辎重多不胜数,如此长久为战,朝廷实在不堪重负也!”        岑长倩身为兵部侍郎,负责此次粮秣兵员筹集,早就对李敬玄整整三个月毫无战功而倍感恼怒,此番话说来,自然深有埋怨之意。        “岑侍郎,下官倒觉得在无取胜把握之下,如此僵持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岑长倩正在感概当儿,突闻堂内竟有人反驳自己的意见,不悦之下抬眼望去,却见左厢末案坐着一个胖脸的官员。 第二四七章 再闻《化蝶》 ?岑长倩愣了愣,冷笑开头道:“我道是谁,原乃新晋侍御史狄人杰狄公啊!怎么,莫非侍御史也知兵事?”        那胖脸官员面容古朴,须发斑白,老眼目光沉稳而又从容,面对岑长倩之言,不卑不亢地拱手言道:“据下官所知,与李敬玄对战的吐蕃统帅乃是名将钦陵,昔日薛仁贵东征西讨战无不胜,亦是在大非川之战中败在了此人手里,这次乃大唐收复西域关键之战,自然应当慎之又慎,先须立于不败之地,方才能够取胜。”        此人说话有礼有节不卑不亢,顿让崔若颜起了几分好奇之心,暗忖:狄仁杰,原来他就是那个敢于翻上直谏的侍御史,怪不得能有此等风骨。”        岑长倩细长的双目流露出不悦之光,半是揶揄半是教训地开口道:“狄御史之职,当是弹劾官员主持公义,这兵事复杂深奥,岂是你能够知晓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知?”        岑长倩向来心高气傲,此话说得有些尖酸刻薄,顿让堂内气氛为之一滞,宾客们的视线全都落在了狄仁杰身上,怕他会受不了侮辱当场愤然而怒。        狄仁杰面上颜色不改,反倒是豁达地笑了,言道:“岑侍郎此话有理,在下失言了。”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算作赔礼。        这样一来,倒显得岑长倩气量狭窄,岑长倩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暗自感到懊悔不已,同样端起酒杯言道:“狄御史言重了,说起来在下也有失礼之处,得罪得罪!”说完,同样一饮而尽。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消失无痕,裴行俭等人人老成精,话题自然不会继续纠缠西域战事,而是说到了另一处,堂内立即是一片其乐融融。        望着正在与旁人说笑的狄仁杰,崔若颜暗自点了点头,思忖道:此人风骨傲然,豁达雅量,倒也是一个人物,也不知是否能被我七宗堂所用?        正在崔若颜悠悠思忖之际,一阵哀怨的琵琶声陡然飘入了厅堂之内,犹如巨池入水,顿时激起了阵阵喧哗。        “哦呀,是谁人在演奏?”        “琵琶声如此精湛,莫非是慕都知?”        “快看前院,是慕都知,啊呀呀,裴尚书真实了不起,竟然将洛阳温柔坊都知慕妃然请来了!”        ……        不知何时,前院之中已经立起了一片帷幕,随着夜风轻轻飘拂恍若云烟,帷幕朦朦胧胧,依稀可见一名身着淡蓝色短襦的女子正端坐在绣墩之上,发髻高盘身形曼妙,宛如那遥远月宫中的嫦娥仙子般美丽动人。        琵琶声哀怨欲绝缠绵悱恻,如同那行云流水侵入聆听者的心扉,使人忍不住沉浸在了那片悲伤哀怨的气氛当中,不禁心生戚戚之感。        “慕妃然,竟是她……”        听到在座宾客兴奋激烈地议论着院内女子身份,陆瑾已是明白了一切,梦呓般地喃喃了一句,嘴角溢出了一丝缅怀的笑容。        五年前中秋秦淮夜,慕妃然怀抱琵琶战战兢兢地登台而歌,那幕场景在陆瑾眼里面恍若昨天一般清晰无比,一曲惊鸿绝艳,更是听得所有人如痴如醉。        陆瑾还记得当初背着凌都知偷练琵琶的慕妃然是多么的柔弱无助,没想到事到如今,她却已经成为了洛阳城温柔坊都知,从周边客人的神情来看,必定是艳名远播享誉洛都。        时光如白马过隙,所遇故人已非昨日之人了。        琵琶声袅袅不断,陆瑾敏锐地听出慕妃然的琵琶造诣比以前更是精湛了不少,特别是这首仿佛已经融入了演奏者心内的悲伤之情,竟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不禁让人叹为观止。        听到号称“洛阳第一曲”的慕妃然当庭弹奏琵琶,岑长倩大感兴奋,哈哈大笑道:“裴尚书啊,这次你可是藏了宝,要知道这位慕都知向来云淡风轻,虽名满洛都,然却从来不参加此等宴会,即便是在温柔坊内,弹奏琵琶也用帷幕阻挡,让人看不清真颜,没想到你竟然能将请来此女,真是让吾等大感意外。”        裴炎微笑插言道:“岑侍郎此言不错,老朽远在长安之时,便听闻洛阳温柔坊慕妃然琵琶了得,堪比昔日王昭君,今日听到此曲,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裴行俭微笑言道:“不瞒诸位,其实老朽与慕妃然也并无交情,这次她能到来,完全是看在孙女的颜面上。”        “哦,裴尚书此话怎讲?”岑长倩顿时来了兴趣。        裴行俭笑着回答道:“说起来还是在一年之前,慕妃然出远门而归路遇山贼,危机之时恰好老朽孙女路过,那丫头向来仗义助人,就替慕妃然化解了危难,久而久之两人也成为了好友,平日里多有来往。”        “原来如此,裴尚书的孙女真乃侠骨仁义也。”岑长倩不禁赞叹出声。        慕妃然的琵琶声时而高亢婉转,时而哀怨低回,及至整首弹奏完毕,许多人才从如痴如醉之中回过神来,一时之间,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帷幕风动不止,却见那曼妙人影站起了身子,怀抱琵琶盈盈一礼,动作优美而又轻柔,温柔女声如同玉珠走盘般响了起来:“温柔坊都知慕妃然,特意至此恭祝裴尚书六十大寿,愿裴尚书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仙。”        轻柔嗓音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情,也让不少宾客生出了不能窥透佳人真颜的失望之感,也不知那帷幕藏着的人儿是怎样的美丽容貌,若能一睹芳容,那该有多好啊。        堂内的裴炎站起身来,朝着慕妃然微微一拱,颔首笑道:“多谢慕都知一片心意,水酒一杯,还慕都知品尝。”        帷幕内迟疑了片时,那片悦耳的女声方才传出:“寿宴之酒,妃然自当饮之,多谢长者赐酒。”        话音落点,立即有一个捧酒侍女从正堂内走了出来,莲步婀娜地朝着帷幕而去。        陆瑾正在凝神看着慕妃然当儿,突感眼角一闪,顿觉刚才有一片黑影鬼魅般的从院内飘了过去,速度快得几乎无从察觉。        还未等他仔细查察明白,那个正在行走的捧酒侍女陡然一声尖叫,突然跌坐在了地上,酒壶也是瞬间掉落于地摔得粉碎。 第二四八章 中原名侠(上) ?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待到侍女尖叫声落点,堂内诸人这才惊讶地发现前院已是站着一个身形高瘦的黑衣男子。        只见男子长发飘飞怀抱双剑,长长的手指把玩着指间酒杯,唇角露出了一丝揶揄的微笑,淡淡言道:“慕娘子从来不会饮酒,这杯水酒,某替她喝了。”        说完,高瘦男子单手拄剑而立,另一手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气势说不出的豪气干云。        裴行俭当先恢复了镇定,捋须言道:“阁下何人,为何闯入我裴府?”        高瘦男子淡淡一笑,却没有回答裴行俭的问题,其形傲慢而又无礼,转身对着帷幕中拱手言道:“美艳鲜花免不了招蜂引蝶,此番慕娘子何不叫上我这位护花使者一并前来呢?真让江某伤心啊!”        帷幕内沉默了一阵,慕妃然方才淡淡言道:“妃然早就已经对江郎言明,并不需要你护在妃然左右,为何江郎还是这般不听劝阻纠缠不清?”        话音落点,慕妃然语带歉意地开头道:“此事皆因妃然而起,引来狂徒打扰裴尚书寿诞,还请裴尚书万勿责怪。”        裴行俭不以为杵,反倒是捋须笑言道:“既然这位乃是慕娘子的朋友,不如就此落座,喝杯水酒如何?”        高瘦男子剑眉一轩,冷笑道:“酒,本郎君自然喜欢喝,然却不喜欢在这里喝,裴尚书的好意,心领了。”        此话口气孤傲,桀骜不驯,让人听在耳朵里浑然不是滋味,裴行俭二子裴庆远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怒斥道:“好个大胆狂徒,未治你擅闯官宅之罪已是莫大的恩惠,眼下竟敢在此大出狂言,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高瘦男子哈哈大笑道:“别说你这普通官宅,就是大内皇宫某也来去自如,你又能奈我何?”        陆瑾一听此人口气,便知他必定有所屏障,一时之间忍不住皱眉沉思,暗暗猜测此人的身份。        裴庆远受不到这样的言语刺激,登时勃然大怒,怒声道:“好狗贼!看本郎君今日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来人,取我的佩剑来。”        高瘦男子收敛笑容,冷哼出声道:“许多年没有人胆敢向我举起佩剑,好,就让江某来领教一下名满天下的裴家剑法!”        裴行俭本欲出言阻止,直接吩咐巡街金吾卫前来抓捕此人,然一想到寿诞之日大动干戈只怕有些不妥,于是也就放弃了,他相信以裴庆远的剑术,对付此人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        眼看裴庆远取出长剑昂昂然而出,帷幕中的慕妃然登时有些着急了,语速也急促了起来:“裴家二郎,你并非此人的对手,还请快快停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裴庆远岂会轻易退缩,一拍佩剑冷笑开头道:“慕娘子放心,在下剑法颇得真传,对付此等翻墙越户的贼子,自是轻松不一。”        说完之后,他走入前院,持剑而立傲然开头道:“贼子,拔剑吧。”        高瘦男子冷哼道:“对付你这小子,何须动用吾之佩剑?剑鞘便可以。”        裴庆远自小修习裴家剑法,虽称不上精熟,然也算是年轻一辈有名的高手,听到这般满含侮辱的话,一张俊脸立即气得红润一片,瞪大双目死死地盯着高瘦男子,口中咬牙切齿地蹦出了两个字:“找死!”        话音落点,裴庆远佩剑随着一阵金属摩擦声锵然出鞘,修长剑身反射着雪白月光熠熠生光,只见他持剑在手,剑尖低垂直指地点,身形下蹲双腿微微跨开,摆出了一个进攻的姿势,凌厉目光盯着高瘦男子,燃烧着昂然战意。        反观高瘦男子,却显得非常的云淡风轻,他望着如临大敌的裴庆远,嘴角溢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手臂一展手腕旋转,原本抱着的佩剑如同风车般旋转数圈,剑柄朝内,稳稳地捏在了手中,如刚才所言,剑身并未出鞘,而是准备以剑鞘应战。        裴庆远目光一凝,钢牙一咬,踏步上前运剑出击,不停颤抖的剑尖如同灵蛇吐信般直刺高瘦男子胸膛,招式大见凌厉。        然而这一招,裴庆远却没有用尽全力,毕竟他无法估计出高瘦男子武功深浅,倘若一不小心收不住力道将其刺死,此人死活倒是小事,若是血染阿爷的寿宴,那就得不偿失了。        高瘦男子鼻端轻轻一哼,翻动健腕长剑剑鞘陡然向前迎出,准确地止住了裴庆远袭来之剑,那抬手伸手间的举动,根本就是不慌不忙。        见状,凝神观战的陆瑾脸色不仅微微一变,向来高手过招,往往从其出剑气势中便能看出功夫深浅,对于裴庆远袭来之剑,这高瘦男子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轻易挡住,由此可见,此人剑术必定比裴庆远高深不少。        裴庆远显然没料到自己吞吐不定的剑尖竟被此人轻易阻拦,略一愣怔剑锋前指,顺着高瘦男子剑鞘斜攻而上,又是袭向他的肋部。        高瘦男子根本就没有理会裴庆远袭来之剑,身形一扭脚下微微错步,轻而易举地避开凛凛剑锋,只闻他嘴唇一张口中轻轻一喝,剑鞘在虚空中划出了一道凄美而又灿烂的剑弧,犹如圆月弯刀破空响起,剑鞘未至,但它所飞泻而出的凌厉杀气已是笼罩了裴庆远整个身躯。        裴庆远感受至深,顿觉寒凉入骨,心头发紧,下意识地手臂一振,手中长剑蓦地上扬而起,迎向了那弧形轨道的最前端。        “当啷”一声金铁大响,凌厉剑锋击在了厚实的剑鞘上,裴元庆只觉对方剑鞘如同一块厚重坚实的大岩石,沉沉重重如同千钧,剑锋竟无法前进一步,而是被死死阻挡在外。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一股强大的力道如影随形般突入而至,处于阵中的裴元庆整条右臂陡然发麻,不禁“啊”地一声惊叫,踉跄后退数步勉力稳住身形,看着依旧面带微笑,仿若什么都没发生的高瘦男子,脸膛已是雪白一片。 第二四九章 中原名侠(中) ?裴行俭三子裴光庭刚好十五出头,正是弱冠之龄,眼见二兄不是对手,当即飞奔出堂高声喝到:“二兄勿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三郎?来得好!”        看到裴光庭前来相助,裴庆远顿时精神大振,与飞步赶来的裴光庭并肩而立,一左一右互为倚角,向着高瘦男子猛攻而去。        高瘦男子不屑一笑,手中握着的长剑依旧没有出鞘,淡淡言道:“两人并肩为战又有何妨,你们一起上吧。”        “可恶!”        “狗贼!”        裴光庭和裴庆远同时怒喝出声,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人攻下盘,一个人攻上路,两柄长剑直向高瘦男子刺去。        高瘦男子面容微沉,跨步而上既有一种动若脱兔,也有一种稳如泰山之感,转眼之间,他便冲入了裴光庭和裴庆远两人之间,丝毫不惧遍布周围的凛凛剑光,闲庭信步地游走其中,与两人对战。        一时之间,前院刀光剑影,大是精彩绝伦。        裴府女眷所居住的寝堂与待客厅堂一墙相隔,中间开着一道专供出入的朱漆大门,若没有特别之事,即便是府中家丁,也不能随意跨过此门。        如果说前院正堂是男人们待客之处,那么寝堂便是女人们的天下。        寝堂之内,裴行俭之妻华阳夫人正在宴请前来参加寿宴的女客,葡萄美酒阵阵飘香,欢歌笑语连绵不绝,莺莺燕燕的女子也如男子般,推杯换盏说笑不断,堂内一片热闹。        华阳夫人为裴行俭继室,年过三十保养却甚为得当,看上去宛如一个二十来岁的风姿少妇,更兼她出生于西域焉耆国,本身具有胡人血统,高鼻深目比起中原女子更是别有一番风韵,姿容自然上乘。        此刻在座女子正在行着雅令,接连娇笑不断,就连平日里对雅令不甚感兴趣的裴淮秀,也起了几分兴致,笑盈盈地观望着。        突然,一名侍女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快步登堂来到华阳夫人身旁,膝行于地凑到她的耳边轻轻低语,刚说得没几句,华阳夫人的脸色立即就变了。        裴淮秀离华阳夫人极近,自然将这一切看在了眼中,止不住好奇问道:“祖母面色不善,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没甚大事。”华阳夫人端起案上酒爵轻呷一口,轻描淡写地言道:“前院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二郎正在与之打斗。”        “什么,竟有人前来捣乱!”裴淮秀登时急了,嗓音也止不住高拔了些许。        眼见不少宾客朝着裴淮秀循声望来,华阳夫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声张,轻声言道:“外面的事自有你祖父做主,我们在此安心便是。”        裴淮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沉默了半响,总想到前院去看看是何人捣乱,轻声言道:“祖母,奴去前院打探一二,还请你允诺。”        华阳夫人瞄了裴淮秀一眼,本想拒绝,然而看到她跃跃欲试的眼神,心头止不住一叹,点头言道:“好,你去吧。”        前院中的酣战还在继续,即便是合裴光庭和裴庆远两人之力,也依旧对高瘦男子产生不了多大的威胁,        而面对袭来的两柄长剑,高瘦男子更显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嘴角一直挂着揶揄笑意。        见状,坐在正堂内的裴行俭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这位高瘦男子武功可谓非常高深,即便是他裴行俭亲自应战,说不定也需要打上百倍精神方能勉力力敌,裴庆远裴光庭两人剑术尚不算特别精通,失败也是常理之中。        裴行俭觉得落败并不丢脸,技不如人自然也没什么话可说,然而鏖战这么久,高瘦男子却丝毫没有想要取胜的心思,反倒犹如耍猴般将裴庆远和裴光庭戏弄阵中,让裴家在宾客面前大跌颜面,这才是裴行俭所不能容忍的。        若非今日乃是自己的寿筵,说不定裴行俭便会亲自出手,与这个狂放之徒一决高下。        处于阵中的裴庆远自然也感觉到了对手那股毫无掩饰地嘲讽之意,不管他如何出手,如何变招,对方都轻而易举地进行化解,这让自视甚高的他面红耳赤,无穷无际的愤怒在胸口弥漫不休。        他心知对方没有取胜之意后,索性弃了防守猛烈进攻,迎头冲入高瘦男子剑柄舞成的光圈之中,竟使出了舍身进攻的凶险战术。        见到裴庆远如此行径,裴行俭登时脸色大变,爱子心切的他情不自禁地从长案后站了起来,眉头深锁双目圆瞪注视前院打斗,面上肌肉微微抽搐,显然非常担忧。        高瘦男子没料到裴庆远如此牛顽,用这样不要命的法子猛烈进攻,冷哼一声“找死”,剑柄前伸而入,直接朝着裴庆远的胸口击去。        裴庆远毫无防守,顿被厚实的剑柄击中胸口,一声惨叫从他口中陡然发出,整个人犹如断线风筝般飞了过去。        “二兄!”        “二叔!”        两声尖叫陡然响了起来,裴光庭眼见裴庆远受伤,登时战意皆无,弃掉长剑朝着裴庆远落地处飞奔而去。        而另一边,则是刚刚穿过走廊进入前院的裴淮秀,刚进入院中,她就看到了裴庆远被人击飞,也是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正在空中翻飞的裴庆远还未落地,已被一个飞速而至的身影用手抄住,稳稳地将他半扶在了地上。        裴庆远面白如纸,刚一站稳喉咙便是一甜,一口鲜血已是溢出了嘴角,若非扶住他的人死死抓住他的肩膀,非狼狈跌坐在地不可。        他剧烈地喘息了数声,对着扶住自己的年轻男子笑了笑,艰难出言道:“多谢郎君相助之恩。”        那人微笑颔首,正要说话,刚跑到这里的裴淮秀脚步陡然一顿,整个人也是瞬间愣怔,惊讶出声道:“陆瑾?是你!”        来者正是时才坐在偏厅内的陆瑾。        陆瑾落座之位本就离前院不远,他一直凝神观看着院内打斗,当看到裴庆远被高瘦男子剑柄击飞的那一霎那,陆瑾想也没想便飞速起身掠了过去,正好将空中的裴庆远稳稳接住,扶在了地上。 第二五零章 中原名侠(下) ?裴行俭看到爱子并无大碍后,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凌厉的目光望着傲立院内的高瘦男子,厉声问道:“阁下前来裴府捣乱,当真是欺负我裴府无人也!”        高瘦男子不屑笑了笑,扬起手中剑柄直指裴行俭,傲慢开头道:“自己技不如人而已,何怨他人?早闻裴家剑法举世无双,今日一试,然也徒有虚名不足为道!”        听到他贬低家族剑法,裴行俭心头怒气更甚,冷冷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还望赐教。”        高瘦男子扬首一笑,平静而又清晰地回答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江流儿是也!”        “轰嗡——”一言落点,举座骚动!所有人全都不能置信地盯着高瘦男子,露出了惊骇莫名的神色。        常言江山代有英雄,各领风骚数十年。长安名侠江流儿,无疑于是当世响彻中原大地的一个名字,不仅因为江流儿武功高强英雄了得,更为值得让人称赞的是此人向来劫富济贫急公好义,在民间颇有贤名,被誉为游侠儿中的“正义之剑”。        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是在江流儿刚闯出名号之时,当时的雍州刺史鱼肉百姓作恶多端,一日竟将街头所遇民女掳进刺史府,这一幕正巧被江流儿所闻。        那时的江流儿,只不过一弱冠少年,听罢民女父亲的哭诉后,当即怒发冲冠仗剑杀入了守卫重重的刺史府,几番浴血苦战,方才将被掳女子从刺史府中救了出来。        那名雍州刺史大为恼怒,当夜封锁城门派出军卒大肆追捕江流儿,然却一夜无果,反倒是第二日刺史被杀死在了寝堂之内,就连脑袋也被人割取,悬在城门之上,而作出这一切的,正是江流儿。        此役之后,江流儿名声大震,在游侠儿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威名更是在民间流传甚广,被许多人所钦佩。        昔日陆瑾尚在江宁城的时候,就听说过长安名侠江流儿的大名,也曾幻想过能够如江流儿一般,行侠仗义专治世间各种不服,如今眼见江流儿真人站在自己眼前,陆瑾顿时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敬佩、有震撼,然而更多的,却是止不住的失望。        他的失望,却是来源于原本想象中的大侠,为何这般蛮不讲理地大闹寿宴,其行径说起来当真让人浑然不是滋味。        裴行俭没有料到前来捣乱的高瘦男子竟是大名鼎鼎的江流儿,一时间甚为惊奇,然他作为裴府家主,也容不得退缩忍让,冷冷开口道:“好个江流儿,看来你真的当我裴家无人也!好,就让我裴行俭亲自来领教你的高招。”        江流儿淡淡一笑,拱手言道:“裴公倘若能够亲自赐教,那自然最好,不过刀剑无眼,倘若伤了你,在下可不负责。”        此话听在裴行俭的耳中,自然觉得甚受屈辱,他昂昂然地开口道:“老朽虽是朝廷命官,然而生死决斗各安天命,我们大可立下决斗生死状,老朽只当陪江郎尽兴。”        眼见一场好好的寿宴,最后竟变成了生死对决,在座宾客全都变了面色,然而事关裴家荣誉,即便是与裴行俭关系要好的同僚,也不好出言劝阻,纷纷暗地里着急不已。        “裴公勿要冲动!”        一声突如其来的疾呼响了起来,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崔若颜从长案后站起,望着江流儿冷冰冰地言道:“常言江郎行侠仗义,为何今番却是这般蛮横无理大闹裴公寿宴?在下洛阳崔十七郎,虽不会武功,然而却不惧怕江郎高强的武艺,欲与江郎讲明道理,还请江郎速速离开,不要打扰了裴公寿宴。”        “原来阁下便是名满洛都的崔十七郎。”江流儿面上一直带着的揶揄微笑突然隐去,轻轻一抖衣袖,对着崔若颜正色一拱。        崔若颜点点头,言道:“既然江郎知我名号,不如就看在若颜区区薄面上,就此离开,有什么恩怨以后再说,不如江郎意下如何?”        江流儿爽朗大笑道:“不瞒十七郎,在下昔日曾受过你们七宗堂的恩惠,既然十七郎开口,江流儿自当遵命,好,那我就此离去,告辞!”        听到江流儿愿意离开,不仅是在座的所有宾客,就连裴行俭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并非裴行俭胆小怕事不敢于江流儿决斗,而是今天乃为他的六十寿诞,与这般游侠动手肯定会有失朝廷礼部尚书的身份,况且若是败在了江流儿这样一个二十些许的青年手中,自己个人荣辱倒是无所谓,倘若连累祖传剑法受辱,那就得不偿失了。        崔若颜一双美目目光轻轻闪烁,江流儿微不可觉地点点头,转身便走,走到帷幕前,他又歉意躬身道:“今日无意唐突佳人,还请慕娘子见谅,改日在下会亲自前来温柔坊,向娘子赔罪。”        沉默片刻,帷幕中传出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江郎如此行径,妃然实在不屑为伍,以后还请江郎不要到妃然这里来了。”        一丝失望之色飞快从江流儿面上闪过,他暗地里一声轻叹,衣袂飞动间已是轻飘飘地飞上了围墙,眼前便要泯灭于黑夜当中。        突地,一声清朗的嗓音从院中陡然响起:“阁下闯入裴府捣乱在前,伤人于后,就这样离开,只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闻言,江流儿身形为之一顿,双目微微眯起犹如找寻猎物般望向发声处,却见出言者正是刚才接住裴庆远的那名白衣男子。        陆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出言喝止江流儿的离开,刚才江流儿大言不惭地侮辱裴家剑法,自然让本就修习裴家剑法的陆瑾恼怒不已,胸膛中也燃烧出了昂昂然的战意,更兼感觉到裴庆远受伤颇重,陆瑾就再也忍不住了,生出想要替裴家讨回公道之心。        江流儿大感意外,冷冰冰地问道:“阁下此言,何意?”        陆瑾上前一步,昂然高声道:“世间万事,都离不开公理二字,在下觉得,江郎须向裴尚书道歉之后,方能离开。”        话音落点,众人全都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让江流儿道歉?呵!这人真是好大的口气,游侠向来特别注重颜面名誉,江流儿不继续捣乱已是菩萨庇佑,怎会行那当众道歉之举?这么要求,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第二五一章 对战江流儿(上) ?裴淮秀无比惊讶地望着傲立院中,直视江流儿毫不退缩的陆瑾,震惊之余,心里面不由泛出了五味陈杂的感觉。        她与陆瑾可谓不打不相识,几次见面几乎都是以冲突作为结束,裴淮秀虽然有些瞧不起陆瑾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然而对于他的昂昂气度以及面对强势毫不妥协的勇气,她还是由衷感到敬佩。        特别是面对刘仁轨之孙刘昂的时候,陆瑾不卑不亢根本不为妥协,而且还找到办法让刘昂吃瘪退让,光凭这一点,裴淮秀便觉得此人非常了不起,毕竟风骨傲然又大智大勇的人太过凤毛麟角,已是为数不多了。        如今,在裴家遭到江流儿挑衅侮辱之际,面对这个闻名遐迩的中原名侠,满堂宾客无人胆敢说上一句重话,即便是祖父,也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没想到却是这个文质彬彬的陆瑾,厉声喝斥让江流儿必须道歉,如何不令裴淮秀深受感动。        心思奔涌间,裴淮秀也不知从何处涌出来的勇气,一把夺过裴光庭手中佩剑,持剑在手站在了陆瑾身前,高声言道:“陆郎君说得对,不管你江流儿是何等厉害,今日冒犯我裴家,也须得致以歉意,否者整个裴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裴行俭目光扫来,望着出言者乃是裴淮秀之后,皱着眉头开口道:“淮秀,是谁让你到前院来的?女儿家舞刀弄枪成何体统?还不快快退下。”        裴淮秀固执摇头道:“不,祖父,此番关系到裴家荣誉,淮秀身为裴家一份子,岂能退缩?还请祖父让淮秀替裴家讨回公道。“        说完之后,裴淮秀转头朝着陆瑾一望,俏脸上首次闪过了一似感激之情:“陆郎君的好意裴家心领了,然而你根本不会武功,此战就交给奴便是,郎君大可进屋观战。”        陆瑾这才明白原来裴淮秀竟是裴行俭的孙女,一时之间深感意外,也想起了当日正是裴行俭阻止了裴淮秀当街行凶,心念闪动间,他忍不住微笑言道:“裴娘子并非这江流儿的对手,此战,还是交给我来吧!”        “交给你?”裴淮秀惊讶地瞪大了美目,仿佛第一次认识陆瑾一般呆呆看了他半响,不可思议地惊声道,“刀剑无眼,陆郎君你丝毫不会武功,如何能够应战大名鼎鼎的江流儿?”        陆瑾笃定笑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说不定我运气好能够侥幸打赢他。娘子,请将你手中之剑借给某一用。”        裴淮秀又气又急,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况且此乃裴家之事,何能容得外人插手?”        裴行俭深有同感地点头道:“淮秀说得不错,这位郎君,多谢你仗义相助之恩,然而此事毕竟乃裴家之事,何能使得郎君冒险应战?若是要打,也应该老夫亲自应战。”        陆瑾向着裴行俭远远一躬,正色言道:“裴公客气,其实说起来,在下与裴家也颇有渊源,还请裴公允诺在下出战。”        “哦?”听到此话,裴行俭立即不胜惊讶地瞪大了老眼,显然不能理解陆瑾为何会说与裴家很有渊源。        看到他们因谁来应战争论不休,江流儿不耐烦地开口道:“你们究竟商量好了没有?若是还没商量妥当,那就不妨一起上。”        眼见裴淮秀丝毫没有退让之意,陆瑾目光一闪,抢步而上一把夺过了裴淮秀手中长剑,对着江流儿拱手言道:“早闻江郎武功高强剑术了得,不才陆瑾,想要领教江郎高招,还请赐教。”        陆瑾夺剑的举动实在太快了,快得裴淮秀现在才反映了过来,她惊讶地望着陆瑾胸有成竹的模样,想及刚才自己竟被他夺取长剑,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江流儿双目中闪动着冰冷的神光,鼻端重重一哼,开口道:“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好,就让本郎君让你尝尝厉害。”        说完之后,江流儿立在围墙上的身子轻飘飘一个纵跃,临空飞跃数丈,如同一只黑色大鹰般稳稳地落在了院中,怀抱长剑目光冰冷,似乎等着陆瑾出招。        煌煌灯烛下,陆瑾手中的长剑剑尖低垂熠熠生光,他望着江流儿,沉声开口道:“江郎长剑在鞘,莫非依旧打算用剑柄对战?”        江流儿冷哼出声道:“对你这默默无名之辈,自然用不着长剑,你只管攻来便是。”        陆瑾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点头言道:“既然江郎这般托大,那好,你可得当心了。”        话音落点,陆瑾轻喝一声,双目中陡然神光暴涨,整个身子犹如豹子般弹起,宝剑带着一股风雷之声光芒大展,向着江流儿猛攻而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在陆瑾挥剑攻来的那一霎那,江流儿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立即就消失不见了,惊讶之余,一股凝重之色从紧紧皱着的眉头泛出,瞬间布满整个脸膛。        站在正堂廊下的裴行俭同样神色一变,捋须颇觉欣慰地言道:“好小子,原来竟有这般实力,怪不得竟敢挑战江流儿,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陆瑾之剑又快又准又狠,森森然的剑气犹如长虹贯日般直取江流儿喉部,根本没有半分犹豫以及怜惜。        江流儿立即感觉到此人武功比裴庆远之流高出许多,明白绝对不能容他占据先机,一声暴喝长剑剑柄前指,整个身子如同离弦之箭般猛然前飚而上,竟是采取的以攻对攻之法。        两道人影飞速迎面而至,陆瑾在离江流儿丈余开外处身体一弹,斜掠而起飞临江流儿的头顶,长剑闪电般朝着他刺去。        江流儿临危不乱,看也不看头顶的陆瑾一眼,剑柄扬起便去格挡袭来之剑,江流儿相信凭借自己的实力,必定可以将此人击飞开去。        形势惊险之际,所有人看得阵阵心惊动魄。        裴淮秀惊讶地用纤手捂着大张的嘴巴,望着凌空飞其陆瑾,只觉一颗心儿都已经快要提到了嗓子眼上,诸多念头在脑海中纷至沓来:他不是不会武功么?为何竟这般厉害?莫非他以前一直在隐藏实力?        裴行俭白眉一抖,不禁暗地里捏紧了拳头,打定主意若是陆瑾此招不能力敌,被江流儿击败,不管如何也要抢在江流儿痛下杀手之前,出手救下陆瑾,即便是与之大战一番,也在所不惜。 第二五二章 对阵江流儿(中) ?场中,长剑与剑柄猛然相击,如同两只猛虎陡然相撞撕咬,“叮”的一声金铁撞击声响彻全场,也深深地震撼在了每个观战者的心头,使得大家的嘴巴同时张大了。      劲气交集四周飞泻而去,使得陆瑾和将江流儿的衣袂同时翻飞飘动,宛如天神般飘逸。      江流儿只觉一股势大力沉的劲气从剑柄传入手掌,又顺着手掌弥漫了手臂胳膊,使得他整条右臂又酸又麻轻轻颤抖不止。      电光石火间,江流儿震惊得虎目圆瞪,暗忖道:“此人竟有如此实力?这如何可能?”      这么多年来,除了君海棠可以给他带来这样的压力外,江流儿可以说从未遇到过与之能够匹敌的对手,没想到今日在裴行俭府邸,却遇到一个默默无名的绝顶高手,且他还如此的年轻,如何不令江流儿深深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同样,经过这一击,陆瑾也对江流儿的实力有了大概的估计,暗暗赞叹道:“盛名之下无虚士,江流儿果然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没想到我以上攻下占据优势,也丝毫占不到便宜。”      心念闪动当中,陆瑾长剑顺着江流儿扬起的剑柄顺势一卸,划去力道的剑锋贴着剑鞘直攻江流儿的手腕,激起的长长火花带着“咯吱咯吱”的金属摩擦声使得所有人牙关发紧,      江流儿再也不敢大意轻敌,整个身子贴着原地一个大旋转,手腕一沉竟将陆瑾带来的力道直引而下。      “好一招顺势化力。”      陆瑾暗自一叹,调整身子重心稳稳落在地上,双腿下蹲长剑橫扫而出,攻击方向又换作了江流儿的小腹。      江流儿早就有所防范,抢在陆瑾长剑袭来之前向后跳开,站定之后,望着陆瑾的目光沉了沉,右手猛然握住剑柄,长剑锵然划出了剑鞘。      如此一来,就等于江流儿认定陆瑾乃是可以与他一战的对手,因此才会抽出长剑对敌。      望着站立场中气势沉雄的陆瑾,裴淮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没想到在她印象中的文弱书生陆瑾,原来竟有这般了得的功夫,可笑她当初还多次自不量力挑衅于他,若非他从不一般见识,说不定到头来吃亏的也是她裴淮秀而已。      裴行俭看得连连点头,感概地一叹,转头问向旁边的苏味道:“味道,此人名叫陆瑾?昔日乃是文学馆的棋博士?”      苏味道点头笑言道:“岳父此言不错,陆瑾与小婿关系要好,听闻他有考取进士之志,所以乘着这个机会向岳父你引荐,不过小婿也不知道他竟有如此了得的功夫,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裴行俭轻轻颔首,老眼目光阵阵闪烁,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同样站在廊下的崔若颜却是又气又急,连连示意让江流儿速速离开,没想到江流儿看也不看她一眼,整个心思全都放在了眼前的对战之上。      扬起长剑遥指陆瑾,江流儿镇重其事地开头道:“小子,见过我出剑的对手已是不多了,他们绝大多数都已经死在了这柄长剑之下,看来今日,吾之剑锋又要收割性命。”      陆瑾丝毫不见惧怕,反倒淡淡笑道:“生死对决自然是各安天命,兴许今日江郎运气不佳,说不定倒是在下手中之剑收割了人命。”      “哼!大言不惭,你虽然厉害,然而终归是嫩了一点。”      一言落点,江流儿双目寒芒闪闪,手中长剑毒蛇般凌厉而出,攻到陆瑾身前之际,他一声暴喝手臂一振,瞬间挽出数朵剑花,朵朵剑花又似真切又似虚无,又让人揣摩不了何为实何为虚。      若是常人面对江流儿此招,在摸不透之下必定会选择暂避锋芒,然而没想到陆瑾却是反行其道,剑眉一轩,冷哼一声,迎头冲入了江流儿袭来的剑网中,竟施出埋身搏击的凶险战术。      “找死!”      江流儿怒喝一声,在令人眼花撩乱之际,其中一朵剑花突然变虚为实,****而出直刺陆瑾的咽喉部位,凶毒无比,完全是没有保留的进手招式。      “来得好。”      陆瑾高声赞叹了一句,身子后仰重心下坠,江流儿袭来之剑以毫厘之差从他面门之上掠过,那凌厉的剑气使得陆瑾长发飘飞,面颊刺痛,整个形势当真是险之又险。      眼见一击不中,江流儿手腕一转又是立即变招,改刺为削,目标依旧是陆瑾的脖颈。      在这危机当儿,陆瑾长剑猛然向上一扬,在架住江流儿袭来剑锋之际,又绕着江流儿的身子一个贴身大滑步,抽剑而出旋身回刺,长长的剑锋带着天空皓月银辉直取江流儿后背。      “噢呀,‘月射寒江’!”裴光庭失声一句,已是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目。      “他用的,竟是裴家剑法?!”裴淮秀受到的震撼一点不比裴光庭轻,陆瑾身负武功本已经让裴淮秀震惊不已,没想到他刚才使出的那一招竟是用的裴家剑法中的“月射寒江”,如何不令裴淮秀呆愣当场。      一直凝神观战的裴行俭捋须手指微微一僵,老脸上也是闪过了一丝异色,然而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眉宇间布满了思索之色。      江流儿自小深受剑术名师指点熏陶,编观剑术多有涉猎,自然对于河东裴氏扬名天下的裴家剑非常熟悉,待到陆瑾使出‘月射寒江’攻向他后背的那一瞬间,江流儿立即有所感应,慌忙旋身回防。      两柄长剑陡然相接,“铿锵”一声又紧紧地绞击一起。      陆瑾与江流儿正面相对,目光闪烁间竟是忽地一笑。      瞧见他那满是奸计得逞的表情,江流儿暗道一声不好,还未来得及抽剑而退,陆瑾大臂一沉手腕猛然翻转,长剑便绞住江流儿之剑在空中打起了圈子,蓦地之间剑光大盛。      “呀,他使出的竟是‘潇湘水云’?”这次,就连受伤的裴庆远也忍不住惊呼出声,看着陆瑾的目光闪动着不可思议之色。      两剑纠缠,若脱不出剑身,自然是任何招数都使不出,唯一能够比拼的只能是实战力量,要不选择甩开对方剑器绞缠之力而另行进击,要不就是比对方的绞力更大更猛,迫使对方剑器脱手,这正是裴家剑法中名为“潇湘水云”的招数厉害所在。 第二五三章 对战江流儿(下) ?江流儿这才知道误中陆瑾的圈套,一张俊脸更显冷峻肃杀,“呀”地一声轻喝,手腕陡然翻转带动长剑画圈不止,想要迫使陆瑾剑器脱手。      陆瑾岂能容他这般轻而易举地得手,也是随着江流儿的举动拼命画圈绞动剑器,两柄长剑如同纠缠在一起的白蛇紧紧相贴,刺耳的金属震音伴着火花不时响起,场面大是精彩。      于此,江流儿不禁更对陆瑾高看了一眼,毕竟此人是他这几年来唯一可堪认真对战的对手,抿着嘴角微微一笑,江流儿已是想到了摆脱陆瑾此招的办法,当即手中长剑断然离手。      在看见江流儿嘴角牵出笑容的那一瞬间,陆瑾便暗知他已经想到了破招办法,一时之间立即凝神戒备,然而当发觉江流儿竟断然弃掉兵器的时候,陆瑾心头还是免不了为之一惊。      江流儿刚弃掉手中长剑,那柄长剑立即被画圈之时所带着的惯性搅飞,向着长空疾射而去,与此同时,江流儿不退反进,手掌成刀,飞速移至陆瑾右侧,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削去。      陆瑾早就有所防备,丝毫不见慌乱,微微俯身惊险避开,又是一个鹞子翻身,带动手中长剑旋转着直刺江流儿的胸膛。      谁料江流儿却是早早地跃了起来,腾飞半空手臂向上一探,竟恰到好处地接到了时才被搅飞,正在下坠的兵器,身子如同黑色苍鹰般陡然压下,长剑直指陆瑾,只闻“叮、叮、叮”数下金铁撞击声,两人又交手数招,剑光熠熠劲气肆掠,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便在此时,突闻远方马蹄声急,如同沉雷一般轰隆隆地碾过长街直朝裴府而来,阵阵火把映照得夜空微微发红,不用问,一定是金吾卫的骑兵到了。      金吾卫分为左右金吾卫,占大唐十六卫之二,掌京师六街徼巡及城门守卫之职,如此气势汹汹的前来,不用问也一定是有人暗地里将裴府发生的事情禀告金吾卫,所以金吾卫才会前来抓捕捣乱之人。      江流儿虽然自持武艺高强,然也明白在千军万马面前个人的力量始终是卑微弱小的,若不立即离去,当真陷入金吾卫的包围之后,必定大是麻烦。      心念及此,江流儿心头战意消退,已开始寻思撤退之道,如此一来,与他对阵的陆瑾立即压力大减。      陆瑾得势不饶人,手中长剑更是招式大展,一下接一下,排山倒海朝着江流儿攻去。每一剑都没有多余的花巧,但剑与剑间连绵不绝,所选择的角度和缓急速度都是恰到好处,无懈可击,将江流儿紧紧裹挟在了剑阵当中无法离去。      旁边观战的裴淮秀看得是如痴如醉,无比震撼之情在心口中来回奔涌不止。      她从小喜好舞刀弄剑,也总缠着祖父教授裴家剑术,然就实而论,却是一个半吊子水平,用来应付一下宵小无赖尚可,若与武功高强者对阵,没几招就会败下阵来。      此时陆瑾与江流儿对阵,所用的全为裴家剑法,每一招每一剑裴淮秀都是非常熟悉,然而却带给她非常不一样的感受,裴家剑法经过他的手使出,比起自己所用更显凌厉绝杀,冷然无情,招式与招式之间的衔接更是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半分拖沓,可以说,陆瑾的剑术只怕与祖父已经不相上下。      他才多大的年龄?假日时日岂不比祖父还要了得?      而且还有一点,裴家剑术乃是裴氏不传剑法,陆瑾是从何处修习得来的?      诸多念头在裴淮秀脑海中盘旋不止,想着想着,她不禁对陆瑾生出了说不出的好奇之心,看着他的身影目光竟是有些迷离。      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快到府外,一直冷静如斯的江流儿终于忍不住有些急了,堂堂中原名侠若被官府拿住,岂不成为了天大的笑话?      霎那间,江流儿断然打定注意,决定不能在与陆瑾这般纠缠下去,拼着受伤,也要立即离去。      正在江流儿暗中准备凌厉杀招的时候,对战中的陆瑾却是淡淡一笑,突然收敛长剑后掠退去,与江流儿保持丈余距离后,方才拱手言道:“巡骑将至,在下不忍江郎陷于官府之手,今日之战不妨来日再续,你还是快点走吧。”      这一席话差点将江流儿气得吐血,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纵横天下鲜有敌手,今番与陆瑾许久未分出胜负便已经让他有些汗颜,如今却还要靠对手相让方能离去,如何不令江流儿大敢恼怒。      转念一思,江流儿又很快明白了陆瑾的诡计,原来时才陆瑾猛然进攻,为的便是给人们形成一种他占据了上风的表现,等到巡骑登门,他又突然住手让自己离去,更显胜利者姿态,给所有观战的人造成了一种江流儿是靠着对手的宽容,方能离开的假象,此獠心思当真狡诈歹毒。      而且更让江流儿愤怒的是,他明知陆瑾心头盘算,却不得不承陆瑾恩情离开,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站立院中,江流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愤怒得双目几乎快要冒出火来,一股说不出的冲动在心内激荡不止,他多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继续对阵,即便是拼上千招万招,也要将这个卑鄙小人斩于剑下。      熊熊怒火升腾间,江流儿再次扬起了手中长剑,目光充满了暴戾之色,大战又是一触即发。      便在此时,一丝冷冰冰的目光突然映入了江流儿的眼帘中,犹如冰水浇头,使得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江流儿抬目望去,崔若颜正站在廊下冷冰冰地望着自己,明月般皎洁的脸膛上充满了威严之色,轻轻摇头示意,让自己赶紧离开。      江流儿又是不甘又是愤怒,然却不好忤逆崔若颜之意,猛然一咬牙关对着陆瑾恶狠狠地开口道:“阁下当真好算计,今日之仇,我江流儿是记下了,假以时日某必定要让你见识一下厉害!”说罢一声冷哼,就这般掠上屋顶,身形没入了沉沉黑夜消失不见了。 第二五四章 相邀入堂  江流儿一走,厅堂内的所有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看向陆瑾的眼神,更是充满了震撼与敬佩,毕竟江流儿乃是名扬天下的游侠,此番竟被一个弱冠青年击败,当真是太过不可思议了。        而裴家之人更是振奋莫名,如果说刚才崔若颜出言让江流儿离去,裴庆远等人尚觉得还有些忿忿不平,此番陆瑾与江流儿对阵,迫使其忍辱离开,那就无疑让裴庆远等人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特别陆瑾使用的还是裴家剑法,更让裴家人生出了与荣俱荣之感。        此刻游骑登门,一名贯甲武将带领一群甲士冲入府邸,贯甲武将目光巡睃一周,对着廊下裴行俭拱手言道:“末将乃左金吾卫中郎将刘直,听闻有人前来裴公府邸捣乱,特地赶来缉拿歹人。”        裴行俭微笑摇手道:“歹人已去,有劳将军费心了。”        贯甲武将点了点头,确定再无歹人捣乱之后,方才率队离去。        一番插曲总算过去,裴行俭暗地里吁了一口气,招呼所有宾客重新入内就坐,站在廊下稍事沉吟,对着陆瑾笑言道:“陆郎力战江流儿,实在不可多得的俊杰,不如前来正堂落座,老朽也好敬你一杯。”        苏味道眼见岳父对陆瑾大为赏识,不仅大喜过望,快步行至院内执着陆瑾的手,哈哈笑道:“岳父说得不错,七郎啊,走,随我到正堂落座吧。”        陆瑾看到裴行俭等人盛情相邀,当即也不推辞,笑着点头道:“好,那在下就打扰了。        进入正堂,侍立在堂内的仆役已是飞快搬来了一张案几,放置在苏味道之案和裴光庭之案中间,并置上酒肉水果。        在苏味道的引领下,陆瑾落座在了新置案几前,目光扫视了一番堂内之人,除了裴行俭、裴炎、苏味道、裴光庭、以及崔若颜尚算认识外,其他都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酒宴当中,裴行俭自然不可能为陆瑾挨个介绍所有宾客,反倒是苏味道挪动身子凑了过来,替陆瑾讲述着与宴宾客身份。        端坐右首第二案白面长须者为兵部侍郎岑长倩,其下又为尚书左丞裴居道,中书舍人姚璹,以及光禄少卿杨执柔,个个都算得上比较显赫的朝廷大员。        除了这几人外,另有一人引起了陆瑾的注意,却是坐在案末的侍御史狄仁杰。        此人圆脸面黑,凌乱的胡须布颌下,颇有些不修边幅的邋遢感觉,然而那双熠熠有神的双目,却是给人一种难以忘怀的精明干练之感,使得陆瑾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        狄仁杰似乎也发觉了陆瑾正在看着自己,微微颔首淡淡一笑,显得非常有礼数。        在陆瑾饶有兴趣地望着狄仁杰的时候,崔若颜也正饶有兴趣地望着陆瑾。        时才之事,给崔若颜的记忆太深了,在寿宴开始之前,陆瑾便以一则“千里送鹅毛”的典故,让羞辱他的刘昂瞬间哑口无言,甚至还背负起了侮辱太宗文皇帝的罪名,若非陆瑾大人大量不以为杵,说不定刘昂便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到得刚才,陆瑾又展现出了惊人的武艺,竟与向来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江流儿战成了平手,最后江流儿甚至要靠着他的开恩,方能泱泱离去。        由此可见,陆瑾不仅大智大勇腹有良策,更是一个了不得的才华之辈,更上如此年龄担负起替武后撰书之职,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七宗堂向来喜欢发现人才,更善于笼络人才,栽培人才,眼前这位陆瑾,自然激起了崔若颜莫大的兴趣,甚至这股兴趣已经湮没了计划并未成功的沮丧,似乎被陆瑾无意破坏的计划,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酒宴重开,话题自然离不开时才精彩的打斗,裴行俭斟满了案前酒杯,端起对着陆瑾微笑言道:“时才若非陆郎君见义勇为,说不定江流儿还会更加嚣张跋扈,此酒,权当老朽感谢郎君相助之情,请酒!”说罢,已是将酒杯凑到了嘴边,一饮而尽。        见裴行俭折节亲自敬酒,陆瑾慌忙站起了身来,端着酒杯微笑言道:“在下听闻裴尚书剑法高超,想必此番也是不屑与江流儿这杨游侠一般见识,故此,在下斗胆越殂代疱应战江流儿,冒犯之处,还请裴尚书万勿见怪。”        明明是他有恩于裴家,陆瑾此言却很巧妙地抹去施恩之意,说成裴家人不与江流儿一般见识,立即令裴行俭对他好感大生,暗暗赞叹不已。        坐在一旁的裴光庭再也忍不住了,出言询问道:“陆郎君,吾观你对战江流儿所用剑术,全为我裴家剑法,裴家剑法向来很少外传,也不知是谁教你的?”        此言在众目睽睽之下问出,且在座之人还有一个熟悉自己过去的崔若颜,陆瑾顿觉不知该怎么回答,若直言不讳坦陈相告,说不定会被崔若颜听出端倪,然若敷衍搪塞过去,只怕又瞒不过裴行俭等人,一时之间,陆瑾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堂内顿时有些沉闷。        反倒是裴行俭善解人意,微笑摇手道:“三郎,陆郎君不愿意说明,必定有他难言之隐,你有何必咄咄相问?只要使用剑术之人秉持正义公道之心,也就足够了。”        裴行俭此话自然是在替陆瑾解围,陆瑾感激拱手道:“多谢裴尚书体谅。        陆瑾话音刚落,末案的狄仁杰突然捋须笑问道:“这位郎君,莫非便叫做陆瑾?”        “正是在下。”陆瑾微笑颔首。        “说来怪也!”狄仁杰轻轻一叹,望向裴行俭的目光中却有几分揶揄,“时才前来裴府之前,老朽一人正在洛水岸边散步,在经过裴府围墙外面的时候,突逢一幅画卷从围墙内飞出,老朽好奇展开一看,却是一幅。”        说到这里,狄仁杰轻叹道:“老夫生平观摩大家画卷无数,这幅中,画中松鹤傲立古松之下,仰首抬腿栩栩如生,实乃为不可多得的佳作,更兼画卷后落着一首贺寿诗词,琅琅上口意境绝佳,老朽想来是别人丢弃之物,便拾起置入袖中。        ”|        说完之后,狄仁杰抬起衣袖,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画卷,置放在了案上。 第二五五章 崔若颜的怀疑  陆瑾念及时才那名管事势利目光,以及看到他所送礼物的嫌弃态度,瞬间明白了过来。        裴行俭却是听得不明不白,纳闷问道:“狄御史说这幅画卷是从本官府邸飞出来的?”        “对。”狄仁杰郑重点头,望着陆瑾似笑非笑地开口道,“画卷中的贺寿诗词自然是送给裴尚书你的,而落款者,正是眼前这位陆郎君。”        话音落点犹如巨石如池,顿时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裴行俭立即是呆愣住了。        沉吟半响,裴行俭面色肃然地开口道:“三郎,速将李四唤来正堂。我要当面询问于他。”        裴光庭正色颔首,急忙出堂而去。        裴行俭微笑解释道:“今日贺礼,全为府中管事李四代为收取,召他前来询问,便会知道其中缘由。”        狄仁杰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既然陆郎此画是献给裴公的,那在下也不好据为己有,请裴公收下画卷。”        裴行俭轻轻颔首,侍立在他旁边的侍女立即行至狄仁杰案几前接过画卷,转身递给了裴行俭。        裴行俭对着陆瑾正色一拱,示意谢意后,方才神情肃然地打开了画卷,刚看得画中内容一眼,双目中已是迸S出了惊讶赞赏之色,笑着言道:“画风优美,题词更好,此等贺词实在妙也!”        “哦,不知贺词何妙之有?”岑长倩立即好奇一问。        裴行俭捋须笑了笑,言道,“陆郎君所题贺词题目为,如此词律,倒是闻所未闻,不知陆郎此律何来?”        陆瑾知道此时的大唐对于词律并不热衷,而这念奴娇的词牌,须得到数十年后的天宝年间方才风靡,于是乎淡淡笑道:“启禀裴公,这首念奴娇词律分上下两片,前片四十九字,后片五十一字,共计百字,乃是在下偶然所得。        ”        “哦?这首词律竟是陆郎亲自所谱的?”裴炎登时惊讶一问。        待到陆瑾微笑颔首后,堂内又是止不住一阵惊叹之声。        而崔若颜更是呆呆地望着陆瑾,俏脸上露出惊讶莫名之色。        五年之前的秦淮中秋夜,那陈郡谢氏少年谢瑾以一首战胜王勃,为江南士族取得头魁,的词律正是谢瑾当场即兴所作。        没想到今日这翰林院棋待诏陆瑾,也以一首自行创作的词律为裴行俭贺寿,自然激起了崔若颜脑海中的无限回忆。        想及谢瑾,崔若颜不禁郁郁一叹,其实严格说起来,从谢瑾劫持崔挹开始,两人至始至终都应该是敌人的关系,然而在那日的中秋秦淮雅集上,崔若颜却对谢瑾的绝世文采生出了敬佩之心。        特别是最后,当得知她所喜爱的一书,作者竟为谢瑾的时候,崔若颜心里面更是涌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惊叹一个年龄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为何心中竟隐藏着那般凄美婉转的爱情故事,使得向来自喻为铁石心肠的自己,也忍不住为梁祝悲惨结局潸然泪下。        然而,惊鸿绝艳之才却是流光一瞬转眼即逝。        当她再次与闻谢瑾的消息时,却听说他因冒犯谢氏族长,而被永久逐出了谢氏,消失得无隐无踪,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其他。        不仅是谢瑾,还有那才高八斗的王勃,在那日离开江宁后,王勃前去交趾探望担任县令的父亲,在渡水南海之时不幸溺亡,一首终成绝唱,如何不令崔若颜倍感惋惜。        每当想到此处,她都会生出一丝惆怅感觉,叹息那绝世才华还未萌芽就此陨落。        如今,眼前这位陆瑾似乎也与昔日的谢瑾一般,年纪轻轻便拥有着令人刮目相看的才华,要知道作为武后亲自挑选的才华之士,可不是只会作几篇诗文那么简单,毕竟北门学士可是一支能够与宰相势力为之抗衡的力量,没有一定文学才华和政治智慧,岂能轻易入选。        心念及此,崔若颜更对陆瑾大起兴趣,恍恍惚惚中,她的心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荒缪绝伦的念头:坐在厅堂中这位陆瑾,莫非便是昔日陈郡谢氏的谢瑾?        霎那间,崔若颜心儿急促的跳动了起来,一时之间竟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凭借着煌煌灯烛散发出来的光芒,她仔细地打量着陆瑾眉宇容貌,想从他的脸上找出昔日谢瑾一丝相同的影子。        然而仔细地找寻了半响,崔若颜却是失望了,当年谢瑾的容貌清秀如同柔弱少女,笑起来总有一种让人很阳光的感觉,然眼前这位陆瑾,容貌坚刚线条硬朗,乃是不折不扣的英伟男儿容貌,且他的笑容总带着一份自信与从容,与谢瑾大不一样。        更何况谢瑾丝毫不会半分武功,而陆瑾却是一个武功高强之人,区区五年时间,即便是谢瑾修习武艺,断然也不可能变得这样厉害,竟能与天下闻名的江流儿比划一二,而没有落败。        “看来,此人并非昔日之人也!”        崔若颜暗自一叹,不知为何,心里面的失望之情却是越来越浓了。        正堂内的谈笑还在继续,裴炎捋须笑言道:“既然如此,还请裴尚书将这首念给大家听听,看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裴行俭微微颔首,转头对着陆瑾笑道:“陆郎,不如还是你来念吧。”        “裴公之命,安敢不从。”陆瑾拱手一笑,稍事沉吟清了清嗓门,字正腔圆的音调已是响彻当场:        “朝来佳气,郁葱葱,报道悬弧良节。        绿水朱华秋色嫩,景比蓬莱更别。        万缕银须,一枝铁杖,信是人中杰。        此翁六十,怪来精彩殊绝。        闻道久种Y功,杏林橘井,此辈都休说。        一点心通南极老,锡与长生仙牒。        乱舞斑衣,齐倾寿酒,满座笙歌咽。        年年今日,华堂醉倒明月。”        吟咏声堪堪落点,堂内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叹之声,显然为这首祝寿词惊讶了。        此词上片四十九字描述了寿宴祥瑞景象,继而点明寿主六十高寿,将手持铁杖、银须飘飘、意气轩昂之姿展现眼前,其形象神态实在令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而下片五十一字则赞扬寿主此生立下煌煌功业,膝下儿女,同僚好友欢聚一堂,斑衣歌舞祝寿,正堂内更是笙歌阵阵,觥筹交错,喜庆非常。        在座宾客不乏文学大家,对于陆瑾这首祝寿词,止不住连连点头赞誉不止。 第二五六章 教训刁奴  便在此时,两个人影进入了正堂,正是裴光庭带着管事李四到来了。        被三郎君突然叫来正堂,李四自然是一头雾水不明原因,他知道今日正堂内落座的宾客非富即贵,许多更是朝廷颇具份量的大臣,如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执金吾的裴炎,如兵部侍郎岑长倩,都是名震朝野的大人物。        想到自己将步入这些显赫人物集聚的正堂,李四便止不住一阵忐忑。        佝偻着身子步入堂内,奴性甚重的李四甚至不敢抬头望向堂内一眼,好在他对正堂环境颇为熟悉,顺着中间地毡走至正堂中央,方才低眉顺目地恭敬道:“不知阿郎唤来小的所为何事?”        望着堂内毕恭毕敬的老仆,裴行俭沉声发问道:“李四,某问你,今日收取的贺礼可有遗缺?”        没想到裴行俭问出此等问题,李四甚感奇怪,回答道:“启禀阿郎,今日所有的贺礼全是老奴亲自登记清点,并及时放入了库房,断无遗缺。”        “当真?”裴行俭老眼一闪,口气渐渐有了一丝冷意。        “自是当真。”李四想也不想便肯定点头。        “那好,”裴行俭重重拍案,厉声问道,“你说说看,为何陆郎君所送的这幅贺寿画卷竟会被人抛出围墙,落在洛水岸边?”        裴行俭的话音尚在堂内回荡,李四已经惊呆了,他全然忘记奴婢目光不能直视其主,而不回避的规矩,盯着面色阴沉的裴行俭,吓得已是说不出话来。        “说,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裴行俭又是厉声一问。        李四一个激灵恍然回过神来,头皮阵阵发麻,止不住的寒凉沿着脊椎瞬间流遍了全身,让他生出了百口莫辩之感。        然而,阿郎目光凌厉得如同两柄出鞘长剑,在这般威势之下,容不得他缄口不言,只得支支吾吾地开头道:“阿……阿郎,是那小子送来的贺礼太过寒酸……特别是那幅画卷更非名家所作,老奴觉得此人只怕是想要戏弄阿郎,便自作主张……将画卷扔了!”        话音落点,裴行俭登时大怒,起身怒骂道:“好个狗眼看人低的势利刁奴,竟以礼物贵贱来衡量送礼人心意,侮辱老夫宾客,实在可恶之尤!你可知陆郎君乃是天后钦点北门学士,其画其词弥足珍贵,其价值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件珍贵贺礼,你居然胆敢私自扔掉,当真是全然不将我这个阿郎放在眼中,留你何用?”        一席话犹如金石之音震动当场,李四被训斥得头昏脑胀,耳畔嗡嗡作响,整个身子抖动得如同秋风中瑟瑟颤抖的落叶,慌忙跪地语带哭声地求饶道:“阿郎,是小的有眼无珠,念在小的伺候裴府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请你绕过小的这一回吧。   ”        说完之后,李四磕头如捣,额头重重撞击在青砖地面上“呯呯”作响,片刻便已经渗出血来去,其状大是凄惨。        李四如此可怜恳求并非没有缘由,当朝礼部尚书府邸的管事那是何等威风,特别是对于前来拜揭裴行俭的各色人物,管事更是掌握了是否前去通禀主人的权力,自然深受拜揭者们的巴结,还可凭此暗地里收受各种财物,实乃妙不可言。        如今,听裴行俭之意,似乎要将自己赶出裴府,李四自然大是焦急恐惧,才这般连连哀求不止。        裴行俭不为所动,厌恶挥手道:“某心意已决,你休要再说,来人,将他赶出去。”        话音落点,堂外候着的两名健壮昆仑奴立即应命,其中一人大步行入堂中,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朝着李四衣领一抓,竟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转身便朝着外面而去。        原本默默观看这一切的陆瑾心念一动,突然拱手出言道:“裴公稍等,在下有话要说。”        对于陆瑾,裴行俭自然是和颜悦色,言道:“陆郎君有话但说无妨。   ”        陆瑾微笑开头道:“在下以为今日乃裴公寿筵,实在不宜为此等小事大动干戈,这位管事丢弃礼物固然有错,然而说到底,也因在下当时并未及时言明,常言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望裴公不要与之一般见识,就此饶恕此人。”        裴行俭将李四赶出中本是为了给陆瑾一个交代,没想到此时陆瑾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如何不令裴行俭大感意外,沉吟半响,他笑叹出声道:“陆郎君雅量高致,气度恢弘,实乃人杰也!哈哈,就依陆郎君此言,绕过这****一回。”        李四没想到替自己求情的竟是陆瑾,一时之间又是羞愧又是尴尬,慌忙跪在地上磕头致谢道:“多谢陆郎君美言,多谢陆郎君美言。”        裴行俭不愿李四打扰宾客兴致,对着他挥手言道:“好了,你下去吧。”        李四慌忙起身,狼狈离去。        弄清了画卷丢出围墙的缘由,裴行俭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他府中下人暗中作怪,于是乎举杯对陆瑾表示歉意。        陆瑾自然不会拒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场尴尬就此化为无影无踪,倒也宾主尽欢。                寿宴结束已是深夜了,按照朝廷规定,洛阳城夜晚都会执行宵禁制度,届时所有坊门关闭不许路人外出,而金吾卫更会巡逻在城内所有道路之上,若发现夜行游荡之人,非常之时金吾卫巡逻军士更有将之就地处决之权。        因此除非有朝廷颁发的夜行腰牌,任何人都不敢在夜晚走出坊门游荡。        裴炎、岑长倩等人本住在尚善坊,加之又有夜行令牌,倒也不怕宵禁,告辞裴行俭就打道回府。        作为住在外坊的陆瑾,此时却不能离开尚善坊了,唯有在坊内休息。           好在裴家已在尚善坊内定下了数家客栈,外坊宾客也有落脚休息之处。        陆瑾刚要跟随引领宾客的仆役离去,却见裴光庭突然大步走来,拱手笑言道:“陆郎君不用前去外面,今日就在裴府休息便可。”        陆瑾心知能够在裴府内休息的,几乎都是裴行俭的至亲好友,一时之间倒也很是意外,然而既然是主人安排,身为客人也不好询问缘由,于是微笑点头道:“好,在下自当遵命。” 第二五七章 几多私语在夜深(上) ?裴府替陆瑾安排的是一间位于府邸北面的厢房,隔着围墙不远处便是浩荡的洛水,陆瑾刚走入院内,就感觉到一股凉爽的河风扑面而至,整个人竟是说不出的精神,连原本有些困顿的倦意也消散了不少。      稍事整理一番,陆瑾正准备吹灭油灯休息,突闻一通脚步声由远而近响彻院内,正在疑惑当儿,门外已是响起了裴光庭略显稚嫩的嗓音:“陆兄,你睡去了么?”      “还没有。“陆瑾应得一声,上前打开房门,看见裴光庭正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外,面上布满了笑意。      眼见陆瑾出来,他拱手笑道:“是这样,家父酒醉难以入眠,欲在院中煮茶醒酒,不知陆兄可有空闲前去喝茶闲聊。”      陆瑾心念一闪,暗忖裴行俭之邀似乎也应该在清理之间,毕竟今晚他带给裴家的震撼太大了,作为裴行俭,想必也很想知道他这身裴家剑法所从何来。      于是乎,陆瑾颔首笑道:“好,那就劳烦三郎君引路。”      裴光庭笑着点了点头,侧身一让一句“陆兄请”,已是当先领路去了。      顺着青砖小道一路向东,沿途不知穿过了几座院落,走过了几个回廊,方才走入了一片青竹摇曳的院子中。      这片院子占地宽阔,茂密竹林错落有致地生长其中,不用问也是经过了精心栽培,竹林之间,则为一片宽阔的水池,池畔修筑着红木水榭,一条回廊小桥直通池中嵯峨假山,看上去说不出的闲情雅致。      裴光庭引领着陆瑾穿过竹林来到水池边,指着假山微笑开口道:“陆郎君,家父正在山上凉亭等着你,你自行上去便可。”      陆瑾拱手致谢,轻轻一甩衣袖步上了池中廊桥,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廊桥木头咯吱咯吱声极有节奏的响起,转眼就到得廊桥尽头,来到了假山之下。      假山山脚为一片青石台阶,陆瑾拾阶而上,绕山走得半响,没几步就到得了假山山顶,眼前视线陡然开朗。      假山高约七八丈,在这片区域中可谓一个高大的巨人,站在其上,周边风景披着银辉朦朦胧胧地展现在了眼前:有那青瓦飞檐的红木小楼,有那鳞次栉比的各式屋顶,有那奔腾流淌的滚滚洛水,有那横跨洛水玉龙般的天津桥,甚至还能隔着洛水看见高大巍峨的端门,以及那一片层层叠叠的连绵宫阙,实乃风景独到。      山顶唯设一树一亭,树木是一颗造型别致的苍松,凉亭则是一座八角形亭子,裴行俭早已站在亭外等候,一见陆瑾,止不住大笑开口道:“煮茶待客,陆郎君能够如约而至,老夫实在不亦乐乎。”      朦胧月光遍洒四周,可见裴行俭已是去掉沉沉冠带,换掉大红吉服,一身干净利落的布衣长衫,散发飘飘,散淡闲适,少了威严多了和蔼,使人望之便大生亲切之感。      见此,陆瑾大步上前,长长躬身道:“陆瑾,见过裴公。”      裴行俭亲自将陆瑾扶了起来,捋须微笑道:“陆郎乃老夫侄儿之徒,也可算半个裴家之人,何须如此大礼。”      一席话顿让陆瑾呆了呆,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裴行俭却已是笑着言道:“陆郎不必惊讶,裴家剑法乃是裴氏绝学,鲜少传给外人,你的剑法如此高强,能够教授你的想必也只有裴道子而已,老夫猜出来并非难事。”      陆瑾恍然醒悟,有些汗颜地开头道:“不瞒裴公,在下这身剑法的确是跟随裴道子所学,然而……他并非是在下师傅。”      “哦,这就怪了。”裴行俭颇为惊奇地挑了挑眉头,言道,“老夫深知裴道子的为人,若非师徒,他岂会将裴氏不传剑法教授给你?莫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陆瑾略一犹豫,终是点了点头,望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长者,他突然有了倾述一番的想法,言道:“裴公倘若有兴趣知道,在下自当原原本本告诉裴公裴道子传授在下剑法用意。”      裴行俭爽朗大笑道:“今夜邀请郎君至此,本就是品茶闲聊,那好,咱们进入亭内再行详谈。”      凉亭不大,内设一案四墩,石案上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红通通的燎炉,上面的铜制茶壶正煮着解酒酽茶,阵阵茶香飘荡四周。      裴行俭也没有让仆役伺候,亲自拿起长长的木勺从茶壶中舀出翻腾的茶汁,注满了陆瑾案前白玉杯,琥珀色的茶汁映在白如凝脂的杯面,煞是好看。      如今嗜茶之风已是通过寺庙僧人在大唐官宦贵胄中间流行开来,如裴行俭这般的显赫人物,也深觉茶叶之味比起淡淡的白水,或者唐人惯饮的奶酪果汁,要清冽提神许多,特别是友人聚谈的时候,茶叶更是不二首选。      然而陆瑾却看也没看案上茶水一眼,一个人如同深山峡谷般沉默着,既在犹豫彷徨,也在组织言语,不知该如何将自身遭遇对裴行俭述说。      毕竟,此乃隐藏在他心底的秘密,一个人想要对抗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且还是生他养他的家族,是何其离经叛道,荒缪绝伦,然而,阿娘的仇不能不报,也容不得半分退缩妥协,他想要的,便是二房一干人等,全都为故去的陆三娘殉葬赔罪,这也是陆瑾目前所孜孜追求的。      能告诉裴行俭心头这个秘密吗?      裴道子曾说过,裴行俭为人正值可信,若自己在长安城遇到无法解决之事,尽可登门寻求裴行俭以及裴家的帮助。      从陆瑾这段时间所见所闻,裴道子说得的确不错。      在武后权倾朝野,让无数豪杰之臣折腰谄媚之时,裴行俭是极少数没有依附武后,也没有依附太子,保持着特立独行风范之大臣,他的立生立业,完全是凭借赫赫战功以及改革科举选官之绩,不论是在朝堂民间,裴行俭之为人为事,都是有口皆碑。      这样一个人品贵重的长者,倘若不能信任,自己又能相信谁呢?      想通这一切,陆瑾不禁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盯着案前热气升腾的茶杯,那袅袅烟雾似乎幻化成了陆三娘的模样,想着想着,他不禁心头阵阵酸热,眼眸中竟有了盈盈泪光。 第二五八章 几多私语在夜深(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身负血海深仇的陆瑾早就已经背负了太多的压力,值此能够遇到一个和蔼长辈与之倾述,当真算得上是生平乐事。        心念及此,陆瑾清清嗓门,略选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其实不瞒裴公,在下并非是姓陆,而是姓谢,乃是陈郡谢氏昔日大房嫡长孙,陆之姓,乃为我阿娘的姓氏。”        “哦?”裴行俭恍然点点头,心知在当世,作为高门世家的子弟,根本不可能背祖叛宗改变姓氏,陆瑾如此作为,肯定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陆瑾苦笑了一下,便将昔日之事择其重要,原原本本对裴行俭说了出来,讲述了谢氏大房窘迫之境与二房咄咄逼人之势,讲述了他与孔志亮与裴道子相识拜师的经过,更讲述了二房污蔑陆三娘通奸,陆三娘愤然撞柱而亡之事。        陆瑾叙述的嗓音舒缓平和,并没有宇扬顿挫忿忿不平之音,然那其中却包含了数不尽的深仇大恨,犹如流水般穿过裴行俭的心海,留下了道道痕迹。        末了,陆瑾一声轻叹,言道:“当日裴道子助我从江宁谢家逃了出来,埋葬阿娘后我们三人一道顺江而上,进入荆州之地隐居,当时我满脑子都是想要复仇,所以缠着裴道子教授剑术,裴道子不忍拒绝,便传授了我这身剑术武艺,因此对于裴氏,在下也有着一份感情,时才见江流儿上门挑衅,于是忍不住出手对战。”        说完之后,陆瑾端起案上茶杯一饮而尽,茶温不冷不热恰到好处,离刚才进入亭中已经过去很久了。        裴行俭沉默半响,方才点点头,正色言道:“身为男儿,如此仇恨自然须得血债血还,七郎忍辱负重多年,既然今朝想要考取进士,若是老夫真能担任知贡举,必定会为你大开方便之门。”        “不,裴公的好意陆瑾心领了。”陆瑾立即断然摇头。        闻言,裴行俭甚感意外。        他为人刚正不阿,长期以来选官任人完全是出至一片公允之心,对陆瑾如此承诺自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甚至有逾越为人原则之嫌,没想到陆瑾竟然就这么拒绝了,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可是无数举子梦寐以求的啊!        似乎看出了裴行俭的疑惑,陆瑾微笑解释道:“并非是在下不领情,在下作为当代大儒孔志亮的弟子,难道还不能凭借自己的势力考上进士么?裴公大可放心。        ”        裴行俭为之释然,捋须笑道:“七郎果然好志气,对了,你在洛阳城还没有居处吧?”        “对,在下目前暂时寄居在客寓当中。”        “依老夫之见,要不这样,”裴行俭沉吟半响,“反正裴府也有不少空置的院落,七郎不如就搬来裴府居住,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陆瑾闻言大惊,急忙摆手言道:“这……只怕有些不妥,如何使得。”        裴行俭微笑道:“七郎啊,你虽与裴道子没有师徒之名,然而一身剑术却是来之裴道子,已是有了师徒之实,看到裴道子的亲传弟子就在眼前,且今夜还为裴氏冒险决斗,老夫实在心头甚慰也,待你自然如同后生晚辈,你在洛阳尚无居处,老夫岂能袖手旁观?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便让夫人收拾一间院落出来,供你居住。”        见到裴行俭拳拳盛意,陆瑾不好拒绝,只得依言点头道:“那好,多谢裴公美意。不过若是以后找到合适居处,为免打扰裴公一家,我还是要搬出去。”        裴行俭微笑颔首,突又想起一事,言道:“对了,目前你在翰林院职司棋待诏,更兼有替天后撰书之职,万事切记多留个心眼,千万不要卷入了两党斗争当中,沦为权力牺牲品。”        陆瑾心知裴行俭所说的两党乃是指以武后为代表的北门学士,以及以太子为主心骨的宰相集团,立即受教点头。        此时,位于裴府东侧的一间厢房内,裴淮秀正与慕妃然同塌而眠,窃窃私语声不断喁喁响起。        “淮秀,对不起,若非妃然至此,江流儿也不会这般纠缠跟来。”        慕妃然玲珑有致的娇躯斜依着床榻,一头如云秀发披散面颊两侧,即便是沉沉黑夜,也掩盖不不了她那惊人的美丽,话音却是有些低沉。        “此事也不能怪你,妃然何必道歉。”裴淮秀嫣然一笑,也是与慕妃然般斜依而睡,冷哼言道,“那江流儿真是一只讨厌的臭苍蝇,为了一亲芳泽,整日围着你转悠个不停,你去哪里他也跟到哪里,着实太讨厌了。”        慕妃然明媚的双目闪了闪,轻叹道:“江流儿是武功高强的游侠儿,妃然乃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面对他的纠缠,真是无可奈何。”        裴淮秀笑微微地言道:“妃然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然而你的爱慕者却可以从洛阳城排到长安去,只要你振臂一呼,想必那些头脑发热的郎君便会为你舍身一战。”        慕妃然面颊飘红,半是羞涩半是恼怒地笑道:“好你个裴娘子,竟这般调笑于我,看我不挠你。”说罢,白玉般的纤手突然伸入了被盖之中,找准裴淮秀的胳肢窝便是一阵轻挠。        “啊呀呀,快住手,痒死我了。”裴淮秀笑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急忙抓住慕妃然作乱的纤手,连连求饶不止。        慕妃然得意地哼了哼,突又想到了什么,神情又转为黯淡。        “咦,你怎么了?”裴淮秀不禁惊讶一问。        慕妃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这才轻叹言道:“前去江宁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依旧没有找到恩公的下落,真不知道恩公他这些年到何处去了。”        话音落点,一丝怅然之色已是笼罩了慕妃然的眉宇之间。        裴淮秀默然片刻,言道:“妃然,那谢瑾真对你这么重要么?时隔五年,也想要寻找到他。”        慕妃然坚定点头道:“当然,若非恩公相助,在秦淮河中秋雅集上,妃然岂能一曲成名?而且恩公还将那首无私地送给了妃然,使得妃然在这百花争妍的温柔坊有了立身之本,这才闯出了些许薄名,如此再造之恩,妃然何能相忘?”        “可是……你已经找寻了这么多年,却没有他的消息,也算情至意尽啊。”        “我也知道现在找到恩公的机会已是非常渺茫,然而终归还有一丝希望。”说到这里,慕妃然一双美目渐渐亮了起来,“我记得那晚下船之时,曾告知恩公妃然在洛阳的住处,我相信以我现在的名声,若恩公到得洛阳,必定会有所与闻,无论如何,妃然都不会放弃。”        裴淮秀见她这般执着,也不好再劝,只得发出一声沉沉叹息。 第二五九章 入住裴府  博陵崔氏在尚善坊也有一片宽阔的园林式府邸,期中小桥流水,画栋雕梁,即便是在满是贵胄的洛阳城,其府邸的豪阔可算数一数二。        如今,七宗堂河南道掌事崔若颜,便是居住在这片府邸当中。        从裴府回来,崔若颜并没有立即休憩,独自一人漫步在池畔柳林中,绝美容颜上还挂着酒后酡红,诸多念头在脑海中纷至沓来,久久盘旋不已。        此际夜风吹拂而过,抖动崔若颜一席白衣轻轻飘拂不止,蓦然之间,一个黑色影子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如同潜伏在黑夜中的深山鬼魅般神秘。        “江流儿见过十七郎君。”        “今日之事,江郎辛苦了。”        “十七郎言重,其实说起来,在下有失手之嫌。”        “呵呵,让你前来裴府挑衅,只为让裴行俭欠我崔若颜一个恩情而已,以便在今年科举当中对我七宗五姓子弟有所偏袒,没想到却突然冒出一个武功如此厉害的陆瑾,这也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事情,此乃天意也,江郎不必自责。”        “十七郎君放心,待过几天,在下便亲自前去挑战陆瑾,必会将他斩于剑下。        沉默半响,崔若颜开口道:“陆瑾年纪轻轻就成为天后钦点北门学士,这样的人物,我们七宗堂很有兴趣结交,此事本郎君自有分寸,江郎不必过管了。”        江流儿闻言大失所望,沉默半响,方才有些情不甘意不愿地点头道:“好,就依十七郎君之言。”        待到江流儿离开之后,崔若颜依旧一个人在柳林中转悠着,思谋着,直到雄鸡长啼,天露曙光,方才回屋而去。                “什么?你说陆瑾将来我们裴府居住?”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刚起床不久的裴淮秀登时不能置信地瞪大了双目,显然大感意外和震惊。        裴光庭肯定地点头道:“此话乃是阿爷亲口对我所说,岂能有假!真没想到陆郎君竟是堂兄亲传弟子,难怪他的裴氏剑法这般高超,从今往后他住在我们府中,那么便可以经常向他讨教了。”        裴淮秀尚沉浸在这个消息中回不过神来,此际闻言,冷哼一声道:“祖父剑法如此厉害,怎不见你去讨教,如何竟对陆瑾这样推崇备至?”        裴光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方才笑嘻嘻地回答道:“阿爷整日公务繁忙,岂有时间教导我们练剑?今后陆郎君住在府中,自然可以多向他请教,淮秀,你不也对裴氏剑法很有兴趣么?要不跟我们一起去修习?”        “要去你去,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裴淮秀有些气闷地回答了一句,想来她裴淮秀心高气傲,就这么向那可恶的陆瑾低头,当真有些拉不下颜面,即便是可以教授自己最喜爱的剑法,也是如此。        裴庆远昨夜受伤不轻,此际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勉力笑道:“其实我到觉得三郎说得不错,陆郎君的年龄与我也差不多大,然则却能与江流儿斗个平手而不落败,他必定有过人之处,能够得到他的指点,着实非常不错。”        裴淮秀白了他俩一眼,冷哼道:“算了算了,既然你们都想去巴结那陆瑾,我不会勉强,总之我是不会去的。”说罢,这才摇曳着莲步去了。        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门之后,裴光庭这才有些奇怪地开口道:“二兄,你有没有觉得,淮秀对陆瑾的态度有些奇怪啊,仿若有很大的过节一般。”        裴庆远笑答道:“陆郎君和淮秀在长安之时便已经认识,想来应该是有什么过节,不过以后同处一个屋檐之下,我相信他二人也会和好如初的。        ”        “若能如此,那自当最好。”裴光庭不禁悠然笑开了。        午后,陆瑾向上官婉儿告假,早早离开翰林院出宫而来。        刚走出玄武门,便有一个清秀伶俐的仆役走了过来,对着陆瑾拱手言道:“陆郎君,我是裴府派来的仆役,名为阿初,专门等候在此陪同郎君前去客寓收拾行李。”        陆瑾依稀记得今晨离开裴府时,裴行俭曾提过会派人前来之事,点头笑道:“好,那就多谢了,对了,你说你叫阿初?”        “是,因为我出生在初月,所以阿娘便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阿初笑了笑,指点着不远处的树林道,“牛车在树林中,陆郎君稍等,小的这就去将牛车赶来。”        陆瑾点头一笑,示意阿初前去便是。        唐时交通方式除了步行,主要以骑马和乘车为主,其中牛车因行驶平稳和价格低廉的优势,在民间的使用量要高于马车不少,裴府这辆牛车乃是用上好的桑木制成,一头健壮秦川老牛蹄步矫健,让人乘坐其上说不出的舒坦。        到得客寓,陆瑾简单地收拾了行李行装,好在他的东西也是不多,除了几套换洗衣物,便是从翰林院带回的一匣子书卷。        阿初机灵过人,不待陆瑾吩咐便拎着行礼书卷放入牛车中,待到陆瑾登车而坐,他这才回身一句“郎君坐好。”牛鞭甩动“啪”的一声,驱使牛车朝着长街而去。        裴行俭身为正三品的礼部尚书,按照惯例规制,府门也是开在坊墙之上,牛车行入裴府乌头门的时候正值申时,火辣辣的太阳已是挂在了城楼之上。        眼见牛车到来,正站在乌头门内的裴庆远、裴光庭两兄弟立即迎了上来,裴庆远笑语言道:“七郎,母亲吩咐我们二人在此恭候,等候你多时啦。”        陆瑾大感意外,要知道裴光庭和裴庆远两兄弟作为裴行俭之子,在裴府可是地位超然,今天竟联袂在此等待自己,实在让人大感受宠若惊。        牛车刚一停稳,陆瑾单手一搭车辕,利落地跳下车来,拱手笑道:“在下何德何能,竟有劳二郎君和三郎君出门迎接,实乃有愧也。”        裴光庭满不在意地笑道:“七郎乃是我们府中的贵客,区区相迎又算得甚来,哎,快跟着我们进去,母亲还在正堂等这你呢。”        听闻华阳夫人正在正堂相等,陆瑾急忙点点头,跟随裴光庭、裴庆远两人步入前院,又脱鞋登堂而入。 第二六零章 裴府家宴  正堂内,华阳夫人一身淡蓝色的短襦,螓首蛾眉,美艳动人,眼见裴庆远兄弟二人带着陆瑾走了进来,不禁放下茶盏笑语言道:“七郎来了吗?”        陆瑾点头一笑,拱手作礼道:“陆瑾见过夫人。”        “不必拘礼。”华阳夫人微笑摇手,看着这位昨夜替裴家排忧解难的英伟青年,不自觉生出了几分喜爱之心,言道,“听夫君说,七郎乃是裴道子亲传弟子,也算半个裴家之人,今后住在我们裴府,就可当作自己家一般,万勿拘束拘礼,知道了么?”        陆瑾颔首笑道:“陆瑾明白,多谢夫人。”        华阳夫人点点头,这才吩咐裴光庭带陆瑾前去已经打扫干净的院落,安顿休息。        裴府人口倒也不多,裴行俭原配本为陆氏,惜乎早亡过世,他与陆氏共有一子一女,其中长子裴延休亦是早亡,唯留下裴淮秀这个女儿。        而裴行俭与陆氏所生之女名为裴凌青,则是嫁给了内文学馆馆主苏味道,苏味道正是裴行俭恩人——苏定方之侄。        如今苏味道和裴凌青并没有另揽居处,也是住在裴府当中。        至于二子裴庆远和裴光庭,则是裴行俭与继室华阳夫人所生,其中裴清远今年十六岁,恰好与陆瑾同龄,而裴光庭则比陆瑾小上两岁,正值十四尚未加冠。        陆瑾听完裴光庭介绍,对裴府中人的情况大概了然于胸,其实说起来,除了裴凌青尚未见过外,其他几人都已经见面了,特别是苏味道和裴淮秀,更是非常的熟悉。        安顿妥当后,裴光庭微笑言道:“七郎,今夜阿爷将在正堂中备宴,专门替你接风洗尘,可不要忘了参加。”        陆瑾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一定准时前来,三郎放心便是。        ”        是夜,裴府正堂明烛煌煌,佳肴飘香,裴府所有人等欢坐一堂,共同为陆瑾接风洗尘。        既是家宴,便没有那么多官场礼数,不仅华阳夫人等女眷落座正堂,而且就连未出阁的裴淮秀,也是前来与宴。        席间,裴行俭备细询问了裴道子这些年来的情况,陆瑾也作了详细的述说。        当得知裴道子与孔志亮两人做伴隐居时,裴行俭不禁捋须叹息道:“裴家中人,还数裴道子最为洒脱,假以时日,老夫若能挂冠而去,必定也会效法他们一般,结庐而居作一山野隐士。”        苏味道放下酒爵,微笑言道:岳父身负朝廷要职,想要致仕而去只怕还有些困难,再加之圣人正值用人之时,如岳父这般的良臣,只怕圣人也不会轻易放手。”        裴行俭知道苏味道说的不错,不禁苦笑着一声叹息。        陆瑾虽身处于内廷当中,然而对于朝廷局势也还算比较了解,到得洛阳之后,作为反武关键人物的刘仁轨被留在了长安,宰相集团势力陡然大减,而天后更是凭借这个机会,拔擢了裴炎、崔知温、王德真对于她谈不上多大威胁的大臣为相,目前这三人虽保持着中立,然而以陆瑾猜测,他们暗地里还是会朝着天后慢慢靠拢。        因此,圣人为求平衡局势,自然须得重用并未依附武后的大臣,礼部尚书裴行俭当然也在其中,毕竟裴行俭在官场军中,都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正是制衡武后势力的不错力量。        裴行俭显然没有在家宴中谈及朝廷局势的习惯,并没过多言语,很快将话题转向了一边,询问陆瑾以前拜师学艺的情况,倒也一片其乐融融。        几天下来,裴府中人对陆瑾的到来都显得特别友好,特别是裴光庭、裴庆远兄弟,没过多久就与陆瑾非常熟络打成了一片,而且经常还缠着他学习剑术。        对于裴氏兄弟这般要求,陆瑾自是倾囊相授。        而裴淮秀,对于他的态度却是不冷不热的,即便见面也是很简单的几句问话,之后便再无言语。        陆瑾心知裴淮秀对自己尚有芥蒂,倒也不以为然,只要裴淮秀不会像以前那般招惹他,便是不错了。        进入七月,洛阳城更显炎热,毒辣的太阳无情地照射着城墙宫闱,弥漫着流火般的热浪。        在洛阳皇宫西南,有一片新修的园林式宫殿群落名为“上阳宫”,宫殿南临洛水,北连禁苑,气势雄伟,风景秀美,亭台楼宇更是不计其数,其中的宫殿群落没有像朝宫那样,以对称、行列布置,而是采用自由布局,散置在园林之内,每座宫殿可闻鸟语花香,随处可见珍奇异兽,宫殿更是以华丽著称,实乃豪奢至极。        今年春季上阳宫落成后,尚书左仆射刘仁轨对朝廷修建如此奢华的宫殿大为不悦,曾对狄仁杰言道:“自古皇帝皆居深宫,不和百姓接触,恐引起百姓埋怨皇帝生活豪华。今将皇帝寝宫建于皇城之外,是不爱护皇帝的作法,修建宫殿之人实在罪大当诛。”        为此,奉命修建上阳宫的司农卿韦弘机被御史狄仁杰弹劾,惨遭罢官,但是宫殿已成,却是无可奈何了。        来到洛阳之后,高宗和武后并未居住在洛阳宫内廷,而是住在了这片新修建的上阳宫内,因上阳宫与皇城连同相接,大臣往来奏事以及奏折传报,都是非常的方便。        上阳宫丽景台内,一身男装的上官婉儿正认真地批示分类奏折,夏日炎炎,流火肆掠,不知不觉中点点细汗已是弥漫她的额头,然而全神贯注的上官婉儿依旧浑然未觉,手中铜管大笔走势平稳,一个一个的娟秀小字清晰地落在了正在批阅的奏章上。        上官婉儿的贴身宫娥香菱正站在一旁替她轻轻地打着折扇,不知过了多久,待到上官婉儿终于长吁出声,搁下手中毛笔后,香菱方才笑言道:“侍诏,今日奏折似乎特别多呀,竟足足批阅了一个时辰。        ”        “有这么久了?”上官婉儿讶然抬头一瞧窗外,这才看见日头已经明显偏西了。        从长案后站起,上官婉儿稍事活动了一下,指着案上分类妥当的奏折道:“香菱,有几件奏事非常紧急,速吩咐内侍呈给天后批阅。”        “诺。”香菱应的一声,刚要出门而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拍前额,转身笑道:“对了侍诏,刚才太平公主殿下曾派人前来,邀约你前去涧水之畔荡舟为乐,消解暑意。”        “哦,是公主殿下邀约么?”上官婉儿恍然点头,轻笑道,“既然如此,那自当前去,待会然若天后问及,你如实禀告便可。”        “是。”香菱立即点头应命。 第二六一章 荡舟谷水(上)  上阳宫本是水景式园林,宫内水流甚多,水池湖畔更是多不胜数,星星点缀在地面上,宛如片片明镜煞是好看。        沿着回廊水桥走得半响,不多时,上官婉儿已是来到了谷水水畔。        谷水发源于洛阳西面的渑池县,穿上阳宫而过注入洛水之中,水流平缓清澈见地,正是荡舟遨游的不错之地。        谷水旁边的凉亭内,太平公主正在宫娥内侍的陪同下,坐在其中休憩,一领火红如血的红衣在炎炎夏日看上去无比显眼,就好似园圃中盛开的牡丹花般娇艳动人。        上官婉儿刚步入亭下,太平公主已是发现了她的到来,慵懒地伸着懒腰站起了身子,袅袅停停走了几步,笑道:“婉儿真是大忙人啊,等你如此之久方才前来。”        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私交甚笃,自然不会拘于繁文缛节,进入亭内笑道:“俗事缠身而已,何能比得公主悠闲,公主久等了。”        “无妨,能来便好。”太平公主毫不在意地一笑,吩咐旁边内侍道,“准备画舫,本宫要入河游玩。”        片刻之后,一艘画舫轻快地飘入了滚滚滔滔的谷水当中,顺着清澈见地的水流飘荡而下,悠悠缓行。        画舫船头早已立起了一片帷幕用以遮挡阳光,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端坐其中,轻声笑语接连不断。        饮罢一杯冰镇葡萄酒,太平公主俏脸微见酒后红晕,她今日邀请上官婉儿前来本有目的,话题自然转到了心中所想的事情上,故作关切地言道:“自从来到洛阳,婉儿你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了,瞧你更是消瘦了不少,难道很忙么?”        “公主有所不知。”上官婉儿轻轻一叹,玉手伸出拈起一枚葡萄放入檀口当中,稍事咀嚼半响,接着言道,“婉儿如今不仅要替天后处理奏折,而且还需要总撰编书,自然是非常的忙碌。        ”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言道:“对了,说起撰书,陆瑾等人可为婉儿你分忧啊?”        上官婉儿忽地坐直了身子,微笑道:“说起此事,陆瑾当真是算得一个不错的人才,区区几日便厘定好了的大概目录,虽然以后肯定会有所调整改动,然也为撰书指明一个大概的方向,真替我分忧不少。”        太平公主听她对陆瑾如此推崇,心内不禁有些得意,毕竟陆瑾乃是她心头所想所思之人,能够得到眼高于顶的上官婉儿的赞誉,太平公主自然感到非常高兴。        稍事沉吟,太平公主感叹言道:“昔日母后集聚北门学士专门出谋划策,在奏折处理方面,北门学士可谓出力甚多,如今那一代北门学士渐渐老去,出谋划策之职全都落在了婉儿你一个人的身上,何能不忙,何能不累也?”        话音落点,上官婉儿微感奇怪。        以前太平公主与她在一起的时候,鲜少议论政事,今日突兀此言,而且话头直指处理政事的关键环节,如何不令上官婉儿有些意外。        心念闪烁间,上官婉儿避重就轻地回答道:“婉儿本为宫奴,能得天后赏识委以侍诏重任,本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自当拼尽全力为天后效力。”        太平公主不屑地撇了撇嘴,似乎不太满意上官婉儿的回答,言道:“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本宫也只是关心你而已,如今北门学士议事之权形同虚设,母后处理朝政也很少询问北门学士的意见,你这侍诏不仅要处理奏折,更要履行参谋政事之职,着实太累了。”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话语顿了顿,尽量使得接下开的口气波澜无惊,仿佛在述说一件小事:“这样,找个机会本宫对母后说说,看能否寻得一两个出色之才来帮你分担文案事务,也让你有更多机会腾出手来关注政事,而非整日坐在那里垂头书写,你看如何?”        望着太平公主熠熠生辉的双目,一丝疑惑飘过了上官婉儿心头,暗忖道:太平此话何意?找人帮我分担文案事务,莫非是想要分我侍诏之权?难道她想插手政事?”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更是警惕,笑言道:“公主的好意婉儿心领了,不过文案之事繁杂纷乱,若是让那些从未接触过的女官前来,只怕会帮上倒忙。        ”        太平公主英眉一挑,笑言道:“本宫也知道许多女官都是笨手笨脚,自然入不得婉儿你的法眼,哎,刚才你不说陆瑾非常不错么?要不就让他前来助你,反正他身为北门学士,本身就有参与朝政的权利,你看如何?”        陆瑾?她竟然推荐陆瑾?        听罢此话,上官婉儿立即就呆住了,说了这么多,太平公主并非是想要将她的亲信安置在自己身边,而是推荐刚进入翰林院不久的陆瑾,这是为何?她究竟有什么用意?        联想到太平公主对陆瑾担任北门学士时不予余力的推荐,以及乔装宫女偷偷前去与陆瑾幽会之事,陡然之间,一丝了悟掠过上官婉儿的心海。        世间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同理,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太平公主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相助陆瑾,其中必定有着隐含其中的深刻缘由。        如果说上次太平公主推荐陆瑾成为北门学士,尚有与之蹴鞠意气相投在其中,那么这次想让陆瑾协助自己处理奏折,事情自然不会如此简单了。        莫非她……        想到这个可能,上官婉儿心内阵阵发紧,顿觉呼吸也有些急促,看向太平公主的目光不禁有些怪异了起来。        面对上官婉儿惊讶莫名的表情,太平公主倒显得镇定自若,她斜靠着凭几而坐,晃动着酒杯微笑道:“怎么,本宫推荐的人选让你很惊讶么?瞧你那是什么表情?”        上官婉儿恍然醒悟了过来,呐呐言道:“婉儿只是有些奇怪,毕竟公主对陆瑾实在太过青睐,竟这般相助与他……”        太平公主心知自己心头这些小伎俩瞒不过上官婉儿,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直言相告获得上官婉儿的支持。 第二六二章 荡舟谷水(下)  念及此处,太平公主俏脸线条转为柔美,神情有几分迷茫也有几分苦闷,轻轻叹息道:“本宫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朋友,你上官婉儿绝对算得上其中一个,你我相交多年,本宫也不愿意瞒你,对,太平是想帮助陆瑾,至于其中缘由,你也毋须多猜,诗经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身为女子,遇到心仪男儿,同样也会如此。”        上官婉儿虽是隐隐猜测到这个可能,然而经由太平公主亲口说出,还是给她带来了无以伦比的震撼感觉。        在阵阵心悸的同时,上官婉儿不禁对太平公主展现出来的勇气生出了敬佩之情,轻叹道:“殿下,你这可是在玩火。”        “玩火又能如何?只要有一线可能,本宫都会努力争取。”太平公主惨然笑了笑,突地正容道,“婉儿,本宫须得你的相助,若是陆瑾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得父皇母后青睐认可,本宫与他才有些许机会。”        上官婉儿默默颔首,心内却是摇摆不定。        若是同意太平公主的要求,自然须得替她隐瞒恋上陆瑾之事,而且为了她与陆瑾两人的感情,自己还须得不遗余力的相助支持,甚至冒着被天后知晓的风险,为两人出谋划策。        这样做自然能够得到太平公主的感激,但是,风险也非常的大。        然若拒绝太平公主的要求,无异于会为自己与太平公主之间的友谊划上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纹,甚至还会开罪于她。        太平的为人上官婉儿很是清楚,不会睚眦必报,但一定会将恩怨记在心头,这一点就如同天后一般,仇恨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得罪她之人铁定不会有好下场,上官婉儿思来想去,觉得就这么拒绝太平公主,似乎有些太过冒险了一点。        而且从心内来讲,若是陆瑾能够替她分担处理奏折之事,倒也非常不错的,特别是她还对陆瑾非常欣赏的情况下,即便是天后以后知道了此事,也有太平公主挡在前面,她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无可奈何的随谋而已。           两权相害取其轻,上官婉儿瞬间打定了主意,慨然点头道:“公主有令婉儿岂能不遵?好,婉儿必定会在天后面前不予余力的推荐陆瑾。”        得到了如此回答,太平公主一直悬着的心儿终于落地,笑靥如花地斟满案前美酒,亲自端起一杯递给了上官婉儿,言道:“今日相助,太平没齿难忘,婉儿,你的恩情我记下了。”说完,径直端起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虽非我愿,然婉儿本身就是无依无靠的棋子,无奈入局也!        上官婉儿在心里轻轻一叹,浅笑着将美酒饮尽。                午后,一只夏蝉从宫墙之外飞来,在天空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形轨迹,悠哉悠哉地落在了翰林院内的槐树上,敛翅稍事歇息片刻,陡然之间大放聒噪之声,搅得人须臾不得安宁。        小院二楼一间书房内,陆瑾走到窗棂边轻轻地关上了窗户,将蝉鸣声阻挡在外,其后回身书案落座,皱眉沉吟半响,继续落笔写字,将心中早就已经思谋妥当的故事写于宣纸之上,未及片时,那张宣纸便写得满当当的。        上官婉儿将视线从案上书卷移开,又有意无意地落到了陆瑾身上,偷偷地打量着太平公主这位情郎的容貌。        与当世所欣赏的美男子面宽身阔,皮肤白皙,体格雄伟不同,陆瑾生得却是非常的文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儒雅的书卷味儿,就好似那羸弱身虚的书生。        他的容貌算不得非常俊俏,甚至赶不上以俊美著称的解琬,不过却有一股让人过目不忘的韵味。        那是一种经历了万事沧海,而复归平静淡然的韵味,面对陆瑾,上官婉儿就好似面对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潭,在波澜无惊当中总让人觉得深不可测,以至于她总想一窥究竟,了解陆瑾究竟还有几多隐藏着的才华和实力。           要说性格秉性,上官婉儿觉得陆瑾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也是有着几分随遇而安和与世无争,鲜少与人争吵红脸,即便面对别人的嚣张挑衅,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地巧妙反击,总会从道理上占据上峰,而非胡搅蛮缠取胜。        反观太平公主,如果说陆瑾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深潭,那么太平就可算作熊熊燃烧的火焰了,她既高傲而又自信,性格活泼好动,耀眼张扬,时而坦陈直率,时而狡诈如狐,时而又妩媚娇娆,犹如千面狐般多变而又诡谲,不管走到了何处,走到何人中间,太平公主都是全场瞩目的焦点,公主之中的公主,仿佛所有人都是天生应该围着她太平公主转的。        两人性格相差太远,太平这般恋上陆瑾岂非大大的异数?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存在互补一说?        想着想着,上官婉儿不禁陷入了沉思当中。        “侍诏,上官侍诏……”        清晰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上官婉儿的思绪,也是她整个人立即清醒了过来,恍然回神,却见陆瑾正站在她的面前,面上闪动着奇怪之色。        “啊?啊?陆待诏,你,何事?”        想及自己刚才一直痴痴地盯着陆瑾走神,陡然间,上官婉儿面颊飘上两朵红晕,为了掩饰尴尬,她惯性地伸出纤手慌忙拢向额头垂发,然而今日她身着男装,秀发全都压盖在幞头之下,如此一来纤手自然落空,使其动作更平添了几分怪异,看得陆瑾止不住目瞪口呆。        很快,上官婉儿恢复了镇定从容,她轻咳一声,面颊依旧残留着红晕,故作淡淡地问道:“陆待诏有事么?”        从慌乱到镇定,眼前这位美丽女子竟是须臾完成转换,如此强烈的反差,陆瑾半响回不过神来,稍顷方才记得了正事,将手中拿着的宣纸递给上官婉儿道:“侍诏,我以为厘定了一则故事,还请你过目。   ”        上官婉儿点头接过宣纸,铺在长案上看了起来,然而心头依旧心乱如鼓,久久不能集中精神。 第二六三章 引荐之客  陆瑾返回长案落座,心头止不住的奇怪。        这几天,上官婉儿似乎变得非常的怪异,时不时对着他出神发呆,而且眼神中更带着一丝莫名之色,陆瑾心知双目乃是人心灵之窗户,从中可以看出许多心底隐藏的东西,在上官婉儿的眼神中,他感觉到了好奇,感觉到了探究,甚至还感觉到了钦佩,这当真忒煞怪也!        被如斯美丽的女子暗地里注视,陆瑾二丈摸不到头脑之余,心内不禁也生出了一丝异样之情,竟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微带暧昧的尴尬气氛在书房内静静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上官婉儿方才将注意力落到了眼前的宣纸上,刚读得几句,美目陡然一亮,整个人瞬间专注了起来。        陆瑾所写的,乃是一篇名为的故事。        故事讲述春秋时期鲁国人仲由因家中贫穷,常常采野菜做饭食,却从百里之外负米回家侍奉双亲。父母死后,仲由做了大官,所积的粮食有万钟之多,坐在垒叠的锦褥上,吃着丰盛的筵席,仲由依旧常常怀念双亲,怀念昔日百里负米回家的日子。        整篇故事寥寥百来字,却是孝感天地,即便是上官婉儿读了,也忍不住生出了感动之心。        长吁一口气,上官婉儿将视线从宣纸上移开,望向陆瑾微笑开口道:“敢问陆郎,这则故事你是如何想到的?”        陆瑾平静清晰地回答道:“侍诏,仲由本是孔子的学生,百里负米一事流传诸多野史当中,百里之遥前去负米归家,一两次做到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仲由这般长年累月持之以恒,不管是酷热寒暑都不会放弃,这样孝顺之情着实非常感人,因此在下对流传野史稍加整理,写成了这篇。”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问道:“陆郎之意,莫非是想将这则故事载入之中?”        “对,在下正有此意,除了这则故事以外,某还计划再写上几篇。   ”        上官婉儿放在宣纸上的纤手轻轻地抚过上面优美的文字,点头道:“好,就依陆郎之言。”        离开书房,陆瑾抱着一摞书卷沿着小道穿过月门,返回了翰林院专门拨付给他们用于撰书的小院。        这座小院名为“应贤”,清幽雅致,有树有花,呈马蹄形排列的砖石大屋谈不上气派,但也算非常宽阔,倒是非常不错。        郭元振和解琬前去史馆收集资料,此时并不在应贤院中,空荡荡的正堂内唯有几名吏员正在分置书籍,其中一人看到陆瑾入内,急忙起身拱手道:“陆待诏,棋院吴待诏正在偏厅等候。”        陆瑾一听是吴成天来了,自是非常的上心,毕竟昔日若非遇到吴成天,他也不可能凭借棋艺进入内文学馆,继而又成为了翰林院棋待诏,说起来吴成天对他也有知遇之恩。        来不及多想,陆瑾将怀中抱着的书卷交给吏员,吩咐他按照要求分类放置后,举步朝着偏厅而去。        此际,吴成天正坐在偏厅长案后发怔,眼见陆瑾入内,不禁起身悠然笑道:“七郎好生忙碌也,老朽等你多时了。”        陆瑾急忙抱拳致歉道:“惭愧惭愧,时才正在与上官侍诏商量撰书之事,却不知吴老丈到来。”        吴成天摇手哈哈笑道:“无妨无妨,老朽只是与七郎说笑而已,今日至此,是受人所托。”        陆瑾微笑着示意吴成天落座,坐在他对案笑道:“不知是何人所托,所为何事?”        “也非什么大事。”吴成天轻轻一叹,这才言道,“司马老儿在洛阳城北市当中,也有着一座棋馆,欣闻七郎成为棋待诏,司马老儿实在非常高兴,想请七郎今日前去对弈为乐,顺便指点一下馆中棋手棋艺,不知七郎可有空闲?”        吴成天口中的司徒老儿,自然说的是司马仲连,陆瑾略一沉吟,抛去了本欲埋首书案之心,点头笑道:“既然是司马馆主相邀,陆瑾安敢推托?好,待我收拾一下,便跟着老丈前去北市。   ”        片刻之后,陆瑾脱掉官袍换上一身舒适长衫,与吴成天有说有笑地出宫而去。        行至宫外,早有马车在此等候,两人联袂登车,驭手轻轻一甩马缰,马车调转车头,顺着长街轻快疾驰而去。        洛阳城地处中原腹地,加之为大运河,历来为重要的货物集散地。        而在城内,光是独立的市坊,便有三座之多,分别是位于洛水之北的北市,以及城内西南角的西市,还有地处于城内腹心地带的南市。        若论市集规模和交通优势,当属南市最甚,南市不仅连接通济渠可直入大运河,更与运渠相连接连洛水,可谓占尽水陆优势。        然说到底,南市热闹繁华不假,比起北市却少了一股富贵高雅,盖因洛阳城涉及珠宝首饰、丝绸锦缎、胭脂熏香等名店,几乎都在北市之内,而能够消费这些物品的,多为达官贵族,因此造就了北市高端大气上档次之风。        司马仲连的棋馆位于北市一条幽静的小街内,其规模比起长安城那座棋风馆要逊色许多,待到陆瑾跟随吴成天进入其中后,才发现这座棋馆竟是别有洞天,其内在风华完全不逊于棋风馆,甚至还要超过许多。        跟随着吴成天的脚步,陆瑾曲曲折折地走了半响,穿过回廊来到了一片院落之中。        院子不大,中间的水池几近占据了一半面积,池畔立着一座砖木轩亭,亭子旁边种植着一丛青竹,两个人影亭内而坐,似乎正在对弈棋局。        听到脚步声响,其中那名黑衣人当先抬起头来,却是许久未见的司马仲连,待看到陆瑾,司马仲连起身大笑道:“噢呀,七郎来了么?今日正是蓬荜生辉也!”        边说边走,话音落点司马仲连已是迎至亭下。           陆瑾上前长躬一礼道:“前来洛阳许久,瑾还未及前来拜会馆主,着实惭愧。”        “七郎少年英杰,事务繁忙而已,何须致歉?况且你这不是已经来了么?”司马仲连笑着摇了摇手,又亲热无比地拉着陆瑾的手笑道:“来来来,七郎,今日老夫替你引荐一位洛阳名士,他也是老夫的忘年之交。”        陆瑾微笑颔首,任由司马仲连执手步入凉亭,此时,那名白衣青年已是从棋案旁站起,正含笑望着陆瑾。 第二六四章 引荐之客(下)  陆瑾视线迎上,待到看清白衣青年的容貌,脸上挂着的笑容陡然一僵,微露惊讶之色,显然有种意外之感。        白衣青年则是迎上几步,对着陆瑾抱拳笑言道:“在下崔若颜,曾与陆郎在裴公寿筵上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陆郎是否还记得?”        陡然间,无数念头掠过陆瑾心海,他笑了笑,一丝复杂感情从眼眸中一闪即逝,声音略显暗哑地开口道:“怎会不记得,其实说起来,在下已认识十七郎君久矣。”        “哦?”崔若颜秀眉一挑,惊讶笑问,“不知陆郎君多久认识在下?为何若颜却一点也记不得了。”        陆瑾轻叹道:“七宗堂崔十七郎君名士风范,慷概仗义,好客敬贤,素有‘小孟尝’之称,在下自然已是神交已久了。”        崔若颜清朗一笑,言道:“陆郎君真是太抬举若颜了,在下不过区区庶民之身,仗着有几个铜钱胡作非为,闯出些许臭名而已,何能如陆郎君这般天后秉笔学士来得威风。”        陆瑾淡淡一笑,拱手言道:“十七郎君实在谦虚了。”        司马仲连本是为陆瑾和崔若颜作个引介,乘着两人谈话空隙,见缝插针地笑言道:“十七郎和七郎都是少年英物,今番能够相识也算作英雄重英雄,十七郎精于棋道,而七郎你又身为翰林院棋待诏,以老夫之见,不如对弈一局交流一番,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崔若颜美目一闪,笑问道:“七郎之意如何?”        陆瑾不便推托,再加之不论崔若颜有何用意目的,他都会大是防范,倒也不怕他故作亲热,点头道:“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陆瑾和崔若颜相邀入座重置棋局,转眼之间白黑两军便在棋案上纵横厮杀,司马仲连与吴成天则站在一旁观看,不时颔首点头。        陆瑾目前虽挂着棋待诏一职,然而来到洛阳之后,几乎从未踏足过棋院,天皇天后也从来没有召见他下棋,他的事务中心,全都落在撰书之上。        虽则如此,陆瑾的棋艺比起当初却丝毫没有下降,反倒更显老辣深沉,崔若颜的棋艺充其量与吴成天差不多的水准,可谓一流棋手,但对上陆瑾这般的超一流棋手,自然免不了落败了。        下完一局,崔若颜丝毫不介意输棋,反倒拊掌笑道:“七郎棋艺果然非常高超,在下实在自愧弗如,受教受教。”        陆瑾淡然笑道:“崔郎君棋艺也是非常了得,此局在下只能说是侥幸。”        司马仲连不失时机地笑道:“在老朽看来,两位郎君的棋艺都是非常不错,乘着离坊门关闭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备置一桌酒菜,以供两位郎君对酌闲聊。”        崔若颜点头道:“司马馆主此言正合我意,不知七郎意下如何?”        陆瑾见招拆招,点头笑道:“好,自然如此。”        片刻之后,几名侍女已是上前撤去棋枰,在石案上备置了几样精致可人的佳肴,一壶兰陵美酒醇香清冽,倒可为闲谈助兴。        抛去往日的恩怨不提,崔若颜为人为事慷概大方,与之相交倒也如醇醪,不觉自醉。        陆瑾明白七宗五姓乃是当今天下豪门世族,在官场商道中都有着无以伦比的影响力,面对崔若颜的交好之意,他虽有所防范警惕,倒也不会排斥拒绝。        而崔若颜这般盛情结识自己,想来也有着一番盘算和用意,静观其变就可,也用不着视如蛇蝎。        至于以前的恩怨,陆瑾自然会放在心中,不是不报,只因时候未到。        崔若颜极为健谈,而且长袖善舞说笑闲聊中颇有名士风采,此际微笑发问道:“对了,不知现在七郎居住何处?”        陆瑾略一沉吟,回答道:“在下目前暂居在裴尚书府邸。        ”        “咦?裴尚书寿宴那天,七郎与裴尚书不是从未见过么?为何……”        “不瞒十七郎君,裴尚书恰好与在下一名长辈交厚,待知道在下尚无居处,便好心收留。”        “原来如此。”崔若颜恍然笑了笑,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笑语言道,“这么说起来,在下与七郎还算住在一间里坊之内,倘若陆郎有空闲,不妨前来第一曲第二里崔氏府邸,本郎君必定扫榻相待。”        陆瑾颔首一笑正欲说话,突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便行至亭下。        陆瑾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绿衣飘飘的美艳丽人行来,待看清丽人相貌的那一霎那,陆瑾瞬间就愣怔了,眼眸中也闪出了几丝复杂之色。        君海棠面色沉凝地步入亭内,却没有看向陆瑾一眼,径直走到崔若颜身边跪坐于草席之上,凑近她的耳畔便是一阵轻轻细语。        陆瑾一直观察着两人神情,君海棠刚说得没几句,崔若颜细长的眉头猛然一挑,紧接着眉头又是向着中间一聚,脸色顿时有些阴沉,显然并非一个好消息。        说完之后,君海棠起身离去,崔若颜也是站起身来,对着陆瑾拱手言道:“本欲还想与七郎饮酒闲聊,奈何突发大事,本郎君要继续赶去处理,只能告退了,还请七郎见谅。”        陆瑾起身笑道:“无妨,十七郎君既然身负要事,咱们改日再聚便可。”        司马仲连知道崔若颜非常重视与陆瑾见面结交之事,见他想要半途而去,不由大感奇怪,问道:“十七郎匆匆离去,不知是否府中出了什么事?”        闻言,陆瑾心头一动,光从此话听来,便知道司马仲连一定与崔若颜交情很深,否者断然不会这般询问。        崔若颜喟然一叹,无不苦涩言道:“非是府中之事,不瞒几位,刚才收到消息,洮河道大总管李敬玄兵败而归退回鄯州,十万大军仅剩残余,我朝收复西域沦为泡影也!”        一语落点,陆瑾三人均面面相觑,同时呆愣住了。        崔若颜走后,酒宴还在继续。        司马仲连现在并非官场中人,自然对李敬玄兵败之事谈不上关切,望向陆瑾笑问道:“七郎觉得十七郎此人如何?”        陆瑾心知司马仲连是在替崔若颜探听口风,不禁悠然一笑,言道:“在下与十七郎君相识虽则不久,然却特别敬佩他飞扬洒脱的名士之风,今番一见,更觉如此。”        司马仲连欣然点头道:“崔十七郎可是七宗堂河南道掌事,身份高贵超然,就连许多朝廷重臣都与他非常交好,七郎倘若有心,不妨多与十七郎接触了解,必定会对你大有裨益。”        陆瑾淡淡笑了笑,言道:“好,多谢馆主之言,在下明白了。” 第二六五章 兵败后续  前不久迁来洛阳而居,向来喜爱更改年号的高宗武后一通计议,于六月三日改元调露,并大赦天下,于是乎上元四年就成了调露元年。        没想到更改年号方才一个月,今天就传来李敬玄兵败的消息,吐蕃大相钦陵更是顺势入侵鄯州,本就体弱多病的高宗登时气急攻心,立即就卧床不起了。        武后临危授命,亲自召集诸多大臣前来上阳宫丽景台议事,了解李敬玄兵败缘由,并部署后续事宜。        前来议事者,分别为:        侍中兼太子宾客郝处俊;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右庶子李义琰;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薛元超;        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裴炎;        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崔知温;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王德珍;        太子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张大安。        以上七人,均为朝廷宰相,其中侍中乃门下省长官,中书侍郎为中书省副职、黄门侍郎则为门下省副职。        另外政事堂还有两位宰相,尚书右仆射刘仁轨身在长安不能前来,而中书令则是那位兵败的李敬玄,自然也不能到场议事。        除了宰相之外,熟悉西域局势的礼部尚书裴行俭也在议事人员之列,其余还有兵部尚书欧阳通、右武卫大将军王方翼、右卫大将军李谨行等人,满堂紫衣可谓重臣济济一堂。        高宗向来将军事抓得很紧,几乎不容武后染指军权,今番若非卧榻不能起身,也容不得武后主持这样重要的军事议事。        议事申时开始及至深夜,宰相们几多谋划争吵,武后方才作出了令李敬玄退兵而归,并派出使臣向吐蕃议和的决定。        群臣告辞离去后,武后依旧高坐在殿上长案后,望着那张从鄯州送来的战报,不仅一声喟然叹息。        何能想到,在吐蕃主少国疑内忧外患之时,钦陵居然还会断然出击,击败前来冒犯的唐军,当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这么说起来,李敬玄已是两度败于了钦陵之手,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损失可谓惨重,回到朝中,免不了去官罢职的下场。        李敬玄这一去,掌管朝廷出旨的中书令一职就空置了下来,倘若能够使得自己的亲信获得这个职位,无疑于是对宰相集团又一个沉重的打击。        想到这里,武后的心止不住热乎了起来,一双凤目更是流淌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神采。        可是,要推荐谁来担任中书令呢?        在宰相当中,刘仁轨、郝处俊、李义琰、张大安四人在丞相中资格最老,也是最坚定的反武派,大有一条路走到底的架势,若让这四人谋取了中书令一职,无异于给自己树立了强大的敌人。        裴炎、崔知温、王德珍三人虽是自己拔擢的宰相,然可惜资历太浅,竞争中书令一职有些乏力,自然也是不妥。        如今唯一的人选,似乎只能是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薛元超,由中书侍郎晋升为中书令似乎也说得过去,然而可惜一点,此人太受圣人的宠幸,只怕很难与自己走到一路。        心念闪烁间,武后更是眉头大皱,不禁轻轻一叹。        恍然回神,却见上官婉儿正站在身旁,俏脸神情竟是有些萎顿疲乏。        见状,武后沉声问道:“婉儿,朕令你将时才议事内容记下,以备圣人翻阅知晓,可有完成?”        上官婉儿点头道:“启禀天后,时才婉儿坐于屏风之后,将每位大臣的发言见解都已经详细记下,断无遗漏缺失。”        “如此甚好。”武后欣慰点头,大感满意。        上官婉儿是她在宫女中挑选的人才,或许当真是她慧眼识珠,区区几年上官婉儿便将一应文案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根本没有让她过多操心。        特别是每每处理奏折,武后都知道面上放着的是比较紧急重要的大事,而最后置放的,却是一些微不足道,却需要禀告自己的小事,所有一切都已经由上官婉儿分类妥当,何其重要,何其次要,何其轻微,全都一目了然,断然不会耽搁自己的时间。        不知不觉中,武后已是生出了离不开上官婉儿的感觉。        最近,太平经常在她耳边抱怨,说是上官婉儿一天公务太过繁忙了,到得洛阳之后竟连荡舟游玩的时间都没有,每日都埋首案牍深夜才归,太平与上官婉儿素来关系要好,此番未免没有替上官婉儿说话之意,武后也明白太平说的是事情,毕竟上官婉儿现在承担起侍诏和撰书两大重任,自然非常的忙碌。        不过,令武后特别欣慰的,是上官婉儿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抱怨一句,依旧兢兢业业地处理事务,实在太过难得了。        此际望着上官婉儿满是疲惫的小脸,武后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了下来,问道:“婉儿,最近朕给你压得担子是否太大了?让你有些劳累?”        上官婉儿看似一惊,急忙摇头笑道:“天后日理万机,婉儿也只是跟随天后你的步伐而已,天后都没有喊一个累字,婉儿岂能说累?”        听罢上官婉儿这个小小的马屁,武后暗觉好笑,故意拉下了脸道:“朕问的是你的感受,与朕又有何涉?”        上官婉儿闻言大窘,如实回答道:“天后面前婉儿不敢隐瞒,的确,有些许劳累……”        武后知道上官婉儿说得是真话,心内没有丝毫责怪,反倒涌出了一丝淡淡的愧疚,轻叹道:“撰书向来都是男儿们之事,此番朕让你担任总撰,一来是相信你的才华,二来也是为了证明巾帼不让须眉,现在看来,却是有些浅虑了。        ”        说完之后,武后又是一叹,目光闪烁面容沉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官婉儿本就有备而来,武后可能说出的诸多话语自然在她的盘算当中,也想好了如何应答,此际笑道:“婉儿以为天后如此安排甚为妥当,不管再苦再累,婉儿也想担负起撰书一职,替天后分忧,也为自己赚得些许薄名,而且好在有陆瑾等人的相助,倒也轻松不少。”        “陆瑾?”武后眉头皱了皱,“你是说那棋待诏陆瑾?”        上官婉儿肯定点头道:“这陆瑾当真算得上是一个人才,处理事务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混乱,而且极有章法和条理,有时候婉儿忍不住在想,若是陆瑾能为女子便好,婉儿就能够让他当婉儿的贴身侍女,如香菱那般,替婉儿梳理政事,以陆瑾之才,想来一定会事半功倍。”        不可告人的目的隐藏在玩笑话儿当中,毫不知情的武后并没觉得有何不妥,反倒觉得上官婉儿说得有趣,忍不住呵呵笑开了。 第二六六章 灵感总是无意时 上官婉儿面上虽是在笑,心里面却无比紧张,暗道:太平啊太平,婉儿只能帮到你这里了,是成是败,就看你和陆瑾之间的缘分。        笑得几声,武后突又收敛了笑容,露出几分思索之色,半响方才问道:“婉儿觉得陆瑾很不错?”        上官婉儿心内大喜,面上却是不动神色地笑道:“对,此人的确非常干练,算是可堪重任的人才。”        “你想让他变作女子帮你,朕是无能为力。”武后淡淡一笑,接着言道,“不过此事也并非不可变通,男儿又有何妨?今后就让他前来丽景台,相助你文案事务便可。”        一股无以伦比的喜悦之情顿时席卷了上官婉儿周身,霎那间,上官婉儿俏脸露出了惊喜交集之色,呆愣半响,她又呐呐言道:“可是天后,丽景台毕竟处于内宫当中,陆瑾身为男子冒然而入,这,妥当么?”        武后摇手笑道:“无妨,此事朕会对圣人言明的,况且这上阳宫内除了宫娥女官,并没有妃嫔居住,这一点倒是可以放心。”        上官婉儿点点头,急忙作礼拜谢道:“多谢天后如此体贴婉儿,婉儿必定肝脑涂地,以报恩典。”        武后悠然一笑,却是浑不在意地摇了摇手,在她看来,这也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上。                裴行俭返回裴府时,已是明月高悬,群星闪烁了。        行至正堂,却见陆瑾和裴庆远正坐在长案两端下着双陆,裴光庭则坐在旁边不时拍手叫好。        双陆是唐时宫廷民间颇为流行的博彩游戏,一套双陆主要包括刻有十二条对等竖线的棋盘,以及黑白棋子各十五枚,骰子二枚。        游玩时,首先掷出二骰,骰子顶面所显示的值是几,便行进几步。先将全部己方十五枚棋子走进最后的六条刻线以内者,即获全胜,由于这种棋戏进退幅度大,胜负转换易,因而带有极强的趣味性和偶然性,与后世的飞行棋有着几分相似之处。        裴行俭肚腹空空,加之今番朝廷兵败使得他有些郁闷,自然没心思观看他们下棋,吩咐仆人捧来饭菜,一个人独酌独饮,颇为闷闷不乐。        见到父亲如此模样,裴光庭笑问道:“怎么,阿爷在为李敬玄兵败吐蕃一事而烦心么?”        裴行俭白眉一抖,惊讶问道:“怎么,你们都知道了?”        裴光庭轻叹道:“如此重要之事,刚传入洛阳城不久,便已是闹得沸沸扬扬,如何不知?爹爹,不知面对吐蕃大军入侵鄯州,朝廷如何应对?”        裴行俭向来不喜欢在家中谈及公事,然今番着实太过憋屈和郁闷,让他有着一抒心头郁结之感,喟叹言道:“还能怎样,打不过自然只能请和。”        话音刚落,正在聚精会神下着双陆的陆瑾突然抬起头来,沉吟了一下突地言道:“裴公,吐蕃国内形势本就动荡不安,钦陵不思领兵归国,反倒直扑鄯州,似乎有些于理不合啊。”        裴行俭轻叹一声道:“七郎有所不知,钦陵用兵入神,勇而刁,狠而辣,即便是昔日名将薛仁贵,也在他手下尝到了生平败绩,这样的人你根本无法推测他用兵目的,如今我朝新败,请和也只能在情理之中。”        陆瑾放下了手指间捻着的骰子,目光示意裴庆远稍等之后,皱眉言道:“其实在下觉得,钦陵之举未免没有虚张声势的意味,想他吐蕃国未稳,国主年少举国忧虑,钦陵空领重兵出征于外,倘若发生肘腋之患,岂会形势危矣?当此之时,自当以稳定吐蕃国内为上,直扑鄯州,也只是为了张扬实力,让我朝不敢继续西征罢了。”        陆瑾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到让裴行俭陷入了沉思当中。        陆瑾却不知道自己这番无心之言给裴行俭带来的震撼,浑然未觉地笑道:“其实我朝虽败,然并非一败涂地,吐蕃兵力虽强,却是强弩之末无心恋战,要不了多久应该便会撤去,反观西域,大概会因我朝战败而起大意之心,如果这时候朝廷能够再次出兵,进攻西域,也未免没有重置安息西镇的可能。        此话听得裴行俭心头一跳,竟连案饭菜也没了胃口,匆匆吃了两口,出了正堂而去。        适当中夜,月色更显皎洁,裴行俭一人独自站在假山之巅,转悠着,思忖着,谋划着,脑海中千丝万缕的线条逐渐连接在了一起,终是汇成了一条澎湃大江,使得他整个人为之振奋了起来。        从假山下来之时,已是雄J初啼,裴行俭并没有返回房内休息,而至进入书房点亮油灯,挥动毛笔在宣纸上书写不止。        写罢搁笔,他将宣纸卷好捆扎,并用红漆封口,这才慎重其事地放入了一个长条形的木匣当中,匣面上书:礼部尚书裴行俭秘奏。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裴行俭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老脸上出现了一丝欣然之色。                卯时准点,陆瑾便到得了翰林院,准备开始一日的忙碌。        点卯后刚行至集贤院,便看见一个俏丽的身影正站在月门D口等候,犹如一株生长在园圃中雏菊般动人。        “咦,香菱娘子今日怎有空来翰林院?”见到是上官婉儿的贴身侍女香菱,陆瑾不禁笑吟吟地一问。        香菱浅浅一笑,言道:“不瞒陆郎,今日香菱至此,是专门在这里等待郎君的。        “等我,为何?”闻言,陆瑾止不住的惊讶。        香菱收敛笑容正色道:“奉上官侍诏之命,请陆待诏立即跟随奴婢前往上阳宫。”        香菱的话音落点,陆瑾更是惊讶了,诧异开口道:“前去上阳宫作甚?不知上官侍诏召见在下所为何事?娘子能否先告知一二?”        “你去了就知道了。”香菱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笑开了。        离开翰林院,登上早就准备妥当的车马,陆瑾与香菱一人一辆马车,沿着宫城夹道向南而行。        翰林院位于皇城北面,上阳宫则位于皇城以外的西南方,过去自然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饶是马车速度飞快,亦刻钟方到上阳宫北面的芬芳门。         第二六七章 风光旖旎丽景台  行至宫门,便不能乘车了,陆瑾跟随香菱步行进入宫门洞,磅礴大气的宫殿群落顿时展现在了眼前,其内依山傍水鸟语花香,亭台楼宇错落有致地点缀其中,宛如九天之上的仙家殿阁般飘渺迷离。        丽景台位于上阳宫中心地带,其建筑除了豪阔大气的主殿外,四面皆有高耸的楼阁,彼此间以飞廊相连,长长的殿檐摆动着铁马风铃,清脆悦耳的叮当声隐隐可闻。        步入丽景台下,九级汉白玉台阶直通殿门,台阶左右立着身披金甲手持金瓜的勋卫,个个皆是目不斜视威风凛凛。        陆瑾拾级而上,刚进入偏殿跨过殿门,便看见身着男装的上官婉儿正端坐殿内,一方丈长红木几案放置了层层叠叠的奏折,伊人埋首其中,神情说不出的专注。        “侍诏,陆待诏来了。”香菱轻步进殿,轻轻一句。        上官婉儿从文案中恍然抬头,揉了揉有些疲乏的双目,起身开门见山地言道:“陆待诏,根据天后旨意,从今日开始,就由你来协助婉儿处理书房文案事务,不知你是否愿意?”        陆瑾闻言一怔,无比惊讶地开口道:“让在下协助侍诏处理文案?这是天后的意思?”        “对,是天后亲自下令的。”上官婉儿郑重点头,见陆瑾依旧非常的惊讶,止不住笑道,“陆郎不必惊奇,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这段时间文案事务太多,加之婉儿又须得负责撰书一事,以至于有些忙不过来了,天后怜惜婉儿,便决定让陆郎前来协助。”        “原来如此。”        陆瑾点点头,他深知能够负责天子书房文案事务,对臣子来说乃是莫大的荣耀,如此中枢之位关键至极,若非上官婉儿的推荐,天后岂会属意自己?        念及此处,他慨然拱手道:“多谢侍诏推荐之情,某必定会尽快熟悉文案事务,替侍诏分忧。        ”        你不该感谢我,而是须得感谢另外一人啊!上官婉儿在心里面暗叹一声,脑海中浮现出太平公主娇艳如花的容颜,扯动唇角不禁露出了丝丝苦笑。        以上官婉儿心内所想,陆瑾既是前来协助她,那就须得承担奏折处理环节的重任,待到陆瑾熟悉情况之后,可以由他先浏览群臣所奏,并依照轻重缓急进行分类别置,而她直接进行初期批阅,并提出相关对策和建议。        不过目前陆瑾初来乍到,肯定还无从分辨奏折缓急轻重,常言欲速者不达,上官婉儿也无法现在就将如此重任交给他,只能让他先跟随自己,熟悉奏折处理过程。        行至长案后落座,上官婉儿见陆瑾依旧站在旁边,神情似乎有些犹豫,不禁笑道:“陆郎,婉儿先带你熟悉奏折处理过程,不必拘泥,坐在我旁边就可。”        上官婉儿的口气虽然落落大方,然而主动邀请一个年轻男子与自己并案而坐,还是生平头一次,俏脸立即飘出了丝丝红霞。        陆瑾点头一笑,撩起衣袍跪坐在了案后软垫上面,恰好与上官婉儿并肩相隔咫尺,霎那间,一股女子特有的体香轻轻飘来,飞入鼻端,摄人心扉香飘入骨,使陆瑾生出了心旷神怡的感觉。        上官婉儿也是感受强烈,以前面对陆瑾还不觉得,待到他与自己只有咫尺相隔后,上官婉儿这才感受到阵阵压力,甚至还有一丝羞怯和慌乱,那是年轻男儿特有气息侵入女子私密空间所带来的独特感觉,上官婉儿惊讶地发现,她并不排斥这种感受,反倒头晕目眩飘飘然期间。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大殿内的气氛尴尬而又沉默,更有一丝异样之情弥漫在两人心头。        “陆郎……婉儿先教你分类奏折……之法。”        上官婉儿口吐幽兰声带颤音,飞快抬手伸向案上摞得老高的奏折,慌忙之中一不留神,那摞奏折被她触碰得微微晃了晃,竟是瞬间倾塌,朝着两人倾泻而来。        悴然不防中,上官婉儿轻轻一声惊呼,便要用手去挡住奏折倾斜之势,陆瑾处于惯性,也是伸手阻挡。        在这手忙脚乱的电光石火间,两人配合得非常有默契,竟是生生地阻挡了奏折倾斜掉落于地的势头,将之全都拦在了长案之上。        上官婉儿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头望向陆瑾失笑道:“呀,我真笨,差点……”        一言未了,上官婉儿突然感觉到手心中一片温热,顿又愕然转头望向案几,正好看见自己白玉般的小手正放在陆瑾的手背上,想是刚才阻挡奏折的时候,无意之举。        陡然间,上官婉儿犹如触电般飞快地抽离了小手,整个人如同被烈火点燃,两边面颊各升起了一团火一般的红晕,红晕又以脸颊为中心,向着周边飞快蔓延,转眼便弥漫到了耳根脖颈,芳心内更是如同乱麻滋生纠缠,数不清的小鹿撞击不停。        陆瑾也觉察到自己的脸颊又红又烫,心头似乎还在突突乱跳,喉头阵阵发紧,似乎说不出话来一般。        尴尬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久久流淌着,即便是上次在长安城翰林院书阁相遇那夜,陆瑾接住不甚跌落的上官婉儿之时,也没有这样强烈几乎令人快要窒息的感觉。        陆瑾心知这样一言不发的拖下去,只怕情形更是尴尬,干咳一声勉力笑道:“侍诏的动作好生麻利,若是让这些奏折掉在地上,只怕有够我们收拾了。”        上官婉儿脸红如血,顺着他的话头点头道:“陆郎说得不错,还是多亏你眼明手快。”        “其实侍诏你的身手也非常的快。”        话到此处就此完结,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上官婉儿急于摆脱这般尴尬的气氛,勉力镇定慌乱心绪,言道:“对了陆郎,现在婉儿就教授你分类奏折之法,还望你仔细听了。        ”        陆瑾点头道:“侍诏请说,在下必定洗耳恭听。”        上官婉儿点点头,脑海中思绪纷乱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愣怔半响,方才厘清思绪轻轻言道:“按照奏章呈送规制,普通的折子都是经过政事堂群相过目,商议妥当后呈送给圣人知晓并批准,除了这样的呈送途经,御史台呈送的弹劾奏折和臣子密奏却不需要经过政事堂,而是可以直达天听,除了圣人和天后,任何人都不能私自拆阅这两类奏折,因此我们主要处理的,是政事堂呈送的奏折,陆郎听明白了么?”        陆瑾轻轻颔首,示意明白。 第二六八章 裴公出奇策(上)  上官婉儿知道陆瑾向来领悟过人,为他讲解自然轻松许多,嫣然笑了笑接着说道:“政事堂实行的群相议政制,每封奏折都会写上群相商议意见送到丽景台来,由于每日奏章多不胜数,其中有小事有大事,有急事有缓事,陆郎以后需要做的,便是根据事务轻重缓急,将重要的先送给婉儿批阅,次要的随后送之。”        说完,上官婉儿随意拿起一封奏书,展开细读了一遍,言道:“陆郎请看,这一封奏书出至洛阳府,其意说的是因为前两月洛阳府准备圣人驾临相关事务,太过繁忙,以至于还未进行乡试,目前各地乡试、州试都已经完成,许多应考举子业已进京,为避免耽误今年科举,洛阳府特向圣人禀告,想尽快进行乡试和州试,以免耽搁科举举行时间。”        陆瑾闻言一怔,按照他的计划,本也是准备参加今年科举,以便获得进士身份。        根据考取科举惯例,各地士子先要通过县上的乡试,以及州府的州试后,合格者方能前来京师,参加科举考试。        陆瑾目前身在洛阳,自然也需经过洛阳县以及洛阳府的考试后,方能参加吏部举行的科举,看来要不了多久,他就须得认真备考,完成这件一直悬在心头的大事了。        其实严格说来,进士之身份就如同后世的文凭一般,是一种官场进阶的学历证明,有了它之后,既是一种对学历文采的认可,也是一种能够尽快得到晋升的依据。        就如陆瑾这般虽然已获得官身,但既非明经及第,又非进士及第的官员而言,官场之路不说一片黑暗,也可算得上前途无望,就这正九品的棋待诏之职,说不定便已是一生的顶点了。        因此而已,要不考取明经,要不考取进士,否者陆瑾一生在官场上必定很难有所作为,即便能够获得天后青睐,说不定也只是一个位卑权重的北门学士而已。        因此,这进士一定是要去考的。        上官婉儿却没有注意到陆瑾有些许走神,继续轻言细语的开口道:“按照以往惯例,洛阳府乡试州试都不需要禀告圣人,一般自行决策便可,然而这次耽搁的时间的确太久,因此才启禀圣人请求尽快进行,此类奏折可列为重要之事,自然须得尽快处理。        ”        陆瑾微微颔首,笑言道:“侍诏讲解浅显易懂,在下明白了。”        上官婉儿俏脸仍泛着丝丝红晕,犹如熟透了的苹果,悄悄瞥了陆瑾一眼,正欲继续拿起另一份奏折讲解,目光却又凝固了。        纤手伸出轻轻拿起一个长长的木匣,上官婉儿正容言道:“陆郎请看,这一份便是臣子上书圣人的机密奏折,其口以火漆密封,又贴有上书者官印封条,非圣人和天后不能开启。”        陆瑾点点头,朝着木匣上的字迹望去,却见上面写的为:礼部尚书裴行俭秘奏。        上官婉儿将木匣拿在手中翻看了一番,言道:“这封奏折既是机密,也较为紧急,容不得拖延,须得尽快送呈圣人和天后知晓,陆郎,负责奏折传呈的通事舍人就在殿外,婉儿带你前去将这封奏折交给他。”        说完之后,上官婉儿站了起来,陆瑾也是依言起身,跟着她朝着殿外走去。        通事舍人隶属于中书省,为往来传送奏折、传达旨意的官员,因为须得出入内宫,通常由宦官进行担任。        刚走到门外,陆瑾便看见一名体格壮硕的中年内侍正站在廊下,上官婉儿将奏折交给他之后,又轻轻地叮嘱了几句,那中年内侍连连点头,佛尘一扬两名金瓜武士陡然上前,护持着他快步去了。        上官婉儿回身微笑道:“陆郎,以后这些可都是你的工作呀,可不要忘了。”        陆瑾笑道:“侍诏如此指点,在下岂会相忘?大可放心。”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望着他英伟面容以及含笑嘴角,想及刚才两人那一番旖旎,心内不自觉又是一阵急促跳动。                昨夜突闻李敬玄兵败噩耗,高宗皇帝顿时气急攻心卧榻不起,今日精神稍见恢复,当看到礼部尚书裴行俭送来的秘奏后,又忍不住精神大振了。        披着一件斗篷在寝宫中转悠了数圈,高宗深知兹事体大,急忙找来武后商议对策。        夫妻俩计议半响,都认为此计似乎可行,立即让通事舍人传令,宣礼部尚书裴行俭即刻前来丽景台觐见。        丽景台为上阳宫正殿,也是君臣议事之所。        接到传令,正在皇城礼部衙门的裴行俭立即出发,不消片刻就来到了上阳宫内。        行至丽景台,高宗和武后早就在此等待,君臣见礼之后,高宗立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裴卿,依照你的谋划,此计有几成成功的把握?”        面对突兀其来的一问,裴行俭倒是有些不好回答,毕竟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任何一个小小的因素,都将影响计策达成,实在无法精确估算几成把握。        武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嗔怪地看了有些情急的高宗一眼后,方才正容言道:“圣人先不要着急,就容裴卿先将计策讲述一遍,再作定夺。”        高宗也知道自己太过急躁,点头笑了笑,抬手示意裴行俭详细禀告。        裴行俭早就成算在胸,面对高宗武后肃然的目光,拱手禀告:“启禀天皇天后,昨日天后召集群臣商议李敬玄兵败后续事宜,臣回到府中后,听府中晚辈无意提及,说的是李敬玄固然已经兵败,然而我朝并非丧失了夺回西域,重置安息西镇的机会,臣细细思忖了一番,觉得那位晚辈分析得非常不错。”        说到这里,裴行俭语调不禁缓慢而又凝重:“从目前形势看来,吐蕃钦陵虽然战胜我朝,并率大军进逼鄯州,然而相信钦陵顾及吐蕃国内形势,要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撤军,反观西域诸国,却因我军战败而会丧失警惕,绝对想不到我朝会卷土重来,若是我朝以奇计取之,倒也有一定成功的机会。        ”        “尽管目前西域诸国臣服于吐蕃,然而就实而论,许多国家的君主还是心向于我朝,若非摄于盘踞在西域的西突厥可汗阿史那都支威胁,说不定西域早就为之天变。阿史那都支依仗与吐蕃结盟,自视猖狂,不把西域国君酋长们放在眼中,加之我朝新败,断然不会有所防备,因此臣认为只要施以奇袭之策,断然可以擒获阿史那都支,平定西域。” 第二六九章 裴公出奇策(下)  高宗皇帝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问道:“敢问裴卿,要如何才能擒获阿史那都支?朝廷又需要派遣多少兵力?”        裴行俭笑了笑,回答道:“圣人,此计不奈大军,而奈人谋,臣只需一人,便可抵挡千军,畅行西域绝无他人阻拦。因此,此次出征就臣和那一人便可。”        “啊?”高宗惊呼一声,显然对裴行俭之话大吃一惊。        武后蹙眉问道:“不知裴卿口中之人,乃是谁也?”        裴行俭收敛笑容,正色回答道:“此人便是寄居在长安的波斯王泥涅师。”        一语落点,高宗皇帝和武后同时一怔,显然对裴行俭所提之人大感困惑。        波斯王朝,乃为大唐极西之地的一个王国,为丝绸之路中段,早在秦汉之时便与中原有着接触。        大唐立国不久,波斯遭到大食国入侵,波斯王亚兹德格尔德三世于公贞观十二年、十三年以及贞观二十一年、二十二年分别向强盛的唐朝请求提供军事协助,但都被太宗皇帝拒绝。        其后,波斯亡国,亚兹德格尔德也被杀死在一间磨坊之内,而波斯王子卑路斯沿着丝绸之路东逃到吐火罗,受到当地部落酋长保护,得到些许的喘息机会。        卑路斯意欲东山再起,于永徽五年遣使向唐朝求援,高宗皇帝一如唐太宗以路途太远为由,拒绝出兵,卑路斯知道大唐是他复国的唯一希望,在孤军抗衡大食的同时,于龙朔元年再次遣使向唐朝求援。        其时大唐主要对手高句丽业已苟延残喘,高宗皇帝目光渐渐转到了西域,派特使王名远入西域成立波斯都督府,并立卑路斯为当地都督,又册封卑路斯为波斯王。        然而,波斯都督府太过靠近大食,加之并没有多少军事实力,没多久就被大食吞并,波斯王卑路斯狼狈逃到长安,并受封为右武卫将军,客居在波斯胡寺当中,于三年前病故。        时才上官婉儿本一直教导他处理奏折之事,然中途却被天后派来的侍女叫去,偏殿内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上官婉儿离去时,虽没有吩咐他接下来该做何事,陆瑾却依旧根据上官婉儿所讲,继续分类周折,知道现在方才完成。        就实而论,分类奏折给陆瑾带来的感受太深了,盖因每封上奏圣人的折子,都是他先过目分类,如此一来,自然对朝廷近期大事,以及全国发生的大事知晓于心,可以说,知晓了即便是许多朝廷重臣也很难与闻的事情,可谓非常难得。        他也暗地里揣测过天后将他放到这么重要位置上的用意,其实说起来他与武后也只见了寥寥数面,谈不上有多少交情,想必这一切都是上官婉儿不遗余力的举荐之因,想及从他成为棋博士的那一天起,上官婉儿便多次相助,陆瑾心里不禁生出了阵阵感激之心。        正在他心思缥缈之际,突然一个曼妙的人影步入了偏殿。 第二七零章 痴痴李令月(上)  此女背光而入,容貌看上去有些模糊,然那身衣衫却是宫娥服饰,想来是为丽景台服侍的宫娥。        陆瑾正在犹豫是否出言询问,不意一阵熟悉的嗓音已是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轻轻飘来:“欣闻陆郎调至丽景台书房,令月特来恭贺,不知是否来迟了?”        陆瑾一愣,顿时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迎上前去微笑拱手道:“原是四娘子来了,今日在下方到丽景台,娘子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来者展颜一笑,正是穿着宫娥服饰的太平公主。        昨夜入睡之前,太平公主便已经得到上官婉儿的禀告,言及向武后推荐陆瑾之事已经成功。        听到这样的喜讯,太平公主自然是不胜欢喜,得知今日陆瑾将来上阳宫丽景台之后,不由生出了想与之见面的心思。        不过她的身份毕竟太过敏感,若冒然与陆瑾见面而被母后知晓,必定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太平公主左右思量,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不决,终是相思之情胜过了担忧之心,决心前来与陆瑾一见。        既然选择前来,太平公主自然会思谋妥当,等待了足足一上午,待听闻父皇母后召集上官婉儿前去丽景台正殿,起草一封非常重要的诏书后,她才乘机前来与陆瑾见面。        佳人用心良苦,然满腔心思却不能告知情郎,其中的苦闷谁人可知。        虽则如此,在见到陆瑾的那一霎那,太平公主立即绽放出了倾国倾城的笑意,只觉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微笑言道:“令月乃天后身边侍女,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与闻,郎君,丽景台书房可是朝廷中枢之地,处理奏折至关重要,令月闻郎君有这样的好运,真是打心眼感到高兴。”        陆瑾颔首笑道:“多谢四娘,其实这次能来丽景台书房,还是多亏上官侍诏不遗余力的举荐之故,否者以在下之才,哪会有如此的运气。   ”        上官侍诏?又是上官婉儿!        太平公主微不可觉地蹙了一下眉头,眼眸中也闪过了一丝失落之色,此事本是她思谋策划而成,上官婉儿也是迫于她太平的威仪,无奈出手相助而已,说到底,完完全全都是她的功劳,上官婉儿何德何能,让陆瑾这样语出感激?        然而,这一切她却只能藏在心里,不容陆瑾知道。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微露苦笑,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香囊荷包,递到陆瑾身前,调皮地眨了眨双目,言道:“陆郎看看此乃何物?”        陆瑾含笑点头,接过看了看,香囊荷包乃是用上好的蜀锦制成,颜色绿中带白点缀着丝丝嫣红,上面绣着盛开正茂的荷花,以及朵朵荷叶,端的是非常精致美丽。        太平公主向来不善于针织女红,这枚荷包乃是她花了极大心思方才制成,为的便是赶在七夕节之前送给陆瑾,聊表心头情意。        看到陆瑾接过荷包后,并没有露出太多的喜爱和惊喜,反倒平平常常与往日没什么两样,太平公主不由大感泄气。        虽则如此,她还是微笑开口道:“这枚荷包乃是令月闲暇时织成,今日听到郎君喜事,在恭贺郎君之余,便将此物送给郎君聊表心意,还望郎君不要嫌弃。”        说罢此话,太平公主俏脸阵阵发热,暗忖道:李令月啊李令月,你真是太没用了,堂堂太平公主,面对区区一个棋待诏,送他礼物时竟说出了聊表心意,望君不要嫌弃之话,倘若你表明身份,说不定他立即就惊喜若狂了……        正在太平公主有些郁闷之际,陆瑾将荷包拿在手中,展颜笑道:“在下原本的荷包早就破旧不堪,娘子送来此物当真是大解燃眉之急,而且做工这般精致,挂在腰间也备有面子,陆瑾在此多谢四娘了。   ”        一席话落点,太平公主心头阵阵郁闷犹如被狂风吹拂而过,陡然就消失不见了,她瞪大了美目,惊讶笑问:“郎君此言当真?”        陆瑾微笑指着自己的面颊道:“娘子看我欣喜之色,便知不会有假。”        见他此话说得俏皮,太平公主不禁咯咯笑开了。        笑罢之后,太平公主黛眉轻舒,望着陆瑾笑吟吟地开口道:“既然这枚荷包符合郎君心意,不知令月能否向郎君讨得一物呢?”        陆瑾慨然道:“娘子若有心仪之物但说无妨,在下必定不会推辞。”        太平公主美目异彩阵阵,轻声言道:“再过几天便是七夕节了,宫中宫娥向来有吟诗为乐之心,令月诗才欠佳,不知郎君能否作一首有关七夕节的诗篇,让令月能够在同伴面前炫耀一二?”        陆瑾闻言愣了愣,立即笑道:“这有何难,娘子稍等,容在下思谋片刻。”        说罢,陆瑾负手在殿内踱得几步,突然一丝灵感涌上心海,急忙行至书案边铺平一张宣纸,拿起毛笔手腕抖动,一行一行的漂亮大字已是出现在了纸上。        太平公主呆呆地望着挥毫不止的陆瑾,目光炽热而又痴迷。                斜阳晚照,火焰一般的晚霞染红了上阳宫的亭台楼阁,假山水池。        湖畔凉亭内,太平公主正斜靠软垫之上,旁边长案放置着一壶冰镇醪糟,一汪琥珀色的醪糟酒汁静静地躺在白玉碗内,等待品鉴。        太平公主心思重重,目光盯着金波粼粼湖水痴痴呆呆,半响之后,她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张保管折叠得甚为妥当的纸笺,缓慢温柔地展开,那百看不厌的字句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又是痴痴看了半响,太平公主轻轻念诵道: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念罢之后,太平公主陡然一声喟叹,低低喃喃道:“七夕七夕又七夕,今年七夕,与众不同也……”        自语声还未完结,突闻亭外脚步声响,太平公主心生警觉,将未完之话咽入喉头,转头朝着发声处望来,想要看看是哪个好事者前来打扰她的兴致。 第二七一章 痴痴李令月(下)  一袭潇洒男装,易钗而弁的上官婉儿俊俏得有些过分,就连脚步声都显得洒脱轻快,行入亭内悠然一笑,落座言道:“美酒对夕阳,公主殿下好生悠闲也!”        “好了,你就别嘲笑我了。”太平公主挥了挥手,丝毫没有想要开玩笑的意思,正容言道,“婉儿,谢谢你,若非你的相助,只怕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成功。“        上官婉儿拎起酒壶斟满白玉碗,自顾自地的饮罢一碗冰镇醪糟,感受到那股透心冰凉摄入心脾,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凉爽后,方才淡淡笑道:“你我之间,又何须说一个谢字?况且陆瑾的到来,的确为我分担很大的事务,我感激还来不及,也多亏公主深谋远虑也。”        见上官婉儿眉飞色舞的模样,太平公主很敏感地察觉到今日她似乎非常开心,想了一想又为之释然,毕竟有了陆瑾这么一个出色的帮手,想不开心都很难呐。        亭内气氛久久沉默着,两女都在欣赏着渐渐沉下宫墙的落日,不知过了多久,上官婉儿方才开口道:“你送给陆瑾的荷包,我看见了。”        太平公主闻言一震,朝着上官婉儿惊讶望来。        上官婉儿却没有察觉到太平公主惊讶的目光,淡淡言道:“荷叶荷花,公主的女红似乎见长了,如此厚意,婉儿真是惊讶不已。”        太平公主送给陆瑾荷包本是一件隐秘的女儿心意,不意被上官婉儿知晓,她的心内有些许不快,也有些许疑惑,蹙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陆瑾告诉你的?”        说到后面,想及那个可能,太平公主心头瞬间涌出了一股浓浓的酸意。        “非也。”上官婉儿轻笑转头,瞧见太平神色肃然,一时间忍不住有些错愕,急忙认真解释道:“他将荷包挂在蹀躞带上如此显眼,我回来的时候一望就瞧见了,好奇询问一下,他才告诉我是李四娘送的。”        说到“李四娘”这个称呼,上官婉儿又是忍不住笑了。           “你说他已经将本宫送的荷包挂在了蹀躞带上面?”太平公主一双美目陡然就亮了起来。        上官婉儿点头道:“对,我向陆瑾将荷包借来一观,里面不仅装着他的鱼符,而且还装有零钱,看来是准备经常使用了。”        太平公主心内暗自欣喜,俏脸笑靥如花,故作淡然地言道:“算他也有几分良心,并没有敷衍丢弃。”        “呵,堂堂太平公主送的荷包,谁人敢丢。”上官婉儿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并朝着太平公主吐了吐小香~舌,露出一个俏皮的模样。        “呀,你这丫头竟敢嘲笑本宫,看我不收拾你。”        太平公主说罢,突然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恰好将上官婉儿扑倒在软塌上面,挠向她的胳肢窝。        上官婉儿最怕太平公主使出这一招,瞬间尖叫连连,求饶声声,转眼之间,两女便笑作了一团。        打闹之后,上官婉儿扶了扶歪掉的纱罗幞头,轻叹一声言道:“不过殿下,你这样私自去见他,终归是太冒险了一点。”        太平公主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嫣然笑道:“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哎,对了,让你看看陆瑾写给本宫的七夕诗句。”        话音刚落,上官婉儿陡然就惊讶愣怔了,瞪大秀眉不能置信地望着太平公主,言道:“公主……你与陆瑾莫非已经……”        “没有,是本宫骗他写的。”太平公主轻轻一笑,将纸笺递给了上官婉儿,淡淡言道,“若是他真心真意地写给我,那就好了。”        上官婉儿接过细细一看,刚看得一眼,立即露出了专注认真之色,半响方才喟然叹息道:“好优美的诗句,好高超的文采,此人强婉儿多矣也!”        叹息之后,上官婉儿美目中露出了些许迷茫之色,似乎被这首情诗所感动,又好似想起了其余事情,半响没有出声。           听到上官婉儿对陆瑾毫不吝啬的赞美,太平公主由衷感到高兴,轻叹道:“更让本宫敬佩的,是陆瑾写这首诗时,须臾思考一蹴而就,想来古之曹子建,也不过如此。”        太平公主口中的曹子建正是三国之时大名鼎鼎的曹植,七步成诗当属才思敏捷,将陆瑾作诗之快与之想比,自然非常敬佩陆瑾的才学。        上官婉儿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恍然间,她突然想起了今天与陆瑾单独在偏殿处理奏折时,那让人心慌意乱的一幕,被他触碰过的手儿似乎还在隐隐发烫,旖旎奇妙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如潮水般侵蚀着她的心海,不知不觉中,上官婉儿俏脸飘上了两朵红晕,红过正挂在天边的晚霞。        一时之间,两女各怀心事,默默无语地注视着夕阳沉下了地平线。                今夜,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裴府,使得正堂内的所有人都震惊莫名了。        华阳夫人俏脸上闪动着惊骇之色,追问一脸平静的裴行俭道:“夫君是说,朝廷准备派你护送泥涅师前往西域?”        裴行俭捋须笑叹道:“对啊,泥涅师多次上表请求圣人归国,这次圣人终于下定决心送他回国,并派我前去护送。”        闻言,裴光庭登时就急了,言道:“阿爷,此去西域不下万里,倘若要将他送回波斯,那岂不是要走到天边?长途漫漫路途险阻,阿爷年已六十,如何能行?”        “君命难违,不行也得行。”裴行俭不能告诉家人护送泥涅师归国的真正用意,只能武断地说了一句。        端坐在正堂内的陆瑾自然发觉了得知如此消息后,裴家人止不住的担忧之情,微笑言道:“各位,昔日裴公威震西域,各国国主酋长无不景仰万分,想必这次朝廷派裴公前去的目的,也是处于这点考虑,我相信裴公此行一定能够旗开得胜,顺利凯旋。   ”        “哈哈,多谢七郎的吉言。”裴行俭悠然一笑,点头表示感谢。        他心知自己这次离家甚久,思忖一番吩咐道:“庆远、光庭,阿爷走后你二人须得专注学业,不能有丝毫懈怠,知道了么?”        “孩儿知道。”裴庆远、裴光庭两兄弟立即拱手应命。 第二七二章 七夕之夜(上)  “还有你,淮秀。”裴行俭转过视线,将目光落在了裴淮秀身上,“祖父离家之后,你须得服从祖母管教,呆在家中多专研针织女红,少去外面闯祸。”        裴淮秀朝着裴行俭吐了吐舌头,言道:“祖父放心,淮秀自有分寸。”        裴行俭长吁一口气,望着陆瑾笑道:“七郎,原本今年朝廷是准备让老夫当知贡举的,不料此番前去西域,也不知多久能归,这知贡举只怕会另选他人了,还望七郎你好好备考,待到老夫回来,能够听到你高中进士的好消息。”        陆瑾拱手言道:“裴公放心,在下一定会努力的。”        “另外还有一事。”裴行俭突地一笑,言道,“老夫书房中,有几本不错的兵书,七郎若是有空闲,不妨前去翻翻,将来说不定对你会有帮助。”        陆瑾不知道裴行俭让他翻看兵书的用意,只得点头称是。        交代完府中事情,裴行俭倍感轻松,满腔心思已是飘向了遥远的西域。                七月七,为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之日,也是世间人们纪念美好爱情的节日。        按照惯例,朝廷将在七夕节当天放开夜晚宵禁,所有坊门也将全都打开,夜不闭门,万民不仅可以乘夜涌上街头载歌载舞,更可在洛水两岸放花灯,猜灯谜,吟诗作赋,登船游玩,场面非常的热闹。        乘着这个机会,陆瑾也从繁杂的文案事务中脱身而出,获得一天难得的假期,天刚亮他便起床练剑,出得一身大汗之后沐浴洁身,顿觉周身舒坦无比。        前日裴行俭已是离开洛阳而去,少了裴行俭,整个裴府自然冷清了不少,华阳夫人几乎不来正堂就食,空落落地剩下一干晚辈,倒也少了几番严肃,多了几番活泼。           正午餐食间,裴光庭和裴庆远两兄弟正大肆议论着白马寺在洛河上修建的一盏偌大莲花花灯,绘声绘色的描述就连陆瑾也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呵,姐夫,七郎,你们可没看见那盏花灯的庞大。”裴光庭的嗓音尚有一丝稚嫩感觉,对着苏味道和陆瑾娓娓叙说道,“听闻早在圣人驾临洛阳之初,白马寺的那群和尚便思谋着要在七夕节献礼,制作一盏庞大花灯,祝愿圣人天后身体康健,半个月之前,白马寺雇佣了不少手工艺人,行至洛河边编织花灯骨架,制作成一朵硕大莲花的形状,据说长宽皆有十丈,恍若一个巨大的圆盘,届时莲花花灯放在水里逆流牵行,可顺着洛河从城东直达天津桥,以供宫楼上的圣人天后观赏。”        及至闻言,苏味道忍不住捋须笑了,言道:“七夕节乃宣扬情~爱之节,没想到那些视人间情~爱为蛇蝎的和尚,也有心思捣弄花灯,呵,真是有趣也!”        听罢苏味道的话,裴淮秀轻轻一哼,开口道:“和尚本就入世修行,岂会不被红尘所扰?即便是辩机和尚那样的有名高僧,不也情迷于高阳公主石榴裙下么?制作一盏花灯有什么奇怪的。”        听罢这般荒诞之言,裴凌青深深蹙起了眉头,埋怨言道:“淮秀,辩机和尚与高阳公主本是孽情,身为女儿家岂能说出这般言语?记住,端庄高贵才是妇人美德。”        裴淮秀倒也对她这位小姑颇为忌惮,听罢此话,受教点头一笑:“知道啦,大不了以后我不说便是。”        陆瑾微笑言道:“其实和尚们制作花灯的用意不难猜测,与男女之情无涉,想的是如何讨圣人和天后高兴罢了。前些日子鸿胪寺送来一篇奏折,言及白马寺寺庙破败凋零,急需修葺维护,想来应与此事有关。”        “七郎身居中枢,真是消息灵通啊。”苏味道悠然一笑,言道:“我朝历来崇尚道教,对佛教一直采取不冷不热的态度,不过当今天后却罕见对佛教颇有兴趣,不仅多次召见高僧入朝上殿,前不久更在长安城内举行了一场佛教法事,翻译天竺经书,弘扬佛法,佛教徒对于天后,自然是非常感激。   ”        “不管如何,这样庞大的莲花花灯,我等自然要去看一下。”裴庆远气赳赳地说得一句,转头问向陆瑾道,“七郎,夜晚呆在家中岂不无聊,要不随我们一道出去玩耍如何?”        陆瑾想来这段时间事务繁忙,有如此散心机会倒也不错,欣然点头道:“好,自当与二郎三郎一道前往。”        闻言,裴淮秀也是大起兴趣,急忙开口道:“二叔父,淮秀也想跟着你们一并前去游玩。”        裴庆远闻言犹豫,将目光望向了裴凌青,显然准备听从阿姐的意见。        裴凌青尚在思忖当中,苏味道已是悠然笑道:“娘子啊,淮秀这段时间呆在家中也鲜少出去,今天难得七夕,就让她与二郎他们一道去吧,况且有七郎在一路看着她,想来也不会多生祸事。”        裴凌青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点头言道:“好吧,就依夫君之意。”说完,将视线专向陆瑾,笑语言道,“七郎,奴就将淮秀交给你了,你可得替我看好她。”        陆瑾点头笑道:“大娘子放心,在下明白了。”        裴淮秀瞥了陆瑾一眼,却是满不在乎地冷哼出声。        夜幕降临,洛阳城内花灯招展,流光溢彩,宛如天河般灿烂无垠,人们纷纷走出坊门涌上大街,车水马龙往来不断,处处热闹非凡。        从正南定鼎门到天津桥的长街可达皇宫之下,故又名为“天街”,此街宽达四十丈,乃是用青砖铺成,道旁种有榆树、槐树,今夜所有树木都被路人披红挂绿装点一新,不少树干上甚至还挂着用以照明的灯笼,棵棵相连接连不断。        作为洛阳城的主干道,此时的天街早就是人山人海一片,陆瑾等人刚走出裴府大门,顿时被外面黑压压的人群震惊住了。        好在他们也没打算前去长街闲逛,而是绕着尚善坊坊墙行至洛水岸边,漫步于河岸草地上,欣赏着河中的点点灯光。 第二七三章 七夕之夜(下)  自古以来,民间皆有在水中放花灯的传统,特别是那些年轻娘子更是喜爱此道。        陆瑾一路行来,随处可见袅袅婷婷的丽人拿着自己亲手扎成的花灯,将之放入河中水波逐流,一盏又一盏汇聚入河,点点闪烁使得洛河犹如天河一般璀璨闪烁。        娘子们满带寄托地放着花灯,郎君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好事者们总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寻得一个合适地段,拿着长杆拦截着飘下的花灯,每每看到花灯上精彩的绘画,以及上面绝妙诗句,总会惹来郎君们阵阵惊叹嬉笑之声,更有登徒儿临时起意,凭借着娘子们留下的诗句补充几句,彰显着文采风流。        陆瑾自然没有兴趣去拦截顺流而下的花灯,反倒是童心未灭的裴光庭屁颠屁颠找来一根竹竿,行至水边捣弄片刻,终顺利拦截住一盏花灯。        那花灯乃是做成的蜻蜓形状,飞翅长长颇为精巧,可见制作者必定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娘子。        裴光庭提着花灯细细一看,惊讶笑道:“噢呀,二兄,七郎,这盏花灯上的情诗真是不错,一叶题诗入洛水,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风取次行。实乃妙也!”        陆瑾含笑点头道:“此诗略显哀怨,想来是制作花灯的娘子尚未找到情~爱归属,以至于才说什么谁人与之酬和。”        “是呀。”裴庆远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目光望向花灯飘来的上游,满是憧憬地言道:“也不知是何等丽人儿?能够写出这样的诗句,可惜不留其名,终生不可见也!”        裴淮秀虽是裴庆远侄女,然年龄却是与裴庆远相差无几,闻言冷哼道:“看来二叔是对这位未及蒙面的娘子动心了,要不我们为你打听一下,待找到制作花灯的娘子,再让祖母为你提亲,你看如何?”        裴庆远闻言大窘,连连摇手道:“某醉心学业,尚无娶妻打算,淮秀笑谈笑谈。”        见他这般模样,陆瑾和裴光庭皆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将蜻蜓花灯重新放入河水漂流,裴光庭拍了拍湿漉漉的手儿,对着裴淮秀言道:“今日放灯无数,淮秀难道不想放一盏花灯么?哎,我瞧见时才河堤边似乎有个卖花灯的老丈,要不你也去买来一盏玩玩?”        话音刚落,裴淮秀已是摇手道:“免了,即便买来花灯,也不知在上面写什么才好,况且今晚的主角可是白马寺制作的那盏庞大的莲花花灯,待会看到此灯便是足够了。”        不知不觉中,四人已是走到了新中桥附近,这座桥乃为洛阳城内横跨洛水的四座桥梁之一,连接着洛水北岸的承福坊和南岸道德坊,也是人流较多,非常热闹的河段。        漫步河堤,陆瑾遥望着浩荡东流的洛水,不知不觉中,河流上已是飘荡了数艘花灯招展的画舫,隐隐有丝竹管弦声顺着河风飘来。        陆瑾知道能够在今夜飘荡于洛河之上画舫,其主人必定非富即贵,极有身份,想来也是,画舫出游远离河堤人流喧嚣,既可耳闻丝竹之声,又可近观飘荡在河中的花灯,正是贵胄们最为喜欢的观灯方式。        正在他感叹间,一群白衣飘飘的士子突然对面行来,人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照明用的灯笼,轻声说笑不断。        陆瑾浑不在意,刚要与之擦肩而过,不意那群士子中突有人轻轻地“咦”了一声,站住脚步猛然大笑道:“陆兄如何在这里?哈哈,你我真是何处不相逢啊。”        陆瑾定眼一看,这才发现出言者乃是解琬,惊讶笑道:“原是解郎,请恕在下眼拙,刚才竟没有注意。”        闻言,解琬立即笑说无妨,陆瑾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群白衣士子全是解琬同科进士,郭元振更是身在其中,不过他与郭元振向来交恶,因此对方即看见了他,也是装作在与旁人说笑,而不理不睬。        出于礼节,陆瑾笑着言道:“二郎三郎,这位郎君乃是吾在翰林院的同僚,新科进士解琬。   解郎,这两位乃是裴尚书之子,裴光庭与裴庆远。”        陆瑾介绍完毕后,三人立即相互拱手问好。        解琬颔首一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站在旁边的裴淮秀,见她容颜绝色,身形婀娜,首次露出了惊讶之色。        陆瑾恍然笑了笑,言道:“对了,忘了替你引介,这位娘子乃是裴尚书孙女。”        解琬连忙谦谦一礼道:“在下解琬,见过裴娘子。”        裴淮秀不太喜欢这样的场面,加之心思也不在此处,有些敷衍地点头道:“解郎不必多礼。”        见陆瑾一行漫步河堤似乎无所事事,解琬殷情邀请道:“陆兄,今日座主在画舫设宴,欣赏河中彩灯,与宴者多位朝廷贵胄,我等也在受邀之列,要不陆兄你们也随我等一道前去,不知意下如何?”        陆瑾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我等不请自去,似乎有些不妥吧?”        解琬爽朗笑道:“座主一直对陆郎颇为赏识,陆郎能去,想必座主一定非常高兴,况且两位裴郎君和裴娘子乃是裴尚书子孙,说起来与座主也是同出一门,更加用不着客套了。“        裴光庭等人这才知道原来解琬的座主,竟是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的裴炎,说起来皆是同处于河东裴氏之人,而且裴炎在朝中与裴行俭素来交厚,的确算不得外人。        裴光庭少年心性,听到可以荡舟洛河,立即是不胜欢喜,点头笑道:“二兄,七郎,解郎拳拳盛意邀请,我等不去实在说不过去,不如就去见识一下如何?”        陆瑾尚在沉吟中,裴庆远已是颔首一笑:“好,正巧我也想去拜会裴相,那就多谢解郎君的美意了。   ”        眼见裴庆远兄弟二人都已经答应了下来,陆瑾不便推脱,也是颔首道:“那好吧,我等那就打扰了。”        裴炎待客的画舫停在新中桥附近,离此地倒也不远,陆瑾一行跟随解琬等人缓步慢行,不多时就到得了画舫旁边。 第二七四章 调虎离山(上)  那艘画舫船体宽阔,帐幔飘飘,船身四周悬挂着流光四溢的花灯,几个歌伎正跪坐船头奏着一首欢快的曲子,琴声叮咚美妙,悠悠荡荡地随着河风飘荡不止。        大概是许多客人还未到来,画舫停在河边并没有开船,陆瑾刚走到码头之上,便看见身着一领淡蓝色圆领衫的裴炎正有说有笑地陪一人登船。        那人未戴幞头长发散乱,大袖飘飘洒脱不羁,脚上更是穿着一双厚齿木屐,行在通往画舫的船板上咯吱作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范。        见陆瑾目光沉吟,盯着那人不说话,解琬微笑解释道:“时才由座主亲自陪同登船之人,乃是朝廷正谏大夫明崇俨。不知七郎是否认识?”        “见过。”陆瑾淡淡一句,表现得很是冷淡。        明崇俨乃是圣人和天后身边最当红的宠臣,也是许多朝臣巴结的对象,然而说起来,陆瑾心内却是非常看不起此人的。        不仅因为明崇俨乃是靠着那些怪力乱神的飘渺之道得宠于二圣,更为令陆瑾不齿的,是此人妖言惑众妄议储君,其为人品性之卑劣,实在可见一般,陆瑾不屑此等品行也是当然。        不过从裴炎刚才的模样来看,谈笑间似乎对明崇俨甚为巴结,想及堂堂丞相在区区正五品正谏大夫面前低眉敛目,陆瑾心里登时浑然不是滋味。        此际,离画舫不过二十来丈远的临河木楼内,端坐楼阁第三层的两位俊俏郎君也将时才那一切尽收眼底。        见到明崇俨走入画舫之内,那面容柔美的俏郎君不禁阴柔一笑,把玩着指间酒杯言道:“十七郎果然算无遗策,明崇俨那狗贼终是登船了。”        崔若颜微微欠身颔首,淡淡言道:“在下几多打听,才知道今夜裴炎将在画舫中宴请明崇俨,为了这一天,若颜已经准备多时了,誓要取下明崇俨的首级以报太子殿下,赵郎君在此安心观看明崇俨人头落地便可。   ”        与崔若颜对话的,正是太子李贤最为信赖的宠侍赵道生。        赵道生将酒杯凑到唇边,勾起兰花指非常优雅地一饮而尽,掏出怀中锦帕沾了沾红艳唇角,方才言道:“这次太子殿下令本郎君出宫,就是为了观看明崇俨那狗贼是如何死的,十七郎做的很好,本郎君回去之后一定会将发生的一切详细禀告殿下知晓,想必殿下也会非常高兴。”        崔若颜微笑着拱手致谢,直到视线移开赵道生,落向不远处的画舫后,唇角才露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轻蔑之意。        崔若颜与李贤相交已久,深知这赵道生乃是李贤非常信赖的亲信,不仅如此,他还是李贤最为喜爱的男宠,其阴阴柔柔之风让李贤是如痴如醉,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崔若颜知道豪门大族尚有豢养男宠之风,皇室之中更是如此,有这嗜好的并不在少数,就如昔日太宗之时的太子李承乾,也被一个太常寺的乐工迷得是晕头转向。        不过令崔若颜鄙夷的,乃是赵道生为一个非常低贱的户奴,而且为人贪婪无知,面对太子所赠金银财物竟丝毫不避嫌,有多少收多少,可谓恶名在外。        这样一个人物,自然令崔若颜打心眼里感到轻蔑。        目光正在游离飘忽间,崔若颜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画舫边,看似将要登船,陡然间,崔若颜俏脸登时为之色变,起身言道:“糟糕,不好。”        赵道生惊讶地望向崔若颜,开口道:“十七郎君此言何意?”        崔若颜也不理他,怔怔注视半响,这才喃喃道:“没想到他也在裴炎受邀之列,如此一来,情况倒是有些棘手了。”        说罢,崔若颜指点着正站在画舫旁边的一人,沉声言道:“此人名为陆瑾,武功高强可与长安名侠江流儿战成平手,若他在船上,只怕会让我们行刺明崇俨的计划平添几分变数,须将他引走才行。   ”        “那不知十七郎可有妙计?”赵道生听到情况有变,顿时有些紧张,他本是绣花枕头一个,自然想不到好的办法,只能满是期盼地望着崔若颜,显然将心头的希望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崔若颜蹙着眉头在房内转悠半响,陡然间计上心来,纤手一拍轻笑道:“有了,用这个方法必定可以引来陆瑾。”        说完之后,崔若颜亲自打开房门,对着侍立门边的魁梧护卫一阵耳语,又对他朝着窗外指点一二,魁梧卫士连连点头,急忙下楼而去。        安排妥当后,崔若颜轻吁出声,回身走入了房内,却没有心思继续饮酒,美目视线紧随陆瑾再也没有离开。        片刻之后,那名魁梧卫士就来到了洛水岸边。        他左右四顾了一下,待看到站在画舫前正欲他人有说有笑的陆瑾时,双目不禁为之一亮,略微思忖半响,他轻轻笑了笑,举步朝着陆瑾身旁的裴淮秀走了过去。        此刻,裴淮秀正在满是欣赏地倾听着船头歌伎所奏之乐,恍然未觉有人欺身而上。        魁梧卫士眼明手快,在靠近裴淮秀的那一霎那,手臂一撞大手伸出极为巧妙地摘下她悬在腰间的荷包,动作快得实在匪夷所思。        专注中的裴淮秀只感肩膀一痛,回眸一看,却是有人不甚撞了过来。        七夕之夜游人如织,往来行走多得是接踵摩肩,被旁人不小心撞了一下也并非奇事。        裴淮秀颇为恼怒地瞪了撞着自己那人一眼,正欲开头训斥几句,不意那人却是露齿一笑,右手扬起手掌摊开,一个精致的荷包正悬在手指上晃来晃去。        见状,裴淮秀陡然一愣,只是突然觉得那个荷包看上去似乎有些熟悉,须臾之间,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从她心头闪过,使得她的美目陡然瞪大了,咬牙切齿地怒声道:“好贼子,竟敢偷本娘子的荷包,真是找死。   ”言罢掌成手刀,已是朝着那人的脖颈劈去。        魁梧卫士不知这美丽娘子竟是个练家子,一时之间大感意外,好在他此行本就是为了吸引陆瑾的注意力,倒也不见慌乱,向后猛推数步躲过裴淮秀袭来之掌,得意笑了笑,转身就钻入了人群当中。 第二七五章 调虎离山(下)  陆瑾这才发现身旁有异,问道:“淮秀,怎么了?”        “那人偷我的荷包。”裴淮秀头也不回,说得一句已是提起长裙朝着魁梧卫士追去。        此时裴光庭、裴庆远两兄弟均已上船,陆瑾深怕裴淮秀孤身追贼会出现什么意外,来不及多想,也是紧跟裴淮秀而去。        那魁梧卫士本就是崔若颜身旁近侍,武功比起君海棠也是差不了多少,今夜君海棠不在,他更是担负起了保护崔若颜的重任,当他看见郎君让他引开的那名白衣郎君也跟着前来时,立即便是心头大定了。        虽然郎君说过那白衣郎君武功高强,然而魁梧卫士自负甚高,加之对郎君之话也有点心存怀疑,忍不住想要戏耍他们一番,使得他们不能再去搅扰郎君的大事。        魁梧卫士应付裴淮秀这三脚猫的功夫自然是轻松无比,正在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游人之间时,突然感觉到右侧一阵劲风袭来,心内立即大生警惕之心,抬起手肘便朝着劲风来处撞击而去。        只闻一声沉闷之音,魁梧卫士陡然觉得自己的手肘仿佛击在了一块大石上,竟是痛彻心扉又酸又麻。        跟在他身后的裴淮秀见状大喜,急忙高声道:“陆瑾,快,拦住他。”        魁梧卫士骇然一望,这才发现本以为一直被他甩在身后的白衣郎君,已是不知不觉挡在了他的面前,而陆瑾眼见此人竟能挡下自己这一击,也不禁生出了丝丝疑惑,毕竟在他的印象中,这些偷包小贼都是寻常人物,根本不可能有挡住自己攻击的实力。        心思转瞬须臾,陆瑾脸上神色变为慎重,手掌成爪欺身而上,直攻魁梧卫士的胸膛。        见陆瑾袭来速度快如鬼魅,魁梧卫士这才知道郎君之话所言非虚,于是他再也不敢有所托大,双腿用力一蹬地面,整个人竟堤岸上弹跃而起,飞身投入了滚滚滔滔的洛水当中。           陆瑾追击不及,飞步赶到河堤边缘,望着水流不断的洛水,一时之间大感愕然。        此刻看到有人落水,周边游人全都聚上前来指指点点,裴淮秀这才赶上,瞧见已没有了那可恶贼人的影子,望着陆瑾气急败坏地言道:“那贼人莫非是跳水跑了?”        陆瑾苦笑着点了点头,正欲开头,突闻旁观人们一阵惊讶喧哗,举目朝着河中一望,才发现偷荷包的贼子已是浮上了水面,正对着他们极为得意地挥手挑衅。        见到这一幕,裴淮秀登时气得不轻,心念荷包中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物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陡然就将她袭卷,使得小脸愤激变红。        陆瑾见她娇躯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瑟瑟抖动不止,一声轻叹,安慰言道:“算了,大不了……”        一言还未了结,置若罔闻的裴淮秀终是忍不住了,莲足猛然急促前行数步,来到河堤边缘纵身跃下,飞溅而起的水花沾满陆瑾一身。        眼见这美丽娘子竟然跳入河水中追击蟊贼,围观人们惊讶更甚,更有几名好事郎君慨然解衣,想要随同裴淮秀一道前去追击贼人。        然而,却是有人抢先了。        担心裴淮秀出现意外,陆瑾连衣服未来得及脱下,飞身跳入了洛水当中,朝着裴淮秀拼命游去。        阁楼之上,崔若颜自然将刚才河堤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当看见卫士跳河而遁顺利将陆瑾吸引而去后,一直悬着的心儿终是落地了。        回身长案重斟美酒,崔若颜微笑言道:“大功告成,陆瑾这一离去,想必再也没有人能够拦住海棠也!”        “十七郎君果然智谋高深,竟想到了这般调虎离山之计。”闻言,赵道生立即忍不住抚掌而笑。           崔若颜端起酒杯浅斟一口,这才解释道:“那娘子本是裴行俭孙女,我曾在裴公寿宴上与之有一面之缘,陆瑾此人向来仗义好侠,见到那位裴娘子荷包被偷,一定不会就此袖手旁观,前去追讨自是情理之中。”        赵道生听得一阵颔首,端起酒壶亲自替崔若颜斟满杯酒,其后又端起自己的酒杯笑言道:“道生仅此一杯,先预祝今夜大功告成,十七郎君请酒。”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崔若颜微微一笑,也是举起酒杯饮干了。        洛河水深无险可通漕船,整条河面看似波澜不惊悠悠荡荡,然而人游其中才方知水流凶猛,未及游至河中,陆瑾便感觉到了滚滚滔滔汹涌而来的水流将他冲得不知不觉偏离了方向。        此刻刚到亥时,天空明月皎洁撒下一片银辉,加之河流中不断有花灯顺流而下,倒也不怕视线昏暗,眼见自己离前面的裴淮秀不过数丈距离,陆瑾大感安心,然虽如此,他依旧紧紧地跟在裴淮秀的后面,深怕正在追击蟊贼的她出现什么意外。        想来好端端登上画舫欣赏花灯的妙事,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蟊贼,瞬间化为了泡影,而且还逼得自己跳入河中与裴淮秀一并追击,陆瑾不由生出了啼笑皆非之感。        说来也怪,如裴淮秀这般的大家闺秀,堂堂当朝礼部尚书孙女,能够会水当真是非常的罕见,毕竟那些名门贵女几乎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偶尔行至河边游玩,也不会宽衣下水,这裴淮秀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另类。        而且此女个性好强冲动,不喜女红痴迷于舞刀弄剑,就连裴行俭也对她大是无可奈何,如果今夜非是她的冲动,岂会这般七夕之夜游在河中狼狈不堪?        心思闪烁间,不知不觉已是游到了洛河中段,这里的水流更显湍急,即便是陆瑾的善水,此际游起来也大感乏力。        裴淮秀刚才本是一时冲动跳入河中追贼,她自小到大,也只是在几条水流平缓的小河中游过数次,何曾来到过如洛水这般宽阔的大河,刚游了不久心内便是阵阵发紧,一股懊悔之情弥漫了心内。           然而现在已经游至河流中心,加之那可恶的小贼就在前方不过十丈距离,容不得他退缩,裴淮秀银牙一咬,犹如一只美人鱼般破水前行继续追击。 第二七六章 霎那美景  洛河实在太过宽阔了,游了许久的裴淮秀渐渐感觉到疲乏感向着自己袭来,划水的双臂也如同灌满了铅,变得沉重无比,整个身子软绵绵没有半分力道,竟是只能跟随着水流向着下游飘去。        心知在这么下去,自己必定只有溺亡一途,裴淮秀心头大感慌乱,她娇喘连连手划脚瞪,想要试图稳住身子,继续朝着对岸游去,尝试一番,却依旧是徒劳无功。        这时,一个大浪翻滚着波涛猛然袭来,掀起水波直接击在了裴淮秀软绵绵的身上。        裴淮秀已是强弩之末,顿被汹涌水流带入了水中,慌乱之余,她手足乱蹬想要冲出水面,然却不慎连连吞入河水,呛得她口鼻生疼喉咙剧痛,就这么直往下沉。        骤然之间,裴淮秀面色灰白心思绝望,一股冷冰冰的感觉直渗心头,许多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不止:我要死了吗?这样死好难看。祖父知道了一定会非常伤心吧。不,我不要就这么死去?谁来救我?        正在裴淮秀连连呛水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一只有力的胳膊突然紧紧地箍住了她的杨柳细腰,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只感觉到一股强有力的力道带她浮上了水面,久违的空气顿时钻入鼻端,使得她忍不住大口贪婪地呼吸了起来。        见到面色苍白疲惫的裴淮秀,向来好脾气的陆瑾终是忍不住怒了,厉声喝斥道:“你这个蠢女人,为了区区一个荷包就不要命了?谁让你刚才跳入河中的?真是愚蠢至极!”        若是平常,陆瑾这样的口气必定会使裴淮秀气愤不已,说不定立即便会与之昂昂顶上,然而此时这样的话听在裴淮秀耳朵里,却无异于天籁之音,使得她一直悬着的心儿瞬间安稳落地,也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就这么软绵绵地被他一手圈住腰间抱在了怀中。        陆瑾气喘如牛显然也累得不轻,加之现在又须腾出一只手抱住裴淮秀,游水更是非常的乏力。        好在他水性尚佳,加之习武之人体力不错,倒也勉强支持着,不过游水姿态再也没有了起先的灵敏。           不知过了多久,陆瑾方才带着裴淮秀狼狈地游至对岸。        此处为一个满是芦苇的河滩地,岸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头,陆瑾刚环抱着裴淮秀走上结实地面,顿觉一阵乏力感袭来,不禁长吁一声办跪在了地上,与之同时,还不忘将裴淮秀轻轻地放在地面。        此时裴淮秀的心境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望着为了救自己而累得不轻的陆瑾,心内五味陈杂,百感交集,洁白如玉的贝齿轻轻地咬着朱唇,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一时之间,气氛尴尬又微带沉默。        陆瑾剧烈地喘息了数声,待到顺过气来之后,瞥了裴淮秀一眼,没好气地言道:“喂,你为何不啃声了?”        裴淮秀心内又是惭愧又是懊恼,生平第一次对陆瑾产生了些许感激之情,坐起身子低着头轻轻言道:“若非是我刚才太过冲动,也不会深陷这般险境,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说到“救命之恩”四个字时,声音已是微不可闻。        陆瑾见裴淮秀模样,心头原本的几分恼怒也为之烟消云散了,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教训裴淮秀一番,然而话到嘴边终是咽了下去,挥手叹息道:“算了,当我倒霉好了,谁让出门答应了大娘子,好好的照顾你。”        裴淮秀沉默无言,抬起美目望着陆瑾,却见他已是从地上站了起来,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着身躯,将那完美曲线勾勒而出展现在她的眼前,顿给她带来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看着看着,那张美丽的俏脸竟是飞上了两朵红晕。        陆瑾却没有发现裴淮秀的异样,撩起衣袂自顾自地的拧着水儿,言道:“目前虽是夏天,然而洛河之水太过冰凉,我们还是得尽快买一套干爽的衣服为上,以免不小心着凉感冒。喂,你可知附近何处有衣物店?”        话音落点,陆瑾不经意地朝着裴淮秀一看,却见她正目光盈盈地望着自己,随即又为之一愣。           然而陆瑾的愣怔只持续了须臾之间,目光下移,他的一双虎目陡然就瞪大了。        月光皎洁,照得裴淮秀俏脸美如晶玉,此际跪坐于地的她身形曼妙,湿漉漉的衣服彻底的紧贴在了身上,高耸的胸脯不经意地微微挺起,夏衫单薄,隐隐可见白色短襦下的紫色柯子,将胸脯上的那一对浑圆玉~乳完美地勾勒而出。        陆瑾何曾见过这般动人的风景,顿觉一股热血直贯头顶,脑海中如遭雷鸣般昏昏沉沉不止,想要移开双目,然而视线却又不能自主地停留其上,一时之间不禁呆愣住了。        裴淮秀很快发现他神色有异,顺着他的视线一望,这才发现胸前水渍已将自己那一对****勾~勒而出,将完美的线条清晰地呈现在陆瑾的眼前。        须臾间,裴淮秀陡然一声尖叫,手臂护胸慌乱站起,情急意乱间看到陆瑾居然还在明目张胆地望着自己的胸脯,浑身酥麻麻的同时,颤声喝斥道:“你……看什么看,登徒子!”        陆瑾如梦初醒,立即大感窘迫,面颊也不由浮现出丝丝红色,正不知该要如何辩解,一阵突如其来的笑骂立即转移了两人的视线:“哟,诸位快看快看,那里还有一对野合的鸳鸯哩。”        一句“野合的鸳鸯”顿让陆瑾和裴淮秀呆如木鸡,举目望去,不远处的河堤上正站着一群好事郎君,阵阵嬉笑喧哗清晰传来:        “噢呀,果然如此,王兄好眼力!”        “哈哈,有那么等不及么?就这么在芦苇丛中野合,实在败坏风景啊。”        “呀,看看看,那小娘子生得多俊啊,当真算得上一个美人儿。”        ……        不堪入耳的话犹如尖刀般直刺裴淮秀的心儿,陡然之间,一股怒气瞬间笼罩了全身,湿漉漉的娇躯更是气得阵阵发抖,怒声言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本娘子过来收你你们。   ”        “哟,美人儿真是凶啊,你要如何收拾我们了?”        “哈哈哈哈,见王郎君这般俊俏人物,这******自然是想与王郎君较量一番床榻功夫。”        听到这般污言秽语,裴淮秀面颊阵红阵青,心内又是恼怒又是羞愤,一双美目几近快要喷出火来。 第二七七章 红莲之焰(上)  然而还未等到裴淮秀动手,却见一道人影已是鬼魅般地冲入那群好事郎君之间,一阵惊呼吵闹之后,便是“啪啪啪”的耳光声以及阵阵哀嚎之声。        裴淮秀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陆瑾已是冲上了河堤,正对着那群好事郎君大打出手。        见状,她登时心头一喜,高声一句:“七郎干得好。”也轻快地飞步上堤。        这群好事郎君本就是盘踞在市坊中的一些地痞无赖,面对陆瑾这般武功超绝者自然不是对手,没几下便是被他打得狼狈逃窜。        这时,裴淮秀又堪堪赶到,想及时才那番侮辱之言,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他们,抓住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后,方才一泄心头之恨。        眼见他们连连求饶落荒而逃,裴淮秀愣了愣,突地咯咯笑开,模样好不欢畅。        陆瑾一头雾水,没好气地问道:“教训几个登徒子而已,何须这般开心?”        裴淮秀笑声依旧,突然间又记得一事,收敛笑容微带促狭地言道:“说起登徒子,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你说本娘子是否也该教训他一顿?”        话音刚落,陆瑾立即为之汗颜,他这般热心地抢来教训这群登徒子,无不想要摆脱时才那份尴尬之意,没想到此时却又被裴淮秀旧事重提,那份本已经消散的尴尬感觉又将他笼罩。        好在裴淮秀也没有继续追究之意,挥手笑言道:“算了,就看在你今夜救了本娘子一命,此事就与你一笔勾销。”        闻言,陆瑾大觉哭笑不得,救命之恩就这般为之相抵,在任何人看来,都绝对不会是一件划算的买卖,好在他也没有要让对方报恩之意,顺势点头笑道:“娘子这般大度,真让在下惭愧啊。”        裴淮秀却没有听出陆瑾话中的揶揄之意,还以为是他真心真意地赞扬自己,无不得意地言道:“那是当然,以前你与本娘子相交甚浅,自然不知我的秉性,不过现在得知也是不迟。   ”        陆瑾想笑又不好笑,只得敷衍颔首,正在寻思前往市坊购买干爽衣物,却听见身旁的裴淮秀高声惊呼道:“呀,七郎,快看,花灯,好大的莲花花灯。”        陆瑾愕然一望,便看见一朵偌大无比的莲花花灯正从洛水逆流而上,向着上游悠悠飘去,引来两岸阵阵惊叹。                白马寺始建于东汉时期,为中原大地久负盛名的佛教寺庙之一。        相传东汉永平年间,汉明帝刘庄夜宿南宫,梦一个身高六丈,头顶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来,在殿庭飞绕。        次日晨,汉明帝将此梦告诉给大臣们,博士傅毅启奏说“西方有神,称为佛,就像您梦到的那样”。汉明帝听罢大喜,派大臣蔡音、秦景等十余人出使西域,拜求佛经、佛法。        蔡音、秦景等人告别洛阳后,踏上“西天取经”的万里征途,在西域遇到天竺高僧摄摩腾、竺法兰,于是恳请二位高僧东赴汉朝弘法布教,天竺高僧欣然允诺,用白马驮载佛经、佛像同返汉都洛阳。        汉明帝见到佛经、佛像,十分高兴,对二位高僧极为礼重,亲自予以接待,并在洛阳西雍门外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取名“白马寺”,而这座寺庙,更是成为佛教正式传入中土所建的第一座寺庙,有中国佛教的“祖庭”和“释源”之称。        然而东汉之后战火频仍,洛阳城作为中原腹心地带,也是战火不止,白马寺自然而然也经常遭遇战火洗礼。        及至如今大唐盛世天下大定,洛阳城繁荣如昨,白马寺却因为唐朝皇帝不太重视佛教的关系,寺庙残破凋敝,佛像斑驳脱落,院内更是杂草丛生,处处流淌着衰败。           如今白马寺主持名曰法相,乃是当世非常具有名气的高僧,他无意听闻当今执掌朝廷大权的天后崇信佛教,于是乎计上心来,准备在七夕节之夜制作一盏巨大的莲花花灯,以贺天皇天后圣体康健。        当然,若是天皇天后能够布施钱物修葺一下破旧的白马寺,那就再好不过了。        法相和尚心思很简单,制作花灯却是一丝不苟,所有的用料做工都是由他亲自监督完成,更为值得一提的是,法相本是绘画大家,莲花花灯全是由他亲手绘画而成,可谓倾尽了心思。        及至今夜莲花花灯悠悠漂浮在洛水之上,朝着上游皇宫而去,法相和尚更是止不住的欣慰,脑海中已是幻想着天皇天后见到花灯后的惊喜。        因需逆流而上,莲花花灯故要数艘舟船在江面上驾拉,栓着花灯的绳子条条长约十丈,分别从前方以及左右方三艘舟船上延伸而出,牢牢地系在花灯低端,犹如天车拉日牵引缓行,端的是蔚为壮观。        白马寺制作的这盏莲花花灯早就已经名震洛都,今晚一经亮相,顿时成为了洛河两岸人们焦点所在,不仅河堤上围满了看热闹的游人,沿河坊墙屋顶也是聚上了登高远望者,郎君们扶着老人,娘子们抱着孩童,个个睁大双目兴奋指点,雀跃阵阵欢呼声声,将七夕之夜的气氛带入了高潮。        陆瑾和裴淮秀并肩站在河堤上遥遥远观,自然也是看得叹为观止,可惜两人所在之处离莲花花灯实在太过遥远,看得却不是太过真切,不禁让陆瑾微感遗憾。        观灯最佳处,当属河面上飘荡着的那几艘画舫,裴炎备宴的画舫自然也算是其中一艘。        按照大唐惯例,为官者若是成为了宰相,那就须得置办一场“烧尾宴”,邀请官场好友以示庆贺。        所谓“烧尾”,乃是取其“神龙烧尾,直上青云之欹意”。        相传每年春季,黄河鲤鱼溯水而上,欲游过龙门,然而龙门水急,鲤鱼屡屡被冲击下去,当鲤鱼经多次逆游仍不能过龙门时,便会将游进改为跳跃,迎惊涛,劈骇浪,一跃上龙门,此时,鲤鱼必遭雷电袭击,尾巴被烧掉,从而变为真龙,可见为官者举行“烧尾宴”之含义颇深。           今夜裴炎邀请官场好友,在畅游洛河欣赏花灯的时候,其意也是为了举办“烧尾宴”,庆贺自己荣升丞相之喜。 第二七八章 红莲之焰(下)  这艘画舫乃是裴炎专门租借而来,起楼三层的规模在民间来说端的是非常少见,今夜入座的贵客们分为三层而坐,第一层为他的门人故吏,第二层为女眷亲友,第三层便是他在官场的数十位好友,端的是满堂冠带济济一堂。        而其中最为显赫者,并非是应邀前来的几名丞相,而为正五品的正谏大夫明崇俨。        作为天皇天后宠臣,今夜明崇俨自然是身坐高位,一干官员无不对他笑脸相迎,口气谦卑,特别是作为东主的裴炎,言语中更对明崇俨百般推崇奉承,无不讨好巴结之意,推杯换盏说笑不断,众人一会儿行酒令,一会儿吟诗赋,倒也宾主皆欢。        此刻杯盘狼藉,美酒飘香,不少人都已经喝得面颊泛红,微带酒醺,突闻侍者来报莲花花灯已是行至不远处时,裴炎登时大喜,起身哈哈笑道:“诸位同僚,白马寺制作的莲花花灯离咱们所在之处已是不远,我等不如移步望台,前去欣赏一番,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裴炎话音落点,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的王德珍立即拊掌一笑,转头望向明崇俨道:“裴相此言甚妙,不知明公意下如何?”        明崇俨散发大袖风度翩翩,在宾客当中说不出的鹤立鸡群风度翩翩,闻言捋须笑道:“如此庞大的莲花花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自然要去目睹一番。”        话音刚落,众人全都一片附和叫好之声。        不多时,画舫第三层的宾客全都走出了厅堂,行至了外面的望台上面驻步远观。        时当初~夜,长空一碧,万里无云,一丸冷月照着静悄悄的大地,天空星光璀璨,河中灯光闪烁,宛如仙家仙境与人间美景相互重叠融合,当真是美不胜收。        裴炎走到凭栏旁边,呼啸而过的河风扑面而至,顿将他的酒意驱散不少,手搭凉棚遥遥观望,隐约可见下游正飘来一个硕大无朋的壮观之物,明亮之姿宛如天空之月。           “噢呀,来了来了。”望台上顿时一阵惊喜欢呼,宾客们相互议论说笑不止,纷纷赞叹着莲花花灯的巨大。        与此同时,高坐在河畔阁楼的崔若颜和赵道生也是看到了河中花灯,两人并肩而立站在窗前,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半响之后,赵道生这才压下乱跳不已的心脏,颤声问道:“十七郎君,君娘子便是藏身在那盏花灯内?”        崔若颜轻轻颔首,望着漂浮上前的花灯,俏脸神色冰冷而又肃杀,平静而又清晰地言道:“如此美妙之物,却成为明崇俨的棺椁,真乃暴殄天物也!”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莲花花灯渐行渐近,终是来到了裴炎他们所在的画舫边,由于近水楼台先观月,裴炎等人无比幸运地看到了这盏花灯的全貌。        与传言相符,莲花花灯长宽均有十丈,其下以竹架为底,制成圆形为荷叶的形状,不仅如此,“荷叶”还别出心裁地披挂着绿纱,看上去竟是唯妙唯俏。        而“荷叶”之上,则为一朵花开正茂的红色“莲花”,内置灯光煌煌亮堂,将片片花瓣清晰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花瓣中间,圆形花蕊探头而出,恍若一个始终不肯展现真颜的绝色女子,偷偷探头观望着世间一切的美好。        见到如此庞然大物从画舫旁边驶过,所有人又惊又奇议论声声,裴炎自然不肯就这么走马观花般粗略欣赏,立即吩咐侍者通知船夫开船,紧紧跟随莲花花灯朝着上游而去。        未及天津桥,原本一直徐徐前行的花灯突然为之一顿,竟是停在河中左右晃动,再也没有逆水前行。        见状,裴炎等人大感奇怪,还是王德珍捋须笑道:“说不定是前面牵着花灯的船舶想要让大家多欣赏一下,才停船等待。”        王德珍话音落点,众人全都为之恍然,想来也对,这般耗资巨大的玩物,区区一夜便失去了作用价值,能够让游人们多欣赏一会儿,也算情理之中。           正在裴炎与明崇俨微笑议论花灯形状之时,原本静止不动的花灯又是移动了,然却没有朝着上游前行,而是向着下游飘来。        此时画舫离花灯极近,裴炎等人顿时被突然袭来的花灯吓了一跳,面面相觑正在不明所以间,突听见前面牵引的船舶传来阵阵惊呼:“噢呀,绳索断了,快快快,拦住花灯。”        这一声,顿时将画舫上的人们吓得魂飞魄散,画舫想要移开已是来不及,驾船船夫心念莲花花灯极轻,与之撞击想来也没多大问题,审时度势下,操持着画舫硬着头皮向着花灯撞了上去。        只闻“咯吱”一声木头撞击响动,画舫一阵剧烈摇晃,裴炎等人阵阵惊呼,死死地抓住凭栏桅杆稳住身形,而对着画舫迎面而来的莲花花灯顿被撞得倾斜,歪歪扭扭地侧到了一边,更有几枚花瓣倾斜入河支离破碎,再也不复刚才旧貌。        稍事稳定,裴炎这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对时才的相撞感叹不已。        便在此时,突然一声惊呼响彻云霄,裴炎愕然回头,看见王德珍居然跌坐在地惊叫连连。        王德珍好歹也是当朝宰相,如此失态实在太过奇怪,裴炎正在暗自纳闷当儿,突然看到以王德珍为中心的那片人们全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如见鬼魅纷纷后退。        慌乱之中,依稀可见一个宽袍大袖的身躯正躺在血泊当中,瑟瑟抽搐看似刚死不久,竟是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见状,裴炎如遭雷噬,心内顿时一阵发紧,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想要转身而逃双腿竟软绵绵的没有力道,若非扶着凭栏,非跌坐在地不可。        而望台上的人们全是狼奔豕突高叫连连,整艘画舫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是一片混乱了。        此时,莲花花灯内置灯油因撞击之故倾洒而出,不消片刻,整个花灯全都熊熊燃烧了起来,犹如一团艳丽无匹的火莲顺流而下,惊得洛河两岸的观灯人流全都目瞪口呆了。 第二七九章 望川楼内答灯谜(上) ?陆瑾和裴淮秀却没有欣赏到红莲之焰照亮洛水的精彩一幕。      在看到莲花花灯逆流而上不久,他俩便离开了冷风飕飕的河堤,前去市集购买衣物。      若是寻常时日,这个时辰购买衣物无疑不是奢望,因为每到夜晚,洛阳城内的市坊均已闭门,除了特殊情况者,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      好在今日乃是七夕佳节,朝廷也开了宵禁,所有坊门全都打开并不限制进出,陆瑾与裴淮秀寻得最近的铜鸵坊,穿过坊门行走在了市集之上。      时值佳节,坊内处处张灯结彩一片热闹,沿途各色店铺全都开张迎客,随处可见“跌三成”“跌四成”的促销招牌,随着夜风轻轻晃动不止。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衣物铺,陆瑾急忙带着裴淮秀一并而入,那店主见他们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模样,顿时忍不住为之失笑。      不过待到陆瑾说明了掉在洛水中的缘由后,店主倒是对他们的勇敢缉贼肃然起敬了,也没有乘势抬价,而是将衣物以寻常价格卖给了他。      换得一身干爽的衣物后,陆瑾顿觉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原本凉飕飕的感觉也是烟消云散了。      再看裴淮秀,大概是水湿发鬓的关系,原本习惯发鬓高盘的她破例解开了云鬓,使得三千秀发长垂至肩,在朦胧灯火下闪着水光,衬托着惊人美丽,一身合体的淡绿色长裙更显婀娜身姿,清丽得教人眼前一亮。      裴淮秀很敏感地注意到陆瑾微微错愕的神情,更是发觉从他眼中那一闪即逝的惊艳,霎那间,一丝红晕不知不觉地飘上了裴淮秀的面颊,她不气不恼,反倒落落大方地挺直了身子,任由他的目光注视,心内既有几分羞怯,也有几分骄傲。      然而很快,陆瑾便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将视线移开微笑道:“这铜鸵坊离尚善坊可远着哩,时候已是不早,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裴淮秀温顺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陆瑾走出了衣物店。      重新漫步长街,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无言沉默久久持续着。      好在这一路算得上非常热闹,特别是旧中桥上,更是行人如织往来穿梭,不少游人欣赏着洛水映月的美景,或吟诗,或作赋,流连忘返不止。      旧中桥横跨洛水,整座桥微带拱形,是洛阳城东北方与东南方相连的唯一桥梁,不仅如此,桥梁两边各有一座高达百尺的重楼,一曰“望川”,一曰“映月”是为欣赏洛水美景的最佳胜地。      两人行至南面的忘川楼之下,皆是忍不住为之驻步,抬头仰望,依稀可见上面登高远观者颇多,点点灯光映照得重楼如同天上楼阁一般,实在美不胜收。      陆瑾正欲举步离开,却见裴淮秀依旧痴痴观望不止,不禁微笑言道:“怎么,莫非想要上去看看?”      裴淮秀转过视线美目怔怔望来,嫣然笑道:“七夕赏月,有何不可?不知七郎意下如何?”      佳人满是游兴,陆瑾并非是不解乏风情的呆子,自然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乎两人联袂走到了阁楼门前。      阁楼开门三间,门前正矗立着四个笑容可掬的侍者,眼见陆瑾与裴淮秀行至身前,其中一人急忙拦在门前拱手笑问道:“敢问郎君娘子可是要登楼观景?”      陆瑾正欲搭话,裴淮秀娥眉一扬,已是开口言道:“废话!吾等进入阁楼自然是为了欣赏洛河美景,你们几人守在这里作甚?莫非今日进楼还需要支付钱财?”      “非也非也!”侍者文绉绉说得一句,继续笑道,“今晚忘川楼内举办有花灯会,五层花灯各不相同,其中以第五层的花灯最为美丽,按照主办者制定的规矩,游客须得答上在下问出的灯谜后,方能进入阁楼观灯赏景,与此同时,游客每上一层也须得回答与之对应的侍者的灯谜,难度依次递增,而且灯谜各不相同。”      裴淮秀深知自己学问欠佳,那些让人颇费思量的灯谜只怕极难答出,正在打退堂鼓当儿,却听见身边的陆瑾笑语言道:“那有何难,请阁下说出灯谜便是。”      侍者点头一笑,言道:“郎君听好了,在下所出的灯谜为: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请郎君回答。”      侍者的话音刚落,裴淮秀脑海中立即就懵了,什么画时圆,写时方的,世间怎会有这般东西?而且冬时短,夏时长,那又是何等意思?      正在裴淮秀绞尽脑汁苦苦冥思之际,陆瑾却是微微一笑,言道:“如此简单的灯谜,也敢用来阻挡我等?听好了,在下也以一个灯谜作为回答,是为:东海有条鱼,无头亦无尾,去掉脊梁骨,便是你的谜!”      此刻周边观看指点的人不少,眼见这少年郎君竟然以谜解谜,顿时忍不住响起了一片惊叹之声。      裴淮秀见侍者闻言露出了沉思之色,不禁拽了拽陆瑾的衣袖,悄声问道:“喂,你那是什么答案?能行么?”      陆瑾笃定点头道:“放心吧,你就等着进楼看花灯便是。”      陆瑾话音刚落,站在门前的侍者立即为之笑了,点头赞叹道:“郎君真乃高才,在下佩服。”      说罢,侍者对着周边人群抱拳一礼,开口解释道:“刚才在下所出谜底‘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是为一个‘日’字,因为也只有‘日’,画的时候画为圆形,写的时候写为方形,而冬天里日照时间短,夏季日照时间长。这位郎君回答的‘东海有条鱼,无头亦无尾,去掉脊梁骨,便是你的谜’,‘鱼’字去掉首尾变成一个‘田’字,再去掉中间的一竖,也是成为一个‘日’。答对谜语不难,难得是如郎君这般须臾之间以谜解谜,实乃高才也!”      话音落点,周围的人们全都醒悟了过来,纷纷为陆瑾这般别出心裁的回答方式惊叹不一,喝彩声更是不绝于耳。 第二八零章 望川楼内答灯谜(中)  面对周围人们钦佩的目光,陆瑾丝毫没有露出半分得意之色,笑问侍者道:“说了这么多,我们可以进去了么?”        “当然,郎君请。”        侍者急忙侧身一让,抬手作请,待到陆瑾带着裴淮秀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出言提醒道:“郎君,接下来的谜底可非常困难了,还望当心。”        陆瑾满不在乎地挥手笑道:“阁下放心,今日吾必连破尔等设下的五道谜语,登上最高层观景。”        “郎君果然好志气。”侍者立即忍不住敬佩笑了。        见到陆瑾这般轻松地答上了谜语,裴淮秀在欣喜的同时也有些担心,悄声问道:“喂,你真准备登上望川楼第五层观景?进门的谜语都这样难了,接下来的岂不是更加难猜?”        陆瑾朝着裴淮秀看得一眼,瞧见她眉宇间隐隐有着替自己担忧之色,不禁大觉可人,故意叹息言道:“刚才被那人吹捧了几句,便不知不觉说下了大话,这下麻烦了。”说到后面,又是摇头一叹。        “呀,没有把握,那刚才你为何要夸下海口?”裴淮秀又气又急,“若是待会被那侍者得知我们只能在一楼徘徊,而不能破解谜语登上二层,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裴淮秀的话音刚落,陆瑾联想到此等滑稽的场景,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开了,模样好不愉快。        望川楼第一层颇为宽阔,亮堂的阁楼内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形状有游鱼、有玉兔、有猕猴、有麋鹿,全以小动物为主,照得四周一片灯火璀璨。        此刻楼内到有不少游人正在仰头观灯,轻轻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而在通往第二层的楼梯口,同样矗立这一个黑衣侍者,想必便是出谜之人。        陆瑾与裴淮秀走马观花般看得第一层花灯半响,待行至楼梯口的时候,陆瑾突然站定了脚步,对着裴淮秀笑语言道:“想不想到第二层去看看?”        裴淮秀没好气地瞄了他一眼,说道:“七郎,这并非是我们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否回答得了灯谜。   ”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陆瑾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径直走到那位侍者身前拱手言道:“老丈,我等欲解谜登楼,还请说出灯谜。”        侍者点点头,捋须开口道:“郎君仔细听了,老朽所出灯谜为:户部一侍郎,面似关云长,上任桃花开,辞官菊花黄。打一物。”        此时听到有人猜谜,正在厅内欣赏花灯的游人们全都忍不住围拢了上来,相熟者纷纷轻声交谈不止,显然正在议论侍者问出的灯谜。        陆瑾略一思忖,微笑作答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答案应为‘扇子’。”        侍者双目一亮,笑语言道:“敢问郎君何以觉得谜底是为扇子?”        陆瑾言道:“户部一侍郎取一‘户’字,面似关云长,关云长名为羽,故取一‘羽’字,合起来变为一个‘扇’字,至于后面的上任桃花开,辞官菊花黄,说的是扇子使用的季节。“        侍者颔首笑道:“不错不错,答案的确是‘扇子’,恭喜郎君可以登上二楼观灯了。”        话音落点,厅内顿时一片叹息,要知道在这里的许多游人,都是答不上谜语而无缘登上二层,只得留在一楼徘徊,没想到这俊俏郎君如此轻易回答正确,实在令人为之惊叹。        登上第二层,裴淮秀依旧是恍恍惚惚如同梦中,待到眼前花灯闪烁,她才想到了什么似乎突然回过神来,好气又好笑地言道:“好你个陆瑾,明明是猜灯谜的高手,却故意在我面前装作并不擅长,连我都要欺骗,你真是……哼!”        陆瑾乐不可支地笑道:“谁让你刚才那般怀疑我,今夜说了让你登上第五层观灯观景,本郎君绝不虚言。   ”        陆瑾说出此话的时候,眉宇间洋溢着说不出的自信从容,那股男儿独特的傲然魅力更是看得裴淮秀芳心一阵猛跳。        裴淮秀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故作淡淡地言道:“那好,既然你这般厉害,这些楼层的灯我也不想看了,咱们直接前去第五层便可。”        陆瑾点头笑道:“如你所愿,咱们接着猜谜。”        说完之后,陆瑾也没有前去欣赏二层的花灯,径直行至通往第三层的楼梯处,对着侍立在此的侍者言道:“在下欲往第三层,还请阁下出谜。”        侍者点了点头,思忖半响,言道:“在下所出灯谜为:上头去下头,下头去上头,两头去中间,中间去两头。郎君只要能够答上,便可过关。”        裴淮秀听罢侍者这一通如同绕后令般的谜语,登时一头雾水不明不白,望向陆瑾,却见他也露出了思索之色。        然而陆瑾却只略微沉吟半响,便展颜笑道:“根据阁下谜语,答案应是一个‘至’字。”        “哦?敢问郎君何解?”        “其实此谜的猜测之法关键在一个‘去’字,而‘至”的上头是“去”的下头,“至”的下头是“去”的上头。“至”的中间是“去”的两头,“至”的两头是“去”的中间。”        听罢陆瑾的解释,裴淮秀恍然醒悟了过来,拍手笑叹道:“好你个七郎,这样难猜的谜语竟也想得到,真不愧是我们裴府之人。”        陆瑾闻言顿感哭笑不得:“裴娘子,好像在下猜中谜语,与住在贵府并没有半分关系吧?”        “怎会没有?”裴淮秀英眉一挑,想了想似乎真的没什么关系,不禁面颊一红,强词夺理地言道,“就是因为我们裴府水土养人,才能走出你这样的才子。   ”        “呀,你那是什么歪理?水土养人?”        “当然,河东裴氏可是堂堂正正的名门望族,也不知走出过多少王侯将相,贤俊才人,自然水土珍贵。”        陆瑾好气又是好笑,却不想与这有些蛮不讲理的裴娘子辩驳,旁边的侍者瞧他们自顾争执而不上楼的模样,不禁有些郁闷,言道:“郎君娘子,你们是否还要上楼呢?若是想要继续打情骂俏,不如就留在此层观灯便可。”        一席话登时令陆瑾和裴淮秀呆愣住了,特别是裴淮秀,在娇靥泛红内心羞涩的同时,盯着侍者的美目更是泛出了阵阵寒光,似乎想要狠狠教训这个口不择言的侍者一番。        陆瑾见状不对,生怕这爱闯祸的娘子又惹出什么祸端,急忙拽住她的衣袖,匆匆登楼而去。 第二八一章 红颜进士  步入三楼,裴淮秀长袖一挥,气咻咻地甩开了陆瑾的手,嗔怒言道:“你拉我走干嘛?那可恶的家伙这般打胡乱说,教训他一顿也是常理,更何况他还误会我们是……是……那种关系!”        陆瑾笑言道:“常言不知者无罪,娘子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又何必斤斤计较呢?快,我们继续闯关。争取早一点到得最高一层。”        一句话顿时转移了裴淮秀所有的注意力,两人毫不犹豫地行至通往第四层的楼梯处,拱手询问题目。        站在楼梯口的侍者略一思忖,便开口言道:“两位,在下所出的灯谜为一首七绝,乃是我家主人亲自所出,是为:古月照水水长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映古月,碧波荡漾见泛舟。”        吟咏声落点,陆瑾剑眉一轩,立即露出了一个思索之色,显然这个灯谜颇具难度。        裴淮秀心知自己帮不上他,只得目光盈盈地望着陆瑾,俏脸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许紧张之色。        过得少顷,陆瑾恍然一拍额头,微笑开口道:“没想到此诗作者竟这般匠心独到,将一个字谜镶嵌在了诗句当中,以在下所猜,古月合在一起是为一个‘胡’字,而前三句都离不开水,应为‘胡’字加水,答案应为一个湖水的“湖”。        听罢陆瑾之言,侍者捋须长笑道:“不错不错,郎君果然高人,现在你可以前去第四层了。”        陆瑾微微颔首,对着裴淮秀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裴淮秀想笑又不好笑,白了他一眼后问那侍者道:“敢问现在通往第四层的,一共有多少人?”        侍者笑答道:“算上郎君和娘子,已是十七人之多?”        “十七人之多?”裴淮秀美目圆瞪,讶然问道:“就只得区区十七人,阁下也好意思用一个多字来形容?”        侍者傲然言道:“娘子,我家娘子文才冠绝洛都,在下此处所有灯谜均是由娘子想出,能有十七人通过已是不错了。   ”        听罢这般倨傲之言,裴淮秀登时有些不服气了,冷哼言道:“呵,何人这般了不起?敢问主人名号?”        侍者面上浮出了自豪的神情,语带崇敬地言道:“我家主人,乃是天下第一都知,被誉为‘红颜进士’的苏令宾。”        “呀,你说举办花灯会的主人的竟是苏令宾?”随着一声惊呼,裴淮秀美目瞪得更大了,显然处于极度震惊当中。        陆瑾知道‘都知’是为坊间极富声望的名妓,然对那句‘红颜进士’却是听得他一头雾水,瞧见侍者洋洋自得的模样以及裴淮秀惊异不已的容颜,陆瑾不由纳闷问道:“裴娘子,敢问这位苏令宾是为何人?在下记得从科举以来,似乎从未有过女进士才对。”        裴淮秀恍然回过神来,俏脸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崇敬之色,郑重其事地言道:“七郎有所不知,苏娘子当时乃是女扮男装参加的科举,这‘红颜进士’也是当今天皇天后御口亲封的,岂能有假!”        “这位娘子说得不错。”侍者捋须笑了笑,“我家娘子十五之龄连中三元上得天子殿,列为进士二甲头名,红颜进士自当货真价实,今日这望川楼灯会也是由娘子亲自主持的,谁人能够上得第五层,便可与娘子一唔并相谐观灯。”        裴淮秀精神大振,对着陆瑾不胜欣喜地言道:“七郎,没想到今晚你我竟有如斯好运,居然有机会能够见到大名鼎鼎的‘红颜进士’,咱们快去第四层,只要答对灯谜便可与苏娘子一并观灯了。”        即便知道了那位苏令宾娘子文才了得,陆瑾也丝毫没有半分惊喜之色,点头笑言道:“好,那咱们还是快点上楼吧。”        与其余楼层相比,第四层的布置显然要精致典雅不少,悬挂着的花灯更是制作得唯妙唯俏,栩栩如生,灯烛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将厅内照得一片明亮。           有能力解开灯谜登上四楼的游人不多,如刚才侍者所言,只得区区十五人,此时他们正围在一处小声交谈,直到陆瑾和裴淮秀登上楼梯步入厅内后,方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顿时转头朝着陆瑾两人望来。        陆瑾瞧见这些游人身着儒生士子打扮,便知道他们全是文才高超的读书人,目光在众人脸上走马观花般巡睃一圈,陆瑾正要拱手作礼,目光却陡然一凝,闪过了微微错愕之色,暗忖道:居然是他,他也在这里。        人群居中之位,站着一个头戴玉冠的英武郎君,面白短须容貌俊美,细长的双目朝着陆瑾面上一扫,便极是大度地拱手笑言道:“没想到这位小郎君如此年轻,便有能力上得四楼,实在令人意外,在下监察御史、弘文馆学士李峤,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英武郎君口中的弘文馆是为朝廷图书馆,始置于贞观元年,其时太宗李世民下令在弘文殿聚书二十万卷,设立“弘文馆”,即为国家藏书之所,亦为皇帝招纳文学之士之地,内设大学士四人,学士八人,直学士十二人,均以文采出众的朝臣兼任。        如今这位玉冠郎君刚一见面,便自报自己弘文馆学士身份,其意炫耀张扬文学才能,希冀在身份名号上,就力压新来者一头,其张扬倨傲之意可见一斑。        然而令陆瑾感到意外的并非此点,而是他与李峤在五年前秦淮中秋雅集上的那番遭遇,时隔多年世事多变,他依旧是一眼将李峤认了出来。        李峤见这小郎君听到自己弘文馆学士的名号,丝毫没有露出震惊敬佩之色,反倒从容镇定唇角含笑,不禁为之一愣,再次拱手言道:“敢问郎君高姓上名?”        陆瑾淡淡一笑,拱手回答道:“在下陆瑾,李郎君见教了。”        “噢呀,你就是陆瑾?新晋的北门学士?”站在李峤身边一人猛然想到了什么,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脸上闪动着惊疑不定之色。           一句“北门学士”也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阵阵惊呼声中,满含着惊讶、赞叹、佩服、羡慕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陆瑾身上,显然大家都懂得北门学士所包含的含意。 第二八二章 七绝灯谜(上)  李峤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郎君便是最近在学士中名声远播的陆瑾,一时之间大感意外,刚才那番很是自信的问话,似乎也变成了一个耳光重重的扇在他的脸上,使得面颊火辣辣的一片,心内更是说不出的尴尬。        说起来,弘文馆学士只是朝廷对臣子文采认可所授之名号,而且全为兼任,但北门学士可不一样,除了文采同样出众外,北门学士更有为天后出谋划策,参赞纪要之责。        昔日武后对高宗提出‘建言十二事’稳定国政,在朝野内外博得不错名声,便是北门学士建言献策之功,北门学士鼎盛之期,更是能从决策上分割政事堂宰相权利,隐隐约约有武后内相之意,目前北门学士虽然因人才不济名声见堕,不过眼前的陆瑾不过区区十六七岁,便位居显赫,也是非常难得。        而且李峤还知道此人前不久更被天后调至丽景台书房,专司协助上官婉儿处理奏章,政事堂呈送圣人奏章全都要过其目,风头正盛可谓少年得志,在朝廷中也算是一个显赫人物。        心思急转间,李峤再也没有如刚才那般站在原地等待,反倒是上前数步抱拳哈哈笑道:“原来阁下便是陆郎君,在下久仰了。”        “李郎君客气。”陆瑾微微笑了笑,言道,“时才我与这位裴娘子路经望川楼下,无意见到楼内正在举行花灯会,便忍不住进来一观,没想到竟是幸遇诸位。”        “原来如此。”李峤勉力一笑,瞧见陆瑾身旁那位娘子容貌绝色,身形婀娜,顿时止不住的惊讶。        今夜前来望川楼猜灯谜者,多数是为了大名鼎鼎的苏令宾而来,现在能够登上阁楼第四层的士子,更是全为仰慕佳人的男儿,其心思自然是为了能够登上五楼与苏令宾一会,以便能够一亲芳泽,然而如陆瑾这般居然还要带着一个美貌娘子前来的,当真算的上是一个另类。        裴淮秀却没有注意到周边郎君对她投来的异样目光,乘着陆瑾与李峤相互拱手之际,她已忍不住开始左顾右看,待到陆瑾一有空闲,便开口提醒道:“七郎,不要耽搁了,咱们还是快点去猜灯谜吧。   ”        陆瑾点点头,对着李峤言道:“对了,敢问李郎君可知第四层猜谜者所在何处?”        李峤苦笑言道:“就在前方,不过我等来到此处足足有大半个时辰了,却依旧没能猜出苏都知出的灯谜。”说罢,已是有些沮丧地轻叹出声。        陆瑾知道李峤是为七宗五姓当代子弟中文采出众之人,听他提及通往五层的灯谜非常有难度时,不禁起了几分好奇之心,轻吁出声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前去试试,看能否解开灯谜。”        李峤听陆瑾口气说不出的自信,心内立即生出了极为不服气的感觉,原本想要与之交好的心思也淡了下去,他话中藏刀地大笑道:“陆郎君文才绝世,即便天后也对你青睐有加,自然高过吾等不少,解开如此灯谜想必不在话下,吾等就等着郎君你顺利解开灯谜,与苏娘子欢度良辰佳景了。”        李峤此话极力称赞陆瑾的文才,隐隐有借此贬低在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之嫌,其目的是让大家心内都生出不快之情,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况且历来文人相轻,说得陆瑾越是厉害,便越能激起所有人的不平。        陆瑾目光一闪,立即感觉到李峤之话别有深意,来不及细想,他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搭话,举目看了看,发现厅内人们时才聚集之处正是通往五楼楼梯口,一个身着彩衣的侍女正守在那里,想来应是负责出灯谜之人。        信步走到彩衣侍女身前,陆瑾拱手言道:“这位娘子,在下欲与友人登上第五层观灯赏景,不知上楼规矩是否与时才楼层相同?”        彩衣侍女见这郎君模样俊俏彬彬有礼,心内不禁喜爱上了几分,和颜悦色地回答道:“对,只要答上奴所出灯谜,郎君便可登楼赏景。”        “好,那请娘子出题吧。”陆瑾微笑颔首,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一首七绝诗句谜,是为我家娘子亲自所出,谜底为四字,目前还没有人能够回答上来。   ”彩衣侍女微笑解释了一番,清了清嗓门,言道,“郎君听仔细了,灯谜为:年去年来无雁信,河中斜篙卧帆前。残月对影惹相思,林中彩蝶戏红颜。”        彩衣侍女的吟咏声落点,周边围观的才子们止不住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灯谜为何,也经过了几多思索,然而想了半天,也猜不到灯谜究竟是什么。        要知道这个灯谜可是被誉为“红颜进士”的天下第一都知苏令宾所出,难度自然不会简单,说是太过深奥也不为其过,在场文士们搜肠刮肚,绞尽了脑汁,但猜来猜去,还是不知所云。        听完这首七绝灯谜,陆瑾时才那份轻松自如之色也消失不见了,一双眉头紧紧蹙起脸上大见思索之色,显然正陷入深深的思考当中。        明月高悬,时间也是静静地流淌着,陆瑾皱着眉头迎着月光慢慢踱步思忖,脑海中如同车轮般旋转不停。        瞧见他颇费思量的模样,李峤嘴角露出了微不可觉的冷笑。        说起猜字谜,李峤自喻为也是其中好手,然而今夜听到苏令宾所出的四字谜时,他才感觉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时才思忖了很长一段时间,依旧是一头雾水,眼下这陆瑾丝毫不知个中厉害,自持北门学士的身份便眼高于顶,以为能够猜出灯谜,实在太无知了,天下第一名妓所出灯谜,岂是那么容易猜测到。        旁观的文士们心思也与李峤相差无几,虽惊讶于陆瑾北门学士的身份,然而还是觉得他太过托大了。        时间流逝飞快,陆瑾足足思忖有倾,突然站定了脚步,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是为之舒缓,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二八三章 七绝灯谜(下)  李峤一直仔细地观察着陆瑾的表情,瞧见他这般模样,心内止不住的一跳,暗暗寻思道:瞧他神情,莫非是已经猜到了?        长长地吁了一口粗气,陆瑾对着裴淮秀招手笑道:“裴娘子,咱们走吧。”        “走?”        裴淮秀听得不明所以,陡然瞪大了双目,转念一思,立即明白陆瑾恐怕是猜不出灯谜,大感屈辱之下想要就此离开。        她知道这么多的文士被拦在此处不得而上,这则灯谜自然是非常难猜,陆瑾猜不出也并不奇怪,想及他为了能够使得自己登楼观景,所做的一番努力,裴淮秀早就已经心生感动,生怕他在这些文人面前大跌颜面,连忙点头道:“这花灯看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就依七郎之言,咱们回去吧。”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见状,陆瑾好气又是好笑,言道:“傻娘子,我让你走并非是下楼,而是就此登楼,本郎君答应带你前去五楼岂会不作数?”        “咦?莫非你已经猜到了?”裴淮秀美目圆瞪,登时露出了惊喜之色。        “当然。”陆瑾自信一笑,当先走到楼梯口对着彩衣侍女拱手道:“娘子,在下已经猜到了灯谜,就此登楼。”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不仅是李峤,在场所有人全都不敢相信地望着陆瑾,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他居然猜到了苏都知所出的灯谜,难道真的是少年大才,天赋异凛?        一时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文士们目光炯炯盯着陆瑾没有说话,惊讶之情亦是久久流淌不止。        彩衣侍女嫣然笑道:“既然郎君猜到了谜语,还请当场相告,也让大家输得心服口服。”        “好。”陆瑾淡淡颔首,目光巡睃了惊讶好奇的众文士一眼,这才沉声言道:“其实严格说来,苏都知所出的这首七绝灯谜并没有谜底……”        陆瑾的话音刚到此处,顿时犹如巨池如水,掀起阵阵涟漪,厅内登时就哗然了:        “什么,没有谜底,这怎么可能?”        “怎会没有谜底呢?苏都知岂会戏弄我等?”        “喂,该不会是你打胡乱说吧?如此诗句,岂会没有谜底?”        “就是就是,没有谜底,你又岂能猜得出来?”        ……        嘈杂之声响彻厅堂嗡嗡作响,显然文士们都不认同陆瑾给出的答案。           陆瑾淡淡一笑,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之后,这才侃侃而言道:“诸位不必惊讶,在下之所以说是没有谜底,是因为苏都知蕙质兰心,七绝灯谜既是字谜也非字谜。先说第一句‘年去年来无雁信’,年去年来作何解?在下思前想后,觉得可理解为十二月,‘十二月’组成一字,便是一个‘青’字,随后的‘无雁信’,便是无人来信,‘信’字去‘人’旁,成一个‘言’旁,与‘青’合而为一,则组成了一个‘请’字,因此第一句字谜为‘请’。”        “再说第二句‘河中斜篙卧帆前’,其实诗句当中最难的也就是这一句。‘河中’取‘河’字中间,是为一个‘口’字,至于后面‘斜篙卧帆前’,斜篙之形象应为一撇,‘卧帆前’解‘帆’前面的‘巾’,卧下就是“彐”,与一撇组合,是为‘尹’字,在与‘口’字组合,成为一个‘君’字。第二句字谜应为君子的‘君’。”        话到此处,陆瑾顿了顿,瞧见很多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是接着言道:“第三局‘残月对影惹相思’,‘残月对影’是为一个‘癶’字旁,因为‘癶’两边均为‘月’字之残,而历来相思之物是为相思豆,因此‘惹相思’可成一个‘豆’字,两者组合是为一个‘登’字。        “至于最后一句‘林中彩蝶戏红颜’,林中为‘木’,‘彩蝶’拟形可为一个‘米’字。   ‘红颜’为女子,取一个‘女’字,合起来便成一个‘楼’字,因此最后这句字谜为‘楼’。        话到此处,陆瑾一字一顿地言道:“所以苏都知出的字谜便为‘请君登楼’。”        陆瑾的话音落点,众文士全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片恍然叹息之声。        诚如陆瑾所言,这首七绝根本就是苏令宾邀请之言,猜不透便是字谜,猜透了则为邀请,只可惜他们却始终未能参透佳人之意,坐视机会就此空留。        心念及此,不少人心内都生出了说不出的懊悔之意,陆瑾能够解开这般字谜固然惊人,然也更能承托出苏令宾的文采高超。        彩衣侍女微笑言道:“这位郎君说得一点也不错,娘子所出谜底,的确为‘请君登楼’,既然如此,还请郎君登楼与娘子欣赏花灯,能有郎君这般文采高雅之人为伴,想必娘子也一定会非常的高兴。”        彩衣侍女的嗓音落点,又是激起了一片满含羡慕的喟叹,特别是自负文采了得的李峤,在羡慕之余,更对陆瑾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妒忌之感,毕竟能够与大名鼎鼎的苏令宾同赏花灯,说出去都是一件羡煞天下男儿之事。        面对一干人羡慕目光,陆瑾面上却是波澜不惊,要说才女,与他朝夕相对的上官婉儿更是不差,因此对于苏令宾,他根本没有那种惊为天人的感觉,以及渴望与之一见的冲动,完全是平常心态与之相见。        不过,与之同路的裴淮秀却是非常的激动,她做梦也想不到无意闯入的花灯会,主办者竟是苏令宾,而且陆瑾竟然还不可思议地解开了苏令宾所出的灯谜,相邀上楼一并观灯,这是何等荣耀的事情。        要知道苏令宾巾帼不让须眉,实乃天下女子所敬佩的人物,即便是眼高于顶的祖父,也曾经对这位奇女子赞不绝口,想及马上便能目睹这位传说中女子的真容,裴淮秀顿感振奋无比。           “裴娘子,咱们走吧。”        陆瑾朝着裴淮秀一笑,左手下伸轻轻一撩袍袂,便要登楼。        裴淮秀正欲跟着陆瑾一并上楼,却听那彩衣侍女突地言道:“郎君,此灯谜乃是由你一个人解开,理应由你独自上楼。” 第二八四章 五绝灯谜  一句话落点,陆瑾和裴淮秀同时止住了脚步,陆瑾转身讶然问道:“这是何道理?我与裴娘子一并前来,理当也一并登楼,刚才不也是这么上来的么?”        面对陆瑾的疑问,彩衣侍女微笑解释道:“郎君有所不知,娘子之所以只在四楼设下一道灯谜,便是为了邀约雅士单独登楼观景,请郎君谅解。”        闻言,裴淮秀虽然很是失望,然而也明白如苏令宾那般的雅人名士,也只有能够解开她的灯谜之人方能被她看上眼,阳春之曲,合则必寡,自己去了说不定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反倒惹来苏令宾不喜,于是,裴淮秀大度笑道:“七郎,既然苏娘子是相请你一人,那我在此处等你便是,你还是快去吧。”        陆瑾略一思忖,突然转身下楼,微笑言道:“今番本是为了陪同裴娘子你一并上楼观灯,陆瑾岂能独自前往独享美景?你若不去,那我也就不去。”        陆瑾之言堪堪落点,原本满是羡慕的文士们陡然一阵嗡嗡哄哄的喧哗,不少人震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显然对陆瑾的决定大感吃惊不已。        李峤心内又是吃惊又感离奇,他从来没有见过如陆瑾这般奇怪的人物,面对绝代佳人相邀竟然因一个小小的原因拒之不去,这陆瑾难道就不知道与佳人把臂同游的机会是多么难得么?        想及自己视若珍宝的机会,被陆瑾如弃敝履般丢弃,李峤更觉浑然不是滋味。        听到陆瑾之言,裴淮秀愣了愣,发觉他一副认真模样并没有说笑后,陡然间,说不出的感动犹如潮水般席卷了她的心海。        原来,陆瑾始终还记得要带她前去五楼观灯的承诺,面对那绝色尤物的单独邀请,他依旧色不移志,始终如一,这样心地坦荡,重视承诺的男儿,实在太过难得了,也足以让她感到钦佩不已。        心念及此,裴淮秀不禁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她明白这便是陆瑾的为人方式,因此也不劝说,颔首笑道:“好,那你我便留在此处观灯。   ”        见到如此离奇的一幕,彩衣侍女俏脸满是惊讶之色,心内更是难以相信,半响才结结巴巴道:“郎君你……你……真的不去了?”        “对。”陆瑾点了点头,言道,“还是刚才那句话,在下与友人同路,岂能独享美景?请娘子见谅,另外在下也有一个灯谜,还请娘子代为转达诉苏都知。”        彩衣侍女恍然回过神来,镇重点头道:“郎君请说,奴一定转告娘子。”        陆瑾微微一笑,说道:“在下这个灯谜乃是一首五绝,也是猜四个字,是为:边城夜望高,双萤追逐来。塞北迷前路,音容犹在心。”        吟哦声落点,阁楼内静若幽谷,显然众文士都在默默猜想陆瑾所出灯谜的谜底,然而没多久,他们便惊讶地发现,陆瑾这首五绝与苏令宾所出的七绝一般,也是让人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彩衣侍女深深地看了陆瑾一眼,转过身子袅袅婷婷地上楼而去。                望川楼五层为一个三面敞开的厅堂,人立其内,不仅可以看到那一片浩瀚无边的星空,更可以遥望洛阳城夜色美景,实乃一览众山小。        此际月上中天,银辉泻地温柔地照耀着正堂内的湘竹挂帘,片片白纱随着夜风轻轻摇曳,一个绝美动人的婀娜女子正跪坐在琴案之前,纤手微抚犹如阵阵清风掠过琴弦,优美动人的叮咚琴音悠悠荡荡飘出,绕梁久久而不绝。        彩衣侍女步履轻慢地走入厅内,盈盈一礼道:“娘子。”        琴声依旧,婀娜女子随口问道:“可是有人答上了灯谜?”        “对。”        “既然如此,那请他上来便是。   ”婀娜女子轻轻说的一句,叮咚琴声依旧优雅宁静,可见操琴者得知消息后,心内毫无半分波澜。        彩衣侍女迟疑了一阵,突地言道:“启禀娘子,那位郎君他……似乎并不愿意登楼一会。”        话音落点,婀娜女子秀眉微微一挑,那延绵不绝的琴声陡然就息止了,沉吟半响,她有些惊讶地问道:“不愿意?这是为何,莫非当我苏令宾是吃人的猛虎不成?”        “娘子,那位陆郎君是与友人同路前来,待得知娘子只邀请能够答上灯谜之人独自登楼后,他不忍撇下友人,便拒绝了。”        闻言,婀娜女子深感意外,一双好看的远山黛眉也不禁微微蹙起。        她才名远播,艳倾洛都,更被好事者评赞为“天下都知之首”,寻常达官贵族相见她一面都是非常困难,被别人这般拒绝,当真还是生平头一遭,因此,惊讶之余也有些许震惊。        然而,如此感觉也只存在了少顷之间,婀娜女子重拨琴弦淡淡言道:“之曲也须知己聆听,何必固执强求?既然他不愿意来,那就算了。”        彩衣侍女点点头,言道:“不过陆郎君出了一个灯谜,是为一首五言,也是猜四个字,说是让婢子转告娘子。”        婀娜女子俏脸上首次闪过了一丝饶有兴趣之色,笑问道:“是何诗句?念来听听吧。”        “是。”彩衣侍女点了点头,慢慢吟哦道,“边城夜望高,双萤追逐来。塞北迷前路,音容犹在心。”        听罢这首五言,婀娜女子那双黛眉蹙得更深了,不知不觉中,白玉般的手儿竟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就这样轻轻放在琴弦上面,沉默的气氛久久持续着。        彩衣侍女从来未见娘子思考灯谜用了这么久的时间,一时大感惊讶,却又不敢言声,只能默默无语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婀娜女子轻轻一叹,继而平静如常地吩咐道:“青儿,请那位郎君与他友人一并登楼吧。”        没想到娘子竟然出言妥协,迁就来客之意,彩衣侍女心内不禁掀起了滔天巨浪,来不及多想,她连忙点头道:“婢子遵命,这就请陆郎君他们二人上来。” 第二八五章 突然宵禁  此刻,陆瑾正在与裴淮秀一并欣赏第四层的花灯,经过这一夜后,他们彼此间的关系融洽了不少,再也不会如以前那般横眉冷眼相对,出现了难得的和谐。        望着正与裴淮秀轻轻细语的陆瑾,在场文士们的心里当真有些五味杂陈的感觉,起先很是嫉妒他的文采和好运,然而没想到陆瑾就这么将与苏令宾单独相处的机会放弃,似乎根本心不在此,其行径让文士们感到惊讶震惊之余,也不禁起了几分敬佩之心,原先的不满也是为之消散了不少,更有几人仰慕他的文才,前来与之酬酢。        有倾,突闻一阵下楼脚步声轻轻响起,却见彩衣侍女已是下得楼来,也不顾周围卫士注视目光,径直走到陆瑾身前,盈盈作礼道:“陆郎君,我家娘子有情你与这位裴娘子登楼一见。不知你意下如何?”        轻轻的话语无异于沉雷响彻在文士们的耳边,所有人都是忍不住一阵发愣,一时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面对陆瑾的拒绝苏令宾不仅毫不气恼,反倒是妥协想让,这是何等道理?莫非是苏令宾猜不出陆瑾所出灯谜,故而示弱认输?        诸多念头盘旋众人脑海萦绕不散,全都目光怔怔地望着陆瑾,静待他的回答。        陆瑾略一沉吟,突然转身问旁边的裴淮秀道:“淮秀,你说呢?咱们去不去五楼?”        “去,为何不去?”裴淮秀展颜一笑,模样毫不高兴。        陆瑾轻轻颔首,对着彩衣侍女道:“如此,那就有请娘子带路吧。”        “好,请陆郎君和裴娘子随婢子前来。”彩衣侍女嫣然一笑,举步便走。        正在陆瑾和裴淮秀将随彩衣侍女登楼之际,突然一阵沉重鼓声犹如雷鸣般掠过,声声震耳响彻云霄,也使得陆瑾的脚步陡然停止。        不仅是陆瑾,厅堂内所有人全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因为大家都知道此为关闭坊门,令路人速速回家的鼓声,洛阳城每天夜幕之前都会敲上一通,自然是无比熟悉,不过今天佳节朝廷可是开了宵禁,如何又突然敲响关闭坊门的鼓声,此乃何意也?”        正在惊疑不定当儿,一队手持火把的骑兵陡然掠过了旧中桥,高声喝令道:“奉洛阳令之令,半个时辰后全城将执行宵禁,所有坊门都将关闭,游荡行人速速归家。   ”        喊话声连绵不断,今久不息,在惹来人们极大慌乱的同时,也激起了漫天的愤怒咒骂。        要知道朝廷开宵禁还从来没有过突然半夜更改之事,如此朝令夕改,自然令不少游人是一片手忙脚乱,能回家的急忙归家,路途较远的只能找到最近的里坊留宿客栈。        陆瑾等人自然也不敢停留,全都急匆匆地下楼而去。        遭遇这般突如其来的变故,裴淮秀阴差阳错地未能与苏令宾一见,不禁大感无奈,然而她也明白此乃无可奈何之事,倒也不见沮丧。        眼下离关闭坊门只得不到半个时辰,依照两人行走脚程,是根本赶不回尚善坊,一番计议,只得进入最近的慈惠坊歇息。        寻得一间客栈,却见里面人满为患全都在预定房间,陆瑾略一猜想,便明白是今夜的宵禁来得太过突然,致使许多人都无法返回家中,因此不得不寻找客栈休憩。        那体态肥胖的客栈掌柜显然是个奸商,心知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立即将原本一晚五十文的房价提高到两百文,足足翻了四倍,立即惹来了宾客们的破口大骂,然而总不能不住客栈露宿街头,于是乎所有人都只能乖乖掏钱。        陆瑾眼见排在自己前面之人足足还有二十人之多,说不定轮到他的时候早就没有了客房,于是当机立断带着裴淮秀另找他处。        长街上行人们脚步匆匆,高车骏马亦是往来不断,显然都被突如其来的宵禁命令弄得忙碌不已。           裴淮秀以前在洛阳城居住过一段时间,对于这慈惠坊有着几分熟悉,带着陆瑾穿街走巷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一座僻静的小客栈前面。        那客栈黑瓦青墙院内杂草丛生,陆瑾裴淮秀两人刚进得正屋,就看见有几人围住老掌柜正在选择客房。        陆瑾看到此处客人并不算多,登时放下心来,上前询问道:“敢问掌柜,这里可还有客房?”        老掌柜边拨打这凑算,边连连点头道:“有,还有一间,郎君可要居住?”        “什么,只有一间了,我们可是两个人啊。”陆瑾登时一惊,急忙追问道,“不知你这里可还有空房,即便是柴房也行。”        老掌柜摇头道:“没有没有,今夜本就生意不错,岂有那么多的空置房间?你要住就住,不住拉到。”        陆瑾大感无奈,毕竟他和裴淮秀孤男寡女,总不可能住在一间房内,正欲让裴淮秀住在这里,自己再另找他处,谁料旁边的裴淮秀却是突然言道:“掌柜,那我们就要那一间空房。”        说罢此话,向来落落大方英姿飒爽的裴淮秀脸红过耳,瞧见陆瑾一脸惊讶地望来,急忙辩解道:“此乃没有办法之事,你我总不可能露宿街头,事急从权,大不了我俩打开房门秉烛夜谈,想必也没什么关系,不知七郎意下如何?”        想想尽管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然而房门打开光明磊落,加之此处又没有相熟之人,想来也应该无事,陆瑾思忖了一下,点头笑道:“如此甚好,那就多有冒犯娘子了。”        问明房间方位,陆瑾与裴淮秀跟着领路的仆役穿过一片山水竹林,走到呈马蹄形排列的青砖大屋前,大屋大概共有七八间单独的厢房,除了最边上的那一间尚未亮灯外,其余房内都已是灯光朦胧了。           仆役当先步上台阶,绕着走廊行至那间黑漆漆的厢房前,站定对着陆瑾笑道:“郎君,便是此屋了,热水待会送来,你们进去休息便可。”        陆瑾拱手致谢,双手伸出打开了房门,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得半响,点亮了搁在长案上的牛油灯,面积不大的房间立即明亮了起来。 第二八六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房内陈设简单,东北角一张床榻,与之对应则为一个梳妆台,轩窗开在西面,夜风轻轻袭来带来一股凉爽,倒也使得两人连番奔波带来的燠热感减轻了不少。        裴淮秀跪坐在了中间长案前,朝着案上事物一看,竟发现店家居然还为客人备置了些许粗茶,尽管这些劣质茶叶煮起来味道不佳,然漫漫长夜有此物佐谈,也算不错。        眼见裴淮秀寻来燎炉开始煮茶,美丽的侧脸被灯火映照得忽明忽暗,陆瑾想及一晚上又是游水、又是猜灯谜,又是找客栈的经历,不禁为之失笑了。        裴淮秀虽在煮着茶叶,然眼眸余光一直停留在陆瑾的身上,此际见他一个人独自发笑,忍不住蹙眉问道:“喂,一个人站在那里傻笑甚来,还不快点过来帮忙。”        陆瑾恍然醒悟,也如裴淮秀这般跪坐在长案另一侧,见到她拿起姜片桂皮欲放入翻开的茶水中时,连忙出言阻止道:“裴娘子,其实这茶叶什么都不放最为好喝,不信你可以试试。”        如今嗜茶之风在长安洛阳两都渐渐风靡,如裴淮秀这般的名门贵女,对茶道均是见怪不怪颇有了解,她知道祖父煮茶的时候,都需要加入葱、姜、盐、大枣、桂皮、薄荷等物与茶叶一齐煮之,陆瑾让她什么都不要加入茶叶中,倒也令她止不住的奇怪。        好在她也没心思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拿起长长的木勺潜入滚烫的茶水中,取来一勺斟满陆瑾身前茶杯,又替自己斟满一杯后,举起茶杯笑语言道:“今夜你我遭遇真是离奇,本以为会成为苏娘子的坐上宾客,不料才过半响,却又坐在这里对饮茶水,七郎,当此真该浮上一大白。”        “浮上一大白”本意是满饮一大杯酒,裴淮秀用在喝茶上面,倒也颇为新颖,陆瑾举起茶杯笑道:“娘子相邀,在下敢不从命,来,干了。”说罢,就这样将茶杯凑到嘴边,仰头喝了起来。        裴淮秀刚要出言提醒,却已经来不及,陆瑾立即被滚烫的茶汁烫得是口内生疼,急忙放下茶杯连连哈气不止,显然忘记了此乃茶汁,而非酒也。           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裴淮秀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揶揄笑言道:“没想到如七郎你这般才学高超之人,有时候也这般蠢钝,如此滚烫茶汁,自当应慢慢喝也。”        言罢,裴淮秀嫣然一笑,美艳红唇犹如蝴蝶般落到茶杯边缘,檀口轻轻一啜,模样极为优雅。        然而很快,裴淮秀突然轻轻地“咦”了一声,又是饮上一口茶汁,口中啧啧品尝半响,讶然失笑道:“这茶汁不加其余之物,味道当真有些怪啊,甘苦中似乎又带着一丝甜味,与我昔日喝过的茶大是不同。”        陆瑾也轻轻地饮得一口,笑道:“在茶汁中加入葱、姜、盐等物是最为流行的喝法,不过我还是喜欢这样品鉴茶叶的原汁原味。”        裴淮秀微微颔首,突然想起一事,笑问道:“对了,时才你考校苏令宾那首五绝灯谜,究竟为何?为什么后来她竟改变初衷让你我一并登楼?莫非与你出的灯谜有关?”        陆瑾笃定一笑,言道:“其实刚才在下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不管苏令宾是否能够猜出,多半都会让我们前去相见。”        “哦,那是为何?”裴淮秀登时来了兴趣。        陆瑾笑着解释道:“娘子不妨想想看,以苏令宾的才女身份,若是猜不出我所出的灯谜,自然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一定会想方设法得知谜底,若是猜出来,那也不错,正好明白了我想告诉她话。”        “你想告诉她的话?”裴淮秀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是什么?莫非也是隐藏在灯谜当中?”        陆瑾点点头,瞧裴淮秀一副好奇的模样,随即直言不讳道:“我出的那首灯谜,第一句为‘边城夜望高’,‘边城’可取‘城’字之边,是为一个‘土’字,‘夜望高’取三字最高处的‘亠’字旁,合起来是为一个‘主’字。   而‘双萤追逐来’,双萤可视为两点,‘两点追逐来’则为两点加一个‘逐’字,成为一个‘遂’字。”        “至于后两句‘塞北迷前路’和‘音容犹在心’,历来上北下南,‘塞北’自然是取一个‘宀’字旁,‘迷前路’则取‘路’字之前,为一个‘各’字,合在一起是为‘客’。至于‘音容犹在心’,‘音’在‘心’之上,合起来成为一个‘意’字。”        听到陆瑾一番解释,裴淮秀立即明白了过来,拍着手儿笑道:“哦,我明白了,这四个字合起来是‘主遂客意’,你是想要告诉作为主人的苏令宾,应该予以客人方便,让我们都能上楼观灯。”        陆瑾点头笑道:“对,在下正是这个意思。”        裴淮秀佩服地点了点头,毕竟时才陆瑾可是当场作诗成秘,如此神乎其技的手段,就连向来不喜欢诗词歌赋的她也是大感钦佩。        想了一会儿,裴淮秀突然问道:“那你说苏令宾究竟解开这个灯谜没有?”        陆瑾双手一摊,言道:“我可不是神机妙算的诸葛亮,至于她有没有猜到,也只有她心知肚明了。不过裴娘子,这苏令宾当真非常出名么?竟让你也这般佩服不已。”        裴淮秀微笑解释道:“七郎有所不知,淮秀并非佩服苏令宾的绝世文才以及远播艳名,而是敬佩她巾帼不让须眉的志气。”        说到这里,裴淮秀轻轻一叹,言道:“听闻苏令宾昔日也为官宦之女,奈何在朝中任官的父亲得罪权贵,被左迁至剑南道为官,其后出使六诏遇瘴气而亡,其母闻讯也卧病床榻,为救其母之病,苏令宾卖身贱籍,因文采出众之因,成为当地极富盛名的歌妓,其后又辗转来到了洛阳城,因一日苏令宾在弹琴之时,宾客言及女儿文学再是高超也是庸人时,苏令宾一时之间气不过,便女作男装考取仪凤元年的科举,一路连连高中,最后竟列为进士二甲第一名……” 第二八七章 娘子抓蜘蛛 ?话到此处,陆瑾忍不住插言道:“女作男装成为进士,如此一来岂不是罪犯欺君?难道朝廷就轻易饶恕了她?”      裴淮秀点点头,言道:“苏令宾可不简单,成为进士之后,她立即上书天后禀告前因后果,并言及自己考取进士是因为男儿藐视女子之故,想必陆郎也知道当今天后本是女儿执政,看完苏令宾的上书感同身受,竟没有降罪,反而将之特~赦,虽然朝廷除去了苏令宾的进士身份,然而天后却与圣人一道亲口御封她为‘红颜进士’,更因如此,苏令宾一时之间名望无两,更众望所归地成为了‘天下第一都知’,达官贵族,世家豪门无不对其趋之若鹜。。”      陆瑾听得连连点头,暗忖:怪不得就连刁蛮任性的裴淮秀也对苏令宾如此推崇,原来她竟干过了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以说是在为天下女子扬眉吐气。      裴淮秀接着补充道:“而且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苏令宾客对达官显贵的邀请并不十分热衷,却对文人雅士却非常礼遇,洛阳城的文人都以能参加苏令宾主持的文酒之会为荣幸。而听闻苏令宾的箱笼中则贮满了文人们的诗笺和字画,她把这些东西看成是自己无价的财富,而对金银珠宝却看得很淡,仗义疏财慷概施舍,在青楼女子中别具一格,好似青莲出污泥而不染。”      一席话听来,陆瑾倒也起了几分神往之心,叹息言道:“如此女子,当真算的上绝世奇葩,可惜今晚却无缘一见。”      “可不是么。”听他提及此事,裴淮秀仍觉有些愤愤不平,言道,“也不知那洛阳府衙门究竟是发了什么失心疯,竟突然执行宵禁,真是让人大为扫兴。”      陆瑾深知突然宵禁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然现在胡乱猜测也没什么用,说不定明日一到丽景台处理奏折,便会得知其中缘故了。      心念及此,陆瑾淡淡一笑,替裴淮秀斟满了渐空的茶杯,言道:“今夜在水里游了这么一遭,容易风寒,来,多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裴淮秀闷闷地点了点头,轻叹言道:“可惜始终让那贼人跑了,还害得我如此狼狈,真是倒霉……”      “怎么,娘子荷包中莫非钱财很多么?刚才居然还要跳水追赶?”说起此事,陆瑾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些许莞尔之色。      “哼,你知道个甚。”裴淮秀气冲冲地一哼,“钱财倒是身外之物,可是那荷包中有一小小的木匣,里面装着我好不容易抓来的蜘蛛。此物在七夕节对女儿这般重要,我自然忍不住前去追赶。”      闻言,陆瑾立即明白了过来,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之情。      早在汉朝,女子就有七夕之夜抓来蜘蛛放在盒子里织蛛网乞巧的传统,并以其织网疏密为巧拙之征,如果说抓蜘蛛织的蛛网密实好看,没有一点损坏,那就意味该女子乞得了‘巧’,反之则是手笨眼拙之意,裴淮秀为求得‘巧’,自然不甘蜘蛛丢失,才会前去追赶。      见裴淮秀似乎还有一丝沮丧,陆瑾笑着言道:“裴娘子,眼下未及天明,现在抓一只蜘蛛乞巧还来得及,时才我见院中似乎有一片竹林,想必里面应有蜘蛛隐藏,要不我们一道去看看?”      裴淮秀听得美目一亮,猛然站起笑道:“此计甚妙,好,那七郎你快陪我去竹林内抓蜘蛛,若是能够抓到,本娘子必有重谢。”      七月七日乞巧节,娘子四处抓蜘蛛,此本为传统,陆瑾笑着点了点头,与裴淮秀一并出门朝着竹林而去。            清晨丽景台,朦胧金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宫殿群落,撒下遍地金黄,树木长翠欲滴,鲜花朵朵绽放,湖畔亮如明镜,美丽得如同一幅画卷。      验罢腰牌,陆瑾从东面的提象门走入上阳宫内,漫步在青砖砌成的宫道之上。      其实说起来,提象门才是上阳宫的正门,高高的宫楼修得极为壮阔雄峻,是其他几道宫门无法比拟的。      然而比起北面的芬芳门,这里却是要冷清许多,盖因芬芳门直通北面的皇城内宫,自然成为了帝王妃嫔、宫娥内侍的主要进出通道,反倒是直通市坊的提象门门可罗雀,除了进出换防的羽林禁军,几乎都没有人从这里进入上阳宫内。      绕过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丽景台已是近在眼前,正欲登阶而上的陆瑾突然惊讶地发现,今日丽景台似乎戒备非常森严,不仅九级台阶左右站立了身披金甲的金瓜卫士,就连台阶上的进门回廊,也是甲士林立,人影绰绰。      见状,陆瑾心知有异,登上台阶后不由自主地朝着殿内一看,却见天皇天后均是端坐在御案之后,而殿内更是站满了身着紫衣红衣的臣子,隐隐有议论声传来。      陆瑾不便久留,顺着走廊绕过正殿,来到了处理奏折的偏殿,发现上官婉儿早就已经坐在了书案之前,然而她却没有如往常那般翻看奏折,而是一个人对着案上那摞奏折傻乎乎地发怔。      见到陆瑾入内,上官婉儿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勉力笑道:“陆待诏来了么?”      陆瑾点头一笑,瞧见上官婉儿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问道:“侍诏,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见天皇天后都在……”      上官婉儿轻轻摇了摇手,打断了他的话,蹙着秀眉怅叹道:“昨夜洛阳城内发生了大事,正谏大夫明崇俨被人杀死在了画舫之上,连头颅都被人割了去,天皇天后大为愤怒,天刚蒙蒙亮便召集群臣进宫,了解具体经过。”      虽然隐隐猜到昨日洛阳城有大事发生,然而听到明崇俨被人刺死的消息,陆瑾当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响才喃喃道:“什么?明崇俨竟被人刺死了?昨晚我还见过了他,看见他与裴相一道有说有笑地登上画舫,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竟是天人永隔。”      上官婉儿轻轻一叹,显然也还未从这个惊人的消息中恢复过来,半响没有说话。 第二八八章 惊弓之鸟(上) 丽景台正殿内的议事还在继续,高宗和武后都将明崇俨视为心腹宠臣,听闻他竟在昨夜遇害而亡,二圣心头的愤怒自然是可想而知。   然对与明崇俨遇害的经过,目睹此事的所有人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特别是当时与明崇俨相隔甚近的裴炎、王德珍等人,更是说得糊里糊涂,玄之又玄。   譬如说什么花灯撞船,画舫一片慌忙,待到慌乱平息,就看到明崇俨没有头颅的尸体躺在地上,都不知道明崇俨是如何死的,甚至刺客是谁,是否有刺客都一无所知。   再加之明崇俨向来崇信鬼神之道,相传他更是精通异术,最善驱使鬼神为他办事,于是众大臣竟认为明崇俨是为鬼神所杀,气得天后武后差点当场发怒。   武后并非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明崇俨之死让她在感到略微伤感之余,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毕竟打狗也得看主人,自己为之宠信的大臣在天子脚下被人杀死,且朝廷居然还查不清缘由,如何不令武后愤怒不已。   于是,二圣当殿下令,让大理寺与洛阳府速速调查明崇俨被杀一事,早日缉拿真凶。   议事直到正午方才结束,高宗不堪久坐听政的劳累,已是返回寝宫休息去了,武后独自一人坐在空落落的大殿,望着那徐徐吐着青烟的铜制仙鹤半响,不禁发出了一声郁郁叹息。   她站起身来绕过御案,背负着双手一个人在大殿内转悠来,转悠去,长长的裙摆拖过石砖地面,未染半分尘埃。   长期以来,武后都在心中将大臣分为了三六九等,她知道何人何堪重用,何人志大才疏,何人能够拉拢为友,何人是在与她为敌,几乎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被她暗地里贴上一个评价标签,成为她赏罚臣子的重要依据。   对于明崇俨,她明白此人才能缺缺,不能任以大事,然就实而论,武后却很喜欢与明崇俨谈天说地,不仅因为此人见识极广,更加重要的是明崇俨很懂得揣摩上位者的心意,可谓心思剔透。   如今这样一个深受她喜爱的宠臣不明不白死去,倘若没有一个合适的交代,她如何能够服众?有如何让追随她的臣子为之效忠?   究竟是谁这么敢冒天下大不违刺杀明崇俨?在这洛阳城内,谁又有这样的胆子?   心念及此,武后心思急转不休,丝丝脉络渐渐在脑海中汇成江海,猛然之间,她想到了一个可能,细长的丹凤眼不由为之一闪,隐隐有着寒冷的光芒流动,站定略一思忖,举步朝着殿外而去。   偏殿内,上官婉儿正与陆瑾坐在各自的书案前忙碌的,陆瑾负责将政事堂送来的奏折分门别类,上官婉儿则负责提笔写上拟办意见,两人分工合作忙而不乱,气氛沉闷而又严肃。   武后刚踏进偏殿,就看到了这样一幕,见此,她不禁暗暗称赞,看来当初将陆瑾调来丽景台书坊,是一个相当英明的决定,不仅书房处理奏折的速度大为提高,更能将上官婉儿的时间空闲出来,处理一些其他事务,实乃一举两得。   见到自己进入偏殿半响,上官婉儿和陆瑾两人都全神贯注忙碌不休,并没有发现自己的道来,武后不禁轻轻咳嗽以示提醒。   陆瑾正在翻看奏折间,闻声立即抬头一望,当看见来者竟是天后的时候,连忙起身拱手道:“下官陆瑾,见过天后。”   上官婉儿也是恍然回神,搁下毛笔作礼道:“婉儿见过天后。”   武后微微颔首,出言询问道:“婉儿,陆瑾,你二人编撰的进展如何啊?”   上官婉儿走了过来微笑言道:“天后,我与陆待诏乃是上午处理奏折,下午便一并前往翰林院编书,目前进展顺利,完成了大概五章的编撰。”   “嗯,不错了。”武后微微一笑,继而沉声吩咐道,“你二人将编好的那五章书稿拿上,随朕前去东宫一趟,也让太子为你们指点一二,看看可有纰漏。”   闻言,上官婉儿心头一凛,然却不能猜到武后心意,急忙拱手应命。      东宫位于内廷的东面,历来为太子所居之处,从规格上来看,东宫虽远远不及皇宫大内的宽阔华丽,然而太子乃是国家储君,其地位自然不能与常人等同而语。   今晨刚一醒来,李贤便听到了明崇俨被杀身亡的消息,登时大喜过望,详细询问具体过程。   赵道生本就是一个能说会道之人,绘声绘色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通,特别是讲到花灯撞船,崔十七郎派遣的刺客顺势登船乘乱杀死明崇俨的时候,李贤立即忍不住酣畅淋漓的大笑了起来。   瞧见李贤这般高兴,赵道生脸上也是一片笑意,末了言道:“道生本欲将明崇俨那厮的头颅带回宫内,献给六郎一观,然而今日宫禁太过森严,因此便打消了这般念头。”   李贤在皇子中排行第六,赵道生一句“六郎”作为寻常人家称呼,其与李贤亲昵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李贤摇手笑道:“无妨无妨,那血淋淋的头颅有什么看头,只要死了便好,今日乃本太子大喜之日,道生啊,吩咐内侍备酒置宴,你我好好庆祝一番。”   “是,道生领命。”赵道生立即出门安排去了。   不消片刻,一对美艳动人的侍女飘入了太子寝宫,在案几上备置美酒佳肴,李贤与赵道生两人席地对案而坐,大笑之声不绝于耳。   正在李贤喝得兴高采烈之际,一通急促的脚步突然掠进了厅堂,竟是一名黑衣内侍。   突然被打扰了兴致,李贤大为不悦,正欲开口训斥那不长眼的内侍一番,却听见他慌慌张张地禀告道:“启禀太子殿下,天后驾临东宫,正在正殿等候,令太子速速觐见。”   “什么?母后来了?”   此话不吝于一个惊天霹雳,顿将李贤惊得是面色惨白,手中酒杯也是陡然落地摔得粉碎。   第二八九章 惊弓之鸟(中) 坐在李贤对面的赵道生也是吓得脸膛雪白一片,突然联想到一个可能,身子竟是忍不住瑟瑟发抖,牙关打架地颤声道:“太……太子,天后突然前来,该不会是知道了……”   李贤只觉一股凉意顺着脊椎骨陡然流遍全身,霍然站起紧张问道:“天后此行可带有侍卫?与谁人同路?”   黑衣内饰如实回答道:“天后并没有带上侍卫,与之同路的,除了上官侍诏外,还有一年轻男子,不过奴才却不认识。”   李贤微感放心,然而依旧不敢就这么前去觐见武后,心思闪烁间突然想到一计,言道:“你去禀告天后,就说本太子昨夜不甚感染了风寒,不能起塌,正在寝宫歇息,改日再来向天后请安。”   “太子,这……似乎有些不妥吧?”黑衣内侍顿时被李贤的话吓得不轻。   李贤寒着脸道:“让你这么说就这么说,切记不要露出马脚,否者本太子要了你的狗命。”   黑衣内饰忙不迭地点点头,这才一溜碎步地去了。   此刻太子宫正殿内气氛肃穆,太子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张大安正一脸严肃地站在武后之前,拱手禀告道:“启禀天后,昨天太子上午读书练字,下午与宫内侍卫马球蹴鞠,夜晚闲来无聊,令宫娥表演了一通歌舞,亥时便睡去。”   太子左庶子为东宫重要属僚,管理东宫左春坊事务,张大安对李贤的一日生活作息大概知晓,面对武后的问话,立即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武后满意地点点头,笑语言道:“太子乃国之储君,有爱卿等正直之臣为辅助,朕甚为欣慰,还请爱卿多提点太子,纠之过错,端正其行。”   “是,臣下明白。”张大安虽然非常反感武后弄权,然此时依旧是毕恭毕敬。   陆瑾与上官婉儿正站在武后身侧,及至武后关切地询问张大安李贤昨日行踪时,陆瑾心里面顿时轻轻一跳,立即明白了武后此行的目的。   上官婉儿跟随武后甚久,显然也隐隐约约猜测到了此点,一想到武后所想的可能,小脸儿顿时忍不住有些发白。   这时,时才出门前去传唤太子的黑衣内侍走了进来,躬身禀告道:“启禀天后,太子今日偶感风寒,身体抱恙,以至于不能离塌起身,太子说了,请天后见谅,改日再专程前来向天后请安。”   “偶感风寒?朕来得可真是不巧的很啊!”武后眼角轻轻一跳,转头望着张大安似笑非笑地言道,“张相,如何连太子生病抱恙这样的大事,你也毫不知情,看来你这个左庶子,当得却是有些不称职!”   张大安正在一头雾水当中,听到武后这般略带讽刺的话,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今晨他见到李贤,不是生龙活虎、精神奕奕么?这才过了多久,又传来生病抱恙的消息,如何不令张大安大感疑惑。   不及多想,张大安硬着头皮回答道:“启禀天后,大概是太子突发疾病,以至于臣未能急事得知,请天后恕罪。”   武后微微颔首,像是认可了张大安的解释,轻叹言道:“今日朕来到东宫,是因最近婉儿他们编撰了一本,朕想请太子看看,顺便修改一二,既然现在太子身体有恙,作为他的母后,怎能无动于衷?朕自当亲自前去寝宫探视太子。”   张大安心知不能推托,只得拱手应命,暗暗祈祷但愿李贤是真的生病,而非故意装病,若是让这位精明的皇后看出了端倪,那就大事不好了。   太子寝宫离正殿不远,在张大安的陪同下,武后带着陆瑾、上官婉儿两人片刻便至。   望着眼前那座华丽的殿阁,陆瑾心头不由自主地掠过了一丝紧张,暗忖道:看来天后是对李贤产生怀疑了,想来也是,明崇俨时常在天皇天后面前说李贤的坏话,李贤因此痛下杀手也说得过去,但愿他布置周密没有露出马脚,否者此事必定会掀起滔天巨浪。   心思闪烁间,陆瑾已跟随武后登上台阶,进入了太子寝宫当中,刚走进殿门的那一霎那,一股浓郁的酒香便飘入陆瑾鼻端,霎那间,一双剑眉忍不住轻轻一挑。   武后显然也闻到了美酒香气,唇角轻轻一勾面上表情却是波澜不惊。   陪同在侧的张大安心思急转,勉力笑着解释道:“昨夜太子饮酒甚多,想来是打扫宫殿的宫娥内侍马虎大意,未能点燃熏香驱除酒味,还请天后见谅。”   “无妨。”武后淡淡一句,举步朝着殿后而去,只要穿过那道屏风,里面则是李贤的床榻。   轻轻的脚步声中,陆瑾未及屏风,便听见屏风后传来一阵很是虚弱的嗓音:“儿臣身体抱恙,以至于未能亲自前来正殿拜见母后,还劳母后亲临,实在惭愧。”   话音落点,陆瑾也正巧绕过屏风走入其中,便看见身着亵衣的李贤正斜靠在床榻上,眼见武后入内,他似乎想要挣扎而起行礼,侍立在他身旁的那位俊美侍从立即前来相扶。   “既然生病了就躺在榻上便可。”武后摇着手淡淡一句,落座在了绣墩之上。   时当正午,太子寝宫朱阁绮窗,锦帘低垂,灿烂的阳光穿窗而过撒入屋内,带着热气的轻风一阵阵掠过,寝宫内弥漫着透人心肺的酒气,李贤那张俊俏的脸膛上,带着一份微醺的红晕,也带着一份惊恐的惨白,红白相间好不精彩。   离李贤近在咫尺的武后恍然未觉,面带关切地问道:“太子是多久发病?可要召来太医诊治?”   李贤靠着床榻结结巴巴地言道:“儿臣……今日方醒就感觉身子不适,现在感觉有所好转,因此还未延请太医……”   “太子,诸君之体与国同重,怎能如此马虎大意?”武后肃然说得一句,转头望着张大安吩咐道,“张相,即刻令人通传御医,前来为太子诊治病情。”   张大安闻言心头一紧,目光飞快地扫了李贤一眼,无奈言道:“诺,臣下遵命,这就为太子延请御医。”   第二九零章 惊弓之鸟(下) 陆瑾自然感觉到了武后与李贤之间那股悄然涌动的汹涌暗流,单说李贤推托身体微恙不能前来觐见之言,就荒唐得很是离谱。   昨夜离现在过去了六七个时辰,加之殿中窗户全部大开,根本不可能还残存着美酒香味,不用问,也一定是不久前留下来的。   再看李贤着装,虽说是穿着睡觉亵衣,然头上发髻未见凌乱整整齐齐,根本不像卧榻一夜之人,而且李贤面色泛红显然醉酒,种种迹象,如何能够瞒得过以精明著称的天后?   目前天后着令张大安前去延请太医,莫非是想要当场拆穿李贤假病的把戏?如此一来,这母子两人的关系岂不更为剑拔弩张?   心思闪烁间,陆瑾总觉得天后应该不会这般意气用事地处理李贤欺骗之事,而是会选择更为妥当之法,顾及双方颜面,而不就这么粗暴简单地撕破脸,这两人终归是母子啊!   眼见张大安奉命出去延请御医,李贤心内的焦急可想而知,就如那热锅上的蚂蚁般备受煎熬,他勉力笑了笑,言道:“母后,其实孩儿真的也没什么大碍,多谢母后对儿的关心,母后一天忙碌于国务,区区小事何敢劳烦母后久等?还是早点回去吧,儿臣改日再来觐见。”   武后轻轻一叹,伸出手来握住了李贤搁在病榻上的手儿,轻轻道:“贤儿,在母后心中国事固然重要,难道你就不重要了么?”   陆瑾站得不远,很敏锐地注意到在武后握住李贤之手的那一霎那,李贤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面上也飞快闪过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惊慌,他的身体本能想要躲闪逃避。   然而宫廷之内的人们全为人精,霎那间,李贤陡然泪水盈眶,语带哽咽地开口道:“母后这般关心儿臣,儿臣实在有愧也!”接着低头的那一霎那,也很巧妙地将脸上的不自在隐去。   武后微微一笑,言道:“今日朕到你这里来,是因为朕最近令人撰写了一本书,名曰,目前该书已完成了数章内容撰写,朕知道太子你乃撰书高手,故拿来给太子你瞧瞧。”说罢转头吩咐,“陆学士,将底稿送给太子一睹。”   “是。”陆瑾点头应命,拿起了底稿,上前数步行至床榻,双手捧起躬身言道,“太子殿下,底稿在此。”   李贤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赵道生使了一个颜色,赵道生立即心领神会,接过陆瑾手中底稿,又退到了一边。   李贤满是诚恳地言道:“今日孩儿身子微恙疲乏,实在不便阅读书稿,待过几日,再来向母后禀告。”   “好。”武后点点头,从绣墩上站了起来,言道:“那太子你好好休息,朕回去了。”   听到武后此时就走,李贤登时大喜过望,一脸恭敬地言道:“请恕儿臣不能离塌,就此恭送母后。”   武后淡淡笑了笑,大袖轻轻一拂转身就走,陆瑾和上官婉儿急忙紧步跟随,刚行至屏风边,武后却又突然止住脚步,回身问道:“太子,朕有一事不解,也不知太子是否明白。”   李贤心头一跳,脸上努力挤出了几分笑容,言道:“母后请说。”   武后轻轻颔首,像是突然想起,又似早有预谋地言道:“假若太子犯法,你认为朕该当如何处理?”   李贤蓦地一呆,随即正色回答道:“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母后自当秉公办理。”   “说得好。”武后又是一笑,这才转身去了。   武后走后,李贤愣愣地坐在床榻之上,双手死死地抓住床沿,整个身子竟是瑟瑟抖动不止。   想及刚才那一幕,赵道生也是心惊胆战,结结巴巴地问道:“六郎……天后最后那一句话是……是何意?”   李贤面色苍白,额头涔涔冒汗,半响才颤声言道:“母后……她是在怀疑我……怀疑是我令人杀了明崇俨。”   闻言,赵道生脑海中哄嗡一声大响,几乎快要站立不稳,语带哭腔地言道:“那可怎么办才好?若是被天后知晓一切都是太子你暗中谋划,岂不大事休矣!”   “放心,母后也只是心头怀疑而已,她并没有证据。”李贤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勉力稳定了心神,瞧见赵道生依旧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心内不禁闪过了几分温柔之情,握着他的手言道,“此事乃是十七郎君亲为,以他的智谋,想必也不会出现什么纰漏,然若真的被朝廷查明,本太子也一力承当,绝对不会连累于你。”   听到李贤这般满含深情的话,赵道生顿被深深地感动了,两人执手相握,含情脉脉地对望,久久没有分开。   没过多久,张大安带着御医匆匆而至,瞧见李贤与赵道生这一幕,登时面色铁青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心内暗自悲叹,大袖一甩出门去了。      离开东宫返回上阳宫,武后罕见没有前往丽景台处理奏折,而是独自一人朝着寝宫方向去了。   望着武后踽踽离去的背影,上官婉儿一声喟叹,紧接着良久默然。   时才返回途中,陆瑾自然发现了武后情绪似乎很是低落,淡淡言道:“天后明明已经看出了太子的谎言,却不当面戳破,还要想方设法装作糊涂,想必她心内也很是悲伤痛苦吧。”   上官婉儿看了陆瑾一眼,沉声道:“陆学士,你我身为臣僚,在此妄议天后与太子,似乎有些不妥吧。”   陆瑾眉峰一挑,转过身来,正色说道:“若是他人,我自然不会说出刚才之话,免得召来无妄之灾,但是侍诏的人品在下却信得过,那****夜闯翰林院书阁,侍诏也不是一直为我守口如瓶么?”   上官婉儿好气又是好笑,一本正经地言道:“之所以为你隐瞒偷入书阁的事,乃是我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你可不能得了便宜卖乖!”   陆瑾微笑开口道:“是是是,若非侍诏你心地善良,见我还算人品端正,说不定现在我已经被打下天牢,等候秋后斩首问罪了,如此说来,还得多谢侍诏你救命之恩了。”   第二九一章 柳絮与人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言道:“看在当初你也救了我一命的份上,咱们就算扯平,对了,可有查到你阿爷的下落?”   陆瑾摇头叹息道:“翰林院的线索一断,当真是无从查起了。”   上官婉儿自小也是没有爹只有娘,与陆瑾的遭遇有着些许相同,一时之间大是感同身受,见陆瑾眉头紧锁闷闷不乐,不由柔声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陆郎你已经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弄人而已,或许,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命运弄人吧。”   陆瑾惊讶一望,笑问:“侍诏也相信命运之说?”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望着道旁随风摇曳的柳枝,叹息言道:“你看这条条柳絮,无风之时低垂静止,何其安然自怡?然若狂风乍起,却命不由它,只能随着风儿飘动不止,风往何处吹,它也只能飘向何处,柳絮与人,难道就不像么?”   陆瑾听她的话中似乎有一种止不住的哀伤之情,眼眸中也是闪动着彷徨迷茫,不禁暗自一叹,抬头望着轻轻风动的柳树,举步吟哦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吟哦声堪堪落点,上官婉儿登时美目一亮,惊讶赞叹道:“呀,陆郎这首咏柳诗何其妙也!独具匠心地将柳树喻作美人,全诗琅琅上口,晓畅华丽,真乃妙夺天工!   陆瑾淡淡一笑,行至柳树下手掌握住一条飘动不休的柳絮,背对着上官婉儿言道:“侍诏,正因为经过了剪刀般春风的洗礼,你我所见的柳枝才能又青又绿,曼妙细长,人若不经历命运的波折,不仅失去了追求与激情,生命也会变成波澜不惊的潭水,死气沉沉毫无朝气,正是命运,成就了现在的你我……   蓦然间,陆瑾想到了五年前的江宁雨夜,阿娘渐渐冰冷的尸体,二房诸人冷漠相对的眼神,乱棍打死的凶恶吼声,一幕一幕,一点一滴从他心头掠过,刻骨铭心犹如剑刺刀剜。   若没有发生那一切,或许他现在还安安稳稳地生活在谢府,读书写字,游玩作乐,幻想着能够考取功名夺回大房地位与权力……   岁月长长,秋风年年,心境已非昨天。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缓慢而又坚定地言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为了悲剧不再重演,为了身边之人能够幸福安康,为了改变更多的不幸而努力着,拼搏着,人之一生不求尽善尽美,但求问心无愧,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是低沉,像是告诉上官婉儿,又似告诉他自己。   听罢这一通感概之言,上官婉儿美目异彩闪烁,当真是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长期以来,她悲叹命运,埋怨命运,厌恶命运带来的一切,然而此刻听到陆瑾之言,才有一种拨云见雾的感觉。   特别是那句为了改变更多的不幸而努力拼搏,不吝于一声惊雷炸响在了耳畔,使得上官婉儿陡然觉得往昔那笼罩心田的沉沉阴霾顷刻消散,身心枷锁顿时开脱,心明眼亮,坚实舒坦。   望着眼前那高瘦结实的男子背影,她的心头不知不觉涌出了一丝温柔之情,若没有经历过命运的作弄,常人是不可能有着这样深切的感悟,陆瑾,也一定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忘事吧?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不禁生出了一种想要强烈了解陆瑾的冲动,莲步轻移与他并肩站立,就这般痴痴地望着风动的杨柳,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喃出声道:“你说的不错,弱柳扶风,才是真正的美丽啊!”      上阳宫仙居殿内,武后独自一人面对着行将沉入远山的夕阳,面上表情悲伤而又苦闷。   宫娥蔗蔗捧着酒壶托盘站在武后身侧,低头敛眉一言不发,夕阳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武后喃喃自语道:“朕还记得生下贤儿那一年,是朕与王皇后、萧淑妃斗争最为激烈之时,那时候朕身怀六甲,王皇后却指示其母柳氏求巫祝厌胜诅咒于朕,朕听到这个消息,真的是又惊又怕,生怕腹中的孩子出现什么意外,恰逢圣人前往昭陵祭拜太宗皇帝,朕也随路而望,中途因山道颠簸突然破水早产,若非接生及时,说不定我们母子两人便要魂归九泉了。”   “贤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很是可爱,眼珠圆圆,鼻子高挺,长得很像圣人与朕,前不久宫闱传言他乃是韩国夫人武顺所生,实乃荒谬至极,朕那个满肚子阴谋诡计,却志大才疏的姐姐,如何能够生下这般优秀的孩儿?”   “贤儿从小就很懂事,既喜欢策马引弓,也喜欢读书写字,且常有惊人不俗的谈吐,这一点与他的祖父太宗皇帝年轻时很像,他可以与号称“飞白书法第一”的曹王李明纵论书法,也可以与蒋王李炜吟诗作赋,还可以与诸多皇子在蹴鞠马球场上一较高下,他最喜欢诵读中‘贤贤易色’这句话,时刻提醒自己要尊重贤人轻视女色……”   蔗蔗一直陪在武后身旁,听到她这番如同寻常母亲唠叨儿子的话,蔗蔗的心内立即涌出了一阵说不出的惶恐。   多久没见到天后这般模样了,记得上次还是在天后得知前任太子李弘暴毙之时,也是如今天这般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的话,为何今日英明天纵的天后又变成了这般模样?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今日天后心情不佳啊!   心念及此,蔗蔗悄悄抬起了螓首,朝着背对她而站的武后望去,夕阳西下,倦鸟归巢,轻轻吹过的湖风扬起了武后鬓角之发,发丝让余晖镀上了一层金色,隐隐有几丝白光流动。   白发渐生催人老,天后……她终是老了啊。   见状,蔗蔗忍不住暗自轻叹一句,心内涌出了一阵淡淡的伤感,只有时常陪伴在天后身旁的她才知道,其实天后有时候也会疲惫,也会脆弱,也会因为一些人或事而暗地里流泪……   夕阳终于沉下了青山,唯有一丝晚霞挂在西方天际。   武后突然纤手一伸,蔗蔗立即心领神会,拿起一杯美酒递到了她的手上。   美酒入口,犹如一股烈火般滚过咽喉直达心脾,不知何时,武后面上那股淡淡的哀伤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则为坚定刚强,寒光闪动,犹如天神般威严肃然,仿佛作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那单薄的身子也如铜浇铁铸般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开。   第二九二章 乡试开始   陆瑾回到裴府,天色行将幕黑。   刚绕过前门影壁,便看见裴淮秀正独一人站在院中,莲步轻移来回走动,俏脸上的神色像是非常的高兴。   见到陆瑾回来,裴淮秀美目陡然一亮,上前笑语言道:“昨晚一夜未睡,你还这般精神奕奕,七郎你当真异于常人啊!”   “呵,你以为我不想睡么?现在早就已经累得不轻了。”陆瑾故意打了一个哈欠,展了展身子笑语问道,“不知娘子站在这里作甚?等人么?”   “对,往常你总是这个时辰回来,我便守在这里等候你。”   “等我?为何?”陆瑾立即露出了惊讶之色。   裴淮秀微笑言道:“你可知道咱们昨晚所抓的蜘蛛有多么厉害?从小到大我乞巧不下七八次了,还是头次看到织得这般完整的蛛网,就连祖母也惊叹不已,不信你看?”   说罢,裴淮秀献宝般地捧起了手中木匣,轻轻打开,一张细密的小小蛛网正挂在其中,果然完好无损,周密规整。   陆瑾知道一张完整蛛网便意味着乞巧女子乞巧成功,不禁笑道:“为何只见蛛网,而不见蜘蛛呢?”   “那可是我的大功臣,顺利完成使命,本娘子大发善心,自然将它放了。”裴淮秀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说完之后,裴淮秀突然想到了什么,语带侥幸地说道:“喂,你知不知道,昨夜裴炎举办宴席的画舫上有个大官死了,二叔三叔他们全都被抓到洛阳府衙门关了一晚上,午后方才回府,还好我们当时没有登船,否者就倒霉了。”   陆瑾明白裴庆远、裴光庭作为在场之人,自然脱不了嫌疑,暂时扣押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好歹裴行俭乃是当朝礼部尚书,洛阳府肯定也不敢久作扣留,想必询问了一番,发现没多大嫌疑后,就放人了。      正在思忖间,突闻脚步声响,陆瑾和裴淮秀同时一望,却见是华阳夫人从月门洞走了过来。   见状,陆瑾两人立即上前作礼:“夫人。”   华阳夫人点头笑了笑,望着裴淮秀道:“淮秀,你在此处干什么?”   裴淮秀微笑回答道:“祖母,昨晚那只蜘蛛,可是七郎亲手抓到的,淮秀自然要前来感谢他一番,对吧,七郎?”   陆瑾哑然失笑,正欲出言,华阳夫人却冷哼一声道:“昨夜你竟然追贼追入了水中,真是胆大妄为,还好有七郎跟着你,否者真不知你要闯出什么祸端来。若你祖父在家,免不了又是一通责罚。”   “祖母,淮秀知道错了。”裴淮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面上却丝毫没有忏悔之色。   华阳夫人白了她一眼,对着陆瑾笑道:“对了七郎,听闻洛阳府乡试马上就要开始了,不知你可有准备妥当?”   陆瑾点头微笑道:“乡试较为简单,应该不会出现差错,不过我还是会小心为上的。”   华阳夫人轻轻颔首,言道:“夫君可是对你寄予众望,可惜事起仓促走得匆忙,也不知今科将是由何人担任知贡举,总归一点,万事小心。”   陆瑾知道裴府之人对他考取进士一事都非常关心,闻言立即点头应是。      七月流火,热似蒸笼,洛阳府乡试终于举行了。   所谓乡试,是由各地县府主持的科举选拔考试,一般在四五月举行,合格者将得到参加州府考试的资格。   洛阳府下辖二县,以洛水为界,洛水之北为洛阳县,洛水之南为河南县,按照惯例每县都须得单独举行乡试。      陆瑾虽为外地人士,然因在朝廷为官的原因,籍贯已是迁入了洛阳,按照县域区划,他住在洛水以南的河南县,理应前去河南县衙门参加乡试。   河南县衙门位于道化坊内,陆瑾早就轻车熟路,天刚蒙蒙亮便出了裴府骑马朝着道化坊而去,行至县衙之时,正值旭日东升之际   向着门口胥吏出示了身份铭牌,便有人将他带入了县衙后院所开辟而出的考场内。   这片考场显然是临时搭建而成,黄竹作架覆以白布,拼接成了数百个狭窄的考位,考位内唯有一张书案,简洁非常。   陆瑾尽管地位超然,身负北门学士之称,然从官职来说,却只是一个正九品下的棋待诏而已,棋待诏虽是官身,不过却得不到升迁,在场学子中不乏那些不入品阶的衙门吏员,因此也算得毫不起眼。   寻得写有他姓名的考试隔间入座,不消片刻,负责主考的主簿便到,一通训话后,乡试正是开始。   乡试的内容对陆瑾来说非常的简单,不外乎就是五经正义的填空释义而已。   对于五经正义,陆瑾不说倒背如流,然绝对可以称得上滚瓜烂熟,句子填空默写自然难不倒他。   而解释其义也很是容易,作为一代大儒孔志亮教授的学生,陆瑾对五经正义的理解自然是非常的深刻。   虽则如此,陆瑾依旧非常小心谨慎,动笔之前必先深思,看看有无歧义错漏,书写之时更是小心翼翼笔画工整,一张干净整洁而又字迹优美的答卷,能为成绩增光添色不少。   试卷答完正值申时,陆瑾长吁一声搁下手中毛笔,左右看了看周边考生依旧还在皱眉答卷,轻轻一笑,起身潇洒交卷了。      那位负责监考的河南县主簿姓王,为一个五十出头的老者,从考试之初,他便注意到了陆瑾这边的动静。   王主簿监考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提笔作答从不停顿的考生,那名为陆瑾的考生要么不动笔,一动笔就是行云流水一蹴而就,中途绝对不会顿笔思忖,见此,王主簿自然生出了说不出的好奇之心。   待到看到他所交之卷笔迹优美,书写工整,王主簿立即就产生赏心悦目之感,随后细细一读其中内容,发觉这位学生对于五经正义的理解十分的透彻深邃,而且还有令人耳目一新,为之受教的感觉,认认真真看得半响,他立即是惊为天人了。   第二九三章 武后失权   在陆瑾忙于科举考试的同时,朝堂局势突然风云变幻了起来。   先是勉强能够支撑上朝的高宗突生大病,竟卧榻不起了,有几日竟是陷入了沉沉昏睡当中,   严格说来,高宗皇帝不能理政并不可怕,因为朝廷还有武后这个英明神武的决策者,任何事务运转起来皆是有条不絮,然而,李氏诸王与政事堂的宰相们却感觉到了如芒刺背,因为高宗皇帝手中的皇权,已经旁落得太过厉害了,旁落到举国大事均决于武后的地步。   于是乎,庙堂之内暗流涌动,十来天之后,高宗勉强起身举行早朝之时,以中书省侍中郝处俊为首的宰相集团首先发难了。   先是李义琰上书高宗,声言政事堂之事全决于后宫,实乃亘古少见异象,以往姑且不论,然现在太子李贤业已二十有四,理应肩负起监国重任。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附和,韩王李元嘉更是当殿陈言,请圣人慎重考虑让太子监国之事,李元嘉乃高祖之子,论辈份还是高宗的叔父,在宗室里有着无以伦比的影响力,他的上书也是得到了皇室宗亲的赞同。   今日高宗大病初愈,头痛之症还未消解,被群臣宗亲这么吵吵嚷嚷地说得半响,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高宗对于目前的政治格局还是非常满意,若非现在他与武后,太子三足鼎立的格局,武后、李贤母子说不定早就已经势同水火,然而他也明白,这样的权力格局始终不是解决之道,终有一天李贤要接掌权利,而武后要交出手中权力,两个人的冲突不可避免。   沉吟半响,高宗自然是无可奈何,处于惯性,也是处于一种长期以来养成的信任,他微微侧身,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那道帷幕中。   白色帷幕长长拽地,阻挡了外面的视线,依稀可见武后正独自端坐其内。   武后老于政治,对权力斗争当中的伎俩早就已经烂熟于胸,她明白,此乃宰相集团与皇亲宗室联合起来对她发难,想要从她手中夺回高宗皇帝日渐丧失的权利,宰相们要的是重振相权,皇室宗亲要的是皇室延续得以稳定,不管李贤是否愿意,两者都已经从国家大事的制高点,将其绑上了战车,与他的亲身母亲进行血淋淋的对抗,而武后也不得不采取应对措施,是退是进全无妥协的可能。      倘若是进,那就意味着与太子、宰相、宗亲正式开战,那将是一场没有退路的生死搏杀。   倘若是退,那就意味着她武媚将交出一切权力,从此沦为了丧失庙堂影响力的皇后,举国大事,再也没有她发言的一席之地。   进?退?两相难以决策!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静如空山幽谷,等待着帷幕后的那个女人,那个帝国实际权力最高掌控者的回答。   不及片刻,低沉而又清晰的女声终于从帷幕后传了出来:“圣人,臣妾代替君王摄政,始终不是长久之道,诸位臣僚说得非常有道理,理应将监国的重任交由太子承担,从今往后,所有奏折都由东宫左右春坊进行处理,不再送到臣妾这里,举国大事,也决于太子,并报圣人你知晓便可。”   话音响彻在宽阔的大殿内,群臣们全都感觉到了说不出的惊讶,偷偷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说来,天后岂不是放弃了所有的国事知情权和决策权,就这么将她耕耘多年的权力场,原原本本、彻彻底底的交给了李贤?   高宗皇帝听得心头大慰,暗叹一句“终归是母子”,捋须开口道:“诸位爱卿,诚如天后所言,今后所有奏折都由监国太子李贤进行处理,太子若有不决之事,可禀告朕或者天后,望诸位爱卿尽兴尽力的辅助太子监国,不得有误。”   满堂冠带立即拱手应命。   消息传出,首感激动万分是太子李贤,毕竟被天后压制了这么久,一朝听闻天后居然毫无保留地交出了权力,心内的振奋激动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这也意味着,掌握了监国权力的李贤,再也不是两圣背后的可怜儿,而是真正独当一面执掌权力。   从机构设置来看,东宫本就是一个完整的政事运作体系,其中东宫左右春坊履行的便是门下中书二省之职,分别掌管审核与出令,再加之目前两坊掌管左右庶子分别由宰相张大安和李义琰担任,辅佐李贤完全没有问题。   想及政事堂以后的奏折再也不用送给女人审批,而是交由太子后,不少宰相心内大感畅快,都觉得取得了与武后对抗最为关键的一仗,从此之后,天后再也无法对权力格局造成威胁了。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忧愁,今天丽景台书房倍显凄凉,因为从明日开始,政事堂的奏折便不会送到这里,而是送往东宫。   从整日忙碌到有可能长期的悠闲,上官婉儿顿时有些无从适应的感觉,她始终不敢相信向来英明果决的天后,就这样丧失权力,沦为彻彻底底的皇后。   看到武后波澜不惊,似乎根本毫不在意的俏丽面孔,上官婉儿芳心内忍不住阵阵伤感,她并非伤感自己也会随之失去决策国事,起草诏书的权力,即便失去了这些,她相信武后也会在内宫女官中替她谋得一个合适的位置。   她所伤感的,是在她印象中犹如天神一般的武后,就这么被太子宰相轻而易举地击倒,那种崇拜之人转瞬崩塌的感觉,才是她伤感的缘由。   望着身前站着的上官婉儿和陆瑾,天后淡淡笑道:“从明日开始,这丽景台书房只怕是要空置了,婉儿,陆待诏,从今以后你二人专注撰书便可。”   “是,谨遵天后之令。”   武后离去之后,上官婉儿依旧久久回不过神来,呆坐在案前良久无语。   陆瑾则仔细地收捡放置在案上还未批阅的奏折,待会东宫便会来人,将奏折全部拿走,这也意味着两人可以彻底的轻松下来了。   第二九四章 进士之重(上)   忙碌完毕,眼见上官婉儿依旧坐在书案前愣怔着,陆瑾不禁上前微笑言道:“怎么?侍诏莫非是不舍得这里?”   上官婉儿恍然回过神来,轻叹道:“处理奏折这么多年,就这么突然离去,一时之间还真有些不习惯。”   陆瑾颇能体会上官婉儿的感受,点头道:“是啊,离开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事物,不习惯也是常理,天后刚才已经交代清楚,让我们二人专司撰书,明日便可直接前往翰林院。”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问道:“对了,你乡试成绩如何?名次可有公布出来?”   陆瑾笑道:“还不清楚,不过听说今日午后河南县将会公布乡试成绩,想必待会就知道了。”   “呀,考取进士对你这般重要,为何还不快快前去看一下乡试成绩?”上官婉儿登时露出了些许焦急之色,显然对陆瑾考取进士一事比较上心。   陆瑾颔首道:“等东宫之人前来取走奏书之后,我便出宫前去,今日下午就不到翰林院撰书了。”   上官婉儿点头表示同意,想了想,突然感觉到自己许久没有离开内廷,忍不住起了出宫散心之心,笑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跟着你一并去看看。”   “好,能与侍诏同路,自然不错。”陆瑾立即笑开了。   上官婉儿笑了笑,继而轻叹道:“现在我已经不是侍诏,如此称呼有所不妥,陆郎还是称呼我为上官学士吧,毕竟我还在翰林院有一个翰林院学士的称谓,至于私下里,婉儿在家中姐妹里面排行第三,陆郎唤我三娘便可。”   陆瑾微笑点头,正巧此时东宫接收公文之人前来,两人立即又是忙碌交接起来。   事情忙碌完毕未及正午,寻来一辆马车,陆瑾和上官婉儿同车而出离开上阳宫,过得天津桥沿着宽阔天街轻驰,行至安业坊街口后马车向东,不多久便来到了道化坊内。      马车车轮磷磷,行至河南县衙门前方才停了下来,陆瑾当先下车,随后又转身扶下了上官婉儿,眼见衙门悬挂告示的墙壁上还是空落落一片,便知道乡试成绩还未出来。   陆瑾也不就此站立等待,与上官婉儿一并来到衙门不远处的酒肆内,上得三楼寻得一个临窗的雅座,既可以品尝美酒佳肴,又可以时时刻刻留意楼下告示牌,实乃一举两得。   今日出门,上官婉儿并未穿着女装,而是一身月白色的男儿圆领衫,头上纱罗幞头压住三千秀发,两条幞头带子轻轻地垂于脑后,白皙如玉的俏脸透着一股阴柔的俊俏之美。   上官婉儿是属于长得很耐看,很有书卷气的女子,她的容貌虽然比不上美艳如花的李令月,却有一种让人感到淡雅如兰的迷人风韵,特别是每当她抿住嘴唇轻轻而笑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牵出腮处的两个小小梨涡,使得陆瑾竟然生出了一种想要去捏她脸的冲动。   当然,这也只能想想而已,若是陆瑾当真这么干了,说不定上官婉儿立即便会当场翻脸。   这间客栈不算豪阔,价格也是十分的地道,但菜肴美酒却并没有因为此点而失色,让吃惯了宫廷美食的上官婉儿也是赞叹不已。   其中最让上官婉儿喜爱的,是一道名为‘清蒸大河鲤’的菜肴,听报菜名的店小二说来,此鱼是为大河中跳跃龙门的鲤鱼,深夜捕捞清晨便飞车送到洛阳,午时吃来最是肥美原味,这也是客栈的招牌名菜。   不过即便再是美味,上官婉儿食量极小吃得也是非常的少,不消片刻就停下木箸,品起了橘汁。   陆瑾一个人喝着清冽醇香的醴酒,消解暑意,自酌自饮倒也怡然自得。   瞧他这般淡然的模样,上官婉儿好看的柳眉轻轻一蹙,放下手中的杯子笑语问道:“瞧你的模样,为何一点也不着急?难道当真是胜券在握了?”   陆瑾慢悠悠地品咂了一口醴酒,方才不慌不忙地笑言道:“着急又何用?倘若真的不能通过乡试,大不了明年再来便是。   ”   “哼,堂堂的北门学士倘若真的考不上乡贡士,岂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虽然知道陆瑾是在说笑,上官婉儿依旧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在得知陆瑾参加今年进士考试的时候,上官婉儿心内是无比欣慰的。   毕竟单凭一个区区的棋待诏身份,即便能够为天后撰书成为北门学士,以后也因非明经及第和进士及第的关系,在官场上难有很大的作为,陆瑾能够清晰的意识到此点,当真是非常的不错。   况且现在太平公主对他怀抱情意,以后若有个进士出身的身份,两人走在一起的可能性也能大上不少,上官婉儿还记得那天她告诉太平公主此事的时候,后者是何等的欣慰高兴。   不过,进士真的是那么容易考的么?上官婉儿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再提醒一下陆瑾,让他能够引起高度重视。   心念及此,她在脑海中慢慢地组织着话语,半响轻轻笑道:“七郎,你可知进士考试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确实让陆瑾为之一愣,想了想回答道:“自然是精湛的学问。”   上官婉儿轻叹道:“学问只能说是进士考试中不可或缺的才能,并非算得上最为重要。”   “以三娘之意,那该是什么?”   “自然是与知贡举的关系。”上官婉儿拿起木箸轻轻一敲碗沿,发出一阵清脆震音,加重语气地说道,“我朝选拔官吏通常有三个途经,分别是门荫入仕、流外入仕以及科举入仕,门荫入仕拼的是父辈出身,流外入仕拼的是资历经验,也只有科举入仕,方才是为广大士子开辟了新的天地,至隋朝以来,以科举入仕的官吏多不胜数,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南北朝世族垄断官场的弊端,然而,任何制度都算不得完美,科举制同样也有它的缺点,科举士子在地方乡试、州试中是否考试合格并受到推荐保送,这与州县长官有很大的关系,来到中央朝廷参加最后的省试,则命运又系于主司,也就是负责考试的知贡举。   ”   第二九五章 进士之重(下)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轻轻一叹,言道:“正因为知贡举在科举考试中,有录取举子及第的权力,如果举子得到知贡举所知并得到赏识,那就容易及第,然若被知贡举所嫌鄙,及第便要比登天还要困难,其中更为龌蹉的,是一些豪门世族会在省试利用影响力对知贡举施压,先期就为世家子弟谋得进士名额,因进士名额有所限制,如此一来更为僧多粥少,单单一个进士名额,背后便是数以百计的举子争夺,因此寒门士子想要考取进士,实在非常非常的困难。”   其实说起来,陆瑾也算是世家子弟,而非寒门士子,陈郡谢氏尽管没落,然在士人之间还是有着无以伦比的名号影响力,上官婉儿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因此一直以为他出生寒门,才说出了如此顾虑。   略一思忖,陆瑾微笑言道:“依三娘之意,莫非觉得我要考取进士,首先须得与今科知贡举建立好私人关系?”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郑重言道:“原本朝廷确立的知贡举乃是裴行俭裴尚书,以他的刚正不阿,人品贵重的秉性,七郎你的确不需要这么麻烦,再加之你本是他子侄,他虽不会对你刻意偏袒,然绝对会保护你不受其他势力的打压,让你能够以自己的才学成为进士,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如今知贡举悬而未决,也不知道何人担任,故此七郎你需要特别的慎重,在朝廷明确知贡举的时候尽快与之认识,并建立良好私交,方才能够增添胜算。”   上官婉儿的话可谓实实在在,也让陆瑾陷入了思考当中,沉吟半响,他摇头失笑道:“科举这般选官用人制度,实在不敢恭维,知贡举权力太大,非国之幸事也!”   上官婉儿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叹息言道:“可科举制度向来如此,你我又有何等办法?既然无法改变,也只有努力适应。”   陆瑾默然无语有倾,突然笑言道:“三娘,吾有一法,可以避免知贡举权力太大的弊端,可要一听?”   上官婉儿见他不思该如何与今科知贡举建立关系,反倒是研究起科举弊端应对之策来,不由为之失笑,言道:“闲来无事,就当你我探讨,七郎但说无妨。   ”   陆瑾想了想,娓娓而论道:“目前科举从下到上分为三级,为乡试、州试,还有朝廷举行的省试,其中省试为选拔进士的考试,由知贡举最终确定进士及第者,并报送政事堂审定,其后虽然还有吏部对及第者进行复试,然而实在话,此本是形式而已,将为国选官的重任放在区区一臣身上,何其冒失懵懂?诚为非常大的科举弊端。”   话到此处,陆瑾的嗓音微微一顿,语速转为了低沉缓慢,让人不知不觉陷入思考当中:“我的办法,便是在省试上另设一种考试,名为‘殿试’,在天子殿堂内举行,由圣人亲自担任知贡举,确定进士名额,并依据举子才能划分三六九等,我相信豪门世家再是权力通天,干扰圣人的决定也是非常困难。如此,才能保障身负才学者脱颖而出成为进士,依靠世家关系不学无术之人无所遁形,而对于推荐不学无术之辈参加殿试的知贡举,更可以治以重罪,实乃一举多得。”   陆瑾的话音落点,上官婉儿立即就呆愣住了,天子亲自选士,呵,这陆瑾真的是妙想天开,古往今来,还没有国之君王亲自主持考试,遴选人才的先例,这样妥当么?   然而细细一想,上官婉儿又惊然觉得陆瑾这个方才的确是切中时弊,釜底抽薪,具有极强的针对性,不仅约束了知贡举权力过大的问题,更能让天子能够全面了解所选之才,实乃具有非常大的可行性。   如此绝妙的办法,他究竟是如何想到的?   陆瑾仿佛还嫌给上官婉儿带来的震撼不够,继续说道:“通过殿试最终决定的进士,可全部列为天子门生,成为由圣人选拔的官吏,其中荣耀,对于为官者来说,当真是面上贴金,光宗耀祖,以此形成他们效忠圣人、效忠朝廷的决心,而非成为知贡举的私臣,结为朋党为祸朝纲,三娘,你觉得我的办法怎样?”   陆瑾心知殿试乃是后世科举最为重要的一环,也使得科举更为合理公平,在尚无殿试的当代,自然具有极强的操作性和可实施性,此际对上官婉儿来说,不用问她也一定会在心中对殿试产生认可,以此女的聪慧,必定也会禀告武后知晓。      至于武后得知如此绝妙之法准备如何处理,陆瑾却无法掌控了,如果真能实行殿试,那他就毋须前去捧知贡举的臭脚,而真正能够凭借才能成为进士。   上官婉儿却没有意识到陆瑾背后隐藏的目的,此时此刻,她依旧深深震撼在了陆瑾的话语当中,久久思忖着。   没过多久,负责监考的河南县王主薄从衙门内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名手捧黄卷的胥吏,几人径直朝着悬挂布告的围墙而去。   此时围墙四周早就围满了前来看成绩的士子,王主薄刚一走出,士子们全都忍不住激动了起来,若非前面挡着维持秩序的衙役,说不定当即就要扑了过去。   行至围墙处,王主薄大手一招,跟着他的胥吏立即忙碌了起来,一人用刷子沾上白面熬制的浆糊,飞速地刷着墙壁,另两人则展开黄卷开始小心翼翼地粘贴。   王主薄瞄了群情激动的士子们一眼,大袖一背登上围墙前的一方青石,高声言道:“今年前来河南县参加科举的士子共七百八十名,总共有五十七人通过了乡试,先将名单公布在榜,大家自行察看。”   说完,他轻捷利落地跳下了青石,这时候张贴黄卷的胥吏也是忙碌完毕,对着王主薄微微颔首,跟着他返回了县衙。   与此同时,维持秩序的衙役也提起水火棍离开,人海一般的士子陡然就涌到了围墙前,人挤人,肩并肩,一片人海汪洋的混乱。   第二九六章 亲密接触  此刻,上官婉儿正陪同陆瑾刚刚下楼,瞧见围墙处已被士子们挤得水泄不通,登时有些急了,言道:“七郎,你还不快一些,这样缓慢如何才能看得到张榜?”   陆瑾脚步依旧是不慌不忙,言道:“三娘不必心急,反正名字写在那里也跑不掉,早一刻看到,晚一刻看到并没有区别,待到人少的时候我们再去察看便是。”   “啊呀,你这木鱼脑袋,明明可以早点知道结果,却非得等待,你难道就一点也不着急么?”上官婉儿口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思忖了一下又是开口道,“既然你不去,那我进去看便是。”言罢,已是挤入了人群。   见到向来淡定从容的上官婉儿也变得这般着急,陆瑾不由暗自好笑,或许这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道理,他深怕挤入人群中的上官婉儿出现意外,也是急忙挤了进去。   一入人海,上官婉儿顿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寸步难行,身前身后全是挤在一起看张榜成绩的士子,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她身为女子,力气自然逊于男儿多矣,没几下便被士子们挤得是左摇右晃,犹如巨浪中的一艘小舟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这时,陆瑾已是赶到,瞧见上官婉儿额头细汗,秀眉紧蹙,立即明白她已是被挤得非常难受,略一思忖,上前一步挤开挡在两人面前的士子,朝着上官婉儿凑了过去。   正在这时,一个满含悲愤的男声陡然响了起来:“哎呀,哪个混蛋乘机掐本郎君P股,龌蹉至极,龌蹉至极啊!”   话音落点,满堂哄笑,显然其中是有人故意使坏捣乱了。   听到人群中竟有这般龌蹉的人物,上官婉儿登时被吓得花容失色,深深后悔不听陆瑾劝说而冒然挤入人群,正在她担忧不已之时,突然一个身形从旁边挤了过来,堪堪靠着她的后背。   上官婉儿心头一慌,正要转头之际,却听那人突然在自己耳畔出言道:“三娘子勿要慌乱,是我。”   听到陆瑾熟悉的声音,上官婉儿立即为之安心,努力转过身子与之面对,无不埋怨地言道:“你怎么才来!”   陆瑾听到这句话,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要知道刚才可是她说的‘你不去,我自己进去’的话,如何现在又埋怨起了自己,师傅以前常说女儿心海底针,看来诚为所言啊!   陆瑾正欲答话,此时人群欲显拥挤,原本他与上官婉儿之间还保持着微微的距离,被众人这么一挤,两人就这么面对面,身贴身的挨在了一起。   突遇这般情形,陆瑾和上官婉儿均是吓了一跳,上官婉儿只觉自己的娇躯全都紧紧地跌在了陆瑾的身上,丝毫没有半分缝隙和距离,也不能移开脚步。   一时之间,上官婉儿心乱得如同千百只小鹿乱撞不停,俏脸上更是飞起了堪比晚霞的红晕。   出于女儿特有的羞涩,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想要就此避开,然那双饱满的胸R却不经意地来回触碰着陆瑾的胸口,夏衫单薄如同蝉翼,清清晰晰的触感顿时以此为中心,犹如触电般流遍了两人周身,如浪似潮的酥麻感觉使得他俩的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上官婉儿又羞又急,一手攀住陆瑾肩膀稳定身形,另一只手慌忙护在了胸前,然而人潮来回拥挤实在太过厉害了,除非紧紧地搂住陆瑾,将身子贴在他的身上,否者根本无法避免这样的来回触碰摩擦。   霎那间,上官婉儿大感为难,从陆瑾身上传来的男儿气息更是让她头晕目眩身子发软,面红如血地嘤咛一声,垂下螓首不敢再看陆瑾一眼,羞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瑾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般模样,两人近在咫尺,怀中暖香温玉,从上官婉儿发鬓传来的阵阵香气直扑鼻端,身体的摩擦触碰更是如同电流般刺激着心海。   渐渐,陆瑾只觉一股热气从小腹腾升而起,寻得宣泄之点热气陡然聚拢合为一处,一时之间那一处坚硬如铁,昂昂挺立,开始身不由己地作怪了起来。   此时上官婉儿整个人几乎已经软倒在了陆瑾的怀里,突感小腹被一异物抵住,不禁微喘着言道,“七郎……你……你的折扇抵得我好疼。”   陆瑾又感快乐又觉痛苦,听到上官婉儿之言,几乎就要把持不住自己,鼓着腮帮子咬牙切齿地艰难道:“好……好,我立即拿开。”说罢,便要努力侧身。   然而还未等他侧过身,上官婉儿见他双手似乎不便,说得一句“我帮你。“纤手下滑,已是自作聪明地朝着“折扇”而去。   一“扇”在手,上官婉儿顿觉坚如长矛,手心滚烫,还未等她回过神来,陆瑾却是面容扭曲地猛然抓住了上官婉儿的纤手,抱着她从人群中高高跃起,飞到半空当中,接着又以一个极其狼狈不堪的姿势落向了人群之外。   与此同时,前面有人高声咋呼道:“噢呀,第一名,尚善坊第一曲第三里陆瑾,高中乡试头魁啦!”   清晰的名字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然而陆瑾与上官婉儿相拥而立均是心乱如麻,满腔心思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回到上阳宫,上官婉儿的心儿依旧是“砰砰”乱跳个不停,急促得仿若快要跳出胸腔一般。   行至临湖轩亭入座,半响之后,她终于勉强恢复了镇定,呆呆地盯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水,脑海中一团乱麻。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实在是太羞人了,竟与他就这么亲密地贴在一起……   想着想着,上官婉儿又忍不住羞红了脸,贝齿轻轻一咬朱唇,眼眸中柔波闪烁,除了说不尽的羞怯,竟完全没有怨恨陆瑾一分一毫。   陆瑾的长相虽然并非特别英俊,然而说起来,却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味道,他的微笑更是让上官婉儿感觉到如沐春风,平日里处理奏折或者撰写之时,上官婉儿抬眼便能看到坐在不远处同样忙碌着的陆瑾,不知不觉,他已经慢慢地走入了上官婉儿的生活,成为了习以为常的存在。   然而以往,两人都是公事公办的关系,即便有着相助救命之恩,私下交情也只能算作普普通通,不意今天意外发生的那一幕,却让上官婉儿再也无法将陆瑾当作普通人那么来对待,想到他的时候便脸红心跳不止。   难道自己也如太平那样,喜欢上了他……    第二九七章 不置可否  想到这个可能,上官婉儿陡然一愣,随即猛然摇头思忖道:非也非也,我怎可能喜欢上他?他可是太平心头之人,这实在太荒谬了,一定是我这段时间没有睡好,才多出了这么多奇怪的念头,对,一定是。   想到这个可能,上官婉儿立即为之松了一口气,娇靥也是重新泛出了笑容,起身正欲离开轩亭,突见有人正一声不吭地站在自己的身侧,吓得她“呀”地一下惊叫出声。   “喂,慌什么慌,是我!”太平公主蹙着眉头说得一句,显然对她的失态大感奇怪。   “啊,啊,是公主殿下。”上官婉儿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见到太平公主电一般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巡睃,不禁轻轻地拍着胸口问道,“殿下,你怎么突然站在这里?虽是大白天,然而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太平公主仔细地看了她半响,突然出言道:“婉儿今日看上去似乎有些不一样啊,魂不守舍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一般。”   “啊?哪有?婉儿能有什么事情会瞒着殿下你。”上官婉儿急忙说得一句,心内却泛出了做贼心虚的感觉。   太平公主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今日的上官婉儿看上去的确有些古怪,刚才她在上官婉儿身边站了那么久,对方却依旧望着湖水怔怔发呆然,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道来。   然而太平公主也没心情计较那么多,话题转到了此行的目的上:“对了,陆瑾考取乡试成绩如何?可有过关?”   眼见太平公主并未深究,上官婉儿悬着的心落回了胸膛,笑言道:“公主目光如炬,相中的情郎怎会输给别人?陆瑾以河南府乡试头魁的成绩,通过了乡试,再过几天便要参加洛阳府举行的府试。”   “婉儿此言当真?”太平公主立即露出了无比惊喜之色,眼眸中更是异彩连连。   “当真,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上官婉儿微笑颔首表示肯定。   “啊呀,他居然取得了乡试头魁,真是太好了。”太平公主如同蝴蝶般在轩亭内旋转一圈,裙裾飞扬犹如盛开之花,显然性情非常的高兴。   瞧太平公主如此模样,上官婉儿心内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还有一种淡淡的妒忌参杂其中,心内也浑然不是滋味。   想了想,她突然很是羡慕太平公主,太平有着倾国倾城的惊人美貌,金枝玉叶的显赫出身,敢爱敢恨的飒爽英风,不像自己,落魄仕女,低贱宫婢,即便拥有才高八斗的学问成为天后侍诏,一辈子也只能枯守皇宫不能离开,常人的幸福更如云朵般只可远观,而遥不可及。   正在上官婉儿心思纷乱间,太平公主已是恢复了常态,笑语言道:“通过了乡试,下一步就是府试了,婉儿,府试可难上许多,你说本宫是否需要暗地里襄助于他?”   上官婉儿略一思忖,摇头道:“公主,以陆学士的才能,想来府试也应该会轻而易举地通过,现在最为关键的,是在省试上面,省试依靠的可不仅仅是才能啊。”   太平公主轻轻颔首,显然也知道省试中的龌蹉,沉吟片刻轻叹言道:“可惜今科知贡举空而未决,本宫一时之间也没有好的办法,待到确定是何人担任以后,本宫再去拜托七郎,请他出面相助。”   太平公主口中的七郎,乃是七皇子李哲,也是高宗与武后第三子,目前封为英王,在诸位皇子中,太平公主与他的关系最是要好。   上官婉儿听到太平公主竟是想的拜托李哲相助,一时间大感安心,微笑言道:“若是由英王出面,不管知贡举是何人,想必也会给英王三分薄面吧,不过公主,陆瑾可非一个简单的角色,今日我与他一席长谈,他竟说出了一条改革科举制度的妙计,若此计能够得到天后首肯,必定会增添他成为进士的胜算。”   “哦,什么妙计?快说给我听听。”太平公主登时就来了兴趣。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将陆瑾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太平公主尽管鲜少关心朝政国事,然而对科举的弊端还是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听完上官婉儿之话,她沉吟良久,颔首言道:“陆郎此计的确不错,婉儿,本宫觉得你应该尽快禀明母后知晓。”   上官婉儿点头道:“公主放心,这么大的事情,婉儿自然不会拖延,我这就去找天后。”   “好,未免母后怀疑,本宫就不与你同路了。”太平公主悠然笑了笑,方才出亭而去。   望着太平公主渐行渐远的婀娜身影,上官婉儿痴痴凝望良久,却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你说,此乃陆瑾想到的主意?”   仙居殿内,斜靠在贵妃榻上的武后听了上官婉儿详细的禀告,不禁出言一问。   上官婉儿低头言道:“启禀天后,陆瑾本就在参加今科科举考试,今日婉儿出宫之时与之随意闲聊,感叹知贡举权力过于庞大的问题,当时陆瑾便说出了在省试之上加一殿试的方法,殿试由天子亲自出策考校省试合格的人才,谁是磐磐大才,谁是滥竽充数的劣才,当场就无所遁形一目了然。”   武后眼波闪了闪,闭上美目久久地思忖着,蔗蔗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打着羽扇,微风荡起了武后的长发,一下一下轻轻飘忽。   不知过了多久,武后方才睁开了双目,淡淡言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没想到天后竟是采取的这般不闻不问,不置可否的态度,上官婉儿陡然一呆,言道:“天后,你……”   一言未了,她陡然醒悟了过来,立即闭上小口将后面的话咽进了喉中,低声道:“婉儿告退。”   及至上官婉儿离开许久,武后才从贵妃榻上翻坐了起来,挥挥手示意蔗蔗不要跟随,独自一人出得殿门漫步在了外面的平台上。   不知就这么转悠了多少圈,武后终于理顺了心头大概的思路,仰望中天皓月,心内升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第二九八章 矛盾心态     推荐阅读:   朝霞漫天,雀鸟啁啾,翰林院亭台楼阁沐浴在了一片混沌金光当中。   相比其他内廷机构,翰林院要清闲许多,挂着学士之衔的刘祎之、范履冰等人各有公务,鲜少前来院内,而其余待诏们除非帝王召见,一般也是呆在各自的公事房无所事事,以至于大唐官场流行着一句俗话“要清闲翰林院,点卯品茶看书卷”。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目前负责撰写的应贤院便是印证了这句话,成翰林院内忙碌的地方。   “解琬,你昨日撰写的那一章我已经看了,有几处仍是值得斟酌,你再拿去好好修改一下,明日送给我过目。”   “是,上官学士,我这就拿去修改。”   “还有你,郭元振,专心一点用心一点,昨日送来的书稿竟有错字,这可是不该有的错误啊。”   “诺,学士放心,在下今后一定会更加仔细。”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又将目光转向了一干书吏,沉着小脸言道:“还有你们,收集的撰书资料为何竟是参差不齐?让你们选其精华去其糟糠,就不明白我的意思么?难道真的要我亲自跑一趟弘文馆?”   闻言,其中一名书吏颇为委屈地言道:“上官学士,并非属下虚应故事,而是弘文馆那些人实在太可恶了,我们前去的时候总要等上许久,方才打开藏书阁之门,时间紧急因此抄写书料非常忙乱,才会有所失误。”   上官婉儿柳眉轻轻一挑,言道:“竟有此事?我记得先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书吏也是满脸地疑惑地开口:“侍诏,也不知是否是属下多心,这几天弘文馆之人似乎对我们颇为冷漠,许多时候都是爱理不理的,属下也想不透其中缘由。”   上官婉儿略一沉吟,言道:“那好,今日我亲自前去一趟,与弘文馆馆主谈一谈,陆待诏,你与我同去。   ”   陆瑾立即点头应命。   待到上官婉儿和陆瑾离去之后,郭元振捧着被上官婉儿述之有错误的手稿,良久之后不禁沉沉一叹。   这时,解琬走了过来,瞧见郭元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落座在他的对案,轻声问道:“元振,怎么回事?以你的仔细,书稿竟会出现错字?真的让我有些不敢相信啊!”   “能有什么事,心绪不宁而已。”郭元振细长的手指一敲案几,叹息道,“解郎难道不知现在国之大政全决于东宫,天后已经失势了么?”   解琬听得心头一跳,左右环顾见无他人在旁之后,方才低声言道:“自然知道,据说是天后面对宰相以及宗亲的咄咄*人,主动让出了权力,同意让太子监国理政。”   “所以说,现在朝廷风向变了啊!”郭元振又是一叹,沉吟半响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悄声言道:“你可知为何弘文馆会刁难我们前去查阅资料的书吏?听闻前不久天后带着上官婉儿与陆瑾前去东宫,将前面五章送给太子一睹,太子看了以后只说了一句话‘本太子何须让人教导孝顺之道’,便将书稿掷在了地上,如今太子掌握监国大权,以他厌恶之心,自然会对一书多加阻扰刁难,弘文馆馆主许叔牙曾与太子一道修撰,本是太子亲信,太子一朝得失,他自然也威风起来,刁难应贤院自然也是常理之中。”   说到这里,郭元振大感沮丧,轻叹言道:“从目前形势来看,天后失权已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我撰写无异于得罪了东宫,这次真是上错了船啊,以后必定是官运晦涩。”   一席话说来,解琬听得是良久默然。   的确,郭元振说得非常不错,以他们这样通过科举还未授职的官吏,冒冒失失卷入天后与太子的权力恶斗中,又贴上了‘北门学士’的标签,在天后失势之后可以说已是自绝于官场成为了弃子,东宫势力和宰相势力都已经容不下他们,前途实乃一片渺茫。      心念及此,解琬沉沉一叹,拍了拍郭元振的肩头以示安慰,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响才言道:“元振,当初你我为了成为北门学士,可是费了一番很大的功夫,是天后欣赏我们,拔擢我们,才给了我俩撰书扬名于青史的机会,在下自认为饱读诗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也明白,当此之时不管情况如何,我都觉得需对天后所交给我们的撰书任务尽心尽责,方能对得起士子气节。”   郭元振愣愣地盯着他,似乎被解琬言语触动,又似乎满含犹豫,半响才摇手而叹道:“罢了罢了,就当你说得很对,不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解兄,你我终归是要想想自己的后路。”说完之后,抱着手稿慢慢去了。   解琬看着他的背影良久默然,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喟叹出声。      弘文馆地处皇城,位于门下省之内,上官婉儿与陆瑾两人从翰林院步行而去,倒也有不小的距离。   行进在宫城夹道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唯有脚步踩在青砖地面的声音极有节奏的响起。   自从那日与陆瑾出宫之后,上官婉儿还是首次与他单独相处,不知不觉中,她不禁又回想到了在河南府衙门前的那尴尬的一幕,人山人海中无可奈何地与陆瑾紧紧贴在了一起,身体摩挲心跳如鼓,那种犹如醉酒般的醺醺然感觉,使得她这几天总是心绪不宁芳心如麻,昏昏然如在懵懂之中。   别看上官婉儿在应贤院指挥若定的模样,但在面对陆瑾的时候,那股指挥若定顷刻便烟消云散,上官婉儿希望能够与他单独在一起,却又害怕与他单独在一起,这种矛盾心态,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就比如刚才,她明明可以一个人前去弘文馆,却鬼使神差地让陆瑾与她一并前去,然而此刻与陆瑾同路,却又是暗自后悔又是心内羞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上官婉儿却明白陆瑾乃是一个谦谦君子,否者那天也不可能在与她如此亲密之下坐怀不乱,而是选择跃出人群,现在回想起来,他腰间那把折扇真是有些古怪,可惜当时只是轻轻一握,就被他突然打断,以至于未能深究……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二九九章 弘文馆学士     推荐阅读:   不知就这么默默无语地走了多久,上官婉儿才想起一路走来两人都没有交谈一句,气氛难免有些尴尬,不禁轻轻言道:“对了,你对科举考试设立‘殿试’的建议,我已经禀告天后知晓了。”   陆瑾眉头一轩,笑道:“哦,那天后怎么说?”   说及此事,上官婉儿仍觉有些纳闷,言道:“我说了一大堆话,天后却什么都没说,根本是不置可否。”   “不置可否么?”陆瑾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缓缓颔首道,“若是如此,那就对了。”   闻言,上官婉儿突然止住了脚步,疑惑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对了?”   陆瑾微微一笑,说道:“学士不妨想想看,以天后的老谋深算谋后而动,在没有全盘的计划之前,怎会出言同意设立‘殿试’之举?只要天后没有当场表示不感兴趣或者反驳述斥,那就说明天后已对‘殿试’动心了。”   上官婉儿细细一琢磨,顿时明白了其中道理,在惊讶陆瑾聪明的同时,又不禁对自己的后知后觉暗感惭愧。   然而就实而论,上官婉儿未能猜透武后的心思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这几天她的心思都落在了白日撰书、夜晚胡思乱想的上面,特别是夜晚,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与陆瑾那份令人羞怯的尴尬,心思不知不觉就会飞出九霄云外,竟没功夫思考其他事情了,才会出现这般灯下黑的情况。   不知不觉中,两人出了太和门走入宣政门,沿着皇城大道走得半响,弘文馆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作为门下省的下属机构,弘文馆与门下省是在一片区域内办公,只是分属不同的庭院。   跨入大门,当先便可以看见一道巨大的青石影壁,上面留有太宗皇帝以飞白字体所成的墨宝“弘文之馆”,迎面而入之人都免不了为之一拜。   站在弘文馆前,上官婉儿却是思绪万千。      在三十年余年前的贞观年间,她的祖父上官仪便是弘文馆馆主,据说当年祖父骑马上朝经过朱雀街时,其俊美容颜以及名士气度惊动了整座长安城,如此风范,如何不令从未见过祖父的上官婉儿神往不已。   然而可惜光Y荏苒,一切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见上官婉儿站在影壁前久久发呆,陆瑾不禁微笑提醒道:“学士,莫非太宗文皇帝的墨宝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咱们还是赶快进去办理正事吧?”   “哼,口无遮拦。”上官婉儿佯嗔地白了他一眼,左手轻轻一提衣袂,走入了弘文馆前院之内。   进入前院,立即有弘文馆吏员前来询问事由。   上官婉儿女作男装一派儒雅之风,拱手言道:“在下翰林院学士上官婉儿,请见许馆主一面。”   那红衣吏员上下瞄了上官婉儿一眼,淡淡道:“好,还请学士在此稍等,在下这就前去禀告。”说罢,拱手一礼,举步朝着正堂去了。   正堂之内,弘文馆馆主许叔牙正与几名学士研讨着诗文,吟哦咏颂声宇扬顿挫,一派温文尔雅的学术之风。   许叔牙今年七十有二,年轻时精于、,因尤善吟咏而被太宗皇帝所识,成为当时还是晋王的李治的侍读。   直到李治成为太子,许叔牙又迁太子洗马,兼弘文馆学士,加散朝大夫之职,可谓从很早时候就开始跟随李治的朝臣。   四年前,李治又将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老臣安排辅佐太子李贤,与张大安等人一道协助李贤编撰,书成之后擢升为礼部侍郎,兼弘文馆馆主,可谓是春风得意。   然而大概因年老关系,许叔牙再无以往的英锐朝气,渐渐变得固步自封,严肃古板起来,作为一个坚定的儒家之士,他更对武后干政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前几日得知武后放权,太子李贤开始监国后,许叔牙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今日召集弘文馆学士吟诗作赋,更是谈笑风生,颇为得意。      这时,许叔牙捋须笑言道:“前不久本官夜游芙蓉园,有感月色美景,当即作诗一首,还请各位学士评点一二。“   言罢,他清了清嗓门,高声吟哦道:“江流芙蓉园,月入玉堂东;莲花枝叶瘦,清风生竹松。”   吟哦声堪堪落点,坐在他左侧的一名白发学生立即击掌笑叹道:“噢呀,许郎这首诗句当真大妙,将月入楼台、江流池水的动人景象展现得淋漓精致,实乃了不起也,可谓难得的佳作。王学士,你觉得许郎之诗如何?”   被称为王学士的老者身子有些臃肿,坐在案前犹如巨塔一般,面对陈学士之问,他颔首笑道:“陈学士评点无差,老朽也是这般觉得。”   听到如此赞美声,许叔牙哈哈一笑,拱手道:“陈学士、王学士客气了,要说诗才,你们两也是其中高人,在下只不过班门弄斧而已,上不了台面。”   此话不难听出只是许叔牙的谦虚之词,李峤作为弘文馆新晋,也是最年轻的学士,自然明白该说些什么,笑语言道:“馆主,在下倒认为陈学士说得不错,芙蓉园本以美景而闻名天下,往来游者吟咏芙蓉园的诗篇也多不胜数,然而完全没有一首诗能够如馆主这般,清新脱俗,雅致非凡,在下实在佩服。”   李峤的话音落点,又是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许叔牙连连摇手表示谦虚,然而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此时的他心内是非常非常的高兴。   正在此时,一名红衣吏员从堂外走了进来,行至堂中拱手禀告道:“馆主,翰林院学士上官婉儿在门外求见,想与馆主一晤。”   话音落点,挂在众学士脸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不见了,显然大家都懂得上官婉儿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那可是被称为天后内舍人的上官待诏,拥有着批阅奏折、决策事务、与闻机密的滔天权力,无论是朝堂内廷,谁不给上官婉儿三分面子?昔日即便是在座的诸多学士,遇到上官婉儿也是忙不迭地拱手问好,更有甚者,说不定还会前去溜须拍马,以讨侍诏欢心。      不过,那一切的一切,也只是昨天的事情而已。   随着天后的失势,上官婉儿也失去了那显赫的侍诏身份,沦为了翰林院的一名小小的学士,失去了天后撑腰的北门学士,现在无异于一群落水之狗,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百章 登堂质问   白发苍苍的陈学士捋须沉吟半响,言道:“馆主,上官婉儿平日里鲜少前来咱们弘文馆,此番前来,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可谓来者不善啊。”   王学士冷冷一哼道:“现在的上官婉儿不过是一区区女官,即便来者不善又能如何?”   “两位学士有所不知。”许叔牙却是笃定一笑,拿着须臾携带的竹杖轻轻一敲案几,言道,“上官婉儿现在专门在翰林院撰写,太子殿下可是最讨厌这本书,前些日子翰林院派人前来查阅资料,本官自然要刁难他们一二,让他们能够知难而退,上官婉儿此行前来,想必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前来说情。”   王学士轻叹出声,言道:“昔日上官仪也算是名士风范,骨鲠之臣,遥想当年英姿,着实令人感叹,没想到他的后人却依附于天后,真是想不到啊。”   陈学士捋须问道:“敢问馆主准备如何处理?难道要与她一见?”   许叔牙冷笑道:“见肯定是要见,不过却要先晾她一会儿,让她懂得我们弘文馆也并非好欺负的,不管她,咱们继续探讨诗赋。”   等待半响,陆瑾这才看见时才进入正堂的红衣吏员走了出来,对着上官婉儿拱手言道,“上官学士,敝馆许馆主正在组织学士们研习诗赋,此时不便相见,还请上官学士等候片刻。”   上官婉儿颔首笑了笑,言道:“既然许馆主事务繁忙,奴在此等待亦是无妨。”   红衣吏员又是一礼,嘴角微微漾起了一股嘲讽之色,这才转身而去。   红衣吏员走后,陆瑾望着不远处的正堂淡淡言道:“学士,这弘文馆真是丝毫不懂得规矩,好歹你也是翰林院学士,即便等待,也应该请入偏厅落座休息,何能将你晾在这里不闻不问?”   上官婉儿轻叹道:“七郎有所不知,弘文馆馆主许叔牙以前曾与太子一并撰书,可以算作半个东宫之人。”   上官婉儿话音到此而至,陆瑾却明白了话语里面的深刻含意,东宫之人与北门学士向来势同水火,如今武后失势北门学士无所依靠,东宫官吏自然要借此打压欺凌,以报心头之仇。   望着升上宫楼一角的旭阳,陆瑾喟叹道:“学士,看来咱们可有的等了。”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俏脸上亦是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   陆瑾猜测得的确不错,两人这一等,足足等到了日上中天,然而正堂内的诗赋研习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时值正午,阳光似火热气翻滚,两人滴水未进地站在这里,均是感觉到说不出的难受,特别是上官婉儿更是香汗淋漓,面颊通红,显然已经热得不行了。   陆瑾面色越来越是阴沉,双拳紧紧攥起捏得是咯咯作响,盯着正堂的双目更是射出了愤怒无比的目光,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愤然一声冷哼,突然大步朝着正堂而去。   上官婉儿见他如此举动,登时大惊,连忙问道:“七郎,你到何处去?还不速速回来?”   陆瑾转身沉着脸言道:“对方这般轻慢,我前去找那馆主理论。”说罢,也不待上官婉儿同意,举步就走。   上官婉儿生怕他惹出什么祸端,慌忙疾步跟随。   正堂内的诗赋吟哦声此起彼伏,许叔牙高坐首案右手缓缓捋须,听着在座学士吟哦之诗,不时颔首点头。   正在这时,陆瑾已经行至正堂外面,拱手亢声道:“在下翰林院棋待诏陆瑾,求见许馆主,请许馆主一见。”   高亢的声音顿时打断了正堂内的诗赋研习,在座学士纷纷转过头来盯着正堂外的陆瑾,均是露出了惊讶之色。   没想到登门者竟是陆瑾,李峤顿时有些意外,转念想了想,立即明白陆瑾必定是跟随上官婉儿一并前来,然就这般冒冒失失地打断诗赋研习,显然没有将许叔牙放在眼中,以许叔牙为人秉性,必定会大发雷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果然,许叔牙登时面色铁青,一股怒火也是从心底腾升而起,扬起竹杖猛然一敲案几,怒斥出声道:“大胆小子,没看到我们正在忙碌么?真是不懂规矩,来人,将他轰出去!”   许叔牙话落点之际,上官婉儿堪堪赶到,连忙拱手道:“馆主,陆瑾是与我同路而来,他年轻气盛不懂规矩,有所冒犯之处还请馆主多多见谅,勿要责怪。”   听到此人是与上官婉儿同路,且上官婉儿又好言致歉后,许叔牙火气渐息,冷哼言道:“上官学士,今天本官就给你一分薄面,还望你好好约束下属,现在本官公事繁忙,还请你在外面继续等候。”   上官婉儿心头无奈,正要点头应是,谁料陆瑾却突然冷哼道:“想必这位就是许叔牙馆主吧?”   许叔牙双目圆瞪,瞧见陆瑾昂昂然丝毫没有退缩之意,重重一哼道:“正是老夫,不知这位陆待诏有何见教?”   陆瑾双手一拱,淡淡言道:“见教不敢当,时才听闻馆主言及现在公事繁忙,不知对否?”   许叔牙不知他话中何意,点头道:“对,你又想如何?”   陆瑾摇头失笑道:“好一个公事繁忙,为何在下刚才却见到在座诸位吟诵诗赋,一派潇洒随意,丝毫没有忙碌之像呢?”   未及许叔牙出声,旁坐的陈学士再也忍不住了,愤然喝斥道:“大胆小子,吾等弘文馆学士,研习诗赋便是公事,你懂个甚来!”   “原来如此,”陆瑾点了点头,嘴角溢出了一丝轻蔑至极的冷笑,“时才在下进入弘文馆正门,便看见由太宗皇帝亲笔题词的‘弘文之馆’四个大字,然而可惜,在这里在下并没有看到在座诸位弘扬文化,只看到一群坐而论道,醉心于诗赋交流的学士,诸位如此,实在与太宗皇帝设立弘文馆的目的背道而驰,许馆主,你这个馆主更是有负圣人所托啊!”   话音落点,在座学士全都愤然站起,显然都被陆瑾这一席话激怒了,上官婉儿更是吓得不轻,真不知道向来精明干练的陆瑾,为何竟说出了这般大逆不道之话,竟当殿质疑弘文馆学士。 第三零一章 本郎君一刻钟能作十首     推荐阅读:   陈学士当先咆哮道:“大胆狂徒,竟敢侮辱弘文馆,当真是胆大包天。”   王学士紧接着也是一句怒喝:“弘文馆乃学问之地,如何能有这般藐视学问的狂徒入内,馆主,请将此人乱G打出。”   许叔牙也是气得雪白的胡须簌簌抖动,竹杖一抬直指陆瑾,愤然言道:“好你个陆瑾,当真以为我们弘文馆任由你侮辱么?本官一定要禀告圣人,治你大不敬之罪。”   陆瑾不慌不忙地一笑:“怎么,难道在座学士,竟容不得在下一言?敢问诸位学士,昔日太宗皇帝设立弘文馆目的何在?”   众学士面面相觑,显然有些奇怪陆瑾之问,却是谁也没有作声。   眼见没有人回答,陆瑾缓步悠悠地言道:“贞观元年,太宗皇帝下令在弘文殿聚书二十万卷,设立弘文馆,即为国家藏书之所,亦为皇帝招纳文学之士之地,集聚了房玄龄、杜如晦、于志宁、陆德明、孔颖达、虞世南等学士,掌校正图籍,教授生徒,荟萃人才,开拓文化之责,其中房玄龄受诏重撰,杜如晦受命订定各种典章制度,陆德明撰,孔颖达负责主编,诸多典籍展现于世,奠定了我大唐盛世的文治之风,其学士风范,实在令人景仰。”   说到这里,陆瑾话音为之一顿,紧接着语气变得锋利如刀:“然今日陆瑾得见弘文馆诸位学士,却毫无昔日学士虚心踏实,撰书立学之风,整日只知道虚应故事,闲谈风月,固步自封成为一群坐而论道的书蠱,竟以专研诗词歌赋为忙碌公务,沾沾自喜实乃令人匪夷所思!实在与太宗皇帝设立弘文馆的初衷背道而驰。”   一席话落点,不禁许叔牙听得是目瞪口呆,众学士也是相对默然了。   就实而论,太宗皇帝设立弘文馆的初衷,的确是为了编撰图籍,教授生徒,然这么多年过去,撰书之职渐渐落到了东宫以及翰林院等处,加之也没有多少的书籍须得编撰,弘文馆学士们自然也是空闲了下来,许多学士都是无所事事,整日里聚在一起作诗作赋为乐,甚至将之视为了正事,的确已经偏离了太宗皇帝设立弘文馆的初衷。      而陆瑾正是抓住了此点,巧妙地反驳了许叔牙公务繁忙之说,也使得众学士无言以对,找不到合适之话来反驳。   虽则如此,许叔牙毕竟乃是口齿伶俐之辈,岂能容陆瑾这样的棋待诏上门猖狂?心念略一闪烁就想到了说辞,亢声言道:“大胆小子,我弘文馆目前无书可撰,自然只能醉心于诗赋创作当中,难道创作诗赋不是弘扬文化么?”   陆瑾摇头失笑,言道:“诗赋之道,闲暇娱乐可也,陶冶情志可也,然许馆主将其视为弘扬文化,那就以小失大了,以在下看来,所谓的弘扬文化,首在著书立学,以其人其学其作改变世事,昔日战国百家争鸣,诸多学问大家陈出不穷,儒法道墨四家并列,正是奠定了中原主流文化。我朝向来以孝治天下,翰林院奉天后令编撰,正是为国家立孝,本是功利千秋的大事,然而没想到诸位学士醉心于诗赋,面对翰林院请求查阅典籍之事不理不睬,竟让上官学士站在院中足足等待了几近两个时辰,也未能与许馆主你一见,如此耽搁撰书,藐视天后诏令,难道许馆主就不怕天后知道了责怪么?”   陆瑾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登时让许叔牙额头冒出了涔涔细汗。   目前天后虽则已经失势,然毕竟与圣人并列于“二圣”,藐视她的诏令罪名可是不轻,如果上官婉儿当真以此禀明天后,难保天后不会进行追究,以天后心狠手辣之风,弘文馆必定会吃不了兜着走,而许叔牙作为馆主,更是难辞其咎,即便有李贤为他撑腰也是如此。   心思闪烁间,许叔牙口气立即是软了下来,对着上官婉儿拱手道:“本馆主确实不知道上官学士到此是因为撰书,怠慢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瞧见陆瑾一番言论竟使得许叔牙这般的人物也无话可说,上官婉儿不禁暗感惊叹,淡淡笑言道:“无妨,还请馆主你能予以吾等方便,能够前来弘文馆查阅书料。”   “上官学士放心,那是自然。   ”许叔牙点了点头,突地话锋一转冷笑道,“不过上官学士,你手下的这位陆待诏可真是一个人才啊,竟连诗词歌赋这样的学问也极为藐视,也不知是何出身?”   话音落点,上官婉儿心头一凛,顿时暗骂许叔牙的Y险狡猾。   刚才陆瑾明明已经从撰书之重的上面将许叔牙驳斥得体无完肤,许叔牙自知不能在此点与陆瑾争执,看似服软认输,却绕过了藐视天后诏令的罪名,直接责难陆瑾藐视诗词歌赋之话,希冀从此点驳斥陆瑾。   陆瑾自然明白许叔牙的用意,微微一笑,言道:“在下乃是以棋博士入仕,并无出身。”   闻言,许叔牙白眉一抖,讥讽言道:“区区棋博士身份,就大言不惭地将诗词歌赋视为小道?实乃可笑至极,老夫近日新作一首诗歌,乃是描述芙蓉园之景,还请陆待诏赐教评点。”   许叔牙虽然说的是“赐教”,然那其中的讽刺意味非常的浓厚,听得弘文馆许多学士都不禁冷笑了起来。   陆瑾恍然未觉,淡淡道:“赐教不敢当,馆主但说无妨。”   许叔牙吟哦作声道:“江流芙蓉园,月入玉堂东;莲花枝叶瘦,清风生竹松”。吟哦声落点,冷笑道,“陆待诏觉得本官此诗如何?”   陆瑾微微颔首,像是正在思忖之中。   瞧见陆瑾半响没有回答,上官婉儿心头略微紧张,许叔牙此举显然是想要与陆瑾比拼诗赋,她虽知道陆瑾文才了得,然而却是撰写文章之才,而非吟诗作赋之才,要说陆瑾所作之诗,她也只见识过那篇,和他为太平公主所写的七夕诗歌,其他却不得而知,也不知他的诗文才学究竟如何。   正在上官婉儿暗暗担心之时,陆瑾突然出口言道:“以在下评点,馆主这首诗尽管不错,然而充其量也只算得是中上水平,这样水平的诗,本郎君一刻钟能作上十首。   ”   话音落点,满堂皆惊,显然被陆瑾如此傲然的口气惊得是目瞪口呆了。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零二章 一挥而就     推荐阅读:   许叔牙双目圆瞪,呆呆地看了陆瑾半响,勃然大怒道:“好个黄口竖子,竟说一刻钟能作十首这样的诗,当真是狂妄至极?你若能在一刻钟作出十首不输于此诗水平的诗来,本官甘愿拜你为师!”   上官婉儿也没有想到陆瑾竟然说出了这样的大话,要知道即便是以她上官婉儿的才学,也不可能在一刻钟的时间内作出十首不错诗歌,陆瑾此言当真有些托大了。   心念及此,她慌忙提醒道:“陆待诏,要在一刻钟完成十首诗歌,即便是曹植再世也不一定能够成功,你何能说出这样的大话?”   瞧见上官婉儿眉宇间止不住的忧虑之色,陆瑾笑了笑,言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学士不如就站在这里,看下官收许馆主为徒。”   上官婉儿听他口气如此决然,心知无法劝说,不禁轻叹出声。   许叔牙气得面色铁青嘴角连连抽搐,点头道:“好,既然你这般自信,那本官就拭目以待,来人,随意找十幅画卷来,看看这位陆待诏刻钟作十首诗歌。”   话音落点,立即就有吏员前去安排,不消片刻搬来了十面屏风置于正堂,并在上面悬挂画卷。   望着依旧是从容不迫的陆瑾,许叔牙心头不由轻轻一跳,被他的镇定弄得是略感心慌,然而他始终相信任何人也不可能在一刻钟内作出十首水平不错的诗来,于是乎指着屏风冷冷言道:“陆待诏,现在就开始计时,请你立即为这十幅画卷配上合适诗词。”   陆瑾微微颔首,一撩衣袍举步走入了正堂,上官婉儿略一思忖,急忙举步相随。   来到第一幅画卷前,上面画的却是图,相传西汉年间将军李广出猎,见草中青石以为猛虎而S之,箭羽中石没入镞,其后第二天前去察看,才知道是一块石头。   相传这幅画本是贞观年间著名画师阎立本所作,视为留之后世的画卷瑰宝,不过很明显眼前的这幅画卷为后人临摹,倒也画的入木三分。      陆瑾站在画卷前略微沉吟,须臾便是笑了,接过旁边吏员递来的毛笔,手腕一抖笔锋已是落在了画卷之上书写起来。   上官婉儿一直寸步不离的站在陆瑾身后,刚看到画卷第一眼时,她已经忍不住在心内暗暗琢磨着与之对应的诗句,然而没想到陆瑾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提笔而诗,不禁令她登时吓了一跳。   再看陆瑾所写之句,龙飞凤舞的大字清晰可见,写得为: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此时,弘文馆众学士全都聚在陆瑾身后指点观看,直到此诗第四句写成的那一霎那,这才一片微微惊呼。   陆瑾所题的这首诗首先一句“林暗草惊风”点名时间场景,着重一个“惊”字,令人自然联想到其中有虎,呼之欲出,其后又讲述李广搭箭开弓,从容不迫敏捷有力,天明时李广搜寻猎物,才发现中箭者并非猛虎,而是青石,令人读之,始而惊异,既而嗟叹,可谓描写李广S虎的绝篇佳句。   正因为如此,才带给了在场之人极大的震撼,如此当世绝篇,如此须臾而就,当真是眼前这位棋待诏微微思索作成的?若非亲眼所见,真是不可相信也!   许叔牙也看的是惊骇莫名,真没想到这区区棋待诏居然能够作出如此了得的诗篇,正在暗暗心惊之际,却见陆瑾已经移步到了第二幅画卷前。   在看到此画的第一眼,原本一直保持着镇定微笑的陆瑾却是笑容一顿,脸上首次露出了惊讶之色,呆呆站在画卷前一动不动,再也没有如刚才那般顷刻而诗。   等得半响,众学士全都大感振奋,不少人更是期盼陆瑾就此认输。   上官婉儿心知陆瑾一定是被难住了,不由暗暗担心,美目朝着那幅画卷上一望,画的却是一片城市风景,画上河水穿城而过,拱桥横跨飞连两岸,府邸楼宇更是片片相连。      见状,上官婉儿暗感纳闷,要说难易程度,这幅画比起刚才那幅可是简单不少,为何陆瑾却要思忖如此之久?   众人却不知道现在陆瑾心内早已布满了黯然神伤之情,这幅画卷中的场景,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而他正是在这片场景中足足生活了十一年,看那朱雀桥,看那乌衣巷,看那秦淮河,都是熟悉得如同近在眼前。   不知呆愣了多久,陆瑾方才沉沉一叹,提笔作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又是一阵哄嗡S动,弘文馆学士们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没想到陆瑾竟然以昔日停在王谢堂前的燕子,飞入寻常百姓家为切入之点,将画中美景与王谢世家的衰败联系在了一起,让人禁不住扼腕喟叹豪门大族风光不再,实在也为不可多得的妙篇。   如此两首诗一作,场内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原本对陆瑾夸下海口深深不屑的众学士面面相视,首次生出了担忧之心。   来到第三幅画卷前,画的为一幅傲立风雪中的梅花,陆瑾想也不想就提笔写到: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而第四幅画卷,画的是一幅荷塘荡舟图,图上芙蕖争艳夺目,花开朵朵,端的是特别美丽。   陆瑾站定思忖了一下,提笔而书: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蘋。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眼见陆瑾下笔如神,所有诗文均是一蹴而就鲜少停歇思忖,弘文馆学士们从起先的藐视变作了惊讶,又从惊讶变作了震撼,所有人双目圆瞪,面上布满不能置信之色,再也说不出话来。   上官婉儿望向陆瑾的目光充满了炽热而又迷离的光芒,她自负诗文了得,即便是当世久负盛名的诗人,她也有信心与之一较高下,然而见到今日陆瑾作诗,才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还是生平头次见到有人作诗竟是这般容易,且首首诗句均是非常难得的佳作,除了天赋异凛,上官婉儿实在找不到词语来形容陆瑾的表现。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零三章 我是为了你     推荐阅读:   终于,陆瑾站在了最后一面画卷之前。   此画画的为一条宽阔澎湃的大河,河水在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下,恍若一条闪亮透明的缎带,温柔地缠绕着雄峻粗犷的千山万壑,壮丽得教人心醉,不用问,这条大河便是横亘中原大地东西的黄河。   陆瑾微微一笑,提起手中毛笔书写到: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写完之后,陆瑾将毛笔放入旁边铜盘,望着一干呆如木J的弘文馆学士,不禁揶揄地笑了。   许叔牙呆呆地望着陆瑾,一张老脸由红转白,又由白变紫,最后成为了猪肝般的颜色。   未及刻钟,这棋待诏陆瑾果然践行了时才之言,轻而易举地作出十首绝妙诗篇,且每一首都不逊于自己所做之诗,想及时才自己愤然说出的赌约,堂堂弘文馆馆主居然要拜区区棋待诏为师,许叔牙又惊又慌,当真是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般。   然而,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许叔牙却无从抵赖,额头渗出了津津汗珠,紧紧咬着牙关沉默着,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刚才,我记得似乎有人说过拜师,也不知是否记错?”   陆瑾揶揄之言打破了堂内的沉默,犹如一记耳光重重扇在了弘文馆众学士的脸上,王学士当先怒不可遏地开口道:“陆瑾,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要太过分!”   陆瑾轻轻一笑,面上嘲讽之味愈见浓厚:“怎么,堂堂弘文馆,莫非要抵赖不成?”   “你你你,当真是小人得志。”王学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找不到话来抵赖。   比起王学士,陈学士要冷静许多,对着陆瑾拱手言道:“陆待诏,诗赋歌赋本是切磋娱乐,万勿这般当真,刚才敝馆的确有怠慢失礼之处,还望你能多多见谅。   ”   这句话听上去还像句人话,也使得陆瑾心头的恶气消缺了大半,他望着一直默然无语的上官婉儿,笑言道:“上官学士,不知你认为在下该当如何处理此事?”   陆瑾此话无异于将绝对权交到了上官婉儿手中,一时间,不禁是作为当事人的许叔牙,就连在场所有的弘文馆学士都一脸紧张地望着她,生怕她说出履行赌约之话。   上官婉儿恬静一笑,言道:“陆待诏,刚才的事也只是小小的误会而已,何必与弘文馆的诸位同僚这般较真,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上。”   陆瑾点头言道:“学士此言不错,在下年纪尚轻,也收不得一个老态龙钟的学士当作徒弟,刚才的话,权当没有听过,不过……”   听到陆瑾前半截话语,许叔牙本来心头已经大定,然而突闻话音转折,心儿又忍不住悬在了嗓子眼上。   “不过在下以为弘文馆失礼于人前,许馆主作为馆主,于情于理都应该向上官学士致歉。不知许馆主以为然否?”   话音落点,陆瑾目光已朝着许叔牙望来,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波纹。   许叔牙面红过耳,深深一阵鼻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上官婉儿身前长躬大拜,言道:“上官学士,刚才老夫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上官婉儿连忙上前行得一步,虚手相扶,说道:“婉儿何堪当得馆主如此大礼,小小误会随风散去便是,如今我等奉天后诏令编撰,须得前来弘文馆查阅相关书料,还望馆主能够行以方便。”   许叔牙老脸又红又热,强颜作笑道:“那是自然,老朽一定会大开方便之门。”   上官婉儿微笑颔首道:“若能如此,那自然最好,多谢馆主相助之情,婉儿告辞。   ”   待到上官婉儿和陆瑾走出正堂离开弘文馆后,许叔牙这才愤愤然地收回了视线,目光朝着堂内题上诗句的画卷看得一眼,咬牙切齿地怒声道:“此等羞辱之仇,老夫没齿难忘,陆瑾,你等着瞧。”   陈学士轻轻一叹,正色言道:“馆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终有一天,陆瑾一定会栽在你的手里,到时候报仇也是不迟。”   许叔牙重重点头,老脸上的愤然之色却是更加浓厚了。   正在弘文馆学士们寻思报仇之际,陆瑾已和上官婉儿行走在了东夹城的宫道上。   一路行来,上官婉儿默默无语思索不断,她偷瞄一眼,见到陆瑾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后,忍不住问道:“七郎,刚才那十首诗,真的是你当即而作的?”   陆瑾点点头,轻叹道:“刚才情况所迫,也是*于无奈,只得作诗与许叔牙理论一通。”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心内依旧充满了疑惑,言道:“可是,这与你平常的为人很是不同。”   “哦,与我平日为人不同?不知三娘此话何来?”陆瑾不由颇觉惊讶地笑了。   “七郎平日里待人和善,鲜少与人争执吵闹,即便面对郭元振有时候的咄咄*人,也是未见愤然发怒,你的人品在同僚之中可谓是有口皆碑,然而今天,没想到你却与许叔牙大起争执,并还当场让他下不了台来,这样的行径实在与七郎你的为人大相径庭,婉儿委实不解。”   说完此话,上官婉儿站定脚步,一双美目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了陆瑾身上,显然是等待他的回答。   陆瑾站在上官婉儿的身前,不由暗叹此女的观人入微,沉默半响,也不知是从何处涌出来的冲动,他鼓起勇气言道:“其实陆瑾之所以要让许叔牙如此难堪,是因为见不得他这般轻慢三娘你。   ”   “你,你竟是因为我?”上官婉儿陡然瞪大了双目,显然大出意料之外。   “对,”陆瑾笑了笑,清晰的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丝复杂之感:“时才你我站在前院之内,烈日炎炎气温闷热,我见到三娘你额头细汗,热得不行,想及弘文馆的轻慢无礼,便一时之间气不过,进入正堂与许叔牙理论。”   “原来如此。”上官婉儿恍然醒悟了过来,“怪不得最后你非得要让许叔牙向我道歉,原是竟是因为此点。”   言罢,上官婉儿攸然想到了什么,芳心一热,一股说不出的慌乱之情陡然笼罩了全身,心内更是如同千百只小鹿乱撞不止,双颊也是红如秋日里的枫树林。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受,有甜蜜、有喜悦、有惊慌、有意乱,整个脑海昏沉沉懵懂一片,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来回盘旋:原来陆瑾所做的一切,竟是因为自己。   陆瑾说出缘由后,这才暗暗感到了后悔,微笑解释道:“三娘子一直待在下不错,陆瑾此举也是投桃报李,算不得什么。”   上官婉儿轻轻地“嗯”得一声,像是认可了他的解释,慌忙举步道:“时辰已是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说话间,前行莲步凌乱而又急促,似乎在逃避什么。   陆瑾轻轻颔首,举步跟随。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零四章 崔若颜的心事     推荐阅读:   执掌监国之权后,李贤这几日很是得意。   所谓监国,是指太子代天子管理国家处理政事,这即是对太子能力的一种磨练,也是天子对太子的培养认可,实乃荣耀至极。   而且最让李贤高兴的是,监国之后就意味着他再也不受天后权势的压迫,真正能够独当一面,培养忠于自己的臣僚体系,这一点正是李贤最为看重的。   今日上午,李贤就在张大安的协助下顺利处理完毕奏折,午后小憩片刻,顿觉精神饱满,本欲前去马球场与英王、相王较量一番,却突然听到赵道生禀告崔若颜前来拜访的消息,立即就让他打消了前去马球的念头。   对于崔若颜,李贤一直是视为知己好友,不仅因为对方出生于声名赫赫的七宗五姓,更为重要的是崔若颜豪爽侠义,此次替他除去了明崇俨这个心腹大患,此番种种,自然令李贤刮目相看。   崔若颜是在君海棠陪同下到来的,她依旧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衣冠楚楚折扇轻摇,俊秀得如同画中人物。   而君海棠则是身着淡蓝色的碎花短襦,长眉入鬓,凤眼玉鼻,珠唇红艳,美艳得不可方物。   两主仆这般联袂而来,不禁令迎至正殿外的李贤生出了赏心悦目之感,暗叹好一对无双璧人。   行至正堂分主宾落座,崔若颜含笑拱手道:“不瞒殿下,此番若颜前来,是有两件事需请太子殿下施以援手。”   李贤慨然大笑道:“十七郎啊,你我是何等关系?不必客套,有事说了便是。”   “多谢太子。”崔若颜轻轻颔首,直言不讳道,“第一件事与今年科举有关,我七宗五姓向来以诗书传家,每年都有子弟门人从科举场上脱颖而出,授官任职,若颜身为七宗堂河南道掌事,受宗主所托,想请求太子殿下能在今年科举上予以七宗五姓子弟方便,还请殿下支持。   ”   李贤微微点头,笑道:“七宗五姓向来心比天高,想必对明经科一定没什么兴趣,若颜莫非是想让本太子给你们几个进士及第的名额。”   崔若颜欠身道:“对,若殿下能够仗义相助,宗主和诸位宗长必定会非常高兴。”   沉吟半响,李贤轻吁出声道:“若是他人相求,本太子必定拒绝,然而请求者乃是若颜你,本太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过进士名额历来都有限制,每科皆为二十余人,以我最大的能力,最多可为你们七宗五姓谋得三到五个进士及第名额,不知若颜意下如何?”   崔若颜心头一松,笑道:“若能如此,七宗五姓已经非常满足了,多谢殿下相助之情。”   李贤哈哈笑道:“无妨无妨,对了,这是第一件事,不知另一件事是什么?”   崔若颜略微沉吟了一下,轻叹言道:“这第二件事,乃是若颜的私事,我想请殿下替我调查一个人。”   李贤闻言大奇,言道:“要论消息灵通,找人查人,本太子尚不及十七郎你,为何十七郎却拜托到了本太子的头上?”   “殿下有所不知,在下要找的人以前曾就职于内廷,即便在下消息再是灵通,也查不明内廷之事啊。”   “原来如此,也不知十七郎想要调查之人是谁?”   崔若颜美目轻轻一闪,一字一句地清晰言道:“他名为谢怀玉,大概在龙朔年间就职于内廷。”   李贤颔首言道:“那不知这谢怀玉就职于内廷何等部门?”   “这一点,若颜也不知道。”   沉默半响,李贤皱眉言道:“内廷之中官吏甚多,加之现在离龙朔年间已有十多年,只怕不是那么好调查,不过既然是十七郎你的事情,本太子一定会尽心尽力,一有消息便会通知你。   ”   崔若颜拱手致谢道:“多谢殿下。”   出得东宫,崔若颜与君海棠登上了停在宫门口的马车,刚刚放下车帘,崔若颜便一把扯掉了头上戴着的幞头,解开盘在头顶的发髻,任由如云般的秀发倾泻而下,披撒肩头。   君海棠心知娘子热得不行,连忙行至软塌边打开了一个抽屉,阵阵冷气直往外冒。   如崔若颜所乘坐的这般豪华马车,夏季软塌下面都藏有冰块,以便乘坐者消暑解乏,而君海棠又在抽屉内镇着一壶香甜可口的蔗汁,此际饮用最为合适。   一碗冒着白烟的蔗汁下肚,崔若颜顿觉燠热的暑气顷刻消散,浑身凉悠悠说不出的畅快。   搁下白玉碗后,她斜靠在软塌之上,目光直勾勾地望着车厢顶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海棠收拾妥当后,瞧见娘子鲜少呆愣之态,不禁笑道:“娘子,既然太子殿下同意为你寻找谢怀玉,想必一定会查出线索,只要找到了他,便能解答你心头疑惑,不过我总觉得你是多虑了。”   崔若颜沉默半响,这才长叹出声道:“海棠,也不知是否是我多心,总觉得我失忆之事不是那么简单,为何十岁之前的事情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阿爷说是我十岁之时不甚从山上跌落,撞到了脑袋,然而我总觉得阿爷对我有所隐瞒,直到两年前无意听到家中老仆与人提及,说我并非是阿爷的亲生女儿,而是由一个名为谢怀玉的人带到崔家来的,而这谢怀玉,以前曾在皇宫内廷任职,如此种种,自然要调查清楚。”   沉吟半响,君海棠不禁问道:“但是娘子,你何不直接询问宗长,是真是假一问便知,如此暗中调查,只怕宗长知道了会甚为不喜。”   崔若颜轻轻一叹,摇头道:“海棠,阿爷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有心瞒我,那肯定会捂的严严实实的,一点风声都不会向我透露,此事只能容我慢慢调查,方能解开真相。   ”   君海棠明白娘子对她的身世一直抱有怀疑态度,既然娘子想调查,那自己也只能鼎力相助,不过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娘子身世的线索居然和谢瑾的阿爷谢怀玉联系在了一起,想及当初她还曾答应谢瑾替他寻找阿爷,如今两件事合二为一,不禁让君海棠大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零五章 建言殿试     推荐阅读:   从翰林院撰书归来,上官婉儿依旧有些魂不守舍,只有一想到今日陆瑾作诗挑战许叔牙全是为了自己,她就止不住一阵心乱如麻。   莫非陆瑾对自己也是心存喜欢……   想到这个可能,上官婉儿面颊红晕大盛,来到湖边悠悠慢行思忖,却终觉得有些拿捏不准。   或许在他心中,只是将自己当作了他的恩人,见到恩人受辱,他才忍不住挺身而出相助,对,这样也很符合他的性格。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那火热的心儿犹如遇到了千年冰山,陡然就冷了下来,顷刻之后竟是冰凉一片。   论容貌地位,太平公主强她上官婉儿多矣,陆瑾即便是要选,也会选择太平,何能看上身份卑贱的自己?   侍诏又能如何,学士又能如何,说到底也只是囚禁于深宫中的宫婢而已,或许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皇宫的机会,何能奢望与寻常女子那般找到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寻常女子相夫教子的幸福,始终与她无缘啊。   上官婉儿自嘲地笑了笑,心内涌出了阵阵悲凉之情,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陷入了沉沉的愣怔当中。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彻在身后,上官婉儿闻声回头,却看见蔗蔗正顺着湖边小道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上官婉儿明白蔗蔗跟随天后多年,可谓是心腹之中的心腹,在她面前上官婉儿根本不敢有所托大,连忙迎上笑问道:“怎么,蔗蔗今日也有闲暇出来欣赏湖景?”   见到上官婉儿,蔗蔗看似松了一口气,展颜笑道:“瞧你说的,婉儿,天后急召,吩咐你立即去仙居殿觐见。”   说起来,上官婉儿已经有很多天未见天后,听到天后传召的消息,心知必定是有所事情,止不住心头一凛,连忙点头道:“好,奴这就随你前去。   ”   上官婉儿刚随着蔗蔗走得没几步,突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对了,不知天后召见婉儿所为何事?”   “天后心思如海,奴如何看得出来?”蔗蔗轻轻一笑,继而又言道,“不过今日天后看似非常高兴,婉儿不用担心。”   上官婉儿点点头,却是忍不住陷入了沉思当中。   有倾,两女来到仙居殿,穿过屏风帐幔进入寝宫之内。   武后正斜躺在贵妃榻上休憩,瞧见上官婉儿入殿,连忙微笑招手道:“婉儿来了么?快快入座也。”   上官婉儿拱手作礼,落座在了旁边的绣墩上面,挺直腰杆小脸严肃等待。   见她如临大事的模样,武后却是淡淡一笑,挥手言道:“今日无事,朕特意前来听听撰书情况,用不着这般严肃。”   上官婉儿点头言是,便将这段时间应贤院的事务挑其重要仔细地讲述了起来,听得武后连连点头不止。   说到最后,上官婉儿想及许叔牙等人的傲慢无礼,忍不住心头一动,言道:“天后,最近弘文馆对于我们前去查阅书料的官吏颇为刁难,今日婉儿亲自前去拜会许叔牙,谁料他竟以研习诗赋事务忙碌为由,让婉儿足足在门外等待了两个时辰,若非陆学士挺身而出,质问许叔牙,说不定还会等得更久。”   武后凤目一闪,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一个食古不化的腐儒,真是得志便猖狂,后来情况又是如何?”   上官婉儿微笑作答道:“多亏陆学士受辱不乱,从太宗皇帝设立弘文馆初衷之上驳斥许叔牙歪理,最后许叔牙气不过,还吟出一首新作的诗讽刺陆学士没有才学,圣人猜陆学士当时是怎么说的?”   没想到上官婉儿居然还卖起关子,武后不由哑然失笑,问道:“陆瑾是怎么说的?”   上官婉儿学着陆瑾的口气,言道:“陆学士当时说的是:如许馆主这般水平的诗,本郎君一刻钟能作上十首。   ”   话音落点,武后首次露出了惊讶之色,有些不能置信地笑道:“哦,他当真这么说?”   “可不是么?天后啊,当时婉儿听了他这句话,真是吓得呆住了,以为陆瑾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竟说出这样的大话。”   武后一双柳眉轻轻蹙了蹙,却又笑道:“朕倒觉得陆瑾夸下海口肯定是有所依仗,接下来又是如何?”   瞧见天后非常感兴趣的模样,上官婉儿笑语言道:“听到陆学士这样的话,弘文馆众学士自然是非常的气不过,许叔牙还说若是陆学士能够刻钟作上十首不错诗篇,他便当场拜陆学士为师。面对许叔牙的挑衅,陆学士自然是毫不退让,当真在一刻钟内作出十首绝妙诗篇,令许叔牙是哑口无言,甘愿认输。”   话音落点,武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罢言道:“好个陆瑾,许叔牙那人自负学问自视甚高,今番遭到如此奚落却只能愿赌服输,真是大快人心啊。”   上官婉儿心知武后一直不喜许叔牙为人,此际听到他吃瘪,自然感到非常高兴。   武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那许叔牙究竟有没有拜陆瑾为师?”   上官婉儿如实回答道:“当时婉儿和陆瑾担心与弘文馆就这么闹僵,便放了许叔牙一马。”   武后闻言一笑,叹息道:“你们呐,终归是心软了一些,倘若是朕,必定会让那许叔牙磕头拜师,以后见到朕他就会绕道走。”   上官婉儿故作惭愧地道:“婉儿那比得上天后你的深谋远虑,当时却没想那么多,只要许叔牙能够答应不刁难应贤院查阅书料的吏员,便是足够了。   ”   “看来这陆瑾也算忠心于朕,算是个不错的人才。”武后微笑说得一句,“就比如他所提出在科举中设立殿试之举,这几日朕想了想,觉得非常不错。”   上官婉儿明白武后突然提及科举之事,必定有所图谋,一时间也没有说话,静静等待下文。   武后蹙眉思忖了一阵,言道:“这样,朕安排婉儿你一件任务,就由你负责草拟一篇建言,将设立殿试的好处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朕看完之后再送给圣人过目,请圣人定夺。”   上官婉儿听的心头一凛,立即明白天后对在科举中设立殿试上了心,急忙点头应命。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零六章 进行府试     推荐阅读:   翌日一早,上官婉儿便将拟就妥当的一文送给武后过目,武后看得点头不止,未作修改便亲自前去了高宗寝宫。   三日之后,高宗在早朝上令人宣读了这篇建言,登时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群臣们吵吵嚷嚷,闹得是不可开交了。   就实而论,历来推行新的制度改革,自然会触碰旧的利益既得者权益,而设立殿试之举,无异于触碰到了士子入仕最为关键所在,群臣们议论纷纷也是常理。   总的说来,推行殿试对朝廷五品以上的大臣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因为按照唐制,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均可由门荫入仕。   门荫者,即子孙可依靠祖父、父亲的官职而得官,其中嗣王、郡王的子孙入仕时即授以从四品下官阶;五品以上高级官员子孙门荫入仕的官阶为七品至八品,这是一条不需通过科举独木桥的康庄大道,也是上位者的特权之一。   因此通过科举进入仕途,主要集中在世家望族子弟、六品以下官吏的子弟、和普普通通的寒门学士身上,其中世家望族因为诗书传家的关系,占据优厚的教学资源,家族男丁几乎都是知书达理,子弟无异于能够受到更好的教育,加之开科之前,世家都会利用影响力向知贡举施压,求取进士名额,因此从前进士及第的名额,基本上都被世家瓜分完毕。   如此僧多粥少,受损的自然是低位官员子弟和无数的寒门学士,进士科举的不公从此可见一般。   如今天后这篇,可谓极大地限制了知贡举的权力,更提出设立殿试由天子亲自挑选人才,当真是从古到今首开先河之举,既是为寒门士子拓展为官之路,也是对门阀世家重大的打击,也将改变从今以后的政治格局。   早朝之后,消息犹如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洛阳城,未及夜晚,全城街头巷尾,酒肆客寓议论的都是设立殿试一事,众口纷纭嗡嗡哄哄各抒己见,赞成之人自然是大半。      其时正值七月下旬,洛阳城内聚集了全国各地而来的参加省试的举子,消息传来后,其中最为兴奋者,莫过于那些寒门学子,倘若朝廷真的能够实行殿试,那可以说是为寒门学子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如何不叫人兴奋不已。   于是乎,也不知是谁提的建议,寒门学子竟推荐一个文章出众者写了一篇万民书,无数学子在万民书留名签字后,翌日便捧到天津桥北桥头,跪在端门之下要将万民书呈送圣人,更是震惊了朝野。   作为始作俑者的陆瑾,听到此等消息后却是暗地里欣慰不已,既然天后已经对设立殿试开始行动,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需要他来C心了,相信以武后的才干,一定会圆满处理此事。   于是乎,陆瑾将所有的心思汇聚在了即将到来的府试上面。   洛阳府府试是八月十日那天,在洛阳府内举行的,前来参加考试的举子共有一百余名,全为通过了乡试之人。   府试主要考的是释意,内容比起乡试要深奥了不少,虽则如此,陆瑾依旧是轻而易举地完成了考卷,又是堂而皇之的率先交卷了。   府试成绩是在八月十四那天公布的,由于明日便是中秋节,按照惯例朝廷所有官衙都会放假,陆瑾便准备早早离宫,前去洛阳府所在的积善坊观看成绩。   谁料刚将事情对上官婉儿一说,上官婉儿却是笑言道:“七郎何必这么麻烦亲自跑去察看成绩?洛阳府府试成绩早已经送去了政事堂,要不我陪你前去政事堂直接查看?”   陆瑾一听上官婉儿说得有理,于是点头应是,两人便出了翰林院,朝着位于皇城内的政事堂而去。   政事堂设在门下省内,为大唐最高的臣子议政机构,参加政事堂会议的原仅限三省长官,直到贞观年间,太宗皇帝又以他官参加政事堂会议,称为同中书门下三品、或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亦为宰相。      目前政事堂宰相共有九名,其中洮河道大总管、中书令李敬玄兵败湟川之后退回了鄯州,目前还未归朝,而尚书左仆S刘仁轨职兼长安留守,因此也不再洛阳,如今政事堂内的宰相便只有七人,分别为郝处俊、李义琰、薛元超、裴炎、王德真、崔知温、张大安,其中郝处俊以门下侍中的身份,担任着政事堂首席宰相。   处理完群臣奏事,并将奏折全部送去东宫交给太子李贤批阅后,七位宰相闲来无事,谈笑议论,话题自然而然落到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设立殿试之上。   若是要说出身,在座宰相均非泛泛之辈,其中李义琰更是出身于七宗五姓的陇西李氏,而崔知温则出身于七宗五姓的清河崔氏,七宗五姓占九位宰相之二,其势力可见一斑。   虽然武后想要在科举中设立殿试的建言影响不了众丞相的子孙,然而不少丞相却因为出身世家的关系,对如此建言有着说不出的反感,私下里自然也非常的不认同。   不过圣人和天后都对此十分热衷,因为这不仅仅可以拔擢更多的优秀人才为朝廷效忠,更对盘踞官场根深蒂固的世家势力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倘若二圣强行实行科举殿试,任何人都是毫无办法阻挡的。   正在丞相们议论之际,洛阳府今年府试中榜名单送到了政事堂。   郝处俊作为首席宰相,自然当仁不让地拆开了奏书,瞄得一眼轻叹出声道:“这洛阳府不愧是名门学自的渊薮,比起长安来也不遑多让,区区两县,便要三十余人通过了府试,正是了不得也。”   裴炎捋须笑道:“郝相此话不错,老夫担任知贡举三年,要说能够通过州试府试人选,长安洛阳二府当属头魁,而且能够进士及第的人数也属这两府最多。”   王德真笑言道:“长安洛阳乃是京畿重地,名人学士多不胜数,领先于天下也算常理。”   李义琰C言问道:“对了,郝相,快看看取得洛阳府府试第一名是谁?”   郝处俊微笑颔首,目光落在了第一行的姓名上,看得一眼,双目陡然就瞪直了。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零七章 无心之失     推荐阅读:   来到门下省外,上官婉儿站定笑言道:“七郎,你就站在这里等我便是,我进去替你看看。”   陆瑾也明白政事堂乃是朝廷重地,以他棋待诏的身份进去的确不妥,点头道:“好,那就有劳三娘了。不过现在三娘并非侍诏身份,要让丞相们拿出奏书来让你一观,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上官婉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俏皮之色,莞尔笑言道:“我就说是天后让我前来察看名单,给他们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违背。”   听到上官婉儿竟然要假传天后懿旨,陆瑾顿时吓了一跳,刚想要出言阻止,却见上官婉儿已是轻步悠悠地进去了。   政事堂内,惊讶的气氛还在继续。   郝处俊不能置信地叹息道:“没想到洛阳府府试第一名竟是他?”   李义琰听得不明不白,忍不住好奇问道:“郝相,此人究竟是谁也?难道很出名么?”   “何止是出名,他可是北门学士之一啊!”郝处俊沉沉一叹,“不仅如此,听闻前段时间他还协助上官婉儿处理奏章,风头一时无两,然本相真没想到他居然不是进士。”   张大安沉吟半响,突然言道:“郝相,在下认为此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哦,张相公此言何意?”郝处俊双目顿时一闪。   张大安沉声言道:“郝相不妨想想看,此人作为北门学士之一,毫无疑问乃是天后心腹,如今天后刚向陛下建言设立殿试一事,此人便以乡试、府试头魁的身份即将参加省试,其中意味,发人深思啊。”   一席话落点,所有丞相均是一愣,郝处俊也露出了深思之色。   在郝处俊看来,前不久天后放弃权力让李贤监国,那是非常不可思议的,郝处俊与天后明争暗斗许多年,对于她的秉性算是十分清楚,此女绝对不会是一个甘愿认输交权之人。      昔日太子李弘是如何死的?正是在圣人表示将要禅位于他的时突然崩逝,坊间多有传闻李弘乃是被天后毒死,对于如此传闻,郝处俊认为极为可信。   如今,天后交出大权没得几天,突然又将手伸向了科举制度改革,此举是想要作甚?莫非是想借设立殿试之举,在寒门士子中树立她的无上人望,倘若当真进士及第之人由圣人钦点,那岂不是今科进士全成了她武后的门生?   想到这个可能,郝处俊心头暗凛,目光也渐渐变得深沉起来,轻轻吩咐道:“张相,此事可以对太子殿下说说,看殿下是什么意见。”   张大安明白郝处俊已经与自己想到了一处,立即轻轻颔首,正在此时,突然有吏员入内禀告道:“启禀诸位相公,翰林院学士上官婉儿求见。”   话音落点,政事堂气氛略微一僵,郝处俊沉声言道:“请上官学士入内便可。”   等了没多久,一袭月白色长袍的上官婉儿缓步而入,拱手翩翩作礼道:“婉儿见过诸位相公。”   郝处俊颔首一笑,问道:”不知上官学士前来政事堂所为何事?“   “郝相,是这样的。”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开口言道,“天后很关心洛阳府府试,听闻成绩现已出来,特令婉儿前来察看。”   此话落点,在座丞相全都是心头一跳,回想起时才张大安之言,愈发肯定天后必定是前来确定陆瑾的成绩,难道天后真的有所图谋?   心念虽此,郝处俊却笑容依旧,言道:“原来学士是奉了天后之令前来,名单就搁在案几上,来人,取给学士一观。”   话音落点,侍立在书案前的书吏立即拱手应命,拿起案上的黄麻纸走到上官婉儿身前,毕恭毕敬地递给了她。      上官婉儿含笑接过,展开刚刚看得一眼,一双美目陡然就亮了起来,唇角竟是不由自主地勾出了一丝微笑。   看得半响,她合拢手中黄麻纸,展颜笑道:“婉儿已经看完了,多谢诸位相公,告辞。”言罢,拱手离去。   直到政事堂房门关闭之后,郝处俊这才回过神来,时才上官婉儿的一切表情他都看在眼中,她那股无可压抑的欣喜是瞒不过他的,看来这上官婉儿的确是为了知晓陆瑾的名次而来的。   沉默半响,郝处俊一脸肃然地开口道:“张相,咱们现在就前去面见太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大安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点头道:“好,但凭郝相之意。”   上官婉儿却不知道时才那番无心之言惹来了多大的波澜,此刻她的心儿犹如灌满了蜜糖一般,高兴得止不住喜上眉梢了。   出得门下省,瞧见陆瑾还站在门外的榆树下等待,她突然促狭之心大起,收敛笑容故作严肃地走了过去,当头便是轻轻一叹,模样看似好不沮丧。   瞧见她如此模样,陆瑾暗暗感到惊讶,笑问道:“怎么,垂头丧气的模样,莫非是没有看到府试名单?”   “看到了,可是……”上官婉儿抬眸看得他一眼,又是一声怅然叹息。   陆瑾心头一跳,站定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没有通过府试?不可能啊,答卷上的所有句子释意我都写的一清二楚,难道主考官眼瞎了不成?”   看到陆瑾一副纳闷不已的表情后,上官婉儿再也忍不住了,咯咯娇笑道:“呀,你还真是好骗,没发现我是在戏弄你么?恭喜陆郎君,夺得了府试头魁,离进士可是越来越近了。   ”   陆瑾这才放下了心来,笑叹道:“好你个三娘,何曾变得这样没有正经?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般模样的啊。”   听到陆瑾之言,上官婉儿嫣然一笑,问道:“哦,那不知奴以前在七郎心中是什么模样呢?”   陆瑾略一思忖,悠然笑道:“我心目中的上官侍诏,有些高傲,又有些冷漠,对人对事仿佛都漠不关心,你可还记得以前我曾为了感谢你的相助之恩,前来翰林院求见于你,却被你拒之门外,那时候我便感觉,上官侍诏必定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没想到现在却……”说着说着,已是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上官婉儿听得心头一惊,故作淡然地言道:“哦,那不知七郎是觉得现在的婉儿好一些,还是以前的婉儿好一些呢?”   陆瑾仿佛是吊她胃口般沉吟半响,突地笑言道:“为了对你刚才戏弄于我略施惩戒,我就不告诉你了。”   上官婉儿登时目瞪口呆,瞧见陆瑾已是微笑举步离开,心头不禁大是忐忑,暗暗揣测道:也不知他究竟是欣赏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这可怎么办才好?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零八章 太平的心意     推荐阅读:   “什么,你们觉得母后有意C手科举?”   听罢郝处俊的禀告,李贤脸上神情立即就凝重了起来。   郝处俊微微颔首,言道:“科举制度改革,可谓关系到天下读书人的切身利益,天后提倡设立殿试,无疑于轻而易举地笼络了寒门士子之心,其中用意大为值得深究,特别是天后心腹陆瑾这次也参加科举,以臣等忖度,天后大概是想以陆瑾为榜样,在天下寒门士子中树立一个她知人善任,重用寒门的口碑,让更多寒门士子能为她效力。”   听罢郝处俊一通言语,李贤心头登时大感烦躁,大手重重一拍长案,皱眉怒声道:“既然已经交出权力,为何还在背后搞这些鬼名堂?真是莫名其妙,郝相、张相你们觉得本太子该当如何?”   张大安早就是与李贤绑在了一条船上,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面对他的垂询,自然是竭尽全力出谋划策:“殿下,既然天后这般重视今年科举,必定有着她不可告人的目的,殿下你初掌大权,想要削弱天后在朝堂中的影响力,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天后想要做的事,殿下你就反对。”   “母后想要做的事情,我就反对?”李贤喃喃自语了一句,渐渐明白了过来。   郝处俊笑道:“张相说的不错,既然天后C手科举,那么太子不妨在科举上与天后过招,天后不是很想让陆瑾成为进士么?那太子便一定不要让天后如愿,让天后看看如今朝堂究竟是谁人做主。”   李贤轻轻颔首,想及天后那肃穆威严的容颜,嘴角不禁溢出了一丝轻蔑的冷笑。      一年一度又中秋,今年中秋,陆瑾是与裴家人在一起度过的。   虽说目前裴行俭前往了西域,然而由华阳夫人亲自C办的中秋家宴却一点也不含糊,无论是裴庆远、裴光庭兄弟,还是裴凌青、苏味道夫妇,均是到场,当然,还少不了裴淮秀和陆瑾,倒也是一片其乐融融。      中秋之夜,免不了作几首吟诵明月的诗篇,陆瑾和苏味道都是诗文了得,佳作绝篇倒也是层出不穷,而裴光庭和裴庆远两兄弟虽则年纪尚幼,然好歹也是国子监的学生,作的几首诗歌也算差强人意。   家宴之后,免不了聚在一起闲聊赏月,时当初夜,明月圆如玉盘高挂苍穹,初秋的夜风轻轻掠过正堂,倒也带来了一片凉爽。   众人聊得没几句,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科举之上,说及陆瑾接连夺得乡试头魁和府试头魁,苏味道仍是止不住的赞叹。   要说当初,苏味道可是对陆瑾有着知遇之恩,从心底来讲,他也将陆瑾视为了自己所培养出来的门人,今日见到他有这般成就,苏味道自然是不胜欢喜。   而华阳夫人更是将陆瑾看作了自己的子侄,勉励他这段时间认真备考,争取一次就能考上进士。   陆瑾自然也明白考取进士对他的重要性,这可是他能否为阿娘昭雪的关键一步,若没有显赫的官身,何能对抗传承数百年的陈郡谢氏?只有取得了进士身份,才能让他获得与谢睿渊等人对抗的武器。   可惜的是,目前知贡举之位悬而未决,对是否设立殿试朝野也是争论不休,朝廷下一步将要如何决策,更是笼罩在云里雾里,作为陆瑾来讲,现在也只能认真准备一途,别无他路可言了。   此刻在上阳宫芬芳殿楼阁之上,太平公主正和上官婉儿依栏而立,美丽的俏脸都带着一丝微醺的红晕。   为了庆贺中秋节,今日上阳宫内也举行了盛大的夜宴,与宴者全为李唐宗室宗族的子弟,如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等等,皇室长辈更是如数赴宴,济济一堂甚为热闹。   不过太平公主却不喜欢这般场景,宴席刚开始没多久便与上官婉儿偷偷地溜了出来,登上楼阁吩咐内侍宫娥备置葡萄酒,两女就这般对酌起来。      美酒如喉,伊人更显妩媚,太平公主美丽得犹如牡丹花般颠倒众生,直看得上官婉儿羡慕不已。   把玩着晶莹剔透的夜光杯,太平公主乘着酒意轻轻一叹,言道:“婉儿,本宫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公主之事,莫非是与陆瑾有关?”上官婉儿悠然一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太平公主闻言讶然,笑问道:“你是如何猜到的?”   上官婉儿笑叹道:“公主殿下乃是天皇天后掌上明珠,世间万物任凭索求,还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能让婉儿相助的,肯定也只有涉及陆瑾之事而已,我说的对吗?”   太平公主微微颔首,玉臂一抬轻舒云袖,朦胧的月光照在那张美丽脸庞之上,使之看上去犹如月宫中的嫦娥仙子一般:“七郎乡试府试均取得了头魁,实在令本宫刮目相看,接下来的省试对他尤为重要,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马虎,然而他白日须得前去翰林院撰书,晚上回去又须得研习,实在是太幸苦了,婉儿,本宫想熬制一些补品,送给他补一补身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没想到太平公主竟然想到了此点,这实在让上官婉儿深觉意外,点头笑道:“此乃公主一片心意,自然可也。”   “不过,倘若本宫亲自将补品端给他,却是有些太过张扬了一些,”太平公主怅叹了一声,接着言道,“要不这样,就由婉儿你代替本宫将熬制的补品端给他喝,就说是你熬制的便可。”   “公主,这这这,有些不妥吧?”上官婉儿陡然瞪大了美目,“此乃公主一片心意,若是由婉儿端给陆瑾,岂不是抢去了公主你的功劳?”   “无妨,只要他能顺利通过省事,一切都是值得。”太平公主毫不在意地一笑,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本宫明日令人将补品偷偷送至翰林院来,就说是给你的,切记。   ”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想及向来心高气傲的太平公主为了陆瑾竟如一个小女儿般温柔体贴,心内不禁掠过了一丝黯然的感觉。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零九章 线索再续(上) 翌日,上官婉儿与陆瑾均是准时来到翰林院点卯。   点卯结束后,上官婉儿大概布置了一下今日撰书相关任务,末了吩咐道:“陆待诏,你随我到公事房来一趟。”   话音落点,在场所有人心头都是忍不住大为羡慕,暗叹这陆瑾真是好艳福,就连上官学士也整日将他挂在嘴边,有什么大事都会与之商量。   郭元振更是恨得牙关咯咯作响,以他看来,陆瑾即便再有学问,其身份也不过是一卑贱的棋待诏,何能比得上自己这般进士及第的状元?上官婉儿即便是要与人商议,也应该首选自己,而非陆瑾。   然而当真怪也,上官婉儿却偏偏对陆瑾甚是看中,不仅让他单独负责确定目录总纲,上次更推荐他前去丽景殿书房,协助处理群臣奏折,实乃一步登天荣耀至极。   每每想到这里,郭元振心头就浑然不是滋味,那犹如浪涛般的嫉妒感觉更是在胸膛内翻滚不止,所以他平日里才会有意无意地寻找陆瑾的麻烦,然而可惜对方却似乎根本不将他放在眼中,从来不会斤斤计较与他争论。   瞧见郭元振呆立案前一动不动,解琬不禁上前提醒道:“元振,今日你我还要去弘文馆查询书料,咱们早点走吧。”   郭元振恍然回过神来,沉重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郁闷至极的叹息。   跟随上官婉儿进入了她的公事房,陆瑾正想询问她究竟有何事情时,却见上官婉儿突然一笑,吩咐道:“七郎,先将门关上。”   陆瑾略微一愣,还以为她是要商量什么秘密之事,依言关上了房门。   正待陆瑾回身之际,上官婉儿柳眉蹙了蹙,仍觉有些不放心,补充道:“算了,还是直接将门栓上为妥。”说完之后,竟亲自上前抽上了木栓。   见她这般神神秘秘的模样,陆瑾不由大是疑惑,笑问言道:“学士莫非是有什么密事要与在下商量,竟这般慎重?“   “算是一件密事吧。”上官婉儿嫣然一笑,轻步走至公事房书案之前,跪坐于地从旁边捧出了一个汤盅,轻轻地放在了案上。   见状,陆瑾大为奇怪,却见上官婉儿将汤盅盖子掀开放置于案后,又拿出了一个玉碗,双手捧起汤盅微微倾斜,一线汤汁已是飞入了碗内。   顷刻之间,汤汁注满玉碗,上官婉儿展颜一笑,面颊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指着玉碗言道:”快,七郎,乘热喝了它。“   陆瑾登时目瞪口呆,又惊又奇地问道:”敢问学士,此乃何物?“   上官婉儿微笑解释道:”此乃燕窝,乃是昆仑国进贡大唐天子之物,极其珍贵罕见,其价值比起天山雪莲、千年人参也不遑多让,这汤盅内,正是装的燕窝所熬制的汤汁。“   陆瑾看了上官婉儿半响,狐疑问道:”既然燕窝如此珍贵,那为何学士却要拿给我喝?“   上官婉儿笑言道:“婉儿见这段时间七郎撰书特别幸苦,加之快要临近省试,于是乎便自作主张地熬制了这碗燕窝汤,让七郎你补一补身子,哎,说这么多干嘛,你再耽搁说不定就凉了。”   陆瑾满头雾水,却不好拒绝她的一片心意,跪坐在案前端起了盛满燕窝汤的玉碗,轻轻一皱眉头,将碗沿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怎么样?味道如何?“上官婉儿美目怔怔地望着他,俏脸上写满了好奇之色。   陆瑾好气又是好笑,言道:”此汤乃是三娘子端来的,莫非你却没有尝过味道?“   上官婉儿轻轻一叹,言道:”刚才便告诉你这燕窝极其罕见,也只有天皇天后和皇子公主能够享用,这些燕窝还是婉儿好不容易向着太平公主讨来的,熬制成汤后便装入了盅内,自然没有品尝。“   话音落点,陆瑾顿时微微一愣,言道:”三娘子是说,这些燕窝也是你好不容易得来的?“   上官婉儿知道不能泄漏燕窝汤来由,只得点头笑道:”是啊,所以七郎你可得好好谢谢太平公主殿下,若非她,你怎能喝到这般珍贵的燕窝?“   陆瑾沉默了一阵,突然正色言道:”在下与太平公主素不相识,一切的一切,也全是三娘子你的一片心意,与太平公主何涉?“   说到这里,一丝迟疑之色从陆瑾脸上一闪即逝,他鼓起勇气问道:“三娘子,不知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上官婉儿与陆瑾对坐本就相隔不远,突闻这一句不由微微一愣,再看陆瑾眼中,似乎有种令人心慌意乱的莫名之光,使得她慌忙垂下了螓首,呐呐言道:“婉儿只是想让七郎你能够养好身子,以便顺利参加省试,区区一碗燕窝,实在算不得什么。”   陆瑾愣怔少顷,方才微笑颔首,轻叹道:“若是这次陆瑾不能进士及第,何有颜面来见三娘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应试的。”   上官婉儿轻轻点头,俏脸却是不知不觉地红了。   便在此时,突然敲门笃笃响起,打破了公事房的寂静,有人在外面言道:“学士,太子殿下侍从赵道生前来应贤院,想见学士你一面。”   上官婉儿愣了愣,言道:“请赵郎君进来便是。”   上官婉儿话音落点,开始收拾座案上了汤盅玉碗,陆瑾则打开了栓着的房门,回身言道:“学士,那我先走了。”   上官婉儿微笑颔首,挥手示意陆瑾快快离去。   陆瑾前脚刚离开,赵道生就在一名吏员的带领下走进了公事房内,拱手笑言道:“道生见过上官学士。“   面对这位美貌堪比女子的男儿,上官婉儿不敢有所托大,毕竟此人乃是太子李贤的亲信,而且他与李贤之间的暧昧关系更是人人皆知,于是乎起身笑言道:“赵郎能到翰林院来,真是我们难得的贵客啊。”   “学士言重了,”赵道生却是一笑,“今日道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找学士你帮忙。”   “哦,不知所为何事?”   “呵呵,说起来也并非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请学士帮我查一个人。”   闻言,上官婉儿心内止不住的奇怪,俏脸上却是笑容依旧:“哦,不知是谁也?赵郎但说无妨。”   赵道生点了点头,言道:”此人名为谢怀玉,大概于龙朔年间曾在内廷任职,然却不知道身属于内廷哪一个部门,还请学士帮我调查一下翰林院以前可有此人。“   ”什么,你说他叫谢怀玉?“上官婉儿一双柳眉猛然扬起,露出了一个惊讶之色,心内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三一零章 线索再续(下)     推荐阅读:   赵道生一愣,疑惑言道:”怎么,莫非学士认识此人?“   上官婉儿心思急转,略显慌乱地摇头道:”不认识。“   赵道生为人愚笨,却没有将上官婉儿时才之言方在心上,拱手言道:“还望学士能够帮道生这个忙,道生感激不尽。”   上官婉儿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点头言道:”赵郎放心,婉儿一定替你调查一二,若有消息便前去东宫通知你。“   赵道生满意一笑,这才告辞离去了。   赵道生离开半响之后,上官婉儿这才吩咐侍立在门边的吏员道:”去请陆待诏前来,就说本学士有要事与他相商。“   片刻之后,陆瑾又是满头雾水地匆匆而至,刚走入公事房内,便不禁苦笑道:”学士又召见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上官婉儿看了他一眼,突地吩咐道:“你先将门栓上。”   陆瑾好气又是好笑,依言栓上了房门,调侃笑问道:“怎么,莫非又有燕窝汤喝?”   上官婉儿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模样,正色言道:“七郎,你猜刚才赵道生前来找我所为何事?”   陆瑾微微一怔,言道:“不知,莫非与我有关?”   ”算是吧。“上官婉儿轻叹了一声,望着陆瑾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疑惑之色,”赵道生是请我帮他寻找一人,巧的是,他也如七郎这般,正在寻找谢怀玉的下落。“   此话不吝于平地惊雷,震得陆瑾陡然神色大变,心脏也是急促地跳动了起来,一时间竟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不能置信地言道:”你,你说什么,谢怀玉?你确信赵道生说的是谢怀玉?“   ”对,婉儿绝对不会听错。   ”上官婉儿肯定地点点头,接着言道,“而且赵道生还说过谢怀玉曾于龙朔年间在内廷任职,恰好与七郎你的线索对应。“   陆瑾依旧处在深深的震撼中没有回神,原本以为查找阿爷的下落已经中断,就连他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放弃寻找的念头,然而没想到现在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也有人再寻找阿爷的下落,而且找寻的地方也是指向内廷。   见陆瑾呆呆站立,面上神色变幻不止,上官婉儿忍不住疑惑问道:”七郎,恕我多嘴问一句,那谢怀玉究竟是何人,为什么你与赵道生都在寻找他?“   对于这个问题,陆瑾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轻叹言道:”我也不知道该当如何说起,总之谢怀玉对我很重要就是。“   闻言,上官婉儿大感郁闷,言道:”七郎,我记得上次我问你此事时,你也是这样回答我的,难道你就信不过婉儿,不能对我实言相告么?“   陆瑾沉默半响,言道:“并非是在下刻意隐瞒三娘,只是谢怀玉牵扯到了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事,因此我不得不寻找他的下落,还请三娘谅解。”   上官婉儿明白他肯定是有难言之隐,因此也并不勉强,眉头紧蹙开口道:“可是现在,就连赵道生也开始再寻找谢怀玉的下落,赵道生向来为李贤的亲信,难道此事是李贤授意的?”   此时陆瑾的心头也是一片云里雾里,按照他以前的猜测,阿爷本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因此寻找起来才尤为困难,然而没想到赵道生居然也莫名其妙地调查他的下落,而且这背后说不定还是受到了李贤的指示,那么事情就变得不是那么简单了。   不过陆瑾现在已经确信了一点,阿爷以前肯定是进入过内廷,否者赵道生也不会取得与他同样的线索,为今之计,当弄明白赵道生找阿爷究竟所为何事了。   心念及此,陆瑾心里面不禁萌生出了夜探东宫的念头,说不定能够从中查出点什么,了解追查谢怀玉下落一事究竟是李贤的意思,还是赵道生个人所为。      瞧见陆瑾若有所思的模样,上官婉儿顿时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禁心头一跳,慌忙言道:“怎么,莫非你准备夜晚偷偷前去东宫调查?这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也只有这个办法能够尽快查明他们的用意。”   “七郎,你现在可是翰林院待诏,天后视为心腹的北门学士,何能再如以前那般作出夜行皇宫之事?若你被侍卫发现了怎么办?若是不小心泄漏了行踪又怎么办?你总该为自己想想,万勿这般冲动。”   陆瑾明白上官婉儿是真正替她担心,不禁轻轻颔首,轻叹言道:“三娘说得对,这么做的确有些太轻率了一些,看来也只有另寻他法了。”   上官婉儿沉吟半响,正容言道:”七郎,其实我倒觉得赵道生调查谢怀玉对你来说并非是一件坏事,现在你的线索全断,何不就这么隐藏于后,仍由赵道生四处调查,届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况且你现在正值科举的关键时刻,实在不宜为了此事分心,还是当以科举为重。“   陆瑾听得点头不止,思忖半响后,言道:“然而我担心赵道生也会如我这般一无所获,从而放弃调查,看来须得想个办法,坚定赵道生调查的决心才行。”   上官婉儿问道:“莫非七郎有什么好办法不成?”   陆瑾点头言道:“办法自然有,只要让赵道生找到些许线索便可。”   “但是,目前线索皆无啊?要如何才能让他找到线索呢?”   “三娘子何其懵懂?没有线索,难道我就不知道无中生有么?”陆瑾笑了笑,问道,“不知三娘子可会作画?”   上官婉儿恍然明白了过来,笑语道:“莫非这谢怀玉乃是丹青高人?”   陆瑾轻轻颔首,说道:“我们可以作上一幅画卷,其后留下谢怀玉的名字,将画卷做旧之后,再送给赵道生,让他相信谢怀玉以前便在内廷之中,坚定他寻找之心。   ”   上官婉儿听得美目光彩连连,展颜笑道:“七郎果真深谋远虑,光此画卷,想必赵道生一定会为了找到谢怀玉而不予余力,好,那我就作上一幅画卷来,让你能够施展此计。”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一一章 陆瑾设计 说完之后,上官婉儿立即找来宣纸铺在了书案上面,将一块上等的松烟墨投入砚台内注水研磨,片刻之后,一汪油亮的墨汁已是出现在了陆瑾眼前。   陆瑾不通绘画,然却知道松烟墨乃是最适合用来作画的石墨,而且画成之后墨汁黑中略微带黄,更能为画卷带上一种别样的美感,光从上官婉儿用墨来看,便知道她一定是颇擅丹青。   果然,上官婉儿将手中毛笔蘸满墨汁后,立即非常娴熟地在宣纸上挥动作画,笔锋走如游龙,运笔沉稳遒劲,一勾一勒尽显大家风范,及至大半个时辰,一幅山水画便是作好。   陆瑾凝目望去,只见那画中之山雄伟壮丽钟灵毓秀,层层叠叠连成一片更显巍峨之姿,而那画中之水温柔地缠绕着崇山峻岭,峡谷沟壑,宛如一条绸缎,端的是非常美丽。   看着看着,陆瑾不禁轻轻一叹道:“如此美丽的画卷,却只用来诓骗赵道生,当真有些可惜了。”   上官婉儿自然听出了陆瑾言语中的赞美之意,莞尔笑道:“少贫嘴,你若喜欢,以后婉儿再为你画一幅便是,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此画拿去做旧,不要让赵道生看出了端倪。”   陆瑾颔首应是,突然拿起毛笔,在画卷右侧题上了一首诗句,是为:东风一样翠红新,绿水青山又可人,料得春山更深处,仙源初不限红尘。   写完之后,陆瑾却是没有笔,琢磨了半响,方才一笔一划地在诗后面落上了名字:江宁谢怀玉。   上官婉儿一直留意着他所写的内容,见状恍然言道:”原来这谢怀玉竟是江宁人士,不过七郎,你这般临摹他的签名,也不知是否相像?“   ”足可以假乱真。“陆瑾笑了笑,显然是说不出的自信。   要知道以前他的书房满是阿爷所留下来的手抄书,对于阿爷的字迹更是熟得不能再熟,若非特别了解阿爷字迹的人,是绝对难以看出端倪。   上官婉儿自然相信陆瑾所说,微笑道:“那好,待过几天我便将此话送给赵道生,顺便再替你探听一下他的口风。”   “好,那就多谢三娘了。”陆瑾点点头,不禁对寻找阿爷下落之事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几日,崔若颜很是忙碌,当真可以算得上是焦头烂额了。   让她这般忙碌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武后建言在科举设立殿试的事情,因为此举乃是对世家势力一个沉重的打击,倘若真的实行殿试,由圣人亲自确定进士及第者,那李贤所答应给七宗五姓的那几个进士名额无疑是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变得遥不可及了。   好在现在朝廷还未下定实行殿试的决心,乘着这个机会,崔若颜抓紧时间拜访与七宗五姓关系要好的大臣,希望能从朝堂之上左右决策,让殿试之举胎死腹中。   今日,她拜访了出身于清河崔氏的丞相崔知温,探听目前朝廷设立殿试的动向。   追根溯源,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以前本同属一家,自然算不得什么外人,对于崔若颜这位博陵崔氏中的年轻佼佼者,崔知温更是视其子侄,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圣人和天后都倾向于设立殿试,因此今年科举举行殿试的可能性很大,让七宗五姓早作准备。   一席话听来,崔若颜的心儿自然止不住往下沉,告别崔知温后坐上马车,竟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到崔府,崔若颜刚走下马车登上府门,就看见君海棠迎了出来,轻声禀告道:“娘子,赵道生来了,正在正堂内等你。”   崔若颜知道李贤身为太子出宫不便,赵道生在很多时候充当起了李贤与她之间的联系人,微微思忖轻轻颔首,举步走入了前院之内。   脱靴登堂,崔若颜快步而入,洁白如雪的锦袜踩在光亮的木质地板上不沾纤尘,行至堂内她便微笑拱手道:“若颜时才有事外出,不知赵郎君到来,多有久等怠慢,得罪了。”   “十七郎此话客气。”坐在长案后的赵道生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茶盏,“本郎君今日到此,是要告诉十七郎一个好消息。”   “哦,竟有好消息?”最近崔若颜被殿试一事搅得焦头烂额,突然听到此话,心内登时为之一松。   “哈哈,不瞒十七郎君,你请托太子殿下帮你查找之人,目前已有了些许线索。”   闻言,崔若颜娇躯轻轻一震,不动神色地落座在了赵道生对案,悠然笑道:“太子殿下果然神通,居然这么快就有了谢怀玉的线索,不知线索为何?”   赵道生颔首一笑,指着放置在长案上的画卷言道:“十七郎不妨先看看此画再说。”   崔若颜微微点头,伸出纤长的手指拿起了搁在案头的画卷,一手执轴,另一只手轻轻展开,一幅风景优美的山水画卷陡然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此画浓墨重彩山清水秀,连绵青山卓然傲立,仿若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而那绕山之水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青山之中,端的是栩栩如生。   崔若颜本为洛阳名士,尤擅琴棋书画,看到这幅画卷的第一眼,便在心里止不住叫好。   然而她相信赵道生让她欣赏这幅画卷必定不会那么简单,肯定有所深意,目光不经意地看向落款处,一双美目立即就瞪直了。   画卷落款处,“江宁谢怀玉”五个大字清晰可见,一笔一划都是那么地飞扬洒脱。   瞧见崔若颜盯着画卷半响没有说话,赵道生微笑解释道:“太子殿下对于十七郎之事一直非常上心,那****走后,殿下便将查找谢怀玉的事情安排给了我,道生几经周折探访,终于在翰林院内发现了这幅画卷,而落款之人正是十七郎所要找的谢怀玉,而且瞧见此画年份,只怕也不下十余年了,正与谢怀玉身在内廷的时间吻合。”   崔若颜心内翻滚如潮,美丽的俏脸隐隐有着几分苍白,她勉力笑道:“赵郎为了若颜之事这般尽心尽力,若颜实在感激不已。”   第三一二章 设立殿试  说罢此话,崔若颜心头一动,解下悬在蹀躞带上的一方佩玉,递给赵道生笑言道:“此玉产至西域于阗国,乃是若颜在数年前花百金购得,今番赵郎这般相助若颜,若颜唯有以此玉相赠,聊表心意。”   赵道生本就视财如命,闻言登时心头大喜,面上却故作为难道:“这,十七郎如此,岂不是折煞在下么?道生何德何能,如何当得十七郎美玉?”   崔若颜毫不在意地笑言道:“赵郎与本郎君也算是多年的朋友,区区一方美玉实在算不得什么,还请赵郎笑纳。”   赵道生看似为难地叹息了一声,点头言道:“好吧,那就多谢十七郎君美意了。”言罢接过佩玉,拿在手中反复把玩,显然是爱不释手。   瞧见他这般模样,崔若颜唇角一勾,飘过了一丝微不可觉的讥讽之色,正色言道:“目前尽管有所眉目,然若颜还须得知道更多有关谢怀玉的事情,还请赵郎继续替我调查。”   赵道生点头笑道:“十七郎放心,在下必定竭尽所能,查明谢怀玉的情况。”   赵道生告辞离去之后,崔若颜呆坐在案前久久回不过神来。   侍立在一旁的君海棠默然半响,无比担心地言道:“娘子,你没事吧?”   闻言,崔若颜却是郁郁一叹,细长的手指拂过山水画卷,言道:“海棠,你可知道我多么希望李贤根本就查不到谢怀玉这个人,也让我能够证明那老仆所说的全是假话,然而从现在看来,老仆却是所言非虚。”   君海棠知道娘子现在情绪很是低落,的确,只要查到了谢怀玉其人,那么情况就变得错综复杂了起来,关于娘子身世如何,更是变得扑朔迷离,以娘子向来争强好胜,寻根刨底的秉性,在这件事没有调查明白之前,必定不会就此收手。   君海棠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娘子若是查明她并非宗长亲生之女,必定会掀起极大的波澜,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了起来,对于娘子和崔家来讲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按照规制,唐时早朝并非天天举行,三品以下的官员每个月逢一、五日朝参,而三品以上的重臣则是每月一、五、九日朝参。   而在朝参之上,主要是君臣商议处理一些涉及国家大政的事情,如兵事、如灾祸、如赋税、如外交等等,数百名京官济济一堂,大家各抒己见,各说其言,若是遇到决策不定的大事,免不了又是一通争吵。   比如今日,早朝便为是否设立殿试之事,群臣七嘴八舌的争吵了一个多时辰,还隐隐有愈演愈烈的情况。   坚决反对设立殿试者,是以宰相为代表的重臣势力,这股势力近日来与世家望族接触极其频繁,说句不好听的话,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然须得为反对殿试而竭尽全力。   而支持设立殿试者,主要以下级官员为多,虽说在官职上比不上重臣势力,然而却得到了高宗天后的暗中支持。   高宗之所以对设立殿试十分热衷,是因为目前以七宗五姓为代表的世家势力实在太过庞大了。   这些高门望族多传承至两汉时期,发展到今已有数百年历史,根深蒂固犹如千年大树,即便是王朝更迭犹如疾风骤雨,世家望族也是巍然不动。   终其原因,世家望族代表的是士子中的精英集团,垄断着极其珍贵的教育资源,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帝,都离不开士人为官治国,而南北朝时期的诸多王朝,对于豪门世家也是笼络为主。   特别是在九品中正制之后,更是造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弊端,而世家望族也是在那段时间里急速成长庞大,成为了在政治经济领域能够左右君王意志的利益集团。   昔日贞观年间,太宗李世民下令吏部尚书高士廉、御史大夫韦挺负责刊正姓氏,撰为一书,目的便是为了提高李氏皇族的地位,扶植了庶族贵族,压制旧士族势力,加强皇权统治。   高士廉为人刚正不阿,修成仍列七宗五姓为第一等,太宗看后很是不满,其后强令修改,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七宗五姓被降为第三等,借此提高贞观元勋的门庭地位。   而替太宗皇帝开创贞观盛世的重臣,也多以关陇贵族为主,外加一个真正出生于低贱寒门的丞相马周,重臣之中鲜少有出身七宗五姓的官员。   然而没想到以长孙无忌为首的贞观元勋势力却在太宗逝后野心滋长,独霸朝纲,就连新继位的高宗也不得不看长孙无忌的脸色行事。   好在高宗有着武媚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昭仪,两人凭借立后一事打击关陇集团,也让关陇集团随着长孙无忌的自缢后趋于崩溃,治国重任又渐渐落回了以山东豪门世族为代表的官员手中。   高宗皇帝改革科举的主要意图,便是鉴于山东豪门世族愈见滋长的势力,而又一打压的手段,如此一来,便可提拔更多的寒门士子进入官场,为天子所用。   特别是武后在建言所提到的,圣人亲自策试考校举子才学确定进士及第者,而所有进士皆授予天子门生之称,如此一来,自然形成一批效忠于天子的官员,实在一箭三雕之举。   尽管群臣们现在依旧对是否设立殿试争论不休,然而高宗却断然拍案定策:今科及至以后,朝廷都将在省试上设立殿试,殿试将由大唐天子亲自莅临主持。   消息传出,洛阳城顿时轰动了,其中最为高兴者当属那些进京赴考的寒门士子,他们也将会成为殿试最为直接的受益者。   与此同时,又是一则消息传出:圣人诏令礼部侍郎、弘文馆馆主许叔牙为今科知贡举,负责主持省试,而省试将于九月十六日在礼部贡院内举行。   由礼部侍郎担任知贡举也算情理之中,一时间,位于积善坊的许叔牙府邸门庭如市,车马如流,前来拜访知贡举的士子多不胜数,围绕府门经久不散。   而作为与许叔牙有着一段过节的陆瑾却是深深地郁闷了,暗叹当真是天意弄人啊!    第三一三章 科举开始  上官婉儿与闻这个消息后当真是急得不行,焦急言道:”七郎,前不久你才得罪了许叔牙,以他的秉性,难保不会公报私仇借机刁难,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陆瑾摇头一叹道:”我也没想到许叔牙竟会成为知贡举,然而当此之时,终不能因为此点就此退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何能走一步看一步?”上官婉儿美目一瞪,继而一叹道,“早知当初,你就不应该与他争执,哎,都是我的不对,当时竟没有及时阻止你。”   陆瑾看着眉宇间满是焦急之色的上官婉儿,心知她是真的关心自己,不禁认真言道:“三娘,我根本没有后悔得罪许叔牙,若能回到那天,我依旧会那么做。”   上官婉儿明白陆瑾当日行径全是为了自己,听到他此刻言及从未后悔,芳心顿时为之一热,说不出的甜蜜之感也是笼罩心头,然而她心知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能够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才是重中之重。   略微思忖了一阵,上官婉儿言道:“当此之时,方法有二,要么登门拜访与许叔牙握手言和,要么找人严厉警告他一番,令他不敢借机报复,七郎觉得该当如何?”   闻言,陆瑾眉头轻皱,细长的手指很有节奏地敲击着书案案边,久久思忖却没有回答。   上官婉儿岂能不知道他心头所想,叹息言道:“哎,以你的性格,这时候怎会前去向许叔牙低头认错?第一个方法自然是想都不用想了,七郎,你看要不我们前去找天后,请她为你做主,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想了想,断然摇头道:“此法更不可取,我与许叔牙虽然有所过节,然而却没有证据证明他会在省试中对我打击报复,天后即便要为我做主,也是无从发力啊,为今之计,的确也只能看看再说,况且我听说今年省试将扩大通过举子的名额,只要我认真考试,试卷成绩堂堂正正地摆在那里,即便许叔牙再是卑鄙,也不敢冒天下大不韪不让我通过省试。”   上官婉儿闻之此言,默默无语地沉吟半响,终是点头道:“那好吧,就依照你的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与此同时东宫之中,太子李贤正召见许叔牙,商议科举之事。   目前李贤监理国政,自然有权力过问科举,许叔牙也算是东宫出去的人,两者自然是言谈甚欢。   详细地询问了科举筹备的相关情况后,李贤话锋忽地一转,似笑非笑地言道:“许侍郎可否知道,天后似乎对今年的科举非常关心啊。”   许叔牙老眼一闪,微微颔首道:“此番设立殿试,本就是天后的建言,天后有所关心也算常理。”   ”呵呵,还有一件事只怕许侍郎不知道,那就是天后的心腹北门学士陆瑾,也是今年参加科举考试,如今更取得了乡试、府试头魁,其志气似乎非常不小啊。”   “什么?陆瑾,殿下是说陆瑾?”许叔牙登时老眼圆瞪,露出了震惊之色。   李贤点头道:“当然,莫非侍郎认识此人?”   许叔牙面色Y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哼言道:“微臣与他岂止是认识,说起来还有一段过节,此子自持文采嚣张跋扈,实乃可恶之尤。”   “哦,侍郎与他有过节?”李贤惊讶一笑,“如此说来那就更好了,许侍郎,本太子交给你一个任务,不管如何,都不能让陆瑾通过省试。”   许叔牙听得心头一跳,慌忙言道:“殿下,以陆瑾北门学士之才,通过省试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臣即便从中作梗,也无从使力啊,倘若强行让陆瑾不能通过省试,天后知情一旦追究下来,臣更是难持其咎。”   “许侍郎放心。”李贤哈哈大笑,“山人自有妙计,保管做得天衣无缝,即便天后追究,也是无从查起。”   许叔牙听得一头雾水,及至李贤轻言细语地将心中计划叙述一通,他又立即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秋霜降临,寒风乍起,三川之地沉浸在了一片萧瑟苍黄当中。   洛阳城天街道旁榆树的最后一片落叶,被突然掠过的寒风刮落了,犹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越过高高的坊墙,飞进了宁人坊内,又飘飘然地飞入了科举贡院,落在了前来参加省试的人群当中。   科举考试向来以吏部为主,礼部为辅,高祖武德年间直到高宗前期,多以吏部考功郎中或考功员外郎担任知贡举,如昔年孔志亮便是以考功郎中的身份,担任了知贡举。   这些年来随着科举渐重,权高职轻的考功郎中、考功员外郎渐渐不能适应知贡举之职,因此,知贡举多由圣人临时指定大臣担任,其中由以礼部官员居多,因此科举考试渐渐又偏向由吏部礼部共同负责。   按照朝廷安排,前来参加省试的四千七百八十六名举子,将在这座礼部贡院内进行为期两天的考试,为方便管理,所有举子中途均不能离开贡院。   其中明经科考取帖文、大义十条、时务策三道;而进士科除了要考取明经所考内容外,还加设杂文、时务策五道。   今年乃是省试的第一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陆瑾便准时来到了科举贡院,与之同路的还有裴光庭、裴庆远、苏味道三人,他们是前来送陆瑾的。   贡院门口的检查十分严格,每个士子除了一身衣物行头,不能带其他东西入内,即便是科举所用的笔墨纸砚,也是由朝廷统一提供。   苏味道等人将陆瑾送至门口,便不能进去了,只得捋须勉励笑道:”七郎,好好发挥,我相信以你的才学一定能够通过省试。”   裴光庭忙不迭地点头道:“姐夫说得不错,待到七郎你通过省试,我们再为你庆贺,总之一点,好好努力,认真应考。”   陆瑾知道裴府之人都非常关系自己,点头含笑称是,对着三人拱了拱手,举步走入贡院之内。    第三一四章 一切顺利  这座贡院乃是朝廷于三年前兴建而成,今年方是头次启用,陆瑾曾听上官婉儿言及,里面光是大小院落便有二十座之多,占地可谓非常宽敞,而今天前来考试的四千多名举子也将分布在这二十座庭院之内,参加考试。   陆瑾分到的院落位于贡院东北角方位,占地大概有数十亩左右,一排青砖大屋坐北朝南面向院中。   而宽阔的庭院内夯土为地,搭建着一排排的木制框架,密密麻麻犹如蜂巢,只怕不下数百间之多,这里便是举子们用来答题应考之所。   隔间面积不大,三面皆为光溜溜的木墙,另一面则是用于举子进出之门,隔间中间置放着一张宽阔的书案,右侧靠边放着带盖的马桶,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物了。   写有“陆瑾”姓名的隔间位于末尾,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位置。   进去之后,陆瑾简单地扫视了一通隔房内的环境,然后向着旁边吏员要来抹布扫帚,将房内仔细的打扫了一通,因为他始终相信一个干净舒适的考试环境,能给他带来愉悦的心境。   忙碌完毕后已是日上三杆,秋阳虽然软绵绵毫无半分热浪,然而陆瑾的额头还是忙出了点点细汗。   负责这片院落监考的是来自礼部的一名官员,姓杨名为大成,职司礼部主簿,年龄四十上下,一张黑脸看似极难相处,除此之外,便是协助监考的二十余名吏员,他们分布各处全方位严守,誓让想要作弊者无处遁形。   陆瑾自负学问,自然不会存在作弊的心思,不管监考再是严格,对他来说也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不多时,礼部杨主簿宣读了科举考试的相关规则,如不能夹带抄袭,不能交头接耳,不能随意走动等等,举子仔细听完后哄然应是,考试便正式开始了。   陆瑾所考的进士科比起明经科要复杂一些,共分为帖文一篇、大义十条、杂文四篇,时务策八道。   陆瑾审时度势,决定还是先从简单的帖文开始做起。   所谓帖文,相当于后世的填空考试一般,举子们根据试卷上面所写的句子,填上其后之句便可,其实说到底,这也是考校士子对的熟悉程度,作为将此书背得滚瓜烂熟的陆瑾,不管考试所出何等题目,都是简单得易如反掌。   将帖文大概浏览了一遍,陆瑾已是了然于胸,目光扫视了一下案几上面准备的文案事物,便将那方上好的松烟墨投入了砚台之内,注入清水,三指捏着龟形磨石研磨了起来。   不消片刻,松烟墨消失殆尽,一汪油亮的墨汁已是躺在了砚台之内。   取下笔架上的紫毫笔,陆瑾用手指捻了捻笔尖雪白的兔毫,然后将之沉入了墨汁当中,原本细长坚挺的笔尖立即就饱满了起来。   铺上一张空白的宣纸提笔作答,陆瑾不假思索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蹴而就,片刻之后,宣纸上面已是写满了满当当的大字。   认真检查了一通,陆瑾微微颔首,待到宣纸墨干,便将其折叠妥当,装入旁边的信封之内。   写完帖文午时方过,陆瑾简单地用罢吏员送来的午饭,提笔又开始作答大义。   所谓大义,是指对内容的理解认识所作的解答,看似简单实则困难,盖因人上百形形色色,对于事物的理解不可能全都千篇一律,而且举子们授业恩师不同,对于的讲解肯定也会存在个人的偏差。   好在,陆瑾的老师乃是当代大儒孔志亮,而孔志亮的父亲孔颖达正是的编撰者,此等大义解答,对陆瑾来说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于是乎,他根据孔志亮平日里的讲授,一丝不苟地作答起来,神情专注而又认真。   作为这片院子的监考官,杨主簿一直来回走动巡睃着,瞧见陆瑾自信从容的作答模样,一直默默打量着他的杨主簿嘴角溢出了一丝Y冷的笑意,念及知贡举特意的交代,他眼眸中的玩味之色更加浓厚了,心内暗暗笑道:好一个北门学士,不管你再是厉害,这次科举也是无法通过。   陆瑾丝毫没有意识到杨主簿龌蹉的心思,解答完毕大义,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将目光落在了时务策上面。   时务策是考校举子对国事军事方面的见地,也是进士考试中最难的项目。   就实而论,士子们处于社会底层,对国事方面所见所闻都可称得上是一知半解,特别是许多出生于寒门的举子,生于长于学于一隅之地,当真算是坐井观天,要这些见识不广的举子解答对国事的见解,的确非常困难。   前不久陆瑾所认识的那位陈子昂,就是在时策之中发表了错误言论,以至于未能及第,留下了无尽憾事。   若是以前,陆瑾对于时务策方面恐怕还是会觉得有所难度,然而现在,却可以说得上是了然于胸了,这一切的一切,都须得感谢那段在丽景殿处理奏折的日子,群臣们对于国事禀告几乎都要过陆瑾双目,而天后批示决定的事项也须得由他进行分类送递,这些国事处理经验也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举子都无法比拟的。   挑灯夜战,陆瑾决定在今晚就将八道时务策作答完毕,细细读来,这些时务策涉及西域兵事、府兵改革、黄河水患、蛮夷安抚等等,可谓非常困难,许许多多考取进士的举子,也是未能跨过这道门槛而含恨落败。   陆瑾身居中枢书房,对圣人天后如何决策这些事情自然知晓,为了稳妥起见,他在作答中并未加上太多个人的观点,基本上都是以圣人天后的思路进行扩充升华,他相信自己的作答,必定也能和朝廷主流思想所吻合,增加通过省试的机会。   八道时策解答完毕已是深夜了,陆瑾沉沉地打了一个哈欠,将写满字迹的宣纸收拢置放整齐,就这样趴在案几上朦胧睡去。    第三一五章 小人暗算  翌日醒来,天刚蒙蒙亮,陆瑾沉沉地打了一个哈欠,站起来展了展身子,仍是感觉有些疲乏。   说实话,昨夜他睡得一点也不好,毕竟这么多举子同处一院,呼噜声当真犹如浪潮般此起彼伏,搅得人须臾不能安宁,睡眠也是时断时续未能安稳。   好在今日只剩下了一道杂文,倒也不用花费太多的精力,陆瑾决定待会便将这四篇杂文写完,然后回家蒙头大睡。   唐时科举中的杂文泛指诗歌辞赋,陆瑾看了看朝廷的命题,是要求举子以春夏秋冬四季为题,分别作出对应诗句,另外还加上一篇描写四季变化的辞赋。   陆瑾脑海中多的是来自于未来的诗歌,应付如此小场面自然是轻而易举,研磨提笔,第一首描写春的诗句已是出现在了宣纸上: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而描写夏天的诗句,他则写的是: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Y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片刻之后,描写四季的诗歌已是写完,最后一篇辞赋陆瑾又是下笔如神,洋洋洒洒三百字辞藻华丽条清缕析,及至全部完成,天色已是大亮了起来。   望着枕在东方城楼上的旭日,陆瑾心情大好,从他的感觉来看,这次科举的题目算是比较简单,全都是他得心应手之题,特别是那几篇对于进士科至关重要的策文,他回答得更是符合朝廷大势所在,断不会出现怪张狂放的思想。   眼下离交卷还有四个时辰,陆瑾想了想,再没有如以前那般毫不检查就进行交卷,而是将昨日所做的一切答题全部拿了出来,仔仔细细地对照检查。   从信封中抽出帖文,陆瑾展开刚刚看得一眼,脸上原本轻松悠闲之色顿时僵了僵,一双虎目陡然瞪大,只觉一股寒凉之感从心底蔓延而生,须臾之间就流遍了全身。   不知何时,宣纸上笔画优美整整齐齐的字迹已是变了模样,每个字的笔画竟是全都挤在了一起,陆瑾心跳如鼓,将宣纸仔细拿在眼前细观,才发现笔墨全都侵染而出,变得团团黑墨几乎无从辨认。   特别是那些笔画较多的字,更是一团黑墨无可辨认,这样的答题交上去,考官一定会看得不知所云。   见状,陆瑾心头又是吃惊,又是疑惑,要知道昨日他明明将墨迹置放风干才装入信封内,按道理应该不会出现浸墨之事,然而为何帖文竟会浸墨?   心思急转间,他又拿起了所作大义、策文的宣纸,挨着瞄得一眼,宣纸上的字迹全都浸墨了。   一时间,陆瑾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一张宣纸算是意外勉强说得过去,然而这么多宣纸都出现这样的情况,陆瑾便料定绝对不会是他的过错,而是宣纸或者墨汁存在问题。   念及今科知贡举乃是与自己有所过节的许叔牙,陆瑾心头怀疑更甚,会不会是那老儿有心在科举场上公报私仇,暗地里整治自己?   心乱如麻的想得半响,陆瑾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立即站起身来出言道:“来人,举子陆瑾申请重新跟换宣纸和笔墨。”   一名负责监考的吏员离陆瑾不远,闻言立即走了过来,冷冷言道:“这位举子,科举场上自有规定,笔墨纸张均是限量供应,何能再行索要?”   陆瑾冷笑道:“并非是在下想要索要,而是你们提供的笔墨存在问题,你看看我所作的试卷,所有墨汁全都浸成了一团,难道如此也不能跟换么?”   闻言,监考吏员面色一沉,目光扫视了一通陆瑾搁在案头的宣纸,冷冷道:“科举贡院所有笔墨纸张均是统一采购,其他人用得不是好好的么,何曾只有你出现了问题?不用问也一定是你置放不当,以至于才出现了浸墨之事。”   陆瑾心中怒火翻腾,深深一口鼻息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言道:“举子陆瑾,请见知贡举许侍郎,请阁下代为通传。”   吏员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瞪直了眼睛,嘲讽笑道:“许侍郎负责三千余名举子的监考,何有闲工夫来处理这样的小事?我见你砚台内还有些墨汁,不如重新抄上一篇,心许还来得及交卷。”说罢,冷冷一笑,举步离开。   陆瑾心知自己必定是遭到了许叔牙的算计,然而现在在科举场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切也只有科举结束后禀告朝廷知晓。   不过他相信以许叔牙的慎重,必定会谋划后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他的科举成绩木已成舟无法更改,一切都岂不是晚了?   想到此处,陆瑾又觉为难又觉愤怒,脑海中犹如车轮般飞转不停,思索着办法。   此刻科举贡院偏厅内,许叔牙正盘坐在罗汉床上悠闲品茗,听罢杨主簿说来陆瑾笔墨侵染,答卷字迹全部凌乱之后,他立即忍不住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瞧见侍郎这般高兴,杨主簿也不禁微笑言道:“按照侍郎吩咐,陆瑾所用的松烟墨乃是我等特别为其定身制作,即便墨迹干了也会继续侵入纸张之内,不管字迹再是优美,过得几小时后便成了一团乱麻,饶是他有通天之能,也是无可奈何啊!”   杨主簿乃是许叔牙的亲信,因此许叔牙倒也直言不讳,笑言道:“陆瑾乃是天后为之倚重之人,以北门学士之身承担撰书之职,这次参加科举考试,说不定便是为了响应天后建言设立殿试之举,前来当作标杆典范的,太子殿下思谋深沉,让陆瑾这般不知不觉中折戟与此,无疑于暗中狠狠地扇了天后一个耳光,也使得天后如意算盘为之落空,当真是妙计。”   杨主簿尽管官职卑微,然而身为京官,自然对天后与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早有耳闻,听罢许叔牙的话,不由会意地点点头,想及自己能够为太子殿下建立这般重要的功绩,心里止不住的阵阵火热。    第三一六章 唯一办法 便在此时,一通急促的脚步突然掠进了偏厅,正是时才与陆瑾对话交谈的那名吏员,一见许叔牙和杨主簿都在厅内,他立即慌乱嚷嚷道:“许侍郎,杨主簿,大事不好了,那陆瑾,陆瑾他……”一言未了,上气不接下气。   “慌什么慌。”许叔牙沉着脸训斥了一句,“有什么事慢慢说便是。”   吏员狼狈不堪地点了点头,稍事顺得几口粗气,这才急慌慌地言道:“启禀侍郎,陆瑾已经再重新抄写答卷,然而并未采用我们提供的墨汁,而是另选他物,现在已经写完了帖文,目前正在赶抄大义了。”   “你说什么!”许叔牙和杨主簿同时大惊失色,惊疑不定地愣怔半响,许叔牙这才气急败坏地问道,“本官不是吩咐你们不能拿墨块给他么?他怎么又找到墨汁?”   吏员哭丧着脸一叹,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及至听完,许叔牙登时呆如木J了。      被许叔牙暗地里了一回,陆瑾茫然无计,心头又是愤怒又是悲凉。   他幸幸苦苦专习等多种典籍多年,目的便是为了考取功名为冤死的阿娘讨回公道。   为了考取进士,不只有多少个****夜夜,他都坐在书案前刻苦攻读,数不清的挑灯夜读及至深夜,数不清的文翰书卷多似深海,他从未放弃,也从未懈怠,每每想到能够凭借学问改变命运,报仇雪恨,他的心内便有止不住的动力。   来到长安后,陆瑾也从未放弃过温习,即便在撰书最为忙碌的时候,每天夜晚他也会坚持坐在书案后,翻开一本本书籍再是回顾。   千百天的刻苦用功,没想到却被一个小人险暗算,进士之路就这么毁于一旦,饶是陆瑾的豁达,此际心头也忍不住阵阵发紧,压抑不住的怒火使劲乱串,恨不得一剑将那可恶的许叔牙刺个通透。   然而,他也明白教训许叔牙只能等待科举考试之后,眼下最为关键的,是该如何渡过这个难关。   稍事镇定心神,陆瑾开始分析猜测许叔牙整治自己的手段,若是在宣纸上作文章,陆瑾觉得不是很可能,要知道即便他的字迹再是潦草,礼部也一定会将答题试卷保存妥当,到时候只要稍微调查便会真相大白,许叔牙断然不会这般愚蠢。   如此一来,存在问题的只可能是墨汁,因为也只有墨汁,是无法调查清楚明白的。   陆瑾昔日曾听老师说过,岭南之地有一种溪石墨,墨汁写在纸上墨透纸背看似沉稳有力,然过得没多久,墨汁便会侵染入纸,变得模糊不清,说不定许叔牙正是用溪石墨,坑了自己一把。   从如今看来,贡院提供的墨汁是铁定不能再用,现在墨快已经成为墨汁,仅剩下那么一点,加之举子离开贡院不能带走任何之物,是无法成为证据的,也只能另想办法。   一时之间,陆瑾面沉如秋水,额头青筋轻轻颤抖着,显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丝灵感犹如电光石火般飘入了他的心海,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细细思索了一番,陆瑾又觉得这个办法非常具有冒险性,即便不被朝廷若容纳,也至少能够证明他的文学才华,说不定能够让天后留意上心,彻底调查明白。   心念及此,陆瑾说干就干,右手伸出抓住置放在案头的陶瓷水杯,猛然摔在了地上。   清脆之声可谓震惊四座,立即有吏员疾步走过来察看。   陆瑾却是浑不在意,拾起一块缺口锋利的陶瓷残片,眉头轻轻一皱,残片顿时划过了左手手掌,带开一条深深的伤口,鲜血登时就从伤口中冒了出来。   监考吏员见状登时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干什么?还不快快放下手中碎块?”   陆瑾理也不理他,径直倒去砚台内的残墨,将受伤的左手握成拳头置于砚台之上,鲜血立即顺着拳头凹陷的纹路流出,点点滴落在了砚台之内。   鲜血易于凝固,陆瑾丝毫不敢有所停息,执笔在手,笔尖蘸满砚台之血,开始飞速重抄答卷,一行行的血字龙飞凤舞的飘出,个个都是触目惊心。   目前已快午时,离交卷只得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了,陆瑾神情专注,运笔如飞,用得半个时辰终于抄完了贴经和大义。   再看那八篇策文,以每篇策文三五百字计算,就不下四千来字,仅剩下的时间当真有些勉强。   虽则如此,陆瑾依旧没有退缩,咬牙坚持继续支撑,挥动手腕下笔入神。   终于,许叔牙急慌慌地赶到了,瞧见陆瑾这般模样,一张老脸登时气得通红,愤怒言道:”陆瑾,何能用血书进行答题?你这不是败坏规矩么?“   陆瑾心思剔透,从此话听出许叔牙已是心头大乱,毕竟他可是主管科举考试的知贡举,完全用不着以这般商量的口吻进行质疑。   如此一来,陆瑾也更能肯定此事必定是许叔牙暗地里搞鬼,若非如此,他一到来为何不询问具体情况,就先质疑起自己来。   陆瑾笔锋不停,冷笑言道:”许侍郎,在下记得科举并没有哪一条规定不能以血书答题,在下为何会*得走到这一步,相信侍郎你一定心知肚明。“   闻言,许叔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要强行阻拦陆瑾行为,然而又深怕这样更是显示自己的做贼心虚,索性愤愤然地点头道:”以血书作为答卷,科举历史上闻所未闻,好,本官现在也不阻拦你,就让你以血书作答,本官相信宰相自有定夺,你的科举成绩绝对不会算数。“   陆瑾现在赶抄答卷,不屑与他多言多语,冷冷一笑又是全神贯注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飞速而过,原本挂在头顶的秋日渐渐偏西,最终又枕在了西面城楼之上,马上就要到酉时了。   大概是血流过多的原因,陆瑾再也没有刚才的精神状态,脑海中昏昏沉沉一片混沌,面色苍白如同案上的宣纸,若非他一直咬紧牙关死死地苦撑,说不定马上就要晕倒过去。   第三一七章 血字作答 终于,八篇策文全都写完了,密密麻麻的血字铺满宣纸,看上去竟是那么的触目惊心,也使得一直站在旁边观看的许叔牙充满了说不出的恐惧震惊,他实在没有料到,陆瑾居然在流血如此多的情况下,努力用血字写完了策文。   然而直到现在,陆瑾依旧没有放松,他将今天早朝所写的诗歌辞赋杂文翻出来一看,果然也是墨浸宣纸,必须全部重写。   此时,陆瑾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眼前的人影似乎也一个变作了两个,他用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传来的疼痛感觉是那么的麻木,看了看砚台中已无鲜血,他又颤巍巍地抓起了搁在案头的陶瓷残片,又要朝着手掌割去。   许叔牙看得心惊R跳,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老脸也是吓得面无人色,若是陆瑾就这般死去,他作为知贡举,且还暗中搞鬼,一定难辞其咎。   心念及此,许叔牙再也忍不住了,上前颤声劝说道:“陆瑾,你你你,血流得已经这么多了,再是这般用血写字,说不定会丢掉性命,还不快快停下来。”   陆瑾定定地望着许叔牙,然却完全感觉不到许叔牙所在,朦朦胧胧中,他似乎看到阿娘正朝着自己微笑招手,阿娘穿着那件她最爱的鹅黄色长裙,那一颦一笑是如此的真实,他多想就这么投入阿娘的怀中,跟随她一并离去。   然而大仇未报心愿未了,岂能就这么放弃?不知过了多久,他一字一句地沉声言道:“毋宁死,也要金榜提名考上进士。”   言罢,锋利的残片又是断然划过手掌,鲜血点点滴滴弥漫而出,洒满了砚台,恍若一朵朵好看的梅花。      清晨的洛阳,天空彤云压顶翻滚不止,一道闪电突然犹如火蛇般划过天际,瞬间照亮了整座城池,片刻之后,大雨倾盆而下,霎那间就湮没了大地。   无边无际的雨幕笼罩着上阳宫,一抹纤细的人影快步疾走在青石铺成的小道上,大雨早就已经湿透了她的如云长发,那张倾国倾城的小脸上水流如注,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她丝毫不顾湿漉漉的周身,朝着雨幕中的巍峨宫殿行去。   蔗蔗独自一人正站在殿檐下望着不断滴落的雨水发呆。   刚才太平公主前来觐见天后,俩人相谈甚是欢畅,平日里威严的天后更是被太平公主逗得笑个不停,显然心情大好。   人家母女尽享天伦之乐,蔗蔗作为外人,自然不便留在殿内,索性悄悄退出来到了殿外等候。   正在百般无聊之际,蔗蔗突然看见一个人影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了雨幕当中,还未等她回过神,那人已是越走越近了。   见状,蔗蔗大是奇怪,抢步行至殿门口想要拦住来人,然而待到看清来人容貌,整个人顿时呆愣住了。   “婉儿,你你你,为何这般模样?”蔗蔗惊讶得失声一句,一双美目更是瞪得老大,她实在不敢相信向来典雅恬静的上官婉儿,眼下竟变作了一只湿漉漉的落汤J。   上官婉儿冷得俏脸苍白,嘴唇紫乌,声音也是带着止不住的颤抖:“蔗蔗,我要见天后,请你快快通传。”   蔗蔗回过神来,一脸为难地言道:“现在太平公主殿下正在殿内陪天后说话,天后难得这么开心,进去打扰只怕有些不妥吧……”   上官婉儿慌忙一礼道:“婉儿有要事禀告天后,你就帮我这个忙如何?”   蔗蔗轻咬红唇犹豫半响,瞧见上官婉儿微微红肿的双目,以及脸上那止不住的恳求之色,心内忍不住为之一软,点头叹息道:“好吧,我替你通传。”说完,转身走入了殿内。   上官婉儿痴痴地站在殿檐之下,心乱如麻意乱不止,想及时才从苏味道口中听到的一切,她又止不住泪如雨下了。   片刻之后,蔗蔗走了出来,瞧见上官婉儿俏脸带泪,心里止不住一震,面上却是微笑言道:“婉儿,天后让你请去。”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慌忙抬起云袖抹掉了俏脸珠泪,深深一口气强迫自己暂时冷静下来,朝着那深深的殿阁而去。   大殿内,武后正斜靠在罗汉床上听太平公主说着话儿,太平公主向来冰雪聪明,最会揣摩武后的心思,捡一些道听途说的宫闱有趣小事说给武后听了,倒也是让武后兴趣盈然笑声不断。   这时候,上官婉儿走了进来,犹如一颗刚被风雨摧残过的弱柳,雨水顺着她的衣衫点点滴落而下,在白玉地砖上撒下了一片水渍。   武后何曾见到过上官婉儿这般狼狈的模样,凤目陡然瞪圆了,又惊又奇地笑道:“婉儿,你这是唱的哪一出?难道没有携带雨具么?”   上官婉儿鼻头一酸,珠泪在眼眶中来回打转,颤声言道:“天后,婉儿来此,是想请天后替陆瑾做主,严惩科举中公报私仇的官员。”   武后闻言一愣,皱眉问道:“你说陆瑾?他怎么了?还有,谁人在科举中公报私仇?”   上官婉儿哽咽了一句,言道:“启禀天后,前几天科举考试之中,知贡举许叔牙公报私仇暗中替换了陆瑾所用的墨块,致使陆瑾所写答卷上的字迹全部浸墨挤成一团,陆瑾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划拨手掌用鲜血做题,竟写了足足五千血字,婉儿见陆瑾两天未来翰林院还有些奇怪,今日见到与陆瑾同住的苏味道,方才知道缘由。”   说罢,上官婉儿突然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泪如雨下的恳求道:“陆瑾做事向来敬忠职守,此番被小人暗算,实在令人痛心,婉儿向来别无所求,只求天后能够为陆瑾做主。”说完之后磕头如捣,沉沉闷响声响彻殿内。   武后眉头一轩,右手抓住罗汉床边缘坐直了身子,威严无比的脸膛上露出了丝丝怒意。   在武后身旁,听到如此消息的太平公主娇躯猛然一震,俏脸神色陡然转为了苍白,心乱如麻又痛又悲,眼眸中渐渐起了一层水雾,她用贝齿猛然咬住下唇,呼吸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第三一八章 太平的报复(上) 不知过了多久,武后轻轻一叹,嗓音平静而又清晰地传来:“婉儿,你先起来吧,此事朕自有主张。”   上官婉儿抬起头来,悲声道:“陆瑾磐磐大才本是进士之选,还请天后一定要严惩公报私仇的许叔牙。”   武后默默然地点了点头,沉默半响言道:“婉儿,你先替朕去看看陆瑾,看他目前的情况如何,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朕禀告,若有需要,可令太医院的太医一并前去。”   上官婉儿听闻此话,忙不迭地点头道:“婉儿谨遵天后之令,那我现在就出宫探视他。”   武后颔首,瞧了瞧浑身湿漉漉的上官婉儿,皱眉道:“即便是天大的事,也毋须这般慌乱的冒雨前来,你还是先去换一身干爽的衣物为妥。”   上官婉儿点点头,正欲转身而去,站在一旁的太平公主突然对着武后作礼道:“母后,太平想陪婉儿前去换衣。”   武后知道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私交甚笃,心念她也是担忧上官婉儿,于是乎轻轻挥手道:“好,你去吧。”   两女刚走出大殿不远,太平公主便站定脚步,望着上官婉儿冷笑道:“婉儿,你这招苦R计使得还真是失败,你以为能够瞒过母后么?”   上官婉儿心头一惊,连忙问道:“公主此言何意?”   太平公主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言道:“哼,你故意冒雨前来,在母后面前博取同情,明眼人一眼就看得明白,何况是母后?”   听罢太平公主之话,上官婉儿细细思索了一番,顿时明白了其中关键,一时之间脸色有些难看。   时才听到陆瑾之事,她心神大乱想也没想就冲入雨幕中来见天后,与苦R计毫无半分关系,这份冲动完全是她担忧陆瑾的真实感受。   不过到得大殿,上官婉儿又深怕天后会对如此小事漠不关心,于是才扮作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希望能够引起天后的同情之心。   现在看来,她却是关心则乱,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让天后不悦,那就得不偿失了。   似乎猜到了上官婉儿在想些什么,太平公主淡淡言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既然母后派遣你出宫看望七郎,那就证明她并没有不悦,只是母后现在不愿意因此事与东宫那边发生冲突而已。”   上官婉儿顿时明白了太平公主话中之意,不禁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暗感惭愧。   要知道许叔牙可是太子李贤的亲信,武后倘若要以此事惩治许叔牙,势必要与李贤再起矛盾冲突,以天后的多谋深思,这等大事必定会选择谋后而动,绝对不会当场表态。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心头微凛,有些惊讶地看了太平公主一眼,暗忖道:太平之聪慧当真犹如天后,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瞧见上官婉儿眼神有异,太平公主柳眉一蹙,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还不快快出宫探视七郎。”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沉默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公主,你,难道不想去么?”   太平公主轻叹出声道:“当然想去,然而此事正值七郎考取进士的关键时刻,若是让母后得知我的心思,只怕会对七郎不利,况且……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说完,太平公主瞧见上官婉儿露出不解的表情,冷笑言道:“母后忌惮太子,我太平公主可不怕他,许叔牙这般整治七郎,本宫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说完之后,美目中流淌着隐隐的火焰,直看得人心生寒意。   上官婉儿顿时醒悟,轻轻颔首,这才转身去了。   太平公主默默然地注视着上官婉儿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之后,凤目闪烁生出阵阵寒意,转身登车朝着内廷而去。   内廷西隔城靠近百戏堂方向,有着一片独立的院落,名为“相扑棚”,里面住的是负责表演角抵的宫人。   角抵古而有之,相传周天子在挑选出征的武士时,被选者要脱衣扎腰,L露臂腿,进行徒手的角力比赛。   及至战国时期,角力在军队习练的基础上,发展成一种表演竞技,秦国正式定名“角抵”,南北朝至隋唐又名为“相扑”,为宫廷观赏表演项目。   贞观初年,太宗皇帝便在民间挑选精悍女子充实宫中角抵队,到得如今,大唐角抵队已有二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女相扑,每每举行盛大宴席,女相扑便会轻装上阵,当殿进行角力表演,这种女子贴身R搏的方式,深受时人喜爱。   太平公主到得相扑棚的时候,漫天暴雨已是转为了绵绵小雨,下得凤辇,她踏着积水走入了院子中,刚走到正堂,便看见里面一片热闹,女相扑们正在角力训练当中。   这些女相扑上穿素色无袖夹衣,下着豹纹紧身纨绔,脑袋上都戴着制式统一的黑色垂脚幞头,个个面大如盘,膀粗腰圆,恍若小山一般敦实威武。   其中最为引人瞩目者,是居中那位身高七尺的女相扑,她面黑如炭不似汉人,剃掉眉毛的圆脸看上去犹如鬼魅,站在女相扑之中也是鹤立J群如同黑塔,当真天神一般高大威武。   此刻,黑面女相扑正在与另一女相扑角力,两女四臂相缠身躯相抵,口中嘶吼如虎声震寰宇,你来我往争斗不休,直看得围观人们忍不住拍手叫好。   两女相持半响,黑面女相扑显然技高一筹,没两下就使出一个手法将对手重重绊倒在地,沉闷的落地声使得地面也是轻轻颤动,更引得了围观相扑们阵阵喝彩。   “摔的好。”太平公主嫣然一笑,忍不住击掌叫好了。   黑面女相扑这才发现太平公主到来,慌忙起身大步走至她的面前,恭敬一礼后,C持着生硬的汉话开口道:“角抵队首赛翁仲,见过太平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淡淡笑道:“翁仲者,乃是秦朝有名的大力士,本宫当日赐你之名,便是钦佩你天生神力,可以比肩翁仲。”   赛翁仲一脸感激地言道:“奴本出生昆仑奴,昔日走投无路多亏殿下收留,恩情不敢相忘。”   太平公主点点头,忽地收敛笑容正色道:“赛翁仲,本宫有件事情须得你相助,或许会有杀身之祸,不知你可否愿意?本宫用人向来开明,倘若不愿,绝对不会怪罪于你。”   赛翁仲没有丝毫的犹豫,点头瓮声瓮气地言道:“殿下之事,赛翁仲万死不辞,何惧杀生之祸。”   “好,”太平公主轻轻击掌,沉声吩咐道:“穿上衣物,跟本宫走吧。”   第******章 太平的报复(下)   这两天,许叔牙过得很不舒坦,具体原因,便是陆瑾血书答卷之事,已经在朝野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仅仅因为血书答卷古来从未有之,更为重要的是陆瑾乃是堂堂的北门学士,如今居然用如此舍命方法进行科举,其中蹊跷意味,实在令所有朝臣猜测不断。   面对渐渐蜂起的流言,许叔牙慌乱不已,急忙前去东宫找监国太子李贤商议。   李贤也在为此事大感心烦,毕竟他与天后明争暗斗之事几乎是朝野皆知,如今他的亲信主持科举整治北门学士,不论从何处来讲,几乎都是一种要向天后宣战的意味,在没有万分把握之前,李贤何敢与天后正面对抗,因此当真是又气又急,完全没有了主意。   面对许叔牙,李贤反复吩咐他一定不能承认在墨块中作手脚之事,让武后即便想要追查,也是无从查起。   从东宫出来,许叔牙又是沮丧又是慌乱,想到武后整治朝臣们的种种手段,他便感到不寒而栗。   然而毕竟他已与李贤身处同一艘船上,对抗武后自然是在所难免,为今之计,也只能听从李贤的安排了。   行入车马场登上牛车,许叔牙盘坐在车内唉声叹气思索不断,牛车哐啷哐啷地慢慢行驶,出了端门过了天津桥,驶入宽阔的天街。   天街之上车马如流,行人不断,即便是小雨绵绵,也满是热闹。   便在此时,端坐在车辕上的许叔牙突然看见一个高大肥胖的昆仑奴朝着牛车迎面而至,竟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   驭手瞧见对方似乎并未躲避来车,立即挥鞭训斥道:“好狗奴,此乃当朝礼部许侍郎之车,还不快快滚开。”   那昆仑奴恍若未闻,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竟是突然发力朝着牛车冲了过来。   见状,驭手登时吓得面白如纸,手忙脚乱地调转车头挥鞭狂奔。   那黑面昆仑奴健步如飞,快如闪电,转眼就飞奔到了牛车之侧,只见她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猛然抓住了那只拉车健牛头上的弯角,遂即猛然一声暴喝,奔跑中的黄牛一声哀鸣,竟被黑面昆仑奴拽倒在了地上。   车倾人飞,许叔牙吓得惨叫声声落在地上狠狠地摔了一个狗吃屎,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又觉脖子一紧,竟是被那黑面昆仑奴从地上凌空提起。   许叔牙这才看清黑面昆仑奴的容貌,原来是一个剃了眉毛满脸横肉的女子,只见她双目一瞪如同牛眼,也不问具体缘由,挥动手掌便狠狠地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啪啪啪”的声音接连不断,直扇得许叔牙眼冒金心惨叫连连,路过行人眼见这一幕,全都吓得裹足不前不敢靠近。   黑面昆仑奴见好就收,乘巡逻金吾卫还未到来之前提着许叔牙飞快而逃,转眼就消失在了街头巷尾中。   被这黑面昆仑奴提在手中,许叔牙来回挣扎呼救不断,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看见河水滔滔碧波流淌,他才发现竟是不知不觉来到了洛水岸边。   “莫非她是想将我扔到河中淹死?”   想到这个可能,许叔牙心乱如麻,只觉一股无可压抑的寒凉感觉瞬间流遍了全身,使得他止不住颤抖了起来,连声哀求道:“这位娘子,我与你也没什么过节,你,你放过我行吗?我可以给你钱财,啊?”   黑面昆仑奴一言不发也不理他,径直走到了河边,飞步登上了停靠在青石畔的一艘乌蓬小船,稳稳地站在船舷上,左右瞄得几眼,这才将许叔牙丢在船上。   立在船头的艄公撑动竹竿,乌蓬小船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下游飘去。   此时的许叔牙,老脸被那黑面昆仑奴打得又痛又肿如同猪头,丝丝鲜血从嘴角溢出,看起来端的是狼狈无比,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等趴在船舷上哀嚎喘息着。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身为堂堂当朝礼部侍郎,竟然在天街被歹人劫持,如此目无王法之举,当真是猖狂无比。   正在许叔牙又是惊恐又是愤怒之际,突闻一阵轻轻脚步响起,他趴在地上睁眼一看,便见衣袂风动,一双好看的白色布鞋已是向着他而来。   “赛翁仲,你将许侍郎请来了么?”轻轻的女声响彻而起,清脆悦耳恍若玉珠走盘。   许叔牙剧烈喘息数声,艰难抬头一看,却见一个女作男装的绝色女子正在望着自己,女子面若桃李倾国倾城,红润的嘴角勾出丝丝冷意,直看得人心头发颤不止。   “你你你,是谁?你可知道本官是谁?”许叔牙双手一撑地面艰难坐起,愤怒高声道,“本官乃是当朝礼部侍郎,何家娘子这般猖狂,竟连本官也该殴打劫持?本官一定要禀告圣人,将你关入大牢狠狠惩治。”   绝色女子深深地蹙起了眉头,淡淡吩咐道:“这般没有规矩,掌嘴。”   “诺。”侍立在旁边的黑面昆仑奴应得一声,又是扬起大手狠狠地扇在了许叔牙的脸上。   许叔牙逃无可逃,这一巴掌正中右边面颊,竟被打得翻滚数圈,若非有船舷阻挡,说不定就会跌落河中。   没想到自己自报身份,这女子下手也如此狠毒,许叔牙惊惧交集地望着她,依靠船舷瑟瑟发抖不止,再也不敢冒然出言了。   这女作男装的绝色女子正是太平公主,她冷冷地看着许叔牙,凤目中闪烁着熊熊火焰,冷声言道:“说,是谁让你在科举中陷害陆瑾的?”   听到女子竟是因为此事而来,许叔牙登时一个激灵,慌忙言道:“本官……本官担任知贡举一直大公无私,怎会陷害陆瑾?娘子你一定是误信了谣言……”   “哼,事到如今还敢谎话连篇,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太平公主冷冷一笑,突又收敛笑容沉声道,“一个区区的礼部侍郎,谅你也不敢这般胆大妄为陷害陆瑾,可是李贤让你这么做的。”   此话无异于惊天霹雳,惊得许叔牙脸色大变,不仅因为这绝色女子准确地猜到了背后主使,更为重要的是她居然胆敢直呼太子之名,根本不将自己这个礼部侍郎放在眼中,她究竟是何等身份? 第三二零章 女儿心思 心念及此,许叔牙颤声问道:“敢问娘子高姓大名,令父在朝中所任何职?”   太平公主还未开口,赛翁仲已是亢声喝斥道:“狗官,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眼前这位乃是太平公主殿下。”   “什么?!”许叔牙失声一句,整个人都惊呆了。   太平公主可是天皇天后唯一的女儿,金枝玉叶高贵无比,乃是公主中的公主,即便是太子李贤,也从来不敢招惹备受天皇天后宠爱的太平公主,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因陆瑾的事情对自己大打出手,这是何等原因?   一时之间,许叔牙又是惊恐又是害怕,诸多念头在脑海中闪烁不断,当真是吓得不轻。   望着瑟瑟发抖的许叔牙,太平公主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言道:“许侍郎,本宫觉得给你的教训已经差不多了,况且主谋并非是你,现在咱们来商量一个事情,只要你照办,以往之事既往不咎。”   许叔牙急忙点头道:“公主殿下有事请说,下官一定照办。”      驱车离开上阳宫,上官婉儿心思犹如潮涌,几乎不能自禁了。   经过今日之事,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对陆瑾多了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   若非如此,否者今日怎会在听到陆瑾受伤的消息后,犹如惊天霹雳吓得不轻?又怎会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从容,在天后面前上演了这么一处蹩脚的苦R计?   这一切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缘故,不知何时,他已经悄然闯入了自己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心念及此,初尝爱情滋味的上官婉儿又是茫然又很是惶恐,她知道这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单相思,飘渺得如同挂在天空的白云,她的身份注定不能拥有一场属于自己的爱情,更何况陆瑾还是太平公主心头的人儿,她更不能横刀夺爱辜负太平的信任。   在这复杂苦涩的心境中,裴府终于到了。   上官婉儿稍事整理心境,在侍女的搀扶下下得马车,闻讯而至的华阳夫人已是领着裴家所有人在前院等候。   对于华阳夫人,上官婉儿并不陌生,盖因华阳夫人与武后颇有私交,因此上官婉儿与华阳夫人也曾有数面之缘。   环顾前来相迎的裴府众人,上官婉儿淡淡言道:“婉儿奉天后之令,前来探视陆学士,打扰各位了。”   华阳夫人并不生分,上前执着上官婉儿的手儿道:“天后如此关心七郎,劳烦上官学士玉足亲临,裴家实在不胜荣幸,七郎正在房内休息,学士里面请。”   上官婉儿点点头,在华阳夫人的陪同下,朝着府内而去。   穿廊过院走得半响,华阳夫人将上官婉儿领入了一间幽静的小院,小院雅致秀丽,隐隐可闻墙外洛水滔滔之声。   上官婉儿环顾四周,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触:这便是他所住的地方,当真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一草一木看上去都是那么的亲切。   正在上官婉儿暗地里感触之际,华阳夫人已是登上了台阶,轻轻推开房门,对着上官婉儿伸手作请。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目光怔怔地望着敞开的房门,一时间又忍不住心跳如鼓,她偷偷地吸了一口粗气,举步走入房内。   刚走入房门,便是一阵刺鼻的药味扑鼻而至,房内一张床榻一张案几一面衣柜,简简单单却又布局雅致,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守在榻边,榻上隐隐可见有着一人。   那年轻女子眼见有人进来,回眸一望刚想出言,却又露出了一个惊讶之色,言道:“祖母,不知这位是?”   紧随而入的华阳夫人微笑言道:“此乃翰林院上官学士,淮秀还不快快行礼。”   得知上官婉儿身份,裴淮秀立即露出了一个恍然之色,上前盈盈一礼,言道:“原来娘子便是上官学士,七郎经常在家中提起学士你的大名。”   听到此话,上官婉儿立即对裴淮秀好感大生,然而此时却不方便询问陆瑾究竟提到自己作甚,点点头便是朝着床榻而去。   床榻之上,陆瑾面白如纸正在深深沉睡当中,露在被褥外面的手掌缠着层层白布,上面隐隐有着鲜血渗出,端的是触目惊心。   见状,上官婉儿心里像是被利刃狠狠地刺了一下,那强烈的疼痛感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一双粉拳也是情不自禁地紧紧攥起。   华阳夫人轻声解释道:“那日从科举场上出来不久,七郎便陷入昏睡当中,找来医士看过,说他失血过多虽然陷入了昏迷,然而身强力壮,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现在吃了几服药也不见醒来,我们只得日夜守着他。”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默默伫立了不知多久,忽然言道:“夫人,婉儿想与七郎单独待一会儿,你看行吗?”   华阳夫人颇为惊奇地看了上官婉儿一眼,显然对她提出的这个要求大感奇怪,点头道:“好,学士请便。”说完,对着裴淮秀吩咐道:“淮秀,我们出去吧。”   裴淮秀点了点头,跟随华阳夫人出门而去。   待到房门轻轻关闭,上官婉儿一直忍着的珠泪顺着面颊悄然涌了下来,她丝毫不避嫌,就这样坐在榻边紧紧地挨着陆瑾,握住他的手柔声言道:“你为何就这般傻,为何要用血书作答?难道不知这样说不定会丢掉性命么?”   “婉儿知道你想考取进士,然而也用不着这般拼命啊,今年考不上,不是还有明年么?”   “今日婉儿听见你受伤昏迷的消息,吓得是心乱如麻如同刀绞,就这么傻傻地冲入雨中求见天后,好在天后仁慈,竟允许我出宫见你一面……”   上官婉儿痴痴地看着陆瑾英俊的面容,目光温柔似水隐隐有光彩流动:“七郎,你可知婉儿最开心的日子是多久么?”   “那是在丽景殿书房的时候,婉儿每每抬首,便能看见你坐在不远处,那时候婉儿便觉得非常开心,非常满足,只觉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见到陆瑾双目紧闭,上官婉儿也不知从何处生出的胆量,抬起纤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颊,指尖温润如玉,眷恋而又不舍,檀口中的声音低沉如同情人间的窃窃私语:“婉儿是一个不幸的女子,长于宫闱也将老死于宫闱,根本不可能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幸福,此人能够遇见陆郎,已觉三生有幸,婉儿会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愿君能够早早醒来,陪伴婉儿度过这段难忘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婉儿终是轻轻一叹,起身离开。   直到关门声轻轻响起,一直昏睡不醒的陆瑾这才猛然睁开了眼睛,他呆呆地望着房梁,数不清的心思在脑海中来回翻滚了起来,再也无法安之若泰地假装昏迷了。   第三二一章 仗剑亦君子 月黑,风高,杀人夜。   待到坊内更夫敲响了三更的梆子时,陆瑾已是起身离塌,开始着装了。   长案旁,负责今夜看守的苏味道酣睡正浓,陆瑾夷然不顾,将那身黑色夜行服穿在了身上,扎紧腰带挂上软剑,其后又戴上了厚实的面罩,吹灭灯火出门而去。   雨后洛阳,寒风飕飕冷凉入骨,陆瑾飞速夜行于坊内,心头却翻滚着说不尽的火热之情。   吾本游侠儿,仗剑即杀人,陆学士变作了陆大侠,与以往的彬彬有礼当真是判若两人了。   至跟随孔志亮修习儒学开始,孔志亮一直将陆瑾作为儒家弟子那般悉心栽培,学的是五经正义,行的是礼义廉耻,可以说,陆瑾在这方面是非常符合当代儒家士子标准的。   然而在他心中,却还隐藏着一份别样的秉性。   在跟随裴道子修习武学之际,原本出身游侠的裴道子难免也会给陆瑾灌输一些快意恩仇,仗剑杀人的暴戾思想,儒家道德和游侠行径两相结合,便成为陆瑾权衡很多事的标准。   毕竟,有事情单靠光明正义无法解决的时候,只能依靠简单而行之有效的暴力,就比如说对待许叔牙这等卑鄙伪君子。   那日从科举场上出来,陆瑾是早有预谋的,假意昏迷陷入沉睡,目的便是为了乘夜暗中取许叔牙的性命。   在朝堂所有人眼中,他陆瑾现在可是躺在一动不动,即便是许叔牙死于非命,任何人也不会想到是他动的手。   这便是智计深沉谋后而动,陆瑾用此计骗过了所有人,同样也骗过了上官婉儿。   想及上官婉儿在床榻边向着自己吐露真情,陆瑾便是说不出的畅快高兴。   当此之时,他真想仰天长啸一抒心中块垒,然而那些巡街的金吾卫可不是吃素的,无奈之下,陆瑾只能压抑住如斯感受,向着积善坊掠去。   积善坊许府,今夜的许叔牙躺在榻上一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睡去。   想及太平公主那一席话语,许叔牙心头便生出了止不住的恐惧,原本与武后作对已使他胆战心惊,如今居然还要加上一个备受天皇天后宠爱的太平公主,即便是太子李贤,想必也不会轻易招惹这位天之娇女,这可怎么办才好。   心思反反复复纠结不已,身上的伤痛也如同针扎疼痛无比,正在许叔牙喟叹一声翻身当儿,突闻一个低沉的嗓音在房内响了起来:“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许侍郎莫非亏心事做多了乎?”   一席话落点,深切寒意沿脊梁迅速遍及许叔牙全身,惊得他差点跳坐而起。   然而还未等许叔牙开口尖叫,一柄修长的利剑已是带着丝丝白光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刺骨的杀意登时弥漫开来。   不知何时,床榻边已是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黑衣人,他的全身都裹在厚实的黑布当中,唯有一对炯炯有神的眸子露在面罩之外,看上去竟是如斯地摄人。   许叔牙大是恐惧紧张,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谁……也?”   陆瑾淡淡回答道:“不要问我是谁,今夜在下前来,是受人之托取许侍郎之命,还请许侍郎节哀。”   “你……你是太平公主派来的?”许叔牙尖声一句,面色苍白犹如薄纸,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了。   “太平公主?”陆瑾闻言一愣,这才看请许叔牙老脸上又紫又肿如同猪头,登时大为奇怪。   面对死亡,许叔牙端的是惊恐无比,颤声言道:“这位大侠,太平公主殿下不是已经教训了我一顿么?你看看我的脸,现在还疼着哩,况且我已经答应了公主殿下的要求,殿下也说过会绕过我一命既往不咎,你,你们不能出尔反尔啊?”   陆瑾沉声问道:“你答应了公主殿下什么要求?”   许叔牙如实回答道:“公主殿下让我不管如何,都要保得陆瑾成为进士。下官一直不敢相忘,绝对……会办好此事,请公主殿下放心。”   闻言,陆瑾心思急转,弄不清太平公主为何要这般帮助自己,难道是婉儿请求太平公主帮忙的?   想到这个可能,陆瑾心头止不住一热,也改变了将许叔牙刺杀当场的心意,言道:“阁下猜错了,并非是公主殿下派在下前来的,而是另有他人。”   言罢,陆瑾目光一寒挥动长剑,剑锋飞快地掠过了许叔牙的脑袋,只闻一声惨叫,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已是落在了地上。   许叔牙没想到这黑衣人说动手就动手,剧痛之下,捂着伤口在床榻上翻滚惨叫不止。   陆瑾收剑而立,冷冷言道:“今夜就暂且饶过你的狗命,这只耳朵,还望许侍郎收好了,权当留恋,告辞!”说罢,转身而去消失在沉沉黑夜,快得如同鬼魅。   许叔牙何曾遭受过这等伤痛,然也不知那黑衣人是否走远,根本不敢出门呼救,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被仆人发现,整个许府登时一片混乱了。      翌日,礼部侍郎兼科举知贡举许叔牙在家遭刺客袭击,被人割去左耳一事震惊了整个朝野。   高宗当即勃然大怒,召见洛阳令将之痛斥臭骂一顿,责令其加强洛阳治安巡逻,严防死守杜绝类似情况再次发生。   一时间,洛阳城内巡逻缇骑出动骏马飞驰,负责治安的武后坊丁不良人手持大棒搅得整座城池一片J飞狗跳,无数泼皮无奈贼人强盗被抓进了大牢,一时之间,洛阳府治安大见好转,整个大狱却是人满为患了。   作为苦主的许叔牙,高宗自然派出太医精心治疗伤势,然而断耳毕竟不能再续,恐怕这一辈子,许侍郎都要少一只耳朵见人了。   许叔牙有苦有悲,他虽怀疑是太平公主所为,然而刺客来无影去无踪,在没有万全把握之时,作为臣子岂敢恣意指责公主?   况且自己已经答应了太平公主的要求,按道理太平公主也不会再次找上门来报仇雪恨,此举难道真的是另有他人所为?   因此面对前来询问的洛阳府县尉,许叔牙也只能将矛头指向那神秘的黑衣人,根本不敢提及太平公主分毫。   第三二二章 天后召见(上) 此刻东宫之内,太子李贤却是无比的愤怒。   整治陆瑾,让他这个北门学士无法通过省试本是一件秘而不宣的谋,没想到陆瑾却以血书答题的方式,硬生生地递交了答卷,还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以至于许多大臣都暗地里认为,是他李贤在暗中动了手脚,以此向身为武后亲信的北门学士开刀。   武后本以交出摄政权力选择退让,如今他作出这般举动,无异于显得有些卑鄙,而且现在他的亲信许叔牙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割去了左耳,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必定是有心人士对许叔牙公报私仇的一种报复,如此一来,更有甚者等着看他的笑话,李贤又气又恨,面对流言肆掠却也无可奈何。   今日,一件突然发生的大事更是听得李贤目瞪口呆:天后令上官婉儿前去礼部提取陆瑾省试答卷,亲自送给圣人过目,天皇读罢陆瑾所写文章,也是忍不住拍案叫好。   许叔牙骑虎难下,前来哭诉若不上陆瑾通过省试,只怕会惹来圣人大怒,李贤百般无奈,只得默默然地点头了。   在东宫及丞相们一片沮丧的时候,陆瑾却是从昏睡中“转醒”了。   昏迷了整整四天,陆瑾的精神状态大好,夜晚醒来翌日便要前去翰林院继续撰书。   华阳夫人见他毫无异样,止不住的欣慰,心念他呆在家中也是无所事事,索性出言同意了。   来到翰林院时,正值点卯之际,虽然已经得到了陆瑾转醒的消息,然而见到他嘴角含笑地站在自己眼前,上官婉儿依旧是止不住的欣喜。   简单安排了今日需要完成的事务,上官婉儿末了沉声言道:“陆学士,天后吩咐你转醒之后前去觐见,待会你便跟随我一并前去。”   话音一出,所有人全都震惊了,能被天后亲自单独召见,那是何等的荣耀,这陆瑾为何竟有这般运气?   一时之间,在场诸人视线全都朝着陆瑾望了过来,止不住的羡慕和妒忌。   面对突如其来的消息,陆瑾着实愣怔了一下,他虽与天后有过数面之缘,然而说到底,全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单独召见实属头次,也不知天后之意所为何也?待会一定要好好问问婉儿,看她是否知道原因。   稍事歇息,上官婉儿亲自前来等待,陆瑾整理了一下官袍衣装,跟随上官婉儿出了翰林院,朝着上阳宫而去。   两人也没有避嫌,就这般乘坐的同一辆马车,陆瑾目光怔怔地望着对面而坐的上官婉儿,眼眸中流露着一股淡淡的温柔之色。   今日上官婉儿亦是身着男装,月白色的长袍穿在娇躯上更显别致风情,纱罗幞头下的那张小脸看上去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念及眼前这位女子在床榻前吐露的那番心声,陆瑾心内便生出了说不出的爱怜,特别是那句“婉儿是一个不幸的女子,长于宫闱也将老死于宫闱”之话,更让陆瑾觉得说不出的痛心。   此生此世,他从未这般在意过一名女子,两人朝夕相对许久,那无可压抑的男女之情早已是暗地里滋生而出,否者当日怎会因她受辱,而愤然挑衅弘文馆学士?   瞧见陆瑾炯炯目光,上官婉儿止不住心慌意乱,芳心犹如小鹿乱撞个不停,娇靥亦是染上了阵阵红晕,轻咳一声言道:“七郎,你这么看着我作甚?脸上有花么?”   陆瑾微笑言道:“即便是有花,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话音落点,上官婉儿原本就有些晕红的小脸已是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又气又急地言道:“你,你,七郎,为何竟说出这般轻薄之言?”   陆瑾却是轻轻一叹,言道:“此句本是一首诗歌,乃是我无意之间听来的。”   上官婉儿闻言一怔:“诗歌?不知全诗为何?”   陆瑾目光转向窗外,注视着那不断向后飞掠的宫墙,轻轻吟哦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上官婉儿听得痴了,呆呆地愣怔了半响,方才问道:“好绝妙的诗句,将桃花之美和人面之美联系在一起,不过却是太过悲切了……七郎,这其中一定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吧。”   陆瑾微微颔首,轻声言道:“作诗的书生去岁因为口渴,无意走入一家小院,受到小院女主绛娘的盛情款单,两人虽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暗生爱慕,然却发乎情止乎礼未及于乱,送别的时候,书生见到绛娘站在桃树之下相送,不禁心生感叹,第二天桃花盛开之时,书生故地重游,决定要找绛娘袒露爱慕之情,求取百年好合,然而没想到走至小院,却是铜锁屋门伊人不知所踪。因此才悲叹: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及至听完,上官婉儿被深深震撼了,只觉心中最为柔软的那一处被触动,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喟叹言道:“那书生,真是好傻,世事多变沧海桑田,既然爱慕何不早早言及,非要等到人去院空,方在追悔莫及。”   “是啊,”陆瑾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做人做事,最重要的便是珍惜眼前,珍惜当下,不要到了失去之后才后悔。”   话音落点,马车车厢内久久沉默,陆瑾和上官婉儿都是若有所思,心内生出说不尽的挣扎之情。   直到马车进入上阳宫,陆瑾这才恍然回过神来,问道:“对了,不知天后召见我所为何事?”   上官婉儿白了他一眼,似乎责怪他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言道:“天后心思无法忖度,婉儿如何知晓?不过以我猜测,也应该是一件好事,毕竟天后从未单独召见过七郎你,此举必定有着一番深意。”   见陆瑾听得连连点头,上官婉儿又是笑道:“况且等几日,天皇天后便要起驾前往太原祭祖,要明年开春方才回来,天后临行之际召见,应该会对你有所吩咐,放心前去便可。”   陆瑾如释重负地一笑,言道:“有婉儿此话,我就安心了。”   第三二三章 天后召见(下)     推荐阅读:   天后召见陆瑾的地方乃是丽景殿内,上官婉儿将陆瑾领到殿门便停下了脚步,笑言道:“七郎,婉儿只能在这里等待,你进去吧。”   陆瑾点点头,收拾了一下有些紧张的心境,待到内侍通禀之后,举步走入了森森的丽景殿之内。   瞧见陆瑾的背影消失在殿阁中之后,上官婉儿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正欲转身下阶等待,突然看见太平公主从白玉廊柱后探出了头来,浅笑莞尔地对着自己招了招手,示意过去。   上官婉儿左右环顾了一眼,发现没有外人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故作埋怨言道:“公主殿下,你躲在这里作甚?当真是吓了我一跳。”   太平公主看似心情极好,笑嘻嘻地言道:“好了好了,我向你赔罪还不行么?”   上官婉儿闻言一笑,低声言道:“殿下,你可得老实交代,许叔牙的耳朵可是你令人割去的?为了七郎,你真是甘冒危险啊!”   闻及此事,太平公主仍觉有些不可思议,笑言道:“实话告诉你,本宫的确是亲自出宫教训了那可恶的田舍奴一番,但为了七郎能够顺利通过省试,倒也没有痛下狠手,而是与他达成了协议,没想到却有人替我出了心头之恨,当真是天遂人愿。”   上官婉儿知道太平公主做事向来敢作敢当,闻言心头怀疑顿消,有些纳闷地言道:“可是,会是谁呢?竟在守卫森严的洛阳城内飞檐走壁,居然还潜入许叔牙的府邸割去他的耳朵,也不知是何方高人?”   上官婉儿不是没有想过此乃陆瑾所为,然而一想到那时候他还躺在榻上昏迷不醒,也就消去了怀疑。   太平公主满不在乎地摇了摇手,言道:“此乃许叔牙多行不义必自毙,管他是何人所为也,今日我找你,乃是有事相求。”   上官婉儿嫣然笑道:“公主殿下有事但说,何须用得一个‘求’字。   ”   “好,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太平公主笑了笑,“三日之后,父皇母后将启程前往太原祭祖,这次我不用伴驾随同,我想假装成你的贴身宫女,每日陪同你一并前去翰林院撰书,这样便可以天天见到七郎。”   上官婉儿俏脸笑容一僵,慌忙言道:“殿下,若是此事被天后知道,只怕你我都会受到责罚,这这这,如何能行?”   太平公主笑言道:“父皇母后都出宫而去,谁能管得了我李令月?好啦,不用担心,一定没人知道了。”   上官婉儿大是犹豫不决,一想到太平公主是以此前去与陆瑾朝夕相对,心内便生出了一丝不快以及淡淡的妒忌感觉。   瞧见上官婉儿良久未言,太平公主以为她是担心此事被天后发现,不禁笑道:“婉儿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放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照办就是。”   上官婉儿无可奈何,只得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此刻丽景殿内,陆瑾陷入了剧烈的挣扎当中,他当真没有料到,天后竟然让他假意投靠东宫,探听东宫机密。   瞧见陆瑾沉默不言,面色剧烈变幻不停,武后唇角勾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言道:“陆瑾,此事你好生思量,事成之后,朕绝对不会亏待与你,想想许敬宗,想想李义府,跟着朕都是位极人臣。”   陆瑾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拱手言道:“天后,请恕下官直言,下官身为北门学士,其身份已经注定,即便假意投效东宫,只怕也不会被太子所容纳。”   武后摆手言道:“这一点爱卿不必担心,朝堂之内尔虞我诈,改换门庭也并非是什么可耻之事,朕既然让你投效东宫,也必定会有办法让你得到太子的信任,朕现在问的,是你愿不愿意?”   面对武后威严森森的目光,陆瑾退无可退,只觉汗流背心。   他知道眼前这位女子,在十年后将会登上帝位,成为亘古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跟着她将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获得她信任,成为她真正心腹的机会,现在已经摆在了自己的眼前,那就是替她探听东宫机密,扳倒那位已经有些得意忘形的太子李贤。   但是,天后为什么要派自己前去,而非其他心腹,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奥妙不成?   在这巨大的利益面前,陆瑾急速思考着犹豫着,他知道这一个决定,将会为他的一生带来极大的改变。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陆瑾打定了注意,正容言道:“启禀天后,微臣不愿意前去东宫。”   天后微微颔首:“既然爱卿已经如此决定,朕也不勉强,那你继续认真撰书吧。”   陆瑾躬身言道:“微臣遵命,必定会在今年之前,将撰成。”   出得丽景殿,陆瑾后背已是被冷汗打湿了,回想起武后刚才那一番话,他要鼓起勇气拒绝,那是需要何等的勇气。   陆瑾并非不懂富贵险中求的道理,然而这一切,却是与他做人宗旨背道而驰。   李贤即是再是不堪,也是大唐正统储君人选,武后即便再是贤明,也为牝J司晨红颜乱国,倘若自己为了权势富贵Y谋陷害李贤,那就将置于天下正道之士口诛笔伐的地位。   不仅所有忠于李唐王朝的朝臣会对自己的行径暗地里不耻,就连孔志亮,只怕也会因为教出了自己这么一个弟子而羞愧万分。   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天下,才是陆瑾为人为事的标准,君子爱权,取之有道,那些需要靠Y险卑鄙才能获取的权力,就让一些投机分子前去猎取吧,他陆瑾不屑为之。   轻轻挥袖,陆瑾从容地步下了丽景殿二十七级台阶,心头已是恢复了昔日的镇定。   上官婉儿正站在台阶下等待,瞧见陆瑾满面春光而下,不禁上前笑问道:“瞧七郎模样,莫非得到了天后的褒奖?”   刚才武后虽然没有叮嘱陆瑾不可外泄两人谈话内容,然而陆瑾用膝盖想也知道,此事根本就毋须叮嘱,以武后的心狠手辣,倘若让她听到了丝毫的风言风语外传,那必定是人头落地的结果。   陆瑾生性慎重,决定连上官婉儿也下去,点头笑言道:“那是自然,天后非常和蔼可亲,婉儿,能为天后效力,真是我的荣幸啊。”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言道:“既然天后这般看重七郎,那七郎你一定得好好表现,待到书成之后,你又考取了进士,天后决定不会亏待于你。”   陆瑾轻轻一笑,目光望向了冉冉升起的朝阳,只觉心头一片坦荡。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二四章 能安我大唐者,必为君(上)     推荐阅读:   就在陆瑾和上官婉儿准备离去的时候,突然看见高宗正在内侍的陪伴下匆匆而至,人还离了三四丈,已是朗声大笑道:“婉儿是来见天后的么?咦,陆学士也在?“   陆瑾与上官婉儿均是一惊,慌忙上前作礼道:“陆瑾见过圣人。”   “免礼免礼。”高宗大笑摇手,心情看似极为高兴,捋须望着陆瑾言道,“陆瑾啊,你省试所写的策文朕已经看过,非常不错,若是殿试中能有如此水平,朕必定钦点你为进士。”   没想到圣人居然说出这番话来,着实令陆瑾深感意外,深深一躬道:“能得到圣人褒奖,陆瑾实在三生有幸,不过现在臣连省试也还未通过,言及殿试……似乎为时尚早了。”   高宗笑言道:”若是连你这般文才也无法通过省试,那么政事堂的那帮宰相一定是有眼无珠了。“   闻言,陆瑾又是慌忙一躬,总觉得圣人今日言语似乎有些奇怪,竟这般和颜悦色,直言不讳。   还是上官婉儿比较了解高宗,心思微微一转,嫣然笑道:”圣人今日神清气爽,大笑不止,莫非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不成?“   高宗哈哈大笑道:”还是婉儿心思剔透,朕刚才接到军报,裴爱卿护送泥涅师前往西域,多出奇谋不动我大唐一兵一卒,擒获贼首阿史那都支,现已平定了西域全境,你们说说看,这是否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什么?“陆瑾上官婉儿同时一怔,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喜之色。      江山代有英雄出,各领风S数十年。大唐礼部尚书裴行俭,无异当得英雄之称。   七月,高宗诏令裴行俭担任安抚大使护送波斯王泥涅师返回波斯,所部区区百人根本没有引起吐蕃和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的重视,毕竟只有百人而已,能够自保就已经很是不错,还能掀起几多风浪?   行至西域,因裴行俭昔日就任安西都护的巨大人望,各属国官员纷纷出城迎接,裴行俭从各地招集了一千多身强力壮的人跟着他向西走,并言及“天气太热,不能前进,应该住下来等待秋天。   ”阿史那都支听闻这个情报,就更加设防准备。   没多久,裴行俭从容召见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的酋长,假装邀约打猎,愿意跟随他一并前去的各**卒有上万名之多。   裴行俭暗地带着队伍出发,几天之内加速前进,最后行至离阿史那都支的营帐不过十多里远之地,才展露兵锋。   阿史那都支本来和李遮匐早已商量好,到了秋天再迎战护送波斯王的队伍,没想到裴行俭神兵天降将之包围,阿史那都支仓促之间想不出对策,只得亲自到裴行俭的军营拜见乞降。   阿史那都支降服后,裴行俭又从其中挑选精悍的骑兵,轻装简从袭击李遮匐,李遮匐得知阿史那都支已被捉拿,只能解甲投降,整个西域就这么为之平定。   李敬玄十五万大军没有完成的伟业,居然被裴行俭这么神乎其技地办到,整个洛阳以及大唐全境当真是一片轰动。   百姓们载歌载舞走上街头欢庆不止,朝野内外均是一片喜庆热闹沸腾,高宗皇帝更延迟了前往晋阳祭祖的时间,举行大酺特许民间聚饮三天以示庆贺。   而在裴府之内,那份喜悦之情便是更加浓厚。   今日一早,高宗皇帝便令人传来诏书,册授裴行俭检校右卫大将军,仍履行礼部尚书之职。   右卫本是大唐十六卫之一,大将军为其主官,所谓检校,乃是代理的意思,如此军政荣兼一身,可谓人臣巅峰。   至于裴光庭、裴庆远兄弟,也因父授功增进爵位,一时之间,整个裴家全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不仅如此,高宗皇帝还颁赐了盛宴,将许多皇宫美食送至了裴府,裴家人推杯换盏嬉笑连连,就连平日里很少饮酒的华阳夫人也破例饮得几杯葡萄美酒,俏脸飘上了丝丝红晕。   晚宴过后,裴光庭等人兴趣正浓闹着要去天街看社火表演,每每有大型庆祝活动,洛阳城的百姓都会自发举行社火,火把连天自是非常热闹,裴光庭少年心性,自然不愿意错过。   陆瑾本欲同去,不意出门之时华阳夫人却叫住了他,笑言吩咐道:”七郎,你跟随我来一下。“   尽管华阳夫人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然而陆瑾却是十分尊重她,急忙点头言是。   行至偏厅落座,仆役已是捧来了以意解酒的橘汁,华阳夫人端起杯子轻呷一口,这才指着案上一物言道:“此乃夫君令人带给七郎之物,快打开看看吧。”   陆瑾抬眼一瞧,才发现案头上搁着一个红木匣子,匣身携刻着造型别致的花样纹路,即具有西域异国之风,捧来木匣,只觉入手大是轻盈,不用问里面之物也一定是轻若鸿毛。   陆瑾微感疑惑,也不知裴行俭是何用意,朝着华阳夫人看得一眼,却见后者微笑颔首,抬手示意自己尽快打开。   陆瑾点点头,右手先将挂在木匣上面的铜锁摘下,然后双手并用掀开匣盖,刚向着里面看得一眼,双目顿时就瞪圆了。   匣子内别无他物,唯有裹成圆柱形的十余部书卷,陆瑾好奇拿起一部书卷展开细读,才发现上面写的竟是裴行俭用兵心得。   见此,陆瑾心头一凛,将匣内的全部书卷展开走马观花般的看得一遍,书卷上写的全为安置军营、阵势摆列、料敌制胜、识别人才的经验诀窍,虽没编撰成书,然而不用问也是裴行俭的毕生心血。   见到陆瑾面上充满了震惊之色,华阳夫人轻叹言道:“七郎,这些书卷乃是夫君在路途闲暇时所著,拟就妥当后专程令人带来给你的。”   陆瑾将书卷小心翼翼地收拾入匣,这才拱手言道:“夫人,裴公这份礼物太过贵重,请恕在下受之有愧不能接受。“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二五章 能安我大唐者,必为君(下)     推荐阅读:   听到陆瑾拒绝之意,华阳夫人却是淡淡一笑,言道:”先不要急着开口拒绝,你可知夫君送你此物的用意?”   陆瑾如实回答道:“不知。”   华阳夫人轻轻一叹,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缓步娓娓言道:”大唐开国以来,绝世名将多不胜数,然要说首屈一指,当属卫国公李靖,卫国公征战沙场多年,南平萧铣、辅公祏,北灭东~突厥,西破吐谷浑,为我朝建立发展立下赫赫战功,世人只知道他将用兵韬略撰写成一本,却不知得到他亲口言授兵法的,唯有苏定方一人。“   ”卫国公逝后,苏定方修习兵法大成,渐渐崭露头角,征突厥,平葱岭,夷百济,伐高句丽,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将我朝国土向西开拓至西域,向东扩展至三韩,为大唐立下不世之功。定方晚年之时,受命担任安集大使,全面负责对吐蕃的军事防御,一日见到夫君惊为天人,欣慰言及‘我用兵的谋略,世上没有可传授的人,现在你很合适’。   “严格说来,夫君本是文臣,当时并没有沙场征战的志向,面对苏定方的盛情,亦是推辞拒绝,没想到苏定方却丝毫不见气馁依旧盛情言说,夫君推辞不了,也就勉强应之。”   “谁料夫君研习兵法之后,竟是颇有大成,威震西域为大唐保住了那片险要的山河,也使得西蛮不敢东顾。”说到这里,华阳夫人眼眸中闪烁出了点点神光,她回身对着陆瑾一笑,继而镇重其事地言道,”如今夫君年事已高,以他估算这次征战只怕也会是他最后一战,当此之时,他想将毕生兵法传授给七郎你,望你能够如苏定方以及他那般,将卫国兵法发扬广大,安定我大唐江山。“   一席话落点,陆瑾当真被深深震撼了。   他实在没有料到,认识没多久的裴行俭,竟是这般看重自己,居然要以毕生兵法相授,还要他继承李靖、苏定方之志,安定大唐山河?   诸多思绪在脑海中来回打转,陆瑾心潮澎湃不能自禁,朦朦胧胧当中,他似乎看到了大唐铁骑纵横四海驰骋天下,那红色骑兵用铁一般的马蹄,踏碎了东~突厥、吐谷浑、西突厥、高句丽一个又一个强国,将那嚣张敌国埋在了历史尘埃之下,天可汗的旌旗C满了大地每一个角落,正是这些赫赫武功,才使得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      为王朝开疆裂土,为华夏定国安邦,正是我辈男儿所求所愿,饶是陆瑾平日里的冷静,此刻也忍不住热血沸腾了。   不过即便是在心情激荡之中,他也还有几分理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言道:”夫人,如实说来,在下从未接触过兵法,只怕真的会辜负裴公所托,更何况裴府之中还有光庭、庆远两位郎君,裴公何不将兵法传给子嗣,这样也更为妥当。“   华阳夫人轻笑摇头道:”我那两个儿子是什么货色我很清楚,他俩朝中为官可有小成,然要征战沙场,却并非那块料,况且国之大将立心为公,岂能偏袒子嗣而置国家大业于不顾?“   陆瑾轻叹道:”可是夫人,七郎实在担心会辜负裴公的期望,这份责任……实在是太大了……“   华阳夫人正色道:”七郎不必妄自菲薄,夫君昔日曾在吏部为官,以知人善任闻名于天下,曾经李敬玄大力赞扬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的才学,推荐给夫君,夫君却说做官的人要达到远大的志向、职位、前途,就要把度量见识放在首位,把文学技艺放在其次。像王勃等人虽然富有文才,但轻浮急躁,爱卖弄夸耀,哪里是该享有爵位俸禄的人呢?杨炯比较稳重谨慎,可以当到县令,其余的人都不会善终。如今看来,诚入夫君昔日之言,反观夫君所推荐的军队将领,如程务挺、王方翼、刘敬同、李多祚、黑齿常之等人,大都是当世名将,既然夫君这般看重七郎你,那就一定不会有错。“   陆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言道:”乃当世瑰宝,刚才夫人所说的每一位大将均比我合适,我……“   陆瑾一言未了,华阳夫人已是摇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炯炯地望来,一字一句地言道:”夫君认为,十年之后能安我大唐者,唯有七郎一人。   “   一席话落点,陆瑾如遭雷噬般站了起来,心神狂震愕然望向华阳夫人,却见华阳夫人正色点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霞光初露,太平公主慵懒地展了展身子,从那华贵柔软的凤塌上坐了起来。   她眯着眼睛,望向窗外冉冉升起的冬日,只觉心头也如今天的天气一般,暖洋洋一片大好。   父皇母后昨日出发前去晋阳祭祖,千车万骑直往北去,要到明天开春方才返回,偌大的洛阳城,只留下了太子李贤代为监国,那也就意味着,她太平公主再也不受父皇母后的约束,而可以偷偷前去翰林院,与心中郎君见面。   她站起身来,任由一头青丝披散后背,莲步婀娜地行至梳妆台,柳腰款款长腿错路,其美丽之姿,足可令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怦然心动。   端坐在绣墩之上,太平公主沉声吩咐道:”来人,为本宫上妆。“   话音落点,立即有一队侍女捧着各色事物轻盈地走了进来。   捧着铜盆的那名侍女为太平公主洁面漱口,另一侍女则立在了太平身后,拿起象牙梳子轻轻地拂过了她的秀发,不知过了多久,三千青丝终于梳成了高贵大气的凌云鬓。   太平公主天生丽质,不喜过浓妆容,然对于妆容的要求却是非常之高。   一颗价值十两黄金的“波斯螺子黛”从妆奁中取出,此物来自遥远的西域,传说为海中螺贝变异而成,乃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画眉绝品,色作青灰,可画黛眉,一名侍女将螺子黛碾成细细的碎末,拿起眉笔替太平公主画上她最为喜爱的远山眉。   又有侍女轻步上前,旋开手中碧绿色的象牙细筒,筒里口脂鲜艳如火,芳香四溢。      太平公主瞄得一眼,抬起云袖伸出小指长甲探入筒内,轻轻一点那火焰般的口脂,反手涂抹掠过朱唇,朱唇再是微微一抿,色如激丹鲜艳欲滴。   一袭淡粉色的宫女服饰上身,上面淡淡熏香直让人心旷神怡,即便未戴那华贵的钗鬟步摇,太平公主也是美艳得不可仿佛,自然而然流露出与其他宫女不能比拟的高贵气质。   她对着铜镜中反复检查,即便是有丝毫瑕疵也不肯放过。   就这般过了许久,太平公主满意点头,从绣墩上站了起来,自信一笑,出了公主院朝着翰林院而去。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二六章 三人受累(上)     推荐阅读:   清晨均为翰林院应贤院忙碌的时候。   盖因一天之计在于晨,人之精神在清晨的时候也是最为集中,不管是官署还是民间,清晨都是重要的工作时间,因此才有点卯的由来。   公事房内,陆瑾轩着剑眉,左手持卷正在细细读着昨日拟就好的一篇文稿,目前一书已快完工,到了最后校订编撰的关键时刻,上官婉儿对文稿要求极高,不容见丝毫的错字别字,因此他也是特别细心。   其实作为陆瑾来讲,何尝不知道其中厉害,倘若书成之后还有错漏,天下士子也只会笑话撰书者文字功底不行,这是陆瑾无法忍受的。   以往时候,他都与上官婉儿坐在同一屋内细心撰书,他主要负责文稿拟就,而上官婉儿则负责查阅寻找相关资料,然而今日情况却有些奇怪,陆瑾很敏感地发现向来镇定从容,做事有条不絮的上官婉儿,今日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陆瑾的感觉没有错,上官婉儿今日的确有些恍惚,她知道不久之后,太平公主便会强行C入两人的中间,将这温馨的二人世界变作三人共事,而她也将失去与陆瑾单独相处的时间,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又觉苦涩又觉烦躁,她对陆瑾从来都没有太多的奢望,唯求能够与之度过一段快乐时光,即便老来回味,也会充满感激之情。   然而太平公主的到来,无疑为这一切划上了休止符,从此之后,极难再有这般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光了。   正在上官婉儿暗自喟叹的时候,突闻敲门声响,未及吩咐,一身宫娥服饰的太平公主已是走了进来,她目光飞速地扫视了正抬眸望来的陆瑾一眼,又转向上官婉儿,盈盈作礼道:“宫娥李令月,见过上官学士,陆学士。”   还未等上官婉儿出声,陆瑾已是微笑站了起来,言道:“呀,原来竟是四娘子,呵呵,我们有许久没见面了吧。   ”   “七夕一别,已有三月未见。”太平公主记得非常的清楚,她对着上官婉儿笑言道,”天后临行之前,十分记挂撰书之事,特令令月前来应贤院帮衬,还请上官学士收留。“   上官婉儿很敏感地发现今日太平乃是经过了精心的妆容打扮,一颦一笑都可以说颠倒众生,那股让人暗自惊叹的美丽,是自己永远也无法比拟的。   不及多想,上官婉儿起身笑道:”四娘子能够前来,实乃婉儿的荣幸,何谈收留一说?既然是天后之令,那就请娘子你留在婉儿身边,共同撰书。“   见到李令月,陆瑾颇有些恍然的感觉,其实数月未见,他几乎都快忘记这么一个人,今日突然相遇,才又是记起,突闻李令月也将前来应贤院参与撰书,陆瑾心头生出了微微遗憾的感觉。   要知道每日能够与上官婉儿单独相处,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如今这位不速之客突然前来,倒是搅扰了这一片和谐宁静,着实有些可惜了。   太平公主却不知道陆瑾上官婉儿两人的心思,能够与爱郎朝夕相对,正是她梦寐以求之事,嫣然一笑,问道:”上官学士,令月初来乍到,你看从事什么事务为好?“说罢,又是对上官婉儿悄悄眨眼示意,其目的不言而喻。   上官婉儿暗自一叹,脸上却是笑道:”这样,陆学士主要负责拟就文稿,四娘子不如与陆学士同案,为他研磨铺纸,不知四娘子意下如何?“   太平公主偷偷一笑,作礼道:”令月谨遵上官学士之令。“   陆瑾闻言一怔,有些哭笑不得言道:”学士,文案事务在下单独完成便可,这,似乎有些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太平公主横了他一眼,”难道嫌弃令月研磨不能符合君之心意?“   陆瑾轻咳一声,摇手道:”这倒不是,只是在下一个人习惯了,如此多出一个人来,倒是有些不合适,还是请四娘子你相助上官学士为妥。   “   此话落点,太平公主心头如同针刺,一双粉拳也是暗自攥紧,颇有些受伤的感觉。   上官婉儿最擅察言观色,见太平公主如此模样,便知道陆瑾此话有些不妥,急忙笑着圆场道:”陆学士,四娘子可是为天后研磨的宫娥,身份尊贵地位尊崇,能够替你研磨,实乃三生修来的福气,何能这般言语?“   陆瑾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头了,骑虎难下之余,也只能点头道:”那……好吧,就劳烦四娘子了。“   区区一句话,登时让太平公主转怒为喜,她展颜笑道:”能够为撰书略尽绵薄之力,乃令月之幸,何有劳烦之说,陆博士请坐,令月立即为你研磨。“   说罢,太平公主行至陆瑾案头侧面,一撩长裙跪坐于地,轻轻地瞄得案上事物一眼,纤手伸出拿起一块松烟墨,加水轻轻地研磨了起来。   陆瑾百般无奈,嘴角悄悄溢出了一丝苦笑之色,根本不好拒绝这番好意。   眼见这一幕,上官婉儿心头却是说不出的难受,有种心爱之物被人抢夺而去的感觉,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最为亲密的好友,那种滋味实在令她心头又酸又乱。   然而她知道太平公主对陆瑾的心意可是远远早于她,再怎么说,也算是她自作多情深陷情网,太平与陆瑾终是有着丝毫的可能,如果陆瑾成为新科状元,安知天皇天后不会对他青睐有加?皆时太平苦苦哀求对她颇为疼爱的天后,说不定就是顺水推舟之事了。   反观她上官婉儿,出身宫奴身份低贱,或许此生也这有老死深宫之命,何能轻言幸福?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心头酸楚难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埋首书卷认真校对,那盈盈的珠泪在眼眶中来回打转,视线也是渐渐模糊了起来。      整个上午,陆瑾和上官婉儿都可以说得上是坐如针毡,特别是陆瑾,有一个美艳动人的绝色宫娥在身旁伺候,心内实在别扭不已,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飞扬洒脱畅快而书。   太平公主聪慧过人,岂没发觉陆瑾的不自在,以及对着自己的敷衍微笑,那股强烈的自尊心使得她几乎就想这般拂袖而去。   然而她知道或许是真的与陆瑾许久未见了,才使得两人之间产生了生疏隔离,太平公主深知感情之道贵在精心呵护,现在唯一之法,也只能以时间来弥补了。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二七章 三人受累(中) 朝廷所有官衙中午都会提供午膳,翰林院自然也不例外。   翰林院的食堂,位于后园一排青砖瓦房内,一片水池草木葱茏,倒是颇为雅致秀丽,令前来就餐的官吏食欲大开。   乘着午膳前的空隙,太平公主将上官婉儿悄悄拉到了一旁,默然半响,方才喟叹言道:”婉儿,我总觉得陆瑾似乎非常不愿意与我共事。“   上官婉儿心头一惊,急忙言道:”公主此言何意?“   太平公主又是一声喟叹,言道:“难道你没有发觉么?自从我到来之后,陆瑾除了公事上的问话,几乎不与我多言多语半个字,你可知本宫坐在那里,有意找他说上些许话儿,却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上官婉儿思忖一阵,心内虽然很是不愿意,但为了太平公主着想,还是轻轻言道:“要不这样,待会我单独与他谈一谈,争取弄明白他是何等心思,你看如何?”   太平公主听到上官婉儿愿意帮忙,自然是不甚欣喜,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婉儿,你可是我与陆瑾的月老,此事若成,本宫必定会好好的感激你。”   “月老?”   上官婉儿咀嚼了一番这个词汇,俏脸流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哀色,然而很快,那股哀色就消失在了扬起秀眉中,她微笑颔首。   两女举步朝着食堂而去,一路行来,太平公主只觉路过的所有人全都朝着她望来,有惊奇,有震撼,有痴迷,有惊艳,令她非常的不自在。   太平身居深宫,何曾被这么多男儿无礼直视,轻轻蹙起眉头,言道:“看来明日本宫须得换上一身男装,免得惹来此等麻烦。”   上官婉儿笑道:“公主正应该如此,你看婉儿一身男装,几多潇洒自在,何须穿上女装这般劳累。”   太平公主轻笑说道:“好吧,明日我也学你身着男装,也不知陆瑾是否会喜欢我男装的模样。”   上官婉儿暗自一叹,言道:“公主殿下倾国倾城,婉儿猜想陆瑾只要有眼有珠,不管你是何等装扮,他也会惊为天人的。”   正在两女边走边谈之际,又有两名风度翩翩的白衣郎君迎面而至,上官婉儿定眼一瞧,才发现乃是郭元振和解琬。   要说来,郭元振、解琬两人乃是去年进士,成为北门学士就职于翰林院之后,按道理上官婉儿也应该将之引为重要助手,但是实际来讲,上官婉儿却是过分依赖陆瑾,而将他二人置于一种不尴不尬的地位,生性洒脱的解琬还不觉有甚,然向来心高气傲的郭元振却是有些不能接受了,若非天后的懿旨不容违背,说不定他便要离开翰林院。   见到上官婉儿行来,出于对上司的理解,两人自然要站定拱手问好,郭元振漫不经心的目光掠过上官婉儿的芳颜,却是猛然在旁边止住了。   旁边,太平公主高贵艳丽,唇角带着矜持的微笑,犹如一朵倾国牡丹,是如斯的动人。   太平公主自然也发现了对面男子那肆无忌惮的震惊目光,若是按照她平日里的性子,说不定当即就会上去狠狠一耳光权作教训,然而现在她毕竟初到翰林院,且身份还是一个宫娥,就不能这般恣意妄为,鼻端轻轻一哼,将目光转向了一边。   及至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走远之后,郭元振依旧站立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解琬岂不明白好友震惊缘由,笑语言道:“怎么,见到这般绝色佳人便失魂落魄了,这可不像你状元郎的秉性啊。”   郭元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震惊之色依旧笼罩着俊脸:“解兄,想我郭元振也算是一览群芳,见多识广,然而这般动人的女子,却当真是第一次见到,而且还是一名宫娥,也不知她是何等姓名?”   看他依旧痴痴望着那绝色宫娥的背影,解琬哑然失笑道:“要不待会我替你向上官学士打听一下,倘若可以,说不定还能一亲芳泽,毕竟以你状元郎的身份,对于这些幽居深宫的宫娥,可是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还是解兄了解在下心意。”闻言,郭元振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午膳之后,上官婉儿单独召见了陆瑾,地点便在翰林院书阁之内。   坐在长案后,上官婉儿望着一言不发的陆瑾,嫣然微笑道:“怎么,今日陆学士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啊,该不会四娘子的绝色容貌,让你也亲密意乱了吧?”   似乎察觉到上官婉儿话中的促狭,陆瑾没好气地言道:“正因为她绝色动人,我坐在那里才是百般不习惯,学士,你我打个商量,能不能请四娘子为你研磨铺纸,在下卑贱之身,实在当不得这般伺候。“   上官婉儿心头早就想好了说辞,正色言道:”七郎,我有一席话,还望你认真思之。“   很难看到上官婉儿这般神情严肃地对自己说话,陆瑾镇重其事地点头道:”三娘子请说。“   上官婉儿轻轻一叹,言道:“令月她本是天后身边宫娥,这次奉天后之令前来相助我等撰书,必定也是有着一番因由,婉儿听闻以前七郎本与令月私交甚好,为何到了今日,反倒有些不能接受她了?今日还故作冷着一张脸,让令月这般难受,这与七郎你平日为人可有些不同啊。”   陆瑾立即明白了过来,笑言到:“原来学士你单独邀我前来,是为四娘子作说客来的?”   上官婉儿闻言大窘,白了他一眼道:“七郎能不能不要这般聪明,即便婉儿当说客,也是为了你们好。”   陆瑾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言道:“那婉儿你是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当然是真话。”   “既然是真话,那在下也就直言不讳,我对四娘子没有半分心结,只是有些不喜欢她的为人而已。”   上官婉儿闻言大奇,问道:“昔日你俩共同蹴鞠相交甚笃,怎会又不喜欢她的为人?”   陆瑾淡淡一笑,言道:“我记得数月之前还在长安的时候,一日与李令月相遇于花园,园圃中牡丹花开正茂,一片灿烂之色。当时我诗兴大发,吟诵牡丹之美,李娘子却要我摘花相送,我因花美不忍摘取,故此拒绝,谁料李娘子她当即恼怒摘下一朵牡丹,说出一番令我无比厌恶之话。“   上官婉儿正听得入神,急忙问道:”公……四娘子她说的什么?“   陆瑾笑了笑,言道:”李娘子说的是:牡丹本是俗物,生在花圃中任凭风吹雨打何其凄惨?令月能够看上它也算它前世修来的福气,说不定还能一朝显赫随我进入天子之殿,养在羊脂玉瓶当中细心呵护。“   说到此处,陆瑾轻轻一叹,言道:”常言由小观大,李娘子性格霸道蛮横,刁蛮任性,为最求喜欢之物不折手段,即便她是真正喜欢牡丹,也是单单想要占据那份美丽,她的性子,实在太过霸道强势了。“说到此处,摇头不止。   第三二八章 三人受累(下) 没想到竟是因为如此原因,上官婉儿深感意外,沉吟半响,长吁一口气言道:“七郎,婉儿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你这样光凭一件小事就断定一个人的品行,似乎有些太过武断了吧?”   面对上官婉儿的责问,陆瑾丝毫没有生气,正容言道:“正因为是小事,才是其人其性的真实流露,昔日汉朝王莽出身显赫之家,其兄其弟尽皆生活侈靡,声色犬马,互相攀比,唯独王莽独守清净,生活简朴,为人谦恭,乃是世家大族中的另类,几乎都成为了当时的道德楷模,然而某日一只飞鸟受伤坠入庭院,路过的王莽看也不看落鳥一眼,抬脚将落鳥踢进草丛之中,旁观一人见状暗惊,言及王莽如此漠视生灵,实乃心狠手辣之屠,怎会是谦谦君子?果不其然,后来王莽凶相毕露,篡夺汉祚建立新朝,正是由小观大。”   上官婉儿通晓历史,自然也听过此事,闻言,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言道:“王莽乃是道貌傲然的伪君子,何能拿他来比喻令月?七郎,婉儿敢向你打包票,令月绝对不会是你所说的那种人物,你就当时是为了我,不要这般冷着脸面对她,要知道大家还要相处一段时间,这般尴尬气氛,如何能够愉快撰书?”   陆瑾想想也是,叹息点头道:“或许真是我多心了,好吧,我会试着与她好好相处的。”   见陆瑾同意了下来,上官婉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面更多的,却是一种畅快的惬意。   原来,陆瑾对于太平根本就没有半分情意,反倒因为太平的无意之举已是令他暗生厌恶,看来太平公主也只是单方面的相思,他们之间根本就是女有情而郎无意。   想着想着,上官婉儿又突然生出了一丝愧疚的感觉,暗暗想到:太平公主这般信任自己,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居然还有些幸灾乐祸,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一时之间,上官婉儿也为她那种暗的畅快惬意而暗自愧疚不已。   午后撰书,太平公主芳心依旧很是忐忑,她有些不自在地落在陆瑾案边,正欲拿起磨石研磨墨汁,没想到陆瑾却突然拿起了长案上的宣纸,笑言赞叹道:“四娘子所墨的墨汁果然色泽均匀,有四娘为助手,的确省下了我不少功夫啊。”   太平公主闻言一惊,目光偷偷地扫向了上官婉儿,却见后者微微颔首,给了自己一个尽可安心的眼神,登时明白了过来,微笑回答道:“七郎赞誉,令月实在愧不敢当,只要能让你满意,编号。”   陆瑾放下宣纸,望着太平公主微笑说道:“今后还有劳四娘继续为在下研墨,书成之后,自然也有四娘你的一番功劳。”   “七郎言重了,此乃令月应做之事而已。”太平公主听得心花怒放,垂下螓首娇靥微微泛红,那双好看的远山眉轻轻扬起,荡漾着一股动人心魄的春意。   上官婉儿默默地打量着一幕,不知不觉中心儿竟是阵阵刺痛,她悄悄叹息了一声,不再看陆瑾和太平公主相处甚笃的模样,将满腔心思放在了长案上的书稿上面。   不远处的一间公事房内,郭元振听罢解琬的一席话,登时不能置信地失声道:”什么,那美艳宫女竟是天后派来陪同撰书的?“   解琬苦笑颔首,言道:”不止如此,我还听人说,上官学士安排她专门为陆瑾研磨铺纸,陆瑾实在坐享齐人之福也。“   闻言,郭元振面上神色变幻不止,气咻咻地思忖半响,挥动大手猛然重重地拍在了案几之上,怒斥道:”这上官学士何其偏心,将我们两人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只管每日索要成稿,对那陆瑾却是佳人在侧,服侍周到,同样是北门学士,同样是为天后撰书,为何之间差别竟是如斯巨大,当真太不公平了。“   解琬觉得郭元振这段时期脾气变得极为易怒,轻叹劝慰道:”元振,不管如何撰书都是天后诏令安排,你我既然踏上了这一条船,也只能走到底,即便有些不公平,也只能平常心对待,反正离书成已是不久,总不能前功尽弃吧?“   郭元振知道解琬说得很对,沉沉地出了一口粗气,黑着脸不再言语了。      位于尚善坊的崔府之内,崔若颜亲自接待了到访的赵道生。   一杯热气腾腾的酽茶下肚,披着貂裘的赵道生只觉周身那股寒冷的感觉消散了不少,放下茶盏喟叹言道:”抱歉,十七郎,调查了足足一个月,道生无能,再也没有发现有关谢怀玉的新线索了。“   崔若颜一双柳眉轻轻地蹙了起来,问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既然在翰林院发现了谢怀玉之画,为何却没有他的线索?“   ”这正是道生奇怪的地方。“赵道生叹息了一声,颇觉奇怪地言道,”根据那幅画卷,我带人在翰林院几乎翻了一个通透,龙朔年间的人员名单更是看了不下百遍,的的确确没有发现谢怀玉这个名字。“   崔若颜很是失望地点点头,心知此事也不能勉强,既然赵道生用这般言语告知自己并没有谢怀玉这个人,其意思也是想让自己就此放弃。   思忖半响,崔若颜淡淡一笑,言道:”既然无从调查,此事也就作罢,这段时间劳烦赵郎为若颜的事情来回奔波,实在令若颜感激不已,待会若颜会令人为赵郎准备一份薄礼,还望赵郎笑纳。“   闻言,赵道生心头大喜,口中却推辞道:”这这这,事情也没替十七郎君办成,道生又如何当得十七郎君礼物……“   “君子相交钱财本是身外物,赵郎万勿推辞。”崔若颜毫不在意地一笑,挥挥手亦是侍立在身后的仆役尽快准备厚礼。   仆役点点头,急忙出堂而去。   见到每次前来崔府便会得到一份厚重的礼物,赵道生心头大是爽快,赞叹出声道:“人言崔十七郎乃是洛阳第一名士,豪爽仗义慷慨大方,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哈哈,赵郎过奖了。”崔若颜摇手一笑,心内对赵道生贪慕钱财的那份鄙夷,却更是浓厚了。   第三二九章 你连陆学士毫毛也比不上 天气冷,寒风呼啸,今年入冬的第一场大雪,终是在洛阳城上空飘飞了起来。   太平公主头戴幞头,身着袍衫,一根玉带紧紧地箍住柳腰,寒风中的曼妙身形如同弱柳扶风,端的是婀娜动人。   来到翰林院撰书已有数日,陆瑾对她的态度从最开始的冷淡敷衍,渐渐变得融洽了起来,也使得太平公主心情说不出的大好。   她乃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自小娇生惯养长于深宫,加之性格果决聪慧,世间上很难有入得她法眼的人物,然而偏偏就没想到,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陆瑾,竟这般让她牵肠挂肚,不能自拔。   太平公主从未体会过爱情滋味,待得到了她深陷其中的时候,才惊然发现自己竟可为他而改变骄横的性子,变得彬彬有礼如婉儿那般随和恬静,这在以前当真是不可想象的。   想着想着,翰林院已至,绿瓦灰墙的院落在大雪中是那么的烟雾迷离。   想及又可以见到陆瑾,太平公主不知不觉嫣然一笑,信步而行,走入了前院当中。   未及绕过影壁,突然一声略显急切的呼唤响彻身后:“李娘子慢行。”   太平疑惑回眸,却见有人从门外急匆匆的行来,踏着积雪腾腾登上台阶,行至自己身前翩翩一礼道:“在下北门学士、去岁科举状元郭元振,见过李娘子。”   太平公主瞧见此人面容俊朗,英武厚重,不禁略微觉得有些面熟,敷衍般地点头道:“不知阁下叫住奴,所为何事?”   郭元振满怀傲然地言明自己的身份,目的也是想让这不谙世事的宫娥对他心生景仰,毕竟每年科举,状元就只得一个,若非文采出众之人,想要获此殊荣比登天还难。   然而令郭元振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李令月听罢他的名号,竟完全没有应该出现的那种崇拜,反倒是淡淡默默微露不耐烦之色,这是何等原由?   一时之间,郭元振不明就里,站在原地微微发怔。   太平公主瞧见他站定半天没有说话,心内的不耐烦更是浓厚了,秀眉一蹙冷冷言道:“倘若阁下没什么事,就请恕在下告辞了。”言罢,挥袖将欲转身。   “哎,娘子稍等。”郭元振右手一抬,想要止住她转身的举动,然而想想觉得有些不妥,总是放了下来,讪讪笑道,:“娘子,元振也是为天后撰书之人,若论才学,可比陆瑾强上不少,娘子倘若有空,不妨到元振所在的公事房一观,必定会有所收益。”   太平公主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瞧见郭元振自信满满的面孔,唇角忽地勾出了一丝嘲讽冷笑:“郭学士太过托大了,在奴之心中,你连陆学士一根毫毛也比不上。”说罢冷冷一哼,转身去了。   郭元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区区宫娥竟对他这位状元也是这般不假辞色,而且最后那句评点,更令郭元振怒火中烧愤然不已,他暗暗地攥紧了拳头,虎目中流淌着火焰一般的恨意。   公事房内,陆瑾正与上官婉儿轻声交谈着,话题却是围绕着谢怀玉。   “三娘是说,赵道生令人翻遍了整个翰林院,也没有找到谢怀玉的下落?”陆瑾眉头深皱,俊脸上也泛出了丝丝忧色。   上官婉儿点头言道:“不错,赵道生也算尽职尽责,找来八名书吏几乎将翰林院书阁翻了一个通透,每一份书料都是仔细看了,比你当日乘夜前来寻找,可仔细不少,然,一无所闻。”   听罢这个消息,陆瑾郁闷不已,倘若在没有线索,那就意味着阿爷他根本没进入翰林院,而是消息有误,然为何赵道生也会在内廷寻找阿爷?实在令人委实不解。   思忖半响,陆瑾怅然叹息道:“看来翰林院的线索却是已经断了,也不知谢怀玉是否进入了内廷其他官衙,哎,事情扑朔迷离,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查起了。”   上官婉儿轻轻一叹,正欲说话,凤目却又陡然一闪,忽地转头望向了门外。   此时,太平公主莲步刚踏入房门,闻言,哑然失笑道:“什么事情如此扑朔迷离无从查起,七郎不妨说给令月听听,看令月能否为你想到办法。”   陆瑾刚才满腔心思都在谢怀玉身上,何曾料到李令月突然到来,闻言心头不免一惊,便是思索该如何敷衍过去,以免被更多无关的人知晓。   见陆瑾沉默不语,太平公主黛眉一轩,有些不满地言道:“难道在七郎心中,还信不过令月不成?为何这般缄口不言?”   陆瑾笑了笑,言道:“并非什么大事,四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太平公主很敏感地察觉到了陆瑾对她的刻意隐瞒,芳心中立即腾升起了一股不悦之感,特别是刚才看见陆瑾和上官婉儿两人神神秘秘的亲密交谈,那种不能与闻他们之间秘密的隔离感也是笼罩心中,这一点更令太平公主心头泛出莫名酸意。   上官婉儿了解太平公主至深,瞧她模样,心知她不满陆瑾的隐瞒,心念也非什么大事,对着陆瑾微笑言道:“陆学士,你不妨将此事告诉令听,以她在宫廷中的人脉,说不定会对你大有帮助。”   听到上官婉儿替自己说话,太平公主心内微宽,一双凤目盯着陆瑾,显然正静待下文。   陆瑾深知上官婉儿做事向来慎重,她既然这么说,那就意味着李令月也算可以信任托付大事之人,想了想,坦诚言道:“不瞒四娘子,在下正在查找一个人的下落,他名为谢怀玉,曾在龙朔年间进入内廷任职,然而不管调查,都无法找到他的丝毫线索。”   太平公主一听此事,眉头登时蹙了起来,细细想了半响,美目陡然一亮:“谢怀玉?七郎你刚才说的谢怀玉?”   陆瑾见她神色有异,立即有些错愕,言道:“对,就是谢怀玉,四娘子莫非听说过此人?”   太平公主黛眉深锁目光沉吟,显然正在陷入回忆当中,陆瑾目光怔怔地望着她,心头止不住阵阵狂跳,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第三三零章 陪同而去 “啊,我想起来了。”太平公主轻轻击掌,面露恍然之色,言道:“我记得十年前,曾见过一幅画卷,那画卷中的人物,正是谢怀玉。”   “什么?画卷?”陆瑾瞪直了双目,急切问道,“此事关系甚大,四娘子你可有看错,画中之人当真是谢怀玉?”   太平公主沉沉一叹,言道:“七郎放心,这幅画卷给令月印象深刻,断然不会记错。”   说罢,太平公主不禁回想起当日正值六岁的她,无意中从母后寝宫找出了那幅画卷,还拿给母后询问画中人物,没料到却被母后声色俱厉的训斥了一顿,因此记忆特别的深刻。   陆瑾怔怔然半响,问道:“敢问四娘,可知画卷何在?”   太平公主想了想,言道:“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大概是仍在天后的寝宫吧。”   ”天后寝宫?你是说曾在天后那里见过?“陆瑾双目微眯,心内掀起了滔天波浪。   ”对,应该还在长安含元宫内。“   听罢此言,陆瑾神色转为了肃然,对着上官婉儿拱手言道:”学士,此事对我甚为重要,我想前去长安一趟探听线索,还请你允诺。“   上官婉儿心知撰书现已接近尾声,陆瑾告假离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不过,她想及一事,摇头叹息道:”七郎关心则乱,即便你能入得长安,进得内廷,天后的蓬莱宫岂是你说去就去的?况且……蓬莱宫书房内文翰似海,你又如何能轻易找到画卷?”   陆瑾眉头深皱沉默不语,显然觉得上官婉儿说得很对。   站在一旁的太平公主虽然不知谢怀玉是陆瑾何人,然见他听到如此消息竟当即便要赶赴长安,立即明白了谢怀玉对陆瑾必定是十分重要,心头略一思忖,言道:“七郎一人的确无法进入蓬莱宫,然若我陪他同去,那就轻而易举了。”   话音刚落,上官婉儿立即是变了脸色,失声道:“令月,你如何能够私自离开?这这,如何能行?”   太平公主对着她调皮地眨了眨美目,笑言道:“我听闻太平公主殿下过得几日便要前去骊山温泉宫,而骊山正在长安东面不远处,待会我求公主带我一并前去,那就可以陪同七郎前往长安。”   上官婉儿好气又是好笑,暗地里给了她一个严厉的眼神:“令月,没有天后的允许,即便是太平公主,也不能允许你离宫,这样做,你难道就不怕天后知道责罚么?”   太平公主深情款款地偷瞄陆瑾一眼,正色道:“只要是七郎的事,受到天后责罚又有何妨?令月无怨无悔。”   话说到这个份上,上官婉儿也是哑口无言无法再劝,只得在心头暗叹一声‘孽缘’了事。   没想到李令月这般相助自己,陆瑾心内感动不止,对着她正容拱手道:“多谢四娘子相助之恩,陆瑾没齿难忘。”   “为了你,令月心甘情愿。”太平公主在心底偷偷一句,展颜笑道,”我与七郎本是好友,好友有难,自当两肋C刀相助,区区小事又有何妨,待会我便前去请求太平公主,待过得两三天便出发前去长安。“   陆瑾点了点头,心内一片振奋。      太平公主当然不可能去求太平公主,她要找的人,是监国太子李贤。   听到皇妹想要出宫前去骊山泡温泉,李贤一双眉头自然是深深皱了起来,苦口婆心地开口道:令月,父皇母后刚离开洛阳不久,你就要离开皇宫,这样似乎有些不妥吧。“   太平公主浑不在意地挥手道:”本宫做事自有分寸,六郎,你只说可否?“   李贤心知这位皇妹果决霸道,平日里极难听得别人劝说,瞧见她这般态度坚决,只得叹息点头道:”可,可,做皇兄的这点小事难道还不同意吗?不过你一个女儿家出门在外,可得多带些侍卫才行,千人马队,你看如何?“   太平公主点头笑道:”好,太平听从六郎安排,我想后天出发,不知六郎意下如何?“   ”什么,竟是这么急?“李贤顿时瞪大了双目,言道,“公主出宫可不比常人,銮驾仪仗车马等等一应事物准备起来往往须得几天,皇妹你还是稍安勿躁,不要C之过急了。”   太平公主岂能容得等上这么多天,纤手一摆一语定音:“我已决定后天出发,至于所有事物,一应从简备置。”   听到向来喜欢盛大出行的太平忽地转了性子,李贤登时膛目结舌了。   而在裴府之中,陆瑾也向华阳夫人禀告有事前往长安。   华阳夫人眼见陆瑾孤身上路多有不便,本欲派出家中仆役跟随伺候,然还是被陆瑾婉言谢绝了。   上官婉儿却对太平公主这番冒然之举担忧不已,在公主銮驾准备妥当的那天晚上,她亲自来到了公主院,问道:“殿下,你这样私自前去,若是被天后知晓,可是会惹来大麻烦的。”   太平公主正在收拾着男儿衣装,见到她如此模样,嫣然笑道:“太平心系七郎,为了他难道还要选择退缩吗?放心吧婉儿,所有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绝对不会露出丝毫马脚。”   上官婉儿却不知晓太平公主心头的那番惊人计划,心绪复杂地轻轻颔首,言道:“那你一切可得当心,婉儿无能为力,也只能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太平公主微笑颔首,想及能够与陆瑾单独赶路,心内不免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兴奋,那双好看的黛眉也是飞扬了起来。   出得公主院,上官婉儿踽踽独行在宽阔的宫城夹道之上,四周雪花飘拂积雪深深,穿着厚实锦靴的莲足踏在积雪上咯吱咯吱作响不止。   她身形曼妙长腿错落,浅浅的脚印走了很远很远,及至行到上阳宫外,上官婉儿这才惊然回神,不敢相信自己就这般走了许久,以至于身上满是积雪。   入宫登上观风殿楼阁,五层高度正好可以俯视灯火迷离的整座上阳宫,望着飘飞不已的鹅毛大雪,上官婉儿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觉,喟然长叹了一声,梦呓般地喃喃道:“对待陆瑾,我,实在不及太平啊……”   寒风呼啸,泯灭了那浅浅的声音,天地间,唯有落雪飘飞不止。   第三三一章 两骑并蹄 今儿一早,飘飞数天的鹅毛大雪终是收刹了,红日初出光芒四S,整座洛阳城内外一片洁白晶莹。   辰时方到,数十辆马车在千名骑士的护持下,出了皇宫端门,鳞次栉比地驶过天津桥后,又磷磷隆隆地轻驰在天街之上。   洛阳身为东都,百姓们对于皇亲国戚这般出行早就已经见怪不怪,然而明眼人还是可以从车队居中那辆鸾凤高车中,猜测出出行之人的女子身份。   不多时,车队终于驶出定鼎门,轻捷利落地折向西面官道。   这条官道乃是大唐最好的道路之一,夯土为面宽约五丈,道旁种植着垂柳,直通京师长安。   车队上了官道却没有立即起行,而是停在道边久久等待。   未及午时,一名风度翩翩的白马郎君从车队中策马轻弛而出,人如玉马如龙,一领黑色的貂裘搭在肩头倍显飒爽之姿态。   白马郎君回眸对着车队轻轻一笑后,扬起马鞭口中轻叱出声,骏马已是犹如脱弦利箭般飞快地下了官道,冲入道下的一片柳林内。   此刻清风拂过,落在柳树上的积雪纷纷风落,白色的雪沫飘飞旋转,林中恍若仙境。   白马郎君却对如此美景恍若未见,她的心儿早就被一片无比喜悦填得满满的。   渐行渐近,白马郎君终于看到了那等待的人儿,她控缰勒马止住前行之势,在对方一脸微笑中翻下马背,持鞭在手轻轻走得几步,行至他的身旁微笑唤道:“七郎,来的好早也。”   今日陆瑾穿着一件极为普通的淡蓝色袍服,黑色幞头垂下的巾子很是潇洒地飘飞脑后,浓眉如剑锋一般C入鬓角,目光温润如玉,嘴角轻轻含笑,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天,也让人如沐春风。   瞧见易钗而弁的绝代佳人,陆瑾微笑言道:“在下也是刚到不久,让四娘子冒险从太平公主驾前离开,陆瑾着实惭愧。”   “无妨。”太平公主摇了摇手,笑道,“我与公主私交甚笃,区区小事公主岂会责罚?只要我们在公主车队到达骊山之前,赶到骊山便可。”   陆瑾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早早上路吧,免得耽搁了行程。”   太平公主温柔颔首,瞧见陆瑾已是整理马鞍将要登马,她不禁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启程而行,两人两马在宽阔的官道上向着西方飞驰而行。   这条官道常有车队行人路过,积雪早就被碾压打扫得差不多了,行进起来异常轻松,与平日也没什么两样。   太平公主马术极好,在很多时候都与陆瑾并骑驰骋,待到行至一片更为开阔之处,太平公主忽地促狭之心大起,言道:“七郎,我们来较量马术如何?”   陆瑾欣然点头道:“四娘既然有此心思,在下自然陪同,不过你可得当心点,千万不能因为争胜而跌落下马。”   “老夫子么?这般唠叨说教。“太平公主风情万种地橫了他一眼,明媚的双目中有着怀春少女的大胆火热,她嘴角含笑扬起马鞭猛然一抽马臀,胯下白马吃痛引颈长嘶,加快马速犹如白色闪电一般当先飞出。   见状,陆瑾好气又是好笑,总觉得这李四娘活泼好动不似女子,既然是较量,陆瑾还是秉持着男子风度先让了她一段路程,待到相隔十丈左右,他这才脚跟猛然一磕马腹,那匹雄峻的枣色骏马也是紧随白马而去,   两人你追我赶,在官道上来回追逐,太平公主回眸看到陆瑾已是不远,不禁咯咯一笑抬手比出一个挑衅的手势。   陆瑾微笑不语,打一个长长的呼哨,身下雄骏异常的红色骏马长嘶一声,凌空展蹄,贴着白茫茫的官道几乎是飞了起来,犹如红色风暴一般直追那道白色闪电。   见到陆瑾再次加速,太平公主却是丝毫不见示弱,她美目光彩连连视线左右流转,突地注意到道旁不远处有一个高高隆起的土坡。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策马扬鞭拨转马头,竟是突然冲下官道,朝着土坡方向急驰而去。   陆瑾双目一闪,策马紧紧跟随,一白一红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地冲上了土坡,吃力登山而行。   两马虽都是耐力持久的坐骑,然就实而论,却是太平公主这匹血统优良的西域胡马脚力更甚一筹,即便是这般山坡,也几乎是如履平地。   陆瑾这匹红马爬起山坡却甚为吃力,喘气如牛渐渐缓慢,待到陆瑾一人一马行至坡顶,却见太平公主已是站在那里微笑等候了。   翻下马背,陆瑾拍了拍红马头颈,微笑言道:”还是四娘子马术高人一筹,我输了。“   太平公主却是心知肚明,咯咯笑道:”七郎何必这般谦虚,若非我这匹骏马了得,岂能赢得了你?“   言罢之后,她突地意识到了什么,贝齿轻轻一咬朱唇,言道:”不必四娘长四娘短的,七郎还是唤我为令月吧。“   唐时称呼女子均是以家中排行加一个‘娘’字,然若男子直呼女子闺名,那就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关系达到了一定亲密的地步,面对太平公主的这般要求,陆瑾微微一愣,点头笑言到:”好吧,令月就令月。“   太平公主含笑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望向了天边,整个人立即呆住了,轻叹喃喃道:”呀,好美。“   陆瑾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冬日苦短,刚到申时火红的夕阳已是衔住了远方白皑皑的雪山,晚霞彤云飞金流彩,将那无垠无尽的雪景染得金红灿烂,恍若天国。   陆瑾出生江南长于江南,如此美妙的雪景也是生平罕见,轻轻点头道:”确实美丽得不可方物,北国雪景,实乃江南不可及也。“   太平公主回眸一笑,言道:”七郎是江南人士?“   陆瑾略微迟疑了一下,如实回答道:”在下出生江宁,长于荆州,今岁方才来到北国。“   太平公主笑言到:”令月可是不折不扣的北国人士,不过生于深宫长于深宫,这般披山盖河的雪景,也是生平头一次看见。“   言罢,她突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七郎,谢谢你。“   ”咦,谢我为何?“   ”若非七郎,令月又怎能出得那宫墙森森的皇宫,犹如苍鹰一般自由翱翔在这一片蓝天之下,见识着动人至极的美景,难道还当不得一个谢字。“   第三三二章 弘农县内 陆瑾闻言失笑,他明白眼前这位女子聪慧过人,如此言语也只是想让他减轻感激之情,说是冰雪聪明D悉人心也不为其过,不知不觉中,他忍不住将眼前这位绝代佳人与心目中的上官婉儿聊作比较。   上官婉儿的秉性柔软中带着坚刚,做人做事均是有礼有节从不飞扬跋扈,即便昔日贵为武后侍诏,也犹如春风一般和蔼可亲,让人大是仰慕。   而李令月则是与上官婉儿宅然不同的性格,她高贵艳丽美压群芳,即便是身为宫娥,那种飞扬洒脱,霸道强势也经常展现而出,令人常常为之侧目   陆瑾想来不喜太过霸道之人,然而在李令月身上,他却很敏感地感觉到她对自己的那股谦让妥协。   这一点,令陆瑾甚觉奇怪,暗地里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揣测霸道之姿或许只是李令月的表面,在那内心深处,她也是一个懂得迁就,懂得照顾他人的女子,这一点,与上官婉儿很是相同。   心念及此,陆瑾不禁为昔日那观小见大的偏见而暗地里惭愧,人心犹若汪洋大海,岂能以一事定人性?看来婉儿说得不错,对于李令月,他的确有些太过武断了。   夜晚,陆瑾和太平公主是在道旁的旅舍中休憩的。   原本陆瑾作为有官身的人,倘若是因公办差,夜晚就可以居住在朝廷开办的馆驿之中。   这馆驿遍布大唐全境,兼有旅舍和驿传的双重功能,除了为过往官吏提供食宿以外,还必须提供必要的交通工具,根据官职高地,公务轻重可马可牛可驴。   然而陆瑾此番出门却是办理私事,并没有前去主管馆驿的兵部驾部办理公文,因此也没有资格夜宿朝廷馆驿,而是住宿在私人经营的旅舍当中。   这些旅舍多依附于朝廷馆驿两旁,可大可小备有酒食供客,且可以代客租赁购买牲畜车马,端的是非常的方便。   陆瑾两人居住的这间小店看似貌不起眼,然里面却是别有D天,不仅饭菜可口美味,连床铺都是浆洗得干干净净,与很多几日不换床铺的旅舍当真是天壤之别。   不过在天潢贵胄的太平公主面前,房间内还是非常简陋了,没有锦被玉塌,没有宫娥服饰,这令太平公主非常的不习惯。   好在能与陆瑾孤身上路的兴奋早已抵消了一切的不满情绪,太平公主生平第一次自行打上热水投入了沐浴木桶当中,待到宽衣解带玲珑娇躯侵入水中,那股无以伦比的舒坦感觉使得她一双凤目立即微微眯了起来。   一夜好梦疲乏顿消,翌日清晨两人准时出发,马不停蹄向西而行,三日之后来到了弘农县外。   弘农设立于西汉之时,到得唐时隶属于虢州,过得弘农不远处便是闻名天下的潼关,一过潼关那就意味着正式进入了关中地界。   陆瑾心念连日赶路李令月兴许有些受不了,提议在弘农县内休憩一天再作行程,如此提议,立即得到了太平公主的赞同。   太平公主并非第一次来到弘农县,每次跟随父皇母后从长安到洛阳,或者从洛阳到长安,弘农都是天子车驾必经之处。   不过这次前来,太平公主心境却并非往日,能够与爱郎同路入城,那种喜悦是无以伦比的,即便是那古朴的城墙,看上去都是如斯的亲切。   城门外,把守官兵正在仔细地勘验入城者的公牒。   唐时人们出境远行,若要渡越关津进入城池,须随身携带官衙颁发的公牒,证明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出行理由,若不能通过验证,是不能过关入城的。   当然,也有任性之徒出行不过关津不进城池,自然也不需要办理公牒。   陆瑾的公牒是临行前一天在河南县府办理妥当的,上面标注了他的姓名、容貌、身份等等内容,其中出行事由写得是探亲。   而太平公主的公牒却是洛阳令亲自送来皇宫,当然,洛阳令不知出行者为太平公主,单单以为是一个名为李令月的宫娥,奉太平公主之令前往长安办理差事。   此时正值午时,两人牵马走入城池,一条宽阔的大街顿时展现在了眼前。   弘农县虽地处道路要冲,却比不得洛阳城繁花似锦,行人也是稀稀疏疏行走于长街。   陆瑾明白出门在外衣食住行,吃饭那肯定是摆在首位,走得半响发现一间不错的酒肆,便带着太平公主走了进去。   酒肆起楼三层名为翠云,在洛阳城自然算不得什么,然在弘农县内却是首屈一指了,当然,价格自然而然也是首屈一指。   陆瑾担任北门学士替天后撰书以来,收入渐丰,天后也时常赏赐一些财物,倒令他再无昔日刚到长安时的窘迫,因此面对这般昂贵的菜肴价格,也能够平常心对待。   太平公主何曾来到民间酒肆午膳,一时之间大感新奇,听罢店小二所报的菜名后,立即点上了几个从未听过的特色小菜。   陆瑾心念明日休憩一天毋须赶路,索性点了一壶剑南烧春,聊作自斟自饮。   片刻之后,酒菜摆上了长案,主菜为一大盘光明羊炙。   这光明羊炙乃是一只羊后腿外加半边肋排烤制而成,金黄油亮香气扑鼻,上面还洒上了用于提味的胡椒沫儿,见之便让人食指大动。   而几样配菜,分别为一份剪云析鱼羹和一份虞公断醒鲊,点心则为水晶龙凤糕,满当当地摆上了案几。   太平公主食欲极浅,浅尝即止便吃不下去了,唯有陆瑾一人自斟自饮慢慢而食,模样好不悠闲。   若是别人,太平公主可是没有耐心过多等待,然面对陆瑾,她却丝毫不显焦急,不时说出一些趣事与陆瑾闲聊,倒也其乐融融。   便在此时,两人突然听见楼下一片喧哗,陆瑾探出头来朝窗外一望,却见长街上,几个彪形大汉正在痛殴一个弱不经风的青年,丝毫不顾路人的指指点点。   太平公主瞧见那青年衣衫褴褛面色紫青,被打得连声哀嚎也没有半分求饶,一时之间黛眉深蹙,略带怒气地言道:”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歹人当街行凶,七郎,我们下去相助如何?“   陆瑾心头早有此意,闻言立即点头叫好,与太平公主急忙赶下楼去。   第三三三章 挽歌少年     推荐阅读:   长街上的殴打还在继续,待到陆瑾和太平公主踏出酒肆大门之时,被打的青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陆瑾救人心切,飞一般掠到了那些彪形大汉身前,高声喝斥道:“大胆贼子,竟敢当街行凶,还不快快住手。”   为首大汉头戴长脚幞头,满脸横R凶神恶煞,粗壮的膀子肌R虬结,几乎可以比得寻常人大腿,看见有人多管闲事,他停手冷笑言道:“哪里来的臭小子,竟敢管大爷我的闲事,当心引火上身。”   陆瑾凛然不惧,冷冷开口道:“路见不平事,自当主持正义,你们倘若在这般仗势欺人,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呵,还手下无情,就你这柔弱身板,大爷我一只手都能收拾你。”说完,为首大汉怒喝一声,单手成拳虎虎生风,已是朝着陆瑾攻来。   太平公主看他们说动手便动手,一时之间忍不住花容失色,连声提醒道:“七郎当心。”   陆瑾却是毫不在意地一笑,待到为首大汉快要贴近他身子的那一霎那,整个人飞速一个大跨步,堪堪闪到了左侧。   为首大汉何曾料到这弱不经风的青年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然前行势子却不是那么容易收住,刚要掠过陆瑾身边的时候,陆瑾却又是一笑,伸出脚来轻轻一绊,为首大汉已是“啊”地一声大叫飞了出去,凌空飞跃足足一两丈,方才落在地上重重地跌了一个狗吃屎,模样好不狼狈。   其余大汉眼见同伴吃亏,皆是一声愤怒大喝,同时丢下被打青年齐刷刷地朝着陆瑾攻了过来。   陆瑾身轻如燕,脚步诡异,身子鬼魅般地闪入大汉们袭来的阵中,拳打腿踢,肘击脚绊,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原本气势汹汹的彪形大汉全都躺在地上哀嚎不起了。   瞧见陆瑾这般厉害,太平公主忍不住一阵欢喜,美目中更是流露出欣喜不已的神光,拍手赞叹道:“七郎打得好,好样的。   ”   陆瑾对着她一笑,潇洒地掸了掸衣角灰尘,行至被打青年身旁,扶起他言道:“阁下没事吧?”   这青年六尺身高体形干瘦,身上的褴褛布衣一看便知道出身赤贫,他不顾面上紫青伤势,抬起沾满尘土的衣袖一抹嘴角溢出的鲜血,感激零涕地拱手道:“多谢这位郎君相助之恩。”   陆瑾轻轻颔首,言道:“不知郎君因何事惹恼这群歹人,竟当街对你施以殴打?”   闻言,青年泪光盈盈神情激愤,想要开口倾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半响方才一声长叹道:“此事,真是一言难尽。”   陆瑾有心相助,微笑作请道:“在下在此间酒肆置有酒宴,倘若郎君不弃,不如上楼一叙。”   青年犹豫了一下,终是点头道:“好,那就叨扰郎君了。”   三人上得楼来,坐在了满是菜肴的食案之前,青年落座太平公主时才所坐之位,恰好与陆瑾对案,而太平公主则移坐案头。   坐定之后,陆瑾介绍道:“在下姓陆名瑾,这一位是李郎君,还未请教郎君高姓大名。”   青年拱手见礼,叹息道:“在下元力,以C持挽歌为业。”   闻言,陆瑾倒是微微一怔,露出了奇怪之色,太平公主不明就已,好奇问道:“敢问这位元郎,何为挽歌?”   青年苦涩一笑,言道:“这位郎君莫非从未听说过挽歌之业,当真怪也?”   陆瑾心知李令月出身深宫,自然不知民间此等贱业,轻声解释道:“李郎君有所不知,这挽歌乃是送人下葬之时所唱之歌,在民间乃是不可缺少却又招人厌恶的行业,多以老者担任,如元郎君这般年轻之人,确是太少见了。   ”   “走投无路,子承父业,岂有他哉。”元力却是怅然一叹,显然已经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目光。   言罢这一句,他突然站了起来,拱手言道:“感谢两位郎君出手相助,然元某乃是不祥之人,不便久作打扰,就此告辞。”说完转身欲去。   “哎,你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走了?”太平公主好气又是好笑,招手言道,“我们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快快坐下叙话。”   陆瑾点头笑言道:“李郎君说得不错,各行各业乃是分化不同,何能以高低贵贱作为评判标准。”   元力犹豫了一下,终于又是坐下了。   陆瑾皱眉问道:“对了,不知刚才殴打你的,乃是何处凶徒?”   “不瞒陆郎君,那些人乃是入云馆蓄养的打手……”   “入云馆?”   “对,入云馆为弘农县最大的青楼。”   话音落点,太平公主轻轻地“呀”了一声,出于女儿特有的羞怯,俏脸已飞上了两朵红霞,望向元力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些许厌恶,能让青楼打手当街殴打,只怕这元力也是青楼常客。   陆瑾想得却比太平公主更深一些,他心知此事不会那么简单,问道:“想必这其中一定有一番曲折故事,倘若元郎君信得过在下,不妨实言相告,说不定在下能够有帮得上忙之处。”   元力凄然笑了笑,言道:“郎君乃是我的救命恩人,在下岂敢隐瞒?其实我到入云馆,是去见依依的。”   “我与依依从小青梅竹马一并长大,早就已经互生爱慕之情,谁料在依依十四岁那年,她的阿爷在外欠下赌债,无奈之下将依依卖入了贱籍,委身于这入云馆之内。   当我闻之,真犹如晴天霹雳,在依依走的那一天,我便暗暗发誓,一定要挣够足够的钱财,将依依从青楼中赎回来。”   “可惜没想到的是,这些年来依依长得愈发动人,加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已是渐渐成为了入云馆的头牌倌人,赎身价格也是水涨船高,每次为了见得依依一面,都要耗费我不少钱财,因此才迟迟没有替她赎身。”   说到这里,元力目光渐渐变作了悲愤:“然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本县县令贪花好色,竟然看上了依依,强迫青楼老鸨让依依梳拢,我气愤不过找老鸨理论,却被她唤来打手殴打于地,连依依的面也没见到。”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三四章 酷吏县令     推荐阅读:   太平公主本就在为情所困当中,听罢此事,同病相怜之下不由暗生感动,疑惑问道:“不知这梳拢是什么意思?”   元力满脸悲愤,正不知该如何为他解释其中的龌蹉,陆瑾生怕这不谙世事的李令月又问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急忙解释道:“所谓梳拢,便是指青楼女子头一次接客伴宿,接客之后就可以梳髻,因此称为‘梳拢’”。   闻言,饶是太平公主的火热胆大,此际也忍不住面颊发烧,她贝齿一咬红唇正在羞涩间,突然想起一事,猛然瞪大美目冷笑问道:“七郎这般熟悉青楼规矩,莫非也是其间常客?”   陆瑾有种被噎到的感觉,急忙辩解道:“非也,在下也只是在书中看到了解,从未踏足过青楼。”   陆瑾说的自然是实话,然太平公主却有些不相信,她凤目微眯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神光,冷哼道:“如你这般文采高超的风流才子,最是受那些青楼女子的喜爱,别以为我不知道。”   陆瑾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知这李令月突然唱的是哪一出,有些郁闷地言道:“李郎君爱信不信,在下没去过便是没去过。”   太平公主冷冷一哼,却是不愿理他。   坐在一旁的元力这才发现原来这李郎君竟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绝色女子,看到她犹如牡丹花般严厉的娇靥,一时之间不由惊为天人。   了解了整个事情经过,陆瑾轻轻一叹,正色言道:“敢问元郎君,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闻言,元力如同霜打的茄子般立即就焉了下来,垂头丧气地言道:“现在老鸨根本不让我见依依一面,今夜便是依依的梳拢之夜,倘若那县令胆敢强迫依依,我就撞死在入云馆门口。”说完此话攥紧拳头,目光已是一片决然。   太平公主已是决定出手相助,冷笑言道:“区区一个县令便如斯猖狂,看来这弘农县官场风气确是不佳啊,元郎君放心,此事我李令月管定了,绝对会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   元力见这绝色女子风度翩翩高贵从容,立即明白此番是遇到了高人,慌忙离案跪地作礼道:“倘若李郎君能够救依依脱离苦海,在下即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得郎君大恩。”   陆瑾沉吟半响,轻轻颔首认同李令月的做法,言道:“青楼女子梳拢均是待价而沽,皆为价高者而得,可惜此番行色匆匆,却未带上足够钱财……”   陆瑾一言未了,太平公主已是笑靥如花地言道:“七郎放心吧,钱财而已,本郎君多的是。”说罢摘下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一方美玉,笑道:“此玉价值百金,想必这梳拢之资也应该足够了。”   陆瑾深知李令月出身宫闱财大气粗,闻言倒是淡淡一笑,突又想到了什么,问元力道:“对了元兄,不知弘农县令姓甚名甚?”   元力有些胆怯地咽了咽唾沫,露出了一个惊惧之色,言道:“明府名为周兴,执法森严,铁面无情,乃是有名的酷吏,只要栽到他手里的人,铁定没有好下场。”   “周兴?酷吏?”陆瑾喃喃一句,思忖半响,却是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太平公主满不在乎地摇手道:“管他是什么酷吏,只要与我做对,我便让他没有好下场,元郎君放心便是。”      刚到黄昏,沉沉暮霭已是笼罩了弘农县古朴的城池,点点灯光在城内街坊民居中闪烁了起来。   唐时思想空前开放,男女浪漫火热,来自域外的胡风冲击着中原礼教,原非后世深受儒家教条约束的明清之世能够想比,在中原每一座城池之内,秦楼楚馆名妓佳人,永远都是郎君们最喜谈论的风花雪月。   就实而论,那些披红挂绿妓女沿街召客的青楼虽为主流,然却落于下乘,只被一般凡夫俗子所喜,真正高雅的青楼,却是大隐隐于市出奇的低调,流露着一份高贵矜持。      这样的青楼长安平康坊和洛阳温柔坊有着许多,然在弘农县,却只得入云馆一间。   夜幕降临,长街之上高车穿梭流淌着华丽富贵,两街交汇的显赫位置,一座三层红木小楼拔地而起,门额牌匾上书“入云馆”三个绿色大字,六开间的大门客似云来进进出出,屋檐下的四盏红色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着,隐隐有丝竹管弦声传来。   陆瑾和太平公主到来的时候,正值入云馆最为热闹之时,从未见识过民间青楼的太平公主目瞪口呆地望着进出宾客,惊讶咋舌道:“噢呀,真是太热闹了。”   陆瑾心头一直残存着些许担忧,言道:“令月,你身为女子踏足此等风月场所实在于理不合,要不你就在外面等我,我进去便是?”   “不行,”太平公主急急一句顿时否决了陆瑾的好意,冷哼言道,“倘若你一人进去,也不知会搞什么鬼名堂,你我本是同路,为避免你被那些烟花女子勾起了魂魄,我自然有义务看着你。”   陆瑾抚额一叹,颇为郁闷地言道:“即便在下前往青楼,也是去做正事的,怎会……”一言未了,却是无奈笑了。   太平公主却是不依不饶,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味道:“站在这里作甚?我们还是早点进去吧,说来我还从未去过青楼,今晚也好见识一番。”说完,一拽陆瑾的衣袖,摇着纸扇当先去了。   陆瑾毫无办法,只得由着她的性子,紧随跟去。   两人未及门口,一辆两马驾拉的高车突然飞至,驾车驭手毫无收缰缓蹄,径直朝着台阶而来。   陆瑾眼疾手快,一声“小心”脱口而出的同时,急忙伸出手来将前行他些许的李令月向着身旁一拉,马车擦着李令月以毫厘之差而过,堪堪停稳骏马仰首嘶鸣,飞溅的而起的尘土顿时将离得最近的陆瑾两人为之笼罩。      太平公主何曾这般狼狈过,刚才若非陆瑾眼疾手快,自己非被这驾车驭手撞翻在地不可。   正在她暗自气恼的时候,却见那驭手已是P颠P颠地跳下车来,对着车厢谄媚笑道:“明府,入云馆到了。”   在唐时,明府之称专用于县令,陆瑾一听立即明白了过来,暗忖:莫非车厢之人便是县令周兴?   未及他多想,又闻车厢内轻轻一声矜持咳嗽,一只细长的手掌挑开了车帘,慢慢地走了出来。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三五章 本娘子只喜欢女子     推荐阅读:   此人身形中等弱不经风,头上带着一顶软脚幞头,枯瘦的脸膛上皱纹密布,唇上两撇短须犹如黑色蚕虫,最令人记忆深刻的,是他面颊上那高挺带钩的鼻子,犹如鹰嘴石般悬空而出,凸显冷酷无情。   此际,他站立车辕负手一望,目光睥睨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上位者的架势,可见其必定是长居官位之人。   入云馆门外侍立着往来迎送的老鸨子,彩衣招展体态丰韵,瞧见门口马车以及来人,一张擦满脂粉的脸上满是堆笑,赶忙下得台阶连连作礼道:“啊哟,怪不得今日喜鹊登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是周明府亲临入云馆,快请进也。”说罢,竟是亲自前来相扶。   来人正是弘农县县令周兴,面对老鸨子的殷情谄笑,他只是淡淡的瞄了一下,脸上依旧保持着那股严肃矜持的神色,也没让老鸨子相扶,就这般轻飘飘地跳下了马车,负手朝着入云馆内走去。   陆瑾和太平公主驻足而望,直到周兴的背影消失在人影当中后,太平公主这才一声冷笑地言道:“原来他便是周兴,呵,真是好大的架子。”   陆瑾微笑言道:“四娘常伴天后之侧,见过的大小官吏多如过江之鲫,在你眼中,这正七品上的小小县令只怕等同于蝼蚁,然而你可曾料到,在这一县之地数万人之中,县令却掌握了生杀予夺之权,说句难听的话,就如同古之诸侯一般,走到哪里也是万人吹捧膜拜。”   太平公主蹙眉思忖,了解地点点头,嫣然笑道:“管他周兴再是多么厉害,也并非咱们二人的对手,七郎,进去吧。”   陆瑾瞧见她对于进入青楼依旧是兴致盎然,不禁报以苦笑,点点头两人联袂走上了台阶。   门口老鸨子时才热脸贴了周兴的冷屁股,正在暗自咒骂他高傲跋扈之时,突又见到两个年轻英俊的翩翩郎君迎面而至,顿时双目为之一亮,急忙迎上前来一扬手中锦帕,对着当先的陆瑾娇笑言道:“哎哟,郎君啊,你多久没来了?娘子们可是想死你了。   ”   闻言,陆瑾登时一头雾水目瞪口呆,显然不知道这老鸨子为何却是一副自来熟的口吻。   太平公主却是立即大怒,倒竖柳眉望着陆瑾道:“七郎说从未踏足过青楼,为何这老女人却认识你?”   “呵,我怎么知道?在下也是第一次来到弘农。”陆瑾无奈地摊了摊手,探寻的目光已是朝着老鸨子望去。   被那俊俏郎君一句老女人称呼,老鸨子老脸一阵青一阵白,要多精彩有多精彩,然而能够站在这里接人待物的,无一不是人精,立即浑不在意地娇笑道:“天下风流儿本为一家,前来便是客,我们入云馆向来以礼待人,自然认识了。”   话音落点,陆瑾哭笑不得,心中也是为之释然,太平公主也明白了过来,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陆瑾对着老鸨子微微拱手,笑语言道:“这位大娘,我们兄弟二人初到弘农县,听闻贵馆柳依依娘子今晚梳拢,特来见识一二,看能否得到柳娘子青睐。”   老鸨子恍然明白了过来,轻笑言道:“原来郎君竟是看上了依依娘子,能否得到她的青睐,就要看郎君所带的诚意如何了。”   “诚意?”陆瑾大是不解。   老鸨子看出了他们还是初进青楼的稚儿,娇笑言道:“所谓的诚意,便是郎君带来的财物了。”   陆瑾拍了拍腰间荷包,震得里面的金饼哗哗直响,笑言:“既然是心慕柳娘子,吾等自然是有备而来。”   老鸨子岂能听不出金饼之声,立即双目泛光,讨好笑道:“如此,那郎君请进,奴立即为你安排一件环境雅致的隔间。”   陆瑾微笑颔首,举步走入门内,太平公主轻轻一笑,也是紧步跟随。   老鸨子老辣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太平公主的娇靥上,原本保持着的微笑陡然一僵,再看她那微微隆起的胸脯,立即明白了过来,急忙拦着她哭笑不得地言道:“哎呀,这位小娘子,此地岂是你能进去的?快不要给奴家添乱了。   ”   太平公主杏目一瞪,很是不服气地问道:“本娘子多的是钱物,为何不能进去?”   老鸨子不知如何解释,尴尬笑道:“娘子啊,这期间可是郎君们玩乐场所,你如何能够进去?”   太平公主冷冷道:“本娘子虽则女身,然自小便作郎君打扮,此生也是只喜女子不爱男儿,有何进去不得?快快闪到一边去,不要搅扰了本娘子的雅兴。”说罢,霸道一哼,已是跟随陆瑾而入。   老鸨子被她一通言语训斥,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女女百合古来有之,在唐时也并不少见,那位娘子声言不爱男子,唯好女儿,说起来也并无不妥之处,老鸨子思前想后,终是没有阻拦,只得摇头而叹。   刚走入楼内,陆瑾便回身报以微笑:“四娘子果真只喜欢女子?”   时才本是太平公主大胆之言,突被陆瑾这样一问,太平公主顿时面颊发烫,红晕弥漫犹如秋日里的枫树林,嗫嚅言道:“刚才……情急之下胡言乱语而已……岂能当真?”   陆瑾了解地点点头,笑道:“假的自然最好,倘若是真的,以四娘这般的倾国之容,天底下也不知道有多少男儿会为之伤心了。”   听到陆瑾赞美自己容貌,太平公主心头猛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鼓起勇气问道:“若是如此,七郎你岂不是也会伤心?”   陆瑾一愣,颔首笑道:“是啊,赏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是肯定的。”   闻言,太平公主心如灌蜜,巨大的喜悦登时将他她笼罩,慌忙低下头不让陆瑾看到她艳红的娇靥,轻轻言道:“你就知道取笑我,我们还是找地方落座吧。   ”   陆瑾点头言是,朝着大厅中一望,却是长案处处人头攒动。   他正在思考该落座何处为妥之际,却有一名绿衣侍女轻步而至,柔柔一声:“两位郎君请随奴家前来。”便是当先引路去了。   跟随侍女从拐角处登上楼梯步入二楼,离开闹哄哄的正厅,展现在陆瑾眼前的却是一条幽长甬道,甬道隔不了几步,便为一间隔间房门。   门口老鸨子最善察言观色,往往从客人的衣饰言谈便能判断来客的身份地位,如陆瑾和李令月这般身着锦袍的翩翩郎君,自然不会安排到大厅落座,而是在这单独隔间内玩乐。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三六章 入云馆内     推荐阅读:   行至一间隔间前,绿衣侍女霍然止步,推开房门微笑言道:“两位郎君请进。”   陆瑾颔首而入,环顾这间长宽不过三丈的隔间,却见其中唯有一张宽大的长案,四周皆为绿油油的盆栽,墙壁上还挂着山水画卷,端的是布局雅致。   见状,陆瑾不由满意颔首。   将他二人引领到长案落座之后,绿衣侍女这才笑问道:“不知二位郎君可有相熟的娘子,是否容奴替你们安排一二?”   陆瑾还未开口,太平公主已是断然出言道:“不需要,你给我们准备一些酒菜便可。”   绿衣侍女了解地笑了笑,提醒道:“两位郎君倘若要观赏大厅歌舞,只要卷上窗户前的湘竹帘便可,若没有其他事,请恕奴家告退了。”   待到绿衣侍女离去,太平公主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美目睁了睁,望着陆瑾笑言道:“看来这青楼之内也算稀疏平常,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之处。”   陆瑾笑道:“四娘眼高于顶,宫殿楼阁见得多不胜数,此等建筑格局自然小矣,要知道入云馆在民间来说,也算是鹤立J群了。”   太平公主轻轻颔首,回想起绿衣侍女时才之言,站起身来行至窗棂之前,已是摇动安置在旁边的卷轴,用以遮挡视线的湘竹帘立即缓缓卷起,视线顿时霍然开朗了。   窗户之前正可俯视喧哗的一楼正厅,正厅面北处为一方宽阔的高台,与高台相对的,则为密密麻麻的长案,案前男女毫不避嫌地混坐其中,相互喝酒调笑。   那些女儿衣衫单薄,举止放浪,即便是被左右男儿拥入怀中,也是微笑依旧而不见羞怯,直看得太平公主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来。   她不屑地冷哼一声,回身坐在了长案之前,与陆瑾恰好相对,言道:“七郎,待会我们如何行事为妥?”   陆瑾心头早就想好了对策,右手成拳轻轻地叩了叩几案案面,沉声言道:“在下以为此事不宜太过张扬,即便是要相助元力,我们也不能胡乱为之,还是按照青楼规矩确保夺得柳娘子的梳拢之权。   ”   说到这里,陆瑾轻松笑道:“好在刚才四娘用那块玉佩换得黄金百两,否者我还真没有那个底气。”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言道:“那玉佩不过区区死物,本娘子家中多的是,只要能够让元力和柳依依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物有所值。”   听罢此话,陆瑾对于她的慷慨好心不禁暗生敬佩,正容言道:“娘子古道热肠,事成之后,我相信元力和柳依依都会感谢你的。”   能够得到陆瑾如此评点,太平公主嫣然一笑,自然是非常高兴。   楼下高台上,不时有年轻貌美的歌伎表演节目,或环抱琵琶轻轻而歌,或纤手抚琴高声而唱,更有胡人歌伎表演西域颇为流行的胡旋舞。   这些金发碧眼的胡人女子头戴毛茸茸的胡帽,身穿宽摆长裙,一双云袖更是拖得老长,旋舞起来时,身如飘雪般轻盈,如飞燕般灵活,更兼胡旋舞多旋转蹬踏,节拍鲜明奔腾欢快,与软绵绵的宫廷舞蹈自然不能等同而语,倒也看得太平公主暗地里赞叹不已。   两人坐在阁房内喝酒闲聊,不知不觉中一个时辰飞速而逝,大厅中的宾客们喝酒调笑,很多人都是醉态可鞠了。   此刻歌舞渐息,突闻一阵轻盈欢快的琵琶声响彻开来,未等人们发觉来声何处,一个火焰般鲜艳的红衣女子已是环抱琵琶轻盈地飘上了高台。   女子头梳双环身材娇小,俏脸上遮挡着一道若有似无的薄纱,使得那美丽的容颜看起来多了几分朦胧之意,到也有几分神秘美感。   红衣女子环抱琵琶在高台上轻盈地旋转一周,又是轻轻跃起展现玲珑体态,直到优美的琵琶声陡然大作,台下宾客这才从如痴如醉中恍然回过神来,登时呼声连连喝彩不止。   太平公主注视着台上的娇小人儿半响,轻轻言道:“听那元力说,柳依依最擅琵琶,莫非台上之人便是柳依依?”   陆瑾眯着眼打量半响,言道:“不要急,咱们静观其变就可。”   琵琶声舒缓连绵,犹如小溪滔滔经久不竭,既有低沉哀鸣的低谷,也有高亢回旋的高C,立即将大厅中的气氛带动了起来。   及至一曲奏罢,余音尚在袅袅回旋中,立即有风流郎君高声言语道:“娘子琵琶之音美妙无比,在下愿出蜀锦一匹,以供娘子缠头之资。”   高亢的话音落点,立即有人拍手称赞,陆陆续续又有风流宾客争相缠头,可见这红衣女子在入云馆内必定是大受欢迎。   面对台下宾客的热情,红衣女子却是环抱琵琶柔柔一笑,不言不语地退到了一边。   太平公主不明就里,问陆瑾道:“七郎,敢问何为缠头?”   陆瑾放下酒杯,微笑解释道:“根据青楼里的规矩,歌伎表演完毕后,宾客可以罗锦为赠,称为‘缠头’,聊作打赏。”   太平公主轻轻颔首,美目闪出了一丝促狭光芒:“那不知七郎你可有兴趣为那红衣******出资缠头呢?”   陆瑾哑然失笑道:“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来做正事的,哪有闲工夫做这些无聊之事?”   太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给了他一个还算你识相的眼神,视线又重新落回了高台上面。   此刻,一名体态丰韵的女子步上了高台,对着四周宾客一个万福,嫣然笑道:“诸位客人,今夜乃是我入云馆头牌倌人柳依依梳拢之期,依依进我入云馆多年,一直是卖艺不卖身,今夜之后,诸位客人便可大享齐人之福,不过这女儿初夜么,还是得依照规矩来,今夜出价最高者,便可以与依依共度良宵。   ”   言罢那丰韵女子转头吩咐道:“依依,解开面纱吧,让大家瞧瞧你的模样。”   时才表演琵琶的红衣女子应得一声,犹豫半响,终是不情愿地解开了面纱,一张姿容上乘的美丽小脸已是展现在了煌煌灯烛之下。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三七章 价高者得 一见柳依依的姿容,宾客们全都为之沸腾了,连连叫好不绝于耳,其中有人大笑言道:“柳娘子果然是绝代佳人,秦大娘你快快说来,需得多少金钱,才能与柳娘子同赴温柔乡。”   被成为秦大娘的丰硕女子笑语言道:“刚才奴便已经言明,价高者而得,郎君如何忘记了?郎君乃青楼常客,老规矩,出价吧。“   话音落点,便是一阵哄哄嗡嗡:   “我陈三出价三十贯,买柳娘子初夜之权。”   “三十贯?呵,也不照照镜子,我王四出价五十贯。”   “在下何东山,出价六十贯。”   “七十贯,我出七十贯。”   ……   出价之声此起彼伏接连而起,梳拢之资也是连连攀升很快就过了一百贯,然而却依旧未见停歇,还有继续向着上面攀升之势,不过肯于出价之人却是少了不少。   以大唐物价水平,一百贯开元通宝,足可以够得一个普通之家生活十年的开支,由此可见,这柳依依身价确实惊人。   然作为太平公主来说,一百贯钱币却只买得一枚她画眉用的“波斯螺子黛”,此物太平公主每天都要用上一颗,因此太平公主根本就浑不在意。   她听见出价之声逐渐寥落,不禁轻轻提醒道:“七郎,时候恐怕差不多了。”   陆瑾目光却是有着几分凝重,言道:“在等一等,咱们的对手可是县令周兴,至今为止,他还没有出价。”   太平公主点点头,也不着急,耐下心来静静地等待。   终于,价格在一百二十贯左右停了下来,此价乃是一个体型肥胖的郎君所出,瞧见四周之人垂头丧气再无人争夺,他登时欣喜若狂,想及待会便能将那娇嫩的柳依依压在身下蹂躏,心头便止不住的振奋。   便在此时,突然有人行至了二楼窗户前,陆瑾离他极近,立即看出正是县令周兴,原来他也如自己这般,是落座在二楼隔间之内。   只见他凌厉的目光朝着一楼大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柳依依的脸上,亢声言道:“本官出价一百五十贯,买柳娘子初夜之权。”   话音落点犹如秋风过林,大厅中顿时一阵惊讶默然。   不仅仅因为价格从一百二十贯陡然升至一百五十贯,更为重要的,是许多宾客都认得出价人乃是本县县令,以严厉残酷著称的周兴。   大唐民风开放,朝廷并不禁止官员出入游玩于青楼,长安城最富盛名的青楼楚馆聚集地平康坊,便与皇城只得一街之隔。   下午放衙之后,朝廷三省六部九寺十六卫的官吏,也经常呼朋唤友前去平康坊找艺伎娘子们消遣娱乐,时常直至通宵达旦,因此身为县令的周兴出入青楼,并出价购买柳依依的初夜,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周兴之名可谓威慑诸人,他的话音落点之后,一时之间,根本没有人胆敢再是提高价格。   那出价一百二十贯的肥胖郎君看上去颇有不甘,终是色令智昏,鼓起勇气言道:“在……在下出资一百五十五贯。”   周兴藐视地看了他一眼,冷冷言道:”本官出价一百六十贯。”“   “一百六十一贯。”   “一百六十五贯。”   “一百六十六贯。”   “一百八十贯。”   待到周兴喊出了一百八十贯的天价后,整个大厅全都惊骇莫名了。   周兴冷冰冰地望着面如土色的肥胖郎君,冷笑言道:“怎么,阁下还要加价不成?王小郎君,别以为家中开了几间生意不错的布庄,便这般张扬无知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肥胖郎君听到周兴唤出自己的名字,登时吓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言道:“小……小的无知,岂敢与周明府争夺美伎?这这,我不加价了,甘愿认输。”   站在台上的秦大娘眼见出价有了结果,不禁微微一笑,对着周兴遥遥一礼道:“周明府摘得此花,正是众望所归,依依立即下去梳洗,在绣房内等候周明府莅临。”   柳依依心头一紧,珠泪也在眼眶中打转不止,然身为青楼女子,此乃无可避免的宿命,面对强势强权,也只能低头认命的结果。   周兴满意地点点头,正欲关上窗户重新落座,却见旁边阁房突有一名容貌俊秀的青年郎君行至窗边,亢声言道:“且慢,在下还没有出价,我出一百九十贯。”   高亢的话音尚在飘荡间,大厅中的宾客又见有人出价,一片惊呼声顿时响了起来。   周兴没料到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有些意外之余,也感觉到了非常可笑,没料到在这弘农县的一亩三分地,还有人敢来挑战自己的权威,真是不自量力。   思忖冷笑间,他仔细地看了看出价之人,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英俊青年,一身幞头袍服,纸扇轻摇唇角含笑,端的是风度翩翩。   见这青年郎君自己并不认识,周兴眉头大皱,亢声言道:“本官出两百贯。”   陆瑾收拢纸扇用扇柄轻轻地敲击着掌心,平静清晰地言道:“二百一十贯。”   “二百二十贯。”   “二百四十贯。”   没想到这青年郎君这般财大气粗,且根本无视自己的官威,周兴又是恼怒又是愤懑,他黑着脸鼓着腮帮子死死地盯着陆瑾,像是恨不得当场将他生撕活吞。   面对他如狼似虎的眼神,陆瑾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他右手朝着周兴一抬,作出一个有情的姿态,显然是让他再次出价。   周兴面沉如水,双目中射出凌厉之光,就这般与陆瑾对视半响,终于冷冷一哼,转身拂袖去了。   眼见周兴终于退缩,陆瑾这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回身望着笑盈盈的李令月,不禁对她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台上的秦大娘不料情形竟这般峰回路转,眼见周明府拂袖关窗,她的心头不禁很是惶恐,然而按照青楼规矩,梳拢歌伎初夜本就是价高者获得,因此倒也不怕什么,慌忙言道:“各位宾客,柳娘子的初夜之权,由这位郎君以二百四十贯获得,请这位郎君缴纳钱财,其后便可与柳娘子同赴巫山。”   陆瑾对着太平公主促狭笑言道:“四娘,看来这二百四十贯,也算花得值得啊,待会我便去会会柳娘子。”   太平公主柳眉轻轻一挑,眼眸中闪过一丝危险之色,冷哼言道:“你休想单身前往,不管如何,我都要跟在你的旁边。”   闻言,陆瑾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三三八章 县令谋害(上) 今晚重头大戏本是柳依依梳拢,待到有人摘取此花,宾客们在羡慕之余,也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了。   志在必得的周兴更是气得当即就拂袖而去,行至楼外仆役赶来车马,他站定微微思忖了一阵,已是计上心来,伸出手指微微一抚唇角胡须,对着仆役一番低语,登上马车去了。   及至亥时,宾客们三三两两离开,陆瑾也交纳了足足十余枚金饼,站在了柳依依的绣房外。   太平公主依旧犹如附骨之蛆般紧紧地跟着他,瞧见陆瑾站在门边裹足不前,不禁歪着螓首好奇问道:“怎么?为何不进去?”   陆瑾轻轻一叹,言道:“我们今日取得柳娘子梳拢之权,然而说到底,却是权宜之计而已,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太平公主想了想,同意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来我们还是得想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   “计将安出?”陆瑾微笑一问。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言道:“自然是替柳娘子赎身,让他们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是,柳依依看似身价不菲,只怕赎身之价也是高得吓人,莫非四娘子还肯为他们花费钱财?”   太平公主镇重其事地点头道:“送佛送到西,区区钱物何能比得上真挚感情?就当我作一次善事吧。”   闻言,陆瑾暗生敬佩,首次对李令月的感觉有了极大的改观,从此点看来,李令月的秉性也算不坏,古道热肠助人于为难,自己为寻找阿爷的线索前来长安,她毫不犹豫地跟来相助,如今遇到元力和柳依依之事,她也不顾耗资巨大,伸出援助之手,的确太难得了。   发觉陆瑾目光有异,太平公主微微一愣,有些羞怯地言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陆瑾轻轻一笑,言道:“四娘心地这般善良,我相信好人总归会有好报的。”   听到陆瑾的赞美,太平公主脸红过耳,芳心止不住的火热,风情万种地橫了他一眼,言道:“不要在这里磨蹭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陆瑾轻轻颔首,含笑举步而入。   柳依依的绣房不大,然布置得却极具才女气息,琴案棋枰画卷字画应有尽有,眼见陆瑾入内,秀美可人的柳依依已是迎了上来,对着陆瑾作礼道:“贱妾见过陆郎君。”   “呵,只见过陆郎君,柳娘子却不见我李郎君,实在厚此薄彼也。”太平公主摇着纸扇走了进来,美目目光说不出的促狭。   柳依依本在惶恐不安当中,闻言惊讶抬头,这才发现李令月,惊讶言道:“不知这位郎君……”一言未了,她突然发现到此人乃是女作男装,顿时目瞪口呆了。   然而青楼女子迎送往来宾客几多,应变能力均是出众,柳依依很快恢复了正常,又是一礼言道:“柳依依见过李娘子。”   一句“李娘子”倒是让太平公主俏脸微红,她嘿嘿一笑回身关上房门,纸扇扇柄敲打着掌心笑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七郎,你还愣在这里干甚?”   见他二人联袂而至且一男一女,饶是柳依依的见多识广,此际也忍不住有些茫然了,望着陆瑾呆呆问道:“这……敢问郎君……你们这是?”   “令月,你就不要胡闹了。”陆瑾笑着摇了摇手,言道,“不瞒柳娘子,其实我与李娘子是受元郎君之托,特地前来的。”   闻言,柳依依娇躯一震,明媚的大眼露出了无比震惊之色,颤声道:“你……你们是元郎的朋友?”   “算是吧。”陆瑾点了点头,解释道,“今日我与李娘子遇见元郎君被这入云馆的打手围殴,仗义出手将他救了下来,元郎便讲述了你们之间的故事,我们深感同情,便决定出手相助。”   柳依依听得泪如雨下,慌忙作礼道:“原来如此,请恩公受依依一拜。”   未及柳依依大拜而礼,太平公主已是上前一步将之扶了起来,笑道:“我们可是花了两百四十贯才能与娘子你见得一面,别的不多说,要如何才能替你赎身?”   柳依依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美目,瞧见太平公主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这才露出了欣喜若狂之色,然微微思索,目光却又黯淡了下来:“不瞒各位,若要替依依赎身,只怕不下五六百贯……”   太平公主岂会将这点钱财放在心上,言道:“那好,待会我们便去找店主商量,争取早早替你赎身。”   见这李娘子对如此巨资浑不在意,柳依依又是拜倒在地感激言道:“多谢娘子出手相助,依依即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得娘子恩情。”   话音落点,太平公主却是哑然失笑,转头对着陆瑾言道,“他二人果然有夫妻命啊,连感谢的话也是说得一模一样。”   陆瑾笑了笑,正欲开口,突然听见一阵嘈吵之声隐隐响起,似乎是从门外大厅传来的。   正在愣怔间,又闻登楼脚步声阵阵逼人,陆瑾对着太平公主使得一个眼色,已是打开房门探出身去悄悄查看。   大厅之中人影攒动,吵闹连连,有许多身着皂衣腰佩大刀的武侯身在其中,更有七八人正沿着楼梯飞快地拾级而上,来势汹汹不已。   陆瑾皱起了眉头,正在暗自思忖间,突然见到那几个登上楼梯的武侯,竟是朝着自己所在的绣房走了过来。   这时,太平公主也是好奇地走了过来,问道:“七郎,出什么事情了?”   陆瑾回头冷笑道:“武侯既来,想必是受到县衙之令,看来此事应与周兴脱不了关系。”   太平公主柳眉一皱,顿时明白了过来,笑道:“看来这周兴还是不甘心,准备用卑鄙之法打断七郎你的好事啊。”   听到竟是周兴所派之人,柳依依顿时大惊失色,慌忙言道:“恩公,周兴在这弘农县内可是一霸,你们还是快快逃命吧,可不要被他抓住了。”   太平公主夷然无惧,冷笑道:“无妨,仍他弘农一霸,在我等面前也不过是一土王八,何足畏惧!七郎,就让我们来看看他想要耍什么花样。”   第三三九章 县令谋害(下) 正在说话间,那几名武侯已是手按长刀走至,为首之人满脸横肉,气度威严,鼓着双眼看了看陆瑾,冷冷问道:“阁下便是陆瑾?”   “对,正是在下。”陆瑾不慌不忙地所得一句,哪里有丝毫的害怕。   那威严武侯面露冷笑,言道:“既然你便是陆瑾,那好,跟我到衙门里走一趟。”   陆瑾言道:“这位郎君,在下乃是奉公守法之民,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让我跟你走,总得有个说辞吧?”   “哟呵,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威严武侯厚实的大手猛然一拍腰间长刀,“哐啷”一声大响中,亢声言道,“小子,看到我腰间的刀没?这便是缘由。”   陆瑾冷冷言道:“阁下之言,实在令人大感匪夷所思,想以此道便让在下服软,实在太过天真了。”   站在一旁的太平公主早就已经气不过,冷哼言道:“七郎,你与这刁钻胥吏说个甚来?直接让他滚出去便是。”   威严武侯闻言大怒,哗啷抽出腰间长刀,怒斥道:“好个不长眼的小子,看大爷今天不将你们打得满地找牙。”说罢,“哇”地一声大叫,已是提刀攻来。   见状,陆瑾剑眉轻轻一扬,未及刀锋劈到身前,他身子微微一侧便轻而易举地躲开,右手快如闪电伸出,准确而又狠辣地扣住了武侯的手腕。   威严武侯悴然不防,顿觉手腕一阵钻心似地疼痛,酸麻之感席卷了整个手臂,哎呀一声手中长刀已是掉落在地。   陆瑾得势不饶人,扬起一脚正中威严武侯的肚腹,他惨叫一声连连后退,狼狈不堪地栽倒在了地上。   其余武侯没料到陆瑾竟然胆敢拒捕,全都勃然大怒,抽出腰刀恶狠狠地扑来。   陆瑾拳犹如下山之虎,腿如出海蛟龙,攻势甚猛游刃有余地游走在袭来的武侯当中,靠近他的武侯根本没有一回合之将,纷纷惨叫飞跌躺在地上狼狈不已。   正在楼下的武侯闻讯,全都急匆匆地登上楼来相助,然而不管他们来得多少人,都不是陆瑾的对手。   此刻入云馆之外,周兴正在车厢内微微地挑起了窗帘,听到楼内传来喊打喊杀之声,他不禁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暗暗言道:黄口竖子竟敢跟本官抢女人,正是不知天高地厚。   正在他暗自得意当儿,一名红衣武侯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跑了出来,连滚带爬地扑倒在马车前,哭丧着脸哀嚎道:“启禀明府,楼内的那小子实在太过厉害,弟兄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闻言,周兴顿时又惊又怒,掀起车帘飞步走出车厢,怒声道:“什么?二十余个武侯竟然收拾不了区区黄口竖子,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武侯慌乱道:“明府,那郎君看似为一个武功高强的练家子,兄弟们即便竭尽全力,也根本抓不住他。”   周兴眉头大皱嘴角微微抽搐,忽地狠狠一拳砸在车柱上面,旋即跳下马车冷声道:“如此人物,本官真要进去见识一二,看看他有多么厉害。”说罢,举步欲走。   武侯慌忙抱住了周兴的大腿,劝说言道:“敌势如斯凶猛,明府万万不可轻易涉险啊。”   周兴气急攻心,一脚蹬开了他,恼怒道:“本官乃朝廷堂堂七品县令,难道还怕疲民游侠?”说完之后,阴冷的脸上丝毫不见畏缩之色,昂昂然地走入了入云馆内。   及至周兴快步登上二楼,却见楼道左右全是躺在地上哀号不止的武侯,看样子均伤得不轻,绣房门口,一名英俊潇洒的白衣郎君正卓然而立,正是刚才与他叫价争夺柳依依的陆瑾。   见此,周兴气得身子瑟瑟发抖,尽管只得他独自一人面对陆瑾,然而依旧毫不畏惧地抬手戟指陆瑾气昂昂地叫嚣道:“大胆刁民,竟敢无视朝廷律法公然拒捕?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见周兴竟然独自前来,陆瑾倒是有些佩服他的勇气,微笑言道:“周明府这般大动干戈地前来抓捕在下,且毫无理由可言,莫非就不是无视朝廷律法?”   “怎么没有理由?”周兴冷哼一声,“你名为陆瑾,乃长安人士,今日上午进得我弘农县,然而本官觉得你形迹可疑,路引也是模糊不清,自然有责将你带回县衙盘查清楚。”   听闻他为了诬陷自己,竟还专门去调查了路引,陆瑾好气又是好笑,言道:“周明府果真心思慎密,看来不跟着你到县衙说清楚,此事还脱不掉瓜葛了?”   周兴傲然笑道:“那是当然,不过你现在打伤武侯公然拒捕,可是要罪加一等。”   陆瑾夷然无惧地一笑,突然转身对着太平公主拱手言道:“李娘子,请你代陆瑾转告太平公主殿下一声,就说陆瑾无能,行至这弘农县被县令扣押,无法前去骊山,请殿下谅解。”   瞧见陆瑾一本正经的模样,太平公主心头早已是笑开了花,欣然点头道:“陆学士放心,奴必定会将真实情况原原本本地禀告太平公主殿下知晓,请殿下为你主持公道。”   一席话落点,周兴惊讶莫名,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霎那间,竟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   他急促的喘息数声,望着陆瑾膛目结舌地问道:“你你你,说什么?什么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玉脸陡然一沉,蹙眉言道:“大胆周兴,你眼前的这位,乃是朝廷翰林院北门学士陆瑾,此番伴太平公主銮驾前往骊山,因公主让陆学士先行一步前去骊山先作安排,故此经过弘农,没想到你这狗官恣意颠倒是非黑白,竟说出这番言语冤枉陆学士,我看你才是真正活得不耐烦了。”   琅琅女声尚在周兴耳畔回荡,他已是面色苍白浑身冰冷,犹如坠入冰窖中一般抖动了起来,半响回神,指着陆瑾不能置信地问道:“你,你是北门学士?”   陆瑾郑重点头道:“如假包换,在下正是在翰林院中任职。”   周兴痴迷官场尤擅专营,对上层风声也颇有了解揣摩,细细思忖了一阵,顿时发觉陆瑾之名果然有些熟悉,恍然言道:“啊,本官想起来了,陆学士莫非便是替天后编撰一书之人?”   陆瑾淡淡言道:“一书乃是上官学士负责总撰,在下也不过为马前卒而已,实在不足为道。”   第三四零章 周兴的盘算 此刻,周兴心头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从官阶上来说,北门学士身无实职,根本无法与他这个正七品的县令相提并论,然而北门学士可是天后心腹谋士,即便眼下天后已经失势,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岂非是他这个流外官可以与之叫阵的?   想着想着,周兴又是后悔又是担忧,历来秉性冷峻威严的他罕见露出了一丝僵硬缓颜,急忙上前深深一个大拜,言道:“本官有眼无珠,无意冒犯陆学士,还请陆学士见谅。”   陆瑾岂会不明周兴心中顾及所在?本想严辞责问他一番,然而现在天色已是深夜,且还要为了柳依依之事而谋划,也没有多少耐心再于他计较,不冷不热地言道:“周明府代圣人守牧一方,自当竭尽所能尽职奉公,岂能光凭几番没有依据的猜测,便冤枉好人?今晚之事,在下就权当没有发生过,还望周明府好自为之。”   一席话训斥而来,周兴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咬紧牙关暗暗隐藏了心头深深的愤懑,面上却堆笑言道:“本官道听途说实在惭愧,还请陆学士见谅,不知陆学士明日是否有空闲?下官当亲自设酒,向学士你赔罪。”   陆瑾正在沉吟间,太平公主已是颇为不耐烦地开口道:“陆学士还有要事要做,岂有闲工夫与你喝酒作乐?”   没想到就连陆瑾身前的侍女都敢这般训斥自己,周兴面红过耳恼怒更甚,几近就要轰然爆发。   对方好歹也是一县县令,陆瑾不禁微笑言道:“周明府,这位李娘子乃是天后身前女官,出身宫闱鲜少前来宫外,若有言语不当,还请见谅。”   周兴一直在为久久得不到升迁而郁闷不已,要论其因,便是出生低贱无人扶持,今晚遇到一个北门学士陆瑾已是令他喜出望外,没想到这女扮男装的绝色女子竟然还是天后身边亲信女官,如何不令他暗自喜出望外。   在想要升官的巨大诱惑下,他也顾不得这张老老脸,哈哈笑道:“李娘子快人快语,本官岂会责怪,今日夜深不便打扰,不知陆学士和李娘子落脚何处?明日下官自当前来拜访。”   陆瑾见对方这般和颜悦色,心知他必定另有目的,言道:“我与李娘子今日便在入云馆内休憩。”   周兴轻轻颔首,言道:“既然如此,那下官也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说罢,他瞄得一眼周围接连站起,正在互相搀扶着的武侯,厉声喝斥道:“你们真是丢脸之极!还不快快向陆学士和李娘子道歉。”   武侯们被陆瑾结结实实地收拾了一顿,没想到眼下居然还要向他道歉,无不又急又怒悲愤不止,然上官之命岂敢违背?只得含辱受屈地致歉。   陆瑾不以为意地摇了摇手,也不搭理周兴,淡淡地关上了房门。   房内,柳依依早就已经听到了时才的对话,眼见这位陆郎君不轻不重的一通训斥,竟连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县令周兴也只得俯首听命,立即明白他必定是了不起的人物,顿时又惊又喜,深深作礼道:“原来二位竟是来自宫中的贵人,请恕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太平公主嫣然笑道:“柳娘子不必多礼,就按照我等刚才所说,先去了解一下你的赎身价格,只要脱离贱籍离开青楼,你便可以与元郎君双树双栖了。”   柳依依美目含泪感动不止,心内更是止不住的一片振奋。   入云馆的东家是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姓魏名东升,剑眉星目倒也气度沉雄,及至听罢陆瑾想要替柳依依赎身之言,顿时捋须大笑道:“陆郎君今夜才与依依相见,就想替她赎身,果然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陆瑾微笑拱手道:“柳娘子遭遇可怜在下甚为同情,还请魏东家开个合适价格如何?”   魏东升自然知晓眼前这位陆郎君身份超然,就连县令周兴也不敢招惹于他,沉思半响,微笑言道:“依依乃是我们入云馆的当红倌人,我岂会舍得将她卖之?然陆郎君英俊多金年少有为,想必也能够给依依一个好归宿,这样,在下就以五百贯之价,将依依转售给陆郎君,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陆瑾欣然点头道:“如此价格也是合适,好,明日我便将钱财送来,还望魏东家信守承诺,交出柳娘子的卖身契。”   魏东升哈哈大笑道:“陆郎君放心,一手人一手钱,在下绝对不会抵赖。”      回到县衙已是三更了,周兴却了无睡意,独自一人漫步在后园水榭,心头思绪翻滚不止。   适当中夜,玄月悬在浩瀚无际的天空,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带来丝丝的寒凉,周兴衣衫单薄,身子冷得轻轻颤抖,然而那内心深处,却是流淌着火焰一般的热流。   周兴出身寒微,少年之时家中一贫如洗,也未读过多少圣贤书,几近周折,方才入得河阳县作了最为卑微的胥吏。   然即便是胥吏,周兴依旧刻苦奋发干练其事,经过朝廷三考逐级升转,最后以流外官的身份入流成为正式品官,其后几近升迁,终于成为了河阳县县令。   上元二年,朝廷刑部欲从地方官吏中挑选一批人员,因周兴精通朝廷律法之故,而被上司举荐被召至京师长安,然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消息。   周兴本就是嗜官如命之人,几番请托不见结果,自然是坐立不安,亲自前往政事堂询问宰相们缘由。   宰相们自然知晓原因,然而却不愿意告诉周兴,更是将他冷落一旁,唯有时任吏部侍郎、同门下三品的宰相魏玄同见他可怜,便道:“周明府,你该回县里去了。”   一席话顿时将周兴的升官美梦击得烟消云散,他又气又怒地回到河阳,却是将满腔怨恨怪责到了魏玄同的身上,认为是他从中作梗,从而自己才无法得到升迁。   前年转任弘农县令后,周兴不禁变得有些自暴自弃起来,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精明干练,刚正不阿之风,每每断案,几乎都是刚愎自用,若是遇到线索不足,甚至还会干出屈打成招之事。   正在他官运晦暗的当儿,没想到今晚却遇到了来自翰林院的北门学士陆瑾,以及天后身旁女官,如何不令他又惊又喜暗叹时来运转,若是能够通过他们搭上天后那根线,获得天后的垂青支持,那他周兴便可获得升迁,说不能还能入朝为官。   心念及此,周兴心头愈加火热,一番思忖计议,吩咐管事找来府中两件珍贵古玩,准备送给陆瑾,尽管心头肉痛不止,然而他却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道理,这一切的花费都是值得的。   第三四一章 借花献佛 翌日清晨,又是一个阴冷严寒的天气,凛冽的北风呼啸卷过,使得街道上的行人都忍不住裹紧了衣物。   县衙内,周兴吃罢一碗热腾暖和的面片汤,额头冒出涔涔细汗,顿觉周身上下说不出的温暖,戴上幞头穿上一件剪裁得体的圆领衫,吩咐管家抱着礼物跟随,一并朝着入云馆而去。   此际,陆瑾也是刚刚起身。   昨日为元力和柳依依的事奔波不休,忙碌了一天深夜方才入睡,梳洗完毕他正欲瞧瞧李令月可有转醒,不意听到周兴到访的消息。   一县之尊亲自前来,陆瑾自然不敢有所怠慢,稍事整理着装,朝着周兴安排的花厅而去。   这入云馆装修豪阔,期间更设置有专供客人们聚集为乐的花厅,比起昨日陆瑾所坐的厢房,自然要宽阔不少。   行至厅前,周兴亲自前来相迎,拱手笑言道:“陆学士有礼了。”   陆瑾微笑颔首,拱手回礼笑问道:“周明府清晨前来,莫非是找下官有事商量?”   周兴一声沉重叹息,捋须言道:“陆学士乃是明白人,不错,下官的确有事想请陆学士帮忙,不过此事……却是有些难以启齿,这,哎,咱们还是坐下说吧。”   陆瑾点了点头,撩起衣袍坐在长案前,恰好与周兴对案,两人相隔极近,自然能够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是一清二楚。   “对了……”周兴猛然想起一事,问道,“李女官莫非还没起身么?”   陆瑾尚不知李令月的行踪,正欲摇头之际,突然听见厅外脚步声响,一身男装的李令月已是步履轻捷地走了进来。   太平公主虽着男装,然而俏脸上的妆容却丝毫不会马虎,艳若桃李,美不方物,好似一朵倾国牡丹,绽放在众人眼前。   陆瑾整日面对着她,倒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然而周兴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此般艳丽动人的女子,昨日匆忙间还未觉得,今日一见立即是惊为天人。   “七郎,你好早也。”太平公主看也不看周兴一眼,对着陆瑾绽放出了动人至极的笑容。   “四娘也不是很早么?”陆瑾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道,“来,坐。”   太平公主点点头,轻轻跪坐在了案几前,瞧见案上置放着一壶热气腾腾的酥酪,嫣然一笑,伸出素手拿起一只瓷碗盛满酥酪,递到了陆瑾手边。   陆瑾肚腹正空,接过瓷碗不由对着太平公主含笑致谢。   太平公主轻轻笑了笑,又自顾自地的斟满一碗,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周兴暗暗咽了咽唾沫,尴尬笑道:“陆学士,李女官,其实周兴今日到访,是想请二位替我在天后前面美言几句,在下职司县令多年,精通律法奉公职守,将这一县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条,然却一直得不到升迁,若是两位能够施以援手,在下一定感激不尽。”   言罢他转过头去,对旁边侍立的管家使了一个眼色,那管家立即顿悟,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两件礼品,轻轻地搁在了长案上面。   周兴一抖衣袖伸手掀开匣盖,一个匣内装的是玛瑙胭脂玉,另一个装的为琉璃夜明犀,均是非常珍贵的宝物。   望着陆瑾惊讶的目光,周兴诚恳言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两位笑纳,事成之后,在下还有重谢。”   见状,陆瑾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好气又是好笑,正欲开口拒绝,不意旁边的李令月已是点头笑言道:“周县令果然懂得规矩,好,此事就交给我们便可。”   “四娘……”陆瑾轻轻唤得一声,显然有些不满李令月就这般轻而易举地应承下来,然而此刻他也不好反驳她的面子,倒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周兴登时大喜过望,起身一躬道:“多谢李娘子,多谢陆学士,那在下就拜托你们了。”   言罢,他重新落座,一面愤懑地言道:“其实不瞒二位,四年前在下本受上官举荐,将要前去刑部任职,谁料就因为疏通不力之故,遭到时任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宰相魏玄同刁难,才使得升迁之事为之落空,官场龌蹉实在可见一般。”   说到这里,周兴喟叹出声,拱手道:“在下对朝廷耿耿忠心,更是仰慕天后许久,愿意为天后甘效犬马之劳,还请两位能够替在下转达此话,必定不胜感激。”   太平公主优雅点头道:“周县令放心,奴必定会将你的话转告天后知晓,你就耐心等候消息便可。”   周兴大喜过望,感激零涕地一番拜谢,这才高高兴兴去了。   周兴刚走不久,陆瑾立即皱着眉头言道:“四娘,此人官声不佳,累有恶名,咱们这么帮助他却是有些不妥吧?”   “七郎总是这般好心。”太平公主含笑地抚摸着匣内光洁温润的美玉,解释道,“此人不过县令之身,微薄俸禄岂能拥有这般宝物,不用问也一定是贪赃枉法得来的,正巧今天我们要替柳娘子赎身,用这两件珍物抵押,岂不是恰到好处?”   陆瑾想了想,苦笑道:“话虽如此,但你也不能轻易答应周兴啊。”   太平公主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言道:“傻郎君,答应了又不一定非得去做,这般卑微县令能够耐你我何如?此物就当是他昨日冒犯赔礼,我不去找他的麻烦,他也应该感恩戴德了。”   话虽如此,陆瑾总觉得有些不妥,然李令月主意已定,他也不好再过言语,只得点头称是了。   将两件珍宝拿给魏东升权作柳依依赎身之资,魏东升立即欣然赞同,当即便吩咐下人取来了柳依依的卖身契,送到陆瑾手中。   眼见大事得成,陆瑾不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将卖身契交给柳依依,后者顿时就泪如雨下了。   不知抽泣了多久,柳依依方才抬起云袖拭干俏脸珠泪,重展笑容深深一个大拜,言道:“两位救依依出水火,依依当永世不忘此恩。”   太平公主上前一步扶起她笑道:“既然现在卖身契已经拿到,那就快快收拾事物离开这鬼地方,随我们一并前去见元郎君。”   柳依依兴奋地点了点头,当即收拾了衣物,跟随陆瑾两人离开入云馆。   第三四二章 来到长安 元力正在酒肆中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昨日虽然陆瑾和李令月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然而说到底,元力心头依旧是毫无把握。   今日一早,他便来到约定酒肆久久等待,心中忐忑端的是坐立不安。   及至午时,陆瑾和李令月如约而至,望着与之同路的柳依依,元力当场便欣喜呆愣住了。   两人相见,自然是一番令人肝肠寸断的倾诉,陆瑾倒不觉得有甚,太平公主却是热泪盈眶连连拭泪,显然非常的感动。   稍事恢复心境,元力立即镇重其事地邀请陆瑾以及李令月入座,备上美酒并与柳依依一道敬酒为谢。   陆瑾来者不拒,自然开怀痛饮,就连太平公主也是多饮了不少,露出了动人的醉酒美态。   夜晚寻来一间客栈入睡,直至雄鸡长鸣天色微亮,陆瑾方才悠悠转醒,呆在榻上愣怔半响竟不知道身在何处,及至恍然回神,这才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重新上路,陆瑾和太平公主均是精神大好,就连用以代步的坐骑,也应为饱餐酣睡之故,精神抖擞蹄步如飞。   十一月的山川,银装素裹简单而又壮美,虽则一路行来都是单一的雪白,然而也让鲜少出宫的太平公主,以及从未见过雪景的陆瑾大赞其美。   这日过了险峻潼关,两人策马飞奔至辽阔的黄土塬上,并骑而立遥望西方,辽阔的关中平原已是展现在了眼前。   茫茫原野,风雪无边,充斥天地间的只有飞舞的雪花与呼啸的风声,极目不过丈许,闻声不过咫尺,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能感到冰凉的雪花打上脸颊,呼啸的寒风掠过原野。   打马向西,三日之后,陆瑾与李令月终于来到了长安城外,验明路引进入城池,两人均是感到了一阵阵旅途的疲乏。   走马缓辔行进在宽阔的朱雀大道上,长安城的繁华丝毫不亚于东都洛阳,即便是在寒冷冬日,道上行人亦是多不胜数,更有华贵高车来回穿梭,洋溢着一片热闹之感。   此时正当午后,太平公主想了想,扬起马鞭笑言道:“七郎,今日我们不妨早作休憩,明日再行进宫,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欣然点头道:“但凭令月之意,那我们就随意找一间客栈休憩。”   陆瑾好歹也在长安城待了数月,对于城内布局并不陌生,几番思量,带着李令月进入离皇城最近的兴道坊,几近寻找,方才找到一件较为满意的客栈,立即翻下马背举步行入其中。   安排了两间上房,陆瑾来到房内第一件事便为打水洗澡,准备洗去这一路上的沉沉风霜。   躺在热气蒸腾的浴盆中,陆瑾在感觉到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时,万千思绪也在脑海中来回飘荡不止。   到了明天,阿爷为之中断的线索便可以继续,陆瑾相信以李令月的聪慧,断然不会出现看走眼之事,如果真的能够重新找到新的线索,那么就意味着追查阿爷下落有望,若是能够找到他,那自当最好。   不过,陆瑾心里面也有着一份深深的忧虑。   倘若这些年来阿爷平安无事,说不定早就已经返回江宁谢府,他迟迟未归久久失踪,不用问也一定是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故,找到阿爷自然是最好,倘若真的证明阿爷业已故去,那又该当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陆瑾不禁郁郁一叹,脑海中也闪过了含冤而逝的阿娘的影子,目前他最大的愿望,便是替阿娘幼娘报得血海深仇,只要大仇得报,一切努力都是值得。   第二天清晨,轰鸣而起的城鼓打破了寂静天地,雄阔壮美的长安城迎着东方天际的丝丝曙光醒了过来。   目前朝廷官吏几乎都在洛阳,前去长安皇城之路并没有多少车马,陆瑾和太平公主也算轻车熟路,没多久便到得了玄武门前。   玄武门作为通往内廷的重要宫门,把守得异常严密,即便是天皇天后不在长安,负责值守的羽林军也是一丝不苟,认真检查。   陆瑾有翰林院鱼符,太平公主有内宫腰牌,进出自然是没有问题。   两人沿着宫道慢行许久,方才由右银台门进入了内宫当中。   数月未至,见到熟悉的宫殿楼阁,陆瑾不由生出了亲切感觉,特别是看到掩映在萧瑟树林中的内文学馆,想及自己成为棋博士初入此地的时候,陆瑾大觉恍若隔世。   对于这一切,太平公主却是习以为常,今日她已是恢复了女装,一身宫娥服饰穿在身上也掩盖不了惊人的美态,回首看到陆瑾正在愣怔当中,笑语言道:“七郎,我记得谢怀玉的画像正是放在蓬莱宫内,你随我前去便可。”   陆瑾点点头,却又有些犹豫,言道:“我身为男儿,就这般出入天后寝宫,这……似乎有些不妥吧?”   太平公主悠然笑道:“蓬莱宫内的宫娥我熟识,与我李令月同路,即便是圣人的紫宸殿,也是通行无阻,七郎大可放心。”   见她这般肯定,陆瑾也不疑有他,笑道:“那好,就有劳四娘子引路了。”   两人一路行来,多有巡逻羽林卫士盘问,陆瑾很敏感地发现,只要李令月扬起手中那枚青铜腰牌,巡逻卫士立即便让他们离开,可见李令月即便是区区宫娥,身份地位也是非常惊人。   就这般走得不久,一片金光璀璨的宫殿群落展示在了陆瑾眼前。   时当辰时旭日方升,万千光芒照在层层叠叠的宫殿之上,殿檐累积着积雪,铁马挂在其下随风摇曳着,悦耳动听的旋律轻轻响起,安静而又美丽。   蓬莱宫是一片相连的宫殿群,总而言之,是为嫔妃们居住之所,与之南面相对的便是天子寝宫紫宸殿,布局极是规整。   天后寝宫自然占据了蓬莱宫最为显赫的位置,行至殿阶下面,李令月声言要先进去打点一二,免得陆瑾冒然入内引起宫娥们的惊慌。   这一切也算清理之中,陆瑾自然不会怀疑,示意李令月快去快回。   第三四三章 谢氏怀玉     推荐阅读: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提着长裙走入寝宫,却是将所有宫娥内侍召集前来,一通细细嘱咐。   毕竟太平公主以前经常前来此地,寝宫内的所有宫娥几乎都认识她,此番冒然来到长安,她深知犯了大错,如果被天后知晓一定会责罚,未免走漏消息,自当先作安排。   而且还有一点,她现在并不希望陆瑾得知她的公主身份,陆瑾是北门学士,她是天后近婢,身份地位相差无几,相处起来才会倍感自在。   片刻之后,太平公主步履轻捷地走了出来,笑道:“七郎,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咱们进去吧。”   陆瑾微笑颔首,跟随太平公主举步走入了皇后寝宫。   皇宫寝宫名曰“立政”,相传是贞观年间长孙皇后所取之名,殿廊宽阔,宫室雄伟,倒是与一国之后的身份相匹配。   太平公主与陆瑾一道沿着殿廊走得片时,绕过正殿行入一间偏殿。   陆瑾昔日曾在上阳宫丽景殿呆过一段时间,环顾偏殿一眼,便知道此乃皇后书房。   进入书房内,门口有两名内侍正手持佛尘恭候于此,眼见太平公主领着一个年轻男子进来,均是忍不住暗自偷看惊诧不已。   不过他们早就已经得到了太平公主的嘱托,根本不敢多言多语,一动不动犹如木雕石俑。   陆瑾正在好奇打量书房布置,太平公主却是轻轻地蹙起了眉头,对着门口侍立的内侍言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退下吧。”   两内侍轻轻一躬,急忙快步而退,出殿之际还不忘将殿门关上。   望着一排排的书架,太平公主展颜笑道:“七郎,昔日我便是在这间书房内,无意看到谢怀玉的画卷,咱们仔细找找看。   ”   陆瑾正在暗自咂舌书房藏书,闻言苦笑言道:“这么多的书卷,找起来只怕尤为费力,看来也只能慢慢寻找了。”   太平公主点头言是,思忖了一下言道:“这样,咱们一人找一排书架,速度也能快上一点。”   陆瑾轻轻颔首,目光巡睃一圈,举步走至离自己最近的一排书架,抽出其中一卷,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这幅字卷乃是一幅普普通通的丹青,没什么不同之处,陆瑾看得一眼就将之裹起,放回原位。   太平公主自小不喜书房事务,要她在这般浩瀚如海的书房中寻找一幅丹青,若是放在以前,当真是不可能之事,然而为了陆瑾,今日她丝毫没有焦躁难耐之色,反倒因能够为他做事而暗暗欣喜。   就这般沉默无语地久久寻找着,两人鲜少说话几乎都是垂首寻找,及至找得数排书架,饶是陆瑾的精力旺盛,此际也是忍不住有些疲乏了。   他暗暗叹息一声,眉头轻皱放下手中书卷,无意间转头朝着李令月望去,心头不禁微微一震。   今日暖阳高挂,丝丝阳光从窗棂透了进来,点点撒入了书房之内,俏立在书架前的李令月云髻雾鬟,玉面朱唇,明媚动人的大眼闪动着专注而又认真的神光,如同繁星般灿烂。   不知不觉中,陆瑾渐渐有些愣怔,从李令月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美丽而又认真的神情,不禁令他想到了远在洛阳的上官婉儿,平日里上官婉儿也是如同眼前的李令月这般,认真专注地撰书校稿,如此美态,实在令陆瑾难以忘怀。   太平公主看罢一卷书卷,正欲放回书架,突然发现了陆瑾痴痴而又火热的目光,芳心立即犹如千万只小鹿乱撞不停,莫名的紧张更是瞬间流遍全身,红着脸慌忙问道:“你,你看我干什么?”   清朗的女声顿将陆瑾带会现实,他这才惊然发现刚才竟陷入了对上官婉儿的思念当中,这般盯着李令月看了不知多久,实在非常失礼。   心念及此,陆瑾尴尬地轻咳一声,笑道:“抱歉,刚才不小心走神了,还请四娘不要见怪。”   太平公主俏脸红得犹如秋日里的枫树林,嗫嚅低语道:“没事。”言罢,转过身子故作专心,心头却是如同一团乱麻了。   不知找了多久,两人依旧是一无所获,眼见天色渐渐黑暗了下来,陆瑾心头不禁略显焦急。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太平公主柔声安慰道:“无妨,今日找不到,我们明天又来便是。”   陆瑾心知这也是无可奈何,点头轻叹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见到陆瑾似乎有些失望,太平公主心内也有些不好受,她怅然一叹,漫不经心地从书架上又是抽出一卷书卷,展开无意瞄得一眼,惊讶失声美目陡然就瞪大了。   闻声,陆瑾转头问道:“四娘子你怎么了?”   太平公主却未回答,娇躯轻轻颤抖心内布满了激动之情,合拢书卷转过身子,对着尚是一头雾水的陆瑾笑语言道:“七郎,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此话不吝于平地惊雷,饶是陆瑾的冷静从容,此刻也忍不住心头狂跳,满腔热血骤然涌上了头顶。   瞧见李令月对着自己镇重其事地点点头,并扬起手中的字卷一笑,他这才回过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举步走了过去。   右手持卷,左手捏住画卷下的木轴轻轻滚动着,一张画风优美的人物丹青顿时展现在了陆瑾的眼前。   画中人头梳道髻容貌俊朗,一身宽袍大袖的对襟道衣穿在身上倍显儒雅,衣袂飞动气质出尘犹如神话中的上古真仙,若非身后那层层叠叠的殿阁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否者还以为画中人身在云端。   陆瑾看得移不开眼来,惊讶言道:“这是,明崇俨?”   话音刚落,陆瑾便知道自己看错了,若是仔细看,画中人与明崇俨在相貌上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之所以他觉得像明崇俨,乃是因为两人的气质实在是太像了,一样的出尘脱世,一样的飘逸似仙,也难怪他会看错。   再看画卷旁边,却是提着一行小字,笔力娟秀圆润,写得为:麟德元年,暮春之初,画师绘谢氏怀玉于翰林院。   见到那“谢氏怀玉”四个字,陆瑾热血奔涌面色通红,他瞪大双目死死地咬住牙关,持卷双手抖动得犹如寒风中的落叶,显然正在情难自禁当中。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四四章 避若蛇蝎 麟德元年,正是龙朔之后的年号。   谢怀玉乃是龙朔二年进京赴考,第二年便了无应讯,再也没有给江宁谢府带回任何消息,而祖父也曾在这一年派人前去长安四处寻找,皆是一无所获。   然而根据眼前这幅画卷的题字,此画却是完成于麟德元年,也就是说,谢怀玉在大家都以为他已经失踪以后,却在长安翰林院之内。   有什么理由,能够让他将近两年不给家里带会只字片语,却在长安城安之若泰呢?   不过,更令陆瑾吃惊的,乃是阿爷并未穿着一件寻常衣物,而是穿得为道士惯穿的道袍,头上发髻也为道髻。   阿娘曾清晰地告诉过陆瑾,阿爷乃是学富五车的士子,为何画中却为道士衣装?   迷雾重重团团笼罩,一时间陆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任由一双眉头紧紧皱起,久久也没有松泛开来。   见陆瑾神色说不出的凝重,太平公主轻轻问道:“七郎,莫非这幅画卷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陆瑾轻吁出声,盯着画中人飘逸出尘的气度,言道:“的确有些奇怪,四娘,我想前往翰林院一趟,不知能否将此画带走?”   太平公主心念母后将画卷放在如此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想必也不会常常翻看,点头言道:“七郎若是需要,但取无妨,一切交给我便是。”   陆瑾轻轻颔首,裹起画卷笑道:“时辰尚不算晚,我这就前去翰林院问问,四娘一并去否?”   太平公主美目一闪,笑道:“去,为什么不去?既然如此,那咱们快快走吧。”   陆瑾点点头,与太平公主出殿去了。      行至翰林院时早已放衙,加之许多翰林院官吏都身在洛阳,所以长安翰林院内并没有多少人。   陆瑾本是翰林院之士,对于一切并不陌生,他心念按照规矩每晚必定会有人在院内值守,索性一间一间的院子找了起来。   行至一间不起眼的院落,一个绿色官袍的矍铄老者正坐在房檐下捧卷阅读,低低的吟哦声喁喁而起,老者不时右手捋须,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情。   陆瑾站在月门处顿了顿,看得太平公主一眼示意她稍作等待,踏着积雪步履轻捷地走了过去,拱手言道:“在下陆瑾,见过老丈。”   矍铄老者显然正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及至陆瑾走至身旁才惊然醒悟,睁着混沌老眼看得他一圈,这才起身惊讶笑道:“哦?竟是陆博士,老朽久违了。”   言罢,矍铄老者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疑惑问道:“对了,你不是前去洛阳了么?今日为何却在此处?”   陆瑾笑语解释道:“不瞒老丈,在下返回长安是有要事须得处理,刚才来到翰林院,却见已是放衙,得见老丈故此前来相问。”   “原来如此。”矍铄老者恍然颔首,心知他前来必定是有什么事情,捋须问道,“不知陆博士可是有什么要事?”   陆瑾点点头,问道:“敢问老丈乃是何时入的翰林院?”   矍铄老者虽有些奇怪他的问题,然而依旧笑容满面地言道:“呵呵,老朽入翰林院的时间可早了,贞观十八年。”   一听此话,陆瑾心头顿时一松,言道:“那不知老丈可记得麟德元年之事?有一人名为谢怀玉,曾于麟德元年在翰林院中任职。”   矍铄老者皱着白花花的眉头思忖半响,断然摇头道:“陆博士,老朽在翰林院任职多年,麟德元年虽然已经久矣,然在院内任职的人也大概记得,断无一人名为谢怀玉。”   “老丈再想想看,是否记错?”   “不,绝对没有此人。”   听到矍铄老者的回答与自己昔日调查的种种一般无二,陆瑾倒也不觉奇怪,说不定当时阿爷进院乃是用了化名,因此才无人识得。   心念闪烁间,他递上手中画卷,镇重其事地问道:“谢怀玉的画像在此,还请老丈你仔细看看。”   矍铄老者点头接过,展开画卷刚瞄得一眼,原本有些严肃的脸膛陡然皱纹大起,露出了一个惊讶震惊之色,双手竟是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陆瑾暗自奇怪,急忙问道:“老丈可认识画中人物?”   矍铄老者猛然合拢了画卷,睁大老眼看得陆瑾半响,将画卷塞回他的手中,慌忙摇手道:“不认识,不认识,老朽有事告辞,还请陆学士见谅。”言罢转身,急匆匆地去了。   陆瑾见他若避蛇蝎,一时之间甚觉奇怪,心头也是纳闷不止。   这时,太平公主走了过来,瞧见陆瑾皱眉深思的模样,问道:“怎么,莫非他不知道?”   陆瑾摇摇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思忖一番方才言道:“似乎是认识,然而他刚才看到谢怀玉的表情,就如同看到了鬼怪一般……”   太平公主闻言大奇,轻声言道:“如此看来,这谢怀玉必定是有所古怪,七郎,要不咱们再去找人问问。”   陆瑾轻轻颔首,与太平公主一道在翰林院内反复寻找,又找到两个在麟德年间任职翰林院的官吏,然无独有偶,当他们看到画卷的第一眼,全都是神色大变,连连摇手不知道,却是害怕招惹麻烦似的快步去了。   没想到竟是这番结果,饶是陆瑾的聪明睿智,此际也忍不住一头雾水了,他实在没有料到,区区画卷便令大家这般惊惧,以前阿爷在翰林院中究竟是何等人物,才使得这些人变作如此模样,以至于阿爷离开多年后,还是如此?   如此一来,他不由对谢怀玉在翰林院的过往更是起了几分好奇之心,心念刚才那些官吏不肯实言相告,只怕是与自己不甚相熟的关系,只要找到与自己熟悉的官员,说不定便能坦诚告知了。   思忖半响,陆瑾终于想到了一人,对着太平公主言道:“四娘,昔日棋待诏司马仲连曾在翰林院中任职许久,他与我关系还算不错,倘若登门拜访,说不定能够对我实言相告,我打算明日前去东市棋风馆一趟,找他询问。”   司马仲连以前经常奉诏与天皇天后下棋,太平公主自然认识此人,她本想与陆瑾一并前去,然却担忧司马仲连记得自己,不禁微微犹豫,想了一下终是不能轻易冒然,有些郁闷地言道:“明日我正巧有事,就不与你一并前去了。”   陆瑾微笑颔首,丝毫没有见怪的意思。   第三四五章 致仕宰相 翌日正午,沉重急促的开市鼓声从东市坊墙望楼上响彻开来,待到坊丁推开厚重坊门,早就等候在外面的人群犹如蜜蜂一般蜂拥而入,瞬间便挤满了街道。   其时东市,乃为大唐最繁荣的集市,其中售卖之物包罗万象,应有尽有,与西市一并构成了长安繁荣风貌的两颗最耀眼明珠,民间惯常将购物说为“买东西”,而“东西”之词的由来,指的便是长安东市西市,可见其繁荣锦绣。   顺着人流,陆瑾缓步悠悠地行走在东市宽阔的长街上,没多久,便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棋风馆之外,站定而望。   数月没来,棋风馆依旧雅致中带着丝丝热闹,进去下棋为乐的士子多不胜数,琴棋书画本就是名士风流,自然而然人们也是趋之若鹜。   到得门前,陆瑾拱手自报身份,当听见他的名字时,侍立在门外的老者立即露出了激动难耐之色,长躬作礼道:“原来阁下便是陆待诏,小老儿有礼了,馆主正在楼上棋室与友人下棋,请陆博士先且入内,小老二立即前去通传。”   陆瑾点头允诺,一撩衣袍施施然地进入棋风馆,来到大厅站定观望,却见墙上那幅巨大的棋枰依旧挂立,上面黑白棋子纵横不休来往征伐,厮杀惨烈端的是精彩不断。   谁料站得没多久,突然有人认出了陆瑾,一时间整个大厅顿时轰动了,要知道正是这位年轻的棋待诏,不仅能够与当世围棋第一人的司马仲连战成平手,上次更是力战东瀛使臣,为大唐保住了极为珍贵的,如此英雄人物出现在眼前,自然引起了爱棋士子们的阵阵欢呼。   陆瑾行事低调不喜张扬,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也心知不能就这么冷冷离去,不时对着在座士子们拱手示意,待到那一场对局结束,又免不了替对战两人指点了一番,直是听得不少人暗自点头不止。   当然,也有少许未见过陆瑾下棋的士子暗自不服,毕竟这么年轻就取得了如此成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因此也有人提出了想与陆瑾较量一二见见真章。   陆瑾今日有事而来,自然不愿下棋耽搁时间,好在这时老者传来了司马仲连请他前去一叙之话,倒也令陆瑾摆脱了纠缠,步上楼梯而去。   三楼茶室,司马仲连正在与一个锦衣华服的老者对弈为乐,那老者白发白须体形肥胖,盘坐于地好似寺庙中的一尊弥勒佛,此际手指轻轻拈起一枚棋子,得意洋洋地言道:“司马兄,这局恐怕你是要输定了吧?”   闻言,司马仲连哈哈大笑道:“未及成败,魏相此话却是有些托大了,不过魏相致仕多年,这棋术确当真是提高了不少啊。”   锦衣老者捋须笑道:“昔日在政事堂整日忙于公务,眼下致仕才能真正清静下来,司马兄啊,以后你这棋风馆,只怕要成为我魏玄同的常客了。”   正在两人说笑间,陆瑾也到得了门外,他轻轻地叩了叩棋室之门,亢声言道:“翰林院棋待诏陆瑾,前来拜会司马馆主。”   司马仲连一听是陆瑾到了,登时非常高兴,目光示意魏玄同稍等,亲自上前打开了房门,望着英姿挺拔的陆瑾笑言道:“陆待诏不是身在洛阳么?何时到得长安?时才听到禀告老朽还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瑾笑微微地言道:“不瞒司马馆主,这次在下前来长安是有所要务,今日也是特地前来登门拜访。”   司马仲连却没管那么多,执着陆瑾的手儿将他拉了进来,笑道:“来,七郎,今日老夫介绍一名长者给你认识。”   此刻,锦衣老者已经站了起来,正笑吟吟地望着陆瑾,目光充满了些许好奇。   司马仲连指着锦衣老者笑言道:“七郎,这位老丈,乃是前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魏玄同魏公,魏公为官时官风严谨,任事认真,与老朽乃是要好棋友。”   陆瑾隐隐约约觉得魏玄同之名有些耳熟,心念闪烁间顿时记起前不久周兴之话,周兴言及当初他受上官举荐本欲到刑部任职,却遭到了宰相魏玄同的刁难,如此说来,眼前这位锦衣老者,便是周兴口中之人了。   陆瑾当然不会相信周兴的一面之词,虽则心念闪烁不止,他依旧彬彬有礼的拱手道:“在下翰林院棋待诏陆瑾,见过魏相。”   魏玄同捋须笑道:“老朽虽蛰居长安,然对洛阳发生的一切也颇有耳闻,常言陆学士年轻有为,文采出众,更成为天后钦点的北门学士,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啊。”   听到魏玄同这般赞誉陆瑾,司马仲连不禁生出了与荣俱荣的感觉,笑道:“既然你们一见如故,魏相何不与七郎博弈一番?”   陆瑾此刻也不着急询问阿爷的下落,况且念及周兴拜托之事,他也想从魏玄同口中探听明白,于是乎欣然点头道:“如此甚好,不知魏相意下如何?”   魏玄同笑言道:“能够与年轻高手对弈,玄同幸何如之,自然是好。”   于是乎,陆瑾和魏玄同落座在棋枰前,司马仲连跪坐案侧亲自为他们重置棋枰,微笑作请道:“两位,可以开始了。”   陆瑾点点头,对着魏玄同拱手笑道:“长者为先,魏相请棋。”   魏玄同也不推辞,手指伸入棋盒拈起一指,“啪”的一声打在了棋枰上面。   陆瑾淡淡一笑,也是提子入局,转眼之间,黑白棋子来回纠缠交错,厮杀正式开始。   魏玄同能够与司马仲连对弈,棋艺自然不会太差,不过面对陆瑾,依旧是隐隐处于下风,过得没多久便败下阵来。   虽则输了一局,魏玄同依旧不见气馁,说得一声“再来一局”,又是认真对弈。   陆瑾心知魏玄同年事已高,加之又是宰相,自己若是再这般不留情面地赢他一局,似乎让他颜面上有些挂不住,于是悄悄然地收敛了攻势。   在陆瑾暗地相让之下,魏玄同攻势大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赢得陆瑾一局,忍不住开心大笑了起来。   第三四六章 何其震撼 司马仲连一直跪坐在旁观战不语,见到魏玄同好不容易赢得陆瑾一局,他自然明白其中缘故,赞许地看了陆瑾一眼,也未点破。   即便落败,陆瑾也是满脸微笑,对着魏玄同拱手言道:“魏相棋艺高超,小子甘拜下风。”   魏玄同哈哈大笑道:“你我也算旗鼓相当,陆待诏不必谦虚。”   陆瑾含笑点头,言道:“对了,在下想及一事,正是涉及魏相,还望魏相能够实言告之。”   魏玄同慷慨挥手道:“陆待诏但说无妨,老朽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这样,在下今次从洛阳前来长安之时,路过弘农无意结识县令周兴,听周兴言及四年前他受上官举荐,本可前去刑部任职,谁料却因故未能如愿,听说此事乃是由魏相经办,不知魏相是否还记得此事?”   “周兴?弘农县令?”魏玄同一双白眉紧紧皱起,显然正陷入思考当中。   在举国大事几乎都决于政事堂的唐代,身为宰相事无巨细,自然牵涉到方方面面,魏玄同露出回忆之色慢慢回想也不足为怪。   不知过了多久,魏玄同双目猛然一亮,拍着大腿笑道:“周兴,记得了,似乎有这么一个人,昔日他本是洛阳府河阳县令,对否?”   陆瑾点头笑道:“似乎正是如此,周兴正因为未能进入刑部耿耿于怀,无意对在下言及此事,在下也记在了心头,今日无意得见魏相,故此好奇询问。”   “原来如此。”魏玄同却是沉重一叹,言道,“此事说来,老朽认为当时的确是对周兴颇为不公也。”   说罢一句,魏玄同清晰讲述道:“上年二年,老朽担任吏部侍郎,主管吏部事务,其时朝廷选官尤为重用世家门阀子弟,老朽深觉弊端,于是上书圣人选官不能以出身论高低,而是该因才选官。圣人听罢也深以为然,并下诏在贫寒官吏中遴选人才,而河阳县令周兴,也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了圣人的视线。”   及至听到这里,陆瑾颇为惊奇地问道:“哦?周兴之才竟连圣人也有所耳闻?”   魏玄同肯定地点点头,言道:“周兴精通律法,断案入神,当时刑部正缺人才,圣人便准备提拔他前去刑部任职,周兴听说后觉得很有把握,就去长安里等待正式任命的消息,没想到却遭到不少朝臣的反对,理由是他乃流外官出身。”   言罢,魏玄同叹息道:“陆博士身在官场,想必也知道官场规矩,历来官场入仕有三种方法,一为门荫,二为科举,三为流外,这流外官便是指不通过科举考试,从基层胥吏中选拔品官,在官场当中,流外官也是最被人看不起的,而且就实而言,流外官多位下品官吏,拔擢提升当真是非常困难。”   “当时老朽虽然已经将周兴的名字报了上去,然就因为他没有参加科举,因此圣人便没有提拔他,而是将之搁下不用。周兴本就一直呆在长安等待消息,见许久没有动静,时常前来政事堂苦等哀求,众丞相为了保守朝廷选官秘密,此等事情自然秘而不宣,不管周兴如何恳求都不透露只字片语,唯有老朽看他可怜,便让他早早离开长安返回河阳,说起来老朽也是无可奈何啊!”   及至听完魏玄同的一通讲述,陆瑾这才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原来魏玄同就任吏部侍郎也算尽职尽责,想提拔如周兴这般的人才,却因遭到其他官吏强烈反对才无奈作罢,想及周兴竟还是魏玄同暗中陷害,陆瑾便觉得这周兴实在是过于小肚鸡肠了。   心念闪烁间,陆瑾笑道:“原来此事竟是如此,待到返回洛阳之时,我便将魏相之话带给周明府知晓。”   魏玄同欣然点头,表示同意。   魏玄同离开之后,时间快到申时,整个棋室就只剩下了陆瑾和司马仲连两人。   司马仲连亲自替陆瑾斟满了一盏热茶,笑语问道:“七郎此番前来,莫非是有什么事情须得老朽帮忙?你我本是忘年之交,但说无妨便是。”   陆瑾点点头,抽出一直撇在腰间的画卷,递给司马仲连言道:“司马馆主先看看是否认识此人?”   司马仲连含笑接过,枯长的手指轻轻展开画卷,老眼刚瞄得一眼,整个人如遭雷噬般陡然呆住了,恍若烫手山芋般,将画卷飞快地扔在了棋枰上面。   见到司马仲连如此模样,陆瑾丝毫不足为怪,毕竟这样的神情昨天他已是在翰林院中见到了多次,此际正容一礼,再次问道:“敢问馆主可否认识画中人?”   司马仲连老脸惨白,神情僵硬,额头上冒出了点点细汗,过得半响方才回过神来,正色言道:“七郎,你先回答我,你从何处找来的这幅画卷?”   陆瑾略一迟疑,言道:“天后寝宫。”   “天后寝宫?当真是天后寝宫?”司马仲连浑身冰凉,嗓音也是颤抖不止了。   陆瑾默默然地点头,言道:“司马馆主,此人对我十分重要,我前来长安的目的,也是想要寻找他,如果馆主知晓,还请实言相告。”   司马仲连艰难地咽了咽唾沫,老年上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情,终于他咬咬牙下定了决心,霍然起身行至房门处打开房门,走到外面一通打量确定没人偷听后,又关上门来重新落座,低语言道:“七郎,此人乃是翰林院禁忌也!”   虽然陆瑾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这个可能,然而此际听司马仲连亲口说来,也忍不住感到惊讶莫名,言道:“不知是何禁忌?”   司马仲连喟然一叹,压低声音道:“此人俗家姓名叫什么老朽不知,然而在翰林院当中,他却有着一个响当当的名字——玉怀道人。而这个名字,整个翰林院无人敢提。”   “玉怀道人?”陆瑾陡然一声惊呼,瞬间记得了昔日在翰林院书阁中查探阿爷下落时,曾多次在典籍中看到玉怀道人之名,谢怀玉、玉怀道人,两者名称只不过是颠倒而已,为何当时自己却浑然未觉,以至于错过了如此重要线索?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大意了。   听他这般大声,司马仲连惊得脸色大变,连连摇手道:“七郎小声一些,若被外人听见我们妄议此人,说不定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陆瑾急忙颔首,颇为紧张地问道:“馆主还没有告诉我,这玉怀道人究竟犯了何事?为什么你们竟是谈虎色变?”   司马仲连老脸上的沟壑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嗓音低语道:“相传此人,乃是天后的面首,谁人胆敢言及?”   “什么?”陆瑾闻言如同冬雷击顶,耳畔轰轰然一阵作响,已是惊讶得拍案站了起来。   第三四七章 昨日之人,今日非人 司马仲连口中的面首,指的是男宠之意。   相传南北朝时以淫~荡风流闻名于世的山阴公主曾置面首三十人,伴其淫~乐,此后面首之称,专指显赫女子蓄养的宠男。   因此,当听到司马仲连轻轻的一句话,陆瑾整个人顿时已惊得懵住了。   呆呆地愣怔半响,陆瑾只觉一股眩晕感猛然向着自己袭来,他强自咬紧牙关扶住案几稳定身形,惨白着脸问道:“馆主,玉怀道人当真是天后面首?你……可有记错?”   司马仲连叹息一声道:“这么大的事,老朽岂会记错?况且当初玉怀道人与天后关系暧昧,惹得圣人大怒不已,还差点废后,整个朝野都为之震动。”   陆瑾霍然坐回案几,正色言道:“当时具体情况如何,还请馆主告诉在下。”   司马仲连缓缓颔首,捋须叹息道:“此事,还得从玉怀道人初来翰林院的时候说起,老朽依稀记得那一年是为龙朔三年,玉怀道人受到某权贵人士的举荐,前来翰林院任职,想必七郎也应该清楚,翰林院本就是各种艺能之士供职的机构,僧人道士也是杂而其中,玉怀道人年轻英俊,加之写得一手好字,没多久便在翰林院中声名鹤起,成为翰林院红人。”   说到这里,司马仲连眼眸中露出了一丝缅怀之色,轻叹道:“其时圣人风疾发作头晕目眩,以至于不能处理政事,举国大事均决于天后,天后初掌政权渴望人才,不仅在朝廷文臣中遴选北门学士供其差遣,更在翰林院中挑选了几名人才,而精通书法的玉怀道人便是其中之一。”   “从此以后,玉怀道人经常出入后宫,渐渐也有闲言碎语在宫廷中悄悄弥漫,传闻他与天后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甚至更深夜静的时候,两人也常常在一起,七郎你不妨想想看,玉怀道人若不是天后面首,何能如此?”   陆瑾牙齿咬得嘴唇几乎快要滴出血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问道:“后面又是如何?“   司马仲连苦笑道:“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天后和玉怀道人之事被宦官王伏胜告发,尽管圣人当时因风疾之故尚在病榻之上,然而闻讯也是勃然大怒,当即召见中书侍郎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然而没料到的是诏书墨迹未干,便被天后知晓急匆匆赶来,圣人摄于天后威仪口不能言,竟将所有过错推到了上官仪的身上,废后之事终是作罢。而上官仪和王伏胜也在一年后因谋反罪而被处死。”   说完之后,司马仲连又是止不住一阵叹息。   一席话听来,陆瑾心头又是震惊又是难受又是憋闷,他始终不敢相信,他的阿爷竟然自甘堕落地成为天后面首,而且还在废后事件中扮演着这般不光彩的角色,如此人物,当真是他的阿爷么?   来不及过多思索,陆瑾颤抖着嗓音问道:“那不知玉怀道人结果如何?莫非是被圣人处死了?”   司马仲连捋须言道:“经过废后之事,玉怀道人就下落不明了,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也没人再听过他的消息,不过老朽认为他被圣人处死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当时天后想要保住他,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况且在所有国史典籍中,均是记载麟德元年天后引道士入宫行厌胜之术,被宦官王伏胜告发,而从未提及面首之事,心许玉怀道人是觉得自己无法立足宫廷,便悄悄离去了。”   陆瑾怅然地轻轻颔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告别司马仲连离开棋风馆,陆瑾一个人木然地行走在长街之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也不在意将会前往何处,就这般顺着街道,顺着人流前进着,身影踽踽脚步沉重,恍若行尸走肉。   从小到大念念不忘的阿爷,在进士落第后,却自甘堕落成为低贱卑下的面首?   而且他还刻意隐瞒,根本不与家中联系分毫,自顾自己在长安醉生梦死,淫~乐~放~荡?   可笑祖父临终前还在痴痴呼唤他的名字,在即将奔赴黄泉的当儿,还希望失踪的谢怀玉能够奇迹般的归来?   更可笑的是,贤良淑德的阿娘此生从未忘记过他,苦守活寡仍由二房欺凌,也依旧含辛茹苦地将自己抚养长大,甚至还不时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寻找谢怀玉。   如今没想到的,却是这等令人难堪的结果,昨日之人今日非人,此等卑贱无耻,视士子气节为无物的人物,何能当得阿娘痴痴守候?又何能当得大房复兴之业?又何能当得他陆瑾之父?   心念及此,陆瑾心头的愤激悲怆如翻江倒海般难以遏制,泪水犹如泉涌一般夺眶而出,在面颊上奔涌不止。   不知就这般过了多久,沉重的暮鼓声将陆瑾从一路麻木中骤然惊醒,抬眼一望,入目便是一栋灯笼招展的酒肆,阵阵喧哗声伴着若有似无的酒香荡漾开来。   陆瑾迷离的目光痴痴地凝望着这一片酒绿灯红,良久之后,他突然举步而行,进入了酒肆之内。      眼见陆瑾及至亥时还未归来,太平公主不禁有些坐立不安了。   今日陆瑾前去拜见司马仲连,因担心司马仲连认识自己,故此太平公主并未前去,而是留在客栈内等候陆瑾归来。   然而过了这么久,陆瑾的房间却丝毫没有动静,太平公主打开房门良久等待,心内甚为焦急。   她知道陆瑾为人慎密,若是今夜不回客栈歇息,必定会找人带讯知会,断然不会出现这般情况,莫非他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之事,因此晚归?   想到此处,太平公主芳心中焦急更甚,若非女子深夜孤身出门有所不妥,说不定她便会前去寻找陆瑾。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响彻在房外的走廊上,竟是朝着此处而来。   闻声,太平公主心头一喜,霍然站起疾步走到房门口察看,然而刚看得一眼,整个人瞬间就呆住了。   第三四八章 醉酒温情 走廊之上,一个人影正手扶墙身跌跌撞撞走来,他面色赤红脚步虚浮,粗长的喘息声犹如风箱般接连而起,人还未至,一股浓郁的酒气已是直冲太平公主鼻端。   “七郎……”太平公主惊呼一声,急忙提着长裙迎上前去。   谁料此刻陆瑾站立不稳,竟是一个趔趄摔倒,太平公主堪堪赶到他的身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抱住快要跌倒的他,两人站起不稳,竟是齐刷刷地滚成了一团。   太平公主螓首撞在木墙上,顿时眼冒金星疼痛难耐,然而比起自己,她更关心的是陆瑾的情况,急忙直起身子好不容易将陆瑾扶起,又气又急地言道:“你你你,何能喝得这般烂醉如泥?”   陆瑾头晕目眩脑海中一片懵懂,他定定地看了太平公主半响,猛然大笑道:“原来是四娘,哈哈,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阿爷原来是……呃,面首,多么了不起啊。”   闻言,太平公主心神狂震,这才明白陆瑾喝醉酒的由来,急忙搀扶着他言道:“七郎不要多言,我先扶你进去。”   陆瑾“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任由太平公主搀扶着慢腾腾地步入客房,刚行至床榻边缘,他身子忽地一软倒在了榻上,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呼,正是太沉了。”太平公主甩了甩胳膊出得一口粗气,俏脸上却丝毫没有责怪之色。   回身关上房门,她拿起搁在案头的火折子点亮了油灯,火苗摇曳间,朦朦胧胧的光亮在房内弥漫开来。   轻步行至榻边,陆瑾正面色赤红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显然已是陷入了昏睡当中,就连那厚实的圆领襕袍,也未及脱去。   太平公主站定思忖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阵面红耳赤,洁白如玉的贝齿轻咬红唇犹豫片刻,忽地又泛出了一个羞怯的笑容。   寻来木盆打上热气腾腾的热水,太平公主拿起挂在木架上的洗脸丝巾浸入水中,轻轻拧干后,又走到床榻边坐下,手持丝巾缓慢拂在陆瑾面上,极其温柔地替他拭擦满脸汗珠。   望着陆瑾俊秀的面容,太平公主芳心柔软恰似绕指柔,嘟起红唇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地言道:“可恶的家伙,竟要我堂堂公主之身亲自为你洗面,也不知你是几世修得福气才能让我如此垂青……”   醉酒之中的陆瑾自然不可与闻这般柔柔细语,朦朦胧胧间,他似乎感觉自己回到了幼时,阿娘正在身边轻言细语地说些什么,那温柔的小手恍若春风一般轻轻拂过他的面孔,带来让人感动不已的温暖。   猛然间,陆瑾生出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来,抓住正在自己面颊上面的手儿,轻轻呼唤道:“你……不要走……”   被陆瑾就这般抓住了手儿,太平公主芳心一颤,丝丝血红飞快地弥漫上那张倾国倾城的俏脸,手中拿着的丝巾也是惊得掉落于地。   作为天皇天后唯一的公主,自小到大太平公主都是金枝玉叶,备受宠爱,那****无意间与上官婉儿前去杏园,却撞到了正在蹴鞠的陆瑾,从而种下此生魔障,整个心儿也经常为他思念不止。   太平公主很是清楚她对陆瑾的感情,即便陆瑾从未向她承诺什么,她也犹如飞蛾扑火般沉沦其中,因他开心而开心,因他难过而难过,这次更是冒着极大的风险,陪他前来长安打探消息,若非深情,岂能这般无怨无悔地付出?   然而可惜的是,至始至终,陆瑾都从来没有向她承诺过什么,她也不知道陆瑾对她究竟是何等心思,前段时间前去翰林院的时候,每当看到他与上官婉儿相谈甚欢说笑不断,太平公主心内便说不出的难受,还有一丝隐隐醋意蔓延。   今天陆瑾无意醉酒,就这般冒冒失失地抓住了太平公主的手儿,一句“你不要走”更是令她犹豫不定两相为难。   她想要就这般离去,然而情郎痴痴的呼唤岂能置之不顾?若就这样留在这里,女儿家特有的矜持却不容她这般随意,这该当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太平公主终是下定了决心,她痴痴地望着陆瑾,嘴角溢出温柔微笑,酡红着脸梦呓般地言道:“好,我不走,永远也不走,我李令月会一辈子守着七郎,沧海桑田至死不渝。”   陆瑾却听不见身旁伊人那郑重誓言,握住那双温柔的柔荑,他仿佛觉得是抓住了阿娘的手儿,整个人竟是说不出的安心放松,没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翌日清晨,陆瑾刚一醒来便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   翻身坐起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的雪景,前程往事这才犹如潮水一般涌入了脑海,使得他情绪又是忍不住为之低落。   正在他发愣之际,突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抬眼一看,却是李令月端着一个食案走了进来。   今日李令月换回了女装,上下穿着锦绣衫裙,柳眉侵鬓,樱唇凝笑,粉光红艳,此际轻步行来,好似嫦娥仙子下降人间。   见状,陆瑾慌忙从床榻上站起,就这般赤着脚站在地上,有些慌乱地言道:“四娘……你如何进来了?”   “哼,还说呢!”太平公主飞快地白了他一眼,将手中食案放在几案上,言道:“昨日你喝得酩酊大醉,若非是我将你扶进屋来,说不定你只能睡在走廊之上。”   陆瑾闻言大窘,嗫嚅道:“我真的有这么醉?”   太平公主点头道:“当然。”   “那……是你替我脱得衣衫?”   “嗯。”   太平公主微不可觉地应得一声,突然面露凶相恶声恶气道:“奴好歹也是伺候天后的宫娥,没想到昨日竟伺候起你来,陆瑾,你说你可不可恶?”   陆瑾大是尴尬,然而想到自己醉酒后李令月却是不嫌不弃的照料,心里面又不禁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正容拱手一拜,言道:“多谢四娘子照顾之情,昨日是陆瑾唐突了。”   太平公主微笑颔首,亲自端起了食案上的一碗米粥,轻步摇曳行至陆瑾身前,柔声言道:“来,先吃点东西再说。”   陆瑾颔首接过,心内烦恼谢怀玉之事,却是有些漫不经心,重重呷得一口才发现米粥烫如开水,差点让他当即打翻瓷碗。   “七郎当心。”太平公主离他极近,慌忙上前掏出袖中丝巾,边替他拭擦嘴角米粥,边埋怨道,“为何这般大意?看你撒得到处都是。”   感觉到李令月的举动过于亲昵,陆瑾面红过耳,微不可觉地退后一步,尴尬言道:“多谢四娘子,我自己来便可。”说罢接过她手中丝巾,轻轻拭擦嘴角。   第三四九章 骊山温泉(上) 太平公主这才意思到自己的举动有所不妥,俏脸微红间,突然想起一事,蹙眉问道:“对了,昨日你是否有什么心事,为何竟喝得烂醉如泥?”   陆瑾轻叹一声,言道:“事情说起来很是复杂,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莫非与谢怀玉有关?”   “对,的确是因为他的缘故……”陆瑾沉吟良久,避重就轻地言道,“谢怀玉的下落对我来说很是重要,然而昨日我问过司马馆主,却依旧没能得知谢怀玉的下落,故此有些难受。”   太平公主恍然点点头,总觉得陆瑾有些言不由衷,毕竟昨晚醉酒之时,他可是亲口说出他的阿爷乃是面首。   太平公主自然知晓面首意味着什么意思,面首在名门贵妇中并非是什么忌讳秘密,反倒许多妇人还因为面首英俊,而经常向同伴炫耀不止,昔日太宗年间的高阳公主,与房遗爱成婚之后,不也是在外面蓄养面首辨机和尚么?   不过此乃陆瑾心头之痛,太平公主自然不会冒然提及,笑道:“既然如此,那七郎下一步可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大概是返回洛阳吧。”   “呵,就这么返回洛阳却是太过急匆匆了,七郎,我想到一处妙地,你是否愿意同去?”   瞧见李令月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陆瑾不禁展颜一笑,言道:“何等妙地?还请四娘子如实道来。”   太平公主眨了眨美目,娇靥如花恍若冬日牡丹,荡漾着令人心醉神迷的表情:“太平公主不是前来骊山泡温泉么?你我也一并前去如何?”   陆瑾闻言大惊,慌忙摇手道:“公主殿下千金之身,倘若得知我冒然进入温泉宫,岂不凤颜大怒,这如何使得?”   “傻郎君,与我同路,何须害怕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捂着小嘴偷偷一笑,旋儿露出了一个促狭之色,“奴甘冒风雪陪同七郎前来长安,现在大事完成,难道七郎你就不能陪同我前去温泉宫一趟么?”   闻言,陆瑾大感为难,毕竟李令月离开洛阳的由头可是陪同太平公主前去骊山温泉宫,她不惜公主责罚与自己前来长安,若是事成之后自己就这般离开而不管她,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心念及此,陆瑾再也不好推托,苦笑言道:“好吧,那我就跟随四娘子你前往骊山,不过话说在前头,若是公主不让我进去,可怪不得我。”   太平公主欣喜笑道:“七郎放心吧,太平公主殿下雍容大度,善待朝臣,七郎去了,说不定还能得到公主亲自召见,然若公主能够看上七郎,那就是鲤鱼跃龙门成为当朝驸马,一朝显赫了。”   话音落点,陆瑾立即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言道:“好你个四娘,竟这般言语作弄我,太平公主金枝玉叶,身份高贵,岂能看上我这般凡夫俗子,你真是……”说完,摇头轻笑不止。   太平公主唇角含笑,暗暗言道:本宫即便是身份高贵,此生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管你是凡夫俗子还是皇亲贵胄,也是如此。”   既然打定主意前去温泉宫一趟,陆瑾倒也不急着返程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又与太平公主去得一趟内廷,将从天后寝宫取走的谢怀玉画卷物归原处,免得被天后发现画卷不在,从而迁怒李令月。   虽则如此,陆瑾已经将谢怀玉的容貌深深地携刻在了心上,而且现在已经知晓了他天后面首的身份,以后继续追查想必也会容易不少。   就实而论,此时陆瑾的心头对司马仲连的话还是秉持着一份怀疑的态度,毕竟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历史上因谣言而成为既定事实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除非能够得到天后和谢怀玉的亲口承认,否者他还是不太相信。   接下来,就只能等到继续追查,从而进一步了解事情真相了。   离开长安,两人并辔而行,走上通往洛阳的官道,未及一天功夫,骊山已是历历在望了。   骊山之名来源于西周,因系骊戎国国地,故称为骊山,周、秦、汉、唐以来,此地一直作为皇家园林为皇室所有,山上离宫别馆众多,每当盛夏寒冬,均成为历代皇室避暑温泉的妙地,备受帝王贵胄,文人雅客的喜爱。   今日陆瑾未戴幞头,就这般丝带束发白衣飘飘,仿佛与天地间的雪景融为了一体,倍显飘渺之姿。   而太平公主则是穿着一套普普通通的宫娥服饰,螓首弯眉娇艳如花,一领风雪斗篷潇洒随意地飘拂身后,颇有英姿飒爽的风范。   走马下得官道,沿着一条还算宽阔的山路朝着骊山前进,陆瑾出言提醒道:“四娘子,此地乃为皇家园林,只怕再走不久,就会遇到巡逻士卒,我们冒然入内……是否妥当?”   “七郎放心跟着我来便可。”太平公主娇笑了一声,策动马缰轻弛而行,胯下那匹白如霜雪的坐骑也甚是矫健,蹄步根本不为积雪所扰。   渐行渐近,骊山山脚已是近在眼前,远远可见一道高大牌坊当道而立,牌坊下面不远处,陡峭石阶绕山而上,犹如一条青龙般幽幽长长不知伸向了何处。   陆瑾和太平公主还未到得牌坊下面,突然听见阵阵喧哗,一队红衣军卒陡然从旁边的茅棚内冲了出来,矛戈闪烁甲胄雪亮,竟是将两人团团围住。   为首带剑军吏昂昂然而出,手按长剑望着来客,沉着脸喝斥道:“此乃皇家园林,阁下何人竟敢擅自闯入?”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取下挂在腰间的青铜令牌,亢声言道:“吾乃太平公主殿下贴身宫娥,奉殿下之命先行一步前来温泉宫,察看宫内准备情况。”   带剑军吏轻轻颔首,谨慎问道:“敢问娘子可否将手中令牌拿给小将一观?”   太平公主微微点头,随手将令牌抛给了带剑军吏。   带剑军吏抄手接住,后退一步将令牌放在掌心细看,半响正容道:“果然是宫中令牌,请娘子和这位郎君入内便可。”   太平公主回首对着陆瑾嫣然一笑,言道:“七郎,山道崎岖可不能骑马了,我们步行上山吧。”   陆瑾点头言是,利索地翻下马背,将坐骑交给前来的军卒,仰首瞄得一眼白雪皑皑的骊山,不禁叹为观止了。   第三五零章 骊山温泉(下) 冬日骊山,片片水雾轻盈绕山,白雪覆盖山势峻拔,恍若一个矗立在天地间的风雪巨人,傲世关中平原。   行至台阶之下,陆瑾谢绝了带剑军吏本欲准备的步辇,与太平公主一道,就这般徒步登山。   温泉宫坐落山腰,就这般走上去倒是有着一段不小距离,陆瑾本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壮自然不觉有甚,太平公主却是从未徒步攀登如此高山,然而今番与陆瑾一路,倒是为她平添了说不出的勇气,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沿着石阶缓慢而上,走得没多远,原本缠绕在山腰间的水雾已是触手可及,恍若云朵般飘渺无痕,直让鲜少见过这般美景的太平公主兴奋不已。   登山之路虽是乏味,然而却因陪伴者的不同而变得精彩,太平公主一路上与陆瑾说笑不断,竟是觉得时间飞快流逝,没走多久便抵达了半山腰,一片显赫宫殿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骊山上的这座温泉宫是为当年太宗皇帝所建,巍峨高峻的宫殿楼台掩映在皑皑白雪中,冰天雪地别有一番显赫感觉,远远望去,如在云端。   瞧见宫殿快至,太平公主惊讶地眨了眨美目,惊叹言道:“七郎,以往我前来骊山,均是乘坐步辇上得温泉宫,今番徒步而上竟一点也不觉得疲乏,真是想不到啊。”   陆瑾微笑言道:“那是四娘子从未尝试这般登山的关系,现在出得一身香汗热气腾腾,若是立即入宫浸泡温汤,消除疲乏,方才是最为美妙”   一席话听得太平公主美目大亮,提起长裙颇有些迫不及待地笑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快点进去吧。”   按照大唐官制,天下所有的温泉均由设在户部的温汤监进行管理,不过温汤监负责是举国温泉管理修葺,却不常驻骊山,而这片显赫的温泉宫,是由内侍监进行管理,温泉宫宫丞,便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内侍。   好在温泉宫丞并不认识太平公主,简单地问了几句便放他们进入了温泉宫,并安排温汤供二人洗尘休憩。   温泉宫所有宫殿均是建在山上,有高有低错落有致,从格局上来看,是为高处显赫低处卑贱,如皇帝皇后所用温汤,便是位于最高的那处殿阁内,且是单独设立从不向他人开放使用。   而其下,则是皇子公主、藩王宗亲温汤之所,最其下,便是普通的殿阁,简简单单为临时来人沐浴所用。   太平公主深受天皇天后宠爱,自然而然分得一间单独的殿阁,此殿名为飞凤殿,殿内有一处月牙形的温汤,终日水流不绝,热气腾腾,实乃人间妙地。   李令月假托太平公主侍婢,倒是直接前去了飞凤殿。   陆瑾作为普通官吏,却是不能前去公主沐浴之所,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最下面一处偏殿内,休憩沐浴。   这间偏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间待客厅堂,一间休息卧房,作为关键所在的温汤则位于殿后,陆瑾并不讲究,加之从未来过骊山温泉,因此倒也觉得非常不错了。   偏殿内有两名年轻内侍专门负责伺候来客,待到陆瑾将一应事物收拾妥当,其中一人立即微笑言道:“陆学士,这间偏殿的温汤虽比不得皇室所用,然在这片区域还算不错,学士不妨前去试试。”   陆瑾闻言心头大动,欣然点头后返回房中换上内侍准备好的亵衣亵裤,解开发髻长发披散,踏着一双厚齿木屐朝着殿后去了。   殿后乃是一片小小的院子,南侧为一排高大挺拔的松柏,松柏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银装素裹煞是美丽。   偏西之位,一方圆形温汤依着山壁而建,热气腾腾白烟翻滚,刺鼻的味儿老远就能闻到。   陆瑾暗自赞叹了一声,行至温汤边缘细细打量,这才宽衣解带,步入雾气氤氲的温汤之内,滚滚温热顿时将他湮没。   此时此刻,位于飞凤殿的太平公主也是褪去了周身衣物,一具美艳动人的酮体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减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肥,肤若美瓷,婀娜高挑,足可令任何一个男儿为之血脉膨胀。   她优雅一笑,缓步走入了月牙形的温汤内,山头寒树深埋雪,温泉水滑洗凝脂,朵朵梅花在清澈见底的温汤中轻轻飘荡着,犹如火染梨花般点缀着洁白如玉的酮体,竟煞是美丽。   将螓首靠在边缘青砖上轻轻吐了一口浊气,那舒坦的感觉使得太平公主忍不住快要呻吟出声了。   休憩了一阵,待到周身上下说不出的暖和舒坦后,太平公主这才轻展莲藕似的手臂轻轻地洗涤周身,将那一路风尘付之殆尽。   此际,一个十七八岁的绿衣宫娥走了进来,行至月牙温汤边肃然跪坐,轻轻言道:“公主,奴婢回来了。”   太平公主微微颔首,舒展玉臂游至宫娥身边,颇为关切地问道:“让你前去打探消息如何?可有将本宫的话带到。”   绿衣宫娥低眉敛目地言道:“奴婢去的时候,陆学士正在温汤沐浴,因此并未见到陆学士本人,介于此,奴婢便将公主之话转告给了伺候的内侍,让他们及时禀告陆学士知晓。”   “那你可有泄漏本宫身份?”   绿衣宫娥慌忙摇头道:“没有,殿下千叮呤万嘱咐,婢子岂敢胡言乱语?”   说罢这一句,她又有些犹豫地言道:“不过殿下……陆学士始终是男儿,就这般前来飞凤殿,似乎……有些不妥吧?”   “只要你们不说,岂有他人知晓?况且在外人看来,本宫还未来到骊山呢。”太平公主嫣然一笑,犹如一条美人鱼般,旋身游入了温汤之中。   陆瑾沐浴完毕,天色已是渐渐黑了下来,他穿上一件干爽贴身的衣物,边举步慢行,边拭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刚走入殿门,便听见侍立在门边的内侍恭敬禀告道:“陆学士,刚才有飞凤殿的侍女前来传话,请你沐浴完毕后前去飞凤殿用膳。”   陆瑾心知此乃李令月之邀,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漫不经心地言道:“好,我知道了。”   那内侍深知飞凤殿是为太平公主沐浴之所,尽管太平公主銮驾未至,然这陆学士作为男儿前往公主之殿,倒是令人说不出的震惊,因此而已,他也愈发对这位年轻英俊的北门学士毕恭毕敬了。   第三五一章 令月之美     推荐阅读:   飞凤殿位于骊山山腰一处开阔平台,长长的飞檐从雪松雪柏中探出头来,铁马晃动轻轻作响,带来一片祥和安宁。   陆瑾头发未干,就这般用丝带简简单单地绾成一个发髻,白雪如玉的圆领袍服,肩头搭着一领用以御寒的黑色貂裘,信步而行,端的是风度翩翩。   步上飞凤殿殿阁,早有一名手持佛尘的年轻内侍守候于此,瞧见陆瑾到来,立即上前一步躬身作礼道:“陆学士,李娘子正在偏殿等候,请随咱家前去。”   陆瑾明白这些内侍对自己的恭敬,完全是因为李令月的缘故,李令月为天后身边亲信宫女,然而没想到在这些宫娥内侍中竟有如此影响力,倒是让陆瑾颇觉意外。   从洛阳到长安一路上行来,只要李令月亮出那道内宫腰牌,不管何处何地都是通行无阻,特别是前往天后寝宫拿取画卷,更是轻而易举,今日在这骊山之上,李令月竟然能够入住太平公主专属的殿阁,且还能邀约他前来赴宴,诸此种种,实在令人大感意外。   心念虽此,陆瑾却没有往心里去,内宫之中人事纷纭争斗复杂,很多时候其人其事都不要过于纠缠,想要去打听明白,慎言慎行慎为,才是内宫生存的不二法则。   施施然地进入飞凤殿内,陆瑾当先便闻到了一股说不出的香气,抬眼一看,这才发现是从大殿四角的青铜香炉中散发出来的,其味浓郁芬芳,摄人心脾,使人闻之便忍不住起了几分飘飘然的感觉。   不过比起这种香味,陆瑾更为怀念的是上官婉儿经常使用的熏香,淡雅如菊若有似无,既不唐突,也不艳丽,就好似上官婉儿的秉性一般,雅致中透露着说不出的秀美恬淡。   想及上官婉儿,陆瑾嘴角不由自主地勾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那微笑温暖如春直透人心,也看得刚刚绕过屏风的太平公主心弦震颤不止。   “七郎何故发笑?”太平公主轻轻地走了过来,宫装下摆拽地迤逦,更显高挑婀娜之姿。      陆瑾恍然回过神来,瞧着太平公主正欲说话,然而刚看得她一眼,整个人不禁微微愣怔了一下。   大概是刚刚沐浴的关系,李令月的俏脸没有半点装扮,一向在头上结成髻的秀发长垂至肩,闪着淡淡的水光,目如一泓盈盈的秋水,眉似一弯纤纤的新月,面若盛开带雨的桃花,唇像初绽含露的红梅,顾盼之际,粉白黛黑,自然天成,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真是绝世而独立。   然而,更让陆瑾吃惊的是李令月的衣着,她外罩紫色阔袖短襦,雪白的解罗裙长长垂地,裙口束在盈手可握的柳腰之上,一件淡红色的衫子穿于其内,衫子领口极低半露酥~胸,恰似胸前如雪脸如花,美艳得不可方物。   唐时胡风甚浓,女子新潮前卫,太平公主今日所穿着的袒~胸装是为拖裙至腰,渐为浅露,早在初唐便甚为流行,且在皇室和贵胄女子当中最盛。   太平公主虽则大胆,然而对于这袒~胸装也鲜少尝试,即便偶尔穿着,也绝对不会在其他男子面前展现。   今日邀约陆瑾前来飞凤殿之际,她也是思忖良久,强忍羞涩胆怯,方才下定的决心,目的便是为了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他观赏。   及至看到陆瑾微微愣怔的表情,太平公主芳心莫名涌出了一阵欢喜,面对着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平公主骄傲地直起身子挺起酥~胸,让那饱满的线条能够更清晰地展现而出。   士为知己死,女为悦者容,信哉斯言!   陆瑾恍然回过神来,陡然间心跳如鼓,脸膛也是飘上了阵阵红色,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苦笑言道:“外面冬寒飞雪,四娘子穿得这般单薄,难道不冷么?”   区区一句话,立即让太平公主为之一愣,她好气又是好笑地望着陆瑾,故作漫不经心地言道:“时才宫娥无意捧来了这件衣物,我也不甚留意就穿上了,怎么?七郎觉得不妥么?”   陆瑾笑道:“并非不妥,而是在下担心四娘你会不小心着凉而已。   ”   “哼,不懂情趣的家伙!”太平公主暗暗道得一句,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后,嫣然笑道,“无妨,待会令侍女替我加衣便是,来,七郎请坐。”说罢轻抬皓腕,示意陆瑾落座案几。   陆瑾含笑点头,轻步走了过去肃然跪坐。   刚一坐定,立即有一名侍女飘了过来替他解开貂裘,又捧来一个红通通的燎炉置放于案几之下,温暖之感顿时弥漫全身。   其实说起来,骊山山腰温汤处处,热气蒸腾之下倒也不觉得多冷,只是那飘飞的大雪给人一种寒冷的感觉,待到进入殿阁靠近燎炉,那更是温暖如春。   太平公主优雅落座,恰好与陆瑾对案,此际几名侍女轻轻飘上,送来了美酒佳肴,四个玉盘内盛的是炙烤麋鹿肉、清蒸渭水鲤、赤蟹黄毕罗、金银混沌盘,不油不腻均为上品菜肴,非宫廷贵胄无福消受。   而作为美酒,则是闻名遐迩的西凤酒,此酒产至关中,醇香典雅、甘润挺爽、诸味协调、尾净悠长,也是进贡皇室的珍品。   太平公主鲜少饮酒,与陆瑾对碰一杯便放置了酒杯,然而那酒气依旧蔓延了那张无双凤颜,使之看上去更显光彩靓丽。   陆瑾举杯自酌,倒也是怡然自得,两人话题渐渐展开,说笑声却不断。   “对了,四娘。”陆瑾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不知太平公主銮驾何事能够抵达骊山?”   太平公主嫣然笑道:“我今天已经问了温泉宫丞,公主銮驾前天方过潼关,若是按照一般行程,大概还需得两三天吧。”   “若是公主一来,那是否意味着娘子你须得伴驾左右了?”   太平公主眼波微闪,笑言道:“是啊,不过公主在这温泉宫也呆不了多久,七郎,你就安心住在此地不用心急,到时候可与公主銮驾一并返回长安。   ”   陆瑾点头言道:“好吧,那就听从四娘的安排,我就在此地多住一段时间。”   听闻他表示同意,太平公主自然是不胜欢喜,能够与陆瑾这般朝夕以对,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而且这段时间,也能够让陆瑾更加了解自己,自然是一举两得。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大觉振奋,言道:“七郎,待会吃完,我带你前去一个地方如何?保管你不虚此行。”   陆瑾笑道:“四娘之邀自然前往,好,那就说定了。”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五二章 红颜祸水 用罢晚膳,太平公主吩咐侍女找来一件厚实的衣物披上,提着灯笼笑道:“七郎,咱们走吧。”   陆瑾瞧见外面冰天雪地,也不知李令月想要前往何处,然他也没有心思询问,点头间已是跟着她走出了殿外。   此刻大雪已收,一轮圆月悠哉悠哉地钻出了云层,在浩瀚天空展现着动人之姿。   陆瑾与太平公主两人并肩而行,漫步在青石砌成的山道上,抬头碧空如洗,低头白雪皑皑,可闻山风呼啸吹过,带来远处林涛阵阵,倒也是说不出的惬意。   太平公主一手裹着貂裘,一手提着灯笼,金黄而又温柔的灯光照亮着前路,不过走的没多远,太平公主却又发现这一切乃是多此一举,盖因朦胧月光洒满大地,皑皑积雪反射其光,整座骊山倒也是一片亮堂,与曙光初露的黎明时分并没有什么两样,根本毋须灯笼照明。   见此,太平公主哑然失笑,将手中灯笼搁在道旁石刻宫灯上面,信步而行。   不知就这般走了多久,两人顺着山道攀上山顶,一座孤单而又显赫的烽火台出现在陆瑾的视线中。   这座烽火台起楼五六丈,青石砌成坚固结实,不过大概是年久失修的关系,看上去竟是有着几分险峻。   瞧见陆瑾仰首打量,太平公主轻笑言道:“七郎,我们上去吧。”   “上去?不知此地有何出彩之处?”陆瑾微笑询问。   “你去了就知道,哎,快跟着我来。”太平公主招了招手,一手提着裙摆已是走入了进出烽火台的木门内。   门内伸手不见十指漆黑一片,太平公主这才记得烽火台内是没有光亮了,不禁暗自后悔将灯笼放在了温泉宫。   然而此刻返回拿取显然麻烦,她只能柔声提醒道:“七郎,这黑灯瞎火的,可得当心一点。”   陆瑾身为习武之人,倒也不怕出现什么意外,点头言道:“好,你自己也多加当心。”   两人顺着墙身摩挲前行,凭借着大概的记忆,太平公主终于找到了登楼的木梯,又是转头提醒了陆瑾几句,方才举步登梯。   木梯蜿蜒而上陡峭狭窄,太平公主和陆瑾一前一后缓缓慢行,走得没多远,太平公主突然脚下一绊,“呀”地一声惊呼,已是身不由己地向后仰倒。   好在陆瑾正在她的身后,闻声不对急忙快行数步,刚张开双臂正欲相扶,那具柔软温热的娇躯已是撞入了怀中。   陡然之间,太平公主和陆瑾心神狂震,触电般的感觉犹如无孔不入的流水,瞬间流遍全身,使得两人均是头晕目眩,心头狂跳。   然而很快,陆瑾就从异样的情感中恢复了过来,他急忙扶正太平公主的身子,关切言道:“你没事吧?”   太平公主微不可觉地“嗯”了一声,妩媚动人的红晕布满了美艳俏脸,呐呐言道:“多谢七郎,我们继续走吧。”   陆瑾点头叫好,不多时木梯已是行至尽头,刚刚推开烽火台顶端的木门,视线立即霍然开朗了。   陆瑾不知道李令月带他前来这座烽火台的用意,当行至墙垛边缘遥遥鸟瞰,这才惊然发现四周风景竟是秀美如斯。   碧空明月,山风浩浩,朦胧银辉之下,入目可见山势延绵,层峦叠嶂,峡谷峻绝,林木萧瑟,虎啸狼嗥随山风隐隐传来,使得这座烽火台在幽静之中平添了几分苍凉。?   太平公主与陆瑾并肩而立,感受着这片宁静秀眉,不知过了多久,太平公主方才轻笑问道:“七郎可知此台首建于何时?”   陆瑾约莫揣测了一下,言道:“从建筑风格来看,应该为秦汉吧。”   太平公主摇头言道:“秦汉之际只是修葺了这座烽火台,然若论首建,却是西周时期。”   “噢呀,西周,这么久?”   “当然,而且这座烽火台还牵扯到了西周时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烽火戏诸侯正是发生于此。”   听罢太平公主简单的介绍,陆瑾顿时惊讶愣怔了。   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可谓家喻户晓,相传周幽王为博取绝色佳人褒姒一笑,不惜点燃烽火戏弄诸侯前来救驾,多次之后诸侯均是不再相信周幽王荒唐之举,后来犬戎攻破镐京,周幽王点燃烽火却无人勤王救驾,而被犬戎残忍杀害,传承三百余年的西周也是为之覆灭。   没想到小小一座烽火台,竟有着这般震惊天下的故事,念及西周的鼎盛,诸侯万千拜天子,再想到东周的衰败,列国征战藐视周室,陆瑾不禁感叹中来,郁郁一叹。   女人多为感性,太平公主却是另外一种心思,她遥望着浩瀚星空,喃喃发问道:“七郎,你说那美丽的褒姒最终去了何处?”   陆瑾沉吟了半响,轻轻言道:“一笑倾人国,如此红颜祸水,想必也不能平安地活在世间,大概在周朝覆灭的那一刻,她也如同亡国嫔妃们惯常的那般出路,自缢了吧。”   听闻此话,太平公主大觉伤感,言道:“烽火戏诸侯固然有褒姒之因,然而世间之人却以红颜祸水比喻,将亡国之因怪在区区女子身上,却是有失偏颇,七郎,难道你也觉得是褒姒之错么?”   陆瑾细细地琢磨了李令月这番话语,很敏感地发觉她似乎是在为天下女子只能无奈附庸男儿,而深感不平,的确,亡国的原因有很多,然而史家笔锋却是直指那些倾国红颜,如殷商妲己,如西周褒姒,如吴国西施……仔细想来,的确是非常不公的。   望着白茫茫的大地,陆瑾不禁生出了沧海桑田般的感觉,低语言道:“褒姒错了么?不,她并没有错,然而在后世人眼中,她却只能背负红颜如花,祸水乱国的恶名,要怪也只能怪那好色的君主而已。”   说罢,陆瑾喟然一叹,轻轻吟哦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大概就是褒姒的命运吧……”   太平公主痴痴地琢磨着他这一句话,陡然之间,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第三五三章 来势汹汹     推荐阅读:   太平公主銮驾是在十一月二十五日抵达的骊山脚下,前来迎接的,自然是温泉宫一应官吏。   历来太平公主出行皆是行色浩荡,兵马甚多,不过今次公主车驾却是一反常态,车少人少甚是简单,以至于那年老的温泉宫丞当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平公主娇贵之身,自然不会亲自登山,下得马车便坐上了一副四面垂着纱帘的步辇,由四名身强体壮的内侍抬着,向着温泉宫而去。   一时之间,公主带来的内侍、宫娥、侍卫也是一拥而上,整个温泉宫顿时热闹了起来。   作为一个局外人,陆瑾却是冷眼观看着这一切,先不说他和太平公主根本就不认识,单是私自前来温泉宫一事被公主知晓,只怕将会为他和李令月带来麻烦,因此而已,这段时间陆瑾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   这几日李令月都没有前来找过他,陆瑾猜测或许是因为陪伴公主不方便脱身,才使得她久久未至,毕竟那座显赫的飞凤殿现在太过忙碌了。   上午练剑打拳,下午泡泡温汤,夜晚躺在榻上思忖琢磨阿爷之事,这便是陆瑾一日的生活,虽然有些枯燥乏味,但他也在这份孤独中想通了很多事情。   司马仲连虽言阿爷乃是天后面首,然陆瑾细细推敲了一番,却发现一个很重要的疑点。   龙朔三年至麟德元年间,天后正怀着那位天之娇女太平公主,身怀六甲大腹便便之人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与外界男子有染,更加之那时候魏国夫人和韩国夫人母女两共侍圣人,天后皇后之位摇摇欲坠,以天后的精明,岂会在如此敏感时间寻找面首?   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然而事情的真相,却是已经湮没在复杂的人事当中,翰林院之人得知的也不一定是事实,或许只有天后,或者谢怀玉本人,心内才清楚了。      但在那场废后事件不久,阿爷就下落不明,且没有返回江宁谢家,难道他是害怕牵连到谢府?   不,应该不会,即便是担心牵连,然带个平安无事的消息回来总该不会是什么难事,由此可见,阿爷必定是故意不与家中联系。   然而,他又去了何处?   想到这个问题,深夜无眠的陆瑾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清冷的思绪在脑海中翻滚不止。   猛然间,一丝光亮陡然掠过了他的心海,联想到东宫宠臣赵道生也在打探阿爷的消息,陆瑾心内升起了似明非明的感觉。   或许,应该弄明白赵道生为何要寻找阿爷,说不定能够有所发现……   正在此时,身在飞凤殿的太平公主也是难以入眠,脑海中均是陆瑾的影子。   自从以公主身份来到飞凤殿后,太平公主显然就没那么自由了,尽管温汤如常,锦衣玉食,然而心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出浓浓的思念之情。   数日未见陆瑾,也不知他过得如何?他就没有前来飞凤殿看望自己的心思?难道他真因忌惮太平公主而裹足不前?   想着想着,太平公主芳心微嗔,暗自思考是否明日偷偷前去陆瑾那里一趟,瞧瞧他究竟在干些什么。   打定主意,太平公主心神顿安,沉沉的倦意也是犹如潮水一般袭来,使得她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美目,呼吸声也是渐渐轻缓。   便在太平公主快要睡去当儿,突然一声凄厉的夜枭啼鸣响彻殿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使得她心中阵阵发紧,美目也是攸然睁开。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猛然间,一阵喊杀声犹如平地惊雷般响了起来,嗡嗡哄哄如潮似浪,竟是直冲飞凤殿而来。      太平公主一个激灵陡然坐起,急忙披上搁在床头的衣物,正在犹豫是否出去看看的时候,一名宫娥已是捧着油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外面发生了何事?”即便是芳心大乱,太平公主依旧是沉声询问。   那年轻宫娥吓得几乎快要哭了出来,急慌慌地言道:“公主,殿外来了很多黑衣刺客,正朝着飞凤宫而来,巡逻卫士正在拦截,我们该如何是好?”   “慌什么慌!”太平公主轻轻一句,凤目闪烁面沉如水,沉吟半响断然开口道:“走,随本宫出去看看。”   闻言,年轻宫娥更是吓得不轻,哭声言道:“公主,外面凶险之极,你,你岂能轻易出去涉险?”   太平公主冷冷笑道:“守在殿内也是毫无用处,本宫倒要看看,是何处胆大包天的贼子,竟然敢来行刺?”   快步走出寝宫步入正殿,喊杀声更渐清晰,太平公主瞧见内侍宫娥全都缩在殿内瑟瑟抖动,不满地冷哼一声已是举步行至殿门。   抬眼一看,殿外空地上酣战正烈,无数身着黑衣的贼人正在与羽林卫拼杀不止,摇曳的灯火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然而太平公主却是很敏锐地发现,羽林卫正处于下风之中。   矗立在殿口的羽林都尉乃是这次护送太平公主前来的护卫主将,他并未参与厮杀而是手持长剑把守着飞凤殿殿门,眼见太平公主出来,他立即上前禀告道:“启禀殿下,贼子势众,还请你暂且回避。”   太平公主凤目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言道:“骊山乃京畿周围,国之咽喉地域,区区贼子竟敢这般放肆行刺?真是胆大包天!本宫身为皇室血脉,面对贼子何须躲避?我倒要看看他们多么厉害!”   护卫主将听她口气坚决,心知不便劝说,只得沉声言道:“驻守宫内的羽林卫只得两百人,其余人等全在山下,只要我们能够再坚持一会儿等来援军,必定可以粉碎贼人阴谋。   ”   太平公主轻轻颔首,正欲说话之际,突然又是一阵凄厉的鸟鸣响彻山林,朝着发声处远远一看,这才发现左侧又是涌出了数不尽的黑衣刺客,犹如潮水一般杀入了战圈,原本就处于下风的羽林卫更是力不从心,渐渐有败亡之势。   护卫主将心知援军上山还须得一段时间,此刻见到刺客人多势众,脸膛不禁隐隐发白,审时度势一番,急忙抱拳言道:“殿下,此地不可留,微臣护送你杀出去。”   “好!”太平公主果断非常地点了点螓首,美目望着护卫主将说不出的凝重,“有劳将军,你们也小心一点。”   公主之话无异于激励士气的战阵鼓声,护卫主将和周边羽林卫顿时热血膨胀,纷纷手持长剑将太平公主裹在围成的圆阵中,呼啸着向着平台上卷去。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五四章 危机之时     推荐阅读:   黑衣刺客中,一名身高七尺,高大威武的刺客武功尤为出色,他手持长剑威风凛凛,招式大开大合根本没有一回合之将,此际见到羽林卫护卫着一名宫装女子杀出,他立即仗剑喝斥道:“儿郎们,太平公主就在眼前,随本将一道生擒太平公主,为可汗建立伟业。”   话音落点,四周刺客轰然允诺,暴风骤雨般冲击着羽林卫护卫太平公主而聚成的圆阵,刀剑闪烁,喊杀震天,从四面八方向着阵中分割绞杀。   经过刚才的血腥鏖战,两百羽林卫此刻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面对袭来的黑衣刺客,他们咬紧牙关拼命苦撑,然而双拳始终难敌四手,在人数趋于劣势的情况下,不断有羽林卫倒地身亡,没多久守卫圆阵便被撕开了道道缺口。   见状,护卫将军心知已方绝对是冲不出去,断然下令道:“众将士听令,缓慢回撤,固守飞凤殿。”   军令一下,圆阵向着飞凤殿缓缓移动,区区四十步的距离,却成了羽林卫的修罗地狱,每退一步都有人惨叫倒下,鲜血横溢,断肢抛飞,让从未见过这般惨烈厮杀的太平公主俏脸阵阵发白。   尽管心内说不出的害怕,然作为一国公主,即便形势再是险恶,太平公主也觉得自己不能辱没皇室尊严,她紧紧地咬着银牙努力坚持,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在这危急时刻,她的心中更想到了陆瑾,也不知他可否遭到刺客攻杀,是否安然无恙?心念及此,她的心内便说不出的焦急难受。   好不容易退到飞凤殿前,羽林卫只剩下了二十来人,全都浑身浴血,喘着粗气喘息不止。   黑衣刺客们围成扇形紧紧而至,为首那高大威武的刺客当先走出,冷冰冰地言道:“诸位拼死苦战也算为主效忠,我们只需太平公主一人,劝你们还是投降是好。”   “呸!休想!”护卫主将恶狠狠地盯着高大刺客,亢声言道,“尔等何人?可知行刺公主乃是死罪?”   高大刺客哈哈大笑道:“死罪又能如何?突厥儿郎从来都没有害怕之说。   ”   “你们是突厥人?”太平公主蹙眉一问,口气说不出的冰冷。   高大刺客望着站在殿门口的太平公主,这才看清楚她的长相,炯炯有神的双目中立即露出了震惊之色,言道:“公主之貌真是美若天仙,请公主放心,我等也是请想你前去突厥做客,绝对不会伤害于你。”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语带藐视地言道:“哼,突厥贼子狼子野心,本宫即便战死于此,也不会被你们生擒。”   “公主真是好志气。”高大刺客淡淡一笑,“不过此事可由不得你。”   话音刚落,旁边那黑衣人立即沉声提醒道:“轩成,留给我们的时间已是不多,何须与她多说废话?   被成为“轩成”的高大刺客轻轻颔首,对着太平公主遥遥一躬,言道:“公主殿下,请恕我们得罪了。”   言罢,他手中长剑向着天空一指,高声一句:“杀。”又是领着黑衣刺客攻了上来。   瞧见羽林卫所剩无几,太平公主心头止不住的阵阵悲凉,她明白这些突厥人想要擒获自己,必定是另有图谋,虽不至于遭到杀身之祸,然而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儿身落到突厥人手中,天皇天后情何以堪?整个大唐又情何以堪?自己岂非成为了整个天下的笑柄?   倘若真的走投无路,那就只能选择自刎而亡,别无他途。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贝齿猛然一咬,断然拾起落在殿边的一柄血淋淋的长剑,待到这些黑衣刺客攻入飞凤殿之际,便是她自刎之时。   面对着黑衣刺客们凶猛进攻,势单力薄的羽林卫终是所剩无几了,护卫主将浑身鲜血刀伤处处,犹如一尊永不倒下的铁塔般,用不甚强壮的身子死死地堵住殿门,潮水般攻来的刺客竟是不能逾越分毫。   “让我来。”领头的轩成轻喝一声,持剑上前飞速攻至,长长的剑光已是带着凌厉呼啸向着护卫主将袭来。   护卫主将猛然一咬牙关,挥刀斜劈想要拦住那道璀璨剑光,谁知剑光游离不定犹如毒蛇吐信,还未等他看清楚所攻何处,顿觉喉咙一紧,鲜血喷泉般涌出,巨大的疼痛已是向他袭来,软软地栽倒在地。   轩成冷哼一声,从护卫主将的喉咙中抽出血淋淋的长剑,望着面色惨白的太平公主冷笑道:“太平公主殿下,劝你还是识相跟我们走吧。”   太平公主吓得踉跄后退数步,心知当下已是绝路,也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勇气,她猛然举起了手中长剑,狠下心来便要朝着喉咙抹去。   便在这电光石火间,异变顿生,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人影陡然闪出,裹挟着一道绚丽无比的剑光直攻轩成的头顶。   轩成毫无防备,见状顿时吓得脸色铁青,好在他一身功夫毕竟了得,在危机当儿使出一个既难看又狼狈的懒驴打滚,贴着殿门顺势滚出殿外。   那道剑光以毫厘之差堪堪掠过轩成的身子,劈在了殿门上面,厚实的殿门陡然分为两截,木屑飞溅破碎间,一个挺拔的身影已是仗剑落在了殿内。   太平公主刚才已经包着必死之心,没想到此刻竟是出现了转机,一时之间不禁喜出望外,睁了睁美目待到看清那人的模样,巨大的狂喜立即将她为之掩埋,心醉神迷地喜声道:“七郎,你终于来了……”   长发披散,白衣飘飘,来者正是陆瑾。   时才他躺在榻上良久未言,及至黑衣人攻杀飞凤殿的时候,那清晰的喊杀声立即将他从床榻上惊了起来。   心知必定是来了刺客,陆瑾略一思忖,断然拿起一直当作腰带佩在身上的软剑,出了殿门向着山上飞速而来。   及至他到得飞凤殿外,正是轩成一剑刺死那护卫主将的时候,眼见羽林卫皆亡,贼人立马就要杀入太平公主所在的殿内,陆瑾毫不犹豫便飞掠而上,直攻矗立在殿门口的贼首。   如此奋不顾身的孤身杀来,陆瑾除了臣子对护卫公主的那股责任,他更担心李令月的情况,然而没想到这领头贼人的一句话,却是令陆瑾心神狂震,心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此际,他剑尖低垂望着几乎快要喜极而泣的李令月,沉声言道:“令月,你便是太平公主?”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五五章 夺路而逃     推荐阅读:   没想到就这般被陆瑾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太平公主芳心微苦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正在愣怔当儿,突然看见时才躲闪的那为首刺客又是向着陆瑾袭来,止不住色变地疾声提醒道:“七郎当心。”   陆瑾剑眉一轩,身子一个灵巧的大跨步,在躲过袭来之剑的同时,“呀”地一声轻喝从口中断然而出,手中长剑直攻偷袭之人的手腕。   轩成刚才狼狈躲闪,这一击自然是既狠辣又刁钻,却没料到这白衣男子身手如此敏捷,在轻而易举躲过的同时竟然还有余力进行反击,立即让他意识到了必定是遇到了剑术高手,不容多想,手腕一转挥剑直上,恰好迎上陆瑾攻来之剑。   两人长剑猛然相接,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金铁震音,耀眼的剑光使得他俩都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轩成手中乃是一把精铁长剑,阔身厚重最适合这般贴身肉搏,往往他用尽全力的猛烈一击,可以使震得对手兵器脱手飞出。   然而令轩成没有想到的是,在两剑相击的那一霎那,这白衣男子手中之剑却被双剑相击之力撞得陡然弯曲,如同毒蛇般绕着他的兵刃弯曲折来,锋利剑尖顺势一点手腕,鲜血飞溅间立即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痛得他几乎快要握不住兵刃。   惊恐无比地瞪了那白衣男子一眼,轩成按住伤口急忙后退数步,竟不知他是使出了得等妖法,才使得长剑变成了这样柔软的模样。   陆瑾之剑名为“渊琊”,乃是由精钢淬炭熔炼而成的软剑,柔若无骨平日可作为腰带缠在腰间,待到取下出鞘,便是一把绝世利剑,在普遍使用精铁长剑的唐代,如此软剑的确非常少见,轩成出生突厥孤陋寡闻,自然不知道中原竟然还有这般武器。   陆瑾心知自己势单力薄,即便武功再是高强,面对这么多的黑衣刺客也无异于猛虎搏群狼,只有逃命的份,眼见刚才一击就伤了刺客首领,他的心内止不住的一喜,急忙掠到太平公主身旁左手搂住她的杨柳细腰,轻轻一句“得罪”,抱着她仗剑向着外面冲杀而去。      太平公主死里逃生,加之又是爱郎冒险来救,芳心又是感动又是喜悦,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就这般仍有他抱着腰身紧紧靠在他的怀中,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柳眉也不会皱一下就闯了。   看到这白衣男子竟然胆敢裹挟太平公主而逃,轩成又惊又怒,又是仗剑攻来,希冀就这般将他们挡在殿内。   陆瑾一声不屑冷哼,根本未加躲避就这样迎面冲至,然而令轩成没有想到的是,陆瑾却没有使用手中之剑,右脚抬起猛然一弹,脚尖直攻自己的手腕。   轩成手腕负伤,持剑本就甚为乏力,见到此人直攻自己伤处,不禁暗骂了一声“卑鄙”,剑锋下挥直攻陆瑾的脚尖。   便在他自以为此人无法躲避之际,却不料陆瑾抬起右脚却只是单单虚晃了一下,顺势一个贴身大滑步,整个人快如闪电般从轩成身旁掠过,已是顺利出殿。   殿外黑衣刺客多不胜数,饶是陆瑾的冷静,额头也不禁冒出了涔涔汗珠,他垂首望着怀中的太平公主,疾声一句“抱紧我”,已是仗剑杀入了刺客当中。   尽管抱着太平公主,陆瑾的身影也是矫捷莫测如同鬼魅,艺高胆大地夺路攻杀,手中渊琊剑化作万千熠熠剑影,水银泻地般朝着围攻而上的刺客们攻去,所到之处一片惨叫连连鲜血四溅。   这批前来的刺客均是突厥部落军卒,擅长弓马略逊刺杀,时才能够战胜那两百羽林军,一来仗着人数众多的原因,二来羽林军负责宫禁,也鲜少有与敌人对战之时。然而此刻面对陆瑾一人,刺客们即便是层层围上短兵相接,也完全占不到他丝毫便宜。   虽则如此,陆瑾依旧不敢在此地多做久留,手腕旋转剑芒暴起,暴喝一声整个身子如同箭矢般猛然飙前,竟是硬生生地冲出了刺客们的包围网中。   重获生路,陆瑾卯足立即拔腿狂奔,轩成见他将太平公主救走,自然大为焦急,率领黑衣刺客飞速追赶。      此时温泉宫内早就乱成了一团,火光摇曳处处,内侍宫娥哭声连连,凄厉的示警号角不断响起,即便是有三三两两的巡逻羽林卫士,面对如此众多的刺客也不敢前去阻挡。   被他就这般抱着飞速逃命,太平公主只觉眼前景物飞快而逝,耳畔风声呼呼作响,陆瑾的喘息声也犹如鼓风囊般响个不停,经过刚才那一番费力搏杀,显然他也是累得不轻了。   好不容易快要出得宫门,陆瑾却是猛然一顿,停下脚步眼眸中露出了思索之色。   太平公主瞧见他不知为何停了下来,急忙问道:“七郎,山下有羽林军大队人马驻扎,我们还是速速下山为好。”   陆瑾思忖须臾,正容言道:“刺客人数众多有备而来,安知下山之路不会没有埋伏?为今之计,当反行其道为妥。”   “你是说,我们上山?”太平公主立即明白了过来,露出惊讶之色。   陆瑾断然点头道:“出其不意,方能躲过刺客有可能设下的陷阱,我记得前几****带我去的那座烽火台不错,藏身其内想必也不会有人知道,即便刺客当真攻来,烽火台上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太平公主听得美目大亮,急忙点头表示同意,然而见到陆瑾额头满是汗珠,她的心儿却又止不住的一痛,急声道:“你如此疲惫,还是我自己下来走吧。”   陆瑾摇头道:“情况危机岂容慢行?你抓紧我便是。”说罢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朝着山上发力狂奔。   山道崎岖积雪甚多,陆瑾顺着青石阶梯飞速登上,脸上早就已经累得一片红润,好不容易到得那座险峻的烽火台前,他这才心头一松,将太平公主平稳地放在地上。   太平公主莲足堪堪落地,急忙伸出柔荑牵住陆瑾的手,轻轻一句:“七郎随我来。”已是拉着他步入了烽火台木门内。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五六章 相待如昨 一番奔跑,太平公主俏脸微微泛红喘息不止,及至回神,她惊然发觉竟在不经意间拉上了陆瑾的手,他掌心的温暖通过指甲清晰传来,一时之间不禁令她面红过耳,犹如触电般慌忙松开手儿。   陆瑾却没有注意到太平公主的异样,他飞步来到烽火台城垛前细细察看,待到确定没有人追来之时,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转身言道:“看来刺客并没有发觉我们在此,此地应该还算安全。”   太平公主蚊蚋般应得一声,螓首低垂不让陆瑾看到她娇靥上的红霞。   时才一番拼斗厮杀甚烈,加之又抱着李令月一番急促奔跑,陆瑾早就已经累得不轻,瞧见平台上码放着一堆木材,他就这么靠坐其上,缓气歇息。   太平公主轻步走了过来,瞧见脏兮兮的木材,黛眉微不可觉的轻轻颦起,然而她依旧毫无犹豫地一撩裙摆翩然落座,看得陆瑾一眼后,这才轻声言道:“多谢七郎相救,若非是你前来,只怕我已经被那些突厥人掳去了。”   陆瑾目光怔怔地望着她,轻轻言道:“令月,刚才那刺客首领对你说的话,我听得很清楚,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骗我?”   太平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容言道:“是,他说得不错,你所认识的李令月,的确就是太平公主。”   清晰的话音回荡在陆瑾的耳边,尽管刚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然而此际从李令月口中说来,却还是给陆瑾带来了强烈的震撼,他愣愣地望着眼前娇靥如花的佳人,半响方才问道:“既然你的身份如此尊贵,那你为何总要扮成宫娥的模样?”   太平公主却不能告知陆瑾心头那份情丝,惨然一笑回答道:“太平自小到大,都是天皇天后的金枝玉叶掌上明珠,除了婉儿,几乎都没有什么知心之友,那日在曲江池无意与七郎你初识,为怕你摄于我的身份,太平就只能违心欺骗。”   陆瑾颇能理解地点了点头,沉吟半响,还是觉得这一切太过荒谬,苦笑言道:”可是,你也不能一直在我面前装作宫娥啊,而且这次还这般孤身陪伴我前来长安,若是被天皇天后知道,岂不惹来天大的麻烦?“   ”太平都不怕,你怕什么。“太平公主俏皮地笑了笑,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滋味,”况且此事就你我,还有婉儿三人知晓,父皇母后岂会得知?“   说罢,她正又容言道:”七郎,你我相交数月,你觉得太平是你的朋友吗?“   面对这个问题,陆瑾立即生出了不好回答的感觉。   以前他担任棋博士的时候,整天与那些千娇百媚的宫娥在一起,大家身份地位相差无几,自然能够平心结交,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李令月竟然就这般变作了高贵显赫的太平公主,如此身份,身为臣子岂能与公主成为朋友?   然而,洛阳到长安数百里的漫漫之路,风吹雪飘关山阻隔,眼前这位公主殿下都陪自己一路行来,没有道苦说累,没有半句怨言,如此厚重的情谊,如何不令陆瑾暗生感动。   心念及此,陆瑾微微颔首,正色言道:”是,李令月乃在下之友,无关乎她的真实身份。“   太平公主闻言大喜,玉面上露出了动人至极的微笑,重重颔首道:”有七郎此话,也不枉费太平之心,以前我们如何相处的,现在也如何相处,万不能因为太平的身份而加之改变,没人的时候,你必须继续叫我四娘或者令月,知道了么?“   陆瑾点头笑道:”好,但如四娘所愿。“   太平公主轻轻一笑,望向陆瑾的目光满是温柔之色。   以前她最担心陆瑾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会疏远她,然而没想到今夜被那些刺客一番搅扰,却还是不幸暴露身份,好在陆瑾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倒是令她大感欣慰。   正在思忖间,一阵冷风猛然刮过,带动地上的雪花纷纷扬起,使得衣衫单薄的太平公主不自禁地环抱胳膊微微颤抖。   陆瑾时才急匆匆出门,也只随意披上了一件袍服,此刻见状,他立即解下衣物披在了太平公主的肩头,言道:”四娘若是不嫌弃,先穿上在下的衣物为妥。“   瞧见他脱去衣物后只剩下了单薄的亵衣,太平公主心头暗生感动,言道:”你穿这么少,难道就不冷么?“   陆瑾毫不在意地笑道:”在下乃是习武之人,区区风寒自然能够抵抗,公主不必担心。“   太平公主轻轻地”嗯“了一声,伸出洁白如玉的纤手裹紧了肩头的袍服,眉宇间的妩媚之色却是愈来愈浓厚了。      尚书左仆射刘仁轨是在第二天清晨接到骊山温泉宫遭到刺客袭击的消息。   高宗武侯前去洛阳这段时间,刘仁轨一直检校长安留守之职,对于太平公主凤驾抵达温泉宫他自然知晓。   及至听闻如此消息,饶是刘仁轨的镇定,当即也忍不住大是震惊,急忙点齐三千骑兵,向着位于长安东面的骊山飞驰而去。   未及午时,刘仁轨已是率军来到了骊山之下,吩咐领军校尉就地驻扎之后,他带上百余卫士,不顾八十高龄徒步飞快登山。   到得温泉宫,刘仁轨也不顾得歇息,径直前去觐见太平公主,并详细询问了解行刺事件的整个经过。   当听见是翰林院棋待诏陆瑾,奋不顾身的救下太平公主的时候,刘仁轨心内止不住暗呼侥幸,拱手言道:”殿下,刺客人数众多图谋不轨,在其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微臣已经令人将此事飞报圣人天后,还请殿下你安心此地休养,微臣将亲自率军护驾保护殿下安全。“   ”刘相辛苦了。“   太平公主轻轻颔首,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屏风遮挡视线,然而她还是很敏锐地听出了刘仁轨的嗓音说不出的疲惫,毕竟刘仁轨已是将近八十之人了,飞马赶来又徒步登山,身子自然吃不消。   略微一顿,太平公主言道:”对了,不知刘相此行可有带来御医?“   刘仁轨拱手言道:”因担心公主受伤,臣自然令御医同路。“   太平公主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说道:”昨夜陆学士忠心护驾,将本宫带到山上烽火台躲避,然后来他却不幸感染了风寒,还请刘相令御医前去诊治。“   刘仁轨正色点头道:”陆学士忠诚护主,耿耿忠心微臣大是敬佩,微臣这就令太医前去探视。“   第三五七章 战火重启     推荐阅读:   昨日陆瑾将衣物脱给太平公主穿着,就这般在烽火台呼啸而过的冷风中几近一夜,及至清晨,身子便微感不适。   虽则如此,身强力壮的他依旧能够继续坚持,一夜无眠困倦难耐,躺在榻上便呼呼睡去。   谁料刚休息了一个时辰,陆瑾便在睡梦中被伺候内侍唤醒,当听见内侍禀告尚书左仆射刘仁轨带着御医到访,他立即困倦全消,慌忙起身着衣。   待到陆瑾到得正厅之时,便看见一个身着将军服饰的老者正矗立堂前,一身棕皮镶鳞软甲,一领绣金黑丝斗篷,九寸矛头帅盔夹在腋下,两鬓斑白如霜似雪,粗大的法令纹托着沟壑纵横粗糙黝黑的脸膛,正是尚书左仆射刘仁轨。   陆瑾以前身在长安的时候,多多少少也见过刘仁轨数次,心知此人出将入相甚是了得,急忙快步而上深深一躬道:“下官翰林院棋待诏陆瑾,见过刘相。”   刘仁轨哈哈一笑,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了陆瑾,言道:“陆学士,本相可认得你,真是少年英雄啊。”   说罢,刘仁轨轻轻一拍陆瑾的肩头,言道:“前些日子裴公前来长安之时与本相闲聊,曾提起陆学士之名,裴公以相人闻名于当世,他对你的评价十分的高,其初本相还有些不信,然而今番若非陆学士你冒险救驾,说不定太平公主殿下就危矣,陆学士耿耿忠心,本相必定会如实禀告圣人知晓。”   一番话有礼有节充满了止不住的赞扬,可见刘仁轨心内的喜悦,倘若太平公主真的在骊山被刺客掠走,身为长安留守的刘仁轨肯定脱不了关系,因此对于昨夜冒险救驾的陆瑾,他自然是暗自感激。   陆瑾拱手作礼道:”救驾乃臣子本份,刘相此话实在折杀在下了,陆瑾听之惭愧。“   刘仁轨爽朗笑道:“本相与裴公乃是好友知己,陆学士就等同于在下子侄,少年郎谦虚本是好事,然太过低调却有些不妥了。   ”   陆瑾心头微凛,心知刘仁轨是在暗地告诫自己,点头笑道:“刘相金玉良言,在下必定会铭记于心。”   刘仁轨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言道:“时才本相前去觐见公主殿下,听闻昨夜陆学士感染风寒,公主殿下对此甚为关心,特令本相带领御医前来替陆学士诊治,,你快快坐了。”   陆瑾依言落座,一直站立在旁边默默无言的老太医倾步而上,放下药箱搭在陆瑾手腕一通诊治,半响捋须言道:“陆学士身体强壮,区区风寒应该没有大碍,老夫这就开几副药石,保管药到病除。”   陆瑾拱手谢过,待到太医出门之后,他这才问道:“刘相,昨夜刺客来者甚多,只怕不下两三百人,不知可有查清刺客身份?”   刘仁轨正在为此事为烦心,坐下言道:“从种种迹象来看,刺客并非是中原人士,应该全为突厥人。”   陆瑾点头道:“昨夜欲挟持公主殿下的那刺客曾无意言及,他们来自突厥,看来应是无差,前不久裴尚书在西域平定了西突厥叛党,莫非此事与西突厥有关?”   刘仁轨沉重地摇了摇手,沉吟片刻,觉得并非是什么机密,直言不讳地言道:“若本相没有猜错,这些刺客应该是来自东~突厥,只怕挟持公主殿下,是另有图谋。”   “东~突厥?”   “对,自从贞观年间卫国公李绩平定东~突厥后,我朝对东~突厥降部一直采用的羁縻之策,设立单于大都护府统领漠北诸部,期间更用突厥人东征高句丽,西征吐蕃,讨叛奚,伐契丹,役使频繁,东~突厥所部早就对我朝暗怀不满,这十余年来东~突厥降部日益强大,我朝对吐蕃的战事又屡屡失利,其不臣之心更是愈见强烈。”   瞧见刘仁轨忧愁地皱起了眉头,陆瑾好奇问道:“既然如此,那朝廷为何不采取应对之策,却继续任由东~突厥发展强大呢?”   刘仁轨苦笑言道:“陆学士有所不知,对于东~突厥降部,我朝主要以羁縻为主,羁,马络头也,縻,牛靷也,合起来说的便是笼络控制,简而言之,就是朝廷承认突厥酋人首领,封以王侯,纳入官吏管理,因而东~突厥可汗也是朝廷官员,岂能随意处罚?以前应对东~突厥降部的唯一之策,也只能征召其卒征战削弱降部势力,只是近年来,东~突厥不是很听话,加之大唐的主要对手乃是吐蕃,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朝廷对于尚未构成威胁的突厥降部一直不曾在意。   ”   陆瑾微微思忖,总觉得朝廷在此事上面处理得有些不妥,然身为朝臣,岂能公开抨击时政,只得怅然叹息道:“国无远虑必有近忧,诚然所谓也!”   话音刚落,立即有一名带剑军吏疾步匆匆而入,行至刘仁轨身前递来一个装信铜管,言道:“刘相,洛阳来的紧急军情。”   刘仁轨点头接过,将铜管握在手中剥去上面泥封,抽出其中信纸刚看得一眼,老脸神色陡然为之大变,半响回神望着陆瑾苦笑言道:“看来还真被老夫说中了。”   陆瑾心知军报必定涉及朝廷机密,正在犹豫是否询问,不意刘仁轨已是将信纸递给了他,叹息言道:“果真是东~突厥反了……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啊!”   闻言,陆瑾急忙接过信纸细细一读,待到看完上面的文字,不禁也是一声沉重叹息。      对于大唐来讲,调露元年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多事之秋。   先是不久前中书令、洮河道大总管李敬玄兵败吐蕃,紧接着十一月东~突厥阿史德温傅、阿史德奉职二部反叛大唐,立阿史那泥熟匐为可汗,都护府所辖二十四州酋长皆叛应,拥众数十万。   在叛乱刚发生的第一时间,负责统领东~突厥降部的单于大都护府为之震动了。   单于大都护本是由八皇子李旭轮遥领兼任,李旭轮尚算年幼,自然不会亲自坐镇漠南,大都护府具体事务均由长史萧嗣业总揽负责。      闻讯,萧嗣业立即尽起大都护府之兵,率右领军卫将军花大智、右千牛卫将军李景嘉等领兵平叛。   十一月十八日,萧嗣业初战奏捷斩东~突厥八千人于阴山之南,其后唐军遭遇大雪,兵士寒冻骏马不能前行,只得驻守在阴山之下。   十二月九日,阿史德温傅瞧见唐军列营不整领军来袭,唐军大乱而败,死者不胜数,萧嗣业狼狈拔营逃走,花大智、景李嘉引步兵且行且战,逃回单于大都护府所驻的云中城。   同月十五日,东~突厥骑兵侵扰河北道定州,定州刺史、霍王李元轨开门偃旗使出一招空城计,东~突厥疑有伏兵,不敢进而退。   身在晋阳的高宗闻反叛之讯大是恼怒,因担心东~突厥入侵代州威胁晋阳,急令左金吾将军曹怀舜前往恒州守备井陉,右武卫将军崔献前往绛州守卫龙门,以备突厥。   同时,高宗因裴行俭骁勇善战文武兼资,特授其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令其从西域而归,率太仆少卿李思文、营州都督周道务等将兵十八万,与西军检校丰州都督程务挺、东军幽州都督李文暕等,总兵三十余万讨伐东~突厥。   自大唐开国以来出兵讨伐突厥,军威未有如此之盛,整个漠南陷入了漫天的战火当中。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五八章 流外官之悲哀 初春二月,骊山松柏苍翠,山花初现,原本满山偏野的苍黄衰草也被春风轻轻地摇绿了。   今日乃是太平公主凤驾返回洛阳城的日子,一大早,整个温泉宫立即忙碌开来,内侍宫娥进进出出忙得犹如陀螺飞转,羽林卫士盔明甲亮一丝不苟地护卫周全,春日的骊山因为这份喧嚣热闹更显生机勃勃。   及至辰时,太平公主所乘的步辇由四名身强力壮的内侍合力肩抬,从飞凤宫内缓慢而出,步辇四周帷幕沉沉摇曳不止,依稀可见一个美丽的身影正端坐其内。   在温泉宫修养了两月有余,原本就美丽的太平公主更显动人了,特别是周身上下的肌肤经过温汤浸泡,更是光滑如玉水灵灵无比。   况且能够与爱郎不受约束地相聚于此,整日下棋为乐,琴音相伴,太平公主更是觉得只羡鸳鸯不羡仙,若非父皇母后三月将返回洛阳,否者她还想在温泉宫多呆一段时间。   轻轻一声喟叹,太平公主伸出柔荑掀开帷幕一角,目光偷偷地望向陆瑾所居住的那片偏殿,暗忖道:或许清晨他便下山离去了吧,这可恨的郎君,竟不与我同路而归,真是太恼人了。   想着想着,太平公主又是止不住的一叹,收回视线放下帷幕,心儿早就已经随着心头之人去了。      卯时准点,陆瑾便离开了温泉宫,到得山下正值旭日东升,他轻捷利落地翻上马背,策马扬鞭轻轻一喝,迎着金黄璀璨的第一缕阳光纵马而去。   刻钟之后,陆瑾上得官道,举目望去,二月的田野因空旷寂寥而显得有些清冷,阳光下的春风也夹带着几分料峭寒意,虽则如此,宽阔的道路上车马行人却是往来不绝,商旅游人多不胜数,吆喝谈笑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倒也洋溢着盈然生机。   见状,早在温泉宫憋了两月的陆瑾心情大好,大有一种天高海阔任我飞的美妙滋味,拊掌轻轻一笑,策马向着东方轻驰。   两日之后,陆瑾过得潼关,前方不远处便是弘农县。   上次弘农县令周兴曾对陆瑾言及因魏玄同陷害,因此在刑部任职无望,陆瑾在长安无意间遇到魏玄同说起此事,才知道此乃一番误会,因此他绝对很有必要向周兴解释清楚,思忖一番打马进入了弘农县县城之内。   来到县衙外,陆瑾报上了姓名,请府门外侍立的卫士代为通传,等得没多久便见府门大开,竟是周兴亲自前来迎接。   今日周兴头戴幞头,一身青色官袍,刚步下台阶,立即惊喜笑言道:“噢呀,竟是陆学士到了,本官正是喜出望外,来来来,快请进府一叙。”说罢伸手作请,神情好不殷情。   那日太平公主收下周兴所送的礼物为柳依依赎身,却一直没有把周兴请求的事放在心上,为此,陆瑾一直觉得甚是愧疚,此际见到周兴的惊喜乃是发至内心,不禁让他更有些不好意思,拱手尴尬笑言道:“周明府客气了,今日在下登门拜访,是有一件要事须得向周明府说明清楚。”   周兴哈哈笑道:“陆郎客气,吾痴长你十来岁,倘若不弃直接唤我周兄便可,好,咱们进屋备酒闲聊。”   进得县衙,周兴立即将陆瑾请到正堂落座,此时恰好正午,不消片刻美酒佳肴纷纷上来,看上去竟是美味无比。   看着案上的珍馐美味,陆瑾却是有些心不在焉,草草与周兴饮罢三杯开宴酒,便将遇到魏玄同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正色言道:“当时魏玄同身为宰相不便对周兄言明选官之事,出言提醒,也是让周兄你不要久作等待,这完全是一片好心,还请周兄不要再往心头去。”   听完了陆瑾的话,周兴一张脸早就已经涨成了猪肝色,脸上也是泛出了微微红晕。   在他看来,当年晋升无望完全是因为魏玄同从中作梗之故,因此对于魏玄同他一直是耿耿于怀,恨得也是咬牙切齿,今日听了陆瑾之言,才明白整个事情的真相,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误会魏玄同了。   虽则如此,周兴心内却没有半分惭愧和懊恼,反倒止不住的愤怒。   身为流外官的他,因未参加科举而被宰相们瞧不起,痛失千载难逢的晋升机会,这般荒唐可笑的理由,却决定了他一生官路的晦暗,如何不令周兴愤怒不已。   此等选官体制,此等世俗目光,还有那贵胄世家蔑视寒门的冷漠态度,犹如一团火焰般在周兴胸腔内燃烧不止,使得他神色更是难看。   瞧见他神色有异,陆瑾关切询问道:“周兄,你没事吧?”   周兴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颇有些悲凉地颤声言道:“陆郎,空有才华而身无其位,以至于报国无门,为兄实在不亦悲乎!”说完之后两行热泪陡然涌出眼眶,在脸上奔涌不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瞧见这一幕,陆瑾被深深震撼了,慌忙起身言道:“此乃选官制度缺陷,千百年来寒门无路皆是如此,还请周兄你看开一点,不要为此介怀。”   周兄一声悲叹,起身来到陆瑾身前对着他深深一个大拜,这才直起身子握住陆瑾的手言道:“陆郎,为兄满腔热血无从报国,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能依靠陆郎你在天后面前替为兄美言,拜托了。”   陆瑾定定地看了他半响,心知此事不能推托,无奈之余只得轻轻一叹,点头道:“在下人微言轻,只怕在天后面前也说不上话,不过上官学士与在下素来交厚,天后对上官学士甚为器重,我会拜托上官学士替你美言,不管能否成功,在下都会给周兄回话。”   周兴感动点头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为兄等着陆郎你的好消息。”   陆瑾离去之后,周兴一个人漫步在后园的水池边,身为流外官而被朝臣藐视的屈辱感在他心中来回激荡。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爆发出一声响彻行云的长啸,仰天愤怒叫嚷道:“我周兴在此立誓,有朝一日必定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付出代价。“   吼声震天回荡不止,一只栖息在树上的大鸟受惊而动,扑凌凌振翅飞上了长空。   第三五九章 门庭若市 二月中旬,陆瑾回到了阔别数月的洛阳城。   从雄阔的定鼎门入内,陆瑾沿着天街策马轻驰,一路上走马观花环顾周边热闹街景,心内不由生出了亲切的感觉。   走得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裴府那道熟悉的乌头门,陆瑾轻吁一声下得马来,就这般牵着坐骑走了进去,然而刚走到门边,登时就傻眼了。   向来较为冷冷清清的裴府,不知为何今天却是冠带如云来者甚多,不算开阔的府门前更是站满大大小小的官吏,大家议论纷纷说笑不断,不少人手中还拿着礼品,用意不言而喻。   见状,陆瑾大是惊奇,细细琢磨了一番,却又是恍然醒悟,不禁摇头失笑了。   这段时间,因裴行俭就任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将兵三十万剿灭东~突厥叛乱之故,此时的裴府已经不能与往常同日而语,来往拜会的官吏多不胜数,目的往往就一句话,套关系走动走动。   更加之前不久兵败归朝的洮河道大总管、中书令李敬玄被贬为衡州刺史,中书令一位暂时空缺,朝野内外对于裴行俭拜相的呼声很高,假若这次裴行俭能够顺利剿灭东~突厥叛乱,那么接替中书令之位也就顺理成章了。   中书省历来掌管出旨,长官中书令更被誉为是“秉笔宰相”,通常来讲均为宰相之首,加之政事堂就设在中书省内,其重要地位自然是不言而喻,让这些势力官员趋之若鹜也正常不过。   行至乌头门前,陆瑾正愁该如何挤进府中,好在侍立在门口的阍者见他归来,急忙吆喝着门前官员让出了一条通道,又亲自上前为陆瑾执鞭牵马,将他带入了府内。   绕过影壁行至前院,陆瑾恰好看见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官员从正堂内喜滋滋而出,他记得此人司职中书省,似乎还是一个五品官儿,心念闪动间急忙让到了一边。   待到官员走了以后,他这才颇觉不可思议的笑了笑,举步走入了正堂。   正堂内,华阳夫人正在抚额轻叹,蹙起娥眉作痛苦状,听到脚步声响起,头也未抬颇为无奈地问道:“管事,还有多少人拜访?时辰快至午时,你去说说请他们明天来行不?”   陆瑾哑然失笑,罕见地露出了一个促狭之色,沉声言道:“下官翰林院棋待诏陆瑾,前来拜会夫人。”   “噫?”华阳夫人顿时瞪大了美目,瞧见陆瑾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时,立即起身迎上惊讶笑问道,“呀,七郎是多久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陆瑾笑了笑,言道,“夫人,今日府中可是门庭若市啊,与往日的冷冷清清实在不能同日而语。”   华阳夫人摇头叹息道:“显赫之家如闹市,贫寒之门无问津,这官场的风气如此现实,当真应该改一改了。”   说罢,华阳夫人忽地一笑,言道:“对了,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七郎,你可愿意一听?”   陆瑾琢磨了一番,笑言道:“夫人口中的好消息,莫非是涉及科举的?”   华阳夫人点头笑道:“不错,前不久省试成绩放榜公布,恭喜七郎你又是摘得魁首,获得省试第一名。”   一番话落点,陆瑾大觉振奋,然而却没有那种惊喜若狂的感觉。   回想起来,当日省试考试真是一波三折,他还遭到了许叔牙的暗算陷害,最后被迫无奈用血书作答写字。   因为太过惊世骇俗,此事还惊动了圣人天后,待到看完他的试卷,饶是圣人也忍不住点头叫好,此番种种,即便是负责阅卷的宰相们再是迂腐,也不能视圣人的态度于无物,让他摘得头魁也算是情理之中。   陆瑾轻松一笑,言道:“如此一来,那我就等着殿试了,只要殿试能过,便可成为进士之身。”   华阳夫人微笑颔首道:“七郎此话不错,说起来我们府中还从未出过进士,即便是夫君,当年也只是明经及第而已,若七郎能够成为进士,也好为光庭、庆远作个榜样。”   陆瑾悠然笑道:“二郎三郎天资聪慧,我相信区区进士应该难不倒他们,夫人大可放心。”   “但愿如此吧。”华阳夫人长吁出声,突然又想得府中门庭若市,烦恼言道,“奴还要继续接待客人,七郎车马劳顿先回房休息吧,晚上奴再为你接风。”   陆瑾轻轻颔首,这才拱手告辞离去。      回到房内,陆瑾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连衣服也未解开,就这般倒在了床榻上。   盯着天花板半响,他丝毫没有疲乏倦意,诸多念头在脑海中转动不停。   当想及明日便能再见到上官婉儿,陆瑾心内暗暗生出了几分期待和激动,真想时间能够过得快一点,以便能够早早见到佳人。   思念之情在心内回荡半响,不久,陆瑾又突然想到了阿爷之事,沉吟半响却又是一声长叹。   如今阿爷下落不明,行迹无处可查,知道他下落的恐怕也只能是天后而已,然而阿爷以前与天后关系如此暧昧,这样的事情岂能前去询问天后?   想及天后那张雍容威严的面容,陆瑾的心头便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有谁能够想到,那个了不起的女人还有九年时间便要篡夺大唐江山?整个天下的英雄俊杰都会在她身前伏地叩拜?   陆瑾获得的那份莫名记忆记得不少未来之事,然而可惜对于当代之人以及将要发生的事,记忆却为一片空白,这也是幸运之中的不幸。   若是他能够了解世事走向,清楚所有人的结局命运,那该有多好,也能够提前应对改变各种不幸。   只可惜老天并没有让他获得如此逆天的能力,未来走向更是晦暗不明,一切的一切,还是只能依靠自己抉择而行。   想着想着,沉沉的倦意终于朝着陆瑾袭来,他慢慢地闭上双目,陷入了沉睡当中,连午饭也没有吃,睡到太阳落山方才转醒。   夜晚,苏味道等人归来,自然高兴地为陆瑾接风,不仅华阳夫人浅饮了一杯酒性甚烈的剑南烧春,裴光庭、裴庆远两兄弟更是喝得醉态可掬,整个正堂一片热闹。   虽则饮酒甚多,然陆瑾却还是很敏锐地注意到裴淮秀似乎不怎么高兴,眉宇间隐隐有着几分忧愁和沮丧。   当此之时陆瑾也不好过问,只得将疑惑放在心头,待过几日再向她询问了解。   第三六零章 再见伊人     推荐阅读:   翌日来到翰林院,层层叠叠的房屋楼阁已是沐浴在了混沌的霞光之中。   陆瑾步履轻捷地来到上官婉儿所在的公事房前,站定轻轻叩门,待到那清晰的女声玉珠走盘般响起,他这才推门而入。   屋内书案前,上官婉儿正轻蹙柳眉盯着案上厚厚宣纸,即便有人入内也没有抬起螓首察看,显然正陷入深深的思忖当中。   陆瑾也不打扰,就这般静静地站在门前含笑而望。   金灿灿的阳光从窗棂一角射入房内,照在案头也披在伊人的身上,穿着一件男子月白色袍服的上官婉儿并未戴着幞头,三千青丝简单地挽成发髻盘于头顶,几丝乱发放荡不羁倾泻而下垂在额头,未施胭脂的玉面丽质天成,认真专注的神情流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蓦然间,陆瑾不由想到了太平公主。   在骊山之时,不论大小场合有人无人,太平公主均是淡妆浓抹总相宜,那张美丽的娇靥因为妆容而更显出彩,陆瑾曾听太平公主无意提及,她光一年的妆容费就须得千贯之多,听来便让人觉得咋舌不止,虽为国之公主,但也实在暴殄天物。   相比较起来,陆瑾更欣赏眼前这种素颜朝天的干净美丽,亭亭而坐的上官婉儿好似一朵生长在深山中的空谷幽兰,美而不娇,艳而不俗,千娇百媚,妩媚动人,让他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正在陆瑾悠悠思忖间,上官婉儿恍然惊觉,抬眸一看当发现来者为陆瑾的时候,眼眸中霎那闪过了惊喜至极的神情,慌忙站起笑言道:“七郎多久回来了?站在那里作甚?呆头鹅么?”   “昨天刚回来。”陆瑾悠然一笑,翩翩而至落座案前,笑盈盈地言道,“进门之时瞧见婉儿你专注认真,故不忍打扰,在忙些什么?”言罢,目光扫向了案几上的宣纸。   上官婉儿展颜一笑,伸出纤手拿起最面上的宣纸递给陆瑾,言道:“成稿,七郎看看如何?”   “咦,书成了么?”   “是呀,这是最终成稿,我准备利用数天时间再将之总撰一遍。   ”   陆瑾轻轻颔首,接过宣纸细读半响,却见上官婉儿校书极其认真,许多地方都圈上红圈标注错漏缪误,不妥之处还用蝇头小字写上“待定”,可见她的确是花了一番功夫。   沉吟半响,陆瑾问道:“此书牵涉极广,单凭你一人之力总撰甚为乏力,为何不让郭元振和解琬帮忙?”   话音落点,上官婉儿轻轻一叹,嘴角牵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这段时间解琬被裴相叫去处理事务,并不在翰林院内,至于郭元振,人心莫测不提也罢。”   瞧见上官婉儿神情似乎有些黯然,陆瑾皱眉问道:“为何不提也罢?郭元振如何了?”   上官婉儿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淡淡言道:“在你离开不久,郭元振前来找我,说是决心到东宫任事,翰林院学士一职已是请辞了。”   陆瑾心头猛然一阵跳动,正色言道:“你说郭元振去了东宫?”   “对,七郎,现在天后失势,手下之人自谋出路的多矣,恐怕真的是树倒猢狲散啊。”上官婉儿忧心忡忡地喟叹出声。   陆瑾面沉如水,万般心思在心头转动不止。   他知道再过九年时间,天后将会篡唐立周改朝换代,岂会被太子李贤轻易击倒?   况且论权谋,论智慧,论手段,论狠辣,李贤显然都不与天后在一个水平,两者相对,无异于一个绝顶高手对战刚会使剑的孩童,若非当时武后主动退让,李贤岂能轻易获得监国之权?   更何况陆瑾还清晰地记得武后当时召见他的场景,寥寥数句谈话言犹在耳,想要他假意投靠东宫之事更是镶嵌于心,那个野心滔天的奇女子,想必已在暗中谋划雷霆之势收拾李贤,岂会轻易退缩?   说不定现已投靠东宫的郭元振,便是天后暗中安排的一枚棋子,监国太子李贤,现在的确有些得意忘形了。   上官婉儿瞧见陆瑾神色凝重许久未言,不禁好奇问道:“七郎,你这是怎么了?”   陆瑾恍然一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正色言道:“婉儿,树倒猢狲散之话固然不错,然苍天大树躯干只是其外,数不清的树根早就已经深深扎入土壤楔入地底,常人岂能一窥究竟?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了。”   闻言,上官婉儿心弦震颤,陡然觉得往昔那笼罩心田的沉沉阴霾顷刻消散,生出了一番豁然开朗的感觉·,仔细思忖半响,不禁微微颔首,笑言道:“的确,以婉儿对天后的了解,现在还为时尚早了。”   言罢,她舒坦地靠在身后的凭几上,露出了慵懒妩媚之姿,微笑询问道:“对了,前段时间听闻太平在骊山行刺,若非七郎你拼死救驾,只怕已是危矣,想必你也是在那时候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吧?”   陆瑾望着她苦笑道:“你们两人竟合起来骗我,当真是好可恶,若让他人得知陆某人带着太平公主孤身前去长安,圣人天后非将我凌迟处死不可。”   听他说的有趣,上官婉儿忍不住掩嘴轻笑,袍服下面的高耸胸脯更随着花枝乱颤的娇躯轻轻颤抖不止,隐约可窥伟岸之形。   陆瑾脸膛微红有些尴尬,轻咳言道:“作弄我你很高兴么?”   上官婉儿摇手笑道:“此乃太平的注意,婉儿岂敢违背?长安之行如何?可有找到谢怀玉的下落。”   闻及此事,陆瑾轻轻一叹,便将情况如实道来,语气止不住有些沉重。   及至听完,上官婉儿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美目,言道:“谢怀玉当真是天后的面首?”   陆瑾点头道:”从目前得来的消息,的确如此,说起来当年你祖父上官仪之死还与谢怀玉有关,若非他与天后私通,圣人岂会让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以至于最后落得身败名裂而死。“   上官婉儿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言道:”那现在又该如何找寻谢怀玉的消息?我劝你不要从天后那里入手,否者定会惹来杀身之祸。“   陆瑾颔首言道:”前段时间东宫赵道生不是也在找寻谢怀玉的下落么?我意不妨将谢怀玉乃玉怀道人之事透露给他,让他前去调查,即便天后追究,矛头也是直指东宫。“   ”好计策。“上官婉儿拊掌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帮你画上一幅玉怀道人的画卷,用之诓骗赵道生足矣。“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六一章 背后冷箭     推荐阅读:   这段时间,赵道生过上了皇子般的生活。   他昔日本是李贤封邑户奴,长相秀美堪比女儿,无意间结识李贤后迅速发迹,成为李贤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在床榻上更是可男可女备受李贤的宠爱,此等风流韵事也是闹得满城风雨,朝臣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天后曾对两人风流行径大是厌恶,因此还与李贤发生过一次冲突,最后还是高宗皇帝居中进行调解,并以战国魏国安釐王与龙阳君、汉哀帝和董贤的风流韵事加以劝说,这才平息了天后的怒火。   从此之后,赵道生更是张扬跋扈得意洋洋,在东宫无人胆敢招惹,加之他生性贪婪好财,背着李贤暗地里敛财无数,竟成为东宫一大奇景。   今日午后无事,赵道生正躺在池畔水榭内小憩,却听见侍者来报:翰林院学士上官婉儿求见。   赵道生心知上官婉儿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必定又有要事相商,吩咐通传后他立即整装着衣,在佳人面前,赵道生一直是风度翩翩的。   片刻之后,身着男装的上官婉儿手玩纸扇翩翩而入,瞧见赵道生独自一人坐在水榭内自斟自饮,不禁微笑拱手道:“午后小酌,赵郎好生悠闲。”   “哈哈,道生也是闲中作乐。”赵道生摇手一笑,指着旁边的软垫道,“来,娘子请坐。”   上官婉儿拱手谢过落座案前,开门见山地言道:“今日婉儿到访,乃是因为赵郎前段时间打听的谢怀玉,目前又有了新的线索。”   “哦?”赵道生眉头一挑,露出了疑惑之色,思忖半响这才猛然记得谢怀玉乃是崔若颜想要寻找之人,前番凭借那些可有可无的消息,崔若颜还赠送了不少钱财给他,可惜后来却始终找不到谢怀玉的下落,为此赵道生还沮丧了一阵,毕竟七宗五姓的竹杠可是很好敲的,丧失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可惜了。   没想到今天突然又听见上官婉儿找寻到谢怀玉的消息,赵道生立即是喜不自禁了。      上官婉儿一直仔细地观察着赵道生的神情,瞧见他听见谢怀玉之名居然还露出了回忆思索之色,立即意识到此事恐怕他也是受人之托,故作不经意地笑言道:“婉儿冒昧地问一句,不知这谢怀玉乃是赵郎何人?为何要这般大费苦心地寻找他的下落?”   赵道生张了张嘴本欲回答,然而想到崔若颜令他保密的嘱咐,话到口中又戛然而止,叹息一声模棱两可的回答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望上官娘子能够实言相告。”   见他缄口不言,上官婉儿甚觉失望,从袖中抽出了一卷画卷,言道:“赵郎先看看此画。”   赵道生含笑接过,展开画卷刚看的一眼,双目陡然就瞪直了。   上官婉儿轻轻解释道:“这幅画卷乃是婉儿无意中得来,原来赵郎想要找寻的谢怀玉,在龙朔年间的确进入翰林院,不过却是化作玉怀道人之名,赵郎若能仔细调查,想必能够有所收获。”   赵道生登时大喜过望,若能将这样重要的消息送给崔若颜,他一高兴说不定又有财物相赠,只可惜目前崔若颜返回老家祭祖未归,倒是微感遗憾了。   收拢画卷,赵道生拱手笑言道:“多谢上官娘子带来这般重要的消息,大恩不言谢,相助之情容当道生后报。”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去了。   此时东宫偏殿东侧的三层楼阁上,太子李贤正在与新任的左春坊录事郭元振闲聊,说到酣处,止不住一阵畅快大笑。   监国以来,李贤尤为重视人才选拔,不断从年轻官吏中选择能事者进入太子左右春坊任事,去岁状元郎郭元振正是李贤新物色的人才。   太子左右春坊在职能上等同于中书门下二省,为独立的朝政处理机构,郭元振所任就的录事官阶从八品下,主要负责文案书写记录,在履行监国之权的东宫内,也算位卑权重。      再加之新入仕的官员即便是进士,通常也只能授予九品官职,郭元振进入东宫便得到从八品下的录事之位,算是非常难得。   正在两人说笑间,郭元振猛然发现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绕过宫殿走入宽阔的广场,亭亭玉立好似一朵白色牡丹,直看得他移不开眼来。   李贤见郭元振神色有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语言道:“元振看到熟人了么?”   “哼,的确是熟人,而且还是微臣的老上司。”郭元振面上露出了冷冷的微笑,“殿下,上官婉儿乃是天后身畔红人,对于东宫向来都是贵足难踏啊。”   李贤心知郭元振在翰林院一直倍受上官婉儿的轻视,对其怨念甚重,否者当初也不会请辞北门学士前来东宫任职,他负手远观一番,微笑言道:“今夕何夕,天后之人难道还敢藐视东宫乎?现在的上官婉儿,也不过是翰林院内微不足道的学士而已,何足道哉。”   郭元振心念一番闪动,微笑建言道:“不过殿下,此女文采出众,妙笔生花,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才,若是能够将之招揽到东宫任事,倒是一举三得。”   话音落点,李贤双目陡然一亮,心内大是意动,思忖笑言道:“上官婉儿乃是天后心腹亲信,若能将她招揽,一来可以进一步打击天后势力,树立本太子威信;二来东宫也的确缺少这样的文章之才,至于你口中的第三得,本太子倒是还没有想到。”   郭元振哈哈一笑,语调轻佻地提醒道:“太子呵,此等艳倾宫闱的绝色丽人,若是能够收入囊中,臣服胯下,岂不是享受齐人之福?况且太子终有一天将会登基为帝,后宫佳丽也会多不胜数,当此之时,该及早物色挑选,否者偌大后宫嫔妃无人也!”   一席话听得李贤大笑不止,连连点头道:“如此绝色尤物白日可文案,夜晚可床榻,当真妙不可言。   好,明儿本太子就去给翰林院说说,让他们将上官婉儿调来东宫任职。”   正在悠然而行的上官婉儿却不知道灾祸降临,此际她一颗心儿,都为能够替陆瑾顺利蒙骗赵道生而高兴不已,那里料到背后冷箭已是阴险袭来。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六二章 无心之错(上) 太平公主凤驾晚于陆瑾三天回到的洛阳城。   车马辚辚进入内廷公主院,太平公主在侍女搀扶下走出了高大的凤车,美目刚瞄得一眼,便见到上官婉儿正站在不远处含笑地望着自己。   见状,太平公主悠然一笑,甩开侍女搀扶的手袅袅婷婷地走了过去,言道:“婉儿如何知晓本宫回来了?”   上官婉儿微笑说道:“公主凤驾归朝乃天大之事,婉儿现虽未在中枢,然这般消息还是能够与闻,因此今日早早在此等候公主。”   “婉儿有心了。”太平公主笑了笑,伸出纤手挽住了她的玉臂,亲密无间地言道,“走,陪本宫进殿叙话。”   上官婉儿点头一笑,跟着太平公主走进了公主院殿阁之内。   坐下饮罢一盏热气腾腾的酥酪,太平公主光洁的额头冒出了点点细汗,拿起丝绢拭擦一番,方才笑道:“本宫走得这段时间,宫中可有发生什么趣事?”   上官婉儿微笑作答道:“天皇天后銮驾晋阳,公主殿下你又前去骊山,宫内自然是冷冷清清,能有何趣事?倒是殿下你在骊山温泉过的是有滋有味,婉儿早有所闻。”   太平公主面颊微不可觉地红了一下,笑言道:“是七郎对你说的?”   上官婉儿点头道:”对也,前日与七郎闲聊,他便说出与公主在骊山两月之事,远离京城喧嚣,每日温汤游玩,婉儿着实羡慕。“   闻言,太平公主心内微感不快,这段时间她与陆瑾单独相处本是极其私密的事情,其中过程更被她视为了美好的回忆,没想到陆瑾刚返回洛阳,就将一切故事对上官婉儿原原本本的道来,使得太平公主女儿心思也暴露在上官婉儿之前。   太平公主不喜欢这种被人窥透了私密的感觉,也不喜欢爱郎与上官婉儿这般美丽动人的女子如此亲密无间,微微生出的嫉妒不禁令她心头暗自泛酸。   然而很快,上官婉儿一句话顿时令太平公主的不快烟消云散了:”公主,今日反正也了无大事,我们不如召七郎前来对弈如何?“   太平公主美目一亮,轻轻拍案微笑言道:”婉儿建议不错,好,那本宫现在就令人召七郎前来。“   翰林院内,陆瑾正在专注地校对书稿,当听见内侍通传太平公主召见他前去对弈的时候,他这才恍然记得自己除了北门学士外,更是翰林院棋待诏,陪圣人皇后皇子公主下棋正是本职所在,摇头失笑一番,简单收拾文案举步前往。   翰林院离公主院不远,在内侍殷情的带领下,陆瑾畅通无阻直达殿门,待到通传之后,他这才轻轻一甩衣袖,举步而入。   殿内熏香扑鼻温暖得如同暮春,太平公主正端坐在案几前,旁边一案坐的则为上官婉儿,瞧见陆瑾入内,两女皆是唇角泛笑,目光视线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陆瑾轻步行至殿内,瞧见四周侍立着内侍宫娥,再也不好如在温泉宫那般不拘礼节,对着太平公主深深一躬道:“翰林院棋待诏陆瑾,见过太平公主殿下。”言罢,又对着上官婉儿拱手道:“见过上官学士。”   瞧见他这般煞有其事的郑重模样,太平公主笑容更甚,未怕旁人看出端倪,她连忙收敛笑容换作了一脸庄重之色,纤手优雅一抬,淡淡道:“陆待诏不必多礼,今日本宫闲来无事,欲下棋消遣,故此召陆待诏前来对弈。”   陆瑾躬身道:“既然公主殿下有如此雅兴,臣自当遵命。”   太平公主点点头,吩咐侍立在旁边的宫娥道:“去,将父皇赐给本宫的那副围棋取来。”   宫娥柔声应命,急忙行至殿内找寻半响,捧来一幅精致棋枰,恭敬地放在了太平公主所坐的案几前。   太平公主淡淡笑道:“陆待诏不必拘礼,坐本宫对案便可,婉儿,你坐在侧案相陪,为本宫指点一二。”   “诺。”上官婉儿点头一笑,移步侧案落座。   陆瑾撩起衣袍下摆跪坐在柔软的软垫上,也未依靠宫娥提供的凭几,就这般肃然挺立目不斜视。   太平公主笑了笑,抬手作请道:“陆待诏请选择棋色。”   陆瑾轻轻颔首,视线这才扫过案上棋枰,刚看得一眼,双目陡然就瞪圆了。   太平公主与陆瑾对案而坐,加之美目视线又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自然将他神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止不住好奇问道:“怎么?莫非这幅副围棋有什么问题?”   陆瑾恍然回过神来,拱手笑言道:“公主殿下这幅围棋可谓棋中瑰宝,棋枰是为楸木制成,楸树生在辽东以北极寒之地,质地轻而坚,不易变形,木纹细腻,是制作棋盘之良材,弥足珍贵中原罕见,而棋子则是西域于阗国所产的美玉制成,颗颗晶莹剔透,饱满润泽,以在下估计,光此围棋,只怕不下千金之数。”   说到此处,陆瑾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笑言道:“昔日教授微臣棋艺的老师曾对楸木棋枰情有独钟,甘冒危险孤身远赴辽东极北之地寻找楸树,那里四季严寒大雪飘飞,数百里内更是荒无人烟,我那老师多次遇险,还差点命丧当场,可惜最后依旧未能找到楸树,只能郁郁而归。”   陆瑾说的是裴道子年轻时候的故事,听在太平公主耳中,才知道这副围棋竟如此不简单,根本没有思索,她毫不犹豫地笑言道:“既然陆待诏如此喜爱这副围棋,待会本宫就将之赐给你。”   陆瑾听得心头大惊,慌忙摇手道:“不可不可,此乃圣人赏赐给公主之物,陆瑾岂敢接受。”   “此物放在本宫这里也是暴殄天物,陆待诏乃是爱棋之人,赐给你正当其所,就这么说定了。”太平公主不容忤逆地说得一句,纤手伸出抚摸着背负棋盒的玉制瑞兽,目光注视其上笑言道,“其实长期以来,本宫只觉得这只乌龟好看,其他到浑不在意。”   话音刚落,陆瑾瞪直眼睛望着那只瑞兽,想笑又不好笑,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是咳嗽一声缄口未言。   上官婉儿却有些忍不住了,笑语提醒道:“殿下,这只瑞兽名为赑屃,并非是乌龟,你认错了。”   倘若无人之时上官婉儿这般直言其错,太平公主倒是不会在意,然而此刻当着陆瑾的面前,却是让太平公主倍觉颜面挂不住,心内忍不住怒气暗生。   第三六三章 无心之错(下)  太平公主坚刚好强颇有其母之风,自然不甘就这么轻易服软,故作若无其事地淡淡言道:“这只玉制瑞兽龟背鬼形,匍匐爬行于地,自然是乌龟无疑,岂会如婉儿说的那般,是那什么从未听过之物。”   上官婉儿丝毫未觉她的不悦,微笑言道:“殿下,上古神话传说中的龙生九子,赑屃正是其中之一,它形似龟而好负重,其头似鹰嘴尖成勾,口中更有一排森森利齿。古人为死后帝王圣贤树碑立传,歌功颂德,常用巨大石碑立于赑屃背上,意在依靠他的神力,可以经久不衰,千秋永存。”   一番话证据确凿,立即令太平公主理屈词穷,心内更是生出了几分羞怒,她唇角荡出一丝冷冷的微笑波纹,美目盯着上官婉儿揶揄道:“上官学士博览群书,学富五车,连这般生僻怪物也是耳熟能详,真是令本宫为之受教啊!”   上官婉儿这才感觉到太平公主的口气似乎不怎么对,暗暗思忖尚未想明白,同样毫不知情的陆瑾微笑解释道:“上官学士之话不错,此物的确是赑屃,相传赑屃排在九子之首,上古时代常驮着三山五岳在江河湖海里兴风作浪。后来大禹治水将之收复,赑屃服从大禹的指挥,推山挖沟,疏通河道,为治水作出了贡献。洪水治服后,大禹担心赑屃四处撒野,便搬来顶天立地的特大石碑,上面刻上赑屃治水的功迹,叫赑屃驮着,沉重的石碑压得它不能随便行走,只得老老实实,从此便有赑屃驼碑的风俗。”   听闻陆瑾之言,太平公主心中羞怒犹如火焰燃烧不止,两只纤手暗自攥紧指甲楔入掌肉当中,俏脸上也飘出了一丝愤怒的红晕。   眼前两人,均是饱读书卷的绝世英才,在他们面前谈论这些奇闻异事,太平公主觉得自己完全都没有插嘴的机会,更何况时才被上官婉儿当面直言其错,将她的尊严当着陆瑾的面践踏殆尽,此番可恶的作为,如何不令太平公主怒火中烧。   上官婉儿隐隐察觉问题所在,心知太平公主素来自尊心极强,刚才言语的确有些太过冒犯,不禁连忙圆场道:“陆待诏,其实赑屃又称龙龟,是长寿吉祥的象征,叫其为龟也没什么不妥的。”言罢,偷偷递给陆瑾一个满是深意的眼神。   陆瑾微微一怔,依旧是满头雾水,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尴尬,顺着上官婉儿的话儿笑说道:“原来赑屃竟然还有此名,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哎,管它是赑屃还是乌龟,殿下,我们还是开始对弈吧?”   太平公主早已是兴致全无,强自压抑主心头之怒,勉力地笑了笑也不多言多语,开始与陆瑾对弈了起来。   一局方罢,太平公主借口疲乏让上官婉儿代替对弈,上官婉儿已经明白刚才无意冒犯于她,岂敢再此久留,急忙推脱告辞离去。   上官婉儿一走,陆瑾也不愿意在这般人多嘴杂的公主院久留,谢绝了太平公主相赠的围棋,拱手告退。   两人离开后,太平公主坐在案前兀自气恼半响,大感羞辱难耐,娇靥更是青一阵红一阵,望着案头那只玉制赑屃也甚觉碍眼。   终于,她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之怒,凤目生寒霍然起身抓住那只玉制赑屃,玉臂一挥将之狠狠地投掷在地。   只闻”哗啦“一片大响,赑屃瞬间变作了团团碎片,黑白玉石棋子乱跳飞溅间,殿内已是一片狼藉。   “呼,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翰林院公事房内,上官婉儿拍了拍高耸的胸脯松了一口气,俏脸罕见地露出了深有余悸之色。   陆瑾好气又是好笑,走上前来言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却如逃命一般?”   上官婉儿对陆瑾的后知后觉甚为不满,白了他一眼开口道:“难道你没有发现公主非常不高兴么?”   陆瑾想了想,如实答道:“我只是觉得当时气氛有些不对,出了什么事?太平有何不高兴之处?”   上官婉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叹息言道:”刚才我直言公主之错,她本是心高气傲,争强好胜之人,想必甚是不悦,真是祸从口出啊!“   言罢,她又想到了什么,止不住地埋怨道:”七郎,你也是,当时我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你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讲述什么赑屃驼碑的由来,知不知道那时候我真想就这么伸手掐死你。“   闻言,陆瑾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思忖半响,言道:“你与太平公主不是很要好的朋友么?这般小事她也会动怒责怪于你?公主的器量,当真是太狭窄了。”   “非是公主气量狭窄,只是因为”上官婉儿神情哀怨地看着陆瑾,欲言又止,将最后那个“你”字硬生生咽进了喉头。   听她话未说完,陆瑾好奇追问道:”因为什么?“   上官婉儿大觉烦躁,挥手言道:”算了不说了,相信公主也气不了多久。“   便在此时,有一名红衣吏员敲门而入,拱手言道:”上官学士,刘承旨请你过去一趟。“   承旨为翰林院长官,吏员口中的承旨正是刘祎之,他也是上官婉儿的直接上司。   闻言,上官婉儿轻轻颔首,言道:”好,我马上就过去。“   言罢,她又对着陆瑾言道:”七郎,就有劳你先在此校对书稿,若有缪误,标注其上便可。“   陆瑾点头笑道:”好,三娘放心便是。“   上官婉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去了。   谁料她这一去,却是许久未回,及至放衙也未见归来。   陆瑾将校对妥当的书稿放在案头,略一思忖留下了一张纸条,这才出门去了。   骑马而行回到裴府,正值申时三刻,将马缰交给殷情前来伺候的仆役,陆瑾走入了府邸之内。   裴府中依旧是宾客盈门冠带集聚,陆瑾没兴趣在此久留,绕过正堂径直步向了跨院。   谁料刚穿过走廊,便看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正缓步行来,头梳飞仙鬓,面似桃李容颜绝色,腰间还悬着一把三尺宝剑,正是裴淮秀。   第三六四章 比武切磋 陆瑾迎面走至,恰好挡在了她的身前,微笑询问道:”裴娘子欲往何处?“   ”练剑!“裴淮秀淡淡一句,却见陆瑾没有让开的意思,蹙眉好奇问道,”哎,你挡着我干什么?“   陆瑾微笑言道:”一人练剑岂不乏味,要不与我对战如何?“   裴淮秀听得美目一亮,颇为惊喜地言道:”怎么?你也有功夫陪我练剑?该不会是骗我吧?“   ”在下虽然事务繁忙,然而这点时间却还是有的。“陆瑾笑了笑,挥手比划作出一个出剑的姿势,言道,”走,切磋一番。“   这段时间裴淮秀本就心情郁闷,练剑也是排忧解愁而已,听到陆瑾愿意切磋指点,立即大是意动,展颜笑道:”好,那就说定了,你先去换一身衣衫,我在后院等你。“   陆瑾心知穿着官服较量武艺甚为不妥,立即点头应是,匆匆去了。   裴淮秀独自一人行至后院,二月初春草木泛绿,柳枝吐芽,波光粼粼的池水绕着假山缓缓流动,好似一面明经镶嵌地面。   裴淮秀缓步悠悠地来到池边,低头望着水中倒影而出的美丽人儿,不知不觉又是一声怅然叹息,眉宇间的忧愁却是更深了。   ”整日唉声叹气,莫非娘子有什么忧愁不成?“   略显揶揄的男声响彻身后,裴淮秀霍然转过身来,入目便是陆瑾俊俏的脸庞。   一身干净利落的贴身布衫,站在院中的他眉清目秀儒雅挺拔,满面微笑便如一团春风拂煦过庭院,使得裴淮秀心神恍然,不知不觉竟有些失神。   瞧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陆瑾微微侧头好奇问道:”咦?为何不说话,傻了不成?“   裴淮秀闻声回神,红潮犹如秋日里的枫树林般迅速弥漫面颊,耳根也是滚烫发热,不敢相信刚才自己看着陆瑾竟然为之失神。   大感窘迫无地自容间,裴淮秀顺势抽出了腰间长剑,冷冷喝斥道:”闲话休说,陆瑾接招!”言罢,”呀“地一声轻喝,挥剑攻来。   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不禁让本想与她聊聊的陆瑾大感哭笑不得,面对袭来之剑,他轻松无比的身子微侧,堪堪躲过之后伏身前倾,竟是神乎其技地从错身而过的裴淮秀腰间,摘下了挂在上面的剑鞘。   如此行径无异于隐含挑衅,倘若当真是生死搏杀,刚才裴淮秀已经毫无疑问地命丧当场了。   见状,裴淮秀暗生恼怒,倒竖柳眉地言道:”好你个七郎,竟这般羞辱于我,看剑。“   说完之后,裴淮秀右腿前迈玉臂一展,摆出了一个标准的裴家剑法进攻的架势,便要凶狠攻来。   这个架势陆瑾昔日也练过很多次,再见不免大生亲切之感,扬起剑鞘哈哈大笑道:”今日吾便以剑鞘对战,娘子当心了。“   一通激烈搏斗,两人身影交错攻杀不断。   不得不说裴淮秀的剑法的确有些憋足,连裴庆远、裴光庭两兄弟都比不上,没过几招便在陆瑾凌厉凶猛的攻势下渐渐不支。   然而裴淮秀却丝毫不见气馁,依旧挥动玉臂卖力攻来,大有相与陆瑾同归于尽的架势。   陆瑾怜香惜玉,自然不忍心伤她,略一思忖便放弃攻势改为防守,如此一来,倒给了裴淮秀发挥的机会,竟更加卖力地攻杀。   临园乃是苏味道、裴凌青夫妇居住之所,时才夫妻俩闲来无事,登上阁楼作画为乐,自然将不远处的比试尽收眼底。   苏味道站在凭栏前捻须而望,半响之后一丝光亮陡然掠过心海,不禁微笑言道:”夫人,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七郎和淮秀看起来挺般配的。“   裴凌青手持画笔正专注画卷之上,闻言抬头望来,哑然失笑道:”夫君是说七郎和淮秀般配?“   苏味道回过身来望着她,正色点头道:“当然,难道你不觉得么?”   裴凌青细细思忖了一番,惊讶点头道:“以前还未察觉,今天被你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陆瑾似乎出身寒门,而我河东裴氏……”   苏味道摇手哈哈笑言道:“夫人啊,七郎当初可是为夫亲自挑选的良才,就连岳父大人对他也是赞不绝口,说不定殿试之后,七郎便是鱼跃龙门一朝升天了,寒门之士又有何妨?此等英杰岂会配不上裴氏之女?“   裴凌青点头言道:”那好,等几天我去给姨娘说说看,看她的意思如何?“   苏味道满意地点点头,拊掌言道:”如此甚好,看来这月老我苏味道可是当定了。“   身在鏖战中的陆瑾和裴淮秀,却不知道已经被乱点了鸳鸯谱,在无法攻破陆瑾的防御下,裴淮秀已经失去了刚才的英锐之风,累得喘息不止呼吸也渐渐沉重。   陆瑾心知她的体力快到极限,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在裴淮秀长剑刺来的那一霎那,手中剑柄猛然长伸而出迎向袭来之剑,只闻”呛啷“一声清晨震音,立即神乎其技地收剑入鞘,站定含笑而望。   裴淮秀被他这般夺去兵器,俏脸青一阵红一阵,莲足一跺地面恼怒言道:”好你个陆瑾,竟这般戏弄于我。?”   陆瑾将长剑环抱胸前,长身而立恍若街头放荡不羁的游侠,微笑言道:“娘子身为女子,在下自然须得谦让,岂敢全力来攻?”   “虽则如此,但你一直只守不攻,却是太过藐视我了。”裴淮秀不满地嘟了嘟嘴,却没有刚才那般气愤了。   陆瑾悠然一笑,将怀中之剑凌空抛给了她,抬起衣袖抹去了额头大汗,指着旁边的石墩道:“来,坐下休息片时如何?”   裴淮秀犹豫了一下,终是轻轻点头,落座在了石墩上。   此时夕阳西下秋风送爽,倒也令陆瑾大感惬意,他有心了解这段时间裴淮秀心情不佳的原由,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里,不知娘子过得如何?”   裴淮秀淡淡笑道:“只要祖父不在家中,我便少了许多约束,算是过得不错吧。”   “那我回来这么多天,娘子你为何总是苦着个脸,仿若是……”陆瑾斟酌了一番言辞,登时语出惊人,“仿若是为情所困一般。”   话音落点,裴淮秀如同触电般从石墩上站起,羞怒不已地责怪道:“陆瑾,你在这般胡言乱语,我可要生气走了。”   陆瑾这才意识到刚才之话有所不妥,抱歉笑道:“玩笑话而已,娘子不必当真,你我也算是相交一场,若你有什么无法解决的心事,不妨对我说说,看我能否想到办法。”   第三六五章 会有办法     推荐阅读:   裴淮秀贝齿轻轻一咬红唇,似乎颇为意动,然而脸上神色又很快转为黯淡,满是忧愁地言道:“此事你也没有办法的,说来何用?”   陆瑾略一思忖,揣测道:“难道真的是为情所困?”   “你”裴淮秀瞪圆了杏目,挥起拳头正欲教训他一番,却见他一脸微笑目光柔和,心头止不住一软,叹息道:“七郎,前不久我听祖母言及,刘昂似乎想要向我提亲,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刘昂?”陆瑾眉头大皱,沉吟了一下不屑言道,“此人行事傲慢,举动轻率,气量更是非常狭窄,岂能配得上娘子你?”   闻言,裴淮秀立即大生知己感觉,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啊,可刘昂祖父乃是威名赫赫的刘仁轨,而且刘家在朝野内外颇具势力,与我们府中正好门当户对。“   陆瑾想了想,安慰笑道:”娘子放心,你那祖父以相人名满天下,岂会看不出刘昂乃是一个纨绔败类?相信他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裴淮秀想想也对,一直忧愁的心情立即为之舒缓,点头笑道:”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倘若刘昂当真要来提亲,我便偷跑出门浪迹天下。“   陆瑾听得啼笑皆非,言道:”娘子你娇生惯养五谷不分,浪迹天下以何为生?“   裴淮秀嘲讽地看了陆瑾一眼,似乎责怪他的愚昧无知,纤手一拍搁在石桌上的长剑,傲然言道:”自是做一个锄强扶弱,伸张正义的游侠儿。“   陆瑾张了张嘴巴,被她这番不俗志向深深震撼,立即目瞪口呆了。   翌日清晨,陆瑾照旧前去翰林院,忙碌的事务依旧以孝经为主。   不知不觉,这本书已经耗费大半年的时间,可以说是倾尽他与上官婉儿的心血,特别是上官婉儿身为总撰之人,更是费心不少。   目前孝经一书总撰将成,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校对自然须得尽心尽责,不容出现丝毫错漏,因此而已,此等任务最后也落在了上官婉儿的身上。   虽则如此,陆瑾却没有撒手不管,而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上官婉儿提供帮助,就比如说昨日上官婉儿被刘祎之唤去议事之后,他便独自一人校对书稿,这样也能为她节约不少时间。   此际天色尚早,翰林院内并没有多少人,陆瑾步履轻捷地穿过甬道来到上官婉儿的公事房前,伸出手来正欲叩门,不意动作却是陡然僵硬了。   房内,一阵若有似无的女子啜泣声隐隐飘来,似乎有人在其中哭泣。   霎那间,陆瑾眉头大皱,沉吟片刻断然敲门,“咚咚咚”的响声隐含焦躁。   “啊,谁人在外?”   略带惊慌的清脆女声传了出来,陆瑾听出正是上官婉儿的声音。   他清清嗓门,亢声言道:“翰林院棋待诏陆瑾,请见学士。”   沉默半响,上官婉儿幽幽言道:“陆学士请进便可。”   推门而入,陆瑾视线立即落在了房内佳人的身上,上官婉儿正背对着他推开了屋内轩窗,长身玉立,腰身如柳,也未回身径直言道:“不知陆学士前来,有何事情?”   “没事就不能来么。”陆瑾洒然一笑,悠然落座于案前,等待半响瞧见上官婉儿依旧没有转身的意思,不禁揶揄道,“怎么,莫非学士觉得自己今日背影非常美丽,就想这么一直对着我?”   闻言,上官婉儿娇躯一震,无奈转过身子,美目红肿俏脸尚有泪痕,低着头轻轻言道:“七郎,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何口气这般”   一言未了,陆瑾已是站起身来打断了她的话,言道:“因为刚才我在外面听到有人偷偷哭泣,而现在那个人居然还想瞒我。   ”   上官婉儿愣了愣,苦笑道:“刚才我有那么大声么?”   陆瑾点头道:“对,至少我听得是清清楚楚,婉儿,究竟发生了何事?”   上官婉儿苦涩地笑了笑,轻轻一声喟叹,言道:“七郎,恐怕婉儿马上要离开翰林院了。”   此话无异于平地惊雷,立即让陆瑾大吃一惊,瞪大双目不能置信地言道:“孝经尚未完成,你为何要离开?莫非是天后的意思?”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如实回答道:“此乃监国太子李贤的意思,他让我前去东宫任事。”   霎那间,陆瑾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言道:“可是你不愿意去,对吗?”   “对,但是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上官婉儿凄然一笑,望着窗外枝头跳跃不止的鸟雀,大是羡慕它们的无忧无愁,半响淡淡道,“婉儿本是犯官罪人之后,低贱宫奴之身,幸蒙天后垂青而担任侍诏之职,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倘若太子真的想要婉儿前去东宫,即便是天后,想必也没什么办法,难道她会为何一个宫娥,与监国太子翻脸么?”   “但是,你为天后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功劳苦劳皆有,只要请求天后,她一定会生出恻隐之心的。”   “若是普通人,恐怕自当如此,七郎啊,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后,婉儿比你更了解她,她的心内坚钢如铁,从来不会带有多少怜悯之心,婉儿现在对她毫无用处,求她是没有用的。”   说罢这一句,上官婉儿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眼眸中隐隐可见水雾:“如今婉儿担心的,是前往东宫之后受累于人事,毕竟我乃天后亲信,一定不会受到东宫之人的待见,而且听闻李贤贪花好色,我担心自己”说着说着,贝齿一咬红唇,两行清泪已是滚落而下。   陆瑾心乱如麻,又是无奈又觉愤怒。   如今的东宫,对他们这些天后亲信来讲,无异于万丈深渊,前去受尽刁难还是其次,倘若不好被人抓住痛脚,说不定还会召来杀人之祸。   而且上官婉儿最后未言之话,陆瑾自然明白其意,他岂能坐实自己所喜欢的女子,陷入李贤的虎口下?   不行!绝对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婉儿前往东宫!   想着想着,陆瑾暗自裹紧了拳头,虎目视线渐渐变得坚毅了起来,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他相信事情一定能够有解决之道。   ...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六六章 火上浇油(上) “若遇大事,冷心为上。”   孔志亮昔日说过的一句话陡然响彻心海,陆瑾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使得自己先冷静了下来,平静而又清晰地言道:“婉儿,你若相信我,我们一起想出办法不去东宫,你看如何?”   上官婉儿泪光盈然,罕有地露出了迷茫软弱之色:“能够想到办法吗?那可是监国太子之令啊!”   陆瑾肯定地点点头,眉头紧锁在房内轻轻踱步,诸多念头在脑海中闪烁不止。   上官婉儿呆呆地望着他,虽则依旧是芳心大乱没有主意,然不知为何却涌出了说不出的安心感觉。   及至半响,陆瑾脑海中渐渐理清了一个思绪,停下脚步言道:“我看要不这样,你先去找赵道生了解一下太子想让你前去东宫的真实目的,因为明白太子的企图,我们才能对症施计,而我则去找太平公主殿下,请她从中斡旋,你看如何?”   闻言,上官婉儿心内不禁生出几分希望,点头道:“好,那我们分头行事,我这就去找赵道生。”   陆瑾轻轻颔首,告别上官婉儿朝着公主院而去。      昨日大动肝火,太平公主现在还在气头之上。   仔细想想,其实上官婉儿当时也是言之无意,就事论事而已,实在不必为此而暗自生气。   不过一想到她居然当着陆瑾的面毫不留情地驳斥自己,且丝毫不留情面,还让自己下不了台,太平公主便觉得恶气堵心,久久不能释怀。   离榻起身,梳洗妆点完毕恰至辰时,太平公主慵懒地展了展身子,长身婀娜地步入了大殿当中。   刚绕过那道画着的屏风,款款而行的太平公主便看见一名宫娥轻盈走进,娇声禀告道:“启禀公主殿下,翰林院棋待诏陆瑾求见殿下,正在归义门外等候。”   太平公主霍然止步,惊讶言道:“你说是谁求见?”   宫娥悄悄望了太平公主一眼,清晰言道:“翰林院棋待诏陆瑾。”   陡然间,一股无可名状的喜悦掠过了太平公主的心儿,她纤手握拳微微攥紧了腰间披帛,默然揣测道:昨天我暗自生气,想必他也看出来了,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也?难道是为了道歉?”   想到这个可能,太平公主凤目微阖心情大好,不禁生出了备受他重视的感觉。   不过昨天自己这般气冲冲的模样,倘若今日又让陆瑾前来,岂不让他看轻了自己?当此之时,还是不见为好。   想了想,太平公主颇有些不舍地言道:“你去告诉陆待诏,就说本宫身体不适,心情不佳,让他改日再来。”   “诺。”宫娥轻轻一礼,转身而去。   太平公主默默地注视着宫娥的身影渐行渐远,不知为何,心内不舍却是更加强烈了。   倘若陆瑾得知自己不想见她,会不会失望而归?   若是让他因此生出了误会,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是想要见面道歉而已,用得了这般绝情么?   诸多念头在芳心内暗自涌动,太平公主轻啮朱唇玉面神色变幻不止,瞧见宫娥越走越远快要出殿之时,她终于忍不住了,疾声言道:“等等……”   宫娥疑惑转身,恭敬作礼道:“殿下还有什么事?”   太平公主柳眉轻蹙,深深恼恨自己的软弱反复,垂头丧气地言道:“传令,让陆瑾前来觐见。”   没料到像来果断坚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太平公主居然朝令夕改,宫娥不禁暗自惊讶,未免听错,再次询问道:“殿下是说,请陆待诏前来觐见吗?”   “对。”太平公主轻轻颔首,不禁暗自喟叹。   得到太平公主允诺后,在归义门前等待的陆瑾这才跟随宫娥进入门内,入目便是皇子殿、公主院的层层殿阁。   这公主院乃是未出嫁的大唐公主居住之所,高宗皇帝生有四女,其中长女义阳公主以及次女高安公主,乃萧淑妃所生,均已出阁下嫁。   三女安定公主和幼女太平公主为武后所出,可惜安定公主尚在襁褓就夭折而亡,因此这偌大的公主院内,住的便是太平公主一人而已。   行至殿门前,陆瑾微微有些犹豫,也不知太平公主是否还在为昨日之事而生气,然即便生气,为了上官婉儿他也须得前去觐见。   陆瑾相信以两人在骊山汤泉的交情,还有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的相交莫逆,不管如何她都会施以援手的。   正在思忖间,宫娥已将陆瑾带至了殿阁之前,柔柔一礼轻轻言道:“公主殿下正在殿内等候待诏,待诏入内便可。   陆瑾拱手谢过,右手轻轻一掸衣角灰尘,走入了大殿之内。   大殿北面的罗汉床前,太平公主正垂足坐于其上,纤手中握着一只洁白如玉的茶盏,螓首垂下朱唇轻呷。   太平公主像来不喜欢饮茶,因为受不了茶汁中的那股古怪味儿,然而在骊山温泉宫的时候,她却发现陆瑾对茶似乎情有独钟,而且饮之不加任何佐料,倒是非常奇怪。   太平公主无意尝试了一番,却有些爱上了茶汁那苦涩的滋味,不,更准确说来,她应该是爱屋及乌。   因此当看见陆瑾缓步而至步入殿中,那原本就没多少的怨气,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   “臣翰林院棋待诏陆瑾,见过太平公主殿下。”陆瑾抱拳一躬。   “陆待诏不必多礼。”因为尚有伺候宫娥身在殿内,太平公主并未亲昵称呼,放下茶盏淡淡言道,“不知陆待诏今日请见本宫,所为何事?”   言罢,太平公主偷偷哼得一声,暗忖道:要道歉就赶快,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陆瑾眼见有他人在场,当众拜托这样的事情终归有些不妥,一时之间不禁有些犹豫。   太平公主见他站在那里半响不作声,蹙眉言道:“怎么?难道还要斟酌言辞不成?”   陆瑾看了那位雍容美丽的公主一眼,厚着脸皮拱手道:“此事……当众说出似乎有些不妥,还请公主屏退左右,容微臣细禀。”   太平公主闻言一愣,见他竟不好意思当众致歉,又不禁为之莞尔,云袖一摆对着殿内宫娥下令道:“你们都下去吧。”   第三六七章 火上浇油(下) 待到宫娥全都退出殿外,太平公主鼻端微微一哼,故意绷着脸矜持言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诺。”陆瑾应得一声,口气突然转为了急促,“公主,今日微臣来此,是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昨日东宫传令,想让上官学士前去东宫任职,上官学士乃天后亲信,一直与东宫诸人甚是不合,这一去只怕尤为不妥,所以微臣想请公主你出面,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清晰干脆的话音响彻殿内,也响彻在太平公主耳边,让原本以为他是前来道歉的太平公主立即呆愣住了。   原来他此番前来,是为了上官婉儿,一切一切,只是她李令月自作多情而已?   蓦然间,太平公主面红过耳,满腔怒火涌向胸腔,心内又酸又恨又是委屈,拍案而起娇声喝斥道:“整天言及上官婉儿,回回言及上官婉儿,为何你总是这么爱提及她?陆瑾,你究竟与她是什么关系?”   陆瑾满以为太平公主会询问事情缘由,然没料她竟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一时间深感意外,愣怔半响沉声言道:“启禀公主,上官学士乃微臣上司,就这么简单。”   太平公主怒极反笑,笑声有些刺耳悲凉:“上司?哼!好一句上司,就这般简单的关系,为何你却如此维护她?陆瑾,那可是监国太子,你居然想去捋其虎须,忤逆其意?当真是昏头了吧?”   陆瑾这才明白太平公主是怀疑他维护上官婉儿,乃是有不明不白之情。   此话虽则切中部分事实,然至少目前他与上官婉儿之间尚无私情,因此他毫不畏惧地言道:“殿下,在下与上官学士之间清清白白,并没有如你想得那么不堪,即便你想要坐视不管,也不能口出这般诛心之言,侮辱一个清白女子的名誉。”   此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太平公主美目中闪烁着摄人的怒火,连连点头语带颤音地言道:“原来在你心中,本宫是这么一个不讲道理,搬弄是非之人,你就是这么认为我的……”声音愈来愈小,及至不可闻时却又陡然一个高拔,震得大殿嗡嗡作响,“不错,本宫就是喜欢不讲道理,就是喜欢搬弄是非,我是绝对不会前去请求太子,你死了这条心吧。”言吧,冷冷挥袖,玉面神色冷如铁铸。   陆瑾满怀希望地前来,不意却遭受到太平公主如此不明不白之火,看来他还是太高估了太平公主的仁慈,低估了她的绝情,心知再留此地也是自取其辱而已,他冷冷一笑,拱手道:“是臣唐突打扰了,公主殿下恕罪,微臣告退!”说完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也不待太平公主同意,就这般大步离去。   太平公主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及至陆瑾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不见后,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伏身罗汉床嘤嘤哭泣起来。   轻轻啜泣回想殿内,太平公主觉得自己从未像今天这般伤心过,不知哭了多久,她这才起身抹去了俏脸上的珠泪,心绪低沉而又茫然,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怅然一声叹息,她站起身来绕着大殿轻轻地踱着步子,俏脸神色变幻不止,就这么过去许久,她终于打定主意,想了想又不禁自嘲一笑,喃喃言道:“李令月,你真是犯贱也!”   话音刚落,她又亢声言道:“来人。”   一名宫娥不知从何处飘出,恭敬言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太平公主平静如常地吩咐:“速速备驾,本宫要去东宫一趟。”   “诺。”宫娥立即领命而退。      回到翰林院,陆瑾余怒未消,很是气恼太平公主的袖手旁观。   上官婉儿早已归来,正在公事房内等他,瞧他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不由惊讶问道:“如何?莫非太平不愿意帮忙?”   陆瑾轻轻颔首,瞧见上官婉儿闻讯似乎有些黯然,急忙笑着言道:“求人不如求己,放心吧,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左思右想已经谋得一计了。”   “咦,真的么?”上官婉儿惊喜一笑,“快说说是何等计谋?”   “你先告诉我可有查清楚太子让你前往东宫的真实目的?”   “婉儿刚才问过赵道生,赵道生也不太清楚,不过他答应我尽快了解,一有消息便通知我。”   陆瑾轻轻颔首,正色言道:“其实我想的这个计划,赵道生乃是关键人物,如果由他前去劝说李贤,应该能够让李贤打消念头。”   闻言,上官婉儿轻轻地蹙起了眉头,满是疑问地言道:“尽管赵道生乃是太子宠臣,然而却为卑贱户奴,将此事拜托于他,行么?”   陆瑾微笑言道:“三娘千万不要小看这般小人物,小人物使用得当,说不定还能办成大事。你可知晓汉高祖的白登之围?”   上官婉儿轻轻点头,美目视线直勾勾地落在陆瑾身上,静待下文。   陆瑾负手言道:“昔日汉高祖刘邦亲领四十万大军北击匈奴,直至楼烦不顾臣下劝解阻拦,轻敌冒进,结果中了匈奴诱兵之计,而被围困于平城白登山,时间长达七天七夜。后来刘邦采用陈平之计,向冒顿单于的阏氏行贿,才得解围脱险。是为枕边之风,可抵百万雄师。婉儿还觉得赵道生不堪大用么?”   上官婉儿听得美目一亮,立即明白了过来,微笑颔首,继而又有些担忧道:“不过赵道生之人甚为贪婪,昔日区区恩情,只怕不会管用,要拜托他帮忙,须得另想他策为妥。”   陆瑾点点头,冷笑道:“刚才太平公主拒绝之事,让我想明白了,拜托其人不如让其人先有求于我,方能成事,婉儿你先去了解一下赵道生喜好,以便我谋划计策。”   上官婉儿现在已经将陆瑾当作了主心骨,闻言点头道:“我与几名东宫宫娥还算熟识,待会我便去问问,你在此等我消息便是。”   陆瑾笑了笑,直到上官婉儿出门离去之后,才从她身上收回视线。   郁闷至极地踱步窗前,望着枝头那刚刚生出的新芽,陆瑾重重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四娘,难道是我真的看错你了么?这样绝情如斯,令人情何以堪……”   第三六八章 说完就滚  太平公主以前鲜少前来东宫,准确说来,她与李贤虽为同母所生,然关系却一直不怎么好,皇室淡漠亲情,本在正常不过了。   因此她今天凤驾东宫向李贤请求事情,当真是破天荒地的头一遭,若非为了那可恶之人,她岂会前来受太子之气!   听闻太平公主到访的消息,正在与郭元振说笑闲聊的李贤大是惊讶,思忖一番哈哈笑道:“我那皇妹乃心高气傲之人,以往看见我也是爱理不理,今番到此,必定有一番缘由。”   郭元振不失时机地奉承道:“太子殿下现在执掌监国之权,与昔日岂能等同而语?太平公主只怕已经明白现在朝堂乃谁人做主,自是前来讨好殿下你一番,免得他日殿下你登上皇位,她的公主之位岌岌可危啊。”   “哈哈,说得对。”李贤满意点头,吩咐通传内侍道,“快快请公主殿下入内。”   郭元振明白他们兄妹俩必定有事情商议,自己留在此地多有不妥,拱手言道:“殿下,那元振就先行退下了。”   李贤轻轻颔首,挥手示意他离去。   正待郭元振快要走出殿门的时候,前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朝着殿内径直而来。   他心知来者乃是高贵显赫的太平公主,身为臣子岂能直视公主凤颜,急忙躬身垂头,飞快让至一边。   香风扑鼻而来,直是摄人心扉让人闻香沉醉,在脚步声经过的那一瞬间,郭元振再也忍不住了,悄悄抬起头暗自一望。   不看还好,这一看立即令他呆愣当场,惊得几乎失声大叫。   太平公主看也没看他一眼,在她眼中也根本没有此人,面沉如水地缓步而过,走入了殿内。   及至良久,郭元振依旧呆呆而立不能回神,他实在没想到,当日出入翰林院的那绝色宫娥,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这也实在太荒唐了吧!   “呵呵,四娘,你可是贵足难踏我这一亩三分地啊!”瞧见太平公主入内,李贤立即笑着站了起来,亲自上前相迎。   太平公主微微一礼,紧接着便是莞尔一笑,言道:“六郎之意,莫非是嫌我这个皇妹许久未来,因此心生不忿?”   李贤伸手示意她落座,这才叹息言道:“你我乃一母所出,平日里自然应该多走动走动,你能前来我高兴来不及,怎会心生不忿?”   言罢,他又失笑道:“我看要不这样,听闻令月你喜欢蹴鞠,待过几邀约七郎八郎,咱们痛快比赛一场,你看如何?”   李贤口中的七郎八郎,是为七皇子李哲,以及八皇子李旭轮,他俩均为武后所出。   太平公主点头笑道:“六郎如此提议不错,令月早就在这洛阳宫内憋得发慌,能够与你们一道蹴鞠,正当其所。”   李贤微笑颔首,眼波一闪笑问道:“今日令月到此,应该不单是为了看望我这么简单吧?”   “六郎,我也不与你兜圈子。”太平公主正容言道,“你为何下令要将上官婉儿调来东宫?”   李贤眉梢一扬:“怎么,她找你哭诉?”   “非也,我是从别处得来的消息,婉儿乃是母后身边之人,太子这般作法,似乎尤为不妥。”   “令月啊,你是有些操心过度了,我知道你与上官婉儿关系要好,然此等大事面前,岂能随意替她做主?”   “六郎此话何意?”   “哈哈,如此才色双绝的丽人,本太子自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道上官婉儿还不愿意?”   太平公主闻言一怔,心头对李贤贪花好色甚为不满,言道:“六郎,那可是上官婉儿,若没有母后允诺,你这般作法当真有些太过轻率。”   李贤嘴角飘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波纹,淡淡道:“母后返朝后,我自然会向她言明,有劳皇妹你挂心了。”   “难道这件事当真没得商量?”太平公主依旧不折不挠蹙眉询问。   李贤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微笑说道:“上官婉儿本是宫奴,本太子看得起她也是她的福气,跟着我有什么不好?说不定哪一天飞上枝头成为凤凰,她感激还来不及了。”   话音落点,太平公主登时哑口无言。   的确,若上官婉儿能够得到李贤的垂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日李贤位及九五,上官婉儿封为皇后之位虽是没有可能,然四妃九嫔还是有希望的。   因此,她也不好再行劝说,怏怏告辞李贤而去。   出了殿门,太平公主颇费踌躇,不知是否该将此事告知陆瑾知晓,必定她已经尽力了。   然而想到事情毕竟没有办成,加之自己刚刚才朝他发了一通火,这样前去,似乎显得尤为轻贱。   “算了,他要误会就让他误会吧。”太平公主闷闷不乐地想了想,步下台阶便要举步坐上步辇。   便在此时,一个绿袍官员从旁边闪出,面容英武,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地拱手言道:“下官东宫左春坊录事郭元振,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现在本就心情烦躁,没想到这么一个不相干的小小录事竟敢冒出阻拦,立即没好气地问道:“贵官何人?拦着本宫所为何事?”   郭元振满心以为太平公主会记得自己,毕竟当时他可是说明了他乃去岁状元,相信即便是公主,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然而没想到,太平公主却根本记不得他的名字,一时之间,郭元振大是沮丧,拱手提醒道:“下官以前任职翰林院,曾与公主殿下有过数面之缘。”   太平公主缓缓颔首,语气渐渐有些冷冰:“那又如何?”   一句话顿让郭元振呆如木鸡,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讪笑了一下,没话找话地说道:“昔日公主扮作宫娥前来翰林院,下官今日得见凤颜,一时间有些吃惊,故此前来问安。”   “说完了吧?”太平公主终于不耐烦了。   郭元振这才发现太平公主玉容冷如坚冰,慌忙点头道:“说说完了。”   “说完就滚!”太平公主冷冷一句,拂袖步入了步辇帷幕之中。   郭元振膛目结舌,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又觉屈辱又是不解,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三六九章 顷刻曲词     及至上官婉儿从东宫归来,已是午后时分了。   两人饥肠辘辘均未用饭,上官婉儿索性吩咐吏员将饭菜端入公事房内,与陆瑾边吃边谈。   念及刚才从东宫宫娥那里得到的消息,上官婉儿蹙眉言道:“七郎,这赵道生出身卑贱,虽不热衷于权势,然却对钱物看得比较重,跟在李贤身畔六年有余,早已是敛财无数,我更听闻他在长安和洛阳均偷偷置有房产,宅地豪阔堪比王侯,而府库之内更是堆满了金银,价值不下万贯之巨。”   一席话听来,陆瑾暗自咋舌,以他从九品棋待诏的身份,每月可得俸禄一贯半,算起来一年则为十八贯,另外每年有禄米五十二石,又有职田两百亩,职田可用于出租收取租金,这两项加起来每年能得大米一百二十石左右,按市价换作开元通宝,那就是十二贯,也就是说,他一年的收入只得三十贯。   当然,除此之外另有稍许灰色收入,比如翰林院就经常将朝廷拨付的公厨伙食费拿去外面放租,得来利息用以慰劳在职官吏,另外各种节气朝廷也有所赏赐,全年加在一起,收入大概有五十贯左右。   五十贯够那穷奢极侈的太平公主买得每日妆点所用“波斯螺子黛”半枚,陆瑾不吃不喝两百年,身家便可以比得上现在的赵道生,的确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过,陆瑾也明白那些不义之财得来并非好事,略一思忖,轻叹言道:“若是以金钱收买赵道生,想必对方的胃口一定会非常巨大,只怕要下足血本才行,此法乃最后之策,不得已而为之,不知他另外还有什么喜好?”   上官婉儿美目视线落在陆瑾皱眉思忖的脸膛上,轻轻言道:“赵道生除了贪财外,另外便是好色,他对绝色女子也是情有独钟,乃青楼楚馆的席上常客。”   闻言,陆瑾哑然失笑道:“他就这么在外面寻花问柳,难道太子殿下就不呷飞醋?”   “七郎有所不知,李贤的确在床底上对赵道生情有独钟,然却并不反对他在外面风流快活,甚至”说到这里,上官婉儿俏脸上飘过一丝羞红,言语戛然而止。   “甚至什么?”陆瑾立即好奇追问。   上官婉儿贝齿一咬红唇,玉面染霞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半响方才轻声解释道:“听闻他与李贤颠龙倒凤的时候可男可女,还有许多美丽宫娥厮混其中,其中荒淫可想而知。”   如此惊心动魄的话语从上官婉儿口中说出,倒是给陆瑾带来了一份异样的感受,他略显窘迫地轻咳一声,感觉气氛大是尴尬,急忙转移话题道:“不知赵道生贪花好色这一点,我们是否可以利用?我听闻北市有卖新罗女婢的地方,要不买一个赠给他如何?”   上官婉儿俏脸红晕不减,嗔怪道:“一个绝色新罗女婢要价数百上千贯,你我有这么多余钱?”   说罢之后,上官婉儿怅然叹息,蓦地又想起了什么,言道:“对了,我还听说赵道生似乎对群芳阁的苏令宾情有独钟,不过苏令宾嫌他粗鄙少文,皆是对其不假以辞色,举办宴会时赵道生连门都进不了。”   陆瑾大觉此名有些熟悉,仔细一想,恍然醒悟道:“苏令宾?莫非就是那红颜进士?”   “对,七郎莫非认识她?”上官婉儿颇有些惊讶,继而满是佩服地言道,“苏令宾是为当今奇女子,其才只怕不在婉儿之下,婉儿虽从未见过她,然已经是神交久矣。”   陆瑾笑道:“去岁七夕节本能与苏令宾一见,不料恰好明崇俨死于非命,惹来洛阳府执行宵禁,因此就这么错过了。怎么,她居然不理睬英俊多金的赵道生?”   “苏令宾不好金银玉石,唯对诗词歌赋情有独钟,每当她在群芳阁举办宴席之时,受邀者均为所作诗词歌赋能够入她法眼的才子,赵道生自然常常被拒之门外,听闻下月上巳节苏令宾将在洛水之畔举行雅集,这段时间正在征集词曲,赵道生一直甚为苦恼,时常前往教坊找人填词谱曲,然始终不如人意。”   听完上官婉儿此话,陆瑾双目一亮,点头笑道:“如此说来,我便想到办法了。”   上官婉儿沉吟了一下,蹙眉揣测道:“莫非你想作词帮助赵道生获得参加雅集的资格?倘若这样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苏令宾乃是当世曲词大家,我们临时所作之词,岂能入得她的眼中?而且她也明白赵道生的才学如何,即便词曲不错,她也会猜到并非赵道生所作,而依旧对他是不理不睬。”   陆瑾笑微微地言道:“我们只负责为赵道生作一首不错的词曲便是,至于他能否获得苏令宾的青睐,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上官婉儿了然颔首,想了想,却又无奈笑道:“作词我可不太擅长,谱曲倒是会一点,你会作词么?”   上官婉儿本以为陆瑾会摇头,毕竟她从未见识过陆瑾展示曲词方面的才华,然没想到陆瑾却信誓坦坦地点头道:“略懂一点,用以应付苏令宾,应是足矣。”   话音落点,上官婉儿顿时瞪直了美目,显然大是惊讶。   陆瑾却没有发现她的震惊,思忖半响一首曲子已是浮上心头,言道:“来,我先唱一遍,你大概记一下其后调琴谱曲。”言罢,却见上官婉儿许久未动,不禁转头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上官婉儿恍然回过神来,不能置信道:“就刚才须臾功夫,你就想到不错词曲了么?”   瞧见她震惊不已的模样,陆瑾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本郎君天纵之才,词曲有何难处?你仔细听了便是。”   说罢,陆瑾清了清嗓门,轻声而歌,嗓音悲凉伤感,优美的旋律顿时在房内响彻开来: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一曲终了绕梁久久不绝,上官婉儿听得如痴如醉,美目异彩连连,她竟不敢相信世间有这般好听的歌儿,这般动人的旋律,还有如此悲伤的词曲。   ...   第三七〇章 何风能如枕边风(上)   及至回神,上官婉儿惊喜不已地问道:“七郎,这首词当真是你刚才随意而作?莫非是从何处得来的?”   陆瑾所唱的这首词乃后世词帝李煜所作,面对上官婉儿的询问,他自然不能将后世之人姓名吐露而出,只得点头言道:“是我有感陈后主国破家亡后的狼狈伤感,所作之词。   陆瑾口中的陈后主名为叔宝,乃南朝陈国亡国之君,在位时大建宫室,生活奢侈,不理朝政,日夜与妃嫔、文臣游宴,制作艳词,乃有名的风流天子,其后隋军南下时,陈叔宝自恃长江天险,不以为然。被隋军攻入建康,陈叔宝与张丽华躲于宫内枯井被擒,陈朝也宣告灭亡,与后世李煜到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陆瑾以此为词曲来源,倒是颇为贴切。   上官婉儿兀自回味半响,猛然旋身落座在琴案之前,急急一抖衣袖,双手已是抚上了琴弦,优美琴音顿时在房内飘荡不止。   不知就这般练了都少遍,上官婉儿微感熟悉,这才停下来笑言道:“七郎,此曲似乎与其中一段有些相似,然又不尽相同,显得更加出类拔萃,不知你准备将此曲冠以何名?”   陆瑾所唱这首词本名,而这的词牌正是唐朝教坊从中提取而出,稍加改变传唱后世,想了想,陆瑾决定还是不改其名,笑道:“既然婉儿认为与相似,那此曲就名为吧。”   上官婉儿没想到自己随意说出的话,竟然成为陆瑾赋予这首词曲名字的由来,一时之间芳心不禁一甜,风情万种地橫了他一眼,这才垂首琴案,又是仔细地弹唱了起来。   ※※※   突然接到上官婉儿的邀约,赵道生颇有些意料之外的感觉。   若是换作以前太后当政的时候,上官婉儿可是朝野上下炙手可热的红人,执掌诏书谁人不看她脸色?别说是他赵道生,只怕是太子李贤她都不会放在眼中。   然而现在形势倒转,随着天后失势东宫崛起,朝廷的风向已经完完全全改变了,想必上官婉儿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眼下朝廷乃是由太子做主,也明白他乃是太子的亲密心腹,因此这段时间才时常接触交好。   若是他人,赵道生或许会不屑一顾,然上官婉儿乃是绝色佳人,午后无事前去见见,也算非常不错。   二月春风尚有些料峭,赵道生披着那件毫无半根杂毛的貂裘出得东宫,哼唱着青楼听来的不知名小调,悠哉悠哉地向着翰林院而来。   进入院内,赵道生也不待通传,径直走向上官婉儿的公事房,谁料还未走至门边,一阵悦耳动听的琴音已是飘入了赵道生的耳畔。   琴声叮咚清脆如同走马驼铃,悠悠荡荡舒舒缓缓直趋胸臆,站定倾听半响,赵道生不禁面露陶醉之色,情不自禁地顺着琴音走了过去,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片美妙琴声竟是从上官婉儿的公事房内飘出来的。   想想也对,或许也只有那如苏令宾一般美丽的上官婉儿,纤手下能够弹出这样美妙之乐,有佳曲必有佳人,信哉斯言!   正在赵道生大感振奋之际,又是一阵宛如天籁之音的歌声从房内飘出,如同那黄莺出谷清脆啼鸣,空灵悠扬直让人心生沉醉,女声随着琴音轻轻唱和道:“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赵道生虽则不善音律,然跟随李贤这么多年,对于曲词也算是耳濡目染,自然听得出好坏,立即意识到此曲不论是曲谱还是歌词,都可以算得上绝品,没想到上官婉儿竟然有如此优秀音律之才,岂不可以与苏令宾一较高下?   念及苏令宾,赵道生心头止不住一热,站定想了想,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仿佛一只发情的公牛般瞬间激动亢奋了起来,急忙推门而入。   环顾屋内,只见身着一件湖水蓝短襦的上官婉儿正端坐琴案之后,双手抚琴低吟浅唱,似乎乐在其中,眼见赵道生入内,琴声戛然而止,上官婉儿起身微笑道:“咦?是赵郎来了么?”   赵道生失去了往日的风度翩翩不慌不忙,也不答话,就这般匆匆步到琴案之前,直视上官婉儿焦急言道:“上官娘子,这首曲子是你作的?”   上官婉儿笑言道:“非是婉儿,而为翰林院棋待诏陆瑾所作,婉儿觉得好听,刚才便无意弹唱,没想到却是惊扰到赵郎你了?”   “陆瑾?”赵道生喃喃一句,隐隐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迫不及待地说道,“不知这陆瑾现在何处?上官娘子,本郎君想与他一见。”   上官婉儿心知赵道生已经上钩,心内止不住大喜,面上却是微笑如初地言道:“此刻尚未放衙,陆待诏应该还在翰林院内,赵郎不如先坐下休息,婉儿这就去找他过来。”   赵道生这才恢复了几分从容,拱手道:“有劳上官娘子,多谢。”   上官婉儿盈盈一笑,出门而去。   待到陆瑾跟随上官婉儿到来的时候,赵道生正茫然地坐在案前发呆,及至听闻脚步声响,他这才站了起来,拱手言道:“阁下便是陆待诏?”   陆瑾微笑言道:“在下正是陆瑾,赵郎有礼了。”   上官婉儿笑了笑,言道:“想必赵郎是有正事与陆待诏商量,那婉儿就不打扰你们,先出去等待。”   赵道生点点头,待到上官婉儿关门而退之后,这才问道:“时才道生听见上官学士抚琴而歌,曲调优美歌词上品,听闻乃待诏你所作,不知可有其事?”   陆瑾悠然笑答道:“那首是为在下新作,倒是让赵郎你见笑了。”   听到他承认了下来,赵道生一双细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深深一躬道:“道生有一请,还望陆待诏能够同意。”   陆瑾笑道:“赵郎但言无妨。” 第三七一章 何风能如枕头风(下) 赵道生点头言道:“是这样,三月初三上巳节时,温柔坊都知苏令宾将在洛河之畔举行诗词雅集,道生本想前往,然苏都知有言在先,须得作出令她中意的曲词,方能参加集会,道生虽然喜爱音律,然实打实地说,水平不是太高,一直为此闷闷不乐数日,听闻陆待诏擅长音律曲词,所以想请你帮忙。”   陆瑾笑道:“赵郎的意思,莫非是想让我代你作出曲调,送给苏令宾?”   赵道生欣喜颔首道:“对,在下正是这个意思,不知陆待诏你意下如何?”   陆瑾似乎想要点头,然而却叹息出声:“按道理来说,区区小事在下本应允诺,然赵郎可知,这段时间在下要忙于校书事宜,实在没闲工夫谱曲作词,倘若赵郎不介意,不如就将这首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拿去应付一下如何?”   “陆待诏不知,这可不行的。”赵道生叹息了一声,言道,“苏令宾为防止抄袭借鉴,每晚都是在群芳阁内亲自弹曲,要求与宴者现场作词,若要获得她的邀请,那就意味着我也必须到现场,然后当即拿一首词送给她。”   “原来如此,”陆瑾点点头,叹息道,“然最近孝经一书正在最后总撰关头,在下每晚都在翰林院内忙碌至深夜,实在脱不开身”   赵道生急急道:“就陪我前往群芳阁一晚,难道不行么?”   陆瑾一脸为难地言道:“想必赵郎也知道,天后马上就要返回洛阳,在下实在不敢耽搁孝经总撰校对,以前有上官学士在的时候,那还好一点,现在上官学士将赴东宫任事,在下独自校对,也是独木难支啊。”   说了这么多,唯这一句话是为关键,陆瑾面上不动神色地望着赵道生,心内止不住急促地跳动了起来,不知他将要如何决策。   赵道生岂会料到自己落入了陆瑾精心设计的圈套内,思忖半响恍然笑道:“原来如此,要不这样,本郎君取给太子殿下说说,让上官学士待到孝经书成之后再来东宫任事,不知陆待诏意下如何?”   陆瑾故作为难地想了想,叹息道:“若能如此,那自然最好,不过赵郎可得言之有信,必须等到孝经完成之后,才能让上官学士离去。”   赵道生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只要我赵道生出马,在太子面前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绝对不会失信于你。”   言罢,他亲热地揽住了陆瑾的肩头,笑道:“三日之后,便是苏令宾征集曲词之时,申时末刻我在温柔坊坊门前等待陆待诏,你可一定记得要来。”   陆瑾点头道:“好,在下一定准时前往。”   赵道生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去了。   望着赵道生离去的背影,陆瑾嘴角泛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只要能够暂缓让上官婉儿前去东宫,也算达到目的,待到天后归来,李贤再想这么冒然下令调人,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在他站定思忖之际,上官婉儿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美目睁了睁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赵道生他怎么说?”   陆瑾瞧见她焦急不已的可人模样,心内不禁大生爱怜之心,有心作弄她一番,故意怅叹出声,满脸忧愁地摇了摇头也未回答。   见状,上官婉儿一颗心直往下沉,愣怔了一下黯然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恐怕前往东宫乃是婉儿的命数,七郎你也不必介怀”   “婉儿,我真是替你担心啊。”陆瑾又是摇头一叹,突然促狭笑言道,“担心你该当如何,才能报答我此番相助之请。”   “吓?”上官婉儿陡然瞪圆了美目,扑闪扑闪的大眼愣愣地望着他,半响猛然醒悟,又气又笑地言道,“好你个七郎,竟然连我都敢戏弄,你就不懂得尊重婉儿乃是你的上官么?信不信我禀告刘承旨,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陆瑾见她故作嗔怒之中别有一番惊人美态,止不住心头一荡,微笑道:“治罪又有何妨,只要婉儿你开心,陆瑾甘领罪责。”   此话略显唐突轻佻,上官婉儿闻言,只觉芳心猛然一阵急促跳动,双颊如同火烧红至耳根,呼吸也不禁有些急促了起来。   她飞快地转过身子背对陆瑾,颤声言道:“七郎乃正人君子,如何能够对女子说出此般轻佻话儿,着实该罚!”   “好,罚我干什么?”陆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满脸笑意。   上官婉儿原本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陆瑾竟然应承了下来,不由大感出乎意料之外,心思急转猛然想起上巳节似乎快要到了,随口慌乱言道:“就罚你上巳节请我吃大餐,如何?”   然话音落点,她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暗忖道:上官婉儿啊上官婉儿,你这不是摆明邀约他么?如何这般轻率莽撞,要他如何作想?   正待她想要反悔之际,却听见身后陆瑾笑语言道:“此番小小要求,在下岂能不遵?好,上巳节我们一起过,然而到时候你能够出宫么?”   见到无心之言竟成事实,上官婉儿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后悔,转过身来垂着螓首轻轻言道:“应该能行,以往在长安的时候,我也经常出宫探望母亲,现在出宫一趟应该不是难事。”   “那好,我们就说定了。”陆瑾展颜一笑,心内说不出的振奋。   上官婉儿退无可退,只得轻轻地“嗯”了一声,芳心内竟是升起了几分期待之情。   三日之后刚刚放衙,陆瑾告别了上官婉儿,出了玄武门朝着宫外而去。   前日,东宫之令传到了翰林院,监国太子李贤以孝经尚未完成之由,让上官婉儿暂缓前来东宫任事。   与闻消息后,陆瑾和上官婉儿彻底松了一口气,深深感叹走枕头风路线果然无差。   陆瑾尽管心里面对赵道生那般纨绔膏梁甚是看不起,然好歹他也算无心帮了两人一个大忙,念及今日乃是与赵道生约定的日子,便赶在申时末刻之前早早抵达了温柔坊坊门外。   ...   第三七二章 温柔坊群芳阁     推荐阅读:   洛阳温柔坊乃是洛阳城内有名的烟花之所,其名比起长安的平康坊来也是不遑多让。   大唐官府并不禁止官吏出入青楼楚馆,往往放衙之后,许多官员们呼朋唤友结伴同行,三三两两前来其中寻得一夜之欢。   更有不少风流才子长年累月驻足于温柔坊内,舞文弄墨畔佳人而醉,日子好不畅快。   青楼女子也分等级,最常见的一种是为拦街卖肉之女,往往给其钱财,便能共度良宵佳夜。   再有则为倚楼卖笑之女,虽然她们也会陪客夜宿,然比起前一种却又多了几分矜持,也略通些许笔墨诗词,为寻常之人之喜。   再一种便为通晓音律诗词歌赋之女,若是光有才艺那还好说,倘若又生得美艳如花,那就可以声名在外使人趋之若鹜,她们一般不会轻易卖身相陪,昔日陆瑾在弘农县救助的柳依依,便是此类。   更高的一种,便是青楼女子中的佼佼者,名为都知的女子。   所谓都知,并非人人可得这个称呼,通晓音律歌赋还不行,须得精通此道方能入围,其次容貌长相也不能少,不说倾国倾城貌比貂蝉西施,但也至少须得美艳如花才可。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身为都知,更要能主持风雅之事,如雅集,如宴会,如诗会等等,就好比有着“红颜进士”之称的苏令宾决定上巳节时在洛水之畔举行诗词雅集,立即引来了全城轰动,这段时间陆瑾更听不少翰林院同僚议论之事,说到酣处均是眉飞色舞,可见苏令宾名头之盛。   的确,世间纵有红颜如花,能够考上进士的女子却是能有几人?   正在悠悠思忖间,一辆驷马驾拉的华丽马车从天街上隆隆驰过,行至温柔坊门口猛然一个拐折,车轮飞快碾过露面溅起积水无数,淋得旁边站着的路人周身上下顿时一片污迹。      然而,能够在这洛阳城乘坐驷马驾拉马车之人,不用问也一定是非富即贵,寻常路人何敢前去得罪?均是愤愤不言怒目而视。   陆瑾瞧见马车这般霸道,一时之间甚为不悦,没想到那辆马车却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窗帘轻轻一动,探出一张俊俏无比的脸庞,正是东宫宠臣赵道生。   见到陆瑾,赵道生双目一亮,哈哈大笑招手道:“陆郎来得可早,来,上车,跟我一道进去。”   没想到这霸道马车乘坐之人竟是赵道生,陆瑾大感腻烦,然为了上官婉儿之事,也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一番,点头勉力笑道:“好。”说完手搭车辕踩着轮毂上车,步入了车厢之内。   车厢装饰华丽,熏香阵阵,陆瑾落座在赵道生对案软塌之上,刚想说话,赵道生已是抢先开头言道:“陆郎,苏娘子那眼神儿可是毒得很,若你就穿成这样锦衣玉服前去,即便是作出曲词来,没准儿也会让她怀疑是你所作,还请你换上仆役服饰陪我同往,你看如何?”   对于这样的要求,陆瑾颇为无奈,只得点头道:“那好,不知赵郎可有准备仆役衣衫?”   赵道生轻笑道:“自然是有,就在陆郎座位侧面,你换上便可。”   陆瑾点头间伸手寻找,果然在软塌靠近车厢的夹角处找到一件粗麻衣衫,双眼环顾瞄了瞄,却发现车厢内根本没有换衣之处,然若当着这个不男不女的赵道生换衣服,他又自然不肯。   赵道生哈哈大笑道:“陆郎,你我皆为男子,何须这般介怀?就这么换衣便是。”   陆瑾心头大怒,暗骂这不男不女的宠臣一番,淡淡言道:“在下身形粗鄙,如此冒犯赵郎尤为不妥,还是另找他处换衣为好。”   于是他也不待赵道生同意,就这般走出车厢吩咐车夫停车,进入街边一间客栈换衣,半响方才慢慢而出。      及至马车再次出发,不知不觉已是黑幕降临了。   陆瑾掀开车帘朝着窗外细细一看,夜色中的温柔坊彩灯招展,人流似海,更有丝竹管之声飘入耳中,听之便让人止不住沉醉其中。   马车顺着宽阔的坊道左拐右折,片时驶入一条还算开阔的小道之内。   小道左侧围墙每隔三四丈一盏照明灯笼,映得四周恍如白昼,磷磷隆隆走马半响,陆瑾猛然发现街道两旁的槐树竟然身裹丝绸,枝挂飘带,奢侈而又眩目。   “唔,到了么?”正在假寐休憩的赵道生睁开了双目,一望窗外熟悉的景色,笑道,“果然是到了。”   话音落点,马车也是下得小道拐进了一片府邸当中,映入陆瑾的眼帘的,便为一片偌大的车马场。   车马场青砖铺地,风灯处处,其内早就已经停上了不少装饰华丽的马车,身着红衣的仆役殷情忙碌周围,赵道生和陆瑾两人所乘的马车磷磷隆隆驶入时,立即有仆役将之引领到了合适的停车处。   下得马车,陆瑾跟随赵道生走入车马场那道月门,拐进一道走廊之内。   走廊青瓦红柱,雕栏玉砌,两旁种植着许多珍贵花卉,此际尚是早春,然已经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花绽放枝叶间,端的是说春意盈然。   赵道生手拿纸扇风度翩翩,边走边向身着仆役服饰的陆瑾解释道:“陆郎可知在这群芳阁快活一晚要花费多少钱财?”   陆瑾并非青楼常客,何能明白其中就里,摇头淡淡言道:“不知。”   赵道生献宝似地炫耀道:“在此地举行宴会,只要开宴便收铜钱三贯,掌灯之后再翻一倍,若是要请窈窕女子相陪与宴,需要的钱财自然更多,区区一晚啊,便是挥金如土。   ”   瞧见赵道生一副食髓知味的纨绔浪荡模样,陆瑾心内不由大感厌恶,随口问道:“那不知让苏令宾侍宴要价几多?”   闻言,赵道生猛然色变,慌忙对陆瑾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瞧了瞧四周,发现没有别人之后方才放下心来,长嘘解释道:“七郎啊,那苏令宾乃是大名鼎鼎的红颜进士,才华横溢名满洛都,即便是达官贵族,她也是爱理不理的,怎会为了钱财而折腰相陪?能够让苏令宾出席的宴会,无一不是文人雅士聚集之会,而且她从来不陪酒不陪坐,顶多也是在行酒令的时候身兼录事劝酒而已。”   陆瑾颔首笑了笑,总觉得这苏令宾太过矜持高傲,特别是上次七夕节设置了那么多谜语考校洛阳才子,似以文采藐视天下男儿,然这些色授魂与之人,却依旧对她是趋之如骛,想来便是荒唐。   还是婉儿好,文采不比苏令宾弱上几分,却平易待人谦谦有礼,即便是身负才学,也从来不在他人面前炫耀学识,如此女子,才是男子梦寐以求的佳偶。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七三章 飞燕堂内 /   群芳阁东院有一栋三层红楼,乃是都知苏令宾单独居住之所。   并非群芳阁豪阔大气可容美貌清倌人单独居住阁楼,而是苏令宾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不仅有红颜进士的美誉,更为当今天下都知第一人,有此待遇也是在正常不过了。   此际华灯初上,红楼三层的一间绣房内烛火摇曳,一名绝色女子翩翩落坐在琴案前,手里拿着一张纸笺正在发呆。   绝色女子身着一件绣着暗底牡丹的彩衣,头上三千青丝挽成一个朝云近香髻,玉搔头掠青拖碧,金步摇熠熠生光,长眉入鬓,凤眼明眸,玉容细腻,珠唇红艳,让人光看一眼,便会生出惊为天人之感,当真是极为罕见的人间绝色。   此时此刻,绝色女子美目视线全都落在了手中纸笺上面,面容神色似不解,更多的又为震惊,半响没有挪动身子。   不知就这般过了多久,绝色女子终于纤手一动,将纸笺郑重地放在案头,一抖云袖双手抚琴,优美动听的琴音立即在空旷的房内飘荡开来。   一曲渐入佳境,绝色女子美艳的娇靥上飘过一抹激动的红晕,浅浅低唱道: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琴声落点,余音轻轻飘荡不止,绝色女子伸出手指抚摸着琴身上的凤凰纹路,叹息道:“果然是好词,没想到那赵道生竟能找到这般高人替他作词,如此音律曲词之才,我苏令宾实在不及也!”   原来这位女子,便是大名鼎鼎的红颜进士苏令宾,而她眼前的这首词曲,便是那首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   那日陆瑾将这首词曲送给赵道生之后,赵道生却是有些忍不住,献宝似的令人将词曲送到了群芳阁,交由苏令宾一观。   平日围在苏令宾周围的男子不知几多,赵道生完完全全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而已,加之文采不佳行事粗鄙,苏令宾从来都没有将他放在眼内,即便送来诗词,她也猜到赵道生多半是请他人代作。   然而没想到的是,看罢这首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苏令宾却是震撼莫名了,这几日反反复复弹奏数十次,每一次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感受,真不敢相信世间上竟有这般美妙的词曲,似乎可以与当年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一较长短。   说起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苏令宾又是止不住的一叹,长身而起缓步款款行至窗边,仰望中天之月,不禁大是感叹世事无常。   她与慕妃然相交多年情同姐妹,自然听慕妃然说过上元二年中秋秦淮河雅集之事,作为当时的在场者,慕妃然讲述的故事非常的生动真实,听得苏令宾大是感概。   有谁能够想到,一个十岁少年,竟能够凭一己之力挑战七宗五姓的才子?   而且七宗五姓才子中,更有大名鼎鼎的王勃和李峤,即便是她苏令宾,要与他们一较高下,也并非易事。   没想到,那谢氏少年却不可思议地做到了,而且还力挽狂澜为江南士族赢得比斗,每首诗词均是绝篇佳作,特别是那首赢过了王勃滕王阁序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更是让苏令宾敬佩不已。   不知就这般痴痴站立了多久,她梦呓般地轻轻吟哦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玉珠走盘般的美妙女声说不出的悦耳动听,一想到作词的少年早就已经不知所踪,苏令宾不禁心生黯然。   如果自己当时能够在场,见证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惊鸿出世,那该有多么好啊,若是再能与那谢瑾结识一番,作个钟子期与俞伯牙般的知己,苏令宾相信自己也是此生无憾了。   可惜世事无常,磐磐大才却已经为之陨落不在了,而那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也终成绝唱   正在痴痴思忖间,一名侍女轻盈走至,作礼言道:“娘子,宾客们都已聚集在飞燕堂内等候,请娘子早早过去吧。”   “好,我知道了。”苏令宾淡淡一句,将心头那份惆怅抛出了心海,想了想又是问道,“对了,不知那赵道生可来?”   侍女惊讶地望了苏令宾一眼,娘子这般亲口询问一个男子是否来到,当真是破天荒地的头一遭,不容多想急忙禀告道:“娘子,赵郎君早就已经到了,已在飞燕厅内落座。”   闻言,苏令宾轻轻地颔首,对着铜镜补妆半响,袅袅婷婷地下楼去了。   飞燕堂位于群芳阁东面,池水环绕,杨柳依依,正堂面北朝南而建,修建得极为华丽。   飞燕堂为苏令宾单独待客表演之所,只要身在群芳阁,夜晚苏令宾都会亲临此处弹奏数曲,这并非是她非常有空闲,而是她会乘着这个机会,接受宾客们赠送的诗词歌赋,若有中意之诗,待下次她召集宴会时,都会邀请其诗作者,久而久之,整个洛阳的人都知道红颜进士不爱钱财,唯好诗词,应此雅名更盛。   今夜,乃是苏令宾挑选上巳节洛河雅集与宴人选的最后一日,只要所做曲词能够被苏令宾看上,便能获得极为难得的与宴机会,因此前来之人多不胜数,不仅坐满了宽阔的飞燕堂,就连外面的院内也是摆满长案人影绰绰,一片热闹。   赵道生人傻钱多,加之自持东宫宠臣的高贵身份,自然不屑落座在飞燕堂外,况且坐在外面,也不方便他欣赏佳人美貌,因而大费钱财在堂内靠近前方之处选得一个几案坐下,而身着仆役服饰的陆瑾则站在他的身旁。   此刻时辰尚早,陆瑾目光环顾四周,堂内一片热闹议论,更有相熟宾客们彼此谈笑不休,口中话题几乎都没离开过苏令宾,由此可见此女名号的确惊人。   猛然间,他看见了一个熟人,许久未见的弘文馆直学士李峤正落座在不远处,与友人一道说笑连连。   陆瑾明白李峤乃是苏令宾的忠心倾慕者,七夕节时更是凭借文采登上了望川楼第四层,可惜最后被那道七绝谜底阻拦于此,今日再见,不用问也是为了能够参加洛水雅集而来。   实话说来,陆瑾对那洛水雅集根本没有半分兴趣,若非为了上官婉儿,他也不可能陪赵道生前来此处,一想到今日与上官婉儿邀约上巳节游玩,他便倍感振奋,满腔心思早就已经飘远了。   ...   第三七四章 曲调求词    苏令宾尚未到来,便有三三两两的美貌女子步上看台表演歌舞,丝竹管弦之声油然响起,歌妓浅笑莞尔,大袖与舞扇齐飞,看得不少人均是拍手叫好。八八读书,..o   然而,今日的重头戏乃是苏令宾征集曲词,即便是在动人的舞蹈,也消散不了宾客们心中的期盼,因此当苏令宾环抱琵琶莲步款款地前来时,整个飞燕堂立即轰动了。   陆瑾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传说中的红颜进士,苏令宾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秀发如鸦,面若桃李,红颜的朱唇挂着一丝妩媚动人的笑意,最让陆瑾难忘的是苏令宾的右眼眼角处贴着一块红色花钿,恍如画龙点睛般恰到好处,更显她妩媚动人之姿。   此女与太平公主一般,都是那种可以颠倒世人的绝世尤物。   正待陆瑾暗自赞叹当儿,苏令宾已是步上高台款款一礼,柔和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般响彻堂内:“诸位宾客,小女子承蒙各位厚爱,将于上巳节那天在洛河举办诗词雅集,令宾此生唯对诗词歌赋情有独钟,而其中又以曲词为盛,诸位今夜若能替令宾谱上一曲,便可成为雅集坐上宾客。”   苏令宾话音刚落,立即有一名红衣士子亢声言道:“苏仙子才貌双绝,更有红颜进士之名誉满天下,听闻前段时间仙子已经挑选了二十八名文士之才出席雅集,不知今夜能有几人入选?”   苏令宾笑微微地言道:“今晚乃是雅集邀约文士的最后一晚,与往日同规,只要是曲词绝佳,便可列为受邀之列,而不关乎人数,谢郎君放心便是。”   红衣士子满意地点点头,微笑不做声了。   赵道生乜得红衣士子一眼,对着陆瑾轻声言道:“陆郎请看,那人名为谢晨忠,乃是洛阳城内久负盛名的才子,一直对苏仙子甚是钦慕,每每有诗词集会,都是趋之若鹜,而且……”   说到这里,赵道生眼眸中闪过一丝恨色,言道:“此人还三番两次羞辱于我,实在可恶至极,待会你一定要好好地压一下他的威风,让他当众出丑。”   陆瑾不喜赵道生对他使用这般呼唤仆人的口气,淡淡言道:“在下作词,完全凭真才实学,并非用来与人争强斗盛。”   此话拒绝之意不言而喻,也使得赵道生轻轻皱起了眉头,他明白如陆瑾这般才华之士,与生俱来便有几分傲然风骨,应此也并不为之介怀,悻悻然地言道:“那好吧,不过陆郎,今夜不管如何,我都要获得苏仙子的邀请,一切都看你了。”   陆瑾轻轻颔首,自然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   看台上,苏令宾长身婀娜地走至绣墩前落座,琵琶琴颈靠在左肩肩头,嫣然笑道:“诸位,今夜令宾弹奏之曲并非教坊曲目,而是来源于民间,相传是一位奇人所作,本来此曲还有绝世词谱配搭,然令宾只弹曲而不唱词,求在座各位为此曲填词一首。”   话音刚落,在座宾客无疑不是大为惊讶。   此时唐朝,音律昌盛歌舞曼妙,其中以教坊歌曲而名扬天下。   然就实而论,教坊曲子格式多为固定,且脍炙人口传唱多矣,因此填词便是非常容易。   没想到今晚苏令宾却是要以民间并不流行之曲,让在座宾客填词,无疑增添了不小的难度,一时间,气氛不免多了几分紧张感觉。   苏令宾却没有感觉到那份紧张情绪,她美目凝重,玉面微沉,薄薄的朱唇也是紧紧抿起,云袖一抖露出洁白如玉的皓腕,细长手指轻轻一拨琴弦,叮咚悦耳的琵琶声立即在厅内回荡开来。   洛阳温柔坊擅长琵琶之人,当初以凌都知名声最盛,惜乎凌都知于四年前摔掉琵琶隐退而去,听闻已嫁作某个贵胄成为小妾。   如今来看,却是慕妃然的琵琶造诣当属温柔坊第一部,苏令宾略微次之。   不过苏令宾擅长的是诗词歌赋与琴棋书画,与慕妃然专攻琵琶大是不同,若非今夜她要弹奏之曲当初乃是成自琵琶,否则她一定会使用更为得心应手的琴筝。   琵琶声舒舒缓缓响彻不停,不少人均是面露沉醉之色,凭着轻快的曲调思索着合适的曲词。   而听到如此琵琶声,陆瑾则是露出了一个惊讶之色,继而恍然一笑,更觉胜券在握了。   这曲词最为基本的要求便是能够合拍,其中最能体现好坏之分的则是押韵,一首好的曲词,不仅意境深远,催人动情,唱起来更要琅琅上口,优美动听。   一曲弹罢又是重复而起,不知就这么弹了多少遍,直至光洁的额头冒出了点点细汗后,苏令宾这才停手止音,微笑言道:“不知有谁知道,令宾此曲是为何名?”   话音刚落,那红衣士子谢晨忠已是当先出言道:“苏仙子所弹之曲名为,不知对否?”   苏令宾欣然点头道:“谢郎说得不错,的确是。”   感觉到自己今日言辞颇受苏令宾的重视,谢晨忠生出得意洋洋的感觉,微笑言道:“尽管这首并非教坊名曲,然在下好歹也是精通音律,喜好音律之人,因而此曲刚流传于世的时候便被在下所熟识,何能不知道?”   坐在宾客中的李峤见谢晨忠大出风头,不禁暗暗生出不悦的感觉,冷哼出声道:“那谢郎君你可知此曲乃是何人所作?”   谢晨忠如实言道:“听闻乃是慕妃然所作曲调,而慕妃然也是凭借此曲,从而名扬洛都。”   闻言,李峤摇头不屑一笑,淡淡道:“谢郎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首的确是慕妃然所谱的曲调,然而真正作者却是另有其人,慕妃然也是其中获利者而已,谢郎君可知作者乃是何人?”   谢晨忠见李峤当面反驳自己,不悦冷哼道:“在下并非诸葛武侯,岂能做到料事如神?听李郎君口气,莫非你知道?”   李峤正色点头道:“当然知道,这首的作者名为谢瑾,乃是陈郡谢氏嫡长孙。”   话音落点,飞燕堂内顿时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显然有些惊讶李峤之话。   只有陆瑾却是暗地里一声叹息,回想当日种种,脑海中闪出了无数缅怀之情。   第三七五章 替人作词     推荐阅读:   谢晨忠向来自持身段,也明白较李峤的文才有所差距,换作另处必定不会与他争辩。   然而今日苏令宾在场,目光盈盈嘴角带笑,倾国倾城的妩媚模样足可令人为之癫狂,也使得谢晨忠犹如春日公牛般陡然红了眼,拍案冷笑道:“谢瑾?哼!本郎君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名字,李郎说乃是谢瑾所作,不知可有凭据?”   李峤不慌不忙地摇着纸扇,淡淡笑道:“在下没有任何的凭据……”   此话落点,谢晨忠仿佛是听到天籁之音般心神一宽,望着李峤藐视笑了笑,正欲开头讽刺,不意李峤正容补充道:“不过在下却是谢瑾作出时,在场的见证人,而当晚太子殿下也是在场,谢瑾这首词曲,正是被太子殿下索要而去,从此享誉天下,此事,太子可以作证。”   赵道生心知自己出风头的时机到了,悠然笑着开口道:“李郎君此话不错,其实说起来在下也算作在场见证人之一,还记得那是上元二年江宁中秋之夜秦淮雅集,谢瑾以这首比拼王勃的,最后被太子殿下评为绝品点为头筹,李郎君等七宗五姓才子只得屈居末位,哈哈,想起来李郎君你们持绝世文采,被那十岁孩童击败,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李峤本以为赵道生此话是在迎合自己,听到最后才知道实乃不折不扣的羞辱,登时咬牙怒目地盯着赵道生,若非顾及他乃东宫宠臣,说不定便会大声反驳喝斥。   谢晨忠素来鄙夷赵道生的为人,此际听到这一番话,立即止不住心头一喜,故作不解地询问道:“敢问赵郎,李郎君当日也败给了那谢瑾么?”   赵道生哈哈笑言道:“当然,在下还记得那场雅集乃是比拼七场,七宗五姓才子们原本已赢得三场,再赢一场便可获胜,便在那时候那位谢小郎君愤然而起,以绝世文才连胜四局,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在座诸人不少均是才子名士,自然知晓七宗五姓文采实力,话音刚落,立即在飞燕堂内激起了一片惊讶喧哗,一个十岁少年击败七宗五姓才子,当真何其荒谬也!   谢晨忠也是震撼当场,讶然问道:“竟有此事,不知七宗五姓才子乃是何人?”   赵道生不顾面色涨红的李峤,笑语言道:“除了那短命鬼王勃外,还有眼前这位弘文馆李学士,以及博陵崔氏崔若颜,清河崔氏崔神庆,范阳卢氏卢怀慎。   ”   一席话落点,又是响起了一阵倒抽凉气之音,所有人全都膛目结舌了。   身为当事主角的陆瑾好气又是好笑,今夜主题本是作词博苏令宾青睐而已,为何却说到了昔日秦淮雅集之上。   苏令宾心思剔透,有意结束这一番争执,淡淡笑道:“不管这首乃是何人所作,今夜令宾只想求得一词而已,不知诸位可有合适词句?”   寥寥数语顿时打断了堂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李峤感激地看了苏令宾一眼,率先拱手道:“苏仙子,在下时才想到一首曲词,可配这首曲子。”   苏令宾欣然点头道:“李郎君若是想到,不妨清唱而出,令宾以琵琶合之。”   李峤颔首一笑,登时叫好,待到苏令宾准备妥当,他立即清了清嗓门,随着琵琶声亢声而歌道:   “东风拂九州,妆出万里花。   闲来看遍花影,椎有月钩斜。   我有江南玉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   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   飘然去,吾与汝,泛云槎。   东皇一笑相语:芳意在谁家?   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   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   歌声方罢琵琶声也是停歇,苏令宾细细地琢磨了李峤所作的这首词曲一番,眉头微不可觉的皱了一下。   在她看来,此词比起那首,不仅没有那种寄托相思,发人深省的思想韵味,更没有那优美凄然的词句衬托,两者完全是霄壤之别。   尽管差强人意,然而终归是聊胜于无,毕竟乃惊鸿绝艳之词,常人一生能够见得一篇,已算幸事,何能苛责求全?   心念及此,苏令宾心头已是打定了主意,优雅笑道:“李郎君学问大家,此曲令宾收下了,待会便将雅集请柬送给李郎君。”   此言一出,李峤立即面露喜色,风度翩翩的拱手道:“多谢苏娘子,上巳节洛水雅集在下一定准时到来。”   瞧见李峤获得了参加雅集的资格,堂内的才子学士们立即露出了艳羡不已的神色。   赵道生眼见李峤拔得头筹,更是有些着急,对着陆瑾轻声言道:“不知陆郎君可有想到词句?”   陆瑾颔首一笑,言道:“刚想到一首差强人意的词曲,在下现在就写给赵郎君。”   说完之后,陆瑾跪坐在侧案,提起搁在案头的毛笔,略一思忖断然挥毫,一个个漂亮的大字顿时出现在洁白如玉的宣纸上。   此际,又有数名才子作得词曲唱出,然而却没有一首能够与李峤所作的那首比肩,通通被苏令宾无情拒绝。   见到满堂才子居然只有一首尚算差强人意,苏令宾失望之余,不禁在心头暗自一叹,思忖道:难道也只有那谢氏少年,才是真正的曲词大家?只可惜一首终成绝唱,少年也无可寻也……   正待苏令宾失望不已当儿,赵道生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言道:“苏仙子,道生有一曲,想请苏仙子一听。   ”   苏令宾定眼一看,当看见出言者乃是那不学无术的赵道生的时候,一双好看的黛眉忍不住蹙了一下,微笑询问道:“赵郎你也懂得作曲?”   此言略带揶揄,堂内顿时响起了一片轻轻的笑声,时才深受赵道生折辱的李峤更是大笑出声,有意讥讽这个附庸风雅的卑贱户奴。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七六章 曲词惊人     若是换作了以前,赵道生遇到这种场面铁定会面红耳赤,灰溜溜离开,毕竟在这般文士云集的风雅之会,丝毫不懂诗词歌赋的他冒然出言只会备受嘲笑。   然而看到陆瑾搁在案头的曲词,赵道生自觉今日平添了数不清的信心,负手昂然言道:“在下文采的确不佳,然而今日苏仙子当堂求词,道生岂能坐视不顾?因此作词一首还请苏仙子聆听。”   苏令宾明白此人肯定作不出什么好的词句,然大庭广众拒绝他也是不妥,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言道:“好,既然如此,请赵郎君清唱而出便可。”   闻言,陆瑾暗自一笑,苏令宾口中的清唱之意,便是连琵琶也懒得为赵道生应合,让他自顾自地的唱来听听便是。   赵道生却不觉有甚,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张扬文采,对他来讲当真是破天荒地的头一遭,虽然这首词并非是他所作,然而他面上所展现出来的傲色,却是连陆瑾都要自叹弗如的。   视线环顾四周一眼,赵道生清了清嗓门,悠然而歌道:   “南国本潇洒,六代浸豪奢。   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   云观登临清夏,璧月留连长夜,吟醉送年华。   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   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   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   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   商女篷窗罅,犹唱后庭花!   尽管赵道生这人不学无术,然而陆瑾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歌喉当真是非常的优美,比时才李峤强上许多,以至于听完此曲,堂内所有宾客均是目瞪口呆了。   静!不是一般的静!良久的寂静在飞燕堂内久久持续着。   唱完陆瑾所作的这首词曲,赵道生满以为会获得雷鸣般的喝彩声,然而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局面,不禁大感奇怪。   他疑惑地环顾四周,瞧见所有人犹如怪物般看着自己,心头不禁为之一惊,又转头望向陆瑾,却见后者报以淡淡的微笑,更是一头雾水,只得对着看台上的苏令宾遥遥拱手道:“敢问苏仙子,不知在下这首词曲如何?”   苏令宾美目大睁神情一片呆滞,闻言恍然回过神来,俏脸上立即露出了激动难耐的红晕,霍然站起惊喜问道:“赵郎君,这这首词曲当真是你所做的?”   赵道生这才发现苏令宾惊喜至极的模样,急忙拱手言道:“启禀苏娘子,正是道生所作。”   苏令宾纤手紧攥衣袖,眼眸中闪动着激动难耐的神光,半响猛然旋身落座绣墩,抱起搁在旁边的琵琶,故作镇定地言道:“还请赵郎将此曲再唱一篇,令宾以琵琶合之。”说罢动人一笑,宛如美丽昙花陡然绽放。   从未被苏令宾好脸色对待的赵道生见到如此美丽的笑容,立即露出了色授魂与的表情,忙不迭地点头道:“好,道生现在就唱给娘子听,还请娘子起曲。”   苏令宾正容点头,纤手轻轻地拂过琴弦,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弹曲她的表情竟是说不出的肃穆认真。   见苏令宾如临大事的模样,陆瑾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此事只怕已经成了,也算不辜负赵道生的相助之情。   歌词合着曲调悠悠然而起,苏令宾弹得认真,赵道生唱得认真,恰是鸾凤和鸣,悦耳动听。   及至一曲唱罢,余音绕梁久久不绝,苏令宾陶醉地闭上了美目,细细感受了这篇绝品曲词一番,隐隐觉得比起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也不遑多让。   李峤本以为自己所作的曲词毫无疑问会成为今晚第一,然而听了赵道生此曲,才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是,他无论无何也不敢相信凭借赵道生的狗才,能够作出这样动人的曲词来,真正的作者一定另有其人。   然而今晚赵道生乃是现场作词,加之苏令宾曲调并未选择教坊歌曲,相信赵道生也不可能提前谋划,李峤即便是想破脑袋,也百思不得其解。   轻轻一声喟叹,苏令宾睁开了美目,目光盈盈地望着赵道生,首次对他说出了和颜悦色的话音:“赵郎此曲只应存在于天上,人间难得与闻几回,令宾有幸聆听,幸何如之,上巳节那天还请赵郎前来赐教。”   听到苏令宾亲自相邀,赵道生顿时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点头大笑道:“苏娘子放心,道生一定如期赴约。”   苏令宾满意地点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赵道生一眼,这才环抱琵琶而去。   苏令宾一走,堂内之人顿时犹如失去了主心骨般没了精神,片刻之后便三三两两的出门离去。   曲终人散,赵道生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坐在案前沉浸在激动当中。   半响之后,他突然站起身来,瞧见堂内没有他人的时候,这才对着陆瑾拱手笑道:“陆郎磐磐大才,今番助我获得诗集邀请资格,道生实在感激不尽,改天一定请陆郎你喝酒为谢,他日陆郎若有什么事,径直前来找我赵道生便可。”   若是他人得到赵道生如此承诺,只怕早就已经欣喜若狂,然而陆瑾却没有半点欣喜感动之色,淡淡道:“好,那就多谢赵郎美意了。”   赵道生大笑颔首,用力地拍了拍陆瑾肩头以示亲热,言道:“现在天色已晚,本郎君还要返回东宫,咱们早点走吧。”   陆瑾点点头表示同意,他明白即便现在洛阳城早就已经执行宵禁,然而宵禁对于赵道生这样的权势人物来讲,也是一纸空文而已,只要他表明自己东宫宠臣的身份,任何一个巡逻金吾卫都是不敢前来找他的麻烦。   行至车马场,陆瑾与赵道生正欲穿过那道月门,却见一个美艳侍女正手提灯笼矗立门边,眼见赵道生过来,立即盈盈作礼道:“奴家碧云,见过赵郎君。”   赵道生露出了恍然之色,笑着抱拳道:“在下记得碧云娘子之名,你是苏仙子的贴身女婢,对么?”   碧云颔首一笑,目光盯着赵道生却没有说话,半响视线又转到了身着随从的陆瑾身上。   ...   第三七七章 红颜邀约(上)     感觉到这侍女眼神中充满了探究的意味,陆瑾心头微凛,后退一步垂下脑袋,不想与她对视。   赵道生惊讶笑问道:“不知娘子站在这里所为何事?”   碧云从陆瑾身上收回了视线,淡淡笑言道:“我家娘子时才聆听了赵郎所作之词,心内一直是激动澎湃不已,眼见今夜明月高悬,夜风凉爽,故此在东院之内备下茶饮,想与赵郎君你攀谈闲聊一番,不知郎君是否愿意赴约?”   一席话落点,不仅是赵道生,就连陆瑾也是为之呆住了。   陡然之间,赵道生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头脑昏沉整个心儿飘飘然,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笼罩覆盖。   苏令宾居然邀约他前去饮茶,且还是孤男寡女单独相对,莫非那首曲词已令那高高在上的绝色女子难以自持,想要来个秉烛夜谈?   比起赵道生,陆瑾却冷静从容如斯,他微微一思忖,登时暗道不好,苏令宾这番邀请,毫无疑问是对赵道生刚才所表现出来的惊人才华产生了怀疑,因此想要见他暗地了解一番。   心念及此,陆瑾急忙上前拱手道:“郎君,夜色已深,你还要返回东宫,不如咱们改天再来如何?”   此刻赵道生已是热血上脑,浑身上下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听到陆瑾之言,立即哈哈大笑道:“苏仙子邀约,道生岂能忍心离去?阿瑾啊,咱们晚些回宫又有何妨。”说罢对着碧云恭敬一礼道:“还请娘子带路。”   陆瑾恨不得将这个不分轻重的赵道生一脚踹死,难道他就没有看出苏令宾已经对他产生怀疑了么?居然还答应赴约,若是被苏令宾看出了端倪,赴约之愿岂不是要为之落空?   带着这般想法,陆瑾只得无奈地跟随赵道生与碧云前去东院,只盼到时候赵道生能够精明一点,万不要露出马脚才好。   时当亥时末刻,皎洁的圆月已是升上小楼顶端,苏令宾长身婀娜地站在池畔凉亭内,美若嫦娥仙子降临凡间。   时才赵道生所作之词,的确给苏令宾带来了无以伦比的震撼,况且能够亲眼见到那绝世曲词出世,她的心内更是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然而待她告辞离去后仔细想来,总觉得以赵道生的文才,要作出这样的词曲无疑于是天荒夜谈,毕竟赵道生不学无术,纨绔浮夸是出了名的,今晚突展绝世文采,实在太过奇怪。   因此而已,苏令宾不由动了试探他一番的心思。   正在悠悠思忖间,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突然掠进了院中,苏令宾举目望去,便看见碧云正领着赵道生慢悠悠而来。   瞧那赵道生衣冠楚楚,白衣翩翩,然而面上却挂着说不出的轻浮微笑,苏令宾一双黛眉忍不住轻蹙了一下,正欲步出凉亭迎候,突又看到赵道生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人,脑袋低垂不辨容颜,一身仆役服饰穿在身上甚为怪异,霎那间,苏令宾不禁双目一亮。   赵道生早就已经看到矗立在凉亭内的绝色佳人,离凉亭还有三四丈的距离时,他突然站定了脚步,遥遥拱手道:“道生见过苏娘子,能受娘子相邀,实在幸何如之!”   苏令宾微笑步出凉亭,轻抬玉臂虚手相扶道:“赵郎不必多礼,更深夜重长夜漫漫,令宾在此煮茶为乐,能够邀约赵郎前来一叙,倒也是人间乐事。”   说完之后,苏令宾美目视线突然转到了陆瑾的身上,微笑言道:“对了,不知这位郎君是?”   感觉到此女目光盈盈甚为锐利,陆瑾暗自烦恼,正愁不知如何回答之时,一旁的赵道生已是笑着开口道:“哦,这位是伺候道生的仆役,姓陆名瑾,阿瑾,还不快快向苏娘子问好。”   陆瑾本以为赵道生会替他另取一个名字作为掩饰,然而没料到他竟是这般实言相告,登时哭笑不得,还好去岁七夕在望川楼并未留下姓名,否者苏令宾光凭这一点,便会知道曲调真正作者是谁了。   不容多想,陆瑾拱手言道:“在下陆瑾,见过苏娘子。”   苏令宾暗暗念叨了“陆瑾”这个名字几番,总感觉似乎有些熟悉,虚手相扶微笑言道:“奴观陆郎君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却没料到竟是赵郎君的仆役,不过陆郎君你的这身衣物,似乎有些不太合身啊。”   陆瑾暗叹苏令宾的心细如发,面不改色地笑答道:“今日在下的衣物恰好拿去浆洗,因急着出门便借来同僚衣物穿着,有些不合适也为正常。”   苏令宾点点头,像是已经接受了陆瑾的解释,对着赵道生伸手作请道:“赵郎,令宾已在凉亭内备置茶饮,请吧。”   “娘子请。”赵道生欣喜一笑,跟着苏令宾步入了凉亭之内。   陆瑾身为仆役,自然不能与苏令宾、赵道生同案而坐,只得侍立在旁边。   亭内石案上燎炉火红,茶水沸腾,苏令宾亲自拿起长长的茶勺从煮茶陶壶中盛出茶汁,注满赵道生案前的白玉杯,浅笑言道:“赵郎不妨试试令宾的茶艺如何?”   赵道生道得一声好,忙不迭地双手捧起白玉杯慢慢细啜,半响悠然笑道:“此茶清洌醇厚,芬芳怡人,实在乃不可多得的妙物,特别是经由娘子亲手煮之,更是妙不可言!”   苏令宾虽为青楼女子,然也是出淤泥而不染,听罢赵道生这番略显轻佻的话,心内大感不悦,淡淡言道:“只要赵郎君能够喜欢,也不枉费令宾煮茶之功,赵郎,令宾有一事不明,还望赵郎君能够赐教。”   “啊?好,娘子但言无妨。”赵道生放下茶杯,微笑相望。   “昔日赵郎多次前来参加令宾举行的宴会,然而实话实说,赵郎在诸位宾客当中并不是那么出彩,也鲜少有佳作问世,不知令宾说得对否?”   “对,娘子之言无差,长期以来道生未送一首诗词给娘子,实在惭愧。”   苏令宾微笑道:“此事倒是无妨,然而今日赵郎君所作这首此曲,却是令令宾震撼不已,可以说此曲已经完全能够与当年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相提并论,不知赵郎是如何作出这样的词曲?”   ...   第三七八章 红颜邀约     面对苏令宾盈盈美目,赵道生不禁有些心慌,然而他早就已经想到了说辞,勉力笑道:“不瞒娘子,尽管道生不擅长诗赋,然而对曲词却非常精通,今夜娘子以曲调求词,在下突然灵光一现,便想到了这首词曲。”   苏令宾微笑颔首,言道:“原来如此,赵郎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不知这首词曲赵郎准备冠以何名?”   赵道生沉吟了一番,目光不自觉地瞟了一下陆瑾,这才言道:“词曲名字当彰显曲调之意,以在下所见,不如就叫作水调歌头,金陵秦淮夜吧。”   苏令宾自然将他那微不可觉的小动作看在了眼中,故作无意地看得陆瑾一眼,这才言道:“对了,这首曲调中有几句话语令宾委实不解,还请赵郎君能够赐教。”   闻言,赵道生顿感头皮发麻,水调歌头,金陵秦淮夜乃是陆瑾刚才写给他的,说实话他也不甚明白曲调之意,面对苏令宾的讨教之言又不好拒绝,只得无奈点头道:“好,娘子但说便可。”   苏令宾点点头,美目流淌着异样的光彩:“水调歌头金陵秦淮夜可谓绝世佳作,将那六朝古都,南国风华展现得淋漓精致,不知赵郎君是何年到的江宁?”   昔日赵道生倒是陪李贤去过江宁,如实回答道:“上元二年中秋之夜,在下与太子殿下应七宗五姓之邀,曾去江宁城游玩一番。”   “哦,原来如此,赵郎词中有言台城游冶,莫非你也去过台城?”   赵道生根本不知道台城为何物,点头言道:“对,在下的确去过台城,还在其内游玩甚久。”   陆瑾登时神色一变,心内不由暗暗叫苦,这苏令宾果然是一个狡猾狐狸,竟这般考校赵道生,立即就让他露出了马脚。   台城是南朝六国尚书台和皇宫所在地,位于建康城内,昔日隋军南下攻灭南陈,台城连同建康城已被隋文帝下令夷为平地,所剩的也只是一片断垣残壁而已,大唐立国之后,在台城遗址上重建了江宁城,因此赵道生是绝无可能前往台城游览的。   闻言,苏令宾美目一闪,玉容依旧是笑容不减,言道:“还有这一句,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不知是出至何等典故,期中又有何故事?”   赵道生这才明白苏令宾是对他起了怀疑之心,面对这样的问题,他自然是一头雾水,求助的目光立即向着站在旁边的陆瑾望去,其意不言而喻,央求他出手相助。   面对赵道生这样的蠢人,陆瑾不由在心内沉沉一声叹息,突然插言道:“苏娘子,我家郎君曾作过一首诗,这句话便是依照那首诗而来。”   对于陆瑾的突兀插言,苏令宾丝毫不觉奇怪,反而笑吟吟地问道:“不知是何等诗句,还请陆郎君吟诵一听。”   陆瑾避无可避,只得淡淡吟哦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吟哦声堪堪落点,苏令宾一双美目不由亮了起来,细细琢磨半响,突然想到作出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谢瑾,正是乌衣巷谢氏子弟,一时间不禁感叹中来,轻叹言道:“王谢世家六朝门阀贵胄,没想到竟是泯灭如斯,可悲!可叹!”   说完之后,苏令宾娇靥重展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陆瑾一眼,对着赵道生言道:“赵郎君果然是好诗。”   赵道生却没有听出苏令宾的揶揄之意,欣然点头道:“哈哈,苏娘子实在过奖了。”   苏令宾见他脸皮忒厚,又想作弄他一番,开口道:“对了,最后那句商女篷窗罅,犹唱后庭花不知又是出至何诗?”   话音刚落,赵道生的笑容立即僵硬在了脸上,飞快瞄得陆瑾一眼,尴尬大笑道:“阿瑾,快给苏娘子念念本郎君这首诗。”   陆瑾明白苏令宾早就已经看透了一切,此番完全是抱着戏耍赵道生的心态询问,苦笑言道:“苏娘子,这两句出自我家郎君所作的泊秦淮,全文为: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陆瑾轻轻的声音回荡在苏令宾的耳畔,一时间,她不禁有些痴了,心内涌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半响方才百般感叹地言道:“好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苏令宾自喻为文采斐然,时常沾沾自喜宾客如云,现在想来,似乎也改变不了身为商女的事实,亡国之音不可唱,然身在青楼,却是图奈何也!”言罢,又是一声沉重叹息,表情甚为落寞。   陆瑾明白苏令宾乃是感叹金陵秦淮河的青楼歌女忘记亡国之愁,依旧歌唱如昨,联想她自己也为青楼歌女,不禁有些难过伤心,故此才这般落寞,思忖一番,终觉得有些不忍,言道:“娘子若是觉得此句乃是讥讽歌女,那就大错特错了。”   苏令宾闻言一怔,讶然问道:“不知陆郎君此话怎讲?”   陆瑾微笑言道:“那天我家郎君作诗之时,在下曾有幸聆听郎君讲解诗词之意,郎君曾言商女不知亡国恨乃是一种曲笔,真正“不知亡国恨”的是那在座欣赏歌舞的王公贵族。而那后庭花本是荒淫误国的陈后主所制的乐曲,当年隋兵陈师江北,一江之隔的南朝危在旦夕,而陈后主依然沉湎声色,郎君用“犹唱”二字,乃是感叹如今江宁城的人们早就已经忘却了昔日之事,继续声色歌舞、纸醉金迷来填补他们腐朽而空虚的灵魂,实在绝妙之际,而并非是讥讽商女,郎君,不知在下说得对否?”   一番话语听得赵道生心花怒放,忙不迭地点头道:“不错不错,当日本郎君的确就是这个意思。”   苏令宾本是诗词大家,细细琢磨便明白了其中就里,嗔怪地看了陆瑾一眼,这才对着赵道生言道:“赵郎君果然高才,就连你的家仆,也是满腹经纶才华出众。”   赵道生笑语言道:“苏娘子过奖了,道生本是雅人,所用家仆自然也须得身负才学。”   苏令宾轻轻颔首,笑道:“上巳节洛水雅集令宾原本计划邀约五十人左右,目前算上赵郎,已是四十九人,尚缺一人,不知这位家仆郎君可有兴趣与赵郎同来,参加诗词雅集?”说罢,美目视线已是落在了陆瑾的身上,满是期盼之色。   ...   第三七九章 太平的妥协(上)     推荐阅读:   陆瑾已和上官婉儿约定上巳节共同游玩,倘若前来参加雅集,岂不愿望落空?不待赵道生出言,他急忙拱手言道:“苏娘子万分抱歉,上巳节在下身负要事,故此不能与会,还请娘子见谅。”   赵道生刚想替陆瑾应承下来,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快拒绝,顿时不悦言道:“陆瑾啊,此乃娘子一片好心,能够参加这般雅集盛会,对提高你的文才大有裨益,不妨考虑一下再说。”   苏令宾轻轻颔首,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言道:“倘若陆郎君能够前来,令宾必定以贵客待之。”   话音落点,赵道生顿时一怔,要知道能够成为苏令宾口中的贵客,那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即便是那文采出众的李峤等人,也从来未能当得苏令宾贵客之称,如今苏令宾这般重视身着仆役服饰的陆瑾,这究竟是何种道理?   虽则如此,陆瑾依旧是不为所动,在他看来,上官婉儿可比这劳什子的雅集重要多了,即便是得罪赵道生他也在所不惜,因此轻笑摇头道:“对不起,在下真的是身负要事,下次若有机会,再说吧。”   苏令宾大感失望,她知道这位能够作出以及那两首绝妙诗句的陆瑾,绝对不会是赵道生仆役那么简单,然对方不愿意,终归不能强人所难,只得无奈点头道:“那好吧,若有下次,令宾必定早早将邀请请柬送给陆郎君。”   陆瑾颔首一笑,立即拱手应之。   回去的路上,赵道生一直喋喋不休的对陆瑾说个不停,神情大是兴奋,毕竟能够得到苏令宾的亲自邀约,乃是他梦寐以求之事,如今靠着陆瑾美梦成真,自然欣喜若狂。   陆瑾笑微微地敷衍了事,待到赵道生说话的空闲,这才言道:“对了,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赵郎君能够言明一二。”   赵道生此刻心情大好,笑道:“有什么话说来便是,本郎君一定实言相告。   ”   陆瑾点点头,正容言道:“上官学士一直受天后之托负责总撰,在下委实不解为何太子殿下会突然令上官学士前去东宫任事,不知此乃太子的主意还是他人所想?”   赵道生与李贤亲密无间,自然明白其中缘故,若是换作以前,他绝对不会透露只字片语,然而此际面对陆瑾的询问,他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道:“其实让上官婉儿前来东宫之事,乃是东宫左春坊一名录事进言所说,太子心意大动才会下令施行。”   陆瑾心头一跳,问道:“不知那录事何名?”   赵道生笑言道:“叫郭元振,听闻以前还是你们翰林院的人,不知陆郎你是否认识?”   陆瑾剑眉一拧,思忖半响突地冷笑道:“认识,怎会不认识,果然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赵道生听得不明不白,问道:“陆郎此话何意,什么害人心?”   陆瑾淡淡一笑,却没有回答,目光转向窗外,流淌着摄人的寒光。      春风呼啸,大地回春,洛阳宫沉浸在一片盎然绿色当中。   每当春日,便是宫内宫娥们踏青玩耍,蹴鞠为乐之时,一枚小小的蹴鞠,不仅能够挥洒汗珠强健体魄,更能带来数不清的欢乐,因此被宫娥们所喜。   此时正当午后,一片开阔的草地上,身着绿白两种服饰的宫娥正在蹴鞠,两队相互追逐你来我往,彼此攻伐守卫不休,每每有精彩绝伦的进球,总会引来观看者们的阵阵喝彩。   以往这个时候,太平公主都是其中常客,她那神乎其技的蹴鞠技术,便是在与这些宫娥内侍们鏖战中练就出来的。   然而今天,太平公主却失去蹴鞠的兴致,一个人懒洋洋地盘坐在软垫之上默默而望,眼前虽则有这片热闹蹴鞠,然她的心思早已飘得很远很远。   “那日如此无情的拒绝,终归有些不妥,我是否要前去向他道歉了?”   心海内久久盘旋着这个问题,太平公主愁眉不展心情低落,心内充满了数不清的懊恼之情。   那日陆瑾前来替上官婉儿求助,当时她也不知是何处来的怒气,竟当面直斥了他一顿,不仅如此,而且还冷言拒绝,气得陆瑾当即便掉头而走,虽则后来她还是前去东宫相助上官婉儿,然李贤主意已定,终归是难以改变。   其实在太平公主心中,觉得上官婉儿前去东宫并没有什么不妥,一来可以减少她与陆瑾接触相处的机会;二来也可以谋得一个好的出路,总比留在宫内当一辈子的宫娥强。   然而没想到的是,太平公主却迟迟不见东宫让上官婉儿前去的命令,暗自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李贤因一书尚未总撰完成为由,暂缓上官婉儿前去东宫任事,如此一以来,陆瑾和上官婉儿还是天天在一起共事。   每每想到之处,太平公主便觉得心头泛酸,想要陆瑾前来道歉示弱那肯定是万般不可能,即便自己身为公主,相信他也有那份不向权贵折腰的傲骨,为今之计,只能自己向他示弱,争取原谅。   想到这一点,太平公主心内便说不出的难受,从小金枝玉叶,备受万千宠爱的自己居然要向一个小小的棋待诏低头,说出去一定没人相信。   然而感情之事就是这般奇妙,出身高贵又能如何?金枝玉叶又能如何?在与陆瑾的感情世界中,太平公主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弱者。   不过,即便是道歉也要讲究方法,若直面向陆瑾道歉,只怕他当真会看轻了自己,为今之计,当有人从中相助为上。   思来想去,太平公主想到了上官婉儿,毕竟上官婉儿乃是她与陆瑾之间共同的朋友,由上官婉儿出面,自然会事半功倍。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瞬间打定了主意,吩咐身畔侍立的宫娥道:“速速前去翰林院,请上官学士前来一叙。”   话音落点,太平公主又是想了想,补充道:“就说本宫有事情与她商量。”   侍女急忙颔首,领命去了。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八〇章 太平的妥协(下)   突兀接到太平公主召见口谕,上官婉儿颇有些烦闷的感觉。   自从上次陆瑾前去求助太平,却遭到她的拒绝后,上官婉儿暗地里对太平公主多了一份不满之情。   若太平公主真当她是朋友,当时如论如何都应该出手相助,而非这般冷言冷语的拒绝,再退一步来说,即便是拒绝,也不该当殿对陆瑾发那么大的火,而是讲明缘由让人心服口服。   当然,上官婉儿也明白自己在宫内是何等身份,太平公主身为天之娇女对她所有冒犯,也只能将那些不满隐藏在心内,表面上还是须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坦然面对,因此面对太平公主的召见,上官婉儿毫不犹豫地便去了。   轻步婀娜地来到皇宫空地,那场酣畅淋漓的蹴鞠比赛还在继续,上官婉儿举目四顾,立即就看到了身在树荫下面的太平公主。   一方丈长丈宽的方形地毡铺在碧绿的草地上,左侧之位橫着一张案几,案几上放置了各种点心果饮,身着淡蓝色宫装的太平公主正斜靠在身后凭几上,美丽而又慵懒。   见状,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举步走了过去,行至地毡边缘拱手言道:“婉儿见过公主,公主殿下当真是何其悠闲啊。”   “婉儿来了么?”太平公主柔和一笑,抬手示意道,“来,坐下说话。”   “诺。”上官婉儿一撩衣袍下摆,跪坐在地毡边缘,昂首挺胸腰身笔直,一副聆听训示的模样。   太平公主乜了她一眼,哑然失笑道:“你我姐妹,何须这般正襟危坐?香儿,给上官学士斟一杯蔗汁来。”   身后侍立的宫娥立即柔声应命,轻步行至案前提起搁在上面的陶壶,纤手微微倾斜,只闻水声响动,一汪香甜的蔗汁已是在玉碗内轻轻飘荡。   上官婉儿接过宫娥递来的玉碗,凑到朱唇边缘轻轻呷得一口,点头微笑道:“香甜可口,果然美味,婉儿在此谢谢公主了。”   太平公主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突然对着周边宫娥下令道:“本宫有要事与婉儿商量,你们退下吧。”   周边宫娥立即施礼而退,一时之间,大树下唯剩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两人。   不知太平意欲何为,上官婉儿倒是有些忐忑,然而她已经习惯了宫闱中尔虞我诈,机心流转的生活,倒也是面不改色地含笑而望。   太平公主轻轻一叹,却是陡然坐直了身子,望着上官婉儿正容言道:“婉儿,上次之事,实在抱歉了。”   一句话落点,上官婉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来心高气傲的太平公主居然向自己道歉,这是何等缘由?   来不及多想,她慌忙站起深深躬身道:“公主此话何意?实在太折杀婉儿了。”   “来,你坐下,听本宫细说。”太平公主招了招手,待到上官婉儿满脸狐疑地重新落座后,这才镇重其事地言道,“本宫是在为上次未能相助婉儿你不去东宫一事,向你致歉。”   上官婉儿一听,这才明白了缘由,勉力笑言道:“婉儿还以为是何等大事,没想到竟是区区小事,公主啊,你不说,我都已经快将此事忘记了,何用你前来道歉?”说完,又收敛笑容认真言道,“况且婉儿也当不得公主你的道歉。”   太平公主喟然一声长叹:“其实说起来,的确是本宫不对,陆瑾前来的时候,本宫因另外一件事情,尚在气头之上,因此语气不知不觉便重了些许,你也知道七郎他向来风骨傲然,一时间受不了我的话语便气昂昂离去,这才落下了误会。其实他刚走不久,本宫便去了东宫与太子商谈你的事情,只是他一直不肯同意。”   上官婉儿一听,这才为之释然,心内那份不满也是烟消云散了,一脸惭愧地言道:“公主为婉儿之事尽心尽力,婉儿实在感激万分。”   太平公主轻笑颔首,接着言道:“其实本宫当时在想,你若能够前去东宫,当真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若能得到六郎的宠爱,说不定便会飞上枝头成凤凰,这也没什么不好,婉儿,此事你真应该再考虑考虑,毕竟机会难得。”   上官婉儿知道这是太平公主推心置腹之言,毕竟能够成为太子妃嫔,乃是许多宫娥梦寐以求的事情,然而不管她如何思量,都觉得无法接受李贤此人,因此面对太平公主的好意,上官婉儿依旧摇头笑道:“殿下,人各有志,婉儿实在不愿当什么嫔妃,你的好意婉儿心领了。”   “你啊,真是太傻了。”太平公主感叹了一句,真不知该如何劝说她为好。   不过今日太平公主请上官婉儿前来,也只是想让她帮忙向陆瑾转达歉意而已,思忖半响,突地叹息言道:“此事本宫已经解释清楚了,相信婉儿你也一定不会有所介怀,不过你也知道七郎的脾气,只怕他现在对我的误会是越来越深,所以还请婉儿你代我向他所明一二,毕竟本宫对他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   上官婉儿这才明白太平公主说了那么多,原来一切均是为了陆瑾,心内不禁大是感叹,点头间已是勉力一笑:“好,我一定将公主的话带给七郎知晓。”   太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心内又想起一事,忽地笑言道:“对了,再过几天便是上巳节,千金公主邀约本宫出宫踏青饮宴,不知婉儿你可有兴趣一并前往?”   千金公主年逾五十,乃是高祖李渊的女儿,算起来是为太平公主的姑婆,不过千金公主向来喜欢讨好巴结武后,因此与太平公主也关系要好。   上官婉儿早与陆瑾有约,闻言立即摇头笑道:“婉儿准备上巳节时回家一趟,公主之邀只怕是不能前来了。”   太平公主明白上官婉儿深居内宫,平日里极难与母亲郑氏团聚,理解地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待会你回到翰林院,一定记得告诉七郎真相,消除他对本宫的误会。”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心内却是暗地里一声长叹。 第三八一章 人约上巳节 /   回去的路上,上官婉儿黛眉紧蹙,诸多念头在心海内盘旋不止。   在她看来,太平公主的确是对陆瑾情根深种,否者也不会这般纡尊降贵好言道歉,况且她还胆大妄为地陪陆瑾前去长安,遭到挟持差点命丧当场,如此情意,的确是难得可贵。   上官婉儿也清楚自己对陆瑾的感觉,仔细想来,比起太平的无怨无悔付出,自己是远远不及的。   比起太平公主,她的感情中多了一份胆怯和犹疑,还有那说不出的绝望,那是囚居深宫,见惯了血腥争斗,人事龌蹉的茫然无措,似乎只有天后,才是她能够依靠的最终港湾。   天后要她上官婉儿生,她才能获得一线喘息的生机,倘若是要她死,那铁定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因为无论如何,她与陆瑾都是没有将来的。   况且上官婉儿生性慎重,也不愿意就这么陷入情网纠葛,毕竟陆瑾可是太平心头之人,若是因为他而与太平造成冲突,似乎尤为不值。   心念到此,上官婉儿心内又是苦涩又是郁闷,还有那说不出的酸味笼罩其中,喟然一声长叹,举步朝着翰林院去了。   时才太平公主召见上官婉儿前去时,陆瑾身在上官婉儿的公事房内,自然一清二楚,此际见她似乎闷闷不乐的回来,不由搁下手中毛笔皱眉问道:“怎么,莫非太平公主找你麻烦?”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坐在陆瑾的对案,一脸肃然地开头道:“七郎,其实你我那天都误会太平了。”   “哦,此话怎讲。”不知不觉中,陆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上官婉儿微微一叹,便将事情因由原原本本说了,及至听完,陆瑾思忖半响,却是摇头一笑,言道:“太平如此解释,我实在不敢苟同,即便是当时心情不佳,面对朋友求助,也应该耐下心来好言询问,何能那般动怒拒绝?”   上官婉儿明白经由上次之事,陆瑾对太平公主已是生出了反感,微笑言道:“不管怎么说,公主她事后都去找过李贤相助于我,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有这样的举动我也已经是感激零涕了,何能还恼恨于她?还请七郎你不要往心里去,原谅她那天的冒失言语。”   陆瑾思忖半响,想到太平为了替他寻找赵道生,不惜甘冒风险前往洛阳,心内不禁为之一软,点头笑道:“好吧,就听婉儿之言,大不了下次我再见到她,主动问好便是。”   上官婉儿欣然点头道:“胸襟宽阔,慷概大气,方是伟丈夫,太平若能听到你这话,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陆瑾不愿意话题在太平公主身上久作停留,笑道:“还有两天便是上巳节,我在何处等你为妥?”   闻言,上官婉儿俏脸不由自主地一红,娇媚得如同天边晚霞,低声道:“我们真的要去么?”   陆瑾眉头一展,点头笑道:“当然,难道你还想反悔不成?”   上官婉儿想了想,言道:“这样,三月初二我得先回家一趟,待见过母亲住上一晚,三月三日上巳节辰时,我在天津桥南桥头等你,如何?”   陆瑾微笑颔首道:“如此甚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上巳节俗称三月三,乃是隋唐之时十分重要的一个节日。   相传三月三本为黄帝的诞辰,中原地区自古有“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的说法,因此上巳节最开始是单纯纪念黄帝寿辰的日子。   不过因三月又为春暖大地的动人时节,在魏晋以后,上巳节遂成人们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比起清明节来也是不遑多让,更被时人所喜。   旭日方升,照得洛阳城一片金红璀璨,今年上巳节没有连绵细雨,有的是阳光万里,显然是一个大好的天气。   未及辰时,陆瑾已在天津桥桥头等候了。   天津桥横跨洛河,桥南为尚善坊与积善坊,桥北便是层层叠叠的洛阳皇城,是天街连接皇城的唯一要道。   今日皇城内所有官衙放假并不办公,因此天津桥并没有多少人流,不过桥南靠近洛水的草地上,却早早摆置了不少垂帘帷幕,显然已经有不少踏春之人聚集在此了。   陆瑾负手而立遥遥观望,洛河之中水流无痕画舫飘荡,两岸垂柳依依,绿茵点点,身着各色服饰的人们点缀其中,秋千、蹴鞠、杂技、嬉戏,好一片春日热闹。   正在悠悠思忖之际,陆瑾突然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而来,蓦然回首,却见正是上官婉儿。   看到她莲步婀娜而至,陆瑾双目立即忍不住为之一亮。   上官婉儿平日里几乎都是穿着男子服饰,鲜少穿上女装出现人前,然而今日,她却身着一件墨绿色的碎花对襟短襦,一领百褶长裙束在腰间直垂于地,步摇随着莲步轻晃晃动而至,恍若降临人间的九天仙子。   一抹惊艳之色从陆瑾眼眸中一闪即逝,霎那间,他促狭之心大起,上前拱手一礼道:“陆瑾见过上官学士。”   听罢如此称呼,上官婉儿啼笑皆非,橫了他一眼娇声道:“好你个陆瑾,平日里在翰林院直接唤我婉儿,今日游玩却叫我为学士,你这般颠倒而行,莫非是有意嘲笑与我?”   陆瑾瞧她故作生气的模样别有一番风情,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大唐红颜无数,能当得起学士之称也只有婉儿你一人,今日能够与大唐唯一的女学士同游洛水,实在幸何如之。”   上官婉儿俏脸微显红晕,轻哼一声道:“若你在这般欺负于我,信不信我就这般回宫而去,将你一个人晾在这里?”   陆瑾拱手笑道:“这般良辰美景,回宫岂不无聊万分?但请娘子息怒,还是跟随在下一道游玩方为上策。”   上官婉儿风情万种地橫了他一眼,故作淡然道:“既然如此,那走吧。”   陆瑾点点头,与她并肩而行布下堤坝,走入了那片动人的绿色当中。   ...   第三八二章 洛阳卖药汉(上)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河畔最是美丽,陆瑾身材俊秀挺拔,一身白衣迎着河风轻轻风动,上官婉儿丽质天成,婀娜之态平添惊人美丽,两人并行河畔,立即引来了不少路人艳羡的目光。   望着悠悠东逝的河水,上官婉儿轻轻叹息道:“七郎,待到天皇天后归朝,只怕马上就要进行殿试了吧,殿试之后,或许你就要离开翰林院了……”   感觉到上官婉儿此话似乎有些惆怅,陆瑾微笑言道:“即便离开,在翰林院这段时日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光,不管其后授官何处,至少我还是翰林院的北门学士,偶尔前来翰林院内,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上官婉儿淡淡笑道:“向来进士及第者,以授正九品的校书之职为多,不过七郎你现在本已是从九品的棋待诏,加之又有替天后撰书和救驾太平公主的两项功劳,若是能够及第,圣人和天后绝对不会亏待与你,只怕位列八品也很有可能。”   陆瑾轻声叹息道:“大唐八品官员多不胜数,我终究只是沧海一粟而已,何足道哉。”   上官婉儿眼波一闪,轻笑言道:“别的人我不敢说,然而七郎你却是不同,你可是有贵人相助,有太平公主为你撑腰,即便是八品官身,今后也能够平步青云。”   陆瑾扬了扬眉头,有些不喜上官婉儿在这个时候突兀提及太平公主,思忖半响突地认真言道:“尽管陆瑾身份卑贱,然而身为堂堂男儿,靠女人裙带上位只怕也会惹来别人的笑话,与其依附太平公主的裙带,我倒宁愿自己奋斗一番。”   言罢,他目光转向了悠悠而过的河水,清晰出言道:“男儿再世,当如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纵然南海折翅,夫复何言!”   一席话听得上官婉儿心思澎湃,如痴如醉。   这便是她心目中的陆瑾,才华横溢,心怀天下,铮铮傲骨,那天之娇女太平公主在他的眼中也如同无物,他并非不懂得获得当朝公主相助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也并非不懂得那是一条能够尽快获得官场晋身的康庄大道,而是他的为人为事的原则,是将官阶晋升建立在个人功业之上,绝不允许自己去阿谀奉承,折腰侍奉权贵。   此生能够与陆瑾这般奇男儿相识,上官婉儿觉得自己真是夫复何言。   然而她也明白陆瑾性格中的致命缺点,斟酌半响,轻轻言道:“七郎为人,婉儿岂能不知?然而你须得记住,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大才独行于世,若自负傲骨不愿随波逐流,终会败亡。切记!切记!”   陆瑾思忖了一番,终是点了点头,便要说话之际,突然听到一阵热闹喧嚣平地而起,闹哄哄传了很远。   春日踏青,本追求的是一片宁静祥和,如此大吵大闹的确甚为不妥,陆瑾举目望去,却见远处处有一L衣壮汉正在表演功夫,一口环首大刀舞得是刀光熠熠,风声霍霍,博得了围观人们的高声喝彩。   陆瑾本就是武艺高手,瞧得那L衣壮汉表演的刀法,便知道完完全全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而已,正欲失笑而走,却见那L衣壮汉突然收刀而立,对着周围人群抱拳拱手道:“诸位洛阳城的父老乡亲,小的名为冯小宝,乃京兆鄠县人士,初来洛阳盘缠用尽,无以为业只得卖艺为生,还请大家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小宝叩谢诸位大恩大德。”言罢连连躬身,其形大是谦卑。   话音落点,立即有些许看客慷概解囊,然而打赏的多为一两文钱,丢在L衣壮汉捧着的铜锣上哗啦啦直响,也使得他的笑容愈发僵硬了起来。   时才幸幸苦苦卖命的一番表演,汗流无数又苦又累,居然只得到了这些点赏钱,换作是谁都铁定高兴不起来,L衣壮汉正是如此心理。   好在他也并非以此为生,转身来到放在地上的行囊前,从中掏出了一个细脖陶瓶,勉力笑言道:“各位乡亲父老,在下除了擅长拳脚之外,更是制药卖药的好手,这个瓶内装的是我们冯家特制的跌打伤药,具有疗伤活血,消肿化瘀的功效,只需十文便可买得一瓶,大家不妨买回去试试,保管有所奇效。”   陆瑾微微一想,顿时明白了这名为冯小宝的L衣汉子的心思。   他先故作表演刀剑惹来路人驻步观看,聚拢人气之后再向路人兜售药物,这般方法的确比沿街叫卖要妥当得多,果然,立即有数名路人掏钱卖药,端的是非常行之有效。   走到陆瑾这里时,冯小宝看了看陆瑾与上官婉儿衣衫华丽,风度翩翩,心知他们非富即贵,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然而肚腹的饥饿终归战胜了心头的犹豫,他上前一步谦卑言道:“这位郎君,小的所授的跌打伤药乃祖传秘方,真的是非常不错,郎君要不买一瓶试试?”   陆瑾心念他也是可怜之人,展颜笑道:“好,那我也买上一瓶。”   冯小宝露出了感激零涕的笑容,接过陆瑾递来的铜板后毕恭毕敬地深深一躬,这才转身而去。   瞧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后,上官婉儿这才哑然失笑道:“这般卖艺表演当去市集为上,此人却前来洛河之畔叨扰着一片安宁,而且还在此兜售跌打伤药,真是一个十足的莽汉,难道他就不怕巡街的武后乎?”   话音刚落,陆瑾便看见几个庞大腰圆的武侯从远处而来,人还未至,已是亢声喝斥道:“何人胆敢在河畔聚集喧嚣,还不快快散开。”   此话一出当真是平地惊雷,原本聚成一圈的路人闻声,全部慌乱四散而走,那卖艺汉子更是吓得脸青面白,扛着那把环首大刀,飞一般地抓起包袱也是灰溜溜快步而去,其形皎洁如兔。   陆瑾忍不住捧腹大笑道:“婉儿,我第一次发现你可真是一个乌鸦嘴啊。”   上官婉儿也是忍俊不禁,故作嗔怒地哼了一哼,白了她一眼前行而去。   第三八三章 洛阳卖药汉(中) 上巳节出宫来到洛水踏青,太平公主原本闷闷不乐的心情并没有为之好转,反倒是愈来低落。   千金公主乃高祖之女,年逾五十却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举办踏春饮宴更是不会含糊,直接吩咐仆从在天津桥南侧圈围了数十亩地,其外栅栏相围,其内帷幕处处,居中之地更留下了一片偌大空地,专供娱乐玩耍。   除了邀请到尊贵无比的太平公主外,千金公主还延请了许多显赫贵妇,十余女子不分年龄济济一堂,环肥燕瘦坐于帐中,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倒也热闹不绝。   这些贵妇仕女们平日里无所事事又家财万贯,最喜欢在这等节日里聚众饮宴赌博,其中又以相扑最盛,并蔚然成风,参加踏春宴席时自然也要将府中相扑带上,一来可以赌博为乐,二来也可以彰显府邸养士气派。   此际空地上正进行着激烈的相扑比试,两名强壮结实的大汉**着上半身,只在腰间悬了一条遮羞用的布帛,身子相抵怒喝连连,嗓门直贯云霄。   太平公主对相扑比试一直比较感兴趣,此番出宫,亲自下令让宫中相扑队的赛翁仲与她同来,随意押上百金聊作娱乐,自己则懒洋洋地依靠在凭几上,握着白玉酒杯浅尝杯内葡萄美酒,然而看得半天却没了兴趣,大感浑然不是滋味。   千金公主颇善察言观色,瞧见太平公主这般模样,心知她必定是有所心事,故作随意地言道:“令月啊,姑婆可好不容易将你请出宫来,目的是想让你好好玩玩而已,毕竟那深宫大内呆久了也忒无聊,你说对么?”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地一笑,晃了晃手中酒杯,作出一个请酒的手势,这才笑言道:“姑婆此话不错,偌大的公主院只得令月一个人居住,现在父皇母后尚未回宫,宫内的确也太过冷清了一些,能够出来游玩一番正是令月心头之愿。”   千金公主嘴角一勾,微笑言道:“但是姑婆却见令月今日心情似乎不佳啊,也不知道是何等因由?”   太平公主神微怔,却有些不知从何处说起的感觉,正愁不知该如何回答,千金公主忽地拍手笑道:“啊,我明白了,令月这个年纪正是少女怀春之时,莫非是有了心仪男儿难解相思之愁,才会这般闷闷不可?”   一席话听得太平公主芳心暗惊,急忙坐直身子辩解道:“姑婆,你这是什么话?令月岂会有心仪男儿?”一席话落点,俏脸已经满是红晕。   千金公主本是玩笑之言,瞧见太平公主略显慌乱的羞怯模样,心头顿时为之一凛,暗忖道:糟糕,莫非真的被我说中了?”   心念及此,千金公主有心打听明白,微笑言道:“姑婆也是过来人,令月你现在的心事我以前也曾经有过,并没有什么值得羞耻的。”   太平公主美目怔怔地望着她,狐疑道:“怎么?姑婆你以前也曾少女怀春?”   千金公主笑了笑,眼眸微眯露出了一丝缅怀之色,牵得那条鱼尾纹更为深刻:“我还记得那一年是贞年十九年,姑婆正值十六七岁的曼妙年华,一日在太极宫无聊闲步,偶然遇到了一个英俊潇洒的羽林卫士。”   “那羽林卫士大概二十些许,生得面红唇白英伟不凡,当时我一见他就心跳如鼓面红耳赤,其后经人打听,才知道他乃是羽林军的郎将,可惜就是出生贫寒。”   说到这里,千金公主喟然一声长叹,口气不免有些悲凉萧瑟:“想我大唐公主个个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圣人是绝对不可能让我下嫁给一个寒门武将为妻,我的最终归属,只会是那些功勋世家的子弟,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圣人便将我下嫁给了宰相温彦博次子温挺。”   千金公主口中的圣人,正是太平公主的祖父太宗李世民,听到千金公主也如现在的自己般恋上过他人,太平公主一时之间不禁有些痴了,问道:“那后来如何了?”   “后来?”千金公主愣怔了一下,随即露出苦笑之色,“温挺待我也算不错,一家人还算和谐吗,我本以为能够与他白头偕老,可惜没想到他却短命而亡。”言罢,举杯一饮而尽,辛辣直贯喉头。   太平公主摇头道:“姑婆,我是问你以前所单恋的那羽林卫郎将后来如何了?你们还曾相遇过么?”   “傻丫头,那只是少女懵懂时的单纯心思而已,岂能当真?”千金公主止不住摇头失笑,似乎有些感叹太平公主所提出的问题,半响叹息言道:“况且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那些啊,终归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沧桑语气久久回荡在太平公主耳畔,使得她原本就阴霾的心境更加低落了,难道她与陆瑾之间,也注定会如千金公主与那羽林郎一般没有结果,她的结局当真就只可选择一个名门世家的子弟当作驸马,而那念念不忘的陆瑾,只能永远留在记忆中思念?   想着想着,太平公主心如针扎说不出的难受,只觉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   猛然,她从长案后站了起来,长吁一口气言道:“姑婆,我想一个人骑马出去转转。”   “什么,一个人出去,这如何能行?”千金公主顿时瞪大了双目,显然有种被吓到的意思。   太平公主强颜笑道:“放心吧,我在周边游玩片刻就回来,况且有赛翁仲陪我前去,何人胆敢招惹。”   千金公主见她主意已决,心知不好再劝,笑着点头道:“如有赛翁仲与你同路,安全方面倒是不成问题,不过为求稳妥,姑婆还是再派上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暗地里跟着你,铁定不会打扰你的兴致,不知令月意下如何?”   太平公主只想一个人出去转转,护卫暗中跟随保护倒是无所谓,闻言点头道:“那好吧,就依姑妈之言。”   说完之后,太平公主告辞离开,寻来一顶帷帽戴上,帽檐垂下的白纱直抵肩头,堪堪遮住了如花似玉的容貌。   她轻捷利落地翻上骏马马背,在步行跟随的赛翁仲陪同下,打马一鞭朝着外面飞驰而去。   ...   第三八四章 洛阳卖药汉(下)     推荐阅读:   时当正午,春日高照,洛水吹来的悠悠河风掠过碧绿草地,使人感到说不出的惬意。   陆瑾和上官婉儿随意找得一处凉棚落座,吩咐店家备置一壶春茶几份可口小吃,说笑闲聊了起来。   这间凉棚位于洛河靠近旧中桥的位置,此地历来便是观赏洛河游人如织之处,若是平常,巡逻武侯断不会允许店家将凉棚摆在此处,破坏洛阳街景。   好在今日上巳节管制极松,武侯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这般逾越行径权作没看见。   店家是一位年约五十的老翁,布衣白发矍铄苍迈,又是端菜又是上茶又是安客,一个人忙得如同陀螺般飞转不停,却依旧是井井有条不见慌乱。   便在此时,一个体型魁梧的大汉走入了凉棚内,张口便道:“王老丈,一坛绿蚁酒,再给某切十斤羊肉。”   嗡嗡之声震得陆瑾耳膜隐隐作痛,他背面对着来者而坐,却没看清来者模样。   倒是上官婉儿惊讶一挑柳眉,失笑轻声道:“七郎,人生何处不相逢,是刚才那卖药汉。”   陆瑾回头一望,果然看见冯小宝正在店家招呼下大步走了进来,气宇轩昂龙行阔步,哪里有刚才的谦卑讪笑之色。   冯小宝像是与那店家极熟,一路倒也说笑不断,当看见陆瑾和上官婉儿身在棚内,他的神情不禁为之一僵,笑了笑也不出声,对着陆瑾遥遥拱手示意,落座在了不远之处。   店家取下搭在肩头的布帛,拭了拭案面灰尘,笑着开口道:“怎么,今日小宝生意莫非不错?光羊肉就要吃上十斤,嗬,还要喝酒?”   冯小宝大手一拍案几,哈哈笑言道:“今日游人甚多,生意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某生平唯好酒肉,快快上来便是,断不会少你钱财。   ”   店家点头一笑,立即备酒备肉,一斗绿蚁酒外加一条带骨清蒸羊腿片刻端上,足足占据了整个案几。   冯小宝也不使用竹筷,直接上手拎起羊腿撕扯开一大块羊肉,蘸上米醋蒜泥调制的酱料,就这般塞入口中大嚼,吃得腮帮子一片油乎乎光亮。   口中尚未下肚,他又端起斟满绿蚁酒的陶碗仰头猛灌,包揽不住的酒汁顺着嘴角流出,洒满衣襟以及敞开着的胸膛,直是豪迈无比。   上官婉儿看得目瞪口呆,半响哑然失笑道:“如此吃相,当真是见所未见。”   陆瑾轻轻呷了一口杯中清茶,笑道:“婉儿你久居深宫,见得都是高雅人士斯文吃相,岂会看到这般市井百态?如此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才是最带劲的猛士吃法,直是酣畅淋漓无比。”   上官婉儿美目橫了他一眼,调笑道:“口气如此羡慕,要不我也让那店家给你上十斤羊肉一斗浊酒?让我见识一下陆学士猛士吃相?”   陆瑾哑然失笑道:“今日好不容易请得婉儿出宫游玩,在下自然须得顾及斯文,况且待会还要请你吃大餐,若是此刻就填报了肚子,岂不愿望成空?”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面颊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那美丽动人的容颜,直让陆瑾忍不住为之失神惊叹。   过得半个时辰,冯小宝几乎啃完了整只羊腿,那一斗绿蚁酒也是见空,酒酣耳热的他斜靠在支撑凉棚的柱头上假寐,口中哼唱着市井流行的下流歌调,放在右腿上的手掌还有节奏地打着节拍,模样甚是悠闲。   陆瑾眼见休息得差不多了,再吩咐店主结账之后,便与上官婉儿出得凉棚,堪堪走到门边,却见一群青年郎君联袂而来,个个袒胸露肩流里流气,一看穿着打扮,便知是盘踞于市井中的泼皮无赖。   为首那人虎背熊腰阔唇厚,脸上一道狰狞伤疤从颧骨直达下颚,使之看上去说不出的凶相毕露,行至凉棚门口他猛然一拍柱头,高声喝斥道:“王老汉,是谁允许你在这里摆摊的?”   店主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瞪大老眼看了看,待到看清来人,顿时面如土色,急忙上前长躬作礼,惶恐不安地言道:“原来是姜三郎君,小老儿有礼了,因念及今日上巳节游玩之人甚多,所以小老儿将凉棚摆在了此地,不知……有什么不妥?”   那姜三郎君冷冷一笑,言道:“你当道摆摊,居然还问我有何不妥?我问你,今日生意可好?”   “还,还算不错。   ”店主白着脸言得一句,勉力笑道,“郎君若有空闲,也不妨来棚内休息片刻,放心,小老儿绝对不会收你半分钱财。”   姜三郎君一声冷哼,言道:“大爷我事务繁忙,岂有空闲来你这破烂凉棚内闲坐?废话少说,拿五贯钱出来给本郎君喝酒,本郎君权当没看见。”说罢,大手前伸摊开,勒索之意昭然若揭。   陆瑾起先还以为他们是巡逻街市的不良人,毕竟协助武侯管理治安的不良人多由泼皮无赖充任,然而此际一听,才知道是为以敲诈勒索为业的市井泼皮,不禁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五贯钱可不是少数,特别对于店主这般的小商贾更是如此,闻言,店主立即连连拱手求情道:“小老儿一天也赚不了五贯钱,还请三郎君见谅,不知一贯钱如何?”   话音刚落,姜三郎君立即冷笑言道:“本郎君出入街市多年,何曾有人胆敢讨价还价?要么给钱买个财路,要不就收拾东西赶紧滚,别无他路可选。”   一席话听得店主额头涔涔细汗,脸色更是一片苍白难看,显然不好决断。   便在这个时候,突闻棚内“啪”的一声大响,原本假寐的冯小宝竟是拍案而起,乘着酒意怒声喝斥道:“此乃天子脚下洛阳城内,尔等泼皮竟敢勒索店家钱财?当真是太可恶了,还有没有王法?”   此话犹如平地惊雷,倍显愤怒之声,陆瑾暗暗赞叹一句,首次对这卖药汉的仗义起了几分敬佩之心。   没想到竟有人打抱不平,姜三郎君怒极反笑,言道:“好个爱管闲事的粗汉,看本郎君今日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说完之后,姜三郎君眼中厉色乍现,单臂一挥对着同来的泼皮下令道:“去,给我好好的揍他一顿!”   众泼皮早就摩拳擦掌按耐不住,闻声全都捋起衣袖冲入棚内,向着孤身一人的冯小宝攻去。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八五章 陆瑾出手     冯小宝出生贫寒长年累月混迹于市井,早就对这些以敲诈为业的泼皮无赖愤怒不已,时才一斗黄汤悠然下肚,酒醉之后头脑发热胆气顿生,才怒而拍案高声喝斥。   然他现在看到十余个泼皮猛攻而至,心惊之下冷汗直流,酒也醒得大半,不及多想急忙抄起摆在地上的案几,以厚实的长案为武器,向着泼皮们砸了过去。   霎那间,凉棚内杯盘横飞客走人避一片混乱,惊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冯小膂力过人,手持厚重的案几竟是舞得虎虎生风,当先那名泼皮来不及躲避,立即被案面重重砸住,惨叫一生吐血飞跌。   众泼皮时常争斗于市井,见到同伴受伤愈发增添了几分狠劲,将冯小宝围在中间四面围殴,哪有丝毫的惧怕。   冯小宝双拳难敌众人,一不留神后背被人用力一踹,踉跄数步倒在了地上,手中拿着的长案也掉落在旁。   没了武器的冯小宝就如同缺了尖牙利爪的猛虎,立即被泼皮们按在地上痛揍,他双手护头遍地打滚,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姜三郎君一直站在门边双手环抱胸前冷冷观望,见到那莽汉倒地不起,止不住冷笑言道:“也不打听一下本郎君的身份,敢管闲事就得付出代价,弟兄们,给我打断他一条狗腿。”   此话落点,不少旁观者均是面色大变,都被姜三郎君展现出来的霸道与狠劲吓得呆住了。   陆瑾眉头越皱越深,终于他再也忍不住,正欲前去帮忙,不意上官婉儿却是很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想法,轻轻叹息道:”七郎莫非想要前去相助?”   陆瑾正容点头道:“世间不平之事几多,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上官婉儿本不想因此生事,然看到陆瑾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劝,轻声言道:“你若与这般泼皮在市井斗狠,只怕会有**份,我意,擒贼先擒王。“   陆瑾悠然笑言道:”英雄所见略同,婉儿在此稍等。“   言罢,陆瑾面容一沉,大步上前右手电一般伸出直扣姜三郎君的手腕。   姜三郎君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手下围殴冯小宝,悴然不防只觉手腕一紧一痛,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身旁已是多了一人,不由怒声言道:”阁下这是何意?还不快快放手。“   陆瑾面沉如水,单手紧紧箍住姜三郎的手腕,淡淡道:”让你的人速速停手,否者你这只手就要废了。“   姜三郎本是争强斗狠之辈,岂会被陆瑾三言两语而折服,怒道”好个田舍奴,竟敢偷袭大爷,找死!“说完之后,右腿抬起猛然朝着陆瑾的小腹踹起。   陆瑾却是毫不在意地一笑,脚下跨步身子猛然一转,已是轻而易举地避过了姜三郎袭来之脚,手中对着姜三郎的手腕用力向下一按,后者立即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竟是痛得额头流下了豆大的汗珠。   正在殴打冯小宝的众泼皮这才发现情况有异,放过冯小宝全都怒喝冲来,然看到姜三郎受制于人,不禁相互对视有些投鼠忌器,站在那里半响未动,形势立即变成了僵局。   河风吹拂,杨柳摇曳,一匹快马大展四蹄箭一般地掠过河畔草地,马背上的美丽身影帷帽飘飞身形低伏挥鞭不止,倍显女子飒爽之姿。   就这般快意地纵马半响,太平公主这才勒紧缰绳陡然止马,胯下红色骏马陡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几乎快将她掀下马背。   跟在后面疾步而行的赛翁仲见状大惊,高喝一声:“娘子当心。”已是大步匆匆地上前护卫。   面对危险,太平公主却是笃定一笑,双腿夹紧马腹犹如磁铁般紧紧地伏身其上,长裙随着河风荡起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看得周边路人纷纷惊叹不已。   骏马前蹄落地,咴咴喷着鼻息连声嘶鸣,赛翁仲这才堪堪感赶到,早已吓得满头大汗面色苍白,一脸后怕地言道:”娘子,刚才正是吓死我了。“   太平公主伏下身子拍了拍骏马马头,这才嫣然笑道:”我的骑术可是由太仆寺驾士教授,断不会不甚坠马,放心便可。“   赛翁仲点点头,铁塔一般的身躯在人群中当真是鹤立鸡群,拱手轻声道:”娘子,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不要让主人等久了。“   太平公主轻笑颔首,正要策马慢行离去,突然听见一阵高声喧哗夹杂着阵阵怒骂吵闹随风传来。   太平公主循声而望,却见不远处围满了一圈又一圈看热闹的路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竟引得这么多人驻步观看。   见状,她好奇之心大起,也不急着回去轻声吩咐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赛翁仲对太平公主言听计从,点点头表示同意,蒲扇般的大手伸出拉住马缰,牵着坐骑大步走了过去。   一到热闹处,太平公主瞧见路人如织围得是水泄不通,却看不明白里面究竟有何等热闹。   未及她吩咐,赛翁仲粗长的眉毛一抖,径直上前挤入人群,在她澎湃惊人的力道下,满当当的人群竟被硬生生地挤出了一条甬道。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策马走入美目朝着场中一看,谁料刚看得一眼,娇躯立即为之一震,眼眸中露出了不能置信的惊喜之色。   场内,陆瑾正箍着姜三郎的手昂然而立,他冷冷言道:”这位郎君欺行霸市作恶多端,在下看不下去自然须得出手,废话少说,只要你答应不在找店家的麻烦,我就放过你。“   姜三郎又怒又气,整条手臂疼痛酸麻使不出半分力道,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擒住,更是让他倍觉颜面挂不住。   就这么僵持了半响,姜三郎心知无法摆脱这人的控制,眼珠一转突然计上心来,故作服软地言道:”好,我答应你,你先放开我。“   陆瑾淡淡言道:”放开你可以,但一定言而有信,否者别怪我手下无情。“说完之后,已是松开了姜三郎的手腕。   重获自由的姜三郎急忙后退数步,躲入泼皮之中,捏着还在发痛的手望着陆瑾冷笑不止,眼中大显阴毒之色。   ...   第三八六章 霸道恶徒 太平公主已从围观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瞧见陆瑾就这么轻易地放过此人,不禁暗自笑叹道:这傻郎君也太过正直,这般小人岂会讲什么信用?不用问也一定会言而无信。”   正在悠悠思忖间,一个靓丽的身影突然掠进了太平公主的视线,霎那间,太平公主凤目微阖迸射出凌厉光芒,呼吸沉重而又急促,纤手紧紧捏住马鞭微微颤抖不止,整个人瞬间被极大的愤怒所笼罩了。   好你个上官婉儿,骗我说上巳节需得回家探亲,不料今天却是与七郎在一起,真是太可恶了!   亏我还想与你和好,没想到你才是我与七郎之间的最大障碍,枉我待你如姐妹,也明知我钟情于七郎,你却一直当我将猴子一般戏耍,世间最难测的为人心,诚所谓言!   滔天怒火如同浪潮般在芳心内翻滚汹涌不止,太平公主俏脸涨红紧咬贝齿,真想就这么上前厉声责问上官婉儿一番,听听她如何解释。   然而上次的教训实在太过深刻了,正是因为未能控制心头醋意以及心头怒火,她才与陆瑾吵闹一通,以至于陆瑾直到现在依旧对她是心存芥蒂,上兵伐谋,断不能再重蹈覆辙。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反而冷静了下来,细细思索一番,唇角勾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想与她太平公主成为对手,上官婉儿着实还嫩了一些,也根本不够资格。   便在此刻,姜三郎忽地狰狞一笑,亢声言道:“本郎君最烦你这等多管闲事之人,刚才你带给我的屈辱,现在我要加倍奉还,来啊,上。”   话音堪堪落点,泼皮们全都怒喝上前,准备像刚才围殴冯小宝那般,狠狠地收拾陆瑾一顿。   陆瑾暗叹一声卑鄙,正欲出手反击,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马突然从旁边掠出,马背上的女子娇叱一声扬手挥鞭,凌厉的鞭子犹如毒蛇一般直冲马前泼皮的面门。   只闻“啪”的一声大响,那个泼皮立即惨叫捂脸,跌坐在地,显然是伤得不轻。   陆瑾没料到居然还有人前来相助,而且还是一位女子,不由大感惊奇,还未等他出言询问,却见旁边又突然冲出一个身形魁梧高大的肥胖女子,犹如大山一般挡在了前面,竟是以一人之力,打得那些泼皮无赖惨叫不止。   姜三郎没料到事情竟然出现了这般变故,顿时面色苍白,他心知自己不是那位铁塔女汉的对手,指着陆瑾颤声道:“你你你,有种就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去唤人帮忙。”说罢,也不顾倒地哀嚎的众泼皮,挤开人群仓惶去了。   看到他狼狈而逃,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立即爆发出了喝彩欢喜之声,唯有上官婉儿一人如遭雷噬,呆愣当场。   刚才赛翁仲出现的那一霎那,上官婉儿立即明白了马背上的帷帽女子是为何人,俏脸神色变得异常苍白了起来,竟是犹豫不定是否该上前招呼。   陆瑾却不知道来者身份,望着那随风轻轻飘动的帷帽垂帘,他拱手笑言道:“多谢这位娘子出手相助。”   太平公主轻轻一笑,马鞭前伸一托陆瑾的手腕,娇声言道:“奴也是学七郎你这般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何须言谢。”   熟悉的话音听在陆瑾耳中,瞬间让他瞪直了双目,惊讶道:“你,你是……”   太平公主笑言道:”七郎若是就这般叫破我的身份,只怕我难以这样悠闲了。“   陆瑾恍然醒悟,对在此地还能遇到太平公主大觉啼笑皆非,了解地点点头,转头却见店家将受伤不轻的冯小宝扶了出来,不禁上前关切询问道:”这位壮士没事吧?“   刚才冯小宝本是酒醉后的大胆之言,被那些泼皮收拾了一通才暗自后悔不已,此际被陆瑾一声“壮士”称呼,顿时让他觉得颜面大是光彩,连佝偻着的腰杆也瞬间挺直,有模有样地学着游侠儿般拱手道:”行侠仗义本是我辈分内之事,郎君你实在客气了。“   陆瑾微笑颔首,却听那店家愁眉不展地言道:”郎君啊,这次你可是招惹恶人了。“   ”恶人?店家此话怎讲?“陆瑾微笑一问。   店家喟然一叹,言道:”刚才那人名为姜长恒,乃是洛阳城有名的恶霸,欺行霸市四处勒索,洛阳城的不少商贾都深受其害。“   陆瑾闻言大奇,问道:“既然这人如此霸道,为何你们却不选择报官,反倒就这么任由其勒索钱财?”   “郎君呵,若是能够报官我们早就去了,听闻这姜长恒乃是洛阳少尹冯太和的表弟,何人胆敢报官?”说完这一句,店主又无不担忧地言道,“况且他刚才走的时候撂下狠话,以此人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定是去找冯太和哭诉帮忙去了,郎君你还是快点走吧,不要引火烧身。”   一席话听得旁边的冯小宝汗毛倒竖心头寒凉,洛阳少尹那可是掌管洛阳城的副职,位高权重官威赫赫,如他这样操持贱业的卖药汉平日里见之一面都非常困难,若是被洛阳少尹恨上,那铁定免不了下狱吃牢饭。   心念及此,冯小宝大是慌乱,正准备找个合适的理由开溜,没想到陆瑾却是毫不在意地言道:“在下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洛阳少尹再是位高权重,也须得讲道理吧,况且姜长恒倘若想报复我等,现在走了也是没什么用,我就在这里等着他,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陆瑾的话音落点,冯小宝立即有所顿悟,现在逃走的确也是没什么用出,倘若姜长恒想要找他,一样是轻而易举,始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不了待会情况不对向那姜长恒道歉认错,争取消除这一场麻烦误会,方是上策。   想到这里,冯小宝怦怦乱跳的心脏立即安稳了下来,他点头附和道:“这位郎君说得不错,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前来,对了,还不知郎君的高姓大名?”   第三八七章 三人心思 陆瑾瞧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伤得不轻,不由笑道:”在下陆瑾,阁下名为冯小宝吧?你刚才那番仗义之举,实在令我大是钦佩,**************,此话当真不错。“   闻言,冯小宝笑得有些尴尬,然而瞧见陆瑾相貌堂堂气质高贵,心知他必定不会是凡人,大手一拍胸脯故作豪迈地吹牛道:”某生平嫉恶如仇,最见不得这般仗势欺人之辈,说来也不怕郎君你笑话,若那姜长恒胆敢再次前来,某必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陆瑾明白此话也是冯小宝向自己脸上贴金而已,不置可否地一笑,将视线转到太平公主身上,迟疑言道:”四娘,你的身份过于显赫,这里人多嘴杂,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觉得你应该还是早早离开为妥。”   太平公主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与陆瑾改善关系的机会,岂会轻易离去,摇头笑道:“无妨,我就在这里陪着七郎,顺便看看那位洛阳少尹有多大的官威。”   言罢,她转头对着站在旁边的上官婉儿笑语道:“婉儿,你说是么?”   上官婉儿正愁不知该如何向太平公主解释,勉力笑道:“七郎,我倒觉得令月此话说的不错,不管待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们共同面对就可,有令月同路,即便是洛阳令亲来,也得道歉赔罪。”   话音堪堪落点,顿时在四周激起了一片惊叹之声,不少人均是瞪圆了眼睛。   要知道洛阳令位居从三品,掌管东都洛阳权势滔天,眼前这女子居然说出这样的狂妄之言,当真是目中无人。   正在围观人们暗自惊叹嘲笑之际,太平公主若有深意地笑道:“婉儿之言甚为有理,不管他是洛阳令还是洛阳少尹,亦或是其他什么人,得罪我的我一定会让他好看,即便事后弥补道歉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此话刚落,围观人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显然被此女更加狂妄的话惊呆了。   上官婉儿却听懂了太平公主此话中的暗示之意,娇弱的身子不禁轻轻地打了一个寒颤,美艳如花的俏脸更是苍白了。   返回凉棚内重新落座,里面却是杯盘狼藉,几案歪倒,一片混乱。   陆瑾瞧见角落处还有一片较为干净的场所,立即招手示意上官婉儿、太平公主、冯小宝三人落座,而那体魁力大的赛翁仲则犹如巨山般站在门口聊作护卫,毕竟太平公主的安全全都落在她的身上,不容出现丝毫的马虎。   “呼,正是累死了。”太平公主刚坐下不久便长吁了一口气,顺手摘下头顶帷帽,露出了那张倾国倾城的娇靥。   冯小宝一直处于胆颤心中当中,突闻香风扑面摄人心扉,抬眼一看正好看到了太平公主真容,一双眼睛陡然就不能置信地瞪直了,他从未见到世间还有如此好看的女子。   太平公主对冯小宝视而不见,满腔心思都落在陆瑾身上,展颜笑道:“对了,婉儿七郎,你们为何会前来洛水踏春?而且还只有你们孤男寡女两人?”   陆瑾正欲回答,不意上官婉儿突然出声笑言道:”四娘有所不知,我和七郎是刚才在天津桥偶然相遇的,闲来无事,便一道同路踏春游玩。“   陆瑾不解地看了上官婉儿一眼,显然没料到她为何要说出这般谎言,正在奇怪当儿,太平公主已是微笑询问道:”七郎,你们真是无意遇到的么?“   陆瑾暗自一叹,也不能拆穿上官婉儿的谎言,只得无奈点头道:”算是吧,我与婉儿乃是偶遇。“   太平公主似笑非笑默默无语,神情显然还是有些怀疑。   上官婉儿面不改色地继续圆谎道:”昨天我返回家中探视母亲,休息一晚后本想今天一早就返回宫内,马车路过天津桥头时恰好看到七郎正在那里徘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因此聊作一日之伴,四娘你刚才也不是碰巧遇见了我们么?“   太平公主颔首一笑,算是认可了上官婉儿的解释,然而在她的心中,却已经将上官婉儿列为阻挡她和陆瑾的重要障碍,淡淡言道:”我今日受千金公主之遥,前来洛水踏春,然那些贵妇仕女赌博饮酒,实在了无生趣,于是乎才在赛翁仲的陪同下骑马玩耍,能够遇到你们俩的确是一种缘分。“   坐在旁边默默无语的冯小宝听到他们言语中又是回宫,又是千金公主邀约的话语,顿时惊得面无人色,颤声询问道:”你你你……你们究竟是何人?“   闻言,太平公主颇为不悦地蹙起了眉头,显然有些不能理解陆瑾为何要邀约这粗俗莽汉入内。   陆瑾微笑解释道:”冯郎君不必惊慌,这两位娘子都是来自宫内的贵人,有她们在此,即便那洛阳少尹亲来,也不敢随意造次。“   冯小宝更是暗自咋舌,忍不住胡乱猜测道:来自宫内,莫非她们是宫娥?啊,不对不对,若是宫娥岂能无视洛阳少尹?生得如此漂亮,难道是那皇帝老儿的嫔妃?   想到这个可能,冯小宝脸色陡然大变,连忙收敛粗鲁姿态变得毕恭毕敬起来,丝毫不敢再是出言打扰。   太平公主心知今日偶遇乃是上天安排她解决与陆瑾误会的绝佳机会,沉默一阵忽地轻声言道:”七郎,上次之事,万分抱歉,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堂堂一国公主道歉,陆瑾岂会不明白其中轻重,微笑摇手道:”事情因由婉儿已经对我说了,四娘不必再为此介怀。“   上官婉儿笑语言道:”你们俩上次千里遥遥同赴长安,又共同经历了一番出生入死,此等误会实在算不了什么,只要把话说来,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陆瑾总觉得上官婉儿突然在态度话语中对太平公主甚为讨好,不禁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然而他却不知道上官婉儿因太平公主时才那一番极富暗示的话语弄得心神不定,若是太平公主想要收拾上官婉儿,当真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   第三八八章 仗势欺人     这时,店家端来一壶陶壶煮制的酽茶放在了案几上,又盛来一盘白面蒸饼用以果腹。   太平公主亲自动手斟满了一杯酽茶,递给陆瑾微笑言道:”七郎请茶,喝罢这一杯就当你原谅令月了。”   陆瑾含笑接过,轻轻呷得一口放下茶盏叹息道:“本以为今年上巳节可以好好地玩耍一番,不意却被一群小人搅扰了兴致,而且还须得留在此地等候他们寻衅上门,想想真是尤为不划算。”   ”七郎还想着出去玩耍?“太平公主闻言止不住悠然笑了。   陆瑾点头笑道:”当然,枯坐在此岂不无聊?若非担心姜长恒返回之后不见我等,寻店主的麻烦,说不定我早就走了。“   太平公主蹙眉沉吟了一番,忽地笑言道:”其实这也很简单,一切交给令月便是。“   言罢,太平公主凤目中厉光一闪,沉声言道:”赛翁仲听命。“   正在门边守卫的赛翁仲闻声大步前来,拱手言道:”赛翁仲在此,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太平公主纤手向着怀中一探,掏出了一块黄铜制成的令牌,凌空抛给赛翁仲下令道:“速速持我腰牌前去洛阳府,令洛阳少尹冯太和前来见我。”   “诺!”赛翁仲单手接住临空飞来的令牌,抱拳一拱转身昂昂然离去。   陆瑾暗叹太平公主行事果然霸道蛮横,唤洛阳少尹如唤猪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然作为天皇天后最为疼爱的掌上明珠,她也的确这般本事和资格,常人岂能比较?   冯小宝惊得连口中的茶水都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茶水呛得脸膛通红连连咳嗽,理顺呼吸方才结结巴巴地言道:“这位娘子,冯太和好歹也是洛阳少尹,你,你这样妥当么?若是惹恼他那就麻烦了。”   太平公主端起茶盏轻轻地吹动飘浮于上的茶叶,冷冷笑言道:“洛阳少尹又能如何?不过是我家家臣而已,何足道哉!”   冯小宝虽为市井之徒,然好歹也算生在长在天子脚下,对于当今朝廷的显赫人物还是略知一二,一句“我家家臣”立即令他想到了一人,也只有那金枝玉叶的太平公主殿下,才能说出这般听似狂妄,却甚为合理之言。   霎那间,冯小宝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竟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他不由急促的喘息数声,好不容易压抑住心头震惊,立即有一种遇到贵人的感觉。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突然一阵喧嚣声从外面传了进来,紧接着便是擂鼓般的脚步响彻于外,显然来者甚多。   陆瑾心知多半乃是姜长恒唤来了帮手,率先起身负手而立,站在了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之前。   见到陆瑾此举充满了保护之意,太平公主不禁回想起了那日在骊山温泉宫的一幕,心内立即为之一甜,举止优雅地放下了手中茶盏,霍然站起亦是站在了陆瑾的身旁。   凉棚帐帘猛然一动,春日阳光未能入内便被数个人影遮挡得严严实实,陆瑾双目微眯细细一看,才发现来者除了姜长恒之外,更有数个红衣武侯。   武侯乃是城内主管治安的小吏,隶属县衙管辖,他们头戴幞头身着红衣,腰间那把厚背跨刀更是其标志性的武器,负有缉贼拿人之权,寻常百姓见到武侯,免不了战战兢兢避之不及。   此刻,姜长恒正得意洋洋地站在武侯们的旁边,指着陆瑾阴毒笑道:“王武侯,就是他当街殴打于我,还请你速速将此人拿下,严加惩治!”   武侯领头者为一年约四十左右的魁梧大汉,满脸横肉胡须戟张,看上去极是雄阔威武,只见他大手朝着腰间跨刀刀柄猛烈一拍,怒声言道:“小子,可是你当街行凶打人?”   陆瑾冷冷一笑,正欲出言辩驳,不意那王武侯又是冷哼出声道:“你可知道当街殴打他人乃是何罪?看来你是根本不懂得衙门的厉害,弟兄们,给我将他绑了。”   陆瑾好气又是好笑,衣袖一拂冷声道:“阁下光听一面之词就不分青红皂白前来拿人,似乎有些不妥吧?况且乃是站在你身旁的那姜长恒当街打人在先,居然还有脸冤枉于我,如此武侯,如何能够维护洛阳治安?”   王武侯平日里嚣张跋扈,寻常百姓见到他无不垂首听命聆听训斥,何曾遇到过如陆瑾这般当面直斥他不是的人物,一时间脸膛神色陡然转为铁青,冷笑道:“是否一面之词可不是由你说了算,乃是须得由县尊亲自定夺,废话少说,劝你还是老实点跟我走。”   陆瑾摇头失笑,对这些武侯不讲律法唯靠蛮横的态度大为不屑。   姜长恒本是挟恨前来报复,进入帐中这才惊然发现里面竟有两个婀娜动人的绝色女子,其中最美的那女子,正是刚才挥鞭教训他手下的女骑士。   霎那间,喜好女色的姜长恒色授魂,心头犹如千万只猫儿在抓般说不出的骚动,他有心在那两位伊人面前张扬显摆一番,哈哈大笑道:“小子,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洛阳冯少尹可是我的表兄,少尹你知道不?那可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收拾你易如反掌,现在给你两条路选,第一,老老实实跟王武侯回衙门吃几天牢饭,受顿皮肉之苦就放过你,第二条路,在凉棚外面当众下跪向我道歉,本郎君说不定心头一高兴,就会既往不咎了。”   话音刚落,太平公主顿觉怒气盈满芳心,怒声言道:“世间怎会有这般龌蹉小人?当真是无耻之尤!”   姜长恒哈哈大笑道:“小娘子,强权之下出真理,难道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真是枉费你长得这么一副好看的容貌,要不跟着本郎君如何?保管让你受益匪浅。”言罢,笑容愈加张狂轻佻,显然大是得意。   太平公主何曾受到过这等言语侮辱,俏脸涨红美目流淌着摄人的寒光,若非顾及身份,说不定便要亲自出手教训这无耻泼皮。   ...   第三八九章 教训恶霸     推荐阅读:   陆瑾却是忍不住了,他冷哼一声身子犹如闪电般掠出,还未等武侯们反应过来,他已是出现在了姜长恒身前,扬起手掌重重一个耳光,只闻“啪”的一声大响,姜长恒嚣张的大笑立即嘎然而止,竟被陆瑾汹涌的力道打得在原地转了数圈,方才跌坐在地。   姜长恒何曾料到此人居然胆敢在武侯面前动手,一时之间不禁被打得懵住了。   旁边站着的王武候立即高声大骂了一句,大手成拳直袭陆瑾脖颈,拳风大见凌厉。   陆瑾不屑一笑,竖起右掌迎向袭来的拳头,也未见他怎么用力,王武侯只觉自己的拳头仿佛击在了一面厚实的铁壁上,拳面生疼手臂酸麻,使得他止不住“腾腾腾”倒退数步,望向陆瑾的眼神中充满了惊奇之色。   姜长恒这才回过神来,又惊又怒地从地上爬起,跳脚大骂道:“王武侯,你可看见这小子多么嚣张,当着你的面也该打人,还不快快将他拿下。”   王武侯明白姜长恒可不是自己能够得罪的主,咬咬牙对着周围武侯使了一个眼神,众武侯立即心领神会,抽出腰间大刀尽皆面露凶光的盯着陆瑾,显然陆瑾若是再敢还手,必定会遭受到他们的乱刀砍杀。   太平公主虽然知道陆瑾武功高强,然看到他孤身一人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的武侯,芳心内亦是止不住的担心,可惜赛翁仲前去招唤冯太和未归,否者便能相助陆瑾一二。   便在此时,一通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彻帐外,帐帘猛然一动冲入一人,却是一个头戴幞头,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   当瞧见凉棚内剑拔弩张的这一幕,他登时脸色大变,疾声喝斥道:“还不快快给我住手!”   姜长恒闻言一怔,惊讶言道:“表兄,你为何来了?”   中年官员脸膛铁青嘴角微微抽搐,上前一个耳光重重扇在姜长恒的脸上,切齿怒骂道:“好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是谁允许你假借本官之名在外面胡作非为的?”   姜长恒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晕目眩,半响回不过神来,捂着脸不能置信地问道:“表……表兄……你你你,这是……”   中年官员狠狠瞪了他一眼,抬眼望去立即发现了那位站在不远处的美丽女子,他虽然不认识太平公主,不过也算有幸见过天后数次,在太平公主酷似天后的容貌下,立即猜到了她的身份,慌忙上前深深一个打躬,谦卑言道:“臣洛阳少尹冯太和,见过太平公主殿下。   ”   此话犹如巨石入池,登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凉棚内立即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除了陆瑾和上官婉儿,所有人都是傻乎乎地看着娇艳如花的太平公主,惊涛骇浪般的震撼在心内翻腾不止。   正在忿忿不平之中的姜长恒双目圆睁,骇然狂震后退数步,结结巴巴你颤声道:“表……表兄……你刚才叫她什么?”   冯太和心头也满是惊惧,雄狮般的怒吼道:“混账,居然连公主殿下都敢得罪,还不快快滚过来磕头求饶,请殿下饶恕你一条狗命。”   姜长恒吓得面色铁青,整个身子犹如筛糠般颤抖不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哭声言道:“贱民无意冒犯公主殿下,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哼,恕罪?在你仗势欺人的时候,可曾想到恕罪二字?”太平公主玉面冷若寒冰,口气更是让冯太和头皮阵阵发麻。   念及姜长恒始终也是自己的表弟,不能见死不救,冯太和鼓起勇气开口道:“殿下,还请你绕过他这一回,下官带他回去之后必定会严加管教,让他能够改过自新。”   太平公主心头早就起了杀意,不过又担心直言说出惹来陆瑾不悦,转头微笑言道:“七郎,不知你的意下如何?是否放他一马?”   没想到太平公主居然将决定权交到了他人手上,冯太和心头止不住的惊讶,正在暗自揣测他身份的当儿,太平公主已是冷冷笑言道:“对了,这位郎君,乃是翰林院陆学士,时才陆学士落座凉棚,正好瞧见冯少尹你的表弟勒索店家钱财,于是仗义出手相助,没想到他却飞扬跋扈,又唤来了这群武侯相助,刚才还对本宫言语轻佻冒犯,这可是大不敬的重罪,杀了他也不为其过。   ”   一席话听得姜长恒面如死灰,浑身上下冰凉凉僵硬,他知道自己现在命悬一线,决定他生死的全在眼前这位郎君的一念之间,急忙膝行爬来痛哭流涕地哀求道:“郎君在上,是贱民有眼无珠,是贱民不识泰山,求你饶恕我这一回,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言罢,抬起手来用力自己掌掴不停,啪啪啪的声响听得帐内所有人均是默然无语。   陆瑾何尝不懂得太平公主话语中的凛凛杀意,然而他生性并非是嗜杀之人,总觉得因为这点过失就置姜长恒于死地有所不妥,沉吟一阵拱手言道:“殿下,以在下看来,姜长恒虽则有言语冒犯,然却罪不至死,还请公主殿下你网开一面略加惩治便是。”   “七郎真是太过心慈手软了啊!”闻言,太平公主不由在心底暗暗一声叹气,然而回念一想,陆瑾若是滥杀无辜,得理不饶人之辈,自己也不会钟情于他,正是他这种翩翩君子,与人和善之风,才成为最吸引她的地方,与陆瑾相交就如同畅饮醇醪,不知不觉就已经让她沉醉其中。   嫣然一笑百媚顿生,太平公主望向陆瑾的眼眸中流淌着炽热的深情,点头道:“好,就依七郎之意。”   说完之后她转过头来望着伏地磕头的姜长恒淡淡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人当仗责六十以儆效尤!前来助纣为虐的所有武侯亦同罪论处,冯少尹,就由你负责执行,板子打轻了本宫可会不喜。”   冯太和听到太平公主此话,顿时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拱手言道:“多谢公主殿下不杀之恩。”   言罢,他转过身去凌厉的扫视了一番那几个欲哭无泪的武侯一眼,指着跪地不起的姜长恒道:“你们现将他拖到外面去杖责,直到公主殿下满意了方才住手,至于你们的杖行,待回到衙门本官再和你们细算。   ”   王武侯早就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闻言立即哭丧着脸抱拳应命,吩咐同僚们将姜长恒拖了出去,众武侯立即将满肚子的怨气发泄到姜长恒身上,板子肯定不会手下留情。   一时间,姜长恒惨叫痛呼之声不绝于耳,围观的百姓们又是啧啧惊奇,又是连声惊叹,毕竟此人可是洛阳城有名的恶霸,今番当众受如此教训,实在是让人大快人心拍手称赞。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九〇章 圣驾返回   瞧见冯太和亲自前来赔罪,而那姜长恒也得到了应有的教训,太平公主自然不愿意在这间简陋的凉棚内久留,对着陆瑾嫣然笑道:“七郎,此地甚为无聊,我们不如前去他处游玩。”   陆瑾点头同意,对着上官婉儿言道:“婉儿,咱们走吧。”   上官婉儿俏脸有些病态般的苍白,与时才那落落大方判若两人,摇头勉力笑道:“婉儿还有要事返回宫内,就不与殿下七郎同去了,你们自行前去便是。”   闻言,陆瑾眉头大皱,本欲出言劝说,不料太平公主已是轻轻颔首道:“婉儿你事务繁忙,若是如此我们也不挽留于你,快回去吧。”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压下心头的酸楚凄然,看也不看陆瑾一眼,疾步离去了。   见伊人背影逐渐远去,陆瑾怅然若失,只觉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原本大好的心情也随着上官婉儿的离去急转直下,变得差了起来。   太平公主很敏感地发觉到陆瑾神情微妙的变化,她唇角一勾露出了微不可觉的冷笑,柔声言道:“七郎,时才我经过河畔的时候,见到有人正在蹴鞠为乐,要不咱们去看看?”   陆瑾早已兴致全无,敷衍点头道:“那好,就依公主之意。”   说完此话,陆瑾对着冯小宝拱手微笑道:“能够与冯郎君结实,在下万分荣幸,咱们以后有缘再见了。”   冯小宝操持卖药贱业多年,一直混迹市井遭人鄙视,今番遇到陆瑾和太平公主这样的贵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急忙躬身谄笑道:“能够与陆学士结识,乃小宝的荣幸,不知陆学士那天有空,小宝当亲自登门拜访,感谢学士今日相助之恩。”   陆瑾起先满以为冯小宝是一个傲骨铮铮的汉子,不意此刻瞧见他这般阿谀奉承的模样,心内立即对他好感大减,微笑言道:“在下家住尚善坊裴尚书府邸,只要不是公事时间,多半都在家中,冯郎君径直前来便可。”   冯小宝满意地嘿嘿一笑,正在犹豫是否向太平公主告别,太平公主眼中却根本没有他的身影,望着陆瑾甜甜笑道:“七郎,走吧。”   陆瑾微笑点头,这才与太平公主一并去了。   ※※※   上巳节刚过没几天,天皇天后的銮驾返回了洛阳城。   在飘飞如雪的柳絮掩映下,两千身着红色衣甲的羽林卫士护卫着车马浩浩荡荡地开入了上阳宫内,冷清了整整一个冬天的上阳宫因二圣归来登时彰显出阔别已久的热闹,王公大臣进进出出,宫女内侍忙忙碌碌,焕发出春日蓬勃生计。   与此同时,一个来自漠南的唐军信使飞马冲入了洛阳城内,将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的战报送到高宗案头。   高宗皇帝刚看得战报一眼,立即热血上涌大是欢喜,手舞足蹈竟然不甚踢翻了案几,哈哈大笑声更是雷鸣般的久久响彻在殿中。   未及半日,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大胜东~突厥,击杀贼首泥熟匐的喜讯便在洛阳城大街小巷、酒肆客栈中传了开来,全城上下登时一片兴奋。   裴行俭是当代最富盛名的名将,这次他更是将骁勇善战之道发挥得淋漓精致,声势浩大的东~突厥反叛,竟被他仅用三个月轻而易举的化解大半,实在令人着实惊叹。   裴行俭今年正月受命前来漠南统领征讨东~突厥的唐军,率军抵达朔州后,心念单于大都督府长史萧嗣业败于突厥,乃粮运被劫,兵多馁死所致,料东~突厥必再用此谋,因此诈为粮车三百乘,每车伏军士五人,各持陌刀、劲弩,以羸弱之兵数百护车,而伏精兵于险要之处以待之。   东~突厥不知是计果然来掠,唐军弃车散走纷纷溃逃,东~突厥劫车至水草地,解鞍牧马正欲取粮,藏在粮车中的唐军军士自车中跃出击之,埋伏精兵亦同时杀出,东~突厥伤亡惨重不能力敌。   随后,双方大军对持于黑山呼延谷,唐军连战皆捷声威大震,裴行俭让将士们尽情厮杀,前后杀死的敌人无法统计,贼首泥熟匐可汗死于乱军当中,贼酋阿史德奉职被唐军生擒,唯有阿史德温傅率领残军逃脱,退避狼山,并迎立颉利可汗族侄阿史那伏念为可汗,继续与唐军抗争。   目前,裴行俭已是率领大军深入漠南继续征讨突厥叛党,相信在他的指挥下,要不了多久便能顺利平定叛乱,还北疆一片安稳。   “裴公文才武略名动天下,诚为雄杰之冠也!”   仔细地读罢尚书省拟就的详细战报,陆瑾止不住抚卷惊叹,大觉受益匪浅。   这段时间,他没少按照裴行俭的吩咐专习他送来的兵书,渐渐有了豁然开朗却又似懂非懂的感觉,今天读完了裴行俭征战东~突厥叛党具体经过,陆瑾自然大觉裨益,脑海中举一反三思索不止,更假设倘若是他身处在裴行俭那般形势,该如何以最小的伤亡平定乱党。   瞧见陆瑾看了许久的战报,坐在另一张案几后的上官婉儿不禁搁下手中毛笔轻笑道:“七郎啊,再过七天便是朝廷举行殿试的日子,你居然还有心思看那些征战经过?有这番闲暇,不如好好揣摩一番圣人有可能出的考题。”   陆瑾抬首笑言道:“君心似海,我岂能猜到圣人心内想的甚来?倘若婉儿你想要忙我,不如前去天后那里探听一二。”   此话本是陆瑾的玩笑之言,没想到话音落点上官婉儿却当真露出了认真思索之色,缓缓颔首道:“这也是一个好办法,正巧我也想将成稿后的呈给天后看看,顺便可为你打听一下消息。”   见她说完便要起身,陆瑾登时哭笑不得地摇手道:“说说而已,你怎么就这般轻易当真了?放心吧,不管圣人殿试所出何等题目,我一定会从容应对,不说位列一甲二甲,三甲还是很有希望的。” 第三九一章 武后杀意(上) 上官婉儿心知以陆瑾的文才考中进士理应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知道会位列几甲,况且通过省试的士子中铁定也有藏龙卧虎之人,因而也不能过于地掉以轻心。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故作不悦的言道:“你可是堂堂的北门学士,岂能以三甲之身来要求自己?不管如何,都须得位列一甲,否者我便不理你了。”   每年朝廷只取大约二十来名进士,其中位列一甲只有区区三人,上官婉儿这样的要求的确是非常具有难度。   不过陆瑾却是听得心头雄心大盛,哈哈笑言道:“好,就依婉儿之意,我一定夺得一甲,博婉儿你一笑。”   一席话听得上官婉儿娇靥泛红,只觉芳心中犹如千万只小鹿般乱撞个不停,这郎君愿夺进士一甲让自己一笑,当真是何其豪气英伟,自己身为女子,岂能不为此话动心?   然而更让上官婉儿心惊肉跳的,是陆瑾言语中展现出来的那丝丝情意,更是令她头晕目眩,如痴如醉。   正在暗自欢喜当儿,太平公主冷然的神情陡然掠过上官婉儿心海,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上官婉儿火热的心儿登时就冷了下去。   她苦涩地笑了笑,也不理睬陆瑾,拾起案上毛笔继续垂首书案,不知不觉中,一滴清泪忽然从眼眶内掉落而下,堪堪落在了刚写好的文字上面,顿时一片墨迹。   上阳宫仙居殿内,武后正在听太平公主禀告温泉宫遇袭之事。   太平公主有意渲染当日危险,借以突出陆瑾的英勇,一番话语说的是绘声绘色让人如临其境,末了她挽着武后的手臂一脸庆幸地言道:“母后,若非当夜陆待诏不顾危险的相助,说不定儿臣早已经命丧当场,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怕不已。”   武后颔首言道:“这陆瑾能文能武,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才,不过当时他为何却身在温泉宫内,还碰巧救了你一命?”   太平公主早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地言道:“母后也应该知道太平一个人前去温泉宫是多么的无聊,恰逢陆待诏前去长安,太平又对围棋有了几分兴趣,便令他前来温泉宫下棋为乐。”   武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内却是隐隐有着另外一层担心。   她心知女儿正在情窦初开之年,而那陆瑾又是一个相貌英俊文武双全的郎君,必定会对太平公主有着一定的吸引力。   大唐风气开放民间男女更有不少自由相恋,武后真怕太平公主会不知不觉陷入其中,虽说陆瑾肯定不可能成为太平的驸马,然若两人背地里作出了丑事,倒也会丢尽皇室颜面。   正在武后思忖当儿,太平公主突然一脸恳求地低声言道:“母后,太平求你一件事行不?”   武后许久未见太平公主,思念之余心头怜爱大起,抬起手来摸着她的秀发笑言道:“说吧,又想问母后要什么东西?可是脂粉钱不够了?   太平公主轻轻摇头,言道:“母后,太平今日所求之事,是关乎婉儿的。”   武后眉峰一挑,言道:“婉儿如何了?说来听听。”   太平公主应得一声,小心翼翼地言道:“母后也应该知道儿臣与婉儿乃是闺中好友,她的事情自然也是太平之事,婉儿跟随母后伺候笔墨多年,现在却落得一个甚为尴尬的翰林院学士身份,就实而论,女子当学士实在历代罕见,千古之下也唯有婉儿一人而已,以太平之见,母后总该给婉儿思谋一个好的出路才是,也不枉费她这么多年的功劳苦劳。”   武后凤目中厉光乍现,却又瞬间隐去,淡淡笑道:“不知太平口中的出路,是为何意?”   “前段时间六郎想将婉儿调任东宫做事,其目的也是垂涎婉儿美色,想将她纳为嫔妃,太平觉得不如就顺水推舟,成全六郎的心事,也算能给婉儿一个好的归属。”   说完之话,太平公主悄悄地一望武后面无表情的脸庞,心跳如鼓。   武后久久无语不见喜怒,半响方才淡淡言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婉儿自己的意思?”   太平公主不敢欺瞒,如实回答道:“回禀母后,是太平之意,不过我相信这样对婉儿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还望母后能够斟酌考虑。”   武后微微颔首,突然吩咐道:“蔗蔗,速前往翰林院,让上官婉儿前来见朕。”   蔗蔗嫣然笑道:“遵命,奴马上就去。”言罢,轻盈的脚步飘出了殿堂,很快就走远了。   见状,太平公主芳心暗喜,其实说起来,她也不想暗地里进言收拾上官婉儿,然一想到与陆瑾的关系就硬生生地卡在上官婉儿身上,如何不令太平公主又气又恼,况且若是真的能够成为李贤的嫔妃,对于上官婉儿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算是她坏心做好事吧。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芳心顿安,对着武后微笑道:“母后既然与婉儿有要事商量,那太平也不在此打扰,明日再来觐见母后。”   武后含笑挥手道:“去吧去吧,明日早点来陪朕说话便可。”   望着太平公主出殿而去的背影,原本挂在武后嘴角的那丝笑容陡然消失了,她面沉如水地思忖半响,猛然放声大笑道:“现在就连上官婉儿这样的心腹也想改换门庭离我而去,难道全天下都以为我武媚输定了么?可笑啊可笑,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待我武媚出手之时,才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片刻之后,上官婉儿来到了仙居殿,见礼之后捧起手中拿着的木匣,甜甜笑道:“天后,你吩咐婉儿所编撰的孝经一书,已经顺利完成,请天后你过目。”   “好,拿过来给朕看看。”   武后兴致盎然地接过木匣轻轻翻开,抽出其中书卷细细地看得数篇,拍案笑道:“好,好,婉儿真不枉费朕一片期望之心,书非常不错。”   ...   第三九二章 武后杀意(下)     推荐阅读:   得到天后的赞誉,上官婉儿自然是喜上眉梢,连忙躬身道:“天后谬赞婉儿愧不敢当,此书能够完成,陆待诏也有莫大的功劳,而且还有翰林院一干同僚齐心协力共同努力,婉儿何敢居功?”   “你是说陆瑾?”武后微微眯起了凤目。   “对,启禀天后,撰书以来,陆待诏一直恪尽职守,严格认真,这本有不少篇幅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而且书成之后他又负责总撰了一遍,查出不少错误遗漏之处,因此功不可没。“   闻言,武后轻轻颔首,回想起刚才太平公主在这里时,也将陆瑾赞扬了一通,不禁令她首次觉得陆瑾乃是可用的大才。   不过武后看人,历来是忠诚第一,才华第二,昔日效忠她的李义府和许敬宗两人都称不上大才,然每当到了她最为艰难的时候,他们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自己,特别是许敬宗当初替她对付长孙无忌,那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其中虽然有政治投机之嫌,然终归忠心有嘉。   眼前的上官婉儿,也是她武媚近年来培育的一个人才,文案事务从来不会让她过多C心,甚至可以说上官婉儿处理政事一直是井井有条,丝毫不见忙乱,虽非女子,实乃宰相之才。   不过可惜,就连这样的心腹,也对她起了不忠之心,竟假托太平之口想要前去东宫,武后自喻待上官婉儿不薄,面对这样的心腹背叛,何能如他人背叛她一般淡然处之。   心念及此,武后面上的笑容更盛,将手中书卷放入木匣之内,含笑问道:“婉儿,这次你可是为朕立下了大功,说,想要什么赏赐?”   上官婉儿恬静一笑,急忙拱手道:“能为天后办事乃婉儿之幸,何敢当得赏赐?”   天后久为人主,对于臣下的谦虚之言自然不会相信,笑言道:“朕向来是有功必赏,有错必罚,你立下大功为何当不得赏赐,嗯,让朕想想看,该赏些什么为好。      “钱财么,你久居宫内,用钱的地方却是不多,官身呢,你又身为女子,自然不能入朝为官,胭脂水粉金银玉饰却又太过寒碜,啊,朕看要不这样。”武后恍然一拍罗汉床的护手,笑问道,”婉儿,朕记得今年你就满十六岁了,对么?”   上官婉儿不知武后何意,然武后能够记住她的年龄,已是令她暗自感动,急忙拱手道:“天后说的不错,婉儿方满十六岁。”   “呵呵,十六岁的女子已是不小了啊,朕在十四岁的时候,便入宫成为才人了,女子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属,要不朕赐你一个如意郎君怎样?”   一席话落点,原本唇角含笑的上官婉儿登时呆如木J,傻傻地望着天后,半响惊声道:“天后,你,你这是……”   武后心内杀气盈然,脸上却是笑若桃花:“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必含羞,不知婉儿可有中意的人儿?说出来,朕替你做主。”   陡然间,上官婉儿心头掠过了陆瑾的身影,巨大的狂喜立即将她为之笼罩,倘若对天后言明自己的心事,说不定天后当真能够成全自己。   武后锐利的双目一直紧紧地盯在上官婉儿的脸上,此际瞧她面泛红潮,身子轻轻颤抖,心知她正处于喜悦之中,嘴角牵出的冷笑愈加深切:“如此看来,婉儿是同意朕的提议了?也好,东宫的确是你不错的去处,朕改天就给圣人说说,虽无法成为太子妃,然成为普通妃嫔还是可以的。”   满心喜悦的上官婉儿如犹被千年寒冰陡然掩埋,火热的心儿瞬间为之冷却,阵阵寒凉沿着脊椎骨流遍了全身,惊讶失声道:“天后想将婉儿嫁给太子?”   天后纤手把玩着扶手上的圆形柱头,点头道:“对,太子有权有势,他日登基为帝之后更能统御四海,婉儿你跟着他,也算荣华富贵一生。”   上官婉儿寒凉入心,默默无语地沉吟半响,突然跪倒在地,正容言道:“婉儿多谢天后的好意,然婉儿并不想前往东宫。   ”   此话听在武后耳中,不禁令她瞪大了双目,讶然问道:“你不愿意去?”   上官婉儿自然知道拒绝天后的赐婚乃是何等大胆,然退无可退之下,她也只得横下心来禀告道:“天后,婉儿虽则也会如民间少女般怀春思慕英伟男儿,然毕竟身处内廷且为宫娥身份,因此从未考虑过男女私情,况且婉儿乃是天后从掖庭宫内提拔至翰林院,赐以尊荣代为秉笔,可以说天后对婉儿有再造之恩,比起成为太子妃嫔,婉儿更愿意伺候天后你一生,请天后成全婉儿一片真心。”说到后面,语气大是哀怨恳切,那张美丽的俏脸满是珠泪。   一席话落点,武后被深深的震撼了,急忙问道:“婉儿,你此话当真?确实不愿前去东宫为妃?”   上官婉儿连连颔首,梨花带雨地轻轻抽泣起来。   霎那间,武后心情大好,原本因为担心上官婉儿背叛所产生的烦闷感也烟消云散。   原来这一切,乃是太平一厢情愿地擅自为上官婉儿做主,事先也并没有征得上官婉儿的同意。   可笑她居然还以为如此心腹也要离她而去,现在回想,却是太过相信一人之言了。   心念及此,武后亲自下得罗汉床扶起上官婉儿,掏出怀中丝帕替她拭了拭泪,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慈祥之色,笑言道:“傻丫头,你乃是朕的心腹,若是不想前去东宫不去就是,用不着这么哭哭啼啼。”   上官婉儿狂喜转悲,听到武后此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暗忖武后若是将她赐婚陆瑾,那该是多么的好,可惜老天爷却与她开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始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未及片刻,太平公主便接到了禀告,言及天后并未有让上官婉儿前去东宫。   太平公主沉吟半响,却是止不住一阵叹息,看来要将陆瑾和太平公主分开,还得另外想办法才行了。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九三章 科举殿试(上)     推荐阅读:   朝局安稳,征战胜利,这段时间高宗皇帝止不住心情大好。   他以前最为忧虑的,便为武后与太子之间的权力争夺,现在看来,却是太过多虑了,也轻视武后与太子之间的母子之情。   前段时间他故意让武后陪他前去晋阳祭祖,便是为了能够让太子独当一面处理国政,现在看来,李贤也算尽忠职守地达到了他的期望,虽则离前太子李弘仍有不少的差距,但终归不错了。   想及前太子李弘,高宗不禁暗地里一叹,李弘可是最像自己的儿子,却不幸死于恶疾,不少谣言都将矛头对准武后,声言是武后毒死了李弘,高宗却知道一切乃是无稽之谈,常言虎毒不死子,武后怎可能毒死李贤。   现在权力交接顺利完成,他也会尝试着慢慢向李贤放权,待到处理完这次的突厥叛乱,他真的想退位当一个逍遥的太上皇,整日快意山水为乐,倒也活得自由自在。   武后相伴高宗三十余年,自然看出了他今日心情极好,微笑言道:“圣人,这段时间朝中也算喜事不断,特别是突厥战事更是一帆风顺,看来那日圣人你在晋阳宫太庙沐浴祈祷祖先庇佑,实在尤为有效。”   晋阳乃是李家的龙兴之地,高祖以上的不少祖先,均是埋在晋阳,听罢武后之言,高宗止不住捋须笑道:“媚娘说的不错,我大唐王朝兵威赫赫,东~突厥那几个跳梁小丑算得甚来!”   武后颔首笑道:“贼人起势时声势浩大,当时臣妾也非常担心,不过好在圣人你目光如炬选择裴行俭为帅,这才取得大胜让那些突厥人狼狈而逃,圣主在位,首在识人用人,圣人的眼光的确不错。”   高宗皇帝很难得到武后这般毫无保留的崇拜赞誉,一时之间自觉夫纲大振,长期以来那种活在武后阴影下的感觉也消散了不少。   思忖半响,他突然想得一事,连忙收敛笑容正色问道:“对了媚娘,再过几天便要殿试遴选进士,你说我们出什么题目为妥?”   武后沉吟琢磨良久,轻笑提议道:“圣人啊,殿试所出之题自当以时务为主,特别是目前我们大唐面临的难点困局,更应该拿来作为试题,难题方能试出真才,真金不怕火来炼,才不辜负设立殿试的初衷。   ”   “嗯,媚娘此话深合朕意,理应如此。”高宗皇帝听得连连颔首,皱着白花花的眉头思忖不止,突然一道灵光掠过心海,立即有了定见。      三月桃花染红了整座洛阳宫,一场春雨之后,花开更茂娇艳欲滴,不禁让人生出了几分赞叹之情。   今日,乃是朝廷举行殿试的日期,在省试中脱颖而出的五十余名举子,将会在洛阳宫西夹城的洛城殿内进行殿试。   辰时方过,五十余名身着白袍的士子在吏部尚书骞味道的带领下走入了洛城南门,沿着宽阔宫道朝着前面金碧辉煌的洛城殿走去。   原本这一切该由知贡举许叔牙负责,可是前不久许叔牙被刺客袭击切掉了耳朵,羞愧之下已是致仕离朝,因而组织殿试的重任便落在了骞味道的身上。   几乎所有的士子都是第一次来到皇宫,虽则没有相互轻声议论,然眼神不免望东望西好奇不已,唯有陆瑾一人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毕竟在皇宫内待了一年,对于这些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西夹城与公主院所在的西隔城相邻,今天一大早,太平公主便早早起身,上得城墙在此守候。   她知道陆瑾前来洛城殿必定会路过此地,待看到那群白衣飘飘的士子走来,她的视线立即就落在了陆瑾的身上,痴痴遥望,久久没有离开。   直到陆瑾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终不能再见的时候,她紧紧攥着粉拳自言自语地言道:“七郎,你一定要努力啊,若是能够高中状元,我与你才有一线的机会,拜托了。   ”   陆瑾却不知道太平公主对他的期盼,在他心中自然也想进入一甲夺得状元之位,这不仅为了给阿娘幼娘报仇雪恨,更是他对上官婉儿的承诺。   洛城殿纵深极宽,殿内红墙金砖华贵堂皇,不少士子踩在那柔软的地毡上,都升起了飘飘然的感觉。   按照安排的位置落座,陆瑾惊然发现他居然坐在了第一排居中之位,正好面对九级台阶上的御座,也就是说待会圣人坐在御座之后,当先看到的人便是他陆瑾。   正在笑叹当儿,一阵悠长的宣呼响彻殿内:“圣人驾到,天后驾到。”   话音刚落,殿内士子们顿时一片紧张,全都纷纷起身低头垂首而立,只闻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走入甬道,一想到那便是主宰天下的大唐天子,还有那堪比帝王的天后,士子们顿时心潮迭起,澎湃不止。   陆瑾见惯了圣人天后,自然以平常心对待,却不意行来的脚步声却在自己身旁戛然而止,正在奇怪当儿,武后平静而又威仪的嗓音已是传入了耳畔:“陆瑾,身为朕之北门学士,要考就要成为一甲,不要给朕丢脸。”   陆瑾心头一凛,暗自苦笑,也没有抬头,拱手言道:“臣陆瑾遵命,必定不负天后所望。”   武后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跟着高宗步向九级台阶上的御案。   刚才大殿安静得唯闻针落,士子们自然将武后对陆瑾的勉励听在了耳中,一时之间不少人又是好奇又是嫉妒,特别是天后居然要求陆瑾必须成为一甲,士子们更是震撼不已,也对他的身份猜测不止。   众士子在吏部尚书骞味道的引领下,向高宗和武后躬身问安后,高宗皇帝也不废话,开宗明义地言道:“诸位举子,能站在这座殿内的均为我大唐英杰,去年朕之所以在省试之上设立殿试,目的也是为了能够更好了解士子之才,量才取士,凭才授官,今日殿试,朕唯考时务策一道,倾听诸真知灼见。   大家记好题目。”   言罢,高宗的语气顿了一顿,突又高拔些许亢声言道:“朕所出的题目为‘依附我朝之突厥,该如何治?何以治?’作答时限为一个时辰,请大家思量妥当答题。   话音刚落,一阵轻轻的惊叹声在殿内响彻开来,如此题目,实在大出不少人意料之外。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九四章 科举殿试(下)     推荐阅读:   长期以来,大唐对于周边归附异族的国策都是以笼络羁绊为主,这一点与两汉对待匈奴的国策甚为相似,然就实而论,却不甚妥当。   先不说那些异族朝秦暮楚时而反叛,最让人头疼的是以突厥为首的降部,时不时给大唐添乱制造麻烦,更与敌对大唐的国度暗中联系,如前不久被裴行俭平定的西突厥反叛,便是西突厥部落得到了吐蕃的支持,侵略西域几乎令大唐在西域经营多年的努力付之一旦。   还有对待新罗的政策,大唐采取的也是笼络羁绊,在三韩之地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并立的时候,新罗也是待大唐为宗主国,千依百顺听其号令。   然而在唐新联军灭亡高句丽、百济不久,新罗便突然翻脸不认人,侵占了大唐在三韩设立的熊津都护府以及安东都护府。   因此,可以说大唐对于依附异族的的政策是失败的。   但是,两汉至今贤臣名将多不胜数,却没有人能够想到真正能够解决边疆政策的好办法,即便有所妙策,也只是在某个政策上作出调整改变,而没有那种黑夜举火让人双目一亮的创新,没能够彻底解决异族今日归附,明日反叛,周而复始接连不断的困局。   如今高宗以这道时务策为题,用来考量举子们的出谋划策之能,的确算得上比较困难,因而才是一片惊叹之声。   陆瑾自然也明白此题之难,连政事堂的那些丞相都没能想出一个妥当的好办法,这短短的的时间内举子们能有何真知灼见?所有人都是面露难色,苦着脸相互目询,不过从这个题目也可以看出,圣人一定是因北疆突厥反叛而烦恼不已,才会出此题目。   一时之间,偌大的殿堂内寂静无声,举子们都在默默思索不止。   陆瑾脑海中也是如同车轮般转动不停。   他参加科举的优势,并不仅仅只限于跟随孔志亮专研儒家之学后的学富五车,更为重要的脑海中那段来自未来的莫名记忆。      尽管莫名记忆对于当代唐朝所知甚少,然好在对于未来那些朝代却还是知晓甚广,对于一些大概的对外政策也有所了解。   细细回想,唐之后又有宋元明清四朝,其中以宋朝面对的北方异族最为强盛,辽金元三国都雄踞北方带甲百万,宋朝长期以来只得称臣纳贡之份,对异族采取的也是妥协退让之策,自然不可取。   再看明朝,驱逐鞑虏天下归一,一直奉行“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强硬政策,对异族刚烈有余,而柔韧不足,边疆异族从未归顺,使得女真崛起于辽东,最后成为了心腹大患。   反观清朝,虽为异族却也深知异族之心,对于北方蒙古的政策一直也是非常的成功,自己若能以此为启发,并根据大唐具体情况略加变通,说不定能够收到奇效。   心念及此,陆瑾立即打定了注意,铺开一面洁白如雪的宣纸,正欲作答之际,脑海不知不觉竟突然浮现出五年之前江宁雨夜的那番情景。   正是在那一天,他失去了和蔼可亲的阿娘,失去了待他如同亲弟弟的幼娘,也失去了陈郡谢氏嫡长孙的身份。   也是在那一天,他立誓要报得血海深仇,让长期以来欺压大房,阴谋夺权逼死阿娘的二房一干人等付出应有代价。   五年的刻苦用功努力专研学问,现在终于登上天子殿堂,进行最后的殿试,只要殿试能够顺利通过,他便能够成为天子钦赐的进士出身,获得权势为阿娘报仇雪恨,挽回大房失落已久的地位。   诸多念头在心海中翻滚不止,陆瑾紧咬牙关暗自长一叹,努力使得自己复归平静,摘下挂在笔架上的毛笔,将笔尖浸入砚台内的浓墨当中旋转一圈,提笔稳健地作答。   高宗一直端坐在御案后仔细地观察殿试举子们的动静,可半响却是无人动笔回答,不禁令他暗暗感到失望,不意这时候看到陆瑾率先提笔的举动,止不住欣慰点头,对着坐在旁边的武后小声言道:“媚娘,还是你所培养的人才不错,看,陆瑾已经开始动笔了。   ”   武后颔首笑道:“陆瑾这孩子前段时间温泉宫救驾太平,又替朕完成了编撰,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才,他日若能为官入仕,倒也是非常不错。”   高宗捋须一笑,不再说话了。      殿试结束已是午后,高宗皇帝简单地用罢午膳,吩咐内侍将举子们的答卷送到了丽景殿书房,与武后一道亲自批阅。   设立殿试可谓科举中开创先河之举,由皇帝亲自批卷审阅挑选人才,更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高宗虽则身子羸弱多病,然今天却是精神饱满,大感新奇。   落座在宽大的御座前,内侍急忙从木匣内拿出一张答卷平铺在了案头,高宗皇帝对着坐在另一案的武后笑道:“媚娘,共计有五十余份答卷,咱们就在今日看完如何?”   武后欣然点头笑道:“好,圣人之命臣妾岂敢不遵,看完便看完,大不了挑灯夜战。”   一席话落点,高宗止不住放声大笑,正欲提笔阅卷当儿,不意殿门外侍立的内侍匆匆入内拱手禀告:“启禀天皇天后,太平公主在外求见。”   “呵,太平来了么?让她进来便可。”高宗立即微笑允诺。   不消片刻,窈窕婀娜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入内,婀娜多姿,美艳群芳,正是太平公主到了。   她轻轻一笑,对着高宗武后作礼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父皇母后万福金安。”   武后搁下手中毛笔,悠然笑道:“太平啊,今天你来得可是不巧,父皇母后须得批阅殿试举子答卷,没有闲工夫陪你。   ”   太平公主时时刻刻关注着陆瑾,早就对殿试之事了然于心,况且她现在本为陆瑾而来,想在第一时间得知陆瑾成绩名次,闻言浅浅一笑,言道:“原来父皇母后身居公务,无妨,太平就在这里陪着你们便是,待父皇母后疲乏口渴之时,太平还可以为你们捏背递水。”   高宗捋须笑道:“太平孝心可嘉,那你就留在这里吧。”   一丝欣喜之色从太平公主眼眸中一闪即逝,她嫣然一笑乖巧地坐在两圣之旁,也不出言打扰,就这么静静等待。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九五章 两圣震撼(上)     推荐阅读:   对于太平公主如此行径,高宗倒不觉得有何不妥,唯有武后暗暗感到奇怪,太平本是她所生,对于女儿的秉性武后也大概清楚,要知道太平公主可是一个活波好动之人,就这么安静地陪着他们处理政事,当真还是破天荒地的头一遭,自然令武后暗暗惊奇。   此刻,高宗皇帝早已将注意力转移到案头试卷之上,细细地读罢半响,哑然失笑道:“这篇时务策当真是胡言乱语,不切合实际,竟让朕在北疆加强兵力防备突厥,呵,他可知道大军驻扎于外需要耗费多少粮秣?单是那单于都护府的八千驻军,每年便耗资巨甚,若真的按照他的提议增加五万驻军,那还了得。”   听到父皇如此贬低案头的举子答卷,太平公主的心儿顿时悬在了嗓子眼上,她深怕这篇答卷是出自陆瑾之手,可惜父皇却不告知作答者姓名,那种既好奇又难受的心思,折磨得她心乱如麻坐立不安。   好在,高宗皇帝沉吟了半响,突然对周边侍立的内侍言道:“将这篇时务策放在另外的匣子内,作答者陈子洲,未能进士及第。”   闻言,太平公主这才放下了心来,正在暗自好笑当儿,突然又听见武后冷笑言道:“圣人你听听这一篇时务策所说之言,认为该大肆屠戮突厥异族,只有将他们杀怕杀服,才不会对我大唐举起叛旗,呵呵,可笑啊,倘若杀戮能够解边疆问题,只怕当年太宗皇帝也不会将东~突厥降部安置在漠南之地,立威固然可也,然大唐自有制度,当以霸王道杂之,光凭武力何以称霸天下。”言罢长声一叹,将案头答卷抛之于地,神情大是失望。   霎那间,太平公主又是紧张得手心冒汗,暗忖道:这篇文章,该不会是七郎所写的吧?   幸好武后也将这篇时务策列为了不能及第,并吩咐内侍记下了姓名,太平公主这才知道此文乃是一个名为王强的举子所写,并非陆瑾所为。   一时间,殿内均是高宗和武后相互交谈之声,若遇好的时务策,两圣自然而然会笑容满面地叙述不止,甚至还根据边疆具体形势讨论计策是否可行,若是看到那种愚钝之见,又会摇头失笑,讲述其中错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不觉到了掌灯时分,太平公主越坐越是坐如针毡,因为到了现在,父皇和母后似乎都还没有看到陆瑾的答卷。   高宗皇帝时才虽则自信满满,言及要用半日的时间将所有答卷批阅完毕,然而到了此刻,却是头晕目眩精神不济,重重的哈欠声不时在殿内响起。   武后关心他的身体,微笑建言道:“圣人,若是累了你便回殿休息吧,剩下的答卷交由臣妾负责审阅完成,明日一早再向你报告。”   高宗本欲点头允诺,然而想了想,终还是摇头道:“此乃朕第一次亲自挑选进士之才,还是坚持看完。”   武后嫣然一笑,也不再劝,点头叫好。   又是一个长长的哈欠,高宗揉了揉有些酸麻的眼睛,再次摊开一张答卷细看。   刚看的一眼,高宗顿时被答卷漂亮的字迹所吸引,止不住点头暗地里叫好,然而将第一行的文字看完,却又立即勃然大怒,重重拍案言道:“此人开篇就质疑圣人之言,实在是乖张狂妄,如此人物,居然还能殿试,真是太可恶了!”   武后闻言暗觉惊奇,好奇地问道:“不知是何乖张语言,让圣人你这般动怒?”   高宗冷哼了一声,双手拿起案上宣纸念道:“此人第一句,写的便为‘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学生仔细思之,却觉有失偏颇。”   念完之后,高宗皇帝不悦言道:“媚娘,好歹也是流传千古的儒家经典之一,历来为儒家学子必学典籍,此人身为科举士子,竟公然质疑儒家学问,实在是大为不妥。”   武后面沉如水地点了点头,问道:“不知此文是何人所作?”   高宗皇帝黑着脸翻动答卷,待看清楚答题人姓名,着实为之一愣,半响方才讶然道:“洛阳府陆瑾,这篇文章,居然是陆瑾写的?”   轻轻的话音犹如沉雷般响彻在太平公主耳畔,大惊之下太平公主登时一阵头晕目眩,纤手伸出扶住长案,紧紧地咬着银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没有软倒在案前。   陆瑾?他怎能写出这样藐视儒家典籍的话,难道他就不懂得儒家典籍的地位么,这般公然质疑岂不是自寻死路?   一时之间,太平公主心内又是震惊又是哀怨,还有那深深的绝望。   武后蹙着眉头想了一下,颇觉奇怪地言道:“圣人,陆瑾就职翰林院后,一直谦虚谨慎文采斐然,即便是上官婉儿,也一直对他是赞叹不已,臣妾还从未听说他有什么乖张狂妄之举,况且当时臣妾令他编撰,书中字里行间更是言语通达论点妥当,也未有不妥之处,理应不会出现藐视儒家典籍的事来。”   “可是这答卷上白纸黑字写得这么清楚,何能有假?”高宗皇帝双目一瞪,显然有些不高兴武后言语中的袒护。   武后微笑言道:“臣妾相信陆瑾这么写,必定也有他的一番用意,圣人耐心看下去便可,若是陆瑾当真借此藐视儒家经典,臣妾第一个便不会饶他。”   太平公主早就是心惊肉跳,勉力笑道:“父皇,儿臣也相信陆瑾不会这样不知轻重,还请父皇耐心看下去。”   高宗皇帝轻轻颔首,将陆瑾所写的时务策摊在案头继续细看,太平公主一直仔细地观察着高宗的脸色,待过得半响,父皇原本那紧紧皱着的眉头突然松开了,紧接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显然是有什么触动。   太平公主忍不住了,问道:“父皇,莫非陆瑾这篇时务策还有什么问题?”   高宗皇帝轻轻一叹,捋须道:“此人言必有据,刚写了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下面便是坚实的论点,倒是让朕有些哑口无言。”说完之后,止不住摇头失笑。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九六章 二圣震撼(下)     推荐阅读:   瞧见高宗这般模样,武后止不住对陆瑾所写的时务策起了几分兴趣,笑问道:“不知陆瑾所出何等据点。”   高宗皇帝苦笑了一下,言道:“媚娘,你可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出于何处?”   武后沉吟半响,言道:“若臣妾记得不错,应是出自,全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   高宗皇帝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一句,春秋之时诸侯国林立中原,无不视大江以南的楚国为蛮夷,而那时的楚国起先也并非是周天子封赐的诸侯国,因此中原士大夫才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国必定不会与中原人士一条心。陆瑾在其后所言,数百年后,整个楚国融入华夏文化,经过始皇帝统一六国横扫八荒,南方楚国也正式成为了华夏国土,楚人亦为华人,何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说?”   一席话落点,高宗皇帝轻叹道:“陆瑾在文中提出,为何我们大唐不能如昔日春秋时诸侯国融合楚国那般,将边疆异族融合入大唐文化体系之内?使之与华夏共体同命?他认为只有在文化上产生认同,进行文化征服,异族才会真心归附。”   武后默默思忖半响,猛然轻轻拍案言道:“圣人,陆瑾此话可谓高屋建瓴,昔日太宗皇帝再世,不也采取吸纳异族,接受异族之法么?那时候诸多蛮夷不无仰慕大唐天子天威,纷纷前来长安叩拜,并称先帝为天可汗,诸夷更是景仰大唐文化,学习大唐文化,只可惜后来我朝多次兵败于吐蕃,天可汗名不其实,才使得周边蛮夷产生了异心,因而反叛不断。”   说完之后,武后叹息道:“陆瑾这样的想法虽则不错,然实现却是太过困难,要让四夷臣服景仰我朝,须得建立在绝对的兵威优势上,只有保持大唐铁骑纵横四海不败,才能威慑四方,否者一切也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高宗皇帝认同地点点头,笑道:“他能想到这一点也算非常不错了,朕才看到一半,再看看他后面写的是些什么。”   说完之后,高宗皇帝镇重其事地将视线继续落在了陆瑾所写的答卷上,一声不吭地认真看了半响,猛然拍案叫绝道:“好,果然是好办法,陆瑾能有如此见解,实乃难得至极。   ”   听到父皇如此高度赞扬,太平公主止不住喜上眉梢,再看母后,却是首次露出了惊讶之色,好奇起身行来笑问道:“不知陆瑾有说出了何等好办法,竟让圣人你这般褒奖?”   高宗面泛激动红潮,哈哈大笑不止,将手中答卷递给武后言道:“媚娘你不妨看看,陆瑾所写的这几个方法当真大妙。”   武后含笑结果,犀利的目光朝着宣纸观看良久,再细细琢磨半响,一双美目陡然就亮了起来。   高宗皇帝也不待她出言,就这般捋须言道:“陆瑾所想对付突厥之策,主要可分为四点,第一点‘众建其势以分其力’是为核心关键,突厥人本牧马牧羊之族,逐草而居居无定所,每个部落均由其头人酋长管辖,头人酋长不仅是一个部落的民治官员,更是军事长官,而且多由世袭继承,即便是突厥可汗,也不能过多干涉部族内务,与咱们大唐如臂使指的中央集权有着霄壤之别,陆瑾认为该在突厥降部中分化较为强大部落,让其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逐渐分强为弱,减轻强大部落在其他部落中的影响号召能力。”   “至于第二点,在突厥降部中多设官职分化其权,册封降部显赫人物朝廷官职,借此消耗降部财力,更利用官职为诱饵,使得他们相互争夺,沉迷于内斗。”   “第三点,改变突厥降部逐草而居的习性,变游牧为定牧,每个部落固定划分居住范围,任何人等不得逾越,如此一来,可废突厥马背骑射之风,使其军队战斗力逐渐下降。”   “而第四点,这一点也非常关键,是为‘崇释以制其生’,在突厥地区大力提倡佛教,广建佛教寺庙,以宗教来麻醉突厥之民,一户突厥人如有三到五个男丁,就必须有一到二个出家当和尚,而和尚是不能娶妻,不用交纳赋税,长此以往,突厥人口必然下降。   ”   如数家珍地将陆瑾所出的计策说得一篇,高宗皇帝止不住又是一声笑叹,言道:“媚娘,假若朝廷能够实行陆瑾之计,再过百年,彪悍凶猛的突厥必定会沦为二流之族,再也无法对我大唐形成威胁。”   此刻,武后已经将陆瑾的答卷认真看完,听闻高宗之言,点头笑道:“圣人之言说得不错,不过陆瑾在文中还说过一个重要的关键,治夷之道,首在自强己身,只有以鼎盛国力和强悍军事作为支撑,才是威慑异族的根本之道,这一点虽然很多人提及,然却是空于口中而少于行动,该如何强国强军,选少有人能够想出一个妥当的主张,而在文中,对于此点陆瑾也是浅尝即止,并没有过多言及,却是有些可惜。”   太平公主凤目微微一转,故作随意地笑言道:“母后,父皇出的时务策乃是如何治理突厥降部,并非问及我朝国事军政,陆瑾没有回答也属常理。”   武后恍然笑道:“这话说得也是不错,看来朕也该找个时候询问陆瑾治国之道,听听他可有妙策。”   高宗皇帝轻轻颔首,长吁出声道:“从这片时务策看来,这陆瑾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媚娘,你说说看,朕该将他列为几甲为妥?”   听到此话,太平公主心头止不住又是一阵狂跳,她死死地盯着母后,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闻言,武后微微一笑,落座案前将陆瑾所写的答卷放在案头,笑语道:“设立殿试的初衷,便是为了能够量才取士,以臣妾看来,圣人读罢陆瑾之文后心头早就已经有所定见,君心独断便可。”   高宗皇帝原本还稍微有些犹豫,一听武后此话,明白她也是支持自己心头所想,不禁颔首笑了。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九七章 撮合姻缘(上)     推荐阅读:   殿试结束之后,陆瑾竟是莫名其妙的生病了。   这场大病来得很是突然,起先他面红耳赤头晕目眩,紧接着便躺在榻上昏昏然不起,浑身上下更是软绵绵没有半分力道。   华阳夫人见此大惊,急忙吩咐仆役请来洛阳城最富盛名的医士,一番详细诊治之后,白发苍苍的医士才在裴家人担忧不已的眼光中捋须笑道:“这位郎君乃是因为心力交瘁疲乏不堪,加之偶然感染风寒,才会出现如此病状,老朽给他开上几副药剂,保管他吃了之后药到病除。”   话音落点,裴府之人这才放下心来,华阳夫人嫣然笑道:“多谢医士诊治,二郎,在帐房中支付十贯铜钱,并用府中马车送医士返回。”   十贯铜钱可谓诊金昂贵,由此可见这位老医士的确是医术高超,然只要能够药到病除,多花些钱财也不为其过,况且再过几日便是殿试放榜之日,若陆瑾卧榻不起,倒是有些麻烦。   老医士走了之后,华阳夫人吩咐府中女婢细心照料陆瑾,谁料裴淮秀却自告奋勇地言道:“阿娘,那些女婢笨手笨脚岂懂得照料他人?还是由奴前来亲自照料为妥。”   华阳夫人心念她乃是未出阁的女子,就这么孤身照料一个年轻男子似乎有些不合适,正欲出言拒绝,站在一旁的苏味道却是笑语言道:“淮秀能有如此心思,也算非常不错,不过你一人照料却是有些太过劳累,不如娘子也留下来一并帮衬,这样方才妥当。”   华阳夫人想了想,对着裴凌青笑道:“味道此话不错,凌青,你留下来一并帮忙吧。”   裴凌青自然不会拒绝,点头笑道:“女儿知道了。”   出得陆瑾房间,华阳夫人与苏味道一前一后走出了跨院,想及陆瑾之病却是因为心力交瘁疲乏不堪的缘故,华阳夫人止不住叹息道:“陆瑾这孩子前段时间白日里忙于翰林院公事,回来之后还要埋首书房准备殿试,的确也太过劳累,我听下人们言及,书房之灯往往要三更之后才会熄灭,五更他又要起床前去翰林院,何能不疲乏劳累?好在现在殿试完结,也算了结他的一番心愿,只盼能够取得一个不错的名次才是。   ”   苏味道捋须笑道:“以七郎之才,考取进士应该不会是多大的难事,况且他还颇得天后青睐,现在唯一可虑的,是位列几甲的问题。”   华阳夫人轻轻颔首,蹙眉言道:“殿试过去多日,然却还没有放榜,你身在内廷,不知可有听到什么关于殿试成绩的消息?”   苏味道轻叹言道:“往年科举只开省试的时候,未及放榜谣言便已经漫天弥漫,毕竟那时候许多进士起先都已经是内定好了的,不过今年情况却不一样,由圣人亲自出题择士,名次也是圣人和天后两人确定选择,所以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只字片语传出。”   华阳夫人点头一叹,正欲告辞忙碌自己的事情,不意苏味道突然笑言道:“不知岳母今日是否有所空闲,味道心有一事,想与岳母商议。”   裴行俭不在家中,裴府上下所有一切均是由华阳夫人作主,闻言,华阳夫人点头笑道:“好吧,那我们前去后园凉亭坐坐,再吩咐侍女备置一壶蒙顶春茶来,喝茶闲聊,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味道欣然点头道:“但凭岳母之意。”   片刻之后,摄人心脾的蒙顶茶香在后院内弥漫开来。   蒙顶茶产至蜀中雅州,相传西汉时,甘露大师吴理真携灵茗之种,植于蒙顶山中,并在上清峰栽了七株茶树,茶树高不盈尺,不生不灭,迥异寻常,取为蒙顶茶,久饮该茶,有益脾胃,能延年益寿,故有“仙茶”之誉。   这壶蒙顶春茶乃是采撷蒙顶山鲜嫩茶叶,价值百金珍贵无比,由驿站骑士快马加鞭送至洛阳,专供皇室享用,不过高宗皇帝心念裴行俭功绩,也赏赐了一些茶叶给裴府。   苏味道本是嗜茶之人,因而华阳夫人才吩咐女婢煮茶,让他尝尝蒙顶茶的味道。      时当暮春午后,院中凉风送爽花开正茂,苏味道慢慢喝下一壶热茶,不禁惬意地笑叹道:“蒙顶春茶妙绝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   华阳夫人微微一笑,细心地替他斟满茶杯,言道:“味道不是说有事商量么?何事也?”   苏味道手指摩挲着白玉茶杯,沉吟半响,言道:“岳母,我听娘子说,刘丞相之孙刘昂,似乎有意向淮秀提亲,不知对否?”   华阳夫人没想到苏味道竟然提及此事,倒是有些吃惊,笑着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然而此乃淮秀终生大事,加之你岳父并没有在府中,我一妇道人家如何能够做主?因此暂时拖延,还没开始商议。”   “可是……小婿觉得,刘昂为人似乎有所欠妥,此人从小到大,就是长安城内有名的纨绔子弟,为官之后经常仗着刘仁轨的权威欺压同僚,官声欠佳不被人们所喜,将淮秀嫁予此人,实在有辱我裴氏门楣。”   一席话听了,华阳夫人良久沉默,半响幽幽道:“此事由来,是刘昂之母无意间对我提及,声言联姻之事刘相也非常赞同,你也应该明白刘相乃是朝廷中硕果仅存的元老,即便是天皇天后,也一直对他恭敬有加,加之他又与你岳父私交甚笃,我虽觉得这门亲事还算门当户对,然一切也须得交由你岳父做主,毕竟……你也应该懂得淮秀之事,我不好过多插手。”   苏味道自然明白华阳夫人心头顾虑,要知道裴淮秀之父裴延休,以及裴凌青均是裴行俭原配所生,华阳夫人身为续弦,自然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多管,最多也只能提出建议而已。   想了想,苏味道决定直言了当,正容言道:“岳母,其实小婿觉得有一人,比刘昂更适合淮秀。”   “哦,不知何人?”华阳夫人秀眉一挑,显然有些奇怪苏味道为何会干涉此事。      苏味道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正色道:“我觉得七郎便是最适合淮秀的夫婿。”   轻轻的一句话,登时令华阳夫人一双美目瞪圆了,檀口张开半响合不拢来。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三九八章 撮合姻缘(下)  这时,裴淮秀步履轻捷地来到后院,刚绕至假山正要步入凉亭,突然听见苏味道此话,整个人如遭雷殛登时呆愣原地。   过得好半响,华阳夫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苏味道半响,猛然失笑道:“淮秀与陆瑾?呵,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苏味道言得一句,忽地正容道,“莫非岳母嫌弃七郎乃是寒门出身,配不上淮秀?”   “非也!”裴淮秀摇了摇手,“你岳父非常看重陆瑾,认为他具有出将入相之才,况且七郎今番铁定考中进士,身份地位上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岳母你为何”   “味道啊,如陆瑾这样文采出众的奇男儿,若无意外,今后铁定有一番作为,他的性子如何,想必你也非常清楚,然而你看看我们家淮秀,整日里却是大大咧咧,无所事事,而且经常在外面闯祸,与陆瑾谦谦君子之风完全是迥然不同,实在话,若陆瑾能够和淮秀走到一起自然非常不错,可是我却担心淮秀配不上陆瑾啊。”说完之后,华阳夫人一声沉重叹息。   假山后面的裴淮秀自然将华阳夫人一席话听在了耳中,惊讶、羞怯、恼怒之感霎那间盈满了芳心,珠泪也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就这么不知站定多久,她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匆匆而去。   回到陆瑾房中,裴淮秀早就已经擦干了珠泪,换作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听到她回来的响动,坐在榻边绣墩上的裴凌青惊讶言道:“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淮秀笑容很是勉强,言道:“我刚才找了半天,却不知道祖母前去了何处。”   “你这丫头,找不到你就不懂得四处问问么?好好的一个活人难道还能飞了不成?”说完此话,裴凌青霍然站起,言道,“算了,还是让我去,你就在这里守着七郎,明白了么?”   裴淮秀轻轻颔首,待到裴凌青出门而去之后,她这才幽幽一声长叹,落座绣墩望着榻上昏睡不起的陆瑾,呆呆地陷入了沉思。   熟睡中的陆瑾双目紧闭,呼吸缓慢而又轻微,脸上带着一分病态的苍白,与他平日的神采奕奕不可同日而语。   认识他这么久,裴淮秀如此近距离的端详还是头一次,陆瑾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容貌颓颓然如玉山之倾,实乃一个俊俏的郎君。   看着看着,想及苏味道有意撮合自己与陆瑾,裴淮秀一张俏脸立即就止不住红了。   然而,华阳夫人的话却犹如利刃一般深深地刺在了裴淮秀心头,她身为当朝礼部尚书孙女,出门河东裴氏身份最贵,华阳夫人居然还认为她配不上陆瑾,不禁令向来自视甚高的裴淮秀暗感恼怒和委屈。   要知道在长安城内,有多少出身名门贵胄的郎君对她明里暗里表达过爱意,只要是她裴淮秀愿意,求亲的人一定会踏破裴府的门槛。   可是,那些纨绔子弟能够比得上陆瑾么?他们有陆瑾这样勤奋好学文采出众么?有陆瑾这样奋发有为考取进士么?有陆瑾这样君子之风彬彬有礼么?   不,他们一个也比不上,那些纨绔子弟,只会依靠父辈门荫,依靠家中权势成为人上之人,他们的一生,注定不需要经过太多努力就能获得成功,那气势凌人的刘昂正是其中的一员,若是没有刘家和刘仁轨的支撑,他什么都不是,连街头市井的泼皮无赖都要比他强。   这样的人物,与陆瑾当真是有着霄壤之别。   想到这里,裴淮秀不禁念及自身,的确,祖母刚才说得一点也不错,她刁蛮任性藐视礼数,经常在外面闯祸,除了家世和容貌,她还有什么地方能够配上陆瑾?   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裴淮秀心内五味陈杂,彷徨而又迷茫,便在这个时候她突然看到昏睡中的陆瑾动了一下,紧接着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呀,七郎你醒了么?”裴淮秀惊喜地说得一句,急忙站起身来俯身端详。   陆瑾茫然半响,瞳孔渐渐有了焦距,在裴淮秀的帮衬下坐了起来,虚弱问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一天而已。”裴淮秀笑了笑,“刚才祖母已经延请名医替你诊治了一番,说你这是心力交瘁疲劳不堪,染上风寒所致,休息一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陆瑾点点头,前段时间他白日忙于撰书,夜晚又准备殿试,的确是太过劳累了,殿试结束后整个人心头一松,竟是不知不觉风寒缠身,好在有裴府一干人等照料,若是如以前那般一个人居住,遇到这种事情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念及此,陆瑾感激笑道:“裴娘子,刚才是你一直守在榻边照顾我吧,多谢了。”   裴淮秀俏脸不由自主的红如晚霞,双手绞着衣角呐呐低声道:“七郎乃我的好友,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   见到平日里英姿飒爽的裴淮秀罕见露出女儿之态,陆瑾心内暗觉奇怪,正好此时裴凌青端着熬制好的中药进来,倒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场大病来得快,去得也是非常的快,待到翌日一早,陆瑾便恢复正常又是生龙活虎了。   四更三刻准时起床,陆瑾来到院中练罢一会儿剑术,待到浑身上下汗津津之后,这才收剑而立长吁出声。   回到房中穿衣着装,一身浅青色官服穿在身上倍显英武,陆瑾站在铜镜前正了正头上带着的幞头,这才大步匆匆的出门而去。   到得翰林院正值亥时,因为孝经一书前不久已经校对完毕,所以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具体公事,只单单挂着一个棋待诏的身份而已。   不过陆瑾也明白他这棋待诏只怕当不长久,待到进士放榜之后朝廷受官,说不定他便会离开这呆了几近一年的翰林院。   来到上官婉儿的公事房前,陆瑾却惊讶发现上官婉儿并不在其中,仔细想想或许是上官婉儿也念及近日无事,便留在了武后身旁,没有前来翰林院。   不见伊人,陆瑾微感失望,只得怏怏返回。   第三九九章 信使报捷(上) 三日之后,天皇天后钦点的进士名单终于送到了吏部尚书骞味道的案头。   历来公布进士名单,均是吏部较为重要之事,盖因一个个报喜捷报均是由身着红衣骑着白马的吏部官员送出,到得这一天,都会引起举城轰动。   学而优则仕,乃儒家士子十年寒窗苦读的梦想,长安城内早就集聚了来自天南地北的举子们,虽然他们很多人都与榜单无缘,在省试时便已经名落孙山,然而看到同年举子高中进士,也未尝不是一种奋发激励。   毕竟进士科不同于明经科,绝大多数的举子都是每年来考每年未中,成为了结果的看客,面对这样的场景,许多人都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殿试捷报是在三月二十一日这天正式送出的。   天刚蒙蒙亮,春日尚躲在云朵里懒懒散散不肯出来,天津桥头早就已经围满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们,轻摇折扇的翩翩公子、束发白衣的科举士子、明目皓齿的婀娜丽人、牵儿抱女的寻常夫妇,更有许多瞅准商机当街叫卖的各色商贾,除了天街正中一条三丈宽的甬道,其余之处围得是水泄不通。   陆瑾并没有前去天津桥头等候消息,因为按照惯例,报捷信使都会从皇城过得天津桥后走上天街,然后再前往中举进士居住之处,裴府正好位于尚善坊靠近天街之处,且府门正对天街而开,有什么消息均会第一时间知晓。   华阳夫人明白以陆瑾的文才,高中进士应该不是太难,因而今日裴府上上下下全都没有外出,均留在府中等候消息,即便是在国子监就学的裴光庭、裴庆远两兄弟,也留在了正堂之内。   众人聚在一起,免不了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说的自然是今年科举,不过待到陆瑾出现的那一霎那,关于科举的议论立即就戛然而止,换作其他话题,毕竟裴府上下都不想给陆瑾太多的压力。   陆瑾很敏锐地注意到了正堂的气氛一瞬间似乎有些冷场和尴尬,他仿佛没事人般从容一笑,落座案前笑着提议道:“苏郎君,今日如此空闲,我们不如对弈乎?”   轻轻的一句话,顿时令裴府之人面面相觑大觉惊讶,在如此紧张关键的时候,陆瑾居然还有心思提出对弈,这是何等洒脱与镇定。   苏味道略微惊讶了一下,猛然放声大笑道:“好,好,七郎如此提议正合吾意,能够与堂堂棋待诏对弈,实在是不亦乐乎,来,我们手谈一番。”   话音落点,立即有仆役前来备置棋枰,苏味道与陆瑾两人对坐棋枰两端,裴庆远、裴光庭、裴淮秀则落座在旁观看,棋局正式开始。   这段时间,裴淮秀对陆瑾多了一份不明不白的心思,并非是那种突如其来的男女之情,而是得知苏味道撮合她与陆瑾的亲事之后,那种再也无法将陆瑾当作寻常人对待的心境,因为眼前这位男儿,说不定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成为她的夫婿。   其实说起来,陆瑾的人品还是非常不错,彬彬有礼,待人和煦,即便面对的是裴府下人,他也是让人大感如沐春风,使得裴府许多丫鬟婢女,都暗地里对他非常有好感。   如果他能够成为自己的夫婿,倒也还算不错。   心念及此,裴淮秀眼眸含春,俏脸红得犹如天边的晚霞,看着那手捻棋子在棋枰上挥洒自如的陆瑾,心内更是异样之情大是波动。   然而想得一想,裴淮秀又不禁暗地里哑然失笑,此事八字都还没的一撇,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而且陆瑾看不看得上她还是一个问题,就如祖母所说,她的确有些配不上陆瑾。   想着想着,裴淮秀不禁暗地里一声叹息,心内第一次飘出了几分少女情愁。   此刻的天津桥热闹更甚,按照以往惯例,晨曦初露时分,便是报捷信使手持捷报走出端门之时,想必今年也应该如此。   果然,待到清晨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照在端门雄阔的城楼上时,吏部派出的第一个报捷信使出现了。   这位信使头戴幞头身着红袍,胯下白马更是高大矫健,他策马慢行经过天津桥头,刚来到人群之前,立即捧起手中写着捷报的黄绢纸亢声言道:“圣人钦点陈州南顿县举子王大奎为进士三甲第十六名,赐“同进士出身”,本使手持宝玺捷报,特来道贺。   话音刚落,人群中陡然响起了阵阵哗然之声,立即是一片轰动了。   往年信使宣呼捷报,话语中只能说圣人赐予,毕竟省试之后圣人只会大概浏览中举进士名单,而确定进士中举之人也是知贡举以及政事堂的宰相。   然而今年情况却是大不相同,设立殿试之后,所有的进士均由圣人御笔钦点,因而信使才会高声言及此话,借此区别两者差别,由圣人钦点成为进士,乃古往今来破天荒地的头一遭,如何不令围观人们大是兴奋不已。   更何况还是盖有皇帝宝玺的捷报,不用问也一定是那枚封命官员所用的“皇帝行玺”之宝印,其意义更与以往大是不同。   正在人们惊讶连连,啧啧称奇不已的当儿,人群中猛然传来了一阵惊喜的尖叫,一名白衣士子状若癫狂的高声大笑道:“哈哈哈哈,中了,中了,我中进士了。”说完之后手舞脚蹈,好不高兴。   看热闹的人们这才明白原来这名白衣士子便是高中进士三甲第十六名的王大奎,不禁纷纷出言庆贺,并讨要喜钱。   与王大奎同来的伙伴止不住大笑提醒道:“恭喜王郎君高中进士,还不快快回去等候天使到来。”   欣喜若狂的王大奎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四周恭贺之人抱拳作礼,这才急匆匆去了。   信使报捷的宣呼不消片刻就掠过了位于天街的裴府,听罢中举士子的名讳,苏味道不禁捋须笑道:“依照朝廷择士规定,通常一甲进士三人,二甲进士六人,三甲进士若干,吏部报捷均是由最后一名开始,这王大奎位于三甲第十六名,如此看来,今年进士当有二十五人。”   裴淮秀暗自咋舌道:“去岁四千七百多人参加省试,没想到殿试之后只得二十五人高中进士,当真是过独木桥也。”   第四百章 信使报捷(下)   苏味道也是高中进士的过来人,叹息言道:“是啊,每一个能够成为进士的举子,无疑不是士子中的幸运儿,当年我也是寒窗苦读多年,才勉强考中进士三甲,现在想来,真是无比幸运。”   陆瑾抬眸看了他一眼,突地笑道:“苏郎君,感叹何来?该你走棋了。”   苏味道恍然回过神来,不禁哈哈一笑,拈起一枚棋子思忖一番,“啪”的一声拍在棋枰上面之后,这才纳闷问道:“七郎,现在报捷信使将会一个一个的经过,你难道一点也不紧张?”   陆瑾指肚摩挲着手中光洁圆滑的棋子,哑然失笑道:“苏郎君,此乃人生大事,在下岂会不感到紧张?不过成绩早就已经注定,现在紧张也是没什么用处,不如耐心等待为妥,假若当真考不上,大不了今年我再重新来过便是。”   “呵,你倒是洒脱。”苏味道捋须一笑,心内第一次对陆瑾生出了佩服之情。   过得一个时辰,三甲十六位进士的报捷信使挨个从裴府门前经过,每当信使亢声的宣呼传入裴府正堂的时候,裴府上下之人均会止不住一阵紧张,大显坐立不安,唯有陆瑾依旧神态从容地与苏味道对弈,仿若事不关己。   听罢所有三甲进士之名,华阳夫人大感庆幸地言道:“七郎之名不在三甲之内,这么说起来不是二甲便是一甲了。”   苏味道点头附和道:“是啊,二甲还有六人,一甲还有三人,能够进入前九名,当真算得上非常了不起。”   陆瑾轻叹言道:“如此固然不错,然而也有可能圣人并没有钦点我为进士,说不定我早就已经名落孙山了。”   此话落点,堂内气氛立即为之一顿,陆瑾的话不可谓没有道理,也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性,倘若陆瑾并没有及第,那又该当如何是好?   沉默无语的气氛久久蔓延着,裴家所有人都失去了开口议论的兴致,正堂内安静得可闻针落,唯有陆瑾和苏味道行棋时的落子声不时在堂内响起。   片刻之后,二甲进士报捷信使也是一个一个地走过了天街,接连而起的宣呼声总会使得大家心头七上八下患得患失,然而当这六人之中也没有陆瑾的名字时,正堂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是有些难看了。   尽管陆瑾依旧是从容不迫,静静等待,然而他的行棋再也无法保持刚才那般行云流水,思索的时间也是越来越久,而且还罕见地走了几步臭棋,对于一个棋术高超的棋待诏来说,算是重大失误了。   与陆瑾对坐的苏味道心内满是复杂之情,可以说是他慧眼识珠将陆瑾从一个平民百姓提携成为了棋博士,这段时间两人更是同居一个屋檐之下相处甚笃,在苏味道心中,早就将陆瑾视为了自己的门人后辈,对他更是充满了许许多多的希望,如果陆瑾能够高中进士,苏味道也会倍感面上有光。   然而待到所有二甲进士姓名喧呼而出,却依旧没有陆瑾的名字时,苏味道终于神色大变了。   他有心安慰陆瑾,勉力笑道:”七郎,考取进士实乃难如登天,倘若今年欠缺运气没能考上,明年也有得是机会,不必为此而烦忧。“   华阳夫人颔首言道:”味道说的不错,七郎,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此以后一蹶不振,我相信以你的才能,考上进士那是迟早的事情。“说罢,连连向裴凌青等人使眼色,示意她们也出言安慰。   听到裴家人善意的一番言语,陆瑾点头言是,心内却是苦笑连连,一丝惆怅之情悄悄浮上了心头,使得他大觉浑然不是滋味,没想到他满怀信心与激情认真地备考进士,不意却是这样一个结局,实在令人情何以堪。   裴淮秀再也听不下去了,冷哼言道:”祖母你们何必这么早下了定论,一甲不是还有三个名额么?说不定七郎之名是位列一甲之内。“   苏味道听见裴淮秀此话似乎有些刺激陆瑾,双目一瞪重重言道:一甲只得区区三人,无一不是匡世经纬的文学才士,也为全天下士子中的佼佼者麒麟儿,你以为考取一甲如街头黄口小儿做游戏那样容易么?”   华阳夫人也是嗔怪地看了裴淮秀一眼,言道:“淮秀,速速闭嘴,不要再说了。”   裴淮秀不悦地嘟起了小嘴,正欲开口,一声高亢宣呼陡然掠进了正堂之内:圣人钦点丹州咸宁县举子未然为进士一甲第三名,赐“进士及第”,本使手持宝玺捷报,特来道贺。“   终于,一甲进士报捷使者经过天街了,然而可惜的是,一甲第三名也并非是陆瑾,而是一个名为未然的士子。   宣呼声落点,正堂内的气氛更是沉闷,即便是刚才想要出言争辩的裴淮秀,也没了开口的心思,她担忧地望了望神情依然不变的陆瑾,眉宇间隐隐飘出了几分愁苦之色。   就这么无言无语地过得半响,又是一声信使宣呼清晰响起远远传来:”圣人钦点深州安平县举子崔琳为进士一甲第二名,赐“进士及第”,本使手持宝玺捷报,特来道贺。“   高亢的宣呼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听到又非陆瑾的名字,正堂气氛不禁更加尴尬和沉闷,华阳夫人深深后悔让府中所有人聚集在正堂内等候捷报,如一以来,陆瑾更会觉得愧对全府上下对他抱有极大希望的一干人等,今后还有何颜面留在裴府之中。   苏味道颇觉难堪地笑了笑,没话找话地言道:”那深州安平县可是博陵崔氏的老巢啊,不用问这位取得进士第二名的崔琳,一定是博陵崔氏的子弟。“   陆瑾点头淡淡言道:”七宗五姓名满天下,其中又以博陵崔氏最盛,每年博陵崔氏中都会有子弟在科举场上取得进士,以往虽则部分进士有投机取巧之嫌,然而今番举行殿试,又是圣人亲自挑选人才,想必这位崔琳必定是身负奇才。“   苏味道轻轻颔首表示认可,迟疑半响,轻叹言道:”今岁二十五名进士,现已经有二十四人名单公布而出,唯剩下一甲头名尚不知晓,不过要得到科举状元,实在何其难也,七郎,或许你真的……“   一言未了,门外又是响起了报捷的高亢宣呼之声,瞬间打断了苏味道之话,使得所有人的心儿瞬间都是提到嗓子眼上。 第四〇一章 进士及第(上)     推荐阅读:   信使从天津桥远远而来,亢声而呼声音传入裴府,起先听得并不真切,然而也使得陆瑾的心犹如战阵之鼓呯呯乱跳不停。   再看华阳夫人苏味道等人,无一不是神情紧张,露出凝神倾听之色,裴淮秀更是用右手紧紧地抓住了案几一角,纤手轻轻地颤抖不止。   终于,宣呼声又是响了起来,这次却是离得更近,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天街左右,掠入裴府正堂之内:”圣人钦点洛阳府河南县陆瑾为进士一甲头魁,赐“进士及第”,本使手持宝玺捷报,特来道贺。“   像是一声惊雷震破长空,原本笼罩在裴府之人内心的朦胧阴云顿被炸开,一阵倒抽凉气的惊叹声在正堂内不约而同响起,所有人一时间难以相信,却又不敢言声,全场静得空山幽谷一般,都是惊得呆住了。   不过这份呆滞却只维持了短短一瞬,苏味道已是惊喜万分的拍案而起,震得案上茶盏嗡嗡作响,他酣畅淋漓的长声大笑道:”中了,七郎你考中进士了,而且还是状元,哈哈哈哈哈。“   苏味道此话恍若点燃了火药桶,霎那间,整个正堂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之声,裴光庭、裴庆远两兄弟更是怪叫连连手舞足蹈,兴奋得几乎快要掀掉屋顶。   陆瑾心头狂跳,满腔热血涌上了头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一片响彻天地的宣呼声中,他默默无语地站了起来,举步维艰绕过长案走到正堂门边,恍恍惚惚地站在台阶之上遥望着天际尽头的朵朵白云,朦胧中似乎看到了阿娘那慈祥柔和的笑脸。   就这般呆愣半响,他猛然地长长吁了一口粗气,泪水泉涌一般从眼眶中滚落,点点滴落洒满了衣襟。      翌日辰时,高宗皇帝在洛阳宫乾元殿,召见今科二十五名进士。   乾元殿位于宫城南面正中之位,建在巨大的三重平台之上,殿高一百二十尺,东西三百四十五尺,南北一百七十六尺,辉煌金碧、巍峨壮观,乃是洛阳宫正殿。      陆瑾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座象征着帝皇权势的的巍峨宫殿之前,顺着边道缓步登上八十一级白玉台阶到得殿前平台,他当先看到的便是八根雕刻盘龙腾云起雾的金柱,每根两人难以合围显得极为壮观。   而在金柱之后,则为乾元殿九间九檩的三层重檐楼阁,红墙绿瓦、飞檐排角,巍巍然犹如傲立在九天之上的庞大宫阙。   昨日信使登门送来捷报,整个裴府顿时一片喜庆,由华阳夫人亲自操持的庆贺晚宴更是持续到了三更,若非顾及今日陆瑾还得前来面圣,晚宴结束时间说不定还会更久。   作为晚宴主角,加之心情振奋喜悦,陆瑾自然是喝得酩酊大醉晕头转向,躺在榻上沉沉睡去直至鸡鸣,方才悠悠转醒穿衣戴冠前去吏部等候。   一到吏部,吏部尚书骞味道便亲自吩咐所有进士更换衣物,穿上了早就准备妥当的红色袍服。   这种袍服样式与官服等同,不过胸前却无章纹刺绣,无饰剑镖首,穿在身上简简单单却又不失喜庆。   至于冠帽,却是人人一顶用上好纱罗制成的幞头,其他进士幞头上面均了无饰物,唯有陆瑾所戴的这一顶幞头左右各簪红花三朵,枝叶皆银,饰以翠羽,一问骞味道才得知此乃区别状元与其他进士不同之用,彰显其贵。   接下来,来自宫廷的内侍又仔细地教导进士们面圣基本礼仪,陆瑾久居皇宫,对于这一切自然是早就知晓,行为举止均是极为规范,引来了宫廷内侍的阵阵称赞。   卯时末刻,骞味道带着所有进士站在了殿门外面的广场上,吩咐大家保持肃静之后,静静等待了起来。   陆瑾知道朝廷举行的朝会均是卯时准时开始,不用问现在乾元殿内的君臣正在议事当中,召见及第进士只是今天的一个内容罢了。      就这么等候了片刻,一名手持佛尘的老内侍从殿内碎步而出,站在殿门前尖声宣呼道:“圣人有旨,宣新科进士上殿觐见。”   一语落点,进士们全都止不住浑身一震,不少人想及能够面见圣人天颜,不由露出了激动不已的神色。   骞味道早就有所准备,转头对着领头的陆瑾、崔琳、未然三人使得一个眼神,早就已经排成三列的二十五名进士统一迈步,手捧木笏向着殿内走去。   陆瑾位于第一排正中之位,右面为一甲第二名崔琳,左边则为一甲第三名未然,因一甲为重,故此排在最前一列。   刚踏入大殿,垂着头的陆瑾立即感到一股威严肃穆的气氛扑面袭来,目光所及的白玉地砖光可鉴人,地面倒影着模模糊糊的殿堂,显得有几分光怪陆离。   就这么大概走了三十来步,走在前面的骞味道突然站定,拱手言道:“臣吏部尚书骞味道,带领新科二十五名进士,参见圣人。”说罢,深深一个长躬。   陆瑾等进士也是紧随其后长躬作礼道:“臣等见过圣人。”   “众卿不必多礼,平身吧。”高宗颔首一笑,右手一抬算作虚扶。   帝座之后的垂帘内,武后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后,上官婉儿则侍立武后身旁,当看见陆瑾出现的那一霎那,原本恬静安然的上官婉儿瞳孔陡然一阵收缩,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俏脸上也泛出了几分激动难耐的红潮。   然武后就在身旁,她岂敢露出这般异样之态?急忙屏住呼吸稳定心神,强令自己安静下来。   望了望站定的红衣进士,一股说不出的感受弥漫了高宗之心,眼前这些学问之士,均是由他经过殿试之后亲自挑选而出,可谓当之无愧的“天子门生”,与以往那些省试而出的进士有着霄壤之别。      而且更为值得一提的是,自隋文帝试行科举以来,还从来没有过年仅十六岁就进士及第之人,而且还是位列一甲成为状元,这个奇迹的缔造者正是在时务策中带给他强烈震撼的陆瑾,而钦点陆瑾为状元,也是高宗本意。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〇二章 进士及第(下)     推荐阅读:   高宗捋须沉声言道:“诸位爱卿历经乡试、州试、省试、殿试,一路披荆斩棘,努力备考,终于脱颖而出入我天子殿堂,实乃尤为不易,朕也相信你们个个都是国之栋梁之才,为官入仕必定能为我大唐作出贡献,朕实在倍感欣慰。”   说到这里,高宗微微一笑,言道:“以往进士,通过省试之后都需守选等候朝廷任命官职,朕左右思之,觉得今年以后还是应该略加变通,除了二甲三甲进士依旧守选暂不授官之外,一甲三名进士现在就当殿授予官职,以显朝廷选贤用能之风”言罢,大手一挥,对着旁边站立的内侍吩咐道:“宣读圣旨。”   话音刚落,进士们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历来科举及第之后,守选都是必经之路,出身寒门的进士几乎都是等上了三五七年,吏部才有合适的空位置任命官职,很多人等待授官当真称得上是望眼欲穿,然而不意今日圣人却当殿授予一甲三名进士官身,如何不令众进士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幸运变故,陆瑾心头也是一阵急促跳动,抬眼微微一瞄,便看见侍立在高宗身旁的老内侍突然上前一步,展开手中黄绸圣旨尖声念诵道:“门下:云‘得人者兴,失人者崩’。强国之道首在任贤选才,新科进士陆瑾、崔琳、未然年轻奋发,勤学苦读,均以弱冠之年荣登进士及第,朕心甚慰。现敕授陆瑾为正八品上监察御史,敕授崔琳为正九品上兰台校书郎,敕授未然为从九品上弘文馆校书郎。诏书为右,符到奉行。调露二年三月二十二日。”   尖锐的嗓音尚在殿内回荡,这次不仅是众进士,就连分列两班的朝臣也止不住惊讶了。   历来授予进士官职,即便是状元,从未超出过正九品,而且多授予教书一类的轻松职务,没想到新科状元陆瑾却是打破了既往惯例,一举成为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这是何等惊人的擢升,而且更令人惊奇不已的是,这位状元郎今年不过才十六岁,十六岁的监察御史,当真令所有人臣子为之侧目。   盖因监察御史负责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职权,虽然官阶不高,但却职轻权重,可以直接向皇帝弹劾违法乱纪和不称职的官员,即便是位高显赫的宰相,监察御史只要掌握了其违法行为,也可以当殿弹劾。      而且更让地方官员胆战心惊的是监察御史负有巡视州郡权力,那些贪官污吏几乎都是闻监察御史而为之色变,而到后世明清之时,民间更将监察御史唤作‘八府巡抚’,被视为既清廉正义又权势惊人的大官。   听到圣人圣旨敕授自己为监察御史的那一霎那,饶是陆瑾的镇定从容,也忍不住热血奔涌,心头狂跳。   原本他还以为圣人即便是当殿授官,也会将他送到兰台或者弘文馆教书磨练,毕竟以往进士几乎都是如此,然而没想到封赏却是这般丰厚,居然一步登天成为了人人羡慕位高权重的监察御史,如何不令他又惊又喜。   转瞬间,陆瑾立即明白了圣人的用意,只怕这是对他救驾太平公主,以及撰写的额外封赏,而且他本是从九品上的棋待诏,如此看来也不算太过惊人离谱。   不容多想,陆瑾立即深深一躬:“臣陆瑾,拜谢圣人圣恩。”   高宗捋须勉励笑道:“陆卿为人谨慎谦逊,刚正不阿,正是监察御史的合适人选,朕将你放到这个位置,自然是希望你能够有一番不俗作为,还望你今后能够继续为朝廷效力,监察不法,也不枉费朕对你的一番希望。”   陆瑾拱手言道:“臣遵旨,今后必定敬忠职守,宵衣旰食,以报圣恩。”   高宗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陆卿,你身为状元,可为进士之首,就由你带领着众进士御街夸官接受万民祝贺,其后题名奉塔,春园探花,黄昏之时,再去温柔坊饮宴吧。”   高宗话音刚落,殿内立即发出了一阵会心轻笑,陆瑾却是听得不明不白,只得立即沉声应命。   觐见结束后,正值辰时二刻,陆瑾带领着二十四名新科进士走出了乾元殿,下得台阶站在了宽阔的皇宫广场上。      刚一站定,未然立即对着陆瑾拱手笑道:“时才得见天颜,在下激动的几乎是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是状元郎你镇定自若,即便面对圣人,回答也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实在令在下佩服不已。”   “未郎君客气。”陆瑾对着他友好地笑了笑,却见这未然笑容和蔼,意态自若,不禁让陆瑾大生亲切,言道,“其实刚才在下也如大家一般,心内非常激动,然而面对圣人垂询,总不能哑口无言吧,于是乎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未然爽朗一笑,正欲出言,旁边的崔琳却是淡淡笑言道:“陆学士学富五车,文采出众,乃是天后钦点的北门学士,只怕学士你也时常觐见天颜,对于这一切更是非常熟悉,何来硬着头皮之说?”   话音落点,众进士不禁发出了轻轻的哄嗡骚动。   说起来今天还是进士们头次单独相聚一起,许多人彼此之间都谈不上认识,况且陆瑾历来是一个独行侠,从来没有参加过洛阳城举子之间诗文雅会,因而更加没人认识他。   许多人只是记得在殿试那天,眼前这位状元郎可是受到了天后的当场鼓励,因而多多少少对他还有点印象,如今听崔琳这么一说,才知道陆瑾原来乃是大名鼎鼎的北门学士,自然令所有人为之震惊。   常言熟人之间好办事,想来陆瑾与天皇天后之间必定是十分熟悉,说不定他这个状元郎乃是天皇天后有意偏袒钦点,才令他获此殊荣。   一时之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少进士心头都止不住盘旋着这个问题,看向陆瑾的目光也渐渐露出了些许怀疑之色。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零三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上)  陆瑾面容不改,对着崔琳拱手笑道:“这位崔郎君莫非出生博陵崔氏?”   “对,在下崔琳,乃崔氏大房子弟。”崔琳眼波一闪,流淌着笑意的唇角不自觉的露出了一分傲然,那是世家子弟面对寒门士子特有的轻视。   陆瑾自然感觉到此人似乎有些不怀好意,淡淡笑道:“博陵崔氏乃千年望族,没想到崔郎君却听说过在下之名,实在令在下大感意外。”   崔琳悠然一笑,语气中不免带上了几分矜持傲慢:“其实说起来,原本我也不知道状元郎之名,不过十七郎君对你一直推崇备至,甚至在年初家宴上,也认为你必定会高中进士,当时在下忍不住好奇询问十七郎君为何如此判断,十七郎君却言及阁下可是天后心腹,取得进士自然是轻而易举,状元郎,不知我说得对么?”   此话绵里藏针暗含讥讽,暗示陆瑾是依靠天后才能获得科举状元,毕竟崔琳可是科举第二名,若非陆瑾,说不定状元之位便是他的了。   陆瑾仿佛没听明白话语中的讽刺,笑了笑言道:“没想到在下与崔十七郎君不过数面之缘,他却将在下之名挂在嘴边,甚至还在崔氏家宴上提及,倒是让人有些惊奇了。”   崔琳冷笑道:“十七郎君相识满天下,这也并不奇怪。”   “呵呵,既然是相识满天下,为何十七郎君别人之名不提,却只提及在下之名?难道崔郎君就不觉得奇怪么?”陆瑾嘴角含笑,然而话语却陡然凌厉了起来,“不管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还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在下这个状元,乃是圣人钦点,不容外人质疑,倘若阁下有所疑问,怀疑圣人识人用人眼光,不如前去求见圣人,相信圣人一定会给你解释一二。”   陆瑾此言丝毫不留情面,质疑他状元身份,自然也带有质疑圣人眼光的嫌疑,可谓一语击中崔琳的要害,崔琳顿感语塞,国字脸上飘出了几分涨红,即便他再有胆量,也不敢前去询问圣人。   陆瑾冷冷地看了崔琳一眼,突然对着众进士抱拳正容道:“诸位郎君,这次在下能够侥幸获得状元,且还能得到圣人当殿授官,有着极大的运气在里面,我相信诸位的文学才华,也必定不会差在下多少,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各不相识,因科举走到了一起,为的便是能够学而优则仕,入朝为官,不管以后身居何职,我相信彼此之间的同科情谊也不会改变,能够与诸君相识,陆瑾更觉幸何如之。”言罢,深深一躬。   陆瑾此话既坦诚又谦逊,立即让原本还有些愤愤不平的进士大感受用,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当先抱拳笑道:“状元郎客气了,在下名为魏旭伦,乃二甲头魁,能够与状元郎同科进士,幸何如之。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面容敦厚的青年拱手言道:“在下徐长平,乃二甲第三名,状元郎见教了。”   一时间,许多进士微笑着上前介绍姓名籍贯,一片其乐融融,唯有崔琳独自一人站立在旁,神情甚为尴尬。   陆瑾一一和他们拱手问好,突又笑言道:“时才圣人让在下带领诸位一并游览天街,题名奉塔,在下听得不明不白,然而也不好当殿询问,糊里糊涂的便应承了下来,现在却还是一头雾水,不知圣人此乃何意?”   话音刚落,未然笑容一僵,哭笑不得地言道:“状元郎当真连这些都不知道?莫非是说笑乎?”   陆瑾如实言道:“在下的确不知,还请未郎君赐教。”   未然仿若是看怪物般看了陆瑾半响,确定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这才微笑解释道:“历来成为进士放榜之后,庆贺过程分别有四个步骤,分别是御街夸官,雁塔题名,杏园探花,北里饮宴。先说御街夸官,便是状元郎带领众进士,骑着白马游览长街,接受万民祝贺,再说题名雁塔,则是众进士前去大雁塔题名留恋,至于杏园探花,是为在进士中推选出一名探花郎,与状元郎一道去寻觅新鲜的名花,并采摘回来供大家欣赏,至于最后的北里饮宴”   说到这里,未然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则是进士们前去平康坊内寻欢作乐直至天明,状元郎,圣人钦点你为众进士之首,今天诸位进士可是跟定你了,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闻言,陆瑾一个头两个大,御街夸官,雁塔题名,杏园探花三件事情还算好说,最后居然还有他带领进士们前去烟花之地饮宴为乐,也不知是何人兴起的这样的规矩,忒煞古怪!   魏旭伦悠然笑道:“不过此乃洛阳城,大家自然不可能前去身在长安的大雁塔、杏园、北里,因而有所变通,题名大雁塔改为提名洛阳大福先寺内的奉塔,杏园探花改为春园探花,而北里饮宴,则变作了温柔坊饮宴,状元郎,时候已经不早了,我等还是速速出宫吧。”   陆瑾大概听明白了,既然今日圣人让他领头主事,自然须得让众进士尽兴而归,大家笑嘻嘻地前去吏部骑上早就准备好的白马,与鼓乐仪仗一道,出了端门朝着天街而去。   时至午时,正是洛阳城最为热闹的时候,二十五名进士鲜衣怒马地上得天津桥,在锣鼓喜乐开道之下,个个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玉树临风,立即引起了庶民轰动。   不消片刻,宽阔的天街左右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大家指指点嗡嗡议论,男子们聚在一起评点进士赫赫威仪,女子们则相互议论进士长相容貌,更有老者拉着黄口小儿连连叮嘱,让他们树立人生榜样,毕竟能够成为进士,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可以称之为一步登天了。   作为状元,陆瑾自然位列对首,他一手抓着马缰,另一只手对着街道两边摇手示意,脸上充满了浅浅的微笑,足可令街边的怀春少女心跳如鼓。   第四零四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下)  人群之中,裴淮秀看到陆瑾骑着白马潇洒而来,芳心止不住一阵欢喜振奋,对着他连连招手不停,然而重头到尾直至走过,陆瑾都没有看她一眼,不禁令裴淮秀大感失望。   见她似乎有些沮丧,同路的裴凌青抿嘴笑道:“淮秀,现在人山人海我们又站在人群中间,七郎如何能够看得见?你还是少费些力气吧。”   裴淮秀这才恍然醒悟,故作不屑地嘟起了嘴,言道:“刚才那么多的进士,谁说我是招呼七郎?况且黄昏时他总回归家,那时候再恭贺他也是不迟。”   裴凌青笑道:“今夜七郎会去温柔坊通宵达旦的饮宴,只怕不会回府了。”   “什么,他要前去温柔坊那种烟花之地。”裴淮秀一双美目陡然就瞪圆了,俏脸露出些许微不可觉的愤然之色。   裴凌青点头道:“是啊,此乃进士放榜后不成文的规定,进士们都会前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以示庆贺。”   裴淮秀美目怔怔地望着陆瑾渐渐远去,想及今晚他将与那些烟花女子左拥右抱,不知为何,芳心陡然飘出了一阵酸味,使得她暗自裹紧了粉拳。   虽则是御街夸官,陆瑾还是觉得太过招摇了一些,严格来说他也不喜欢这样备受市人瞩目的情景,回首一看其他进士,许多人却是洋洋自得,兴趣盈然,毕竟一朝鱼跃龙门成为进士,将十年寒窗苦读的郁闷渲泄而出,这种受到万人膜拜恭贺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沿着天街走马向南直至淳化坊,进士马队又折向东面从新东桥渡过了洛水,一路上敲锣打鼓满是喜庆,及至来到靠近洛阳东面城墙的积德坊内,方才收缰驻马。   陆瑾高坐马背举目望去,一片金碧辉煌的寺庙巍峨矗立在层层叠叠的民居内,其中一座十来尺高度的佛塔尤为引人注目,恍若长剑一般直刺天际。   未然驻马陆瑾之旁,展颜笑道:“状元郎,前面便是大福先寺,不知你可知道它的来历?”   陆瑾笑语言道:“这我还是知道,相传此庙乃是当今天后为生母杨氏祈福所建,以前本名太原寺,建在与端门相对不远的教义坊内,一日天后登端门遥望洛阳之景,见太原寺不禁思念生母,悲恸之余令太原寺迁移到积德坊内,而太原寺从此以后也更名叫作了大福先寺。”   未然恍然笑道:“噢呀,忘记状元郎乃是天后心腹,这等事情岂会不清楚?呵呵,在下刚才怕你不知道,还想班门弄斧替你解释一二了。”   闻言,陆瑾淡淡一笑,却没有言语。其实这段故事并非是天后讲述,而是他以前身在温泉宫时,太平公主无意间提及的,故此才记在了心中。   来到寺庙门前,早有一群僧人恭候于此,为首老和尚头戴佛门志公帽,白发苍苍矍铄苍旺,瞧见众进士走马而至,立即站在原地深深一个佛礼,言道:“老衲大福先寺主持法藏,见过诸位进士。”   陆瑾心知眼前这位法藏和尚乃是盛名远扬的佛门高僧,自然不敢有所托大,急忙下马对着法藏拱手言道:“在下陆瑾,见过方丈大师,我等奉帝命前来奉先塔题名留念,还请方丈大师行个方便。”   法藏捋须微笑道:“大福先寺能够留下诸位进士的墨宝,实乃荣幸之际,诸位里面请。”   在寺庙僧人的陪同下,陆瑾带着进士们走入了大福先寺内,入目便是飞檐斗拱的庙宇,百姓们进进出出往来不断,神情虔诚地向着每一个金身佛陀雕像叩拜作礼,嘴里碎碎念叨着祈求之事,袅袅青烟萦绕盘旋四周,庄严而又肃穆。   唐时佛教兴旺鼎盛,备受平民百姓喜爱,尤盛道教多矣,未及陆瑾言语,不少进士都已经进入庙宇之内焚香叩拜。   相比佛教,陆瑾更信服土生土长的道教,因而他并没有入内向佛主叩拜,而是就这样站在外面等待。   过得半响,进士们重新聚齐,在法藏和尚的带领下来到了奉先塔之下。   这座奉先塔乃是近年新建而成,仔细数来共分七层,全是以制式统一的青砖堆砌,砖面粉刷白灰为底,看上去极为气派。   陆瑾四下环顾,正在思索改在何处题名留念,法藏已是捋须笑道:“状元郎,浮屠四周的围墙都可以用来提名,还请状元郎赐下墨宝,供人瞻仰。   陆瑾点头言是,却见一名小沙弥已是捧来了红彤彤的朱漆,恍若血水一般盛在木盆之内。   而作为题名所用的毛笔,则是一只笔锋肥硕饱满的巨大毛笔,陆瑾刚握在手中,便觉得手腕为之一沉。   不容多想,他信步来到了东面围墙前,略一思忖断然挥毫,一行行漂亮的大字已是出现在了墙面之上,写的为:调露二年,岁在庚辰,暮春之初,新科进士二十五人会于奉先塔前,感念圣恩浩荡,科举举贤,特题名留念聊作回忆。   写完这一行后,陆瑾另提一行,龙飞凤舞地写出了自己的名讳籍贯:江宁陆瑾。   “咦,原来状元郎是江宁人士啊。”站在旁边的未然颇觉惊讶地笑了起来。   陆瑾这才醒悟不知不觉写出了真实籍贯,然而现在更改却是不可能,只得点头笑道:“在下祖上乃江宁人士,故此便写为了江宁。”   未然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我还算有缘了。”   “哦,未郎君也是江宁人?”   未然言道:“非也,在下乃丹州咸宁人,不过母亲却是江宁人士,在下在江宁县也生活甚久,算是半个家乡吧。   陆瑾本欲询问一下谢府目前情况如何,然现在人多势众,也不好再问,对着未然轻轻一笑,将手中毛笔递给了崔琳。   待到二十五名进士在围墙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奉塔题名就算完结。   魏旭伦露出了意犹未尽之色,微笑提议道:“状元郎,光是名字却没有诗句搭配,岂不枯燥无味?以在下之见,不如请状元郎你再题诗其上,聊作纪念,不知状元郎意下如何?”   话音落点,立即得到了进士们的拥护同意,纷纷出言请陆瑾题一首诗歌留在墙上,作为庆贺。   第四零五章 题诗奉塔  陆瑾也不推辞,信步走到围墙边,略一思忖正欲挥毫其上,站在旁边的崔琳不禁冷冷提醒道:“状元郎,你这首诗可是代表着我们同科进士所有人的文采水平,若是出现纰漏示以后人,只怕会引来嘲笑,还请你谨慎思之,”   徐长平点头附和道:“崔郎君此话不错,状元郎未及思索便冒然下笔,却是有些太过轻率了。”   的确,一般人琢磨题诗,都会思忖半响甚至更久,慢工才能出佳句,毕竟这可是留给后人看的,若是出现差池,丢脸的不仅是陆瑾一人,还会捎带同科所有的进士。   瞧见众进士似乎甚为认同崔琳和徐长平之话,陆瑾淡淡一笑也没有出言解释,依旧是我行我素挥毫而书,四行漂亮的大字立即出现在了墙上,字体飘逸出彩,龙飞凤舞,顿时令所有人的双目瞪直了,写的为: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   待到陆瑾停笔后退一步,众进士这才发出了一片惊声叹息,不少人已是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此诗开篇第一句便点明十年寒窗的辛苦疲乏,自然而然令进士们感同身受,其后笔锋一转言及及第后的放荡得意,强烈反差更显进士之重,最后两句更将大家刚才策马奔驰于洛阳城内情景描绘得生动鲜明,走马一日看尽了洛阳之花,实乃绝句佳篇。   “不愧是状元郎,果然文采飞扬。”未然当先出现赞叹,望着陆瑾的目光中充满了崇敬。   “此等文采,吾等望之莫及。”魏旭伦也是感叹连连。   “是啊是啊,状元郎果然高才。”   “有如此诗篇,当可传诵当代也!”   赞叹声接连而起络绎不绝,时才对陆瑾保持怀疑的进士们这才见识到什么叫做须臾而诗,首次对陆瑾的状元身份产生了认同之感。   陆瑾微笑拱手道:“诸君过奖了,陆瑾不过分泛泛之才,实在当不得褒奖。”   言罢,他语气顿了一顿,突又指着身后题满朱色大字的墙面笑道:“另外,在下还有一个想法,相信大家今后都会入朝为官执掌一隅,不如我们在此约定,假若同科进士中以后有人能够拜为卿相进入政事堂,便将这片文字携刻到墙上,可为万古流芳,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话音落点,众进士纷纷允诺叫好,陆瑾环顾众人颔首言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但愿这一天能够早一点到来。”   奉塔题名结束,令进士们最为兴奋的节目开始了,便是前去温柔坊饮宴庆祝直至通宵达旦。   唐承六朝金粉芳华,娼妓之多空前未有,历来不少才子名士,都是青楼楚馆其间常客,盖因出色的青楼女子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于诗词歌赋也多有涉猎,而且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青楼女子多善娱人之道,容颜美貌,善解人意,体贴入微,这是许多良家妇女无可比拟的。   进士们及第后前去烟花之地游玩,也是一种非常高雅的风流行径,才子佳人更是科举场上脍炙人口的佳话,朝廷非但不禁止进士们留恋青楼,而且还隐隐有鼓励之意。   陆瑾一行人骑着白色骏马红衣飘飘地进入温柔坊,来到秦楼楚馆集聚的二里,登时引起了长街轰动。   时当申时,正是娼妓梳妆打扮准备待客之时,长街旁边的红木楼上挤满了花枝招展的各色女子,莺莺燕燕娇声呼客,阵阵香风扑入鼻端,好似百花争妍让人止不住眼花缭乱。   陆瑾虽则很少前来烟花之地,然在不少典籍中也曾经看过,像这等街头揽客的娼妓,多为一种较为低端的类型,很多均是卖身不卖艺,身子只会向着榻上一趟,干那卖肉的勾当。   真正有档次,有品味的青楼,是绝对不会让娼妓袒胸露腿地当街揽客,而这种青楼内的女子,也多为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陪君谈笑风月可也,若要让她们心甘情愿献身,那就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了。   进士们自持身份,要去自然也是前往较为高雅的青楼饮宴,众人一番计议,决定前去温柔坊内最富声明的群芳阁内。   前不久赵道生曾带着陆瑾来过一次群芳阁,因而他对于群芳阁并不陌生,不过当时赵道生执着于讨好苏令宾,整整一晚都是守在飞燕堂内,对于群芳阁的其他地方,陆瑾倒还没有前去参观一二,今日跟随众进士而来,这才感觉到了群芳阁的奢侈豪华。   光是那作为正厅待客的楼阁,便起楼五层高大豪阔,即便比起宫内的龙阁凤台也是不遑多让,厅内地面全铺着来自西域的羊毛地毡,踩在上面柔软如同棉絮,使得人刚走进去便生出了飘飘然的感觉。   能够迎来众进士光临,群芳阁自然也是不胜欣喜,立即有一名楚楚动人的侍女前来安排坐席,将进士们领到了阁楼之后的一间跨院内落座。   这间跨院面积不大,一排砖石大屋自西向东而建,房内陈设比起刚才正厅却是自高不低,陆瑾略一思忖,便明白此间必定为达官贵胄前来群芳阁游玩饮宴的隐秘之所。   毕竟在那样大庭广众之下,达官贵胄往往都需要顾及身份,许多放荡形骸的举动都是非常不妥的,被熟悉之人看见也是一件很有损颜面的事情,落座这样僻静隐秘之地,正当其所。   片刻之后,经过仆役们的精心布置,二十五张宽大的案几呈马蹄形排列在了厅堂之中,陆瑾作为新科状元,自然落座在了居中首案。   紧接着,一队美艳侍女彩衣飘飘地进入了厅内,为每一张长案都端上精致可人的美酒佳肴,霎那间,珍品美酒以及珍馐美味的香气便在堂内飘荡开来。   这间厅堂负责主事的是一名叫做柔娘的妩媚女子,二十七八的年龄,看上去漂亮得犹如一朵姿色动人的海棠花,说不出的艳丽动人。   第四零六章 青楼饮宴  柔娘轻步婀娜地行至堂中,对着进士们轻轻一礼,笑问道:“不知各位郎君钟意何等类型的女子侍酒?说出来奴好为你们安排。”   来到这等场所,进士们自然不会拘束扭捏,纷纷大笑着说出了自己所喜欢的类型,如清纯、如冷艳、如高贵、如体贴,形形色色不尽相同。   及至轮到陆瑾选择时,他却微感犯难,沉吟一阵笑着开口道:“这样,敢请娘子为我挑选一名才华出众的女子陪伴。”   话音刚落,柔娘立即露出了微微错愕的神情,显然是有些意外。   平日里许多前来群芳阁的客人,在挑选女子时几乎都是从容貌上作以要求,如陆瑾这样要求才华出众的女子之人,不说绝无仅有,但也算得上是非常罕见。   心念及此,柔娘谦和笑道:“启禀状元郎,我们群芳阁内的每一位娘子,都是才华出众之女,个个精通诗词擅长音律,状元郎如此要求,柔娘却是不好挑选。”   未及陆瑾出言,未然突然插口笑言道:“娘子这话说的却是有失偏颇,状元郎才高八斗品位高雅,普通的胭脂俗粉岂能看在眼中?能够有幸为状元郎侍酒之女,必定是群芳阁所有女子中才华最高之人。”   此话落点,众进士立即大笑起哄,纷纷嚷嚷着请柔娘为陆瑾挑选中意之女。   柔娘轻蹙柳眉微露为难之色,沉吟片刻处变不惊地笑道:“郎君所说之人我们群芳阁自然是有,不过她却是从来不会陪客侍酒,还请状元郎另选他人为妥。”   “不知娘子所言何人?竟有这么大的架子。”未然剑眉一挑,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崔琳冷冷一笑,把玩着案上的白玉酒杯言道:“以在下所知,在这群芳阁内当得文采第一人的,自然是那位艳名远播的红颜进士苏令宾,此女眼高于顶,从来不会为他人侍酒,即便是达官贵族也不会例外,状元郎固然文采飞扬风度翩翩,然而以在下所见,你这样的人物,想必苏令宾还不会看在眼里。”   此言暗含讽刺,使得原本热闹愉快的气氛立即为之一僵,也让不少进士暗自皱起了眉头。   今日好歹为进士及第的喜庆时刻,大家来到温柔坊通宵达旦的饮宴,所追求的自然也是一个高兴快乐,然而这崔琳却三番两次针对陆瑾冷言冷语,现在居然还说出了这般让陆瑾下不了台面的话语来。   若是平常,倒不觉有甚,然而进士们一并前来与荣俱荣与损俱损,让陆瑾蒙羞,自然也会令所有进士跟着一起为之蒙羞,大家肯定会大觉不满,若非摄于崔琳七宗五姓的望族身份,说不定便要当场反驳。   陆瑾也不知道这崔琳为何三番两次找自己的麻烦,其实在他的心中,对于博陵崔氏也没什么好感,心念今日毕竟乃是喜庆之日,也不必在这等事情上与崔琳大起争吵,于是仿若未觉地对着柔娘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娘子随意替我安排一个侍酒之女便可。”   柔娘含笑点头,施礼告退。   未然暗暗替陆瑾觉得不平,凑到他身旁低声愤然道:“陆兄,对于崔琳这样的人物,你居然能够忍受?。”   陆瑾笑言道:“此人只是口臭而已,也毋须大惊小怪,难道我还要与他当场争吵破坏诸君雅兴不成?”   未然恍然醒悟了过来,点头笑道:“还是陆兄虑事周全,心胸宽阔,在下受教了,当此之时,实在不必为这种人而大动肝火。”   陆瑾颔首一笑,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各坐案前开怀畅饮了起来。   此际群芳阁东院阁楼内,苏令宾正独自坐在长案前自弈为乐,熏香袅袅萦绕身旁,黑白棋子纠缠纵横于棋枰之上,雅致而又安静。   自己与自己下棋,自然是一件十分无聊的事情,盖因一人手执黑白双方,所下的每一步棋,都无法将那凌厉杀招隐藏于无形之中,因而减少了不少乐趣。   不过非常显然,此时苏令宾却是乐在其中,一双好看的黛眉也是轻轻蹙起沉思不断,洁白如玉的指尖不时捻着棋子轻轻拍下,每走一步都会露出淡淡的笑容。   便在她聚精会神专注下棋的时候,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沿着楼梯而上,瞬间打断了她的思路。   苏令宾无奈地笑了笑抬眸一看,慕妃然已是轻笑莞尔地站在了门口。   见状,苏令宾轻轻一挑柳眉,笑语言道:“妃然妹妹今日怎有空来我群芳阁?真是少见啊。”   慕妃然嫣然一笑,走入房内落座在苏令宾的对案,笑言道:“说来也不怕苏姐姐笑话,刚才妃然偶见新科进士鲜衣怒马经过长街,一问才得知他们是来群芳阁庆贺饮宴,妃然仰慕众进士的才华,故此前来一见,谁料众进士并没有落座大厅,而是去了隐秘小院,无言得见之下,便顺道来探望姐姐。”   闻言,苏令宾露出了一个恍然的表情,笑道:“呀,没想到进士都已经放榜了,也对,往年几乎也是在这个时辰放榜,我居然都已经忘记了。“   “怎么,苏姐姐居然还不知道进士放榜的消息?”慕妃然歪着螓首疑惑一问,言道,“前几天可是敲锣打鼓使得满城皆知啊。”   苏令宾摇头轻笑,沉吟半响方才轻轻言道:“前几天我有事不在洛阳,昨日方才返回,故此不知。”   慕妃然轻轻颔首,突又眨了眨眼故作神秘兮兮地言道:“苏姐姐可知,今年的新科状元可是非常了不起,十六之龄便进士及第名列头魁,传为了洛阳城的佳话。”   “哦,竟有这么厉害,当真是后生可畏。”苏令宾惊讶一笑,她本是科举场上的过来人,自然明白科举之难,十六岁进士及第且还为状元,实乃亘古第一人了。   因此而已,她也不禁对新科状元起了几分好奇之心,出言问道:“不知这新科状元姓甚名甚,何处人士?”   慕妃然笑着回答道:“新科状元名为陆瑾,就住在尚善坊裴府之内,听闻以前乃北门学士出身。”   “什么,你说他叫陆瑾?”一丝异色从苏令宾眼眸中一闪而过,使得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慕妃然很少见到苏令宾这般失态,惊讶问道:“对,苏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苏令宾一言不发地久久沉默思索,前不久陪同赵道生前来的那位青年郎君,给她的记忆太过深刻了,一首词曲可谓冠绝天下,似乎他的名字正是陆瑾。   心念及此,苏令宾心头好奇心更甚,更有一丝说不出的期盼之感,她突然轻轻吁了一口气,言道:“妃然,你先在这里坐坐,我要去见识一下那位状元郎。”   慕妃然不胜惊讶地问道:“苏姐姐,你这是”   苏令宾也不解释,对着她抱歉一笑,疾步匆匆地去了。   第四零七章 毫不留情的拒绝     推荐阅读:   灯烛煌煌,酒菜飘香,堂内进士及第的庆贺饮宴还在继续。   开宴三杯美酒下肚之后,不少进士酒酣耳热,醉语狂言,都已是止不住飘飘然起来。   片刻之后柔娘又领着一群千娇百媚的漂亮娘子入内,一时之间香粉阵阵,燕语娇声,每一位进士身旁都陪坐着一位千娇百媚的丽人,登时将堂内的气氛带入高潮。   才子与佳人,总是令人羡慕的话题,娼妓们除了侍酒陪酒外,更要陪着客人一起行酒令,做游戏,期间免不了搂搂抱抱,相互调笑,此乃欢场常态,倒也见怪不怪。   与陆瑾同坐的是一位名为楚楚的红衣歌伎,身材娇小容貌秀丽,口气中总是带着一份天真稚嫩,然而劝酒敬酒却是颇为老辣稔熟,即便是陆瑾也有些受不住。   正待他连连饮下数杯之时,突见柔娘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行至堂中对着众进士抱歉笑道:“诸位郎君,奴家再叨扰一二,有事情须得向状元郎禀告。”   进士们本在与伊人调笑的兴奋之际,被柔娘这么一打扰,仿若从美梦中惊醒过来,很多人都面露不悦之色。   柔娘身在欢笑场多年,当然明白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然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当此之时也只得对着进士们致歉一礼,连连告罪。   陆瑾放下酒杯微笑言道:“不知娘子找在下又有何事?”   “状元郎,其实奴这次前来,是受人之托……”说到这里,柔娘面露古怪之色,“状元郎有一位故人,正在堂外等候你出去一叙,不知状元郎现在是否方便?”   “故人?”陆瑾眉头一紧,脸上飘过了几分惊奇之色,显然很是疑惑。   柔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状元郎前段时间曾在群芳阁内作过一首曲子,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不知还否记的?”   一听此话,陆瑾立即知道了柔娘口中的故人是谁,不由面露恍然之色。   其实严格说来,他与苏令宾只能算作泛泛之交,即便是那天晚上,也只是简单地交谈了几句,故人之称当真算不上。   而且现在乃是进士庆贺宴席,身为状元郎并代行主持宴席的他,现在出去似乎有些不妥,心念及此,陆瑾微笑拒绝道:“自是记得,然在下现在身负要事,岂能无故离宴?还请娘子代为传话致歉,以后若有空闲,陆瑾必当登门拜访那位故人。”   闻言,柔娘大感意外,要知道苏令宾可是当今天下第一名妓,想要见她的男儿多如过江之鲫,没想到这状元郎面对苏令宾的邀请,竟然想也没怎么想就出言拒绝,如何不令她又是惊奇又是不解,竟在原地愣怔了起来。   未然对着陆瑾挤了挤眼睛笑道:“陆兄呵,不知你这故人是男是女,不如请进来让我等见识一番,何必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徐长平大笑附和道:“未郎君说得不错,看来陆兄也是这群芳阁的常客,竟有红颜知己登门前来了,不过状元郎只怕是担心让我等知晓,并不敢见人家啊。”   话音落点,众进士又是一片会心长笑。   柔娘这才恍然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看了端坐案后的陆瑾一眼,勉力笑道:“好,奴一定将状元郎此话带到,告辞。”   言罢,这才袅袅婷婷的去了。      小池凉亭前,苏令宾早就令侍女备置了一桌茶宴,能够在这春日黄昏款待新科状元,与对方文才会友,实乃一件非常惬意的事。   正在无聊地欣赏着池水中游荡不休的锦鲤,苏令宾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掠进了小院,她心知必定是陆瑾到了,连忙对着水中的美丽倒影拢了拢垂下来的秀发,这才霍然转身微笑相迎。   然而苏令宾俏脸上的那份微笑却如同昙花般陡然盛开,却又陡然凋谢,望着独自前来的柔娘,她惊讶问道:“怎么,他……为何没来?”   柔娘深知苏令宾其人,见她罕有地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心头疑惑更甚,如实禀告道:“娘子,状元郎借口不便离开宴席,故此……推辞了你的邀请,言及下次专程再来登门拜访。”   “你说什么?他居然拒绝了?”苏令宾一双好看的美目陡然就瞪圆了。   柔娘轻轻颔首,有些忿忿不平地言道:“那状元郎当着是一个呆瓜,世间有多少男儿期盼能够与娘子你一见,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拒绝,真是傻得可以。”   苏令宾黛眉紧锁思忖了片刻,却又是轻轻一吁,眼眸中露出了些许迷离之色,喃喃自语道:“这个陆瑾……还真有些意思。”   “有意思?娘子此言何意?“柔娘立即露出了不解之色。   苏令宾淡淡一笑,轻移莲步行至池畔垂柳下,望着那飘飞不止的柳树,言道:“世人慕我以商女,这门庭纷扰皆是慕才慕色而来,天下的郎君们听我苏令宾的名字,无一不是趋之若鹜,没想到今天令宾也会遭到男儿拒绝,这状元郎难道还不特别么?”   柔娘想了一想,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或许是那状元郎故作清高,才会使出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娘子你久在欢场,理应很清楚这种龌蹉手段,难道还要上当不成?”   苏令宾展颜笑道:“能够写出‘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尤唱后庭花’的诗句,即便他是故作清高欲擒故纵,令宾也期盼能够与之一见。”   言罢,她陡然收敛笑容,正色问道:“为陆瑾陪酒的侍女是谁?”   柔娘心头一跳,言道:“是楚楚在为陆瑾侍酒,娘子,你莫非想……”一言未了,已是惊讶得说不下去了。   苏令宾微笑颔首,美目中流出动人至极的异彩:“只要他才高八斗,令宾为之侍酒又有何妨?柔娘,你替我安排一下,以舞入宴吧。”   听罢苏令宾此话,柔娘又是震惊又是惊奇,只得盈盈一礼开口言道:“是,奴这就为娘子准备,不知娘子喜欢何种舞曲?”   苏令宾黛眉轻蹙略微一想,断然言道:“就那首。”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零八章 惊鸿一舞  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没多久陆瑾便已是醺醺然了。   好在他头脑里一直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依旧没有露出丝毫放浪形骸的姿态,对于身边侍酒的楚楚,也一直是彬彬有礼,未及丝毫冒犯。   如此一来,楚楚倒是觉得有些委屈,如能被这样英伟的状元郎轻薄一番,说不定她也会半推半就的乐在其中,更能成为人生之中的美好回忆,可惜对方一直坐怀不乱,让她暗自叹服不已。   便在此时,突然一阵轻快的曲乐在堂内轻轻荡开,好似高山流水让人止不住精神一振。   未然喝得舌头已经有些打结了,结结巴巴地言道:“唔,这这这我知道什么歌曲来着?”言罢恍然一拍额头,拍案笑道:“对了,是那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魏旭伦笑着点头道:“不错不错,相传此曲乃是一名奇士所作,我曾经在长安城听过一次,没想到这群芳阁内也流行此曲。”   坐在他身旁的侍酒红衣娼妓微笑解释道:“郎君啊,苏都知可是最爱这首曲子,因而成为了群芳阁必唱之名曲。”   魏旭伦惊喜笑道:“娘子莫非说的是红颜进士苏令宾苏娘子?难道此曲乃是她亲自弹奏?”   红衣娼妓噗哧笑道:“这琴声固然不错,然却并非是苏娘子弹奏,而且她从来不会出席这等场合,郎君你想得真美。”   话音刚落,正堂外突然轻飘飘地走进了一个绿裙女子,三千发丝绾成好看的飞仙鬓,丝巾蒙面不辨真容,大袖飘飘体系婀娜,长长的裙摆迤逦拽地,更显身型曼妙。   在绿裙女子出现的那一霎那,侍酒的所有娼妓双目陡然就瞪圆了,霎那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唯有一干进士怔怔而望,眼眸中满是饶有兴趣之色。   绿裙女子行至堂中敛衽一礼,衣袖长长根本看不见娇嫩的纤手,待到她行礼完毕,原本平和舒缓的琴声陡然一个高拔,恰似舒缓而行的河流突然进入了狭长山峡,变得汹涌澎湃了起来,直让人心弦震颤。   恰在这个时候,绿裙女子突然身子向右倾斜,广袖抡起恰似彩带飞舞,惊鸿一瞥轻轻掠过,未及进士们回过神来,轻盈优美的舞姿已是随着那曼妙的娇躯轻轻荡来。   绿裙女子舞姿轻盈,婀娜身子软如云絮,芊芊玉足轻点地面,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云袖轻舒衣袂飘飘而动,那一双如烟水眸欲语还休,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缥缈犹如御风仙子,让人看得是止不住如痴如醉。   正在大家目不转睛的时候,却听见恍若黄莺初啼的歌声从绿裙女子口中飘出,唱的为:   “南国本潇洒,六代浸豪奢。   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   云观登临清夏,璧月留连长夜,吟醉送年华。   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   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   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   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   商女篷窗罅,犹唱后庭花!”   待听到上次自己所作的词曲从女子口中唱出,陆瑾立即明白了眼前这位蒙脸绿裙女子是谁,不由面露吃惊之色,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名鼎鼎被誉为红颜进士的苏令宾,对男子从来不假意颜色的苏令宾,居然在进士庆贺饮宴上登台献舞,如果此事被赵道生那纨绔子弟知晓了,岂还了得?   众进士却不明就里,见到这般美妙的舞姿,听到犹如天籁之音般的歌喉,全都止不住喝彩连连高声叫好,正堂内登时一片热闹。   身着绿裙的苏令宾唱完此曲,已是娇喘连连,光洁的额头冒出了点点细汗。   就在这个时候,琴声突然转激,苏令宾双足一弹仿若一只飞燕般凌空而起,手臂带动云袖大开大合舞动飞旋,落地之际,她右足一点地面为轴旋转,带动身子也如陀螺一般飞旋不停,看得众进士目不转睛喝彩不断,及至舞曲停歇,也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及至苏令宾站定半响,正堂内这才猛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击掌声,几乎掀掉了房顶。   今日赴宴,崔琳一直是漫不经心的态度,他出生博陵崔氏,见多识广品位高雅,一些庸脂俗粉岂能入他法眼?   然而刚才看罢绿裙女子之舞,顿让他有了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顿时意识到了此女的非同寻常,忍不住起身询问道:“敢问娘子高姓上名?”   苏令宾看也不看崔琳一眼,美目视线一直落在居中案后的陆瑾身上,淡淡言道:“即便名满天下,某人说不见便是不见,区区贱名何足道哉?”   陆瑾一听此话,便知苏令宾对与他的拒绝似乎有些忿忿不平,不禁报以苦笑。   崔琳见到那绿裙女子盯着陆瑾不放,心头大是不快,负手昂然开口道:“在下崔琳,出身博陵崔氏大房,这次荣登新科状元一甲第二名,询问娘子姓名,自然是想出千金之巨,为娘子你赎身。”   话音落点,众进士一片哗然,这崔琳不愧是财大气粗,只看罢此女歌舞一曲,便不惜豪执千金赎身买人,实乃惊人至极。   听罢此话,苏令宾终于从陆瑾身上收回了视线,她望着一脸傲然的崔琳,冷笑言道:“阁下口气太大了吧,千金?呵,够么?”   崔琳满以为报出千金之数,必定会让这小小歌伎满是喜悦,然没料到对方竟是这样的口气,不由大感意外,镇重其事地重复道:“娘子,你可要听清楚了,在下为你赎身之资是为千金,而且从此之后你便可以成为我博陵崔氏府中的歌伎,再也不用沦落青楼受这倚楼卖笑之苦。”   说完之后,崔琳嘴角泛出了一丝志在必得的微笑,他明白博陵崔氏对这种风尘女子是何等吸引力,只要他点名身份,对方一定会趋之如骛。   苏令宾原本只感觉此人有些狂妄,然而一听这满含侮辱轻蔑之话,不由芳心大怒,正欲出言反驳之际,她突然看见陆瑾正笑意盈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切,不由促狭之心大起,故作楚楚可怜的对陆瑾言道:“状元郎看到小女子受此困局,难道就无动于衷么?”   陆瑾生怕崔琳再说出狂放之言,索性直接点明了苏令宾的身份,微笑言道:“我等进士今日来到群芳阁饮宴,是为庆祝及第之喜,然而没想到苏娘子你却纡尊降贵大驾光临,实在令陆瑾深感意外震惊,崔郎君若有冒犯娘子之处,陆瑾代他向娘子赔罪了。”说罢,竟是起身正容一礼。   此话一出,举坐惊讶,进士们都不明白陆瑾为何竟对一个歌伎这样和颜悦色,而且还起身作礼致歉。   然而很快,大家又从陆瑾的称呼中听出了端倪,苏娘子?这个女子原来姓苏,在这群芳阁内的苏姓女子最富盛名的,当属那令天下男儿都垂涎不已的红颜进士苏令宾,莫非她就是苏令宾?   想到这个可能,在座诸人几乎都已经神情大变,露出了激动不已的神色,心头止不住狂跳了起来。   第四零九章 名妓侍酒     推荐阅读:   听到此话,苏令宾黛眉轻蹙,橫了陆瑾一眼,笑道:“若是平日,令宾自然不会参加这等宴会,然而令宾向来心高气傲,想及与状元郎初见之时便被你欺骗,今天又遭到你的拒绝,气不过之下便忍不住来了。”   此言一出,正堂内立即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惊叹之声。   苏令宾!这绿裙女子果然是苏令宾!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妓苏令宾!   苏令宾丝毫不理会带给进士们的惊讶,她轻轻一笑,伸出纤手摘下了蒙脸面纱,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立即展现在了众人眼前,那惊人的美态好似皎洁的明月当空而照,立即让正堂内原本姿色不俗的娼妓立即黯然失色,变作了承托明月的点点繁星,几乎微不可觉了。   众进士这才得知原来刚才柔娘前来,是代苏令宾请求见陆瑾一面,然而陆瑾却以赴宴为由,就这么毫不留恋地推辞了,这才惹来苏令宾的暗自不平,故而以这种方式前来相见。   想到陆瑾居然拒绝红颜进士的单独相邀,众进士又是震撼又是不解,真不知这状元郎长的是什么脑袋,连这样一亲芳泽的机会都不屑一顾,实在令人委实不明。   与进士们震撼无语想比,崔琳更是尴尬得脸膛涨红,无地自容之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豪执千金买一个歌伎可谓神话,然而若那歌女乃是苏令宾的话,立即就神话变作了笑话。   堂堂的天下第一名妓,只怕每年所用的胭脂水粉都不下千金,更别提还有其他开支用度,岂会将他那千金赎身之资放在眼里?   更何况苏令宾是出了名的唯好诗词不爱钱财,那些腰缠万贯的达官贵胄鲜少能得到她的邀请,反倒是许多一贫如洗的寒门士子经常成为她的座上宾客,实乃天下间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不仅如此,她还是天皇天后亲口御封的“红颜进士”,在文学才华方面比起在座进士们只高不低,这样的女子,千金赎身之价对她来说当真是一种侮辱。      心念及此,崔琳更是尴尬难受,只怕他千金为苏令宾赎身之事,明天便会传为洛阳城的笑话。   苏令宾见到进士们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轻轻言道:“怎么,难道大家不欢迎令宾么?”   话音刚落,未然如被针扎的猛然站了起来,已被这番变故惊得酒都醒了大半,惊喜笑道:“在下未然,乃进士第一甲第三名,见过苏娘子,娘子能够前来这里,实乃吾等之幸,快快落座。”说罢,伸手作请。   话音落点,其余进士也都纷纷起身作请,延请苏令宾落座赴宴。   然而没想到苏令宾却是淡淡一笑,摇头道:“落座者皆为新科进士,令宾何德何能,当得这样盛情的待遇?还是毛遂自荐,为状元郎侍酒为妥。”说完之后,竟朝着陆瑾所在之案婀娜行来。   见此,众进士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天下第一名妓亲自侍酒作陪,这状元郎当真是颜面太大了,若是被那些仰慕苏令宾的男子知晓,岂不是要妒忌得双目发红?   陆瑾连忙站了起来,拱手言道:“苏娘子名满天下,陆瑾浅薄之人何能当得起娘子你亲自作陪?况且有楚楚娘子为我倒酒,就不劳烦苏娘子你的大驾了。”   话音刚落,众进士又忍不住为之绝倒,这人当真是一个木鱼脑袋,居然又出言拒绝苏令宾的美意?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苏令宾霍然止步,生平第一次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不由令她又是委屈又觉不解。   以往那些男儿见到她苏令宾,无疑不是面露痴迷之色,她说东便是东,说西便是西,听到的全是一片附和叫好之声,然而眼前这位陆瑾,却是避她如同蛇蝎,不仅从来不假以辞色,而且还当场出言拒绝,实在令她暗暗感到了些许难堪。      虽则如此,苏令宾依旧浅浅笑道:“令宾对于身负奇才之士,从来都敬重万分,当日状元郎为令宾所作一曲,令宾无以为报,时才本准备了茶宴亲自致谢,奈何状元郎没有空闲,因此只得侍酒致谢了。”   陆瑾大感头痛,硬着头皮言道:“苏娘子,那首乃是赵道生所作,与在下无涉。”   苏令宾美目怔怔地落在陆瑾的脸上,轻叹道:“陆郎君,令宾并非傻瓜,赵道生是什么人物,我可是非常清楚,他若能作出这样的曲词,恐怕要等到下辈子了。”   陆瑾无言以对,笑容更是尴尬。   其实说起来,他对苏令宾这样既有容貌又有文采的女子也是非常具有好感,之所以三番两次出言拒绝,除了他本性低调不想引起太多关注之外,他的心内早就已经被上官婉儿填满。   上官婉儿虽比不上苏令宾这般绝色天成,然而文采肯定是只高不低,与上官婉儿相处的时间里,更令他感觉到了什么是如饮醪糟不觉自醉,因而面对苏令宾的时,他也没有那种惊艳至极的感觉。   不过现在骑虎难下,若是再行拒绝的话,只怕会令苏令宾非常难堪,说不定自己也会成为她那些仰慕者的众矢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衡一二,陆瑾勉力笑道:“娘子此话真令陆瑾汗颜,好,那就请苏娘子与在下同坐案前,不言侍酒,只言故人作陪。”   “好,就依状元郎此言。”苏令宾展颜一笑,行至陆瑾身旁优雅落座,却还是提起酒壶为陆瑾斟满了身前美酒。   陆瑾拒绝不急,只得拱手致谢。   看到一干进士又是惊叹又是佩服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陆瑾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常言:最难消受美人恩。不用问苏令宾为新科状元侍酒的消息明日便会传满洛阳城的大街小巷,成为了人们热议的话题,这也必定会让他成为洛阳城男子们羡慕嫉妒的对象,说不定还会引来麻烦。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一零章 捉曹操     推荐阅读:   然而事已至此,想这些也是没用,陆瑾身为宴会主持,自然须得将饮宴继续下去,笑着提议道:“诸位进士,咱们不如来行酒令如何?”   话音刚落,苏令宾立即微笑言道:“诸位皆是才高八斗的进士之才,若是光行诗词酒令岂不乏味?不如换个新的花样如何?”   未然一听,登时来了兴趣,笑问道:“不知苏娘子有何高见?”   苏令宾言道:“前不久小女子新制一令,名为‘捉曹操’,玩法简单通俗易懂,诸位如果有兴趣,不妨取来一玩。”   话音落点,立即得到了进士们的轰然允诺,陆瑾不便违背大家的意思,也是点头表示同意,苏令宾立即吩咐楚楚前去房中取令。   片刻之后,楚楚取来了一个银鎏金龟酒筹筒,筒内置放着许多青竹块制成的酒筹,看上去极为精致。   苏令宾伸出玉手接过酒筹筒,展颜笑道:“先说说此令规则,既然名曰‘捉曹操’,背景自然是与三国有关,行令共有七人参加,对应三国人物,分别为魏国曹操、张辽、夏侯惇;蜀国诸葛亮、关羽;吴国周瑜、黄盖。待会大家抽到角色酒筹后,须得隐瞒身份不能对旁人提及,轮流抽出筒内道具酒筹为令,其中有些酒筹可令他人罚酒,魏国之人保护曹操,蜀国吴国之将捉拿曹操,每人案前共置有五杯美酒,先喝完五杯酒之人自行下场,若下场之人为曹操,魏国全部阵亡,蜀国和吴国角逐胜负,反之则魏国获胜,大家是否明白?”   未然笑嘻嘻地开口道:“大概明白,咱们不如先试一局再说。”   崔琳冷哼言道:“试一试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直接开始。”   苏令宾点头笑道:“那好,令宾作为东道,自然参加,其余六个人物由各位决定。”   众进士相互推辞了一番,最终决定由陆瑾、未然、崔琳、魏旭伦、徐长平,以及一个名为蒋旭的进士参加,而楚楚作为明府,负责监督唱筹。   酒令开始,参加的七个人都先从筹筒中抽出一枚代表角色的酒筹,陆瑾细细一看自己所抽酒筹上面的蝇头文字,写的却是“汉寿亭侯关羽”六个大字。   见状,他不动神色地将酒筹搁在案上,再看其余六人神情,几乎都是不见异样,要从他们之间估算曹操乃是何人,的确有些困难。   苏令宾展颜微笑道:“现在大家开始轮流抽取写了酒令的竹筹,今日状元郎最大,不如就从状元郎开始吧。”   陆瑾轻轻颔首,从楚楚捧来的壶内抽出一枚竹筹,上面写的为‘决战千里’,意为持此酒令,可任意向他人鏖战,使他人喝酒一杯。   略一思忖,在无法估算谁人是魏将之下,他看到未然笑得似乎有些阴险,便言道:“此令请未兄喝酒一杯。”   听罢此话,未然的笑容顿时僵硬在了脸上,瞪了陆瑾一眼只得满饮了一杯,案上五杯酒变作了四杯。   陆瑾之后是为苏令宾,她纤手抽出一枚酒筹细细一看,笑着念诵道:“我筹的酒令名为‘敌友不分’,可随意与人比试身份,若同属一国,便可不喝,若分属两国,共同喝上一杯。”   念完之后,苏令宾美目视线在众人脸上巡睃了一圈,对着未然笑道:“未郎君看似与令宾同属一国,我们比试一下吧。”   未然哈哈笑道:“若能与苏都知同属一国,未然幸何如之。”   话音落点,身为明府的楚楚立即暗地里察看了苏令宾和未然的角色令,轻笑一叹道:“苏都知与未郎君分属两国,请一起喝酒。”   闻言,苏令宾俏皮地吐了吐****,干脆利落的喝下一杯。   未然喝下发酒后苦着脸叹息道:“我连谁都没招惹,就喝下两杯酒了,如今还有三杯酒阵亡,大家可得悠着点。   ”   苏令宾之后,便到了崔琳,他也如陆瑾这样抽的为‘决战千里’,不过这厮对陆瑾一直身怀不满,立即想也不想便让陆瑾喝下了一杯罚酒。   接下来又是徐长平,他抽的为‘鹰视狼顾’,意为可任意点名一人角色身份,他想了想示意未然表明身份,未然无可奈之下亮出了自己角色令,却是吴国黄盖。   陆瑾暗自推算,时才苏令宾与未然并非一国,那么她不是魏国就是蜀国,这一点倒是可以明确,然而眼下情况还不明朗,有着很大的模糊性,只得看看再作定论。   自从未然被点名了身份后,反倒安全了许多,因为魏国之人若是随意令他罚酒,那么无异于是自曝身份,必定引来蜀国吴国的联手围攻。   第二圈轮到陆瑾时,他也抽到了一个‘敌友不分’,如果对着苏令宾行令,那就可以知道她是魏国还是蜀国,如果是蜀国还好说,就可联手抗敌,倘若为魏国,那无异于他和苏令宾都知道对方身份,一定会厮杀不休,要不了多久就会败下阵来。   思忖了一番,他决定尽快找到魏国之将,立即对着苏令宾使用了‘敌友不分’这枚酒令。   楚楚小心翼翼地看罢陆瑾的角色身份后,抿嘴笑道:“状元郎与苏都知同属一国,可以免酒。”   霎那间,陆瑾便明白苏令宾抽到的必是诸葛亮,不由心头大亮,对着她微笑示意。   轮到苏令宾,她抽了一个‘鹰视狼顾’,她浅浅一笑,随意令崔琳表明自己的身份。   一看角色底牌,崔琳拿的是夏侯惇,乃不折不扣的魏将,下一个轮到未然时,他恰好抽到了一个‘决胜千里’,自然面对已经暴露身份的崔琳罚酒。   崔琳抽筹时却没有未然这样的好运,反倒是抽了一枚“自食其果”,意为自饮一杯,案上立即就只剩下了一杯酒,其后又遭到了魏玄同的神补刀。   于是乎饮满五杯酒的崔琳,就这么灰溜溜地下场了。   如此一来,形势发生了改变,魏国只剩下两人,而吴国蜀国四将皆在。   作为吴蜀之将,不得不考虑捉到曹操之后两国**********,因而愈发小心翼翼,尽可能保存自己的实力,让别人自相残杀。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一一章 又作一词   好在陆瑾与苏令宾都已经明白了彼此身份,自然不会作出自相残杀之事,接下来一圈,两人联手解决了未然,吴国老黄盖也是光荣阵亡了。   如此一来,魏国剩下两人,吴国仅剩一人,加之陆瑾和苏令宾乃是同国,除了吴国周瑜暂不能确定陆瑾和苏令宾属于何国之外,形势已经明朗化了。   陆瑾和苏令宾配合娴熟,几圈手起刀落,顺利让抽到周瑜的魏玄同,和抽到张辽的徐长平两人阵亡,唯留下抽到曹操的蒋旭独自一人。   常言双拳难敌四手,孤军奋战的蒋旭自然非陆瑾与苏令宾联手之敌,片刻之后也败下阵来,这曹操总算是顺利捉到了。   一瞧案上酒杯,陆瑾还剩下最后一杯,苏令宾则剩下三杯,如此悬殊,是因为苏令宾占据女儿的天生优势,即便知道她是敌人,身为对手的男儿也不忍心对她痛下杀手,只得将刀锋指向了与她同国的陆瑾。   陆瑾时才早已经喝下了不少酒,几圈酒令后又满饮了四倍,整个人更是有些飘浮了起来,然而他灵台始终保持了一份清醒,并没露出丝毫诳语醉态。   见到陆瑾面颊通红,苏令宾不禁浅浅一笑,言道:“奴帮助状元郎征战三国杀敌甚多,不知状元郎该如何奖励令宾才是?”   陆瑾醉意朦胧地笑道:“苏娘子此话可是说错了,刚才在下可为娘子你挡了不少酒,即便是要奖励,也应该娘子你奖励在下。”   苏令宾眼珠一转,忽地笑道:“这样说也行,现在令宾就奖励状元郎你当场作一首词曲,不知你意下如何?”   “作词?这就是你给我的奖励?”陆瑾颇觉惊讶地挑了挑眉头,止不住笑了。   闻言,苏令宾忽地收敛了笑容,正色言道:“当然,若能再得到状元郎一首词曲,令宾必定会铭感状元郎之恩。”   陆瑾正在思忖是否答应她之际,未然已是笑着开口道:“陆兄啊,今日苏都知能够光临我等宴席,实乃纡尊降贵,还是请你作上一首词曲送给苏都知为妥。”   “未兄说的不错,”魏旭伦拍手笑道,“时才我等已经见识过状元郎诗才,却不知状元郎词曲才华如何,不如就当场作词一首,容我等一睹。”   陆瑾本就醉得头晕目眩,一听此话登时雄心大振,拍案而起大笑道:“听闻苏都知尤爱诗词胜过钱财,陆瑾不才,那就作词一首相赠,已报苏娘子侍酒之情。”   闻言,苏令宾喜上眉梢,急忙令楚楚取来笔墨纸砚,又亲自动手为陆瑾研磨,宛如伺候笔墨的小小侍女。   陆瑾对着她拱手一笑,站定略微思忖了一番,铺平宣纸断然挥动手中毛笔,一行墨龙立即在宣纸上面飞扬开来。   众进士见陆瑾未及思忖多久便开始作词,又是佩服又是惊讶,急忙围拢而至站定观看,却见宣纸上面写的为:   金陵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   指点六朝形胜地,惟有青山如壁。   蔽日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   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   寂寞避暑离宫,东风辇路,芳草年年发。   落日无人松径里,鬼火高低明灭。   歌舞尊前,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   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及至陆瑾停笔而笑,所有进士连同苏令宾全都忍不住瞪大了双目,望着宣纸上龙飞凤舞的文字陷入了深深的呆滞当中。   这篇词曲前阕磅礴大气,后阕苍凉悲壮,写出王朝易消,青山常在的感慨激昂之情,可谓不可多得的绝篇佳作。   须臾就写出一首绝佳的词曲,而且一挥而就丝毫没有停顿,这状元郎究竟是何等匡世经纬的文才?即便是自负才学的苏令宾,只怕是终其一生也难以作得几首能如眼前这样的曲词来,更何况是他人?   心念及此,众进士又是震撼又是佩服,更对陆瑾的才学有一种仰望如泰山的感觉,此人成为新科状元,真乃实至名归,一时之间所有进士,包括认为陆瑾是依靠武后而成为状元的崔琳,对他都是服膺至极。   苏令宾呆呆地望着宣纸上龙飞凤舞的文字,不知不觉,俏脸上突然飘过了一丝伤感之色,凄然开口道:“好一句‘歌舞尊前,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世间有多少美丽如花的歌舞粉黛,对镜施粉理鬓,却又青丝变白发,消磨了青春美丽。苏令宾自负美貌文才,然终归逃不脱时光洗礼,届时年老色衰面对五陵少年,情何以堪也!”说完之后,清泪夺眶而出,顺着俏脸悄然滑落,点点滴落而下。   陆瑾没想到这一句词竟带给了苏令宾强烈震撼,不由大感意外,眼见伊人落泪,终觉有些不忍,言道:“苏都知若是不喜欢这一句,在下再以其他词代替便可。”言罢,便要提笔涂改。   “不,”苏令宾神色慌乱地抓住了陆瑾的衣袖,察觉到自己的举动似乎有些轻佻,又急忙松开故作镇定得的解释道:“诗词之美,便是可以让咏颂之人心生喜怒哀乐之感,这也是诗词的魅力所在,这一句词虽则让令宾心生感叹悲凉,然而令宾也最喜欢这一句。”   说完之话,苏令宾展颜一笑,那倾国倾城的妩媚模样直看得人砰然心动,她对着陆瑾镇重其事的一礼,言道:“奴非常喜欢状元郎所作的这首词曲,待到空闲,令宾当亲自为此词谱上曲子,到时候再请状元郎前来聆听。”   陆瑾笑道:“在下不善音律,只怕苏娘子是要对牛弹琴了。”   苏令宾风情万种的橫了陆瑾一眼,似乎在责怪他事到如今还这般谦虚,轻轻笑道:“能够写出这样词曲之人,岂非不善音律?只怕状元郎是说的令宾‘牛弹琴’吧?令宾虽则乃浅薄之才,然也希望与状元郎做个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般的知己,待到曲子作成,还望状元郎贵足亲自。”   话音刚落,苏令宾娇靥上立即飘出了几分红晕,贝齿轻轻一咬红唇,望着陆瑾的目光隐隐有着几分期待。    第四一二章 清晨遇袭  陆瑾本想温言拒绝,然当着一干进士的面前,却不好伤了苏令宾的颜面,于是乎只得勉强点头道:“那好,就多谢苏都知美意了。”   词曲作罢,众进士继续饮宴,苏令宾如获珍宝地拿着写上陆瑾题词的宣纸,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去,应是谱曲去了。   一通酒宴及至翌日天色拂晓方才结束,陆瑾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回去的路上头晕目眩脚步蹒跚,扶着坊墙走得半响,方才来到尚善坊之外。   他依着墙根略微休息了片刻,待到勉强打起精神后,这才进入裴府当中。   时至旭日初生,整个裴府在阳光照耀下一片金碧辉煌。   陆瑾害怕华阳夫人看见责怪,索性从偏门绕过了正堂,刚要跨过月门进入栖身的那座小院,突然左面墙角人影一闪,   一阵劲风已是朝着他猛然席卷而至。   没想到居然在家中遭到偷袭,陆瑾心神狂震只觉一股寒凉蔓延全身,不容多想一个狼狈的懒驴打滚堪堪躲过袭来的劲风,整个人已经是冷汗直流酒醒大半。   他定眼一敲偷袭刺客,这才发现乃是身着武士劲装的裴淮秀,不由惊怒交集地责问道:“喂,大清早的你躲在这里作甚?失心疯不成?”   裴淮秀面沉如水,唇角带着一丝愤懑的冷笑,仗剑言道:“本娘子今日早起,特地来找状元郎练剑,看看你可有荒废武艺,废话少说,再接我一招。”   说完之后,她又是一声娇叱,手持宝剑凌厉前攻,剑尖直指陆瑾的胸膛。   陆瑾又是不解又是愤怒,不容多想侧身闪避,在躲过裴淮秀袭来之剑的同时,右掌成刀猛然劈向了裴淮秀的手腕。   裴淮秀悴然不防之下,皓腕生疼长剑也掉落在地,然而她反映极快,玉足一弹脚尖又是踢向陆瑾的肋部。   一头雾水之下,陆瑾不知道裴淮秀她为何会下这么重的手,止不住动了几分真怒,右手前探闪电般从裴淮秀袭来莲足的边缘绕过,猛然反手叩住她盈手可握的脚踝,就这么身子向后一送。   单腿独立的裴淮秀顿感重心不稳,“呀”的一声尖叫向前扑到。   若是换了以前,陆瑾铁定会松开她的脚踝任由她狼狈跌倒,可惜今日醉酒之中脑海中一片懵懂,竟鬼使神差地没能及时松手,就这么被失去重心的裴淮秀猛然一撞,两人齐刷刷地滚落在地。   裴淮秀撞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躺坐在了陆瑾身上,两人就这杨孤男寡女四肢纠缠的抱在了一起,模样大是暧昧。   霎那间,裴淮秀面红过耳,心跳狂跳不止,犹如被针扎剑刺一般猛然站了起来。   情急之余,她又羞又怒地踢了陆瑾一脚,仿若逃兵般转身便跑,立即就没影儿了。   陆瑾揉了揉被裴淮秀踢疼的膝盖,坐在地上久久思索回不过神来,过得片刻,他才得出了一个比较符合实际的结论,摇头一句“她大概是失心疯发作了”,这才打着哈欠进屋睡觉。   飞一般奔回了自己的闺房,裴淮秀扑在榻上将螓首深深地埋在棉被中,耳畔可闻“砰砰砰”狂跳不停的心儿,羞得已经快要无地自容了。   昨日裴淮秀看到陆瑾御街夸官,骑着白马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飘飘然而过,她的心头一直浑然不是滋味。   再加之裴凌青告诉她陆瑾还要彻夜不归地在温柔坊饮宴时,那种不满的滋味却是更加浓烈了,甚至还隐隐有着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故而今日天刚蒙蒙亮,她便守在了陆瑾居住的跨院门前,假装练剑实际却暗自窥视院内动静,想看看他究竟回来了没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陆瑾醉意熏染而回,那浓郁的酒气以及女子身上特有的熏香立即扑入了裴淮秀的鼻端,想及他整整一晚都在与那些青楼女子搂搂抱抱,喝酒调笑,裴淮秀顿时芳心大怒,忍不住出剑偷袭,于是乎就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   想到误打误撞竟与陆瑾抱在了一起,饶是裴淮秀的飒爽英气,心内也止不住满是慌乱紧张,特别闻到陆瑾身上那特有的男子气息,更是令她身子软酥酥差点站不起来。   如同美丽天鹅将头藏在翅中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头蒙棉被的裴淮秀这才从榻前站了起来,眼眸中既有几分迷离,又带着些许怅然。   她暗自一叹,愣愣地瞧着铜镜中的美丽容颜,罕见地起了几分少女忧愁,心儿更不知道飘去了何处。   囫囵美梦直到夕阳西下方才转醒,陆瑾睡眼惺忪地来到正堂,正是用饭之时。   他对着华阳夫人拱手问好,这才落座在了平常所坐案几前,环顾四周,苏味道、裴光庭、裴庆远以及裴凌青都在,唯独不见裴淮秀。   想及今晨那番遭遇,陆瑾好气又是好笑,暗忖裴淮秀必定是不敢见自己故而躲了起来,才没来正堂用膳。   侍女端着食案步态轻盈而至,陆瑾定眼一看,乃是一盆热气腾腾的鱼羊炖,光闻味道就知道鲜美无比。   华阳夫人微笑言道:“七郎昨日与进士们一并庆贺及第,只怕没少喝酒,所以我安排庖厨炖了一盆醒酒鱼羊炖,快趁热喝下吧。”   瞧着华阳夫人满是慈祥,如看子侄的眼神,陆瑾止不住心头一暖,点头应命。   及至喝下数碗鱼羊炖,陆瑾的额头已是冒出了涔涔细汗,待到他放下手中陶碗之后,坐在旁边的苏味道这才捋须笑道:“听闻昨日圣人当殿授官,七郎你被授予了监察御史一职,不知可有其事?”   陆瑾点头笑道:“确有此事,当时我也没料到圣人竟是这般皇恩浩荡,不仅没有让我守选等官,而且还当殿授职,打破了以往惯例。”   苏味道轻轻一笑,言道:“用人不拘一格,可是天后惯常的手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举应该是天后的意思,再加之你为天后撰成孝经,此等奖励正当其所。”   华阳夫人微笑插言道:“不管如何,七郎能够在十六岁之龄担任监察御史,可谓少年得意,你的父母然若泉下有知,必定会倍感欣慰。”   第四一三章 昔年婚约     推荐阅读:   裴府里除了裴行俭之外,所有人都以为陆瑾是一个父母早亡的孤儿,因此华阳夫人才有这样的感叹。   在陆瑾的心中,阿娘固然早亡,至于那下落不明的阿爷,其实陆瑾更宁愿他已经死了,堂堂的陈郡谢氏长子成为天后的面首,说出去当真是情何以堪!   正待他默然无语之际,华阳夫人忽地话锋一转,笑言道:“对了,不知除了父母,七郎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陆瑾自然不能实言相告,避重就轻的回答道:“除了父母,就只有待我如子的老师,不过老师他现在长居荆山隐居,却是很难见了。”   华阳夫人轻轻颔首,眼波一闪立即给了苏味道一个眼色。   苏味道心领神会,哈哈大笑道:“七郎啊,你现在年龄也不小了,今年似乎满十七了吧?要不苏兄给你说上一门亲事如何?”   此话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却听得陆瑾的脸膛立即红了,蓦然之间,他的心海中突然想及一事,整个人顿时为之愣怔。   苏味道见他神情有异,不由好奇言道:“怎么?莫非七郎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陆瑾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沉吟了一下,言道:“我突然想起,从前阿娘曾替我许下了一门亲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几乎都快遗忘。”   “什么,七郎你已经定亲呢?”苏味道惊讶一句,颇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陆瑾笑着点头道:“是啊,我与对方乃是指腹为婚,十岁那年见过那小娘子一面,直到如今也未再见,不知对方现在如何了?”   苏味道颇为急切地问道:“那不是对方是何处人士?姓甚名甚?”   陆瑾迟疑了一下,如实言道:“那户人家住在苏州吴郡,姓陆。   ”   话音刚落,苏味道陡然瞪大了眼睛,面色古怪地望着陆瑾半响,问道:“七郎,我问你一个问题如何?”   “啊?苏兄请说。”   “你姓何也?”   “陆。”   “那就对了。”苏味道好气又是好笑,手指一敲案面,加重语气言道:“自西周以来,历代朝廷都明文规定同姓不能为婚,唐律更是对同姓为婚处以两年徒刑,难道七郎之母连这点都不知道,与同姓指腹为婚冒犯律法么?”   闻言,陆瑾陡然语塞,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他原本姓“谢”而非姓“陆”,只因当日愤恨谢睿渊将他逐出谢氏,才随着阿娘改为了陆姓,因而与陆小雅的婚事没有丝毫不妥。   想了想,陆瑾轻轻一叹,对着苏味道正容言道:“这件事在下不知改如何向苏兄解释,然而事实的确如此。”   苏味道眉头一皱,像是有些不满陆瑾言语中的敷衍,他可是很有诚心来当陆瑾与裴淮秀之间的红人,如今陆瑾不明不白抛出了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出来,且还是与他自己同姓,如何不令苏味道大感奇怪和不解。   华阳夫人似乎看出了陆瑾有难言之隐,笑着摇手道:“味道啊,想必七郎之母也有着她的一番思量,你我外人何能知晓?我相信七郎心头一定会决断的,身为监察御史,七郎也不会冒犯朝廷律法。”   苏味道听得双目一亮,暗忖道:对啊,陆瑾现在可是管官的官,岂会那般不知轻重的知法犯法,断送自己的美好前程,?来此事也急不得,须弄明白他究竟有什么隐情再作打算。“   晚膳之后,陆瑾一个人漫步在后园水榭之旁,仰望中天弯月如钩,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      自从当年吴县一别,他再也没有去过吴郡陆府,也从来没有与闻外祖父他们的消息,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了。   其实说起来,当日阿娘被谢氏二房逼死,陆瑾完全可以前去吴郡陆氏寻求帮助,然而,当时他总觉得就这样狼狈前去吴郡,且还是背负着阿娘私通外人的罪名回去,当真是抬不起头来,而且将谢氏大房的命运以及自己的命运交给陆氏,他也办不到,这是作为一个陈郡谢氏嫡长孙的尊严。   仪仗着几分少年固执与冲动,陆瑾断然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事实证明,他这条路走对了,十六岁的监察御史,代帝巡按天下,纠察不法,拨乱反正,实乃何其威风!如果他现在想要报仇,凭借阴谋陷害,必定能够让谢氏二房之人死无葬生之地。   然而,他却不能这样做,报仇还需的依靠堂堂正正的阳谋,因为他立誓要为死去的阿娘正名,将二房之人泼在阿娘身上的脏水,原封不动的泼回去,更要在谢氏宗庙内公布二房之人的卑鄙无耻,还大房一个公道。   这才是陆瑾报仇的思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不会依靠丝毫的阴谋暗算!   想到这里,陆瑾心绪跌宕纷繁,悠悠然又想到了与自己从小指腹为婚的陆小雅。   从心底来说,即便是到了现在,他对陆小雅也只有那种兄妹之情,而无半点男女私情,头脑中根本没有半分想要与她结婚成亲举案齐眉的打算。   然而……她毕竟是阿娘为他选定的女子,难道他现在连阿娘的遗言都要忍心违背么?   满腔思绪剪不断理还乱,犹如一团乱麻缠绕在心头,陆瑾干脆将之摒除脑海全部不想,说不定吴郡陆氏会以为他早就已经死了,而将小雅嫁给别人,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是会改变的。   心念及此,陆瑾心思顿是为之松泛,轻轻一句”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摇头一笑返回了屋内。         翌日一早,陆瑾准时来到了翰林院,前来请见翰林院承旨刘祎之。   刘祎之乃是第一批北门学士出身,曾为武后编撰、、、、等一批书籍。   更为值得一提的是,高宗后期治理国家的基本纲领,也是由这批北门学士辅助武后提出,从而也使得北门学士之名享誉天下,成为鼎盛时能够与宰相们分庭抗礼的政治集团。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一四章 祸福难料     推荐阅读:   刘祎之五十上下,满头白发颇显苍老,他自然明白陆瑾今日前来的目的,叹息道:“从今往后,陆待诏便成为了陆御史,我们翰林院又痛失一名优秀人才啊!”言罢,摇头一阵感叹,像是非常不舍。   陆瑾笑语言道:“不管如何,陆瑾都是大唐之官,且出身翰林院,即便离开了也不会忘记翰林院,还有刘承旨你对陆瑾的栽培之情。   刘祎之听得捋须而笑,宛如长辈般勉励了陆瑾几句,交代到御史台后须得注意的基本事项,这才让陆瑾走了。   来到撰书的跨院,陆瑾望着熟悉的景色,暗自起了几分不舍之情,毕竟此乃呆了半年的地方,何能淡然漠视。   沿着走廊绕过正堂,陆瑾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上官婉儿的公事房前,在离开之时,他还想到里面去走一走,看一看,房内有着太多美好的回忆,也是在这里,他坚信自己找到了心目中最为理想的伴侣。   据传上官婉儿撰书完成之后已回到了武后身边,想再见她一面已是难如登天,不过陆瑾也相信凡事总会有解决之道,而且他与上官婉儿之间的感情也并非那么脆弱不堪,必定能够经得住时间的洗礼。   推门而入,陆瑾正待满是惆怅当儿,一个语带促狭的悦耳女声已是响彻在耳边:“七郎入我房内,难道就不知道敲门么?”   闻声,陆瑾如遭雷噬惊讶而望,却见上官婉儿正浅笑莞尔地站在长案后面,虽是男子着装,然也无掩那美丽动人的妩媚。   “婉儿,你你你,如何在这里?”陆瑾惊讶得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绕过长案轻步走来,行至陆瑾身边这才笑言道:“听闻今日状元郎将要返回翰林院,故此婉儿就在这里等候,我并没有使人知会你,因为我知道你必定会到这里来的。”   说完之后,上官婉儿美目中异彩连连,闪动着柔媚的光芒。      陆瑾心内突然涌出了一阵冲动感觉,他多想不顾一切的伸出手来将眼前伊人抱在怀中,然而,他还是紧咬牙关拼命忍住冲动,故作镇定地笑道:“能够有劳上官学士亲临等待,陆瑾幸何如之。”   “少贫嘴了。”上官婉儿白了他一眼,笑言道:“现在你可是威风凛凛的陆御史,婉儿小小宫女,岂敢得罪?自然早早等候。”   说完这一句,她突又收敛笑容正色道:“有什么话咱们路上说,七郎,你先跟我走。”   “跟你走?不知到何处去?”陆瑾好奇追问。   上官婉儿郑重言道:“天后吩咐你回来之后前去见他,可不要让天后等久了。”   一听是天后召见,陆瑾颇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不容多想点头允诺,跟随上官婉儿出了翰林院登上马车,朝着上阳宫而去。   磷磷隆隆的车轮声中,上官婉儿开宗明义地言道:“据我所知天后这次单独召见七郎你,除了褒奖你获得状元之外,只怕是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记住我的话,不管天后让你做什么,你都须得毫不犹豫地允诺下来。”   陆瑾听得大皱眉头,正容言道:“婉儿,陆瑾乃是朝廷之臣,而非天后之臣。”   上官婉儿轻轻叹息道:”若是他人,自然可以这么说,然而七郎你却不行,你可是北门学士,一朝为天后之人,想要改变何其困难。”   陆瑾听得一阵默然,的确,上官婉儿这话说得很正确,现在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不折不扣的天后党,根本无法改变。   上官婉儿轻吁一口气,言道:“上次你让我引荐的那个县令周兴,天后已经亲自召见他了。   “哦,天后怎么说?可有给他安排合适官职?”   “周兴面见天后,几乎是对答如流,言语妥当,且对大唐律法尤为精熟,看得出来天后非常满意,故而立即安排他前去刑部任职。   ”   “所任何职?”   上官婉儿玉面一沉,淡淡言道:“从六品上的刑部员外郎。”   上官婉儿话音落点,陆瑾一双眉头皱得更紧了。   刑部乃是掌律令、刑法、徒隶并平议国家之禁令的机构,长官为刑部尚书,副职为刑部侍郎,其属有刑部、都官、比部、司门四司,其中刑部郎中、员外郎掌律法,按覆大理寺及天下上奏诸案件,掌握生杀予夺之权,权柄不可谓不重。   天后居然将只见过一面的周兴,放在刑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实在令他倍觉疑惑。   上官婉儿见陆瑾面色沉吟,心知他也是有些触动,正色言道:“七郎,婉儿虽跟随天后多年,也算她身边心腹之人,然也依旧觉得天后心意实乃高深莫测无从揣度,这次她先力排众议让你去了御史台,又让周兴去了刑部,两者之间必定有着一定关联。”   陆瑾沉思良久,揣测言道:“监察御史负有弹劾百官之权,而刑部员外郎则专司复查案件,这样安排的确有些微妙。”   上官婉儿忧心忡忡地开口道:“监察御史看似风光,然却为一个得罪同僚的官职,不管如何,你都须得小心为上,不要成为……”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嘴唇一抿,犹豫须臾断然言道:“不要成为天后篡夺权力的刽子手。”   陆瑾心头一凛,顿时明白了上官婉儿的意思,如果天后想要对付某某朝臣,监察御史自然是不错的打手,只要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便可写状子当殿进行弹劾,犯事官员即便是宰相,也须得当殿摘除冠帽,接受御史台的审查,可以说,监察御史是悬在百官头上的一把利刃,杀人不见血腥。      上官婉儿此番提醒可谓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被武后听到此话,必定会给她带来杀生之祸,此际毫无隐瞒对陆瑾说出,其深深的情意以及那止不住的担忧,已是显而易见。   陆瑾轻轻颔首,原本成为监察御史的喜悦也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大感棘手起来,沉吟半响言道:“我毕竟才刚进御史台,对于朝廷律法并不算精熟,想来天后也不会太过重用我。”   上官婉儿摇头笑道:“七郎若是这么想就错了,现在察院的那帮监察御史,很多都是官油子,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去得罪位高权重的朝臣,天后需要的,正是你这种不知者无畏的愣头青,什么都不懂才不会害怕。”   陆瑾哑口无言,顿觉武后是将自己置在燎炉之上,烘烤了起来。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一五章 御史台 武后是在上阳宫丽景台书房接见的陆瑾。   如上官婉儿所料,起先武后对陆瑾大是褒奖了一番,言语中充满了陆瑾为北门学士争光,令她大感欣慰之意。   若非陆瑾时才听了上官婉儿一席话,说不定现在听到天后这样褒奖自己,便会忍不住暗生感动。   心头有所防备之下,陆瑾自然是如履薄冰,再看武后挂在脸上的笑容,似乎都有些虚伪做作。   果然,说到后面武后话锋一转,语气严厉地开口道:“陆卿,你乃新晋监察御史,可不要如现在某些监察御史一样无所事事,尸位素餐,要做就要做得最好,展现出少年郎的锐气朝气,替天皇和朕好好整治一下这朝堂的风气,知道了么?”   陆瑾急忙拱手道:“微臣明白,必定按照圣人旨意,尽职尽责履行监察御史之职。”   听他这么说,武后眉头轻蹙,玉面也是为之一沉,她刚才听得明明白白,陆瑾说的是按照圣人旨意,天后之名却是只字未提。   此话之意,表示他乃是忠于朝廷的监察御史,而非忠于某个人的监察御史,武后相信以陆瑾的聪慧,绝对不会在言语中犯下这样明显的错误,铁定是故意为之。   然而武后依旧是不以为杵,她曾暗地里多方了解陆瑾其人,明白他是个堂堂正正,不会靠钻营取巧获得晋升的人物,这样的人成为监察御史,才会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因为他不会向那些干扰办案的势力进行妥协,认定了的事情必定能够一查到底,这或许就是未经过官场洗礼的书生意气,文人傲骨。   心念及此,武后笑道:“好,那朕就拭目以待了,陆御史,即便是离开了翰林院,你也依旧要记住是我北门学士,若是有所空闲,也不妨前来翰林院坐一坐,朕若遇到不解之问题,也会找你前来垂询。”   陆瑾正愁以后与上官婉儿相见困难,一听此话正是得偿心愿,点头应命。   出了上阳宫,陆瑾沿着台阶缓慢而下,脑海中却是思忖不断。   正欲顺着青砖铺成的宫道绕过上阳宫正殿,却见道旁花丛内的凉亭中似乎站着一人,举目一望,太平公主正对着他颔首微笑。   上巳节时,陆瑾与上官婉儿在洛水之畔偶遇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不仅当面致歉,而且还收拾了那群为非作歹的地痞无赖,陆瑾原本心头还留有对她的几分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他微微一笑,举步走至亭内,拱手笑言道:“殿下好有闲心,竟在此地赏花为乐,实在羡煞吾等。”   太平公主得知母后今日要召见陆瑾,故此专程来到这里等候,听到此话嫣然一笑也不解释,淡淡道:“状元郎,太平在此恭贺了。”   “殿下客气,陆瑾实在受之有愧。”陆瑾笑了笑,却没有将话题展开,隐隐约约似乎有离开之意。   太平公主好不容易才等到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连忙言道:“对了,监察御史可不比棋待诏清闲,七郎你初去察院,一定得谨慎从事,万不可随意招惹权贵,弹劾权贵,若有什么麻烦之事,尽可找人给本宫带话,本宫一定会设法相助。”   陆瑾点头笑道:“好,微臣知道了,现在微臣还赶着去御史台报道,公主殿下,请恕微臣告退。”   太平公主贝齿轻轻一咬红唇,娇靥上露出了几许郁闷之色,无奈颔首道:“那好,你去吧。”   及至陆瑾走出凉亭顺着宫道而行,渐渐消失在了远方,太平公主依旧站在亭内痴痴凝望,没有离开脚步,半响回过神来怅然一叹,喃喃道:“这个冤家……对我真是太敷衍了……难道我就这般不遭他喜欢么……”      御史台位于皇城右侧,与兰台毗邻,与鸿胪寺隔着天街相望,占地宽阔,楼宇相连,看上去极是气派。   秦汉之时,皆以御史负责举国监察事务,官署称御史府,长官御史大夫更与丞相、太尉合称三公,秩中二千石,权柄极重。   南北朝时改御史府为御史台,隋唐两代沿置,是朝廷监察机构,也是朝廷司法机构之一,负有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之职。   在贞观之前,御史台仅仅风闻奏事,没有司法权力。贞观间,御史台设置台狱,受理特殊的诉讼案件,如此一来,等同于集弹劾之权与审判之权为一体,这也为后世的酷吏政治提供了基础。   唐时御史台共分为台院、殿院、察院三院,长官御史大夫一人,官阶从三品;御史中丞二人,正五品上。   其中台院有侍御史四人,官阶从六品下,掌纠举百僚,推鞫狱讼;殿院有殿中侍御史六人,从七品上,掌殿庭供奉之仪;而陆瑾所在的察院,则有监察御史十人,分察六部及地方州县,官秩正八品上。   陆瑾施施然地从御史台门坊而入,一面宽阔的影壁霍然入目,上面携刻着“獬豸吞官”图,图中獬豸张牙舞爪大是狰狞,直看得人心生胆颤。   獬豸乃是中国古代神兽,它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发,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长有一角,拥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每当獬豸怒目圆睁,就能辨别是非曲直,识察善恶忠奸,发现奸邪的官员,就用角把他触倒,然后吃下肚子,因而獬豸被奉为护法神兽,更是司法的象征。   陆瑾站在影壁前驻足观望,正巧两个身着深青官袍的官员从身旁而过,其中一个体态矮小臃胖的中年官员愤愤然地言道:“那狄仁杰真是一个猪狗奴,刚升任度支郎中就拽得不行,本官前去查案他居然不理不睬,还给我脸色看,正是太可恶了。”   旁边那弯腰驼背的官员轻叹言道:“武御史难道不知狄仁杰与宗三好关系非常要好么?以前狄仁杰在担任侍御史的时候,宗三好便时常给他支持,如今你想动度支来往账目,没有宗三好的支持,自然不是那么容易。”   第四一六章 御史骂街  几句话飘入陆瑾之耳,开始他只是觉得狄仁杰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细细回想,才记得狄仁杰正是在裴行俭寿宴那天,捡到他贺礼画卷的那位侍御史,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去了户部担任度支郎中,可谓不错的高升。   度支是户部下辖部门,掌管全国财赋的统计与支调,以郎中掌其事,也就是说大唐所有的钱财收取花费,都是由度支郎中审核决定的。   再看那两人官服,大唐官服颜色都有着明文规定,如陆瑾这样的八品官官服颜色是为深青色,不能有丝毫逾越,瞧这两人服饰颜色,不用问也应该同为监察御史。   想来应是这武御史想要察看度支账务,却被狄仁杰拒绝,因而才露出这般愤愤然的表情。   正在陆瑾暗自揣测之际,武御史又冷哼言道:“李御史啊,你不妨想想看,这段时间裴行俭率领三十大军远征东突厥乱党,其中支用开销,是多么的庞大惊人,其中难道就没有官吏贪赃枉法,暗中敛财么?”   弯腰驼背的李御史轻轻捋须,摇头言道:“然若要调查账目,就须得冻结度支一切开销,这样的责任太大了,若是因粮饷发放不及时,让裴行俭大军缺粮缺穿,必定会惹来麻烦。”   武御史冷笑言道:“哼,有我姑母撑腰,难道我武懿宗还怕他狄仁杰不成!我这就去找宗三好问个清楚,一定要让他答应下来。”说完之后,挥袖离去。   李御史想劝却又不好劝说,也只得紧跟他而去。   陆瑾站定暗思:从此人的言语听来,他的姑母似乎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朝堂之上姓武的权势女子,不用问也一定是天后她老人家了,莫非这武懿宗是天后的子侄?还有,他们口中的宗三好乃是何人?莫非是御史中丞宗秦客?似乎宗秦客正是分管察院的御史中丞。   思忖片时,陆瑾淡然一笑,决定还是早早前去向御史大夫报到为上。   御史大夫的公事房位于台院之内,乃是一间环境优美的精致跨院,四面种着花草树木,角落一片粼粼水池,颇显幽静。   陆瑾到的时候,御史大夫高智周正在批阅公文,看到陆瑾入内,不禁捋须笑言道:“状元郎能够来到我御史台,真是令老朽喜出望外啊。”   陆瑾知道这位高大夫乃是贞观年间进士出身,前些年累迁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乃是不折不扣的宰相,只因淡薄冠冕故而辞去宰相,才转任为现在的御史大夫,在朝堂中也算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未及多想,陆瑾正色言道:“能够来到御史台效力,下官也是非常高兴,以后还请高大夫多多提点,下官必定会尽职尽事。”   高智周微微颔首,又是勉励了陆瑾几句,言道:“陆御史刚到察院,这几个月应先熟悉律法为主,本官会安排宗中丞对你严加教导,争取能够尽管熟悉御史之职。”   陆瑾拱手谢过,心知对方再无叮嘱,便告辞离去。   向高智周报到之后,陆瑾下一个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察院,分管察院的御史中丞宗秦客的公事房,也是在那里。   陆瑾顺着青砖大道绕行片时,在值勤卫士的引领下,方才找到进入察院之门,细细看来,却是一片宽阔的院落,正北之位一栋三层木楼,左右两边均是砖石大屋。   他刚跨过院门走了进去,便听见一阵叫骂嚷嚷声清晰传来,声音直贯云霄:“宗三好,本大爷知道你躲在楼内不出来,好,我看你能够呆了多久,看你能否一辈子躲着我!”   陆瑾闻声愕然,在他原本的印象中,御史台必定是一个威严肃穆之处,御史们更是严肃古板不苟言笑,没想到今天第一次进入察院之门,便听到有人这样破口大骂御史中丞,实在令他大感意外。   前行几步疑惑望去,那栋红色木楼之下正站着一个绿袍官员,身材短小体型臃肿,挺着一个大肚腩叉腰大骂,言语刻薄而又辛辣,正是刚才那名为武懿宗的御史。   陆瑾再看四周,砖石大屋台阶前,有几名绿袍御史以及许多红衣吏员正在指指点点议论不休,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劝阻,反而有隐隐看热闹的架势。   陆瑾站着看了一会儿,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三十些许的绿袍官员,立即上前拱手言道:“在下陆瑾,乃新任监察御史,不知这位同僚如何称呼?”   绿袍官员面色白皙,颌下一部美须,望向武懿宗的细长双目流淌着轻蔑的笑意,一听陆瑾之言,回过神来连忙拱手道:“原来阁下便是新科状元,在下张仁愿,职司监察御史,久仰状元郎大名了。”   陆瑾微笑言道:“张兄过奖了,状元不过科举之称,目前在下已经调来察院为官,大家份属同僚,毋须这般客气。”   “哈哈,陆御史此话正合吾意。”张仁愿捋须一笑,目光又转向了大骂不休的武懿宗,冷笑言道,“今日陆御史刚来察院,便不幸看到了这犯上不敬之举,吾等实在汗颜。”   陆瑾微笑问道:“哦,不知那位御史乃是何人?为何要这般破口大骂,还有宗三好又是何人?”   张仁愿眼眸中满是藐视之色,淡淡言道:“骂街之人名为武懿宗,乃是天后堂侄,而他口中的宗三好是为分管我们察院的宗中丞,至于骂街缘由,哼!无理取闹而已!不说也罢。”   陆瑾微微颔首,也觉得武懿宗的行径非常不妥,仪仗天后之威在这么多同僚面前大骂上官,丝毫不给上官颜面,张仁愿一句无理取闹的评判还算太轻了一些,要他来说,此举当真是狗仗人势。   张仁愿冷哼一声道:“陆御史此番前来,想必是找宗中丞报道,不过眼下只怕不行,得等这只豺狼走了以后再去。”   “张御史所言甚是,那在下也只能等一等了。”陆瑾止不住摇头苦笑。   武懿宗站在木楼下足足骂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得意洋洋而去,陆瑾瞧准这个时机,走到木楼前对着把守卫士拱手言道:“在下新任监察御史陆瑾,求见宗中丞。”   把守卫士上下瞄得他一眼,言道:“阁下先在这里等后通传。”说完转身进了木楼。   第四一七章 诨号之趣  片时之后,陆瑾终于在卫士的带领下进入木楼,来到三楼一间房门前推门而入,入目便看到一个肥脸官员正坐在案后抚额叹息,不用问便是御史中丞宗秦客了。   陆瑾翩翩而入,施礼言道:“陆瑾见过宗中丞。”   “哦,是陆御史到了么?”宗秦客从案后站了起来,笑容却是有些尴尬,毕竟刚才被武懿宗一番大骂令他颜面大跌,想来陆瑾也应该看到了。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宗秦客轻叹言道:“陆御史,监察御史可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察院满编本应该有十名监察御史,然而目前算上你也只得八人而已,还有两人在外巡视州郡,因而现在察院满打满算就只有六个人,还望你能够尽快熟悉公务,承担起部分事务来。”   陆瑾立即点头言是。   宗秦客吩咐完毕之后,又让吏员将张仁愿叫了过来,言道:“张御史,你久在察院,熟悉具体事务,本官就将陆御史交给你了,带着他能够尽快熟悉公务。”   张仁愿拱手言道:“下官应命。”   下得木楼,张仁愿笑言道:“陆御史,在下以为当务之急,你首先须得熟悉永徽律疏和监察御史具体职责,待会我便令人将书送来给你细读,至于现在,我们还是先去用膳吧。”   陆瑾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竟是到了正午,微笑点头,跟随张仁愿来到右面那片青砖大屋前,进入了一间敞亮的屋内。   这间屋子长宽约莫五六丈,二十余张长案排列其中,不用问便是察院的饭堂,灰白墙面挂着不少名言警句,如“在其位,谋其事,尽其责,廉其政。”“政者,正也。子帅从正,孰能不正。”“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全是关乎清廉为官的佳句。   屋内案后坐着三人,经张仁愿引荐,才知道分别是监察御史魏元忠、李峤、李徐福,而那武懿宗并不在屋内。   魏元忠四十上下不苟言笑,即便寒暄也是淡淡几句便没了话题,而那李徐福正是刚才与武懿宗同路的李御史,对于陆瑾倒有几分亲切之意。   至于李峤,也算是陆瑾的老熟人了,昔日秦淮河雅集上的种种暂且不提,前不久在望川楼的时候,两人还一道猜过苏令宾所出的灯谜。   李峤脸上的笑容却是有些苦涩和勉强,他向来自负才学眼高于顶,鲜少将世间才子放在眼中,然而面对陆瑾,他却有些自惭形秽,特别是当日陆瑾在弘文馆须臾时间做得十首诗句,更是令他惊为天人。   如今两人同院为官,且同属监察御史,对方还是以状元之身,被圣人当殿授官而至,更是令李峤浑然不是滋味。   察院的饭菜标准比起翰林院略低,陆瑾知道不少衙门的饭堂都会将朝廷拨付的伙食费拿到外面去放贷,从而改善伙食,以前他在翰林院的时候,还时常能够分到利钱,可惜察院连起宗秦客也只得九人,再加上所有的吏员不会超过六十人,利钱自然非常的少,因而伙食也差了些。   好在陆瑾并非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在他看来,有免费饭菜吃已经算得上不错了,还能作何较高的要求?   用罢午膳,张仁愿带着陆瑾去了早就已经为他安排好的公事房。   房内算不上宽阔,布置也十分紧凑,靠东为一排红木书架,书架之下则是一张文案,文案对面为灰白墙壁,上面悬挂着写了“正大光明”四个字的匾额,而在文案右侧乃是四扇窗户,窗外种着一颗高大的榆树,可闻啁啾鸟鸣。   张仁愿笑言道:“咱们每个监察御史都是单独的公事房,陈设布局也全都一样,陆御史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待会我便令人将你需要学习的书卷送来。”   陆瑾拱手谢过,突又想起一事,忍不住询问道:“对了张兄,不知你们为何要唤宗中丞为宗三好呢?”   张仁愿闻言一愣,继而止不住哈哈笑道:“陆御史有所不知,大唐官场内同僚们都很喜欢给对方取诨号,察院也是如此,宗三好,此乃宗中丞的诨号是也!”   “哦,敢问三好之名何来?”陆瑾饶有兴趣的追问。   张仁愿捋须笑叹道:“这三好啊,来源于宗中丞的为人方式,你好,我好,大家好,故称为三好,也是讥讽宗中丞乃是老好人一个,不愿意开罪他人,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愿弹劾权势官员,以至于许多人都说我们察院的御史是尸位素餐。陆御史你以后必定会深有体会的。”   想及刚才天后对察院的评价,陆瑾止不住哑然失笑,又问道:“这三好之名还真有些意思,那不知其他同僚诨号为甚?”   “诨号之称,来源有据。”张仁愿当先一句评判,笑着言道,“比如在下,职司监察御史多年而得不到升迁,穿了这身绿色官服多年,加之身材高大瘦长,故而人称“碧鹳雀”,鹳雀你知道不?就是那种双腿细长的水鸟。”说罢,抖动双臂,竟作出一个振翅飞翔的姿态。   陆瑾听得哈哈大笑,言道:“张兄这个诨号,果然是唯妙唯俏,但愿你能够早日将这碧鹳雀换为绯鹳雀。   绯色官服要五品官以上才能穿着,陆瑾此话自然是希望张仁愿能够早早得到提拔,   张仁愿感激一笑,继续言道:“至于魏元忠,整日黑着脸恍若大家都欠他钱财,而且不苟言笑,御史台的同僚们便唤他为索钱无常。”   话音落点,陆瑾再也忍不住了,竟是笑得前俯后仰,只觉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而李峤乃谦谦君子,名门子弟,刚来察院的时候,一日放衙无意间被反锁在了院内,情急之下只得翻墙而出,却被巡逻军士当作歹人抓进了牢房,故而名为翻墙君子,至于李徐福,面对任何人都是一张笑脸,再加上他乃是有着李猫之称李义府的子侄,因而称之为小李猫。”   第四一八章 第一次朝参     推荐阅读:   听罢张仁愿的一通介绍,‘碧鹳雀’‘索钱无常’‘翻墙君子’‘小李猫’一个诨号比一个诨号有趣,陆瑾笑得几近岔气,上气不接下气的言道:“那武懿宗呢?不知他是和诨名?”   “他?哼!”张仁愿脸上立即露出了不屑之色,淡淡道:“此人身材短小,腰背弯曲,相貌丑陋,而且心思歹毒,狗仗人势,因而被称之为‘裙带豺狼’,不过这个诨号大伙儿只敢暗地里称呼,却不好当着他的面叫他。”   陆瑾听得连连颔首,有些期盼地笑言道:“也不知道同僚们会给我取什么诨号,想想真是期待。”   张仁愿悠然笑道:”陆御史不必着急,同僚们不会遗忘每一个人,你的诨号会很快出现的。”   张仁愿离去之后,陆瑾便开始仔细地翻阅书架上的各类关乎御史方面的书籍,了解御史的由来以及发展。   不消片刻,一名吏员又送来一箱书卷,却是整整一套,陆瑾大概数了数,足足有百卷左右。   见状,他不禁目瞪口呆,这才认识到大唐的律法是多么的庞大,不过有赖于脑海中那段莫名记忆,他对也有着大概的认识,并非一头雾水丝毫不懂。   唐承隋制,大唐立国后不久,高祖皇帝就根据隋朝制定颁布了一部,是为大唐立法的开端。   太宗皇帝即位后,鉴于已不能适应当时形势的需要,便命令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在的基础上修订新的法典,经前后十年的时间,于贞观十一年完成,颁行天下,称为。   而当今圣人即位后的第二年,又令长孙无忌、李绩等在基础上进行修订律法,新撰律令十二卷,是为。   其后鉴于当时中央、地方在审判中对法律条文理解不一,当今天子又在永徽三年召集律学通才和一些重要臣僚对进行逐条逐句的解释,历时一年,撰三十卷,与合编在一起,于永徽四年颁行天下,称为。   而陆瑾现在要做的,便是熟读这本不下百卷的,以便能够行使监察御史之权。   虽则书籍浩瀚,然陆瑾却不是一个轻言放弃之人,他稍事整理将置放妥当,这才一卷一卷地认真看了起来。   这一看直到夕阳西下方才回神,他瞄了瞄窗外天色,心知要不了多久就会关闭宫门,倘若再行耽搁被锁在院内,只怕也要如李峤那般翻墙而出,成为“翻墙君子”了。   刚收拾妥当正欲出门,陆瑾却见宗秦客走了进来,笑言道:“陆御史,还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你,监察御史可是常参官,须得每日参加早朝,你可不要忘记了。”   陆瑾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告辞离去。      第二天清晨寅时三刻,陆瑾准时起身着装,准备参加生平第一次朝参。   根据朝廷规定,在朝京官三品以下每个月逢一、五日朝参,也就是说每个月初一、初五、十一、十五、二十一、二十五都需要上朝议政。   如果是三品以上的大官,则是每个月逢一、五、九日朝参。   除此之外,还有一群常参官,分别为五品以上文官,两省供奉官,御史台所有御史,以及员外郎、太常博士,理论上除了节假日,每日都需要上朝。   不过,这也是停留在理论上而已,群臣自然须得早朝,但很多皇帝却没有那持之以恒的决心,例如当今圣人一直龙体欠佳,时常因病不能举行早朝,故而常参官们也免去了每日早朝之苦。   头上一顶软脚幞头,身着深青色官袍的陆瑾体型匀称,风度翩翩,看上去颇显英气。   离开裴府时他并没有选择走正门,而是从开在坊内的后门而出,溜进一间街边小店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儿,又啃了一个油乎乎的胡饼,这才翻上坐骑走马慢行,悠哉悠哉的来到了坊门前,正值晨鼓敲响。   洛阳城的晨鼓是出了名的声势浩大,比起长安城来也不遑多让,震耳欲聋的声音直让那些赖在榻上不肯起床的人们哀嚎不已。   在坊门打开的那一霎那,陆瑾已是随着人流来到的天街之上,朝着皇城方向策马轻驰。   尚善坊与皇城之间就隔着一座天津桥,陆瑾勘验鱼符进入端门,也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他将坐骑系在皇城旁边的车马场内,自有太仆寺的吏员负责马料,待到他来到宣政殿外,竟发现自己居然是第一个到达的朝臣。   洛阳宫的正殿本是乾元殿,如陆瑾进士科举及第时,去的便是那一座殿堂,不过正因为乾元殿乃是正殿,因而朝廷要到了有重大事情或者重要议事才会启用,常朝一般武城门内的宣政殿举行。   等待片时,便有朝臣三三两两的到来,负责早朝礼仪的殿中侍御史则监督官员们按班站列,列于阁门之外。   卯时三刻,早朝准时开始,在位列前班的宰相带领下,百余名常参官走进了雄阔巍峨的殿阁。   进入殿门的那一霎那,陆瑾就感觉到一股皇权的威仪扑面而来,那是生杀予夺之权,也是众生膜拜之权,在这里,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苍天之子,万名之主。   大臣分列两班而立,却是谁都没有胡乱动弹,轻声交谈,因为在这庙堂之上,时刻有殿中侍御史纠察失仪官员,陆瑾曾听上官娃儿说过一件趣事,相传以前宰相辛茂将曾在朝议时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而被殿中侍御史弹劾,最后被罚了一年俸禄方才了事,由此可见朝堂威仪之严。   陆瑾头次上朝,且还是小小的监察御史,自然不会去触碰这些霉头,神色严肃目不斜视等到二圣临朝。   片刻之后,高宗和天后联袂而至,行过中间铺着红毡的甬道,高宗皇帝坐于九级台阶上面的龙塌上,而武后则坐在侧面的垂帘后,聆听国政。   三呼万岁群臣见礼之后,朝参正式开始。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一九章 日渐精熟   起先,户部尚书崔知悌向圣人禀告裴行俭大军钱粮开支情况。   这两年朝廷几经大战,今番又起兵三十万远征东~突厥,即便是仓廪丰实的洛口仓、含嘉仓,面对这么大的粮秣消耗,也有些吃不消,于是崔知悌建议可适当降低官员们的禄米,用以贴补军粮,待到丰年再行补偿。   闻言,陆瑾好气又是好笑,朝廷克扣官员们的禄米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去岁关中缺粮之时,他还按朝廷之令无私奉献了两个月的禄米,事到如今都还没得到发放,没想到今日户部尚书又想出这样的损招,相信现在所有同僚都在心内默默地问候着崔知悌的直系女亲属。   好在这个提议被圣人否决了,让不少人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裴炎又向圣人禀告近日邪教火凤社活动频繁之事。   火凤社之乱由来已久,其首领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陈硕真,这可是一个令江南道百姓闻名色变的女子,陆瑾小时候更没少听阿娘讲述这位女皇帝的生平。   据传陈硕真生于武德年间,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年轻时利用道教阁皂宗和来自西方的摩尼教发展信徒,创立了火凤社,并称自己是九天玄女下凡,号称赤天圣母。   永徽四年,江南道百姓苦于官吏贪求及豪强逼掠,加入火凤社的信徒愈发众多,陈硕贞审时度势,与妹夫章叔胤在睦州清溪县的覆船山率众起义,自称文佳皇帝,乘夜攻占桐庐,又引兵两千攻克睦州、於潜,一时之间,整个天下为之震动,这也是自大唐立国贞观盛世以来,最大的地区叛乱。   叛乱发生不久,朝廷即命扬州刺史房仁裕发兵南攻,婺州刺史崔义玄等率兵北进,陈硕真所领义军在下淮戍与崔义玄部遭遇。   崔义玄出生清河崔氏,身经百战,颇有智谋,加之所领大军骁勇善战,岂是陈硕真所领的杂牌义军能够比拟的?   是役,义军大溃被杀数万人,退至睦州境,又有万人相继投降官军。十一月,房、崔两部会合,义军终因寡不敌众而败,陈硕真等被俘杀,起义也宣告失败。   相传陈硕真被俘行刑时,曾遭到了崔义玄非人的虐待,让她剥光衣服骑着木驴游遍全城,以消除百姓们对这位赤天圣母的敬仰之心。   其后行刑时,崔义玄下令以刑肢虐杀陈硕真,刽子手先以利刃割其玉~乳,又以小钳尽薅其阴~毛,状如白虎者。又引刀自牝户入,裂其会阴,使与后窍通,粪尿喷出,秽臭四溢,及至肠穿肚烂,陈硕真才大叫而亡,其惨烈之状,让四周围观百姓无不为之落泪。   陈硕真的死状是陆瑾无意中在一部典籍中看到的,当时便带给他强烈的震撼,也对采取这样虐杀手法的崔义玄产生了一丝说不出的厌恶。   陈硕真死后,原本强盛的火云社也转入暗处发展,许多年都再也没有听到动静,今日在朝堂上议及,想必火云社又是有了暗中活动的迹象。   果然,根据裴炎禀告所言,火凤社现已改名为火凤教,秘密在江南道诸州活动,而且教中又在几年前推选出一名女教主,负责统领全教,隐隐有不轨之心。   高宗闻言大怒,即刻下令让江南道诸州刺史调查此事,务必将这些邪魔歪道一网打尽。   下朝之后,陆瑾回到察院继续熟悉律法,这样认真捧卷阅读的日子足足过了一个月,他才对监察御史需要具备的律法知识有了大概了解。   其间,张仁愿也曾带着陆瑾一道前去吏部抓捕一个犯事的官员,是为考功员外郎王睿。   这位仁兄身居主宰官员升迁的考功要职,却收受贿赂让许多无德无才的官员得到了升迁,从而被人告发,陆瑾和张仁愿去的时候,他还正在公事房内办公,一听到来者为御史,整个人立即就吓得瘫倒在了案后。   身为御史,自然不会心存怜悯,张仁愿吩咐同来卫士将王睿从地上拽起,直接就押到了台狱牢房之内。   贞观之后,监察御史不仅有弹劾之权,更有审案之权,昏暗牢房灯火摇曳中,张仁愿直接吩咐狱卒准备一应刑具,王睿刚看得那些血淋淋的刑具一眼,立即就吓得尿了裤子,痛哭流涕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起来,并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离开台狱,张仁愿才笑眯眯的告诉陆瑾身为御史是不能随意对犯人使用私刑,刚才摆出了那些阵仗,都是吓唬他的,目的也是让他畏惧之下如实召来。   陆瑾叹为观止,也非常佩服张仁愿的手段,想必要不了多久,他便会独自一人带领卫士抓捕凡事官员,也不知道是谁,闯上他陆御史头次抓人呢?      这一日放衙之后,为感谢同僚们的照顾,陆瑾特意在南市宾满楼内,宴请察院所有人。   宗秦客身为御史中丞,自然而然出席宴席,张仁愿、李峤、魏元忠、李徐福也前来捧场参加,唯有武懿宗借口家中有事,推辞了。   陆瑾知道武懿宗在察院并不受人待见,再加上他与宗秦客有着深深的心结,不来与宴也算常情,倒也不以为杵。   宾满楼乃是长安城内最富盛名的百年老店,这间开在洛阳城的分店也颇显不凡,光那栋五层高的红色木楼便如鹤立鸡群般傲立在南市中央,让人是叹为观止。   至于菜肴美酒,也十分的丰盛。   主菜为宾满楼最盛名的浑羊殁忽,具体作法是用整羊、整鹅各一只,鹅用五味调和之后塞入羊腹之内,将之放于火上炙烤,羊熟则腹内烤鹅也熟,烤熟之后只吃进了羊肉滋味的鹅,不吃羊。   而配菜则为蒸豚搵蒜酱、炙鸭点椒盐、去骨鲜鱼鲙、兼皮熟肉脸四道,至于美酒,则是来自蜀地最富名气的剑南烧春。   宴席当中,陆瑾与同僚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及至快到黄昏,方才结束。   第四二零章 贫贱不能移   下楼与宗秦客、张仁愿等人告别之后,陆瑾这才负手在南市之中漫步了起来。   快到暮鼓时间,南市内的行人愈发脚步匆匆,陆瑾现在身为监察御史,倒也不会再担忧宵禁制度,盖因朝廷对于监察御史有着很多特权,即便是在宵禁森严的洛阳城夜晚,陆瑾凭借他的鱼符,一路上也能畅通无阻。   悠悠慢行间,他不时打量长街两旁,可见店铺林立,摊贩繁多,琳琅满目的货品直让人眼花缭乱,街道上人流如梭,灯红酒绿,恍如天上街市一般。   洛阳处于中原大地中心地带,加之以通济渠连接大运河,可谓天下的商业中心,而南市作为洛阳城三大市集之首,又可谓洛阳商业的中心,自然而然成为耀眼灿烂的明珠,可以说,南市汇聚了整个天下之物,自然十分的鼎盛繁华。   陆瑾边走边看,一路上叹为观止,正在饶有兴趣地欣赏街头杂耍表演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喝骂声从不远处传来。   好奇一望,却是三五个布衣大汉正在痛殴一个壮硕的汉子,拳打脚踢丝毫不留情面,而那被揍之人躺在地上连连打滚哀嚎,却没有人出手相助。   陆瑾并非是爱管闲事之人,然而对于这种眼前看到的事,他还是不能置之不理,正欲举步,那挨打的汉子恰好转过头来,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顿时豁然入目。   “是他?”陆瑾暗自嘀咕了一声,眉头一皱急忙挤开人群走了进去,亢声喝斥道:“洛阳城头岂能容你们当街斗殴?   还不快快住手!”   一席话义正言辞威风凛凛,倒也让那些大打出手的布衣大汉们心头微凛,为首大汉双手抱拳气喘吁吁的言道:“郎君有所不知,并非是我等人多欺负人少,而是这厮来我赌场赌钱赖账,东家气不过,才令我等教训于他。”   被揍之人从地上猛然站起,张牙舞爪的怒声道:“放屁,明明是尔等暗中出老千诓骗本大爷的钱财,呵,居然还有理了?”   言罢,他转头望着陆瑾,正遇上说话,却又猛然一愣,惊喜笑道:“啊呀,你不是陆学士么?哈哈,咱们怎么这么有缘?”   此人身材高大,体型壮硕,赫然乃上巳节时与陆瑾有过一面之缘的卖药汉冯小宝。   陆瑾望着冯小宝脸肿嘴青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冯郎君,你我一月未见,没想到你却变成这般模样了。”   冯小宝白脸泛红,显然有些尴尬,不服气的嚷嚷道:“陆学士有所不知,这家赌场专门坑客害客,害得我我好不容易攒上的钱财输得精光,我与他们东家理论,没料到他却使人揍我,真是太可恶了。陆学士,你一定要帮我讨回公道。”   说完此话,冯小宝陡然精神大振,因为他知道陆瑾可是太平公主的好友,只要陆瑾肯出手相助,一定能够帮他讨回钱财。   陆瑾眉头轻皱,沉吟半响问那殴人的布衣大汉道:“这位郎君还欠你们赌坊多少钱财?”   布衣大汉赳赳言道:“最后那一局他输了赖账,总共欠我们一贯钱。”   陆瑾微微一笑,解下荷包从中取出一贯钱递给了布衣大汉,言道:“这钱,本郎君替他还上了。”   布衣大汉接过铜钱笑言道:“还是这位郎君明事理,小的在此谢过。”   冯小宝见陆瑾居然这么轻易给钱,登时有些急了,言道:“陆郎君,你,你这是”   陆瑾微笑摇了摇手,突然又收敛笑容对着那布衣大汉正色道:“赌场钱财咱们现在已经两清了,接下来也该算算你们殴打这位冯郎君的帐,也不知该赔多少钱财合适?”   冯小宝听得双目一亮,止不住哈哈大笑道:“对对对,陆学士说得不错,刚才你们出手那么重,须得付些汤药费才行,否者咱们就去见官。”   布衣大汉双目一闪,望着陆瑾寒着脸道:“这位郎君,你是专程来找茬的吧?是他赖账在先,我们才会动手。”   陆瑾淡淡笑言道:“唐律有规,当街斗殴扰乱市集者,受笞刑三十,若是使人致伤,则受杖刑三十,此有明文规定。”   说到这里,他转身望着冯小宝正色道:“对了,不知冯郎君你被他们痛殴之后,身子可有不适?”   冯小宝立即醒悟了过来,止不住心头大乐,连忙佝偻着腰身哀嚎连连地言道:“哎呀,刚才我的腰不知被谁踢伤了,现在疼得厉害,没有五六贯钱只怕是治不好,这可怎么办啊?”   话音落点,四周围观人群顿时哄然大笑,指指点点,显然是被逗乐了,唯有那群赌坊打手个个面色难看,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陆瑾眉头轻轻一挑,问道:“在下言尽于此,不知各位是愿意陪汤药费?还是就这般前去见官呢?”   布衣大汉铁青着脸久久沉默着,半响才长吁一口气言道:“郎君稍等。”言罢转身进了赌坊。   片刻之后,布衣大汉拿着一个钱袋折回,颇为不情愿地递给冯小宝道:“这是我们东家赔给你的汤药费,以后不许你再踏入我们赌坊半步。”   冯小宝喜不自禁,接过钱袋连连点头,再用手掂量掂量钱袋内的铜钱,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眼见没有热闹可看,围观人们渐渐散去,冯小宝走到陆瑾身前深深一躬,感激言道:“多谢陆学士相助,你真是好手段,竟能让赌场赔钱给我。”   陆瑾微笑摇头道:“并非是好手段,而乃冯郎君你本就占据了道理,这才能够让赌场服膺赔钱,若他们没揍你这一顿,我还当真无可奈何。”   冯小宝摸着红肿的脸颊,感叹言道:“挨一顿打便可得到这么多的钱财,想想我卖药之苦,真想让他们再打我一顿。”   陆瑾听得啼笑皆非,正容言道:“男儿志比天空,冯郎君堂堂七尺男儿,岂能有这样的想法?”   冯小宝面色复杂地思忖了一下,摇头叹道:“陆学士有所不知,某也是人穷志短啊!”   陆瑾与他也只算得上是泛泛之交,倒也不好直斥他的不是,淡淡言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方是大丈夫,还望冯郎君擅自珍重,在下告辞。”言罢,拱手一礼举步离去。   冯小宝拿着钱袋呆呆地望着陆瑾离去的背影,仔细回想他最后那句话,半响回不过神来。   ...   第四二一章 洛河之夜  陆瑾刚沿着长街走到街口,便看见一个白衣翩翩的俊美郎君正站在前面含笑而立,纸扇轻摇风度翩翩,引来了不少怀春少女的目光。   见到陆瑾神情似乎有些惊讶,白衣郎君收拢纸扇轻步上前,笑着拱手道:“陆郎君,久违了。”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崔若颜,陆瑾着实有些意外,拱手回礼道:“十七郎君有礼。”   崔若颜微笑颔首,满含探究的目光落在陆瑾的脸上,笑吟吟地言道:“时才见到陆郎君仗义相助那赌徒,若颜实在深感意外,此人卑微低贱,乃不折不扣的市井赌徒,难道也可引来状元郎相助?”   陆瑾眉头轻皱,嘴角不由自主地泛出了一丝冷冷的嘲笑:“在十七郎君这帮世家子弟的眼中,只怕所有人都是卑微低贱吧?想来陆瑾也应该不会例外。”   崔若颜神情微变,语带认真地言道:“陆郎君似乎对我们博陵崔氏有些成见?”   崔若颜此话可谓一语中的,自从七宗五姓妄想谋夺陆氏沿海盐场之后,陆瑾对七宗五姓一直深怀戒备与不满,因而刚才听到崔若颜那自视甚高的话,才冷言冷语的进行反驳。   瞧见崔若颜正色相望,似乎等待自己的回答,陆瑾淡淡开口道:“在下与博陵崔氏无冤无仇,何来成见?”   “那好。”崔若颜突然开心一笑,“既然没有成见,若颜若是现在邀请陆郎君泛舟洛河,品茶闲聊,不知陆郎君你是否愿意呢?”   陆瑾不知崔若颜突然相邀所为何意,一时之间暗生警惕,望着快要落山的夕阳言道:“暮鼓马上就要敲响,现在泛舟洛河只怕是有所不妥,若惹来巡街金吾卫,倒是有些麻烦。”   崔若颜自信笑道:“若是他人,自然有这样的顾及,但陆郎君乃是我崔氏之客,即便是金吾卫大将军亲来,也奈何不我们。”   陆瑾略一思忖,也想听听崔若颜此番邀请所为何也,便点头道:“那好,就依十七郎君之言。”   待到夕阳沉下青山,沉沉暮霭笼罩了整个洛阳城的时候,一叶孤舟从码头飘进了洛水之中,向着下游悠悠然而去。   这艘乌篷小舟长约两丈,行至洛河之上难免跌宕起伏,若是第一次乘船之人,难免会吓得面色苍白,瑟瑟发抖,陆瑾和崔若颜都已经习以为常,两人安之若泰地坐在乌蓬之内,脸上没有丝毫惧怕。   驾舟女子头戴斗笠,体形颀长,雪白色的衣衫被河风呼啸卷起,好似踏破碧浪的美丽仙子。   时才上船时陆瑾曾瞧得那女子一眼,当即心头便是微微一凛,因为他已经认出这女子正是崔若颜的贴身护卫君海棠,而在以前,他还与君海棠有过一翻纠葛,现在回想,恍然如梦。   乌蓬内唯有一张案几,案上燎炉正煮着一壶洞庭茶,飘渺茶香扑鼻而至,让人心旷神怡。   崔若颜亲自动手拿着茶勺,替陆瑾斟满案前白玉茶杯,其后又替自己斟满了一杯,举起笑言道:“明月当空,河风送爽,能够与当世英杰对案而坐,若颜实在幸何如之,陆郎君请茶。”   “十七郎客气。”陆瑾简简单单一句,举起茶杯微呷一口,又将之放下。   崔若颜轻叹一句,笑道:“当日若颜便看出陆郎君你并非池中之物,果然新科提名状元及第,我那侄儿向来眼高于顶,看不起他人,这次面对陆郎君,也只得甘拜下风。”   陆瑾淡淡笑道:“崔琳崔郎君文采也非常不错,在下能够获得状元,也算得上侥幸。”   崔若颜摇头失笑,望向陆瑾的目光中流淌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异彩:“能够写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的诗句,状元郎之才我那侄儿可是拍马也赶不上。”   “十七郎君过奖了。”陆瑾笑了笑,神情却是波澜不惊。   见状,崔若颜暗感纳闷,以往她邀约友人置茶闲聊,对方无一不是兴致盎然,说笑不断,却没遇到过如陆瑾这般态度之人。   他面对自己,既不冷漠,也不热诚,既不多言,也不多语,那种如泰山般的镇定与从容总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让人不能揣度他究竟再想写什么,而崔若颜发觉自己当真有些看不透他。   而且更令崔若颜奇怪的是,陆瑾对她似乎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崔若颜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何时得罪了他?   今夜她是抱着目的而来,当下也不细究,试探笑言道:“陆郎君就任监察御史,实乃少年有为,而我崔若颜,最喜欢的就是与陆郎君这般少年英杰成为好友。”   陆瑾嘴角一勾,看似笑容实则讥讽:“崔十七郎之名誉满洛都,能够当得你的朋友,实乃三生有幸。”   “呵呵,陆郎君言重了。”崔若颜摇手一笑,轻叹道,“其实说起来,若颜也只是一个没有功名的纨绔子弟而已,仗着有几个臭钱到处彰显风流,即便是誉满洛都,那也是臭名昭著而已。”言罢摇头叹息,似乎不胜感慨。   这次,陆瑾是真的笑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崔若颜是一个很会说话之人,他的话语中没有如崔琳那般依仗着家族,平添的几分傲然之气,就好似真正的朋友,如果不清楚此人背后的手段,说不定陆瑾还会真正当他为友。   瞧见陆瑾含笑不语,崔若颜纤手轻轻一拍案几,促狭笑道:“陆郎君莫非还不信?你可知道去岁我返回家乡祭祖,阿爷得知我在洛阳城一年的用支开度后,当即将我骂的是狗血淋头,声言我乃崔氏败家儿,你说气不气人?”   陆瑾忍不住笑道:“看来十七郎君也是非常委屈啊,在下却以为十七郎君用出去多少钱财,以你的本事,也会如数赚回来,你说对吗?”   崔若颜心头一惊,细细琢磨陆瑾这满含深意的一番话,更觉高深莫测。   的确,他在洛阳城内是挥金如土,仗义疏财,然而根本的目的,是为七宗堂在官场上铺设人脉,用度自然是非常惊人,然而所得到的利益也是非常可观。   如今陆瑾这话似乎正是点名此点,看来他对自己的身份地位,也有一定了解。   第四二二章 暴雨骤来     推荐阅读:   心念及此,崔若颜愈发小心,笑道:“陆郎君有所不知,若颜可是没有半分商业头脑,何谈赚钱?只是若颜天生喜欢交朋友,特别是如陆郎君这样的少年雄杰,对待朋友,若颜从来都是仗义疏财,丝毫不会吝啬的。”   陆瑾点头道:“常闻十七郎君有古之孟尝风范,这一点在下自然相信。”   崔若颜轻吁一声,颇为真诚的正色道:“陆郎君乃若颜之友,以后倘若有什么困难麻烦,尽管来找若颜便是,在下一定鼎力相助。”   陆瑾知道崔若颜今天的目的是想招揽自己,笑道:“好,那在下就先谢谢十七郎了。”   三更十分,乌蓬小舟在天津桥头泊案。   崔若颜亲自将陆瑾送下了船头,站在河边正欲说话,突然一阵寒凉冷冰的河风呼啸卷来,使得衣衫单薄的她止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尴尬笑了笑,崔若颜这才诚恳说道:“陆郎君,若颜有一席话如鲠在喉,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瑾笑道:“十七郎但说无妨,陆瑾一定洗耳恭听。”   崔若颜轻轻一叹,言道:“君以北门学士入仕为官,若是换作以前,那的确不错,然而现在朝廷风向已变,北门学士的没落已成定局,君为以后青云之路,当仔细思之,良禽折木而栖,君子不立围墙之下啊!”   陆瑾又是一笑,如同刚才很多笑容一般,有着一种让崔若颜倍感郁闷的不解。   按照崔若颜的设想,现在陆瑾听了她这番话后,应该露出深思之色,或者说出感激之话,亦或是追问求教才对,为何他又露出这样浑不在意的模样。   突然,陆瑾神色一动,飞快地脱掉了身上所穿着的袍服,在崔若颜一片愣怔的神情中,将袍服披在了她的身上,淡淡笑道:“起风了,郎君多穿点衣服。   ”说完,拱手一礼,转身就走。   崔若颜呆如木鸡,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猛然回过神来呼唤道:“陆郎君,你……你这是……”   陆瑾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言道:“是否危墙,现在断言还为时尚早,倒是郎君身后之墙看似摇摇欲坠,不得不防啊。”言罢爽朗大笑,举步而去。   崔若颜一直目送陆瑾的身影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中,方才回过神来,她纤手交叉紧紧裹住披在身上的袍服衣袂,头也不回地唤道:“海棠……”   “嗯?”俏立船头的君海棠轻轻一个鼻音,算是回应。   崔若颜冷得吸了吸鼻头,颇有些糗糗的感觉,苦着脸问道:“我刚才在他面前,是不是很狼狈?”   “嗯!”又是一声鼻音传来,这次却是充满了肯定之意。      初夏时节,一场暴雨在午后席卷了整座洛阳城,雨水颗颗如豆倾盆入注,慌得街道上的人们遮头捂脑飞奔躲避。   上阳宫池畔,武后正在上官婉儿的陪同下,站在凉亭内观赏着池中芙蕖。   荷花朵朵出淤泥而不染,娴雅而又懒散地盛开在水面之上,此际风扫芙蕖,雨打荷叶,伴着蛙鸣沙沙作响,别有一番动人之美。   武后手扶凭栏而立,对着身旁的上官婉儿饶有兴趣地开口道:“婉儿,你可知这芙蕖最美便是在这雨中,那颗颗雨滴游走滚动在荷叶之上,却不掉落,恍若玉盘盛珠美不胜收,待会朕便令人用荷叶上的雨水来煮上一壶蒙顶春茶,做个半日逍遥。”   上官婉儿抿嘴笑道:“天后品味独到,真乃雅士,婉儿觉得待会天后品茶的时候,可令身具才华的宫娥前来吟诗作赋,以助天后之兴。   ”   “这个提议不错,好,就这么决定了。”武后抚掌一笑,神情颇为欢愉。   便在这个时候,一顶油纸伞突然出现在了雨幕中,顺着池中廊桥向着凉亭而来。   上官婉儿定眼望去,却见来者为蔗蔗,不由暗感奇怪,这时候蔗蔗理应身在寝宫,此际冒雨前来面见天后,必定有所要事。   果然,蔗蔗莲步轻快地走入凉亭,将油纸伞丢给旁边侍立的宫娥后,盈盈作礼言到:“天后,婢子有要事向你禀告。”   天后回过神来淡淡言道:“说。”   “是。”蔗蔗轻轻颔首,美目一瞟站在武后身旁的上官婉儿,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   上官婉儿恍然醒悟,心知接下来的话是自己不能听的,对着武后微笑言道:“天后,婉儿带领宫娥们前去外面欣赏荷花,请你恩准。”   武后展颜笑道:“去吧,可不要走远了,待会朕还须得请你这个宫廷女诗人吟诗来听。”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带领宫娥告辞离亭,在她走出凉亭的那一霎那,蔗蔗焦急的禀告声随着雨声模糊入耳:“天后,此事是关乎谢怀玉的。”   上官婉儿娇躯轻轻一震,俏脸神色止不住大变,她很想转过身去听听武后与蔗蔗接下来会谈些什么,然却没有那个胆量,只得怏怏离去。   凉亭内,武后面色不变,口气却是陡然转冷:“你说什么?竟有人追查怀玉的下落?”   “对,“蔗蔗正色颔首,“根据宫人线报,的确有人在暗中调查谢怀玉的下落,调查之人正是太子殿下宠臣赵道生。”   武后黛眉轻蹙,目光转向了烟雨飘渺的水池,不知过了多久,她喃喃自语道:“赵道生区区户奴,根本没有理由调查怀玉的下落,不用问,一定是六郎之意,事到如今,看来他还是想对我这个阿娘赶尽杀绝啊!”一席话落点,语气中透露着深深的疲惫和沉沉的悲哀。   蔗蔗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声,垂首默默等待。   武后倏然转过身来,刚才脸上的那丝迷茫和伤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凤目中露出一股森然杀机,沉声吩咐道:“蔗蔗,速传监察御史陆瑾前来丽景殿见驾。”   蔗蔗心头微凛,点头而退。   接到天后召见之令的时候,陆瑾正在公事房内研习那本,这是历朝历代御史办案的一些过程记载,对他很有启发和借鉴意义。   不容多想,陆瑾立即整理衣冠仪容,跟随前来通传的内侍一道,向着上阳宫而去。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二三章 来如雷霆(上)   此际暴雨收刹,天空中飘荡着零星小雨,陆瑾连油纸伞也没用,就这般撩起衣袂冒雨而行,片刻之后沿着宫道进入了上阳宫内。   雨后空气,混合着草木清新之气倍是摄人心扉,巍峨雄阔的丽景殿被雨水洗刷得恍然如新,更显壮观霸气。   行至殿前通禀而入,武后正坐在罗汉床上品着香茗,瞧见陆瑾进来,搁下茶盏一笑,吩咐站在身后的蔗蔗道:“去给陆御史也盛一杯茶来。”   蔗蔗轻声应命,行至煮茶陶壶前盛满一杯绿茶,小心翼翼地缓步走到陆瑾身前,将手中茶盏递给他之后,嫣然笑道:“陆御史请茶。”   “谢谢娘子。”陆瑾淡淡一笑,接过茶盏喝得一口,顿觉唇齿留香。   武后淡淡一笑,恍若闲话家常般的问道:“陆御史,最近你在察院情况如何?可能胜任监察御史之职?”   陆瑾相信今日武后召见他绝对不会是聊天那么简单,谨慎言道:“微臣日夜苦读书本,加之也与同僚一道处理了几宗官员违法之案,算得上是日渐精熟。”   “那就好,”武后点头笑了笑,“恰好朕有一件烦心事须得交由察院来办,朕觉得就由陆御史你来负责,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暗自一叹,骑虎难下之中只得点头道:“微臣遵命,请天后安排。”   武后淡淡言道:“太子殿下身边有一个名为赵道生的宠臣,朕三番两次听人禀告,言及此人假借太子之名,在外贪赃枉法,敛财无数,这样的人陪伴在国之诸君身旁,实乃一颗毒瘤,朕现令你前往东宫将之拿下,并押往台狱严加审问,调查罪证将之绳之以法。”   轻轻的话音犹如沉雷般响彻陆瑾耳畔,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武后的话语却是那样的清晰,容不得他生出半点怀疑。   霎那间,陆瑾心跳如鼓,面色也是倏忽变白了。   武后此举,无疑于是想要割掉李贤心头之肉,也无异于是向李贤正式宣战,蛰伏已久的天后,终于忍不住露出狰狞獠牙,开始反击夺权了么?   纷杂念头在陆瑾脑海中盘旋,猛然间,上官婉儿那句“不要成为天后篡夺权力的刽子手”的话语在脑海中来回盘旋,使得他生出了难以决定的感觉。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陆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着头皮拱手试探言道:“天后,赵道生可是太子殿下宠臣。”   武后淡然点头道:“朕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宠臣又能如何?”   陆瑾沉声提醒道:“不过……赵道生乃是东宫侍臣,其身并无官职,似乎理应受东宫的节制,而不受御史台的监察。”   武后冷笑道:“陆御史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对赵道生可是不薄,前不久已经让他担任东宫厩牧署署令,官阶从八品下,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唐官员啊。”   陆瑾避无可避,心知武后是铁了心要让他成为尖刀与太子恶斗,现在自然是让他当即表态,选择政治阵营。   如果他同意,那就是天后的心腹爱将,就如同昔日天后用李义府对付长孙无忌般,成为天后与东宫斗争中的重要力量,从而成为天后一党,被忠于太子的朝臣厌恶。   如果他拒绝,那就无意表明不会效忠天后,也将在天后面前失势,受到冷落。   如今两厢难以决策,同意似乎违背他的为人宗旨,拒绝又会落入万丈深渊,这究竟该如何是好?   似乎看出了陆瑾的犹豫,武后丝毫不以为杵,反倒暗感欣慰。   任何上位者都不喜欢一个见风使舵的属下,陆瑾能够犹豫,那就证明他的心内还秉持着为臣者的忠义,这一点是难得可贵的。   武后淡淡一笑,轻叹言道:“陆御史,大唐自有律法,任何人不得违背,不管犯法之人乃是何人,身处何职,身为监察御史都不应该退缩避让,政者正也!方为立身王道。”   此话如同醍醐灌顶,恍如清流直浇陆瑾的灵台,也让他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天后说的不错,不管她对付赵道生乃是何种目的,只要自己是站在秉持为公的角度上,任何人都不能说三道四,只要查出赵道生的确有违法违规的行为,即便是太子,也不能袒护。   心念及此,陆瑾犹豫尽扫,对于自己刚才的纷乱想法忍不住有些汗颜,对着高坐床上的天后拱手道:“微臣遵旨,待到禀明宗中丞,就去东宫捉拿赵道生。”   武后欣然点头,又吩咐了陆瑾几句,方才让他走了。   出得丽景殿,陆瑾只觉后背早已是汗津津一片,他摇头长叹露出些许迷茫之色,然而又很快扫去迷茫变作了坚毅,断然走下白玉台阶。   刚绕过丽景殿正殿,却见一个人影突然从花丛中奔出,却是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也不寒暄,焦急地问道:“七郎,天后刚才找你为何?”   陆瑾苦笑了一下,言道:“天后让我去东宫捉拿赵道生,审查他贪赃枉法之罪。”   “吓?!”上官婉儿自然知晓其中的厉害,登时吓得花容失色,站定想了想,颤声问道:“那你……可是答应了。”   陆瑾颔首言道:“对,我答应了。”   上官婉儿急得都快哭了,焦急言道:“你这冤家,忘记我上次给你怎么说的么?你为何还是那么傻?”   陆瑾自嘲地笑了笑,言道:“当时情形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能够拒绝么?况且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不管天后对付赵道生的用意如何,我是站在监察御史纠察不法的位置上拿人,只要找到赵道生犯法证据,任何人都不能说我半句闲话。”   上官婉儿面色苍白地愣怔半响,却是没了刚才的激动,幽幽道:“傻郎君,此乃两强对决,大家都唯恐殃及池鱼能避则避,你却如愣头青般冲了进去,婉儿真不知该如何说你才好。”   陆瑾自信笑道:“君子立身以德为先,陆瑾并非是天后对付太子的帮手,而是凭借作为一名监察御史的良知办案做事,倘若赵道生并没有犯法,我一定将之无罪释放。”   第四二四章 来如雷霆(中)   上官婉儿苦笑一叹,目光悠悠地望着他,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言道:“对了七郎,天后下令捉拿赵道生之前,宫娥蔗蔗曾向天后禀告一件要事,然涉及机密婉儿也未能与闻,只知道他们似乎说的关乎谢怀玉之事。”   陆瑾神色一变,思忖半响轻轻言道:“这么说起来,赵道生突然被抓,恐怕与谢怀玉有关。”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言道:“应该八九不离十,七郎,宫闱之中波谲云诡,暗流涌动,一不留神就会遭来杀人之祸,君当慎重应之。”   “我明白了。”陆瑾淡淡一笑,望向上官婉儿的目光中止不住的柔情,“今番一战,祸福难料,鹿死谁手也难有定论,婉儿,我有一席话想对你说。”   上官婉儿心头狂跳,娇媚的红潮瞬间弥漫了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霎那间竟是令她晕头转向。   然而,她好歹还有几分理智,慌忙上前伸出纤手捂住了陆瑾之口,美目迷离面红如潮,俏脸上流淌着动人的情意:“君之心意婉儿岂会不知?不过我现在却不想听,我要等到你回来,平平安安的回来之后,再慢慢对我细说。”   陆瑾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上官婉儿一双柔荑,用力点头之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   上官婉儿痴痴地望着陆瑾的背影越走越远,终于止不住双眼朦胧,泪如雨下。      回到察院,陆瑾立即前往宗秦客所在的公事房。   快到放衙,宗秦客正提着水壶悠哉悠哉地浇着那盆心爱的兰花,见到陆瑾入内,大笑言道:“怎么,到了这个时候陆御史还有公事禀告乎?”   陆瑾自然明白宗秦客的意思,如果是来商谈公事,眼下已经快要放衙了,不如等到明天再说。   其实他也未尝不想等到明日再行执行武后之意,也可多些时间思量清楚,然时不待我,也容不得拖延等待,他只得拱手言道:“的确是有重要公事,还要耽搁中丞些许时间。”   宗秦客知道陆瑾并非是不知进退之人,眼下所要禀告的事情,必定乃当务之急,他边浇着花边言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陆瑾点了点头,言道:“刚才天后将下官召去,让我们察院捉拿一人。”   “哦,是哪个不长眼的浑球惹得天后大怒?真是不识抬举。”宗秦客冷哼一声,表情甚为淡然。   陆瑾沉声言道:“天后让察院捉拿之人,乃东宫赵道生是也!”   “哦,是赵道生啊……”宗秦客淡淡一句,话音刚落,却又猛然神色大变,双眼立即鼓得犹如牛睛,张大嘴巴讶然道:“什么,赵道生,天后让我们去捉拿赵道生?”   望着那盘兰花水漫枝叶,陆瑾有些不忍心地垂下头来,点头道:“对,的确是赵道生,还有中丞,你那盆兰花的水似乎浇多了。”   宗秦客从无比震惊中恍然回首,再看那盆心爱的兰花,立即止不住哀嚎一声,手忙脚乱心疼无比地鼓捣半响,方才回过身来惊声问道:“你你你,确定没有听错?天后要拿的人当真是赵道生?”   “下官两只耳朵听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陆瑾颇能体会宗秦客的震惊,因为刚才他也是如宗秦客这样,惊得都快呆住了。   宗秦客面白如纸,拿着水壶的手儿轻轻颤抖着,突然,他似乎下定了主意,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个无比痛苦之色,捂着肚腹哀嚎道:“啊呀,肚子突然疼起来了,陆御史见谅,本官要去茅房一趟。”   见状,陆瑾目瞪口呆,真不敢相信堂堂的御史中丞竟使出这样憋足的借口开溜,哭笑不得地拦阻道:“中丞,捉拿赵道生之事还须得经由你点头才行,你倒是说句话啊。”   宗秦客又是尴尬又是害怕,故作难受地言道:“本官急着出恭,有什么事陆御史你直接定夺便可。”言罢,也不顾陆瑾的拦阻,一溜烟地跑了。   陆瑾呆呆地愣怔了半响,止不住摇头长叹道:“都是些见利就争,见危就躲的人精啊!三好之名实在当之无愧!”   宗秦客自然明白捉拿赵道生是为天后与太子的权力争夺,不负责任的逃走,自然表示他不愿意插手其中,倘若天后胜了,他宗秦客也有一份功劳,倘若是太子胜了质问察院,他又可以装作不知道将责任全部推给陆瑾,此乃官场老油子的左右逢源之道,因而陆瑾才有‘见利就争,见危就躲’的感叹。   宗秦客虽然是逃了,然陆瑾却不能将天后的命令置之不顾,毕竟这是天后直接安排给他的事情,自然须得尽心尽力完成。   带着十六名带刀卫士,陆瑾步履轻捷地走出了御史台,朝着位于皇城东面的东宫而去,而在那西方天际,万丈霞光终于刺破厚厚乌云,挥洒大地,映照得整个洛阳城一片血色。   到得东宫门前,宫门两旁把守的东宫卫率见到陆瑾带着卫士赳赳而来,矛戈一拦亢声问道:“此乃太子东宫,敢问阁下带兵而入所为何意?”   陆瑾站定,夕阳的余晖映照在脸上,显得说不出的威严庄重:“本官乃监察御史陆瑾,奉天后口谕捉拿犯官,还请诸位勿要阻拦。”   一听对方乃是监察御史,且还是奉天后口谕,东宫卫率自然不敢阻拦,只得依言放行,一个心思剔透的卫率向着东宫殿阁飞一般跑去,想来是向李贤禀告去了。   陆瑾也不管他,带着卫士长驱直入,既然要到东宫拿人,且被捉拿之人还是赵道生,于情于理都应该向李贤略作禀告,当然,这也只是形势上的程序,即便李贤拒绝,也是无可奈何。   东宫寝宫内轻歌曼舞,美酒飘香,太子李贤正怀抱赵道生坐于长案之后,醉眼朦胧不时欢笑,模样好不惬意。   唐时男风盛行,贞观年间的太子李承乾就因喜欢上了一个名为“称心”的太常乐工,从而被太宗皇帝所厌,如今李贤也如李承乾那般喜欢男儿,其风流行径自然也遭到了不少诟病。   不过,李贤却是依旧我行我素,特别宠爱赵道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情比金坚了。   第四二五章 来如雷霆(下)  正在声色享受当儿,一名卫率急慌慌地跑了进来,也不顾殿内正在上演的歌舞,拱手急声道:“太子殿下,监察御史陆瑾带领卫士闯入宫内,目前正朝着寝宫而来,声言是来捉拿犯官。”   “你说什么?”李贤陡然从赵道生怀中坐了起来,讶然道,“那些察院的狗御史竟然来寻我东宫的晦气,呵,真是好狗胆!”   赵道生与陆瑾也算有过些许交情,冷哼言道:“六郎有所不知,那陆瑾乃是新科状元,文采风流颇得天后信任,最近风头可盛得很啊。”   李贤皱眉思忖片时,冷笑道:“好,那本太子就要瞧瞧这位天后红人,是要在我东宫捉拿何人?不必阻拦,让他进来便可。”   来到太子寝宫外,陆瑾已经听到了里面的丝竹管弦之声,他站定略一沉吟,对着领队的卫士伙长言道:“刘伙长,你们就留在这里等我,若是听到殿内响起击掌之声,便进殿拿人。”   伙长为军中统军五十的低级武职,领队刘伙长浓眉阔脸意态威猛,听到陆瑾的吩咐,立即抱拳领命。   陆瑾望着层层宫阙,心知进去便是一番恶战,也不知李贤可会采取什么过激的举动,他暗自一叹,扬眉挺胸地朝着殿内大步而去。   行至殿中,歌舞正在上演,陆瑾立即就看见李贤正与赵道生相偎在一起,两人衣衫单薄胸口敞开,喝酒调笑恍若无人。   陆瑾明白李贤是有意冷待自己,没有丝毫犹豫,对着他摇摇拱手道:“臣监察御史陆瑾,见过太子殿下。”   李贤仿若没听见一般置之不理,恰好这时候赵道生正凑在他的耳边笑语什么,听得李贤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陆瑾神情不变,继续言道:“启禀太子,微臣奉天后之令前来东宫捉拿犯官,特来向太子你禀告一声。”   话音落点良久,李贤方才坐直了身子,不屑冷笑道:“尔等监察御史果然是好大的威风,拿人?哼哼!不知道我东宫官吏所犯何事?”   陆瑾正容言道:“此乃天后亲令缉拿,至于所犯罪责,须得交由审问之后,方可禀告殿下你知晓。”   赵道生瞄了陆瑾一眼,妩媚地咯咯笑道:“六郎啊,你看人家陆御史神情严肃,官威赫赫,吓得人家心肝乱跳不停,只怕咱们东宫也是开罪不起他。”   李贤冷笑言道:“道生此话不错,既然陆御史奉天后之令而来,我东宫之人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你宰割,不过本太子丑话说在前面,倘若最后证明乃是你们冤枉了我东宫官吏,可别关本太子手下无情。”   “多谢太子殿下成全。”陆瑾丝毫不理会李贤的威胁,傲然而立伸出手来用力击掌数声,正在殿外等候的卫士听到讯号,立即持刀昂昂然而入,惊得殿内正在表演歌舞的宫娥一片尖叫逃窜。   见他居然令带刀卫士闯入自己的寝宫,李贤气得脸都黑了,拍案而起戟指怒斥道:“陆瑾,你这是什么意思?可知此乃什么地方?”   “微臣知道,此乃太子寝宫。”陆瑾淡淡一句,断然挥手道,“众将士听令,给本官拿下赵道生。”   高亢的嗓音在殿内来回荡漾,李贤和赵道生两人同时呆如木鸡,已是惊得呆傻了。   众卫士轰然允诺,如狼似虎地走上前去,刘伙长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抓住赵道生的衣襟,竟将他从案后直接提了起来。   赵道生这才回过神来,尖声一句“六郎救我”,已是手足乱舞地挣扎不止。   刘伙长眉头大皱,反剪赵道生的双手将之押注,令他不敢恣意动弹后,静待陆瑾之令。   “陆瑾,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李贤脸色苍白,神情震撼,双目更是瞪得犹如牛眼。   陆瑾拱手一礼,平静而又清晰地言道:“启禀太子,微臣奉天后之令,捉拿犯官赵道生前去台狱受审,如果微臣记得不错的话,刚才太子殿下你已经同意了。”   李贤又怒又急,连连拍案道:“本太子刚才虽是同意,然而你可没说你要抓的人乃是道生?”   陆瑾不卑不亢地反问道:“殿下,莫非赵道生就不是东宫官员?微臣拿他正当其所。”   李贤闻言语塞,怒道:“无论如何,本太子都不允许你们带走他,若是天后的旨意,你让天后来跟我说。”   陆瑾自然不可能再去征求天后的意思,当此之时乃狭路相逢勇者胜,容不得半点退缩,当即亢声言道:“太子殿下,捉拿赵道生固然为天后之意,然而我察院也是行使正当的监察职权,赵道生是否犯法,也是国之律法说了算,而不是天后和太子殿下说了算,此人今天微臣必须要带走,还望殿下谅解。”   一顶国之律法的大帽子扣下来,即便是监国太子李贤,也不好强行保人,他黑着脸犹如下山猛虎般恶狠狠地盯着陆瑾,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言道:“陆御史,此事当真没得商量?”   陆瑾轻轻一叹,抱拳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人令微臣担任监察御史,倘若徇私枉法,实乃愧对圣人,还请殿下你谅解。”   “好,陆瑾,你很好。”李贤连连颔首怒极反笑,笑容中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用问,也一定是将陆瑾恨上了。   李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赵道生面前执着他的手正色道:“道生,现在夜深我也不好前去上阳宫求见父皇,你先跟着他们去,明日我就请求父皇将你放出来。”   “六郎”赵道生恋恋不舍地悲声一句,俊美的脸上流淌着深切的悲恸,两行泪珠已是忍不住滑落而下。   李贤泪光盈盈肝肠寸断,紧紧地握着赵道生的手身子颤抖不止,看得旁边的陆瑾大气鸡皮疙瘩。   半响之后,李贤猛然吸了一口粗气,对着陆瑾冷冷言道:“陆御史,道生若是在你察院内掉了一根头发,休怪本太子无情,记住了。”   “殿下放心,陆瑾一定待赵郎君如同上宾。”陆瑾淡淡一句,丝毫不理会他的威胁之言。   第四二六章 寻找罪证(上)  卫士押着赵道生赳赳走出太子寝宫,李贤依依不舍地垂泪相送,赵道生更是哭哭啼啼不止,若是男女送别自然催人泪下,然而两个大男人作出这般姿态,却是令陆瑾恶寒连连,胸膛翻涌。   离开东宫之后,赵道生立即变作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因为刚才李贤已经答应过他,最迟明天便会让察院放他出来,区区一晚牢狱之苦何足道哉。   况且他赵道生乃是东宫红人,哪个不长眼的监察御史胆敢对他动刑?因而面对陆瑾,他根本没有半分害怕,冷笑言道:“月余不见,陆御史真是好大的官威啊,丝毫不念你我故友之情。”   陆瑾冷笑言道:“昔日与赵郎君相交,也不过是虚与委蛇而已,如你这般品行低劣的纨绔膏梁,岂能当得陆瑾故友?”   赵道生神色一变,咬牙切齿地怒道:“陆瑾,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休要这样小人得志。”   “若说小人得志,也是赵郎君你自己而已。”陆瑾冷哼一声,抬眼一看,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台狱之前。   台狱是设立在御史台后院的一片青砖牢房,呈马蹄形排列纵深极深,大大小小有四五十间牢房,是专门用来关押犯事官员的地方。   望着黑压压犹如怪兽巨口的狱门,以及狱门两旁威风凛凛的石虎,赵道生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再也没有刚才趾高气扬的气势。   陆瑾伸手一挥,吩咐卫士押着赵道生走了进去,将之交给里面的狱吏,狱吏记录了关押者的姓名官职之后,这才将赵道生带入牢房之中。   这时,一个面黑略胖的中年吏员走了过来,对着陆瑾满脸堆笑地言道:“陆御史,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莫非想要连夜审案?要不小的立即替你准备?”   陆瑾知道此人乃是台狱牢头,虽非官身,不过在这台狱内却是说一不二的主,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宰相关到了台狱之中,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严格来说,陆瑾的确有夜审赵道生的打算,因为留给他调查赵道生是否犯法的时间,就只得今晚一晚,若是明日李贤求得圣人法外开恩,说不定赵道生就会被无罪释放,不仅天后那里无法交代,而他也会因这件事而遭到李贤的报复。   因而,必须在今晚坐实赵道生犯法证据,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圣人不会怜悯,而李贤也才哑口无言无法包庇。   然则,光凭一晚就要赵道生认罪,实在难矣,而且明摆着太子明日会来救他,赵道生自然不会吐露分毫,此点正是当下最为棘手的地方,陆瑾相信即便是连夜审问,也问不出过所以然来。   他摇头一笑,谢绝牢头好意,独自一人出了台狱府门,慢悠悠地走在漆黑一片的道路上,脑海中如同车轮般飞旋不止。   很明显,武后是要拿赵道生开刀,从而打击太子的威信和势力,以武后狠辣的秉性,此举一定是要求一击必中。   陆瑾基本上可以肯定,赵道生将在这场母子夺权中,成为第一个祭品,如果太子胜了,自然可以保得赵道生一命,然若武后胜了,赵道生必死无疑。   不过陆瑾却不明白武后凭什么相信他能够拿下赵道生,如果到了明天他找不到赵道生犯事证据,岂不是只能将他无罪释放?   这个疑问盘旋在陆瑾脑海久久未曾离开,也使得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智慧的浅薄。   正在头疼当儿,一道灵光突然闪过了陆瑾的脑海,他突然想起了前不久与上官婉儿谈及赵道生之时,上官婉儿曾对他说过赵道生在长安和洛阳多有宅邸,宅地内豪阔堪比王侯,而且府库之中更是堆满了金银,依照赵道生微薄的俸禄,断不可能拥有这么多的钱财,必定是非法而来的,如果能够前去赵道生的宅邸搜查,必定能够找到证据。   可是,现在已是更深夜静,洛阳城那么大,如何能够找到赵道生府邸所在何处?   想到这里,陆瑾又是为之头疼,感觉思绪走入了死胡同当中。   正待他烦闷不已的时候,突见前方飘来一个摇曳的火把,他本以为是巡逻而过的卫士,待到来人走进,这才发现居然是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而且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   “陆御史,奴名为蔗蔗,今天下午我们见过一面。”美丽女子微微一笑,对着陆瑾轻轻一礼。   陆瑾这才记得眼前伊人乃是武后身畔宫娥,还曾替他捧来了茶水,只是当时他的满腔心思都在思考武后宣召他前来的用意,倒也没怎么留意蔗蔗的模样,现在一见,这才恍然醒悟,急忙作礼道:“原是娘子,在下有礼了。”   蔗蔗含笑点头,问道:“陆御史可将赵道生顺利拿下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与武后心腹密谈,陆瑾颇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他轻咳一声言道:“刚才我已经将赵道生关在了台狱之内。”   蔗蔗满意地点了点头,言道:“不知陆御史可有把握尽快查出赵道生的罪证?”   陆瑾略一犹豫,断然言道:“娘子,请恕陆瑾之言,赵道生自持有东宫庇护,只怕不会那么容易服软,而且时才我押着赵道生离开的时候,东宫也放出狠话,说明日便要觐见天皇,放赵道生出来,因而调查罪证之事有些棘手。”   蔗蔗丝毫不见奇怪,反倒是安然一笑,纤手深入怀中拿出一张纸条,笑言道:“陆御史要找罪证,尽可前去此地寻获。”   陆瑾闻言一怔,接过蔗蔗手中的纸条就着摇曳不定的火光细看,上面唯有小字两行,写的为:思贡坊二里三曲赵府。赵道生之府邸。”   霎那间,陆瑾心头一松,点头道:“请回禀天后,微臣明白了。”   蔗蔗笑道:“现在天色已晚,陆御史独自一人前去赵府查案却是多有不便,你可先前去左金吾卫大营,找中郎将丘神勣,请他率军相助。”   陆瑾颔首道:“好,事不宜迟,在下现在就赶往左金吾卫大营,娘子告辞了。”言罢拱手一礼,快步离去。   蔗蔗轻轻一笑,转身莲步婀娜地走入了沉沉夜色中。   第四二七章 寻找罪证(中)  左金吾卫乃是大唐十六卫之一,与右金吾卫一道执掌京师宿卫,将军府位于天街之北处,陆瑾从御史台过去倒也不远。   一路上,他默默然地快步而行,心内却是思绪不断。   恰在他最需要线索的时候,武后神乎其技地送来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标明了赵道生府邸所在,对他来说当真犹如久旱逢甘霖,端的是酣畅无比。   不过陆瑾却是有些奇怪,为何今日下午他觐见天后的时候,天后却不将这么重要的线索提供给他,反而要等到现在才拿出来?难道天后就不怕误事么?   陆瑾左思右想,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说不定天后也是才得到的这个线索,因而这个时候才将之送来。   如果真的如此,那也可以说明天后对太子李贤,乃是仓促开战而非故意为之,而提供赵道生府邸线索之人,也必定是潜伏在东宫内效忠天后的奸细,因为也只有与赵道生交好,才能探明他的府邸所在。   心念及此,陆瑾心头微感发凉,对于天后不动声色的制人手段大是钦佩,相比较起来,李贤却是太过大意轻敌了。   来到左金吾卫衙门报明身份,府门外负责把守的军士立即将陆瑾带了进去。   刚走入前院中,陆瑾便看见一员身材高大的带甲将军正昂然而立。   带甲将军大约四十些许,生得膀大腰圆黝黑肥壮,站立院中如同一道石柱,眼见陆瑾入内,他虎虎生风地大步而至,干脆利落的抱拳亢声道:“敢问阁下可是陆御史?”   陆瑾拱手为礼道:“本官正是陆瑾,将军莫非便是丘中郎将?”   “本将正是丘神勣。”带甲将军颔首一笑,继而正色言道,“本将奉天后密令,特地点军三百协助陆御史处理急务,目前军士已经全部集结在端门之外,还请陆御史安排。”   陆瑾点头言道:“好,事不宜迟,丘中郎速速带领军士跟本官一道前去思贡坊。”   丘神勣立即亢声应命。   片刻之后,三百红甲骑士在陆瑾和丘神勣的带领下,过了天津桥沿着洛河向着城东飞驰,一路上明火执仗,马蹄如雷,路过的巡逻金吾卫一看是自己人,自然不会前来盘查,未及多久,陆瑾等人便来到了思贡坊之外。   “啪啪啪”用力敲打坊门,过得半响守门坊丁才睡眼惺忪地打开门来,然而一瞧外面铁甲骏马,顿时吓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问道:“各位军爷不知来到我们思贡坊所为何事?”   丘神勣面带煞气地冷声道:“本将问你,可知二里三曲赵府怎么走?”   坊丁害怕地咽了咽唾沫,言道:“回回军爷的话你们沿着这条街一直走下去,过得第二个路口拐角西面,片刻就到。”   丘神勣轻轻颔首,转头问一旁的陆瑾道:“陆御史,你看如何?”   陆瑾手持马鞭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沉吟半响言道:“此乃密事,不必弄太大的动静,进坊之后吩咐大家都小声一点。”   丘神勣抱拳领命,立即让骑士们策动坐骑轻轻弛入坊中,驰马走得大概盏茶时间,一道华贵气派的朱漆大门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陆瑾高坐马背仔细打量,府门上“赵府”二字清晰可见,根据天后提供的线索,此地正是赵道生的府邸。   陆瑾当下也不迟疑,立即吩咐军士上前敲门,敲门之声在宁静的夜色中传了很远。   片刻之后,府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灯笼走了出来,一敲外面的阵势,登时吓得后退数步,连手中灯笼也不甚掉落在地,半响方才颤声问道:“你们你们何人?”   陆瑾高坐马背上沉声问道:“我问你,这里可是赵道生的府邸?”   白发老者一敲陆瑾身着官服,原本有些担忧遇到歹人的心思这才松泛下来,勉力维持着镇定言道:“我家阿郎正是赵道生,不知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陆瑾一听是赵道生的府邸,当即翻下马背,在丘神勣的陪同下登上台阶走到白发老者身前,言道:“本官陆瑾,职司监察御史,奉搜查赵道生之府,还请老丈行个方便。”   白发老者一听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尖声言道:“什么?你们竟要进府搜查?我家阿郎可是东宫贵人,你们凭什么?”   “就凭朝廷之令!”陆瑾淡淡一句,转身挥手下令道,“众将士听令,立即进府搜查,清点钱物,封存珍宝,发现有可疑线索立即上报。”   骑士们轰然应命,犹如一群饿虎般冲入了赵府之中,不消片刻,里面立即是鸡飞狗跳,哭骂不断。   “你你你”白发老者手指陆瑾,吓得依靠在府门旁说不出话来,显然正处于莫大的惊恐当中。   陆瑾看了白衣老者一眼,也不多话,负手走进了赵府。   这片府邸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城的确是一个显赫的居所,光是前院就占地极宽,正北面南的待客正堂更是装饰豪华,陈设气派,博古架上的珍玩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陆瑾站在正堂屋廊下默默打量,前院中已是站满军士们从府内驱赶而至的赵府众人,有姿色美貌的女子,有嗷嗷待哺的幼儿,家丁女婢庖厨仆役更足足有五六十人,可见赵道生之阔气。   等待了片时,立即有一名红甲军士前来禀告:“陆御史,丘中郎,吾等在东院假山之内发现一个藏宝库,里面堆满了珍宝。”   陆瑾心神一动,言道:“快带本官去看看。”   陆瑾和丘神勣步履匆匆的来到东院时,军士们手中摇曳的火把已是照得院内一片亮堂。   仔细望去,院内林木茂盛,花草葱茏,居边一片凛凛水池,足有二三亩大分外的清幽,一座巨石堆砌的假山傲立池畔,分外引人注目。   陆瑾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果然看见假山靠近凉亭边缘有着一条小小的甬道,勉强可供两人并肩而入。   第四二八章 寻找罪证(下)   丘神勣四顾一望,忍不住失笑道:“这赵道生居然在这里设立一个藏宝库,真是一个妙人。”   陆瑾微笑言道:“如赵道生那般爱财贪财之人,一定要将钱财放在眼前方才心安理得,不用问,这座东院也应该为他的居所,走,咱们去看看这只鼹鼠藏了多少钱财在里面。”   在军士的带领下,陆瑾和丘神勣鱼贯而入,行得没几步,一道厚实的铁门豁然入眼,不过铁门上的铜锁已经被军士们强行弄开,随意丢弃在了地上。   待到走进铁门之门,陆瑾立即觉得眼前一片刺眼光亮,使得他情不自禁地微微眯起了双目。   待到眼睛稍稍适应光芒之后,他这才环顾四周仔细一看,剑眉立即为之一抖。   房内石墙石壁坚固非常,三面博古架上放满了价值连城的各式珍玩,角落处堆放着几口铁箱,里面金光灿灿全为金条,在火把的照耀下甚是耀眼。   红甲军士亢声禀告道:“陆御史,丘中郎,刚才兄弟们大概估算了一下,箱子内不下有万两黄金,而且多为官府铸好的金铤。”   陆瑾微微颔首走上前去拿起一根金铤,顿觉入手沉重显然全是真金,而非那种掺杂了他物的鎏金。   再看规格样式,金铤长一尺,宽两寸,正是官府铸金规格,而在这根金铤上,还留有金铤的重量、成色、来历,以及监造人姓名,官职等等,显然是出自官府之中。   陆瑾身为监察御史,自然知晓朝廷铸金惯例,如这般大宗的金铤铸造,也是多为地方州郡向中央朝廷每年进贡赋税所用,因而才在上面标注清楚。   而朝廷收到上贡之金,除了一定的储存之外,更多是制成了黄金器具首饰等等,还有一部分赏赐给了臣下,赵道生拥有的这批金铤,很可能就是来自皇家赏赐。   不过赵道生何德何能,圣人自然不会随意封赏于他,这批黄金来源铁定有问题。   正待陆瑾暗自思索当儿,又有红甲军士轻声言道:“另启禀陆御史,外我们还在房内发现了一本记账所用账簿,未等陆你的命令,故而不敢擅自翻看。”   “哦,账簿何在?速速取来一观。”陆瑾立即出言吩咐。   红甲军士抱拳应命,转身走至屋内长案上拿起一卷裹得好好的书卷,又回身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陆瑾。   陆瑾接过展开慢慢细读,登时双目大亮,收拢书卷之后,脸上浮现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吩咐道:“丘中郎,本官要赶着回去写弹劾奏折,就有劳你今夜留在此地守候,任何人都不许动府内钱财分毫。”   丘神勣点头笑道:“陆御史放心便可,某一定尽心守护。”   告别丘神勣离开赵府,陆瑾打马返回了尚善坊裴府之内。   时当初夜,苏味道正在堂内与华阳夫人品茗谈论,一瞧陆瑾返回,立即起身笑吟吟地言道:“噢呀,七郎回来了么?今夜怎么如此晚?”   “有事耽搁了。”陆瑾微微一笑,正欲告辞返回院中,突又想起一事,微笑问道:“对了,苏兄明日也会参加朝参吧?”   苏味道笑言道:“明日正值十五,规定在朝京官三品以下都需朝参,内文学馆馆主乃是从六品下官身,自然须得参加。”   “既然如此,苏兄还是早点睡吧。”陆瑾轻轻一叹。   “哦,为何?”苏味道止不住好奇一问。   “因为明日朝参只怕是不会太平啊。“陆瑾颇为神秘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才举步离开。   苏味道听得二丈摸不到头脑,半响哑然失笑道:“这个七郎,现在居然喜欢打哑谜了,什么不太平?呵,也不说明白。”   回到跨院之内,陆瑾点亮油灯将之置于案头,铺纸研墨准备写弹劾奏折。   按照朝廷监察制度规定,监察御史拥有对朝廷任何一个大臣的弹劾之权,所谓风闻奏事,便是指御史可以根据道听途说的传闻进行举报,不必拿出真凭实据,被弹劾的官员只能束手就擒等候监察御史的调查审查。   此举固然权柄极重,然若御史处事若有差失,惩办也极严厉,因而监察御史对于弹劾朝臣,特别是弹劾显赫朝臣,都是非常慎重的,许多御史都会在弹劾之前写下弹劾奏折,而非信口雌黄进行弹劾。   赵道生虽则为微不足道的东宫小官,然毕竟是李贤身前红人,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弹劾他自然须得言辞凿凿,论点充分。   以陆瑾的文采,想要写一篇弹劾奏折自然不会是什么难事,加之刚才有收集了解到的部分证据,奏折写起来更是一挥而就手到擒来。   当远方城楼敲响了三更的刁斗声,一封五六百字的弹劾奏折已是写好,陆瑾重头到尾认真地看了一篇之后,又重新抄录了一份,待到墨迹风干,这才折叠妥当,熄灯上榻睡觉。   ※※※   夏日天长,刚过卯时三刻,洛阳城内已是一片敞亮,天际尽头挂着一片火红的云彩,想必要不了多久,朝阳便会喷薄而出,照耀大地。   洛阳宫宣政殿内,高宗皇帝端坐龙床之上,武后垂帘屏风之后,群臣分列东西而站,殿堂内的气氛肃穆而又威严。   群臣刚刚行礼完毕,左侧朝班中立即走出一人,正是太子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张大安。   只见他行至殿中,对着高坐台上的高宗拱手亢声言道:“陛下,臣张大安有奏。”   高宗捋须言道:“爱卿有话但说无妨。”   陆瑾知道此人乃是李贤的铁杆心腹,不禁暗叹一声“马前卒来了”,果然便听到张大安语带怒气的言道:“启禀圣人,昨日黄昏,监察御史陆瑾带领卫士擅闯东宫,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带走东宫厩牧署署令赵道生,臣委实不解所为何事,让陆御史这样不知轻重地前来东宫直接拿人,如此冒犯太子威仪,如此藐视监国太子,又不知是何居心,还请陛下替东宫主持公道。”   高亢的声音回荡在殿内,也回荡在每个大臣的耳畔,恍若秋风过林,气氛顿时为之一僵,不少大臣都在暗自嘲笑御史台,怎么又不知轻重地将东宫得罪了。   第四二九章 当殿争执   高宗皇帝微微颔首,然而他也不会听信张大安的一面之词,沉声问道:“御史大夫高智周何在?”   高智周根本不知道此事,正待一头雾水当儿,听到圣人垂问急忙出班拱手道:“臣御史大夫高智周,参见圣人。”   高宗淡淡言道:“高爱卿免礼,不知御史台昨日去东宫拿人,所为何事?”   高智周哑口无言,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启禀圣人,臣并不知晓此事。”   “哦,这么重要的事,你堂堂的御史大夫居然都不知道?”高宗惊讶地一挑白眉,脸色立即转为阴沉,又问道,“御史中丞宗秦客何在?”   话音落点,立即有一名负责朝仪的殿中侍御史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宗秦客生病卧榻,故而未能参加今日朝议。”   闻言,陆瑾暗自一叹,这宗秦客果然是一个官场油子,心知今日御史台必定会与东宫大起龌蹉,故而推托有病未来早朝,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这一场浑水。   高宗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直接询问陆瑾道:“监察御史陆瑾何在?”   陆瑾一听叫自己的名字,急忙走出朝班拱手道:“臣陆瑾在此。”   “陆瑾,昨日你可有带领卫士前去东宫捉拿赵道生?是谁同意你如此行径?”高宗口气不善,隐隐带着一份怒气,的确,东宫太子好歹也是皇帝之子,国之储君,被一个御史私下闯入东宫之内强行拿人,且他这个皇帝还有御史大夫都不知道,太子颜面何在?东宫的威信又是何在?”   陆瑾正欲回答,突然听见龙床之后的屏风内飘出一个淡淡的女声,平静而又清晰地言道:“圣人,昨日陆御史来丽景殿见朕,谈及赵道生违法违规之事,故而朕当即下令,让陆御史前去捉拿赵道生,事急从权没有来得及向圣人你禀告,还请恕罪。”   武后之话如同一阵沉雷掠过朝臣之耳,大家这才明白陆瑾如此行径原来是得到了天后的允诺,怪不得胆敢这般气势汹汹直闯东宫,如此说来,天后与太子两母子又要相互争斗了。   高宗皇帝一听武后之话,脸色顿时有些尴尬难看。   在龙朔年间,武后通过处理上官仪事件,在群臣面前树立了和高宗并尊的地位,加之高宗多病,因而武后开始垂帘听政,拥有朝政决策之权,这也是鼎鼎有名的二圣临朝。   从此,武后与高宗一样自称为“朕”,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杀生,决于武后之口,而群臣禀告涉及重要国事,武后定夺了也一样算数。   故此武后命令陆瑾前去东宫捉拿赵道生,在程序上完全没有逾越之处。   大殿内的气氛沉默而又尴尬,所有大臣都垂着脑袋默默无语,这种天存二日,政令多出的为政模式,正是二圣临朝的弊端。   感觉父皇似乎又要在母后的威势下软了下来,监国太子李贤再也忍不住了,出列亢声言道:“父皇,儿臣有奏。”   高宗精神一振,连忙道:“太子但说无妨。”   “是。”李贤应得一句,口气陡然转为严肃冰冷:“相信诸位同僚也应该知道,赵道生乃是服侍本太子十余年的亲信,一直伺候起居照料饮食,他的为人尽管有所瑕疵,然本太子相信他绝对不会干那贪赃枉法之事,今番御史台凭着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将之捉拿,本太子觉得实在太过轻率,御史台当立即放赵道生归来,若有赵道生贪赃枉法的真凭实据,本太子绝对不会徇私枉法。”   此番话虽则是对殿内大臣在说,然而明眼人都清楚李贤是在责问指责垂帘于后的天后,圣人向来在天后太子两母子斗争中采取中立态度,眼下如此剑拔弩张,又该如何收场才是?   高宗白眉皱成了一团疙瘩,心内却是烦躁不已。   赵道生区区宠臣,即便被抓,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李贤何须这般大张声势地与天后当殿较量?这不仅是他自讨苦吃,更让自己这个当父皇的极难处置,当真是太过轻率浅虑了。   侍中兼太子宾客的郝处俊历来是李贤的坚定支持者,感觉到今日天后太子似乎又要以赵道生事件展开争斗,急忙亢声言道:“圣人,微臣觉得此乃小事,毋须拿到大殿上来争论不休,以微臣之见,不如下朝之后了解具体情况再做定夺。”   郝处俊此话令高宗大感受用,正欲开口允诺,李贤却是赳赳言道:“父皇,郝相此言差异,此乃关乎东宫名声名誉,何乃小事之说?”   话音落点,高宗气得几乎想要跳脚大骂,郝处俊一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意,却被李贤这般无情拒绝,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糊涂。   昨日赵道生被抓,李贤早已是心如刀割,肝肠寸断,故此才会这般心绪急躁失去理智,他铁青着脸继续言道:“儿臣受父皇之令代为监国,倘若连东宫的名誉都无法保障,何能当得起东宫之主?故此请父皇明鉴,让御史台当殿拿出赵道生犯法的证据,否者必须立即放人。”   此话一出,等于东宫与御史台之间就没有回旋的空间,也代表着李贤和天后之间没了妥协的余地,要么拿出证据,要么当殿放人。   高智周额头已是冒出了涔涔细汗,他怎么也没料到,刚来御史台不久的陆瑾竟然去拔了李贤这只猛虎嘴中之牙,这不是将整个御史台置于燎炉之上么?   正在他心乱如麻之际,突闻高宗沉声言道:“高爱卿,不知你们御史台可有掌握赵道生犯事证据?”   高智周张了张嘴巴,如实言道:“臣不知。”   高宗脸容一沉,继续问道:“那不知御史台想要如何调查赵道生的犯事证据?”   高智周冷汗直流,吭哧道:“自然是依法依规办理。”   高宗冷笑连连:“连犯事证据都不清楚,好一个依法依规办理,看来你这个御史大夫是越当越糊涂了。”   高智周哑口无言,额头的汗珠流得却是更厉害了。   第四三零章 御史弹劾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彻殿内:“启禀圣人,臣监察御史陆瑾有奏。”   高宗抬目一扫,冷冷言道:“说!”   陆瑾手捧木笏镇定自若的走出朝班,拱手言道:“启禀圣人,昨日微臣乘夜搜查了赵道生位于思贡坊内的府邸,发现府邸内财宝堆积如山,光是黄金之数就不下万两,微臣更在其内发现了一本赵道生记载受贿的账簿,由此来看,东宫厩牧署署令赵道生贪污受贿一事理应属实,臣现在当殿弹劾赵道生,请圣人允诺。”说完之后,又是深深一躬。   此话犹如寒风过林,顿给大殿带来了一阵萧瑟冷意。   陆瑾昨天黄昏捉拿赵道生,也未休息乘着夜色就查抄了赵道生的府邸,并坐实赵道生贪墨证据,实乃雷厉风行一针见血,又快又狠,使得所有大臣都止不住心头一凛。   高宗眉头猛然一挑,沉声言道:“账簿何在?拿来给朕一观。”   陆瑾拱手应命,将随身携带的账簿交给了前来取物的老内侍,老内侍接过后折身返回步上台阶,又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高宗。   高宗一把抓过账簿细细翻看,刚看得没多久,顿时脸色大变,拍案大骂道:“好个持宠而骄的狗奴,竟然背着太子贪墨了这么多的财物,真是太可恶了!”   在陆瑾拿出账簿的那一霎那,李贤当即就觉得一股寒凉之感沿着脊椎骨流遍全身,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相信赵道生会背着他干出贪墨钱财的事情,此时看到父皇雷霆大怒,李贤才觉得有些不妙,结结巴巴地言道:“不知父皇此言何意?”   高宗皇帝冷哼一声,将手中账簿用力掷于台阶之下,怒道:“不清楚的话,你自己好好看看吧,看赵道生背着你都干了些什么!”   李贤登时面白如纸呆如木鸡,半响方才从地上拾起账簿,看得几眼,整个身子止不住瑟瑟抖动了起来。   高宗皇帝长吁了一口气,望向李贤的目光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环顾群臣正容言道:“既然监察御史陆瑾当殿弹劾赵道生,那么就依照规矩对赵道生贪赃枉法一事进行调查,在结果没有明朗之前,任何人都不许插手其中。”   此话雷霆带怒铿锵有力,群臣立即哄然应命,唯有李贤呆呆地站在殿前,整个人早已懵掉了。   朝参结束出得大殿,陆瑾刚走不远,立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声:“陆御史暂且留步。”   陆瑾停下脚步转身一看,来者白发苍苍,紫衣飘飘,正是御史大夫高智周。   高智周黑着一张脸走到陆瑾身前,炯炯目光如电一般刺在他的脸上,冷冷言道:“陆御史才来御史台没几天,今番却是一鸣惊人啊!”   陆瑾自然听出了高智周口气不善,想想也对,捉拿赵道生这么大的事,他身为御史大夫居然没有与闻,待到今日上殿,面对圣人的质问也是一头雾水不能回答,换作是谁都会不高兴。   不过此事却也怪不得陆瑾,盖因昨日捉拿赵道生实在太过匆忙,加之御史中丞宗秦客又不负责任的溜掉,这才导致了高智周未能及时得到禀告。   陆瑾淡淡一笑,拱手言道:“大夫不如先听陆瑾一言,不知意下如何?”   高智周衣袖一甩,负手冷然道:“好,就让本官听听你是何等说辞。”   陆瑾侃侃而言道:“下官成为监察御史之后,做人做事完全是凭借一番公心,昨日天后让下官捉拿赵道生审问其贪张枉法之罪,陆瑾自然须得领命办事,在程序上面,下官首先禀告之人,当是宗中丞,而不能直接逾越向大夫你禀告,故此在捉拿赵道生之前,宗中丞已经知晓了此事。”   说到这里,陆瑾嘴角泛出了一丝冷笑,言道:“至于宗中丞是如何打算,下官却是毫不知情了。”   的确,昨日宗秦客借口溜走是完全不负责任的,也没有为官者履职尽责的良臣风范,致使高智周未能及时知晓此事,而被圣人责怪。   闻言,高智周醒悟了过来,皱眉叹息道:“这个宗秦客,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那你抓捕赵道生可是经过了他的授意?”   陆瑾如实回答道:“当时下官向中丞禀告,他就说了一句让我看着办。”   高智周一听此话,正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对于陆瑾的不满也是烟消云散,定定地看了他半响,怅然叹息道:“尽管如此,然而陆御史此举还是太过轻率,你可是将御史台拖入了一场麻烦当中啊。”   高智周此人向来淡薄冠冕,对于天后天子之争也一向秉持着中立的态度,今番天后直接令监察御史陆瑾捉拿赵道生,无异于使得御史台卷入了斗争当中,这是高智周所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好在陆瑾除了监察御史之外,更是天后心腹亲信北门学士,有了这一层身份,高智周很快就想到了让御史台避免过分卷入朝争的方法,捋须言道:“陆御史,既然天后指名让你调查赵道生贪张枉法的罪证,那一切事情就交由你来办,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自然知晓高智周不想过分牵涉其中,拱手言道:“下官遵命,不过下官还有一件事不明。”   “陆御史但说无妨。”   “倘若在调查赵道生之案中,下官有事不明,不知道是向宗中丞禀告,还是向高大夫你禀告?”   高智周目光一阵闪烁,轻轻言道:“陆御史直接向天皇天后禀告便可。”   陆瑾暗自一叹,笑道:“好,下官明白了。”   高智周走后,陆瑾满怀心事地走出了武成门,刚拐过宫道,便看见一个穿着深绿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不远处,一见到他,中年男子立即抱拳笑言道:“陆御史可还记得周兴乎?”   陆瑾定眼一看,却见此人正是昔日那弘农县令周兴,前不久听上官婉儿言及,天后已经擢升此人为刑部员外郎,从县令进入刑部中枢,可谓春风得意。   第四三一章 台狱审讯   周兴满是笑意地走上前来,言道:“你我弘农一别,已有数月之久,若非陆御史你替周兴仗义执言,周兴岂能调来刑部任职?大恩不言谢,陆御史的恩情周兴一定铭记在心。”   陆瑾淡淡笑言道:“周员外郎不必客气,在下也是践行昔日承诺而已,加之你精熟律法,调任刑部也算情理之中。”   周兴满是感激地言道:“话虽如此,终归还得感谢陆御史提携之恩,以后陆御史若有用得周兴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陆瑾拱手致谢,正欲告辞离去,周兴又是笑语言道:“今日在大殿之上,陆御史真是威风凛凛,大展监察御史的风范啊,连太子殿下最后都是哑口无言,呵呵,陆御史为天后立此奇功,天后一定会非常高兴。”   陆瑾知道周兴必定已经投入了天后门庭,故此才是这样一副自己人的口吻,笑言道:“在下也只是尽御史之责而已,周员外郎谬赞了。”   “什么员外郎不员外郎的,还是如以前那样,陆御史唤我为周兄便可。”周兴笑了笑,突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开口道,“既然陆郎是要去审问赵道生,要不为兄教你两招审问人犯的招数,保管你收到奇效。”   陆瑾正在为如何审问赵道生一事而发愁,听到周兴愿意赐教,不由好奇问道:“不知是何招数?还请周兄赐教一二。”   周兴嘿嘿一笑,笑容中却有些狰狞的味道:“按照大唐律令,审问人犯一般情况下都不许动用私行,不过这也只是流于形式而已,只要你所用之刑使得人犯看不出伤痕,也是审讯默许的,为兄有两招审讯之法,一名‘寒冰镇’,二名‘喘不得’,现在就传授给陆郎。“   说到这里,周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神情颇为兴奋:“先说这‘寒冰镇’,便是用寒冰贴紧人犯的肌肤,使那刺骨的严寒直入骨髓,人犯必痛得犹如刀劈针刺,生不如死,然行刑之后却丝毫不见伤痕;再说这‘喘不得’,便是让人犯躺在地上,用一枚巨石压住其胸口,届时人犯必定气喘吁吁而不能畅快呼吸,呼吸困难好似丢了魂魄一般,你说说看,为兄之法如何?”   陆瑾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望向周兴的目光中充满了蔑视,淡淡言道:“身为朝廷官员,如此方法审问人犯,却是太过卑鄙,以在下之见,攻心之道方为上策?”   “攻心之道?”周兴愣了愣,忽地大笑道:“陆郎啊陆郎,只有让人犯饱受身体精神上的折磨,他们才会乖乖招供,你这个方法却是太过迂腐了。”   陆瑾不想与他多说些什么,淡淡道:“周兄,在下还等着前去察院提审赵道生,就此别过。”   周兴也知道陆瑾身负要事,只得意犹未尽地点了点头,笑言道:“待几天在下准备宴请几名官场好友,到时候还请陆御史也一并光临。”   陆瑾颔首一笑,这才告辞去了。   回到御史台,陆瑾并没有前去察院,而是直接来到了台狱提审赵道生。   摇曳昏黄的火烛照耀下,陆瑾坐在台狱内专门设立的审问房间内,旁边则有书吏专门记载审问言语,以备他日查看。   未及半响,伴随着一阵镣铐拖动的哗哗声,两名狱卒押着赵道生来到了审讯房内。   陆瑾抬眼一看,原本衣冠楚楚的俊俏郎君赵道生,此际已经变作了狼狈不堪的模样,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俊美的脸膛上满是污垢,一见陆瑾,他立即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田舍奴,竟敢这样对待于我,待会太子殿下将我救出去,我一定要让你好看!”   陆瑾眉头一皱还未说话,押解着赵道生的狱卒已经抬起脚来用力地踢在了他的膝盖上,赵道生惨叫一声,跪在了陆瑾的面前。   陆瑾目光扫向旁边的书吏,示意他开始记录之后,这才沉声言道:“本官乃监察御史陆瑾,奉天皇天后之令审问犯官赵道生,台下所跪之人姓甚名谁?速速道来!”   赵道生望向陆瑾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之色,愤怒言道:”本郎君名为赵道生。“   ”籍贯何也?”   “京兆府云阳县人士。”   “在朝中所任何职?”   “东宫厩牧署署令。”   “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不知!”赵道生低沉吼得一句,陡然尖声道,“陆瑾,你休要在这里多言多语,我要见太子殿下,快快替我通传。”   “混账,太子殿下可是你说见就能见的。”陆瑾断然一拍惊堂木,震得赵道生止不住一个寒颤,声色俱厉的言道,“昨日夜晚,本官已经带人搜查了你的府邸,在假山之内的密室中发现珍宝黄金无数,说,这些钱财是从哪里来的?”   闻言,赵道生立即如遭雷噬,面无人色,呆愣半响猛然站起怒声道:“陆瑾,你居然敢去本郎君府中搜查?好大的狗胆。”   瞧赵道生又是站了起来,狱卒自然不会有丝毫客气,重重一脚踢在赵道生的臀上使得他一个踉跄,厉声道:“御史面前还敢如此张狂,跪好!”   赵道生又觉愤怒又觉欺辱,身子跪在地上颤抖不已,却没有回答。   陆瑾淡淡笑道:“赵道生,常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那满屋的金银,来历可不简单啊,若非在屋内发现一本你专门用来记账的账簿,说不定本官还不知从何查起。”   话音落点,跪在地上的赵道生抖动更甚了,显然非常的害怕。   陆瑾冷冷言道:“整个账本,记载了向你行贿的官员名字以及贿赂数额,本官看了看,足足有百来人之多,且多位地方州郡官员,你可知道凭这本账簿,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赵道生身子抖动犹如筛糠,牙关咯咯咯地打架不止,语气止不住带上了几分哀求:“陆御史,我,我要见太子,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陆瑾淡淡言道:“时才在大殿之上,本官已经当殿弹劾于你,圣人也已经下令彻查你犯法之事,现在即便是太子殿下,相信也是爱慕能助。”    第四三二章 崔氏之忧   赵道生咬了咬牙关,强自压住心头恐惧小声道:”陆御史,只要你能够让我见太子,我……我一定会好好的报答你,我府中的所有钱财分你一半,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不能置信地瞪大了双目,好气又是好笑地言道:“好你个赵道生,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知道悔改,居然还想当场贿赂监察御史,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将他绑在木架之上,准备刑具。”   陆瑾话音刚落,站在两旁的的狱卒立即走上前来,将赵道生从地上抓起,谁料赵道生却是身子一软,口诞直流地吓晕在地。   陆瑾看得啼笑皆非,此话不过是吓吓他而已,谁料此人当真太过胆小,居然就这样被吓晕了。   即便如此,狱卒们也是非常认真地执行着陆瑾的吩咐,将赵道生架起捆在了木架上之后,然后提来一通凉水将之浇醒,又继续开始审讯。   旭日方升,懒洋洋地挂在东城城头,阳光飞入崔府东厢院落,照在了窗棂之前。   崔若颜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从榻上翻坐而起,揉了揉睡眼稀松的美目,准备开始梳洗。   端坐在装饰着鸾凤和鸣雕纹的梳妆台前,崔若颜仔细地打量了铜镜中的美人儿一番,一头乌鸦鸦的秀发不受拘束地披在肩头,娥眉杏目,瑶鼻朱唇,倾国倾城的娇靥犹如盛开着的洛阳牡丹,艳而不娇,妖而不媚,漂亮得让人止不住心生赞叹。   她抬起纤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自己的容颜,痴痴凝望半响却是暗地里一声叹息。   有谁能够想到,风光满洛都的崔十七郎君,竟是一个易钗而弁的女子?又有谁能够想到,她为了成为七宗堂关内道的主事,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和努力?   不知不觉,她已经二十有半,寻常女子到得这个年龄,几乎都已经嫁作人妇相夫教子,而她却还在为七宗堂之事而奔波,七宗堂让她获得了许多女子无法获得的权势,也让她失去了女儿成家立业的根本所在。   幸之?悲之?实难断定一二。   正在满是惆怅当儿,她透过打开的窗户,突然看见君海棠急急慌慌地走了进来,看似要禀告什么要事。   崔若颜稍事收敛心绪,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折身来到屋门口打开木门,张口便问道:“海棠,怎么了?”   “娘子,宫内出大事情了。”君海棠俏脸神色说不出的严肃,“今日朝参,监察御史陆瑾当殿弹劾东宫赵道生,并出示了赵道生贪张枉法的相关证据,听闻圣人当殿大为愤怒,严令陆瑾调查此事,而赵道生于昨夜黄昏,已被关在了台狱当中。”   “什么,赵道生被抓了?”崔若颜颇有些意外的感觉,微微思忖了一下,言道,“那李贤怎么说?可有设法营救?”   “听说李贤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任由御史台审查。”说完之后,君海棠一声轻叹。   闻言,崔若颜脸上神色变幻不止,蹙着眉头在廊下来回踱得几圈,这才正色言道:“赵道生被抓,此事可大可小啊!”   君海棠疑惑问道:“娘子此言何意?”   “你不妨想想看,赵道生乃是东宫贴身心腹,加之又替东宫作了不少密事,落到那些监察御史的手中,自然大是麻烦,倘若赵道生足够聪明且足够仗义,不论如何都死不招供,御史倒也无可奈何,此事说不定就会平安度过,然若赵道生口风不严,那东宫就有些危险了。”   说完之后,崔若颜苦涩笑问道:“海棠,你觉得赵道生可是一个既聪明又仗义之人?”   君海棠摇头道:“娘子,此人乃一个贪生怕死的纨绔之徒,何会聪明仗义?”   “所以说,现在可是麻烦了啊。”崔若颜喟然一声长叹,俏脸露出了深深的愁苦之色。   君海棠顿时色变,言道:“娘子,当初你相助李贤刺杀明崇俨时,赵道生可是知晓此事,倘若他将你供出来,岂不是危矣?”   崔若颜轻轻颔首,凤目中闪烁着森然的杀意,镇定自若的言道:“我七宗堂为了确保李贤太子之位,前后在他身上耗资无数,与许多朝臣的关系也是通过李贤代为搭建,故而这一条关系线不容有失,也容不得李贤的太子之位受到威胁,更不能允许七宗堂的势力暴露在朝廷眼皮之下,故而,赵道生必须死,也只有死人,才能替我们保守秘密。”   君海棠轻轻颔首,却又有些犹豫地言道:“可是赵道生乃是太子的心腹之R,若是他惨死台狱之内,太子知道乃是我们动的手脚,必定会大为愤怒。”   崔若颜摇手叹道:“两权相害取其轻,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海棠,江流儿不在洛都,今晚只得请你前去冒险一次。”   君海棠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好,刺杀赵道生一事,就交给海棠便可。”   ※※※   无月之夜碧空如洗,星河灿烂,台狱之内,陆瑾对于赵道生的审问还在继续。   夜晚乃是一个人精神最是疲惫之时,特别是在台狱中关押了整整一天,且担惊受怕的赵道生更是如此。   目前,陆瑾已经彻底坐实了赵道生的贪张枉法之罪,毕竟一本受贿账簿摆在这里,肯定是铁证如山无从抵赖。   按照他的本意,就此收手结案也未尝不可,然这样一来,却难以得到天后的同意,因为他很清楚,天后要得结果很简单,那就是务必要撬开赵道生之嘴,从而探听东宫密事。   审查许久反复盘问,赵道生尽管口风很严,然而已经有慢慢不能支撑的架势,李贤越是不来搭救他,他心内的绝望和恐慌肯定会逐渐加剧,陆瑾相信到了他不能承受的临界点时,他一定会原原本本的如实招来,此事倒也急不得。   看了看铜壶滴漏已是快到三更,陆瑾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吩咐狱卒将赵道生押回了牢房。   站起身来稍事活动了一下身子,他心念现在回去已经很晚了,索性就在台狱内找了一间房间,躺在榻上呼呼睡去。   第四三三章 台狱刺客   正在熟睡之际,陆瑾突然听见一阵吵杂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他翻了翻身子灵台渐渐清醒,当感觉到声音似乎是从监舍方向传出来的时候,登时一个激灵翻坐而起,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披上,立即向着外面奔去。   待到陆瑾疾步匆匆的赶到监舍前,却见把守狱卒死伤殆尽,鲜血染满了整个院落,尸横片地端的是触目惊心。   陆瑾心知必定是来了刺客,面容止不住一沉,刚才喊杀之声如此喧嚣,相信要不了多久巡逻羽林卫便会赶来此处。   然而却不知道前来行刺的刺客现在是在监舍之内,还是业已离开,倘若是在监牢之内……   想到赵道生还在其中,陆瑾止不住心头一紧,再无考虑断然朝着里面冲去。   监舍之内火把昏暗,视线朦胧,陆瑾吸了吸鼻头,顿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了出来,不用问里面把守的狱卒也一定是凶多吉少。   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稳定心神,贴着墙根朝着关押赵道生的牢舍慢慢而去,刚行至拐角之处,却见灯光将一道黑色影子拖在地上显得老长。   陆瑾眉头一皱,探出头去悄悄一望,摇曳的灯烛照耀下,一个黑衣人正站在不远处,而在黑衣人的对面,似乎正是关押赵道生的牢舍。   “阁下是来救我的?”一个男的声音惊喜传来,正是赵道生的嗓音。   那黑衣人不问不答,从地上狱卒尸体的腰间解下钥匙,一声不吭的上前开门,钥匙鼓捣铜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陆瑾暗暗忖度:这刺客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轻而易举地解决台狱狱卒,武功该是多么的惊人,只怕比起自己来也是不遑多让,当此之时,该现弄清楚他想要做什么方为上策。   心念及此,陆瑾倒也不急,躲在墙后默默观看。   随着“吱呀”一声清响,木栅栏制成的牢门打开了,黑衣人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然地打量其内。   “噢呀,我知道了,你是十七郎君身边的君娘子。”伴随着惊喜的一句,赵道生从牢房内走了出来,笑着言道,“莫非是十七郎让娘子来救我?呵!这台狱守卫森严,你居然一个人就杀了进来,真是厉害。”   听到赵道生此话,陆瑾心神止不住一颤,原来那黑衣人竟是君海棠,怪不得能够有如此武功。   君海棠看得赵道生半响,却是止不住一声叹息,扬起手中长剑歉意道:“对不起赵郎,海棠来此是取你性命的,还望见谅。”   话音刚落,赵道生登时呆如木鸡,望着那寒光熠熠的长剑,竟是吓得软软地瘫坐在地,结结巴巴地言道:“你你你……为何……”   君海棠面罩外的美目闪烁着摄人的寒光,贝齿一咬,手中长剑直刺赵道生的咽喉,须臾之后赵道生便是血溅当场的结果。   便在此时,一个不明之物带着破空之声快速飞至,直取君海棠的肩头。   君海棠心神一震猛然抽剑回防,剑锋相击只闻一声金铁震音,被击中之物飞速弹开撞在墙身,滚落于地滋溜溜地转动数圈,定眼一看,原来是一个铜制烛台。   陆瑾轻飘飘地从墙后走了出来,淡淡笑道:“阁下孤身一人深夜劫狱,实乃好胆量。”   眼见来者居然是监察御史陆瑾,君海棠美目瞳孔止不住一阵收缩,她虽然从未与陆瑾交手,然而却听娘子说过此人武功可以与江流儿一较高下,今番遭遇,胜负难料。   瘫坐在地的赵道生见得陆瑾,仿佛是看到救星一般从地上猛然弹起,哭声高呼道:“陆御史救我”,已是朝着陆瑾跌跌撞撞的奔来。   君海棠今夜来此本为刺杀赵道生,见他想要脱逃,凤目一寒仗剑而刺,直攻赵道生的后背。   陆瑾心知不能让赵道生就这般死于非命,右足一踏身子前倾,在君海棠剑尖快要刺中赵道生的那一霎那,抓住他的胳膊向着自己身旁猛然一拉。   刺人眼目的寒光闪过,剑尖以毫厘之差擦着赵道生后背而过,君海棠眼见一击不中立即变招,凌厉的剑锋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光彩熠熠的弧形,赵道生避无可避,登时被剑尖刺中了手臂。   他“啊”地一声惨叫,向前阳面跌倒,却也顺利地躲在了陆瑾身后。   陆瑾时才来得匆忙,却没有携带软剑,此际见君海棠又欲攻来,飞一般抓起了掉落在地的烛台,迎向了君海棠的长剑。   这烛台青铜制成长约一尺,恰如一把匕首的长度,用来抵挡君海棠的长剑却是有些捉襟见肘,只能勉强维持不败。   不过,陆瑾却丝毫没有着急,一来要不了多久羽林卫便会闻讯赶来,二来他也没有伤害君海棠的心思,能够维持战局就可以了。   君海棠却越打越心急,越打越心慌,恨不得将这挡在自己前面的陆瑾碎尸万段,倘若完不成娘子所交付的任务,必定会使娘子处于险境,这是她万般不能容忍的。   两人你攻我守鏖战半响,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君海棠心知再若缠斗只怕难以逃脱,当此之时已是非走不可了,无奈之余虚晃一招,闪身而退。   陆瑾也不追击,待到君海棠的身影泯灭在甬道尽头,他这才回身一看,却是不见了赵道生的踪影。   见状,陆瑾止不住神色大变,生怕赵道生已经仓惶逃出牢舍,若是遇到出去的君海棠,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心念及此,他正欲举步,余光一扫却见不远处的长案下正躲着一人,双手抱头瑟瑟颤抖,不是那赵道生是谁?   陆瑾暗自好笑,走上前去将烛台扔在地上,“当啷”一声大响更是惊得赵道生尖叫不止。   陆瑾好气又是好笑,淡淡言道:“赵郎君,刺客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话音落点半响,赵道生这才慢慢松开了抱着头的双手,又惊又恐地看得陆瑾半响,颤声问道:“她……她果真已经走了?”   陆瑾点头言是,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涌入了监舍,不用问也一定是羽林军到了。   第四三四章 惊人线索  羽林卫个个人高马大身着红甲,一片明晃晃的火把压来,登时照得台狱内如同白昼。   陆瑾向领军小校简单地讲述了台狱遇袭的经过,指着依旧瑟瑟抖动不止的赵道生言道:“刺客是专程前来行刺此人,还望各位速速禀告羽林卫大将军,加强监舍守卫,以免刺客卷土再来。”   领军小校立即抱拳应命,吩咐所有前来支援的羽林卫士把守台狱各处,陆瑾则亲自陪同赵道生呆在审问所用的房间内,静静等待天明。   见到赵道生神色惶恐满脸尘土,陆瑾淡淡问道:“赵郎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那名刺客你是认识的,对么?”   赵道生抬起眼来瞧得陆瑾半响,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陆瑾自然知晓崔若颜与李贤的关系,心知眼下乃是审问赵道生千载难逢的机会,索性单刀直入地言道:“你不仅认识那名刺客,而且我还知道那名刺客的主人与太子殿下关系要好,你说说看,现在究竟是谁想让你死?”   话音落点半响,赵道生仔细琢磨了一番,脸膛神色更是惨白如纸。   陆瑾轻叹言道:“历来狡兔死走狗煮,赵郎君掌握了某人太多太多的密事,因而如果你能够死在狱中,正是某人乐于看到的,也是他能够保全自己的唯一手段。”   “胡说!你胡说!六郎他一定不会使人来杀我。”赵道生吼叫连连的站了起来,声嘶力竭足让门口守卫的羽林卫为之侧目。   陆瑾目光直视赵道生,镇重其事地言道:“赵郎君,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明白现在你乃是某人的最大心头包袱,当此之时抛弃你正当其所,因为也只有你死了,才能保障他的安全,你说对么?”   赵道生身子瑟瑟抖动犹如秋风中颤抖的落叶,两行泪水陡然夺眶而出,在满是污迹的脸上奔涌着。   陆瑾继续言道:“现在赵郎你贪张枉法的罪责已经是彻底坐实了,只怕逃不了流放边陲的命运,若是你能够将功抵罪,我相信以天皇天后的仁慈,必定会对你网开一面。”   轻轻的话音回荡在赵道生的耳畔,他的脸上显出了挣扎犹豫之色,那种被李贤无情抛弃的恐慌使得他浑身冰凉一片。   若是离开李贤的护持,他还是那个低三下四的户奴,仍谁都可以踩上一脚,更何况现在深陷牢狱,说不定刚才正是李贤差人前来杀他,人心狠毒如此,实在鬼神难测!   想着想着,赵道生的面容渐渐狰狞了起来,一种你不仁休怪我不义的感觉笼罩了全身,他咬咬牙重新坐下,嘶哑言道:“陆御史,倘若我如实交代所犯之罪,朝廷是否会法外开恩?”   陆瑾正色点头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若是你能够如实交代罪行,一定会有所赦免。”   “好!”赵道生用力点了点头,嘶哑的话音在牢房内喁喁而起,直听得陆瑾心神狂震,暗暗感叹:位高显赫的太子李贤,这次只怕是完了!   翌日一早,朝参尚未开始,陆瑾已经来到了上阳宫内,觐见高宗李治。   高宗刚起身不久,得知陆瑾前来觐见,止不住有些意外,皱眉问通禀的内侍道:“朝参马上就要开始,你去问问陆御史可是有什么要事?倘若无关重要的事情,不如等到朝参之后再说。”   内侍尖声尖气地禀告道:“启禀圣人,刚才陆御史已经说了,此事十万火急,急需圣人你定夺。”   高宗沉吟了一下,轻叹道:“那好,你让他进来便是。”   片刻之后,陆瑾步履轻快地走进大殿,对着高宗当头一拜:“臣监察御史陆瑾,见过圣人。”   高宗微微颔首,捋须问道:“爱卿这么早前来觐见,不知说为何事?莫非是为了昨夜刺客闯入台狱的事情?”   陆瑾亢声言道:“启禀圣人,昨夜微臣夜审赵道生,他已经全部交代了所犯之事,其中有两件是关乎太子殿下,故而特来向圣人禀告。”   “关于贤儿的事?”高宗白眉一挑,抬手示意道,“爱卿但说无妨。”   陆瑾绷着脸肃然开口道:“根据赵道生所说,去岁七夕节之时,他奉太子之命联合博陵崔氏崔若颜,暗中派出刺客在洛河花船上刺杀正谏大夫明崇俨,致使明崇俨当场而亡。”   此话不吝于晴天霹雳,高宗顿时惊得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不能置信地高声问道:“你说什么?明崇俨是贤儿派人杀的?”   陆瑾轻轻颔首,继续言道:“另外根据赵道生交代,太子殿下还在东宫马厩内私藏了甲胄、刀剑、弓弩数百件,其用意不明。”   如果说刚才李贤刺杀明崇俨带给高宗的是不能置信的震撼,那么现在听了陆瑾这一句话,高宗已是彻底惊呆了。   根据唐律规定,任何人不得私藏甲胄弓弩,违者将会被处以极刑,如今堂堂东宫太子居然暗藏兵器于东宫之内,且东宫与皇帝所居住的大内只得一墙之隔,如何不令高宗皇帝又惊又怒,震撼万分。   陡然间,高宗面色变得铁青无比,紧紧地咬着牙关任由嘴角抽搐半响,勉力维持着镇定问到:“消息,可否属实?”   陆瑾如实回答道:“全是赵道生所言,他已经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高宗长长的吁了一口粗气,使得自己先冷静下来之后,这才沉声下令道:“来人,速速请天后前来,另宣召左羽林军大将军薛平安觐见。”   片刻之后,武后当先而至,步履轻快地行至殿中,她先瞄得侍立在旁的陆瑾一眼,这才言道:“圣人不去早朝而宣召臣妾来此,不知有何急务?”   高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拍案几愤怒言道:“陆瑾,对天后说说刚才你所禀告的事,让天后也了解一下太子究竟有多么的大胆。”   陆瑾应得一声,感觉到天后凌厉的目光已经落在自己的身上,便将赵道生所说之言原原本本讲了起来,末了言道:“根据赵道生的口供,东宫马厩内正藏匿着大量的甲胄兵器,实乃危险至极,臣请天皇天后当以朝局安危为上,早作处理。”   说完之后,陆瑾抬眸悄悄一看武后脸色,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似乎看到了一丝微不可觉的喜色从天后脸上一闪而逝,很快就泯灭不见。   第四三五章 搜查东宫  天后沉吟半响,对着高宗盈盈一礼,肃然开口道:“天皇,贤儿不仅乃你我之子,更是国之太子,臣妾以为处理此事当谨慎为上,不可光凭赵道生的一面之词,从而断定太子有罪。”   “那是自然。”高宗轻轻颔首,言道,“当务之急,理应查明东宫马厩是否藏有兵甲军械,不知媚娘意下如何?”   武后认同点头,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此之时,更应该小心翼翼,我意,天皇和臣妾继续前去早朝,装作若无其事地稳住贤儿,另外派可靠人员前去东宫搜查,倘若真的藏有兵甲,立即禀告定夺。”   “好,就这么办!”高宗拍案定策,脸上说不出的严峻。   就在这时,一员白发苍苍的老年将军顶盔贯甲气宇轩昂而入,正是左羽林军大将军薛平安,他行至殿中拱手言道:“臣薛平安见过圣人天后,请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高宗微微颔首,也不多做话语,直接下令道:“薛爱卿,朕令你点齐两千羽林卫,跟随陆御史前去东宫搜查,若有阻挠反抗,立即格杀勿论!”   左右羽林卫分属南衙,驻扎在玄武门之内,虽只得六千人兵员编制,然而执掌宫内中枢禁卫,既关键又是显赫,左右羽林卫大将军更是非天子亲信不可担任。   一听此话,薛平安登时瞪圆了眼睛,迟疑言道:“圣人是让微臣带兵前去东宫?”   “对!”李治铁青着脸点头确认。   薛平安心内虽是非常不解,然却不好多问,拱手言道:“微臣遵命。”   过得半响,陆瑾陪同薛平安来到了左羽林军大营,今日左羽林军恰好休整,三千军士全都在营内操练,一听到集结鼓声,全都犹如蜜蜂归巢般飞速集结,片刻之后,便在广场上列成了三个整齐方阵,每个方阵恰好都是千人,可见军旗烈烈,军容鼎盛。   薛平安吩咐居中方阵的军士负责守备大营,其余两个方阵在各自校尉的带领下,跟着陆瑾与薛平安直驱东宫,浩荡的声势惊得巡逻而过的右羽林卫们止不住好奇观望,都不明白宫内发生了什么事情,竟需要动用大军。   两千羽林卫浩浩荡荡的来到东宫城门外,登时将把守城门的东宫卫率惊得呆住了。   东宫卫率共有十卫,乃是仿朝廷十六卫建立,为太子直属亲兵,也是归太子直接调度。   陆瑾心知事急从权,也不多作解释,直接下令羽林卫将东宫卫率全部缴械,待到控制了宫门以及城墙之后,这才率军直入东宫广场。   薛平安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此事与太子有关,而出动如此大军,一定是到了情况紧急之时,也不待陆瑾吩咐,他命令羽林卫士飞快地控制东宫所有殿阁,并驻守关键要道,静观其变。   陆瑾向着东宫内侍问明白马厩所在,对着薛平安抱拳言道:“老将军,劳烦你陪同下官一道前去搜查马厩,看看其中可有私藏违禁之物。”   薛平安颔首允诺,单手一挥带着一个五百人队跟随陆瑾来到东宫后院,这里乃是一片宽阔整齐的草场,座南面北处建着一片草木搭建的矮棚,不用问正是马厩所在。   陆瑾举目望去,这片矮棚接连二十余丈,里面圈养着毛色不一的各式骏马,正有身着杂役服饰的男子忙碌其中,当看到一片红甲羽林军杀气腾腾而来,全都吓得呆如木鸡。   薛平安老眼一瞪,高喝一句“搜”,五百羽林卫立即如狼似虎的扑进了马厩,登时激起一阵鸡飞狗跳。   陆瑾站在原地默默观望,突然看见一个紫袍官员疾步匆匆而来,正是太子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张大安。   张大安乃是东宫的总管家,今日因身体不适故而未去早朝,当得知陆瑾带兵闯入的时候,他顿时气得不轻,拉着一个羽林卫问明陆瑾所在后,气冲冲的前来兴师问罪。   一见陆瑾,张大安老脸顿时一沉,切齿怒声道:“陆御史,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领军闯入东宫?你莫非真以为我们东宫好欺负!”   陆瑾瞄得他一眼,拱手言道:“原来是张相,陆瑾有礼了。”   张大安黑着脸也不回礼,一瞧左羽林军大将军薛平安正在陆瑾身旁,心内便是止不住一跳,问道:“究竟所谓何事?”   陆瑾负手而立,淡淡言道:“奉天皇天后之令搜查东宫,张相公不妨等等看,以便做个见证。”   一听是天皇天后之令,张大安自然不敢违背,甩动衣袖愤然言道:“好,本相就要看看你们究竟在做什么鬼名堂!”   三人就这般矗立马厩之前半响,突然听见马厩内传来一阵喧哗,正待张大安好奇当儿,一名羽林卫从中飞快奔出,行至面前单膝跪地禀告道:“启禀大将军,陆御史,我们在马厩内发现许多甲胄。”   一席话落点,薛平安和张大安均是变了脸色,唯有陆瑾神色不变,淡淡吩咐道:“将你们搜查到的甲胄全部搬出来。”   “诺”   禀报羽林卫转身而去,未及片时,一大堆涂满松油脂的甲胄刀枪从马厩内搬了出来,映着阳光明晃晃地闪烁着众人眼球,许多人都已经惊得呆愣当场。   张大安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顿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好不容易稳定身形,指着地上的甲胄颤声言道:“这这些东西何处来的?”   薛平安出了一口粗气,望着张大安面色不善地冷冷道:“张相贵为东宫臣僚之长,难道还不知道马厩内藏有甲胄?居然还好意思询问本将军!”   张大安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冒着豆粒大的汗珠,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宣政殿内,朝参还在继续,朝臣们正在为今年麦收赋税而争吵不休。   倘若是以前,如麦粮收购这样大的事情,高宗一定会认真地听取每个朝臣的意见,并谨慎作出决定。   然而现在,高宗的心内却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想及太子有可能在东宫之内藏有兵甲,意图不轨,高宗就如坐针毡,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   第四三六章 “官见愁”   正在此时,一名内侍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顺着甬道快步来到台阶之下,轻声禀告道:“圣人,陆御史在外求见。“   一听此话,大殿内的争吵立即就为之一顿,大臣们又是吃惊又是好笑的面面相觑,暗忖这陆瑾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早朝不来倒也罢了,现在居然还当殿求见打扰朝议,想必圣人一定会龙颜大怒。   然而令众大臣均没有料到的是,高宗皇帝听闻此话,突然从龙床上站了起来,急忙挥手道:“速速传陆瑾入内觐见。”   待到陆瑾步入大殿,便感觉到朝臣们疑惑的目光全都落在自己的身上,他不以为然的行至殿中,对着高宗拱手一躬,作礼道:“臣监察御史陆瑾,见过圣人。”   “陆御史,情况如何?”高宗皇帝沉声一问,脸上布满了肃然之色。   陆瑾正色言道:“启禀圣人,经过臣和薛大将军的搜查,赵道生所言属实。”   话音刚落,高宗如遭雷噬陡然跌坐在了龙床之上,他愣怔怔地望着台下正站在大臣中间的李贤,心内又是不解又是愤怒,整个身子瑟瑟颤抖不止,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贤一听是关乎赵道生的事情,脸上神色一动,出列拱手言道:“父皇,不知赵道生又所为何事,惹你如此生气?”   陡然之间,高宗火气上冲,“啪”的一掌拍在御案之上,起身戟指李贤厉声道:“好你个忤逆子,枉朕一直对你信赖有加,你却暗地里干那大逆不道的勾当,真是令朕太失望了。殿前武士听令!”   “末将在!”侍立在金殿上的三十六名金瓜武士立即整齐划一的亢声应命。   高宗指着尚是一头雾水的李贤,怒声道:“速将太子李贤给朕绑起来。”   话音落点,身形壮硕的金瓜武士全都飞步而至围拢而上,将李贤围住摁在了地上。   李贤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又惊又怒地高声道:“父皇,你你你……儿臣何错之有?你这是为何啊?”   郝处俊早就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弄得呆住了,瞧见李贤被擒,他急忙走出朝班急声道:“臣敢问陛下为何要捉拿太子?还请明示?”   高宗气得喘气连连,愤怒道:“这个忤逆子想要谋朝篡位,难道朕不该拿他?陆御史,你对大家讲讲刚才你在东宫搜到了什么东西!”   “诺。”陆瑾应得一声,见到满殿大臣目光已经全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环顾抱拳言道:“诸位同僚,时才本官奉圣人之令搜查东宫,在东宫马厩内发现数百套甲胄弓弩,目前羽林军已是封锁了整座东宫,并控制了所有人员。”   清朗的话音犹如金石之声掠过大殿,殿中的朝臣们人人惊愕愣怔,梦魇般张大了嘴巴却不能出声,全场安静得犹如空山幽谷一般。   唯有太子李贤陡然脸色苍白,吓得软软地瘫倒在了大殿之上。   ※※※   监国太子李贤私藏兵甲意图谋反之事,犹如疾风骤雨般卷过洛阳城,惊得所有人膛目结舌了。   东宫之内本有卫率守卫,拥有甲胄兵器也算正常,不过朝廷历来对甲胄兵器管理甚严,宫廷内的甲胄兵刃都需要卫尉寺登记造册,并交由武库署进行保管,即便是驻守内廷的羽林卫,兵甲武器也是需要在武库署内领取,而不能私自收藏。   如今从东宫马厩内搜出三百套甲胄,的确能够算得上是私藏。   而且更令洛阳市人惊叹不已的是,李贤居然还暗中指示亲信杀害了天皇天后宠臣明崇俨,可谓胆大包天,听闻朝廷已经下令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薛元超,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裴炎二位丞相,会同御史大夫高智周调查李贤谋反之事,一条意图谋反之罪再加上一条杀害大臣之罪,想必这次太子李贤一定是回天乏术了。   朝堂之上,风暴还在蔓延和继续,整个内廷都透露着森森然的杀机。   在得知太子谋反当日,太子左庶子、丞相张大安、太子洗马刘纳言等东宫要员已经关入了台狱,许多朝堂上与李贤关系要好的大臣全都免职待查,至于郝处俊、李义琰两位属于太子阵营的宰相,虽然尚未免职,然而只怕也逃不了左迁的命运。   而与李贤同谋杀害明崇俨的崔若颜,洛阳府令人前去捉拿她归案之时,却不料位于尚善坊的崔氏府邸已经人去院空,不用问崔若颜已经得到了消息悄悄离开,不知所踪。   更让东宫一党为之害怕的时,圣人在李贤被抓后的第二日突然重病卧榻,审问之事全部交由天后负责,一想到天后狠辣的手段,许多人都止不住胆战心惊不已。   武后之所以要挑选薛元超、裴炎两人审查太子李贤谋反,是因为在宰相当中也只有他俩保持中立并不属于太子一党的阵营,而且这两人也是较容易控制的,至于御史大夫高智周,却是采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本无意于冠冕,加之快要致仕,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惹祸上身,因而调查重任全都落在了薛元超和裴炎两人的身上。   陆瑾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作为率先调查出太子犯罪证据的监察御史,他自然而然奉武后之令协同查案,整日搜查证据、盘问口供、调查线索,忙的是不可开交,每晚回去几乎都已经夜深。   而得益于他在太子谋反案件中的英勇表现,也使得整个察院的监察御史为之仰慕佩服。   谁能想到来察院不过两三月的陆瑾,居然一声不吭地就查到一个惊天大案,不仅监国太子李贤成为阶下之囚,更令郝处俊、李义琰、张大安三位宰相官帽不保,说出来实在是震撼人心,堪比贞观年间的李承乾谋反案。   于是乎,众御史暗地里给陆瑾取了一个“官见愁”的诨名,意于所有官员见到了陆御史弹劾办案,都会忍不住为之发愁。   这样的动荡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月,当酷热的风浪掠过巍峨壮观的洛阳城时,不知不觉七月已经到了。   第四三七章 可轻可重   清晨的夏风微带炎热,冉冉上升的朝阳披光带霞,照得上阳宫一片金光灿烂,高宗皇帝呆呆地坐在凉亭之内,心情一片沮丧。   这段时间,最悲伤的莫过于高宗皇帝,他对李贤即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更有几分割舍不掉的父子之情,有谁能够想到,就是他无比信赖和重用的儿子,居然在东宫之内私藏兵甲意图不轨?人心如此,父子如此,让人是情何以堪!   更让高宗费解的是,如今的李贤早已是监国太子之位,说不定那天自己龙驭宾天,整个天下都是他李贤的,为何他却要这么急不可耐地准备谋反,真让高宗皇帝始终也想不到原因。   如今,高宗的心头也有着一阵隐隐的担忧,武后在这场太子预谋谋反的案件中,手段果决而又狠辣,听闻已经牵连了数百名皇亲贵胄、朝臣功勋,隐隐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弄得朝臣人人自危,全都拼命与东宫划清界限,落井之石更是接二连三地朝着李贤丢去,武后在朝堂内的权威,又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高宗不能容忍武后以这场争斗为手段,树立个人权威,并凌驾于君王之上,他已经决定暗暗找个时机,让此案适可而止,毕竟现在的大唐,安稳是第一要务。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想再见李贤一面,毕竟那是他最为器重的儿子,何能不念父子之情?   秋叶飘落,小道旁衰草摇曳,高宗皇帝缓步走入了囚禁李贤的别院,一瞧门卫森严,铁门坚墙,森森松柏遮挡住了庭内阳光,不禁暗自感叹。   进入那间青砖屋子,便看见李贤正形容憔悴地坐在屋内唯一的长案后,精神不振双眼无神,对于轻轻响起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一瞧李贤这个模样,高宗顿时心头悲恸,张了张嘴轻轻地唤了一声“贤儿”,却伤心得已是无法举步。   李贤的双眼中渐渐有了些许神光,他回眸看得高宗一眼,犹如被针扎了一般身子一颤,也未起身,就这般膝行而上来到高宗身前,抱着他的大腿哭声言道:“父皇,儿臣不孝,让你失望了。”   高宗眼中泪光莹然,抚摸着李贤的长发,叹息言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啊!”   “父皇,其实儿臣在宫内私藏盔甲,是迫不得已的。”李贤哽咽一声,擦干脸上泪水拱手禀告。   “哦,你有何情非得已之处?”高宗沉声一问,表情顿时有些凝重。   李贤一咬牙关,如实禀告道:“父皇,儿臣成为太子以后,面对势力强大、威严无比的母后,时常心内惶恐大感不安,母后擅权多谋,举国大事都决于她的口中,朝臣们全都战战兢兢为之慑服,若非几位骨鲠丞相奋力抗衡,说不定朝中早就已经成为母后的一言堂,儿臣心知母后心狠手辣,故为防不测,才私藏数百件甲胄刀枪于东宫马厩之内。至于刺杀明崇俨,也不过是因为明崇俨时常在母后面前说儿臣的坏话,所采取的情非得已之法。”   闻言,高宗脸上神色说不出的难看,沉着脸问道:“贤儿,你说言是否属实?”   “儿臣句句真话,绝对不敢欺瞒父皇。”李贤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咚咚作响。   高宗于心不忍,俯下身子将李贤从地上扶了起来,言道:“贤儿,你先在这里呆着,父皇会找机会与朝臣商议一下,看看能否让此案从轻发落。”   李贤大感振奋,感动无比地连连颔首,父子俩就这么默默无语的对视半响,李贤终是忍不住问道:“父皇,道生”   高宗轻叹言道:“贤儿,赵道生乃是一个卑鄙小人,这次也是他向陆瑾坦白交代,才发生了后面的事,如此人物实在当不得你挂念,你还是早早忘了他吧。”   高宗走后,李贤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矗立在房内,心内充满了失落和绝望。   平日里那个口口声声爱自己一生的男人,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背叛了自己,世间还有什么忠义恩情可言?还有什么美好的爱情值得厮守?倘若这次他能够困龙升天,必定发奋图强重新做人,远离这样的奸妄小人,不辜负父皇的一片期望。   翌日早朝,高宗皇帝带病亲临宣政殿,商议处理太子李贤私藏甲胄一事。   在太子东宫搜出甲胄武器,一定有造反的嫌疑,不管理出何由,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因而要坐实李贤的谋反之罪并不是一件难事。   况且主审官薛元超、裴炎两位均已暗中决定了自己的政治出路,那就是扳倒太子取悦武后,这也是现在许多朝臣们之所以要对李贤落井下石的缘由所在。   因而几乎是众口一词,所有大臣都认为李贤罪涉谋反,不可轻饶,当立即废除其太子之位听由发落。   朝班之中,陆瑾却是听得暗自喟叹。   这段时间他参与了审问调查李贤私藏甲胄的案件,总的来说,此事可大可小尚有转圜的余地,主要看天皇天后如何决策。   倘若是天皇天后有心饶恕李贤,未尝不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找出几个替罪羊替李贤顶罪,李贤照样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太子。   然而可惜的是,这次武后却是铁了心想将李贤置于死地,否者薛元超和裴炎岂会这般认真履职地调查真相?而且还拿到大殿上来供群臣决议,这摆明了是要公事公办的结果。   权力争斗最吞私情,即便母子又能如何?不用问,李贤一定岌岌可危了。   看到众口一词声讨李贤,高宗皇帝的眉头却是不由自主的越皱越紧。   昨日与李贤一番交谈,回去之后高宗想了许多,他最大的懊恼便在于对过往形势研判错误,从而使得李贤受到武后的威逼才作出这样胆大妄为之举,今天能够保住李贤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因此,高宗沉声言道:“诸位爱卿,太子在此案中未必没有受到别人蛊惑,光凭他一人之力,何能从外面找得这么多的甲胄偷运入宫?朕认为太子谋反之事还有很多值得商议之处,不能就这般妄下定论。”   话音落点,群臣全都为之一惊,没有人开口,更没有人附和,因为大家都知道,在天皇天后对于某事意见相左的时候,缄口不言方为上策。   ...     第四三八章 谋反大案   武后岂会听不出高宗话语中的含意,她英眉一挑,嘴角漾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正色言道:“圣人此言差矣!太宗皇帝在制定唐律之时,曾有言:法非太子一人之法,乃天下人之法。因一己之私违背国之律法,并非明君所作所为,圣人作为一国之君,统领九州四海万万生灵,更应该心存公心,秉持公义,采取大义灭亲之举,对于谋反之人,绝不能心慈手软,否者,将何以警示后者,又何以坐稳江山?”   一席话如同金石擂鼓之声,震得殿内嗡嗡作响,更让高宗皇帝老脸阵阵发烧。   武后得理不饶人,从垂帘后站起走了出来,昂首阔步地来到龙床之前,言辞恳切地继续说道:“不管贤儿他是有何种理由,身为人子,而且还是监国太子,竟私运甲胄入宫阴谋造反,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原谅的。难道圣人忘了当年太子李承乾有谋反企图,太宗皇帝诸般不舍,还是流泪废掉太子,将其贬为了庶人。怜子之情人皆有之,贤儿堕落到这个地步,我作为母后更是伤心。但现在朝臣们的目光都盯着圣人,都想看看圣人你是维护国之律法,还是维护儿女亲情,若是圣人徇私枉法,恐怕会造成文武众卿离心离德,那时候就悔之晚矣!”   武后言必称太宗皇帝,字字千钧,言之凿凿,无一语不符合天地之大道,无一语不符合国家之律法,让高宗无从反驳,也无力反驳,只得铁青着脸久久沉默。   丞相裴炎眼见机不可失,急忙出班拱手言道:“圣人,微臣认为天后说的不错,还请圣人维护律法,着重处罚李贤。”   话音落点,立即有不少朝臣复议裴炎之言,大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应合之声。   满朝文武异口同声之下,高宗皇帝只得在心底悲凉一叹,无奈同意将李贤私藏甲胄之事,定为了谋反罪。   罪名厘定,天后与太子之争也就此分出了胜负。   第二天,洛阳所有城门贴上了官府的告示,将李贤之罪以及朝廷的处理之法公布于众,看到堂堂的监国太子也难逃国之律法,黔首百姓无一不拍手称快,连连高呼天皇天后万岁。   而监察御史陆瑾则带领五百羽林卫,将在东宫中查抄而出的数百套甲胄搬至了天津桥桥南,在市人的争相围观中点火销毁。   熊熊的火焰伴随着夏季的热浪熏得在场所有人都是汗流浃背,连连后退,唯有陆瑾独自一人站在火焰之旁,犹如铜浇铁铸,丝毫没有离开脚步。   既然坐实了谋反罪,案子自然还不能算作完结。在查抄东宫的过程当中,陆瑾又从书房内找出了一本,是为太子洗马刘纳言专门收集民间低俗笑话,编撰给李贤所读所看。   当陆瑾将这本书交到高宗手中的时候,高宗皇帝气的是脸色铁青连连大骂,当即就将掷于地上,愤怒言道:“刘纳言作为太子之师,本应用教导太子为人之道,没想到他却写了这么一本低俗不堪的书籍,这哪里是教人学好?分明是要误导太子,毁灭大唐啊!”   此事一出,高宗立即下令陆瑾审问刘纳言,刘纳言明白自己在劫难逃,只得如实交代了所犯过知错,以便能够得到圣人的宽恕。   案情审理完结后,刘纳言被免去官职,流放三千里至振洲,在那蛇虫鼠蚁横行的蛮荒之地,相信这位东宫红人也没有几天可活。   除了刘纳言被流放外,东宫总管家、左庶子兼中书门下三品张大安也受到牵连,被左迁为普州刺史,从堂堂丞相沦为了西蜀之地的刺史,也算着重惩罚。   除此之外,在裴炎主导的谋反案一审再审中,很快就将与东宫来往密切频繁的几个皇亲贵胄裹挟其中。   苏州刺史曹王李明,以及沂州刺史蒋王李炜被指为东宫谋反同党,前者被贬为零陵郡王,幽禁于黔州,后者则被免职罢爵,流放至道州。   到得八月,秉笔宰相、门下侍中兼太子宾客郝处俊被罢免丞相之职,左迁至闲官留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太子右庶子的张大安托病请辞,致仕而去。   整个政事堂半个月接连走了三位宰相,可谓大唐开国以来的头一遭。   宰相尚且如此,其他牵连太子一案的官员更是贬的贬,免的免,整个朝堂一片风声鹤唳,太子势力更是连根拔出,以至于陆瑾和苏味道两人都在私相议论,武后这是在借此打压政敌。   对于这一切,原本陆瑾均是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审问案件也是采取秉公办理的手段,然而八月七日所发生的一件事,却是让他忍不住为之愤怒了。   那日陆瑾前去皇宫早朝,刚路过天津桥便发现桥旁躺着一具尸体,同僚们指指点点叹息不断,一问才知道死者乃是太子典膳丞高岐。   太子典膳专门负责东宫御膳,这高政死在此地,实在太过奇怪和蹊跷,在同僚们闪烁其词的议论声中,陆瑾才知道原来高岐乃是贞观年间宰相高士廉之孙,高士廉本是长孙无忌舅父,高氏家族昔日在长孙无忌谋反一案中备受牵连,没落数十年直到现在才慢慢有了崛起的架势,谁料如今高岐因与太子李贤关系要好,故而又将高家牵连进了谋反事件当中。   高家对于谋反之罪早已是杯弓蛇影,为了保住高家,高岐之父、当朝右卫将军高真行与高家人商议,决定除掉高岐以示清白。   于是昨日放衙,高岐刚进入府门,便被亲身父亲高真行一剑刺中了喉咙,叔父高审行则一刀砍中了他的腹部,使之当场毙命,紧接着高岐尸体又被堂兄高旋斩首,今儿一早丢弃在天津桥桥头,向天皇天后表明高家与高岐决裂的忠心。   可怜的高岐没有死于为利益而战的权力争斗,而死在了自己亲人的屠刀之下,实在令陆瑾当即毛骨茸然,也大是震惊。    第四三九章 为臣之道     推荐阅读:   早朝之后,陆瑾左思右想再也忍不住了,出班当殿向高宗禀明此事,并请求宽大处理李贤的旧属,不要再造成这样父杀子求活命的人间悲剧。   陆瑾话音落点,满殿大臣无一不是神色大变,群臣都懂得武后现在是在借故打压政敌,陆瑾身为武后心腹却要求宽大处理犯官,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如此胆量和正气也实在令人暗中敬佩。   高宗皇帝听闻陆瑾的禀告,自然也是龙颜大怒,立即唤出高真行、高审行二人厉声责问,并当即下令贬高真行为睦州刺史、高审行为渝州刺史,将整个高家赶出了洛阳。   大殿之上,本就生性仁慈的高宗也是恻隐之心大起,不待与群臣和武后商议,决定宽大处理李贤旧部。   下朝之后,上官婉儿听闻了这件事,浑身如堕冰窖,呆愣案后半响回不过神来。   在李贤失势之后,武后已经重掌朝政处理之权,而上官婉儿作为武后心腹秉笔,自然而然也重新执掌制晧,恢复了侍诏身份。   她心知陆瑾为人,暗叹一声之余,急忙令人唤陆瑾前去翰林院见面。   陆瑾得知上官婉儿想要与自己见面,心知她必定是有所要事,急忙离开御史台向着内廷而去。   他虽已经离开翰林院数月,然而北门学士的身份尚在,故而前去内廷也非常容易,一路上更是通行无阻。   来到上官婉儿的公事房内,伊人早就在里面等候,刚一见面,上官婉儿根本没有丝毫的含蓄,开门见山的急声道:“陆郎,今日朝参可是你提出要宽大处理李贤旧部?”   听到上官婉儿竟是因为此事,陆瑾不免为之一怔,点头言道:“对,是我向圣人提议的。”说完之后,便将高岐遇害之事原原本本地对上官婉儿说了。   及至听完,上官婉儿心内五味陈杂却不知说什么才好,目光盈盈地看了陆瑾半响,幽幽然问道:“陆郎,面对武后和太子之争,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   陆瑾自然懂得她想要说什么,叹息言道:“婉儿,李贤私藏甲胄固有不对的地方,然而现在天后不问青红皂白打压原本效忠李贤的朝臣,屠刀起落,满手血腥,屠戮无数,弄得是人人自危,我身为大唐之臣,面对这样残酷暴戾之举,难道还不能仗义执言么?”   上官婉儿又气又急,原本柔和的嗓音也止不住高拔了几分:“仗义执言?呵,好一句仗义执言!陆郎,你看看满堂朝臣,比你官职高,比你权势大的人有多少?他们在这场谋反案中是什么态度?能够保持中立的已经极难可贵,更多人选择的是落井下石向天后表达忠心,裴炎如何?堂堂的国之宰相,郝处俊罢相后他可谓当朝第一人,昨日觐见天后,禀告还想继续彻查此案,务必将谋反乱党一网打尽。   还有那向来见风使舵、从不轻易开罪他人的宗秦客,你知道他觐见天后时怎么说?他说的是整个察院都将全力以赴调查案件,彻查不法!”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急促的喘息了几句:“现在你倒好,作为审问出太子谋反案的监察御史,待到人人向天后表忠心的时候,你却请求圣人宽大处理太子旧部?你让天后怎么想?你又将自己置于和何等险地?”   陆瑾目光没有移开上官婉儿分毫,面对她的责问,俊脸上也丝毫没有露出愤怒之色,待到她说完,这才一字一句地言道:“婉儿,昔日我便给你说过,陆瑾乃是朝廷的监察御史,而非天后的监察御史,为官为人全凭一片耿耿忠心,我承认,在这场政治斗争中,许多人会凭借那些可耻手段博得天后高兴,从而获得晋身提拔,这些我都很明白,然而我却做不出这样无耻的事情来,陆瑾即便再是卑鄙,也不想用别人的尸体,铺就自己的青云之路!”   上官婉儿听得芳心震颤,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半响,芳心苦涩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倘若陆瑾真是那种为求目的不折手段之人,她还会如现在这般深深地爱上他么?   答案是否定的,正是陆瑾所拥有的为人为政的信念,以及他不畏权贵的君子之风,才深深地吸引了她,让她为之痴迷不可自拔。      上官婉儿久居中枢,看惯了满是污垢的权势争夺,看惯了不折手段的惨烈厮杀,再看陆瑾,就仿佛看到了一股耿耿不屈的清流,尽管他还很弱小,尽管他言微人轻,然而他却始终坚持着心中的正义,并将正义付诸于自己的行动之中,实在难得可贵!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原本对陆瑾今日犯险进言的不解也是烟消云散了,她痴痴地盯着他,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胆量,突然凑过身子踮起脚尖,红艳的朱唇贴在他的脸上重重地吧唧一口,这才后退一步红着脸言道:“郎君倘若认定之事,那就去做吧,婉儿一定会全力支持你,会在天后面前替你说话撑腰。”   陆瑾摸了摸被上官婉儿亲过的脸颊,瞧见她面若桃花,娇艳绝色,哈哈笑道:“说话可以,撑腰就不必了。现在本御史要审问上官侍诏刚才偷亲之罪。”   说完之后,他将上官婉儿一把拽入怀中,低着头深深地吻在了伊人红唇之上,两人相互依偎矗立窗前,好似一对无双璧人,久久没有分开。   ※※※   中秋节过后,当第一缕秋风掠过洛阳皇城层层叠叠的殿阁楼宇时,太子李贤谋反一案终于尘埃落定了。   八月二十二日,高宗皇帝正式下诏废除李贤太子身份,并贬其为庶人,囚禁于洛阳皇城一座幽禁的别院之内。   在李贤被废后的第二天,高宗以罕见的干脆利落,立他与武后的第三子——七皇子英王李哲为太子,并改年号为永隆,大赦天下,于是浩荡多事、风雨如晦的调露二年,变作了永隆元年。   同时,又升迁黄门侍郎、同三品裴炎为侍中,兼太子左庶子;擢升中书侍郎、同三品薛元超为中书令,兼太子右庶子,两丞相会同太子少傅、尚书左仆射刘仁轨,一并辅助太子李哲。   另外,远在漠南征战突厥的裴行俭也获得封赏,成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正式跻身为宰相。      以上四人连同宰相王德真、崔知温,共同入主政事堂,其中薛元超成为首席宰相,具体负责朝政处理,并直接向武后禀告。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四零章 意外访客(上)   而在冬季来临之前,天皇天后带领着群臣离开洛阳,返回了阔别已久的长安城,冷清一年有余的长安,因为圣驾归来又再次热闹了起来。   回到长安后,陆瑾再三考虑,决定还是离开裴家另揽居住为上,毕竟他现在贵为八品御史俸禄渐丰,支付租房已是游刃有余,况且他也不喜欢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实在不便多过打扰裴家。   将这个想法对着华阳夫人一说,自然引来了裴家人的反对,无奈陆瑾去意已决,华阳夫人也不好多说,只得允诺了。   几天下来,陆瑾都在为挑选合适的房子而奔波,原本的永宁坊钱大娘家中他肯定是不会去了,因为每日朝参须得早起,故而他挑选房子的目标主要集中在皇城周边市坊。   然则一问租房价格,却是非常昂贵,几近高了偏远市坊的两倍有余,虽则如此,陆瑾依旧咬咬牙在光德坊租上了一间三进宅子,不买仆役,也不请庖厨,就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居住,倒也怡然自得。   今日到得休沐假,陆瑾难得清闲一日,清晨起身烧水美滋滋地沐浴洁身一番,其后便披着头发落座在长案后,揣摩着裴行俭留给他的兵书。   看得大概一个时辰,正午将至,陆瑾正欲出门随意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却听见敲门声响,原是有客登门了。   陆瑾暗感奇怪,要知道他才搬来光德坊没几日,除了裴家人之外,似乎就没有另外之人知晓,是谁会在这冷飕飕的初冬正午登门拜访,莫非是以前租客之友?   带着这样的想法,陆瑾信步走出正堂行至前院打开木门,刚朝外面瞧得一眼,却见门外台阶上立着一个头戴帷帽的窈窕身影,隐隐约约似乎有些熟悉。   正待惊讶愣怔当中,来人已是伸出纤手摘下了头顶帷帽,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动人娇靥,对着陆瑾浅浅笑道:“七郎,数月不见,久违了。”   陆瑾如遭雷殛,半响惊讶言道:“公主,你,你如何出宫来了?啊呀,居然连一个随从都没带,你是独自前来的?”   太平公主颔首一笑,美目视线却转向了陆瑾身后的院子,赞叹言道:“听闻七郎你乔迁新居,故而太平特地前来拜访。怎么,瞧你那样子,莫非不欢迎太平?”   陆瑾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言道:“公主能够凤驾亲至,陆瑾高兴都来不及,自然非常欢迎,然而根据宫中规定,公主你尚未出阁,乃云英未嫁之身,岂能轻易独自一人出宫游玩?若是被天皇天后知道,公主一定会受到责罚。”   太平公主橫得他一眼,风情万种的言道:“去岁太平陪你千里昭昭从洛阳来到长安时都不会害怕,岂会害怕今日出宫一天?放心吧,父皇母后今日都不在宫内,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我的。”   陆瑾知道太平公主行事任性大胆,闻言倒也无可奈何,况且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公主登门拜访,总不能将之拒之门外,想了想,他只得侧身一让,伸手作请道:“倘若公主不嫌弃寒舍简陋,不如请进一叙。”   太平公主微笑颔首,言道:“不用公主前公主后的,还如以前那般,叫我二娘或者令月便可。”言罢走进了屋门。   前院不大,角落处种植着一颗枝繁叶茂的槐树,一如它的主人一般,在空旷的院子中也是显得孤零零的。   至于待客正堂,则是一间古朴结实的青砖瓦房,太平公主脱掉鞋子走了进去,瞧见里面摆设简陋,墙面光光,不禁笑着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陆瑾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却又止不住笑道:“公主,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将简陋说得是这样清洗脱俗,不管如何,谢谢你的赞美。”   太平公主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言道:“七郎,令月说的可是肺腑之言,对令月来讲,屋子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什么人。”   此话甚为大胆,听得陆瑾止不住一愣,太平公主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尴尬地轻咳一声语带撒娇地言道:“来了这么久,你难道就不懂得请我入座么?”   陆瑾恍然醒悟,急忙示意太平公主落座长案之后,然而他又想起屋子里似乎没有准备草席,就这般跪坐在地不仅双腿容易发麻,且地面还是冰冷无比。   好在他突然灵机一动,示意太平公主稍等,然后返回寝室取来一件厚实的袍服折叠妥当,当作软垫放在了太平公主身前,太平公主也不拒绝,微微一笑跪坐在了长案后。   寒暄闲聊了几句,太平公主忽地幽幽一叹,望着陆瑾似笑非笑地言道:“最近七郎你查获太子谋反这样的大案,可谓是震惊了整个朝野,父皇母后都对你是赞不绝口,不知七郎你做何感想?”   想到李贤好歹也是太平公主的亲兄长,陆瑾神情不禁有些尴尬,正色言道:“其实在调查赵道生之初,我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牵连这么深,光是刺杀朝臣,私藏兵甲的两罪,便足以令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监察御史负责监管朝廷百官,纠正不法,犯法官员自然须得付出代价,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但是七郎,你可要懂得树大招风之危啊!”太平公主语重心长的一句,娓娓言道:“君性情刚烈,不畏权贵,秉公办事,这样的监察御史在令每个大臣为之惊惧的时候,也会暗地里产生警惕,更有甚者说不定还会打压排挤,将来你肯定会离开监察御史转任他职,如果和同僚处理不好关系,那可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陆瑾微笑言道:“今日公主至此,是专门对我说这些话?”   “你我乃是朋友,令月也是说出心中之见而已。”太平公主小心翼翼地说得一句,悄悄观察他的神色,深怕他会为此生气。   陆瑾自然明白太平公主的关心之意,说道:“李贤谋反事件突然,在下身为御史且还是查出案件的人物,自然而然受到朝野内外瞩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公主刚才的话我很明白,你的好意我也很感激,放心吧,以后我会多加注意的,尽量不在这样的案件中出风头。”   太平公主欣慰一笑,望向陆瑾的眼眸中流淌着淡淡的柔媚之色。   第四四一章 意外访客(下)   陆瑾这才想起现在午时已过,也不知道太平公主是否用了午膳,不由笑问道:“殿下来的时候可曾用膳?”   太平公主忽地一笑,言道:“今天上午我全都思谋怎么偷偷出宫,自然尚未午膳,怎么?陆御史莫非今日要请本宫大吃一顿?”   陆瑾哈哈笑道:“公主登门,大吃一顿又有何妨?不过我这府中向来很少开伙,咱们也只有到外面去吃。”   “外面?”太平公主想了想,旋儿摇头笑道:“何必去外面酒肆?难道七郎你府中没有庖厨做饭么?”   陆瑾一脸认真地言道:“没有,在下独自居住,目前身兼仆役、家丁、庖厨,府中做饭却是太过麻烦。”   听他说得有趣,太平公主不禁咯咯轻笑,继而眼眸一转笑语言道:“府中用膳,方能体现出主人待客亲切,我们就不必前去客栈了,不如由七郎你作几道拿手菜给本宫尝尝如何?”   陆瑾思忖一番,想想太平公主本是偷偷出宫,这样抛头露面于外的确不甚妥当,于是乎点头言道:“好,那陆瑾就献丑做菜,还请公主你在此间稍等。”说完,已是站起了身来。   太平公主岂会愿意独自一人在此闲坐,霍然起身微笑言道:“让你独自一人忙碌本宫如何过意得去,我也一并前去帮你吧。”   陆瑾闻言一惊,迟疑道:“殿下乃金枝玉叶之身,岂能跟随微臣下得厨房干那庖厨之事?”   太平公主毫不在意地摇手笑道:“无妨,说起来本宫来从未动手做菜,今日正好可以向七郎你学习一番。”   陆瑾瞧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却是不好拒绝,只得微笑点头表示同意。   厨房位于正堂侧面,虽则为单独一间院落,然却非常的狭小简陋,四周墙角更是堆满了柴薪,显得局促拥挤。   太平公主显然是第一次来到厨房,满是好奇的目光左瞧瞧,右看看,大感兴趣。   待到进入厨房之中望着灶台厨案,太平公主更是好奇的问东问西,一刻都没有消停。   由于时值夏日,陆瑾并没有在厨房内备置鲜肉,好在水缸中养着前几日买来的一条鲈鱼,以及两斤河虾,倒也不愁食材。   他将衣袖捋起,右手伸入水缸又快又准地抓住了正在缸内游动的鲈鱼,将之拎起移步来到砧板之前。   瞧见太平公主正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陆瑾微笑提醒道:“公主,我要杀鱼了,请你还是让开一点,免得鲜血溅到身上。”   “无妨,本宫可不怕血腥。”太平公主摇头一笑,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陆瑾也不劝阻,提起案上的菜刀便开始清理那条鲈鱼,片刻之后将鲈鱼开膛破肚完毕,洗刷干净置放在了砧板上面。   陆瑾要做的这道菜名为“金齑玉脍”,乃是唐朝有名的菜肴,是为将鱼鲙成极薄的鱼片,然后蘸着佐料直接生吃,后世某岛国的生鱼片,便是从唐朝鱼脍的基础上发展演变而来的。   “金齑玉脍”最考厨子的刀功,这也是此菜能否功成的关键所在。   陆瑾虽非庖厨,不过却是难得的使刀好手,他现将那条鲈鱼剖开分成两半,紧接着剔除鱼筋鱼骨,然后持刀飞速地脍着鱼片。   太平公主何曾见识过这般凌厉而又快速的刀法,直是看得目瞪口呆惊叹不已,未及片时,一盘薄如蝉翼的鱼片已是装在了陶瓷盘中。   其后,陆瑾又开始准备“金齑玉脍”的佐料,是为将蒜、姜、橘、梅、熟粟黄、粳米饭、盐、酱八物调配均匀,然后放入些许米酒,金齑玉脍便算完成。   接下来,陆瑾又从水缸中将河虾全都捞了上来。   这些河虾长钳长身,活泼乱跳,陆瑾烧开一锅滚烫的开水,就这样将河虾全部倒了下去,用热水煮熟便可蘸酱食用。   片刻之后,河虾熟透盛盘,全都弯腰驼背个个变得通红无比。   太平公主看得有趣,不禁微笑言道:“青虾入水变红虾,不知七郎可有诗句喻之?”   陆瑾微微思忖,脱口吟哦道:“双箝鼓繁须,当顶抽长矛。鞠身见公主,封作朱衣侯。”   太平公主琢磨了一番,说得一句“果真贴切”,顿时忍不住娇笑了起来。   饭菜上桌的时候午时已过,一盘金齑玉脍、一盘水煮河虾,一盘凉拌葵菜,外加一盆粳米饭便是全部的食物。   太平公主望着长案上简简单单,且有美味可口的菜肴,顿时止不住胃口大开。   一瞧正与自己对案而坐的陆瑾,隐隐约约中,太平公主心内生出了一种特别的感受,她似乎感觉自己仿若并非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女子,就这么与夫君男耕女织于乡野,每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举案齐眉相对用膳,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俏脸酡红,美目中流淌着泉水一般的柔情,她亲自拿起搁在案头的一双竹箸,双手托起递给陆瑾,柔声言道:“七郎用膳。”   陆瑾微微一愣,继而又是一笑,接过竹箸点头道:“多谢殿下。”   一顿饭下来,两人虽则交谈极少,然而太平公主却很是享受这样的感觉。   平日里她独自一人呆在公主殿内用膳,吃的山珍海味,用的是金碗玉盘,却总是觉得形单影只无聊乏味。   今日与陆瑾吃着这样的民间之食,却是让她感觉到非常的满足和快乐,真想时间就这样停留静止,让这样温馨的情景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食毕,太平公主掏出丝巾沾了沾嘴,微笑言道:“七郎不仅是一位了不得的御史,还是一个不错的庖厨,你做的菜太平真的非常喜欢。”   陆瑾悠然笑道:“不瞒殿下,微臣做菜完全是为了裹腹而已,大概是殿下你吃腻了山珍海味,才觉得好吃。”   太平公主看了他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言道:“总之以后我倘若再偷偷出宫,是一定要来七郎家中蹭饭的,你可不许嫌我麻烦,将我赶走。”   陆瑾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点头笑言道:“公主能够到来便是蓬荜生辉,给陆瑾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公主你有所冒犯。”   太平公主洁白如玉的贝齿轻轻一咬红唇,轻轻言道:“其实我真宁愿你不要将我当作公主。”   此语说得含糊不清,陆瑾自然没听明白,皱眉问道:“公主刚才说得什么?”   “没什么。”太平公主勉力一笑,心头不知不觉掠过了几分淡淡的失落。   第四四二章 如见苍蝇   到得申时,太平公主想及自己出宫已经许久了,便起身向陆瑾告辞。   陆瑾有些担心她孤身一个独自回宫遇到什么意外,微笑言道:“殿下,要不这样,我骑马将你送到玄武门如何?”   太平公主听得美目一亮,立即颔首道好。   顷刻之后,陆瑾将坐骑从后院之中牵出,当先翻上马背,紧接着对着太平公主伸手笑道:“来,我拉你上马。”   “好!”太平公主纤手伸出搭上陆瑾之手,另一只手则提着长裙,干脆利落的翻上了马背,骑坐在了陆瑾之前。   她戴上遮挡容貌的帷帽,轻轻言道:“七郎,可以了,咱们走吧。”   陆瑾应得一声,抖动马缰脚根一磕马背,骏马旋风一般出得偏门,朝着坊街而去。   骏马沿着长街轻驰,两人坐在马背上,犹如江面上的轻舟荡漾,身体不可避免地轻轻相触,太平公主后背时常无可避免地贴上陆瑾的胸膛,使得她止不住心神大乱,芳心砰砰砰乱跳不止。   陆瑾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身子微微后倾尽量与坐在前面的太平公主保持一定距离,减少这样的尴尬情况发生。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玄武门前,正值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望着巍峨壮丽的宫门城楼,太平公主心内止不住起了几分依依不舍之情。   她在陆瑾的扶持下跳下骏马,嫣然笑道:“多谢七郎相送,令月要回去了。”   陆瑾微笑颔首,想了想却又正色言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这样冒然出宫还是太过危险,以后还请殿下你慎重为上。”   太平公主不满地嘟了嘟小嘴,却又莞尔一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这才转身莲步款款地朝着玄武门而去。   这时,一辆驷马驾拉的马车恰好也顺着大道进入宫门,车上女子挑起车帘正在回眸身后市坊,无意间见到陆瑾和太平公主,不禁为之一愣。   陡然之间,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味儿涌上了女子的芳心,使得她呼吸止不住急促了起来。   同坐马车内的侍女眼见她神情有异,忍不住好奇问道:“上官侍诏,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女子不动神色地放下了窗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镇定,淡淡言道,“走吧,速速回宫,离开了一天,还有很多事务急需处理。”   侍女明白上官婉儿今日出宫探望阿娘郑氏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像来勤奋案牍的她自然不能忍受将紧急公务拖到明日,所以才这般急慌慌地赶回宫中。   片刻之后,驷马高车裹挟着漫天霞光磷磷隆隆地驶入了含元宫内,伊人的心内却是充满了苦涩和失落。   ※※※   最近,察院平静得如同一泓波澜无惊的池水。   大概是前段时间因为李贤谋反案查处太多官员,太过忙碌的缘故,回到长安后所有监察御史都暂时没有弹劾朝臣的念头,毕竟一个案子往往需要忙碌十来天甚至是数十年的时间,谁吃饱了没事干,还愿意这么折腾下去。   好在现在李贤案件基本上已经算得尘埃落定,许多涉事官员受到牵连免职贬官,如此高压态势,自然在朝堂中起了大大的震慑作用,一时之间所有大臣都不敢太过招摇,全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做好分内之事,因而察院轻松了不少。   陆瑾朝参之后就回到了察院,步入自己的公事房认真梳理这几个月的案件卷宗。   就实而论,作为查出李贤谋反案的御史,他在察院的威名可谓是一鸣惊人震撼四野,“官见愁”之名在御史台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很多人都以为陆瑾会凭借这次功劳再升一级成为殿中侍御史,但结果却是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陆瑾的官阶并没有得到半点提升。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陆瑾却从上官婉儿那里明白了武后的用意:目前武后需要他在监察御史的位置上再呆一段时间,一来他的名望正浓,可以震慑对武后心怀不敬的官员,二来更可以在监察御史之位上多加磨练,已备他日之用。   对于武后这些想法,陆瑾心内却是五味陈杂,他对武后既有几分千里马对伯乐的知遇之恩,也就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排斥,特别是一想到武后将来会革唐之命建立周朝,成为亘古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深受儒家正统观念熏陶的他便感觉说不出的难受。   但以后的事谁有能够说得清了,当务之急,还需思谋报仇之事,以慰阿娘她在天之灵。   午食之前,御史中丞宗秦客将所有监察御史罕见地召集到了一起,哈哈笑道:“诸位同僚,今日又有一名大才调入了我们察院,现在我们可是人才济济啊!来,本官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新同僚。”   话音刚落,众人便看见门外走进了一个身体壮硕的青衣官员,面容俊朗,目光炯炯,行至堂中抱拳言道:“郭元振见过宗中丞,各位同僚。”   眼见新来御史竟是郭元振,陆瑾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皱,顿时感觉像见到了一只苍蝇般说不出的难受。   宗秦客长身而起,执着郭元振的手亲热介绍道:“来,郭御史,本官替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张仁愿张御史,这位是李峤李御史、还有这位武懿宗武御史、李徐福李御史……”   “至于这一位……”   宗秦客刚走到陆瑾身前正欲引荐,郭元振已是冷冷笑言道:“陆御史可是本官在翰林院时的老同僚,关系熟得很,中丞就不必介绍了。”   陆瑾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郭元振眼神深处流淌着的浓浓敌意,淡淡言道:“郭御史原本属于昔日东宫官吏,在李贤旧部尽皆免职之下,郭御史却得到了升迁,实在是大出在下意料之外啊!”   郭元振双手抱拳冷哼道:“本官昔日虽为东宫阵营,然而却一直效忠天皇天后,自然不会与乱臣贼子李贤同流合污,天皇天后公正无私,怜悯本官一片忠心,自然不会亏待本官。”   第四四三章 闻登鼓响   “哦?”陆瑾挑了挑眉头,嘴角终于露出了嘲讽的微笑,“听闻阁下昔日在东宫之中也是深受李贤器重春风得意,一朝旧主沦为阶下之囚,阁下就立即变作了另外一副嘴脸,想必昔日那位太子殿下看见,一定会感叹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吧!”   “放肆!陆瑾你竟敢口出这般轻狂之言!”郭元振陡然变色,俊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怨恨怒意:“李贤即便为本官旧主,也为乱臣贼子,本官深明大义弃暗投明,何有你想得这样龌蹉!倘若陆御史在这般语出诛心,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陆瑾面不改色地微笑道:“天地自有公义,阁下做过什么相信心头也有数,本官也不屑于你多言多语,郭御史,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啊!”   陆瑾话中有话,自然是在讥讽郭元振奉武后之令潜伏东宫,收集东宫情报之事。   他已经能够肯定那晚将赵道生住处以及其中秘密告诉武后之人,正是郭元振。   陆瑾固然明白李贤和赵道生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然而相比起来,他却更看不起卖主求荣的郭元振,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用上司同僚的骸骨铺就官场之路,毫无原则人品可言,实在令他心生不耻。   宗秦客没料到陆瑾和郭元振一见面就这般剑拔弩张的模样,大笑着温言圆场道:“郭御史和陆御史少年得志,同为科举状元,怎么一见面还要分个你高我低不成?做人做事当以和为贵,我看要不这样,今晚本官在平康坊做东,为郭御史接风洗尘,到时候你俩喝上几杯,一笑泯恩仇如何?”   陆瑾冷冷一笑,言道:“下官今晚有所要事,就不参加郭御史的洗尘宴了,多谢中丞美意,诸位同僚自便便可。”   话音刚落,宗秦客立即面露不悦之色,他正想出言劝说陆瑾几句,站在陆瑾旁边的张仁愿捋须笑道:“中丞,下官家中也有事情,须得向你告假。”   宗秦客神色一僵,显然有种被打脸的感觉,他知道张仁愿平日里与陆瑾关系要好,不用问两人一定是共同进退。   还未等宗秦客回过神来,对宗秦客甚是不满的武懿宗也是昂昂言道:“本大爷晚上也没空,你们自行玩乐便是。”   如此一来,愿意为郭元振接风的人就只剩下了宗秦客和李徐福两人,一时之间,宗秦客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郭元振心内充满了愤懑和尴尬,他勉力笑了笑,故作大度地言道:“既然今日许多同僚都有要事,那么咱们不如改天,多谢中丞美意。”   宗秦客顺势找到台阶下来,点头言道:“那好吧,咱们就另选时间为郭御史接风。”   离开正堂,陆瑾悄悄地拉了拉前面张仁愿的衣袖,待到两人并肩而行后,他这才小声笑言道:“多谢张兄仗义相助。”   张仁愿微笑言道:“七郎不要忘了前段时间我也是审问了不少东宫官员,郭元振的为人如何自然也非常清楚,此人不过是一个品行败坏的小人而已,七郎的人品在察院有口皆碑,当此之时,我肯定支持你。”   陆瑾暗自感激,又是拱手致谢,与张仁愿谈笑风生地来到饭堂门前,正欲进门,突然看到一名吏员急慌慌地跑了过来,拱手言道:“张御史,陆御史,宫门外有庶民擂响闻登鼓,圣人派遣内侍传话,着令察院速速调查处置。”   “什么?”陆瑾和张仁愿对视了一眼,均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奇。   闻登鼓是为立在皇宫正门左侧的一面大鼓,倘若百姓若有冤屈得不到申述,便可擂响此鼓上奏冤屈,天子闻之通常情况下都会下令官员进行调查处置。   不过擂响此鼓,却是有着极其严苛的惩罚,无论擂鼓之人所为何事,先须自领杖行三十以示决心,避免市井刁民随意鸣鼓扰乱朝廷公务。   朝廷接到申述后进行调查,倘若查明擂鼓之人所奏冤情根本不存在,或者是恶意中伤,擂鼓人所受到的惩罚也会非常的严厉。   因而若非真正的冤案大案,一般人都不会擂响闻登鼓进行申述,陆瑾成为监察御史足足已有半年,也是首次听到闻登鼓响。   略一思忖,张仁愿断然言道:“七郎,此事还需尽快向中丞禀告,咱们一并前去如何?”   陆瑾点头言道:“好,事出紧急,咱们还是待会用饭早早前去为妥。”   决定之后,两人联袂来到宗秦客的政事房内,宗秦客现在还在气头之上,一听陆瑾之言,不免有些公报私仇的意味,皮笑肉不笑地言道:“既然是闻登鼓响,相信此案一定是错中复杂涉及地方官吏,陆御史办案向来公正严明,干练有方,此案就交由你来办为妥,不知陆御史意下如何?”   陆瑾眉头轻皱,暗叹宗秦客的卑鄙,淡淡言道:“纠正刑狱本是监察御史分内职责,下官领命。”   离去之后,张仁愿冷笑言道:“七郎,这便是宗三好不得人心之处,毫无担待可言。”   陆瑾同感地点点头,笑道:“算了,反正我也休息了这么久,正好找点事情来做。”   张仁愿轻轻颔首,捋须笑道:“只怕此事不会那么简单,若是你有什么无从解决之处,尽管来找我帮忙,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好,那就多谢张兄美意。”陆瑾微笑颔首,拱手致谢。   草草用罢午饭,陆瑾步履轻快地来到了皇城之外,刚走出丹凤门大门,便看见旁边的鼓驾下正趴着一人,像是刚刚受完了杖行,正躺在地上瑟瑟抖动。   而在那人旁边,却蹲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面容清秀俊朗,正扶着受刑之人痛哭不止。   陆瑾站定细细观望半响,旁边守门校尉已是躬身禀告道:“根据朝廷律令,时才吾等已经杖责擂鼓之人廷杖三十,还请御史点验察看。”   陆瑾点了点头,走过去沉声言道:“两位,本官乃监察御史陆瑾,奉圣人之命前来审问,不知你们有何冤情须得上奏?”   受刑之人爬在地上咝咝喘息着半响没有说话,反倒是那十七八岁的青年哭声禀告道:“御史,我们乃是苏州吴县人士,特来检举吴县县令不法,恳请御史受理此案。”   说罢,他膝行而上来到陆瑾身前,对着陆瑾便是磕头如捣。    第四四四章 陆氏之变(上)   陆瑾急忙上前一步将之扶了起来,望着满脸泪水的青年镇重其事地点头道:“阁下放心,只要你们所言属实,本官一定会全力彻查此案,还你们一个公道。”   说完之后,陆瑾望着正趴在地上的受刑之人,看到他臀部血肉模糊一片,不禁露出了些许不忍之色,收回视线问道:“对了,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哭泣青年抬起衣袖摸了摸泪水,哽咽言道:“小的名为陆三,擂鼓之人乃是小人之主,吴郡陆氏嫡长孙陆长青,我们千里昭昭从吴县赶来长安,就是为了检举苏州吴县县令谢太辰不法之罪,还请陆御史主持正义,维护公道。”   轻轻的话音犹如沉雷一般响彻在陆瑾的耳边,陡然之间,陆瑾好似被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整个人不由自己地连连后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子,脸上雪白一片。   他不能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青年郎君,颤声问道:“你你你……刚才说的什么?”   青年不知这位御史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重复言道:“小人陆三,擂鼓之人名为陆长青,乃是吴郡陆氏嫡长孙,我们两人来到长安,是为了检举吴县县令谢太辰不法之罪……”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陆瑾的身子不可遏止地轻轻颤抖了起来,他望着躺在地上哀嚎的陆长青,一股难受至极的酸楚感觉陡然涌上了心海,若非他强自咬住牙关,非当场哭出来不可。   抬头闭目半响稳定心绪,陆瑾终于恢复了镇定,眼眸中闪出了一股摄人寒光,声音暗哑地吩咐宫门卫士:“将这两人送入台狱暂且收监,本官要调查之案。”   把守宫门的校尉拱手领命,吩咐几名卫士抬起受伤的陆长青走入了宫门之内,唯有陆瑾一个痴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开脚步。   他做梦也没想到,擂响闻登鼓之人,居然是许多年未见的表兄陆长青,吴郡陆氏究竟发生了什么滔天变故,不仅嫡长孙亲自前来长安击鼓鸣冤,而且甘愿领取杖责之刑,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而且更让他倍觉愤怒的,是那可恶的谢太辰居然成为了吴县县令,听陆三话中的意思,正是谢太辰为官不法欺凌陆氏,不知这其中又有何等故事?   心念及此,陆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已经恢复了从容镇定,略一思忖,转身朝着宫门内走去。   来到台狱,狱令已是殷情地迎上前来,拱手笑言道:“陆御史,刚才宫门卫士带来那两人,下官已经将他们关入了监舍当中,不知您准备多久审案?”   闻言,陆瑾勃然变色,皱眉不悦言道:“此二人并非人犯,而是前来击鼓鸣冤的百姓,岂能无端将之关入牢舍?还不速速将人请出来,另选妥当房屋安置。”   台狱令一愣,这才知道马匹拍在了马腿之上,讪讪笑了笑立即点头哈腰地言道:“是是是,下官疏忽,立即按陆御史之令行事。”   看到台狱令转身欲去,陆瑾突然唤道:“等等,另外还有一事,鸣冤之人刚才身受杖责似乎伤得不轻,你立即去请郎中前来替他诊治。”   台狱令拱手应命,这才脚步匆匆地去了。   陆瑾也不急着去见陆长青,独自一人在台狱前院慢慢地转悠着,脑海中的念头闪烁不止。   刚才见到陆长青的那一霎那,陆瑾真的想冲动地告知陆长青自己的真实身份,然而他知道这样做却是不行,因而死死地忍受了下来,又故作淡然将之关入台狱,作出一副秉公办理的样子。   吴郡陆氏乃传承千年的江东望族,即便是到了门阀世家渐渐末落的大唐,陆氏在江东乃至整个中原,都还是有着一定影响力,家族中更是出了太宗十八学士之一的陆德明,和宰相陆敦信,族人之中科举仕官之人更是多不胜数。   凡是家族本宗有难,所有陆氏子弟不可能坐视不管,能够让堂堂吴郡陆氏这样走投无路击鼓申冤,陆瑾相信陆氏之中一定是出现了重大变故,从目前形势来看,这个重大变故是整个陆氏都无法应对了,因此陆长青才会作出这样击鼓鸣冤的举动。   也不知祖父和大舅二舅可好?难道是他们出现了什么意外?   心念及此,陆瑾的心脏咚咚咚乱跳不止,心内更升起了几分莫名的焦躁,转悠着的脚步也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他暗暗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帮陆氏主持公道,不管陆氏的对手乃是何人,也要保护陆氏不受到丝毫的欺凌。   片刻之后,吏员禀告鸣鼓之人已经安置妥当,陆瑾微微颔首,朝着台狱东面的一间跨院而去。   站在跨院门前长吁一声,陆瑾镇定自若的推门而入,刚走入房中,便看见陆长青正趴在榻前轻轻呻吟,屁股上面一片血肉模糊,仆从陆三则正站在榻边忙乎着。   时才宫门外未看仔细,现在一看,陆瑾才发现这六年来陆长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俊朗清秀壮硕如初,只是原本稚嫩的脸上换作了成熟坚毅之色,算算年龄,今年陆长青似乎已经有二十二岁了,也不知他是否成亲生子。   正在忙碌的陆三见到陆瑾进来,立即露出了喜不自禁的神情,对着榻上陆长青哽咽言道:“大郎,这位陆御史就是受理我们案件的御史。”   陆长青闻声而动,一咬牙关,双肘撑着塌面似乎想要站起身来,陆瑾心知他伤得不轻,急忙上前轻轻言道:“郎君身上有伤,还是不要起身为好。”   “多谢陆御史。”陆长青对着陆瑾感激一笑,只得无奈地趴在榻上,正欲说话,突然发觉这位年轻御史眉宇间看起来似乎隐隐有着几分熟悉,不禁为之一愣。   陆瑾自然感觉到陆长青满是探究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脸上,不过这些年来他的容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加之个子长高不少,陆长青自然不会认得。   他不慌不忙地言道:“本官乃是监   第四四五章 陆氏之变(下)   陆瑾不慌不忙地言道:“本官乃是监察御史陆瑾,奉圣人之命受理郎君击鼓鸣冤之事,不知你们有何冤情须得向朝廷禀告?”   闻声,陆长青眼眸中立即露出了愤怒之色,咝咝喘息道:“不瞒陆御史,我等千里昭昭来到长安城鸣响闻登鼓,是因本县县令谢太辰卑鄙无耻,竟冤枉我陆氏暗中勾结海寇,从事不法贸易,不仅将我阿爷关入了大牢之内,而且还查封了陆氏所有的店铺生意,还请陆御史为陆氏主持正义。”   陆瑾努力维持着镇定之色,故作淡然地言道:“只要你们确实有冤情,本官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对了,不知道陆太公现在怎么样了?”   听闻这位陆御史不关心案情,反而问及自己的祖父,陆长青多少有点意外,哽咽言道:“祖父年事已高,这次面对恶官欺凌,气急攻心之下病倒在塌,我前来长安的时候祖父尚在昏迷,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听到陆家人并没有出现伤亡,陆瑾心头大石这才落在了地上,不解问道:“请恕本官冒昧直言,吴郡陆氏可谓江东数一数二的名门,更有不少陆氏子弟在朝中为官,这次却受制一个小小的县令,实在令本官匪夷所思。”   陆长青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半响之后方才轻叹言道:“此话固然不错,然那谢太辰却不是一般的县令,陆氏自然无能为力。”   陆瑾不屑笑道:“据本官所知,吴县县令不过乃正七品上的官身,有何不一般之处?”   “陆御史有所不知,吴县县令谢太辰的势力,实在是超乎了我们的想像!”陆长青苦笑一叹,手肘支撑着身子喘息言道,“其实在下来到长安,起初并非是为了擂响闻登鼓告御状,而是来找出身于我陆氏的鸿胪寺少卿陆元升相助,谁料陆元升一听此事,当即就表示他爱莫能助,冷冷地将我们赶出了府门,我气不过之下左思右想,今日才莽撞地击鼓鸣冤。”   陆瑾越听越觉得奇怪,按道理旁支族人不可能对本宗危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看来谢太辰的背后一定是有着一定支撑,方能让陆元升这样见死不救。   心念到此,陆瑾神色不禁有些凝重,问道:“那不知陆郎君告发县令谢太辰,可有掌握什么证据?”   陆长青无奈地摇头道:“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不过我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一切所言非虚。”   陆瑾一听,暗觉棘手。这段时间他办案多矣,对于唐律也算精熟,一般民告官的案件皆是非常不好处理,除非有着充足的证据,否者极难扳倒地方父母官。   而且监察御史受理这种案件,也需要告状者提供一定证据,方能展开调查,如今光凭陆长青的一面之词,何能证明谢太辰有罪?   若是平常御史面对这样的难题,说不定就直接选择不理不睬将之放弃,毕竟御史们事务繁忙,何有闲工夫去调查一件说不定根本不存在的事情,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么?   然而,陆瑾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即便陆长青没有证据,他也一定要想办法寻找证据帮助陆氏,当务之急,便是要让圣人相信此案有值得调查之处,从而命令他彻查此案。   想到这里,陆瑾沉声言道:“本官已经延请郎中前来为陆郎君你诊治伤势,你们安心在这里修养,本官自会处理此事。”   陆长青感激零涕地言道:“多谢陆御史相助,我吴郡陆氏必定不会忘记陆御史的恩情。”   陆瑾微微颔首,也不在此久留,起身离开前往内廷面见高宗李治。   这段时间,高宗龙体渐渐康健,原本因前任太子李贤谋反而低落的心绪也好转了不少,陆瑾前去的时候,高宗正在与棋待诏吴成天对弈,一见陆瑾前来,立即一脸微笑地让他入座观棋。   高宗对于棋道也算擅长,在吴成天刻意想让下,黑白棋子杀得难解难分,好不容易取得了胜利,高宗却依旧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他明白陆瑾到来必定是禀告今日案情,挥手让吴成天退下之后,这才捋须笑问道:“怎么,陆御史这么快就问明白了案情经过?”   陆瑾点点头,正色言道:“圣人,微臣觉得此案并不简单,盖因鸣响闻登鼓之人乃是吴郡陆氏嫡长孙陆长青。”   “哦?鸣冤之人竟是出自吴郡陆氏?”高宗皇帝白眉一挑,显然很是惊讶。   陆瑾镇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言道:“陆长青声言吴县县令谢太辰冤枉陆氏勾结海寇,从而将陆氏治罪,陆氏走投无路之下,陆长青才鸣鼓申冤,请朝廷主持公道。”   高宗想了想,啼笑皆非地言道:“堂堂名门世家居然受制一个小小的县令,天底下竟有这样的趣闻?真是令朕大开眼界。”说完之后,脸上嘲笑之意甚为浓厚。   陆瑾言道:“圣人,据微臣所知,吴郡陆氏在江东莫大的影响力,为官的族人更是多不胜数,对付一个县令自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奇怪就奇怪在陆氏居然任由吴县县令欺凌,最后走投无路寻求朝廷帮助,正因为如此,微臣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觉得有必要彻查此案。”   高宗轻轻颔首,露出了深思之色,半响方才言道:“照陆御史这么说,的确也有些奇怪,不知那陆长青可有掌握吴县县令不法之罪证?”   陆瑾摇头道:“微臣问过他,他没有丝毫的证据,但是微臣也相信此事不会是空穴来风,很有调查的必要。微臣想请圣人恩准,让微臣前去苏州一趟,了解案情经过。”   高宗思忖了半响,方才点头道:“好吧,朕就恩准陆卿之请,你前去江南道巡视,彻查此案经过。”   陆瑾拱手应命,言道:“启禀圣人,微臣另外还有一请。”   高宗抬手言道:“陆卿但说无妨。”   陆瑾正容禀告道:“历来监察御史前去地方巡视,均是车驾随从大张旗鼓,这次微臣却想独自前往,不带随从不住驿站,免得走漏风声,还请圣人恩准。”   高宗一双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言道:“爱卿此举,似乎于礼不合吧,监察御史出京均是代天子巡察四方,何能这样悄声无息轻车简从?”   陆瑾言道:“圣人,若是平日自当如此,然而微臣却觉得此案似乎并不简单,有必有隐瞒地方暗中展开调查,免得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高宗点头道:“那好吧,就依照爱卿之意,此去苏州千里昭昭,爱卿独自一人当小心为上。”   陆瑾点头应命,告辞而去。    第四四六章 前去辞行   前往察院向宗秦客简单汇报之后,陆瑾又返回台狱面见陆长青主仆。   当得知圣人同意派遣这位陆御史前去苏州调查案件之后,陆长青露出了感激不已的神色,不顾伤势在陆三的搀扶下翻身下榻,对着陆瑾深深一个大拜,言道:“多谢陆御史仗义相助,整个吴郡陆氏都将铭感你的大恩。”   陆瑾急忙上前一步,将陆长青扶了起来,托着他沉沉的手臂,镇重言道:“纠正冤案本是监察御史份内之职,陆郎君不必这么客气,倘若当真查明陆家是被那谢太辰冤枉,本官一定会还你们一个清白。”   陆长青虎目泛泪,抿紧嘴唇连连颔首,他望着陆瑾含笑的脸庞,心头涌出了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感概言道:“陆御史,其实今日在下看到你的第一眼,便感觉到你很是熟悉,加之你也姓陆,不是你是否为我们吴郡陆氏旁族?”   陆瑾暗自一笑,言道:“在下虽则姓陆,却并非出至吴郡陆氏,然天下陆姓本为一家,有所亲近也算常理。”   陆长青释然一笑,言道:“在下身上有伤,只怕须得疗养月余方能动身,就不能与陆御史同去苏州,你到了苏州之后,尽可前去找我阿爷陆元礼,我也修书一封,向阿爷禀告闻登鼓之事。”   陆瑾点头言道:“本官前去苏州,也希望能够得到陆氏的配合,郎君此意甚好。”   陆长青点点头,急忙吩咐陆三磨墨铺纸,强忍伤痛俯身长案挥毫不止,片刻之后家书写完,烤干墨迹之后交给了陆瑾。   陆瑾接过家书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深深地看了陆长青一眼,却不敢露出过于关心之情,沉声道:“本官明日就出发前往苏州,陆郎君你擅自珍重了,咱们苏州再见。”   陆长青连连点头,及至陆瑾转身离去之后,这才感概叹息道:“这位陆御史正是一个好官啊,只听了我的一面之词就愿意前去苏州查案,实在难得。”   陆三同感点头道:“大郎说得不错,时才小的出去之时曾听到台狱狱卒们议论,陆御史原来就是查出李贤谋反之人,而且他为人刚正不阿,乃是非常难得的好官,深得天皇天后的信任。”   陆长青欣慰叹息道:“如此说来,陆氏这次有救了,也不枉费我承受鸣响闻登鼓的杖行。”   ※※※   离开台狱,陆瑾并没有着急离开皇城,而是前去延英殿向天后禀告他将要离开长安,远赴苏州查案之事。   就实而论,此案乃是圣人直接交办他受理,因而陆瑾根本没有必要去向天后禀告。   他这样做的目的,面见天后是假,向上官婉儿告别才是真的,毕竟上官婉儿现在身在内宫不方便相见,也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见到伊人芳容。   陆瑾知道通常这个时候,上官婉儿都会在延英殿内处理政务,如今天后再次执掌朝政,举国大事均需要上官婉儿过目,她自然是非常的忙碌,再也不能如往昔那般常常前去翰林院,因而两人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不能不说诚为憾事。   快步行至延英门外,陆瑾向把守宫门的卫士说明来意,宫门卫士让他暂且等候,立即进去禀告。   延英殿内,武后正坐在长案后翻看着今日的奏章,上官婉儿则将武后审批之后的奏折分门别类,归置整理,两人没有说话,忙碌而又认真。   便在这时,一名内侍入内禀告道:“启禀天后,监察御史陆瑾在延英门外求见。”   一听陆瑾的名字,原本严肃认真的上官婉儿纤手微微一颤,虽则没有抬头,但已经悄悄竖起了耳朵。   武后放下手中奏折,沉吟片刻方才淡淡吩咐道:“传陆御史觐见。”   “喏!”内侍恭敬一礼,转身前去通传。   武后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稍稍有些疲乏的双目,微笑言道:“婉儿,如果朕记得没错的话,回到长安这么久,这还是陆瑾第一次前来见朕,对么?”   上官婉儿心中猛然一跳,面色不改地点头道:“对,陆御史公务繁忙,向来很少前来延英殿。”   武后不置可否地一笑,黛眉轻皱,凤目微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官婉儿却从武后刚才的话音中听出了一番弦外之音。   陆瑾作为天后钦点的北门学士,即便科举及第成为了监察御史,也应该如范履冰、刘祎之等人一般,成为天后的心腹亲信,并以天后马首是瞻。   然而很明显,陆瑾对于天后却是采取的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不仅很少前来觐见禀告,就连向天后问安问好都没有来过一次,即便是见面,也是公务上的交谈,从来不会涉及私事,自然令天后暗地里觉得有些不满。   不过上官婉儿还是感觉到天后甚为重用陆瑾,特别是在调查赵道生之时,几乎是将政治筹码全部押在了陆瑾的身上,用他来扳倒太子李贤。   天后看人很准,陆瑾的确没有让她失望,尽管陆瑾的本意是不想参与天后与李贤之间的争斗,但是他出于身为监察御史的责任,还是义无反顾地调查出李贤谋反案件,这正是天后识人用人的高明之处。   正在遐想当儿,上官婉儿便看见爱郎气宇轩昂的步入大殿,目不斜视行至台阶之下,对着高坐案后的天后抱拳拱手道:“臣,监察御史陆瑾,见过天后。”   一听到他浑厚的嗓音,上官婉儿芳心内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甜意,手中挥毫不止,神情似乎甚为专注,美目视线却已经偷偷向着他瞄去。   “免礼吧。”天后和蔼一笑,“时才听到内侍禀告陆瑾前来,朕还有些惊奇,陆御史可真是稀客啊!”   武后之语带有敲打之意,陆瑾自然听得明白,拱手言道:“天后事务繁忙日理万机,臣若非有要事禀告,岂敢无端前来打扰天后?”   上官婉儿一听此话,暗暗感叹爱郎的聪慧过人,此话一语双关,既有向天后解释少来的原因,又说明此行目的,可谓回答的非常巧妙,由此可见,爱郎有时候虽则有些固执,但也并非不谙世事的笨蛋。   第四四七章 风雪赶路     推荐阅读:   武后显然也听明白了陆瑾话中的意思,展颜笑了笑,言道:“那不知陆瑾今日见朕,所为何也?”   陆瑾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将陆长青鸣响闻登鼓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其中着重讲述了此案的疑点,末了正容言道:“刚才微臣已经向圣人禀告整个案情,圣人甚为重视,让臣暗中前去苏州调查此案,臣离去之前,觉得也有必要再向天后您禀告清楚,权当辞行。”   武后本有些气恼陆瑾对她若即若离的政治态度,然而一见陆瑾遇到这样的大事,却不忘向她禀告,并专程前来辞行,不禁大为高兴,唯有上官婉儿心里清楚这冤家哪是来向天后辞行,这一席话分明是假借觐见之名说给自己听的。   一想到此去苏州遥遥数千里,上官婉儿心内便止不住担忧,不过天后在此,上官婉儿即便有千万句话语也不敢为之倾述,垂着螓首轻咬贝齿,只觉心乱如麻。   武后点头言道:“既然是圣人之命,陆御史奉命前去便可,然则吴郡陆氏乃千年望族,按道理绝对不会惧怕吴郡县令,其中必定有着一番隐情,还望你小心为上。”   “微臣遵命。”   陆瑾目的达到,正欲向武后告辞,谁料武后又继续言道:“既然你此行是前去苏州查案,朝中另有一件大事正好也与苏州有关,那就顺便交给你去办吧。”   没想到前来辞行竟又引来了一件差事,陆瑾不由生出了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能拒绝之下,只得拱手言道:“请天后示下。”   武后轻轻颔首,凤目中闪烁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异彩:“二十多年前,乱党陈硕真自称文佳皇帝,假借邪教蛊惑百姓拥兵起势,祸及江东危害甚广,江东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如今陈硕真虽死,然其创建的火凤教一直未曾覆灭,近年来更有隐隐活动之势,尤其以苏、睦、杭、越四州最甚,你此番前去苏州,可顺便替朝廷调查火凤教相关情况。”   陈硕真之名在江东之地可谓如雷贯耳,前不久陆瑾更在朝参时听到君臣议论过火凤教之事,没想到天后这次居然交付给他这样一个重任,的确让他大觉意外,呆愣了半响方才拱手道:“臣遵命。   ”   “另外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武后嗓音不知觉中有些低沉了下来,“民间传言火凤教新任教主乃陈硕真转世,若是如此只怕会酿成大患,你此行前去务必查明白贼首身份,若能抓获乱党,朕一定重重有赏。”   “微臣明白,必定不负天后之托。”陆瑾立即拱手应命。   在告辞离去的那一霎那,陆瑾转身之时飞快看得上官婉儿一眼,恰好此刻上官婉儿美目堪堪望来,两人视线相接在空中交汇,须臾之间又飞快错过,痴男怨女深深恋情,无言的倾述尽在无言之中。   读懂了上官婉儿眼神中的不舍眷恋以及数不尽的叮嘱,陆瑾洒然一笑,走出了大殿。   诸事准备妥当,翌日一早陆瑾孤身一人出了长安城门,顺着宽阔的官道向着洛阳而去。   今日他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圆领袍服,腰间系着须臾不离身的软剑,胯下枣红色的骏马雄健有力四蹄大迈,在人烟稀少的官道上几乎快要飞了起来。   冬日严寒,北风凌冽,一路上除了结伴而行的货物牛车马队,几乎不见路人,崇山峻岭一片白雪皑皑,倒有些孤单萧瑟,冷冷清清。   陆瑾身为大唐官吏,办理公差出门均可使用驿站马匹,且一路上住在驿站,吃在驿站,尽皆分文不给,不过为求隐秘,这一次他却是暗中前往苏州,为怕暴露身份,自然不会在驿站内歇息,暴露行踪。   昨晚他反复思考过陆长青所说之话,却觉得陆长青还是应该有所隐瞒,至少陆长青隐瞒了为谢太辰撑腰对付陆氏之人的身份。   陆瑾相信陆长青知晓此事,但也不知处于何种原因,才会缄口不言,这一切也只有等到前去苏州慢慢调查。   一路上风雪征程寒冷入骨,陆瑾昼行夜宿每日基本上都行得百余里,十余天之后终于进入了洛阳城厚阔的城门。   时隔数月再次来到洛阳,陆瑾大是感到亲切,就是在洛阳城内,他考取进士成为状元,这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正是在这里,他找到了想要厮守一生的爱人,洛阳城对他来说当真算得上是一处福地。   沿着天街走马入城,陆瑾惊然发觉天街道旁榆树上挂满了彩带和灯笼,沿途火树银花说不出的漂亮,即便是在寒冷的冬日,行人似乎也较往常多了不少,个个面带喜色说笑不断。   陆瑾暗暗思忖了半响,这才想起后日似乎便为新年,自己奔波数日竟连时日都已经忘记,想想真是可笑。   不过他现在孤身一人,新年对他来讲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加之现在正外出办案,倒也不甚在意。   寻得一间酒肆用膳,陆瑾叫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外加一壶凌冽辛辣的剑南烧春,这几日几乎都是风餐露宿,此刻美滋滋的吃上一顿,当真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按照陆瑾的计划,到得洛阳之后便弃马乘舟,一来舟船可以凭借大运河之利直接抵达江东,二来也不用每日幸幸苦苦赶路,倒也是一举两得。   正在陆瑾边品酒边思考行程当儿,一句“陆学士”的惊喜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霍然转身一望,却见那卖药汉冯小宝恰好登上楼梯,朝着他所在之地惊喜望来。   见状,陆瑾恍然一笑,站起身来笑言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冯郎君,咱们又见面了。”   冯小宝哈哈大笑地走上前来,对着陆瑾利落抱拳,言道:“陆学士不是已经前去长安了么?为何今日却在洛阳?”   “呵呵,在下此番前来洛阳是有些事情办理。   ”陆瑾淡淡地笑了笑,伸手作请道,“相请不如偶遇,冯郎君坐下喝杯热酒吧。”   冯小宝也不推托,对着陆瑾拱手致谢落座于案。   陆瑾又吩咐店家上得五斤羊肉,与冯小宝一道煮酒闲聊。   ...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四八章 同居房客(上)   冯小宝极为健谈,说的几乎都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市井轶事,倒是让陆瑾听得饶有兴趣,不时微笑追问。   乘着交谈的空闲,陆瑾开口询问道:“对了,上次听你说过并非洛阳人士,为何年关将近,冯郎君却没有归乡?”   闻言,冯小宝目光中不禁飘过了几分黯然,端起酒杯重重地一饮而尽,叹息言道:“陆学士有所不知,在下家乡乃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乡村,四面环山条件艰苦,即便是幸幸苦苦地劳作一年,田里收成也不过只能养家糊口而已,好男儿岂能甘愿一辈子困守此地?况且在下自小失去双亲,乃是兄嫂抚养长大,兄嫂对我寄予厚望,在没有出人头地之前,小宝岂有颜面归乡?”   陆瑾颇为了解地点点头,言道:“今朝落拓,他朝显达,我相信冯郎君你必定会有衣锦归乡的那一天。”   “陆学士你就不用安慰我了。”冯小宝苦涩一笑,“小宝文不成武不就,想要一朝显赫何其困难,只愿能够多赚些钱财,便是不错。”   陆瑾也明白冯小宝说的乃是实情,在这个讲出身,论学识的年代,普普通通的庶民想要鱼跃龙门可谓非常困难,大唐开国数十年,平民显官能有几多?数来数去也只有贞观年间的宰相马周一人而已,即便是他自己,也是凭借寒窗苦读数年,外加机遇才能成为状元,其中艰难困苦有谁能够知晓?   如冯小宝这样的人物想要一朝显达,可以说是难以登天。   酒宴结束辞别冯小宝之后,陆瑾早早休憩睡得一觉,及至第二天起身,一路上的疲乏顿时为之消除,天刚拂晓就来到了西市。   洛阳城与大运河之间以通济渠相连,舟船多集聚于洛阳西南的西市之内。   说是西市,却远远比不上南北二市的繁花锦绣,盖因西市为通济渠终点,主要功能是周转货物以及大宗商品买卖流通,江南运往关中陇西之地的货物,几乎都是在此地弃船上车,因而除了采购较多的商贾,市人鲜少前来这里闲逛购物。   这样一来,也造就了西市舟船如织,牛车马队往来如梭的景象,陆瑾走入其中游览了片刻,不禁连连感叹西市的货物周转之能。   南下客船多聚集在西市东面的码头,陆瑾信步悠悠地来到青石码头之上,便看见许多船舶正停泊通济渠内,随着水波轻轻地荡漾着。   正在他翘首以望当儿,一个蹲在码头边的白发老翁突然站了起来,走至身旁拱手笑问道:“敢问这位郎君可是要乘舟南下?”   陆瑾心内略微有些疑惑,笑答道:“对,在下正欲南下。”   白发老翁捋须笑道:“在下乃这片码头专门负责引客登舟之人,目前正有一艘客船将要南下,郎君如果信得过小老儿,不妨前去一观。”   陆瑾第一次在此地乘坐舟船,不懂期间门道,然而他明白如这般重要的水陆码头,其中必定也有一些灰色势力进行管辖,如这些搬运货物伙计,别看个个貌不起眼只得孤零零一人,然而他们几乎都是拉帮结派自立山头,平日里各自划分势力范围争夺货物搬运,如果遇到外人过界争夺货源,便会群而攻之。   其中更有一些帮派与管辖官府暗地里勾结,独占一隅成为一霸,黑白通吃,来往货船只得无奈受其剥削欺压,水陆码头之复杂,可见一斑。   陆瑾约莫揣测,这搭话的老翁应该是专司负责揽客之人,想将自己领到他所在帮派的客船上去,以便从中赚取报酬。   若是以前,陆瑾自然是一笑了之根本没心思理会他,然此番前去江南微服查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就听而由之,欣然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老翁领路。”   听陆瑾应承了下来,老翁立即露出了喜不自禁的神情,毕竟拉到客源,他便能得到一定数额的佣金,自然非常的高兴,带着陆瑾沿着青石码头走得半响,在一艘客船面前停下了脚步,指着客船笑道:“郎君请看,小老儿说的便是这艘船了,你看看如何?”   陆瑾抬眼望去,这艘客船长约十来丈,宽约五六丈,起楼三层桅杆如同长剑直刺云空,显得非常高大,即便比起官军使用的楼船也不遑多让,不用问船行水面必定是如履平地。   见状,陆瑾满意地点点头,在老翁的带领下上得船去,与船家谈好价格,告别老翁进入了船舱之内。   船舱不大,狭小而又拥挤,陆瑾看了看环境,立即就暗自后悔了,因而他发现船舱内居然设有两张铺,也就是说待会应该还有一人要与他同住。   一想到此去江南足足需得一个月,却要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物日夜相对,陆瑾大感别扭,觉得浑然不是滋味。   然而事已至此,总不能另选客船,陆瑾想了想,也只能随遇而安了。   将行礼放置妥当,他站在船窗前遥望洛阳美景,河风带着水气扑面而至,空气清新而又润泽,不由深深一个吐纳。   正待此时,突然听到一阵整齐的号子声,紧接着“轰然”一声大响,几乎称得上是震耳欲聋。   陆瑾将头伸出船舱惊讶望去,却是桅杆上的船帆放了下来,不用问马上就要开船了。   果然,过得一刻钟的时间,船桨整齐划一的划破了水面,客船徐徐地离开码头,沿着通济渠向着西南方向驶去。   瞧见开船之后,那位与自己同船舱的客人还未到来,陆瑾不由暗感纳闷,莫非是那人错过了开船之时,亦或是这本来就是一个空铺?   正待陆瑾暗自揣测当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他霍然转身望去,顿时与进来之人四目相对,均是为之一呆。   来者乃是一个俊美纤瘦的蓝衫青年,年龄在十八、十九之间,一顶明显大了一号的幞头堪堪盖住头发,相貌俊俏,唇红齿白,脸容带点不健康的苍白,看似是弱不禁风,人还未至,一股香风已是扑面而来。   在见到陆瑾的那一霎那,蓝衫青年双目瞪得老大,瞪了他半响方才尖声言道:“你你你,何人?为何在本郎君房中?”   陆瑾好气又是好笑,指着两张床铺言道:“这位郎君不妨看看,此房本为两张床铺,也就是说本应住宿两人,何有在下在你房中一说?”   蓝衫青年一看,立即目瞪口呆,神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愣怔半响猛然跺脚,气急败坏地言道:“可恶,我去找那船家理论!”言罢,怒气匆匆的去了。   第四四九章 同居房客(下)     推荐阅读:   见状,陆瑾哑然失笑,坐在床榻上愣怔了片刻,听见开门声又是响起,时才那蓝衫青年却是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怎么,郎君与船家理论得如何了?”瞧他吃瘪的模样,陆瑾悠然一笑,笑容中却掠过了些许揶揄。   蓝衫青年恶狠狠地瞪了陆瑾一眼,怒道:“上船之时,那可恶的船家却没有给我说明白乃是与外人混住,现在声言整艘船就只得这一张空铺,真是太可恶了。”   陆瑾微微一笑,却没有答话,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蓝衫青年看了他半响,突然眼珠子一转,怒气顿敛露出了一个亲和的微笑,拱手言道:“不知这位郎君高姓大名?”   “陆瑾!”陆瑾回答得干干脆脆,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蓝衫青年继续言道:“在下韦洵,乃京兆人士,生平第一次孤身出门不太懂得坐船的规矩,本欲独自一人一房,却不意与郎君同住一屋,然在下向来不喜欢与他人混住,不知郎君是否能行个方便,将此间屋子让给在下,另选他处居住?”   陆瑾淡然笑道:“韦郎君是吧?如果现在是我对你说出这番话来,让你搬出去住,不知你又意下如何?”   蓝衫青年闻言一愣,显然听出了陆瑾的揶揄之意,双目中不可察觉地掠过了一丝怒色,然后很快为之泯灭,冷哼言道:“本郎君出身贵胄,像来不喜欢与他人同住一屋,你不搬也得搬,大不了我给你钱财,两倍船资!如何?”   陆瑾噗哧一笑,脸上神情更显嘲讽,这次他出门开销用度均是朝廷报销,岂会在乎区区钱财?冷笑言道:“要不我给郎君你三倍船资,请你出去如何?”   “你……”蓝衫青年白皙的脸庞上升起一股愤怒嫣红,言道,“不要给脸不要脸,最多五倍房钱,你出去!”   陆瑾摇头笑了笑,显然不屑于语,翻身上榻也不看他一眼。      蓝衫青年气得双目快要喷出火来,整个身子更是瑟瑟颤抖不止。   就这般怒不可遏地怒视陆瑾半响,蓝衫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暂且冷静,重重一声冷哼大步行至那张空着的床榻前,将随身携带的包袱丢在上面,开始整理行李。   陆瑾正在闭目假寐之中,突然又闻到香气扑面而至,不由微微睁开一条眼缝朝着蓝衫公子暗地里打量,却见他正撅着屁股俯身床榻忙碌着,香气正是从他身上发出的。   陆瑾知道许多注重容貌仪表的富家子弟均有敷粉熏香的习惯,因而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况且这位韦郎君所用的熏香似乎不同于他昔日所闻,完全没有那种花香之气,反倒是清新摄人,犹如上官婉儿身上的味道。   想到上官婉儿,陆瑾心头一热,自从他前去察院担任监察御史之后,两人相见寥寥几许,然而那份感情却是更为坚实深厚,以至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诚然思念。   带着那份淡淡的相思,陆瑾只觉眼皮渐渐沉重,竟不知不觉的睡去,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似又听见一阵轻轻响动之声,似远似近却又挥之不去,实在扰人清梦。   陆瑾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翻身坐起,这才回想起自己是在开往江南的客船上,再看眼前,那清秀俊朗的韦郎君正盘坐在榻上双手捧着一个蒸饼猛啃,愤懑的眼神望了过来,恰似口中之饼犹如自己。   见状,陆瑾想笑却又不好笑,轻咳一下拼命憋住了笑声,故作淡然地言道:“呃……郎君你真是好胃口啊!”   “哼!”韦洵将没吃完的蒸饼用力掷出窗外,气鼓鼓地倒在榻上,理也不理陆瑾,自顾自地蒙头大睡。   见状,陆瑾尴尬地笑了笑,与这样的人物还须得同住一月,对他来说当真是度日如年!   夜晚,月明星疏,皎洁的月光通过洞开的窗户照入房内,映得一片朦胧光亮。      睡梦中的陆瑾尿意渐浓,转醒准备起身前去小解,谁料正待他翻下床榻的那一霎那,对面榻上那一动不动的韦洵仿若被针扎了一般翻坐而起,手中一阵寒光掠过,色厉内荏地呵斥道:“你……你……想干什么?”   陆瑾一愣,哭笑不得地开口道:“韦郎君,在下不过是想去小解,你用得着这样紧张么?”   “小……小解?”韦洵呆呆地看着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陆瑾这才发现此人手中竟握着一把锋刃闪烁的短剑,微微思忖立即明白了其中缘故,微笑言道:“虽说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然郎君你也太过紧张了一点,倘若在下对你有什么坏心思,你即便手握十把短剑也是无用。”   言罢,他悠然一笑,行至屋角,拎起搁在那里的夜壶,宽衣解带,窸窣之声随之响起。   “你你你……干什么?”韦洵尖声一句,双手捂脸,黑暗中的面颊滚烫如火。   又被他突如其来之声一吓,陆瑾惊得尿尿都差点分岔,转过头来无奈言道:“小解而已,郎君莫非是没见过别人小解?”   捂着面颊的韦洵用力地咬着红唇,羞愤欲绝。   陆瑾说得不算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般站着小解,当真是颠覆了以前的认知,那水流入壶的响动更是让他心儿呯呯呯乱跳不停。   过得半响,陆瑾小解完毕,打着哈欠重新回到榻边,在上榻的那一霎那,他好奇问道:“对了,韦郎君你难道一夜都不准备小解么?”   韦洵愤愤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双目几近喷火。      陆瑾笑了笑,上得床榻倒头大睡,片刻之后鼾声渐起。   韦洵就这么看得他许久,确定陆瑾当真已经睡去之后,这才望了搁在墙角的夜壶一眼,脸上露出了些许犹豫之色。   终究是小腹传来的胀感战胜了心头犹豫,韦洵瞄得陆瑾一眼,这才悄然无息地下得塌来,蹑手蹑足地来到墙角,忐忑不安犹豫一下,突然宽衣解带,蹲在了地上。   窸窣之声随之而起,原本鼾声不绝的陆瑾眼闭如初,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暗忖道:这些贵胄子弟真是面浅,居然还不好意思小解,非要见他睡着后方才放心,实在麻烦!   想到这里,陆瑾有心作弄一下韦洵,嘴中猛然嘟哝一句梦话随之翻身。   韦洵本就是忐忑难安当中,被这响声惊动顿时如遭雷噬,飞快起身提起裈袴,硬生生地将尿液憋了回去,慌张回头,却见榻上的陆瑾只是梦呓翻身时,这才连拍胸口放下心来。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五零章 他乡故人   几日下来,陆瑾整天与这韦洵朝夕相对,原本的陌生感觉逐渐消退,倒是渐渐变得熟识了起来,而那韦洵对他的戒备也是消散了不少,再也不会干那夜晚藏短剑在磁枕下的蠢事。   过得正月,萧瑟冰冷渐退,春日气息渐渐回归,就连轻轻掠过的河风,也没有了起先的刺骨凉意。   今日暖阳挂空,陆瑾与韦洵来到甲板上观景闲聊,望着大运河两岸的垂柳以及点点民居,还有江面上往来如梭的各种船只,陆瑾不由感概中来,轻叹言道:“昔日隋炀帝为了修筑这一条运河,不知动用了多少民夫劳力,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其主要的用意,单单是为了自己南下游览方便之用,隋炀帝更在运河两岸修建别宫无数,收罗无数娇娃于此供他歇息之余淫~乐消遣,其奢侈无道实在可见一斑,不意光阴荏苒,如今隋朝早就已经成为往日云烟,唯有这条大运河成为联系江东与中原的重要通道,得以保留下来,任由后人凭吊。”说罢沉沉一叹,大是感概。   韦洵默然半响,轻叹言道:“隋炀帝之错,便在于暴政荒淫,以至于强盛隋朝二世而亡,而太祖皇帝也是乘此机会入住关中,由区区太原留守成为九五至尊,从而扫灭诸侯龙兴天下,千万庶民这才过上了好日子。”   陆瑾不置可否地一笑,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好日子岂会容易到来?”   闻言,韦洵露出了疑惑之色,笑问道:“王朝灭亡百姓吃苦那是必然,然却不知道为何王朝兴旺百姓亦要吃苦,不知陆郎君此话何解?”   陆瑾微笑言道:“如果天下安定,朝廷定要大兴建设,劳民伤财,百姓不好过,如果国家灭亡,灾难四起,战祸不断,百姓也受苦。这便是此话的真谛。”   韦洵出身名门,也算略通诗书,细细琢磨了陆瑾之话一会,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再点头认可的同时,不由暗暗惊叹他卓越的见识和不错的文采,忍不住好奇询问道:“对了,不知陆郎君此番南下苏州,所为何事?”   这还是两人相识几日来韦洵首次询问他的事情,陆瑾早就已经想到了说辞,轻叹道:“在下本为苏州人士,今番进京本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求取功名,不意省试落第未中,只得返回家乡准备来年再考。”   韦洵了解地点点头,暗忖道:此人谈吐不俗,气质高雅,学问出众,本以为是什么显赫人士,没想到却是一个落第士子,却是可惜了……   正在悠悠思忖间,一阵飘渺的琴声突然从头顶传了过来,韦洵抬头愕然一望,却见楼船第三层望台上正坐着一个绿裙女子,她悠然抚琴,轻轻浅唱,似乎正陶醉其中。   见状,韦洵心头暗怒,对着陆瑾一脸不悦地开口道:“陆郎君可知那抚琴女子是为何人?”   陆瑾摇头笑道:“在下不知。”   “哼!说起来就是气!”韦洵重重一哼,忿忿然地言道:“昨日我偶然听旁人提及,原来这艘客船第三层被一个来自洛阳城的青楼女子全部包下,听说那女子是专程前往江南游山玩水的,真是臭不要脸摆臭谱,一个下~贱的青楼歌伎,出门居然要这样大的排场,实乃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陆瑾挑了挑眉头,笑道:“包下客船一层也不足为怪,韦郎君此话确是有失偏颇了。”   韦洵瞪了他一眼,眼眸中露出了几分淡淡的蔑视,言道:“陆郎君此话差矣!那些青楼歌伎轻衫薄裘倚楼卖笑,露肩露腿不知羞耻,完全是凭色相勾引男子,即便是略有文采,也是以色相为媒介,如陆郎君这样的风流才子,以前只怕没少去青楼游玩,因而才会对这些青楼女子心存几分怜悯,不知在下说得对否?”   一席话听来,陆瑾大感啼笑皆非。   说起来此生他一共前去青楼两次,一次是为让赵道生相助上官婉儿,前去青楼谱词;另一次则是进士及第后,同科进士一并前往青楼饮宴,他所见到如苏令宾那样的青楼女子,文采高超,人品端重,断然不会凭借色相勾引男儿,因此在他的心中,对青楼女子的确没有丝毫的偏见,甚至还欣赏那种身处逆境却依旧孜孜上进的人物,就好像慕妃然,实在值得人为之敬佩。   然而此刻陆瑾不想与韦洵过多争执,避重就轻地笑道:“不瞒韦兄,在下除非万不得已,根本不会踏足青楼。”   韦洵半信半疑,正欲开口,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飘荡着的叮咚琴声却是戛然而止,一个清脆动听得犹如黄莺出谷的声音清晰传来:“楼下可是陆瑾陆郎君?”   话音落点,韦洵和陆瑾同时一愣,抬头朝着三楼望台看去,却见那抚琴女子已是走到了凭栏之处朝着这里张望,容颜美丽如花,倾城可也,倾国亦可,正是那天下第一名妓苏令宾。   “苏……都知?”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苏令宾,陆瑾惊讶得舌头都快要打结了。   再看到苏令宾绝世容颜的那一霎那,韦洵露出了不能置信的惊讶之色,继而眼眸中飘过一丝不容察觉的浓浓妒忌,望着陆瑾冷笑道:“根本不会踏足青楼,哼哼!没想到陆郎君居然还与她认识,不知你们何等关系?”   陆瑾有苦说不出,颇觉郁闷地言道:“不管你信不信,在下刚才说的的确是事实,只是……唉,一言难尽啊!”   “原来真是陆郎君!”苏令宾终于看清了陆瑾的脸,不禁欣喜一笑,言道:“他乡遇故知,令宾幸何如之,还请陆郎君与友人上楼一叙,不知意下如何?”   陆瑾犹豫半响只得点头答应,再看那韦洵,却是脸色不善。   陆瑾担心暴露身份,低声劝说道:“要不韦郎君你先回房休息,某去去就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郎君可是做贼心虚了?”韦洵目光扫了他一眼,冷哼言道:“我倒要看看那青楼女子有什么不同之处,竟能让陆郎君你同意赴宴,要去自然是一并前去。”   陆瑾无奈一笑,只得点头同意。   第四五一章 天地大道(上)   这艘客船总共起楼三层,最上面的一层自然也是视线最好、装饰最为豪阔的场所,比起陆瑾和韦洵居住的船房,有着霄壤之别。   他俩来到三楼望台的时候,苏令宾正站在楼梯口含笑等候,绿色短襦配着白色褶皱长裙,肩膀上系着一领洁白如雪的披风,便是苏令宾今日的着装,此际身后披风随着呼啸而过的河风荡漾飘飞,使之看上去如同漫步在九天之上的美丽仙子一般。   陆瑾担心被她一言叫破了身份,当先拱手出言道:“在下陆瑾,乃今科科举落地士子,曾有幸目睹苏娘子芳颜,没想到苏娘子居然还记得在下,娘子有礼了。”   听到此言,苏令宾神情微微一怔,继而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嘴角重焕笑容虚手一抬:“陆郎君不必多礼,来,请坐。”说完之后侧身一让,邀请陆瑾和韦洵落座。   从开始到现在,韦洵根本没有对美艳如花的苏令宾露出丝毫惊艳仰慕之色,神情中隐隐约约有着几分敌视和嫉妒,即便落座之后,也是冷冷相望一言不发,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苏令宾吩咐侍儿上来煮茶器具,含笑问道:“不意今日竟在此地遇到陆郎,不知陆郎你意欲何往?”   说完,苏令宾对他调皮地眨了眨美目,眼神中流淌着促狭之色,显然非常奇怪为何陆瑾要隐瞒自己监察御史的身份。   这一切落在韦洵的眼中,却是觉得这妖媚女子正对着陆瑾抛媚眼,不禁暗骂一声“浪蹄子”,脸膛沉如秋水。   陆瑾谈笑自如地言道:“不瞒苏娘子,在下科举落榜,自然只能选择归家一途,以备明年再考,能够遇到娘子你,也是一种缘分,不知娘子你将要到何处去?”   苏令宾淡淡笑道:“闲来无事,令宾想去江东一带转转,因而坐船南下。”   一语方罢,苏令宾终于将视线转到了韦洵身上,言道:“对了,不知这一位郎君是?”   韦洵冷哼一声转过脸去,却没有回答。   陆瑾没料到这韦洵竟如此不给苏令宾颜面,也不给自己颜面,心头微微生怒,也暗自后悔允诺此人与自己同行,为怕苏令宾尴尬,他急忙圆场笑道:“这位乃韦洵韦郎君,韦郎君天生不喜欢说话,得罪娘子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苏令宾身在青楼多年,长袖善舞芳心玲珑,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对此,只是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微笑建议道:“前几日令宾偶然在一个奇人那里得来一曲,却是与这大运河有关,刚才尝试弹唱,顿觉意境非凡,不知陆郎君是否愿意一听?”   陆瑾端坐案后抱拳笑道:“能够聆听苏娘子琴技歌曲,陆瑾幸何如之,自当洗耳恭听。”   苏令宾又是一笑,起身来到了放置在旁边的那张琴案前,焚香轻轻一拜案头的凤头琴,双手轻拂掠过琴弦,优美的琴声便轻轻的荡漾开来。   苏令宾不愧是操琴大家,光是起音的干脆利落便让人心生敬佩,即便一直对她不屑一顾的韦洵,闻此琴声也不禁露出了惊讶之色。   琴声叮咚犹如淙淙泉水流淌山间,继而又犹如泉水入河渐渐变作了低沉缓慢,隐隐约约有着几分呜咽哀鸣,使得聆听的陆瑾和韦洵,心内都生出了几分凄凄戚戚的感觉。   便在此时,突又听见琴声陡然一个高拔,犹如江水撞击高山峡谷猛然回旋倒流,苏令宾檀口微张,天籁般的嗓音犹如空谷黄莺响了起来,唱的却是:   “我兄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挽龙舟,又困隋堤道。   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小。前去三千程,此身安可保?   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   安得义男儿,焚此无主尸。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一曲落点,萦绕陆瑾耳畔良久未觉,也使得陆瑾心弦震颤,久久回不过神来。   苏令宾美目中泪光莹然,流淌着淡淡的神光,她若有深意地望了陆瑾一眼,轻声言道:“陆郎君可知这首曲词说的是甚?”   陆瑾琢磨了一番,回答道:“词曲之意,应为隋朝之时一家本有两兄弟,兄长征伐高句丽被饿死在了大青山下,弟弟又被征召为隋炀帝龙舟的民夫,饥寒交迫却还有三千里路要走,生死两茫茫极难归乡,祈求好心人能够收敛骸骨,将自己送回家乡,以便能够得到安息。”   苏令宾轻轻颔首,怅然叹息道:“隋朝末年炀帝当国,好大喜功横征暴敛,征伐高句丽时死伤军民数百万,修建大运河又死伤民夫数百万,人命贱如猪狗,犹如草芥,令宾虽为一介女子,然而闻之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陆瑾轻叹言道:“苏娘子此话不错,正因为隋炀帝的横征暴敛,才导致了隋朝江山二世而折,隋炀帝也被勒死在了江都,付出应有代价。”   苏令宾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突然正色问道:“陆郎君,你乃受到儒家正统教育的士子,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令宾有一事不明,还请你能够点拨。”   陆瑾点头道:“苏娘子请讲。”   苏令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言道:“常言天地自有大道,当怜惜众生,护其安乐,然现实却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朝之君仁义,尚可容庶民苟且,然若当朝之君昏庸,受苦受难的便是庶民百姓,敢问那时候大道何在?仁义又何在?”   此话最后,苏令宾嗓音略显尖锐,呼吸也随之有些沉重,使得陆瑾暗暗有了几分惊讶。   在他以前看来,苏令宾即便是声名显赫的“红颜进士”,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周旋达官贵族之中的青楼女子,这样的人物,应该醉心于诗词歌赋,胭脂红粉,琴棋书画,然而今日一听苏令宾此言,才知道此女竟然隐隐有着几分为庶民打抱不平的侠义之心,且似乎还有些对现实不满的愤世嫉俗,实在让陆瑾感觉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第四五二章 天地大道(下)   沉吟有倾,陆瑾轻叹一声,言道:“苏娘子可是何为‘儒家’?”   苏令宾本出身官宦之家,自小饱读书文,岂能不明白儒家之意?听罢陆瑾此言,不禁暗觉失望,言道:“儒家之意,古之先贤早就已经言明,陆郎君若要重提,却是老生常谈了。”   陆瑾微笑言道:“儒家先贤固然经典,然却太过笼统复杂,在下看来,儒家之道可归纳为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闻言,苏令宾娇躯一震,将陆瑾说的那四句话默默念叨了一番,陡然正色问道:“敢问陆郎君何解?”   陆瑾侃侃而论道:“为天地立心,意于天地本没心,然而人却有心,儒家士子要通晓万物造化之理,使大道彰显;为生民立命,是指儒家士子当为百姓谋福祉,使他们安居乐业;为往圣继绝学,指的是将儒家的智慧义理发扬光大,教化万民,才是读书人的立足之本;最后一句为万世开太平,说的是儒学目的,使得万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不饥不寒,免于战乱,天下为公,王者仁义,风调雨顺,百姓潜移默化,心平气和,以生万物。”   说到这里,陆瑾顿了顿,言道:“至于娘子所问大道何在?仁义又何在?其实在下刚才第一句话已经言明,大道和仁义均在人心,尽管有时候它们受制于情况条件不会显示出来,然而却终归不会泯灭。我这么说,不知苏娘子你是否明白?”   苏令宾早就被陆瑾这一番江河直下的言论惊得呆住了,陡然觉得往昔那笼罩心田的沉沉阴霾顷刻消散,身心枷锁顿时开脱,心明眼亮,坚实舒坦,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情不自禁地端起案上茶盏,递给陆瑾之后自己又端上了一杯,展颜笑道:“听罢陆郎君之言,令宾才知道什么叫做高屋建瓴,多谢赐教,奴以茶代酒,感谢陆郎君的点拨之恩。”言罢,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陆瑾轻轻一笑,也是陪她一并饮干。   韦洵呆呆地望着陆瑾,眼眸中充满了无比惊讶之色。   他真的是落第士子?真的是平民百姓?为何说出的言论却是带给人这样强烈的震撼?即便是那些自喻甚高的当代大儒,能有如此思想认识的亦是不多,以他的绝世文采,居然还在科举中落第,这这这,究竟有没有天理?   饮罢热茶,苏令宾放下了茶盏,笑叹道:“陆郎之言,乃儒家之道,可惜是说得易,做却难,诚为憾事!”   陆瑾点头道:“是啊,要实现这些,的确太过困难,不过终归也有一条明路。”   苏令宾微微颔首,芳心内却涌出了一股冲动,她美目异彩连连地望着陆瑾,郑重言道:“倘若有一种学说,能够短时间内实现陆郎君时才所说的太平盛世,不知陆郎君是否愿意抛弃儒家之说,改学新学?”   陆瑾惊讶地一挑眉头,露出了一个不能置信之色,言道:“儒家之学传承千年尚不能达到太平盛世,有何新学能够短时间完成?实在匪夷所思,请恕在下才疏学浅,从未与闻。”   苏令宾也不多言,淡淡笑道:“没听过并不代表没有,陆郎君乃当代奇才,令宾相信你一定会懂得何为善,何为恶!”   陆瑾听得不明不白,总感觉到苏令宾话中有话,正欲开口追问,突然听见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彻长空,抬眼一看,却见是两艘大旗飘飘的官船正朝着客船逆流驶来。   官船渐行渐近,隐隐可见甲板上军士林立,兵戈闪亮,两船呈左右之势将客船逼停,左面官船望台上走出一个顶盔贯甲的校尉,站定厉声喝斥道:“官府缉拿江洋大盗,前面船只所属何方?”   话音刚落,那大腹便便的船家已是出现在了船头,谦卑躬身道:“这位官爷,此船隶属于云蛟帮,专司载客之职。”   领军校尉微微颔首,表情冷漠而又肃然,硬梆梆地言道:“为防江洋大盗从水路逃走,我等奉江淮转运使之令在此搜查过往船只,尔等快快靠边停船,接受检查。”   船家自然不会反驳拒绝,立即拱手言是。   唐时人们出远门均需要官府开具的路引,过关进城都少不了勘验路引,特别是关卡林立的陆路,没有路引可以说是寸步难行,但是水路上却没有过多的关卡,因而不少逃犯便会利用水路逃跑,这校尉搜查过往船只尚在情理之中。   陆瑾知道校尉口中的江淮转运使乃是负责大运河管理事务的官员,虽只得六品官衔,然而在运河中却是说一不二的主,权力极大,盖因大运河每日来往船只成千上万,货船、商船、客船、官船应有尽有,只要在水面上航行,全都归属江淮转运使管辖,此职自然非常显赫。   正待他思忖当儿,官兵已是上得船来,沿着客舱开始搜查旅客们的路引,苏令宾所住的三层较高,一时半刻官兵还未搜查上来。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破坏了陆瑾和苏令宾闲谈之心,加之韦洵又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陆瑾便拱手言道:“苏娘子,在下须得前往房内取拿路引,就此暂别。”   苏令宾欣然点头道:“好,改日令宾再备置茶宴,与郎君闲谈。”   韦洵早就呆得不耐烦了,一听陆瑾告别之言,立即冷哼一声起身下楼,陆瑾对着苏令宾无奈地笑了笑,跟随而去。   官兵的搜查还在继续,弄得旅客们怨声载道却又毫无办法,韦洵刚行至二楼入口处,便听见甬道传来一阵高声喧哗,却是一个体型魁梧的布衣男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神色慌张而又狠毒。   韦洵毫不在意,视线朝着那人瞄了过去,在两人快要错身的那一霎那,突然看到一群手持长刀的官军飞步追来,高声喝斥道:“快,抓住他,他就是江洋大盗。”   韦洵呆了呆,傻傻地望着错身而过的布衣男子,顿时吓得如坠冰窖,双腿不自禁地一阵发软,若非靠着木墙,铁定会栽倒在地上。   第四五三章 击杀流寇 布衣男子眼见逃跑无望,无计可施之下急忙一把拽过靠在旁边的韦洵,一把锋利的短刀已是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对着追来的官兵声嘶力竭地喝斥道:“你们不要过来,否者本大爷就杀了他!”   韦洵脑袋中嗡嗡一片,恍然回神陡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想要挣脱却被那大汉紧紧地箍在怀中,毫无逃脱之法。   这时,陆瑾刚刚走到二楼入口,听见尖叫声才知道不妙,飞一般地赶至定眼一看,才发现先行一步的韦洵居然被人劫持在怀,立即为之色变,然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下,他也不敢冒然出手,装作围观之人默默观望。   布衣男子显然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多年的狠角色,面对包围而至的官兵,丝毫没有退缩之色,锋利的刀刃架在韦洵白皙如雪的脖颈上,没有移开分毫。   韦洵自然感觉到了脖颈传来的阵阵凉意,在面对死亡的当儿,他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气一般再也不敢随意挣扎,身子抖动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两行泪水已是夺眶而出,在脸上奔涌着,竟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感觉。   此刻,那领军校尉大步赳赳地走了过来,望着这番架势,顿时面沉如水,单手按住剑柄厉声言道:“尔等狂徒在大运河杀人越货,作恶多端,今日被我等围住,极难逃脱,还不快快放开此人束手就擒。”   布衣男子长笑一阵,怒声言道:“本大爷亡命天下多年,遇到这样的阵仗也不是一次两次,倘若你们要此人活命,那就速速退下,否者别怪我在他脖子上划一刀,让他给我陪葬!”   话音落点,手中短刀又朝着韦洵的脖子靠了靠,立即引来后者惶恐的尖叫声。   领军校尉投鼠忌器,大感难办,江洋大盗不能不抓,然而人质的安危也不能不顾,一时之间,局面为之僵持。   陆瑾见状,悄悄地踱步走上前去,对着那领军校尉轻轻言道:“这位校尉,在下有一席话,还望你听之。”   领军校尉疑惑转过头来,本想开口训斥此人不懂规矩,然而一见陆瑾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立即为之一愣,心知他并非常人,便拱手言道:“这位郎君请说。”   陆瑾低声道:“此人乃亡命之徒,校尉你不可将之逼得太急,免得伤及无辜性命。还是暂且松开包围为妥。”   领军校尉剑眉一拧,言道:“倘若松开包围,江洋大盗跑了怎么办?”   陆瑾一拍腰间软剑,正色言道:“无妨,在他松开人质逃命之际,便时在下取他性命之时。”   闻言,领军校尉露出了一个不能置信之色,表情甚是怀疑,冷冷言道:“这位郎君口气真是不那江洋大盗功夫了得,你岂会是他的对手?快快让开不要妨碍我们缉拿要犯。”   陆瑾也知道一时半刻让领军校尉相信自己很难,为求韦洵安全,他只能无奈表露了身份,掏出怀中鱼符言道:“本官乃是监察御史陆瑾,奉天子之命巡狩江南,此时情况危急,还望阁下听从本官号令,有什么后果与阁下无涉,全由本官一人承担。”   领军校尉浑身一震,接过陆瑾鱼符仔细端详,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在地方官员眼中,朝廷的监察御史可是掌管着他们命运的要员,自然不敢轻易得罪,领军校尉立即毕恭毕敬地点头言道:“是,下官遵命。”   言罢,他立即上前吩咐官兵让来一条道路,那布衣男子眼见逃跑有望,挟持着韦洵小心翼翼地朝着外面甲板而去。   布衣男子且走且退,官兵步步紧逼,来到甲板的那一霎那,布衣男子明显松了一口气,眼见快到船头凭栏,他终于一把推开的韦洵,翻上凭栏便要跳入水中,只要他逃到大运河中,即便官兵再多,拿他也是无可奈何。   便在此时,一道人影猛然从布衣男子身前掠过,只闻一声凄厉惨叫,跌坐在地上的韦洵还未回过神来,便看见一团血淋淋之物从半空中落下,滚到他的脚边,竟是一个面容狰狞的人头。   韦洵如遭雷噬,尖叫一声喉头一哽当场吓得晕倒在地,陆瑾这才白衣翩翩地落在地上,望着不远处的人头以及掉入河中的尸身,紧紧皱起的眉头这才终于松开。   这时,领军校尉走上前来,对着陆瑾深深一拜,赞叹言道:“陆御史武功了得,助我等剿灭江洋大道,实在感激不尽,末将一定会将此事如实禀告转运使,上表朝廷为陆御史请功。”   陆瑾摇手言道:“本官此番乃是微服查案,不必这般大肆张扬,今日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而这江洋大盗也是阁下率人击杀的,本官之意不知你是否明白?”   领军校尉一愣,继而醒悟了过来,急忙抱拳道:“是,末将一定不会泄露遇见陆御史之事。”   陆瑾满意地点点头,走上前去将昏倒在地的韦洵拦腰抱起,走入了船舱之内。   三楼望台上,苏令宾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均是看在了眼中,俏脸上罕见露出了一丝动容之色,默默思忖了半响,她莞尔一笑,也是随之离去。   韦洵只觉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恶梦,数不清的修罗恶鬼,数不清的血海尸池,及至醒来猛然坐起,仍是面色苍白大口喘息不止。   陆瑾正站在船窗处欣赏着落日,见他醒来,回身淡淡言道:“韦郎君不必惊慌,那江洋大盗已经死了。”   韦洵傻傻地看了他半响,方才回神点头,面色复杂地言道:“刚才是陆郎君你救了我?”   陆瑾笑道:“在下出手之时那江洋大盗已经放开了你,因而谈不上救。”   韦洵一听,知道他是不想以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居,不禁暗生感动和敬佩。   陆瑾走到榻边,关切言道:“韦郎君你受到惊吓,当服上一剂稳定心神的药物为妥,正好现在客船泊案,我去岸上的市集替你抓一幅药回来。”   韦洵一听,立即拱手感谢。   陆瑾却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走出了房门。   ...   第四五四章 去天尺五(上) 陆瑾走后,韦洵心内充满了复杂而又矛盾的感觉,心内空荡荡说不出的迷茫难受。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实在太过震撼了,不仅文采出众,思想深邃,而且还武功高超,英雄了得,刚才那神乎其技的一剑击杀流寇,足以看得人心旷神怡,倾慕不已,韦洵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了得的男儿,倘若能够   心念及此,韦洵双颊泛出了犹如天边晚霞一般的红晕,心内更是跳动如鼓。   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韦洵渐渐冷静了下来,洁白如玉的牙齿轻轻地咬着嘴唇琢磨半响,却又是轻轻一叹。   陆瑾虽好,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落第士子,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显赫的官职,说不定他的生活还是以耕耘为生,这样的人物何能够为之倾注感情?   想着想着,韦洵喟然一声长叹,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像是要将那些繁杂的念头抛出脑海,目光不经意的一瞥,视线却在对面床头那个青布包袱上凝固了。   那青布包袱显然是陆瑾的,就这般孤零零的放在那里,没有任何遮挡。   陡然间,韦洵脑海中掠过了一丝异样的想法,使得他呼吸渐渐沉重,贼兮兮地望了望四周,在确定没有他人之后,这才疾步走了过去,伸出手来已是打开了包袱上的接扣。   包袱内东西不多,除了些许盘缠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路引,便是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个小小的木匣。   韦洵见那木匣用黄绸包着似乎颇为贵重,心念陆瑾一时半刻不会回来,急忙打开木匣朝着里面一看,一双眼睛陡然就瞪大了。   匣内只有一物,乃是一枚四四方方的青色官印,印纽为一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金龟,龟背上面系着黄色流苏,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霎那间,韦洵呼吸急促,颤抖着双手将官印从匣中捧了出来,一瞧印面上的阳文大字,赫然刻着“监察御史之印”。   居然是监察御史之印?莫非他是朝廷的监察御史?这这这,何其夸张惊人!   韦洵不能置信地双目圆瞪,呆呆地望着官印,张开小嘴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本来也是出生于官宦世家,自然明白些许官场规矩,也懂得监察御史乃是非常显赫之职,倘若此印是出自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之身,韦洵觉得尚可接受,然陆瑾才多大年纪?充其量也不过十七八岁,居然就位列监察御史,着实惊人之极!   韦洵长长的一个鼻息,双颊泛出激动的红晕,他仔细地打量着手心中的官印,在确定乃是真货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物归原位,瞧见包袱中似乎还有几套折叠得甚是妥当的衣物,又开始翻找了起来。   面上几件衣服都是普普通通的袍服,然而最后那件衣物,却使得韦洵渐渐平息的心海又泛起了波澜。   那是一件深青色官袍,面料上绣着小绫暗纹,腰上还套着一条鍮石腰带,正是朝廷八品官的服饰,韦洵之父乃普州录事参军,也是正八品的官身,韦洵实在太熟悉了,断然不会认错。   毫无疑问,陆瑾正是一名正八品的监察御史,官服和官印均可证明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韦洵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曾听兄长们闲谈提及,昔日太子李贤谋反之事,便是由一名年轻的监察御史率先查出,那名御史似乎正是姓陆。   陡然间,韦洵的心儿止不住狂跳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抓住那件青色官袍,眼眸中流淌着一股异样的火焰。   待到陆瑾回到房内之时,沉沉的暮霭已是笼罩了大运河两岸,停泊在码头上的客船也点亮了风灯,船身随着波涛轻轻荡漾不止。   瞧见韦洵呆呆地坐在榻上,陆瑾以为他还在为今日受到挟持一事而害怕,不禁笑语言道:“我已经将抓来的药送去厨房熬制,想必待会便会将熬好的药送来,韦郎君服下之后,必定会好转。”   韦洵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望着他,却没有了起先那种看不起人的傲慢,反倒有些拘谨了起来,毕竟眼前这个与自己岁数差不多大的男子,乃是朝廷监察御史。   天色渐晚,初春的夜风依旧是冰凉入骨,陆瑾拿起榻边的燎炉放在案上,添入几根木炭将之引燃,又寻来煮茶铜炉架在上面,片刻之后,阵阵茶香四处弥漫。   韦洵一直呆呆地注视着他的举动,白皙的俊脸被火焰的光芒映照得忽明忽暗,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问道:“陆郎君,不知你可有娶妻?”   没想到韦洵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陆瑾倒是有些奇怪,他将茶水舀入茶盏,头也不回地开口道:“在下一直醉心功名,因而尚未娶妻。”   闻言,韦洵一直悬着的心儿这才落下,笑着问道:“那不知陆郎君可有心仪的女子?”   陆瑾闻言一呆,腾升而起的水雾朦朦胧胧似乎变幻出了上官婉儿美丽的娇靥,他轻轻一笑,却不能对韦洵透露心上人的身份,故而摇头言道:“没有!”   韦洵双目发亮,心内更是涌出了一阵激动,言道:“那不知陆郎君你钟意何种类型的女子?不知能否说来听听?”   听到此话,陆瑾这才感觉到了奇怪,转头笑问道:“怎么?今日韦郎君莫非想要打探了解在下的私事?”   韦洵笑了笑,双手抱膝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言道:“实不相瞒,在下与陆郎君可谓一见如故,见郎君你人品贵重,学富五车,故而想给你说媒,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媒?”陆瑾好气又是笑,当下便想摇头推辞。   见陆瑾神情似乎不屑一顾,韦洵心头暗惊,怕他推辞一般急忙言道:“在下有一小妹,年方十六美艳如花,看似与陆郎君你非常匹配,陆郎君可否愿意一见?”   陆瑾摇头笑道:“感谢韦郎君好意,在下尚无娶妻的打算,好意心领了。”   韦洵顿时急了,言道:“陆郎君啊,我那小妹可是出生名门,你可有听说京兆韦氏?”   陆瑾眉头一皱,瞬间醒悟了过来,笑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没想到韦郎君竟是韦氏中人,倒是在下失礼了。”   ...   第四五五章 去天尺五(下)  陆瑾口中“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之谚语自西汉以降就广泛流传于世,它是对世居长安城南之韦、杜两族密迩皇宫、亲近皇权之政治社会地位的形象描述。   到得隋唐,京兆韦氏杜氏更为显赫,也是中原极其尊贵的世家,贞观年间韦氏更是出了太宗贵妃韦珪、驸马韦正矩、韦思安、太常卿韦挺等人物,即便是到得当朝,建造上阳宫的韦弘机也是出自韦氏,可见其族势力雄厚。   就实而论,陆瑾也是地地道道的世家子弟,但他却对世家没有多少好感,即便昔日面对出身七宗五姓的崔若颜,他也是爱理不理,更何况京兆韦氏,因而此际韦洵抬出家世,却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感觉到陆瑾似乎对家族甚为敬重,韦洵不由生出了与荣俱荣的感觉,轻咳一声言道:“陆郎君既然知道我韦氏,难道还觉得韦氏之女配不上你?你可知有多少寒门出身的官员和求取科举的士子,想要入赘韦氏而不得入,如今这样一个好机会摆在郎君面前,难道你还要推辞不成?”   陆瑾淡淡一笑,言道:“在下求取佳偶,并非是在意对方的家族身世,而是寻揽一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男女感情,绝对不会因为对方门第高低而心存偏见,京兆韦氏固然声威赫赫,然在下与韦郎君之小妹素不相识,且没有半分感情,岂能乱牵红线?”   一席话听得韦洵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内更是腾起了阵阵羞怒,他怎么也没想到,陆瑾居然毫不思量就拒绝了他的好意,实在令他是情何以堪。   沉吟片刻,韦洵冷冷言道:“婚嫁之事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陆郎君竟想凭借感情寻找心仪之人,何其荒谬!”   陆瑾笑了笑,言道:“此事对别人来讲的确如此,然而在下自小父母双亡,自然没有父母之命,因此倒是可以自由择偶。”   韦洵闻言语塞,却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只得暗叹了一声了得。   接下来两天,陆瑾和韦洵两人几乎都呆在船舱闲谈说聊。   陆瑾饱读书籍,对于古今内外的奇闻异事知晓甚多,捡了许多有趣之事对韦洵说了,倒是听得韦洵津津有味不已。   期间,苏令宾也曾派人来邀约陆瑾赴宴,陆瑾自然是应约而去,回来之后,他便觉得韦洵大是闷闷不乐,气鼓鼓的也不理人,显然正在生闷气。   陆瑾自然感觉到韦洵似乎对苏令宾颇为不屑,摇头一笑故而也没有往心里去。   这日黄昏,客船停泊在一个繁华的水陆码头,夕阳残照之下的市集熙熙攘攘颇为热闹,倒影在水中荡漾着光怪陆离的色彩。   韦洵今日兴致极高,站在窗前望了一会儿,兴致勃勃地言道:“陆郎君,我们一并到岸上去游玩一番如何?”   陆瑾早在客船上呆得不自在,听到此话立即点头叫好,与韦洵两人下得客船,有说有笑地朝着市集而去。   这片市集即是繁华又是杂乱,大概是长期从事水产交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臭味儿,直熏韦洵眉头大皱以袖掩鼻。   虽则如此,却还是没能破坏两人的游兴,及至离开码头进入城市,陆瑾和韦洵均是双目一亮。   这是一条灯火相连明亮得犹如白昼的长街,大概是因为地处偏远,且身为货物转运之地的缘故,这里执行宵禁并不怎么严格,沿途车马往来行人不断,在沉沉暮霭中大是热闹。   韦洵大觉兴奋,拉着陆瑾一路上看杂技,看表演,玩的是不亦乐乎,走到卖糖人的老汉那里,还别出心裁地买上一个糖人品尝,直看得陆瑾失笑不止。   走得半响,阵阵饥饿感从肚腹中传来,韦洵双目一转,突然笑着言道:“陆郎君上次将我从流寇手中救出来,我还没好好感谢你,今日正好来到市集,在下请你喝酒,不知你意下如何?”   面对韦洵拳拳盛意,陆瑾自然不会拒绝,点头笑道:“那好,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片刻之后,两人来到了一座造型别致的酒肆前面,抬头一望,可见小木楼望旗飘飘灯笼高挂,看上去既是气派。   进入酒肆,立即有店小二前来殷情招呼,陆瑾向来喜欢安静,便吩咐店小二在二楼靠窗处寻得一个幽静的座位,与韦洵对案而坐。   点上几样颇具地方特色的小菜,韦洵眼眸中闪烁着些许不可琢磨的光芒,言道:“小二,你们这里有何等美酒?”   店小二将手中白色抹布往着肩头一搭,犹如绕口令般侃侃言道:“小店备有郢州富水、乌程若下、河中桑落、袁州宜春、荥阳土窟春、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河东乾和葡萄、岭南云溪博罗、宜城九酝、浔阳湓水、齐地鲁酒,客人若中意京师佳酿,本店也有西市腔、新丰酒、及虾蟆陵之郎官清、阿婆清等等。”   一席话听得陆瑾和韦洵同时咋舌,陆瑾失笑言道:“看来贵店店家必定是一个好酒之人,否则怎会准备得如此丰富,几乎囊括了大唐所有的名酒。”   店小二笑着解释道:“这位客官有所不知,小店之所以藏酒丰富,乃是因为此城地处水路要冲,来往商贾多不胜数,嗜酒口味也各不相同,因而店家才准备得比较充分,对了,不知客官要上什么酒?”   陆瑾正欲开口,一旁的韦洵突然抢先言道:“不知你们店内何酒最烈?”   店小二回答道:“若论酒烈,当属乌程若下酒,此酒清冽醇正,力道灌顶,寻常人只要喝上两三斤,铁定烂醉如泥。”   韦洵点头言道:“那好,就上此酒。”   见到店小二应命而去后,陆瑾这才笑言道:“看韦郎君的架势,似乎颇能饮酒,在下却不胜酒力,只怕最多喝上半斤。”   “陆郎君谦虚了,今日你我不醉不归。”韦洵说得一句,起身笑道,“在下去上个茅房,陆郎君稍等片刻。”   陆瑾点了点头,目送韦洵下楼而去。   刚走到一楼,原本挂在韦洵脸上的笑容立即就消失不见了,他想了想,瞧见时才那店小二正在招呼客人,走上前去言道:“小二,待会上酒时你上一坛真酒和一坛白水,其中白水那一坛放在我的案上,真酒则放我同伴的案上,记得了?”   店小二听得目瞪口呆,言道:“这这是为何?”   “你听我话便是,其他休要多管。吶,这是打赏。”   说完,韦洵解下荷包,拿出一贯开元通宝递给了店小二,店小二双目一亮,立即连连颔首。   韦洵冷冷一笑,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可琢磨之色,这才上楼去了。   第四五六章 莲儿的故事   片刻之后,酒菜上桌,韦洵殷殷地替陆瑾斟满一碗若下酒,其后又提起另一坛斟满自己身前的陶碗,举起笑道:“能够与陆兄相识,弟幸何如之,来,第一碗你我当饮干。”说罢也不待陆瑾同意,仰头径直将酒碗之酒一饮而尽。   陆瑾知道此酒甚烈,然看到文质彬彬的韦洵都已经饮尽,自己不喝似乎有些说不过去,略一沉吟,点头间也是将酒碗凑至唇边大口吞咽。   酒汁入口,陆瑾顿觉一股无以伦比的辛辣感觉从口中直灌喉头,其后又从喉头直入肚腹,一股火辣感觉顿时弥漫胸腔。   搁下酒碗,陆瑾长长地吐了一口酒气,脸膛上已是飘出了一丝红晕,笑叹道:“果然好酒,如此一碗饮干,实在乃猛士气度。”   韦洵刚才喝得不过是一碗凉水,自然体会不到陆瑾话中的感概,见到陆瑾放下酒碗,他急忙拎起陆瑾前面的酒坛又是斟满碗中之酒,展颜笑道:“陆郎君果然是猛士豪爽,来,咱们再喝第二碗。”   闻言,陆瑾心内止不住的惊奇,他实在没有想到看起来羸弱不堪的韦洵,酒量竟是这般厉害,连佐酒菜肴都还没有上桌,居然就要开始饮下第二碗酒。   见到陆瑾似乎有些犹疑,韦洵笑道:“陆兄啊,路途寂寞,难得能够坐下来对饮为乐,你我何必浪费大好光Y,自当大醉而归。”   陆瑾想想这段时间呆在船上也没甚大事,索性抛弃了心内犹疑,点头笑道:“那好,今日在下便见识一下,韦郎君的酒量究竟是多么厉害。干了。”说完,径直拿起酒碗如长鲸饮川般大口吞咽,其后陶碗一翻一照碗内,竟是滴酒不留。   见状,韦洵眼眸中飘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得意,也是将碗中之酒饮干。   当一轮弯月高高挂在城楼一角的时候,陆瑾不知道已经喝下了多少碗若下酒,直是双目通红面色发青,浑身上下透着浓郁酒气。   韦洵滴酒未喝,自然是神色如常,他眼见时候差不多了,这才结了酒钱扶着走出了酒肆。   归去的路上,陆瑾翩翩倒倒胡话不断,脚步更是虚浮得踉踉跄跄,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韦洵的身上。   韦洵还是生平第一次与陌生男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在大感费力的同时,觉得一股异样奇妙的感觉从心底腾升而起,浑身上下更是酥麻麻说不出的难受,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恍恍惚惚的天地当中。   及至上得客船好不容易将陆瑾扶上床榻,韦洵已是累得浑身大汗,他抬起手来擦了擦额头上冒出了涔涔汗珠,这才长吁了一口粗气。   点燃搁在案头的油灯,昏暗的灯光铺满了小小的房间,酒醉中的陆瑾双眸紧闭,气喘吁吁,看似颇为难受,就连那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眉头,也是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显然正忍受着酒醉后的痛苦。   韦洵就这样站在榻前痴痴地凝望着陆瑾,脸上一会儿闪过犹豫之色,一会儿又掠过一丝断然,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如同卸下心头大石一般长吁出声,自言自语地说道:“莲儿啊莲儿,你虽出身京兆韦氏,然却可惜为偏房旁支,此生注定与高门富贵无望,此番能够遭遇这样英俊年轻的监察御史,也是你此生修来的福气,同样也是难得的机会,既然决定找个金龟婿寻求富贵,何须犹豫和彷徨?”   说完之后,韦洵突然贝齿一咬,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双手伸至腰间解下束身的蹀躞带,贴身袍衫犹如瀑布一般滑落而下,香气弥漫间,光洁玉润的女子酮体已是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韦洵身姿曼妙********,长长的三万发丝披撒肩头,承托着绝色动人的美丽脸庞,有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感,雪白如玉的肌肤更是透露着有别于其他女子的动人香味,使人闻之便忍不住心生沉醉之感,而这异香的来历更是非常的不简单。   她本名叫做韦莲儿,韦洵乃是她兄长之名,韦莲儿从小虽然聪慧过人,伶俐可爱,但却可惜貌不出众,姿色平凡,到芳龄二八的豆蔻年华,也依旧是是待嫁闺中,无人垂青。   韦莲儿不甘心过平常人生活,一心想飞黄腾达,但苦于没有机会,而她的父亲韦玄贞又只是京城长安郊外一个小小的县令,连七品都够不上,想高攀权贵的韦莲儿为此大伤脑筋。   就在她迷茫彷徨而又忿忿不平之际,奇迹却是突然降临了。   韦莲儿还记得去年夏天她出门前往长安城内道观,巧遇一名四海云游的道长,道长看出了她的心思,并结合她的生辰进行推算,便知道韦莲儿得到他的点化和帮助后一定能够梦想成真。   于是,云游道长对韦莲儿说:“韦娘子乃大富大贵之人,大可不必为琐事而神伤。贫道这里有胜似灵丹妙药的处方一张,你只需配齐处方上的中草药,并按照我说的方法使用,定会达到你所想象不到的奇效。”   韦莲儿听后大喜,立刻让人去按处方寻药,配齐草药,按方而制,并按照道长所言内服外用,隔日一次,从不间断。不到半年,奇迹出现了,韦莲儿不仅变的皮肤白嫩,而且身材修长,曲线完美,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异香,在十步之外就能闻出。   为此,韦莲儿信心大增,更想凭借自己绝世美貌寻揽一个高门显赫的世家子弟为夫,从而一朝富贵不再为生计而发愁。   但是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正是因为此点,而使得她在家族中艳名大增,韦氏家族因世代与杜家通好,便想将韦洵嫁给杜家大房一个普普通通的子弟为妻。   如果那杜氏子弟优秀能干,韦莲儿说不定就认命了,然她几经了解调查,发现那杜氏子弟不仅毫无功名在身,而且还是一个浪荡好色的纨绔子弟,如此人物,何能配得上美貌如花的她?   于是乎,韦莲儿偷偷从家中溜走,希冀能够暂时躲过这一场风波,谁料就在南下途中,居然鬼使神差地与陆瑾同住一房。   以韦莲儿眼高于顶的心态,她原本是对陆瑾不屑一顾的,然而在得知陆瑾的真实身份之后,她又突然改变了态度,暗地里下定决心,势要用一切手段成为这位年轻监察御史之妻,而最为直接,最为有效的,便是生米煮成熟饭,于是乎,她想到了灌醉陆瑾寻找机会的办法。   望着醉酒不醒的陆瑾,韦莲儿就这般光着身子慢慢地翻上了床榻,一双美目迷离带着盈盈水光,面颊酡红犹如烈火燃烧,心跳更是如同战阵之鼓飞快擂响,她压抑住女子羞怯,朝着那一片温热紧紧靠了过去。   第四五七章 震撼当场   韦莲儿喘息连连,气吐幽兰,颤抖着褪去了陆瑾的衣物,俯下身子将螓首轻轻地靠在陆瑾温热结实的胸膛上,聆听着他有力而又急促的心跳,恍恍惚惚犹如九霄云外。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鼓足勇气,爬上陆瑾的身子与他面容相对,螓首微微一侧,鲜红欲滴的朱唇已是贴在了陆瑾的嘴唇之上。   两唇相接,犹如电流陡然传遍了周身,使得韦莲儿止不住一个震颤,口中更是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而又娇喘妩媚的嘤咛之声,陆瑾的鼻息重重地喷在她的脸上,更使得她的俏脸犹如火烧云般燃烧不止,整个人恍如一艘飘荡在巫山峡谷当中的小舟,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直入那美妙绝伦的神秘天地。   然而可惜的是,醉酒的陆瑾却是恍然未觉,犹如一截木头般没有半分反映,倒是让那旖旎的气氛为之减退了不少。   韦莲儿未经人事,对于男女之事更是懵懂不知,自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当如何,感觉就这般躺在他的怀中已算完成了那令人面红心跳的敦伦之礼,自己成为了他的女人,而那梦寐以求的目的也是已经达到。   她喘息着从陆瑾身上翻了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毛毛躁躁说不出的难受,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因何原因难受至极,及至过了许久,那急促跳动的心儿方才稍许安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紧紧地依偎着陆瑾睡去。   ※※※   朦胧曙光劈开混沌黑夜,耀眼的启明星在露出了鱼肚色的东方天际闪烁着,客船离开停泊一夜的青石码头,朝着下游徐徐驶去。   一夜宿醉,陆瑾头痛欲裂思绪絮乱,只觉这个人陷入一场光怪陆离的沉沉大梦当中,浑身上下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及至他好不容易恢复意识,立即觉得有一团温热的东西正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说不出的怪异。   那是……嗯?   陆瑾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剧烈的动作立即令那不甚结实的木榻发出一阵剧烈响动,再看一侧,一个长发披散不辨容貌的女子正裸着肩膀手臂睡在自己旁边。   陡然之间,陆瑾如遭雷噬,双目立即瞪得比牛眼还大,张开嘴巴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已是震撼得一片懵懂。   就这般呆呆地看了半响,他抬起手来不能置信地揉了揉双目,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方才手脚无措地开始穿衣服。   看似正在熟睡的韦莲儿其实早就已经醒来,自然感觉到了陆瑾已经转醒,听到耳畔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轻微之声,她好奇地睁开了一条眼缝察看,瞧见陆瑾正在穿衣服的时候,不禁暗暗好笑,思忖道:这傻郎君夺去了我的清白身子,难道就想这么不负责任的离开么?   正在韦莲儿考虑是否该醒来的时候,塌下的陆瑾已经穿好了衣物,他沉沉的一声长吁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盯着榻上伊人半响,突然出言问道:“敢问这位娘子乃是何人,为何进入在下房中?”   见他并没有借此机会偷偷逃走,韦莲儿说不出的欣慰,这一点至少能够证明陆瑾乃是一个愿意承担责任的正人君子,与那些宵小大是不同。   闻言,韦莲儿故作惶恐地突然醒来,盈盈美目望向陆瑾,俏脸上露出了楚楚动人之色,呆望他半响,猛然就放声大哭。   这一阵哭声顿时击破了陆瑾好不容易维持的镇定,一团乱麻的思绪拥堵在脑海之中剪不断理还乱,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用力之下几乎快要泛出血来。   及至听那女子哭得半响,陆瑾面色数次变幻,终于,他又是开口言道:“这位娘子,在下只记得昨夜与韦郎君一起在酒肆喝酒,因为大醉之下,后面的事记得不甚清楚,还请娘子你告诉在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我……会躺在一张榻上。”   韦莲儿拭了拭娇靥上的珠泪,楚楚可怜得犹如饱受暴雨璀璨的娇嫩鲜花,望着陆瑾怯生生地言道:“陆郎君,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陆瑾刚才心乱如麻,岂会注意这陌生女子的容貌,此际听她这么一说,这才仔细端详,却见这女子美艳似花不下太平公主,倾国倾城的容颜自有一番令人砰然心动,可谓丽质天成。   在那动人美貌之中,陆瑾却又觉得这女子的眉目似乎隐隐约约有些熟悉,霎那间,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立即脸色大变,颤声问道:“你你你……是……韦郎君?”   韦莲儿点了点头,泪光莹然地望着他,俏脸神色凄然动人:“不瞒陆郎君,奴本名韦莲儿,韦洵只是奴的化名,因为出门在外为求方便,故身穿男儿衣衫,昨夜陆郎君醉酒之后,奴扶郎君回到客船,谁料在上榻之时,陆郎君你竟是狂性大发,将奴抱上了床榻……就……就……”说到这里,韦莲儿语不成声,又是嘤嘤抽泣了起来。   闻言,陆瑾一个头两个大,他自然明白韦莲儿话语之中的意思,一个醉酒男子将一个女子抱上床榻,后面发生了何事还用得着说吗?如此荒谬绝伦之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的身上,饶是陆瑾平日多有智谋,此际也是直接懵掉了。   若遇大事,冷心为上!   孔志亮的殷殷教诲犹如闪电般陡然掠过了心海,陆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而又清晰地言道:“这位韦……娘子,在下确实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假若情况真的如娘子所说那般,在下一定会对你负责,绝不会弃置不管。”   韦莲儿心头暗喜,脸上却是故作恼怒地言道:“陆郎君身强力壮,在你醉酒之后的威压之下,莲儿即便是百般不从拼命抵抗,也只能无奈从命,难道我还会不顾自己清白的身子,欺骗你不成?”   陆瑾苦笑道:“韦娘子,在下也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而已,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韦莲儿洁白如玉的贝齿轻轻地咬了红唇良久,思索一番妥当说辞之后,这才猛然点头道:“既然陆郎君想要知道,那莲儿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第四五八章 拆穿谎言(上)   其后,韦莲儿便开始讲述昨夜归来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如她将陆瑾扶上床榻,本想替他宽衣,谁料陆瑾突然坐起,对她动手动脚,并强行脱去她的衣服,将她抱上床榻侵犯等等。   陆瑾职司监察御史数月,对于这些所陈述的话语,早就已经形成了敏锐的辨别能力,一听韦莲儿此话,登时疑窦暗生。   首先,他根本不知道韦莲儿是女子,即便是醉酒神志不清,也断然不会将一个早就已经认为是男儿的女子,抱上床榻。   其次,陆瑾以前也曾醉过几次,明白自己酒醉绝对不会狂性大发,而是会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最后一点,也是最为关键的,则是韦莲儿曾说他酒醉强行施暴,然则从现场痕迹来看,韦莲儿掉落在地上的袍衫完好无损,且她的手臂脖子丝毫没有伤痕,以这种种迹象来看,陆瑾相信当时的情形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强行之举。   不过,他与韦莲儿赤~身~裸~体睡在一个榻上乃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容不得心存质疑,当务之急,该是想想如何善后为妥,其余之事容当后查。   见到陆瑾神色凝重显然正在思忖当中,韦莲儿心内止不住有了几分心慌感觉,急忙色厉内敛地言道:“陆郎君,奴乃是高门大族之女,京兆韦氏更是关陇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你对我作出这般无耻之举,倘若被我族中长辈知晓,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然而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说准备如何安置莲儿?”   闻言,陆瑾念头止不住一闪,顿觉韦莲儿似乎表现得甚是怪异。   若是寻常女子遇到被他人冒犯轻薄,失去了贞洁身子,醒来只怕早就已经一哭二闹三上吊,来维护作为女子的尊严。   但是这韦莲儿却甚为怪异,除了当时转醒的时候哭泣了一会儿,现在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冷静逼人,口气中隐隐约约有着一种你必须承担责任的感觉。   陆瑾明白自己在她的眼中不过是一个科举无望的落第士子,即便是两人发生了男女关系,身为高门大族的韦莲儿也绝对不会看上出身寒门的自己,毕竟这是作为世家女子特有的高傲和矜持,现在发生的一切种种,似乎太过奇怪,难道是此女对我另有所谋?   想到这里,陆瑾心头一跳,面上却是不做声色地言道:“刚才在下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倘若真是因在下之失而冒犯娘子,在下必定会为此担责,娘子大可放心。”   韦莲儿冷哼一声,将头转向了一边,摆出了不想理他的姿态。   两人就这般一言不发地久久沉默着,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   陆瑾呆在房中百般不自在,瞧见韦莲儿没有开口的意思,心情烦闷之下转身而去。   瞧见陆瑾突然离去,韦莲儿止不住的一慌,连忙问道:“陆郎君前去何处?”   陆瑾转过身来苦笑言道:“心情不好出去转转,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借故逃走的。”   韦莲儿轻轻颔首,轻声言道:“好,郎君离去,奴正好可以穿上衣物。”   陆瑾点了点头,看也不看韦莲儿一眼,毫不留恋地走出了船舱。   及至走到甲板之上,陆瑾手扶凭栏遥望着河道两旁的连绵青山,心内却是非常的烦闷。   昨夜之事,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在令他措手不及当儿,更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古怪感觉。   倘若一切真如韦莲儿所言,那他该当如何处置?将之抛弃死不认账陆瑾是绝对做不到的,唯一的办法,似乎就只能娶之为妻。   然而与这样一个称得上陌生的女子成为夫妻,实在太过强他所难,而且他早与上官婉儿暗结鸳盟,这样做如何能够对得起上官婉儿。   心念及此,陆瑾郁闷苦恼,心情更是沉重的无法复加。   正在此时,一阵轻轻的琴声突然飘来,悠悠荡荡恰如一股春风掠进了陆瑾的心中,使得他顿觉这个人轻松了不少。   抬头望去,苏令宾正坐在三楼望台抚琴为乐,发髻高盘面如桃花,美丽得好似九天之上的仙女。   陆瑾满是郁结,竟情不自禁地跟随着琴声走上了楼船第三层,把守的仆役认得他是苏令宾的朋友,并没有加之阻拦,任由着陆瑾来到了望台之上。   苏令宾显然早就已经察觉到了陆瑾到来,起身盈盈一礼微笑言道:“陆郎君可早,令宾有礼了。”   “苏娘子正是好雅兴。”陆瑾的笑容中充满了郁闷之情,也不待苏令宾招呼,就这么坐在了旁边的长案后,轻叹言道:“正值烦闷之时,无意听到了娘子琴声美妙,故而不请自来。”   苏令宾优雅一笑,言道:“陆郎君对令宾多有帮助,更是无私赠送令宾绝妙词曲,令宾一直感激不尽,只要郎君开口,令宾再弹数曲又有何妨。”言罢轻笑落座,纤手已是抚在了琴弦之上。   听到此话,陆瑾自然求之不得,轻轻颔首多谢苏令宾的美意,苏令宾嫣然笑了笑,美妙琴声又是飘荡开来。   陆瑾闭目倾听,只觉苏令宾的琴声将他带入了一片宁静祥和的天地之中,那里没有争斗,没有烦恼,仿若是陶渊明所撰中描述的那个美好世界。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陆瑾终于睁开了双目,笑言道:“苏娘子不愧是司琴大家,如此琴声,可谓天籁之声。”   “多谢郎君赞美。”苏令宾淡淡一笑,继而又轻蹙柳眉言道,”郎君今日看上去似乎心情不佳,请恕令宾冒昧一问,不知是何原因?”   昨日之事荒缪绝伦,陆瑾又如何能够启齿,不禁苦笑沉默。   苏令宾美目一闪,笑言道:“如果令宾没有猜错,陆郎君的烦恼应该是来自与你同房的那位郎君,不知对吗?”   陆瑾大是惊讶,扬眉问道:“苏娘子为何会这般猜测?”   苏令宾犹豫半响,突然下定决心般轻轻一叹,正色言道:“请恕令宾直言,难道陆郎君没有发觉那位韦郎君乃是女扮男装么?”   一席话听得陆瑾暗觉震撼,顿时感觉苏令宾的目光老辣,苦笑道:“以前本不知道,但是今天……已经知晓了。”   第四五九章 拆穿谎言(下)   苏令宾俏脸上丝毫没有笑意,言道:“令宾出身青楼,见过之人也算是形形色色多不胜数,与陆郎君你同住一屋的那韦娘子,看似并不简单,首先她女作男装鬼鬼祟祟,而且为人心计甚重隐藏颇深,令宾觉得她接近陆郎君,应该是别有图谋。”   听完苏令宾之言,陆瑾露出了深思之色,显然大受触动。   瞧他模样,苏令宾娇靥重展笑容,言道:“当然,这也是令宾的一家之言,陆郎君倘若怀疑,大可不信。”   陆瑾犹豫半响,突然正色言道:“苏娘子此话醍醐灌顶,在下受教,其实在下正是为昨日所发生的一件事而烦恼。”   苏令宾轻轻颔首,露出了一个倾听的姿态。   陆瑾苦笑了一下,便将昨日所发生的事情慢慢地说了出来,轻轻的话语随着河风悠悠荡开。   苏令宾蹙着眉头听完之后,沉吟半响突然肃然言道:“如果令宾没有猜错的话,陆郎君你应该是遇到江湖上有名的骗术‘扎火囤’了。”   “扎火囤?”陆瑾却是一头雾水,言道,“此话何意?”   “陆郎君有所不知,这世间上的********,原是人之常情,某些男女甚至只求一时欢愉从而结下露水姻缘,这样一来,自然给那些奸诈之徒、宵小之辈留下可乘之机,故意设计成圈套,引诱良家子弟上当,诈骗大笔金额,谓之‘扎火囤,”。   “苏娘子的意思,韦莲儿乃是一个江湖骗子?”   “对。”苏令宾肯定地点了点头,神情说不出的自信。   陆瑾琢磨了一番,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皱眉言道:“可是韦莲儿并没有诈取在下钱物,只是想要在下对她负责,若是骗子,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令宾笑道:“陆郎君真是当局者迷,你乃朝廷新贵武后红人,光凭这一点,相信就会令那些别有用心的女子为之动心,诈骗钱财只能寻得一时之利,若能成为陆郎君的妻子,那岂不是能够诈骗一世?”   陆瑾明白了苏令宾话中之意,再结合刚才心头的疑窦,立即露出了恍然之色。   苏令宾轻笑道:“奴与郎君你也算知己好友,若是郎君信得过令宾,不妨带令宾去会一会那韦娘子,试试能否拆穿她的真面目。”   陆瑾如释重负,笑道:“好,那就有劳娘子你走一趟了。”   ※※※   房内,韦莲儿换上了包袱内藏着的女装,站在铜镜前一番审视,不禁满意地点点头,她相信以自己的美貌,必定可以迷得陆瑾晕头转向。   现在回想,昨夜的举动还是太过大胆了,以那样破釜沉舟的心态将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献给了一个认识不过十来天的陌生男子,虽则他身份尊贵容貌出众,却还是太过冒险。   不过,韦莲儿始终相信富贵险中求的道理,若不冒险,何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假若真的能够成为这位最近在官场上声名遐迩的监察御史的妻子,荣华富贵自然是手到擒来,而她也毋须再为寻找一个称心的金龟婿而发愁。   韦莲儿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愉悦地哼着小曲,她正欲出门前去寻找陆瑾,却见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白衣翩翩的陆瑾已是缓步走了进来。   见状,韦莲儿立即装出了一副委屈可怜之色,正欲开口出言之际,突然看见陆瑾身旁还站着一个美艳无比的绝色女子,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苏令宾看了陆瑾一眼,给他一个“一切交给我”的眼神,缓步走上前去,笑语问道:“韦郎君变作了韦娘子,正是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韦莲儿呆了呆,突然望向陆瑾恼怒问道:“陆郎君,你将这女人带来是什么意思?”   苏令宾摆手示意陆瑾不要开口,镇定自若地问道:“刚才陆郎君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我想问问韦娘子,你身为女子,究竟是何居心,居然不顾男女之别与陆郎君同处一屋?”   韦莲儿盯着苏令宾的美目中几乎快要喷出火来,怒道:“我本女扮男装出门,岂会料到客船上与他人混住?这一切也只是意外而已。”   苏令宾点点头,似乎认可了韦莲儿的解释,言道:“昨日韦娘子你邀约陆郎君喝酒,指名上那酒性甚烈的若下酒,而且频频向陆郎君劝酒,我想问问韦娘子你一个正经女儿家,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态,将陆郎君灌醉?”   韦莲儿俏脸涨红,怒声道:“苏令宾,我的事你管不着!”   苏令宾也不理她,继续言道:“韦娘子你扶陆郎君归来之时,明知他酒醉,却不懂得避嫌离开,而是继续选择与陆郎君同处一室,这样的行为更令令宾为之不解。”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苏令宾冷笑言道,“韦娘子自称是清白之身,令宾想问问你昨夜落红何在?”   一阵犀利的话语落点,韦莲儿呆如木鸡,特别是最后那句落红何在,更是令她不知所措。   她知道新婚之夜新娘子都会有落红,然而昨夜她与陆瑾睡了一夜,却根本没见到落红的影子,自然令她暗觉奇怪,此际面对苏令宾的追问,肯定是哑口无言了。   瞧见韦莲儿慌乱的神情,陆瑾已经可以确定她乃是江湖骗子,冷笑言道:“还有一点,韦娘子声言是被我强行冒犯,然而刚才我看你昨日所穿的衣服,却是完好无损根本没有半点抓扯的痕迹,而且你的身上也丝毫没有挣扎伤痕,不用问,这一切都是假的,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使出这样卑鄙的伎俩陷害在下,但是在下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此举是绝对行不通的。”   韦莲儿气得面色苍白,娇躯颤抖,抬起纤手指着陆瑾言道:“你……你……昨夜你我肌肤相亲,你居然不认账,陆瑾!我好歹也是京兆韦氏之女,若是被我们家族知道你这样欺负我,必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陆瑾不屑言到:“不管如何,在下均是占据了一个理字,即便是闹到衙门,我相信办案官员也一定会秉公办理,即便面对整个韦氏又有何妨。”   第四六零章 心不在焉     韦莲儿又怒又急,心内更是有苦说不出。   她身为韦氏偏房之女,这次又是顶撞家族长辈偷偷跑出,且还作出了这样羞人的勾当,家族长辈不将她逐出家族都算好的,岂会愿意帮她出头?此际见到陆瑾丝毫不受威胁,这才止不住有些慌乱了。   怎么办?清清白白的女儿身体与他亲密接触,事到如今居然被这个苏令宾看破了伎俩,难道就这么放弃不成?   不,即将到手的权贵人物,岂能轻言放弃?而且就这般狼狈回去,今后天地间又怎会有她韦莲儿容身之所?   心念及此,韦莲儿心乱如麻,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滑落而下,点点滴落在地上,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然而她生性倔强好胜,索性撕破脸皮冷笑言道:“陆瑾,你好歹也是朝廷正八品监察御史,难道你就丝毫不爱惜自己的官声羽毛?信不信我告上朝廷,治你一个欺辱民女之罪?”   陆瑾是典型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时才见韦莲儿楚楚动人哭泣不止,心内原本已是起了几分恻隐之心,暗暗猜测说不定她也是有什么苦衷,才作出这样不知廉耻之事,然而现在一听此话,立即明白韦莲儿早就已经知道了他监察御史的身份,昨夜的举动想必也是谋划了许久,说不定还抱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值得心生同情。   想到这里,陆瑾嘴角划出了一丝带着刺骨冷意的微笑,言道:“既然韦娘子认为是在下侮辱了你,那好,你可以前去各处衙门告发本官,本官也乐于接收任何形势的审问,不过最后本官要送给你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有理天下通达,无理寸步难行!言尽于此,告辞!”说罢重重一挥衣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去了。   韦莲儿呆呆地望着陆瑾的背影渐渐远去,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坐在了地上,双肩连连抽动,忍不住嘤嘤哭泣了起来。   客船鼓足云帆乘风破浪,越过了青山,越过了平原,越过了城镇,如同一支脱弦利箭朝着南方航行不休。   三楼望台上,苏令宾依旧专注地弹奏着那把凤头古琴,呜呜咽咽的琴声伴随着掠过的河风奏成一曲动人的华章,久久飘荡着。   陆瑾站在望台凭栏处,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自斟自饮不断,眉宇间隐隐有着几分说不出的惆怅。   韦莲儿暗算他的这起事件,与其说是韦莲儿不知廉耻卑鄙无耻,倒不如说是他疏忽大意江湖经验尚浅,在两人相交并不太深的情况下,如何能够与之饮酒喝得酩酊大醉?   而且与韦莲儿同住一间屋子这么久,他马虎大意得居然没有发现韦莲儿乃是女子,如此疏忽,实在说不过去。   总而论之,这一切的一切,还是他陆瑾太过相信他人了,也太容易凭借自己的喜好感情用事,若非这次不是苏令宾看出了端倪,他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苏令宾熟练地拨动着琴弦,美目视线却没有移开陆瑾背影分毫。   此际,这位名满洛都的天下第一名妓,心内充满了止不住的意外和好奇。   之所以会意外,乃是因为寻常男子见到她苏令宾,无疑不是大献殷勤展现文采,希冀博得她的关注和青睐,更有甚者为了求得她与会赴宴,不惜达官贵族之身纡尊降贵来见,言语间更是充满了讨好巴结,毕竟能够请得苏令宾作陪,作为主人是一件大涨颜面之事。   然而万般没有料到,这个陆瑾却对她苏令宾视而不见,仿佛她的美貌,她的文才,她的琴声都是过眼云烟,他的满腔心思,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悠悠而过的青山绿水以及手中的酒杯当中,忒煞怪也!   之所以会好奇,她是有些奇怪现在真相大白,陆瑾完全用不着对那不知廉耻的韦莲儿负责任,按道理他应该轻松惬意才是,为何这两天他却是有些闷闷不乐,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两种想法在心海内来回荡漾,苏令宾心不在此地想个不停,就连她本人都没有发觉,娴熟的琴声已经有些轻微的走调,可惜谈琴之人心不在焉,听琴之人更是心不在焉。   不知过了多久,陆瑾突然转过身来,刚想开口,却见苏令宾正愣愣地望着自己,看似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见状,陆瑾止不住暗觉好笑,突然出言打破了沉默:“苏都知,曲子走调了。”   “啊?啊”   随着两声短促的惊呼,苏令宾恍然回过神来,弹琴的纤手顿时大乱,原本就有些走调的琴声絮乱得更显纷繁噪杂。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向来长袖善舞的苏令宾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窘迫之色,俏脸红如天边晚霞,强言争辩道:“并没有走调,陆郎君刚才也没有认真倾听,兴许是你听错了。”   陆瑾莞尔笑道:“对,苏娘子所奏之曲岂会走调?应该说是苏娘子的心思走神了,也不知是何等英伟男儿,竟让大名鼎鼎的红颜进士为之失神?”   刚才苏令宾满脑子想得都是陆瑾,此际听他这么一说,有些羞怯又有些无奈,她毕竟见过几多世面,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盈盈微笑道:“令宾满脑子的诗词歌赋,一直想请状元郎再为令宾作词一首,不过时才见陆郎君沉浸在自己的天地当中,因此不忍打扰,才会为之失神。”   苏令宾这话说得非常有水平,既隐去了发呆失神的真正原因,又转移了陆瑾的视线,更能请求陆瑾作词一首,实乃一箭三雕。   陆瑾却不知道苏令宾刚才所想之人乃是自己,听她出言请求,点头笑言道:“苏娘子乃是在下的恩人,区区要求陆瑾自当遵从。娘子听好了。”说罢站定清了清嗓门,便要吟哦出声。   见状,苏令宾惊讶地瞪大了美目:“陆郎君,你你作词之前都不思索一下么?”   “用不着。”陆瑾摇头一笑,脸上神情从容而又镇定,想及上官婉儿浅笑嫣然的美丽容颜,心内思念之情大盛,清晰吟哦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吟哦声堪堪落点,苏令宾美目中瞬间神光大盛,只觉心内最柔软的一处瞬间触动,俏脸闪动着不能置信的神色。   ...   第四六一章 前往江宁     苏令宾不是没有听过绝妙情诗情词,然而陆瑾这首词曲,却可以说是夺天地之造化,光听上一遍,便让人感觉到不同凡响。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好美之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好美之句!   光听这首词曲,便知道这状元郎肯定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暗暗地吁了一口气,苏令宾不想让陆瑾看到她的震撼和惊艳,勉强维持着镇定,淡淡笑言道:“世人吟哦牛郎织女,往往以他们会少离多为恨,陆郎君此词独谓情长不在朝暮,化腐臭为神,婉转缠绵,实乃不可多得的佳句。”   “苏都知见笑了,在下也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刚说完此话,陆瑾立即暗自后悔,果然,苏令宾立即好奇追问道:“怎么,莫非陆郎君已经有了心上之人,却与爱侣不能时常相见,故而作出这样的词曲?”   陆瑾笑了笑,有所隐瞒地言道:“是啊,她的身份特殊,不能经常与我相见,然虽如此,我却觉得与她之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无声胜过有声,即便相隔多远,也觉得心儿永远地连在了一起。”   瞧见陆瑾说出此话时的满足幸福之色,苏令宾心头不自禁地飘过了一丝微不可觉的异样,淡淡问道:“能够让陆郎君为之垂青女子,想必也是非常出众,不知是哪家豪门的名门贵女呢?”   陆瑾摇头笑道:“非也,她并非是豪门之女。”   “噫?那莫非是将相王侯之女?”   “她更非王侯将相女。”   “那她一定是容貌绝色,倾国倾城呢?”   “也非如此。”看到苏令宾似乎还有追问之意,陆瑾轻叹言道:“她本是孤儿,自小寄人篱下非常凄苦,幸蒙主人赏识方才摆脱了一生为奴的命运,她战战兢兢地做好每一件事,如履薄冰地对待每一个人,使得主人对她信赖有加,并委以重任,她并没有那种倾国倾城的容貌,然而她笑起来却很好看,宛如一朵空谷幽兰惹人怜爱”   说到这里,陆瑾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觉得不知不觉中说得似乎有些多了,难保苏令宾不会猜到他的意中人乃是上官婉儿。   苏令宾细细地琢磨着陆瑾时才那番话,却是感概中来,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轻叹笑道:“陆郎君,我相信那位娘子能够与你相知相恋,一定是非常的幸福。”   陆瑾微笑颔首,正欲开口当儿,突然听见一阵清厉的啼叫响彻头顶,抬眸一看,却是一只鹞鹰正在半空中来回盘旋,恍若天空中的王者般正在巡睃它的领地。   苏令宾眼波一闪,对着陆瑾微笑言道:“陆郎君,令宾先且回房休憩片时,你自便便可。”   陆瑾点头笑道:“好,娘子但去无妨。”   苏令宾轻轻一礼告辞离去,莲步款款地顺着甬道进入了重楼之内,推开左面那间厢房,一股淡淡的香味已是扑鼻而至。   她行至那张青铜梳妆台前捧起一个红木匣子,纤手掀开从中取出一物,却是一支宛如白玉制成的骨笛。   缓步来到船窗前,苏令宾将那支骨笛凑到了红艳的朱唇边缘,鼓着粉腮轻轻一吹,一股尖锐刺耳的笛声已是响了起来。   须臾之后,正在天空盘旋着的那只鹞鹰陡然一声清脆长唳,长翅一收箭一般地朝着客船俯冲而至,飞入了苏令宾厢房的窗户内。   陆瑾满腹心事自斟自饮,对于刚才发生的事却是浑然未觉。   不知过了多久,苏令宾曼妙的身影重现望台,莲步却是有了几分急促,径直走来对着陆瑾正色道:“陆郎君,令宾有一事须得请求你的相助,不知你能否同意?”   陆瑾讶然笑道:“苏娘子对在下有大恩,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但说无妨。”   闻言,苏令宾似乎松了一口气,娇靥重泛笑容,言道:“刚才令宾接到消息,盐帮帮主江贵凡六十大寿将至,定于十天之后在润州江宁县盐帮总舵庆贺生辰,特地邀请令宾前去主持宴席,然按照这艘客船的前进速度,却是无法在十天内抵达江宁县,唯有弃舟骑马,方能按时抵达。”   说到这里,苏令宾略带苦笑地言道:“然这次出门匆忙,令宾却未带上群芳阁的护卫,孤身上路多有不便,不知能否劳烦陆郎君护送令宾前去江宁呢?”   “江宁?”陆瑾喃喃一句,神情大是愣怔,前尘往事陡然用上心头,罕见露出了一丝魂不守舍。   见状,苏令宾暗觉奇怪,言道:“倘若郎君另有要事,令宾也不便打扰,那我就独自上路便可。”   “不,不,苏娘子只怕是误会了。”陆瑾恍然回过神来,点头笑道,“能够充当娘子的护花使者,陆瑾求之不得,而且这样一来也不用留在客船上见那讨厌的韦莲儿,正是一举两得,好,不知多久启程?”   苏令宾笑道:“事情紧急,自然是尽快出发,待会客船在临河市集上靠岸,我们便走。”   “那好。”陆瑾轻笑点头,回房收拾包袱。   黄昏时刻,客船在码头徐徐靠岸,停泊在了大青石旁。   踏板刚一放下,陆瑾和苏令宾联袂下船走到了岸上,立即就没入了熙攘的人群当中。   前去马市买得两匹脚力矫健的骏马,两人也不在市集上歇息,乘着天地间最后一丝光明策马上得官道,朝着江宁方向飞驰而去。   此地隶属泗州,离江宁县还有数百里的距离,不过按照每日百来里的速度,十日之内赶到江宁应该还是可行,因而陆瑾和苏令宾倒也不用过于忙碌。   马蹄在官道上轻快响起,苏令宾身着一领男子的圆领袍服,头上未戴幞头,乌鸦鸦的头发在头顶盘成一个好看的女儿髻,倒也有几分飒爽英姿。   一路无话行至三更时分,苏令宾似乎受不了这样长时间的纵马,抬手示意陆瑾止缰勒马,气喘吁吁地言道:“陆郎君,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不如找个地方休憩一宿再走,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手勒缰绳点头言道:“好,不过这一路上驿站甚少,我们只得再走一程看看能否遇到驿站。”   苏令宾笑着摇头道:“不用,三年前我路过此地的时候,曾记得离这里不远处有着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咱们可前往庙内休憩。”   陆瑾一望黑沉沉的夜色,颇为惊讶地笑道:“此等荒郊野岭看上去似乎都差不多,娘子你居然有这么好的记性,连三年之前经过的山神庙都还记得。”   苏令宾略微一顿,笑语言道:“陆郎君难道不知令宾天赋异凛记忆过人吗?只有我去过的地方,时隔多年也不会忘记,郎君若是不信,不妨跟着令宾前来。”言罢,打马一鞭,率先领路。   陆瑾笑了笑,策马跟随。   ...   第四六二章 盐帮   又在官道上走得大概盏茶时间,领头的苏令宾纵马经过一座石桥之后,突然调转马头下得官道进入了一条朦朦胧胧的沿河小道之内。   陆瑾眉头一扬,调转马头紧随其后。   走得片时,凭借着当空皓月撒下的那一片银辉,眼力极好的陆瑾突然发现沉沉树林的那边似乎有一段黑蒙蒙的围墙,策马过去一看,果然是一间中原山野惯有的山神庙宇。   这片庙宇显然荒废了已久,外面砖败墙污,院内更是杂草丛生,下马进得庙宇正殿一看,其内更是神象歪斜蛛网尘结,透露着一股荒凉落败。   陆瑾环顾一看,真有些佩服苏令宾超强的记性,毕竟在沉沉深夜寻路,且还是找一间三年前经过的山神庙,是多么的不容易的事情,没想到她居然能够准确找到,实在非常难得。   正在他思忖当儿,突又听见殿内轻轻响动,抬目望去,苏令宾正将散落在地上的断木烂柴收集在一起搭建篝火,动作非常的熟稔。   见状,陆瑾心念一动,笑问道:“看苏娘子模样,似乎经常过这种露宿荒野的生活啊。”   苏令宾吹了吹火折子,抬眸笑道:“陆郎君真以为令宾只是那种体弱较贵的青楼名妓么?在那之前,我可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这样的生活稀疏平常。”   闻言,陆瑾突然想起裴淮秀曾对他说过,似乎苏令宾本也是官宦人家之女,只因阿爷得罪朝中权贵而被外贬为官,想必苏令宾也曾有过一段坎坷的经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篝火火苗跳动间,两人默默地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陆瑾觉着与苏令宾这样孤男寡女沉默以对,似乎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地问道:“对了,听闻苏娘子你在洛阳时鲜少参加这样的寿诞,为何今次却为盐帮帮主破例,还不惜飞快赶路前往呢?   苏令宾轻轻地咬了一口手中蒸饼,言道:“陆郎君可了解盐帮?”   陆瑾略一沉吟,笑道:“只是道听途说过一些,具体情况却不得而知,娘子若是知道,不妨说来听听。”   苏令宾微微颔首,轻叹言道:“要是说起来,这盐帮可是不简单啊!青盐本为达官贵族、庶民百姓每日必须之物,从古到今均不能缺少,然就实而论,中原大地却缺盐少盐,所需之盐均只能从沿海或者蜀中等地运输。”   “昔日汉朝武帝为了北击匈奴扩大赋税收入,将盐铁收为官营,从而使得盐价飞涨,因为这等关系,在原产地一文不值的青盐,运送到销售之地,价格便会为之大增,这也使得一些运送商贾看到了巨大的利润,那时候一些胆大的江淮之地草莽不惜铤而走险从海边偷偷买盐私自运输贩卖,民间俗语一车盐一袋金,可见利润之厚,这些私盐贩子相互勾结买通官府,从而聚齐成团渐渐有了组织,这就形成了盐帮。”   “三国两晋战乱频仍,中原大地经常缺盐少盐,这样就给地处江淮的盐帮提供了发展的机会,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盐帮渐渐壮大,形成一个有着严密组织机构的庞大帮派。特别是隋炀帝开凿运河,盐帮更是坐拥运河之利垄断了南北盐船运输,期间更涉足客运、货运、漕运等等,成为了一个以江淮为中心,触角伸展至四方的庞然怪兽,即便是朝廷从江南运粮北上,许多时候也要依赖盐帮的货船,可见其着实了得。”   一席话听得陆瑾暗自震撼,盐帮之强他早就已经听说,然而现在听罢苏令宾此言,才知道这个江湖帮派的庞大以及可怕,光是其几乎垄断了大运河的航运来说,这一点就是非常惊人的。   见陆瑾沉默不语,苏令宾轻笑言道:“令宾即便有洛阳都知之名,然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楼女子,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会麻烦,因而面对盐帮帮主今次盛情之邀,自然要去捧捧场。”   陆瑾理解地点点头,心念突然一闪,笑道:“那好,到时候还请娘子替我隐瞒身份,我也想去盐帮帮主的寿宴上见识一番。”   苏令宾欣然点头,瞧了瞧外面沉沉夜色,慵懒地打着哈欠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早早歇息吧。”   陆瑾颔首言是,心想孤男寡女夜晚同处一屋入睡多有不便,于是乎正色言道:“苏娘子你在房内休息便是,我到外面屋檐下去睡。”   苏令宾嫣然笑道:“外面寒凉入骨,陆郎君睡在屋廊之上,岂不伤风感冒?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还是就留在此地便可。”   苏令宾这么一说,陆瑾倒是有些犹豫,前几天韦莲儿事件对他教训太深刻了,不过他相信以苏令宾的为人和身份,倒不会作出与韦莲儿一般行径出来,点头言道:“那好吧,就多谢苏娘子了。”   说完之后,陆瑾寻来一些干枯的稻草铺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与苏令宾各具篝火一侧,倒头便睡。   苏令宾望着他躺着的背影,嘴角确是划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这个陆瑾,面对她苏令宾的绝世容貌,却是熟视无睹,两人同居一屋也丝毫没有非分之想,的确可以称得上一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实在值得令人敬佩。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向来对容貌有着绝对信心的苏令宾心内却飘过一丝淡淡的失落,暗忖道:我邀约他入屋来睡,莫非也被他当作不知廉耻的女子看轻?哼!若非是为了那件事,我苏令宾岂会邀约你前来此地   正在苏令宾暗自思忖当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犹如沉雷一般响彻黑夜,隆隆轰轰地向着山神庙飞驰而来。   陆瑾尚未睡去,闻声立即坐了起来,皱眉聆听半响,言道:“看似来人不少,没想到这么荒凉的地方大半夜也有人前来。”   苏令宾轻轻颔首,正容言道:“陆郎君,不知来人如何,咱们小心为上。”   ...   第四六三章 黑夜来客 陆瑾点了点头,倒也并不在乎,他向来艺高胆大,寻常人物岂是他的对手?即便今番带着苏令宾,他也有信心能够全身而退。   片刻之后,马蹄声愈来愈近,终于进入了小庙之内,一阵勒马之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显然是大队人马到来。   陆瑾凝神倾听,只闻嘈杂的勒马声中,有一个粗狂的嗓音高声言道:“阴舵主,属下说的就是这间破庙,今夜便可在里面好好休憩一宿,以备明日大事。”   半响之后,一个沉稳的嗓音回答道:“好,咱们先进去。”   话音落点,便是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穿过前院登上了屋廊,陆瑾抬眼望去,可见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已是走入了庙中。   那壮汉看似四十出头,目如铜铃炯炯有神,长发挽成一个简单发髻披散披肩,胡须满面蓬张,形态看上去颇为威猛。   见到庙内的陆瑾和苏令宾,壮汉的脚步不由为之一愣,讶然言道:“咦,居然有人在此了?”   陆瑾从嗓音分辨出此人正是时才回答话音的阴舵主,起身抱拳言道:“这位朋友,在下与友人路过此处,故借宿其中。”   壮汉点了点头,同样抱拳道:“既然阁下先到,那吾等也不便打扰,再寻他处休憩便是。”说罢,转身欲走。   “阴舵主且慢。”站在壮汉身边的那中年汉子出言道,“此地荒郊野岭,要另寻他处休憩多有不便,要不咱们与这位郎君商量一二,看看能否同住此屋。”   阴舵主闻言露出了犹疑之色,显然颇为意动,又是对着陆瑾拱手言道:“这位郎君,在下名为阴士绩,乃盐帮中人,不知你能否行个方便,让半间屋子给我们诸位兄弟休息?”   面对阴舵主的请求,陆瑾倒是无所谓,他看了看苏令宾,待到后者也是轻轻颔首表示同意之后,这才点头笑道:“我们只是先到一步而已,诸位想要休息自便便可。”   话音落点,阴舵主微笑点头表示感谢,招呼着手下入内休憩。   陆瑾让出了自己这一边,与苏令宾一道靠着篝火东面而坐,再看进屋的十来人,个个都是三十来岁的魁梧壮汉,看似全为会武功的练家子。   阴士绩招呼手下入座休憩之后,才盘坐在了篝火之前,正欲开口说话之际,突然看到苏令宾如花似玉的绝世容颜,止不住为之一愣,眼眸中露出了无比惊艳之色。   然而很快,阴士绩就恢复了过来,抱拳笑问道:“对了,还不知道郎君与这位小娘子高姓大名?”   “在下名为陆瑾。”   陆瑾言得一句,正在犹豫是否言明苏令宾的身份时,苏令宾已是开口言道:“小女子姓苏,阁下见教了。”   阴士绩点点头,言道:“在下与诸位兄弟出门办理事务,不意错过了时辰,无奈之下只得前来此地休憩,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陆瑾摇手笑道:“无妨,阁下不必客气,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   阴士绩笑了笑,目光看了陆瑾和苏令宾一眼,问道:“看陆郎君和苏娘子模样,莫非是夫妻?”   陆瑾还未说话,苏令宾突然插言道:“阴郎君此话不错,我们夫妇二人乃洛阳人士,前往润州江宁县探亲访友,与你们一般也是错过了时辰,故而来到此地休憩一晚。”   闻言,陆瑾好气又是笑,心内说不出的别扭奇怪,然而他相信苏令宾隐瞒身份必定也有她的道理,故而并未拆穿。   阴士绩又随意地问了几句后,便躺在地上睡去,不消片刻,鼻端响起了轻轻的打鼾之声。   陆瑾也没有与苏令宾过多交谈,加之明日还有赶路,也就这么倒头便睡,不过即便是在熟睡当中,他还是保持着一份警觉,毕竟与这些人素不相识,必要的防范还是应该有的。   翌日一早红如临窗,苏令宾打着哈欠慵懒醒来,却见陆瑾正坐在早已熄灭的篝火前发呆。   听到声响,陆瑾回过神来,转头笑问道:“醒了么?”   苏令宾生平第一次在男子面前展露睡姿,此际倒有些窘迫脸红,环顾四周见到庙内早已是空荡荡一片,问道:“对了,那些盐帮的人走了么?”   “卯时便走了。”陆瑾轻轻颔首,琢磨半响说道,“这些人看上去似乎很不简单,我刚才无意间看到他们所骑之马,均配有刀剑。”   苏令宾微笑言道:“盐帮行事,向来神秘兮兮,配有刀剑也不足为怪,陆郎君,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一点出发吧?”   陆瑾点头言是,简单地用罢早饭来到前院,拍了拍坐骑细长的脖颈,便准备翻上马背。   就在这个时候,苏令宾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一愣,拍手笑言道:“啊,我还差点忘了,从这里过去不远有一条近路,比官道可进上不少路程,陆郎君,要不我们走近路如何?”   陆瑾不太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听闻苏令宾此言,倒也没有拒绝,欣然点头道:“好,就依苏娘子的意思,你带路,走吧。”   苏令宾嫣然一笑,一手扶着马鞍,一手提着长裙轻捷利落的翻上了马背,双腿脚跟轻轻一磕马腹,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已是当先飞出,朝着山神庙外而去。   过得辰时,一轮暖阳挂在了青山一角,金光闪闪的阳光顿时洒满了河谷草地,早春仍旧寒冷,两人沿着小河河岸纵马飞驰,一路行来可见柳枝吐芽,草地泛青,河内隐隐可见成群游鱼游弋其内,处处透露着一股盈然春意,使得陆瑾和苏令宾均是感到精神振作,心情大好。   便在此时,陆瑾突然听见前方又一片隐隐约约的喧嚣声随着河风传来,侧耳细细聆听,似乎正有许多人高喝厮杀。   苏令宾显然也听到了厮杀声,陡然止马有些担忧地言道:“陆郎君,这条近路鲜少有路人经过,前方莫不是有山贼匪人拦道劫持?这可怎么办才好?”   陆瑾丝毫没有露出畏惧之色,言道:“无妨,我们先过去看看再说,倘若真是山贼作乱,正好也可以教训他们一番。”   言罢,策马疾驰而去。   苏令宾美目一转,嘴角勾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策马跟随。   ...   第四六四章 出手搭救  短短距离须臾便到,透过影影绰绰的树林,陆瑾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正有二三十人正在挥刀厮杀,不时有人中刀惨叫倒地,地上早已是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场面甚是血腥。   见状,陆瑾神情一寒,在弄不明情况之下,也不便冒然出手,鹰隼般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交战双方,丝毫没有移开。   这时,苏令宾也是纵马赶到,瞧见不远处的血腥厮杀,神情大是紧张,下马轻声问道:“陆郎君,前面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陆瑾摇了摇头,正欲说话,目光突然为之一凝,不由轻轻地“嗯”了一声,神情甚为奇怪。   “怎么了?”苏令宾不明就里,轻声追问。   陆瑾轻轻言道:“那些厮杀的人中,有我们昨日遇到的盐帮阴士绩那伙人,看样子他们正占据着上风,也不知对方乃是何人,竟要对他们痛下杀手。”   苏令宾轻轻颔首,面容飘出了一丝凝重:“盐帮在江淮之地乃是最为强大的帮派,这般拦道杀人,不用问也一定是江湖恩怨,咱们可得当心一点,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陆瑾同意地点点头,举目看去,与盐帮对战的那群青衣大汉已经死亡了泰半,唯留下七八个人的样子,其中一个领头的青衣壮汉手持利刃挡在前方,怒斥言道:“我等也不过是贩卖些许青盐,尔等用得着如此痛下杀手么?”   话音刚落,看背影依稀为阴士绩的盐帮汉子冷笑言道:“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这盐业运输不论是陆路水路,向来都是由我盐帮负责,你们云蛟帮私自坏了规矩,偷偷运输私盐于此,可怪不得我们。”   闻言,陆瑾依稀觉得“云蛟帮”之名说不出的熟悉,细细回想,突然记得自己南下所乘的客船,似乎就是来自云蛟帮。   正在思忖间,只听那青衣壮汉愤怒言道:“吾等兄弟均是刀口舔血的汉子,这次贩卖几车私盐,也不过是求得些许钱财而已,早闻盐帮帮强则霸,将盐业运输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不容他人染指,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阴士绩手中长刀一指,言道:“废话休说,现在你们负隅抵抗也是死路一条,劝你们乖乖放下武器跟我们回去,让江离亲自来我盐帮负荆请罪!若不定还能绕你们一命。”   青衣壮汉怒极反笑,笑声充满了悲壮苍:“江帮助待我们不薄,我们岂能为了自己的生死,让他受制于盐帮,要杀就杀,何须那么多的废话!”   “好,既然你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们手下无情了。”阴士绩言得一句,手臂一抬亢声下令,“杀光他们。”   盐帮诸人亢声应命,又是举起刀剑朝着青衣大汉等人杀去。   陆瑾知道自己倘若再不出手,那群青衣汉子们必定会全部横尸当场,略一沉吟,对着苏令宾言道:“苏娘子,请借你的丝巾一用。”   苏令宾大感奇怪,言道:“陆郎君需要丝巾何为?”   陆瑾理所当然地言道:“在下身为朝廷命官,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命丧当场?自然须得前去搭救,然而此番在下身负要事,实在不便招惹太多麻烦,故此想用娘子的丝巾蒙脸,以便救人。”   苏令宾俏脸上奇怪的神色渐渐消失不见了,神情中竟带着一份震动,目中更是流淌着淡淡的神光,似乎对陆瑾甚是赞赏,沉吟半响她猛然点头道:“好,陆郎君你千万当心。”言罢,从怀中掏出了丝巾。   陆瑾将那张薄薄的丝巾对折,双手各捻丝巾一角将之覆在面上绑在脑后,刚一吸气,顿觉一股慑人的香味直扑鼻端,脑海中不禁有些昏昏然。   苏令宾这才记得丝巾本为自己怀中之物,如此毫不避嫌地递给他用以遮面,饶是她出身青楼,此际也忍不住娇靥泛红,心内更是腾升出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陆瑾对着苏令宾轻轻颔首,抬手示意她暂且躲避,犹如一只敏捷的猎豹般,朝着厮杀之处而去。   场中厮杀正酣,云蛟帮的那些青衣大汉们并非阴士绩等人的对手,转眼间又有两人中刀倒下,形势岌岌可危。   阴士绩杀心大起,有意将这些人全部了结与此,手中挥动的长刀自然是毫不留情,而且他所带来的这些盐帮帮众中,又以他的武功最高,因而丧命在他的刀下之人也是最多。   正待他杀得来劲当儿,突然听见右面传来一阵惊呼惨叫,听似手下出了什么意外。   忙乱中转头愕然一望,阴士绩看见一团绚丽夺目的剑光竟对着手下们当头罩下,转眼之间,又有两人惨叫倒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再看场中,一个蒙着颜面的男子已是傲立阵中,一领洁白如雪的圆领袍服,一把不停抖动宛如银蛇的长剑,整个人就这么一站,自然而然露出一股渊渟岳峙的高手气度。   见状,阴士绩心头为之一紧,光看此人架势便知道乃是武学高手,在不明情况之下,他急忙连连后退。   陆瑾岂会让他轻易逃脱,轻喝一声提步来追,速度快得如同一道闪电,转眼就来到了阴士绩的面士绩好歹也是一方枭雄,危机当儿却依旧是镇定自若,他“呀”的一声大叫,霎那间竟收住了步子,抡起手中长刀,对着袭来的白色影子斜劈而下。   这一击势大力沉,若是被之劈中,一定是命丧当场的结果。   陆瑾轻轻一笑,在快要逼近袭来刀锋的那一霎那,整个人竟是凌空跃起,兔起鹘落避过袭来的刀锋,右手毒蛇一般飞快伸出,准确地扣在了阴士绩的脖颈上。   从陆瑾出现到他将阴士绩擒住,所用不过几息时间,直到这个时候,盐帮之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大骂着围拢上前,然则现在阴士绩陷于敌手,他们也不敢冒然上前,露出了投鼠忌器之色。   没想到对方武功竟是如斯的高强,阴士绩冷汗止不住流了下来,膛目结舌想要开口,脖颈传来的阵阵窒息使得他却是连连咳嗽不止,他明白只要对方手掌一用力,自己立即便是横尸当场的结果。   第四六五章 帮强则霸 “不要乱动,否者别怪我手下无情。”陆瑾淡淡一句,气息平稳如初,似乎擒住他甚为轻而易举。   阴士绩喘息了几下,好不容易镇定了下来,望着眼前蒙脸男子,声调低沉暗哑:“这位朋友,在下乃盐帮汝州分舵舵主阴士绩,在江湖上也算是略有薄名,今番奉命缉拿偷运青盐的流寇,阁下这般贸然出手,难道就不怕开罪我们整个盐帮么?”   陆瑾扫了正在打量自己的青衣壮汉等人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言道:“敢问盐帮何德何能,竟能代替官府管理这江南盐业?而且一言不合还可以滥杀无辜?在下生性最好打抱不平,自然要管此闲事。”   一席话听得阴士绩额头青筋暴起,怒道:“千百年来这一带的盐业运输,全都是我们盐帮进行负责,如今有些饿狗看不清形势,竟来抢我们盐帮盘中之食,此乃一种赤裸裸的挑衅,我们如何忍得?还劝阁下少管闲事,免得惹火上身。”   “不管如何,杀戮无辜终究不对,现在我让你们放了他们,不知阴舵主意下如何?”   阴士绩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犹豫半响咬牙道:“好,今天算我们盐帮认栽,就放这些云蛟帮的狗贼回去,不知阁下能否留下姓名,以便以后我等登门讨教?”   陆瑾不想与阴士绩多言多语,他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为了救云蛟帮的这些人,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就不想在此久留,对着青衣壮汉们言道:“你们快点走吧。”   青衣壮汉对着陆瑾感激抱拳,诚恳万分的言道:“在下姜成文,多谢这位郎君救命之恩,他朝若是有空闲,不妨前来吴郡云蛟帮总舵坐一坐,以便能够让在下报此大恩。”   陆瑾轻轻颔首,青衣壮汉又是抱拳一拱,这才带着受伤的手下离去了。   就这般等待了半响,阴士绩满脸铁青地言道:“我已经履行诺言,阁下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陆瑾微微一笑,突然松开了扼着阴士绩脖颈的手,阴士绩在得到自由的那一霎那,双目中神光大展,猛然下蹲抬起手肘,向着陆瑾的小腹撞了过去,招式狠辣歹毒。   陆瑾早有准备,轻轻一跃轻松避开,再看周围的盐帮弟子,全都已经挥着刀剑向着自己杀来。   他嘴角勾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手腕一抖软剑剑芒暴涨,整个人犹如猛虎下山般冲入了围攻之人中间,也不知他使了一个什么样的招式,盐帮众人纷纷惨叫后退。   “将他留下。”阴士绩暴喝一声,手臂一振挥刀攻来,然而刚掠入阵中,四周全是盐帮弟子,哪里还有那白衣男子的影子。   他膛目结舌地左右张望了半响,不禁暗叹此人来往皆如鬼魅,止不住深深震撼了。   返回躲藏之地,陆瑾也不与苏令宾过多解释,两人上马便走,及至行得十来里,方才收缰止马。   一番疾驰,苏令宾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了点点细汗,回眸望着陆瑾似笑非笑地言道:“郎君刚才还一副游侠儿大义凛然的模样,为何现在却又逃之夭夭了?”   陆瑾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展颜笑道:“在下虽则有些武功,然而实话实说,却是不敢招惹盐帮,形势不利自然走为上策。”   苏令宾轻轻颔首,语气却是突然有了几分沉重,叹息言道:“原本令宾还以为盐帮乃是侠义大帮,没想到从那阴舵主等人的行径来看,却是滥杀无辜,独霸刚强,光是凭云蛟帮运了几车私盐,便大开杀戒,实在太过霸道了。”   陆瑾认同地点点头,言道:“还有数天便是盐帮帮主的寿筵,在下正好可以见识一下此人,苏娘子,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走吧。”   苏令宾点头一笑,与陆瑾并骑朝着南方而去。   ※※※   早春二月,绿树吐芽,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席卷了长安城,天空乌云低沉而又阴霾,恰似上官婉儿这段时间的心情。   陆瑾走了已快一个月,上官婉儿从最初的淡淡思念,竟是变作了止不住的相思,也不知他的情况如何?可有顺利抵达吴郡?   没人可以回答上官婉儿的问题,她也只有将那份担忧沉沉地搁在了心头,强迫自己尽心于文牍长案事务,履行职司减少。   由于天后重掌权力,上官婉儿的地位自然而然也水涨船高了起来,以往那些依附于太子李贤、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旧臣,也争相前来向她示好,更莫说朝廷其他的文武百官,谁不给她上官婉儿三分薄面?   不过上官婉儿生性恬淡,温柔知礼,对于这些趋炎附势之徒倒也没有表现出厌恶,只是偶然在心底叹息一声人心不古罢了。   此际正值辰时,天皇天后尚在宣政殿议政当中,并没有返回延英殿,上官婉儿处理完中书省送来的奏折,闲来无事之下,一个人在殿内独自悠悠漫步,神情说不出的悠闲。   便在这个时候,一名绿裙宫娥轻步走进了殿内,对着上官婉儿作礼言道:“侍诏,奴乃太平公主殿下身前宫娥,奉公主之令请侍诏前往相扑棚一聚。”   “相扑棚?”闻言,上官婉儿愣了愣,神情非常的惊讶。   唐时角抵相扑之风大盛,内廷中更是培养着许多女相扑,专供皇室宴会表演之用,这些女相扑门平日操练之所便是这相扑棚。   上官婉儿知晓太平公主一直对相扑蹴鞠等等玩乐事务情有独钟,但是还从没有过请她到相扑棚内前去相见的情况,这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而且自从与陆瑾偷偷的订下鸳盟,上官婉儿便不由自主地对太平公主生出了一份畏惧和愧疚,若非万不得已,实在不想与这个昔日的闺中好友过多接触。   回到长安后,太平公主似乎也从来没有过邀约之请,两人的关系就这般不知不觉中冷淡了下来,上官婉儿相信太平对于这样的情形必定也是有所察觉,今天她突然相邀,相聚之地还是在相扑棚内,如何不令上官婉儿暗暗感到了奇怪。   心念虽此,上官婉儿却不敢推辞不去,点头言道:“好,请转告公主殿下,婉儿回去换一身衣衫,马上就到。”   绿裙宫娥轻轻颔首,这才转身退去。   第四六六章 直言不讳(上)     片刻之后,上官婉儿出现在了相扑棚的门外,听到里面娇叱连连甚为热闹,一双好看的秀眉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说是相扑棚,然而却是一片**的宽阔院落,上官婉儿刚入其中便看见一群衣衫单薄的壮硕女子正围在前院观看。   而在人群正中,一个体型高挑纤瘦的女子正在鏖战一个魁梧女相扑,两人你来我往攻守兼备,不时引来围观之人轰然叫好。   上官婉儿漫不经心地扫得那鏖战中的两人一眼,原本有些飘忽的目光却是陡然凝固了,美目中更是迸射出了不能置信的神光。   原来,那高挑纤瘦的女子赫然正是天皇天后唯一的女儿太平公主李令月。   今日的太平公主有别于以往,头上未梳云鬓未戴珠钗,三万发丝就这么随意地轻盘成髻,乌鸦鸦的长发披撒肩头,素面朝天未施分毫胭脂,身上穿着一领普普通通的贴身武士劲装,整个人透露着一股英姿飒爽的感觉。   见状,上官婉儿大是疑惑,不明白为何以太平公主的尊贵之身,居然与这些低贱的相扑手们同台竞技,且还当众表演,如此行径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心念虽此,上官婉儿却没有出言劝阻,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场内的太平公主显然正沉浸其中,整个人莲臂张开身形下蹲,犹如雌虎般紧紧地盯着对手,神情非常的专注。   与太平公主对弈的女相扑看似非常的疲惫,圆脸赤红气喘如牛,眼尖的上官婉儿很明锐地发现,女相扑似乎对太平公主甚为忌惮,竟不敢冒然抢攻。   两女就这样僵持半响,女相扑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张开的大嘴猛然一声大叫,大山一般的身子竟是朝着太平公主凶恶扑来。   太平公主临危不惧,神情游刃有余,光着的莲足朝着右前方一跨,身子在以之为轴一转,整个人竟是贴着女相扑的身子而过。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太平英眉扬起陡然一声娇喝,抬起芊芊玉足对着女相扑脚下用力一绊,女相扑吃不住势子,向着前方踉跄数步,“哎呀”一声已是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彩!”围观的女相扑们全都止不住开口喝彩,显然对太平公主相扑技巧非常的钦佩。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巾轻轻地擦拭着俏脸上的汗珠,目光却准确地望向上官婉儿站立之处,露出了一个动人的微笑。   上官婉儿见到太平公主取得了胜利,连忙走上前来笑语言道:“殿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殿下的相扑技巧竟是如斯厉害了。”   “玩玩而已,倒是让婉儿笑话了。”太平公主摇了摇手,笑道,“比起婉儿你这擅长吟诗作赋的大才女,相扑之技却是太过粗鄙了,完全上不得大雅之堂,你说对么?”   上官婉儿心头暗凛,面上不动神色地笑道:“殿下此话可是抬举婉儿,昔日这相扑乃是军中考校猛士之法,为军队培养了数不清的勇士,何有粗鄙之说?况且武道与文道本就是共存于世,有诗词歌赋,也有儒家六艺,更有刀枪棍棒,不管如何都值得尊敬。”   太平公主点头笑了笑,望着上官婉儿的目光却多了些莫名之色,言道:“月余不见甚为思念,婉儿不如陪本宫到后院去走走吧?”   上官婉儿欣然点头道:“好,就依公主之意。”   相扑棚的后园有着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池,水池岸边则为歇息用的凉亭水榭,两人就这般悠悠漫步在泛青的草地上,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太平公主前行的脚步方才停了下来,纤手伸出捏住眼前随风摇曳的柳枝,轻轻言道:“婉儿,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么?”   上官婉儿点头道:“当然记得,那时候婉儿刚来到天后书房处理文案事物,一日突然听见书房藏书架上有所异响,无意入内一看,便看见殿下正在翻找书籍,可是,那时候婉儿却不知道殿下你乃是太平公主,还以为是偷入书房的宫娥,差点唤来了羽林卫。”   说起两人相遇的前尘旧事,上官婉儿黛眉微扬,俏脸上更是露出了缅怀之情。   太平公主点头言道:“是啊,第一次见到婉儿,本宫便觉得与你很是投缘,再加之你我年纪相仿,没多久便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本宫更是在内廷内撂下了狠话,放言谁敢欺负上官婉儿,就是与我太平公主做对”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嘴角却是陡然划出了一丝苦笑,转身直勾勾地望着上官婉儿,颇为感概地言道:“本宫还以为咱们这段友情能够一直这么持续下去,但是现在你我二人的关系却是不知不觉的冷了下来,每每想到此处,太平实在是甚为痛心。”   此话犹如沉雷一般响彻在上官婉儿耳边,使得她立即就呆住了,她怎么也没料到,太平公主竟是这么直言不讳地言明此点,实在令她大感难堪和忙乱。   然而很快,上官婉儿就镇定了下来,急忙解释道:“殿下,这段时间婉儿事务繁忙,书房文案事务更是多不胜数,致使鲜少前来与公主你相见,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公主你能够见谅,婉儿并没有疏远公主的意思。”   “婉儿啊,何故言不由衷也!”太平公主轻轻摇了摇手,怅然叹息道,“没想到你我姐妹,却因为一个陆瑾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实在是意想不到。”   上官婉儿如遭雷噬,俏脸陡然雪白,颤声道:“公主,你,你此话是什么意思?”   太平公主笑道:“你也不必瞒我,我知道你一直对七郎甚为爱慕,而且七郎对你也是充满了好感,甚至很多时候,我还须得依赖你,才能得到七郎的正视,这一点不可否认。”   上官婉儿脑海中一团乱麻,娇躯轻轻颤抖着,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   第四六七章 直言不讳(下)     太平公主看似有备而来,继续从容不迫都言道:“男女之情飘渺无痕,无可揣度,生长出萌芽之前根本没有半分征兆可言,还记得前年清明节本宫在芙蓉园初遇七郎,见到他蹴鞠的飒爽英姿,不知不觉中就生出了爱慕之情,本宫相信婉儿你也如本宫这般,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七郎产生了爱意,尽管现在你我乃是情敌,但本宫却从来没有怪过你分毫。”   一席话听得上官婉儿哑口无言,默然以对。   太平公主轻轻一笑,继续言道:“可是婉儿你可有想过你是什么身份?你与七郎注定是没有结果和未来的,即便两人相互爱慕,那又能如何?还不是一辈子饱受着相思之苦,对你,对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七郎学富五车拥有状元之才,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监察御史,无论是父皇和母后均对他器重有加,今后平步青云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然若被父皇母后知道七郎与你有染,你说说看对他来讲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对你又是一个什么杨的结局?常言真正的爱上一个人,就甘愿为他奉献一切,当此之时,婉儿你为了彼此幸福,理当斩断情根,这样才是保护你们的唯一之法。”   话音落点,太平公主俏脸神色已是说不出的严肃,望着上官婉儿静待她的回答。   上官婉儿没想到今日太平公主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且还是这样的直言不讳,在令她措手不及当儿,更令她感觉到说不出的恐惧和慌乱。   就实而论,太平公主的这番话并非危言耸听,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以天后的威严,铁定不会允许她与陆瑾有着纠葛,倘若被发现,那铁定会酿成大祸,说不定还会让陆瑾陷于危难当中。   然而,陆瑾昔日说出的誓言又是无比清晰的响彻在她的耳边,如果就这么放弃这段感情,上官婉儿如何甘心?如何舍得?   一时之间,她心乱如麻,俏脸上更是青一阵红一阵。   就这般等待了许久,瞧见上官婉儿依旧没有回答的意思,太平公主有些不耐烦了,淡淡言道:“本宫言尽于此,这几天婉儿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若是你想明白,希望你能够给本宫一个回答。”   说完此话,太平公主轻轻一叹转身便走,快到月门洞时却又忍不住转过了身子,言道:“不管如何,婉儿你都是太平的朋友,太平不希望因为七郎与你交恶,天道有常各有其路,你首先须得看清自己脚下之路才是,万不要害人害己。”   上官婉儿浑身一震,目送着太平公主的背影远去,双眸立即就被泛出的泪水模糊了。   初春二月,江南大地草长莺飞,杨柳桑榆也已经冒出了鲜嫩的绿芽,青山杳杳,山溪淙淙,一片祥和宁静。   离江宁县二十里的横望山上,森森松柏锁住了飘渺如雾的阵阵青烟,烟雾缭绕中,陆瑾矗立在两座坟茔之前,泪光盈盈,呼吸急促,满腔心绪在心头来回激荡奔涌,好似黄河入海一般悲壮。   七年了,江宁县的那场风波过去了已是七年时间,他也从一个惶恐不安的十岁少年变作现在的朝廷命官,唯一没有改变的,是阿娘和幼娘依旧永远地睡在这里,情景恍若昨天。   坟头黄纸慢慢地燃烧不止,清风拂过带动松林涛涛,好似逝者轻轻的话语响彻在耳边,陆瑾沉默有倾,突然一撩衣袍,跪在了坟前。   痴痴凝望坟头墓碑半响,陆瑾轻轻言道:“阿娘,儿今日回来了,我回来了不知你在此处过得可好?有幼娘在这里陪着你,想必你也不会寂寞吧”   说到这里,陆瑾苦笑一叹,似乎在嘲笑这些话语阿娘如何能够听见,然他还是傻乎乎地继续说了下去,向她讲述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即便是些许小事也念念叨叨半响,喁喁低声在坟前来回回荡响起。   日头渐渐升上了中天,又渐渐向着西方天际垂落,不知过了多久,陆瑾才止住了话语,盘坐于地拎起身旁的细脖酒壶,将之倾斜让其内酒汁飞洒在了坟前,喃喃自语道:“阿娘,你先在这里歇着,终究有一天,儿会用谢睿渊那条老狗的狗头来祭奠你,这样你在九泉之下才会安心。”   话音落点,陆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身而起,念念不舍地看了坟茔一眼,这才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此际,离陆瑾不远的山道上,一辆垂着黑帘的高大马车正在艰难地前行着,驾车驭手不仅要张望前路,更要低头留心路面可有积石,尽量避免车身过于抖动。   车厢内,崔若颜正横依软塌之上,美目半睁半阖,似乎正在似睡非睡之间,俏脸神色慵懒而又美丽。   君海棠手持长剑默默地坐在她的对案,心内却是一阵止不住的哀叹。   去岁的太子谋反案实在太出乎人意料之外了,不仅李贤沦为了阶下之囚,就连曾经为他出谋划策的娘子也脱不了关系,若非是夜当机立断离开洛阳城,说不定就连娘子也逃不出去。   虽则如此,朝廷还是派人前来崔家缉拿娘子,好在娘子昔日本是男装,除了家族中人,谁都不会想到名满洛都的崔十七郎竟是女儿,故此倒没有引起官府的怀疑。   风浪过后,阿郎拿了些钱财消灾疏通关系,此事就这么慢慢地过去了。   然而可惜的是,从此以后娘子再也无法以男装见人,更无法用崔十七郎之名行走世间,就连若颜的名字也只得弃用了,将若颜改为了若媞。   而在七宗堂那面,虽没有罢免娘子的掌事之职,不过却再也没有给娘子安排要务,而忙碌多年的娘子,也迎来了这段难得清闲的日子。   前不久欣闻盐帮帮主江贵凡六十大寿将至,崔氏与盐帮向来颇有交情,故此阿郎派遣娘子前来江宁为江贵凡贺寿,顺便也可以走一走散散心。   这几天娘子除了荡舟秦淮河游览之外,昨日更是亲来这横望山常乐观内祭拜三清,还在观内小住了一宿,今日方才下山返回江宁。   ...   第四六八章 时过境迁  说起江宁,君海棠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昔日那耿耿傲骨的谢氏少年,他在秦淮河上诗词对阵七宗五姓才子之景恍然如昨,可惜现在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正在君海棠悠悠思忖间,一阵急促的马蹄突然响彻在马车之后,惊得假寐的崔若颜止不住瞪大了双目,嘟哝了几句露出了不满之色。   君海棠柔声笑道:“路人而已,娘子不必奇怪,此去江宁还有一段路程,娘子安心歇息便可。”   “好,那就麻烦你了,海棠。”崔若颜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柔声吩咐,“到了江宁在唤我。”言罢,倒头便睡。   马车之外,一身白袍的陆瑾纵马如飞,与崔若颜和君海棠几乎是插肩而过,弛向了前方。   回到江宁,已经是华灯初上了,陆瑾牵马入城,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上,心内腾升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感概。   熟悉是因为这里毕竟乃他自小长大的地方,每一条街道,每一片房舍都可以如数家珍。   陌生是因为七年之久未踏入这江宁城门,而且熟悉之人均以不在,心头不免怅然若罔,大是伤愁。   顺着大道,陆瑾很准确地来到了秦淮河畔,将马匹栓在了道旁石柱上,一个人负手走上了桥头,遥遥地望着黑暗沉沉的乌衣巷,脸上露出了非常复杂的神情。   乌衣巷幽深依旧,这么多年恍若从来没有改变,正在痴痴凝望当中,陆瑾突然听见身旁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咳嗽,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霍然转身,却是一个手持云游望旗的老道正在望着自己。   这老道大概五十些许,童言华发保养得甚为妥当,整洁的道袍随着掠过的河风轻轻飘荡着,说不出的出尘入世。   因为裴道子的关系,陆瑾向来信奉道教,对于道人更有一种天然的好感,见状立即拱手言道:“小子见过道长。”   老道微微颔首,一手拈着颌下白须矜持言道:“贫道法号天机,时才路过此桥,眼见小郎君正站在桥上发呆,故而前来一观,不意见到郎君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面向,因此忍不住出言打扰。”   闻言,陆瑾惊讶地一挑眉头,颇有些意外的感觉。   其实说起来,他对相术也是略有精通,对于自己的面向大致还是知晓,若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富贵面向,他是相差甚远的,今日突然听老道此言,登时一头雾水,暗觉此人似乎言不由衷。   天机道人却没有发现陆瑾的疑惑,继续侃侃而言道:“贫道云游天下多年,看过的面向多不胜数,如小郎君这般富贵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不知小郎君可有兴趣让贫道为你算上一卦,替你定定福祉,问问吉凶?”   陆瑾已经将这老道视为了骗子,盯着他微微冷笑,露出略带讥讽的神光。   天机道人见到陆瑾不为所动,尴尬之下老脸登时为之一沉,言道:“小郎君,贫道能为你算上一卦,乃是你千年修来的福气,你可知道那乌衣巷谢家,可是足足出了十两黄金,才求得贫道为他们问卦求福,没想到你居然这般傲慢,辜负贫道一番好意。”   陆瑾心念一闪,问道:“道长昔日曾替乌衣巷谢氏问卦算命?”   “当然!”天机道人傲然一笑,露出了得意之色,言道,“乌衣巷谢氏可是江南有名的世族,在魏晋之时更贵比王侯荣耀千秋,即便到了当代,也是备受士人的尊敬,谢氏宗长因痼疾缠身,听闻贫道贤明之后特地延请算命,恳求贫道为其指点迷津。”   “不知那谢氏宗长患有何疾?”陆瑾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冷意。   天机道人恍然未觉,回答道:“许多年前谢氏宗长曾被歹人打伤,伤势伤及脊骨,故而再也无法站起身来如常人一般走动,说起来,真是太惨了。”   陆瑾心头冷笑不止,淡淡言道:“在下听闻那谢氏宗长年事已高,早就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为何还要求卦算命?真是笑话!”   天机道人以为陆瑾不信,急忙言道:“小郎君有所不知,谢氏宗长并非是为了自己算命,而是为了他的长孙,也是陈氏谢氏嫡长孙算命,听闻那嫡长孙官运亨通,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一县县令,故而让贫道算算福祉。”   陆瑾知道如今陈郡谢氏的嫡长孙正是那谢太辰,心内不禁大感腻味,此人尽管目前已经成为了吴县县令,然却暗地里欺凌陆氏,陆瑾早已决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假若情况允许,说不定还会让他丢官罢职,也不知这老道是否能够算出谢太辰将有祸事上身?   见陆瑾半响没有吭声,天机道长不由急了,问道:“喂,说了这么多,小郎君是否让贫道为你算上一卦,价钱保管是童叟无欺,公道合理。”   面对这等江湖骗徒,陆瑾自然没有好脸色,冷冷一句“用不着”,立即转身而去,气得天机道人忍不住跳脚大骂,愤怒不止。   盐帮府邸位于江宁县城西,乃是一片占地极为宽阔的园林式院落。   盐帮将总舵设在这里并不太久,大概也只得一二年的光景,陆瑾边走边回忆,依稀还记得这片土地以前似乎全是未开发的农田,没想到现在却已经变作亭台楼阁了。   其实说起来,昔日隋文帝虽则毁灭了整座建康城,然则建康城地处江南道水陆中心的地位却没有改变,特别是复置江宁县后,昔日的建康城,现在的江宁县更是渐渐兴旺繁华,陆瑾猜想要不了几年光阴,就会成为江南道数一数二的水陆城市,盐帮将总舵搬迁于此,可见是非常明智的。   这次与苏令宾一并南下,来到江宁县外陆瑾就与她分道扬镳,前去横望山祭奠阿娘,苏令宾并没有询问陆瑾离开的具体缘由,只是请陆瑾办完私事前来江宁县盐帮一见,果然,陆瑾刚对负责把守的盐帮弟子说明是找苏令宾的,对方立即将他引了进去。   第四六九章 江宁盐帮     推荐阅读:   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派,总舵内守卫森严不亚于皇宫大内,处处可见头裹红巾、身着黑色劲装的盐帮弟子巡逻而过,腰间配备了制式统一的大刀,光从这一点来看,盐帮就比许多江湖帮派强上不少。   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多久,引路的盐帮弟子在一间跨院前停下了脚步,对着陆瑾示意道:“苏娘子就住在这片院内,郎君进去便可。”   陆瑾点头致谢,步履轻捷地走进了跨院之内,刚来到前院,就看见朦胧月光下,苏令宾正独坐在石墩上发呆。   这片院落无花无草,显得有些冷冷清清,呈马蹄形排列的三间青砖大屋围成了一个“回”字,正中便是一片可见到中天皓月的天井,而此刻苏令宾仰头望着天空,似乎正在沉沉的思绪当中。   陆瑾不忍打断她的思绪,站定默默观望,心内腾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这段时间他与苏令宾也算是颇有交集,两人孤男寡女一并赶路,露宿荒野的时候不知几多,苏令宾完全没有寻常青楼女子那股娇滴滴的妩媚,对这一切反倒是平平常常说不出的适应,即便是昼夜行马,也根本不会说一个累字。   更让陆瑾为之敬佩的是,此女的确称得上是风骨傲然,重视才华胜过一切,坊间传言苏令宾不喜金银唯好诗词,酬酢之人也多为学富五车的风流名士,可谓出淤泥而不染,真是尤为难得的。   正在犹豫思忖间,苏令宾突然发现了陆瑾的到来,站起身子悠然笑道:“咦,是陆郎君来了么?为何却不吭声?”   陆瑾笑了笑,举步走入了院***手言道:“见到娘子对月出神,像是正在思忖绝佳诗句,故而不忍心打扰。”   苏令宾莞尔一笑,摇手道:“非也,刚才令宾只是愣怔发呆罢了,怎会思索诗篇?不过令宾时才从别人那里听来一首咏月诗,意境却是非常不错。”   “哦,不知诗句为何?娘子不妨念来听听。   ”陆瑾悠然落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苏令宾轻轻颔首,仰望中天之月娇声吟哦道:“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言罢转过头来,正色问道:“陆郎君觉得此诗如何?”   刚才一听诗句,陆瑾面上就露出了古怪之色,似笑非笑颇为无奈,此际面对苏令宾的询问,笑语言道:“明月千里寄相思,此诗将明月与家乡联系起来,不论是意境还是诗篇均是非常不错。”   苏令宾认同地点了点头,叹息言道:“此等绝妙诗篇,当真算得上是神来之作,也让令宾生出了想与作者一见之心,然而没想到的是,这首诗却是作于七年之前,作者还是一个名为谢瑾的十岁少年,实在令人大感惊叹,如此神童,比起七岁咏鹅的骆宾王,也是不相上下。”   陆瑾淡淡一笑,却没有回答。   说到这里,苏令宾美目中掠过一丝黯然,言道:“其实令宾早在友人之处,就已经听过谢瑾这个名字,相传坊间甚为流行的便是出自这位谢氏少年之手,没想到这首意境非凡的咏月诗也是他所作,实在令人甚为惊叹,然而可惜如今谢瑾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泯灭于尘世,不知去了何处,实在可悲可叹。”   陆瑾沉吟有倾,微笑道:“在下相信如此人物,理应不会无故失踪,说不定只是改头换面在世间重新的生活了下去。”   苏令宾惊讶地看了陆瑾一眼,悠然笑道:“陆郎君可真是会想,但愿能够如此吧。”   言罢,苏令宾转移了话题,笑道:“对了,明日就是盐帮帮主的六十大寿,令宾得到邀约,前去正堂落座,到时候陆郎君随我一起便是。”   “如此甚好。”陆瑾微笑颔首,表示同意。   此时此刻,曾在今日与陆瑾相遇的那辆高大马车也是驶入了盐帮大门,沿着宽阔的大道走得半响,在一片宽阔的车马场前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崔若颜在君海棠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一头如云秀发,一身绿裙女装,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她虽然再也无法以崔十七郎的名讳行走世间,但今次依旧是代表博陵崔氏而来,故而还是受到了隆重的款待,刚下马车就有人等候与此。   “十七娘。”   一个带着无比欢喜的嗓音响彻耳畔,崔若颜闻言一愣,旋即露出了无奈的苦笑,朝着大步而来的英伟男子拱手道:“若媞见过江郎君。”   “娘子不必多礼。”英伟男子的俊脸上透露着欣喜的神光,言道,“娘子你前往横望山祭拜三清,为何却不叫上在下作陪?要知道现在江南道一带火凤社的妖人横行,道路并不太平,娘子出生七宗五姓,身份尊贵,当谨慎才是。”   崔若颜好气又是好笑,心内更多的却是无奈,淡淡言道:“奴做事自有分寸,多谢江郎君的好意。”   君海棠跟随崔若颜多年,对于她的秉性也算一清二楚,听此话就知道娘子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的确,自从娘子来到盐帮总舵,眼前这位江瑜郎君就好似讨厌的苍蝇一般缠了上来,围着娘子大献殷勤不说,还处处透露着爱慕之意,让娘子是不胜其烦,若非顾及此人乃是盐帮帮主江贵凡的次子,说不定娘子就会当场翻脸。   江瑜似乎对崔若颜的冷淡视而不见,呵呵笑道:“娘子你舟车劳顿,在下已经在偏厅备置了酒菜,不如移步前去尝尝如何?均是地地道道的江南名菜。”   此际,崔若颜的笑容更加冷了,口气终于多了一份不耐:“江郎君,奴坐了一天的马车,现在只想早早回房休息,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便可。”言罢,也不待江瑜同意,举步就走了。   望着崔若颜离去的背影,江瑜一直挂在唇角的殷情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了,脸上竟多了一股阴鸷之色,在摇曳灯笼的照耀下甚为可怖。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七零章 盐帮寿筵(上)  “江郎君,这可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啊!”   随着一句轻轻调侃,车马场的阴影处突然走出一人,白衣翩翩,羽扇轻摇,气质儒雅,一派名士风范。   闻言,江瑜却是淡淡一笑,头也不回地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真贤弟莫非不懂其中奥妙乎?”   被称为“太真”的白衣公子慢慢地走了过来,突然一收羽扇,笑语言道:“哈哈,七宗五姓之女,即便是姿色平庸,也会引来万人疯抢,更何况是如此绝色天成的美丽佳人,倘若能够娶得此女为妻,夫复何言!若在下乃是江郎君,自然也会如此了。”   此刻,白衣公子的容貌终于浮现在了灯火之下,面白如玉,五官端正,俊朗非常,只可惜神情中带着一丝阴柔狠毒之气,细长双目泛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光芒,看得人颇为不自在。   倘若陆瑾在此,必定会大是震撼,此人赫然便是昔日谢氏二房次子谢太真。   江瑜颇为同感地点点头,叹息道:“可惜此女眼高于顶,即便是我大献殷勤,也一直是爱理不理,比起太真贤弟好事将近,即将纳娶名门仕女,我实在是拍马也赶不上啊!”   闻言,谢太真嘴角勾出一丝微笑,望向江瑜的目光不知不觉有了几分藐视。   博陵崔氏乃中原千年望族,在世家中位列一等,即便是李唐皇室想要与之通婚,也遭到崔氏无情拒绝,可见其眼光之高,盐帮尽管乃天下第一帮派,然而说到底也只是一些江湖草莽而已,何等得到博陵崔氏的正眼相待?   此番博陵崔氏请这娇滴滴的崔若媞前来参加江贵凡的寿筵,却没有派出族中男儿,自然而然有一种轻视之意,这江瑜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打起了这美貌崔娘子的注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心念虽此,谢太真却没有将这种鄙夷之情直接表示出来,毕竟现在谢家多有依赖盐帮之处,双方尚是融洽的合作关系,与这纨绔的江氏郎君还是少起冲突为妙。   见谢太真皱眉不语,江瑜突然想及一事,微笑问道:“对了,不知明日谢伯伯是否会来我盐帮?”   谢太真点头笑道:“我那阿爷贵为江淮转运府法曹,与你父亲更是多年好友,岂有不来之理?而且我还听说明日江淮转运使将会亲自与宴,看来你们盐帮在江淮转运使眼中还是非常重要啊。”   江瑜闻言止不住精神大振,江淮转运司位高权重,没想到此次竟亲自参加父亲的寿宴,如何不令他又是欣喜又是意外,想了想拱手言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可是怠慢不得,谢贤弟,为兄这就去与阿爷商量接待之事,这厢少陪了。”   谢太真抬手示意道:“大事要紧,郎君快快去吧。”   江瑜拱手一笑,转身大步流星的去了,唯有谢太真依旧摇着羽扇站在原地,目光甚是轻蔑。   红日临床,朝霞漫天,陆瑾罕见地睡了一日懒觉,辰时之际,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竹声吵醒了。   他揉了揉双目翻身坐起,稍事整理仪容仪表后,披上一件外套朝着院外而去,刚行至月门洞前,就看见一群家丁丫鬟正在院子中热热闹闹地放着爆竹。   这爆竹并非后世那种用火药填灌之物,而是真真切切的竹子,将上好的黄竹砍成一节一节之后放入火种燃烧,就可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是喜庆宴席必不可少之物。   陆瑾看得一会儿,颇觉无聊地笑了笑,又转身返回院中。   刚来到前院,苏令宾已是站在那儿了,一身洁白如雪的拽地长裙,乌鸦鸦的长发挽成了一个复古的坠马鬓,螓首蛾眉,眼眸如画,美艳得当真是不可方物。   瞧见陆瑾,苏令宾眉头轻轻一动,走上前来笑道:“陆郎君,寿宴待会就要开始了,倘若郎君能够向盐帮透露自己的身份,必定会受到隆重的接待,何必隐瞒身份跟着令宾偷偷摸摸的前去呢?”   陆瑾笑着摇头道:“此番在下前来江南是有所要事,还是不便随意透露身份为好,还是跟着娘子前去就可以了。”   苏令宾微微颔首,盈盈美目朝着他巡睃了一圈,展颜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吧。”   陆瑾点了点头,跟着苏令宾慢悠悠地来到了盐帮正堂之外,光看眼前宽阔的广场以及雄伟壮阔的正堂,陆瑾就止不住惊讶了。   这片广场全是由上好的青石方砖铺就而成,比起皇宫广场也不遑多让,四只傲然矗立的巨大铜鼎更使其平添了几分壮观之感,头裹红巾身着黑衣的盐帮弟子分列左右两厢昂然而立,彩旗飘飘刀剑闪烁,光从这架势来看,就可见盐帮声威赫赫。   盐帮正堂建在一座宽阔的平台之上,起楼两层名为聚义,七根汉白玉制成的柱子雕刻着蛟龙入海的浮雕,将正堂高高托起,金碧辉煌,画梁雕栋,说不出的富丽堂皇。   陆瑾看的是叹为观止,忍不住叹息道:“盐帮不愧是天下第一帮派,光看如此架势,就可知富可敌国。”   苏令宾认同点头道:“郎君说得不错,民间有言一车盐一袋金,盐帮掌握整条大运河的盐业运输,自然是富甲天下。”   正在感概间,已有盐帮弟子前来勘验赴宴者的身份。   苏令宾乃是盐帮帮主江贵凡亲自邀请的客人,把守弟子自然不敢阻拦,恭恭敬敬地将陆瑾和苏令宾请了进去。   走入正堂,入目便是最北面那张巨大的蛟龙出海浮雕,图中蛟龙张牙舞爪穿梭云海,吞云吐雾盘踞其内,端的是栩栩如生。   而在浮雕之下,则为贵客之坐,宽大显赫的八张长案摆列其中,那片平台地势略高于厅堂地面,显示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上位之感。   而在平台之下,左右两厢则分布着数以百计的红木长案,密麻麻从正堂北面延伸至门边,中间留着一条铺着红毡的宽阔甬道,居中之地更有一处临时搭建,用以表演歌舞的三尺高台,四处披红挂彩,灯笼高悬,一片喜庆。   第四七一章 盐帮寿筵(中)     推荐阅读:   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门前迎客,一听苏令宾的身份,急忙拱手笑道:“苏娘子,在下名为江肃,职司盐帮少帮主,江贵凡正是家父,在下奉父命迎客于此,这厢有礼了。”   苏令宾盈盈作礼,微笑道:“江郎君不必多礼,此番盐帮能够邀约令宾前来,令宾实在倍感荣幸。”   江肃微笑颔首,伸手作请道:“娘子之位乃是正北面那处平台之上,但请娘子先行落座歇息,家父待会就到。”   说完此话,江肃随意地瞄得陆瑾一眼,以为他是苏令宾的随从,漫不经心地言道:“至于这位郎君,不如就前往偏厅落座便可,盐帮自有招待。”   闻言,苏令宾轻笑摇手道:“江郎君有所不知,待会令宾登台献艺之时,还须这位郎君帮衬,因而他须得留在堂中才是。”   话音落点,江肃面露为难之色,显然有些难办的感觉,斟酌半响方才有些不情愿地点头道:“那好吧,就依娘子之意。”   陆瑾暗自好笑,跟随苏令宾走入堂内之后,这才微笑言道:“还是苏娘子你颜面够大,否者在下今日就要被拒之门外了。”   苏令宾掩嘴轻笑道:“郎君啊,只要你透露自己监察御史的身份,那就铁定是坐上宾客,是你自己想要偷偷摸摸的前来,自然须得依靠令宾。”   陆瑾笑了笑,突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娘子刚才说要登台献艺,不知是表演什么?”   苏令宾俏皮地白了陆瑾一眼,莞尔笑道:“现在先不告诉你,待会你就知道了。”   见苏令宾居然还要卖关子,陆瑾忍不住哑然失笑,只得目送她登上了主位平台。   暗自吁了一口气,陆瑾环顾四周,只得随意找了一个地方落座,机灵的侍女立即替他捧来了一盏热茶,轻笑退去。      此刻时辰尚早,正堂内只得寥寥数人而已,在宽阔的厅堂内倍显空空落落,陆瑾一个人无聊地坐在案前,心内却止不住思忖盐帮之事。   那日阴舵主等人的狠毒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了,为了区区几车青烟,那些盐帮之徒就敢拦道杀戮,完全视国家律法为无物,实在是骇然听闻。   但是陆瑾也明白阴舵主并非是在乎那几车青烟,而是在替盐帮维持一种规矩,盐帮能够发展成长壮大,垄断经营有着很大的关系,盐业更是不容其他势力为之染指,一经发现就是格杀勿论的结果。   由此可见盐帮的确是一个可怕的江湖组织。   就这么等待了大半个时辰,堂内的宾客渐渐多了起来,熟人们围在一起相互闲聊说笑,气氛甚为热络,倒是颇显得独坐的陆瑾一个人冷冷清清。   午时三刻,一阵长声大笑猛然掠进了正堂,陆瑾举目望去,见到一个白发苍苍,面容矍铄的红衣老者在江肃以及一个蓝衫的青年的陪同下走入了堂内,经过红毡甬道时,还不忘对着两厢人们点头挥手。   一时之间,宾客们全都止不住站起了身子,纷纷抱拳言道:“吾等见过江帮主。”   “原来此人便是盐帮盐帮主江贵凡。”   陆瑾心念一闪,只听那矍铄老者笑语言道:“老夫六十贱降,有劳各位英雄好汉前来,多谢多谢,待会请多喝一杯水酒。”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笑嘻嘻地高声道:“江帮主乃是四海龙王下凡,你的寿诞我等自然要前来道贺,以便讨个喜庆。”   “不错不错,盐帮对我等帮助甚大,借此机会我们自然要好好地感谢江帮主的关照之情。”   ……   霎那间,正堂内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宾客们更是大声欢笑不止。      江贵凡显然是大感受用,口气虽则谦虚客套,然而老脸上的阵阵红光却显示出他心头的喜悦,吩咐跟在身后的蓝衫青年道:“二郎,你大兄在堂外招呼客人,你就留在堂内。”   那蓝衫青年正是江贵凡的次子江瑜,他立即抱拳言道:“好的,阿爷。”   江贵凡缓步走上主客平台之时,苏令宾早就站在那里笑盈盈的等候。   陆瑾远远望去,只见苏令宾对着江贵凡盈盈一礼,其后两人便是说笑不止,看样子颇为熟识,犹如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   陆瑾知道如苏令宾这般声名遐迩的青楼名妓尽皆相识满天下,与盐帮帮主熟络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倒不足为怪,轻轻一笑,继续悠闲品茗。   便在此时,一声嘹亮的报号突然响彻门外,惊得所有人通通侧目了:“江淮转运使卢公,亲自前来道贺,恭祝江帮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音落点,顿时宾客们哄嗡一声骚动,江淮转运使亲自前来道贺,这江贵凡正是好大的颜面。   要知道江淮转运使可是负责大运河管理的官员,即便是盐帮,也要受江淮转运府的节制,转运使能够亲自赴宴,可谓非常的难得,这也表明盐帮与江淮转运府关系极好。   正在诸人啧啧称奇当儿,又是一声高亢宣呼响了起来:“江淮转运府法曹谢公,亲自前来道贺,恭祝江帮主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江淮转运府法曹为主管大运河司法参军事的官员,掌鞫狱丽法,督拿盗贼,对于盐帮来说也算得上是位高显赫,自然又是引起了宾客们的一阵惊叹之声。   宣呼声落点,便有两人走进了正堂,一人大腹便便笑容可掬,迈着罗圈腿走在最前面,不用问这一定是那位江淮转运使卢公了。      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材高挑消瘦,两鬓斑白容貌严肃,深深的两道法令纹恍若石刻般勾勒在脸上,倍显严肃之色。   “谢景成!”   在见到中年男子的那一瞬间,陆瑾浑身的血液似乎陡然凝固了,端着茶盏的右手也止不住晃动了一下,显然心绪大为震动。   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盐帮帮主的寿宴上遇到二房长子谢景成,而且听刚才的报号声,谢景成居然还成为了江淮转运府的法曹,可谓官运亨通,想及昔日二房对于他们母子明里暗里的欺凌,陆瑾便止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七二章 盐帮寿筵(下)   此刻,江贵凡已是大步匆匆地迎了上来,大笑抱歉道:“在下区区贱降,竟有劳卢转运使与谢法曹亲临,实在有失远迎。”   那大腹便便的卢转运使捋须笑道:“江帮主一直致力于大运河航运,对朝廷甚有功绩,本官代圣人掌管大运河运输之责,自然须得亲自前来祝贺。”说完,执着江贵凡的手笑道,“贵凡兄啊,你我之间就毋须这么客气了。”   站在卢转运使身侧的谢景成点头笑言道:“转运使说得不错,盐帮对于大运河航运居功至伟,有你们负责管控码头船舶,我这法曹也是轻松了不少,今日吾等自然要前来讨一杯水酒喝。”   江贵凡听得连连颔首,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对了,听闻谢法曹次子不日将要大婚,对方乃是江南名门贵女,与令郎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婚礼之时,到时候别忘了邀请在下。”   谢景成长声笑道:“哈哈,犬子婚事,有劳帮主记挂了,好,那是一定。”   堂内虽则非常噪杂,不过陆瑾还是依稀听明白了这番对话,谢景成的次子自然是那不学无术的谢太真,说起来他与谢太真以前可谓真正的冤家,没想到谢太真居然快要大婚了,也不知是谁家女子,竟要遇到如此恶徒,真是可惜了。   说笑间,江贵凡三人已是相互寒暄着走上了平台,在侍者的引领下落座各自案前。   此时,矗立门边的司仪又是清了清嗓门,高声宣呼道:“云蛟帮副帮主金靖钧奉帮主江离之命前来道贺,恭祝江帮主日月同辉,春秋不老。”   话音刚落,门内立即走入了一个身着青衫的英挺青年,对着高坐主位的江贵凡遥遥一礼后,举步昂然而入。   霎那间,陆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靖钧?他居然是金靖钧?昔日曾与自己同窗多年的那小胖子金靖钧?这这这,怎么可能?!   细细端详,陆瑾心内却又产生了一丝怀疑,他还记得以前金靖钧体胖身肥,站在那里犹如一个粗壮的木墩,然而眼前这位郎君却是身形匀称协调,根本没有一丝肥胖的模样,与他记忆中的金靖钧实在相差甚远,难道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而已?   想到这个可能,陆瑾心内疑惑更甚,看来待会若是有机会,前去试探一下才是,若他真是幼时的好友,那就太好了。   正在陆瑾思忖当儿,那名为金靖钧的英挺郎君已是走到了平台之下,极其老练地抱拳言道:“在下云蛟帮副帮主金靖钧,奉帮主江离之命特地前来为江帮主贺寿,祝江帮主日月同辉,春秋不老。”   江贵凡露出了颇为意外的感觉,沉吟少顷这才笑道:“没想到贵帮江帮主居然也知道老夫贱降,哈哈,实在有心了,来人,请金副帮主入座。”   侍立台下的侍者立即拱手应命,将金靖钧引领而下,看似寻找座位去了。   陆瑾听见旁案有人议论道:“盐帮与云蛟帮因为大运河运输之业,一直争斗不休,颇有冲突,没想到江离居然还派人前来道贺,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是了,云蛟帮乃是新兴帮派,居然就敢向盐帮叫板,那江离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哼,区区云蛟帮,岂能比得上枝繁叶茂的盐帮,我看也是江老帮主对云蛟帮颇为忍让,才会……”   一言未了,嗓音突然戛然而止。陆瑾好奇地望向刚才出言者,却发现那人突然慌乱地端起案上茶盏饮茶,低着头脸上隐隐有着几分尴尬之色。   正在陆瑾奇怪当儿,突然听见身旁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居然是侍者带着金靖钧朝着此地走来,怪不得那人会突然止住了话头,原来竟是因为谈论的人来了。   侍者见到陆瑾旁边还有一张空案,伸手一指冷冷淡淡地言道:“那里还有一个座位,金副帮主落座便可。”   金靖钧似乎浑然未觉对方的冷淡,谦和拱手笑道:“好,多谢了。”言罢径直上前,一撩衣袍肃然跪坐在了陆瑾的旁边。   这样一来,也能够让陆瑾更方便地观察他的容貌,细细看来,此人生得是方面大耳,形相威武,眼如点漆,奕奕有神,此刻傲然而坐,意态自若,一派渊停岳峙的气度,教人心折,光从这一点来看,的确和他所认识的金靖钧相差太远。   愣怔半响,陆瑾不禁暗自一叹,看来这必定只是名字相同而已,此人应该不会是自己的儿时好友金靖钧。   此时,金靖钧发现了陆瑾注视的目光,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头,对着他抱拳友好一笑,陆瑾同样抱拳微笑,轻轻颔首示意。   寿宴即将开始,整个正堂已经是座无虚席了,陆瑾抬眼朝着主客平台上望去,却见除了江贵凡、卢转运使、谢景成、苏令宾四人外,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这貌美女子头梳高鬓,身着一领湖水蓝的绣花短襦,长长的石榴裙白得好似天地间最为纯洁的白雪,在看到女子容貌那一霎那,饶是陆瑾的镇定,心内也忍不住飘出了几分震撼,不敢相信世间上竟有如斯美丽动人的绝色佳人。   在他所认识的女子当中,要论相貌,当属太平公主、苏令宾、韦莲儿三人最盛,然眼前这位美貌女子似乎在容貌上还要更胜一成,如何不令陆瑾又惊又叹,感概造物主的神奇杰作。   正在陆瑾暗暗惊叹当儿,坐在主客平台上的崔若颜却是浑身不自在。   以往男装出席这等盛宴的时候,崔若颜均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随时随地意态自若,以至于洛阳名士无不倾慕崔十七郎无双风华,感叹他有信陵君之风。   然而今日换上女装出席,崔若颜却感觉到心内浑然不是滋味,说话做事都是碍手碍脚,万般不自在,面对稀疏平常的酬酢也有些打不起精神,实在令她大感沮丧。   想着想着,崔若颜又不禁恼怒那可恶的监察御史陆瑾起来。   若不是他多管闲事,李贤岂会被定为谋反之罪被废为庶人?自己又岂会无妄受到牵连?   不仅害得她再也无法穿着男装,更是无奈改换了名字,此等羞辱之仇,实在令她难以忘怀。   心念及此,崔若颜不禁恨得牙痒痒的,一张美艳如花的俏脸更是沉入秋水,然而她万般也没有料到,心头愤恨不已的陆瑾此际也在这片正堂之内,离她不过十来丈的距离。   第四七三章 寿筵之变(上)     推荐阅读:   寿宴在一阵响彻云霄的锣鼓声中拉开了序幕。   鼓声节奏统一如雷灌耳,正堂外面的广场上陡然涌出了一队一队的盐帮弟子,伴随着锣鼓声舞龙舞狮来回穿插,看得正堂内许多宾客止不住起身指指点点,显然大觉精彩。   舞龙舞狮方罢,又是数十队手持大红旗幡的弟子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霎那间,广场上红旗飘飘犹如火焰燃烧其中。   这些盐帮弟子表演得极有章法,时而聚在一起变为花朵,时而各自散开变为星河,高声呼喝声震霄汉,整个广场成为了鼎沸热闹的海洋。   及至过得半响鼓声停顿,众弟子这才列为了一个壮观的红色大阵,单膝跪地齐声高喝道:“属下恭祝帮主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恭祝盐帮繁荣鼎盛,千秋万世。”   嗓音整齐划一,犹如平地起雷般震得正堂内所有人耳膜均是隐隐做响,端坐于主位的江贵凡陡然长身而起,端起酒爵环顾四周,亢声言道:“今日坐在堂内的所有宾客均是我江贵凡的朋友,更是盐帮的客人,第一杯水酒江贵凡代表盐帮敬各位,感谢光临,感谢厚爱,来,请酒。”   言罢,他已是仰头一饮而尽,包揽不住的酒汁顺着唇角而下,洒满了斑白的胡须,点点洒落在了衣襟上。   陆瑾暗自感叹江贵凡喝酒豪爽的江湖之气,却见众宾客全都端着各自酒杯站起,慌得他也连忙端酒起立,在一片汩汩饮酒声中也是一饮而尽。   江贵凡又接着招呼众宾客连饮两杯,三杯酒下肚之后,众人方才落座案后,酒为气氛最好媒介,大堂中立即就热闹了起来。   佳肴美酒尽皆一流,自然不会少了歌舞助兴,一队体型壮硕的盐帮弟子当先登上表演高台,为众人献上了一曲极具盐帮特色的舞曲,看起来非常有力量美感和男儿气概。   舞曲进行到一半,盐帮帮主江贵凡竟是亲自登台,与众弟子们一道翩翩起舞,引来了宾客们轰然的叫好声。   唐时风气开放,男子宴会起舞并不足以为怪,反倒是一种非常流行的时尚,贞观年间太宗李世民受到李靖攻破东~突厥的捷报后,大喜之下在凌烟阁置宴庆贺,席间高祖李渊亲自弹起琵琶,太宗皇帝则入场跳舞祝贺,君臣群魔乱舞整整一宿,可见唐时舞风之盛。   一曲方罢,江贵凡大笑落座,坐在宾客主位的卢转运使立即捋须笑言道:“贵凡兄果然是好兴致,实在令吾等大开眼界。”   江贵凡接过侍者递来的擦汗丝巾,大笑言道:“在下献丑,卢公谬赞了。”   说完此话,江贵凡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崔若颜笑道:“对了卢公谢公,还没替你介绍,这一位娘子乃是博陵崔氏崔守礼崔公十七女,奉崔公之命前来江宁祝贺。”   得知这位美貌娘子乃是崔氏之女,卢转运使和谢景成登时肃然起敬,而崔若颜也只得强打精神应酬了一番。   谢景成笑言道:“十七娘子能够来到江宁,实在非常难得,改天若有机会,不妨来我乌衣巷谢府一叙,说起来我们谢氏与你们崔家也算是故人啊。”   一听乌衣巷谢府,崔若颜不禁想起了昔日那天才少年谢瑾,对于谢氏之人自然是没什么好感,淡淡言道:“奴与陈郡谢氏素来没有交集,实在不便前来打扰,谢法曹的好意心领了。”   没想到这位崔娘子如此不给情面,谢景成老脸显出了尴尬之色,然而他反映极快,连忙解释道:“娘子有所不知,我家大郎谢太辰与崔挹崔郎君相视莫逆,乃是多年好友,故而老朽才说与崔氏有旧之话。”   崔若颜恍然地点点头,却根本不会将这江淮转运府的小小法曹放在眼中,转头不在理他。   谢景成干声笑得几句,模样甚为尴尬,还是江贵凡看出了他的狼狈,转移话题地开口道:“这首舞曲结束,就该轮到苏都知表演节目了,卢公谢公,苏都知的琴声冠绝天下,我等今日可有幸聆听了。   ”   卢转运使深有同感地点头道:“苏都知乃是天皇天后亲口御封的‘红颜进士’,色艺兼备,名满洛阳,今番能够一见,目睹伊人芳容,实在足矣炫耀了。”   谢景成颔首道:“是啊,说起来江帮主真是好大的能耐,竟能将苏令宾请来,常言此女即便是面对王侯将相,像来也是不假以辞色的。”   “说来也怪。”江贵凡笑着解释道,“那****只是差人无意一邀,原本没有抱上任何期望的,谁料苏令宾居然就同意了,而且还亲自从洛阳赶到江宁,得知消息后,我还着实惊叹了一番。”   谢景成大笑调侃道:“哈哈,莫不是江帮主身上的英雄气概吸引苏令宾亲自前来?贵凡兄,你可是宝刀未老啊。”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闻言,崔若颜心内却是止不住的奇怪。   她以前在洛都也算见过苏令宾数次,自然知晓这位天下第一名妓平日对人不假以辞色的秉性,今番受邀前来参加盐帮帮主的寿宴,的确是非常难得可贵。   想着想着,厅堂内陡然一片高声哗然,崔若颜惊讶抬头,却见苏令宾正含笑地登上表演高台,落座在了琴案之后。   见到苏令宾登台献艺的那一霎那,大堂内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高潮,不少人虽然听说过苏令宾的艳名,然而几乎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她弹奏,反映自然非常的热烈,唯有陆瑾心内是波澜不惊,毕竟这段时间他没少和苏令宾在一起,琴声也听过了许多,自然而然没有那种神秘的期待之感。   苏令宾的琴声一如既往的美妙动听,使得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了迷醉之色,恍若不经意地离开了喧嚣的尘世,进入了一片曼妙美丽的天地。   陆瑾开始还不觉得,然而细细一听半响,似乎感觉苏令宾今日的琴声与以往大是不同,少了一份悦耳清脆,多了一份柔柔绵绵,这份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就好似半睡半醒之间,有人在你耳畔轻轻低语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陆瑾突然听见正在琴案前弹奏的苏令宾尖叫出声,还未等他从琴声中回过神来,一声犹如沉雷般的大响陡然平地而起,震得人耳膜隐隐作痛,紧接着整个大堂烟雾弥漫,突如其来的巨大气浪几乎掀得人倒地。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七四章 寿筵之变(下)     推荐阅读:   陆瑾灵台陡然清醒,再看堂内,却是青烟大起好似大雾弥漫,刚才那阵骇人的声响似乎正是从主客平台那里响起。   宾客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慌乱,有人咒骂,一片哄哄嗡嗡,然而很快,又是一片惊恐惨叫接连而起,有人撕心裂肺的高声道:“啊呀,大家当心,有刺客!”   话音刚落,正堂顿时一阵大乱,陆瑾心念苏令宾还在台上,登时大是焦急,也不顾安危冲入了烟雾之中。   这片烟雾有着非常浓郁的硫磺味,让人一闻便觉得阵阵作呕,然而陆瑾救人心切,也管不了那么多,凭着记忆朝着表演高台掠去。   青烟沉沉视线朦胧,他摸索寻找片刻,终于来到了高台边缘,想也不想翻身而上,来到刚才苏令宾弹琴的琴案前,竟不见伊人芳踪。   “莫不是她已经乘乱离开了?”   正在陆瑾暗自奇怪当儿,听见正北方喝骂厮杀之声大起,像是有人正在酣战之中,略一沉吟,他解下腰间软剑,风一般地朝着厮杀之处掠去。   渐行渐近,视野却是非常朦胧,依稀可见许多不辨容貌的人影正酣战其内。   陆瑾分不清敌我,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便在此时,突闻不远处似乎有着一阵微不可觉的呻吟声,几乎被厮杀声响所掩盖。   陆瑾心念一动,循声向前找寻,刚走得数步,突见一个女子正斜躺在地面上,那呻吟声正是她发出的。   女子像是受了伤,身子佝偻成一团蜷缩在案边,四周全是厮杀不止的人影,在她左右来回踩踏,形势极其危险。   虽知那女子并非是苏令宾,但是陆瑾依旧没有袖手旁观,断然俯身而上将女子抱如怀中,朝着堂外飞奔。   然而刚走得没几步,一个黑衣人突然拦阻了陆瑾的去路,问也不问手中之剑已是当胸刺来。   陆瑾大是愤怒,正欲动手之际,谁料那黑衣人却是陡然一声惨叫,像是被什么人偷袭得手,踉跄几步方才稳住了身形。   正待陆瑾疑惑间,袅绕青烟中冲出一人,对着陆瑾言道:“郎君快走。此人交给我来应付。”说完,又是朝着那黑衣人攻去。   陆瑾听那嗓音似乎有些熟悉,来不及细想之下只得道了一声谢,抱着女子飞步出门,刚行至门边,他这才想起刚才出手相助之人乃是与他临案而坐的金靖钧,因为陆瑾一直比较留意他,才觉得他的嗓音非常熟悉。   到得外面广场,视线终于豁然开朗,陆瑾转身朝着正堂内一望,里面依旧是一团模糊,然而现在已经有不少盐帮弟子闻讯赶来,全都不顾生死地拿着兵器冲入正堂,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控制局面。   陆瑾暗自松了一口气,半蹲着身子将怀中女子搁在膝盖上,扶着她的双肩问道:“娘子,你没事吧?”   秀发散乱间,一张绝世容颜浮现在陆瑾眼前,原来竟是刚才坐在主台上的那美貌女子。   崔若颜只觉头晕目眩,难受至极,刚才那沉雷般的巨声响起的霎那,她就被紧随而来的猛烈气浪掀翻,额头也不小心撞在了案角边缘,登时昏厥倒地,此际久违的新鲜空气涌入鼻端,原本模糊的意识终于悠悠转醒,在她睁开眼的那一霎那,瞧见眼前之人,一双美目立即就瞪直了,失声言道:“你……你是陆瑾?”   见女子转醒,陆瑾这才松了一口气,闻言惊讶言道:“娘子认识在下?”   崔若颜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一时之间竟愣怔在了那里。   陆瑾却没留意到崔若颜的异样,心念苏令宾还在堂内没有出来,有些情急地言道:“娘子先去寻一处安全之地呆着,在下还要赶回正堂救人。   ”说罢,也不待崔若颜点头,转身大步去了。   崔若颜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如同在沉沉大梦当中,竟没有想到陆瑾居然也在盐帮之内,而且还鬼使神差地将自己从危险之地救了出来,然而她心中有鬼,却不敢暴露身份,只得将满腔疑问埋在了心头。   重回正堂,厮杀声已经停息,就连一直萦绕不散的烟雾也淡薄了许多,视线渐渐开朗了起来。   陆瑾环顾一看,原本热闹喧嚣的正堂经过这么一场变故,早已是长案凌乱,杯盘狼藉,宾客们逃的逃,躲的躲,就连刚才前来刺杀的那群黑衣人也已经无影无踪了。   正在他焦急当儿,突然发现苏令宾正依在一根廊柱之前,俏脸儿惨白,显然是惊魂未定。   见状,陆瑾急忙上前问道:“苏娘子,你没事吧?”   苏令宾惶恐地点点头,言道:“陆郎君,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来了这么多的刺客?”   “在下也不甚清楚。”陆瑾无奈一笑。   的确,刚才变故太过突然,而那股烟雾来得也是非常奇怪,不仅声音剧烈震撼云霄,而且还起了许多青烟,黑衣刺客乘乱来攻,又乘乱而走,不用问一定是经过了周密的计划,可见早有预谋。   盐帮帮主江贵凡头发散乱,老脸满是灰土,浑身上下一片狼狈,此际正对前来护卫的盐帮弟子怒斥道:“可恶,你们是如何守卫的?竟连有刺客混入都不知道,而且居然还让这些居心叵测之辈逃了?”   盐帮弟子们全都静若寒蝉,鸦雀无声,谁都没有说话。   江贵凡怒不可遏,还有是尴尬又是气恼,对着左右抱拳道:“诸位朋友,今日突遭变故,是在下招呼不周,待到查明原因,老夫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   卢转运使看样子吓得不轻,在同样狼狈不堪的谢景成搀扶下勉力维持着镇定,言道:“此等行刺之徒,实在胆大妄为,贵凡兄当速速报官为妥,可不要让这些贼人跑了。”   江贵凡面色阴沉地点点头,吩咐道:“大郎,你速速去江宁县县衙,让他们关闭城门缉拿刺客。”   江肃轻轻颔首,这才去了。   遭遇这等变故,寿宴自然无法继续下去,江贵凡老脸大感无光,再稍事安顿了与宴宾客后,急忙部署捉拿刺客之事去了。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七五章 夜探谢府(上)     推荐阅读:    回到居住的小院,时间已过午后。   苏令宾看似刚才受到不小的惊吓,一直面无人色,好在现在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俏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叹息言道:“没想到居然有刺客胆敢在江老帮主的寿宴上行刺,实在是出乎人意料。”   陆瑾沉吟半响,言道:“其实我倒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苏令宾闻言一怔,好奇问道:“陆郎君何出此言?”   “苏娘子不妨想想看。”陆瑾侃侃而论道,“按照通常来说,刺客若是要前来行刺,必定是有着非常明确的目标,许多刺客更是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然则今天这场行刺,却显得过于平和,刚才我观察了一下,却根本就没有人死亡,显然刺客们并没有杀人的意思,而是捣乱的意味居多,再则,刚才那通青烟来得是莫名其妙,不过却极大阻碍了所有人的视线,也增添了宾客的慌乱,刺客乘着烟雾而来,又乘着烟雾而退,其后就不知所踪,我猜盐帮之内必定有为刺客接应的内应。”   一番话听得苏令宾肃然动容,怔怔半响佩服叹息道:“陆郎君高才,居然这么短时间就能够想到如此多的疑点,不愧是监察御史。”   陆瑾笑了笑,言道:“娘子谬赞了,这也只是在下的个人臆测,却是不能当真,你听听就可以了。”   苏令宾微笑颔首,望着陆瑾的目光却是有些帜热。   陆瑾被她看得颇有些不自在,咳嗽一声言道:“对了苏娘子,明日在下准备南下,在此向你辞行。”   苏令宾轻轻颔首,言道:“令宾还打算在江宁呆一段时间,陆郎君一路珍重。咱们以后再聚。”   陆瑾点头一笑,告辞离开,苏令宾站在院内望着他回房的背影,却是久久没有回过神。   此刻在盐帮东面的一间跨院内,崔若颜呆呆地凝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池,神情愣怔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一通轻微声响,身着白色长裙的君海棠从屋檐上翻身而下,快步行至崔若颜的身旁,拱手言道:“娘子,海棠已经查明陆瑾乃是跟随着苏令宾一道前来的盐帮,两人正住在离我们不远的一座跨院内,不过奇怪的是,陆瑾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   崔若颜颔首转身,苦笑言道:“海棠啊,这段时间我最恨的就是陆瑾,若不是他,我岂会过得如斯的狼狈?然而万般没有料到今日居然是他将我从危险之地中救了出来,其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说,对他真不知是该感激还是该憎恨了。”   君海棠沉吟半响,有些犹豫道:“娘子,其实海棠倒觉得你不必这样憎恨陆郎君”   “哦,为何?”崔若颜挑了挑柳眉,模样甚是吃惊。   “陆郎君以前对付太子李贤,乃是他身为监察御史纠正不法的职责,并非是针对娘子,因而只能怪李贤胆大包天私藏兵甲,却怪不得旁人,娘子你一直以来与李贤关系要好,甚至不惜出手帮他刺杀明崇俨,所以才受到了谋反案的牵连,其实娘子你要恨的人,应该是李贤才是。”   崔若颜想了想,摇头笑道:”海棠你尽管说得有几分道理,然而我与李贤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七宗堂为他付出了多少,同样也是收获了多少,此乃等价交换,我们却是不亏,只是可惜了我这中间人被殃及池鱼,成为了牺牲品,却是非常不值,我一不能怪七宗堂,二不能怪李贤,自然只能将满腔怨愤发泄在陆瑾的身上。“   君海棠这才明白了缘由,不禁暗自一叹,娘子向来智谋高超,胆识过人,但有些时候却太爱钻牛角尖了,不能忍受失败的她自然而然须得迁怒于陆瑾。   正在君海棠暗暗感叹当儿,崔若颜突然轻轻言道:”海棠,陆瑾身为监察御史,这次突然悄然无息地出现在江南,必定是有什么要事,我们不如小心地跟着他,看他意欲何为。   ”   君海棠闻言大惊,慌忙劝阻道:“娘子,出门之际阿郎吩咐你不能恣意妄为,你莫非忘记了?”   崔若颜满不在乎地摇手笑道:“放心吧,我做事自有分寸,你照做便是。”   君海棠无奈一笑,只得颔首应命了。   是夜,夜黑风高,万物寂静,轻轻掠过的夜风仍旧带着一丝早春的寒凉,冰冷刺骨,晃得乌衣巷前面的梧桐树摇曳不止。   身穿夜行服的陆瑾犹如一只矫捷的山猫飞速攀上了高大的梧桐树,俯身一根粗壮的枝桠上细细端详不远处的谢府良久,这才一个纵跃掠上围墙,沿着墙身向着谢府而去。   此番夜探谢府并非是陆瑾早有预谋,而是刚才才临时起意的。   时才躺在床榻上,陆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及明日就将要起行,而生活了十年的府邸在不远处却还没有进去一看,那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因此而已,他才起身换上了包袱内的夜行服,乘着夜色遮掩朝着谢府而去。   江宁县乃是陆瑾的家乡,一切街景均是熟得不能在熟,特别是乌衣巷其内之景,就仿佛已经携刻进入他的灵魂深处了一般,闭着眼睛都能行走自如。   寻得一处低矮的围墙翻入谢府,陆瑾暗中观察半响确定没有守卫之后,这才顺着小径轻步走上了回廊,曲曲折折的绕得半响,转进了一处月门洞内。   这是一间宽阔宁静的院落,也是陆瑾和阿娘幼娘居住了十年之地,院内花草处处,水池磷磷,嵯峨假山在沉沉黑夜中犹如巨大的怪兽盘踞池中,倍显幽深宁静。   望着这片熟悉的景色,陆瑾不禁想起了阿娘慈祥的笑容,一时之间感概中来,泪水忍不住模糊了双眼。      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走入阿娘曾经居住的房间,陆瑾惊讶发现里面居然蛛网尘结,物品凌乱,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腐朽的霉味,显然许多年都没有人住过。   他略一思忖,心内却是止不住阵阵冷笑,想来是二房之人做多了亏心事,因而才不敢住进这片在谢府中数一数二的院落。   站在屋子中央慢慢环顾,陆瑾不禁想起了很多前程往事,多年之前的情景犹如流水般浮现眼前,使得他止不住一阵物是人非的悲叹。   呆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他转身出门轻轻离去,来到院内之后,想了想,沉吟片刻,又朝着谢睿渊居住的院子去了。   ...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七六章 夜探谢府(下)     陆瑾轻车熟路,片刻就来到了谢睿渊居住的院落之外,令他惊讶的时,院内书房居然还有一丝灯光,显然有人正在其中,还没有入睡。   见状,陆瑾大是惊讶,他自小与谢睿渊生活在一起,知晓那老贼作息历来都是非常有规矩,鲜少熬夜处理事务,今日书房尚在掌灯,必定是有所急事。   不容多想,陆瑾翻过凭栏来到了走廊之上,脚尖点地尽量做到悄声无息,如同鬼魅一般靠近了书房窗户,双目一阵闪烁,伸出食指轻轻地戳破了窗纸,凑眼朝着里面望去。   房内一灯如豆,散发着昏暗幽黄的光亮,许久未见的谢睿渊正斜躺在房内那张贵妃榻上,白发苍苍,形销骨立,模样看起来非常的憔悴。   在见到生平最大仇人的那一霎那,饶是陆瑾的镇定,此际也忍不住血液奔涌,心绪激动,真想就这么冲进去,快意恩仇一剑将这老狗了结,为阿娘报此血海深仇。   然则,心内残存的那一丝理智却不允许他这么做,盖因目前阿娘还是以私通之罪被钉在耻辱柱上,在真相没有弄明白之前,现在就杀了这条老狗却是有些太便宜他了。   陆瑾所要的,是想在所有谢氏族人面前公布谢睿渊的罪行,当着先祖之面将其绳之以法,并为阿娘昭雪,这样才能消除他心头之恨。   暗暗地深呼吸数次,陆瑾勉力维持着镇定,却发现谢睿渊看似苍老了不少,萎缩成一团恰如风烛残年。   陆瑾昨日曾听那算命道士言及,谢睿渊不知因何原因伤及脊骨不能站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从现在他侧躺的姿势以及萎靡不振的神态来看,理应属实。   而在谢睿渊旁边,谢景成正盘腿落座在蒲团上,眉头深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瑾暗忖这父子两大半夜不睡觉相聚于此,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事商量,然而就这般默然以对,却又显得太过奇怪,陆瑾思忖了一番,也没有急着离去,耐下心思等待。   过得半响,谢睿渊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嘶哑开口道:“大郎,江南盐业这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了,许多势力都是暗中觊觎妄想染指,盐帮家大业大,加之经营盐业多年,自然成为眼中钉,肉中刺,今天江贵凡寿宴突然遭袭,想必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谢景成微微颔首,言道:“阿爷说得不错,盐业乃是日进斗金的买卖,自然会引起别有用心之人垂涎,但是盐帮历来将盐业运输视为禁脔,不容他人染指,我谢氏依靠七宗堂的支持,才好不容易获得盐场数个,但是就实而论,盐帮前来收购青盐的价格却十分低廉,至于我们获利甚微。”   听到这里,陆瑾心中一跳,七宗堂?谢景成居然说谢氏依靠七宗堂,这是何等缘由?   ”是啊,”谢睿渊颇觉感概地点了点头,模样像是不胜唏嘘,言道,“好在那几片盐场也能足够谢府维持必要的生计,再加上你与太辰均是朝廷命官,对谢府帮衬不少,这江宁地界上,谢府的日子过得还是非常舒坦。”   谢景成轻轻颔首,沉吟半响突然言道:“阿爷,最近谢仲武那老家伙可是安分?”   谢仲武乃是谢氏三房房长,以前在大房落魄时,对陆瑾母子一直甚为关照,听他们说起这个名字,陆瑾立即凝神倾听。   闻言,谢睿渊却是陡然一声冷笑,言道:“还是老样子,每次宗族会议,那田舍奴便很是与我大房过不去,声言家族理应派人找寻谢怀玉或者谢瑾归来,让人是不胜其烦。”   谢景成默默斟酌了一番,言道:”要不儿找人去收拾他一番,让他乖乖地闭上嘴巴,不知阿爷意下如何?“   ”不!此事万万不可。“谢睿渊断然摇手,口气甚是坚决,”全族之人均知道那老匹夫与我们大房交恶,若是他出现了什么意外,难保别人不会怀疑到我们的头上,还是慎重一点为妥,毕竟夜路走多了,也怕遇到鬼啊!”   谢景成沉着脸点了点头,继而又笑道:“阿爷,已经这么多了,说不定谢怀玉谢瑾父子俩都已经死了,你多次派人暗中寻找,是不是太过大题小做了一点。”   谢睿渊绷紧老脸道:“谢怀玉失踪几近二十年,大概是已经死了,但是谢瑾我认为他一定还活着,而且此子机心深沉,向来不显山不露水,必定会思谋报仇之事,因而我们不得不防。”   谢景成不屑地撇嘴道:“谢瑾孤身一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条仓惶丧家犬而已,能有何等作为?即便是想要复仇,他现在能够对付谢氏?假若他真的有胆量前来,我与太辰均是朝廷命官,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他,你放心便可。”   谢睿渊轻轻颔首,神情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显然并不认同谢景成此话,而窗外的陆瑾却是听得好气又是好笑,区区一个江淮转运府的法曹就这般嚣张,真是欺大唐官场无人乎!   沉吟半响,谢景成笑道:“对了,太真的婚事还有两个月就要举行,到时候咱们谢府又可以热闹一下。”   谢睿渊点头笑了笑,继而叹息道:“真是想不到啊,继陆三娘之后,我们陈郡谢氏又要与吴郡陆氏结亲,也不知太真是哪根筋不对,居然喜欢上一个陆氏女子”   此番话听得陆瑾心头一跳:原来谢太真成亲的对象竟是陆氏之女,也不知是陆氏几房的女子   正在思忖当儿,陆瑾突然听见旁边不远处的房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有人正走出房间,惊得他一个鹞子翻身掠过凭栏,立即就俯身在了凭栏下的花草内。   轻轻脚步声响,陆瑾抬目暗暗望去,却见一个二十来岁的肥胖青年打着哈欠从旁边的屋子内走了出来,拖曳的脚步在木质回廊上砸得大响。   “谁?”书房内立即响起了谢睿渊警觉的问话。   肥胖青年揉了揉眼睛,嘟囔嚷嚷道:“祖父,太德起身尿尿,太德勇敢,一个人不怕黑,也不哭。”   闻言,陆瑾瞬间露出了古怪之色,这个肥胖青年居然是谢景良的傻儿子谢太真,谢景良一家不是已经被赶出谢府了么?为何他还在这里?而且还是住在谢睿渊的旁边?   书房内没有答话,谢太德径直来到了凭栏之前,睡眼惺忪地松开亵裤,掏出那活儿对着花丛便准备就地解决,下面正是陆瑾藏身之地。   ...   第四七七章 陆神仙  如此一来,顿时令陆瑾叫苦不迭,倘若一动不动真让谢太德撒尿撒在自己的身上,浑身臭气先不说,光是这等折辱如何能够承受,不行,绝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心念及此,陆瑾瞬间想到了办法,猛然从藏身长身而起,飞速上前捂住了谢太德的嘴巴。   谢太德本就在迷迷糊糊当儿,被这突然变故一吓,登时想要尖叫出声,好在陆瑾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才使得那声尖叫留在了谢太德的喉头,化作一阵吭哧之气。   陆瑾并没有伤害谢太德之意,尽管他十分痛恨二房之人,但也不会迁怒一个傻子,看到谢太德惊恐不已的神情,陆瑾故作神秘言道:“这位小郎君,你可是知道我是谁也?”   谢太德口不能言,只是连连摇头,身子瑟瑟颤抖不止,情不自禁之下,尿液瞬间弥漫了裤裆,水流般地滴落在了地上。   陆瑾眉头轻轻一皱,轻声道:“我可是天上的神仙,专门下凡前来游玩,你看好了,我现在就飞到天上去。”   说完之后,陆瑾猛然松开了捂着他嘴巴的手,身子轻轻一跃,犹如飞鸟般陡然跃上了房顶,丝毫没有停留,飞速离去。   谢太德生平头次见到能够一跃数丈的轻功,不能置信地抬着头望着陆瑾离去的方向,呆愣半响,猛然手舞足蹈地惊喜言道:“神仙神仙,祖父,快看神仙。我见到神仙啰”   书房内瞬间打开了,谢景成大步匆匆地走了出来,一见到谢太德疯疯癫癫的模样,忍不住皱眉喝斥道:“四郎,你在这里鬼叫个甚来?”   谢太德历来惧怕秉性严厉的谢景成,闻言萎缩地退了退,惶恐言道:“大大伯,我,我刚才看到神仙了”   谢景成好气又是好笑,目光一瞄瞧见谢太德湿漉漉的裤裆,倍感恶心地怒骂道:“你这个夯货,又尿到了身上,真是又傻又蠢。”说完一声冷哼,转身重新走入书房,重重关上房门。   唯有谢太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回廊,嘴角流着口涎痴痴凝望夜空,似乎在等待陆神仙再次归来。   翌日天刚拂晓,陆瑾就出了江宁县南门,顺着宽阔的官道朝着西南方纵马飞驰。   一人一马日行百里,端的是非常的干脆利落,昼行夜宿数日光景,陆瑾就已经过了常州,进入苏州地界。   然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瑾隐隐感觉似乎有人正在暗中跟随着他,为此,他暗中提高了警觉,行走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君海棠作为博陵崔氏培养的刺客,对于行刺跟踪历来十分擅长,但是今番跟踪陆瑾,却是让她大感头痛,盖因陆瑾实在是非常狡猾,也似乎已经发现了有人在暗中跟踪,三番两次突然改变路线折身返回,差点就令她当场暴露,多亏及时掩饰,方才侥幸躲开,几次下来,已经令她是苦不堪言。   然则,娘子的命令如此,君海棠也不敢随意违背,故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追随。   几天之后,陆瑾终于进入了吴县城门,望着川流不息的行人以及来回驰骋的高车,不禁悠然一声叹息。   吴县毗邻太湖,水路四通八达是为江南航运的中心地带,江南盛产之物多数在此地装运上船,沿着运河北上可以直达洛阳,其中吴县所产的橘子、枇杷等花果更是皇室贡品,深受后宫嫔妃的喜爱。   在吴县,陆姓可谓真真的豪门大族,而吴郡陆氏早在两汉时期就已经繁衍于此,昔日小霸王孙策带军席卷江东,成就一方霸业,所以依仗的也是以吴郡陆氏为首的江东世族支持,其后孙策更是将女儿嫁给了陆逊,可见其对陆氏的器重。   到得唐朝,吴郡陆氏更是有许多族人入朝为官,因而势力还是不容小窥,今番被区区一个县令折辱,实在令陆瑾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缘由。   陆瑾离开长安之时,曾让陆长青修书一封,说明闻登鼓之事,不过前段时间他多番思量,确定还是先不忙透露身份为妙,免得打草惊蛇让谢太辰有了防备。   几经思索,他决定诈称为陆长青的好友,前来登门拜访。   尽管离开了许多年,陆瑾依旧是很轻松地找到了陆府所在之地,翻下马背对着侍立在府门前的阍者拱手言道:“在下名为陆瑾,乃是陆长青之友,特地从长安前来拜会贵府,还请通传。”   白发苍苍的阍者轻轻颔首,让陆瑾先在此稍等,其后立即入内通禀去了。   陆瑾也不着急,站在府门前欣赏着那两只雕刻得唯妙唯俏的石狮,过得半响,阍者从门外而出,拱手言道:“陆郎君,我家大郎君有情你入内。”   陆瑾知道阍者口中的大郎君说的必定是大舅陆元礼,不禁暗感奇怪,惊奇问道:“在下曾听长青兄言及,陆伯伯受人冤枉被关在了牢狱之内,莫非官府已经将他放出来了?”   听到陆瑾提及此事,那阍者却是止不住的一叹,言道:“两个月前就释放了,不过唉,有什么话郎君还是直接问大郎君吧。”说罢前行领路,似乎不愿提及。   见状,陆瑾说不出的疑惑,却又不好多问,跟随着阍者走入了陆府之内。   刚绕过那道厚实宽阔的影壁,陆瑾就看见陆元礼正站在正堂屋廊下等候。   五年未见,陆元礼的容貌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原本红润的脸上苍白清癯,一头长发和三绺胡须也显得细柔发黄,看起来似乎隐隐有着几分说不出的憔悴。   再见到陆元礼的那一霎那,陆瑾只觉心头不期然地涌出了一股酸楚,在他与阿娘最为困难的日子里,是祖父大舅一直不予余力地帮衬着他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样的恩情陆瑾实在不能忘怀。   快步行至屋廊之前,陆瑾行得一个标准的士子拱手礼,长躬言道:“在下陆瑾,见过陆伯伯。”   陆元礼轻轻颔首,也没有多问,笑言道:“贤侄不必客气,进堂说话。”说完伸手作请。   ...   第四七八章 荒谬至极  陆瑾轻轻颔首,脱掉鞋子跟随陆元礼走入正堂之内,刚落座案前,一名侍女已是飘然而至,细心的捧来一盏吴地春茶,又悄然退去。   也不待陆元礼开口询问,陆瑾抱拳言道:“陆伯伯,在下与长青兄相识于长安,对于长青兄的人品甚为敬佩,故此引之为好友,今日特地带来长青兄的口信,禀告陆伯伯知晓。”   陆元礼眉头轻皱,问道:“长青前去长安已有数月之久,为何这次却没有归来?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陆瑾轻轻一叹,言道:“某与长青兄交情莫逆,故而多多少少知道陆伯伯你们家中之事,这次长青兄奉命前去长安寻人帮忙,然而那些陆氏族人对于长青兄的请求尽皆视而不管,无奈之下,长青兄愤然敲响了闻登鼓,想要向圣人告御状,想必陆伯伯理应知道敲响闻登鼓的规矩,长青兄结结实实挨了三十廷杖之后,行走不便只能留在长安养伤,让在下带会口讯禀告平安。”   陆元礼听得勃然变色,拍案怒斥道:”这浑小子居然这般不知轻重,竟冒失得去擂响闻登鼓?真是太蠢笨了,陆贤侄,也不知我那逆子伤得如何?”话到此处,口气中已是不自然地流露出了一份担心之意。   陆瑾言道:“在下离开长安的时候,长青兄正躺在榻上养伤,没有数月的功夫只怕是好不了,不过有陆三陪伴照料他,理应不会出现意外。”   闻言,陆元礼这才放下心头大石。   陆瑾眼眸一闪,故作好奇地问道:”对了,在下听长青兄言及,前段时间陆伯伯受人冤枉被关入了大牢之内,莫非案件已经水落石出了?”   话音落点,陆元礼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难堪,摇手言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谢贤侄关心。”竟是一副不愿再提的模样。   见状,陆瑾大感难办,却又不好继续追问,拱手笑道:“若是如此,那自然最好,对了,在下还欲拜访陆氏宗长,也不知是否方便?”   陆元礼略加思忖,点头道:“好,陆贤侄跟在下前来便可。”   陆瑾点点头,起身跟随陆元礼出了正堂,朝着内堂而去。   数年没来,陆府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儿时攀爬的那棵大槐树看似高大了不少,树冠郁郁葱葱如同伞盖,倘若在夏日,树下必定是一个纳凉的好去处。   陆瑾边走边看,心内暗暗感叹不止,领路的陆元礼以为他是惊叹陆府典雅精致的布局,故此并没有在意。   行得内堂最为东面的那片院落前,陆元礼停下了脚步,对着守候在月门口的老者拱手言道:“四伯,在下请见阿爷。”   陆瑾知道这位老者乃是外祖父昔日书童,伺候多年兢兢业业,一直甚得外祖父的信任,整个陆家之人也对他是非常的敬重。   老者犹豫了一下,言道:“二郎君正在阿郎房内,大郎君不妨稍等片刻。”   此话听得陆瑾心头一动,老者口中的二郎君必定是二舅陆元义,他不是在外地为官么?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   陆元礼面上的肌肉不可遏止地轻轻抽搐了一下,沉默半响无言点头,转身对着陆瑾歉意一笑,示意他暂且等待。   陆瑾也不着急,颔首点头,与陆元礼闲聊片时,突然听见院内传来外祖父熟悉的嗓音,却是带着浓浓的愤怒之情,恍若雄狮怒喝:“你这混帐东西,真不知老夫以前是如何教导你的,整个陆氏的脸都被你丢完了,你居然还要拿热脸去贴谢氏的冷屁股”   一席话听得陆元礼浑身一震,脸上神色说不出的难看。   外祖父的话音刚落,只听一个声音沉声反驳道:“阿爷,现在谢氏跟随七宗堂,水涨船高今时不同往日,小雅能够和谢太真成亲,正是我们陆氏与谢氏合作共赢的天赐良机,也是发展盐场的唯一契机,若不答应他们,大兄岂会被谢太辰无罪释放?你又何必拘泥于以前的仇恨呢?”   猛然间,陆瑾如遭雷噬,瞬间呆立当场,什么?与谢太真成亲的陆氏之女竟是陆小雅?这这这,是何缘由?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陆元礼脸色涨红双拳紧握,高大的身躯瑟瑟颤抖不止,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没有发现旁边的陆瑾惨白的脸色。   “不行,你这混帐东西,可忘记你的小妹是如何被谢氏之人害死的?你居然还将自己的亲侄女往火坑里面推?为了升官发财,你真是被猪油蒙心了!”外祖父的嗓音一如既往的猛烈,显然正在怒不可遏当儿。   话音落点,陆元义的声音清晰传来:“阿爷,儿也是为了陆氏家业,何有你说的这么不堪?昔日汉朝为了讨好匈奴,不也是进行和亲么?牺牲一个女子换来陆氏的安稳,儿觉得非常划算,况且大兄和小雅都已经同意,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沉默半响,外祖父猛然怒喝道:“滚!你给我滚!老夫不想见你。”   紧接着,只闻“砰”的一声摔门之声,脚步声急促而起,一个高瘦的人影从月门洞走了出来,陆瑾细细一看,正是二叔陆元义。   陆元义见到陆元礼正带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青年站在门外,不由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了些许尴尬之情,然而很快,那丝尴尬就消失不见,他微微颔首示意,也没有开口,就这么大步流星地走了。   陆元礼轻轻一叹,模样甚是沮丧,对着陆瑾强颜笑道:“陆贤侄,家父现在应该有空了,我们进去吧。”   陆瑾点了点头,压下满腔的疑问,跟着陆元礼走入了院内。   正屋书房中,白发苍苍的陆望之正坐在罗汉床上喘息如牛,老脸阵白阵红显然还在恼怒当儿,听见有人入内,以为是那忤逆子归来,一点竹杖便要站起继续痛骂。   然而,当看见来人乃是长子陆元礼与一个不认识的英伟青年后,陆望之不禁为之一愣,目光已是落在了那青年的脸上。   ...   第四七九章 线索相连  再见外祖父,陆瑾只觉耳畔嗡嗡作响好似在九霄云外的梦境当中,心内涌出了无法言说的酸楚感觉,就好似无数苦涩的莲子在心头瞬间发酵,若非紧咬牙关强自压抑住心头的感情,非当场哭出来不可。   陆元礼作礼拜见父亲之后,指着陆瑾言道:“阿爷,这位乃是陆瑾陆小郎君,与长青在长安结识并成为好友,今次专门前来府中告知长青的情况。”   陆望之轻轻颔首,也没有起身,竹杖一指旁边的案几,言道:“远来是客,陆小郎君请坐也!”   “多谢陆公。”陆瑾勉力一笑,来到长案之后肃然跪坐。   一听有孙儿的消息,陆望之郁结的心情顿时好转了不少,急忙向陆瑾询问陆长青的情况。   面对外祖父,陆瑾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细细讲述了陆长青鸣响闻登鼓的具体经过,这其中他当然也巧妙地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陆望之听得老眼泛泪,猛然一跺竹杖点头道:“长青为了陆家不惜鸣响闻登鼓,还有几分陆氏宗族的血性,真是一个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的好孩子,元礼,瞧瞧你的儿子,你们真应该向他学学!“   一席话听得陆元礼垂首不语,神情大是难堪。   陆瑾不知道陆氏究竟发生了什么,倒也不好过多追问,关切地询问了陆望之身体情况之后,陆望之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刚才听元礼提及,小郎君名为陆瑾?”   “是,在下之名正是陆瑾。”陆瑾微笑颔首。   “陆瑾,陆瑾,怀瑾握瑜,谦谦君子,真是好名字啊!”陆望之感叹一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连连摇头叹息不止。   半响之后,他突然问道:“对了,也不知小郎君生于何年?”   陆瑾如实言道:”禀告陆公,在下出生于龙朔三年。”   “哦,龙朔三年,小郎君今年虚岁理应十九了。”陆望之听得老眼瞬间一亮,继而又飞快地黯淡了下来,叹道,“如果我那苦命的外孙谢瑾若在,年纪也是与小郎君你一般大小了,可惜在五年前,他却无故失踪了,现在也不知去了何处”   话到此处,陆瑾陡然愣怔,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名字中的瑾字竟然勾起了祖父的伤感,令他不知不觉想到了自己,看到祖父郁郁寡欢的模样,陆瑾心内登时涌出了一股冲动,真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告诉祖父陆瑾谢瑾本是同一个人,他念念不忘的外孙,正站在眼前。   然而,陆瑾却是死死地压抑住了这份冲动之情,在阿娘的大仇没有昭雪之前,他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引起谢睿渊等人的警觉提防,更不想以这样的姿态面见陆氏之人。   因而,他长长吸一口气,微笑言道:“在下相信陆公和令孙必定会有重见的那一天,陆公安心便可。”   “哈哈,那就多谢小郎君的吉言。”陆望之露出了今天第一丝笑容,言道,“小郎君,老朽一见你就觉得甚为投缘,倘若你没有急事,不如就在我们陆府之内住上一段时间,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话正如陆瑾之愿,他点头笑道:“好,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打扰了。”   陆望之笑着摇了摇手,吩咐陆元礼道:“大郎,替陆小郎君安排一间舒坦的院落,好好款待。”   陆元礼拱手言道:“是,孩儿遵命。”   陆元礼为陆瑾安排的是一间靠近内堂外墙的院落,环境雅致,有池有山有树有草,见惯了北方庭院,此际再见这江南水榭小院,陆瑾自然是非常的满意。   简单地替陆瑾安排打点后,陆元义笑着言道:“小郎君舟车劳顿,先行休息便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仆役。”   陆瑾笑着抱拳道:“多谢陆伯父。在下知道了。”   陆元礼微笑颔首,这才转身去了。   进入作为寝室的房间,陆瑾环顾四周,见到其内摆设古色古香,全都用的是清一色红木家具,隔间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房,不禁大是感概陆府的豪阔,毕竟吴郡陆氏乃是江南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比起中原的七宗五姓相信也不遑多让,待客之处自然富丽堂皇。   端坐于那张宽阔的书案前,陆瑾皱眉思忖,不禁细细回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特别是外祖父与二舅的那一番争吵,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从两人言语中推测,大舅陆元礼之所以能够被吴县官府释放,陆氏肯定是作出了什么妥协,再结合陆小雅将要与谢太真成亲,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   不过,陆瑾想不通的是以陆氏的显赫,为何却要向谢太辰那恶贼低头,面对他的冤枉居然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也不知这是何等缘故?   莫非谢氏真的已经投效了七宗堂,傍上这颗大树欺凌陆氏?   联想到昔日七宗堂觊觎陆氏盐场的阴谋手段,陆瑾止不住一阵心动,感觉那些丝毫没有头绪的线索瞬间联系在了一起。   对,也只有七宗堂,才能使得陆长青前去长安向在朝为官的陆氏族人救助却没有结果,也只有七宗堂妄想得到陆氏沿海盐场,才会使出这样手段对付陆氏,谢太辰区区县令,不过效忠于七宗堂的一条走狗而已,何足道哉?看来这次自己所要对付的并非是贪官污吏,而是一个盘踞在朝野民间的巨大组织。   想到这里,陆瑾一双眉头皱得却是更深了,心内却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份豪迈之情。   堂堂监国太子李贤都栽倒在他陆瑾的手上,七宗堂又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一定要想得办法破坏掉陆小雅与谢太真的婚事,然后再将谢太辰父子绳之以法,为陆氏洗脱冤屈。   眼前最为关键的,是该如何寻找一个切入点,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巧妙插手此事,暗中进行调查,方为上策。   正在陆瑾悠悠思忖当儿,一阵曼妙的琴声突然传进了屋内,呜呜咽咽听得人惆怅顿生。   第四八零章 无从可查  陆瑾微微一愣,好奇之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循声来到围墙之下,这才发现琴声竟是从寝堂那面传过来的。   寝堂乃府中男主人和女眷居住之地,如陆瑾这样的外客,除非受到主人相邀,否则是不能随意入内的,这也是登门拜访的基本之礼。   陆瑾细细地听得这片连绵不绝的琴声半响,不禁摇头暗叹道:”常言琴声便是心声,如此哀怨婉转,让人闻人悲伤,想必操琴之人心内一定是非常的悲恸,也不知是谁也”   一阵喃喃自语尚未了结,陆瑾突然想起围墙那面似乎正是陆小雅居住之地,他儿时来过陆府数次,住在寝堂清楚大概布局,应该不会判断错误。   “不用问,多半是小雅在弹琴了。”霎那间,陆瑾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了几分复杂。   说起来陆小雅乃是阿娘为他安排的妻子,两人更是从小指腹为婚,若非遭遇那场变故,说不定命运就这么注定了。   但是现在陆三娘已去,这次陆家更是让小雅与谢太真成亲,如此看来,口头婚约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纸空文。   而且从心底来讲,陆瑾对陆小雅一直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半分如对上官婉儿那般帜热的男女之情,他也压根没有想过要与陆小雅成亲,此番倘若再次遇见,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娘啊阿娘,你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啊!”陆瑾摇头苦笑,思忖半响突然望向了墙角的那棵槐树,心头微微一动,立即犹如猴儿一般攀登上树。   无声无息地藏在树冠上,陆瑾朝着围墙之内一看,顿见幽静雅致的小院中,一个身着粉红色短襦的长发女子正坐在琴案后,专注地弹奏着一首悲伤的曲子。   她螓首低垂,纤手轻抚,身形纤瘦而又曼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楚楚动人的韵味,只可惜女子侧面对着陆瑾,却无法看清楚她的容貌。   “小雅”陆瑾轻轻念叨了一句,默然半响,一声不吭地下得槐树,心内止不住飘出了几分怅然的感觉。   吴县城门之外,崔若颜仔细地听完了君海棠的禀告,俏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份凝重之色,言道:“你果真看见陆瑾去了吴郡陆府?”   君海棠肯定点头道:“娘子,海棠小心翼翼地跟随陆瑾数天,亲眼看见他前往陆府通禀而入,断然不会看错的。”   崔若颜轻轻颔首,在草地上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边走边想,喃喃道:“陆瑾乃是朝廷监察御史,此番前来吴县必定有着一分因由,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不惜千里驱驰,来到此地呢?”   君海棠揣测言道:“陆瑾也姓陆,说不定乃是吴郡陆氏的亲戚。”   闻言,崔若颜露出了思忖之色,半响断然摇手道:”不,事情绝对没有如此简单,我以前曾令人暗中调查过陆瑾的底细,他自称是荆州人士,然则却丝毫没有他在荆州时生活的记载,恍若就这么凭空出现了一般,而且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一个以前默默无名之辈居然能够成为当朝状元,这是多么的困难的一件事,倘若他真是吴郡陆氏的族人,有这样的才华那肯定早已名声在外,岂会那么籍籍无名?”   说得半响,崔若颜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蹙眉言道:“江南盐业历来由江南世族操控把持,即便是我们七宗堂,也无法进行染指,听闻前不久江南道掌事卢宏义思得良策,已经令以陆氏为代表的江南世族屈服,容七宗堂开始插手江南盐业,这次陆瑾突然来此,这其中莫非是有什么联系?不行,倘若真是如此,那七宗堂就麻烦了。”说到后面,俏脸神色已是大变。   君海棠问道:“娘子之意,莫非是想要提点卢掌事一番,让他多加防范陆瑾?”   “对,我正有此意。”崔若颜正色颔首。   君海棠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道:“可是娘子你乃七宗堂河南道掌事,七宗堂自有规矩,掌事之间不能随意插手他人事务,这样做恐怕会违背规定,而且娘子你现在乃是待罪之人,若是冒然插手此事惹来宗主不悦,那就非常不妥了。”   一席话听得崔若颜面沉如水,显然大是为难。   君海棠说得不错,如果她真的冒然插手七宗堂江南道的事情,的确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现在这些事情也只是她个人臆测而已,完全没有根据可言,说出去卢宏义也不一定会相信。   想到这里,崔若颜不禁暗自气馁,怅然叹息道:“好吧,那就当作没看见,但愿真是我想错了。”   君海棠见到娘子终于安分了下来,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安排进城事务去了。   闲来无事数天,陆瑾生出了茫然无计的感觉。   这次开展案件调查的关键首在陆家的配合,但是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大舅二舅显然已经与谢太辰取得了妥协,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来对待受到冤枉之事,表面上复归平静,这不禁让满怀热情查案的陆瑾大感无从着手。   前日外祖父心血来潮,邀请他前去屋内下了一个时辰围棋,期间陆瑾多番刺探暗示,甚至隐隐表示想要帮助陆氏,然而可惜外祖父却一直不置可否,未作丝毫的表态,陆瑾大感失望,也只能无功而返。   四处碰壁之下,似乎除了表明自己的监察御史身份,争取陆氏的配合之外,就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但是一想到这样说不定会打草惊蛇,引起七宗堂以及谢太辰的警觉,阻扰查案,陆瑾又是百般不甘。   纠结之情郁结在心头,眼见今日天气尚好,陆瑾突然起了出去走一走的心思,说不定到时候灵光一闪,会想到什么好办法。   穿上一件蓝色带着暗花的袍服,陆瑾站在铜镜前将头上戴着的幞头正了正,拿起搁在案头的纸扇走出跨院,步履轻捷地行至前院。   绕过影壁,他刚跨出府门,忽地看见一个年约二十些许的黄衫郎君正站在府门外与阍者激烈争辩,言行举止都透露着一股愤然之色。   第四八一章 我可以帮你 见状,陆瑾暗觉惊讶,也没有急着离开,站在一旁细细观看,只听那黄衫郎君怒声言道:“我云蛟帮与陆氏合作多年,向来是陆府的坐上宾客,怎么?现在陆氏傍上了高枝大树,就要过河拆桥不成?速速让陆元礼出来,我江离要当面质问他为何要将小雅嫁给谢太真那个纨绔狗贼!”   陆瑾闻言轻轻皱眉,原来这黄衫郎君名为江离,咦?云蛟帮的帮主不正是江离么?莫非正是眼前之人?   想到这里,他仔细地朝着那黄衫郎君一望,立即感觉到此人应该算个人物。   他长得并不英俊,脸相粗豪,额头宽广,黧黑干瘦,看似普普通通,又似饱经风霜,然而双目却是闪闪有神,熠熠生光,予人一种既稳重又多智谋的印象。   此刻,阍者连连摆手叹道:“江帮主,我们陆氏已经终止了与你们的合作关系,大郎君也有吩咐,今后若是江帮主到来请见,他也是不会见的,你还是回去吧。”   江离怒极反笑道:“我知道陆元礼是怕了谢太辰以及他背后的势力,为求活命竟不惜赔上小雅,真是丢尽了吴郡陆氏的颜面,现在面对在下责问,居然又如缩头乌龟一般避而不见,真是可笑至极,此番种种,吴郡陆氏还有何等颜面立于世间?!”   一席话说得是铿锵有力直贯霄汉,引来了路过之人驻足观望指点,阍者大感无奈,拱手言道:“不管江郎君如何说,小的也不能让你进去,你还是速速走吧。”   江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一脸坚定地言道:“倘若陆元礼不出来,那我江离就一直站在这里等他,直到他肯见我为止。”   说完,他也不理会周边人们异样的眼神,犹如一根木桩般矗立原地,摆出了一副他不见我我就不走的架势。   阍者犹犹豫豫半响,见到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生怕会影响到陆氏名声,只得无可奈何一叹,转身前去禀告。   片刻之后,陆元礼终于大步而出,怒声喝斥道:“江离,你这样守在我们陆府门口是什么意思?堂堂的帮主之身,也不怕别人笑话!”   江离一见到陆元礼,顿时面露激愤之色,上前一步也不拱手,戟指发问:“陆元礼,我江离数年来为你们陆氏卖命拼命,陆氏盐场所产之盐均是由我云蛟帮替你们运输贩卖,云蛟帮弟子运盐之时可谓是出生入死,为你们陆家获利不知几多,没想到现在你居然翻脸不认人,你的良心安在?”   陆元礼脸色涨红神情尴尬,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硬梆梆地言道:“说起来的确是我们陆氏对不起云蛟帮,然则陆氏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还望江帮主能够理解……”   “哼,你一句希望我们理解就能了事?”江离语气带怒,双目几乎快要喷出火来,亢声言道,“而且我万般没有想到,面对强敌欺辱,你居然还心甘情愿地奉献出自己的亲身女儿,陆元礼,你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一通犀利的指责,顿时令陆元礼哑口无言,他叹息挥手道:“不管你怎么说,现在已经是木已沉舟了,江帮主,陆氏数百年荣耀系于在下一身,故此不能不慎重,你还是走吧。”言罢转身进屋。   江离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猛然仰头一阵悲声大笑,笑声说不出的凄然悲愤,听得旁边的陆瑾也止不住暗暗动容。   霎那间,一个念头突然如同闪电一般浮上了陆瑾的脑海,默默思忖一阵,他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   离开陆府之后,江离愁肠百结,又气又悲,寻得一间酒肆买得一壶辛辣烧酒,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酒肆二楼痛饮,似乎想要一醉解千愁。   时当午后,二楼空荡荡的唯有江离独自一案,使得他的身影倍显孤独萧瑟。   正待他自斟自饮当儿,突见一个身着蓝色袍服的俊俏郎君走了过来,看也不看就落座在他的对案,拱手微笑道:“在下名为陆瑾,江帮主有礼了。”   江离抬起眼皮,将一碗烧酒灌入口中,及至咽下之后方才淡漠问道:“陆郎君,我们认识?”   “不认识。”陆瑾微微一笑,突然提起酒壶替自己斟满一碗烧酒,端起一口饮干之后笑言道,“不过现在咱们已经认识了,不是么?”   江离一声冷笑,埋头喝酒看似不愿意搭理他,陆瑾也不着急,慢腾腾地言道:“古人常言一醉解千愁,然而却不知人醉心不醉,所有的难题依旧是搁在那里没有解决,醒来之后还须面对,与其逃避,倒不如堂堂正正应对,方为上策。”   闻言,江离端酒的右手陡然一僵,看了看陆瑾,露出了若有深思之色,半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瑾正容言道:“江帮主,在下是一个可以帮你的人。”   “帮我?”江离扯了扯嘴角,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讥讽之色,“你有何德何能?可知我面对的是何等难题?又如何能够帮我?”   ”江帮主之虑,是因吴郡陆氏抛弃故友投靠了敌人,不知在下说得可对?”   “刚才在陆府之外,你全部听见了?”   陆瑾并没有否认,点头言道:“在下乃是陆长青的朋友,目前正在陆府做客,时才江帮主责问陆元礼之时,在下正在一旁。”   “哦,原来你是大郎的朋友?”江离脸上首次出现了动容之色,继而皱眉有些怀疑地问道,“但是……我似乎从未听大郎提及过阁下。”   “江帮主有所不知,我与长青兄前不久才在长安相识,此番专程带着长青兄的口讯前来陆府拜访。”陆瑾微笑解释。   闻言,江离再无怀疑,他也相信此人应该不会笨到说谎,毕竟陆府就在不远处,只要随便找个府中之人问问就可以验证此话真伪。   江离目光炯炯地望着陆瑾,沉吟半响,问道:“陆郎君有话但说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第四八二章 来龙去脉     推荐阅读:   陆瑾微微颔首,指关节轻轻一叩案面,加重语气沉声言道:“江帮主,这次陆氏之所以会投靠敌人,乃是因为陆元礼受到不白之冤而被关入了牢房,长青兄在长安求遍陆氏族人,他们均是袖手旁观爱莫能助,无奈之下,陆氏才只得出此下策,与谢太辰达成了妥协,求得全族安稳。但是在下相信以陆元礼的为人,断然不可能干出勾结海寇的事情,此番种种必定是谢太辰罗织的虚妄罪名,只要我们能够找到谢太辰罗织罪行的证据,将之绳之以法,问题自然而然迎刃而解。”   刚开始,江离还能全神贯注的仔细聆听,及至听到后面,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苦笑之色,摇手言道:“陆郎君啊,你的想法固然不错,然那谢太辰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吴县县令,我等平民百姓,如何能够找到其罗织罪名的证据?即便能够找到,官场上历来官官相护,阴险黑暗,又有谁能够帮我们做主?”   陆瑾正色言道:“江帮主,在下在长安城也算有几分能耐,倘若你信得过在下,助我找到谢太辰冤枉陆氏的证据,我保管会让他乌纱不保。”   江离被陆瑾言语中所流露出来的强大自信所摄,呆呆地看得他半响,像是问陆瑾又像是在问自己:“陆郎君,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么?”   陆瑾淡淡笑道:“在下言尽于此,我对云蛟帮和陆氏均没有半分恶意。”   江离脸上神色变换不停,内心中像是经历了一场久久的挣扎,及至半响,他猛然拍案道:“那好,我相信大郎的目光不会错,他既然视陆郎君为友,陆郎君必定是一个值得托付大事之人。说,我们要怎么做才是?”   陆瑾见他应承了下来,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言道:“在下先要了解谢太辰究竟是如何冤枉陆元礼私通海寇的,不知江帮主是否知情?”   江离轻轻颔首,接着怅然一叹,便将事情的经过向着陆瑾慢慢讲述了起来:   在大唐东南方的海面上,星罗密布着数不清的蕞尔小国,其中较为出名的有真腊国、环王国、门毒国、古笪国、罗越国、佛逝国、诃陵国、葛葛僧祗国等等。   这些国家仰慕天朝博大深邃的文化,羡慕中原大地物产丰饶的货物,时常派出商队沿着海岸线来到大唐经商,在卖出自己国家特色产品的时候,也会购入大唐货品回国贩卖,所获之利甚丰,这也就造成了一些海寇对来往商船的觊觎。   海寇古来有之,几乎全为一些杀人越货之徒,抢劫来往货船无恶不做,不过大型船队都有战船进行保护,故此海寇只能找那些落单商船下手,成为海洋上不可抹灭的噩梦。   五年之前,盘踞在江南海面上的海寇乌尔能干被大唐水师剿灭,这片海域也着实安稳了几年,不过这一两年,海寇之患又是死灰复燃,继续骚扰劫掠着过往船只,令官府是头疼万分。   大概在半年之前,吴县县令谢太辰得到可靠消息,认定吴郡陆氏暗中与海寇有所勾结,陆元礼更是海寇在大唐的重要联络人,故此,谢太辰下令将陆元礼捉拿,关在了大牢之内,因为吴郡陆氏乃是江南望族,这件事在当时是闹得沸沸扬扬的。   说到这里,江离拍案大骂道:“那谢太辰乃是一个阴毒卑鄙的无耻小人,吴郡陆氏与我云蛟帮合作多年,来往货物均是由我们进行运输,帮内船只前去南洋之时,也没少与海寇门遭遇交锋,岂会与他们有所勾结?这等罪名肯定是谢太辰罗织而来的,他的目的很简单,便是想要陆氏的沿海盐场。”   一席话听得陆瑾倏然动容,在五年前,七宗堂崔若颜也是预谋夺取陆氏盐场,当时陆瑾与陆长青抓到了崔挹,并以之为人质,侥幸躲过了一劫,如今七宗堂依旧死不甘心,勾结谢太辰继续抢夺,如此看来,冤枉陆氏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陆瑾问道:“对了江帮主,时才我听到你们与陆氏以前乃是合作关系,不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离叹息解释道:“陆郎君有所不知,这海盐在海边盐场晒干,需要经过运输才能送至所需之地换得高价,寻常盐业运输,特别是河南道河北道一带,均是由盐帮垄断,其他势力根本无从插手,但在江南道却是不一样,江南道的盐场多掌握在豪门大族的手上,他们自然不愿意忍受盐帮低价收盐的剥削,故此另找他路运送海盐,我们云蛟帮,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兴起的。   ”   “在下白手起家,幸幸苦苦十来年,云蛟帮也是渐渐发展壮大,甚得江南世族们的信任,长期以来,陆氏所产的青盐均是由云蛟帮负责运输,以至于令盐帮在江南一带经营惨淡,故而将我们记恨在心,两帮一有不对就会经常火拼,这次陆氏倒向谢太辰之后,不仅终止了与云蛟帮的合作关系,而且还将盐业运输交给了盐帮,不用问,这一切都是盐帮在背后捣鬼。“说到后面,江离一拳砸在了案面上,神情甚是气愤。   陆瑾终于渐渐听明白了,陆氏这次的危难与其说是被谢太辰冤枉,倒不如说是陆氏受到了盐帮和七宗堂的联手打压,后两者为了谋夺江南盐业的控制权,才令谢太辰炮制了冤枉陆氏之案,说到底谢太辰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棋子而已。   盐帮乃是一群江湖草莽,尽管势大力强,但站在陆瑾监察御史的身份上,却不足为虑,至少他们不敢明里与官府做对。   但七宗堂却不一样了,这可是代表七宗五姓利益的一个庞大组织,在朝堂民间均有着强大的势力,政事堂的多名宰相更是直接来自七宗五姓,其他各级官员更是不计其数,怪不得以陆氏之强,面对七宗堂的打压也只能选择屈服,采取一种斡旋的方式来处理此事。   从目前的形势上来看,似乎一切都已经复归于风平浪静,七宗堂和盐帮得到梦寐以求的江南盐场,而陆氏无奈屈服,但是若能打蛇打七寸,直接拿下谢太辰,并将矛头对准躲在暗处的七宗堂,事情说不定还能出现转机,安知陆氏不会乘势反抗?   陆瑾心意已决,为了外祖父一家,让他孤身一人与七宗堂叫板又有何妨?当务之急,理应速速找到能够扳倒谢太辰的罪证。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八三章 盐帮战书 想到这里,陆瑾正容言道:”江帮主,事不宜迟,在下需要你帮我查明白二件事,第一,速速了解谢太辰为人为事,以及与之交好的各级官吏,看看他有何等靠山;第二,查明陆元礼勾结海寇之案的各种证物证据,若是能够从县衙内拿出案宗,那就最好不过了。   “好,此事交给我来办就可。”江离连连颔首,已是应承了下来,“若是有什么情况,我立即差人前来陆府通知陆郎君。”   “那好,多谢了。”陆瑾展颜一笑,抱拳施礼。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布衣壮汉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行至江离面前慌忙抱拳道:“帮主,大事不好了,帮内有急务发生,副帮主请你快一点回去。”   江离神色一变,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布衣壮汉言道:“前不久盐帮帮主江贵凡寿宴上发生了刺客行刺,盐帮几经调查,怀疑是我们云蛟帮所为,现在集结战船于近海之上,拦截我帮过往商船货船,并送来了战书。”   “什么,竟有此事!”江离神色大变,顿时惊得从案后站了起来。   得到属下肯定的回答后,江离神情严肃犹如铁铸,对着陆瑾抱拳道:“陆郎君,在下帮内有所急务,少陪了。”说完,转身欲走。   “江帮主稍等。”陆瑾急忙站了起来,言道,“江贵凡举行寿宴那一天,在下碰巧就在盐帮之内,还与贵帮副帮主金靖钧相邻而坐,倘若江帮主不弃,在下想为云蛟帮略尽绵薄之力,还请江帮主允诺。”   江离惊讶地看了陆瑾一眼,斟酌半响,点头道:“那好,陆郎君跟随在下前来便可。”   出了客栈登上一辆马车,骏马飞驰车轮轱辘,不多时马车已是载着陆瑾和江离两人出了吴县城门,朝着西方疾驰。   过得大概一个时辰,马车突然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江离也不多话,抬手示意陆瑾下车。   跳下马车,陆瑾这才发现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太湖岸边。   此际正值夕阳衔山的黄昏之时,浩瀚无垠的太湖在夕阳的照耀下变成了金红色的灿烂锦缎,点点岛屿恰似一簇簇燃烧的篝火,不远处,一片庞大的水寨依山而建,看上去极为壮阔。   江离抬手一指那片水寨,口气无不自豪地言道:“陆郎君请看,那便是我云蛟帮了。”   陆瑾遥遥瞭望了一番,言道:“这片水寨规模看似不小,不知贵帮帮众几多?”   江离言道:“真正的帮众只得六千人左右,但是依靠我们云蛟帮吃饭的外围人员却是不少,如拉船的纤夫,码头的搬运等等,倘若盐帮真的要与我们开战,云蛟帮能够拉出来两万人左右。”   陆瑾暗暗惊叹,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两帮倘若真的交恶酣斗,当真可以算得上一场小型战争,难道江南道官员和扬州大都督府都不管么?”   江离解释道:“若是直接在江南交战,官府自然会派兵调解镇压,但是战场若选择在近海海面,只要闹得不是太大,官府一般均会睁一只闭一只眼,毕竟江湖恩怨江湖了,这也是帮派之间的规矩。”   陆瑾前不久就震撼于盐帮的强大,今日一听江离此言,对这些帮派有了更深的了解,难怪隋末之时江淮之地的帮派领袖苗海潮、赵破阵等人能够聚众起义,看来这也与朝廷缺乏对民间帮派的约束管理有着很大的关系。   陆瑾跟随江离来到水寨之前时,沉沉暮霭已是笼罩了整片太湖,西方天际唯有一丝晚霞不舍地眷恋留侯。   走入那道用圆木制成的高大闸门,一片明晃晃的火把立即是迎面飘了过来,照得四周恍若白昼。   随着晚风摇曳不止的火把光晕中,一个年轻英挺的青年大步而出,腰间挂剑斗篷飞扬,看似甚为潇洒,走到江离身旁抱拳言道:“帮主,所有战船,所有人员均已集结完毕,等待你下令出发!”   陆瑾细细端详,发现此人正是那日在江贵凡寿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金靖钧,他原本一团和煦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则是一脸肃杀。   江离沉着脸点了点头,言道:“干得好,靖钧,先令所有堂主前来正堂商量,以定这次行动的行至。”   金靖钧抱拳应命,正欲离去,江离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陆瑾言道:“对了,这一位乃是陆瑾陆郎君,是陆长青的朋友,不知你可认识?”   金靖钧惊讶望来,仔细看得陆瑾半响,恍然失笑道:“啊呀,我记得,陆郎君就是在江贵凡寿诞时坐我旁边的那位,对么?”   陆瑾含笑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说起来还得感谢异变发生之时,金副帮主替我挡下了那黑衣人。”   “区区小事何足道哉。”金靖钧笑了笑,继而皱眉冷哼道,“可是在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盐帮居然将我们云蛟帮列为了怀疑的对象,还派人送来了战书,也不知江贵凡那条老狗是否昏头了。”   江离冷笑言道:“盐帮早就视我们为眼中钉,这次说不定也只是借题发挥而已,走,先与大家商量。”   片刻之后,水寨正堂内灯火煌煌,喧嚣阵阵,数十名云蛟帮大小头目聚在一起怒骂呼喝,情绪甚是激动。   江离换得一身轻便的武士劲装走了出来,手持大刀站在平台长案前,身后血红的斗篷飞扬不止,亢声言道:“诸位弟兄,今日盐帮派人送来战书,声言是我们云蛟帮破坏了江贵凡老儿的寿筵,要与我们进行决战,此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家说,我们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立即有个肌肉虬结的裸衣大汉拍案而起,怒声言道:“帮主,盐帮欺人太甚,他要战,我们便战,云蛟帮的好汉何须怕他!”   “说的不错!”又是有人起身附和道,“盐帮独霸江淮流域久矣,一直觊觎我们江东之地,此战迟早都会到来,何须忍让退缩?兄弟们!咱们去干翻盐帮的那群孬种!让他们见识一下江东好汉的厉害!”   此等粗鄙玩笑话儿一出,顿时引来了阵阵哄笑之声,所有人均是振臂高呼:”战!战!战!“一浪高过一浪,喊声络绎不绝。   第四八四章 慎重为上 站在一旁的陆瑾倒是有些佩服这些云蛟帮帮众的血性,的确,敌人已经送上战书欺压上门,除了一番大战,似乎就没有他路可选了,不过……事情当真就这么简单么?   带着如此疑问,陆瑾脑海中如同车轮般飞旋不止,陷入了沉思当中。   江离满意地点点头,高声吩咐道:“那好,本帮主在此下令,除了必要的守寨人员,所有船只均出发前往近海,与盐帮决战!”言罢猛然抽出腰间大刀,朝着旁案案几用力一砍,青光闪烁间,长案陡然化作了两截,可见刀锋之利。   片刻之后,无数火把犹如天上繁星一般在水寨各处亮起,停泊在码头上的各式船舶纷纷放下风帆,聚集在湖面之上,待到云蛟帮旗舰出现,船队极有章法地分为了三个大阵,朝着入海水道徐徐而去。   河风呼啸而过,陆瑾手扶凭栏站在望台上注视着云蛟帮的这支船队,江离所乘的这艘旗舰乃是一艘军用楼船改造而成,看起来甚是高大威猛,比起大唐水师惯用的五牙战舰也不遑多让。   不过除了这艘楼船外,其他船只却是有些简陋了,船舶品种更是纷繁杂乱,有艨艟、斗舰、先登、赤马等等,嗡嗡哄哄地挤在一堆,让人止不住眼花缭乱。   此刻江离正在船舱内与金靖钧商议要事,陆瑾身为外人,自然不太方便进去打扰,就这般站定了一会儿,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而来,结实有力地走到了他的身后,耳畔已是响起了江离的轻咳提醒之声。   陆瑾转过身子,指着河面上的船队笑言道:“江帮主,你们云蛟帮可真是家大业大,竟拥有这么多的船舶。”   江离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苦笑言道:“陆郎君有所不知,若是要说家大业大,云蛟帮比起盐帮可谓是霄壤之别,相差甚远啊。”   陆瑾一惊,问道:”怎么,莫非盐帮战船更为庞大?“   江离点头言道:“盐帮自两汉之时崛起于江淮流域,直到现在经营发展几近千年,势力庞大,财力雄厚,岂是我们小小云蛟帮能够比拟的?若是再能给我三十年,不,二十年的时间,说不定我还信心与盐帮一战,但是今次……只怕凶多极少。”   陆瑾听得一阵默然,默默无语半响,问道:“既然如此,那刚才江帮主为何不对属下言明?”   江离轻轻一叹,走到凭栏前手扶其上,抬头仰望着中天那一轮皓月,言道:“陆郎君有所不知,这江湖帮派之所以能够团结在一起,所需的唯有利益和义气,两者缺一不少,倘若刚才面对盐帮的战书折辱我选择视而不见,那么要不了明日,帮众们便会觉得我这个帮主懦弱不堪,是个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从而离心离德,不用盐帮出手,要不了多久云蛟帮自然而然就土崩瓦解了。”   陆瑾想了一阵,颇为了解地点了点头,言道:“但是明知不能匹敌而前去送死,却非智者所为啊!”   江离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突然望着陆瑾正色言道:“陆郎君,你并非我云蛟帮之人,何必前来淌这趟浑水?以在下之见,你倒不如现在选择离去,总比跟着我们送死强。”   “江帮主,在下并非贪生怕死之辈。”陆瑾正容言得一句,说道,“其实我倒觉得此事看起来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哦,陆郎君此话怎讲?”江离眉头一挑,好奇追问。   陆瑾沉稳而又清晰地言道:“在下相信云蛟帮并非是刺杀江贵凡的凶手,相反,那日金副帮主还在宴席上替在下阻挡过黑衣刺客,只是当时烟雾太大,其他人没能看见罢了,如今盐帮认定是云蛟帮派出的刺客,相信也是经过了一番调查,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空穴来风,因而云蛟帮与盐帮之间肯定存在着误会,这种误会有可能是无意中产生的,但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番话听得江离攸然动容,言道:“陆郎君的意思,莫不是有人偷偷在暗中搞鬼,挑拨云蛟帮和盐帮之间的关系?”   陆瑾点头道:“对,我觉得有这个可能,云蛟帮应对盐帮的挑战并没有过错,但是当务之急,首先应该了解盐帮为何会怀疑是云蛟帮所为,这才是关键所在,若是能够消除误会,化干戈为玉帛,那就再好不过了。”   江离脸上神色兀自变幻不止,沉吟半响,猛然高声喝到:“靖钧,你在何处?快快过来!”   嚷嚷完之后,江离笑着解释道:“陆郎君,金靖钧不仅是云蛟帮的副帮主,更是在下军师,说起来这几年云蛟帮能够发展壮大,靖钧可谓居功至伟。”   陆瑾微微颔首,忍不住问道:“金副帮主的口音很特别啊,也不知是何处人士?”   江离笑道:“靖钧乃是江宁县人士,其父本为当地赫赫有名的盐商,五年前家道中落无奈流落至吴县,饥寒交迫之际被我所救,说起来,以前他本生得体肥面胖,就是受了这一段颠簸流离之苦,才突然瘦了下来。”   霎那间,陆瑾听得是心头乱跳情绪激动,原来这位云蛟帮副帮主金靖钧,果然就是他儿时的同窗好友金靖钧,只是遭遇变故才变作了现在的模样,此番能够与之相遇,真乃一种缘分。   正在陆瑾心潮跌宕之际,金靖钧已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望了江离和陆瑾两人一眼,疑惑问道:“帮主,你找我何事?”   江离将陆瑾刚才那番推测对着金靖钧一说,后者立即不知不觉地皱起了眉头,缓缓颔首道:“帮主,我倒觉得陆郎君说得非常有道理,倘若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借机挑起云蛟帮和盐帮之间的争斗,那我们双方都中计了。”   江离听见陆瑾和金靖钧都是此意,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定注意,问道:“陆郎君,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处理为好?现在箭在弦上,总不能临阵脱逃呀!”   第四八五章 接近敌船     推荐阅读:   陆瑾想了想,言道:“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觉得江帮主与盐帮江老帮主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方是上策,不知江帮主意下如何?”   江离还没开口,金靖钧已是出言反对道:”不行,江贵凡现在恨帮主入骨,倘若就这么前去谈判,被他害了怎么办?要去也应该由我去!”   江离明白陆瑾的意思,轻叹言道:“靖钧,似乎也只有我去,方能体现出云蛟帮的诚意,如果能够避免这次恶战,我何乐而不为?这样,待到见到盐帮船队之后,就由我和陆郎君亲自到江贵凡的旗舰上与之商谈,看看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我相信以江贵凡的江湖名望,理应不会干出扣押我的卑鄙丑事。”   闻言,陆瑾倒是有些佩服江离的心胸,此人既有几分男儿热血,却也不会为之盲目,懂得隐忍退让,实在太难得了,怪不得他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发展壮大云蛟帮,这与卓越的领导能力有着非常大的关系。   金靖钧原本还想再劝,谁知江离已是摇手言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靖钧,倘若我出了什么意外,今后云蛟帮就交给你,知道了么?”   “帮主!”金靖钧哽咽了一声,泪光盈然,又是感动又是不舍,嘴唇颤抖已是口不能言了。   站在一旁的陆瑾瞧见儿时的好友现在居然这般出色,令江离如此器重不惜委托身后大事,不由暗暗感叹,真心替金靖钧感到高兴。   ※※※   一天之后,云蛟帮所属的船队徐徐出了入海口,进入浩淼无垠的大海之上。   船队多为吃水较浅的小船,自然不能抵挡大海上的大风大浪,故此只能沿着海岸线缓缓航行,又过得一天时间,方才抵达大江入海口。   陆瑾站在瞭望台上,只觉海风扑面,涛声隆隆,举目望去,蓝天白云之下,海面雾气氤氲,白鸥飞翔,鱼群游弋,水天相连共成一色,尽头处升起几乎要遮挡了半边天的白云,像是一片巨大的山脉横亘在海的那头,使得人大是感觉自己的卑微渺小。      “陆郎君,大海很漂亮吧!”   一阵感概之声突然响彻陆瑾耳畔,恍然回过神来一望,不知何时江离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轻叹言道:“我七八岁之时跟随父亲前去南洋跑船,第一次来到大海之上时,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大海的博大深邃,也只有在这里,闻着这带着咸味的气息,看着这一望无际的波涛,才能使人忘记所有的烦恼。”   陆瑾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问道:“江帮主,请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云蛟帮是你自己创立的么?”   “是啊!”江离点点头,笑道,“大概十年之前,我在吴县的码头上搬运货物,船工们备受码头上的恶势力欺压,当时我便联合了一些弟兄,连打带杀将那些恶势力通通赶出了码头,并成立帮派来保护弟兄们,这便是云蛟帮的锥形,其后,因为盐帮压低江南盐场海盐收购价格,江南世族一直不甘剥削,故而找到我们云蛟帮代为运输海盐,短短时间,云蛟帮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发展壮大了,特别是金副帮主来了之后,为我出谋划策,帮派的各项事务更是蒸蒸日上。”   陆瑾一脸佩服地拱手道:“江帮主白手起家,靠着自己打下了一片天地,此等风范实在足以令人感到钦佩。”   江离苦笑摇手道:“陆郎君啊,你这是抬举我了,其实说到底,我们云蛟帮也只是一群刀口舔血的草莽汉子罢了,实在不足道哉!”   陆瑾笑了笑,正欲开口,突然看见金靖钧大步匆匆地走了过来,沉着脸言道:“帮主,马上就要抵达盐帮约定之地了,还请你下令。”   “好。“江离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吩咐道:“以旗幡锣鼓为令,通知所有船舶摆出利于防守的方圆之阵,徐徐开入约定海域。”   “诺。”金靖钧立即肃然拱手。      江离点了点头,对着陆瑾拱手正色道:“陆郎君,在下口笨嘴拙,待会倘若是见到江贵凡,一切说辞就拜托你了。”   陆瑾颔首道:“江帮主放心,一切交给在下便可。”   船队离开海岸线朝着深海徐徐开进,过得大概半天时间,天际尽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桅杆,恍若巨大海兽伸出来的无数触角。   望着远方的盐帮船队,江离目光中流淌着炙热的目光,叹息言道:“盐帮不愧是江淮帮派霸主,光是这清一色的楼船,足可以傲世当代了。”   一旁站着的金靖钧深有同感地点头道:“是啊,倘若能够再给我们云蛟帮十年之间,我们说不定还能有与他们一战之力,这次只怕江贵凡不会轻易停战吧!“   陆瑾目光凝重地言道:“两位兄台,江贵凡执掌盐帮多年,绝对不会蛮不讲理,一切恩怨也应该以江湖规矩进行解决,在下相信一切皆在人为。”   说话之间,远方的盐帮船队似乎发现了云蛟帮的到来,犹如一群游弋在海面上的鲨鱼群般调转船头急速驶来,整个船队摆成了便于进攻的锋矢阵形,来势汹汹杀意甚浓。   双方渐行渐近,盐帮船只全为高大坚实的三层楼船,密密麻麻只怕不下三十艘,从此点来看,盐帮的确是称得上家大业大。   反观云蛟帮这边,却略显弱小了,陆瑾曾在裴行俭书房内看过涉及水战的兵书,在水战之中,船舶大小,吃水深浅以及武器配备,对水战胜负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如十八年前唐朝与倭国的白江口水战,虽然唐军军船在数量上占绝对劣势,但隋唐时期中原的造船技术非常高超,船壁高大坚固,设计精良,吃水较深,倭国军船与之相较,自然简陋寒酸,四百多艘破木船马蜂一样团团挤在一起,阵不能成阵,队不能成队,被唐军连发火箭,顺风投火,一时间烟焰涨天,海水皆赤,一万多倭国军队全都沉到白江口水底,可见船只在水战的关键作用。   如今云蛟帮对战盐帮,光是从船舶来说,就已经输了一大截了。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八六章 前往敌舰   正在陆瑾思忖当儿,江离单手一挥,亢声下令道:“旗手传讯。”   站在望台上的旗手立即挥动那杆红色的大纛旗,向着对方船队传达着讯号。   此际,被众多楼船包裹着的盐帮旗舰之上,江肃细细地看得一番云蛟帮船头舞动的那杆红色大旗,对着江贵凡拱手道:“阿爷,云蛟帮传来讯息,似乎想要与我们商谈。”   江贵凡面连肃穆地端坐在便于指挥大战的望楼上面,闻言冷哼言道:“莫非是江离见到我们如此阵势,已经被吓破胆子了?竟想要商谈?”   江肃皱眉思忖了一下,言道:“阿爷,根据孩儿了解,江离乃是一个勇往直前,夷然无惧之人,断不会在我们的阵势前吓破了胆子,此番想要商谈,应该是有所要事商量。”   江贵凡慢慢地捋着白花花的胡须,言道:“那依照你的意思,我们该当如何?”   江肃开口言道:“尽管根据调查,前番在寿宴上行刺的刺客乃是云蛟帮派出,但是孩儿觉得既然对方表示出想要谈判的架势,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见上一见,否者似乎输了道理……”   一丝激赏之色从江贵凡眼眸中一闪而过,他起身大笑道:“大郎啊,你说的不错,在江湖上行走,最重要的便是道理二字,占据道理,才能让他人服膺,既然云蛟帮想要商谈,那我们就见上一见。不过,得让江离亲自过来,且商谈之地设在我们盐帮的旗舰之上。”   闻言,江肃有些犹豫地言道:“阿爷,倘若是在我们旗舰之上谈判,只怕江离不敢前来吧。”   江贵凡淡淡笑道:”无妨,这样正可试探一下江离可是做贼心虚,若他不敢前来,那我们就直接开战,你去吩咐旗手传讯。“   ”是。“江肃抱拳领命,转身大步匆匆的去了。   片刻之后,同样一面红色旗幡在盐帮船队升起,摆动翻卷片刻,一直凝神观看的金靖钧陡然为之色变,怒道:”盐帮欺人太甚,居然要帮主你亲自过去商谈,帮主,此事万万不可!”   江离不置可否,问一旁的陆瑾道:“陆郎君,你觉得该当如何?”   陆瑾斟酌了一番,言道:”江帮主,常言既来之则安之,你本就问心无愧,何必担心得太多,倘若盐帮连这点信誉都没有,想要让江帮主你有去无回,那么它也不配立于江湖之中。”   话音刚落,金靖钧颇有些激愤开口道:”陆郎君,你这话说得轻松,此乃明摆着的鸿门宴,岂能让帮主前去冒险?“   江离大手一摆,断然言道:”靖钧,陆郎君说的不错,既来之则安之,即便是鸿门宴又有何妨!回讯:我江离愿意前去。”   金靖钧百般无奈,又不好在劝,只得点头应命了。   过得半响,一艘乌蓬小船从云蛟帮旗舰甲板上放到了海面上。   陆瑾和江离两人从绳索结成的绳梯攀下,稳当当地坐在船头之后,操船水手轻轻一摇船橹,乌蓬小船悠然荡开,朝着盐帮船队而去。   盐帮旗舰上,江肃手搭凉棚遥遥而望,及至看得半响,回身提醒道:“阿爷,江离果然信守承诺亲自前来。”   “云蛟帮江离,当真是人杰也!”江贵凡老眼一闪,发出一声慨然叹息,沉吟片刻,轻轻吩咐道,“大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吩咐弟兄们对江离客气一些,另外,你代表老夫去船头迎接他吧。”   江肃点了点头,轻步下得楼船望楼来到甲板之上,此际江离和陆瑾所乘的乌篷小船也堪堪抵达盐帮旗舰边缘,两人已是顺着绳梯攀登了上来。   陆瑾刚一跳上甲板,便看见那日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江肃正在面前等候,江肃以为陆瑾是江离的随从,并没有在意,目光自然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对着江离抱拳道:“江帮主,咱们许久不见了。”   尽管处于敌船之上,江离依旧是神态自若,淡淡笑道:“少帮主客气,在下今番前来的打扰了。”   “江帮主哪里的话,你能来实在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江肃笑了笑,伸手作请道,“家父已经令人在望楼上备置了酒宴,江帮主请。”   “好!”江离也不推辞,大笑点头,对着陆瑾言道,“陆郎君,咱们走吧。”   江肃这才看出江离似乎对他带来的随从甚为重视,不禁好奇问道:“对了,不知这一位郎君是……”   陆瑾淡淡笑道:“在下陆瑾,乃江帮主的朋友,前些日江老帮主寿宴时,在下也在当场,故此跟随江帮主前来,看看双方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江肃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一下,似乎有些反感陆瑾此话,不过他待人待客极是老练,自然不会将这种厌恶表现出来,淡淡言道:“那好,两位跟随在下前来便是。”   无言的沉默中,三人步履轻快地登上了楼船望台,一身黑色锦衣的江贵凡已是手拄木杖等候于此,双目如电,神情严肃,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概扑面而来。   江离上前一步,拱手不卑不亢地言道:“云蛟帮帮主江离,拜见盐帮江老帮主。”   “江帮主,老夫真是有些佩服阁下的胆量啊。”江贵凡似笑非笑地言得一句,抬手一指旁边的案几,“来,坐也!大郎,吩咐上酒,老夫要与江帮主痛饮一杯。”   如刚才陆瑾所言,江离果真是既来之则安之,丝毫没有身处敌营的胆怯,从容落座之后指着陆瑾解释道:“江老帮主,这位乃是在下好友陆瑾。”   江贵凡含笑点头,老辣的目光朝着陆瑾巡睃了一圈,登时发现眼前这个青年郎君不同凡响。   比起江离的从容不迫,这名为陆瑾的青年更有一种让人止不住心折的儒雅气质,一看就知道是饱读诗书的士子,最让江贵凡为之惊奇的是,他目光沉凝,脸色如常,即便面对身为一帮之主的自己,在气势上也完全没有半分畏缩,江贵凡自认在江湖中打滚数十年,看人的眼光也算非常的准,这个青年郎君必定是一个非凡的人物。    第四八七章 鹬蚌相争   正在江贵凡暗自感叹间,6瑾已是抱拳言道:“江老帮主,十余天前在下跟随苏令宾苏都知前来盐帮,曾有幸参加了你的寿宴,并亲眼目睹刺客入内行刺,然这次盐帮声言刺客乃是云蛟帮派来,并下来战书,在下却觉得有失妥当。”   江贵凡闻言愣了愣,冷笑道:“6氏郎君,盐帮调查刺客行刺,自然是进过了一番过程,也掌握了充分的证据,才认定是云蛟帮所为,你即便当时在场,也不能光凭个人臆测,觉得盐帮有失妥当。”   6瑾微微一笑,言道:“那好,敢问江老帮主,你们所掌握的证据是什么?”   “此番认定乃是云蛟帮派人行刺的理由有三。”江贵凡炯炯目光扫了面无表情的江离一眼,沉声言道:“第一,行刺结束之后,我们在盐帮正堂内现了一把刺客不慎遗落的长剑,根据长剑上所携刻的制造铭文,查出此剑乃是吴县大力铁坊所制,江帮主,相信你一定对这大力铁坊不陌生,因为这间铁坊正是云蛟帮武器供应商,不知老夫说得对否?”   江离眉头一紧,言道:“不错,我们云蛟帮平日里的确是在大力铁坊采购武器,但江老帮主光凭一把刺客遗落之剑就认定是云蛟帮所为,却有些牵强,盖因大力铁坊的兵器也会对外出售,说不定是那刺客也在大力铁坊内买的兵器。”   江贵凡冷笑了一下,继续言道:“第二,我们盐帮在城内大肆搜擦,找到了刺客们藏身窝点,只可惜已经空无一人,几经了解,才知那伙刺客全都是乘坐秦淮河上的客船出城,而那艘客船,正是属于云蛟帮名下,不知江帮主又有何等推托之词?”   江离冷哼一声道:“即便如此,恐怕也只是巧合而已。”   “一次有可能是巧合,但过多的巧合,也不得不让人怀疑。”江贵凡捋须冷冷道,“至于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当时寿宴因为宾客太多,故此盐帮在外面雇佣了一批厨子,而那批刺客正是以厨子之身混进来的,预谋行刺之时,刺客为了方便脱身,曾打昏了盐帮一个负责看守的弟子,但好在看守弟子半途转醒,曾听到刺客们商议密谋,根据言语所透露,他们正是来自你云蛟帮。”   话音刚落,江离陡然色变,起身怒道:“江帮主,此乃不折不扣的诬陷,刺客绝对不是我们云蛟帮派来的。”   “哼,老夫剿灭你们云蛟帮犹如捏死一只蚂蚁,用得着诬陷么?”江贵凡一点竹杖猛然站起,口气甚为不善。   江离怒极反笑,言道:“尔等盐帮觊觎江南盐业运输多年,一直视云蛟帮为眼中钉,兴许为了师出有名,故而使出了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江老帮主,你这一手贼喊捉贼的手段可玩得真是漂亮啊!”   江贵凡老脸上的皱纹猛然一紧,刚要出言反驳,6瑾眼见两人似乎快要谈崩,急忙轻笑言道:“两位江帮主不用如此动怒,不如先坐下来听在下一番话语,再作定夺,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江离这才想起6瑾刚才对他的吩咐,冷哼一声悻悻落座,仍旧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江贵凡看了6瑾一眼,犹豫半响,也同样坐了回去。   6瑾手掌轻轻一拍长案,语气恳切地言道:“先站在盐帮的立场上来说,刺客们是在江帮主的六十寿宴上行刺,这无异于是一种挑战盐帮威信的行为,倘若是盐帮有意栽赃陷害云蛟帮,理应不会利用这样一个日子下手,故此,在下相信江老帮主此言属实。”   话音落点,江贵凡冷笑言道:“6郎君说的不错,看来还是你旁观者清,江离,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江离本以为6瑾会替云蛟帮说话,但是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认定江贵凡之言,如何不令江离大感意外和恼怒,拍案问道:“6郎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认定行刺事件乃我们云蛟帮所为?”   6瑾摇手言道:“江郎君稍安勿躁,在下也相信刺客并非是云蛟龙帮派来,我还记得当时我冲入那阵突如其来的青烟中救人时,贵帮副帮主金靖钧曾替我拦下刺客,并还与刺客交手,倘若刺客真是云蛟帮派来,金靖钧岂会与自己的人厮杀?况且刺客们捣乱成分居多,众宾客却没有伤亡,由此可见刺客并非是抱着杀人的目的而来。”   江贵凡老眼一阵闪烁,捋须道:“6郎君,金靖钧出手拦截刺客也只有你一人看见,却不能为云蛟帮洗脱嫌疑,相比较起来,老夫更相信我们其后所调查得来的证据。”   6瑾轻轻一叹,言道:“江老帮主,江郎君,不知你们可有听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   未等两人回答,6瑾娓娓而言道:“池塘旁边,一只河蚌正从水里出来晒太阳,一只鹬鸟飞来啄它的肉,河蚌马上闭拢,夹住了鹬鸟的嘴。鹬鸟说: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就会。河蚌也对鹬鸟说:今天你的嘴取不出来,明天你的嘴取不出来,就会饿死你。两者皆不肯放弃,僵持不下之时,结果一个路过的渔夫就将河蚌和鹬鸟一起捉走了。在下觉得,在这次行刺事件中,盐帮和云蛟帮正是那只河蚌和鹬鸟。”   江贵凡白眉拧成了大刀状,言道:“6郎君的意思,莫非是有人在暗中挑起盐帮和云蛟帮之间的矛盾,以便渔翁得利?”   6瑾正容点头道:“对,以种种迹象来看,这样的可能性很大。”   江贵凡一言未地沉默半响,猛然失笑道:“6郎君,你的话的确有几分理由,然则却并不可信,你如何能够证明有人在暗中挑唆两帮关系?”   6瑾淡淡言道:“在下没有丝毫的证据,但是,倘若情况真的如在下所言,那么这次盐帮无异于被别人当成了枪头来使,而这隐藏于幕后之人对盐帮究竟怀有什么企图,另外还有什么阴谋打算,却是不得而知,江老帮主难道就不觉得应该慎重为上么?”   听完6瑾这一番话,江贵凡的脸上次出现了动容之色,皱眉捋须不止,显然正在思忖当中。   ...   第四八八章 寻找线索(上)   6瑾突然站起身来,对着江贵凡遥遥一拱,言道:“在下不才,请江帮主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查明此事,解来两帮误会,不知江帮主意下如何?”   江贵凡沉吟了一番,猛然跺了跺手中木杖,亢声言道:“好,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倘若到时候不能证明行刺之事与云蛟帮无关,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6瑾欣然点头道:“多谢江老帮主成全,既然如此,那就请双方各自退兵吧。”   江贵凡轻轻颔,又看向了江离,如此结果江离自然是求之不得,也是颔表示同意。   达成了协议,来势汹汹的盐帮船队也就没了敌意,双方均开始向着左右航行迂回退军。   6瑾并没有跟随江离返回吴县,而是坐着盐帮的船只进入了大江之内,向着润州江宁县进。   因为那日的行刺事件是在江宁县内生的,于情于理,都应该从江宁县开始调查。   其实说起来,6瑾答应一个月查明白刺客行刺事件是有着一定考虑的,此事看上去似乎与6氏受到冤枉没有半分关联,但是依照6瑾身为监察御史的直觉,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两者之间理应会存在一定联系。   刚开始,他有些怀疑是七宗堂在暗中出手挑拨云蛟帮和盐帮的关系,但细细思忖了良久,又觉得似乎与七宗堂无关。   七宗堂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江南盐场,从6氏向谢太辰屈服来看,七宗堂目的已经达到,与原本负责江南盐业运输的云蛟帮似乎并没有利益上的纠葛,相反,比起七宗堂,盐帮与云蛟帮的矛盾才是更为深刻。   但6瑾始终坚信刺客行刺事件绝非盐帮自导自演,毕竟当时乃是江贵凡的寿宴,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选择在关乎自己声誉的寿宴上下手。   如此说来,真凶肯定另有其人。   回到江宁县,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席卷了优美如画的江南,整个大地郁郁葱葱,一片生机。   眼见6瑾突然归来,尚在盐帮做客的苏令宾止不住的惊讶,细细询问缘由,苏令宾绝美无比的容颜上顿时为之动容,叹息言道:“6郎君光凭一人之力,就使得盐帮与云蛟帮化干戈为玉帛,实在太难得了,令宾佩服。”   6瑾摇手笑道:“苏娘子不必夸我,其实对如何调查刺杀事件的真相,我还半点头绪都没有,目前只有区区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太过紧张了。”   苏令宾沉吟了一下,突然开口道:“6郎君,要不这样,你一个人势单力薄的确不便,不如也让令宾一并帮你查案,不知你意下如何?”   听到如此建议,6瑾着实为之一愣,目光炯炯地望着苏令宾笑道:“苏娘子对此案也有兴趣?”   苏令宾嫣然一笑,言道:“反正闲着也是无事,令宾愿意襄助6郎君一臂之力。”   6瑾沉吟了片刻,点头笑道:“那好,就有劳苏娘子了。”   苏令宾点点头,关切问道:“不知6郎君,我们该从何处着手才是?”   6瑾站起身来,在房内转悠思忖半响,言道:“先,我们须得找到那日被刺客打昏的盐帮看守弟子,从他口中询问相关线索,其后,再找到搭乘刺客离开的那艘客船,暗中追寻刺客下落……”   苏令宾听得连连点头,颔言道:“那好,事不宜迟,6郎君,我们现在就开始调查吧。”   片刻之后,6瑾与苏令宾一道来到了盐帮厨房,与之同路的还有江肃,毕竟有他这个盐帮帮主之子在场,调查起来也能方便一些。   那看守弟子姓刘名萧雨,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与6瑾看上去差不多大小,只是性格有些腼腆,特别是看到貌美如花的苏令宾,更是止不住心慌意乱,说话也甚为结巴。   6瑾倒也不急,微笑言道:“这位刘郎君,你那日的所见所闻对我们关系甚大,还请你能够慢慢道来,不遗漏一丝一毫的。”   刘萧雨点了点头,言道:“那群刺客大概有七八人,当时是以庖厨的身份前来的,其中一人我记忆特别深刻,额头上有一个非常醒目的肉瘤,看上去甚是恐怖,其他几人容貌看上去却差不多,没什么奇怪的。”   听到此话,6瑾暗暗为之气结,他根本不相信人的容貌看上去会差不多,必定是这刘萧雨疏于记忆,才说出了这样的话,不过,那头上长有肉瘤之人却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刘萧雨继续说道:“他们来到厨房之后,一直在认真做菜,而我则站在房门口守卫,防止他们到处乱跑。”   6瑾眉头一拧,问道:“当时只有你一人么?”   刘萧雨尚未开口,江肃已是解释道:“那日宾客较多,加之帮内的许多弟子皆汇聚在广场之上,故此人手不够,因而那间厨房乃是他一个人负责看守。”   6瑾轻轻颔,问道:“那群刺客进入厨房之后可有相互交谈?说过些什么话?你可还记得?”   刘萧雨露出了尴尬之色,言道:“当时我离得有些远,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交谈之声,后来没过多久,那些刺客就悄悄地将我打晕了,不过好在我自小身体健朗,不知不觉中竟是醒了过来,那时候才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说了些什么?”   “当时我非常害怕,不敢冒然睁眼,也没有看清楚是他们何人说话,只听见有人说江帮主对这次行动十分重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杀了江贵凡那老贼。那些人听到此话后纷纷叫好,然后我就听到一阵取兵器的声音。”   6瑾想到了一个疑点,问道:“你如何能够断定他们口中的江帮主乃是云蛟帮帮主江离?”   刘萧雨言道:“因为他们在后面曾数次提及自己的云蛟帮身份,还说过云蛟帮的客船在秦淮河码头等待,行刺一结束立即就走。”   6瑾点点头,笑道:“好,在下明白了,刘郎君,倘若你以后又想到了什么疑点,还请你对我言及。”   刘萧雨颔点头,拱手告辞离去。   ...    第四八九章 寻找线索(下)   其后,陆瑾又去厨房实地察看,细细地看得半响,嘴角却是划过一丝恍然的笑意。   苏令宾一直关注着陆瑾的神情,见状问道:“陆郎君,莫非你发现了什么不妥?”   陆瑾轻轻颔首,微笑言道:“苏娘子你不妨想想看,一群专门前来行刺的刺客,为何不将刘萧雨直接杀死,反而是将他敲昏?而且还在自己谈话之时,让刘萧雨醒来,难道你就不觉得可疑么?”   苏令宾美目闪烁,贝齿摇着朱唇半响,揣测言道:“会不会是刺客们不小心疏忽了?以至于让刘萧雨能够侥幸偷听?”   陆瑾摇手笑道:“苏娘子,我相信能够前来盐帮刺杀江贵凡的刺客,一定是受过专门的训练,绝对不会马虎大意到有人偷听还不知晓,而且双方近在咫尺,当时刘萧雨醒来受到惊吓,必定会紧张得呼吸沉重急促,刺客们也不可能不知道,因而刺客当时说出的那番话,一定是故意说给刘萧雨听的。”   苏令宾沉默了一阵,点头表示认可,继而却又言道:“但是陆郎君,这也只是你的推测而已,也有可能是这群刺客当真有些蠢笨,大意疏忽了。”   陆瑾不置可否地一笑,目光悠悠望着苏令宾,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苏令宾被他看得百般不在,俏脸忍不住微微酡红,口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声,:“那……陆郎君,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陆瑾回答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前去刺客们在江宁县落脚之地察看,看看能否遇到什么特别的线索。”   清晨,朝霞刚刚穿破云层,冉冉升起的朝阳露出了第一丝光芒,一辆马车已是轻快地驶出盐帮大门,朝着长街飞驰而去。   马车之内,陆瑾、苏令宾、江肃三人相坐无言,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唯有车轮咕咕之声伴着马蹄声不停响起,好似一首欢快的乐章。   行得大概小半个时辰左右,马车攸然停了下来,江肃恍然回过神,掀开车帘一看,淡淡言道:“像是到了,陆郎君,苏娘子,我们下车吧。”   陆瑾点点头,当先掀开车帘走了出去跳下马车,其后又转身扶下苏令宾,这才四顾打量周围环境。   这是位于江宁县城南的一片空地,绿草茵茵,乱石堆堆,旁边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秦淮河,距离街道甚远,环境颇为清幽。   陆瑾幼时曾经常来这一片地方玩耍,知道这些满布的乱石正是昔日惨遭夷平建康城的亭台楼宇所用的石料,因为乱石较多搬运不变,故而这片地方并没有开辟成为农田,就这么闲置了下来,以至于杂草丛生。   江肃顿了顿,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片院落言道:“刺客们进入江宁时就居住在那片院落内,根据我们的推测,大概居住了两三天的时间,行刺之后方才离去的。”   陆瑾颔首言道:“既然如此,那就前去看看,说不定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江离略带嘲讽地笑道:“陆郎君啊,院子内早已经被我帮弟子搜查数次,即便有刺客遗留之物,也早已经带走,恐怕你是找不到什么的。”   陆瑾不置可否地一笑,当先朝着那片院落走去。   踩着碎石深一脚浅一脚来到小院之前,陆瑾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座破败寺庙,墙身斑驳,杂草丛生,孤零零的石屋庙宇矗立在风雨当中,飘渺而又迷离。   南北朝时,江南大兴佛寺,特别是在梁武帝大力发展佛教之后,众多佛庙更是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以至于后代诗人有过“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咏叹,可见佛教在江南之盛。   不过隋朝平定南陈,将整座建康城夷为了平地,许多寺庙也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想必这间寺庙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遭到了破坏,从而荒废。   从残破不齐的围墙进入院内,陆瑾也不顾淅淅沥沥的小雨,站在院中四顾端详半响,这才撩开衣袍走入了大殿之中。   说是大殿,却异常的冷清破旧,释迦摩尼像歪歪斜斜倒在一旁,大概由于风雨侵蚀的关系,还少了半边脑袋,看上去异常狰狞。   这时,苏令宾也走了进来,一不留神之下,竟被那倒地的佛像吓了一跳,瞧见陆瑾朝着自己望了过来时,她这才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露出歉意的笑容。   即便是白天,大殿内的光线也较为昏暗,好在随行而至的盐帮弟子带来了照明火把,视线倒也不至于模糊。   陆瑾边走边看,看的是非常的仔细,甚至还亲自翻找铺在地上的稻草,神情说不出的认真。   江肃双手后背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陆瑾的举动,半响嘲讽笑道:“陆郎君,刚才在下便已经言明,此地早就被我们掘地三尺翻查一空,你是找不到任何东西的。”   陆瑾拍了拍手站起来,笑道:“凡事没有绝对,既然答应找寻线索,那么在下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能。   言罢,他望向殿外,言道:“我到院内去看看,江郎君自便便可。”   江肃不屑地撇了撇嘴,似乎不愿意同去,其实若非江贵凡的安排,江肃根本就不想陪着陆瑾到这间破庙来,此等搜查过的地方,能够有什么线索?这不是无用功么?   苏令宾却不嫌麻烦,嫣然笑道:“陆郎君,令宾与你同去。”   陆瑾微笑颔首,转身走出了殿内,刚行至廊下,一把油纸伞突然遮住了头顶,身旁的苏令宾展颜笑道:“春雨湿寒,就让令宾为郎君撑伞吧。”   陆瑾微微一愣,本想拒绝,但还是轻轻点头,拱手道:“多谢娘子。”   两人均没有避嫌,犹如亲密恋人般共用一把油纸伞,在前院雨幕中转悠了半响,丝毫没有发现之后,又前去后院。   比起前院,后园更是杂草蔓生,碎石凌乱,荒芜得犹如那深山老林中的草地。   陆瑾凝目大概看得一圈,突然发现草丛中有一片小小的空地上,上面竟摆放着一只缺口的白色瓷碗。   见状,陆瑾眉头一皱,已是忍不住举步朝着空地而去,苏令宾唇角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觉的淡淡笑容,持伞紧步跟随。    第四九零章 云蛟帮腰牌     推荐阅读:   来到瓷碗之前,6瑾蹲下身子将之捧在手中细细察看,又看了看那片空地,脸上神色说不出的凝重。网8   苏令宾一撩石榴裙,俯身问道:“6郎君,莫非有什么不妥?”   6瑾沉吟了一阵,言道:“苏娘子,你难道就没觉得这片空地有些不妥当么?”   “有何不妥?”苏令宾螓微侧,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神情。   6瑾沉声解释道:“这片后园草丛处处,唯有此地不生青草,而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只空碗,若我没猜错,此地原本与他处一样也是长满了青草,是在最近被人翻动,以至于寸草不生。”   苏令宾双目一闪,言道:“6郎君的意思,莫非是空地下埋了东西?”   “很有可能。”6瑾点头言是,说道,“我去将江肃找来,毕竟只有他在场,翻找起来才符合规矩。”   苏令宾也明白江肃此行名为帮助6瑾查案,实则奉命监视成分居多,6瑾自然明白盐帮的顾忌,将江肃找来,即便是有任何不妥,也能便宜行事。   片刻之后,江肃匆匆而至,当看见果然有一只瓷碗摆在那里时候,止不住神色大变,言道:“奇怪,上次我来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瓷碗在这里。”   苏令宾正色言道:“江郎君,刚才我与6郎君一走到这里,就看见了这只瓷碗,令宾可以作证6郎君并没有妄言。”   江肃也明白他两人只不过在后院来了一会儿,不可能玩出什么花样,只得沉着脸点了点头。   6瑾也不多话,淡淡言道:“江郎君,这片空地像是有人翻挖过,下面说不定藏着东西,你还是令人挖开看看吧。”   江肃点了点头,对着跟随而来的盐帮弟子挥手下令,那几个盐帮弟子立即解下刀鞘,就这么挖了起来。   刚挖得几下,一个盐帮弟子立即大声言道:“大郎君,下面果然有东西,埋的是烧过的香蜡黄纸。”   闻言,6瑾江肃苏令宾三人围拢一看,果见湿漉漉的黄土中,有着许多燃烧得并不充分的香蜡灰烬,理应不久前曾有人在这里祭奠过亡者。   6瑾想了想,立即明白了过来,言道:“我知道了,这只瓷碗应该是祭奠之时装酒用的,至于是否是那群刺客遗留而下,却无从查证。”   江肃满脸严肃地说道:“刺客行刺之后,因为这间破庙乃是存在重要线索之地,故此我们盐帮早已将其封锁,这段时间断不可能有人入内祭奠,理应是刺客留下的,不过……上次来的时候为何我却没看见,真是见鬼了……”   闻言,6瑾露出了一个深思的表情,正在思忖当儿,突然听见盐帮弟子禀告道:“大郎君,土里面还埋藏有一枚腰牌,请你过目。”   江肃接过那块沾着黄土的腰牌一看,原本就异常严肃的脸庞陡然就阴冷了下来。   6瑾瞧那腰牌长约两寸,红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简单的花纹,忍不住问道:“江郎君莫非认识这腰牌?”   江肃点头言道:“此乃云蛟帮腰牌,每个云蛟帮帮众都有一块,用以标注姓名职位,方便在江湖上行走……”   闻言,6瑾神色止不住一变,在这里现云蛟帮帮众的腰牌,莫非行刺之事真是云蛟帮所为?   霎那间,他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既然腰牌上留有姓名,那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在云蛟帮内担任何职?”   江肃默然片刻,方才回答道:“此人名为薛平,乃是云蛟帮堂主,说起来,此人我也认识……”   “哦,江郎君竟然认识他?”6瑾口气有了一丝惊讶。   江肃点了点头,言道:”前不久,此人奉江离之命,曾押运数十车私盐北上,如此行径实在视盐帮为无物,也是坏了规矩,故此家父下令汝州分舵舵主阴士绩前去拦截,根据阴士绩的禀告,他们当时曾与薛平有过一番恶斗,谁料薛平等人被突然出现的一个神秘人物所救,其后就不知所踪了,没想到,他的腰牌竟是在这里……”   话到此处,6瑾着实一愣,想起了不久之前在汝州遇到的那场厮杀,不正是盐帮的阴士绩阻拦云蛟帮贩运私盐么?而且当时他还出手搭救云蛟帮之人,江肃口中的神秘人物,不是自己又是谁?   很快,他便明白了江肃的意思,这腰牌既然是云蛟帮弟子随身携带之物,薛平的腰牌突然在此,且还与香蜡黄纸灰烬掩埋在一起,不用问此人一定是遭到了不测,故而同伴将他腰牌掩埋,还买来香蜡黄纸祭奠。   江肃将腰牌紧紧地攥在手中,猛然一声长叹,望着6瑾正容言道:“6郎君,现在真相已经完全明朗,一定是薛平那伙人遭到我盐帮阴舵主等人的阻拦,薛平又遭到不测,故而那些云蛟帮的帮众前来家父寿宴上行刺,以便为薛平报仇,行刺事件正是云蛟帮所为。”   6瑾总觉得隐隐有不对之处,然而一时之间却想不明白,言道:“江帮主,不知在下能否看看这枚腰牌?”   江肃点点头,将腰牌凌空抛给了6瑾,6瑾接过放在手掌中来回端详半响,又放至鼻端嗅闻片刻,其后突然蹲下了身子,就这么用手掌翻动察看那堆香蜡黄纸的灰烬。   瞧见6瑾满手湿泥,江肃面露恶心之色,旁边站着的苏令宾却是睁大了美目,仔细地望着6瑾每一个举动,神情甚为认真。   片刻之后,6瑾暗暗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言道:“这里已经没什么可查的了,我们走吧。”   苏令宾蹙眉问道:“难道6郎君也相信是云蛟帮所为?”   6瑾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苏娘子,在下相信云蛟帮不会是凶手,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   苏令宾愣了愣,点头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令宾相信6郎君你一定能够调查出真相。”   江离瞧见6瑾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不禁暗暗皱眉,不过阿爷声言要给他一个月的时间,自然不能言而无信,到时候他若不能证明云蛟帮的清白,再行与云蛟帮开战也是不迟。   ...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九一章 绝世妖精   回到居住的那间小院,苏令宾颇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她悠悠一叹,不知不觉就坐在了琴案之前,焚香操琴,优美悦耳的琴声已是在院子中飘荡了起来。   七岁学琴,及至十二岁琴技大成,苏令宾的琴声可谓冠绝天下,当世鲜少有人能够比拟。   她喜欢琴,喜欢琴声的连绵深厚、灵透柔和,更喜欢音韵明亮清脆、潇洒飘逸,纯朴古雅,每当坐在琴案之前专注弹曲之时,苏令宾就觉得自己能够忘记一切烦恼,沉浸在那片美妙的小小天地中。   青烟袅袅间,苏令宾美目半睁半阖,肃然跪坐琴案之后,纤细的手指在七根琴弦上拨动得飞快,琴声更是哀怨而凄凉,令人心生戚戚。   “月色满轩白,琴声亦夜阑;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为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   一阵轻轻的咏吟响彻在院落之内,继而脚步声响,一身白衣的陆瑾已是从月门洞走了进来。   苏令宾惊讶地一挑柳眉,起身笑言道:“陆郎君,你如何来了?”   “还不是被苏娘子你的琴声吸引而来。”陆瑾笑了笑,也不待苏令宾相邀,径直上前坐在了琴案前面的草席之上,目光悠悠地望着她,露出了从容不迫的笑意。   苏令宾轻叹言道:“时才陆郎君那首诗似在感叹世间知音难寻,令宾细细品味,着实深有体会,常言高山流水,自有知音,古人爱以山中抚琴,来表明自己志向高洁,不与庸俗者同流合污,却不知曲高和寡,世间上能够堪当知音者能有几人?终是可遇不可求也!”   陆瑾也是一声叹息,言道:“苏娘子此话不错,如俞伯牙与钟子期那样的人物,世间终是太少了。”   话音落点,苏令宾突然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言道:“陆郎君,倘若令宾能为俞伯牙的话,那肯定会选你做我的钟子期。”   陆瑾微微一愣,笑道:“苏娘子觉得陆瑾堪当你的知心知己?”   苏令宾俏脸上飘出了一丝艳丽的红晕,美得让人心醉神迷,她略带羞怯地嗫嚅言道:“陆郎人品雅致,谦谦有礼,学问出众,才华横溢,正是可倾听令宾琴声之人,难道不行么?”   若是其他男子听到天下第一名妓苏令宾这番隐含爱意之话,说不定早就已经欣喜若狂,不能自持。   然则,陆瑾依旧犹如山岳一般稳稳地坐着,淡淡笑道:“苏娘子能够引陆瑾为知己,在下倍感厚爱,但是知己之间贵在相知,苏娘子,你对在下来讲却是一个看不清的谜团啊!”   一席话顿时令苏令宾黛眉一挑,露出了一个甚为惊讶的表情,那份羞怯也是随之消失不见了,她蹙眉言道:“陆郎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令宾不能当你的知己么?”   陆瑾笑着摇头道:“非也,只是在下觉得还应该更深入了解娘子一些,才能配得上知己之称。”   “深入了解?”苏令宾顿了顿,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似地霞飞双颊,羞怒不堪地言道:陆郎君,令宾一片真心,你岂能有着如此龌蹉不堪的想法?如此轻薄……我,我……”说到这里,娇靥红晕更盛,似乎已经快要说不下去了。   这时,陆瑾才意识到刚才的话中似乎带有些许歧义,不禁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勉力笑道:“苏娘子,在下并没有其他意思,恐怕你是误会了。”   苏令宾轻轻一哼,那种含羞带怒的神情足可撩拨得许多男子为之癫狂,她风情万种地橫了陆瑾一眼,口气中带上了几分蛮横的意味:“不管如何,刚才你那么说就是不对,哼,我不想理你了。”言罢,竟是转身而去。   陆瑾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这才记得了此行的目的尚未达成,不禁摇头苦笑,暗叹道:此女当真是一个绝世妖精!   ※※※   翌日一早,陆瑾和苏令宾一道坐船南下了。   经过昨日那些许旖旎尴尬,苏令宾却是神态如常的与陆瑾说笑,似乎将这一切早就已经忘却。   不过,陆瑾总觉得苏令宾对他似乎亲热了不少,完全不似昔日那洛阳城内清高淡漠的红颜进士,变得犹如一个普通的女儿一般。   这日到得吴县,陆瑾并没有前往陆氏去拜访,而是径直前去云蛟帮的水寨。   江离自然明白陆瑾此行的目的,沉声言道:“陆郎君,我已经下令载着刺客离开的那艘客船进入了水寨,所有船夫和水手也看押了起来,等待你的调查。”   陆瑾点了点头,言道:“好,那我现在就去,还请江帮主找一个可靠之人陪伴在下前往。”   江离点点头,吩咐站在一旁的金靖钧道:“靖钧,就由你陪陆郎君前去吧。”   金靖钧颔首抱拳,对着陆瑾笑道:“陆郎君解我云蛟帮之危,在下实在感激不已,能够为你效力,自然是求之不得。   陆瑾对金靖钧满是亲切,笑道:“金副帮主客气了,事不宜迟,咱们速速前往吧。。”   金靖钧点了点头,急忙领路去了。   客船停泊之地离水寨正堂还有一段距离,金靖钧有意放慢了脚步,叹息言道:“对了,陆郎君居住在陆氏府中时,可曾见过陆娘子的芳颜?”   陆瑾闻言一怔,如实回答道:“金副帮主口中的陆娘子,莫非是陆元礼之女陆小雅?她居住在寝堂之内,而在下住在偏院,自然不得而见。”   金靖钧笑了笑,颇为感叹地言道:“陆郎君有所不知,相传陆娘子可是吴中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了得,求亲的人几乎快要踏破陆氏的大门,我们帮主因为与陆氏合作的关系,曾见过陆娘子数次,惊为天人之下也起了爱慕之心,这次陆元礼将陆小雅嫁给谢太真那个狗贼,帮主自然是气不过,若陆郎君能够查明真相还陆氏一个公道,使得陆氏可以解除婚约,帮主一定非常高兴。”   闻言,陆瑾微微露出了古怪之色,江离居然心仪小雅?这实在是太让他感到意外,联想到当日江离面对大舅时的愤怒无奈,以及口气中的愤激之情,他到有些明白了过来。   第四九二章 有意巧遇     金靖钧怅然一叹,自顾自地的说道:“其实说起来,6小雅与陈郡谢氏早就有婚约,不过并非是与那谢太真,而是我的好友谢瑾,谢瑾和6小雅可是由双方父母指腹为婚的,可惜五年之前谢氏突遭变故,谢瑾被逐出了谢氏,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失踪了。网”   6瑾听得一阵默然,旁边的苏令宾却是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金副帮主与谢瑾是好友么?”   金靖钧点头笑道:“是啊,苏娘子也听过谢瑾之名?”   苏令宾肃然言道:“不识其人,但见其词,那一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寓意深远,洒脱不羁,一个十岁少年能够有如此思想境界,当真是骇然听闻,如果他能够活到现在,必定是名震一方的才士了。”   金靖钧苦笑言道:“在下找寻谢瑾下落数年,依旧是没有丝毫的线索,尽管不愿意这么想,但是恐怕他已经……唉!唯有6娘子一直痴心不减,坚信谢瑾会回来娶她,即便面对众多登门求亲者,也是不改初衷,可恨谢太真竟利用这次6氏落难的机会强娶6娘子,真是可恶至极!”   一席话听得6瑾面沉如水,心头怅然,他没想到6小雅一直坚持着那早就已经变得虚无缥缈的婚约,倘若再见,他该要如何面对才是?   整个上午,6瑾都在金靖钧的陪同下询问客船船夫们的口供,只可惜客船每日载客不知几多,那些刺客又是有意隐藏,所得到的有用线索也不是太多,不禁令6瑾暗暗感到失望。   正午时分,6瑾辞谢了江离的邀请,与苏令宾一道离开云蛟帮前去吴县,一路上默默无语,及至进入了吴县城门之后,他才笑着言道:“苏娘子,我们随便找一间酒肆用饭,下午再去刺客购买兵器的那间铁坊看看,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令宾欣然点头道:“好,但凭6郎君之意。”   决定之后,两人沿着长街走得片时,看见道旁似乎有一间不错的酒肆,于是联袂走了进去。   临街那座酒肆二楼,正在百般无聊中的崔若颜忽地娇躯一震,美目视线望着6瑾与苏令宾的背影,露出了不能置信之色。   对案的君海棠见她神色有异,止不住好奇问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海棠,我刚才似乎看见6瑾了。”崔若颜说得一句,突然转过头冷笑言道,“除了他之外,还有那个天下第一名妓苏令宾,没想到他们二人居然在一起。”   君海棠一双好看的眉头止不住蹙了起来,沉吟半响言道:“娘子,你难道忘记当日6瑾前来江贵凡的寿宴,不正是与苏令宾同路么?他们在一起也没什么奇怪之处。”   崔若颜轻轻颔,揣测言道:“莫非6瑾这次隐瞒身份前来江南,是为了陪伴苏令宾?你说说看,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此乃他二人的私事,海棠如何知晓。”君海棠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不过他们孤男寡女在一起,关系自然不会简单。”   崔若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言道:“海棠,倘若我就以女装去面见6瑾,你说他会不会猜到我就是昔日的崔十七郎?”   闻言,君海棠心内止不住一跳,急忙劝阻道:“娘子,你这样太冒险了,为求稳妥,还是尽量不要与6瑾相见为好。”   “那有什么关系,我保管6瑾不会认出我来。”崔若颜笑了笑,突然站起身来言道,“我过去刺探一下6瑾此行目的,你就在这里等我便可。”   君海棠心知娘子言出必行的本性,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眼睁睁地望着她下楼去了。   寻得一个临窗雅座,6瑾吩咐店家上得几样出名的江南小菜,与苏令宾一道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江南河流如织,盛产鱼虾,故而菜肴也多为河鲜,与北方之人惯食羊肉大是不同。   如6瑾点的一道名为“醉虾”的菜肴,便令吃惯了北方食物的苏令宾非常喜欢,止不住赞叹言道:“6郎君,令宾也算吃惯了世间美食,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具有特色的食物,也不知这醉虾是怎么做的?”   6瑾微笑言道:“其实这醉虾的作法非常简单,取鲜活的河虾直接倒入上好的黄酒之中,河虾一入酒中,便会止不住活蹦乱跳,这时候一定要拿碗将之扣上,过得片刻河虾醉酒便会停止跳动,其后再加入佐料,就成了一道非常难得的美味,我还记得幼时阿娘最喜欢为我做这道菜,那时候……”   一言未了,6瑾微微一怔,似乎感觉说得太多了,急忙止住了话头。   苏令宾好奇言道:“6郎君如何不说了?对了,听闻这醉虾乃是吴郡名菜,你的阿娘莫非是吴郡之人?   6瑾暗叹一声言多必失,正在思忖该如何回答苏令宾之际,突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了一个惊讶的女声:“咦,这不是苏娘子和6郎君么?”   6瑾和苏令宾同时闻声而望,只见楼梯口处正站着一个穿着淡绿短襦的绝色女子。   那女子生得脸白如玉,一双修眉恰如远山,双目湛湛有神,颊边微现梨涡,秀美中透着一股勃勃英气,当真是丽若桃花,直是秀美无伦。   6瑾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美貌女子似乎有些熟悉,不料苏令宾已是站起身来惊讶笑道:“原来是崔娘子,你如何在这里?”   崔若颜展颜一笑,露出了倾国倾城的笑容,言道:“那日江帮主的寿宴之后,奴便前来吴县游玩,不意竟在这里碰到了郎君与娘子,说起来,奴还没有感谢6郎君当日的救命之恩,今日一见,实在得偿所愿。”   6瑾这才记得眼前美貌女子正是在江贵凡寿宴时,坐在主宾座位上的那女子,当时自己还曾在那片青烟之中将之救了出来,没想到竟在这里碰见。   心念及此,6瑾起身微笑抱拳道:“区区小事何足道哉,在下也只是见义勇为而已。”   ...   第四九三章 再见神棍   崔若颜盈盈一笑,目光一扫两人所坐之案,言道:“奴一个人也是无聊,不知能否打扰两位一番呢?”   苏令宾上前执着崔若颜的手儿笑道:“崔娘子出生博陵崔氏,身份尊贵显赫,乃是我们请也请不到的客人,何须这般客气?来,落座便可。网”   陡然之间,6瑾笑容僵硬在了脸上,脱口问道:“娘子乃是博陵崔氏之人?”   崔若颜含笑点头道:“小女子名为崔若媞,正是出身于博陵崔氏大房。”   6瑾脸上神色微微一变,怪不得他刚才觉得这崔娘子看起来有些面善,现在仔细看来,此女的容貌似乎与那崔十七郎君有着几分神似之处。   沉吟了一下,6瑾淡淡问道:“那不知崔若颜崔十七郎,与崔娘子你是什么关系?”   崔若颜心头冷笑,俏脸上的笑容却是让人如沐春风:“十七郎正是若媞的兄长,6郎君莫非认识家兄?”   6瑾担心泄露身份,轻咳一声言道:“昔日十七郎君名满洛阳,在下自然认识,不过他却不认识我而已,对了,不知道十七郎近况如何?”   崔若颜故意叹息了一声,言道:“十七兄昔日与前任太子李贤关系要好,替李贤做过一些违背朝廷律法之事,从而被阿爷责罚,如今被软禁在崔府闭门思过。”   6瑾闻言,不禁暗自叹息。   昔日崔若颜派人刺杀明崇俨,然而说到底,也是奉李贤的命令而已,故此他在太子谋反案中牵连并不太深,加上博陵崔氏暗中运作,朝廷也就没有追究崔若颜的责任。   如今被软禁在家,对崔若颜来说也算是一种教训,只希望此人以后能够老老实实,不要在想出那么多阴谋诡计陷害他人了。   刚坐在案前,崔若颜就止不住好奇问道:“对了,不知6郎君和苏娘子前来吴县所为何事?”   6瑾正在犹豫是否该如实相告,苏令宾已是笑着言道:“不瞒崔娘子,我们是奉了江帮主之令,前来吴县追查那日行刺的刺客。”   “哦,那不知二位可有线索?”崔若颜愣了愣,回想起当日那番险境,仍旧是心有余悸。   苏令宾苦笑摇头,望着6瑾言道:“6郎君已经调查了许多线索,但依旧是一无所获。”   崔若颜轻轻颔,叹道:“那伙刺客来的奇怪,去的也奇怪,想必一定是经过了一番详细的谋划,现在想要调查着实有些困难。”   话音落点,6瑾和苏令宾都止不住点了点头,崔若颜忽地美目一闪,笑盈盈地言道:“6郎君,我看要不这样,就让若媞也来帮你们调查,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6瑾哑然失笑道:”崔娘子身份尊贵,你也懂得追查刺客下落?“   崔若颜俏皮一哼,言道:”那有何难,我在家中可是出了名的智多星,即便是我那眼高于顶的十七兄,也对我刮目相看。”   苏令宾笑道:“6郎君啊,多一个人也多份力量,咱们不如就让崔娘子也加入吧,毕竟她也是当时的受害者。”   闻言,6瑾止不住啼笑皆非,原本他是准备一人调查,谁料事到如今,居然与两个美貌娘子同路而行,着实在是有些好笑。   见苏令宾已经同意了下来,崔若颜笑道:“那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6瑾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倒也没有出言反对,正欲开头之际,目光不经意地朝着楼下长街上一望,立即露出了一个错愕的表情。   苏令宾见他神色有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街边正站着一个手持旗幡的云游道士,那道士生得白苍苍,仙风道骨,此际正在对着围拢而上的人群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什么,神态甚为潇洒。   见状,苏令宾好奇问道:“6郎君,你这是怎么了?莫非这道士有所不妥?”   6瑾端起案上的橘汁轻呷一口,摇头笑道:“非也,只是我见过这个道士,不过却是在江宁城,也不知他为何又出现在了这里。”   街边正是当日在江宁文德桥上与6瑾有过一面之缘的天机道长,此际他对着围拢而上的人群捻须笑道:“诸位善男信女,贫道道号天机子,闲云野鹤云游四方,今日来到吴县,观吴县山清水秀,风景独道,实在大是感概,说起来,贫道上次来吴县的时候,还是在一百多年的陈朝时期。”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有人惊讶问道:“道长,人之寿命不过数十年,你言及自己曾在百年之前来过陈朝,莫非你已经一百多岁了么?”   天机道长捻须笑道:“实不相瞒,贫道生于三国东吴嘉禾七年,若是按照人间岁数来说,到今年已经有四百四十三岁了。”   如果说刚才天机道人带给人群的是惊讶,那么现在已经成了一片震惊,在这个平均年龄不足以活到五十的当朝,居然有人声言自己四百四十三岁,这不是天荒夜谈么!   天机道人的话音刚落,立即有人不信嚷嚷道:“你这牛鼻子道士满口胡言,人能够活得了这么长的岁数么?四百四十三岁?哼!我看你连五十都不到。”   天机道人哈哈一笑,不慌不忙地言道:“若是按照寻常人的岁数,活到四百四十三岁的确不可能,但贫道乃乌角先生弟子,得到乌角先生一生真传,在人世间早就是半仙,区区年龄何足道哉!”   天机道人口中的乌角先生正是三国时期声名遐迩的道士左慈,没想到此人竟然大言不惭,妄称是乌角先生的弟子,人群中的喧哗之声不由更盛了。   看得半响,崔若颜止不住冷笑言道:“好一个欺神骗鬼的道士,也只能欺骗一下这些无知百姓。”   6瑾淡淡笑道:“此人胆敢夸下如此海口,想必也有一定倚仗,不妨看看他还能玩什么鬼把戏。”   天机道人也看出了周围人群的不信,他傲然言道:“贫道身为出家人,从来不打妄语不夸海口,既然大家不信,那好,贫道就现场表演几个仙术,让你们见识一番。”   ...   第四九四章 乘乱脱逃  说完之后,天机道人略一沉吟,笑道“昔日我师面见魏王曹操之际,曹操设宴亲自款待,席间曹操突然想吃鲈鱼,询问我师可有办法,我师只用了一根鱼竿,就从盛水的空盘中钓出了两条鲈鱼,送给了曹操,曹操当即大悦认为我师乃为世间真仙,要不这样,今日贫道也为大家展示一下隔空钓鱼的仙术,容尔等见识”   言罢,天机道人突然倒转手中拿着的旗幡,去掉上面写着文字的旗子之后,将竹竿穿线便做了一根鱼竿。   只见他一手拿着鱼竿,另一只手立在胸前结成了一个道家法印,嘴中念念有词半响,突然,一阵青烟从他身上冒了出来,袅袅升起萦绕不散,当真如同腾云驾雾了一般,引来了阵阵惊讶喧哗。   见状,陆瑾陡然为之色变,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在围观人们啧啧惊叹声中,天机道人双目一睁陡然大喝,也不知他使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手法,那根细长的鱼竿猛然一抖,青烟袅袅当中,只见一尾肥美的鲈鱼已是出现在了鱼线之上,来回挣扎不止。   霎那间,围观人们当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膛目结舌全场静得如同空山幽谷一般,唯有那挣扎不休的鲈鱼看起来是如此的鲜活,告诉所有人一切皆是真实。   半响之后,围观的百姓们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谁高声喊得一句“活神仙啊”,全都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天机道人捻须微笑,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矜持地咳嗽一声言道“贫道向来云游四方,飘渺无痕,今日感觉与尔等甚为有缘,不由大起怜悯之心,各位若想问卦面相,贫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来,我来,道长,我要问卦。”   “道长,我想要面相,快为我看看最近财运如何?”   “还有我,道长,我想问问姻缘,求你看看我何时能够娶妻。”   一时之间,天机道长身旁围满了百姓,全都嚷嚷不止。   天机道长淡淡笑道“贫道一时半刻还不会走,大家慢慢来便可,不用着急。”   眼见这一幕,崔若颜轻轻言道“这道人果真有几分手段,刚才也不知他是如何将那尾鲈鱼变出来的。”   苏令宾悠然笑道“此乃高明的江湖骗术而已,崔娘子何须当真?陆郎君,你说对么?”   陆瑾面沉如水,口气带上了几分肃然之意,转头言道“难道你们就没觉得这道士似乎有些不妥么?”   “哦,有何不妥之处?”崔若颜立即好奇询问。   陆瑾双目中闪动着淡淡的神光,言道“刚才那道士表演隔空钓鱼之术时,所起的青烟似乎与当日刺客们所用掩盖行迹的青烟如出一辙。”   闻言,崔若颜和苏令宾同时色变,细细一想果真如此。   陆瑾站起身来言道“走,我们去问问那道士青烟究竟是怎么来的,看看能否有所发现。”   脚步匆匆的下得楼梯,陆瑾挤开人群朝着天机道人走去,却是人山人海脚步缓慢,回头一望,除了崔若颜还勉强跟随着自己的脚步,苏令宾却不知道已经被人群挤到何处去了。   好不容易挤到天机道人身前,陆瑾刚要开口,天机道人瞄得他一眼,淡淡言道“小郎君,待会才轮到你,可不要插队啊!”   陆瑾言道“道长,在下十来天前曾与你在江宁县见过一次,今日冒昧打扰,是有要事相询。”   一听陆瑾是有事询问,天机道人顿时没了兴致,颇为不耐烦地挥手道“没看见贫道正忙着么?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陆瑾眉头一皱,正在思忖该用什么办法询问天机道人之时,突地听见街口传来一阵尖声惊叫,有人高声提醒道“牛惊了,牛惊了,大家速速闪开。”   陆瑾询声望去,只见一辆无人驾驭的牛车正在以飞快速度朝着此地冲来,拉车老黄牛蹄步飞快,状若疯癫,竟是直冲人群而来。   见状,原本围得密密麻麻的人群陡然一阵慌乱,恍若受惊的马蜂一般四散逃跑,场面陷入了混乱当中。   天机道人显然也没预料到突发这样的情况,看到危险来临,他忙不迭收拾东西脚底抹油,混在人群中跑得飞快。   陆瑾眉头一紧,正欲前去追他,谁料却见不远处的崔若颜被混乱的人们撞倒在地,无奈之下,他只得舍弃了追赶天机道人的机会,回身将跌坐在地的崔若颜拉了起来。   崔若颜惊魂未定,小脸儿更是一片惨白,显然被刚才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   然而,她也算见惯了风浪,立即就镇定了下来,忙不迭地问道“陆郎君,刚才那装神弄鬼的道人何处去了?”   陆瑾轻叹一声言道“已是乘乱而逃不知所踪。”   崔若颜愣了愣,有些沮丧地言道“若非陆郎君刚才为了保护我,也不会让他溜走,这可怎么办才好?”   陆瑾自信满满地言道“放心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相信一时半刻他也不会离开吴县,我这就去通知云蛟帮,让他们找寻那天机道人的下落。”   说完此话,陆瑾微微一怔,环顾四周已经复归平静的人群,沉声问道“咦,怎么没见苏娘子?”   “刚才下楼的时候还在,谁料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她的人影了。”崔若颜黛眉轻蹙,神情显然也有几分纳闷。   陆瑾轻轻颔首,面沉如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待两人默默无语的时候,苏令宾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上前言道“刚才牛车突然横冲直撞而来,令宾一时间不见陆郎君和崔娘子,就躲在了一旁,你们没事吧?”   “没事。”陆瑾笑了笑,“只可惜让那天机道人跑了。”   苏令宾有些怅然地点了点头,言道”陆郎君,那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是好?”   陆瑾回答道“无妨,我们这就前去云蛟帮,请江离代为找寻那道士的消息,我相信以云蛟帮的能耐,一定能够查明他的下落。“   苏令宾颔首道“好,事不宜迟,那我们快点去吧。”   第四九五章 奈何作贼 来到云蛟帮,江离正在惊奇陆瑾一行为何去而复返,然而一听陆瑾将整个事情说完,脸色顿时就凝重了起来。   陆瑾平静而又清晰地言道:“江帮主,根据在下的观察,天机道人所使用的那股烟雾,正与当日刺客们行刺江贵凡所用之烟雾如出一辙,有一种很是特别的硫磺味,可惜当时遭遇变故,此人乘乱而走,眼下已经不知所踪,还请江帮主能够帮助在下追查那道士的下落。”   江离一脸严肃地点头道:“陆郎君放心,在这吴县一亩三分地,我们云蛟帮可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追查一个道士的下落能有何难?最快今晚,最迟明日,就能找到天机道人的下落,陆郎君你们就在水寨内等待便可。”   陆瑾点点头,自然表示同意了。   江离不愧行动迅速,立即安排帮内弟子四处追查,天刚傍晚,已是有帮众来报,发现了天机道人的下落。   得到禀告之后,江离立即来见陆瑾,言道:“陆郎君,天机道人似乎才到吴县不久,故而并没有居住在客栈,而是借宿于城东半山腰一座道观之内,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将他抓回来询问如何?”   陆瑾沉吟了一下,望着黑漆漆的天色,皱眉言道:“可是现在天色已晚,城门业已关闭,进城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江离自信地笑道:“陆郎君放心,眼下城门虽然已经关闭,但对我们云蛟帮来说,进城却不是太大的问题,你放心便可。”   陆瑾尚在沉吟间,苏令宾插言道:“陆郎君,水寨离吴县还有着一段距离,我们现在过去的话,抵达吴县只怕已是夜深,若是惊动天机道人,又被他乘夜逃走,那就大事不妙了,令宾觉得此事当慎重为上,反正也不急着一时,明日再去方为上策。   陆瑾思忖半响,点头言道:”苏娘子说的不错,明日就明日吧,江郎君意下如何?“   江离见陆瑾已经决定了下来,自然不好说出反对意见,颔首道:”好,就依陆郎君的意思。”   ※※※   是夜,月黑风高,冷风呼啸,当吴县城楼敲响了三更的刁斗声时,一抹曼妙的人影如同壁虎游墙般攀上了吴县城墙,乘着把守军士换岗的空隙,她如同鬼魅般偷偷地潜入而过,轻飘飘落入城内之后,又很快湮没在了沉沉夜色当中。   夜黑风高杀人夜,自古皆然,黑蒙蒙的夜色历来为夜行者们所爱。   曼妙人影手持一把古朴无华的寒铁长剑,面罩外的一双眸子闪烁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寒光,她沿着长街一通疾步,小心翼翼地避开几队巡逻而过的武侯,攀上屋顶几个轻飘飘的起落,很快就来到了城东的小山之前。   曼妙人影站定左右四顾观察半响,这才顺着上山的碎石小径登上半山腰,来到了一片古色古香的建筑前面。   之所以说是古色古香,乃是因为这片建筑不同于吴县民居的风格,一片独立的红墙圈围着宽阔的院落,红墙已经斑驳脱落,灰瓦已经苍苔满目,黑沉沉的殿阁楼宇在无限的苍凉冷清中透出一种远离城市喧嚣的宁静。   “咸宁馆。”曼妙身影轻轻地念叨着门额上的三个大字,一阵默然之后,翻过高高的红墙,进入了道观之内。   曼妙人影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地,对于地形并不太熟,只得根据时才手下所说的只言片语大概摸索,几经寻找,她终于找到了香客们临时居住之所,瞧准最东面的那一间房间,轻轻推门而入。   房内三丈长宽四面皆光,唯设一几一塌,冷冷清清简陋非常,此际床榻之上正盘坐着一个身着道袍的道士,双手结印胸前,看似正在打坐养神。   见到道士的那一霎那,曼妙人影眼中寒光大胜,手中那把朴实无华的长剑陡然出鞘,在黑夜中划出了一道耀眼的光晕,向着道士的胸前刺了过去。   那道士看似毫无防备,当长剑快要刺到他胸前的那一霎那,他突然身子后仰以一个非常巧妙的姿态避了过去,右手闪电般伸出,正好击在了曼妙人影的手腕之上。   曼妙人影吃痛之下闷哼一声,长剑差点脱手而出,她虽然有些惊奇道士的势大力沉,然而不容多想,手腕翻转猛然变招,变刺为削,直攻道士肩头。   道士冷冷一笑,身子顺着床榻一个翻滚,在避开袭来之剑的同时,又是一个鲤鱼打挺猛然站起,口中一声轻喝,裹挟着一片耀眼的寒光朝着曼妙人影攻了过来。   曼妙人影这才发现那片闪烁不定的寒光居然是一把罕见的软剑,吃惊之下慌忙集中精神应对。   在这间狭小的空间内,两人你来我往酣战数十个回合,曼妙人影却是越打越吃惊,真不敢相信一个普通的道士竟有如此高明的武功。   便在此时,那道士突然后退一步仗剑挡在了门边,淡淡言道:”没想到苏娘子娇娇女儿,武功竟是这样出色,倒是让在下大开眼界了。“   曼妙人影娇躯猛然一震,面罩下的娇靥露出了不能置信地神色,就这么与那道士相持半响,她这才悠悠言道:”陆郎君,今晚这一切都是你专门布下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引我现身?对么?”   道士摇头叹息道:”非也,天机道人刚才的确是在这里,不过在下已经先来一步将之转移,今晚守在这里,也只是想看看在下的猜测是否有误,其实刚才我一直期盼你不会出现在此地,可是……总归事与愿违,苏娘子,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曼妙人影突然怅然叹息了一声,摘下面罩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正是艳名远播的天下第一名妓苏令宾,她平静如常地言道:”在陆郎君的眼中,令宾或许是行事卑劣,然站在我的立场来看,令宾却问心无愧。“   陆瑾手腕一振,软剑在吞吐不定的光芒中复归剑鞘,看似他已经没有敌意,脸上也多了一份轻松之色:”苏娘子,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身份,究竟为了什么原因,你要暗中挑衅云蛟帮和盐帮的关系?“   第四九六章 郎君好本事     推荐阅读:   苏令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剑尖低垂指向地面,面露复杂之色地言道:”此话请恕令宾不能实言相告,但是令宾从头到尾,都没有害过郎君的心思,甚至在你有可能现我的计划之时,我也没有痛下杀手。天籁郎君啊,你冒然掺合到此事中来,破坏了我的计划,令宾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6瑾冷笑道:“只要你能够在这里杀了我,保管天不知地不晓,明日你还是那天下第一名妓苏令宾。”   闻言,苏令宾却是摇了摇头,美目中复杂之色更为浓厚,轻轻言道:“你究竟是如何怀疑我的?”   6瑾笑了笑,言道:“我还记得当日江贵凡寿宴,苏娘子正在高台上表演琴艺,刺客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到来,而且还莫名其妙的出现阵阵遮挡视线的青烟,为怕娘子遭到不测,在下当即就冲上高台救你,然而没想到娘子你却不在台上,整个人竟是突然不翼而飞了,我相信一个弱女子,在遭遇危险加之视线不明的时候,绝对不会冒然乱走,此乃疑点之一,还有因为宾客们均被青烟笼罩,身上都难免染上很浓烈的硫磺味,然而我们回到院子时,我却闻到苏娘子你身上依旧是芬芳如初,因而不得不让我对你产生些许怀疑。”   苏令宾默然片刻,语气中有着一份由衷的敬佩:“6郎君不愧心细如,事到如今,也不怕实言相告,我的确与那些刺客是一伙的,甚至,那股突然冒出来的青烟也是我弄出来的,目的便是为了扰乱视线,而在当时,因为要刺杀江贵凡的缘故,我也套上刺客黑衣加入了行刺,只可惜那老贼太过狡猾,竟被他轻而易举地躲过,现在回想,却是有些思虑不周了,竟没料到你能够从这一点就能看出端倪,从而怀疑到我的身上。“   6瑾摇头言道:”其实说起来,那时候在下也只是奇怪而已,并没有对娘子产生怀疑之心,不过在我从吴县回到盐帮调查刺客行刺案件时,娘子你不仅主动要求加入,而且还非常关心我下一步想要干什么,特别是在我前去刺客栖身的破庙时,你竟然还布置一些伪造的证据,那时候我才真正对你产生了怀疑。“   “不得不说,苏娘子你的手段非常的高明,不仅埋下了燃烧之后的香蜡黄纸,更将云蛟帮堂主薛平的腰牌放在其内,目的便是让我相信云蛟帮之人为了替薛平报仇,才在江贵凡寿宴上冒险行刺。   ”   “但是苏娘子你却百密一疏,孰不知光凭几个云蛟帮的普通人物,如何能够筹划这样周密的行刺?而且那段时间连日大雨,倘若腰牌真是刺客留下,然埋入泥土之中十来日之久,居然没有一点腐朽臭味,难道就不奇怪么?所以我才认为此乃前不久前布下之局,并在回去之后,我将这些疑点如实告诉了江老帮主,请他安排江肃暗中陪我们前来吴县。”   说到这里,6瑾笑了笑,又继续言道:“还有今日,当我们现天机道人下楼前去的那一刻,苏娘子你突然消失不见,然后一辆狂的牛车就莫名其妙的冲来,不用问,那也是你想破坏我的调查,也不知在下说得对否?”   苏令宾默然半响,却是沉沉一声叹息,颇有些五味陈杂的感觉,勉力笑道:“6郎君不愧智谋过人,没想到令宾自觉完美无缺的计划,在你眼中竟是如此的错漏百出,不过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在此,而且这些均是6郎君的一面之词,只要出了这个房门,我依旧是天下第一名妓苏令宾,朝政许多贵胄显赫均是我的朋友,你又能奈何我?”   6瑾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笑了起来,促狭言道:“苏娘子,刚才你还夸我智谋过人,难道你说的这一点我就没有考虑到么?”   说完之后,他向着窗外望了望,伸出手来击掌示意,只闻脚步声响,脸色阴沉的江肃已是在江离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时才江肃躲在暗处,早就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在了耳朵中,此际见到苏令宾,登时冷笑言道:“苏娘子果然好手段,就连我盐帮也成为了你算计的对象,差点与云蛟帮冒然开启战端。”   江离沉着脸言道:“江少帮主此言不错,没想到苏娘子如此佳人,背后里竟作出如此勾当,说,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苏令宾也不回答江肃和江离的话,就这么呆呆地望着6瑾,猛然花枝乱颤地娇笑起来,神情看似甚为欢愉。      见状,6瑾一双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冷冷问道:“苏令宾,你是什么意思?”   苏令宾收敛笑容,仿佛是第一次见到6瑾一般深深地看着他,娇声言道:“6郎君好本事,令宾鲜少佩服他人,你乃是第一个,我相信我们还会有再见之日的,到时候,令宾一定会让你心服口服。”   闻言,6瑾神色一变,顿时明白此女想要逃跑,还未等他快步上前擒拿,苏令宾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圆形之物,纤手一扬朝着地上用力一掷,只闻“呯”地一声大响,陡然间青烟袅绕,不可辨物,正是与江贵凡寿宴之时的青烟如出一辙,即便是以6瑾的能耐,也只能以一个狼狈的懒驴打滚堪堪躲过猛烈袭来的气浪。   颇有些狼狈地重新站起,6郎眯着眼睛勉力四顾,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只见房内一片狼藉,哪里还有苏令宾那妖女的踪影。   这时候,江离也冲了进来,看着房内懊恼言道:“可恶,居然让那妖女逃了。”   6瑾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叹息道:“好在现在云蛟帮和盐帮的误会已经解除,也算是万幸。”   站在一旁的江肃颔言道:“6郎君说的不错,这次敝帮误中诡计,差点铸成大错,能够及时解除双方误会,6郎君实在居功至伟,今夜所生的一切,在下必定如实向阿爷禀告。”   说完之后,江肃止不住对着6瑾深深一躬,表示感激之情。   6瑾连忙上前一步将之扶了起来,言道:“江少帮主客气了,对了,那天机道人现在还关押在隔壁,我们快去审问一下,看看能否从那青烟之中追查出苏令宾真实的身份。”   江肃江离二人均是点头,出言表示同意。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第四九七章 意想不到   6瑾江肃江离三人来到关押天机道人的房间时,天机道人尚在惶恐不安之中。   刚才天机道人本在沉沉大睡,就这么被几个突然闯入的人物从榻上拎了起来,也不多言多语,便将他关在了这间房内不能出去,此际见到这三人入内,天机道人立即吓得忍不住颤抖了起来,颤声问道:“你你你们……要干什么?可是抢劫钱财?”   “道长放心,我们并非是歹人。”6瑾言得一句,然而一见天机道人脸上露出了根本不相信的神情时,他又忍不住暗中好笑。   时才他们来到道观的时候,苏令宾已经快至山下,事情紧急故此来不及给这道士解释,就直接将他关在这里,也难怪天机道人会误会遇到了劫财的绿林好汉,会这么害怕。   6瑾上前解开了绑着天机道人的绳子,开门见山地言道:“道长,我们不求财,也不求命,只问你一件事情,还请你能够实言相告。”   话音落点,天机道人当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云游四海此处招摇撞骗,也算遇到过数次歹人劫掠,然这样询问事情的歹人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一时之间,他又是惶恐,又是不解,问道:“你……你要问何事?说也!”   6瑾正色言道:“今日在下在街上看见道长表演隔空钓鱼之术,当时道长身上莫名其妙地冒出了阵阵青烟,青烟中还有一股很是浓烈的硫磺味,我想问问道长这青烟究竟是如何来的?”   闻言,天机道人露出了一个惊讶的神色,呆呆半响嘴唇动了动,却半响没有开口,显然有些犹豫。   见他如此模样,江离一张脸膛陡然就沉了下来,他可没有6瑾那样的好脾气,口气自然不太客气,言道:“你这臭道士来到我云蛟帮的地盘上招摇撞骗,我还没寻你的麻烦,倘若你不老实说出来,休怪我将你丢到太湖中喂鱼。”   天机道长陡然色变,脑袋缩了缩哭丧着脸言道:“诸位好汉,事已至此贫道如实回答便是,可不要动粗伤人,不过这青烟来源关系甚大,还请三位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是贫道告诉你们的,还有还有,我告诉你们之后,你们必须立即放了我。”   6瑾点头道:“好,在下向你保证,只要你肯如实回答,我们一定不会伤害你。”   天机道人小鸡啄米般甚为乖巧地点点头,继而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神秘感的神色,压低语气轻轻言道:“三位好汉,不知你们可有听说过火凤社?”   此话顿时让6瑾剑眉为之一轩,也让江离和江肃面面相觑同时色变。   在江东之地,火凤社之名可谓是妇孺皆知,那可是赤天圣母陈硕真所创立的教派,二十多年前陈硕真更是以火凤社为根基,自立为文佳皇帝,动了声势浩大的起义,短短数月江东之地从者云集,许多州郡均被叛军攻陷,若非朝廷镇压及时,以及起义军军事战略失误,说不定还会酿成滔天大患。   此际听天机道人说出火凤社的名字,自然让6瑾三人吃惊不已。   稍事沉吟,6瑾沉声问道:“道长的意思,莫不是这青烟的来源与火凤教有关?”   天机道人点头言道:“火凤社历来崇信道教,并以道教阁皂宗为根基展信徒,陈硕真昔日更是非常有名的女道士,而且陈硕真有着一套非常绝妙的炼丹术,这青烟名为火药,正是她偶然炼制而出的,只要将之引燃,立即就会冒出青烟,倘若剂量猛烈并在火药外面包裹他物,甚至还会产生爆炸伤害人的性命。”   6瑾脑海中本就有一份来自未来的记忆,一听火药之词,顿时明白了过来,叹息道:“怪不得苏令宾能够有恃无恐的离去,原来她竟有这般厉害的武器。”   江离自然不懂那火药是甚,故而也没有在意,言道:“听道长口气,似乎对火凤社甚为熟悉,也不知道你与火凤社有何等关系?”   天机道人慌忙摇手道:“非也非也,贫道可是地地道道的良民,岂会与乱党牵连?实不相瞒,其实贫道之父昔日曾为火凤社乱党,乃跟随陈硕真的中坚份子之一,不过在起义之时战死了,这炼制火药之术,也是他以前教给我的。”   “这么说,道长你可是懂得火药炼制之术了?”6瑾急忙一问,因为他知道在未来之世,火药可是中国四大明之一,倘若能够掌握炼制之法,并合理运用火药,岂不为大唐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心念及此,即便是6瑾的镇定,此际心头也止不住砰砰砰地乱跳了起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天机道人却摇了摇头,苦恼言道:“其实说起来,贫道对火药炼制之法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只能产生青烟,而不能让其生爆炸,火药用料的剂量均是由赤天圣母亲自掌握,不传他人,即便是贫道之父,也是凭借着昔日曾多次相助赤天圣母炼丹,故而大概知道一些。”   闻言,6瑾止不住的失望,然而想了想,又觉得突然有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庆幸。   在他离开长安向天后辞行之时,天后曾暗中吩咐让他调查火凤教之事,正在他丝毫没有头绪的当儿,一个有可能是火凤教之人的苏令宾就这么突然冒了出来,且盐帮和云蛟帮之间的矛盾,说不定也是火凤教暗中谋划安排,此番种种,相信躲在暗处的火凤教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阴谋诡计,让人不得不防。   不过,当此之时最重要的是调查处6氏蒙冤真相,这也是6瑾到来江东的主要目的,至于火凤教之事,因苏令宾现在已经不知所踪,线索自然为之中断,不过就如苏令宾离开时说过的话,6瑾也相信自己与苏令宾一定会再见,到时候再行追查也是不迟。   想到这里,6瑾露出了一个从容不迫的笑容,这次江东之行能够有这么多的魑魅魍魉陪伴,一件件事情须得去揭开真相,对他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挑战,相信也不会寂寞了。   第四卷来如雷霆收震怒完   ...     第四九八章 长安波澜(上)     暮春三月,长安城暖风和煦,杨柳飘飞,洋溢着昂然春色。   从布局上来看,长安城有里坊一百一十个,星罗密布地排列城内,安仁坊地处朱雀大道之东,位于长安城中央地带,闻名遐迩的小雁塔正是在此坊之内,因为毗邻皇城的缘故,许多达官贵胄都将府邸安置在了这里。   时至黄昏,暮鼓还有片刻时间便要敲响,在执行宵禁制度甚严的长安城,普通百姓断然不敢暮鼓之后在城内主要道路上行走,还没归家的人们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都想在暮鼓敲响之后返回居住里坊,安仁坊更是行人如梭,往来不息。   在一片五进府邸前,一个怀抱木匣的美丽女子正守在门外,她神色焦急泪光盈盈,不停朝着街口张望,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得片刻,一辆秦川黄牛驾拉的牛车从街口拐出,慢悠悠地向着美丽女子所在的这片府邸而来。   见状,美丽女子忽地双目一亮,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保持镇定,咬紧牙关突然快步而上朝着牛车迎面而去,再离牛车还有丈余之地时,她突然止住脚步高声问道:“敢问车内可是御史台宗中丞?”   驾车驭手眼疾手快急忙收缰停车,正欲挥鞭喝斥之际,却听坐在车内的主人沉声言道:“正是本官,不知娘子拦车所为何事?”   一丝欣喜之色从美丽女子脸上飞快闪过,她突然跪在地上,将手中木匣高高举过头顶,哀声言道:“奴名为韦莲儿,家住长安城中,现状告监察御史陆瑾无礼轻薄于奴,陆瑾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请宗中丞能够受理此案,替奴做主。”说罢俯身于地,接连叩首。   此时过往行人甚多,许多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拢观望,听到女子之话,顿时激起了阵阵哗然,特别是听闻她居然状告朝廷监察御史之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了。   牛车车内之人沉默半响,突然掀开车帘一角对着驾车驭手轻轻地叮嘱着什么,那驭手连连点头示意明白,继而转身对着跪在地上的韦莲儿出言道:“韦娘子,我家阿郎受理此案,有何冤情,请娘子跟随阿郎入府细禀。”   随时受案弹劾官员,正是监察御史风闻奏事之权,也是监察御史所具备的一项十分恐怕的权力,宗秦客受理此案,那就表示涉案官员要被弹劾了。   因而此话落点,立即让围观人们忍不住拍手叫好。   韦莲儿故作欣喜地抹了抹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眼泪,跟随牛车进入了那片五进府邸当中。   翌日一早,天刚拂晓,朝参已经在含元殿内准时举行。   今年朝廷无甚重大事情,唯有裴行俭领军征战在外,所幸裴公军略出众,破军杀敌根本不需朝廷担忧,故此朝参也没什么要事须得商议。   对于执掌书房中枢的上官婉儿来讲,每日只需要处理政事堂送来的奏折,并将之呈给天后批阅,便是主要事务。   今日延英殿忙碌依旧,上官婉儿正在埋首书案揣摩一份文卷,忽听贴身侍女香菱来报御史中丞宗秦客请见。   闻言,上官婉儿柳眉轻轻一蹙,言道:“天后尚未下朝,你去让宗中丞等会再来吧。”   香菱如实禀告道:“侍诏,刚才宗中丞曾言,他这次是专程前来拜会侍诏你的,而非天后。”   “哦,拜会我?”   上官婉儿愣了愣,颇有些惊奇的感觉,严格来说,御史台直接向天皇天后负责,递送弹劾文卷也是不经过她这个侍诏的拆阅,而能直接送到天皇天后面前,故此上官婉儿向来与御史台交往甚少,与宗秦客更是普普通通的点头之交,今日他冒然请见,上官婉儿自然觉得有些意外。   思忖了一下,上官婉儿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起身言道:“既然如此,就请宗中丞入内吧。”   片刻之后,一身绯色官服的宗秦客步履矫健地走了进来,人还未至,已是边走边拱手笑道:“下官宗秦客,见过上官侍诏,冒昧叨扰了。”   上官婉儿虚手一扶,笑吟吟地言道:“宗中丞能够亲自前来看望婉儿,婉儿着实高兴,来,请坐。”   宗秦客捋须一笑也没有拒绝,坐在了长案之后,瞧了瞧四周侍立的宫娥内侍,正容言道:“还请侍诏屏退左右,下官有要事须得向你禀告。”   见他神色凝重的模样,上官婉儿心头疑惑更甚,挥手屏退延英殿的宫娥内侍之后,淡淡问道:“不知宗中丞有何要事?现在可以说了。”   宗秦客微微颔首,叹息言道:“其实下官今日想要禀告之事是涉及陆御史的。”   “什么,陆御史?你说的是陆瑾?!”上官婉儿心头一跳,原本平和的嗓音止不住高拔了些许,愣怔了一下又恍然醒悟了过来,轻轻咳嗽掩饰尴尬,这才从容发问道:“不知有何涉及陆御史之事?”   宗秦客有些惊讶上官婉儿的反映,然而慢慢回想,心内又是止不住一喜,顿时感叹自己果然想对了。   昨日收到韦莲儿的状纸,宗秦客实在颇费踌躇,按照官场惯例,只要他接下了状纸,便可根据情况风闻奏事弹劾官员。   如果说是其他人,说不定昨夜宗秦客便会写好弹劾文卷,准备呈给天皇天后,但陆瑾乃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天后的心腹,还曾为天后立下了扳倒监国太子李贤之功,这样一个人物放在御史台,实在犹如一尊大神,不敢让人轻易得罪,冒然写一篇弹劾他的奏折交给天后,若是惹来了天后恼怒,岂不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因此而已,宗秦客终于想到了一个迂回的方式,那就是先请人探探天后的口风,判断天后对于此事的态度后再作定夺,虽然有违于规矩,但这也是他宗秦客左右逢源,均不得罪的“三好”之道。   刚才宗秦客一直在认真的观察着上官婉儿听到此事的表情,上官婉儿闻言之后既惊讶又重视之色自然没能瞒过他的眼睛,既然上官婉儿都这般重视陆瑾,那不用问天后也一定如此。   ...   第四九九章 长安波澜(中)   想到这里,宗秦客放下了心来,言道:“下官昨日归家途中,被一名为韦莲儿的女子当街拦车,韦莲儿声言陆瑾曾对她无礼轻薄,破坏了她的名节,请本官为她做主,并递来了状纸,故此,下官前来询问一下侍诏你对此事的看法。”   此话不吝于一声惊雷,顿时震得上官婉儿耳朵嗡嗡作响,半响回不过神来,及至片刻,她失声言道:“你说那韦莲儿状告七郎轻薄于她?呵?这怎么可能?七郎他是那样的人么?这一定是诬告!”   无意之中的一句“七郎”自然暴露了上官婉儿与陆瑾的密切关系,宗秦客眼波一闪,忙不迭地点头道:“侍诏说的不错,下官也觉得这一定是韦莲儿的诬告,故此并没有书写弹劾奏折呈给天后,而是先向侍诏你禀告,看看此事究竟该如何处理为好?”   上官婉儿性子向来是镇定如同山岳,然而也不知陆瑾是否是她的软肋,一听到涉及他的事情,上官婉儿不由自主地心头就乱了几分,沉着俏脸言道:“韦莲儿所讲述的事情经过究竟怎样?你先慢慢道来。”   “诺。”宗秦客恭敬地应得一声,娓娓言道:“那韦莲儿本是京兆韦氏之女,正月女扮男装出门前去江南游玩,因客商疏忽,将她安排与陆御史同房居住”   话到此处,上官婉儿陡然色变,又惊又怒地言道:“什么,你说韦莲儿与陆瑾同房居住?”   一见上官婉儿这么大的反映,宗秦客猛然一怔,回过神来点头言道:“对,韦莲儿是这样说的,侍诏,你你没事吧?”   突然听到爱郎与其他女子同住一屋,上官婉儿自然是醋意大生,芳心又酸又乱,听到宗秦客的询问之声,这才沉着脸言道:“你继续说下去。”   宗秦客见上官婉儿一惊一静的模样,不禁暗叹一声“女人心海底针,不可琢磨”,接着言道:“韦莲儿与陆御史同处一屋十来日,本一直相安无事,谁料一日傍晚陆御史邀请韦莲儿上岸饮酒,酩酊大醉之下竟是看破了韦莲儿的女儿身,就在当夜”话到此处,神情甚为犹豫,不知道是否该说下去。   上官婉儿面沉如水,美目中闪动着摄人的寒光,问道:“当夜发生了什么,你如实道来。”   宗秦客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根据韦莲儿之话,陆御史就是在当夜将她抱上床榻进行轻薄。”   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此际闻言,上官婉儿还是一阵头晕目眩,芳心内更是止不住酸楚难耐。   就这么呆愣半响,上官婉儿突然恢复了平日里镇定,望着宗秦客淡淡问道:“那不知宗中丞想要如何处理此事?”   宗秦客练达地笑道:“陆御史乃是下官下属,从下官本意来讲,自然不相信会有此事,但是既然现在韦莲儿递上状纸,故此下官也不能视目无睹,所以前来与上官待诏商量,看看能否请侍诏出面,将这件事向天后如实禀告,询问天后圣意?”   上官婉儿一听此话,顿时明白了宗秦客的心思,暗叹此人不愧是左右逢源均不开罪的官油子,淡漠点头道:“好,此事我会找机会对天后提及的,在此之前,还请宗中丞妥善对待韦莲儿,不要让她将事情闹大。”   宗秦客点头笑道:“明白,那下官就此告辞。”   宗秦客走了之后,上官婉儿也没心情继续处理奏折,一个人在殿内慢悠悠地踱步思忖,停的比走的时间还要多,显然大费踌躇。   香菱见她满腹心事,忍不住出言询问道:“侍诏,你莫非是碰到了什么难题?”   “是啊,还是一个让人倍感难受的难题。不过,也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上官婉儿眼波一闪,沉吟有倾,言道,“香菱,我要出去一趟,待会天后回来问及,你如实禀告就可。”   香菱点头道:“好,不知侍诏欲往何处?”   上官婉儿轻轻一叹,旋儿绷着脸沉声言道:“我去见太平公主。”   春光明媚,公主院花团锦簇,争相斗艳,无数花朵随着悠悠掠过的清风摇曳着,阵阵花香弥漫四周。   百花固然美丽,然而比起斜躺在花丛软毡上的绝美人儿,却如同群星面对皓月,通通都被比了下去,变得黯淡无光,稀疏平常,以至于上官婉儿来到的时候,也止不住生出了自惭形愧的感觉。   太平公主身着轻薄舒适的宫装长裙,饱满的酥胸半露在外,此际慵懒斜躺,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夺人心魄的倾国美感,她望向到来的上官婉儿,晃动着手中盛着葡萄美酒的夜光杯,展颜笑道:“婉儿啊,上次相扑棚一别,咱们已有月余未见了吧。”   上官婉儿脱掉鞋子,轻步上得软毡,跪坐在太平公主身前笑言道,“对,公主说的不错,已是月余。”   太平公主鼻端微不可觉的哼了一下,淡淡问道:“那不知上次本宫给你说的事,你想得如何了?”   上官婉儿垂下螓首,看似含泪欲泣,哀声言道:“公主之话婉儿已经想得很明白了,的确,长期以来是婉儿痴心妄想,自作多情,婉儿区区宫奴,何能配得上状元郎陆瑾?公主与陆郎君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婉儿甘愿退出,并请公主原谅婉儿的过错。”   太平公主本以为今日又要耗费一番唇舌,然而一听上官婉儿此刻毫无保留表明心迹的一番话,顿时惊讶得坐直了身子,怔怔望着她半响,问道:“你此话当真?”   上官婉儿抬起头来,泪光盈盈地望着太平公主,镇重其事地点头道:“当真,婉儿岂敢欺骗公主殿下。”   闻言,太平公主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落下了心头大石,备受感动地拉着上官婉儿的纤手言道:“婉儿,你真是本宫的好姐妹,多谢你的成全,本宫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补偿于你。”   上官婉儿心头冷笑不止,面上却勉力笑道:“多谢公主的美意,婉儿实在感激不尽,今日除了向公主你表明心迹外,婉儿还有一件关系到陆御史前途之事须得向公主你禀告,放眼整个天下,此刻恐怕也只有公主你能够帮助陆御史了。”   话音落点,太平公主顿时为之一愣,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紧张之色,仔细地听上官婉儿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道来之后,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俏脸神色顿时为之色变。   ...   第五百章 长安波澜(下)   但是令上官婉儿为之意外的是,太平公主并没有露出如刚才她与闻消息时,那般惊讶难过之色,反倒是蹙着眉头镇静思索,不禁令上官婉儿大感奇怪。   沉吟半响,太平公主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优美的唇角勾出了一丝冷冽的笑容:“婉儿,本宫想了一下,此事必定是那韦莲儿诬告七郎。”   “哦?何以见得?”上官婉儿急忙追问。   “你不妨想想看,”太平公主美目中流淌着说不出的自信之色,淡淡言道,“七郎为人正直,秉性纯良,乃是一个讲究修身养性的谦谦君子,即便是醉酒,本宫相信七郎他也会坐怀不乱,要知道当初我俩在骊山温泉宫的时候,也没少喝醉,七郎醉酒绝对不会露出诳语醉态,而是倒头就睡,岂会冒然轻薄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女子?而且还有一点……”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言道:“本宫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整天在他眼前晃荡,然他一直视而不见,长期以来他对本宫也是甚为冷淡,倘若他真的喜好女色,岂会是这般模样?”   上官婉儿听得连连点头,细细一想,顿又暗感惭愧。   说实话,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当时不由自主地就升起了几分委屈之心,更有一种被知心恋人背叛的愤懑感觉,虽然口头不相信陆瑾会干出此事,但心内却是残存着一份深深的忧虑。   然而反观太平公主,她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陆瑾,反倒是非常冷静地分析出几多疑点,料定陆瑾铁定不会干出此事,这种对自己看人眼光的自信,还有对陆瑾毫无保留的信任,实在令上官婉儿甚为汗颜,的确,太平公主对陆瑾之爱,比她上官婉儿深切太多了。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心头沮丧更甚,强颜笑道:“公主说得不错,七郎他铁定不是一个轻薄女子的狂徒,那不知公主你准备如何处置韦莲儿?”   太平公主沉吟片刻,言道:“婉儿你觉得我们该当如何?”   上官婉儿言道:“现在七郎尚未归朝,即便我们相信他,但朝廷那些御史可不会凭借感觉办案,加之七郎在办理李贤之案时锋芒过露,因而许多朝臣对他也是颇有微词,倘若让监察御史现在开始调查此案,对七郎来讲是非常不利的,即便后来证明韦莲儿乃是诬告,但对七郎的名声还是会造成一定影响,甚至在天皇天后面前……”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双目一闪,继续言道:“倘若公主真的想让七郎成为你的驸马,若是天皇天后对他有了成见,那可就大事不妙了,因而必须尽快地解决韦莲儿之事。”   “你说得不错。”太平公主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蹙着眉头思忖半响之后,言道:“看来此事还须得本宫亲自出宫一趟解决,好,婉儿,谢谢你的消息,本宫也代七郎向你致谢。”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柔柔笑道:“能够为公主分忧,正是婉儿心头所愿,而且婉儿即便与七郎做不成恋人,但还是能够成为朋友的,公主你说是吗?”   太平公主嫣然笑道:“你能够这么想那就最好,韦莲儿这件事,就交给太平来处理便是。”   上官婉儿返回延英殿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见她归来,香菱立即轻步迎上前来,拱手禀告道:“侍诏,刚才天后已经来过了,并批阅完所有的奏折,奴已经将奏折送回了政事堂。”   上官婉儿轻轻点头,刚才与太平公主虚与委蛇了一番,让她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然则大事当前,也容不得她迟疑分毫,淡淡言道:“香菱,你做的不错,跟我到内殿来一下,我有要事交给你办理。”   听到上官婉儿口气中有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沉凝,香菱止不住心头微凛,点头道:“是,香菱遵命。”   延英殿内殿有一间雅致的寝室,乃是上官婉儿处理公事劳累时临时休憩之所,在进得门的那一霎那,她立即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将门关上。”   “诺,”香菱言得一声,回身关上了房门。   当香菱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上官婉儿正神色严峻地站在身前,沉声言道:“香菱,本侍诏有一件密事须得交给你去办理,记住,一定要非常谨慎,如果出现了差池,说不定你我皆会有杀生之祸。”   香菱点头道:“侍诏放心,奴一定会谨慎从事。”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这才将心内已经酝酿妥当的计划详细地说了出来,及至说完,香菱脸色隐隐有些发白,语气也止不住带上了几分颤音:“侍……侍诏,你这可是利用蔗蔗姐啊,而且还在偷偷算计太平公主殿下。”   “她不仁,故而我不义。”上官婉儿言得一句,俏脸上露出了一股让人震撼的坚定之色,恍若一朵娇弱的小花勇敢抬头面对风雨的洗刷。   继而她又是一声喟叹,有些凄然地笑道:“香菱,在这座人情淡薄,阴谋丛生的皇宫,遇到别人欺凌你时,想要躲避,或者想要忍让,只会让他们更为得寸进尺,这正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从前,我的确依赖太平公主,并将她当成了我在皇宫内的靠山,然而直到那天她对我说出那番话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在大内皇宫,谁都不可能成为我的靠山,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我的靠山只能是自己,我说这些,你懂么?”   香菱自小到大也是生长在掖庭宫的宫娥,此际听到上官婉儿一番话,自然深有感触,点头道:“侍诏说的不错,这皇宫人情冷暖,的确如此啊。”   上官婉儿勉力笑了笑,言道:“在我没有能力改变它之前,也只有努力适应它,但是我相信我上官婉儿终有一天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不用过这样仰人鼻息的生活。”   香菱重重颔首,第一次感觉到以前看似柔弱不堪的侍诏,现在为了爱情已是完全变了模样。 第五百零一章 垂钓太湖   三月初三上巳节,艳阳高挂中天,苏州太湖碧波荡漾,两岸生意盎然,前来踏青的人们搭建的帷幕已是零零星星地出现在了岸边草地上。   苏州本是文风昌盛之地,历来文人雅士辈出,多如过江之鲫,今日上巳节踏青,自然引来了不少才高八斗的高雅士子,他们聚在一起谈的是风花雪月,言的是之乎者也,兴致高昂之下更是纸扇轻摇吟诗作赋,彰显着文采风流。   此际,湖面上画舫点点,一艘乌篷小船就这般静静地飘荡在水面之上,倍显宁静而又淡泊。   船头男子散发大袖,脚蹬木屐,斜靠船蓬柱头似睡非睡,在他身边,矮几上正偎着一壶上好的苏州米酒,另一边则为一根青竹制成的鱼竿,隐隐可见杆头鱼线闪动。   便在此刻,原本随着水波轻轻荡漾着的浮标突然猛烈一颤,几乎全部浸入了水中,紧接着,鱼线一阵剧烈乱颤,就连杆头也被鱼线传上来的力道拉得弯曲。   见状,散发男子笃定一笑,也没有起身,伸出右手抓住鱼竿向上一拉,一尾肥鱼已是咬着鱼钩破水而出,准确地落在船头挣扎不休。   立在旁边的清秀小厮急忙俯身抓住了尚在蹦跶的鲤鱼,取下挂在鱼嘴上的鱼钩之后,展颜笑道:“陆郎君,今日你已钓起十六条了。”   “哦,竟然这么多了?”散发男子有些惊讶地说得一句,想了想又止不住哑然失笑道,“这段时间闲来无事常来太湖闲钓,没想到却是钓鱼手法大增啊。”   “可不是么?”清秀小厮笑嘻嘻地言道,“要论钓鱼的手法,我看就连江帮主也不一定是陆郎君你的对手。”   散发男子笑道:“钓鱼最为关键乃为鱼饵,不同的鱼选用不同的饵料,其后便只能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了。”   清秀小厮点头笑了笑,目光突然一凝,站起身来指着远方驶来的画舫兴奋言道:“噢呀,陆郎君快看,那是吴郡陆氏的画舫,必定是陆娘子出来踏青了。”   “你说是陆小雅?”散发男子愣了愣,站起来遥望着那艘彩旗飘飘的画舫,果见船头隐隐约约立着一个美丽的身影,发髻高盘,素衣长裙,飘然得如同九天之上的仙女。   清秀小厮显然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无不思慕地言道:“陆郎君啊,这位陆娘子可是吴中第一美女,相传她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比起古之西施也毫不逊色,如果能够一睹芳容,真乃此生无憾!”   “呵,有这么夸张么?”散发男子回想起昔日的陆小雅,不禁露出了怀疑的神情。   清秀小厮正色言道:“陆郎君你还别不相信,只要在这苏州,提及陆氏之女陆小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即便是我们眼高于顶的江帮主,见到陆娘子之后也是惊为天人,并生出了爱慕之心,只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意罢了。”   散发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顺手将刚才掉上来的鲤鱼扔进了鱼篓之中,穿上鱼饵继续垂钓,似乎那陆娘子根本就没引起他多大的兴趣。   清秀小厮却是一直痴痴凝望,直到那艘画舫渐渐远去之后,这才满是惆怅地言道:“可惜这么美的一个人儿,竟要嫁给声名狼藉之徒,老天爷也太不长眼了。”   散发男子问道:“怎么,谢太真在吴县名声很差么?”   清秀小厮点头言道:“是啊,谢太真的兄长乃是本县县令谢太辰,他一直仗着谢太辰的权威在吴县作威作福,百姓们均是敢怒不敢言,真希望哪天老天开眼,派来一个公正无私的好官抓捕他们两兄弟,将他们绳之以法,为我们吴县除此大害!”   闻言,散发男子忍不住笑了,目光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言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放心,我相信谢氏兄弟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清秀小厮笑了笑,然而心内又觉得自己所想之事有多么的不容易,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散发男子目光依旧落在摇曳不止的浮漂之上,然而满腔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何处去了。   此人正是奉圣命秘密面前苏州办案的陆瑾,那****揭穿苏令宾的真实身份,并化解了盐帮和云蛟帮的矛盾之后,就一直留在了云蛟帮之内,因为也只有作为地头蛇的云蛟帮,才能够帮助他调查谢太辰的相关情况,并协助他查案。   但是十来天过去了,云蛟帮得到的消息却是让人止不住有些失望,均是一些无关重要的线索,这几日心情憋闷,陆瑾索性荡舟太湖钓鱼为乐,在消磨时间之际,也能够冷静地思谋他法。   便在陆瑾思索转动不止当儿,清秀小厮突然沉声提醒道:“陆郎君,似乎是金副帮主他们来了。”   陆瑾恍然回过神来,朝着湖面上一望,果见一艘插着云蛟帮旗幡的快船朝着此地快速而来,船上为首之人幞头锦衣,正是金靖钧。   渐行渐近,待到两船接近的那一霎那,金靖钧单手扶着凭栏猛然从甲板上逾越而下,就这么稳当当地落在了乌篷船船头,对着陆瑾抱拳笑道:“陆郎君,幸不辱命,我们已经大概查清谢太辰的基本情况了。”   陆瑾一听商谈正事,自然放下了鱼竿,言道:“幸苦诸位,不知消息如何?”   金靖钧盘腿坐下,抿得一口小厮递上来的米酒,这才言道:“现在我们才知道,这谢太辰年纪轻轻能够当上县令绝非偶然,他的来历可不简单啊!”   陆瑾冷笑言道:“官场之上并非唯才是举,而是讲究裙带,不知此人来历有何过人之处?”   金靖钧言道:“此人乃咸亨四年明经出身,因深受当时知贡举裴炎的赏识,而被他收为了学生,裴炎更将自己亲侄女嫁给了谢太辰,如今那裴炎已是贵为门下侍中,乃宰相第一人,显赫之极,可谓谢太辰最大的靠山,除此之外,谢太辰的岳父裴向天官拜越州司马,也算一方要员,均是谢太辰在官场的重要依仗。”   一席话听得陆瑾默然无语,眉头也是止不住皱了起来。 第五零二章 案情因由  金靖钧直在观察着6瑾的表情,此刻见他脸凝重的模样,忍不住叹息道“6郎君,谢太辰的背景如此了得,我们想要扳倒他,真是何其困难也!宰相的学生那可不好惹啊!”   6瑾闻言笑,言道“宰相的学生又能如何?只要咱们占据公义,坐实谢太辰居心叵测欺压6氏之罪,即便是那裴炎亲来,也保不   6瑾的想法很简单,现在裴炎的确非常了得,在郝处俊等老丞相受到李贤牵连而左迁之后,裴炎已经成为了当朝宰相第人,天皇天后都对他十分的重视,甚至将皇太子李哲的教导之职交给了裴炎。   常言高处不胜寒,裴炎在小心翼翼讨好二圣的时候,做人做事均十分的低调慎重,也特别的爱惜自己的官声羽毛,6瑾相信只要自己掌握了谢太辰欺压6氏的证据,裴炎铁定不可能违背律法来相助谢太辰。   金靖钧佩服地笑了笑,拱手道“6郎君得知谢太辰拥有这么深厚的背景,也义无反顾地相助6氏与鄙帮,果然高风大义,其实不瞒6郎君,帮主已经托人暗前往县衙,将6氏之案的卷宗偷偷抄录了份,现在卷业已送到了帮内,以帮主之意,倘若6郎君忌惮谢太辰,那卷宗也没有必要交给你过目了,原本在下还有些忐忑,然6郎君终归没有让我们失望。”   6瑾点头笑道“我知道若是我看了此案的卷宗,便再也脱不掉干系,江帮主有如此疑虑也是应该的,6瑾从来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不知案宗何在?”   金靖钧笑,从随身携带的皮囊内拿出了沓折叠的宣纸,言道“这是我们买通县衙书吏偷偷抄录的案宗,谢太辰应该不会知道,6郎君请看。”   6瑾镇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伸出双手接过了案宗,将其铺在案几上仔细地看了起来,轻轻的纸张翻动声,6瑾的神情却是越来越严峻了。   简单言之,6氏勾结海寇案起于去岁,睦州商人沈全东前去南洋经商,归来乘坐的船只遭到了海寇的劫掠,海寇不仅将船上的货物抢劫得干干净净,更将所有人关在了囚笼之,准备带回巢穴为奴。   当时沈全东自然非常害怕,但好在他生得聪明机灵,又懂得溜须拍马,没多久就获得了海寇的信任,并被委以重任,然则如此,沈全东也直没有放弃过逃跑的念头,只是因时机不成熟而暂且作罢。   在海寇巢穴生活了大概个月的时间,日海寇们饮宴醉酒,在席无意提及他们与江东6氏乃是合作关系,海寇们所抢劫而来的货物,也是交给江东6氏进行销帐。   沈全东当时闻言大惊,不动神色将海寇这席话记在了心头。   没多久,沈全东借机逃走回到了大唐,第件事,他就向官府禀告6氏勾结海寇之事,因6氏居住在苏州,故而睦州刺史府将官司交由苏州刺史府办理,调查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吴县县令谢太辰的身上。   谢太辰当即带领衙役搜查了6氏堆放货物的库房,果然在其现了些被海寇劫走的赃物,不仅如此,谢太辰还在库房内找到了本货物明细清单,乃是6氏帐房先生亲手所填,这些赃物均没有任何的购买记录,而是就这么凭空出现的。   于是乎,谢太辰立即派人抓捕了吴郡6氏的掌事者6元礼审问,并将之定案。   将所有卷宗仔细地看罢两篇之后,6瑾对于案件的经过已经大概明白,轻轻将宣纸重新叠好,止不住声叹息。   金靖钧关切问道“6郎君,不知这件案子如何?可以疑点?”   6瑾脸色凝重地言道“根据唐律,官府办案历来讲究人证物证俱在,其还须得由主犯的认罪画押,方能进行结案,现在案情尽管尚未结案,但也算大概了然,在我看来,目前形势对6氏十分不利,盖因来有人证指控,二来的确从6氏的库房内现了赃物,当然这切也有可能是谢太辰的栽赃陷害,不过却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6氏这次非常麻烦。”   金靖钧听到6瑾的番分析,心儿不免凉了半截,问道“那6郎君,我们该如何是好?”   6瑾回答的语气平稳如昔“唯之计,只得从那个名为沈全东的睦州商人身上着手,调查他所说之话是否属实,倘若能够证明乃是假话,就可以替6氏洗脱冤屈。”   金靖钧轻轻颔,继而皱眉道“但是在下相信以谢太辰的老辣,不可能没想到这点,沈全东铁定不会泄露真相的。”   6瑾笑道“事在人为,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明日我就前去睦州,展开调查。”   金靖钧思忖了半响,笑道“那好,待会回寨,6郎君对帮主言明就是,另外,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面对昔日同窗好友之情,6瑾自然不会拒绝,言道“金郎君但言无妨便是。”   金靖钧脸郑重地言道“是这样,在下觉得6郎君你独自人前去睦州多有不便,为求安全,在下想陪同6郎君你并前去,还望6郎君能够同意。”   6瑾有些惊讶地看了他眼,沉吟半响,猛然点头笑道“好,只要江帮主愿意让金郎君你离开,那咱们就并前去。”   听到6瑾同意了下来,金靖钧大喜过望,笑道“那好,6郎君,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片刻之后回到水寨,乌蓬小船刚刚停泊在青石码头上,6瑾就看见了艘彩旗飘飘的画舫正停在旁,随着水波轻轻地荡漾着。   6瑾只觉这画舫有些熟悉,正在思忖回想之际,身旁的清秀小厮已是惊喜言道“啊呀,那不是刚才6娘子所乘之船么?副帮主,莫非6娘子正在水寨之?”   “6娘子是有要事前来见帮主的。”金靖钧轻叹解释了句,神情看上去颇有些不忍和感概,言道,“只可惜了这么美丽的个人儿,却要嫁给谢太真那狗贼,真是天意弄人啊!”   第五零三章 吴下美人 陆瑾听得一阵默然,犹豫半响,终是忍不住问道:“金郎君,我记得你曾说过陆娘子一直在等待谢瑾归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金靖钧点头言道:“不错,陆娘子和七郎……哦,忘了对陆郎君言及,谢瑾在家中排行第七,故而我们都唤他七郎……”   陆瑾轻轻颔首表示明白,又听金靖钧接着言道:“他们二人自小指腹为婚,七郎的阿娘正是陆娘子的小姑,故此两人本就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可惜七郎七年前被逐出了谢氏,其后无影无踪,但陆娘子痴心不改,始终相信七郎一定会回来娶她,也多次央请帮主代为寻找七郎的下落,即便是前来陆氏求亲之人多如过江之卿,她也未改初衷。你说说看,对于一个女子来讲,这样的痴情是否是太难得了。”   陆瑾怔怔然矗立,猛然间竟觉得在陆小雅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阿娘的影子。   阿娘刚嫁来谢氏没多久,谢怀玉也是这么无缘无故的失踪了,面对谢氏二房的欺凌,阿娘一直小心翼翼的与之周旋,将他艰难地抚养长大,并不改初衷等待谢怀玉归来,就这么坐视自己华发暗生,容颜苍老也在所不惜,陆小雅与阿娘的痴心似乎如出一辙,如何不令陆瑾心内又酸又楚,还有说不出的愧疚。   倘若他朝他的真实身份大白于天下,那将要如何面对对他一直痴心不改的陆小雅?如果与小雅按照阿娘意愿成亲,那又将对他同样痴情的婉儿置身何地?   陆瑾啊陆瑾,你真是一个多情种子,竟背负了这么多的情债,情之一途,你将何去何从才不会辜负对你好的女子?   一时之间,陆瑾心绪跌宕却又茫然,第一次生出了彷徨无计的感觉。   金靖钧没有感觉到陆瑾的异样,言道:“陆郎君,想必现在陆娘子正在正堂之内请见帮主,咱们也一并前去吧。”   “啊?我们也去?”陆瑾愣了一下,心内不由自主地掠过了几分心慌,“这么打扰似乎有些不妥,不如等陆娘子走了之后……”   “没关系的。”金靖钧拉着陆瑾言道,“陆娘子不仅与帮主是好友,与在下交情也是不错,陆郎君乃是她兄长之友,说起来也不算外人。”   陆瑾有些犹豫,但又莫名有些期待,硬着头皮道:“那好,我们走吧。”   没多久,两人来到了正堂之外,刚行至门边,陆瑾就听见里面传出来一个悦耳动听的美丽女声,焦急而又哀伤:“江帮主,奴相信七郎绝对还活在世间,如果江南找不到,说不定他去了北方,河南道、河北道、关内道,还请你继续派出人手寻找。”   一席话使得陆瑾如遭雷噬,当即就呆愣在了门外。   随着一声沉沉叹息,江离的声音从正堂内传了出来:“陆娘子,并非是在下不愿意帮忙,长期以来云蛟帮均是在全国各地寻找谢瑾的消息,但一直是毫无线索可言,很明显,谢瑾他有很大可能已经死了……”   话到此处,正堂内死一般的沉默,半响之后又有隐隐约约的抽泣声传来。   江离叹息言道:“即便现在能够找到谢瑾,但是娘子你已经快成为谢太真的妻子,与谢瑾面见也是徒增伤感而已,在下劝你还是忘了他吧……”   话音落点,便听刚才那女声带着坚定之意言道:“此事乃小雅对不起七郎,如果能再见,即便是无奈嫁给谢太真那狗贼为妻,小雅也算能够了却心头之愿。”   江离语带惊慌地言道:“陆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女声凄然言道:“自从小雅答应嫁给谢太真的那一天起,就没打算活多久,小雅乃是七郎的妻子,绝对会为七郎守住自己的贞洁之身,成亲之时,便是小雅魂归地府之时。”   陆瑾剑眉一挑,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拂衣袂大步走入了正堂之内,昂昂然言道:“陆娘子刚才之话大谬!在下忍之不住,冒昧前来相劝娘子。”   正堂内除了江离之外,另站着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只见她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色短襦,发髻高盘,长身婀娜,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玉脸上的眸子宛如一汪秋水,配上细长入鬓的秀眉,如玉似雪的肌肤,风资绰约的姿态,确是罕有的美人儿,此际佳人美目红肿,俏脸带泪,有一种让人忍不住生出爱怜之心的凄然美感!不用问,正是有着吴下第一美人之称的陆小雅。   “女大十八变,信哉斯言!”一时之间,陆瑾忍不住在心头感叹了一句,除了眉宇间依稀有陆小雅昔日那俏皮的影子,眼前的这位佳人对他来说当真算得上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陆小雅没想到居然有人就这么莽撞登堂直斥她的不是,而且自己刚才那番言语也一定被他听去,立即忍不住玉脸带寒,冷声问道:“郎君何人,为何管我的闲事?”   随同陆瑾而来的金靖钧也没料到陆瑾会突然失态闯入,神情有些尴尬地言道:“陆娘子,这位郎君也姓陆,乃是令兄……”   陆瑾摆了摆手,示意金靖钧不要开口,目光直视陆小雅的娇靥沉声问道:“陆娘子,在下觉得你非常不忠不孝。故而前来劝说。”   “我不忠不孝?”陆小雅愣了愣,神情更是冷然,繁星般的美目中闪烁着冷冰的寒光,“郎君指责奴不忠不孝,不知是何因由?倘若说不出所以然,休怪本娘子不客气!”   陆瑾脸上丝毫没有笑意,语气铿锵地厉声言道:“娘子的不孝,在于不顾父母家人,想要一死了之解决心头烦恼,令尊令堂养育娘子这么多年,难道你就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娘子的不忠,在于你不忠贞于自己的爱情,在没见到未婚夫谢瑾之前,就向寻短见自尽,倘若一朝谢瑾功成名就归来,却不见娘子,你又情何以堪!综上所述,不知娘子以为然否?”   一席话听得陆小雅醍醐灌顶,当即愣住了。   第五零四章 相似阿娘     陆瑾继续从容不迫的言道:“谢太辰等人以勾结海盗之罪欺压陆氏,此行径故此卑鄙之尤,然事情未到最后一刻,安知不会出现转机?娘子现在要做的,正是应该忍耐心头之苦,如寅时黑夜一般,等待黎明的出现。”   陆小雅良久愣怔着,黛眉轻蹙似乎非常感触,半响摇头轻叹道:“郎君之言固然不错,然谢氏势大力大,现在我族已经别无他法,只得委曲求全答应对方任何要求,这黎明是怕是不容易来了。”   陆瑾冷笑道:“陆娘子此话又是说错了,令兄陆长青为了陆家,甘愿千里遥遥前去长安求助,甚至不惜鸣响朝廷闻登鼓告状,当时在下甚为敬佩长青兄的勇气,在他受伤卧榻不能起身之时,才愿意为他前来吴郡陆氏传达口讯,然则来到陆家,见陆氏之人全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甘愿忍受的模样,与长青兄的顽强不屈成为了鲜明的对比,着实令在下深感失望。”   陆小雅恍然回过神来,敛衽一礼正容言道:“原来郎君便是家兄之友陆瑾,奴早闻郎君之名,今日一见郎君果然为人中之龙。”   江离微笑解释道:“陆娘子有所不知,陆郎君这次仗义相助,帮助我们和盐帮解开了误会,并揭穿了他人的阴谋,实在居功至伟,云蛟帮全帮上下都是非常感谢他。”   陆小雅展颜笑道:“原来陆郎君竟是这样了得,也不知郎君乃何处人氏?”   陆瑾犹豫了一下,笑着回答道:“在下出生荆州,目前在长安城经商为业。”   “原来如此。”陆小雅轻轻颔首,叹息道,“奴仔细想来,郎君刚才所说的话的确是很有道理,也罢,小雅只能祈求上苍,希望能够有奇迹发生。”说罢双手合十,闭上美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正在祈求,神情说不出的虔诚。   见状,陆瑾心头好笑,暗道:傻丫头,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嫁给谢太真,放心,我会尽快查明案情,还陆氏一个公道。   江离言道:“陆娘子啊,陆郎君尽管年纪轻轻,然见识独到,智谋超群,而且他在北方也是生活了许多年,你不妨也请托陆郎君帮你寻找谢瑾,多一人寻找总是好事。”   陆小雅听得美目一亮,口气有了几分急切:“陆郎君,小雅未婚之夫谢瑾七年前失踪不知下落,奴相信他一定还在人间,倘若有机会,请陆郎君替我打探一二,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沉吟半响,叹息言道:“在下有一席不太好听的话,直言于此还请娘子不要见怪。”   “郎君但说无妨。”   “娘子,一个已经始终了七年之人,不存在的因数实在是太多了,或许你口中的谢瑾早就已经死了,又或许他早就已经忘记了你,另娶他人为妻,所以才没有归来,娘子你这样痴心不减,总归是苦了自己,又是何苦呢?”   陆小雅默然半响,勉力笑道:“奴又何尝不知郎君所说之言,然七郎与我至小指腹为婚,奴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此生会成为七郎的妻子,在奴的心里,早已容不下他人,倘若七郎真的已经不幸遇难,奴会一直为他守节直至终老,倘若他真的已经忘记了我,另娶她女为妻   说到这里,陆小雅眼眶一红,似乎又要哭了出来,但她终于还是忍住心酸言道:“那七郎也该给我一番说辞,至少让我明白他不与我成亲的理由。”   陆瑾听得心潮跌宕久久不能平息,像,真是太像了,小雅的性子与阿娘真的是一模一样,不撞南墙誓不回头,阿娘等待了十年时间,谢怀玉在她死的那一刻依旧没有归来,甚至,说不定还利益熏心,成为了武后面首床榻玩物。   他现在非常看不起谢怀玉,甚至替阿娘痴痴等候此人而深感不惜,但是细细回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陆瑾不也与谢怀玉一样么?同样辜负了一个女子痴情等待,甚至在功成名就之际,也不愿透露半点消息,陆瑾啊陆瑾,你与谢怀玉又有何等区别!   倘若现在能够告诉陆小雅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必定会欣喜若狂,整个陆氏也将会欣喜若狂,但是自己却以种种理由为之隐瞒,偷偷查案固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是难道就不能私下透露么?   直剖内心深处,最为主要的,还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氏之人!   想到这里,陆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同样也打定了主意,不管如何,他都要在办完此案离开苏州的时候,向陆氏之人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并对外祖父讲明他不能娶小雅的原因,至于他们要如何责怪他,小雅要如何恼怒他,一切一切都有他来承担便可!   “陆郎君,你没事吧?你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看着神情兀自变幻不止的陆瑾,陆小雅不由狐疑一问。   陆瑾恍然回过神来,摇手笑道:“无妨,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江离笑道:“在陆娘子这样绝世人儿面前,陆郎君也会神思走神,真是让人意外,眼下已经快到正午了,娘子不妨留下来吃一顿便饭如何?”   陆小雅摇头笑道:“奴还要赶着回去,就不久留了,多谢江帮主的好意。”   江离目光中隐隐有着几分失望之色,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豁达,笑道:“既然如此,那么在下也不勉强,我们一道送你上船吧。”   陆小雅微笑颔首,突然又将视线落在了陆瑾的身上,言道:“陆郎君离开陆府多日未归,小雅祖父一直甚为挂念,倘若有空,还请陆郎君返回陆府居住。”   陆瑾点头言道:“好,等在下办完私事,就回陆府探望陆公。”   陆小雅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一行人刚走到正堂门边,突见一个云蛟帮帮众大步匆匆地走了过来,一见江离就神色惶恐地言道:“帮主,大事不好了,吴县官衙派来一群官差,说是帮主你暗中勾结海寇,劫掠沿海货船,要抓你回去问罪!”   “什么?!”不仅是江离,一时之间陆瑾、陆小雅、金靖钧三人也是惊得愣怔了。   ...   第五零五章 官府缉拿  霎那间,陆瑾当先反映了过来,镇定问道:“你确定是吴县县衙的官差?他们可有海捕文书?”   禀告的帮众满头大汗,小鸡啄米般地点头道:“有的,而且领头官差正是吴县法曹王明。”   金靖钧脸色苍白如纸,颤声问道:“帮主,看来谢太辰那狗官根本没想过要放过我们云蛟帮,一个勾结海寇的罪名扣下来,必定是对我们的杀招。”   江离气得全身瑟瑟颤抖不止,一拍大腿怒声道:“可恶的谢太辰,实乃无耻之尤!我江离纵横江海杀过的海寇不知几多,怎会与他们勾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金靖钧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沉着脸道:“帮主,我们该怎么办?”   江离冷哼道:“我云蛟帮尽管不堪,然也有善战之士数千人,岂会害怕一个小小的吴县县衙?倘若他们胆敢拘捕我,我必定要让他们要去无回!”   金靖钧自然听出了江离口气中的杀意,言道:“那好,属下立即前去集结弟兄们,等候帮主的号令。”   “等等”陆瑾开口叫住了正欲离去的金靖钧,对着江离正色言道,“的确,云蛟帮根本不用害怕吴县县衙,然而,吴县县衙毕竟是代表着朝廷官府,倘若江帮主你想要强行拒捕,那无疑是对抗朝廷,将云蛟帮带入万劫不复之地,若是下次由扬州大都督府亲自派兵前来,江帮主你要该如何处之?”   一番话顿时让江离目瞪口呆,唯有金靖钧不服气的争辩道:“陆郎君,帮主乃是我们云蛟帮的主心骨,弟兄们岂能甘愿帮主被歹人抓去而无动于衷?我们一定会誓死护卫帮主的安全。”   陆瑾言道:“江湖义气诚然可贵,然若是冲动莽撞、不计后果,却落入下乘了,倘若今日江帮主杀死前来官差,我相信以谢太辰的阴毒,肯定会将云蛟帮定性为乱党,乱党之罪可是律法十恶之首,到时候在朝廷派来的征讨大军之下,整个云蛟帮都将尸横片野,荡然无存。”   此话不吝于金鼓之声,顿时令江离和金靖钧两人为之震撼。   在这般沉默而又紧张的气氛中,陆小雅柔声言道:“江帮主,奴认为陆郎君说得不错,负隅顽抗只会为云蛟帮带来灾难,常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当此之时,江帮主当以大局为上。”   江离脸上神色变换不停,半响终于叹息言道:“两位说的不错,那好,我就跟这些官差回去瞧瞧,看谢太辰能够奈我何也!”   陆瑾正容言道:“江帮主放心,在下一定会尽快追查,如当初江帮主相信我能够化解云蛟帮与盐帮之间的矛盾一般,将你救出来。”   “好”江离大笑一声,猛然一拍陆瑾的肩头,给他一个信任的眼神,又转身望着金靖钧道:“靖钧,在我回来之前,帮内一切大小事都交给你处理,记住,有什么不决之事多询问陆郎君的意见,万不可因为救我而鲁莽行事。”   金靖钧虎目带泪,深深一躬正色言道:“帮主放心,我一定遵从你的号令。”   江离用力颔首,环顾三人一圈苦笑言道:“官差拿人可不太好看,你们都不用送我,我自己前去就是,保重!”言罢双手抱拳,转身大步去了。   陆瑾望着江离的背影,忍不住叹息道:“江帮主真是一个明得失,知进退的英雄人物,云蛟帮在他的手里安能不强。”   金靖钧抬起衣袖一拭泪水,言道:“陆郎君,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陆瑾沉吟了一番,言道:“现在还不能明白谢太辰的具体用心,在我离开之前须得先保障江帮主的安全,这样,我现在就回吴县一次,见见这县令谢太辰。”   金靖钧闻言一惊,问道:“陆郎君要去见谢太辰?”   “对。”陆瑾点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迟早也是要见面的。”   金靖钧却没有听出陆瑾口气中那微不可觉的恨意,点头道:“那好,不如陆郎君也带上我一并前去,保护你的安全。”   “不用,”陆瑾笑着摇了摇手,言道:“此番我与谢太辰见面,是靠智谋而非武勇,陆娘子,我想搭乘你的船返回陆府,还请你载我一程。”   陆小雅点头道:“小雅遵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片刻之后,画舫开出了云蛟帮水寨,沿着湖岸向着不远处的吴县驶去。   到得吴县岸边,陆瑾又与陆小雅一道换乘马车,磷磷隆隆的车声中,已是进入了吴县之内。   来到陆府时,陆瑾已经思谋到一个不错的办法,径直找到陆元礼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末了正色言道:“陆伯伯,这次谢太辰派人帮主,铁定乃是其阴谋的一部分,陆家看似已经脱离了勾结海寇的罪名,但安知谢太辰会不会继续利用此事做文章,当此之时,在下想请陆伯伯联合吴县世家,前去县衙询问江离勾结海寇之案的具体经过,倘若可以,逼迫谢太辰先行放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元礼面沉如水,久久沉默,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苦笑言道:“陆贤侄,此事只怕吴县陆氏也是爱慕能助啊!要知道即便是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脱离了罪责,暂时平安,现在自顾尚且无暇,何能救得江帮主?”   陆瑾言道:“江东陆氏乃吴县望族,许多江左世家都与陆氏关系交厚,其根基比谢太辰雄厚百倍,只是那狗官借着七宗五姓以及朝廷之威欺压陆氏罢了,我相信只要陆伯伯能够联合这些世家出面干预,必定能够让谢太辰投鼠忌器,不敢对江帮主使用私刑。”   陆元礼犹豫不决,满是皱纹的额头浮现出了点点汗珠,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见他如此模样,陆瑾轻轻叹息道:“陆伯伯,尽管现在陆氏已经与云蛟帮断绝了合作关系,但总归是唇亡齿寒啊!安知谢太辰会不会以云蛟帮为突破口,继续对付陆氏?”   陆元礼浑身一震,也恍然醒悟了过来,站起身来正欲出言允诺,不意一阵脚步声突然走入了正堂之内,沉稳的男声已是清晰传来:“竖子妖言惑众,大兄千万不要上当受骗。”   陆瑾愕然望去,却见来者乃是二舅陆元义,此刻他正黑着脸怒视着自己,目光说不出的愤怒。   第五零六章 正面交锋(上)   其实说起来,6元义经年累月在外为官,鲜少返回吴县,故而6瑾对于他并没有太多的记忆,只是感觉到这位二舅生性有些不苟言笑罢了,今日突然面对,且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指责,倒是让6瑾有些不好办了。   6元礼愣了愣,惊讶言道:“二郎,你如何来了?”   “我再不来,只怕大兄又要做出有损于6氏之事了。”6元义冷冷拂袖坐在案前,犀利的目光直视6瑾,沉吟半响厉声言道,“我问你,你三番两次煽动我们6氏追查案件,究竟怀抱什么居心?”   面对自己的二舅,6瑾即便有诸多不满,口气也只能平静如常:“6二伯,在下早就已经说过,今番前来吴县是为长青兄带回口讯,长青兄尽管受伤在塌,然而也一直关心6氏的近况,在下身为长青兄之友,安能不为6氏之事操心?”   “哼,巧言舌簧,我看你是包藏祸心。”6元义冷冷一句评判,言道,“我们江东6氏立族几近千年,族中事务还没有沦落到被外人插手,阁下远来是客,我们6氏自然应该以礼相待,但是不等于郎君可以对6氏事务指手画脚,还请郎君你自重。”   闻言,6瑾怒气暗生,有些尴尬又有些愤懑,便在他想要反诘之时,突然看见6小雅扶着白苍苍的6望之走入了正堂之内。   见状,6元礼慌忙言道:“阿爷,你怎么不在榻上休息,到正堂来作甚?”   6望之来到中央站定,竹杖一点冷冷言道:“我这把老骨头倘若还躺着,整个6氏都要被你们这两个逆子弄得乌烟瘴气了。”   “阿爷……”   6元礼脸庞涨红,像是非常的尴尬,唯有6元义丝毫不以为然地坐在案前,兀自冷笑不止。   6瑾站起身来,对着6望之深深一躬,言道:“在下6瑾,见过6公。”   6望之轻轻颔,叹息道:“6郎君,事情的经过小雅都已经全部给我讲了,你的话老朽甚为赞同,的确,适当的忍让可也,然而毫无保留的忍让却是不行,如今谢太辰已经快要骑到6氏头上了啊!”   6瑾这才明白6望之为何会前来,他看了6小雅一眼,却见后者给了他一个俏皮的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   6望之瞪了瞪6元礼,沉声言道:“大郎,为父于十年之前将族中事务交给你处理,原本也是想锻炼你一下,没想到你还是没能够改变耳软心善的毛病,总是对敌人残存着一份希望,以为他们会放过你,我吴郡6氏诗书传家,金戈铁马,走出的王侯将相不知几多,从来都没有如今日这般被人欺负到头上之事,在举族危机之时,为父决定暂时解除你6氏掌事之职,现在6氏一切大小事务,均由老朽亲自决断。”   6元礼心悦诚服地拱手道:“父亲教训得是,儿明白,愿意交出掌事职位。”   见到老父突然收权,6元义终于忍不住脸色大变,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言道:“阿爷,现在七宗五姓势大力大,你这样冒然与之做对,将会给整个6氏带来灾难。”   6望之手拄拐杖神色冷峻,抖动着白花花的胡须正色言道:“为父执掌6氏四十年,还不用你教导我怎么做事,二郎,6氏之事你就不要管了,回去当你的官吧!”   6元义脸色铁青地冷哼一声,也没有多言多语,用力跺脚急匆匆地去了。   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沉闷,6瑾微笑言道:“敢问6公,不知6二伯在何处任职?”   6望之叹息道:“不瞒6郎君,二郎官居睦州长史,向来很少在家,只是因前段时间大郎之事,才回到府中。”   6瑾隐隐约约觉得前不久似乎才听说过谁人在睦州为官,仔细回想了一下,猛然记起谢太辰的岳父裴向天正是睦州司马,没想到二舅竟然与谢太辰岳父份属同僚,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了。   6望之以为6瑾还在为江离的事情而担心,沉声言道:“6郎君,老朽现在就联系顾氏、朱氏、张氏宗长,明日一并去见那谢太辰,尽量让谢太辰将江帮主放回来。”   6瑾笑言道:“释放万万不可能,只要谢太辰能够善待江帮主,不动用私刑便可,6公,在下明日也陪你一道前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6望之欣然点头道:“好,到时候6小郎君就与老朽同行吧。”   吴县县衙位于城北居中地带,乃是一片肃穆庄严的园林式建筑,县衙之后便是县令谢太辰的居住之所。   谢太辰今年三十有一,正处于官场上的黄金时期,加之他善于运作交好同僚,更有恩师裴炎、好友崔挹等一干人物的支持,倒也在官场上混的是风生水起,入仕不过七年时间,便就成为了一县县令,主宰一方。   昨日处理案牍甚晚,谢太辰睡到辰时方才起身,他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在夫人的帮衬下穿上洁面漱口穿上官府,其后施施然地走出院门,前去县衙处理公务。   刚行至寝堂二门,谢太辰便看见亲信师爷正站在那里等候,瞧见自己过来,师爷连忙拱手言道:“阿郎,6氏宗长6望之,与顾氏宗长、张氏宗长、朱氏宗长一并前来求见。”   谢太辰脚步一缓,嘴角不由自主地勾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言道:“一群老王八不再家里呆着,却要到处招惹事端,正是说得不耐烦了。”   师爷点头哈腰一脸谄笑:“阿郎说的不错,兴许是今日阳光明媚,老王八也想翻身晒晒太阳,那不知阿郎是见还是不见?”   谢太辰沉吟了一番,言道:“吴郡顾6朱张四家乃江东豪族,既然是族长亲来,倒也不能将他们赶出去,这样,将他们带到偏厅等我吧。”   吩咐完毕之后,谢太辰也不召集,他有意怠慢四族宗长,故此先去吃了早膳,然后在庭院内悠哉悠哉地转悠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这才朝着偏厅走了过去。   ...   第五零七章 正面交锋(下)   谢太辰刚走入厅门之内,立即就看见了四个白花花老者,以及一个仪态非凡的年轻郎君正坐于案后,不容多想,他的脸上立即堆起了虚伪的笑容,练达拱手道:“本官公事繁忙,有劳诸位宗长久候了,抱歉抱歉!”   在谢太辰走出偏厅的那一霎那,6瑾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许多年未见,谢太辰体型似乎微微有些福,肤色依旧是白里透红,看似保养得当,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颌下留有一部短须,使其看上去颇有一股文雅之风,那灼灼有神的双目一扫而过时,总会带着一股阴柔狠毒之色,让人万般不舒服。   6望之当先起身,脸上没有半分笑容,肃然言道:“谢明府,今日我等冒昧到访,是前来询问云蛟帮江离江帮主所犯何事?为何县衙要将他拘禁关押?”   谢太辰淡淡一笑,径直走到正堂尊位上落座,矜持地咳嗽一声后,方才言道:“6公有所不知,根据密报,云蛟帮与盘踞在沿海的海寇多有接触,两者之间说不定存在合作关系,海寇乃是扰乱大唐沿海安宁的罪魁祸,江离牵涉其中,自然是罪无可恕,须得好好调查。”   6望之竹杖一跺,冷哼言道:“谢明府,江离江帮主带领云蛟帮护卫沿海船舶多年,对于海盗一直是深痛恶绝,每每与海盗遭遇,皆是奋不顾身地死战保护货船,你说他与海寇勾结,老朽第一个不相信。”   6望之的话音落点,立即引起了顾氏宗长、张氏宗长、朱氏宗长的附和声,显然四人今日是共同进退。   谢太辰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索性打起了官腔,言道:“诸位宗长,朝廷办案有着一套规矩,本官完全是依照规矩办事,若没有掌握证据,岂会私自缉拿江帮主?放心,本官一定会尽快审理此案,争取早日查明事情的真相,倘若江离无罪,一定尽快将之释放。”   6望之等人面面相觑,面对谢太辰无懈可击之话似乎无从招,沉吟半响,6望之皱眉问道:“请恕老朽冒昧,不知明府掌握了什么样的证据?”   谢太辰冷冷一笑,眼皮一抬言道:“此乃朝廷机密,请恕本官无可奉告。”   一席话顿时令6望之等人哑口无言,一时之间都不知说什么话才好了。   6瑾见状,突然站起身来抱拳言道:“这位谢明府,江离担任云蛟帮帮主多年,一直奉公守法,尊重朝廷,数千云蛟帮帮众也安于听从他的命令,从来没有冒犯朝廷之事生,明府今日派遣官差前去云蛟帮缉拿江离,只是口头上说了一句江离勾结海寇,却根本没有让人信服的证据,这样冒失的举动,倘若激起了云蛟帮帮众的愤怒,武力反抗朝廷怎么办?那可是数千人,酿祸的后果会有多大难道你就没思量过么?明府代天子守牧一方,莫非连这一点危险性都看不见么?”   一番犀利的指责,顿时让谢太辰气得从案前站了起来,负手怒声喝斥道:“尔来何人,竟敢质疑本官办案?”   未怕谢太辰听说过自己的名字,6瑾自然不会讲真话,索性用上了当初韦莲儿所用的名字,淡淡言道:“在下韦洵,不过是长安城的一名商贾,常年居住于天子脚下,故而对朝廷律法也算熟悉,听闻一般缉拿牵涉重大案件的人物时,若没有掌握充分证据,即便是朝廷监察御史也不会妄自做主,即便是要行缉拿之举,也应该及时通报所掌握的证据,已便平息有可能出现的矛盾苗头,谢明府贵为吴县县令,再没有确保云蛟帮生乱的前提下,冒然捉拿,这根本就是恣意妄为。”   6瑾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难听了,也让谢太辰脸膛涨红怒不可遏,拍案喝斥道:“大胆狂徒,你竟敢公然冒犯本官,信不信我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将你拖出去廷杖三十!”   6瑾冷笑言道:“谢明府此话又说错了,倘若现在是在公堂之上明府正在问案,在下这番言语的确不太合适,也算冒犯了明府你的官威,不过今日乃是四大世家宗长与明府你商量案件,大家就事论事言论自由,何有冒犯谢明府官威一说?莫非是你谢明府自视甚高,觉得听不进诸位宗长以及在下的话语,想要武断办案呢?”   谢太辰心头一凛,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韦洵”似乎有些不简单,黑着脸沉默半响,他咬牙切齿地言道:“本官虽是县令,然而也尊敬四大宗长,并没有不听良言之说,阁下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至于江离凡事之证据,本官也会尽快在城门告示处进攻公布,消除大家的疑虑。”   6瑾今日本就是为了保护江离的安全而来,闻言也没有继续为难谢太辰,淡淡言道:“谢明府,江离身份敏感,麾下的数千云蛟帮帮众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你这小小的吴县相信他们还不会放在眼里,在没有查明白江离所犯罪证之前,劝你还是将之待若上宾,免得惹来云蛟帮之怒,为朝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6瑾之话可谓集中了谢太辰的软肋,也使得他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只得点头向6望之等人保证一定会善待江离,然众人安心。   6望之等人离去之后,谢太辰依旧面色铁青的坐在案前,回想起刚才“韦洵”的那番话,使得他更是怒火中烧,站起身来将案上茶盏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陶瓷破碎声中,一个面若冠玉的英俊青年走了进来,白衣翩翩,纸扇轻摇,笑吟吟地问道:“阿兄又在为何事怒呢?”   “哦,是六郎,你如何到吴县来了?”谢太辰顿时惊讶地瞪了瞪眼。   来者正是谢太真,他收拢纸扇轻轻地敲击着掌心,正色言道:“兄长,最近七宗堂传来消息,前去长安求援的6长青前去鸣响闻登鼓,将你告上了朝廷,虽然朝廷没有派出御史前来调查,但我们也不得不防,故而卢掌事那里,还是希望兄长你能够小心而上。”   ...   第五零八章 谋事在人 听到此话,谢太辰心情不禁更是郁结,愤然言道:“怕什么怕,我的恩师可是宰相裴炎,区区一个闻登鼓算什么?现在只要能够拿下江离,打压云蛟帮,那么江南的盐业运输就尽落七宗堂之手,此乃一本万利之事,怎能快要成功之时却投鼠忌器了?”   “但是我总觉得,还是应该小心为上。”谢太真说得一句,想了想正色补充道:“阿兄,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啊!”   谢太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事,绷着脸言道:“对了六郎,刚才6望之等人前来见我,想要我释放江离,与他们同路的那名为韦洵的年轻人似乎颇为了得,而且言语中有一种让我总觉得不妥的感觉,你去帮我调查一下,看看他是什么身份。”   谢太真点头笑道:“好,兄长放心,我立即亲自调查此事。”   ※※※   春雨袭来,含元宫烟雾缭绕,柳絮飘飞,淡淡的水雾萦绕着沉沉宫殿不散,使之看上去恰如九天之上的神仙殿阁。   蓬莱宫一间凉亭内,蔗蔗正在听贴身宫娥禀告着一件趣事,听到最后,她一脸好奇地言道:“世间真有能够让人身体自然而然散出香气的药方么?芬芳,你该不会是被别人骗了吧?”   被称为芬芳的宫娥笑嘻嘻地言道:“蔗蔗姐啊,许多人都知道长安城韦氏女莲儿体有异香,据说是一个奇人所授,只要每日用那药方配制的药草沐浴,便可收到奇效,不仅如此,听闻那药方还有美颜美肤的功效,倘若蔗蔗姐得到,并将药方送给天后,天后一定龙心大悦,说不定还会好好地赏赐蔗蔗姐。”   蔗蔗听得美目亮了,身为天后的贴身宫女,她何尝不希望得到天后的长期信任和疼爱,这一点一滴都需要日益累积的努力方能达到。   如今天后已近六十之龄,白频生,容颜苍老,每日蔗蔗替天后梳头看见她落下的头,以及面上即便是补再多粉底也无法遮掩的皱纹时,心内总是惶恐不安。   倘若韦莲儿的药方真的有那么神奇,能够令天后重泛青春美貌,对她来说岂不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蔗蔗顿时为之心动,沉吟半响言道:“要不这样,明日我们找个机会出宫前去瞧瞧,看看是否属实。”   芬芳双目一闪,急忙言道:“蔗蔗姐,明日可不行,最好是后日一早前去。”   “明日为何不行?”蔗蔗忍不住好奇追问。   芬芳笑道:“刚才奴婢在路上遇见上官侍诏,她说明日想要前来拜访蔗蔗姐,故而我们只能后日出宫。”   蔗蔗想了想,点头言道:“后日便后日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就这么说定了,后日一早咱们就出宫。”   ※※※   长安城城南有一里坊名为“安义”,大名鼎鼎的京兆韦氏便举族居住在此坊之中。   时至辰时,长街上行人如织,车马穿梭不停,一个很明显是女扮男装的俊俏郎君正高坐马背之上,好奇地东张西望,而在马前,则是一个也为女扮男装的仆役牵马慢行,此二人正是蔗蔗与宫女芬芳。   今日出宫,蔗蔗为求方便自然穿上了男装,她乃武后乳母孙女,自小生长宫内鲜少出宫,此际走在长街之上,忍不住饶有兴趣地打量不止,大感市集的繁华。   走得半响,蔗蔗忍不住问道:“芬芳,路走对没有?为何还没到呢?”   正在牵马的芬芳转头笑道:“蔗蔗姐放心,马上就到了。”   就这般漫无目的的转悠数圈之后,芬芳突然看见原本约定的酒肆二楼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遥遥对着她轻轻颔。   见状,芬芳双目一亮,终于牵着马朝着韦莲儿居住的那条街道走去,而在此刻,一辆华丽高大的马车磷磷隆隆驶过长街,也是朝着那里去了。   渐行渐近,芬芳转过身来对着蔗蔗指点笑道:“蔗蔗姐,看,就是前面那片府邸,韦莲儿就居住在那里。”   蔗蔗轻轻颔,正欲说话,突然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正停在前方府邸门外,马车由四匹白如霜雪的骏马架拉,车厢上携刻着百鸟朝凤的图案,看上去非常的华丽。   见状,蔗蔗心头一凛,急忙言道:“等等,先不要急着过去。”   芬芳故作不解,问道:“怎么呢?”   蔗蔗言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面前似乎乃公主院的马车,太平公主莫非也来找韦莲儿?”   正在说话间,只见一个美貌的绿裙女子从府邸走出,站在马车前犹豫半响,似乎与身旁女子说了几句之后,方才登上马车。   芬芳急忙言道:“蔗蔗姐,刚才那女子正是韦莲儿。”   蔗蔗面沉如水,言道:“跟上去,看看太平找那韦莲儿究竟干什么!”   芬芳轻轻颔,牵马跟着马车去了。   不远处的酒肆二楼,一名容颜俊美的郎君将刚才所生的一切均是尽收眼底,她转过身来对着坐在案前品茗的白衣郎君言道:“侍诏,蔗蔗已经起了疑心,跟随着公主殿下的马车去了。”   白衣郎君轻轻颔,叹息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一切努力均已经做了,是否能够达成目的,也只有但凭天意。”   俊美郎君笑道:“有芬芳同路,相信她一定会见机行事的。”   白衣郎君轻轻颔,沉吟半响后,冷冷言道:“香菱,这芬芳已经留不得了,待到事成之后,就让她消失吧。”   俊美郎君听得心头一惊,问道:“侍诏,你好不容易才收买她为你效力,这样做是否有些太可惜了,而且这一次,她也算居功至伟啊!”   白衣郎君摇头笑了笑,正容言道:“今日她收了我的钱财可以背叛她的故主,明日她也会为了钱财而背叛我们,此事如果泄露出去,你我皆是性命不保,故而她必须消失。”   说到这里,白衣郎君黛眉紧蹙,思忖半响叹息道:“你生性仁慈善良,看似不适合做此事,算了,还是我另外找人来做。”   “不,侍诏,香菱愿意。”俊美郎君突然离席跪在地上言道,“侍诏乃香菱之主,此等密事交给别人也不妥当,还是我来做便可。”   白衣郎君沉吟有倾,点头叹息道:“那好,香菱,这次真是委屈你了,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不会亏待于你。”   第五零九章 雌虎之威 坐入这辆华贵富丽的马车内,韦莲儿整个人浑浑噩噩,手足无措心头紧张,几乎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天籁   车厢丈二见方,高八尺,即便是昂昂男儿,站在其中也不需要佝偻着身子,而在车厢里侧,设有一个铺着华丽丝帛的卧榻,上面靠枕锦被应有尽有,垂下的红色帐幔朦朦胧胧,更显出一种飘渺之感。   不过,让韦莲儿魂不守舍的原因,并非是单单因为马车的缘故,而是这辆马车的主人——那位高高在上、金枝玉叶的太平公主,她传召自己前去所为何意?究竟是什么事情将太平公主这样的天之娇女与她韦莲儿联系起来,当真是不可思议。   想到这里,韦莲儿紧张更甚,心儿更是“噗通噗通”乱跳不停,强颜欢笑地对带她上车的美丽宫娥道:“敢问这位姐姐,奴与太平公主殿下素不相识,不知公主殿下召见奴所为何事?能否请你透露一二。”   美丽宫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神情丝毫没有半份变化,轻轻言道:“你去了就知道,何须多问?”   韦莲儿本想追问,然而一听见美丽宫娥的口气,心知她不会透露分毫,只得暗叹一声作罢。   就这么走得小半个时辰,马车拐入了一间园林式的幽静酒肆,尾随其后的蔗蔗和宫女芬芳也是偷偷跟来,没入了层层叠叠的房屋之中。   酒肆环境优雅处处可见雅榭假山,小桥流水,主体建筑没有寻常酒肆常见的楼阁,全为灰瓦灰墙的平房,片片房舍掩映在绿树花草之内,恍若大自然和人类建筑的和谐融合,能够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有这样一片酒肆,其主一定非富即贵。   怀着忐忑不安之心,韦莲儿小心翼翼地跟随带路宫娥曲曲折折绕了良久,方才在一片青砖大屋前停了下来。   宫娥驻步转过身来,轻轻一礼言道:“韦娘子,公主殿下正在屋内,你进去吧。”   “我……就这么进去?”韦莲儿的口气中带着犹豫之意。   宫娥淡淡言道:“对,公主殿下鲜少出宫,娘子不要让殿下久等了。”   韦莲儿默默颔,望着眼前的青砖大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这才迈开莲步朝着里面走了进去。   在韦莲儿走入屋内之时,蔗蔗与芬芳也来到了院外,蔗蔗瞄得一眼周围布局,心想若是能够绕到青砖大屋之后,说不定能够听见两人商议何事。   她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心内的好奇之心,带着芬芳向着大屋后面而去。   轻轻地推门而入,韦莲儿头也不敢抬起,一溜碎步地走入屋内深深一礼,诚惶诚惶地言道:“民女韦莲儿,见过太平公主殿下。”   屋内沉默半响,突然响起了一个威严动听的女声:“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喏。”韦莲儿乖巧地应得一声,轻轻抬朝着前方看去,刚看的一眼,她止不住浑身一震,整个人惊讶得呆住了。   太平公主穿着一件粉色绣有牡丹暗纹的交领襦裙,白色内裳映衬着她若隐若现的锁骨,娇靥容色绝丽,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深潭,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韦莲儿从来没见过竟有如斯漂亮的女子,一时之间真有些回不过神来。   此际,太平公主也在默默审视着眼前这位自称被6瑾轻薄过的女子,仔细看得半响,她止不住出了一声冷哼,言道:“果然是一个妖媚狐媚子,说!你状告6御史究竟居心为何?”   一席话清冷而又威严,立即让韦莲儿芳心大震,整个身子也是止不住为之颤抖,恰在此时,蔗蔗也刚好绕到了屋子后面,躲在了窗户之下,将太平公主这一席话也是尽收耳中,俏脸上立即露出了深思之色。   韦莲儿不解为何太平公主会提及此事,她本心头有亏,立即心惊胆颤地言道:“启禀公主,两个月前奴女扮男装乘船前去江南,与6瑾同住一屋,原本还算相安无事,没想到后来他无意中看破了我的女儿身份,便接着醉酒兽性大,将奴侮辱轻薄,奴好歹也是名门仕女,岂敢受到如此侮辱?气不过之下,故而写上状子,向御史台状告6瑾之罪。”   闻言,太平公主冷笑更盛,言道:“韦莲儿,你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以到如今,也不容韦莲儿退缩,她只能硬着头皮言道:“启禀公主殿下,奴刚才之话句句属实,若有欺瞒,甘愿受万剑穿心而死。”   太平公主玉面为之一沉,纤手一拍长案霍然站起,轻叱道:“大胆贱婢,在本宫面前你居然还敢谎话连篇,本宫与6瑾交情深厚,他是什么样的人本宫难道就不知道么?是谁给你胆子在此妖言惑众,中伤他人的?”   雌虎之威,宛如霹雳雷火震得韦莲儿耳畔嗡嗡作响,也使得她恍若掉进了冰窖当中,额头冒出了涔涔冷汗,慌忙跪在地上哭声道:“启禀殿下,奴绝对没有说谎,请殿下明鉴。”   太平公主冷笑连连,绕过案几步下台阶,轻步来到了颤抖不止的韦莲儿身前,俯视她半响沉声道:“6瑾为人如何,本宫十分清楚,昔日本宫与他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多矣,醉酒之时也是有过数次,即便是喝醉了以后,他也丝毫没有半分诳语醉态,而是倒头就睡,岂会有你说得那么不堪?本宫虽然不知道你这样诬告6瑾究竟是何理由,但是本宫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此事本宫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顿了顿,不想与她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言道:“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倘若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到头来丢脸吃亏的也是你自己而已,劝你还是撤回状子,否者别怪本宫手下无情了!”   这一席话更是让韦莲儿心内阵阵紧,凉飕飕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低着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第五一零章 计策达成     原本韦莲儿的心意很简单,便是状告6瑾,让他迫于无奈娶自己为妻,相信以6瑾那样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吏,肯定会爱惜自己的官声进行妥协。   然而令韦莲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高高在上,宛如天上仙子般的太平公主居然摆明了要来插手此事,且语气还是这样的坚决,韦莲儿虽是官宦人家之女,然而父亲韦玄贞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如何能够与太平公主抗衡,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但是让她就这么答应放弃,韦莲儿又深感不甘,故此才犹豫不决。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太平公主口气渐渐有了缓和之意,言道:“本宫猜想你干出这样的事来,不外乎也是抱有一定目的,倘若是你缺少钱财,无奈干出了这样的事,本宫可以赏赐你些许钱物,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话入耳,韦莲儿顿时有些怦然心动,在知道太平公主与6瑾关系匪浅,想要帮他的那一霎那,韦莲儿便知道自己诬告6瑾已是变得不可能,毕竟以她的身份,何敢对抗身份显赫的太平公主?   在非常不甘心的心境之下,没想到太平公主却又答应赏赐她钱财,如此一来,虽不能嫁给6瑾为妻,但是有钱物补偿也算不错,自然令韦莲儿大感振奋。   就这么沉默半响,韦莲儿伏身于地恭敬言道:“殿下之令奴岂敢不从?好,奴就撤回状子,以后绝对不会在骚扰6御史。”   闻言,太平公主微微颔,这才落下了心头的大石。   蔗蔗感觉已经听得差不多了,抬手示意芬芳之后,偷偷离开。   黄昏降临,鸟雀盘旋,钟声隐隐,夕阳染得整座皇宫一片血红。   蓬莱殿内,武后慢慢地听完了蔗蔗禀告之声,一双眉头止不住深深地皱了起来,言道:“你确定没有听错?”   蔗蔗点头道:“启禀天后,蔗蔗和宫女芬芳都是听得清清楚楚,决无半分虚言。”   得到肯定的回答,武后神色更是冷峻,拍案怒声道:“如此说来,这太平也是太没规矩了,不仅偷偷跑出皇宫玩耍,居然为了一个男子不惜干扰国之律法,看来朕还是对她太过溺爱,疏于管教了!”   蔗蔗沉吟片刻,言道:“天后,公主殿下正值美好年华,本是贪玩的年纪,向往宫外也无可厚非,只是她这次为了监察御史6瑾干出了这样违背律法之事,的确有所不妥,而且奴婢感觉,公主殿下与6御史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那么简单,传出去……对公主殿下的名声也不太好,故此才忍不住向天后你禀告。”   “蔗蔗,你做的很好。”武后褒奖了一句,其后言道:“既然状子是递给宗秦客的,说不定婉儿知晓此事,你让她来见我。”   过得半响,上官婉儿匆匆赶到,一瞧见武后的脸色,她立即明白计策多半已经达成,立即忍不住暗自欢喜,面上却波澜无惊地言道:“婉儿见过天后。”   武后轻轻颔,开门见山地问道:“婉儿,朕问你,最近宗秦客可有递上状子呈给朕,而被你私自拦下了。”   闻言,上官婉儿故作一惊,言道:“启禀天后,监察御史呈给你的弹劾奏折婉儿向来不敢拆阅,岂会胆大妄为的私自拦下?请天后明鉴。”   武后一声冷哼,言道:“朕听说前不久曾有一个民间女子状告御史台某位御史,宗秦客得知此事后理应会呈上弹劾奏折,为何朕直到现在,依旧是好毫不知情呢?”   上官婉儿镇定自若地言道:“天后,前几天宗中丞的确私下来找婉儿,说是商议监察御史6瑾轻薄民间女子一案该当如何处理,婉儿自感没有权力插手监察御史问案,故而只是答应宗中丞将此事禀告给天后你知晓,只因最近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   一言未了,武后已是面带不悦地打断了上官婉儿之话,冷冷言道:“没来得及?哼!你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么?婉儿啊,现在莫非连你也要欺瞒朕了么?”   上官婉儿慌忙跪地道:“婉儿从没有欺瞒天后之意。即便是给婉儿千万个胆子,婉儿也不敢这样恣意妄为。”   武后冷笑道:“那好,为何你得知此事之后,第一时间不向朕禀告,反而告诉了太平公主?”   上官婉儿面露惊慌之色,贝齿紧咬跪在地上,却没有说话。   武后眉头一扬,怒道:“朕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天后,婉儿知错。”上官婉儿磕头如捣,却依旧没有如实回答。   武后冷哼一声,言道:“你上官婉儿是什么样的人朕非常清楚,量你也不敢欺瞒朕,你与太平那丫头向来关系要好,不实言相告朕也知道,可是太平那丫头不让你说的?”   上官婉儿等的就是武后这句话,虽没有开口,但似乎已经默认了一切。   心知上官婉儿并非故意隐瞒,而是顾及到自己的女儿,武后倒也没有多少生气,叹息言道:“太平公主性子较为像朕,有时候有些胆大妄为,不知轻重,原本以为你们关系要好,你还能帮朕提点她一下,没想到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连你也被她带坏了,实在是不像话,朕当真有些后悔。”   上官婉儿泪光盈盈地言道:“天后,婉儿依旧对你是忠心不一,绝对没有半分其他的心思。”   “朕明白。”武后叹息挥了挥手,言道:“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朕,倘若朕现你说谎,必定不会轻饶。”   上官婉儿轻轻叩,言道:“天后请讲。”   武后的凤目中射出了犀利的寒光,问道:“太平可是钟情于监察御史6瑾?”   上官婉儿浑身一震,面露惶恐之色,垂下头也不开口,娇躯瑟瑟抖动不止。   “朕明白了。”武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已是理解了上官婉儿默认之意,叹息道,“好,这里没你的事了,婉儿,你下去吧。”   上官婉儿计策达成,心内止不住的欢喜,颔言道:“喏。”其后转身而去。   上官婉儿离开良久,武后依旧呆坐在罗汉床上沉思着,及至一轮明月探出宫殿一角冉冉升起,她才出了一声沉沉的喟叹,满是感概地自言自语道:“我的令月,不知不觉竟是红鸾星动了啊!”   第五一一章 困兽斗狠   春雨贵如油,实乃春种最好的礼物,然而连绵不断的小雨淅沥沥的下了足足五六天,吴县县令谢太辰心内不知不觉生出了几分阴霾的感觉。   七年之前他明经及第后,受博陵崔氏的推荐而进入兰台,以校书郎出仕,足足熬了五年之后,才因恩师裴炎举荐之故,外派吴县担任县令。   今次对付6氏,谢太辰一则为了报答崔氏恩情,二则也是为了谢氏能够从江东盐业渔利,尽管计划进行得非常成功,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内却生出了一种惶恐不安的感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地方被自己所疏漏。   今日将关在房内左思右想,谢太辰依旧感觉到一头雾水不能明白,难道真是因为自己顾及太多有些畏畏脚了?   想到这里,谢太辰忍不住哑然失笑,朝廷之内有恩师裴炎依为靠山,外面又有博陵崔氏一并合作,放眼整个天下,还有几人是需要忌惮的?也对!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正在暗自好笑当儿,谢太辰突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着书房飞快而来,他愕然看向窗外,一袭潇洒的白衣在细线般的雨水中尤为的显眼。   见状,谢太辰愣了愣,急忙举步行至了廊下,站定问道:“六郎,这么大的雨你如何来了?”   来者正是谢太真,只见他走上台阶收掉手中的雨具,微笑言道:“阿兄交办我的事已经查明,因为情况有些特殊,故而赶紧前来禀告。”   “我交办给你的事?”谢太辰皱着眉头思忖半响,恍然大悟地笑道:“哦,你是说上次那个韦洵吧?对了,他的情况如何?你可有查明?“   谢太真点了点头,正色言道:”这次我分别买通了6府之内的一名仆役,以及云蛟帮一名帮众,根据他们的话,原来此人并非叫做韦洵,他的真正名字是为6瑾,听说是6长青在长安城认识的朋友,这个6瑾非常了得,这次还帮助云蛟帮和盐帮之间解开了误会,因此6望之和江离都对他甚为看重。”   “6瑾?6瑾?“谢太辰皱着眉头喃喃自语,沉吟半响忍不住言道:”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谢太真冷笑言道:“会不会是因为此人的名字也有一个瑾字,与昔日大房那条小狗的名字一样,所以兄长才觉得有些熟悉呢?”   “不,我真记得是最近才在那里见过这个名字。”   谢太辰摇头言得一句,边想边走在屋内转悠了足足盏茶时间,突然他的脚步一顿,整个身子恍若抽搐般颤抖了起来,神色惊恐地言道:“六郎,我……我似乎记起来了,快,吩咐人将去岁八月朝廷的公文札子取来。”   谢太辰口中的公文札子,是朝廷每隔一段时间,将近期所生的大事向地方州郡进行通报的一种文书,谢太辰作为县令,自然也有一份,并且他也非常喜爱翻阅,因为政治敏锐者往往能够从这些浩淼文书中,嗅闻出一丝朝廷的蛛丝马迹,从而判断出政治风向,这正是官场中人、特别是远离中枢的地方官员必须具备的能力。   谢太真领命而去,不消片刻就有书吏疾步匆匆地捧来了一份木匣装盛的文书。   谢太辰也不多话,直接将木匣放在案上,抽出其内文书每一份每一份细读,当翻看到朝廷通报“太子李贤谋反案”那卷文书,上面清清晰晰写着“监察御史6瑾”这六个大字的时候,谢太辰陡然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若非死死地扶住案几,说不定立即就会栽倒在地。   谢太真一直站在谢太辰的旁边,此际见他脸色苍白,双手颤抖,立即心头大惊,连忙上前扶住谢太辰问道:“阿兄,你这是怎么了?”   谢太辰面如死灰,嘴巴犹如快要缺氧而死的金鱼般张了张,颤抖的手指着那卷文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太真明白了过来,急忙抓起掉在案上的文书仔细一看,片刻之后双目也是忍不住瞪大了,面白如纸喃喃道:“监察御史6瑾?”   ”对,6瑾,正是那位现李贤谋反案的监察御史。”谢太辰终于缓过气来,语无伦次地言道:“怪不得觉得这个名字如此熟悉,怪不得,原来竟是他,去岁进士科状元郎,备受天皇天后的信赖,刚去御史台没多久就查出了惊天大案,也使得监国太子李贤惨遭废除,数名宰相遭到左迁,居然是他,他来吴县干什么?”   谢太真站定凝神思忖了一会儿,言道:”阿兄,会不会是人有同名,此6瑾并非是监察御史6瑾?“   ”不会!“谢太辰断然摇手,正色言道,”你不是已经调查清楚6瑾来自长安么?而且他与监察御史6瑾年岁看似相同,有很大可能是为一人。而且听闻6长青曾在长安城鸣响闻登鼓告御状,说不定正是惊动了那位声名赫赫的监察御史6瑾。“   谢太真皱眉言道”但是……兄长,听闻监察御史巡狩地方,一直是仪仗赫赫乘车出行,明里来明里去,还没有人是偷偷摸摸前来查案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太辰脸上神色变化不停,又是害怕又是惊慌,强自镇定地问道,“对了,6瑾现在可还在吴县?”   话音落点,谢太真如遭雷噬般陡然一震,压住心头的惊慌颤声言道:“兄长,刚才向你的禀告之事本还没说完,却被你突然打岔忘记了,听闻不知是何因由,6瑾前往睦州去了。”   “你说什么,睦州?”谢太辰仔细一琢磨,脸色倏地变白了,失声言道,“糟糕,莫非他已经知道了沈全万之事,故而前去调查?”   谢太真一时之间也忍不住有些慌了,言道:“阿兄,沈全万可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商人,如果将我们冤枉6元礼之事透露出去,那可就全都完了。”   谢太辰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言道:“这样,我们赶去睦州,阻挠6瑾追查此事,倘若他真的胆敢继续追查,那么……”   说到这里,谢太辰眼眸中闪过了狠毒的杀意,恍若一条垂死挣扎的毒蛇,冷冷补充道:“即便他真是监察御史,我也要在睦州送他归西!”   谢太真用力颔,脸上也是一片肃杀之色,倍显狰狞。   第五一二章 睦州军府   睦州,位于江南道东南部,与杭州、越州相邻,新安江由西向东穿越睦州浩荡流过,这一带山川连绵,河流如织,风景优美,一片动人天地。   五日之前,6瑾从苏州出,一路上孤人孤马,昼行夜宿,只可惜春雨连绵耽搁了行程,直到今日方才来到睦州治所建德县城下,而他今番想要找寻的商人沈全万,正是住在建德城内。   按照6瑾原本的意思,是准备暗中调查案件的具体经过,以免打草惊蛇,不过在来的路上6瑾左思右想,却觉得自己这个方法太过保守,也太耗费时间,因为要不了多久谢太真就将与6小雅大婚,倘若还不能将谢氏兄弟绳之以法,小雅岂不是要嫁给那个恶徒?   故此,6瑾决定还是因当立即缉拿沈全万,直接调查案件较为妥当。   不过这样一来,无可避免地需要地方官员的相助,捉拿犯人更是要经过地方衙门之手,原本二叔6元义在睦州为官,请他相助本是一个不错的办法,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凭着前段时间二叔对于七宗五姓的妥协偏袒,安知他会不会在暗中已经向七宗堂投效?   而且据金靖钧得回来的消息,谢太辰的岳父裴向天官居睦州司马,在这睦州这片一亩三分地上,也是一个甚为厉害的角色,此番自己是要对付他的女婿,裴向天自然不会同意,甚至会在暗中加以阻拦。   因而6瑾认为,现在睦州所有官员都是不可靠的,甚至还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向扬州大都督府禀明案情,寻求扬州都督府长史的相助,然而可惜此去扬州路途甚远,这一来一往的耽搁,说不定6小雅就已经嫁给谢太真那狗贼了。   想到此点,6瑾深深感觉到了棘手,在房内左思右想良久,终于思谋到一个还算不错的办法,那就是向睦州折冲府寻求帮助。   大唐承袭隋朝制度,军制也采用的府兵制,是以中央十六卫遥领遍布天下的六百三十三个折冲府。   折冲府分上、中、下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所属卫士闲事训练战备,农时卸甲为民进行生产种植,应对突然军情时便可集结成军,征讨沙场。   不过唐代军府多集中设置于关中,大致占总数的三分之一以上,其次为河东、河南,南方军府很少,整个睦州也只有一个折冲府而已,故此6瑾也只能向这个军府寻求帮助。   打定主意之后,6瑾躺在榻上蒙头大睡了一觉,一扫连日赶路的疲累,及至第二日红日临床,他才起身梳洗,用罢早膳之后朝着城外而去。   昨夜春雨方停,整个道旁绿树被洗刷得郁郁葱葱,苍翠欲滴,春风拂过带动枝叶摇曳,好似人们伸出手来正在招呼着过往的路人。   6瑾心事重重,却没有心情欣赏这片动人的江南春色,挥动马鞭毫不留恋地打马而过,马蹄在泥泞的官道上砸得飞快,溅起的黑泥抛上半空之后,方才悠悠落下,点点洒落在四周。   睦州折冲府离建德县足足有二十来里的路程,即便是马蹄矫健,也用了一个时辰方才赶到。   这是一片毗邻新安江的河谷山地,脚踝高的青草铺满了整片河谷,柳树摇曳,水波滔滔,隐隐可见位于小山丘下的军营帐篷林立,旌旗飘扬,号角声伴随着军士操练声不时响起,在山谷中回荡不止甚是壮阔。   6瑾驻马而立,手搭凉棚遥遥瞭望,忍不住感叹军营之壮美。   他虽是文官,但是前段时间经常翻看裴行俭书房内的兵书,倒也对大唐的军营布置有些了解,更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够率领一军征战沙场,如裴行俭那般开疆拓土步上出将入相的巅峰,若能如此,实在是夫复何求!   站定看了一会儿,6瑾翻下马背换上了一直放在包袱中的官服,稍事整理妥当之后,这才牵马朝着军营而去。   渐行渐近,离军营还有大概百来丈的距离时,已经有巡逻的游哨现他,然瞧见他一身官衣,巡逻军士倒也没有开口喝斥,领头军吏恭敬地拱手问道:“此乃军营重地,不知阁下是何官职?前来此地作甚?”   6瑾高坐马背,一手托起圣人赐给他的密旨,昂昂言道:“本官监察御史6瑾,奉天子之名巡视江南道,前来面见尔等都尉,请通传。”   领头军吏一听竟是监察御史,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在地方官吏眼中,监察御史可是非常厉害的角色,于是乎,他急忙抱拳言道:“6御史大驾光临,睦州折冲府实在三生有幸,小的这就去向文都尉通禀,劳烦6御史在此稍后。”   6瑾点了点头,目送领头军吏飞远去,就这般大概等待了盏茶之间,突然听见军营内一阵骏马嘶鸣,只见一匹白马如龙似虎地从军营内猛然窜出,马上骑士身形魁梧,虎背熊腰,轻叱着打马飞而来,顷刻就来到了他的前方,拱手瓮声瓮气地言道:“末将折冲府都尉文破虏,见过6御史。”   6瑾瞧见此人黑衣黑甲铜套护腕,面容威猛豪迈,颌下硬须如蓬刺四张,然不知为何却是头光光宛如和尚,忍不住问道:“文都尉,你这模样,似乎有些奇怪啊!”   文破虏哈哈大笑道:“6御史有所不知,末将以前本是出家当了和尚,因气不过薛仁贵大非川战败之耻,忍不住还俗从军,因觉得还是光头舒服,所以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蓄。”   6瑾点点头表示明白,笑言道:“古有班投笔从戎,今有文都尉还俗从军,实乃可传为美谈。”   “6御史此话抬举了,末将乃是粗人,只知道为大唐效力,为圣人尽忠。”文破虏抱拳说得一句,继而收敛笑容正色言道,”末将猜想6御史此番前来必定是有所要求,还请你移驾中军大帐细谈,请。“说罢,侧身一让。   6瑾点了点头,跟随文破虏走入了军营之内。   第五一三章 为富不仁  军营之内战马萧萧,鼓号争鸣,顶顶土黄色的军帐犹如雨后的蘑菇般拔地而起,正广场上可见身穿红色甲胄的卫士正在操练,呼喝声犹如潮水般连绵不绝,响彻不止   在破虏的引领下,6瑾走入了位于广场偏北处的军大帐内,刚进入帐,他便站定好奇四顾   说起来,6瑾生平还是第次进入军帐,帐内纵深宽阔,左右两厢各有排案几,而在正北面的居之位,则立着面威风凛凛的猛虎屏风,屏风下张厚实的红木案几,上面摆放着印信令旗   破虏站定对着6瑾深深躬,言道“6御史,按照规矩,末将须得验明你的身份,还请你出示信物”   6瑾点点头,从包袱冲掏出了自己的官印鱼符   破虏接过细细察看良久,确认无误之后方才长吁声笑道“印信无差,6御史千里昭昭来到睦州,路上幸苦了”   6瑾笑着摇了摇手,继而又收敛笑容正色道“这次本官奉圣人之命前来江南道调查案件,目前该案件的名关键人物正在睦州居住,然而因为睦州官府在此案有所牵连,故此本官不打算动用地方官府的力量,还请睦州军府助本官捉拿人犯审问”   破虏听6瑾此行是来查案,想了想慨然点头道“6御史有命,末将岂敢不从?不知牵涉案件的那位关键人物家住何方,姓什名谁?要不末将直接带人将他抓回来便是?”   6瑾言道“他名为沈全万,家住建德县,但因此案关系甚大,不适宜过早打草惊蛇,所以还是偷偷将他绑来为妥,这样,有劳都尉带领几个利索的军士,跟本官去趟建德县,不知都尉意下如何?”   破虏绷着脸领命道“这有何难,末将立即前去挑选精干卫士,跟随6御史前去建德”   正午过后,6瑾草草用罢午膳,带上破虏以及他所挑选出来的四名卫士,向着建德县出了   骏马奔驰如飞,马蹄起落不止,申时刚到,建德县城门已是历历在望   入城之后,6瑾也没着急去打探沈全万的消息,先是找了间酒肆安顿了下来,吩咐破虏做好准备之后,他这才出门去了   建德县不算太大,规模充其量和江宁县在伯仲之间,然则繁华锦绣却是远远赶不上江宁,盖因此地并非居于水路要冲地带,而且从地势上来讲,睦州多山多丘陵,道路谈不上险阻,但也谈不上四通达,商业直有所欠缺   而且在三十年前,睦州乃是陈硕真乱党起义所在之地,其州民众许多都跟随叛军对抗过朝廷,故此庙堂之上历来对睦州也是颇有些成见,多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放任由之   这次6瑾所要找的沈全万还算城内比较出名的商贾,稍打听,便有人给他讲明白了沈全万府邸所在之地,6瑾看了看天空觉天色还早,便步履匆匆地向着沈全万府邸而去   顺着长街走得半响,没多时又经过座古色古香的长桥,6瑾看见了片园林式的雅致别院出现在视线前方,足足占据长街角,大概有二十来亩地的样子,可见其奢华   而在靠近长街的府门处,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矗立门前,张牙舞爪神色狰狞,红色大门之上“沈府”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尤为耀眼,门口站立的家丁更是个个庞大腰圆,体格强壮,看便知道是为豪门护院   6瑾站定细细观察了半响,这才顺着人流行至街上,刚走到沈府门前,他突然折转身子走向对面,那里正有个卖菜的老翁蹲在地上吆喝售卖,模样甚是憨厚   6瑾走到卖菜老翁身前礼,笑语言道“老伯,在下有事打扰你片刻,不知你是否方便?”   老翁没想到居然有人前来搭讪,倒是露出了几分意外之色,憨实笑道“不知少年郎有何事情?说来听听吧”   6瑾轻轻颔,略沉吟撩起衣袍蹲在了老翁旁边,指着街对面豪阔的沈府微笑问道“在下初来建德县,刚才在桥上见到那片府邸规模巨大,造型美丽,因而心内十分好奇,不知老伯可知道府邸主人名讳身份?”   听6瑾问的此事,老翁细长的双目瞄向对面的沈府,鼻端却是出了声冷哼,言道“少年郎有所不知,这片府邸内住的乃是咱们建德县富沈全万,哼,他这个人啊,为富不仁,见利忘义,乃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即便是他有在多的钱,建德县所有的老百姓对他都是同样恨之入骨”   6瑾剑眉轻轻挑,装作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此人人品很坏么?”   老翁绷着脸点了点头,言道“这沈全万昔日本在城内经营米铺,城内百姓前来买米的时候,他直是短斤少两,以次从好,尽是赚些黑心钱,那时候他的姐夫乃是本县县令,百姓们虽则十分不满,然也敢怒不敢言这样倒也罢了,然而十年之前建德突遭水灾,出城道路被山洪冲毁,整个城内的米价疯长,斗米竟买了贯钱,沈全万家本有粟米万斗,他也乘此机会坐地起价,有钱卖米,没钱滚蛋,根本不管城百姓的死活,听闻那时候饿死在他米店门口的百姓足足有数十人之多,他居然铁石心肠不闻不问,少年郎啊,人之所以为人,不同于牲畜,是因为心存怜悯之心,你说说看这样的人与畜生又有何等区别?”   席话说完,卖菜老翁已是白乱颤,老脸涨红,显然心情正处于激愤之   6瑾听得阵默然,叹道“为富不仁,见死不救,这样的人的确非常的可恶,难怪乎你们会这么讨厌他”   老翁点点头,补充道“听闻这些年沈全万放下了米铺的生意不做,时常跑到南洋经商,你也知道在那些不毛之地,见到原的货物就如同见到奇珍异宝样,自然是物以稀为贵,沈全万买了艘货船几趟跑下来,倒也赚了不少钱财,他这片府邸便是前岁修建,听闻府邸落成之日,睦州司马还亲自前来向他道贺哩”   6瑾双目闪,暗暗忖度道“睦州司马……那不正是谢太辰的岳父么?难道他与沈全万本就有牵连?”   第五一四章 武科举   Щщш..lā回到临时落脚客栈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霞光满天了   裹挟着层血红的光芒,6瑾踽踽走入了居住的庭院,刚入内,便嗅闻到阵阵酒香传来,定眼看,原来是破虏正坐在石案前自斟自饮,模样好不悠闲   见状,6瑾悠然笑,言道“都尉好兴致,然而人饮酒岂不乏味,不如在下陪你畅饮如何?”   破虏身在军营十来年,也算见过了几名前来地方巡视的监察御史,直觉得朝廷那些监察御史个个都是绷着脸不苟言笑,来到地方也是高高在上态度倨傲,今日听6瑾此话,倒是有些意外,起身笑道“6御史能够陪末将饮酒,实在求之不得,请坐便是”   6瑾笑了笑,走到石桌之前坐在了石墩上面,破虏提起酒壶替他斟满了杯之酒,大笑言道“咱们初次见面,来,末将先干杯”   6瑾点头笑,毫不犹豫地饮而尽,再看对面的破虏,同样也是豪饮杯,滴酒未洒   破虏心内暗自敬佩,笑问道“对了,末将见6御史年纪轻轻,也不知是何年担任的御史?”   6瑾微笑言道“实不相瞒,在下去岁以进士入仕,担任御史之职还不足年时间”   “哦,未及年便能代表圣人巡视地方,6御史当真是少年英雄”破虏敬佩地点了点头,迟疑了下言道,“既然是进士入仕,也不知6御史当时位列第几甲?”   6瑾犹豫了下,笑言道“在下运气眷顾,考了第甲”   “哦?竟是甲?”破虏倏然动容,忍不住问道,“莫非是状元?”   6瑾微笑颔,却没有开口   见状,破虏脸上露出了不能置信之色,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年龄不足双十的青年,竟是当朝状元郎,这样的人物当真可谓是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   看着朝气蓬勃的6瑾,破虏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生平,特别是在军拼搏奋斗了十来年,还只是个小小的都尉之后,他不禁感叹言道“与6御史这般才华出众的人物想比,吾等军汉却只懂得提起长刀上阵杀敌,实在是自惭形秽啊”   6瑾微笑言道“都尉此话差矣!官出谋划策定国安邦,武官沙场征战保家卫国,对于国家的贡献都是等同的,只是因为武将历来重视功勋而非才华,故此军功的积累都十分漫长,不能如在下这般考状元就能飞冲天”   破虏想了想,认同点头道“是啊,官入仕有科举捷径,武官博取功绩却只有真刀真枪,许多征战沙场多年的军士成为校尉、都尉之时,已经是白苍苍,过了为国效力的黄金之龄”   听到破虏此话,6瑾却是阵默然,的确,在府兵制盛行的当代,府兵即是农,亦是兵,在没有战争的时候,府兵根本就没多少作为可言,军队的将领也多数出自于官或者是豪门大族,能够于卒伍的猛将这么多年只出了个薛仁贵,实在诚为憾事!   就实而论,现行制度的确对武官甚为轻视打压,以至于大唐如今的武功也渐渐不如往昔,甚至连府兵制度都隐隐有崩溃之危   6瑾还记得他曾经在丽景殿跟随上官婉儿处理奏折的时候,曾看过兵部篇奏书,大致意思是说由于目前各地土地兼并严重,失去土地的百姓多沦为了豪门大族的佃农,再也没有自己的土地可以种植,更有许多百姓为了逃避兵役,挂靠寄身在了豪门大族之内,使得许多州郡无府兵可召,兵员严重不足   当时武后对这份奏折甚为重视,甚至还召见了宰相商议,然而原因的形成并非是朝夕,而且牵涉到全国各地的豪门望族,想要改变阻拦实在太大,故而也只有暂时放任不管   如今6瑾听了破虏席话,顿时感同身受,想想也对,官入仕有科举,武官入仕却只能拼军功,的确太不公平了   想着想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飞快地掠过了6瑾的心海,使得他双目陡然亮,立即想到了个非常不错的办法   稍事沉吟,6瑾正色询问道“都尉,倘若朝廷能够为武官也实行如官样的科举制度,不知你觉得如何?”   闻言,都尉粗黑的眉毛止不住抖,惊讶言道“武官也实行科举?这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6瑾大手挥,颇有些意气风的模样,娓娓言道,“科举选拔人才,本是当下选人用人制度,既然官可以通过科举进行选拔,相信武官也是同样可能,以在下之见,不如设立武科举制度,以武选拔人才,从州县选拔开始,然后优秀者集至央再行选拔,最后通过的佼佼者也授予相应武职,这样武并举,方是立国之道”   破虏虽然粗鲁,然而6瑾此话浅显易懂,他立即就明白了过来,细细想得半响,立即忍不住浑身震,欣喜若狂地言道“6御史,你这样的想法当真是高明,倘若能够实施,武将入仕必定会公平轻松不少”   6瑾这个想法正是源于后世的武科举制度,在当下科举制度尚未成熟之时,的确是个开天辟地的注意,可以说将为无数武将改变命运,自然令破虏大是振奋   稍事沉吟,6瑾正容言道“待到本官回京之后,会将设立武科举之事奏于天皇天后知晓,我相信以二圣之明,必定会慎重考虑的”   破虏听得激动难耐,他霍然站起单膝跪地,对着6瑾深深拱道“倘若此事能成,6御史必定是功德无量,末将相信全天下所有的将领军卒,都会铭记6御史你的大恩”   6瑾连忙起身将破虏从地上扶了起来,笑道“无妨,在下也只是灵机动而已,此事能不能成功,还得看天皇天后的意思了”   破虏感激地点了点头,神情片振奋   第五一五章 建德之夜(上)   闲聊之后,话题自然而然又落到了正事上面   破虏沉声询问道“对了6御史,刚才你去探听那沈全万的消息,不知结果如何?”   6瑾轻轻地抿得口美酒,正容回答道“沈全万乃是建德县有名的商贾,听闻家财万贯是为城内富,不过其人为富不仁,吝啬得毛不拔,城百姓对其也是颇有怨言”   说完之后,6瑾沉吟了半响,轻轻吩咐道“要不这样,你先吩咐兄弟们弄明白沈全万的具体行踪,找个恰当的机会,咱们直接将他掳去军营,这样就可以在不惊动地方官府的情况下,查明案件”   破虏思忖有倾,点头道“好,末将领命,必定不负6御史所期”   翌日早,破虏便吩咐手下们前去探查沈全万的具体行踪,傍晚十分便有消息来报今夜沈全万将在城内醉花楼宴请当地乡绅   得到消息后,6瑾找来破虏反复商议,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夜下手,将沈全万擒拿,直接将他押往睦州折冲府   不过这样来,6瑾心头也有丝疑虑,倘若今夜动手的话,夜晚城门关闭却不能出城,只怕又要增加些许变数,若是不甚惊动地方官府,那就大事不好了   6瑾将心头的想法对破虏说,对方也是深以为然,沉吟半响,破虏带着侥幸之心言道“6御史,区区夜,应该也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明日早我们早早出城,相信也会顺利”   6瑾也知此乃没有办法之事,只得点头言道“那好,就依照计划行事”   ※※※   是夜,醉花楼灯笼高挂,喧哗阵阵,片热闹的景象   作为建德城内最高档的酒肆,醉花楼历来备受达官贵族们的喜爱,举行宴会也常常会选择在这里,更为值得提的是,醉花楼的歌伎在整个睦州来说都是屈指,特别是前月来了几名波斯胡姬,她们所擅长的西域舞蹈有别于原舞姿,看得不少宾客是如痴如醉,故而这段时间醉花楼更是夜夜爆满,宾客如云   在二楼间豪阔的包间内,沈全万正在宴请城内数名德高望重的乡绅   沈全万今年五十出头,顶镶着玉石的幞头压盖着稀疏的白,圆润的脸膛看似保养得当,然而也无可避免的出现了道道皱纹,双小眼恍若绿豆般镶嵌在脸孔之上,偶尔掠过了几分精光,使得他看起来颇几分精明计较的感觉   此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房内的气氛渐渐融洽,名体态曼妙的歌伎入内跪在琴案之前,奏响了那时人耳目能详的,琴声叮咚脆响好似玉珠走盘,只可惜高雅的琴曲伴随着包房内男人们的嬉笑怒骂之声,却显得有些庸俗乏味了,不得不说诚为憾事   沈全万酒量惊人,然而在乡绅们轮番劝酒下,也止不住有些面红耳赤,整个身子飘飘然了,他站起身来对着众人环顾拱,醉醺醺大笑言道“诸位弟兄,在下先去茅房趟,回来之后再与大家痛饮”   人有三急,众人自然全都表示同意,沈全万又是躬,这才晕晕乎乎地下楼去了   醉花楼的茅房设在后园,从包房过去须得穿过片竹林,沈全万刚走入竹林之内,踩着地上那柔软细密的竹叶,不留神脚步个踉跄,几乎快要跌倒在地   好在他醉酒之后还算反映灵敏,扶住根细长的青竹稳定身形,骂骂咧咧抱怨了半响,又才继续前行   便在这个时候,沈全万突然听见背后阵脚步声,还未等他转身回头看个明白,片黑暗已是当头罩下,紧接着后脑勺痛,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片刻之后,辆牛车磷磷隆隆地驶出了醉花楼后院,没入灯火璀璨的长街之上,转眼就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马车之   回到客栈,6瑾立即吩咐道“破虏,你立即将沈全万关入房亲自看押,定不能让别人觉,我们明日早便走”   破虏点头言道“6御史放心,末将省得”   几日接触,6瑾知道眼前这位外表粗鲁的军汉也算个心细如之人,放心地点点头,目送着两名军士抗着那装着沈全万的麻袋走向了里屋   ※※※   时当三更,呼啸而过的夜风吹得建德县城头的风灯忽明忽暗,把守城墙的军士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哈欠,大是抱怨着阴冷的天气   便在此时,远方的官道突然响起了阵阵马蹄声,可闻骑马人喝斥不断像是非常的着急   马蹄声渐行渐近,如同道霹雳闪电瞬间飞奔来到城墙之下,把守军士剑眉拧,高声喝斥道“来者何人?难道不知现在已经宵禁?岂能纵马直奔城下?”   只闻“吁”的声驻马嗓音,有人亢声言道“本官乃是苏州吴县县令谢太辰,有要事面见睦州裴司马,尔还不打开城门,耽搁了公事要你狗命!”   把守军士吓得个激灵,急忙吩咐城下同僚打开城门旁边的小门,摇曳的灯火,只见个三十些许的白衣骑士策马而入,骑士鬓散乱,脸风尘仆仆,显然经过了非常疲惫的赶路   白衣骑士也不多言多语,拿出鱼符验明了身份之后,挥鞭策马朝着城内飞奔而去   片刻之后,白衣骑士来到片府邸前翻下马背,也不顾喘息休憩,三步并两步地登上台阶,”啪啪啪“敲响了府门,沉沉之声在宁静的黑夜之传了很远   过得半响,府门吱呀声打开了,白苍苍的阍者提着灯笼走出,刚瞄得来者长相,顿时声惊呼,言道“谢郎君,你如何来了?”   白衣骑士沉着脸言道“快,我要有要事拜见岳父,请岳父起身”   阍者瞧白衣骑士脸严峻焦急的模样,心知必定是有大事生,忙不迭地将他请进了府,自己则溜碎步地向着内堂去了   第五一六章 建德之夜(中)  睦州司马裴向天出身于河东裴氏洗马裴,与当朝宰相裴炎乃是堂兄弟,在睦州地界也算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即便是睦州刺史,对他也是以礼相待。      裴向天年老嗜睡,加之今夜与新纳的美妾折腾了大半宿,此际早就是呼噜连连,身在沉沉大梦之中了。      突兀被仆人唤醒,且还是在深夜,一时之间裴向天的愤怒可想而知,然而一听仆人的细细禀告,得知是女婿谢太辰乘夜前来之后,那股愤怒立即烟消云散了,他当即披衣起身,朝着正堂走去。      正堂内灯烛煌煌,一片亮堂,谢太辰正在其内焦急转悠不止,当看见裴向天的身影出现在堂门口的时候,他立即快步迎了过去,一脸急切地言道:“岳父,大事不好了。”      裴向天见谢太辰这般风尘仆仆的模样,心内已经止不住为之一沉,一听此话,脸上神色顿时变为凝重,挥挥手示意谢太辰先不要着急,沉声言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谢太辰一路上心急如焚,此际面对可以倚仗的岳父,自然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及至说完,焦急言道:“陆瑾职司监察御史虽然未及一年的时间,然而因其查出太子李贤谋反之案,在朝野内外风头更甚,此番盯住了咱们,想必一定是圣人的意思,岳父,你说说看,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比起谢太辰的焦急,裴向天显然是要沉稳了许多,他黑着脸在堂内踱步转悠了数圈,沉声问道:“你当真可以确定此人乃监察御史陆瑾?”      谢太辰点头道:“**不离十,应该不会错。”      裴向天微微颔首,老眼中闪动着摄人的寒光,冷冷言道:”上次我们借着沈全万冤枉陆氏,计划本就有些不够周密,倘若真的被陆瑾发觉纰漏,的确大事不妙,当务之急,应该立即将沈全万灭口,弄成个死无对证,即便是陆瑾,我相信他也无计可施。 第五一七章 建德之夜(下)   过得半响,搜查武侯终于进入了客栈内,其中有两人手执火把,径直朝着陆瑾他们所在的小院走来。   文破虏独自一人守在院门口,见到武侯到来,身子一闪堵住月门洞,宛若一尊铁塔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冷冷言道:“这是我们的私人地方,尔等不能入内,速速离去。”   为首武侯吃惊地瞪了他一眼,显然有些意外,惊讶冷笑道:“呵,我等奉命在城内缉拿要犯,有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劝你还是速速闪开让我们进去,否者将你抓进牢子!”   文破虏冷冷一笑,从腰间掏出了一枚虎头腰牌,不屑冷哼道:“本官乃是睦州折冲府都尉文破虏,官居正五品下,与睦州司马等级,我要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来拿我!”   为首武侯闻言一愣,细细一瞧文破虏手上的武官腰牌,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抱拳言道:“小的无礼冒犯,还请文都尉恕罪。”   文破虏收回腰牌,冷冷言道:“既然知道本将身份,那还不快快滚,难道还想本将请你们进去坐坐么?”   那两名武侯连道不敢,一脸讪笑地转身灰溜溜去了。   片刻之后,裴向天便得到了武侯反馈回来的消息,他捋须思忖半响,自信笑道:“不用问,陆瑾应该是在这间客栈内了。”   谢太辰落下了心头大石,阴冷笑道:“岳父说的不错,那陆瑾看起来也颇为狡猾,竟直接找上了折冲府的那群军汉,说起来整个睦州恐怕也只有文破虏能够帮他,岳父,我们现在怎么办才好?”   裴向天冷哼言道:“文破虏区区莽夫而已,有勇无谋不足为道,唯一可怕的是躲在暗处的陆瑾,当此之时,还是应该先去那间客栈打探一下动静。”   “岳父莫非想亲自前去?”谢太辰双目一闪,顿时沉声发问。   裴向天点了点头,轻吁一口气笑道:“如果不是我去,何人能够面对文破虏而不退缩?而且老夫也想瞧瞧那年轻气盛的监察御史陆瑾,有多么厉害!”   带上百余军卒,裴向天与谢太辰一道朝着客栈而来,一路上兵戈闪烁,火把连绵,看得城内被惊醒的百姓指点连连,错愕不止,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行至客栈门前,裴向天翻身下得马背,一领红色的斗篷在火把的照耀下更是鲜艳,苍劲有力的脚步已是毫不犹豫地朝着客栈内走去。   守在门口的文破虏见到来人甚多,脸膛神色止不住变得凝重了起来,当他看见来者乃是睦州司马裴向天的时候,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了。   “哈哈哈哈,是什么风把文都尉你吹到建德县来了,真是令本官深感意外啊!”随着一阵大笑,裴向天径直走到了文破虏身前,抱拳作礼。   文破虏在睦州为官多年,公务上与裴向天也有过许多接触,因而还算熟人,也甚为了解他的为人,闻言淡淡拱手言道:“裴司马客气,在下闲来无事在军营内闷得发慌,故而带上几位弟兄来建德城内逛逛,怎么?莫非这也要向你裴司马报告?”   “不不不,本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裴向天故作慌忙地摇了摇手,“文都尉到来是客,睦州官府上下欢迎还来不及,本官也是怕怠慢贵客而已。”   文破虏素来不喜欢官场上这些花花肠子,不愿与他饶老绕去,直截了当地言道:“别的话先不多说了,不知裴司马此行亲自前来的目的为何?还是直接言明爽快一点。”   裴向天故意叹息了一声,言道:“不瞒都尉,这段时间建德县内出现了一伙匪人,偷鸡摸狗危害甚广,本官早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之捉拿平息民怨,今日得知他们尚在城内之时,所以乘夜缉拿。”   文破虏冷冷言道:“既然如此,裴司马不去缉拿要犯,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裴向天一脸为难地言道:“现在城内基本上都已经找寻完毕了,只有这间客栈还有几处地方没有入内搜查,不知文都尉你能否行个方便?”   文破虏心头一惊,脸上却故作勃然大怒地言道:“你此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本官房内藏有匪人?”   “都尉先不要激动。”裴向天嘿嘿一笑,“常言道清者自清浊者之浊,都尉你既然没有私藏要犯,难道还怕我们进去搜查么?莫非是都尉瞒着夫人在房内藏了一个美妾,不想让别人知道,才这么遮遮掩掩?”   话音落点,顿时激起了随行军士们的一阵笑声,显然被裴向天此话逗乐了。   文破虏历来拙於言词,面对裴向天的调侃满腔怒火无从发泄,黧黑的脸上不禁青一阵红一阵的,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陆瑾一直躲在院内不远处默默观看,见状,心知文破虏已经无法阻挡,不由在心底暗暗叹息了一声,大步走出厉声言道:“本官在此,何人胆敢擅自闯入!”   一句话犹如金雷之声,顿时震得众人一愣,裴向天见到门口走出一个身穿绿色官服的年轻官吏时,双目顿时闪出阵阵精光,拱手言道:“本官乃睦州司马裴向天,这位同僚面生得很,不知在何地任职?”   陆瑾心知此人乃是谢太辰的岳父,口气自然不是那么客气,拿出李治赐给他的密旨冷声言道:“本官监察御史陆瑾,奉圣人之名秘密巡视江南道,纠正不法弹劾官员,文都尉是奉本官之令把守在此,没有本官的号令,即便是睦州刺史亲来,也不得踏入此远半步。”   裴向天借着宛如白昼的灯火一瞧密旨上的阳文大印,顿时长躬作礼道:“下官裴向天见过陆御史,陆御史能够来江南道查案,实乃江南道万民之福,也是下官的荣幸,当谨遵陆御史之令,绝对不敢冒犯。”   监察御史代表的是天子,地方官员见到自然是诚惶诚恐,故而裴向天面对官阶比他低上不少的陆瑾,口气才会这么谦卑。   第五一八章 阴谋涌动   6瑾收好密旨,冷冷言道:“既然知晓本官的身份,那裴司马还不带你的人离去,莫非你觉得本官会私藏你口中的那些匪人?”   裴向天连忙摇手道:”不敢不敢,6御史之名下官身在江南也是早有耳闻,自然信得过6御史。下官立即就走。“   6瑾心知此人前来也只是想要逼出自己而已,他的目的既然达到,自然不会在此久留,6瑾也不想与他过多言语,冷冷出言道:“那好,本官就不送了,裴司马请便。”言罢大袖一挥,转身走入了院内。   裴向天望着6瑾的背影,止不住冷冷一笑,这才转身去了。   直到裴向天带来的军卒武侯全部离去之后,文破虏这才回到了院内,刚步入院中,就看见6瑾正一个人仰望着中天皓月,神情大是凝重。   见状,文破虏心内止不住一阵惭愧,上前拱手致歉道:“6御史,末将无能,无法拦住裴向天,还请御史责罚。”   6瑾转过身来,目光在文破虏脸上巡睃了一圈,笑言道:“裴向天此行本就是前来试探我可否在院内,你们势单力薄,如何能够拦得住他?要怪也只能怪我太过自负,没能早早带着沈全万出城,才被他看出了端倪。”   文破虏默然片刻,沉声问道:“6御史你的身份既然已经暴露,那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是好?”   6瑾言道:“本官此番要调查的案件牵涉到裴向天,想必他一定会阻拦调查,必要时候他甚至还会铤而走险,这城内肯定是留不得,还是到你的军营内去妥当一点,但是,我相信以此人的狡诈,应该还会想出后招。”   文破虏昂昂言道:“不管如何,末将与睦州折冲府的八百名卫士,都将保护6御史你的安全。”   6瑾微微颔,言道:“这里毕竟是大唐,本官又是代表天子巡视于此,相信裴向天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唯一可虑的是他使出阴招,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文破虏微微颔,却次现了这位年轻御史眉宇间飘出了一份隐隐忧虑。   走出客栈,裴向天也没有上马,就这么负手走上街道,对着身边的谢太辰笑言道:“果然是监察御史6瑾,太辰啊,还是你心思剔透,从蛛丝马迹就现了6瑾的行踪,否者我等还被蒙在鼓中,若是被他查明白一切,那就大事不好了。”   谢太辰微笑颔,问道:“岳父,既然已经确定他正是6瑾,也是为了6氏之案而来,那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处理?是否……”说到后面,谢太辰作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神色大是狠毒。   裴向天轻轻摇头,言道:“6瑾毕竟代表的是天子,倘若死在了睦州,睦州大小官员肯定会受到牵连,说不定还会另派要员前来调查案件,到时候一样麻烦,所以须得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才能对付他。”   “但是岳父,现在沈全万落在了他的手中,时不我待啊!若被他问明白了一切,同样麻烦。”谢太辰立即出言提醒。   裴向天点了点头,皱着眉头犹如一只狡猾的深山老狐般眼珠子转溜不停,片刻之后他突然双目一亮,笑道:“有了,既然我们无法直接对方他,那就可以使出一招借刀杀人,一样也可以让他死!”   闻言,谢太辰大是不解,问道:“岳父刚才不是说不能让6瑾死在睦州么?为何现在却又改变了注意。”   裴向天笑道:“6瑾死在睦州的确有些麻烦,但如果是他们出手,相信天皇天后也不会怪罪我们。”   “他们?”谢太辰眉头皱了皱,露出一个不甚了解的表情,“不知岳父口中的他们是谁?小婿怎么不明白。”   裴向天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笑言道:”太辰啊,你可知我们睦州的特产是甚?”   谢太辰摇头表示不解,目光炯炯的望着裴向天,露出了静待下文的神情。   裴向天冷冷一笑,言道:“除了鱼米丝锦,最富圣明的只怕要数火凤教了。”   “哦,岳父你是想利用火凤教对付6瑾。”谢太辰顿时听明白了,立即忍不住拊掌笑道,“果然妙计,若是死在火凤教手里,天皇天后也是无可奈何。哈哈哈哈。”   裴向天冷笑点头,诸多阴险的念头已是在脑海中盘旋不止,慢慢汇成了一张阴谋的大网,准备向着6瑾当头罩去。   ※※※   翌日一早,悠扬的城门号呜呜咽咽的响了起来,建德县城门隆隆洞开人流往来不断,6瑾已是押着沈全万,与文破虏一道离开了建德县,朝着睦州军府走去。   原本依照6瑾的推测,裴向天对于他们出城一定会有所阻拦,然而令他深感意外的是,裴向天根本没有半分动作,出城更是顺利无比,一时之间,饶是6瑾的智慧,也是有些茫茫然了。   但是6瑾也明白,这必定是暴风雨前来的前夕,表面上虽是风平浪静,然而暗地里必定已是阴谋横行,不得不慎重对待。   现在已方处于明处,对方处于暗处,也只有见招拆招方位上策。   车轮声磷磷隆隆响彻不停,高大的车轮在官道上滚得飞快,未及午时,睦州折冲府军营已是历历在望了。   进入军营内,6瑾也没有休息,立即吩咐押上沈全万,开始问案。   沈全万刚刚醒来,尚在一头雾水当中,走入临时当作公堂的中军大帐时,气焰依旧是非常的嚣张,对着高坐案前的6瑾不拜不叩,怒声言道:“尔乃何人,胆敢偷偷摸摸将我抓来此地,你可知本大爷在建德县也算一个人物,不是你这小小八品官能够得罪得起了。”   闻言,6瑾心内不由忍不住笑了,紧绷面孔一拍惊堂木沉声言道:“本官乃朝廷监察御史,今番奉天子之令巡视江南道,查处冤案纠正不法,即便是睦州刺史,也不能干涉本官分毫,本官经过了解,现怀疑你信口雌黄冤枉6氏勾结海寇,劝你还是将实情原原本本说来,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一听眼前这位年轻官员竟是监察御史,沈全万陡然就吓得呆住了,身子也是瑟瑟抖动不止。   第五一九章 审问案件   6瑾瞧见沈全万的模样,心知他现在已经是胆战心惊,冷笑言道:“前不久6氏长孙6长青在长安城鸣响闻登鼓鸣冤,冤情直达天听,天子听闻江东6氏竟遭到了这样不白之冤,当庭就龙颜大怒,密令本官前来调查,经过诸多了解,现本官怀疑你当时并没有说实话,而是冤枉了6氏,不知你如何解释?”   沈全万勉强恢复了几分镇定,心知现在是躲不过的,强自打起几分精神言道:“启禀6御史,小的的确是亲眼听见海寇说过与6氏之间是合作关系,那群海寇还将劫掠而来的物资拿给6氏进行变卖,当时吴县谢县令不也从6氏的库房中搜出了赃物么?可见小的并没有虚言。”   6瑾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言道:“那好,你现在就将你当时所见所闻再说一遍,这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自己掂量珍惜。”   似乎感觉到了6瑾话中肃然的杀意,沈全万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低着头呐呐言道:“启禀6御史,小的向来以经商为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前往南洋诸国贩卖物品,一趟船跑下来,获得的钱财也是非常的丰厚,去岁夏日,小的乘船从南洋返回,快要进入大唐近海时……”   “等等。”6瑾突然开口打断了沈全万的话音,问道,“你说你去岁前去南洋跑船,那本官问你,你所卖是何货物,各有几多?还有是多久启程,多久抵达?其中又到了哪些国家?”   面对6瑾这番接连不断的问题,沈全万耳畔不由哄嗡一声,整个人都是懵住了。   说起来,这番说辞本就是当初谢太辰教给他的,只求能够将6氏牵涉到勾结海贼的罪名中,其逻辑性和周密性却是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因而若要回答6瑾这般的问题,一时之间沈全万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滑落而下,沈全万自觉自己浑身浸泡在了三九寒冰之中,身子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见他半响没有回答,6瑾剑眉一扬,拿起惊堂木用力一拍案几,“啪”的一声大响中,他喝斥道:“大胆沈全万,难道你没有听见本官的问话么?倘若再不回答,别怪本官手下无情!”   沈全万吓得面如土色,瞪直双眼犹豫了半响,方才结结巴巴地言道:“启……启禀6御史,小的是五月十三日从占婆国出,行驶了大概一个月,就……就遇到了海盗……”   6瑾冷冷言道:“沈全万,本官问你的问题,你似乎并没有答完啊!”   沈全万咽了咽唾沫,又道:“我们货船上主要装着从占婆国买来的手工艺品以及数箱珍珠,不过全……全都被海寇抢走了。”   6瑾点了点头,言道:“既然如此,不知那群海寇的头目姓甚名甚?”   沈全万缩了缩脖子,言道:“6御史,这……这小的真的就不知道了。”   “大胆!”6瑾又是一声喝斥,怒声道,“你在前番口供中说过曾与那群海寇生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且深得他们的信任,会不知道他们领的名字?沈全万,不要将本官当成是三岁孩童,可以任由你欺骗!”   “哦,哦,我记起来了。”沈全万连忙磕头如捣,哭丧着脸言道,“他们的领叫做阿南达,年纪大越五十些许,听说是真腊国的人。”   “好,”6瑾轻轻颔,转头吩咐旁边的书吏道,“将沈全万这番话原原本本的记录在册,本官会立即令人验证此话真伪,倘若现他是在说谎,此就是他欺瞒朝廷的罪证。”   坐在一旁的那名黑衣书吏立即对着6瑾拱了拱手,高声言“是”,摘下笔架上的狼毫毛笔,开始在黄麻纸上详细记录。   沈全万见到6瑾居然真的将他的话记了下来,又是心乱如麻又是惶恐不安,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审讯直至黄昏时刻方才结束,6瑾吩咐军士带下沈全万,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出了中军大帐,漫步在漫天霞光中,脑子里却如同车轮飞转般思索不停。   随着一阵咚咚脚步声,文破虏大步流星地走到了6瑾的身旁,笑着拱手问道:“6御史,情况如何了?不知那沈全万可有如实召来?”   6瑾苦笑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方才言道:“历来审问案件,涉案人犯一开始均会百般狡辩抵赖,绝对不会主动承认罪责,主审官只能从诸多疑点中去现问题,并质问人犯,从而瓦解他的抵抗意志,最后坦白从宽,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故而急不得,沈全万今日的口供错漏百出,完全没有真实性可言,问他的许多问题也是牛头不对马嘴,根本是答非所问,不过这样一来也好,正中本官下怀。”   文破虏闻言大奇,问道:“此话怎讲,为何会正中下怀?”   6瑾微笑解释道:“要让一句谎话变得真实,往往就需要数句谎话为之铺垫遮掩,今日本官所问沈全万的问题,相信他也是说了不少谎话,甚至许多谎话都是他未经考虑,便脱口而出的,明日再次审问的时候,本官又会问他今日所问的问题,验证他的口供是否与昨日相同,倘若有所不同,那就是现问题所在,也是打击他抵抗意志所在,本官估计最多十日,沈全万应该就会全部从实招来。”   文破虏一脸欣慰地点了点头,笑言道:“若能如此,那就好了,6御史也能尽快审明案情,为吴郡6氏主持公道。”   6瑾轻轻颔,沉吟半响却又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沈全万此人根本不足以为虑,本官主要担心的是睦州的这些官员,特别是裴向天,也不知他会使出一个什么样的花招对付我,这才是最可虑之处。”   文破虏不屑地撇了撇嘴,言道:“6御史你此番来到江南,代表的可是圣人,裴向天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相信也不敢来招惹你。”   “但愿如此吧。”   6瑾笑了笑,正要说话之际,突然听见营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着他与文破虏所在之地飞而来。   第五二零章 调虎离山?  马蹄声渐行渐近,可见一名红甲骑士正裹挟着夕阳余晖飞马赶来。      行至文破虏身前,红甲骑士陡然驻马,翻下马背拱手言道:“启禀文都尉,睦州刺史府送来军令,请文都尉拆阅。”      说罢,骑士从背上的青竹信筒中取出一枚铜管,双手捧起递给了文破虏。      尽管6瑾不谙军事,但在丽景殿书房呆过数月的他,一瞧铜管上的纹路以及红泥包裹的封口,便知道此乃军队传送紧急军情的金令急报,非重大情况不能启用,不用问,一定是有大事生了。      文破虏一瞄铜管,脸膛便止不住一沉,接过铜管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仔细地察看封泥是否完好,这才剥去泥封掏出里面的信纸细读。      看得没几眼,文破虏脸上神情愈严峻,抬头对着6瑾言道:“6御史,睦州刺史府送来加急军报,言及在铁围山一带出现火凤教乱党,要我们睦州折冲府率军前去镇压。”      “什么,火凤教?”6瑾愣了愣,有些奇怪地言道,“火凤教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为何现在又是突然出现?”      “6御史有所不知。”文破虏轻叹言道,“在咱们睦州,火凤教一直是心腹大患,即便贼陈硕真已经死了几近三十年,睦州百姓对她依旧念念不忘,因而睦州官府一听到有火凤社活动的消息时,无一不是紧张万分,生怕他们又在密谋作乱,这次从睦州刺史府传来的消息来看,情况一定是非常严重了,毕竟当初铁围山一代,正是陈硕真起义之地。”      6瑾听得连连颔,转头望着西方天际的夕阳半响,皱眉言道:“如果是真的,那倒是无妨,但是我最怕此乃裴向天使出的调虎离山之计,目的便是将折冲府的官兵以及文都尉你调走,让我失去倚仗。”      文破虏听得心头一震,言道:“6御史,谎报军情可是死罪,那裴向天好歹也是一州司马,相信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吧?”      “人心难测,这很难说啊!”6瑾轻轻一叹,半响正色言道,“不过此乃军令,文都尉你也不得不去,本官绝对能够理解。 第五二一章 伊人心碎(上) 近日闲暇,太平公主罕见没有如往常一般策马奔驰,马球蹴鞠,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公主院内,变得深居浅出了起来      只有她的贴身侍女才知道,这段时间太平公主突然喜欢上了专研诗,特别爱看春秋之世流传下来的那本,读到酣处,更会轻轻低咏几句动人的情诗,正是那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优美的嗓音似乎包藏着数不清的烦闷思恋,以至于公主院的几名侍女听见,都会忍不住相互偷偷对视,暗忖公主殿下恐怕是有意人了      今日天气晴朗,太平公主依旧站在二楼台阁上捧卷,婀娜的身姿带动着长长的宫裙拖曳在木制地板上,漂亮得恍若广寒宫的嫦娥仙子      正待太平公主聚精会神当儿,一个小宫娥突然疾步匆匆地登上了楼阁,行至太平公主身前慌慌一礼,急声言道“殿下,天后驾临公主院,正在殿内等候殿下前去”      “你说什么?母后来了?”太平公主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显然觉得非常意外      她知道平日里这个时候,母后多半会在延英殿内处理政务,鲜少有时间呆在后宫,即便是要召见她太平公主,通常也是令内侍传召,让她径直前去,如今日这般亲自莅临公主院,当真还是鲜少生的事情,自然而然令太平公主感觉到了说不出的奇怪      略一沉吟,太平公主轻轻一句“本宫知道了”,然后收拢书卷将之放在了石案上面,云袖一摆轻步下楼而去      公主院正殿内,武后正站在殿望着那面鸾凤屏风呆,听到脚步声响,她这才回过神来,刚转过身子,入目就见太平公主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可以说,太平公主完全继承了她年轻时候的美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吹弹可破的面颊上荡漾着一股可以令世间男子为之着迷的风情,足可以吸引他们成为那绝世美貌的裙下之臣      不知不觉,武后似乎回到了如太平公主这般年纪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是太宗皇帝的才人,青春美丽,即便是在红颜无数的后宫当也如皓月般夺目,以至于当初还是太子的圣人见到自己,便深深者迷……      “母后?母后?你没事吧?”太平公主望着似乎正在走神的武后,不禁大是奇怪      “哦,没事”武后展颜笑了笑,突然伸出手来扶住了太平公主的肩膀,笑盈盈地言道,“来,让朕好好看看,令月最近可真是长漂亮不少啊”      太平公主娇靥上焕着动人的笑意,言道,“那些老宫娥们都说太平生得如年轻时候的母后一般,正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武后微笑颔,颇有些感概地言道“是啊,你的确像朕,不仅容貌生得像朕,就连性子也有几分相似”      说到这里,武后突然改变了话题,问道“太平,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你马上就要到十七岁了吧?”      “对,太平今年正是十七”      “十七之龄可是不小了啊,民间许多女子如你这个年龄,许多都已经结婚生子了”武后莫名一声感概      太平公主心思剔透,听到武后此话,芳心内止不住为之一跳,笑容也不禁有些僵硬了起来“母后,太平想要一辈子陪在你的身畔,结婚生子似乎还太过遥远了一点”      “傻孩子,你总归是要嫁人的,岂能一辈子留在朕的身边?”武后怜爱地拍了拍太平公主一双柔荑,目光闪烁了几下,言道,“这几日朕一直在思考你的婚事,你的年龄不小了,也该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驸马,不知你意下如何?”      “母后……”太平公主俏脸神色终于有些变了,又觉意外又觉担忧,言道,“现在儿臣还没考虑过成亲之事,这样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放心吧,母后会替你安排妥当的”武后摆了摆手,口气却是不容忤逆      太平公主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吟半响方才鼓足勇气问道“请恕儿臣斗胆一句,不知什么样人物,方能成为儿臣驸马?”      望着女儿绝美的娇靥,武后颇觉自豪地言道“朕的女儿乃是天之娇女,金枝玉叶,挑选驸马自然要挑最好的,依朕之见,当然是名门贵胄之家的青年才俊,才能配得上大唐之花”      听到此话,太平公主整个人犹如坠入了三九寒冰之,要知道她心头的那个人儿,可是地地道道的寒门出身,肯定不会在母后的挑选范围之内,倘若6瑾落选,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一时之间,太平公主又气又急,终于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断然出言道“母后,对于驸马人选,儿臣有不同见地”      武后嘴角微不可觉地翘了一下,淡淡笑道“好,你说”      太平公主正容言道“启禀母后,既然儿臣乃是大唐的天之娇女,父皇母后的金枝玉叶,那自然不会钟意于普通之人,儿臣欣赏男子,向来不看家世是否显赫,也不看相貌是否貌比潘安,唯看其人才能品德,只要是品德高洁,而又才华出众之人,何必又要在乎他的出身?请母后明鉴”      太平公主的话音落点,武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冷了起来,淡淡问道“依太平的意思,你的驸马只要德才兼备,即便是寒门之士亦是可也?”      “对”太平公主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目光流露出一股坚定之色      得到女儿肯定的回答,武后鼻端轻轻一声冷哼,问道“太平,婚姻大事均是由父母做主,你可以看看我大唐开国数十年,可曾有公主嫁给寒门之士的?”      “怎么没有!”太平公主突然言道,“义阳公主和高安公主不正是嫁给寒门之士的么?”      闻言,武后脸上的笑容顿时为之一僵,仿佛被触动了身上的逆鳞一般,神情变得非常的难看      而一旁的太平公主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竟然不甚触碰了母后心内的大忌,芳心也是止不住狂跳了起来 第五二二章 伊人心碎(下)  太平公主口中的义阳、高安两位公主,乃是李治与萧淑妃之女,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妹。      自从萧淑妃与武后争宠失败被贬为废人之后,尚在年幼的义阳公主和高安公主也因为萧淑妃的缘故,受到了李治的冷落,自小在掖庭宫内长大,年过三十也无人问津,不能嫁人。      当时的太子李弘得知了此事后,大为震惊,也深深同情这两位同父异母姐姐的遭遇,立即上书请求李治将两位公主下嫁。      李弘的心肠的确是好的,但是因为此事,他却得罪了自己的亲身母亲武后,武后虽然表面上同意了此事,然而在心内却对李弘的举动十分愤怒,也不想放过曾经情敌的两个女儿,将她们分别嫁给了出身卑贱的宫中侍卫权毅、王勖,这种下嫁,自然带着强烈的惩罚之意,如今太平公主旧事从提,且还拿自己与那两位公主进行参照,如何不令武后大觉愤怒。      太平公主自然也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误,急忙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言道:“母后,太平无心之失,还请你责罚。”      武后眉头深深皱起,半响方才松泛开来,冷冷言道:“算了,朕也没想过要与你计较,不过太平,你是什么身份?你乃是大唐皇帝皇后的唯一女儿,那两个贱婢岂能与你相比?”      “是,太平明白。”太平公主暗叹了一声,深深懊悔自己的口误,但是一想到6瑾寒门出身的身份,她又忍不住言道:“母后,古人尝言王侯将相另有种乎,现在朝中那些王公贵族,昔日许多也不是寒门出身么?儿臣觉得挑选驸马只要德才出众,即便是寒门也没有关系,况且只要成为了儿臣的驸马,显赫尊贵的身份更是一朝得到,自然而然再非寒门。”      武后见到太平公主依旧是“宁顽不宁”,顿时忍不住有些怒了,拂袖冷冷道:“你的婚事朕和圣人自然有主张,要挑选也是豪门世族,绝对不会给你选一个寒门之士,太平,做人须得懂规矩,知进退,你好自为之吧。 第五二三章 搜剿叛乱  良久的沉默之后,武后开口言道:“诸位相公,你们觉得此事该当如何处理?”      尚书左仆射刘仁轨乃是武将出身,对待乱党更是深痛恶绝,当即拱手亢声言道:“天后,火凤教长年扰乱江南道安稳,乃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今番突袭睦州折冲府,无异于是一种挑衅,微臣觉得应当立即派出军队搜剿火凤教余党,还江南道一片安宁。天籁”      “刘相说得不错。”      裴炎紧随其后地附和了一句,在郝处俊等丞相受到李贤牵连左迁之后,裴炎已是隐隐成为了当朝丞相第一人,甚至还盖过了中书令薛元的风头,武后对他也是甚为重用,此际面对这样重大事情的决策,他侃侃而论道:“当年陈硕真聚众谋反危害甚广,虽后来被崔义玄擒杀,然而火凤教的根基却没有遭到破坏,想必火凤教也是重新选出了新的教主,暗中进行阴谋策划,今番突然袭击睦州折冲府,必定也是其阴谋的一部分,当此之时,微臣认为应当尽快派出得力要员赶赴睦州坐镇,并应对后续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闻言,武后赞许点头道:“裴相老臣谋国,此言甚是,那不知由何人前去睦州坐镇为妥?”      话音刚落,刘仁轨面容肃然地言道:“应对叛乱,微臣觉得当选军中得力武将,微臣举荐右领军卫将军马敬成担此重任,请天后允诺。”      右领军卫将军马敬成乃是刘仁轨的老部下,两人私交也是极好,几乎算得上是师徒关系,刘仁轨现在当殿举荐,倒是有些内举不避亲的意味了。      武后一双秀眉微不可觉地皱了一下,她心知刘仁轨如今在朝野内外、特别是在军中威望极高,即便是自己也有些忌惮,倘若答应下来,只怕更会加深军中将领向刘仁轨势力的靠拢,似乎有些不妥。      中书令薛元心思剔透,乃是出了名的人精,更以揣摩上意为特长,见到武后沉吟半响没有开口允诺的意思,心知她并不太中意刘仁轨所举荐的人选,急忙出列言道:“天后,微臣认为前去睦州坐镇搜剿乱党之臣,当选一精明干练者为妥,马敬成长于军事却短于谋略,似乎并非最佳人选,微臣举荐户部度支郎中狄仁杰前去,以狄仁杰在大理寺断案入神,颇有威名之风,必定可以查明白火凤教的真正意图。 第五二四章 同居一室   “来,先喝点水。”   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去而折返,6瑾感觉到自己被一双玉臂扶坐起来,就这么斜靠在那人的怀中,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一个陶罐已是凑到了嘴角边缘。   感觉到自己嗓子火辣辣的疼痛,6瑾自然不会拒绝,干涸的嘴唇凑到陶壶边缘,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咽壶内之水,水漫口腔,如同一股冰流从干涸的嗓子浇灌而下,瞬间流入肚腹直透心脾,端的是酣畅无比。   稍事缓过劲来,6瑾这才有了些许力气打量眼前的女子,只见她眉目如画,娇靥似花,容颜隐隐有着几分熟悉,尽管精神有着些许狼狈萎靡,然而也不减那绝色风华。   “你,你是崔娘子?”6瑾终于认出了眼前的女子,不禁虚弱一句。   “对,正是奴。”崔若颜点了点头,俏脸上的笑容却带着几分苦闷之色,“6御史,没想到你我二人居然在这样的情形下相见,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6瑾强自挣扎从她怀中坐直身子,环顾四周一敲周围,才现身处于一间四面皆墙的屋子,角落处一灯如豆微微闪烁,照耀在不远处那道厚实的铁门上反射出森然冷光,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阴森。   6瑾默然半响,忍不住问道:“崔娘子,你可知道此乃何处?”   “不知道。”崔若颜如实地摇了摇头,“我被关在这里十来天,除了每天固定有一个哑巴送饭送水,根本就不见另外之人。”   说完此话,崔若颜好奇问道:“对了,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6瑾同样苦笑摇头,叹息道:“前一刻我还在睦州折冲府,醒来之后就来到了此地,说起来也是一头雾水,怪不得前段时间你会不告而别,原来竟被关在了这里。”   崔若颜一脸泄气地言道:“说起来都怪我自己好奇之心太重,在云蛟帮水寨那夜我无意瞧见苏令宾偷偷外出,于是暗中跟随她来到吴县,得到小山脚下恰巧我的女护卫离去,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人擒住了。”   6瑾心念一闪,似乎有些明白了过来,那夜他还记得苏令宾曾说过她有手下与她同来,莫非擒住崔若颜之人乃是火凤教之人?如此一来,现在岂不是自己也落在了火凤教的手中。   想了想,6瑾觉得非常有可能,文破虏率军离去是为了搜剿火凤教教徒,他前脚一走没多久,睦州折冲府就遭到了偷袭,自己也在睡梦之中不知不觉落入敌手,除了行事诡秘的火凤教,睦州地界还有谁会袭击军营?   瞧见6瑾神色凝重,沉默不语,崔若颜问道:“6御史,你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6瑾轻轻颔,叹息言道:“崔娘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我应该是落在了火凤教的手中了。”   “你说什么?”崔若颜瞬间倒抽了一口凉气,“火凤教?昔日陈硕真所创立的那个邪教?”   6瑾正容颔,颇觉苦闷地言道:“此番大意轻敌,竟落入了邪教手中,看来一定是插翅难飞了。”   崔若颜一张俏脸儿惨白,呆呆地坐在6瑾的身旁,神情也是一片沮丧。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沉默半响,6瑾终是打破了这份寂静,强颜欢笑道:“崔娘子,火凤教之人将你关在此地这么久,却没有其他意思,相信你现在还算暂时安全,至于能否逃过此阶,那就要完全看运气。”   崔若颜认同颔,心内诸多念头却是闪烁不止。   昔日她女作男装以崔十七郎之名誉满洛阳之时,本就是智谋群之人,更被太子李贤引为心腹,这次无意间被人擒住,孤零零的她一直非常的不安,此际6瑾突然出现,倒是给她带来了些许安慰,也使得她阴霾的心情为之好转,故而才悉心照料昏迷不醒的6瑾,希望他能够早早醒来。   思忖半响,崔若颜沉吟言道:“6御史,现在你我同陷此地,当此之时应当齐心协力面对如此危局,不知你可有什么妙计?”   “妙计?”6瑾看了关得严丝合缝的铁门一眼,轻叹道,“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还有何良策可谋?不过在下相信火凤教之人将我们关在这里也不会不闻不问,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所结果。”   崔若颜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看来也只有先弄清楚对方的真正意图后,再来思谋应对之策了。”   6瑾轻轻颔,却没有说话。   又这么沉默半响,6瑾笑言道:“现在你我同甘共苦,你也不要6御史长6御史短的了,在下在家中排行第七,娘子叫我七郎便是。”   崔若颜的年纪比6瑾还要大上些许,闻言俏脸上却是有些泛红,轻轻颔表示同意。   牢房之内没有白天黑夜之别,他俩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知多久,6瑾的精神终于渐渐恢复了过来,再也不像刚醒来的时候浑身软绵绵的,不过令他担忧的是,全身上下依旧没有多少力道,就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武功,他猜测必定是体内中了火凤教所下之毒,才会出现如此情况。   这日,6瑾正在与崔若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那道厚实的铁门却是突然打开了。   见状,6瑾不由暗暗感到奇怪,毕竟平日里送饭之人开门均是有着固定时间,如此突如其来的打开房门,还算是次。   正待他意外之际,却见门外突然走进了一个年轻男子,剑眉星目,身形挺拔,模样甚为英俊。   年轻男子踏入房门,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似乎非常不喜欢牢房内的阴暗气氛,淡淡地看了6瑾一眼,言道:“你,起来跟我走!”   6瑾盘坐于地却没有动弹,目光直视着年轻男子冷笑道:“阁下无缘无故将我们抓来此地这么多天,眼下总应该先给我一个说辞吧?”   年轻男子冷笑言道:“说辞?哼!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想明明白白,真是可笑,若非是圣人想瞧瞧大唐的监察御史生得何等模样,说不定现在就押你上刑场!”   “圣人?”惊讶于他口中的称呼,6瑾脑筋瞬间有些转不过弯,然而很快他又恍然明白,伢声言道,“你口中的圣人,莫非是文佳皇帝陈硕真?”   “大胆,竟敢直呼先帝名讳!”年轻男子俊脸一沉,威严无比地开口道,“文佳先帝早就已经驾崩多年,而我虞国也已经传承二帝,当今圣人,乃是文宣女皇。”   “文宣女皇?虞国?”饶是6瑾的见多识广,此际也终于是呆愣当场了。   第五二五章 虞国女皇(上)  年轻男子傲然地看了6瑾一眼,似乎有些满足于带给他的震惊,言道:“而本官,乃是虞国羽林军大将军童宝山,爵封卫国公,正三品官身,你可记住了。天籁”      望着眼前洋洋得意的年轻男子,6瑾止不住有些啼笑皆非,他实在想不到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大唐,居然还有着一个国中之国,女皇?羽林卫将军?呵,说出去一定震惊世人。      心念及此,6瑾压抑住了心头的好笑,冷哼出声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在下眼中只有长安城的大唐天子,却不知阁下口中的女皇是甚?蛇虫鼠蚁据山称王,倒也十分可笑。”      “你……好狗胆!”叫做童宝山的年轻男子神情止不住一变,英俊的脸庞上也有些扭曲了起来,“大唐天子不过是胡夷伪君而已,岂能成为我们中原正统?尔等为胡夷效忠,坏我中原衣冠习俗,才是认贼作父。”      6瑾知道许多儒家卫道士,特别是昔日衣冠南渡,生活在江南一带的士大夫后裔,一直对大唐皇室的血统心存质疑,认为李渊祖上是出身于鲜卑的大野氏,而非真真正正的中原华族。      就实而论,此话却是有失偏颇,李唐皇室昔日祖上本为陇西李氏,也是声名赫赫的豪门大族,因佐北周伐魏有功,而被具有鲜卑血统的北周皇帝赐姓为大野氏,期间更与鲜卑贵族通婚,至隋文帝时才恢复本姓。      而在大唐开国以后,与周边万族交流频繁,致使中原胡风大胜,许多华夏习俗为之改变摒弃,因而也遭到许多倡导恢复古代礼仪的卫道士们的口诛笔伐,眼前的童宝山正是站在这样一个道德制高点上,嘲笑蔑视大唐天子。      6瑾冷哼一声,也不想与他在这样的问题上过多纠缠,起身冷冷言道:“阁下不是要带我去见见你们那可笑的女皇么?既然如此,那还不快走。”      感觉6瑾的话语甚为无礼,童宝山面容竟是有了几分狰狞,冷笑言道:“现在不怕你桀骜嚣张,待会若是惹得女皇不悦,本将军必定要让你人头落地。 第五二六章 虞国女皇(下)   啧啧赞叹了几声,陆瑾重新举步慢行,行至青砖大道尽头又踏着白玉台阶登山,一路上每隔三阶台阶便有一个手持兵刃的武士昂昂然站立,模样形态竟与大唐皇宫内的羽林卫士如出一辙,沿途更是旌旗招展,旗幡飘飞,足让人眼花缭乱,陆瑾仔细望向旌旗上的图案,却见上面绣纹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红色凤凰,不用问,正是火凤教的图腾。   行至半山腰时,陆瑾又乘着押送他的卫士不备时回头望去,高处瞭望之下,可见这是一片四面环山郁郁葱葱的谷地,面积大概有十来里上下,无数民居楼阁漫布于青山绿水之中,隐隐可见道路上有着行人慢行,田地中有着农人耕种,恍若无数蝼蚁数之不尽。   霎那间,陆瑾竟是有些恍然,仿若是来到了陶渊明所写中那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如同化外之地。   似乎察觉到陆瑾的脚步有些缓慢,押送卫士又颇为不耐烦地推攘了他几下,陆瑾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望了望已经近在眼前的宫阙,继续拾级而上朝着宫门而去。   走入宫门之内,眼前均为绿瓦红墙的殿阁,金黄的阳光穿破层层宫殿峡谷,长长飞檐下叮咚铁马轻轻摇曳,弥漫出一片辉煌的幽静与落寞。   陆瑾暗自感叹了一声,跟随童宝山的脚步再没有半分迟疑,绕过那座金碧辉煌的正殿走向北面,终是来到了一座偏殿之前。   偏殿不算太大,造型却是非常别致,面前九根汉白玉大柱看上去非常的奢华,大殿殿顶上立着一只铜制凤凰,昂首朝天展翅欲飞,隐隐有凌驾于世间之姿。   陆瑾收敛心神,望着殿门的目光也是有些凝重,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见到那虞国女皇,也不知女皇乃是何人,竟能不声不响地在这片深山峡谷中,建成了这样一个国中之国。   童宝山在殿前台阶下站定了身子,对着殿门抱拳亢声言道:“臣羽林卫大将军童宝山,带人犯觐见圣人。”   殿内沉默半响,一个清晰的女声悠然传来:“陛下有旨,宣大唐监察御史觐见。”   童宝山拱手应命,转过身子马着脸言道:“进去给本将军老实一点,倘若冒犯女皇,本将军当殿取你首级。”   瞧见觐见似模似样的那副架势,陆瑾已是暗感啼笑皆非,此刻听到童宝山的威胁之言,心内更是觉得好笑,冷哼一声抬头挺胸,单手背负朝着大殿走了进去。   殿阁巍巍,青烟袅绕,整洁干净的地砖光可鉴人,陆瑾拖着长长的脚镣走进之时,可见一名不辨容貌的宫装女子正坐在殿内北方的尊位上埋首案牍,纤手拿着一支铜管大笔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童宝山行至阶下,昂昂言道:“圣人,人犯带到。”   宫装女子轻轻地“嗯”了一声,突然放下手中之笔抬起螓首,视线一扫立在阶下的陆瑾,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上立即露出了美丽的微笑:“陆御史,我说过,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霎那间,陆瑾双目瞪得如同牛睛,如遭雷噬般呆愣半响之后,这才失声言道:“你……你是苏令宾?”   宫装女子展现一笑,从那张宽阔的御案后站直身子,发髻高盘,褒衣博带,仪态端庄威严,清脆悦耳的女声如同玉珠走盘般响了起来:“陆御史说得不错,朕正是你以前所认识的苏令宾。”   陆瑾如觉遇到了天荒夜谈般颇为不可思议地后退一步,呆呆地看着苏令宾止不住连连摇头失笑,眼眸中闪动着不能置信的神光。   苏令宾这才看到陆瑾所戴的脚镣手铐,玉面一沉,冷声责问道:“童将军,朕让你将陆御史请来,为何你却给他带上刑具?”   原本在陆瑾面前趾高气扬的童宝山闻言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露出了尴尬之色,竟是喏喏不能言,半响方才低声辩解道:“圣人,臣担心此人对你会有不轨之心,故此才吩咐卫士给他带上刑具。”   苏令宾秀眉一扬,怒声道:“荒谬!陆御史乃是朕的客人,你这样做当真是失礼人前,还不快快将刑具解开。”   童宝山急忙颔首,吩咐押着陆瑾进来的卫士连忙打开了他的脚镣手铐,并亲自向陆瑾赔礼告罪,当然赔罪的时候童宝山的面容依旧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显然是摄于苏令宾之危才作出了违心之举。   陆瑾见苏令宾举手投足之间均有一股上位者的王者风范,不禁大为感概,有谁能够想到在洛阳温柔坊内艳名远播的苏令宾,竟是劳什子虞国的女皇,说出去当真会震惊举国百姓。   同时,陆瑾也明白既然苏令宾胆敢向他展露真实身份,那就意味着苏令宾绝对不会放他出去,前景看来是非常堪忧了。   正在陆瑾思忖当儿,苏令宾已是步履轻捷地走下了台阶,对着侍立在旁的童宝山挥手道:“童将军,你们先下去吧,朕想与陆御史单独聊聊。”   童宝山闻言色变,似乎非常担忧苏令宾的安危,瞄得已是面无表情的陆瑾一眼,嗫嚅言道:“圣人,这样……似乎有些不妥吧?”   苏令宾不容忤逆的大袖一挥,沉声道:“朕自有分寸,将军遵命便可。”   童宝山微微颔首,狠狠地瞪着陆瑾给了他一个严厉警告的眼神,这才带着卫士出门去了。   童宝山离去之后,大殿内的气氛略微有些沉默,苏令宾似笑非笑地望着陆瑾,言道,“前几****听到禀告,说是从睦州折冲府内抓回一名大唐官员,似乎还是监察御史,那时候令宾就猜到有可能是陆御史,今日一见,果然不出令宾所料。”   陆瑾冷哼一声,淡淡言道:“若是女皇陛下此刻是想要嘲讽我,只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话音落点,苏令宾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那笑容犹如山花陡然盛开,美得让人心神狂震:“陆郎君啊,令宾听你口中的那句女皇陛下,似乎嘲讽之意甚为浓厚,难道在你眼中,我虞国是如此不堪么?”   陆瑾冷笑道:“中原之内唯有大唐,如日方升万民景仰,尔等乱臣贼子也敢妄称国君,实在是令在下为之喷饭大笑。”    第五二七章 虞国风情      “弹丸之地,叛乱之国,百姓居然能够安居乐业,实在是匪夷所思。”陆瑾露出了怀疑的冷笑,显然根本不相信苏令宾之言。   苏令宾微笑言道:“陆郎君倘若不信,要不令宾陪你到宫外去走走,也可领略虞国风情,看看令宾是否是说谎骗人。”   此话无意正中陆瑾下怀,他也想乘机了解一下这个隐藏在深山峡谷中的国度,于是乎欣然点头道:“那好,就有劳苏娘子了。”   闻言,苏令宾展颜一笑,似乎对陆瑾唤她为苏娘子非常的高兴,美目橫了他一眼,嫣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走吧。”   陆瑾瞧见她这身锦衣华服、美丽宫装,不禁揶揄笑道:“苏娘子你在虞国身份尊贵,倘若就这么出去,只怕没多久就会被百姓们认出,到时候如何能够自由自在地闲逛市集?”   苏令宾微笑解释道:“陆郎君有所不知,在我虞国,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明百姓,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令宾即便贵为女皇,然而也只是虞国普普通通的一员,百姓们岂会好奇围观?”   听到此话,陆瑾大出意料之外,自周公确定周礼,规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关系之后,一个国家的国君无疑是最为尊贵的,也是备受万民景仰和拥戴,如今听到苏令宾这番解释,似乎虞国人们并没有高低之别,如何不令他大感惊讶,也首次对这个国家起了说不出的好奇之心。   苏令宾见陆瑾沉默未语,心知虞国所施行的制度对他有所震撼,的确,她昔日刚来虞国的时候,不也是一样的么?   笑了笑,苏令宾言道:“陆郎君,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出宫细看,你便知道令宾所言是否属实了。”   陆瑾点点头,跟随苏令宾走出了这间华丽的殿阁,向着皇宫外面而去。   虞国这片皇宫是依山势而建,居高临下彰显着王者气派,苏令宾先带着陆瑾在高处瞭望了脚下那片宽阔的谷地半响,这才上得一辆马车,顺着山道向着山脚驰去。   下山不费马匹脚力,片刻之后马车已到山脚。   驾车的宫廷御手动作熟练,马缰一勒嘴中轻轻长吁,驾车骏马已是缓缓地停了下来,连丝毫的颠簸都没有。   苏令宾抬手示意陆瑾下车之后,自己也缓缓地走出车厢,轻捷利落跳下,站在了青砖地面上。   陆瑾抬眼望去,这里像是一片市集的入口处,隐隐可见前面有不少挂着望旗的店铺,不过与大唐市集惯有的杂乱喧嚣不同,虞国的市集非常的整洁干净,里面更栽植着片片树林,那些青砖房屋更是掩映在树林之中相映成趣,颇有几分清新之风。   陆瑾暗自一叹,在苏令宾的陪同下顺着青砖大道走入了集市之内,里面购物的行人虽则不多,但个个都是精神抖擞,衣饰华丽,鲜少看见粗麻布衣之人,大唐市集随处可见的乞索儿在这里更是没有,透露着富庶宁静。   陆瑾站定脚步打量良久,忍不住问道:“苏娘子,贵国莫非没有穷人?”   苏令宾微笑言道:“虞国百姓虽则有贫富之分,但是差别却不大,只要愿意劳动,即便是毫无本领的人,也能求得三餐温饱,而那些上了六十高龄的老者,便由朝廷提供衣食,保障其每日有肉,身着锦衣。”   陆瑾听得连连点头,便在这个时候,一个路过的老妪突然发现了站在道旁的苏令宾,急忙走过来笑眯眯地言道:“咦,是女皇回来了么?呵呵,老身已经有年余未见女皇,没想到女皇竟是越来越漂亮了。”   一席话顿时让陆瑾愣了愣,他实在不敢相信城中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竟敢这样对国君说话,完全没有恭敬谦卑可言,其语气仿若是遇到相熟的邻居唠叨家常一般。   苏令宾俏脸露出了动人的笑容,似乎被老妪赞美得有些羞怯,言道:“王婆婆竟爱取笑令宾,对了,不知道这一年你家中可好?”   面对苏令宾的问题,老妪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般喋喋不休了起来:“托女皇之福,老身一家过得都不错,老身之子前些月参加朝廷的科举考试,考中了第三名,听闻要不了多久便会入仕为官,而老身之女也找到了一个不错的郎君,乃是羽林军一名小校,人也非常勤快孝顺,赶明儿闺女出嫁,还请女皇前来喝一杯喜酒。”   苏令宾欣然点头道:“那好,到时候朕就打扰了。”   老妪走了之后,苏令宾回过身来对着陆瑾一笑,促狭言道:“陆郎君觉得如何?”   陆瑾摇头轻叹道:“实乃匪夷所思,苏娘子,刚才听你们言及,贵国也有科举考试?”   “对。“苏令宾点头言道,“虞国的孩童不分男女,十岁之龄便会送到朝廷设立的国子监就学,十八岁至二十岁就可以参加每年举行一次的科举考试,考中者可以入朝为官处理政务,而三年未考中科举者,则另谋他业。”   陆瑾惊讶言道:“等等苏娘子的意思,虞国孩童不分男女均可就学?”   苏令宾镇重其事地点头道:“昔日文佳皇帝认为男女之间并没有多大差别,男儿能做的事,女儿同样也能够做到,于是规定虞国男女待遇等同,并不像大唐那般女儿为男子的附庸。”   陆瑾缓缓颔首,暗忖陈硕真不愧是开明之君,竟能想到这样一个男女平等的开先河之举,若非他脑海中有着那段莫名记忆带来的一些未来世界的观念,说不定还真难以接受。   其后,苏令宾又带着陆瑾去参观了虞国国子监、酒肆民居,官衙军营的等地,每到一处,均给陆瑾带来了不一样的震撼。   可以说,这个小之又小的虞国对待百姓,的确比大唐要好过百倍,光是一些先进理念便可以震撼当代,也是对那些古板礼仪的摈弃改革,陆瑾心内真有些怀疑那位大名鼎鼎的文佳皇帝是否也如自己一般,曾得到来自未来的记忆,否者她怎能凭借一己之力,创立这样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国度?   第527章虞国风情, 第五二八章 如同桃源      不知不觉中黄昏来临了,夕阳西下,鸟雀盘飞,整个虞国沐浴在一片血红的光芒之中,看起来是那么地扑朔迷离。   陆瑾站在皇宫边缘的一处鹰嘴崖上,负手望着谷地内的景色,山风呼啸带飞他的衣袂,使其看起来如同快要凌空而去的仙人一般。   可以说,这个小之又小的虞国对待百姓,的确比大唐要好过百倍,光是一些先进理念便可以震撼当代,也是对那些古板礼仪的摈弃改革,陆瑾心内真有些怀疑那位大名鼎鼎的文佳皇帝是否也如自己一般,曾得到来自未来的记忆,否者她怎能凭借一己之力,创立这样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国度?   而且更让陆瑾为之惊奇的是,在那些百姓的脸上,似乎看不见丝毫忧愁苦闷,仿若真如苏令宾说所,虞国百姓的确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这真是一个犹如桃花源记记载中的那样神奇之地。   望着陆瑾孤单而又挺拔的背影,不知不觉中,苏令宾的心内竟起了几分异样之情,在与陆瑾同下江南的这段时日里,她深深着迷在了陆瑾雅致品行以及无双才华之中,那时候她便在想,倘若这个人能够为虞国效忠该有多少,对求才若渴的她来说,如果陆瑾能够加入,那无疑是如虎添翼。   但是苏令宾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陆瑾可是当朝状元郎,年纪轻轻便成为了监察御史,更为朝廷破获太子李贤谋反的大案,深受天皇天后的信任,这样一个人物前途不可限量,岂会正眼看待小小的虞国?   然而如今,陆瑾却鬼使神差地被抓来了此地,此生极难再踏出虞国半步,此番种种,无疑让苏令宾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可以让陆瑾效忠虞国的希望。   心念及此,苏令宾心内不禁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激动,她走上前来,轻轻地言道:“陆郎君,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宫吧。”   陆瑾微微颔首,转过身来,望着夕阳下苏令宾美丽的娇靥,瞧见山风掠过带飞了她的长发,不禁揶揄道:“苏娘子,你是回皇宫,但是在下理应返回牢房吧。”   苏令宾陡然正色道:“陆郎君乃是令宾的贵客,也是虞国的贵客,岂能再去天牢那种污秽之地?今夜令宾已在偏殿备置了酒宴,虞国重要官员均会前来为陆郎君洗尘,还请郎君不要推辞。”   “洗尘?”陆瑾念叨了一番这个字眼,顿时忍不住笑了,“区区一天时间,阶下之囚变为殿堂贵客,时也命也!哈哈,多谢娘子的好意,在下也想见见虞国的各位重臣,走吧。”   听到陆瑾应承了下来,苏令宾不禁开心地一笑,伸手作请道:“既然如此,那么请郎君跟随令宾进宫吧。”   是夜,皇宫正殿灯烛煌煌,彩灯高挂,虞国二十余名重臣陪伴着女皇苏令宾,以及陆瑾齐座一堂,气氛热闹喜庆。   虞国官制仿造唐制,也是实行的三省六部制,首席宰相是为尚书令,负责主管尚书省事务,同时也掌管兵、吏、刑、礼、工,户六部。   次席宰相是为门下省侍中,以及中书省中书令,此二人与尚书令一道,负责处理国内大小事务。   除此之外,崇信道教的虞国还设立有国师,国师也是虞国百姓的精神领袖,在民间的地位甚至可以比拟女皇,后来陆瑾才知道,虞国国师也兼火凤教教主,是除女皇以外,最具实权派的人物。   至于军制,相对简单,分为护卫皇宫安全的羽林将军和统领全**士的镇国将军。   羽林将军正是那位年纪轻轻的童宝山,陆瑾听苏令宾言及,童宝山乃是陈硕真昔日大将童文宝之孙,童家三代均为虞国武将,可谓虎门之子。   而那位名为君四海的镇国将军却让陆瑾有些上心,此人身高八尺有余,比陆瑾还要高一个头,模样精悍英挺,左颊还有一道长约两寸的刀疤,予人狰狞的感觉,两眼闪闪有神,一看便知是内功精湛的高手,向上翘着的嘴角总给人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显然他的性格极度傲慢自负。   宴席刚开始不久,坐在陆瑾不远处的君四海便是一声冷哼,对着童宝山轻蔑笑道:“阶下之囚也能当得圣人礼遇,宝山啊,你说对么?”   童宝山闻言之后,脸上不禁出现了尴尬之色,他瞄得陆瑾一眼,轻咳出声道:“君将军此言不错,不过圣人这也是礼贤下士。”   君四海又是一声冷哼,乜了陆瑾一眼也没有开口,端起长案上的酒爵自顾自地的痛饮起来。   陆瑾满不在乎地一笑,视线转到了苏令宾的身上。   此刻,苏令宾正在与虞国国师唐忠宝小声交谈,这唐忠宝年逾七十,苍苍白发盘在头顶挽成了一个道髻,身上穿着绣有八卦图的道袍,手中一把佛尘更显其仙风道骨,飘飘欲仙。   由于隔着些许距离,陆瑾并没听清白两人说的是甚,然而却可以清晰看到苏令宾的脸上隐隐有着几分担忧之色,像是无比的怅然。   酒宴结束正值戌时,群臣离去之后大殿也是空落了下来,陆瑾正想询问苏令宾今夜他该前去何处落脚,谁料苏令宾已是当先开口道:“陆郎君,长夜漫漫,令宾现在也无甚睡意,咱们不如煮茶闲谈,也以便消除酒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心内也有很多疑问想要询问苏令宾,于是点头言道:“好,单凭娘子之意。”   片刻之后,两名侍女便在御花园内的假山上煮上了一壶热气腾腾的吴地春茶,陆瑾和苏令宾对坐在凉亭之内,明月高悬,山风阵阵,倒也凉爽一片。   侍女手拿长长的木勺,轻捷利落地将陶壶内的茶汁舀出,斟入石桌上的白玉杯中,袅袅蒸气弥漫之际,淡淡的茶香已是偶如了陆瑾和苏令宾的鼻端。   陆瑾当先打破了沉默,问道:“苏娘子,在下冒昧问你一句,当初你为何要挑衅盐帮和云蛟帮的关系,莫非是为了虞国?”   第五二八章 夜谈(书友不要订阅这章)  不知不觉中黄昏来临,夕阳西下,鸟雀盘飞,整个虞国沐浴在一片血红的光芒之中,看起来是那么地扑朔迷离。      陆瑾站在皇宫边缘的一处鹰嘴崖上,负手望着谷地内的景色,山风呼啸带飞他的衣袂,使其看起来如同快要凌空而去的仙人一般。      可以说,这个小之又小的虞国对待百姓,的确比大唐要好过百倍,光是一些先进理念便可以震撼当代,也是对那些古板礼仪的摈弃改革,陆瑾心内真有些怀疑那位大名鼎鼎的文佳皇帝是否也如自己一般,曾得到来自未来的记忆,否者她怎能凭借一己之力,创立这样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国度?      而且更让陆瑾为之惊奇的是,在那些百姓的脸上,似乎看不见丝毫忧愁苦闷,仿若真如苏令宾说所,虞国百姓的确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这真是一个犹如记载中的那样神奇之地。      望着陆瑾孤单而又挺拔的背影,不知不觉中,苏令宾的心内竟起了几分异样之情,在与陆瑾同下江南的这段时日里,她深深着迷在了陆瑾雅致品行以及无双才华之中,那时候她便在想,倘若这个人能够为虞国效忠该有多少,对求才若渴的她来说,如果陆瑾能够加入,那无疑是如虎添翼。      但是苏令宾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陆瑾可是当朝状元郎,年纪轻轻便成为了监察御史,更为朝廷破获太子李贤谋反的大案,深受天皇天后的信任,这样一个人物前途不可限量,岂会正眼看待小小的虞国?      然而如今,陆瑾却鬼使神差地被抓来了此地,此生极难再踏出虞国半步,此番种种,无疑让苏令宾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可以让陆瑾效忠虞国的希望。      心念及此,苏令宾心内不禁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激动,她走上前来,轻轻地言道:“陆郎君,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宫吧。”      陆瑾微微颔首,转过身来,望着夕阳下苏令宾美丽的娇靥,瞧见山风掠过带飞了她的长发,不禁揶揄道:“苏娘子,你是回皇宫,但是在下理应返回牢房吧。 第五二九章 煮茶夜谈  苏令宾也不隐瞒,言道:“昔日虞国乃是在火凤教的基础上建立,文佳皇帝既是虞国的女皇,也是火凤教的教主,不过在她驾崩之后,经过了一场权力变故,虞国和火凤教之间也为之分离,女皇之位实行禅让,不传男只传女,令宾便是在五年之前继承的皇位,而火凤教教主则是由上任教主亲自指定,女皇绝对不能担任教主之职,火凤教在江东一带多有隐藏势力,盐业运输正是非常关键的一环,毕竟此乃日进斗金的买卖,而火凤教在盐业运输上最大的敌人,则为盐帮和云蛟帮,挑起他们之间的争斗,正附合本教的利益。”      陆瑾了解地轻轻颔首,笑道:“看来你我当初骑马前去江宁县时,途中遇到盐帮剿杀云蛟帮帮众,也是娘子你早有预谋的,对么?”      苏令宾言道:“不错,那天在客船之上,令宾收到虞国传书,言及盐帮将会在汝州拦截云蛟帮盐车,当时令宾为了使陆御史你厌恶两帮之间的血腥争斗,便引你前去目睹了一切,在江贵凡的寿宴上面,令宾又使人假冒云蛟帮帮众袭杀江贵凡,更是为了让两帮反目成仇,从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然而没想到居然被陆郎君你看出了端倪,从而顺藤摸瓜怀疑到令宾的头上,这一切倒是始料未及。”      陆瑾恍然大悟道:“原来在下竟破坏了苏娘子这么重要的计划,前不久袭击睦州折冲府,莫非是娘子你专门向我报仇?”      苏令宾摇头言道:“不瞒陆郎君,虞国之所以要偷袭睦州军营,乃是因为我们得到情报,对虞国十分重要的一个人正被关在睦州军府内,恰好文破虏率领主力外出,于是乎身在睦州的镇国将军君四海当机立断,率人袭击军府想将我们要救的人救出来,却不意扑了一个空,君将军向来憎恨唐庭,故而将折冲府内的军士屠杀殆尽,好在陆郎君你昏迷时身穿官服,君将军眼见你乃是大唐官员,故而才将你擒来,准备向文佳皇帝的衣冠冢前献俘。”      陆瑾大概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如此说来,袭击睦州折冲府并非是火凤教早有预谋,而是临时决定之事,莫非是裴向天想要置自己于死地,才故意泄漏了情报,引得火凤教?      陆瑾越想越觉得非常有可能,心内更是腾升出了阵阵凉意,他实在没料到裴向天此人竟是如斯的大胆,连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也敢谋害,如此说来,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      目前自己虽然已经掌握了裴向天以及谢太辰指示沈全万冤枉陆氏的证据,沈全万的供词他也已经贴身收藏,然而现在却困于此地无法外出,离陆小雅成亲之日只得二十来天,这可怎么办才好?      见到陆瑾神情有些凝重,苏令宾疑惑言道:“陆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陆瑾勉力一笑,似乎想要驱除心头的烦闷,转移话题地言道:“对了,不知苏娘子你是如何成为虞国女皇的?”      苏令宾淡淡一笑,美目怔怔露出了缅怀之色,轻轻言道:“令宾本出生官宦世家,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得罪了当朝权贵而被贬至剑南道为官,最后出使六诏之时,死于了瘴气。 第五三零章 女皇婚事  6瑾满腔心思早就已经落到了他处,却没有意识到苏令宾话语中的歧义,沉吟半响开口言道:“苏娘子,在下有一请求,还望你允诺。网”      “啊?6郎君但言无妨。”苏令宾娇靥酡红,竟不敢直视6瑾英俊的面孔。      6瑾开口说道:“这段时间崔若媞崔娘子乃是与在下关在一起,不知苏娘子能够也将她释放出来?”      听到只是区区小事,苏令宾不禁笑了,言道:“这有何难,但凭6郎君的意思,明日我便令天牢守卫释放崔娘子。”      6瑾心头一松,立即拱手致谢。      翌日一早,崔若颜终于从呆了十来天的牢房内走了出来,听罢6瑾的一番解释,以及对虞国的诸多描述,不禁连连称奇,若非呆在皇宫不能出去,否者她真想出去看看,领略这有别于大唐的异国风情。      回到居住的宫殿,6瑾向崔若颜轻声述说了心内的计划,末了言道:“苏令宾现在拉拢之意甚为明显,你我若是想要逃出生天,先就应该取得她的信任,这样才有逃走的机会,不知崔娘子意下如何?”      崔若颜认同点头道:“6郎君想得不错,但是此事说起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即便郎君同意加入虞国,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取苏令宾的信任也绝非易事,要知道此女当初可是名满洛阳,长袖善舞极擅揣测人心,这心智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6瑾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叹息言道:“是啊,可是我要赶紧出去处理一件急务,能够耽搁的时间寥寥无几,不管如何我都要想到办法尽快逃走。”      闻言,崔若颜神情中不禁有了些许黯然之色,言道:“可惜奴不会武功,不能襄助郎君你一臂之力。”      6瑾毫不在意地笑道:“无妨,有娘子你陪伴我身边,我才不会孤军奋战,放心,只要6瑾能够离开,一定不会丢下娘子不顾不管。 第五三一章 女皇心意   待到陆瑾进入大殿之时,苏令宾早就已经站在殿中等候了。   瞧见他身形挺拔,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苏令宾绝美的娇靥上立即焕发出了动人的笑意,言道:“昨夜所说之事,陆郎君莫非已经想好了?”   陆瑾站定镇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拱手言道:“在下回去之后想了整整一夜,现在已经有了决断,特地前来禀告。”   苏令宾轻轻颔首,口气不知不觉竟带上了几分期盼之意:“既然如此,那不知郎君所想的结果为何?是否愿意为虞国效力?”   陆瑾正容言道:“启禀圣人,在下愿意为虞国效犬马之劳。”   此话无异于重重沉雷响彻苏令宾的耳畔,惊得她顿时为之色变,瞪大美目不能置信地言道:“陆郎君此言当真?”   “当真!”陆瑾神色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苏令宾怔怔地看了他半响,眼眸中闪烁着捉摸不定的神光,半响之后方才回过神来沉声问道:“请恕令宾冒昧,不知陆郎君为何会有这样的决断,我……想知道原因。”   陆瑾自然感觉到了苏令宾言语中的怀疑,轻轻一笑,言道:“其实昨日看到虞国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幼有所教之时,在下心内已是对虞国朝廷说不出的敬佩,也甚为触动,昨夜女皇的一席话更让在下茅舍顿开,陆瑾生平研习儒家之学,所追求的便是万世太平,百姓安居,这也是儒家学子立身之本,能够将儒家之学经世致用,也是在下的愿望所在,尽管虞国目前非常弱小,但是在下觉得今后未免没有一飞冲天之时,故而甘愿为虞国效力。”   苏令宾听得连连点头,芳心内更是迸发出了说不出的喜悦,尽管她强忍着激动没有将这份喜悦暴露出来,然而俏脸上的笑容却是显得更加美丽:“若能如此,那真是太好了,令宾代表虞国二万八千名百姓,欢迎陆郎君加入虞国,为虞国效力。”   陆瑾心内虽然大感无奈,脸上却故作正容地言道:“在下必定会效忠圣人,为虞国尽心尽力。”   得知陆瑾愿意向虞国投诚之后,苏令宾大感说不出的轻松,那种感觉仿若是一个身无分文之人突然捡到了一袋黄金那般的满足和开心,顿了顿,她笑言道:“以陆郎君的才学,担任虞国重臣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按照规矩,郎君还是须得先从最基层的吏员做起,我相信以郎君之能,要不了多久就能平步青云。”   “好,那就多谢圣人美意。”陆瑾笑了笑,称呼也从“苏娘子”变作了“圣人”,显然自甘认作臣下。   苏令宾自然明白陆瑾口气突然变化的原因,不知不觉中,一丝失望的感觉从她心内一闪即逝,只怕从今天以后,陆瑾与她再也无法如平日那般轻松自在的交流,有了君臣之别,两人的关系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正在苏令宾暗自感叹当儿,突然,一丝灵感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了她的心海,仿若正午阳光刺破了她心内层层霾,更使得她整个人陡然为之一震。   陆瑾离苏令宾极近,自然看出了她的异样,错愕问道:“圣人,你这是怎么了?”   苏令宾块垒稍消,通身舒坦得难以言喻,也没有回答,就这么望着眼前的陆瑾,双目中闪烁着琢磨不定的神光,半响之后突然出言道:“陆郎君,不久之后我们虞国将会有一件大事,你现在乃是虞国之人,也应该知晓。”   “哦,不知何事?”陆瑾立即笑问出声。   苏令宾美丽的俏脸掠过一阵慑人神魂的红晕,又回复原先的清白,就像一抹彩霞经过澄明的天空,那无双风情看得陆瑾呆了起来。   她尽量维持着镇定,言道:“根据文佳皇帝所留下来的规矩,虞国女皇年过二十须得大婚,而大婚的对象便是在虞国所有的适龄未婚男子中选出,目前国师已经在准备此事,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在城内公布招亲文告,现在陆郎君也是虞国的一份子,而且年龄适当未曾娶妻,也可以报名参加。”   听到此话,陆瑾心神一震,愕然望向苏令宾,却见她已是如同一只美丽的天鹅般垂下了螓首,脸上的红晕刹那间迁至耳根,竟不敢抬头看着自己。   一时之间,两人均是心跳如鼓,陆瑾震惊于苏令宾此话,苏令宾更多则是出于羞怯,就这么无言地沉默着,大殿弥漫着旖旎之情。   过得半响,苏令宾突然抬起头来,强忍羞怯解释道:“陆郎君,女皇的婚事不容自己做主,令宾对你说出此话的确有着自己的私心,其实比起另外的那些男儿,令宾更欣赏陆郎君你的为人,而且咱们还算有着些许共同语言,倘若郎君能够参加招选比试,令宾会……非常高兴的。”   说完此话,苏令宾顿觉一颗心儿几乎快要跳出胸腔,几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说起来她虽是名满天下的第一名妓,长袖善舞见多了男女情~爱之事,但在感情的世界中却是纯净得如同山中泉水,也从未对任何男人动过心,即便是面对各方面都十分出色的陆瑾,她现在也只是有了些许好感而已。   之所以提醒陆瑾参加比试,乃是因为苏令宾觉得与其下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之人,倒不如选陆瑾为夫,此生有了陆瑾这样的妙人儿陪伴,至少也不会太过趣,因而才会说出刚才之话。   陆瑾沉吟了半响,情绪渐渐恢复了镇定,展颜笑道:“圣人放心,臣一定会报名参赛。”   苏令宾轻轻地“嗯”了一声,竟不敢直视他的双目,逃避般地言道:“朕还有政务须得处理,既然陆郎君没其他事了,那就退下吧。”   说完之后,苏令宾故作镇定地开始翻动长案上的文书,待到陆瑾点头言是,拱手告退之后,她这才忍不住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嫣红的俏脸羞得几乎快要滴出血来,心内更是如同千万只小鹿乱撞不停,久久不能平静。   第五三二章 比试之前   回到居住的宫殿,陆瑾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对着崔若颜细细地讲述了起来。   “什么?你说你要参加虞国女皇的比试招亲?”听完陆瑾一番话,崔若颜顿时惊讶愣怔住了。   陆瑾轻轻颔首,表情却有些沉重,言道:“当时苏令宾言语暗示,让我前去参加比试招亲,我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一个获得她信任的不错办法,于是就同意了下来。”   崔若颜思忖半响,言道:“话虽不错,但是你若是成功了怎么办?难道当真要娶苏令宾为妻不成?”   陆瑾失笑道:“虞国人杰众多,我听闻那位镇国将军君四海正是女皇的爱慕者之一,而且也会报名参加比试招亲,我想要获胜,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陆郎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你的才能,获胜也是轻松松。”崔若颜的笑容中不禁带上了一份调侃之色,“到时候只怕你是骑虎难下,不想娶她也只能娶了。”   “放心吧,不会的。”陆瑾断然摇手,“比试招亲乃是虞国大事,相信也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正是我们逃跑的最佳机会,我计划是在比试招亲进行或者结束之后,就找机会离开虞国,因而不管比试结果如何,都没有什么关系。”   崔若颜点头言道:“那好,但是你说第一轮便是比试武功,以你现在的实力,想要获胜只怕有些困难。”   陆瑾也知道自己身中火凤教之毒,现在一身武功几乎消失殆尽,即便是苏令宾能够拿出解药,想要恢复恐怕也须得一段时间,面对即将到来的武功比试,的确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陆瑾并非是轻言放弃之人,他微笑言道:“即便如此,我也想前去试试,至于武功能恢复多少便是多少,输了也无所谓。”   崔若颜欣然笑道:“那好,就依陆郎君之意,此事奴帮不上郎君之忙,就只能为你助威了。”   三日之后,女皇苏令宾将要举行比试招亲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虞国,所有的适龄未婚男子不禁全部激动难耐了,皇榜张贴不过半响,礼部衙门已经站满了报名参加比试之人。   不过要参加比试首先须得过长相一关,毕竟女皇身份珍贵,加之又生得倾国倾城,所选的郎君不说貌比潘安,长相大致上也要过得去,许多生得歪瓜裂枣的人在这一关就被无情地刷了下来,痛失比试的机会。   不过即便如此,入选参赛的依旧有数百人之多,其中很多更是朝廷的年轻官员,对他们而言,倘若能够娶到高高在上的女皇,那自然会为以后的官场道路增色不少,说不定很快就能位极人臣。   正殿之内,端坐御案后的苏令宾听完国师唐忠宝的一番叙述,一双秀眉止不住深深地皱了起来:“你说什么?竟有四百八十人入选比试?”   唐忠宝肯定地点头道:“不错,圣人美貌如花,比试招亲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引起了哄动,几乎所有的适龄未婚男子都前去礼部报名,微臣吩咐负责报名的吏员严加甄选,这才厘定了参加人数。”   苏令宾苦笑点了点头,沉吟半响,问道:“那不知第一轮武功比试,国师准备如何开始?”   唐忠宝拱手言道:“启禀圣人,微臣觉得今番参加比试招亲的人数过于庞大,当在第一轮招选中尽量减少通过人数,以臣之见,不如以百人为一个比试区,通过武功较量,每个比试区遴选出四人,这样一来就剩下十六人参加第二轮的才艺比试,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苏令宾点头笑道:“好,就依照国师之意。”   话音落点,苏令宾突然想起了一事,言道:“对了国师,不知火凤教炼制的焚功丹可有解药?”   唐忠宝没想到苏令宾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惊奇,如实言道:“圣人,焚功丹乃是火凤教专门炼制用于压抑习武之人武功修为的丹药,武功高强之人若是服用,必定会功力尽失月余,其后才会慢慢恢复,并没有解药。”   苏令宾大感失望,无奈点头道:“朕知道了,多谢国师相告。”   唐忠宝离去之后,苏令宾一个人在大殿内踱步沉思半响,终是忍不住心内的担忧,轻步出殿对着门口侍立的女婢言道:“准备步辇,速速摆驾佳和宫。”   侍女轻轻颔首,急忙前去准备去了。   佳和宫内,陆瑾穿着一身黑色的武士劲装,正在苦练剑术。   若是以往之时,寻常之剑到得他的手里,那肯定舞得是虎虎生威,剑光飘逸游离如飞龙,但是今日,长剑握在手中却如同千斤之重,整个手腕更没有半点力气,连简单的招式也使不出来。   练得半响,陆瑾猛然一声长叹,手拄长剑半跪于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整个人犹如瘫了一般软绵绵没有半分力道。   崔若颜见状,不禁有些担心,急忙上前想要搀扶起他,然一想到男女之别终是有些不妥,只得站在他身前担忧问道:“陆郎君,你没事吧?”   陆瑾摇了摇头,神情却是甚为苦闷,长身而起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接过崔若颜手中丝帕擦得额头细汗半响,这才苦笑言道:“刚才我试了一下,身上连半点武功都没有,看来要通过武功比赛,当真有些困难。”   崔若颜轻轻颔首,言道:“现在也只能听天命尽人事,只愿陆郎君你在武功比试中遇到的对手,比你更弱一些,才是最好。”   陆瑾心知崔若颜所说的可能性极其渺茫,怅然点头道:“是啊,看来也能期盼有这样的奇迹发生了。”   正在两人相视苦笑之际,一个嘹亮的女声突然宣呼而起,响彻院落:“圣人驾到。”   陆瑾和崔若颜同时一愣,转过身来恰好看见宫装华贵的苏令宾走入了月门洞内,还未等陆瑾崔若颜参拜行礼,苏令宾已是看到了陆瑾手中之剑,不禁微笑言道:“咦?瞧陆郎君的模样,似乎正在苦练武功啊。”   陆瑾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抱拳言道:“陆瑾见过圣人。”   “不必多礼。”苏令宾笑了笑,突然伸手解开了身上穿着的绣花短襦,言道,“既然陆郎君有此雅兴,令宾当陪陆瑾练剑比试。”   第五三三章 陪练之情   闻言,6瑾露出了一个错愕的神情,哑然失笑道:“圣人身份尊贵,这样陪着在下舞刀弄枪,似乎有些不妥吧。”   “无妨,乘此机会,朕可可以活动一下筋骨。”苏令宾淡淡一笑,转头吩咐侍立在身旁的宫娥道,“去,将朕的青锋剑取来。”   片刻之后,宫娥捧着一把长剑快步而至,毕恭毕敬地递到了苏令宾的身前。   苏令宾接过长剑放在手中一掂,纤手搭上剑柄轻轻用力,只闻一阵金属震音,一把造型优美的长剑已是陡然出鞘,熠熠生光地出现在了6瑾眼前。   “好剑!”6瑾止不住赞叹一声,露出了如临大敌的神情。   苏令宾微笑言道:“此剑名为青锋,乃昔日文佳皇帝佩剑,6郎君,当心了。”说完之后摆出一个进攻架势,陡然一声娇叱,莲步前移向着6瑾攻来。   如今6瑾武功尽失,面对苏令宾的攻势自然有些乏力,他长剑前指以一个巧妙的角度拦住苏令宾,脚下跨步画圆,堪堪躲过袭来之剑,看得旁边观战的崔若颜暗呼惊险。   见到6瑾第一招就选择退让躲避,苏令宾却是一笑,身体轻盈一转,手中青锋剑已是带着凄厉的呼啸声斜刺而来,目标正是6瑾的肩头。   6瑾心知躲避不是办法,轻喝一声挥剑迎上袭来之剑,双剑相触陡然一声铿锵之音,6瑾只觉手腕一震,长剑已是脱手飞出,临空抛起掉落远方。   苏令宾仗剑而立也没有趁势抢攻,轻叹一声的道:“6郎君,你恢复武功还得有一段时间,若是以目前的状态应敌,肯定是必败无疑,令宾觉得如果想要在武功比试中获胜,须得另辟蹊径才行。”   6瑾揉了揉隐隐有些痛的手腕,笑道:“不知圣人有什么好的建议?”   苏令宾沉吟了一下,言道,“虞国向来有尚武之风,朝野民间多有武功高强之人,然就实而论,虞国习武之人却注重于蛮力比拼,而疏于招式,目前6郎君你虽然武功尽失,浑身使不出半分力道,然而你擅长的招式却还记得,我看要不这样,武功比试时你避免与人直接硬拼硬斗,尽量游走对敌凭借招式取胜,不知你意下如何?”   6瑾笑语言道:“圣人之言正合我意,采取游走缠斗对抗敌手,才能消耗对方的体力,从而获得获胜之机。”   苏令宾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6郎君不妨加强移动身形的训练,提高躲避技巧能力,这几天只要有所空闲,令宾便前来陪6郎君一并训练。”   6瑾有些迟疑地言道:“圣人国务繁忙,亲自前来陪在下练剑似乎有些不妥吧?”   “无妨的,令宾自有分寸,就这么说定了。”苏令宾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露出了比花儿还要美丽的笑容。   苏令宾走后,崔若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半响,露出了微微的冷笑。   转身回眸,瞧见6瑾正在用锦帕拭擦长剑,崔若颜不禁微笑言道:“6郎君,这位女皇陛下似乎对你不错啊!”   6瑾愕然抬头,思忖了一下笑道:“崔娘子有所不知,我与苏娘子相识年余,关系一直还算不错,前段时间我们又一道南下江南,算得上是知己。”   崔若颜冷哼一声,言道:“6郎君你真是有些愚钝,苏令宾在洛阳城之时便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人儿,何曾将世间男子放在眼中?然而今番她不禁提醒你,让你参加比试招亲,更担忧你的武功尚未恢复,亲自前来陪你练剑,如此明显的情意,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6瑾惊讶得瞪大了双目,怔怔地看了崔若颜半响,失笑道:“崔娘子的意思莫非是苏娘子她钟情于我?”   崔若颜肯定地点了点头,望着6瑾却没有说话。   6瑾对于感情之事向来比较懵懂迟钝,此刻慢慢回想崔若颜此话,渐渐有了些许了悟,但是他清晰记得那日苏令宾提醒他参加比试招亲时所说的那番话,苏令宾让他前去比试,并非是出于爱慕之意,只是因为单纯的与他谈得来而已。   心念及此,6瑾哑然失笑道:“崔娘子,以苏令宾的眼光岂会看得上在下?你多疑了。”   崔若颜笑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的感觉绝对不会错,倘若她真的钟情于你,我们倒是可以利用此点骗取她的信任,从而更加容易地逃走。”   6瑾想了一下,断然摇手道:“在下堂堂七尺男儿,岂能靠欺骗一个女子的感情逃走?崔娘子此话不可取。”   见到6瑾眉宇之间的正色,崔若颜不禁一叹,暗暗道:此人当真是有君子风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可惜了。   ※※※   离虞国皇宫不远处,有一片雄阔古朴的宅子,乃镇国将军君四海的府邸。   府邸占地宽阔,其内无花无草,就连大树都没有几棵,冷冷清清犹如深山峡谷,君四海来到虞国多年未曾娶妻,故而少了女主人的这片宅子更是少了许多生气,访客们入内之时,心内都止不住有些惶恐。   后院练武场内,身形高大的君四海正手持一杆画戟练功习武,重于四十斤的画戟拿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威,卷动得地上的尘土落叶翻飞不止。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戎装的大将在管事的引领下走入了演武场内,站在边缘细细地看了正在习武的君四海半响,忍不住击掌赞叹道:“画戟翻飞扫落叶,君将军武功果真高强,如同古之吕布一般,末将实在佩服。”   “咚”的一声大响,君四海手驻画戟昂昂而立,望着戎装武将大笑言道,“陈副将,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这名为陈长明的将军乃是羽林军副将,也是童宝山的副手,因曾在君四海麾下任职,故而与君四海关系极好,闻言捋须笑言道:“许多日未见将军,末将甚是挂念,故而便前来一见。”   “哈哈,能来就好,走陪本将军喝酒。”君四海毫不留恋地将手中画戟扔在了地上,上前揽住陈长明的肩头,大笑着朝着正堂而去。   第五三四章 突如其来的情敌   片刻之后,正堂内酒肉飘香,一只油乎乎的烤羊被铁架吊在了厅堂中央,赤膊庖厨手拿一把锋利的短剑,不时从烤羊上割下烤好的肉块,再在羊肉上裹上珍贵的胡椒沫儿,装入铜盘内毕恭毕敬地送至君四海与陈长明的案头。   长案后,盘腿而坐的君四海大手一挥,拍去酒坛上的泥封,单手拎起满满一坛美酒,倾斜坛口酒水犹如一条水龙般飞出,顷刻注满了身前的大碗。   “来,再干一碗。”举起酒碗对着陈长明一拱,君四海仰头大口大口地痛饮酒汁,端的是豪气干云。   三碗方罢,两人的脸膛均是飘出了一丝红色,陈长明搁下碗来笑语问道:“听闻不久之后圣人将举行比试招亲,不知道将军可有报名参赛?”   君海棠笑语言道:“举国上下均知本将军对圣人情有独钟,年过三十依旧未曾婚配,这次报名自然是要参加,而且本将军一定会取得第一名,成为圣人的夫婿。”   “若能如此,那自然最好,君将军也算能够得偿所愿。”陈长明笑了笑,突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言道,“不过末将却听说圣人似乎对新来的那个监察御史陆瑾颇有情意,将军若想取胜,只怕会遇到不小的阻力。”   君四海剑眉一拧,神色瞬间变得非常的难看,不信言道:“圣人乃世间上少有的聪慧女儿,向来眼高于顶,岂会轻易对寻常男子动心?是谁告诉你圣人对陆瑾有所情意的?”   陈长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言道:“将军请容末将细禀,末将职司宫内宿卫,对内宫发生之事也算比较清楚,根据得来的消息,圣人曾在不久之前要求陆瑾报名参加招亲比试,而且还亲自前往陆瑾居住的宫殿,陪同他练剑,从种种迹象来看,圣人似乎对陆瑾寄予厚望,也想要他取得最后的胜利。”   “你……此言当真?圣人她真的如此?”君四海如同一只猛虎般陡然站起,眼眸中闪动着愤怒难耐之色。   陈长明镇重其事地点头道:“君将军面前,末将岂敢虚言!此事千真万确。”   君四海铁青着脸呆呆矗立着,过得半响猛然一声大喝,扬起拳头狠狠地砸在长案上,怒声言道:“枉我君四海对她痴心一片,居然还当不得那个初来乍到的陆瑾!可恶!实在是太可恶了!”   陈长明慌忙起身言道:“君将军万万不可动怒,目前那陆瑾武功尽失,等同于废人一个,即便是武功比试想必也极难通过,还望将军不要因此大发雷霆,从而伤了身体。”   君四海气得双目通红,面容狰狞,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如同一只受伤的猛虎,愤怒嚷嚷道:“昔日我君四海之所以要来到虞国效力,完全是因为她苏令宾,这么多年我一直恪尽职守,任劳任怨,她岂会不明白我的情意?如今为了一个陆瑾,居然要干那过河拆桥之举,实在可恶之忧,这口恶气如何能够忍得!”   陈长明细长的双目闪过了狠毒的神光,言道:“将军,常言刀剑无眼,武功比试难免会有所损伤,即便命丧于此,相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咱们不如……”说到这里,陈长明嘿嘿一笑,手掌成刀对着脖颈划了划,答案不言而喻。   君四海能够成为虞国镇国将军并非偶然,他也不是那种莽撞之辈,见此不禁大是犹豫,言道:“虽则如此,但是比试之时圣人必定会非常关心陆瑾的一举一动,如果在比赛中动手,难保圣人不会怀疑到本将军的头上。”   陈长明笑道:“君将军啊,听闻你麾下不少亲信武将也要参加比试,若是陆瑾碰到他们,只需你提点几句,他们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君四海沉吟半响,不禁轻轻颔首,冷笑言道:“好,就照你说得办,此番必定要让陆瑾死无葬身之地!”   ※※※   这几日,陆瑾一直呆在皇宫之内,除了睡觉吃饭,时时刻刻练武不歇。   他虽然失去了所有的武功,但是对于剑术招式却没有半分遗忘,依旧熟悉得如同平常,只是身形手法大不如前罢了。   对此,陆瑾开展具有针对性的练习,加强对移动身法和闪躲避让的训练,而苏令宾只要处理完政务,均会来到佳和宫陪练习。   有苏令宾当作假想之敌展开攻势,陆瑾的进步自然是非常的快,到得比试前夜,他终于能够稍稍地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了一拼之力。   翌日,朝阳刚刚钻出云层,灿烂的阳光照耀大地,虞国皇宫广场早已是喧嚣一片了。   广场周围旗幡飘飘甲士林立,九座比试台呈九宫格排列在广场之上,参赛的所有选手均会在比试台上进行对决逐鹿,选优淘劣,在为期三日的比试中,参赛的四百八十人只有十六人能够通过比试,从而参加第二轮的才艺比拼,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今日上午陆瑾就有一场比试,倘若能够比试获胜,才能在下午进行第二轮的角逐,为了熟悉比试环境,他在崔若颜的陪同下早早来到广场上熟悉环境,当见到广场内早就已经站满了前来比试的选手时,忍不住感叹连连。   “怎么?害怕了?崔若颜乜了陆瑾一眼,唇角勾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陆瑾笑了笑也没有解释,感概言道:“历来国君大婚的对象均选高门大族子女,如虞国这般不计出身举国遴选,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创立如此制度的文佳皇帝陈硕真实乃人杰。”   崔若颜沉吟半响,轻声言道:“昔日陈硕真本是凭借江南道一带平民百姓起兵反叛,并没有获得江东世族的认可,其执政根基,也完全依赖于平民百姓,故而才会不计身份举国选拔,这样也可是使得举国之民向其效忠。”   陆瑾点头认同道:“你说得不错,历来王朝建立,百姓才是最为基础的力量,故而太宗皇帝才会说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话,而豪门大族所代表的精英集团,则是王朝能够发展壮大的根本缘由,毕竟须得由饱受儒家之学熏陶的读书人治国,方为上策,虞国所缺少的,正是这种精英集团。”   崔若颜点头言是,正要说话之际,突然听见一阵欢呼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响起,愕然抬头一望,这才发觉原来是虞国女皇苏令宾御驾亲临了。   第五三五章 君四海的实力  陆瑾遥遥望去,可见苏令宾今日穿着一件赤黄袍衫,一顶纱罗幞头压盖住了三万发丝,在宫娥卫士的陪同下步履轻健地登上宫楼望台,迎着冉冉升起的旭日而立,当真是美艳得不可方物。      崔若颜看的是叹为观止,感叹言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陆瑾看了看崔若颜,不禁促狭笑道:“崔娘子你的容貌比起苏娘子也是不差,何须如此羡慕。”      闻言,崔若颜愣了愣,听到陆瑾的赞美之言后内心竟有隐隐约约的高兴之意,俏脸不知不觉飘上了一抹嫣红,轻啐一口也没有答话。      宫楼上,苏令宾望着皇宫广场上的参赛人群,心内不禁涌出了说不出的感概之情。      在这些人中,将会有一人最终会通过层层比试筛选,成为她苏令宾的乘龙夫婿,也不知是何等人物,能够有这样的运气?      想着想着,苏令宾心头不由自主地飘出了陆瑾的身影,或许也只有他,才能够入得自己眼中,此生能够有陆瑾相伴,倒也不觉空虚寂寞。      心念及此,苏令宾大受触动,美目视线不自禁地朝着黑压压的人群中巡睃观望,希冀能够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然而可惜的是广场上的人实在太多了,视线走马观花般地扫过,想要在其中找到陆瑾无异于大海捞针。      苏令宾想想自己的幼稚的举动,不禁大感哭笑不得,收回视线付之一笑。      比试招亲是由国师唐忠宝亲自主持,辰时方至,他在两名身穿红衣吏员的陪同下登上高台,亢声言道:“诸位虞国的英才俊杰,今日在此举行圣人比试招亲遴选夫婿,整个比试分为武功、才华、智谋三场,今日首先进行的是武功比试,各位参赛选手将在眼前这九座比试台上,角逐胜负,选优汰劣,最后选出十六人参加其后的才华比试,现在武功比试正式开始,请第一轮第一组十八名选手登场。 第五三六章 初战之险        武功比试愈演愈烈,暮春的太阳升上头顶的时候,练武场上已是足足进行了十二轮比试。      崔若颜陪同陆瑾一直站在东北角的那处比武台下观战,及至台上第十二轮比试分出了胜负,崔若颜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轻轻提醒道:“陆郎君,下一场比试该你了。”      陆瑾点点头,目光闪烁不止,却没有说话。      瞧见他半响没有反应,崔若颜不禁疑惑地转过头来,默然半响突又化作了莞尔一笑,言道:“郎君一切当心,奴在此为你呐喊助威,等待你的好消息。”      崔若颜的话音刚落,高台上铜锣“嗡”地一声大响,充当评判的红衣吏员绷着脸宣呼道:“丙字比试台第十三轮比试现在开始,由颜刚对战陆瑾。”      红衣吏员高亢的尾音尚在飘荡间,一名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已是当先跃上了平台,手中铁锤向着地上用力一跺,目光朝着周围巡睃一圈,瓮声瓮气地言道:“谁是陆瑾,速速上台受死!”      崔若颜见到陆瑾初次对手就这般人高马大,且手拿一杆重型铁锤,不禁变了脸色,唯有陆瑾依旧是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洁白如雪的衣袂飞动间,已是稳当当地跃上了高台,不卑不亢地抱拳言道:“在下陆瑾,郎君见教了。”      彪形大汉长虫般的眉头用力一挑,藐视地打量陆瑾半响,面露轻蔑地地言道:“身无半两肉也敢与某对战,看来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陆瑾淡淡一笑,极其平静地抽出了手中长剑,言道:“废话少说,速速决战吧!”      彪形大汉一声冷哼,单手倒提拿起了那杆惊人的铁锤,猛然一声暴喝:“小子吃某一锤。 第五三七章 无意孟浪      正在陆瑾凝神观战的时候,一个绿裙女子突然轻步婀娜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盈盈一礼微笑言道:“敢问阁下可是陆瑾陆郎君?”   陆瑾疑惑地望了女子一眼,答道:“对,正是在下,不知娘子有何见教?”   绿裙女子笑了笑,瞄了瞄四周发觉没有人注意之后,这才压低嗓音言道:“郎君,圣人有请你前去一叙。”   “圣人?你说苏令宾?”陆瑾眉头一挑,表情甚是惊讶。   “对,”绿裙女子肯定地点点头,“劳烦郎君移步前往。”   既然是苏令宾想要见自己,那么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商量,当下陆瑾也不犹豫,点头言道:“那好,请娘子稍等。”   说完之后,陆瑾向着崔若颜简单地交代了两句,这才跟随绿裙女子去了。   从宫门进入皇宫,绿裙女子并没有将陆瑾带去宫楼,而是绕过正殿曲曲折折走得半响,来到一处僻静的御花园内。   这片御花园建在山腰地带的平地上,有花有水有草,时至暮春,温柔的春风轻轻吹过,带动山花摇曳,杨柳轻拂,倍显春意盈然的美丽风景。   陆瑾深深地吸了一口随着山风带来的花草清香之气,这才跟随绿裙女子顺着碎石小径漫步其中。   不多时,侍女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池水前停下了脚步,对着陆瑾轻轻一礼,朝着池水对岸的水榭遥遥一指,陆瑾抬眼望去,池畔水榭中正矗立这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形,虽着帝王服饰,然而也难以掩盖其美丽之姿,正是虞国女皇苏令宾。   陆瑾站定看了一会儿,再次回神,却发现时才引路的侍女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空旷的御花园中唯剩下他与苏令宾两人。   略微犹豫了一下,陆瑾一撩衣袂,举步朝着池畔水榭走去,轻捷的步履踩着青草覆盖的地面倍显酥软,不多时已经来到了水榭门前。   “圣人,陆瑾觐见。”陆瑾站定,对着矗立其中的美丽人儿拱手抱拳。   苏令宾转过身子,微微一笑之后那双黛眉却又止不住皱了起来,言道:“陆郎君,只要没有外人,你还是唤我令宾就可,其实比起虞国女皇,我更喜欢的是红颜进士的身份。”   陆瑾淡淡笑道:“君臣有别,在下既然已为虞国之民,该有的礼节还是应该遵守,岂能直呼圣人名讳。”   闻言,苏令宾眼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是笑非笑地言道:“倘若陆郎君真能够成为令宾之夫,是否以后也要这么称呼令宾为圣人呢?”   一语落点,陆瑾有些尴尬,正愁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却看见苏令宾已是突然绷紧了俏脸,正色言道:“陆郎君,你刚才的举动实在太冒险了。”   陆瑾这才明白苏令宾找自己前来的目的,笑着言道:“刚才在下对敌的举动的确有所不妥,在旁人眼中也非常冒险,但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的。”   “应该不会?”苏令宾很敏感地捕捉到了陆瑾这样的词汇,娇靥出现了一丝淡淡的怒容,“倘若对战之时你恰好估计错误,致使那人手中的铜锤砸在你的身上,必定是非死即伤,郎君乃文武之才,岂能将自己的性命当作儿戏?犯下如此轻率的错误。”   陆瑾自然感觉到了苏令宾的担忧,轻叹言道:“其实当时我也只是想怎么取得胜利罢了,其余之事并没有多做思量,因为胜负对我非常的重要。”   一席话听得苏令宾猛然一怔,芳心中涌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情:是啊,他可是为了能够当我的夫婿,而在比试台上与人搏命,他所做的一切一切,也是为了最终的胜利而已,我现在如何能在一旁说风凉话呢?   心念及此,苏令宾暗觉后悔,犹豫半响言道:“陆郎君,令宾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圣人但说无妨。”陆瑾微微一笑。   苏令宾鼓起勇气,带着少女的羞怯颤声言道:“成为令宾的夫婿是否真的如你所愿?甚至不惜在比试中甘冒风险?”   陆瑾心内暗自一叹,为了逃出生天,他只能违心言道:“是,成为圣人夫婿,正是在下的愿望。”   “为什么?”苏令宾急切地问了一句,俏脸上露出了紧张之色。   陆瑾沉吟半响,正色言道:“圣人之美堪比倾国牡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陆瑾愿意甘冒风险。”   此话如同沉雷一般响彻在苏令宾的心海,霎那间,红晕犹如潮水一般飞快地铺满了苏令宾的俏脸,使得她整个心儿犹如战阵鼓声一般剧烈地响个不停,好似一瞬间就要跳出胸腔一般。   她原先以为陆瑾只是文雅才士,没想到也是一个如此多情的种子,好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轻薄孟浪之意以如此文雅的诗句说出,即便是她苏令宾,听了也丝毫没有半分羞愤恼怒,而是真真切切地沉醉于其中。   陆瑾此句脱口而出时,心里面已经暗呼后悔,再看苏令宾的表情,却已是娇艳无比,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想要解释却又无从开口,话语也罕见有些结巴:“圣圣人,我在下并非是”   “陆郎君不要多说,令宾明白了。”苏令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陆瑾正在思索她究竟明白什么之后,苏令宾突又言道,”郎君为了令宾舍生忘死,令宾岂能无动于衷?放心,一切交给我便是,我绝对不会让陆郎君再冒风险。”   陆瑾听得不明不白,却也没有多问,他此刻已经对刚才的欺骗话语暗自惭愧,勉力笑道:“那好,请恕陆瑾告退。”   苏令宾轻轻颔首,这才目送着陆瑾远去了。   大半个时辰后,国师唐忠宝奉诏来到御花园觐见苏令宾,然而苏令宾第一句就让这位三朝老臣大吃一惊,急忙苦苦劝戒不止。   苏令宾明白要让唐忠宝同意下来非常困难,但她依旧毫不犹豫地言道:“国师,朕已经给你说得非常清楚,朕是非陆瑾不嫁,若非他中了你们火凤教之毒,现在岂会没有半分功夫?因而无论如何,在他接下来的比试中,朕不希望他遇到强敌。”   唐忠宝苦笑言道:“圣人,这似乎有些不符合规矩吧。”   “规矩都是人定了,朕既然是虞国女皇,就有更改的权力。”苏令宾绷着俏脸言得一句,唇角微微一扯露出了一丝冷笑,“倘若此事国师觉得很难办到,那好,朕立即禅让皇位,反正这女皇朕也当腻了,你们爱选谁当就谁当。”   一席话听得唐忠宝苦笑连连,只得点头应命了。   第538章无意孟浪, 第五三八章 过关斩将  翌日一早,武功比试继续进行。Ww   接下来一轮,6瑾对战的是一名叫做陈杰安的羽林卫士卒。   这名士卒虽非人高马大的体型,而且武功也并非太强,但6瑾依旧采取的是游走躲避的战术,及至等到对手露出破绽之时,这才冷静挥剑一举获胜,毫无损伤地进入了第三轮。   下得比试台,6瑾接过崔若颜递来的丝巾擦了擦额头颔,只见崔若颜笑着言道:“郎君这次的对手,似乎不堪一击啊。”   6瑾深有同感地点头笑道:“比试之中,难免有许多滥竽充数之辈,心许此人前一轮也是侥幸获胜而已。”   崔若颜笑言道:“若是郎君下一轮也能遇到这样不堪一击的对手,那就好了。”   6瑾哈哈笑道:“这样的好运气一次就已经难得珍贵,岂能奢望次次均有?比试越到后面,碰到的对手肯定会越强,很难再碰到这样的好运气了。”   崔若颜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回想起昔日6瑾武功高强罕逢对手的模样,再看看如今他面对这些普通之人如履薄冰的神情,不禁暗自叹息一声。   然而,接下来的比试却让6瑾和崔若颜通通膛目结舌了。   让人大吃一惊的是,并非是6瑾接下来比赛遇到的对手太过强大,而是通通太弱了,几乎可以用不堪一击来形容,让他一路过关斩将几乎没有多大的波澜,赢得也算是非常平稳,有惊无险地进入了三十二强的对决,只要在取胜一局,就算通过了武功比试,进入下一个才智比拼之中。   面对着这样的情形,崔若颜又是好笑又觉惊讶,望着6瑾笑语言道:“看来郎君的确是鸿运当头啊,好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6瑾略微思忖了一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不远处的宫楼,落在了那依旧坐在台上观战的美丽人儿身上,轻轻言道:“崔娘子,好运气有过一次已算幸运,倘若是接二连三的到来,那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安排了。”   崔若颜恍然醒悟,美目视线顺着6瑾的目光望去,言道:“如此说来,是那位虞国女皇偷偷在暗中安排,才使得郎君一路上过关斩将,未逢敌手。”   6瑾轻轻颔,念及今日的比赛已经结束,掉头言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崔若颜点头表示同意,跟随6瑾穿过皇宫广场走入了层层叠叠的宫殿群落之中。   两人一路无话,皆是眉头深锁想着心事,及至快到所住宫殿殿门的时候,崔若颜忍不住开口问道:“从目前种种迹象看来,看似苏令宾对6郎君你颇有情意,不知郎君是否察觉?”   6瑾霍然止步,转身笑言:“昔日苏令宾曾与我有言,她想选在下为婿的目的,也只是从许多不中意的人选中,选一个勉强看得上眼的罢了,历来帝王婚事皆不能自作主张,她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郎君此言差矣!”崔若颜俏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正容之色,言道,“苏令宾名满洛都,乃天下第一都知,更有红颜进士的美誉,其才其貌其能都堪称绝品,这样的女子,肯定是心境坚强不会为他人所动,即便是无奈成婚,她也会想到办法蒙混过去,岂会甘愿受人摆布?如今居然这样不予余力的相助郎君取得比赛,实在是匪夷所思,若不是对你满是情意,怎会如此?”   一席话听得6瑾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反驳之词。   崔若颜娇靥一展,露出了几分促狭之情,言道:“6郎君啊,其实这苏令宾真的非常不错,才貌地位均是绝佳,倘若能够成为她的夫婿呆在虞国,以你的才华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执掌一国之政,他日天下若有变化,郎君便可带领虞国之兵从困境而出,席卷江南成就一方伟业,而郎君也可封王拜相青史留名,总比你在长安当一个四处受气的监察御史好。”   6瑾苦笑言道:“崔娘子,6瑾深受皇恩,岂能干出这样投敌叛国的无耻之举?你的话虽是玩笑,但以后还是不要说了为好。”   崔若颜莞尔一笑,露出了开心的神情。   夜凉如水,将夏季的闷热一扫而尽,6瑾独自一人站在御花园的水榭内,仰望天空皓月,忍不住思绪纷杂。   还有十余日谢太真就要迎娶小雅了,若不能及时赶回去,小雅岂不是要嫁给那个恶徒,悔恨终生?   可惜事到如今,他还没有想到脱身之法,这四面环山的虞国当真犹如一个囚笼一般,将他紧紧地困在了其中。   还有那日在军营大意被擒,相信消息已经传至了长安,也不知朝廷是什么反映?还有婉儿,若是她知道我生死未卜的消息,必定是心急如焚吧?   几多疑问,无人能够解答,唯有花圃中的虫鸣接连不断而起,响彻在6瑾的耳边。   此际在离虞国千里之遥的大唐帝都长安,一场密议正在上官婉儿居住的殿阁内进行着。   残烛火苗轻轻摇曳不止,映照得太平公主的俏脸忽明忽暗,口气中更是透露着说不出的坚定之意:“婉儿,明日父皇母后将启程前往昭陵祭拜先帝,祭拜结束后又銮驾南山行宫避暑,这一去,只怕要数月之久……”   上官婉儿听得心头一跳,惊声问道:“公主此话何意?莫不是想要……”   太平公主秀眉一扬:“对,我想偷出皇宫,前去江南找寻七郎。”   铿锵有力的女声落点,上官婉儿恍若被当头棒喝般娇躯猛然一振,猛然惊起尖声道:“什么?公主你要去江南?这这这……如何能行?若是被天皇天后知道怎么办?如何得了?”   “七郎生死未卜,本宫实在寝食难安。”太平公主贝齿一咬,突又惨然笑道,“告诉你的目的并非是想让你与我同谋,而是让你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中,不要走漏了风声。”   上官婉儿心乱如麻,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响轻叹言道:“公主,此事若是被天后知晓,乃是死罪,你可知后果?”   “知道!”太平公主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点头。   上官婉儿神情复杂地问道:“那你为何还要……”   太平公主轻叹一声站了起来,莲步款款地走向窗边,仰望天空皓月,言道:“此番朝廷派去江南主持大局的狄仁杰固然老城谋国,但是他的重心是在剿灭叛乱,而非寻找解救七郎,七郎的处境依旧非常危险,人生难得几回痴,我知道与七郎很难有结果,他也并不喜欢我,但是我依旧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即便是以后嫁作他人之妇,本宫也是无怨无悔。”   上官婉儿怔怔地望着太平公主的背影,默默地思忖着她的这番话,一股敬佩之感突然而然至心底而升,再看太平公主娇弱的背影,竟觉得说不出的伟岸高大,及至半响才幽幽轻声道:“婉儿明白了,愿公主此行一路顺风,顺利找到七郎。” 第五三九章 “天意”弄人 ?镇国将军府灯火璀璨,酒肉飘香,婀娜动人的歌伎正卖力表演着优美舞姿,羽扇翩翩步伐轻柔,然镇国将军君四海依旧是面沉如水,眼眸中透着愤怒不堪的火光。   陈长明有些忐忑地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言道:“将军,根据宫内传出的密报,数天之前圣人召见国师商量比试招亲之事,曾以逊位禅让要挟,让国师替6瑾安排不堪一击的对手,才使得那小子顺利通过了这么多轮比试。”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君四海再也忍受不了心头怒气,重重一拳砸在了厚实的案面上,震得上面的酒杯嗡嗡作响不止,咆哮的吼声宛如雷鸣,“整个虞国均知我对苏令宾的情意,若非她的缘故,昔日我岂会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没想到才过区区几年,她苏令宾就视本将情意为无物,居然在比试中偏袒6瑾那个小白脸,实在是匪夷所思,枉我长期以来对虞国鞠躬尽瘁,苏令宾此举实在是太可恶了。”   陈长明叹息言道:“将军稍安勿躁,末将曾听别人言及,那6瑾本是唐庭去岁新科状元,在洛阳城的时候与圣人颇有接触,圣人对他一直是非常欣赏,这次返回虞国,也碰巧与6瑾同船而回,故此两人交情极好,其中说不定也暗生情愫,故此圣人才会对他非常的偏袒。”   君四海面上的肌肉不可遏止地抽搐了数下,几声沉重的鼻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冷言道:“她苏令宾不按规矩,那也别怪我心狠手辣,即便是唐忠宝那老东西安排比试对阵,我也要偷偷给他更改一二。”   陈长明目光一凝,轻声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君四海冷冷一笑,对着陈长明招手道:“你且附耳过来。”   陈长明依言而上,君四海凑过嘴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半响之后,陈长明轻轻地点了点头,起身拱手告辞离去了,唯有君四海独自一人坐在长案后,面色神色变幻不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清晨,6瑾早早起身,开始准备今日的对战了。   站在院子内稍微活动一下身子,他长长几个吐纳呼吸着带着草木清新的空气,只觉自己现在的武功状态似乎已经有所恢复了。   火凤教压制武功的丹药不可谓不厉害,竟让他原本高强的武功变得一无所有,听苏令宾讲,寻常人中了丹毒,往往须得月余时间武功才能有所恢复。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恢复武功的度似乎更快一些,这或许与他年轻强壮的体质有关,只要能够保持这样的情况继续恢复下去,6瑾对自己逃出生天就会更有把握。   回房换上一件干爽贴身的衣物,灿烂的朝阳业已从东方山头冉冉升起,轻轻拂过的谷风也已经带上了燠热的气息,6瑾简单地用罢早膳,拿起长剑轻飘飘地朝着皇宫广场走去。   刚行至宫门前,却见崔若颜正站在那里欣赏着花圃中的美丽花朵,一身鹅黄色的长裙承托着婀娜动人的身姿,更显其倾国倾城的美丽。   瞧见6瑾,崔若颜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走上前来笑言道:“6郎君,今日可是最后一战,奴相信你一定会取得胜利。”   “那就借娘子吉言了。”6瑾剑交左手,抬起右手作请道,“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崔若颜微微颔,与6瑾并肩前行。   来到皇宫广场,里面早已是人影如织,鼎沸喧嚣了。   6瑾手搭凉棚遥遥观望,却见苏令宾已是早早上了宫楼等待观战,毕竟今天将要进行的十六场比斗关系着入围之人,苏令宾自然非常的上心。   6瑾笑了笑,来到比试台前面的告示牌上查看自己今日即将要对战之人。   告示牌由一块木板制成,上面标注着今日所有对战之人出场次序以及对阵列表,6瑾抬眼一看,现自己今日将要对战的是一个名为陈子然的男子。   这段时间比试结束后6瑾也算多番观战,对剩下的这些人选武功情况还是大概知晓,实打实的说,陈子然的武功比起其他人看似要差上不少,可以说此人与自己一般,也是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里面,今日自己的对手是他,不用问也一定是苏令宾精心安排。   想到这个可能,6瑾不由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他现在虎落平阳武功尽失,居然要靠作弊才能赢得比试,心内当真浑然不是滋味。   此刻,一名红衣吏员行色匆匆地登上宫楼,朝着坐满朝臣的望台上一番瞭望,当现国师唐忠宝的身影时,急忙疾步来到了他的身边一通耳语。   及至听完,唐忠宝顿时神情一变,抖动着颌下长须沉声问道:“你确定有两名选手退出比赛?”   吏员点头言道:“回禀国师,今日选手王家奇和陈子然突然疾病,已经无力进行比试,故而派人前来禀告退出一事。”   唐忠宝轻轻颔思忖半响,言道:“倘若是少了两人,这么一来就只得将他二人原本的对手组合为一队,进行比拼,这样才算公平。”   红衣吏员犹豫言道:“但是国师,这样一来入围选手就岂不是只得十五人了?”   唐忠宝笑着摇手道:“无妨,区区小事没有大碍,你照办便可。”   红衣吏员轻轻颔,刚要离去之时,唐忠宝突然想到了什么,出言问道:“对了,不知王家奇和陈子然比试的对手是谁?”   红衣吏员想了想,回答道:“今日与王家奇对战之人乃是有着羽林军第一猛将之称的李元昌,而与陈子然对战的则为6瑾。”   “什么,其中有6瑾?”   唐忠宝霍然站起,刚要出言之际,突然看到四周同僚正用惊讶的目光朝着自己望来,心知这里并非询问之处,急忙将红衣吏员拉到一旁僻静处,绷着老脸问道:“本官不是让你给6瑾安排一个实力较差的对手么?为何现在竟与羽林军第一猛将对战?”   红衣吏员哭丧着脸言道:“原本给6瑾安排的对手陈子然是他们之中实力最差的一个,谁知道这时候陈子然竟突然退赛,国师,天算不如人算,属下也是没办法啊!”   唐忠宝站定沉吟半响,突然一声轻叹,挥手言道:“算了,就照这样比试,本官自有打算。”   红衣吏员长躬一礼,转身而去。   唐忠宝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苦笑摇头,然而这毕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即便是圣人责怪,也只能怪天意弄人,倘若那6瑾连这么一关也过不了,圣人也是所爱非人了。   :。: 第五四零章 生死之斗(上) ?片刻之后,皇宫广场上传来一阵轻轻的骚动,当6瑾看见一名红衣吏员将他的名字调换至另处之后,也忍不住有些惊讶了。   事关自己,自然不能熟视无睹,6瑾立即走上前去拱手询问道:“在下6瑾,敢问这位兄台,不知为何要将在下比试的顺序调换。”   红衣吏员自然认识这位国师亲自过问关心的风云人物,听到此话,一脸无奈地苦笑道:“6郎君,起先与你对战的陈子然突然恶疾不能起塌,而原本与李元昌对战的王家奇也是同样突疾病,他俩今日均是不能参赛,故而临时决定将你与李元昌调换至了一组,进行对决。”   红衣吏员的话音刚落,周围围观看热闹的人们顿时出了阵阵惊呼:   “噢呀,李元昌?那可是咱们虞国有名的猛将啊!”   “可不是么?李元昌乃是羽林军第一猛将,据说能够生撕猛虎,力大举鼎。”   “啧啧,这柔弱不堪的少年郎与之对阵,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围观人们七嘴八舌议论不止,望向6瑾的目光中已是多了一份同情之色,显然认为6瑾是输定了,毕竟在这么强力的对手面前,6瑾这样有着几分书卷气息的羸弱少年郎,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李元昌的对手。   崔若颜这几日陪6瑾经常观看他人比赛,自然而然也知晓那李元昌的厉害,见到6瑾现在居然面临这样强势难缠的对手,登时俏脸神情大变,上前对着那红衣吏员争辩道:“既然6郎君原本的对手退场,那么理应该由6郎君不战而胜,岂能作出临时调换之举?阁下这么安排实在非常不妥!”   红衣吏员拱手言道:“这位小娘子之言固然有些许道理,然而总不能让6郎君不战而胜,这对其他选手来讲是非常不公平的,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而已,还请你能够谅解。”   崔若颜美目一瞪,还想继续争辩,6瑾却是一拉她的手臂,淡淡言道:“崔娘子不必再说了,调换就调换吧。”   崔若颜回眸看了6瑾一眼,瞧见他脸上根本没有半分焦急之色,反倒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禁暗暗一惊,思忖道:瞧他这模样,我倒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心念及此,崔若颜恢复了镇定,不再看那红衣吏员一眼,正容提醒道:“郎君,那李元昌可是非常厉害之人,以你现在的武功,能够战胜他吗?”   6瑾暗自一叹,目光远望落在了前方宫墙之上,轻轻言道:“关系大事,不管能不能获胜都要尽力一战,岂有退缩害怕之理?为今之计,也只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了。”   崔若颜自然明白6瑾口中的大事是什么,轻叹点头道:“那好吧,不管怎么样,还望6郎君你小心为上。”   ※※※   没过多久,最后十六场比试在喧天的锣鼓声中拉开了帷幕。   先上场的是镇国大将军君四海,同时,他也是本次女皇夫婿的最有力竞争人选。   前番比试中,君四海已经足足赢了八场,每一场都是凭借着高强的武功碾压对手,取胜非常的容易,今日最后一局,想必也会如此。   在围观庶民们欢呼呐喊声中,身形魁梧的君四海气昂昂的登场了。   一身贴身武士劲装,腰缠黑色牛皮腰带,便是君四海今日的装束,兼之他体型高大壮硕,气质威武雄壮,手持一把后背刀朝着台中一战,在灿烂的阳光中威武得当真如同天神一般。   望着台下热情摇手的万全庶民,君四海却是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长刀直至苍穹大吼一声,声如沉雷般滚过整个广场,极显霸道之气。   见状,端坐在望台上的苏令宾秀眉却是不可遏止地蹙了一下,暗暗寻思道:这些年君四海在朝野间的威望越来越高了,已经隐隐成为了军中第一人,如此下来,似乎并非虞国之福,原本希冀拔擢童宝山为羽林军大将军,从而牵制君四海,没想到童宝山却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根本无法与君四海进行抗衡,倒是我以前失算了……   正在苏令宾暗忖不止当儿,一阵更加激烈的欢呼声犹如平地惊雷般响彻而起,瞬间就覆盖了整座广场。   苏令宾微微错愕了一下,定目一望,却见在她刚才走神的短短时间里,君四海居然已经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他的对手,先通过了比试,此际已经站在比试台上接受着万千百姓的欢呼,如此神力,如此武功,实在是太过厉害了。   想到这里,苏令宾不禁又想到了6瑾,他的武功比起君四海可以说是只高不低,若非这次中了火凤教的丹毒,区区武功比试岂能拦得住他?只愿这一轮唐忠宝替6瑾安排的对手也十分羸弱,能够让他获胜才好。   便在此刻,广场上充当比试评判的红衣吏员突然高声报号道:“第二轮比试,由李元昌对阵6瑾,两位选手上台进行比试,角逐胜负。”   高亢的尾音尚在悠悠飘荡不止的时候,苏令宾娇靥上原本一直保持着的微笑顿时僵硬在了脸上,突如其来的惊讶使得她忍不住站起身来。   “什么?李元昌?虞国有名的猛将李元昌?为何6瑾的对手竟是李元昌?这,这是何道理?”   诸多疑问在脑部中盘旋不止,霎那之间,苏令宾只觉自己心乱如麻,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俏脸神色也有了几分苍白,她回身朝着唐忠宝所坐之位望去,目光中带着愤怒,带着不解,更有一丝无可名状的冷然之色。   唐忠宝心知女皇误会了自己,然而现在并非是解释的时候,只得给了她一个抱歉的笑容。   在这么多大臣面前,苏令宾也不好出言询问,强忍不满坐回了御座,浓浓的担忧之情忍不住在心头弥漫开来。   这时候,6瑾步伐坚实地走上了比试台,站定而立,谷风轻轻拂过带动他衣袂飘飞不止,持剑而立宛如九天之上的仙人,足可以让台下怀春少女思慕不止。   然而可惜的是,更多人的目光却落在了6瑾对面的李元昌身上,此人虽然比不上君四海的结实强壮,然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是宛如铁塔,却给人一种不可战胜的强大压迫感,羽林军第一猛将之称实在是当之无愧。   :。: 第五四一章 生死之斗(中)   李元昌冷冰的眼神如毒蛇上下巡睃着6瑾,带着一丝狂妄的挑衅,更有深深的不屑,如同一只翱翔在天际的苍鹰,正在俯视藏在草丛中的麻雀一般,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6瑾也知此人乃是一个实力十分强劲的对手,故而并没有急着进攻,镇定如同泰山石敢当一般站在原地,脑海中如同陀螺般转动不止,思索着破敌良策。   6瑾知道他的武功目前虽则恢复了些许,然而按照正常的对战手法,他肯定不会是李元昌的对手,不论是硬拼还是缠斗,都没有胜过此人的机会,看似只有认输一条路可走。   然而好不容易进入武功比试的最后一轮,眼下放弃可以说是太可惜了,为今之计,唯有努力一战,看看可否从比斗之时获得破敌之法。   望着对面临风不动的6瑾,李元昌终于忍不住撇了撇嘴,嘲讽言道:“原本还以为这一轮必定会碰到一个像样的对手,没想到却是你这个弱不经风的小白脸,看本大爷如何收拾你。”说完之后,握住长刀的手臂猛然一震,一把寒光熠熠的厚背长刀已是从剑鞘中呛啷出鞘。   6瑾一言未语,根本不被他的挑衅之言所激,抽出长剑淡淡言道:“要战就战,何须这么多的废话!”   闻言,李元昌瞳孔猛然一阵收缩,鼻端重重哼了哼,怒骂道:“竖子找死!”紧接着“嗬”地一声暴喝,左腿马步右腿弓步,摆出了一个甚为标准的出刀势,犹如暴风骤雨般向着6瑾袭来。   6瑾武功虽废,然而临战眼力却未减分毫,从李元昌攻来的架势以及一直微微保持身形的自然下蹲护盘,便知道此人是一个武技高手,与这样的人物对战,一招一式都可能决定胜负,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第一招,战还是退?拼还是避?   如此念头在6瑾心海中盘旋须臾,他瞬间打定了主意,眼眸微微一眯精光暴涨,捏住剑柄的手指关节猛然一紧,左腿前行半步,长剑对着袭来的李元昌直伸而出,已是毫无畏惧地迎上前去。   见状,宫墙望台上的苏令宾顿时面无人色,又是紧张又是不解,她实在不能理解为何6瑾第一招就要选择硬碰硬,难道他就不知道李元昌乃是以猛力著称的猛将么?   “来得好!”   李元昌极其兴奋地吼叫一声,他对于6瑾的武功也算有所了解,知道此人能够一次一次获胜,完全是凭借着运气而已,实际上他完全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李元昌相信在自己神勇的力气下,必定能够五招之内了结对手。   猛烈的攻势须臾而至,李元昌双目怒瞪犹如铜铃,结实的臂膀血管膨胀,青筋鼓起,在离6瑾还有丈余的那一霎那,他大喝一声犹如一只大鸟般高高跃起,凌空飞跃足足一丈之地,刀借下落之势猛然斜劈而下,刀落之处正是6瑾的肩膀。   这一招乃是军中将领士卒惯用的斜劈式,是骑士马战的基本功夫,最为威猛,对方若被砍中,便通体被斜劈为两瓣,骑兵对步兵,猛烈冲刺而来居高临下挥刀,这斜劈便是威力极大使用最多的杀法。?   如今李元昌接着加之势高高鱼跃而起,挥刀下劈杀来,正如马背上的骑兵朝着地面上的6瑾斜劈攻杀。   6瑾但听这刀风劲锐,便知这招势大力沉的威力,猛烈的劲风更是带动着他额头的乱飘飞不止。   危机之中,6瑾急前行的身子猛然一滞,竟是不可思议地停下了前冲之势,堪堪站在李元昌刀光覆盖之外。   然而这对李元昌来讲根本不是任何问题,斜劈而下的长刀没有丝毫的犹豫停顿,手臂向前猛然一伸,下落之刀也是霎那间前探而出,刀锋落点依旧准确地罩在6瑾的肩头之上。   6瑾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清啸一声手臂带动长剑向上一掠,细长的剑身竟是贴上了下落的长刀,刀剑交接之处火花大冒,金属剧烈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在由上而下的强大力道下,6瑾钢牙紧咬,双手持剑努力格挡不止,然而李元昌此招势大力沉,想要格挡下来岂有这么容易!   危机之中,6瑾右腿向着右边大跨一步身形侧转,猛然大喝一声:“卸!”手中长剑保持着三两分的连绵力道,犹如盘蛇搅动李元昌的长刀,带动引领刀势朝着地面而去。   巨大的力道瞬间扑了一个空,变招乏力的李元昌感觉如同击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絮上面,满身力道无处泄。   他愤怒至极的暴喝一声,接着下落之势身子向着6瑾所在的方向顺势一滚,长刀挥出又是攻向6瑾的下盘。   6瑾比斗向来是出一招算三招,在当下招数还未结束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判断对手第二招想要进攻的方向,李元昌攻他下盘之招已是早早在他的算计之中,故而根本没有半分慌乱,身子前跃而起犹如一只白色鹞子临空飞跃,已是离开了李元昌能够攻击的距离。   台下欢呼呐喊声更显鼎沸,惊险动魄的短短一瞬点燃了观战人们心头的激情,一片片喝彩之声直贯云霄。   站定略微喘息了一下,6瑾知道自己刚才相当于在鬼门关周围转了一圈,倘若有丝毫计算差错,那必定难逃死亡之途。   李元昌犹如山猿般灵敏起身,冷笑言道:“小子好生贼滑,不过你始终不是本将军的对手,这次看你还怎么躲。”   话音刚落,李元昌又是毫不停歇地奔直,脚步前移轮臂挥刀,绵绵不断的刀光朝着6瑾攻杀而来。   6瑾长剑边挡边退,“锵!锵!锵!”的金属撞击之声接连不断而起,每挡一下,细长的剑身就被长刀所带来的巨大力道震得晃动不止,恍若一根暴露在狂风中的枯枝随时可能被折断。   6瑾持剑的虎口更是被接连不断的猛烈力道震得作痛不止,若非此际苦苦咬着牙死撑,说不定长剑立即便要脱手而出。 第五四二章 生死之斗(下)   眼见6瑾对战的情形越来越危险,端坐在望台上的苏令宾顿时紧张得手心冒汗,她多想站起身来下令停止这一场比试,然而贵为虞国女皇,为了显示公平,此刻她却丝毫不敢有所举动,心头慌乱得如同一团乱麻。   6瑾且战且避,然而李元昌的招式书实在太过猛烈,一波一波犹如毫不停歇的惊涛骇浪,连绵不断没有半分停歇,直使得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若是换作武功鼎盛之时,这样的劣势6瑾轻而易举就能够化解,但是今天却是不同,接连格挡了数十下,他的手臂又软又麻终于没了多少力道,就如一艘航行在狂风巨浪中的小舟,整个人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   李元昌钢牙紧咬,脸膛流露出森森然的杀意,脸上带着的狰狞笑容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可怖,便在6瑾招架乏力的时候,他心知自己决胜之机已经到来,“喝呀”一声高亢的大喝,轮圆持刀的胳膊猛然一个前行跨步,犀利的刀光已是带着无穷的杀气向着6瑾当胸袭来。   危机当儿,6瑾镇定如同山岳,他强忍手臂酸麻提剑格挡,在长剑对上袭来大刀的那一霎那,“铿锵!”大响,两人的武器瞬间绞击一起。   李元昌自然感觉到了6瑾气力已是大不如前,嘿嘿冷笑出声之际,手臂一振手腕翻转,长刀贴上长剑剑身一划,6瑾只觉手腕一痛,长剑已是脱手飞向了半空。   如此一来,几乎可以说是胜负已定,然而李元昌却是得势不饶人,又是一声暴喝,提刀又是攻向已是手无寸铁的6瑾,刀式狠辣而又歹毒。   6瑾虽有些奇怪他的赶尽杀绝,电光石火间向着后方避让,然而李元昌攻来的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得他根本就来不及闪避。   就在他尚未躲开之际,右肩已经被长刀刀锋刺中,一阵短促剧烈的酸麻疼痛,肩头顿时带出了一蓬鲜血,在巨大的力道下,6瑾已是俯跌在了高台上面。   宫楼望台上的苏令宾看的是焦急不已,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霍然起身娇声喝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李元昌住手!”   急切的女声清晰的回荡在皇宫广场每一个人的耳畔,一直站在台下观战的君四海顿时脸膛铁青,看到苏令宾如此心系6瑾,他的心头又酸又怒吗,抬起手来悄悄对着高台上的李元昌比划了一个下劈的手势,答案不言而喻,是要让李元昌将6瑾击杀当场。   李元昌微微错愕了一下,然很快他就消除了犹豫,身形下蹲长刀下劈,凌厉的刀锋直攻6瑾后背,只要被刀锋砍中,6瑾铁定会魂归地府。   苏令宾见状大惊失色,救之不急的她已是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美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6瑾将要变成李元昌的刀下亡魂。   便在这万分危急当儿,俯跌在地的6瑾顺势一滚,将自己的胸膛彻底置身在了对方的刀锋之下,他容颜沉作冷静,双目精光爆闪,根本没有半分慌乱而惧怕。   李元昌暗暗吃惊于6瑾的异样,下落的刀式却没有半分停歇,就在刀锋快要劈到6瑾之际,李元昌终于忍不住心头的得意,张嘴狰狞笑道:“黄口小子竟敢得罪镇国大将军,本将军现在送你上西天!”   6瑾目光一凝,右手闪电般伸出猛然一拍腰际,但见森森光芒裹着“嗡——”的金铁震音,一直缠在他腰间当作革带的软剑陡然出鞘,恍如一条毒蛇般顺势朝着长刀一档,软软的剑身遇到如此凌厉的力道,立即弯折,在阻挡李元昌长刀的同时,锋利的剑尖猛然一弹,神乎其技地攻向李元昌的面门。   此时李元昌满腔杀意,心头激荡汹涌,早就已经对手无寸铁,且跌地不起的6瑾没有半分防备之心,在这电光石火间,他根本来不及闪避,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软剑朝着自己刺来。   软剑剑尖精准地刺在了李元昌的眉头处,一碰他眉心便立即回收,6瑾顺势一个翻滚站起身来,面容冷峻地手持长剑遥指李元昌,全场所有人们蓦地静止,全都怔怔地望着高台上的两人,一点声音也没有。   就这般静静等待片刻,“当!”一声大响,李元昌手中的长刀脱手掉落在地,只见他眉心处鲜血犹如泉水般涌出,眼神渐渐转为了黯淡,喉头哽哽数下不出半点声音,身子一软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围观人们又惊又奇,目光齐刷刷瞪着6瑾,尽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须臾之后立即激起轩然大波,在巨大的喧嚣声惊叹声中,6瑾潇洒地收剑归鞘,对着李元昌的尸体微微一躬,转身布下高台。   望台之上,苏令宾终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想及自己刚才冒失的举动,那张倾国倾城的娇靥不由自主地飘出了几分酡红,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如同没事人般坐回了御案之后,继续静静地观看着比试。   经过整整一日的角逐,武功比试的十六名选手名单已是尘埃落定,6瑾却没有心思留下来观战,在他与李元昌比试结束之后,他便已经返回了皇宫之中。   6瑾受伤的肩头尚在冒着鲜血,慌得崔若颜急忙拿出丝巾慌乱拭擦,嘴里却埋怨道:“6郎君,刚才情况那么危机,奴觉得你应该当机立断认输才是,为何却选择要与那李元昌死拼?你真是太傻了。”   6瑾摇头淡淡一笑,仍由着崔若颜忙前忙后帮着自己止血,半响方才言道:“其实并非是我不愿意收手,而是那李元昌想要赶尽杀绝,最后若非我使用贴身软剑偷袭,必定难逃一死。”   闻言,崔若颜秀眉一蹙,思忖半响言道:“说来也怪,也不知李元昌为何这般心狠手辣,竟想要取郎君你的性命,莫不是你以前曾经招惹过他?”   6瑾摇头冷笑道:“非也,在今天比试之前,我与此人根本谈不上认识,何来遭惹他一说,此番肯定是有人在暗中作怪。”   “有人在暗中作怪?”崔若颜惊讶问了一句,等待半响却见6瑾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再看他的脸庞,已是露出了深思之色。 第五四三章 偷跑失败   夏日酷热,长安城犹如一个巨大的蒸笼将所有人笼罩其中,市集街坊、官衙民宅的人们无一不是挥汗如雨,浑身难受,加之更有聒噪的蝉鸣不绝于耳,更使得人厌烦不已。   皇宫之***侍早已在宫殿的隔墙被放置了许许多多的冰块,殿门一关丝丝冷气从隔墙蔓延而出,倒也是一片凉爽,也使得正在批阅奏章的武后能够专心致志,并没有被半点酷热烦扰。   将最后一份奏折批阅完毕,武后轻轻地吁了一口长气站了起来,将手中毛笔搁在了案上,望着正在不远处几案前书写的上官婉儿,轻轻唤道:“婉儿。”   上官婉儿闻声抬头,站起拱手言道:“不知天后有何吩咐?”   武后笑了笑,继而收敛笑容正色吩咐道:“朕明日就要陪天皇前往南山行宫避暑,现在书房的一切事务就交由你处理,每日的奏折均须送来南山行宫交由朕过目,朝中一切大事,也须得朕亲自定夺之后,方可安排部署,你可明白。”   “婉儿知道,天后放心便可。”上官婉儿毕恭毕敬地回答了一句,心内却暗暗琢磨道:自从监国太子李贤被废之后,这一年来武后对政事决策权紧抓不放,即便是前往行宫,也时时刻刻将国家大事记在心头,相对于前太子李贤,现在的太子李哲几乎可以说是无事可做,也使得她这个侍诏整日忙得如同陀螺飞转,几乎可以说是毫不停歇。   正在上官婉儿暗自思忖间,只闻一通轻轻的脚步声掠进了宫殿,来者明目皓齿,亮丽动人,正是武后的贴身宫女蔗蔗,她行至殿中对着武后一礼,柔声言道:“天后,蔗蔗有事禀告。”   武后凤目一眯,站定沉声询问道:“如何,可是调查清楚了?”   蔗蔗看了上官婉儿一眼,似乎有些迟疑,但她明白上官婉儿也算是口风很紧之人,便如实禀告道:“对,根据得来的消息,奴婢暗地里小心查证,情况果然属实。”   霎那间,武后脸色大变,勃然大怒地言道:“这个太平真是太没规矩了,走,摆驾公主院,朕要亲自去看看她究竟有什么鬼名堂。”   话音刚落,武后已是怒气冲冲地步下三尺台阶,带着蔗蔗朝着殿外去了。   上官婉儿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望着武后离去的背影,愣怔半响,猛然醒悟了过来,俏脸瞬间神色大变,喃喃自语道:“糟糕,莫非太平想要出宫的事情已经被天后知晓了?这样可就麻烦了啊!”   这段时间,太平公主正在小心翼翼地准备着出行事宜,不敢有半点声张。   说起来,这次天皇天后前去南山行宫避暑,原本是让她一并伴驾前去的,然而太平公主心系6瑾安危,托词身子不适不愿远行,心疼女儿的高宗皇帝也没有强求,便任由她留在长安城内。   太平公主知道父皇母后明日便要离开,那时候也是她偷偷出宫的日子,依照往年惯例,父皇母后将会在南山行宫待到秋季方才返回,在这两个月的时间中,前往江南一趟再行返回,那是足足有余。   坐在寝宫内的几案前,太平公主将已经收拾妥当的包袱再次打开仔细检查,里面装着三件用作换洗的男子衣物,一袋金光灿灿的金饼,为求安全稳妥,她将表明自己身份的令牌也带在了身上,倘若遇到什么危险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便能够求助官府帮忙。   重新将包袱归整收拾,太平公主心内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份即将独自远行的担忧紧张,但是在她对6瑾的相思担心面前,这一切一切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也是不能够阻挡的,即便是冒着被父皇母后惩罚的危险,她也要去江南道一趟方才甘心。   正在她心思絮乱之际,一阵“天后驾到”的宣呼声突然响彻在殿外。   太平公主闻言一惊,慌忙站起将搁在长案上的包袱塞入柜中,仔细地察看周身确定没有异样之后,这才镇定自若地迎向前殿。   刚转过那道画着的屏风,太平公主便看见武后带着蔗蔗步入前殿,她连忙迎上前去盈盈作礼道:“太平见面过母后。”   武后轻轻一声冷哼,也没有理会太平公主,就径直越过她步上台阶,长袖一摆肃然端坐在案几之后,沉声言道:“太平,朕问你一事,你须得老实回答。”   太平公主本就有些做贼心虚,此际见武后面色不对口气不善,心儿登时凉了半截,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了起来:“不知母后想要询问孩儿何事?”   武后目光紧紧地盯着太平公主,口气止不住的冷然:“你可是想要乘朕和你父皇前去南山之时,偷偷出宫前往江南找寻6瑾?”   一语既出被叫破心事,太平公主如遭雷噬般娇躯一震,顿时吓得俏脸儿惨白,结结巴巴地言道:“母后……儿臣……我……”   瞧见她如此模样,武后又是愤怒又是无奈,将心头即将要爆出的那股怒意死死地压了回去,纤手重重拍案喝斥道:“你真是太放肆,太大胆,竟想偷出皇宫跑去江南,而且还是为了一个男子,看来是朕将你宠坏了,以至于你这样胆大妄为。”   “母后!”太平公主悲声一句,陡然间泪如泉涌,跪在地上恳切言道,“儿臣对6瑾一片痴心,得知他生死不明实在是坐立难安,请母后恩准儿臣前去江南一趟,不管是否能够找到6瑾,也不管母后你想要如何责罚儿臣,儿臣都无怨无悔。”   “你你……真是……”武后瞧见太平公主依旧是一幅宁顽不宁,丝毫没有悔改的模样,心内止不住的愤怒,站起怒声言道,“堂堂大唐公主,为了一个男儿不惜偷跑出宫,如此不知检点的行径,你要整个皇室颜面何存?不管6瑾是死是活,你和他不会有结果的,朕劝你还是早早死了这一条心。” 第五四四章 太平的无可奈何   太平公主俏脸带泪,然而她紧紧地咬着贝齿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及至半响,方才凄然言道:“母后,太平知道自己这样做非常不对,也会使得你和父皇脸上蒙羞,但是儿臣对6瑾实乃一片真心,即便今后与他有没有结果,儿臣只懂得珍惜现在的一切,难道母后就没有经历过让人舍生忘死的爱情么?还请你体谅儿臣之心。”   话音落点,武后身躯轻轻一震,雍容华贵的玉面上出现了一丝复杂之色,沉默半响,她也没有继续指责太平公主,不容分说地开口道:“你不要再说了,朕是绝对不会同意你这样的胆大妄为之举,明日朕前往南山行宫,你也随行伴驾,倘若明日不见你,不管6瑾究竟是死是活,朕保管从此以后你都看不见他。”   太平公主知道武后乃是说得出做得到之人,心内暗自悲声叹息,点头言道:“儿臣谨遵母后之命,愿意跟随母后前去南山行宫。”   武后叹息言道:“太平,母后也是为了你好,你好之为之吧。”说完也不想与之多说,举步离去。   夏日夜晚群星闪烁,一轮玄月高挂在宫楼一角,皎洁而又迷离。   结束了一日的忙碌,上官婉儿提着一盏明晃晃的灯笼登上了位于太液池旁的阁楼,刚步上第五层楼梯,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凭栏前痴痴凝望。   “公主……”上官婉儿轻轻地唤了一声,走了过去。   凭栏前的太平公主霍然转过了身子,神情萎顿而又低落,沮丧言道:“婉儿,母后知道我想要偷跑出宫的事情了。”   上官婉儿刚才早就已经猜到,故而并没有觉得奇怪,轻轻一叹,低声言道:“其实这对公主来讲,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太平公主美目一瞪,像是有些气恼她的话,上官婉儿不紧不慢地言道:“公主,你自小生长在宫内,根本不知外面世界是何种模样,若是冒然出宫出现了什么意外怎么办?其实天后也是为了你着想,还望你能够理解。”   太平公主气恼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七郎的安危么?”   “担心啊,怎么会不担心。”上官婉儿叹息了一声,蹙眉言道,“自从得知七郎失踪的消息后,婉儿何尝不如公主你这样寝食难安,心急如焚,甚至做梦都会梦见他,但是你我均身在深宫,离江南道不下数千里之遥,始终是远水解不了近火,也帮不了七郎什么忙,前段时间婉儿突然想明白了,以七郎之能,婉儿相信他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够想到解决之法,断然不会成为短命之人,公主,所以我们要对七郎有信心,更要对我们所坚信的那份爱情有信心,相信七郎他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见我们。”   轻轻的话语回响在太平公主耳边,她呆呆地望着上官婉儿,突然有种霍然开朗的感觉。   的确,比起上官婉儿的从容镇定,她实在是有点儿关心则乱,若非忍不住前去找那韦莲儿,岂会被母后觉她爱慕6瑾之事?若非为了担心6瑾的安危,想要偷跑出宫,又岂会惹恼母后,让她大感不悦?   母后的性子是什么样太平公主还算大概了解,那是铁定吃软不吃硬的人物,自己这么做只能适得其反,使得事情一不可收。   想到这里,太平公主暗暗感觉到了惭愧,然而在上官婉儿面前,她却不会将自己的懊恼表现出来,淡淡言道:“那好,本宫就依你之言,明日母后要让本宫一并前去南山行宫,你身在洛阳,若是有七郎的消息,还望你能够尽快地告诉我。”   上官婉儿微微欠身道:“婉儿明白,公主放心便是。”   太平公主轻轻颔,言道:”此地不宜久留,本宫先走了。”说完之后,云袖一扬,举步下楼而去。   上官婉儿默然半响,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轻轻踱步行至凭栏之前,纤手伸出抓住那雕刻着祥云纹路的木制栏杆,仰望中天之月喃喃自语道:“七郎,你在何处?可知道婉儿很是想你。”   梦呓般的低语很快消失不见,唯有虫鸣蛙叫不断响起,一时之间,上官婉儿不由自主地痴了。   ※※※   武功比试结束后的第二日,一场激烈的争执在虞国早朝上拉开了序幕。   羽林大将军童宝山当先走出朝班,手持白玉笏板对着端坐在御案后的苏令宾一躬,愤愤然地开口道:“圣人,微臣童宝山有奏,昨日武功比试,6瑾暗箭杀人使得李元昌死于非命,实在是卑鄙无耻,心狠手毒,李元昌乃我羽林军大将,对虞国一直是鞠躬尽瘁,尽职尽责,还望圣人为李元昌做主。”   话音刚落,立即又有两三个朝臣出班应合,显然大是认同童宝山之言,激烈的措辞更是震得大殿嗡嗡作响不已,也使得苏令宾好看的眉头止不住蹙了起来。   朝班内,镇国大将军君四海抬起头来偷偷地看了苏令宾一眼,嘴角飘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   昨日李元昌意外失手被6瑾所杀,君四海又是愤怒又是懊恼,特别是想及苏令宾对6瑾的偏袒保护,更是让他心头泛酸,恨得牙龈痒痒不已,然而李元昌既然已经失败,他也是无可奈何。   好在突然之间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李元昌可是羽林军数一数二的猛将,一直甚得童宝山的信任,如今李元昌被6瑾偷袭杀害,想必童宝山一定非常的气不过,以童宝山冲动自大的个性,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找6瑾的麻烦。   因此而已,君四海巧妙地让陈长明前去童宝山面前煽风点火了一番,年轻气盛的童宝山果真气不下去,今日早朝便当殿指责6瑾的不是。   得到许多大臣的附合,童宝山更觉自己占据道理,大手一躬昂昂然言道:“圣人,我虞国民风历来淳朴,可以说是人人相爱,有礼有节,6瑾为了取得胜利,竟然无视李元昌的性命,竟下狠手将他杀死,羽林军所有的儿郎岂能容得外人这样欺负自己的兄弟,故此,微臣代表羽林军,请求圣人将6瑾斩示众,以安民心。” 第五四五章 密谋合作   眼见这些朝臣们闹哄哄的吵闹成一团,苏令宾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沉着脸言道:“比试场上刀剑无眼,出现伤亡也算是在正常不过了,更何况以朕看来,此番乃是李元昌咄咄逼人想要对6瑾赶尽杀绝,以至于6瑾无奈反抗将他杀死,何能将全部错误怪罪到6瑾的身上?”   童宝山亢声言道:“圣人此言固然很有道理,然而不管如何,6瑾都不应该下此毒手。”   苏令宾好气又是好笑,正欲出言反驳,正在这个时候,君四海眼波一闪,突然出班奏道:“圣人,其实按照比赛规矩,6瑾已经失败了,理应不应该参加接下来的才华比试。”   苏令宾见军方两员大将都直指6瑾的不是,玉容一沉询问道:“爱卿此言何意?”   君四海不慌不忙地拱手道:”启禀圣人,当时在李元昌和6瑾比试之中,李元昌已经将6瑾手中拿着的长剑击飞,然而没想到6瑾竟然还在身上藏了一把软剑,李元昌大意不备,才被他偷袭成功,如此一来,就等于6瑾私藏暗器上场,这明显是违背了比试的规矩,故而微臣觉得应该追究他杀害李元昌之罪,请圣人明鉴。“说完深深一躬,态度甚是坚决。   苏令宾冷冷一哼,突然站了起来,云袖一甩昂昂言道:“诸位爱卿之言朕实在不敢苟同,何也?原本6瑾也是身怀绝世武功,因中了火凤教丹毒,武功尽失,所以才并非李元昌的对手,在两人比试之中,6瑾一直疲于招架险象环生,然而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要使用腰间软剑偷袭李元昌,反观李元昌,却是得势不饶人苦苦相逼,最后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竟心狠手毒的对6瑾痛下杀手,才使得6瑾无奈反抗,抽出软剑进行反击,此事朕看的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要怪也怪李元昌他咎由自取。”   清朗的女声回荡在大殿之内,殿内群臣全都被苏令宾这番占据道理的话说得是哑口无言。   童宝山面色涨红,又急又气,拱手言道:“但是圣人,羽林军的将士们全都对李元昌之死愤愤不平,今天一早便有数名校尉前来微臣这里,让微臣替李元昌讨回公道,若是圣人你不处罚6瑾,只怕难以平息将士们心头之怒。”   苏令宾冷冷言道:”童将军此言差矣!朕既然是这虞国的女皇,为人为事都应该保持公正公允之心,何能以其他人不满未由,冤枉好人?此事毋须再说了,朕意已决,6瑾在比试之中没有半点过错。“   虞国君臣向来和睦,加之女皇之位均是禅让,故此君臣关系远远比不上大唐朝廷那般威严,苏令宾担任女皇以来,也是能够虚心纳谏,听从臣下的意见,然而今番如此态度坚决地说出了这样武断的话,还是破天荒地的头一次,自然令群臣们深深感到了惊讶。大家面面相觑,均不说话了。,   童宝山满腔不满无从泄,只得不甘心地重重一哼,依言退回了朝班。   朝班结束后,君四海故意缓缓慢上了几步,待到童宝山走出大殿之后,转身拱手言道:”不知童将军今日可有空闲,与本将军闲聊片刻?”   童宝山微微一愣,点头道:“既然君将军所请,好,咱们边走边聊。”   两人沿着宫道步下正殿台阶,及至漫步悠悠地行至宽阔的广场上之后,君四海这才摇头叹息道:“童将军,今日在下真替你们羽林军感到不值啊。”   童宝山霍然止步,言道:“君将军此话何意?”   君四海又是一叹,踱步言道:“羽林军守卫皇宫安全,昼夜不息寒暑不辍,童将军与李元昌也是劳苦功高,让人佩服不已,然而没想到今日圣人为了6瑾那一个外人,竟然视李元昌的死为无物,实在是让人感到寒心,不知童将军以为然否?”   童宝山脸色一变,问道:“君将军,妄论圣人总归有所不妥,不知你此话是何意?”   君四海摇头道:“在下什么意思到没有,只是为将军你感到不值而已,这次你我二人均是女皇夫婿有力竞争人选,也同时进入到才华比试之中,我意:无论如何也要在接下来的比试中将那可恶的6瑾淘汰,才能对得起我虞国万千军士,以及李元昌的在天之灵,不知童将军意下如何?”   童宝山想了想,断然点头道:“好,就依君将军之言,不过听说6瑾才华了得,只怕第二轮才华比试对他没什么难度,你我若要下手,就只能选择第三轮智谋比试了。”   君四海冷笑道:“我听说智谋比试乃是比的军事战阵,这正是你我强项,到时候倘若你我均通过才华比试,那就在智谋比试中合力对付6瑾。一定不要让他成为女皇夫婿。”   童宝山颔;“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下朝之后,苏令宾也没有批阅奏章的心情,满腹心事的返回了寝宫。   刚行至寝宫门前,她又突然停下了脚步,想了想,朝着6瑾居住的殿阁而去。   今日阳光毒辣,6瑾正独自站在水池畔的凉亭内持卷而读,颀长的身子带动着飘飘白衣,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潇洒。   苏令宾站定一笑,走上前去笑语问道:“6郎君正在观看何书?竟如此认真?”   6瑾视线离开了书卷,微笑言道:“闲来无事,在下在史馆内借阅虞国史书,以便更能了解虞国。”   苏令宾微微颔,轻叹言道:“其实说起来,虞国的存在当真是一个奇迹,若非当年文佳皇帝甘愿牺牲自己,让万千忠于虞国的百姓逃去,说不定大家都会死在崔义玄的屠刀之下。”   6瑾曾在翰林院供职数月,经常察看各种文案史料,对于崔义玄剿灭陈硕真叛乱也算大概知晓。   当年叛乱生之后,婺州刺史崔义玄率兵奉命平叛,在击败陈硕真的起义军之后,崔义玄对叛乱之人毫不留情,即便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也因跟随叛乱之故,惨遭官军毒手,相传当时整个叛乱之地尸横片野,血流成河,及至夏日许多尸体来不及掩埋从而腐烂,甚至还引起了一场不小的瘟疫,造成了更大的伤亡,可见情形的惨烈。 第五四六章 才华比试(上)   想到这里,6瑾暗地里一叹,言道:“圣人,其实在下心头有一句话,也不知当问不当问。”   苏令宾一笑,言道:“6郎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便可,何须犹豫。”   6瑾面容沉凝地言道:“这次虞国袭击折冲府,必定已经引起了朝廷的震动,朝廷对于叛乱历来不会留情,对于陈硕真所创建的火凤教更是列为了重点剿灭的对象,这次一定会派出干练大臣前来江南负责追查围剿,圣人乃虞国女皇,这里数万百姓的安危均是系于你的一身,若是被朝廷现虞国的存在,必定会让你们玉石俱焚,还望圣人早作打算为妙。”   苏令宾微微一愣,言道:“6郎君,你很关心虞国的安危?”   6瑾眼波微不可觉地闪烁了一下,正容言道:“当然,现在6瑾已是成为虞国之民,自然关心虞国的安危。”   苏令宾笑道:“6郎君放心吧,虞国通往外面之路一共只有两条,一条羊肠小道驻扎大军,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另一条乃是崎岖难行的险路,连灵敏的山猿都极难逾越,即便虞国所在之地被唐庭现,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6瑾将苏令宾之话暗暗记在了心头,笑道:“若是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苏令宾点了点头,美目视线突然专向了他的肩头,语气罕见地带上了几分温柔之色:“你肩上的伤可有什么大碍?”   6瑾耸了耸受伤的肩膀,笑道:“无妨,只是皮外伤而已,,要不了几天便能够痊愈。”   苏令宾轻轻颔,有些恼怒地言道:“李元昌实在是太过狠辣,竟对你痛下杀手,若非你身上还有一把保命的软剑,说不定获胜之人就是他了。”   6瑾点头道:“是啊,其实当时我已经准备认输,可惜他苦苦相逼,也只得出此下策……”   说到这里,6瑾突然想到了什么,正容言道:“对了女皇,接下来的比试在下还算很有信心,就不劳你费心了。”   苏令宾一怔,问道:“6郎君此言何意?”   6瑾望着她美丽动人的娇靥,言道:“我知道圣人非常关心在下,故此不惜在比试中替在下安排武功较弱的对手,然而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难保不会被有心人所察觉,从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而女皇的好意6瑾心领了。”   霎那间,苏令宾面红过耳,心头如同千万只小鹿般乱撞不停,有种被6瑾看破心事的窘迫和羞怯,好不容易镇定了下来,她缓缓颔道:“令宾明白了。”   回去的路上,苏令宾暗暗琢磨着6瑾刚才那番话,突然有些似明非明的感觉,暗忖道:被有心人察觉?莫非是6瑾他知道什么却不好对我说,才用这样隐晦的言语暗示我?难道李元昌对他狠下毒手一事也与之有关?   想到这里,苏令宾俏脸不禁飘出了一丝凝重之色,站定思忖良久,这才朝着寝宫而去。   ※※※   日上三竿时分,被群山所围的虞国渐渐闷热起来,蝉声开始无休止地聒噪了。   皇宫偏殿之内,通过武功比试的十六名青年才俊站成左右两厢,等待着即将进行的才华比试。   虞国女皇苏令宾艳名远播,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乃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她所要求的夫婿,不说能够在才华上面比过她,但是也应该符合基本要求,才能与她琴瑟和鸣,成为一对佳偶,故此,才华比拼算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   及至辰时,国师唐忠宝手拄拐杖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行至殿中对着十六名青年才俊微微拱手,拖长声调亢声言道:“诸位英才,今日在此举行比试找婿第二轮才华比拼,这次比拼共计有四个环节,分别是围棋、书法、诗文,通过比试次数最多的前三人,便算合格,大家听明白没有?”   话音刚落,6瑾等十六人全都点头示意明白。   唐忠宝满意颔,回身对着正北方位那面屏风遥遥拱手道:“圣人,选手全部到齐,不知是否开始比试?”   众选手这才知道原来女皇早就已经到来,许多从未见过女皇的选手不禁露出了激动难耐之色,只可惜屏风之后的身影太过模模糊糊,只能算是依稀可见,不禁令不少选手暗感失望。   苏令宾美目视线在十六位选手的面孔上巡睃一圈,最后落在6瑾的身上,她轻启朱唇开口言道:“朕今日到来的目的只为观看比试,其余诸事均不插手,国师自行安排便可。”   唐忠宝道得一声“是”,大袖一甩亢声言道:“既然如此,那么才华比试正式开始,现在进行第一个环节围棋比试,共进行两轮,前四名获胜者算通过比试。”   片刻之后,便有十六名内侍以两人为一组,合力抬来了八张棋案,错落有致的放置在了殿中,并在棋案上面分别摆上用于区别秩序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字样。   而在内侍们忙碌之际,也有一名吏员组织参加围棋比试的十六人分别抽签,决定各自将要对战的选手。   6瑾将手伸入签筒中随意一拈,一根小巧的木制竹条已是出现在了手中,他将竹条放在眼前细细一看末位处所写的蝇头小子,写的乃是一个“庚”字,不用问,此局他应该是坐在标注“庚”字那张棋案前。   6瑾以前乃是朝廷棋博士,围棋之技可谓冠绝天下,等闲之人岂会是他的对手,因而这轮围棋比试对他来说几乎是毫无难度,信步悠悠地来到棋案前,早有一个蓝衫士子站在旁边。   那蓝衫士子一见6瑾,拱手言道:“在下王元,不知郎君可是与我对弈之人?”   “在下6瑾,正是与郎君对弈之人。”6瑾点头一笑,抬手指着案几言道:“郎君请坐。”   王元轻轻颔,与6瑾同时落座相对,刚一坐定,王元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笑问道:“围棋之技乃是名士所具备,在下曾听宫内之人提及,圣人更是围棋高手,今日比试与6郎君对弈,在下实在倍感荣幸,也不知郎君你棋艺如何?师从何人?” 第五四七章 才华比试(中)  6瑾手掌伸出轻轻拂过棋案,笑道:“不瞒王郎君,在下围棋乃是无师自通,棋艺嘛,还算普普通通。”   闻言,王元眉头一挑,有些自负地言道:“6郎君无师自通倒也难得,在下棋艺师从虞国围棋第一人,与人对弈向来都是战无不胜,郎君遇到在下,只怕是要输了。”   6瑾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原来阁下竟是虞国围棋第一人的爱徒,说起来还算在下眼拙了。”   王元傲然笑道:“郎君现在知道也算不迟,放心,在下会对你手下留情,不会让你输得太难看的。”   6瑾抬手笑道:“既然如此,郎君请棋。”   王元微微点头,也不谦让,伸出手来从棋盒中径直捻起一枚白色棋子,“啪”地一声拍在了棋枰上面。   6瑾淡淡一笑,信手从棋盒内捻起一枚黑子,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顿时涌上了心头。   自从他成为监察御史离开翰林院之后,几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再下过棋,今日突然抓起棋子,自然感觉到有些生疏,不过棋艺最重要的是融会贯通,下一步谋十步,考验的是谋划之力,与时常下棋并没有多大关系。   将黑色棋子放在指肚上摩挲了数下,6瑾决定还是采用稳扎稳打的方式,将棋子落在了棋枰上。   两人你来我往下得十来步,王元面上一直保持着自信微笑不知不觉消失不见了,停下思索的时间也越来越久,额头竟是冒出了涔涔细汗。   反观6瑾,却依旧如起先那般镇定从容,每当王元几经思索后落下一子,他根本没有半分考虑便紧随其后落子,显然早已是成算在胸,如此一来使得王元更是慌张。   没过多久,胜负结果轻而易举而出,6瑾当仁不让地获得了胜利。   胜负已分,然而王元依旧呆呆地坐在棋枰前,不能置信地望着上面的棋子,片刻之后瞪大双目惊讶问道:”6郎君棋艺如此高,在下愿意认输,在下与虞国诸多棋手均有交手,为何却从未见过郎君你呢?”   6瑾笑道:“不瞒王郎君,在下是前不久才来到虞国,郎君不认识也不足为奇。”   “哦,没想到郎君你竟是外来人士!”王元顿时精神一振,问道,“在下一直对大唐围棋高手甚为仰慕,可惜却从未离开过虞国,也不知如郎君你这样厉害的棋手,大唐有几多?”   6瑾笑语言道:“大唐棋风昌盛,民里乡间多有雄奇,棋艺高手自然是车载斗量不计其数。”   王元膛目结舌地思忖半响,喃喃自语道:“中原大国果然不同凡响,只可惜虞国太小,吾等即便自喻棋艺了得,终归是坐井观天啊!”   此局结束之后,6瑾作为获胜者又与另一人下棋比试,没有半分意外,依旧是他毫不费力的胜出了,成为通过棋艺比试的四人之一,而令三人则为镇国大将军君四海,羽林大将军童宝山,以及一个名为薛汉军的年轻才俊。   唐忠宝宣布围棋比试的结果之后,沉声言道:“如今6瑾、君四海、童宝山、薛汉军获胜一局,下面进行第二轮书法比试,请十六位选手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作出自己最拿手的书法作品,等候在殿外的八名书法高人将根据作品优劣评选出最佳的四幅,作为获胜之作。”   话音落点,立即有内侍入内准备笔墨纸砚。   待到诸事忙完,6瑾端坐在长案之后,双手伸出铺平案上宣纸,又拿起镇纸压住宣纸一角,这才注水研磨,片刻之后,一汪油亮的墨汁已是出现在了砚台内。   提笔之前,他皱着眉头暗暗寻思,思索着该采用何等书法进行比试。   隋唐之际乃是书法又一鼎盛之期,唐朝建立后书风更是大胜,太宗高宗皇帝均是书法高人,太宗皇帝以帝王之尊,大力提倡书法,特意尊崇王羲之,并搜访天下著名书迹,君臣相扇之下书风鼎盛,更在国子监开设“书学”,以书取士,所以读书人个个愤练字,因为在科举之时文章内容再好,字丑也是没有用的。   6瑾自幼深受儒学大师孔志亮的教导,自然而然写得一手好字,因而去年才能够在科举场上成为状元,这简单的书法比试对他来说自然没有多少困难。   信手拿起笔架上的狼毫毛笔,6瑾将笔尖伸向砚台之内一转,狼毫顿时吸满了墨汁,他左手提着右手袖口朝着宣纸上轻轻一挥,一汪黑亮的墨龙已是在纸上挥洒开来。   片刻之后,6瑾轻轻地搁下手中的毛笔,拎起宣纸两角放在眼前细细察看了一番,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相信凭借这一幅书法,通过比试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香炉内的一柱黄香燃烧殆尽之后,唐忠宝立即出言要求诸位选手停笔,便有两名吏员快步而出,将选手们所作的书法作品全部收在了一起,送至殿外。   唐忠宝捋须解释道:“这次负责书法作品评定的均是我朝老臣,还请大家稍等片刻,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所结果。”   众选手点头应是,坐在各自的案几后不言不语,静待结果。   此际,在离偏殿不远处的一处阁楼内,八颗白花花的头颅正凑在一堆,嗡嗡哄哄的议论声响个不停。   “诸位请看这幅书法作品。”其中一个干瘦老者拎起了一张宣纸,双手展开使得在场所有人都可以看见之后,方才笑语言道,“这幅楷书字体庄重厚朴,书写略微宽扁,横画长而直画短,字体蚕头燕尾,一波三折,实乃一幅不可多得的作品,可为上乘。”   干瘦老者的话音落点,站在一旁的那名红衣老者登时捋须大笑道,“安丞相乃是书法大家欧阳询的亲传子弟,书法登峰造极,眼光更是准确十足,这幅楷书能够入得你的法眼,自然是非常难得。”   另一个身形微胖的老者笑着附和道:“王尚书说的不错,若论虞国书法大家,舍安丞相弃谁?即便是当初文佳皇帝,也对安丞相推崇备至,诸多御案文稿均是由安丞相亲自主笔,传为一时佳话。”   闻言,被称为安丞相的干瘦老者露出了矜持的微笑,连连摇手笑道:“老朽致仕多年,现在每日基本以写字为乐,闲度余生,何能当得虞国书法第一人?诸位同僚实在谬赞了。” 第五四八章 才华比试(下)   正在老者们说笑不断当儿,其中一个黄衫老者目光不经意地朝着摆放书法作品的案几上一瞥,顿时露出了惊讶之色,轻步上前将那幅作品展开细看,老眼瞪圆,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呆愣半响,那黄衫老者高声言道:“诸位同僚快看看这幅作品,这……这是何等字体?竟是从来没有见过。”   话音落点,登时引起了诸位老臣的好奇之心,大家纷纷围上前来仔细观看,阁楼内立即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安丞相满脸震惊地凑过去细细观看,瞪大的眼珠子几乎快要落在宣纸上面。   及至看得半响,他才现这种从未见过的字体风格似行楷而非行楷,与传统流行的楷书有着较大的区别,然而却将楷书的精华吸取在了其中,其字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可见风姿绰约处,更因其笔画相对瘦硬,故笔法外露,可明显见到运转提顿等运笔痕迹,是一种风格相当独特的字体。   安丞相张大嘴巴呆愣半响,突然如获珍宝地将宣纸抢了过来,高声惊叹道:“没想到写作这幅作品之人竟然能够脱离楷书的范畴风格进行创新,实在是太难得了,咱们虞国何时竟出现了一个如此了得的书法高人,为何老朽从没有听过?”   说到这里,老者们全都议论纷纷,惊奇不已,这时候刚才那位黄衫老者突然又现了什么,忙不迭地言道:“噢呀,诸位同僚,快看快看,这幅作品所作之文也非常不简单,呵,端的是磅礴大气。”   安丞相定睛一看心内更是震撼,忍不住照着宣纸上的文字高声读道: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   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   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   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   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   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安丞相的话音落点,众老全都露出了惊叹不已的神情,竟不敢相信居然有如此意境磅礴的词句。   安丞相深深叹息,如获珍宝地将手中宣纸收拢妥当,沉声言道:“这幅书法作品字好词也好,实在忝为上乘,诸位同僚,也不知咱们虞国何时竟有了这样的绝世才人,走,咱们一并看看去。”   话音落点,顿时激起了众老附和之声,黄衫老者有些迟疑地言道:“诸位同僚,朝廷让我们在此评判书法作品,可没有说能够到偏殿去,大家致仕多年,这般冒冒失失的前往,只怕是有所不妥吧。”   安丞相满不在乎地笑道:“无妨,当今圣人可是老朽的学生,说起来她的书**底还全靠老朽之功,区区小事圣人岂会在意?然若不知道这幅作品的作者是谁,老朽岂能安心!不用多说,跟着老朽前去便可。”   偏殿之内,众人正在安静地等待着,唐忠宝手拄拐杖在殿内来回走动不止,老眼不时瞄向墙角处的铜壶滴漏,暗暗奇怪那些老臣们为何会如此缓慢,竟出了约定时间多矣。   正在他大感奇怪当儿,突然看见殿门外侍立的内侍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躬身言道:“启禀国师,安丞相率领一干老臣在殿外求见,声言要面见圣人以及国师你。”   闻言,唐忠宝止不住的惊讶,纳闷这些老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转身对着正北面的屏风拱手道:“圣人,安丞相及一干老臣求见,不知是否允诺。”   苏令宾也暗感奇怪不已,然而出于对老臣子的尊敬,她点头言道:“请安丞相并诸位同僚入内便可。”   片刻之后,白苍苍的安丞相率领一干老臣大步流星而入,众选手正在看热闹当儿,突然听见殿内环佩作响,举目望去,北面屏风人影微闪,苏令宾已是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在苏令宾出现的那一霎那,许多未见过她容颜的选手们不禁出了一片惊叹之声,显然震惊于女皇的美貌。   苏令宾却是浑然不觉,轻步行至阶下望着迎面而来的老臣,讶然笑道:“诸位爱卿如何来了?”   “臣安贺宁见过圣人。”安丞相当先一躬,紧接着身后跟着的老臣也响起了整齐的拜见之声。   苏令宾站定虚手一扶,笑吟吟地言道:“诸位老臣均是虞国瑰宝,不必如此多礼,安丞相啊,也不知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安丞相一脸振奋地开口道:“启禀女皇,时才老臣奉诏在阁楼内评判诸位选手的书法作品,不意瞧见一位选手的书法,实在是惊为天人,老臣向来是为书痴字痴,见之顿时如获珍宝,心内也特别想知道这幅作品的作者是谁,所以冒昧前来打扰圣人。”   话音刚落,苏令宾顿时露出啼笑皆非之色,暗地里感觉安丞相等人似乎有些小题大做,然而安丞相好歹也是三朝元老,且还教过她书法,因而苏令宾也不敢有所怠慢,微笑言道:“原来竟有旷世佳作突然出现,使得诸位老臣特地前来询问作者,也不知那副作品有何不同之处,还请安丞相拿出来让朕也见识一下。”   安丞相点头言是,从袖中将折叠妥当的宣纸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展开对着苏令宾正容言道:“圣人请看,就是这幅书法。”   苏令宾和安丞相两人本就站在殿中,当那幅作品出现展开之际,位于殿内两厢的选手们自然而然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刚瞄得一眼,苏令宾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情顿时消失不见,恍若看到了璀璨的明珠一般美目顿时为之一亮,俏脸露出了惊讶震撼之色。   安丞相捋须言道:“圣人请看这幅作品,此字细瘦如筋笔锋绵长,尾处加重提按顿挫,中宫紧结四面伸展,清瘦峭拔却又温文尔雅,干净利落,骨气丰盈,颇有瘦劲奇崛之妙,实乃上乘,也不知世间何时出现了这样的字体,微臣孤陋寡闻未曾与闻,圣人你时常在外,不知是否见过?”   苏令宾呆呆地看了半响,仍然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中,及至听到安丞相之话,这才恍然摇头,显然对于此字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第五四九章 数字诗歌   安丞相轻叹了一声,紧接着献宝似的继续言道:“圣人不妨再看看书法所写的这篇词句,起句奇伟壮丽,气象开阔绵邈,寥寥数语便把全词置于一片秋色肃杀的气氛之中,气势已是不凡,充分显示出作者立足之高、胸襟之广;其次全词立意新颖,高瞻远瞩,感叹六朝皆以荒淫而相继亡覆的史实,写的是悲恨荣辱,空贻后人凭吊之资;往事无痕,唯见秋草凄碧,触目惊心而已,特别是最后那句‘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中的嗟叹之意,可谓千古弥永。”   说完之后,安丞相老眼视线在诸位端坐的选手身上巡睃了一圈,甚为激动的问道:“敢问这幅作品乃是何人所作,不知能否一见?”   正在众选手面面相觑之间,苏令宾猛然想到了什么,旋即一笑,视线突然转向了6瑾,言道:“昔日6郎君与朕初见之时候,曾作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与此词‘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篇书法莫非也是出自6郎君的手笔。”   6瑾从案后站起身来,拱手言道:“启禀圣人,这幅作品正是出自在下的手笔。”   6瑾的话音刚落,安丞相立即迎上前来,仔细端详6瑾一圈,止不住哈哈大笑道:“少年郎果然是一表人才,怪不得能够写出这样的好词好字,也不知郎君师从何人,为何老朽从未听过你的名字?”   未及6瑾回答,苏令宾已是微笑开口道:“老丞相有所不知,6郎君并非我虞国人士,而是来自中原唐朝,去岁以科举进士头魁入仕,成为唐庭监察御史,此番弃暗投明之后,才加入我们虞国。”   “哦?少年郎竟然是进士头魁?”安丞相不能置信地瞪大了双目,“那岂不是状元之身?”   6瑾淡淡笑道:“区区薄名何足道哉,比起老丞相,晚生尚差距远矣。”   “少年郎不必谦虚。”安丞相摇手一叹,正容言道:“五十年前,老朽师从唐朝名臣欧阳旭,刻苦专研书法之道,曾在长安国子监书学内就读数年,也曾参加过许多次的科举,只可惜一直没有及第,考取进士实在难矣哉!少年郎如此年华竟然已是进士,且为状元,实在惊世骇俗,此番你能够加入虞国,真是虞国之幸也!”说完,已是感叹连连。   君四海一直满脸阴沉地望着这一切,当听到安丞相给予6瑾这样高的评价后,不禁不满地冷哼一声,心内的愤懑却是更深了。   又与6瑾亲切地闲聊了几句,安丞相出言相邀道:“6郎君,今日你们正在比试,老朽也不方便打扰,他日倘若有所空闲,不如前来老朽的府邸一叙。”   6瑾笑道:“既然是老丞相所邀,6瑾自然遵命。”   安丞相满意地点头,正待转身而去之际,站在旁边的唐忠宝哭笑不得地提醒道:“老丞相呵,你还没有公布书法比试获胜之人呢。”   “哦,是吗?”安丞相恍然伸出手来一拍白头,笑着言道:“根据老朽与诸位同僚的意见,通过书法比赛者为6瑾、君四海、童宝山以及王元四人。”   结果宣布了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愁,6瑾、君四海、童宝山均通过了两轮比试,自然位列前茅,而薛汉军、王元各自通过一轮,暂居第四第五,剩下的十一名选手连一轮也没有通过,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希望了。   唐忠宝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亢声言道:“才华比试的最后一轮,乃是进行诗文比拼,要求参赛选手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作诗一,诗内须得包含一到十十个连贯的数字,题目不限,最先作出诗句,且诗句意境优美,押韵准确的四人为通过,现在开始计时。”   唐忠宝的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吏员点燃了铜炉内的黄香,示意比试正式开始。   今番诗文比试的题目虽则不限,然而要在短短的几句诗句内加入一到十十个连贯数字,且还要保持意境优美,押韵准确,肯定还是有着一定的难度,即便6瑾的广才,此际也忍不住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其他选手也是绞尽脑汁思索不断,均是露出了苦苦思索之色,显然是非常的为难。   过得大概片时,6瑾双目一亮,当先站起拱手言道:“启禀国师,在下6瑾想到一诗,请你评点。”   唐忠宝颔笑道:“6郎君请说,老朽洗耳恭听。”   6瑾点了点头,绕过长案行至殿中,边踱步边吟哦道:“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楼台六七座,**十枝花。”   清朗的吟哦声堪堪落点,不仅是唐忠宝,就连众选手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6瑾这数字诗可谓十分精妙,短短二十字数字占了足足一半,然而他利用烟村、亭台和花枝等事物,用一至十将这些景物贯穿其中,勾勒出一幅美妙的风景画,读来富于情韵,仿若一幅美丽的画卷展现在了眼前,实乃不可多得的佳作。   屏风后,苏令宾细细地品味着这诗文,半响轻叹喃喃自语道:“6郎君不愧为绝世奇才,诗文风流,令宾不及也!这一句获胜无疑。”   唐忠宝捋须言道:“6郎君此诗的确不错,算是已经通过了诗文比试。”   6瑾云淡风轻地一笑,对着唐忠宝长躬作礼,转身坐回了自己的案几后。   如此一来,6瑾围棋、书法、诗文三轮均已通过,已经是毫无疑问地通过了才华比试,如今还有两个名额留给剩下的选手们,竞争可谓非常激烈。   君四海没想到6瑾会这么快就已经通过了才华比试,心内不禁有些慌了,他擅长武功军阵短于才华,对于作诗作赋并不擅长,要他以一到十的数字作一数字诗,实在有些困难,正在他苦苦思忖之际,却看见临座的童宝山突然站了起来,拱手言道:“国师,在下作得一诗,请你评点一二。”   说完之后,他的目光对着众多选手轻蔑一扫,亢声言道:“十九月儿八分圆,七坛美酒六人癫;五更四点鸡三唱,二月怀抱一枕眠。” 第五五零章 顺利获胜  童宝山此诗乃是采取的数字倒排,也算符合要求,不过比起6瑾刚才那诗来说,却是差了不止一个层次,远远没有那种使人读之便能生出心旷神怡之感的意境。   唐忠宝想了半刻,在众选手诗文水平基本都不高的情况之下,只能在矮子之中选高个,捋须言道:“童将军此诗尚可,好,也算你通过诗文比试。”   话音刚落,童宝山顿时喜形于色,兴高采烈的落座了。   这样一来,童宝山也算获得了三局全胜,毫无疑问地进入了接下来的智谋比试当中。   片刻之后,又有一名选手作出了诗歌,获得唐忠宝的肯定,眼见只剩下一个胜出名额,君四海再也忍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拱手言道:“国师,在下做得一打油诗,请你评点。”   “打油诗?”唐忠宝老眼一瞪,显然有些意外,看见君四海一脸严肃的模样,心知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苦笑言道,“好,君将军但念无妨。”   君四海轻咳一声清了清嗓门,朗声念诵道:“一年收出二年谷,三家有余四家足,举目五六七里内,**十幢瓦房矗。”   高亢的尾音尚在飘荡当儿,也不知是谁“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霎那间,殿内顿时哄堂大笑。   君四海满脸通红,环顾四周大笑不止的选手们怒声道:“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总比你们作不出诗句好!”   唐忠宝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意,抬手示意正在大笑不止的选手们安静下来,正容言道:“君将军的这诗的确只能算作一很简单的打油诗,尽管勉强对仗押韵,然而意境上却差强人意,故而不能算作通过。”   唐忠宝的评点之语落点,君四海顿时满脸涨红,又是愤怒又是憋屈,只得压抑住怒气落座了。   铜炉内的黄香燃烧殆尽,总共有四人通过了诗文比试,不过除了6瑾与童宝山之外,另两人却没有通过围棋与书法,故而只算胜作获胜一局,自然不比上在书法、围棋中取胜两局的君四海。   于是,6瑾、童宝山、君四海顺利通过了才华比试,进入到最后一轮的智谋比试之中。   返回居住的宫殿,时辰尚早,堪堪午时而已,6瑾坐定刚休息了半响,便看见崔若颜步履轻捷地走了进来。   “如何了?”6瑾站起来便是一问。   崔若颜微微一笑,言道:“刚才我向那些内侍宫娥暗中打探了一下,虞国通往外界的路的确只有两条,其中一条主要道路崎岖难行,只能勉强纵马,不过要道之上却驻扎有军队守卫,要想通过,却是有些难度。”   6瑾轻轻颔,问道:“第二条路如何?”   崔若颜轻叹言道:“至于第二条出路,乃是一条几乎不能通行的绝路,处处悬崖峭壁,高山险流,稍不注意便会掉落万丈悬崖摔得粉生碎骨,自虞国建立以来,都没有听说过有人从那条路出去,因而此路只存在书料的记载之中,虞国也没有在那条路上布防,只是在路口处驻扎一支百人队看守,防止国人偷跑。”   6瑾点了点头,在殿内来回踱步数圈,面容神色甚为凝重。   回来的路上,崔若颜也想了许多,思忖片刻说道:”6郎君,以奴之拙见,想要从第一条道路逃出去,那一定是非常的困难,何也?虞国本就与世隔绝,数十年来从来没有被外界知晓,想必隐秘之功一定做得非常的好,不用问第一条道路肯定是守卫森严,极难逾越,你我初来乍到不熟悉虞国地形,加之郎君你现在武功俱失,根本无法应对那些守卫军卒,想要平平安安从第一条路出去,那无疑是天荒夜谈。”   “崔娘子此言正是在下心头所想。”6瑾轻轻颔表示认可,“如此说来,倒是只有第二条路可选了,虽则非常险峻难行,但好歹没有守卫,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是啊。”崔若颜嫣然一笑,“即便是绝路,我们也可以前去闯一闯,也好比呆在这叛乱之国等死强,6郎君,咱们不如再等待数日,待到你武功恢复了之后,再行离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6瑾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不行,我急着出去还有急事,容不得再行耽搁,即便武功没有恢复,也只能闯了。”   崔若颜眼波一闪,问道:“不知郎君出去所为何事?”   6瑾犹豫了一下,念及如今七宗五姓与陈郡谢氏的关系,终还是有所隐瞒,言道:“此事关系到一个女子的终身幸福,若是迟了些许,她便会嫁给一个根本不喜欢,且人品败坏的人物,所以我急着出去阻止这一切。”   崔若颜开始还以为6瑾是为了公事,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惊奇,讶然笑道:“没想到6郎君也是一个多情种子,我猜那女子一定非常漂亮吧?”   6瑾微微一笑也没有回答,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沉声道:“如今,就只剩下智谋比试这么一个环节,君四海和童宝山都是实力不弱的对手,而且我听说智谋比试乃是考校军事战阵,领军杀敌,君四海童宝山乃是虞国将军,这正是他俩所擅长之处。”   闻言,崔若颜娥眉轻蹙,言道:“郎君乃是文官出身,何能懂得战阵之法?”   6瑾失笑道:“这一点娘子可是看错了,在下虽则为文官,然而当初住在裴行俭府中之时,裴公一直对我颇为关照,而且还要求我前去书房学习兵书,现在也算略有小成。”   “原来6郎君竟是得到裴行俭的青睐。”崔若颜哑然失笑,“不过6郎君啊,兵书之道和实战军阵可是不一样,否者怎会有赵括纸上谈兵之说。”   “是不是纸上谈兵要试过之后才知晓。”6瑾笑了笑,继而正容言道,“现在苏令宾依旧对我保持着几分戒心,根本不让我离开皇宫一步,但不管智谋比试能否获胜,我们都要找机会离开虞国。”   崔若颜颔言道:“好,就依照6郎君的意思。 第五五一章 军演之前   旭日东升,万里无云,一场浩大的军演即将在虞国山峦间的开阔谷地中拉开序幕。   这次军演不同于往日简单的搏斗厮杀,主要目的是为了考校顺利通过武功、才华比试的6瑾、君四海、童宝山三人军阵能力。   虞国从建立之初,军事实力一直是非常的弱小,昔日陈硕真率军起义之时,数万起义军竟被数千唐军击败,不能不说教训惨烈,这除了士卒的综合水平不高、训练不精以外,与武将素质低下,不懂战阵也有很大的关系,所以虞国现在非常重视武将以及军队的能力,这次更将军阵演练作为了挑选女皇夫婿的最后一道比试内容,可见重之又重。   今日一早,6瑾便脱下了惯常所穿着的白色圆领衫,换上内侍捧来的一件武将衣饰,站在铜镜前一看,一领火红短斗篷,一身棕色皮甲,一双高腰战靴,一顶牛皮头盔上插了一根黑缨盔毛,右手持一口骑士战刀,当真如同一个行将出征的大将军。   崔若颜瞧见他英挺峻拔的模样,俏脸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动容之色,嫣然笑道:“6郎君,奴就在宫中等候你旗开得胜的消息。”   6瑾点头一笑,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宫殿行至殿外,便看见一匹黑色骏马静候于此。   这匹骏马非常的高大矫健,体宽膀圆,毛像黑色绸缎一样闪亮,此刻在一名内侍牵引下卓立殿前,傲然昂,端的是一匹难得的良驹。   6瑾走上前来拍了拍黑马马头,黑马显然经过了良好的训练,也不怕生,轻轻晃了晃脑袋用面颊摩挲着6瑾的手掌,态度十分亲昵。   内侍献宝般地介绍道:“6郎君,此马名为黑云,乃是皇宫内数一数二的良驹,圣人专程让奴婢挑选此马,供6郎君骑乘。”   6瑾自然明白苏令宾的心意,对着内侍道了一声谢,右手伸出抓住马鞍,整个身子犹如大鹰一般翻身而上,稳稳地骑坐在了马背上面。   策马轻驰来到宫门之前,苏令宾的车驾早就在此等候。   得知6瑾到来,坐在马车内的苏令宾纤手伸出挑起车帘一看,对着6瑾微微颔示意,吩咐左后内侍道:“出吧。”   宫门缓缓洞开,车驾磷磷启动,6瑾跟随其后,在一队黑甲骑士的护持下出了皇宫大门,沿着下山坡道朝着山下而去。   銮驾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一片开阔的谷地顿时出现在了眼前,6瑾举目望去,正北面的小山上旌旗飘飞,锣鼓喧天,山下整齐地列着三个四四方方的军阵,显然是在等候苏令宾的銮驾到来。   马车磷磷隆隆继续前行,及至来到小山山脚方才停了下来,车帘微微一动,苏令宾已是走下了马车。   见状,6瑾也翻身下马,跟随苏令宾来到登山石阶之前,却见唐忠宝已是在此等候,而在他的身旁,矗立着两员大将,一人白甲白盔英俊潇洒,乃羽林大将军童宝山,一人黑甲黑盔冷峻肃杀,乃镇国大将军君四海。   见到苏令宾到来,三人立即前行一步抱拳拱手道:“见过圣人。”   苏令宾虚手一扶,微笑言道:“国师,三位将军如何军演就由你负责安排,朕观战便可。”   “是。”唐忠宝抱拳一拱,环顾6瑾、君四海、童宝山一圈,指着谷地亢声言道:“三位将军请看,这片谷地乃是我虞国历来军演场所,长五里宽三里,有山有水有草,相信童将军、君将军都非常了解,而智谋比试的内容,便是由三位将军各率领一支三百人的军队,携带五日所用之粮,在这片谷地内进行拼杀,每一队有帅旗一杆,哪位选手夺得其他两人的帅旗,便算获胜。”   说到这里,唐忠宝话音微微一顿,继续言道:“须得提醒的是,所有刀剑枪矛弓箭均是采用木制,故此不用担心士卒会在军演中受伤,而本官也在每一方之中安排了三十名督战军吏充当评判,只要厮杀之时某位军卒被评判认定为‘阵亡’,便须离开战场,不知三位听明白没有?”   6瑾三人立即齐声言道:“明白。”   唐忠宝点头一笑,特意对6瑾言道:“6郎君,场内所有的军卒全是今年刚招收的新卒,并不隶属于南北二军,也不受镇国将军和羽林将军二位的统帅,所以不用担心你所辖之部会对军令阴奉阳违。”   6瑾抱拳一礼,点头示意明白。   唐忠宝长吁了一口气,言道:“比试现在正式开始,三位将军安营建寨,圣人和本官将会在这座小山上观看整个军演过程。”   唐忠宝安排结束之后,便有军吏引领6瑾三人来到了早就等候在山脚处的军阵之前。   三片军阵一片着棕色甲胄、一片着白色甲胄、一片着黑色甲胄,显然是对应三位将军甲胄的颜色,而在每片军阵当中,均有一杆标注着将领姓名的大纛旗,根据时才唐忠宝所说,只要保持已方的帅旗不被别人夺取,而夺得别人帅旗,那就算作获胜。   6瑾策马来到那片飘扬着“6”字大纛旗的棕甲军阵前,便有四名带剑校尉走出行礼。   最左边一人身形高大魁梧,抱拳拱手道:“末将马军校尉陈柏君,统领骑兵一百,见过6将军。”   其次一人壮硕如山,抱拳拱手道:“末将步卒校尉严明清,统领步卒一百,见过6将军。”   其后一人干瘦精悍,抱拳拱手道:“末将弓手校尉李景明,统领弓弩手一百,见过6将军。”   最后一人体态匀称,抱拳拱手道:“末将督战队校尉唐鹏程,统领督战军吏三十人,见过6将军,我部只负责充当军演评判,并不参加战斗,还请6将军理解。”   在四人见礼间,6瑾已是轻捷利落的翻下了马背,上前亲自相扶道:”四位校尉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便可。”   四人应命而起,望着6瑾并没有说话,显然正等待着他的训示。 第五五二章 安营扎寨   6瑾知道虞国实行全员皆兵的军制,每个适龄男丁都需要参加军事训练,时间不等有长有短,眼前批军卒均为今年新兵,今天的军演对他6瑾来说是一场比试,对于这些士卒来讲也是如此,这正是向虞国女皇展示风采的时候。   微微思忖了一下,6瑾环顾军阵亢声言道:“诸位虞国儿郎,本将名为6瑾,今次奉命统领各位在这片谷地内与另两军厮杀拼搏,将者乃三军司命,三军更是将者之命,两者相铺相成方能取得胜利,本将对大家要求不高,唯有三点:第一,令行禁止听从指挥;第二,努力拼杀死不旋踵;第三,协同配合共同作战。此时此刻,圣人正在我们前面的这座小山上看着各位,你们英勇的表现也让圣人铭记于心……“   说到这里,6瑾腰间长刀猛然出鞘,刀尖直指苍穹,高喝道:”诸位,举起你们的长矛,拔出你们的马刀,拉开你们的弓弩,让我们为荣誉而战!”   6瑾的话音刚落,深受感染的军卒们通通拿起手中武器,齐声高喝道:“为荣耀而战!为荣耀而战!为荣耀而战……”   6瑾满意地点点头,上马言道:“现在当务之急,乃是安营扎寨,诸位先在此等候片时,本将先去勘定扎营之地。”言罢,打马一鞭,飞马而去。   小山瞭望台之上,苏令宾将刚才那一切尽收眼底,又看到熟悉地形的君四海、童宝山两人分别带着各自的部队前去最佳地点安营扎营,沉吟半响轻叹道:“6郎君不熟悉地形,开始便吃了一个暗亏啊!”   唐忠宝深有同感地点头道:“童将军和君将军久经战阵,自然占据不小的优势,只可惜6瑾身为文官,这一局怕是要输了。”   苏令宾淡淡笑道:“大唐之臣历来不可小觑,即便是文官,许多也能够下马治国,上马治军,如李勣、柴绍、李道宗、王方翼、裴行俭等人,朕相信6瑾一定会成为君四海和童宝山的劲敌。”   唐忠宝知道苏令宾一直非常看重6瑾,轻轻一笑也没有反驳,静静观看。   6瑾策马沿着这片谷地仔细勘探,一路上观察留意地形地貌,及至走得一圈,一幅朦朦胧胧的地形轮廓已是出现在了脑海中。   兵贵山水。河流高山向来都是兵家必须刻骨铭心的,看得透,用得好,一条河流一道山原,足可抵数万大军。   总得说来,这片地域开阔平坦,看似无险可守,利于骑兵冲刺拼杀,不过在平坦之中,也隐藏着一些可以用着防守的地方,将营寨扎在那些险峻之地,不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也可以挥许多不错的作用。   只可惜,君四海和童宝山都是非常熟悉这一带的地形,根本毋须察看就已经了然于心,抢在他的前面将两个绝佳的防守之地占据了。   童宝山之军建设营垒处为居中一座山峰之下,地势比起谷地略高,四面山原地势都很低缓,乃是最利于观察形势之处,军营寨完全是居高临下,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片易守难攻的营地,美中不足的是,童宝山营寨离唯一的水源溪流稍稍远了些许,大概有里许的距离,取水不是太过方便。   而比起童宝山,君四海显然老练许多,营寨建设在两山之间的一条山道内,这道山道外宽内窄,越往里走越是狭窄曲折,两边山势也随之高了起来,加之山体土多石少,所以林木特别茂密,君四海当道扎营,远离6瑾、童宝山两军,大有坐山观虎斗之意。   6瑾暗叹一声可惜,回马返回时才那座小山之下,三百军卒依旧站在原地等候着他的归来。   见到6瑾翻身下马,统领一百骑兵的校尉陈柏君关切询问道:“6将军,不知可有找到适合扎营的地点?”   6瑾点点头,继而苦笑道:“只可惜最好的两处扎营之地已经被敌军抢先占据了,我军只能退居求次。”   “哦,那不知将军欲选何处扎营?”步军校尉严明清双目微眯,沉声询问。   6瑾一笑,伸出手指着周围道:“我军不必过多折腾,就在原地扎营便可。”   “咝……”   几位校尉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显然有些被吓到了的感觉,面面相觑一眼,弓手校尉李景明正容言道:“6将军,此地无险可守一马平川,岂能作为营垒驻扎之所?你这不是儿戏么?”   陈柏君认同点头道:“李校尉此言不错,此处尽管位列山脚,然而三面开阔草木稀疏,我军若扎营于此,防守起来那肯定是事倍功半,还望将军另揽他处为妥。”   6瑾大手一摆,微笑解释道:”三位校尉不必多虑,本将虽然从未有过领军作战的经历,然还算饱读兵书,此地的确并非是易守难攻之处,然而好在地势平缓,山不大,树不多,既适合步兵展开阻击,也适合骑兵展开冲锋,可谓攻守兼备,目前君四海、童宝山所领的两支敌军均是依险安营,不用问也是想稳扎稳打先立于不败之地,希望我们去攻打他方营垒,以便占据地利之便,所以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我军在无法占据地形的情况下,只能选择率先进攻一途。”   6瑾一番话音落点,陈柏君三人均是露出了深思之色,显然有所触动,李景明有些担忧地言道:“如今三军对战,倘若我军随意进攻一方,不仅输于地形,而且还使得另一方坐山观虎斗,占尽于渔翁之力,似乎并非上策。”   陈柏君认同点头道:“不错,常言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我军即便能够侥幸胜得一方之敌,那也无法胜过另一支敌军,终归是替他人作嫁裳。”   6瑾摇头言道:“历来上兵伐谋,兵力多寡并非决胜的关键,否者怎会有昔日东晋谢安淝水大胜之功?诸位校尉不必多虑,领命便可。”   陈柏君、李景明、严明清三人目询了一番,都觉得这位6将军似乎有些自视甚高,区区一个从来没有统军的书生,岂能与声名赫赫的谢安想比?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眼前6瑾正是谢安的直系后裔,流淌着陈郡谢氏名士风流满晋书的血液,怎会是普通凡物! 第五五三章 两家结盟   6瑾军令一下,三百士卒便在原地开始安营扎寨了。   尽管从来没有过扎营经历,但是6瑾曾从裴行俭书房内的兵书中看过唐军扎营之法,他先用牛车运来数百根高大圆木,竖起结结实实地夯在地上充当栅栏,围得大概有数十亩之地。   栅栏其间,则林立起三十顶牛皮帐篷,最外面朝着营门的那十顶帐篷驻扎的是陈柏君所统领的马军,马厩建在帐篷左右两端,只要一生战事,骑兵便能快上马出营应战。   而在营垒左右两侧,则分别驻扎着严明清所统领的一百步卒以及李景明所统领的一百弓弩手,居中之位,则为6瑾所在的中军大帐,大帐出门右侧一面大纛旗迎风招展,正是6瑾的帅旗。   6瑾营垒之上,乃苏令宾所在的山顶,看罢6瑾所建之营,唐忠宝忍不住哑然失笑道:“圣人,这6瑾看似并不懂兵法啊,居然将营垒就这么随意扎在此地,这样无险可守,只怕敌军单单几个冲锋,便会营破人亡。”   此刻,苏令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她相信6瑾并非是冒失随意之人,他这么做必定有不为人知的道理,故而也不评判,淡淡笑言道:“国师不必着急,我们静静观看便可。”   营垒刚一扎好,6瑾连忙召集陈柏君、李景明、严明清三人前来中军大帐商议军情。   6瑾清朗的嗓音在帐内响了半刻,直听得三位校尉面面相觑,李景明犹豫半响,皱眉言道:“将军之法看似不错,然却过于冒险了一点,倘若敌军并不上当,那就大事不妙,以末将之见,咱们不如先等等再说。”   “不可。”6瑾摇了摇头,正容言道,“本将料定明日君四海、童宝山两人必定会联手来攻,今夜若不施展此计,一定悔之晚矣!”   严明清言道:“6将军,请恕末将之言,童宝山和君四海均是国之大将,而将军你却为从来没有经历战阵的书生而已,相比起将军你,相信童宝山和君四海均会视对方为真正的对手,岂有两强结盟,来攻取势力较弱一方的道理?”   闻言,6瑾却是淡淡一笑,在前不久的武功比试上,君四海曾对他起过杀心,故而受命的李元昌才在比试当中心狠手辣,咄咄逼人,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可见,君四海一定非常痛恨于他,想要除之而后快。   而他与童宝山之间的关系也算作比较恶劣,6瑾甚至感觉到童宝山对他也有着恨意,特别是在他参加女皇比试招婿之后,这种恨意更是显而易见,所以两人有很大可能会结为临时同盟,先将他所领之军消灭,双方再进行决战,所以对这样的情况不能不防。   心念及此,6瑾言道:”不管君四海童宝山是否结盟,都不能掉以轻心,今晚还是依计行事,三位校尉准备便可。“   陈柏君三人见6瑾主意已定,自然不好再劝,只得抱拳应命了。   军演谷地偏东的位置,有着一条淙淙流淌的山溪,山溪不深不宽,曲曲折折犹如纽带将群山缠绕其中,点缀在群山峻岭中竟是分外秀丽。   此刻在山溪上游,两名戎装大将策马相对迎来,及至到了对方三丈开外之地时,那名白甲将军警惕地勒马止步,察看四周并没有半分动静之后,这才望着对面的黑甲将军悠然笑道:“未带一兵一卒,君将军真乃信人也!”   “童将军不也同样如此么。”黑甲将军大笑着翻身下马,站定便是抱拳一拱,神情说不出的洒脱。   此二人,正是虞国镇国大将军君四海,以及羽林大将军童宝山。   童宝山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君将军,你令人前来告知本将,约定此时在此商议对付6瑾之事,不知所为何也?”   君四海正容言道:“6瑾刚加入虞国不久,没想到也对圣人起了觊觎之心,为了获得胜利,甚至还在比试当中杀害我虞国大将,你我作为统领虞国南北两军的大将军,是可忍孰不可忍,故而,以本将之见,在这军演比试当中你我先行联手共同除掉6瑾,然后再作君子较量,不知童将军意下如何?”   童宝山点头言道:“6瑾乃是你我共同的敌人,联手对敌那是自然,然而不知将军你可有什么良策?”   君四海冷冷一笑,说道:“6瑾以前在唐庭担任监察御史,乃是不折不扣的文官,根本不懂得丝毫的战阵之道,刚才竟然就在原地扎营,实在傻之又傻,现在他的营寨无险可守,无地可依,加之他又不通任何兵法,自然可一鼓作气而破之。”   说到这里,君四海收敛笑容沉声道:“我意:你我明日各出军卒两百,合兵攻打他的营垒,6瑾必败。”   童宝山点头道:“好,就依将军之意,不过既然是合兵,那不知你我谁来指挥作战?”说完之后,童宝山目光炯炯地望着君四海,显然不愿意让他指挥全军。   君四海岂会不明白童宝山的心思,言道:“童将军,以本将之见,不管是你统军还是我统军,想必另一人均会感到不服气,我看要不这样,咱们虽是合军攻敌,但还是各自指挥作战,不知你意下如何?”   童宝山想了想,欣然点头道:“那好,明日辰时本将在谷地中央等待君将军到来,共同消灭6瑾之军。”   ※※※   玄月高悬,夜静无风,点点繁星在镶嵌在漆黑一片的苍穹上闪烁不止,安详而又宁静。   当三更的刁斗声敲响之后,君四海在营寨内视察了一周,确定没有任何异样之后,他这才回到中军大帐之中,点燃油灯坐待片刻,准备上榻休息。   君四海从军多年,虽则也没甚经过实战,但是观摩兵书多矣,对于行军征战还是颇有心得。   就比如说他今日选择扎营之地,便是位于这片军演谷地中最绝佳的位置,此地退可攻进可守,加之山体土多石少,所以林木特别茂密,便于隐蔽伏击,君四海相信即便是6瑾和童宝山联手倾巢来攻,他也有信心将敌军阻挡在外。   只可惜童宝山那个蠢货却没意识到与6瑾联手才是唯一战胜他君四海的机会,还傻乎乎地与他结盟,实乃愚不可及,只待消灭6瑾之军,便是童宝山覆灭之时。   心念及此,君四海止不住阵阵得意,不禁生出了张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嘴角出了丝丝笑容。   便在此刻,一阵凄厉的牛角号突然撕裂宁静之夜,惊得君四海慌忙站起,抓起搁在长案上的长刀便朝着帐外冲去。 第五五四章 黑夜袭杀(上)   刚奔至营门,但见已方营寨内已是沸腾一片,不少军卒慌慌张张地从各自的营帐内跑出,一边穿衣一边整理武器,显得极为忙乱。   见到营寨并没有异样之后,君四海略微安心,心知刚才那阵牛角号乃是不远处巡夜的已方骑兵所出,急忙高声询问道:“负责巡夜的校尉何在?可知鸣号所为何事?”   话音落点,便有一名校尉大步匆匆地走了过来,拱手禀告道:“启禀将军,刚才巡逻骑兵来报,有一支军队突然冲入了山谷,目前正朝着我方营寨而来。”   “什么?竟是想要夜袭我军。”君四海双目一瞪露出了一个惊讶的神色,急切问道,“可知是何方军队?”   校尉如实摇头道:“黑夜沉沉不可辩物,游骑却是没有看明白。   君四海暗暗思忖道:童宝山刚才才与我结下临时同盟,按道理不应该会这么快出尔反尔,而且童宝山向来颇为清高矜持,这夜袭的手段理应不会出自他的手笔,莫非是6瑾?   想到这里,君四海不禁生出了哭笑不得的感觉。   先不说6瑾不通兵法战阵,单是他君四海所布下的这片营垒,想要攻破便绝非易事,如今6瑾之军夜袭的计划已经暴露,即便是攻打营垒,也铁定无功而返,说不定他还可以乘机反击,让6瑾有去无回。   想到这里,君四海顿觉精神一振,冷笑言道:”好你个6瑾,本将尚未寻你的麻烦,没想到你却自己找上门来了。众将听令,严守营垒不出,敌人若敢攻打营垒,立马当头痛击。”   便在君四海高声下令之时,驻跸在小山山顶的苏令宾也被时才那阵凄厉的牛角号声吵醒。   虽是夏季,然而夜风依旧有些寒凉,苏令宾披上一领厚实的斗篷,在四名宫娥的陪同下出了营帐来到山崖处察看,却见唐忠宝早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国师,不知刚才是何处鸣号?”苏令宾走上前去便是一问。   唐忠宝对着苏令宾行得一礼,言道:“回禀圣人,鸣号之地似乎为君四海营垒方向,若老臣没有意料错误,应是有人夜袭君四海的营垒。   “夜袭?”苏令宾瞪了瞪美目,言道,“夜袭之军是6瑾还是童宝山?”   唐忠宝思忖半响,言道:“童宝山用兵向来谨慎,加之君四海占据地利优势,相信他利用不会冒然夜袭,照我看来,应该是6瑾所领之军。”   苏令宾听得美目一亮,恍然笑道:“如此说来,6郎君是要准备先拔头筹了。”   唐忠宝哑然失笑道:“女皇啊,是否先拔头筹现在还看不清,不过君大将军乃国之干城,饱经战阵武勇难挡,兵法韬略样样了得,6瑾想要获胜岂有那么容易?老臣还记得一句古话‘不知者无畏’,用在6瑾身上却是再贴切不过了。”   苏令宾自然听出唐忠宝此话有贬谪6瑾之意,不由轻哼一声,美目怔怔地望着沉沉夜色,却是不说话了。   经过最初的一阵慌乱之后,君四海之军立即就镇定了下来,步卒们纷纷拿着武器把守寨门准备袭击来敌,而营内的骑兵业已翻上了马背,列成便于冲锋的锋矢阵形,待到主帅一声令下,便出营迎战敌军。   忙碌之中,未着寸甲的君四海脚步匆匆地登上瞭望高台,手搭凉棚遥遥观望,今夜月光皎洁明亮,倒也将山谷内外照得是朦朦胧胧。   只见离已方营帐大概箭余开外之地,正有许多影影绰绰的身影来回奔驰不止,喊杀声如雷似鸣,马蹄声震天撼地,激越高亢的牛角号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声浪直贯霄云。   君四海默默察看了一会儿敌军动向,放下手来冷笑言道:“敌军只知道在寨外纵马呐喊,却不敢攻打营寨,必定是虚张声势耳。”   旁边侍立的校尉闻言,抱拳问道:“既然如此,不知我军该当如何应对?是否出营进攻?”   “不可。”君四海断然摇手道,“营外地势复杂便于设伏,我猜6瑾之举的目的,便是为了引诱我军出寨应战,从而埋伏袭击我军,故不能冒然应战。”   “那我们该当如何?总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校尉立即露出了苦恼之色。   君四海冷哼一声,言道:“仍他风疾浪尽,我自巍然不动,小打小闹而已,不必理会他,待到明日,本将军必定要让6瑾好看!”   校尉点头言是,正欲抱拳离去之际,突然帐外的喊杀声又是一浪高过一浪,原本还一直谨慎地呆在弓箭射程之外的敌方骑兵,竟然朝着营寨冲锋而来。   见状,校尉顿时为之色变,急切言道:“将军,敌军看似要攻打寨门了。”   君四海看了一圈,不慌不忙地言道:“区区一百骑兵便视我军为无物,6瑾实在狂妄至极,传本将将令,全军不可轻易出寨,弓弩手就地用弓箭射杀敌军。”   军令一下,君四海所部的百余弓箭手全都张弓搭箭,只闻一阵控弦激越的震荡声,无数木箭犹如飞蝗一般朝着寨外骑兵倾泻而去,相信在这样的箭雨之下,6瑾所领的百来骑兵应该很快就会“阵亡”。   今番军演所用的箭支均是定量提供,一名弓弩手配木弓一张短刀一把、箭簇五十支,此际箭簇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射向敌军,   消耗自然非常的迅。   然而等待半响,令君四海感到奇怪的是,已方箭雨依旧猛烈,但攻来的敌军却根本没有倒下一个,而且他们也不急着攻打营寨,仿佛是在箭雨中闲庭阔步一般。   见状,君四海又惊又奇,脸色铁青地下令道:“让负责军演评判的督战队出寨察看,为何敌军在我方箭雨下居然一个都没有倒下,这不是公然违背规定么?”   片刻之后,督战队去而又回,督战队校尉纵马来到君四海身前,翻下马背禀告道:“启禀大将军,末将奉命出寨察看敌军伤亡,敌军并没有任何违反规定之处。”   “什么!”   闻言,君四海顿时呆立当场,愣怔半响,猛然气急败坏地吼道:“我军弓弩手不说箭无虚,然而也应该会射中敌军,敌军怎么会没什么伤亡?你们可有看错?”   督战队虽然知晓情况,但却苦于不能直言,呐呐言道:“启禀将军,末将的确没有看错,敌军的确没有违规。” 第五五五章 黑夜袭杀(中) ?便在君四海又气又急之际,一阵鸣金收兵的锣鼓声猛然响了起来,他愕然抬头朝着寨外一望,但见外面敌军纷纷点亮了手中火把,一时之间火把连天,人影清晰,一员英伟将军正策马立于寨外,正是6瑾所部的马军校尉陈柏君,此刻他手中长刀一指哈哈大笑道:“敌军好好看清楚,尔等全部中计也!”   在他话音落点的一瞬间,看明白情况的君四海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呼,只觉一股寒凉之感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双目顿时就瞪直了。   原来敌骑马背上坐的并非是骑兵,而是一个个扎成人形的稻草人,这些稻草人全都用绳子紧紧地绑在马鞍上面,使其不会掉下马背,在模糊的黑夜里看上去,当真如同真人坐在上面一般。   而每匹骏马之前,均是由一名手持长盾的步卒牵马而行,战时步卒长盾一举遮挡住自己以及骏马,刚才君四海弓弩手所射出的木箭要不泥牛入海,要不就扎入了稻草人之中,所以6瑾所部根本没有半点伤亡。   君四海脸上一抽搐,心内怒火陡然之间如同火山喷一般直贯头顶,几近就要轰然爆出来。   然而身为虞国镇国大将军,君四海也算有着几分忍耐克制,他死死地咬紧牙关憋住心头怒气,深深呼吸了几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高声言道:“哼,雕虫小技而已,有什么值得好夸耀之处,6瑾何在?让他出来见我。”   陈柏君手腕一控马缰,笑语言道:“6将军刚才说了,他只顾在营内睡觉休憩,以备明日大战,今夜攻势让末将领兵独自前来便可。”说罢一指那些扎满箭簇的稻草人,哈哈大笑道:“时不早矣,末将就此告退,多谢君将军所赠的箭簇,打扰贵军休息还望多多包涵,告辞!”   话音落点,百余名牵马步卒全都整齐划一的呐喊道:“多谢君将军所赠之箭。告辞!”言罢,一阵哄然大笑,全都跟随着陈柏君调转马头转身而去。   君四海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且还是在三军将士面前,这对全军士气以及他个人威信都是一种深深的打击,饶是他平日里镇定如山,此刻也忍不住气得面色青,高大壮硕的身子更是轻轻颤抖不止,显然正处于极度愤怒之中。   便在陈柏君等人的身影快要消失离去之际,君四海所部的骑兵校尉再也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地走到君四海身前建议道:“大将军,敌军实在是欺人太甚,末将请缨出战,必定斩陈柏君来见。”   君四海面容严峻地沉吟了半响,却是缓缓摇头,淡淡言道:“本将观陈柏君在言语中对我军多番相激,说不定乃是6瑾所使的诱敌之策,目的便是为了诓骗我军出营追击,营寨外面林木森森,地势险峻,加之现在又是黑夜,若是贸然出击中了埋伏,必定会全军覆没,故而不可妄动。”   骑兵校尉咬牙切齿地思忖半响,只得无奈点头了。   此刻在离君四海营寨不远处,6瑾正率领军队偷偷埋伏在山腰两边的低缓密林中,这里地势险峻便于隐蔽,实乃埋伏作战的绝佳之地。   那杆迎风飘动的“6”字战旗下,甲胄在身的6瑾仔细地听完负责诱敌的陈柏君禀告,驻剑而立沉吟半响,皱眉长叹一声道:“败而不怒,镇定如山,这君四海果然有名将风范,居然不中吾之计也!实乃可惜啊!”   步卒校尉李景明笑语言道:“可惜是可惜,但也算不出6将军所料,君四海的确没有冒失出寨应战,咱们赚够了敌军的箭簇,已经非常不错了。”   弓弩手校尉严明清附和笑道:“是啊,说起来我们弓弩手的箭镞数量本就不多,今日骗得君四海之军如此多的箭簇,可为明日守营增添一大助力。”   陈柏君止不住笑道:“瞧你们那穷酸模样,得了数千支木箭便开始沾沾自喜起来,咱们今夜的目的可远远不止于此啊。”   6瑾点头一笑,言道:“陈校尉说的不错,此地不过是一个遮挡视线的幌子而已,重头戏尚未上演,还望诸君戮力同心,取得胜利。”   6瑾话音刚落,陈柏君、严明清、李景明顿时抱拳应道:“末将谨遵将军之令。”   观战山峦之上帐篷林立,军灯闪烁,苏令宾坐在行辕内听罢刚才的详细军报,原本还能保持着严肃神色的玉颜陡然解冻,忍不住微笑道:“居然想到用此等方法骗取君四海之军的箭簇,这6郎君不愧是一个妙人儿。”   端坐一旁的唐忠宝捋须沉吟半响,叹息言道:“君四海用兵向来谨慎,故而面对6瑾袭营,这才会采取守势使用弓箭回击,站在他的立场上看来,不可谓一条良策,只是没想到6瑾诡计多端,竟将稻草编成人形置于马背之上,使得君将军为之中计,依老臣之见,6瑾此举倒是有失光彩了。”   闻言,苏令宾心内暗暗不悦,长身而起娓娓而论道:“国师此言有失偏颇,常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总而言之,用兵之法就是一种蒙骗对手取得胜利之术,昔日文佳皇帝率军与官军对战,正是由于不知兵家诡道之法,希冀能够与官军堂堂正正而战,从而不幸中了崔义玄之计,以至于兵败如山倒,数万军卒竟连反击的力量也没有,朕忝居一国之君统领虞国,深感将军者乃国之干城,然虞国目前不缺孔武有力的将领,唯少智谋百出的统帅,这次设立军演的目的,也是为了让6瑾、君四海、童宝山三人展现用兵才智,而不单单只靠武勇获胜。”   唐忠宝听得良久不语,默默沉思半响,心悦诚服地拱手言道:“圣人深谋远虑,臣等实在不及也。”   苏令宾回身落座,摇手笑道:“国师也不要给朕戴高帽了,眼下6瑾虽然看似胜得君四海一次,然而君四海此人报复心极强,想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明日只怕会有一场龙虎相斗的好戏可看。”   唐忠宝点头言是,正欲告辞而退,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顷刻之后骏马到得行辕之外嘶鸣不止,不用问乃是通报战场军情的骑兵到了。      :。: 第五五六章 黑夜厮杀(下)  果然,只见帐帘一动,一员身着红色甲胄的骑兵大步匆匆的走了进来,站在帐内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着的火焰,骑士拱手言道:“启禀圣人,国师,末将探得陆瑾并没有率军返回已方营垒,而是悄然无息地朝着童宝山营帐而去。”   “呀?陆郎君难道还想故技重施么?”苏令宾轻呼出声,露出一个惊讶之色。   唐忠宝轻轻一哼,硬梆梆地言道:“此计用一不可用二,童宝山并非一窍不通的笨蛋,相信陆瑾诓骗君四海的军情早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陆瑾再行故技重施,相信只会是自取其辱而已。”   这一下,就连苏令宾也没了说辞,认同地点了点头,心内却止不住非常不解了。   刚才一番激烈的号角喧嚣搅乱黑夜宁静,自然将童宝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仔细询问麾下部属,并派出游骑前去查探,才知道是陆瑾率军夜袭了君四海的营帐。   闻讯,童宝山登时大喜过望,长身而起止不住拊掌大笑道:“哈哈,没想到陆瑾居然去寻君四海的麻烦,当真是有些不知死活,向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不管此战是何人取得胜利,对于我军来讲都算大胜了。”   话音落点,麾下校尉们纷纷点头言是,一通马屁朝着童宝山接连拍来,使得后者不禁醺醺然了。   然而很快,就有探马来报陆瑾夜袭君四海营帐的最新情况,当听到陆瑾以草人为饵,诓骗君四海以至于使他上当之后,童宝山止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罢之后,童宝山喜上眉梢,环顾帐内的几名校尉言道:“君四海向来自视甚高,这次被陆瑾如此戏弄了一番,肯定怒发冲冠愤怒不已,如此一来,他俩的恶斗必定会更加激烈,明日我军可以作壁上观,看一场好戏。”   一名校尉不适时宜地拱手言道:“童将军,明日之战关系甚大,然而末将觉得倘若就这么与君四海合兵消灭陆瑾,却有些不智,何也?君四海与将军你一样,均是国之大将,用兵之法可谓不相上下,若是就这么两军对垒,即便是获胜,也一定是一场惨胜,故此,末将觉得将军应该另谋他策,不可拘泥于在与君四海之间的承诺当中。”   嗡嗡的话语声刚落,又有一名校尉点头附和道:”此话说得不错,兵家用兵故来多变,末将尝闻楚汉大战之时,汉王刘邦多次败于楚王项羽,最后两人在鸿沟议和,协议以鸿沟为界平分天下,谁料就在项羽遵守协议领兵而去之后,刘邦立即就翻脸撕毁议和协议率军偷袭,项羽大败不敌被围于垓下,最后自刎乌江,成者王侯败者贼,只要能够取得胜利,何须在意区区盟约协议,还请将军三思。”   童宝山缓缓颔首,点头言道:“此事容本将再思考一二,明日作出决断,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诸位早作休息以备明日之战。”   校尉们知道童宝山已经对这个提议动心,不禁纷纷点头称是,正待抱拳而去之际,一阵高亢尖锐牛角号声突然响了起来,直贯霄汉震得人耳膜隐隐作痛不止。   童宝山愣怔了一下,猛然醒悟那是巡夜士卒示警的号角声,站起身子尖声言道:“糟糕,是敌袭,快快快,集结军队准备出战。”   几名校尉忙不迭地点头应命,急慌慌出门集结各自军队去了。   片刻之后,童宝山营寨内一片骚动喧哗,士卒们整甲着装从各自的营垒里飞一般地冲出,骑兵整鞍上马,步卒持刀带盾,弓手挽弓备箭,全都一片忙碌。   童宝山在一名少年军仆的帮衬下手忙脚乱穿上铠甲,走出中军大帐步上高高的瞭望台一看,这才发现营外不远处人影绰绰,马蹄声声,看似正有许多敌骑出现于此。   见状,童宝山微微一怔,思忖半响好气又好笑地言道:“好你个陆瑾,刚刚才诓骗了君四海一番,现在居然还想故技重施欺骗本将军,呵!实在是太可笑了。本将军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鬼把戏可演!”   果然,那群夜袭的骑兵来到弓箭手射程之内便围着营外游弋起来,看似并没有进攻的意思,站在童宝山旁边的校尉见状,忍不住笑道:“童将军,看来敌军此番前来的目的,还是想要诓骗我军之箭。”   童宝山点头言道:“不错,陆瑾这人诡计多端,在君四海那里讨到了些许甜头,也妄想来本将军这里施展诡计,哼!本将军岂会是那么容易上当之人,吩咐所有弓箭手通通不许射箭攻击敌君军。”   “诺。”校尉立即抱拳应命。   时间静悄悄的不断流逝着,前来袭营的骑兵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甘休,依旧在营外游弋不止,童宝山所部的士卒们全都神情戒备地守在营中,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   终于过得大半个时辰,看似无计可施的敌骑似乎感觉占不到任何便宜,只得泱泱离去,身影很快就泯灭在了黑夜当中。   见此,童宝山自信一笑,冷哼言道:“雕虫小技而已,也敢在本将军面前卖弄,诸军听令,巡夜士卒继续严加守卫,其余军卒返回帐内休憩。”   童宝山军令一下,原本还戒备森严的大营顿时松懈了下来,战马归厩,士卒归帐,吵吵嚷嚷半响,终于复归平静。   中军大帐内,童宝山也卸去了身上甲胄,吹灭油灯正待翻上军塌,便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尖厉的牛角号骤然划破了夜空,激昂悠长连绵不绝。   童宝山大惊失色,连甲胄也没来得及换上,就这么穿着亵衣跑出中军大帐,刚才已经复归宁静的营垒又是喧哗沸腾了起来,士卒们骂骂咧咧地从军帐内跑出,一片混乱。   “何事吹号?”童宝山大步匆匆地登上瞭望高台,对着把守哨兵当头一问。   那哨兵指着营帐前方朗声言道:“将军请看,那群敌骑去而复返,又出现了。”   童宝山闻言一瞧,果见刚才来犯之骑又出现在了弓弩手射程之内,围着营垒游弋不止。 第五五七章 兵不血刃(上)  静静地看得半响,童宝山俊脸一沉,狠狠一掌拍在瞭望台的木制凭栏上,止不住怒骂道:“可恶,6瑾这厮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如此戏弄我军,是可忍孰不可忍!”   “将军万勿冲动。”立在旁边的校尉拱手言道,“末将猜测敌人此举的目的,必定是为了想要激怒我军,从而骗得我军出营追击,目前黑夜深深不可辨物,若是中了埋伏那就大事休矣!”   童宝山知道校尉说得很对,但总归是忍受不了心头的怒火,皱眉言道:“但是就这么坐以待毙,难保不会被敌军耻笑,更加之圣人正在山头观站,山下的一举一动想必都了然于心,如此一来,本将军颜面何存?我军军威何在?”   一席话落点,校尉顿时哑口无言。   童宝山冷哼一声,言道:“即便是有所埋伏,这片山地开阔无险,四周均为通途,6瑾也没有多少便宜可占,传我将令,骑兵出营准备追击敌骑。”   片刻之后,童宝山亲自率领百名骑兵倾巢而出,打开寨门朝着不远处的敌骑冲杀而去。   然而看似敌方骑兵早就有所准备,待到童宝山骑兵出营的那一霎那,全都掉转马头而走,度快得犹如离弦之箭。   见到敌人望风而逃之后,童宝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刚才那番憋屈之感也是烟消云散,他吩咐麾下骑兵止住马势,亢声言道:“在我军天威碾压之下,敌骑已经仓惶逃走,常言穷寇勿追,吾等回营早作歇息,明日再给敌军好看。”   骑兵们全都轰然叫好,跟随童宝山返回了大营,过得半响,大营复归平静了。   然而就在童宝山躺在榻上刚闭眼之际,又是一阵凄厉的号角响了起来,声声入耳让他立即就从榻上跳起,忙不迭地穿衣着装。   大营内又是一阵忙乱骚动,登上瞭望台的童宝山望着那群敌骑依旧是阴魂不散的到来之后,不禁面色激愤泛红,气得呼哧呼哧直喘,却只是不说话。   跟随他而来的骑兵校尉一脸为难地言道:“将军,敌骑比那山中野狐还要狡猾,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缠着我们,每当出营追击的时候,立即逃得不见踪影,等到我们回营又如附骨之蛆般缠了上来,实在让人头痛。”   童宝山认同地点点头,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得沉声问道:“敌骑如此烦人,不知将军可有什么良策?”   骑兵校尉抱拳言道:“启禀将军,末将觉得就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是一个好的办法,要不这样,末将带领骑兵出营追击,将敌骑远远撵开,而将军你则带领步卒、弓弩手偷偷埋伏在大营两侧,待到敌骑复来之时,我军从两侧杀出,敌人必定大败。”   童宝山听得双目一亮,言道:“此计甚妙,好,就这么办。”   片刻之后,童宝山所部骑兵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挥舞着战刀,在骑兵校尉的带领下策马出营,朝着敌骑追杀而去,与之同时,童宝山也带领着一百弓弩手,一百步卒偷偷出营埋伏在大营两侧,待到敌骑再此归来,便是他们覆灭之时。   就在童宝山得意洋洋,立誓要报仇雪恨之际,一阵喊杀之声突然从不远处的谷地内传了出来,正是刚才已方骑兵追击敌人所去的方向。   “糟糕,莫非是中了埋伏?”童宝山惊疑不定地站起一通瞭望,然而只能依稀能见火光隐隐,却不知究竟生了何事。   正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奔雷一般的急骤马蹄声,童宝山一惊,抬头朝着来骑方向望去,一名白甲骑士飞一般地冲了过来,看样子就要弛入营帐。   见是已方斥候,童宝山立即从埋伏的灌木丛中站起身来,亢声提醒道:”来骑不用入营,本将在这里。”   斥候骑兵霍然醒悟,调转马头冲上了埋伏的缓坡,行至童宝山身前翻身下马,躬身禀告道:“启禀将军,我军骑兵已经将来犯之敌击溃,校尉派小军前来请示将军,是否继续追击?”   童宝山闻言大喜,连忙问道:“可知来犯之敌有多少人马?”   斥候骑兵想也不想立即回答道:“两百六七接近三百人的样子,应该为敌军主力。”   闻言,童宝山更是兴奋难耐,如此说来,必定是6瑾时才想要引诱他出营来战,却不甚被已方骑兵击败,现在全都四散而逃溃不成军,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陡然之间,童宝山豪气顿生,站起身抽出长剑亢声下令道:”前方传来军报:来犯之敌已经被我骑兵击溃,全军听令,现随本将追击敌人,攻破6瑾的营垒。”   话音落点,众将士哄然应命。   步卒校尉见童宝山将欲追击,急忙提醒道:“将军,我方战旗还在营垒之中,就这么离去似乎不妥。”   童宝山正在沉吟间,那名报信的斥候骑兵连忙言道:“将军,小军现在就回营将军旗取来,你们放心追敌便可。”   童宝山欣然点头道:“好,这次你劳苦功高,待到获胜,本将军必定重重有赏。”   说完之后,童宝山连忙带领两百士卒,朝着远方追击而去。   斥候骑兵站定默然片刻,待到童宝山率军远去之后,这才止不住冷笑出声,策马悠哉悠哉地朝着营寨内去了。   不远处的山谷中,喊杀声还在继续。   按照原本的计划,童宝山所部骑兵只要将敌骑撵走便算成功,然而当看到来骑就在不远处,似乎正仓惶而去之后,领军的骑兵校尉终是忍不住了,下令衔尾急追,想要独领这份歼灭来敌的战功。   然而奇怪的是,敌骑看似溃逃,却总是不紧不慢地吊在前方,犹如鱼饵一般吸引已军紧紧跟来。   骑兵校尉顿时意识到有些不妙,急忙停止追击,再也不理会这些远遁的敌骑,下令立即返回。   刚走到半途,骑兵校尉突见前面火把成片,犹如天上繁星闪烁不止,估计是遇到敌方主力,登时就吓出了一声冷汗,振臂高喝道:“众将士听令,准备冲锋战斗。”   那百名骑兵闻命,立即摆出了攻击阵形,控缰策马,身子低伏在马背之上,只待一声令下便动冲锋攻击。 第五五八章 兵不血刃(下)   然而很快,骑兵校尉就现有些不对劲,盖因来敌居然没有摆出半分阵势,而是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前冲而来,看似并没敌意。   正在骑兵校尉犹豫间,来敌愈来愈近,已经可以看到火光照耀下的白晃晃衣甲,恍若一片闪烁亮光的繁星,那正是已方军队所着的颜色。   见状,骑兵校尉止不住的奇怪,当看见领队者正是童宝山的时候,他立即忍不住策马而出迎上前去,行至童宝山跟前惊讶问道:“将军,你们不是率军埋伏在营帐之外么?为何到这里来了?”   童宝山闻言惊愕,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站着的骑兵校尉,半响之后这才恍然回神,好气又好笑地言道:“不是校尉刚才你令人前来禀告军情,言及已经击溃敌军,让本将领军前来帮忙的么?”   “敌人溜得非常之快,末将一直未能与他们交战,怎么令人前来……”一言未了,骑兵校尉的脸色陡然就变了,失声道,“糟糕不好,那传令兵必定是敌军派来的,将军,你肯定是上当了。”   童宝山终于醒悟了过来,恍若当头棒喝,霎那间一股无可遏制的寒凉陡然袭遍全身,头脑更是阵阵眩晕,慌乱之中,他尖声高叫道:“快快快,全军回营……”言罢,跌跌撞撞地翻上马背,调转马头便朝着营寨赶去。   走得里许路程,却见一片耀眼的火把当道矗立,当先一排高头大马的骑兵恍若人肉长城般恰到好处地挡住了童宝山回营之路,不用问是敌非友。   童宝山心头又乱又慌,正欲挥手下令全军进攻的时候,一阵嘹亮的牛角号呜呜咽咽轰鸣而起,对面骑兵战阵闻声而动,陡然两分让出了一条甬道,只见一名白甲骑士慢悠悠地策马出阵,行至阵前勒缰止马,平静而又清晰地言道:“童将军,尔战旗已被我军夺取,你已经输了。”   “你……你是6瑾!”童宝山顿时醒悟了过来,一股怒火陡然从心底窜起,长剑指着6瑾怒声言道,“刚才那传令兵可是你派来的?”   “不错。”6瑾高坐马背颔言道,“时才童将军所见之人,乃是我军骑兵校尉陈柏君,待到将军你率部离去之后,他便入营取得了你们的军旗。陈校尉,将敌军军旗拿出来一观。”   随着一声高亢的应答,骑兵阵中又走出了一员白甲武将,粗长有力的手臂正擎着一杆大纛旗,来到战阵之前昂一站,手中旗杆自然而然用力地柱在了地面,迎风飘扬的旗帜上一个“童”字清晰入眼。   见状,童宝山面如死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气得血红无比的双目死死地盯着6瑾丝毫没有移开视线。   而童宝山所部的军卒们到了现在也终于明白了过来,敌军竟然是兵不血刃,不失一兵一卒就取得了已方的军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所有人全都窃窃私语议论不止,这些话听在童宝山的耳朵中,更是犹如针刺一般,恍若那些嘀咕声全都是在嘲讽他一般。   就这么沉默半响,童宝山面色渐渐愤激涨红了起来,又是不甘又是怨毒地言道:“6瑾,尔竟使用如此卑鄙的伎俩,真是太无耻了。”   6瑾淡淡笑道:“兵者诡道,自己愚笨无知,何冤他人智计深沉?童将军,今番承让了。”   “你……可恶!”   童宝山想要怒,然而事到如此,任何怒火都已经改变不了胜负,反倒会显得自己气量狭窄,他死死地咬着牙关,心内满是悔恨,霎那间只觉天塌地陷了一般。   片刻之后,负责充当评判的督战队前来宣布了胜负:是役,6瑾所率之军未伤一人就斩获了童宝山之军的战旗,而童宝山也因为失去了旗帜,被判出局,只得率领所部悻悻然的离开,一时之间,军演战场上就只剩下了6瑾和君四海两军,可谓龙争虎斗。   半个时辰后,战报传至了苏令宾所在的行辕,饶是苏令宾的沉稳冷静,此际也忍不住拍手叫绝道:“6郎君不愧用兵如神,竟想到这么一个办法获得胜利,实在是了不得!虞国能有这样的磐磐大才,朕真是由衷感到高兴!”   说完之后,苏令宾美目视线轻轻扫过沉默不语的唐忠宝,想及刚才他在言语中对6瑾的轻视,如此强烈的反差,顿时令苏令宾局心内的说不出的舒坦。   此刻,唐忠宝又觉意外又很尴尬,看到女皇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也没有说话,他那张老脸忍不住为之一红,轻咳一声言道:“圣人,这6瑾的确有几分本事……没想到就连童将军也不是他的对手……呵呵。”   最后那两声干笑听在苏令宾耳朵中甚感好笑,她莞尔言道:“童宝山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够成为羽林卫大将军,全是仪仗祖先门荫,他对于军略谋略,还是有所欠缺,希望他这次能够吃一堑长一智,吸取教训便可。”   唐忠宝颔称是,心内却忍不住寻思道:虞国兵马历来由羽林大将军和镇国大将军分别掌控,羽林军主内负责守卫皇宫,寻常军队主外把守要道,比起镇国将军,虞国更重视羽林将军一职,盖因皇宫安危乃是举国之重,更是关系着国家能否稳定的关键所在。   故此历来镇国将军人选,不求兵法谋略了得,最关键是需要忠心之人,童宝山的祖父乃是昔日最早跟随文佳皇帝起兵的童文宝,童家世代忠烈可谓虞国将门,忠诚方面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所以前些年苏令宾即位之后,才特意挑选童宝山担任羽林卫大将军,将守卫皇宫的重任交给了他。   而童宝山也没有让苏令宾失望,将羽林军管理得也算是井井有条,更为值得一提的是,虞国将门出生的童宝山历来与外来的镇国将军君四海不太对路,更因两人职位相当,从而起过几次冲突。   唐忠宝觉得对于这一切,女皇应该是乐见其成的,在女皇的立场上来看,两将若是和谐愉快,反倒不是一件好事,有举**权被两将架空的危险,只有两将不和,女皇才能够放下心来,从中平衡斡旋,毕竟权力之所以能够稳定,便在一个平衡之上。 第五五九章 商议对策  刚才远方那阵喊杀声传了很远,自然没有瞒过君四海的耳朵,他知道在陆瑾的夜袭之下,今夜注定不会太过平静,特别是童宝山营垒方向接连不断的喧嚣,更是让他认为两者说不定会有一战。   对此,君四海倒是抱着作战观虎斗的心思,下令侦骑前去查探的同时,他也了无睡意,独自一人慢悠悠地在帐内踱步不止,等待消息传回。   快到四更的时候,前去查探的侦骑终于返回,进入帐内将今夜发生的一切向君四海详细禀告之后,后者竟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半响之后,君四海这才恍然回神,不能置信地喃喃道:“什么……童宝山就这么败了,而且陆瑾居然没有损失一兵一卒!你……确定没有听错?”   禀告的那名骑兵肯定点头道:“将军,此乃末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断然不会出现差错。”   君四海挥手示意骑兵退下,失魂落魄的从帅案后站起,在帐内徘徊数圈,这才渐渐恢复了从容镇定,脑海中如同车轮飞转般思索不止:看来他以前还是太过低估陆瑾了,从今夜陆瑾用兵之法来看,此人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军略门外汉,肯定是胸有韬略善于军阵,与这样的人物交手,实在须得小心翼翼,特别是陆瑾已经在斩获了童宝山的战旗,取得领先的情况下。   现在童宝山既败,那么联手合作之事自然而然也化为了乌有,从起先的三人争斗变作他与陆瑾之间的直接较量,谁能获得最终的胜利尚不可知。   虽则如此,君四海依旧对自己保持着强烈的信心,陆瑾尽管了得,但他君四海也并非愚昧之悲,相反,他对战阵谋略还是多有研究,只要稳扎稳打不出现失误,战胜陆瑾应该是可能的。   如今,他当前面临的问题是:明日究竟是主动进攻还是被动防守?这可是关系到整个战局的走势,一定须得慎重谋之,断不能马虎大意。   带着这样的疑问,君四海皱着剑一般的眉头在帐内转悠不止,那沉重的脚步直到雄鸡长啼、天色微明也没有停息。   ※※※   率军回到营帐之中,陆瑾也没有心思庆祝今夜的胜利,连忙召集三位领兵校尉商议明日军情。   陈柏君、严明清、李景明三人各抒己见,议论不止,虽然存在一定意见分歧,但基本上觉得在目前已经取得一场胜利的前提下,已方应该采取守势,想到合适的计策取得胜利,不能冒然强攻君四海的坚固营帐。   综合三人的意见后,陆瑾正容言道:“三位校尉之见老练持重固然不错,然而却失之保守,君四海乃虞国能征善战之将,排兵布阵更是非常了得,并非如童宝山那样容易上当受骗,与这样的人物对阵,先不说计策难寻,即便是想到了良策,也要找到合适机会才能实施,故而,本将觉得我军不能就这么死守营中坐以待毙,而应该主动进攻找寻获胜良机,才是正确之道。”   三位校尉默然了一阵,陈柏君开口言道:“但是陆将军,君四海营帐所在之地可是占尽地理优势易守难攻,我军然若前去攻打,必定会伤亡惨重,若是被敌人反戈一击,说不定还会大败,还请将军三思。”   严明清也出言附合道:“陆将军,末将认为陈校尉说得不错,现在我们既然已经获得童宝山之军战旗,只要稳守营垒坚持五天不被君四海夺去旗帜,就算获得胜利,实在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   陆瑾沉吟了一阵,终还是摇了摇头,环顾一周沉声言道:“我军初次战斗就取得不错的胜绩,目前全军士气正在旺盛当中,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岂能担忧敌营坚固难攻就这般裹足不前?故此,本将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须对君四海主动发起进攻。”   经过刚才那场可以说得上是轻而易举的胜利,全军上下对陆瑾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即便是陈柏君三人也不例外,听到陆瑾执意如此,他们相互默默地对视了一眼,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点头应命了。   待到三人离去之后,陆瑾这才长叹一声站了起来,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一丝苦笑之色。   其实陈柏君等人说得不错,在已方已经取得不小的优势下,坚守等待,防御反击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办法,若是能够让君四海憋不住从营垒而出主动攻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君四海等得,陆瑾却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盖因还有十来天就是陆小雅成亲之时,若不能立即从虞国逃出去,他岂能前去阻挡婚事?所以,时不我待,只能硬着头皮进攻,陆瑾相信凭自己的能力,说不定还真能够战胜君四海,取得战事胜利。   ※※※   翌日一早,朝阳喷薄而出冉冉升起,整个虞国山川谷地沐浴在了金色的霞光当中,金碧辉煌闪闪发光,看上去当真如同天国一般。   不知不觉辰时已到,藏在树林中的蝉虫又开始无休止的聒噪起来,陆瑾所部营垒依旧鼾声如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与蝉鸣合在了一块,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尽管昨夜并没有发生激烈的战斗,然而将士们依旧在君四海和童宝山之间的营垒奔波数次,特别是负责诱敌的骑兵将士,更是幸苦万分连番奔驰,所以陆瑾下令今天午时起床,让将士们好好休息。   对于这个命令,李景明立即提出反对意见,毕竟这可是在战场之上,若是今日君四海乘机来攻,尚未起身的士卒们懵懂醒来仓惶迎敌,岂不会忙乱一片?   陆瑾闻言,倒是哈哈大笑,一脸自信的言道:“李校尉放心,君四海今日必定不会前来攻打我方营垒。”   李景明大为奇怪,连忙询问陆瑾因何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陆瑾笑着言道:“尝闻镇国将军用兵向来谨慎,若没有一定的把握,必定不会轻易与敌军对阵交锋,昨夜我们施展计策赢得童宝山,相信君四海的心内一定非常疑虑,此时此刻绝对不会离开利于防守的营垒,前来攻打我们。”   听罢陆瑾之话,李景明将信将疑,虽是按照陆瑾的吩咐进入营帐休憩,然而却枕戈旦待,随时准备应付突如其来的敌袭。 第五六零章 攻打坚营(上)   然而整整一天,营垒周围都没有什么动静,派去的侦骑也回来禀告说君四海全军都龟缩营寨之内,并没有出战的意思,显然打算防守。   于是乎,李景明不禁深深感叹6瑾了敌准确,思虑周全了。   第二天五更,6瑾所部准时起床战饭,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外加几个厚实的囊饼,全部吃得八分饱的模样。   八分饱是大战之前最合适的饭量,盖因一日交战时间紧迫,难得再有吃饭时间,少之则容易饥饿,多之则饱腹难受,这也是唐军惯行之法,6瑾曾在裴行俭记载行军的兵书中见过,此际照本宣科,倒也恰好好处。   当第一缕光亮出现在东方天际的时候,6瑾所部一百骑兵、一百步卒,另加一百弓弩手均以集结完毕,两面大旗在军阵上空迎风飘扬,一面上书“6”,乃为6瑾的战旗,另一面则是缴获的童宝山的军旗,今天全军倾巢而出,自然而然要将最为重要的旗帜随身携带。   山峦之上,苏令宾已经早早醒来,她来到便于观战的山崖处俯瞰远望,见到6瑾营寨军阵整齐,军容鼎盛,不禁笑叹出声道:“看来今日6郎君是准备主动进攻啊。”   唐忠宝颔言道:“圣人此言不错,今日必定可以观看一场龙虎之斗,也不知最后会是谁获得胜利。”   苏令宾心知若是以前,唐忠宝必定不会看好6瑾,但是前晚6瑾兵不血刃战胜童宝山,已经使唐忠宝渐渐改变了看法,即便6瑾对阵的乃是有着“虞国第一名将”之称的君四海,也不敢恣意地评论胜负,这无疑表明6瑾已经渐渐获得唐忠宝的认可,若是婚事能够有唐忠宝的支持,那就再好不过了。   6瑾率军出得营垒,骑兵前行,步卒位列中军,其后弓弩手压阵,如同一条长龙向着君四海营垒所在的那片山谷行进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全军进入谷中,其内树木苍翠,鸟语花香,那片坚固结实的营垒已是清晰可见。   6瑾吩咐全军停下摆出大阵,一时之间牛角号呜呜轰鸣,声浪在群山之间来回激荡,震得鸟雀惊飞而去,群兽乱走避让,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乘此机会,6瑾登上山腰处遥遥鸟瞰君四海大营布置,看着看着,面上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陈柏君见到6瑾神情有异,不由出言询问道:“6将军,敌营莫非有什么不妥么?”   “君四海的确是能人啊!”6瑾感叹了一声,右手伸出远远地指点着那片营垒沉声言道:“此营当道矗立依山而建,东西两侧临山,地势险峻难行,故此我军若是想要强攻,唯有攻打南北两面,但是山道现在已被营垒所阻断,南面我们是去不得了,因而只有北面可攻。”   “君四海显然明白此点,故此营寨北面建设十分坚固,所有建寨的圆木全都竖在了北方,密集得几乎已经是一片木制城墙,而君四海也在圆木靠向营垒的内侧钉上用于行走的木板,只要我军来攻,守军便可登上木板自上而下进行反击。”   说到这里,6瑾微微一顿,继续言道:“陈校尉再看他的内营,纵深窄而长,前方更是留出了一片狭长的山道供骑兵出营冲锋杀敌,可谓攻守兼备。”   陈柏君听6瑾说得头头是道,连忙点头说:“既然如此,不知将军可有破敌良策?”   6瑾轻叹一声,言道:“看来敌军已经打算坚壁不出,为今之计,还是只有强攻一途可选,吩咐所有军卒制作攻城木梯,准备攻打君四海的阵营。”   片刻之后,6瑾所部立即紧张的准备起来,除了一百骑兵高坐马背负责防守以外,其余士卒全都伐木拼搭,制作攻城长梯,及至午时,十副长梯已是制作完毕,整齐地排列在前方。   6瑾率领三名校尉行至君四海营寨之外细细察看了一番,可见营垒圆木之上军士林立,防守严密,显然早就有所准备。   见状,6瑾沉声吩咐道:“步卒百人以十人为一队,每队一副云梯,待会攻营十副长梯同时架上寨门,一百弓弩手紧随其后用箭簇压制守营敌军,骑兵则整装待命,倘若敌军骑兵胆敢出营,立即上前与之厮杀。”   三名校尉点头言是,正欲下去准备之时,突然听到君四海营中号角声声,一杆绣着“君”字的战旗突然出现在了圆木之上,迎风招展不止。   而在军旗之下,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正昂而立,甲胄在身腰胯长剑,看上去壮硕得如同铁塔,正是镇国大将军君四海。   君四海视线电一般的射来,死死地停在6瑾的身上,亢声问道:“6瑾,今日你可是要攻打本将营寨?”   6瑾策马前行一步,同样高声回答道:“不错,在下早就听闻镇国将军乃是虞国第一名将,兵法了得,身负韬略,故此率军前来向将军讨教一二。”   “哼!无知小子!”君四海重重一声冷哼,言道:“别以为前夜运气好赢了童宝山便可以在此耀武扬威,欺我虞国无人!本将军可以告诉你,在我这里你讨不到半分便宜,倘若不信不妨试试看!”   6瑾悠然一笑,抬手言道:“今日来此自当是为了与将军一战,箭在弦上焉能不?君将军,在下得罪了。”   说完之后,6瑾回一望,见已军都已经准备妥当之后,沉声下令道:“全军听令,随本将攻打敌营。”   将令落点,顿时号角嘶鸣喊杀震天,一百步卒抬着登营所用的云梯,呐喊着朝着君四海营垒而去,一百弓弩手紧随其后弯弓搭箭,护卫步卒攻城。   此际,敌方营垒木墙上早就已经站满了守营士卒,待到严明清所率的攻营步卒进入弓弩手射程范围之后,一片箭雨立即当头罩下,朝着步卒们倾斜而来。   严明清早就有所准备,高喝一声:“举盾抵挡。”正在奔跑中的步卒们一手举起长盾抵挡袭来的箭雨,另一只手依旧抬着木梯,朝着敌营奔来。 第五六一章 攻打坚营(中)   前晚6瑾用稻草人扮作骑兵,诓骗了君四海许多箭簇,今日对战,君四海所部的箭镞明显不够用,此际一番强劲的箭雨之后,弓弩手随后射来的箭簇立即就有些稀稀疏疏。   虽则如此,还是有数名步卒中箭倒地,被判“阵亡”离开战场。   片刻之后,攻营士卒已经冲至营帐木墙之下,一架架长梯如同怪兽的触手般架上高高的圆木,步卒们一手持盾,一手扶梯,顺着长梯向上攀登,而配合作战的弓弩手也没有闲着,毫不吝啬的将长箭射向木墙上的守军,呐喊声喊杀声接连不断响起,直是震耳欲聋。   君四海一直矗立在木墙之上指挥防守,他一面用木刀拨开袭来的箭簇,一边吩咐守营军卒展开进攻,在他的指挥下,守军配合娴熟,攻防有道,即便攻营士卒能够登上木墙,立即就被蜂拥而上的守军乱刀“砍杀”,根本没能够占据一寸之地。   大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6瑾所部已有四五十名步卒“阵亡”离开,可谓伤亡颇重,反观君四海所部,被判“阵亡”离场的士卒却是不多,显然保持着优势。   6瑾一直凝神关注着整个战事的经过,半响之后,忍不住轻轻吩咐道:“坚营不可攻也,这样下去伤亡实在太大了,陈校尉,起号让严明清收兵吧。”   陈柏君点头言是,急忙吩咐手下吹响了收兵号声,正在前线指挥进攻的步卒校尉严明清虽有些不愿,但还是带领着攻城士卒全部退了回来。   见到成功抵挡了6瑾所部的进攻,君四海营垒上面的士卒们不禁爆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君四海更是大笑连连,长刀一指亢声言道:“本将所建的营寨岂是那么好攻打的!6瑾,有本事你再行攻来,本将必定会让你们全军覆灭在营垒之下。”   6瑾冷冷一笑,也没心思搭理君四海,对着归来的严明清关切询问道:“我军伤亡如何?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严明清大汗淋漓,灰头灰脸,口气也不免带上了几分沮丧,言道:“刚才一战步卒‘阵亡’四十七人,弓弩手‘阵亡’八人,6将军,末将未能按照你的吩咐攻破敌营,现在此请罪,请你责罚。”说罢单膝跪地不起。   6瑾连忙将严明清扶了起来,苦笑言道:“说起来我也没有料到敌军营垒竟是如此难攻,即便要责罚,也应该责罚我的不察,与校尉你没多大关系。”   陈柏君言道:“此番小败一场,不知该当如何?6将军,难道还要强行攻城么?”   6瑾沉吟了一番,摇头言道:“强攻伤亡过高,只怕还没有攻下敌营我军就已经全部阵亡了,显然不可取。”   “那将军莫非是想要退兵回去,转攻为守?”严明清皱着眉头一问。   6瑾轻轻摇头,言道:“时不我待,不管如何此番都要想办法攻破君四海的营帐,既然强攻不行,那我们另想办法便是。”   “但是计将安出?”李景明立即出言询问。   6瑾目光巡睃了君四海营垒一番,轻轻言道:“现在还没有想到,我们先回营再说。”   回到营中,时间已经快到申时,烈日依旧高悬长空肆虐不止,熏得人浑身冒汗说不出的难受。   6瑾身着一领单薄的长衫在中军大帐内思忖不止,苦苦思索着破敌之法。   君四海之营守备得非常坚固,继续强攻下去自然讨不到好处,说不定还会将好不容易战胜童宝山取得的优势消失殆尽,自然不可取也。   当下最好的办法,是将君四海所部骗出营寨再行进攻,方为良策。   但是君四海明知坚守占据优势,没有特别的原因,岂会放弃坚营出营对决?   火攻袭击君四海的营寨倒是一个不错之法,加之夏季干燥易燃,只要火焰一起,必定可以将君四海之营燃烧殆尽。   然而可惜的是君四海似乎早有防备火攻,那片圆木上已经淋上河水,全都湿漉漉根本不容易燃烧,想要火攻实在不可能。   左思右想也了无计策,6瑾不由感觉到了自己军略的匮乏,的确,光凭几本兵书想要驰骋战场,指挥获胜,那肯定是不可行的,看来今后返回大唐,还多需向裴行俭等名将请教军旅之事,并在有机会时参加真正的作战,才能真正成为一个能够统兵的大将。   正在6瑾思忖当儿,突见帐帘一动,一名军卒入内禀告道:“启禀6将军,圣人派来一名宫娥前来探望将军,现在外等候。”   6瑾闻言一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苏令宾此举意欲何为,然这番好意自然不容他推辞,连忙点头言道:“好,快快有请。”   顷刻之后,一名明艳动人的宫娥提着一个篮子轻步而入,行至6瑾身前盈盈作礼道:“奴婢名为香兰,奉圣人之名前来探望6将军,将军有礼。”   “香兰娘子不必多礼。”6瑾虚手一扶,“不知圣人派娘子前来有何指示?”   香兰笑语言道:“夏日炎炎烈日当头,6将军与君将军不顾炎热角逐胜负,圣人心头一直十分挂念,特地令奴婢送来解暑西瓜汁,请将军品尝解暑。”   “原来如此。”6瑾点头应命,问道,“西瓜汁何在?”   香兰扬起手中提篮轻轻一笑,将之搁在长案之上,解开盖子拿出一只陶碗,又捧出一个圆乎乎的陶壶,纤手微微倾斜,陶壶内的西瓜汁已是注入了碗内。   6瑾默默地看着她的举动,脑海中依旧想着破敌之策,及至香兰将陶碗捧到身边之后这才恍然回神,接过微笑道:“多谢娘子。”言罢端起碗一饮而尽。   这西瓜本是产至西域,在西汉之时传入中原,目前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南北之地均有种植,乃是不可多得的消暑良品,6瑾一碗冰凉西瓜汁下肚,顿时感觉一股凉意直灌心脾,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就连那燥热感也瞬间消失不见。   香兰一直笑吟吟地望着6瑾,待看到他喝完之后,微笑问道:“另外圣人差婢子带话:今日6将军虽然小败一场,但万勿气馁,当思谋妥当的破敌之策,不知将军眼下可有良策在心?”   6瑾知道苏令宾一直非常的关心自己,派人前来关切询问也很正常,正欲苦笑着摇头,然而猛然之间,一个办法电光石火般闪过心海,竟使得他周身轻轻一震。   “6将军?你……没事吧?”见6瑾神色有异,侍女不禁小心翼翼地一问。   6瑾陡然觉得刚才那笼罩心海的沉沉阴霾顷刻消散,身心枷锁顿时开脱,心明眼亮,坚实舒坦,他自信一笑,望着香兰一字一句地说道:“请回禀圣人,明日末将便可攻破君四海的营帐。”   “奴婢一定把将军的话如实带到。”香兰满意一笑,这才告辞而去。    第五六二章 攻打坚营(下)  片刻之后,6瑾召集陈柏君、严明清、李景明三人前来中军大帐议事。   刚行礼完毕,6瑾便环顾三人微笑询问道:“你们谁会制做纸鸢?”   “纸鸢?”陈柏君三人面面相觑,显然不解其意。   “对,”6瑾显然心情极好,含笑解释道,“就是春季起风之时,孩童玩耍的那种飞天纸鸢,也不知虞国可有?”   “此乃民间游玩之物,自然是有的。”李景明回答之后沉吟片刻,似乎正在琢磨着接下来的言辞,半响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不知将军制作纸鸢干甚,莫非是明日想要放纸鸢玩耍?”   闻言,6瑾哈哈一笑,忍俊不禁地言道:“现在大敌当前,本将岂有心思做纸鸢玩乐?实不相瞒,本将刚才想到了一个可以攻破君四海营垒之法,最为关键的东西便是纸鸢。”   话音落点,三校尉顿时明白了过来,陈柏君惊讶不已地问道:“小小纸鸢乃儿童玩物,如何能够攻破君四海的营寨?6将军,不知是何妙策?”   6瑾挥了挥手示意三人先安静下来,起身笑问道:“陈校尉,刚才你与我一并前去观察君四海营垒时,曾登上一片山腰之地,你估算一下,那片山腰离君四海营垒还有多远?”   陈柏君露出一个沉思之色,半响言道:“大概有四五十丈的距离。”   “差不多是这个样子。”6瑾肯定点头,将心头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君四海所处之地占据地理优势不假,然却失之狭长窄小,所有帐篷营垒相连而建,几乎连了数条直线,营内的军需辎重也是如此排列,这样的布局,若是遭到火攻,必定会损失惨重。”   “不过君四海用兵老练,显然早就已经预防到了此点,北面用以阻挡我军攻击的营门圆木全都淋水湿润,寻常火种根本不能将其引燃,所以外围火攻对他来讲根本就无关痛痒,而依寻常弓弩射程,我军也无法在营寨外面用弓弩将带火之箭射到营内,所以对于营帐,君四海根本没有丝毫防备,但若营内遭到火攻,相连的营帐必定会接二连三的燃烧,成为一片火海。”   说到这里,6瑾语气一顿,含笑地望着三位校尉,言道:“故而本将刚才思谋,咱们若是能够制作数百架纸鸢,站在离君四海营垒最近处的山腰,点燃之后顺风而下滑翔飞至君四海营中,必定可以点燃他的营帐辎重,猛烈的火势之下,君四海所部也只有抱头鼠窜而逃可选。”   话音落点,三校尉双目陡然就亮了,李景明当先拍手叫绝道:“6将军此计当真大妙,若能如此,必定可以攻破君四海之营。”   “不错。末将赞同此计。”严明清也是忍不住喜上眉梢,今日他率军强攻坚营,本就遭到不小的损失,一直是耿耿于怀,此刻突然听到6瑾想到了这样巧妙的计策,自然非常的高兴。   陈柏君笑言道:“既然这样,那6将军,咱们现在不妨就制作一只纸鸢试试,看能否飞得了五十丈之远。”   “好。”6瑾点头言是,连忙吩咐陈柏君在士卒中挑选巧手能匠,制作纸鸢。   纸鸢其实就是后世的风筝,制作起来还算简单,只要用轻便柔韧的竹条编制成飞鸟的形状,然后再在上面糊上黄麻纸便可,春季大风牵线放飞纸鸢,可以飞到数十丈的高空,乃是孩童丽人们踏青游玩之时非常钟爱的玩物。   不过6瑾制作纸鸢并非是为了飞到高空,而是从高处放飞滑翔而下,火攻君四海的营帐,因此并不需要细线相连,省却了不少麻烦。   过得大概半个时辰,两名士卒已是合力做好了一只纸鸢,送到了中军大帐之内。   6瑾将纸鸢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了一番,可见这只纸鸢燕头长翅剪尾,明显是做成了飞燕的形状,看上去非常唯妙唯俏,而且为了便于滑翔,士卒还在纸鸢翅膀处作出些许改进,使其上翘而扁平,看得6瑾不禁连连点头,连忙笑言道:“走,我们先前往山上尝试一番。”   出得营帐,6瑾带着陈柏君、严明清、李景明以及几名士卒攀登营垒旁边的那座山峦,沿着山道曲折地行进片刻,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山腰平地,此处高度约莫与君四海营垒旁的那片山腰地带等同,正可用以尝试。   此际正值黄昏,残阳挂在西方青山一角散着血红的光芒,小溪闪烁着红光温柔地缠绕在群山之间,整个谷地看上去也是血红一片。   6瑾吩咐士卒将纸鸢表面淋上易于燃烧的桐油,然后亲自举着火把点燃一角,霎那间,蓝色火苗陡然从纸鸢各个部位冒出,慌得持着纸鸢的士卒急忙脱手,将纸鸢顺风放飞而下。   6瑾快步走至崖边仔细观望,可见燃烧着的纸鸢如同一团飞天火焰般飘飞在前,顺着风势朝着远方滑翔而去。   正在众人啧啧称赞不已的时候,一直保持平稳飞行的纸鸢突然火势一收,竟朝着地面飞快坠落,如同一颗灿烂的流星般一闪即逝,很快消失不见。   见状,6瑾眉头大皱,询问周围诸人道:“可见纸鸢刚才飞了多远?”   陈柏君回答道:“启禀将军,应该只得二十来丈的模样,而且尚未落下,便已燃烧殆尽。”   “才二十来丈,这样可不行啊!”6瑾闻言不禁一声叹息。   制作纸鸢的士卒开口言道:“6将军,制作纸鸢的黄麻纸、竹条均是易燃之物,点燃火之后顷刻就会燃烧殆尽,想要飞至五十丈之遥,确是有些困难。”   士卒之话顿时让众人幡然醒悟,纷纷皱眉不语,一时之间气氛陷入了一片沉默当中。   君四海的营垒离能够放飞纸鸢的山腰足足有五十丈,若是纸鸢燃烧后只能够飞行二十丈的距离,那根本就毫无用处,也无法火攻敌军内营,看来此计根本就不可行。   面对这样的难题,6瑾面色也有些难看,好不容易才想到一条不错的计策,没料到却根本无法使用,不禁让他生出空欢喜一场的感觉。 第五六三章 准备纸鸢  然而6瑾并非是轻言放弃之人,面对困难先想得是解决之道,而非选择逃避,难道就没有一个办法可是使得纸鸢缓缓燃烧,飞至五十丈开外么?   霎那间,他脑海中犹如马车车轮般飞转动了起来,许多零零碎碎的念头如雨后春笋般滋长而起,蔓延开来,推敲,否决;再推敲,再否决;最后汇聚成一条河流,淙淙流淌不止。Ww   山风呼啸而过,6瑾已经轻轻地闭上了双目,宛如一个孤立于世人的沉思者矗立在山崖,身子久久没有移动一下。   陈柏君等人一直默默地注视着陷入沉思的6瑾,大家心有默契均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生怕打扰到这位年轻的将军。   不知过了多久,6瑾缓缓睁开双目,面上重展自信之色,笑道:“既然纸鸢燃烧过快,那么也没关系,咱们在纸鸢上连一条引线便可。”   “引线?”几条嗓子同时惊讶出声,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显然都不懂得这引线乃是何物。   引线乃是后世火药盛行之后,用以引燃火药的线绳,唐时并没有此物,陈柏君等人不知也很正常。   6瑾悠然一笑,寻思了一种浅显易懂的思路,开口解释道:“所谓引线,便是指引燃纸鸢所用的长绳,根据本将之想,我们可在每只纸鸢上面系上沾满桐油的长绳一条,放飞之时不点纸鸢,而是点燃这根长绳,火势一起火苗顺着长绳燃烧,待到纸鸢飞到一定距离之后,长绳才会燃烧殆尽将纸鸢点燃,这样就能保持一定的飞行距离。”   众人听得双目大亮,陈柏君当先心悦诚服地拱手道:“6将军这个主意当真大妙,既简单又可行。”   严明清颔笑道:“不错,只要连上这种引线,纸鸢飞五十丈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6将军,事不宜迟,咱们尽快试试吧。”   “好。”6瑾点头笑了笑,表示同意。   ※※※   山顶女皇行辕,苏令宾正在听侍女香兰禀告前去慰劳君四海与6瑾两人之事。   虞国之民善于种茶,每年的春茶均是虞国达官贵胄们的最爱,来到虞国之后,苏令宾也不知不觉染上了喝茶的习惯,此际纤手捧着一个白玉茶盏,倾国倾城的俏脸上丝毫不见波澜,轻描淡写地问道:“香兰,情况如何?他们是如何回答的?”   香兰抿嘴淡淡一笑,言道:“启禀圣人,奴婢先去的镇国大将军军营,今日镇国大将军小胜一场,全军上下士气高昂,损失轻微,镇国将军回禀说:如果6瑾明日还敢前来强攻营垒,他会采取守势痛击敌军,并在适合时机进行反击,将6瑾之军全歼于营垒之下。”   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唐忠宝止不住捋须赞叹道:“镇国大将军用兵老练,稳扎稳打,先求不败再寻胜机,实乃国之名将。”   苏令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轻轻品着香茗继续问道:“那6瑾又怎么说。”   香兰回答道:“奴婢最后去的6将军营垒,6将军让婢子回禀圣人:说是明日便可以攻破君四海之营。”   苏令宾细长的柳眉猛然一挑,竟是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手中茶盏,好奇道:“明日就能攻破敌营?6将军当真这么说?”   香兰点头道:“婢子亲耳所闻,不敢欺瞒圣人。”   苏令宾长吁了一口气,俏脸上显然还保持着几分震惊之色。   唐忠宝皱着白花花的眉头言道:“圣人,6瑾尽管也非常善于用兵,但是豪言短短一天日就能击败镇国大将军,似乎有些不可能吧?而且今日他已经在镇国大将军营前弄得是灰头土脸,小败而回,想要扭转劣势取得胜利,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苏令宾默默颔,这次竟有些认同唐忠宝之话,沉吟半响,蹙眉言道:“不过6瑾此人向来稳重,若没有一定的把握,他铁定不会说出这等豪言,心许他真的是想到了什么好的计策,明日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说完之后,苏令宾微感振奋,不禁对明日的战事生出了几分期待的感觉。   ※※※   晨曦初露,雄鸡长啼,军演山谷人喊马嘶地喧嚣起来。   辰时刚到,6瑾率军抵达了君四海的营垒之外,站定遥遥瞭望了一番,可见营门木墙上士卒林立,矛戈森森,显然是早有防备。   默默沉吟了一番,6瑾面颊神色凝重而又坚定,回身肃然道:“步卒校尉严明清、弓弩手校尉李景明听命。”   “末将在。”严明清和李景明同时抱拳而出。   6瑾微微颔,吩咐道:“命你二人率领所部登上左侧山峦,占据山腰平台,待听到本帅号令之后,放出纸鸢火攻敌营。”   “末将遵命。”严明清、李景明两人亢声回答,急忙前去准备去了。   6瑾又望着陈柏君吩咐道:“陈校尉,你跟随本将在此等候,待到火势一起,就围住敌军营垒,时刻准备入内抢夺敌军战旗。”   “末将遵命。”陈柏君抱拳一拱,轻捷利落的翻上了马背。   营垒之内,君四海身披甲胄站在营墙上面,双手扶着墙垛远远地观望着6瑾所部的军卒,半响之后方才喃喃道:“奇怪,6瑾这厮怎么令步卒弓弩手全部上山去了,光留下骑兵待在谷内?”   站在他侧边的小校出言道:“看样子敌军应该是有所诡计,将军,我们该当如何?是否出营进攻?”   君四海单手一抬,沉声道:“我军占据地形优势,岂能舍弃地利出营与敌军鏖战?当此之时,还是以防守为上,待到适合时机再行反击。”   说到这里,君四海唇角牵出了一丝冷笑:“昨日本将曾对圣人派来的侍女言及,今日必定要痛歼6瑾之军,待到敌军强攻乏力之后,本将便亲自率领骑兵出战,一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小校心悦诚服地拱手道:“将军高明,末将实在佩服万分,今日我军一定能够取得大胜。”   君四海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目光一片厉色。 第五六四章 天火焚营   正在君四海思谋着要在营门下痛歼6瑾之军的时候,严明清、李景明两人已是率领士卒们登上了左侧山峦山腰处的平台之上。   这片平台平缓宽阔,枝叶苍翠的梧桐树寥寥落落生长其中,深可目及膝的青草随着山风轻轻摇曳着,站在这里视线也是非常的好,东面临崖五十丈开外,就可看见君四海的大营。   严明清选得一个开阔的位置,对着李景明笑言道:“李校尉,就请你带领弓弩手们制作火攻纸鸢,而在下所部则负责为纸鸢涂抹桐油,以及安装引线,不知你意下如何?”   “但凭尊意。”李景明颔一笑,急忙下令弓弩手们两人一组,开始编制纸鸢。   昨日夜晚编制纸鸢的所有材料都已经准备完毕,就连粘糊的黄麻纸都裁剪妥当,此时只需要将细竹条编在一起作成飞燕形状,糊上黄麻纸便可,因而也并不麻烦。   过得大概半个时辰,数百只纸鸢已经全部准备完毕,抹上桐油整齐地放在了衰草之上。   严明清满意地点点头,对着李景明眼神示意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对着侍立在身旁的士卒吩咐道:“鸣响号角,禀告6将军我们已经准备完毕。”   士卒领命点头,拿起挂在胸前的牛角号,放在嘴边鼓足腮帮子用力地吹了起来。   这牛角号乃是选用上好的牛角制成,吹起来呜呜咽咽,低沉连绵,别有一番波澜壮阔、动人心魄的感觉。   正在山下的陈柏君闻之,对着6瑾拱手言道:“6将军,号角声三长三短,正是约定的讯号,看样子严校尉和李校尉已经准备好了。”   6瑾轻轻颔,望向君四海营垒的目光不知不觉多了一份锐利之色,亢声道:“回号,下令严明清、李景明放飞纸鸢,火攻敌军。”   6瑾军令一下,顷刻之后,骑兵军阵中也响起了回应的号角。   正在山腰处的严明清闻之,连忙抽出长刀直至天空,环顾围在四周的军士们高声道:“诸军听令,放飞纸鸢,火攻敌军。”   随着一声整齐的呐喊应命,士卒们两人为一组,一人负责放飞纸鸢,一人手拿火把负责点燃连在纸鸢后的引线,助跑之后冲至崖边,将纸鸢向着君四海营垒所在方向放飞而去。   这片谷地山高狭长,呼啸而过的山风穿谷而过,数百只纸鸢刚一凌空,立即就被顺风带飞,展翅朝着前方滑翔出去。   君四海正在纳闷6瑾接连吹号,却不进攻所为何也,这时候却突然看见右面山峦半山腰惊起了一片‘飞鸟’,朝着营垒所在方向飞来,密密麻麻相连成片恍若一片白云。   见状,君四海更是二丈摸不到头脑,手打凉棚眯着眼睛仔细看去,不消片刻,那些原本还模模糊糊的‘飞鸟’逐渐清晰,似真非真看似并非活物。   正在君四海奇怪当儿,身旁小校惊讶言道:“大将军,那些飞来的东西似乎全为纸鸢,敌军制作这么多纸鸢干甚?咦?那纸鸢的后面为何还有亮光?”   小校疑惑的话语刚刚落点,君四海猛然醒悟了过来,霎那间恍若掉入了冰窖中一般透心寒凉,额头冒汗脸色惨白,痴痴愣怔半响跳脚急声言道:“什么亮光,那明明是火光,糟糕!6瑾想要利用纸鸢火攻我军营垒,快快吩咐所有士卒灭火。”   仿佛是验证君四海之话一般,连在纸鸢上面的引线恰到好处地燃烧殆尽,正在空中滑翔着的纸鸢陡然变成了一个个耀眼夺目的火球,如同天火降临般飞临君四海营寨上空,流星般朝着营内各处落去。   须臾之间,许许多多的营帐、马厩、辎重、牛车被落下的纸鸢引燃,无数火苗从营内各处冒了起来,噼里啪啦燃烧不止,很快就汇聚成为一片。   君四海早就已经跳下营门木墙指挥士卒灭火,来回奔跑大声嘶喊指挥不断,士卒们拿着木桶接水灭火,慌乱的身影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随处可见。   可惜营内储存之水本是作为饮用,存量并不太多,而那条用以取水的溪流离此地尚有些许距离,这样的灭火方法无疑是杯水车薪,不消片刻,火势竟是愈演愈烈,越来越大,营垒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   见状,君四海又是绝望又是愤怒,望着接连燃烧的营帐更是咬得牙齿咯咯作响,他实在没有料到6瑾居然能够想出这样匪夷所思的火攻之法,将大营内外燃烧成了一片。   君四海心知现在救火已经无用,但是出之于虞国第一名将的强烈自尊心,也容不得他在6瑾面前认输投降,更何况今日之战关系到他与女皇的婚事,岂能轻易退缩?   万般怒火在心头萦绕不散,深深的不甘恍若毒蛇般盘踞君四海的脑海之中,他的面部肌肉因为仇恨而变得异常扭曲,双眼似乎要喷出炙热的火焰,抽出长刀嘶声下令道:“全军听我将令:现在先不必救火,拿起武器随本将杀出营去,取6瑾的狗命!”   军令一下,马、步、弓三校尉急忙开始整军列队,士兵们乱哄哄的你挤我,我挤你,各领其命,各行其事,加之营内猛烈的火势带动温度急促升高,滚滚黑烟翻动飘飞如同黑云,熏得人又是炎热又是难受,更睁不开眼睛,全都乱成了一团。   而此刻在女皇行辕内,苏令宾自然也看到了山谷内滚滚冒起的黑色浓烟,正在她惊疑不定之间,只听斥候前来禀告:“圣人,6将军用纸鸢作为引火之物,对镇国大将军营寨动了火攻,现在镇国大将军所部已经一片混乱。”   话音落点,苏令宾和唐忠宝同时一惊,这才明白为何6瑾有信心夸下海口今日能够攻破君四海之营,原来他竟然早就想到了采用火攻,只怕经大火这样一烧,再是坚固的营垒都会化为乌有。   愣怔片刻,苏令宾突然出言道:“国师,双方对阵如此精彩,咱们不如前去亲自观战,不知你意下如何?”   唐忠宝欣然点头道:“圣人之言大是,好,老臣立即准备车驾,请圣人移步战场。” 第五六五章 困兽犹斗   火光肆掠,热浪翻滚,整座营垒一片火红。   6瑾驻马不远处凝神观望着眼前这一切,半响之后长吁一口气,面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言道:“君四海自持坚营不可强攻,今番已经败也!”   陈柏君失笑言道:“若是普通攻势,岂能奈君四海何如?多亏6将军你想到了这样一条妙计,看样子君四海一定会乘机向着南方逃遁,6将军,我们多久前去追杀?”   “不,君四海一定不会逃跑的。”6瑾摇了摇头,言道,“此人向来自视甚高,更被誉为‘虞国第一名将’,当此之时绝对不会狼狈而遁,必定会选择进攻,这样才符合他的秉性。况且即便逃跑,失去营垒的君四海已经无险可依,加之所部惊恐沮丧,根本不是我军的对手,故而他一定会率军作困兽犹斗之争。”   6瑾话音刚落,一阵尖锐刺耳的号角声从君四海营垒中响了起来,片刻之后可见营门突然大打而开,身着黑甲的士卒已是从营内乱哄哄而出,朝着已军杀来。   “果然不出将军所料。”陈柏君大觉振奋,急切言道,“虽是敌众我寡,然败军之将不足言勇,6将军,末将请战前去攻杀敌军。”   6瑾琢磨了一下,断然摇头道:“敌军背靠失火营垒退无可退,倘若我们就这么逼上前去厮杀,而不留一条出路,对方必定会全力反击,传我将令,我军退后里许,待到行至谷口处,再进行攻杀。另外号角传令严明清、李景明两军,下山攻击敌军侧翼,务必要将敌军全歼在这片山谷当中。”   顷刻,凄厉的号角声呜呜响起,直贯霄云,陈柏君所部百名骑兵通通调转马头,朝着谷外飞马而退。   正率军杀来的君四海见状一愣,略一盘算就明白了6瑾撤退的缘由,然而当此之时也容不得他后退,只得牙关一咬亢声言道:“不要让敌军逃了,全军,给我杀!”   于是乎,今日战场出现了特别奇怪的一幕,胜利者飞马撤退,失败者却在衔尾急追,以至于御驾亲临战场的苏令宾竟是有些搞不清楚情况,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方正占据着优势。   很快,6瑾率军就退到了谷口边缘,此处地势渐渐开阔,两边崖面距离相隔足有二十来丈,大规模的骑兵战阵虽然无法展开冲锋,然对于他们这支百余骑兵队伍来讲,却是不显拥挤,刚刚恰到好处。   6瑾止马而立,拨转马头抽出腰间长剑,剑指长空亢声言道:“众将士听令:回转马头,准备冲锋进攻,贯穿敌阵。”   骑兵们轰然应命,纷纷调转马头霹雳闪电般扑向追来的敌军部队,战马的奔腾声和士兵的呐喊声震撼了整片山谷,也震撼了苏令宾的心内。   唐忠宝见状,急忙拱手急切言道:”圣人,倘若任由两军骑兵冲锋厮杀,马匹撞击下必定会有所伤亡,还请圣人你下令即刻停止大战。”   苏令宾断然摇手道:”不可,军演如实战,胜负未分岂有停止战斗的道理?任由6瑾和君四海拼杀下去,即便有所伤亡也在所不惜。”   唐忠宝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命。   很快,双方骑兵当先接阵,6瑾所部骑兵冲锋的马惊人,双方相撞顿时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撞击处更是人仰马翻,吼叫连连。   历来骑兵厮杀,这冲锋便是最为关键的一击,高冲锋的骑兵能够轻而易举的将敌军列好的阵势活活地撕开口子,此刻两军骑兵相撞冲击,挥刀搏杀,自然是非常的精彩。   6瑾所部乃是胜利之军,全军列为骑阵锥如洪流,木刀挥舞,马蹄如雷,在战场上更是纵横往来,如入无人之境,其凛冽之杀气,犹若燎原之火,势不可当。   反观君四海所部经过刚才那阵大火,士气早就已经大不如前,加之乱哄哄的冲来毫无章法,军阵内骑步混杂,登时就处在了劣势当中,随着6瑾所部骑兵几个冲突,许多士卒已经被判“阵亡”出局。   见到已方不可匹敌,君四海怒急攻心,大感悲愤,他来到虞国五年有余,何曾在军演中弄得这样狼狈,且还是被一个大唐投降文官这样折辱,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心念及此,更是激起了他几分血气,竟是离开了指挥之位,亲自挥舞着战刀来到前阵厮杀。   君四海武艺高,刀法了得,高坐马背上的身影更如铁塔一般,他的加入看似冒失,不过却为前方士卒带来了不小的鼓舞,竟是生生地止住了败退之势。   见状,6瑾眉头大皱,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他的武功已是渐渐有所恢复,此时若是提刀前去与君四海搏杀,倒也有一战之力。   不过为了顺利逃跑,他却不能让虞国中人,特别苏令宾知道他武功已经逐渐恢复的事实,只得按捺住蠢蠢欲战之心,吩咐身边传令军士道:“起号,让严明清和李景明从左侧动进攻,一举歼灭敌军。   传令军士闻言点头,呜呜呜呜的吹响了牛角长号,霎那间,山谷左侧喊杀声大起,下山不久的严明清李景明带领步卒、弓弩手也加入了战斗,如同一道钢铁洪流般冲入了君四海军阵之中。   援军一到,战场形势顿时为之一变,君四海所部再也无法抵挡这样猛烈的进攻,被分割成了十来个大大小小的战圈厮杀,不时有士卒被判离场,很快就所剩无几了。   君四海心知败北无可避免,然而在强烈的自尊心作祟下,也容不得他退缩,木刀大开大阖逼退了围在身旁的几名敌军骑兵,双腿用力一磕马腹,手持将旗带着仅存的几名骑兵向着6瑾所在方向杀来。   陈柏君自然看出了君四海想要擒贼先擒王的用意,大喝一声:”将士们围住他“,已是一马当先挡在了君四海之前。   很快,一队队骑兵就将君四海几人团团围住,犹如风车旋转般来回奔跑厮杀。   君四海虽是神力了得,然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也渐渐有所不支,慌乱之中头盔不甚掉落,披头散,面容狰狞,嘶声喝斥呼喊不断,形容恍若厉鬼。 第五六六章 军演获胜   6瑾策马上前,剑指君四海沉声劝说道:“君将军,胜负已分,负隅顽抗只会是自取其辱而已,在下劝你还是下马投降为上。”   君四海长飞舞,面容狰狞,厉声回答道:“放屁,只有战死的君四海,没有投降的君四海,6瑾,你不要以为侥幸胜过我,就可这样得意!如果堂堂正正一战,你岂会是我的对手?”   6瑾眉头一皱,淡淡问道:“将军想要堂堂正正一战?”   君四海傲然点头道:“当然,有本事与我率军正面对战,本将必定可以杀得你落花流水。”   不知不觉中,6瑾嘴角飘出了一丝揶揄的笑容,言道:“概凡兵家用兵,为求胜利均是无所不用其极,从远的来说,战国时期秦国左庶长商鞅为夺河西之地,不惜假意和谈囚禁魏国统帅公子卬,要知道公子卬还是商鞅多年好友,在军阵面前,商鞅可有心慈手软过?从近的来讲,三十年前唐朝刺史崔义玄率军前来剿灭虞国,虚张声势以孤军直捣龙庭,为求获胜,不惜屠杀无数虞**卒,他可曾是堂堂正正为战?故而想要对手与自己正面决战,真是何其愚蠢!假如以后虞国生战事,莫非镇国大将军还要要求敌军堂堂正正,不使出任何阴谋手段与你为战么?”   “6瑾,你……你……好狗贼!”一席话说得君四海百口莫辩,面红耳赤,他瞪着牛一般大的双目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望着6瑾的目光中透露着深深的恨意。   便在这个时候,女皇乘坐的车驾磷磷隆隆的开到了。   车帘轻轻一动,苏令宾曼妙的身影已是走出车厢来到了车辕之上,她环顾四周轻轻一叹,柔声言道:“四海,胜负已定,你还是认输吧。”   柔柔的话音飘入君四海耳中,却宛如钢针一般扎在了他的心上,霎那间,君四海仿若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面如死灰,他挣扎犹豫半响,忽地沉沉一声叹息,猛然将手中木刀狠狠地掷在了地上,一言不地打马去了。   苏令宾默默地凝视着君四海背影渐渐远去,半响口中一声怅叹,目光转向6瑾之后,娇靥重新显出了笑容,言道:“6将军,军演比试中你战胜了君四海、童宝山两人,获得全胜,现在先返回皇宫休息,接下来的事朕自有主张。”   6瑾抱拳言是,突然又翻下了马背,上前拱手道:“圣人,微臣还有一请。”   苏令宾抿嘴一笑,抬手示意道:“6郎君但说无妨。”   6瑾正容言道:“这次能够战胜两位强劲对手,并非依赖6瑾之力,而是全军上下齐心协力,努力拼杀的结果,校尉严明清、李景明、陈柏君更是身先士众,英勇作战,故此,臣冒昧请求圣人犒赏士卒,奖励三军。”   “可!”苏令宾想也不想就颔道,“6将军所部士卒作战英勇,战胜强敌,待到新军训练结束之后,全部编入羽林军之中,作为奖励。”   苏令宾的话音落点,6瑾所部士卒立即就沸腾了起来,羽林军可是虞国屈一指的军队,待遇自然而然也是最好的,能够进入羽林军中,正是士卒们的梦想,一时之间,圣人万岁的呼号声不绝于耳。   伴驾一旁的唐忠宝听罢,心内却是若有所思:今番6瑾所部刚取得胜利,圣人便立即将这支三百人的军队全部调入羽林军,以6瑾在军队中的巨大人望,看来圣人是在为6瑾培养亲信,若无意外,他日圣人与6瑾大婚之后,6瑾必定会接替童宝山的位置,出任羽林军大将军,护卫皇宫安危,这样的权力构架,才能维持虞国的稳定。   ※※※   回到皇宫之中,时间已经快到黄昏了,漫天霞光照耀着建在山峦上的显赫宫殿,恍若天上宫阙般一片金碧辉煌。   瞧见6瑾回来,这几日百般无聊的崔若颜说不出的高兴,盈盈一礼俏皮言道:“奴在此恭祝6将军旗开得胜而归。”   “呵,还6将军!”6瑾挥手无奈一笑,言道,“怎么,消息传得这么快,居然连你都已经知道了。”   “当然。”崔若颜理所当然地点头道,“虞国女皇的婚事可谓万众瞩目,郎君获胜的消息刚才已是飓风般传遍了整座皇宫,现在所有人都在偷偷议论此事呢。”   说到这里,崔若颜又止不住一笑,促狭言道:“其实奴觉得这虞国也不错,更何况郎君还可成为苏令宾的夫婿,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不郎君就不要回大唐,留在这里如何?”   “荒谬!”6瑾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在下还急着去吴县处理要事,岂能容得在这里久坐耽搁?对了,让你打听那条出路之事,你打听得如何了?”   听到6瑾言及正事,崔若颜也收敛了俏脸上的微笑,蹙眉轻声道:“那条路所在方位已是大概打听清楚,不过为求稳妥,我们还是最好先出去探查一次,免得逃走之时如无头苍蝇般乱闯。”   6瑾沉吟了一番,点头道:“那好,我现在就去觐见圣人,禀告明日出宫之事。”   皇宫后院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池,其内荷花飘飘,锦鲤游动,凉爽的山风不时掠过,实乃夏日纳凉的一个不错之地。   池畔,苏令宾正踽踽慢行在木制回廊上,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包裹着高挑纤细动人的身姿,更显婀娜动人,美丽无比,此刻她黛眉轻皱,俏脸微红,恰如西子捧心愈增其妍。   真的要嫁给他么?   苏令宾的脑海中一直盘旋着这样一个问题,有些彷徨,也有些紧张,然而更多的,却是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羞涩感觉。   说起来,她真的非常欣赏6瑾,欣赏他洒脱不羁的名士风范,欣赏他正直勇敢的名士风骨,欣赏他出口成诗的名士才华,更欣赏他谦逊谨慎的名士气度,总而言之,6瑾的确是一个了不得的人才。   但是,一想到他很快就要成为自己的夫君,苏令宾心内还是有着一份强烈的不适应,感觉这一切似乎都来得太快了,快得匪夷所思,快得她根本没有半点准备,更是使得她心乱如麻,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第五六七章 请命出宫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宫装侍女突然疾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至苏令宾身前作礼道:“启禀圣人,6郎君在外求见。”   “6郎君来了?”苏令宾惊讶一声,不知为何心内竟是噗通噗通地乱跳了起来,俏脸也泛出了一层浅浅的绯红。   沉吟半响稍事镇定,苏令宾淡淡言道:“请6郎君觐见便可。”   片刻之后,6瑾脚步轻缓地走入花园之内,视线环顾一周,便看见那个美丽的人儿正站在池畔含笑望着自己,轻轻的山风呼啸吹过带起她的长裙飘起,使其看上去犹如御空飞行的天上仙子一般。   望着那张如花似玉的娇靥,6瑾忍不住在心内暗叹道:“苏令宾之美,真是一笑倾人国,或许只有太平公主那个妖精,能够与之匹敌。”   心念闪烁间,6瑾已经轻步走向池畔,来到苏令宾身前拱手作礼道:“臣6瑾,参见圣人。”   “6郎君不必多礼。”苏令宾压抑住了心内的羞涩,勉力挤出一丝还算镇定自若的神情,言道,“军演幸苦而又忙碌,6郎君回到皇宫不早早休息,不知请见令宾所为何也?”   6瑾也不寒暄客套,作揖一躬开门见山地言道:“圣人,臣现在前来觐见,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令宾黛眉轻轻一挑,笑言道:“不知何事也?6郎君但说无妨。”   “是。”6瑾颔一笑,正容言道,“微臣前来虞国已有半月之久,除了前些日陪同圣人出宫一次前去领略虞国风土人情,之后一直未能出宫游玩,乘着明日无事,臣想出宫一趟,还请圣人允诺。”   “6郎君想要出宫?”苏令宾眉头微不可觉的皱了一下,然而很快又为之舒缓,笑着说道,“也怪朕国事繁忙疏忽此事,竟忘了6郎君呆在宫内甚是烦闷,要不这样,朕明日就陪郎君你一并前去如何,有朕替你当向导,虞国任何地方都是畅通无阻。”   “圣人操劳国事,微臣岂敢劳烦?”6瑾眼波微不可觉地闪了一下,言道,“况且还有崔娘子与微臣一并而去,想必也不会无聊,就不用劳烦圣人相陪了。”   闻言,苏令宾心内大感犹豫,不知是否该应承下来。   6瑾自然看出了苏令宾暗地里的担忧,他面不改色地笑言道:“圣人莫非是担心微臣想要乘机逃跑?呵呵,若因如此,那根本毋须担心,虞国通往外面的道路把守森严,臣现在武功尚未恢复,岂能轻而易举的通过?更何况现在微臣好不容易成为圣人你的夫婿,权势地位美人佳偶唾手可得,难道还要逃回大唐当那苦逼的监察御史不成?”   一席话说得苏令宾好气又是好笑,羞红了脸故作恼怒道:“6郎君此言如此轻薄,信不信朕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6瑾连忙躬身致歉道:“臣不敢。”   苏令宾洁白的贝齿一咬朱唇,犹豫半响,终是心头一软,轻叹道:“既然郎君想要出去,那明日朕就恩准你外出,不过还请郎君你信守承诺,不要让令宾为难。”最后一句话,颇有些提点的味道了。   6瑾自然听明白苏令宾话语中的意思,颔正容道:“臣可以以天地立誓,明日绝对不会生出逃跑之念,圣人放心便可。”   苏令宾点头一笑,待到6瑾离去之后,她吩咐侍女召来唐忠宝觐见,轻轻地吩咐了几句,这才放下心来。   ※※※   晨曦初露,霞光漫天,两匹快马一前一后的冲出了虞国宫门,沿着环形山道朝着山下而去。   次不受约束地走出虞国皇宫,6瑾止不住心情大好,挥鞭马臀口中连连喝斥,在他高明的马术之下,胯下骏马仿若是脱弦长箭般疾驰而行,须臾之后,就冲到了山脚之下。   6瑾额头微微冒汗,长吁一声勒缰止马,环顾着外面的花花世界一阵感概,突又听到身后马蹄声响起,慢了他许多的崔若颜这才赶了上来。   “吁……”随着一声娇叱,崔若颜纤手用力一拉马缰,收住坐骑前行之势,回眸望着6瑾笑言道,“看似6将军今日心情不错啊!”   6瑾哈哈一笑,揶揄言道:“虞国皇宫如同囚笼,出来便是海阔天空,心情自然非常高兴,崔娘子,难道你就没感觉么?”   崔若颜嫣然一笑,继而白了他一眼道:“对我们来讲,这皇宫外面也只是一个更大的囚笼而已,有甚值得高兴的?待到真正逃出虞国,我们再庆贺亦是不迟!”   “娘子说得对。走,咱们到市集上去瞧瞧。”6瑾马鞭一指,已是当先策马而去。   崔若颜无奈一笑,急忙纵马相随。   到了集市,两人将坐骑系在了集市入口处的拴马石上,信步悠悠地朝着里面闲逛而去。   这座集市乃是虞国数一数二的贸易之地,昔日苏令宾带6瑾前来的时候,他只是走马观花般一望,倒也没有留下太过记忆,今日故地重游,加之心情不错,这才能够静下心来欣赏市集繁华。   一条宽阔的青石板道作为市集内主要道路,大街两侧更是多有老树参天,其间店铺林立,摊贩繁多,更不用说闹市中的偏街叉道,错综繁杂纵横交错,一切都显示出秩序井然,繁华如锦。   而行走在市集内的市人也多是衣衫华丽,言谈举止彬彬有礼,显然生活环境不错且受过良好的教育,几乎与煌煌唐都长安的富庶之民没太大的区别,从这点来看,虞国国情倒是与大唐有得一拼了。   6瑾与崔若颜边走边看,不时还走入店铺内选看各种商品货物,更与掌柜讨价还价,当真如同是前来市集买东西的一般。   就这般逛得片时,6瑾突然在一间卖金玉饰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他看了那些流光溢彩的女子饰半响,突然从其中拿起了一支蝴蝶步摇,放在掌心中细细端详了起来。   瞧见他这般模样,摊主立即殷情解释道:“这位郎君真是好眼光,此钗乃是用上好的黄金打造而成,鎏金工艺更是出自我虞国锻制大师之手,特别是点缀成蝴蝶双目的那两枚宝石,更是弥足珍贵,与郎君你的娘子实在是太般配了。”   说完之后,摊主目光望向站在6瑾旁边的崔若颜,含笑不止。   “他的娘子?”崔若颜这才意思到摊主说的是自己,惊讶之下美目大睁,俏脸竟是不知不觉地红了。 第五六八章 有人跟踪  然而,令崔若颜万般没有料到的是,6瑾居然对摊主之话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反倒笑吟吟地拿起了蝴蝶步摇,转身对着自己轻轻道:“看似的确不错,崔娘子,来,试试这支步摇如何?”   6瑾轻轻的话音恍若沉雷一般响彻在崔若颜的耳畔,绕是她平日里的冷静自若,此刻整个人也止不住懵掉了。   6瑾似乎并没有看出崔若颜的异样,捻着蝴蝶步摇的前端上前一步,将之轻轻地插入了崔若颜的云鬓当中。   步摇轻轻晃动,与伊人竟是说不出的般配,也使得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6瑾看的是双目一亮,而在霎那间,崔若颜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俏脸,面红过耳如同一团火焰燃烧不止,心头更是犹如千百万只小鹿般乱撞不停,她强忍心慌意乱颤声言道:“6郎君,你……你这是……”   “别动。”6瑾轻轻言得一句,抬起手来替她整理着云鬓上的乱,喁喁之声恍若是情人之间耳鬓厮磨时的甜蜜私语,”你先听我说,视线不要刻意去看,看到左面十丈开外的那两个布衣男子没有?从我们进入集市之后,他们似乎一直跟着我们,如果没有猜错,那一定是苏令宾派来监视我们行踪之人。“   此话犹如一盆冷水般从崔若颜脑门当头浇下,使得她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所有旖旎的感觉也消失不见。   崔若颜这才明白6瑾故意亲近的用意,心内不禁暗自惭愧,美目朝着6瑾所说的方位飞快一瞄,很快又故作无意地收回了视线,装作羞怯地低声道:“6郎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莫非苏令宾还对你不放心?”   6瑾低声道:“苏令宾心思深沉似海,不是那么容易糊弄欺骗,她一直对我是否真心投靠虞国保持着几分怀疑之心,昨日我请求出宫游玩,她本是有些不愿,若非顾及到我的情面,必定不会允诺此事,派人前来偷偷跟踪也算常理。”   “那我们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既然他们是奉命前来跟踪,为了不使苏令宾怀疑,我们一定不能甩开他们,察看出路之事容当后议。”   闻言,崔若颜轻轻颔,正欲说话间,突然看到对面酒肆中人流似海,嘈杂喧嚣,一名说书人正在堂内侃侃而言,周围看客不时爆出阵阵喝彩声时,她的美目不禁为之一亮,淡淡一笑开口道:“6郎君,奴有一计,应该能够避过前来跟踪那两人的监视,而不被他们怀疑。”   6瑾微感惊讶,笑问道:“是何计策,竟这般神妙?”   崔若颜素手一招,浅笑嫣然地言道:”郎君且附耳过来,让别人听见就不好了。”   ”好。“6瑾依言凑过耳去,顿感一阵香风轻轻扑面而至,气若幽兰、呢喃动听,恰似春风拂面让人心生涟漪,崔若颜已经在他耳边低声说开了。   半响之后,6瑾颔笑道:”崔娘子这个主意的确不错,不过你却遗漏了一点,如果那两人久久不见咱们出去,偷偷前来察看,又该当如何?”   崔若颜黛眉一皱,显然刚才没有想到这种情况生,正在思忖间,6瑾又是笑语道:“依在下看来,他们重点监视的对象应该是放在我的身上,既然如此,倒可以使出一招金蝉脱壳之计……”   崔若颜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一听6瑾此话,顿时明白了过来,笑道:“好一招金蝉脱壳,6郎君不愧是当世才士,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依计行事吧。”   在6瑾和崔若颜两人窃窃私语当儿,正在跟踪他们的那两人也没有闲着,虽是装模作样的挑选摊位货物,目光却都偷偷落在6瑾的身上。   此二人高个子那位叫做陈四,矮个子的叫做王二,均是火凤教教徒。   火凤教是当年陈硕真一手创建,并以此为根基展壮大反抗唐朝的教派组织,教内有教主一人,左右护法各一人,大唐全国十道均有堂口分支,在虞国不仅是显赫的国教,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虽然因苏令宾时常在外的缘故,而由唐忠宝暂时担任火凤教教主,但全教都视女皇苏令宾为精神领袖,更可以为女皇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昨日陈四王二接到女皇命令,让他们偷偷跟踪监视那一对据说是女皇重要客人的男女,特别是那个穿白袍、名为6瑾的男子,更是监视的重中之重,女皇特意叮嘱,不能有丝毫的马虎懈怠,故此陈四王二两人均打起万分精神小心翼翼地跟随,可以称得上是尽职尽责。   当看见6瑾正在为崔若颜挑选步摇,久久没有离开的时候,向来老练持重的陈四心内不禁为之一惊,低声言道:“王二,他们久久未走,莫非是现咱们了?”   王二手中把玩着一枚做工精致的玉佩,余光朝着6瑾所在方向轻轻一瞥,冷笑言道:“这等风流郎君轻薄放荡,不用问一定是想要买那支步摇讨崔姓女子的欢心,怎会现咱们?陈兄就不要草木皆兵了。”   陈四想了想也对,不禁释然一笑,正欲说话间,突然看见6瑾结账买下那只蝴蝶步摇之后,与崔若颜一道朝着街边的酒肆走去。   见状,陈四急忙推攘了王二一把,疾声道:“快,他们进酒肆了,我们跟上。”   王二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丢下手中玉佩,疾步朝着酒肆而去。   刚入酒肆,陈四便觉其内人头攒动,喧嚣吵闹,大厅内更有一名说书人正在高声评点着昔日文佳皇帝抗击唐庭的英雄事迹,当真是一团乱麻,也不知6瑾两人到何处去了。   见状,陈四心头微感慌乱,目光游离四下寻找,突然看见对面的楼梯上走过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看似向着二楼包厢而去,正是6瑾与那美貌的崔氏娘子。   陈四面容一沉,抬手一指楼梯上的6瑾二人,对着王二轻声道:“糟糕,他们莫非是想要到包厢入座,那里环境封闭,咱们如何能够看得见?”   王二显然也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四下瞄得一周低声道:“陈兄放心,这间酒肆只有大门一条出口,我们就守在门边等待,想必他们也无法从我俩眼皮底下离开,待会找机会你我再偷偷上楼看看,确保他们身在包厢内便可。”   陈四思忖半响,点头道:“好,也只能如此了。” 第五六九章 金蝉脱壳(上)  酒肆二楼,店小二殷情地将6瑾和崔若颜带入包厢之内,摘下肩头搭着的抹布擦了擦案几,转身谄笑道:“郎君,娘子,这间包厢乃是我们专为贵客准备,环境优雅宽阔敞亮,只要将门窗一关,外面的吵杂声几乎都听不见,最适合喜欢清静的客人入座。Ww”   6瑾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崔若颜伸手作请后,悠然落座在了靠近窗户的那张案几前,含笑问道:“小二,不知你们店内可有什么好吃的菜式?”   店小二熟稔地将抹布搭在了肩头,口吃清晰伶俐地报道:“小店乃是虞国数一数二的老店,店内有备有金齑玉脍、吴兴连带鮓、蜜汁糖蟹、卤龙虱、脍竹豚、八仙盘花、光明虾炙、龙须炙、升平筋头春等等名菜,客官若是初次前来咱们小店,一定得尝尝升平筋头春这道菜,这可是小店驰名远近的特色菜肴。   崔若颜出生豪门,也算尝尽了世间美食,但这店小二所报的菜名她多半没有听过,此际好奇笑问道:”奴从未听过这道升平筋头春,也不知是何物烹制而成?”   “娘子有所不知。”店小二笑了笑,言道,“升平二字,乃是取国泰民安天下升平之意,而筋头春指的是鹑子,具体作法便是将鹑子炙烤熟透,点缀上些许绿色蔬菜,便是这道升平筋头春的由来。”   6瑾手掌轻轻拍案笑道:“此菜寓意吉祥,倒是不错,好,我们就要这道升平筋头春,另再准备浊酒一斗,清茶一壶。”   “好嘞,客官稍等,小的马上就替你准备。”店小二一阵点头,忙不迭地出门安排去了。   见状,崔若颜一双好看的秀眉忍不住皱了起来,轻轻问道:”6郎君,你为何不对他明说,反倒要……“   6瑾悠然一笑,打断了她的话道:“崔娘子,可知交浅言深的道理?我觉的刚才提及只怕有所不妥。”   崔若颜顿时明白了6瑾的用意,恍然一笑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时才那名店小二捧着一个木制托盘走了进来,笑盈盈地言道:“客官,你们点的升平筋头春,浊酒一斗,清茶一壶已经准备妥当,小的这就替你们布菜。”   说完之后,他已是轻步上前跪在案侧,将木制托盘上的菜肴酒水依次地放在了案几上面。   待到店小二忙碌完毕,6瑾突然开口吩咐道:“小二,我家娘子向来不喜被人注视,你搬来一面屏风,挡在长案之前。”   店小二知道许多达官贵胄出身的豪门娘子向来重视礼法,出门都要戴帽蒙脸,不用问这位美貌娘子也是出自名门,才会有这样的要求,于是乎他点头哈腰地言道:“郎君稍等,小的这就去搬一面屏风过来。   很快,一面遮挡视线的屏风就挡在了6瑾和崔若颜所坐的案几前,站在门口朝着里间来看,只能看到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坐在其中,却无法辨明容貌。   店小二抬起手来一抹额头细汗,正欲告辞而退,一直端坐品茶默默不语的崔若颜陡然一声惊呼,恍若想起什么似地惊声道:”糟糕夫君,奴刚才所买的胭脂水粉似乎还放在那间店中没有拿走,这可怎么办啊?“   ”娘子为何如此粗心?”6瑾淡淡一笑,起身言道,“这样吧,为夫现在就去给你取回来,你坐在这里等我便是。”   崔若颜犹豫半响,怯生生地言道:“奴甚少出门,一个人留在这里感觉……有些害怕。”一席话落点,模样甚是楚楚动人。   6瑾心内暗赞了一声崔若颜出色的演技,故作为难地思忖半响,看到边上站着的店小二忍不住双目一亮,微笑言道:“这位小二哥,本郎君麻烦你一件事如何?”   “郎君但说无妨。”店小二立即上前躬身。   6瑾笑语言道:“本郎君现在要出去替我家娘子取遗落在店内的胭脂水粉,然而娘子鲜少出门,一个人呆在这里我也不太放心,就请你留在房内陪她一会儿,不知你意下如何?”   店小二有些为难地言道:“好是好,不过小的还要去招呼其他客人……东家知道了说不定会责怪小的……”   6瑾从袖中摸出了一枚金饼,递给店小二笑道:“来,这是打赏,本郎君片刻就回来,不会耽搁你太久的。”   店小二一瞧6瑾手中金饼,顿时露出了大喜过望之色,接过之后忙不迭点头道:“好,小的一定谨遵郎君的吩咐。”   6瑾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崔若颜使了一个颜色,微笑着出门而去。   6瑾离开之后,崔若颜一瞄店小二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屏风之外,不禁嫣然一笑,招手言道:“小二,入内替奴斟酒。”   “是。”店小二拱了拱手,走入屏风隔间,拿着酒壶斟起酒来。   待到酒杯斟满之后,崔若颜纤手一揽端起酒杯凑到檀口轻轻一啜,娇靥如花脖颈雪白,那浑然天成的妩媚动人之姿顿时看得店小二一阵心猿意马,震撼不已,暗叹这等绝色佳人只当存在于画中,世间哪能几回见?   偷偷地看着崔若颜美丽容颜,卑微低贱的店小二不禁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慌忙将酒壶放在长案上,正欲退出屏风之时,却听那美貌娘子轻轻吩咐道:“无妨,你不要走了,就留在这里侍酒服侍便可。”   闻言,店小二顿时精神一振,霎那间竟比刚才得了那枚金饼还要高兴,点头允诺站在了长案旁边,小心翼翼地服侍起来。   话分两头,6瑾刚走出包厢,立即飞脱掉了身上所着的白色长袍,露出里面穿着的一件普普通通半臂。   这半臂又称半袖,是从魏晋以来上襦展而成的一种无领对襟短外衣,袖长齐肘,身长及腰,以小带子当胸结住,因领口宽大,穿时袒露上胸,故多穿在衫襦之外,夏季炎热许多农夫劳作时习惯不穿长衫而直接穿一件半臂,这样透风又凉爽,今日6瑾之所以将半臂穿在长衫里面,便是为了防止有人跟踪,躲避行踪之时换衣所用。   其后,他摘下头上带着的幞头,将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弄得有了几分凌乱,原本英伟潇洒的白袍郎君顿时变作了一个衣衫凌乱随意的青年农户。   6瑾扫视了周身一眼,确保没有任何纰漏之后,这才淡淡一笑,举步朝着楼下走去。 第五七零章 金蝉脱壳(下)  刚来到楼下,陆瑾就很敏锐地看到了正站在门边的那两个跟踪者,此刻二人正一左一右的占据大门两侧,不用问也是想牢牢守在门口,防止他乘机离去。   见状,陆瑾一声冷笑,垂下头裹在正要出门的人群当中,缓步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陈四、王二注视的焦点乃是陆瑾今日所穿着的那身白衫,每当有白衫人走出,他俩均是仔细观察辨认,自然没有留意到穿着半臂,并借以掩饰的陆瑾,就这般让他很轻松的走出了酒肆店门。   一到外面,陆瑾彻底放下了心来,不过他知道这样的金蝉脱壳之计也瞒不了跟踪者太久,出去之后须得迅速返回,才不会被瞧破端倪。   心念及此,陆瑾脚步匆匆的朝着市集外面走去,片刻之后来到栓马石柱之前,他动作利索的解下系在石柱上的缰绳,翻上马背打马一鞭,朝着东北方向飞马而去。   虞国说大也不大,过得大半个时辰,陆瑾就已经离开了城市范围,走入田陌相连的乡村。   时当初夏,虞国田地遍野麦浪翻滚,道边村畴连绵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是热气蒸腾的富庶气象。   陆瑾圈马而立四顾辨别道路片刻,又询问了经过他身旁的几位樵夫,终于弄明白出路所在的大概方位,又是沿着狭长的乡间小道疾驰。   盏茶之后,陆瑾纵马淌过了一条深可及腰的小溪,来到了一片河谷地带,此地青草深深树木苍翠,四处均是鸟语花香美丽得犹如画卷,当真如同人间仙境。   然而今日陆瑾心不在此,也没有耐心去欣赏美丽风景,他凭借刚才樵夫所说的地形估计揣测着周围山峦走势,这才发现此地离前几日军演之地竟是不远,似乎也只有一山之隔。   见此,他不禁摇头一笑,策马走入了一条狭窄的山谷险道之内。   这条险道乃是两山加持而成,高峻险阻崎岖难行,山壁上长满了各种斜伸而出的树木,张牙舞爪、特立别致,造型直是千奇百怪,一线蓝天在树木缝隙中若隐若现,几乎遮住了正在头顶的太阳。   陆瑾默不作声的走得片刻,待到拐过一道山壁之后,视线却是霍然开朗,只见这条险道突然从山壁夹持中抽出,沿着山势蜿蜒盘旋绕山而上,直入那苍翠青绿的山峰深处。   而在山道绕山而上的一个山梁豁口,正有一片军营当道驻扎扼守于此,营盘上面炊烟阵阵,军旗烈烈,更可听到军卒操练的口号声,不用问这正是崔若颜所探听到的虞国通往外面的第二条出路。   陆瑾站定思忖一会儿,又默默观望了一番营垒地形,这才调转马头策马返回。   ※※※   此时酒肆之内,久久不见陆瑾两人出来的陈四忍不住有些慌了,言道:“王二,你说他俩单独关在包厢内干什么?吃一顿饭需要这么久么?”   王二沉吟了片刻,脸上神色也止不住有些凝重,言道:“为求稳妥起见,我们不如前去看看如何?”   此话正合陈四之意,闻言,他立即点头道:“那好,走,我们上去瞧瞧。”   打定主意之后,两人离开酒肆大门,脚步匆匆地朝着二楼而去。   二楼甬道又长又深,两侧均是相连而成的包厢,也不知陆瑾崔若颜两人身在何处,一时之间,陈四王二左顾右看四处张望,却依旧没有找到陆瑾。   好在此时正巧有一名店小二走了上来,王二立即上前出言询问,并描述了陆瑾两人大概的衣衫容貌。   闻言之后,店小二恍然一笑,伸手一指言道:“那位郎君和娘子是在兰草阁入座,就在东面右侧最里面那一间包厢,两位郎君径直前去便可。”   王二拱手谢过,对着陈四使了一个眼色,联袂朝着东面走廊而去。   来到最里面那一间包厢,王二站定环顾了片刻,确定周围没有他人之后,这才将食指伸到嘴边舔了舔唾沫,然后扬起手指对着包厢窗棂上面纸糊窗纸轻轻一戳,立即出现了一个可供窥视的小洞。   王二嘿嘿一笑,神情有着几分得意,立即将右眼凑到洞口前朝着里面细看,当先便看到包厢内立着一面高大屏风,可见屏风上面印着两个清晰的影子,一坐一站似乎还有轻轻的交谈之声。   见状,王二终于放下了心来,收回视线对着陈四挥手笑道:“瞎担心了,他们都还在里面,走,我们还是到门口去呆着,万不要打草惊蛇。”   陈四点头表示同意,两人一同下楼而去。   待到陆瑾返回酒肆,立即就看见那两个跟踪者依旧在门边站着。   他笑了笑,又如刚才出去那般,裹在入店人群中轻而易举的入内,看似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   又过得片刻,白衣飘飘的陆瑾与崔若颜一道有说有笑的从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走了下来,陈四王二见状,立即悄悄的闪到一边,待到陆瑾他们离开酒肆,又是紧紧跟随而去。   ※※※   夕阳西下,温柔的吻在了西山一角,缠绵眷恋,似乎久久不愿离开。   待听完跟踪陆瑾之人的汇报,苏令宾终于放下了心来,喃喃自语道:“离宫之后除了吃喝完乐什么都没做,看来这陆郎君似乎当真是心安于此啊!”   想到这里,苏令宾顿感阵阵轻松,说起来她最怕陆瑾投靠虞国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也担心他的心内充满了逃跑离去的念头,但是从目前来看,陆瑾还算老老实实,不仅在争当女皇夫婿的比试中尽心尽力,而且从来没有露出过半分思念大唐的意思,若是他能够随遇而安,真正投效虞国,并为虞国效力,那就好了。   正在苏令宾思忖当儿,一名内侍匆匆入内禀告道:“圣人,镇国大将军君四海在殿外求见。”   “镇国大将军来了?”苏令宾一双柳眉陡然皱起。   内侍毕恭毕敬地颔首道:”正是镇国大将军,不知圣人是否接见?”   苏令宾心知君四海所来所为何事,不禁有些烦闷,但她也知道必须解开君四海心头之结,否者今后必定会难以驾驭此人,于是乎点头言道:“传镇国大将军入内觐见。”   “诺。”内侍应得一声,轻步而退。 第五七一章 情尽交疏   少顷,君四海脚步沉重的走了进来,甲胄在身长披散,高大的身影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萎顿,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目也是布满血丝,看得苏令宾惊讶得立即从御案后站了起来。   “君将军,你,你这是……”苏令宾明媚的双目眼波一闪,黛眉已是轻轻皱了起来,显然对君四海的衣衫不整前来觐见有所不悦。   君四海抱拳一躬,惨然言道:“不瞒圣人,臣昨日回去后心情悲伤一夜未睡,回想昔日种种如同心头如同针扎,故而现在特来求见圣人。”   苏令宾有些怅然地点了点头,轻轻落座尽量使得自己的嗓音轻柔一些,问道:“那不知将军前来觐见,所为何事?”   君四海喟然一声长叹,望向苏令宾的目光中流露着些许复杂之色,言道:”微臣前来虞国多年,与圣人你一直是以君臣相称,今日微臣想逾越臣子身份,就如同昔日与圣人你初见之时,叫你一声令宾,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回想起昔日与君四海初见他那意气风的模样,苏令宾心内止不住一叹,言道:“悉听尊便,镇国将军想要如何称呼朕都是无妨。”   君四海精神一震,却没有注意到苏令宾依旧喊的是他的官职,双拳一躬正容言道:“令宾,你我相识已五年有余,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晚在洛阳城,你我秉烛夜谈纵论古今,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你邀约我为虞国效力,在下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你可知道是出于何等原因?”   苏令宾轻叹言道:“或许是虞国能够给将军一个展示才华的舞台吧,岂有它哉!”   “非也!”君四海大手一挥,目光深情地望着端坐在御案后的苏令宾,语气中不禁带上了几分帜热,言道,”在下之所以前来虞国,均是为了令宾你啊,也只有这样,才能换得与令宾你时常相聚,每当你返回虞国之时,我都是说不出的高兴,为了你,为了虞国,我君四海可以学诸葛武侯那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更可当你手中之剑为你扫平一切敌人,即便是那强悍无比的大唐,我也无怨无悔,这些难道你都不明白么?“   一席话落点,苏令宾大感为难。   她常年身在青楼楚馆之中,看惯了风花雪月,虽从来没有对哪个男子动过心,但对于男女之情还是有所感受和了解,岂会不知道君四海长期以来对她那份深深的感情?   不过,苏令宾认为自己乃是一个感情干脆分明之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实在是对君四海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故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于君四海的深情一直是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但是在心内却暗生苦恼。   特别是这次比试招亲选定女皇夫婿,苏令宾一直非常担心君四海能够获胜取得头魁,万幸的是君四海败在了6瑾的手下,也使得她以为能够轻而易举地避开君四海的情意,然而从今天看来,君四海似乎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心念及此,苏令宾不禁冷冷言道:”君将军,招婿比试已经结束,你现在说这些似乎有些不妥吧!”   “令宾不要误会。”君四海急切地说的一句,言道,”根据微臣这几日的仔细观察,那6瑾看起来油头粉面、行事卑劣,一看就知道并非什么好人,再加之他以前乃是唐臣,与唐庭之间更是千丝万缕有所联系,若是成为令宾你的夫婿,对你对虞国都并不是一件好事,还请你能够三思而后行,不要鲁莽行事后悔终身。“   听到君四海这般中伤6瑾,苏令宾顿时有些怒了,拍案而起娇叱道:”够了,镇国大将军,难道你一夜未眠还在梦游当中?竟这样胡言乱语!这次6瑾之所以能够胜出,完全是凭借他的真才实学,他是上天、也是整个虞国替朕挑选的夫婿,你岂能在朕的面前这样搬弄是非恶意中伤他人!“   从来未见苏令宾这样生气的君四海愣了愣,顿觉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心底蔓延而起,瞬间流遍全身,使得他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他实在没有想到,他所钦慕所敬重所深爱的女皇,现在竟然为了另一个男子,如此大声的喝斥他,态度还这般声色俱厉,根本不留丝毫的情面!   念及数年深情却不能换来苏令宾一瞥,饶是君四海平日里的坚强,也忍不住眼眶微微红,鼻头更是阵阵泛酸,心情愤激悲怆如同翻江倒海般难以遏制,竟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完全没有意义。   见到君四海怔怔矗立半响没有吭声,苏令宾面容变幻了数下,叹息言道:”镇国大将军,你乃朕之心腹,国之干将,年轻有为更是虞国万千少女梦中情郎,只要你愿意,什么样女人得不到?实在没必要对令宾情有独钟,倘若你愿意,令宾立即下旨赏赐你十名美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君四海不为所动,面上表情波澜无惊如同一滩死水,目光深深地望着苏令宾问道:”令宾,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下嫁6瑾的心意已经决定?”   苏令宾心知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必定会伤害到这位忠心耿耿的将军,然而感情之事却不能虚与委蛇让别人还心存幻想,于是乎她坚定点头道:“不错,朕意已决!”   一言落点,君四海突然仰天长笑起来,笑声悲怆凄凉,听得人心头阵阵难受。   半响之后,君四海攸然止住了笑声,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镇定,抬手对着苏令宾深深一躬,一字一句的言道:“弱水三千,臣今生只取一瓢,美女十名臣无福消受,圣人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告辞。”说罢,旋风一般利落转身,大步流星的去了。   苏令宾张口又止,将想要挽留的那句话死死地压入了喉头之中,只可叹感情之事从来不可勉强,因情而想近者,情尽必然交疏,她知道从今往后,自己与君四海的君臣情谊会出现一道深深裂缝,再也不能回到往昔了。 第五七二章 喁喁密议   6瑾和崔若颜回到皇宫之际,天色已是近晚,点点宫灯照掩映在层层叠叠的宫殿之中,如同繁星闪烁不止。   匆匆用罢晚膳,6瑾借故屏退了侍候的宫娥内侍,关上殿门与崔若颜喁喁密议起来。   待到6瑾将前去探查的所见所闻讲述完毕之后,崔若颜忍不住问道:“照郎君所说,出口离皇宫距离共有七八里之遥,而且还有一片营垒当道驻扎,把守在此,这样一来,我们若是逃走,岂不是耗时甚久,且还要逾越一道把守森严的关卡?”   6瑾点头言道:“娘子此言不错,以在下估算,光是从皇宫到出口再过关卡的时间,只怕就要耗费两个时辰左右,这还是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若有意外,消耗的时间只怕会更久,而且出口后面的路究竟是何等模样,也是不得而知,所以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崔若颜默默颔,沉吟半响,提议道:“6郎君,情况既然不甚明了,要不我们过段时间再逃,这样也稳妥一些?”   6瑾摇头叹息道:“娘子之言固虽不错,但我实在等不了那么久,须得尽快离开虞国处理一项急务,不管如何,只得闯闯试试了。”   “那好吧。”崔若颜展颜一笑,言道,“即便前方是龙潭虎穴,奴也陪郎君一并闯了。”   6瑾颔道:“那好,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计划明晚二更就走,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可也!就这么决定吧。”崔若颜丝毫没有考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正在6瑾与崔若颜计议之时,另一场偷偷的密议正在镇国将军府上演,喁喁低声听在羽林军副将陈长明的耳中,却宛如惊天霹雳。   及至半响,陈长明方才回过神来,脸色惨白手中酒爵颤抖不止,结结巴巴地言道:“什么……将军,你,你是想……”   “不错!”君四海重重一拳砸在了长案之上,原本英俊的脸膛已是倍显狰狞扭曲,“圣人不纳良言宠信6瑾,更为了他不惜在武功比试中故意放水,如此行径如何能够服众?常言红颜祸国,倘若6瑾真的当上圣人夫婿,必定会挟宠乱我国政,只怕到时候整个虞国也会国不将国,故此,本将军为社稷黎民着想,为虞国千秋万代着想,决定动兵谏清君之侧,率军攻入皇宫击杀6瑾,陈副将乃是羽林军之副,执掌宫廷禁军,不知能否助本将军一臂之力?”   说完之后,君四海目光炯炯的望着陈长明,静待答案。   陈长明额头“唰”的一声冒出了许多冷汗,膛目结舌半响,颤声言道:“将军志向高远,为国忠贞不二……吾实在万分敬佩,然……然则国家自有律法,若是兵谏失败,将军与末将……只怕都是难逃一死……还请将军三思而后行。”   “本将当然知晓其中厉害。”君四海**的说了一句,“然而若是成功,你我就可以成为击杀****的中兴之臣,本将军可以向陈副将保证,此事之后必定保举你为新的羽林军大将军,机会难得勿要瞻前顾后,是否跟随本将军兵谏,还请陈副将想清楚。”   陈长明诺诺颔,心乱如麻又惊又怕,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用问,君四海一定是因未能成为女皇夫婿而愤愤不平,在强烈不甘之下所以决定铤而走险,不惜动兵谏想要挟持女皇将6瑾击杀,他虽然说的是为国为民,但这完完全全出自他一片私心,如此行径与犯上作乱又有什么区别?倘若答应他跟随兵谏,成功还好说,若是失败必定会受乱刀凌迟之刑,说不定还会殃及父母妻儿,被钉在耻辱架上千年不能翻身。   然若现在出言拒绝,只怕君四海一定不会轻而易举的放过自己,说不定现在就是丧命之时……   霎那间,陈长明心思急转颇为踌躇,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形势屈人的情况下,暂且答应也没什么不妥,想到这里,他连连颔道:“大将军,末将已经想清楚了,决定跟随你动兵谏,今后之路,还望大将军多多提携,末将愿效犬马之劳。”   “好!”君四海哈哈大笑着拍案而起,端起案上的酒碗正容言道,“陈副将,从今日之后,你便是我君四海的兄弟了,来,同饮碗中之酒,你我歃血为盟。”   陈长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与君四海一道割破了手指,将鲜血滴入酒中饮下。   事毕,君四海沉声言道:“长明,你我现在既为兄弟,那为兄也不客套,根据为兄之想,决定明日夜晚四更动兵谏,为兄率领镇国将军所辖军队攻打皇宫,到时候你只要下令把守皇宫的羽林军打开宫门,剩下的一切事情交给我便可。”   “好,末将一定幸不辱命。”陈长明硬着头皮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其后,君四海与陈长明一道商议了兵谏细节,待到陈长明告辞离去之后,已是三更时分。   出了镇国将军府,虽则时值闷热的仲夏,然而陈长明依旧感到身上透着摄人心扉的寒凉,他真的被君四海刚才的大胆言论吓坏了。   站定思忖一番,陈长明双目瞬间一亮,打定主意之后翻上马背,朝着皇宫所在方向飞驰而去。   陈长明想得很清楚,兵谏之事不可为,乱臣贼子不可做,若是能够将君四海想要兵谏之事禀告女皇,那肯定就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陈长明心头一热,连连挥鞭轻叱不止。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黑色人影突然从陈长明前面的屋檐上飞下,寒光乍现手起刀落,陈长明连惨叫也没来得及出一声,身分离重重栽倒在地,唯有坐骑依旧浑然未觉的奔驰而去,消失在沉沉黑夜当中。   月光之下,鬼魅般的黑色人影轻轻地拭擦着长刀上的鲜红血迹,望着地上那死不瞑目的狰狞人头,似叹息又似伤感的喃喃道:“本想与你共创大业,没想到却是朽木不可雕也!背叛我君四海的人不会有好下场,陈副将,来生睁大眼睛吧。”   说完之后,黑衣人将陈长明的尸体收拢妥当,很快消失不见。   长街静谧如初,似乎一切都没有生过一般。 第五七三章 被绑年猪   虞国皇宫左右各有一片宽阔的校场,其内营帐相连旌旗烈烈,乃是左右羽林军驻扎之地。   羽林军历来为护卫皇宫安全的卫戍部队,可谓是重中之重,虞国羽林军共有千人,分为左右两军而屯之,统军大将便是羽林军大将军童宝山。   在女皇夫婿比试中失败后,这几日童宝山颇有些沮丧,做起任何事情都有些无精打采的,一想到倾国倾城的女皇即将成为6瑾的妻子,他心内更是浑然不是滋味。   坐在中军大帐内懒洋洋地处理完一日军务,童宝山又来到演练场观看士卒们操练,顺便还装模作样的指点了一二,所到之处,均是“大将军英明”的欢呼之声。   正在他阴霾的心情有所好转之时,突然听见士卒来报,今日羽林军副将陈长明居然没有前来军营。   陈长明乃是从军队卒伍一步一步擢升而起的将领,在羽林军中有着莫大的号召力,与童宝山向来不太对路,童宝山总是觉得陈长明不是很看得起自己,甚至还隐隐约约暗中刁难,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势如水火。   今天陈长明无故没来军营,自然让童宝山大感怒火中烧,当着羽林军一干将领的面把陈长明狠狠的骂了一顿,直是酣畅淋漓。   回到中军大帐后,童宝山余怒未泯,还在暗自气恼当儿,一名传令军士轻步走入拱手言道:“大将军,营外有自称是镇国将军府管事的人,前来求见。”   “镇国将军府的管事?”童宝山愣了愣,显然有些意外。   说起来他与君四海的关系也称不上良好,加之君四海向来与陈长明走得极近,恨乌及乌之下,故而童宝山对君四海也不太感冒,虽说在女皇夫婿争夺比试上,他们暂时结盟对抗6瑾,但是从头到尾,童宝山都没有将君四海视为真正的盟友,今天突闻君四海府邸管事请见,自然感觉出乎意料。   皱着眉头沉吟了一番,童宝山沉声下令道:“也罢,让那管事入内便可。”   传令士卒匆匆而去,不消片刻,便领进了一个年约五十些许的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脸上满是油光,红润如玉,看上去竟连一点皱纹也没有,行至帐中便对着童宝山拱手道:“老奴镇国将军府管事,见过羽林大将军。”   童宝山浑不在意的挥手道:“不用多礼,镇国将军差你前来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是。”黑衣老者又是深深一躬,笑容可掬地言道,“童将军,我家阿郎准备今晚在府中设宴款待将军,还请将军拔冗莅临。”   闻言,童宝山更是大感意外,讶然道:“什么,你是说镇国大将军准备在府中设宴邀请我?”   黑衣老者肯定点头,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红色请柬,言道:“这是请柬,请镇国将军过目。”说罢,趋步而上,将请柬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童宝山的手里。   童宝山接过展开细读了一遍,略微思忖半响,欣然点头道:“好,劳烦管事回禀镇国大将军,本将军一定前来出席。”   “诺。”黑衣老者忙不迭地一躬,这才告辞去了。   待到黑衣老者走了之后,童宝山独自一人在帐内转悠不止,半响驻步冷笑道:“君四海啊君四海,莫非因为在招婿比试中失利的缘故,你也愿意低下高傲的头颅向本将军示好么?好,就让我看看你今夜有什么说辞。真是期待啊!”   ※※※   黄昏时刻,童宝山登上一辆马车,施施然地来到了镇国将军府外。   刚跳下车来,童宝山立即看见君四海居然亲自站在乌头门外等待,一时之间又感意外又觉欣喜,上前拱手笑言道:“在下何德何能,竟有劳镇国将军在此等候?失礼!失礼!”   君四海一身白衣飘逸出尘,他满不在乎地笑道:“童将军乃是在下贵客,客人临门主人怎敢不迎?来,请进。”说罢伸手作请,态度竟是说不出的客气。   童宝山大感受用,在君四海的相请下昂阔步走进乌头门内,刚进入府门绕过影壁,正在行走中的童宝山突然觉得脚下一绊,竟是不甚栽倒在地。   正待他摔得七晕八素当儿,突然听到耳畔一声怒喝犹如炸雷般响起:“来人,将童宝山绑了。”   话音落点,童宝山顿时感觉被人狠狠地摁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挣扎,一条粗长的绳子已是结结实实地将他手脚绑了起来,犹如待宰年猪一般被扔在了地上。   满脸尘土的童宝山又惊又怒,高声问道:“君四海,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君四海冷冷一笑,望着童宝山的目光中充满了藐视之色:”无知蠢货,事到如今居然还没看出本将军意图,苏令宾选你担任羽林军大将军,真是瞎了眼了,今夜,我便要取苏令宾而代之。“   一席话落点,童宝山只觉掉入了三九寒冰当中,汗毛倒竖身子颤抖,脸膛也是瞬间惨白,结结巴巴言道:”你,你可是要造反?”   君四海冷哼道:”本将军乃是替天行道吊民伐罪,何来造反一说?原本以为只要拉拢陈长明便可掌控羽林军,没想到昨夜那厮离开之后竟想偷偷赶到皇宫向苏令宾告密,被本将军一刀砍下了头颅,现在尸身还扔在后院,童宝山,本将军要对付的人是苏令宾和6瑾,说起来与你也没有半分关系,本将军也不想在此滥杀无辜,今夜就劳烦你在这里呆着,看一场好戏。”   童宝山虽是将门虎子,然而从军多年何曾遇到过这样危及生命的情况,在君四海淫威之下,立即胆战心惊的屈服了。   与此同时,皇宫内的6瑾和崔若颜也在为今夜出逃之事暗中准备。   两人为求轻捷利落,要携带的东西并不太多,除了必要的干粮饮水,连换洗的衣物也没有携带,当真算得上是轻装上阵。   虽然崔若颜丝毫不会武功,然好在6瑾现在武功已经恢复泰半,遇到危险也有能力勉强应付,只要今晚顺利通过把守出口的那片营垒,便可以算作开阔天空了。   正在他俩轻轻议论当儿,一声嘹亮的尖锐宣呼突然从殿门响彻开来:“圣人驾到。”   高亢的尾音尚未落点,6瑾和崔若颜同时一愣,面面相觑,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慌之色。 第五七四章 离别夜谈   很快,6瑾就恢复了镇定,沉声安慰道:”我们计划如此秘密,苏令宾理应不会知道,不要怕,她此时到来应该是另有其他事情。”   崔若颜轻轻颔,心内到有些佩服6瑾的镇定,轻声道:“那你出去应付她一下,一切当心。”   6瑾点点头,轻轻一掸衣袂,起身朝着正殿而去。   来到殿中,6瑾便看见苏令宾已经早就矗立在那里等候,红白相间的宫装长裙包裹着曼妙身子,如花似玉的娇靥上荡漾着动人心魄的笑意,她的美丽当真是完美无瑕。   “6郎君,已经休息了么?”苏令宾眨了眨凤目,微笑着便是一声询问。   “还没有。”6瑾应了一声,心头有愧之下,竟不好意思直视她的娇颜,趋步上前拱手言道,“微臣6瑾,参见圣人。”   “不必多礼。”苏令宾虚手一扶,长长的广袖顺势一扫,言道:“好不容易处理完一堆奏折,本欲返回寝宫休息,突然想到很多天没有前来6郎君这里,便过来看看。”   听苏令宾这么一说,6瑾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淡淡笑道:“圣人国务繁忙,能够抽时间前来探视微臣,微臣实在倍感荣幸。”   “好了,你就不要圣人长圣人短,如此守礼拘谨了,没人的时候,还是唤我令宾便可。”苏令宾风情万种的橫了他一眼,目光一瞄外面渐渐转暗的天色,出言邀请道,“6郎君,陪我到御花园去走走如何?”   6瑾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之后,两人联袂走出了宫殿,朝着御花园而去。   虞国皇宫内的御花园建在一片山腰地带,其内芳草萋萋,群花斗艳,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假山中,不时露出飞檐一角,雄阔而又幽静。   苏令宾也没有让内侍宫娥陪同伺候,双手提着长长宫裙裙摆,带领6瑾沿着木梯而上,登上了花园内最高的一座木制阁楼。   这座阁楼面临崖边宫墙而建,飞檐拱壁拔地矗立,高达百尺居高临下可以俯视整个虞国,恍如一个屹立在山头的天神将军。   此刻正是白昼转换之际,站在最高一层手扶凭栏遥遥远眺,远方天际仍旧残存着一丝鱼肚色的亮光,连绵不断的群山色如眉黛,均是尽收眼中,而脚下的谷地却已经被沉沉暮霭所笼罩,漆黑一片飘渺而又迷离。   站定一番瞭望,6瑾不禁长声感叹道:“壮丽山河美丽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难怪乎常说霸业江山乃是大丈夫毕生功业追求。”   呼啸而过的山风带飞了苏令宾的长,她抬起纤手拢了拢额头乱,回眸微笑言道:”大丈夫博取功业,在其势,然后在其位,若无这两者,即便是圣贤英雄也不免庸庸碌碌一生。”   6瑾微微思忖了一番,不禁觉得苏令宾说的这句话非常正确,若无汉末天下大乱的大势所趋,刘备不过是织席贩履之辈,关羽张飞不过是屠猪买酒之徒,而那诸葛武后更不过是山野村夫,时势造英雄,英雄适时势,信哉斯言也!   说完此话,苏令宾像是有了许多感概,轻叹一声言道:“五年前令宾承蒙先皇信任,继承虞国女皇之位,原本心比天高立誓要完成文佳皇帝的伟业,然而身在洛阳多年,这才明白此乃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6瑾闻言一愣,问道:“苏娘子此话何意?”   苏令宾俏脸泛出了一丝苦笑,言道:“6郎君以棋博士入仕,深受武后信任曾长期与闻中枢秘密,其后又考取科举成为进士头魁,难道你对现在的天下大势还不了解么?”   见到6瑾沉默不语,苏令宾继续言道:“大唐自李渊关中立国,大展兵戈以风卷残云之势席卷天下,其时虽受突厥之患,然而太宗皇帝文治武功励精图治,在外先后攻灭东~突厥、高昌、吐谷浑等国,在内展经济、劝农桑麻,开创大名鼎鼎的贞观盛世,更被周边蛮夷誉为‘天可汗’,当今大唐天子虽则为守成之君,然也屡行兵戈灭亡高句丽、百济、西突厥等强国,国内一片繁荣鼎盛,文有裴炎、刘仁轨、薛元、崔知温等一干能臣,武有裴行俭、薛仁贵、王方翼等著名武将,地阔万里兵甲百万,虞国有什么实力,能够与大唐争夺天下?”   一席话落点,苏令宾俏脸有些激动泛红,高耸的胸脯急促的起伏数下,这才勉力平复心情,轻叹道:“令宾虽为女皇,然而实话实说却没有多少雄心壮志,也没有想与大唐争夺天下,我只想守卫虞国社稷,保护这数万黎民,此生便足矣!”   听完苏令宾这番话,6瑾心内也是止不住百般感叹,其实说起来,他对虞国并没有什么成见,也没有那种欲除之而后快的想法,身在此地久矣,他更多的是以一种包容接纳的心态来看待虞国,甚至在心内对于文佳皇帝的惨死还起了几分同情之心。   他知道自己身为大唐之臣,有这样的同情心实属不应该,不过人非禽兽,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多寡而已,他实在无法做到铁石心肠当一个冷酷无情的政治家,否者当初也不会为了故太子李贤的余臣危亡,从而当殿向着圣人耿耿直言,甚至不惜得罪武后。   思忖半响,6瑾迟疑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道:“苏娘子,其实以在下之见,虞国可以与大唐进行和谈,放下成见化敌为友,这样对虞国百姓也是一件好事。”   苏令宾美目怔怔地望着他,摇头笑道:“6郎君难道不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虞国之所以立国,便是为了反抗唐庭暴政,所以唐庭是一定不会放过虞国的,与之和谈也根本不可能。”   6瑾心知苏令宾说得很对,不禁点头一叹,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对了,我记得以前曾听你说过,虞国之所以派人袭击睦州折冲府,乃是为了救出一名重要之人,不知乃是何人?” 第五七五章 守护秘密   苏令宾言道:“以前没有告诉6郎君,是因为那时候你是敌非友,现在说来倒是无妨,虞国女皇之位实行禅让制,每任女皇都会在适当时机挑选出皇位继承人选,当年因为我即位之初须得远赴洛阳,为求皇位延续稳定,故而早早指定了一名继承人,但是没料到最近消息走漏,这位继承人不幸被睦州府抓获,现在已有半年之久,我们设法多次营救,但一直是毫无所获,那日突闻继承人被关押在睦州折冲府中,所以才派君四海率军前来拯救。”   6瑾终于明白了过来,不用问裴向天必定是故意放出了虞国继承人身在睦州折冲府的消息,其后假借军令调文破虏离开,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此獠实在其心歹毒。   心念闪烁了一阵,6瑾问道:“也不知虞国那位继承人年龄几何?是男是女?”   苏令宾微笑言道:“虞国皇位历来传女不传男,那位继承人自然是女的,至于年龄,呵呵,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垂髫丫头,睦州刺史府一直怀疑她是火凤教重要人物的子女,以为奇货可居将之关押,却不知她是虞国继承人,现在倒也没有性命之危,他日郎君若是有能力,就请你将她救出来吧。”   6瑾点头言是,又与苏令宾闲聊片刻,一道下了阁楼而去。   回到居住宫殿,崔若颜正在焦急不安的等待当中,一瞧6瑾回来,她这才放下了心来,纤手一拍胸脯庆幸言道:“还好你及时回来了,倘若再不回来,我真的要担心死了,苏令宾没有怀疑你吧?”   6瑾点了点头,却是沉默不语,一双眉头也是紧紧皱在了一起。   崔若颜见状大奇,忍不住问道:“6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6瑾默然一阵,忽地正容言道:“崔娘子,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够答应。”   崔若颜见6瑾这般煞有其事的模样,微笑言道:“这些日奴与郎君你深陷敌营同甘共苦,可以算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事郎君但说无妨。”   6瑾勉力一笑,口气说不出的凝重:“崔娘子,我想请你答应出去以后不要将虞国所在方位告诉任何人,也尽量不要提及虞国之事,更不能对他人言及苏令宾就是虞国女皇,你是否愿意?”   崔若颜怔怔地望着6瑾半响,似乎有些惊讶他的话语,半响方才问道:“6郎君,这是为什么?莫非刚才苏令宾又给你灌了什么**汤?”   6瑾轻轻叹息道:”非也,其实我想了很多,虞国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奇迹,在这与世隔绝的大山中建国延绵,数万百姓犹如桃花源中的人们一般安逸幸福生活,你我若能有幸逃脱,何必对他人言及这里的一切,搅乱虞国的安宁呢?若是被大唐官府知道,说不定这里的百姓就会有灭顶之灾!所以我想请娘子你代为保密,隐瞒这段时间所生的一切,不知你意下如何?”   崔若颜怔怔然矗立着,过了半响,她满是不解地问道:“6郎君,奴有句不该说的话,若是出去之后你能够将虞国的一切禀告朝廷,那铁定是大功一件,说不定立即就会得到升迁,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为何你却要……”说到这里,神情已是说不出的意外疑惑。   6瑾摇了摇头,言道:“娘子你出身博陵崔氏,远在中原不知江南道情况,其实当初陈硕真在江南道算是一个鼎鼎有名的人物,她之所以起兵反抗朝廷,全是为了当地百姓,其后兵败被俘受崔义玄****而死,实在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现在江南道许多百姓还特别怀念她,更偷偷为她立下祠堂祭奠,如今虞国偏安一隅,只求安稳生活,并没有反抗朝廷之心,我们又何必陷虞国于灾难当中呢?”   崔若颜沉吟半响,突然点头道:“好,就依6郎君之言。我答应了。”   6瑾本以为说服崔若颜会大费一番唇舌,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下来,不禁微笑道:”崔娘子你真是一个爽快之人啊!”   崔若颜俏脸上泛出了美丽动人的微笑,言道:“奴可以出了名的精于算计,善于权衡利弊,丝毫当不得爽快二字,只是因为6郎君之情,奴不想拒绝罢了,况且杀害陈硕真的崔义玄乃清河崔氏子弟,所以虞国与我博陵崔氏并没有利益冲突,此事忘记也好。”   6瑾满意地颔,望着窗外沉沉夜色道:“再过一会儿就要两更了,咱们先休息一会儿,两更准时出。”   ※※※   明月高悬,挂在了宫殿飞檐一角,天空闪烁着点点繁星,远方传来二更的梆子声,整个虞国安静而又美丽。   二更指的是亥时三刻至子时三刻这段时间,唐时人们均习惯日落而歇,夜黑既睡,往往到了亥时,许多人都已经安然进入梦想,6瑾选择这个时间开始逃走,正是因为皇宫宫娥内侍均已休息,更深夜黑方便从事的缘故。   不过皇宫夜晚的守卫依旧有如白日,手持火把的羽林军士卒不时持刀带甲的巡逻而过,隐蔽处更有不少暗哨偷偷隐藏。   然这对6瑾来说,并非什么难题,盖因昔日他在文学馆担任棋博士的时候,夜晚时常偷偷翻墙越林前往翰林院探寻谢怀玉的下落,对于夜晚隐藏行踪早就是轻车熟路,更加之这段时间他的武功渐渐恢复,逃出虞国皇宫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穿上一件贴身的黑色夜行服,6瑾对着站立在一旁的崔若颜言道:“崔娘子,你丝毫不会武功,待会就由在下背着你出去,一路上你只要环住我的肩膀,保证自己不掉下来便可。”   “好,那就有劳6郎君了。”   崔若颜点头一笑,瞧见6瑾已是蹲下身子,略微犹豫了一下,她撩起长裙俯身而上,将身体贴在了6瑾的背部。   夏日穿衣甚为单薄,两人肌肤隔着轻薄的衣衫紧紧相贴,均是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流遍全身,霎那间不仅是崔若颜,就连6瑾一张脸膛都是变得通红了。   崔若颜何曾与年轻男子这般亲密接触过,面红过耳一张俏脸红得几乎快要滴出血来,强忍羞怯用平稳的语调轻声道:“6郎君,你愣在这里干什么?咱们快走吧。”   6瑾猛然点头,长吁一口气摒除心头杂念,背着崔若颜朝着殿外掠去。 第五七六章 逃跑之路  殿外漆黑一片,唯有道路两旁的风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曳不止,仿若下一刻就会被吹灭一般。   崔若颜娇躯轻若无骨,陆瑾并没感觉到太大的重量,因而行动也是愈发矫捷,轻盈的身影犹如飞燕般在宫殿内悄悄游走,很快就逼近了宫墙之处。   虞国宫墙大概有五六丈高度,陆瑾在负重一人的情况下,就这般用轻功直接上去确是有些难度,好在他早就有所准备,轻轻地放下崔若颜,其后单独攀上宫墙旁边的一棵大树,看准时机朝着不远处的宫墙用力一跃,凌空飞跃数丈之后恍若壁虎一般贴身墙面,向着顶端飞快游走。   须臾之间,陆瑾就爬到了宫墙顶端,乘着巡逻宫墙的羽林军士卒还没有过来,他急忙摘下腰间绳索飞速垂下,站在下面的崔若颜将垂下绳子系在腰间,轻轻地晃了晃绳子提醒陆瑾已经准备妥当之后,陆瑾这才用力将她从宫墙下吊了上来。   上得宫墙,两人手脚麻利的解开绳索,这时候可见一队手持火把的羽林卫士已从远方渐渐而至,很快就要走到他俩现在所在的位置。   陆瑾不敢耽搁,急忙将绳子收拾妥当,又背着崔若颜翻墙而出落于宫墙之下,待脚步终于踏上了宫外结实的地面,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经过这一番颠簸奔跑,陆瑾额头微微冒出了细汗,他正欲抬起手来拭擦一番,不料一片锦帕已是拂上额头,轻轻地拭擦掉上面的汗珠,耳畔传来崔若颜轻轻的嗓音:“郎君如此幸苦,就让奴来替你擦汗吧!”   “多谢娘子。”陆瑾露齿一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着山下飞奔而去。   到得山下,除了偶尔巡逻而过的武侯,路上根本不见其他行人,一路自然是畅通无比。   不过可惜的是这里离出口还有七八里的距离,陆瑾担心弄出响动不敢骑马,只得全靠脚程飞步而走,饶是他武功渐渐恢复,在背着崔若颜的情况下,走得片刻也止不住大汗淋漓,剧烈喘息不止。   崔若颜将螓首靠在陆瑾的肩头,看着他大汗淋漓的英俊侧脸,听着他呼哧呼哧接连不断的喘息声,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儿汗味,一时之间不禁有些痴了。   说起来,她和陆瑾以前是敌非友,两人更是因为诸多事情而产生交恶,然谁能料到在她换作女装易名为崔若媞之后,陆瑾竟然鬼使神差的救了她两次,而且这一次更是困难重重,形势险恶,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危,陆瑾不仅没有嫌弃她累赘,反而义无反顾地背着她一并离去,如此厚恩,实在无以为报。   然而崔若颜也清晰的认识到,陆瑾对她以前可是有所芥蒂的,更视她为太子李贤的爪牙帮凶,若是陆瑾知道她就是名满洛都的崔十七郎,现在这种默契的男女友情必定会顷刻消失不见。   霎那间,崔若颜心头一颤,突然生出就这么一辈子用崔若媞这个身份活下去的念头,永世也不换回男装,这样陆瑾就永远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崔若颜立即就清醒了过来,她很清楚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暂时换回女装是为了躲避太子李贤谋反大案的风波而已,待到情况允许,七宗堂必定还会再度启用她,到时候她也必须以崔十七郎的身份出来任事,再见陆瑾之时,只怕两人很难维系如今这样的友谊了。   想着想着,崔若颜心内掠过一丝淡淡的不舍,一双莲藕臂也不知不觉搂紧了陆瑾的脖子,仿若一只温顺的小猫般趴在他结实有力的背脊上,一摇一晃如同荡漾在浩瀚无比的海面。   不知奔跑了多少时辰,城市乡间慢慢隐去,连绵的群山终于出现在了陆瑾的眼前。   根据那日勘察路线得来的记忆,陆瑾很准确的找到出口所在的方位,如同黑夜鬼魅般悄悄潜入,继续沿着崎岖难行的山道向前而行。   进入山道之后,前行的速度就为之缓慢了下来。   见到陆瑾脚步放慢,崔若颜不禁出言建议道:“陆郎君,反正现在行进速度也快不起来,不如就让奴下来自行前行如何?”   陆瑾喘着粗气拒绝道:“娘子娇生惯养,何曾走过这样崎岖难行的夜路?这一路上险路恶石多不胜数,加之沟内黑蒙蒙一片,稍有不慎就会扭到脚踝,故而须得小心翼翼,我还是背着你为好。”   崔若颜轻轻的应了一声,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着一团团小小亮光飘动不止,立即忍不住倏然一惊,问道:”陆郎君,你看前面乃是何物发光?竟在天空中飞舞?”   陆瑾讶然失笑道:“流萤而已,娘子难道没见过么?”   崔若颜这才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没想到这便是流萤,倒是奴少见多怪了。”   陆瑾笑语言道:“在下幼时特别喜欢捕捉流萤,还记得那时候阿娘给我缝了一个盛装流萤的香囊,捕上满满一袋之后,夜晚放在寝室内可漂亮了。”   听到陆瑾说起他幼时之事,崔若颜不禁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言道:“郎君的阿娘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贤惠的女子吧,也不知她现在所在何处?”   一席话落点,陆瑾默然了一阵,轻轻言道:“在我十岁那年,阿娘被一群坏人害死了,我之所以考取功名,便是为了掌握力量为阿娘报仇雪恨。”   听到陆瑾嗓音说不出的苦涩,崔若颜心内止不住一紧,心内罕见的起了几分同情之心,沉吟半响柔声问道:“陆郎的仇人莫非势力很大?”   陆瑾点头道:“不错,那可是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庞大世家,根深蒂固颇有势力,复仇之路的确非常困难,然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报仇,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听到陆瑾坚定执着的言语,崔若颜忍不住一阵冲动,传承数百年的世家而已,在七宗五姓面前何足道哉?于是乎她正容言道:“奴尽管身为女子,然而在博陵崔氏也有一定能耐,陆郎他日报仇之时若需帮助,奴一定是义不容辞。”   闻言,陆瑾却是面露苦笑,暗忖道:这些年谢睿渊正是攀上了博陵崔氏才得以日渐强大,其中利益纠葛不知几多,如何能够指望得到崔氏的相助呢?崔娘子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第五七七章 变故陡生   正在6瑾思忖当儿,崔若颜突然伸出纤手一指前方,问道:“6郎君,山头风灯闪烁处可是那****所看到的守卫军营?”   6瑾抬目遥遥一望,只见前方山腰点点灯光闪烁得如同繁星,恍若指路明灯般提醒着前行方向。   他约莫估计了一番,点头言道:“应该就是那里,崔娘子,这座军营乃是极难逾越的关卡,待会你一定切记不能出丝毫的声响,但愿老天保佑,让我们能够顺利度过。”   崔若颜点头言道:“6郎君放心,奴一定听从你的命令。”   6瑾微微颔,这时候脚下的山道也开始绕山而上,行进之路更显险峻,6瑾卯足力气,脚步起落迅捷,顺着山道力狂奔。   又过得几近一个时辰,山道渐渐变宽进入一片开阔的山梁,把守出口的军营也出现在了前方。   6瑾放下崔若颜,微微歇了一会儿,来到一棵高大的树木前手足并用飞快而上,如同一只灵敏的山猿般很快就攀了上去。   他藏身树冠处遥遥远观,可见前方军营围着一圈高大的圆木栅栏,营门紧闭火把摇曳,营门之内两座木制高塔平地而起,分据两侧,每座高塔望楼上均有把守军士,正在观察着营垒内外的动静。   6瑾皱着眉头观望良久,这才顺势下了大树,来到了崔若颜的面前。   “6郎君,情况如何?”见他回来,崔若颜立即止不住一问。   “守卫比想像中的要松泛一些。”6瑾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蹲下身子拾起一根枯枝,在地上比划道,“娘子请看,这座军营大概宽约百步,纵深也差不多与宽度相同,营内共有帐篷十余座,如果我没有猜错,军营士卒人数应该是一个百人队,而在营地左右两侧分别置有一座木楼,上面各有一名卫士负责监视把守,我们翻越营寨栅栏之时,那两名卫士将是最大的障碍。”   崔若颜点点头示意明白,6瑾继续说道:“好在夜晚视线不佳,木栅栏之上的火把并不能相连成片,彼此之间均有一段阴暗空隙,那些地方是卫士目光不能所及的,因而我们也只能选择从阴暗处翻过栅栏。”   “好,就依6郎君的意思。”崔若颜微微颔,耳畔听到不远处的虞国城市已经传来雄鸡长啼,不禁提醒道,“现在快到四更天了,6郎君,我们得快一些才行。”   6瑾到得一声好,示意崔若颜继续趴在他的背上,朝着军营所在方向而去。   此刻离虞国皇宫不远之处,千余贯甲军卒正悄悄集结于此,他们是奉镇国大将军君四海之令在此等待,至于所为何事,所有军卒包括领兵的校尉,均是一头雾水,而且距离接到命令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却还是不见君四海的影子,不禁让所有人暗感意外。   便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马绝尘而至,马上骑士正是镇国大将军君四海。   今日君四海头戴一顶没有长缨的精铁头盔,身披金丝夹织烁烁生光的黑斗篷,内则一身牛皮软甲,腰悬一口锋利的长剑,凛凛之气颇见肃杀,对着围拢而上的军士们清晰言道:“诸位,本将得到消息,羽林大将军童宝山密谋造反挟持女皇,现在皇宫内已经一片混乱,本帅奉女皇密令,特地率军前去勤王救驾,还望诸位随本将一道击杀反贼,建立不世功勋。”   一听居然是羽林军大将军童宝山造反,所有军卒不禁都吓得呆住了,在虞国三十年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兵变造反之事,且造反之人还是国之大将,一时之间大家均是感觉到头皮阵阵麻。   然而当此之时,也不容多想,出于对君四海的绝对信任,众将士立即言道:“愿听将军号令,入宫击杀反贼。”   君四海满意地点点头,调转马头哗啷一声抽出腰间长剑,望着山头灯火飘渺的皇宫,亢声道:“诸军听令,点燃火把,随本将杀敌。”   命令声一落,一只只松脂火把点燃而起,相连成片恍若火海,在黑夜中竟是说不出的耀眼,也同样使得正在皇宫宫楼上的羽林军士卒看得是清晰无比,同时为之色变。   半响之后,羽林军士卒这才恍然醒悟了过来,当瞧见火把正向皇宫所在山腰席卷而来的时候,顿时明白来者乃是一支人数众多的军队,急忙吹响了凄厉的牛角号。   呜呜咽咽之声凄厉划破苍穹,在宁静的夜空中传了很远,也惊得正欲翻越圆木栅栏的6瑾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的回头望着皇宫所在方向,轻轻言道:“莫非是苏令宾已经现我们逃跑之事,所以鸣号示警?”   闻言,崔若颜俏脸顿时有些苍白,当看到眼前军营因为远方牛角号示警渐渐苏醒过来之后,急切言道:“6郎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万勿犹豫。”   6瑾点头叫好,手掌猛然一拍腰间软剑,已是持剑在手昂然而立,他猛然吸得一口粗气,背负着崔若颜奋力攀上了眼前的木栅栏,轻轻几个纵跃,已是落在了军营之内。   此刻营内军卒6续转醒,帐篷内的灯火也接二连三的点燃,6瑾不敢有丝毫的犹豫,急忙寻得一条灯火无法照耀到的甬道,朝着军营另一面飞奔。   好在军营内现在有些混乱,倒也没有注意突然多出了两个不之客,6瑾与崔若颜有惊无险的穿过军营,飞越过另一端的木栅栏。   一到营外,两人同时轻轻的长吁一声,显然落下了心头大石,不过现在还算不得安全,安知苏令宾不会派人追来?故此时间也是说不出的紧迫。   6瑾吩咐崔若颜抓紧自己,顺着山道力狂奔,转眼就消失在了层层黑夜当中。   而在皇宫之内,苏令宾自然也被突然响起的牛角号声惊醒,她匆匆起身披上一件斗篷步入寝宫外面,对着周围内侍宫娥问道:“生了何事?为何鸣号?”   内侍宫娥们不明所以均是不能回答,沉默半响,苏令宾蹙眉下令道:“让今夜皇宫领兵校尉前来见朕。      第五七八章 虞国兵变(上)   苏令宾的话音刚落,宫道处突然急匆匆的走来一个人影,顶盔贯甲正是负责今夜皇宫安全的羽林军校尉。   见到苏令宾,那名校尉立即慌忙上前拱手言道:“启禀圣人,山下突然出现了大批来路不明军队,看样子约莫千人左右,举着火把正向皇宫而来。”   “什么?竟有此事!”苏令宾黛眉猛然一蹙,俏脸霎那间飘过了一丝凝重之色,沉声问道,“可知是何处军队?”   羽林军校尉回答道:“目前暂不知晓,不过来势汹汹,似乎不怀好意。”   一席话落点,顿时惊得周围内侍宫娥为之色变,苏令宾依旧镇定自若的站在殿前,问道,“今夜在皇宫当值的羽林卫士共有多少人?”   羽林军校尉抱拳言道:“启禀圣人,一共三百人。”   苏令宾沉吟半响,断然下令道:“立即让所有身在皇宫的羽林军登上城墙守卫,另起号,下令驻守在外的左右羽林军前来皇宫救援。”   羽林军校尉领命之后正欲离去,苏令宾想了想突然又开口叫住了他,言道:“事情紧急,朕当亲自登上宫楼察看敌情。”   校尉顿时大惊失色,慌忙拱手言道:“圣人,目前敌情不明,你若冒然登楼有所闪失,末将如何担待得起!”   “放心,朕自有分寸。”苏令宾大袖一挥不容忤逆,举步朝着宫楼而去。   片刻之后,皇宫求援的号角声尖锐高亢的响彻开来,整个虞国都是清晰可闻,自然而然也传入了驻扎在皇宫左右山腰的羽林军军营。   若是寻常之时听到皇宫示警,左右羽林军必定会倾巢而出前去救援,但今天羽林军大将军童宝山和副将陈长明均不在军营之内,领军校尉们全都大感疑惑,群龙无之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在羽林军校尉们准备率军出营之际,数骑快马匆匆来到,马上骑士轻捷利落的翻下马背,其中一人单手捧起一卷黄绢亢声道:“虞国女皇圣旨,羽林军众校尉接旨。”   众校尉连忙拱手道:“末将接旨。”   骑士眼眸中厉光一闪,展开黄绢圣旨高声读道:“朕谕羽林军众校尉:今夜童宝山、陈长明二贼犯上作乱,紧闭宫门将朕挟持于皇宫之内,现令镇国大将军提兵勤王,羽林军所有将士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助纣为虐。”   众校尉面面相觑,一面是皇宫救援号角响起,一面是女皇下来圣旨,也不知皇宫之中究竟生了什么变故,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止不住心头惊疑。   半响之后,一名胡须虬髯的校尉抱拳问道:“敢问天使,不知能否将圣旨拿给我们看看?”   “自然可以。”   传旨骑士阴阴一笑,伸出手来递上圣旨,待到校尉快要接住圣旨的那一霎那,突然刀光大展,与传旨骑士同来的骑兵纷纷亮出了兵刃,朝着悴然不防的羽林军校尉杀去,羽林军校尉们躲避不及,纷纷中刀倒地,场面一片血腥混乱。   与此同时,嘹亮的冲锋号角突然在左右羽林军的寨门外响了起来,无数黑压压军卒挥舞着矛戈刀剑冲入营内,群龙无的羽林军无人指挥,登时陷入一片大乱当中。   此刻,苏令宾在卫士的护持下登上了宫楼,站在墙垛旁细细一看,顿见不远处的羽林军大营火光肆掠,杀声震天,饶是她镇定如山,也忍不住脸色大变了。   与她同来的那名羽林军校尉失声言道:“圣人,看似大营遭到贼子袭击,末将请战出击杀敌!”   苏令宾沉默一阵,摇头道:“叛军看似有备而来,竟知道先断我左右臂膀,现在出去也只能送死而已,能够在虞国调动这么多的兵马,除了他之外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羽林校尉顿时醒悟,颤着嗓音道:“圣人的意思是……镇国大将军他……想要造反?”   “不错,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苏令宾黛眉一挑,洁白如玉的贝齿紧咬半响,言道,“现在指望羽林军已经不可能了,吩咐皇宫值守将士们把守城墙,坚守待援。”   羽林校尉急忙领命,抱拳而去,苏令宾依旧站在宫楼之上,斗篷飞袂,长飘散,俏脸冷如寒冰。   她实在没有想到,君四海居然因爱生恨生出了造反之心,而且来如雷霆般迅捷,竟是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从目前形势看来,驻守在皇宫外面的羽林军突遭袭击,加之童宝山酒囊饭袋不知兵事,只怕全军会有覆灭之虞,已经不能有所之望了,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便是驻扎在要道的军队以及火凤教教徒们能够闻讯赶来,以解皇宫之围。   正在苏令宾思忖当儿,羽林军大营方向的厮杀声逐渐停息,片片火把从中飘出继续向着皇宫进,苏令宾暗自一叹,默默思忖道:只怕童宝山和羽林军都是凶多吉少了。   此时五更已至,夏日天长,偌大的启明星已经在东方天际闪烁不止,黑压压的夜色也是逐渐亮堂了起来。   苏令宾眼力极好,勉力可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骑着白马屹立在叛军军阵前方,正是镇国大将军君四海。   见状,苏令宾芳心陡然腾升起了一股怒火,手扶墙垛娇声喝斥道:“君四海,汝身为国之大将,竟敢带兵夜袭羽林军大营,包围皇宫,难道想犯上作乱不成?”   望着宫楼上的美丽身影,君四海却是冷然一笑,策马而出抱拳言道:“圣人,臣闻羽林军大将军童宝山伙同羽林军副将陈长明犯上作乱,并挟持圣人你,现在臣立即勤王救驾,击杀乱臣贼子,望圣人不必惊慌。”   苏令宾又气又急,怒斥道:“荒谬!朕好好的站在这里,岂会遭人挟持!诸位虞国将士们,君四海犯上作乱想要颠覆朝纲,你们难道想陪他一起成为乱臣贼子乎?”   清朗的声音传了很远,也在叛军当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叛军将士们都是听君四海言及女皇被人劫持,气昂昂的勤王酒驾而来,没想到女皇居然说君四海是乱党,如何不令将士们倍感意外困惑,一阵轻轻的交头接耳声立即响了起来。 第五七九章 虞国兵变(中)  君四海心知军心不能乱,急忙亢声解释道:“诸位,现在圣人已经被乱党劫持,身不由己之下,所说的话岂能相信?大家勿要犹疑,跟随本将军杀入宫中勤王救驾,建立不世功勋。Ww”   说罢,君四海长剑一指皇宫方向,沉声下令道:“全军开始攻城,第一个入城者,赏千金,封列侯。”   军令一下,叛军再无犹疑,抬着云梯朝着皇宫城墙呼啸冲来,呐喊声响彻四野。   见状,苏令宾气得娇躯连连颤抖不止,恍若被秋风吹动的落叶,半响之后,她长长一叹,对着把守城墙的羽林卫士们下令道:“全军听令,痛击叛军。”   苏令宾的话音堪堪落点,一排强劲的弓弩已是探出了墙垛,长长的箭矢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光芒,待到叛军靠近,只闻一声急促的弓弦响动,箭簇已是如同蝗虫般朝着宫城下的叛军倾泻而去。   “举盾!”叛军阵中一声高亢的嗓音,一面面牛皮长盾高高竖起,挡在了攻城步卒的前面,长箭射在盾面之上,不是被弹开,就是插入了蒙在牛皮下的圆木里,而乘着这个机会,攻城步卒也是卯足力气向着宫墙冲来,登城木梯顷刻便架在了宫墙墙垛上,惨烈的攻防大战正式开始。   面对这样残酷的场景,苏令宾芳心痛得几乎快要滴出血来,正在鏖战中的双方将士均是虞国精锐士卒,然因为君四海的险恶用心,他们不得不相互拼杀,斗得你死我活,惨死在卑鄙的阴谋之下,苏令宾身为女皇却无法阻止这一切,自然感觉到了无比的揪心。   负责皇宫值守的那位羽林军校尉一直挥舞着长刀奋战在指挥一线,当看到苏令宾依旧站在宫楼上没有离开之后,他急忙走过来抱拳言道:“圣人,情况危机,这里交给末将便可,还请你下宫楼。”   “不!羽林卫士正在为朕、为虞国浴血奋战,朕岂能离开!”苏令宾坚定的摇了摇头,正容道,“即便今夜无法逃脱,朕也要与大家战死在一起。   闻言,羽林军校尉不禁浑身一震,到有些佩服这位娇滴滴女皇所展现出来到勇气,抱拳深深一躬,朝着正在恶战的城头奋勇杀去。   苏令宾暗自一叹,美目视线正在仔细观察远方救援是否到来,突闻身畔脚步声响,却是一名宫娥急匆匆的走了上来,脸上布满了焦急之色。   见状,苏令宾顿时知道必定又有不好的事情生,沉着脸问道:“何事?”   “禀告圣人……”那名宫娥急得快要哭了出来,慌乱言道,“奴婢乃是伺候6郎君的宫娥,刚才找遍了整座宫殿,都不见6郎君和崔娘子的影子,唯见长案上留着一封信,上面写着是留给圣人你。”   霎那间,苏令宾娇躯不可遏止的晃了晃,愣怔半响似乎想到了什么,娇靥神情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愣怔片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过书信慢慢细读,纤手竟是不可遏止的慢慢颤抖了起来。   半响之后,苏令宾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怅然一叹,嘴角不禁流出了一丝嘲讽的苦笑,喃喃自语道:“原来你一直对我虚与委蛇,亏我还对你信任有加,还希望与你……罢了罢了,要走就走吧……”一席话说完,脸上已是说不出的失望落寞。   天色渐明,6瑾与崔若颜终于翻上了一个山头,再看虞国,似乎相距已经有些遥远了。   一直持续传来的厮杀声并没有瞒过6瑾的耳朵,此刻他站在山巅朝着皇宫所在方向遥遥望去,但见那里烟火弥漫,宫墙上下人满如蚁,似乎正在进行着攻城之战。   见状,6瑾陡然色变,对着崔若颜言道:“崔娘子,看样子皇宫的情况有些不对啊,似乎有一支军队正在攻打皇宫。”   崔若颜默默然地看得半响,轻叹言道:“不管虞国现在生了什么事,与我们均是无关了,6郎君,我们还是走吧。”   6瑾沉吟半响,终是轻轻颔,轻叹一声收回了视线,与崔若颜继续沿着山道前行。   刚才逃跑路上均是6瑾背着崔若颜,现在既然没有看到追兵追来,加之天色渐渐明亮,崔若颜也没有再让6瑾背负,而是独自行走。   两人一路无话,6瑾脸色沉重眉头紧锁,看上去似乎颇有心事,脚步也显得有些沉重,竟是靠着崔若颜提醒多次,他才勉强跟了上来。   崔若颜一直暗中偷看着6瑾的神情,渐渐的,她终于明白6瑾因为何事而忧虑,有些忐忑不安的暗自嘀咕道:“这傻郎君该不会又要犯傻了吧,老天千万保佑啊!”   正在崔若颜暗暗祈祷之际,一直默默行走的6瑾突然停下了脚步,平静而又清晰地言道:“崔娘子,现在虞国应该是生了重大变故,我觉得我们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崔若颜暗自一叹,回过神来正容言道:“郎君何出此言?”   6瑾没有丝毫的犹豫,开口说道:“其实来到虞国这么久,苏令宾对我们一直非常不错,眼下说不定她正陷入危难之中,我们岂能就这么一声不吭、见死不救的走了?这样似乎失之道义!”   “那郎君准备怎么做?”崔若颜绷着俏脸一问,脸上神色说不出的认真。   6瑾沉声言道:“我觉的当此之时,应该返回虞国相助苏令宾,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崔若颜突然一声冷哼,口气罕见的严厉了起来:“6郎君,苏令宾乃是虞国女皇,麾下能臣如云,猛将如雨,即便现在有所变故,相信她也一定能够游刃有余的应对,但是我们却只有这么唯一的一个逃跑机会,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倘若回去,只怕又会深陷虎口,说不定还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虞国。”   一席话落点,6瑾久久沉默着,半响之后他正色言道:“娘子此话说得很对,但是在下却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要不这样,娘子你继续往前走,在下回去看看就来。”   闻言,崔若颜芳心大急,却见6瑾根本不待她同意,已经转过身子朝着虞国方向飞一般的而去,崔若颜顿时怒极攻心,拾起山道旁的鹅卵石朝着6瑾离开的背影狠狠掷去,连连怒骂道:“你这傻瓜!蠢货!竟笨得回去送死,快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崔若颜愤怒的嗓音随风传来,6瑾依旧没有回头,迅捷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山道尽头。   崔若颜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两行清泪竟是陡然夺眶而出,在洁白如玉的俏脸上奔流不休。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伤心的哭泣过了,没想到今日却是为了一个前去赴死的傻瓜,竟忍不住撒下了珠泪。   怔怔然矗立半响,崔若颜猛然一咬银牙,朝着6瑾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五八零章 虞国兵变(下)   6瑾独自一人脚程飞快,沿着山道几乎快要飞了起来,周边景物更是飞快的流逝而过,没多久他就来到刚才经过的那座军营。   此刻军营内已是一片忙乱,可见百余名军卒正在军营内的空地上集结,个个顶盔贯甲腰悬长剑,一个校尉模样的中男男子正站在军阵前高声讲诉着什么,像是准备出营而去。   6瑾毫不犹豫,来到营门栅栏前高高跃起,手足并用很轻易地翻了过去,落在了军营之内。   瞭望木楼上的军卒见到有人突然闯入,急忙吹响了警示号角,军阵前的那名校尉听到警示之声,陡然一声高喝,已是领着军卒朝着6瑾而来,转眼就将他包围在了阵中,个个提刀在手,面带肃杀之色。   6瑾不想在这里动手,急忙抱拳言道:“诸位军士,在下名为6瑾,正是前几日在女皇招选夫婿比试中获胜之人,不知大家是否认识?”   众军卒面面相觑半响,还是那领兵的校尉突然恍然一声,惊呼道:“噢呀,果然是6将军,末将张启明,曾在军阵比试中见过6将军一次,你怎么在这里?”   6瑾见到领军校尉认识他,顿时放下心来,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解释,索性避重就轻地言道:“此事容后再说,刚才我在山头见到有一支不明来历的军队正在攻打皇宫,不知诸位可知生了什么事?”   那名为张启明的校尉急声道:“6将军有所不知,听闻镇国大将军君四海阴谋作乱想要颠覆朝纲,现在正领军猛攻皇宫,圣人形势岌岌可危,国师传来军令,让我们赶紧前去相助。”   6瑾剑眉一轩,惊讶道:”你说什么,君四海造反?“”   张启明肯定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6瑾肃然一躬,正容言道:“末将还记得6将军曾在军演比试中大败君四海,6将军之兵法韬略,实乃世所罕见,现在情况危机,末将特请求6将军统领我部,带领我们赶赴皇宫击杀反贼。”   张启明拳拳盛意,6瑾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单凭他一己之力,的确非是君四海叛军的对手,于是乎点头同意道:“好,那在下就却之不恭!张校尉,立即集结所有士卒,下山赶赴皇宫救援。”。   张启明点头应命,急忙吩咐鼓号手吹响了出营号角,百余名士卒集结为便于行军的队列,在6瑾的带领下朝着山下而去。   情况紧急不容拖延,数里下山之路几乎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走完,来到了进入这片峡谷山道的谷口处。   接连奔行数个时辰,饶是6瑾的身强力壮,此刻也有些受不了,额头汗如雨下,口中呼哧呼哧连连喘息,扶住谷口山石微微休息了片刻,他又连连挥手道:“现在离皇宫还有七八里之遥,大家抓紧时间,争取半个时辰赶到。”   众将士纷纷允诺,持盾带刀继续朝前奔行,盔甲的叶片随着前行的脚步来回摩擦响声清脆,脚步卷起的尘土老远就能看见。   行得半响,6瑾突然看见山坳处有着一片连绵军营,顿时记得此乃前不久参加军演新军驻扎的营地,因为这支新军尚未训练完毕,所以暂时还没有列入虞**队建制,就这么孤零零的驻扎在这片山谷当中。   见状,6瑾突然心头一亮,挥手示意身旁的张启明停了下来,喘息着言道:“张校尉……你,你先带队赶赴皇宫,我再去新军军营搬取救兵。”   张启明一瞄不远处的连绵营垒,顿时明白了6瑾的用意,点头道:“好,末将在皇宫山下等待6将军,先行一步,告辞。”说罢拱了拱手,率军而去。   6瑾喘了几口粗气,咬牙迈步,朝着新军军营狂奔。   在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兵变中,新军军营一直非常的平静,盖因军营所在深山山谷,只闻山外有着阵阵急促的号角声,对于外面生什么事情却茫然无知,只是派出了斥候前去查探消息。   目前斥候尚未返回,新军校尉们正在一头雾水议论纷纷之际,一名传令军卒突然飞快的跑入了中军大帐之内,拱手禀告道:“诸位校尉,6将军来了。”   传令军卒的话音刚落,曾与6瑾并肩作战的骑兵校尉陈柏君立即惊喜不已地站了起来,高声问道:”6将军?可是6瑾将军!”   ”对。“   传令军卒刚落,中军大帐帐帘突然一动,6瑾已是掀帘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由于接连奔跑呼吸不畅,一时间脸膛涨红气喘吁吁,却是口不能言。   这些校尉均是参加了前几日军演比试之人,自然认得这位在军演中大展风头的6将军,而且还有陈柏君、严明清、李景明等三位6瑾的老部下,当看到6瑾满头大汗,气喘不止的时候,全都为之惊讶了。   喘息数下,6瑾渐渐缓过气来,急声言道:”诸位新军校尉,今日四更之时,镇国大将军君四海密谋造反率领军队围攻皇宫,圣人性命危在旦夕!虞国社稷危在旦夕!在下现请求诸位立即率军出营,随我前去皇宫勤王救驾,击杀反贼挽救虞国江山。“   ”什么?镇国大将军造反?!”   6瑾一席话落点,中军大帐内顿时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之声,校尉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神情震骇,人人都觉得一股凉气直贯脊梁。   半响之后,严明清当先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6将军,镇国大将军乃是国之重臣,他为何会干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这可是你不小心弄错了?”   6瑾知道这个惊人的消息给校尉们带来的震撼太大,也不知该如何说明解释,只得直言不讳地说道:“君四海造反一事目前已经不是秘密,各处军队现在都收到国师唐忠宝的命令,纷纷赶赴皇宫救驾勤王,刚才在下率领驻守在出口的百人队下山时,见到新军军营仍然按兵不动,故而前来搬取救兵。” 第五八一章 新军出战   众校尉默然一阵,其中一名身形肥胖的校尉沉声言道:“6将军有所不知,按照规定,调动新军必须要出示女皇颁赐的凤符,没有凤符,就连镇国大将军和国师也没有指挥新军的资格,或许因为这样,截至目前新军才没有收到出兵勤王的命令,倘若6将军想要调动新军,也必须出示凤符,只要勘验和一,我们一定随6郎君出战。”   话音落点,顿时得到几人附和。   6瑾面露难色,言道:“现在皇宫被千余叛军团团包围,女皇也深陷皇宫之内,当此之时如何能够取来凤符?”   还是刚才那名肥胖校尉**地言道:“未见凤符,请恕末将不能奉命,望6将军能够理解,更何况6将军言及镇国大将军造反之事,安知你是不是骗我们?倘若你另怀其他目的,我们岂不是助纣为虐!”   闻言,6瑾心内陡然升起了一股怒火,他明白君四海所领叛军几乎是除羽林军之外的所有虞**队,唐忠宝即便让把守出口的军队前去救驾,也无疑是杯水车薪,因而现在这支九百人的新军尤为重要,倘若他们愿意出营平叛,6瑾相信凭借自己的领军能力,倒可以与君四海一决高下,倘若他们按兵不动,那情况铁定危矣!   然而他现在身无调兵凤符,按照规定是没有资格调动新军的,故此这位肥胖校尉拒绝出兵也很正常。   正在6瑾暗感难办当儿,一直默默无语的陈柏君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开口道:“诸位,6将军很快就要成为女皇夫婿,他的到来自然可以代表女皇亲临,本将也信6将军绝对不会口出狂言诓骗大家,即便他现在没有凤符,本将也愿意率领所部百名骑兵跟随6将军前去平乱。”   陈柏君的话音刚落,严明清也是紧随其后的亢声言道:“不错,本将也愿意率领本部跟随6郎君。”   “本将也愿意!”李景明也是同样点头应合。   一见有人带头,立即又有几名校尉表示相信6瑾,愿意跟随他出营平叛,唯有那肥胖校尉带着几人依旧是宁顽不宁,拒不出战。   6瑾大受感动,抱拳对着愿意相信他的校尉们深深一躬,言道:“多谢诸位信任在下,不过叛军人数众多,非新军全出不能取胜,当此之时,在下唯有一请!”   “将军请说!”陈柏君等人立即出言。   6瑾眉头一抖俊脸生寒,大手一指那拒不出战的肥胖校尉几人,亢声下令道:“先将他们绑起来,女皇倘若责怪,本将一力承当。”说完之后,已是朝着那肥胖校尉掠去。   肥胖校尉没想到6瑾说动手就动手,慌忙后退想要抽出腰间战刀,然而6瑾的度实在是太快了,还未等肥胖校尉长刀出鞘,他已被6瑾甩翻在地。   转眼之间,中军大帐内一片混乱,好在愿意跟从6瑾的校尉们人数占优,很快就制服了拒不出战的那几人。   见到大局终于稳定了下来,6瑾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确不符合调兵规矩,但是虞国社稷危在旦夕,也不能墨守成规坐视君四海围攻皇城。   稍事沉吟,6瑾沉声下令道:“诸将听令,立即出营集结兵卒,跟随本将军前去勤王救驾!”   片刻之后,集结的战鼓声如雷似潮的轰鸣开来,声声震天动地,响彻行云。   鼓号声中,九百新军将士骑兵扳鞍上马,步卒持刀带盾,弓弩手背弓负箭,犹如一支钢铁洪流,开出军营朝着虞国皇宫进。   烈烈飘飞的虞国战旗下,身无寸甲的6瑾高坐在一匹白如霜雪的骏马上,在满是甲胄的将士们中竟是说不出的耀眼。   他心知情况危机不能久作耽搁,再吩咐严明清等人带领步卒加前行之后,自己则率领骑兵当先而去。   马蹄如雷,骑队纵横,三百骑兵很快就进入了虞国城市当中,环顾长街,可见街道上行人慌乱避行,家家关门闭户,随处可闻妇女孩童嘤嘤哭泣之声,一片兵荒马乱。   而此时此刻,在虞国皇宫所在的那座山峰之下,国师唐忠宝正指挥着为数不多的军卒朝着山上猛烈冲锋。   奈何君四海始终占据人数上的优势,他在亲自领兵攻打皇宫的同时,还派出一名偏将带领三百军卒把守上山要道,唐忠宝多次令人强攻,均是不能突破叛军的防守。   正在唐忠宝急得焦头烂额之际,突见一支银甲骑兵狂风暴雨般骤然卷至,马上骑士个个身着软甲长刀在手,竟是摆出了冲锋的阵形。   不知来军意欲何为,唐忠宝脸色登时有些苍白,倘若这是效忠于君四海的军队,那么自己所带领的火凤教教徒以及这些把守出口的军卒,在腹背受敌之下,铁定没有一击之力。   正在他惊疑不定浑身冰凉之际,袭来骑兵的马突然减慢了下来,可见当先一人策马飞快而至,遥遥高声问道:“敢问对面可是国师?”   唐忠宝年老视力不佳,一时之间竟未看清楚来者之脸,朗声应答道:“正是本官,不知将军何人?”   “在下6瑾,特率新军前来救驾!”说话间,6瑾终于策马来到了唐忠宝的身前,利索的翻身下马。   霎那间,唐忠宝一双老眼瞪得老大,见6瑾满头大汗风尘仆仆,清晰地站在眼前后,才现自己并没有听出,又惊又奇的开口道:“6郎君,是你?你不是在皇宫之内么?为何……”   一言未了,当看到跟随6瑾而来的新军骑兵,唐忠宝顿时惊喜得差点跳了起啦:“啊呀,本官知道了,必定是女皇赐予郎君凤符,让你乘乱出宫前去新军营地搬取救兵!哈哈哈哈哈,如此一来,虞国有救了。”   闻言,6瑾苦笑了一笑,正容言道:“国师,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唐忠宝急切言道:“目前叛军正有三百来人守在上山道路上,本官数次领兵攻打,都是无功而返,还请6郎君前去破敌。”   “好!”6瑾颔点头,翻身上马对着三百新军骑兵道,“诸位将士,形势不容多说,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大家跟随本将一道,上山杀敌。冲啊!”说罢长刀一指,已是一马当先的飞驰而去。   见到主将率先冲锋,新军骑兵们自然不肯落后,纷纷挥舞着长刀,跟随6瑾一道朝着山上冲杀。 第五八二章 骑兵破阵(上)   马蹄如雷,长刀闪烁,三百骑兵在6瑾的带领下,旗幡飘扬犹如迎风船帆,不消片刻就冲上了山腰,可见一片叛军士卒正当道阻拦,防守于此。   “杀!”6瑾扬剑一声暴喝,没有半点犹豫已是率先冲入了叛军军阵当中。   马蹄卷起浓浓的尘土,在6瑾冲入军阵的那一霎那,胯下坐骑结结实实地撞击在了叛军立起的长盾上面,骏马悲嘶间,6瑾借助前冲之力突然高高跃起,恍若一只黑色大鸟般凌空飞跃数丈,直扑叛军头顶。   叛军将士们眼见此人如此勇猛,居然孤身一人就敢杀入阵中,不禁大是愤怒,纷纷狂喝着竖起手中粗长的矛戈,恍若一片倒立的长刺直向着空中的6瑾刺去。   见状,6瑾却是冷冷一笑,乘着下坠之势在半空中飞一转,手中长剑如同毒蛇吐信般撒下一片光圈,凌厉的剑气森森然游走,陡然笼罩全场,刺来的矛戈通通被强大的力道所荡开,6瑾自然是毫无损,安稳地落在了地上。   而乘此机会,6瑾心内没有半分怜悯,身子微微一蹲,长剑游走而出剑光大展,恍若一个巨大的光球陡然迸射而出,挡在他面前的三个叛军士卒立即胸膛中剑,鲜血飞溅惨叫着跌落在地。   从6瑾弃马冲入敌阵到他击杀叛军士卒不过短短一瞬,此时新军骑兵这才堪堪冲杀而到,瞧见主将孤身陷于敌阵,陈柏君登时心头大急,狂喝着纵马飞奔,手中握着的长刀已是带着冲锋力道斜劈而下,挡在他前面的那名叛军士卒登时身分离,激扬而出的鲜血溅得四处都是。   与此同时,新军骑士们也与叛军厮杀在了一起,接阵之处惨叫连连,鲜血四溢,随处可见人仰马翻,断肢残臂抛飞半空,士卒们又吼又叫手中武器挥动不止,场面一片血腥。   身在敌阵的6瑾虽被叛军包围,然而他依旧是游刃有余行走于中,长剑游走舞动不止,竟没有一人能够靠近他身子,看似危机,实则却安全无比。   宫楼之上,苏令宾已经足足在这里矗立了数个时辰,眼见把守宫墙的羽林卫死伤惨重,愈来愈少,而叛军却攻势凶猛根本没有减弱,不禁心头大急,断然解下肩头系着的斗篷,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剑,已是亲自前去杀敌。   苏令宾武功高强差不了6瑾多少,曼妙的身姿从宫楼上高高跳起掠下宫墙,如同一只美丽的凤凰陡然降临战场,长剑舞动犹如雷霆收却震怒,石榴裙裙摆随着莲步腾挪飘飞不止,挡在她前面的叛军士卒纷纷中剑倒地,没有一回合之将。   见到女皇上阵亲自杀敌,羽林卫们不禁士气大振,一时之间气势如虹,攻势如雷,竟暂时的将攀上城头的叛军军卒斩杀殆尽。   正在山下指挥的君四海见状,牙齿狠狠地咬住干裂的嘴唇,几乎快要滴出血来,他心知在已方如雷似火的攻势下,宫墙要不了多久就能被攻下,当此之时,也只能卯足力气继续进攻,于是乎抽出长刀暴喝道:“将士们听令,随本将一并杀敌。”言罢,已是不顾流矢,亲自攀墙冲锋。   负责指挥战事的羽林军校尉浑身带血,气喘吁吁不止,他见到苏令宾亲来,急忙上前亢声劝阻道:“圣人,此乃危险之地,如何能够亲来?还望圣人以凤体为重,这里交给我们便可。”   苏令宾挥剑逼退了一个正在攀墙的叛军士卒,冷冷言道:“将军放心,朕可不是嬴弱不堪的娇弱女子,也誓不做亡国之君,即便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   闻言,羽林军校尉心头大震,望着犹如蝼蚁般攀墙不止的叛军士卒,黯然言道:“倘若援军再不赶到,只怕大事休矣!”   苏令宾知道校尉说的是实话,她清楚君四海所领之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虞国主力,救援之军并没有多少兵力可以调动,现在过了这么久也不见援军到来,只怕真的是毫无希望了。   想及虞国江山即将断送在自己手中,饶是苏令宾的镇定,此刻也忍不住悲从中来,心头难受不已。   便在沮丧渐渐弥漫在她心头的时候,一声响彻行云的号角突然掠过战场,惊得苏令宾娇躯止不住为之一振,她知道那是大队骑兵冲锋而战的号角,抬目望去,立即看见山道尽头尘土飞扬,一队骑兵正朝着皇宫方向飞赶来。   陡然之间,苏令宾心弦狂震,芳心也如同战阵的鼓声一般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那究竟是何处的骑兵?叛军还是援军?   此等念头在苏令宾脑海中盘旋不止,她的心内又是紧张又是企盼,手儿几乎快要冒出汗来。   然而很快,那队冲锋而来的骑兵就告诉了她答案,高坐在马背上的骑士们挥舞着手中兵刃,呐喊着恍若一支凌厉的长箭,已是朝着叛军军阵杀了过去。   “援军!是援军!”   见状,正站在苏令宾身旁的羽林军校尉顿时忍不住惊喜大叫了起来,而宫墙的羽林卫们也止不住一阵兴高采烈的呐喊,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端的是让人振奋无比。   正在攀爬宫墙的君四海自然也看到了突如其来的骑兵队伍,这次反叛他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够动用的军力,断然不会再有效忠于他的军队赶来,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到来的骑兵是敌非友!   霎那间,君四海心头一凉,整个身子恍若被浸泡在了冰河当中。   今夜为了攻打皇宫,他所领之军全为步卒,毫无骑兵,而在平地上进行拼杀,骑兵对战步卒无异于占据着巨大的优势,这支骑兵突然而来且直攻他的后背,实乃凌厉的杀招,一个不好,说不定会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心念及此,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嘶声下令道:“快快,暂缓攻打皇宫,接阵对抗骑兵。”   军令一下,叛军顿时一阵忙乱,纷纷从云梯上爬下,乱哄哄的开始接阵。 第五八三章 骑兵破阵(下)  所来之军正是6瑾带领的那支骑兵部队,经过刚才那番厮杀,防守在山道上的敌军均已失败溃逃,为了尽快救援皇宫,6瑾也没有下令追击,也不理会四处逃跑的叛军士卒,率军径直纵马上山。Ww   看到叛军混乱一片,6瑾心知机会难得,浑然不顾人数趋于劣势,挥剑下令全军进攻。   一场大战顿时在皇宫之下拉开的序幕。   新军骑兵盔甲闪亮马蹄纵横,犹如长矛般狠狠地楔入了叛军结成的军阵当中,登时就撞开了一个深深的缺口,两军交战之处刀光剑影,人飞马翻,一片血腥混乱。   君四海这才看明白所来之军为新军骑兵,这也是虞国完全效忠于女皇,而不听命任何一个大臣的军事力量,但是女皇现在被困皇宫,究竟是谁带领新军前来的?   万般疑惑压在心头不能得解,君四海心知此乃决战当儿,况且已方兵力占据优势,也完全用不着害怕,登时下令士卒们对袭来阵中的骑兵进行剿杀。   6瑾浑身浴血奋战在前方,所持长剑不知砍杀了多少叛军,就连剑锋也开始翻卷,渐渐没有多少杀伤之力。   鉴于此,6瑾长啸一声用力掷出宝剑,宝剑流星赶月般飞而去瞬间洞穿了前方一名叛军的胸膛,6瑾赤手空拳纵马前赶,右手向着前方一捞,已是抢过了中剑叛军所持的长矛。   他对于矛戈之类的兵器并不太擅长,但对付这些普普通通的士卒,却是游刃有余,持矛在手就势左右而刺,胯下坐骑飞步前冲,沿途叛军士兵们通通惨叫倒地,竟是被他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今日6瑾未着寸甲,浑身夜行黑衣在新军骑兵中犹如流萤般显眼,自然而然也引起了君四海的注意。   霎那间,君四海双目猛然一瞪,竟不敢相信6瑾居然出现在这里,然而很快,他的惊讶之情立即就被汹涌而至的怒气所取代,想及正是此人在军演中击败了自己,还抢夺了自己心目中的爱人,君四海恍若被激怒的公牛般一声狂喝,竟是手持长戟朝着6瑾飞奔来。   十来丈距离转瞬即到,凭借着前冲之势攻来的君四海单腿用力一蹬地面,整个身子竟是凌空飞起,那杆足足长达八尺的长戟用力前伸而出,直攻6瑾的后背。   正在不远处挥刀厮杀的陈柏君将君四海偷袭的一幕尽收眼底,见状顿时勃然色变,救之不急之下只得急忙高声提醒道:“6将军当先身后!”   6瑾早就察觉到背后恶风扑来,杀气逼人,危机当儿,他来不及策马闪避,整个人顺势朝着马背上一仰,竟是以毫厘之差堪堪躲过袭来的长戟,在外人看来不过短短一瞬之间,当真是险之又险。   君四海一击不中陡然变招,在落地之时候长戟向前一个横扫,戟头月牙带着风雷之势狂风扫落叶般卷过,登时掠过6瑾胯下坐骑正在奔跑的前腿。   霎那间,那匹骏马陡然一声悲鸣向前栽倒,高坐在马背上的6瑾立即被前坠之势掀翻在地,他狼狈的几个翻滚躲过君四海如影随形攻来的长戟,人已在两三丈开外了。   视线相交,6瑾这才看明白偷袭之人乃是君四海,止不住冷冷言道:“镇国将军乃国之大将,没想到不思忠君报国,反倒行兵变谋反之举,实在令人不耻。”   君四海额头青筋大冒,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言道:“若非是你这厮,本将军岂会走到这一步!6瑾,废话少说!看本将军取你狗命!”言罢又是一声暴喝,手中长戟戟尖乱颤,上下翻飞若舞梨花,直攻6瑾胸膛。   6瑾看出君四海此招华丽在外,杀机暗藏,不敢丝毫大意,长矛如游龙出海般应手而出,矛头红缨乱颤飘忽之中锋芒毕露,好似一团火球迎上了袭来之戟。   转眼之间,两人拼斗了数十招,招招惊险却又绝妙非凡,让人看的是震撼不已。   6瑾吃亏在不熟悉长矛,故此几乎被君四海压着打,若非他应变功夫着实了得,说不定早就已经中招倒地。   鉴于形势,6瑾虚晃一击避开了君四海,将矛头重重插在地上,腰间软剑陡然出鞘,飘忽不定的剑势若黄河奔腾,触山决堤,已是闪电般地缠住了袭来的戟尖。   严格说来,6瑾这柄软剑根本不适合用于战场搏杀,加之兵器一寸长一寸短,再对战君四海长达八尺的长戟时,自然而然趋于劣势。   不过好在6瑾功夫恢复大半,加之用惯软剑的他十分得心应手,此刻与君四海作生死之斗,倒再也没有落入下风。   正在双方酣战正烈,呈现白热化之时,宫楼上突然号角大作,竟是苏令宾亲自带领着残存的百余名羽林卫,打开宫门直攻叛军后阵。   如此一来,腹背受敌的叛军陡然大乱,君四海见到情况不利,急忙逼退6瑾回到阵中,指挥军阵向着山道一面缓缓挪动,避免腹背受敌。   片刻之后,出城的羽林卫和新军骑兵终于汇聚在了一起,合兵对君四海所领的叛军开始绞杀。   见状,苏令宾稍觉安心,看到军阵前方有一员骑将正在奋力厮杀,模样似乎隐隐有着几分熟悉,不禁亢声问道:“敢问前方可是陈柏君陈校尉?”   那骑将闻声一应,调转马头来到了苏令宾前面,翻下马背拱手道:“末将陈柏君,见过圣人。”   苏令宾见他征袍带血,脸上满是污垢,心内忍不住暗生感动,虚手一扶无比欣慰的言道:“没想到竟是新军救驾,陈校尉,一切辛苦了,待到击退叛军,朕必定重重有赏。”   得到女皇亲自道谢,陈柏君自然说不出的激动,亢声言道:“勤王救驾本是臣子本分,末将实在不敢居功,若非6将军亲自前来新军军营下令我等出战,我等说不定还不知道虞国生了惊天巨变。”   苏令宾黛眉一挑,美目大睁惊讶问道:“6将军?你是说6瑾?”   陈柏君肯定点头道:“对,正是6将军带领我们击败了山道上守军,冲杀而至,若要论功,6将军当居第一。”   陡然之间,苏令宾如遭雷噬般呆愣当场,粉拳用力握紧轻轻颤抖,心内更是五味成杂又惊又奇。 第五八四章 平息叛乱(上)   不久前,在看到6瑾告别离去之信后,苏令宾的心恍若被针刺一般痛得难受,不过当时大敌当前情况危机,容不得她露出丝毫软弱,故才装作浑不在意。   然而没想到的是,6瑾他居然没有离开,而是前去新军营帐率军来救,恍若天兵降临一般击退了君四海的进攻,也让虞国转危为安,此等种种,实在让苏令宾难以想象。   正在她失神愣怔当儿,突然听见陈柏君惊喜的一句“6将军”,恍然回神,却见6瑾已是来到了自己身前。   6瑾长飘散,衣衫带血隐隐有着几分狼狈,双目神色却透着稳健和坚定,颀长的身子犹如一颗屹立在寒风中的松树,挺拔而又坚韧,他似乎正在斟酌言辞,嘴唇动了动,万般言语却又咽入喉头,拱手言道:“微臣6瑾,参见圣人。”   苏令宾心弦猛然一阵颤动,默然半响,却是轻轻一问:“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何还要回来?”   6瑾苦笑了一下,抬起视线望着苏令宾明媚动人的大眼,平静而又清晰地说道:“见到虞国有难,岂能安然离去?所以我回来了!”   轻轻的话音响彻在苏令宾的耳畔,她突然意识到6瑾并非对自己,对虞国没有感情,否者面对逃生之机,他怎会又义无反顾的回来?   想到这里,苏令宾只觉原本笼罩在心头的大雾陡然散开,心情如同旭日东升一般大好,竟比刚才击退了叛军还要高兴。   “傻瓜!”她轻轻一句,语气中却透着一丝令人怦然心动的复杂情感,紧接着又正容言道,“此事容当后说,我们先去杀敌,务必平息叛乱。”   6瑾到得一声好,仗剑朝着前方厮杀处而去。   终于,又是一阵喊杀声响彻山道,唐忠宝率领着新军步卒弓弩手到了。   见到新军倾巢而出前来救驾,饶是君四海的善战多谋,此际也忍不住心内阵阵紧,他明白现在想要攻破皇宫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之计只能缓缓而退据险而守,才会有获胜的机会。   心念及此,君四海单臂一挥长刀高举,叛军军阵在他的指挥下缓缓后撤,竟是朝着山腰而退。   见状,唐忠宝大惊失色,急忙来到苏令宾身前拱手道:“圣人,君四海骁勇善战,若是让他逃入深山只怕极难抓捕,还请圣人下令全军死战,务必要将君四海击杀于此。”   苏令宾心内暗自一叹,这些叛军将士均是虞国精锐部队,如今受君四海蛊惑参与叛乱,即便已方能够侥幸获胜,也一定会是一场惨烈的胜利,到时候整个虞国的军事实力也将遭到重创,只怕数年都无法恢复。   正在她犹豫不决当儿,6瑾突然赶至,抱拳言道:“圣人,微臣觉得叛军斗志几乎快要瓦解,如果圣人你能够登高一呼晓之大义,说不定投降者甚多。”   闻言,苏令宾一双美目陡然亮了起来,颔言道:“6郎君这个办法不错,既可避免伤亡多大,又可以剿灭叛乱,实在是一举两得。”   见女皇似乎有同意6瑾计策的意思,唐忠宝出言反对道:“圣人,谋反之罪当处极刑,岂能饶恕这些叛乱士卒?若是今日饶他们不死,只怕将来从者更多。”   也不待苏令宾开口,6瑾已是沉声言道:“国师,我相信绝大多数将士都是受到君四海的蛊惑,这次叛乱的谋也是君四海,实在用不着大开杀戒。”   终于,苏令宾打定了主意,正容言道:“两位爱卿不必争论了,朕觉得招降之法甚妥,还是按照6将军的办法行事。朕自当亲自劝降。”   片刻之后,苏令宾在6瑾的护持下登上了一块阵前高石,对着正在负隅顽抗的叛军将士亢声言道:“诸位虞国勇士,时才君四海对尔等言及朕被奸臣挟持,需要你们前来勤王救驾,你们为国为民的心是好的,然可惜却中了君四海的奸计,如今朕好好的站在这里,并没有受到任何挟持,反倒是尔等助纣为虐对抗平叛王师,还望尔等以大局为重,虞国为重,放下武器投降,朕只诛君四海一人,对尔等所犯之错均既往不咎。”   苏令宾的话音落点,顿时在叛军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些将士尽皆忠于虞国,全是听信了君四海女皇遭到奸臣挟持的谎言方才攻打皇宫,当看到女皇安然无恙的出现之后,顿时激起了一阵哗然之声,全都停止了厮杀议论不止。   君四海见到军心已乱,心内止不住大为焦急,面色铁青的高声怒喝道:“此非圣人真心之言,乃是奸臣胁迫圣人而说,大家不要相信这番鬼话,随本将军继续攻杀!”   苏令宾长剑对着君四海遥遥一指,俏脸神色冷如寒冰:“大胆逆贼,事到如今还敢狡辩,虞国所有将士听令,谁能生擒君四海这个逆贼,朕赏千金,封列侯!”   在虞国施行的爵位制度中,列侯已是最高的爵位,况且还有千金封赏,登时让所有士卒全都忍不住双眼反光,看向君四海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闪闪亮的聚宝盆。   君四海又气又急,正欲出言反驳苏令宾的话,然而环顾左右,却见麾下士卒全都不怀好意地望着自己,眼光中流露出贪婪之色。   “只怕是大势已去了啊!”   君四海在心底暗叹了一声,心内已是萌生了逃跑之念,急忙挥动手中长戟带着亲卫朝着阵外冲杀而去。   苏令宾见状色变,急声下令道:“众将士听令,生擒君四海,不要让他逃了。”   话音还未落点,士卒们犹如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不仅是新军士卒,就连叛军将士也多数叛变,朝着君四海围杀而去。   君四海所领亲卫乃是他担任镇国大将军后精心培养而成,虽只有二十来人,却个个骁勇善战长于搏杀,竟护卫着君四海且战且退来到了山崖边缘,下面便是悬崖绝路,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如此一来,倒也激起了君四海等人困兽犹斗之心,特别是身高力壮的君四海,更是挥动着长戟连连大吼,鲜血飞溅人头乱飞,在他前方更是躺满了死在他画戟之下的士卒尸体,血液淙淙流淌汇成了小溪。 第五八五章 平息叛乱(下)   然而即便如此,前来抢功的士卒们依旧是毫不畏死,犹如层层叠叠的蝼蚁般攻杀而来,饶是君四海的力大无穷,挥动长戟的双手终于也感觉到了阵阵乏力,一直护持在身边的亲卫也死伤大半,若非苏令宾下令生擒活捉他,说不定已有接连不断的冷箭射来。   君四海愈来愈绝望,愈来愈后悔,然而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他素来心高气傲,岂会甘愿被这些低贱的士卒活捉,然后浑身带伤的跪在苏令宾面前?瞧见身后那高高的悬崖,他把心一横,竟是飞步跳了下去。   见状,苏令宾6瑾同时勃然变色,面面相觑显然震惊于君四海的决绝,而士卒们扑了一个空,全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唐忠宝捋须言道:“女皇勿忧,这片悬崖高达百丈,君四海跳下去绝无生还的机会。”   苏令宾默然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沉声言道:“即便如此,还是应该谨慎为上,国师,劳烦你亲自率军前去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唐忠宝拱手应命,急忙领军前去了。   战事结束,苏令宾命令新军将投降的叛军全部驱赶至羽林军军营看押。   初夏的太阳高挂头顶,羽林军大营蒙蒙一片血红,当看到军营内死尸遍地层层叠叠,辕门坍塌不复旧貌,栅栏倒地一片狼藉的时候,苏令宾不禁良久愣怔默默然矗立,半响没有回过神来。   6瑾也是次见识大战的惨烈,山风呼啸卷过带飞了他的衣袂,话音却是沉重得无以复加:“一人之野心,却要千万人为之陪葬,何其残酷也!”   苏令宾轻轻颔,转过身来视线直勾勾的落在了6瑾的身上,轻叹道:“这次若非6郎君率领新军来救,说不定整个虞国都是危矣!大恩不言谢,此等恩情令宾会永远记在心头。”   “圣人,其实我也是误打误撞而已!”6瑾苦笑了一下,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正待此时,却听见军士匆匆来报:崔若颜竟是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6瑾好气又是好笑,明明已经让她独自离去,没想到她也傻乎乎的返回虞国,这样倒好,两人现在都没有能够逃出去,实在让人情何以堪!   苏令宾自然而然看到了6瑾有些失望的神情,唇角不由自主的牵出了一丝微笑,言道:“逃跑离开虞国之事,6郎君只怕已经计划很久了吧?”   6瑾也不隐瞒,点头言道:“不错,圣人,请恕在下之言,吾本身为唐臣,如何能够变节投靠虞国?还请圣人能够谅解!”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回来拯救虞国?”苏令宾寒着俏脸冷声一问。   6瑾如实回答道:“其实来到虞国这么久,让我感触最深的便是虞国百姓的安居乐业,昔日文佳皇帝起兵的初衷,就是为了反抗睦州暴政,使得百姓不受欺压剥削,现在看来,虞国当真是一片安宁的土地,这里远离中原与世隔绝,就如同一个存在于中的圣地一般,在下虽自认为乃是虞国的匆匆过客,然也不自禁的沉醉其中,也愿意为了虞国百姓作出些许事情,平定野心奸臣的叛乱,所以我回来了。”   一席话落点,苏令宾良久沉默着,半响才颇为忧伤的言道:“既然虞国这么好,那你为何还想要离去?难道就不能留在这里,与令宾一道,共同治理这个国家么?”话到最后,邀请之意已是显而易见,只要6瑾点头答应,便能获得滔天权势,拥有绝色佳人。   6瑾怔怔地望着苏令宾如花似玉的娇靥,半响方才摇头道:“苏娘子,人各有志岂能勉强留下?况且在下身负母亲血海深仇,倘若不能报仇雪恨,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安心,所以我要离开,请你见谅。”   “你当真想走!”苏令宾语气立即就冷了下来,美目中流淌着深深的寒意。   6瑾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对!”   “从来没有人能够从虞国离开,6瑾,难道你就不怕朕将你囚禁大牢,让你永世都无法见到天日!”   听到苏令宾满是杀气的威胁之言,6瑾不禁笑了,言道:“在决定返回虞国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么一个可能,女皇想要怎么处置在下,悉听尊便。”   “你……可恶!”苏令宾显然气得不轻,高耸的胸脯急促的喘息了数下,心念他始终有拯救虞国的恩情,芳心自然狠不下心来。   这时,崔若颜在军卒的引领下来到了苏令宾、6瑾身前,一瞧两人的架势,顿时忍不住叹息道:“6郎君,让你逃走你却不听,此番作茧自缚,也是自讨苦吃啊!”   6瑾苦笑了一下默默无语,苏令宾俏脸上却是闪烁着为难之色,过了半响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叹言道:“谁是6郎君是作茧自缚?只要你们答应朕一件事,朕立即放你们离去。   此话落点,不仅是崔若颜,就连6籍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苏令宾当真有些怀疑是听错了。   须臾之后,6瑾恍然回神,忍不住问道:“苏娘子此话是什么意思?”   苏令宾长长的吁了一口长气,俏脸上竟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微笑:“6郎君救虞国于危难,令宾岂能无动于衷!既然你想要离开,那令宾也无法阻拦,自当让你二人离去,不过需请你们答应的是,在外不能泄露虞国任何秘密,也不能对任何人言及虞国,为了让你们不知虞国所在方位,离开之时须得蒙眼而行,待到了何时之地再让你们离去。”   此话也算合情合理,6瑾和崔若颜对视了一眼,均是点头同意。   见到6瑾满是欣喜的样子,苏令宾忍不住在心头暗暗一叹,略带苦笑的言道:“今日大战方才结束,令宾还须返回皇宫处理后续之事,就请6郎君和崔娘子再呆上一日,明日令宾当亲自送你们离去。”   6瑾轻轻颔,见到苏令宾似乎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苏娘子?”   面对6瑾之问,苏令宾却是强颜一笑,言道:“虞国经历这番战乱国力大减,令宾身为女皇,相信这几年都不会离开虞国外出,6郎君,咱们以后有缘再见了。”   虽知道多半是这个结局,然而6瑾心内依旧腾升出了淡淡的失落感,只怕从今往后,世间再也没有那倾国倾城的红颜进士苏令宾了。 第五八六章 婚礼风波(上)   初夏时节,杨柳轻拂,波光粼粼的秦淮河荡漾着无穷无尽的水波,为炎热的江宁县送来一丝难得的清凉。   乌衣巷谢府之内,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偌大的红色囍字贴满了府邸各处,家丁丫鬟们个个忙碌得如同陀螺飞转,随处可闻欢声笑语,全府上下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后日,乃是陈郡谢氏大喜的日子,大房谢太真将在这片府邸中迎娶6氏之女6小雅,完成江东两大世家又一次联姻。   寝堂后院,谢睿渊正孤单地坐在一辆四轮车上,阳光通过榆树树冠缝隙洋洋洒洒而下,照着他斑白如雪的头,使其看起更加清晰而又苍老。   自从那日被救助谢瑾的蒙面刺客用大石袭击,背部脊椎受伤的谢睿渊已是完全丧失了行走能力,整个大腿以下也完全没有了自觉,每日除了卧在榻上静静修养以外,他只能靠着这部特别定制的四轮车让仆役推动四处转转,除了宗族间必要的活动,几乎是足不出户。   回想起昔日对付6三娘谢瑾母子的那一番前程往事,谢睿渊心头便止不住暗暗怅叹,当初的确是心狠手辣了一些,竟将6三娘活活逼死在宗族祠堂,若非当时那突然出来的黑衣人,说不定就连谢瑾那条小狗也将死在乱棍之下。   后悔么?   谢睿渊心头偶尔会问起自己这个问题,但每次他都坚决摇头,如果时间可以倒转重来,他相信为了二房的利益,他依旧会使用如此手段,这正是无毒不丈夫的真谛所在。   而且现在看来,当初的决定无异于是正确的,如今谢氏在二房的带领下声望地位渐渐得到了提高,长子谢景成官居江淮转运府法曹,乃是不折不扣的油水部门,而长孙谢太辰以兰台校书郎入仕,如今外放为官成为吴县县令,未来更是不可限量。   更为值得一提的是如今谢氏渐渐开始染指海盐买卖,再也不是昔日那、囊中羞涩的江南望族,而且六郎谢太真颇有经商才干,谢睿渊也渐渐将家族生意交给谢太真来打理,这不禁让他老怀大慰,暗叹后继有人。   正在他思忖之际,突闻一阵脚步声匆匆掠进了后院,可见两个挺拔的身影联袂而来,人还未至已是遥遥呼唤道:“祖父,孙儿前来看你了。”   “是太辰和太真呐!”见到来人,谢睿渊顿时一阵欢喜,满是老年斑的脸上已是绽放出了无比开心的笑容。   谢太辰白衣翩翩上前朝着谢睿渊拱手一笑,这才言道:“后日便是六郎大喜的日子,阿爷特命孙儿前来禀告祖父,到时候可有一名大人物要亲自前来我们府中祝贺,还请祖父安排宗室男丁全数聚齐,以显我谢氏新风。”   “哦,大人物?”谢睿渊老眼一瞪,讶然问道,“不知是谁也?”   谢太辰神秘一笑,却没有开口,脸上露出了矜持的微笑。   谢太真用胳膊肘捅了捅兄长,笑嘻嘻地言道:“阿兄啊,你就不要卖关子了,祖父,这位大人物乃是新晋的江东经略使狄仁杰狄公,乃是裴伯伯和阿兄好不容易邀请而来的。”   谢睿渊瞬间瞪圆了眼睛:“江东经略使,那可是朝廷临时而置的统兵大将啊!”   谢太辰笑着点了点头,望着祖父解释道:“这次狄公是奉朝廷之名前来江南道统领睦、越、杭三州兵马剿灭火凤教,今日得闻狄公路过江宁,岳父带着我前去拜访,好不容易请得狄公暂时歇息两日,顺便可以出席太真的婚宴充当主婚使。”   谢睿渊登时明白了过来,止不住抚掌大笑道:“能够有狄经略充当主婚使,实在乃我谢氏之荣耀,哈哈,太辰,你干的不错。”   谢太辰笑容满脸地轻轻颔,想了想嘴角却又飘出了一丝冷笑,“不过吴郡6氏对这场婚礼一直有相当大的抵触情绪,6元礼虽然已经前来,但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后日婚宴之上,只怕会稍微有些麻烦啊!”   “放心吧兄长。”谢太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如今江东6氏受制于七宗堂,6元礼即便有满腔怨恨,为了家族他也不敢怎样!况且现在三书六礼已过,6小雅已经是我名义上的妻子,难道他还敢悔婚不成!”   谢太辰轻笑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感概笑言道:“说起来这6小雅还是昔日6三娘为谢瑾指腹为婚的妻子,没想到如今却成为太真之妻,若是6三娘泉下有知,必定会气得再死一次!”   谢太真冷哼一声,笑言道:“谢瑾的未婚之妻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乖乖嫁给了我,阿兄啊,小雅可是远近闻名的吴中第一美人,此生有她相伴,真乃夫复何言!”   话音落点,兄弟俩又是止不住一阵大笑,直是酣畅淋漓。   此刻,在江宁县驿馆,奔驰赶路二十余日的狄仁杰美滋滋的沐浴一番,换上一件干爽透气的圆领布衫,他负手漫步在林间小道踽踽独行,顿觉连日来的疲乏一扫而空。   这次领兵前去剿灭火凤教叛乱,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全新的挑战。   狄仁杰入仕以来,历任汴州判佐、并州都督府法曹、大理寺丞、侍御史等职,全都是从事律法事务,还从来没有过带兵作战的经验,这次朝廷之所以让他率军,一来是因为天后对他的信任和器重,二来也是因为火凤教势薄力弱,实在不足未道,提三州府兵而剿之,也算非常的容易。   不过,狄仁杰却又有更为深层次的打算,先不论监察御史6瑾说不定还在火凤教手中,须得想办法营救,更让他意外的时临行之前天后曾单独召见他,让他务必要查明白火凤教目前情况如何,特别是核实清楚陈硕真尚未死去的那些传闻是否属实,从武后镇重其事的嘱托来看,此事似乎比叛乱更让她上心。   对此,狄仁杰百思不解其解,不过既然是天后要求,他只要尽心尽力完成任务便可,其他东西不要过多深究探寻原因,这才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正在狄仁杰边走边思当儿,一声“阿郎”的沉稳呼唤声突然从背后传来。   狄仁杰转过身去,立即就看见府中亲卫领李元芳正朝着自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第五八七章 婚礼风波(中)   李元芳今年双十出头,身材高大强壮,虎背熊腰,一张脸棱角分明的脸上皮肤稍黑,炯炯有神的眼睛时时刻刻透露着一丝锐利之色,神情刚毅,不怒自威,实乃英武之极。   “唔,是元芳啊,这么快就回来么?”狄仁杰笑着招了招手,已是步履轻快的迎上前去。   “阿郎。”李元芳站定一躬微微作礼,正色言道,“刚才阿郎吩咐某去打听的事,目前已经有了些许消息。”   “哦,不知情况如何?”狄仁杰站定捋须一问。   李元芳绷着脸沉声言道:“陈郡谢氏乃是江南名门望族,即便是到了江南士族没落的当代,在这一带也有着无以伦比的影响力,如今谢氏宗长名为谢睿渊,因半身不遂的关系深居简出,鲜少在外露面,而长子谢景良官居江淮转运府法曹,长孙谢太辰,也就是刚才阿郎所见之人,正是吴县县令,其余谢氏子弟均不仕,这次陈郡谢氏与吴县6氏联姻,更相传是一桩非常古怪的婚事,因为在几年前,有一名嫁入陈郡谢氏大房的6氏女因私通之罪而自尽于谢氏宗庙内,也正是在此事之后,以前身为二房的谢睿渊等人才入主大房,而在几个月前,吴县6氏嫡长子6元礼,也就是那位新娘子的父亲、自尽6氏女的兄长,才因为勾结海寇而被吴县县令谢太辰所缉拿,最后无罪释放,然后就突然传出了两家联姻的消息。”   狄仁杰边听边想,半响方才问道:“元芳,你怎么看?”   李元芳琢磨半响,正容言道:“阿郎,我觉的此事有蹊跷。”   狄仁杰眼波一闪,抬手示意道:“来,说说你的看法。”   李元芳轻轻颔,言道:“以属下看来,这陈郡谢氏与吴郡6氏之间因为那自尽6氏女的缘故,理应会有所结怨,而且6元礼还被谢太辰抓入大牢,按道理来讲两家的关系肯定不是那么友好,但怪就怪在这突然联姻,似乎其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啊!”   “嗯,你说的非常不错。”狄仁杰肯定地点了点头,胖脸上露出了一丝精光,“以本官办案多年的经验来看,此事表面上为一件喜事,实则说不定会有暗流涌动,不会那么简单。”   李元芳默默点头,沉吟半响,有些奇怪地问道:“不过阿郎,这与我们剿灭火凤教又有什么联系呢?   “没有半分联系。”狄仁杰突地嘿嘿一笑,大手一抚将军肚有些涩然地言道,“这只是本官多年审问案件的老习惯作而已,唉!有时候总是忍不住一探究竟啊!”   李元芳闻言大窘,哭笑不得地言道:“阿郎,你也真是……”   狄仁杰笑呵呵地摇了摇手,言道:“后日本官应邀出席谢氏婚礼,还要充当主婚使,管他谢氏6氏如何,人家的私事就不方便过问了,到时候你也与我一起去吧。”   李元芳武功高强,自然而然须得护卫狄仁杰的安全,立即拱手道:“是,属下遵命。”   ※※※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谢太真与6小雅的婚礼即将在陈郡谢府中隆重举行。   天刚蒙蒙亮,江宁县一片宅邸亮起了灯光,6小雅已是在红娘的璀璨下起床梳妆打扮,原本少女髻被两名梳妆侍女解开,取而代之换作了妇人高鬓,云鬓之上更是钗环闪亮,步摇摇曳,更显丽人的美姿。   6小雅被誉为吴下第一美人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一张俏脸白得如同凝脂,柔柔细细的肌肤吹弹可破,小小的鼻梁下有张樱桃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哀愁的幽怨,一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目光中却是透露出绝望和黯淡,仿若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正在侍女们替她盘当儿,两行清泪突然从6小雅的眼眶中奔涌而出,恍若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静悄悄的流淌着。   “哎哟,我的新娘子,你怎么哭了?”充当红娘的媒婆见状大急,手中香帕一扬着急地替6小雅擦拭着眼泪,止不住埋怨道:“这可是上好的金花胭脂,仅此一盒价值十贯,乃是新郎官特意差人送来的,你可不要哭花了脸。”   6小雅微微抽泣了数下,仿若想到了什么似的用贝齿狠狠一咬朱唇,俏脸取得代之换作了坚毅之色,将万般的悲恸藏在心里,默默言道:为了家族利益,今日小雅无奈嫁给谢太真,然婚礼结束之时便是我守节殉情之时,七郎,今世无法成为你妻,只盼来世相续了……   窗外,6小雅之母张氏望着女儿想哭又不敢哭的这一幕,顿时忍不住暗自垂泪,轻轻一声叹息掩面而去。   半响之后,张氏脚步匆匆的来到了后院,6元礼正一个人孤零零的矗立在水池旁边,神情彷徨而又迷茫。   见状,张氏勃然大怒,上前怒声言道:“夫君,为了6氏家族延续,难道真的只有牺牲小雅的终生幸福么?如此一来,你让我这个做阿娘的情何以堪!”   6元礼沉沉一叹,转过身来苦笑言道:“夫人,你也知道谢太辰那厮有多么的卑鄙,若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整个6氏说不定岌岌可危,覆巢之下也无完卵,这也是无奈的选择啊!”   见夫君一幅逆来顺受的模样,张氏更是愤怒不堪:“想你6氏也为千年望族,入仕为官的子弟多不胜数,没想到如今却只能牺牲女眷保求平安,奴真是羞为6氏之媳。”说罢,长袖用力一挥,便要愤然离去。   “夫人……”6元礼突然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了张氏,痛心疾的言道,“你以为我想这样么?难道小雅就不是我的亲身女儿?你可知道这段时间我是多么的难受痛心,甚至不敢去见小雅一面,但是身为6氏长子,在面对家族困难之时,也只有这个办法能够保全全家平安,实在图奈何也!如果小雅要责怪,就怪我这个当阿爷的,即便将来不得好死,我6元礼也无怨无悔!”   张氏自然明白6元礼身上所承受的压力,悲声一句“夫君”,已是扑在了他的怀中,夫妻俩人竟是止不住相拥而泣。 第五八八章 婚礼风波(下)   申时刚过,谢太真所领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来到了6元礼等人临时居住的这片府邸之外。天籁小 说   今日的谢太辰头戴黑色玉冠,身穿红沙单衣,跨着一匹白如霜雪的高大骏马,策马扬鞭行在队伍前方,不断地对着四周恭贺的人们挥手示意,端的是风度翩翩。   瞧见眼前的府宅,谢太真嘴角不知不觉飘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翻身下马步履潇洒神态从容的走入府门。   然而一进入府内,却见无人迎客冷冷清清一片,仿若不知道有迎亲队伍到来一般。   见状,谢太真立即明白此乃6元礼故意冷落自己,一时之间顿时有些怒火中烧,然而他也明白今日主要目的是为了迎娶6小雅,实在用不着在细节上与6元礼较劲,心念及此,立即将满腔怒火压在了心头,挥手吩咐仆役前去通禀主人。   等了良久,6元礼终才姗姗而至,一张脸膛丝毫不见喜容,有些冷峻,也有些默然,站在正堂廊下望着谢太真淡淡道:“谢郎有礼了。”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谢太真皮笑肉不笑的上前拱手,丝毫没有半分真诚。   6元礼脸上的肌肉轻轻抽搐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谢太真如此称呼,冷然言道:“小雅就在寝堂,你自行前去迎接便是。”言罢轻轻拂袖,便要离去。   “岳父。”谢太真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冷笑提醒道:“今晚婚宴,还请岳父岳母务必出席,你们若是不来,只怕小雅会很难过的啊!而且咱们两家脸面上也不好看!”   6元义已经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怒火,然而一听此话,还是忍不住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几近快要轰然爆。   他深深出了几口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淡漠至极的点了点头,一言不而去。   谢太辰嘿嘿冷笑不止,吩咐迎亲队伍直驱寝堂迎接新娘子。   片时之后,身穿深青色新娘服饰的6小雅在红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大袖连裳衣袂飘飘,直是美艳动人,只可惜那张俏脸遮挡在盖头之下,却是不辨真容。   待到6小雅登上四面垂帘的婚车,迎亲队伍重新出,缓缓离开了府宅,向着乌衣巷隆隆而去。   迎亲队伍一路上敲锣打鼓热闹非凡,谢太辰骑着白马兴高采烈的走在最前方,他一边朝着路边行人挥洒铜钱,一边轻笑连连挥手不止,端的是得意洋洋。   便在此刻,一个人影突然从人群中挤出,忽地站定在了迎亲队伍前方,双手一伸作出阻拦前行的模样,亢声言道:“谢太真,尔真乃不折不扣的禽兽也!”   突遭变故,谢太真没有丝毫的慌乱,定眼一瞧,止不住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云蛟帮的江帮主啊!怎么?江帮主莫非特意从吴县赶来江宁,为我与小雅道喜的?”   来者正是云蛟帮帮主江离,他重重的“呸”了一声,单手一伸戟指谢太真怒声道:“尔等卑鄙无耻逼婚6氏,胁迫小雅嫁你为妻,我江离今日来此,是为了带小雅离开的。”   “哈哈哈哈……”   谢太真仿佛是听到天大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他环顾周围窃窃私语的围观人群一眼,这才镇定自若的开口道:“江离,我与小雅乃是经过三书六礼的夫妇,门当户对,郎有情来妾有意,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知道你向来倾慕小雅,对我们成婚之事一直诸多不服,有所怨言我也理解,但是今日无端污蔑于我,实在过分之尤,我劝你离去,不要自取其辱!”   江离今日本就忿忿不平而来,岂会听他三言两语就退缩离开,冷哼一声言道:“好个满口谎言的伪君子,我知道小雅根本就不想嫁给你,谢太真,人在做天在看,当心你不得好死!”   “小雅不肯嫁给我?哼!荒谬!”谢太真冷然一句,突然对着四周人群拱手道,“江宁县的诸位父老乡亲,今日乃是我陈郡谢氏大喜之日,然而这莽汉江离自持身为云蛟帮帮主,竟敢前来拦阻婚车,在下身为新郎官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便要禀告官府,治这莽汉重罪。”   一席话落点,顿时让不少百姓连连点头,的确如这般拦阻新婚车队,而且还有抢婚的念头,这名叫江离的人也实在太过分了,人家新郎官火也是常理。   江离自然听出了谢太真想要借官府对付自己的阴谋,然而当此之时也容不得他退缩,咬牙切齿地高声道:“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小雅跟着你这混蛋,我现在就带她走!”说罢,昂昂上前,便要截车。   便在此刻,街道尽头突然马蹄声大作,竟是有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正是江宁县巡街官骑。   见状,江离陡然色变,为求不连累帮众,他今日也没有带着其他人前来,心知现在只怕难以避免一场恶战,不管如何,也只能尽力一搏了。   便在此时,婚车帐帘突然一动,6小雅突然走了出来,泪如雨下的悲声道:“江兄,你的好意小雅心领了,这不是你能够管的事情,你还是走吧……”   见到心上人俏脸带泪苦苦哀求,江离如遭雷噬般呆愣原地,半响正容言道:“小雅,我知道你心里很苦,江离从来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今日即便战死于此,我也要带你离开。”   言罢,江离“呀”的一声大叫,竟是孤身冲入了那队冲锋而至的巡街骑兵中,拳打脚踢状若如同猛虎,恍若疯癫。   尽管他功夫了得,然而巡街骑兵实在太多了,终是双拳难敌四手,片刻之后便被骑兵们所丢来的渔网罩在头顶,失手被擒。   谢太真嘴角冷笑更盛,眼光中透露着深深的杀意,亢声言道:“将此人押入大牢,我要请明府为我做主!”   6小雅心知如今的谢氏已是在江宁县只手遮天,江离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也不顾新娘子之身,跳下马车提车长裙飞步来到谢太真面前,一脸坚定的言道:“你快放了他!”   谢太真微微一怔,脸上依旧保持这风度翩翩的微笑,言道:“娘子,此等莽汉交给为夫来应付便可,何劳你的大驾?”   6小雅目光直视谢太真,忽地轻声道:“你若不放,奴宁愿鱼死网破,也不会嫁给你!”   闻言,谢太真剑眉一轩,眼光透露着毒蛇般的冰冷,及至半响忽地哈哈大笑道:“今日大婚,的确不宜多生事端,还是娘子你心胸开阔,不与这等莽汉一般计较,也罢也罢,待会我就令人放了他。”   6小雅心头大是悲恸,默默地看了正被骑士按在地上的江离一眼,叹息一声上车去了。    第五八九章 婚礼变故(上)  夕阳西下,正是黄昏时刻,整个谢府已是一片喜庆热闹。Ww   身着大红吉服的谢景成亲自站在门边迎接前来道贺的宾客,因为他现在职司江淮转运府法曹,在运河事务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故而官场的同僚来了不少,更有许多豪门大商不请自来,甚至就连盐帮也派来江瑜作为代表,前来祝贺。   正在宾客盈门之时,一声嘹亮的宣呼突然响彻府门内外:“江东经略使狄仁杰狄公前来道贺。”   话音落点,陡然便是一片惊叹之声,狄仁杰可是朝堂上颇有盛名的臣子,以户部度支郎中掌朝廷赋税财务,可见天皇天后对他的信任,而且这次更以经略使的身份南下江东剿灭火凤教,这样的人物能够出席谢氏婚宴,自然是难得至极。   谢景良双目一亮,急忙迎下台阶,对着狄仁杰拱手道:“下官见过狄公,狄公能够出席犬子婚宴,实乃谢氏之幸。”   狄仁杰身着一领普普通通的布衫,浑身上下朴素得如同一个稀疏平常的老者,完全没有一丝显贵之风,笑言道:“谢法曹客气了,某今日也想讨一杯水酒喝,不必客气。”   谢景良笑着点了点头,突然看到狄仁杰身畔正站着一个形容威武的壮汉,不禁问道:“狄公个,敢问这一位是……”   狄仁杰微微一笑,抬手介绍道:“此乃某之护卫,李元芳是也!”   谢景良一听只是一个小小护卫,顿时没了兴趣,也没有拱手作礼,只是对着李元芳颔示意。   李元芳自然感觉到谢景良面对自己的倨傲,微笑了一下却是浑不在意。   将狄仁杰请入正堂落座,裴向天、谢太辰又免不了上前寒暄了一番,特别是谢太辰心知狄仁杰在朝廷中颇有美誉,更巴不得与他交好,言语中甚是巴结。   狄仁杰人老成精,很多时候只是捋须呵呵笑个不停,对于谢太辰明里暗里的马屁均是采取不置可否的态度,让谢太辰不禁暗暗失望。   片刻之后,坐在四轮椅上的谢睿渊被人推进了正堂,由于对方乃是长者,且为陈郡谢氏宗长,狄仁杰自然上前拱手问好。   谢睿渊何曾见过这般来自长安的显赫大官,登时露出了激动之色,语气也如其孙一样,巴结之味甚为浓厚,不禁让狄仁杰大感腻烦,也次对陈郡谢氏产生了些许轻视之心,毕竟一个面对外来高官卑躬屈膝的世家,也无法让人从心里生出尊敬之心。   便在此时,谢太真所领的迎亲队伍终于回府了,当美丽动人的新娘子下车的那一霎那,顿时将气氛带入了**。   在宾客们的簇拥之下,谢太真与6小雅来到了设立在府邸西南的青庐前。   青庐是指青布搭成的帐篷,乃是时人举行婚礼的地方,在府邸西南角露天设一帐幕,三面围帘,临客一面敞开,新郎新娘从特备的毡席上踏入青庐,进行拜堂仪式。   此刻,谢景良、王氏夫妇已经坐在了父母之位上,而6元礼、张氏也百般不情愿的入内就坐,比起谢景良夫妇的喜形于色,6元礼和张氏笑得却是非常勉强了。   而在旁边的贵客尊位,左面分别坐的是狄仁杰、谢睿渊、裴向天、江淮转运使卢长明、江宁县县令王西桐五人,右面分别坐的是陈郡谢氏诸位房长,个个面带微笑望着行将入内的一对新人,尽皆一片祝福。   谢太真矗立原地望着四周热闹非凡的场景,听着宾客们络绎不绝的祝贺之声,不禁感概中来,诸多滋味涌上了心头。   突然之间,他想到了此生最恨之人,那个从小就成为大房继承人的谢瑾,正是他的存在,才使得身为二房子孙的自己得不到族人重视,从小便生活在大房的阴影下,如今想及原本属于谢瑾的未婚妻子即将嫁给自己,而那天杀的谢瑾早就已经不知去向,说不定已经死在了外面,谢太真心情便止不住大好。   他得意洋洋不能自拔,突然凑到6小雅的耳畔悄声言道:“娘子,你可知我为何要费劲心思娶你为妻?固然是因你生得实在太过漂亮,让我垂涎三尺,然而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乃谢瑾的未婚妻子,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便是抢他的东西,占他的家产,睡他的女人,呵呵呵呵哈哈哈哈……”说完,竟是面容扭曲,轻笑不止。   6小雅如遭雷噬般呆愣原地,霎那间竟是头晕目眩呼吸沉重娇躯软,若非红娘站在一旁紧紧的扶住她,说不定立即就要软到在地。   身为主婚使的狄仁杰自然看出了新郎官的神色似乎有些古怪,然而也不容多想,他从案后站起行至帐篷边缘,亢声宣呼道:“一对新人进帐,交拜天地!”   谢太真瞬间收敛了笑容,他伸出手来轻轻理了理衣襟,环顾帐内祖父、父母、兄长高兴的神色,顿时觉得今日的自己似乎已经攀上了人生巅峰,昂阔步,朝着帐篷内大步而去。   便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候,府门方向突然响起了一片高声喧哗,更有家丁女婢慌乱的惊叫声混在其中,像是生了什么意外。   突遭变故,婚礼场上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僵,谢景良、谢太辰、裴向天等人已是惊讶得从案后站了起来,而谢太真也是忍不住转过了身子,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神光。   陡然之间,身为主人的谢睿渊大感愤怒,对着身旁的仆役下令道:“不知是何事喧哗,快出去看看!”   谢太辰却是心头一凛,环顾左右微笑言道:“今日乃六郎大喜之日,莫非还有宵小胆敢前来捣乱乎?”   裴向天笑言道:“今日这里不仅有江东经略使狄公坐镇,更有江淮转运使卢公、本县县令王公,还有身为睦州司马的本官,我想即便是润州刺史亲来,也要给我们三分薄面,本官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胆敢前来捣乱!”   话音刚落,喧哗声却是更近了,所有人止不住惊讶得长大了嘴巴,视线齐刷刷的望向月门洞处。 第五九零章 婚礼变故(下)   便在这个时候,一队顶盔贯甲提刀持剑的军卒簇拥着一人气势汹汹而来,如同不可阻挡的洪流直入月门洞,站在了谢睿渊等人的身前。   为那人年约十七八岁,头上戴着软角乌纱帽,身着一领深青色的暗纹官袍,脚蹬黑如点墨的黑色皂鞋,面如冠玉身形挺拔,整个人往那里这么一站,顿时露出了不怒自威的威仪。   电光石火间,看清楚来者模样的裴向天、谢太真、谢太辰三人顿时呆如木鸡,身子尽是不可遏止的颤抖了起来。   而6元礼夫妇也从案后惊讶起身,竟没有想到居然能够在这里见到他。   更多的宾客却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官员是谁,但知道他这么带兵闯入绝对不怀好意,全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议论不休。   还是狄仁杰当先反映了过来,惊讶高声道:“你,你是6瑾?”   这位带兵闯入的年轻官员监察御史6瑾。   那****与崔若颜一道离开虞国,过了许多天后才来到睦州,眼见婚礼即将举行,6瑾自然不敢耽搁,为求稳妥他暗中联系睦州折冲府果毅都尉文破虏,让文破虏率军跟随着他马不停蹄前来江宁,进入江宁县城门正值黄昏,于是直冲谢府而来,才生现在这一幕。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度支郎中狄仁杰,6瑾倒是有些意外,对着狄仁杰微微颔之后,瞄向谢太辰等人的目光立即就冷了下来,双手抱拳朝着天子所在的西北方微微一拱,沉声言道:“本官乃朝廷监察御史6瑾,奉圣人之命巡狩江南道,调查吴郡6氏勾结海寇一案,现本官怀疑睦州司马裴向天、江淮转运府法曹谢景成、吴县县令谢太辰、陈郡谢氏庶人谢太真有相互勾结、栽赃陷害6氏之嫌,为求律法公正,本馆决定将上述一干人等即刻收监,等候审问。”   带着肃杀之意的话音犹如狂风一般掠过了院内,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呆立当场,梦魇般张大了嘴巴却不能出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作为当事者的谢太辰顿觉一阵冰冷倏忽漫过身心,骤然生出了一阵身临悬崖绝境的眩晕,身子一软瘫坐在地,用手指着6瑾口舌乱颤:“你你你……”却是语不成句。   作为今日新郎官的谢太真也是如冬雷击顶,浑身顿时冷冰冰僵硬,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6瑾藐视地看了他们一眼,嘴角一丝冷笑的波纹一闪即逝,亢声言道:“文破虏听令!”   “末将在!”站在6瑾身后的文破虏立即上前听令。   6瑾抬起手来,指点着眼前的一干人等,言道:“将睦州司马裴向天、江淮转运府法曹谢景成、吴县县令谢太辰、陈郡谢氏庶人谢太真绑起来,听后本官落。”   “末将遵命!”文破虏眉头一扬,对着军卒们挥手下令道:“来人,将6御史所言四人全部捆起来。”   “诺!”带甲军士轰然一声,便要持刀上前。   “且慢!”裴向天终于清醒了过来,尽管心里面非常的害怕,然老于官场的他还是高声争辩道:“6御史,本官代帝守牧一方,一直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绝对没有你说言之罪,还请明鉴!”   6瑾冷冷一笑,言道:“本官职司监察御史,当殿弹劾大臣之时,即便是国之宰相也要摘下官帽任本官数落其罪,而且中途不能出言争辩,裴司马难道连这么简单的规矩也不懂,有什么话咱们大牢里面去说!”   裴向天闻言语塞,顿时脸膛涨红嘴角抽搐,身子颤抖得如同那风雪中的落叶。   甲士们如狼似虎地冲入了青庐内,蛮横凶恶地将6瑾所点的四人全部绑了起来,顿时一阵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裴向天被绑时闭上双目一副备受欺辱的神情,谢景成、谢太辰父子却软在地上被甲士按住如捆猪狗般绑起,而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的谢太真更是瑟瑟抖面如死灰,裤裆已被吓出来的尿液湿透。   谢睿渊膛目结舌的望着这一切,如同在沉沉大梦中,看起来竟是毫无真实之感,然而当看到爱子孙儿皆被绳子绑住按在地上之后,谢睿渊这才从大梦中转醒,顿时一声闷哼,一口鲜血骤然喷出,晕倒在四轮车上。   6瑾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的这一切,神情冷峻如刀,眉宇间杀气大展,铁铸一般寸步未移。   ※※※   江宁县县衙位于城中靠北之位,六进府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堂更兼县令审判案件之能,每每有所案件,县令均会在此进行裁决审判。   昨日6瑾将谢景成父子三人以及裴向天抓捕之后,就关押在江宁县大牢之内,县令王西桐心知6瑾乃是监察御史办理圣人交付的专案,自然不敢怠慢,不仅专门提供了一间跨院供6瑾居住,更将公堂整理妥当,专供6瑾审问案件。   此际日上三杆,天气微感燠热,6瑾未穿官服未戴官帽,满是闲情雅致的正在堂内作画,文破虏一直守卫在他的身边,瞧见如此举动,甚为不解。   乘着6瑾提笔之际,文破虏再也忍不住了,出言询问道:“6御史,昨日你抓捕这些犯官时行动风驰电骋,为何今日却不提审他们,却有闲情雅致的在此作画?不知这是何等缘故?”   闻言,6瑾却是微微一笑,手中画笔在砚台内翻滚一圈蘸满了墨汁,其后笔落宣纸头也不抬地言道:“前段时间本官不慎落入火凤教之手,历经艰难好不容易才得以逃脱,迷失方向在深山野岭中走得数日,又累又饿却不见人烟,最后终于遇到一对善良的老人,不仅请本官到他们家中做客,而且还杀鸡烹羊款待本官,如此恩情实在难以忘怀,故而作画留恋。”   文破虏恍然颔,侧着头再看画中图案,却是一片群山峻岭中的茅屋,院落内一名看似6瑾模样的人正在对着一个老者拱手致谢,而在老者左右手中却是一面拿刀,一面提鸡,作出一个屠宰的模样,端的是惟妙惟肖。   第五九一章 狄仁杰到访   片刻之后,6瑾终于将那幅画作好,待到墨干,他将画卷小心翼翼的卷了起来,放入一根竹筒之内,又盖上竹筒木盖并用石蜡封口,这才长吁一声微笑吩咐道:“本官离京之时,上官侍诏曾让本官多多领略江南风土人情,作出风景画卷送给她一睹,眼下此画刚刚好,就有劳文都尉吩咐信使将此画与本官所呈的奏折一并送至长安。”   文破虏只觉6瑾如此要求有些怪异,然这毕竟是深宫之中那位武后宠臣吩咐之事,想必6瑾也不敢怠慢,于是乎点头道:“好,下官立即前去,请6御史放心。”说罢,接过盛装着画卷的竹筒,转身大步而去。   文破虏走了之后,6瑾一个人独自在正堂内踱步转悠,两道好看的剑眉深深的蹙在了一起,显然正在深思熟虑当中。   便在此时,突然有吏员入内禀告道:“6御史,江东经略使狄仁杰前来拜访。”   狄仁杰官居正五品下,官阶比6瑾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高了不少,不过6瑾此行是代表天子巡狩地方,故而狄仁杰才不惜纡尊降贵亲自前来拜访。   6瑾站定默默思忖,知道这是狄仁杰应有之举,故而也并不惊讶,下令让吏员有请,而自己则走出正堂,站在台阶前迎接。   片刻之后,狄仁杰绕过影壁,大腹便便的走了进来,看到6瑾亲自相迎,不仅快行了几步,拱手作礼道:“本官江东经略使狄仁杰,见过6御史。”   “狄经略不必多礼。”6瑾悠然一笑,伸出手来托住了狄仁杰的胳膊,感概言道,“本官还记得当初在裴公六十寿宴上与狄经略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不觉中已是过去两年了啊!”   6瑾的话音落点,狄仁杰却是一笑,当时他还曾拾到6瑾所作的画卷,自然记得此事,捋须道:“不错,那时候本官就觉得6御史并非池中之物,然而没想到的是6御史竟以棋博士之身进士及第,并且还成为状元,实乃不折不扣的少年英雄,让本官是感概不已啊!”   6瑾笑微微地拱手道:“狄经略实在过奖了。”   狄仁杰嘿嘿一笑,眼波中闪烁着几分无法琢磨的锐光,言道:“这次南下江南道巡狩,6御史不幸陷入敌手,让朝廷忧心不已,派出本官担任江东经略使搜剿火凤教乱党,并解救6御史,没想到本官还没有来到睦州,6御史却是困龙脱逃了,而且昨日还在陈郡谢氏的婚礼上雷厉风行的抓捕睦州司马、江淮转运府法曹、吴县县令,实在令本官看的是目瞪口呆。”   “狄经略,你这是话中有话啊!”6瑾却是一笑。   “6御史此话何意?”狄仁杰继续装傻充愣,仿佛不懂得他在说些什么。   6瑾笑言道:“狄经略昔日为侍御史,应该懂得御史查案的规矩,这次本官奉圣命南下江南道的主要目的,便是调查6氏勾结海寇一案,至于裴大同等人所犯何罪、有何违规之举,请恕本官不能相告,但根据本官所掌握的线索,截至目前他们应该与火凤教没有什么牵连。”   狄仁杰暗叹一声此子果然了得,竟知道他想要询问的什么,索性直言不讳道:“想必6御史应该知道,本官是奉圣命前来剿灭火凤教,而火凤教的重灾区正是睦州,裴向天身为睦州司马,负责统领一州之兵,若是有他相助本官,平乱之事一定事半功倍,所以本官想请6御史暂时释放裴向天,毕竟火凤教乃朝廷心头大患,而6氏一案,不过是一小小的案件而已。”   6瑾想也不想就摇头道:“狄经略此话固然不错,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事之官岂能轻易放过并让其领兵?你的要求请恕6瑾不能答应。”   狄仁杰本以为6瑾会看在他的薄面上略加变通,没想到却毫不犹豫的拒绝,心内不禁暗生怒意,然而他也明白裴向天必定是此案的关键人物,要6瑾松口放人实属不易,故而也只得一叹,点头道:“既然6御史执意如此,那本官也只好作罢,对了,6御史身陷火凤教手中数日,不知是否清楚他们的情况?”   离开虞国之后6瑾早就已经思谋到了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轻叹一声言道:“不瞒狄经略,那日本官被火凤教之人擒获后,一直蒙着双眼关押在一处破庙当中,其间不知天日也不知身在何处,最后好不容易乘着看押人员入厕的机会,才侥幸而逃,其后在那片深山当中迷失方向不辨出路,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脱困,博陵崔氏的崔若媞娘子与本官一道脱逃,相信她也可以为本官作证。”   听到6瑾这一番叙述,狄仁杰不禁大感失望,这几乎是没有半分线索,也没有丝毫的头绪,看来想要弄清楚火凤教的东向,一切还得靠自己。   心念及此,狄仁杰微微颔,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言道:“6御史,刚才本官进来的时候,看到陈郡谢氏宗长谢睿渊正在府门外求见于你,此人年过六十且半身不遂,也算可怜之极,现在烈日当头,还请你怜悯此人,见他一见,不知意下如何?”   一丝杀意从6瑾眼眸中一闪即逝,他微笑言道:“狄经略啊,并非是本官狠下心肠,这谢睿渊毕竟为犯官家属,现在见他始终不妥,本官已经令人让他离去了,至于走不走,与本官何涉。”   狄仁杰岂会明白6瑾心头的深深仇恨,闻言顿觉他非常不近人情,品行似乎与好友裴行俭所言相差甚远,于是乎也不想在这里久留,拱手言道:“好,本官明日还要赶赴睦州,就此告辞。”   6瑾轻轻颔,目送狄仁杰远去。   正在他准备返回正堂的时候,突然得到吏员禀告,吴县6氏6元礼挟女6小雅前来拜访。   闻此,6瑾心情莫名大好,言道:“请6元礼6小雅入内。” 第五九二章 崔若颜的忧虑  过得没多久,陆元礼与陆小雅一道走入了江宁县衙,入目就看见陆瑾正站在堂前等待,不禁疾步上前拱手言道:“在下陆元礼见过陆御史。”   “两位快快请起。”陆瑾虚手一扶,微笑出言。   看着眼前英气蓬勃的少年郎君,陆元礼止不住的一阵感概,喜悦笑道:“没想到陆郎你竟是监察御史,这次还替我们陆氏昭雪平冤,实在太感谢了,请受陆元礼一拜。”说罢,竟想要对着陆瑾深深一躬。   陆瑾岂能让自己的大舅这般行礼,急忙托住他的胳膊笑道:“陆伯伯不必客气,如果真要感谢,还得多亏令郎不畏廷杖鸣响闻登鼓,这才将陆氏的诉求直达天听让圣人知晓,特命本官前来调查此案。”   陆元礼听得一阵欣慰,继而又有些后怕的言道:“多亏陆御史昨日突然赶来,这才使得小雅没有嫁给谢太真那个混蛋,小雅,还不快快多谢陆御史救助之恩。”   陆小雅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两人讲话,听到陆元礼之言,她那美丽动人的俏脸上掠过了一丝感动之色,对着陆瑾盈盈一礼道:“多谢陆御史相助之恩,使得小雅逃离恶人魔掌。”   陆小雅身上的熏香摄人心扉,此际香风阵阵扑鼻而至,顿使陆瑾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这香味似乎与上官婉儿惯用的熏香非常相像,一时之间止不住心情大好,笑道:“陆娘子不必多礼,就如那日在云蛟帮本官对你所言,人只要能够活着,就一定存在希望。”   陆小雅轻轻颔首,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了些许水雾,现在回想昨日可真是危险至极,就在快要成亲的那一霎那,这陆御史如同神兵天降昂昂而至,不仅将谢太真等恶徒擒拿关押,而且还终止了婚事,也使得自己逃出生天,此等救命之恩,实在难以忘怀!   这时候,陆瑾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笑言道:“对了,你和谢太真三书六礼已过,按照程序上来说已是成为夫妻,不过此乃谢氏逼婚,自然不能算数,本官会知会江宁县官媒,让他解除你和谢太真的婚事,如此一来,小雅姑娘依旧是云英未嫁之身。”   陆小雅本就在为此事而暗暗忧虑,一听陆瑾此话,顿时喜上眉梢,又是盈盈一礼。   陆元礼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笑言道:“对了,不知陆御史下一步准备如何?是否需要我们配合你查案?”   “此案吴郡陆氏本就牵连其中,那是自然。”陆瑾点头笑道,“不过按照规矩,还是须得返回吴县后再行查起,而本官也会开始调查谢太辰等人犯案的证据,到时候还请吴郡陆氏多多帮忙配合。”   闻言,陆元礼连连点头叫好,又是一番寒暄,这才带着陆小雅走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陆瑾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苦笑,此案的关键并不单单在于线索证据,而且还关乎到朝堂上的角逐较量,婉儿,有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但愿你能明白我画卷中意思,替我在天皇天后面前斡旋调解。   正在陆瑾思忖感概当儿,同样身在江宁的崔若颜的芳心也被阵阵烦恼所堵塞,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池畔凉亭半响,不时有轻轻的叹息声传来。   那日与陆瑾逃离虞国后,陆瑾直往睦州折冲府调兵遣将,当时崔若颜便在暗暗猜想,陆瑾如此举动必定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果然不出所料,一到江宁,陆瑾径直前去谢氏抓捕了睦州司马裴向天、江淮转运府法曹谢景成以及吴县县令谢太辰三名官员,理由便是此三人宅赃陷害吴郡陆氏,并有逼婚之嫌。   崔若颜虽然并非七宗堂江南道的掌事,然而也明白七宗堂与盐帮对于江东的盐场一直是觊觎久矣,这次想出办法让吴郡陆氏妥协认输,靠的正是谢太辰等人的阴谋诡计,故此谢太辰三人也算是在为七宗堂效力。   如今计划败落谢太辰三人均成为陆瑾的阶下之囚,为求自身利益,七宗堂究竟是救还是不救,实在难以决定。   而且,这其中还牵涉到了陆瑾……   心念及此,崔若颜心情更加郁闷了,在虞国的这段时间中她与陆瑾同甘共苦,从容面对各种困难,在心里她早就将陆瑾视作了真正的生死之交,若非陆瑾的相助,单凭她一人之力,也无法从虞国安稳的逃出来。   崔若颜很少对人推心置腹,然而她感觉到陆瑾却是一个可以托付大事的朋友,且陆瑾身上有许多令人敬佩的品行,文武筹略,万人之英,与之相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但是,七宗堂为了顺利取得江东盐场,势必会保下谢太辰三人,也一定会对付陆瑾,如此一来,自己究竟如何是好?   万般念头在芳心内闪烁不止,饶是崔若颜的足智多谋,此刻也忍不住有些茫然了。   便在此刻,一名白发苍苍的锦衣老者从月门洞而入,走进小院之内,人还未进入水榭,已是对着崔若颜遥遥一礼道:“十七郎君别来无恙乎?”   “哦?卢公来了?”崔若颜恍然站起一笑,亲自迎出水榭,对着缓步而至的锦衣老者微微一礼,微笑言道,“卢公代七宗堂管理江南道事务,一直是颇有建树,功勋卓然,让若颜是仰慕不已,今日正好请教。”   这位锦衣老者正是七宗堂江南道掌事卢雪峰,乃出身范阳卢氏的名门子弟。   听到崔若颜的话,卢雪峰忍不住笑道:“哈哈,十七郎君实在客气了,老朽朽木而已,而郎君才是不折不扣的英才。”   闻言,崔若颜略微苦涩一笑,言道:“英才?在下已经被宗主免去了河南道掌事之职,卢公就不要笑话我了。”   卢雪峰轻叹一声,言道:“李贤谋反之事老朽也曾听说,此乃老天之意,而非十七郎君之罪,我相信宗长也会明白的,十七郎君官复原职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第五九三章 陆瑾之意(上)   “呵呵,若能如此,那自然最好。”崔若颜轻轻一笑,已是转移了话题,“对了卢公,你如何看待监察御史6瑾抓捕裴向天、谢太辰、谢景成三人之事,可有想到能够妥善应对之策?”   卢雪峰白眉一抖,有些忧虑地捋须言道:“听闻那6瑾本是少年英锐,担任监察御史没多久便审问出了李贤谋反之案,在官场上素来还有‘官见愁’之称,裴向天等人落在他的手中自然是非常的麻烦,不过这其中牵涉到七宗堂在江东盐场的利益,我们自然不会作视不顾,昨夜老朽已经将消息飞马传书送禀宗主知晓,相信宗主必定会有所部署。”   崔若颜心里暗自一叹,不禁有些为6瑾担忧,她知道七宗堂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势力,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还真不会被宗主放在眼中,也不知宗主会如何谋划对付6瑾?倘若对6瑾不利,到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崔若颜不禁更为忧愁了。   ※※※   白昼如夜,乌层层的云朵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声声炸雷夹杂着狰狞闪电不时响起,片刻之后狂风开始大作,磅礴大雨终于哗啦啦的下了起来。   延英殿书房内,上官婉儿正一丝不苟的处理着政事堂送来的奏书,专注的神情颇显冷然,似乎外面的风雷之声根本无法影响到她。   这些日要处理的公务实在太多了,全国各地,方方面面,所有的大事几乎全都涌上了上官婉儿的案头,加之天皇天后身在南山避暑无法亲自处理政事,故此上官婉儿肩头的重任愈沉重,每日都是忙碌至夜深方才有休息时间。   而且这般没有闲暇的忙碌,才能够让她没有一点时间去思念6瑾,也没时间担心他的安危,只有在那携着满身倦意躺在榻上的时候,6瑾的身影才会悄悄地进入上官婉儿的梦中,使得她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霎那间整个天地亮如白昼,紧随而来的沉雷恍若巨大怪兽的嘶吼陡然而起,直是让人心惊胆战不已,然坐在案后的伊人依旧是不为所动,纤手握着毛笔轻轻舞动不止,一行行娟秀的大字出现在了宣纸上面。   便在这个时候,随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上官婉儿的贴身侍女香菱走了进来,她的俏脸上布满了剧烈奔跑后的晕红,然而眉梢间却有着一丝止不住的喜色,行至上官婉儿身前气喘吁吁的言道:“侍诏,江南道传来紧急奏书。”   上官婉儿头也不抬,淡淡言道:“放在案头便可,我待会处理。”   闻言,香菱却是忍不住一笑,眼眸中露出了几分促狭之色,言道:“难道侍诏也不关心这是谁送来的奏书?”   话音落点,上官婉儿这才为之一愣,抬起头来望着笑意盈满小脸的香菱,顿时想到了什么似的娇躯轻震,疾声言道:“莫非是江东经略使狄仁杰送来的奏折?快,拿给我一观!”   瞧侍诏甚是激动的模样,香菱明白她心内是多么的焦急,的确,自从6瑾在江南道被火凤教劫持失踪之后,侍诏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丝的微笑,整日绷着俏脸冷然而又专注,不时还会因为些许小事大动怒火,这与以前的她实在是判若两人。   心念及此,香菱嫣然一笑,兴奋言道:“启禀侍诏,并非是狄经略送来的奏书,而是6御史呈给天皇天后的奏折,6御史已经平安归来了。”   轻轻的话语如同沉雷一般响彻在上官婉儿耳畔,直驱芳心深处,使得她霎那间晕头转向如遭雷噬,颤着嗓音不能置信的问道:“你你,谁?谁的奏折?”   香菱笑道:“启禀侍诏,是6郎君的奏书。”说完,捧起手中的长长木匣,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激动之色。   陡然间,上官婉儿仿若是坐席上有钉子般霍然起身,接过香菱手中木匣一瞧上面的题字,当那行“监察御史6瑾奏江南道巡察诸事”的小字豁然入眼之后,只觉脑子晕,身子酥,面颊燃烧着激动难耐的红晕,捧着木匣的双手竟是颤动不止,两行清泪已是夺眶而出,顺着俏脸点点滴落在了地上。   半响之后,上官婉儿方才恢复了镇定,轻轻吸了吸鼻头抹去泪珠,嗓音略显暗哑的问道:“可知6御史是从何处寄来的奏书?”   香菱笑答道:“是江南道润州江宁县,6郎君以八百里加急专程送来,时间乃是在三天之前。”   八百里加骑是唐代最快的传讯手段,传递紧急公文时每个驿站都用快马,按规定快马的标准是能够日行一百八十里左右,单靠一匹马跑不到目的地,要到下一个驿站换人换马,连续传递下去,后世安史之乱安禄山在范阳起兵,玄宗在临潼华清池,两地相隔三千余里,五日内玄宗就得到了消息,这就是日行八百里的传递度。   上官婉儿痴痴地凝望着木匣上熟悉的字迹,只觉爱郎似乎已经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能够得知他安然无恙的消息,无异比什么都重要,也使得她心内的愁云霎那间烟消云散,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片刻之后,冷静下来的上官婉儿坐回案前,拿出6瑾呈送给天皇天后的奏书仔细阅看,一双好看的眉头不禁渐渐蹙了起来。   在奏书当中,6瑾禀告了他身陷火凤教之手又侥幸脱逃的事情,当然,这个并非是他禀告的重点,重点是四天之前6瑾一口气捉拿了睦州司马裴向天、江淮转运府法曹谢景成、吴县县令谢太辰三人,理由是他们官官相护栽赃陷害吴郡6氏,并谋夺6氏盐场谋取私利。   上官婉儿蹙着眉头思忖半响,暗忖道:七郎不待返回长安禀告,就下令拿下裴向天三人,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莫非事情真是刻不容缓,须得立即将他们收监才行?   上官婉儿想不通也猜不明白6瑾的用意,但她也清晰的知道6瑾并非是冲动鲁莽之人,他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第五九四章 陆瑾之意(下)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开口吩咐道:“香菱,你去吏部,将睦州司马裴向天、江淮转运府法曹谢景成、吴县县令谢太真三人的档案卷宗取来给我一观。”   “诺。”香菱抱拳领命,临走之前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言道,“侍诏,6御史作了一幅山水画卷,说是要送给侍诏你的,就在匣子内放着。”   “山水画卷?”   上官婉儿看了看木匣内,果然现还有一个装画卷所用的竹筒,登时一头雾水,不知6瑾此举何意,然而她还是轻轻颔,纤手一伸取出了竹筒。   上官婉儿找来一把小刀剥去竹筒上的泥封,将里面的画卷倒了出来,展开放在案上凝神观看,大概瞄了一眼后,止不住自言自语的笑道:“七郎以前说他不善画功,看来也并非是谦逊之言啊,比起他的绝世文才,此画的水平的确是差强人意了。”   轻轻一笑,上官婉儿又瞄上了题于画卷左侧的几行大字,写的正是6瑾所作此画的用意,原来画中茅屋前的那位老者乃是6瑾的救命恩人,不仅好心好意将之收留,更杀鸡宰羊供他果腹,如此好心的老人无私救助爱郎,使得上官婉儿也忍不住起了几分感激之情。   不过,让上官婉儿有些奇怪的是,这般事情待到6瑾以后回来在对她讲述也是不迟,为何却专门作一幅画卷供她知晓?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蹊跷?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美目视线在画卷上仔细巡睃着,想从其中探寻到有用的讯息,就这般足足看了盏茶时间,她的目光突然在画卷中作揖的6瑾以及手持菜刀的老者上面凝固了。   “七郎这是向老者拱手致谢。”上官婉儿轻蹙柳眉喃喃一句,继而轻声道,“拱手致谢,取一个‘谢’字,莫非他是指谢景成、谢太辰二人?”   再看老者手中欲势杀鸡的那把菜刀,上官婉儿俏脸神色陡然之间为之色变,惊声道:“莫非七郎是想要杀掉谢景成和谢太辰二人?”   呆愣半响,上官婉儿再仔细的琢磨了一番,总觉得6瑾所表达的正是这么一个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帮忙斡旋,置谢景成、谢太辰于死地!   “不知这两人与七郎有何怨何仇,竟想要两人的性命?”上官婉儿颇为不思议的轻叹一声,脑海中如同车轮般飞转不止。   在她眼中,江淮转运府法曹官阶正七品上,吴县县令官阶正品上,都非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区区二人死了就死了,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不过朝廷对于处死之刑有着详细的规定,若非是犯了唐律之中所言明的“十恶”,如6瑾在奏折中所提到之罪根本无法置谢景成、谢太辰于死地,最多判处罢官流放。   但是七郎想要杀死二人之意这般明显,上官婉儿相信他必定是有所办法,而非是要自己为他思谋办法,他所要的,是让自己为他在天皇天后面前进行调解斡旋,避免任何风言风语传到二圣耳朵里,从而干扰他的行动。   想明白其中关键,上官婉儿并没有丝毫的放松,她实在想不通向来彬彬有礼,生性仁慈的爱郎为何要对谢景成、谢太辰狠下杀手?这与他平日里的为人之道似乎完全背道而驰。   便在这个时候,奉命前去吏部提取裴向天、谢景成、谢太辰三人档案卷宗的香菱归来,上官婉儿接过之后立即展开细看:裴向天,生于贞观九年,河东裴氏洗马裴一宗,永徽六年以明经入仕,历任弘文馆校书郎、魏州司功参军、建始县令、目前担任睦州司马……”   咦?他竟还是宰相裴炎的堂弟、吴县县令谢太辰的岳父?   看到这里,上官婉儿眉梢忍不住轻轻一挑,顿时感觉到了有些棘手,再看标注着谢景成名字的卷宗,此人生于贞观十年,出身陈郡谢氏,咸亨二年以流外官入仕,历任江宁县法曹、目前担任江淮转运府法曹,他还是吴县县令谢太辰的父亲。   见状,上官婉儿忍不住淡淡一笑,这谢太辰还真够倒霉,居然父亲岳父以及自己都被6瑾抓捕,如此说来,这一定是以亲情为关系的窝案了。   拿起最后一卷档案,上官婉儿展开一看:谢太辰,生于永徽六年,出身陈郡谢氏,上元元年以明经入仕,历任兰台校书郎、济州录事参军、目前担任吴县县令,此人居然还是裴炎的门人学生。   如此说来,这三人中有两人与当朝宰相裴炎有直接牵连,七郎必定是担心裴炎会从中作梗,阻碍调查。   上官婉儿眉头紧锁,暗忖道:自从李贤谋反案后,如郝处俊、张大安等老丞相通通惨遭罢免,致使新晋宰相裴炎竟是如日中天,以门下侍中之职成为当朝宰相第一人,如今此案牵涉到裴炎,的确有些不好办理。   猛然间,上官婉儿突然又想到了一事,她还记得6瑾昔日曾苦苦找寻一个名为谢怀玉之人的下落,似乎此人正是出身于陈郡谢氏,不知他与谢景成、谢太真又是何等关系?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感觉到6瑾的身上似乎背负着很多秘密,即便亲密如自己,也鲜少听到他谈及这些私密之事,更上官婉儿有些奇怪的是,6瑾几乎从来不会谈及他的父母,只说父母早逝,由老师抚养长大,看来这其中他一定是有他的难言之隐。   想着想着,上官婉儿心内微感苦涩,有一种不能了解爱郎**之事的沮丧,不过6瑾既然想要瞒她,也必定是有所理由,倒也不必为此介怀,现在当先要做的,便是依照爱郎之意办事。   长吁一声,上官婉儿从长案后站了起来,微笑吩咐道:”香菱,替我安排一辆马车,我要到南山行宫去一趟。”   香菱闻言一怔,问道:“侍诏此去,莫非是向天皇天后禀告6御史所呈之事?”   “对。”上官婉儿拾起搁在案头的幞头,理顺幞头巾子,将之轻轻地戴在了髻上面。 第五九五章 南山行宫   香菱贝齿轻轻咬着朱唇露出一丝犹豫之色,终是忍不住劝说道:“侍诏,前不久太平公主才因为陆御史之事遭到天后责罚,如今你专为此事前去觐见天后,难保天后她老人家不会怀疑你别有用心,若是被天后看出你也对陆陆御史有意,那可就麻烦了。”   上官婉儿微笑道:“无妨,七郎所呈之事对他非常重要,值得我亲自去跑一趟,更何况今天还有一封报捷的奏折送来,天皇天后知道了一定非常的高兴,一定不会想到我别有用意。”   “报捷的奏折?”香菱顿时露出了惊讶神色。   “对,”上官婉儿点点头,轻笑解释道:“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征伐东~突厥叛党,兵威鼎盛大破突厥数次,东~突厥可汗阿史那伏念摄于裴行俭之威,执贼首阿史那温傅请降,目前已经重新归顺我朝,东~突厥之乱顺利平定。”   香菱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侍诏,奴这就为你准备马车。”言罢,脚步匆匆的去了。   南山行宫位于长安南面的终南山上,与长安相距四十来里,上官婉儿坐车一辆驷马高车上午出发,黄昏不到,便已经来到了终南山脚下。   此刻云雨已收,上官婉儿抬眼望去,眼前的终南山气势磅礴而又大气,主峰犹如一柄长剑巍峨雄伟直刺蓝天,连绵山峦跌宕起伏秀丽清雅,仿佛笼罩在一层神秘而深幽的灵气之中,处处透出一股莫测的生机,给人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震撼。   不容多想,上官婉儿坐着内侍抬着的软轿登山,顺着青石台阶绕山而行,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行宫之内。   这片行宫乃是昔日隋炀帝杨广修筑,宫楼殿阁层叠,凤台龙楼高高耸立似乎接连霄汉,雨后微风轻轻摇曳着飞檐下的铁马,悦耳的叮咚声伴随着上官婉儿轻快脚步,竟是说不出的美妙。   片刻之后,上官婉儿来到了天后居住的寝宫前,通禀而入。   天后武媚刚沐浴完毕,湿润的长发随意挽成了一个宫鬓,身着一件可见肉色的薄衫斜靠在贵妃榻上,瞧见上官婉儿入内,立即招手笑道:“今儿是什么风把婉儿你吹过来了?来,到朕这里来坐。”   上官婉儿拱手应命,来到贵妃榻前落座在了其下的软塌上,对着天后笑道:“今日婉儿到来,是有一件喜事禀告天后知晓。”   “喜事,呵呵,奏书何在?拿来给朕看看吧。”武后微微一笑,已是伸出了皓腕。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从随身携带的木匣内捧出一本奏书,毕恭毕敬的递给了武后。   武后眯着美目一敲上面的文字,惊讶笑道:“是裴行俭送来的?莫非是捷报?”   当看到上官婉儿含笑点头之后,武后顿时心情大好,连忙坐起了身子,展开奏折细读。   半响之后,武后眉头一舒,纤手用力一拍膝盖笑叹道:“这裴行俭果然是国之大将,竟使用一招反间计让阿史那伏念与阿史那温傅相互猜忌,使得伏念绑温傅投降,如此一来,东~突厥可定。圣人知道了一定非常的高兴。”   上官婉儿微笑言道:“天后说的不错,裴总管前岁平定安西四镇,重置安息都护府,今岁又顺利平定东~突厥之乱,实在是劳苦功高。”   武后轻轻颔首,心内不禁暗自一叹。   这裴行俭的确是当时难得的名将,只可惜却不为自己所用,再看投效在自己门下的那些大臣,擅长阴谋诡计的宵小之徒多不胜数,却没有一个能够领兵征战的大将,而自己的那些子侄,如武承嗣、武三思、武懿宗等人,均不通军事,也使得自己手中没有半点军权可依,不能不说诚为憾事。   心念及此,武后笑语问道:“婉儿,你说裴行俭这次立下如此大的功绩,朝廷该如何封赏他为好?”   上官婉儿沉吟了一番,心知裴行俭对陆瑾有相助之恩,便准备替他说些好话,言道:“婉儿本不应该在天后面前议论大臣封官进爵,然天后垂询,婉儿就说一下自己的浅薄见解。如今裴行俭已是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倘若要行封赏,当进官一级较为妥当,不如就封裴行俭为尚书右仆射为妥。”   刚才武后本是无心之问,然而此刻听了上官婉儿之话,心内却是有些犹疑。   尚书省本是以尚书令为主官,但是自从武德年间太宗李世民担任尚书令之后,朝廷便不再设尚书令一职,尚书省的综合政务便由尚书左右仆射负责,左右仆射均为丞相。   如今,担任尚书左仆射的乃是让她大感头痛的刘仁轨,此人是坚定反对她摄政之人,若是让与刘仁轨关系要好的裴行俭担任右仆射,这两人岂不是会狼狈为奸?那么尚书省便再无她插足之地了。   想到这里,武后立即在心底否决了上官婉儿的建议,笑道:“好,此事容朕和天皇商议之后再作决断。”   上官婉儿本就心不在此,听到武后之言立即颔首,继而笑言道:“武后,另外还有一件喜事,前些日据报被火凤教擒去的陆御史已经平安脱逃,今天已有奏折送回。”   “哦,那他没事吧?”天后语气不咸不淡,很显然因为太平公主之事,她的心内已经对陆瑾有所成见。   上官婉儿言道:“陆御史并无大碍,不过他禀告说睦州司马裴向天、江淮转运府法曹谢景成、吴县县令谢太辰三人官官相护栽赃陷害吴郡陆氏,并谋夺陆氏盐场谋取私利,现已将他们全部羁押,准备调查审问。”   闻言,武后的黛眉微蹙,言道:“让陆瑾前去江南道查案本是天皇的意思,既然查出那三人有问题,那就按规矩审问便是。”   上官婉儿颔首道:“遵命,不过依照规矩,倘若监察御史是在案发当地审问犯官,朝廷应让刑部派出官员前去勘验监察御史所调查的证据,并核实所量之刑,以防监察御史独断专行错怪好人。”   第五九六章 谋划得当(上)   此乃微不足道的小事,武后并不在意,问道:“既然刑部该涉及此案,那就派人前去协助6瑾吧,你可有适合的人选推荐?“   “婉儿思得两人,供天后决定。”上官婉儿字正腔圆的禀告道:“第一人,乃刑部都官司员外郎王怀成,此人长期在刑部为官,对于律法也算精熟,加之从来没有到地方处理案件的经验,倘若这次能够与6御史一道办案,无异于会让他受益匪浅。”   “从来没有去过地方?”武后轻轻一句,心内却大为不满意。   说起来6瑾也是刚刚担任监察御史不久,算得上愣头青一个,倘若朝廷再派一个从未到地方审问过案件的愣头青员外郎前去,出现差池怎么办?   心念及此,武后又问道:“第二个人是谁?”   上官婉儿自然看出天后并不钟意王怀成,心内不禁暗暗一喜,说出了她真正想要推荐之人:“天后,第二人乃是刑部刑部司员外郎周兴,此人刚从弘农县令的任上调至刑部为官,精通律法知晓典律,更长期在地方郡县为官,由他前去江南道的话,与6御史一定会配合得当。”   “周兴?”武后默默念叨了这个名字一番,嫣然笑道,“婉儿,倘若朕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正是由你在朕面前禀告周兴有才,朕才让他前去刑部任职的吧?”   上官婉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言道:”天后真是好记性,不错,去岁婉儿曾向天后你举荐过此人,当时天后你还见过他一面。”   “这周兴的确是一个了不得的典狱之才。”武后脑海中的记忆瞬间就涌了出来,略一思忖,点头言道,“既然如此,就命周兴前去江南道配合协助6瑾审案,若裴向天三人当真犯案,决不姑息!”   上官婉儿精神一振,拱手娇声道:“婉儿遵命!”   离开天后居住的寝宫,上官婉儿心情大好,在她看来,周兴当初乃是请求6瑾代为举荐,只怕他前去江南道之后,一定会唯6瑾的意见马是瞻,也算完成了七郎的重托,如今唯一可虑的是裴炎会插手此案,但是有她上官婉儿代为斡旋,相信即便是裴炎,也讨不到好处。   不过……此事还需一人帮忙才行。   上官婉儿美目一亮,抿着嘴角轻轻一笑,俏脸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朝着太平公主居住之处而去。   太平公主所住之处离天后寝宫倒也不远,上官婉儿脚步轻快片刻即到,来到那片长满各色花朵的院落,便看见太平公主正斜躺在软毡上自斟自饮。   见状,上官婉儿嘴角不知不觉掠过了一丝嘲讽的微笑,然而那丝笑容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轻轻的走上前去,对着软毡上的美丽人儿拱手道:“婉儿见过殿下。”   太平公主美艳如花的俏脸上带着一丝饮酒的酡红,玉手一抬揽起案头几上的白玉酒杯,一饮而尽之后方才淡淡言道:“婉儿来了么?过来陪本宫喝一杯。”   上官婉儿依言领命,跪坐在太平公主旁边一瞧案上之酒,顿时秀眉一挑,颇为惊讶地言道:“公主你不是只饮葡萄酒么?为何今日却饮此凌冽的剑南烧春?”   太平公主自顾自地的又饮完一杯,淡淡言道:“本宫今日心情不佳,软绵绵的葡萄酒岂能带劲?还是着剑南烧春较为符合口味。”   上官婉儿默默然半响,自行替自己倒上一杯美酒饮尽,顷刻之后,俏脸也飘上了一丝红润,语气轻柔的问道:“不知公主是因何事烦心?”   “你还不知道么?”太平公主嘴角牵出了一丝嘲讽的苦笑,“本宫听闻昨日鸿胪卿前来向父皇母后禀告,言及吐蕃又派出了求亲使团前来长安求取和亲,前不久文成公主恰好崩逝,再无能够为大唐在吐蕃朝堂上说话之人,故而父皇母后似乎对求亲之事颇为意动,你说?听到这样的消息,难道本宫还高兴得起来?”   闻言,上官婉儿陡然一怔,顿时感觉到有些意外。   吐蕃向天皇天后求娶太平公主久矣,早在太平公主八岁时,为了替已经去世的外祖母荣国夫人杨氏祈福,太平公主出家为女道士,太平一名,乃是她的道号。   当时太平公主虽然号称出家,她却一直住在宫中,仪凤二年三年吐蕃多次派出使者前来求婚,点名要娶走太平公主。   其时吐蕃兵锋强盛,论钦陵更是屡败大唐,天皇天后不想让太平嫁到远方去,又不好直接拒绝吐蕃,便修建了太平观让她入住,正式出家,借口公主已经出家来避免和亲。   如今时隔两年,没想到吐蕃又是旧事重提,且还派出了求亲使团,怪不得太平公主这般不高兴了。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幽幽一叹,不禁生出了几分同情,言道:“殿下,你终归是天皇天后唯一的女儿,想必他们也不会那么容易答应和亲。”   “婉儿啊,你不要安慰本宫了。”太平公主惨然一笑,言道,“国家大事面前,岂会有儿女私情?金枝玉叶又能如何!掌上明珠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沦为政治牺牲品,你难道忘记汉朝公主血泪的和亲么?若要本宫嫁给吐蕃蛮夷,本宫宁愿三尺白绫自缢!”   上官婉儿默然半响,又是一声长叹,见到太平公主又是一杯接一杯的连饮凌冽的剑南烧春,心内的不忍却是更加浓厚了。   又饮罢数杯,太平公主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问道:“对了,你今天到南山行宫作甚?来见母后的?”   上官婉儿颔点头,一瞄太平公主无精打采的模样,柔声道:“殿下,有七郎的消息了。”   话音落点的一瞬间,正在饮酒的太平公主动作猛然一僵,竟是连忙坐起了身子,娇靥绽放出了惊喜的笑容:“你说什么?七郎已经平安无事了?”   “对。”上官婉儿肯定点头。   “谢天谢地!”太平公主挺跪而立,双手合十轻轻言道:“必定是老天听到令月的祈祷,保佑七郎平安无事,令月必定践行当日之诺,捐献钱财为三清重塑金身。” 第五九七章 谋划得当(下)   闻言,上官婉儿好奇问道:“怎么?殿下曾为七郎向三清有过许诺么?”   太平公主展颜一笑,霎那间看上去竟是精神百倍,言道:“在七郎失踪当日,本宫便去三清殿内为七郎祈求平安,并许诺如果七郎能够平安归来,便为三清重塑金身之像。”   霎那间,上官婉儿心内五味成杂,口气不知不觉透露着一丝酸味:“殿下对七郎真是没话说啊!”   太平公主笑容依旧,突然端起酒杯言道:“来,婉儿,我们为七郎平安共饮一杯,但愿他能够顺利查明白案件,早日归来。”   上官婉儿一阵点头,举起酒杯与太平公主一碰,这才一饮而尽。   饮罢美酒,上官婉儿突然一叹,言道:“不过这次七郎所查之案,却是有些麻烦。”   “哦,不知有何等麻烦之处?”太平公主不禁疑惑一问。   “是这样的,七郎这次在江宁县,抓捕了睦州司马裴向天、江淮转运府法曹谢景成、吴县县令谢太辰等三名犯官,此三人明里暗里都与裴炎有着一丝牵念,婉儿担心裴炎会在暗中插手,使得七郎功败垂成!”   闻言,太平公主凤目视线立即锐利了起来,俏脸肃然,神情瞬间竟与天后武媚有着几分想像,言道:“如此说来,只怕裴炎会对七郎不利了?”   “启禀殿下,婉儿觉得有这个可能。”   “那你准备如何谋划?”   上官婉儿平静而又清晰地言道:“不管如何,婉儿都会权力支持七郎查案,但是殿下也应该明白,天后那里可不是婉儿一个人能够为七郎调解斡旋的。”   “你的意思是……”太平公主一愣,猛然醒悟了过来,正容言道:“好,本宫明白了,母后那里交本宫应对便可。”   见太平公主根本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上官婉儿不禁大为感叹,轻笑安慰道:“另外吐蕃求取和亲之事殿下也不用过分操心,七郎向来足智多谋,待到他回来之后,殿下不妨再请他替你想个办法。”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太平公主淡淡一笑,刚才那股沮丧的感觉已是一扫而空了。   ※※※   翌日返回长安,上官婉儿立即通传刑部刑部司员外郎周兴前来延英殿见面。   当上官婉儿向周兴传达了天后的懿旨后,周兴顿时呆愣当场,几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后亲自下令让他前去江南道协同6瑾查案,呵!那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也证明天后并没有忘记自己,此番不能不说是一次重用。   心念及此,周兴顿时感激零涕,对着上官婉儿深深一躬,致谢道:“多谢上官侍诏对下官的栽培提携,下官必定不会相望。”   上官婉儿微笑颔,有心提点周兴一下,笑言道:“周兴啊,奴也是受人之托而已,你应该明白的。”   周兴双目一闪,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了6瑾的身形,的确,若非当初他苦苦哀求6瑾代为引荐,岂会受到上官婉儿的重视,从而获得觐见天后的机会?人生在世,须得贵人扶持,6瑾无疑是他周兴官场上一个重要的贵人。   闻弦歌而知雅意,周兴立即深深一躬道:“侍诏放心,下官前去江南道之后,一定会以6御史马是瞻!”   协助查案的从六品刑部员外郎唯正八品监察御史马是瞻,周兴此话倒是有些犯忌的味道了,然上官婉儿却恍若未见,颔笑道:“好,若没有什么事,你尽早准备出吧。”   “诺”周兴应得一声,毕恭毕敬的告辞而退。   周兴走后,上官婉儿悠然一笑,正欲展开一副奏折细读,突然香菱捧着一个木匣走了进来,俏脸肃然地言道:“侍诏,今日突然收到许多状告6御史的奏折,大概有十来份左右。”   上官婉儿没有半分奇怪,嘴角溢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言道:“拿给我看看。”   香菱点头应命,将木匣放在上官婉儿身前的案头打开,上官婉儿立即取出慢慢细读,半响之后嘴角那丝嘲讽的微笑愈浓郁了:“殿院侍御史李元素、司农寺少卿张光辅、吏部郎中杨再思、润州刺史李启元,不少都是实权官员啊,看来裴炎能够动的力量真是不少。”   香菱见上官婉儿冷笑连连,不禁好奇问道:“侍诏,不知他们状告6御史所犯何罪?”   上官婉儿将奏书重重地丢在案上,冷笑道:“还能有甚,滥用职权,欺压同僚,目无法纪等等。”   说完之后,上官婉儿美目一凝,言道:“香菱,替我研磨,我自当批注奏折后送天后阅览。”   香菱轻轻颔,立即跪坐在案侧为上官婉儿研磨,上官婉儿提起笔架上的毛笔略一思忖,展开一卷白纸断然写到:呈天后阅览弹劾监察御史6瑾之奏,6御史奉圣人命巡狩江南道,本负纠察不法,弹劾犯官之职,昨日6瑾所写八百里奏书送至,消息尚未公布,今晨便有一干朝臣状告6瑾滥用职权欺压同僚,婉儿实在奇之状告6瑾之人究竟是从何处与闻消息,且还心有灵犀的共同上书?望天后思之明断。   写罢搁笔,上官婉儿正容吩咐道:“香菱,立即将这些奏折连同我的批阅之文送去南山,供天后批阅。”   香菱久随上官婉儿处理政事,自然知晓刚才她所写的那些话可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心头一凛连忙颔,捧起木匣出殿而去。   望着香菱的背影渐渐远去,上官婉儿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暗暗冷笑道:裴炎这厮果然大胆,居然还敢动这么多的要员状告七郎,光凭我刚才所写之言,一定会让天后怀疑你的用心。   此时此刻,当朝秉笔宰相裴炎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政事堂转悠不停。   昨日,他便与闻堂弟裴向天以及学生谢太辰被监察御史6瑾抓捕的消息,对此,裴炎不禁暗暗恼怒,次对6瑾生出了几分不悦之心。   正在他暗中谋划,该如何想办法帮助裴向天的时候,今日突闻许多官员上书状告6瑾滥用职权之事,霎那间,裴炎登时吓出了一声冷汗。 第五九八章 意外之人(上)   裴炎知道自己现在位列秉笔宰相后,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也明白现在更应该有如履薄冰,爱惜羽毛,免得出现差错惹天皇天后不高兴。   如今这么多状告6瑾的奏折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也不知是何人授意所为,但裴炎明白天皇天后必定会怀疑是自己包庇亲戚以及学生,动同僚状告6瑾,如此一来,岂不会让天皇天后误以为自己党同伐异?   要知道昔日圣人登基之初因饱受以长孙无忌为的宰相势力架空,对宰相一直采取打压防范的方法,更对宰相结为朋党深痛恶绝,如此自己闯了上去,天皇说不定当真会龙颜大怒。   裴炎越想也是害怕,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急忙提笔上书表明态度,坚决支持6瑾按照朝廷法度办事,并严惩涉案官员。   片刻之后,裴炎的上书送入了延英殿,上官婉儿看罢倒是有些错愕和意外,暗忖道:这莫非并非是裴炎授意所为?想要对付七郎的另有他人?   思忖半响,上官婉儿大感不明不白,不过送给天后的奏章都须经过她的双目,相信那藏在暗中,想要对付6瑾之人必定会再次出手,到时候再慢慢调查也是不迟。   话分两头,周兴面见上官婉儿之后,立即兴匆匆的回到刑部,向上官禀告天后差遣他前往江南道配合6瑾查案之事。   目前刑部尚书暂时空缺,由侍郎韦方质总领刑部诸事,听罢周兴之言,韦方质立即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捋须笑盈盈地言道:“如此说来,周员外郎是要到江南道查案去了?”   周兴点头笑道:“不错,还请韦侍郎允诺。”   “天后之令,本官岂会反对。”韦方质悠然一笑,突然又正容言道,“本官素知周员外郎通晓律法,擅长典刑,相信你此去江南道一定会顺利完成天后的使命,临行之前,本官有一席话,还望周员外郎谨记。”   周兴连忙拱手道:“请韦侍郎指教。”   韦方质轻轻颔,这才言道:“本官素知监察御史6瑾,此人担任御史区区一年时间,加之次巡狩地方办理大案,难免会有疏忽大意之处,说不定还会不小心冤枉了同僚,周员外郎去了之后,一定要秉持一颗怀疑之心来对待6瑾所查之案,必要是甚至须得拨乱反正,不要让他冤枉了好人!”   轻轻一席话响彻在周兴耳边,立即让他大感吃惊,尽管韦方质并没有明说,但却暗示刑部似乎对6瑾抓捕裴向天等人一事甚为反对,这是何等缘由?   韦方质知晓周兴已经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他淡淡笑道:“如今刑部司郎中李靖康即将外放为官,本官非常看好周员外郎你,但愿这次你前去江南道之后能够取得功绩,本官必定向朝廷推荐你接任刑部司郎中一职。”   刑部司郎中乃刑部司的正职,而周兴所任的员外郎却为副职,倘若韦方质真的愿意推荐,岂不是要官升一级?   心念及此,周兴心儿登时就火热了起来,浑身轻飘飘的似乎没有半分重量,急忙拱手言道:“感谢韦郎中对下官的栽培,下官一定幸不辱命。”   离开韦方质公事房之后,周兴一个人独自漫步在刑部院落之内,兴奋难耐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了下来,细细琢磨,顿时想明白了些许关键。   上官婉儿之意让他协助6瑾查案,很明显是让他以6瑾之意为准,而韦方质反其道而行之,似乎让他阻挠6瑾调查案件,两者之意不尽相同,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名堂。   周兴为官多年,自然知晓官场尔虞我诈之事,不用问,裴向天之案已经成为了两个势力角逐争斗的地方,不管他偏向哪一边,都会得罪另外一边。   霎那间,周兴大感头痛,意识到了自己已是陷入一场争斗当中,当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   骄阳肆掠,天地之间一片闷热,6瑾正在江宁县县衙仔细读着朝廷送来的传书,原本紧皱的眉头不经意的已是松泛开来。   看罢之后,他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言道:“婉儿真不愧是一个妙人儿,竟让天后派周兴前来,此人前番承我人情,只怕也不会掣肘我办案才是。”   想到这里,6瑾心情大好,念及自己在县衙呆了数日还没有出门,索性换了衣衫朝着门外而去。   这段时间一直由文破虏带领睦州折冲府的军士负责6瑾的安全,待听到6瑾想要出去的时候,文破虏原本准备亲自跟随保护,不意6瑾却是摇手拒绝了,毕竟他现在武功已经基本恢复,相信遇到任何情况,都能够游刃有余的应对。   江宁县县城不大,这里的街市小巷对生于斯长于斯的6瑾来说均是说不出的熟悉,他独自一人负手沿着秦淮河走得半响,见那河面渔舟点点,画舫相连,河畔杨柳轻拂、芳草萋萋,更有许多光着膀子的孩童游水嬉戏,模模糊糊中,6瑾似乎看到了幼时的自己。   不知不觉中,他走上了文德桥,遥遥瞭望着桥对岸的乌衣巷,陈郡谢府内几栋熟悉的楼宇清晰可见仿若触手可及,但那片府邸中却再也没有他心爱的阿娘,唯有一干龌蹉小人居住在此。   正在他满怀感概之际,突然一阵劲风对着后背袭来,快若离弦之箭。   霎那间,6瑾心头顿生警惕之心,身子轻轻一侧避过偷袭人袭来之招,脚下一个大跨步瞬间转过了身子,扬起手刀便要朝着那人攻去。   然而在见到那人相貌的一瞬间,6瑾陡然愣怔住了,惊讶言道:“淮秀,怎么是你?”   偷袭之人正是裴淮秀,见到6瑾面露惊讶之色,她这才浅笑言道:“好你个6瑾,刚才我唤了你半天,你居然都不理不睬的,怎么,为何你也在江宁?”   昔日6瑾离开长安的时候,曾向华阳夫人告别,然只是说自己出京查案,并没有言及具体是去哪个地方,因而裴淮秀也并不知他的行踪,这时候突兀相遇,才会说不出的惊讶。 第五九九章 意外之人(下)  陆瑾微笑颔首道:“是啊,在下奉帝命巡狩江南道,目前正在江宁查案,对了,你如何来江南了?可是与夫人他们同路而来?”   裴淮秀轻轻一嘟小嘴,露出一个俏皮的神色,笑着解释道:“我是专程陪妃然前来的,也是刚到不久。”   陆瑾知道裴淮秀与慕妃然关系要好,闻言不禁轻轻颔首,环顾左右却不见慕妃然的身影,不禁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却不见慕娘子?”   裴淮秀轻轻一叹,言道:“妃然刚才前往陈郡谢氏府中去了,就在乌衣巷内,她让我在这里等她。”   “陈郡谢氏?”不知不觉中,陆瑾眉头登时就皱了起来。   裴淮秀点头解释道:“不错,昔日妃然还是洛阳凌都知的侍婢之时,曾得到陈郡谢氏子弟谢瑾的相助,谢瑾还送给她一首无双之曲,使得妃然凭此曲誉满洛都,从而跻身为都知之身,所以长期以来,妃然一直视谢瑾为恩人,可惜谢瑾在七年前无故失踪,只要有空闲的时候,妃然都会前来江宁寻找谢瑾的下落。”   陆瑾听得一阵默然,感概言道:“慕娘子重情重义,若那谢瑾有知,一定会非常感动。”   “嘿,七郎,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裴淮秀突然神秘一笑,招招手示意陆瑾靠近了些许,言道,“根据我这段时间暗中的观察,谢瑾对妃然来讲可非恩人那么简单,妃然似乎对他有着一份很特别的倾慕之情,所以呀,名动洛阳的慕妃然早就已经是芳心有主了。”   “你说什么!”裴淮秀的话音刚落,陆瑾立即忍不住惊呼出声,露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   裴淮秀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埋怨道:“用得着如此吃惊么?这么大声倘若被妃然听见,那可就……”   一言未了,裴淮秀突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已是站在了两人旁边,芳心顿时一紧,俏脸露出了些许懊恼之色,诺诺言道:“妃然,你,多久过来的?”   陆瑾这才感觉到身旁香风阵阵,蓦然转身,便见一个婀娜曼妙的身影正立在旁边。   慕妃然穿着一件绿纱短襦,白色牡丹长裙微微拽地,如云长发挽成时下最为流行的朝云近香髻,一枚蜻蜓步摇插入鬓内摇曳轻晃,只可惜娇靥上蒙着白色轻纱不辨容貌,唯有那一对剪水秋眸露在面罩之外,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慕妃然娥眉一蹙瞪了裴淮秀一眼,显然已是将刚才的话听到了耳中,其后才对着陆瑾敛衽一礼,冷冷清清的言道:“洛阳温柔坊歌伎慕妃然,见过陆御史。”   “慕娘子不必多礼。”陆瑾虚手一扶,望着眼前已是生得亭亭玉立的佳人,不禁回想起了当初秦淮雅集上的一番往事,不由大是感概。   慕妃然轻轻颔首也不多语,径直行至裴淮秀身畔轻轻道:“淮秀,我们走吧。”   裴淮秀惊讶言道:“走?这么快?那可有谢瑾的消息?”   慕妃然有些怅然的摇了摇头,眼眸中似乎有些许盈盈泪光,言道:“还是如以前一般,恩公依旧下落不明,淮秀,我想前去江宁周边县城去打听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裴淮秀见到慕妃然模样甚为沮丧,点头同意道:“你若想去,我自然陪你前往,那我们先去何地?”   慕妃然想了想,轻轻道:“常州吧。”   陆瑾知道常州位于江宁县东南,倒也不远,然他有些不放心两女的安全,不禁出言道:“要不我派一队军士保护你们前去,以便有个照应?”   话音刚落,裴淮秀立即满不在乎的一笑,纤手一拍腰间宝剑说道:“七郎,你可不要小瞧了人,有我保护妃然,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抵达。”   见她自信满满的模样,陆瑾却是止不住一笑,言道:“就你这半吊子武功,能够保护自己已经算是不错,还想着保护他人!呵呵……”   裴淮秀闻言,俏脸登时有些涨红,一挥拳头怒声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看不起我,然现在大唐境内安宁,即便沿路会有歹人,也最多不过一些毛匪山贼,如何会是我的对手。”   陆瑾想想也是,也不在劝说,正欲开口之际,突闻一阵吵闹打骂声传来,转身一看,却是一群孩童正在河畔边打闹。   那群孩童大概十一二岁上下,个个光着膀子挥舞着竹刀、木剑一类的玩物,高声呐喊攻击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直将那青年摁在地上猛揍,口中怒骂不已。   而那青年也完全没有丝毫成人的模样,竟是趴在地上连连打滚哀嚎痛哭,模样甚是可怜。   见状,陆瑾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然他好歹也是监察御史,总不可能去插手孩童们玩乐的闲事,故而也没有理会。   慕妃然却一直注视着打闹不止的孩童们,猛然间,她突然惊声言道:“呀,被打之人好像是陈郡谢氏的谢太德。”   陆瑾闻言一愣,举目仔细看去,果见那正躺在地上乱滚的青年正是谢睿渊之孙、谢景良之子谢太德。   严格说来,陆瑾现在早已对二房之人深痛恶绝,然唯一对谢太德恨不起来,不单单因为谢太德乃是一个智力低下的傻子,更因为整个二房也只有谢太德从未对陆瑾母子冷冷相待。   见状,陆瑾剑眉一轩,身子轻轻一跃凌空飞越数丈,其后又几个纵跃,已是来到了众孩童前,厉声喝斥道:“尔等顽童如何能当街打人!再不住手别怪我不客气了。”   众孩童本是玩乐之心,此际见到有人上前喝斥,立即是一哄而散,唯有谢太德捂着脸躺在草地上哀号不止,模样甚是凄惨。   陆瑾犹豫了一下,终是于心不忍,上前扶起谢太德问道:“这位郎君,你没事吧?”   谢太德脸肿如猪,鼻血长流,见到陆瑾立即忍不住哭哭啼啼的言道:“他们不和太德玩,还拿着木棍木剑狠狠的打我,呜呜呜呜……我要回去告诉祖父。” 第六百章 周兴到来   这时,裴淮秀和慕妃然也走了过来,瞧见谢太德的模样,裴淮秀登时秀眉一挑,怒声道:“那些顽童太可恶了,竟下这么重的狠手,喂,你这人怎么这么傻,打不过就跑啊!”   “他本来就是一个傻子。”慕妃然淡淡一句,上前伸出纤手替谢太德拍去了身上的尘土,柔声问道,“五郎,你没事吧?”   谢太德睁大双目看了慕妃然半响,猛然一跳喜不自禁地言道:“啊呀,你是妃然姐姐,我认得你,你上次还给太德糖吃。”   慕妃然轻轻颔首,笑语言道:“太德为何一个人在这里?你不回家么?”   谢太德颇为委屈的一叹,言道:“祖父生病了,没有人管太德,太德就一个人出来了。”   慕妃然刚才前去谢府拜见过谢睿渊,自然知晓此事,不过当时她也没有多问,此刻听谢太德说来,忍不住问道:“怎么,难道你家中没有其他人么?”   闻言,谢太德一脸愤愤然的开口道:“听祖父说,大伯以及阿兄六郎他们被一个姓陆的可恶御史抓去了,还害得他生病卧榻,太德刚才出府,就是想去找那个可恶御史算账!”   一席话嗓音稚嫩,谢太德的嘴中更是口诞直流,然而却使得慕妃然和裴淮秀全都朝着陆瑾望了过去,显然已经明白了他口中的那可恶御史是谁。   陆瑾苦笑了一笑,轻声言道:“在下也是奉命办案而已,两位娘子不必惊讶。”   慕妃然轻轻一叹,对着谢太德言道:“既然谢府中没有人管你,那你为何不去找你的阿爷阿娘?”   谢太德哭丧着脸言道:“阿爷阿娘住在常州,离这里太远了,太德一个人害怕。”   猛然间,陆瑾眼眸中锐光一闪,然而很快又消失不见,他淡淡笑问道:“太德的阿爷阿娘在常州么?”   谢太德心知刚才是陆瑾救了他,已是对他好感大生,忙不迭地点头道:“对,我家住在常州无锡县,郎君莫非想去我家中玩么?我的阿爷阿娘可好了。”   闻言,陆瑾笑容更甚了,然而嘴角却不知不觉牵出了一丝肃杀之意:“好,若是有机会,在下必定会到谢郎君家中拜访,见一见令尊。”   便在这个时候,慕妃然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对了五郎,正巧我要前去常州一趟,要不你也随我们同路如何?这样你就能返回家中。”   “哦,好啊好啊。”谢太德立即露出了欣喜之极的笑容,手舞足蹈的言道,“好,我这就回去给祖父说说,妃然姐姐等我。”言罢,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待到谢太德走了之后,裴淮秀忍不住埋怨道:“妃然,你也真是,竟带着这么一个累赘上路,难道就不嫌麻烦么?”   慕妃然摇头失笑道:“此人本是恩公的堂兄,能帮自然要帮。”   裴淮秀不屑地撇了撇嘴,言道:“你啊,就是这般好心。”   说完之后,她望着陆瑾笑道:“那么七郎,我就前往常州去了,咱们有缘再见。”   陆瑾点头笑道:“好,娘子多注意安全,在下告辞。”   待到陆瑾走远了之后,裴淮秀这才有些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不知不觉,俏脸上掠过了一丝少女的情愁。   似乎看出了裴淮秀神色有异,慕妃然忍不住问道:“淮秀,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裴淮秀连忙振作精神,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慕妃然心思剔透,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裴淮秀的心思,似笑非笑的言道:“这陆御史生的是玉树临风、貌比潘安,而且还是当朝状元郎,才华超绝,武艺高强,的确会让不少的女儿为之动心……淮秀,我说的对么?”   闻言,裴淮秀猛然一怔,霎那间,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她的脸上来了,俏脸竟是变得嫣红无比,连忙挥舞着粉拳羞怒道:“慕妃然你这丫头真是讨打,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慕妃然轻笑闪避,连连告饶,片刻之后,两女又忍不住笑成了一团。   ※※※   半个月之后,刑部刑部司员外郎周兴抵达了江宁县。   陆瑾亲自来到县衙门前迎接,待看到周兴在一队骑兵的护持下飞马而至,他已是远远拱手笑道:“周员外郎别来无恙乎,陆瑾有礼了。”   周兴行至府门前圈马而立,胯下骏马蹄步尚在起落当儿,他已是忙不迭的翻下马背,谦虚拱手笑道:“陆贤弟何必如此客气,真是折杀为兄,这次能够前来协助贤弟查案,为兄真是喜不自禁啊!”   不称官职而道兄弟,陆瑾自然感觉到周兴的亲近之意,于是乎笑语言道:“周兄客气了,你能够前来协助在下,并复核案件,实在乃在下之幸,眼下周兄鞍马劳顿,不如先休憩一天,待到明日在下再向你通报裴向天等人之案。”   周兴连忙言好,江宁县县令王西桐早就已经为他准备了一间干净的跨院,将周兴一行恭敬的请了进去。   此时,七宗堂江南道掌事卢雪峰看罢一封送来的书信,却是愁眉不展了。   见状,崔若颜忍不住问道:“如何,宗主他怎么说?”   卢雪峰苦笑解释道:“前不久,宗主授意关内道掌事联络部分与我们七宗堂关系交厚的官员,上书状告陆瑾滥用职权等罪名,然而没想到状告奏折全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消息,武后更派出了刑部刑部司员外郎周兴协助陆瑾查案,这次恐怕有些麻烦啊!”   崔若颜一听此话,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境顿时为之一松,暗暗替陆瑾感觉到了庆幸,轻叹言道:“我对陆瑾也算有所了解,此人以北门学士之身进士及第,成为监察御史后又相助武后成功扳倒了太子李贤,可谓是武后亲信,此番小打小闹的状告陆瑾的奏折送去,武后岂会放在眼里。”   卢雪峰点了点白花花的头颅,言道:“宗主目前有两个办法供我们思之,第一,速速断绝与裴向天、谢太辰等人的往来关系,让七宗堂与江南道盐场一案彻底脱去关联,是为丢车保帅。”   崔若颜黛眉大蹙,言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将已经得到的江南盐场拱手送人?” 第六零一章 案件情况   卢雪峰怅叹一声,又道:“另外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收买周兴掣肘6瑾查案,并由七宗堂出面,暗中销毁一切6瑾可以调查的证据,让6瑾查无可查。”   崔若颜听得心头一跳,忍不住问道:“那不知卢公倾向何种办法?”   “自然是第二个。”卢雪峰想也不想便开口作答,沉着脸言道:“我等为江南盐场一直费尽心思,苦苦争夺,眼下好不容易快要成功了,却半路杀出一个监察御史,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努力争取。”   崔若颜心知卢雪峰不会轻言放弃,不禁暗暗一叹,正在思忖间,却又听到卢雪峰正色言道:“另外宗主还在信中言明,倘若老朽决定采取第二个办法,可让十七郎君你协助老朽对付6瑾,待到事成之后,宗主便可顺水推舟,让十七郎君官复原职。”   霎那间,崔若颜听得怦然心动,然而一想到自己与6瑾还算不错的关系,又大感为难,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翌日一早,6瑾邀约周兴来到县衙一间僻静的书房内,向他通报裴向天涉案相关情况。   微微抿得一口热茶,6瑾平静而又清晰的讲述道:“据查,案件的起因乃是因睦州商人沈全万被海盗劫持,沈全万偶然听海盗言及与吴郡6氏相互勾结,逃脱之后便向睦州刺史府禀告,其后睦州刺史府将案件转给了吴县,由县令谢太辰负责办理,谢太辰带着衙役搜查了6氏所辖的一个仓库,现里面堆存了大批赃物,故而将6氏长子6元义拘押,不过后来,谢太辰却又表明证据不足,而将6元礼释放,但6氏在江东一带的盐场却慢慢易主,且6氏女6小雅也突然之间要嫁给谢太辰之弟谢太真为妻,当时本官便怀疑6氏一定是受到了谢太辰的要挟,故而不得已为之妥协,其后本官又盘问6元礼,便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周兴本善于刑案,一听6瑾之话,顿时出言问道:“如此说来,吴县6氏会指证谢太辰?”   “对。”6瑾微微颔,继续言道:“前不久本官在睦州查案的时候,曾将沈全万抓捕,严加审问相关情况,从此人起先的供词来看,却是错漏百出矛盾重重,后来经过本官多番盘问,沈全万隐隐约约表示他也是受了他人的指示,也留下了相关供词,根据本官推测,其中牵连到睦州司马裴向天,只可惜当时本官还没有问明白,所在之地便遭到了火凤教教徒袭击,而沈全万也死于非命,以至于大好的线索为之中断。”   周兴轻轻颔,捋着颌下泛黄的短须问道:“如此说来,贤弟目前手中所掌握的证据唯有6元礼的一面之词,以及沈全万不明不白的供词了?”   “对。”6瑾点头道,“但是本官相信顺着线索继续追查下去,一定会有所现,特别是当初谢太辰立案的卷宗,以及那批赃物的来源下落,正是可以追查的方向。”   周兴略微沉吟了一番,突地轻轻笑道:“贤弟,为兄痴长你十来岁,加之就久在地方为官,对于此案有所不同的见解,不知你是否愿意一听?”   6瑾轻笑道:“周兄但言无妨便可。”   周兴眼眸中厉芒一闪,沉声言道:“其实以本官看来,贤弟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已经算是足够了,只要你将那几名犯官交给本官,本官一定会让他们从实招来。”   6瑾瞬间就明白了周兴的意思,言道:”周兄之意,莫非是想动用私刑逼供?”   “这哪里叫私刑,贤弟竟说得如此难听。”周兴挥手一笑,正容言道,“历来刑讯之法,皆是追求能够尽快破案,偶尔违背典律对人犯略施惩戒,也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相信在刑法之下,裴向天等人一定会受不了苦立即招供,到时候你我不就一劳永逸,用不了继续追查这般幸苦了。”   前来江宁县的路上,周兴早就已经思谋妥当,那就是全心全意帮助6瑾查案,尽管吏部侍郎韦方质已经暗中向他许诺封官,然而周兴左右衡量,却觉得韦方质岂能赶上上官婉儿以及6瑾对他的重要性,特别是上官婉儿乃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内相,执掌诏书深受天后信任,如果能够巴结上这样的人物,平步青云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周兴才说出了动用私刑之意,务必要使此案迅了解,帮助6瑾坐实裴向天、谢景成、谢太辰三人的罪名。   听罢周兴的建议,饶是6瑾的镇定,此际也忍不住有些怦然心动了。   的确,这无疑是一个最直接最快的办法,也是能够迅置谢景成父子于死地的方法,倘若能够这样行事,6瑾完全有把握能够在半个月之内结案,坐实三人之罪。   但细细一想,周兴的办法虽然很好,却有着很大的纰漏,一是身为监察御史动用私刑迫使犯官认罪,无疑乃是酷吏乱政之举,这个恶名可会成为一辈子的耻辱;二来此番对付谢景成父子,他相信凭借自己能力,完全有把握能够将案件调查得水落石出,也经得起朝廷乃是后世的审核,实在犯不着采用严刑逼供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况且按照现在的罪责,谢景成、谢太辰二人最多被罢官判处流刑,这样如何能够还上阿娘以及幼娘的血海深仇?他所要的,是谢睿渊、谢景成、谢太辰、谢太真祖孙四人人头落地,若要达成这样的目的,还需他施加手段,以计取胜才行。   心念及此,6瑾轻叹一声言道:“周兄之法虽好,然终归不是正途,以在下之见,我们还是顺着线索慢慢追查为妥,不知你意下如何?”   闻言,周兴暗感失望,但他也不好忤逆6瑾的意思,于是乎点头笑道:“那好,就依贤弟之法,事不宜迟,我们即可前往吴县调查案件。”   商量妥当之后,6瑾立即下令文破虏准备出前往苏州吴县。 第六零二章 收买之策(上)   午时方过,江宁县县衙中门大开,官衣在身的6瑾和周兴翻身上马,在府兵的扶持下行至马队的最前方,而在其后,则分别跟随着四辆囚车,为一辆关的乃是睦州司马裴向天,其后关的为江淮转运府法曹谢景成、在后面则为谢太辰、谢太真两兄弟。   在牢房内足足关了十来日,再见阳光的谢太辰顿时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然而一瞧见毫无遮盖的囚车关押着自己行走在江宁县的大道之上,街道两旁均是父老乡亲指指点点,议论不休,甚至还有许多熟人朋友宗族子弟,饶是谢太辰的厚脸皮,此刻也忍不住面红过耳,一阵深深的屈辱感在心内蔓延不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想他谢太辰好歹也是陈郡谢氏大房嫡长孙,堂堂正正的吴县县令,没想到今日却这般狼狈地坐在囚车中招摇过市,如此一来,他的官威何存!他的颜面何存!陈郡谢氏大房的颜面又是何存!   只怕此番之后,不仅是他自己,就连整个陈郡谢氏也将在江宁县抬不起头来。   他紧紧地咬紧牙关强忍羞怒,抬起目光望向了正行进在队伍前方的监察御史6瑾,恨不得当即就跳出车来,抽他的皮喝他的血,将之碎尸万段!   6瑾有心羞辱谢景成父子,吩咐车队缓缓前行招摇过市,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出了江宁县南门而去。   江宁县与吴县相隔一个常州,算起来有数百里路程,按照目前行进的度,须得七八天方能赶到,好在6瑾也并不着急,一路上与周兴探讨案件,询问刑法,而周兴本就善于此道,面对6瑾的询问自然是倾囊相授,倒也不觉沉闷。   这日到得常州无锡县境内,6瑾却莫名其妙的高烧热不止,像是遭受了风寒,为求稳妥,周兴下令车队进入了无锡县城,让6瑾好好歇息一番再走。   无锡县县令名为魏大明,据说乃是贞观年间名相魏征的后人,生得是呆头呆脑弱不经风,一听监察御史6瑾患病,他连忙吩咐衙役延请县内名医,为6瑾诊治。   过得片刻,来了一位白苍苍的老郎中,绷着脸替6瑾诊治了一番后,料定他是感染风寒须得在榻上休息数日,又开得几味药材熬制,这才施施然的走了。   然而郎中一去,6瑾的病情却更为严重了,竟是躺在榻上昏睡不醒,急得周兴团团乱转不止,然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忙碌完毕,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了,魏大明凑到周兴身前拱手笑道:“周员外郎,下官已经在县内酒肆备下宴席,还请你赏脸前去。”   周兴闻言瞪了魏大同一眼,苦笑言道:“6御史重病卧榻,你让本官如何吃得下去!”   魏大明连忙笑道:“无妨无妨,下官已经吩咐侍女好好照顾6御史,周员外郎一路辛劳,吃一顿便饭又有何等关系?下官相信即便6御史知道,也会理解的。”   周兴犹豫了一下,矜持点头道:“那好吧,就依你之意。”   片刻之后,一辆四面垂帘的马车从县衙后门磷磷隆隆使出,顺着那条青砖小道一通驰骋,又拐入了一条热闹喧嚣的长街之中,很快就泯灭在了往来不息的车流之内。   马车行得片时,在一间幽静的府邸前停了下来,周兴刚跳下马车,一敲周围冷冷清清的模样,心内立即止不住奇怪,纳闷问道:“魏县令,不是前去酒肆么?这是何地?”   魏大同颇为神秘的一笑,霎那间竟毫无刚才那呆头呆脑的模样,伸手作请道:“周员外郎,有一位郎君仰慕你的风采久矣,故意请你赴宴,既来之则安之,还望你不要推辞。”   周兴脸容神情一凝,像是对魏大同这般故弄玄虚有些不悦,但还是依言跟随他朝着府邸而去。   就这般曲曲折折绕得许久,魏大同带领周兴进入了一间院落之内,院内竹林沙沙,池水倒影明月,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站在池畔,一见周兴过来,他立即上前拱手笑道:“在下博陵崔氏崔若颜,仰慕周员外郎风采久矣,不得已用此等方法与你一见,还望不要见怪。”   “博陵崔氏崔若颜!”   这个名字听在周兴的耳朵中不吝于一声沉雷,惊得他是陡然之间为之色变,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英俊挺拔的青年郎君,竟是名满洛阳,有“小孟尝”之称的崔若颜崔十七郎!   崔若颜已是恢复了男装,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一把纸扇轻轻摇晃,笑容却让人是如沐春风:“周员外郎不必奇怪,在下一路从江宁尾随你们前行,直至今日,才终于员外郎一见。”   周兴久在河南道为官,自然知晓这崔十七郎乃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在朝野民间都拥有着非常雄厚的影响力,甚至就连昔日高高在上的监国太子李贤,也对他是以礼相待,信任有加,此番能够得见他的正容,实在非常的荣幸。   顷刻之间,周兴脸上的倨傲之色一扫而空,长揖作礼道:“原来阁下便是崔十七郎,周兴有礼了。”   “员外郎不必多礼。”崔若颜微微一笑,指着旁边的凉亭言道,“在下已经在亭内备置了酒宴,周员外郎有请。”   周兴拱手致谢,与崔若颜一并走进了凉亭之内。   亭内石案上早就已经备置了美酒佳肴,更有一名动人侍女在旁侍酒,浅浅的微笑看上去竟是动人至极。   酒过三巡稍事寒暄,崔若颜微笑言道:“其实在下这次冒昧将周员外郎请来,是有一件事情想向你请教。”   周兴放下酒杯,笑盈盈地言道:“十七郎君但说无妨,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事情是这样的。”崔若颜收拢手中折扇轻轻一敲石案,言道,“这次员外郎奉命南下彻查案件,在下受人之托,想了解一下裴向天、谢睿渊、谢太辰等人究竟所犯何罪?”   周兴一听崔若颜竟是为了裴向天等人的案子而来,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便将此案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第六零三章 收买之策(下)   及至听完,崔若颜轻轻一叹,言道:“不瞒周员外郎,裴向天与托付我询问案件之人乃是非常要好的友人,裴向天一直敬忠职守,效忠朝廷,没想到眼下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他那位友人扼腕痛惜不已,所以才托付我前来询问一番。”   “原来如此。”周兴轻轻颔首,但对崔若颜的话却秉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崔若颜正容言道:“在这里在下斗胆问一句,不知周员外郎认为裴向天是否能有无罪获释的可能?”   周兴老于官场,已经明白了崔若颜的意思,若换作他人这般询问,他一定缄口不言,然而崔若颜毕竟乃是名门望族,且在官场上势力雄厚,因而周兴直言不讳的说道:“根据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情况,以及陆御史决心追查到底的态度,裴向天几人多半是凶多吉少啊!”   闻言,崔若颜丝毫不见惊慌之色,突然抬起手来轻轻击掌,只闻脚步声响,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仆已是走入厅内,躬身提给崔若颜一个小小的木匣。   崔若颜淡然一笑,手掌轻轻一抚木匣之盖,然后微微掀起,周兴顿时感觉到眼前一阵亮光闪过,一颗鹅卵大小的夜明珠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这枚夜明珠光彩夺目,温润可人,散发出的光芒竟可照亮一丈之地,饶是周兴的见多识广,此刻也忍不住目瞪口呆,心脏更如战阵之鼓般咚咚乱跳不停。   半响之后,周兴方才回过神来,他艰难的咽了咽唾沫,嗓音嘶哑地问道:“十七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崔若颜笑容不减,淡淡言道:“周员外郎,本郎君请你为我办一件事情,只要事成,这颗夜明珠便是你的了。”   闻言,满腔热血陡然涌上了周兴的脑海,使得他忍不住有些飘飘然了,这颗夜明珠如此硕大罕见,不用问也是价值连城之物,仅此一颗千金不换,没想到崔十七郎居然说要送给他?这实在令他是又惊又喜。   不过,周兴也知道崔若颜所托之事必定不会那么简单,立即正色问道:“不知郎君想要在下为你办什么事情?”   崔若颜笑道:“很简单,只要员外郎答应阻挠监察御史陆瑾查案,并尽力让裴向天三人无罪释放便可,事成之后,在下还有重谢。”   霎那间,周兴满腔热血立即冷了下来,脸色也变得非常的难看。   瞧他这般模样,崔若颜秀眉一挑,讶然问道:“怎么,莫非事情很难办么?”   周兴苦笑言道:“不瞒十七郎君,此案备受天后重视,加之陆瑾与上官婉儿关系要好,临行之前上官婉儿还曾特意嘱咐在下,须得尽心尽力协助陆瑾查案,在下如何能够鼠首两端呢?”   崔若颜这才明白怪不得状告陆瑾的奏折会毫无反应,原来他在内廷中竟有如此大的一个靠山,上官婉儿在天后面前的影响力自然是毋庸置疑,七宗堂也多番想要拉拢巴结于她,却始终不能得偿所愿。   霎那间,崔若颜已经明白了周兴的难处,如果周兴按照上官婉儿的意思将此案办好了,必定可以获得上官婉儿的信任,说不定哪天就会官升一级,因此光凭一颗夜明珠便想让他阻挠陆瑾查案,那的确有些轻贱了。   心念及此,崔若颜已经思谋好了办法,笑言道:“上官婉儿的确了得,然而终究是一女子,能耐也是非常有限,倘若周员外郎愿意,在下愿意在裴炎、崔知温两位丞相面前替你美言一番,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兴听得心头一跳,他自然知道崔十七郎背后所隐藏的那股势力是多么惊人,那可是传承了千年的豪门世家,在朝野内拥有无以伦比的影响力,甚至就连太宗皇帝以及当今圣人,都不得不向豪门世家采取过某种程度上的妥协,如果能够得到崔若颜的相助,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上官婉儿和陆瑾也是得罪不起,倘若明目张胆的阻挠牵制陆瑾查案,也是得不偿失之事。   想到这里,周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左右权衡一番,他笑言道:“十七郎君之意在下明白,在下只能答应你不插手此案,也不帮助陆瑾,其余之事在下不好阻挠,不知十七郎君是否明白在下之言?”   崔若颜心如明镜,岂会不懂得周兴话中的意思?   周兴所要的,是又不想得罪上官婉儿陆瑾两人,又想得到她许下好处,如此鼠首两端、左右逢源之徒,实乃不折不扣的墙头草。   不过能够让周兴作出如此保证,对崔若颜来讲已经算不错了,于是乎她点头轻笑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   无锡县东南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府邸,藏于小巷毫不起眼,颇有些冷冷清清的味道。   七年之前,陈郡谢氏二房子嗣谢景良,因为**之罪而被家族驱除除名,在江宁县呆不下的他,便携妻带儿辗转来到无锡,购置了这片府宅居住,好在当初谢睿渊对待甘愿为二房牺牲的谢景良不错,将原本属于陈郡谢氏的许多店铺送给了他,因而这些年谢景良过得还算不错。   其中最让谢景良喜出望外的是,不久之前妻子顾氏又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与痴傻的谢太德不同,新出的二子却异常聪明伶俐,不禁让谢景良是高兴万分,连连欢喜终于是后继有人。   今夜乌云蔽月,天气闷热,看似要不了多久就要下场暴雨,谢景良在房内逗弄了一会儿小儿子,便打着哈欠前往自己所住的寝室倒头便睡,不消片刻就已经是鼾声大起。   正待他陷入沉沉大梦中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胳膊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恍若被刀割剑刺一般疼痛万分,也使得他瞬间就从梦中惊醒过来,睁眼便看到榻边正立着一个蒙脸黑衣人。   那黑衣人头裹面罩唯有双目露在外面,视线冰冷肃杀透露着森森然的寒意,手中长剑橫架在谢景良的脖颈上,见他醒来便冷冷提醒道:“倘若阁下叫唤一声,在下立即就要你的狗命!”   谢景良本就在昏昏沉沉当中,乍见眼见这等情况,心头一紧无可遏制的冰凉感觉瞬间就袭遍了全身,额头“刷”的一下流出冷汗,身子瑟瑟颤抖不止,几乎快要瘫在了榻上。   第六零四章 无锡要案   黑衣人也不多话,只是仔细的端详着谢景良的模样,轻轻的冷笑声带着透骨的寒凉,让谢景良抖得更加厉害了。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才缓缓言道:“谢景良,你可知我是谁也?”   谢景良急得都快哭了出来,结结巴巴的言道:“在……在下不知,壮士,我们也算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你你,意欲何为?”   “往日无仇?”黑衣人眼眸中嘲讽之色愈加浓厚,平静而又冷然的言道,“堂叔啊,难道你已经忘记被你们欺压多年的大房母子了么?”   此话不吝于平地惊雷,顿时炸响在了谢景良的耳边,霎那间,他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冰封凝固,整个人也是彻底懵掉了,结结巴巴地惊声道:“你……你是谢……谢……谢瑾!”   黑衣人冷笑一生也不否认,面罩外的双目闪烁着深深的肃然之色:“你这狗贼昔日如此冤枉我的阿娘,致使她遭受不白之冤被谢睿渊逼死当场,此等血海深仇谢瑾时刻不敢忘怀,每日每夜我都盼望着能够报仇雪恨的那一天,今日,总算被我等到了!”   谢景良又惊又惧,身子犹如筛糠般抖动打颤,慌乱之中,他颤声道:“谢瑾,你你你……不要动手,以前我真的是与你阿娘暗生情愫,偷偷苟合,而你……正是我与6三娘的私生子。”   “宁顽不宁!”   黑衣人冷冷一哼,手腕一扬长剑带着一丝亮光飞快掠过谢景良的头顶,谢景良只感觉到耳朵突然一阵钻心似的疼痛,“啊”的一声惨叫双手护耳,却见两只血淋淋的耳朵已是掉在了榻上。   黑衣人冷冰冰的笑容中透出着说不出的讥讽,他仗剑言道:“今日心情高兴,暂且先留你一条狗命,在下来日在取!谢景良,洗干净脖子随时等着我!”言罢长剑入鞘,竟是电光石火一般去了。   待确定黑衣人已经离去之后,谢景良这才从榻上翻坐起来,捂着血糊糊的脑袋一阵哀嚎,片刻之后,整个府邸都为之惊动了起来。   翌日一早,6瑾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有了几丝红润,他一个人在无锡县县衙后园踽踽漫步,脑海中却闪动着肃杀之念。   随着一阵轻捷的脚步声,周兴已是大步匆匆的走了过来,见到6瑾立即大笑拱手道:“贤弟大病初愈,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6瑾笑微微地摇了摇手,言道:“周兄客气了,说起来还怪我身子弱不经风感染风寒,以至于耽搁了行程。”   “无妨无妨,说起来鞍马劳顿十来日,我也正好可以休憩一下。”周兴嘿嘿一笑,询问道,“贤弟大病初愈不宜远行,以在下之见,咱们不如再休息数日启程,不知你意下如何?”   6瑾颔笑道:“那好,多谢周兄体谅。”   说完之后,他微笑问道:“对了,也不知这无锡县令乃是何人?昨日昏睡而来,竟还没有一见。”   “此人名为魏大明,据传乃是贞观年间名相魏征的子孙。”周兴笑着解释了一番,伸手作请道,“要不为兄现在就去为贤弟引荐一二?”   “好,有劳周兄。”6瑾立即颔同意。   来到县衙正堂,却见一名穿着绿色官服的矮小官员正坐在长案后号司令,吏员仆役进进出出一片忙碌,像是有什么事情生。   6瑾和周兴一并行入堂内,那名身形矮小的官员已是从案后长身而起,上前抱拳言道:“下官魏大明见过周员外郎、6御史。”   6瑾两人作揖回礼之后,周兴这才笑盈盈地解释道:“6御史,这位便是无锡县县令魏大明。”   6瑾拱手为礼,有些奇怪的笑问道:“对了魏县令,不知今日生了何事,为何你们这般忙碌?”   魏大明叹息一声言道:“6御史有所不知,我无锡县向来路不拾遗,民风淳朴,不料昨夜却突然出现了一名歹人,潜入城中一名乡绅家中劫掠,而且还用利刃割掉了那位乡绅的一双耳朵,下官正准备前去调查情况,以便捉拿歹人。”   “什么,竟有着这种事?”6瑾听得倏然动容,皱着眉头言道,“本官代圣人巡狩江南道,目的便是查究不法,震慑宵小,没想到昨日刚来无锡县,就生了这样骇然听闻的事情,实在是让本官深感震惊,这样,本官也随魏县令一并前去看看。”   话音落点,周兴和魏大明同时一愣,面面相觑显然有些不能理解6瑾为何会关心这样区区一件小事。   周兴略微斟酌了一下,劝说言道:“6贤弟啊,这次我们是为了前往吴县调查裴向天一案,实在不宜耽搁行程,以愚兄之见,此等事情还是少管为妥。”   “周兄此言差矣!”6瑾**的一句评判,正容言道,“既然是代帝巡狩,那么本官理所当然也要了解民间疾苦,关心微末之案,况且凶徒胆敢潜入乡绅家中劫掠,也算一件不小的案子了,本官自当了解案情。”   没想到6瑾这样多管闲事,周兴到有些无可奈何了,然而他却不敢得罪这与上官婉儿交好之人,于是乎也只能同意颔道:“那好,就依照6御史的意思吧。”   魏大明见6瑾要去查案,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立即让衙役安排了一辆牛车,载着6瑾、周兴以及他自己朝着县衙外面而去。   根据魏大明所言,昨夜被歹人割去双耳的乡绅名为谢景良,在无锡县内有着几间店铺门店,虽称不上腰缠万贯,但也能够算作富甲一方,歹人必定使是看中了谢景良家中钱财,故而前来劫掠。   不多时,牛车顺着长街拐入了一条林荫夹道的小巷,一片朴实的府邸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见到本县县令亲自到来,侍立在门边的阍者忙不迭地入内通传,片刻之后,谢景良已是脚步匆匆的走出迎接。   再看那谢景良,头上包裹着厚厚的白布,上面沾满了缕缕鲜血,唯有面门暴露在外,闪烁不定的双目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看得6瑾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第六零五章 欲盖弥彰   谢景良行至魏大明身前深深一躬,谦卑客气地言道:“有劳魏明府亲自前来,在下实在感激不尽,还请明府为在下主持公道,捉拿歹人!”   “谢郎君不必多礼,本官省得。”魏大明轻轻颔首点头,指着陆瑾言道,“这位少年郎君乃是朝廷监察御史陆瑾,此番奉天子之命巡狩江南道查究不法,今日陆御史听闻你的案件之后非常关心,所以亲自前来了解情况。”   “陆御史?!”谢景良显然听过陆瑾的名字,立即是膛目结舌望着陆瑾,脸上露出了不能置信的神情。   陆瑾脸膛上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讥讽之色,上前一步笑盈盈地言道:“怎么,莫非谢郎君听过本官之名?”   谢景良踌躇了一番,终是如实言道:“实不相瞒,在下原本是陈郡谢氏大房子嗣,因为犯了过错而被家族除名,不久之前陆御史在江宁县抓捕的谢景成、谢太真、谢太辰三人,正是在下的家兄以及两位侄子,故而在下自然知晓你的名字。”   “原来如此。”陆瑾淡淡一笑,言道,“目前本官正押解令兄以及令侄前往吴县,目前三人正关押在无锡县大牢之内,不知谢郎君可有兴趣一见,以便互诉亲情?”   话音落点,谢景良心头立即咯噔了一下,慌忙摇手道:“陆御史误会了,在下与陈郡谢氏早就已经断绝了关系往来,不管他们是死是活,都与在下没有半分牵连。”   陆瑾心头冷笑不止,颔首言道:“既然这样,那本官也不勉强了,对了,不知昨夜谢郎君是如何遭到歹人挟持的,你可还记得?说不出来让本官为你做主。”   谢景良一听这位大名显赫的陆御史愿意为自己主持公道,登时大喜过望,连忙将昨夜所发生之事加油添醋的对着陆瑾讲述了一番。   及至听完,陆瑾沉声问道:“照谢郎君所说,行凶的歹人你是认识的?”   谢景良心知不能瞒过陆瑾,只得硬着头皮言道:“不瞒陆御史,那凶徒名为谢瑾,乃是在下堂侄,因为昔日在下与他母亲陆氏有过一番感情纠葛,致使谢瑾受到牵连被赶出了陈郡谢氏,从此之后,他便对我怀恨在心,昨日不仅割掉我的耳朵,临走时还放下豪言,说要取我的性命!”   周兴听得大概明白,插言道:“如此说来,这只是同族之间的过节矛盾,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案件。”   站在旁边的魏大明正欲点头附和,却听见陆瑾慨然言道:“周员外郎此话不妥,他们虽只是同族之间的过节矛盾,然而这两人现在都已经被陈郡谢氏驱逐,宗族之间根本无法进行调解,倘若处理不好没有消除矛盾,说不定那名为谢瑾的凶徒当真会伤及谢景良的性命,本官觉得此案当慎重为之。”   周兴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今天多次被陆瑾言语上明里暗里的否认,心内不禁掠过了丝丝怒气,肃然言道,“但是陆御史,这次我们主要是为了裴向天等人的案件而来,朝廷还等着我们调查案件勘验罪证,岂能容得了在无锡县耽搁时间?”   陆瑾沉吟了一番言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案推诿不查何以调查千案?所以本官觉得理应将此案调查清楚,并抓捕谢瑾归案……不过,周员外郎此言也不能不顾及,这样,此案就先暂时交由县令魏大明调查,待到本官与周员外郎从吴县回来之后,再行查案,不知周员外郎意下如何?”   周兴暗地里腹议一番,只得无奈同意了。   翌日陆瑾一行继续启程南下,三天之后,吴县城墙已是隐隐约约的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渐行渐近,车队行至城门洞口,已有一名官员带着县衙仆役在此等候。   这名官员叫做李玄志,乃是吴县县丞,正八品上的官身。   县丞一职为县令副手,有职无权形同虚设,不过自从谢太辰在江宁县被陆瑾抓捕之后,身为县丞的李玄志就承担起了吴县的具体事务。   李玄志今年四十有八,本是流外官入仕的他官运晦涩,入仕多年毫无建树,即便当了县丞,也是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特别是遇到谢太辰这样一个强势的县令,身为副职的他几乎处在了被遗忘的位置上。   待听到谢太辰犯事被抓的消息,李玄志倒是忍不住有些窃喜,乘着掌握一县大权的难得机会,这位仁兄紧锣密鼓的在县衙内清除异己,打击报复了一大堆谢太辰昔日的亲信部属,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自认为在权利场上也算有所建树,然而三天之前所发生的一件大事,顿时让李玄志好心情全无,吓得已是食不知味、寝不能眠了。   此刻对着陆瑾行礼略加寒暄之后,李玄志立即涨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言道:“禀告陆御史,三天之前本县县衙突遭大火,致使书房内所藏的卷宗全都被烧毁,而谢太辰调查吴郡陆氏勾结海寇一案的卷宗也在其中。”   陆瑾闻言剑眉一轩,冷笑言道:“刚要查案书房便遇大火,李县丞,本官倒觉得这场大火来得是恰到好处啊,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听到陆瑾之言,李玄志更是满头大汗连连打躬不迭,胆战心惊的言道:“下官也不知道为何会起一场大火,并非故意为之,还望陆御史明鉴。”   周兴站在旁边捋须不语,心内却暗道:瞧这模样,必定是那位崔十七郎所用之计,一把大火将查案所有的卷宗文字证据付之一旦,这样一来,陆瑾倒是有些查无可查了。   心念及此,拿人手短的周兴开口言道:“陆御史,夏日本就天干物燥容易失火,想来这应该也是巧合而已,只可惜涉及本案的关键卷宗被毁,倒是有些不好办了。”   说罢,周兴摇着头一阵感叹,不时用余光偷偷观察着陆瑾的脸色,瞧见他依旧是镇定从容,没有丝毫的愁眉不展之时,周兴顿时忍不住有些奇怪了。    第六零六章 棋高一着   到得县城之内,陆瑾一行径直前去县衙,当行入其内看到原先书房之地已是处处断垣残壁,烧焦臭味刺人鼻翼的时候,陆瑾嘴角牵出的冷笑不禁更深了。   李玄志额头冒汗,上前拱手畏畏缩缩地言道:“陆御史,如今书房已毁于大火,整个县衙之内皆是混乱不堪,还请你移步至驿馆休息,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微微颔首,继而淡淡吩咐道:“本官限你在两日之内,将县衙内外收拾妥当,后日辰时,本官将在这里提审一干人犯。”   李玄志见陆瑾没有再责怪自己半句,悬着的心儿终是落回了胸腔,忙不迭的点头道:“诺,下官谨遵陆御史之令。”   来到驿馆,陆瑾脱下穿着的官服,换上一件舒适贴身的圆领袍衫,顿觉浑身上下的闷热感觉消退了不少。   他正欲出门,却听见伺候的仆役来报:刑部员外郎周兴请见。   对于周兴此人,其实陆瑾一直没有多少好感,最大的因由,便是觉得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完全没有那种雅量高致,胸怀宽广的名士气度,若非当初在弘农县时太平公主为了解救柳依依从而接受周兴贿赂,陆瑾也不会请上官婉儿在天后面前举荐他。   这样一来,使得周兴突然从区区县令之身位列刑部关键之位,倒是让陆瑾有些出乎意料,也不明白天后将周兴安排担任刑部员外郎的具体用意。   不过陆瑾觉得天后御下如同行棋,每走一步必定会有她的深意,说不定到了哪一天,一步以前看似完全没有用的残棋,立即就会发挥出极其关键的左右,甚至左右整个棋局的走势,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自己不也是一枚天后预埋在御史台的残棋么?   想到这里,陆瑾脑海中不由出现了天后那张威严坚刚的面容,一股深深的寒意忍不住从心内蔓延而起,暗忖此女不愧机心深沉,能够成为亘古第一位女皇帝绝非偶然。   这时,仆役已是领着周兴走了进来,瞧见陆瑾正在默默思忖当中,周兴轻叹一声言道:“陆贤弟莫非还在心系案情?现在案件卷宗全部被大火烧毁,倒是非常难办了。”   陆瑾哈哈笑道:“无妨无妨,其实陆元礼勾结海寇一案的案件卷宗我早就令人取来了,书房被毁无关大局。”   周兴闻言一怔,立即忍不住问道:“陆贤弟此话何意?”   陆瑾正欲开口回答,却听见仆役又是匆匆入内禀告道:“启禀陆御史,外面有自称是云蛟帮帮主的江离、副帮主金靖钧求见。”   陆瑾闻言大喜,连忙言道:“快快请他二人进来。”   片刻之后,江离和金靖钧联袂而至,行礼拜见之后,江离忍不住笑叹道:“在下当初就觉得陆御史你不同凡响,没想到你居然是朝廷派来调查案件的御史,这次我们与陆家终于是有救了。”   金靖钧笑着附和道:“帮主说的不错,若非陆御史火眼金睛明察秋毫,云蛟帮与盐帮之间的误会岂能够轻而易举的化解?说起来还多亏陆御史的功劳。”   “好了好了,你们两就不要夸耀我了。”陆瑾笑着摇了摇手,心情止不住大好,问道,“对了,我令你们办理的事情,进行得如何?”   听到陆瑾说到正事,江离立即就收敛了笑容,正色禀告道:“那日接到陆御史的命令,在下立即让靖钧即刻派人潜入县衙书房取来案件卷宗,没想到才过短短一天时间,县衙书房就突发大火,倘若我们晚了一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陆瑾连连颔首,关切问道:“那不知卷宗现在何在?”   金靖钧肃然言道:“卷宗关系大局,在下自然非常上心,一直放在云蛟帮帮内的密室之内,密室钥匙也只有在下与帮主才有,陆御史大可放心。”   陆瑾点头一笑,言道:“自要卷宗尚在,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谢太辰等人便无法抵赖,这次两位为朝廷立下大功,本官回京之后自当为云蛟帮请功。”   江离顿时面露喜色,言道:“能够为朝廷效力,为陆御史办事乃云蛟帮的荣幸,更何况云蛟帮也是此案的受害者,这次陆御史能够拨乱反正,还我们一个公道,那就已经非常足够了,何敢言功!”   站在一旁的周兴终于隐隐明白了过来,讶然问道:“怎么,陆贤弟早就已经取来卷宗了?”   陆瑾微笑颔首道:“不错,其实早在江宁县的时候,在下便请云蛟帮的江帮主派人潜入吴县县衙偷取卷宗,目的便是为了防止有人会暗中使坏销毁证据,果不其然,卷宗取回才过一天书房便失火了,好在总算侥幸躲过,现在回想实在令人大感后怕。”   周兴连连颔首,心内却止不住一阵感概:陆瑾年纪轻轻能够有如此心思,实乃非常的老辣,看来这次十七郎君也算是棋差一招啊,此二人围绕此案斗智斗法,绝对会殃及池鱼,我可得躲得远远的,两边讨好两边都不得罪,左右逢源这样方为上策。   不消片刻,崔若颜便收到了周兴的密信,看罢之后,一双黛眉顿时忍不住紧紧的蹙了起来,俏脸露出了肃然之色,然过得须臾,她却又莞尔一笑,像是非常开心,纤手拎起宣纸一角靠近烛火,将之付之一旦。   见状,卢雪峰颌下白须一抖,连忙问道:“十七郎,周兴在信里怎么说?”   崔若颜摇头轻叹道:“卢掌事,陆瑾早就已经令云蛟帮之人从县衙内将卷宗偷出,我们毁灭证据的手段已经失败了啊!”   闻言,卢雪峰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狠狠一拳砸在了长案上,切齿怒骂道:“陆瑾那黄口小儿当真狡猾如深山老狐,居然事先便起了防范,气煞老夫也!”   崔若颜乜了卢雪峰一眼,口气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骄傲之色:“卢公此言差矣!何能用深山老狐比喻陆瑾?此人高瞻远瞩,目光长远,实乃一个可敬又可怕的对手,能够与这样的英杰对战,才是人生一大乐事!”   卢雪峰苦笑了一下,却没有反驳崔若颜的说法,唯有站在旁边的君海棠深感奇怪,觉得最近娘子似乎与陆瑾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甚至可以说是惺惺相惜,也不知他两人被火凤教掠去究竟经历了什么?    第六零七章 审问案件(上)  不消片刻,崔若颜便收到了周兴的密信,看罢之后,一双黛眉顿时忍不住紧紧的蹙了起来,俏脸露出了肃然之色,然过得须臾,她却又莞尔一笑,像是非常开心,纤手拎起宣纸一角靠近烛火,将之付之一旦。Ww   见状,卢雪峰颌下白须一抖,连忙问道:“十七郎,周兴在信里怎么说?”   崔若颜摇头轻叹道:“卢掌事,6瑾早就已经令云蛟帮之人从县衙内将卷宗偷出,我们毁灭证据的手段已经失败了啊!”   闻言,卢雪峰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狠狠一拳砸在了长案上,切齿怒骂道:“6瑾那黄口小儿当真狡猾如深山老狐,居然事先便起了防范,气煞老夫也!”   崔若颜乜了卢雪峰一眼,口气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骄傲之色:“卢公此言差矣!何能用深山老狐比喻6瑾?此人高瞻远瞩,目光长远,实乃一个可敬又可怕的对手,能够与这样的英杰对战,才是人生一大乐事!”   卢雪峰苦笑了一下,却没有反驳崔若颜的说法,唯有站在旁边的君海棠深感奇怪,觉得最近娘子似乎与6瑾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甚至可以说是惺惺相惜,也不知他两人被火凤教掠去究竟经历了什么?   沉吟半响,崔若颜轻叹一声言道:“从目前情形来看,卷宗若在,6瑾就能够凭此顺藤摸瓜继续调查案件,形势对于我们尤为不利,而且更让人为之难办的是,谢太辰昔日谋夺6氏盐场的手法太过简单粗暴,那些夺得的盐场全都列在了谢氏的名下,故而我觉得谢太辰难持其咎,也无法推脱罪责。”   卢雪峰轻轻颔,思忖半响问道:“听十七郎之意,莫非谢氏一干人等已经救不得了?”   “对,”崔若颜神色严峻地点了点头,纸扇扇柄轻轻一敲案角,加重语气言道,“在下认为,当此之时理当丢车保帅,否者说不定案件会让牵涉到七宗堂,致使更多为我们暗中效力的官员落马,不知卢掌事以为如何?”   “形势屈人,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卢雪峰蓦然一声长叹,想及大好的局面化为乌有,不禁倍感憋闷。   ※※※   烈日当空,热浪吹拂,一阵沉闷的鼓声自吴县县衙响了起来,声震霄汉让人耳膜止不住隐隐作痛,整个吴县都已是为之轰动了起来。   早在两天前,吴县的黔庶民们便已经得知,今日监察御史6瑾将在县衙提审县令谢太辰一干人等,故而鼓声一响,许许多多的百姓已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涌入了县衙,而6瑾为求公允,也是破例允许旁人围观审案经过,片刻之后,县衙内便是人满为患了。   日上三杆,6瑾与周兴两人联袂而行,施施然地走入了公堂。   今日6瑾头戴一顶纱罗幞头,长长的幞头垂脚飘逸脑后,随着他前行的脚步风动不止,一身绿色官服穿在身上倍显挺拔颀长,此际清冷的目光扫过欢呼雀跃的庶民,脸上露出肃然冷厉之色。   在6瑾之旁,则是穿着绯红官袍的刑部刑部司员外郎周兴,今日他主要负责观看监察御史6瑾审案的具体过程,并勘验最后定下的罪责。   缓步来到正北面南的案几前,6瑾朝着当头那面上书“公正严明”的牌匾微微欠身一揖,这才一甩衣袖登上了三级台阶,旋身落座在了案几之后,而陪审官周兴则坐在了右面一侧。   6瑾双手扶案威风凛凛,犀利的目光一扫堂内以及外面满当当看热闹的百姓,亢声言道:“本官乃朝廷监察御史6瑾,奉圣人之名巡狩江南道诸州,查究不法,纠正典狱,现本官怀疑吴县县令谢太辰伙同其父江淮转运府法曹谢景成、岳父睦州司马裴向天、其弟谢太真侵吞吴县6氏产业,制造冤案强买沿海盐场,相互勾结欺压良民,故此,本官根据大唐律例,在吴县县衙设立公堂,调查此案,在场百姓若对此案另有其他线索,但请告知。”   6瑾的话音堪堪落点,挤在公堂前院看热闹的人群顿时一阵欢声雷动,不用问也是因为谢太辰担任县令后颇为不得人心,才使得百姓们这般拍手称赞。   6瑾右手一伸,抓起搁在案头的惊堂木,用力拍在案面出“啪”的一声巨大声响,肃然开口道:“来人,带主犯吴县县令谢太辰上堂听审!”   清朗的号令一下,分列公堂东西两班的衙役立即敲响了手中的水火棍,便有两名衙役押着一个身着白色囚服的男子走了出来。   这男子头披散蓬头垢面,脸上布满了惊惧之色,正是吴县县令谢太辰。   他一瞧周围的阵仗以及端坐在正北面的监察御史6瑾,第一次体会到了国法的威严,也第一次认识到了刑律的厚重,情不自禁之下,竟是吓得跪在地上轻轻的颤抖了起来。   望着狼狈不堪的谢太辰,6瑾嘴角溢出了一丝畅快的冷笑,沉声吩咐道:“验明人犯正身。”   话音落点,便有衙役上前粗鲁地抓起了谢太辰挡在脸前的乱,一通审视之后,这才拱手言道:“启禀6御史,人犯正是谢太辰。”   6瑾缓缓颔,又是重重一拍惊堂木,高声道:“谢太辰,本官乃监察御史6瑾,今日在此审问调查尔等侵吞吴县6氏盐场一案,在审案之前,本官先问你一句,你可知罪?”   闻言,谢太辰耳畔嗡嗡哄哄作响不止,整个人更是犹如置身在三九寒冰当中。   原本按照他的猜测,得知他落难的消息,座主当朝宰相裴炎理应施以援手才对,况且还有那在朝廷民间势力庞大,根深蒂固的七宗堂,断然不会使他接受6瑾的调查。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经过十来天艰难的等待,却还是没有人前来拯救他,直到今日被带上公堂的这一刻,谢太辰才意识到说不定自己已经被七宗堂以及裴炎抛弃,成为一颗无用的弃子,今日在这公堂之上,将会成为他官运的终结之地。 第六零八章 审问案件(中)   想到有可能会丢掉官职,谢太辰心内又是悔恨又是难受,犹记昔日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取明经,如今却走到了这么一步,实在情何以堪。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决定要在公堂上一搏,争取能够摆脱罪责。   故而面对6瑾的询问,谢太辰振作精神双手抱拳一供,清晰言道:“启禀6御史,在下担任吴县县令以来,一直敬忠职守、兢兢业业,绝对没有利用权势做那不法勾当,也没有强买6氏产业,请6御史明鉴。”   6瑾早已经料到谢太辰会这么回答,倒是浑不在意地冷哼一声,言道:“既然如此,那么本官就根据目前所得来的线索,调查此案。”   说完之后,6瑾吩咐道:“来人,带吴县6氏长子6元礼上堂。”   片刻之后,6元礼在两名衙役的陪同下进入堂内,他对着6瑾遥遥一拱正欲下跪答话,不意6瑾已经开口言道:“江东6氏乃千年书香门第,6郎君贵为6氏长子,站着答话便可。”   6元礼拱手致谢,垂手而立等待6瑾问话。   6瑾翻动着长案上昔日谢太辰审问6元礼勾结海寇一案的卷宗,半响方才言道:“去岁,睦州商人沈全万从南洋返回中原途中,所乘货船不幸被海寇劫掠,沈全万被掳至海寇巢穴为奴数月,其后侥幸脱逃向睦州刺史府禀告吴县6氏长年与海寇勾结,兜售劫掠所得货物之事,闻讯之后,睦州刺史府将此案往吴县,由县令谢太辰负责审问,期间,谢太辰查封了6氏一家货物仓库,并找到了部分赃物,凭此证据关押6氏长子6元礼,然而其后,又因证据不足将6元礼释放,为此,本官想听听6元礼你的说辞,吴郡6氏可有勾结海寇?”说到这里,6瑾的视线已是落在了6元礼的身上。   感觉到这位年轻监察御史犀利的目光,6元礼顿时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他抬手一拱正容言道:“启禀6御史,吴郡6氏长期与南洋诸国通商,所属货船也时常往返于大洋,对于盘踞在海面上的海寇,我们的确认识不少,且为了使得海寇不骚扰6氏所属船只,也曾送与钱财安抚其心,这也是南洋通商商贾们的惯行之举,但实打实的说,6氏尽管与海寇有所接触,但绝对没有勾结海寇坑害往来商船,也没有与海寇达成任何销售赃物的协议。”   6瑾缓缓颔,又问谢太辰道:“谢太辰,本官仔细察看了你审问案件书录的卷宗,期中错漏百出,牵强附会,光凭沈全万的一面之词以及查抄的部分赃物,就认定6氏勾结海寇,虽然最后你以证据不足将6元礼释放,并将之结案,然而本官却听闻你以此案为要挟,先后强买6氏江东盐场,以及强迫6氏之女6小雅下嫁谢太真,对此,你可有说辞?”   6瑾的一席话落点,谢太辰登时冷汗直流,强颜狡辩道:“6御史,在下冤枉,绝对没有要挟吴县6氏之举!请你明鉴。”   话音刚落,立在一旁的6元礼已是忍不住开口道:“谢太辰,事到如今你还敢欺骗6御史,是你通过我那担任睦州长史的二弟6元义转告6氏,让我们奉上江东盐场,以及让小雅下嫁谢氏,方才放6氏一马,难道你已经忘记了不成?”   谢太辰昂昂言道:“此话当真荒谬!本官结案完全是因为证据不足,怎么可能以此案要挟6氏。”   听他矢口否认,6元礼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胸脯也是急促起伏着,然却毫无办法。   见状,6瑾沉声言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睦州长史6元义入堂问话。”   听到此话,谢太辰顿时心头一松,要知道他背后仪仗的可是七宗堂,而谋夺6氏盐场的也是七宗堂之意,6元义为求官场晋升,早就被七宗堂所收买,要6元义说出实话指证他有罪,那肯定是不可能的,6元义也不会冒着得罪七宗堂,而为6氏平反。   正在谢太辰思忖当儿,6元义已是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行至堂中拱手作礼道:“下官6元义,见过6御史。”   6瑾绷着脸言道:“6元义,6元礼声言谢太辰是通过你,带话给江东6氏,让6氏奉上江东盐场,以及让6小雅下嫁之后,方才了结6氏勾结海寇一案,不知6元礼此话是否属实?”   6元义乜了跪地不起的谢太辰一眼,神色冷峻的开口道:“启禀6御史,的确有此事,谢太辰乃是通过其岳父睦州司马裴向天向下官施压,让我们6氏为之妥协。”   话音刚落,原本还暗暗庆幸的谢太辰登时呆如木鸡,一时之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惶恐地抬起头来望着站在身旁的6元义,只觉浑身血液陡然凝固了。   6瑾扬起惊堂木用力一拍,沉声喝斥道:“谢太辰,事到如今,你可还有其他说辞?”   谢太辰又惊又怒又是害怕,指着6元义结结巴巴地言道:“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6元义已经知道七宗堂担心引火烧身,准备放弃谢太辰等人的心思,自然不会再帮他说话,亢声言道:“本官句句属实,当日的确是谢太辰与裴向天一道,让本官前往6氏游说,让6氏破财免灾,本官这才与阿爷商量,让6氏答应你们的条件。”   一席话落点,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一阵窃窃私语,6瑾连连拍案方才使得公堂重新安静下来。   其后,6瑾又吩咐衙役押来了裴向天以及谢景成审问,面对6氏所作的证词,他二人自然是失口否认高呼冤枉。   见状,6瑾倒也淡淡一笑,转身对着坐在旁边的周兴一拱,问道:“不知周员外郎对此案有什么好的看法?”   周兴一直秉持着谁也不得罪的心思,眼见案件陷入了僵局,正是他心头所愿,捋须言道:“6御史,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各有说法,而此案的关键人物沈全万业已死于火凤教之手,无法前来公堂对证,在没有新的证据之下,当谨慎为上,不要错怪了好人,也不能放过了坏人。” 第六零酒章 审问案件(下)   周兴此话说了等于没说,不过陆瑾早就已经成算在胸,开口言道:“不瞒周员外郎,其实本官昨日已经找到了新的证据,足可证明谢太辰等人的冤枉陆氏,谋夺陆氏产业之举。”   陆瑾的话音刚落,周兴面部肌肉顿时微不可觉的抽搐了一下,好奇问道:“不知陆御史又找到了何等证据?”   陆瑾笃定一笑,也没有回答,转身高声言道:“来人,传云蛟帮帮主江离以及副帮主金靖钧上堂问话。”   话音落点片刻,江离和金靖钧两人已是联袂而入,跪地作礼道:“在下江离见过陆御史。”   陆瑾虚手一扶,正容言道:“两位壮士助本官调查案件,乃是有功之人,不必多礼,起来答话便可。”   江离金靖钧两人道得一声“是”,均是站起身来。   江离当先拱手言道:“启禀陆御史,云蛟帮奉你之命调查陆氏沿海盐场买卖情况,现已经全部调查清楚,我们与陆氏合作多年,对陆氏沿海盐场大概情况也算知晓,陆氏共有沿海盐场二十八个,分布苏州、越州、台州、杭州、温州沿海各地,日进斗金获利甚丰,自从去岁陆元礼因为勾结海寇一案被吴县太守谢太辰抓捕,陆氏突然之间就低价卖出盐场二十二个,经过这段时间暗中调查,我们发现这二十二个盐场中,有十个被陈郡谢氏所买,有八个被睦州司马裴向天所买,另有四个盐场买主不明尚未调查清楚。”   话音落点,围观人群顿时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反观谢太辰、裴向天、谢景成三人却是脸膛发白,跪在地上瑟瑟抖动不止。   立在江离旁边的金靖钧接着言道:“启禀陆御史,在下奉你之名调查那批从陆氏库房中搜出的赃物去向,根据卷宗上面的记载,当日谢太辰带领衙役在陆氏库房中搜出珍玩八十余件、各类珍贵货物一百二十余种,其后这批赃物全都未经封存以至于下落不明,不过好在敝帮在江南道有着几分能耐,通过江湖上的朋友几经打听寻找,现已经确定许多珍玩以及货物本就是睦州商人沈全万所有,若无意外,现在也应该在睦州沈府当中。”   嗓音尚在回荡间,原本就有几分窃窃私语的公堂议论声更大了。   陆瑾冷冷一笑,对着谢太辰厉声言道:“犯官谢太辰,本官问你,你当日从陆氏府库中所搜出的赃物,可是从沈全万那里借来的?目的便是为了冤枉陆氏?还有为何陆氏盐场会在你们的名下?”   面对一系列犀利的责问,谢太辰心乱如麻,惊恐交加,整个人已经是完全懵懂了。   当日他冤枉陆氏,坐实陆氏勾结海寇一案,所用的人证物证均是临时布置,并没有经过太多深谋远虑,仔细思考,而在其后因为陆氏服软妥协,他也并没有将案中的疑点抹去,然而没想到朝廷居然派出监察御史暗中审问此案,使得原本就经不起推敲的一系列证据登时就出现漏洞,让监察御史抓住了他的把柄。   心念及此,谢太辰明白现在已经是大势已去,面对陆瑾的问话口不能言,生出了一阵身临悬崖绝境的眩晕,几乎瘫坐在了地上。   瞧见谢太辰如此狼狈的模样,陆瑾大感舒坦,面上却不做声色地问道:“犯官谢太辰、裴向天、谢景成,尔等冤枉陆氏谋夺陆氏产业证据确凿,你们三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裴向天目光怔怔地望着面容肃然的陆瑾,半响方才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闭上眼睛不言不语。   而谢景成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磕头如捣连连告饶道:“下官知罪,请陆御史法外开恩。”   陆瑾用力一拍惊堂木,亢声言道:“尔等欺压良民、藐视国法,岂有法外开恩之说!不对尔等施以国法惩戒,岂能平息陆氏冤屈以及江南道千千万万百姓的怒火!”   说完,陆瑾皱眉一番斟酌,绷着脸冷冷宣布道:“根据规定,本官当堂宣判:罢黜睦州司马裴向天、江淮转运府法曹谢景成、吴县县令谢太辰三人官职,流主犯谢太辰五千里至松州,流从犯裴向天三千里至崖州,流从犯谢景成三千里至田州,待到吏部刑部审核之后即刻起行。”   铿锵有力的话语刚落,围观的百姓们都是一阵拍手叫好之声,显然大快人心。   而谢太辰三人尽皆面如死灰,除了裴向天尚有几分骨气依然跪立之外,谢太辰、谢景良全都是瘫倒在了地面上。   陆瑾目光朝着软倒在地丑态百出的谢太辰父子一扫,心内生出了一丝畅快之意,对着周兴抱拳一拱,问道:“敢问周员外郎对本官的判罚可有不同意见?”   周兴沉吟了一下,捋须苦笑道:“原来陆御史早就就已经查明了此案诸多证据,倒是出乎本官意料之外啊!”   陆瑾解释道:“不瞒周员外郎,在抓捕谢太辰等人之后,本官已经密令云蛟帮收集此案关键证据,之所以一直未能告知员外郎,乃是因为此案牵连甚深,容不得消息走漏,以免被有心人知晓提前毁灭相关证据,从吴县书房失火便可见一斑,而本官也只在前日才收到最关键的这两点证据,还望周员外郎见谅。”   周兴知道陆瑾所说的有心人乃是隐藏在此案背后的七宗堂,倒也不足为怪,若非陆瑾提前准备,说不定那位手眼通天的崔十七郎早就已经将相关证据毁灭一旦,使得陆瑾根本无从查起。   而且这陆瑾也不愧是一个聪明人,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只拿下了谢太辰三人而未深究躲在幕后的七宗堂,七宗堂抛下谢太辰等人作为替罪羊,陆瑾也能凭借此案功劳官升一级,看样子倒是双方极有默契的妥协退让后的结果了。   心念及此,周兴自然也不会提出反对意见,展颜笑道:“陆御史如此判罚非常合理,本官完全赞同,不过此案干系甚大,还请陆御史将所有之证据、证词、以及谢太辰三人签字画押的认罪书送至刑部、大理寺,方便两衙同僚审理复核。”   闻言,陆瑾终是长吁一口气,颔首道:“本官知晓,多谢周员外郎提点。” 第六一零章 谢瑾亲至(上)   将谢太辰等一干犯官定罪后,6瑾倒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前几日,他已经吩咐吏员将此案所有的证据整理妥当,并以快马报送刑部以及大理寺知晓,只要通过了两衙门的审核,那么谢太辰三人之罪便是板上钉钉之事,再也跑不掉。   其实说起来,6瑾也明白谢太辰等人是受了七宗堂的指使,干出冤枉6氏谋夺盐场的举动,而他们也单单只为冲锋陷阵的马前卒而已,然七宗堂极其狡猾老练,并没有在此案中留下丝毫的罪证线索,所有事情均是谢太辰等人谋划完成,且案后谢太辰等人也没有指证七宗堂之意,因而6瑾自然无法将七宗堂牵涉到案件中来加以定罪。   而且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七宗堂在朝野民间的势力非常可怕,若没有万全且必胜的把握,实在用不着去招惹圣人天后都无可奈何的七宗五姓,当此之时,能够将谢太辰一干人等定罪就完全可以了,至于七宗堂,以后在想办法对付便是。   想及只能够将谢太辰父子处于流刑,6瑾到也有些无可奈何,因为根据的规定,除非人犯是犯下了“十恶”之罪,否者是无法处以极刑,然而面对阿娘的血海深仇,却只将谢太辰父子流放,且谢睿渊还在逍遥法外当中,如何能够让阿娘死去灵魂得以安息?也如何能够达成报仇的心愿?   想到这里,正在庭院中转悠着的6瑾不禁一声轻叹,不过好在他心内早就已经思谋到一个置二房诸人于死地的办法,目前唯一的疑虑,是如何让6三娘冤死一案浮出水面,并不在暴露他身份的前提下,为阿娘昭雪!   正在他思忖不止当儿,一名红衣吏员突然脚步轻捷的走进院落,对着6瑾深深一躬道:“6御史,吴县6氏6元礼携子6长青前来拜见。”   闻言,6瑾这才知道原来6长青已经回到了吴县,顿时心内一喜,面上却不动神色地颔道:“好,将他二人带入偏厅,本官随后便到。”   片刻之后,白衣翩翩的6瑾进入了县衙待客偏厅之内,刚跨入门槛,他立即就看见许久未见的6长青正满脸笑意的与6元礼轻声交谈着,听到脚步声响,6长青霍然转头,见到6瑾立即露出了一个惊喜不已的微笑,霍然站起快步行来深深一躬道:“在下6长青,多谢6御史相助6氏之恩,大恩不敢忘怀,请受6元礼一拜。”   6瑾微笑着亲自将6长青扶了起来,执着他的手笑语言道:“巡按州郡惩治不法本是监察御史职责,况且当日若非6郎君鸣响闻登鼓,本官岂能知晓原来江南道竟有如此蠹虫藏匿作乱?说起来6郎君也有检举揭之功。”   6长青虽然刚回到吴县不久,不过早就已经听说6瑾这段时间所作所为,特别是当听到6瑾乃是从谢氏婚礼上将小妹6小雅解救出来,更是忍不住感激零涕,急忙言道:“话虽如此,但总归是6御史救了我们整个6府,在下口笨嘴拙不知从何言起,但他日6御史若有吩咐,整个6氏必定会在所不辞。”   6瑾点头言谢,这时候6元礼笑着插言道:“长青说的不错,6御史永远是我们6氏的大恩人,这段时间6御史为6府之事奔波劳累,在下与阿爷商议,准备三日之后在6府中设宴,请6御史和周员外郎务必赏脸出席。”   在闻言的那一霎那,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出现在6瑾的心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瞬间也找到了解决之法,他连忙点头笑道:“那好,届时本官就与周员外郎前来叨扰了。”   送走6元礼、6长青父子之后,6瑾又去找周兴讲明6府宴请一事,周兴本是寒门出身,对于名门世家一直抱有敬而远之的态度,原本是不喜欢参加这样的饮宴,然无奈6瑾已经同意了下来,他也不好拒绝反对,只得默默颔表示同意。   三日之后黄昏时刻,一辆马车从吴县驿馆驶出,裹挟着天边血红的晚霞朝着6府而去。   马蹄轻快,车轮磷磷,车厢内的6瑾和周兴瞧见长街上车水马龙热闹一片,倒也起了议论攀谈之心,一路上竟是话题不断。   过得盏茶时间,6氏府邸已至,当6瑾和周兴一并走下马车的时候,竟现6氏一干人等在6望之的带领下已是走出府邸降阶相迎。   望着白苍苍的外祖父拄着拐杖亲自迎接自己,6瑾心头忍不住一酸,连忙上前拱手言道:“有劳6公相迎,在下实在受之有愧。”   “呵呵,6御史实在客气了。”6望之笑容满脸地摇了摇手,侧身一让虚手作请道,“来,请6御史与周员外郎入内。”   穿过前院步入正堂,里面早就是灯烛煌煌一片,居中八张长案以东西方向排列,在侍女的引领下,6瑾等人落座于案,其中东面主人之位坐的是6望之、6元礼、6元义、6长青四人,而东面客人之位坐得是6瑾、周兴、江离、金靖钧四人,其余长案则是坐着许多6瑾不认识的老者,不用问也一定是6氏各房的房长。   开宴第一杯,6望之亲自举起酒杯感谢6瑾、周兴明察秋毫,为6氏洗清冤屈的事情,在一片感谢致敬的敬酒声中,6瑾理所当然满杯一饮而尽。   三杯酒入肚后,6瑾的面上飘起了一丝酒后的红润,话题也是徐徐展开。   6望之早就对6瑾充满了好奇之心,此际忍不住询问道:“6御史年纪轻轻就位居监察御史之职,不知乃是何年入仕为官?”   6瑾微笑解释道:“不瞒6公,在下乃是仪凤四年以棋博士入仕,负责教授宫人棋艺,其后又在调露二年考取科举进士及第,这才被朝廷授予监察御史一职。”   6瑾的话音刚落,6长青已是兴奋不已的补充道:“祖父,6御史可是调露二年科举状元,而且正是他担任监察御史查处了原太子李贤谋反一案,从而被天皇天后依为肱骨,这次若非是他前来江南道巡狩查案,说不定我们的冤屈还不能得到昭雪。”   一席话落点,满堂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叹之声,6氏各房房长们不能置信地望着年纪尚未及双十的6瑾,不敢相信此人竟是科举状元,且还调查出太子谋反这一惊天大案。 第六一一章 谢瑾亲至(中)  感觉到6瑾成为了众人瞩目的中心所在,坐在6瑾旁边的周兴又觉尴尬又觉嫉妒,心内大是不好受。Ww   周兴从前担任县衙执笔小吏十来年,以流外官之身好不容易入仕为官,官场之路坎坎坷坷,曲曲折折,饱受挫折倍偿心酸,然而即便如此,许多以门荫入仕、进士入仕的官员也非常瞧不起他,不,应该说那些出生高贵、满腹才学的官员根本瞧不起流外官,否者以他周兴之才,当年岂会受到宰相魏玄同的侮辱,从而提拔无望,以至于屈居县令之职多年?   从心底来讲,周兴对那些贵胄、科举出身的官员都有一种深深的憎恶感觉,那是强烈自卑心、嫉妒心作祟之下的复杂情感,此刻当见到6瑾以状元之身被6氏人们众星捧月般敬佩赞颂的时候,周兴不禁次对6瑾起了几分憎恨之心,真想这一场宴席能够尽快完结。   好在,6望之等人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久作讨论,又是举起酒杯邀约同饮,场面看上去倒也宾主言欢,当然,暗怀不满的周兴除外。   6望之很少饮酒,此刻已经有了几分朦朦胧胧的醉意,一点竹杖对着长子6元礼笑着吩咐道:“大郎啊,这次小雅能够从谢太真的魔掌中脱困,完全是归功于6御史,今日本就家宴,6御史救我6氏一族也不算外人,就让小雅入堂敬6御史一杯酒吧。”   如吴县6氏这般恪守礼制的家族,正堂饮宴若有外人在场,家中女眷是根本不可能出席的,更别提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6望之说出此话,自然而然没有把6瑾当作外人。   6元礼点头言是,急忙吩咐仆役前去呼唤6小雅。   过得片刻,一身绿色长裙的6小雅已是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顿时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6小雅的美丽是毋庸置疑的,娇躯婀娜,玉面如花,刚步入厅内就好似突然点亮了一盏璀璨的灯烛,使得所有人双目都止不住一亮,轻轻的赞叹声也是响了起来。   望着漂亮的孙女,6望之忍不住得意一笑,言道:“小雅,前段时间祖父时常听你提及6御史,感念他对你的大恩,今日6御史驾临府中,还不快快敬酒一杯。”   6小雅柔柔言得一声是,美目视线已是朝着6瑾望了过来,露出了动人心魄的微笑。   她长腿错落的走至6瑾案前,一撩长裙跪在案头,玉手一伸提起长案上的酒壶,垂下眼帘低声言道:“6御史大恩大德,容6小雅敬你一杯。”   感觉到香风扑鼻,嗓音柔媚,6瑾生出了几分陶醉,特别是眼前这位如花玉人还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子,更使他心内百感交集,点头笑道:“那就有劳6娘子了。”   6小雅唇角一牵柔美一笑,玉手中提着的酒壶已是轻轻倾斜,一丝细长的酒汁恍若长龙般从壶嘴而出,准确地飞入案上的玉杯之内,荡漾出醉人的酒香。   斟满6瑾身前之酒后,6小雅又为自己斟满了一杯,双手捧起酒杯抬起头来视线直视6瑾,正容言道:“6御史大恩大德,小雅先干为敬。”说罢檀口微张,红颜的朱唇贴在了玉杯边缘,已是一饮而尽。   “谢娘子之酒。”6瑾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也同样饮干。   杯酒下喉,6小雅玉面不由自主地飘上了几丝酡红,好似无暇白玉染上了飘落的桃花,朱颜更是美得心惊动魄,“吴中第一美人”之称实非浪得虚名。   她起身对着周兴、江离、金靖钧三人一礼,展颜微笑道:“奴不胜酒力,只此一杯实在不能多饮,还请三位见谅,如蒙不弃,小雅愿弹奏一曲献给各位。”   周兴本就是好色之人,刚才见6小雅只对6瑾敬酒而忽略自己,心内大感不悦,此刻闻言不禁精神一震振,捋须大笑道:“早就听闻6娘子琴艺高,乃缥缈出尘之音,今日若能聆听娘子亲自演奏,当时非常荣幸。”   江离望向6小雅的目光中透出着丝丝炙热的情感,颔笑道:“不错,就请娘子弹奏,我等自当认真聆听。”   6小雅颔一笑,吩咐仆役抬来了琴案,焚香入座纤手轻轻拨弄琴弦,一丝美妙的琴声瞬间在大堂内荡漾开来。   在6小雅起音的一瞬间,6瑾就觉得这曲子似乎隐隐约约有着几分熟悉之感,仔细回想,顿时记得了此曲正是他幼时所作的,当初慕妃然正是凭借一曲在秦淮雅集的宴会上一鸣惊人,从而取代凌都知的地位名满洛阳,成为了温柔坊的都知,此刻重新听来,倒也让6瑾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感概。   6小雅的琴声哀怨婉转,如泣如诉,好似一只画眉鸟正在忽高忽低的悲泣,但是此刻6小雅心内却荡漾着火一样的激情,因为前不久6氏收到了一则消息,消失已久的谢瑾突然在常州无锡县出现。   从小到大,6小雅心内均有谢瑾的影子,从最开始朦朦胧胧的好感,渐渐转换为最为坚固的爱情,即便是谢瑾已经消失多年,6小雅依旧未改初衷,痴痴地等待谢瑾归来娶她,待听到谢瑾现身的消息后,整个6府全都一片振奋,祖父更是高兴得热泪盈眶,已是派出人前去寻找谢瑾的下落,6小雅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与谢瑾再次见面,完成父母昔日指腹为婚的诺言。   一曲方罢,美妙的余音久久绕娘不绝,6小雅站起身来敛衽为礼,轻声道:“多谢贵客赏脸,小雅献丑了。”   周兴早就已经被这美人儿迷得晕头转向,立即站起身来拍手笑道:“娘子此曲只应天上有,美妙得让人是如痴如醉,如果本官没有记错,此曲应该名为吧?”   6小雅颔轻笑道:“周员外郎好记性,不错,此曲正是。”   周兴捋须一声轻叹,言道:“还记得昔日这本传奇开始流行的时候,本官还曾买来书卷仔细品读,深深陶醉在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凄美爱情之中,再听之曲,更是深受感动,闻之忍不住潸然泪下,一个情字,不知折磨了世间多少的可怜儿啊!” 第六一二章 谢瑾亲至(下)   “周员外郎也觉得此曲非常之好?”   6小雅露出了花朵般的美艳笑意,看得周兴是怦然心动,他忙不迭地点头道:“当然,相传此曲乃是洛阳都知慕妃然所作,以在下估计,6娘子的琴艺比起慕妃然的琵琶只怕也是不遑多让了。”   一直默然不语的金靖钧再也忍不住了,出言开口道:“外界传言乃是慕妃然所作不过以讹传讹,其实此曲乃是陈郡谢氏嫡长孙谢瑾所作,赠予慕妃然,慕妃然也不过是借此成名。”   周兴正沉浸在与6小雅的交谈当中,突闻金靖钧插言,心内顿时不悦,拂袖言道:“尔等不过是一江湖人士,何能明白如此阳春白雪之曲?你说那谢瑾本官根本听都没听过,何能作出如此无双之曲!”   没想到周兴如此不留情面,且语带侮辱之言,金靖钧倒是为之一愣,正欲开口当儿,6小雅突然沉着俏脸言道:“不瞒周员外郎,此曲的确为陈郡谢氏嫡长孙谢瑾所作,这位金郎君不仅是谢瑾的好友,更是谢瑾作曲的见证人之一。”   金靖钧听到6小雅帮自己说话,有心反驳周兴一番,立即点头道:“不错,当日谢瑾还因此曲受到了太子李贤的召见,这事江宁县许多人都是知道,周员外郎倘若不信,尽可前去询问。”   周兴大跌颜面,登时怒火中烧,然满腔怒火却是无从泄,绷着脸大感恼怒。   便在这个时候,6瑾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讶高声道:“哎,周兄,你可有觉得谢瑾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前不久在哪里听过?”   周兴一愣,正在回忆当儿,6瑾已是恍然高声道:“哦,对了,前不久你我路过无锡县,恰好遇到凶徒夜晚行凶,割去了城内谢姓富商的一对耳朵,听那富商讲,凶徒似乎正是名为谢瑾。”   周兴立即醒悟,不屑一冷冷言道:“怪不得此名有些熟悉,原来两位口中的谢瑾正是那个在无锡县作奸犯科的凶徒。”   6小雅和金靖钧都听说过此事,面面相觑神情均有些难看,还是6元礼打着圆场笑道:“不瞒6御史、周员外郎,谢瑾正是在下外甥,在下绝对不相信他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这其中必定有着一定隐情,还请两位明鉴。”   周兴得到台阶保存颜面,顺势坐下冷冷道:“现在说这些还言之尚早,目前无锡县县令魏大同正在调查此案,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如果证明此案的确是谢瑾所为,朝廷必定不会轻饶。”   话音落点,正堂内不禁弥漫出了一股尴尬的气氛,6长青等6氏子弟更是对周兴怒目而视,就连平日里性情恬淡的6小雅也起了几分怒意,深深皱起了柳眉。   便在这个时候,6瑾起身一笑,打破了沉闷道:“本官不胜酒力,不知贵府茅厕所在何地?”   6望之言道:“就在正堂出门左拐方位,6御史但去无妨。”   6瑾告得一声罪,脚步蹒跚的出堂而去,身子翩翩倒倒似乎已经醉酒,6望之见到他有了几分醉意,立即让仆役前去相扶。   唐时茅厕一般建在正堂东面独立的院落之内,多为木制结构,6瑾在仆役的搀扶下脚步翩翩至此,也没有让仆役入内伺候,就一个人登上台阶走了进去。   再关上木门的那一霎那,原本醉态可鞠的6瑾双目中神光一亮,再也没有半点醉酒之色。   他快脱去了身上所穿着的外套,露出最里面一件黑色夜行服,又从袖中取出黑纱面罩遮住颜面,推开窗户翻越而下,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正在等候他的那名仆役,朝着正堂飞而去。   正堂之内,因为周兴刚才那一番话,倒是令气氛略微有些沉闷,而周兴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的饮酒吃菜,似乎对6氏等人所言的话题子若罔闻。   便在此事,突闻守在正堂门外的仆役一声惊呼,众人愕然抬头一望,便看到一名黑衣人恍若大鸟一般掠进了正堂,稳当当地落在了居中甬道之上。   突遇变故,正堂内立即响起了一片慌乱之声,显然对凭空出现的黑衣人大感意外惊惧,身怀武功的江离、金靖钧、6长青三人见状不对,已是飞起身将正傲立在堂内的黑衣人围起,脸上出现了凝重之色。   6望之也没想到家宴之中居然出现一个不之客,他竹杖重重一点地面,沉声询问道:“阁下何人?竟敢擅闯我吴县6府!”   面对6望之的问题,黑衣人却未作丝毫回答,他目光一扫如临大敌的众人,瓮声瓮气地开口道:“在下前来拜见那位据说断案入神的6御史,不知6御史何在?”   6长青皱眉回答道:“这位郎君,6御史入厕未归,不知你有什么事情?倘若方便,还请揭开面罩入座细说。”   闻言,黑衣人却是轻轻一哼,又问道:“既然6御史不在,那敢问刑部周员外郎可在堂内?”   在黑衣人出现的那一霎那,周兴早就已经躲在了人群当中,此刻见到已方人多势众,心知不能弱了自己的官威,他立即上前半步高声言道:“本官正是周兴,不知阁下有何事情?”   黑衣人对着周兴遥遥一拱,镇重其事的言道:“在下前来求见6御史以及周员外郎,乃是身负一件冤案,上元元年,江宁县陈郡谢氏以谢睿渊为的二房一干人,觊觎大房地位家财,不惜制造冤案,污蔑大房之媳6三娘与二房二子谢景良私通,致使6三娘含冤受辱激愤之下撞死在谢氏祠堂之内;是夜,6三娘之子谢瑾闻讯返回,谢睿渊想要斩草除根,特令家奴持棒围攻6瑾,想将其棒杀,若非义仆幼娘舍命相救,说不定谢瑾也会命丧当场,现在下恳请6御史以及周员外郎调查此案,洗清6三娘冤屈,惩治卑鄙陷害的谢睿渊等人,这是在下的状词,敬请周员外郎收好。”   说完,黑衣人突然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信封,单手一扬,信封已是打着旋儿朝着周兴飞去。   6望之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生的这一切,被黑衣人这番话震得耳膜隐隐作痛,竟是如遭雷噬,霎那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惊喜不已地颤声道:“你,你是七郎?!” 第六一三章 受理案件   话音落点如同巨石如池,满堂的人们均露出了震撼莫名的神情,6小雅的芳心仿若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砰砰砰砰乱跳不止,她呆呆地望着站在眼前的黑衣人,眼眸中浮现出了层层水雾。   黑衣人轻轻一声喟叹,对着浑身颤抖不止的6望之深深一躬,言道:“一别经年,看到外祖父身体康健,谢瑾何其高兴也!”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6望之再也忍受不了激动不已的心情,惊喜一句“你真是七郎!”,已是点着竹杖朝着黑衣人走来。   “外祖父止步!”黑衣人突然后退数步行至正堂门边,摇手言道,“阿娘冤情尚未昭雪,请恕谢瑾不能与你相见,还请外祖父能够请求6御史以及周员外郎为阿娘平反冤案,届时谢瑾自然与你们一见。”言罢倏然转身,黑衣一闪掠上了屋檐,很快就消失不见。   “七郎……”6小雅悲声呼唤,提着长裙飞冲出了正堂,院内槐树轻动,小鸟啁啾,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随同而出的6长青深知6小雅的心思,轻叹言道:“小雅,七郎已经走了,他不见我们必定也有着一番缘故的。”   “可是……他为何连面罩也不解开,难道他的真面目就无法见人么?6小雅眼眸蓄满珠泪,不禁疑惑一问。   6长青也是暗感奇怪,这时候,6望之在6氏众人的陪同下脚步蹒跚地走了出来,神情愣怔眼中溢出了浑浊的老泪,竟是久久回不过神来,半响方才问道,“长青,小雅,七郎走了么?”   6长青6小雅点了点头,尽皆一声叹息。   6望之竹杖猛然一跺地面,一脸坚定的咬牙切齿道:“刚才七郎之话想必大家都已经听到了,这么说起来三娘之死并不那么简单,不管如何,我们都要查明真相,还三娘一个公道。”   片刻之后,6瑾施施然的回到了正堂,刚跨入门槛,就看见6氏众人正在神色凝重的轻轻交谈,而6小雅更是俏脸带泪哽咽不止。   见状,6瑾不禁一笑,开口询问道:“不知诸位这般模样所为何也?”   见到6瑾返回,6望之丢开竹杖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行至6瑾身边猛然一个大拜,正容言道:“6御史,吴县6氏还有一桩冤案,请6御史为6氏昭雪!”   “6公何须如此大礼。”6瑾赶紧上前一步将6望之扶起,肃然开口道,“在下奉圣命巡狩江南道,本就是为了纠正典狱,巡按不法而来,若有冤屈,自然可以向在下禀明,在下也会公正办理。”   6望之满是感激的点了点头,便将刚才所生的一切仔细的对6瑾说了,又讲述了黑衣人所言之话,末了悲伤不已地言道:“三娘嫁入谢氏多年,其夫谢怀玉一直是下落不明,唯有与谢瑾相依为命,没想到谢氏二房一干人等竟如此卑鄙无耻,使用这样的手段污蔑三娘清白,致使三娘撞死在谢氏祠堂之内,昔日老朽闻之便觉得有些古怪,然苦于没有证据,一直是无可奈何,今日听罢谢瑾之言这才恍然大悟,请6御史做主,调查此案还三娘一个公道。”   6瑾安慰地拍了拍6望之的手背,正色言道:“6公放心,倘若事情真的如6公所言,本官向你保证一定会为6三娘平冤昭雪,并将所有的恶人绳之以法。”   言罢,他转身言道:“周员外郎,不知刚才谢瑾所写的状子何在?”   “在我这里,贤弟请看。”周兴立即将信封递给了6瑾。   6瑾剥开信封上的封口红漆,展开其内的信纸慢慢细读,半响之后言道:“根据状子所言,陈郡谢氏二房一干人等均参与或知晓此案,我意,立即知会江宁县县令王西桐缉拿陈郡谢氏谢睿渊等人,知会无锡县令魏大同缉拿谢景良一家,本官也将与周员外郎一道,押解谢景成、谢太辰、谢太真三人前往江宁,调查6三娘冤死一案。”   6望之听得激动不已,急忙拱手道:“多谢6御史。”言罢又转身吩咐道,“大郎、二郎,为父腿脚不便不能远行,就由你们两陪同6御史前去江宁,为你们的小妹昭雪。”   6元礼、6元义两兄弟立即点头领命。   6长青再也忍不住了,出言请命道:“祖父,请允许孙儿也同阿爷二伯一并前去。”   “祖父,小雅也想前去。”6小雅也是紧接着一句。   6望之尚在考虑当中,6元礼已是长叹一声言道:“阿爷,七郎之事长青和小雅岂会袖手旁观?让他们也一起去吧。”   沉吟半响,6望之也是颔同意。   翌日一早,6瑾周兴在一队骑兵的护持下,押解着谢景成父子三人的囚车从吴县起行,向着江宁县而去,随行的除了6元礼、6元义、6长青、6小雅四人,云蛟帮副帮主金靖钧亦在其中。   自从那日被6瑾罢黜了官职,谢太辰一直是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今日见到车马起行不知前去何地,心内不由起了几分不安的感觉,暗地里揣测不已。   乘着中午路边休憩的机会,他恰好看见6瑾从关押自己的囚车旁驰马而过,立即挤出一丝笑容问道:“6御史,不知咱们此行是要前去何处?还请你能够告知。”   6瑾收僵圈马而立,瞧着谢太辰狼狈不堪的可怜笑脸半响,这才好整以暇地言道:“太辰兄真是贵人多忘事,昔日所作之孽,难道你已经全部忘记了不成?”   一席话听得谢太辰心头乱跳,笑容也僵硬在了脸上,颤声问道:“6,6御史,你此话何意?”   6瑾嘴角牵出了一丝冷冰冰的微笑,淡淡言道:“昨日有一个名为谢瑾的男子将太辰兄一家告了,声言你们害死了他的阿娘,并夺取大房家产,故而本官带你们前去江宁县查案,看看谢瑾之言是否属实!”   陡然之间,囚车中的谢太辰如遭雷噬,脸上血色尽失,呆愣半响一下子就瘫坐在了车内。 第六一四章 收集罪证(上)   夜晚,车队进入了道旁驿站之内,准备休息。   唐时驿站尤为达,官道每隔数十里均建有驿站供来往公差人员休憩打尖,而许多急务公事也可以在驿馆内换乘马匹,自然是非常的方便。   6瑾他们今日所住的这间驿馆石门石墙坚固幽静,院内种植着许多高大的榆树,恍若伞盖般枝繁叶茂,夜风掠过沙沙作响,倒也一片凉爽。   此际明月高悬,山风送爽,6瑾吩咐驿丞备置了一桌酒宴,邀约周兴在后面小院中闲谈饮酒。   尽管驿站提供的是浑浊不堪的绿蚁酒,但也一点没有妨碍他俩的酒兴,几杯美酒下肚,话题也渐渐展开。   周兴搁下酒碗重重地吐了一口酒气,苦笑言道:“6贤弟啊,你说这陈郡谢氏是不是有些倒霉,牵扯的案件一件连着一件,现在竟然还谋夺大房家业害死大房长媳,也不知是真是假。”   面对周兴的感叹,6瑾却是淡淡笑道:“我看多半是真的。”   “哦,贤弟为何会如此认为?”周兴双目登时精光一闪。   6瑾提起酒坛斟满案前酒碗,言道:“今日我对谢太辰说明此事的时候,他整个人已是吓瘫在了车内,周兄不妨想想看,若没有作出亏心事,岂能如此?”   周兴恍然一笑,言道:“陈郡谢氏名满天下,若真的出现这样的事,此案必定会成为一个震惊江南道的大案了。”   6瑾认同点头道:“不错,陈郡谢氏魏晋风流数百年,一直是江南道的豪门大族,大唐立国后家势虽日趋没落,但在士林中的影响力却依旧无以伦比,倘若真生二房侵占大房,并逼死大房长媳一案,引起哄动那是必然。”   “那不知6贤弟准备如何调查此案?”   “自然是收集人证物证,秉公办理。”   闻言,周兴轻叹道:“可惜6三娘已经死去了七年之久,即便有一定的物证,恐怕也是泯灭不见,至于人证倒是好找,涉案人员以及知情人员许多也应该建在。”   “不错。”6瑾点头言道,“根据谢瑾状子上所说,6三娘是被谢睿渊当着谢氏所有房长当面被逼死的,只要询问谢氏诸位房长当时具体情况,相信应该能有所现,更何况若真是栽赃陷害,主犯谢景良以及其妻顾氏均为寻常百姓,只要稍加用刑,我相信一定会如实招来的。”   “哦,这么说6贤弟今次是准备用刑审问了?”周兴顿时露出了些许激动之色。   瞧见此人听到用刑便露出嗜血狂热的目光,6瑾忍不住哑然失笑,言道:“即便是用刑,也只能采用唐律规定的刑法,周兄所喜欢的那些什么‘寒冰镇’‘喘不得’之类的酷刑还是少使用为妙,免得监察御史知晓以后找我们麻烦。”   周兴讪讪笑道:“贤弟不正是监察御史么?怕个甚来!在下相信再嘴硬的人犯,面对大刑也会如实招供。”   6瑾笑道:“即便是监察御史,也要接受察院的监督,岂能手眼通天?”   周兴暗呼可惜,正在失望当儿,却又听到6瑾言道:“周兄,以在下之见,此案不如就由你来负责调查问案,在下则负责公堂审问,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兴百般不解,推辞笑道:“贤弟巡按州郡,纠正典狱,查案正当其所,如果由我这刑部员外郎来调查问案,似乎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   6瑾摇头笑道:“无妨,当日谢瑾的状子可是递给周兄你的,由你调查问案并无不妥之处,至于最后的公堂审问周兄出面的确不妥,就交由在下。”   说完之后,6瑾见周兴迟迟不应似乎有些不情愿,不禁笑着言道:“这次周兄相助我前来江南道查案劳苦功高,倘若此案一经坐实,肯定是一件非常大的功绩,6瑾安敢独吞此功,自当邀约周兄共享,返回长安之后,在下必定会向圣人天后禀明周兄的功劳。”   一听此话,周兴双目立即就为之一亮,哈哈大笑道:“还是贤弟有心,那好,调查问案就交给我便是,贤弟你只管坐在公堂审案。”   酒宴结束,周兴离开之后,6瑾一个人沿着后园水池踽踽踱步,心内却思忖不止。   那****用谢瑾的身份将状子递给周兴,是有着深深的用意,盖因说起来他也是此案的当事人之一,于情于理于法都不能掺合到此案的审问调查当中。   尽管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难保以后身份不被别人知晓,若到时候朝廷现居然是谢瑾审问调查谢瑾牵涉之案,必定会让人觉得他以权谋私,也会让人怀疑他是借此报复谢睿渊等人,说不定还有罢官免职之虞。   故而,调查问案6瑾并不想过多参与,所以让周兴负责,而在人证口供收集完毕之后,他只负责问案定罪便可,这样才说得过去,即便以后身份泄露,他只要言及案件是周兴调查的,那必定会少去很多麻烦。   不知多久,6瑾缓慢的踱步终于停止,他站在池边仰望着天空皓月,呢喃轻语道:“阿娘,你再等等,儿马上就为你报仇雪恨,必定会让狗贼谢睿渊人头落地,以慰你在天之灵。”   ※※※   盛夏似火,热浪翻滚,一则惊人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在江宁县内传开,瞬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酒肆客栈,激起了一片嗡嗡哄哄的议论之声。   人们口舌间流淌着一个惊人的消息:监察御史6瑾将在江宁县内调查陈郡谢氏谢睿渊等人谋夺大房产业,逼死大房长媳6三娘一案。   说起陈郡谢氏,那可是江宁县数百年来屈一指的望族,南朝的时候更有引领天下的门阀贵气,谢氏的荣辱兴衰与以前的建康城、现在的江宁县也是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成为江宁县人们念念不忘的情怀。   如今,没想到陈郡谢氏竟爆出了这么一件惊人的丑事,且牵连的还是谢氏宗长,如何不令江宁县的人们又是惊奇又是惋惜,纷纷等待着案件审查结果,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六一五章 收集罪证(中)   此时此刻,在毗邻谢氏宗庙的一间府邸内,白苍苍的谢仲武正独自坐在大树下的凉席上乘凉,老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无言叙说着经历过的沧桑。   自从谢睿渊成为谢氏宗长,掌握大权之后,身为三房房长的谢仲武一直对谢睿渊颇为遏制,盖因早在很多年前,他便觉谢睿渊对谢氏大权有着深深的野心,长期以来,他也对6三娘母子一直暗中帮助支持,希望谢瑾能够早日长大,从谢睿渊的手中接掌谢氏宗庙,还谢氏一个安宁。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七年之前二房谢景良竟说他与6三娘私通,致使6三娘含恨受辱为证清白自尽当场,而大房唯一的子嗣谢瑾也被谢睿渊赶出谢氏,从此知所踪。   每每想到这里,谢仲武心头便忍不住痛心不已,他深知此乃一桩冤案,这里面必定有着深深的隐情,特别是原本二房的谢睿渊成为大房,更加不可一世之后,更让谢仲武在心里怀疑不止,他甚至已经可以认定这一切都是二房之人在捣鬼,目的便是为了夺取大房家业。   只可惜现在谢瑾下落不明,不知所踪,否者谢仲武即便是拼了老命,也要为谢瑾主持公道,夺回大房家业。   便在谢仲武暗自感叹之际,一个脚步匆匆的年轻男子飞快穿过月门来到了院中,对着谢仲武激动不已地嚷嚷道:“祖父,听闻朝廷监察御史6瑾受理了当年6三娘被二房逼死一案,现在已是前来江宁调查案件,我们为大房昭雪的时机已经到了。”   谢仲武霍然从草席上站起身来,不能置信地问道:“什么?监察御史6瑾?他为何会知道此事?”   年轻男子也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面对谢仲武的询问,迟疑半响方才言道:“听闻是那位6御史在吴县6氏做客的时候,谢瑾突然出现向他鸣冤,所以6御史知道此事,前来江宁查案。”   谢仲武呆愣半响,猛然之间老泪直流,仰头悲声道:“苍天啊,过去七年了,今日你终于开眼,要还大房一个公道……老朽可是等了好久好久……”   年轻男子感叹言道:“怪不得前几天谢睿渊被官府抓捕,当时我还觉得奇怪,没想到竟是因为此事,而且听闻6御史已是在吴县罢黜了谢太辰、谢景良等人的官职,并将其流放,因为他二人牵涉此案,又押来了江宁听审。”   谢仲武心头快慰不已,思忖半响突然言道:“大郎,即刻备车,老朽要前去县衙一趟拜见6御史,向他讲明白当日谢睿渊逼死三娘的经过。”   “是,祖父。”年轻男子立即点头应命。   半响之后,一辆牛车哐啷哐啷地驶到了正门之外,谢仲武在孙儿的搀扶下正欲登车,突然看见两名衙役飞步而至,张口便问道:“敢问谢仲武谢公可在府中?”   谢仲武见状一愣,拱手回礼道:“老朽正是谢仲武,不知两位找老朽所为何事?”   为衙役开口解释道:“谢公,吾等是奉刑部刑部司员外郎周兴之令,前来请谢公前去县衙一趟,调查了解谢睿渊逼死6三娘一案。”   谢仲武本就心系此事,闻言登时大喜,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好,老朽这就跟随二位前去,请你们带路。”   没多久,牛车来到县衙门口,谢仲武在衙役的引领下步入县衙偏厅,刚跨入门槛便看见谢氏其余房长都在,个个面色苍白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见状,谢仲武不禁冷冷一笑,当日谢睿渊逼死6三娘的时候,这些房长摄于谢睿渊的威势要么出言附和,要么缄口不言,今日遇到朝廷派来的御史调查此案,所以他们才会这般担心受怕,担心会受到此案牵连。   谢仲武也不多言多语,冷哼一声独自落座在案几之后,好整以暇的饮起茶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穿着绯红色官服的周兴走入了堂内,行至正中对着在场所有谢氏房长拱了拱手,正容言道:“诸位,本官乃是刑部刑部司员外郎周兴,与6御史配合调查6三娘冤死一案,根据谢瑾所提供的状子,言明当日6三娘被谢睿渊逼死之际,诸位乃是在场之人,现本官将你们召集于此,专门调查当时情形,望你们能够实言相告不能有丝毫隐瞒,若敢胡言乱语,当心国法无情。”说罢,冷冷挥袖,眼眸中闪动着肃杀之意。   许多心头有愧的谢氏房长听罢此话,全都忍不住心头一跳,纷纷点头言是,唯有谢仲武面露喜色,心头一片振奋。   周兴不愧老于问案,寻来一间书房落座,让谢氏房长们一个一个入内单独调查,禀告当日6三娘被害时的具体情形,而一名书吏则专门坐在旁案书录供词,每当一个人说完,便签字画押确定无误后,方能离去。   等得半响,终于轮到谢仲武入内,周兴也不多话,端坐案几前肃然言道:“谢公,请你讲述一下当日所生的情形,望你谨言慎言,不要错怪了好人,也不能放过了坏人。”   谢仲武抱拳拱手道:“周员外郎放心,老朽一定如实相告。”   说完之后,谢仲武略加回忆,沉声述说道:“老朽还记得那是上元元年九月初四,宗长谢睿渊突然派人召集我们前往谢氏宗祠议事,言及家族中生了一件大事,老朽与谢氏诸房房长自然急急忙忙的前去,谁料议事刚开始不久,谢睿渊便长吁短叹言及他的二子谢景良与人私通,而私通对象正是大房长媳6三娘,并说谢瑾乃是谢景良与6三娘私通所生之子。”   说到这里,谢仲武一声长叹,言道:“6三娘本是吴郡6氏之女,知书达理,恪守妇道,在她夫君谢怀玉下落不明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将幼子谢瑾抚养长大,要说她与人私通,老朽第一个不信,其后,谢睿渊唤来6三娘与谢景良问话,6三娘当场坚决否认,而那谢景良却立即跪地承认,还苦苦哀求6三娘承认私通之事。当时谢睿渊也罗列出了诸如情诗之内的证据,且还唤来谢景良之妻顾氏当作人证,指证的确看见6三娘与谢景良私自幽会。6三娘百口莫辩,无法证明清白,加之谢睿渊当时声言要将谢瑾赶出家门,无可奈何之下,6三娘愤然撞柱而亡,以示清白。”   话音落点,谢仲武已是抬起手来抹着眼泪。 第六一六章 收集罪证(下)   周兴轻轻颔,问道:“不知谢公认为谢睿渊当时审问6三娘与谢景良两人时,可是公正严明?”   谢仲武冷哼言道:“周员外郎,老朽觉得谢睿渊长期以来一直觊觎大房家产,当日审问此事的时候,明显带有强烈的私心,故意要将6三娘与谢瑾赶出谢氏,只是他万万没料到6三娘会刚烈得撞柱而亡罢了。天 籁”   周兴皱了皱眉头,又问道:“那6三娘可是谢睿渊逼死的?”   谢仲武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当然,若非谢睿渊相逼,6三娘岂会愤然撞死?三娘之死谢睿渊难辞其咎!”   “好,多谢谢公之言。”周兴颔站起,指着旁边的书案道,“那里有一份供词,乃是根据谢公刚才所说而写,请谢公签字画押。”   谢仲武点了点头,行至书案前接过书吏递来的毛笔,在供词左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将拇指摁入红漆内一蘸,重重按在了签名之处。   ※※※   县衙后院的水榭内,6瑾正独自一人临窗而坐,他呆呆地望着水池内摇曳不止的芙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6贤弟。”   随着一声呼唤,周兴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天气炎热剧烈行走而至,他的额头满是大汗。   6瑾微微颔,瞧见周兴似乎颇为振奋的模样,顿时意识到他必定有所收获,故作淡然的问道:“对了,今日周兄询问谢氏诸位房长,不知可有现?”   “自然是有,哈哈,大现啊!”周兴大笑入座,从袖中抽出一叠厚厚的供词,言道,“在场七名房长当中,有六名认为谢睿渊有逼死6三娘之嫌,而且根据他们说所,当日6三娘对于私通之事根本就没有承认,为证清白这才撞柱身亡,看来谢瑾所写的状子中所言非虚。”   6瑾缓缓颔,言道:“如此说来,这些倒是可以作为证词了,不知谢睿渊等人可有招供?”   周兴笑道:“贤弟,以为兄之见,谢睿渊半身不遂几近废人,躺在大堂内奄奄一息也没什么好问的,而谢景良、谢太真、谢太辰父子三人并没有直接牵连此事,问也应该问不出什么,所以我将关键放在了谢景良夫妇的身上。”   “哦,不知情况如何?”   “谢景良顾氏两夫妻不过是一寻常百姓,关入牢房之内早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今晨我提审过他们一次,但谢景良依旧一口咬定的确与6三娘私通,反观那顾氏,却吓得瑟瑟抖动不止,以至于口不能言,我看他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若是贤弟你同意用刑,我有把握让他们招供。”   6瑾眉头一皱,问道:“不知周员外郎准备动用何种刑法?”   周兴心知这位6御史不喜欢那些残酷的刑法,只得退居求次的言道:“以为兄之见,当施以烙刑,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周兴口中的烙刑明于商代,相传商纣王和爱妃妲己在森林里郊游,恰逢阵雨过后,有一棵大树被雷劈倒且燃着火焰,但奇怪的是,却有很多蚂蚁从树的一头通往另一头,受不了烫的蚂蚁便从树上掉了下去跌进火里,纣王只觉得蚂蚁笨,没什么好看的,但妲己却从中想出了惨绝人寰的炮烙之刑,那就是用炭火烧热铜柱,将人犯绑于铜柱上活活烧死,而商末大臣箕子,正是死在了此刑之下。   商朝之后,因炮烙之刑太过残忍,所以弃之不用,不过却渐渐演变成了烙刑,乃是用烙铁以木炭高温加热,烧红后烙在人犯身体上,使其痛不欲生受尽折磨,唐律曾明文规定不能使用残酷刑法审问人犯,然而这也是纸面上的东西,许多地方官员明里暗里都会使用烙刑审案,以求迅摧毁人犯抵抗意识,让其招供。   听到周兴的建议,6瑾脸上不禁带上了几分沉重之色,处于一名监察御史的本能,他很想拒绝周兴如此建议,然而,当他想到撞柱而亡的6三娘、死在乱棍之下的幼娘之时,脑海里的理智恍若被水冲火烧般顷刻消失不见。   从案几后站起身来,6瑾望向池中自由自在游弋不止的锦鲤,沉默半响,嗓音如同磨刀石般粗砺:“可!”   闻言,周兴大喜过望,笑道:“贤弟放心,不出三天,在下必定会让他们招供。”   周兴离开之后,6瑾依旧屹立在水榭内一动不动如同石雕木俑,半响之后方才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   得到6瑾的同意后,周兴兴致勃勃的走入了县衙牢狱,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刑具,闻着狱内熟悉的气味,他的心头不禁大感振奋。   在担任弘农县县令之时,周兴没少使用严刑逼供的方式问案查案,每每看到那些人犯在刑具之下痛不欲生,惨叫昏厥的模样,周兴心内便畅快不已,仿若官升三级一般高兴。   只可惜调入刑部任职刑部司郎中之后,这一年周兴再也没有审问案件的机会,也使得酷爱刑法的他大感失望,总感觉浑身大觉不自在。   没想到今日在这江南道江宁县内,却能使得他再次严刑审案,尽管只是普普通通的烙刑,也令他感到心满意足。   在各式制式不已的烙铁中挑选了半响,当看到一根头上带着尖刺弯钩的烙铁时,周兴忍不住双目一亮,将之取了出来交给侍立在一旁的狱吏道:“把这根烙铁用木炭加热,另外本官要提审人犯谢景良。”   狱吏立即拱手应命,接过烙铁快步而去。   半响之后,穿着白色囚服的谢景良被押到了一间封闭的房间之内。   房内灯烛昏暗,东面设有两张书案,一张书案后坐的是主审官周兴,另一张坐的为执笔书吏。   而在书案对面,则是一副与人等高的木制刑架,看到谢景良进来,两名狱吏已是利索的将他绑在了刑架之上。   望着绑在刑架上的谢景良,周兴嘴角溢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用力一拍惊堂木亢声言道:“谢景良,本官乃是刑部刑部司员外郎周兴,现调查上元元年谢睿渊逼死6三娘一案,当日你说你与6三娘私通可是实情?   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谢景良早就吓得瑟瑟抖动不止,飘忽不定的亮光照在他满是惊恐的脸上,更显得其狼狈不堪,他颤声言道:“禀告周员外郎,小的的确与6三娘私通,没有半分作假。”   周兴心知他是如此回答,嘴角的笑意不禁更加深刻了,冷哼言道:“看来不动用大刑,你是不准备说实话了!来人,烙刑伺候。”   第六一七章 伊人疑问   周兴的话音落点,立即有两名狱吏抬着一个木架走了进来,木架顶端置放着一口铁锅,铁锅内燃烧着火红的木炭,旁边搁着一根长长的烙铁。   谢景良从未进过牢狱,只听说过烙刑之名,却从来没有见过,此刻见到眼前如此刑具,顿时吓得胆战心惊,立即双腿抖尿湿了裤裆。   人犯越是狼狈周兴越是兴奋,他也没吩咐狱卒用刑,亲自起身来到木架前拿起长长的烙铁,狰狞笑道:“谢景良,本官给你介绍一下,这烙刑分为三种,第一种痛苦程度较轻,即仅仅把烙铁加热,但不烧红,所以受刑时只感觉到烫,烫之后稍感疼痛,不会留下烙印;第二种痛苦程度中等,即把烙铁烧到微微有些火红,红色旁边有些白。灼于皮肤时出小声的‘呲呲’的声音,受刑者感觉到痛,但不至于痛到昏迷,留下的烙印一个月内就会消除;第三种痛苦程度严重,把烙铁烧得通红,灼于皮肤时出响声,并冒烟,受刑者会感到剧烈疼痛,并忍不住疼痛大声惨叫、昏迷,留下的烙印终身不可消除。”   见到谢景良听到此话已是吓得脸色苍白,抖动得如同筛糠之时,周兴大感兴奋难耐,继续言道:“另外本官还有一种烙刑之法,名为‘滋滋叫’,比前三种更让人痛不欲生,谢景良,你看见本官手中这根烙铁前端倒钩没有?这四种烙刑便是将这倒钩烧红,若人犯为男子,则用倒钩刺入杨具之内,若为女子,则刺入因部,让人恨不得当即咬舌自尽,6御史既然同意用烙刑,这四种方式本官都会尝试,下面我们先从第一种烙刑开始,但愿你能够有着几分骨气,能够尝试第四种烙印,也能够让本官尽兴,啊哈哈哈哈……”   谢景良已是吓得头脑懵懂,冷汗直流,边剧烈挣扎边撕心裂肺的喊道:“魔鬼!你是魔鬼!我要见6御史,你快放我出去……”   周兴残忍一笑,已是将手中烙铁放置在了木炭之内,顷刻之后,凄厉的惨叫伴随着阵阵人肉焦臭从房内传了出来,萦绕大牢久久不散。   ※※※   秦淮河与古青溪水交汇之处有一古渡名为桃叶,从六朝开始,桃叶渡处均为江宁县繁华地段,渡口河舫竞立,灯船萧鼓,更有美丽动人的船家女撑船而过,嘹亮动人的渔歌直听得游人心生沉醉之感。   午后闲暇,金靖钧带着6长青6小雅兄妹来到桃叶渡口纳凉游玩,作为土生土长的江宁人,金靖钧对桃叶渡的由来如数家珍,微笑解释道:“桃叶渡之名由来有二,第一种说法是南朝时,秦淮河与古青溪水两条河的岸边栽满了繁缛的桃树,春天起风的时候就会有接连不断的桃叶轻浮水面,被风吹得四处飘零,撑船的艄公望那满河浮泛的桃叶,笑谓之桃叶渡,则便是桃叶渡的由来。”   “那第二种说法呢?”6小雅立即忍不住好奇一问。   “这第二种啊,却是非常浪漫。”金靖钧展颜一笑,侃侃而言道,“传说东晋书法家王献之有个爱妾叫‘桃叶’,她时常往来于秦淮河两岸,王献之放心不下,常常亲自在渡口迎送,并为之作,歌词为:‘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从此渡口名声大噪久而久之也就被称呼为桃叶渡了。”   6长青笑着言道:“如此说来,王献之倒是一个多情之人了。”   金靖钧轻轻颔,目光幽幽地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河面,轻叹言道:“幼时我时常与七郎一道来这里玩耍,戏水摸鱼抓蟹,现在回想起来如同昨天一般,此地景物依旧,没想到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提及6瑾,一时之间气氛不禁有些沉重,6长青、6小雅均是露出了伤心不已的神情。   半响之后,6长青叹息言道:“七郎的遭遇实在令人心酸,但愿6御史能够查明小姑被害一案,早日还她一个公道。”   6小雅轻轻颔,沉吟半响,忍不住说出了这几日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正色言道:“兄长、金郎君,奴总觉得那日七郎出现在府中之时,非常奇怪。”   金靖钧闻言一愣,忍不住问道:“6娘子此言何意?不知何怪之有?”   6小雅美目闪烁着动人的光泽,轻声言道:“既然七郎是前来向6御史鸣冤告状,为何他却要蒙着面纱前来?难道他还怕我们以及6御史见到他真正的相貌不成?而且七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不与我们交谈,这一点更是奇怪,难道面对多年未见祖父,他也是那么冷冰冰相待么?我甚至有些怀疑那天的黑衣人根本并非七郎,所以他才不敢用真面目示人。”   一席话落点,金靖钧与6长青均露出了深思之色,半响之后,6长青轻叹言道:“小雅,现在作这些推断还为时尚早,那黑衣人即便不是七郎,也一定与他有着莫大的关联,否则怎会冒险前来申冤告状!我相信此事必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6小雅咬着朱唇半响,方才轻轻颔,然而出于一个女人特有的直觉,她总觉得那位年纪轻轻、断案入神的6御史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第一点,6御史来到江南道后,便接连调查涉及陈郡谢氏之案,谢景成、谢太辰先后被罢官流放,如今谢睿渊也牵涉到逼死小姑之案中,这6御史当真如陈郡谢氏的克星一般;   第二点,也是最让6小雅觉得奇怪之处,6御史似乎与七郎出现之时均由牵连,在无锡县七郎次出现并割取谢景良双耳的时候,听闻那时候6御史正在县衙内养病,而七郎第二刺出现来到6府时,6御史正在府中饮宴做客,这一切一切也有些许巧合。   6瑾,谢瑾,6御史名字当中也有一个瑾字,莫非6御史就是七郎?   想到这个可能,6小雅芳心一阵急促跳动,说起来6御史的年纪与七郎当真是一般大小,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这一切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一些。   不过很快,6小雅心内生出了荒谬绝伦的感觉,又否决了这个可能,她自嘲不已地想到:昔日曾听小姑言及,七郎他文不成武不就,资质平庸之极,但听说这一位6御史可是当朝状元郎,且一身武功非常了得,岂会是七郎?而且他的样子与七郎也根本不像,一定是我想多了。   心念及此,6小雅不禁幽幽一叹,暗忖言道:七郎呵七郎,也不知你现在身在何方?可否知道小雅正一直等待着你?   河水静静流淌,却没有人能够回答伊人心头之问。 第六一八章 访客到来   常州境内的一条普通官道上,一辆高大结实的马车正在十余名劲装骑士的护持下缓缓西行。   车厢之内,幞头白衣的崔若颜正斜躺在厚实的软塌上面,纤手手指间轻轻地把玩着一块圆形玉佩,俏脸露出了慵懒的神情。   那日决定放弃谢太辰等人之后,崔若颜立即消除了七宗堂夺取6氏盐场的诸多证据,原本她还担心6瑾会不折不扰顺着线索继续追查,但是好在6瑾也是见好就收,并没有在此案中深究下去。   对此,崔若颜大感欣慰,说起来她还真的有点担心那个楞头御史会紧咬七宗堂不放,从而开罪七宗五姓惹来天大麻烦。   目前这样的结局虽然并不是很好,但也是在七宗堂能够接受的范围,虽然失去了快要到手的沿海盐场,不过崔若颜相信终有一天能够将之全部夺回来。   正在她心思闪烁当儿,一阵马蹄声突然从远到近,响彻在了车厢之外。   不过须臾,只听车外护卫的君海棠轻声禀告道:“郎君,卢掌事令人送来加急书信。”   闻言,崔若颜缓缓坐直了身子,沉声吩咐道:“送进来便是。”   只见帐帘一动,君海棠已是走了进来,微笑递来一封书信道:“郎君请看。”   崔若颜颔接过,抽出信封内的信纸慢慢细读片刻,娇靥上的慵懒之色渐渐转为的凝重,一双好看的远山眉也忍不住蹙了起来。   君海棠心知娘子乃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此刻瞧见她这般模样便知道必定是有大事生,不过娘子没说,她也不会多问,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护卫应该有的样子。   车厢内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很久,终于,崔若颜轻叹一声放下了信纸,目光幽幽地望向君海棠,问道:“海棠,你可还记得当初的谢氏少年谢瑾?”   一语落点,君海棠像来波澜不惊的神情微微动容,她飞快地垂下眼帘,轻轻言道:“记得。”   崔若颜沉重一声鼻息,淡淡言道:“不久之前,谢瑾突然出现在了吴县6府之内,并向监察御史6瑾递上状告陈郡谢氏谢睿渊等人的状子,言及谢睿渊逼死其母,目前6瑾已经抵达江宁,调查谢瑾之母被害一案。”   轻轻的声音回响在君海棠耳边,却使得她心中泛起了滔天巨浪,脑海中不由出现了那个微笑喊着她‘君娘子’的翩翩少年。   这么多年以来,每当君海棠想到当初与谢瑾的一番故事,想到他的救命之恩,总是忍不住怅叹不止,特别是听闻他被谢氏逐出家门,消失不见之后,君海棠的心情不禁更为低落,时常在心底为他暗暗祈祷不休。   不意今日再次与闻他的消息,得知他平安无事,君海棠登时就有一种深深的满足感填满芳心。   此时崔若颜却是对谢瑾出现的消息浑不在意,她所想的,是6瑾究竟想要如何调查此案,以及陈郡谢氏会有何人受到此案牵连。   说起来,前几年经过崔挹、谢太辰两人牵线搭桥后,陈郡谢氏已经成为七宗堂在江南道的重要生意伙伴,倘若谢氏再出现变故,对于两家自然而然影响颇大,甚至会影响到七宗堂联合谢氏对抗江南世族的重要布局,这肯定是七宗堂不愿意看到的。   眯着美目思忖了一会儿,崔若颜突然展颜笑道:“海棠,想不想去江宁县看看?”   君海棠微微一怔,瞧见娘子一脸认真的表情时,连忙抱拳道:“海棠唯娘子马是瞻,娘子去哪里,海棠就去哪里。”   崔若颜颔笑了笑,挥手道:“那好,吩咐马队改道江宁县吧。”   待到君海棠领命而退之后,崔若颜这才收敛心神,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6瑾的模样,嘴角不知不觉溢出了一丝柔美的微笑,暗暗叹息道:七郎,你真是我们七宗堂的大麻烦啊!”   ※※※   乌云四合,电闪雷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午后江宁县,瞬间就将连日来的燠热席卷一空。   县衙别院的滴水檐下,6瑾正负手望着如同长线滴落的雨水静静思索着,雨后带有泥土味道的新鲜空气萦绕鼻尖不散,不禁让他大感惬意。   便在这个时候,一名红衣吏员手持雨伞脚步匆匆的步入了院中,看到6瑾正站在屋檐下,立即登上台阶禀告道:“6御史,府门外有位娘子求见你。”   6瑾大感奇怪,皱眉问道:“不知那位娘子贵姓?”   红衣吏员回答道:“那位娘子姓裴,生得美丽极了,她说6御史你一听就知道她是谁。”   6瑾顿时醒悟了过来,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接过红衣吏员手中的雨伞言道:“本官出去看看,你令人准备完之后,撑开雨伞踏着泥泞地面而去。   片刻之后,6瑾出了府门,立即看见一辆马车正孤零零的停在门边,瓢泼大雨之下,整辆马车早就已经被雨水湿透,赶车的车夫头戴斗笠披着蓑衣,正在手忙脚乱的安抚驾车之马,模样大是狼狈。   见状,6瑾连忙行至车辕边,一瞧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车帘,高声呼唤道:“淮秀,你可在里面?”   话音刚落,那道厚实的车帘一动,裴淮秀已是探出头来,俏脸上布满了焦急之色,言道:“七郎,快,让我们进府,妃然她生病了。”   6瑾一听,立即点了点头,吩咐侍立在门边的衙役前来帮衬,驾着马车从县衙旁边小巷内的偏门进入了后院之中。   马车刚一停稳,裴淮秀立即就忙慌慌的出来,见面止不住解释道:“七郎,我和妃然费尽心思前去吴县找你,没想到你又前来了江宁,使得我们扑了一个空,现在好不容易赶来江宁,谁料妃然她又突然身染大病。”   6瑾一怔,言道:“你们不是去寻找谢瑾的下落么?前去吴县找我作甚?”   “这些待会再给你解释。”裴淮秀摇了摇手,指着车厢言道,“妃然还在车内不能起身,你快将她抱出来送去医治。”   6瑾犹豫道:“慕娘子乃未婚女子,我这样抱她出来似乎有些不妥吧?”   裴淮秀美目一瞪,好气又好笑道:“人命关天,你还讲究这些男女授受不亲的俗理,老夫子么!让你抱就抱,何须如此多的废话!” 第六一九章 重要证人   6瑾心知裴淮秀向来只讲心情不认道理,性格颇为刁蛮,不由无可奈何一笑,急忙手搭车辕翻上马车走入车厢之内,当先便看见慕妃然正双眼紧闭的靠在车厢上面,对于他的到来毫无知觉,显然正在昏睡当中。   6瑾也不犹疑,上前一步双手伸出将慕妃然拦腰轻轻抱起,慕妃然浑身上下软绵绵没有半分力道,螓一歪已是靠在了6瑾的胸膛上面。   6瑾顿觉一股摄人心扉的女子体香扑面而至,他本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儿,伊人再怀香味扑鼻之下顿时忍不住心猿意马,浑身上下也有些飘飘然了。   说起来6瑾还是鲜少与年轻女子这般亲密接触,即便是已经与他暗订鸳盟的上官婉儿,两人许多时候也是乎情止乎礼,未及于乱,此际夏裳单薄就这么抱着柔若无骨的慕妃然,也难怪乎会有些面红耳热。   不容多想,6瑾长吁一声摒弃心头杂念,抱着慕妃然钻出车厢跳下马车,旁边的裴淮秀已是恰到好处的为他俩打上雨伞,一并淌着雨水朝着院中而去。   将慕妃然放在偏院房内的卧榻上后,6瑾又急忙延请郎中前来医治,好在慕妃然只是身体娇弱连日赶路所引起的风寒,倒也没什么大毛病,郎中开了几副草药之后,便施施然离去。   待到终于空闲了下来,6瑾这才出言问道:“淮秀,你们究竟有何事找我?”   裴淮秀沉声询问道:“七郎,你可是在调查谢睿渊逼死6三娘一案?”   “对,确有此事。”6瑾连忙点头。   “那不知谢瑾何在?”裴淮秀又紧接着一问。   6瑾迟疑了一下,言道:“那日在6府之内递上状子之后,谢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前去了何处,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裴淮秀长叹了一声,瞄得躺在榻上的慕妃然一眼,言道:“那****与妃然出前去常州寻找谢瑾的下落,没多久突然听见他在无锡县出现的消息,妃然大喜过望立即前去寻找,接连找了数日,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6瑾听到这里,恍然点头道:“这么说来,你们前去吴县也必定是听到谢瑾又出现在吴县6府的消息了?”   他本以为裴淮秀会点头言是,没想到裴淮秀却是一脸凝重地言道:“非也,我与妃然是专程前去吴县找你的。”   见到6瑾露出一个惊讶之色,裴淮秀镇重其事的言道:“七郎,我和妃然是有涉及谢睿渊逼死6三娘之案的关键线索向你禀告。”   闻言,6瑾立即为之动容,问道:“不知是何线索?”   裴淮秀轻轻一叹,言道:“那****我在江宁县遇见之后告别离去,我和妃然就带着谢太德前往常州,其后听到谢瑾出现的消息又火赶往无锡,到得谢太德之家,恰好是谢景良被割取双耳,躺在榻上养病之时。”   6瑾边听边想,顿时意识到两女抵达无锡的时间正是在自己离开无锡之后。   裴淮秀黛眉轻蹙,继续讲述道:“因为当时心系谢瑾的下落,我与妃然就在谢景良府中住下四处寻找,然而有一天突然现谢景良正痛揍谢太德,其后我们好奇之下询问谢太德挨打因由,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你不要卖关子了,讲来。”闻言,6瑾脸上的神情已是说不出的凝重。   裴淮秀颔言道:“我听谢太德所讲,在他幼时有一次在捉迷藏时,藏在谢府书房屏风后不甚睡着,醒来突然现谢太辰正在与谢景良商谈,谈话的具体内容是谢太辰以谢氏店铺为条件,请求谢景良冤枉6三娘与他私通。”   此话不吝于一声沉雷,顿时震得6瑾脑海隐隐作痛,满腔热血瞬间就奔涌到了头顶。   他强自镇定心神,语气却不由自主轻轻颤抖着:“谢太德此言可信么?”   裴淮秀只觉6瑾呼吸瞬间似乎有些急促了起来,不禁暗感奇怪,然她也并没有多想,点头言道:“七郎你不妨想想看,谢太德乃是一个傻子,傻子岂会编造虚构的故事骗人?更何况谢太德还提及后来谈话结束,谢景良现他躲藏在屏风之后,立即就把他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还让他不许将此事对任何人提及,我与妃然住在谢景良府中的那天,谢太德之所以挨打,便是因为在谢景良面前提及昔日之事。”   6瑾面沉如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双拳头也是紧紧的攥了起来,脑海中竟是浮现出了谢太辰与谢景良阴谋商量陷害阿娘的卑劣画面。   “七郎,你没事吧?”瞧见他神情有异,裴淮秀忍不住好奇询问。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案情罢了。”6瑾强迫自己勉力一笑,淡淡问道,“对了,不知谢太德现在何方?”   裴淮秀言道:“那日我们得知此事后,便前去吴县寻你,谢太德还在无锡家中,现在应该还在那里吧。”   6瑾轻轻颔,言道:“淮秀,我先出去办理点急事,就有劳你留在这里照顾慕娘子。”   “好,那你快去吧。”裴淮秀立即颔表示同意。   来到正堂,6瑾立即吩咐吏员道:“派出信使,着令无锡县县令裴大同将谢景良之子谢太德尽快送来江宁。”   吏员连忙颔应命,片刻之后,一声嘹亮的骏马嘶鸣响彻在府门之外,传令信使已是冒雨出了。   站在正堂内的6瑾心思奔涌不能自禁,只要联想到谢太辰谢景良两人的卑劣暗算,就恨不得现在就潜入牢房之内,手刃这两个猪狗奴!   便在这个时候,周兴淌着雨水兴致冲冲的走了进来,大笑言道:“贤弟,好消息,人犯谢景良与顾氏均已经招供了,承认他俩是受了谢睿渊和谢太辰的指示,冤枉6三娘私通。”   话音刚落,天空骤然掠过一道闪电恰如长蛇乱空,沉沉炸雷紧随其后震撼天地,6瑾呆愣半响,忍不住闭上了双目,暗叹道:阿娘,现在儿终于可以给你报仇了!” 第六二零章 国法昭昭(上)   当崔若颜一行进入江宁县城门的时候正值清晨,她素手一扬掀起车窗窗帘朝着外面仔细一看,却见长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相互议论不断,似乎有什么大事生一般。   见状,崔若颜不禁暗暗感到奇怪,思忖半响沉声吩咐道:“海棠,你去调查一下街上那些百姓在议论些什么事情。”   君海棠领命而去,片刻之后折身返回,行至马车前轻轻禀告道:“郎君,据说今日监察御史6瑾将在县衙内审问谢睿渊逼死6氏之女6三娘一案,整个江宁县的百姓都对此案非常关注,故而议论不断。”   崔若颜黛眉一蹙,哑然失笑道:“这6郎君做事情当真是雷厉风行,想必他一定是掌握了此案的关键证据,陈郡谢氏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娘子,那我们怎么做才好?”君海棠忍不住出言询问。   车厢内沉吟了半响,只闻崔若颜淡淡言道:“此事我们帮不得也插手不得,静观其变就可,海棠,6瑾既然是在县衙审案,那我也要前去观看一番。”   闻言,君海棠忍不住劝阻道:“可是娘子现在的身份……似乎并不适合抛头露面,还请三思。”   崔若颜笑道:“无妨,我与6瑾本是故交,即便他瞧见我也没什么关系,况且我只偷偷观看审案,小心隐藏便是。”   君海棠心知娘子极有主见,决定了的事情鲜少更改,只得无奈点头了。   此际江宁县县衙内,监察御史6瑾当堂而坐,他剑眉星目双手扶案,头顶一幅“公正严明”的牌匾,背依“江牙山海图”,整个人龙盘虎踞威风凛凛,自然而然露出了一股森森的威严。   而在6瑾旁边,坐的为刑部员外郎周兴,他一面捋须一面扫视着公堂外面看热闹的人群,嘴角溢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   辰时刚至,6瑾用力一拍惊堂木,高声下令道:“来人,带陈郡谢氏宗长谢睿渊、谢景良、谢太辰三人上堂。”   命令一下,便有衙役押着人犯走上了公堂,当先一辆四轮车坐的是半身不遂的谢睿渊,大概是在监牢内关押甚久的缘故,原本就精神不振的谢睿渊看上去更是神情萎靡,苍白的头蓬乱戟张,白花花的胡须上沾满了黑乎乎的秽物,刚被推上公堂的一瞬间,谢睿渊瞧见江宁县的许许多多父老乡亲正看着自己,登时面功过耳,浑身轻颤,露出了屈辱之色。   而作为主犯之一的谢景良,那日被周兴用烙刑折磨了一番,整个人也是说不出的惶恐猥琐,唯有谢太辰知道今日多半是在劫难逃,露出了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然而颤抖不已的身躯却透出内心的惊惧。   6瑾犀利的目光一扫谢睿渊三人,冷冷言道:“人犯谢睿渊,谢景良、谢太辰,那日本官接到陈郡谢氏原嫡长孙谢瑾状子,声言你们三人在上元元年使出阴谋诡计害死其母6三娘,乱棍打死其仆幼娘,现本官受理调查此案,望尔三人从实召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6瑾的话音刚落,跪地瑟瑟颤抖着的谢景良已是忙不迭地磕头告饶道:“6御史,草民招供,当时的确是谢太辰要我冤枉6三娘与我私通,其他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也没有想到6三娘会当场撞柱自尽,请你明鉴饶我一命。”   告饶声清晰的响彻在所有人的耳畔,顿时激起了一片惊叹,人们指指点点,议论不休,更有不少嫉恶如仇的老妪对着谢睿渊三人咒骂不止,显然对他们污蔑一个女子清白大感愤慨。   6瑾一拍惊堂木示意所有人肃静,冷冷问道:“谢太辰,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这段时间呆在狱中,谢太辰早就已经思谋到了一番说辞,面对6瑾的询问立即拱手禀告道:“6御史,在下冤枉,我根本就没有让谢景良冤枉6三娘私通,这一切都是他的诬告,所有事情我也根本不知晓,请6御史明鉴。”   谢景良一听谢太辰居然将所有过错都推到自己的头上,登时大怒,愤怒不已地言道:“谢太辰,枉你还是我的侄儿,没想到现在居然翻脸不认账,当日是你奉阿爷之命前来对我游说,并承诺只要我冤枉6三娘,事成之后便将陈郡谢氏在江南道的所有店铺交给我,这些都可以成为证物,还怕你抵赖不成。”   谢太辰强言狡辩道:“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在下也没有抵赖,我相信6御史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的。”   6瑾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目光落在了谢睿渊的身上,冷冷询问道:“谢睿渊,谢景良言及乃是受了你和谢太辰的指示,让他冤枉6三娘私通,而谢太辰却言及他根本就没做过,至始至终都是谢景良一个人在搞鬼,不知你可有话要说?”   见到谢景良、谢太辰两人面对危难相互拆台,谢睿渊忍不住老泪纵横,悔恨不已,他实在没有想到,原本已经沉寂了许多年的往事,今朝居然被眼前这位监察御史搬上了公堂,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审问。   常言虎毒不食子,此际他有心替谢景良谢太辰掩盖罪证,立即嘶哑言道:“6御史,是我亲自游说景良,让他冤枉6三娘私通,也是我在谢氏宗祠内逼死了6三娘,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所有过程太辰和景良并不知情,老朽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只求6御史放过他俩。”   一席话落点,谢景良和谢太辰均露出了羞愧之色,显然没想到谢睿渊会牺牲自己拯救他俩。   反观6瑾,当听到谢睿渊这条老狗亲自承认害死阿娘之事后,右手忍不住紧紧地抓住惊堂木,用力之下手指关节隐隐百,显然正忍受着极大的愤怒。   稍事稳定心绪,6瑾正容言道:“放心,本官审案自然会公正严明,只要有罪,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反之,也一定不会强加罪名。”   言罢,6瑾又是高声吩咐道:“来人,带证人谢太德上堂。”   6瑾的话音刚落,谢睿渊三人顿时为之色变,显然没料到6瑾居然会传召谢太德充当证人。 第六二一章 国法昭昭(下)   片刻之后,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谢太德到来了。   谢太德身高六尺,体格健壮,不过智商却只如三四岁小孩,当看到周围黑压压的人群都望着自己时,立即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地上抱着一根粗壮的廊柱,拼死拼活都不踏进公堂。   见状,6瑾大感无奈,正欲吩咐衙役强行将他押进来,谁料人群中突然走出了一个曼妙的美丽女子,正是带病前来观看6瑾审案的慕妃然。   面对躺在地上耍横耍赖的谢太德,慕妃然苍白的俏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柔声言道:“太德乖,不要调皮,待会你老老实实回答坐在堂上的那位郎君的问话,姐姐便买糖给你吃。”   谢太德一听此话,顿时不哭不闹了,立马从地上爬起抬起衣袖一擦脸上的口涎鼻涕,惊喜不已地言道:“慕姐姐真的要请太德吃糖?你该不会是骗我吧?”   慕妃然点了点头,笑道:“放心,我一定说话算数,绝对不会欺骗太德。”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谢太德立即是精神大振,蹦蹦跳跳的走入正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6瑾言道:“这位郎君,有什么话你就快点问吧,太德还等着吃糖哩。”   6瑾暗叹还是慕妃然有办法,正欲开口,谁料谢太辰已是高声言道:“6御史,此人不过是一傻子,他说出来的话岂能当真?这样的低能儿如何能够当作证人?”   6瑾冷哼道:“谢太辰,正因为此人是低能儿,他才会原原本本讲述看到的一切,不会说谎骗人,本官觉得此人的供词可信。”   话音落点,谢太辰面如死灰,却找不到合适理由来反驳6瑾之话。   面对痴痴呆呆的谢太德,6瑾和颜悦色的问道:“这位谢郎君,本官听说有一次你躲在屏风后捉迷藏,听到你阿爷与大兄谢太辰商议,说是要对付6三娘,不知可有其事?”   6瑾话音刚落,谢太德已是忙不迭地点头道:“对对对,当时太德还被阿爷狠狠的揍了一顿,屁股都被打肿了。”   6瑾又问:“那不知当时的情况如何?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话,你可还记得?”   谢太德又是一阵点头,这才断断续续的讲述道:“那天我与阿七捉迷藏,我躲在书房屏风后他却找不到我,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没想到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大兄和阿爷偷偷的走了进来,大兄说是奉了祖父之命,让阿爷冤枉6三娘与自己私通,阿爷根本不同意,还骂大兄是混蛋!不过当大兄答应给阿爷店铺的时候,阿爷就同意了下来。”   谢太德脆脆的嗓音方落,顿时又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议论声连绵不绝。   6瑾用力一拍惊堂木,冷冷问道:“谢太辰,这足以证明冤枉6三娘之事乃是你奉谢睿渊之命为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谢太辰张了张干涸的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后,6瑾又唤来谢景良之妻顾氏,顾氏哭哭啼啼的言及那****在宗祠内冤枉6三娘之话,全都是谢太辰教她说的,目的便是要坐实6三娘私通之罪。   紧接着,6瑾又让谢氏诸位房长上堂,讲述当日宗祠内所生的事情,原本对此事一直缄口不语的谢氏房长们深怕牵连到自己,自然依照当日口供所录一五一十的讲述了起来。   他们讲到了谢睿渊如何假惺惺的做戏告知此事,又讲到了6三娘如何坚决否认、谢景良夫妇却依旧冤枉于她……   当围观人们听到6三娘不甘屈辱,当场愤然撞死在宗祠廊柱上的时候,不少人已是留下了同情的泪水,公堂外更是一片唏嘘之声。   周兴自认为心硬如石,然听到此事,也忍耐不住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一脸遗憾的摇头道:“多么好的一个女子啊,可惜就这么被这群卑鄙小人逼死了,可惜,可惜啊……”   6瑾心内流淌着说不出的悲恸,整个心儿仿佛被刀割针扎一般难受至极,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牙切齿地清晰言道:“谢睿渊、谢太辰、谢景良联手逼死6三娘一案证据确凿,根据之规,本官现以恶逆罪判处谢睿渊、谢太辰、谢景良斩立决,待刑部、大理寺复审之后立即执行!届时本官亲自监斩,犯妇王氏辜念其是受到谢太辰蛊惑,杖责五十流往崖州。”   6瑾所言的恶逆罪是为“十恶”之一,当人犯谋杀祖父母、父母,杀伯叔父母、姑、兄姐、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等亲属时,均可判处斩刑,故而当他清冷的话音落点,谢太辰、谢景良两人已是吓得栽倒在了地上,口诞直流再也爬不起来了。   正在人群中静静观看的崔若颜瞧见这一幕,忍不住暗暗叹息道:“如此一来,谢睿渊、谢景良、谢太辰斩立决,而谢景成、谢太真、顾氏流放,这陈郡谢氏大房只怕是完了,6瑾啊6瑾,你真是陈郡谢氏的煞星也。”   站在她旁边的君海棠轻轻提醒道:“娘子,现在案情已明,我们还是走吧。”   崔若颜轻轻颔,转身当儿忍不住深深的看了正端坐在公堂上的6瑾一眼,目光面是复杂之色,半响之后收回视线,这才袅袅婷婷的离去了。   审案结束之后,6瑾心儿空荡荡没有了半点着落,好似长期压在心头的大石得以掉落,整个人自然而然轻松了不少。   是夜,他在所居住的别院内对着天空皓月摆下了美酒佳肴,也没有延请任何人,独自一人坐在凉亭内自斟自饮,不时出轻轻的叹息之声。   酒酣耳热,悲喜交加,6瑾端起一杯美酒长身而起,行至池畔望着当头而照的那轮皎洁的月光,朦朦胧胧中似乎看到了阿娘美丽的俏脸。   过去多少年了?   似乎很多年了吧,他之所以要勤奋习文,勤奋习武,考取进士,很大程度都是想替阿娘报仇雪恨,每当夜晚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时,只要想及阿娘的仇恨,大房的屈辱,二房的卑劣,他瑾总是忍不住长吁短叹不得而眠。   一路艰辛曲曲折折,总算,他等到了报仇的这一天,只要待到刑部和大理寺送来复核斩刑的文书,他就可以置谢睿渊、谢太辰、谢景良三人于似地,阿娘逝去的灵魂也能得到安息。   想到这里,6瑾脸上露出了一丝拨云见雾般的喜悦微笑,他呢喃低语道:“阿娘,儿会亲自让谢睿渊等人人头落地,你就等着好好看吧!”说完,手持酒杯微微倾斜,一丝酒汁撒在了明镜般的水池中,荡漾起了阵阵涟漪,也恍若阿娘的笑容一般。 第六二二章 另有其人(上)   盛夏将尽,秋风渐起,刑部、大理寺复核谢睿渊、谢太辰、谢景良三人死刑的文书终于送到了江宁县。   看罢公文,6瑾长吁了一口气,急忙吩咐书吏唤来了县令王西桐,让他立即安排人手在闹市准备刑场,三日之后当众斩杀谢睿渊三人。   听罢6瑾的吩咐,王西桐止不住有些犹豫,拱手言道:“6御史,陈郡谢氏毕竟乃江南道望族,数百年一直引领文明风华,可谓诗书传家,若是当着所有黔百姓的面斩杀谢氏宗长,这……似乎有些不妥吧,这样一来,陈郡谢氏只怕会成为全天下的笑话!下官以为,行刑地当设在城外隐秘之处方妥。”   6瑾自然明白王西桐所言的确是实情,然而若不当众斩杀谢睿渊一干人等,岂能平息他心头的怒火?因而他想也不想就开口言道:“王明府此言虽是,然本官也有本官的思量,正因为陈郡谢氏乃江南道名门望族,在犯下这等卑劣无耻的事情后,若不当众施以斩刑,岂能以儆效尤,震慑宵小!唯有将刑场设在闹市,方能展现国法之严。”   王西桐听得默然半响,轻叹言道:“可是6御史,当众刑杀书香之家子孙,只怕那些读书人会骂你为酷吏,6御史你也难逃其口诛笔伐。”   6瑾傲然言道:“为正国法之威,酷吏又有何妨!难道本官害怕区区几个酸儒不成?此事王明府照你办便可。”   王西桐眼见劝不动他,只得颔应命了。   过得没多久,当周兴听罢此事之后,却是忍不住抚掌大笑,颇为高兴的言道:“为明国法,6贤弟不惜甘当酷吏,实乃吾辈同人,吾道不孤也!哈哈哈哈……”   ※※※   监牢森严,挂在墙上的火把轻轻摇曳着,洒下一阵昏暗的光晕,照在了谢太辰苍白无力的脸上。   死刑!居然是死刑!斩立决!6瑾那厮好狠的心呐!   每每想到这里,谢太辰便如坠冰窖,浑身上下软绵绵没了半分力道,整个脑海也是浑浑噩噩一片,想要悲伤哭泣却现自己已经连最后一丝泪水都无法流出来了。   谢太辰职司县令多年,自然知晓斩立决之威,根据之规,也只有十恶能够使用如此残酷的刑法,从而终结一个人的性命。   长期以来,谢太辰总认为他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也认为他心狠手辣能够作出一番大事,然而当知道自己的性命即将结束的时候,那无孔不入的恐惧害怕却如同万蚁噬心般让他食不知味,寝不能眠,若非还有一丝微乎其微的求生机会,说不定他整个人都会崩溃。   但是,真的要那么做么?获得了活命的机会,却要开罪一个传承了千年的世家,这样究竟划算么?   这几日谢太辰反反复复斟酌思忖,却是难以决断,他明白那个世家在朝野中深深的影响力,也明白那位郎君在七宗堂深深的影响力,要知道当日就凭那位郎君区区一句话,他这个不过明经出身的选之人,很快就被朝廷授予人人羡慕的兰台校书郎一职,没几年又外放为县令,执掌一隅,可以说没有那位郎君的相助,就没有他谢太辰今日。   然而现在面对性命之危,若不使用此法,只怕难以活命,死道友不死贫道乃人之常情,似乎也没什么错。   正在他难以决定当儿,一名狱吏端着一个食案走了进来,瞧见正站在牢房内呆呆思忖的谢太辰一眼,冷笑言道:“谢太辰啊,吃饭了,过来吧。”   谢太辰恍然醒悟,走来接过狱吏递来的食案,却见今日有酒有肉菜肴极其丰盛,立即忍不住好奇问道:“敢为这位郎君,今日菜肴为何会如此之多?”   狱吏又是冷冷一笑,言道:“复核谢郎你斩立决的文书已经到了,明日午时谢郎就会登上断头台处斩,此乃牢狱有名的断头饭,目的是为了让死刑人犯饱餐一顿,免得走到黄泉路上却成为饿死之鬼!”   蓦然之间,谢太辰如被电击,生出了一阵身临悬崖绝境的眩晕,端着食案的双手一软,食案立即掉落在地酒菜四溅,然而他依旧呆呆地望着狱吏,半响回不过神来。   狱吏最喜欢看人犯得知自己即将被处斩之时,那恐惧绝望的模样,瞧见谢太辰如此样子,恶趣味的嘿嘿一笑,便已是转身而去。   谢太辰面如死灰,额头止不住留下了涔涔大汗,他心知现在已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若不吐露真正的实情,只怕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他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监舍木栅栏边,双手扶着栅栏状若疯癫的猛烈摇晃,高声道:“郎君……郎君止步,我,我还有话要说。”   狱卒不耐烦的转过身来,皱眉问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谢太辰惊恐不已的吞咽了一下唾沫,颤声言道:“请郎君前去禀告6御史一声,说我谢太辰并非此案主谋,真正害死6三娘的另有其人,谢太辰愿意戴罪立功,说出实情,只求6御史能够绕我一命。”   一听案情似乎还有隐情,狱吏立即快步走了过来,冷声问道:“谢郎君此言当真?”   谢太辰忙不迭的点头道:“当真,死到临头在下岂敢虚言!还请郎君能够如实禀告6御史,事成之后在下必有重谢。”   狱吏轻轻颔,言得一句“你等着”,这才转身去了。   谢太辰瞧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甬道尽头,一时之间却是坐如针毡,在牢舍内焦急转悠不止,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逼得他几乎快要疯疯癫癫了。   片刻之后,6瑾接到了王西桐的禀告,言及人犯谢太辰还有涉及案件的重大线索须得禀告。   沉吟半响,6瑾皱眉问道:“此人死到临头却又说有重要线索禀告,不知是否是胡言乱语的假托之词?”   王西桐捋须言道:“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下官来看,谢太辰之言多半是真的,更何况他说他并非此案主谋,害死6三娘的实际另有其人,若之话当真,案情岂不是会峰回路转?”   6瑾微微颔,霍然站起言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去见他一见。” 第六二三章 另有其人(下)   6瑾来到大牢的时候,谢太辰正呆坐在牢房内的谷草上怔,当听见脚步声响起的那一霎那,他露出了惊喜之色,特别是当看到来者果然为监察御史6瑾的时候,心内的喜悦不禁更深了,急忙扑到牢边跪地言道:“犯官谢太辰,恭迎6御史大驾。”说完之后,磕头如捣态度极其谦卑。   6瑾厌恶的看了跪地磕头不止的谢太辰一眼,淡淡的吩咐狱吏道:“将牢房打开,本官要进去。”   听到此言,狱吏却是有些犹豫,出言劝说道:“此人乃行将死刑的亡命之徒,6御史你身份尊贵岂能入内犯险?”   6瑾冷笑言道:“放心,本官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开牢门便是。”   狱吏恭敬点头,上前掏出铜制钥匙打开了栓在牢房大门上的铁链,然后打开牢房退到一旁默默等待。   6瑾微微颔,步履缓慢的走入牢房之内,抬着眼睛四下一看,里面一床一案简陋非常,更有屎尿臭味不断扑鼻而至,使得他更是深深皱紧了眉头。   沉吟了一下,6瑾沉声问道:“谢太辰,据说你有此案的重要线索要向本官禀告,现在本官已经来了,你但说无妨。”   谢太辰恭敬地点了点头,目光瞄得站在牢房外面的狱吏一眼,磕头言道:“6御史,此事牵连重大,在下只能说给你一个人知晓,还请你能够让我单独禀告。”   “可!”6瑾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那狱卒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狱卒点头应命,走的时候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跪地不起的谢太辰一眼,显然警告他不可冒犯6瑾。   待到狱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6瑾冷声问道:“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他人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谢太辰对着6瑾一拜,神情复杂的言道:“不瞒6御史,其实在下只是害死6三娘一案的从犯而已,主犯实际另有其人。”   6瑾对谢太辰此话秉持着深深的怀疑,冷笑问道:“那好,你说说看主犯是谁?”   “在下可以实言相告,但6御史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在下说出主犯之人姓名后,6御史须得放在下一条性命!”   闻言,6瑾双目中寒光一闪,似笑非笑的言道:“谢太辰,你乃案板上的鱼肉,难道现在还可以跟本官讲条件不成?”   谢太辰伏地重重一磕,言道:“并非是在下想跟6御史讲条件,只是因为那主犯身份尊贵,有手眼通天之能,若是得知乃是我出卖于他,说不定会报复我的子嗣,如果6御史答应绕饶一命之后,我才愿意实言相告。”   6瑾沉吟了一番,终是点头道:“那好,本官答应你,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本官可以饶你一命,将斩立决改判为流刑。”   听到6瑾作出如此承诺,谢太辰终于放下了心来,他咬着牙关沉吟了一番,一字一顿的轻轻言道:“不瞒6御史,其实真正的主犯乃是博陵崔氏的崔若颜,以及崔挹二人。”   话音落点,6瑾一双剑眉微微一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看了谢太辰半响,冷声问道:“谢太辰,崔若颜与崔挹均是名门子弟,你可不要胡言乱语以免祸及子嗣!”   “若非为了保命,在下岂会说出真正主谋者的名字!”谢太辰一声叹息,正容言道,“6御史,我的确是受了崔若颜、崔挹的指示,才干出逼死6三娘之事,请你明鉴。”   6瑾脸上次露出了郑重之色,心儿也不免紧张得跳快了几拍,他故作淡然的言道:“那好,当时的情况如何,你如实道来。”   谢太辰点了点头,闭着眼睛回忆了一番,叹息言道:“在下还记得那是上元四年,博陵崔氏在秦淮河上举办雅集以诗会友,邀约江南道世族参加,而在下与谢瑾亦是同在受邀之列,当日谢瑾展现出了旷世之才,击败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七宗五姓才子,为江南道世族赢得胜利,然而也因为如此,他却不甚得罪了博陵崔氏的崔若颜。”   “想必6御史也应该知道,崔若颜可是七宗五姓年轻子弟中的佼佼者,向来心高气傲何能忍受败给谢瑾之耻?于是乎崔若颜派来崔挹邀约在下商谈,说是要让我帮忙对付谢瑾,而好处就是为我斡旋,让朝廷授予我兰台校书郎一职,当时我利益熏心,加之博陵崔氏势大力大,也只能无奈同意了……”   听到这里,6瑾脸上神色一紧,心头立即不可遏止的狂跳了起来。   谢太辰此话若是其他人听来,说不定会秉持深深的怀疑态度,然而他却知道他当初为了帮助6氏脱困,曾不惜挟持崔挹要挟崔若颜就范,崔若颜气不过之下进行报复,似乎也在情理当中。   心念及此,6瑾语气透出了说不出凝重,言道:“你继续说下去,后面又是如何了?”   谢太辰点头言道:“当日在下想的不过教训谢瑾一顿便可,毕竟谢瑾也是在下的堂弟,然而没想到崔挹却逼着我要在谢瑾血统上做文章,冤枉其母6三娘私通,从而将谢瑾赶出陈郡谢氏,受尽私生子的骂名屈辱,在下当时出言反对,然而没想到崔挹却依旧坚持如此,并用前途要挟在下,在下迫于无奈,也只能同意了。所以,此案的主谋真凶乃是崔若颜、崔挹两人,而我不过是一受命行事的从犯而已。”   轻轻的话音响彻在6瑾的耳畔,使得他如被雷击久久愣怔,垂下的手掌也是轻轻的颤抖着。   半响之后,6瑾长吁了一口气,皱眉聚目冷冷的审视着眼前的谢太辰,问道:“崔挹当初与你商谈的时候,可有其他人在场?”   谢太辰叹息摇头道:“这么重要的密谈,自然只有我和崔挹两人。”   6瑾冷哼一声言道:“那本官岂能知晓你说的是真是假!”   闻言,谢太辰立即慌乱不已的叩道:“6御史明鉴,在下之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主犯的确是崔若颜和崔挹二人,若欺瞒6御史,在下甘愿五雷轰顶永世不得生,后世子孙男娼女盗均不得好死!”   谢太辰之誓可谓非常狠毒,竟牵涉到了后世子孙,也由不得6瑾不信,更何况6瑾明白崔若颜和崔挹对他深深的恨意,双方不仅有在争夺6氏盐场上的深深过节,而且当日秦淮雅集他当场击败七宗五姓子弟,岂能让崔若颜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6瑾心内已经再无怀疑,冷声问道:“谢太辰,既然主犯另有其人,那你可愿指证崔若颜、崔挹二人,若能如此,本官更能法外开恩,让你将功补过。”   话音落点,谢太辰却是一脸苦涩的言道:“想必6御史也应该明白,审问断案均是须得证据确凿方能定案,当日崔挹与在下乃是单独商谈,在下即便有心指证于他,他也可以一口否定,更何况博陵崔氏家大业大,乃盘踞在中原已达千年的名门望族,若将案件牵涉到崔氏,崔氏的报复必定也会非常猛烈,在下今日告诉6御史这一切并非是想要将功补过,而单单只求活命而已,此事6御史知晓便可,他日所有机会寻得证据,再展开调查亦是不迟。”   6瑾见谢太辰不愿意指证崔氏,不禁暗感失望,但他也明白谢太辰说的为实情,一个犯官想要指证博陵崔氏,且还没有丝毫的证据,那肯定是天荒夜谈,说出去也没人愿意相信,也根本不可能将崔氏定罪,若非他乃是此事的主要经历着,并明白崔若颜、崔挹两人对他的憎恨,否者他也很难相信一个千年望族竟干出了这样卑劣之事。   然而无论如何,6瑾都不会放过害死阿娘之人,即便对方乃是崔若颜、崔挹,以及他们背后的博陵崔氏,他也会让对方血债血偿!   6瑾长吁了一声,暗暗攥紧了拳头,压下心头燃烧不已的愤怒火焰,颔言道:“好,本官就依照刚才的承诺,饶你一条狗命,依旧流放五千两至松洲,谢太辰,你以后好之为之!”   谢太辰登时感激零涕,忙不迭的叩道:“多谢6御史法外开恩,多谢6御史法外开恩……”   6瑾挥手转身,出牢而去,然而比起刚才来的时候,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沉重了许多,仿若此时此刻的心情。   没多久,周兴得知6瑾将要特~赦谢太辰一事,顿时大感不解,急忙来到6瑾所居住的别院询问道:“听说贤弟将要特~赦谢太辰,不知所为何也?”   6瑾淡淡解释道:“不瞒周兄,谢太辰向本官禀告了一个牵连此案非常重要的线索,故而本官将其特~赦。”   周兴闻言一怔,好奇问道:“不知是何线索?居然可以饶他性命?”   6瑾知道此事须得隐秘调查,自然不能说给周兴知晓,于是乎沉声言道:“这个线索尚需保密,本官回京之后会向圣人禀告,周兄放心便可。”   周兴见6瑾不愿意如实活出,倒是微感不悦,然而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颔去了。 第六二四章 报仇雪恨      翌日一早,江宁县在黔首百姓们的议论喧嚣声中热闹了起来,酒肆、茶棚、长街、小巷人烟稀少,许多人都涌去了县城南面的市集,观看难得一见的问斩之刑。   前不久,监察御史陆瑾调查陈郡谢氏大房害死陆三娘一案闹得是沸沸腾腾,可以说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许多百姓在同情陆三娘这个可怜的女子时,也对谢睿渊等人的卑鄙之举大骂不休,毕竟一个名门望族,家风淳朴的世家出现这样的丑事,亦是百姓们所不能容忍的。   故而今日谢睿渊等人犯将要问斩弃市之时,百姓们自然而然涌入了市集观看行刑,从而也能教育子孙不可犯下触犯国法之罪。   江宁县市集正中,五百红衣甲胄的府兵在折冲都尉文破虏的带领下,圈围出了一个行刑场地。   刑场周围旌旗飘飞,猎猎风动不止,府兵们持刀带盾威风凛凛,恍若天神般围成一圈将看热闹的百姓阻挡在了刑场之外。   而刑场正北之位,设有一个丈高的监斩台,上面搭着凉棚,棚内设案几一张,届时监察御史陆瑾将会在里面负责监斩。   辰时三刻,一阵擂鼓从刑场左右响了起来,鼓声落点之后,监察御史陆瑾在一队兵卒的护持下进入了刑场之中,他朝着外面围观的密密麻麻人群扫视了一眼,面无表情登上高台坐在了案几之后,亢声言道:“带人犯谢睿渊、谢景良入场。”   陆瑾命令一下,又是一阵沉重的鼓声响了起来,两辆黄牛驾拉的囚车哐啷哐啷的驶入了刑场之内,里面坐得正是谢睿渊与谢景良两人。   几日不见,白发苍苍的谢睿渊面色呆滞,嘴角口涎直流,双眼更是空洞无神,似乎已经吓得连魂魄都丢了,而谢景良却是瘫坐在囚车内瑟瑟发抖,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囚车行至刑场中央徐徐停下,四名狱卒将谢睿渊、谢景良从囚车内押了出来,将之狠狠地按在地上跪立,而早已经半身不遂的谢睿渊则扶着放在他身前的一个凭几,用以保持身形稳定。   见到两人跪在地上,受尽围观人们谩骂指责的模样,陆瑾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快意,他突然从案后站了起来,走下行刑台来到了谢睿渊两人的身旁,扫视一眼,眼中藐视之意更是浓厚了。   心知难逃一死,浑浑噩噩的谢睿渊反倒是激起了几分怒意,他破口大骂道:“陆瑾,别以为老朽会对着你磕头求饶,谢氏数百年望族,从来都没有怕死之辈,今日老朽不慎死于你手,一定会化为厉鬼来找你索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闻言,陆瑾止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容中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见他丝毫没有半分怒气,反倒大笑不止,谢睿渊又气又惊,怒声言道:“有什么好笑的,你这狗御史害我全家,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陆瑾收敛笑容,面沉如水的看着狼狈不堪的谢睿渊,回想起昔日的种种往事,咬牙切齿地言道:“皓首匹夫,苍髯老贼,尔身为宗长不思带领家族振兴,却整日思谋争权夺利欺压大房,武断专行于宗祠,跋扈嚣张于府邸,你愧对谢氏列祖列宗,愧对前任宗长的信任,更愧对谢氏数百年来的门阀傲气,尔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待你命归九泉之下!必定会坠落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陆瑾这一席话自然击中了谢睿渊的痛处,想及谢氏的列祖列宗,他的心内不由自主的起了几分惧意,脸色苍白哑口无言,唯有呼哧呼哧喘息不止。   见状,陆瑾又是止不住冷笑了一下,眼眸中厉芒一闪,突然俯下身子凑到谢睿渊耳畔低声道:“堂祖父啊!我说过我会回来替我阿娘报仇的!刻骨仇恨,两条人命,谢瑾须臾未曾忘也!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陡然之间,谢睿渊如被炸雷击顶,脑海中嗡嗡哄哄响成了一片,他瞪圆老眼不能置信地望着眼前嘴含冷笑的陆瑾,脊梁骨悚然阵阵发凉,惊愕恐惧,梦魇般张大了嘴巴却不能出声。   半响之后,他这才猛然醒悟,口唇颤震不能置信的嘶哑喊道:“你,你是谢……”   谢睿渊一言未了,陆瑾突然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下令道:“此人死到临头还敢谩骂本官,来人,给我重重掌嘴五十!”   周边侍立的军士立即应命,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抓住了谢睿渊的头发,另一名军士手持刀鞘轮圆胳膊,已是用刀鞘重重的扇在了谢睿渊的脸上。   “啪啪啪”的声音伴随着谢睿渊的惨叫接连而起,直使人心头发颤。   那刀鞘本是精铁所造,击打在人脸如同被利刃刮过,转眼之间,谢睿渊已是老牙蹦飞,面肿如猪,嘴角鲜血直流溢满了白花花的胡须,待到行刑结束,他已是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嘴唇轻轻颤抖模模糊糊说着什么,然而让人根本听不明白。   跪在他旁边的谢景良见状不忍,哭声言道:“阿爷,事到如今,你还逞什么能,少说一句免得遭受皮肉之苦吧。”   谢睿渊身子微微抽搐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瑾冷哼一声,转身走回监斩台抬头一瞧天色,发现太阳已经升至中天的时候,他拿起放在案头的斩首令牌,高声言道:“午时已至,刽子手准备行刑!”   高亢的尾音堪堪落点,两名红衣刽子手立即踏着赳赳大步到来,分别在谢睿渊和谢景良背后站定。   见刽子手已是准备妥当,陆瑾又亢声下令道:“举刀——”   “刷”的一声,两把厚背大刀一齐举起,阳光下闪出着雪亮的光芒。   “斩!”   话音落点的一瞬间,陆瑾右手一挥掷出手中的斩首令牌,那枚令牌打着旋儿临空飞越数丈,重重落在了监斩台之下。   刽子手手中的厚背大刀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光芒四射,熠熠生威,谢睿渊和谢景良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两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同时滚落在了地上。   人头落地的同时,鲜血飞溅喷涌而出,惊得围观的人们几乎同时轻轻地“啊——”了一声,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唯有监察御史陆瑾依旧是一动不动如同铁铸般矗立在监斩台上,目光冷然寸步未移,长风掠过带飞了他的衣袂,轻轻风动不止。       第六二五章 夏去秋来   青山渐渐苍黄,夏日即将结束,南山别宫中在最后的炎热天气中依旧弥漫着难得的凉气,使得正在这里避暑的宫廷贵胄们舒坦不已。   高宗皇帝本是体弱多病之身,没想到今年夏季在南山别宫住下之后,身体精神都是大为好转,再也没有昔日那病怏怏的模样。   为此,高宗龙颜大悦,特地下诏封终南山山神为“启天玄真大帝”,在山顶建立庙宇接受信男信女供奉,更下诏免去终南山百余里所有郡县赋税三年,以示庆贺。   除此之外,神清气爽的高宗大觉手痒难耐,下令礼部在终南山准备秋猎之礼,让在京的李氏宗族、文武百官全部参加狩猎。   圣命一下,长安城的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们纷纷脱下了圆领袍衫,换上便于骑马的紧身骑装,背弓带箭跨上骏马一窝蜂的涌向南山,立即就挤满了山脚下的狩猎大营。   上官婉儿骑着一匹小马驹轻捷的弛入大营之内,顺着长满青草的草地向那最里面的天子行辕行去。   今日她依旧是穿着一套男儿行装,细细的蹀躞带箍着杨柳般的腰身,洁白如雪的衣袂随风舞动,她马鞭轻挥英姿飒爽,顿时吸引了周围不少王公贵族们的目光。   终于,有一个纨绔子弟忍不住感叹道:“噢呀,那小郎君生得可真是英俊,也不知是何人的子孙?”   瞧见他炙热而又迷离的目光,站在一旁的同伴忍不住笑道:“陈郎君向来喜好男风,见到这般美艳的小郎君,莫非已经是春心大动?”   那纨绔子弟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圣人曾言:食色性也!如此绝色小郎君,某自然喜欢,看来今番除了狩猎狐兔,还能够猎得一个可人儿。”   听到耳畔接连飘来的污言秽语,一个知情者忍不住冷冷出言道:“不长眼的东西,那位可是大名鼎鼎的上官侍诏,天后最为信赖的属下,若是被她听见这番话,你们必定大祸临头。”   一席话顿时吓得那纨绔子弟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上官婉儿来到天子行辕,进入武后所在的帐篷之内。   向武后禀明这段时间公务上的许多事情后,上官婉儿又是轻轻言道:“天后,吐蕃特使论弓仁已于三日之前来到长安,并入住在了四方馆之内,目前论弓仁已通过鸿胪寺递上国书请求和亲,为吐蕃赤都松赞求娶太平公主殿下。”   闻言,武后大感头疼,轻叹言道:“文成公主刚刚崩逝,吐蕃人又来大唐求取和亲,难道就这么想当我大唐皇帝的女婿?此事真是麻烦。”   上官婉儿知道圣人天后均不舍太平公主远嫁吐蕃,否者当年也不会假借太平业已出家为女冠推辞婚事,如今吐蕃旧事重提不折不饶,自然令武后大感烦心。   沉吟半响,武后突然问道:“对了,朕从来还没听说过论弓仁之名,不知此人乃是什么来头?在吐蕃担任何职?”   上官婉儿禀告道:“天后,这论弓仁乃是吐蕃大相钦陵之子,年龄不过十八出头,目前在吐蕃担任领兵大将,婉儿曾听闻此人倨傲无礼,行止傲慢,曾在四方馆内因为小事与新罗使臣大打出手,致使那位新罗使臣气不过之下上奏状告,不过后来政事堂诸相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听到钦陵这个名字,武后细长的柳眉止不住轻轻一抖。   大唐与吐蕃恩恩怨怨由来久矣,在太宗时期,大唐对吐蕃的战事均是保持不败,使得吐蕃俯首称臣不敢有不轨之心。   然而没想到这些年吐蕃却出了钦陵这样一个绝世统帅,咸亨元年钦陵率军在大非川击败薛仁贵部,迫使大唐媾和丢失安西四镇,也终结了唐军对外不败之神话。   仪凤三年、调露元年朝廷又两次派遣李敬玄率军远征西域,均是在钦陵的手下大败而归,使得钦陵更是名扬四海,成为了吐蕃首屈一指的名将。   武后纤手握拳,手指关节很有节奏的敲击案面沉思片刻,轻轻吩咐道:“吐蕃求取和亲之事朕还得与天皇好好商量一下,这段时间太平因为此事闷闷不乐,你今日到来,就替朕去安慰一下她吧。”   “诺,婉儿遵命。”上官婉儿轻轻颔首,领命而退。   问明太平公主住处,上官婉儿也没骑马,就顺着小道步履轻捷的走过去,待行至帐边禀告等待片刻,就有侍女走出微笑言道:“公主殿下请侍诏入内。”   上官婉儿道得一声谢,一撩衣袍走入了帐篷之内,美目视线朝着里间一瞄,就看见太平公主正站在帐中摆弄着一把桑木弓,模样甚为专注。   上官婉儿知太平公主甚深,明白她自小不爱琴棋书画,喜欢蹴鞠狩猎,明日举行的秋猎太平公主自然而然不会缺席,原本还以为她因为吐蕃求亲之时情绪低落,然而现在来看,倒是天后多虑了。   瞧见上官婉儿入内,太平公主立即就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微笑问道:“婉儿前来送奏书么?可有见到母后?”   “奴刚从天后那里过来。”上官婉儿言得一句,美目视线一瞄搁在案上的桑木弓,微笑言道,“瞧此模样,公主殿下明日是准备好好的狩猎游玩呢?”   太平公主点头道:“当然,呆在南山中数月,当真太过无聊,狩猎自然要去参加。”   说完之后,太平公主又是紧接着一问:“对了,最近可有七郎的消息?”   上官婉儿一直对身在江南道的陆瑾甚为关心,自然知晓他一切的消息,颔首言道:“七郎目前身在润州江宁县查案,听闻不久之前又调查出了一宗要案,乃是陈郡谢氏的宗长谋夺家产逼死族人,七郎以恶逆罪为名,判处谢氏宗长斩立决,目前此案已经由刑部和大理寺复核完毕,想必公文已是送去了江宁。”   太平公主听得美目一亮,颇为欣喜的言道:“这次七郎在江南道接连破获两宗要案,说不定回来之后还会官升一级,也算非常不错了。”   第六二六章 秋日狩猎   上官婉儿甚为不喜太平公主提到陆瑾就眉飞色舞的样子,心内更是涌上了丝丝醋味,故意转移话题绷着脸言道:“殿下,另外还有一事,目前吐蕃使臣已经来到了长安,正式向朝廷递交和亲国书,为赤都松赞求娶殿下你为后。”   闻言,原本一脸欣喜的太平公主神情瞬间就黯淡了下来,愣怔半响轻叹言道:“该来的总归会来啊!”   见到太平公主愁绪满结的神情,上官婉儿芳心中飘出了一丝快意,说起来她还真有些希望太平公主能够嫁到吐蕃去,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挠她与陆瑾之前的感情,毕竟至始至终,太平公主都是插足他们之间的第三者,甚至未达目的还多番威胁于她,着令上官婉儿一直是暗暗恼怒不已。   正在上官婉儿暗感畅快的时候,却又突然看见太平公主布满哀愁的俏脸渐渐转为了坚决肃然,她冷哼一声正容言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岂能嫁往蛮夷之国作那蛮夷之后!更何况本宫心头早就有了爱人,情有独钟至死不渝,无论如何本宫都不会和亲吐蕃。”   上官婉儿愣了一下,言道:“但是殿下,天皇天后对和亲吐蕃颇为意动,你岂能违背!”   听到上官婉儿之话,太平公主嘴角突然浮现出了一丝冷冷的微笑,言道:“不瞒婉儿,本宫已经思得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说不定能够让父皇母后允诺本宫与陆瑾之事,明日你就等着看好戏便可。”   “明日?”上官婉儿双目登时就惊讶睁大了。   “对,就是明日。”太平公主自信一笑,眼眸中闪动着摄人的光泽。   ※※※   朝阳喷薄而出染红了东方天际,萦绕在山峦间的缥缈雾气渐渐消散,行猎大营已是热闹喧嚣了起来。   狩猎从古到今流行已久,因季节不同共分为四种,在春季称为春蒐;在夏季称为夏苗;在秋季称为秋狝;在冬季称为冬狩,其中要论最佳时节,当以秋季狩猎为上。   盖因那些肥羊麋鹿狐狸狡兔经过春夏水草的喂养,到得秋天的时候个个膘肥体壮,毛发光亮,正是猎取的最好时机,若是到了冬天猎物窝冬,不仅数量稀少,而猎物也是瘦弱不堪,味道不免会大大打了折扣。   卯时三刻,高宗皇帝在天后武媚的陪同下走出营帐,来到了狩猎大营中间的空地上,接受狩猎大臣们的觐见叩拜。   今日高宗头戴一顶没有流苏的天平冠,身披金丝夹织烁烁其光的黑斗篷,内则一身软甲,腰悬一口特制长剑,凛凛之气颇见肃杀。   而武后也脱去了繁缛的宫装,穿着单薄贴身的骑士劲装,三千发丝挽成了一个英雄髻,颇有些英姿飒爽的风范。   二圣稍事勉励了一下狩猎大臣,纷纷跨上了各自所乘的战马,在五百羽林骑士的护持下,朝着不远处的平原河谷而去。   终南山周围草木葱茏,水流交错,地势也算较为平坦,历来被圈围成皇家猎场,成为长安城周围有名的狩猎地之一。   随着一阵沉重的锣鼓声响起,头戴狰狞面具的武士敲锣打鼓冲入山林,将藏匿在里面的各类野兽驱赶出来供围猎大臣们射杀,陡然之间,平原上立即就响起了一片策马奔跑之声,弓弦振动之声,猎物悲鸣之声。   在一队百骑卫士的护持下,身穿甲胄的高宗纵马如飞,连连开弓引箭,那些正在惶恐逃命中的猎物不时悲嘶倒地,成为了天子所狩之猎物。   骑马奔驰片刻,原本精神抖擞的高宗额头渐渐冒出了大汗,喘息之声亦是愈来愈烈,他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挥挥手示意随同的大臣们自由狩猎,而他自己则在卫士的护持下返回狩猎大营。   端坐在天子行辕内,高宗饶有兴趣的瞭望着远处狩猎的场景,不时还兴致勃勃的与坐在旁边的武后闲聊几句,评点贵胄大臣们精彩的射技。   日头渐渐升上了中天,午时过后,狩猎的人们满载而归,天子行辕前的擂鼓亦是轰然雷鸣开来,一队红衣军卒手持长号“呜呜”鸣动,献狩之礼正式开始。   所谓献狩,是指狩猎大臣将自己所猎的最珍贵猎物献给天子,这也是古老周礼所流传下来的狩猎礼制,许多猎取到珍贵猎物的大臣们更能凭此受到天子的嘉奖,成为狩猎的佼佼者。   一阵沉雷般的鼓声落点之后,李氏诸王当先走入了天子行辕,为首者正是当今太子李哲。   李哲从小懦弱寡言,加之并不喜好弓马,故而今日所猎取的猎物并不丰盛,面对高宗武后望来的目光,他行至行辕正中微微一礼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今日亲自猎到四不像一只,特来献给父皇母后,恭祝父皇母后龙体康健,千秋万代。”   这四不像乃是一种似鹿非鹿的野兽,在中原大地也算多见,并不算什么稀罕之物。   听到太子所献之物如此普通,高宗和武后心内都忍不住有些失望,毕竟比起李弘和李贤两位太子,李哲实在差得太远了。   然虽如此,高宗依旧勉励笑道:“四不像乃温阳大补之物,皇儿有此心,朕甚为高兴。”   李哲微微颔首,恭敬的退到了一边。   紧接着,又是其他人向天子献上猎物,总而论之,多为一些狐兔、苍鹰、野猪之类的常见之物,并没有多少凶猛的野兽,不禁令高宗暗暗感到失望。   正在此时,一名身穿牛皮软甲的年轻人走进了天子行辕。   他大概十八九岁的年龄,一领大红金丝斗篷,一顶六寸高的墨玉冠,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行至帐内朝着甬道一站,深深一躬朗声言道:“微臣薛绍见过天皇天后。”   这自称为薛绍的年轻男子乃城阳公主与房州刺史薛瓘的幼子,也是高宗的亲侄儿,一直居住在房州,前不久因事来到长安恰好遇到秋狩大典,故而前来狩猎游玩。   第六二七章 将之赏赐驸马吧!   见到薛绍一表人才,英挺俊秀,高宗不禁大生喜爱之心,捋须笑问道:“不知薛卿有何猎物要献给朕?”   薛绍微微一笑,昂然高声道:“今日臣狩猎所获颇丰,其中猎取到棕熊一只,特地前来献给天皇天后,恭祝天皇天后万寿无疆。”   一席话落点,满帐大臣顿时惊讶得瞪圆了眼睛,显然没料到区区弱冠少年竟能猎杀黑熊。   要知道在狩猎当中,狩猎之人若能够猎取虎豹熊之类的凶猛猎物,便可算作是勇猛过人,胆气绝,这薛绍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武勇,自然而然让人是惊叹不已。   高宗登时大笑了起来,模样甚为畅快,颇为高兴的言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如此珍贵的猎物,朕自当收下。”   薛绍拱手一礼,转身站到了一边。   群臣献猎络绎不绝,然而却鲜少有人能够献出凶猛猎物,不少大臣已是在心底暗暗嘀咕,只怕今番狩猎薛绍已是独占鳌头了!   便在此时,行辕之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儿臣太平,前来献猎,请父皇母后恩准儿臣入内。”   话音落点,高宗和武后同时一怔,均是露出了开心笑容,高宗亢声言道:“传太平公主入内觐见。”   高亢的声音堪堪落点,只见帐外已是走入了一个俊美无比的青年,群臣瞪大双目惊讶望去,却见正是易钗而弁的太平公主。   今日太平公主用红巾将长挽成了一个男儿英雄髻,身穿五品武将戎装,腰间还跨着一把三尺长剑,一身男性装束顿显英姿飒爽,走入帐内拱手娇声道:“今日儿臣猎取麋鹿一只,特来献给父皇母后,恭祝父皇母后逐鹿天下,武功昌盛。”   瞧见女儿这般模样,高宗皇帝登时有些哭笑不得,言道:“太平啊,你今日所穿的服饰乃是五品武将之服,这这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听罢高宗之话,帐内群臣们顿时出了一阵善意的大笑,显然被今日太平公主的服饰逗乐了。   唯有立在武后旁边的上官婉儿面色平静,并没有露出丝毫的笑容,因为她已经猜到太平公主这么做必定有着深深的目的。   面对群臣们的笑容,太平公主却是低着头一看自己所穿的衣饰,颇为沮丧的言道:“难道父皇就认为女子不能从军征战么?”   “当然!”高宗皇帝忍俊不禁的点了点头,和颜悦色的说道:“你乃大唐帝姬,岂能穿着武将服饰杀敌征战?”   太平公主恍然点了点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沉吟半响,她突然拱手正容言道:“儿臣自小仰慕能征善战的大英雄,如卫青、如霍去病、如李靖,一直盼望着能够领军出战为大唐开疆拓土,然可惜身为女子却不能如愿,希望父皇以后能够将儿臣身上所穿的这身甲胄,赏赐给儿臣的驸马,盼驸马能够代儿臣出征,振大唐天威于域外!”   清晰的话音堪堪落点,群臣们的笑声瞬间就戛然而止,显然被太平公主这番豪言壮志惊得呆住了,更有许多人意识到今年太平公主似乎已经十七岁之龄,想来也应该挑选驸马准备大婚。   高宗愣了愣,继而捋须笑道:“不知太平你想要挑选何等类型的男子成为驸马呢?”   唐时风气开放,胡风甚烈,面对父皇的询问,太平公主丝毫没有露出的局促不安,反倒落落大方的言道:“儿臣之驸马,必须为人正直,品行高洁,要有状元之才,文武筹略,为万人之英,如此人中之龙,方能成为天子帝婿。”   话音方落,群臣们不禁暗暗失笑,通通觉得太平公主的要求真的太高了。   太平公主所言的其他几点还很好找,然而必须要有状元之才却非常难寻,盖因能够在科举之中成为状元的读书人,基本上都已经上了年纪,要不早就有了家室,年纪也与太平公主相差极大,岂能成为公主的驸马!   然而很快,正在寻思中的群臣们突又想到了一人,似乎与太平公主所言的条件甚为吻合,那就是前岁状元郎6瑾,6瑾正是大唐开国以来,最为年轻的状元。   高宗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监察御史6瑾,然他知道6瑾乃是寒门出身,岂能配得上太平公主?于是乎又很快在心底将6瑾否决,只当刚才的话乃是太平公主的玩笑之言,笑着说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岂能你胡言乱语随意胡闹,太平啊,不要这么没有规矩,还不快快退下。”   太平公主眼见父皇并没有多少上心,登时大为失望,只得闷闷不乐的应命了。   然而坐在一旁的武后却知道女儿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眼见太平公主为了6瑾竟不惜采取这样的法子,武后心内老大不悦,一张俏脸更是隐隐生寒,若非顾及群臣在场,说不定立即就会斥责太平公主一顿。   ※※※   夜晚,天子行辕内的灯火璀璨闪亮,照得帐内如同白昼,高宗批阅完最后一摞奏书,不禁重重的打了一个哈欠。   见状,武后轻步而至捧来了一盏参茶,递给高宗微笑言道:“圣人累了吧?来,先喝杯参茶养养精神。”   高宗含笑接过,张嘴轻轻的呷得一口温热的参茶,突然想及一事,忍不住笑道:“媚娘,今日太平那丫头明里让朕赏赐甲胄给她将来的驸马,实际是在提醒朕该为她挑选驸马了啊。”   武后接过高宗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案头,略一思忖,微笑言道:“算起来太平年龄已是不小,为她挑选一个适合的驸马正当其所。”   高宗皱眉言道:“不过根据今日太平公主所提的要求,似乎只有监察御史6瑾颇为合适,然6瑾乃是寒门出身,尽管少年英杰,文采斐然,可惜却弱于家世,将太平尚于一个平民出身之人,根本就不合适。”   听到高宗此话,武后顿时放下了心来,笑道:“不知圣人心内可有合适的人选?”   高宗沉吟了一番,突然双目一亮微笑言道:“媚娘觉得薛绍如何?”   “薛绍?城阳公主与薛瓘之子?”武后顿时记了起来。   “对,”高宗颔言道,“城阳公主乃是朕的胞姐,均是长孙皇后所出,说起来并非外人,而薛绍更是朕的亲侄子,太平的表兄,今日朕观薛绍,长得是一表人才英伟不凡,让他们亲上加亲也算一桩好事。” 第六二八章 无已面对未婚妻   武后心知高宗与城阳公主自幼感情极好,麟德元年,城阳公主在公主府内行巫蛊之事,高宗在得知之后,非但没有按律处死城阳公主,甚至没有任何责罚,也没一句半言的指责,仅仅将公主驸马——时任左奉宸卫将军的薛瓘贬为了房州刺史,可见高宗对城阳公主的维护,如今想让薛绍成为太平的驸马,似乎也在情理当中。   不过,此乃女儿的终生大事,武后却不会轻易决断,颔笑道:“薛绍这孩子的确不错,圣人,以奴之见,此事不妨等到返回长安再说。”   “好,那就缓缓吧。”高宗立即颔同意。   过得没多久,太平公主便收到了消息,当得知父皇母后有意让薛绍成为她的驸马之时,太平登时如遭雷噬,瞬间呆愣原地,心内又苦又悲的言道:“薛绍,居然是薛绍,为何不是七郎?这是为何!”一言方落,两行清泪瞬间夺眶而出,在那张倾国倾城的俏脸上悄然滑落。   跪在公主身前的宫娥小心翼翼的禀告道:“启禀公主,根据传来的消息,圣人是因为6瑾出身寒门,故而将其否决。”   闻言,太平公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失魂落魄的坐在了榻上,美目怔怔泪流不止,芳心更是又痛又悲麻木得无法复加。   原本按照她的算计,今日所采取的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尽管知道父皇选择6瑾成为她驸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太平公主心内却依旧存在着一丝奢望,真希望幸运之神能够眷顾于她,让她美梦成真。   可惜,终还是失败了,父皇以这个可笑的理由无情的否决了6瑾,而钟意的驸马人选竟是城阳公主之子!   太平公主对薛绍没有半分印象,也根本不关心他生得是俊是丑,她只知道这辈子如果不能与6瑾在一起,她肯定永远都无法快乐起来。   想着想着,太平公主悲从中来,忍不住伏在案上嘤嘤哭泣,直到流干了泪水。   ※※※   将谢睿渊、谢景良处于极刑之后,6瑾终于是悠闲了下来。   负手漫步在秦淮河河畔,他左右四顾欣赏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风景,看那水流粼粼杨柳依依,听那渔家晚唱丝竹管弦,霎那间只觉回到了童年,母慈子孝无忧无虑,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然而可惜,景色尤在,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想到这里,6瑾暗暗生出了几分惆怅之心,回想起报仇的种种过程,心内那刻苦铭心的仇恨已是淡然了不少。   说起这次他已经做的很不错了,谢睿渊、谢景良被斩而死,谢景成、谢太真、顾氏被流放偏远之地,永世不得返回江宁,若非谢太辰说出真正谋者之名,求得他的特~赦,否者那肯定也是难逃一死。   不过6瑾觉得即将要前去松洲的谢太辰与死也差不多,盖因松洲之地位于益州西北,与吐蕃接壤荒凉不毛,居住的蛮人更是毫不讲理,一言不合就会拔刀相向,依谢太辰的秉性,只怕也活不了多久,让他受尽苦头而死亦是不错。   正在6瑾悠悠思忖间,一个曼妙的身影突然走入了视线当中,他愕然一望,恰好见到伊人明媚有神的目光同时望来,霎那间竟让向来沉稳如山的6瑾差点转身而逃。   “呀,竟是6御史!”6小雅惊喜的言得一声,已是快步走了过来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6小雅,6瑾又是意外又感麻烦,他拱手微笑道:“原来竟是6娘子,6瑾有礼了。”   6小雅颔一笑,已是轻轻回礼,神情态度中有着江南仕女特有的温柔腼腆,与北方喜好胡风的丽人们大是不同,她轻叹言道:“其实小雅早就准备登门拜访6御史,然担心6御史你没有空闲,故而一直犹豫不决,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遇到6御史你,倒算是得偿所愿了。”   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6小雅的目的,然而6瑾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6娘子找我作甚?”   6小雅美目盈盈的望着6瑾,蹙眉言道:“6御史,那日谢瑾在江宁县出现的时候,曾言及待到案件查明将会现身一见,如今小姑之案业已昭雪,谢睿渊等人也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为何谢瑾他却依旧没有现身,不知6御史你可有得到过他的消息。”   6瑾立即摇头道:“抱歉,6娘子,本官也没有收到谢瑾的消息。”   在闻言的一霎那,6小雅原本明亮的美目瞬间就黯淡了下来,她无比惆怅的点了点头,神情失望无比。   6瑾明白6小雅对他的心意,毕竟如吴县6氏这样的守礼世族,从一而终均是深受礼仪熏陶的仕女们之愿,否者当年阿娘也不会痴痴地等待谢怀玉那么久,却依旧未起改嫁之念。   更何况6小雅还是与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两人在血缘上更是非常的亲近,要知道在唐时,最为人羡慕的夫妻关系便是表兄表妹,阿娘当初为他指腹为婚,想必也是处于这个原因。   不过现在6瑾的心头早就已经被上官婉儿所填满,他岂能为了完成与小雅之间的婚事,而辜负与他早就暗订鸳盟的婉儿,所以,他是绝对不能与6小雅在一起的。   不过凡事须得有一个解决之法,他也不能让6小雅继续守着一个飘渺无痕的美梦,须得想办法解除婚约才行。   心念到此,6瑾眉头一松,渐渐有了主意。   夕阳西下,沉沉暮霭渐渐笼罩了整个大地,暮鼓声轰然鸣动,天色暗了下来。   一道黑色的人影在连绵一片的屋檐上飞行走着,他身轻如燕矫捷又如狸猫,很快就穿过了数条长街,来到吴县6氏在江宁县的别院前。   黑衣人面罩外的双目一阵闪烁,轻叹一声鬼魅般潜入,朝着6小雅所居住的小院而去。   此刻,6小雅正坐在院内凉亭中轻拂长琴,琴声哀怨而又婉转,凄凄然然如泣如诉,正是那感人肺腑的。 第六二九章 解除婚约  黑衣人从屋顶飘然而下,轻轻的落在了凉亭之外,他目光复杂的看了那个美丽背影半响,低低呼唤道:“小雅……”   话音刚落,正在抚琴的6小雅娇躯猛然一振,霍然而起转过身来,当看到站在亭外的蒙面黑衣人的时候,登时美目圆整心头狂震,不能置信地惊声道:“你,你是七郎?”   黑衣人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声音暗哑而又低沉:“一别七年,没想到小雅你已经成为娇滴滴的美丽女子,谢瑾实在感叹不已啊。Ww”   6小雅泪如泉涌,提着长裙立即奔出了凉亭,快步行至黑衣人身前痴痴地望着他,颤声问道:“这么多年不见,小雅还以为七郎你已经将我忘记了。”   “昔日种种,谢瑾何能相忘!回想当初,你还是跟在我和大郎身后的小丫头,一道前去捕蝉摸蟹,现在我们都已经长大了。”黑衣人轻声一句,口气竟是说不出的缅怀。   6小雅俏脸满是泪水,似乎有千言万语拥堵在心头,然而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对这朝思暮想的人儿说些什么,沉吟半响方才疑惑言道:“七郎,你为何要蒙上面罩,难道不敢见人么?”   黑衣人轻叹道:“并非在下不敢以真面目见人,而是有所苦衷,还望小雅你能够谅解。”   闻言,6小雅又是委屈又是不解,然而她真怕自己在纠结如此问题会引来谢瑾的不悦,于是乎柔声问道:“这些年不知七郎你前去了何处?为何却不来6氏与我们一见?”   黑衣人沉声言道:“当日谢睿渊逼死阿娘之后,又想要赶尽杀绝将我乱棍打死,然而好在有一名世外高人恰好路过施以援手将我搭救,那位世外高人在得知了我的冤屈之后,收我为徒并带我前去一处隐居,还教授我武功,前不久我为了报仇告别师傅下山,恰好遇到监察御史6瑾前来江南道,于是我就找他为阿娘申冤。”   6小雅不疑有他,颔言道:“现在6御史已经为小姑昭雪,谢睿渊等恶徒也已经斩,小姑也算大仇得报,不知七郎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黑衣人沉吟了一下,淡淡言道:“大仇得报,我还有赶回昔日隐居之地伺候师傅终老。”   见他似乎忘记了婚约之事,6小雅大感委屈,颤声言道:“你不去吴县见见祖父么?”   黑衣人摇头道:“我急着返回,就不去了。”   “那你多久才有空闲前来吴县?”6小雅又是一问。   黑衣人沉默半响,方才轻声道:“不知道,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两年,又或许是很多年,我也不清楚。”   陡然之间,6小雅顿觉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了,她剧烈的喘息了几声,咬着朱唇看了6瑾半响,止不住颤声问道:“七郎想要侍奉恩师终老的确也是情理当中,然而……你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黑衣人今日到来本就是为解除婚约而来,他叹息道:“在下并没有忘记……小雅,我今日前来找你,是想和你将婚约之事说清楚。”   感觉到谢瑾的嗓音似乎有些沉重,6小雅止不住心头一跳,长吸一口气问道:“有什么话你就说罢。”   “小雅,当初阿娘与舅母指腹为婚固然是一件喜事,然而却有些轻率,其实长期以来,我都志在山林孤居,盼望青灯黄卷,并没有成亲的打算,今日我前来找你……也是想解除这一段荒谬的婚事,谢瑾本就是一个不幸之人,不配拥有艳绝吴中的你,盼望今日之后,小雅你能不受婚约束缚,令选贤良男子为配,白头到老,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说到后面,黑衣人的嗓音愈来愈低沉,显然非常难以启齿。   反观6小雅,却是如遭雷噬般猛然后退了一步,娇躯摇摇晃晃似乎快要栽倒,原本已经收刹的泪珠又是泉涌而出,她颤着声音不能置信的问道:“你……为什么……难道小雅就这么不入你的眼中么……”   黑衣人轻叹道:“小雅美貌无双,岂会不入我眼?只因为谢瑾心头已经有了想要厮守一生的爱人,世间纵有红颜如花,弱水三千也只取一瓢,盼望你能理解。”   闻言,6小雅芳心如针扎刀刺,疼痛麻木得几乎让她为之窒息。   在她很小时候,便明白将来她会是表兄谢瑾的妻子,长期以往心内也容不下他人,即便求婚者踏破吴县6氏的门槛,6小雅也是未改初衷。   然而没想到的是,痴痴的等待守候,却是这样一个令人痛心的结局,谢瑾的话音久久回荡在她的心头,原本亲密无间的表兄,现在看起来却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的陌生。   但事到如今,苦苦哀求却是太过轻贱,6小雅猛然咬紧了银牙,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从此你谢瑾与我6小雅,那就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黑衣人默默然点头,目光复杂的看了6小雅一眼,转身跃上屋顶,很快就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   6小雅依旧站在原地痴痴的凝望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蹲下了身子,将螓埋在手臂上嘤嘤的哭泣起来,悲泣之声在宁静的黑夜中传了很远很远。   ※※※   天高云淡,横望山连绵起伏的山脉郁郁葱葱,如同长龙一般直达天边。   横望山山腰一处隐秘之地,6瑾正望着6三娘的坟茔呆,一根挂着青纸的柳枝直插坟头,随风摆动不止,坟前黄纸香蜡慢慢的燃烧着,袅袅升起的青烟恍若一条斜线般直上蓝天。   不知就这么站立了多久,6瑾轻轻开口道:“阿娘,再过几天儿就要返回长安了,再走之前,特地前来拜祭你,如今谢睿渊他们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大仇得报想必你也能够安息……至于崔若颜和崔挹两人,儿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必定会他们付出应有代价,以慰阿娘你在天之灵。”   “放心,我会继续寻找阿爷的下落,不管他在何处,也不管他究竟以前干了些什么,我都会找到他,并带他来这里看你……” 第六三零章 秋风掠过长安城   “孩儿还有一件事,须得向阿娘你禀告。”说到这里,6瑾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就这么沉吟半响,突然开口言道:“阿娘,孩儿已经与小雅解除了婚约,并对她说明了一切,我知道你一定会怪我,然而……我却不会后悔,在我懂事那一天,阿娘你告诉我一定要为振兴大房而活,待到谢睿渊害死你之后,我又告诉自己要为阿娘报仇雪恨而活,数年来读书习武,一朝进士及第授予官身,其实我过得并不开心,直到遇到了她,她叫上官婉儿,亦是孩儿此生想要白到老的爱人,儿不求出将入相位列人臣巅峰,也不求荣华富贵腰缠万贯,只愿能够与婉儿双树双栖,也就足够了。从前孩儿都是为大房而活,但是现在,我想为自己而活,去追求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所以,孩儿不能遵从你昔日的安排,娶小雅为妻,也希望阿娘你能够理解……”   微风轻轻拂过,带着林涛声轻轻传来,好似逝者无言的低鸣,萦绕6瑾耳畔不散。   便在这个时候,白衣似雪的慕妃然出现在了不远处,沿着崎岖难行的山路朝着此地走来。   三年前,她前来江宁县寻找谢瑾下落的时候,偶然前来横望山常乐观祈福,却无意间听里面的道士言及山腰隐蔽地带有着两座坟茔,埋的似乎是一个6姓的女子。   慕妃然心知谢瑾的母亲正是姓6,于是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独自一人走了许久前来查看,果然现那正是6三娘的坟茔。   故而每当来到江宁的时候,慕妃然都会亲自前来拜祭一番,也算为恩公略尽孝道。   走了不知许久,慕妃然刚转过一道山梁,视线登时开阔,抬目望去,她突然现有一个人影正矗立在6三娘的坟茔前,一动不动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见状,慕妃然大感奇怪,要知道此地道路偏僻,即便是那些砍柴的樵夫也很少前来,更别说还是一个看似衣衫华贵的男子,而且此人显然是在祭拜亡者,否者坟头也不会出现燃烧香蜡所产生的青烟。   正在慕妃然好奇那人身份之时,6瑾突然转过身来,对着6三娘的坟头一个大拜,这才转脚步轻捷的走了。   “啊!竟是6御史!”   看得真真切切的慕妃然大感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然而6瑾的容貌是那样的清晰,也由不得她产生半分怀疑。   直到6瑾离开半响之后,慕妃然这才走了过来,她满是疑惑的望着坟前已成灰烬的香蜡黄纸,视线突然在坟头上摇曳不止的青纸上面凝固了,张开小嘴“啊”的一声惊呼,震惊得竟是不能置信的后退了一步。   在祭奠逝者时,能够在坟头挂上青纸的唯有逝者子孙,往往坟头挂青数量的多少,便意味着墓主家族人丁越旺,子孙也非常多。   6三娘只有谢瑾这么一个儿子,为何6御史祭拜她的时候却要挂青?这是何等理由?6御史与6三娘究竟是何等关系?   诸多问题久久盘旋在脑海不散,霎那间,慕妃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俏脸苍白娇躯颤抖,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   ※※※   当第一缕秋风呼啸掠过长安城的时候,天皇天后的銮驾开始从南山别宫出,返回皇宫。   八百里关中平原天高地阔,一望无际的原野草木萧瑟,民居点点,可惜因今年关中干旱之故,沿途尽皆衣不遮体的流民难民,眼见天子行辕经过,纷纷跪倒在道路两旁磕头请愿不止,看得高宗皇帝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至秦时,郑国奉命新修水利修筑郑国渠展农业之后,八百里秦川水流充足,产粮丰厚,关中成为中原大地少有的富饶之地,故而秦国才能凭借关中之险、关中之产出函谷关席卷中原,扫平六国。   两汉之后,随着经济社会军事的展,关中之民日益增多,到得大唐立国,光是关中一带的人口数量便可抵得全国人口总数的五分之一,以八百里江山养育近六百万的人口,难度自然而然非常巨大,特别是到的干旱之年更是如此,因而长期以来关中都须靠江南之粮接济,方能度过饥年。   由于这两年裴行俭大军远征东~突厥在外,用粮颇多,江南之粮多用于军需,故而也不丰足,加之秋粮尚待收割青黄不接,才会生关中难民流离失所的情况。   对此,高宗自然不会不闻不问,急忙下诏吩咐从洛口仓调运粮食前来关中赈灾。   高宗又与武后商量了一番,均觉得今岁应该考虑带领群臣前往洛阳就食,减轻关中缺粮的压力。   回到长安,高宗立即召见群相前来商议抗旱救灾之事,武后长途跋涉后罕见的有些疲惫,故而并没有参加此次议事,独自一人返回寝宫休憩。   大梦沉沉,光怪6离,武后直睡到天将黄昏方才转醒。   她打着惬意的哈欠站起身来,刚刚展了展身子,便闻一阵脚步声响,贴身侍女蔗蔗已是走了进来。   前段时间,蔗蔗并没有前去南山别宫,这让武后心里甚为想念,见她到来立即忍不住仔细的端详了一番,笑言道:“呀,小蔗蔗这段时间看上去竟是消瘦了不少,难道有什么保养秘方不成?”   蔗蔗掩嘴笑道:“哪有什么秘方!只是这段时间不见天后,不能侍奉天后左右,因而茶饭不思有些消瘦而已。”   一席话听得武后大笑不止,显然是凤颜大悦。   待到武后笑罢之后,蔗蔗也是收敛了笑容,沉声言及正事:“天后,前段时间你密令奴调查监察御史6瑾身世背景,目前已经有了结果,情况实在出乎人意料之外。”   武后轻轻皱眉,言道:“既然情况出乎意料之外,为何不早早报来?”   “非是蔗蔗拖延时间。”蔗蔗轻轻一叹,正容言道:“只因为结果太过震撼,为求稳妥准备,奴又下令梅花内卫继续调查,昨日才受到最为准确的结果。”   第六三一章 驸马之选   “哦,那究竟情况如何?6瑾的身世背景有何出人意料之处?”武后捧起一盏冒着热气的春茶,轻轻品呷,俏脸上微露惬意之色。   蔗蔗犹豫了一下,清晰而又冷然的言道:“根据调查消息,6瑾以前并非姓6,而是姓谢,出生江宁县陈郡谢氏,乃是谢怀玉唯一的儿子。”   轻轻的话音如同沉雷般响彻在了武后耳畔,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武后娇躯猛然一颤,手中茶盏瞬间失手落地摔得粉碎,然而她依旧浑然未觉,连忙站起来不能置信的言道:“什么,6瑾竟是怀玉的儿子?你,你可有调查清楚?”   蔗蔗肯定点头道:“断然无错!正是因为起先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也不太相信,才令人又去江宁调查了一番,并得到了确切消息。”   武后俏脸神色变幻不止,心内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呆愣不知多久,她沉声言道:“将你打探的消息一五一十说来,朕要仔细听听。”   “诺!”蔗蔗应得一句,言道,“调查之初,奴是根据6瑾在科举中所填的籍贯前去荆州调查,结果现他所填的均是虚构,后来几经周折了解,才知道6瑾原来是大儒孔志亮的关门弟子,且并非世居在荆州,而是出生在江宁,得到如此情况后,我又派人前去江宁了解,才现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说到这里,蔗蔗轻叹道:“昔日我还得怀玉曾说过,在他离开江宁县的时候已经娶妻,若无意外,6瑾正是怀玉离开江宁后所生,不过怀玉走后,6瑾与其母6氏一直备受谢氏二房的欺压,上元元年谢氏二房更以6氏私通为由,准备将6氏母子赶出谢府,6氏为求清白刚烈撞柱而亡,6瑾也是突然失踪不知了去向,后来拜在了大儒孔志亮的门下,学习儒家之道,并改姓为6。”   话音落点良久,武后依旧犹如深山中的岩石般一声不吭,久久的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她这才怅叹出声道:“朕以为6瑾接近太平乃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故而让你们前去调查一番,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真是没想到啊!他竟是怀玉之后……”   说到这里,武后已是不胜感概的站了起来,眼眸中竟有了盈盈泪光,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一般。   蔗蔗轻声问道:“天后莫非是想到了昔日之事?”   武后轻轻颔道:“不错,怀玉乃是朕之挚友,为了朕的安危不惜甘冒风险对付韩国夫人以及魏国夫人,若没有他的相助,说不定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只可惜后来我们中了魏国夫人的奸计,魏国夫人指示太监王伏胜污蔑朕与怀玉有苟且之事,这才惹来了天皇大怒,将怀玉逐出了宫门,说起来朕已经很多年没见怀玉了,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说到这里,口气已是甚为惆怅。   蔗蔗轻轻颔,也是止不住一声叹息,说起来她也是此事的经历者,虽然蔗蔗那时年纪还小,然而也深深明白其中所隐藏的惊涛骇浪。   当时韩国夫人魏国夫人两母女同侍天皇,专宠一时独霸后宫,魏国夫人更阴谋夺取皇后之位,不断使用阴谋诡计算计天后,几乎可以说差一点就成功了,现在回想,也忍不住让人有些后怕。   沉默许久,武后忍不住叹息道:“佛家讲究因果循环,种下因必定会结下果,没想到太平居然喜欢上了怀玉之子,这实在……真让朕不知怎么办才好……蔗蔗,你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蔗蔗心知武后现在颇为烦恼,乖巧的轻轻颔走出寝宫,唯有武后独自一人立在殿内,望着行将落入山下的夕阳思忖不止。   翌日早朝结束,武后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前去延英殿处理政务,而是与高宗前去太液池,坐着一艘画舫来到池中的蓬莱山下。   这座蓬莱山乃是昔日修建含元宫时,用大石以及夯土所垒砌而成的假山。   虽是假山,不过蓬莱山山势颇高,大概有二十来丈的模样,几乎与真正的山峦一般无二,站在山顶更可鸟瞰整个长安城的风景,将周边一切尽收眼底。   来到山顶凉亭落座,武后与高宗议论了几件有趣的事儿,眼见今日高宗心情似乎颇为高兴,武后突然出言道:“圣人,臣妾记得上次咱们商量太平婚事的时候,你觉得那薛绍看上去似乎非常不错,这几日臣妾仔细想来,薛绍好虽好,然并非太平驸马的最佳人选!”   “媚娘此话何意?”高宗立即有些惊讶,失笑道:“朕记得当时你也觉得薛绍不错啊,莫非他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武后正色颔,言道:“驸马者乃国之帝婿,皇室外戚,与皇室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而驸马的人选必须非常慎重。昔日太宗皇帝所生公主颇多,挑选驸马多以功勋贵胄子弟为主,如长乐公主下嫁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城阳公主下嫁杜如晦之子杜荷、高阳公主下嫁房玄龄之子房遗爱、巴陵公主下嫁柴绍之子柴令武,然则就实而论,这些功勋子弟多为酒囊饭袋不堪重用,房遗爱、柴令武更是阴谋作乱想颠覆朝纲拥立荆王李元景为帝,几乎酿成了大乱,臣妾与天皇就太平这么一个女儿,也希望太平能够寻得一个真正对她好的驸马,更重要是效忠朝廷,效忠圣人你的驸马,不要重蹈昔日房遗爱等人之错,这样方为上策。”   高宗听得连连颔,然而又有些不解的问道:“媚娘所言的这些,朕觉得薛绍应该都能做到,他乃是朕的亲侄儿,难道会不思报效朝廷么?”   武后蹙眉言道:“薛绍乃薛瓘与城阳公主之子,昔日圣人你曾因城阳公主巫蛊作乱从而将他们夫妇贬去了房州,圣人你虽然与城阳公主感情较好,然难保他们暗地里不会有所怨言,也难保薛绍不会有所怨言,在加上薛绍乃是皇亲贵胄子弟,才名不彰,功勋不显,照我看来多半也是一个纨绔子弟,岂能配得上我们的太平。”   高宗本是没主见的性格,此刻听到武后这一席话,顿时连连颔大感武后说的不错,沉吟了一番,高宗又忍不住问道:“既然媚娘觉得薛绍不妥,那不知何人能够成为太平的驸马?”   武后凤目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光芒,她一字一句的清晰言道:“臣妾以为,监察御史6瑾可为太平驸马之选。” 第六三二章 陆瑾可为太平驸马   话音落点,高宗细长的白眉止不住一抖,惊讶道:“6瑾?他乃是寒门子弟,如何能够尚大唐公主!”   武后轻叹一声道:“不瞒圣人,其实媚娘起先也是这样认为的,然而这段时间仔细一想,却觉得6瑾乃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其理由有四,第一,6瑾容貌俊秀,体型英武,乃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与太平甚为般配;第二,6瑾文采斐然,诗赋风流,曾在盏茶时间作诗十,令弘文馆一干鸿儒哑口无言,俯认输,可见其诗文之能;第三,6瑾乃是前岁科举状元,也是圣人你真正的天子门生,若能将太平嫁给门生,也算一件了不得的美事,更能激民间学士考取功名之心;第四,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6瑾虽然是寒门出身,此乃劣势,然而也可为优势,太平乃大唐公主,即便是王侯将相的子弟,在身份上亦是差她多矣,然若为太平挑选一名寒门驸马,一来可以凝聚寒门士子之心,二来也能摆脱功勋世家对皇室婚约的影响,这正是一举多得,故而臣妾认为6瑾可为太平的驸马。”   听罢武后的一席话,高宗心内大是犹豫不决,显然有些心动,也有些迟疑。   武后与高宗相伴多年,岂能不明白高宗现在的心境?又是正色言道:“世人常言裴行俭相人极为准确,臣妾曾听人言及,裴行俭在见过6瑾之貌后惊为天人,更说今后能安大唐者,必为6瑾。而裴行俭更将生平所学的兵法韬略对6瑾倾囊相授,可见他对6瑾的重视。若6瑾真能如裴行俭所言,想必他成为太平驸马后更能为大唐效力。”   高宗见到武后如此推崇6瑾,不禁捋须颔,言道:“听媚娘这么说来,6瑾似乎也算不错,然不知太平的心意如何?也不知她是否看得上6瑾?”   武后微笑言道:“放心吧,太平那里就由臣妾去探探口风,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李治点头笑道:“好,那就有劳媚娘了。”   ※※※   回到长安之后,太平公主郁郁寡欢,呆在公主院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在南山别宫的时候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没想到却还是愿望落空,父皇母后均没有将6瑾列为驸马之选,反倒是看上了那个薛绍。   对此,太平公主忍不住在心内悔恨不已,想及今生将会与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共同度过,她的心内便说不出的悲伤和无奈,她甚至已经觉得未来之事仿佛一点都没有了吸引之力,的确,若不能和6瑾在一起,只怕她一辈子都无法快乐起来。   正在她哀声叹气当儿,一声“天后驾到”的高亢宣呼瞬间掠进了公主院,也让太平公主从沮丧的心绪中回过神来。   “儿臣见过母后,恭祝母后圣安。”行至大殿门口,太平公主立即对着刚跨入门槛的天后一礼。   武后微笑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口气和善的言道:“回到长安已是数天,却一直不见你,莫非有什么事情不成?”   太平公主垂着螓轻轻言道:“不瞒母后,这几日儿臣身体微恙,一直呆在公主院内养病,故而未能前来觐见父皇母后天颜,还望恕罪。”   “养病?”武后嘴角划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不知太平你患的是什么病?莫非是朕未能同意6瑾成为你的驸马,让你害起相思病来?”   闻言,太平公主娇躯猛然一震,抬起螓望着武后是笑非笑的俏脸,登时有些惊慌的言道:“儿臣……并没有……母后,你,你这是……”   “好了,知女莫若母,你就不要解释了。”武后摇了摇手,有些感概的言道,“不得不说,秋猎那天你所想的法子的确不错,竟穿着一套男装出现,三言两语让你父皇不知不觉就中了你的圈套,使得你能够当着群臣的面表露心迹,说出心内最为理想的驸马,也使得你的父皇对你的婚事开始留意了起来,若非那天薛绍恰好到来,且6瑾乃是寒门出身,说不定你就成功了。”   太平公主越听越是害怕,慌忙跪地言道:“母后圣明,儿臣那些心思自然瞒不过你,的确,儿臣是想6瑾能够进入父皇的视野,不过却是失败了。”   “知道你为何会失败么?”武后冷笑一问。   面对这样的问题,太平公主却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看到女儿美艳无比的娇靥,武后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她循循善诱的开口道:“你的失败,主要是太过莽撞,兵家常言不虑胜而先虑败,在没有一定的把握之下,岂能这样莽撞的表露心迹?若我是你,必定会及早谋划,策动几名与自己关系要好,且备受我与你父皇恩宠的人物事先探探口风,在通过他们之口言及6瑾之好,以便改变我们的心意,你的父皇最为疼你,也非常心软,你大可以前去向他哀求,让他成为你能够仰仗的力量,从6瑾的反对者变为支持者,这样一来就能与一直反对的朕分庭抗礼,成功的机会也会大大增加。”   霎那间,太平公主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一双美目也是亮晶晶了起来,然而思忖半响,她俏脸上的振奋神情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颇为悔恨的言道:“只可惜太平当时未能想到母后所言之法,现在一切都晚了啊!”   武后淡淡笑了笑,口气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爱怜之色:“太平啊,朕从太宗的才人成为现在的大唐天后,可以说每走一步都经历了残酷的厮杀争斗,然而朕从来不甘心服从命运安排,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不折不扰,永不放弃,所以朕成功走到了今天,你与年轻时候的朕真是太像,朕也希望你能够记住这些话,遇到事情不要轻言放弃。”   太平公主只觉母后这番话隐隐有着鼓励她的意思,不禁大感意外,美目怔怔的望着模样甚是感概的武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六三三章 乌云笼罩翰林院   见太平公主这般模样,武后轻轻言道:“今日朕与你父皇商议了你的婚事,对于你的驸马,已经有了初步人选。”   太平公主俏脸陡然惨白得如同白纸,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根本已经记不得容貌的薛绍,尽管已经隐隐知晓了答案,但她还是颤声问道:“不知……是何人?”   武后眼眸中神光一闪,一字一顿的言道:“监察御史6瑾!”   在武后话音落点的一瞬间,太平公主恍若被雷击般娇躯猛然一振,脑海中如同懵懂了般嗡嗡哄哄的响成了一片,她呆呆地望着武后半响,霍然站起抓住武后的衣袖颤声问道:“母……母后,你你你,说是谁……谁也?”   “监察御史6瑾。”武后嘴角终于飘出了一丝笑容,“如此人选,只怕是遂你心意了吧?”   再次听到6瑾的名字时,太平公主芳心乱跳,无以伦比的喜悦瞬间流遍了周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能置信的颤声道:“母后,这……为什么?你们不是已经决定薛绍么?为何又改变注意?”   武后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莫非你觉得薛绍比6瑾更好不成?”   太平公主登时吓了一跳,她深怕武后会改变主意般慌忙摇头解释道:“非也,6瑾自然强过薛绍不少,儿臣只是好奇为何母后与父皇会认可6瑾?”   武后笑叹道:“选择6瑾母后也是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思量,觉得由他成为你的驸马,实在最合适不过了,今日朕将心内想法对着你父皇一说,你父皇也表示同意,并让朕来询问你的意见,然而目前情形看来,令月你倒是得偿所愿了。”   太平公主又喜悦难耐又觉不敢相信,然处于女儿家的羞怯,她还是红着俏脸呐呐言道:“此事太平自然听从父皇母后的安排,6瑾……的确很是不错。”   感觉到最后一句话似乎说的非常露骨,太平公主的娇靥不禁更红了,仿佛秋日里的枫树林。   武后颔笑道:“既然你没有不同的意见,那此事就初步这么定下了,待朕再于你父皇商量一下,便可进行赐婚。”   太平公主点头道:“儿臣谨遵母后之命。”   武后离开之后,太平公主依旧痴痴的站在殿内久久回不过神来,这一切一切使得她如同身在美梦之中,竟有强烈的不真实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两行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珍珠似的点点掠过太平公主的面颊,然而她的唇角却勾勒出了最为美丽的笑容,已是忍不住喜极而泣了。   出了公主院,武后的心情颇为复杂。   她抬头仰望着天空的朵朵白云,感觉似乎回到了昔日那段美好的时光,暗暗叹息道:“太平的境遇与我以前何其相像,那时候我苦于身份不能如愿,如今成全太平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言罢,武后又是一声叹息,背影看上去竟是那么的萧瑟孤独。   ※※※   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长安城的天空,上官婉儿莫名觉得心情非常的压抑,竟有一种强烈的沉闷感觉,仿佛是有什么大事情快要生一般。   她幽幽的轻叹一口气,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轻轻转身来到屋内那张书案前,伸出纤手抚摸而过,回想起昔日6瑾正是在此处处理公务,唇角不知不觉竟绽放出了一丝笑意。   翰林院的事务简单而又快乐,每当忙完了朝政,上官婉儿都习惯到这里走一走,看一看,也算是睹物思人。   便在她暗自缅怀当儿,屋外走廊响起了飞一般的脚步声,“咚咚咚”轻快砸至,还未等她回过神来,房门已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入目便是气喘吁吁的香菱。   上官婉儿心知自己这位贴身侍女的秉性,若非大事,断然不会这般慌乱模样,于是乎婉儿秀眉一蹙,沉声问道:“香菱,可是有什么事情。”   香菱连连颔,又是剧烈喘息了一阵,惨白着脸言道:“侍诏,刚才婢子从公主院得来消息,前日天后曾与太平公主殿下商议驸马人选,人选似乎已经决定下来。”   “哦,谁也?”上官婉儿挑了挑眉头,冷哼道:“莫非是那个薛绍?”   香菱摇了摇头,面容复杂的看了上官婉儿有倾,泪水渐渐盈满了眼眶,似乎快要哭了出来,她终是鼓足勇气言道:“非是薛绍,据传驸马人选乃是……乃是6御史……”   此话如同寒风过林,屋内气温似乎瞬间就降低了许多,上官婉儿蓦然一怔,霎那间竟是如坠冰窖,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能置信的颤声问道:“你,你说是谁?”   “驸马人选乃是6御史!”香菱又是重复了一句,急切言道,“侍诏,你一直与6御史情投意合,没想到天后竟然想让他成为公主驸马,这可怎么办才好?”   上官婉儿呆愣良久,恍然回神之后,脑海中竟是嗡嗡哄哄作响,好不容易压抑住心头的恐慌,上前一步猛然抓住了香菱的衣袖,俏脸白如宣纸,问道:“消息可靠么?不可能啊,天后不是一直反对么?为何又突然同意?”   香菱哭着言道:“婢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也是听时候公主殿下的婢女提及,才知道此事。”   上官婉儿浑身冷冰冰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霎那间将有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诸多思绪念头纷至沓来,在心内搅成了一团乱麻。   好不容易恢复镇定,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怀疑出言道:“公主驸马人选向来只挑选功勋贵胄、名门世家之后,七郎乃是寒门之身,怎会成为驸马人选,香菱,一定是你听错了,或者是公主院的侍女乱嚼舌根欺骗了你。”   一听上官婉儿此话,香菱慌乱的心境也逐渐平复了下来,瞧见上官婉儿正面容严肃的看着自己,她的心头忍不住一跳,期期艾艾的说道:“这……或许也有可能,侍诏,要不婢子再去打探一下。”   上官婉儿轻轻颔,言道:“去吧。”   待到香菱快要走出门口的那一霎那,上官婉儿似乎又无法忍受心内的煎熬,急切补充道:“切记快去快回。”   香菱轻轻颔,转身脚步匆匆的去了。 第六三四章 赐婚诏书泪斑斑   香菱走后,上官婉儿心情却再也无法平复,在屋内烦躁的转悠不止,待听见脚步声又是响起的时候,她这才心头一松,抬目望去,却是蔗蔗到了。   见状,上官婉儿大感奇怪,也不知这位天后红人前来找自己作甚,刚要出言,不意蔗蔗已是当先开口道:“婉儿,天后召你前去延英殿书诏,快快随我一并前去。”   撰写诏书本是上官婉儿分内之事,闻言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心内有些放不下刚才所听来的那个惊人消息,俏脸挤出一丝笑容道:“好,婉儿这就随蔗蔗姐前去,走吧。”   脚步匆匆的出了翰林院,两女沿着宫道向着延英殿而去。   一路无话,待到行至殿内,上官婉儿看到武后正坐在居中的案几后悠闲品茗,模样甚为惬意。   “婉儿见过天后。”   “不必多礼,起来吧。”   见到上官婉儿盈盈拜下,武后微笑着虚手一扶,大袖在半空荡起了一片好看的波纹,看得出来,今日武后似乎心情颇好。   “朕召你前来,是有一份书诏让你拟就。”   “是,婉儿遵命。”   上官婉儿拱手一应,绷着俏脸走到右侧那张书案后从容落座,研磨、铺纸、提笔,动作娴熟无比。   见她已经准备妥当,武后微微颔,略微思忖了一下,眉头一挑淡淡言道:“太平公主已是十七碧月年华,朕这几日与天皇商量数次,几多挑选驸马人选,现在已经有所定见……”   没想到天后竟然言及此事,霎那间,原本满脸肃然的上官婉儿娇躯微不可觉的轻轻一颤,只觉心弦陡然绷紧快要断裂,呼吸也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她侧着螓面色苍白的望着高坐在三尺台阶上的天后,目光死死盯住天后那饱满丰韵的朱唇,朱唇轻轻张合间,一个个字节清晰的响彻在了安静的大殿之内。   “原本天皇之意乃是让城阳公主与薛瓘幼子薛绍成为驸马,朕仔细思量一番,却觉得甚为不妥,最后几经商量,决定由监察御史6瑾为驸马人选,婉儿,你即刻拟就赐婚诏书,送去门下省审核,明日一早,就将这个消息颁布天下!”   一言方罢,突闻“啪嗒”一声响动,武后愕然望去,上官婉儿手中持着的毛笔不知为何失手掉落在了地上,毛笔在汉白玉方砖上吱溜吱溜地滚动数圈,撞在案几一角方才停下。   见状,武后眉头轻轻一蹙,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沉声唤道:“婉儿?”   “啊?天后,婉儿在此。”上官婉儿下意识应得一句,恍然回过神来立即手忙脚乱的去拾掉落在地的毛笔。   在她蹲下身子的一霎那,一阵钻心似的疼痛突然弥漫了她的胸腔,如同那剑刺刀剁直让人悲恸绝望,使得她瞬间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空白,娇靥几近快要与铺在案几上的宣纸一般洁白无比,浑身上下更是软绵绵没了半分力道。   上官婉儿用力扶住案几勉强稳定住身形,拾起毛笔收回视线专注于案,仿佛什么都没有生,然而那已经咬得白的嘴唇以及瑟瑟颤抖的娇躯,却暴露出她的心内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武后微觉异样,但也没有往心里去,淡淡吩咐道:“婉儿,拟诏吧。”   “诺,婉儿……遵命!”   轻轻的一句话仿若用尽了上官婉儿所有的力气,她垂下眼帘注视着面前空白一片的宣纸,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握着毛笔的纤手微微颤抖着,向来下笔千言的她罕见出现笔锋悬而不落之状。   武后等待了半响,见到上官婉儿依旧未写一字的时候,不禁笑了起来:“怎么,一封赐婚诏书也要颇费思量?”   “启禀天后……婉儿……从未写过赐婚诏书……故而……”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只觉心头一酸,连忙低下头去,两行清泪如同断线珍珠般陡然滑落,点点洒落在了案几上面,她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武后不以为杵,反倒想到了什么似的笑着言道:“还记得当年朕想招选一名伺候笔墨的侍女,掖庭令推荐你前来应选,朕当场出题考较策文,婉儿你文不加点,须臾而就,且文意通畅,词藻华丽,语言优美,真好像是夙构而成,朕看后大是喜悦,当即下令免你奴婢身份,让你掌管宫中诏命,没想到今日区区一封赐婚诏书,却将你这个大才女难倒了,呵呵……婉儿啊,你要朕如何说你才好。”   武后此话充满了怜爱缅怀之意,也使得上官婉儿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浑身冷冰冰一片,神智立即就清醒了过来。   她心知倘若自己在这个样子,难保不会被心细如的天后看出端倪,当下也不再犹豫,咬紧银牙笔锋下坠,终于在宣纸上写下了第一行字:门下……   单单两字,字体却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娟秀优美,竟如同蚯蚓般歪歪斜斜难看无比。   上官婉儿恍若未觉字体已经走样,皓腕轻抬笔锋回收,眼神空洞动作僵硬,仿若一个提线木偶般接着写到:三色为矞,鸿喜云集,监察御史6瑾少年英杰,弸中肆外,调露二年以进士及第名列状元头魁,6卿筮仕四载,节操素励,才德彰显天下,清约闻达朝野,经明行修,忠正廉隅,屡破大案,匡正朝纲,实乃忠臣贤臣之典范。朕第四女太平,天后武氏所出,自幼为朕所钟爱,躬亲抚养,十余年间承欢膝下,未有一日不尽心竭力,太平公主行端仪雅,礼教克娴,品貌端庄,秀外慧中,值碧玉年华尚未婚配。今朕制授6瑾驸马都尉,下旨钦定尚太平公主,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择吉日大婚,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各路州郡、宗室朝臣,以备资礼朝贺。   颤抖的笔锋终是停了下来,上官婉儿呆呆地望着眼前触目惊心的文字,想及相约白头的爱郎即将要成为别人的夫婿,而赐婚诏书还是自己亲手拟就的时候,止不住心痛难忍,悲从中来,绝望到想要就这么立即死去。 第六三五章 只可惜流水已逝   见上官婉儿已经搁笔似乎正在审阅检查,武后出言吩咐道:“婉儿,拟就妥了么?拿给朕看看。”   上官婉儿木然的点了点头,悄然拭去了玉脸上的珠泪,霍然站起步履沉重的行至武后案前,躬身将手中拿着的宣纸递给了她。   武后接过宣纸缓缓展看,凤目刚扫视一圈,眉头立即忍不住蹙了起来。   因为她发现上官婉儿今日所写之字似乎甚为难看,与往日大相庭径。   武后抬头乜了上官婉儿一眼,目光透出几分犀利之色,似审视又似探询,然而当她看到上官婉儿垂着螓首一言不发的时候,忍不住暗暗猜测道:婉儿与太平向来感情甚笃,莫非是因为太平快要下嫁离宫,故而她有些伤感?   心念及此,武后倒也释然,心内不知不觉对上官婉儿起了几分怜爱之心,并没有出言指责,而是耐下性子将目光落在了宣纸上面。   大殿久久沉默着,上官婉儿痴痴地盯着脚下方砖细密的纹路,思绪轻飘飘如同在九霄云外。   不知过了多久,武后长吁一声放下手中宣纸,一字未改,笑言道:“不错,此诏甚为妥当,婉儿,立即将诏书送去门下省,交由门下侍中裴炎审查。另外召陆瑾立即返回京师。”   上官婉儿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平静如常的接过宣纸,向着武后盈盈一礼,这才转身去了。   出得延英殿,上官婉儿犹如一具行尸走肉踽踽独行在宫道之上,沿途经过的侍卫、内侍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投来的视线均布满了惊讶之色。   上官婉儿木然未觉,就这么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才从那片悲恸麻木中蓦然醒来,才发现竟是不知不觉来到了门下省之外。   她站定茫然四顾,见那秋风掠过道旁大树,黄叶沙沙过地,眼眶却干涩得没有一丝泪水,心海空虚得没有了任何着落,只觉天地间一片萧疏悲凉,日月黯淡无光,人生再也没有半点希望。   ※※※   一辆黄牛驾拉的囚车在两名皂隶的护持下,哐啷哐啷的驶出江宁县城门,沿着夯土官道向着西北而去。   囚车中所坐的那名年轻囚犯神情哀愁,他回首朝着身后的城池念念不忘的看了一眼,这才不舍的收回视线,踏上那未知的命运。   城墙上面,一抹黑色的身影临风而立,呼啸掠过的秋风卷起了他的衣袂,带飞了他的乱发,而他依旧如同铜铸铁浇般屹立不动。   “岁月长长,秋风年年,只可惜流水已逝,心境非昨,让人直是情何以堪……”   梦呓般的喃喃一句,紧接着黑衣人发出了甚为感概的长叹,他摇头失笑,转身走下了城墙。   黑衣人刚走得没几步,前行的脚步又是嘎然而止,他挑了挑眉头,目光落向了石阶尽头。   一个笑容可掬的肥胖官员正腆胸迭肚的站在那里,见到黑衣人走来,他立即跨前一步唱了一个肥诺,亢声作礼道:“下官江宁县令王西桐,见过陆御史。”   黑衣人缓缓颔首,脚步稳健的走下台阶来到肥胖官员身旁,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礼节性的微笑,问道:“不知王明府为何会在此地?”   王西桐神态恭谦的笑道:“不瞒陆御史,今日下官正在巡查城防,无意听到属下禀告陆御史你正在城墙之上,故而在此等候拜见。”   “原来如此,王明府有心了。”陆瑾淡淡一笑,目光从容笃定。   王西桐讪笑一阵,感觉到气氛似乎逐渐冷场,急忙出言道:“对了,不知陆御史前来城楼作甚?”   陆瑾淡淡言道:“非是什么大事,只是听闻今日将押解流人谢太辰前往松洲,故而本官前来这里看看。”   闻言,王西桐这才放下心来。   时才他本在县衙内与老友悠闲手谈,沉溺于黑白子厮杀,正待兴致盎然当儿,不意听闻属下禀告监察御史陆瑾突然前来城楼视察。   霎那间,王西桐顿时慌了神,霍然站起之时连棋枰也不甚打翻在地,抓起官帽便朝着城墙飞赶。   这段时间陆瑾在江南道可谓掀起极大的波澜,特别是裴向天、谢景良、谢太辰三人血淋淋的教训,更使得江南道的大小官员们望而畏之,思而惧之,深怕陆御史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而陆瑾所在的江宁县,县令王西桐更是觉得一尊得罪不起的菩萨占据了他的这间小庙,使得他竟日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   今日咋听陆瑾前去城墙视察,王西桐自然而然慌了神,深怕陆御史找他的麻烦。   如今看来,这一切却是多虑了。   想到这里,王西桐老脸上罕见的飘出了一丝红色,有些羞愧自己竟是在如此一个少年郎君前心慌意乱。   略一沉吟,他想起一事,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道:“陆御史,下官还有一事,想要向你禀告。”   “王明府但说无妨。”陆瑾口气依旧是淡淡的,似乎根本不为所动。   “是这样,润州陈使君听闻陆御史你身在江宁,故而想亲自前来拜访一番,也不知陆御史是否有所空闲,与陈使君一见?”   在唐时,使君之称乃是对州郡长官的尊称,与尊称县令为明府如同一辙,王西桐口中的陈使君,正是润州刺史陈明君。   陆瑾蓦然一怔,显然有些意外,继而笑道:“陈使君守牧一方,名重润州,要拜访也应该是本官前去,何能有劳陈使君亲至?更何况三日之后本官就将返回长安,故而陈使君的好意本官也只能心领了。”   “哦?陆御史三日之后就要回京了么?”王西桐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样一个讯息,绿豆般的眼眸中陡然掠过一丝喜色。   很快,他发觉自己的语调起伏过大,似乎透出喜悦之意,连忙绷着脸故作依依不舍状,喟叹道:“啊呀,陆御史这么快就要走了,下官真是不舍,不如请陆御史再多留些时日如何?以便下官能够略尽地主之谊。”   陆瑾离王西桐极近,既然而然将他那一闪即逝的喜悦尽收眼底,不禁暗暗好笑。   第六三六章 烫手请柬   想想也是,只怕现在整个江南道的官员都盼望他6瑾能够结束巡狩,早日回京,毕竟他在江南道多留一日,江南道官员们的官帽都有些轻飘飘之感,早日归去,这样才能客走主安。   说起来,离开京师已经大半年,6瑾不由自主的起了几分思念之心,特别是那个时常出现在美梦中的玉人儿,更让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常言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如此高尚之情,他却是做不到,他只感受到一入相思门,方知相思苦,最难受的便是相思之情。   想到这里,6瑾归心似箭,笑着言道:“本官去意已决,王明府就不用相留了。”   王西桐心内暗爽不已,面上却装作一幅沉痛之态,连连邀请6瑾以后多来江宁县走走看看。   6瑾含笑道好,在王西桐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走下台阶,快要转过城墙垛口的那一霎那,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抬手捋平胸襟前的些许褶皱,沉声唤道:“王明府……”   “啊?”王西桐惊讶得嗓音陡然一个高拔,连忙躬身作礼道,“不知6御史还有什么吩咐?”   “本官似乎听人言及,王明府你在江宁县县令任上已经十年了吧?”   “对……6御史说的不错,下官乃是咸亨元年开始担任江宁县令。”   “唔,咸亨元年,足足十一年,可不短啊!”   听罢6瑾这一声喟叹,王西桐心内止不住掠过一丝苦涩。   回想昔日来到江宁县执掌一隅的时候,他也是心存大志,想要报国安民,在县令任上作出一番大事业,大作为。   然而可惜的是朝中无人撑腰,宦海沉浮不定,他担任了十一年县令也得不到升迁,很多时候他都在自嘲的思忖,或许这江宁县县令便是他仕途的终结。   正在王西桐暗自伤感当儿,6瑾的一席话很快就将他带入了天堂。   “这次本官在江宁县待了数月,大感江宁县时和岁稔、境宇安定,百业兴旺,商贸达,而且老者得其养,幼者得其学,寒者得其衣,饥者得其食,不难看出王明府为官有方,爱民如子,回京之后,本官会将所见所闻对圣人如实禀告,言尽于此,本官告辞。”   王西桐蓦然愣怔,绿豆般的小眼霎那间瞪得如同牛睛,呆呆的望着6瑾离去的背影竟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待到6瑾行将远去,他这才恍然醒悟6御史是要在圣人面前替他美言,登时欣喜若狂的打躬不迭,高声道:“多谢6御史,多谢6御史、6御史走好……”   霎那间,他竟真的有些舍不得6瑾离去了。   回到驿馆,6瑾刚刚坐定吩咐仆役煮上一壶热茶,周兴便不请自来了。   “请柬,明日午时,一封是你的,一封是我的。”   看到周兴递来的一张红灿灿的请柬,6瑾哑然失笑道:“江南道官吏见我如避蛇蝎,怎么?还有人邀请我赴宴?”   “嘿嘿,这可不是官场之人所邀。”周兴干笑一声,言道,“此乃苦主所请,得知6贤弟将要离去,特设感恩拜谢之宴。”   “苦主?莫非是6氏?”6瑾立即醒悟了过来。   周兴颔道:“是啊,这次贤弟为他们昭雪平反冤枉,待知道你要返回长安,6氏自然不舍,想请贤弟赴宴表示感谢。”   “哎,能不能不去啊?”望着请柬上字迹优美的文字,6瑾立即认出此字正是他现在最怕见到的那美丽人儿所写,不禁大感为难。   长期以来,6瑾觉得自己一直对得起天地君亲师,做人做事更对得起他的良知,然而那****对6小雅说出那番残忍的话语后,心内自然而然升起了无比愧疚之心。   他与6小雅可谓青梅竹马,还在年幼之时,6瑾便知道阿娘为他挑选小雅成为他的妻子。   只是可惜,他对6小雅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意,再加上感情贵专,在他认定上官婉儿成为人生伴侣之后,眼中再也容不下他人。   解除婚约虽然违背阿娘当日意愿,但他相信倘若阿娘现在再世,听到他这番苦衷,想必也会原谅他。   “也罢,这一去不知多久能够相见,就权当告别吧!”   6瑾暗自一叹,目光转向了周兴,颔笑道:“那好,明日午时,在下便与周兄一并前去。”   ※※※   秋老虎凶悍的占据着中天,带来丝丝闷热,灿烂阳光洒满6氏别院灰蒙蒙的屋瓦,光怪而又6离。   午时方至,6元礼带着6长青等候在府门之外,父子两不断喁喁低语,不时抬起目光望向巷子入口处,直是翘以盼。   终于,一辆垂着车帘的马车轻快的驶入巷口,拉车骏马一看便是良驹,矫健的马蹄击打在青砖地面上响起一阵悦耳之声,向着6氏别院径直而来。   “6御史来了。”   6元礼提醒6长青一句,当先迈下了三级台阶,顺手理了理衣襟,站在门前垂手等待。   待马车快要行至府门的那一霎那,驭手霍然起身勒缰长吁,骏马嘶鸣一声乖觉停下,车辕恰好与府门平行相对。   6元礼前行一步,拱手大拜道:“在下6元礼,恭迎6御史、周员外郎到来。”   话音刚落,车帘微微一动,走出两人来。   6瑾白衣如雪风度翩翩,周兴蓝衫似水面容冷峻,两人看得躬身作礼的6元礼一眼,同时手扶车辕跳下马车,站在旁边的6长青急忙伸手相扶,可见6氏拳拳盛意。   “有劳6伯父久候了。”站定之后,6瑾立即拱手回礼,也是一躬到底,没有一丝官场架子,态度平和得如同一个晚辈。   周兴对6瑾如此低姿态委实不解,暗忖:你丫好歹为代帝巡狩江南道的监察御史,没料到却在草民面前毫无官威,作礼之态看上去就如那6元礼的子侄晚辈,实在有失官仪。   当然,这些话他只能藏在心中腹议,然而他却不知道6瑾的确是6元义有着血缘关系的子侄,如此行礼对6瑾来讲并没有任何不妥。 第六三七章 争芳斗艳  略加寒暄,陆元礼父子陪同陆瑾周兴有说有笑的踏入了府门。   陆氏这间别院乃是不久前购置,院内有景,景内有院,小桥流水,飞檐重阁,典雅别致颇有些江南水乡的味道。   绕过影壁行至前庭,可见庭内种植着老树,培植着花圃,待客正堂屹立在正北方位,端的是非常气派。   而且这间待客正堂造型别出心裁,三面无墙全为连着屋脊的红漆木门,此刻木门大开穿堂风徐徐而过,坐于堂中必定是一片凉爽。   陆元礼将陆瑾周兴请入正堂落座,侍女轻轻飘来为客人捧上刚煮好的春茶,带着茉莉味儿的茶香立即在堂内清清淡淡的蔓延开来。   陆瑾端起茶盏品呷一口,很意外茶内并没有放上葱姜胡椒等物,而是原汁原味的清茶,茶水上还飘荡着几片茉莉花瓣,当真摄人心扉,让人味蕾大开。   见到陆瑾甚为享受的模样,陆元礼微笑解释道:“此茶乃是小女刚才亲自煎煮,也不知陆御史和周员外郎觉得味道如何?”   话音刚落,周兴立即捋须笑道:“不错不错,陆娘子巧手慧心,此茶滋味可与寺庙老僧比拟。”   其时茶道尚未在民间流行开来,品茶之人主要是寺庙僧侣以及王公贵胄,周兴用寺庙老僧赞美陆小雅的茶艺,自然是非常认可。   陆瑾却是微不可觉的苦笑了一下,顿觉茶盏有些烫手起来。   便在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依稀可闻银铃似的轻轻笑声。   陆瑾抬头望向堂门,登时看见三道靓丽的美丽身影正沿着回廊走了过来,当先一人是为陆小雅,而其他两人……竟是裴淮秀和慕妃然!   见状,陆瑾微微一怔,暗忖:“她们怎么也在这里?”   三女姿容绝丽,站在一起各有千秋争芳斗艳,此时有说有笑不断,似乎正在谈及什么有趣的事情,待快要行至堂门台阶,陆小雅发现了客人已经到来,急忙收敛笑容绷紧了俏脸儿故作正经,还不忘抬起胳膊悄悄撞了仍在说笑的裴淮秀、慕妃然一下,那一笑一静的转换,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   陆瑾做贼心虚,视线有些漂浮不定,却不敢落在陆小雅的脸上。   反观周兴眼眸中却是精光闪闪,露出了微不可觉的迷醉之色。   “小雅见过陆御史,周员外郎。”   “妃然见过陆御史,周员外郎。”   “喂,陆瑾,你可来得太迟,我都等你半天了。”   前面两句问安自然来自彬彬有礼的陆小雅、慕妃然,而最后的声音理所当然是为向来不拘小节的裴淮秀。   “两位娘子不必多礼。”陆瑾站起身来对着慕妃然、陆小雅两女虚手一扶,方才对着裴淮秀笑道,“还以为你已经返回长安,没料到依旧赖在江宁县不走,听闻裴相已经班师回朝,到时候不见娘子你人,只会大发雷霆吧。”   裴淮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生平唯一最是畏惧祖父裴行俭,此际听陆瑾这么一说,俏脸微微色变,然而她向来不肯在旁人面前示弱,冷哼一声言道:“怎么,就允许你陆御史呆在江宁县,而我就非得回去?哼,陆瑾,这次本娘子可是赖定你了,你多久走我就多久走!”   陆瑾闻言愕然,继而哭笑不得,好气又是好笑的言道:“娘子,这次在下前来江宁县是办理正事的,可没空与你胡闹!”   “本娘子也是办正事啊!若是没有我与妃然相助,你岂能这么快轻松破案?”   陆瑾大感语塞,的确,若非当日裴淮秀和慕妃然探听到谢太德心内隐藏的秘密,只怕案件办理起来又会麻烦许多,对于此事,裴淮秀自然算得上有功。   便在陆瑾沉吟间,站在旁边的慕妃然俏脸上露出了一个促狭之色,眼眸儿微微一转轻笑道:“陆御史啊,这段时间淮秀只顾着游山玩水,身上剩下的盘缠可是不多,故而才想与你一起回京。”   一席话落点,陆瑾一看裴淮秀,才明白她赖着自己的缘由,立即差点笑出声来。   而裴淮秀瞬间落得一个大红脸,不满的推攘了慕妃然数下,不无埋怨地言道:“妃然,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说完之后,她又望向憋住笑意的陆瑾,凶巴巴的言道:“本娘子好心好意与你回京,也是想沿途上可以照料你,陆瑾,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陆瑾再也忍不住了,哈哈笑道:“能够与裴娘子同路,在下自然非常高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笑一阵,气氛大是融洽,唯有慕妃然望向陆瑾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神光,似探寻,似惊异,更有了然于心的明悟。   主宾落座,作为东道的陆元礼却没有坐在东面居中的主人正位上,而是坐于偏位,正待陆瑾暗自好奇当儿,陆元礼已是微笑解释道:“老父还欲当面感谢陆御史,只是刚才府中突然来了一位子侄登门拜访,故而会耽搁些许方才到来,我们先开宴吧。”   听到外祖父竟然亲自来到江宁县,陆瑾大感奇怪,忍不住问道:“陆公已是花甲之年,腿脚不便向来很少外出,不知这次突然前来江宁所为何也?”   “唉,还不是为了小妹的事。”陆元礼捋须一声长叹,这才解释道,“小妹在谢氏受尽谢睿渊的欺负,最后还被那老贼害死,老父得知真实情况后尤为痛心,故而亲自来到江宁想寻找小妹的坟茔,让她能够返回故土为安,只是七年前我那侄儿谢瑾抱着小妹遗体也不知埋去了何处,如此找来,真的是大海捞针啊!”   闻言,陆瑾心内五味陈杂,几多念头在脑海中翻滚不止。   说实话,当初他将阿娘埋在横望山山腰乃是不得已之举,现在大仇得报,能够让阿娘遗体返回故土,埋在陆氏祖坟,似乎是最为妥当的办法。   只是埋藏阿娘的那处山腰太过隐蔽,几乎可以说是人迹罕见,只怕没什么人知道,外祖父即便想要寻找,也非常困难。   看来自己得想个法子,将坟茔所在之地偷偷告诉外祖父才行。   便在陆瑾心念闪烁间,一声轻轻的女声顿时打断了他的思绪:“我知道。”   堂内气氛顿时一僵,众人抬目望去,却见出声者乃是慕妃然。 第六三八章 守孝三年  慕妃然髻高盘,容颜清丽绝色,坐在案后如同一朵美艳出尘的墨兰花,她正容补充道:“奴知道6娘子的坟茔所在何处。”   6小雅当先回过神来,她情不自禁的站起身子,神情紧张而又激动,颤声问道:“慕娘子……你此话当真?你真知道小姑的坟茔所在之地?”   慕妃然肯定颔,眼波余光微不可觉的瞄了6瑾一眼,这才开口言道:“不瞒诸位,年前妃然来到江宁寻找恩公的下落,偶然到横望山上的常乐观上香,听观内道士言及横望山山腰隐蔽之处有着两座坟茔,其一座埋着一个6姓女子,妃然知道恩公的母亲姓6,故而好奇察看,才现果然是娘子的坟墓。”   轻轻之声如同秋风掠过林海一般舒缓延绵,6小雅眼眶一红,大滴的泪水断线似的掉到脚下。   突然,她举步绕过案几,行至堂对着慕妃然深深一拜,正容言道:“慕娘子高义,助6氏找到小姑的坟茔,请受小雅一拜。”   “小雅姐不必多礼。”慕妃然连忙走来将6小雅扶起,轻叹言道,“妃然受过恩公一曲之恩无以为报,此乃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相信恩公知道娘子能够回到自己的故乡,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6小雅强颜笑了笑,挂着珠泪的娇靥看上去竟是那么的动人,她突然转过身对着6元礼一拜,口气坚决而又断然道:“阿爷,女儿想为小姑守孝年,略表寸心,请你恩准。”   6元礼感概一叹,点头同意道:“好,就依你之请。”   在场之人皆知谢瑾与6小雅之事,明白6娘除了是6小雅的小姑外,更为她未来的严姑,此刻见到6小雅真情流露要求守孝,众人皆是流露出了佩服不已的目光。   不知不觉,6瑾的头埋得却是更低了。   他感觉自己真的没有颜面面对这个情深意重的女子,特别是6小雅坚持为阿娘守孝,自然而然是以他未婚妻子的身份所行之举,且守孝期间须得停止所有娱乐和交际,几乎可以算得上与世隔绝,一个还未过门的媳妇能够做到这一步,实在难得可贵。   “真是一个傻女人啊!”6瑾轻轻的感叹一句,心内迷茫而又混乱。   “6御史,你刚才说的什么?”周兴坐得离他比较近,只可惜并没有听清楚,立即忍不住好奇追问。   “哦,没什么。”6瑾强颜一笑,言道,“我是在说6娘子情深意重,贤良淑德,实在让人忍不住敬佩!”   周兴认同点头道:“不错,的确如此,这么好的一个女子,只可惜……”说到这里,嗓音嘎然而止,他在心内默默补充道:“只可惜是名花有主,本官年丧偶独居多年,若能娶之为妻,实在夫复何言!”   “什么,小雅表妹想为6娘守孝?我不同意!”   一声愤怒的嗓音突然掠过了厅堂,哄哄嗡嗡直是让人耳膜作响,6瑾抬目望去,却见一个大概双十年华的年轻男子正站在正堂外面,目光阴冷而又恼怒,显然正在激愤当。   而在年轻男子旁边,则是持拐杖的6望之,显然他也被这年轻人的一席话惊得不轻,露出了错愕之色。   那年轻男子一撩衣袍,施施然的步入堂,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落在了6小雅的脸上,口气却是不容忤逆:“小雅表妹乃云英未嫁之身,如何能够这般作践自己,为了一个飘渺的婚约为6娘素衣守孝?这实在于理不合,所以我反对!”   清朗的声音清晰回响在正堂,即便是6瑾,也不认识这个唤6小雅为表妹的男子究竟是谁?更别提周兴、慕妃然、裴淮秀人了。   便在6瑾奇怪当儿,6元礼回过神来,绷着脸沉声训斥道:“胡闹!明昌你说的这是甚话!6氏的家事何须你张氏子弟前来过问。”   年轻男子冷笑一声,挑起眉头冷声言道:“姨父你也是老糊涂,谢瑾与小雅指腹为婚乃是十八年前的陈年往事,过去这么久了,而且谢氏生滔天巨变,时移势易,此婚约本就应该取消,小雅表妹也不应该嫁给一个已经不知道行踪生死之人。”   “明昌不可无礼惊扰贵客。”   6望之竹杖一跺地面沉着脸走了进来,对着6瑾抱拳言道:“6御史,此乃老夫大媳兄长之子,姓张名明昌,乃是江东张氏大房嫡长孙,目前忝为湖州折冲府果毅都尉,前岁奉命率军跟随裴总管远征东~突厥,昨日方才返回江南。”   果毅都尉乃是折冲府领军副职,从六品下官身,没想到这张明昌不过二十出头,便已经官居六品,倒是让人止不住称赞了。   正在6瑾点头表示明白之际,张明昌忽地傲然一笑,言道:“6公有所不知,在下率军远征东~突厥战功卓著,屡破强敌,深受裴总管赏识,目前已被朝廷封为殷王府掾属,这次是奉殷王之命回家省亲。”   周兴原本对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傲慢小子甚为恼火,此际听到他乃是殷王府掾属时,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张明昌口的殷王正是高宗与武后第八子李轮,李轮也是太子李哲与太平公主的亲弟弟。   至于掾属则是管理王府治安的官职,是为王府属官,听着张明昌的口气,他似乎备受殷王重视,自然而然有年少气傲的资本。   张明昌看得6瑾一眼,这才不冷不热的言道:“你就是6瑾?我听裴总管提过你的名字,在征战闲暇,裴总管时常对部属言及你有治国领军之才,以在下之见,倒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不过这次你相助6氏度过危难,倒也不错,只可惜本官当时身在东~突厥不知6氏之变,否者以我的秉性,必定会让谢太真、谢太辰那些狗贼人头落地,一个不留。”言罢,他以成刀狠狠下劈,嘴角更是冷笑不止。   此话隐隐有轻视6瑾之意,6瑾念及此乃6府之,倒也不好与之争执让主人为难,故而装作不知其意的一笑。 第六三九章 又能如何?   然而裴淮秀却是忍不住了,她纤手轻轻一拍案几,冷笑出声道:“陆御史代天子巡狩江南道,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典狱,百官见之无比毕恭毕敬,即便是一州刺史、司马等大员,见到陆御史也得拱手行礼,这位张掾属真是好大的官威,难道不知朝廷礼数乎?”   张明昌略微犹豫了一下,然而出于自尊,他自然不会低头认输,故作淡然的冷哼道:“本官乃是殷王府属官,只听命于殷王。”   言下之意,你陆御史可管不了殷王府属官。   闻言,裴淮秀俏脸上冷笑更甚,冷冷道:“殷王府属官就很了不起么?昔日太子宠臣赵道生如何?比你张掾属只怕要威风千万倍吧?就是你眼前这位陆御史独自一人面不改色的进入太子寝宫,当着李贤的面将赵道生捉拿归案,而即便李贤当时贵为监国太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没有办法,莫非你觉得傍上了殷王府这颗大树,便可以目中无人了?”   裴淮秀之话可谓讽刺辛辣,登时让那张明昌俊脸一阵红一阵青,身躯也是瑟瑟发抖,怒视着裴淮秀显然正忍受着极大的愤怒。   裴淮秀向来是得理不饶人,柳眉儿轻轻一挑,讥讽道:“怎么,堂堂七尺男儿,莫非还想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动手不成?”   话音落点,张明昌脸膛更红,骂也不是打也不是,犹如棒槌般矗立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陆瑾担心情况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不禁出言道:“淮秀,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可如此没有规矩。”   裴淮秀不满的白他了一眼,冷哼道:“就你陆瑾好心,哼!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傻乎乎的被这小子欺负,你若不喜,我不说了便是。”言罢,气鼓鼓坐下,当真不再言语。   见状,慕妃然大感奇怪,她与裴淮秀交情甚笃,心知鲜少有人能够劝动裴淮秀,没想到陆瑾单单一句话,便使得裴淮秀乖乖听命,若非亲眼所见,她当真不敢相信。   不过刚才裴淮秀之言她却不甚认同,不禁笑着提醒道:“淮秀,陆御史并非傻乎乎受人欺负,他这是虚怀若谷,雅量高致啊!”   的确,陆瑾并非是不懂得与张明昌争执,只因做客陆氏,顾及主人颜面,不想与张明昌一般见识罢了。   张明昌何曾在人前如此丢脸,且还是在心上人面前,自然忍不下这口气,他剧烈喘息数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沉如同秋水,望着裴淮秀冷冷言道:“这位娘子不愧牙尖嘴利,三尺之舌鼓捣如同长舌之妇,也不知你姓甚名甚?可否相告本官,以便日后登门讨教!”   “怎么,你难道还想上门报仇不成?”裴淮秀黛眉一蹙,显然有些恼怒,然而她突然又想得一幕有趣的场景,不禁露出了兴致盈然的表情,“我就住在长安城务本坊第三里裴府,你若不怕,尽管前来找我麻烦便是。”   陆瑾见这张明昌心胸狭窄不依不饶,心内大是不悦,沉着脸言道:“张掾属,这位裴娘子便是刚才你提及数次的裴大总管的孙女,她不找你麻烦你就应该磕头烧香拜谢神明了。”   陆瑾的话音刚落,原本如同一只嗷嗷待战的公鸡般的张明昌陡然心神大震,脸上露出了不能置信之色,他僵硬转过头来,呆呆地望着陆瑾,结结巴巴问道:“什……什么?她……她是裴行俭大总管的孙女?”   陆瑾冷笑言道:“尽管我也觉得她不像,然而事实就是事实。”   裴淮秀大是不悦,不满言道:“陆瑾,你说破干什么?等到这呆头鹅傻乎乎的上门挑衅,然后我将祖父请出来,必定吓得他抱头鼠窜,那个场面该是多么的精彩!”   此话一落,张明昌顿觉透骨的寒凉自心而生,瞬间弥漫浑身上下,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笑容,神情僵硬的言道:“没想到娘子竟是裴总管的孙女,倒是……呵呵,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了,还请不要见怪。”   裴淮秀冷哼一声转过头,根本不想理他,显然是余怒未息。   见到侄儿自讨没趣这般狼狈,陆元礼好气又是好笑,连连招手道:“好了,明昌,你就少说几句,还不快快给陆御史和裴娘子致歉。”   张明昌面红过耳,然一想到这娇滴滴的娘子乃是大总管的孙女,只得深深一个鼻息强忍屈辱之感,拱手作揖道:“在下无意得罪,还请陆御史、裴娘子不要见怪。”   陆瑾淡淡的摇了摇手示意并不在意,裴淮秀却是一言未发,不禁令张明昌大感尴尬。   张明昌不想纠缠于此,有意转移话题,急忙正容言道:“陆公,舅父,还是刚才那一句话,小雅表妹为陆三娘守孝实在不妥,请你们明鉴。”   未及陆望之和陆元礼开口,陆小雅忽地言道:“表兄,刚才我记得你说我与谢瑾的婚约过去甚久,且谢氏发生了滔天巨变,已是不作数了,对么?”   张明昌点头言道:“对,小雅,你不妨想想看。如今谢瑾行踪飘忽不定,且蒙面而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现在他也并非是谢氏嫡长孙,如此门不当户不对,如何配得上陆氏之女?”   陆小雅目光冷然的望着张明昌,似乎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看得良久,半响之后冷冷道:“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张明昌神情一滞,愣了愣忽地高声道:“自然是与他退婚,难道你还想下嫁给他不成?”   陆小雅轻轻摇了摇头,坚定言道:“表兄啊,婚事大事乃父母之命,昔日小姑与阿娘挺着肚子指腹为婚,若为男女便结为夫妻,如何能够轻易更改?”   “只要你愿意,如何改不得?”张明昌神情激动的言道,“小雅你正值曼妙年华,前来求婚者不知几多,难道你就苦守着一个飘渺的婚约坐视韶华流逝?谢瑾他真的配不上你,他也不值得你等待,只要你愿意解除婚约,我相信姨娘和姨父都会理解你的。”   站在旁边的陆元礼虽是默默无语,然而听到此话脸色却是微微变了一下。   第六四零章 不负婉儿不负卿   张明昌此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作为父母,每当看到女儿苦苦等候一个或许早就死了的人,6元礼心头自然而然非常的难受,他也与妻子一道劝过6小雅数次,然而她依旧不为所动。   尽管谢瑾前些日已经出现,但……他竟然蒙着面不肯示人相貌,且对6氏所有人都是冷冷淡淡,来了就走如今又是消失不见,竟没有留下丝毫的说辞,如何不令6元礼暗自恼怒不解。   女儿曼妙年华就这么几年,难道真的要这么傻乎乎的等下去不成?   便在6元礼心思闪动当儿,6小雅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凄美而又伤感,语气平静中透露着坚定决绝:“婚约的确可以更改,亦可以解除,然而……小雅却不能欺骗自己,在我懂事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我要嫁给表兄谢瑾为妻,从小到大,我都喜欢谢瑾,深爱谢瑾,经年累月一如既往,爱意如同滔滔江汉永远不停歇,直至汇入大海越积越深。小姑可以等候谢怀玉十余年直至死去,小雅也可以等候谢瑾很多很多年直至死去,纵然红颜华,年华不再,小雅也不会后悔。”说罢,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下,在俏脸上奔涌不止。   “痴儿!痴儿!”6望之又是感动又是老怀大慰,竹杖一跺地面沉声言道:“明昌,此乃小雅之意,也是我6氏之意,婚约是不可能解除的,你的好意6氏心领了。”   张明昌如遭雷噬后退一步,面色苍白如纸,显然是备受打击。   听罢6小雅刚才一席话语,裴淮秀眼眶泛红直抹珠泪,唏嘘不已的言道:“这位6娘子真是太伟大了,多好多美丽的一个人儿,那谢瑾真不是一个东西,有眼无珠,冷漠心肠,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懂得珍惜么?”   慕妃然认同的点了点头,美目视线稍稍游离了一下,突然落在了6瑾的身上,目光满是复杂之色。   6瑾紧紧咬着嘴唇,双眼直棱棱盯着黑沉沉的案面,心头轰轰做响,身躯却在微微颤抖着,思绪纷乱得难以有个头绪。   “我错了么?我真的错了么?”   “看来小雅是根本不想解除婚约,她甚至没有将那****所说的话对祖父他们提及,她依旧是那么坚决,那么断然,那么痴情,她真的好像好像阿娘,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痴痴等待,难道我真的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无视小雅的等待,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阿娘痴痴等候谢怀玉回来,谢怀玉却抛妻弃子自甘堕落成为天后面。我不是非常厌恶,非常看不起他么?没想到现在我却为了与婉儿在一起,想要和小雅解除婚约,这与谢怀玉之举难道不是如出一辙?我与谢怀玉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能这么自私,无视小雅的真情,否者于心何忍,良心何安?”   “然而选择小雅,婉儿她又怎么办?她还在长安城痴痴的等候我回去,难道我就要辜负她不成?”   “眼下选择一个,就要伤害另外一个,实在让人情难抉择,情何以堪!”   6瑾左右为难,心绪沉重而飘忽,如同那沉甸甸又飘飘然的漫天大雪,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默默叹息:“难矣哉!难矣哉!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婉儿不负卿。”   但是很快,他就再也不会为如何作出决策而为难苦恼了。   一名白苍苍的阍者疾步匆匆的走了进来,行至堂外亢声禀告道:“阿郎,王明府突然驾临,声言有急事要见6御史,目前正在门外等候。”   6元礼看了6瑾一眼,待到6瑾轻轻颔之后,他这才出言吩咐道:“快,有请王明府入府。”   “是”阍者拱手一礼,急忙转身一溜碎步的去了。   与此同时,6瑾也从案后起身,与众人一道来到正堂台阶下准备迎接王西桐到来,毕竟王西桐是一县之尊,该有的礼节还是应该有。   只有张明昌自持自己六品官的身份,不会把区区一个七品县令放在眼中,依旧站在堂中阴沉着脸琢磨着6小雅刚才那一番话,显然还不想放弃劝说。   脚步声响,王西桐陪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走入了前庭。   那老者头戴乌纱幞头,身穿绯红色官服,腰缠方形金带,一部白花花的长须随着前行的脚步轻轻风动。   而在老者手中,还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红色木匣,木匣上系有黄色飘带,雕刻着龙凤呈祥图案,一看便知道里面所盛之物不菲。   6瑾与周兴均是官场中人,一看这位老者的官服颜色为绯红,便知道那是四品官员才能穿着的官服,登时心头一动,也依稀觉得这位老者似乎有些面善。   唐时基本不设一品、二品职官,即便是显赫如门下侍中、中书令、尚书左右仆射的丞相,也只是正三品职官官身,而四品官员在朝堂之上,更是可以位列重臣,有些许幸运儿更能被圣人加同中书门下三品,而跻身为宰相,眼前这位老者不用问也一定是朝中大员。   王西桐满头大汗,点头哈腰,显然对这位四品官员甚至畏惧,待看到6瑾之时,他急忙前行一步,侧着身子笑着介绍道:“任侍郎,眼前这位便是监察御史6瑾。”   任侍郎?   周兴一听,立即知道来者是为何人,大感震撼之余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是什么风将这位礼部大员请来了。   被称为任侍郎的老者轻轻颔,捋须瞪了6瑾一眼,沉声开口道:“6御史,本官乃礼部侍郎任知古,久仰大名了。”   “原来竟是任侍郎,下官6瑾有礼。”6瑾抬手一拱,顿时记得了这位名为任知古老者的身份。   在昔日礼部侍郎许叔牙被他偷偷割去双耳,辞官归隐之后,正是这位任知古接替许叔牙担任礼部侍郎,6瑾参加朝会时也与任知古有过几次照面,只是从未交谈说话,故而只依稀觉得有些面善。   任知古轻轻颔,对着6瑾虚手一扶,神情严肃地开口道:“本官这次前来江宁,是专程前来传旨于6御史。”   说罢,他一扬手中一直捧着的红木长匣,亢声宣呼道:“监察御史6瑾,接旨。” 第六四一章 乱点鸳鸯谱   6瑾心知圣人必定是有诏命安排,急忙深深一个大拜,高声应道:“臣监察御史6瑾,恭听圣人旨意。”   而于此同时,周兴、6望之、6元礼、6小雅等人也是陪着6瑾一并大拜行礼,不敢有丝毫的失礼,毕竟这可是天子圣旨,先不说难得一见,光是那威严肃穆的皇家威仪,便会让人俯心折。   任知古满意地点了点头,刚要解开木匣上的黄绫,突然听到堂前传来“哎哟”一声,竟是一个白衣青年狼狈不堪的滚下台阶。   然而好在那白衣青年身手还算敏捷,在滚落而下的那一霎那,他双手撑地霍然弹起,慌不择路的挤入人群之内,从中硬生生的挤开一丝空间勉强拱手站立,沾满尘土的面上满是惶恐尴尬之色。   任知古本是当世大儒,历来讲究礼制法度,否者也不会被朝廷任命为礼部侍郎,此刻见到有人失礼于前,且还是在他堂堂礼部侍郎宣读圣旨的时候,自然而然大为不悦,白眉一挑绷着老脸问道:“尔乃何人?为何这般失仪无礼?”   白衣青年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深深一拜干声言道:“下官乃殷王府掾属张明昌,不知任侍郎架前,实在多有得罪,还望任侍郎不要见怪。”   这白衣青年正是张明昌。   时才听到江宁县县令王西桐到来,他自持官阶比王西桐高上些许,故而坐于堂中并未出门相迎,然而后来一听来者居然有礼部侍郎的时候,他这才慌了手脚,立即偷偷出门准备迎接。   谁料在张明昌快要跨出门槛的那一霎那,任知古高声一句“监察御史6瑾,接旨”,立即使他慌了手脚不甚被高高的门槛绊倒滚落阶下,才出现刚才那一幕。   闻言,任知古的眉头不禁挑的更高了,他不轻不重的训斥道:“尔既然为朝廷命官,自然应该懂得圣旨之重,如此失仪实属不应该,本官下次见到殷王殿下,一定要让他好好的管教一下府中官吏,免得丢脸于人前。”   张明昌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又是悔恨又是忐忑,急忙低头恭声言道:“是,下官聆听任侍郎教诲。”   任知古轻哼一声,一手托着红色木匣,另一手极其麻利的解开木匣上的黄绫,然后轻轻打开取出了置放其内的一卷黄帛。   王西桐心明眼亮,急忙上前一步接过空着的木匣,以便任知古能够空出双手展开黄帛宣读圣旨。   任知古微微颔,双手握住黄帛左右两端的玉轴徐徐展开,在黄帛上看得半响,亢声宣读道:“门下:三色为矞,鸿喜云集,监察御史6瑾少年英杰,弸中肆外,调露二年以进士及第名列状元头魁,6卿筮仕四载,节操素励,才德彰显天下,清约闻达朝野,经明行修,忠正廉隅,屡破大案,匡正朝纲,实乃忠臣贤臣之典范。朕第四女太平,天后武氏所出,自幼为朕所钟爱,躬亲抚养,十余年间承欢膝下,未有一日不尽心竭力,太平公主行端仪雅,礼教克娴,品貌端庄,秀外慧中,值碧玉年华尚未婚配。今朕制授6瑾为驸马都尉,下旨钦定尚太平公主,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择吉日大婚……”   宇扬顿挫的嗓音响彻前庭,一句一句的词汇轰雷般击进6瑾的脑海。   驸马都尉?尚太平公主?择吉日大婚?   霎那间,原本面容沉静的6瑾瞳孔猛然一阵收缩,脸膛血色尽褪瞬间惨白一片,身子不可遏止的瑟瑟颤抖起来,整个人已经被这个消息强烈震撼得懵掉了。   任知古并没有现6瑾的异样,继续一字一顿的读道:“大婚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各路州郡、宗室朝臣,以备资礼朝贺。主者施行。”   “中书令臣薛元、中书侍郎臣王德珍、中书舍人臣孙之约。”   “侍中臣裴炎、黄门侍郎臣崔志温、给事中臣魏举言: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制可。”   “告监察御史臣6瑾奉被,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永隆二年闰七月十一日。”   高亢的尾音落点,任知古收拢圣旨,伸出双手将圣旨递给6瑾微笑言道:“6驸马,本官在此恭喜了。”   6瑾头重脚轻浑身轻飘飘如在云端,他呆呆地望着任知古不断张合似乎正在说话的嘴巴,耳中嗡嗡鸣动,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而6望之等人听罢这封圣旨,却全都是震撼不已,望向6瑾的视线中也多了一份不能置信的神光。   太平公主可是天皇天后唯一的女儿,能够尚太平公主为妻,实在是莫大的恩赐与无比的荣耀,没想到6御史竟然变成了6驸马,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张明昌震惊惶恐之感交集,望着6瑾的眼珠子几乎快要凸出来,念及刚才对6瑾的言语冒犯,一股透彻心扉的寒凉顿时弥漫了他的周身。   先不论驸马都尉乃是从五品上的官身,光是太平公主的驸马,便让他望尘莫及拍马也比不上,倘若6瑾有心报复,那特定时吃不了兜着走,麻烦不已!   众人之中,唯有裴淮秀眼眸神光微微一黯,她飞快低着头垂下眼帘,豆大的泪珠悄悄夺眶而出,滴落在了地上。   任知古见6瑾依旧呆愣原地,不禁了然一笑,暗忖:只怕这6御史已经欣喜若狂得呆掉了,毕竟那是金枝玉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平公主啊……   故而,任知古也不着急,待到6瑾渐渐回过神来之后,他这才捋须微笑道:“6驸马,此乃赐婚圣旨,请你收好,另外圣人下令你立即返回京师,准备大婚之事。”   6瑾犹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陡然醒悟,面对着任知古含笑的神情,以及6望之等人惊讶不已的眼神,他面色白如冬雪,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额头渗出了涔涔汗水,心头更是怦怦大跳。   “6驸马,你这是怎么了?”任知古这才看出了6瑾的不对劲,不禁出言询问。   6瑾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摆脱那强烈的不真实感觉,睁大眼睛声音颤抖的问道:“任……任侍郎,这诏书……是真是假?”   任知古好气又是好笑,言道:“本官职司礼部侍郎,事务繁剧,日理万机,可没闲工夫千里昭昭跑来江宁消遣你,况且假传圣旨可是死罪,难道6驸马不知道?圣旨就在这里,倘若不信,尽可细看。”   话音刚落,6瑾立即一把夺过了任知古递来的圣旨,展开细看。   看着看着,他拿着圣旨的双手微微抖动了起来,紧接着又抖动加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种莫大的恐惧漫卷了他的整个心灵。   为什么?为什么圣人要让他尚太平公主,朝中究竟生了什么事?为何他会莫名其妙的成为驸马?   诸多疑问盘旋在心头,搅得6瑾心乱如麻。   但是,他清晰的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想尚太平公主,更不想成为劳什子的驸马都尉。 第六四二章 遵旨奉被  霎那间,6瑾冷静了下来,原本颤抖不已的双手复归平静,他双目望向任知古,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言道:“任侍郎,请恕6瑾不能接旨!”   一言既出,庭院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所有人都是呆如木鸡。网   裴淮秀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来,俏脸尤带泪痕,又是惊讶又有不解,眼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觉的希冀之色。   任知古从无比震惊中霍然醒悟,登时就为之色变,勃然怒喝道:“大胆6瑾!此乃朝廷圣旨,你莫非想要抗旨不尊?”   6瑾丝毫没有被任知古严词厉色吓到,他深深一躬语平缓的开口道:“非是6瑾想要违抗圣命,只是赐婚如此突然,下官实在惊骇莫名,故而想延缓些时日再行接旨。”   闻言,任知古怒容稍霁,然而口气却依旧严厉:“6瑾,你可知担任传旨的本官是何官职?”   “知道,任侍郎乃是当朝礼部侍郎,官居正四品下。”   “你又可知本官刚才所读的‘制可’二字,乃是何人所写?”   “下官知道,是为圣人亲笔所写。”   “那你又可知本官所读的‘符到奉行’是为何意?”   沉默一阵,6瑾这才言道:“意为圣旨一到,立即就奉旨执行。”   “你既为监察御史,通晓,可知抗旨不尊是为何罪?”   “犯十恶之大不敬,按律……当斩。”   “既然如此,那为何你却要抗旨不受?”任知古苍老的嗓音陡然一个高拔,怒意使得他老脸上的皱纹愈显愈深。   面对这疾风暴雨般的斥责,6瑾却是如同那高山上的顽石般死死沉默着,神色坚定冷然,显然坚持初见。   气氛紧张而又沉默,在场所有人均是感到了说不出的震撼。   周兴又是惊讶又觉意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6瑾榆木疙瘩么?天大的好事居然推辞不受,而且还狂妄到想要抗旨不尊?这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张明昌张大嘴巴神情呆愣,惊得眼珠子都差点凸了出来。   那可是朝廷盖着大宝的圣旨,代表着圣人铁血一般的意志,昔日就凭借圣人一纸诏书,裴行俭大总管带领三十万大军远征东~突厥,追亡逐北,伏尸遍地,流血漂橹,他实在没有料到6瑾居然有这样的勇气,想要抗旨不尊,违抗圣人不可忤逆的皇威。   “七郎……”裴淮秀突然悲声一句,急忙上前一步抓住了6瑾的胳膊,已是泪如雨下,“你……这是怎么了?为何想要抗旨?那可是杀头之罪?你快接旨啊,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我祖父,他一定会帮你的。”   6瑾不为所动的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他的问题裴行俭也解决不了。   任知古老脸铁青无比,难看万分,嘴角轻轻抽搐显然正隐藏着极大的愤怒,突然,他犹如一头怒的雄狮般陡然高喝道:“陈校尉何在?”   话音落点不久,一队顶盔贯甲的士卒昂昂然冲入了府中,正是护送任知古前来江宁的护卫缇骑。   为一员大将胡须虬结膀粗腰阔,大步行至任知古身前拱手道:“末将陈明在此。”   任知古抬手戟指站立庭中的6瑾,亢声吩咐道:“陈校尉听令,将监察御史6瑾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诺”陈校尉抱拳一拱,单臂一挥对着手下厉声下令道:“将6瑾拿下。”   一阵密集的刀剑出鞘之声,紧接着寒光闪闪,杀气逼人,数十名将士已经将6瑾围定阵中,看似立即就要准备动手。   6瑾嘴角牵出了一丝冷笑,右手抚在了腰间软剑剑柄上面,对他来说,这些缇骑完全是不中看的,他有信心能够轻而易举的杀出去。   “等等!”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幕,6望之点着竹杖行至任知古身前,拱手沉声言道:“任侍郎,在下乃吴县6氏族长6望之,有一席话想对6御史说,还请任侍郎行个方便。”   任知古冷哼一声,口气却是非常的冷冰:“此人抗旨不尊,还有什么好说的,本官要将他抓回去请圣人落!”   6望之却是一笑,言道:“任侍郎,圣人赐婚此乃一桩美事,6御史岂会抗旨不尊?想必这其中一定有所误会,待老朽与他说几句便好。”   任知古犹豫了一下,终是同意点头道:“那好,你告诉6瑾,本官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6望之微微一笑,转身走入了阵中,望着孤零零矗立的6瑾,不禁一声长叹,走上前来甚为不解的言道:“6御史,你这又是何苦呢?”   若来者是为别人,6瑾一定根本不会理会,然而6望之乃是他的外祖父,自然而然不能充耳不闻,他摇头轻叹道:“6公又非在下,岂知在下之苦!”   6望之呵呵一笑:“佛家常言世人皆苦,此言听来却是有几分道理,老朽也不知道6御史你为何要抗旨不尊,但你这样当场抗旨,无异于是最愚蠢的办法,也让事情变得愈不可收拾,以老朽之见,6御史你不妨先应承下来,有什么事情待回到长安,见到圣人,再行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6瑾垂不语,似乎有些意动。   6望之感概一叹,轻轻言道:“岁月悠悠,喜亦有,悲亦有,来之为天意,变之在人为,老朽虚度六十二载,不懂得太多大道理,只明白冬天来了,春天亦将不远,人生就是如此……”   6瑾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6望之,眼眸中渐渐升起了希望的火焰,再也并非刚才那般是为一团冷然肃杀的死水。   6望之心知6瑾已经了悟,对着他微笑点头,神情慈祥而又和蔼。   沉默对望一阵,6瑾嘴角牵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轻轻颔,继而又收敛笑容走出阵中,对着任知古深深一拜沉声言道:“6瑾遵旨奉被,若有冒犯,还请任侍郎不要见怪。”   “本官只当你是高兴得失心疯了。”任知古冷冷一句,然而言语中却有替6瑾时才抗旨之举开脱之意。   不过即便6瑾已经遵旨应命,但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绷着脸言道:“事不宜迟,本官当陪同6御史你立即回京,不知你意下如何?”   “可!任侍郎做主便是。”6瑾点了点头,心知任知古名为陪同,实为押送,他肯定是怕自己会改变主意偷偷跑了。   一场风波终是消弭无形,然而在6瑾心内,却隐藏着更大的风暴,似乎将在长安城的上空弥漫开来。 第六四三章 凯旋大典(上)   八月中旬秋高气爽,广袤的八百里秦川晴空万里,金黄灿烂的稻谷在碧空下随着呼啸卷过的秋风连绵起伏,城市田畴弥漫着最后的阳春气象。   今日的长安城热闹非凡,处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氛,贯通十二座城门的六条大街挤满黔百姓,道旁的槐树披红挂绿犹如那翩翩仙子迎风招展,百姓们翘以盼议论纷纷,等待着裴行俭大军胜利凯旋。   犹记调露元年十一月,东~突厥酋长阿史那温傅、阿史那奉职二人立阿史那泥熟匐为可汗,起兵反抗大唐,单于大都护府所辖二十四州突厥旧部叛应,叛乱者多达数十万,大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尽起边军讨之,却不幸战败在阴山之南,整个大唐北疆岌岌可危。   其时,刚刚才平定西域重置安西都护府的裴行俭临危授命,从西域返回,以定襄道行军大总管之职将兵十八万讨伐东~突厥,率王师平叛。   裴行俭是继苏定方之后大唐又一名将,文韬武略通晓兵法,在黑山一役大败突厥叛军,活捉叛军贼阿史那奉职,未经朝廷封赐的东~突厥可汗阿史那泥熟匐被部下杀死。   其后,裴行俭并未乘胜追击,而是采取按兵不动之势,阴谋阳谋奇计百出,使得阿史那温傅与其新立的可汗阿史那伏念反目成仇,相互倾轧,阿史那伏念心头恐惧,传书秘密向大唐请降,至此,裴行俭这才率领大军一鼓作气击溃阿史那温傅,顺利平定了东~突厥之乱。   而因为裴行俭的卓著军功,他也以礼部尚书之之身兼任中书侍郎,更被圣人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正式跻身为宰相。   为了褒奖裴行俭的军功,慰问冲锋陷阵的将士,今日朝廷特地在皇城正门丹凤门外举行盛大庆功仪式,欢迎裴行俭凯旋归朝。   卯时三刻,丹凤门城楼雅乐高奏,号角呜呜鸣动,旗幡啪啪飘飞,前来参加典礼的大臣从城门洞内鱼贯而入,峨冠博带连成一片,大袖飘飘如同连云,沿着甬道登上城墙。   群臣当中,一名年不过双十的青年官员尤为引人注目。   他头戴三梁进贤冠,头冠革带用银,绶用盘雕花锦,身上穿着一领朱色对襟大袖衫,腰束绿色碧玉大带,大带上系着玉佩组绶,下身则为月白色围裳,袖裾为青绿色花饰,脚踏黑色高头履,如此礼服样式,自然而然表明其五品官的身份。   这青年官员更是生得容貌俊秀,面目清朗,高耸的颧骨以及那英挺的鼻梁使之看上去颇显冷傲,此际他的目光望着城楼正中天子即将前来观礼的望台,看着那华盖招展,彩带飘飞,薄薄抿着的嘴角勾勒出一丝隐隐的嘲讽冷笑。   步上城楼,便有司礼宦官站在那里高声报号安排大臣们坐席,一声声尖锐高亢的嗓音接连不断响起:   “监察御史张仁愿,庚字区第五席。”   “监察御史魏元忠,庚字区第六席。”   “监察御史、开国县男武懿宗己字区第二十三席。”   “监察御史、驸马都尉6瑾丙字区第七席。”   ……   “驸马都尉6瑾……”   那青年官员默默念叨了一句,看着周边同僚们投来的异样眼神,心知现在许多人都羡慕他的一步登天,能够成为公主驸马。   想到这里,青年官员的嘴角嘲讽笑容不禁更是深刻,一甩大袖跟随领路内侍朝着丙字区而去。   这次典礼坐席与往日一样,显然都是按照官职大小划区而坐,驸马都尉官阶从五品下,青年官员坐席所在的丙字区正是五品官之坐。   此地离城楼望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隔着大概十来丈的距离,一排排红木案几沿着城墙甬道排列,显得极为规整。   青年官员来到属于自己的案几前站定,他显然有些不习惯穿上这套繁缛的官员礼服,皱着眉头理了理衣襟,方才撩起围裳肃然挺坐,目光望向城楼下的广场,透露着冷然之色。   甬道内的过往大臣络绎不绝,一个身材五短微胖的中年官员摇着罗圈腿堪堪经过,待看到青年官员之时双目不禁一亮,嘿嘿一笑出言招呼道:“七郎,多久回来的?”   青年官员闻言一怔,当看清招呼者之时,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丝开心的笑容,起身微笑言道:“原来是苏馆主,在下昨日方才返回长安,还未来得及向圣人复命,便被告知前来参加这场庆典。”   中年官员正是内文学馆馆主苏味道,他上下瞄得青年官员一眼,笑容不禁更盛,感叹道:“昔日本官便觉七郎你非池中之物,不意果然是乘龙入云竟被皇室看中,一朝选为公主驸马,实乃贵不可言啊!”   的确,太平公主乃是天皇天后唯一的爱女,能够成为太平公主的驸马,自然而然是跟着水涨船高,先不论显赫的外戚身份,光是从五品的官阶,便是许多朝臣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地位。   青年官员神情微微一黯,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淡淡笑道:“驸马都尉何足挂齿,倒是苏馆主你身为裴相的爱婿,眼下裴相挟战功回京,这才是真正的贵不可言。”   “哈哈,就你小子会说话。”苏味道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罢之后突又收敛了笑容,轻叹一声言道,“不管如何,咱们裴府都是你半个家,七郎啊,目前岳父已经归来,若有空闲,不妨前来一叙。”   “好,一定。”青年官员认真的点了点头,目送着苏味道渐渐远去。   此人正是新晋的太平公主驸马6瑾。   那日6瑾突兀接到任知古带来的圣旨,得知他即将要成为太平公主驸马的消息,当真如晴天霹雳呆立当场,若非6望之及时开导,说不定他还真会干出抗旨不尊的事情。   虽见6瑾已经接旨应命,然而任知古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返回长安的路途上不管什么时候,6瑾身边总是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缇骑卫士,名为保护,实际自然是怕他跑了。 第六四四章 凯旋大典(中)   昨日终是返回长安,6瑾本想立即前去皇宫向圣人复命,顺便禀告他不愿尚太平公主之意,只可惜当他来到皇宫,才得知圣人事务繁忙,没有空闲见他,而且还被礼部官员告知今日前来丹凤门城楼参加平叛大军凯旋大典,万般无奈之下,6瑾也只能暂时压抑住心头的冲动,待典礼完毕再向圣人细禀。   时间慢慢流逝,阳光不知不觉刺破了朦胧云雾,灿烂的洒向城楼,天空中挂着几片棉花似的云朵,不用问今日也是晴空万里的大好天气,只是可惜6瑾的心头却依旧阴霾一片,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却照不进心里。   辰时方至,一声嘹亮的“天皇天后驾到”陡然响彻行云。   众臣整齐划一的霍然站起,对着已是登上城楼望台的高宗李治与天后武媚,拱手作礼道:“臣等见过天皇天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高宗双手一抬,冕冠上垂下的流苏轻轻颤抖着,神情威严而又肃穆。   今日高宗头上戴着一顶垂白珠十二旒的金饰衮冕,穿着一领绣有十二章纹的对襟玄衣,正是大唐天子出席庆功典礼的衮冕礼服。   站在一旁的武后头梳两博鬓,头上戴着一顶十二龙九凤冠,全冠共有宝石一百二十一块,珍珠三千五百八十八颗,居中金凤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凤眼嵌小红宝石十八块,端的是光彩夺目耀人眼球。   而武后身上,则是穿着一件深青色袆衣,衣上绣饰花十二树,文为翚翟之形,玉带绕腰,双佩环接,更显曼妙婀娜之姿,无论从容貌上还是身姿上来看,仿若还在三十出头,完全看不出她已是快到六十的老妇。   6瑾目光冷淡,只在天皇天后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就飞快转移,视线左右巡睃几圈,终于在离武后不远处看到了那个梦牵梦绕的丽人儿,眼眸视线陡然就转为了炙热,心潮亦是奔涌不止。   许久未见,上官婉儿像是消瘦了不少,原本就很单薄的娇躯看起来更是娇弱不堪了。   她头梳双环望仙鬓,鬓上珠翠如星,佩着一枚牡丹头饰,头饰垂下的细小流苏堪堪垂在眉梢上面,备显妩媚动人,身上穿着的浅青色红襟女官衣裳使得她看起来肃穆中透露着淡淡的典雅,恰如一株幽幽盛开的兰花。   上官婉儿玉容冷冰,绝色动人,犹如冰雕般一动不动矗立原地,然而很快,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睫毛颤了颤荡漾出了一泓秋水,原本有些木然的眸子彷如注入了生机般瞬间灵动了起来,她抬目小心翼翼的悄悄寻找,眼波流转,恰与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炙热视线相遇碰撞。   霎那间,天地万物天子群臣通通看不到了,喧嚣鼎沸吵杂热闹之声通通听不到了,他的眼中只有她,她的眼中亦只他,视线交融激荡出了无以伦比的灿烂之光,恍若滔天巨浪般将他们两人瞬间席卷。   上官婉儿痴痴凝望,神情哀怨,那双会说话的眸子中隐藏着说不出的委屈幸酸。   6瑾面色涨红,牙关紧咬,攥成拳头的双手用力之下轻轻颤抖,显示出了他心内的情绪波澜。   沉溺在相思之情中的6瑾和上官婉儿却没现,他们微不可觉的小动作已经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今日,太平公主亦是盛装出席,美艳动人得如同洛阳城内最美丽的那朵牡丹,她知道6瑾已经返回长安的消息,故而在登上望台的那一霎那,眼眸视线便不由之主的朝着五品官所坐的区域望了过去。   五品官多为老态龙钟的朝臣,她的6驸马那么年轻,那么英俊,那么特别,自然一眼就能看见。   望着峨冠博带的爱郎,太平公主唇角不知不觉牵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   然而很快,她又蹙起了眉头,暗忖爱郎却是瘦了黑了,舟车劳顿之下似乎精神有些萎靡,不似昔日英挺。   正待太平公主暗暗心疼之时,她突然现神情本有些萎顿的6瑾眼眸中突然神光大作,犹如一棵快要枯死的大树陡逢甘露,吸足雨水瞬间拔地而起,展现出了勃勃生机。   太平公主大是奇怪,顺着6瑾的目光望去,却见站在母后旁边的上官婉儿眼眶泛红,神情哀怨,楚楚动人,目光亦是看着6瑾一动不动。   太平公主心头疑云豁然大明,一股怒火顿时腾起,玉容转寒凤目生厉,高耸饱满的****在急促呼吸带动下,剧烈的起伏起来。   不知望了多久,上官婉儿视线一敛,又飞快扫了西北方一眼,立即垂下了螓。   6瑾立即意识到上官婉儿最后看去的方向乃是翰林院所在,了然颔,将视线转向了他处。   太平公主强抑滔天怒火,洁白如玉的贝齿死死的咬着朱唇,直至朱唇转白裂口,一缕鲜血如同鲜花盛开哧地泛出,口齿中瞬间一片血腥。   待到天皇天后率领群臣坐定,丹凤门城楼立即响起了雷鸣般的鼓声,如雷似潮延绵不绝,身着绛衣的礼仪手两人一组,一人用肩膀托起长号,另一人则鼓动腮帮子用力吹动,呜呜咽咽之声夹在滔天鼓声中响彻整个长安城,直上霄汉。   鼓声落点,长长的朱雀大道又是喧哗沸腾了起来,坐在城楼上的君臣视线极好,可见一队军马隐隐出现在了大道尽头,朝着城楼缓缓行来。   今天跟随裴行俭入城的全为平叛战事中有功的将士,足足有千人之多,另外被唐军生擒的东~突厥可汗也坐在囚车中,一道随同入城。   裴行俭须花白精瘦矍铄,一领火焰般斗篷罩着紧身棕色皮甲,腰间悬着一把三尺长剑,面对夹道欢迎的黔百姓,他策马慢行连连摇手,古铜色的老脸上挂着喜悦的微笑。   毕竟他率军远征,征伐叛乱,目的便是为了保护这一片安宁啊!   马队沿着朱雀大道徐徐而行,行至兴道坊时拐至东面,又经过务本、平康二坊驶往北面,终是来到了丹凤门之外。 第六四五章 凯旋大典(下)   城楼外的广场上甲士林立,矛戈生威,裴行俭飞马而入动作矫捷,待行至城楼之下时,他立即翻下马背对着城楼望台深深一躬,苍老高亢的嗓音清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畔:“臣定襄道行军大总管、中书侍郎、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赐紫金鱼袋、上柱国、开国县男裴行俭率王师凯旋回朝,拜见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行俭高亢的尾音落点,跟在他身后的千名有功将士同时翻下马背,整齐划一的拱手大拜道:“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宗从御案后站起身来,向来嬴弱不堪的他深深吸了一口粗气,罕见高声言道:“众将士不必多礼,诸君远征域外勇猛杀敌,为大唐扫平叛乱,为社稷清除逆贼,实在战功卓著,劳苦功高,朕心甚慰,庆典之后兵部将根据战功名册,对有功将士一一封赏,今日至此,请诸位将士列席入座,共同参加凯旋大典。”   “谢圣人!”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之声,千余将士在裴行俭的带领下坐在了城楼右下广场上,整个过程无人喧哗,无人乱动,可见训练有素。   紧接着,便是中书令薛元宣读凯旋颂词。   此词乃是薛元亲自拟就,他本文才大家,此词辞藻华丽,炳炳烺烺,端的是绝妙无比,只可惜听在等着与上官婉儿见面的6瑾耳中却是说不出的冗长乏味,正希望能够快一些结束。   其后,又是各州郡献来的歌功颂德奏书,读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方才停歇。   最后,庆典压轴的重头戏终于上演,身着囚犯服饰的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二人战战兢兢的来到广场上,向大唐天子禀告其叛逆罪过。   而高宗也是历数两人二十一条大罪,吓得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连连磕头求饶,模样好不凄凉。   庆典之后,则是大宴,高宗也在宴席上宣布长安城大酺三日,同时放开宵禁,允许百姓彻夜狂欢庆祝。   城楼上美酒飘香阵阵,水6八珍各色佳肴被内侍捧来放在了每位大臣的案头,大宴正式开始了。   高宗君臣开爵饮罢三杯,大气磅礴的盛世歌舞亦是在城楼下的广场上演,当先便是唐时最富盛名的。   高祖武德三年,当时还是秦王的太宗文皇帝临危授命,奉旨讨伐叛将刘武周,解唐之危,河东士庶歌舞于道﹐士卒利用军中旧曲填唱新词,欢庆胜利,遂有“秦王破阵”之曲流传于世,后编入乐府大宴传唱。   贞观初年,太宗又诏魏徵等增撰歌词七,吕才协律度曲,订为,每每有大宴或者战胜之功,便会在城楼下上演之歌舞。   到得高宗朝,特别是至薛仁贵在大非川一役中败给吐蕃丧失安西四镇之后,已经许久没有上演,群臣们嘴里虽然不说,但心内却非常明白原因,那是因为当今圣人觉得武功无法与先帝比拟,故而不好意思上演此舞。   然则,今日却是不同。   裴行俭挟平定西域、东~突厥战功凯旋而归,自然令高宗备涨颜面,故而御笔钦点此曲,用以宴席观赏。   只闻庄严肃穆的黄钟大吕之声悠悠然响起,丝竹管弦之乐婉转相陪,数排太府乐工跪坐在广场边缘的红色毡上,敲响编钟、吹动竽笙、轻拂琵琶、弹奏箜篌,场面一片庄严肃穆。   6瑾还是第一次见识到,顿时被其磅礴大气之姿所震撼,即便心内挂念与上官婉儿见面之事,非常焦急难耐,然此际也忍不住露出了叹为观止的神情。   共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为。   的主旋律最是从容,演奏快慢自由,没有节拍的限制,使得人恍惚来到了春日里的胡地草原一般大觉天地开阔。   与此同时,一千手持矛戈的军卒踏着整齐的步伐来到了皇宫广场,甲胄闪亮,矛戈如林,大纛飘飞,排列成一个威武雄壮的战阵。   待到军阵排列完毕,曲终结曲上演,曲调陡然转为了高亢激越,宛如那澎湃大河浩荡东流越过云中,劈开崇山峻岭激越飞溅。   那一千披甲锐士也随着曲调,手持大纛高举矛戈,大步赳赳往来刺击,左圆、右方,先偏、后伍、鱼丽、鹅贯、箕张、翼舒之阵交错屈伸,尾回互,看得6瑾直是目不接暇,惊叹不已。   而在曲之后则为曲,城楼上面的大鼓轰然鸣动声震百里,直是气壮山河,其后又有天子百骑亲军引队纵马入场,奔驰骑射往来如飞,顿时将大宴气氛掀入了**。   完结之后,高宗皇帝不禁大是感概,环顾陪宴周边的群臣不无伤感的言道:“者,是皇祚迹所由,宣扬宗祖盛烈,传之于后,永永无穷。自朕临驭四海,坐拥九州,文治不图以富民,武功却连遭败绩,回想先帝天颜,朕实在倍感惭愧,不闻此乐业已十年,乍此观听,实深哀感。追思往日,王业艰难勤苦若此,朕今嗣守洪业,当以自诫勖,砥砺奋,望众卿助朕开创太平盛世,以保我大唐江山千秋万代。”   高宗的话音落点,与宴群臣全部站起身来咸呼万岁,巨大的声浪直入中天。   宴席结束快至黄昏,6瑾挟着酒意来到了翰林院,望着里面熟悉的一草一木,回想起昔日他以棋博士之身多次夜探翰林院的场景,不禁生出了百般感叹。   按照规矩,外臣是不能进入内廷的,好在6瑾除了监察御史之职外,还兼任着翰林院学士,有了这一层身份,才算是通行无阻。   站在上官婉儿处理公事的那座小阁楼前,6瑾愣怔了许久,方才撩开衣袍进入楼中,沿着木质楼梯咯吱咯吱的走上,推开木门进入屋内。   屋内宽阔敞亮飘荡着醉人的熏香气息,居中红木案几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两排等人高的书架堆满了各种书帛,角落处的瑞兽香炉正徐徐吐着青烟,安静而又典雅。   6瑾伸出手来轻轻抚过案几,脑海中出现了婉儿埋其上娇俏动人的模样,原本冷意盈然的嘴角线条忽地转为柔软,荡漾出了一丝倍感缅怀的苦笑之色。   随着一阵轻捷的登楼脚步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上官婉儿到了。 第六四六章 公主如花,不如婉儿一笑   在见到6瑾的那一霎那,珠泪瞬间盈满了上官婉儿的眼眶,她呢喃一句“七郎”,已是提着长裙瞬间奔到6瑾身前,如同倦鸟归巢,深深的扑入了6瑾的怀中。   此时此刻,6瑾再也无法忍受心内的相思之情,他抬起双臂紧紧的搂住上官婉儿盈手可握的腰肢,垂下头寻找那熟悉动人的柔软,霎那间,两唇相接口舌纠缠,如同磁铁紧紧相吸,他俩均是深深陶醉在了那漫天的情意当中。   与此同时,一直悄悄跟随着上官婉儿的太平公主亦是来到楼下,她略微思忖了一下,瞬间想到了什么似地俏脸一白,娇躯竟是轻轻的颤抖起来。   太平公主心知上官婉儿突兀来到翰林院,必定是与6瑾躲在楼上幽会,芳心立即勃然大怒,她本想就这么恼怒转身而去,然而一想到6瑾可是她太平公主的驸马,心内自然忍不下这口恶气,一撩长裙也是进入了楼内。   若是平常,以6瑾的武功,自然能够现有人进入,但是现在他心绪澎湃,沉溺在与上官婉儿忘情一吻当中,神智早就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以至于太平公主轻轻的登楼声也没有听到。   待上得二楼,太平公主蹑手蹑脚的靠近门扉,凤目朝着隙开的缝隙内一望,恰好瞧见6瑾与上官婉儿情迷意乱亲吻的那一幕,登时就如遭雷噬呆愣当场。   太平公主又是不能置信,又是大感委屈,泪水渐渐盈满了她的眼眶,心头只觉最为珍贵之物被人残忍无情的夺取,且那人还是她长期以来视之为闺中密友的上官婉儿,如此打击,实在令她忍不住垂下泪来。   6瑾与上官婉儿之间的深深热吻还在继续,然而很快,太平公主的柔弱伤感仿若被狂风吹过一般消失不见,那双熠熠生光的凤目中迸射出了凌厉无比的神色,粉拳狠狠攥紧轻轻颤抖着,即便是指甲已经深深楔入肉中,她也丝毫没有感觉。   她多想就这么冲进去质问上官婉儿与6瑾,泄心头的满腔怒火。   但心内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却不能这么做,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冒冒失失,骄纵刁蛮令6瑾心生厌恶。   母后说得对,若遇大事当谋后而动!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莲步后退数步站在了门扉一侧悄然隐蔽,犹如一只次狩猎的雌虎,认真而又谨慎。   一吻方罢,6瑾和上官婉儿唇分舌离,霎那间竟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剧烈的呼吸几下,上官婉儿眼神迷离娇喘连连,然而泪珠又是忍不住滑落。   她似乎想要与6瑾拉开距离,忽地后退了一步,盈盈作礼拜见道:“婉儿……见过6驸马!”   一句“6驸马”顿时将6瑾从情迷意乱中惊醒,他呆呆的望着上官婉儿布满哀容的俏脸,嘴角扬起露出了冷冰冰的苦笑,嗓音竟是说不出的暗哑:“你……这是什么意思?”   “婉儿说错了么?“上官婉儿美目中满是珠泪,望着6瑾哀声言道,“朝廷诏书天子赐婚,钦点郎君为公主驸马,这一切一切均已经成为定数,难道还能改变不成?”   “能!为何不能!”6瑾坚定的言得一句,上前想将上官婉儿重新搂在怀中。   上官婉儿却是连连摇头,忙不迭的后退想要避开6瑾搂来之手,但闪避不及之下还是被他一把搂在了怀中。   6瑾双手扶住上官婉儿香肩,目光直视着她,正容言道:“在返回长安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待到明日向圣人复命的时候,我便向他禀告不愿意尚太平公主的心意,请他另外挑选驸马。”   门外的太平公主乍听此言,脑海中登时一阵眩晕,若非她生性坚强,说不定立即就要晕倒在地。   上官婉儿怔怔的望着6瑾,瞧见他眉宇间满是坚定之色,终是忍不住幽幽一叹,垂泪言道:“郎君,赐婚诏书现已经布告天下,中原大小城市均已张贴,万亿黎民百姓全都知晓,圣人岂会朝令夕改另外挑选驸马?!况且此事涉及到皇室尊严,那容得你拒绝赐婚,若是郎君明日向圣人如此禀告,必定会惹得龙颜大怒,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危。”   6瑾面色变幻了数下,倍感无奈地言道:“难道当真是木已成舟,无法更改?”   “对,木已成舟,无法更改。”上官婉儿轻轻颔,俏脸布满了绝望之色。   就这么沉默半响,6瑾眉峰一挑面上茫然无奈之色尽失,他满脸严肃的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一个办法。”   上官婉儿素知爱郎智谋过人,闻言芳心登时一振,连忙问道:“不知郎君有何妙计?”   6瑾深深的吐了一口浊气,望着上官婉儿一字一句的认真言道:“我带你走!咱们离开长安,离开关中,甚至可以离开中原,到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隐居!”   “走?”上官婉儿眼眸中闪过了一丝茫然之色,显然对6瑾之话非常不知所措。   “对!”6瑾轻轻颔,“离开勾心斗角的长安城,远离无情世事的困扰,从此之后,世间再无监察御史6瑾,也无天后侍诏上官婉儿,我们可以前去漠北草原放马牧羊,亦可以前去江南水乡男耕女织,明月清风下海阔天空,山溪松林间对酒长歌,琴棋为伴,书画为陪,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间,流连忘返于林泉之中,朝看日出夜观流星,何等快意也!”   上官婉儿听得心醉神迷,俏脸泛出激动难耐的红晕,深深陶醉在了爱郎所描绘的那一幕动人风景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一叹,目光复杂的望着6瑾坚毅的面孔,轻轻言道:“郎君好不容易才考上进士,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况且现在又即将成为太平公主驸马,太平美艳如花,有沉鱼落雁之姿,倾国倾城之貌,身份地位容颜相貌都强婉儿多矣,得妻如此更是权色双收,你真愿意舍去一切而去?”   6瑾静静的注视着上官婉儿,语气虽不激昂,但却透露出说不出的坚决:“殿阁朝堂,不如花前月下,朱门酒肉,不如东篱清霜,公主如花,不如婉儿一笑,6瑾愿舍一切,此生有婉儿相陪足矣!”   上官婉儿再也忍受不了心内澎湃激越的深深爱意,她嘤咛一声忽地踮起脚尖,红唇次主动的贴在了6瑾的嘴唇上,紧紧相连再也不想分开。   “公主如花,不如婉儿一笑?”   门外,太平公主喃喃低语一句,登时面如死灰,泪如雨下,心里像是被一把带着锋利锯齿的刀插入搅动一样,痛彻心扉之感瞬间布满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几乎令她快要呼吸过不过来。   她娇躯无力的靠在甬道墙上,一点一点朝着地面慢慢滑落,直至木然靠坐于地。   与此同时,一句“婉儿愿随郎君离去“的女声从屋内清晰飘来,恍若巨锤一般,击碎了太平公主最是骄傲的尊严。 第六四七章 夕阳下的飞驰,那是李哲逝去的青春   夕阳西下,一骑快马在朱雀大街上奔驰如飞。   马上骑士为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幞头鲜衣腰胯长剑,大概是因为醉酒的关系,他白皙的脸膛上带着一丝红润之色,此际纵马飞驰挥鞭不止,大是酣畅淋漓。   若非重要急务以及紧急军情,在朱雀大道上纵马飞驰乃是重罪,然青年男子依旧是恍然未觉我行我素,面上也没有丝毫的害怕。   他名为李哲,乃天皇天后第七子,在他那不可一世的五兄——监国太子李贤惨遭罢黜之后,他便成为这辽阔万里的帝国的太子,也是当之无愧的储君。   比起前太子李弘、李贤,李哲不论从文采还是武功来说都要弱上许多,治国理政也不比上两位兄长,不过有一点他却与高宗很是相像,父子俩的懦弱仁慈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般如同一辙,不少朝臣们均觉得若非找不到适合的人选,李哲一定不会被立为太子。   今日参加完裴行俭大军凯旋庆典之后,李哲乘着酒酣耳热的朦胧醉意,跨上骏马离开皇宫快意纵马,将自己放飞在天高地阔之下,似乎想要将长期隐埋在心头的委屈不满、郁闷憋屈全部泄出来一般。   的确,有一个强势的母亲与闻处理朝政,他这个太子几乎是如同摆设,每日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听白苍苍的太子太傅、太子少傅絮叨,让他好不腻歪。   然而很快,李哲就现一队金吾卫正朝着他追来,金甲闪烁马蹄如雷,不用问便是要来捉拿他这个恣意纵马的狂徒。   霎那间,李哲大感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快马一鞭再次加,沿着朱雀大道几乎是飞了起来。   双方你追我赶在长街上奔驰不休,瞧见金吾卫的骑兵已是越来越近,李哲心内倒是有些担心了。   他并非怕被金吾卫捉拿惹来麻烦,而是担心被他那秉性严厉的母后知晓,到时候又少不了一顿训斥。   心念及此,李哲大感棘手,他心知以他的马,只怕很难逃得过金吾卫的追赶,若是待会又有一队金吾卫挡在前方阻拦,到时是两头夹击一定只能束手就擒了。   正待焦躁不安当儿,李哲的目光不经意瞄向旁边飞快掠过的坊墙。   他心头一动,瞬间有了主意,竟是从马背上高高跳起犹如一只黑色大鹰般越过坊墙,狼狈落地翻转几圈,落下一身尘土之后,大感浑身火辣辣一阵疼痛。   他痛苦的呻吟一声捂着撞疼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慌不择路的冲入了一条小巷,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这条小巷看似经年无人前来,脏水横流,污垢遍地,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恶臭。   李哲自小生于长于皇宫,何曾来到过这样的污垢之地,顿时厌恶的皱起眉头。   不过比起这条脏兮兮的小巷,他更摄于追赶的金吾卫,略微犹豫了一下,他抬腿小心翼翼的朝着前方走去。   走得没多远,左右两面的围墙愈来愈窄,李哲正在犹豫是否继续前行之时,一阵摄人的香气忽地扑入了鼻端,霎那间竟是驱赶走了所有的恶臭,立即让他止不住精神大振。   与此同时,一阵悦耳动听的琴声也是悠悠荡荡的传入了他的耳中,似乎正是从他右手这堵围墙内飘出来的。   李哲大感奇怪,略一思忖,目光四下巡睃,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一堆乱石。   他快步走了过去,踩着乱石攀上了那堵围墙,抬起视线朝着里面一望,登时看到了一幅令他终身难忘的场景。   花前树下,一名婀娜动人的美丽女子正跪作在琴案后轻轻抚琴,蹙着的眉头似乎紧锁着说不出的哀愁,而那美丽女子也时不时轻叹出声,模样甚为忧愁苦闷。   李哲张大双目久久凝望,霎那间那根沉浸已久的心弦竟是被轻轻撩拨。   待到美丽女子琴声终是停歇,他再也忍不住强烈的好奇之心,从围墙上一翻而下,落在了院内的草地上。   那位美丽女子正在悠悠缅怀当儿,突听异响不禁愕然转头,登时就看见一个满脸尘土,衣衫华丽的贵胄公子正站在围墙下面,朝着自己露出了略显尴尬的笑容。   见状,美丽女子顿时吓了一跳,她惊退数步后背不知不觉撞上了身后大树树干,色厉内荏的质问道:“尔来何人?为何冒然跳入院中?”   李哲尴尬的挠了挠头皮,索性坦诚之言道:“不瞒娘子,在下乃是皇太子李哲,时才被恶人追赶逃入小巷,经过这堵围墙之际突闻香风阵阵,故而好奇越墙察看,没想到竟是看到娘子你正在抚琴,因此冒昧打搅……”   李哲后面的话美丽女子并没有听见,她已经被最开始的那一句话惊得呆愣了,半响豁然回神,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说你是谁也?”   “皇太子李哲。”李哲认真的说得一句,似乎觉得自己目前颇为狼狈,根本不似那高高在上的太子,立即又出言补充道,“在下的确为皇太子,娘子若是不信,尽管看我的腰牌。”   言罢,李哲从腰间蹀躞带上解下一枚铜牌,临空抛给了美丽女子。   美丽女子抄手接过,狐疑的看了李哲一眼,方才把目光落在了掌心中的腰牌上。   她虽然从未见过皇室之物,然而腰牌上那斗大的“东宫之令”却是认得。   渐渐的,美丽女子纤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一双美目中更是闪出了熠熠的神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望着李哲不能置信的开口道:“你真的是皇太子。”   “对,如假包换。”李哲微笑颔,上前一步拱手作礼道,“本太子冒昧唐突,惊扰娘子还请多多恕罪,对了,也不知娘子高姓大名?”   “不瞒太子殿下,奴……名为韦莲儿。”   “莲儿?哈哈,真是好名字,对了,刚才本太子经过墙下突闻一阵熏香,也不知是何处传来的?”   闻言,美丽女子脸上羞色更浓,呐呐言道:“不瞒太子殿下,奴身体自带香气,香味逼人老远便能闻到,并非是寻常女子惯用的熏香。”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妙人儿!”李哲听得是叹为观止,望向美丽女子的眼眸中多了一份不明不白的味道。   美丽女子心思剔透,霎那间便将李哲眼中的惊喜爱慕之色尽收眼底。   “天赐良机啊!看来我韦莲儿的荣华富贵终于来了。”   美丽女子欣喜若狂的暗忖了一声,垂下眼帘红着脸故作矜持,盈盈作礼道:“太子殿下不必惊慌,小女家父乃是新丰县县令韦玄贞,若那些恶人胆敢登门,奴与家人必定会护卫太子殿下周全。”   李哲闻言一愣,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也对这位美丽动人的女子生出了说不出的好感,欣欣然的跟随她前往正堂做客去了。   对于长安城许多百姓来讲,今天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子,即便是有裴行俭大军凯旋归朝,他们的生活也没有半分改变。   不过对于韦家以及韦莲儿来说,太子李哲不可思议的到来,却为他们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荣华富贵已是指日可待了。 第六四八章 敌国破,将军挂冠去(上)   三日后,一场大朝会在含元宫正殿含元殿内举行。   威严肃穆的大殿内,天皇李治高坐正北面的龙床之上,武后垂帘于侧听政,在京文武百官分东西两厢正襟危坐,场面一片严肃。   待到三呼万岁君臣见礼完毕,便有殿中侍御史禀告这几日归京官员,清朗的嗓音在大殿嗡嗡作响:   “启禀圣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中书侍郎、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赐紫金鱼袋、上柱国、开国县男裴行俭征讨东~突厥归来,回京朝参。”   “礼部侍郎、正议大夫任知古前往江南道宣旨归来,回京朝参”   “监察御史、驸马都尉6瑾巡狩江南道归来,回京朝参。”   ……   待殿中侍御史念完返京朝参官员,立在高宗侧面的内侍上前一步尖锐宣呼道:“议政伊始,群臣有奏上奏,无奏退朝。”   老内侍话音刚落,东厢群臣中立即走出一个红衣官员,对着高坐龙床的高宗深深一个大拜,亢声言道:“臣监察御史6瑾有奏。”   此言一出,在座群臣全都微微侧目,无数目光落在了6瑾的身上,显然都对这位新晋驸马颇感兴趣。   高宗双目一亮,捋须微笑道:“6卿有奏但言无妨。”   “诺。”   6瑾又是一躬,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站在几乎全为白皓的朝臣之中当真是鹤立鸡群,他的禀告道:“圣人,今岁正月臣奉命巡狩江南道,调查吴县6氏嫡长孙6长青鸣动闻登鼓,状告江宁县县令谢太辰一事,现结案而归,现将所见所闻向圣人禀告。”   说完之后,6瑾娓娓而论在江南道时生的一些事情,着重讲述了谢太辰等人相互勾结谋夺6氏盐场的情况,字正腔圆有条不絮,直是听得高宗连连颔不止。   而在垂帘之后,武后一双凤目也是紧紧的盯在6瑾身上,半响这才轻轻赞叹道:“细看起来,这6瑾果然与怀玉有几分相似,他能够成为太平驸马,也算了解我一片心愿……”   待到6瑾禀告完毕,高宗满意颔道:“6卿此行查纠江南道官员不法之事,稳定人心还江东世族一个公道,朕心甚慰,下来自有封赏,先退下吧。”   6瑾点头言是,对于高宗承诺的封赏似乎毫不在意,面无表情的退入朝班而坐。   朝堂内其他大臣们却是心明眼亮,目前6瑾担任的监察御史不过正八品之职,岂能与他从五品下的驸马都尉之职相配?想必在大婚之前,6瑾一定会官升数级,以便与太平公主完婚。   其后,群臣们又禀告了几件需要商量之事,嗡嗡哄哄议论一阵均是拿定了主意。   便在高宗皇帝以为群臣禀告得已经差不多,准备吩咐下朝之时,门下侍中裴炎突然站起走出朝班,肃然一拜亢声言道:“圣人,臣裴炎有事启奏。”   高宗皇帝一见乃是当朝宰相启奏,自然打起精神询问道:“不知爱卿有何要事?”   裴炎绷着脸肃然开口道:“圣人,东~突厥叛乱危害甚广,若非圣人天后高瞻远瞩处置及时,立即抽调大军平叛,说不定就会酿成滔天巨变,眼下叛乱贼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业已押解归朝,以微臣之见当对二人施以斩刑,方能明正典刑震慑宵小。”   话音落点,高宗皇帝微微颔,露出了沉思之色。   裴行俭闻言大惊,急忙越班而出禀告道:“圣人,臣裴行俭有奏!”   “裴卿但言无妨。”对于这位战功卓著的老臣,高宗皇帝说不出的和颜悦色。   裴行俭抖动着长须正容言道:“昔日阿史那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归降之时,老臣答应过他们只要投降便保证朝廷既往不咎,此事微臣也向圣人专程奏折禀告,如今二人投降而来,若是背信弃义将之斩杀,岂非失信于天下万民,失信于四夷酋长?请圣人明鉴。”   裴炎白眉一挑,亢声争辩言道:“裴相此话大谬!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乃是叛乱之贼,若是朝廷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只怕更会令暗怀反意的四夷酋长蠢蠢欲动,到时候若是引起更加凶猛的叛乱,何人能够承担责任?而且阿史那伏念是被程务挺、张虔勖二将率军威胁追赶,又遭碛北回纥的逼迫,没有办法才投降的,根本不是真心投降朝廷。故而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必须杀!”   此言落点,群臣心内均是一动。   裴炎此言根本不提裴行俭的劝降之功,反而将逼降阿史那伏念之功归程务挺、张虔勖二将,如此公然的妒忌打压,当殿颠倒是非黑白,实在令人倍感心寒。   裴行俭自然而然想到了此点,老脸上的皱纹不禁更是深刻了,他根本不想理睬咄咄逼人的裴炎,对着高宗皇帝拱手作揖道:“圣人,古来先贤治国均崇尚信义,信义不立则国不能立,此番倘若公然违背承诺,说不定刚刚才平息的漠北漠南又将重燃战火。”   高宗皇帝听裴行俭、裴炎说得都非常有道理,一时之间大感为难,顿时没了注意。   好在即便如此,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于是乎,高宗微不可觉的瞄了瞄立在身旁的老内侍,老内侍立即醒悟,轻轻退至数步,悄然无息的来到了龙床之侧的帷幕旁。   帷幕之后,武后凤目微阖,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沉吟一阵,她忽地展颜一笑,暗感裴炎果然是一个明君心,懂规矩,知进退的良臣,居然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排挤裴行俭。   对于裴行俭,武后也知道是个难得的人才,只是可惜……却于刘仁轨走得太近,不能为她所用。   想到这里,武后轻轻一叹,拿起毛笔在案上纸条上写下一行娟秀小子,伸手递给了立在外面的老内侍。   老内侍悄悄接过,又悄悄送给了高宗。   待看明白上面所写的内容,高宗立即打定了主意,正容言道:“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冒犯天朝上国威仪,倘若不将之正法,岂能对得起为征伐叛乱而献身沙场的将士?朕决定三日之后在东市开设刑场,届时由裴炎裴卿监斩,斩杀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二贼。”   裴炎飞快的瞄得铁青着脸的裴行俭一眼,脸上得意之色一闪即逝,大拜应命道:“臣裴炎遵旨!” 第六四九章 敌国破,将军挂冠去(下)   下朝之后,裴行俭摘掉了头上戴着的官帽,白苍苍面色沉重,独自一人孤独行走在龙道上,嘴角不知不觉浮现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知道,天皇天后要行那狡兔死走狗煮,敌国破谋臣亡的把戏了。   从古到今的历史证明,历来功勋卓著,战功斐然的大将均被国君所忌,特别是皇权交替之时更是如此。   昔日太宗年间,卫国公李靖击灭东~突厥,远征吐谷浑,安定大唐江山,可谓绝世名将。   然而在班师凯旋归朝之后,李靖却被部属高甑生诬告造反,虽然后来太宗皇帝下令调查此事,弄清楚事实真相,并判定高甑生以诬罔罪减死,流放边疆,不过李靖却从这些细枝末节当中感觉到了太宗皇帝的怀疑忌惮之心,故而从此尽交兵权,阖门自守,杜绝宾客拜访,虽亲戚不得妄进其门,表示自己毫无异心,最后才得以善终。   如今到了他裴行俭挟战功班师回朝,天皇虽然没有打压他之意,但是善于权谋争斗的天后不会看不明白,特别他还是坚定的反对天后摄政一党,借着斩杀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打压他裴行俭,似乎也在情理当中了。   正在苦笑当儿,裴行俭突闻身后脚步声响,一声“裴公”的清朗招呼声已是传来。   裴行俭霍然转身望去,当看见来者乃是6瑾的时候,老脸上不禁露出了喜悦的微笑,捋须言道:“呵呵,原来是七郎来了,说起来老朽还没恭祝你双喜临门啊!”   6瑾走上前来对着裴行俭毕恭毕敬一礼,哑然失笑道:“双喜临门?裴公此话何意?”   裴行俭意味深长的笑道:“这第一喜么自然恭祝七郎成为公主驸马,第二喜则是恭喜七郎你大仇得报,将谢睿渊等人明正典刑。”   6瑾这才明白了过来,有些尴尬的言道:“不瞒裴公,其实在审理谢太辰等人的案件中,在下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似乎有违规距。”   裴行俭细长的白眉猛然一挑,正容言道:“七郎啊,只要谢太辰等人乃是罪有应得,不管你是何身份,是否与他认识,都不怎么重要,也能够问心无愧,何必纠结于细末之处,徒增苦恼了。”   6瑾豁然醒悟,脸上顿时出现了丝丝愧色,连忙作揖道:“裴公此言甚是,倒是6瑾迂阔了。”   见他这么快就醒悟了过来,裴行俭不禁欣慰颔,露出了满意之色。   看裴行俭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因刚才的朝议争执而生气,6瑾这才放心大胆的说道:“裴公,其实我觉得刚才你说得很对,若大唐对两个投降酋长也要背信杀害,的确非常不妥。”   裴行俭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显然也有些郁闷。   6瑾斟酌了一下,这才言道:“我曾听人言及,裴公你与裴炎均是出生于河东裴氏,且在朝堂上关系向来不错,也不知道今日为何裴炎会这般毫不留情的指责?且言语中还有谋夺裴公功绩之意?”   若是他人,6瑾绝对不会这般直言不讳的询问,因为他相信裴行俭是一个能够信任的长者,才会说出心头的疑问。   若是他人问这个问题,裴行俭也不会回答,但是现在他回答了,且也是直言不讳,因为他相信6瑾是一个可堪造就于信赖的后辈。   “七郎,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朋党争斗不知几多,圣人要之责在于维持朝堂平稳,防止一家独大威胁皇权,特别是提防出现如昔日长孙无忌那般的权臣。”   闻言,6瑾登时明白了过来,点头叹道:“原来如此,倒是裴公你受委屈了。”   “区区委屈何足挂齿。”裴行俭却是浑不在意的一笑,继而又收敛笑容正色言道,“不过今日裴炎此举却是操之过急,方法也太过卑劣无耻,竟要以违背大唐的信义为代价来打压老夫,实在令人大感不耻,西晋之时王浑忌妒王浚平定吴国功劳,从古至今人们认为其心可耻,从今日来看,裴炎实在与王浑一般无二,老朽个人屈辱算不得甚,只是担心杀掉降将以后就没有再愿归顺的人了!”说完,又是忍不住沉重叹息。   6瑾默然以对,望着裴行俭雪白的须以及苍老的容颜,心内腾升出了淡淡的哀愁。   临走之前,裴行俭伸出大手用力一拍6瑾的肩头,微笑言道:“七郎,老朽还是以前那句话,十年之后能安我大唐者,必定为七郎你。记住,不要让老夫失望。”   6瑾神情大震,心内有些惶恐,连忙摆手道:“裴公此话严重了,6瑾实在何德何能……”   裴行俭摇手打断了他的话,轻叹道:“茫茫中国代有贤才,前浪未退,后浪已涌,滔滔不竭无穷无尽,七郎又何必妄自菲薄?光阴如白驹过隙,我辈不觉老去,风云不在矣!未来的疆土战场,将是属于你们的,还望七郎认真钻研老朽送给你的兵书,守候这一片江山社稷。”   说完之后,裴行俭对着6瑾慈祥的笑了笑,转身踽踽而去,历来挺拔如同苍松的身躯竟已是出现了佝偻之态,直看的6瑾愣怔不已。   6瑾久久的站在龙道上望着裴行俭远去的背影,体会到了他最后话语中的意思,感觉到一代传奇行将谢幕,犹如那东流之水一去不复返,登时怅然所失。   翌日,一则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朝野内外:定襄道行军大总管、中书侍郎、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赐紫金鱼袋、上柱国、开国县男裴行俭上表玄自以年老,乞骸骨归乡,圣人封裴行俭为闻喜县公之爵,允诺其挂冠致仕。   消息传出,举国哗然,不过一想到裴行俭业已六十二岁高龄,加之这次驱驰数千里远征苦寒的漠北,致使其老寒腿作,倒也为之释然。   一时间,向来宾客盈门的裴府陡然冷清了许多,不仅仅是因为裴行俭闭门谢客谢绝门生故吏来访,更还有那人走茶凉宦海浮沉的官场惯例。   总之一句话,高宗末期最伟大的将领裴行俭,华丽谢幕了。   而在这一天,朝廷正式颁下诏书,为庆贺平定东~突厥叛乱之功,将永隆二年改为开耀元年,二圣似乎对更改年号一直乐此不疲,抓住机会便改年号如同玩耍,倒是忙坏了一干史官。   历史终于又翻开新的一页。 第六五零章 朝中老臣多掣肘   对于所生的这一切,6瑾在暗自神伤之际,每日也在暗暗准备着逃离长安之事,毕竟此事罪犯滔天,一定须得谨慎谋划,方为上策。   待到终于将所有事情准备好了之后,逃离的日子也定了下来,不过在离去之前,他还有一件大事须得去做,这件大事也是他昔日之所以前来长安的目的之一,容不得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去。   蒙面罩、着黑衣、打绑腿、配长剑,6瑾面罩外的眼眸凝望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被行将落下的夕阳镀上了一抹诡异的红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轻轻一叹,右手不知不觉抚上了腰间长剑剑柄,喃喃低语道:“阿爷的下落只有天后才知,看来也只能兵行险着了……”   ※※※   处理完一日朝政,武后在贴身侍女蔗蔗的陪同下出了延英殿,顺着宫道行进片刻,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湖已是出现在眼前,正是位于内廷正中的太液池。   时至仲秋,池畔飘飞的杨柳不知不觉变黄了,原本青绿的柳枝干涸得如同老人枯瘦细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空中似乎想要抓住最后一丝秋天的气息。   武后步上池畔木制回廊漫步而行,长长的裙摆迤逦拽地恰如孔雀之屏,她举目望去,太液池中的芙蕖残败凋敝成了一片,枯萎的荷花随着湖风微微摇曳着,即便是灵动的群群游鱼,也不知悄然游去了何处,满目尽皆死气盈然,没有半点生机,恰如武后此刻的心情,萧瑟郁结。   老了么?   的确,她已是行将六十之龄,民间老妇只怕已经开始颐养天年,养一群鸡,养一群鸭,整日含饴弄孙为乐,如果身子康健一点,再可以养上几只产奶的山羊,或许萦绕在心头最大的难题便为如何节约些许布帛,为小孙孙添置一件过冬的崭新棉袄。   但是她不能,她是大唐的天后,手握举国大政,掌控亿万生灵的命运,每一个决定都可以令山河为之变色,日月为之黯淡,她要谁生谁就能生,要谁死谁就必须死,只要她瞪圆凤目满含怒气,即便是政事堂高高在上的群相,也只能惶恐请罪,不因其他,因为她是大唐的天后!就如斯简单。   然而朝廷之中,却依旧有人在反对她,想要让她交出国政,甚至不惜赌上身家性命,不顾八十高龄想要与她再争斗一番。   “刘仁轨!”   武后默默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原本就紧蹙着的黛眉此际皱得更深了。   目前刘仁轨除了尚书左仆射一职外,又成为太子少傅,辅佐太子李哲处理政事,可以说,这是圣人为李哲所选定的护驾老臣,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想要牵制她武媚的势力,免得她一家独大。   历来皇权在平衡二字,故此对于天皇如此举动,武后并没有半分恼怒,她想得很远,想得很多,明白圣人心知自己行将就木,为了能够让太子顺利即位,所采取的必要手段。   圣人一方面依靠着她武后压制群相,避免再出现如长孙无忌那般的权相,一方面又借着群相来压制她武后,免得她走上汉朝吕后的道路。   吕后就吕后吧,只要能保住丈夫儿子的江山,武后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只管身前事,又何惧身后之名。   只是她万般没有料到的是,今日刘仁轨以请辞作为威胁,乘机陈述吕后乱政败亡之事,来对她进行规劝谏阻,如何不令她大是恼火。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对刘仁轨动怒,也不能当真同意他的请辞,只得暗自咽下了这一口恶气。   想到这里,武后不禁一声沉沉的叹息,站定身子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郁结满腹。   立在武后身后的蔗蔗有些不安的挑了挑眉头,却不知道天后心情烦躁的缘故。   然作为奴婢,蔗蔗懂得她只是天后的影子而已,虽然天后对她甚为爱怜,但她也不敢冒然开口,唯有沉默以对。   便在这个时候,一抹鲜红的影子突然出现了蔗蔗视野中,使得她眼眸瞬间一亮,暗忖能够让天后排解郁闷的妙人儿终是来了。   “母后……”   随着娇滴滴一声招呼,红衣似火的太平公主浅笑莞尔的走了过来,绝美的容颜上布满似乎能够融化一切的笑容,立即让武后坚冰似的郁闷感觉悄然融化一隅。   “原是太平啊!”武后笑了笑,又立即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关切问道,“怎么,今日很有空闲么?竟来太液池游玩?”   “女儿乃是专程前来觐见母后”太平公主笑盈盈的一句,继而美眸忽地一转,有些意外的言道,“咦,怎么今天不见婉儿跟在母后身边?”   武后拉着她的手儿,笑语言道:“婉儿今晨告假回家省亲,还未返回宫内。”   闻言,太平公主娇靥上的笑容微不可觉的一滞,心内已经猜到了上官婉儿回家的目的,她面不改色的笑道:“原来如此,婉儿真是孝顺她阿娘啊。”   言罢,太平公主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顽皮一吐香~舌,挽着武后的胳膊颇显不好意思的言道:“不瞒母后,今日太平除了前来向你问安之外,还是成为某人的说客而来……”   “说客?”武后眉头皱了皱,继而又松泛开来露出了恍然之色,好气又是好笑的言道,“哲儿居然已经找到你这里来了?”   太平公主轻轻颔,言道:“七兄寡居多年,一直未曾大婚,现在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子,且还是京兆名门韦氏之女,也算好事一桩,以太平之见,母后何不允诺此事,免得七兄暗自神伤!”   轻轻的话语落点,武后却是一叹,显然有些感概。   其实还在李哲为英王的时候,便已经纳娶赵氏之女为妻。   这赵氏之女父亲乃左千牛将军赵瑰,母亲则为高祖第十九女常乐公主,身份高贵,贤良淑德,只是可惜性子稍微傲慢了一些,特别是在武后面前。   于此,武后特别不高兴,加之赵氏嫁给李哲数年无所出,于是在上元二年四月初七,武后以王妃赵氏对自己不够恭谨为由,将其关进内侍省的女牢,所给饮食都是生的。 第六五一章 黄昏池畔暗剑生(上)   原本武后也只是想要乘机磨一磨赵氏的性子,不过数日后内侍见到女牢内没有炊烟升起,打开牢门查看,现赵氏尸体都已腐烂,早被活活饿死了。   武后也没想到此女竟是如此刚烈,活活饿死也不愿生火起炊,她大讨没趣之下,下令罢黜赵氏太子妃之位,将其草草安葬,又将赵瑰驱逐至括州担任刺史,后来又贬到寿州,并严令常乐公主随行。   原本一桩美事就这样变为了哀事。   自此以后,李哲一直未立王妃,在他并非太子之时倒也没甚,不过现在李哲既然已经成为太子,牵扯到皇室直系后代的延续,那么太子妃就尤为重要了。   或许是因为对李哲的些许愧疚,又或许是太平公主真的是一位很好的说客,武后终是点头道:“好吧,明日朕便于你父皇商量一下,遂了哲儿的心愿。”   太平公主没想到寥寥数语便轻松得来七兄承诺事成之后送给她的一片宅院,不禁大喜过望,笑着拜谢道:“多谢母后成全,七兄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武后颔微笑,随口问道:“对了,也不知哲儿心仪的那韦氏女姓名为何?”   此点李哲并未提及,太平公主也是茫然无知,开口言道:“女儿也不甚清楚,请母后见谅。”   武后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旋儿一笑,促狭言道:“太平啊,就你好心为人当月老,还有月余便将大婚,你自己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太平公主瞬间落了一个大红脸,心内更是不由自主的涌出了黯淡之情,母后又岂会知道,她的那位6驸马已是准备与上官婉儿逃之夭夭,不知要去何处当一对神仙眷侣……   但为了6瑾,太平公主自然不敢在武后面前泄露一二,强颜欢笑道:“母后你总是取笑太平,再这么说,女儿就不理你了!”   听到太平公主如此孩子气的话,武后顿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模样好不欢畅,显然把刚才的郁闷之情已是抛去了九霄云外。   挂在殿阁一角的夕阳终是落下了,浩瀚粼粼的太液池荡漾着层层水波,原本隐匿在芙蕖下的游鱼终是游了出来,成群结对向着岸边而去,等待着宫人的喂食。   一根细长的空心竹筒忽地出现在了水面之上,竹面绿油油一片,直竖而起的顶端冒着丝丝热气,裹挟在鱼群之中慢慢移动,每当有鱼群靠近竹筒之时,游鱼总会慌不择路的躲避开去,仿佛水面下隐藏着什么可怖的怪兽一般。   竹竿离着池畔愈来愈近,靠近了正在微笑交谈的武后、太平公主二人,轻轻停在了那里,似乎正在“观察”着周边的情况。   猛然间,水面下气泡大盛,咕噜咕噜响成了一片,犹如那开水沸腾了一般。   武后和太平公主同时一怔,愕然望去,便听见“哗啦”一声水响,平如镜面的池水陡然大动,一个黑色影子裹挟着漫天水珠从池水龙腾虎跃而起,一柄细长的宝剑映着天边最后一丝晚霞的血红光芒,向着武后毫不留情的刺来。   “母后当心!”   太平公主率先反映了过来,尖声一句出于女儿护母的本性,已是挡在了武后的身前。   黑色影子面罩外的眉头微不可觉一挑,前行之剑亦是略微犹豫了一下,然而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身子在空中不可思议的翻转一圈再次腾跃,绕过挡在前面的太平公主,竟是飞至武后头顶,长剑又是直刺而下。   黑衣人武功高强,又是面对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有信心能够擒住武后。   况且这次他本是前来挟持武后问话,并非杀人,对她也没有半点恶意。   正待黑衣人以为即将手到擒来当儿,一丝破空之声陡然袭来传入耳中,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右肩仿若被蝎子扎了般忽地一疼,瞬间酸麻难耐。   黑衣人心知中了暗器,心弦震颤之下,也不强行进攻,又是一个翻滚从空中翻落而下,虎目视线已是落在了不远处,露出无比惊讶之色。   宫女蔗蔗目光冷然,神情凝重,踏前一步断然娇叱,只见她纤手一扬,又是数枚闪着寒光的暗器脱手而出,恍若坠向大地的流星,直攻黑衣人的面门。   黑衣人这才醒悟原来这嬴弱不堪的小宫女竟是一个武功高手,不禁暗自后悔自己的轻率,倘若当时不顾挡在武后前面的太平公主狠下心进攻,必定已经将武后生擒,即便这宫女武艺高,也是回天乏术了。   不过,他如何能够狠下心来伤害太平,这样的法子自然不可取。   心念虽此,面对袭来的暗器黑衣人却丝毫不敢大意,他闷哼一声手腕翻动长剑急转,游离不定的剑光“铛铛铛”数声,那几枚暗器已是远远弹飞,不知落向何处去了。   乘着这个空当,太平公主已是护着武后疾退数丈,俏脸花容失色,光洁的额头冷汗直流,要知道她刚才可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饶是她的镇定,此际也是吓得双腿软,几乎快要站立不稳。   蔗蔗飞快瞄得她们一眼,确定武后没有任何危险之后,这才放下心来,目光重新落在了黑衣刺客身上。   黑衣刺客犹豫了一下,实在不想舍弃大好机会,认准今日的目标又如一支离弦长箭般直扑武后。   太平公主尖叫一声,霎那间身心一片冰凉。   谁料此刻被她护在身后的武后已是大步跨前,扶住女儿软绵绵快要跌倒的身子,向着袭来的黑衣刺客冷然一望,根本不屑躲避,头也不转的下令道:“蔗蔗,朕要留他活口!”   黑衣刺客眼眸中神光爆闪,心内大感武后的狂妄,便在此时,蔗蔗小嘴轻张出一声急促娇喝,莲足用力一点地面凌空跃起数丈,以手成刀直劈黑衣刺客肩头。   黑衣人冷冷一笑也不慌乱,他顺势一滚躲过蔗蔗袭来之掌,剑柄用力一撑地面再次借力,竟是如同一个陀螺般贴着地面滚动翻转,须臾之间,剑锋已至武后的长裙。 第六五二章 黄昏池畔暗剑生(中)   蔗蔗银牙一咬,肥大的双袖猛然向着前方一扬,竟是从袖中飘飞出了两条彩绫,彩绫如同灵蛇般飞而去,仿佛是长了眼般瞬间缠绕在黑衣人的腰身上面。   与此同时,蔗蔗右手一抄紧紧抓住彩绫用力一拉,原本已经靠近武后的黑衣刺客顿时被她拖退丈余。   黑衣人没料到蔗蔗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武器,单腿点地剑光陡然****而出,只闻“嗤拉”一声轻响,缠在他腰身上的彩绫已是断为了两截。   黑衣人两击不中再次向着武后出剑,谁料那小宫女蔗蔗却犹如鬼魅一般飞飘至,堪堪落在武后身前,面对着袭来的黑衣人,她一步不退,咬牙死战,竟是硬生生的将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挡在外面。   太平公主一直是娇躯软芳心惊惧,待到蔗蔗与黑衣人之间的搏斗出现白热化之势,她这才稍稍稳定了心神。   然而美目朝着不远处的黑衣刺客一望,看着他熠熠生光的虎目以及高挑颀长的身躯,太平公主眼眸中的惊惧瞬间就转为了不能置信之色,神情也是陡然一僵。   很快,池畔的打斗惹来了巡逻的羽林卫士,瞧见竟是有刺客混入皇宫,且意图对天后不轨的时候,领军校尉勃然大怒,立即抽出腰间长剑带领着手下朝着黑衣人杀来。   见到已是引来了羽林军,黑衣人暗道一声可惜,明白今日挟持武后问话之事已经落入空想,倘若再是不走引来更多的羽林卫,那就极难平安离开皇宫了。   心念到此,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引来引来蔗蔗攻杀,身子却犹如捕食的飞鸟般倒着头扎入池水当中,水面波浪一卷,黑衣人陡然消失不见。   “想走?哼!可没那么容易!”   蔗蔗冷笑了一声,也没有跳入池水中追击,抬手猛然朝着天空一扬,一枚响箭已是从她袖中****而出直入云空。   只闻陡然一声巨响,天空中出现了一片亮光闪闪的梅花图案,直是耀眼夺目。   顷刻之后,沉浸在暮色中的蓬莱宫轻轻喧哗了起来,数十名素衣宫娥从中飞步而出,倘若一团白云般很快就来到了太液池畔。   太平公主美目一直盯着沉沉池水,面容紧张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此刻乍见这么多素衣宫娥来到,立即止不住的惊讶。   蔗蔗绷着小脸沉声下令道:“时才有刺客意图不轨想要行刺天后,现已遁入池水当中而逃,尔等立即沿池寻找刺客踪迹,一定不能让他逃了。”   “诺。”一片娇滴滴的应答之声,恍若被狂风掠过般,那片白云陡然就消失不见分离各方。   太平公主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惊讶问道:“母后,她们是?”   “梅花内卫!”武后饱满的朱唇牵出了一丝自豪的微笑,却没有详细解释。   这时,负责今夜皇宫值守的羽林中郎将匆匆行至,向着武后大拜道:“末将巡查不力,刺客混入宫中而不知情,致使天后受惊,还望天后恕罪。”   武后傲然站立在池畔,目光冷然一言未语,显然非常不悦。   那请罪的羽林中郎将大汗直流,心内恐慌,霍然下跪鼓起勇气继续言道:“请天后责罚。”   终于,武后将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对着跪地不起的羽林中郎将冷冷言道:“尔玩忽职守,马虎大意,区区责罚如何能够了事?若能抓到刺客,免你死刑,倘若抓不到……哼!当班卫士全部罢黜流放,尔断头之刑!”   “诺。”   那位羽林中郎将吓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浑身上下冰凉凉的一片,急忙带着卫士一道沿着湖畔追击刺客去了。   晚风掠过,带飞武后额头乱,太平公主心头紧张得砰砰乱跳,上前对着武后作礼言道:“母后,这里风凉刺骨,加之不太安全,请您回宫暂避,就由女儿守在这里抓捕刺客。”   “不用,朕并无大碍。”武后摇了摇头,神情却是异常的坚决,嘴角溢出丝丝冷冰的笑容,言道:“若是不知谁人想要取朕的性命,朕如何能够得以安枕?朕倒要看看是哪个大胆逆贼前来行刺!”   太平公主听到武后口气这般坚决,心知不容忤逆,强压紧张望向黑沉沉的池水,俏脸一片雪白。   过得大概半个时辰,突闻太液池对案喊杀连连,隐隐有兵器撞击之声,原本散聚无常的片片火把也向声处而去,显然已是现了刺客。   武后眉梢一挑,一动不动的望着那片连绵火把等待着,过得盏茶时间,对岸的喊杀声却又复归平静。   见状,武后露出了惊讶的神光,冷笑道:“有意思,又是逃了么?此人到有几分能耐啊!”   立在一旁的太平公主稍感心安,但她也明白困在太液池中的刺客已是极难逃脱,被擒也是时间上的问题,心内的焦躁不禁更深了。   时间静静流逝着,无数火把几乎将太液池围成了一片,恍若明镜镶嵌上了红色的花边,羽林卫士们也从他处寻来了许多画舫游船,手持火把乘船进入池中,一片片的仔细寻找起来。   蔗蔗一直侍立在武后身畔静静守护,一双明亮的眸子时刻警惕着周围动静。   便在此时,一阵夜风呼啸卷来,在她情不自禁眨眼的一瞬间,一个黑影陡然从水中****而出,临空飞跃数丈惊险至极的冲破羽林卫层层阻挡,扬起长剑朝着武后攻来。   蔗蔗没想到这黑衣刺客竟是如斯的大胆狡猾,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去而复还想要刺杀天后,容不多想闪身上前,娇弱的身躯恰如不可逾越的长城般阻挡在武后身前。   黑衣人一剑攻来正与蔗蔗手中长剑相撞,然而比起刚才,他的劲道已是弱了许多,显然在刚才的厮杀中耗费了不少力气。   蔗蔗眉头一挑剑锋顺势搅动,灵巧如蛇的剑尖直刺黑衣人手腕。   黑衣人显然早就有所防备,剑柄向外一推轻而易举的挡住袭来的剑尖,清啸一声落地疾刺,转眼之间又与蔗蔗都了三四个回合。   周边的羽林卫们这才恍然回过神,刀剑齐举朝着对战的两人呐喊冲杀而来。 第六五三章 黄昏池畔暗剑生(下) ?黑衣人临危不乱,也没有脱逃,继续与蔗蔗一招一式狠狠拼斗。   蔗蔗手中丝毫没有停歇,心内却是暗暗奇怪,这黑衣刺客明知刺杀无望,居然还要冒着危险缠斗,莫非他心知已经没有突围的可能,想要轰轰烈烈战死?   便在蔗蔗心念电闪间,那黑衣人陡然一声暴喝,整个身体如箭矢般标前,同时手臂一振,剑芒暴出,拖起一道玄奥无比的幻虹乍现空中,直攻蔗蔗面门。   蔗蔗自然感受到了这一剑的威力,退无可退之下唯有挥剑格挡。   两人剑锋相交,出一声脆响,腾在空中的黑衣人突然借着这股力道弹开,身形向着左面跌飞而去。   在刚才黑衣人借力飞出的那一霎那,蔗蔗已经暗道不好,觉自己的长剑似无着力之处,劲力向前一送,反而加了黑衣人跌飞的度,待看清黑衣人跌去的方向,她登时面色急转苍白,失声提醒道:“公主殿下当心……”   黑衣人轻飘飘的落地长剑一伸,凌厉的剑锋已是架在了他前面那位美丽女子的脖颈上,正是美艳如花的太平公主。   此际,羽林卫士堪堪围至,当看到眼前这一幕,登时投鼠忌器不敢乱动,显然不知所措了。   太平公主似乎已经被吓得呆住了,俏脸儿也是雪白一片,她娇躯轻轻颤抖显然正忍受着巨大的恐惧,颤声唤道:“母后……救……救我……”   武后黛眉深锁飞步而至,立在羽林卫围成的包围网前方,冷冷言道:“放了她,否者朕必定将你抄家灭族凌迟处死!”   黑衣人剧烈的喘息了数下,显然刚才那番搏斗让他累得不轻,半响之后方才嗓音暗哑的言道:“放了她才是死路一条,天后不必欺骗在下。”   武后玉容有些难看,沉吟片刻口气明显软化:“放了她,朕让你平安离开,不知你意下如何?”   黑衣人点头道:“好,不过在下要确认你们没有追来,且安全之后,才能放开公主殿下。”   “不行,皇室公主岂能容你挟持出宫!”武后顿时色变。   黑衣人冷笑言道:“如此说来,那就是没商量了。”   说完之后,他手中长剑朝着太平公主洁白如玉的脖颈一挺,堪堪贴紧似乎马上就要将之割断。   “母后……”太平公主哀声一句,登时泪如雨下,倍显楚楚可怜。   武后神色兀自变幻不止,心内有一种被人威胁的恼怒,更有一种想要妥协的屈辱。   黑衣人静静的看着武后,眼眸中闪动着看似坚定的神光,心内却根本没有伤害太平公主的意思。   毕竟,这位公主殿下以前也算与他颇多交集,且还数次襄助于他,于情于理他都不会狠下毒手。   若是武后当真不同意交换条件,那么他也只能仗剑杀出去了。   气氛久久沉默着,剑拔弩张而又紧张万分,周边的空气似乎也已经为之窒息。   武后玉容冷然如同一尊石俑般久久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张开小嘴,清晰言道:“好,如你所愿。”   黑衣人瞬间落下了心头大石,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天后让羽林军退开。”   武后微微颔,厉声下令道:“让他走!”   说罢,她转头望着黑衣刺客,正容言道:“望阁下信守承诺,若公主殿下受到半分伤害,朕会让你后悔来到人世间。”   黑衣人嘴角牵出了一丝冷笑,只可惜却是隐蔽在面罩中谁也看不见,他点了点头,挟持着太平公主慢慢举步,在羽林卫们虎视眈眈的目光中,朝着宫门而去。   ※※※   长安城有一市坊名为安邑,靠近东市故而多住商贾,夜幕降临之后,坊内华车宝驹穿梭不止,沿街店铺大开热闹非凡,比起坊外执行宵禁冷冷清清的朱雀大道,当真是霄壤之别。   坊门一条隐秘的小街内,有一座隐秘的府邸。   这片府邸占地六进,从制式规模来看都可算是富豪商贾之家,不过却未悬门额,未请阍者,那道红漆府门也是几乎不见打开,透露着神神秘秘的气息。   时至初~夜,月光挂在前庭的梧桐树上,历来冷清的府中今日罕见有些热闹,一名衣衫华丽的贵妇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美丽女子,面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婉儿,你可是许久没回来了。”   上官婉儿纤手灵巧的剥去一只醉虾虾壳,将那虾仁儿吞入樱桃小口之后,这才笑盈盈的回答道:“阿娘,这段时间婉儿事务繁多,所以没有出宫,倒是让你挂念了。”   这位衣衫华丽的贵妇,赫然正是上官婉儿之母郑氏。   郑氏本是上官仪长子上官庭芝正妻,麟德元年,武后和许敬宗构陷宦官王伏胜与梁王李忠、上官仪谋反,上官仪和上官庭芝下狱而死,郑氏与尚在襁褓中的上官婉儿被罚没掖庭宫为奴,成为最是低贱的宫奴。   掖庭宫的日子劳累而又乏味,郑氏将所有的希望落在了女儿身上,在上官婉儿小小的年纪便教她识文断字。   而上官婉儿也算不负她的希望,才名日积月累渐渐彰显,终于引起了武后的注意。   其时武后在宫娥内挑选伺候笔墨的女官,上官婉儿天资聪颖,卓有文才,面对武后的考校下笔成章,总算受到了青睐离开掖庭宫,成为赫赫有名的红颜侍诏。   而郑氏也是母凭女贵,重获自由离开掖庭宫,买下这片宅子用以居住。   瞧见女儿眉宇间止不住的一抹疲累之色,郑氏心内不由腾升出了几多感叹,缅怀言道:“还记得阿娘怀你的时候,一日曾梦到一个巨人天神到来,给阿娘一杆秤道‘持此称量天下士’,当时阿娘便料想腹中必定是一个文采斐然的男孩,将来必能称量天下人才,继承我上官一族诗书传家之风,没料到腹中孩儿呱呱坠地之后,却是一个女儿,那时候阿娘还闷闷不乐许久,以为天神戏耍为娘。”   “但是现在看来,却是一点也不假,若非靠着婉儿你的无双文采,我们母女两岂能重获新生离开掖庭宫?而且你还成为了伺候天后左右的侍诏,在天后面前几乎等同于起草处理奏折的中书舍人,想来以后,上官家的家业也要靠你才能振兴啊!”      :。: 第六五四章 月下池畔她的眼(上) ?今天上官婉儿本是满腹心事而来。   她已答应6瑾跟随他离开长安,来此也不过是想见阿娘最后一面,乍听此话,原本就伤感不已的心情更是悲恸,若非时刻告诫自己不能让阿娘看出端倪,说不定现在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郑氏却没有看到上官婉儿一闪即逝的难过表情,她语带兴奋的言道:“婉儿,你可知前几日生何事?你那势利眼的姨母前来长安看我来了。”   上官婉儿的姨母正是郑氏的亲妹妹,上官婉儿勉力挤出了一个柔美的笑容,问道:“怎么?姨母前来所为何事?”   “还不是替她儿子说情来了。”郑氏冷哼一声,模样甚为得意的言道,“你姨母的儿子今岁来到长安考取明经,也不知能否考上,故而她想托关系寻些方便的路子,得知婉儿你乃是天后身畔的红人,她便如同麦芽糖般缠了上来,这模样啊,真是可怜哀求至极。”   上官婉儿秀眉一蹙,言道:“区区小事而已,阿娘你应承下来便是,女儿自然知晓如何处理。”   “哼!阿娘偏不遂她的心愿。”郑氏嘴角勾勒出嘲弄的微笑,神情骄傲得有些目空一切,“昔日我们上官家落难的时候,她是什么嘴脸?当真巴不得我们全部死去才好,现在婉儿你好不容易飞黄腾踏,她这才记得有我这个姐姐和你这个侄女,礼物送了一大堆不说,还苦苦哀求让我原谅她昔日之错,俗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样市侩之人,我们何须理她!”   一席话听得上官婉儿心内烦闷更甚。   她知道,姨母并非是因为忏悔昔日之错而来相见,乃是因为摄于她上官婉儿的权势地位,有求于人,故而才其声必哀。   而阿娘也是凭借这一点,凭借她这个在天后身畔任事的女儿,才能露出这样骄傲满足的表情,待到她跟随6瑾离去之后,只怕阿娘所有的骄傲满足便会随之轰然崩塌。   到时候阿娘将要如何生活上官婉儿实在不敢去想,她更加不敢去想天后是否会因为她的缘故从而迁怒阿娘,她只知道现在她的心内充满了对阿娘的深深歉意和无比愧疚。   一想到阿娘独自一人在掖庭宫浆衣做饭将她含辛茹苦的拉扯长大,而她却要辜负阿娘的时候,上官婉儿登时心如刀绞!   “咦?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醉虾么?怎么不吃了?”看到女儿久久怔,郑氏不禁好奇一问。   “哦,只是突然想到一些公事而已。”上官婉儿恍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从盘中拿起一只醉虾剥开,将虾仁放在小嘴中慢慢咀嚼,却是食不甘味。   便在这个时候,府门外马蹄声大作,像是有一大队骑兵呼啸驰过,沉重而又急促之声震得地面似乎都动起来一般。   上官婉儿久居中枢,自然明白若非都城内生重大事情,断然不会有骑兵深夜上街驰马,不用问一定是生了什么大事。   便在她惊疑不定当儿,一阵沉闷如雷的鼓声也在黑夜中陡然炸响,悠长低沉的声音忽然就撕破了长安城宁静的夜晚。   上官婉儿神情大变,霍然站起正容言道:“阿娘,似乎宫内生了什么大事,女儿要立即回宫前去天后身边待命。”   郑氏心知此乃上官婉儿的份内职责,急忙点头道:“好,我让府中的马车送你,快去吧。”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神情说不出的严峻。   不消片刻,一辆垂着车帘的马车已是飞出了府门,沿着长街朝着皇宫飞驰而去。   很快,行进而过的金吾卫骑兵立即就现了这辆夜晚行驶的马车,登时手持刀剑围了上来,一片火把照得周边如同白昼。   “什么人,还不快快下马接受检查!”   闻言,上官婉儿也不避嫌,从马车中走出正容言道:“奴乃天后侍诏上官婉儿,不知朝中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深夜击鼓?”   领军小校一听来者身份,顿时翻下马背恭敬行礼,亢声言道:“启禀侍诏,据说刚才宫内混入刺客刺杀天后,现在金吾卫正奉命全城搜捕刺客。”   话音刚落,上官婉儿心头登时一紧,急问道:“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天后没事吧?”   “天后并无大碍,请侍诏安心。”小校言得一句,瞧见上官婉儿独自一车孤零零回宫,急忙抱拳言道,“现在外面也不太安全,侍诏,不如就让末将护送你回宫。”   “那好,有劳将军。”上官婉儿断然一句,转身走入马车当中。   领军小校翻上马背,对着周围骑士一挥手臂,护送着马车朝着正北方的含元宫去了。   ※※※   东市的夜晚宁静而又祥和,烟波浩淼的放生池倒影着天空中圆润的明月,夜风轻轻拂过池畔略见枯黄的衰草,荡漾出了一片秋色。   紧咬着牙关好不容易逃到这里,蒙面黑衣人再也无法忍受深深的疲乏,他痛苦的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手中之剑也离开了太平公主的脖颈。   “你没事吧?”太平公主一声惊呼,连忙蹲下身来望着黑衣人露在面罩外的双目,俏脸布满了担忧之色。   黑衣人急促喘息了数下,抬起头来望着她冷冰冰的言道:“你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太平公主睁着无辜的大眼,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了!”   话虽与刚才一样,然而这次黑衣人却用上了肯定的语气,他深深的盯着太平公主,淡淡言道:“你知道我是谁,对么?”   太平公主沉默以对,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黑衣人自嘲的笑了笑,言道:“刚才我困兽犹斗拼死突围,原本就是抱着战死当场之心,但是你却恰到好处的离开羽林卫的保护,仿若傻子般站在那里任由我挟持,逃亡之路你虽然很紧张,但是却一点也不害怕,我想你的紧张更应该是担心我被追兵捉住,而不是紧张自己的安危。”   说到这里,黑衣人自嘲更甚,以剑拄地站了起来,冷冷问道:“我说的对么?尊敬的太平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他,没有闪避,没有退缩,头顶明月撒下的银辉映照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眸子,动人而又迷离。      :。: 第六五五章 月下池畔她的眼(下) ?“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我真实身份的?”黑衣人轻轻一叹,显然甚为不解。   太平公主嘴角溢出一丝不可察觉的苦笑波纹,暗自叹息道:呆子!你可是我的爱郎,你的模样早就已经深深携刻在我的心中,即便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也无法忘却,待刚才见到你第一眼,看到你的双目,我便已经知道了……”   这些羞涩的话太平公主自然不会对黑衣人如实说来,她沉着脸半响,忽地说出了一句让黑衣人目瞪口呆的话:“本宫猜的!”   黑衣人摇头苦笑,似乎甚为佩服太平公主惊人的直觉,他轻轻揭开了面纱,露出了那张令太平公主朝思暮想的脸庞来。   太平公主眼眸中神光乍现,继而又飞掠去,她轻轻一叹低语言道:“一年不见,七郎可好?”   6瑾微微一怔,他与太平已经一年未见了么?   上次两人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但自从他奉命前去江南道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现在想想似乎的确如此。   便在他有些愣怔之际,太平公主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双英气的柳眉猛然一挑,有些焦急的疾声言道:“刚才你好像受伤了,快,解下衣袖让本宫看看。”话音刚落,已是亲自动手来解6瑾的衣袖。   6瑾大窘,自己好歹也算堂堂正正的刺客,在皇宫中杀得几个来回血染征甲,如今居然要靠着太平公主这人质来关心伤势,这……实在是何其荒诞绝伦!   上官婉儿却没有在意6瑾有些受伤的心灵,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的伤口吸引而去,见他依旧傻乎乎的愣怔那里,不满蹙眉道:“快,脱下衣服!”   6瑾似乎有些震惊于太平公主此话,面颊微微泛红,后退一步逃离太平公主的魔爪,窘迫言道:“微臣并无大碍,有劳公主殿下关心。”   太平公主嘴角漾出一丝冷笑:“本宫让你脱就脱,倘若你不脱,本宫立即告诉母后行刺之人是你!”   一席话落点,6瑾瞬间愣怔住了。   沉吟半响,他的嗓音说不出的暗哑低沉:“殿下……你为何要替我隐瞒?你应该清楚刚才我干了什么!”   “本宫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太平公主极其武断的打断了6瑾的话,她娇靥坚定而又肃然,望着6瑾疑惑不解的神情,一字一句的说道:“太平只知道你是我的驸马!”   轻轻的一句话,让6瑾呆如木鸡,他心头反复咀嚼着‘驸马’这个词汇,霎那间竟有些无地自容。   说完这句大胆之话,太平公主娇靥上燃烧着鲜艳的红晕,如同一个熟透了的苹果。   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了数下,忽地抬起玉手一拢垂在额头的乱,眼神看似有些慌张,对着6瑾凶巴巴的言道:“说了这么多,你究竟脱不脱衣服?”   6瑾尴尬窘迫,涨红着脸半响,终是无奈点头道:“好,我脱!”   6瑾伤在右臂,是为刚才大意之下被蔗蔗射来的暗器所伤,经过池水的浸泡,流血不止的伤口已是微微肿,显然伤得不轻。   太平公主看得心头大疼,仿佛受伤的人乃是自己,然可惜现在却没有止血的药物,若不止住流血之势,只怕会非常麻烦。   她略一思忖已是有了主意,拿起6瑾搁在草地上的宝剑,撩起衣裙长剑一扫,剑锋掠过裙摆出嗤啦一声细响,手中已是多出一条裙摆割下来的锦帛。   太平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双手持着那段锦帛将之捆扎在了6瑾的伤口上,神情说不出专注的认真。   终于,鲜血止住了,伤口也似乎不那么疼了,只是6瑾望着太平公主包扎伤势最后所扎那个漂亮的蝴蝶结时,眉头隐隐有些跳动。   长吁一口气,太平公主抬起衣袖抹去额头点点细汗,笑道:“好了,天气寒凉,快穿上衣服吧。”   6瑾默默然的穿上那间丢弃在地的黑色夜行服,似乎感觉到太平公主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忍不住开口解释道:“殿下,其实刚才我并没有行刺天后之意,我只想问天后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只有她知道,也只有这样她才会告诉我。”   太平公主轻轻颔道:“本宫相信你的话,若你想要行刺母后,以你的身份多的是机会,实在用不了如此冒险,不过此举太过大逆不道,七郎以后还是不要如此莽撞,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太平,太平帮你想办法。”   6瑾默然无语的点了点头,一时之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便在此时,一片飞移动的火把突然朝着放生池飘来,马蹄如雷呼叱连连,不用问乃是追兵到了。   太平公主美目一扫快要奔驰而来的骑兵,对着6瑾沉声言道:“你快走,这里交给我便是。”   6瑾心知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他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哎,等等。”太平公主忽然又叫住了他,疾步行至递给他一物,娥眉一敛有些埋怨的言道,“你的剑忘了!”   6瑾大是尴尬,红着脸一把夺过太平公主手中的宝剑,如同鬼魅般轻悦而出,消失在了沉沉黑夜当中。   太平公主依旧望着6瑾离去的方向痴立原地,任由夜风带飞她的长而不知觉,俏脸露出了一丝动人的微笑。   在金吾卫严密的护卫下返回皇宫,时间已经快到亥时了。   太平公主瞧见如临大敌,火把漫天的内廷,想及此事乃是她未来的驸马所为,不禁露出了一丝哭笑不得的笑容。   时才之所以她要不顾一切的帮助6瑾脱困,除了对他深深的爱意外,更重要的是她相信6瑾对母后并没有恶意。   他这么做肯定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她太平公主的驸马也绝对不会是一个头脑热的游侠儿。   心存这份心思,所以太平公主并没有半分责怪6瑾的意思,而是准备将这个大逆不道的秘密悄然隐藏在心中,毕竟此事也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她知而已。      :。: 第六五六章 自古深情动人心   来紫宸殿内,高宗武后均在焦急的等待当中,当看到女儿终是平安归来的时候,两圣这才落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儿。   得知内廷中竟混入刺客行刺天后,且还挟持太平公主,高宗早就憋足了一肚子的怒火,登时一顿滔天霹雳将负责宫禁治安的左右羽林军大将军骂得狗血淋头,而随之匆匆赶来的丞相们和京兆尹也不能幸免,全都跪在地上承受着高宗的滔天怒火。   终是将一通怒意宣泄出来,高宗咝咝的喘着粗气,面色稍霁,指着跪地不起的京兆尹道:“堂堂的长安城居然混入了刺客,真不知道你这个京兆尹是如何管理城内治安的?朕给你三天时间,若是抓不到人,你这京兆尹就算是当到头了。”言下之意,倘若抓不到刺客,便要罢黜京兆尹的官职。   京兆尹是长安城负责民治之官,缉贼拿盗本就责无旁贷,那位京兆尹闻言,连连拭着大汗点头应诺,当殿便立下了军令状。   一直沉默不语的武后忽地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冷冷言道:“对了,刚才那名刺客伤了右臂,而且伤势应该不轻,待会搜查之时,可以以此为准,只要右臂有伤的人全都拿下,关在大牢内再行调查。另外爱卿手下的那些武侯、不良人全为游兵散勇不堪大用,朕会调集金吾卫相助你们。”   京兆尹一听,登时大喜过望,拱手言道:“诺,微臣一定谨遵天皇天后谕令,即刻捉拿右臂有伤之人。”说完之后,脚步匆匆的走了。   太平公主乍听此话,芳心内大是焦急,6瑾右臂上的伤自然是无从隐瞒,然若被金吾卫搜查到,那该当如何是好?   在这关键之际,太平公主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她心念急转兀自思忖,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双熠熠生光的凤目止不住为之一亮。   “母后,女儿有一请。”   见是太平公主开口,武后原本肃然的神色转为了柔和,问道:“太平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太平公主有些扭捏的点了点头,却是面红过耳,显然这个请求有些难以启齿。   见状,武后大感奇怪,要知道她这个女儿向来都是英姿飒爽,行止干脆,有什么话说什么话,极少出现这样扭扭捏捏之态,如果她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那铁定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太平公主沉吟半响,似乎是在字斟句酌,缓缓言道:“母后,刺客混入皇宫对你图谋不轨,而且还胆大妄为的挟持女儿,以女儿之见,此人绝对不能轻易放过,当抓捕归案。”   听到太平公主思忖了这么久居然说出一通废话,武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点头言道:“对,自当如此。”   太平公主眼眸一转,继而又低头敛眉轻声道:“既要要抓捕刺客,那么任事大臣尤为关键,女儿……想向母后你推荐一人。”   “谁也?”武后一双远山眉情不自禁的皱了起来。   太平公主面颊燃烧着火焰般的红晕,低头敛眉呐呐低声道:“监察御史……6瑾……”   高宗武后同时为之一怔,彼此对望一眼,均是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看来这太平是想让她的驸马负责此次搜捕刺客,以便抓获刺客后能够论功行赏,获得官职升迁啊!   如此小女儿心思,倒也十足的可爱,常言女生向外,果然如此。   未等武后开口,高宗已是捋须颔道:“好,朕准了,就让监察御史6瑾带领金吾卫,搜捕刺客。”   闻言,武后却是有些不放心,连忙补充道:“圣人,6瑾终归是文臣,捉拿刺客并非其长,这样,派左金吾卫中郎将丘神勣为6瑾副手,辅佐6瑾,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好,就依媚娘之意。”高宗向来很听武后的话,自然点头表示认可。   立在一旁的太平公主暗暗松了一口气,落下了心头的大石。   ※※※   强忍伤痛回到居住的小院,6瑾不禁有些惘然若失的感觉。   他原本以为志在必得的一击,可以轻松挟持武后,却没料到那看似弱不经风的蔗蔗居然是一个武功高手,使得他愿望为之落空。   原本又以为逃脱无望,必定会被羽林军困死宫中,却又是太平公主以不可思议之举救了他一命。   几番转折动人心魄,6瑾心内并不遗憾没有挟持武后问明白谢怀玉的具体下落,而是对太平公主生出了一丝愧疚之心。   的确,那位公主殿下对他真是太好了。   昔日前去长安寻找谢怀玉的下落,她甘冒着被天后现的危险冒名前往,一路风霜几多驱驰,却总来没有喊一个累字,说一个苦字。   而在平日里,她也对自己关怀备至,那美艳动人的双目似乎总在他不经意之间落在他的身上,带来一丝温柔的关怀。   而且今晚,在太平公主得知他6瑾乃是刺客的时候,又是义无反顾出手来救,而且还冒着被天后知晓的大罪替他隐瞒,如此深情厚意,实在令6瑾是感动万分。   他并非傻子,岂会不明白太平公主的用意,特别是望着那对满含深情的眸子,许多时候6瑾心内都止不住颤抖不已。   相信他这次能够成为驸马,也必定得到了太平公主的点头授意。   但是,他已经有上官婉儿了,而且他对太平公主也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故而在很多时候,他都对太平的深情选择视而不见。   今番她如此舍命相救,而且没有半分怨悔,实在令6瑾情何以堪。   心念及此,6瑾手掌不知不觉拂过了伤臂上的那个好看的蝴蝶结,回想伊人如花似玉的绝色容颜,心内百味陈杂。   便在他望着油灯怔怔愣的时候,一阵沉雷般的蹄声冲入了里坊之内,沿着坊内大道轰然奔驰,惊得周边不少已经睡去的百姓点亮油灯,出门一探究竟。   然而还未等百姓们走上大街,一声粗狂的嗓音登时响彻四周:“金吾卫寻查要犯,无故上街扰乱宵禁者不问缘由,一律就地正法!”   话音刚落,顿时一片惊讶声大起,原本想出门看热闹的百姓通通缩回了身子,重新关门爬上了床头,再也不敢高声喧哗。      :。:   第六五七章 陆驸马抓陆驸马   马蹄声络绎不绝,久久响彻在里坊之内,6瑾略一沉吟,断然吹灭了点着的油灯,也未宽衣,就这么躺在榻上,目光直勾勾的望着房梁,脑海中转动不休。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今夜的行刺之举必定是惹来天皇天后大怒,想必天皇天后也一定会责成京兆尹以及负责京城治安的金吾卫大将军严加追查,务必要抓捕刺客。   若是平日里还好说,6瑾相信他一定能够平安度过,而不惹来别人怀疑。   然则今天却是不同,他时才不甚被蔗蔗投出的暗器伤了右臂,若是朝廷凭借此点挨家挨户进行搜查,那可就大事不好,也无法躲避,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看来得尽快想个办法才行,免得到时候金吾卫登门自己却茫然无计。   正在6瑾心念电闪当儿,长街上又是响起了一片急促的马蹄声,听响动来看,似乎直奔他的府邸而来。   这片小小的府邸乃是6瑾临时租赁,大门开在僻巷鲜少有人到来,而且巷内也没有几家住户,可谓非常僻静,不用问那些骑兵多半是冲着他而来的。   心思一转,6瑾从榻上翻坐而起,他皱了皱眉头,断然解下了太平公主时才为他包扎伤口所用的锦帛,强压疼痛让伤口贴着衣物,免得被人看出手臂异状。   与此同时,他又缠上了平日里装饰为腰带的软剑,神情严肃略带紧张,眼眸中流淌着警惕之色。   片刻之后,只闻“唏律律”的骏马嘶鸣声夹杂着骑士的吆喝此起彼伏响彻门外。   6瑾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多想,又是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紧接而起,“啪啪啪啪”使得他一阵心惊肉跳。   6瑾明白骑兵已是登门,心内暗感紧张,他强自压抑住那丝紧张之感走出房门,来到府门处隔着门板淡淡问道:“何人登门?”   外面沉吟了一阵,响起了一个沉稳清晰的嗓音:“本将乃是左金吾卫中郎将丘神勣,敢问阁下可是6御史?”   一听来者也算自己熟识,6瑾心头一动,回答道:“对,本官正是6瑾。”   闻言,门外之人像是松了一口气,言道:“6御史,本将深夜到访,是奉圣人口谕前来面见你,还请你打开房门。”   话音落点,6瑾暗暗犹豫不决。   莫非此人是想要诓骗他将府门打开,以便能够入内捉拿?   刚冒出此念,6瑾又轻轻摇头立即将之否定。   倘若丘神勣真的是奉命前来捉拿他,必定不会如此客气还请他开门,说不定早就已经破门而入了,区区破门,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了如狼似虎的金吾卫骑兵?   想到这里,6瑾暗自失笑,抽下门闩打开了府门。   府门外火把似海,人影林立,6瑾微微眯了一下双目,这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也看清人影正前方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军汉,正是昔日与他一道搜查赵道生府邸的左金吾卫中郎将丘神勣。   丘神勣甲胄在身,腰悬长剑,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闪动摄人之光。   瞧见看门者正是6瑾的时候,他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礼节性的微笑,拱手言道:“6御史,咱们又见面了。”   6瑾拱手回礼,瞧了瞧周围如此架势,故作不解的询问道:“深更半夜的将军也不休息,带着人马来到本官门外作甚?”   丘神勣绷着脸言道:“6御史可知今夜皇宫生了什么大事?”   6瑾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抱歉,本官不知。”   “不瞒6御史,今夜有刺客混入皇宫内,意图不轨行刺天后,其后刺客乘机脱逃,隐匿在长安城内,天皇天后龙颜大怒,下令本将率军搜寻。”   6瑾心内隐隐明白了过来,脸膛上浮现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苍白:“如此说来,丘中郎将是准备入本官之府搜查刺客呢?”   6瑾本以为丘神勣一定会点头言是,然而没料到丘神勣却是摇着头言道:“非也,天皇天后指定由6御史你带领金吾卫负责搜查刺客,而末将是专程前来相助6御史。”   “什么?”6瑾陡然一惊,有些不能相信的问道,“天皇天后竟然本官带兵搜查?”   “对,圣意就是如此。”丘神勣点了点头,显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霎那间,6瑾大感哭笑不得。   没想到正在他担心会被识破刺客身份的时候,天皇天后莫名其妙的来了一道口谕,让他负责抓捕刺客,如此一来,倒是再也不用害怕有人会上门搜查了。   不过此事倒也太过巧合了一点,贼来抓贼,仿若是为他解围一般。   莫非是太平公主?   6瑾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心内不仅暗暗叫绝,若真是太平,如此安排那真是帮了他大忙。   见到6瑾兀自沉吟不语,丘神勣奇怪问道:“6御史,你莫非有什么问题?”   6瑾恍然回过神来,摇手笑道:“没有,天皇天后的圣意本官自然领命,还请丘中郎将暂且稍等,容本官换一件衣服,立即奉谕率军捉拿刺客。”   片刻之后,金吾卫们在6瑾与丘神勣的率领下飞出坊门,来到了朱雀大道,开始搜捕刺客。   与此同时,京兆尹安排的武侯坊丁们也从各自的睡窝中爬了起来,骂骂咧咧的开始在寒风中四处搜查,原本安静祥和的长安城顿时喧嚣吵闹一片。   可是所有人做梦都不会知道,真正的刺客此际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由金吾卫陪同着威风凛凛的巡逻长街,不时还对搜剿的卫士、武侯、不良人指点安排,他严峻的神情下却隐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而深宫当中,太平公主已是静悄悄的睡下了。   躺在榻上想及刚才与6瑾的一番遭遇,以及6瑾略显窘迫局促的模样,她不禁露出了愉悦开心的笑容,仿若蜂蜜一般已是甜到了心里。   然而很快,太平公主忽地想到了那个横亘在她与爱郎之间的女子,娇靥上的那丝笑容又是消失不见,换作了一副冰冷之色。   “上官婉儿,你给本宫等着!”她咬牙切齿的喃喃一句,纤手不知不觉抓紧了锦被一角,目光一片凌厉。 第六五八章 葡萄美酒黄金刀(上)   太液池内有一座假山,名为蓬莱山。   蓬莱山上有一座凉亭,名为太液亭。   时至黄昏,沉沉暮霭即将笼罩庞大的长安城,波光粼粼的太液池倒影着西方天际最后一丝晚霞,烟雾迷离而又飘渺,就好似上官婉儿现在的心情。   今日午后,上官婉儿突兀接到了太平公主令人送来的传书,邀约她今日傍晚前来蓬莱山上的太液亭内游玩。   对此,上官婉儿本是不愿意前来,甚至想找个理由推辞不前,但她左思右想,总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即将要离去的节骨眼上得罪太平公主,而且三日之后就行将离开长安,从此与太平也算天涯两隔,临走见一见,聚一聚似乎也算在情理当中。   故而,上官婉儿义无反顾的来了。   画舫在太液池徐徐前行着,晚风萧萧,长桨摇摇,六盏风灯如同漫天水雾中的萤火,上官婉儿独自一人屹立在船头,望着行将接近的蓬莱山,秀眉不禁轻轻的蹙了起来。   画舫行至青石码头上停泊,一名年轻的内侍跳下船去将绳索紧紧的系在了码头旁边的圆柱上,紧接着又利索的为上官婉儿铺了一块下船所用的船板,这才恭敬地站在一旁侍立。   上官婉儿微微颔,一身淡绿色的宫装长裙穿在身上恰若弱柳扶风,她步履稳健的步下画舫,沿着从码头蜿蜒伸出的青石小径,朝着山顶走去。   大概是因为昨天夜晚出现刺客的原因,蓬莱山守卫非常的严密,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威风凛凛的羽林卫们手持矛戈树立在登山小道两旁,身上所穿的铁甲在等人高的路灯照耀下镀上一层金色光晕,使其看上去如同天兵天将一般。   上官婉儿脚步不歇,沿着登山小道绕山而上,快走到山顶的时候,便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正站在那里等候。   “婉儿来了么?”   太平公主笑盈盈的向前走来,历来喜欢穿着华服的她今夜罕见一身素色宫装,散飘飞容颜绝色,信步娉婷而至,婀娜丰满的身姿流露着动人之姿。   见状,上官婉儿立即停了下来,对着太平公主深深一躬道:“婉儿见过公主殿下。”   “你我闺中密友,何须如此客气。”太平公主微笑更甚,上前一步牵着上官婉儿有若无骨的小手,亲自将她拉入太液亭内,指点着里面的事物微笑问道,“看看,如何?”   亭内设有一张宽大的案几,案上葡萄美酒夜光杯,麋鹿烤肉黄金刀,看上去直是诱人无比。   见状,上官婉儿不禁颔笑道:“妙物天成,对月豪饮,公主真乃当之无愧的雅士。”   “雅士?呵呵……”太平公主轻轻摇头,口中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言道,“太平也只是附弄风雅而已,说起高雅名士,怎能及得你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微感太平公主此话有些不对,听似玩笑又似揶揄,甚至还有些认真的味道,她急忙作礼道:“公主乃是大唐帝姬,金枝玉叶,婉儿不过区区宫奴,即便有些许文采,也是小打小闹而已,怎能及得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凤目微阖,眼神有些玩味,半响方才淡淡道:“来,坐了。”言罢,伸手作请。   上官婉儿觉得太平公主今日有些奇怪,不容多想,她撩起衣裙坐在案前软垫上面,肃然挺直了腰身完全没有一丝放松的模样,大感如坐针毡。   太平公主却是悠哉悠哉的慢慢坐下,一旁侍立的宫娥已是心明眼亮的送来一个凭几容公主依靠,而另一名宫娥则提起案头的那只白玉酒壶,膝行于侧小心翼翼斟酒,红如鲜血的葡萄美酒已是流入了夜光杯中。   待到侍女斟酒完毕,倚在凭几上的太平公主却慵懒地挥了挥手,淡淡言道:“这里毋须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喏。”侍女们柔柔应得一声,轻步出亭而去。   一时之间,太液亭内就只剩下了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两人,使得上官婉儿更是大感紧张,她勉力挤出了一个微笑,问道:“不知公主今夜召见婉儿前来,所为何事呢?”   “没事就不能叫你么?”太平公主笑容忽地转冷,也不多话,突然抓起了案头割肉用的黄金小刀,手指轻轻的摩挲着纯金制成的刀柄,看着上官婉儿的目光中如同再看一只猎物。   望着熠熠生光的刀锋,上官婉儿周身有些凉转冷,她艰难的咽了咽口中****,嗓音也不禁带上了几分颤音:“公主……割肉何须劳烦你动手……不如还是让婉儿来吧。”   “好!”   太平公主莞尔一笑,恰如牡丹花开,将手中的黄金刀递给了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接过刀柄,心内这才安心了些许,她瞄了瞄案上食盒内的红亮烤肉,心知那是麋鹿腰肋上最是细嫩的部位炙烤而成,上面还涂抹着从大食国买来的珍贵香料,仅此一盒便值十金之巨,非王公贵族不能享受。   上官婉儿割肉技术极好,拿起黄金小刀微微用力,将那块麋鹿肉整整齐齐的割成了十来快,块块方正大小一致,显然非常的用心。   见状,太平公主不禁笑了,言道:“不愧是伺候母后之人,婉儿如此用心可人,只怕是人都会喜欢你吧。”   “殿下说笑了,婉儿何能当得殿下的谬赞。”上官婉儿飞快的垂下眼帘,态度甚为柔顺乖巧。   “来,先陪本宫喝一杯。”太平公主忽地端起了案上的夜光杯,也不等待与上官婉儿碰杯,皓腕一抬就这么一饮而尽。   上官婉儿自然不敢犹豫,急忙端起酒杯一口喝完,略带涩味的酒汁瞬间弥漫了口腔,又如同一股火辣辣的热流般吞咽下肚,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饮酒后的红晕。   感觉到苦涩的葡萄酒汁在檀口舌尖微微蔓延,太平公主芳心内也是情不自禁的起了几分苦涩的感觉,望着天空的皓月喟叹言道:“婉儿,你说说看,究竟什么可为好友知己?” 第六五九章 葡萄美酒黄金刀(下)   没想到太平公主竟然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上官婉儿自然是止不住的奇怪,她斟酌良久,方才轻轻回答道:“依婉儿看来,所谓知己好友,可分为三种。”   “三种?”太平公主秀眉一挑,笑道,“哪三种?说说看。”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言道:“这第一种么,乃是俞伯牙和钟子期那般的高山流水之谊,此二人固虽从未见面,但是一闻琴声,便相交为友,且君子之交淡如水,其后钟子期离逝,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立誓终生不再弹琴,实乃可贵。”   太平公主认同点头道:“不错,这的确算是一种。”   “这第二种友谊么,是热血仗义之谊,如三国时期的刘关张,携手乱世,共创功业,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也是一理,继续说下去。”   “第三种,兴趣爱好之谊,两人因为相同的兴趣爱好而走到了一起,成为知己好友。”   说完之后,上官婉儿笑了笑,言道:“婉儿能够想到的就这么多了,还请公主指教。”   “指教本宫可不敢当。”太平公主摇了摇头,继而又颇为认真的问道,“那么敢问婉儿,你与本宫又属于哪一种知己好友呢?”   话音刚落,上官婉儿俏脸上的笑容猛然一僵,显然对太平公主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大感意外。   然而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淡淡的笑容恰如雏菊般含蓄美丽:“婉儿与公主相识于年幼,公主殿下你宽宏待人,雍容大度,从来不计较婉儿的宫奴身份,而于婉儿结交,实在让我是感激不尽,虽冒然与公主殿下称友多有不敬,但婉儿还是在心内将公主你当成了知己好友,能够得到公主的友情已是极难可贵,婉儿何谈其余的奢求。”   “果然会说话啊。”太平公主笑靥如花,继而又很快收敛了笑容,凤目中冒出犀利的寒光,恰如两柄长剑直刺上官婉儿,“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背叛本宫呢?”   上官婉儿立即被吓了一跳,俏脸上的神色也是转为了苍白,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瞧见太平公主一点也没有说笑的意思后,急忙膝行于案侧对着太平公主深深一拜:“不知公主言下何意?若婉儿有什么得罪公主的地方,还请公主你责罚。”   瞧见上官婉儿吓得娇躯瑟瑟轻颤,俏脸上满是惶恐之色,太平公主嘴角不禁勾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果然是楚楚动人,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尤见怜爱啊,也能迷得许多男子晕头转向。”   上官婉儿一言未,心内顿时一阵紧,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   太平公主冷冷言道:“人心似海汪洋肆掠,往往背叛你的人,就是你自认为与你最是亲密的人,本宫万般也没有料到,我自认为此生唯一的好友上官婉儿,会欺骗我,背叛我,还让我如同傻子一般蒙在鼓里,偷偷看我的笑话!”   上官婉儿终于抬起头来,望着目光凌厉如刀的太平公主颤声道:“殿下,你……你此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婉儿啊,事到如今你还想继续隐瞒么?”太平公主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失望,然而很快,那丝失望就被厉色所掩盖。   她上前数步站到上官婉儿身前,慢慢的俯下了身子,将那柔软的朱唇凑到上官婉儿圆润的耳垂边,轻轻之话恰如恶魔低喃:“你与七郎准备多久离开长安呢?”   一言既出,上官婉儿如冬雷击顶,顿时一个激灵,浑身冷冰冰僵硬一片。   她下意识的抬头望着面前的太平公主,眼眸中闪动着不能置信的神色,显然被这句话所震撼,强烈的窒息感使得她差点呼吸不过来了。   恰在此时,太平公主玉容生寒,眼中更是射出森厉的锐光。   她纤手一伸猛然抓起搁在案头割肉用的小刀,捏紧刀柄向着上官婉儿脸上用力一刺,刀光毫不留情的闪过,正中那光洁玉润的额头。   上官婉儿只觉一阵钻心似的疼痛袭遍全身,“啊”的一声惨叫,身子向后软软跌倒,以手抚额惊恐不已的望着矗立身前、玉脸冰冷的太平公主,刚要说话,突感手掌一片温热,紧接着一股血腥味道飘入鼻端,眼前已是一片血色。   太平公主冷哼一声丢下手中的金刀,口气如同坚冰一般寒冷无比:“本宫生平最是讨厌别人欺骗,上官婉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瞒着本宫唆使本宫驸马与你私奔而逃,如此教训正当其所。毁了你这张妩媚勾人的脸蛋,本宫倒要看看你还用什么勾引男人!”   上官婉儿浑身颤抖,又惊又恐,霎那间竟是泪流满面,泪水混合着血水布满那张原本美丽动人的俏脸,使得她看上去如同地狱里的厉鬼般恐怖。   太平公主目光直视着她,心内忽地生出了一种报复后的畅快感觉,冷笑言道:“多么情比金坚的一对痴男怨女!明月清风下海阔天空,山溪松林间对酒长歌?真美啊!琴棋为伴,书画为陪?真美啊!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间,流连忘返于林泉之中,朝看日出夜观流星?真美啊!公主如花,不及婉儿一笑?真美啊!听得本宫都忍不住快要潸然泪下,若非那个将要被抛弃的女子是我,说不定连我都会被你们感动。”   “公主……”上官婉儿语带颤音,显然无比的恐慌害怕。   “你明明知道本宫喜欢七郎,也答应过本宫不再纠缠七郎,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却是暗中将本宫玩弄于股掌之间,谎话连篇,曲意奉承,若非那****亲眼所见你们在翰林院的那一幕,说不定还真被你骗了过去。”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着跪地瑟瑟抖动不止的上官婉儿,嘴角的冷笑不禁更盛了:“你跟随母后多年,也算见多识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以为你和七郎能够逃得掉么?即便能够逃出长安城,逃出关内道,大唐关隘千千万万,每当你们经过一道关卡,说不定就会有暴露之危,被抓获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七郎乃是当朝状元郎,堂堂正正的天子门生,加之又会成为本宫的驸马,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直通青云的康庄大道,你就狠心耽搁他的前程,陪你去某个深山野岭当山野闲人?”   “而且即便你走了,你又准备置含辛茹苦养育你长大成人的郑氏于何地?倘若找不到你,朝廷必定会将所有的怒火泄到郑氏头上,难道你就忍心你的母亲为你的自私离去而付出代价?”   “上官婉儿啊上官婉儿,枉人们称赞你为举世无双的才女,没想到却如此短视,如此肤浅,竟想要干下如此愚蠢之事,背叛你母亲对你的亲情,背叛母后对你的恩情,背叛本宫对你的友情,你有何等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尖锐高亢的尾音落点,太平公主俏脸上出现了一丝愤怒的潮红,曼妙的身子已是轻轻颤抖不止,显然正隐藏着极大的愤怒。   上官婉儿跪地不起啜泣不止,滴滴鲜血从她的娇靥滑落而下,凝在下巴结成血珠,滴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第六六零章 孰真孰假实难辨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婉儿忽地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她抬着头,美目中流淌着一丝乞求,嗓音暗哑的开口道:“殿下,奴与七郎……是真心相爱的!”   “我知道!”太平公主点了点头,叹息道,“但是……你能给他什么?难道你就忍心见他为你成为朝廷钦犯,风采不再,躲躲藏藏一辈子么?”   又是一阵良久的默然,上官婉儿的啜泣声却是更加激烈了,她紧紧的咬住朱唇任由泪如如雨点般滴落,悲怆伤感便翻江倒海般难以遏制,竟是绝望得想到了死。Ww   太平公主见她这般模样,终于起了几分不忍之心,她轻轻一叹绕过跪在前面的上官婉儿,莲步摇曳的行至凉亭边缘,望着天空明亮皎洁恰如一只玉盘的明月,低低言道:“婉儿,放手吧,这样对你对他都好,你与他终归是有缘无份呐……”   听到这番轻轻的话语,上官婉儿万念俱灰,悲痛欲绝,俯跪在冷冰的地砖上失声痛哭起来,她长时间的尽情地哭着,好象要把心中郁积的所有悲伤和痛苦,都全部渲泄在这冰天雪地里。   ※※※   接连两天没日没夜的搜捕刺客,6瑾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抓捕那位行刺天后的刺客归案的。   虽则如此,他还是干得有模有样,整日带着金吾卫沿着里坊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只要现右手手臂上有伤之人,不管新伤旧伤通通一律先抓回去再说。   忙活了足足两天时间,饶是向来精神奕奕,鲜少感觉到疲惫的6瑾也是觉得疲乏不已,更别提他手下的那些金吾卫。   思忖一番,6瑾断然下令让金吾卫们休息一晚,待到明日再行继续搜查。   一闻军令,金吾卫们顿时高兴不已,显然大是拥护6瑾的英明之举,丘神勣本想劝说6瑾几句,但瞧见大家都是如此的高兴,也不好再行劝说,只得将满腔的话语咽进了肚子里。   正待6瑾等人迎着天边最有一丝混沌的晚霞准备归去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忽地传来:京兆尹衙门刚才已是顺利抓住了那名行刺天后的刺客。   听罢消息,丘神勣暗道一声可惜,对着面容愣怔的6瑾苦笑言道:“6御史啊,没想到这次居然让京兆尹衙门捷足先登了,真是可惜啊!”   6瑾又是意外又是困惑,毕竟真正的刺客乃是他,也不知京兆尹衙门又是从何处抓来一个无辜之人用以交差,如此行径,能够瞒得过精明干练的天后么?   想不明白也猜不透彻,6瑾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脸上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言道:“只要能够抓住刺客,那就不错了,何须计较乃是何人抓获!”   丘神勣本想凭借抓捕刺客从而获得武后赏识,一听6瑾此话,登时有些不悦,黑着脸轻轻颔,目光却流露出了深深的不甘。   既然刺客业已落网,6瑾刚才所下的休憩之令自然更加妥当,再也没有半分异议就各回各家了。   只是6瑾怎么也想不明白,被抓捕的刺客究竟是何人。   翌日一早,按照惯例入朝朝参。   来到含元宫外列班等待,6瑾却见朝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口舌间显然正流淌着惊人的话题,致使闻者都隐隐变色。   大臣们如此行径,自然是不符合上朝的礼仪,若是被纠正朝仪的殿中侍御史看见,那是要遭到责罚的。   但当6瑾瞧了瞧那几名殿中侍御史时,顿时一头黑线,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侍御史的职责,绷着脸站在一边,对于所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正待6瑾暗暗奇怪的时候,一些隐隐约约的话语顺着掠过的晨风飘来,他心头一动走到相熟的几名大臣旁倾听,刚听得没多久,登时呆如木鸡了。   昨日夜晚,刺杀天后的刺客被京兆尹衙门抓捕归案,刺客招供乃是奉鲁王李灵夔、曹王李明之命入宫行刺天后,天皇当殿龙颜大怒,当即下令羽林卫前去抓捕二王归案,如今两位王爷已经以待罪之身被关在了大牢当中。   乍听这样的消息,饶是6瑾平日里的冷静如山,此刻也有些震惊不已。   鲁王李灵夔乃是高祖第十九子,而曹王李明则是太宗皇帝第十四子,均是皇室德高望重的长辈,但是刺杀武后的刺客本是他6瑾,怎会又突然冒出了一个鲁王、曹王派去的刺客?这究竟是何等缘由?   6瑾心乱如麻,怎么都想不明白,便在这个时候卯时已至,也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入殿朝参去了。   早朝之上,高宗皇帝显然余怒未泯,继续痛斥李灵夔和李明的胆大妄为,欺君罔上,并当场下令由三法司会审,调查两王大逆不道之罪。   正襟危坐的群臣当中,6瑾几乎没有心思倾听国政,万般思绪在他心头来回纠缠交汇,忽地,一个大胆的想法瞬间冒了出来,使得他周身上下忍不住轻轻一颤。   莫非这名被抓捕的刺客乃是奉天后之命,故意来冤枉鲁王和曹王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6瑾原本有些散乱的心绪渐渐聚集成为一点,心头也是豁然开朗,越想越能肯定自己的猜测。   鲁王李灵夔和曹王李明平日里都在外州郡担任刺史,这次是奉帝命专程前来长安参加平定东~突厥的庆典,如果说他俩有什么最是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与前太子李贤关系要好,甚至可以说为李贤的坚定支持者,特别是曹王李明,更与李贤交情莫逆。   他日新君即位主少国疑,难保这些旧太子一党的老臣不会身怀异心,特别是鲁王曹王这两个德高望重的皇室老臣,故而,在这个皇权即将更替的关键时刻,他们自然而然会成为被打击消灭的对象。   想明白这一切,6瑾悄悄抬头望着高坐龙床,目光冷然的天子,不禁暗暗感叹权力公器最吞私情,即便是叔侄、兄弟、父子也无法避免,看样子,被囚居在长安城深宫内的旧太子李贤,马上要倒霉了。   不过这一切,似乎与6瑾再也没有多少关联。   不去想天皇天后,不去想太平公主,不去想那些阴谋诡计,权力倾轧,因为在三日之后,他将与上官婉儿一道偷偷的离开长安,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   想到这里,6瑾大觉心潮澎湃,振奋万分,心内更是腾升出了无以伦比的期待感觉。 第六六一章 风冷雨冷心更冷(上)   九月初三,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在清晨席卷了整座长安城。天籁   秋风寒凉,细雨打窗,细密的沙沙雨声络绎不绝而起,天地间雾气氲氤缥缈,轻盈而又灵动。   6瑾独自一人站在滴水檐下,透过天井凝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喃喃低语道:“终是要走了么?长安长安,何其难忘啊!”   回想起当日他为了寻找阿爷下落,前来长安时的青涩稚嫩,如今三年多的时光悠悠而过,他也从昔日那个懵懂少年成为朝廷的监察御史,6瑾便是不胜感概。   而今日,他将与上官婉儿一道离去,离开这个已经有了几分熟悉感觉的城市,从此时候,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不知站定了多久,6瑾算算时间已是差不多了,转身回房取来了早就准备妥当的包袱,留恋不舍的望了房中一眼后,他断然关门而出,离开跨院出门而去。   市坊内热闹依旧,即便是阴雨连绵的天气也是如此。   6瑾踽踽独行也没有撑伞,任由那点点细雨飘落在他的身上,待快要行至坊门口的时候,他前行的脚步却是一滞,忽地就站定在了原地。   坊街左边有一个小小的店面,门前那黄色红边的望旗正迎着晨风招展飘飞,恍若一只灵动的蝴蝶,隐隐可见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圆饼。   而在店内,一位金碧眼、胡须虬结的胡人老者正在烤着胡饼,热气腾腾的烟雾袅袅而起,恰如云雾般腾飞而出,飘来一股醉人的香气。   站定半响,6瑾忽地心头一动,走上前去掏出三枚开元通宝,笑吟吟地言道:“老丈,给我来一个胡饼。”   “好嘞!”胡人老者用极其流利的汉话应得一声,揭开土质烤炉上的盖板,从中夹出了一个烤得金黄油亮的胡饼,头也不抬的随口问道,“今日6御史没有朝参么?”   6瑾几乎每天清晨都在这里买胡饼果腹,与这胡人老者也算有些熟悉,微笑回答道:“在下今日告假,故而没有朝参。”   胡人老者笑着点了点头,顺手将烧饼递给了他,关切叮嘱言道:“这胡饼刚出炉还是热乎乎的,冷了可就不要吃了。”   6瑾道得一声谢,将胡饼凑到嘴边狠狠的咬了一个缺口,这才转身走出雨幕,向着朱雀大道而去。   辰时三刻,6瑾骑着一匹白如霜雪的坐骑出了长安城城门,顺着官道一通疾驰,终是在长安城西面的十里郊亭停下了。   他轻捷利落的翻下马背,将缰绳栓在了亭畔的栓马柱上面,这才一撩衣袍翩然入亭,站在亭中瞭望等候。   按照他的计划,他与上官婉儿离开长安后,选择西行前往西域之地。   其时的西域百族混杂,人口往来流动极大,而因为安西四镇才重置没有多久的缘故,朝廷对西域的管辖能力极其薄弱,正适合前期隐藏,以备躲开朝廷的滔天怒火。   待过了两年事情慢慢平息,6瑾计划再回到中土入陈仓关南下蜀郡,在那优美如画的天府之国找一个世外桃源隐居下来,从此之后与婉儿双树双栖过上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如今还没有寻找到谢怀玉的下落,还有阿娘之死究竟与崔若颜、崔挹是否有关系还不得而知。   不过6瑾还非常年轻,在以后的隐居时光中也可以慢慢调查,倒是不用太过着急。   心思不知不觉飘飞着,终于,约定的午时到了,原本只是细密的小雨却越下越大,几近成了一片雨幕。   瞧见上官婉儿到了约定时刻还没有到来,6瑾心内不由自主的腾升起了一阵焦躁,端的是有些坐立不安。   便在他心神不定当儿,一辆驷马高车突然出现在了雨幕当中,顺着官道朝着亭畔磷磷隆隆的驶来。   上官婉儿偷偷出城不可能乘坐马车,故而6瑾根本毫不在意,目光也只在那辆马车上停留了短短一瞬,就飞移开重新落在了远处。   谁料,当马车驶到郊亭边缘的时候,却是慢慢停了下来,车帘一动一个曼妙的身影走出,已是站在了车辕之上。   上官婉儿来了,一身白色宫装长裙,一件大红绣金斗篷,秀高挽,身子婀娜,仙女般美丽,雪山般冰冷。   6瑾一瞧她不似远行,且还乘坐高车前来的模样,顿时有些惊讶,上前疾步迎至郊亭台阶下,惊疑不定的问道:“婉儿,你怎么……”   未等6瑾说完,上官婉儿已是走下了高车,摇了摇手示意6瑾噤声,这才走入了郊亭之内。   6瑾又是惊讶又是奇怪,甚为不解的问道:“我不是让你换作男装了,穿成这样如何方便远行?”   背对着他的上官婉儿深深吸了一口粗气,这才压下了心头那无穷无尽的悲恸,绷起小脸转过身来,沉声言道:“七郎,其实婉儿今天前来……是有一席话想对你说……”   6瑾呆愣了一下,突然注意到上官婉儿向来光洁的额头竟贴上一个红色梅花花钿,仿若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点缀在娇靥上,竟是说不出的动人好看。   见状,6瑾微微蹙起了眉头,问道:“你额头是怎么回事?贴上花钿作甚?”   “郎君难道不觉得婉儿这样很好看么?”   上官婉儿凄美动人的一笑,纤手不自禁的抚上了额头,她的爱郎又岂会知晓不久之前太平公主用金刀在这里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也在她的心里留下深深一道伤口,再也无法愈合,从此断绝了她所有的奢求痴念。   也不待6瑾回答,上官婉儿忽地一叹笑,有些伤感和自嘲,轻轻的嗓音却是不可遏止的颤抖着:“七郎……其实婉儿今天前来,是想告诉你……我不能跟随你离去,请你见谅。”   轻轻的话音听在6瑾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使得他瞬间面色苍白,呆如木鸡。   不知过了多久,6瑾颤抖的声音恍若从飘渺的天际而来:“你……你说什么?”   上官婉儿紧紧的咬住朱唇,芳心如同刀剁剑刺般难受至极,她劲量保持着平和的语气,轻轻的言道:“婉儿是说……我不能随郎君离去。”    第六六二章 风冷雨冷心更冷(中)   6瑾的心里像是被大锤重重的击打了一下,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努力的维持着镇定,不能置信的颤声问道:“为……什么?”   上官婉儿低着头任由泪水无休止的滑落,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抬目光迷离的望着6瑾,缓缓言道:“其实这几日,婉儿一直在挣扎犹豫当中,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不错,婉儿的确深深的爱着郎君你,也很想跟随郎君相携执手,驰骋天涯,但是婉儿左右思之,却觉得不能这么做,因为我舍不得长安,舍不得天后,舍不得阿娘,更舍不得这天后侍诏的显赫身份……”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闭上双目呼吸急促,不知过了多久,那对隐藏着深深悲恸的眸子才重新睁开,她继续言道:“郎君觉得婉儿贪恋权势也好,觉得婉儿顾念亲情恩情也好,总之我不能走,我不能辜负对我有知遇之恩的天后,也不能辜负对我有养育之恩的母亲,其实比起爱情,世间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去珍惜的东西,七郎对不起,我们的缘分理应在此终结,请恕婉儿辜负了你。”   轻飘飘的话音落点了,两人就这么长时间的久久凝视。   上官婉儿眼眸中闪动的愧疚,闪动着不忍,更有那无穷无尽的哀怨和绝望。   6瑾一双虎目燃烧着愤怒难耐的火焰,他不由自主的暗暗攥紧了拳头,呼吸急促身子轻颤,脑海中嗡嗡哄哄的响成了一片,几乎快要不能自持。   他怎么也没料到,今日上官婉儿居然对他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那些动人心弦的山盟海誓,那些惹人浮想联翩的温温细语,那些令人着迷的篇篇情诗,现在想起来当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怜自己居然还一直沉溺在这个笑话中,沉迷在这个卑劣女子看似真情实则虚伪的柔情中,还妄想着与她携手天荒地老,作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6瑾啊6瑾,你真是何其蠢钝也!!!你真是何其可笑也!!!   6瑾仰头一阵悲伤长笑,只觉内心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强烈的绝望使得他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上官婉儿伤心欲绝,她望着悲笑不止的6瑾,无不担忧的言道:“七郎……你不要这样,婉儿……”   “你闭嘴!”   忽地一声大喝打断了上官婉儿之话。   6瑾目光冷然,面容如同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坚冰:“上官婉儿,我真的好是后悔,好是自责,想我6瑾堂堂七尺男儿,昔日怎会瞎了眼睛看上你这忘恩负义的女子!”   “七郎……”上官婉儿哀声一句,心儿痛得已是快要麻木了。   “不要叫我七郎,从今天起,从现在开始,我6瑾和你上官婉儿再也没有半分牵连,你走吧,滚离我的视线,滚得越远越好!”   说完之后,6瑾无比厌恶的冷冷挥袖转身,就这么背对着上官婉儿,显然不愿意在与她多言。   上官婉儿嘴唇咬得青紫,终是长吁一声抹抹泪水抬头哽咽道:“如6驸马所愿,以后上官婉儿会离你远远的,你我从此为路人!”   话音刚落,上官婉儿泪如泉涌在俏脸上奔涌不止,她银牙一咬飞转身,提着长裙就这么冲入了漫天雨幕中,跳上马车飞快去了。   一直背面而站的6瑾自然听到那阵熟悉的脚步声远去,他紧紧的闭上双目,那强忍许久的泪水终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知道她已经走了,永远永远也不会回头,如同那东逝的流水一去不复还,消失在了天之涯,海之角。   从此以后茫茫人海几多沉浮,他与她再也没有半分牵连。   ……   离郊亭不远处,有一辆马车一直静静的停在道旁,许久也没有离去。   马车车窗被人从里面轻轻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那双明亮的美目闪烁得如同天上繁星般动人。   车内绝色女子久久凝视着郊亭内孤单的影子,口气有些低沉迷离:“终于……结束了么?”   没有人能够回答绝色女子的话,而她也不需要任何人回答,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一切一切都已经足够。   然而可惜的是,看到如此梦寐以求的一幕,绝色女子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知道现在爱郎非常非常的难过伤心,而她却苦于身份,不能上前劝慰,只得什么都不做痴痴凝望。   这么做究竟对么?   绝色女子心头一直盘旋着如此一个问题,她怅然一声喟叹,心内罕见有些迷茫。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凉亭内的身影依旧如同木雕石俑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使得绝色女子暗地里说不出的担心,那颀长秀美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捏紧帘布,轻轻的颤抖着,如同道旁树上被秋风吹得风动不止的树叶。   一直端坐在车辕上的车夫面无表情,瞧见主人依旧没有离去的意思后,终是忍不住轻轻提醒道:“殿下,已经出城许久了,而且护卫骑队还在前面等着,得尽快回去才是。”   “再等等!”   短短三个字却包含着不容忤逆的味道,那名车夫轻轻的皱了皱眉头,暗自一叹也只能领命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直矗立在凉亭内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脚步蹒跚,跌跌撞撞,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出了凉亭,不顾漫天雨幕就这么走下官道,走向那片萦绕着层层水雾的树林,也不知是要前去何处。   “呀!”   马车车厢传来一句女子的惊呼。   车夫正待奇怪当儿,只见身后的车帘一动,一个绝色动人的人儿已是走出车厢,站在了车辕上面。   “公主殿下,你这是……”看着绝色女子接下来的举动,车夫登时呆住了。   绝色女子边撑开油纸伞,边跳下了马车,回身对着车夫冷冷言道:“回去之后管好你的嘴巴,否则别管本宫心狠手辣。”   车夫明白眼前这位女子身份尊贵,说出的话自然能够做到,收拾他这太仆寺的吏员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他连连颔,将视线转向了他处。   绝色女子秀眉紧蹙,一手撩起长裙一手撑伞,朝着树林追了过去。      第六六三章 风冷雨冷心更冷(下)  6瑾淋着漫天的大雨,踩着飘零的落叶,失魂落魄的行走在树林当中。网   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他如同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跪在了松软湿润的地面上,心内一阵悲恸刺痛,双手捂面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哭喊出声,仍由泪水泉涌般从指缝流了出来。   轻轻脚步声响起,绝色女子悄然来到了。   她美目怔怔的望着跪在前方草地上的6瑾,捏住伞柄的纤手用力之下隐隐有些白,凤目中流淌着深深的关切担心。   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住心头的焦急难受,贝齿一咬朱唇断然大步走了过去,丝毫不顾那华丽名贵的长裙沾满肮脏的泥水。   来到6瑾身后停下,绝色女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暗自一叹,将原本遮挡在头顶的雨伞前送而出,堪堪遮挡在了6瑾的身上。   如此一来,绝色女子的娇躯无可避免的暴~露在雨幕当中,很快就被漫天的雨水湿透,但她却是一点也不在乎。   秋风掠过树林,树叶哗哗作响轻轻颤抖,绝色女子湿透了的娇躯冰冷一片,也是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就这么过了许久,许久,6瑾终于止住了眼泪,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望着头顶的油纸伞,似乎不明白为何大雨漫漫的老天爷会为他留下一片眷顾,然当他看见站在身后的绝色女子时,原本有些空洞无神的双目登时就恢复了几许神光。   “公主殿下?”他无比惊讶的低语一句,有些不知所措。   这绝色女子正是太平公主,她目光复杂的望着有些痴愣的6瑾,轻轻解释道:“今日本宫出城游玩,归来途中无意见到七郎你走入树林,故而好奇跟来一看,没想到七郎你却……也不知生了什么事情?”   6瑾呆呆的看了那张如花似玉的娇靥半响,忽地哈哈一笑,笑容有些凄然自嘲。   瞧见他似乎有些疯疯癫癫模样,太平公主甚为紧张,不禁出言问道:“七郎,你这是怎么了?”   6瑾收敛了笑容,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太平公主也不回答,过了半响,他突然甚为认真的言道:“殿下,你喜欢我么?”   闻言,红潮迅弥漫上了太平公主的脸颊,像是秋天里满山遍野的红枫林。   她羞涩不安的垂着螓,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视线望着脚尖,却不敢直视6瑾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目,颤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问题!”   “我只问你,喜欢我么?”6瑾的口气透露着必须让她回答的霸道,显然正等待着答案。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太平公主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她长长吸了一口气瞬间鼓足了勇气,勇敢的抬起螓望着6瑾,非常坚定的回答道:“不止是喜欢,太平深深的爱着你!从蹴鞠那天见到七郎第一眼,太平便是如此。”   6瑾忽地一笑,突然走上前来双手一伸,将太平公主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太平公主何曾想到6瑾会有如此惊人的举动,还未等她惊呼出声,突然感觉下巴被6瑾的手指向上一托,朱唇已被他的嘴唇紧紧封住。   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太平公主陡然美目圆瞪,只觉自己的********被6瑾的舌头紧紧纠缠住,再也无法分离。   那无以伦比的心跳如麻之感,以及头晕目眩的心慌意乱,使得她娇躯软,浑身轻颤,若非此时靠在6瑾的怀中,说不定就会这么软软倒地。   这一吻不知过了多久,6瑾终于离开了那诱人无比的美艳红唇。   他望着双目迷离如水,面颊通红似火,气喘吁吁像是快要呼吸不过来的太平公主,一字一顿的言道:“既然如此,那好,下个月我来娶你。”   太平公主陡然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6瑾的表情淡定从容,没有一丝一毫说笑的意味,眼神中更是透露着认真之色。   霎那间,无可遏制的激动喜悦从太平公主心底蔓延而起,瞬间流遍了她的全身,仿若侵透了每一个毛孔,使得她浑身上下轻飘飘如同身在云雾之内,已是忍不住头晕目眩了。   ※※※   十月初七,入冬以来第一场雪突如其来的降临了长安城,整个天地一片银装束裹,雪姿娇娆。   飘渺如飞的大雪中,可见长安城所有的街道全都披红挂绿极是喜庆,就连道旁的大树也披上了鲜艳夺目的彩绫,红纸剪成的“囍”字更是贴满了坊墙,可见一场盛大的婚礼即将在长安城内举行。   这一天,乃是由朝廷钦天监亲自选定的日子,宜嫁娶宜安宅,也是在这一天,天皇天后唯一的女儿——尊贵无比的太平公主殿下将正式出阁下嫁,嫁给当朝状元郎、天子门生、监察御史6瑾。   这一场婚事,一直令朝廷不少王公贵族暗自腹议不已,特别是许多奢望能够尚太平公主为妻的贵胄子弟,更是在心里忿忿不平。   从高祖到太宗,历来大唐公主均是下嫁给名门贵胄子弟,从来还没有与普通庶民通婚的情况,6瑾虽则为朝廷命官,但是在他未考取功名之前,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寒门士子。   不过,他这个寒门士子,的确太过耀眼了一些。   不仅获得调露二年进士头魁,而且还成为届天子门生,当殿就被圣人破格任用,授予了权重职轻的监察御史之职。   其后,6瑾又在监察御史之位上大放光彩,查出了监国太子李贤谋反一案,这段时间又巡狩江南道,纠正冤案彻查不法,在朝堂之中已有能臣之名,假以时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这样的少年才俊配太平公主,似乎也说得过去。   无休止的议论声泯灭在风雪当中,作为主角之一的6瑾没有丝毫的在乎,他也根本毫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   这段时间,原本就秉性沉稳的6瑾行事似乎更加沉稳了。   他的脸上鲜少露出笑容,黑着的俊脸恍若雪山上的坚冰般冷然漠然,似乎即将到来的盛大婚礼与他没有半分关联。   而除了每日到御史台处理公务,他都几乎呆在家中深居简出,要么读书写字,要么专研裴行俭送给他的兵书,不去拜访任何人,也拒绝任何人的拜访,当真算是与世隔绝。 有几句废话要说(不收费)   陆瑾的婚姻情况目前已经明朗了,呼声最高的太平公主当选为第一女主,正式成为了陆瑾的妻子。   我想这个感情结局大家应该是比较满意的,就如我对追问的读者说过,一帆风顺的感情不一定能走到最后,比起前者,我更喜欢写一些曲折感人的情感故事,没有曲折便没有冲突,也失去了精彩。   很多读者都认为我偏袒上官婉儿,其实错了,在书中我最偏袒的就是太平公主,我欣赏她的努力,她为爱情的执着,以及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总得说来,太平公主在文中的形象和行事风格都让我比较满意,达到角色设定的初衷。   但是,太平和陆瑾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有喜悦也会有悲伤,也绝对不会成婚就一帆风顺下去,不过喜悦将会是感情主流。   还有陆小雅的问题,其实这个真不是问题,我让她守孝三年肯定是有用意和安排的,再说明白点,就是让她再等主角三年,并没有辜负她的打算,期待陆瑾再次前往江南的时候。   至于主角未杀死谢太辰的问题,让他活着肯定还有用的,他以后会跟着还未出现的第二女主混饭吃,并给主角带来不少的麻烦。   至于大家关心的篇幅长短,目前应该写了三分之一左右,还有很大一部分要写,所以不用急。   透了这么多剧情,我想各位读者大爷们应该满足了,但愿大爷们的票票和打赏也能投给,为作者增加码字的动力。 第六六四章 盛大婚事动京华   到了十月初七这一天,6瑾这才放下了书本,寻来礼部早早送来的婚礼之服,在侍女的伺候下穿衣着装。   一顶黑色玉冠戴在了他的头上,身上穿着的红纱单衣张扬着火焰般的喜庆,白色内裙恰如覆在窗棂上的皑皑白雪般干净无暇,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厚底皂鞋,看上去真是丰神俊朗,貌比潘安宋玉。   只是可惜,这位新郎官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张开双手如同一个木偶般任由那些侍女替他着装正衣,面上一直是冷冰冰一片。   午时一过,6瑾长袖飘飘的出了府门,步履矫健的踏着积雪走下台阶,轻捷利落翻上马背,在一队红色甲胄的骑兵护卫下朝着皇宫而来。   一路上敲锣打鼓,爆竹四响,朱雀大道两旁均是看热闹的庶民百姓,欢呼雀跃,喝彩连连,显然被6驸马的英姿所倾倒。   然而可惜的是,这位6驸马颇显矜持孤傲,目不斜视目光冷然,竟没有对沿途表示欢呼的百姓招手示意,也没有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倒是有些令人暗感不满了。   可是有谁能知6瑾此刻心头的黯然,恰如那从天空飘下的雪花,冰冰凉一片。   迎亲车队行至皇宫前面的广场,壮丽雄阔的丹凤门业已大开,高居城墙上的红衣长号手呜呜咽咽的吹响了长号,极有节奏的锣鼓声不时响起,彰显着喜庆欢乐。   马队徐徐进入城中,徐徐下得龙尾道,徐徐停在了正殿含元宫下。   6瑾圈马而立目光扫视一圈,可见四周殿阁巍巍,甲士林立,彩旗飘飘。   他面无表情的翻下马车,一撩长长的礼服裙摆,轻捷利落的登上那直达含元殿平台的二十七级台阶,行至平台边缘对着大殿拱手亢声道:“臣监察御史、驸马都尉6瑾,请见天皇天后。”   侍立在殿门口的黑衣老内侍佛尘一样,尖锐宣呼:“监察御史6瑾,请见天皇天后。”   “传监察御史、驸马都尉6瑾觐见……”   “传监察御史、驸马都尉6瑾觐见……”   “传监察御史、驸马都尉6瑾觐见……”   声浪由远至近,一浪高过一浪,等候在平台旁边的6瑾再无迟疑,一甩大袖朝着含元殿而去。   含元殿乃是含元宫正殿,平日里若非举国大事、重大庆典,几乎都不会开放,今日乃是太平公主大婚的日子,诸多仪式自然将在这里举行。   6瑾昂昂然登殿而入,殿内早就坐满了峨冠博带的朝臣,正北面居中龙床上坐得乃是全副冕冠的高宗,而天后武媚则陪坐在一旁。   甬道的白玉方砖光可鉴人,6瑾轻轻的走了进去行至殿中,深深一躬大拜道:“臣监察御史、驸马都尉6瑾,拜见天皇天后。”   “6卿免礼。”高宗大袖一抬,捋须欣慰言道,“爱卿以进士头魁入仕,成为监察御史后多次为朕解忧,实乃忠直良臣,常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6卿正值婚嫁之龄,与朕之爱女太平甚为般配,故而朕亲自下诏赐婚,成全这一桩美事,愿6卿尚公主之后,继续为国尽忠,为朕效力,与公主更要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不要辜负朕对你的厚望。”   “臣6瑾,遵圣人之令。”6瑾深深一个大拜,却没有半分喜悦之心。   高宗却没有看出6瑾有些抵触的情绪,他满意地点点头,亢声吩咐道:“宣召太平公主上殿。”   君令方落,便听到雅乐大起,舒缓动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彻入内,环佩碰撞叮咚,步摇轻颤悦耳,由远而近走了过来,6瑾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他名义上的妻子已经到了。   6瑾直听那阵脚步声停在了自己身旁,香风扑鼻而至,耳畔已是响起了一个柔美动听的女声:“太平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免礼吧。”高宗与天后同时虚手一扶,老脸上荡漾着开心的微笑,因为今天他们最是宠爱的太平公主便要嫁人了,回想起幼时太平的牙牙学语,蹒跚而行的模样,二圣均是说不出的感叹。   太平公主清脆的应得一声,俏生生的抬起头来,原本肃穆庄严的含元殿仿若突有一朵鲜花盛开,使得所有人眼睛都止不住的一亮。   太平公主的美是无可挑剔的。   一顶珠光璀璨的六龙三凤冠盖住了三万丝,深青色的大袖外袍裹住了曼妙婀娜的身姿,凤冠上垂下来的流苏使得那张娇靥看上去有种朦胧的美感,可见长眉入鬓,凤眼含羞,玉容细腻,珠唇红艳,直是那惊鸿绝艳的绝代佳人。   端坐在龙床旁边的武后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情,特别是感觉到太平公主很想她当年模样,武后心内的感概不禁更深了,站起身来亲自展开一卷黄绫,开始念诵。   的目的是父母告诫出嫁女儿的诸多规矩,公主民女都是无从避免,不过就实而论,大唐公主太过骄纵任性,几乎都不将驸马、不将夫家放在眼中,对于儒家社会所要求的女子三从四德也置若罔闻,因而这篇对于大唐公主来讲,几乎是作为典礼上的摆设。   不过今日太平公主却听得非常认真,不,应该是说她很重视她的这场婚礼,更重视那即将与她携手共度一生的夫君,自然是认真倾听。   其后,便是中书令薛元前来诵读婚礼贺词,紧接着又是各州郡的献表,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到得典礼完成,已是夕阳西下了。   高宗和武后亲自将太平公主和6瑾送出了含元宫,望着他俩叩拜而退,下得台阶步上婚车在骑队的护卫下磷磷远去,渐渐消失在了宫门之外,看着看着,高宗皇帝双目不禁微微湿润了。   “媚娘……”   “嗯?”   “朕刚才看太平的样子,似乎非常高兴呐,你觉得是么?”   “是啊,是那种至肺腑的高兴,圣人可是为她挑选了一个逞心如意的驸马。”   “6瑾,呵呵……的确非常不错,但愿太平能够一世幸福吧。”   “圣人放心,一定会的。”   天皇天后轻轻的议论声到此为止,泯灭在了漫天的晚霞当中,皑皑白雪映着血红之光,宫殿长檐下的铁马随着晚风轻轻摆动着,没有太平公主的含元宫似乎少去了许多生气,然而在宫门之外,一场豪华盛大的婚礼才刚刚开始。   第六六五章 儿郎障车索牛羊   因为太平公主大婚的缘故,朝廷今日特地放开了宵禁,整个长安城现在已是热闹一片。   婚礼之地并未设在刚刚落成的太平公主府中,而是设在位于兴道坊的万年县县衙之内,盖因即便是太平公主府的宽阔,也容不下如此多的王公贵族、朝廷群臣前来朝贺,故而只能将婚礼设在县衙之内。   6瑾和太平公主同坐在婚车之中,在甲胄鲜红的缇骑护卫下沿着大道缓缓行至,向着兴道坊而去,沿途尽皆夹道欢庆的路人,有白苍苍的老者,有指指点点的妇人,有呼朋唤友看热闹的男子,更有擦着鼻涕的总角孩童,一片公主千岁的声浪此起彼伏,犹如汪洋肆掠般沸腾不已。   太平公主等待这一天已经许久了,见到千万庶民呐喊恭贺,祝愿她大婚这一幕,直是有些心驰神摇,恍若身在沉沉美梦当中。   然而当她轻轻的依靠在6瑾的身上,挽着他的胳膊,感受到他结实有力的身躯,一切一切都告诉她这是真实无比的显示,今日她的确大婚了,而驸马便是她此生最爱的人。   执子之手,与子共箸;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   婚车行进至长街与朱雀大道交汇处,眼见便要进入坊门,便有一群好事儿郎挤了出来,嬉皮笑脸拍着手儿唱道:“儿郎伟!吾是五陵少年,世居长安,形容窈窕,妩媚诸郎,含珠吐玉,束带矜装,今因良时吉日,婚礼雅合周旋,公主驸马,天人一对,高车华丽,故来障车,须得牛羊!”   唱完之后,这些少年二郎全都拍手欢呼不止,挡在婚车前面没有离开的意思。   6瑾和太平公主头次大婚,见状均是一头雾水,也有些奇怪为何护卫骑士全都傻乎乎的矗立在那里,却没有上前驱赶这些无赖少年郎。   便在他俩疑惑不解的时候,便有宫娥悄悄提醒:这些好事少年郎是前来讨要喜钱来的,喜钱满意自然而然就会离去,这也是民间大婚的风俗。   太平公主恍然大悟,立即吩咐周边宫娥道:“来人,赐赏!”   话音刚落,那些提着花篮的宫娥纷纷解开了盖在篮上的红色锦帛,纤手一抓挥洒长空,大片大片夹杂着金叶子的铜钱恍若漫天花雨般飞落撒下,顿时让街道两旁的百姓们轰然沸腾,全都蹲在地上哄抢不止。   再看那群挡车儿郎,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拍着手儿在婚车前面唱合道:“儿郎伟!公主艳色绝世,耀如春华,令仪淑德,玉秀兰芳。驸马英明神武,风神俊朗,大雅君子,不同流俗,轩冕则不绕沂,大婚则别是晋阳,公主驸马百年好合,千载辉光。”   这番歌词是赞颂太平公主与6瑾的容貌品德,以及祝贺两人白头到老,听得太平公主更是芳心大悦,又是吩咐宫婢撒下无数金钱,当真是挥金如土。   眼见挡车儿郎们还没有走的意思,一个年长的宫女看不下去了,娇声喝斥道:“今之圣化,养育苍生,何处年少,漫事纵横,急手避路,废我车行,闪开!”   那领头少年却是露齿一笑,亢声言道:“吾等障车,索求有方,公主驸马,慷概大方,金钱挥洒,普天同庆,久闻6驸马状元之才,无知小子特求指点,律偶一句请驸马应对。”   这律偶乃是格律诗中的对偶诗句,要求对仗工整、贴切、押韵,多流行于酒令之中,还是有着一定难度。   望着周围黑压压看热闹的人群,太平公主不禁有些担心6瑾会对不上来此人的律偶诗,刚想让缇骑纵马驱赶,不料6瑾已是镇定自若的开口道:“律偶是何?小子说来便是。”   那少年郎眼珠子一转,侧身指着不远处的朱雀大道开口道:“请驸马爷听好,小子这一句为‘一条大道通南北’,请驸马爷以诗为对。”   这时候,周边街道已经安静了下来,无数百姓的目光全都落在了6瑾身上,想听听身为状元的他如何来应对此句。   6瑾心知朱雀大道由南向北将长安城分为东西,这少年郎很明显就是以此为对偶诗,用来考校他,若是平日,自然可以置之不理。   但今日乃是他与太平大婚,对于这些拦路好事儿郎也不能驱赶打骂,唯有让他们心服口服而去,微微思忖了一下,他突然望着远方灯火璀璨的大雁塔、小雁塔,心内已是有了诗句,断然开口道:“本驸马用‘两座宝塔镇东西’应对,不知小子是否满意。”   一条对两座,大道对宝塔,通南北对镇东西,且均是长安城此时此刻的风景,实乃对偶至极。   那少年郎顿时甘拜下风,深深作揖道:“驸马高才,小子自愧弗如,吾等这就让开,公主驸马走好。”言罢,带着那群好事儿郎欢笑着而去了。   6瑾摇头失笑,正了正衣襟,却见太平公主侧着头痴痴的凝望着自己,不禁疑惑问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太平公主心内满是6瑾刚才意气风的英姿,她笑了笑,面颊带着一丝醉人的红晕,轻轻言道:“驸马,太平能够下嫁给你,此生何求!”   6瑾微微一笑,却没有说一句话,这时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朝着远方的皇宫一望后又飞移开,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怅然。   马车进入兴道坊时,沉沉暮霭终于笼罩了整座长安城,一丝晚霞不舍的挂在天边,向大地散着最后的光芒。   不过在兴道坊内,几乎连成火海般的片片火把将整个里坊照得如同白昼,完全没有一丝黑夜的感觉,长街两旁、沿途商铺中更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万千庶民,就连道旁的大树上也挂满了调皮的总角小儿,大家拍着手喝着彩注视着承载着公主驸马的高大婚车磷磷隆隆碾过长街,喧嚣热闹之声传了很远很远。   来到万年县县衙前,无数朝臣已是毕恭毕敬的等候在此,当看到婚车到来,全都拱手高呼句句吉祥话语,祝贺天皇天后唯一的女儿——太平公主殿下大婚之喜。   第六六六章 虽是无情却有情   待到群臣见礼完毕,驭手策动婚车准备从旁边的偏门而入,见状,太平公主那双远山眉情不自禁的一挑,出言吩咐道:“等等,先停下来。”   驭手一闻公主之令,连忙勒紧缰绳停下,跟随在旁负责今日大婚诸多礼仪的礼部侍郎任知古急忙拱手问道:“殿下,吉时快到可耽搁不得,不知有何事情须得停车?”   太平公主黛眉深蹙,有些不满的言道:“本宫今日大婚,如何能够走偏门入内?任侍郎当真有些糊涂!”   任知古一听大感有道理,但是他望了望绵连不断的县衙围墙,苦笑言道:“殿下,非是老臣布置失当,只是因为县衙正门有着三尺台阶,有着拦路影壁,这辆婚车太过宽大,如何能够通过?”   太平公主闻言,原本就蹙着的眉头此际皱得却是更深了,显然非常的不满。   6瑾见她因为区区小事就要小题大作,不禁暗感麻烦,淡淡出言道:“公主,此非人之过,偏门就偏门吧,也没什么关系!”   “不行!”太平公主语气坚决的回绝了6瑾之意,望着他正容言道,“驸马,今日乃是我们大婚,也是最为值得纪念的日子,岂能容的了丝毫的瑕疵纰漏?况且历来正妻都是堂堂正正从正门而入,又岂能如同妾侍那般走偏门?”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从婚车上站了起来,凤目一扫阻挡着婚车入内的厚厚围墙,目光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丝藐视之色,忽地,她纤手一指娇声下令道:“随行缇骑听令,把这堵墙拆了,今日本宫和驸马就从这里进去!”   “诺!”   随行的百余缇骑顿时轰然应命,纷纷下马涌入了万年县县衙当中,片刻之后只闻一声沉闷响动,阻挡在婚车前方的墙壁轰然倒塌,露出了一条可容婚车入内的道路来。   婚车重新启动,徐徐驶了进去,太平公主轻轻的笑了笑,返身重新落座。   6瑾一直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当看到那掌管着长安城千万庶民的万年县县衙却因为太平公主区区一句话,就被拆掉了大片围墙,不禁暗暗苦笑。   围墙啊围墙,你好端端的建在那里,一动不动从不招惹于谁,只可惜遇到天皇天后唯一的爱女,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她的前方不容有半点阻拦,任何忤逆她心意的人或物,都难逃如此厄运,故而你倒塌了,就如我6瑾一般,真是何其倒霉也!   看来,这位公主殿下依旧未能改掉昔日那份霸道强势之风,漫漫人生与此女共渡,实乃味同嚼腊、生不如死啊!   ※※※   宫灯迷离,泪眼朦胧,上官婉儿痴痴地凝望着宫外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的火把光芒,听着远远飘来的喜庆欢乐之声,直是肝肠寸断,心如刀割!   她朝思暮想,誓要厮守一生的爱郎,今日便与太平公主大婚成亲。   从此之后,他走他的阳关道,而她过她的独木桥,两人再也没有半分瓜葛,即便是正面而望,近在咫尺,两人的心却已是隔上了很远很远……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忽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也是夺眶而出,那凄美动人的歌声悠扬响起,恰如一只失去了伴侣的鸳鸯泣血悲鸣: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哀怨的歌声轻轻飘落,泯灭在银装束裹的冰雪当中,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就连那好不容易钻出云朵的圆月,也不忍心看这悲伤的一幕,悄悄的再次隐入了云中……   “侍诏。”   怯生生的嗓音响起,却是上官婉儿的贴身侍女香菱到了。   瞧见上官婉儿半响没有回应,香菱犹豫了一下,低声禀告道:“奴婢已经将乌宫女请到了寝宫,准备为侍诏你镂身。”   终于,上官婉儿的身影动了,她轻轻的点头转过身来,再也没有看向万年县衙所在的方位一眼,莲步轻轻的走向了寝宫当中。   乌宫女年过七十,白苍苍满脸皱纹,作为先帝长孙皇后的贴身宫娥,她在内廷中有着德高望重的影响力,即便是一些低品阶的嫔妃见了,也不敢在她的面前放肆无礼。   只是可惜岁月不饶人,她已经老了,再过几年就将追随长孙皇后而去,在生命的最后日子中,她深居简出鲜少离开掖庭宫,若非是因上官婉儿之请,今夜她也不会来此。   当看到亭亭玉立的上官婉儿向着自己走来,乌宫女历来波澜无惊的脸上忽地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记起了十七年前那个身在郑氏襁褓中的可怜女婴。   她现在还记得那女婴的皮肤白皙如同凝脂般光滑玉润,特别是那宽宽的额头,更是让她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的划过,那感觉恍如抚摸着一方美玉。   “婉儿见过乌婆婆。”   “不必多礼。”   乌宫女轻轻一笑,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红木匣子,问道:“侍诏何处须得镂身?”   所谓镂身,正是后世的纹身,唐时因受胡人风气的影响,镂身在民间男子中颇为流行,甚至有不少大胆女子也偷偷尝试,在隐秘部位纹上花朵鸟雀,并引以为风尚,而乌宫女也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跟随一个更加年老的前朝宫娥学会了镂身之法。   闻言,上官婉儿默然了半响,突然正容言道:“纹在额头。”   短短四个字顿时让乌宫女正在拿刺针的老手陡然一僵,寝宫内的气氛也是陡然沉默。   立在旁边的香菱娇躯不可遏止轻轻颤抖起来,在额头上镂身,那与惩罚人犯的黥刑又有何等区别?   “劈啪”一声细响,寝宫内摇曳不定的火苗不甘寂寞出声,打破了这一屋的沉默,乌宫女那双老手终于又动了,继续拿着盒内的刺针,恍若什么都没生过一般。    第六六七章 红梅似火刺眉心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一直面无表情的上官婉儿跪在了乌宫女面前,抬起了螓。Ww   乌宫女老眼中闪动着深深的不解之色,然看到上官婉儿坚定的目光,那丝不解又很快泯灭,苍老的嗓音随之响起:“纹在额头何处?”   “花钿之下,两眉正中。”   乌宫女点了点头,顺手剥去了那贴在两眉正中偏上之位的梅花花钿,刚看得一眼,她的瞳孔猛然一阵剧烈收缩,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老脸更是白如霜雪。   梅花花钿之下有这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虽然不长,但却很深,深到以后必定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见到上官婉儿额头之伤,香菱不能置信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眼眶,她抬手死死的捂住小嘴,这才没有哭出声来。   怪不得历来不喜欢贴花钿的侍诏这段时间总在眉头贴上一片梅花花钿,原来竟是因为想要遮挡此处伤痕,也不知是何人如此狠心,居然在侍诏美丽动人的俏脸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究竟是何人?!   乌宫女的目光中满是意外,也渐渐为之释然,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声问道:“纹成何物?”   “梅花!”上官婉儿淡淡的言得一句,话音刚落,她又沉声补充道:“一朵红色的梅花。”   乌宫女缓缓颔,望着那光洁玉润的额头却是有些不舍,捻起长长的刺针在红如火焰般的绛脂中一蘸,刺在了上官婉儿额头之上。   落针稳健而又无情,乌宫女手心满是细汗,上官婉儿的额头也冒出了涔涔细汗,一朵红艳娇娆的梅花覆盖住了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恰如一朵火焰在额头燃烧。   ※※※   今夜,位于兴道坊之内的太平公主府灯火璀璨,一片喜庆。   这片府邸占地三十来亩,乃是由原先的豪宅改建而成,院落由北向南分组排列为乌头门、影壁、正殿、仪门、寝殿五重,另外还有前庭后院以及数不清的偏院,规格等同于亲王,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内可谓豪阔奢侈。   从地理位置来看,太平公主府隔着朱雀街与太极宫相望,离天子现居的含元宫也是不远,上朝入宫都是非常的方便,可见天皇天后对这唯一女儿的宠爱之心。   而在今夜,太平公主府也终于迎来它的主人。   从万年县县衙来到太平公主府,夜已经不知不觉深了,府外庶民们通宵达旦的庆祝还在继续,作为今夜主角之一的6瑾却已是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绕过宫殿式的华丽正堂,顺着小道进入仪门,婚车终于来到了位于正北最里间的寝堂。   这座寝殿乃是仿皇宫殿堂设计,一样有红墙绿瓦,一样有飞檐斗拱,只是规格上小了一些,在沉沉黑夜中深邃而又肃穆。   6瑾当先下了婚车,又转身扶着太平公主缓缓下车。   刚站在地上之际,太平公主本欲开口,然而见6瑾却没有说话的意思后,她不禁有些调皮的嘟了嘟小嘴,显然有些责怪他的一言不。   然而一想到今晚将在眼前这座陌生的建筑内,与身体上还算陌生的他度过新婚之夜,太平公主心内不知不觉飘过了一丝紧张羞怯,还有那隐隐约约的期待感觉。   顺着七级台阶登上寝殿,入目便是一排汉白玉制成的雕栏,雕栏上蹲着“十二生肖”石雕,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个个造型别致,栩栩如生,可见匠人高的手艺。   对于这一切,6瑾连望一望的兴致都没有,他目不斜视的绷着脸与太平公主一并走了进去。   寝殿内灯火煌煌,温暖似春,将初冬夜晚的刺骨寒冷阻挡在外。   眼见公主驸马归来,等候在里面的宫娥全都深深躬身问安,送上了最是美好的新婚祝福。   这些宫娥均是由皇宫派遣到太平公主府任职,专门伺候太平公主,为的女官髻高盘,身姿曼妙,容颜也甚为美丽,声音更是黄莺出谷般悦耳动听:“启禀公主驸马,奴名为伊萝,以前本为尚宫局司言,现奉尚宫局之令,专门出宫就任太平公主府内府总管,伺候公主驸马。”   内府总管管理内府所有的宫娥,责任重大,非精明干练的女官不能担任,伊萝能够来此,自然而然是一个非常能干之人。   眼见竟是熟人,6瑾不禁露出了今天次微笑,言道:“原来是伊萝娘子,说起来我们已经有两年没见了吧?”   伊萝见到6瑾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内不禁生出了些许小小的激动,她对着6瑾又是盈盈一礼,轻轻言道:“启禀驸马,在驸马你由棋博士之身改任为翰林院棋待诏之后,伊萝与你再也没有见过。”   6瑾笑着点了点头,心内不禁升腾出了白马过隙的感觉。   当初他在内文学馆担任棋博士的时候,每日的工作任务便是前去掖庭宫为宫人授课,眼前这位伊萝便是他记忆最是深刻的几个宫娥之一,而且伊萝每日还曾给他带来精致可口的点心,现在回想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不知不觉已是两年有余。   而此刻伊萝的心中也不太平静,她还记得那时候她与几个姐妹总喜欢在6瑾授课的时候言语挑弄于他,很喜欢看6瑾面对无数年轻宫娥悄悄红脸的神情,甚至在许许多多的夜晚,6瑾的身影也会偷偷进入她的美梦,成为枯燥宫廷生活的一丝活力源泉。   但是她做梦也没料到,昔日英俊潇洒的棋博士6瑾,居然一朝成为了公主驸马,成为了这座府邸的男主人,不禁让她生出了物是人非之感。   不容多想,伊萝垂着螓作礼道:“更夜以深,请公主驸马早入婚房,奴婢伺候你们歇息。”   闻言,太平公主却是一笑,挥手言道:“不用伺候,你们早早下去休憩便是。”   伊萝惊异地看了太平公主一眼,甚为奇怪历来离不开宫人伺候的太平公主今夜似乎转了性子,不敢迟疑,她点头言道:“诺,谨遵公主之令。”言罢,对着伺立在旁边的宫娥目光示意,宛如一群翩翩蝴蝶般离去了。 第六六八章 新婚之夜他很忙  见到寝殿内终于只剩下了自己与6瑾两人,太平公主的娇靥不禁更是鲜红了,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视线不知不觉望向了通往寝堂的方向,小嘴张口欲止,显然对邀请入内之言难以启齿。网    便在这个时候,6瑾却是笑了笑,言道:“公主,我们进去吧。”   “嗯。”太平公主强忍羞涩应得一声,俏脸艳若桃李。   绕过那道遮挡视线的“百鸟朝凤图”屏风,顺着甬道进入寝殿最里面,一间宽阔的寝堂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寝堂内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窗户上贴着鲜艳绛红的“囍”字窗花,长案上摆着糕点美酒,长长的龙凤蜡烛摇曳着迷离的火光,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按照其时流行的程序,新婚之夜原本还有前来闹房闹喜之人,多为新郎的知己好友,不过就实而论,6瑾在长安城却没有多少朋友,加之谁也不敢前来闹太平公主的新房,故而倒也省去了这样一道程序。   在宽大结实的红木象牙床边缘坐定,霎那间,6瑾和太平公主均是心跳如鼓,面红耳赤,一时之间尽皆沉默无语。   太平公主芳心又是羞涩又觉紧张,不禁有些后悔刚才让伺候宫娥们离开,以至于眼下如此尴尬。   而6瑾却是有些坐如针毡之感,毕竟眼前这个乃是他名义上、也是事实上的妻子,他将与她共度此生,就从今夜开始。   而今夜新婚,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龙凤烛“劈啪”的燃烧着,太平公主垂着头红着脸,纤手情不自禁的搅动着衣袂一角,心内却忍不住暗暗嘀咕道:驸马怎么还傻在那里?难道他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干什么?莫非教导婚礼礼仪的礼部官员没有给他说明白?   便在太平公主暗自猜测不止的时候,6瑾却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来,轻轻唤道:“公主……”   短短的两个字瞬间让太平公主娇躯一僵,霎那间头晕目眩,继而娇躯又是阵阵软,她失去了平日里所有的英姿飒爽,羞涩得如同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呐呐应道:“驸马何事?”   6瑾一阵沉默,低声:“请容在下为公主摘去凤冠。”   “好。”太平公主轻轻颔,不自禁的垂下头去。   6瑾嘴角勾勒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伸出手来将太平公主头顶的六龙三凤冠轻轻摘下,流苏撞击清脆响动间,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鬒高盘如云,玉搔头掠青拖碧,略显英气的娥眉飞入鬓角,那双动人迷离如同天上繁星般的眸子闪动着淡淡的光泽,瑶鼻高挺笔直,朱唇娇艳欲滴,玉腮微微泛红,望之便使人魂销。   生平很多次,6瑾曾幻想过新婚之夜摘下他的新娘凤冠的那一幕,毫无意外,每次想得都是上官婉儿那张清丽动人的俏脸,想着她凤目含羞,玉面泛红,想着她柔声款款,轻呢夫君,6瑾便止不住深深沉醉。   只可惜在今夜,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庞并没有出现,只能深深携刻在了他的记忆最深处,却再也无法企及。   太平公主感觉到6瑾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自己脸上,一时之间不禁大感娇羞难耐,她本想就这么垂着头躲避6瑾毫无遮掩的视线,然而对于自己美貌无以伦比的自信,以及女为悦己者容的小小心思,太平公主强迫着自己就这么面对他的视线,丝毫没有移开。   但是很快,太平公主就现6瑾似乎有些痴愣,她抬起凤目飞快的朝他面上一扫,很敏感的捕捉到了那股淡淡的悲伤之情,不禁芳心暗苦。   她知道他在想谁,她也知道他并不爱她,可是她依旧义无反顾的嫁给了他,不为别的,只为坚守着心内那最好的美梦。   而且她乃是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怎会输给那个出身卑贱的宫奴?在今后漫长的婚后时光中,她有信心能够让6瑾回心转意,也很有信心与他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6瑾回过神来,想及新婚之夜自己竟然在想那个负心的女子,不禁暗暗有些惭愧。   他勉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提醒道:“殿下,我们喝合卺酒吧。”   “嗯。”太平公主轻如蚊蚋的应了一声,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轻声提醒道:“七郎不用公主长殿下短的,叫我四娘或令月便可。”   6瑾轻轻颔,与太平公主行至长案前分左右两端落座。   还未等6瑾动手,太平公主已是伸出纤手拿起搁在案头的白釉倒装瓷壶,微微倾斜,细长的酒汁从壶口倾泻而下,滋溜溜的斟满了酒杯。   6瑾默默然的看着她的举动,却是不一言。   待到两杯酒斟满,太平公主端起其中一杯递给6瑾,自己又飞快端起了另外一杯,娇靥艰难的保持着从容的微笑,细语言道:“七郎请酒!”   “四娘请酒!”6瑾亦是举起了酒杯。   两人目光对视,手腕相交紧贴,似能感受到彼此剧烈跳动的脉搏,白玉酒杯贴上了唇边,均是一饮而尽。   合卺酒之后,便为上榻歇息,一想到这里,太平公主原本就红艳无比的俏脸此际更加红了,仿若团团火焰正在燃烧,娇躯也是酥麻热震颤不已。   离宫下嫁前夕,武后专门派来几位年老宫娥为太平公主讲述夫妻敦伦之事,太平公主虽则很是含羞,但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她还是强忍着心跳如鼓听了下去,死记硬背之下,倒也有了些许理论知识。   然而当今日即将实践,那无可避免的慌乱之感却在太平公主心内慢蔓延开来。   现在该怎么做了?提醒七郎宽衣?   不行不行,如此露骨之话如何说得出口!   要不就这么与之对坐,故意装作不知?   今夜七郎看起来似乎傻傻的,这样下去只怕他会在这里枯坐一夜,如此也是不妥。   便在太平公主芳心大是纠结的时候,6瑾突然开口了,嗓音是那么的平稳清晰:“四娘,我还有几件紧急公文须得到书房进行处理,你可先睡,不用等我。”   话音落点,太平公主俏脸神色一僵,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看到6瑾却是没有说笑的意味后,满满的委屈之感瞬间将她的心儿充盈。   她垂着头,强忍着即将要夺眶而出的珠泪,尽量让嗓音平稳镇定一些,言道:“驸马既然有公事,但去无妨。”   “谢四娘子理解。”6瑾点了点头,霍然站起大步流星的走了。   这时候,太平公主才抬起头望着6瑾离去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口中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暗忖道:新婚之夜处理紧急公文?骗鬼呢!如此拙劣的借口也只有他才想得出来!看来今后我与他还有很长一段路须得走啊! 第六六九章 鳜鱼羹汤送情意 ?亥时过了……   子时到了又过了……   丑时到了亦将过去,6瑾却还没有回来。   太平公主神情凄然而又苦涩,芳心中满是委屈之意,从来没有人胆敢如此冷落于她,也从来没有人胆敢如此轻视于她,除了父皇与母后外,不论是与何人相处,太平公主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强者,这样委屈难受的感觉,是她很难能够体会到了。   但是面对6瑾,她却不敢展现出丝毫的强势,她担心自己那样会惹来他的不悦,使得原本就不满意她的6瑾,更是讨厌她。   故而在今夜,她小心翼翼的收敛住了历来强势的秉性,尽量让自己温柔一些,低调一些,谈不上为他委曲求全,但也能算作尽量迁就。   但是6瑾却是怎么对她的?   婚礼全程6瑾均是绷着脸沉默以对,面对前来恭贺的朝臣心不在焉,若非是非得出言不可,他铁定一言不。   太平公主本以为他非常难受,然而没想到回来之后,他却对内府那个叫伊萝的女管事露出了今天第一丝笑容,虽说故人相逢无可厚非,但太平公主依旧觉得此情此景有些此刺眼。   而在刚才,他推托公事忙碌走了,在新婚之夜当着她的面走了,两个多时辰也没有归来。   此等种种,实在令太平公主情何以堪!   想到这里,太平公主心内悲伤更甚,她忽地斟满美酒连杯痛饮,火辣的酒汁如同烈火般从喉头而下,聚在胸腔燃烧不止,心头一片火辣苦涩。   不过既然已经成为他的妻子,太平公主就一定不会放弃,她坚信感情均是须得历经风雨才能更加美好,就如同那雷雨之后乍然出现的彩虹。   感情倘若没有了波澜矛盾困苦,岂非如一滩死水般平淡无奇?   想到这里,太平公主心头悲伤尽扫,忽地腾升出了许许多多的豪情斗志,眼眸一转已是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起身朝着殿门外而去。   公主府的厨房位于正堂偏东之位,掩映在一片挺拔笔直的胡杨林之中。   夜风呼啸,寒风刺骨,厨房内的土灶上正炖制着一锅美味的鳜鱼羹汤,咕噜咕噜的气泡翻动响起,伴随着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一个头梳双环鬓的宫娥正依靠在柴堆上打盹不迭,大概是因为太过寒冷的关系,小宫娥情不自禁的抱紧了双臂,用以刨动炉火的烧火棍也是随意丢弃在一旁,她显然已经很困了。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也没有打扰正在沉睡中的宫娥,寻来玉盅盛了满满一盅鳜鱼羹,将之放在食案上端起朝着书房而去。   书房内灯烛摇曳,撒下了一圈昏黄的灯光,6瑾双目紧紧的盯着搁在案上的公文,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神游于外。   新婚之夜忙碌公务,如此借口也实在太过憋足了一些,想必太平心里一定非常难受。   但是让他今晚就与太平公主同床共枕,行那夫妻之间的敦伦之事,6瑾却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出来,准确来说,他还没有心理准备。   与太平公主成婚,的确是太过突然了啊!   不过既然他已经选择了这一条路,他也不会生出什么后悔之心,也会尝试着接受太平公主,心甘情愿成为她的驸马。   当然,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很难,6瑾觉得自己也只有慢慢尝试适应。   正在心念闪烁间,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极有节奏的响起,立即就打断了6瑾的思绪。   他微不可觉的皱了一下眉头,抬起头来望向房门处,沉声询问道:“这么晚了,谁也?”   门外寂静了半响,柔柔的女声却是有着些许小心翼翼之感:“七郎,是我。”   “公主?”   6瑾瞬间一愣,霍然站起绕过长案走至门边,略一思忖,他打开了房门,立即就看见太平公主正俏生生的站在门外。   她婚服未解髻依然高盘,美艳如花的俏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但是6瑾却很敏感的捕捉到了太平公主眉宇间的那一丝倦色,他不禁暗忖道:莫非她一直未睡,还在继续等我?   瞧见6瑾神情似乎有些严峻,太平公主不免有些心慌,生怕会打扰到他似的连忙解释道:“更夜已深,令月念及七郎今晚似乎光顾着喝酒,也没有吃多少东西,便前去厨房端来一盅鳜鱼羹,供七郎果腹。”   6瑾这才注意到太平公主手上所端着的食案,一时之间目光不禁有些复杂,迟疑了一下问道:“四娘……莫非一直没睡?”   “我早就睡去了,现在只是起夜而已。”太平公主俏皮的皱了皱瑶鼻,罕见露出一丝少女般的顽皮,紧接着她促狭的眨了眨眼睛,笑盈盈的问道:“怎么,七郎很忙么?就不让令月进去坐坐?”   6瑾恍然醒悟,失笑道:“非也,四娘请进便是。”说完,侧身一让,供太平公主入内。   进去以后,太平公主径直行至书案旁,跪坐在侧将食案放在了案头,又亲自揭开玉盅将里面的鳜鱼羹盛入碗内。   6瑾一直默默然的看着太平公主的举动,待她终于忙碌完毕之后,这才拱手致谢道:“多谢四娘子。”   太平公主回过身来,见6瑾正容行礼的模样,不禁为之一笑,摇手道:“夫妻之间何须如此客气,七郎快点乘热吃吧,凉了可就不好。”   6瑾点点头,撩起衣袍跪坐在了案前,端起玉碗轻轻的吹了一口,这才囫囵吞枣般一口气喝完。   “他真是饿坏了啊!”太平公主忍不住在心内嘀咕了一声,目光不经意的掠过案头搁着的文书,蹙眉问道:“七郎再看什么公文?”   6瑾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轻声解释道:“此乃曹王李明和鲁王李灵夔派遣刺客刺杀天后一案的卷宗,目前朝廷已是启动三司会审,而我们御史台也三司之列,由宗中丞负责具体办理,前些日宗中丞让我详细看一下诸多人犯的口供,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太平公主默然点头,望向6瑾的目光似乎有些异样,张口又止。      :。: 第六七零章 漫漫长夜喁喁语 ?   陆瑾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苦笑言道:“公主心里的疑问也是我现在的疑问,那日行刺天后的刺客明明是我,真不知关在京兆尹大牢内的刺客是从何处来的,竟牵连上了曹王和鲁王。”   太平公主轻轻一叹,关切问道:“此案截至目前,已经抓捕了多少人了?”   陆瑾回想了一下,如实言道:“现在已有十来人受到牵连被关入了刑部大牢,均是与曹王鲁王相交甚密的朝廷官员,其中还不乏一些朝廷重臣,如户部侍郎李万荣、营州都督周道务、左羽林军将军谢明拓等,目前涉案人员还在继续增加当中。”   闻言,太平公主却是忽地一笑,言道:“七郎啊,那寥寥数剑,便让两个德高望重的王爷,数名朝廷重臣被关入了大牢,当真是太厉害了。”   一听太平公主口气甚为调侃,且丝毫没有同情之心,陆瑾微感不悦,口气也不禁冷了几分,淡淡言道:“四娘子,你我都应该知道曹王鲁王均是无辜受到牵连的,刺客与他们更是半分关系都没有,这几一直在沉思,看看能否有什么好的办法帮助一下他们,以减心头愧疚之心,但是没想到现在你却在这里落井下石!”   太平公主忽地冷哼了一声,言道:“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明朗,究竟是谁刺杀母后并不重要,而是母后想让谁成为刺杀之人,曹王鲁王与李贤相交过甚,遭到打压也是在情理当中,故而根本不能怪你,更何况以他们的身份,最多也只是会判处流放之刑,倒也不会危及性命,其人必有其路,剩下的事情七郎你又何须担心。”   闻言,陆瑾不禁有些沉默,看来太平公主猜想的与他一般无二,的确,武后很有可能便是筹划此事之人,借此机会再次打压忠于李贤的一党,为李哲今后即位扫平道路,将任何可能危及新皇执政的不稳定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   但虽如此,他还是有些不能认同太平公主这般冷漠的态度,以及那种将别人的兴衰荣辱置若罔闻的淡漠口气。   正在他暗感不满之际,太平公主忽地一叹,展颜微笑道:“不过既然驸马觉得问心有愧,那么改天待母后心情好的时候太平向她求求情,看能否对曹王鲁王从轻发落,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一听此话,精神顿时一振,肃然拱手道:“若能如此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公主殿下。”   “呵……不是喊你不必多礼么?”大觉困倦的太平公主刚想打一个哈欠,然见陆瑾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急忙以手掩口遮挡住了那丝困倦之态。   见状,陆瑾哑然失笑,言道:“时候已是不早了,四娘早点休憩吧。”   太平公主却是摇了摇手,言道:“现在我还睡不着,你忙你的,我就在这里呆一会儿。”   陆瑾见她并不想离开,倒也没有劝阻,点点头拿起了搁在案头的文书,认真的看了起来。   也不知是何等缘故,刚才还心乱如麻的陆瑾,这个时候却是静下了心来,但是至始至终,他都感觉到坐在旁边的太平公主正在凝望着自己,鼻端更是飘来她身上所带来的阵阵熏香,竟是说不出的好闻。   不知过了多久,沉浸在公文中的陆瑾终于回过神来,他望了望旁边,却又忍不住立即哑然失笑,原来一直陪着他的太平公主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沉睡中的太平别有一番慵懒动人的美感,就恍若是高明画师笔下画卷中一动不动的丽人儿,已经与此情此景融入到了一起,不容他人打扰。   只是可惜即便身在沉睡当中,太平公主那一双好看的黛眉也是忍不住紧紧的蹙了起来,像是紧锁着无穷无尽的哀怨忧愁。   陆瑾沉吟了一下,忽地伸出手来,用指间轻轻的摩挲着太平公主蹙着的黛眉,似乎想让其舒缓平复。   他也明白他现在的动作有些幼稚可笑,但终忍不住想要这么做。   “看来今夜我的确有些过分了啊!”   徒劳无功的陆瑾不禁轻轻一叹,担心太平公主就这么睡在这里会受凉感冒,于是乎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旁边,微微扫了一眼后又俯下身去将太平公主拦腰抱起,出了书房朝着寝殿走去。   门外冷风呼啸,使得陆瑾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手中不由将衣衫单薄的太平公主抱得更是紧了。   他大步流星的登上台阶进入寝殿,在黑暗中摸索了数次,凭借记忆终是来到了婚房之内。   婚房内温暖如同春天,阵阵熏香使人沉醉,只是可惜那对粗长的龙凤红烛已是渐渐见底,滴滴红色的蜡泪如同血珠般流在案上,布满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小心翼翼的将太平公主放在象牙床上,陆瑾再三犹豫,终是没有替她脱去衣衫,就这么拉开锦被细心的替她盖上,并捂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   注视着昏黄灯烛下那张美丽动人的面容,陆瑾心内百感杂陈,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喜悦,总觉得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多出来一个妻子,是多么荒谬之事。   就这么站了不知多久,陆瑾忍不住幽幽一声长叹,望着沉睡未醒的太平公主轻轻道得一声“对不起”,这才转过身去轻步走了。   在他离去之后,似乎已经陷入沉睡中的太平公主微微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清泪从眼角静悄悄滑落,泯灭在了发鬓当中。   ※※※   翌日一早,陆瑾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转醒。   他揉了揉有些酥麻的双腿,这才从那张柔软得有些过分的软塌上翻坐而起,站在了地上。   昨夜他并没有前去婚房入睡,而是直接睡在了书房当中,心许是他从未睡过这么柔软床榻的关系,一夜睡眠多梦易醒,故而并不踏实,以至于刚刚醒来,便接二连三打了数个哈欠。   现在虽则还有些许困意,但是让他继续躺在榻上却肯定睡不着了,简单收拾了一下,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走出书房朝着正殿而去。 第六七一章 迷迷糊糊小宫娥  这座太平公主府真是太大了,大到让他竟有一种身在皇宫的感觉。Ww   处处皆是红墙绿瓦的各式建筑,月亮门连接着众多跨院,一路行来随处可见亭台楼榭,池水粼粼,假山嶙峋,更有数栋造型别致的红木小楼掩映在胡杨林中,豪华阔气中透露着说不出的雅致。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6驸马在自己的府中不小心迷路了。   得知这样的情况后,6瑾不由大窘,也生出了啼笑皆非的感觉,站在一处长廊中左瞧瞧,右看看,等了半响,才现一个头梳双环的小宫娥顺着长廊走了过来。   见状,6瑾快步走了过去,对着那小宫娥拱手一礼道:“敢问这位娘子,不知正殿如何去?”   这小宫娥眼眸红红的,模样糗糗的,似乎有些伤心难过,瞧见有人上前问路倒也一惊,连忙双手叉腰凶巴巴的问道:“你是何人?此乃太平公主府寝堂区域,如何能够恣意乱闯?!”   一句训话顿时让6瑾有些哑口无言的感觉,他挠了挠头皮,微笑言道:“这位娘子,莫非你不认识我么?”   小宫娥双目一瞪,冷哼道:“我为何要认识你?我只知道寝宫区域不容任何男子进入,若是犯了规矩,公主府的卫士可不会对乱闯的人手下留情!”   6瑾莞尔笑问道:“驸马呢?驸马也是男子,不知能否进入?”   “驸马乃是公主府的主人,自然……”小宫娥正在理所当然的点着头间,忽地,她想到了什么,俏脸神色瞬间一变,盯着面前浅笑莞尔的陌生男子,猛然尖声道,“你,你是驸马爷?”   6瑾忍俊不禁的点头道:“在下6瑾,正是太平公主驸马。”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小宫娥眼前一黑,差点就这么晕了过去,连忙跪地惶恐不安的请罪道:“奴婢该死,不知6驸马当面,还请驸马爷恕罪。”   6瑾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微笑言道:“不知者无罪,我怎会怪罪于你?快快起来吧。”   “谢谢驸马爷。”小宫娥当真是有些感激零涕,怯生生的望着眼前的6瑾,心想这位存在宫娥们传说中的6博士果然风流倜傥,和颜悦色,与那些故作严肃正经的博士们完全不一样。   6瑾忽地想起了一个问题,问道:“对了,不知娘子姓甚名甚?   闻言,小宫娥却是有些伤感,回答道:“区区宫娥何能有名,驸马爷唤奴为绿珠便可。”   “绿珠是吧?好,我记得了。”6瑾笑着点了点头,言道,“这公主府太大了,我想去正殿,也不知该怎么走,不知娘子能否替我带路?”   “这有何难,驸马爷跟着绿珠前来便是。”绿珠展颜一笑,急忙领路去了。   跟随绿珠穿廊过厅不知走了多久,6瑾已是可以看到正殿伸出的长长殿檐,像是离其不远了。   见状,他停下脚步,微笑言道:“好了,就这里便可,有劳娘子带路。”   绿珠轻轻颔,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想要开口却是欲言又止。   见她扭扭捏捏的模样,6瑾暗感奇怪,出言问道:“怎么,莫非娘子你还有事不成?”   绿珠红着眼眶看了6瑾一眼,期期艾艾的言道:“驸马爷,昨夜绿珠做了一件错事,还请你原谅。”   “错事?此话何意?”   “是这样的,昨天内管事安排奴为驸马爷你熬制一锅鳜鱼羹,待到清晨食用,昨夜奴一直留在厨房内守着炉火,却是不小心睡着了,而那锅鳜鱼羹,也是随之不见了,驸马爷,绿珠真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是太困太困才会不小心睡着。”说到后面,绿珠已是香肩抽动,似乎立即就要垂泪欲滴了。   6瑾闻言一愣,回想起昨夜太平端来的鳜鱼羹,在看看这小宫女惶恐不安,担忧不已的模样,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直看得绿珠一头雾水。   “娘子不必担心,那锅鳜鱼羹我已经吃完了。”   “啊,驸……驸马爷已经吃了。”大惊之下,绿珠几乎快要咬住自己的舌头。   “对,吃的是干干净净。”6瑾一阵点头。   绿珠愣愣的望着他,过了半响方才不解问道:“昨夜我一直守在那里,也不知是谁胆大妄为偷偷前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驸马爷可知是何人?”   6瑾微笑道:“我自然知道,是昨夜公主殿下念及我饿了,亲自前去厨房端来,大概是见你睡着了,故而公主并没有叫醒你。”   “什么?竟是公……公主殿下?“霎那间,小宫娥立即就呆如木鸡了。   太平公主府的正殿是仿皇宫宫殿而建,只是制式规模上小了许多。   6瑾进入正殿的时候,便看见太平公主正在与一名身穿浅绿色官服的中年官吏交谈着,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响,正在凝神倾听中的太平公主轻轻转过头来,当看见来者乃是6瑾的时候,不禁美目一亮,从案后站起亲自迎了过来,笑盈盈的言道:“驸马醒了么?怎么不多睡一会?”   今日太平公主已作新妇打扮,三千青丝绾成单刀半翻鬓,鬓上斜插一支金玉飞凤步摇,一席湖水绿的对襟襦裙倍显身子婀娜,此际款款莲步迎来,俏脸上闪动着动人的笑意。   6瑾微微怔了一下,回答道:“虽则晚睡,然习惯早起,不知四娘睡得如何?”   “还不错。”太平公主甜甜一笑,目光温柔似水,几近要将6瑾融化。   站在旁边的那中年官吏听到公主驸马一大早就如此秀恩爱,面上不禁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不过处于当臣子的本性,他也只得默默然的站在那里,故意装作没有听见。   好在太平公主也没有多说,她轻轻言道:“七郎,你随我来,本宫给你介绍一下咱们公主府的家令。”   6瑾点头言是,正欲举步,不料那位一直站在那里的中年官吏已是走了过来,行至6瑾身前深深一躬,言道:“下官太平公主府家令乔知之,见过6驸马。”   “不必多礼,乔家令起身便可。”6瑾亲自将乔知之扶起,态度谦和,没有半分居高临下的傲慢。    第六七二章 富可敌国太平府  乔知之昔日本在吏部任职,因遭到上官排挤才来太平公主担任家令,这家令乃是公主府内的大管家,不过却没多少实权,对他来说也算是明升暗降的贬谪了。Ww   今日他前来太平公主府拜揭太平公主与6瑾,原本心情一直有些郁闷,总觉得是大材小用,但是6瑾平易近人的态度中完全没有一丝皇亲国戚的骄纵,不禁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太平公主笑语言道:“从今以后,乔家令将负责太平公主府的具体管理事务,乔家令,将你刚才向本宫禀告的一切对驸马说说,也让驸马知晓一下。”   “诺。”乔知之恭敬的应答一声,这才言道:“启禀6驸马,刚才下官正在向公主殿下禀告公主府目前的情况,先说公主府财税收入,目前公主殿下共有食邑三百五十户、食汤沐之邑一千二百户,这两项加上去每年能有五千贯的收入,除此之外,朝廷每年还会拨付公主府五百贯的经费,另外公主殿下爵位等同正一品,全年有禄米七百石,职田一千二百亩,月俸十一贯,如果算上朝廷平日里的赏赐,全年大概能有七千贯左右的收入。”   听罢乔知之所报出来的一大串数字,6瑾不禁暗暗咋舌了。   要知道以他现在驸马都尉之身,每年只有俸米一百六十石、职田六百亩,另加月俸三贯六百文,总的算来年收入不过接近两百贯,比起太平公主整整低了三十五倍,想起来实在令人汗颜。   怪不得低层官员都羡慕达官显贵,特别是那些有封邑的贵胄重臣,要知道光五十户的封邑收入,便比一品官全年所有收入加起来还多,如太平公主这般食邑三百五十户,另外还有恩赐的汤沐邑一千二百户,实在惊人至极。   然而6瑾的惊讶还未到此结束,乔知之继续禀告道:“另外太平公主殿下还有豪宅别院八处,均是位于长安洛阳两京不错的地段,按照贵胄们理财的惯例,下官觉得可将部分豪宅出租,如此一来每年又可以增加近千贯的收入。”   听到这里,太平公主却是轻轻皱起了眉头,出言吩咐道:“本宫的豪宅岂能容他人租住?算了,不用租出去,空着就空着吧!”   “诺。”乔知之自然不会反对,立即就拱手应命了。   6瑾微微苦笑了一下,比起富可敌国的太平公主,看来自己这个驸马还真算是穷光蛋。   怪不得常听人们言及大唐驸马地位卑贱,婚姻凄凉,原来公主除了地位尊贵之外,光是钱财收入便盛驸马多矣,以至于许多驸马婚后都只得屈从于公主的权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实在可悲可怜。   待到乔知之将公主府许多重要事务禀告完毕,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   太平公主昨夜并没有休憩充足,以至于今天一直有些犯困,眼见已经正午,不禁强打精神微笑言道:“驸马,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去用膳吧。”   6瑾微微颔,与太平公主一道返回内院寝殿。   进入殿内,里面早就准备好了极其丰富的午膳,6瑾大概瞄了一眼,五道主菜分别为缠花云梦肉、通花软牛肠、羊皮花丝、仙人脔、小天酥;三道配菜分别为河北醋芹、水煮冬苋、白龙臛;点心则为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几乎都是当下甚为流行的宫廷佳肴,端的是丰盛至极。   入仕为官以来,6瑾几乎都是一个人居住在外,上朝的日子好歹有一顿廊下食可以混着吃,在衙门里也有公厨专门负责烹制伙食,但就实而论,吃得都是非常简单,用以果腹恰好到处。   而一个人吃饭的时候,6瑾却吃得更是简单了,往往几块蒸饼加一碗小米粥便凑活着吃一顿,毕竟他并非贪图口腹之欲之人。   然而一朝成为公主驸马,他的生活陡然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午膳食物也如此多种多样,实在令他有些不能适应的感觉。   “真是奢侈浮华、钟鸣鼎食啊!”6瑾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感叹了一声,一时之间竟不知吃什么菜才好了。   太平公主却是坦然自若,甚至在慢慢咀嚼食物的时候,她还轻轻的蹙起了眉头。   毕竟公主府的庖厨可比不上皇宫内专门烹制美食的御厨,即便是同一个菜,味道也差上了很多,也只能勉强凑合食用。   太平公主饭量很小,没多久就放下了碗箸,拿起搁在案上的丝巾轻轻的擦拭了一下朱唇,便目光盈盈的望向6瑾,嘴角流淌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很喜欢看他吃饭的模样。   感觉到太平公主视线就这么落在自己身上,6瑾大感不适应,不自禁的加快了吃饭的度,端起玉碗便是一阵饕餮大嚼。   好不容易将最后一口粟米饭咽下喉咙,6瑾却是哽得面红脖子粗,脸上也露出了难受之色。   见状,太平公主忍不住“噗嗤”一笑,恍若山花陡然绽开令人双目为之一亮。   她站起身来款款而至,亲自动手为6瑾盛满一碗白龙臛,柔声言道:“七郎何须如此着急,慢慢吃便是。”   ”不用了。“6瑾接过太平公主递来的玉碗,仰起头将里面的羹汤如同长鲸饮川般一饮而尽,拿起丝巾抹着嘴含糊不清的说道:“四娘,我现在要出府一趟,晚膳不一定会回来吃,你不用等我。”   闻言,太平公主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失望之色,然而很快她又恢复了镇定,轻笑道,“那好,七郎自便便可。”   午后,6瑾离开公主府,一个人漫步在宽阔通畅的朱雀大道上,却有些无处可去的感觉。   说起来他来长安已经有数年光景,然而却没有多少知己好友,这自然与他生性淡漠不善于与人接触有很大的关联,看来今后须得多在官场士林接触走动一下,免得郁闷之时连陪着喝酒的人都没有。   暗自一叹,6瑾轻步前行,不知不觉已是走到了东市。   望着东市熙熙攘攘,一片热闹的模样,6瑾略微犹豫了一下,终是跨过坊门朝着里面走了进去。    第六七三章 拜金莲儿荒唐举(上)  市集内繁华依旧,热闹非凡,沿街店铺尽皆大打而开吆喝买卖,行人摩肩擦踵往来不息,高车骏马、拉货牛车更是穿梭不休,热闹中透着繁华,繁华中也透着热闹。Ww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随意闲逛,6瑾不知不觉拐入了一条专门售卖古玩的小街。   这条小街虽在东市内看上去貌不起眼,也略显清静,但真正懂门道的人都知道,这里售卖之物许许多多都是价值不菲,据说还有不少来自古代的各种珍玩,甚至还能看见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可见小街的不凡。   6瑾却没有多少兴趣驻步欣赏那些透着腐朽味儿的古董,他负手慢行脚步轻轻的踩着青石地砖,刚刚行至小街中段,忽然听见一阵喝骂声从道旁的店铺内传来:   “瞎狗奴!我家娘子乃是当朝太子妃,岂会诓骗你些许不值钱的古玩?这件货物我们是拿定了,休要在这里多言多语!”   闻言,6瑾前行的脚步陡然就停了下来,他转头朝着店内一望,却见两个年轻女子正站在里面与白苍苍的掌柜吵闹不休,这两女子一人着白衣,一人着蓝衣,刚才喝骂的正是其中那位蓝衣女子。   他身处宫廷,也略微了解当朝太子李哲的婚姻状况,相传昔日李哲的王妃赵氏被武后赐死之后,李哲一直未曾纳娶正妃,眼下如何又突然冒出一个自称是太子妃的女子?而且还大胆的出现在人多嘴杂的东市之内?莫非乃是招摇撞骗的骗徒?   正在6瑾暗自思忖当儿,只听那白苍苍的老掌柜喟叹一声开口道:“韦娘子,即便你以后真的会成为太子妃,那也得按市场价给钱啊!小老儿乃是做小本买卖的,岂能容的你这般低价索买?你这不是让小老儿亏得血本无归吗?”   “十贯钱难道还买不了你这个破镯子?”一直默不出声的白衣女子终于开口了。   老掌柜重重颔道:“对,韦娘子倘若真的喜欢这个镯子,至少得出十五贯。”   6瑾隔得她们还有一段距离,也没有看清那两位女子的容貌,只见白衣女子低着头抚摸着手心中的玉镯半响,忽地一下丢在了案头上,冷哼言道:“如此低贱之物,你以为我真的会喜欢?算了,本娘子不买了,明儿个让太子殿下送一打给我!小红,我们走。”说完之后,螓一抬似乎甚为高傲,带着那名叫小红的蓝衣侍女出门而来。   6瑾刚好站在店铺门口,避无可避之下与白衣女子迎面而对,视线相接立即是看了一个正着。   霎那间,6瑾和那白衣女子眼中均是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显然对于如此偶遇非常的意外,而那白衣女子除了不可思议之外,更有一丝手足无措的感觉,那张美艳如花的玉面陡然之间就红了。   很快,6瑾就恢复了正常,他双目微阖上下瞄得白衣女子一眼,轻轻一声冷哼,一甩衣袖举步便走,竟是不愿意与她说上一句话。   见到6瑾毫不眷恋的离开,原本就红着脸的白衣女子此际俏脸更是红至耳根。   她目光复杂的望着6瑾的背影,贝齿狠狠的咬着朱唇,犹豫半响终是忍不住呼唤道:“七郎但且留步!”说完之后,已是快步追了上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6瑾一双眉头忍不住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戛然止步转身,对着迎面而来的白衣女子冷冷言道:“韦娘子,你我并不太熟,七郎之称似乎过于亲密,你还是叫我6郎君便可。”   白衣女子眼眸中的复杂感情一闪而逝,她站在6瑾面前嘴角含着一丝苦笑之意,淡淡言道:“七郎啊,难道韦莲儿就这么遭你厌么?”   这白衣女子,赫然便是曾在客船上与6瑾同住一屋,并假借醉酒**,想要强行嫁给他的韦莲儿。   面对这般不知廉耻,且满腹心计的女子,6瑾自然没有好脸色,他肯定地点头道:“不错,本郎君的确讨厌你,甚至不想多看你一眼。”   “为什么?难道6郎君就如此狠心么?”霎那间,韦莲儿的神情不禁有着几分凄然。   6瑾鼻端重重一哼,冷笑道:“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当日若非苏娘子看穿了你的破绽,说不定我还真的会对你负责,韦莲儿,你千不该万不该,用如此卑劣的手法陷害于我,在我下船离去之后,我们之间的一切已经了解,即便再见已算是陌生人了。”   说到这里,6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无比厌恶的望着她沉声道:“还有今日,你居然又在东市假扮东宫太子妃诓骗商贾,想低价购买那只玉镯子,本官职司监察御史本应当场将你这满口谎言假扮皇亲国戚的骗徒拿下,然念你年少无知,故而放你一马,若你识相滚去,不要逼本官火。”   韦莲儿没想到6瑾竟是如此痛恨自己,心内更是布满出了深深的悲伤。   其实6瑾又岂会知道,即便她的行径再是荒唐,倘若当时对他没有一丝好感,她也绝对不会作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   韦莲儿的心愿是美好的,只是方法失当,而且太过极端和卑劣,以至于让6瑾无比的厌恶。   正在她怔怔然矗立之时,侍女红儿突然赶了上来,乍听这年轻男子对娘子大呼小叫火,她立即双手叉腰昂昂然的顶了上去:“混账狗奴,你可知我家娘子是何等身份?信不信我们禀告太子将你满门抄斩,全家杀得鸡犬不留!”   “有什么样的主人便会有什么样的奴婢。”6瑾藐视的看了那犹如泼妇骂街的侍女一眼,转身欲走。   “6郎君暂且留步。”韦莲儿又是急忙出言唤住了他,迟疑片刻突然鼓起勇气言道:“奴有几句话想与郎君单独谈谈,不知6郎君能否行个方便?”   6瑾掸了掸衣袂,淡淡道:“我觉得你我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好谈的,况且韦娘子你心术不正,我与你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韦莲儿苦笑了一下,语气中不禁带上了几分哀求之意:“就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便可,6郎君,即便你再是讨厌我,半个时辰总行吧!” 第六七四章 拜金莲儿荒唐举(中)  红儿不禁有些吃惊娘子在这年轻郎君面前的低姿态,忙不迭的劝说道:”娘子啊,你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岂能与这低三下四的无知狂徒单独相处?倘若此事被太子知道,一定会惹来麻烦的。网 “   ”闭嘴!”韦莲儿娇靥转寒,猛然扇了红儿一巴掌,似乎想要将在6瑾那里所受之气全部泄出来一般,“啪”的一声大响几乎是响彻整条街道。   红儿捂着火辣辣的脸庞不能置信的望着韦莲儿,显然被娘子突然展现出来的暴戾吓到了。   韦莲儿却没有理会如此不长眼睛的贱婢,她对着6瑾深深一个大拜,无比诚恳的言道,“6郎君,莲儿的确是有要事与郎君你商谈,并没有旧事重提的打算,还请耽搁你半个时辰,不知意下如何?”   6瑾微微思忖了一下,当看到韦莲儿低眉顺目,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内止不住一软,终是轻轻颔了。   东市内新开了一家茶坊,专门提供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种茶叶,在喝茶尚不流行的当下,也算成为一道蔚然的风景。   包厢内茶香四溢,雾气蒸腾,韦莲儿亲自动手煮着一壶蜀地蒙顶春茶,6瑾坐在她的对案,而忿忿不平的侍女红儿则站在她的旁边,气氛寂静而又尴尬。   茶叶终于煮香了,混着韦莲儿身上的天然体香竟是说不出的好闻。   6瑾吸了吸鼻头,似乎有些排斥从这女子身上传来的体香,霎那间,他突然有些怀念从太平公主身上传来的阵阵熏香,虽则失之浓郁,但却不那么令人讨厌,似乎比这好闻多了。   韦莲儿动作娴熟缓慢的煮着茶,一面在心里斟酌着即将说出的词汇,一面又用余光偷偷瞄着6瑾的脸孔,心内百味陈杂。   其实说起来,她对这位年轻的监察御史一直有着深深的好感,即便当时事情败露遭到他的冷言冷语,她也没有改变初衷。   而之所以想要去御史台告6瑾,也是韦莲儿不得已之下的破釜沉舟之举,只要他愿意娶她,一切一切的问题也立即就会迎刃而解。   只是,韦莲儿万般没有料到当时居然会惹来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亲自出面干涉,让她如同当头棒喝几乎是吓得呆住了。   虽在当时,韦莲儿对于所生的这一切甚为不解,然而不久后得知6瑾成为太平公主驸马之后,所有的疑惑便立即豁然开朗了,也为自己曾经对太平公主心头之人抱有奢念而惶恐不已,生怕太平公主和6瑾还会前来找自己的麻烦。   不过,眼下却出现了转机,太子李哲的无意到来,自然而然为羡慕权势的韦莲儿打开了新的天地,那可是国之太子,国之诸君,待到圣人驾崩之后,他就将成为新的皇帝。   倘若能够成为李哲的太子妃,皇后之位对于她韦莲儿来说自然唾手可得。   想到这一切,韦莲儿怦然心动心潮奔涌,恰如那晚无意中现6瑾监察御史官印时的那种心情。   故而她一直利用机会使出浑身解数博得李哲对她的好感,李哲秉性谦和,又有几分傻乎乎的老实,很快就沉迷在她的温柔乡之内,甚至在前不久黄昏之时的马车当中,她还将身子彻底的交给李哲。   果然,李哲不负她重望,这桩婚事得到了天皇天后的同意,赐婚圣旨经礼部已经传到了韦府,而她父亲韦玄贞也是父凭女贵,一朝从小小的县令擢升为正六品下的普州司马,整个京兆韦氏都沉浸在了这个喜悦的消息当中。   而许多原本对身为韦氏旁支末尾的韦莲儿父女瞧不上的宗长房长,这段时间也纷纷厚着脸皮带着礼物前来拜访,一心想要与未来的国丈与未来的皇后打好关系,见到原本高高在上的长辈们低三下气的模样,听到他们满是阿谀奉承的祝福,韦莲儿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然而在她心中,却始终存在着一个担忧的心结,那就是6瑾和太平公主。   对于她所行的卑劣之事,6瑾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太平公主乃是他的妻子,想必也应该知晓。   倘若被天皇天后得知她韦莲儿卑劣陷害6瑾,此番婚事一定大事休矣!而她也将会从云端瞬间跌至地狱,摔得粉碎。   故而她必须避免如此情况,必须想办法让6瑾答应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心念及此,韦莲儿心内的复杂之感更盛了。   她拿着长柄茶勺小心翼翼的将壶中茶汁盛入茶盏,又亲自捧起茶盏递给6瑾,然而当她现6瑾并没有伸手接过去的意思后,又不无尴尬的放下,对着身旁侍立的红儿冷声吩咐道:“你去门边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红儿有些委屈的看了韦莲儿一眼,紧接着又狠狠瞪了一下6瑾,眼神示意他不可乱来,这才忿忿然的出门去了。   红儿一走,房内就只剩下了6瑾与韦莲儿两人,气氛更是愈见尴尬。   韦莲儿忽地打定了注意,她站起身来绕到6瑾的侧面,猛然膝跪而下深深一个大拜,语气诚恳的言道:“6郎君,昔日莲儿不太懂事,对你多有冒犯,还请你不要见怪。”   6瑾终于拿起了韦莲儿搁在案头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似乎有些不习惯里面的胡椒生姜之味,继而又轻轻放下,口气不咸不淡的言道:“倘若韦娘子是专程请我来此道歉的话,那就不必了。”   韦莲儿尴尬的笑了笑,言道:“说起来奴还没有恭贺6郎君成为太平公主府驸马,今朝一见,郎君之风采似乎更甚往昔。”   6瑾有些摸不清这女子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冷然的嘲笑了一下,淡淡道:“倘若娘子是想要专程恭贺我,那也不必了,因为我觉得成为公主驸马并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意味,我的时间非常宝贵不容多谈,你有什么目的什么话,但说无妨。我既然来到这里,一定洗耳恭听。”   听到6瑾这般毫不留情的话,韦莲儿呼吸忍不住有些急促了起来,高耸饱满的胸~脯也是剧烈的起伏不休。    第六七五章 拜金莲儿荒唐举(下)  韦莲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暗地里生出的不满之心,眼眸中不可遏止的掠过了一丝得意之色,轻轻言道:“6郎君,莲儿颇受天命眷顾,目前朝廷正式下诏让莲儿嫁给太子李哲,也就是说,莲儿即将成为新的太子妃。网”   轻轻的话音终于使6瑾心神微微一震,转过头去,瞧见韦莲儿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他更是意外和惊奇,嘴巴咧了咧露出甚为嘲弄的笑容,清晰言道:“若是真的如此,那我应该为李哲感到悲哀。”   韦莲儿俏脸瞬间涨红如血,显然被6瑾冷冷的揶揄刺激到最是敏感之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这才神情哀怨的言道:“6郎君,当时莲儿之所以要对你如此,那是完全钟情于你,在万般奈之下,不得已出此下策,一个女子想要将她清白的身子交给你,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说到这里,她急促哽咽了数下,香肩抽动楚楚可怜,似乎想要博取6瑾的同情:“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莲儿也深深感到了后悔,后悔自己的轻率和莽撞,眼下郎君你已经成为太平公主驸马,而我也即将成为东宫太子妃,倘若还不能忘却这一幕,他日相见必定会增添不少麻烦,也会让天皇天后厌恶我们两人,所以今日莲儿想要与郎君商量一下,昔日之事我们不如一笑泯恩仇,不知郎君尊义如何?   话音落点,6瑾已经完全明白了韦莲儿的意思,原来她是担心自己旧事重提,让天皇天后知晓当日她色~诱自己从而逼婚的无耻举动。   此女果然是心机深沉,举止卑劣啊!   正在6瑾感叹不已的当儿,韦莲儿惨然笑道:”不瞒郎君,在当日那间狭窄的船舱中看到郎君第一眼,莲儿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你,即便是到了现在,也是如此,只是太子对莲儿甚是痴缠,非我不娶感情炙热,为了家父以及整个韦氏,也不容莲儿不答应,其实说到底,莲儿也只是一个想要追求自己幸福爱情却失败,而无奈嫁给宫廷权贵的一个可怜女子而已,郎君乃云中鲲鹏,志向高远,何须再计较莲儿昔日之过,还请郎君大人有大量,忘却昔日莲儿之过。”   6瑾阅人甚多,然此刻听了韦莲儿这番话,却是有些摸不准的感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能辨析?   瞧见6瑾似乎有些意动的模样,韦莲儿暗自一喜,继续楚楚可怜的言道:“6郎君,求你放莲儿一马,他日莲儿必定厚报。”   6瑾沉吟了半响,终是点头道:“好,如你所愿,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生过,但愿你好之为之。”   韦莲儿芳心狂喜,但心头仍旧还有最后一个疙瘩,嗫嗫嚅嚅的言道:“多谢郎君成全,但是太平公主殿下那里……”   6瑾闻言大奇,不解问道:“此事怎会关乎太平?”   “难道郎君还不知道么?”韦莲儿惊讶的看了6瑾一眼,显然非常的意外,略微沉吟了一下,她急忙将她当日被太平公主唤去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听得6瑾是良久默然了。   原来在他离开长安之后,竟生了这样的事情,韦莲儿还去找了宗中丞哭诉,找他做主。   若非太平公主及时出手相助,此事传到天皇天后耳朵中,必定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看到6瑾神色兀自变换不休,韦莲儿原本已经有些落下的心不禁又是提到了嗓子眼上,她生怕6瑾会突然反悔。   不得已之下,她决定采用最后一个逼6瑾就范的方法,贝齿狠狠一咬朱唇,突然伸出纤手解开了缠在腰间的锦带,抓住衣襟猛然向后一拉,香肩外露,胸~脯高耸,就这么不顾一切的扑在了6瑾的怀中。   6瑾正在凝神思索当儿,岂会注意到韦莲儿突如其来的举动?   待他回过神来,那具柔若无骨的娇躯已是彻底扑在了他的身上,几乎快要将他扑到在地。   霎那间,6瑾浑身汗毛倒竖如避蛇蝎,他慌忙站起后退数步,盯着已经跌坐在地衣衫不整的韦莲儿,惊怒交集的喝斥道:“你干什么?失心疯么?   韦莲儿心知即便6瑾答应替她隐瞒,那也只是区区一句承诺而已,承诺这东西本来就是用来违背的,岂能轻易相信?   最好的法子,便是献身于他,只要他尝到了甜头,为了他自己的将来,也会替自己隐瞒下去,毕竟一个当朝驸马爷与太子妃暗地里私通,那是一件多么惊世骇俗之事,泄露出去必死无疑!   韦莲儿很是相信自己的美貌,也相信没有男人不好色,6瑾虽则非常正直,但他毕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故而,她半伏于地,目光柔弱身躯柔软,恰如一只等待主人爱怜的小猫,妩媚动人的低语道:“七郎,莲儿虽迫于无奈嫁给李哲,但是至始至终都是深深的爱着你,乘此机会,莲儿想将自己彻底的献给郎君,成全心头的美梦。”   闻言,6瑾不能置信的瞪大眼睛望着韦莲儿,几乎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不要脸的女人。   韦莲儿想将6瑾拉上贼船,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她一只腿搭在案几上,另一腿半跪在地,将身躯摆成了一个撩人的姿势,也使得胸口的饱满更是突出,柔柔言道:“郎君放心,过了今天,你还是你的6驸马,而莲儿也会成为太子妃,我们权当一切都没有生过,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还望郎君怜惜妾身。”   慢慢的,6瑾的脸膛渐渐转白了,额头冒出了涔涔的细汗,心内更是腾升出了一股快要作呕的感觉。   就这么站定半响,6瑾再也忍不住心头的鄙夷,张开嘴清晰的吐出重重“疯子”两个字,绕过韦莲儿打开房门头也不回的去了。   韦莲儿见状一呆,当真不敢相信6瑾居然会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自己,一时之间,面上阵红阵青,心内更是涌出了阵阵的屈辱感觉。   刚才他看自己的眼光,是那样的冷然,那样的鄙夷,那样的无情,那样的蔑视,难道自己引以为豪的曼妙身躯,就一点也不能让他动心么?   没有人能够回答韦莲儿的问题,她的心内满是被拒绝的苦涩和愤懑。    第六七六章 最暖却是公主意(上)   正在韦莲儿呆愣当儿,一阵脚步声响,侍女红儿忽地走了进来,瞧见娘子衣衫不整伏在地上的模样,立即忍不住失声尖叫了起来。   韦莲儿陡然回过神,恍若被针扎了一般从地上站起,疾步行至红儿身畔扬起手掌狠狠一个耳光,冷声喝斥道:“叫唤甚来,闭嘴!”   看到娘子凤目圆瞪,俏脸带煞,红儿顿时被吓坏了,她死死的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出声,疼痛之下,两行眼泪已是忍不住为之滑落。   韦莲儿有些忐忑的注视着6瑾离去的方向,也不知他是否会履行承诺,一时之间不禁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这才重重吸了一口气,玉臂一抖重新穿好了衣服,仿若什么都没生过,面容复杂的暗暗道:“虽然刚才我骗了你很多,但是有一句话却没有骗你,我的确非常喜欢你,只是比起那虚无缥缈的爱情,还是那闪烁着炙热光芒的权势更加令人动心,6瑾啊6瑾,我韦莲儿终将会成为这个辽阔国度的皇后,就如现在的天后一般崇高伟大,到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区区一个驸马,又能拿我如何?总有一天会让你在我韦莲儿胯下为臣,受尽折磨和屈辱!”   想到这里,韦莲儿暗暗裹紧的粉拳,俏脸一片坚定。   ※※※   夕阳西下,6瑾漫步在朱雀街街头,回想起刚才那番荒唐的遭遇以及那疯狂的女子,不禁出了喟然一声长叹。   说起来,他午后出门本是为了排解忧愁而来,本以为踽踽独行漫步可以排解忧愁,但没料到却招惹到了韦莲儿这个天大的麻烦,让原本就忧愁不已的心绪此刻更加混乱了。   说到底,他对韦莲儿没有半分好感,甚至在她当日运用卑劣手段逼婚之后,6瑾还对她产生了无以伦比的厌恶,这个女人不仅满是心计,更有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强烈野心。   而且她所采用的方法并非谋后而动机变百出,而是那种非常直接,且让人难以接受的法子,就如刚才突然扑倒在他的怀中,一副任君采摘的放~浪模样,那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可就是这么一个恬不知耻,满是野心的卑劣女子,却不可思议的即将成为东宫太子妃,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此番种种,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6瑾刚才虽然已经答应了韦莲儿替她保守这个秘密,但是念及她其后那番荒唐的举动,心内不免生出了几分犹豫之感。   若是将情况如实告诉天皇天后,那必定是一件震惊朝野的事情,也会掀起很大的波澜。   而且他与韦莲儿在那艘客船船舱内生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调查取证自然有很大的难度,到时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免又是一番口水官司。   再加之堂堂驸马和未来太子妃生过令人难以启齿的肌肤相亲,而且还是在孤男寡女无人所知的情况下,相信整个皇室的脸肯定都会被丢尽。   倘若真的隐瞒下去,这样一个女子成为太子妃当真好么?似乎于国于民都是有害无益!   想不透理还乱,6瑾心绪纷乱得无以复加,他负手站在街道旁望着行将西沉的落日,罕见生出茫然无计的感觉。   就这么不知站定了多久,6瑾忽地心头一亮。   似乎现在他并非再是孤家寡人一个,府中好歹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妻子,而他的妻子,更是备受天皇天后宠爱的太平公主,与其在这里兀自纠结不休,倒不如回去找太平商量一下,听听她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心念及此,6瑾原本纷乱的心绪倒是轻松了许多,再无迟疑朝着公主府走去。   6瑾回到公主府时正值华灯初上,等人高的铜灯在道路两旁闪烁着迷离的灯光,飘渺而又美丽。   得知6瑾终于归家之后,原本还有些担心他会流连在外彻夜不归的太平公主倒是放下心来,莲步款款的迎出寝殿殿门,轻轻笑道:“驸马回来了么。”   看到太平公主的模样恰如妻子等待晚归的丈夫,6瑾心弦不免轻轻颤动了一下,抬目望去,灯火掩映下的那张俏脸是如斯的绝艳美丽,皎洁得如同刚刚挂上梧桐树枝的明月。   “对,回来了。”6瑾轻轻的应得一声,右手一撩衣袂,施施然登上七级台阶,站在了太平公主面前。   太平公主目光温柔似水,眉宇间满是妩媚动人之色,犹如一朵千娇百媚的倾国牡丹花。   她右手伸出云袖之中掏出藏在里面的香巾,便要去拭擦6瑾脸上风尘。   见太平公主如此亲密的举动,6瑾心头不免为之一惊,如同受惊的麋鹿般飞快后退两步,接过她手中的香巾尴尬道:“谢谢公主,不用,我自己来便可。”   在太平公主以往的记忆中,6瑾总是镇定从容,意态自若,然而看到他面对自己举动的窘迫无措,太平公主不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玉葱般的手指轻轻的捂住了小口,眼眸却笑成了月牙弯儿。   轻轻的咳嗽一声,6瑾目光扫视了一圈,故作淡然的问道:“公主可有晚膳?”   “驸马尚未归家,本宫自然须得等待。”   “那好,就吩咐伊萝将晚膳送到寝殿来,我正巧有话要对公主你说。”   瞧见6瑾一副正容的模样,太平公主心知他必定是有所正事,于是点头同意了。   今夜公主府准备的晚膳是清香可口的鸡蓉蕨菜羹,外加两盘香甜的点心,在煌煌的灯烛下流淌着温馨之色。   不过6瑾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待到用完膳之后,他这才将今天所生的事情对着太平公主说了起来,当然,韦莲儿对他色~诱之事却只字未提。   “你说什么?太子钟意的那韦氏女竟是韦莲儿?”乍听这样的消息,太平公主也忍不住有些目瞪口呆了。   “可不是么!”6瑾轻轻一叹,苦笑道,“此事当真巧合得有些离谱,我都不知该不该想天皇天后如实禀告。”   太平公主娇靥有些沉凝,心内念头却是闪烁不止。    第六七七章 最暖却是公主意(下)   前段时间太平公主之所以要答应李哲为他的婚事在母后面前美言,一来是因为与李哲还算不错的兄妹关系,二来李哲答应事成之后送她一处豪宅,因而太平公主才应承下来,冒着惹母后生气的危险为李哲斡旋。   但是万万没想到,李哲中意的女子居然是韦莲儿,那个曾状告过6瑾的无耻女人,如何不令太平公主恍若吞了一只苍蝇般说不出的恶心难受。   只可惜目前木已成舟,赐婚圣旨也已经传出,再行向母后进言禀明一切,那就非常不妥了,而且说不定还会开罪太子李哲。   久久斟酌了一番,太平公主终于打定了注意,长吁一口气言道:“七郎,以令月来看,此事我们权当装聋作哑便可,实在用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掀起波澜。”   6瑾沉吟许久,终是点头道:“其实我与公主你的想法也差不多,只是担心韦莲儿将来成为国之皇后,因其卑劣的品行,会作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现在明知实情并可以阻拦的我,到时候就有些万死难辞其咎了!”   “新婚之中,七郎何故将‘死’字挂在嘴边。”太平公主不无埋怨的橫了他一眼,这才笑道,“如果七郎你是担心这一点,那完全可以放心,即便韦莲儿真的能够成为皇后,在她头上可还有我的母后,以母后的严厉秉性,岂能容得她胡作非为?这一点你放心便可,不必为此忧心。”   6瑾想想也对,便默默颔表示认同。   “对了七郎,还有一事。”   “公主但言无妨。”   “其实也非什么大事,根据婚俗习惯,后日本宫将返回娘家,也就是需得回宫一趟,到时候还须得请驸马一并前去,而父皇母后也会在宫中备置家宴。”   如此要求,6瑾自然不会拒绝,于是点头叫好。   说到这里,话题就此中断,气氛也是略微有些沉默,就连太平公主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了。   “公主……”   6瑾突然吭哧一声站了起来,刚要出言,太平公主却是已经白了他一眼,无奈笑言道:“驸马莫非又有公事须得处理?”   6瑾暗叹此女不愧是洞察人心的女中诸葛,心头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面上依旧故作正经的言道:“对,的确有些许公务,也不知会忙碌多久,还请公主先睡,不用等我。”   “好吧。”太平公主轻轻颔,美目怔怔的望着他,“不过驸马每日均是这般劳累,太平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倘若忙碌完毕之后更夜已深,驸马不妨就留在书房里休憩便可。”   此言落点,6瑾眉梢微微一抖,显然有些惊讶。   他推托有公事须得处理,自然是想要避免与太平公主同房同榻同眠。   因为即便到了两人已经大婚的今日,他还是在心底有些抗拒这个根本不爱的女子。   也可以说,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适应太平公主。   此番种种,太平公主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也不可能明白他是在找借口回避着她。   但现在太平公主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听似大度也不知是真是假,不禁令6瑾暗暗有些犹豫。   太平公主似乎已经猜到了6瑾在想些什么,淡淡一笑,继而又收敛笑容正色言道:“七郎,夫妻之间贵在体谅二字,本宫很明白你现在的心情,既然你还没做好成为本宫驸马的心理准备,那也不必寻找借口进行逃避,待到你愿意到寝殿就寝那一天,本宫扫榻以待,不过在这之前,你愿意到书房睡多久,就睡多久吧。”   闻言,6瑾表情有些复杂,也有些意外,心内不禁涌出了一丝愧疚的感觉。   站定须臾,他对着太平公主深深一躬,真心真意的言道:“谢谢公主体谅,请你再给我些时间。”   “好,本宫知道了。”太平公主轻笑颔,俏脸上的笑容却是有些强颜欢笑的感觉。   她知道他不喜欢她,也知道他有些嫌弃她,但是她还是依旧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他,不为别的,在爱情面前,她太平公主就是如此的傻!但她却傻得无怨无悔。   她也相信自己的一片真心总会融化他坚冰似的心灵。   虽然不知多久,但终归会有一天。   ※※※   初冬时节,河北道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苍茫大地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的动人风景。   深州地处河北道腹中,治所安平县,若论富足丰饶,州郡大小,远远不比上临近的冀州、瀛洲、定州等地。   但是就在深州这片不算辽阔的地域上,却有着一个源自两汉,名满南北朝,延续至今的名门世家——声名赫赫的博陵崔氏便居住在此地。   崔氏源自秦汉,先祖崔意如曾任秦国大夫,封东莱侯。   到了汉朝,崔业袭爵居于清河,为清河崔氏先祖,而崔业的弟弟崔仲牟则另居于博陵安平,此即为博陵崔氏之始,崔仲牟也成为了开创博陵一脉的祖先。   东汉以后,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俱为山东望族,北朝时讲究士族门第,崔氏又被列为一等大姓“崔卢李郑王”之列,成为最富盛名的中原门阀之一。   至唐朝初年,按士族门第排姓氏,“崔、卢、李、郑、王”均为一流士族,其中博陵崔氏、清河崔氏占据其二,与范阳卢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并成为七宗五姓。   而隐隐约约当中,博陵崔氏又在各方面力压其余六家一头,故而被誉为七宗五姓之。   安平县,乃是博陵崔氏祖宅所在之地,不大不小,不热不闹的一座普通县城,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   县城正北偏东之位,有着一片青砖灰墙的府邸,恰如安平县那般普通,却处处透露着古色古香的雅致,昂蹲坐在府门前的两头石虎栩栩如生,上面斑驳幽绿的青苔,以及雕刻石虎的汉时风格,却告诉着人们这片府邸久远的历史。   这里正是博陵崔氏传承千年的祖宅,也为博陵崔氏大房居住之地。    第六七八章 声威赫赫七宗堂(上)  府邸东面一座毫不起眼的跨院内,崔若颜正踏着皑皑白雪踽踽漫步,院内的水池业已冰封,池中青绿的假山也变成了一座小小的雪山,不复春秋之貌,夏日之容。Ww   若只有如此苍白的风景,自然太过单调乏味,不过好在池畔有着几株争先吐艳的梅树,枝头红梅迎雪招展,夭夭生姿含苞待放,实乃雪中一点红,美不胜收。   不过可惜,崔若颜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她依旧没能从那个消息中恢复过来。   冬日里虽则雪漫官道,交通闭塞,遍布于全国各地的博陵崔氏商铺却依旧将当地所生的重大消息传回博陵。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崔氏愿意,他们获取消息的度几乎能够赶上朝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几日,涉及长安城的重大消息传回博陵,当先一条便是太平公主即将大婚,而驸马人选便是监察御史6瑾。   崔若颜虽然早就已经知道6瑾即将要成为太平公主驸马,然待到此消息真正的传来,白纸黑字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怅然了。   这份怅然的感觉令她有些意外,也甚觉可笑,即便6瑾曾与她共度患难一场,她也不改会有这样奇怪心绪。   不过崔若颜明白言语可以骗人,但是自己的心却始终不会欺骗自己,难受就是难受,失落的确失落,没有半分作假。   娶了那位千娇百媚的大唐公主,想必6瑾一定会非常幸福吧,毕竟权势美人唾手可得,平步青云之路就在前方,那是一件令多少儿郎梦寐以求之事,娶妻如此,夫复何言!   想到这里,崔若颜嘴角掠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莲步款款的走至梅树下伸出纤手,拇指轻轻的抚弄着那朵含苞欲放的梅花,娥眉轻蹙,心绪郁结。   一道白色的身影飞快步入院中,轻捷的脚步踏在积雪上面咯吱作响,朝着池畔清晰而来。   对此,崔若颜并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是谁来了。   “娘子,海棠请见。”   崔若颜转过身来,美目朝着白衣翩翩的君海棠望了一眼,平静问道:“何事?”   君海棠一身男装玉容紧绷,沉声言道:“姑爷刚刚回府,吩咐娘子你立即去见他。”   崔若颜一共有四个亲姐,十二个堂姐,故而她排行十七,在这众多姐姐的夫君之中,能够被下人直呼为姑爷,而不加排行任何前缀就能使人明白的唯有一人——崔家二娘子崔文心的夫君李庭烨。   李庭烨行年三十七八,人如其名光辉璀璨,博陵崔氏之婿的身份固然可以夸耀,但是却比不上他七宗堂宗主的身份。   宗主,七宗堂之主,而七宗堂乃是代表着七宗五姓利益的庞大组织,涉及政商影响深远,被誉为七宗五姓世俗权力之剑。   七宗堂究竟有多么厉害从来没人知道,不过七宗五姓子弟中却暗暗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愿为一掌事,不屑万户侯。   由此可见七宗堂权力之重。   得知宗主朝见自己,崔若颜自然没有半分犹豫,对着君海棠轻轻颔示意明白,举步朝着正堂而去。   此刻,崔氏祖宅正堂内正坐着一个不辨年纪的男子。   之所以不辨年纪,是因为男子面容非常的年轻,恰如二十儿郎,令人惊讶的是他的须鬓角却已经斑白一片,宽阔光洁的前额有着几许浅浅的皱纹,英挺笔直的鼻梁带有孤傲的鹰勾,显出凛然难犯的一种威严,不厚然而却很宽阔的嘴唇紧紧着,轻轻牵动着脸上的法令纹,似乎隐藏了太多的人世沧桑,紧锁如刀的眉头和微微转动的双眸,显示着男子正在凝神思考当中,那平静淡漠而又专注的神情,给人难以窥视的深沉和隐秘。   “姐夫!”   莲步婀娜,曼妙的身姿一闪,崔若颜快步走进来了。   男子长眉微微一抖,面上思忖之色瞬间敛去,抬手招呼道:“若颜来了么?坐下说话吧。”   “诺。”崔若颜毕恭毕敬的盈盈一礼,坐在了男子右案,一双晶莹明亮的美目已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位不辨年纪的男子,赫然正是七宗堂宗主李庭烨。   他微微思忖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辞,半响轻叹开口道:“江南道所生的诸多事情我已经听卢掌事说了,人谋已尽此乃天意,自当怪不得你,而且若颜啊,你做的很好,当机立断的与谢氏划清了接线,使得那位监察御史并没有深究下去,为我们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使得七宗堂的势力并没有暴露在朝廷的眼线之下,因而该当褒奖。”   闻言,崔若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本她以为七宗堂夺取6氏盐场一事失利后,宗主必定会大雷霆大动肝火,甚至还会言语责怪她这个主要领事之人,然而没想到宗主隐隐约约还有些褒奖她的意思,如何不令她大感意外。   似乎看出了崔若颜的意外之色,李庭烨却是淡淡一笑,嘴角牵出的波纹显得有几分莫测之色:“对了,这次朝廷派去江南道的那名监察御史,似乎叫什么6瑾对吧?听说最近他还成为了太平公主驸马,对于此人我很有兴趣,也不知若颜你对他可否了解?”   如果说刚才崔若颜还只是感觉到意外,那么此际却有些暗暗吃惊了。   要知道宗主平日里管理着七宗五姓庞大的生意网,还要负责维系与官场上的各方面关系,可谓事情繁忙紧密,商事政事多不胜数,能够让他关注之人,要不就是豪门大商,要不就是王公贵族,今番纡尊降贵询问一个正八品的监察御史,那真是破天荒地的头一遭。   不过既然能够让宗主产生好奇之心,那么也能间接证明6瑾的不凡,即便今番是败在了6瑾的手中,崔若颜也觉得并没有什么好可耻的。她蹙着眉头细细的品味这与6瑾相交的一番过程,他的容貌、他的性格、他的为人方式也渐渐出现在了崔若颜的脑海当中。    第六七九章 声名赫赫七宗堂(下) ?“怎么说呢?其实6瑾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斟酌了半响,崔若颜终是开口了。   “很简单?”崔若颜第一句就让李庭烨不自禁的深深皱眉,“此话何意?”   崔若颜轻轻一笑,笑容中有着淡淡的缅怀:”他的简单,并不在于为人为事简单明了,而是他对人非常的真,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品行高雅,大度从容,让人不知不觉就会对他产生信任的感觉,与他相交更是如因佳酿,不觉自醉。“   李庭烨心知自己这位排行十七的小姨子乃是心气高傲之人,眼高于顶向来很少对人服膺,如此毫不遮掩的赞扬一个人,且还说出不醉自醉之话,可见此人必定是非常了得了。   说到这里,崔若颜不禁想到了两人在逃离虞国的路上,乍见虞国内乱,6瑾毫不犹豫回去之事,苦笑了一下,继续言道:“他有几分迂阔,但却不同于那些食古不化的卫道者,因为他不论何时何地,心头都有自己为之坚持的准则,即便面对利益诱惑,面对生命取舍,也会毫不犹豫会坚持下去……”   ”他才高八斗,惊鸿绝艳,不仅仅是文采,就连军略战阵也是非常的出众,可谓文武全才,智谋了得。”   “他光明磊落,行事坦荡,恰如一道清澈明晰的淙淙山泉,从不算计陷害别人,即便是采用计谋,也是阳谋大道,而非宵小阴谋,泱泱大器局也。”   说到最后,崔若颜语气中不免带上了一丝止不住的欣赏:“姐夫,若颜在此可以断定,假以时日6瑾必定会惊绝天下,为雄杰之冠,就如裴行俭所言,十年后能安大唐江山者,必定为6瑾!”   李庭烨沉默了许久,许久,那张严肃的脸膛上不知不觉飘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你对他的评价非常之高啊……若颜,你可是恋爱了?”   轻轻的一句话,顿时令尚在心绪激荡中的崔若颜呆如木鸡,她恍若被蝎子蜇了一般猛然弹起,娇靥如血,红晕直渗耳根,颇为气急败坏的言道:“姐夫,你这是甚话!先不论他是太平公主驸马,光是年纪我就要比他大上整整九岁,本娘子岂会看上一个弱冠少年郎!”   “哈哈,说笑而已,何须如此当真!”李庭烨摇手笑了笑,心内却是真正的担心了起来,连大他整整九岁也记得一清二楚,看来若颜真的对那臭小子有些上心,这并非是好事啊!   一听乃是说笑,原本气势汹汹准备与李庭烨大是辩驳一番的崔若颜,瞬间就如同泄气的风鼓囊般瘪了下来,她悻悻然的冷哼一声,索性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这次姐夫前去西域,也不知情况如何?”   闻言,李庭烨眉头情不自禁的一皱,沉声言道:“这次裴行俭能够顺利收复安息四镇,全凭高人谋而非大势所趋,吐蕃和西突厥也只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已,如果裴行俭能够长期留在西域,倒是可以稳定局势,但可惜突然生的东~突厥之乱让他返回了中原,只留下安息大都护王方翼镇守四镇,而王方翼因为是昔日王皇后本家堂兄的缘故,一直备受天皇天后猜忌,想必也会掣肘其军权,故而现在的西域并不稳定,以我所见,已是隐隐可窥大乱祸端。”   听到这里,崔若颜不禁有些担心,言道:“历来七宗堂在全国的商事生意,西域占据足足三成,倘若安西四镇再次生内乱,或被吐蕃、西突厥重新占据,致使丝绸之路再次阻断,那岂不是会让我们的商事大受影响?”   李庭烨面容冷然的点了点头,哼了一声言道:“论钦陵尽管权兼吐蕃将相,然却失之器局狭隘,始终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连年在西域苛捐杂税,致使商旅凋敝,货道闭塞,若是西域落在了吐蕃人的手中,对我们七宗堂来讲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唯有大唐,才真正的意识到西域之路对举国商贸的重要性,故而只要有军事势力,朝廷都会力保西域不失,我们七宗堂以商事为立足根本,西域更是对外商贸的重中之重,故而一定不能有所闪失。”   ”那姐夫你准备怎么做?总不能坐视西域再次沦陷也!”   李庭烨轻叹言道:”这次前去西域,我拜会了许多国主,其实对于他们来讲,大唐、吐蕃、西突厥均是贪婪的饿虎,不论依附于谁,差别都不是很大,这样一盘各自为政的散沙,自然是夏虫不可语冰,不堪造就,而原本让我甚抱希望的波斯王泥涅师,也是一个不堪扶持的阿斗而已,长安城酒醉神迷的奢侈生活,早就已经让他忘记了亡国之痛,空有理想而无实力,只怕覆灭也是在朝夕。”   说到这里,李庭烨苦笑了一下,继而又收敛笑容正色道:“若颜,你记住,我们只是商人,而非政事堂运筹帷幄的宰相,西域并非能够受我们的控制,出现乱局也是理所当然,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一个等字,等等看能否出现让我们七宗堂值得去栽培推荐之人,让他长时间入主西域稳定局势,维护地区安定,保持商路畅通,这样才符合七宗堂在西域的根本利益,带来无穷无尽的财富,但是可惜,这样一个人却非常难等啊!”   崔若颜皱了皱眉头:“为何难等?难道王方翼不行么?泥涅师也不行么?”   听到这样的问题,李庭烨却是摇了摇头,淡淡道:“王方翼不受朝廷信任,泥涅师非我族类,均非能够值得七宗堂栽培之人,我们需要的,是等到一个文能治国理政维系西域稳定,武能战无不胜震慑宵小侵犯,深受朝廷信任的文武全才,不仅如此,此人还须懂得纵横捭阖之道,通晓阴谋阳谋之机,能够团结西域诸国国主,使其如臂使指,听从使唤,如此人物,才能成为西域之主。”         :。: 第六八零章 陆瑾的致命缺点  崔若颜沉默了一阵,忽地美眸一亮,言道:”姐夫所言的要求,当真是一个极其困难的标准啊,不过还好,我倒是觉得有人甚为符合。”   李庭烨眉头一挑,显然有些震惊,然而他很快想到了什么,原本有些明亮的双目立即就黯淡了下来,脸上也浮现出了玩味的苦笑:“你说的莫非是陆瑾?”   “对,”崔若颜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正容道,“我觉得陆瑾甚为合适!”   李庭烨心知崔若颜非是口出狂言之人,他认真而又谨慎的思忖许久,终是摇头道:“此人终归是太过年轻了一些,岂能担当得了如此重任!而且根据你刚才所言此人秉性,我也根本不看好他。”   “为什么?”崔若颜顿时有些惊讶。   李庭烨绷着脸言道:“陆瑾太过正直,太过显眼了,也太固守自己的行为准则,要知道天地万物皆有瑕疵,并非总是昭昭荡荡,真真实实,就好比大水有暗渠,大火有烟瘴,王道亦有阴谋,而陆瑾就好比阴谋诡计横行的朝堂中一道清流,望之便让心怀污垢之人自惭形秽,暗生妒忌,常言皎皎者易污,至刚者易折,这般大道不合于众的优秀人物,今后必定会引来群狼攻之,如何能够长久为官?“   听罢李庭烨这样一番具有深邃思绪,坚定论断的一番话,崔若颜不禁有些沉默了,显然表示默认。   然而向来心细如发的她却罕见没有发现,李庭烨似乎了解陆瑾比她还要深刻,犀利的话语竟是直中陆瑾看似优点的缺点,预料陆瑾将来必定会因为他的秉性而付出惨烈代价。   沉默许久,崔若颜心绪纷乱,仿若想要打破沉默似地随口问道:”对了,这次崔挹如何没有跟随姐夫回来?“   听到这个名字,李庭烨眉头不知不觉轻轻皱了一下,很快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复归平静,他平静而又淡然的言道:”崔挹担任七宗堂西域掌事数年,斡旋于吐蕃、西突厥、大唐三者之间,一直卓有功绩,极力保持了丝绸商道的畅通,对此七宗堂的长老们非常的满意,今番更交给他一场大事去做。“   ”大事?“崔若颜愣了愣,她知道能被姐夫称为大事之事,那肯定是天大之事了。   李庭烨沉吟了许久,目光中流露出不可察觉的厌恶反感,轻轻一叹,却又忽地笑道:”这次平定东~突厥,朝廷征派大军过甚,有些超之过急了,以至于出现一个能够让七宗堂获取大利的空子,长老们自然不容放过这样一个机会,洪范八政,食为政首,今岁冬日只怕又会有很多人要饿死了。”   崔若颜心头一跳,芳心急思,忽地明白了李庭烨言中所指,俏脸也露出了淡淡的厌恶反感,冷哼道:“视人命如草芥,也只有那些冷血无情的残酷之人才做得出来,姐夫,你为何不反对?”   “我?”李庭烨自嘲一笑,“即便贵为宗长,在七宗五姓面前也不过是家奴而已,反对又有何用!咱们静观其变吧!”   ※※※   辰时刚过,一辆垂着车帘的马车出了公主府,沿着车马道上了宽阔的朱雀大道,向着含元宫驶去。   车厢内,陆瑾和太平公主对面而坐,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兴致,唯有车轱辘的滚滚之声不断响起,磷磷隆隆煞是好听。   马车绕道玄武门进入内廷,在宫墙内的车马场停了下来。   陆瑾以前任职内文学馆时走的均是这一条路,自然知晓到了这里车辆就不能通行,唯有步行入宫。   然而太平公主身份尊贵,自然而然不会选择步行,内侍早就抬来了一部四面垂帘的步辇等候在此,专门供公主驸马乘坐。   这步辇乃是由上好的楠木制成,八人肩抬,乘者端坐其中,倒也非常的便利,陆瑾和太平公主并肩而坐丝毫不觉拥挤,反倒还有些绰绰有余的感觉。   熏香扑鼻,太平公主柔软的肩头不可避免的靠在了陆瑾的身上,也使得后者略微有些窘迫,不自禁的向着外面稍微挪动了些许。   太平公主感受到了陆瑾的举动,不禁暗暗苦笑,沉声提醒道:“七郎,今日午宴除了父皇母后之外,还有七兄八兄,记住万不要失礼于人前。”   陆瑾明白太平公主口中的七兄八兄是指太子李哲,以及相王李轮,轻轻颔首言道:“好,我知道了,公主放心便可。”   太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瞧见陆瑾似乎没有交谈的兴趣,也是不说话了。   午宴设在麟德殿内,此殿也是大唐皇帝举行宴会、观看乐舞和宴请外国使节的场所,因为下嫁离宫的太平公主今日按俗返回皇宫觐见天皇天后,故而午宴也在此殿内举行。   行至殿门口缓缓下得步辇,恰见殿上平台早有一队宫娥内侍等候在此。   陆瑾还没来得及看明白,突然感觉到太平公主的莲臂霸道而又坚决的穿过他的胳膊,将之紧紧挽住。   陆瑾大是奇怪太平公主如斯亲密的举动,正欲说话间,却见太平公主凤目带寒,目光紧紧的盯着平台之上,俏脸隐隐有如临大敌之色。   陆瑾奇怪更甚,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这才看见那群恭敬等候的内侍宫娥之中,有着一个深深铭刻在他心头的俏丽身影,恰如那九天之上的雷霆陡然劈中了他,陆瑾的身躯立即忍不住轻轻一颤。   “驸马……”似乎感觉到了陆瑾身上传来的轻颤,太平公主立即不安的呼唤了一声。   恰如一盆冰水浇顶,陆瑾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回眸朝着太平公主一看,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紧紧挽住自己胳膊的玉手,淡淡笑问:“公主何事?”   太平公主眼眸中有些意味不明的味道,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呢!”陆瑾笃定一笑,的确,在那负心女子说出那番话之后,他与她已经完全没有半分瓜葛,从此之后皆为路人。   “令月,我们上去吧。”   “好。”   太平公主展颜一笑,紧紧地挽着陆瑾的胳膊,恰如一个新婚不久沉浸在爱意当中的小娘子般露出幸福之色,一并朝着殿前平台而去。    第六八一章 皇室家宴(上)  侍立在内侍宫娥之前的上官婉儿早就看见了6瑾和太平公主,准确来说,待到6瑾布下步辇的那一刻,她的视线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他。Ww   他看到自己时那微微一怔,以及脸上随之流淌而出的鄙夷冷然,丝毫没有躲过上官婉儿的眼眸。   当她再看见6瑾对着太平公主温柔一笑,又爱怜的拍了拍太平公主挽着他胳膊的手儿之后,上官婉儿原本痛得早就麻木的芳心又是忍不住狠狠的抽痛了起来,几乎令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官婉儿强迫自己暂且冷静下来,莲步款款的迎了上去,对着刚登上平台的6瑾、太平公主盈盈一礼,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平缓如同流水:“婉儿见过公主殿下、6驸马。”   待她说出6驸马三个字的时候,语调微微有些暗哑别扭,自然被太平公主听得是清清楚楚。   太平公主毫不在意的一笑,对上官婉儿的口气依旧如同往日般熟络,仿佛那日蓬莱山上的一切都没有生过一般:“婉儿啊,母后派你前来专程等候本宫和驸马么?呵呵,有劳相迎了。”   “公主殿下客气,此乃婉儿分类之事。”上官婉儿嘴角牵出了一丝微笑波纹,似乎平静如常。   在上官婉儿抬起螓来的一瞬间,一直盯着她的6瑾和太平公主同时为之一愣,目光瞬间就被她眉宇正中的那朵梅花所吸引。   梅花共有五瓣,均是红颜夺目,恰如一团烈火在眉中燃烧,然而与娘子们常用的梅花花钿不同,上官婉儿眉中的梅花,却是硬生生的纹在上面的。   渐渐的,太平公主明白了过来,目光中多了一丝玩味之色,轻笑言道:“婉儿额头的这朵梅花很是好看啊,纹在额头愈娇艳美丽,想必要不了多久一定会流行整个宫廷。”   上官婉儿平静如初,淡淡言道:“婉儿容貌寻常,也只能靠这些装饰来略加点缀,自然不比上公主殿下天生丽质。殿下过奖了。”   太平公主微微颔,目光直视着上官婉儿那张俏脸,忽地问道:“好看归好看,不过就这么用刺针纹在额头,难道就一点也不痛么?”   上官婉儿藏在衣袖中的玉手不自禁的微微攥紧,鼻息渐渐沉重,她望着娇靥如花的太平公主,望着目光淡然的驸马6瑾,云淡风轻的开了口:“人总是要向前看,而不是在意过去,即便再痛,那也是昨天之事,痛过了以后就不会再痛了,婉儿如此回答,公主以为然否?”   “然!”太平公主轻轻颔,目光望向一言不的6瑾,娇躯朝着他怀里轻轻靠了靠,柔声道,“驸马,这里风大有些寒冷,我们还是进殿吧。”   “好。”6瑾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在上官婉儿的相领下,与太平公主一道朝着麟德殿而去。   殿内角落早就已经备置了燃烧着的木炭火盆,丝丝暖和之气从中而出,萦绕殿内,让人瞬间有了一种春天到了的温暖感觉。   太平公主解下肩头系着的雪貂披肩,又亲自动手替6瑾解开风雪斗篷,这才拉着6瑾坐在了案后。   上官婉儿一直默默然的注视着这一切,待到太平公主坐下之后,她这才沉声禀告道:“公主殿下,天皇天后还在延英殿内处理国政,只怕要等会才会到来,请你们先在此稍作休憩。”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看着上官婉儿一直在6瑾面前晃来晃去,不禁让她甚为碍眼,淡淡吩咐道:”本宫知道了,婉儿,这里没你的事,先退下吧。“   “诺。”上官婉儿应得一声,在抬眸的一瞬间,她飞快瞄了6瑾一眼,却见他正捧着茶盏默默品啜,根本没有看自己一眼。   见状,上官婉儿芳心暗苦,强烈的失落感让那张美艳如花的俏脸更是惨白,她飞快的转过身去,仿若逃跑一般,疾步匆匆的去了。   至始至终,6瑾神色如常品茶依旧,丝毫对上官婉儿的离去不为所动,然只有心细如的太平公主才能现,他手中茶盏中的茶汁早就已经空了。   在麟德殿内百般无聊的等待片刻,太子李哲与相王李轮联袂而至了。   李哲今年刚过二十五岁,在天皇天后所出的四个皇子当中,他是长得最像高宗皇帝的一个,身材高大却又显得瘦弱,站直身子时有些微微驼背,脸膛上总是带着一丝看似憨厚的傻笑,毕竟即将迎娶那位美丽动人的韦娘子,他这段时间的心情自然非常的不错。   反观李轮看起来却要比他几位兄长英挺许多,未及二十的年纪,风流俊俏,手足特长,予人灵巧之极的感觉,6瑾曾听太平公主说过,这位相王不论是蹴鞠还是马球,都是难得的好手。   双方见礼完毕后,李哲对着太平公主深深作礼,感激言道:“若非皇妹替本太子美言一番,母后岂会成全我的好事!大恩不言谢,皇妹可谓本太子与韦娘子的媒人也!”   6瑾闻言一怔,目光不自禁的朝着太平公主望了过去,这才知道原来韦莲儿能够成为太子妃,也有太平公主在里面推波助澜之功。   感觉到6瑾射来的目光,太平公主微微有些窘迫,她虽然是在对李哲说话,然更重要是在向6瑾解释:“七兄拜托太平此事的时候,韦娘子其人品行究竟如何太平也不得而知,冒昧在母后前面进言,完全是鉴于七兄的一片真心,只要七兄觉得韦娘子好,那太平也就心满意足。”   6瑾大概明白了其中的缘故,恍然笑了笑,不禁暗叹韦莲儿真是宏运连连,若太平起初知道李哲中意之人便是韦莲儿,铁定不会为她说好话。   李哲闻言哈哈一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对着6瑾笑语言道:“6驸马啊,本太子这个皇妹真是没得说的,能够尚皇妹为妻,想必6驸马你也非常高兴吧。”   6瑾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苦笑点头道:”对,在下的确高兴,太子殿下目光如炬,自然瞒不了你。”   太平公主掩嘴一笑,看样子似乎非常的开心。    第六八二章 皇室家宴(下)  相王李轮微笑插言道:“本王早听皇妹说过,陆驸马蹴鞠功夫非常了解,恰好本王正善于此道,陆驸马啊,要不多久咱们较量一下如何?”   陆瑾笑道:“相王既然有如此雅兴,本驸马自然作陪。”   太平公主有些不满的嚷嚷道:“莫非八兄忘记太平乎?有蹴鞠比试也不叫上本宫?”   李轮促狭笑道:“若是算上皇妹,那你岂不是要与陆驸马夫妻共同上阵?”   “自是如此,八兄难道不知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么?”   “哈哈,也是一理。”李轮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继而又望着李哲笑言道,“七兄,既然他们俩是夫妻同上阵,那不如咱们兄弟俩一并应战,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哲拊掌笑道:”好,悉听尊便,到时候还可以请父皇母后充当裁判。”   正在几人说笑间,李哲突然想起了一事,原本开心的心情立即消失不见,叹息言道:“皇弟皇妹可知六兄之事?吾听闻父皇母后有意将六兄流放至巴州。”   ”巴州?这么远?那里可位于剑南道啊!”李轮惊声一句,年轻的脸上闪烁着不能置信的神情,显然被吓到了。   李哲默默颔首,又是一声长长的喟叹。   李哲所言的六兄正是前监国太子李贤,陆瑾虽然已经隐隐猜到李贤会因为曹王鲁王行刺之事受到牵连问罪,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来得如斯之快,在行刺案件还没有完全明郎之前,就将被流放巴州那般遥远之地。   看来从那位莫名其妙的刺客冒出来之后,李贤就免不了被流放的命运,这一切或许早就已经有人安排妥当,行刺之案,不过是欺骗天下的名头罢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信哉斯言!   太平公主唇角牵出了一丝苦笑,言道:“七兄八兄,六兄有此结局也是当初宠信赵道生,私藏兵甲的结果,我们须得引以为鉴,不可重蹈覆辙才是。”   李轮颔首言是,忽又拉着太平公主的衣袖正容言道:”皇妹,母后向来特别的疼你,要不今日你乘母后高兴的时候为六兄说上几句好话,看看此事能否还有转圜的余地,即便是要流放,也可以流放至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地区。”   太平公主颔首道:“好,待会若能与母后独处,本宫便试试,但本宫看来,希望不大。”   听到太平公主这么说,陆瑾不禁暗暗苦笑,思忖道:这并非是希望不大,而是根本就完全没有希望,天皇天后所想的本来就是将李贤赶得远远的,让他一辈子不会长安,才是真正的用意。   便在此时,一声嘹亮尖锐的宣呼突然传进殿内:“天皇天后驾到。”   一听是高宗和武后来了,陆瑾等人立即迎至殿门,对着刚刚跨入门槛的二圣拱手作礼道:“见过圣人、天后。”   高宗皇帝看样子今日心情极好,望着已作妇人打扮的太平公主笑言道:“太平啊,皇宫少了你,父皇还真有些不习惯了,即便是下嫁出宫,今后也须常回皇宫看看,免得朕和你母后为之牵挂。”   太平公主已是走上前去挽住了武后的胳膊,甜甜笑道:“父皇不说太平也是省得,而且太平自小陪伴在父皇母后身畔,一朝离宫,才是有些不习惯。”   “哦,莫非是陆驸马对你不好?”高宗忽地抓住了太平公主言语中的漏洞,不禁揶揄的看了陆瑾一眼。   太平公主有些窘迫,倘若直接回答陆瑾对自己很好,似乎有些太过直率大胆,然若回答陆瑾对自己不好,陆瑾免不了又会被父皇母后责怪,这个问题实在有些两难。   不过她可是冰雪聪明的太平公主,眼眸微微一转,已是想到了不错的回答,笑盈盈的言道:“陆驸马自然是不比上父皇母后对太平的好。”   如此回答实在大妙,也使得高宗皇帝为之一愣,显然对女儿的急智甚为惊讶佩服。   还是武后笑着出言道:“圣人啊,想必孩子们现在都饿了,有什么话咱们席间再说。”   “好,就依媚娘之言。“高宗笑了笑,举步朝着正北面的御案而去。   今日虽为家宴,排场却一点也不简单,各色美味佳肴轮番上席,杯杯美酒接连痛饮,更有华丽动人的宫廷歌舞盛大上演,端的是精彩至极。   作为今日半个主角,陆瑾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特别是念及李贤将要被流放巴州的事情,他不禁对这看似亲情脉脉,实则冰冷无情的场面有些排斥。   他知道在很多年前,皇室家宴中还坐着许许多多的人,如李忠、李弘、李上金、李贤、义阳公主、宣城公主等等,但是他们或惨遭流放,或死于非命,都已经不能坐在这里,自己这位驸马看似风光无限,然而又能在此地呆多久呢?说不定以后也会步入他们的后尘,成为皇权斗争中的可怜弃子……   便在陆瑾暗自思忖之际,歌舞业已结束,高宗皇帝饮罢一杯进贡的剑南少春,忽地望着陆瑾笑言道:“陆驸马,待过几日,朕便准备对你委以重任,不知你可有准备?”   陆瑾恍然回过神来,拱手言道:“臣深受皇恩,加之又蒙圣人厚爱成为公主驸马,自当为朝廷竭尽所能,肝脑涂地,毋须准备。”   “那好。”高宗捋须一笑,“你目前职司的监察御史一职与驸马都尉的身份甚为不匹配,朕之爱婿,岂能只是区区八品小官?故而朕与天后商量了一下,准备让你前去太府寺任职。”   太府寺为九寺之一,是朝廷掌管储存钱粮的机构,陆瑾自然知晓。   太府寺有卿一人从三品下,少卿两人从四品下,依照他现在从五品下驸马都尉之职似乎都不能担任,看来圣人一定是准备让他到太府寺的下属机构,如京市署、左右藏库、常平署、大盈库、太仓等衙门任职。   不过圣人既然没有提及,那陆瑾也不会自讨没趣的追问,他正容言道:“微臣谨遵圣人之令。”   高宗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第六八三章 天皇天后的重用   家宴之后,高宗与6瑾、李哲、李轮三人手谈围棋去了,武后闲来无事,便在太平公主的陪同下漫步在太液池畔,她沉沉的吐了一口酒气,细细的嗅闻着冰凉湿润的空气,大感身心通畅。天籁   反观陪同的太平公主,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她脑海中琢磨着一件事,并非是她即将被流放的六兄,而是她的驸马6瑾。   犹豫半响,太平公主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母后,刚才父皇说要将驸马调去太府寺任职,也不知是出于何等考虑?”   “怎么,忍不住想要打听来了?”武后乜了太平公主一眼,没有丝毫的责怪,嘴角反倒有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太平公主腆着脸讪讪笑道:“太平的心思自然瞒不过母后,想必母后也知道太平那位6驸马有时候是一个不开窍的木鱼疙瘩,让他去掌管那些存在库房中的钱粮死物,整日与铜钱粮食打交道,太平真怕他会憋出病来。”   ”啊哈哈哈……“闻言,武后止不住大笑了起来,模样好不欢畅,显然被太平公主逗乐了。   笑罢之后,武后揶揄言道:”看来你对6瑾的秉性还是比较了解,不过此乃圣人的意思,朕觉得并无不妥,故而也没有反对。“   太平公主有些许失望,心不在焉的问道:”那不知驸马将去太府内何处部门任职?左右藏库亦或是大盈库?”   “都不是。”武后摇了摇头,却没有言明。   太平公主神情微微一滞,不能置信的言道:“莫非是准备让驸马前去担任京市令?母后,两京市令不过从六品上的官职,驸马去那里岂不屈就?”   武后故作绷着脸言道:“不错,你父皇的确是想让他前去担任市令,说明白点,是让他检校长安东市市令。”   “什么,居然还是检校长安东市市令?”太平公主当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嗓音也不禁高拔了许多。   准确来说,检校之意乃是暂时代理之意,以6瑾从五品下驸马都尉的身份去担任从六品上的东市令已算非常屈就,再加之还是检校,当真算是大材小用了。   瞧见母后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太平公主有些忿忿不平,也非常闷闷不乐,一脸幽然的言道:“母后,然若让别人知道女儿的驸马居然去担任管理市场的小官,岂不笑掉他们的大牙?也不知皇命能否收回?要不母后你再与父皇商量一下,让驸马担任左右藏库库令,或者大盈库库令均可。”   看到太平公主一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武后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叹息道:“常言女大向外,果不其然!太平啊,你乃朕与圣人唯一的女儿,你的驸马也是我们的帝婿,岂会让他这般委屈?原本最开始圣人打算让6瑾担任太府少卿,但一想到6瑾性格太过刚直,便在太府少卿的基础上,再让他检校东市市令。”   太平公主本在替6瑾忿忿不平当儿,一听母后口中吐出了太府少卿四个字,登时忍不住就心花怒放了。   她知晓太府少卿可是太府寺的副职,从四品下的官身,对于6瑾原本正八品的监察御史来讲,几乎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武后笑了笑,继续言道:”让6瑾检校东市市令,其实也有着一定的深意,东市之内情况错综复杂,有狡诈圆滑的行商坐贾,有无赖纨绔的市井泼皮,有不服王道教化的游侠儿,更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各式匠人,需知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于卒伍,如何将东市治理好,其实最是考究一个人的才能,如果6瑾能够管理好东市,对他未来有益无害。“   太平公主心内满意至极,轻笑言道:”还是父皇母后思量妥当,女儿代表驸马感谢父皇母后厚恩。”   武后毫不在意的摇了摇手,心内却隐藏着另外一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对武后来讲,6瑾可不单单只是太平公主的驸马,他更是谢怀玉的亲生儿子,长年以来,武后一直对谢怀玉心怀愧疚念念不忘,借此机会,她自然想到用如此方法作为弥补,也算人之常情。   太平公主欣喜之余,脑海中这才冒出了刚才李轮所拜托她的那件事,犹豫半响开口言道:”母后,听闻朝廷准备将六兄流放至巴州,也不知……“   一言未了,武后脸膛已是阴沉了下来,露出威严之色:”太平是准备替李贤求情?”   太平公主心头一跳,忙不迭的点头道:“母后,太平与六兄毕竟兄妹一场,见到他这般凄凉的结局,自然于心不忍,故而想请母后适当开恩。”   “此事不要再提了。”武后不悦的挥了挥手,沉声言道,“李贤已被废为庶人,与你我均是没有半点瓜葛,让他留在长安也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故而他必须走,越远越好。”   听到武后口气中不容忤逆的意味,太平公主不禁幽幽一叹,自然不敢再说了。   ※※※   七日后,朝廷正式下旨将幽禁数年的前太子李贤流放巴州。   这一天,天空飞扬着鹅毛般的大雪,整个关中天寒地冻,北风刺入骨髓。   李贤携妻带口在一队骑兵的押解下出了长安南门,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衣衫单薄的他们冷得瑟瑟抖,不停颤动,特别是那个年仅九岁的次子李守礼,更是脸膛通红,连连咳嗽不止。   没有人前来相送,也没有人胆敢来相送,现在整个朝廷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与李贤划清界限,生怕受到他的牵连。   长达两年的幽禁生活心身折磨,李贤瘦了许多,不复昔日监国太子英挺风华的旧貌,他穿着一双破了洞的布鞋行走在皑皑积雪上,衣衫褴褛,步履蹒跚,那种透骨的寒凉几乎让他快要迈不开步子。   走了没多远,他剧烈的喘息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佝偻得如同一只熟透了的河虾,慌得他的妻子房氏忙不迭上前替他拍背顺气。    第六八四章 雷霆雨露皆君恩   李贤摇了摇手,重新站直了身子,他木然转头望着横亘在眼前的巨大长安城,没有泪水,没有叹息,直如一尊木雕。   他还记得当初成为太子时的意气风华,也记得那显赫东宫内奢华迷离的生活,温柔可人的侍女、曲意奉承的内侍、美酒佳肴,歌姬舞女,一幕幕的场景如同流水般掠过他的脑海,直是心醉神迷。   押解李贤前往巴州的是左羽林军一员校尉,见到李贤依旧愣怔在原地没有举步的意思,那名校尉眉头一抖,扬鞭喝骂道:“庶人李贤,还在做你的监国太子美梦么?倘若再是不走,别怪本将手下无情!”   李贤笑了,笑容悲恸伤感,他摇了摇头回过身来,继续迈动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前行。   此去三千里,前路两茫茫。   忽地,一匹快马犹如旋风般出了长安城,迎着飘扬的风雪追了过来,可见马上骑士白色袍服红色斗篷,恰如一道凌厉的闪电。   押解骑兵见状警惕,沓沓走马瞬间围成了一个骑阵将李贤等人围在中心,领军校尉高声喝问道:“来者何人?速速止马慢行!”   快马终于慢了下来,马上骑士年轻的脸膛也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原本目光木然的李贤陡然双目一亮,有些感动,也甚为欣慰。   年轻骑士圈马而立,沉声出言道:“吾乃太子李哲,特地前来送六兄一程,尔速速让开。”   领军校尉一听来者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顿时慌了手脚,抱拳劝阻道:“殿下,小军奉命押解庶人李贤前去巴州,不容人犯与任何人私自接触,殿下这样做实在有违规,若被朝廷知道,只怕会惹来麻烦。”   “混帐东西!让你闪开就闪开!”李哲顿时怒了。   领军校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不敢违背太子之令,只得默默然的退到了一边。   李哲飞一般的翻下马背,大步流星的走到李贤身边,一见他此时此刻的憔悴模样,眼眶登时忍不住湿润了,哽咽言道:“六兄,皇弟特来送你。”   李贤干涸的嘴唇咧了咧,牵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七郎有心了,你能送我,我非常高兴。”   李哲吸了吸鼻头,强迫自己不要掉下眼泪来,就这么哽咽半响,他忽地打定了注意,拉着李贤的手低声言道:“六兄此行放心前去便可,待到以后时机合适,弟必定会让六兄你返回长安。”   李贤知道李哲口中的时机合适,是指李哲他日登基为帝之时,他笑了笑,心中流淌着温暖之感,似乎驱走了身上不少的严寒:“七郎,为兄之事你不必牵挂,好好的当你的太子,做一个比我强的太子,知道了么?”   李哲连连颔首,当看到李贤等人尽皆衣衫单薄,冷得瑟瑟颤抖的时候,他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高声怒喝道:“领军校尉何在?”   那校尉慌不迭的走来,拱手言道:“启禀太子殿下,小军在此。”   李哲不容分说,抬起腿一脚将领军校尉踹倒在了冰雪地上,怒斥道:“是谁准备的衣服?大冷的天气穿得如此单薄如何能够上路!”   领军校尉在雪地里狼狈的滚了几圈爬起,却是诺诺不能言语。   “七郎,算了,这是母后的意思。”   李贤波澜无惊的一句话,顿时让李哲呆如木鸡,他不能置信的转过头来,不能置信的盯着李贤,张开的嘴唇瑟瑟轻颤不止,半响之后方在心中默然呐喊道:母后,六兄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即便他犯了错被贬为了庶人,你也不能这样残忍!连区区一件厚衣都不肯赏赐!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断然言道:“六兄在这里稍等,弟这就回宫向母后求情赐衣。”   李贤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用了,七郎,我比你了解母后,我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即便她迫于无奈最后答应你的请求,她的心内也只会更是不快,算了吧,算了。”   闻言,李哲面色转白,他知道李贤说得不错,即便母后答应下来,只怕会更加憎恨李贤。   于是乎,李哲不再坚持,他忽地解下了自己肩头的风雪斗篷,双手一抖一扬,红色的斗篷如同一道火焰般盖在了李贤的肩头。   ”六兄,此去三千里,一路珍重。”   李贤点点头,目光深深的看了李哲一眼,似乎想将他永远记在心头,轻轻挥手示意,在骑兵的押解下转身走了。   李哲一直矗立在原地愣愣看着那个红色小点渐渐远去,最终消失,那可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父皇母后为何能够这般狠的下心肠?他实在委实不解!   然而李哲不知道的是,今天乃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六兄李贤,再见之日永远无期!   而就在这一天,朝廷的诏书也送到了太平公主府,制授驸马都尉陆瑾为太府寺少卿,检校东市市令。   接过诏书,陆瑾罕见的有些发愣,他实在没有料到圣人竟是这般重用于他,不仅制授他为从四品下的太府寺少卿,而且还让他检校东市令。   正在陆瑾愣怔当儿,太平公主已是俏脸带笑的走了过来,柔声祝贺道:“恭贺驸马任太府少卿一职,有如此不错的官位,驸马一定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   陆瑾叹息一声将圣旨收起,目光幽然的望着太平公主,低声问道:“公主早就知道了?”   太平公主一怔,并没有否认,奇怪问道:“对,在家宴那天本宫便已经知道了,驸马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瑾一脸理所当然的言道:“公主刚才得知此事,并没有半分意外之色,反倒一脸平常表情,故而应该早早知晓。”   太平公主恍然一笑,纤手不自禁的抚上了玉容,失笑道:“有那么明显么?”   陆瑾点了点头,补充言道:“非常明显。”   说完,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问道:“我这驸马都尉不过从五品下的官身,也不知圣人天后为何会授予我从四品下太府少卿之职,公主,莫非此职是你在天皇天后面前为我求来的?”   “什么求来的,说得如此难听!”   太平公主微嗔,心内却有些暗暗佩服陆瑾的精明,其实那天在与母后单独闲谈的时候,她的确有意为陆瑾讨得一个更加不错的官职,只不过当母后说出太府少卿之职后,已经远远达到了她的要求和预期,故而便没有开口请求。       第六八五章 太府寺所见所闻(上)   笑了笑,太平公主正色言道:“父皇母后授予七郎此职,自然是因为看重七郎你的才华,岂有他哉!”   “我倒觉得天皇天后更是看重我驸马都尉的身份。”6瑾笑着一叹,显然早就了然于心。   “不管如何,七郎在太府卿的职位上认真任事便可,何须在乎其他。”太平公主走上前来细心的理他理顺了衣襟上的褶皱,目光一片温柔。   6瑾轻轻颔,回想自己区区半年就从正八品的监察御史,成为从四品下的驸马都尉,不禁感概万千。   ※※※   翌日一早,6瑾准时前去太府寺。   太府寺位于进入皇城的第一条天街以东,西与太常寺毗邻,东面隔着街道遥望太庙,宽阔敞亮的六进衙门,不大亦是不小。   6瑾进去的时候,正值点卯刚刚结束,许许多多的官员吏员正在里面进进出出,忙碌不休,当看到如此一个年少官员穿着深绯色官服入内的时候,全都露出了惊讶不定之色。   感觉到自己如同怪物一般被人们偷偷注视,6瑾不禁暗暗苦笑,的确,能够担任从四品之职的几乎全为白苍苍的老臣,以他现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的确太过显眼了一些。   走到一位稍微年长的官吏身前,6瑾拱手问道:“请问阁下,不知纪太府公事房所在何处?”   那官吏上下扫了6瑾一眼,有些迟疑的问道:“不知阁下是?”   6瑾笑言道:“本官6瑾,受命前来担任太府少卿一职,今日特地前来拜见纪太府。”   周边的人们几乎都在暗暗偷听他们说话,一听这位年轻官员便是最近声名鹤起的太平公主驸马6瑾的时候,全都暗自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他就是6瑾,那位查处李贤谋反案、有着“官见愁”之诨号的监察御史,没想到竟然年轻如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那位年长官吏显然也有些意外,愣怔了一下方才大拜拱手道:“原来阁下便是6少卿,下官王贤良职司大盈库库令,久闻公之大名,久仰久仰。”   6瑾知道大盈库乃是太府寺的内部机构之一,而库令则为主官,于是乎连忙拱手回礼。   见礼之后,王贤良捋须笑言道:“常闻6少卿才高八斗,乃调露二年进士头魁,这次能够任职太府寺,实乃太府寺之福啊!”   6瑾谦虚摇手道:“王库令客气了,本官才疏学浅,故而圣人才派本官前来太府寺任职锤炼,以后还须得多多仰仗各位才是。”   6瑾随口一句,却是令王贤良暗暗羡慕,别看太府少卿在太府寺算得一个不错的人物,然而在满朝冠带当中,却还是不能算作显官,如今听6瑾话中的意思,居然还是圣人钦点他前来,而且还有对他的殷殷期盼,实在了不得。   哦,对了,眼前这位少年郎除了太府少卿之外,更是太平公主府的驸马,身为天皇天后唯一的帝婿,自然而然备受关注。   心念闪动间,王贤良已经决定要与这位年轻的太府少卿打好关系,微笑言道:“6少卿不必客气,纪太府公事房在东院之内,下官为少卿带路,请!”说罢侧身一让,抬手作请。   见状,周围官员几乎惊得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要知道太府寺有三宝,而这位王库令诨号便是‘瞪眼貔貅’,即便是纪太府,他也不甚放在眼中,今儿个居然对一个少卿这般客客气气,彬彬有礼,而且还亲自带路,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绕过正堂,王贤良带着6瑾步入了一条呈“回”字行排列的走廊,又穿了一片青绿带黄的竹林,一间四开间的青砖瓦房便出现在了眼前。   走到廊下,王贤良却停住了脚步,回身对着6瑾一躬,微笑言道:“6少卿,下官就送到这儿了,改明儿有空,还请少卿来我大盈库看看,以便下官向少卿汇报大盈库的公务。”   6瑾知道大盈库乃是皇室私库,也就是天子私人的钱财,一般能够管理大盈库的官吏,几乎都是天子的亲信。   他拱手笑着回礼道:“那好,等有空闲,本官一定前来打扰王库令。”   王贤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走了。   站在阶下犹豫片刻,6瑾眼前滴水屋檐下并没有看守吏员,于是轻步而上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来!”   一声略显急促且有些烦躁的嗓音从里面传出,6瑾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暗忖这纪太府恐怕是难以相处之人,不容多想,推门而入。   屋子两面书架,一面轩窗,正中靠北之位摆着一张宽阔的红木案几,上面堆满了凌乱的公文纸篇,海棠木笔架歪歪斜斜的靠在书卷之上,以一个恰好的角度勉力保持着稳定,不过还是摇摇欲坠。   而在长案之后,坐着一个面肥大耳的中年官吏,眼睛细小,鼻梁微塌,凌乱的胡须像是许久都没有打理,此际咬着笔头斜靠在身后的凭栏上,露出了心烦意乱的神情。   见此人一直盯着案上公文并没有看自己一眼,6瑾暗自好笑,轻轻唤道:“阁下莫非就是纪太府?”   那中年官吏恍然回过神来,抬起双目一瞧6瑾,讶然高声道:“你谁也?谁让你不请自入的?”   6瑾一怔,顿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言道:“抱歉,刚才在下可是敲门而入,而且也得到了阁下的允诺,难道阁下已经忘记了不成?”   中年官吏怔怔地看了6瑾半响,猛然抬起蒲扇般的大手一拍额头,语带呻吟的喟叹道:“啊呀,瞧我这破记性!确实忘记了,本官就是纪处讷,郎君何人?”   说完之后,他突然又看到6瑾身上穿着的绯红色官服,神情一怔,已是情不自禁的从案后站了起来:“这位莫非是6少卿?”   6瑾苦笑言道:“正是在下。”   说完之后,他也能肯定这位中年男子的身份,拱手作礼道:“下官太府寺少卿、检校东市令、驸马都尉6瑾,见过纪太府。”   “哎呀呀,表妹夫也,都是一家人,何须这么客气。”   那中年官员呵呵一笑,忽地绕过了案几,走到6瑾面前拉着他的手便是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态度熟络无比。         :。:    第六八六章 太府寺所见所闻(中) ?“表妹夫?”6瑾一头雾水,真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亲戚。   “表妹夫莫非还不知道么?”中年官员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本官的妻子武氏,乃太平公主殿下的表姐,你乃太平公主驸马,不是本官表妹夫是什么?”   6瑾兀自纠结了一下这其中的关系,半响方才明白过来,不禁有些奇怪为何昨日太平却没有告诉自己她与太府卿的亲戚关系。   然而6瑾不知道的是,太平公主平日里几乎都呆在宫中,鲜少与李氏之外的亲戚接触,特别还是备受武后以前厌恶的同父异母兄长武元庆、武元爽两人的子女。   而眼前这位太府卿纪处讷的妻子,正是武元庆之女武氏,故而,纪处讷才会莫名其妙的冒出表妹夫之称。   6瑾笑了笑,拱手言道:“原来如此,下官从未听到太平提及,倒是有些失礼了,还望纪太府见谅。”   纪处讷也明白太平公主一直不太喜欢与武氏之人来往,不禁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捋须笑言道:“这次6驸马能够来我们太府寺任职,实乃太府寺之幸,原本我们太府寺理应有太府卿一名,太府少卿两名,但因为前不久陈少卿被外放州郡为官,故而整个太府寺就只得本官一人主持事务,如今6驸马到来,自然平添助力。”   “纪太府客气了。”6瑾温和一笑,询问道,“这几日下官也曾侧面了解过太府寺所负责的具体事务,然却道听途说居多,也不知是否正确,纪太府如有空闲,还请为下官讲解一番。”   “那是自然。”纪处讷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正色解释道:“太府寺由来已久,古代之时‘太’亦作‘大’,天官之属有大府,辅佐太宰掌理贡赋之事,并掌钱谷金帛诸货币,其后历代不置,大府之职在司农、少府。”   “其后到了南梁天监七年,分少府、司农之职,始置太府寺,主官为太府卿,与少府寺相对,均为供应皇室用度之官,两者的分工是太府专管库储、出纳,少府专管工程、制造。其后隋朝沿置,炀帝时分太府寺置少府监,太府寺不再掌钱币锻造,而变成为国家金帛和谷物的保管出纳机构。”   “而到了大唐立国,太府为朝廷九寺之一,掌财货廪藏与贸易。主官为一名从三品的太府卿,副官为两名从四品下的少卿,衙门属官有主簿二人,录事二人,府十五人,史五十人,计史四人,亭长七人,掌固七人。领京都诸市署及平准署、左藏库、右藏库、大盈库、太仓署。这就是大概情况。”   说到这里,纪处讷简单明了的总结道:“总的说来,咱们太府就是为朝廷保管钱财货币、粮食仓廪的机构。”   6瑾大概明白,皱眉问道:“那不知纪太府口中的平准署、左藏库、右藏库、大盈库、太仓署具体又负责何等事务?”   纪处讷如数家珍的开口道:“平准署主要负责监控长安洛阳两京重要货品、物资价格变动情况;左藏库掌钱帛﹑杂彩﹑天下赋调;右藏库掌金玉、珠宝、铜铁、骨角、齿毛、彩画;大盈库掌天子私库;而太仓署则是负责管理全国仓廪。”   担心6瑾不是很明白,纪处讷微笑建议道:“这样,今日6少卿初来乍到,本官理应带你到这些机构去视察了解一番,不知6少卿是否有所空闲?”   6瑾既然到来,那肯定也是非常想了解太府的具体职能,于是点头叫好道:“如此甚妥,那就有劳纪太府相陪了。”   纪处讷笑着摇了摇手,沉吟了一番出言道:“太府的大多数机构都设在皇城之内,其中左藏库、右藏库、太仓署设在东夹城,大盈库设在内廷当中,今日上午我们不妨前往东夹城,看看左藏库、右藏库、太仓署三处。”   6瑾点头笑道:“那好,既然如此我们就早点走吧。”   说完之后,两人也没有带上任何的随从,就这么离开太府寺衙门朝着东夹城而去。   东夹城位于皇城偏东的方向,顺着天街穿过两道巍峨雄峻的宫门便到。   这里面除了有左藏库、右藏库、太仓署之外,更有太仆寺、宗正寺、少府监等机构,倒也是衙门林立,一片肃穆。   在纪处讷的带领下,6瑾先到的是左藏库。   左藏库位于东夹城西北角上,里面甲士林立,守卫森严,需要专门的令牌才能入内。   6瑾听纪处讷解释,这是因为左藏库内存放的均是钱币财货,为求存放安全,钱币均是成贯成贯的堆放在库房之内,须太府寺内专门的钥匙才能开启库门。   而朝廷因需动用钱币的时候,是根据户部所行的文书送到太府寺执行,户部又凭太府寺的申报审核其开支实数,以此互相制约。   其后恐别有弊端,又加钱币出库防范措施,一是特派御史监临出纳,二是特派大臣行使出纳权,称为太府出纳使,并委判官担任事务性工作,可谓非常周全。   得知太府卿与少府卿两位大驾光临,整个左藏库自然是忙碌了起来,库令乃是一个油光满面,大肚肥圆的中年官吏,一听纪处讷是带着6瑾前来察看钱财库房,立即忙不迭的找来钥匙,打开一间存着钱财的库房供6瑾参观。   厚实沉重的铁包石门被四名羽林卫士合力推开,沉沉的腐朽味顿时带着一股灰尘直扑鼻端,呛得站在前面的纪处讷不禁以袖拂面,连连咳嗽不止。   待到灰尘飘开,纪处讷这才笑盈盈的言道:“6少卿啊,这就是钱库,看看吧。”   6瑾还是第一次来到朝廷的钱库,自然而然满怀好奇之心,然而当他真正走进这一间四面皆墙的青砖库房屋之后,整个人还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得无以复加。   钱!太多太多的钱!6瑾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当真是堆积如山!   这个比喻没有半分不妥,出现在6瑾眼前的,的确是一座用无数铜钱堆码出来的小山,壮阔得当真是无以复加。         :。: 第六八七章 太府寺所见所闻(下)  6瑾站在原地呆愣半响,这才脚步缓缓的朝着里面走去,一路行来脚下踩着的均是厚厚一层的钱币,而那些钱币原本用以穿成一贯的麻绳全部已经腐朽,故而四面散落,在灯烛熠熠的照耀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泽,若是被那些爱财如命之人看见,必定会兴奋得当场疯狂。Ww   站定欣赏了那座钱山半响,6瑾这才俯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一把钱币仔细端详。   这些钱币是经少府监锻造,显然从未在市面上进行流通,全都崭新亮,钱币表面由书法家欧阳询题写的“开元通宝”四个楷书小字,文字更是庄重隽秀、挺拔圆润,未经过半分的摩擦损坏。   站在一旁的纪处讷捋须解释道:“6少卿,这开元通宝每文重大概一钱,每十文重七钱,每贯重六斤四两,除铜质开元通宝外,少府监也铸造过金、银质开元通宝,不过这些金银制开元通宝并不在市面上流行,而是专门供圣人赏赐给王公大臣之用,在大盈库内很是常见。”   6瑾了解的点了点头,一想到光是左藏库便有如此惊人的钱财储存,还不算其他的布帛金银,直是让他大感大唐盛世的财货丰沛。   随后,两人又前去右藏库。   右藏库是专门存储金玉、珠宝、名品等物之所,对照存储钱币的左藏库,右藏库的地位却是低了许多。   百般无聊的在库房内看了看那些珍贵的名品,6瑾也没有兴趣多呆,乘着离午膳还有一会儿的时间,便朝着太仓署赶去。   太仓署是管理举国粮食储备的机构,总得来说,大唐的粮食产粮还是比较丰足,特别是至隋炀帝开拓大运河直通江南之后,来自江南的钱粮更能经过水利之便北上洛阳,而举世闻名的含嘉仓正设在洛阳城之外。   不过相对位于三川之地的洛阳,关中用粮情况却一直有些堪忧。   盖因关中至秦汉之后粮田肥力日趋下降,隋唐之时又以长安为都城,关中人口急增在高宗末年达到顶峰,致使粮食供应压力一直非常的巨大。   而因为水道阻塞不能通大货船,囤积在洛阳的粮食往往只能靠民夫赶着牛车拉往长安,这就造成了沿途粮食损耗巨大,得不偿失的地步。   如遇丰年,关中粮食勉强自给自足倒也算好,若遇天灾粮食歉收,关中无避免就会因为粮食问题而陷入饥馑。   就好比今年,关中因为干旱致使粮食产粮严重不足,一直只能依靠往返于洛阳长安两京的粮车保障口粮供应。   不过因为这些年裴行俭大军远征东~突厥耗粮惊人的缘故,洛阳的存粮也不充盈,甚至到了库存见地的窘迫境界,若非冬日大雪封路不能远行,所不定高宗便会带领群臣前往东都洛阳,以避饥馑。   当听完纪处讷对于存粮情况的介绍之后,6瑾不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无不担忧的言道:“纪太府,照你这么说,今年冬日莫非会有很多普通百姓无粮可食?”   “是啊。”纪处讷点了点头,表情却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关中每年饥馑,都会饿死一丝赤贫的穷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待到开春天子前去洛阳,而江南新收获的粮食运来之后,关中的粮荒自然迎刃而解。”   听到这样的话,6瑾微微有些不满,感觉这纪处讷身为太府卿掌管朝廷钱粮,居然这般淡薄人命冷血无情,即然粮库存食已经见底,那就应该按计划的节省用粮开支,而非任由朝廷继续大肆铺排宴席。   正在他沉吟是否需要向纪处讷表达自己的建议之后,不意刚走入太仓署的纪处讷一张脸膛已经阴沉下来,显然正隐藏着愤怒的火焰。   6瑾见状大是奇怪,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比起刚才在左藏库、右藏库受到的隆重接待,这太仓署却是冷冷清清如斯,门口竟连一个迎接的官员都没有,仿佛不知道太府卿与太府少卿今天将要到来一般。   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纪处讷忽地一声冷笑,对着6瑾言道:“6少卿可知太仓署为何会这般不懂规矩?”   “下官却是不知。”6瑾自然感觉到了纪处讷的不悦,但他并没有多问。   “哼,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纪处讷冷冷挥袖,口气满是不悦之意,“其实说起来,原本太仓署也是好好的,不过自从他萧璿担任太仓署署令之后,太仓署便越来越不像话了!”   “萧璿?”6瑾轻轻皱起了眉头,显然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的陌生。   “莫非6少卿还不认识此人?”纪处讷惊讶的瞪了6瑾一眼,这才想起眼前这位6驸马乃是两年前经进士及第入仕为官,以前并非长安之人,故而对于萧璿的“丰功伟绩”自然不太知晓。   想到这里,纪处讷冷冷一笑,言道:“萧璿乃是出生兰陵萧氏,而那位被废为庶人的萧淑妃正是他的亲姑姑,此人年方二十五就担任长安县县尉,掌管朱雀街以西五十四坊及西市治安,可谓少年得志,然而萧璿执法残酷,心狠手辣,时常欺压良民,在长安县县衙外置五色大棒,稍有忤逆其心意者便遭到他乱棍殴打,我那妻弟武三思有次醉酒无意冒犯了宵禁,当时就是此人带领着一干人不分青红皂白将三思殴打于长街,此事也惹来天皇天后大怒,将萧璿从长安县县尉的任上贬谪至太仓署担任署令。”   6瑾明白了过来,不禁有些暗暗佩服这名为萧璿之人的勇气。   兰陵萧家乃是天下名门,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并成为“王谢萧袁”,为南朝“四大侨望”之一,贵不可言。   不仅如此,兰陵萧氏更创建了齐梁两个皇朝,走出了二十一位皇帝,三十多位宰相,还有大批的文臣武将,文人雅客,可谓非常了得。   到了唐初,萧家更出了被太宗皇帝诗赞“疾风识劲草,板荡识忠臣”的宋国公萧瑀,此人更在凌烟阁二十四名臣当中排名第九位,可见其地位了得。   不过到了高宗朝,兰陵萧氏出身的萧淑妃与其时还是昭仪的武媚争宠,失败后被贬为庶人,惨遭武媚制成人彘而死,整个兰陵萧氏也遭到朝廷打压。   而担任长安县县尉的萧璿居然丝毫不惧自己兰陵萧氏的身份,当街殴打天后的侄儿武三思,可谓勇气惊人,即便是6瑾现在想起,也不仅为当时的萧璿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心念及此,他也不由对此人生出了几分隐隐的好奇之心。    第六八八章 关中缺粮之隐忧(上)  进入太仓令衙门,里面竟是一片忙碌。   与时才在左右藏库所见的迎接上官忙碌不同,太仓衙门内的官吏们是真真正正在忙于公务。   陆瑾举目望去,不时有身穿黑衣的吏员从正堂内进进出出,前庭东西两间吏员们所用的公事房内也是人头攒动,隐隐有轻轻的议论声传来。   纪处讷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脸上依旧是青一阵红一阵暗含怒意,显然还在计较太仓署官员未曾出门迎接之事。   两人登上正堂,陆瑾这才看清楚正堂内的情况。   十来张长案呈不规则的形状排列,每张长案后均坐着三名黑衣吏员,一人负责拨动算筹、一人负责翻找文书卷宗,另一人则高声报号,一连串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数字声此起彼伏。   “启禀萧太仓,蓝田县目前有三千八百石。”   “奉天先县有五百三十石。”   “三原县有四百七十石。”   “栎阳有八百五十石。”   ……   陆瑾听得半天,才明白这些吏员似乎在禀告关中地区县衙正仓存粮数量,而坐在正堂北面案几后的那位绿袍官员运笔如飞,似乎正在将吏员们所报出来的数字一一记录在案。   见到里面一片忙碌的模样,纪处讷终是忍不住了,跨入正堂内厉声喝斥道:“萧璿,你又在瞎忙活个甚来!连基本礼仪都不懂,你是如何当官的!”   一番铿锵有力的喝骂,顿时让里面的报号声停息,堂内诸人望着入内的纪处讷,仿若是看到了一只狰狞怪兽突然闯进来了一般,均是吓了一跳。   陆瑾这才看明白坐在北面长案后的那名绿袍官员的模样,他大概三十出头的年龄,面容清瘦颧骨高耸,颌下留着稀疏发黄的短须,称不上俊俏,但也算不得丑陋,普普通通的模样甚为不起眼,然而那双眼眸却流淌着一股让陆瑾甚为熟悉的光芒——是那种认真谋事干事之人,沉浸在事务中聚精会神的神光。   纪处讷负手上前了数步,站在甬道中间望着那绿袍官员怒声言道:“今晨本官便使人知会了你,言及本官与陆少卿将会前来太仓署视察一番,你看看你是如何准备的?居然都不出门迎接,如此藐视上官,蔑视礼法,有你这么当官的么?”   话音刚落,那位绿袍官员陡然回过神来,大手猛然一拍案几发出“啪”的一声大响,浓眉大皱语气凌厉的言道:“纪太府,下官萧璿并非是依靠门荫入仕的纨绔,而是明经头名入仕,自然懂得为官之道,这一点也不需要你来教。”   硬梆梆的一句话顿时让纪处讷气得面红耳赤,他抬手戟指萧璿,咬牙切齿的怒声道:“好你个萧璿,来到太府这么久,你可有尊重过我这个太府卿!本官告诉你,可不要把你担任长安县县尉的那一套风格带来我太府寺衙门,否者本官一定要参你一本,将你撵出去!”   萧璿冷哼一声,从案后站了起来,随手抓起搁在案上的一本账簿,冷冷言道:“纪太府,事情有轻重缓急,迎接上官固然很重要,然而却比不上下官现在正在忙碌之事!”   “好,你说说看!你在瞎忙活个甚!”纪处讷怒极反笑,显然余怒未泯。   萧璿硬梆梆的言道:“下官职司太仓令一职,为朝廷掌握粮食仓储,自然有责任关心举国粮食储存情况。今年入夏以来关中大旱,赤地千里,禾苗尽枯,收成不足往年两成,已隐隐可见饥馑之乱像,而在入冬以来,关中民众食粮全靠市场所卖度日,假若一早米铺断供粮价飞涨,必定会引来大乱。”   “尔真的是危言耸听!”纪处讷厉声一句,开口言道,“今年收成的确不佳,但是本官已经上书政事堂,请求宰相们调运各地粮食进入关中,而且那些唯利是图的粮商怎会甘见长安粮食断供?他们不断运来粮食进入长安贩卖,如何会发生大规模的缺粮乱像?”   “哼,那敢为纪太常,朝廷每月进入关中的粮食几多?粮商们运来几多?”   “朝廷每月调粮一百二十万石,至于粮商调粮之数本官如何知晓!”   萧璿冷笑言道:“哼,一百二十万石!纪太府可知关中口粮缺口还有多大?以每人每天两升粮食计算,每月便是六斗粮,关中六百万人口每月便要食粮三千六百万斗,也就是三百六十万石,这已是大半个含嘉仓存粮,其中还不算朝廷官员的禄米,而下官刚才统计了关中各县正仓、义仓存粮数,仅仅只得三十万石左右,倘若粮商一旦断供致使关中缺粮,必定会粮价飞涨,饿殍偏地。”   在萧璿一连串精准的数字前,纪处讷有些哑口无言的感觉,他吭哧着喘息了几下,方才言道:“本官承认你说得有几分道理,然而这番话却是有些危言耸听,粮商们向来唯利是图,而且各自为政阵,怎会有默契的一道停止向关中运粮?”   闻言,萧璿望向纪处讷的目光却有些藐视,拱手正容言道:“纪太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些年朝廷北征~******耗粮过甚,即便是洛阳城外储存甚丰的含嘉仓,也已经见底,安知那些粮商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朝廷落井下石,囤积居奇哄抬粮价?”   当听到萧璿言及含嘉仓存粮都已经见底的时候,陆瑾不禁有些倏然动容了。   根据刚才纪处讷对他说言,目前朝廷的粮食储备大概在一千三百万石左右,其中位于洛阳城外的含嘉仓便存粮五百九十多万石,也就是说含嘉仓占了举国粮食储备的近一半,如今含嘉仓本就存粮不多,若是关中当真发生了饥馑,那的确会酿成天大的祸端。   心念及此,陆瑾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几步出言询问道:“不知萧太仓认为朝廷每月该运多少粮食进入关中为妥?”   萧璿惊讶的看了陆瑾一眼,似乎有些震惊于他的身份。    第六八九章 关中缺粮之隐患(下)   纪处讷黑着脸介绍道:“萧太仓,这位乃是太府寺少卿、检校东市令、翰林院学士、驸马都尉6瑾。天籁”   萧璿恍然明白了过来,轻轻一礼道:“下官见到6少卿,以下官最是保守的估计,朝廷至少每月运粮两百五十万石粮食进入关中,方才稳妥。”   6瑾还未开口,纪处讷已是倒抽了一口凉气,紧接着皮笑肉不笑的言道:“荒谬!倘若真的须得调运两百五十万石粮食,那就必须动举国之力,从全国各地调运,然此乃寒冷的冬季,道路冰封,水运冰封,即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办到。”   萧璿叹息道:“倘若此点不行,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6瑾立即饶有兴趣的一问。   萧璿目光直勾勾的望着6瑾,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即刻奏请圣人,请圣人立即带领群臣前往洛阳过冬度春,待到明岁关中粮食收获之后,再行返回。”   闻言,纪处讷不能置信的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了萧璿半响,确定他没有说笑之后,这才露出了荒诞不经的笑容:“萧太仓,莫非就因为你一番杞人忧天的疯言疯语,圣人便要带领所有的朝中大臣、显赫贵胄冒着严寒千里驱行前去洛阳?你你你,疯了不成?”   “下官言之凿凿,岂会疯言疯语!”萧璿面无表情的应得一声,显然还是坚持己见。   纪处讷冷哼一声,看向萧璿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疯子:“萧太仓,你乃朝廷命官,自然应该懂得为官之道,如何能够为了这般几乎不可能生之事,让太府寺上奏请天皇天后前去洛阳,本官可没功夫随你疯。”   萧璿心知不能说动纪处讷,既有些愤愤不平,更多的却是无奈,不禁一声喟然叹息。   离开太仓署之后,6瑾在太府寺食堂简单的用罢午膳,便出了皇城返回公主府。   一路上,他都对时才那位太仓署署令萧璿所说的话思忖不止,准确来说,6瑾觉得此人之言未免没有道理。   今年关中歉收撂荒无数,口粮的压力自然而然非常的巨大,若是将周转粮食的希望放在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手上,而非掌握在朝廷手中,以6瑾看来的确非常不妥。   故而,他认为很有必要将此事向政事堂宰相以及天皇天后禀告。   但有些麻烦的是,目前他才来太府寺任职区区一天时间,就这么冒然上奏,且奏折还未得到太府卿纪处讷的认同,似乎有些逾越和不知轻重之嫌。   而且如此一来,也会令根本就不同意上奏的纪处讷大感恼火,说不定还会为此迁怒责怪于他。   6瑾边走边思,终于想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办法。   要知道他除了太府寺少卿、检校东市令、翰林院学士的身份外,更是太平公主的驸马,以驸马之名上奏建言,似乎也是在情理当中,即便纪处讷知晓,也不能多说些什么。   打定注意之后,6瑾心情大是舒坦,立即回到公主府起草奏书来。   是夜,公主府寝堂旁边的书房烛光经久不息,待到城楼上敲响了三更的梆子声,6瑾这才重重的打了一个哈欠,吹灭油灯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   霞光初露,混沌朦胧的金光映照着皇城内外的皑皑积雪,整个大地一片金黄。   延英殿内,穿着男儿服饰的上官婉儿准时坐在了书案前,提起笔开始一天的忙碌。   这段时间,上官婉儿很少如往常一般露出笑容,变得有些一丝不苟,更有些爱莫名奇妙的些小脾气,让伺候笔墨的内侍宫娥们无一不是胆战心惊,深怕不小心惹恼了上官侍诏。   唯有上官婉儿的贴身宫女香菱,才知道上官婉儿心内隐藏着的深深痛苦,在6瑾尚太平公主为妻之后,侍诏火热的心儿便悄然死去了,那朵爱情的鲜花还未来得及绽放,也是静悄悄的枯萎凋谢。   轻轻一叹,香菱目光幽幽的注视着正端坐在案前的上官婉儿,注视着她眉宇间那朵美艳动人的梅花,心内大是伤感。   便在这个时候,正绷着小脸一脸严肃模样的上官婉儿忽地“咦”了一声,眼眸中露出了火焰般的炙热光芒。   香菱见状一怔,轻声问道:“侍诏,怎么了?”   “没事。”   上官婉儿头也不抬,轻轻的言得一句,纤手不自禁的拂过宣纸上所写的“臣驸马都尉6瑾奏议”这几个小字上面,心内五味陈杂,仿若看见刻骨铭心的爱郎正站在自己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婉儿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回过神来,神情也略微镇定了些许。   她美目视线朝着奏书最右端一望,当看到那排代表题目的醒目文字时,黛眉便是不自禁的猛然一挑。   那里清晰的写着:。   “议”是唐朝官府公文的一种,主要是臣下有重大国事向君王论说事理,表示意见所采用,6瑾这封,自然是有重要意见向天皇天后禀告。   上官婉儿心知6瑾乃是沉稳从容的性格,若非重大事项,绝对不会冒然奏议。   而且更为值得奇怪的是,6瑾在公文中并没有言及他太府寺少卿、检校东市令的身份,而是以驸马都尉之名进行奏议,所以这份奏议并没有经过政事堂,而是就这么摆在了上官婉儿的案头,他究竟包含的何等心思?   想着想着,上官婉儿黛眉愈皱愈深,压抑住心头的好奇心认真的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婉儿才从这封奏议上收回了视线,略微琢磨了一下6瑾上奏天子陈述的事情,一时间不禁有些怔。   今年关中大旱上官婉儿自然是知道的,她也知道目前关中各州郡存粮不多的事实,但却没想到情况已经如此严重。   根据6瑾所言,目前关中六百万人口每月须得粮食三百六十万石,而关中各县正仓、义仓存粮数,仅仅只得三十万石,再算上朝廷每月调运的一百二十万石粮食,每月粮食供应缺口竟在两百万石左右。   两百万石!这是一个骇然听闻的数字,若是一旦生了抢购粮食的慌乱,肯定立即就会引起大乱。   不过现在还好有民间粮商调运粮食进入关中,堪堪弥补了这两百万石的缺口,使得供求勉强维持着平衡。       第六九零章 同年进士同年生  上官婉儿仔细思忖半响,觉得陆瑾之言的确是一个大问题,而且是一个解决起来非常麻烦的问题。   之所以麻烦,乃是因为在寒冬季节调运粮食非常的不容易,先不论道路水路冰封难行,光是那些运粮民夫们沿途所消耗的口粮,那就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古人常言千里不运粮,说的正是如此道理。   而且现在关中粮食勉强维持供求平衡,要朝廷下大力气调运其他地方的粮食进入关中,显然有些不可能。   至少冬季绝对不可能。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不禁暗暗叹息了一声,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若是其他人所写的奏议,上官婉儿自然会选择置之不理,随意裹挟在今日的奏书当中送给天后批阅便可。   但这是陆瑾写的奏议,对她来讲意义自然不同寻常,上官婉儿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应该帮陆瑾一把。   不是因为她上官婉儿秉公任事,也非是她心系民间疾苦,而单单因为这是他所写的奏书。   将手中的毛笔笔尖斟满墨汁,上官婉儿黛眉轻蹙,使得眉头之间的红色梅花更是娇娆,略一思忖提笔写得:今岁关中遭遇大旱,致使官仓民仓告罄见底,实乃不可不察之重大隐忧,婉儿尝闻民以食为天,食以粮为源,保持粮食供应于国于政尤为重要,建议可适当调运粮食进入关中,有备无患。妥否?呈请天后阅之。上官婉儿。”   写完最后一个字,上官婉儿呵了一口香气吹干纸上的墨汁,将奏议卷起捆扎妥当,递给香菱言道:“待会将这份奏书放在最上面。”   “诺。”香菱拱手接过,视线却不自禁的朝着奏书上所写的上奏者名讳一望,顿时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刚才侍诏看到这封奏书时神情有些动容,怪不得其后又会认真细看这么的久,原来竟是陆瑾的奏书。   只是可惜陆瑾现在已是成为太平公主驸马,与侍诏之间再也没有半分可能,以侍诏的明睿,却依旧不能忘情,傻傻的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实乃可悲可叹也!   正在上官婉儿暗自神伤,香菱感叹不已的时候,陆瑾已是来到了东市之内。   太府寺少卿并非属于须得每日朝参的常参官,按照规定只需每旬逢一、五日朝参,倒也免去了冬日早早起床的痛苦。   清晨的东市一片冷清,所有门店铺面均是紧紧的关闭着,街上不见一个行人,在萧瑟的寒风中愈显安宁。   陆瑾知道东市一般要等到午时之后才会开放,对于这般冷清的模样倒也不觉奇怪。   他踏着积雪脚步悠悠的步行其内,不多时便来到东市市署之内。   市署矗立在两条主要长街交汇处,门口蹲着两只石狮,雄阔的朱漆大门老远就能看见。   陆瑾刚行至门口,便有值守在门外的市丁勘验身份。   当市丁们仔细的看了陆瑾的鱼符,知晓眼前这位年轻官员便是太府少卿、检校东市令的陆瑾之时,所有人都不禁动容了,府门口登时响起了一片拱手问好之声。   没多久,整个市署衙门也是热闹喧嚣了起来,东市市丞、市尉带领着衙门内所有官吏出门迎接。   市丞乃是市署之副,从七品下的官职,而市尉则负责市内治安维护,正九品下官职,一文一武辅佐市令治理市坊。   东市市丞名为贾安土,四十岁的年纪,生的是油光满面,肥头大耳,若他穿上便服,铁定与那些东市街头大腹便便的商贾一般无二。   反观那位市尉宋璟,却要年轻许多,生得也是一表人才,让人望之便生出过目不忘的感觉。   待到两人见礼完毕,陆瑾这才对着市尉宋璟笑道:“宋市尉看上去当真非常年轻啊,似乎未及弱冠,也不知何年出生?”   宋璟年轻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古怪之色,拱手回答道:“启禀陆少卿,在下乃是龙朔三年出生。”   “哦,竟与本官同龄,今年十八岁。”陆瑾惊讶的挑起眉头,显然颇觉意外,想了想又是笑道,“这般年轻便能担任正九品下的官职,莫非宋校尉乃是门荫入仕?”   的确,这么年轻能够入朝为官,几乎都是依靠父辈门荫,想必眼前这位宋市尉也是如此。   宋璟终于不能淡定了,他抬眸望着陆瑾,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苦笑之色,询问道:“陆少卿当真不认识下官了?”   陆瑾一听他的口气,不禁为之一愣,迟疑的言道:“宋市尉难道认识本官?”   宋璟见陆瑾果然不认识自己,苦笑之色愈显浓厚,“启禀陆少卿,下官乃是调露二年进士,位列三甲第十一名,进士及第首选一年之后,授正九品下东市市尉之职。”   陆瑾一听宋璟居然这么年轻就能进士及第,不禁大是吃惊,然而仔细一想,这才回过味儿,哑然失笑道:“啊呀,原来宋市尉竟然与本官乃是同年进士,抱歉抱歉,本官竟然忘记了。”言罢,竟是对着宋璟深深一躬,算是致歉。   宋璟眼见陆瑾居然不顾显官之身对他区区一个市尉大礼,倒是非常意外,忙不迭的回礼道:“陆少卿何须致歉,实在折杀下官了。”   说起来宋璟也算当世不可多得的少年才俊,古今能够以十七岁之龄成为进士的能有几人?   宋璟相信若是他早一年或者晚一年进士及第,都会是一个惊鸿绝艳的存在。   只是可惜他与陆瑾同为一年进士,两人也同为龙朔三年出生,在陆瑾的状元光环之下,所有人都成为承托陆瑾的枝叶,他这位三甲第十一名的进士自然就黯然失色了。   特别是后来陆瑾还不可思议的成为太平公主驸马,成为皇亲国戚,更让同年进士们啧啧称赞,羡慕不已,每当大家聚在一起饮酒闲谈,陆瑾的状况必定是一个非常热门的话题。   那时候宋璟也是羡慕者一员,他羡慕陆瑾的才华,更羡慕他的好运,甚至还有一丝嫉妒之感。   但令宋璟他万万没想到现在陆瑾居然被朝廷制授为太府寺少卿,检校东市令,一朝成为他的顶头上司,如何不令宋璟大感命运乖舛,处处作弄于他。   如此心思,正是宋璟目前的感受,有些人你只能远远去欣赏他,倘若离得近了一点,他身上的光芒便会让同样优秀的你黯然失色,一文不值。   陆瑾却不知道宋璟此刻无法平复的心境,他淡淡一笑,亲自执着宋璟的手言道:“说起来进士及第之后,陆瑾一直疏于与同年进士们来往,倒也有些失礼,待到哪天咱们同年进士再相约聚一聚,不知宋市尉意下如何?”   宋璟勉力笑了笑,拱手言道:“陆少卿自然有如此雅兴,吾等自当奉陪。”    第六九一章 利益纠葛的东市  说笑着步入衙门,一行人来到了市署正堂之外。Ww   6瑾负手望着眼前这座还算开阔的正堂,出言询问道:“贾市丞,不知市署内平日里可有案情须得审理?”   东市市丞贾安土急忙前行一步拱手言道:“启禀少卿,咱们市署衙门主要审理的是东市内买卖之案,如财货交易不公,财货交属纠纷,强买强卖、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等等案件,其余要案大案,都是交由万年县衙门处理。”   6瑾明白了过来,又是询问站在旁边的宋璟道:“宋市尉,不知东市内交易秩序如何?诸多案件可多?”   宋璟拱手回答道:“启禀6少卿,总体来看东市交易秩序还算良好,不过也会生很多不法交易案件,特别是那些地痞流氓敲诈勒索的情况时有生,受到欺压的商人们经常前来市署内告状,但是根本情况却丝毫没有得到改观。”   闻言,6瑾一双剑眉陡然就皱了起来,口气也不免带上了几分严厉:“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不抽出力量打击这些地痞流氓?”   宋璟嘴角微不可觉的翘了一下,他瞄得旁边脸膛隐隐有些白的贾安土一眼,这才不紧不慢的言道:“东市之内情况错中复杂,下官人微言轻岂能管控?若是6少卿有心,不妨对如此乱像加以整顿,下官必定会全力配合。”   6瑾听宋璟说得不明不白,倒也没有追问,只是默默然的点头,步入正堂之内。   整整一天,6瑾都呆在市署公事房内熟悉公务,待到看完介绍东市基本情况的各类典籍,他这才站起身来,独自一人在小院中踱步转悠。   今晨宋璟的那番话让他有些不明不白的感觉,准确来说,宋璟的言语中有着一种阴阳怪气的意味。   他身为负责东市治安的市尉,却说什么人微言轻不能管控,又说6少卿有心,不妨加以整顿,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晦的秘密不成?   往往一个市坊,特别是贵为长安城两座市坊之一的东市,毫无疑问是整日吞金流玉的繁华之所,无数利益在这里纠缠冲突,可以说东市充斥着人们对于利益最为执着的**和追求。   在得知自己将担任东市令之时,6瑾就知道这个官位非常不好坐,因为一片**的海洋,而非波澜不惊的死水。   不意今日刚到,就被宋璟阴阳怪气的言语提了个醒,看来这貌似平静的东市,一点也不太平啊!   正在6瑾思忖不止当儿,脚步声响,绿色官袍轻轻风动,却是县丞贾安土到了。   他大腹便便,脚步却是异常的轻快,行至6瑾身前一躬,拱手作礼道:“下官见过6少卿。”   “贾市丞不必多礼。”6瑾虚手一扶,抬头一望行将落下的夕阳,这才恍然言道,“唔,已经快放衙了么?贾市丞还未走?”   “6少卿尚未离开,下官如何能够一声不吭的放衙而去。”贾安土笑嘻嘻的说的一声,忽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锦袋递给6瑾,锦袋晃动之间,可闻钱币清脆作响。   6瑾并未伸手去接,脸膛上神情也有些转冷,淡淡问道:“贾市丞,此乃何意?”   贾安土笑答道:“此乃这个月的公厨利钱,下官专程前来拿给少卿。”   贾安土口中的“公厨利钱”是指衙门将朝廷拨付的伙食经费放租,所收到的利息,这也是大唐官府每个衙门惯行之法。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提高公厨伙食质量,多余的利钱更可以给衙门官吏,也算是一项不错的隐形收入。   6瑾以前在内文学馆、翰林院、御史台任职时都得过这种利钱,倒也见怪不怪,颔接过轻轻一拈,奇怪问道:“这么重,竟是如此之多?”   贾安土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毕恭毕敬的言道:“少卿,按照规矩,利钱都是按月分,故而是多了些。若没有其他事,下官就先告辞了。”   6瑾点点头,待到贾安土离去之后,这才解开锦带细细一看,顿觉眼前一片金光闪过。   袋内全装的是亮晶晶的金叶,足足有十余片之多。   见状,6瑾倒抽了一个凉气,有些意外,也非常震惊。   以前他在御史台衙门之时,每月所得的利钱也不过三四贯的样子,如何来到东市署,一月竟有五十贯钱?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   就这么沉吟半响,6瑾心内疑窦更深,沉吟片刻轻轻言得一句“有意思”,举步朝着衙门外而去。   6瑾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太平公主正在正殿前观看两名女相扑比拼,面上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神情。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正准备绕过正殿前去寝堂,不意太平公主已是看到了他,招手笑语道:“七郎回来了么,幸苦了。”   如此一来,6瑾倒也不能不闻不问,他步履轻捷的走了过去,行至罗汉床边淡淡笑道:“公主还真有闲情雅致,竟在府中观看相扑。”   “闲来无聊,也只有靠这些解闷了。”太平公主淡淡一笑,指着旁边言道,“七郎坐下说话吧。”   6瑾微微颔,盘腿坐在了罗汉床上,一望场内酣斗愈烈,气喘如牛的两名女相扑,一双眉头不禁深深的皱了起来。   相扑比斗的风俗由来已久,即便是在民间也甚为多见,不过总而论之,相扑多为身强力壮的男子,女子为相扑却鲜少看见。   而且相扑比斗多为实打实的贴身肉搏,女子即便再是强悍,在力量方面也会稍逊一筹。   就这么看得半响,6瑾却惊讶的现场中那位面容狰狞,皮肤黧黑的女相扑甚是厉害,无论从相扑技巧,还是力道来说,都是一流好手,并不弱于男子。   特别是她对对手攻击的判断尤为准确,甚是很多时候还能料敌先机,不可谓不厉害。   终于,6瑾起了一丝兴趣,忍不住询问道:“四娘,那黑面女相扑叫什么名字?”   听到6瑾出言询问,太平公主不禁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骄傲开口道:“此女乃是南洋昆仑奴,以前叫什么名字倒是不知晓,不过本宫赐给她赛翁仲之名,乃是皇室女相扑队的头领。”   “赛翁仲?”6瑾哑然失笑,朝着场内搏斗正酣的黑面女相扑一望,忍不住点头道,“看起来到也有几分贴切。”    第六九二章 出言邀约赏雪景   太平公主颔笑道:“正因为赛翁仲乃是本宫心腹,故而今天入宫觐见父皇母后的时候,我便乘机将她要来了,驸马,我有一些想法,想与你商量。小说”   6瑾笑道:“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太平公主盈盈笑道:“这几日本宫一直在暗自琢磨,总觉得整日就这么呆在府中甚为无聊,故此决定各成立一支相扑队、蹴鞠队、马球队来玩玩,不知驸马意下如何?”   6瑾一听太平公主竟有这般闲情雅致,顿时有些怔,问道:“四娘对这些激烈的运动比试很有兴趣?”   “是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聊以解闷了。”   太平公主轻轻一句,却让6瑾惊然觉自己对她的冷落。   成婚已有十来日之久,自己要不忙于公务,要不就在书房内专研兵法,早出晚归,几乎不与太平公主见面。   而且夜晚他也在书房内独自歇息,让新婚不久的太平公主独守空房,这样想来的确也有些过分了一点。   想到这里,6瑾心内不禁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感,忽地出言邀请道:“四娘,明日恰好为休沐假期,你若有空闲,我们一道前去芙蓉池赏雪如何?”   “驸马想去赏雪么?”太平公主美目陡然一亮,露出了兴奋不已的神情。   6瑾笑着点了点头,见她如此高兴的模样,不知为何自己也有些高兴了起来,出言道:“冬雪纷纷,若能漫步在芙蓉池的雪景当中,倒也是妙事一件。”   “好,那就说定了。”太平公主拍手一笑,美目横了6瑾一眼,别有一番撩人的风情。   ※※※   翌日寅时三刻,6瑾早早起身,准备开始沐浴洁身。   其时沐浴非常的麻烦,盖因烧沐浴用水非常的费时间、柴火、人力,故而朝廷才会为官吏们制定休沐假,专门用来沐浴。   6瑾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光是烧水所用的功夫,往往都需要一个时辰,再加上沐浴所用的时间,那基本上是两个时辰左右,大好的清晨就白费了。   不过现在成为太平公主驸马之后,整个公主府有百余名仆役宫娥专司伺候,倒也不用他亲自动手了。   穿上一件单薄的亵衣,6瑾刚一出门便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冷风扑面而至,想到书房离用来沐浴的浴殿还有一段距离,他又回房披上了一件厚实的貂裘,这才朝着浴殿而去。   公主府的浴殿建在寝堂偏西之位,是一座三开间的华丽建筑。   6瑾到得阶下的时候,天色正是黎明之前最为黑暗之时,两名美艳动人的宫娥正提着灯笼站在门前,见到6瑾立即盈盈作礼道:“婢子见过6驸马。”   “不必多礼。”   说话间6瑾已是踏上了六级台阶,走到了浴殿殿门,一瞧里面灯火璀璨,映照得一片金碧辉煌,不禁出言问道:“怎么灯烛全明?谁在里面?”   其中一名侍女柔声回答道:“启禀驸马爷,公主殿下刚进去不久。”   6瑾闻言一怔,半响方才言道:“原来公主正在沐浴,那我等一会再来。”   侍女掩嘴一笑,解释道:“驸马爷,浴殿内共有浴池四个,彼此互不干扰,即便公主在里面沐浴也是无妨。”   6瑾这才明白了过来,笑道:“原来如此,那好,本驸马就另选浴池便可。”   进入浴殿之内,6瑾沿着一条甬道慢行。   这条甬道布置得非常的精致,一面是奢华精致的琉璃窗,一面是摆设着金光闪闪的金制灯盏,每隔十来步还有一个小小的博古架,架上置放着一看就知道非常珍贵的古玩,使得路过的6瑾不自禁的放轻了脚步。   甬道走完,一座殿门霍然出现在了眼前,侍立在殿门口的两名侍女合力将其推开,6瑾顿时感觉到一阵湿热气息扑面而至,将在殿外所受的严寒彻底驱离。   殿内烟雾缭绕,可闻淙淙流水之声,那些美艳动人的宫娥们全都衣衫单薄,隐隐可见雪白的娇躯轻轻晃动,俏脸儿更是泛着迷人的红晕,以至于让从未见到如此春光的6瑾登时脸膛泛红,几乎立即就想转身而去。   一名绿衣侍女轻轻走了过来,柔声言道:“婢子们请为驸马爷更衣。”   6瑾一瞧绿衣侍女模样,顿时为之一惊,失声言道:“伊萝,你怎么在这里?”   伊萝瞧见6瑾有些惊奇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奴婢乃是内府管事,公主殿下至此沐浴,奴婢自然须得跟随。”   说完之后,她抬起小手轻轻一拍,对着身后的宫娥吩咐道:“来人,为驸马爷更衣。”   “诺。”   一片莺莺燕燕之声,便有四名宫娥同时走了过来,其中两人便要为6瑾脱去衣服。   此时6瑾只穿了一件亵衣,倘若就在这里被她们脱掉衣衫,岂不被看了个精光,而且要他这般赤~身~裸~体站在侍女们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完全受不了。   于是乎,他急忙一把抓住了亵衣衣襟,止住了宽衣侍女下一步举动,连连摇手道:“不用不用,更衣这些事情我自己来便是,对了,不知浴室所在何处?”   似乎看出了6瑾有些脸红窘迫,伊萝不禁柔美一笑,出言解释道:“驸马爷,寝殿内共有浴池四个,目前太平公主殿下正在凤凰池中沐浴,其余三个尽皆空闲。”   6瑾颔示意明白,想了一下言道:“随意一个便可,还有,我独自沐浴,不需要你们伺候。”   闻言,伊萝眼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之色,继而又展颜而笑:“好,那就请驸马爷前去月牙池沐浴。”   来到这座名为月牙池的浴堂门前,6瑾没有让任何人服侍,就这么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水雾萦绕之中,可见这是一座五丈长宽的浴堂,白玉方砖铺地,墙上雕刻着华丽多彩的宫廷壁画,而在浴堂正中,则为一个月牙弯形的浴池,水流隐隐热气翻滚,使得堂内温暖如春。   见状,6瑾不由暗暗吐了一口浊气,解开衣衫就这么走入了浴池当中,一片温暖的感觉顿时将他紧紧包裹。    第六九三章 雪景妆点芙蓉池  此时,太平公主正在隔壁凤凰池中沐浴,她莲臂舒展轻轻搭在浴池边缘,螓仰靠着池畔软垫上面,fe凤目微阖,露出了一个惬意舒坦的神情。Ww   听到邻屋水响,太平公主那双紧闭着的凤目忽地睁开,轻轻的打了一个哈欠,昵声问道:“伊萝,驸马进来了么?”   伊萝亦是刚入内不久,此际正跪坐在池畔边缘,听到太平公主垂询,她立即轻声回答道:“启禀殿下,驸马爷刚进来不久。”   太平公主轻轻颔,沉吟半响忽地问道:“那他可有宫娥伺候?”   “没有!”   “没有?”太平公主语气中透露出了丝丝惊奇。   “对。”伊萝肯定的点了点头,“驸马爷说了,他独自沐浴便可。”   乍听这样的回答,太平公主忽地“噗哧”一笑,玉面恰如最美的花朵陡然盛开,绽放出动人至极的妩媚。   她非常开心,一双凤目更是弯得如同月牙,面对那些美艳动人的宫娥6瑾却依旧能够坐怀不乱,在这个**横流,奢华迷离的生活中能够有着这样一颗本心,那是一件多么难得之事。   她太平公主的驸马的确是非常了不起。   一想到此生能够有6瑾相伴,太平公主便对未来日子充满了说不出的期待感觉,恰如一个令她永远都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辰时刚到,6瑾和太平公主登上了驷马高车,出了太平公主府朝着位于长安东南角的芙蓉池而去。   今日太平公主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扮,尚有些湿润的长盘成了单螺髻,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短襦,俏脸美艳如花,娥眉恰如远山之黛,眼眸秋波流转,口若朱樱,皓牙细洁,实乃窈窕端丽,绝世无双。   反观6瑾,衣衫却是有些随意,未着官服的他少了一些威严肃穆的气度,多了一份俊雅随意,一领白如霜雪的圆领澜袍,肩头围着一领貂裘,端的是风度翩翩。   两人同座一车一路行来话虽不多,不过兴致都是非常的不错,特别是太平公主次与夫君出门游览,心内更别有一番难以言说的欢愉滋味。   马车磷磷隆隆的进入了芙蓉池内,却没有驶上通往车马场的那条大道,而是径直向东,顺着一条略显僻静的道路轻驰而去,拐道驶向位于芙蓉池正北面的紫云楼。   紫云楼所在的这片地域位于芙蓉池以北,是为外人不可入内的皇家园林。   而在芙蓉池南面,则允许黔百姓入内游玩,那里也有许多美丽如画恰似江南水乡一般的建筑,与皇室禁苑互不干扰。   每当到了清明节踏青游玩之时,这芙蓉池便是长安人民最喜欢前来游玩的去处。   登上高高的紫云楼,6瑾和太平公主站在最上面的一层凭栏遥望,可见整个芙蓉池一片银装束裹,冰雪覆盖。   池中流水隐隐带着冰渣儿,园中建筑白雪覆盖恰如戴着一顶白色毡帽,池畔垂柳玉树琼枝如同美丽少女穿上了洁白如玉的衣衫,当真是美艳动人。   而在池畔小道上,更有不少前来游玩品鉴冬景的游人,彼此指指点点相互议论,唐人像来好诗,想必又会有多少脍炙人口的诗篇从中而出,从而传唱千古。   太平公主轻轻一笑,转过身来视线落在了6瑾的身上,询问道:“七郎,你可知令月上次前来芙蓉池是什么时候?”   6瑾还未回答,太平公主已是缅怀不已的轻叹道:“本宫还记得上次来这里,乃是调露元年清明节。那日本宫陪父皇母后来到芙蓉池踏青游玩,期间上官婉儿奉母后之命前去杏园考校新科进士的才学,本宫好奇之下穿上男装跟随上官婉儿同去,不意走至半途,却突然现有一群少年儿郎正在草地上蹴鞠,本宫好奇之下让上官婉儿先去杏园,自己则跑去看热闹,后来所生的一切实在令人难忘啊。”   说完之后,太平公主美目盈盈的望着6瑾,俏脸满是感概之色。   6瑾明白太平公主所说的难忘乃是何意,因为就在这一天,他与太平公主相遇于芙蓉池。   那时候他正在陪薛楚玉等人蹴鞠鏖战刘昂,便在决定胜负的关键之时,恰遇已队人员负伤下场,在无人可选的情况下,太平公主毛遂自荐前来蹴鞠,而已队也是凭借他与太平公主精湛的挥,从而赢得了比赛。   而在其后,他又与太平一道前去杏园观看进士宴席,遇到了陈子昂、郭元振、解琬等人,还与裴炎起过一番冲突,最后还是上官婉儿出面斡旋,化解了一场矛盾。   突然想到上官婉儿,6瑾眉头不自禁的轻轻皱了一下,淡淡的失落感觉瞬间就将他笼罩,刚才的好心情似乎全都飘散不见。   太平公主却没有现6瑾的异样,她游兴不减嫣然笑道:“七郎,就在这楼内呆着也没什么趣味,咱们要不到芙蓉池以南去逛逛。”   闻言,6瑾有些担忧,出言道:“公主,池水南面恐怕游人众多,你身份尊贵如何能够涉足期间?”   “驸马迂阔!”太平公主风情万种的横了6瑾一眼,这才笑言道,“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何人知道我会是太平公主,不必多言,走!”   6瑾摇头失笑,跟随太平公主下楼而去。   步入池南,一路行来雪封冰冻,楼阁水榭、花草树木尽皆一片银色,顿时让6瑾和太平公主有了一种身在雪景中的感受。   就这么走得半天,太平公主娇躯微冷,身子竟是有些轻轻的颤抖。   6瑾很敏感的现了太平公主的异状,轻声问道:“冷么?”   “嗯?”太平公主轻轻颔,娇躯不自禁朝着6瑾身子靠了靠。   6瑾淡淡一笑,忽地抬起胳膊挽住了太平公主的香肩,让她离自己能够靠得更紧一点。   太平公主芳心暗喜,眼眸中流淌着淡淡的动人风情,螓一侧靠在6瑾的肩头,恰如小鸟依人状。   走得没多久,太平公主突然“呀”的一声惊呼,指着前方那块覆盖着白雪的空地笑言道:“七郎,你可还记得此处?”   6瑾思忖了一下,恍然笑道:“此地莫不是昔日咱们蹴鞠的地方。”   “对,驸马眼力不错。”太平公主轻轻颔,如花似玉的娇靥上荡漾着无比欣喜之色。   就这么默默看得半响,她却又是轻轻一叹,有些感概的失笑道:“然现在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是啊。”   6瑾点了点头,望向太平公主的目光中有着些许复杂,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昔日因蹴鞠结缘的两人,今日居然会成为夫妻,实乃天意弄人至极。   便在6瑾暗自感叹之时,一阵喝骂夹杂着哀嚎之声隐隐传来,6瑾抬目望去,却见林边正有几人大打出手,被打的那人倒在地上接连不断的哀嚎,然而那些出手之人却依旧没有半分同情。    第六九四章 家奴儿狗仗人势  见状,6瑾眉头不禁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沉吟了一下,终觉得不能就这么见死不救,于是乎对着太平公主说道:“四娘,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一下就来。Ww”   太平公主自然知晓6瑾想要干什么,她望了那些出手打人的恶徒一眼,忽地伸出纤手抓住了6瑾的手儿,坚定言道:“本宫也与七郎一并前去,看看究竟是何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行凶!”   “好。”6瑾想到就让太平公主独自一人站在这儿也不安全,便点头表示同意,一并朝着树林边缘疾步而去。   未及打架之处,6瑾已是厉声喝斥道:“何人胆敢在此行凶?还不快快住手!”   那几个狂徒拳脚渐息,回身惊讶望着6瑾和太平公主,见到他们不过区区两人的时候,这才放下了心来,其中一个看似领的中年汉子冷哼骂道:“大爷们在这里办事,与你们何等关系?还不快闪开,否者本大爷连你们一起揍了!”   6瑾怒极反笑,正欲开口,不意一名狂徒突然看清了太平公主美艳如花的面容,止不住惊讶调笑道:“噢呀,这位小娘子生得可真是美丽,要不过来陪大爷们玩一会儿?保管比你这个嬴弱不堪的夫君厉害多了。”   “放肆!一群下贱无耻的猪狗奴!”太平公主顿时气红了脸,望着6瑾正容言道,“七郎,替我好好教训这些狂徒一顿,即便打死了也没关系!”   6瑾轻轻颔,就这么独自一人走了过去,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半分害怕。   那几个狂徒眼见6瑾居然敢独自一人上前,顿时惊讶不已的面面相觑,那位头领模样的中年汉子将脸一沉,丢开时才围殴那人,已是带领着手下朝着6瑾袭来。   6瑾根本毫不在意,的确,即便对方人多势众,对他来讲也是中看不中用。   面对袭来之人,他淡淡一笑,脚尖忽地深深一点满是积雪的地面,用力一挑一蓬积雪恰如水雾般疾射当先一人的面孔。   那人没想到6瑾居然采用这么匪夷所思的攻击法子,没有防备之下顿觉面颊一阵剧痛,已是忍不住双手捂脸哀嚎不止。   积雪飞扬飘散,可见6瑾已是动作矫捷的攻了出去,一身白衣的他恰如一只白鹤翩翩起舞,一拳一腿都带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太平公主看得是如痴如醉,拍手喝彩不止,大感自己的驸马果然帅气。   不过须臾,起先还气势汹汹的狂徒们已是倒在雪地上兀自哀嚎不已,特别是那个时才出言调戏太平公主的狂徒更是被6瑾踢中了嘴巴,满口血腥黄牙崩碎,躺在雪地上瑟瑟抖,露出了惊骇不已的神光。   6瑾藐视的扫了周边狂徒一眼,伸手一掸粘在衣角的雪花,冷声出言道:“给尔等些许教训也是应当,还不快快滚去。”   那领头的中年汉子捂着受伤的胳膊看了6瑾一眼,眼中闪动着又惊又惧之色,结结巴巴的喝斥道:“你……你好大的狗胆!可知我们是何人?”   6瑾冷冷笑道:“怎么,莫非阁下还不服气,准备找回场子不成?”   “是又如何!”中年汉子怒声一句,声色俱厉的威胁道,“吾等乃是周国公府家奴,有本事留下你们的姓名住址!此事我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周国公?”6瑾慢慢回思,大唐有国公之爵的贵胄也算不少,一时之间他也想不起这周国公乃是何人。   见状,那中年汉子以为6瑾是怕了,嘿嘿冷笑道:“居然连大名鼎鼎的周国公都不知道,看来你这黄口小子真是懵懂无知,听好了,我们家阿郎乃是当今天后的亲侄儿,当朝兰台监、周国公武承嗣!”   话音落点,他不自禁的挺直了腰杆,露出了狐假虎威的倨傲之色,仿若他口中的那位大人物已经如临当场。   太平公主被刚才这一出弄的是游兴全无,特别被这些人出言侮辱,更令她芳心大是不悦,这时候一听中年汉子之言,顿时将所有的怒气全都迁至武承嗣的头上,娇声喝斥道:“大胆狗奴,即便是武承嗣,也是我家家奴而已,何能容你如此放肆!你回去告诉武承嗣,让他早早滚过来向我赔礼道歉,否者此事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那中年汉子正在得意洋洋当儿,突闻太平公主之言,听她根本不惧怕大名鼎鼎、位高权重的周国公,顿时骄傲全无,惊恐不已的颤声问道:“你,娘子何人?”   6瑾心知太平公主不方便透露身份,淡淡言道:“在下6瑾,这位乃是在下的夫人,你回去对武承嗣一说,他铁定知道。”   中年汉子惊疑不定的看了6瑾一眼,又看了看太平公主,这才带着手下们狼狈去了。   此时太平公主仍是余怒未泯,轻哼一声对着6瑾言道:“驸马,你说说看,为何武氏这些人居然如此不争气?连承袭外祖父周国公之爵的武承嗣也是如此,怪不得母后一直不太待见他们。”   6瑾知道武承嗣乃是太平公主外祖父武士彟之孙,也不方便指责些什么,嘴角唯有流淌出了然的苦笑。   其实说起来,天后武氏一族也算是大唐的开国名门,昔日天后之父武士彟在并州为商,结识了当时还是太原留守的李渊,并在隋朝末年资助李渊起兵反隋开创大业。   大唐立国之后,武士彟出任工部尚书转荆州都督,加封为应国公,成为一等一的权臣。   武士彟昔日为商时娶相里氏为妻,生子武元庆、武元爽。后来再娶杨氏,生下韩国夫人武顺、武媚以及郭孝慎夫人武氏等三个女儿。   武元庆、武元爽两兄弟自小到大一直不太待见杨氏母女,即便是武媚在少女时也常被他们凌虐羞辱,故而武媚一朝成为皇后,就将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贬谪得远远的,连武士彟周国公之爵,也让武顺之子贺兰敏之继承。   然而可惜的是贺兰敏之***不堪,不禁***太子李弘内定的太子妃杨氏,更值得称奇是贺兰敏之竟然与他的外祖母杨氏有奸~情,平日也仗着杨氏的关系恃宠而骄,为人轻佻,让武后很是不高兴,乘机将他流放雷州,中道以马缰自缢而死。   如此一来,武后也须得为母族武氏重新挑选继承人,在挑无可挑,选无可选的情况之下,只得在已经病故的武元庆、武元爽子嗣中选择,而武元爽之子武承嗣因为较为年长,就这般袭爵周国公,成为了武氏一族的继承人。    第六九五章 钱氏的无奈悲哀 ?比起父亲武元爽,武承嗣却是非常识时务,或许年少之时被流放的苦难折磨让他更是懂得人心,也明白那位高高在上的姑母不容任何人忤逆,因此他袭爵周国公之后,愈曲意奉承,小心巴结,武后对他虽然谈不上喜欢,但也绝对不会厌恶。   今日他的家奴如此冒犯太平公主,且还言语调戏,自然令太平公主咽不下这口恶气。   见到太平公主俏脸尤带煞意,6瑾轻笑言道:“算了,也非是什么大事,或许武承嗣也不知道手下之人会这般狂妄,公主毋须这般计较。”   太平公主轻轻颔,显然也不愿意在美好的时光中为这些事情而生气,正欲举步离去当儿,忽见刚才被那些家奴殴打之人走了过来,他忽地一下扑跪在雪地之上,对着6瑾和太平公主拱手致谢道:“多谢两位相助之恩,请受在下一拜。”   6瑾见此人脸青面红,臃肿不堪的模样,顿时隐隐有些同情,然而一见此人的眉宇,又生出了些许熟悉的感觉,沉吟片刻猛然惊声道:“你是钱多?”   那人惊讶抬头,目光直视6瑾,呆呆的看了半响,惊喜不已的高声道:“噢呀,你是6瑾,你真是6瑾?”   6瑾点点头,正欲将他扶起,站在旁边的太平公主已是忍不住蹙眉道:“驸马,莫非你认识此人?”   6瑾颔道:“对,昔日我初来长安之时,曾是钱多他们家中的租客,他们一家人待我还算不错。”   6瑾最后一句话显然说得有些勉强,因为那位钱夫人性格既势利又市侩,对6瑾也谈不上好,他这么说自然是为了替钱家留下面子。   而6瑾当初之所以要离开钱家另选他处居住,更重要的便是在杏园时钱多对他的言语侮辱和藐视怀疑,如此一来,6瑾才下定决心离开钱家。   然而钱多却不这么想,他一听6瑾居然还记得自己,顿时激动得脸膛涨红,跪地连连磕头道:“6驸马,念在我们钱家昔日待你还算不错的份上,求你大慈悲,救救我们吧,现在也只有你能够救我们了。”   6瑾闻言一怔,问道:“不知你们家中生何事?”   钱多再无昔日的傲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我们原本在东市有着两间不错的店面,专司布料生意,这也是府中主要的经济来源,然而一个月之前阿娘她遭到他人诓骗,竟中了圈套欠下巨债,债主非得让我们抵押东市那两间店铺还债,阿娘为此忧心忡忡急出病来,躺在榻上就剩下了一口气,而我也多次被债主派人殴打,索要店铺地契,若非刚才6驸马出手相助,说不定我就这么被他们打死了。”   6瑾知道钱夫人视财如命的性格,也明白东市那两间店面对她的重要性,这样的打击,对钱夫人来讲自然是生不如死。   默然片刻,6瑾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管,这并非是钱家对他有恩,而是他乃东市市令,本就有维护东市交易秩序之职,市内商人店面遭到侵占,他正应该调查缘由,主持公道。   心念及此,6瑾已经打定了主意,正容道:“这样,明日你写一封状子送到东市署来,本官一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钱多茫然的看了6瑾一眼,迟疑说道:“6驸马,东市市丞贾安土与那魏管事关系要好,我如果将状子送到东市署,一定石沉大海。”   6瑾心知他不知道自己便是东市令,笑语言道:“不用担心,现在的东市署已有市令,再非什么人能够一手遮天,你放心前来便是。”   钱多感激零涕的对着6瑾深深一拜,这才望向站在6瑾身旁一言未的美艳女子。   他并非笨蛋,自然已经猜测到这位美艳女子乃是何人。   那可是堂堂的太平公主殿下,有她和6瑾出马,必定能够为钱家主持公道。   于是乎,钱多对着6瑾和太平公主深深一躬,正容说得一声“谢谢”,这才擦着嘴角的泪水走了。   6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却是轻轻一叹,显然非常的感概。   太平公主伸出纤手挽住他的胳膊,轻声问道:“驸马这是怎么了?若是你觉得难办,不妨让本宫来处理此事,保管将武承嗣收拾得服服帖帖。”   6瑾摇头失笑道:“我非是忌惮周国公武承嗣,而是担忧东市的乱象,由此可见这样的事情只怕没少生,我这新任市令任重道远啊!”   太平公主想起了母后说过的那番话,不禁微笑言道:“常言治国如烹小鲜,治理东市也是如此,驸马不仅仅是任重道远,更要让父皇母后见识到你的才干,太平相信你一定能治理好东市,让所有人对你都刮目相看。”   听到太平公主竟对自己如此有信心,6瑾不禁微微一笑,目光深邃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   长安光禄坊位于皇城之南,恰好与太平公主府所在的兴道坊相对。   时至午后,光禄坊一间奢华迷离的府邸内轻歌曼舞,黄莺出谷般的歌声从正堂内飘了出来,更有丝竹管弦轻轻附合,流淌着有别于府外严寒的春意。   正堂之内,一个头蒙丝巾、衣衫华丽的男子正在追逐着满屋子的歌伎舞女。   他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中等不胖不瘦,颌下留着一部略微泛黄的短须,此际蒙着眼大笑连连,双手伸出不断四处摸索,嘴中却大叫道:“美人儿们,看你们还能躲到何处去?哈哈哈,待我抓住你们,必定要让你们好看。”   华服男子的话顿时激起了满屋的娇笑,那些衣衫暴露举止放荡的歌伎们不时对他进行言语挑逗,使得中年男子更是兴致盎然,大笑不止。   便在此时,一通急促的脚步掠进了正堂,来者赫然便是刚才在芙蓉池内与6瑾大起冲突的那位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一见正在堂内不断追逐歌伎的华服男子,眼睛顿时为之一亮,急忙大步而去行至他面前,便要拱手为礼。         :。: 第六九六章 与太平公主打赌  华服男子正在倾听歌伎们脚步声当儿,对这直直冲着自己而来的脚步响动自是听得清清楚楚。Ww   他不动神色装作不知,待到脚步声停在身边,这才以一个苍鹰捕兔的凶猛劲儿猛然扑了过去,将脚步声的主人搂在了怀中,边扯面上的丝巾边哈哈大笑道:“小美人儿,总算被我抓住了吧,看我不狠狠的亲你一……嗯?”   一言未了,华服男子酣畅淋漓的语句戛然而止,他瞪大双目望着同样已经目瞪口呆的中年汉子,恍若被马蜂蜇了一般急忙弹开数步,大感恶心的开口道:“呸,呸,呸!魏忠良,是谁让你进来了?没看见本郎君正在玩乐之中么?”   “阿郎。”被称作魏忠良的中年汉子小心翼翼的唤得一声,非常委屈的开口道,“刚才奴等前去收取东市钱家的那两间店铺,本已经将那钱多抓住带到芙蓉池内狠揍,谁知突然出现一对年轻男女出手干涉,不仅狠狠的打教训了奴等一顿,还救了钱多那小子。”   “什么,竟然有人胆敢管这等闲事。”华服男子顿时怒了,黑着脸开口道,“那你可有报出本国公身份?”   魏忠良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奴等自然是说了。”   “那他们如何?可曾道歉赔罪?”   “没有!他们似乎根本不惧怕国公你,那美貌小娘子还说国公你是他们家的家奴!”   “家奴?”华服男子一怔,额头青筋直冒异常愤怒的吼叫道:“胆敢骂本国公是家奴,当真活得不耐烦了,可知那小娘子的姓名?”   魏忠良眼见挑起了国公的怒气,心内不禁暗暗欢喜,急忙出言道:“那小娘子倒是没有说出自己的名讳,不过那年轻男子之名似乎叫做6瑾,他说了国公一听便会知道。”   “6瑾?”华服男子皱着眉头兀自沉吟半响,猛然之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浑身竟是陡然一震,脸上露出了惊恐交集之色。   见华服男子神情有异,魏忠良不禁好奇问道:“国公,你这是怎么了?”   “你你你……可还记得那小娘子多大年纪,生得是什么模样?”华服男子说话不自禁有些结巴了起来。   魏忠良点头道:“当然记得,那小娘子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非常的漂亮,属于那种让人一见便过目不忘的倾国姿色,莫非国公对她有兴趣?要不奴这就为国公将那小娘子抓来!”   华服男子愈能够肯定那对多管闲事的青年男女乃是何人,浑身已是如坠冰窖,刺骨的严寒从脊椎骨蔓延而起,瞬间就流遍了全身。   就这么呆立半响,华服男子懵懂回过神来,瞧见身旁魏忠良一副谄笑献媚的模样,登时就气打不出,扬起蒲扇般的大手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喝骂道:“不长眼睛的狗奴,那小娘子岂是你们能够去招惹的?真是给我惹来了天大的麻烦啊!”   魏忠良被华服男子沉沉的耳光打得原地转了一个圈,捂着火辣辣的脸委屈言道:“国公,你乃是当今天后的侄儿,即便那对年轻男女再是了得,你又何须惧怕他们?”   “混账!”华服男子又是一句大骂,“我这侄儿算个甚来!你所遇见的那美丽小娘子乃是太平公主殿下,她可是天后的亲身女儿,你你你,真是不长眼,为何竟招惹到那位天之娇女!”   “啊?她……竟是太平公主?”魏忠良大惊之下,差点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可不是么!”华服男子一张脸已是哭丧了起来,急得在堂内团团乱转。   半响之后,他突然打定了注意,脸上焦急之色尽扫,倒也露出了几分镇定,吩咐道:“快,准备一份厚礼,本国公要去太平公主府一趟,另外刚才你们得罪过公主殿下之人也与本国公同去,至于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看殿下能否开恩了。”   魏忠良一听此话,顿时脸色苍白,也知道自己这次惹到了不能惹的人物,如丧考妣的应声下来,急忙准备去了。   夕阳西下,一辆驷马高车从芙蓉池内缓缓驶出,不消片刻就上得宽阔的长街,朝着兴道坊而去。   马车内,6瑾正坐在软塌上闭目养神,脑海中思索着如何治理东市乱象之事。   太平公主游玩一天感觉疲乏,却没有假寐休憩之意,她掀起车帘不断打量窗外飞而过的街景,回想今日与6瑾难得的独处,嘴角流淌出了温柔的笑容。   快到朱雀大道时,太平公主忽地放下了窗帘,轻轻出言道:“驸马。”   “嗯?”6瑾睁开了眼眸,微笑问道,“公主何事?”   太平公主明媚的眼珠轻轻一转,露出一个狡黠之色,嫣然笑道:“本宫想与驸马你打个赌,不知你意下如何?”   6瑾失笑道:“何事为赌,公主为何说得不明不白?”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笑道:“本宫觉得咱们府中现在一定有一名贵客前来,而且那位贵客也没有入府等待,而是就这般冒着风雪站在府门外等着我们回去,不知你信不信?”   6瑾心思微微一动:“公主说的是周国公武承嗣?”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拉着6瑾的胳膊满是撒娇的昵声问道:“喂,你究竟赌不堵呀?”   6瑾犹豫了一下,出言道:“武承嗣好歹也是当朝兰台监,袭爵周国公,即便无意冒犯到公主你,也犯不着立即登门谢罪!既然公主有兴趣,那好,我们就赌一赌,然不知赌什么?”   太平公主显然早就已经想到了以何物为赌筹,笑道:“这样,倘若我们回府之时,武承嗣就在府门之外,那么驸马下次再放休沐假之时,须得带本宫前去灞陵游玩,反之,则算本宫赌输,不知如何?”   霸陵乃是汉朝文帝之墓,东出长安十来里便到,算起来也是不远,而且冬日里的霸陵飞雪被誉为长安一景,自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游玩之地。   见到太平公主有如此雅兴,6瑾倒是觉得输赢都无所谓,点头笑道:“那好,就依公主之意。”   太平公主笑着颔,娇靥上露出了胸有成竹之色,显然坚信自己赢定了。 第六九七章 武承嗣赔礼道歉(上) 马车行至公主府外缓缓停下,陆瑾走出车厢正欲跳下马车,突然看见乌头门下正立着一人,见到他登时就忙不迭的走了过来,笑容可掬的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陆驸马?”   陆瑾抬目望去,可见来者三十出头,衣衫华丽,心内不禁暗暗肯定了来者的身份,也对太平公主神机妙算非常的佩服,正容回答:“在下正是陆瑾,不知阁下是?”   “在下兰台监、周国公武承嗣。”来者笑呵呵的言得一句,目光却不自禁的落在了马车车厢上,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陆驸马,敢问太平公主殿下可在车上?”   陆瑾暗自好笑,正欲点头间,忽然听到太平公主满是不悦的嗓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驸马,武承嗣在外面么?告诉他本宫现在还在气头上,不愿意见到他,让他早早回去。”   太平公主的话音刚落,武承嗣显然就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解释道:“公主殿下,是我府中的家奴不长眼睛冒犯到你,我这不是专程前来赔罪的么?还请殿下不要生气,有什么话咱们到公主府内慢慢的说,让我如何赔礼道歉都行!”   陆瑾见到此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倒是生出了几分鄙夷之情。   武承嗣也算心思剔透,急忙对着陆瑾拱手大拜道:“陆驸马,在下家奴今日无意冒犯,还请你们不要见怪,公主殿下那里还请你替在下美言几句。在下不胜感激!”   武承嗣这样厚着脸皮请求,陆瑾自然不能不理,对着车厢轻声言道:“公主,既然周国公如此有诚意亲自登门道歉,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回府去说吧。”   等待半响,马车内才传来太平公主重重的冷哼,显然对陆瑾之言表示同意。   见状,武承嗣这才放下了心来,拱手致谢道:“多谢陆驸马替某美言,在下铭感大恩。”   陆瑾毫不在意的摇手一笑,刚要手搭车辕跳下马车,不意武承嗣疾行数步走上前来,作势欲扶关切言道:“雪天路滑,陆驸马当心,可不要跌倒了,还是让在下来扶你一把。”   陆瑾大觉此人可笑,一时之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不待武承嗣相扶,便跳下了马车。   武承嗣伸出的双手落空,不禁尴尬的笑了笑,好在他脸皮极厚,丝毫没有窘迫之色。   进入公主府内,三人来到正堂落座。   瞧见太平公主娇靥带煞,一副余怒未泯的模样,武承嗣立即小心翼翼的言道:“公主殿下,这次微臣冒然登门来得甚是仓促,也没准备什么好的礼品,前不久微臣在一个西市胡商手中购得一对来自大食的琉璃碗,今日将之送于殿下权当见面礼物。”   说罢,他站起身来轻轻击掌,站在门外的魏忠良急忙低着头一溜碎步而入,捧着礼品便是一阵点头哈腰。   太平公主美目一乜,唇角流淌着淡淡的嘲弄之意,对着陆瑾言道:“驸马,你可有觉得眼前献礼的这位相貌甚是熟悉,似乎刚才见过不久。”   陆瑾已经看出此人正是刚才领头的那中年汉子,正欲点头间,不意魏忠良已是吓得浑身抖动如同筛糠,猛然扑倒在地连连磕首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公主驸马大人有大量,绕我这一条狗命!”   太平公主冷冷的哼了一声,沉着玉脸言道:“本宫记得刚才开始你就出言辱骂我与驸马,虽是不知者无罪,但也冒犯本宫凤颜,现在念在你登门致歉的份上,就看你如何向本宫与驸马赔罪了。”   魏忠良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他做梦也没想到芙蓉池偶遇的这对年轻男女竟是太平公主与驸马陆瑾,此刻听到太平公主之话,他咬咬牙关出言道:“今日之事全怪小的这一张臭嘴,小的这就掌嘴赔礼,直到公主殿下满意为止。”   言罢,他左右手同时开工,一下一下猛然扇在自己的脸上,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没多久便是脸膛发红发肿,显然下手极为用力。   清脆的耳光声在正殿内响彻不休,太平公主慢悠悠的品尝着一盏蒙顶春茶,对这一切似乎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而身为魏忠良主人的武承嗣根本没有半分出言求情的模样,笑吟吟的望着这一切,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   耳光声愈来愈是响亮,见到那魏忠良脸肿如猪,嘴角竟是溢出了丝丝鲜血的时候,一直眉头紧皱的陆瑾再也忍不住了,出言提醒道:“公主,差不多了吧?”   太平公主这才放下了茶盏,冷冷言道:“好,住手,可以了。”   魏忠良如释重负,他感激的看了陆瑾一眼,抬起衣袖摸了摸嘴角溢出的鲜血,一言不发的站立原地。   武承嗣有些惊奇的看了看陆瑾,这才笑言道:“本官向来要求这些****出门在外要礼貌待人,不可欺压百姓,没想到他们这次竟冒然到了公主殿下的头上,给些教训也是理所当然,公主殿下陆驸马不愧是菩萨心肠,魏忠良啊,还不快快谢恩。”   魏忠良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深深躬身道:“多谢公主殿下,驸马爷饶小的一条狗命。”   太平公主轻轻的蹙起柳眉,淡淡言道:“你的冒犯本宫可以不追究了,然而与你同路的手下竟敢污言秽语调戏本宫,也不知承嗣你准备如何处理?”   “什么,竟有此事?”武承嗣顿时如被针扎般站了起来,显然吓到了。   魏忠良吭哧言道:“启禀殿下,那人名叫陈东昌,也是与我们同路而来,现在正在府门之外。”   太平公主微微颔首,美目视线转向了面色阴沉不定的武承嗣,笑道:“承嗣,本宫就看你执行家法了。”   武承嗣心知冒犯公主可是重罪,而且还口出调戏之言,这样的家奴自然留不得,黑着脸点头道:“好,请公主殿下稍等,微臣这就出去吩咐卫士将那陈东昌乱棍打死!为公主你出气。”   太平公主满意的轻轻颔首,正待出言间,不意陆瑾又是眉头大皱,开口道:“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何能因几句话便取人性命?如此行事实在不妥,以在下之见,将之赶出周国公府,永不录用便可。”   武承嗣一听陆瑾之话,再也忍不住了,开口言道:“陆驸马啊,这等****不杀不行,若是让他活着,公主殿下与本国公颜面何存?所以此人必须死!”   陆瑾不悦反驳道:“好歹也是一条人命,何能不经过律法便动用私刑判其生死?这与草菅人命又有何等区别?周国公之言在下实在不敢苟同。”   闻言,武承嗣却是一笑,显然有些觉得陆瑾妇人之仁。       第六九八章 武承嗣赔礼道歉(下)  见场面有些僵持,还是太平公主说话了,她笑了笑,淡淡言道:“本宫与驸马新婚不久,为人为事都需积德求福,驸马之言未免也没有道理。Ww那好,本宫就****放过此人,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周国公啊,将此人打一顿赶出府中吧。”   没想到太平公主居然认同6瑾之言,武承嗣心内说不出的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向来善于揣度人心,太平公主是什么性子他怎会不清楚?在他的记忆当中,太平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菩萨心肠之人,她的性格恰如天后武媚一般果断凌厉,对于厌恶之人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没想到今日,太平公主仿若转了性子一般,放过对她有着冒犯行为之人,如何不令武承嗣大感吃惊。   而且更让他意外的是,太平公主为何对驸马6瑾这般言听计从?难道6瑾在她心中当真是非常重要,为了他太平甚至不惜委曲求全么?   想到这里,武承嗣不禁更是高看了6瑾一眼,能够让太平公主言听计从的驸马,不论是在后宫还是在朝堂当中,都是值得让他巴结之人。   不容多想,武承嗣急忙拱手道:“好,微臣知晓,这就吩咐卫士将那陈东昌赶出去。若没有其他事,请容微臣告辞。”   “周国公稍等。”6瑾突然出言叫住了想要离去的武承嗣。   武承嗣已经非常清楚6瑾在太平公主心中的分量,恭敬拱手道:“不知驸马爷还有何等见教?”   “见教不敢当,本驸马还有一事相询。”   “驸马爷请说。”   “是这样,本驸马听被贵府家奴殴打的那钱多所言,似乎他们钱家欠了周国公府不少钱财,以至于要抵押店铺还债,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武承嗣闻言一怔,一丝精光忽地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笑:“确有此事,然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莫非驸马爷觉得本官要债有什么不妥么?”   “非是不妥,我只是向了解钱家欠债过程。”6瑾摇了摇手,却是一副寻根究竟的口吻。   闻言,太平公主大感奇怪,不知6瑾为何不对武承嗣言及他与钱家有旧之事。   倘若如实说出,相信武承嗣看在她太平公主的面子上,必定会对钱家有所宽容,而非再是这般殴人要债。   面对6瑾的询问,武承嗣心内心思急转,半响叹息言道:“不瞒驸马爷,本官向来持家有道,擅长开源节约,故而周国公府钱财一直颇为充实,有多余钱币的情况下,本官也委托魏忠良将钱财拿到民间去放债收利,这也是豪门大家以及官府衙门惯用的生钱之法,相信太平公主府也不例外。”   听到这里,太平公主和6瑾都是点了点头,显然表示理解。   武承嗣继续言道:“上个月在东市开绸缎庄的钱夫人因为急需用钱周转,故而在魏忠良这里借了五百贯,约定利息一月半成,一个月内连本带利归还,然而现在一个月时限已过,钱氏却声言生意亏本,抵赖不换周国公府之钱,故而魏管事才带着家奴逮住钱家之人逼债,以至于让公主殿下和驸马爷产生了误会。”   “原来如此。”6瑾点了点头,“多谢周国公相告,本驸马明白了。”   武承嗣颔一笑,这才拱手离去。   待到武承嗣一走,太平公主便忍不住询问道:“驸马,刚才你为何不对武承嗣言明你与钱家有旧之事?倘若你真的有心帮助他们,本宫相信区区五百贯钱,武承嗣这个面子一定会给的。”   6瑾摇头笑道:“四娘,我与钱家有旧自然不假,然而在这件事上,却不能以私情而要求武承嗣高抬贵手,因为这其中并不简单。”   “并不简单?何意?”太平公主立即来了兴趣。   6瑾皱眉言道:“在下也算颇为了解钱家钱夫人的秉性,她可是锱铢必较,寸利必争,绝对不会令自己吃亏之人,而且其人经商还算又道,以女子之身支撑起了整个钱家,可见钱夫人的了解,此番突兀向周国公府举债,而且一借就是这么多,实在不符合钱夫人为人的秉性,而且还有一点,四娘,我觉得武承嗣刚才似乎言不由衷。”   太平公主蹙眉望着6瑾一言未,显然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6瑾想了想,这才将心内的感觉说了出来:“其实以我来看,武承嗣并非是心慈手软之人,相反,这个人面黑心厚,貌似忠良实则贪婪,这样一个人在民间放贷,必定不会按照既定规矩行事,故而我觉得这件事有所猫腻。”   闻言,太平公主心内生出了一丝佩服的感觉,笑道:“驸马说的不错,武承嗣以前跟随其父武元爽流放岭南,一直艰难度日尝尽困苦,或许是穷怕了的缘故,他对钱财有着一种最为贪婪的执念。”   6瑾颔道:“所以我觉的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而且还牵涉到钱家在东市的店面,我这个东市令自然责无旁贷须得调查真相,还钱氏一个公道。”   “好。”太平公主笑着点了点头,“不管如何,令月都支持驸马,若有什么困难,驸马尽管对令月说来,令月一定不无余力的支持。”   6瑾笑了笑,点头言是。   离开太平公主府,武承嗣脸上笑容尽敛,变得有些阴沉起来。   在马车上左右寻思半响,他逐渐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以6瑾东市令的身份,询问借贷之事显然并不那么单纯,莫非他想借机调查此事?   想到这里,武承嗣心内有些紧张,特别一想到6瑾今年年初巡狩江南道,查处了一大堆贪官污吏的赫赫声名,不禁令他更是坐如针毡,生怕6瑾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下得马车,他急忙对着魏忠良问道:“忠良,那件事你究竟做的可是妥当?若是留下证据被6瑾知道,必定会有所麻烦。”   魏忠良自然明白武承嗣心中的担忧,拱手沉声道:“周国公放心,诓骗钱家的那位商人早就已经离开了长安,即便6瑾和钱家想要寻找,那也是大海捞针,而且这件事我们根本没有直接出面,必定不会被人看出端倪。”   闻言,武承嗣微感放心,点头道:“若能如此,那当然最好,不过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忠良,你最好通过你在东市署的关系,暗中留意6瑾的一举一动,若有什么异样,一定要及早通知本官。”   “是,忠良明白。”魏忠良重重颔,将武承嗣的话记在了心上。   第二天午时东市刚刚打开坊门不久,一纸状书便送进了东市署,放在了东市丞贾安土的案头。    第六九九章 诈骗案具体经过(上)   待到看完上面所写的文字,贾安土登时就大雷霆,重重拍案对着周边吏员们喝骂道:“那个钱多如何这般不懂得规矩,此案本官不是已经结案了么?受到不法商人诓骗也只能怪他们钱家马虎大意咎由自取,何能诬告魏忠良与不法商人勾结骗取他们的钱财!”   一名吏员出言回答道:“贾市丞,下官今日钱多见脸色紫青,伤痕累累,似乎才被债主教训了一顿,想必他一时之间气不过,才会出此下策。”   “不管如何,此案我们东市署已经结案,断然不可再行调查。你去告诉他,除非找到那名诓骗他们钱财的商人出来,否者我们依旧维持原判。”说完之后,贾安土气咻咻的将摆在案头的状子扔在了地上,一副不愿理睬的模样。   那位吏员正欲拱手应命,正堂内突然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贾市丞觉得此案毋须再审,本官不以然否,觉得很有必要继续调查下去。”   贾安土本在气头之上,听到此言顿时面泛怒容,气冲冲的回头正准备将出言之人狠狠的喝斥一顿,然而一见到来者的容貌,凶若饿虎的他顿时如同鼓气皮囊般瘪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比猫儿还要温顺的谄媚笑容:“6少卿,你怎么来了?”   “本官职司东市令,自然须得经常前来东市署。”一身绯红色官服的6瑾轻步走入正堂,拾起时才被贾安土扔在地上的状子,微笑言道,“市丞,东市以商为本,这样虚应故事,不理会商人诉求,似乎有负朝廷信赖啊!”   听到6瑾这样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贾安土周身冷汗顿时就流了出来。   倘若只是区区东市令,身为市丞多年的贾安土或许根本不会将对方放在眼中。   然而眼前这位,可不仅是东市令这么简单,他还是太府寺少卿、太平公主驸马,能够直见圣颜的皇亲国戚。   这样的人物前来检校东市令之职,对东市所有人来说都无疑是一尊活菩萨,根本不敢有丝毫的得罪。   于是乎,贾安土立即站起身来一溜碎步跑到6瑾身前,拱手言道:“6少卿请容下官禀告,其实这并非是下官对于商人的诉求不理不睬,而是因为此事下官已经调查多次,并审理结案,没想到此人还这般纠缠,实在让人不胜其烦。”   6瑾轻轻一吹状子上的尘土,淡淡言道:“并非是这钱多纠缠,是本官让他今日将状子送到东市署来的。”   “啊?6少卿,你……为何?”贾安土顿时惊得呆住了。   6瑾也不多作解释,出言吩咐道:“贾市丞,将此案的卷宗送来给本官一睹。”   “是,是。”贾安土一阵拱手,心内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慌乱的感觉。   坐在公事房内,6瑾将这宗关于钱氏被不法商人诈骗的案件看完,思绪也渐渐理顺了脉络。   事情的起因乃是因为国子监需要为学子们订购一批学子青衫,故而找到钱氏绸缎庄掌柜钱夫人,让钱夫人负责制衣。   要知道国子监内的学子数以千计,对于钱氏布庄来讲,无疑是一宗非常大的买卖,获利自然也非常惊人。   尽管知道独自制衣非常的麻烦,但生性贪财的钱夫人还是应承了下来,答应一个月之内就将新衣交付给国子监。   不过可惜的是,多达千件的新衣需要众多布匹,钱氏绸缎庄内的布帛无疑是杯水车薪,故而钱夫人只得在长安城其他店铺内购买。   但这些店铺似乎对钱氏绸缎庄独自承担国子监制衣之事都已经知晓,要不就言及无货,要不就哄抬价格,让找不到货源的钱夫人甚为苦恼。   便在钱夫人茫然无计的时候,突闻东市有一名来自蜀地的布料商有很多布匹,要价也算合理,大喜过望的钱夫人立即前去找那名叫做秦明建的蜀商商谈,想要他手中的购买布料。   而蜀商秦明建也是爽快,以非常公道的价格和钱夫人达成协议提供布料,不过唯有一个要求,现钱支付概不赊账。   秦明建第一次和钱夫人打交道,有此要求也并不意外,但是购买一千件新衣所需之布实在太多了,即便殷实的钱家一时之间也没有那么多钱财来支付买布款项。   无可奈何之下,钱夫人便向魏忠良借贷五百贯钱,约定一月半成利息,一月之内连本带利归还。   钱财一到,蜀商秦明建还算守信,立即将布料送到了钱氏绸缎庄,而钱夫人也吩咐雇工们开始制衣,一切都还算顺利。   然而没想到后来秦明建声言有急事须得返回剑南道,想将布料一次**付给钱夫人,钱夫人念及对方送来的布料品质一直还算不错,也就同意了下来,点清布料数量之后,便将货款一次性支付给了秦明建。   谁料就在这个时候,问题出现了。   秦明建其后所送的布料品质有很大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劣等,气急败坏的钱夫人去找秦明建理论,才现此人早就已经人去楼空离开了长安。   为此,钱夫人心急如焚,就这么病倒在塌,而钱氏绸缎庄到了期限却未能如期交付新衣,国子监也因此取消了这批买卖,使得钱夫人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不仅未能赚取钱财,还因此欠下了巨债,借债人魏忠良鉴于钱氏没有资金偿还,便奏请东市署,让钱氏抵押位于东市的两间店面还债。   一切一切都没有半分问题,整个过程看起来更是无懈可击,要怪也只能怪钱夫人利益熏心,受了蜀商秦明建的欺骗。   然而6瑾乃是监察御史出身,对于案件有着一种职业的敏锐性,依旧在这看似寻常的案件下,看出了一些几乎不可察觉的端倪。   先,国子监每年为学子制作新衣乃是惯性之事,他在担任监察御史的时候也略有所闻。   按照惯例,学子新衣均是由众多绸缎庄一并制作,毕竟长安城任何一家绸缎庄,都没有能力独自承担这么大的新衣制作量,此乃疑点之一。         :。:   第七百章 诈骗案具体经过(下)   而且钱夫人经营商事向来老道,这般轻易受骗似乎也甚为奇怪,特别是在明知与秦明建不熟悉的情况之下,居然还一次性购买全部布帛,实乃不符合她的秉性,此乃疑点之二。   还有最为关键的疑点,蜀商秦明建出现得实在太过巧合了,正在钱夫人四处寻找布料货源的时候,他便恰到好处的出现,而且价格非常公道,甚至连还拥有如此多的劣质布帛,专门用以欺骗钱夫人,这一切一切环环相扣,让钱夫人一步步深陷其中而不知,当真太像一个事先设计好的圈套。   国子监有没有牵涉其中6瑾不敢妄言,但他觉得为钱夫人介绍秦明建之人以及魏忠良必定可疑。   看来,还是很有必要前去钱家了解一下,看看有无线索可循。   心念及此,6瑾立即打定了注意,吩咐侍立在门外的吏员道:“请宋市尉到本官这里来一趟。”   吏员拱手而去,不消片刻,宋璟大步匆匆走了进来,拱手问道:“不知6少卿召见下官有何吩咐?”   6瑾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案上被他翻动得凌乱不堪的卷宗,起身吩咐道:“本官有公务要去永宁坊一趟,你带上几名市丁与本官同去。”   宋璟心内暗暗奇怪,然而6瑾没说此行的目的,他也没有多问,立即点头言是了。   片刻之后,6瑾带着宋璟领着几名市丁出了东市属衙门,朝着外面去了。   在他们前脚刚走,几名守在衙门外的泼皮无赖仿若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尾随着6瑾几人的脚步跟了过去。   6瑾与宋璟一路无话的出了东市,沿着宽阔的街道转折向南,只要走过了亲仁坊,接下来便是钱氏所住的永宁坊了,以前这条路他曾走过无数次,自然而然非常的熟悉。   然而走着走着,6瑾那双剑眉却是忍不住皱了起来,他停下脚步似乎正在辨识周边道路,余光朝着身后微微一瞥,已是轻轻笑道:“宋市尉,你这市尉似乎当得有些不称职啊!”   “少卿此言何意?”宋璟顿时一头雾水,显然不知6瑾此言为何。   6瑾悠然一笑,也没有多话,又是举步朝着前方走去。   那几个地痞流氓一直远远的跟着6瑾,待看见他们突然右拐走入永宁坊坊门消失不见之后,地痞们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来到了坊门,站在门口朝着里面一望,街道上人山人海,哪里还有6瑾的影子。   正在几人懊恼无比,相互埋怨的时候,身旁突然响了一句略带调侃的之声:“诸位,跟了本官这么久,也不知累了没有?”   众地痞朝着声处惊讶望去,却见6瑾正站在坊门连接坊墙的边缘处冷笑相望,目光满是揶揄。   眼见这几人果然是跟随少卿而来,宋璟顿时就黑下了脸,挥手下令道:“来人,将他们拿下!”   宋璟话音刚落,与之同行的市丁们全都手提水火棍如狼似虎的冲了上去,围着那群地痞流氓便是一阵猛打,将之全都摁在了地上。   见到有热闹可看,本就进进出出往来不断的坊门前顿时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指指点点议论不止。   地痞们经过最初的慌乱,现在却是恢复了镇定,其中一人怒声言道:“我等全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尔等乃是何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还没有没王法了!”   宋璟一脸藐视的看了那人一眼,冷哼道:“本官认得你,你是经常在东市内游荡的地痞,坑蒙拐骗品行卑劣,说,是谁让你们跟踪6少卿的!”   那名地痞一听宋璟认识他,顿时暗暗心慌,不过他们在市集内厮混多年,对付官府自然是有着一套,立即蛮横耍赖道:“荒谬,这条大道人人都可以走,为何你会认为我们跟踪?还请诸位乡亲们评评理,看衙门里的这些公人是如何欺压良民。”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宋璟冷哼一声,正欲下令市丁们继续痛打这几个地痞无赖,谁料6瑾却是摇手示意道:“宋县尉,将他们放了。”   “放了?”宋璟惊讶的看了6瑾一眼,显然非常的意外。   6瑾笑道:“这些地痞不过是小虾小蟹而已,根本不足为道,本官只要知晓那藏在暗中之人已经开始心慌了便可。”   宋璟虽有些不情不愿,但却不敢违背6瑾的意思,只得吩咐市丁放开了那几名地痞流氓。   重新上路,自然再也无人跟踪,宋璟却是忍不住了,出言问道:“敢问6少卿,咱们此行究竟是前去何地?”   “永宁第三里第二曲钱家。”   6瑾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地,却也让宋璟为之一怔。   犹豫半响,宋璟轻叹言道:“少卿此行莫非是为钱家遭到不法商人诓骗的那件案子来的?”   “对。”6瑾轻轻颔,并没有多言。   宋璟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块,眼眸中闪动着犹豫不决之色,沉吟了半响,他仿佛想要宣泄出心头那股郁郁不志的窝囊感觉,忽地出言道:“少卿,虽然这么说非常的不妥,但下官依旧想要告诉你,贾市丞与那魏忠良关系非常要好。”   一句话顿时让6瑾前行的步子霍然停了下来,他目光凌厉的望着宋璟,却是一言未。   在他仿佛能够看穿人心的眼神之下,宋璟不由自主的有些慌乱,他低下头,脸色隐隐有些白,结结巴巴的言道:“少卿,下官……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要少卿你明白这其中的真相。”   “真相?”6瑾轻轻念叨了一声,却是忍不住笑了。   “是!”宋璟重新抬头,目光直视着6瑾再也没有半分退缩逃避,耿耿之言道,“不瞒少卿,下官在东市署衙门任职已经一年,然而对于部分同僚的作法却不敢苟同!何也?东市署衙门乃是朝廷管理市集的机构,身为朝廷官员,何能与那些贪婪成性的捉钱人走得极近?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样如何能够秉公办案?”    第七零一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   6瑾目光中闪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赞叹之色,问道:“宋市尉,不知你口中的捉钱人乃是什么意思?”   宋璟如实回答道:“这捉钱人是为民间百姓们的叫法,专指那些替豪门贵胄、朝廷衙门放贷之人,想必少卿你也应该知道,京师各大衙门内几乎都将朝廷拨付的伙食款用来放贷收益,一来可以改善官员伙食质量,二来更可以为官员们谋取些许灰色收入。这样做乃古今惯例,倒也不觉为甚,不过这里面却成为不法商贾勾结官员,谋取利益之法,就比如说我们市署衙门,只要愿意拿出钱财放贷,铁定是一本万利获利惊人,这并非是为我们放贷的捉钱人经营手段了不起,而是他们想要借此巴结市署,以此为由向市署以及官员们行贿!”   6瑾眉头紧皱,轻轻颔沉声言道:“继续说下去。”   宋璟早就对那些潜规则深痛恶绝,一听6瑾此言,更是畅快得一舒胸臆:“这种乱想不仅仅是存在于东市署衙门,其他实权衙门,如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吏部、刑部、工部、户部通通存在,商人们凭借这些借贷暗中行贿,寻求权力庇护,而且更有甚者,如那些为朝中大员私人钱财放债的捉钱人,更会成为商贾们巴结的对象,因为能够巴结到他们,就等同于得到钱财主人的权力庇护,故而捉钱人在东市就如皇帝一般。”   闻言,6瑾良久未言,心内却升起了暗暗的苦笑。   他知道宋璟说得不错,因为就连太平公主府,也是将多余的钱财拿到外面放贷获利,这在整个大唐官场可以说是通病,是隐藏在阳光照射不了所处的阴暗规则。   但是对于这一切,他6瑾又能如何了?难道还敢将之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叫板整个大唐官场、所有豪门贵胄,公然对抗他们的利益不成?   想到这里,6瑾不禁略是苦涩的笑了起来,郑重提醒道:“宋市尉,你我均是进入官场不久,这些话最好不要再提了。”   宋璟闻言一怔,眼眸中炙热的火焰渐渐熄灭,他摇着头苦涩的笑了笑,言道:“多谢少卿提醒,是下官蜉蝣撼树不知天高地厚,一时心急口快大牢骚……”   “不,本官认为你说得很对。”   6瑾轻轻的一句话却让宋璟面露惊讶之色,只见6瑾正色言道:“我辈男儿饱读圣人书本进士及第,自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面对官场乱象深痛恶绝也是在情理当中,然要当一名好官,特别是为国为民之官,均须谋后而动不可大意莽撞,否者你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如何又护佑千千万万的黎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刚才说所的我们现在根本无法改变,唯有假以时日进行更改。”   宋璟苦笑言道:“少卿说得非常不错,但是能够坚持到高位进行改变的能有几人呢?说不定到时候早就已经同流合污,再也没有勇气去改变一切。”   话音落点,6瑾却是轻轻一叹,眼眸中掠过些许迷茫,然而很快又被坚定之色所取代:“权力易得,风骨难求,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宋兄,可还记得我们同批进士意气风的在奉塔题名?那时候我们约定只要谁成为宰相,便将同期进士之名全都携刻在奉塔旁边的围墙上,今日在下还有一言,他朝6瑾若能入得政事堂,成为大唐丞相,必定履行今日之承诺,改变这等官场痼疾。”   宋璟直是听得心潮澎湃,特别是6瑾所说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之言,更是让他激动不已。   恍然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两年前题名奉塔之时,幞头红衣的状元郎提着毛笔在围墙上挥毫留名,少年意气冠绝当代的模样。   他是6瑾,他是当之无愧的进士第一人,在同期进士几乎都还在九品之位庸庸碌碌之时,他已经贵为从四品下的太府少卿、检校东市市令,翰林院学士,更为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是国之帝婿,太平公主驸马,真正的皇亲国戚。   如此出色的人物,自当身负大鹏展翅振天的凌云之志,岂会是区区凡物?   心念及此,宋璟不禁心头一热,竟生出了想要跟随6瑾同创伟业的壮志雄心。   他深深一个大拜,脸上神色说不出的凝重正容:“少卿,宋璟愿意陪你履行今日之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请少卿不要嫌弃宋璟浅薄之才。”   6瑾急忙将宋璟扶了起来,笑吟吟的言道:“此情此景,原本该当浮一大白,堪为酣畅,然而眼前我们有要事要做,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既要改变大唐,你我不妨从改变东市着手,宋市尉,咱们一起为国尽忠,为国效力。”   宋璟重重颔,目光一片决然。   两人到得永宁坊第三里第二曲,时间正值申时。   6瑾站在小巷内望着周围熟悉的景色,围墙依旧,老树依旧,心内不禁生出了一丝缅怀的感觉。   未等6瑾吩咐,宋璟已是踏着积雪走上了三级台阶,轻轻叩响了那扇红漆脱落的木门。   片刻之后,府门轻轻一声打开了,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眉宇间隐隐有着疲惫之色。   开门人还未看清楚来客,6瑾已是一撩衣袍走了上去,拱手微笑道:“钱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开门女子微微一怔,当看清楚6瑾的容貌时,眼眸中顿时透出了惊喜难耐之色,惊讶高声道:“你,你是6郎君?”   “对,正是在下。”6瑾笑了笑,似乎回到了两年前他敲开钱氏府门,钱秀珍替他开门时的场景。   旁边的宋璟绷着脸沉声介绍道:“这位娘子,此乃太府寺少卿、检校东市令、翰林院学士、驸马都尉6瑾,专程前来了解贵府遭到不法商人诈骗一案。”   听到这样一席话,霎那间,钱秀珍流下了喜极而泣的泪水,抬手慌忙拭擦着眼泪,哽咽道:“七郎,没想到你现在还记得我们钱家,真是太好了,昨日听到阿兄说在芙蓉池遇见了你,我们还真不敢相信。”    第七零二章 诈骗案具体因由(上)  闻言,6瑾感触颇深,微笑言道:“昔日在下前来长安无亲无故,多亏钱夫人收留,若是没有你们的相助,说不定也没有6瑾今日,闲话也不多说了,今日在下是特地前来了解诈骗一案,看看能否有所帮助,不知钱夫人可在府中?   钱秀珍垂泪点了点头,轻声道:“自从被那不法商人秦明建骗去钱财之后,阿娘气急攻心之下一直卧榻不起,大夫为她诊治了许多次也没有多少成效,说阿娘这是心病,须得解开心结才能好起来。Ww”   6瑾知道钱夫人寸利必教的性子,这次被不法商人骗取了这么多的钱财,弄得要抵押店铺还债的狼狈境界,她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有此心病也是常理。“   想了想,6瑾颔言道:“放心,在下既然来到这里,便是为了要解决此事,二娘子先带我们去看看钱夫人再说。”   钱秀珍点了点头,轻轻一句“6郎君请”,便领着他们前去寝堂。   到得二门之外,6瑾吩咐一同而来的市丁在此等候,只带了宋璟一人跟随他入内。   而宋璟也隐隐约约猜到了钱氏与6瑾似乎有着一份很是特殊的关系,表面上虽然没有开头询问,然而心内却是止不住甚是好奇。   来到寝堂区东边的一间小院,院内景物萧瑟,寒风吹拂,一排青砖瓦房屋矗立在正北方向,檐上堆满了积雪,走廊上挂着灯笼,倍显冷冷清清。   钱秀珍抬手示意6瑾与宋璟跟随她来到房门之前,伸出纤手轻轻推开木门,6瑾便闻道一股浓郁的药味从房内飘了出来,使得他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还未待他跨进门内,一阵激烈的咳嗽声伴随着风箱般的喘息紧随而起,咳嗽声落点,便听见一个苍老的嗓音询问道:“二娘子,是,是谁来了?”   钱秀珍明媚的美目看了6瑾一眼,这才异常振奋的言道:”阿娘,是6郎君,6郎君前来探视你的病情,并了解案件来了。”   屋内“哐啷”一声大响,震得人耳膜隐隐作痛,像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   闻声,钱秀珍登时俏脸神色大变,惊呼一声“阿娘”,嗓音还未落点,已是疾步冲了进去。   6瑾剑眉一沉,步履急促的跟随钱秀珍而入,刚走得没几步,便看见屋内南面摆着一张床榻,许久未见的钱夫人面色憔悴的躺在榻上,一个铜制的水盆尚在地上不断打着旋儿,想是刚才此物掉落在地,出了巨大的响声。   见到钱夫人双手撑着床榻作势欲起,钱秀珍慌忙的扑到了榻边,焦急问道:“阿娘,郎中让你躺在榻上多做休息,你为何又不听劝告起来呢?”   钱夫人根本没有听到钱秀珍的劝说,她的目光已是落在了6瑾的身上,双眼泪光盈盈,老脸满含企盼,挣扎起身作礼道:“奴见过6驸马,请恕奴重病在身,不能全礼。”   “夫人实在客气了。”6瑾上前一步虚手一礼,示意钱秀珍将钱夫人扶起来之后,这才正容言道,“昨日本官乍听钱多言及府中剧变,说是有不法商人骗取钱氏钱财,使得钱氏负债累累从而被人逼迫还债,本官目前受朝廷之命检校东市令之职,纠察不法交易正在职责当中,故而特来向夫人你了解一下案件的经过。”   钱夫人点着头抹了抹泪水,指着案边的绣墩道:“6郎君先坐下,容奴慢慢道来,还请你为奴主持公道。”   6瑾轻轻颔,依言坐在了绣墩上面。   刚一坐定,他立即朝着宋璟眼神示意,后者立即醒悟,向钱秀珍要来笔墨纸砚,准备将钱夫人所说的一切记录在案,以便展开调查。   钱夫人显然还未从悲恸中恢复过来,她狠狠的咬着嘴唇回忆半响,这才沉沉一声叹息开口道:“其实说起来,这一切都要怪我人心不足蛇吞象也!”   “国子监定制学子新衣一事由来已久,因为新衣数量太过巨大,故而每年都是交由东市的各大绸缎庄分开来制作,我们钱氏绸缎庄价钱公道,制衣优良,甚得国子监的信任,故而今年方司业找到我,说是想将所有的新衣全部交给钱氏绸缎庄来裁剪制作。”   ”方司业?他是国子监的人么?6瑾立即插言询问。   钱夫人点头言道:“不错,这方司业名为方长远,年龄大概五十出头,司业一职乃是国子监副职,协助国子祭酒主管国子监事务,也算位高权重。”   “好,本官明白,还请夫人继续说下去。”   “其实刚开始我也想到千件新衣的数量实在太过惊人,光凭钱氏绸缎庄一个月的时间完成,的确非常的勉强,然而也不知为什么,总之我不舍这么大的生意买卖,就鬼迷心窍的答应了下来。   “为了做好这批衣服,我在东市延请了不少裁缝,日夜赶工加紧制衣,然而千件衣物所用的布帛数量实在太过惊人,而且颜色须得全为青色,钱氏绸缎庄内也没有那么多的青布储存,我找到其他几家绸缎庄想要购买他们的布匹,或许是因为他们气恼我抢了生意,任我说破嘴皮都不肯将青布卖给我。”   “对此,我自然急得是心急如焚,四处找寻青布卖家,就在这个时候,我听人们说东市内有一名来自蜀地的布商,手中有很多布帛出售。”   话到此处,6瑾皱眉问道:“听人说?不知夫人你具体是听谁说的?”   钱夫人想了想,一脸惭愧的言道:“是听常来我们绸缎店购买布帛的几位贵族夫人提及,我原本起先也不甚留意,后来听到她们说了多次,加之当时实在买不到青布,便抱着姑且一试的打算前去找秦明建商谈,不意中了他的诡计。”   6瑾轻轻颔,又询问了那几名向钱夫人透露秦明建情况的贵族夫人名字,这才继续问道:“那不知秦明建究竟是使出何等方法欺骗夫人你的?”    第七零三章 诈骗案具体经过(下)  “这个贼奴儿当真狡猾!”钱夫人纤手重重一拍床榻上的木橼,显然仍在气头上面,咬牙切齿的开口道,“起先我们说好是送来一批青布,就支付一笔钱财,双方合作还算愉快,而且布帛的质量也是非常不错,然而没过几天,秦明建突然告诉我有急事须得返回蜀地,想要将布帛一次性全部送来,而买布款项也需要一次性结清。Ww对此,我只得无奈同意了下来,然而他这次送来的布帛实在太多太多,不可能每一匹布帛都进行检验,加之当时我的确有些马虎大意,没想到他居然在青布当中混杂了不少劣质布匹,使得我根本没办法制衣,也让我亏损非常严重。”   “就这样到了交付新衣的时间,国子监方司业见到我们绸缎庄未能如期完成新衣制作,一气之下便取消了这笔买卖,更是让我是血本无归,根本无力偿还借债,才会被那些捉钱人逼债。”   6瑾目光轻轻闪烁着,问道:“夫人可知你举债的那捉钱人姓名?”   “似乎叫做魏忠良。”钱夫人回答了一句,继续言道,“此人在东市一直是小有名气,慷概仗义有求必借,许多商人都曾向他借过钱财,而且数目都还不小,我原本也不太认识他,还是经人介绍之后,他才同意借钱给我。”   “是谁介绍你们认识的?”   听到6瑾如此问题,原本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钱夫人话音一顿,脸上也流露出了犹豫之色。   沉吟半响,钱夫人一脸犹豫的开口道:“6郎君,此人的姓名却是说不得,不知我能否不回答这个问题。”   听到钱夫人这般言语,6瑾剑眉止不住轻轻一轩,显然有些意外。   站在旁边的钱秀珍出言劝说道:“阿娘,现在6郎君专程前来我们府中了解举债的具体经过,你如何能够避而不谈,回避这个问题呢?”   6瑾颔言道:“钱娘子说得不错,夫人,了解此案的每一个细节乃是本官职责所在,说不定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便会成为破案的关键所在,还望夫人如实相告。”   话音落点,钱夫人脸上犹豫之色更甚,就这么脸色兀自变幻半响,她终于打定了主意,咬紧牙关言道:“不瞒6郎君,替奴介绍魏忠良之人,正是东市市丞贾安土。”   此话不吝于一声沉雷,顿时让6瑾和正在作着口供记录的宋璟同时一惊,脸色亦是阴沉了下来。   钱夫人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言道:“不瞒6郎君,在东市内举债借钱有着一门规矩,为防止举债者抵赖不还,举债者都需要寻找专门的保人作为担保,才能借出钱来,而最为稳妥的方式,便是找官府中人进行担保,东市衙门有很多人都在暗中为人担保,从而赚取不菲的保金。”   闻言,6瑾一双眉头皱得如同疙瘩,他回身望了宋璟一眼,却见后者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摇着头表示不知。   6瑾暗忖或许是宋璟才来东市署不久的缘故,并不知晓市署内这些行行道道的敛财之法,由此来看,只怕事情更是没有那么简单,东市背后的乱像早就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其后,6瑾又是询问了钱夫人几个问题,末了这才言道:“夫人,本官不能保证将你被骗的钱财寻回来,但是绝对不会坐视如此诈骗乱象在东市内生,你先好好休养身体,本官会继续追查此案,还你一个公道。”   听到此言,钱夫人顿是感激零涕,拉着6瑾的衣袖哽咽言道:“多谢6郎君出手相助,我必定不会忘记你的恩情,还请你原谅我昔日对你的冒犯,不要与我这个无知夫人计较。”   6瑾颔一笑,这才带着宋璟离开了钱府。   出了那条幽深的小巷,6瑾抬眼望向天空,现日头已经明显偏西,挂在坊墙一角看似摇摇欲坠,散着光怪6离的血红之色。   宋璟自然看出了6瑾满腹心事,沉吟半响轻轻问道:“6少卿,那钱夫人所言之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倘若当真牵涉到贾市丞,那铁定会非常麻烦。”   6瑾认同的点了点头,皱眉言道:“不仅如此,若是东市署衙门内很多官吏都在为市内商人举债作保,这样的乱象才是最为可怕。”   “那6少卿你准备怎么做?总不能不闻不问装作不知道也!”   “本官也甚是痛恨如此乱象,不过做大事者都需要谋后而动,不可恣意为之,眼下并非是追究贾安土等人责任的最佳时机,否者你我必定会遭到东市署所有有牵连的官吏群而攻之,到时候局面更会变得一不可收拾,而东市署也会人人自危,从而乱成一团。”   宋璟本有些热血沸腾,冲动难耐,想要跟随6瑾大是惩治那些暗中替人作保的违规官吏,还东市署衙门一片清明。   然而一听此言,他却又是冷静了下来,细细一想,不禁对自己的冲动暗暗羞愧。   6瑾说的不错,他虽是贵为东市令,但也不可能凭借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东市署衙门,况且贾安土在东市署任职多年,根深蒂固亲信甚多,只要他愿意,完全有能力架空6瑾。   故此,对付贾安土只能慢慢来,用温水煮蛙之策徐徐图之,这样方才上策。   想到这里,宋璟更是佩服6瑾的冷静,沉吟半响出言道:“根据刚才钱夫人所言的情况,蜀商秦明建早就已经逃之夭夭,即便想要追查也是无从查起,那岂不是已经断了线索?”   6瑾微微笑道:“怎会断了线索,其实根据钱夫人刚才说言,一条新的线索已经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哦,新线索?不知少卿此言何意?”   宋璟大是奇怪,他心知眼前这位与他同龄的少卿大人曾在御史台任职,对于案件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否者当初也不可能揪出监国太子李贤谋反之案,6瑾这么说必定已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第七零四章 陆瑾的判断分析  陆瑾轻轻一笑,边走边对着宋璟言道:“刚才听钱夫人讲述了一番她被骗的经过,这个圈套当真是环环相扣几乎捕捉到她每个时期的心理,如想要独自制作新衣的贪婪,如买不到青布的焦急,如想要借款支付布帛费用的急促,如此准确的把握,铁定不会是偶然发生,也不是诈骗之人临时布局,而是预先就已经谋划好了的。”   宋璟一听陆瑾的解释,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思忖半响开口言道:“少卿你的意思莫非蜀商秦明建早就准备诓骗钱夫人?”   “对。”陆瑾点了点头,“如果本官没有猜错的话,应是秦明建手中恰好有一批质量极差的青布,而他又很想将其全部卖出去,所以他就伙同他人,设下如此一个诈骗之局,诓骗钱夫人上当,待到钱夫人支付购买布帛的款项之后,他便逃之夭夭了。”   宋璟听得微微颔首,想了想忽地神色一变,有些震惊的开口道:“可是少卿,让钱夫人制衣的乃是国子监,国子监司业怎会与东市商人进行勾结?”   “有什么不可能的。”   陆瑾回想起谢太辰勾结七宗五姓谋夺陆氏盐场之事,口气沉沉的言道:“历来权力和金钱从不分家,有钱之人渴望权力,有权力之人又渴望钱财,在一起自是两利,岂有不勾结的道理?本官觉得那国子监方司业有很大的嫌疑。”   宋璟还是不敢相信陆瑾这样大胆的推断,犹豫半响说出了心头的疑问:“可是国子监那边也只要求钱夫人制衣,最后因为钱夫人无法按期交衣,才取消了合作协议,在这期间国子监那位方司业也根本没有任何违规之处,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陆瑾轻轻一哼,口气却是有些冷然:“布局者老道精明,自然是谋划得滴水不漏,让人看不出一点的漏洞,若没有一双金睛火眼,说不定当真就会被他们瞒天过海,那位方司业究竟是不是局中之人本官也不知道,但国子监那里肯定是有问题的,只要调查,一定会有所发现。”   宋璟被陆瑾所展现出来的强大自信所折服,止不住轻轻颔首,皱眉言道:“不过国子监司业乃是从四品下之职,与少卿你同品同阶,若是前去国子监调查,只怕会非常的麻烦。”   陆瑾摇手笑道:“我们只是市署衙门,调查诈骗案件是为分内之事,但涉及到国子监,那就无能为力了。不过即便如此,国子监也是受人监督,并非能够独善其身。”   宋璟听得双目一亮,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恍然笑道:“少卿莫非是想要求取某位监察御史帮助查案?”   陆瑾点了点头,笑语言道:“有此人脉不用实在太可惜了,不过对方好歹也是一个从四品下的国子监司业,总不能让好友莽撞前去弹劾,本官还是须得先去布置一二,方为妥当。”   宋璟不知道陆瑾所言的布置是为何意,但陆瑾不讲他也不好多问,只得将满腔疑窦压在了心底。   听罢地痞们跟踪陆瑾被发现的禀告,贾安土心内登时就凉了半截,而且得知陆瑾居然是前往永宁坊钱家调查案件的时候,心内的不安更是强烈了。   几近思忖,他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市署衙门,顺着长街走得半响,终是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酒肆前。   门口待客侍者像是与他特别熟悉,问也不问就将贾安土引至二楼一间隐蔽的包房内,片刻之后,喁喁低声便在里面轻轻的响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包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之人并贾安土,而是周国公府管事魏忠良,只见他满脸阴沉,脸膛上隐隐带着说不出的焦急之色,下得楼来疾步走入了后院,坐上一辆垂帘马车向着位于光禄坊的周国公府去了。   ※※※   早朝之后,高宗皇帝难得有了几分空闲时间,恰好驸马都尉陆瑾前来觐见,故而翁婿俩在紫宸殿摆上了一张棋枰,边下棋边畅谈。   这段时间高宗心情极好,那根深蒂固的偏头痛亦是缓解了许多,大感神清气爽,待到左思右想布下一枚棋子勉强阻挡住了陆瑾凌厉的攻势,他这才捋须笑道:“陆卿棋博士出身,一手棋艺可谓冠绝当代,没想到成为朝臣之后棋艺亦是不减,依旧有当年的风采。”   “圣人实在谬赞。”陆瑾微笑着拍下了一枚棋子,“昔日微臣职司棋博士,自当须得钻研棋艺教授宫人,现在承蒙圣人信任成为太府少卿,检校东市令,却没多少专研棋道,今日能够与圣人手谈,也算一件乐事。”   高宗皇帝微笑颔首,忽地想起一事,笑问道:“对了,那日朕听太平言及,说你时常呆在书房内专研裴行俭送给你的兵法,不知可有其事?”   陆瑾不明白圣人为何会突然询问这个问题,略微斟酌了一下,笑答道:“不瞒圣人,微臣也是闲来无事瞎琢磨而已,纸上谈兵尚可,然却不懂得真正的实战演练。”   “呵呵,裴行俭乃当世兵法大家,他让你专习兵法,自然是非常看重陆卿你的才学,昔日卫国公李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致仕之后将行军作战的经验编撰为一本,麾下旧部极多,然他唯独传授给了苏定方一人,而苏定方正是在专研了之后大器晚成,征西突厥,平葱岭,夷百济,伐高句丽,前后攻灭三国,皆生擒其主,在他晚年,又将兵书传给了裴行俭,而到了裴行俭晚年,裴行俭又将传给了陆瑾你,可为是一脉相承。”   说到这里,高宗皇帝感概一叹,言道:“李靖、苏定方、裴行俭三人,均是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国,出将入相非常了得,但愿陆瑾你也能够如他们三人这般,为大唐效力,为朝廷尽忠,不负国之帝婿的身份。”   陆瑾肃然拱手道:“圣人之言微臣自当谨记,必定不会辜负圣人厚意。”    第七零五章 寻找帮助  高宗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移到了棋案上来,沉思着与6瑾对弈几子后,忽地开口道:“前些****送来的朕已经看了,里面的内容说的的确不错,也直击当前关中缺粮的隐患,然而只可惜却不切合实际,你可知道为什么?”   6瑾沉吟了一下,言道:“莫非是因为冬季调粮不变之故?”   高宗一双白眉皱了皱,轻轻颔,这才言道:“常言千里不运粮,倘若真的要大规模调运粮食进入关中,光是民夫路途上的消耗,只怕朝廷便有些承受不起,更何况吐蕃对我朝一直虎视眈眈,更是觊觎重新夺回安息四镇,朝廷必须要做好来年与吐蕃大战的准备,这粮秣自然而然是非常的吃紧,当此之时,实在没有余力调粮进入关中,朕前些日因此事也专门与宰相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来年开春就带领王公贵族、朝中大臣前去洛阳就食,以解关中粮荒。”   6瑾颔言是,心里面却知道这是朝廷的取舍之道,盖因关中缺粮尚只是末端隐患,说不定能够靠着民间运粮就能解决,然而吐蕃不同,吐蕃可是大唐立国以来最为强大的对手,而且还有数败唐军,被誉为“战神”的吐蕃大将钦陵,相对关中缺粮,吐蕃才是真正的肘腋之患,朝廷储存粮食应对有可能生的大战也是常理。   古人常说两权相害取其轻,说的便是这样的道理。   想到这里,6瑾微微一叹,点头道:“圣人深谋远虑,说的的确不错,微臣明白了。”   高宗微笑颔,言道:“6卿现在担任太府少卿一职,负责协助纪处讷管理举国财货及粮食储备,但愿你二人能够戮力同心,夯实大唐的钱仓粮仓。”   6瑾了解的点了点头,他今日本就有所目的而来,念及心思,于是乎拱手言道:“圣人,微臣还有一件关系东市的问题想要向你禀告。”   高宗今日心情极佳,一听6瑾此言,立即笑微微的点头道:“说来便是,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麻烦算不上,只是此事牵连甚大。”   6瑾说得一句,便将钱氏惨遭不法商人诈骗一案对高宗原原本本说了,并还讲述了自己对此案的相关看法。   这些细枝末尾的小事对高宗来讲自然是微不足道,不过当听到6瑾言及国子监司业有可能涉案其中后,高宗一双眉头还是忍不住紧紧皱了起来。   盖因国子监身负教育学子之职,倘若负责管理学子的司业真的与那些不法商人有所勾结,对于朝廷来讲自然不是一件好事。   想了想,高宗沉声言道:“6卿你曾是监察御史,朕自然相信你的眼光,既然你觉得那位许司业有所嫌疑,不妨请求昔日在察院的同僚帮忙弹劾便是,朕和天后自当会秉公办理。”   一听高宗作出了如此承诺,6瑾顿时放下了心来。   说起来自从他成为太平公主驸马之后,圣人对他的确非常不错,今天面对他有些唐突的请求,圣人也是同意了下来,这或许就是普通朝臣,与天皇天后爱婿的区别。   看来成为公主驸马之后,他在朝堂内的地位真是提升了不少啊!   棋局结束正值午时,6瑾见到时间尚早,便出了内廷前往皇城,来到了察院之内。   察院之内柏树深深,几乎遮挡住了软绵无力的阳光,几只黑乎乎的乌鸦躲在树上“呀”怪叫着,似乎甚是气恼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对它们的打扰。   “咦,6驸马今日怎有空前来?”看到6瑾,正在书案后忙碌的张仁愿惊讶一笑,已是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张兄,在下无事不登三宝殿,叨扰了。”6瑾笑着拱了拱手,直言不讳就表明了有事前来之意。   对6瑾来说,张仁愿可算是亦师亦友,监察御史所必须擅长的许多公务也是当初张仁愿教授给他的。   所以6瑾在心头一直对张仁愿心存感激,寻求帮助之时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他。   闻言,张仁愿倒是一愣,呵呵笑道:“6驸马着实客气,你现在身份并非等闲,也不知在下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地方。”   6瑾也不多话,便将钱氏遭到诈骗一案的经过对张仁愿仔细的说了起来,末了轻声言道:“刚才我已经前去求见了圣人,并将此事的大致情况对圣人说明,圣人也非常支持将此事调查清楚,所以我想请张兄代为起草一份弹劾奏折,将国子监许司业抓来问案。”   张仁愿颔道:“这有何难,6驸马宽心,今晚我就连夜起草奏书上表,弹劾那位许司业。”   6瑾拱手谢过之后,这才换上了一副说笑的口吻:“对了,也不知最近察院情况如何,可有办理大案要案?”   “大案要案?呵呵,自然是有得。”张仁愿捋须笑了笑,口气却是有些奇怪。   6瑾一怔,问道:“怎么?案件很难办么?”   “并非难办,而是为难啊!”张仁愿轻轻一句,目光看了6瑾半响,嘴里吐出了四个字,“鲁王曹王。”   6瑾恍然醒悟,沉默半响轻声问道:“目前抓捕多少人了?”   张仁愿也不隐瞒,抬起一根手指头晃了晃,正容言道:“已是百人。”   “咝……”   6瑾止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却是沉默不语。   他没有询问张仁愿所抓的官员是何等身份,因为那根本不重要,不用猜想他也知道那些涉案者只怕全是为李贤昔日的旧部。   天皇天后对打击盘踞在朝堂内前太子的势力,一直是不遗余力,这次更是要利用机会,将那些人连根拔除一网打尽。   张仁愿也知道这些话不能多讲,否者就会犯忌,轻叹一声言道:“故而这段时间察院一直非常的忙碌,郭元振更是凭借这次机会,抓捕了不少朝中重臣,深得内宫信任。”   张仁愿口中的内宫,自然而然暗指的是武后,6瑾当然明白。   听到这样的话,特别是听到郭元振这个名字,6瑾一双眉头挑得老高,心内更是涌出了一阵有些郁闷的感觉。       第七零六章 太平公主只爱驸马,不爱财  他与郭元振同为进士头魁状元,才华也可以说是旗鼓相当,更同时奉武后之命编撰,教育东宫。   不过在面对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郭元振明显要差上他一大截。   特别是许久之前武后曾想派遣心腹前去东宫任职,监视李贤动静,他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反观郭元振,却是前去东宫,想必就是郭元振成为了武后的密探。   陆瑾相信李贤之所以会一朝轻而易举的垮台,与郭元振向武后暗通情报必定有所关联。   而在当时东宫官吏竟数遭到贬谪的大背景下,身为东宫属官的郭元振居然还升官来到察院担任监察御史,这背后的故事实在耐人寻味。   如今此人想必是准确揣测到了天后想要打压李贤余党的心思,故而对李贤旧部大是出手,以便博取圣宠。   这样的心思固然无可厚非,但将自己的功业建立在别人的鲜血之上,血淋淋的夺取权力,如此手段陆瑾却不敢苟同。   想了想,陆瑾不屑笑了笑,淡淡言道:“郭元振空有其才,而无其德,实乃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人能盛一时,却不能盛及一世,不足为虑。”   闻言,张仁愿会意一笑,心内颇为认同陆瑾之话。   但只是可惜,如今正直忠良之臣无人问津,反观那些不讲原则的妄臣却备受君主重新,实乃天意弄人。   ※※※   午后闲暇,太平公主大是犯困,慵懒的打着哈欠便要前往寝殿休憩。   便在这个时候,伊萝突然急匆匆的来报:兰台监、周国公武承嗣到访,正在正殿内等候。   “武承嗣,他来干什么?”太平公主一双美丽的娥眉蹙了蹙,显然有些意外的感觉。   伊萝毕恭毕敬的禀告道:“周国公并未言及所为何事,只是说有重要的事情想要拜会公主殿下。”   “本宫知道了。”太平公主无奈的点了点头,有种被人打扰休憩的烦闷感觉,换上一件拽地宫装,便朝着正堂而去。   公主府正堂内,周国公武承嗣正在焦躁不安的转悠着。   昨日魏忠良带回来的消息实在太过惊人,让他当即就被吓得呆如木鸡,左右寻思整整一晚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良策,他便立即来见太平公主,争取将事件消灭在萌芽状态。   便在他忐忑不安当儿,太平公主带着着一份香风如同花蝴蝶般到了,她张口便道:“不知周国公前来所为何也?”   此话没有半句客套,显然太平公主并不想与他多做交谈,开口便是一副谈事情的口吻。   武承嗣拱手一个大拜,有些尴尬的言道:“殿下,微臣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是有一件要事想请殿下代为转圜。”   见他支支吾吾,脸膛涨红的模样,太平公主不禁暗自一笑,坐下出言询问道:“何事?莫非周国公又在外面闯下了祸端被母后知晓,想让本宫替你美言几句?”   “非是如此。”武承嗣轻轻一叹,脸上神情愈显可怜,“殿下,想必你也知道微臣在东市放贷的事情,原本微臣家奴魏忠良好心好意的借钱给钱氏周转生意,没想到钱氏生意亏本之后竟然抵赖不还,微臣也是迫于无奈才会强行夺取他们的店铺,不意陆驸马他不太了解其中内情,想必又遭到了奸人的蛊惑,昨夜陆驸马亲自前去永宁坊钱氏,说是要为他们讨回公道,这这这,微臣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故而前来请求公主殿下劝劝陆驸马。让陆驸马不要继续追查下去。   太平公主原本不甚关心陆瑾具体的公务,此刻一听武承嗣之话,这才明白原来陆瑾已经开始着手调查钱氏之案。   想了想,她微笑言道:“区区小事而已,周国公你又何须这般在意?本宫的驸马可是监察御史出身,对于办案很是有一套,本宫相信他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既然周国公在此案当中问心无愧,又何惧驸马调查情况?”   一席话说得武承嗣哑口无言。   武承嗣也算了解太平公主为人秉性,心知此女可非三言两语就能糊弄哄骗,若没有实打实的好处,她铁定不会出手帮忙。   心念及此,武承嗣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点头言道:“那是自然,微臣也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清清白白之人始终也是清白,不过啊,殿下你有所不知,微臣主要担心会因为此案与陆驸马产生误会,那就得不偿失了。其实说起来区区五百贯也非什么巨款,这样,只要陆驸马答应不再调查此案,微臣愿意不再追讨钱氏所欠之钱。”   说完之后,他突然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锦带,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另外微臣还有些许薄礼送给殿下,此乃位于东市最为繁华大道的一处酒肆地契,还望公主殿下笑纳。”   轻轻的话音落点,原本心不在焉的太平公主凤目忍不住微微发亮,顿时有些怦然心动心动了。   武承嗣手中这份地契所具备的价值她自然非常的清楚,东市一间繁华地段的酒肆价值只怕不会低于三千贯,即便对于她太平公主来讲,也算是一笔巨款。   不过她知道武承嗣这般忍痛割爱不惜以此物相赠,那肯定也是有着一份打算和目的的。   不用问,想必是武承嗣在此案中扮演了特别不光彩的角色,担忧陆瑾会查明清楚牵连到他,故而前来找她转圜,希望能够劝说陆瑾停止查案。   若是劝说他人,太平公主说不定就会答应下来。   但劝说之人乃是陆瑾,太平公主就不得不掂量一二,因为她明白只要是陆瑾认定了的事情,即便是她亲自出马,也一定不会让陆瑾改变初衷。   更何况陆瑾是想凭借此案震慑东市内的乱象,她身为妻子,自当要支持陆瑾的事业,岂能昧着良心收取武承嗣的地契,掣肘陆瑾?   她太平公主的确有些贪财,她也做不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她绝对不会鼠目寸光的见钱眼开,干扰陆瑾办案。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玉容渐渐转冷,口气也变得有些不太客气:“周国公此乃何意?”   武承嗣见到太平公主如此模样,不禁微微一怔,讪笑道:“殿下,常言礼多人不怪,这,没什么不妥吧?”   闻言,太平公主却是一声冷哼,站起身来拂袖言道:“无功不受禄,周国公这般厚礼太平自认为也受之不起,还请周国公见谅,另外驸马行事自当有一套风格,本宫也不方便进行劝说,还是那句话,周国公既然为心无愧,又何必担心驸马调查此案呢?”   一席话听得武承嗣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竟不相信太平公主居然对于垂手可得的酒肆地契毫不动心,反倒支持陆瑾继续查案。    第七零七章 敲山震虎宵小惊  武承嗣非常的意外,也非常的不能相信,一时之间竟然愣怔在了那里。Ww   太平公主甚是佩服自己轻易抵挡住了武承嗣的钱财游说,冷着脸下了逐客令:“周国公若无他事,本宫就不奉陪了,伊萝,送客。”   站在太平公主身侧的伊萝轻轻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对着愣怔不已的武承嗣言道:“周国公,奴送你出去吧。”   武承嗣茫然的点了点头,茫然的走了。   瞧见武承嗣甚是迷茫的背影,站在殿中的太平公主止不住偷笑了一下,转身朝着寝堂去了。   翌日早朝,监察御史张仁愿当殿弹劾国子监司业许长远勾结不法商贩谋取私利。   此乃监察御史风言奏事之权,也就是说不必掌握确切的真凭实据,只要收到些许风声,就可以进行弹劾,而弹劾之人也必须接受监察御史的调查。   大殿上,早就已经私下同意此事的高宗自然点头允诺,着令张仁愿对此案展开调查。   消息传出,不仅是周国公武承嗣慌了神,就连东市署衙门也隐隐有些慌张之感。   刚用罢午膳,6瑾正欲进入公事房休憩片刻,再行处理公务,不意东市市丞贾安土已是屁颠屁颠的跟了上来,张口便哭兮兮的言道:“6少卿,下官有罪!”   一席话听得6瑾哑然失笑,他不慌不忙的言道:“贾市丞,本官现在并非监察御史,即便你有罪,也是帮不了你。”   “6少卿,此事还真只有你能够帮我。”贾安土深深一个大拜,这才出言道,“不瞒少卿,其实下官在钱氏被骗一案中,有些许失职之处,故而特来向少卿你禀告。”   闻言,6瑾脸上玩味之色更是浓厚,他点头言道:“好,你说说看,若本官真的能够帮你一把,铁定帮忙。”   “多谢6少卿!”贾安土仿若快要干枯的衰草突遇雨水,陡然就精神一振立即“活”了过来,他轻叹一声道:“少卿你刚来东市署不久,不太清楚里面的门门道道,其实长期以来,下官时常为那些想要举债的商人作保,为他们介绍财力雄厚的捉钱人,而下官也能凭借保人的身份,在借钱商人的手中提起一点微薄佣金……”   “微薄佣金?”6瑾突然皱眉打断了贾安土的话,冷冷问道,“具体有多少?”   贾安土缩了缩头,如实回答道:“每借十贯,下官收取一贯。”   “呵,足足一成,不错啊!”6瑾望向贾安土的目光说不出的揶揄,“这真是一条一本万利的生财之道,想必现在贾市丞府中已是钱币如山了?”   贾安土哭丧着脸言道:“少卿你这不是笑话下官么?其实下官这么做也是迫于东市既有的规矩,这些规矩任何人都不方便违背,每任东市令、东市丞只怕都是如此。”   6瑾也知道此人说的是实情,古人常言水至清则无鱼,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暗地里的利益交换,拥有权力自然也会滋生**,如东市这般吞金流玉的场所更是如此,只要做的不太过分,即便被监察御史知道,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到6瑾脸色有些阴沉,贾安土横下了心来,结结巴巴的言道:“不瞒6少卿,其实……其实……钱夫人举债的那魏忠良,是下官介绍给她,而下官也在其中得到了五十贯的佣金。”   6瑾心内鄙夷之色更是浓厚,冷笑道:“足足五十贯,嘿,可比做官强多了,不过本官很是奇怪,为何贾市丞今日要对本官说这些话?难道你就不怕本官将你的恶习上奏朝廷么?”   贾安土心乱如麻,额头冒出了滴滴大汗,面如土色的言道:“其实长期以来,下官一直深感不安,心内也是对自己的行为大是谴责,故而今日对少卿你如实相告,希望自己能够从中吸取教训,改过自新,好好做官……”   听到此人云里雾里说了一大通,6瑾眼眸中厉色更浓,冷笑道:“本官觉得并非是贾市丞你良心难安,而是因为今日国子监许司业遭到言官弹劾,将你吓坏了吧!”   轻轻的一席话听在贾安土的耳中,不吝于晴天霹雳,双腿瑟瑟抖动,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6瑾看也没看吓得已经呆住了的贾安土一眼,自顾自地的分析道:“今日许司业刚被弹劾,你就知道此事已经包不住火,故而前来向本官言明,希望本官能够保住你,贾安土啊贾安土,你胆子何其小也!竟这般沉不住气,本官不清楚你在此案中干了什么违法乱政的勾当,但本官可以确信,你至少是其中的知情者,而介绍魏忠良给钱夫人也是有着一定目的,不知本官可有猜错?”   贾安土脸色苍白,身子轻轻抖动,半响之后才结结巴巴的言道:“少卿,下官……真的知错了,你,你能不能……”   “不能!”6瑾坚定的摇了摇头,正容言道,“本官只能帮你指明去路,将所知的一切向御史台如实禀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争取得到宽大处理。”   说罢,他也不理会已经失魂落魄的贾安土,拂袖转身走了。   放衙之后,6瑾突然听到了宋璟的禀告:市丞贾安土将官印官服放在了座案上,就这么走了。   听罢,6瑾良久默然,轻叹言道:“这般看来,想是贾安土前去察院自去了。”   宋璟轻轻颔,甚是敬佩的笑言道:“6少卿真乃神机妙算,抓捕许司业立即收到了敲山震虎之功效,也使得暗藏在其中的魑魅魍魉吓得现了身。”   6瑾摇手一笑,言道:“这贾安土胆小如鼠,沉不住气,可谓最容易攻破的一环,相信要不了多久案件真实情况便会水落石出,至于他,相信也无法回来了,宋市尉,只怕东市署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没有市丞,而本官乃是检校东市令,不可能时时都留在市署内,今后东市署大部分事务,还要请你承担。”   宋璟一听此话,顿时知道6瑾是在栽培自己,感激不意的拱手道:“少卿放心,下官一定幸不辱命,管理好东市。”   6瑾含笑点头,这才离开东市署而去。    第七零八章 其乐融融的裴府  此际尚在申时,离东市闭市还有一段时间,长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左右店铺客似云来进进出出,为这寒冷的冬日带来一抹温暖之色。Ww   6瑾踏着路边的白雪踽踽慢行,心内闪烁着纷繁的念头。   从目前形势来看,想要改变东市乱像并非是朝夕之间能够完成之事,他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凭借处理几宗违法经营的案件,达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使得那些不法商贩想要违规经营时,会感到投鼠忌器,从未逐渐扭转东市乱局,也让那些真正奉公守法的商人们能够安心做生意。   这是6瑾的初衷,也是他新官上任想要烧的第一把火,而钱氏被诈骗一案也无疑为他带来一个不错的契机,不仅震慑到了隐藏在东市署内的宵小,更让那些违规经营者感到胆寒。   事情的展尽管很顺利,但是6瑾还是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最为主要的,便是他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左右手,也无任何人能够替他分忧。   市尉宋璟尽管非常不错,但可惜却是职位太过低下,看来自己得想办法多多提携他,使其能够成为自己不错的助手。   正在6瑾边走边想之时,突然感觉肩头一沉,竟是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6瑾惊讶转头,入目便是一张闪烁着阳光般笑容的年轻面孔,使得人心头立即为之一暖。   来人又是咧嘴一笑,正是裴行俭三字裴光庭,他颇为惊奇的出言道:“呀?七郎,真的是你,开始我还担心认错人了,哈哈,原来竟是不错。”   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裴庆远,6瑾倒是有些意外的感觉,笑吟吟的拱手道:“国子监今日莫非放假么?三郎竟有闲心在这里闲逛。”   “呵,七郎可知今日咱们国子监出大事了?故而全体学子都暂时休假归家。”裴光庭顿时止不住一声轻叹。   “出大事?”6瑾愣了愣,突然想起今日被抓的国子监许司业,顿时恍然醒悟了过来,脸上也露出了然的微笑,“的确是一件大事啊!”   “七郎已经知道了?”裴光庭愣了愣,恍然笑道,“对了,你乃官场中人,加之现在又是太平公主驸马,这等消息岂能瞒得过你。”   其实说起来6瑾并不喜好打听那些官场动态,只不过许司业被抓乃是他主导计划,故而才知晓。   当然,此事却是不能公之于众,自然不能对裴光庭言明,他笑了笑,轻而易举的转移了话题:“对了,不知裴公致仕以后日子可过得悠闲?”   “悠闲?哼哼!”裴光庭露出了几分忿忿然的神情,“我那阿爷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刚刚拜相就挂冠致仕,而且致仕之后不见旧部整日躲在府内灌园为乐,几近快要成为一农夫耳!”   “你说裴公在灌园?”6瑾瞬间露出了惊讶难耐的表情,显然觉得非常的意外。   “是啊,七郎,你说怪不怪,阿爷他究竟是什么心思?”说到这里,裴光庭脸上也换成了一股气咻咻的模样。   6瑾沉吟了一下,忽地展颜笑道:“说起来在下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裴公了,今日恰巧有空,正好前去裴府拜访一番,也不知三郎是否欢迎?”   闻言,裴光庭脸上不满之色如同狂风吹过一般顿时消失不见,他惊喜笑道:“七郎这是什么话!前些天阿爷还在念叨你,你能够前去,不止阿爷阿娘,我们都非常开心,哈哈,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6瑾点了点头,就在东市内买了几件可心的小礼品,跟随裴光庭向着裴府而去。   裴家在长安城内的府邸位于太平坊内,也是沿着长街开门,府邸规制与当朝宰相一般无二,如今裴行俭虽然致仕,但圣眷却依旧不减。   不过相比起周围的府邸,裴府却有些冷冷清清的感觉,乌头门旁边的车马场竟是连一辆华丽的马车都没有,可见来者甚少。   见到如此冷冷清清的样子,6瑾不禁回忆起当初裴行俭以定襄道行军大总管之身将兵三十余万征讨东~突厥时的威风,那时候前来裴府拜访的人可是络绎不绝,不曾绝断,以至于华阳夫人大是不盛其烦。   没想到待裴行俭挂冠致仕以后,原本热闹喧嚣的府邸前却这样萧瑟冷清,如此霄壤之别的强烈反差,不禁令6瑾暗暗感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正在思忖当儿,两人已是走过乌头门进入了府邸当中。   华阳夫人得知6瑾前来,顿时大为高兴,立即请出了裴行俭,又亲自前去安排晚膳。   6瑾在堂内与裴行俭说笑闲聊开来,主要讲述自己成为太府少卿、检校东市令之后的诸多事情,特别侧重的讲述了东市内的乱像。   裴行俭右手捋着白花花的胡须认真倾听,几乎都很少插言,然而每次询问,往往都直击问题中心,可见其敏锐深邃的思维。   暮鼓敲响时分,苏味道也是回来了,一见6瑾登门拜访,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声言今夜要与6瑾痛饮,不醉不归方才罢休。   其实严格说来苏味道相当于6瑾的半个伯乐,从6瑾进入内文学馆之后苏味道一直对他颇为照顾,因此6瑾自然是满口允诺了下来,决定一醉方休。   酒宴开始正当明月高悬,裴行俭饮罢三杯美酒后就没有再饮,反倒是苏味道、6瑾两人频频举杯对饮,而尚在国子监就学的裴光庭、裴庆远两人今日也破例饮酒,倒是一片欢笑热闹。   裴府之中其他人都在,唯独少了裴淮秀,6瑾许久不见她倒是有些思念。   一询问裴淮秀的下落,才得知原来裴淮秀返回长安不久之后又前去了洛阳,开春之后才会回来。   不知喝了多少斗剑南烧春,待到裴光庭、裴庆远两兄弟脸膛通红,醉意朦胧,已经不能再喝的时候,6瑾和苏味道这才“休战”,尽皆生出了酣畅淋漓的感觉。   酒宴结束之后,6瑾也没心思返回公主府,就准备在裴府留宿一晚,这并非害怕会犯宵禁夜行之罪,而是他有很多朝廷上的疑问想要请教裴行俭一番。    第七零九章 高人指路(上)   来到书房内对案而坐围炉夜话,火红的燎炉上正煮着一壶热气腾腾的绿茶,华阳夫人也没有让任何人入内伺候,亲自动手将茶水煮好之后,这才关门离去。   默默的品着茶汁,陆瑾正想该怎么开口的时候,裴行俭却是忽地笑言道:“七郎,老夫突兀致仕,许多人都不甚理解,特别是二郎和三郎,都觉得老夫这般急流勇退甚是窝囊,不知你觉得如何?”   陆瑾微微一笑,放下了茶盏,透过冉冉升起的水雾注视着裴行俭那张沟壑纵横,写满了沧桑的老脸,沉声言道:“春秋之时文仲,范蠡助越王勾践攻破吴国,其后范蠡看出勾践能共患难,而不能同富贵的秉性,劝说文仲功成身退,不意文仲贪恋权势不愿意离开,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局,范蠡却早早离去泛舟江海为乐,成为一代风流的陶朱公,两人迥然而异的结局,实乃值得让人生深思。”   “哈哈哈哈……”   闻言,裴行俭忍不住捋须大笑了起来,笑罢忽而又是一叹,认真言道:“不过老夫与范蠡却是有着些许不同,至少老夫现在还心系朝堂。”   说罢这一句,裴行俭脸膛神色顿时多了一份凝重,言道:“七郎,你乃我子侄,老夫也不屑在你面前假言假语,天皇的龙体一直非常羸弱,举国大政现在尽皆绝于天后,而老夫以前本就因一些事开罪过天后,加之现在天后甚为宠信裴炎,根本容不下老夫这般时常忤逆她心意的臣子,故而留在政事堂也是自取欺辱而已!”   陆瑾心知裴行俭此话并不那么简单,疑惑问道:“也不知裴公是因何事得罪过天后她老人家?”   裴行俭捋须沉吟半响,这才开口道:“那还是在永徽六年之时,天皇想要废王皇后立当时还是武昭仪的天后为皇后,老夫那时候职司长安县县令,一日与长孙无忌、诸遂良等当朝权臣酒后议论言及此事,说了很多大胆之言,不意却被天后知晓,第二天便将我贬到西州都督府当长史去了,一呆就是整整十年,当时若非刑国公苏定方赏识我的才能,说不定老夫这一生就会终老在那里。”   话音落点,陆瑾暗自一叹,却还是忍不住出言道:“裴公,以在下之见,天后也算是一个宽宏大量之人,这些陈年往事说不定她早就忘了,岂会还这般记恨?”   裴行俭摇手笑道:“七郎,老夫与刘仁轨,昔日还要算上李敬玄,我们一道也算是与天后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她是什么人老夫非常清楚,此女机谋权变,能够忍人之所不能忍,做人之所不能做,实乃一代巾帼女杰,这样深谙权力之道的人可以忘却许多仇敌,但她绝对不会忘记曾经想要遏制她权力的政敌,世人都说天皇生性懦弱胆怯,但却不知天皇乃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权术高人,用宰相遏制天后,又用天后来对抗宰相,天皇稳坐钓鱼台平衡权势,两边都需要他,两边也离不开他,这就是所谓的平衡之道。”   听罢裴行俭之言,陆瑾细细的思忖半响,忽地觉得首次对天皇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或许裴行俭说得不错,自己那位看似唯唯诺诺,畏妻如虎的岳父,暗地里也非是那么无能,否者他当初也不可能将权力从长孙无忌手中夺回,并延续贞观遗风,开创维持大唐盛世。   裴行俭感概的喟然一声长叹,言道:“不过可惜,现在天皇却是越来越依赖天后,甚至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以前用意遏制天后权势膨胀的那些丞相,如张文瓘、郝处俊、李敬玄、刘仁轨等,也老的老,死的死,整个政事堂全剩下了一群阿谀奉承之徒,这固然有天皇不信赖丞相的缘故,但最为关键的一点,那就表明天皇正逐渐失去对朝廷权力的控制能力。”   一席话听得陆瑾倏然动容,只觉一股寒凉的感觉从脊椎骨蔓延而起,瞬间就流遍了周身,脸色也是隐隐有着几分苍白。   在他年幼之时,便知道终有一天天后会革唐立周成为柄耀千古的则天皇帝,也知道这一切是无可避免的历史现实,但当他真正身处其中之际,特别是成为太平公主驸马、太府少卿开始与朝堂息息相关之时,才感受到了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沉危机。   想着想着,陆瑾握住茶盏的右手止不住用力攥紧,半响长吁一口气言道:“如此说来,今后的几年或许是特别动荡的几年,毕竟天皇的身体……实在令人堪忧!”   裴行俭认同的点了点头,忽地正色言道:“七郎,老夫一直甚是看好你,现在老夫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想请求你一件事,还望你务必答应。”   陆瑾顿时坐直了身子,拱手正容言道:“裴公请说,小侄一定洗耳恭听。”   裴行俭眼眸中闪动着满含期盼的光芒,嗓音沉稳的开口道:“记住,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效忠大唐,效忠圣人,若真有旷世妖孽篡夺权势,想要成为第二个吕后,那你就要做大唐的周勃,剿灭那些乱臣贼子!”   周勃乃是汉初名臣,曾与陈平一道剿灭吕氏,为稳定汉朝江山立下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今番裴行俭以此人来激励陆瑾,可见对陆瑾的盈盈期盼。   闻言,陆瑾胸腔奔涌出了阵阵热流,脸膛也是有些泛红,想了想,他却苦笑道:“裴公之言在下自当遵从,然在下现在职微言轻,岂能成为周勃那样的名臣?”   裴行俭摇手笑了笑,言道:“你乃太平公主驸马、国之帝婿,怎会职微言轻?不过以你现在太府少卿之职,的确是无关大局,七郎,若是你有心,老夫不妨给你介绍一个不错的去处。”   陆瑾双目一亮,肃然拱手道:“哦,愿闻其详,还请裴公指教。”   裴行俭笑了笑,也没有开口,伸出枯长的手指在茶水中蘸了蘸,这才在案面上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及至笔锋落点,两个清晰的大字在灯光的照耀下闪动着水芒,看上去竟是耀眼无比。   “鄯州?”   待到陆瑾看清楚裴行俭所写之字,顿时愣了。    第七一零章 高人指路(下)   在陆瑾的记忆当中,鄯州属于与吐蕃接壤的西部边陲之地,那里鸟不生蛋荒无人烟,去那里为官能够有何等作为?   “对,正是鄯州!”裴行俭轻轻一拳砸在了案面上,老脸肃然的开口道:“获取功绩最快的地方并非朝堂,而是战场,鄯州与吐蕃接壤,长年累月战事不断,而以你现在从四品下的官身,前往鄯州即便成不了长史,也可以当上河源、莫门、积石这三军任何一军的经略使,以一军之力驰骋战场,施展男儿才华,总比你现在这般呆在长安忙于案牍事务为强。”   陆瑾怦然心动,可还是有些犹豫,略带窘迫的笑道:“裴公之言固然不错,然在下却从未经历过实战。”   “呵呵,那也是无妨,没有人生来就会打仗。”一丝笑容在裴行俭脸上荡漾开来,他接着言道,“不过现在你才担任太府少卿不久,只怕也不方便请命离去,待到以后大唐与吐蕃战事一起,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你再向天皇天后请缨,他们多半会同意。”   陆瑾轻轻颔首,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情。   远方城楼敲响了三更的梆子声,躺在榻上的陆瑾或许是喝多了茶水的缘故,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在脑海中反复盘旋思索着裴行俭今日所说的话。   那莫名记忆带给他的记载是如此的真实,天后武媚终将会篡夺大唐江山自立为女皇帝,难道这真是无法改变的事情?大唐衰败的命运难道已经无法避免了么?   长期以来,孔志亮对陆瑾灌输的皆是忠君爱国的儒家思想,他也以此为己任,认真为官效忠朝廷,但每每想到大唐会亡于武后手中的时候,他的心内便止不住的痛惜和难受。   但那毕竟是未来将要发生之事,他陆瑾即便知道,亦是徒奈何也!   然而在今夜,裴行俭的一席话却让陆瑾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既然命运真的无法更改,那为何老天要让他提前知晓此事?   在那段历史记载中似乎并没有他陆瑾的存在,这么看来,他所得来的记忆完全是一次意外中的意外,这就是原本已经注定了的历史命运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变数,没有那份突如其来的记忆,也根本没有现在的陆瑾。   同样,有了现在的他,那就存在改变既定历史的可能。   想到这里,陆瑾心头砰砰乱跳不止,或许,他真的能够尝试一下能否守住大唐江山,以一个妥当的办法平息武后滋长的野心。   这样于国于民,甚至对于自己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带着这般强烈的念头,陆瑾终于闭上了双目,安心睡去。   五日之后,经过御史台监察御史张仁愿的审理,钱氏被不法商人诈骗一案终于水落石出。   经查:蜀商秦明建本有一匹质量低劣的布帛无法销售,故而找到周国公府管事魏忠良寻求帮助,魏忠良左右寻思,与秦明建合谋准备算计钱家绸缎庄,借着国子监制衣的机会,两人送给国子监司业许长远两百贯,让他指定由钱家绸缎庄制衣。   其后,钱氏钱夫人果然上当,她因青布短缺的关系通过有心人的中介认识了秦明建,秦明建又假借想要返回蜀地的托词,将布帛一次性卖给钱夫人,钱夫人在没有多余钱财的情况下,只得向魏忠良举债,而介绍魏忠良给钱夫人认识的,正是东市市丞贾安土,故而此乃一场不折不扣的诈骗案件。   因牵涉到朝中官员,此案并没有交给万年县衙门及东市署衙门审理,而是直接就由御史台进行处理。   负责审问案件的张仁愿根据上述情况,作出如下判决:   国子监司业许长远身为朝廷命官不知检点,私受他人贿赂坑骗百姓,罢黜其国子监司业之职,并罚没其贿赂所得。   东市市丞贾安土明知魏忠良存在不法行为,然而还是按照魏忠良的吩咐将其介绍给了钱夫人,并收取保人佣金,存在知情不报,渎职不公之罪,故而罢黜其东市市丞之职,首选待用。   而此案的主谋者魏忠良非是朝廷命官,张仁愿当场对其杖行三十,并交由周国公府请周国公武承嗣酌情处罚。   至于另一主犯秦明建,则交由剑南道进行抓捕惩戒。   消息传出,整个东市一片热闹沸腾,更有许多商贩当街放起了爆竹,一片噼里啪啦的热闹之声连绵不断。   对于这些普通商贾来讲,高利举债和不法经营均是困扰他们权益的难题,这次东市署重拳出击为钱氏讨回公道,不仅仅东市市丞贾安土为之落马,更有那在东市臭名昭著的捉钱人魏忠良被施以杖责,如何不令商贾们拍手称快。   能够取得这样的效果,陆瑾还是非常满足的,不过他相信此案绝对不会那么简单,魏忠良能够这样胆大包天的犯案,其后肯定有着周国公武承嗣不遗余力的支持,毕竟魏忠良可是代表周国公府赚取利益。   只是可惜,魏忠良已经将罪责全部承担了下来,并没有牵涉到周国公武承嗣一分一毫,而武承嗣也只是因为管教不力被朝廷罚俸一年当作惩戒,这对武承嗣来讲,自然是无关痛痒,不得不说是诚为遗憾!   乘着东市人心振奋之际,陆瑾又在东市内颁布了数条维护市场秩序的规矩,并奏请圣人让县尉宋璟暂时检校东市市丞一职,协助自己管理东市。   宋璟本是实干型的人才,长期以来备受贾安土等迂阔官员的压制,令不出门无甚权力,今番一早得势,加之又得到了陆瑾的支持,自然而然大展其凌厉果断之风。   一时之间,东市署的市丁上街巡逻的次数增多了,打击不法的力度加大了,东市内的流氓地痞、捉钱人游侠儿如同被一阵飓风吹过一般,消失不见躲去了暗处,再也不能如以前那般明目张胆的尘嚣于市,东市市场的秩序大为好转。   这样秉公执法,严格其事,自然而然侵犯到了不少豪门大族的利益。   要知道在长安城内有许许多多的豪门大族,都是在市集内向那些商人放高利贷,求取不菲的报酬,如今经陆瑾和宋璟这么行事,顿时让他们获取的利益大减。   倘若陆瑾单单只是太府少卿、东市令的身份,说不定那些暗怀不满的贵胄们已是群而攻之,但令贵胄们忌惮的是陆瑾可是太平公主驸马、天皇天后的爱婿,有这样一层皇亲贵胄的身份,谁人都不敢轻易招惹,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咽下了这口恶气。    第七一一章 其形若桃   进入十一月,冬雪飘飞如同柳絮,太子李哲与韦氏女韦莲儿的盛大婚礼也在长安城内隆重举行。   李哲乃是太平公主的皇兄,太平公主与驸马陆瑾自然须得道贺。   当看见穿着深绿色婚服的韦莲儿从婚车上莲步婀娜的走下来时,陆瑾一双眉头忍不住轻轻皱了起来,目光有些鄙夷,也有些复杂。   他的复杂并非是对韦莲儿有什么特别的心思,而是他知道在韦莲儿美丽漂亮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放荡不安的心脏,这样一个女子成为太子妃,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大唐皇后,究竟是福是祸呢?   只愿此女攀附上了梦寐以求的权贵之后,能够真正的安心下来,再也不要如同以前那般惹人厌恶了。   在太子大婚后的第二天,陆瑾履行那日与太平公主打赌的承诺,利用休沐假的机会带着太平公主出城前去霸陵游玩。   对此,太平公主却是有些不太满足,游玩霸陵之后又与陆瑾一道驱车前去骊山温泉汤沐,享受着冬日温泉的美妙滋味。   冬日前来骊山汤沐的王宫贵胄颇多,不过他们汤沐之处均在山腰的温泉之内,太平公主乃天皇天后的爱女,在山巅有着一处单独的汤沐宫殿,陆瑾两年前曾陪着太平公主来过骊山一次,倒也非常的熟悉。   午膳之后休憩片刻,陆瑾便脱下衣衫来到一处露天的温泉汤沐。   温泉四周雪花飘飞,冬雪覆盖,光溜溜的身子却紧紧包裹在一片说不出的温暖惬意当中,那种冰~火两重天的快~感,实在令陆瑾舒服得差点呻吟出来。   泡过温泉之后,陆瑾衣衫单薄的进入了宫殿之内,刚刚进入正堂,便看见太平公主正坐在堂内任由宫娥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衣衫单薄的她妩媚动人,春光乍现,直看得陆瑾瞬间满腔热血涌到了头上,竟是感觉到举步维艰。   太平公主现在所穿着的衣衫可谓非常大胆,外面套着一件淡绿色几乎薄如蝉翼的半透明宫装,内穿鸳鸯戏水的银色诃子,饱满的凝~脂~玉~球半露在外,隐隐可见那巍巍然傲立之姿。   或许是刚沐浴完毕的关系,太平公主俏脸上尚有一份醉人的红晕,使得娇靥更加艳丽无匹,饶是陆瑾也算见过了如苏令宾、慕妃然等倾国绝色,然而看到太平公主,此际也是忍不住微微失神,暗赞造物者的神奇杰作。   “驸马来了么?”太平公主抬起皓腕,向着陆瑾勾了勾玉葱般的手指,昵声道:“傻乎乎的站在那里干甚?不冷么?还不快快进来。”   殿门口的确比殿内冷上不少,听到太平公主此言,陆瑾也感觉到了后背有些发凉,于是急忙举步而入,然而目光却不敢朝着太平公主望向一眼。   来到案几前落座,侍女立即为他捧来了一盘新鲜的水果。   其内有蜜桃、有柑橘、有杨梅、有葡萄,看得人止不住垂涎欲滴。   如此寒冷无比的冬季,也只有在这四季温暖如春的骊山温泉宫内,能够吃到这般多种多样的水果,而且因为数量极少的缘故,这些珍贵的果子一般要皇室直系宗亲才能有资格享受,其他朝臣根本就没资格品尝。   见状,陆瑾止不住食指大动,拿起一个圆乎乎的蜜桃狠狠咬得一口,尚在咀嚼之间,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恰被太平公主那美丽动人的翘~臀所吸引,原本已经逐渐平复的心脏又是狂跳了起来。   太平公主的臀~部凹凸有致、浑圆结实,隐隐可见一条深深的臀~沟藏在亵裤之内,其形似乎与他手中的蜜桃颇为相似。   望着已被自己所咬了一口的蜜桃,陆瑾联想到太平公主其形若桃的****,一时之间不禁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香甜甘口的桃汁似乎也变得灼热起来,实在难以下咽。   如此绝色撩人的风情,相信任何一个正常男儿都无法抵抗。   陆瑾尚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即便以前与上官婉儿有过山盟海誓,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未及于乱,今天首次与衣衫单薄的太平公主相对,有所触动也是情理之中。   太平公主虽是任由宫娥替她梳拢着长发,然美目余光却总是不经意的瞥向陆瑾,自然而然感觉到了陆瑾现在的目光似乎正落在自己的玉~臀之上。   若是被其他男子这般无礼窥视,太平公主铁定会凤颜大怒,然而此刻注视的是她的驸马,那个与她相伴一生白头偕老的夫君,故而太平公主没有丝毫的羞怒,反而有着一种女为悦者容的强烈心态。   她红着脸轻轻一咬朱唇,突然壮起胆儿身子微微前倾,并轻轻的挪动了一下玉~臀,使得那本就清晰无比的臀线更是暴露在了灯光之下,似乎想要让陆瑾看得更清楚一般。   陆瑾面红过耳,感觉到心脏似乎快要跳到嗓子眼上,他极其艰难的转过视线不去看那致命的诱惑,嘴里默默念叨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太平公主瞧见陆瑾忽地转过脸去闭上了双目,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再说个甚来,红着脸的模样看起来甚是可人   见状,她不禁忍不住抿嘴一笑,轻咳一声故作正色道:“驸马,你在那里念念叨叨甚来!老僧念经么?若是闲得发慌,不如来帮本宫画眉如何?”   画眉乃是夫妻闺房乐事。   据传西汉名臣张敞担任京兆尹之时,时常在府中为夫人画眉为乐,以至于京师盛传:张京兆画的眉毛很妩媚。   其后有人就用这些事来参奏张敞,认为他为官不务正业,整日沉迷于温柔乡之中,故而汉宣帝当殿询问张敞可有此事。   谁料张敞却回答: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此话的意思便是告诉宣帝画眉乃是夫妻闺房一等一的乐事,使得宣帝忍不住开怀大笑,也没有指责于他。   从此,张敞画眉的典故便与韩寿偷香,相如窃玉、沈约瘦腰合称古代四大风流韵事,被许多风流儿津津乐道。   如今,太平公主出言邀请陆瑾为其画眉,其举自然非常的大胆,以至于话音落点之后,她和陆瑾均是为之心跳如鼓,气氛暧昧而又紧张。    第七一二章 闺房之乐 ?特别是太平公主,她生怕自己如此直接大胆之言会惹来6瑾反感,让两人这段时间还算融洽的关系蒙上一层阴影,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正在她忐忑不安当儿,一直沉默无语的6瑾忽地站起了身来,勉力笑道:“既然公主有此心思,我自然乐于效劳。”   一听到6瑾居然同意了下来,太平公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芳心也被突然涌出来的喜悦快乐所填满。   她不动声色的微笑颔,对着正在梳拢长的侍女轻轻吩咐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全都下去吧。”   侍女们盈盈一礼,全都如同一只只花蝴蝶般悄然退下了。   侍女一走,殿内就只剩下了6瑾和太平公主两人。   他走到太平公主旁边跪在案前,一望梳妆台上密密麻麻的各种事物,顿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呐呐道:“这个,该如何画才好?”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指着一个红木匣子言道:“驸马先打开看看。”   6瑾依言打开木匣,芳香阵阵扑鼻间,里面所装的各式画眉石、眉砚、眉笔豁然入眼,看上去刻花螺钿、雕镂别致,一看便知道均非凡物,也使得6瑾瞬间傻了眼。   太平公主也知道6瑾乃是第一次为女子画眉,在倍感高兴的当儿,也是耐心讲解画眉的几点过程。   听罢之后,6瑾已是大概了然了。   他先从木匣内取出眉砚、眉笔,整齐的排列在案几上,又从另一只木匣内取出一枚雕刻成白兔模样的“岭南始兴石黛”。   这种石黛据说出自始兴县内的高山溪流当中,天然温润松软,色泽墨黑,只可惜极难寻找,故而是女子画眉的绝世极品之物,也只有太平公主这样显赫帝姬的妆容盒内才会多见。   6瑾将石黛投入眉砚之内轻轻碾碎,使之如同粉末,又拿起香露滴在其中,其后慢慢研磨了一番,这才抓起那只搁在案头的眉笔,准备开始生平头次画眉。   面对他认真的目光,太平公主娇靥微微泛出了醉人的红晕,她羞涩的垂下了眼帘,又飞快瞄得6瑾一眼后,这才闭上双目仰起螓,眼前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不止,可见她心内也是有些紧张。   明晃晃的灯烛之下,太平公主倾国倾城的玉脸更是清晰无比的呈现在6瑾的眼前。   她额头宽宽的,眉毛弯弯的,鼻梁高高的,嘴唇红红的,粉雕玉琢的娇靥染上几丝淡淡的红晕,恰如那雍容华贵的牡丹花一般让人大感赏心悦目,也使得6瑾暗赞此女不似凡间物,恰如九天玄女下凡尘。   不容多想,6瑾凝神定气,仿若幼时第一次写字般露出了慎重认真之色,他轻轻抬起手腕,那沾满黛粉的眉笔笔尖已是落在了太平公主眉梢之上,轻轻的勾勒起来。   一笔一划,一下一下,6瑾的动作缓慢慎重,恍若是一位正在雕镂最是美丽艺术品的大师,眼眸中散着熠熠光泽。   太平公主自然感觉到了不断描绘着她娥眉的笔锋,其实说起来,太平对次画眉的6瑾并未报多大希望,而她最为主要也是想要体会一番夫妻之间画眉的乐趣而已,故而6瑾画的好不好,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即便6瑾画得很是难看,大不了明日吩咐侍女重画一次便是。   刚想到这里,太平公主又感到非常的难办,若是明日6瑾看到她重新画眉,必定会明白她的嫌弃之意,说不定今后都不会在为她拿起眉笔,倘若如此,这可怎么办才好?   就这般兀自纠结了半响,太平公主把心一横,已是暗暗决定道:不管6瑾画得再是难看,我也要忍耐数天,大不了少出门少见人便可,也不怕被别人嘲笑。   正在太平公主思忖不断当儿,6瑾忽地长吁了一口气,放下眉笔微笑言道:“四娘,我已经画好了,你看看如何?”   “唔,这么快就画好了么?太平公主忽地睁开了美目,望着6瑾满是欣赏之色的眼神,又是忍不住一阵心慌意乱。   “对,快看看如何?”说话间,6瑾已是顺手拿来了铜镜。   太平公主展颜一笑,接过铜镜揽镜自照。   铜镜之中的玉人儿美丽依旧,那两叶柳眉修长微挑,渐细渐淡地隐进鬓角,线条勾勒极是准确仔细,娥眉颜色青中带黑,黑中有青,恰如远山之色,正是女子们梦寐以求的眉如远山。   见状,太平公主大喜,美目朝着6瑾风情万种的一横,笑吟吟的开口道:“没想到驸马初次画眉,竟有这般水准,当真非常不错了。”   6瑾微笑摇手道:“非也,世间之事只要认真去做,那多半就能够做好,其实在为四娘你画眉之际,我就感觉是在写字一般,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写字?”太平公主愣了愣,暗忖一句“不解风情的呆子”,忍不住娇靥失笑了。   6瑾只是感觉到太平公主此刻的笑容有些怪异,却不懂得她再笑些什么,不禁尴尬的挠了挠头,正欲出言告辞之际,不意太平公主忽地打断了他,故作正色的促狭道:“驸马,本宫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这里没有书房。”   一席话落点,6瑾又是尴尬又觉意外,想了想,大是钦佩太平公主的洞察人心,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瞧见6瑾今日甚至高兴的模样,太平公主忽地想到了什么,俏脸升起两朵红晕,在她的冰肌上分外娇艳欲滴,惹人遐思,轻声建议道:“现在时辰尚早,若是休息只怕也睡不着,驸马,咱们不如喝酒为乐,不知你意下如何?”   6瑾微微思忖了一下,欣然点头道:“好,就依公主之意,不过剑南烧春太过辛辣不宜多饮,今夜咱们不如饮葡萄酒为妥!”   听到6瑾同意了下来,太平公主大是欣喜,颔笑道:“好,本宫知道父皇在骊山藏了几坛从西域进贡而来的葡萄酒,今日就将其取来我们夫妻共饮。”   说完之后,太平公主一撩长裙站起身来,刚要出殿使唤宫娥取酒,便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忽地响彻在了殿门之外,直冲殿内而来。         :。: 第七一三章 风雪赶路回长安   太平公主尚在惊疑间,一名宫娥忙慌慌的跑了进来,作礼言道:“启禀公主驸马,宫内派来一名信使,声言要见6驸马,现在正在殿外等候。”   闻言,太平公主不禁一愣,讶然道:“求见6驸马?不知有何要事?”   禀告的那位宫娥摇头言道:“奴婢也不甚清楚,只是听信使讲事情似乎很急。”   这时候,6瑾已是走到了殿门口,闻言颔道:“既然很急,那自当立即一见,娘子你带路便可。”   宫娥连忙颔,对着6瑾伸手作请。   出得殿门,6瑾立即就看见一名黑衣老内侍在八名羽林卫的护持下站在风雪当中,身子一动不动恍若石雕木俑,唯有手中的那盏风灯随着呼啸而过的夜风轻轻飘动着。   “本官正是6瑾,敢问诸位有何事情?”6瑾也不多话,走下台阶便开口询问。   那黑衣老内侍佛尘一扬,正容言道:“冒昧打扰公主殿下和6驸马汤沐,老奴实在甚为抱歉,不过此乃圣人口谕,容不得半分拖延,还请6驸马见谅。”   6瑾抬手示意道:“无妨,公公但说便可。”   黑衣老内侍点了点头,这才出言道:“圣人口谕:着太府寺少卿、检校东市令、翰林院学士、驸马都尉6瑾即刻返回长安觐见,不得半分拖延!”   尖锐的嗓音堪堪落点,6瑾顿时为之一愣,眼下天色已黑,圣人有什么事难道不能明日再说,非得让他乘夜返回长安不成?这么急匆匆的召见,莫非朝中生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个可能,6瑾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不容多想颔言道:“6瑾遵令,这就跟随公公返回长安。容我先去换一件衣裳,还请公公暂且稍等。”   黑衣老内侍点了点头,示意6瑾赶快前去。   回到温暖如春的宫殿,6瑾也不多话,急忙让侍女捧来的一套干净的衣衫,开始穿衣着装。   待到他穿戴完毕正要出殿间,突然想到了还未向太平公主告别,立即停下脚步询问周边侍女道:“公主殿下前去了何处?”   侍女们正要答话,突闻殿内脚步声急,太平公主已是带着一名侍女从寝殿内走了出来,指着侍女捧着的一件貂裘言道:“驸马,这件貂裘乃是父皇赐给本宫的,披在肩头可以化雪于三尺之外,你赶路的时候一定要披上,免得受寒着凉。”   6瑾愣了愣,也没有推迟,已是大步上前接过了貂裘,边将貂裘披在肩头边开口道:“公主,心许朝廷中生了什么事情,我这就回去了,你安心留在这里便可。”   太平公主略显苦涩的笑了笑,言道:“驸马不在,本宫呆在骊山又有什么意思,我明天就回来。”   6瑾也没有劝说她多留几天,颔一笑表示同意,这才转身大步赳赳的去了。   太平公主莲步轻轻的来到殿门,依着红柱看到6瑾的身影裹挟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直到终于消失不见之后,她这才忍不住一阵喟然叹息,原本兴致勃勃的心绪也是瞬间冷却了下来。   6瑾在一队骑兵的护持下回到长安的时候,三更已过。   打马进入城门,沿着朱雀大道疾驰向北,他惊讶的现此时此刻的长安城一点也不平静。   大道不时有手持火把的金吾卫骑兵巡逻而过,个个顶盔贯甲,腰佩长剑,一派肃杀的气息,马蹄声也是急促而又紧张。   在透过不高的坊墙朝着坊内打量,就连那些平日里懒散惯了的武侯、不良人也手提水火棍在坊内巡睃着,全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见状,6瑾暗地里感觉说不出的奇怪,非常之形必有非常之事,看来长安城必定是有所大事生了。   会是什么大事呢?居然全城守卫这般森严?莫非是天皇突然驾崩了?   心内刚冒出如此念头,6瑾顿生荒唐不经之感。   在决定前往霸陵赏雪的昨日,他和太平公主还入宫前去觐见了天皇天后,天皇身体明明好好的,怎会突然晏驾归天?   况且只召会自己而没召回太平公主,很显然并非是皇室出了什么大事,事情一定与国政有所关系。   正在思忖间,6瑾恰好路过兴道坊,太平公主府的乌头门已是遥遥在望。   他斟酌了一下,陡然勒马对着传旨太监拱手言道:“公公,本官就这么身穿便装入宫似乎多有不妥,要不我回去换一身官服,还请你稍等如何?”   老内侍焦急不已的言道:“噢呀,6驸马吔!火烧眉毛顾眼前,你还有心思换官服!快快快,圣人还在紫宸殿内等着你,先去了再说。”   闻言,6瑾心内疑窦更甚,朝臣衣冠不整冒然入宫,若是被监察御史知道可是要惨遭弹劾的,究竟是什么大事忙得让他连礼制也不顾,就这么衣衫不整的前去?   到了皇宫车马场翻身下马,6瑾跟随老内侍脚步匆匆的绕过正殿进入内廷,灯火煌煌的紫宸殿已是近在眼前。   这座紫宸殿乃是大唐天子居住之所,兼有议事大殿、书房、寝堂的功能,6瑾曾来过数次,也算比较熟悉。   顺着台阶直入殿前,前面引路的老内侍陡然停下的脚步,对着6瑾抬手一拱示意他暂且稍等,自己则来到殿门之前尖锐高呼道:“禀告圣人,太府寺少卿、检校东市令、翰林院学士、驸马都尉6瑾觐见。”   “传。”没有一丝犹豫,一个沉稳的嗓音立即从殿内清晰传来。   老内侍侧身一让,对着6瑾伸手作请,示意他自己进去便可。   6瑾轻轻颔,一撩衣袍大步流星的跨入了殿内,踏着白玉方砖几个疾步,抬眼一看,就现大殿之内灯烛亮堂如同白昼,满堂皓紫衣齐齐而站,正北面台阶龙床之上,坐的正是天皇天后。   6瑾一瞧眼前全为宰相高官,便知道在商量大事,行至甬道正中肃然一个大拜,朗声言道:“臣太府寺少卿、检校东市令、翰林院学士、驸马都尉6瑾见过天皇天后。”         :。:    第七一四章 十天存粮心惊慌  “6卿不必多礼。Ww”高宗摇了摇手,也不多作解释,也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口道,“此事你们太府寺当其中,目前纪处讷身在洛阳,太府寺也只能由你这个少卿主事,裴卿,给6少卿通报一下事情的经过。”   “是。”站在东面最前一列的侍中裴炎亢声应命,这才对着6瑾言道:“6少卿,今日长安城内所有粮店米铺突然缺粮,前来卖粮的百姓们卖不到粮,纷纷吵闹不止,群情激愤,加之又有今岁关中粮源不足的谣言陡然传来,整个长安城的黔百姓顿时一片慌乱,全都纷纷涌上大街想要抢买粮食,不得已之下,下午朝廷动用太仓的存粮售卖给百姓,这才暂且平息了骚乱,不过这点粮食对于拥有百万人口的长安城来讲,无疑是杯水车薪,相信明日抢粮的百姓还会更多,而且在谣言四下扩散之下,相信临近州郡也会出现抢粮之事,若处理不当,关中必定会大乱。”   一席直截了当的话,瞬间让6瑾心头一紧,他瞪圆了眼睛,不能置信的望着裴炎,显然觉得非常意外,竟是愣怔在了殿中。   然看到天皇天后以及所有宰相正在望着自己,6瑾立即回过神来,对着高宗正容拱手道:“圣人,微臣还记得一月之前,微臣曾上奏,向圣人专程禀告过关中缺粮之事,但就实而论,微臣初到太府寺不久,议书中的内容基本上是根据太仓令萧璿所讲而撰,相信对于关内道粮食储备,他是最有资格说话的一人,还请圣人召萧璿觐见。”   “准奏。”高宗从谏如流,开口询问道,“裴卿,可知太仓令萧璿所在何处?”   裴炎拱手回答道:“启禀圣人,因明日须得继续动用太仓的存粮,萧璿正奉命调运粮食,相信此刻他应该正在位于长安西北角的粮仓之内,臣这就令人让他前来。”   高宗点了点头,环顾众臣不无焦急的言道:“庶民抢粮之风甚为激烈,若是处理不当,情况着实堪忧!说不定还会引起极大的骚乱,众爱卿可有良策应对?”   在场宰相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是没有当先开口的意思,毕竟粮荒乃是会导致举国混乱的大事,一个处理不甚,所引起的后果必定会惊人之极,若万全的把握,谁都不敢冒然开口。”   瞧见宰相们均没有开口的意思,6瑾却是忍不住了。   这并非是他喜出风头展现智谋,而是粮食仓储本是太府寺的职责,在纪处讷身在洛阳的情况下,他这个太府寺少卿自然责无旁贷。   斟酌了一番言辞,6瑾断然拱手言道:“圣人,根据刚才裴相所言,今日庶民抢粮之因在粮商缺粮,致使谣言四起,引来庶民惶恐。粮食不同于他物,一日不食尚无大碍,倘若数日不食,必定会危及性命,目前关中存粮本就不多,加之位于洛阳的含嘉仓业已见底,即便想要调粮进入关中,相信筹集粮源尚需要一段时间,故而当务之急,在关中自救,此乃上策。”   一直沉默不语的天后武媚忽地开口了:“圣人,6卿此话不错,眼前天寒地冻运粮不变,即便是洛阳之粮,运往关中就需要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的确也只有自救一途。6瑾,你可还记得关**有存粮多少?“   6瑾沉吟了一番,回想当日撰写的数字,回答道:”启禀天后,长安城太仓、正仓、义仓有粮二十万石、关中各县有存粮三十万石,总计五十万石左右。“   ”一个成年人每日最低须得食粮多少?“   “太仓署一般是按照每人每天两升粮食计算,若是在缺粮时期用稀粥为继,每人每天至少须得一升粮食。”   “户部尚书崔知悌何在?”   “启禀天后,微臣在此。”一个白苍苍的老臣跨步而出,正是户部尚书崔知悌。   崔知悌出身清河崔氏,目前已是六十多岁的高龄,大概连夜进宫站立已久,他的模样有些萎顿疲乏,显得劳累不堪。   武后绷着凤颜询问道:“户部可知关中目前人口几许?”   崔知悌老态龙钟的拱手道:“回天后的话,户部于年初曾做过一次户籍统计,截至三月底,关**有人口六百三十七万七千。”   “六百三十七万七千……”武后轻轻念叨了一句,直接口算道:“每人每日最低食粮一升,十人就是一斗,百人就为一石,千人十石,万人百石,六百三十七万七千人,每日就需要粮食六万三千石左右,而关中所存的五十万石粮食,只够百姓们勉勉强强吃八天,在算上百姓们自有的些许存粮,最多也不会过十天……”   武后的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均是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从脊椎骨蔓延而起,瞬间就流遍了全身,紫宸殿内的气温似乎也降低了下来。   “什么?只够吃十天?”高宗的嗓音微微有些颤,眼眸中更是有着一丝说不出的恐惧。   武后无不苦涩的点头道:“对,按照最低口粮计算,官仓内和百姓储存的粮食只够吃十天,而从洛阳运粮前来关中,最低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在余下来的二十余天时间里,关中百姓无粮可食。”   轻轻的话音如同沉雷一般响彻在殿内每个人的耳边。   二十天无粮可食?那岂不是大唐帝国最是繁华的关中将会因为缺粮,从而饿殍遍地,尸横片野,变成一片惨烈的修罗地狱,再也不复繁华之貌。   倘若关中一但出现动荡,致使中央朝廷政权瘫痪,必定会波及举国动荡,到时候所引起的连锁反映更是非常的可怕,说不定那些身怀异心之徒便要阴谋叛乱。   群臣面面相觑,喉头阵阵干,均是看到了同僚们眼中的惊惧之色。   即便向来镇定如山的武后,心内也是一阵紧,光洁广阔的额头渗出了涔涔汗珠,原本被身旁燎炉熏得红的脸膛也是陡然变得雪白。    第七一五章 存亡之秋议对策(上)   正在武后心乱如麻当儿,忽听“咚”的一声大响,还未回过神来,已是听到侍立在龙床旁边的太子李哲惊声道:“父皇,你怎么了?”   高宗皇帝本就有气疾之病,时才一番话立即让他惊惧攻心喘息不止,头脑中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登时头晕目眩从龙床扑下,晕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李哲扑上前去,紧紧的抱住已是昏迷的高宗哭声呼唤着,场内大臣们也是慌乱成了一团,使得原本就非常慌乱的气氛更是雪上加霜。   武后凤眉大皱,俏脸上露出了坚定断然的果决,她从龙床上陡然站起,一连窜的命令顿时清晰而出:“太子扶圣人返回寝殿休憩,另外召太医替圣人诊治!诸位大臣稍安勿躁,按照朝班站列,咱们继续商议对策。”   一袭铿锵有力的话音落点,大殿内慌乱的气氛顿时就如同被风吹过一般消失不见。   众大臣望着哭喊不止的太子以及昏迷不醒的圣人,再看看那位始终镇定如山,面容沉稳的天后,霎那间竟有了一种错觉。   似乎天后才是帝国的最高决策者,只要她没有倒下,朝廷就不会垮台,只要她站在龙床之前,众大臣似乎也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般,立即就恢复可镇定。   此时此刻,6瑾的心头却是暗暗叹息不止。   危急时刻最是考验一个人的能力,相比起武后,圣人和太子的确是失色不少,特别身为国之储君的李哲,现在居然如一个女儿般哭哭啼啼,慌乱失措,完全没有一丝上位者临危不乱的气概,如此懦弱无能之人,将来如何能够统御九州四海的山河?在天后的威仪之下,大唐江山的确是摇摇欲坠啊!   待到李哲亲自背着昏迷不醒的高宗进入寝堂之后,武后肃然端坐在了原本属于高宗所坐的龙床正中之位,环顾心思各异的大臣正容言道:“当此之时,乃危机存亡之秋!需要诸位戮力同心,共度困局,朕先在这里说清楚,今晚若没想到一个妥善良策,不眠不休!也请诸公能够挥你们的聪明才智,有计但说无妨,助朕解决如此难题。”   说到这里,武后顿了顿,也没有等待群臣斟酌言,直接了当的询问道:“薛卿,你先来说说你的意见!”   中书令薛元出身于河东薛氏,贞观年间以门荫入仕,也算饱经风雨的朝堂老人,不过近年来,特别是监国太子李贤谋反案之后,薛元已是成为武后在丞相中的第一心腹,武后先出言询问于他,自然表示看重之意。   薛元略微斟酌了一下,拱手道:“天后,举国中心在关中之地,而关中中心则在长安,故此,举国可以动乱,但关中一定不能动乱,关中可以动乱,但长安不能动乱,只要朝廷运转无虞,即便当真生大规模的饥馑,那也可以稳定局势……”   一席云里雾里的话音说来,众人均是听得有些一头雾水。   武后微不可觉的皱了皱眉头,出言打断了薛元的话:“薛爱卿想要说什么,直截了当便可。”   薛元尴尬的轻轻咳嗽一声,这才言道:“天后,微臣之意在此际缺粮之时,先应保障长安城的口粮,确保长安粮食用度方为上策。”   一直未一言的太子少傅、尚书左仆射刘仁轨再也忍不住了,白眉一挑询问道:“本官想要询问薛相一句,有何方法可保障长安城的口粮供应?难道现在粮食还能自己生出来不成?   薛元长期与刘仁轨政见不合,闻言笃定一笑,颇有些老衲智珠在握的风范,清晰解释道:”刘相何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关中其他州县不是还有粮食储存么?只要将关中存粮全部运来长安城,以长安城百万人口计算,那就可以支撑足足五十天,等待调粮入关中自然是绰绰有余!”   “那关中其他五百万黎民百姓怎么办?”刘仁轨一张老脸已是黑了下来。   薛元轻轻一叹,摇着头颇有些怜悯众人的感觉,出言道:“刘相,古人尝言:两权相害取其轻。当此之时正应该丢车保帅有所取舍,长安城一定不容有失,故此只能出此下策!”   “放屁!”刘仁轨气得白白须根根颤抖,他本是武将出身,历来脾气如同霹雳雷火般猛烈,此际也是直接爆了出口,对着武后肃然一躬道:“天后,薛元妖言惑众,乱谈误国,无视百姓生死,微臣请天后将此人乱杖打出政事堂,永不录用!”   薛元瞬间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儿般跳了起来,指着刘仁轨破口大骂道:“食古不化的田舍奴!老军奴!刚才天后让大家有话但说无妨!本相招你惹你了?别以为立过些许军功,杀了几个蛮夷,便目中无人当自己是德高望重的老臣。”   刘仁轨闻言更是气得不轻,又与薛元一番破口大骂,大唐宰相当殿骂街实属常事,众大臣倒也见怪不怪,唯有天后凤眉紧蹙,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摇着手当了和事佬:“好了好了,你们俩都给朕少说两句,裴炎,你觉得薛相此计如何?”   作为当之无愧的秉笔席宰相,裴炎自然是最有言权的那个人,他沉吟言道:“薛相公此计乃是万不得已之法,若是到了非常之时,即便不忍心,也须采用,何也?若是长安生了动荡,那一定会影响甚大,故而不可轻视。”   武后轻轻颔,又询问了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崔知温,以及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王德珍两位丞相的意见,他们均对薛元之言表示支持,觉得即便是关中饿死无数,也要保障长安用粮。   轮到6瑾表示态度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才将满腔愤怒的火焰压了下去,沉着嗓音言道:“天后,微臣认为薛相公此言大缪!”   当先一句毫无转圜的评判,顿时令大殿所有人侧目,也让还在气头上的薛元又是愤怒的瞪大的双目。         :。:   第七一六章 存亡之秋议对策(下)   6瑾毫无所俱,耿耿直言道:“民者,乃国之根本,昔日太宗皇帝有言:君主如舟,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何能一到危急时刻,先就想要抛弃百姓,独善其身呢?故而微臣以为薛相公此计不可取!”   薛元知道6瑾毕竟是天皇天后的爱婿,即便心内非常的不满,他也不敢如同对付刘仁轨那般破口大骂,只得闷声言道:”6少卿之言固然有几分道理,然而现在乃是非常之时,所以也只能采取非常之法以渡难关,况且历朝历代都生过粮荒饿死人的事情,也没多少人胆敢揭竿起义反抗朝廷,何能有覆舟之危?”   6瑾摇头叹息道:“薛相公难道不懂得积羽沉舟么?一次一次累计成多,即便是羽毛,也会沉没舟船。”   6瑾所用的这番比喻毕竟牵涉到太宗皇帝之言,薛元也不便过多反驳,他气咻咻的问道:“那不知6少卿有何等高见,可能教我?”   薛元最后这句话说得却是有些揶揄的味道,毕竟6瑾只不过是区区太府寺少卿,又年纪轻轻,眼下这一时半刻,如何能够想到高见?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是,6瑾对着端坐在龙床上的天后肃然一拱,从容不迫的言道:“天后,微臣有一计,请容细禀。”   武后美目微微眯了一下,开口言道:“6卿但说无妨。”   6瑾酝酿了一下话语,这才开口娓娓而论道:“天后,从目前形势来看,关中粮荒已是避无可避,即便洛阳城运送粮食过来,最少都需要月余的时间,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若真的留在关中坐以待毙,铁定会饿死无数,故而,微臣觉得天皇天后应当机立断,带领群臣以及愿意离开关中的庶民前去洛阳,缓解关中粮荒。”   清晰的话音刚刚落点,如同巨石如林,登时就掀起了轩然大波,在场的朝臣们全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殿内顿时响起了一片嗡嗡哄哄之声。   “6瑾大胆!”侍中裴炎眉头一拧如同疙瘩,绷着老脸当先一句斥责,这才出言道:“现在外面道路冰天雪地,白雪覆盖,长安离洛阳城遥遥千里,路途艰难寒风刺骨,车驾何时能到?况且圣人龙体一直微恙,当留在长安养病为妥,何能抱病远行?”   “对!裴相说得不错。”薛元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圣人安危系于举国,岂能抱病远行涉险?况且现在朝廷根本没有准备远行洛阳之事,若急匆匆的冒然起行,这后勤保障如何能够跟上,出了问题谁又能负责?”   两位宰相的反对并没有让6瑾为之退缩,他据理力争道:“圣人的安危的确系于举国,然当今圣人乃贤明之君,必定不会坐视黎民百姓无粮可食,从而饿殍遍野,更不会坐视关中陷入大乱而置之不理,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朝本以儒家治国,仁义孝道为本,圣人乃是天下庶民的君父,自当以体恤子民疾苦为根本,即便风雪而行,我相信圣人也会同意。”   “荒谬至极,荒谬至极!”裴炎大摇其头,却依旧没有同意的意思。   刘仁轨沉吟了一下,忽地问道:“6少卿,你的法子虽然有些可行之处,然而有一点问题,即便现在銮驾启程前去洛阳,大概也需要月余方能到达,而在这其间,粮秣又如何保障?”   话音刚落,不少大臣纷纷颔,显然刘仁轨此刻提出的问题也是他们心头的疑惑。   6瑾显然早就已经思谋妥当,想也不想便开口解释道:“刘相公之虑并非什么难事,銮驾从长安城出的同时,相信运粮粮车也已经从洛阳赶赴长安,一去一来,相信十来天时间就能相遇,而在这十天当中,圣人以及后宫嫔妃,还有诸位王公大臣,均可以食用各自府中之粮,理应无虞。”   沉稳的话音落点,众大臣均是明白了6瑾的意思,脸色均有些难看起来。   6瑾所谓的府中之粮,是指大臣们府中的存粮,盖因朝廷每年所给群臣们的俸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直接折成粟米,如一品官每年禄米七百石、从一品官每年六百石、正二品五百石、从二品四百六十石……不一而论,禄米数量根据官职大小从高到低。   而在场这些官员几乎都为三品高官,即便是再清贫的人,相信家中一百石的存粮还是应该有的。   不过若是要动用府中之粮,那自然会令不少吝啬的大臣们为之肉痛,6瑾这个提议着实有些得罪人。   高坐在龙床上的天后却是听得美目一亮,她细细思忖了一下,竟是次开始认真思考起6瑾这个建议来。   6瑾继续言道:“各位同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家身为朝臣,在朝廷危难之际更应该携手共度,以在下之见,可先将大家府中的粟米全部先捐献给朝廷,让朝廷度过此次难关,待到来年粮食丰收,朝廷在根据数额及时兑付返还,并给予相应利息,此乃两全齐美之法,也是目前唯一可行之法。   听到这里,大臣们脸上神色这才好看了许多,只要朝廷能够有借有还,倒也不是一件太大的事。   薛元冷笑了一下,忽地出言问道:“那敢问6卿准备捐助多少粮食给朝廷?只要你这出谋者带头捐助,本官相信诸位大臣便不会有多少意见。”   6瑾苦笑了一下,言道:“下官乃一穷二白之身,自身没有一石存粮。”   听到这里,大臣们心内全都止不住一声冷哼,望向6瑾的目光顿时有些鄙夷。   “不过……”6瑾语气很自然的一个转折,正容言道,“据我了解,太平公主府似乎还有存粮将近五百石,下官可以将这五百石粮食全部捐出来,由朝廷统一支配管理。”   一席话落点,群臣这才恍然醒悟,一次性将所有粮食全部捐献出来,这6少卿当真是两袖清风,尽公不顾私,不过公主府的一草一木均是属于太平公主,更何况是那些粮食,这位入赘皇室的6少卿也能做主?    第七一七章 临危授命担大任   薛元立即问出了大臣们心头的疑问:“6少卿此刻倒是说得信誓坦坦,也不知你是否能够替公主殿下做主?”   6瑾略微犹豫了一下,断然点头道:“太平公主殿下乃是慷概大方之人,下官相信她一定会同意,这不是什么问题!”   “好!这可是你说的。”薛元冷哼一声,对着一直一言未的武后抱拳道,“天后,既然6少卿当先愿意捐助府中粮食,微臣也不甘落入其后,微臣将府中现存的三百石粮食全部捐助给朝廷。”   “微臣家中也有粮,捐助两百石。”   “微臣捐三百五十石。”   ……   霎那间,正殿内表示愿意捐粮的禀告声此起彼伏。   武后心绪大是激动,她纤手重重一拍龙床上护手陡然站起身来,慷慨激昂的出言道:“人心齐泰山移,诸位大臣能够在危难之时反哺朝廷,实乃为臣大义,朕替圣人以及普天之下的黎明百姓感谢诸公的拳拳盛意。”   说完之后,武后丝毫不顾自己的尊贵之身,对着殿内大臣便是深深一个大拜。   群臣慌忙回礼之后,刘仁轨捋须一笑,老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若能如此,老臣觉得6少卿此计实属可行,自当表示支持!”   6瑾微笑拱手致谢道:“多谢刘相公认同。”   刘仁轨哈哈笑道:“老朽也是认为你的计策的确不错,才表示支持,此乃为国思谋,6少卿何须言谢!”   裴炎想了想,也觉得6瑾这个办法不错,犹豫了一番,他颔道:“本官也对6少卿此言表示认同,不过銮驾前去洛阳可非我们就能进行决断,须得征求圣人的同意才行。”   此话落点,大臣们的目光全都望向了站在阶上的天后,意思不言而喻。   武后凤目一阵闪烁,忽地重重颔:“好,你们现在这里等着,容朕去与圣人商量一下。”说完之后,便朝着内殿走去。   在殿内足足等待了几近一个时辰,急促脚步声响动,武后终是归来了。   她望了望正静静等待着结果的诸位大臣,清晰言道:“诸位臣工,圣人已决定后日便起驾前往洛阳,宫中妃嫔宫娥内侍,朝中大臣家眷子嗣全都一律随行,另外书告关中百姓,若有愿意自带粮秣跟随圣驾前往洛阳的,朝廷也一律欢迎。”   听到这里,大臣们全都暗自松了一口气,相比较薛元之计,6瑾这个办法自当是最好的,若能如此也算了却一件心头大患。   武后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另外圣人口谕:朕与天后前往洛阳后,由太子李哲留在长安负责监国,太子少傅、尚书左仆射刘仁轨任长安城留守,太府少卿、检校东市令、翰林院学士、驸马都尉6瑾任长安城副留守,共同协助太子处理关中一应大事,包括这次的粮荒。”   6瑾心知自己身为负责管理储粮的太府少卿,在纪处讷身在洛阳的情况下,必定会留在长安处理事务,然而没料到天皇天后居然让他担任长安副留守,协助太子李哲处理政务?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信任。   不容多想,他立即抱拳应命道:“臣6瑾遵命,臣自当竭尽所能,辅佐太子殿下。”   议事结束出得紫宸殿,东方天际已是出现一**晓的鱼肚色。   6瑾重重的打了一个哈欠,按照秉笔宰相裴炎的吩咐强忍疲乏准备前往政事堂继续议事。   毕竟刚才的议事只是作了决定,后续真正需要忙碌的事务还有一大堆,事无巨细,容不得半分拖沓。   宰相议政的政事堂位于门下省之内,乃是一座华贵雅致的大殿,侍中裴炎身为席宰相,自然坐在了殿内最是尊贵的位置。   除此之外,还有刘仁轨、薛元、王德珍、崔知温四位丞相以及六部尚书,一通计议直到午后方才散去。   6瑾目前权兼长安副留守之职,主要协助刘仁轨维持粮荒之乱中长安城的治安,特别是銮驾尚未离京之前,更是容不得出半分意外。   议事刚一结束,他便行色匆匆的赶到了太仓署衙门,着令萧璿立即派出吏员,前往答应捐助粮食的朝臣们府中收取粟米。   这是一件非常紧要的大事,是天皇天后以及朝中大臣车驾是否能够平安抵达洛阳的关键所在,原本6瑾是想亲自前去的,可还有很多事务需要他处理,分身乏术之下,故而也只能让萧璿负责。   其实萧璿此人给6瑾的第一感觉非常不错,觉得他天生就是那种任事能事之人,这样的人物只要交付给他工作,相信一定能够尽他最大努力完成。   便在6瑾忙碌得如同陀螺般转动不停之际,京兆尹衙门按照朝廷的吩咐,将这次粮荒的布告张贴到了每个市坊的坊门前,并告之圣人将要銮驾前往洛阳避荒的消息,着令家有余粮的庶民可以跟随圣人车驾一道前往。   而对于准备留在长安的百姓,朝廷在布告中也有了妥善的安排,太子殿下将留在长安负责监国,而太子少傅、尚书左仆射刘仁轨与太府少卿、东市令、驸马都尉6瑾将分别担任长安留守、副留守,协助太子处理关中一应事务。   消息传出,整座长安城顿时沸腾了起来。   稍微有条件,有能力的百姓,自然打定主意跟随帝驾前去洛阳就食,于是乎纷纷返回家中收拾东西行装,不消片刻,原本整肃宁静的市坊处处都是马车、牛车,一片熙熙攘攘。   而那些家境贫困,无法跟随帝驾远行的百姓,自是非常的慌乱,特别是不知道关中余粮可以支持多少时日的情况下,更是闹得人心惶惶。   此时,长安城一应事务已经全交给长安留守府负责。   得知城内隐隐出现骚动乱象,身在留守府的6瑾立即亲自前往京兆尹衙门,与京兆尹商议抽调巡街缇骑与衙门武侯,一道维护城内治安。   另外,即刻起草书告告之城内百姓粮食至少还可以坚持十来天天,而来自关东的粮车理应很快就能感到。   待到将大小事务忙碌完成得七七八八,饶是6瑾的精力旺盛,此刻几乎也是累得快要虚脱了。       第七一八章 为你留下指路明灯   望着已是不知不觉升上树梢的一轮弯月,6瑾这才感觉到腹中饥饿得火辣辣难受,回想起来,他已经整整一天滴水未进,一餐未食,而且更是一刻未得到停歇。天 籁小说   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回到太平公主府,刚进入乌头门内,6瑾便惊讶的现公主府内依旧整肃宁静,仿佛与外面的喧嚣骚动隔离开来,如同一艘游离在热闹喧嚣世界之外的小船。   踏入府门绕过影壁,正有两名宫娥侍立在前庭,看到6瑾入内急忙作礼问好。   “公主殿下可有归府?”   “回驸马爷的话,殿下午后便已经返回了府中。”   闻言,6瑾大感奇怪,太平公主既然回府之时尚早,为何不收拾行装准备跟随天皇天后前去洛阳?府中反倒安静一片?   不容多想,6瑾径直前往了寝殿,刚一入内便看到美艳如花的太平公主正摆弄着一枚漂亮的飞凤步摇,娥眉轻蹙模样甚至认真。   “令月,我回来了。”6瑾轻轻一句,权当招呼。   “呀,七郎回来了么?”太平公主恍然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步摇放在了案几上,缓缓起身瞧见6瑾满是疲惫的脸膛,甚是心疼的言道:“听闻七郎今日被父皇母后任命为长安副留守,协助皇兄处理关中事务,眼下关中出现如此乱局,今天一定忙坏了吧?”   6瑾轻轻颔,径直跪坐在了案几前,拎起上面的细脖陶壶便斟满了身前的水杯,一见里面黄灿灿的汁水以及诱人甘甜的香味,才知壶内装的竟是橘汁,不用问也一定是太平公主从骊山专程带回来的。   见状,6瑾大感口舌干燥,端起橘汁便如长鲸饮川般一饮而尽,顿觉一股甘凉直摄心脾,原本疲乏的感觉顿时消散了不少。   他拿起案上的丝巾抹了抹嘴,问道:“关内道缺粮的事情,公主你已经知道了?”   太平公主神情如常,轻轻颔道,“对,返回长安时听人说的,而且今日下午母后派来女官,知会本宫随圣驾一道前去洛阳。”   “圣驾最早明日,最迟后日便要启程,既然如此,那公主你为何还不收拾行装?”   “本宫已经给传令女官说了,本宫就留在长安。”   “呀?”6瑾惊讶的挑起了眉头,瞧见太平公主娇靥丝毫没有开玩笑的神情,这才急忙劝说道,“殿下,长安城的粮食最多只够坚持十天,如果十天之内没有粮秣到来,整个长安乃是关中铁定会生大乱,你如何能够留下?快,不要胡思乱想,跟随天皇天后前去洛阳。”   闻言,太平公主却是轻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直勾勾的望着6瑾,烛火照耀下的俏脸隐隐有着坚定之色:“七郎,你不走,太平如何能够轻易离开?难道真的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么?”   一席话顿时听得6瑾愣怔在了原地,他呆呆的望着太平公主,似乎甚是震惊她此刻说出的这个理由,过得半响,他方才摇头苦笑道:“太平胡闹,我乃是太府寺少卿,负责举国粮食储备,而且目前又兼任长安副留守,自然有义务,有责任留在长安城处理乱局,而你乃金枝玉叶的公主,何能留下跟随我涉险?你还是走吧,待到粮荒解决,我便前来洛阳见你。”   “不,”太平公主丝毫不为所动,她纤手一伸覆在了6瑾放在案几上的手背上,温暖相连满是柔情,轻轻言道,“七郎,令月虽是大唐公主,然而更是你的妻子,无论如何,令月都想留在长安城陪着你,令月虽然帮不上你什么忙,至少待到你满是疲惫的归家时,可以为你留下一盏指路明灯。”   陡然间,6瑾心弦猛然颤抖了一下,他望着太平公主深情的眼神,以及坚定不移的神情,只觉心内最是坚硬的一座冰山正融化掉了其中一角。   就这么对视了许久,6瑾这才不无苦涩的笑了笑,说出心头最为真实的话来:“殿下,来自关东的粮车即便出前来长安,先遇到的也是天皇天后的车驾,优先保证的也是天皇天后以及王公大臣口粮供应,供应关中之粮可以说是遥遥无期,留在长安铁定是九死一生,成亲以来我从未求过你一次,这次就当我求你,你还是走吧!”   太平公主没想到粮荒竟是如此严重,乍听6瑾之言,浑身顿时如坠冰窖。   她生于盛世大唐,长于奢侈深宫,从小到大吃的是锦衣玉食,穿的是绫罗绸缎,睡的是凤塌龙床,从来没有遇到过粮荒之事。   即便是那些在书本中所记载的饥馑历史,如那易子相食,卖儿鬻女,吃观音土,啃树皮草根,对太平公主来讲都是遥远无比的。   没想到今天,关中即将会上演这般人间惨剧,太平公主知道没有粮食吃的人们会是多么可怕,说不定到时候整个关中都将会变成修罗地狱。   6瑾九死一生的比喻非常的恰当,留下来的人的确是九死一生。   尽管太平公主向来英姿飒爽,胆略过人,然而到了这一刻,她却还是如同一名普通女子般感到害怕了。   但是比起心内的害怕,她更害怕将来永远无法再见到6瑾。   就这么默然许久,太平公主心内的胆怯害怕渐渐被坚定果决所取代,她笑了笑,语气虽是平缓,但却透着不容忤逆的坚决:“七郎你不用再劝,本宫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本宫是不会走的,而这件事本宫也已经征得了父皇母后的同意,他们并没有异议。”   6瑾心知自己说不动她,只得无奈颔道:“那好吧,公主留下便是,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得听从我的话语,不得恣意行事,在粮荒没有解除之前,更不能离开公主府,若有违背,我一定立即将你送去洛阳。”   听到6瑾终于同意了下来,太平公主一双明媚的双目几乎笑成了月牙弯儿,她忙不迭的点头笑道:“驸马放心,本宫一定会遵照你的话语行事,必定不会给你增添麻烦。”   6瑾笑着点了点头,心内却满是无可奈何的感觉。    第七一九章 銮驾东去   翌日午后,高宗皇帝与天后武媚的銮驾徐徐开出了含元宫,经过朱雀大道绕道向东,向着位于千里之外的洛阳而去。   与天皇天后同行的,还有后宫嫔妃宫娥内侍,以及朝廷大臣们的家眷子嗣,即便是宽阔的朱雀大道,也被数不清的牛车马车塞得满当当寸步难行。   帝驾出城不久,百姓们的车驾也是轰然出动了,个个托儿带口,携老扶幼,车上装满了能够带走的值钱家当,跟随帝驾一道向着东面而去。   偌大的含元宫除了少许留守宫娥内侍,几乎已经算是人去宫空,长安城里坊庶民也走了不少,一时之间,长安城顿时冷清了起来。   陆瑾站在城楼上手打凉棚遥遥瞭望,只见原本雪白一片的原野已被突然涌出的万千百姓所覆盖,密密麻麻如同一群正在搬家的蝼蚁,当真巍巍然壮观。   不知站立了多久,陆瑾这才沉沉一声叹息,心内也涌出了阵阵伤感。   要知道此乃寒冷入骨的冬天,在这般缺衣少食的情况下,白日须得长途跋涉劳累不堪,夜晚又只能露宿在白雪皑皑的荒原,有多少百姓能够平安无事抵达洛阳呢?只怕会有很多人会冻死饿死在路途之上。   他的计策固然不错,然终有一些无法解决的难题,这些难题也非人力能够改变的。   只愿这老天爷能够怜悯这些逃难的众人,沿途不要降下大雪,使得百姓们平安前往洛阳。   便在陆瑾暗暗思忖之际,位于长安城东市内的一间酒肆内,却有人正洋溢着喜悦兴奋的心情。   豪阔奢华的包厢内温暖似春,醇厚甘香如同琥珀一般的兰陵美酒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更别提还有长案上所摆放着的那条价值连城的烤鹿肉,此等温阳绝品,自然可以为刚刚跋涉风雪的客人驱走最后一丝严寒。   崔挹白衣似雪,风度翩翩,他拿起玉箸夹起一段烤鹿肉放在嘴中大嚼,耳朵还不忘听着手下阿谀奉承的拍马之声。   “哈哈,五郎君果然是当时诸葛神机妙算,区区一条计策,便让整个关中为之震动,连那不可一世的天皇天后,都吓得慌慌乱乱跑去了洛阳,现在长安城人心惶惶,正是我们为所欲为的时候。”   说话的是一个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卫士,他头戴一顶垂脚幞头,双目精光闪闪,颌下一部微微泛黄的短须,给人一种精于算计的感觉。   “可不是么!”旁边那个黑脸儿昆仑奴亦是出言附和,“五郎君为了实施这条计策奔劳足足两月有余,好不容易发动粮商断绝了关中的粮秣供应,又许以重利诱惑粮商们囤积居奇,这才完成了如此大的手笔,实乃了得至极。”   “好了好了,你们两人就不要说将个不停了。”房内唯一的那位美丽女子说话了,她掩住小嘴笑了笑,望向崔挹的目光中满是敬佩爱慕之色,轻声问道:“五郎啊,现在计策既然已经达成,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是否立即押运粮食前来关中贩卖?”   崔挹微微一笑,年轻而又英俊的脸膛上荡漾着矜持骄傲之色。   原本他已经进士及第等待首选,不过在最后关头还是决定放弃走那枯燥乏味的官场之路,选择进入七宗堂。   要知道七宗五姓的子弟中一直流传着一句俗话——愿为一掌事,不屑万户侯。可见七宗堂掌事之重。   崔挹所选的道路是非常正确的,在跟随姑父李庭烨走南闯北处理七宗堂生意数年,他渐渐摸索懂得了经商之道,二十四岁便破格成为了七宗堂西域总掌事,管理七宗五姓在西域的生意,并取了不菲的成绩。   而这次七宗堂的长老们探听到大唐缺粮之事,悍然决定哄抬粮价赚取巨资,而他作为计划的主要制定者,以及实施者,自然而然感到非常的有成就感。   面对美丽女子的垂询,他笑盈盈的言道:“嫣儿,你祖父让你跟随本郎君见识一下生意之道,这其中可没有那么简单,倘若此刻押运粮食前来关中,固然可以卖得一个不错的高价,但是如此一来,沿途民夫的消耗以及人力物力就要耗费我们大笔利润,更何况倘若冒冒失失的运粮前来,如果遇到那些难民的抢掠,自然更是得不偿失,故此,将粮食留在洛阳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美丽女子似懂非懂的轻轻颔首,显然非常认同崔挹之言,看着他的目光更是痴迷。   这位名为“嫣儿”的女子出生于颖阳郑氏,乃是大房嫡系之女,而她的祖父,也正是郑氏宗长,同时也为七宗堂长老之一。   郑嫣儿与七宗五姓许许多多待嫁闺中的名门仕女不同,自小她就是一个不太安分的人,不爱针织女红唯喜爱刀枪棍棒,在礼教甚严的七宗五姓之内,也算是一个另类,和崔氏女崔若颜倒是有得一拼。   不过崔若颜像来以男装行世,即便是在七宗堂内部,也之有寥寥数人知道她的女子身份。   然郑嫣儿却是不同,她向来不避讳那些世俗目光,也不屑那些维持礼法的老夫子,常常就是一身女装走南闯北,丝毫不避嫌。   而郑太公也着实疼爱这位孙女,前不久郑嫣儿偶然见到经商了得的崔挹,便央求郑太公让她跟着崔挹学习经商之道,郑太公受不过她的央求纠缠,也只能无奈同意了。   此刻听完崔挹的解释,郑嫣儿一双柳眉轻轻的皱了皱,疑惑言道:“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将关中万千百姓置于水生火热当中?没有粮食吃,百姓们如何能够生存下去?”   崔挹举起盛满兰陵酒的酒盏轻轻品呷一口,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嘲讽笑意:“嫣儿,我们是商人,商人就该言利而非言义,如何最快捷、最简便赚取巨款,才是我们商人所追求之道,至于那些泥腿儿百姓,朝廷会想办法解决了,他们的生死自然不在我考虑之列。”    第七二零章 崔挹的暗中布局  话音刚落,那中年文士立即点头符合,晃着头老学究般的开口道:“五郎君说得不错,尝言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想获取巨利,没有一点牺牲总是不行的,这就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Ww”   闻言,郑嫣儿眼眸中流露出些许不忍之色,然而一想到此乃不得已之后,那似不忍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哈哈,还是贾先生了解我。”崔挹笑着拍了拍案几,酒盏对着中年文士一晃慨然言道,“来,你我再浮一大白,权当功。”   中年文士慌忙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抬起衣袖抹了抹嘴角,沉声言道:“这次天皇天后仓惶离开关中,唯留下太子李哲在长安代行监国之事,也不知是否会对我们的计划产生影响?”   崔挹却是一声冷笑,傲然言道:“放心,本郎君早就已经调查得非常清楚,李哲此人虽然贵为太子,然而却有名无实窝囊不堪,与李贤相比实乃霄壤之别,这样的人物能够对我们产生多大的威胁?而长安留守刘仁轨乃是武将出身,治国理政的才能平庸至极,实乃一颗朽木,也不足为虑。”   “五郎君此言倒是不错。”中年文士长吁了一口气,忽地又想到了什么,皱眉言道,“不过那位副留守6瑾似乎有些厉害,听闻前不久6瑾还曾在江南道击败了崔十七郎君以及卢掌事,将堂内在江南道的布局毁之一旦,还丢掉了江南道的盐场。”   听到此事,崔挹剑眉忍不住一拧,脸上次露出了凝重之色。长期以来,他都将小姑崔若颜当成了人生道路中效法的榜样,要知道十七姑昔日可是二十岁就当上了七宗堂的掌事,而且成为掌事之后卓有功绩,实乃惊鸿绝艳至极。   然而在去年,担任七宗堂河南道掌事的崔若颜因太子李贤谋反之事受到不小的牵连,若非家族及时出手襄助,说不定就会被朝廷治以重罪。   而当时查明李贤谋反之案的,正是这个6瑾。   其后6瑾在江南道查案时,抓捕了暗地里为七宗堂效命的谢太辰等人,原本姑父李庭烨是想让十七姑收拾残局,解决此事,谁料十七姑又败在了6瑾的手中。   第一次失败也许是崔若颜马虎大意,但是第二次失败,崔挹相信绝对不是崔若颜的原因,而是那个6瑾的确有几分本事。   这样一个人物成为长安副留守,并以太府少卿之职处理粮荒之事,对于崔挹来讲也算是一场挑战。   崔挹真的想看看能够两次击败十七姑的6瑾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也想与6瑾以粮荒之事隔空过招,堂堂正正的击败他,从而为十七姑一雪前耻!   想到这里,崔挹的心内不由自住的涌出了一股昂昂斗志,一双拳头也是暗暗攥紧。   不过很快,他又随之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镇定从容之色。   眼下关中粮荒已成为定局,洛阳城的粮食不可能这么快运来,而且根据七宗堂的铺排谋划,现在洛阳一带的粮价已经飞涨,朝廷想要购买民间之粮,筹集起来也需要一定时间。   那6瑾些许真有几番了不得的本事,但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食他如何能够平息长安城的乱局?   这场看不见,摸不得的过招,从一开始就注定他崔挹赢定了,而他也将凭借这份了不得的功劳,获得七宗堂长老们的信赖重视,说不定还能凭借此功获得擢升。   心念及此,崔挹心头满是振奋,脑海中已是出现了他煌煌的美好将来。   ※※※   天皇天后一走,长安城正式开始戒严戒备,金吾卫的缇骑不时纵马在长街巡逻,甲胄鲜亮,刀剑闪闪,震慑着一切想要凭借粮荒捣乱的宵小。   与此同时,太府少卿、长安副留守6瑾在征得李哲和刘仁轨同意之后,在长安城布粮食紧急供应之策。   长安城城内存有粮食二十万石,在天皇天后带领着群臣銮驾东行之后,长安城内的百姓也走了大概泰半,只剩下了四十万人左右,长安粮食供应压力立即大减。   虽是如此,但二十万石粮食依旧不能支撑多久,况且关中其他地方的粮荒情况还很严重,作为关中中心的长安城,也不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若情况允许,也必须拔粮救援。   为此,6瑾在太仓内留下五万石应急用粮,其余十五万石全部拨付到了长安城一百一十座里坊义仓之内,每日按照户籍分派粮食,即便是太子东宫与太平公主府,也不例外,每人每天均只有一升粮食可食。   在6瑾力保长安城口粮供应的时候,刘仁轨也没有闲着,他派出加急信使吩咐关中周边的陇右、河西、山南等地筹集粮源,以保关中。   这些地方官场存粮固然很少,但总归是聊胜于无,可以解决些许燃眉之急。   相对忙碌的刘仁轨和6瑾,监国太子李哲却像一个闲人。   他什么忙都帮不了,什么事情也毋须做,整日呆在东宫之内无所事事,每当6瑾和刘仁轨前来禀告要事的时候,他也拿不出一个妥当的主意,这让李哲不禁生出了沉沉的挫败感觉。   不过好在他乃新婚燕尔,在心情郁闷的时候有那温柔可人的太子妃韦莲儿陪着他,倒也可以排解郁闷。   然而今日,温柔可人的太子妃却次对李哲火了。   望着名贵华丽的红木案几上孤零零的摆放着一盅稀粥,韦莲儿美丽绝色的脸庞顿时就沉了下来,纤手一指几近清水的粥汁,忿忿不平的言道:“殿下,今晚我们又吃这个?”   李哲生性有些迟钝,一时间并没有听出韦莲儿的不满之意,他拿起玉碗盛了满满一碗稀粥放在韦莲儿身前,轻叹言道:“是啊,现在非常之时,爱妃将就一下吧。”   “将就?我已经将就了整整三天,早上稀粥,中午稀粥,晚上稀粥,还要将就多久?!”韦莲儿顿时怒了,嗓音也不禁有些急促得高拔尖锐,使得李哲瞬间为之一愣。   李哲本有些老好人的性格,在武后威仪之下,性格更是有些逆来顺受的懦弱,此际面肚对盛怒的韦莲儿,他却是浑不在意的一笑,握着韦莲儿的手柔声安慰道:“爱妃啊!现在长安城的所有人每日均只有一升粮,谁也没有例外,即便是太平皇妹家中也是如此,你就暂且忍受一下吧,待到粮荒过了之后,我在请你好好的吃一顿,到时候想吃什么尽管说!保证让你满意。”   话音落点,韦莲儿脑海中便想到了那些让人垂涎欲滴的珍馐美味,肥羊,烧鸡、鲜虾、烤鹅……似乎全都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也令她不自禁的咽了咽唾沫,原本就火辣辣饥饿的肚腹更是难受了。    第七二一章 泾州紧急军情   好不容易摆脱美食的诱惑,韦莲儿冷哼一声不悦言道:“太平公主自小娇生惯养,从小更是锦衣玉食,何能忍受顿顿稀粥?我猜陆瑾必定会利用职权暗地里为太平公主府准备充足的食物,说不定大鱼大肉不断,此乃人之常情,也只有你这老实人才会受到他们的欺骗!相信他们的话!”   “非也,这绝对不可能!”闻言,李哲立即摇了摇头。   “哼,你这木鱼脑袋,被人骗了都不知道!”韦莲儿气咻咻的伸出手指一戳李贤的额头,生平第一次后悔竟嫁了一个这般没用的夫君。   李哲正容言道:“莲儿啊,若是别人,说不定会如此,但陆瑾他绝对不会这么做,你可知今日他前来东宫禀告事务的时候,已是脸膛发白脚步虚浮,一看就是又累又饿的模样,大家每日都只能吃一升粮食,我们还可以躺着不动节约体力,但他却须得在长安城内到处跑,自然更会饿得发慌。”   听到此话,韦莲儿不禁有些半信半疑,问道:“陆瑾……他真的已经饿得脸膛发白脚步虚浮?”   李哲认真的点了点头,拍着韦莲儿的纤手言道:“是啊,陆驸马为国尽忠,实乃让人敬佩,看到他日~日夜夜为了粮荒之事操劳,本太子心里面也非常过意不去,所以啊,我们还是不要给他添乱,稀粥就稀粥吧!”   韦莲儿闻言默然,只得点头同意了。   沉沉黑夜笼罩了长安城,亥时刚到,一场鹅毛大雪突然席卷而至,将整座城池裹挟进了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   往日即便到了夜晚,长安城里坊之内也是灯火璀璨如同点繁星,然自从粮荒之后,所有里坊好似心有灵犀般全都冷清了下来,酒肆店铺全都紧闭,大街小巷也几乎不见行人,冷清萧瑟得如同深山中的峡谷。   长安西南有一座里坊名为归义坊,因地处西南角远离城市中心,故而地价极是低廉,住的也多为穷苦百姓。   天皇天后銮驾离开之时,跟随离去的百姓多为长安城内的有车有马的富人,如归义坊这般穷人聚居之地,依旧是人口不减,故而成为长安城供应粮秣的重要区域。   夜已经深了,片片大雪在寒风中飘飞得如同密密麻麻的落叶,陆瑾负手站在归义坊义仓门前,注视着正在搬运牛车上粮食的兵丁,脸膛隐隐有凝重之色。   在他旁边,归义放里正战战兢兢而立,瞧见陆瑾半响没有说话的意思后,他这才小心翼翼的禀告道:“陆少卿,并非是归义坊的百姓食粮太快,而是人数太多根本够不得吃,前天太仓才拨付两千石粮食,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见底,还望少卿能够谅解。”   陆瑾眉头皱了皱,口气却是有些冷然:“王里正,本官也相信你说的话是实情,但刚才本官看了你派粮的账目,当真是乱得一塌糊涂,数字凌乱,每日派粮居然没有结存数,而且账目粮食数量与库存粮食数量也根本对不上,你这里正当得也太过马虎了。”   一番不轻不重的责问,顿时让王里正冷汗直流,他抬起衣袖连连拭着额头汗珠,急忙保障道:“陆少卿放心,明日下官一定会按照你的吩咐将派粮数量记录翔实,绝对不会在犯下如此错误。”   闻言,陆瑾嘴轻轻咧了咧,露出一个为不可察的苦笑。   若是平日,以他的性格,必定会追究这个派粮玩忽职守、马虎大意的里正的责任。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在粮荒之际,实在不宜大动干戈增加骚乱风险,毕竟里正乃是长安城里坊的管理者,也只有里正才真正熟悉了解所管辖的里坊情况,归义坊情况如此复杂,人口如此之多,还需留下此人继续分发粮食。   心念及此,陆瑾轻叹道:“好,本官就饶恕你一次,还望你能够好之为之,不过明日本官会从太仓署中派人前来协助你派粮,若在发生这样的意外,当心人头不保。”   王里正心头一宽,顿时感激零涕的连连道谢。   便在此时,一阵奔雷般的急骤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朝着义仓方向而来。   陆瑾微微一惊,抬头朝着马蹄响起的方向望去,便看见太仓令萧璿正独自一骑飞奔而至。   骏马飞卷雪花如同一道闪电,弛到前面空地陡然人立嘶鸣,还未待马蹄落下,萧璿已是急不可耐的翻下了马背,大步匆匆走来当头便是一句:“陆少卿,大事不好。”   这段时间对于陆瑾来讲几乎都没什么好事,故而也不惊疑,他立即沉着脸询问道:“不知有何等事情?”   “泾州传来加急报告,数县粮仓遭到乱民哄抢,所有粮食尽皆洗劫一空,泾州部分县无粮可食,一片大乱。”萧璿额头渗透出了涔涔细汗。   闻言,陆瑾眉头陡然一拧,心知泾州就在长安以西三百里之地,如此情况实乃肘腋之患,于是沉声询问道:“可有禀告太子殿下以及刘相知道?”   萧璿连忙摇头道:“还没有,下官一得到禀告,就立即向少卿你禀告来了。”   陆瑾略一沉吟,断然出言道:“事急从权,本官先赶去东宫,你立即去禀告刘相知晓,并请刘相前来东宫议事。”   “好。”萧璿立即点了点头,对着陆瑾抬手一拱,翻上马背马不停蹄的去了。   夜晚的太子东宫灯火迷离,太子李哲刚与韦莲儿在榻上折腾了一番,正欲睡去之时,忽听陆瑾有紧急事务前来的消息,于是乎也只能恋恋不舍的起塌了。   李哲带着困意,打着哈欠听陆瑾将事情说完之后,顿时就惊得手足无措,连忙问道:“陆驸马,父皇母后离开之时将关中交给我们,目前出现这般大乱,当如何是好?”   在来的路上,陆瑾已经大概整理了一番思绪,正容出言道:“太子,庶民暴乱抢粮并非小事,目前泾州刺史府送来的报告不清不楚,尚未言及暴乱因由,根据微臣所知,泾州的粮秣尚能支持一段时间,这般突然发生暴乱实属不应该,粮食肯定须要调运,不过也需调查暴乱因由。”    第七二二章 太子妃的荒唐建议   “6少卿说得不错。”   这时,刘仁轨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当先便是一句认同之语,其后对着李哲拱手道:“殿下,当务之急,应立即派出专人前往泾州调查暴乱缘由,并派粮食平息骚乱。”   李哲一听正副留守都这么说了,自然是点头言是,虚心求教道:“那不知两位卿家觉得何人能够担此大任?”   6瑾和刘仁轨对视了一眼,心内不约而同的飘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6瑾一看裴行俭的眼神,自然明白了过来。   的确,从目前情况来看,6瑾是最适合赶赴泾州处置暴乱并派粮食的人选,但可惜的是,长安城离不开他,大大小小的事务更是需要他,故而他不能去。   毕竟长安城的重要性远远高于泾州。   刘仁轨显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不禁暗自一叹,只得退而求次的问道:“6少卿觉得太仓令萧璿如何?”   6瑾轻轻摇了摇头,言道:“萧璿职司关中粮秣统计调运之职,实乃牵一而动全身,实在没有余力前去泾州。”   刘仁轨轻轻颔,拧着白眉继续思忖合适人选。   在目前绝大部分朝臣跟随天皇天后前往长安之后,能够堪当大任之人本就不多,故而6瑾和刘仁轨都是颇费思量。   便在此时,一声女子的轻咳陡然响彻殿内,让正在议事的三人同时一怔。   6瑾抬眼望去,只见正殿通往内殿的入口屏风上,正有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人影,刚才咳嗽声正是从那里出来的。   见状,刘仁轨白眉猛然一抖,心内不由飘出了几分怒意。   这样重大的议事,居然还有人躲在一旁偷听,也不知这太子殿下是如何管教宫娥的,竟如此没有规矩!   反观李哲,却是露出了尴尬之色,他对着面无表情的6瑾和有些气愤的刘仁轨一拱,讪讪言道:“这个……两位爱卿,本太子有事先失陪一会儿,马上就回来。”言罢,也不待6瑾和刘仁轨同意,转身疾步而去。   待到李哲绕过屏风进入甬道,入目便看见太子妃韦莲儿正站在那里,衣衫单薄的她春光乍现,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情。   “爱妃,何事也?你没看见我正在议事么?”李哲哭笑不得说了一句,然而口气中满是溺爱,可见这位新晋太子妃在他眼中的重要性。   韦莲儿美目中神光闪闪,出言问道:“殿下,刚才你们是否在商量前去泾州平息暴乱的人选?”   “对。”李哲点了点头,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闻言,韦莲儿精神陡然一怔,忽地出言道:“既然如此,莲儿向殿下推荐一人。”   “啊,爱妃也有合适的人选?”李哲顿时惊讶了。   “当然有!”韦莲儿肯定的点了点头,言道,“莲儿觉得左监门率长史韦洵可堪大任!”   一席话落点,李哲霎那间便是为之一怔,继而颇觉不可思议的惊讶笑道:“莲儿,虽说是内举不避亲,然大舅哥才当上监门率长史不久,如何能够前去平息骚乱?”   韦莲儿口中的韦洵,正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在韦莲儿成为太子妃之后,原本白身的韦洵也凭借这一层关系担任太子东宫左监门率长史,一跃成为从七品上的官员。   至于监门率,则是负责替东宫把守大门,故而李哲觉得韦莲儿如此推荐实乃有些不妥。   但是,向来私心极重的韦莲儿也有她一番坚持。   她虽然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但总而论之,父辈兄长却无一个显赫大员,对她来讲不得不成为弊端。   故而刚才韦莲儿才会轻咳一声唤李哲进来,说出想要推荐韦洵前去平息骚乱之意,也让兄长能够凭此功绩获得迁升。   至于前去平息骚乱是否危险,韦莲儿却觉得根本无涉大局,区区几个泥腿子的暴民而已,能够掀起多大的波澜?在精锐的大唐官军面前,肯定是不堪一击的。   故而,韦莲儿正容回答道:“殿下有所不知,我那兄长自小文韬武略,可比管仲乐毅,对付区区骚乱,派些许粮食,还不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自然可以胜任。”   听到此话,李哲微微沉吟,显然是动了心思。   韦莲儿乘热打铁的继续劝说道:“殿下,你可是监国太子,刘仁轨和6瑾均是你的部下,你如何能够事事都听他们的,让他们牵着你的鼻子走?莲儿和兄长均想要为殿下你分忧,难道我们就没有6瑾和刘仁轨可靠?”   李哲耳软惧内的性格与高宗皇帝非常相似,一听韦莲儿此言,想到爱妃也只是推举兄长处理些许小事情而已,并没什么大碍,于是点头道:“那好吧,我出去与刘仁轨6瑾商量一下,你就在这里等着。”   韦莲儿惊喜不已的点了点头,忽地她又想到了什么,沉着俏脸言道:“殿下,你出去不是商量,而是直接下令,可不要忘了。”   李哲点头一笑,连忙出去了。   当听完李哲说出前去平息骚乱的人选,刘仁轨登时就茫然了:“韦洵?何人也?微臣似乎从未听过此名?”   李哲脸膛微微有些泛红,想到韦莲儿最后的吩咐,口气不自禁的带上了几分坚定之色:“刘相,韦洵乃是太子东宫监门率长史,年纪轻轻便是文武全才,由他前去应该能够顺利平息暴乱。”   听到李哲口气如此笃定,刘仁轨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转头问向6瑾道:“6少卿觉得这韦洵如何?”   时才待到李哲说出韦洵名字的一瞬间,6瑾便已经知道韦洵乃是韦莲儿的兄长,当初韦莲儿女扮男装之时,所用的化名也正是韦洵,不用问,刚才那声轻轻的咳嗽声正是出自韦莲儿,如此人选也是她所建议了。   若是前去处理些许小事情,6瑾说不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裙带关系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泾州骚乱并非小事,此乃一件说不定会影响到关中安稳的大事,故而应该派遣能够主持大局的老练人物前去,而非靠才名能力均不彰显的外戚。    第七二三章 劝无可劝   心念及此,6瑾立即出言表达反对意见:“太子殿下,刘相,泾州离长安不过数百里,实乃火烧眉毛的肘腋之患,以下官之见,当派老练持重的官员前去处理委托。天籁”   刘仁轨正欲认同颔,谁料李哲已是急不可耐的反驳道:“6少卿此言差矣!韦洵乃是太子东宫之人,没有人比本太子能为了解他的为人品行,此人年纪轻轻便又能文又能武,实乃不可多得的贤才,性格也颇为老练,担此重任绝对没有问题,再说6少卿你也不是一样很年轻么?父皇母后同样也对你委以重任,故而本太子觉得韦洵前去没有丝毫的问题。”   一番话听得6瑾眉头大皱,想要继续出言反对却又觉得有些不妥。   眼前这位毕竟是监国太子,国之储君,即便他的决定有所不妥,身为臣子劝诫可也,但绝对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太子的身上,否者便有犯上之嫌。   特别是在李哲几乎不管事的情况下,若自己与刘仁轨太过忤逆李哲关键的决定,别人一定会觉得他们有几分挟太子以全私欲的企图。   更何况,现在根本没有证据表明那韦洵就一定不能担此重任?   刘仁轨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沉吟片刻皱眉言道:“既然太子殿下如此认同韦洵,那微臣自当领命,以微臣之见,可在城内金吾卫中挑选百名骑士跟随韦洵前去泾州,调查暴乱因由并派粮食。”   “好!”看到刘仁轨同意了下来,李哲不禁拍手叫好,振奋言道,“那就让韦洵担任太子特使,全权处理泾州暴乱之事。”   回到公主府,时间已经快到三更了。   望着内殿内那道明亮温暖的灯火,6瑾心内不禁生出了淡淡的温馨感觉。   这几天不管他回来有多晚,太平公主都会留灯等候他归家,而且只要待他一踏进公主府的府门,那肩头上的沉沉重担就好似一瞬间突然消散了一般,变得轻忽忽无比。   6瑾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如此滋味尤记还在江宁县的幼时,每当他夜晚做噩梦惊醒的时候,透过窗棂望向阿娘房中透过来的朦朦胧看灯光,所有的惊惧害怕均会烟消云散。   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温馨。   暗自感概着一叹,6瑾嘴角忽然溢出了一丝轻轻的微笑,举步朝着内殿而去。   殿内,太平公主正斜躺在贵妃榻上休憩打盹,6瑾进来的脚步声尽管很轻,但也还是将心绪牵挂的她为之惊醒。   待看到6瑾回来,太平公主困意顿消,立即从榻上翻坐起来,脸上睡意朦胧的关切问道:“七郎,几更了,可有吃饭?”   “三更天,我在衙门里已经吃过了。”6瑾忽地伸出了手来,扶住太平公主的莲臂,示意她坐下。   感觉到6瑾的动作有些亲密,太平公主暗暗觉得奇怪,顺势落座轻叹言道:“驸马每日如此忙碌,回来只睡上两三个时辰,天蒙蒙亮又要出门,实在太过辛劳,真不知太子皇兄和刘仁轨一天都在干甚!竟将事务全部丢给了你。”   面对太平公主的抱怨,6瑾却是淡淡一笑,安慰言道:“无妨,我本是副留守,多做些事情也是应当,只要不出现乱子,幸苦一点也是值得。”   “你呀,真是如同秦川老黄牛般任劳任怨!”太平公主忽地一笑,抬起纤手伸出玉葱般的手指一点6瑾的额头,笑容如同山花绽放美丽如春。   6瑾脑袋微微一侧,避过太平公主在他额头捣乱的手指,抬手猛然抓住了她的皓腕,半是怜爱半是关心的言道:“堂堂公主,就不要如此胡闹,对了,整日稀粥,现在可饿?”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美目中的神光温柔可人:“饿过了也就不饿了,比起驸马的辛劳,令月吃点苦又算些什么?对了驸马,现在粮荒可有缓解?”   6瑾沉重叹息了一声,随之苦笑摇头,言道:“长安城情况还稍微好一点,周边郡县却不容乐观,今日泾州传来急报,声言出现了庶民抢粮暴动事件,弄得一团乱麻!让人着实头疼。”   “哦?那驸马准备如何处理?”   “只当调查暴乱缘由,并补充泾州官场粮食。”   说到这里,6瑾心内微微有些犹豫,沉吟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实言相告道:“不过派去泾州的特使乃是由太子殿下亲自推荐的,其人名为韦洵,似乎是太子殿下的妻舅!”   “妻舅?”太平公主闻言一怔,慢慢想了一下顿时就回味了过来,唇角不禁飘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如此说来,太子皇兄是想提携韦莲儿的娘家人呢?”   “是啊。”6瑾点了点头,说出了心头最是担忧的隐忧,“若是其他小事,那倒无妨,不过泾州的安稳关系到关内道的安稳,派这样一个人前去,也不知是否合适?”   “那驸马为何没有劝说太子殿下?”   “四娘,我虽是长安副留守,但也需要尊重太子殿下的意见和人选,在刘相没有反对的前提下,我如何能够出言表示反对?”   “也对。”太平公主轻轻颔,“既然木已沉舟,那驸马你也不必忧心,但愿那韦洵当真能够有几分才干,不要为目前的乱局添麻烦才好。”   6瑾点头言是,只得将那隐隐的不安感觉压在了心头。   ※※※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整个三川大地沉浸在一片白茫茫当中。   洛阳城崔氏宅邸内,丝丝热气从角落燎炉散而出,轻轻弥漫了整个正堂,与外面寒冷刺骨的天地当真是霄壤之别。   衣衫单薄的崔挹轻轻品咂了一口陈酿多年的葡萄美酒,啧了啧嘴,露出一个无比惬意之色。   职司七宗堂西域掌事数年,崔挹渐渐喜欢上了葡萄酒的滋味。   西域作为葡萄的盛产之地,天气干燥,四季分明,最是适合葡萄的生产,特别是高昌国的葡萄,更是肥美多汁,甘甜可口,历来为蔬果中的美味。   自从太宗皇帝派出侯君集率领大军征服高昌国之后,也将葡萄引入中原进行种植,不过就实而论,中原所种植的葡萄味道却远远赶不上西域,酿出酒来的滋味也是差上不少,这固然与水土有着很大的关系,实乃诚为憾事。   不过今日崔挹所品尝的这坛葡萄美酒却是产至西域,乃是七宗堂专门派人用快马从西域运来供崔挹品尝,先不论其本身高昂的价格,光是这冰天雪地的从西域运来所的用人力、心意,便足足令不少王公贵族也会为之羡慕。       第七二四章 人算不如天算   此刻,崔挹正在听手下那位中年文士贾先生禀告洛阳城米价的情况。   “五郎君,根据我们的安排部署,目前所有洛阳乃至三川之地的粮商尽皆囤粮不售,致使粮价飞涨斗米四百钱,比起以往足足翻了二十倍,朝廷在洛阳的存粮本就不多,为了远道而来的天皇天后銮驾以及王公贵族的用粮,太府卿纪处讷已是动用府库钱财求购粮食,然而能够买到的也只是些许,别说接济关中了,只怕连三川都无法确保,倘若这个时候吩咐粮商们售粮,我们必定可以赚的盆丰钵满。”   说到这里,贾先生捻须一笑,神态说不出的从容淡定,有种翻手浮云之间主宰众生的谋臣风范。   闻言,崔挹却是沉默了许久,他搭在罗汉床扶手上的右手动了动,身子稍稍坐正些许,晃动着白玉酒杯中的葡萄酒汁冷哼道:“目前朝廷空有钱财而无存粮,已是强弩之末,不得已只能依靠民间粮商供应,在朝廷这般狼狈的情况下,斗米四百钱也不算太贵,毕竟一斗米就可以保障一个人五天的口粮,而钱财即便拥有得再多,也是吃不下去,相信如此简单的道理,朝廷也会懂得取舍的。”   贾先生双眼微微一闪,询问道:“五郎君的意思莫非是再等等?”   “对,眼下虽能赚取不少的钱财,但如果再等待数天,待到洛阳城官仓的粮食也消耗殆尽之后,我们应该还能赚取更多。”   话音落点,贾先生却是有些迟疑,言道:“此乃寒冷的冬天,无草根无树皮,那些饥馑的百姓如何能够果腹?倘若没有粮食可食,长安和洛阳必定会饿死遍地。”   崔挹冷冷一笑,言道:“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尝言慈不经商,为求利益,自然要心狠手辣,不择方法,能够赚取一万贯,为何为了心头那些仁慈只赚取五千贯,这不是傻子的作法么?我相信七宗堂长老们也会是这个意思。”   “可是……宗主那里……似乎有些不好交代吧?”   听到贾先生提及李庭烨,崔挹脸上神色微微变了变,叹息言道:“姑父未及四十,然已隐隐失去了进取之心,特别是这次在西域无功而返,致使家族生意受到重创,七宗堂长老们一直对他颇有微辞,我作为侄儿,自当应该替姑父做些什么,而非让他这般仁慈下去,从而被七宗堂罢免,我的苦心还望贾先生能够明白。”   贾先生听得倏然动容。   他知道七宗堂宗主李庭烨乃是博陵崔氏的姑爷,也很清楚李庭烨那惊鸿绝艳的磐磐才华,否者当年他也不可能以弱冠之身成为七宗堂堂主。   不过这些年来,李庭烨经商日趋保守,特别是在前不久七宗堂计议囤积粮食,赚取暴利的时候,身为宗主的李庭烨不仅没有赞同,反倒还坚决反对,让七宗堂的长老们不由大是失望。   崔挹此番话听似想要帮助李庭烨,然却丝毫不避讳的说出了李庭烨的失误之处,可见崔挹对李庭烨也并不是那么服膺,甚至还有一丝不满之情。   从目前情况来看,宗主李庭烨似乎隐隐已经出现失势的迹象,而崔挹踌躇满志的主导这一场粮食价格战争,未免没有争权夺势之心,安知他就不会如昔日的李庭烨那般,成为第二个以弱冠之身变为宗主之人,这样的可能性实在很大。   想着想着,贾先生心内暗暗有了几分纠结。   说起来他也是为七宗堂效力多年的老人了,凭借出色的智谋和准确的谋划,也颇得历代宗长以及长老们的信任。   他很明白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道理,也明白人事更替乃是常情,看来凭借此件事情功绩,崔挹必定能够大肆赚取长老们的眼球,成为下任宗主有力的人选。   而他贾先生也能凭借此份从龙之功,获得崔挹的信任和重用,在七宗堂的地位水涨船高。   心念及此,贾先生心头一热,点头道:“在下自然明白五郎君满腔心思都是在为七宗堂的未来着想,既然你认为目前并非售卖粮食的最佳时机,那么属下再给那些粮商们说说,让他们不妨等一等,待粮价上涨到极致时再行动手。”   “好,就这么办,一切有劳先生了。”崔挹一口饮干了白玉杯中的血红酒汁,哈哈大笑了起来。   便在这个时候,一通有力的脚步声咚咚而来砸入正堂,正是那黑面昆仑奴来了。   他行至堂内也未拱手,就这么从怀中掏出一个泥土封口的铜管,双手递给崔挹言道:“五郎君,陇右道送来的急报。”   崔挹一看铜管上所携刻的青鸾图纹,便知道此乃七宗堂最是紧急的青鸾传书,心内不禁一紧。   盖因这青鸾传书非大事急事不能动用,而且即便要动用,也须由每道掌事批准才行。   如今陇右道突兀送来加急情报,不用问一定是出现了大事。   容不得多想,崔挹肃然坐直了身子,接过铜管拨开泥封倒出里面的宣纸细读,刚看得没几眼,脸上神情顿时变得铁青无比。   坐在一旁的贾先生一直在观察着崔挹的脸色,见到他如此模样,止不住皱眉询问道:“五郎君,信内说的什么?莫非是什么坏消息?”   崔挹额头青筋乱跳,眼角猛然抽搐了数下,沉着脸抓起搁在案头的白玉酒盏,狠狠掷在地下摔得粉碎,兀自怒骂道:“黑齿常之这百济****,竟敢坏本郎君的好事,实在太可恶了,气煞我也!”   贾先生神色一变,急忙拿起崔挹丢在案头的信纸展开一看,看罢之后,脸色也是变得难看无比了。   “五郎君,这……为何会这样?黑齿常之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贾先生嗓音止不住有些颤抖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崔挹重重一拳砸在了长案上面,发出“咚”的一声大响,无比愤恨又很是痛惜的言道:“如此完美的一条计策,就等着朝廷用巨资购粮,没想到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足足一百万石粮食运向长安,必定可以极大缓解粮食短缺,可惜!可恶啊!”   贾先生倒抽了一口凉气,沉吟半响断然出言道:“五郎君,若是如此,我们须得立即抛售洛阳城的粮食,否者待到黑齿常之所运之粮一到,粮价必定会猛跌。”   “好,你即刻去办!”崔挹立即重重点头,吩咐道,“现在能赚多少是多少,将粮食全部卖出去!”   贾先生肃然领命,霍然起身急匆匆的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崔挹满腔怒气无从发泄,起身扬起一脚猛然踹翻了长案,发出了愤怒至极的大吼!          第七二五章 泾州暴乱   泾州,位于长安城西北三百八十里,因境内有大名鼎鼎的泾河而得名。   十一月中旬,泾州大地白雪皑皑冰雪覆盖,滚滚滔滔的泾河也结起了厚厚的坚冰,莽莽苍苍的子午岭好似披上了一件雪白的外套,苍茫而又深邃。   临泾县地处泾州腹地,乃州治所在,四天前的那场暴乱使得整座县城一片狼藉,大街上随处可见鲜艳绯红的冰封血迹,道边更不时有冻僵的尸体,可见暴乱时的惨烈。   暴乱的起因非常的简单:按照监国太子李哲之令,从粮荒之后关中所有州郡粮食均是按照每人每天一升粮进行供应,任何人都没有例外。然而没想到泾州城派粮食的官吏暗中克扣粮食,每派出的一升粮均是会短少些许,虽然只是微乎其微,但在积少成多之下,数目也是非常惊人。   终于有一日,前来领取粮食的庶民们忍受不住了,几个胆大仗义之人进入县衙与县令进行理论,不知为何却遭到县令的杖责,甚至还有一名请命的庶民被打得奄奄一息,当场就断了气。   如此一来,庶民们原本就非常不满的心绪立即如同火药一般被瞬间点燃了。   在有心人暗中的策划之下,百姓群情激奋的冲进了县衙想要找县令赵长和理论,做贼心虚的赵长和见势不对,立即从后堂悄悄逃跑,又下令武侯、不良人抓捕进入县衙闹事的百姓,又打又骂立即就引起了滔天大乱。   愤怒不已的百姓们在县衙内打砸烧抢,其后又如蝗虫过境般席卷了县衙粮仓,将里面储存的粮食抢的是一粒不剩。   本就做贼心虚的赵长和抓住机会,禀告泾州刺史府言及此乃饥饿庶民乱法抢粮所致,刺史府在未调查清楚的情况下,急忙派出军卒捉拿四处捣乱的百姓,百姓死伤不计其数,尸体竟是铺满了整条街道,数千军卒费了整整一天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将暴乱暂时镇压了下来。   荆州刺史心知此事绝对瞒不了朝廷,害怕之下立即将情况向监国太子李贤禀告,并请求太府调运粮食。   太子特使韦洵带领百余护卫进入临泾县的时候,暴乱已经过了足足四天时间。   韦洵今年二十有五,生得膀大腰圆黝黑肥壮,心许是次担任太子特使奉命办差的缘故,高坐马背上的他虎虎生风,满脸傲然,充满了皇亲国戚的矜持高贵。   毕竟他可是太子妃韦莲儿的亲兄长,待到他日韦莲儿成为皇后母仪天下,身为皇后兄长的他,肯定会成为当吵国舅,到时候荣华富贵,高官显爵自然是手到擒来。   来到泾州之后,韦洵还是比较满意。   特别是泾州刺史亲自迎接,并殷情的邀约他前去刺史府入住,更是让韦洵生出了几分飘飘然的感觉,大感自己终于算得一个大人物。   目前暴乱已经被泾州刺史府及时平息,部分犯也已经关在了牢里,如此一来,韦洵到有些无事可做的感觉。   县令赵长和有心摆脱自己的罪责,在韦洵面前丝毫不提克扣庶民口粮之事,并安排几个庶民串供作出伪证,直接将叛乱因由定性为庶民暴乱反抗朝廷。   韦洵这次前来本就是想要干出一番功绩,也没有详加调查就相信了赵长和之言,当即下令将暴乱的十来名犯明正典刑,弃市长街。   断头刀整齐划一的砍下,十来个头颅齐刷刷的滚落在地,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就溢满了街市,看来观刑的百姓们摄于朝廷之危敢怒不敢言,如同大山一般沉默无语,仿佛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此时此刻,临泾县城之外的山岭上正躲藏着一群逃难于此的百姓。   他们全为那日临泾县暴动的参与者,足足有数百人之多,在朝廷派出官军血腥镇压的时候,惊恐交集的他们纷纷跑到这片山林内躲避,已有数日之久。   山岭内外冰天雪地,寒冷刺骨,加之百姓们又缺衣少食,每日都有人饿死冻死,整个简陋不堪的难民大营弥漫着绝望而又悲伤的心绪。   午后大雪收刹,软绵无力的太阳当头而照,撒下了一片难得的温暖,正待难民营的百姓乘着大好的天气准备找些树皮果腹度日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从临泾县传来:带领他们暴乱的几名领被处于斩头之刑,尸体全都弃市。   消息传出,大营顿时一片哭泣之声,在以家族聚集生存的唐朝,那十来名犯几乎牵连到了在场所有百姓家庭,自然是闻者伤心,听着流泪。   特别是在官府如此霹雳雷火的镇压之下,躲在山岭里的他们根本没有丝毫的出路,在缺衣少食的环境当中,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通通饿死在子午岭中。   难民大营居中处有几座军帐,住的是一个数十人的匈奴家族。   两汉时期,匈奴人坐拥漠南漠北,曾给大汉王朝带来过巨大的麻烦,待到两汉之后五胡乱华,许多匈奴人借此机会离开草原前来关中一带定居,与各族混血杂居,看上去早已与汉人一般无二。   不过他们的血液中,似乎仍旧隐藏着先辈彪悍嗜杀的秉性,这次临泾县生的暴乱,正是这个匈奴家族领头。   此时此刻,军帐内正哭声四起,哀嚎不止。   在今日被朝廷斩杀的叛乱犯中,这个家族足足占据了七人,可谓非常惨烈,失去夫君的妇孺、失去儿子的老妪、失去阿爷的孩童们哭闹不休,满是悲恸之心。   嚎哭不已的人群中,白铁余双目怒睁,牙关紧紧咬在一起咯咯作响,干涸的嘴唇已是快要滴出血来。   白铁余今年三十出头,胡须蓬张肌肉虬结,身高八尺又黑又壮,身得如同一尊铁塔一般,乃是这个家族的长子,   今日他的阿爷以及两名兄弟均是死在了朝廷的屠刀之下,强烈的悲恸如同附骨之蛆般久久蚕食着他的心脏,一股愤怒不甘的火焰猛烈燃烧,久久不散。    第七二六章 黑齿常之   终于,白铁余长长一声鼻息冷静了下来,心内也是打定了主意,对着身旁的堂弟恨恨道:“白矜羽,大唐朝廷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杀我父兄,如此血汗深仇岂能不报?我想率领大家杀向临泾县,无论如何也要手刃赵长和那个狗官!”   比起白铁余,年轻许多的白衿羽却是要沉稳不少,他思忖片时,开口言道:“大兄,叔伯以及兄长们自然不能枉死,报仇雪恨乃是常理,不过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万万不能鲁莽行事。”   白铁余心知白衿羽小有智谋,沉声询问道:“堂弟有什么好的办法?”   白衿羽沉默许久许久,神情渐渐有了几分狂热,说话的口气也不禁轻颤了起来:“汉人有句话说的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既然横竖都是死,那我们就要干一票大的,不知大兄意下如何?”   闻言,白铁余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想了想坚定点头道:“那是自然,一切单凭堂弟之意。”   “那好!”   白衿羽重重颔,思谋斟酌了一番,目光不经意的看到远方山巅矗立在风雪中的一座寺庙,瞬间就计上心来,凑到白铁余耳边轻轻低语。   白铁余听得双目一亮,点头表示认可,片刻之后略加准备,带着白衿羽以及另外几人朝着帐外去了。   ※※※   长安城内,一则惊人的喜讯从太子东宫传出,恍若飓风一般飞快刮过,不多久就弥漫了全城。   这则喜讯是陇右道鄯州都督府送来的,信里的内容非常简单:左武卫将军、鄯州都督府长史、河源军军略大使黑齿常之得知关中粮荒,特押送军粮一百万石运往长安,大概二十天左右第一批军粮便能抵达。   消息传出,全城欢呼振奋,饿得已经浑身无力的百姓们全都情不自禁的涌上了长街,欢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庆贺着这个激动人心的喜讯。   的确,那可是足足一百石粮食,倘若全部运到关中,一定可以缓解关中粮食紧缺的局面。   虽然这一百石粮食并不能保障关中庶民安然无恙的度过这个冬天,但朝廷目前最缺的是时间,待到缓过气来,从江南运来的粮食便可以经由大运河直上洛阳,然后装车运来关中之地,到时候关中粮荒自然解除,因此鄯州都督府送来的这批粮食实在太宝贵了。   黑齿常之真乃关中百姓的大恩人也!   待看到鄯州都督府送来的军报之后,6瑾这段时间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儿也终于落回了胸腔。   霎那间,他如释重负,长长的吁了一口粗气,面上也不自禁的露出了几分笑容,对着身旁的刘仁轨感概言道:“刘相,此真乃及时雨啊!黑齿常之这批粮食真是太及时了,而且也让人万万没有料到,向来贫瘠荒芜的鄯州,为何竟储存了这么多的粮秣,莫非是准确与吐蕃大战所用?”   “非是朝廷储备之粮。”刘仁轨捋须一笑,继而收敛笑容正容解释道,“这批粮食,全是鄯州都督府这些年屯田所得,好不容易才贮存了一百万石,今番恰遇关中粮荒运送而来,自然是成为了我们的及时雨。”   “屯田?这些粮食全是屯田所得的?”6瑾顿时忍不住惊讶了。   刘仁轨颔笑道:“不错,自从黑齿常之担任河源军副使开始,就在鄯州大力展屯田事务,让士卒们训练之余劳作生产以充军粮,但是令人万般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这么能事干练,储存了如此多的粮食,实乃惊人之极!”   “既然如此,那为何当日粮荒天皇天后以及众大臣却无一知晓鄯州有这么粮食呢?”6瑾忍不住说出了心头的疑问。   其实说起来,刘仁轨也是今天才知道鄯州真正的存粮之数,他曾担任陇州刺史多年,常在边关也算了解军镇边军的屯田之道,此事面对6瑾的询问,不禁会心一笑出言道:“此乃屯田之粮,历来是由军镇自由支配,并未纳入朝廷总体存粮的统计当中,故而你们太府寺也没有这批军屯粮食的记载,老夫猜想黑齿常之心许是担心如果如实禀告鄯州军粮数,只怕朝廷会打这批粮食的注意,故而并没有禀告,也没有说实话,因此所有人,包括天皇天后和诸位宰相都不知晓。”   6瑾恍然明白了过来,细细品咂一番刘仁轨之言,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   对朝廷隐瞒军镇屯田粮食收获之数当然是不对的,但到了危急时刻黑齿常之能够毫不计较回报的将军镇存粮送来,也算大功一件,倒也不方便指责什么。   心念及此,6瑾不禁对黑齿常之起了几分兴趣,问道:“对了刘相,我曾听人说,这黑齿常之并非中原人士?”   “对。”刘仁轨轻轻颔,笑道:“黑齿常之乃是百济人,说起来他能够来到大唐,还是因为老夫的因由。”   “哦?愿闻其详!”听到黑齿常之居然和刘仁轨还有牵连的时候,6瑾心内好奇不禁更盛了。   刘仁轨笑了笑,老脸上透出丝丝缅怀之色,言道:“显庆五年,神丘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率军十万攻打百济国,其时黑齿常之在百济任达率兼郡将,多次不敌苏定方的攻击从而投降,不久,黑齿常之因不满新罗军的暴虐而起兵反抗,他以任存山兵多地崄的地形为根据地,抵档住苏定方派出去的征讨军,之后他又趁苏定方回国献俘并准备高句丽战事之时,率军转入反攻,一举攻占原百济的二十余城。”   听到这里,6瑾暗暗吃惊,要知道苏定方几乎可以说是裴行俭的兵法之师,6瑾虽然从未见过苏定方,但是从裴行俭用兵之强以及听来的苏定方诸多功绩,便知道此人乃是继卫国公李靖之后的又一位名将。   而黑齿常之居然能够抵挡住苏定方派出的征讨军,可见其人也有几分真才实学。    第七二七章 光王乱世(上)   刘仁轨继续说道:“龙朔三年,我军彻底平定百济复国妄想,那时候老夫也在百济参战,圣人专门派遣使者招降黑齿常之,黑齿常之于是率领部众到老夫这里投降。老夫于是派遣黑齿常之、沙吒相如率领他们的部众前往攻取任存城,还支援他们粮食和武器。那时候孙仁师对我说黑齿常之这类人人面兽心,不可以相信!老夫却觉得黑齿常之忠勇有谋略,注重信义,可以为之信赖,后来,黑齿常之果然不负老夫厚望攻取任存城,而他也凭借此功升迁至左领军郎将。”   闻言,陆瑾失笑道:“如此说来,刘相真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   刘仁轨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接着讲述道:“其后黑齿常之在大唐倒是默默无名十来年,直到调露元年圣人派李敬玄远征西域,黑齿常之跟随洮河道大总管李敬玄、右卫大将军刘审礼率军反击吐蕃。不久,李敬玄大意轻敌被吐蕃军打败,刘审礼被吐蕃俘虏,当得知刘审礼战败遭俘后,李敬玄非常恐惧害怕,于是带领残兵败将狼狈后撤,驻扎在承风岭,利用泥沟自我防卫,吐蕃屯兵高岗,居高临下向我军攻击。黑齿常之在夜间率领死士五百袭击吐蕃军营,吐蕃军溃散,他们的将领跋地设领兵逃走,李敬玄才得以收集残余士兵返回鄯州。此役黑齿常之实在功不可没,而圣人也褒奖黑齿常之的功劳,升任他为左武卫将军,赐给黄金五百两、绢五百匹,并充任河源军副使。”   “永隆元年七月,吐蕃噶尔·赞婆、素和贵等人率领三万士兵侵扰河源,驻扎在良非川还未来得及进攻,黑齿常之已是率领三千精锐骑兵乘夜袭击吐蕃军营,大败吐蕃军,斩杀两千人,俘获羊马数万头,赞婆等人单骑而逃。而黑齿常之因此功升任河源军经略大使,并检校鄯州都督府长史。”   听罢刘仁轨的一通讲解,陆瑾大是感叹,忍不住轻轻拍案赞叹道:“此人真乃人杰也!只可惜未能相识,不能不说称为憾事!”   刘仁轨微笑言道:“黑齿常之身高七尺,相貌英伟,实乃豪爽男儿,他日所有机会,老夫相信陆驸马你一定能够得偿所愿的。”   陆瑾微笑颔首,心内不禁回想起了前短时间裴行俭建议他前去鄯州之事,心内不禁生出了几许期待的感觉。   ※※※   彤云压顶,天气阴沉,刺骨的寒风拂过了茫茫子午岭,卷起雪花无数。   还是那片简陋单薄的难民营地,从临泾县逃到此处的百姓们已是足足待了数天时间,缺衣少食的他们个个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但比起饥饿,他们更害怕被朝廷发现,故而只能呆在山岭中不敢出来。   这场雪不知下了多久,待到午后方才停了下来,许久未见的暖阳终是非常不情愿的钻出了厚厚的云层,向着大地撒下了一片微弱的阳光。   午时刚过,作为领头的白家将所有的百姓们召集到了难民营前的空地上,白家之子白铁余大步赳赳踏雪而至,身子轻轻一跃登上一快青石朝着百姓们一望,满面激动的高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今日某有一件喜事宣布,昨晚我梦到了在咱们营地南面山峰下闪烁着一片佛光,祥和安宁,绚丽动人,像是有什么埋在那里,说不定是什么珍贵的宝藏,我意,咱们不如一道前去看看如何?”   白铁余的话音刚落,百姓们全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不休,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者捋须惊叹道:“白家郎君,你所梦到的当真是佛光?”   “对,正是佛光。”白铁余肯定的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的犹豫。   老者沉吟半响,嗓音不禁带上了一丝激动的恶颤抖:“若是佛光,必定是有吉祥之物埋在那里,说不定此乃西方诸佛为我等走投无路的信民指引一条活路,既然现在出现了如此神迹,我们不妨一道前去看看。”   虽说大唐国教乃是道教,但在民间来讲,百姓们几乎都信仰佛教,此刻乍听出现佛迹,百姓们自然是惊喜不已,立即在白铁余的带领下,朝着他所梦到出现佛光的地方而去。   在满是积雪的山谷中艰难跋涉,里许之地过了好半响才到,白铁余来到山峦之下仔细寻找,当看到一片乱石中生长着一颗孤零零的柏树时,止不住双目一亮,指着那里亢声言道:“就是那里出现佛光,乡亲们,将乱石搬开看看。”   这些乱石像是已经在此地呆了许久的岁月,百姓们几人合力抬了好半响,方才将其清理干净,稍事清理积雪,露出一个比人身子大概宽上些许的地洞来。   百姓们见状大是奇怪,全都伸长脑袋朝着洞内察看,借着天上射下来的朦朦胧胧亮光,其中一个眼尖者高声言道:“呀,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是一个泥俑。”   “啊,真的是泥俑。”   “快快,先下去看看。”   ……   一阵喧嚣吵闹声之后,便有一个身形如同瘦猴儿般的半大郎君攀着绳子而下,到得洞底半响,忽地惊叫道:“啊呀,诸位乡亲,下面有一尊观音菩萨的佛像。”   闻言,百姓们又是一阵止不住的惊叹,吩咐瘦猴儿将绳子先系在泥俑观音上面,然后将其一寸一寸向上吊了起来。   明媚的阳光下,可见这是一尊大概等人高的泥俑观音,观音面部慈祥,带着浅笑,一手捻柳,一手持瓶,踞坐在莲花上面,端的是栩栩如生。   百姓们围着观音佛像细细打量半响,忽地一人发现了些许异样,惊声叫唤道:“快看,观音大师的两只手的手心似乎有字,认识字的人看看写的是什么?”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凑到前来,眯着老眼慢慢念诵道:“左手写的朝廷不仁……以百姓……为牲畜,右手写的是光明降世……以佛光净四方。”   读完之后,所有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有些似懂非懂的感觉。    第七二八章 光王乱世(下) ?还是白衿羽先反映了过来,他浑身猛然一震,望着白铁余高声道:“大兄,你昨天除了梦到佛光,还梦到了什么?”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大家不约而同的望向白铁余,显然正在等待答案。   望着乡亲们的目光,白铁余结结巴巴的言道:“除了梦到佛光,我还听见一个声音告诉我,说我是光明之王转世,让我用佛光净化天地间的一切腐朽!”   “那就对了。”白衿羽激动不的抓住了白铁余的肩膀,惊喜言道:“大兄,如此说来你必定是佛祖所选定的光明之王,让你带领大伙儿一道将光明带给人间!”   “此话……是何意?”白铁余显然还是一头雾水,懵懂不知。   白衿羽望了众乡亲一眼,正容言道:“诸位父老,眼下朝廷无能,朝局昏庸,致使关中大地出现粮荒而不闻不问,反观天皇天后,待生粮荒之后,不思调粮接济乡民,反倒带领群臣前去洛阳躲避,如此行径,自当是已经抛弃了关中的所有百姓,如此不仁不义狠毒无情的朝廷,自然把所有百姓当成了牲畜一般低贱,以在下看来,西天之上的诸佛必定是看不下如此昏庸的君主,也不忍见到百姓们饿殍遍地,故派光明之王,也就是我大兄白铁余,带领诸位净化世间一切腐朽,当此之时,正是我们揭竿而起,反抗朝廷暴政之时。”   话音落点,周围空气中的温度瞬间降低了不少,在场所有人均是感觉到了一阵凉意,脸色也是惨白无比。   揭竿而起?那可是谋反死罪!若是被朝廷抓住,那可是要人头落地的。   故而话音落点半响,也没有人胆敢开口出言表示同意,唯有急促的喘息声响彻不断。   白衿羽显然料到了百姓们会有这份担忧犹豫,他沉声言道:“诸位父老,暴乱之后朝廷已是不能容下我等,眼下天寒地冻我们又缺衣少食,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的等死,倒不如放手一搏求取一条生路,此乃断臂求生之时,究竟如何还请大家一定想清楚。”   白衿羽此话顿时准确无误的击中了百姓们心内最是担忧之事,又是沉默了许久,几个年轻的男子立即认同言道:“白家郎君说的不错,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对对对,朝廷如此没有仁心,我们反他娘的!”   “反了,反了!杀去临泾县,取县令赵长和的狗头为我们的家人报仇!”   “对,不错,取赵长和的狗头!”   霎那间,原本寂静的山脚陡然就如同爆竹般炸开了,这群走投无路的难民们仿佛是找到了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吵吵嚷嚷誓要起兵反抗暴政。   白铁余和白衿羽对视了一眼,均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色,白铁余上前一步沉声言道:“诸位父老兄弟,既然我们要起势,自然须得谨慎为之,临泾县乃是我泾州州治所在,城内也有不少驻军,光凭我们这点微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以我之见,当派出可靠人员悄悄潜回临泾县中联络人员,约定起势时间,从城内攻破临泾县的城防!”   群情愤涌的百姓们顿时一阵叫好声,显然认同白铁余之言。   见状,白衿羽立即慷概请命道:“大兄,吾愿意带领可靠之人潜回临泾,请你允诺。”   “好,不错!衿羽果然是我们白家的好儿郎!”白铁余满意的拍了拍白衿羽的肩膀,正容言道,“两日后的夜晚,我率领大家埋伏在城外,而你们则负责打开城门,咱们里应外合,誓要攻破临泾。”   白衿羽重重点头,急忙找了几个相熟的年轻男子,一道朝着临泾而去。   回到难民营地,白铁余也没有闲着,吩咐百姓们制作武器,准备旗幡,枕戈以待。   两日之后,刺骨的寒风卷过沉沉黑夜,坐落在青山边缘的临泾县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般伏身在苍茫大地上酣睡,整个天地安静而又沉默。   三更时分,一阵喊杀声突然从临泾城内响了起来,搅破了这片祥和宁静。   紧接着火光四起,喊杀声愈演愈烈,原本紧闭着的城门也是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见状,早就带人埋伏在外的白铁余大喜,单手一挥,一群衣衫单薄,手持木制武器的百姓们呼啸呐喊着杀入了城中,与正在和官军鏖战的城内百姓合在了一起。   临泾城内官军本就不多,只得数百人上下,加之县令赵长和见状不对早就已经从南门逃之夭夭,失去指挥的官军很快就在数不清的百姓面前败下阵来。   天刚蒙蒙亮,临泾城破,白铁余等人已是接管了整座城池。   上午辰时,临泾县的州郡官员和县府官员被叛乱者们押到市集上通通处斩,百余具尸身所流出来的鲜血将市集染得如同修罗地狱!   叛军领白铁余凭借着斩敌祭旗的机会,以临泾县为都,自称为“光明圣皇帝”,史称“光王”,设立文武百官并拜堂弟白衿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正式对大唐举起了反叛之旗。   与此同时,白铁余下令分兵两路,在他和白衿羽的带领下攻打泾州其余诸县,三日之内连下七城,整个泾州一片混乱,本就因缺粮岌岌可危的关中,顿时陷入了风雨飘渺当中,随时有可能被叛乱彻底吞灭!   当此之下,关中各州郡的加急军报如同雪花片一般涌向了关中,涌上了6瑾的案头,一个个惊人的消息深深刺痛了6瑾的双目:   泾州全境沦陷!汾州告急!陇州告急!岐州告急!贼军已是多达十余万,正如蝗虫一般向着周边席卷。   长安留守府负责处理关中全部事务,在叛乱乍起时,这里便是关中的最高决策中心。   但只可惜前些日已是八十来岁的刘仁轨感染风寒卧病不起,整个留守府大小事务均由6瑾商太子李哲处理,在李哲懵懂无知几乎不管事的情况下,6瑾已是成为了留守府的支撑之人。   说明一下:按照史载白铁余本应是弘道元年,也就是683年造反,这里设置为681年冬月造反,盖因6瑾的出现改变些许历史走向,产生蝴蝶效应所致,并非缪误!         :。: 第七二九章 形势堪忧   深深吸了一口粗气,陆瑾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心内充满了悔恨之意。   说起来当初他本是反对李哲派遣韦洵前去泾州临泾调查暴乱缘由,但是可惜李哲却是执意坚持如此。   从目前形势来看,韦洵不仅没有妥善处置解决暴乱之事,还在未查明具体情况之下就冒然将暴乱之民的首领斩首,激起城内百姓的民愤,进一步激发了矛盾,实乃酿成叛乱的罪魁祸首。   而泾州大部分朝廷命官见到叛军到来,居然吓破了胆子连与贼军对阵一番的勇气都没有,选择弃城而逃,这也造成了泾州在短短数天内,全境失守的缘由。   暗自一叹,陆瑾从长案后站了起来,绕行而过行至正堂南面的墙壁下站定,望着上面悬挂的关中地形图仔细的看了起来。   从地理位置来看,泾州地处于关中西北部,东面为汾州,南面为陇州,而在西面正好与河西走廊接壤。   目前贼首白铁余尽管蛊惑了十余万百姓加入叛乱,但就实而论,粮秣不足的因数便制约了叛军的发展。   盖因白铁余能够抢掠的也只能是泾州的存粮,在粮秣不多的情况下,他断然不敢大肆发展军队增加负担,而是会采取以战养战的方式,攻掠周边其他州县抢夺粮食。   想到粮食,陆瑾又看了看泾州所在的地形,原本就已经沉重的心绪又是深深揪紧了。   目前长安城的存粮只能支持十天左右,而其他州郡的粮食已经告罄,原本说好的鄯州粮秣本已经在运送前来长安的途中,如今泾州大乱爆发阻塞了粮车通往长安之路,彻底断绝了关中唯一一丝希望,若处理不好,当真会有覆国之险。   陆瑾心知大事最为考验一个人的能力,在刘仁轨重病不起、太子李哲懵懂无知的情况下,也只有他这个副留守担负起这样的重任,必须尽快剿灭叛军,使得鄯州粮食能够平安运来长安。   打定主意之后,陆瑾暗暗攥紧了拳头,正欲准备前去太子东宫之际,突闻门外一声尖锐的宣呼:“太子少傅、尚书左仆射、长安留守刘仁轨到!”   听到本卧榻不起的刘仁轨亲自到来,陆瑾顿时精神大为振作,急忙快步迎至门前一望,原本振奋的心绪如同被冷风一吹,立即就冷却了下来。   刘仁轨的确来的。   然而却是让四名家仆抬着来的。   苍老虚弱的他躺坐在步辇上面,面色苍白,精神萎顿,一看就知道病得不轻。   陆瑾嘴角微不可觉的露出一丝苦笑之色,待到四名健仆将步辇抬上走廊的时候,他这才拱手作礼道:“下官陆瑾,见过刘相公。”   刘仁轨虚弱至极的摇了摇手,干涸的嘴唇张了张,气若游丝的问道:“陆少卿,目前……叛乱情况……如……如何了?”话音刚落,立即剧烈的咳嗽起来,喘息得几近就要当场断气。   陆瑾上前为刘仁轨拍了拍后背,待到咳嗽声渐渐停息,这才喟叹言道:“目前情况非常不容乐观,叛乱局势十分严重。”   紧接着,陆瑾便将今日所收到的军报对着刘仁轨细细讲述起来,着重讲解了鄯州粮秣因为叛乱阻塞交通,不能如期抵达的情况,使得刘仁轨原本就非常苍白的脸膛更是白了几分。   刘仁轨也算是见过大世面,大阵仗的人,面对如此危局并没有多少慌乱,细细思忖了一阵,断然言道:“天皇天后……离开的时候将关中交给我们……现在岂能容叛贼作乱!陆少卿,叛乱之事绝对拖不得……你我速速前去觐见太子……争取就从关中调兵平叛。”   “好。”陆瑾点点头,自然认同刘仁轨之言。   来到太子东宫,李哲正在焦躁不安当儿,见到陆瑾和刘仁轨联袂而至,登时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般迎上前来,也不寒暄,当头便是一句:“两位爱卿,不知现在泾州叛乱情况如何?”   刘仁轨有些难受的呻吟了一声,枯枝般的手臂向上一抬,示意陆瑾禀告。   陆瑾自然明白刘仁轨的意思,微微颔首,沉声出言道:“殿下,目前泾州叛乱已呈愈演愈烈之势,贼首光明皇帝白铁余率领十万叛军正在攻打陇州,陇州刺史张庆贺以微弱孤军正在抵挡叛军的进攻,而在东面,叛贼白矜羽率领五万军队攻打汾州,已经连下三城直入汾州腹地,若不能得到救援,情况着实堪忧!   话音到此,李哲脸膛上的神色都顿时就变得雪白一片。   李哲知道汾州可是京畿之地的西大门,倘若汾州一失,叛军便可以长驱直入攻入京畿,说不定还会围攻长安。   虽则这些乱军不过以流民组成,并非是真正的军队,但若长安被围,必定会引起极大的动荡。   心念及此,李哲心内又是懊恼又是无奈,狠狠一拳砸在了案几上,叹息道:“某悔不听两位留守之言,派遣韦洵前去泾州调查叛乱,以至于酿成如此祸端,实乃本太子之责。”   闻言,陆瑾和刘仁轨均是默然已对,心内同时一声叹息。   的确,若非李哲固执己见执意要推荐韦洵前去,岂会出现这般一发不可收的乱局?泾州之祸太子李哲自然有很大的责任。   但是,现在叛乱既然已经发生,那就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沉吟片刻,陆瑾断然言道:“殿下,前些日因为关中缺粮之故,留守府已经下令所有折冲府府兵解甲归田,回乡从事劳作自救,故而现在关中并没有多少兵员可调,即便强行调排,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粮食供应大军征战所用,固目前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可选。”   “陆少卿请讲。”李哲顿时露出了仔细聆听之色。   “第一,固守长安城等待洛阳派援军来到。此计的好处是:以我们目前城内的军力,绝对可以力保长安城不失,只要长安不失,关中的叛乱形势即便再是严重,也坏不到哪里去。不过如此一来,我们就等同于困守孤城,倘若不能及时得到粮秣,形势就会非常堪忧,而且叛军攻占关内道西部之后,鄯州之粮也无法运至关中,届时整个关中将会饿死百姓无数。”   “第二条路,乃是微臣和刘相公所倾向的选择,那就是带领长安城内的金吾卫主动平叛,争取能够尽快消灭叛军,亦或是遏制叛军之势,打通关中通往陇西的粮道,确保鄯州之粮能够运至关中。”   “不过这条计策的坏处也是显而易见。”陆瑾目光微不可觉的看了躺在步辇上的刘仁轨一眼,轻轻一叹继续说道:“因王公大臣均随天皇天后銮驾洛阳的缘故,长安城将才匮乏,在刘相公重病卧榻之下,已是无将可选。”    第七三零章 平西道行军总管 ?   李哲闻言,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难处,想了想询问道:“也不知长安城以及京畿之地的郡守县令可有人知兵?能够担此大任?”   6瑾苦笑言道:“殿下,倘若我们真的要主动平叛,那铁定是破釜沉舟之举,若是不能取胜,不仅平叛大军难以生还,说不定就连长安城也会陷落,故而挑选主帅人选必须慎之又慎,若没有完全的把握,微臣情愿困守长安。   一席话落点,李哲顿时脸色铁青的点了点头,两难取舍的情况下,已是完全没有了半分主意。   一时之间,殿内三人谁也没有说话,均在苦苦思忖对策不止。   终于,斜靠在步辇上的刘仁轨轻咳一声,嗓音苍老虚弱:“殿下……以微臣之见,不能困守长安城无视关中百姓死活……若实在没有合适的主帅人选……微臣倒是可以推荐一人……”   “谁也?”李哲立即双目一亮,倾步来到步辇前俯身看着刘仁轨,脸上闪烁着希冀之色。   刘仁轨艰难的咽了咽唾沫,竟量使话语能够说得完整一点,一字一句的言道:“以微臣之见,6驸马可以为平叛军的主帅。”   话音落点,不仅是太子李哲,就连站在一旁的6瑾也忍不住惊讶的瞪大了双目,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还是6瑾率先反映了过来,正容言道:“刘相,当次危难之时,若是下官真的能够统兵征战,为了大唐为了朝廷,下官都不会推辞,但是下官入仕以来从未领军征战,即便昔日裴公曾教导下官不少兵法,然而说到底也是纸上谈兵而已,如何能够率军平叛?还望刘相能够重新挑选适合人选。”   闻言,刘仁轨却是摇了摇手,喘息道:“6驸马……万不可妄之菲薄,将者三军司命……的确须得慎重……6驸马从未领军征战也乃实情……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战国赵括纵然遍读兵书文韬武略,也落得兵败自刎的下场,而汉时霍去病从未领军,也从未学习过兵法,次征战便能攻破强敌……故而是否能够胜任,不在其所学多少,而在其人,本官从军多年见惯了名将贤将……自喻可以知人善任,6驸马虽然生性有些仁慈,但完全可以领兵征战……所以,本官推荐你挂帅评判。”   即便刘仁轨气喘吁吁的说了一阵,6瑾依旧还是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胜任,摇头道:“刘相,此乃国之大事,须慎重为上,下官……真的不行!”   6瑾的话音刚落,原本奄奄一息的刘仁轨仿若被针扎了一般坐直身子,拉着6瑾的衣袖开口道:“还未做为何就知道自己不行!6驸马,以前裴行俭很看好你,认为你是王佐之才,如今本官也觉得如此,现在整个关中的希望都系在你的身上,为国为民,还请你勿要推辞。”说完之后,忽然又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李哲早就已经茫然无绪,此刻听到向来老练持重的刘仁轨如此认同6瑾,也不顾6瑾从未领兵的事实,对着他深深一躬道:“6驸马,大敌当前,关中命运系于一身,还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拒绝。”   见到李哲和刘仁轨均是希望自己挂帅平叛之意,6瑾呼吸不禁有些沉重了起来,历来冷静的心绪也渐渐有些凌乱。   抛开身在大唐的日子不算,在虞国的时候,他曾带领过虞国新军在军演中击败了名将后裔的童宝山,以及那不可一世的君四海,而且虞国生内乱的时候,他还带领新军骑兵一举攻灭君四海所领的叛军,平息叛乱。   说起来,他也并非从未领过军。   但是虞国人丁稀少,即便他当时统军征战,也是千余人的小打小闹,如今要让他统领金吾卫对阵十余万叛军,还真没有什么把握,故而6瑾才会说不出的犹豫。   然而当此之时,在长安留守刘仁轨卧榻不起的情况下,似乎也只有他这个副留守最是适合领军。   而且6瑾相信自己虽不一定能够获胜平息叛乱,但力保不失败还是行的,若情况危机不能克敌,到大不了退回长安坚守便是。   心念及此,6瑾终于恢复了镇定,望着李哲和刘仁轨希冀的目光,他郑重点头道:“好,6瑾谨遵太子殿下、刘相之命,率军前去平息叛乱。”   拟定对策之后,6瑾立即前去长安留守府立即忙碌了起来。   一个时辰刚过,草拟妥当的监国太子诏令已由东宫传到了留守府内:迁太府少卿、长安副留守、检校东市令、翰林院学士、驸马都尉6瑾为平西道行军总管,率四千金吾卫平叛,关中所有州县均听其调遣。   唐时并不常设在外领军大将,若有战事,都是临时任命,战毕即除,这也是为了防止统军大将拥兵自重威胁朝廷,所采取的举措。   而统帅兵马的大将称为大总管或者总管,一般统军数万人为大总管,万余为总管,6瑾被太子李哲授予的平西道总管,便是属于后者。   待收到正式太子诏书,6瑾立即前去金吾卫大将军府征调兵卒。   金吾卫是负责长安城治安、防御的军事力量,与称为北衙禁军的左右羽林军合力承担起城内以及皇宫守卫之职。   天皇天后离开长安城前往洛阳的时候,曾在城内留下五千金吾卫维持稳定,此时6瑾一举就要带走四千金吾卫,长安城就只剩下了一千人,实乃必须的底线。   在金吾卫大将军府勘验龟符后,6瑾又急匆匆的赶到了位于城东之地的金吾卫大营,宣读太子诏书,以及出示已经合为完整的龟符。   兵符勘验完毕,金吾卫众将立即拱手应命,表示愿意听从6瑾的调遣。   不过出兵并非一时半刻就能完成之事,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   马匹、兵器、甲胄、旗幡这些东西金吾卫大营都有,自然用不着6瑾担心,然而军粮供应却是一件麻烦的事情,盖因长安城存粮本就不多,如今还要支撑平叛大战,自然更是捉襟见肘。   但6瑾明白目前平息叛乱乃是头等大事,不让将士们吃饱,如何能够打仗?    第七三一章 噩梦连连 ?万不得已之下,6瑾下令将留守长安那一千金吾卫的坐骑全部带上征战,待到无粮之时斩杀以充军粮,从而保障征战肉食供应。   斩杀坐骑实乃山穷水尽时之法,盖因马匹价值珍贵远远高于牛羊,而且这些全是上等的陇西军马,每一匹都是弥足珍贵,如此军令,自然引起了不少将领的抗议,纷纷表示金吾卫从来还没有杀马为食的情况生。   面对许多不能理解的将官,6瑾却是轻轻一叹,正容言道:“圣人绝境,万物可食,为了早早平息叛乱,我们又如何能够舍不得马匹?还望诸位以大局为上,不可拘泥军中规矩。”   6瑾话虽如此,但说起来他也不舍得斩杀马匹为食,为此,他专门前去太仓署找到萧璿,几经讨价还价,才从太仓本已经不多的存粮那里得到了三千石粮食,作为军粮。   好不容易忙碌完毕,6瑾大是感叹身边没有一个得力的助手,帮助自己处理这些琐事,萧璿虽是不错,但只可惜在自己走后,他须得留守长安,负责城内粮食供应,自然用不得。   几经思忖,6瑾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前往东宫找到李哲,开口言道:“殿下,微臣想请你擢升东市市尉宋璟为平西军长史,协助微臣处理一应军务,还请你能够同意。”   现在关中所有的希望都系在6瑾身上,李哲岂有不同意的道理,连忙点头道:“好,准奏,本太子立即就擢升东市尉宋璟为平西军长史,辅佐6总管平叛。”   拿着李哲的任命诏书来到东市署,宋璟正在忙碌当中。   在粮荒生之后,检校东市令的6瑾几乎不管事,东市一应大小事务均是由宋璟一个人负责承担。   不过好在长安城的百姓跟随天皇天后离开了大半,粮荒生之后又没多少商人有心思做生意,历来繁华的东市自然冷清了不少。   听到太子殿下任命自己跟随6瑾前去平叛之后,宋璟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拱手道:“多谢6少卿栽培之意,下官一定幸不辱命。”   “好”6瑾笑着亲自扶起了宋璟,正色言道,“本官现在将平西军所有军务都交给你来打理,眼下当务之急,是准备出征事务,东市署的事情先不用管了,你立即前去金吾卫大营准备。”   宋璟抱拳应命,也不多话,就这么手持太子诏书疾步匆匆的去了。   诸事安排妥当,6瑾看了看天色行将黄昏,便离开东市署朝着太平公主府而去。   毕竟外出征战这么大的事情,他很有必要将此事告知太平公主知晓,相信以太平的睿智大度,也应该会表示理解。   回到公主府内,6瑾一问侍女,这才得知原来太平公主今日并不在府中,也不知去了何处。   闻讯,6瑾自然大感奇怪,来到寝堂默默等待,脑海中却不断思忖着即将进行的平叛战事。   因为他明白,此战只能胜而不能败,若是败了不仅全军有覆灭之危,帝都长安亦将不保,这份罪责不仅是他6瑾,就连监国太子李哲也是无法承担的。   细细思索良久,心许是这段时间太过疲乏劳累的缘故,6瑾只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竟是伏在案上朦朦胧胧的睡去。   睡梦中,6瑾似乎梦到了许多光怪6离的场景,他看到许久未出现在梦中的阿娘陡然现身,绿裙飘飞如弱柳扶风,行至他的面前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额头,虽是一言未,然眼眸中闪动着无比慈爱之色。   正待他想要扑在阿娘怀中之时,阿娘那张慈祥美丽的俏脸陡然为之一变,竟变成了上官婉儿的模样。   上官婉儿眉间红梅似火,望向他的目光冷冰而又无情,唇角更是荡漾着止不住的冷笑。   6瑾正在茫然无措间,却忽地感觉脚下一滑跌落悬崖,若非死死的攀住一块临崖的树枝,说不定就要立即掉下去。   “救我……婉儿,救我……”6瑾拼命攀爬着,像是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救命的绳索。   离他近在咫尺的上官婉儿依旧冷笑站立,双手后背并没有伸手搭救之意。   见状,6瑾绝望而又难过,渐渐无力的手掌终于抓不住崖边的枯枝,整个人朝着那无穷无尽的深渊掉了下去。   6瑾飞下跌,浑身轻飘飘如同柳絮,他双手拼命舞动乱抓,然而却什么也抓不到。   正待快要跌入黑暗当中之时,6瑾忽地觉得手腕猛然一紧,那股软弱却又异常坚定的力量清晰传来,似乎想要将他从深渊中拉扯起来。   6瑾心内大喜,伸手一握顿感手指阵阵冰滑如玉,下坠之势也瞬间停止,“七郎、七郎”的呼唤声仿佛正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却又清清晰晰响彻在耳边。   “啊!”一声大叫,6瑾猛然睁开了双目,从这个噩梦中惊醒了过来,额头冷汗如注,喘息得如同风箱。   “七郎,你没事吧?”   柔柔一句女声,顿时让6瑾回过神来,他有些茫然的转过头去,却见太平公主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望向他的美目中充满了关切之色。   而此刻他正紧紧的抓住太平公主白如美玉的皓腕,用力之下,紧握之处已是隐隐见红。   见状,6瑾立即吓了一跳,飞快的松开手惊讶问道:“殿下是多久回来的?”   “才回来不久。”太平公主娇靥露出一个淡雅的微笑,“不过一回来就看到你睡在长案上乱动,莫非是作噩梦了?”   6瑾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这才明白原来他在梦中抓住的正是太平公主的手腕,不禁语带愧疚的言道:“对不起,刚刚我弄痛你了。”   “无妨!”太平公主大度的笑了笑,根本就没有生气,此刻她的心里正在为另一件事情而纠结。   暗自一叹,她亲自提起案上的茶壶为6瑾斟满了一盏热茶,又亲自捧起送到了他的身前,柔声道:“先喝写茶水压压惊。”   6瑾点头接过,轻轻品呷了一口,茶水沿着舌头向着喉头蔓延,汁水没有放胡椒、橘皮、精盐等物,清香淡雅微带苦涩,正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似乎太平公主知道他许许多多的喜好,即便这般细致末尾的小事,她也依旧记得。         :。: 第七三二章 告别公主踏征程   待到6瑾放下茶盏,太平公主纤手一伸,提起茶壶又给他将茶杯续满,那双妩媚动人的美目目光微微游离了数下,这才轻轻言道:“七郎刚才说梦话了。”   6瑾一怔,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哦,我说的什么?”   太平公主螓低垂了些许,玉手漫不经心的摆弄着长案上的茶盏,故作轻描淡写的言道:“你唤的上官婉儿的名字。”   话音落点,殿内的气氛顿时僵了须臾,6瑾笑容也是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上官婉儿!   那个曾经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现在听起来是那么的生疏隔离,仿佛已经隔上了沧海桑田。   似乎从那天雨中凉亭诀别开始,他与上官婉儿之间便横亘了千山万水,再也回不到当初。   他的梦想是能够与她男耕女织,桑麻良田。   而她却舍不得天后侍诏的显赫身份,沉醉在那让人迷醉的权力世界中。   道不同不相为谋,同样路不同也毋须同路!   想了想,6瑾忍不住自嘲笑了起来,笑容中有些沧桑,也甚为感概。   垂着头的太平公主正在用余光偷瞄着6瑾的表情,她很敏锐的捕捉到了6瑾忽然展现的笑容,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七郎……莫非还无法忘记她?”   说完此话,太平公主放在案下的纤手忍不住捏紧了衣袂一角,满是紧张的静待答案。   闻言,6瑾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展颜而笑,抬手衣袖轻轻一拂仿佛是拂去记忆中的尘埃,轻叹言道:“上官婉儿终归是匆匆过客而已,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啊,毕竟现在你才是我的妻子。”   说完最后一句,6瑾忍不住、伸手揽住了太平公主盈手可握的腰肢,将她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   太平公主满足的闭上了美目,螓依靠在6瑾的胸膛聆听着他结实有力的心跳,现原本奢望无法企及的美梦已是变成了真正的现实。   温馨甜蜜的气氛在寝殿内久久蔓延着,6瑾和太平公主均是心有灵犀没有开口打破这一份难得的温馨,任由那份甜蜜蔓延两人心海。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6瑾才想到了正事,轻轻言道:“令月,今日太子殿下迁升我为平西道行军总管,率领四千金吾卫前去泾州平叛,大概后日便要起行。”   “此事,太平已经知晓了。”如同一只小猫般蜷缩在他怀中的太平公主没有丝毫的慌乱,然而语气中却带着一份紧张担忧。   “咦?此事还没有传开,你是如何知道的?”6瑾不禁有些惊讶了。   太平公主这才从他怀中坐直了身子,一脸幽然的言道:“今日伊萝奉本宫之名前去太子东宫办事,无意间听到太子妃身边宫娥言及此事,说是驸马你即将担任平西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四千金吾卫前去泾州讨伐叛党,伊萝闻言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乎急忙回府向本宫禀告,所以本宫也就知道了。”   6瑾一听,不禁有些气恼。   朝廷出军讨伐叛乱是多么重要的一件大事,能保密就要保密,尽量不要过多的走漏消息,没想到才过短短大半天时间,就连东宫的那些宫娥都知道了此事,实在令人倍感郁闷和恼火。   不用问,一定是李哲将此事告诉了韦莲儿,韦莲儿又告诉了身边的宫娥,才会将消息全部泄漏出来。   如此行径,实在太过儿戏,太过轻率!   不过既然现在事情已经生,6瑾到不好指责李哲什么,只得将暗自生出的怒气压在了心头,暗暗感叹李哲的懵懂无智。   轻轻叹息了一声,6瑾又是问道:“既然知道我即将率军出征,那不知公主下午到何处去了?”   “本宫是去皇宫三清观为驸马你求一道平安符。”   太平公主微笑着解释了一句,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个绣着红色牡丹的荷包,解开系绳从里面小心翼翼的取出一道黄色的平安符,柔声叮嘱道:“驸马,这道平安符乃是三清殿馆主所赐,加持道法珍贵非凡,能够保佑你战胜叛乱平安归来,你快将它戴上。”   闻言,6瑾心内大是感动之余,也不禁有些好笑。   他历来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鬼神之说,对于什么加持道法之类的天方夜谭,他自然一个字也不相信。   但是眼前这道平安符,乃是太平公主专程驱车前去皇宫三清殿求来的,代表着她的一片心意,可谓十分难得,于情于理6瑾都不应推迟。   笑了笑,6瑾接过太平公主手中平安符戴在了脖颈上,对着她镇重其事的点头道:“公主放心,我一定会时时刻刻将这道平安符戴在身上,早日平定叛乱回来见你。”   太平公主美目中已是浮现出了盈盈泪光,贝齿紧紧的咬着红唇点了点头。   其实说起来,她何尝不是非常不舍,也是非常的担忧,但她的驸马是为了前去平定叛乱,挽江山于既倒,救庶民于水火,作为大唐的公主,作为他的妻子,她即便再是不舍再是担忧,也不能多说些什么。   只愿三清道尊能够聆听到她李令月的祈祷,保佑6瑾平安得胜归来。      两日之后的清晨,6瑾起塌着装,穿上了那套昨日送来的将军战甲。   这是一套用上好精铁锻造而成的明光甲。   白色头盔中脊起棱,顶部有着五寸矛缨,额前伸出突角,径直五寸的两只护耳弧度精美,耳刺光滑异常,戴在头上恰到好处的包裹住脑袋,只露出面部。   而身上所穿的则为皮线连缀得极为精致的精铁明光甲,甲片熠熠生光,片片相连,一把剑柄镶嵌着珍贵宝石的三尺长剑悬在腰际,一领绣有金丝线纹饰的丝绸斗篷罩在身后,脚下再是一双厚重考究的水牛皮战靴,看上去端的是虎虎生威。   站在铜镜之前,6瑾暗暗告诫自己道:今日,将是自己次领军出战对抗强敌,不管如何,只能胜不能败!一定要还关中一片安宁。   下定决心之后,6瑾霍然转过了身子,身后斗篷顺势飞扬,赳赳脚步声急促而起,他已是不带留恋的出门而去。    第七三三章 校场初点兵   顺着走廊来到正殿,太平公主正在殿门外等候着。   今日公主穿着一件红色的宫装长裙,秀发高盘,绝色天成,一件白色的披风系在身后,恰如火拥梨花,美丽至极。   望着一身戎装的陆瑾大步而至,太平公主已是走下台阶迎了上来。   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一想到这么久不能见到陆瑾,而且他此行前去危险重重,不知还能不能回来的时候,历来坚强的太平公主顿是忍不住泪如雨下,梨花带雨般哽咽了起来。   “咦,怎么哭了?”陆瑾轻轻一笑,将头盔递给了站在一旁的伊萝,张开双臂将太平公主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驸马……”太平公主悲声一句,娇靥紧紧的贴在他胸前冰冷的明光甲上,哭得却是更加厉害了。   陆瑾了然一叹,也没劝慰,用自己不甚宽阔的臂膀拥住正在怀中轻颤不止的娇躯,心内生出了许许多多的爱怜。   不知哭了多久,太平公主这才恢复了镇定,她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羞涩言道:“今日来驸马出征,太平无意失礼哭哭啼啼,还请驸马不要见怪。”   陆瑾一脸郑重的言道:“此乃公主真情流露,本驸马岂会责怪?此行我必定会取贼首白铁余的头颅回来,献给公主殿下。”   “不,”太平公主轻轻摇了摇头,望着他泪光莹然的言道,“太平不需要驸马取得显赫战功,也不需要驸马斩杀敌首,只愿驸马能够平安归来,一切一切足矣!”   陆瑾默然一阵,心内止不住热流涌动。   男儿总希望能够建功立业博取红颜一笑,却不知红颜只愿意情郎能够平安无事的回来,那些飘渺如云烟的权力富贵在真正有情人的眼中又算得了什么了?他们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在一起而已。   心念及此,陆瑾心绪奔涌,他双目视线忽地一闪,右手伸出扶住太平公主的后脑勺,侧着头霸道而又坚决的吻在了太平公主的红唇上。   两唇相接,别有一番动人的滋味。   一吻天荒,一吻地老,这一吻也使得太平公主头晕目眩,恰如大浪中的小舟抛上了天空,整个人轻飘飘不知去了何处。   过得半响,陆瑾的嘴唇这才离开那片温柔连绵的红唇,望着太平公主一字一句的正容道:“公主,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太平公主情迷意乱,有喜有悲,她猛然的点了点头,泪水又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陆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笑容中有些许不舍,更有一丝淡然。   他后退一步对着太平公主行罢一个武将的抱拳军礼,转身大步流星的去了。   太平公主依旧站在正殿台阶前痴痴凝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背影跨上战马,消失不见也没有可离开。   大雪飘飞,北风刺骨,四千带甲骑兵矗立在皇宫前的校场上,人未动,马未嘶,唯有烈烈战旗迎风飞卷,可见训练有素。   他们是大唐十六卫之一的左金吾卫骑兵,平日里主要负责维持京师长安的城防治安,与羽林军共同维护着京城的稳定。   如今关中危难,战火迭起,在府兵不堪大用的前提下,他们成为了这次平定叛乱的锋利长剑。   卯时三刻,平西道行军总管陆瑾抵达了校场,急促沉闷的点兵鼓震耳欲聋,身为主帅的陆瑾开始按照名册点将。   一杆上书大大“陆”的大纛旗下,甲胄在身的陆瑾展开一方竹简,大声清点着将校名字:   “左虞候都尉李多祚。”   “末将在!”一个身形颀长,猿臂蜂腰的年轻武将率先拱手应命。   陆瑾点了点头,继续高声点名:“右虞候都尉苏务玄。”   “末将在!”又是一个年轻将领出列应命,比起左虞候都尉李多祚,这位右虞候校都尉苏武玄个子要矮上不少,但他体型魁梧,站在那里却是如同一坐小山般敦实。   “左前军都尉豆卢明贤。”   “末将在!”应命的乃是一个中年武将,胡须蓬张面黑如同张飞。   “右前军都尉王东宝。”   “末将在!”一声苍老的回答,却是一个大概五十些许的老将。   陆瑾暗自感叹今番随他出阵的都尉可谓老中青结合,不由大感好笑,不容拖延,目光看向了中军都尉的名字,神情顿时为之一凝。   他抬起头来,视线在前方将领中巡睃一通,终于落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亢声点名道:“中军都尉薛楚玉。”   “末将在!”一名浓眉大眼,阔面重颜的年轻武将出列抱拳,正是中军都尉薛楚玉。   看到眼前虎虎生威的薛楚玉,陆瑾大感亲切,也非常欣慰,不由回想起了当初两人偶遇一并蹴鞠之事,没想到两年时光过去,两人居然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   薛楚玉显然也明白主将是谁,比起同僚们的镇定自若,他的神情显然有些激动,然而出生于将门之家的他自然明白主帅点将的规矩,眼前履行的是公事,有什么私情下来以后再行叙旧便可。   不过……也不知陆瑾是否还认识曾并肩蹴鞠的自己,毕竟他现在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驸马,安知还否记得曾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统军的五名都尉点将完毕,陆瑾又点了长史宋璟、参军赵文翙等人的名字,紧接着下令统军都尉清点所部军卒。   按照大唐军队出征惯性编制,三名士卒为一小队,三小队为一中队,五个中队则组成一个大队,而大队除了四十五名军卒,另外再设队正一人,执旗副队正一人,护旗兵两人,押官一人,并授军旗一面,大队便是唐军最基本的作战单元。   再往上五个队为一营,长官为校尉,五个营组成一部,长官称都尉,七个部满编组成一军,以行军总管统之,共计八千七百七十人,另外还有一千余辎重兵,恰好每军一万人。   然则今番出征平定叛乱的只有四千人,编制肯定是大大打了折扣,不仅只有五个部,每部也只得八百人。   待到五名都尉高声禀告所部人数后,太子李哲脚步匆匆的到了。       第七三四章 风雪兼程 ?作为监国太子,面对金吾卫即将外出平叛的将士,李哲自然须得到场以示鼓励。.   待到李哲一番慷概激昂的陈词讲述完毕,6瑾吩咐全军就地操练战阵,一时之间战旗猎猎、矛戈生辉,直看得李哲移不开眼来。   操练结束,6瑾双手拄着长剑立在居中帅台之上,头顶大纛旗翻飞不止,他的嗓音清晰的响彻在了每个人的耳畔:三军将士们,本帅乃平西道行军总管6瑾,奉朝廷之命率领诸位讨伐泾州叛贼,如今叛军攻占泾州全境,分兵攻打岐州、汾州之地,八百里秦川战火硝烟弥漫,整个关中已经到了生死存亡关头!不打败叛军,来自鄯州的粮食便不能运达,关中百姓将饿死无数,你们的家园亦将化为灰烬,你们的父母妻儿亦将被叛军****,你们的好日子,就会像渭河一般东流而去再也无法复返。”   说到这里,6瑾右手一伸“呛啷”抽出长剑,剑尖直指蓝天亢声宣呼道:“金吾卫的勇士们,为了大唐,为了关中,为了你们的父母妻儿,府邸田地,用你们的满腔热血去慷概应战,打败叛军乱党!全军出!”   6瑾的话音落点,校场上的四千金吾卫骑兵陡然齐声应命,巨大的声浪直上云天泯灭了一切。   辰时末刻,平西军正式从长安城出,沿着向西的官道飞马兼程,向着正抵挡着叛军攻势的汾州而去。   这四千金吾卫全是骑兵,依照行军规定,若骑兵抛去辎重轻装疾行,可日行一百五十里以上,若遇紧急战事,最快可日急行三百里,如果有良马替换,日行八百里也非是难事。   6瑾心念军情紧急容不得拖延,决定今日行军三百里,争取明日一早便抵达汾州腹地。   好在出行之前,他已经吩咐宋璟将所有的粮食制成了便于携带的米饼,麦饼,每名骑兵携带十日用粮,全都不起明炊,冷餐战饭。   至于水源到不用愁,盖因现在冬雪覆盖道旁白雪皑皑,若是渴了直接抓一把积雪塞入空中便能解渴,故而不用专门携带水囊,从而减轻战马负担。   铁骑纵横,战旗飘飞,黄昏时刻,平西军到达了京兆府西北边境的奉天县外。   而在这里,官道也为之分岔,西面可直去岐州,西北则是前往汾州的方向。   早在长安的时候,6瑾就已经想好了大体的应敌之策。   因为是第一次领军出战的缘故,6瑾决定以稳妥为根本,不求大胜只求不败,采取先易后难之法,先攻打正在攻掠汾州的白衿羽八万叛军。   至于由白铁余亲率的正在侵扰岐州的十万大军,则先放任不管,今后徐徐图之   故而,6瑾手中马鞭朝着西北方官道一指,下达行进将令,全军拨转马头拐到西北,进入了汾州边境。   走得没多远,便有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由西逃难而至,见到前面道路被一群甲胄鲜明、持剑拿刀的骑兵阻挡,全都吓得裹足不前。   因军情紧急的缘故,6瑾让宋璟前去请难民们下官道让军队先行通过,同时请几名百姓前来了解目前汾州的具体情况。   得知是朝廷派出的平叛军队,正在忐忑不安中的百姓们均是松了一口气,依照吩咐下了官道。   同时几名白苍苍的老人也在宋璟的邀请之下来到了6瑾的马前,禀告汾州局势。   奔驰了数个时辰,6瑾早已是汗透衣甲,吩咐骑兵下马就餐,自己则与那几名老人边吃边聊,了解汾州叛乱的最新情况。   数天前汾州刺史府曾送来军报,言及汾州所属的宜禄、三水、长武三县均被叛军攻破,而叛军正沿汾河南下,准备攻打汾州州治所在的新平县,只要新平县一破,汾州可谓陷落。   而这几天朝廷再无汾州刺史府送来的军报,不用问应是新平县被叛军围住,以至于军报不能送出,才没有消息传来。   正在6瑾为此忧心忡忡之时,却听一个老人言及他正是从新平县周边逃出,对于新平县的形势大概了然。   6瑾闻言大喜,立即仔细询问,老人狠狠的咬得一口麦饼,这才含糊不清的言道:“这位将军,老朽四天之前离家的时候,叛军已是将整座新平县围得水泄不通,那场面,呵!当真是人如蝼蚁般密密麻麻,实在巍峨壮观。不过当时叛军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在砍伐树木。   “砍树?可知他们在作甚?”不通军事的宋璟立即插言询问。   老者摇头道:“这老朽就不知道了,不过被砍伐的树木很多,足足堆满了城南的一片空地。”   6瑾沉吟一阵,开口道:“若我没猜错,叛军应该是在制造攻城器械。”   “攻城器械?”宋璟立即皱起了眉头。   “对,”6瑾点了点头,拿起一把割肉用的短剑,在地上勾画了一个大概的地形轮廓,解释道:“新平县乃是汾州的州治所在之地,地势险峻,居于腹地,城墙坚固加之一面临水,一面环山,唯有南面和西面城墙可以进攻,故而面对如此坚城,即便叛军拥有如此众多的人数,也只能打造攻城器械准备强行攻城。”   宋璟轻轻颔,忽又问道:“那不知新平县有驻军多少?”   6瑾回忆了一下,轻叹道:“汾州境内原本有折冲府三个,而其中一个恰好位于新平县周边,只是可惜因粮荒之故,前不久关中折冲府军卒全都已经解甲归田自救,即便面对危局汾州刺史府立即征召,相信归来的人数也不会过六成,故而新平县的驻军理应不会过六百人。   听罢6瑾的一席话,宋璟冷汗直流,六百驻军对战八万叛军,真是膀臂挡车之举,恐怕现在新平县已是落入了叛军手中。   相比起宋璟敌我兵力悬殊的简单判断,6瑾想得更加深沉次一些,分析也非常合理:“虽然驻军最多只得六百人,但这些毕竟是饱经训练的府兵,与那些乌合之众的叛军可不一样,加之新平县城防坚固,叛军建造攻城器械也须得一定时间,若我们现在赶去,说不定城池还在我军手上。”   宋璟心内稍微安心了些许,点头道:“6帅,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加紧行军,争取早早赶到新平为妥。”   “好!”6瑾点点头站起身来,对着那几位告知情报的老人拱手致谢,翻上马背通知全军起行,向着新平县急赶。   初夜时分过了永寿县,此地离新平只得五十里路程。   平西军快马加鞭,没有丝毫的停歇,终于在三更之时抵达了新平县外十里之地。   6瑾吩咐全军收缰勒马,下得官道潜入山峦背阴处扎营休憩,又派出数队精干的斥候,前去探查新平县城外情况。         :。: 第七三五章 旧友再遇 ?大半个时辰后,斥候领匆匆来报:新平城外火把漫天,叛军正在乘夜攻城。   闻讯,6瑾思忖半响,隐隐约约猜到叛军这般急不可耐攻打城池的缘由。   盖因叛军人数实在太过庞大,光是支撑每日用粮便消耗不起,故而他们急需夺取城池内的粮食以战养战,特别是如新平县这样的大城,正是汾州的粮食集中之地,对叛军来讲实在太重要了,所以才容不得久攻拖延。   而且若是能够攻克汾州,无疑打通了通往长安的要道,从此之后叛军便可以以汾州为踏板,进攻长安城。   想到这里,6瑾来到军帐右面朝着悬挂的偌大羊皮地图打量,仔细察看新平县地理形势,觉即便叛军同时攻打新平县南面、西面城墙,八万兵力也在城下完全铺排不开,能够同时作战的不会过两万人,也就是说大概有八万叛军正在轮流休息当中,两万攻城,六万人却在营内睡得死死的。   地处旷野,敌无防备,加之又是骑兵对步兵,实乃夜袭的绝妙之机。   心念及此,6瑾眼眸中燃烧出了一丝炙热的火焰,转过身来对着宋璟下令道:“宋长史,召五位领军都尉前来议事。”   见到6瑾面对强敌依旧是镇定如山,自信满满的模样,宋璟大是感概,在他的感染之下,心内也不由自主的充满了信心,按照6瑾的吩咐传令去了。   中军负有居于中枢保护主帅之职,本就离主帅行辕不远,故而中军都尉薛楚玉率先收到了消息。   本已经睡下的他听到将令瞬间清醒,立即从军塌上翻坐而起,开始着甲。   薛楚玉本是大唐名将薛仁贵第五子,跟随父亲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军旅之事再熟悉不过了。   也没有让任何人帮忙服侍,他很快就穿好了盔甲,出帐跨上战马朝着中军大帐飞赶。   短短路程顷刻而至,薛楚玉跳下马背将马鞭交给了把守大帐的士卒,掀开帐帘大步赳赳的走入中军大帐之内。   帐内空旷而又简单,唯在北面有着一面案几,未戴头盔的6瑾正坐在案前书写着什么,一听脚步声响他下意识的抬头,当看见来者乃是薛楚玉的时候,不禁悠然一笑。   低着头的薛楚玉却没有看到6瑾的笑容,他抱拳正容作礼道:“末将中军都尉薛楚玉,见过6元帅。”   6瑾从长案后站起绕行过来,边走边大笑道:“昔日与薛兄并肩蹴鞠共克强敌,没想到今日又能与薛兄一并并肩作战征伐叛乱,实乃颇具缘分。”   闻言,薛楚玉惊讶抬头,当看到6瑾已是满脸笑意的朝着自己走来时,顿时明白他还认识自己,不禁拱手深深一拜道:“没想到6元帅居然还认识末将,实在幸何如之。”   “薛郎君曾与在下蹴鞠击败刘昂,如此情意岂能相忘。”6瑾颔一笑,已是站在了他的面前。   望着眼前这位年纪小上自己不少的主将,薛楚玉满是感概,笑语言道:“那时候末将便觉得6帅言辞过人,蹴鞠了得,将来必定会有一番作为,没想到后来6帅居然拔得进士头魁成为状元,而且又不可思议的尚太平公主为妻,成为当朝驸马,实乃了得。”   6瑾笑道:“能够尚太平公主全是机遇使然,而且……”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更盛,补充道:“说起来薛郎君你还是我和太平公主的媒人,若非你,我与公主也不能认识。”   “哦?”薛楚玉惊讶的睁大了双目,显然一头雾水。   待到6瑾简单的将事情讲述完毕,薛楚玉这才反映了过来,颇为不可思议的出言道:“噢呀,当日陪我们一起蹴鞠的李令跃便是太平公主?这这这,真的一点没看出来,我们居然能够和当朝公主蹴鞠,说出去一定没人敢相信。”   6瑾拍着他的肩头笑道:“其实后来我得知李令跃的真实身份乃是太平公主后,也与你一般吃惊,后来因我担任翰林院棋待诏之故,倒是与太平公主有过些许交情,其后天皇天后赐婚,于是乎我就成为了大唐帝婿。”   薛楚玉听得叹为观止,满是羡慕的言道:“6帅,上辈子你一定是做过许许多多的好事,才能成为太平公主的驸马,要知道你现在官职的升迁度当真如同穿云箭一般,飞上升啊!”   6瑾也知道自己升官的确非常的快,但依照大唐惯例,帝婿本是国之外戚,理应有着显赫的官职,而非是卑微小官。   如当年新城公主驸马韦正矩在尚主之前不过是区区小官,然因尚主之故,一夜之间连升八级成为正三品的殿中监,一时平步青云,震撼整个朝野。   而且这样也并非个例,大唐驸马拥有显赫身份者比比皆是,倒也不足为怪。   6瑾觉得自己与那些驸马最大的不同点,便是入仕非靠门荫,而是依靠功名,加之天皇天后想要实行科举,打压世家,重用民间士子,他才会机缘巧合的成为了太平公主的驸马。   笑了笑,6瑾言道:“薛郎君,其实对我来说,官职越高意味着责任越重,如果这次非是刘相卧病在榻不能起身,说不定就轮不到我评平叛,既然现在朝廷任命我为平西军总管,那我就要为朝廷的这份信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席话听得薛楚玉大是敬佩,点头道:“6帅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真知灼见,实乃了得,末将相信这次平西军一定能够在你的带领下,旗开得胜。”   “但愿如此吧!”6瑾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候突闻脚步声响,便收敛笑容言道,“叙旧之言我们以后再说,现在先商议军情。”   薛楚玉颔应是,举步走到了大帐东厢而立。   片刻之后,左虞候都尉李多祚、右虞候都尉苏务玄、左前军都尉豆卢明贤、右前军都尉王东宝四人进入帐中,连同已经到来的中军都尉薛楚玉,平西军领军都尉们已经齐聚一堂。   除了这五人,长史宋璟、参军赵文翙也是到场,众将一瞧如此架势,便知道主帅6瑾有大事将要宣布。         :。: 第七三六章 一剑立威  6瑾也没有坐在帅案后,就这般站立在甬道之前开宗明义的言道:“诸君,现在本帅急召大家前来,是有一条计策供你们参议,如今贼将白衿羽带领八万叛军正在乘夜攻打新平县,新平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被叛军攻破,但不幸中却有万幸,叛军并不熟悉兵事,一无斥候侦查周边情况,二无军情消息来源,对于我军的到来毫不知情,当此之时,本帅认为当对叛军动夜袭,取平乱战事的功。”   6瑾铿锵有力的话音刚落,帐内诸将立即忍不住相互议论了起来。   参军赵文翙本负责参赞军机,一听6瑾此话,立即抱拳拱手道:“6帅,以末将之见,我军现在初到汾州,将士们接连赶路疲乏劳累,而且现在均已经睡下,实在不宜立即出兵夜袭叛军,而且目前我军尚不清楚叛军兵力布置情况,若是贸然出兵中了埋伏,实乃有兵败之危,望6帅能够三思而决之。”   一听此话,6瑾便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还未等他出言反驳,平西军最是年轻的都尉苏务玄已是急不可耐的开口道:“赵参军此言实乃谬论,何也?目前虽然敌众我寡,兵力悬殊,但那八万叛军几乎全是未经训练的百姓,反观我们四千金吾卫,全是饱经训练,装备精良的无双铁骑,在平原上以四千铁骑对阵八万叛军并非不自量力,实乃有很大的取胜机会,而且6帅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乃是选择乘夜偷袭,在敌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自然有着很大的胜算。”   说完这一句,苏武玄对着6瑾正容一躬,亢声言道:“6帅,末将苏务玄请领右虞候八百骑兵夜袭叛党,斩贼白衿羽的头颅报效朝廷。”   6瑾一时之间不清楚这位年轻都尉的虚实,也不知他是吹牛胡说还是真的有几分真才实学,心念一闪赞叹笑道:“苏都尉精神可嘉,实乃初生牛犊不怕虎,本帅相信你一定有这般能力。”   一句光面堂皇的客套话,顿时让年轻意气的苏务玄露出了骄傲之色,又是对着6瑾一拱,这才退到了一边。   一直捋须沉思着的老将王东宝心内隐隐约约有着一份担心。   他从军征战历来老练持重,不虑胜而先虑败,如6瑾这般尚未了解清楚敌情便要动夜袭之举,他实在不敢苟同。   况且这位6元帅实在太过年轻了,似乎还未到二十岁,想来是凭借太平公主驸马的这层身份,才年纪轻轻位居高位,这次又奉监国太子之命统军出战,如此年轻,如此稚嫩,如此少年,哪里会懂得兵事?   心念到此,王东宝觉得在如此决定全军生死的紧要关头,久历军阵的自己一定不能缄口不言,有必要提醒这位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元帅一番。   沉吟了一下,他苍老的嗓音立即在帐内响了起来:“6帅,末将认为赵参军刚才的话倒是不错,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我军根本不了解叛军的基本情况,也不熟悉新平县周围地形地貌,而且又是伸手不见十指的黑夜,当坚守营垒了解探明敌情方为上策,实在不宜在情况不明之下主动出击。”   “王都尉真乃腐朽之言!”面黑如炭的豆卢明贤冷冰冰的指责了一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兵法所言固然不错,然而照本宣科全部依照兵法行军打仗,岂还有名将愚将之分?若以王都尉之论,要不今后行军打仗,两军主将直接比拼谁了解兵法多一些,便决定谁获胜,岂不更容易一些!”   一番话夹杂着辛辣讽刺,不难听出豆卢明贤肯定对王东宝有着深深的成见。   闻言,王东宝一张老脸顿时通红,指着豆卢明贤的鼻头破口大骂道:“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别以为靠着门荫成为将官,便目中无人自命非凡,本将开始从军征战的时候,你个杂狗奴还在娘胎里吃奶哩!现在居然还敢用那些歪理邪说反驳本将,真是狂妄无知。”   豆卢明贤轻蔑的扫了已经气得暴跳如雷的王东宝一眼,冷笑道:“你这老军奴,莽大头,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里还是这般霹雳火气,小心一口气提不上来气死你!”   话音落点,王东宝更是气得不轻,与豆卢明贤你一言我一句的破口大骂,将议事的中军大帐瞬间变成了吵闹的市井。   面对这般突然生的一切,6瑾面色铁青未一语,嘴角却是轻轻抽搐着,显然正隐藏着极大的怒火。   惯凡中军大帐议事,均是非常严肃认真的气氛,如王东宝与豆卢明贤如此相互对骂,不说绝无仅有,倒也算非常罕见了。   说到底,并非是两人不懂得议事的基本原则,而是在他们心里根本就不服膺6瑾,也无视主帅之威。   毕竟在他们的眼中,平西道行军总管6瑾正是一个少年郎君而已,凭借运气成为了公主驸马,而且根本没有从军征战的经历,实在不足为道!   “大胆!”   一声霹雳怒火般的吼声从6瑾口中清晰出,如同金铁相击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也使得正在吵闹中的豆卢明贤和王东宝同时一愣。   浑身甲胄的6瑾单手扶剑威风凛凛,傲立在帐中目光恰如两柄长剑一般犀利的望着豆卢明贤和王东宝两人,语气也满含凌厉之色:“吾等奉朝廷之命出征叛党于此,在如此危局之下,诸将更应该团结友爱,协力同心,军议论事当据实而论,畅所欲言,即便看法有所错误,也无伤大雅,何能如你二人这般岂能口出粗鄙之言,破口大骂扰乱中军大帐!”   高亢激越的嗓音落点,帐内气氛顿时严峻肃杀了起来,可见主帅之威。   “今日但念你二人乃是初犯,本帅姑且不再追究,但若敢再犯,便如同此案。”6瑾说完冷冷一声重哼,右手一紧顺势抽出腰间长剑,提在手中长剑愤力一砍,帅案一角随着一道青光呯然砸到了地上,这才收剑回鞘。   一剑立威,大帐中的诸位将领顿时噤若寒蝉,安静的唯闻呼吸之声。    第七三七章 大战来临之前   都尉们心里非常清楚,按照朝廷规定,主帅若没有持节,那是没资格斩杀麾下大将,也就是说陆瑾并没有权力斩杀他们,即便犯了军法,也不能动用杀头之刑。   但眼前这位陆瑾可是一个从未有过征战经历的愣头青,而且听闻他在当监察御史时便严苛刑法,曾斗倒监国太子李贤,乃是天后心腹,而且不久前又尚太平公主为妻,在如此决定关中安危的紧急时刻,若真斩杀冒犯他威仪的都尉,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故而,大家心内对陆瑾均是有些忌惮。   陆瑾扫视了心思各异的众将一眼,轻轻念诵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清晰的嗓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豆卢明贤和王东宝均是露出了羞愧难耐之色,情不自禁的低头不语。   嗓音落点,陆瑾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郑重之色:“王都尉,你乃是军中老将,可知本帅刚才念诵何曲?”   王东宝老脸涨红,吭哧言道:“陆帅刚才念的是。”   “说的不错。”陆瑾点了点头,又望着豆卢明贤问道,“豆卢都尉,你可知句中之意?”   豆卢明贤黑脸透红,呐呐说道:“讲述的是从军将士在大敌当前、敌军兵临城下之际,一听‘王于兴师’,便以大局为重,磨刀擦枪、舞戈挥戟,奔赴前线共同杀敌的情景。”   陆瑾点头一叹,开口出言道:“既然你们二人都知道,更应该与子同仇!与子偕作!与子偕行!同赴国难!即便是相互不服气,那也应该比拼杀敌功绩进行较量,而非在这里徒逞口舌之利。”   “末将遵命。”豆卢明贤和王东宝同时抱拳,显然已经心服口服。   瞧见陆瑾威严情意并举,让两都尉暂时化解了矛盾,薛楚玉不禁暗暗佩服,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了正事上:“陆帅,末将认同你夜袭敌营的决策,然现在已经快要四更天,若要实行计划,得抓紧一些才行,。”   “好。”陆瑾点了点头。   的确,在时间紧迫之时,容不得他过多的征求都尉们不尽相同的意见,大事不赖众谋,善谋必须寡断,眼下他只需要下命令,众将不折不扣置执行便可。   想通了这个环节,陆瑾断然下令道:“诸将听令。”   “末将在。”众都尉立即拱手应命。   “本帅将令如下:本帅亲自带领右前军都尉王东宝、左前军都尉豆卢明贤两部一千六百名骑兵担任今夜夜袭主力,从新平县西南攻击敌军,不求击杀过多敌军,只求扰乱敌营使其丧失斗志,同时,可以诈称朝廷已派二十万军队进入关中讨伐叛乱,瓦解敌人军心。”   “左虞候都尉李多祚、右虞候都尉苏务玄率领两部一千六百名骑兵绕行新平县西面,待听到敌营喊杀声大起之时,从西面冲杀,如此两面夹击之下,敌军必定会朝着北面的泾水方向溃逃,而薛楚玉带领八百中军在此埋伏,痛击敌军。”   话音落点,陆瑾凌厉的目光扫过帐内,正容道:“平叛首战在此一役,诸将,愿我平西军武运昌隆,取得平叛首功!”   “武运昌隆,取得首功!”几条嗓音同声呼喊,全都展现出了昂昂然的斗志。   片刻之后,平西军四千骑兵集结完毕,按照既定计策开始朝着各自的主攻方向秘密开拔。   战马束马衔枚,马蹄裹着厚实的棉布,奔跑在地面上无声无息,恰如一团乌云般朝着新平县飞速掠去。   此时此刻,新平县外擂鼓震撼,喊杀如雷,密密麻麻的叛军正在如同蝼蚁般攀爬城墙,向着新平驻军攻打。   叛军主帅白衿羽颇有智谋,加之以前曾当过几年府兵,对于从军征战的事情并不陌生。   不过可惜的是他以前不过是府兵中小小一名队正,对于如此大规模的军团作战完全没有半点经验,甚至可以说是一头雾水,因而面对如同新平县这样的坚城,他不禁感到了有些棘手。   然而好在新平县内的驻军本就不多,在他拥有八万人的浩瀚大军下,即便是坚城只怕也会碾成粉末,故而新平的陷落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至于存粮,白衿羽倒也不是太过惊慌,盖因光明圣皇帝下了军令,倘若存粮不够,便煮食人肉果腹。   在饥不择食之下,这八万大军已经吃了数天人肉,虽是恶心了一些,但好过活活饿死在雪地中,好在听说眼前这座新平县内有着不少粮食,若能攻破,便可以饱餐一顿。   想到这里,白衿羽心内更是火热,下令全军将士轮番攻城,如同阵阵恶浪般扑向摇摇欲坠的新平县城楼。   五更时分,王东宝和豆卢明贤所领的一千六百金吾卫骑兵在陆瑾的带领下秘密抵达了叛军大营西南侧。   两将相互本不太服气,均是一言未语默默的观察着敌情。   至于主将陆瑾更是没有开口的兴致,仔细的打量着前面偌大的叛军军营。   这时明月恰好悄悄探出云朵,撒下一圈银辉,反射着雪地的光芒视线倒也是一片亮堂。   三里开外之地,新平县城楼的连绵火把清晰可见,更可隐隐绰绰看到无数叛军士卒正顺着木梯攀上城墙攻打着城楼。   而在城楼之下,则是叛军连绵营地。   各种千奇百怪的帐篷如同杂花野草般处处林立,各种木制建筑更是随处可见,片片相连,层层叠叠,偌大的营区没有丝毫规整和章法。   看着看着,陆瑾原本紧皱着的眉头渐渐松泛开来,嘴角竟是溢出了一丝大感意外的惊喜笑容。   盖因叛军所搭建的这片营垒,实乃犯了兵家大忌。   何也?凡事搭建军营,都要将防范敌军火攻作为重要的考虑因素,营垒之间绝对不能连绵相连,帐篷之间更是不能相互搭建,而若非特别因素,营地里更是不能处处堆砌木料。   如今叛军营垒相连,若是对其进行火攻,必定可以火烧连营大败敌军。   心念及此,陆瑾清晰下令道:“王都尉、豆卢都尉,吩咐全军将士点燃火把,冲杀进入敌营点燃敌军营垒施以火攻,同时冲杀敌军。”   “诺。”王东宝和豆卢明贤立即应命。    第七三八章 流民而已  顷刻之后,只闻一阵急促的牛角号响彻行云,恰如炸雷一般震惊四野。Ww   正待叛军们惊愕对望不知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突见西南角忽地出现了一片火把,如同飞掠动的火云般朝着已方飞而来。   转眼之间,火云快飘至,攻城的叛军们这才看见一队队骑兵恰如黑夜幽灵现身而出,在尖锐密集的牛角号声中,已是朝着营地开始冲杀。   “官军?是官军,官军来了!”   “全是骑兵!快快快,跑啊!”   ……   飞骑纵横,横刀闪亮,老将王东宝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前方,他双目怒睁,地运丹田亢声高喊道:“朝廷派二十万大军前来平叛,投降不死,抵抗必杀!全军,跟随我冲!”   王东宝也是不甘示弱的怒喝道:“二十万王师平叛,尔等归降,否者杀无赦!”   一片高声喊杀声下,平西军的骑兵如同洪流一般攻入营地之中,手中火把看也不看就四处乱扔乱飞,恰如道道流星一般落在了叛军阵营当中,不消片刻,登时火光四起,黑烟弥漫,大火肆掠沸腾,从西南角很快就朝着其他方向蔓延开来。   此刻在营垒内休憩的叛军正在朦朦胧胧当中,被官军这么一喝一杀一烧,陡然之间,阵营中已是乱成了一团。   毕竟这些都是未经训练的平民百姓,不懂军阵、不知军纪,不闻将令,在感到危险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想得就是逃命。   于是乎,八万叛军登时吓得作了鸟雀散,未作丝毫抵抗便哭叫着逃命去了。   面对如此危局,作为全军主帅的白衿羽完全没有丝毫的办法,他抽出长剑大声呼喝士卒们聚拢抵抗,然而慌乱之中根本就没有人听他的话,全都只顾着逃跑。   喊哑了嗓子的白衿羽便知今夜失败已成定局,恼怒的将长剑狠狠的扔在地上,也如这些逃兵一般狼狈而逃。   见到火光四起,左虞候都尉李多祚、右虞候都尉苏务玄率领的一千六百名骑兵也从西面开始进行冲杀,如同一把锋利的长剑般狠狠的楔入了叛军阵营当中。   眼见西南面与西面均有官军,逃命的叛军只得掉转方向朝着已经冰结的泾河逃窜,而守在那里的八百中军以逸待劳,在叛军必经的河谷之地围堵攻杀。   无数横刀在月光的照耀下闪动着冷然的光芒,每一刀下去便会有一名叛军士卒毙命。   面对装备精良的唐军骑兵,叛军士卒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许多人手中均是拿着临时削制的木枪,戳在唐军骑兵明光甲上连痕迹都不会留下,更别提照成唐军伤亡。   这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占据人数绝对优势的叛军全是乌合之众,待到见到突围无望,官军对于逃跑抵抗者均是手下无情的时,叛军士卒很快就投降成了一片,跪在地上磕头饶命。   平西军遵照6瑾的吩咐,对于跪地求饶的叛军通通置之不理,然若有人胆敢反抗,必定是一片横刀刀光呼啸而至,没有半分的留情。   叛军大营火光肆掠,照得大堤如同白昼,在那剧烈的高温之下,就连地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   作为主帅,6瑾并没有亲自冲锋上阵,毕竟他最要的职责是指挥作战,临阵拼杀有都尉们便可,实在用不着他操心。   战场生的重大情报经由斥候禀告,6瑾全都了然于心。   待得知叛军根本就没有丝毫战斗力时,他已是完全放下心来。   想想也是,白铁余聚众叛乱不过才十天的时间,草草成军能够有何等战斗力可言?   即便是空有八万人之数,也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况且加入叛军的百姓们几乎都是想要求一口饱饭,形势所迫而已,面对朝廷的平叛大军,自然投降者甚多。   介于此点,6瑾立即下令全军优待投降俘虏,不可妄动杀戮。   终于,朦朦胧胧的曙光照亮了东方天际,天色也是渐渐亮堂了起来。   6瑾在百余骑兵的护持下纵马绕过了叛军的营垒,望着那还在继续燃烧着的连绵大火,以及遍地死尸,不禁出了一声喟然的感概。   正在这时,长史宋璟和参军赵文翙联袂而至。   还未来得及下马,赵文翙已是拱手禀告道:“6帅,大事不好。”   闻言,6瑾心头一紧,立即皱眉问道:“何事?可是遇到了叛军抵抗?”   “非也!”赵文翙摇了摇头,面容神色有些啼笑皆非,言道:“启禀6帅,是我军取得了胜利,但是俘虏却太多了。”   6瑾微微一怔,讶然道:“什么,俘虏太多?”   “对,昨夜我军夜袭叛军非常的成功,加之三面包抄施以火攻,几乎完全瓦解了叛军抵抗的意志,为求活路,许多俘虏都选择投降,刚才末将约莫估计了一下,只怕现在我们的俘虏人数有四五万之多。“   “四五万?”6瑾惊讶更甚,他实在没有料到居然会出现如此结局,看来以前他对叛军战斗力的估算还是太过高估,这些叛军完全不能算作军队,充其量也是一群流民。   长吁了一口气,6瑾苦笑着摇了摇头,问道:“既然如此,那可有抓获敌酋白衿羽?”   赵文翙遗憾的摇头言道:“目前尚未没现白衿羽的下落,末将曾审问过一个白衿羽的亲兵,他言及从战事一开始,便没有见到白衿羽身影,兴许已经乘乱逃了。”   一直未一语的宋璟忽地开口道:“6帅,赵参军,说不定白衿羽现在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俘虏,只是俘虏太多我们没现罢了。”   “宋长史的猜测极有可能。”6瑾认同的点了点头,沉声下令:“赵参军,传本帅将领,请五位都尉认真仔细的清点俘虏身份,倘若白衿羽真的躲在俘虏当中,一定要让他无处遁形。”   “诺。”赵文翙抱了抱拳,翻上马背传令去了。   6瑾注视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了之后,这才对着宋璟言道:“宋长史,我们进城再说。”   宋璟点了点头,与6瑾一道朝着新平县而去。   昨夜城外的激战,新平县的守军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出于稳妥起见,他们并没有打开城门与平西军一道里应外合。   6瑾心内虽然有些气恼城内守将坐失良机,但一想到对方也不知道已军身份,到也只有悻悻然的暗自叹息。   6瑾一行刚来到城门外箭余之地,城内守军全都从墙垛中探出头来,弯弓搭箭一片弓弦绷紧之声,闪烁着寒光的箭簇全都对准了城下,露出了警戒之色,显然是准备放箭了。    第七三九章 司仓参军姚崇   见状,宋璟大是意外,处于保护陆瑾的安危,他急忙纵马挡在了陆瑾的身前,扬鞭指着城楼喝骂道:“大胆贼子,我军鏖战一夜助尔等解围,现在居然翻脸无情对我军拔刀相向,你们守将乃是何人?速速让他出来搭话!”   “我就是新平县守将,尔等何人?”随着冷冷一句答话,城楼上已是站着一个顶盔带甲的赳赳武将。   陆瑾眼力极好,可见此人大概三十左右,身量极高,面容古拙,浓眉大眼威武刚阳,予人豪气飒爽的男儿本色。   宋璟气咻咻的回答道:“吾等乃长安派来的平叛之军,专程前来解新平县之危。”   说罢,他一指陆瑾,亢声介绍道:“至于这一位,乃平西道行军总管、太府少卿、检校东市令、长安副留守、翰林院学士、驸马都尉陆瑾,在陆元帅当面,尔等还不快快打开城门迎接!”   那中年武将眉头猛然一轩,目光也是落在了陆瑾的身上,沉吟片刻,他清晰言道:“下官乃是泾州司仓参军姚崇,奉泾州刺史阳奉华之命主持新平城防,大敌当前形势严峻,若阁下真是陆少卿,为求稳妥,还请出示你的官印鱼符,以及朝廷诏书。”   宋璟一听此话,登时大感恼怒,正欲出言继续与这个不懂礼数的司仓参军辩驳。   谁料就在这个时候,陆瑾突然伸手一摆止住了宋璟的举动,他点头言道:“阁下职责所在,谨慎从事也是理所当然,好,本帅立即就出示官印鱼符。”   片刻之后,一个系着绳索的吊篮慢悠悠的放到了城下。   待到一名金吾卫骑兵将陆瑾的鱼符官印放到了吊篮之内,吊篮这才徐徐上升,朝着城楼而去。   那叫做姚崇的中年武将拿起篮内鱼符官印仔细对比,待确定没有丝毫作假之后,一直绷着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对着陆瑾遥遥一拱言道:“原来真是陆少卿当面,请少卿稍等,属下这就打开城门。”   闻言,宋璟不屑的撇了撇嘴,对着陆瑾小声言道:“陆帅,此人前倨后恭,态度转换飞快,只怕是两面三刀之人,待会咱们进城可得当心一些。”   陆瑾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对于宋璟之言却是不置可否。   城门徐徐打开,姚崇已是大步流星的从城门洞内走了出来,行至陆瑾马前抱拳一拱,正容禀告道:“下官泾州司仓参军姚崇,见过陆元帅。”   司仓参军乃是从七品下的官身,负责掌管州郡仓廪,正好与陆瑾所管辖的太府寺对口。   不过司仓参军乃是文官,如何能够担任城防守将抵挡叛军攻城?这泾州府莫非无将可用乎?   心念及此,陆瑾大觉疑惑,然而此刻也不方便询问,只是点头言道:“姚参军把守城门尽心尽责,而且又抵挡住了叛军的进攻,实乃非常难得,不知汾州阳奉华刺史何在?本帅要立即见他。”   姚崇一双虎目微不可觉的闪烁了两下,拱手言道:“启禀陆帅,阳刺史此刻正在刺史府内,尚不知陆帅以及平西军诸位同僚到来的消息,要不下官这就前去相请?”   话音落点,陆瑾心内疑惑更甚。   昨夜城外厮杀声如此巨大,只要城内不是聋子的人,都应该能够听见,为何着阳奉华不闻不问,居然还不知道?竟有如此怪事?   想到这里,陆瑾暗暗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点头言道:“好,本帅就在城外扎营等待,你速速让阳奉华前来大营见我。”   姚崇拱了拱手,这才转身去了。   宋璟看了姚崇的背影一眼,鼻端不由发出了重重的冷哼之声,出言问道:“陆帅莫非发现有什么不妥,故而不想进城?”   陆瑾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出言道:“新平乃是汾州的州治所在,即便领军,也是应该由刺史或者司马亲领,这姚崇不过是区区一个司仓参军,按道理来说如何能够以守将之身主持城防,实在太不符合常理。而且昨天夜里如此磅礴的大战,汾州刺史居然现在还呆在刺史府内不闻不问,也太过奇怪,为求稳妥,我们还是暂缓进城。”   宋璟点了点头,言道:“既然如此,那末将立即就前去准备扎营事务。”   新平县外硝烟阵阵,满目狼藉遍地死尸,平西军自然不能将中军大帐扎在这里。   宋璟选得一处临山面水的河谷地带扎下营垒,刚刚准备妥当,赵文翙又是前来请示相关示意。   “陆帅,根据初步清点,叛军俘虏一共有四万七千人左右,数目着实非常庞大,现在几名校尉将这些俘虏全部驱赶到新平县南面城墙下看押,至于下一步当如何处理,还请陆帅明示。”   陆瑾微微颔首,问道:“目前还没有发现白衿羽的下落么?”   赵文翙有些惭愧的点了点头,叹息道:“听闻白衿羽此人太过狡猾,说不定昨夜已经乘乱寻得小道跑了。”   陆瑾笑叹道:“无妨,只要消灭了这八万叛军,便是取得的最大胜利,至于白衿羽,下次再行斩杀亦是不迟。”   说完这一句,陆瑾这才思索起如何处理俘虏的事情来,一时之间大感麻烦。   宋璟隐隐约约猜测到了陆瑾心内正在纠结的问题,出言道:“陆帅,在目前粮秣不多的情况下,这四万俘虏对于我军来说实乃一个大麻烦,以目前的存粮情况,若要供养这批俘虏的口粮,那是断然不可能,但是将他们全部释放,昨夜激战的胜果岂不是白白丢失?故而实属两难。以末将之见,陆帅不如与汾州刺史府商量一下,看看能否由他们负责俘虏的口粮,如此方为上策。”   陆瑾点头认同道:“宋长史此言不错,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对了,昨天将士们疾驰三百里又鏖战了一场,想必也非常疲惫,即便须得看押俘虏,也可以让他们轮流看押便可。”   宋璟与赵文翙均是点头言是。   商议完军情,饶是陆瑾的精神抖擞,此际也忍不住有些疲乏。   但由于还要等待汾州刺史阳奉华前来,故而他也没有上榻休息,一个人站在行军地图前转悠琢磨了起来。    第七四零章 汾州刺史 ?这一等就不知等待了多久,直至午后,才听到传令将士禀告汾州阳刺史前来拜会的消息。   汾州刺史阳奉华乃是一个笑容可掬的胖子,6瑾刚一见他,顿时生出了似曾熟悉的感觉,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此人与昔日的东市丞贾安土在气质上实在太相像了。   “下官汾州刺史阳奉华,见过6元帅。”   “阳刺史不必客气,来,坐下说话。”   阳奉华点点头,撩起官袍,施施然坐在了帐内的胡床上。   6瑾笑了笑,继而收敛笑容正容言道:“这次白铁余叛乱生得极其突然,整个关中西部几乎都陷入敌手,贼将白衿羽更是领军八万攻打汾州,若非新平县以孤城之力阻挡了叛军前进的步伐,说不定整个京兆府都是岌岌可危,故而汾州官民实乃劳苦功高,阳刺史你带领军民抵抗叛乱,更是非常了不得,本官一定会将阳刺史这份功绩上奏监国太子殿下,为你请功。”   阳奉华听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他连忙起身拱手作揖不迭:“多谢6元帅栽培、多谢6元帅栽培,下官一定继续为朝廷尽心尽力,若乱党还敢犯我汾州,下官一定迎头痛击!”   6瑾微微颔,心内却止不住飘出了几分疑惑。   依他原本猜想,能够率领居民抵挡住叛军围城的汾州刺史,必定是一个有着几分武将气概的官员。   没想到今日真正见到阳奉华,瞧见如此官僚举止,客套语气,6瑾不禁暗暗失望。   不过他也明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己这样以貌取人肯定是不对的。   想到这里,6瑾立即收起了心头的疑惑之情,关切询问道:“对了,不知叛军是多久开始围困新平县的?”   “启禀6帅,六天前的黄昏,叛军正式抵达了新平县城下,继而砍伐树木建造营垒,制造攻城木梯,足足耗费了两天时间之后,便开始攻打新平。”   “那不知城内有多少防守军卒?”   “前不久朝廷下令府兵全部解甲回乡自救,故而叛乱生之后汾州无兵可用,下官见到叛乱起势极快,立即出布告请求府兵应召归来,同时,又在城内以及乡间招募乡勇,聚齐了大概千人上下,分武器守备城池,誓与新平共存亡。”   “说得好。”6瑾点了点头,赞叹言道:“在许多刺史县令面对叛乱不战而逃的情况下,阳刺史能够做到这一步,实在乃忠臣楷模,如今本帅受命统帅关中州郡平叛,一切官员均要听我将令,还请阳刺史能够在平西军麾下英勇作战,力保新平县不失。”   阳奉华喜滋滋的点头道:“下官遵命,一定唯6帅将令马是瞻。”   6瑾轻轻颔,沉着嗓音皱眉道:“对了,昨夜平西军夜袭叛军大获全胜,共有四万余俘虏投降我军,现全部看押在城南之外的空地上,平西军急匆匆而来也没有携带多少军粮,不知汾州现在可有多余粮食,以供俘虏口粮?”   闻言,阳奉华面露尴尬之色,呐呐言道:“这个……下官倒是不太清楚,具体的存粮数量当询问主管朝廷正仓的官员,要不6元帅你先等一下,下官这就回去询问粮食数量。”   6瑾眉头一皱,绷着脸言道:“阳刺史,现在正值粮荒,你身为一州刺史,如何连汾州存粮数量都记不清楚?”   “这这这,下官的确失职……”阳奉华肥脸上顿时溢出了点点汗珠,慌得他连连拭汗不止。   6瑾也不好过多的指责他,正欲开口之际,忽地想起一件事,不禁好奇问道:“对了,今日本帅进城的时候,那名为姚崇的守将自称是汾州司仓参军,难道汾州无将可用乎,竟让司仓参军负责把守城池?”   闻言,阳奉华面上露出了些许不自然的神情,然而很快,那丝不自然就被突然涌出的忿忿不平所掩盖:“6帅有所不知,这姚崇的确是汾州的司仓参军,下官赏识他有几分武功,加之颇具谋略,便让他担任城门守将,负责带领步卒防守城门,然而这厮仰仗着下官不懂军事,多次自作主张改变既定战略,甚至还抗命不尊妄自行动,下官对他的行径一直十分气愤,然顾及阵前不能换将,所以一直隐忍不,今日6帅你带领平西军到来解除新平县围城之危,故而下官立即解除了姚崇的守将身份,将之暂时关押。”   6瑾了解的点点头,想了想,忍不住言道:“此人既然有几分真本领,眼下当用人之时,还请阳刺史从轻落,以便让他能够为国效力。”   阳奉华勉力笑道:“好,下官一定记得6帅之话,待寻得一个合适时机,便将他放了。   6瑾满意的一笑,接着道:“平西军昨天奔驰一夜,夜晚又历经一场苦战,将士们都已经十分疲累,让将士露宿荒野雪地终归不妥,这样,先让将士们入城休息,并饱餐战饭,而本帅也将与麾下将领决定下一步行至,到时候议事之时还请阳刺史也一并前来参加。”   阳奉华连忙拱手道:“下官谨遵6帅之令。另外城外天寒地冻,在此扎营也甚为寒冷,还请6帅前去汾州刺史府休憩,不知6帅意下如何?”   6瑾想想也是,便点头允诺了。   进入新平县城,来到刺史府内,阳奉华立即为6瑾安排了一个僻静的院落供他休憩。   6瑾也不推辞,加之本就非常的疲乏,便进入寝室中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卯时了。   平叛之事兵贵神,6瑾并不想过多的拖延,立即让长史宋璟知会平西军诸将以及汾州刺史阳奉华前来议事。   此次军议商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如何处置着四万俘虏。   以汾州目前的粮食供给能力,是完全无法保障这四万俘虏的口粮,也就是说,汾州根本就养不起这些人。   6瑾本想从长安城直接调运粮食过来,但一想到萧璿那里粮食也不太多,长安城供粮压力也是巨大,不禁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此一来,如何处置这些俘虏便是摆在了平西军面前的头等难题。         :。: 第七四一章 两难之后的选择   李多祚犹豫良久,忍不住开口言道:“陆帅,目前我们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这些本就是叛军士卒,如何能够用粮食再来接济他们?依末将之见,根本毋须理会这些俘虏,把他们饿死才是最好。”   “不行!”薛楚玉立即反对道,“李都尉这个办法与杀俘又有何等区别,我军何能作出这般惨无人道的事情?”   李多祚冷笑言道:“薛都尉,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四万俘虏已是成为了尾大甩不掉的包袱,放任其生死是最好的办法,难道你还能想到他策不成!”   “末将赞同李都尉之说。”王东宝老眼眯了眯,捋须轻叹,用一副沉重的口气言道,“战国之时秦国与赵国长平之战,双方各投入数十万兵力对持数月,粮秣耗费一直非常巨大,可以说已经倾举国之力,其后秦国上将军白起一战定乾坤,将赵军分割包抄断其粮秣,使得四十万赵军投降秦国,那时候秦国也没有多余粮食拿给赵国俘虏吃,亦不可能放任这些赵国军卒离去,故而白起下了杀俘令,直接坑杀了四十万赵军,自己固然背负了屠夫之名,然说到底也是当时最为合理的选择。”   “如今我军所面临的情况与当初秦国也颇为相似,若不杀俘,放这些叛军离开,岂不是行了放虎归山之举?这次大胜的成果也将化为乌有,故而,还请陆帅谨慎思之,断不能放这些俘虏活着离开。”   王东宝一席话落点,在场诸人均是感觉到后背一阵凉飕飕的。   那可不是四万只猪羊牲畜,而是活生生的四万个人,若真的只能选择杀俘一途,那岂不是将会血流成河?   作为最高决策者的陆瑾心内也是两难,他绷着脸久久的沉默着,脸色兀自变换不停,显然正在进行着非常激烈的思考。   终于,他长叹一声回过神来,开口道:“各位,白起当初坑杀赵国俘虏之举固然是为了秦国,但说起来最为关键的因由,乃是因为赵国军卒并非秦人,现在城外的这四万俘虏,均是受到白铁余蛊惑的关中百姓,全是我大唐之民,我们如何能够举起屠刀对他们大开杀戒?既然他们真有叛乱之实,所有罪责也应当由白铁余一人承担,故而本帅绝对不会选择杀俘。”   听到陆瑾铿锵有力,语带坚定的一席话,在场许多人都是暗暗放下了心来。   王东宝摇头兀自一叹,似乎觉得这位年轻的陆元帅过于仁慈,出言询问道:“既然陆帅决定不杀这些俘虏,那敢问你如何处置他们?莫非真的要从我们本就为数不多的口粮中接济他们粮食?”   这个问题也是众将领的心头之问,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朝着陆瑾望了过来。   陆瑾镇定自若,视线环顾诸位将领一周,一字一句的清晰言道:“以本帅之意,还是将这些人全部放了。”   “放了?”   几条嗓子立即忍不住惊讶高呼,将领们面面相视,又惊又奇,显然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对!放了。”陆瑾又是正色重复了一句,这才解释道:“杀又杀不得,接济他们粮秣也是不可能,所以只能将其全部释放。”   王东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霎那间竟是气得白发乱颤老脸通红:“陆帅,我军将士出生入死才取得了大战的胜利,如何能够将这些俘虏全部释放?倘若他们回归叛军之中,岂不是此消彼长!这如何能够使得。”   陆瑾也明白自己这个决定必定会召来将领们的反对,然而他始终觉得他所选定的这个办法乃是最好的选择,正容言道:“诸位,本帅觉得俘虏们只是暂时受到白铁余的蛊惑而已,其实在他们心里面,根本没想过叛乱,只是单单跟随叛军求取温饱而已。即便将之释放,本帅也相信想要回归叛军中的人绝对是少数,而且这些俘虏返回家乡之后,必定会大肆宣扬朝廷不杀之恩义,相信也会让叛军军心产生极大的震动,达到攻心的目的,以本帅来看,释放俘虏虽有害,但更多的也有利。”   陆瑾一席话落点,五位都尉以及宋璟、赵文翙、阳奉华均是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表明态度。   过了好半响,斟酌许久的赵文翙这才开口言道:“陆帅,释放俘虏并非是小事,以末将之见,此事当询问长安留守府以及监国太子的意见为妥。”   陆瑾轻叹一声道:“目前刘相卧病在塌,整个长安留守府的事务均是由本帅负责处理,至于监国太子那边……”   说到这里,陆瑾微微沉吟了一下,想到李哲那懵懂无知的模样,嘴角不知不觉掠出了一丝苦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事依照本帅定夺的决策实行便可,若以后有任何麻烦,本帅均会一力承当,绝对不会牵连到各位。”   陆瑾话音刚落,宋璟已是气昂昂的言道:“末将赞同陆帅释放俘虏的决定,若朝廷将来当真要责罚,末将也愿意担责。”   “宋长史说得不错,末将也是支持。”薛楚玉顿时紧接着一句。   陆瑾心头一暖,淡淡笑道:“放心,监国太子殿下乃是明事理之人,本帅相信对于此事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现在白衿羽的八万军队已是灰飞烟灭,下一步我军该当如何,还请诸位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本帅必定会仔细听之。”   薛楚玉点点头,嘴唇动了动刚想率先出言,忽听一阵吵闹喊杀声从刺史府外清晰传来,更夹杂着隐隐刀剑撞击的金铁之声。   在场诸将勃然色变,全都不自禁的抽出了腰间长剑露出戒备之色。   宋璟更是长剑搭手一掠将之横在了阳奉华的脖颈上,怒声言道:“阳刺史,你这是何意?外面是什么声音?”   阳奉华正在一头雾水当中,面对突然横在自己脖颈前的锋利长剑,他心头一紧身子一软,几乎吓得快要瘫坐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言道:“这这,本官也不知道,我……我马上出去看看。”    第七四二章 别有隐情   面对这般突如其来的变故,6瑾依旧镇定若山的坐在帅案之前,看到宋璟咬牙切齿怒视阳奉华的样子,他摇了摇手言道:“宋长史,外面之事应该与阳刺史没有关系,你先把剑收起来再说。”   宋璟点了点头,这才将宝剑收回了剑鞘当中。   这时候,外面的喊杀声已是愈来愈烈,清晰的传至了每个人的耳边。   6瑾看了看阳奉华惊恐不已的神情,心内不禁暗暗鄙夷了此人一番,站起开口道:“阳刺史,你这刺史府可有后门?”   阳奉华慌忙点头道:“有的,有的,下官这就带6帅以及诸位将军前去。”   见他做势欲走,6瑾眉头皱得更深了,下令道:“李多祚、苏务玄、豆卢明贤、王东宝、薛楚玉五人听令。“   “末将在。”   “你们立即从后门出去回归军营统兵出战,李多祚、苏务玄分别带领左右虞候封锁全城紧闭四门,豆卢明贤、王东宝、薛楚玉则率领左右军及中军前来刺史府待令。”   一通冷静清晰的军令说出,众将均是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般明白了过来,顿时拱手应命。   薛楚玉有些着急的劝阻道:“6帅,目前外面喊杀声四起,加之形势不明,你如何能够呆在这里?还请你跟随吾等一道回营。”   6瑾冷笑言道:“无妨,此乃汾州刺史府内,城池也在我军的掌握当中,我倒要看看是谁胆敢以下犯上,前来刺史府捣乱?尔等不必多言,按命行事。”   薛楚玉不好再劝,只得与李多祚等人遵命去了。   眼见阳奉华一溜小跑想要跟随都尉们同时离开,6瑾剑眉猛然一轩,手掌“啪”的一下重重击打在了案几上,沉声喝斥道:“阳刺史,本帅让你走了么?”   本欲溜走的阳奉华身子一震,转过身来肥脸上一副哭丧之色:“6帅,下官只是想去看看究竟是何人在外面捣乱,并没有乘机离开之意。”   6瑾冷冷一笑,却是有些了然于胸的味道,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宋璟吩咐道:“宋长史,带上此人,跟随本帅一道出去看看。”   宋璟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一把挟住想要逃走的阳奉华,黑着脸威胁道:“阳刺史行走不便,就由末将来扶着你,若胆敢逃跑,别怪末将剑下无情。”   阳奉华脸上肥肉猛然抽搐了几下,只得耸拉着脑袋认命了。   出得议事大厅,6瑾仔细聆听喊杀声传来的方向,也不迟疑,立即当先朝着声处而去,宋璟则扶着脚步缓慢的阳奉华走在后面。   赵文翙见到6瑾手无寸铁,急忙跑上前来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他,正容言道:“6帅,待会说不定会有搏杀,还请你带上武器为妥。”   6瑾停下脚步淡淡笑道:“无妨,区区搏杀本帅还不放在眼中,待会赵参军不用理会本帅,保护好自己便可。”   6瑾此言并非托大,依他的武功,即便外面当真有人犯上作乱,他也有信心轻而易举的杀出去。   况且他并非是手无寸铁,那须臾不会离身的软剑正缠在他的腰间,若真需要兵器,到时候再行抽出杀敌便可。   大步赳赳的穿廊过厅来到正堂,那片喊杀喧哗声已是越来越近了,6瑾抬眼望去,可见前院正有一群人厮打不休,其中不少还是刺史府的衙役。   6瑾见到这些人并没有动刀动枪,倒是暗暗放下了心来,走到正堂廊下卓然而立,亢声大喝道:“尔等全部给我住手!再敢有对别人拳打脚踢者,立即格杀勿论。”   此话如同巨石入池,顿时惊得正在殴打不休的人们一愣,均是全部住手了。   一个灰头灰脸的中年汉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摸了摸红肿的嘴角,露出一个吃痛的表情后,这才望着6瑾恶狠狠的言道:“我们要见阳奉华那个狗官!你是何人?让阳奉华出来见我!”   这时,宋璟堪堪将阳奉华押至。   阳奉华一瞧这个架势,登时就双腿一软吓得不轻,若非宋璟死死的扶住他,说不定就要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看到阳奉华,那中年汉子登时就怒目圆瞪,一个箭步冲至台阶之下,边走边骂道:“你这狗官!还不快快放姚参军出来!”   赵文翙深怕6瑾受到伤害,立即闪身而出持剑挡住了那中年汉子前进的方向,仗剑喝斥道:“大胆,平西军总管6瑾在此,何人胆敢放肆!”   那中年汉子闻言吓了一跳,“噌噌噌”的后退了数步惊讶的望着站在台阶上的6瑾,又惊又喜的言道:“你……你是6元帅?”   6瑾看出此人并没有什么恶意,负手淡淡言道:“本帅正是6瑾,尔等何人,为何闯入刺史府作乱行凶?”   陡然之间,那中年汉子如同见到希望般热泪盈眶,慌忙跪地磕头如捣,痛哭流涕的言道:“6元帅,我们能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小军名为常文选,乃是汾州折冲府府兵队正,请6元升你为姚参军做主,惩治阳奉华这个狗官!”   6瑾扫了已是面色苍白的阳奉华一眼,沉声问道:“究竟生了什么事?还有你口中的姚参军是谁?”   那名为常文选的中年汉子涕泪交流的言道:“启禀6元帅,姚参军名为姚崇,乃是汾州司仓参军,前几日叛军大军突然而至进入汾州,开始攻打城池,阳奉华这个狗官见到叛军声势浩大,已是吓得胆战心惊,便想要临阵脱逃放弃新平,姚参军一气之下,带领兄弟们扣押了阳奉华等刺史府的官员,将他们全部软禁在刺史府内不得离开,同时姚参军亲自召集府兵归来,并在新平县招募乡勇,好不容易聚集了一千士卒,这才抵挡住了叛军这几日的进攻。”   说到这里,常文选抬起衣袖猛然一擦脸上的热泪,怒声言道:“昨日6帅带领平西军解新平县之危后,姚参军念及他始终犯了软禁上官之错,便不听我们的劝说释放了阳奉华等人,谁料阳奉华重获自由后立即翻脸不认人,以犯上作乱之罪将姚参军收押到了大牢,并堂而皇之的窃取姚参军守城的功绩,6帅,我们到此并没有作乱之意,只是想为姚参军讨一个公道,并让阳奉华释放姚参军出来。”   一席话落点,6瑾渐渐明白了过来,面容神色也是变得非常严峻。   姚崇?   此人似乎正是昨日他进城时候的那位守将,因为姚崇乃是以司仓参军担任城池守卫,故而6瑾对他的记忆特别深刻,以至于一听常文选这些话,他便想了起来。         :。:    第七四三章 水牢中的折磨   原来新平县中竟生了这样精彩的故事。   一个小小的司仓参军见到刺史想要不战而逃,居然动兵变将之软禁扣押。   不仅仅如此,他还尽忠职守的招募乡勇把守城池,神乎其神抵挡住了叛军连日而来的惨烈进攻。   如此敢作敢当,挽大厦将倾的英雄人物,实在是非常了得,也让6瑾生出了危局出豪杰的感概。   6瑾相信这常文选没有骗人,毕竟只要询问守城军卒,便会了解一切,纸始终是保不住火的,同样谎言也是无法骗人的。   心念及此,6瑾视线冷冷的扫向了阳奉华,冷然问道:“阳刺史,他说的可是实情?”   阳奉华膛目结舌,额头冷汗直流,半响方才期期艾艾的言道:“启……启禀6帅,当时下官并没有逃走之意……其实下官原本也想要守城,只不过那姚崇误会了下官的意思,居然胆大包天的动兵变将下官等人软禁在了刺史府内,6帅,此乃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之举,姚崇自然须得受到国之律法惩戒,故而下官才将其关押。”   “既然如此,那为何你却不对本帅详细禀明此事?”6瑾冷笑连连。   阳奉华吭哧言道:“6帅日理万机,军务繁忙,下官岂敢用这些小事来叨扰你?故而……才没有及时向6帅禀告……”   “小事?哼哼!”6瑾鼻端重重一哼,也不屑与他多言多语,沉着脸开口道:“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守城将士们以及城内百姓自有说法,你阳刺史和姚崇究竟谁对谁错,相信真相也会水落石出,阳奉华,天子将汾州交给你,是要让你守卫国土造福一方,而非是大难来临弃城逃跑,若本帅调查清楚确是你临阵脱逃,必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点,阳奉华顿时吓得瑟瑟抖动不止,不用问也是做贼心虚。   反观那些前来刺史府想要解救姚崇出来的守城军卒,全都兴高采烈的出了欢呼之声,显然6瑾此话得到了他们极大的拥护。   6瑾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才言道:“目前虽然叛军已经溃逃,但是汾州仍不平静,大家先回去守城,本帅这就亲自前去释放姚崇出来。”   常文选显然是这群士卒的领头者,他欣喜的点了点头,环顾手下们开口言道:“诸位将士,既然6帅已经同意了吾等之情,那我们也不要留在这里给6帅添麻烦,走!守城去。”   说完之后,他对着6瑾深深一躬,这才带领着手下们兴高采烈的去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化为无形,6瑾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内更是隐隐然非常的沉重。   就这么沉吟半响,他才开口询问道:“阳奉华,你将姚崇关在了何处?”   阳奉华哭丧着脸言道:“启禀6帅,姚崇此人桀骜不驯,狂妄无知,多次违背下官的决定,与刺史府的同僚也多有冲突,还请6帅不要相信他们的片面之词。”   “阳刺史,本帅是问你姚崇关在何处?”6瑾眼眸中射出阵阵冷然的光芒,显然有些动怒了。   阳奉华登时吓了一跳,这才如实回答道:“就在刺史府西面小院的地牢里。”   6瑾冷哼一声,吩咐宋璟看好阳奉华,这才带领着赵文翙朝着地牢而去。   刺史府内的地牢设在一座僻静小院的假山之内,从铁门进去顺着石梯而下就能抵达。   地牢不大,昏暗潮湿,狭小拥挤,牢房也只有两三间,想来是刺史惩治府中奴婢仆役之用。   6瑾向着每间牢房望了望,均是没有看到人,顺着甬道往里面走了进去,才惊讶的现地牢最里面乃是一座水牢。   水牢算作酷刑的一种。   盖因被关进水牢的人在水池中无法坐下休息,更无法睡觉,不出几天,身体支撑不住,就会倒入水中被溺毙。   这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其惨酷程度,实不亚于几分钟内的窒息而死。   如今在此地看到居然建有水牢,6瑾自然是勃然变色。   这间水牢周围都是坚厚的石墙,地面分为两层,外层是些许青砖,里层内凹则是装满水的蓄水池。   一个散白衣的囚犯正被铁链吊住双手关在牢内,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耸拉着脑袋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6瑾面色阴沉,目光示意了赵文翙一眼。   赵文翙顿时心领神会,抽出长剑对着牢门上的铁锁猛然挥下。   剑锋熠熠青光闪过,只闻铿锵一声金铁震音,那只铁锁在这削铁如泥的宝剑刀锋下顿时损坏,“啪”的掉在了地上。   6瑾上前一步推开了牢门,微微佝偻着身子走入了水牢当中,站在边缘瞧见浸泡在水中之人依旧是无声无息之后,他的心内不禁有些焦急,竟是亲自跳入了水中。   在水里艰难走得几步来到了这名白衣囚犯身前,6瑾伸出手一撩囚犯挡在脸前的乱,定睛一看,只觉容貌依稀有着几分熟悉的感觉,正是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汾州司仓参军姚崇。   见到姚崇面色惨白昏迷不醒,6瑾大是担忧,扶着姚崇的肩膀呼唤几声身依旧没有反映之后,他这才接过赵文翙递来的长剑向着前方用力一挥,只闻“哗啦”一声脆响,铁链已是断为了两截。   6瑾扶住姚崇举步维艰的将他拖到了水池边缘,其后又将他扶了上去平躺在地面上,一探鼻息似有隐隐约约的热气后,一直悬着的心儿这才放下心来,轻轻解释道:“只是晕过去而已,应该没有大碍。”   赵文翙瞧见6瑾浑身水淋淋一片,急忙提醒道:“6帅,外面天气天寒地冻,冷风刺骨,下官还是先去给你拿一套干爽的衣服换上为妥。”   6瑾点头言是,待到赵文翙刚要转身而去之际,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急忙吩咐道:“对了,令人备置一间温暖的寝室,供姚崇休憩养病,另外即刻通知医士前来替他诊治。”   赵文翙点点头,这才转身大步赳赳的去了。       第七四四章 霹雳手段定汾州   燎炉温暖,丝丝热气弥漫着整个房间,一名白苍苍的老医士正坐在榻边的木墩上细心替姚崇诊治。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收回了搭在姚崇手腕上的枯长手指,站起身来对着6瑾拱手言道:“6元帅,姚参军只是劳累过度,受了一些水寒晕厥过去了,待到老朽开几剂药煎制,让他服下,便会好转。”   6瑾回礼言谢,立即吩咐赵文翙陪老医士一道前去抓药。   这时,宋璟急匆匆进来禀告道:“6帅,末将已经奉你之命将阳奉华等人暂时软禁,至于下一步当如何处置,还请6帅示下?”   6瑾沉吟了一番,断然出言道:“若常文选所言属实,那么阳奉华等人无疑是犯了大罪,这样,你先派人在城内打探了解情况,看看百姓们是怎么说的,本帅要知道这姚崇是否真的这般了得,竟能够以参军之身组织兵力抵挡叛军攻城。”   “诺”宋璟轻轻颔,目光游离了几下,张口欲言又止。   6瑾很敏锐的将他这份神情尽收眼底,惊讶道:“怎么,长史莫非还有什么未禀告的事情不成?”   宋璟犹豫了几下,忽地壮起胆子劝诫道:“6帅,兵家常言兵贵神,这次我们打了白衿羽一个措手不及,取得了不得的大胜,若能够如法炮制加紧行军赶去岐州,说不定也能够对白铁余那十万人施以奇袭,如此一来,叛乱可定。”   6瑾沉吟了一下,却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言道:“其实长史所言本帅也曾想过,不错,平西军若能够急行军赶去岐州,的确有很大的把握战胜叛军,但是目前汾州所生的事情却不容我们离开,须得弄清楚,并妥善解决后,才能安心征战。”   宋璟皱了皱眉头,急声道:“6帅,末将以为汾州之事不过微末小疾,而叛军则是肘腋之患,6帅当前如何能够只治疗微末小疾,而置肘腋之患不顾呢?末将实在委实不解。”   “宋长史认为汾州之事乃微末小疾,本帅不以然否。”6瑾神色郑重的解释道,“目前阳奉华是否有罪还不得而知,但从本帅所了解的情况来看,常文选所说很有可能实属实情,若阳奉华真的在叛乱来临之际不战而逃,那无疑是犯了重罪,必定会受到朝廷的惩治,说不定还会有罢官之危,在事情还没查清楚的情况下,若我军就这么冒然离开汾州前往岐州平叛,将汾州继续交由阳奉华掌管,安知他不会铤而走险投降叛军?若是汾州退路一断,那我军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6瑾一席话娓娓道来,顿时让宋璟心头一凛,细细揣摩了一番,立即感觉到一股寒凉直灌脊椎骨。   他有些汗颜的拱手道:“还是6帅思虑周全,末将受教了。”   6瑾笑语言道:“你已经想得很多了,只是稍稍欠缺了大局观而已,其实说起来这从军征战与下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料敌制胜是为关键,下一步棋要学会算十步棋,同时也要在心底估计对手大概的落子,以及将要采取的布局,这样才能见招拆招,算无遗策,战无不胜。”   宋璟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感觉大受裨益,正要开口之际,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望着6瑾身后惊讶言道:“噢呀,6帅,姚参军醒了。”   6瑾闻声回过头去,果见躺在榻上的姚崇双眼已经睁开,正愣愣的望着房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刻听到宋璟的惊呼声,他这才从愣怔中霍然回神,挣扎着坐起身子便要下地穿鞋。   6瑾赶紧快步走了上去,伸出一只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姚崇道:“姚参军昏迷初醒,实在不宜下地站立,最好还是躺在榻上休憩为妥。”   姚崇急忙对着6瑾抱拳一拱,满是感动的言道,“末将乃低贱之身,如何能够有劳6帅亲自到此探望,实在问心有愧。”   6瑾微笑言道:“猛士报国贵贱等同,况且姚参军乃朝廷命官,何有低贱之身一说?”   经过昨天入城生之事,宋璟原来不太待见这个姚崇,然今天一听到常文选讲述姚崇的英勇事迹,心内倒是生出了钦佩的感觉,出言提醒道:“姚参军,今日守城军卒队正常文选带人前来刺史府为你申冤,6帅恰好在此听到了你的冤情,当即便下令软禁汾州刺阳奉华,并亲自前去水牢里将你救了出来。”   姚崇心里热流奔涌,对着6瑾又是深深一个大拜:“6帅救末将于水火,实乃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末将一定铭记6帅你的恩情。”   “好了好了,区区小事而已。”6瑾笑着摇了摇手,开口言道,“本帅已经命令手下调查阳奉华临阵脱逃之举,若情况属实,证明他确实有罪,必定会让他受到朝廷律法的制裁。当此之时,姚参军你在这里安心养病便可,汾州以及新平县一切事物均交给平西军处理。”   姚崇终于安心的点了点头,仿佛卸掉了背负已久的重担一般,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   接下来几天,6瑾并没有急着出军,而是着手整顿汾州事务。   经过详细的调查了解,汾州刺史阳奉华在叛军即将攻城之际,的确犯有临阵脱逃之罪,若非司仓参军姚崇现及时,果断动兵变将之软禁,说不定新平县早已被叛军攻破。   为此,6瑾上奏长安留守府及监国太子李哲,提议罢黜阳奉华汾州刺史一职,押回长安受审。   另外建议长安留守府上报朝廷,尽快派来能事官员担任刺史,在新刺史尚未到任之前,由汾州司仓参军姚崇暂时负责新平县城防事宜。   李哲已经知道6瑾战取胜,大破叛军的消息,这几日一直是非常高兴,一见6瑾送来的奏书,未经多做思忖便同意了下来,并将6瑾的奏书抄录一份存档,原本送往洛阳上奏天皇天后。   同时,刘仁轨强撑病体前来长安留守府坐镇,通令6瑾即刻率军平叛,不得有丝毫耽误,免得叛乱事态扩大。   于是,平叛下一步该如何决策,便真真切切的摆在了6瑾和平西军的面前。       第七四五章 风雪漫天掠军营   汾州刺史府内,军议还在继续,厅内的数道目光全都落在了墙面上悬挂着的关中地形图上。   赵文翙当先出言道:“陆帅,根据得来的情报,目前白铁余率领十万叛军已是攻下岐州北部的麟游、普润二城,分兵两路一路沿着漆水南下,进逼太和关,另一路由白铁余亲自率领,围困了岐州州治所在的雍县,不过好在雍县军民在歧州刺史谢间道的带领下,临危不乱严守城池,抵挡住了叛军的进攻,反观太和关,一是因为守关将士数量不多,二是因为关隘陈旧,守城设施老旧,故而情况不容乐观,随时都有可能被叛军攻下,进而侵扰岐州东南的岐州、岐阳两城,若这两城再被叛军攻下,那么叛军的兵锋就可威胁到京兆府最西面的武功县。”   陆瑾闻言轻轻颔首,目光在关中地形图上久久巡睃着,半响方才问道:“目前黑齿常之送来的军粮到何处了?”   赵文翙禀告道:“似乎已经抵达陇州吴山县,不过由于东来之路均是陷入叛军之手,故而粮车也只能全部停在那里裹足不前。”   陆瑾抬起手来轻轻的捏着下巴,眼眸中闪动着深思的光泽,显然正在剧烈的思考当中。   经过那晚夜袭大胜后,在场诸将均明白这位因驸马身份而飞速擢升的青年郎君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对于军略也并不陌生,故而都没有出言打扰于他,全都一声不吭静待下文。   不知过了多久,陆瑾才皱眉问道:“赵参军,目前我们可否与鄯州送粮军队取得联系?”   赵文翙估算了一番,点头道:“能是能,可同时派出数名信使传送书信,但信使通过敌占区有着很大的风险,难保联络之信不会落入叛军之手,从而泄露军情。”   陆瑾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开口道:“只要能够送达,取得联系便可,至于敌军方面倒是不用多虑,他们若是知道了信内所言的内容,对我们反倒有利。”   李多祚听得一头雾水,立即不解问答:“不知陆帅此言何意?”   陆瑾微微一笑,随手拿起搁在长案上的剑鞘,调转过来用剑鞘圆头一敲挂在墙壁上的地形图,对着岐州所在之地画了一个圈,出言道:“岐州乃关内道通往陇右必经之路,此地对于我军来讲十分重要,故而不容有失。特别是为了确保鄯州运粮粮队安全抵达长安,所以我们一定得保障岐州不落于敌手。很显然,叛军也看出了此地的重要性,故而死死的咬住岐州不放。希冀能够夺下这里,进一步威胁京兆府。”   “但以本帅猜测,想必目前叛军并不知晓鄯州粮队正在陇州吴山县驻扎的消息,比起岐州,本帅认为已经饥饿万分的叛军更是在乎粮食,取得粮食,叛军便能招募士卒扩大声势,若我们能够以这批粮食为诱饵,将叛军吸引前去攻打陇州,那岐州之危立即不战而解,同时京兆府也会暂时免受叛军兵锋威胁,实乃一举两得之策。”   陆瑾话音刚落,王东宝立即出言反对道:“陆帅此计的确不错,然这般祸水西引,陇州和粮队岂不岌岌可危?”   陆瑾解释道:“放心,本帅会在书信中告知鄯州送粮车队将领此事,让他们暂时开拔向西避开叛军,而我们则快速西进将叛军彻底困在陇州之内,同时,本帅也会请兰州都督程务挺出兵相助,争取将叛军吸引进入陇山,对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闻言,王东宝立即心悦诚服的点头道:“原来陆帅心里有此等谋算,若能如此,末将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击败叛军。”   “好。”陆瑾微笑点头,“事不宜迟,宋璟,你立即拟就一份军令,言明让鄯州粮队立即向西开拔,一式数份派数名信使分送,在必须送去陇州的同时,也务必要让叛军截取一份。”   “是,末将遵命。”宋璟立即抱拳应命。   “姚崇。“   “末将在。”大病初愈的姚崇脸色依旧非常苍白,但他还是对着陆瑾深深一个大拜。   陆瑾正色言道:“平西军开拔西去之后,汾州大小事务还请姚参军多多操心,若叛军还敢组织军队来攻,务必迎头痛击。”   姚崇点点头,神情一片决然。   ※※※   风雪漫天,银装束裹,雍县城外的片片军营仿若雪地里生出的白色蘑菇,长满了整片平原。   军营居中的帐篷内,光明圣皇帝白铁余正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阶下站着刚任命不久的朝廷官员,身旁则偎依着新立的后宫嫔妃,一个光着膀子的健奴正在为帐内炭盆添上木炭,丝丝热气弥漫开来,使得帐内温暖得如同春天。   从庸庸无碌的农夫,一举成为光明圣皇帝,白铁余真感觉自己如同在做梦一般。   十来天的时间里,他先攻破泾州即位称帝,其后又招募士卒南下攻取岐州,而堂弟白衿羽则率军攻打汾州。   他相信在自己十八万大军的兵威下,整个关中很快就会落在他的手里。   到时候以长安为都城,东出潼关进逼东都洛阳,消灭大唐朝廷,整个天下都将落在他白铁余的手里。   而他也将建立如汉朝刘邦一般,成为开国之君,接受万世膜拜。   心念及此,白铁余大感振奋,脑海中已是充斥着煌煌然的将来,再看偎依在身边的这位新立贵妃,似乎也并不那么吸引人了。   便在此时,一阵尖锐急促的马匹嘶鸣声响彻帐外,隐隐有把守卫兵的惊讶高呼以及阵阵喧哗。   白铁余脸上神色猛然一沉,重重将酒碗砸在了案几上,沉声喝问道:“何人胆敢在帐外喧哗?”   问话落点,帐内群臣全都面面相觑一头雾水,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帐门布帘微微风动着,正待一名大臣想要出去察看的时候,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掌猛然出现在帐口将帐帘一把掀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武将已是裹挟着雪花冲了进来。   “圣人……”   武将脚步凌乱的扑倒在了阶下,刚唤得一句,已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奔涌而出的眼泪顿时将那张布满尘土的脸膛冲出了几道脏兮兮的纹路。    第七四六章 祸水西引之策 ?白铁余这才认出这名武将正是自己的堂弟白衿羽,大惊之下不禁霍然站起,指着他颤声问道:“衿羽……你你你……不是在汾州统军征战么?为何出现在了这里?你来岐州干甚?”   话音落点,白铁余瞧见白衿羽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霎那间想到了一个可能,登时大惊失色,高大强壮的身子也不禁晃了晃。   白衿羽飞马数百里赶来岐州,一路惊恐不眠不休,腹中更是饥肠累累,乍见堂兄自然是又喜又悲,淌着泪哽咽不止的叙说道:“圣人,五天前官军骑兵夜袭我汾州大军,火烧连营其后又三面夹击,我军已是全军覆没!”   “什么!”白铁余惊叫一句,脸上神色陡然惨白如纸,嘴唇颤抖了数下,失魂落魄的颓然跌坐了长案后。   白衿羽继续讲述道:“圣人,末将带领亲卫拼死突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小道越过泾水,冒死回来向你禀告,还望圣人饶恕末将战败之罪。”说罢磕头如捣,咚咚咚的沉闷声在帐内不断响起。   得知已军战败,场内的大臣们已是变了脸色,都觉得浑身凉飕飕一片,仿佛置身在了冰天雪地中一般。   为那位老臣乃是白铁余刚任命不久的中书令,此际见状,断然出言道:“圣人,白衿羽统军不力独自逃生,将八万军卒置身于水火当中,实乃犯有大罪,微臣请斩白衿羽,以正军心!”   白衿羽本在惊恐交加之中,忽闻此言,立即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指着老臣叫骂道:“老匹夫,你谁也?本帅向圣人禀告军情,何有你插嘴的地方?”   那名老臣脸膛顿时涨红成了一片。   他知道白铁余与白衿羽乃是堂兄弟关系,但是关系归关系,罪责归罪责,两者何能混淆成为一谈?   于是乎他依旧毫不退缩的对着白铁余拱手道:“圣人,治国要之道便是奖惩分明,无奖惩无以明法度,还请圣人立斩白衿羽,以示维护律法之心。”   白铁余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现在想了想,他又觉得那八万大军的损失也没什么关系。   关中最不缺的便是人,他相信只要他振臂一呼,又会有无数缺衣少食的百姓加入到军队当中来,只需十数天时间,便又可以成立一支军队。   反观白衿羽,却是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堂弟,而且还有助他开创大业之功,岂能说斩就斩?   心念及此,白铁余叹息一声站了起来,摇着手言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几句,此事朕自有打算。”   见到白铁余并没有惩罚白衿羽的意思,那老臣子不禁大急,又想拱手劝诫,谁料白铁余已是走下台阶来到白衿羽的身前,亲自将他扶起握着他的手正容言道:“白元帅,胜败乃兵家常事,区区小败也不用放在心上,朕相信你能够吃一堑长一智,下次面对官军的时候,一定能够痛击对手。”   白衿羽满是感动的点了点头,还不忘瞥了旁边气咻咻的老臣一眼,心内已是大定。   白铁余沉吟了一番,拍着白衿羽的肩膀笑道:“其实白元帅能够及时到来正好,如今攻打太和关的军队正差一名主帅,朕就令白元帅前去统军,务必要攻下太和关。”   白衿羽闻言大喜,急忙抱拳应命道:“微臣遵旨,一定会不负圣人厚望将功赎罪。”   白铁余满意的点了点头,恰在此事,一员将领掀开帐帘大步赳赳的走了进来,拱手禀告道:“圣人,我军在官道上抓获一名唐军信使,在那信使身上现一封书信,特地送来呈请圣人一看。”   白铁余一听是唐军书信,顿时就来了兴趣,问道:“可知那封书信是何人所写?”   将领回忆了一下这才开口道:“写信之人官职太长末将未曾记住,不过名字似乎叫做6瑾,好像是什么平西道总管。”   白衿羽浑身一震,急忙提醒道:“圣人,这6瑾正是击败微臣的唐军主帅,他还是大唐驸马,太府少卿,长安副留守,算得朝廷重臣。”   白铁余冷冷哼得一声,接过将领递来的信纸仔细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眉头猛然一挑,像是非常惊讶,紧接着忍不住捋须大笑道:“哈哈,离这里不远的陇州竟有大批粮食,若能夺取这批粮食,我军又可以大肆扩军,实乃天助我也!”   帐内大臣们大是惊讶,急忙询问,白铁余这才解释道:“各位臣工,这封信乃是平西道行军总管6瑾写给鄯州粮队的,因为我军阻碍粮队东来之路,故而鄯州粮队一直驻扎在陇州吴山县外等待,此地离吴山不过短短两三天的路程,我们大可以夺下这批粮食,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白衿羽立即露出了惊喜之色,问道:“圣人,可知这批粮食的数量?”   “百万石上下。”白铁余绷着手指猛然一弹信纸,出“啪”的一声清响,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表情。   白衿羽明白百万石粮食对已方的重要性,正色禀告道:“既然如此,那这批粮食我们一定不能就这么放过,圣人,不如就由微臣统领攻打太和关的军队阻碍唐军,而圣人你则御驾亲征陇州,夺取这批军粮,不知你意下如何?”   “善!”白铁余一直对这位堂弟是信赖万分,立即就从谏如流了。   ※※※   陇州,东连关中,西接陇右,处于关中平原西部,因位于陇山东坡而得名。   吴山县外,无数装满粮食的粮车正整齐的排列在东面城墙之下,粮车上覆盖着阻挡飞雪的厚实篷布,恰如一条白龙般连绵不断。   城楼之上,一名老者正负手望着天空中飘落的飞雪暗自蹉叹,老脸隐隐有担忧之色。   这位老者身得又黑又矮又胖,灰白的须杂乱无章地散披在肩头,匆忙戴上的幞头还歪在头顶,一身麻布棉袍皱巴巴地挂在肥胖的身架上,眼窝青,脸上隐隐可见未曾擦拭干净的土尘,一双皮靴趿拉得几乎露出了踝骨,整个人邋遢得活似一个穷途末路又放荡不羁的市井布衣。         :。:    第七四七章 来到岐州   此际,邋遢老者猛然一声长叹,颇为想不通的喃喃自语道:“关中向来还算丰衣足食,家有余粮,今朝恰逢旱灾断粮,这些百姓便按捺不住举兵造反,呵,何其蠢笨啊!造反可是要人头落地的,为何这么多人都想不明白呢……”   轻声的嘀咕声泯灭在了无穷无尽的风雪当中,便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黑甲的军卒飞步流星登上城楼,对着邋遢老者深深一个大拜,亢声禀告道:“娄副军使,平西道行军总管陆瑾送来书信,请你过目。”   一听是平西军送来的书信,邋遢老者老眼登时为之一亮,跛着脚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接过军卒递来的书信慢慢看完,眉头不禁深深了皱了起来:“让我军向西开拔?这陆元帅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了?难道他不着急粮食了?”   这位老者正是奉鄯州都督府长史、河源军军使黑齿常之之令押解军粮的河源军副军使娄师德。   娄师德今年五十有一,二十岁时考中进士任命为江都县尉,可谓少年得志。   不过因是出身平民百姓之家的缘故,缺少官场提携,娄师德的官路走得一直非常艰难,直到四十岁之后才混到正八品上的监察御史之职。   调露元年,高宗皇帝命洮河道行军大总管李敬玄征讨西域,并在朝中招募猛士。   娄师德虽是文臣,却头戴红抹额前去应募,高宗大喜,当即任命他为朝散大夫,让他随军出征。   调露二年,李敬玄兵败而归,大将刘审礼被俘,娄师德在洮河收集散亡将士,后又奉命出使吐蕃,与吐蕃将领论赞婆会于赤岭。   他宣扬唐朝威信,陈述利害,使吐蕃既敬畏又心悦诚服,答应退兵。   因为此功绩,娄师德被改任为殿中侍御史,兼河源军司马,并主持屯田事务。   两年来娄师德大力发展屯田,开垦荒山变良田,使得边境沃野百里,粮食自给自足还有结余,免去了朝廷运粮之苦。   这次他又奉黑齿常之之命押解军屯粮食前来关中,只是可惜被叛军阻挡在了陇州。   面对陆瑾突如其来的要求,娄师德自然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陆瑾为何要让运粮车队暂时西去,难道他有什么盘算不成?   正待娄师德绞尽脑汁费劲思量当儿,又是一名军卒脚步匆匆的到来,张口便慌张言道:“娄副军师,大事不好,斥候侦查到叛军大军已是入侵陇州,正直逼吴山县而来。”   “什么,叛军来了?”娄师德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急忙问道,“可知叛军有多少人?”   “满山遍野,道路堵塞,数也数不尽!”   娄师德面色微见苍白,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细细一想,登时就回味了过来,抬起手猛然一拍大腿气急败坏的言道:“糟糕,咱们这次被陆瑾当成诱饵了,快快快,吩咐军卒立即牵马套车,所有粮车急速西进。”   片刻之后,整个吴山县外立即骚动了起来,无数骏马被军卒们从城中拉出套在了粮车之上,一片喧嚣混乱之后,粮队车马立马朝着西面逃去。   ※※※   时当腊月,滴水成冰。   雪原的寒风从遥远的北方呼啸而来,任你衣甲三重,也是寒彻入骨。   陆瑾带领平西军离开新平县城,顺着官道朝着西南疾驰,只用了区区一天的功夫,便进入了岐州境内。   沿途行来,可见官道左右民居田舍不断,只是可惜不闻鸡鸣,不闻犬吠,更是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陆瑾知道原来住在这里的百姓要不加入了叛军,要不就举家逃跑成为了难民。   不论是选择哪一条路,对于百姓们来讲都均是父不能庇子,夫不能护其妻,无疑是九死一生的结局。   常说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实在是信哉斯言!   今日平西军到得麟游城外,根据情报所言,此城已经落在了叛军手中。   陆瑾眼见城门大开,叛军没有丝毫的防备,立即下令平西军冲锋入城,将还未回过神来的千余叛军守军砍成了横刀碎片。   踏着满地鲜血进入麟游县城门,陆瑾吩咐宋璟押来几名叛军俘虏询问了解,这才得知三天前白铁余已是带领五万大军前去陇州,目前岐州境内就只得白衿羽率领五万人马正在攻打太和关。   闻言,站在旁边的薛楚玉立即面露喜色,展颜笑道:“陆帅,若是叛军合兵一处拥有十万之众,对于我们来讲却是非常麻烦,如今白铁余不自量力的分兵两处,每一处均只得五万人,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拼杀一番。”   王东宝认同点头道:“薛都尉此言不错,不过唯有一点可虑,以前老朽曾担任岐州折冲府的果毅都尉,对于太和关地形也算非常的了解,太和关居于恶阳岭之下,扼守着岐州通往京兆府的官道,也是岐州南部通往京兆府最是快捷的道路,太和关周边其形呈一个葫芦,入口窄而纵深宽,并不利于骑兵驰骋冲杀,反倒利于步卒防守,若我军前去攻打叛军,在地形上便不占丝毫便宜,而且还有阻碍之危。”   陆瑾微微颔首,手指关节轻轻的敲击着案面,露出深思之色。   李多祚建议道:“陆帅,要不我们先置白衿羽这五万叛军不管,率军西去攻击白铁余之军,待到白铁余战败,白衿羽这五万人军心自解,到时候便能不攻之破。”   “不可!”豆卢明贤立即反驳道,“若是置白衿羽这五万人不顾,以至于他们攻破太和关,那么岐州南部乃至京兆府都会暴露在叛军的兵锋下,如今长安城内兵力单薄,再无可能派出军队对阵叛军,若我们就这么离去致使长安被围乃至陷落,必定会举国震动。”   陆瑾重重点头,同意道:“豆卢都尉说得不错,我军必须要先解决白衿羽所部之后,才能前去攻击白铁余之军。”   “但是,太和关外不利于骑兵驰骋,也不利于疾驰。”王东宝无不担忧的言道。   陆瑾霍然站起身来,对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一通凝神,转身铿锵有力的断然言道:“既然太和关不利于我军征战,那么我们就将叛军引出来,在平原上与之堂堂正正一战。”    第七四八章 太和关风起云涌   “引出来?这可能么?”   众将面面相觑,不禁出了相同的疑问,显然对6瑾之语表示非常不解。   6瑾自信一笑,言道:“白衿羽前不久败在了我军手中,想必在心里一定非常不服气,而且也会急于将功抵过,面对这般不知兵的狂徒,对其施以激将法将是最好的选择,本帅想亲自去信给他,约他前来一战,有很大几率他会同意。”   王东宝颔言道:“若是如此,那自然最好,6帅不妨试一试,即便他不答应,对于我军也没有什么损失,大不了另选战机便可。”   6瑾点点头,立即请宋璟代为草拟了一封战书,很快,战书就送到了白衿羽的大营。   “什么,6瑾竟然想要与我军约战?”   看罢信纸上字迹优美的文字,白衿羽顿时气得不轻,狠狠一拳砸在了案几上面。   揭竿而起以来,白衿羽独自统领一部征战汾州,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然而在新平县外的那个夜晚,官军的一把火彻底的烧毁了他的美梦。   八万军队全军覆没,只得他与几名亲卫仓惶逃出,残兵败将一路惶恐,这对白衿羽来讲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如今,6瑾居然胆敢送来战书邀约决战,这正是他一雪前耻的机会。   心念及此,白衿羽霍然站起沉声下令道:“诸将,唐军约我们明日在太和关之外的平原上决战,以本帅之见,当此之时正是我们击败官军的绝佳时机,我意,先停止对太和关的进攻,全军起营向北开拔,与唐军决战!”   “白元帅万万不可。”   白衿羽的话音刚落,立即有一员武将劝阻道:“太和关外易守难攻,十分利于步卒守卫,而我们营垒周边建有鹿砦、绊马索等防御骑兵的工事,只要扼守在此,唐军骑兵对我们亦是无可奈何,如何能够放弃营垒前去平原上与骑兵决战呢?”   这员武将乃是前不久投降白铁余的泾州司马,名为陈夫友,与丝毫不懂得军事的白铁余和白衿羽不同,此人对于行军作战还是有着一定见解,否者也不可能成为统领军队的司马。   然而可惜的是,白衿羽对于他的话根本充耳不闻,冷笑言道:“若是避而不战,唐军岂不笑话我军乃无胆匪类?而且唐军即便是骑兵,充其量也只有三四千人,反观我军则有五万人之众,以五万正面对抗三四千骑兵,难道还会打输?”   陈夫友闻言大急,进言道:“白元帅,行军作战可不单单只是兵员数量上的比拼,也不是哪一方拥有人数居多便一定能够获胜,昔日官渡之战、赤壁之战以及淝水之战证明的正是这个道理,末将久在唐营,深知6瑾所统领的四千金吾卫乃是唐军精锐中的精锐,比起边军也是不遑多让,反观我们却是草草成军的百姓,岂是装备精炼的唐军的对手,还请白元帅不要冲动。”   白衿羽对于唐朝官吏历来没有半分好感,即便是这已经投降了的陈夫友,也是如此,此际闻言面色一沉,冷冷喝斥道:“未出战便先言我军战败,尔等实在太放肆了!若再敢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本帅绝不轻饶!”   陈夫友急得脸红脖子粗,正欲继续再说,不意站在旁边的同僚狠狠的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能多言。   陈夫友眼见劝不动白衿羽,不禁心头一悲,也只得暗自叹息了。   ※※※   翌日一早,飞扬的大雪陡然收刹,半掩红日从厚厚的浓云缝隙向茫茫雪原洒出刺眼的光芒。   五万叛军在主帅白衿羽的带领下,徐徐起行从太和关外开拔,涌入了雪原当中,以左右中三个大阵凌乱排列着,如同一片厚实的长城横亘雪原两端。   居中大阵最面前的兵车上,甲胄在身的白衿羽正傲然矗立,他手打凉棚遥遥瞭望着远方尽头,脸上挂着一丝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以及激动。   这套甲胄乃是他好不容易从大兄白铁余那里讨来的,穿在身上略微显得有些宽松,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大不一样,特别是那长长的矛缨以及腰间悬挂着的铜鞘长剑,更体现出大军元帅应该有的威严。   辰时方至,但见一杆红色大旗从天际横空而出,迎风飞卷。   紧接着,丝丝红线开始在地平线尽头涌动。   很快,原本几乎肉眼不能清晰见到的红线愈来愈粗,愈显愈大,几乎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潮水,如雷的马蹄声响彻行云,茫茫雪原也是轻轻的颤抖了起来。   唐军!是唐军骑兵到了!   组织涣散的叛军军阵中立即响起了一片剧烈的骚动,不少人面上都是露出了惊惧交加的神情。   然而一想到唐军不过只得区区三四千人,而已方拥有足足五万大军,在人数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时,叛军士卒又是纷纷镇定了下来。   旌旗飘动,飞骑如潮,横刀闪亮,唐军骑兵行至离叛军约莫五十丈的距离停了下来,骑士策动坐骑沓沓走马,已是排列成了一个便于冲锋的锋矢战阵。   望着前面镇定如山,沉静如岳的唐军骑兵,白衿羽这才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军队。   然而已军庞大的数量还是带给他无以伦比的信心,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带领着士卒,将这三千余的唐军骑兵消灭在这里。   心念及此,白衿羽傲气顿生,他脚下猛然一跺兵车木板,驾车的卫士立即抖动缰绳驾车而出,兵车厚阔的车轮碾压着积雪磷磷驶出,停在了已方战阵之前。   白衿羽傲然一笑,手中马鞭遥遥指着前面的唐军骑阵,面带矜持的高声道:“本帅乃是光明圣皇帝麾下天下兵马大元帅、检校太尉、魏王白衿羽,请平西军总管6瑾出来答话。”   唐军骑兵战阵依旧沉默着,对于他的话置若罔闻。   过得半响,才听到一阵清晰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身穿明光甲的6瑾骑着一匹白如霜雪的骏马缓缓而至了。       第七四九章 太和关之战(上)  “本将正是6瑾。Ww”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有多余的头衔称呼,6瑾口气中更是透露着一丝淡然和冷意。   望着眼前这位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青年男子,白衿羽心内不禁涌出了丝丝嫉妒的感觉,一丝隐隐的羞愧也在心底蔓延而升,亢声言道:“数天前在新平县下,6元帅一声不吭偷偷对我军动夜袭,火烧大营三面夹击,致使我军死伤无算,常言为将者须得遵循大道,征战沙场更需要堂堂正正,施以阳谋,何能如6元帅你这般卑鄙无耻,如同小人一般暗自偷袭?即便你侥幸获胜,本帅也是不服气。”   闻言,6瑾却是不由自主的大笑了起来,笑声中竟是说不出的藐视和讽刺,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白衿羽见他突然笑,一张脸膛陡然就气得通红,怒声言道:“6瑾,你笑什么?难道本帅说的还不对么?”   “阁下之言,当真令人喷饭!”6瑾冷笑着一句评判,这才从容不迫的开口道,“古之征战惯用兵车,行进不便,作战不便,故而的确是堂堂正正施以阳谋,那时候作战双方约定时间,约定地点,一战定胜负!然从战国大争之世开始,各国摒弃车战,开始使用马步混战,战争方式形式渐渐复杂多变,故而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才有兵者诡道一说!从此桂陵之战、马陵之战、长平之战、官渡赤壁之战诡计大放异彩,以弱胜强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神话,上兵伐谋也将战场上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而作为一名合格的统帅,先需要学习的便是军略之道。”   “本帅这几日也曾听过关于阁下的情况,尔本是泾州农夫,常年累月劳作于田地,五年前曾担任过一段时间府兵,然而却才名不彰,武勇不显,今次徒领大军作战,更是一窍不通懵懂无知,不明白真正的战场之道究竟为何,才会被我军夜袭成功,明明是自己蠢笨如猪不懂军事致使战败,没想到如今却反怪我军施以诡计,实乃可笑至极,白铁余,本帅还是劝你立即下马受缚,免得徒增伤亡,徒增笑料!”   一番辛辣讽刺,顿时让白衿羽失去了镇定,他面泛怒容的戟指6瑾高声道:“大胆狗贼!竟敢笑话本帅不通军事,好,本帅今日就与你大战一场,看看谁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说完,白铁余大手猛然一挥,亢声下令道:“擂鼓!进攻!”   军令一下,叛军阵中出一片喧哗,终于,参吃不齐的鼓声从阵中零零落落的响了起来,毫无半分章法,也无丝毫的节奏。   而在鼓声响起了那一霎那,叛军士卒也是如同黑色潮水一般向着唐军骑兵冲杀而去。   他们手中拿着不尽相同的武器,有镰刀、有锄头、有斧头,更多的却是临时削制的木枪,呐喊着、呼啸着,向着前方奔涌而来。   6瑾一直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席卷而至的叛军士卒,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不忍之色。   然而他也明白,这是残酷嗜血的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即便叛军全是未经训练的百姓,他也只能率军义无反顾的杀过去。   心念及此,6瑾拨转马头,在回马阵中的同时将右手猛然向着下面一挥。   马队中立即亮出一排牛角号,呜呜之声悠长起伏直贯云空,霎时掩盖了叛军的冲锋鼓声。   与此同时,立在6瑾头顶的大纛旗猛然划出了一个飞扬的弧形,唐军骑兵在各自都尉们的带领下开始冲锋了。   马蹄声犹如巨浪般奔腾着,怒吼声恰如惊雷震耳欲聋,号角声激昂高亢催人奋进,汇成了一股巨大的犹若实质的声浪,它就象水面上刮起的飓风,掀起了千尺巨浪,然后狠狠地向着叛军卷去。   唐军骑兵行至离叛军箭余之地,纷纷从马褡裢中拿出弩箭开弓疾射。   这种弩弓名为臂张弩,光凭臂力便可上弦疾射,即便是在马背上面,操作起来也是极为方便,是为骑兵厮杀的锋利战器。   只闻弓弦绷紧声阵阵响起,短小却又不失锋利的弩箭出惊人的破风怪叫,如同飞蝗一般转瞬飞至叛军阵中。   叛军士卒一无盾牌二无甲胄,面对弩箭几乎称得上是毫无抵抗之地,一片血雾如同鲜花一般陡然盛开,冲在最前方的叛军士卒已是惨叫着跌倒在地,转眼便被身后涌来的军卒踩成了肉饼。   短短箭余之地,唐军骑兵一共射出两片密集的箭雨,也给叛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很快,代表着唐军骑兵的红色潮水立即与代表着叛军的黑色潮水撞击在了一起,霎那间无数惨叫,无数鲜血从双方撞击处散而出,震撼了整个天地。   骑兵在平原上对阵步卒,无疑是占据了很大的优势,盖因骑兵挟持着骏马冲刺度挥刀攻来,那巨大的马冲击力可以撞飞任何一个身着甲胄,体型魁梧的步卒,更别提还是这些根本就没有防护武器的叛军。   转眼之间,叛军士卒已是倒下了一片,更有不少人直接被骏马撞飞抛落半空,摔在地下活活跌落而死。   然而叛军的数量的确是太多了,前者刚刚倒下,后面的人已是蜂拥而至,用手中拿着的各种武器向着唐军骑兵攻去。   唐军骑兵马戴面具,人穿铁甲,简直就是一尊尊铁马铜人,纵然被一刀砍中,也是浑然无觉。   而唐军骑兵惯用的是便于劈杀所用的横刀。   此刀厚背刃薄,威力巨大使用方便,特别是骑兵高坐马背上将横刀挥下,更是拥有着极大的威力,一个高奔跑的骑兵甚至能用此刀将一名步卒懒腰劈成两瓣,可见其了得。   很快,汹涌而至的叛军如同被绞肉机狠狠刮过,很快就倒下了一片。   反观唐军骑兵却是如同猛虎入得羊群,虽趋于人数上的劣势,但在气势上根本就不弱于对方,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叛军根本没有丝毫的阻挡之地。    第七五零章 太和关之战(下)  叛军原本就非常凌乱的战阵立即被唐军狠狠的撕裂一个口子,而这个口子随着唐军渐渐深入,也是在不断的扩大当中,唐军骑兵如同一支锋利的利箭,深深的楔入了叛军军阵。Ww   站在阵后兵车上指挥作战的白衿羽见状大急,吩咐鼓手擂响传令鼓声,示意左右两翼的叛军向着中间包抄,希冀能够将唐军骑兵困死阵中。   立在6瑾马前的赵文翙很敏锐的觉到了叛军的企图,立即忍不住沉声提醒道:“6帅,叛军似乎想将我们包围起来。”   6瑾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揣测估计了一番,断然出言道:“无妨,叛军即便是将我军包围,也根本不是对手,况且如此一来四面绝境,倒是可以激起我军困兽犹斗的凶劲,故而不用理会。”   听到6瑾这般有违兵法常理的话音,赵文翙不禁大是愕然,然而很快,他就现6瑾的决策无异于非常英明。   的确,此刻已经隐隐陷入叛军包围之中的已方骑兵不仅没有半分颓然之势,反而愈战愈勇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背水一战破釜沉舟,只有消灭眼前的敌人,才会获得求生的机会,故而人人奋,死不旋踵。   战场上的气氛极度紧张和窒息,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特别是前仆后继的叛军士卒,死亡的浓厚气息更是紧紧地萦绕在每一个士兵的心里。   许多叛军士卒都是初次来到战场,完全不懂配合协作,共同作战,他们凭借着简单的攻击防御前去厮杀,立即就如同成熟收割的麦穗一般齐刷刷倒下,葬身在了这片冰冷的雪原中。   一个身形强壮的叛军士兵怒喝一声高高跃起,如同苍鹰击兔般,想要扑倒不远处的一个唐军骑兵。   然而他的身子刚刚跃至半空,突然一人一马呼啸而至,横刀带着一丝白光毫不留情的斩过。   那叛军士卒连惨叫都没有出,就在半空中被肢解成了两断,鲜血混着血肉抛撒开去,带来一片猩红。   唐军骑兵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他们策马来回驰骋,手中横刀任意砍杀,连连吹动的冲锋号角声更是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横刀带着一蓬蓬的血雨在空中飞舞,欢快而又果断地吞噬着一个个珍贵的生命,只要是唐军掠过的地方,地上均是一片狼藉,随处可见血肉模糊的尸体和躺在血泊中呻吟的士兵。   在唐军如雷似潮的猛烈攻击下,叛军士气战力终于渐渐衰竭,出现了溃逃之势。   6瑾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断然下令道:“赵参军,再度起号,下令中军八百骑兵从叛军侧方开始冲杀!”   赵文翙点了点头,亲自拿起一个长长的牛角号,鼓起腮帮子当先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   三长两短,正是唐军惯用的冲锋号角。   被6瑾当作今天战场奇兵,一直隐匿在叛军左侧的八百中军在薛楚玉的带领下陡然出现了。   当先那面大书一个“薛”字的战旗下,白马银枪的薛楚玉勇猛绝伦如同古之赵云,他高举长枪大吼一声:“杀——”,一马冲出,千马奔腾,雷霆般压下雪野。   叛军将士立即被这支突如其来的唐军骑兵震撼得懵掉了,原本小小的溃逃顿时变为了更大的骚乱,恰如瘟疫一般急蔓延着,很快就传遍了全军。   与此同时,唐军全军士气大振,喊杀声更是愈来愈烈,反观叛军则是人心涣散,人人自危,争先恐后的四散奔逃。   见到如此情况,白衿羽额头顿时冒出了豆大汗珠,呆呆的望着几乎已经算作一面倒的败局,膛目结舌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将军陈夫友狼狈的冲到了白衿羽的兵车前,甲胄上面早已是血迹斑斑。   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施礼,急声言道:“元帅,我军败局已定,乘唐军还未攻破大阵,还请元帅赶紧撤退吧。”   面色苍白如纸的白衿羽浑浑噩噩点了点头,望着陈夫友满是悔恨的言道:“本帅真后悔没有听将军的话,以至于遭到如此惨败,真是愧对三军将士。”   陈夫友劝说道:“元帅千万不要这么说,胜败本是兵家常事,只要知耻而后勇,待到来日便可东山再起。”   白衿羽重重颔,刚要吩咐车夫调转马头逃命,然见到陈夫友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后,不禁出言问道:“怎么,莫非陈将军不与本帅一起走?”   陈夫友惨然一笑,言道:“前不久本将贪身怕死背叛了大唐,如今又岂能再作逃兵背叛圣人信任,也罢,末将今日就战死在这里,也算做了为光明圣皇帝尽忠的臣子。”   闻言,白衿羽脸上神色微不可觉的红了一下,他惭愧的暗自一叹,又深深的望了陈夫友一眼之后,这才飞离去。   望着那辆兵车渐行渐远之后,陈夫友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怅然的笑容,当看到唐军骑兵已经快要杀到眼前的时候,他猛然咬紧牙关调转长剑对着脖颈一抹,一蓬鲜血如同鲜花盛开一般猛然绽放,陈夫友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沉沉的栽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话分两头,白铁余乘着兵车拼命奔逃,在如此高飞奔之下,由四匹良驹驾拉的兵车几乎快要贴着地面飞了起来。   正在他快要离开战场之际,一骑忽地从背后飞追来,只闻一个嗓音亢声喝斥道:“白衿羽休走,快快下车受缚。”   见有追兵,白衿羽顿觉周身冰凉,他心惊肉跳的回头一看,这才现来骑乃是一个白马银甲的小将,大概二十出头,看起来竟有几分稚嫩。   见状,白衿羽心头大恨,急忙操起兵车上挂着的桑木弓引弓疾射。   支支利箭接二连三的朝着银甲小将射去,也不知是因为白衿羽箭术准头太差,还是这小将闪避功夫着实了得,射去的长箭全都落空。   这白马银甲小将正是平西军中军都尉薛楚玉,此际他俯身马背拍马疾赶,当真是马如龙人如虎,英气勃的模样当真有着几分乃父薛仁贵的风范。   很快,薛楚玉便看准了一个时机。   他乘着白衿羽转身取箭之时,猛然摘下背上长弓瞄准疾射。   只闻弓弦声起,一支长箭如同流星赶月般朝着前面奔驰而去的马车急追,快准确而又毫不留情的扎入了白衿羽的背心。   “啊”的一声惨叫,背部中箭的白衿羽身子一偏立即从飞前行的马车上栽下,重重跌落在道旁的雪地里翻滚数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断了气。    第七五一章 继续开拔   片刻之后,薛楚玉重新出现在战场,他策马上前举起白衿羽的头颅高喝:“白衿羽已死,叛军投降不杀,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清朗的声音激越而又高亢,顿时击垮了叛军最后一丝抵抗的斗志,叛军士卒逃的逃,降的降,再也没有人胆敢抵抗分毫。   而唐军骑兵按照6瑾的吩咐,也没有去追杀那些逃跑的叛军,只顾看押俘虏,整装待命。   原本整洁雪白的平原上,密密麻麻都是尸体,肮脏的泥水夹杂在几乎已经汇成小溪的血水中,在暖阳的照射下反射着光怪6离的光芒。   6瑾暗自蹉叹,策马缓缓走过在战场,心内丝毫没有半分喜悦,反倒是无以伦比的沉重。   这些叛军士卒有罪么?   或许朝廷律法认为只要举起了叛旗,依附了叛军之人,便有谋反大罪。   然而6瑾在心底却不这么认为。   其实说到底,这次叛乱有很大程度上是官逼民反。   先是朝廷决策失误,存粮不够,致使关中出现粮荒。   其后泾州刺史府分粮食不当,加之当时太子李哲有派了韦洵那个夯货前去处理暴乱,让事态彻底激化扩大。   而白铁余这才利用百姓难民们对生存的渴望,对朝廷的不满举起叛乱之旗,造成了这一场大乱。   在这件事情中,朝廷方面是有着非常大的责任,并不能将过失全部推到叛军身上。   6瑾知道自己拥有着如此想法是非常危险的,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但是他总是忍不住会这么想,这么认为,而且这番话音也只能藏在心里无法对任何人叙说。   沉重的叹息了一声,6瑾突然想到了苏令宾所领导的那个小小虞国。   那里真是一片安详宁静的世外桃源。   或许在很多年很多年待他致仕以后,能够前去虞国隐居,再也不用理会这俗世中的纷争,作一个在灵魂上与精神上,真正自由的人。   打扫完战场,将敌我双方阵亡将士遗骸掩埋,已是过去了足足两天时间。   根据赵文翙的粗略统计,叛军阵亡人数大概在两万上下,而俘虏却又足足一万五千人。   6瑾依旧按照在汾州时处理俘虏的方法,将叛军俘虏全部释放,他相信在白衿羽以死、白铁余前去陇州的情况下,群龙无的叛军俘虏根本就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而经过两场大战,平西军损失也非常惊人。   特别是今日大战更足足阵亡了四百骑兵,重伤七百人,可见大战时的惨烈。   算上在汾州大战阵亡的三百人,平西军已经减员道两千五百人左右了。   虽是如此,但两场大战能够歼灭俘虏叛军十三万人,平西军还是非常了不起的,也证明刘仁轨提议让6瑾担任平西军统帅的决定无异是非常正确。   而经过这两场大战,原本还有些稚嫩的6瑾也是逐渐从成熟了起来,特别是对大军出征、扎营、列队、征战、厮杀的过程,更是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而非局限于书本上的理论知识。   大军继续西进,于十二月二十九日进入了陇州地界。   对于叛军的动向,平西军将士们心内再是清楚不过了,盖因官道两旁均是踩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雪水裹挟着稀泥满目狼藉,整个大地如同洁白如玉的脸膛上长满了一片牛皮癣般难看无比。   未及吴山县,斥候匆匆来报:三日之前叛军已是越过吴山城池,向着西方追击鄯州粮队而去。   闻讯,6瑾不禁悠然一笑,对着身边的宋璟开口道:“看来娄师德当这个诱饵还是非常称职,叛军居然连城池都没有攻陷,就急慌慌的追去,实在犯了孤军深入的大忌。”   “那不知6帅下一步准备怎么做?”宋璟策马慢行,出言询问。   6瑾想了想,望着吴山县外已是渐起渐高,连绵不断的大山,沉声言道:“陇州地处关中平原西北部,境内川原狭小,山大沟深,地势险要,是关中通往西北的主要关隘之一,也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更有‘关陕锁钥’之称,叛军五万大军在崇山峻岭中缓慢前行,自然会被陡峭的山势拉扯城一字长蛇阵,如果我军能够在险要的地带设伏偷袭,必定可以将叛军全部聚歼在陇山之中。”   宋璟有些担忧的言道:“可是我军目前只得两千人,如何能够聚歼五万叛军?”   6瑾成算在胸的笑道:“关隘狭窄便拥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这一点完全不用担心,不过既然是要将叛军围困在山中,那光靠我们堵住陇山东麓却不信,须得有大军替我们堵住另外一面出口才可。”   说完,6瑾正色询问道:“对了,也不知道兰州都督程务挺的军队走到何处了?”   宋璟回答道:“程务挺得到关中叛乱的消息后,已是奉监国太子之令从兰州出,向着关中行军,若无意外,至少应该抵达了渭州,若行军度快一些,到达与陇州相接的秦州也不无可能。”   “先锋部队应该是到达秦州了。”6瑾断然言了一句,这才解释道:“陇州各州郡马政达,多为骑兵,程务挺从军多年颇有战功,一定明白兵贵神的道理,必定会带领骑兵纵马疾驰前来协助我军平叛,不过这也只是推测之言,目前最好还是与程务挺的军队取得必要联系,我们才能对叛军施以围歼。”   “是。”宋璟点了点头,“末将这就再拍精干斥候前去打探消息,务必探听到程务挺大军的下落。”   6瑾轻轻颔,眼眸中神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进入陇山之内,地势渐渐险峻了起来。   陇山,地处陇右道东部、关中平原西部,古代“陇”与“垄”相通,古代人们看到横亘于关中平原西部的山脉如同田埂一样,“垄”指的是田埂,就把这片山称之为陇山。   整片陇山呈南北走向,山道崎岖难行,山势曲折险峻,特别是陇山主峰更是高拔入云,唯有一条山道盘旋六圈蜿蜒而上,始达山顶,故而后世之人也将此山名为“六盘山”。    第七五二章 山道阻击(上)  山道行军,骑兵和车马自然是非常的艰难,很多时候反倒还不如步卒便捷。Ww   一路行来,6瑾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边形势,追看着叛军大军行进过后的痕迹。   待深入山中至少二三十里也依旧不见叛军时,6瑾不禁连连感叹那素未蒙面的娄师德当真是一个神人,竟能够将叛军引入山中这么远。   而此时此刻,河源军副使娄师德却是有苦不言,盖因身后的叛军已是越追越近了。   “这白铁余真是一条贪吃的饿蛇啊,竟紧咬某的屁股不放,难道他还想全部吞进去不成!”   站在山巅临崖的鹰嘴岩上,娄师德望着脚下深山中正在急追的叛军士卒,不禁出了一声沉沉的感概,老脸也露出一丝苦笑之色。   然而很快,他嘴角的笑容便消失不见,望着侍立在身后的带剑参军出言询问道:“我们还有多久能够走出陇山?”   带剑参军抱拳回答道:“启禀副军使,若能够加急行军,大概后日清晨便能走出陇山。”   “后日?”娄师德轻轻念叨了一下,露出了为难之色,叹息道,“若是后日才能出山,只怕已是被叛军追上了啊,不行,得想办法拖延叛军行程。”   带剑参军叹息道:“可是我军只得区区千人,而且还需要看护粮车,如何能够阻挡叛军之路?”   娄师德捋须言道:“兵贵山水,只要运用得当,一山一水便可以抵挡千军万马。”   说完之后,娄师德认真回想着刚才说经过的险峻山路,半响后忽地眼眸一亮,言道:“对了,本官记得刚才上山之路似有一处羊肠要道特别险峻,不知可地名?”   带剑参军回忆了一番,言道:“那条山道名为‘一线天’,地如其名两山夹持唯有一条小道穿过,是出陇山必经之路。”   “那好。”娄师德猛然一拍大腿,定策道,“先空出五十辆粮车来,堵塞住那条山道,另外留下五百人跟随本将一并在此防守,痛歼敌军,而你则带领粮车继续西行。”   “诺。”带剑参军拱手应命,转身大步赳赳的去了。   片刻之后,粮车车队立即紧张的忙碌了起来。   军卒们齐心协力腾出了五十辆空车,随着娄师德一声令下,五百军卒立即驾拉着这些空车来到了名为‘一线天’的这条山道内。   可见这是一条两山夹持之下形成的山道,峡谷两岸高峰绝谷,峻拔迂回,一条小道在谷底蜿蜒曲折,头顶树木葱笼隐隐可见一线蓝天,“一线天”之名实在名副其实。   大概因为此道乃是陇山通往山外必经之路的缘故,内外收拾得极为整洁干净,几乎不见乱石和杂树,两车交错通行也无大碍。   站在一处高崖上审视了一番地势,娄师德露出了满意之色,急忙挥手下令道:“众将士听令,将这些马车赶到道内,以十车相连互为堵塞,不留空隙、不留死角,每十车间隔三十丈,以便防守之用。”   这次娄师德所带来的均是河源军的镇军,也就是唐朝在战斗力最强的边军,是为真正的半职业军人,与府兵这般又农又兵的士卒自然有着很大的差别。   军令一下,五百边军立即按照军令行动了起来,一片忙碌之后,整条山道被马车堵塞成了整整五截,使得原本就很狭窄的山道更显拥挤。   娄师德瞧见如此模样,心知五百军卒完全在山道内施展不开,毕竟真正能够与叛军接阵的不会过十人,如何挥最有效的兵力阻挡叛军,便成为了一个非常大的难题。   好在娄师德是一位智勇兼备的武将,他朝着周边山崖一通打量,望着那垂下的道道藤条时候,顿时有了注意,亢声言道:“大家不必全部挤在马车后,拿一部分人顺着藤条蹒跚山壁,各自寻找可以落脚之处,居高临下用弓箭阻挡敌军。”   士卒们纷纷醒悟,立即有连个百人队分别攀上了山道左右的山壁。   这些山壁几乎从来没有人踏足,即便能够在上面找到落脚之处,也是一些悬崖峭壁,陡峭山石,当真是险之又险。   不少士卒也只能将藤条拴在腰际之上,几乎半个身子都显在外面,才勉强有了站立之处。   正待娄师德这五百边军堪堪准备完毕,突闻山道尽头人声喧哗,脚步沉沉,白铁余率领五万叛军终是到了。   白铁余种了一辈子的田,根本就不谙军事,以前光凭几分蛮力武勇统领千余百姓暴乱还能够勉强凑活,然统领数万大军征战之后,立即就捉襟见肘了。   特别是这次前来追击鄯州粮队,他居然想也想就带领全军深入陇山当中,而且在东面山口没有留下任何防守军力,如今去路被娄师德五百边军设置障碍阻挡,退路又被6瑾率领平西军衔尾疾追,已是完完全全困死在了陇山之中,唯有打通一条出路,方能逃出生天。   不过此刻,白铁余却不知道身后已经有了追兵,他的满腔心思,完全都落在了鄯州粮队之上。   那可是足足百万石军粮,若能将之全部夺来,白铁余立即可以从容不迫的继续招兵买马,在关中缺粮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征召二十万军卒并非难事。   拥有了这批军粮,他也能够以泾州为根据地,在关中立足,从而兵攻掠汾州、岐州、京兆府等地,若能一举攻克长安城,便有了与大唐叫板的资本,能够两分天下也很有可能。   想到这里,白铁余心内更是一阵阵火热,挥鞭纵马大声呼喝士卒加快行军度,务必要早早追击到唐军粮车。   很快,行在最前面的叛军将领立即现了前面山路上的异状,当看见狭窄山路被一层又一层的粮车阻挡了之后,那名将领立即勃然色变,再吩咐先锋部队暂缓行军的同时,他急忙返回中军,将前面的情况详细的禀告白铁余知晓。   “什么,那些运送粮食的老弱残兵也敢阻挡我军前进步伐?”   闻言,白铁余立即是非常惊讶的笑了起来,显然觉得对方有些不自量力,毕竟自己可是足足五万大军,相信一个冲锋浪潮攻过去,便可以将唐军彻底湮没。    第七五三章 山道阻击(中)   面对如此情形,白铁余自信满满的下令道:“传令,全军立即冲杀过去,将那些胆敢阻挡在我军前面的唐军撕成碎片。”   将领抱拳领命,转身急匆匆而去,命令先锋部队开始了第一波的进攻。   很快,巨大的喊杀声开始弥漫了整个山谷。   手持各种武器的叛军士卒顺着山道呼啸着朝着藏在马车后的唐军攻杀过去。   只可惜山路实在太过狭长,叛军空有如此大军,然而在宽不过丈余的山道中完全施展不开,如同一个光有蛮力的壮汉,挥出去的拳头最多只有一成之力,软绵绵不能对唐军造成伤害。   反观严阵以待的唐军,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中,人数稀少的唐军反倒是机动灵活,待到叛军刚刚扑至箭余之地的时候,一头密集的箭雨已是朝着叛军当头罩来。   长箭破空厉啸阵阵,恰如漫天暴雨倾斜而下,根本不需要丝毫的准头,也毋须瞄准,挤满山道的叛军顿时就中箭惨叫倒下了一片,箭矢刺破**的沉闷声听在人耳中,竟是让人不寒而栗,也吓得叛军士卒们裹足不前。   但是裹足不前也根本没有作用,盖因叛军前者刚到唐军弓箭射程,后者又是如同浪潮般向着前方涌来,巨大的推力让人根本停不下脚步,只得眼睁睁的冲入射程之内,成为唐军活生生的箭靶,惨叫着中箭毙命。   几通箭雨之下,叛军已是陈尸山道,密密麻麻的尸体也是将道路拥堵,再也无法向前冲来。   站在一处山崖上指挥作战的白铁余见状,自然是气得暴跳如雷,大骂不止,若非群臣劝诫,说不定他就要穿上战甲,下去亲自带领军卒攻杀。   无奈之下,白铁余只得下了暂时退军的军令,叛军士卒立即就如同潮水退潮般缓缓退去了。   虽然获得了战胜利,然而指挥作战的娄师德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次运粮为求便捷快,军卒们只携带了必要的武器,箭簇也只每人配置了三十支,刚才一通箭雨这么毫不吝啬的射出去,早就已是所剩无几了。   若刚才叛军还能够多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就能攻到粮车前面来。   暗自叹息了一声,娄师德转声问旁边的带剑参军道:“可知将士们还有多少箭簇?”   带剑参军刚才已经得到了禀告,立即拱手回答道:“副军使,刚才抵挡叛军冲杀所费的箭矢数量巨大,目前箭矢基本已经消耗殆尽,以末将之见,乘着现在叛军暂时撤退,可派人前去叛军尸体中寻找些许箭矢回来,以便再次使用。”   “不可!”娄师德已是摇了摇手,“若是派人前去收集箭簇,叛军便会立即知晓我军箭簇不够用的情况,说不定马上就会动下一轮进攻,当此之时,能拖一时是一时,只愿粮车能够行得快一点,这样我们也能早早撤退。”   带剑参军轻轻颔,不禁沉沉的叹了一口长气。   便在娄师德大感为难之时,一阵轻轻的喧哗声突然从阵后的山道上响起,紧接着一名红衣军卒越众而出,立即一溜小跑的朝着娄师德所在方向而来。   行至娄师德身前,红衣军卒抱拳一拱,面带喜色的言道:“启禀副军使,我方斥候在不远处的山道上抓获一个农夫,那农夫自称是平西军6总管派来的信使。”   “哦?竟有此事?”娄师德一双老眼立即就亮了起来,露出兴奋难耐之色,急忙询问道,“不知那信使何在,带来与我一见。”   红衣军吏抱拳领命,转身而去,片刻之后又带着一人大步赳赳的走至。   来人大概二十出头,皮肤黧黑面容敦厚,身上穿着一件破烂的麻布袍服,背上负着一把自制的桑木弓,更为可笑的是,他的腰上还挂着一只早已死去的野鸡,活脱脱一个山野猎人的形象。   然而来人一至,登时就大见与山野猎人的不同,他行得一个极为标准的抱拳军礼,沉声言道:“平西军伺候王二,见过娄副军使。   娄师德仔细的打量他半响,轻轻颔,问道:“本将正是娄师德,不知壮士是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的?还有,平西军现在何处了?”   面对娄师德的提问,王二不慌不忙的回答道:“启禀娄副军使,我军乃是于六天之前进入岐州地界,其后6元帅带领平西军在太和关外与叛军展开决战,大获全胜消灭叛军主力,叛军主帅白衿羽当场伏诛,经过简单的休整之后,我军立即又向着西面开拔,沿着陇山衔着叛军的尾巴追赶,目前终于离叛军不过三十里的距离,6元帅一直对娄副军师所带领的粮队甚为挂念,也非常担心你们受到叛军包围攻击,故而特令斥候队先行务必与你们取得联系,我们便从崎岖难行的小道绕过叛军,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   闻言,娄师德心头大定,老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之色,笑语道:“没想到平西军又是取得一场大胜,6元帅和平西军的诸位同僚真是了不起,对了,不知6元帅可有良策攻破白铁余的军队?”   王二沉声言道:“多亏娄副军使将叛军全军吸引进入陇州,如今东面出山的路已被平西军所断,只要西面再是无法出山,那便可以将五万叛军完全困死在陇山之中,在如此冰天雪地,缺衣少食的环境下,叛军自然不攻之破。”   娄师德捋须颔,轻声问道:“如此说来,6元帅是准备实行一个困字了?东面道路有平西军倒是不用担心,然而西面光凭我们运粮的千余士卒,那是完全不够,也不知6元帅可有其他办法?”   王二本就是为了向娄师德告知情报消息而来,自然大概知晓6瑾的部署,闻言立即出言解释道:“娄副军师放心,早在十余天之前,6元帅已经与兰州都督程务挺取得联系,请求程务挺出兵南下包围叛军,若无意外,此时程务挺之军理应进入了陇州,说不定先锋部队已是进入陇山,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抵达,所以还请娄副军师能够在坚持数天,程务挺的援军很快就到。”   娄师德还未开口,站在他身旁的带剑司马已是忍不住出言询问道:“毕竟我们也只有五百军卒,如何能够抵挡住叛军如同潮水一般的进攻?既然平西军离我们不过三十里之地,理应立即动进攻,从而减轻我方压力了。”   话音落点,王二立即露出了为难之色,显然他也不明白6瑾这么做的目的。       第七五四章 山道狙击(下) ?还是娄师德心思透彻,轻叹解释道:“6元帅按兵不动是正确的,正所谓围师必阙,若叛军知道东面出山之路被平西军封死,必定会如同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般朝着我方拼命进攻,到时候带给我方的伤亡还会更大一些,故此6元帅才选择等到程务挺的援军抵达后才开始行动。”   带剑参军终于明白了过来,无不担忧的言道:“如此一来,那么这几日抵挡叛军的重任岂不是完全落在了我们的头上?”   娄师德点了点头,他也算是顾全大局之人,知晓6瑾这么做完全是当前最为妥当的办法,于是乎正容点头道:“不管如何,我军都要坚守到程务挺的军队到来,王二,你回去禀告6元帅,让他放心便是,娄师德即便拼了老命,也会誓死将叛军困在陇山当中。”   数个时辰后,平西军斥候王二顺利返回了平西军隐匿的那片河谷当中。   这是位于两山之间一片小小的平原地带,离通过陇山的那条小道足足有半里路程,两千余骑兵藏匿在这里完全没有暴露行踪,特别是昨夜的一场大雪湮没了来路的马蹄蹄印,更是让人完全猜不到这里居然还有一支军队悄悄驻扎。   待听完王二所禀告的情况,6瑾眉头轻轻一皱,叹息道:“只有五百士卒,真是太难为娄师德了啊!此战若是能够获胜,最大功臣当属鄯州粮队。”   宋璟认同的点点头,但心内却是有些担忧。   要知道鄯州粮队可要足足抵挡五万叛军的进攻,如此一来,自然承受着无以伦比的压力,心念及此,他不禁出言询问道:“6帅,敌我悬殊实在太过巨大,也不知娄师德能否胜任?”   6瑾沉吟了一番,继而展颜笑道:“若是别人,倒是值得担心,然而娄师德在鄯州多年战功斐然,乃是一员难得的智将,相信在他的带领下,鄯州粮队一定能够完成任务。另外,我军也可以派上些士卒前去支援鄯州粮队。”   说到这里,6瑾转头询问王二道:“对了,你绕过叛军所走的那条路情况如何?”   王二回忆了一番,正容回答道:“启禀6帅,那条路根本算不得路,只能说是虎豹山猿长期走出来的兽道,大军肯定是无法通过,唯有善于攀沿并且脚力体力矫健之人,方能通行。”   6瑾点点头,下令道:“这样,你立即在平西军中挑选能够通行这样险路的军卒出来,有多少人是多少人,以你为将,全都前去娄师德那里听从他的号令,一定要协助鄯州粮队抵挡住叛军的进攻。”   王二正容点头,转身大步赳赳的去了。   翌日一早,休整了整整一夜的叛军又是对着鄯州粮队所防备的阵地开始了进攻。   百余善于攀爬的平西军军卒到来,无异于为娄师德平添了极大的助力,况且他们还带来了目前娄师德最为需要的箭簇,这自然是雪中送炭。   于是乎,在叛军攻来之时,一通箭雨已是毫不留情的射了过去。   惨叫连连、鲜血飞洒、尸横片地,残酷的战场如同一个巨大的绞肉机般,吞食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比起昨日试探性的进攻,今日叛军冲锋的力度显然是坚决了许多,一个叛军士卒倒下,便立即有人顶替而上,不要命的朝着唐军阵营攻来。   而为了避免如上次那般尸体拥堵山道,叛军采取了边进攻边清理尸身的方法。   不过这样一来,原本就很狭窄的山道更显拥挤,能够冲锋的叛军士卒自然大是减少,也减缓了唐军防守的压力。   整整三日不分昼夜的进攻,敌我双方均是拼劲了最后一丝力气,山坡上,河谷上,遍地都是死尸,浓烈的血腥味随着萧瑟的寒风随处飘浮,向人们显示着大战的残酷。   叛军伤亡非常惨重,光是在这条山道上,便足足阵亡了万人左右,而娄师德所领的唐军也是所剩无几,本来由粮食所堆砌而出的五段防守阵地,也只剩下了最后一段,只要叛军在攻下了最后这个阵地,便会如同出笼猛虎般,朝着娄师德等人扑去。   这几日,作为主将的娄师德一直手提长剑奋战在第一线。   他本已是五十高龄,加之又是文官出身,故而对于冲锋陷阵并不擅长。   不过当此危难之时,也容不得他退缩,生平次提着长剑上阵杀敌,作了白刃拼杀的勇猛武将。   天降夜幕,沉沉暮霭笼罩着连绵不断的陇山山川,当看到叛军终于是缓缓退去之后,娄师德这才松了一口粗气,周身一软就这么不顾形象的坐在了雪地上,老脸露出脱力之后的惨白。   大口喘息了半响,娄师德这才感觉到口干舌燥,肚腹更是如同火烧般饿得难受。   他顺手抓起地上一把积雪放入嘴中大嚼,冰凉的雪水在口中融化后流入喉头,终于缓解了几乎快要冒烟的嗓子,也使得他原本昏沉沉的头脑渐渐清醒了过来。   娄师德喘息了一声,对着身边的军卒吩咐道:“去,将平西军斥候王二叫来。”   片刻之后,同样周身血迹斑斑的王二小快步而至,来到娄师德身前抱拳问道:“末将在此,不知娄副军使有何吩咐?”   娄师德伸直酸麻的老腿,用一只手捶打着膝盖言道:“劳烦王斥候再跑一趟回去告诉6元帅,倘若明日再是没有援军,就请他为鄯州粮队以及娄师德收尸便可。”   王二自然知晓娄师德这句话中隐瞒的沉重之意,他紧绷着脸点了点头,正欲转身,便在这时候,突然听见身背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嗓音:   “不用劳烦,本帅已经来了。”   清晰的话音同样响彻娄师德的耳边,他瞪大老眼惊讶望去,朦朦胧胧的天色中,可见一个体态颀长的身影正沿着山道走了过来。   见到乃是陌生人,原本躺在山道边休憩的两名军卒急忙起身阻拦,谁料那个颀长身影只是轻轻一跃,便轻而易举的躲过了阻挡士卒,疾行数步已是站在了娄师德的身前。   来者约莫十七八岁的年龄,身穿一件黄棕色的牛皮甲,头顶没有戴头盔,而是直接用丝带束,生得剑眉星目,英伟不凡,此际屹立在娄师德身前,恰如苍松一般俊秀挺拔。   “6帅!”   王二已是惊喜不已的叫出了来者的身份,对着他深深一躬。   此人正是6瑾。         :。: 第七五五章 鄯州的危险境地   6瑾对着王二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也不顾自己从四品上的显赫官身,竟是对着不过从五品下的娄师德深深一个大拜,真诚感激道:“若非娄副军师带领鄯州将士们将叛军阻挡在山中,说不定叛军已是逃出生天,6瑾代长安留守府以及监国太子,感谢娄副军使以及鄯州的诸位同僚。”   娄师德这才从无比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慌忙站起连连回礼道:“噢呀,6帅你怎么来了?如此大礼,真是折杀末将!”   6瑾正容言道:“诸君为国奋战,浴血沙场,实在让人敬佩不已,6瑾区区一礼又算得了甚,比起鄯州将士的劳苦功高,反观我平西军却是躲在后面什么都没做,才是深感汗颜。”   娄师德轻叹言道:“平西军按兵不动是对的,否则叛军对我们的攻势会更加猛烈,为了大局也应该如此。”   说罢,他望着这个年龄比自己孙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轻统帅,苦笑言道:“6元帅,话虽这么说,但是若援军还不到来,明日末将便要给你撂摊子了。”   说完此话,娄师德本以为6瑾会露出为难之色,没想到他却是从容不迫的笑道:“放心,援军立即就到,我方斥候已于今日午后和程务挺的斥候取得了联系,大概就在今晚,程务挺的前军部队便会抵达这里。”   话音刚落,娄师德一双眼睛瞪得如同牛眼,不能置信的颤声问道:“6元帅此言当真?”   6瑾重重点头道:“当此之时,难道6瑾还有心情开玩笑不成?程务挺大军的确已经到了。”   得到6瑾肯定的回答后,娄师德恍若卸去了抗在肩头的大石一般,软绵绵的坐在了地上。   瞧见娄师德如此模样,6瑾大是敬佩之余,也感觉到了这位半百老者的忠心谋国。   危难之时,最是考验一个人的品行才德,在这方面,娄师德无异于做的非常的好,若是能够围歼逼降白铁余最后的这支叛军,娄师德更是居功至伟。   没想到小小鄯州之地除了黑齿常之,竟然还有娄师德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实在令6瑾大感不可思议,也对鄯州生出了说不出的相往。   他笑了笑,完全不顾形象的坐在雪地之上,与娄师德轻声交谈了起来,然却没有言及当前战事,问的全是鄯州的地理环境,驻军情况。   娄师德完全没有料到6瑾竟然关心起鄯州来,想了想斟酌一番言辞,开口言道:“怎么说呢,其实鄯州乃是一片非常复杂的地域,重要程度可以比作国之咽喉。”   6瑾一听此话,立即忍不住询问道:“还请娄公详细拆解。”   娄师德微微颔,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支枯枝,在雪地上比划道:“6帅请看,鄯州地处于陇右道西面,河西走廊东南端,此州乃是北魏孝昌二年设置,历来是陇右的重要屏障,也是陇右道治所之在,自从隋朝末年吐蕃崛起,鄯州一直面临着吐蕃的威胁,我朝数次与吐蕃的大战,也是在鄯州附近进行的,倘若吐蕃取得鄯州,一是可以威胁到陇右道其他州郡,甚至威胁关中;二是便可以截断河西走廊,从而慢慢蚕食整个陇右道以及西域,故而鄯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说到这里,娄师德看了6瑾一眼,也有些不清楚他真实的军略水平,试探问道:“6元帅可知我朝能够击败东~突厥、西突厥,所依赖的是何种兵种?”   这个问题太简单,6瑾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自然是骑兵。”   “对,正是骑兵!”娄师德重重一拍膝盖,沉声言道,“咱们汉族以农耕为生,中原不产战马,面对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骑兵,往往只能据以坚城防守才能获胜,这就造成数千年来,中原王朝面对北方游牧民族守多攻少的局面,这是先天条件所限制的。”   “然而能够拥有陇右道,这一问题却得到极大的缓解,盖因陇右道盛产马匹,而我军目前的骑兵军队,所骑的基本就是陇右马,目前朝廷在陇右一带共有官马三十四万匹,光是鄯州,便有五万匹左右。故而吐蕃一直对陇右道是垂涎不已,能够拥有陇右道,吐蕃便能建立如同突厥一般强大的骑兵部队。反之我朝若失去了鄯州乃至陇右,也意味着失去了马匹的供给,无异限于战略被动的地位。”   说到这里,娄师德轻轻捋须,言道:“故而,朝廷对鄯州军政一直非常重视,先后在鄯州设立河源、莫门、积石三支边军抵挡吐蕃,其中我河源军乃是最为强大的一支边军,下辖军卒一万四千,马六千五百匹,驻所在鄯城县,不过就实而论,朝廷在鄯州的边军人数还是远远不够的,特别是自从吐蕃大相噶尔·禄东赞逝后,吐蕃国政渐渐由喜好军事征战的噶尔·赞婆、噶尔·钦陵两兄弟把持,时不时率领大军侵犯我鄯州之地,咸亨元年薛仁贵大非川之败后,我朝面对吐蕃几乎只能处于防备的处境,而鄯州更是当其中。”   “朝廷也多次想在鄯州再设数支边军,然因粮秣钱财耗费巨大,故而不得不作罢,因此鄯州只能凭借为数不多的军队抵挡着吐蕃的进犯,一年一年就这么危险至极的熬过来了。”   听完娄师德长长一通话,6瑾了解的点了点头,满是感概的笑道:“幸好鄯州目前有黑齿常之和娄公这般的名将,才能力保不失。”   闻言,娄师德却是苦笑道:“6元帅实在太抬举我们了,其实黑齿长史对于鄯州目前的形势一直非常忧心,用他的一句话来概括目前鄯州的形势,那便是:百胜不足以改变局势,一败则全军覆没。”   6瑾听得暗自心惊,显然没料到鄯州形式竟然如此严峻,即便是骁勇善战如黑齿常之,也只是苦苦维系而已,难道面对吐蕃,大唐就真的没有一击之力了么?   便在6瑾暗自思忖不止当儿,忽然感觉到两边山崖上的积雪正簇簇不止的掉落下来,地面也是在轻轻颤抖不止。   熟悉军事征战的人都知道,这是大队骑兵纵马奔驰而来所引的地面轻颤。       第七五六章 兰州都督程务挺   霎那间,6瑾和娄师德同时站起,面带错愕的对视了一眼后,脸上均是露出了喜悦之色,在听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传入耳中,便知道一定是程务挺的军队到了。   6瑾终于松却了一口气,对着娄师德笑语言道:“程都督此刻到来当真算得上是雪中送炭,走,娄副军使,我们一道前去迎接他吧。”   “善”娄师德喜笑颜开的捋须点头,陪伴着6瑾朝着山道那一段走去。   渐行渐近,马蹄声也更是清晰。   6瑾两人转过一道山弯岩壁,便清晰可见一支打着红色“唐”字旗的骑兵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这些骑兵全都身穿棕黄色的牛皮软甲,胸前软甲上统一镶嵌着护心铜镜,个个腰悬横刀,背负良弓,胯下清一色的陇西战马,一看便知是非常精锐的骑兵部队。   很快,这队骑兵已是沿着山道冲到了离6瑾两人十来丈开外之地,其中为一人扬鞭亢声言道:“来者何人,居然胆敢阻挡我军去路?”   6瑾眼力极好,可见出言者大概五十余岁的年龄,体型敦实强壮,黝黑的脸上双目炯炯有神,一部络腮大胡须,大红斗篷猩红甲胄火红战马,如一团矗立在雪地的火焰。   见到来人,娄师德已是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遥遥拱手表明了身份:“程都督莫非不记得河源军娄师德乎?”   6瑾这才明白了过来,暗忖道:“原来他就是右武卫将军、平原郡公、兰州都督程务挺。”   出言者很明显愣了愣,这才纵马而至轻捷利落的跳下了马背,对着娄师德正容言道:“原来是娄副军使,本都督奉长安留守府及监国太子之令前来陇州平叛,不知目前叛乱形势如何了?”   6瑾一听程务挺此话没有半分寒暄,言语直截了问出了最为关心的问题,便知道此人乃是那种敏于事而懈于情的人,不禁对他好感大生。   “现在程都督率领援军到来,我们原本甚为堪忧的形势立即大是好转。”娄师德简单的说了一句,指着6瑾正色解释道:“程都督,这位乃是平西军行军总管、长安留守府副留守、太府少卿、驸马都尉6瑾。”   程务挺起先见到6瑾如此年轻,还以为他是娄师德的护卫,然此刻一听到这句话,这才明白眼前这位看似文文雅雅、弱不经风的弱冠青年便是平西军总管6瑾,望向6瑾的目光中登时露出了审视之色。   兰州都督乃是从三品之职,更别提程务挺还挂着一个右武卫将军,6瑾自然须得行礼。   他面带肃然的拱手言道:“平西军总管6瑾,见过程都督。”   “6元帅不必多礼。”程务挺虚手一扶,依旧是没有半分寒暄,脸上也丝毫不带热络之色,口气更是公事公办:“6元帅,本都督收到你的书信之后,立即带领兰州都督府三千骑兵不眠不休的飞马赶来,目前还有四千步卒正在行军途中,不知平西军何在?”   6瑾也不喜欢官场上那繁缛虚假的客套,一听程务挺简单明了却又直击问题中心的话语,立即出言回答道:“前些日本帅以鄯州粮队为诱饵,将白铁余那五万人全部吸引进入陇山之内,这几天娄副军师率领五百将士死守山道,将五万叛军阻挡在了狭长的山道上,而我平西军正在山道东面,离叛军不过十来里之地隐蔽埋伏,眼下程都督你率军到来,我们便算得上是完成了对叛军的包围,只要将他们困在山道中数天待到粮秣耗尽,便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6元帅的意思是困住叛军便可?”程务挺一双刀锋般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6瑾点头道:“对,数天的饥饿可以击垮一支军队,待到叛军粮秣耗尽,便是我们进军之时。”   “依6元帅的计策,那我们岂不是还要等待数天才能对叛军动进攻?”   “对!末将正是这个意思。”   程务挺斟酌半响,断然摇头道:“6元帅此计的确不错,然而却太过缓慢,目前汾州之地的叛乱尚未平息,本都督如何能够在这陇山当中与白铁余的军队空耗时间?所以此战必须得战决。”   平叛以来,军略决策部署均是6瑾一个人拿的注意,不管是平西军诸将还是娄师德,都没有对6瑾的计策提出半句异议。   而从计策实行的结果来看,6瑾的眼光自然是非常的准确,战场算计也可谓十分老道。   然而今日程务挺到来,立即就推翻了6瑾原本早就想好的困死敌军、不战而屈人之兵之策,想要换作直接了当的战阵冲杀,这样一来度固然很快,然而也会无可避免的加大唐军将士的死亡数。   而且叛军将士几乎都是流民,依照6瑾之想只要他们能够投降便绕其性命,若按照程务挺的法子,更会加大叛军的阵亡。   目前6瑾与程务挺都可以算得上是一军主帅,虽然6瑾在官职上差距程务挺许多,但两军之间互不隶属,而且6瑾代表的乃是长安留守府,所以并不需要听从程务挺之令。   况且根据监国太子李哲的诏令,程务挺之军本是协助6瑾平叛,协助一词自然是不能占据主导,而是居于须得听从之意,程务挺向6瑾提出建议可以,但想要拍案决策,却是有些逾越了。   故而,6瑾毫不退缩的出言道:“程都督,目前我们并不缺少时间,能够减少损失为何要徒增伤亡?本帅以为困住敌军,进行招降正是当前最为妥当的办法。”   听到6瑾此话,程务挺顿时有些意外,脸色也不由自己的阴沉了些许。   其实说起来,他在心里根本看不起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平西军元帅,比起他的饱经百战战功赫赫,靠着驸马之身成为高官显爵的6瑾的确太过稚嫩了一些。   所以在大战即将来临之时,决策军令自然是要以他程务挺马是瞻。   此刻6瑾说出这样话,公然与他程务挺唱反调,并挑战他的权威,自然令他深感不悦。       第七五七章 军权贵专   重重哼得一声,程务挺的口气顿时变得不客气了起来:“6元帅,目前泾州叛乱正如春芽破土而生,若是不及时将其扑灭,说不定就会春草遍野烧之不尽,所以目前我军应该立即消灭白铁余这支军队,然后赶往泾州,平定泾州全境,严防叛乱规模扩大,这才是正确之法。”   6瑾摇头道:“程都督此话固然不错,然而泾州方面目前却不用太过操心,我平西军两战两捷已是消灭叛军主力,虽则泾州城池仍在叛军的手中,然而却已是不足为虑,而且现在贼白铁余被困在这里,只要取他级前去泾州招降,说不定很多城池都会开门纳降,何须如程都督之计大动干戈,徒增杀戮了?”   程务挺冷笑道:“乱局求治,非杀戮不能定干戈,杀几个造反的刁民又算得了什么?即便本都督让泾州血流成河,相信圣人也不会怪罪,6元帅当真有些妇人之仁!”   6瑾淡然言道:“程都督,此地乃是关中,可非能够你为所欲为的兰州,在此地征战,这里当听从长安留守府的号令。”   两人互不相让的说了这么多句,气氛顿时大见紧张和尴尬。   夹在中间的娄师德大感为难,都不知道该要如何劝说才是。   但是,6瑾和程务挺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矛盾,此刻相互争了几句,也只是对战法认同不一样而已。   最为关键的因数,在于两人互不统帅,互不节制,军权不专。   只要妥善解决了这一点,这些问题自然而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心念及此,娄师德嘿嘿笑了笑,摇着手充当起了和事佬:“6帅,程都督,请容末将插一句话,叛军目前困死陇山当中,已完全属于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为虑,不管采取何等方法解决都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故而两位各自采取的急缓之策均有道理,但是军权历来贵一,即便方法百出也只能采取一条计策,听从一个号令,故而平西军和程都督所领的援军必须统一到同一个号令之下,这才是确保大战能够获胜的关键所在,在这里末将斗胆询问程都督一句,不知是谁给你的命令,让都督你前来关中?”   程务挺气咻咻的回答道:“是长安留守府以及监国太子。”   “书令何在?”娄师德又是紧接着一问。   “在这里!”程务挺从怀中掏出了一封黄麻纸书写的诏令,展开展现在了娄师德和6瑾眼前。   6瑾仔细的看罢一通,冷笑言道:“巧得很,本帅身上也有一封监国太子的诏书,诏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关中所有州郡的军队均是听从本帅将令,既然贵军踏入了陇州,那也须得服从本帅的调度。”   闻言,程务挺面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却是有些无从反驳的感觉,冷哼一声沉默不语。   6瑾乜了仍在气头上的程务挺一眼,沉声言道:“既然现在监国太子的命令已经非常清楚,那还请程都督服从长安留守府的统一调度指挥,若是本帅的决策出现失误带来严重后果,本帅也会承担领导之责。”   说罢,他沉声言道:“兰州都督程务挺听令。”   程务挺面颊微微泛红,然而出于一名从军多年的大将,他也懂得主帅的威严不容冒犯,只得抱拳恨恨言道:“程务挺在此。”   6瑾清晰无比的言道:“从明日开始,贵军只守不攻继续防备这条险峻的山道,而我平西军则由南向北向叛军动进攻,争取十天之内,逼降白铁余所领的四万叛军。至于鄯州粮队,则驻扎原地便可,待到叛军归降之后,立即押解粮食进入关中。”   娄师德点头应是,继而忍不住出言询问道:“6帅,若还需要十日之久,也不知关中粮秣能否支撑?”   6瑾颔道:“放心,支持十日尚可,在拖延些时日就会有些麻烦,十日功夫,相信对付这些叛军完全足够了。”   6瑾军令一下,程务挺所领的三千骑兵立即开始接防鄯州粮队的阵地。   原本程务挺还打算利用叛军尚不知晓朝廷援军的到来,对其动一场夜袭偷袭战,然6瑾却是摇头拒绝了。   理由是狭窄的山道上并不利于骑兵冲锋作战,而且均是防守容易进攻困难,官军若是前去进攻叛军,遇到的困难也是相同,故而最为稳妥的办法还是以原地守卫为妥。   而在回去之后,6瑾也率领平西军走出了那片隐匿的山谷,徐徐开入山道当中堵住了叛军的归路,开始对其使用围困之策。   翌日一早,叛军这才感觉到身后突然多了一支唐军骑兵,登时有些惶恐不安了,白铁余更是大为焦急,在继续对山道进行攻击的同时,也抽出一部分人马开始攻击平西军。   平西军所扼守的阵地是在一片较为开阔的山塬地带,陇山山道从这里蜿蜒而出,沿着河谷回旋攀升进入两山夹持之间的山道,地形既有舒缓通达,也有几分巍峨险峻。   平西军依托着河谷与山势之间的狭长地带据险而守,占尽了地利上的优势。   午后刚过,随着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响起,一片黑压压的叛军士卒挥舞着武器从山道杀出,潮水一般涌入了这片山塬地带。   待到叛军出现的那一霎那,平西军的号角声陡然响彻长空撕裂大地,一片密集的箭雨带着破空的呼啸声对着叛军当头罩下,惨烈的哀嚎直听得人心头紧。   然而叛军将士们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待到他们冲进平西军所扼守的阵地前时,突然感觉到半山腰上轰隆声大作,竟是许许多多的檑木沿着山坡袭来,结结实实的滚了下来。   这些擂木乃是平西军将士砍伐半山腰上的树木临时制作而成,此际带着下坠之势翻滚横飞,砸在叛军阵中顿时收到了不错的效果,也使得叛军将士再也不敢向前一步,如刚才所来一般,全都慌慌乱乱的退了回去。   6瑾也不追赶,只是吩咐全军将士严守阵地,提防叛军下一次进攻。    第七五八章 围困之战  与此同时,山道北面的战事也是利于官军这一方,程务挺所带来的本是精锐之师,骁勇之师,这些边军长期与吐蕃、突厥等**卒对战,比起6瑾所领的金吾卫骑兵来说也是不遑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依持险道对付叛军,自然是占据着非常大的优势。Ww   故而,叛军两面进攻两面受阻,如同一条被困在瓮中的土鳖般,焦急难耐却找不到逃出生天之路,特别是在粮秣已经不多的情况下,惶恐不安的情绪隐隐在叛军军阵中弥漫开来。   面对如此困局,白铁余更是不知所措茫然无计,无奈之下,也只有吩咐叛军将士继续对着官军拼命进攻,无必要打通一条求生之路。   于是乎,第二天的大战更是惨烈。   白铁余亲自率领万余叛军士卒攻杀平西军守卫的这片阵地,当那些手持木棒木枪的叛军呐喊咆哮着冲杀而来的瞬间,立即遇到了埋伏在阵地之后的平西军将士的猛烈阻击,头顶箭如疾雨,山腰上石如飞蝗,叛军几经冲杀,根本就不能越雷池半步。   白铁余大是焦急,又是夺路求生心切,断然喝令所有士卒不要命的继续推进,全部封堵在了平西军的阵地前营寨。   然而就在此时,平西军的骑兵犹如一只出海蛟龙般出动了。   这支只要五百人的骑兵乃是由平西军总管6瑾亲率,人数虽少然在狭长的道路上却显得机动灵活,如同一支脱弦而出的利箭般朝着叛军狠狠攻去。   铁骑纵横如龙,横刀挥舞似风,一声声杀声直冲云霄,震憾天宇。   这般雷霆一击的磅礴之势下,叛军士卒刚刚一结阵就为之崩溃。   陡然之间,山路上立即变成了平西军收割叛军士卒生命的修罗场。   6瑾一马当先冲锋在前,他一改往日文弱的书生形象,横刀舞动上下翻飞,熠熠刀光掠过四周,任何胆敢阻挡在前的叛军士卒都被他砍杀倒地,当真是骁勇无比无人可挡。   而在他身后,五百平西军骑兵呼号上前,喊杀声声,横刀肆意砍杀,路过之地全都是鲜血四射,肢体横飞,恍如修罗地狱。   6瑾所带领的这支骑兵无疑起到了刀尖的作用,尽管叛军依旧占据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然而他们相互践踏,不要命的朝着后面退却,恰如一片无法冲过堤坝而回旋返回的潮水,无论白铁余如何号令,恐惧的步卒们全然不顾,只是一味尖叫着四散逃命。   快马横刀的冲杀了数十丈,待到叛军将士全部哇哇哭叫着退回了山道当中,6瑾断然下令停止进攻。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以唐军主帅的身份亲自上阵杀敌,与站在主帅司令台上运筹帷幄,排兵布阵不同,上阵冲锋自然是要酣畅淋漓许多。   特别是那真刀真枪的激烈碰撞,入目便是鲜血飞溅,残肢横飞的可怖场景,足以令初上战场的军卒又是害怕又是冲动。   长吁了一口粗气,6瑾将横刀插回了刀鞘当中,双手又伸出摘下头魁,额头上已是浮现出了点点细汗。   再看周边骑兵,模样似乎都有些劳累,不过胜利之后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张张脸膛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生动温馨。   而为了活命,此刻山道两旁已是跪满了不少叛军士卒,他们双手抱头衣衫褴褛,脸上更是脏兮兮一片,均是哭喊着想要投降官军。   对此,6瑾却是一反常态一个俘虏都不接纳。   他吩咐平西军士卒将这些叛军俘虏聚集到一片略见开阔的空地前,亲自登上一块大石站立其上,待到每个叛军俘虏都能看见他的时候,这才沉声言道:“诸位,本帅乃平西军总管、长安副留守、太府少卿6瑾,这次本帅奉令征伐于此,乃为了平定叛乱,还关中安定,朝廷知道尔等是受到白铁余的蛊惑才参加叛乱,并非有意为之,故而本帅在此声明一点,朝廷只需要贼白铁余的人头,对于尔等所犯之罪,均是既往不咎,这次本帅就放你们全部回去,只要谁能够取白铁余的头颅给朝廷,必定是大功一件,本帅言尽于此,诸位好好思之。”   说完之后,6瑾大手一挥,断然下令道:“平西军散开,放他们走。”   俘虏们没想到官军居然这般大度释放自己,一时之间又是意外又是惊奇,特别是6瑾那番只要贼白铁余头颅的话语,更是让不少已经对叛乱失去信心的叛军士卒怦然心动,带着心思各异的心情,叛军俘虏们沉默无语的离去了。   站在6瑾旁边的薛楚玉由衷笑叹道:“6帅这招攻心之策实在老辣,释放叛军俘虏回去之后不仅增加了叛军粮秣消耗数量,更使得他们军心瓦解,战意大减,比起程务挺想要采取的硬拼强攻之策,的确是高明许多。”   闻言,6瑾惊讶的一挑眉头,回身笑问道:“怎么,你们都已经知道本帅与程务挺争执的事情了么?”   薛楚玉点了点头,一脸认同的言道:“杀伐固然可以止干戈,然古来名将者,均是不依赖杀伐而多使用计策,计策能够达到的效果,何须徒增士卒伤亡?毕竟每一个士卒都是娘生爹的,来之不易,失之可惜,比起程务挺之法,末将与几位都尉都觉得6氏你说的不错。”   6瑾笑了笑,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满是自信的言道:“目前叛军陷入困局不得而出,加之有无粮食支撑,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为求生路将白铁余的人头送来,咱们静观其变吧。”   宋璟笑道:“6帅,只要能够将白铁余这支叛军消灭在这里,那是否便意味着我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班师回朝?”6瑾愣了愣,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太平公主绝美的容颜,嘴角洋溢出了淡淡的微笑,“现在谈班师回朝还早了一点,毕竟泾州还落在叛军的手中,不过只要白铁余一死,相信泾州也会望风归降,不足为虑,我想应该在开春的时候,咱们就能返回长安。”   说到这里,6瑾笑容更胜了:“而且这次平西军战功彪炳,挽救关中危局,朝廷一定会大肆封赏,相信诸位都尉将领也会加官进爵,也算是慰劳了全军战胜之功。”   听到6瑾这么说,宋璟薛楚玉等人均是一片振奋,心内不禁暗暗的期待了起来。    第七五九章 倒戈相向 ?   鏖战整整一日,白铁余疲惫的躺在一座简陋的军帐中,回想起义二十天的日子,不禁生出了如梦似幻的感觉。   目前起义军的形势已经变得非常严峻。   不仅原本奢望能够获取的粮食再也无法得到,而且两股精锐唐军还在这条险峻的陇山山道中将起义军全部包围。   白铁余明白自己已是成为了瓮中之鳖,只怕难逃被唐军包围剿灭的命运。   他非常痛恨自己的大意轻敌,也非常痛恨自己的懵懂无知,一切一切都说明临时起义的将领士卒,终究是缺乏战事锤炼,无法正面匹敌官军,这正是起义以来最大的困局。   也不知尚在太和关外征战的堂弟白衿羽可知他目前所面临的困境,若是白衿羽能够及时率军前来为他解围,双方合为一军,倒是能够与唐军有一战之力的实力。   如今,也只有希望白衿羽能够快快到来了。   正待白铁余唉声叹气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了军卒们的阵阵喧哗,夹杂着不少喜悦的惊呼。   白铁余大是奇怪,双手撑着地面从软塌上站了起来,揉了揉仍旧发酸的胳膊,这才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军帐之外,如雷的惊呼欢呼响彻不断。   见状,白铁余委实不解,其后得到禀告才知道原本在战场上被唐军俘虏的军卒回来了。   白铁余愣了愣,先是止不住一喜,待过得半响仔细回味了一番,隐隐约约明白了官军的用意,脸上神色顿时大见苍白。   果然,俘虏的军卒回营之后,流言蜚语在营地内悄悄的蔓延了开来,士卒们口舌间窃窃私语流淌着许多隐晦的消息。   特别是平西军元帅陆瑾所承诺的投降免死免罪,杀贼首白铁余者立功封官之事,更是让许多人暗自怦然心动不已。   收到这样的消息后,白铁余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连忙吩咐亲信卫士严加守卫大帐,更令麾下将官约束士卒,禁止谣言流传,违令者皆处于斩首之刑。   在这般诡异安静的气氛中,暗地里流淌着阴谋诡计的夜晚终是过去了。   翌日,白铁余提兵再战。   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白铁余再也不敢亲临前线指挥战斗,因为他担心自己会被已军士卒偷偷谋杀,除了百余名亲卫士卒以及部分追随他已久的将领,他再也信不过他人。   战鼓轰鸣,号角声凄厉破空直上云天,陇山山道战火硝烟又开始弥漫了起来。   大战刚起,坐镇中军司令台的陆瑾便很敏锐的感觉到了叛军士卒根本就没多少战意,士气低迷全都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许多士卒更是懒洋洋赖在山道旁裹足不前,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   陆瑾知道昨日对叛军的攻心之法已是取得了极大的成效,心内不禁暗暗高兴,通令全军严守阵地防卫,待叛军进入弓矢范围之内后才开始攻击。   磨磨蹭蹭了大半天,两军仿若极有默契般保持着一定距离,攻者不攻,守者不守,场面极其的怪异。   站在山岗上指挥大战的白铁余面上肌肉抽搐不止,狠狠的盯着阴奉阳违的军卒,双目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右手猛然一伸声抽出腰间长剑,对着身旁亲信将领恶狠狠的言道:“传令亲卫队过去督战,再有裹足不前,不去进攻之人,立斩无赦!”亲卫将领顿时点头应命,转身带着一百余最是精锐的亲卫,执行命令去了。   白铁余这支亲卫队多为昔日陪他参藏在深山中的那群难民,不仅极为忠心,而且相比较许多未经战阵训练的叛军士卒,也算是最有战阵经验的。   此刻奉白铁余之令来到前军,亲卫将军立即持剑大喝道:“奉光明皇帝之名,本将前来督战,胆敢裹足不前者,立斩不赦!”   高亢的吼声落点,亲卫们也是纷纷抽出了长剑,一片明晃晃的横刀在冬日的照耀下熠熠生光,更显气氛的狰狞。   然而对于这一切,叛军士卒们却是一片沉默,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都没有进攻官军的意思。   见状,亲卫将军顿时勃然大怒,脸色也是陡然转为了铁青,长剑一扬向着离他最近的士卒用力一刺,直中那名士卒的心窝。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被亲卫将军刺中的那名军卒胸口顿时冒出了一片鲜血。   他用双手死死的抓住锋利的剑锋,希望能够将长剑抽出去,谁知亲卫将军却是狰狞一笑,长剑再次用力前送,顿时将那人穿了个通心透。   杀戮一起,奉命执行督战任务的亲卫士卒也是对着身边的叛军大起屠刀,阵阵哀嚎伴随着恐惧的惊呼不断响起,猩红的血迹仿若喷泉般在战阵上空挥洒,被亲卫们杀怕了的叛军终于向着官军阵营移动了。   陆瑾一直冷眼观望着叛军军阵中所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讲,目前基本上可以说是胜局已定,叛军投降已是世间上的问题罢了。   待到叛军慢腾腾的进入弓箭射程范围之内,陆瑾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令旗,断然劈下喝令道:“全军放箭!”   清晰的嗓音响起,陆瑾头顶的中军大旗立即飞速摆动,向着麾下将士传达将令。   顷刻之间,只闻阵阵弓弦声大起,一片箭簇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飞蝗般扑来,对着叛军当头罩下。   箭簇扎入**带飞了鲜血,响起片片沉闷的声音,既无盔甲防护,也无盾牌抵挡的叛军士卒顿时成为了活生生的靶子,根本无法越过雷池一步。   受挫于官军箭阵的叛军向着后方回旋,却又遭到了白铁余所派来的督战队的阻挡,这些亲卫可不管前方士卒退却的理由是什么,只要胆敢逃跑,迎头便是毫不留情的一刀。   死在官军箭阵下的叛军虽多,但更多的士卒却是被督战队所杀死的。   强烈的求胜**驱使着叛军士卒或进或退,但却是进退不得,犹如一只土鳖在瓮中来回打转,惶惶不可终日。   终于,一名被激起血性的叛军士卒再也忍不住了,拿起粗制的木矛向着阻挡着逃跑之路的督战队杀去,如此举动恰如星星之火燎原,立即就从者甚多,叛军士卒登时就倒戈相向了。   解释一下,这几天工作有点忙,所以断更了几天,这本书不会太监的,等忙过了就好了。          第七六零章 贼首伏诛   霎那间,叛军战阵中立即乱成了一片。   比起严守坚阵战力强大的官军,叛军士卒们显然认为消灭那些督战队是最好的选择。   特别是时才督战队在阵后屠刀大展,杀害了不少士卒,如此行径早就已经激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与怒火。   恰如一波倒卷回旋的洪流,无数叛军士卒顷刻之间就将只得百余人的督战队湮没了。   待消灭了督战队,叛军士卒如同头头被激起凶性,杀红了眼的恶狼,大家不约而同的望着山岗上飘荡着的黄色战旗,那正是代表着光明皇帝白铁余驻跸之处。   叛军士卒们犹豫着,相互观望着,脸上既有蠢蠢欲动之色,也有挣扎害怕之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体型强壮的中年汉子环顾左右振臂高呼道:“兄弟们,白铁余残暴不仁连自己手下的军卒都要杀害,咱们一道杀死他,向官军请功啊!”   话音落点,顿时激起了一片认同之声,叛军阵中也是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群情愤涌,大家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呼啸呐喊着朝着山岗上冲杀而去。   宋璟遥遥观望着前面所生的一切,当见到叛军通通倒戈向着白铁余杀去之后,心内顿时又喜又急,连声言道:“6帅,叛军已乱,我们不如出阵冲杀,取白铁余的项上人头。”   6瑾默默的打量半响,却是摇着头一笑,淡淡解释道:“不用,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将白铁余的头颅送来给我们,何须多此一举。”   宋璟想了想,颔一笑,心内已是大定。   黄昏时刻,厮杀整整一天的山道终于复归了宁静。   战场内外,死尸遍地,失去性命的叛军士卒们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上,泊泊鲜血汇成了一条红色的小溪,不断冲刷着皑皑积雪,染上了一大片的鲜红血迹。   6瑾刚刚走下司令将台,来到平西军防守的阵地上,便听见前方来报:“叛军士卒手持白铁余的头颅前来归降。”   闻讯,在场的诸位校尉均是一片振奋。   贼白铁余既然已经伏诛,那就意味着原本声势震天的关中叛乱已是结束了大半,只要再行收复尚在叛军手中的泾州州郡,那么便可以班师回朝了。   如此结局之下,6瑾心内也是非常的高兴,他亲自令人前去察看点验了白铁余的头颅之后,吩咐全军开始收编投降的叛军士卒。   经过陇山之役,白铁余原本的五万大军只剩下了万人左右,绝大部分都阵亡在了这片狭长的山道当中。   官军掩埋尸体,打扫战场,足足过去了两天时间,才将一切收拾妥当。   夜晚,6瑾在平西军中军大帐召开议事大会,安排部署下一步事务。   除了薛楚玉、李多祚等五位都尉外,兰州都督程务挺以及鄯州河源军副军使娄师德也前来参加。   经过简单的商议,6瑾决定平西军与兰州援军合兵一处,开始收复仍在叛军手中的泾州各地,而娄师德则率领鄯州粮队开拔向东,运送粮食前去长安,以便缓解关中地区的粮荒。   军令一下,各部立即行动。   四千骑兵在6瑾和程务挺的带领下,呼啸冲出了陇山,向着泾州挺进。   白铁余伏诛已死的消息早就经过投降的叛军士卒传遍了泾州全境,平西军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所过之处全都望风而降。   唯在临泾县,官军遇到了些许麻烦。   临泾县乃是叛军都城所在,昔日白铁余正是在这里称帝建制,向着大唐举起了叛乱之旗。   如今白铁余虽死,但他的儿子却在一干大臣的拥护下登基称帝,自称是要继续白铁余未完成的大业。   得到临泾县死守不降的消息,6瑾和程务挺均是感觉到了说不出的意外,也对叛军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之举十分好笑。   既然不想投降,那么唯有战争才能解决问题。   第二天,唐军将士全都饱餐了一顿,擦亮兵器带上矛戈,开始攻城了。   6瑾所领平西军攻击临泾县西门,而程务挺则带着兰州边军进攻南门。   整整一天硝烟弥漫杀声震天,鲜血和尸体洒满了临泾县并不算高的城墙,半空中的太阳似乎也不忍在看地面上惨烈的战事,偷偷钻入云朵,再也不肯探出头来。   申时二刻,平西军所攻打的西门陷落,骁勇善战的平西军卫铁骑杀入了城中。   申时末刻,南门同样陷落,程务挺带领着兰州边军入城,铁骑战鼓般的马蹄声掠过长街,瞬间就席卷了全城,同样也宣告了叛军的死刑。   在6瑾的带领下,平西军攻破了叛军皇宫、官仓、武器库等地,俘虏了新立的伪帝以及一干大臣,而程务挺却是带领着兰州边军到处厮杀,大街小巷全是堆满了无头的尸体,这些死去人们的头颅全被兰州边军割去请功去了。   得知程务挺等人残暴的举动之后,6瑾顿时脸色铁青。   早在临泾县大战不可避免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城破之后必定会有一场屠杀,特别是程务挺所领的兰州边军,更是不会对叛军士卒手下留情。   这不仅仅是胜利者对战败者的冷血践踏,而是程务挺想要凭借着战胜屠杀之功,获取朝廷的赏识。   而朝廷评判战功最为直接的方式,便是以消灭了多少敌军为基本,这也造成了战胜者滥杀无辜的劣习。   尽管6瑾很是反感如此简单粗暴的评功方式,然而望着眼前蠢蠢欲动的将领们,他又不好出言表示阻拦。   将领士卒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固然有保家卫国的缘由,然而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也想凭借着战功获得官职上的擢升,这也是人之常情。   故而,6瑾苦笑着挥了挥手,示意领军都尉们全城搜剿叛军。   整整一夜,临泾县火光四起,杀声震天,哀嚎惨叫声更是络绎不绝。   起初,6瑾便给平西军的将士下过军令,不许**掳掠,不许滥杀无辜,更不许抢夺财物,违令者皆处于斩刑。   有如此军令约束,平西军的将士们自然要守规矩许多,反观兰州边军,却是残暴得不像话了。   程务挺对临泾县的百姓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他要的是可以计战功的人头便可。   是夜,兰州边军斩杀敌寇五万七千,掠夺财物无数,而平西军却只杀敌五千余,在兰州边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第七六一章 血光满城   翌日一早,临泾县内外血腥弥漫,层层叠叠的无头尸体铺满了街道。   6瑾策马缓辔慢行,矫健的马蹄击打在青砖地面上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恰如一曲欢快的乐章,然而6瑾却是默默的打量着四周的这一切,脸上神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是阴沉。   特别是当他看见尸堆中竟有不少穿着平民服饰的百姓尸体时,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是忍不住爆了。   “宋璟!”   一听6瑾满含怒意的呼唤,宋璟便知道6元帅此刻心情铁定不佳,他急忙策马而上拱手言道:“末将在此,敢问6帅有何吩咐?”   6瑾马鞭前指,对着那些百姓的尸体一圈一点,嗓音如同秋风般冷酷肃杀:“本帅昨日不是已经下令不能乱杀无辜么?为何竟有如此多的百姓遭到官军杀害?”   闻言,宋璟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回答道:“启禀6帅,平西军的将士在诸位都尉的带领下,一直遵照你的将令,对于城中百姓秋毫无犯,绝对没有滥杀无辜,至于兰州边军那边……”   说到这里,宋璟顿时有些犹豫了,显然非常难以启齿。   “说!如实说下去!”6瑾绷着脸沉沉一声。   宋璟无可奈何,只得如实回答道:“6帅,昨夜平西军丝毫不受约束,入城之后***掳掠不断,不少军卒为了多记战功,对城内百姓大肆屠杀,他们关心的是头颅,而非性命,至于程都督那边,末将听人说程都督有言在先,士卒抢掠而得的财宝本人可以留下三成,另外七成充作军饷,故而兰州边军才会如狼群一般蹂躏着临泾县城。”   6瑾心头疑云豁然大明,一股怒火顿时从心底腾起,脸色也是变得一片铁青。   恰在此时,一阵隐隐约约的抽泣声随着呼啸而过的冷风传入了6瑾的耳朵。   他微微愣怔,目光循声搜寻,终于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入口出看到了一个女子。   那是一个大概二十些许的年轻女子,长散乱,衣衫褴褛,此刻正跪在地上抱着一个孩童轻轻低泣着,如此模样在遍地死尸中说不出的凄凉。   6瑾心绪大动,不容多想翻下了马背,踏着积雪朝着小巷走了过去。   宋璟和护卫骑士见到6瑾孤身上前,慌忙下马陪同而往。   急促的脚步顷刻就至,站在那位年轻女子面前,6瑾这才现她怀中抱着的那个孩童脸色苍白,右臂胳膊血糊糊空无一物,像是手臂已经砍断,正在低低痛呻不止。   再看那位女子,身上所穿的一件短襦几乎烂成了布条,浑身上下肉光可见一片雪白,只能说是勉强遮挡住了隐私部位。   而在女子手臂脖颈,更是残留着道道惨烈的瘀伤,不用问她也是遭到了官军士卒的****。   6瑾显然明白了此点,他如被雷击般呆愣在原地许久,嘴唇动了动想要出言劝慰,然而话到嘴边,却是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6瑾忽地一声喟然叹息,叹息声中夹杂着深深的愧疚之情。   他忽地伸手解下了所披着的大军统帅特有的金丝斗篷,双手扬起将斗篷猛然一甩,将之小心翼翼的覆盖在了身前正哭泣不止的年轻女子身上,希冀能够为她遮挡住刺骨的严寒。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退后数步,对着那位年轻女子深深一躬,这才转身对着宋璟寒声道:“走,跟我前去兰州边军大营。”   宋璟明白6瑾这是要去干什么,想要劝说却又不好开口,立即默默然应命了。   ※※※   厮杀了整整一夜,兰州边军已是回到位于城南的大营内休憩。   程务挺刚刚睡下不久,便听到军吏禀告说平西军总管6瑾到访,正在中军大帐内等候。   听完禀告,程务挺却是不屑一笑,起身穿上一件舒适温暖的袍衫,又在一名少年军仆的伺候下吃罢一盆肥美的羊肉汤之后,这才慢腾腾的朝着中军大帐去了。   “呵呵,不知6帅亲自到来,本官实在有失远迎啊!”   走入大帐,程务挺当先便是一句,不过口气中更多的却是揶揄,而非客气,毕竟上次因为战事决策与6瑾争执了一通之后,他已是记恨在了心头。   6瑾也没有起身,也没有拱手,平静如常的坐在案后,淡淡问道:“程都督,不知昨夜兰州边军杀敌几多?”   程务挺自然感觉到了6瑾平静表情下的冷然,他负手傲然而立,昂昂言道:“大概五六万吧,怎么?莫非6总管有什么意见不成?”   6瑾嘴角忽地绽放出了一丝冷笑,直言不讳的质问道:“那你可知临泾县内有多少百姓死在了你们的屠刀之下?”   程务挺微微一滞,紧接着挺起脖子亢声言道:“临泾县百姓不是叛军就是叛军家属,难道杀不得么?本官这么做也是为朝廷除害!”   6瑾冷笑点头:“好一个为朝廷除害,朝廷从来没有让你滥杀无辜,也从来没有允许你不听将领?程务挺!那你可知你已经犯了大罪?”   程务挺恰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变了脸色,强忍怒气沉声言道:“6总管,本官乃是正三品兰州都督,统领一方执掌一隅,即便是在朝廷宰相面前,我也何须太过客气!现在颜面已经给足你了,凡事适可而止便行,可不要给脸不要脸,以为我程务挺好欺负!”   “啪”的一声大响,6瑾拍案霍然站起,怒声道:“好!那我今天就要试一试可否治得了你程务挺!来人,给我拿下此人!”   6瑾话音刚落,数名平西军军卒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是一拥而上,将尚在愣怔当中的程务挺摁在了地上。   程务挺这才回过神来,又踢又叫挣扎不止,原本干净整洁的袍服顿时变得肮脏凌乱。   眼见他居然还敢挣扎,平西军将士们可不管是都督还是总管,扬起蒲扇般的大手狠狠的几个耳刮子,打得程务挺晕头转向的同时,也使得他停止了挣扎。         :。:    第七六二章 泾州安抚使   再看程务挺,此时已是髻凌乱脸上布满了尘土,面颊红肿得老高,嘴角也是溢出了丝丝鲜血,他双目怒瞪直视着6瑾,愤然高声道:“6瑾大胆!你不过区区从四品上的少卿,本官可是正三品兰州都督,尔安敢以下犯上?!”   6瑾丝毫不为所动,冷冰冰言道:“本帅奉长安留守府之令负责平叛事宜,不管你是何人何职,只要率军来到关中,便要听我号令,遵我军纪,如今尔纵容士卒在临泾县内***掳掠,满手血腥,实在罪大恶极,若不将你施以军法惩戒,如何正我军心?将程务挺押出去,军法伺候!”   “诺”平西军将士轰然应命,立即将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程务挺押出了帐外。   聚将鼓轰然鸣动震撼四野。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外面的空地上聚满了平西军以及兰州边军的士卒,大家不能置信的望着被绑在中央立柱上的程务挺,全都忍不住膛目结舌了。   随着一阵密集的战鼓声,甲胄在身的6瑾步履坚实的登上了正北面的高台,目光巡睃一圈断然开口道:“诸位将士,昨夜我军攻破临泾县,本是大功一件可喜可贺之事,然而入夜之后,兰州边军在城内大肆抢掠残杀,不少无故百姓均是命丧屠刀之下,如今城内血腥一片冤魂处处,实在惨绝人寰,兰州都督程务挺身为兰州边军统帅,不遵将令恣意妄为,对于昨夜惨剧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本帅奉长安留守府负责主持平叛战事,现根据军纪褫夺程务挺兰州边军统帅一职,杖行三十以儆效尤。”   6瑾的话音落点,原本寂静无声的军阵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显然被6瑾如此严厉的决定惊呆了。   被绑在柱头上的程务挺头戟张,额头青筋乱跳,如同一只困在笼中的狮子般嘶吼道:“6瑾,本将乃正三品兰州都督,你胆敢动刑!信不信本官到天皇天后那里你参你一本?!”   “悉听尊便”6瑾面无表情的应得一句,挥手下令道:“来人,行刑!”   军令一下,便有两名手持军杖的军士走到了柱头边,解开程务挺身上的绳索将之按在地上,扬起木杖朝着程务挺狠狠打去。   “一、二、三、四……”   沉闷的杖击声伴随着程务挺撕心裂肺的大叫不断响起,顷刻之后,程务挺臀部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在场将士们见到高高在上的兰州都督程务挺如此惨样,全都噤若寒蝉一言不,整个军营安静得如同深山峡谷一般。   而6瑾始终站在高台中,铁铸一般,寸步未移。   行刑之后,军卒们将已经晕死过去的程务挺抬了下去,6瑾以此立威,官军军纪顿时大为好转,攻略其他县城的时候再也没有出现过如临泾县这般的惨剧。   正月刚至,官军平定了泾州全境,顺利剿灭了叛乱,动荡了足足两月的泾州终于复归宁静。   与此同时,来自洛阳的诏书也传到了泾州:以平西军总管、长安副留守、太府少卿6瑾检校泾州安抚使,负责泾州叛乱之后相关事宜。   安抚使是为朝廷派遣处理地方事务的官员,隋代曾设安抚大使,为行军主帅兼职。唐代派大臣坐镇巡视遭遇战争或受灾地区,称安抚使,如今朝廷让6瑾检校泾州安抚使一职,自然而然是为了泾州的安定。   整整一个春天,6瑾便在泾州忙碌了起来。   与吏部协商选派官吏、与工部协商修葺城池,与兵部协商征召民夫,组织驻军,与太府寺协商请求粮秣等等……要做的事情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好在身边有一个宋璟可为助手,6瑾也次现宋璟乃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为政之才。   宋璟的才能或许在从军征战上并不耀眼,但是在处理公务,负责政事方面,却是可堪大用,由他处理的事情件件都做好了最好,不禁令6瑾大是满意。   盛夏之后,泾州社会持续日趋稳定,大小官员悉数到位,特别是当新任泾州刺史走马上任之后,6瑾便知道自己离去的日子已是越来越近了。   果然,当第一缕秋风掠过了泾州大地,吹黄了刺史府外的梧桐树树叶之时,朝廷正式下诏免去了6瑾的泾州安抚使一职,他总算圆满完成了任务,班师回朝。   得知泾州安抚使6瑾将要离去,饱受6瑾恩惠的泾州百姓自组织前来临泾县之外,准备相送。   而新任的泾州刺史也是想要举行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感谢6瑾这半年来的劳累。   对此,6瑾却是拒绝了,并在一个夜晚乘百姓们不注意的时候静悄悄离开了临泾县,启辰返回长安。   数百里之地两日便到,回到阔别数月的长安城,6瑾次生出了回家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在离开江宁县谢府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   这并非是他在长安呆了数年已是熟悉,也非现在落户长安并在朝廷为官的关系,而是他知道在兴道坊太平公主府内,他的妻子正在痴痴等候着他的归来。   想到这里,6瑾心头顿时为之一热,嘴角也是不由自主的溢出了一丝微笑。   在泾州的日子里,他与太平公主虽然从未见面,然而往来的书信却是不断,即便是处理公务再是忙碌的时候,他也不会忘记给太平公主回书。   而6瑾现在对于太平公主的态度或许依旧有些复杂,但是完全没有了昔日那般抵触生硬,已是慢慢趋于融洽。   故而草草结束了太子李哲专门为平西军所举办的凯旋庆典之后,6瑾乘着酒意翻上马背,朝着太平公主府飞驰而去。   长安城槐树葱黄根根挺拔,街道旁边更是挂满了庆祝获胜的彩带,尚在欢庆热闹中的人们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位纵马而过的青年郎君便是大名鼎鼎的平西军元帅6瑾。   6瑾此刻的心情亦是洋溢着喜悦,他不断挥鞭抽打在坐骑的马臀之上,皇宫离太平公主府的短短距离顷刻便至了。    第七六三章 温柔如玉  飞身翻下马背,6瑾刚刚站定了身子,把守在乌头门下的老年阍者见到6瑾归来,登时就露出了激动难耐的神色,也没有招呼,就这么转身冲入了府门当中,喜悦之际的高声道:“驸马爷回来了……驸马爷回来了……”   话音落点,原本宁静一片的太平公主府顿时沸腾了。Ww   6瑾含笑着走过了乌头门,走进了府门,又绕过了照壁,待到刚要走进正殿,便见到美艳如花的太平公主提着长裙脚步匆匆而至。   数月不见,原本身形略显丰韵的太平公主似乎瘦了许多,然而她依旧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动人,恰如大唐帝国那朵最为高贵、最为骄傲的牡丹花,陡然绽放在了6瑾的眼前。   “驸马……”   霎那间,太平公主顿时喜极而泣,哭声一句已是扑进了6瑾的怀中。   6瑾温柔一笑,手臂伸出轻轻的环绕着太平公主的腰肢,仍由她在自己的怀中嘤嘤哭泣,霎那间竟是感觉到拥抱了整个世界。   ※※※   香风阵阵,茶味弥漫,寝殿之内,太平公主亲自煮着一壶热气腾腾的酽茶,专门为6瑾醒酒。   6瑾中午午宴时饮酒颇多,此际脑袋也是忍不住有些阵阵昏,他以一个十分舒坦的姿势斜躺在软塌上面,闻着醉人的茶香熏香,看着眼前专注忙碌的太平公主,竟觉得返回长安的日子如此美好。   “茶煮好了。”   太平公主轻轻言得一句,纤手捏住茶勺长柄小心翼翼的将陶壶中翻动的茶汁盛入了茶盏之中,双手捧起送来6瑾的身前,轻声细语的言道:“七郎,快快喝下解酒吧。”   看太平公主现在的模样丝毫不像外人前那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此时此刻反倒如同一个寻常人家的贤惠妻子般温暖体贴,6瑾不禁大是感概,接过茶盏便送到了嘴边,吹动着上面的浮沫儿便是呷得一口。   茶水很香,但也非常的烫,使得6瑾止不住皱起了眉头。   太平公主美目视线正落在他的脸上,见到他不甚满意的模样,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不好喝么?”   “非也!”6瑾很敏感的察觉到了她的那份紧张,失笑道,“只是太烫了,我凉一会儿再喝。”   说罢,他将茶盏顺手放在长案上,略一迟疑,僵在半空中的手忽地伸向了太平公主的娇靥,手指已是轻轻拂上了那张绝美无比的面颊。   对于6瑾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太平公主显然有些意外,娇躯情不自禁为之一颤,丝丝红潮也是瞬间染红了脸颊,红晕直透耳根与脖颈,更显娇媚动人。   感觉到手心温润如玉一片光滑,6瑾不禁大感享受,他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太平公主的娥眉,轻轻言道:“数月不见,太平竟是变瘦了。”   闻言,太平公主顿时有些沮丧,低低言道:“吃了数月的稀粥,变瘦也是在正常不过了,驸马莫非觉得太平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么?”   6瑾知道当代女子皆是是丰韵为美,而美男子的标准则是膀大腰圆,体型魁梧,这与唐人深受草原胡风的影响有关。   然而,出生江东世族的6瑾却从来不这么认为,深受魏晋传统家风教育的他,更是看重女子的品行学问,而非身段容貌。   若要真要以身姿容貌论,他觉得自己还是最喜欢娇小可人、温柔体贴如江南仕女般的女子,而非唐人以丰韵为美的普遍审美观。   故而,他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罕见说出了一句醉人的情话:“令月不管是丰韵还是纤瘦,在我的眼中都是那么的美。”   如果说刚才太平公主的脸红得如同一个苹果,但听了这句话之后,霎那间就变成了枫叶般的颜色,红得几乎快要滴出血来了。   她轻轻一咬红唇,强忍羞怯抬起头来,目光幽幽的望着他言道:“太平一直觉得,七郎你是喜欢如同上官婉儿那般的柔弱纤细的女子,故而以前稍显丰韵的太平才会不入你法眼,所以我觉得瘦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闻言,6瑾忍不住笑了起来,言道:“那我岂不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太平,千万不要为了我而委屈了自己,在我心中,我永远无法忘记当日与你蹴鞠时的英姿飒爽,至于上官婉儿……”   说到这里,6瑾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影子,几近一年未见她,两人似乎已经隔上了好远好远。   想到这里,他顿了顿,如释重负的笑言道:“过去之人,过去之事,今后还是少提为好。”   听到6瑾此话,太平公主心内说不出的高兴,她点了点头,忽地又想起一事,言道:“对了七郎,听闻前不久你在泾州将兰州都督程务挺打了一顿,对么?”   6瑾眉头一挑,嘴角不知不觉泛出了一丝冷笑:“怎么?莫非是有人告到你这里来了?”   太平公主摇头笑道:“非是如此,你也知道太平向来不太理会朝政国事,若非仔细留心,岂会知道这些事情?此事乃是太子皇兄告诉我的,说是程务挺不仅上表长安留守府控告你,而且还将奏书送去了洛阳。”   6瑾沉默了一阵,言道:“程务挺不听号令在先,得到军纪惩罚也是常情,我相信天皇天后都是明理之人,断然不会有失偏颇。”   “话虽不错,但是程务挺毕竟是正三品的兰州都督,向来与秉笔宰相裴炎的关系非常要好,而且听闻母后也是非常看重他,这样的人倘若记恨于七郎你,终归是个麻烦。”   太平公主越说越觉得6瑾的神情愈来愈阴沉,但她为了使6瑾能够清晰认识这其中复杂的关系,还是坚持将话说完了。   话音落点良久,寝殿内的气氛久久沉默着。   6瑾端起已是微凉的茶盏慢慢品呷,好半响才出言道:“其实当时,待到我听到兰州边军在临泾县****掳掠之后,的确非常的愤怒,但我那时候也只是想上表朝廷禀告程务挺之罪,而非是当场当着全军的面杖责于他,但是后来,一件事情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哦?不知何事呢?”太平公主立即好奇追问。    第七六四章 坦诚相告   6瑾神色微微一僵,似乎有些犹疑,然而很快那丝犹疑就立即消失不见了。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沉声言道:“记得那天我来到城内见到如此惨状,到处都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的心内已是特别的愤懑,但总算死死的克制住自己,才没有轰然作,然而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听见了一阵女子的哭泣之声,顺着哭声寻揽而去,才现尸体堆中竟是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那女子衣衫破烂、身上隐隐可见瘀痕,不用问也一定是遭到了兰州边军残忍的蹂躏,而在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失去手臂的孩童,对于我们的到来那年轻女子根本不为所动,一直都在那里哭泣不止。”   太平公主听得心头一紧,颤声问道:“那她的夫君到何处去了?可有看见?”   “谁知道呢!”6瑾自嘲一笑,“或者是参加了叛军早已葬身沙场,亦或是在兰州边军血洗城池的时候惨死了,总之当时我看着她,看着她孤苦伶仃一人抱着那个孩童哭泣不止的模样,那股绝望、那股悲伤、还有那股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悲恸,深深的震撼了我,也让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说到这里,6瑾不禁回想起了江宁县的那个雨夜,磅薄大雨中,他抱着阿娘渐渐冰冷的尸体是那么的无助,仿佛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留恋而牵挂。   若非老师孔志亮和亦师亦友的裴道子,6瑾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活下来。   同样面对临泾县那个可怜的女子,他才会生出了感同身受,才会不顾一切赶赴兰州边军军中,以如此极端的方式制止了兰州将士们的残暴之举。   听到这里,太平公主满腔的注意力却是悄然转移了,她很敏感的听到了6瑾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暗忖道:“如同当年的自己?莫非七郎当年也有过非常惨烈的遭遇?”   想到这里,太平公主这才忽然现自己只知道6瑾是寒门出身,自小双亲亡故,由老师抚养长大并教授学问,其后来到长安一朝进士及第,成为了士子梦寐以求的当朝状元郎,对他其余的过往之事一点也不知情。   “七郎,你能对我说说你幼时的事情么?”太平公主柔柔的说了一句,轻轻的话音如同春风拂过柳树一般温柔。   对于自己的过去,6瑾长期以来一直是守口如瓶,目前真正知晓他身份的除了孔志亮与裴道子外,似乎就只有裴行俭知道,上官婉儿或许也隐隐约约猜到过一些,但理应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如今,当太平公主忽地问出这样的问题后,6瑾不禁大是犹豫,显然不知道是否应该坦诚相告。   太平公主感觉到了6瑾的那份犹豫,一丝失望之色不禁从俏脸上一闪而逝,然而很快,她又露出了笑容,轻轻言道:“既然七郎不想多说,那便算了。”   “不,这也没什么好瞒你的。”6瑾摇了摇手,剑眉一轩忽地正容言道:“其实不瞒公主,我以前的名字并非6瑾,而是谢瑾,乃陈郡谢氏大房嫡长孙。”   轻轻一句话,顿时令太平公主一双美目睁圆了,俏脸上露出了不能置信之色,情不自禁的追问道:“七郎你……原本名为谢瑾?这……是何故?”   6瑾轻轻一叹,便从自己幼时开始说起,讲述了自己的身世、讲述了谢怀玉失踪后大房面临的危局,讲述了大房与二房之间的争夺。   当讲到二房为了夺取大房之位害死6三娘的时候,饶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6瑾也是忍不住眼泛热泪,心头酸楚不止。   太平公主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她万般没有想到6瑾居然隐藏了这么多的故事,原来他之所以来到长安,之所以要不顾一切考取进士,便是为了替他的阿娘报仇。   原来他一直想要寻找的,甚至不惜前去长安找寻下落的谢怀玉,便是他失踪多年的恶父亲。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看向6瑾的目光中也是更加温柔,她多么希望能够用自己柔情为6瑾抚平心中的伤痕沟壑,让他能够走出幼时的阴影,体会到家庭的欢乐。   如果有可能,她甚至还想亲自前去江宁县,祭拜那位从未见过的严姑一番,并好好惩治谢氏二房那些恶人们,替6瑾和6三娘讨回公道。   6瑾似乎已经猜到了太平公主在想些什么,轻笑言道:“去岁我奉你父皇之名前去江南道办案的时候,已经替阿娘报仇雪恨,犯谢睿渊、谢景良均被处于斩刑,至于主谋之人谢太辰则是配三千里至松洲,此生也无法返回中原。”   太平公主顿感欣慰,然而还是有些不解的问道:“既然谢太辰乃是主谋者,那为何七郎你却还要放他一条性命?将之一并斩了岂不更好?”   6瑾摇头轻叹道:“非是我不想斩杀谢太辰,只是因为当时他告诉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作为回报,我答应他饶他性命,总不能食言而肥吧。”   “食言而肥又有什么关系!”太平公主蹙着眉头说了一句,正容言道,“七郎虽是君子,然而对待谢太辰这般的小人何须讲什么诺言?常言道斩草要除根,本宫觉得还是派人专程前去松洲一趟,了结那谢太辰的性命为好。”   6瑾想了想,终还是摇头道:“算了,若是当真做出如此行径,那我又与谢太辰又有何等区别?松洲毗邻吐蕃地理险恶、民风彪悍,相信谢太辰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何须这般睚眦必报?”   太平公主说不过他,只得点头言是,忽然,她又想起一事,神情登时为之一怔。   还记得去前年她悄悄陪同6瑾前去长安找寻谢怀玉下落时,6瑾醉酒曾说过他的阿爷乃是母后的面,当时太平公主还以为乃是酒后戏言,现在看来,此话很有可能便是事实。   而且6瑾找寻谢怀玉多年,上次想要与上官婉儿离开长安私奔的时候,他甚至不惜扮作刺客偷偷前来挟持母后,这其中不知与谢怀玉的下落又有何等关系?   想到这里,太平公主脸色隐隐有着几分苍白,然而在如此敏感的问题上,她却是难以启齿不便多问。   但是,现在一切问题的关键很显然在失踪多年的谢怀玉以及母后身上,想必也只有当事者,才知道当年究竟生了什么事。   或许自己可以旁敲侧引为七郎打听此事,如果能够找到谢怀玉,了却七郎如此一桩心头大事,想必他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已是偷偷打定了主意,一双凤目微微阖起,闪烁着点点精光。         :。:    第七六五章 琴瑟和鸣  便在这个时候,内府女管事伊萝轻步走了进来,拱手禀告道:“驸马爷,奴婢已经派人为你的床榻换上一套崭新的被褥,不知你多久歇息?可需要婢子伺候?”   时才对太平公主讲述了隐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个秘密后,6瑾大感轻松,闻言立即挥挥手言道:“不用!”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望着太平公主微笑道:“今夜乃至以后,我就在公主这里歇息便可,书房的床榻可以拆除了。Ww”   轻轻一句话落点,恰如巨石入池,顿时在寝堂内掀起了极大的波澜,也使得太平公主和伊萝同时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显然非常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然而烛光照耀下的6瑾的脸膛是那么的认真,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霎那间,太平公主芳心止不住狂乱的跳动了起来,恰如一泓池水被突如其来的猛烈狂风吹得涟漪阵阵,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她面颊绯红,心乱如麻,又是喜悦又是震惊,然而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整个人如同置身在火焰中一般滚烫不已。   伊萝立即回过神来,顿时露出了无比欣喜之色。   作为内府的女管事,她自然知道太平公主和6瑾成亲之后从来没有同房而睡,故此一直暗暗担心两人之间的夫妻关系。   如今6瑾主动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自然是代表着与太平公主感情已是趋于融洽,渐渐恢复正常。   于是乎,伊萝立即笑吟吟的点头道:“婢子遵命,立即就令人将驸马爷的东西搬到公主殿下的寝室来。”说完,连忙脚步匆匆的去了。   望伊萝逐渐远去的背影,6瑾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揶揄言道:“瞧这伊萝急匆匆的模样,感觉像是深怕我会反悔似的。”   太平公主目光幽然的望着他,却没有笑,问道:“七郎……你为何突然想要同房了?”   闻言,6瑾却是收敛的笑容,拉着太平公主的柔荑说道:“夫妻之间本是应该同床而睡,此乃亘古不变的天理,以前6瑾太过懵懂不知珍惜公主,所以才有些排斥,现在你我成婚已经快要一年,也应当恢复正常了。”   听完6瑾这样一席话,太平公主感动得珠泪盈眶,轻轻一句“七郎”,已是扑在了6瑾的怀中。   是夜,一轮明月静悄悄挂在长安城城楼,恰如玉盘般散着温柔醉人的淡淡光泽。   因今日朝廷举行平西军凯旋的庆功典礼之故,朝廷放开了宵禁允许长安城百姓大肆庆祝,故此以往宁静一片的街道直到亥时依旧是热闹非凡。   长街上,百姓们穿着花花绿绿的彩衣穿梭不止,不少地方更是挑起了夜灯供游人们游览赏玩;   酒肆中,聚众闲谈的食客们个个面色醉红不肯离去,说是的国家大事,谈的是风花雪月,实乃大是尽兴;   市集内,商贾们更是挂出了跌五成、跌六成的商牌,大声吆喝,叫卖不断,希冀用大减价来吸引着过往的宾客。   最为值得一提的是位于含元宫南面的平康坊,坊内更是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莺莺燕燕之语醉人之心,艺伎娘子吹拉弹唱样样精湛,歌伎舞女随歌而舞恰如只只蝴蝶,更有那些醉酒的郎君们寻找着可人的明娼暗妓,用黄金买上一夜**,其中滋味实在妙不可言。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却根本比不上今晚的太平公主府,或许是说,6瑾和太平公主根本不屑于外面的热热闹闹,花花世界,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这一片天地中。   站在等人高的铜灯前,6瑾亲自动手挑亮了灯火,温柔而又微弱的火光轻轻摇曳慢慢变大,待到终于照耀了整个寝室,撒下一片光晕之后,6瑾这才转过身来。   宽阔的寝堂内,居中便是一张宽大八尺左右的紫檀木床榻,透过垂着的白纱帘子隐隐可见床榻上的鸳鸯枕,凤凰被,大红颜色彰显着喜庆之色。   太平公主莲步婀娜的走了过去,站在了床榻边。   她皓腕一抬,纤手轻扬,玉葱般的手指已是轻轻捏住了床柱上那只可人的金制蝴蝶,慢慢收拢轻纱轻轻挂在金制蝴蝶的翅膀上。   其后,太平公主又从旁边的梳妆台上捧出一个红色木匣,从中取出了小小一枚珍贵无比的西域熏香,将之小心翼翼的丢入了长案上摆着的镂空香炉之内。   熏香渐渐弥漫,灯光扑朔迷离,太平公主原本就红颜如花的俏脸此际似乎更红了。   她知道今晚将要生什么,也很清楚这是自己长期以来所梦想之事,然当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却是茫然无措了。   与太平公主相同,6瑾也是非常茫然无措,面对着美艳如花的妻子,他只觉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放那里合适了。   不过作为男子,岂能等到女子主动?   他强自镇定的走到长案边端起早就准备好了的美酒,微笑言道:“四娘,如此良辰美景若无美酒,岂不少了一些情调?陪我饮上一杯如何?”   “愿随七郎之意。”太平公主柔柔的应了一声,走来接过6瑾手中的美酒,轻轻与他一碰之后,立即放在唇边轻轻呷得一口。   然而当她一瞧6瑾,却现他竟是端起酒盏便一饮而尽,饮酒的模样说不出的大气豪迈。   见状,太平公主忍不住笑了,由衷赞叹道:“七郎果真海量,猛士豪气。”   “错也!”6瑾忽地吐出了一口酒气,望着她一笑,顺手放下了酒杯,认真纠正言道,“这叫做酒壮人胆。”   说完之后,他右手一伸准确的揽住了太平公主的细腰,便是朝着自己怀中猛然一送。   太平公主一声惊叫还未落点,已是重重扑入了他的怀中,情迷意乱间柔软可人的朱唇已是被他紧紧封住。   双唇相接,6瑾和太平公主脑海中仿若被沉雷击中般轰然大响,均是昏昏沉沉,心思迷乱,强烈悸动而又酣畅淋漓的感觉似乎将他俩抛入云端,再也无法落下。   绣着牡丹暗纹的紫色纱罩衫以及那薄薄的牡丹图案诃子一件一件的从太平公主身上悄然滑落,修长美丽的脖颈,光滑如玉的香肩、饱满巍峨的酥··胸顿时清晰无比的展现在了6瑾的眼前。   太平公主黛眉含春,小嘴微微张开急促的喘息着,一双美目又是迷离又是炙热,妩媚的模样足可以令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疯狂,看得6瑾呼吸忍不住沉重了起来。   再是解开粉色石榴裙的暗扣,露出一双修长美丽、毫无半分赘肉的**,情···欲的火焰顿时将6瑾完全湮没了。   夜风轻轻吹过关上了寝殿敞开着的轩窗,两人的剪影在窗户上朦朦胧胧最后合在了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第七六六章 前往洛阳  时至九月中旬,三川大地秋风送爽,暖阳高照,天高云淡,弥漫着最后一丝难得的阳春气息。   其时稻穗已收,田畴空旷,乡里民居一片萧瑟冷清。   农夫们秋忙已过,这段时间大是清闲,全都围在一起唠嗑着今年收成,不时有隐隐约约的大笑声传来,显然今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年景。   去岁关中的那场粮荒给大唐朝廷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了,故此今年东都洛阳所在的三川之地全都大力展农耕,刺史县令更是亲赴田间指导生产,加之老天爷好心的风调雨顺,才使得三川境内获得了丰收。   如今,朝廷最大的粮仓——含嘉仓又是堆满了粮食,虽然还没有完全的盈库,但来自江南的粮食正通过大运河源源不断的运至洛阳,使得朝廷有信心能够处置粮荒,防止去岁关中缺粮情形再次生。   宽阔平展的夯土官道上,一支庞大的车队正缓缓的向着远方的洛阳而去。   这支车队全是由羽林卫进行护卫,骑士们顶盔贯甲,腰悬横刀,在太阳的照耀下一片金光灿烂。   而居于骑士们护卫之中的五辆马车更是高大华丽,车声磷磷,厚阔的车轮碾压着夯土地面,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恰如周宣王的天车一般,煞是威武。   从最前面数下来的第二辆驷马高车乃是由红木制成,车厢上携刻着百鸟朝拜凤凰的图案,车窗帐帘全是由鲛绡细细织成帏幔,帏头幔角散挂着许多金铃玉片,车行时金铃玉片摇荡轻晃,铿铿锵锵好似奏细乐一般,清脆而又动听。   此际,一只素手忽地探出卷起了车窗帏幔,隐隐可见车窗内有着一张倾国倾城的丽人脸颊。   那倾国丽人身上穿着的锦衣宫装尚有些凌乱褶皱,神情慵懒散漫,像是刚刚睡醒了不久。   她小手捂着檀口轻轻的打了一个哈欠,云袖滑落,露出皓腕间一只晶莹剔透玉镯,映得那如雪肌肤更是白了几分,别有一番动人妩媚的美感。   倾国丽人心有所念,更是牵挂,一双凤目向着队伍最前面望了过去,寻揽良久,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纵马在前的时候,她这才安下心来,唇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轻轻的放下帘子。   便在此时,一匹快马从车队后方飞奔而至,行至队伍前面骑士圈马而停,对着倾国丽人刚才所牵挂的那位年轻将军禀告道:“6少卿,监国太子殿下有令,车队停下暂缓前进。”   “什么?又要停下?”年轻将军愣了愣,顿时露出了无可奈何得的神情。   从午后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时辰,车队居然已经停下了三次,按照如此行进度,真不知多久才能赶到洛阳。   倘若错过了天后寿诞,可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说不定还会遭到朝廷的责罚。   然而年轻将军也明白监国太子李哲令车队停下也是有着一番苦衷,要怪也只能怪那位太子妃太过娇弱,各种麻烦竟是不断。   轻轻一叹,年轻将军顿时亢声下令道:“车队暂缓前行,停在道边休憩片刻。”   话音落点,驾车的驭手们立即抖动缰绳,策动马车驶下官道停在了一片空地之上,而数百余羽林卫骑士则结成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骑阵,将马车紧紧的围在了阵中。   待到一切忙碌妥当,年轻将军这才翻下了马背,目光情不自禁的朝着监国太子所坐的马车望去,像是在犹豫是否应该过去关心一下。   然这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家事,且还是太子妃……   身为一个男子,实在不便多问,看来也只能等一等了。   正在年轻将领一筹莫展之际,随着一声“驸马”的娇声呼唤,时才那名倾国倾城的丽人已是提着长裙跳下了马车,朝着他笑盈盈的走了过来。   见到丽人如花如玉的娇靥,年轻将领面上不禁泛出了丝丝微笑,将手中马鞭递给了身旁的军卒,已是朝着丽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轻轻搂住丽人的腰肢,年轻将领脸上隐隐有着一份担忧和关切,低声言道:“公主现在已经有了身孕,如何能够如以前那般直接跳下马车?应当让我来扶你才是。”   丽人摇头一笑,笑容中流淌着温馨喜悦,执着年轻将领的手儿轻轻言道:“驸马放心,太平的身子可没有那么娇弱,况且孩儿才短短一个月,应该不碍事的。”   “虽是如此,但还是应该当心一点才是。”年轻将领不为所动,“来,我扶公主你上车休憩。”   “不,太平不要!”丽人撒娇的模样满是少女风情,她眨了眨眼,促狭笑道,“驸马,太子皇兄忽地下令停下休憩,不用问也一定是韦莲儿受不了,我们不如一起去看看如何?”   年轻将领伸出手来一刮丽人的鼻头,笑道:“同样是孕妇,为何太平你整日精神百倍,韦莲儿却是萎靡不振呢?真不知是何等原因?”   丽人伸出玉指猛然一戳年轻将领坚实的胸膛,失笑道:“韦莲儿已是八个月身孕,太平不过一个月,能够与人家比么?”   “也对。”6瑾哑然失笑,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我们就去看看吧。”   言罢,他小心翼翼的牵着倾国丽人,朝着监国李哲太子所坐的马车而去。   这对年轻男女赫然正是6瑾和太平公主。   平定关中之乱返回长安,6瑾过上了既是舒坦又是闲暇的生活。   白铁余叛乱平息了,关中粮荒解决了,对于他这个副留守来说,自然而然大感轻松。   于是乎,除了每日在留守府里的例行公事,6瑾几乎都呆在太平公主府内足不出户。   也因与太平公主芥蒂尽消的关系,初尝夫妻之味的两人如胶似漆,痴缠不已,实乃郎有情来妾有意。   特别是前不久太平公主微感凤体不适通知御医前来诊治,当御医告诉6瑾太平公主已是有了身孕的时候,更是让他们俩人欣喜不已。   若非这次天后寿诞下令太平公主和太子李哲前去东都洛阳祝寿,6瑾铁定舍不得太平公主忍受这般驱车劳累之苦。   不过好在太平这一路上也与往常一般无二,倒也让6瑾放下了心来。       第七六七章 上阳宫内秋意浓   陆瑾和太平公主来到太子与太子妃所乘坐的马车前,李哲正站在前面的空地上唉声叹气,脸上隐隐有担忧之色。   “皇兄,韦莲儿又怎么了?”太平公主上前轻声一问。   李哲双手一摊,颇为无奈的言道,“还能有甚,自然是受不了行程之苦,走不过多久就非得停车歇息。”   太平公主轻轻颔首,无不担忧的言道:“母后寿诞在即,我们还是须得尽快赶路前往洛阳,再也不能如此多耽搁了,皇兄,还请你给太子妃说一声,让她暂且忍耐一下吧。”   李哲轻轻颔首,还未搭话,韦莲儿的声音已是从车厢内清晰传来:“不行,本宫肚子里怀的可是太子殿下的龙种,若是出了意外以至于胎儿有什么闪失,何人能够担待得起?”   太平公主听见昔日那低三下四的韦氏女居然胆敢反驳质问自己,立即忍不住芳心暗怒,冷冰冰的言道:“太子妃此言固然有所道理,然而却不能因为你个人的原因从而耽搁整个车队行军的速度!要知道昔日母后身怀李贤的时候,不也强忍不适陪同父皇前去昭陵祭祖么?若是皇兄不能按时抵达洛阳,你让父皇母后如何作想?”   李哲本是一个没有主见之人,一边是太子妃怀着的胎儿,一边是父皇母后,两难取舍之下不禁大是为难,面红耳赤额头涔涔大汗,尽是急得团团乱转。   “好了令月,你就少说一句。”无可奈何之下,陆瑾也只能当起了和事佬,想出了一个较为折中的办法,“这样,为了保证能够按时抵达洛阳,我们不如将车队一分为二,我与公主以及太子殿下先行一步,至于太子妃则可缓慢前行,即便未能在天后寿宴举行之时如期抵达,我相信天皇天后也不会责怪的。”   一听陆瑾的建议,李哲顿时双目一亮,拍手赞叹道:“陆驸马之言果然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好,就这么办,爱妃,本太子先行一步,你晚一点抵达也可以。”   马车内的韦莲儿一听到李哲居然想要抛弃自己独自上路,顿时不悦的撇了撇嘴唇,然而她也知道李哲身为监国太子,必须如期前往洛阳,故而也只有非常不情愿的同意了。   顷刻之后,车队一分为二,陆瑾为韦莲儿所在的车队留下了足足五百名护卫骑兵之后,便率领着先行车队加速赶路。   车队昼行夜宿一日百里,终于赶在了九月十七日这天抵达了洛阳城,而这一天距离天后寿诞只有不到两天时间了。   来到阔别已久的洛阳,陆瑾不禁大是感概,便在此地,他进士及第成为了状元,更被授予监察御史查处了前太子李贤谋反之案,可以说洛阳城乃是他事业的。   从位于正南面的定鼎门入城,陆瑾一行纵马天街缓慢行进着,徐徐经过了道旁的各大里坊,最后从天津桥度过洛水,来到洛阳宫之外。   洛阳宫壮阔依旧,层层叠叠的宫殿望不到尽头,正南面的则天门更是雄阔高拔,恰如九天之上的南天门一般让人不禁生出了仰望帝宫巍巍然的心境。   不过天皇天后均没有住在洛阳宫内,而是身在洛阳宫西南的上阳宫,故而陆瑾与李哲、太平公主要去的地方也是上阳宫。   在皇宫车马场前下马下车,陆瑾三人也没有乘坐步辇,就这么安步而行进入宫门。   时至秋暮冬初,上阳宫内冷风徐徐一片萧瑟,高大胡杨树上挂着的红叶已是快要落尽,偶尔一片落叶被呼啸而过的秋风卷下缓缓掉落,恰如濒死的蝴蝶在最后的翩翩飞舞,美丽中带着一丝让人止不住潸然泪下的哀伤。   顺着宫道走廊走得片刻,壮丽雄阔的丽春殿已是近在眼前,二十七级白玉台阶直达殿门,披甲带剑的羽林郎护卫在台阶两旁,一动不动在阳光的照耀下恍若天兵神将。   然则到得殿口,陆瑾才发现丽春殿内人影晃动,说话声声,像是在进行着议事。   李哲显然也明白此点,并没有冒然入内,而是请求内侍代为通传。   大殿之内,天后武媚高坐在居中的龙床上,脸色威严凤目中精光摄人,体现着威仪之态。   十数名大臣则分列大殿东西两班,白发皓首,满堂紫衣,可见全是朝廷重臣。   而上官婉儿则是坐在龙床侧面的书案前专注笔录。   一顶垂脚幞头盖住了三千秀发,一件月白色遮挡住了曼妙身躯,此际伊人黛眉紧锁,目光冷冽,眉头红梅如火,容颜绝色靓丽,仙子一般的美丽,冰山一般的冰冷。   此时,一名老内侍脚步轻缓的走了过来,行至上官婉儿身畔低语言道:“启禀侍诏,太子殿下以及陆驸马、太平公主三人抵达洛阳,前来求见天后。”   陡然听到那个刻苦铭心的名字,原本面无表情的上官婉儿柳眉猛然一挑,心内更是泛起了层层涟漪,数不尽的难过和相思瞬间将她湮没,竟是愣怔在了原地。   “侍诏?上官侍诏?”从未见过上官婉儿如此模样的老内侍心头大奇,立即轻轻提醒。   上官婉儿这才回过神来,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视线转向了正高坐在龙床上的天后,沉吟一番,轻轻出言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立即就去禀告天后。”   说完此话,上官婉儿搁下毛笔站起身来,莲步婀娜的登上正北面的台阶,袅袅婷婷的走到武后旁边,俯下身子凑到她的耳边一阵低语。   武后缓缓颔首,言道:“今日商议之事关系甚大,既然哲儿到来,不妨让他进来听听,陆驸马也可一并前来,至于太平,就让她在偏厅稍作歇息。”   “诺”上官婉儿点了点头,立即吩咐老内侍出去传命。   片刻之后,陆瑾和李哲联袂而至,行至大殿中央对着高坐在台阶上的武后禀告道:“儿臣见过母后。”   “不必多礼。”武后素手一抬,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微笑,指着东面朝班出言道,“今日朕召集群臣商议吐蕃犯我边界之事,既然你们到来,就一并听听吧。”   “遵命。”陆瑾和李哲同时应命,走到东面朝班肃然站立。          第七六八章 再见已是陌生人 ?在站定的那一霎那,6瑾情不自禁的抬头朝着天后望了过去。   数月未见,天后容貌没有半分改变,只是那股高居上位的威严肃穆之态愈显浓厚,竟使得人情不自禁便生出了敬畏之心。   6瑾现在还不能忘怀去岁长安城生粮荒的时候,圣人闻讯晕倒在地,太子殿下哭哭啼啼,是身为女子的天后当机立断的稳定住了局势,安抚了群臣之心,并英明果决的作出了前往洛阳就食的决定,对于此点,天后实在是功不可没。   听闻以前还在太宗朝时,身为才人的天后便时常陪伴贞观天子处理政务,或许就是因为那段时间耳濡目染的缘故,才使得武天后对于举国大政有了一定了解和处理能力。   想着想着,6瑾微微走神,目光止不住游离了起来。   忽地,一个曾经法难以忘怀,并在夜晚辗转难侧为之思念的影子映入6瑾的眼帘,使得他神情忍不住微微一僵。   上官婉儿!   6瑾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似乎在喃喃低语着这个熟悉的名字。   然而很快,他的唇角不由自主的牵出了释然的微笑,仿佛什么都没生过,就如同时才经过宫道时,目光扫过那片飘然而落的枫叶,虽然还有淡淡的忧伤,但已是无关痛痒,目光自然而然毋须停留,将视线移开了。   坐在长案后的上官婉儿神色如常,然而从6瑾走入殿内之后,视线余光一直情不自禁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数月不见,6瑾风采依旧更盛往昔,脸膛上更是少了一些年少的稚嫩,多了一份朝廷重臣的沉稳,他的目光依旧是那么柔和明亮,恰如夜晚闪烁的那颗繁星,让上官婉儿着迷心动不已。   上官婉儿很是敏感的察觉到6瑾的视线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则,却只是短短的一瞬,须臾之间就立即移开,就好似看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察觉如此,上官婉儿心内如同万枚铜针在扎一般难受,强烈心悸的疼痛感使得她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   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垂案牍纵笔如飞,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今日,天后以及殿内群臣商议的是吐蕃侵扰大唐西部边陲之事。   前来议事的大臣除了有侍中裴炎、中书令薛元、中书侍郎王德珍、黄门侍郎崔知温四位丞相外,还有四位刚新晋的丞相,分别是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郭侍举,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郭正一,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岑长倩,以及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魏玄同。   这次突然新晋如此多的宰相议政,特别是新设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让四品以下官员参知政事,有着非常明显的用意和目的,表明天皇天后为了阻止尚书、中书、门下三省长权力过大,以较低品级官员参知国政,完成削弱、排挤宰相的三个步骤中的最后一步之用心。   而前两步分别是增设“参知政事”,削弱宰相权;又增“同中书门下三品”,取代“参知政事”,排挤尚书省长仆射;今岁增“同平章事”,以历任尚浅的外司四品官与中书门下长商议军国事务,逐渐取代“同三品”,达到排挤中书令、侍中的目的。   此后,“同平章事”转变成了职衔,变成官号,成为名符其实的宰相,完成了排挤三省长,降低宰相品级,便于皇帝驾驭的进程。   毕竟在圣人龙体日渐愈下的如今,必须极力防止宰相权力过大,要知道昔日那位叫做长孙无忌权相带给圣人的阴影实在太大了,为防止重蹈覆辙,才会作出如此举动。   此乃帝王心术,也是为了朝局稳定不得已之举。   6瑾自然明白此点,不过唯有一点让他有些担忧,那就是如今的八位丞相中没有一位是太子李哲明里的支持者,似乎许多都是天后的亲信,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弊端。   朝议还在继续,不消片刻,6瑾已是渐渐听明白了所议何事。   原是八月以来,吐蕃名将噶尔·钦陵兵十万侵扰吐蕃柘、松、翼等州,劫掠人口抢夺粮食,致使三州一片混乱,三州刺史纷纷上表请求救援,今日天后与群臣正在商议应对之策。   柘、松、翼三州位于剑南道西北部,与吐蕃接壤长期处于战乱之中,那里所居住的原住民也多为其他民族之人,除此之外,这三州也是朝廷流放人犯的重要场所,如昔日6瑾便流放谢太辰至松洲,也不知此人如今可还健在,相信在那般恶劣的环境下,也应该活不了多久的。   商议半响,一直认真聆听群臣意见的武后突然看到了6瑾,不禁拍案笑问道:“对了,前不久6驸马顺利平定关中之乱,军略智谋皆是非常了得,不知对于今次吐蕃犯境一事,有何高见?”   在这么多重臣当中,自觉职微言轻的6瑾原本是不准备表意见的,然此刻一听天后垂询,只得出班拱手言道:“启禀天后,吐蕃犯境一事由来已久,根据往年惯例,多以攻掠西域以及鄯州,反倒是剑南道较为安稳,如今吐蕃一反常态攻掠剑南道,不用问也一定是因为在西域遭到王方翼大军,以及在鄯州遭到黑齿常之大军击败之故,事故,此战必须示之以强,不要让吐蕃人觉得剑南道之军好欺负。”   6瑾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并没有任何出彩之处,武后也是听得渐渐没有了兴致,然而很快,6瑾接下来的话却是让群臣刮目相看了。   “另外,臣闻吐蕃赤都松赞只得十一岁之龄,吐蕃内政决于大相噶尔·赞婆,军略决于噶尔·钦陵,举国大事均把持在噶尔家族之手,难保日渐长大的赤都松赞不会生出不满之心,以微臣之见,不妨派出一位能言会道的说客,向着赤都松赞晓之以理,阐述利害,并暗中挑拨赤都松赞与噶尔家族的关系,若能让吐蕃如同昔日突厥一般中计一分为二,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 第七六九章 一年之后的再见   陆瑾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并没有任何出彩之处,武后也是听得渐渐没有了兴致,然而很快,陆瑾接下来的话却是让群臣刮目相看了。   “另外,臣闻吐蕃赤都松赞只得十一岁之龄,吐蕃内政决于大相噶尔·赞婆,军略决于噶尔·钦陵,举国大事均是把持在噶尔家族之手,难保日渐长大的赤都松赞不会生出不满之心,以微臣之见,不妨派出一位能言会道的说客,向着赤都松赞晓之以理,阐述利害,并暗中挑拨赤都松赞与噶尔家族的关系,若能让吐蕃如同昔日突厥一般中计一分为二,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黄门侍郎郭侍举深知陆瑾乃是太平公主驸马,如今更是甚得天皇天后喜爱,闻言立即想也不想就附和道:“陆驸马之言深得上兵伐谋精髓,天后,微臣认为陆驸马此计可行。”   比起郭侍举,吏部侍郎魏玄同显然要靠谱许多,毕竟他以前曾担任宰相许多年,年老致仕之后直到今年又被圣人征召前来担任吏部侍郎,而且说起来他还和陆瑾在长安城曾有过一面之缘,此际拱手出言道:“以微臣之见,如今赤都松赞一来年龄过小,二来困于宫闱,三来养于妇人之手,是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傀儡,这样一个人如何是噶尔·家族的对手?老臣担心离间计不仅不成,反而会使得吐蕃君臣同仇敌忾对付大唐,那就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养于妇人之手?”武后细细的品味着这么一个字眼,心头不禁一声冷哼,面上淡淡漠漠的言道:“赤都松赞为人如何现在尚不知晓,然那抚养赤都松赞的太后没庐妃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朕曾听刘易从说过,这没庐妃出生于吐蕃四大家族之一的没庐氏,还在少女之时便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故此才被芒松芒赞立为王后,芒松芒赞逝后,没庐妃更是以二八之龄处理国政,即便是权势滔天的噶尔家族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实乃巾帼不让须眉,这样一个女子养出来的赞普,绝对不会是普通凡物。”   陆瑾知道天后口中的刘易从乃是昔日左卫大将军刘审礼之子,调露元年刘审礼陪同李敬玄出征西域,与吐蕃大军战于鄯州之外的承风岭,兵败被俘后被掠往吐蕃,其子刘易从闻讯后不远数千里赶赴吐蕃伺候父亲左右,在吐蕃一呆就是两年之久,今年刘审礼病故之后,这才携灵柩返回,故而他非常了解吐蕃这几年的局势。   裴炎想了一会儿,沉声言道:“天后,既然那吐蕃太后与噶尔兄弟均是聪明人,岂会看不出这么简单的一条离间计?即便派去说客,也是无用功而已。”   陆瑾淡淡笑道:“裴相有所不知,正因为是双方均是聪明人,这条离间计才会真正凑效。”   话音落点,不少人均是露出了惊奇之色,显然不解其意。   裴炎捋须问道:“不知陆驸马此言何意?”   陆瑾从容自信的言道:“权力为国之公器,帝王执之而御下,才能保持国家安稳,如今噶尔家族把持公器,显然是将赤都松赞视为傀儡,既然那位没庐妃乃女中豪杰,有识之人,岂会容忍噶尔家族长期擅权乱权?待到合适时机,赤都松赞必定会想方设法夺回失去的帝王权力,而夺取的过程中双方极难和解,唯有政变流血解决,相信双方都明白这么一个道理,是故,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激发赤都松赞与噶尔家族之间的猜忌,加深他们的矛盾,努力让吐蕃出现内乱,再也无暇顾及侵略大唐。”   一席话落点,举殿一片附和点头,显然都认为陆瑾说得非常有道理。   而上官婉儿更是听得美目连连放光,痴痴的望着意气风发的陆瑾,心内既有喜悦,然而更多的却是难过。   陡然间,武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拍案言道:“陆驸马之言切中吐蕃实情,实乃可行之计,好,朕就遣刘易从出使吐蕃择机游说,至于侵扰剑南道的吐蕃大军也不能不管,朕意:诏左骁卫郎将李孝逸、右卫郎将卫蒲山各为行军总管,发秦、渭两州府兵御之。”   圣命一下,群臣立即拱手应命。   议事结束,宰相们纷纷告辞离去,武后单独留下了太子李哲以及陆瑾,备细询问一年来关中的大小事务。   上官婉儿知道此刻不需要自己再作记录,她念念不舍的看了陆瑾一眼后,收好长案上的笔墨纸砚默默退去,芳心内充满了失落痛苦之情。   失魂落魄的回到偏殿书房,上官婉儿这才看到书房当中正站着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影子——太平公主正在那儿负手而立,欣赏着墙上的书法。   自从去岁那晚蓬莱山太液亭决裂之后,她似乎再也没有与太平公主这般单独相处过。   而且上官婉儿也明白因为陆瑾的缘故,她与太平公主也无法回到当初的交情莫逆   踌躇了一下,上官婉儿正欲轻轻离去,谁料此刻正背对她而站的太平公主忽地转过身来,娇靥上荡漾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丝毫没有以往的亲切,完完全全是出乎于礼节,嗓音更是平静如水:“数月不见,婉儿愈发动人了。”   上官婉儿慌忙放下了手中的文卷,毕恭毕敬的对着太平公主行了一礼:“上官婉儿见过公主殿下。”   “起身吧。”太平公主虚手一扶,脚步轻捷的走了过来,口气如同唠家常般散漫随意,“这次本宫与驸马前来洛阳为母后拜寿,连续赶了十天的路,身子当真有些吃不消,甚是劳累也!”   上官婉儿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言道:“公主殿下从小便是身健敏锐,马球马术蹴鞠更是样样精通,区区劳累又算得了什么?相信只要今晚好好休憩一夜,待到明早便能够恢复。”   “话虽如此,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太平公主摇头笑了笑,美目视线轻轻一阵闪烁,纤手情不自禁的抚在了小腹上面,语气充满了喜悦怜爱之情,“本宫现在可是有孕在身,岂能如同往日那般不顾身子的再行劳累?若是动了胎气可就麻烦了。”   太平公主单单一句“有孕在身”,登时就让上官婉儿呆如木鸡,芳心也抽紧发痛,霎那间呼吸也是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第七七零章 松洲流人谢太辰   上官婉儿目光直视着神情隐隐有些得意的太平公主,又瞄了瞄她的肚腹,强忍愤懑一脸平静的言道:“原来公主殿下已是有了身孕,那婉儿就先在此恭喜公主你了。”   “多谢婉儿之贺。”太平公主悠然一笑,“本宫也会将你的祝福转达给陆驸马知晓,毕竟,你与他昔日也是很好的朋友,对么?”   闻言,上官婉儿藏在衣袖中的粉拳暗暗攥紧了,娇躯也是忍不住轻轻的颤抖了起来,半响方才面无表情的言道:“好,请恕婉儿长居深宫事务繁忙,不能亲自登门拜访陆驸马,顺便也请公主殿下代婉儿问候陆驸马一句,殿下若无其他事情,请恕婉儿告辞。”说罢,又是一礼,这才转身而去。   太平公主冷冰冰的望着上官婉儿的背影,及至她走远之后,唇角这才溢出了一丝冷笑,轻启朱唇喃喃自语道:“别怪太平心狠手辣,一切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恶,婉儿啊,今后各自安好,妥善珍重吧!”   就在洛阳皇宫满是喜庆的准备着天后武媚的寿宴时,离洛阳隔了二千七百六十里的松洲,正经历着一场极大的混乱。   松洲位于剑南道西北,扼岷岭,控江源,左邻河陇,右达吐蕃,自古以来便是历史上有名的边陲重镇,被称作“川西门户”,故自汉唐以后,此处均设关尉,屯有重兵。   自大唐立国初期吐蕃日渐强盛,松洲更是成为了重要的边防之地,可谓西南第一军镇。   贞观年间吐蕃首领松赞干布亲率大军二十万人入侵松洲,都督韩咸战败,贞观天子命侯君集统军前去征讨,经川主寺一役,唐军大胜。松赞干布返藏后又遣拾使臣送黄金以求通婚和好,贞观天子晓以大义,将文成公主嫁与松赞干布,传为千古佳话,也换来了松洲的稳定。   然则松赞干布逝后,大唐与吐蕃的翁婿关系不在,加之近年来崇尚征战开疆拓土的噶尔家族逐渐掌权,边境之地每年都会烽烟四起。   今岁九月,吐蕃大将噶尔·钦陵统领大军入侵松洲,攻城掠物,抢夺人口,整个松洲顿时一片告急。   噶尔·钦陵乃是吐蕃军神,其智其谋均是非常了得,即便是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唐名将薛仁贵,也在大非川之役中败在了钦陵的手下,可见其人的厉害。   是故,当松洲刺史听闻吐蕃领兵者乃是钦陵之后,顿时吓得没了主意,只能急忙派出信使向朝廷请求支援。   今天,松洲州治所在的嘉诚县已是被吐蕃大军围困了足足十一日,在如蝗如蚁的吐蕃大军轮流攻打下,本就兵少墙破的嘉诚县在午后被吐蕃大军攻破了。   待吐蕃蛮兵攻入城池的同时,松洲刺史也是带领着刺史府的一干官员从东门仓惶出城,逃去位于东南三十里的交川县,希冀能够凭借交川县坚固的城防,抵挡住吐蕃大军的攻击。   吐蕃统帅噶尔·钦陵并没有率军乘胜追击,而是纵容士卒在嘉诚县内大掠三日,抢夺一切可用之物。   在吐蕃人凶残的劫掠之下,整个嘉诚县火光弥漫,哭声震天,几乎快要变成了人间地狱。   行将夜幕,吐蕃大军将劫掠而来的数千壮年男丁押到了大营北面,全部关在一座守卫严密的军营内看押了起来。   吐蕃国地域广大不逊大唐多少,然则因为地处雪域高原的缘故,人口一直非常的稀少,吐蕃大军每当来到大唐边境劫掠,都会掠夺大唐百姓回去为奴为婢,而这些被俘的百姓几乎都没有一个好下场,通常都只有客死异乡的结局。   俘虏营中,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正浑浑噩噩的蹲在地上,想及自己一年来从天上到地下的遭遇,当真是有些欲哭无泪了。   他名为谢太辰,乃是陈郡谢氏大房嫡长孙,也是堂堂正正的朝廷正七品县令,而且朝中还有座主——当朝秉笔宰相裴炎撑腰,家中还有一个出身于河东裴氏的妻子,可谓少年得意仕途也是一帆风顺。   然而令谢太辰万般没有料到的是,去岁春季监察御史陆瑾奉帝命巡狩江南道,凭江东陆氏勾结海寇一案将他牵连了出来,也使得他丢掉了官帽成为了阶下囚,若非当时他凭借心头隐藏的那个秘密求得陆瑾网开一面,说不定早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虽则保全了性命,但谢太辰还是觉得自己这一年过得当真是生不如死。   他从富庶繁华的江宁县沿江向西,一路徒步跋涉数千里,磨破了脚,走疼了腿,这才进入了剑南道。   而来到剑南道之后,他又被衙役押解走向了西北,又是跋涉了足足两个月,这才来到了流放之地——松洲嘉诚县。   本以为到了这里,苦难日子便已经结束了。   但却是天不遂人之愿,刚刚安定下来的谢太辰又忽地遭遇了吐蕃大军入侵,在城池陷落之后,他与这些普通百姓一并,被当成了俘虏押来了这里,而等待他的将是生不如死的奴隶命运。   想到这里,谢太辰更是悔不当初,忍不住唉声叹气的喃喃自语道:“早知如此,当初在江宁县的时候就应该慷概就义,也算死得痛快,何必来到这鸟地方受如此窝囊之气!”   正站在旁边看押的俘虏的一个吐蕃士卒见到谢太辰蹲在那里兀自喋喋不休,登时怒声一哼扬起手中长鞭狠狠的抽在了他的身上,口中大骂不休。   鞭子落在身上火辣辣疼痛,也使得谢太辰如同猴儿一般跳了起来,他虽然不明白这吐蕃蛮子骂的是什么,但是明白绝对不会是好话。   为求少受些皮肉之苦,他只能点头哈腰的拱手请罪,脸上更是充满了谄媚之色。   便在这个时候,一名吐蕃将领在数名士卒的陪同下走了过来,用无比生硬的汉话亢声言道:“你们这些俘虏谁会写诗作赋?”   一言落点,所有俘虏面面相觑,均是鸦雀无声。   尽管大唐盛行诗风,然而在松洲这般位于边陲的不毛之地,居住的几乎都是些不通文墨的异族人,要找出一个能诗擅赋的文人实在比登天还难。   便在吐蕃将领摇着头想要离去之时,一个黝黑干瘦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讨好谄笑道:“这位军爷,小的能够作诗作赋。”   闻言,那位吐蕃将领眼睛一亮,出言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为谢太辰。”黝黑干瘦的身影立即拱手作答。   “好,你跟我来。”吐蕃将领招了招手,转身而去。   谢太辰欣喜一笑,在俘虏们无比羡慕的目光中跟着吐蕃将领屁颠屁颠去了。          第七七一章 大起大落 片刻之后,那位吐蕃将领便将谢太辰带入了一片威严整肃的营帐,来到居中最是庞大的一座军帐   谢太辰身为文官不懂军事,然而也明白如此庞大的军帐必定是吐蕃军的中军大帐,里面所居住的也肯定是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显赫人物。   意识到这一点,谢太辰一颗心儿忍不住急促的跳动了起来,他明白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刻到了。   掀起帐帘,谢太辰跟着那位吐蕃将领走入帐内,一股诱人的烤肉香味顿时扑入谢太辰的鼻端,使得他空荡荡的肚腹一阵难受。   明晃晃的灯烛下,可见大帐正北的长案后正坐着一个体型魁梧的中年男子。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上穿着一套形制粗犷的牛皮软甲,腰间围着一块斑斓虎皮,宽大的脸膛上目闪津光,神情威猛,一部连鬓大胡须更是平添其威猛之势。   此刻这魁梧男子坐在案后大碗喝酒,短刀剁肉,对于入内的吐蕃将领竟是爱理不理。   在魁梧男子面前,吐蕃将领却是丝毫不敢托大,他快步行至阶下站定,抬起手来行了一个吐蕃击胸军礼,嘴中咿呀哇啦说得半响,直听得站在后面的谢太辰一头雾水,只觉是听到了禽兽一般的语言。   吐蕃将领话音落点,魁梧男子这才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对着谢太辰一扫,绷着脸说了几句吐蕃语,像是在对吐蕃将领作出什么命令。   吐蕃将领闻言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望向谢太辰,神情肃然的开口道:“你叫谢太辰对吗?”   “对,小的贱名正是谢太辰。”弄不清楚情况的谢太辰立即如同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不止。   吐蕃将领微微颔,出言道:“我家元帅刚才有感而作诗一,想要献给大元帅作为战胜之贺,故此找一名通晓文采之人评点一下诗歌如何,所以让你前来看看。”   谢太辰不知吐蕃元帅官职是大是小,然而在大唐能被换作元帅之人,最低也须得是行军总管,故此,他的神情愈恭敬和谦卑,拱手言道:“小的自然从命,不知元帅所作的诗何在?请容小的一睹。”   吐蕃将领看得那位吐蕃元帅一眼,待到吐蕃元帅点头同意之后,他这才上前从案上拿起一张宣纸,递到了谢太辰的面前。   谢太辰小心翼翼的接过宣纸展开,双目刚刚瞄得一眼,嘴角顿时猛然一阵抽搐,差点连老血都快要喷出来。   宣纸上写着四行共计二十八个大字,上书:大军压境揍他娘,胆小刺史逃跑忙,要问此战谁指挥,噶尔钦陵大元帅。   “这是什么玩意儿?简直是狗屁不通嘛!”谢太辰在心头暗自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是一脸敬佩的言道,“元帅这诗可谓是文才惊鸿绝艳,羞煞大唐文人多矣,小的对此实在是佩服万分。”   听得懂汉话的吐蕃将领立即将谢太辰的赞美之言原封不动的翻译给那位吐蕃元帅听,吐蕃元帅顿时露出了无比满意的笑容。   谢太辰心知此刻必须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否者难逃奴隶的命运,于是乎壮着胆子言道:“不过以小人之见,这诗应该再稍微改动些许,可能意境能够更好一些。”   说完此话,他的额头已是止不住流下了汗珠,若是惹得这两个吐蕃人不悦,说不定他立即就会命丧当场。   吐蕃将领甚是惊奇的看了谢太辰一眼,略一犹豫,还是将这番话原封不动的翻译给吐蕃元帅听得。   吐蕃元帅顿时瞪大了双目,脸上隐隐有着愤怒之色,指着摆在桌案上的宣纸咿呀哇啦一阵,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到吐蕃元帅似乎非常生气,谢太辰吓得腿都几乎快要软掉了,好在这个时候吐蕃将领冷冷出言道:“元帅说了,你既然觉得他的诗还欠缺一些,那就写一不错的诗歌给他看看。”   闻言,谢太辰这才放下了心来,他毕恭毕敬的点了点头,一阵思忖之后,便缓步来到案几前提起了毛笔作诗。   未及盏茶,一五言绝句顺利而成,谢太辰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将宣纸毕恭毕敬的递给了吐蕃将军。   吐蕃将军看得一眼,上面所写的乃是:天兵摧坚城,勇略动四方,百战不言败,功成还与人。已是忍不住微微颔,便立即翻译给吐蕃元帅听了。   那吐蕃元帅捋须沉吟了片刻,忽地站起身来,走到谢太辰身边站定,目光直勾勾看着他不放。   瞧见此人身体壮硕得如同一只狗熊,谢太辰浑身上下几乎快要软掉了,生怕此人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吐蕃元帅看了谢太辰半响,轻轻点了点头,又是对着吐蕃将军说了几句。   那位吐蕃将军微觉错愕,出言说道:“谢太辰,我家元帅觉得你这诗作得不错,他的身边正好缺一个通晓汉语的书吏,不知你可否愿意留在元帅身边。”   谢太辰愣了愣,霎那间巨大的狂喜立即就将他掩盖,原本憔悴低迷的神情也陡然转为为了一片振奋,他急忙点头道:“小的愿意为元帅效犬马之劳。”   吐蕃将领露出了一丝笑容,郑重解释道:“我家元帅名为噶尔·达古日耸,乃是吐蕃下左如元帅,也是噶尔家族第四子,为大相噶尔·赞悉若多布,以及大元帅噶尔·钦陵赞卓的亲弟弟,为吐蕃非常珍贵之人。”   如果说刚才谢太辰尚是狂喜,那么此际一听这位吐蕃元帅显赫的身份,他已是兴奋得整个人全都懵掉了。   噶尔家族,那可四吐蕃最是尊贵的家族,他居然有如此好运,竟成为噶尔家之人的书吏?   从俘虏大营搬到了最为显赫的中军大帐,谢太辰生出了恍然如梦的感觉,那种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滋味,更是让他变得有些痴痴狂狂。   站在夜晚的明月下遥望着故国山河,想到自己此生恐怕再也无法回去,谢太辰忍不住心潮澎湃泪流满面。   既然大唐已经无法容纳他,那他一定要在吐蕃闯出一番事业,大丈夫生在世上,只求功成名就,何须顾及孝悌忠信?即便将来成为大唐的敌人也是在所不惜。   想到这里,谢太辰已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目光流淌着一片决然之色。    第七七二章 纵使相逢又如何 ?今日,洛阳宫雅乐高奏,歌舞声声,层层叠叠的殿阁庄严而又肃穆,天后寿宴盛大的庆典正在玄武门举行。   除了朝廷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名门贵族,更有不少蛮夷领专程前来朝贺,就连像来跋扈嚣张,与大唐征战不断的吐蕃国,这次也是派出了专门的特使恭贺天后武媚寿宴之喜,并送上了极其珍贵的礼物。   玲琅满目的菜肴阵阵飘香,蜀地进宫的剑南烧春弥漫着醉人的气味,早在寿宴起初,天皇便下令今日不计大臣饮酒失仪之态,故而群臣们均是放下心来大是痛饮,不消片刻便醉笑哄闹成了一片。   寿宴结束,时辰尚早,天皇天后专门将太平公主唤去闲聊,6瑾无事可做之下,沿着宫道走入内廷,权当饭后散步消遣。   洛阳宫内秋意渐消,逐渐有了冬天的感觉,气候也是转为了寒冷。   6瑾百般无聊的走了一会儿,忽地看到了一片熟悉的建筑,前行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   目光所至之处乃是翰林院,昔年他担任棋待诏兼职撰书的时候,曾在翰林院内呆了许久,那个地方也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记忆。   尽管目前6瑾还担任着翰林院学士之职,然就实而论,自他从江南道办案归来返回长安之后,似乎就从来没有去过翰林院了。   想及今日难得空闲,6瑾不由轻轻一笑,迈动脚步朝着翰林院走了过去。   在翰林院门外勘验了鱼符,6瑾步履轻捷的绕过照壁来到前院。   由于今日天后寿宴朝廷文武百官都前去贺寿,故而此刻翰林院内并没有多少官吏,冷冷清清恰如这寒冷的季节,让人不知不觉生出了萧瑟孤寂的感觉。   6瑾信步而游,边走边看,虽然已经隔了两年,然而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讲都是非常的熟悉。   特别是走入了昔日撰书专用的院落后,6瑾更是生出了万般感概的感觉。   在这里,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上官婉儿,想到了两人暗生情愫的点点滴滴,只可惜景色依旧,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暗自一叹,6瑾正准备转身而去,然而就在此刻,阁楼二楼的轩窗忽地轻轻打开,一个美丽动人的身影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上官婉儿?!   乍见那个美丽的身影,6瑾瞳孔猛然一阵收缩,当即便愣怔在了原地。   刚推开轩窗的上官婉儿显然没料到6瑾居然站在楼下院中,霎那间,她不能置信的瞪大了美目,生出了措手不及的感觉。   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要立即关上窗户,避开这令人尴尬难受的一刻,然而转念一想,这么做与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既然忽地碰面,难道还能逃避不成?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强迫自己站在那里,就这么呆呆的注视着6瑾,目光中流出无比复杂之色。   很快,6瑾就从呆愣中回过神来,他轻轻一笑,笑容中有种看破世事的淡然,对着楼上轩窗前的伊人风度翩翩一礼,拱手致歉道:“无意打扰上官侍诏,还请多多见谅。”   上官……侍诏?   上官婉儿默默的念叨着这个极具公事化的称呼,想及6瑾再也不会一脸溺爱的唤自己作婉儿,心头阵阵刺痛,泪水顿时盈满了眼眶。   她吸了吸鼻头,强忍泪水不掉落,脸颊上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原来是6驸马,无妨,奴也是刚到不久。”   6瑾淡淡点了点头,出言道:“若没有其他事,6瑾就此告辞。”说罢,也不待上官婉儿同意,就这么转身毫不眷恋的离去。   上官婉儿痴痴的凝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终于消失不见之后,强忍许久的泪珠才悄然滑落,梨花带雨的洒满了脸膛。   离开翰林院,6瑾再也没有了起初悠闲无聊的心境,变得有些烦闷不已。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完全全忘记上官婉儿,毕竟两人曾经山盟海誓、相约执手,岂能轻而易举的说忘记就能忘记?   今日乍见她的时候,6瑾才会忍不住生出了难过之情。   但他也明白自己乃是太平公主驸马,而且他也一直在尝试接纳太平公主,至于上官婉儿这么贪慕权势、蔑视爱情的女子,不过是他瞎了眼爱错了的人而已。   6瑾相信,时间能够抚平一切的伤痕,忘记那个自己根本就不该爱上的人。   更何况,此生已有太平相伴,可谓夫复何言了!难道还要有什么奢望不成?   想到这里,6瑾忍不住笑了笑,脚步也如他的心情一般渐渐轻快了起来。   绕过一面长长的影壁,6瑾从宫道走入一处花园之内。   这座花园紧毗翰林院而建,花圃高度几近等人高,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园内自然而然是万紫千红百花争妍一片,昔日在翰林院撰书劳累的时候,他总是会来到这里转一转,看一看,以便缓解疲劳。   而且这片花园的中心地带,似乎还有一座轩亭,专供游览休憩之用。   6瑾念及终归无事,便凭借着不俗的记忆顺着花圃中的小道曲曲折折寻找而去,果然没过多久,轩亭弧度优美的斗拱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信步而去,还未行至轩亭前,便听见亭内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容,6瑾透过花圃枝叶缝隙望去,却见乃是两个美丽的宫娥正坐在轩亭内说笑。   此际,那身穿绿裙的宫娥笑嘻嘻的言道:“绿雅姐姐,难道现在这梅花妆如此的流行?连你也忍不住跟风了?”   闻言,坐在她旁边的红衣宫娥笑言道:“妹妹有所不知,自从上官侍诏在眉头刺上红梅之后,红梅似火燃烧眉心,更是平添女子柔弱之美,而且比贴上红纸裁成的花钿要美丽百倍,故而整座后宫争相效仿,蔚然成风,传为了今岁妆容时尚。”   “好看是好看,但是要一针一针的刺在眉心,难道就不痛吗?”绿裙宫娥无不担忧一问。   红衣宫女纤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眉心中的红梅,心有余悸的言道:“当然很痛,但是为了美艳动人,区区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绿裙宫娥又是敬佩又是意动的点了点头,疑惑问道:“容颜容貌乃是女子最为珍贵之物,也不知上官侍诏当初为何那般大胆,竟敢率先在眉头刺上红梅,若是不好看,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你以为侍诏愿意么!”红衣宫娥却是轻轻一叹,“我听乌婆婆说过,侍诏之所以要在眉间刺上一朵红梅,乃是因为那里受过一道刀伤,为了掩盖伤痕才作出这样无可奈何之举。”   正在不远处聆听她们对话的6瑾神情一怔,眉头霎那间便锁紧了。         :。: 第七七三章 无心之言疑惑生 上官婉儿眉头曾受过刀伤?还曾留下伤痕?那是多久的事情?   霎那间,陆瑾的脑海中顿时充斥着许许多多的   细细想来,自从他认识上官婉儿之后,她的额头向来都是光洁如玉,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也从没有在眉头贴花钿的习惯。   而且陆瑾自认为还算了解上官婉儿,以她那般思想趋于保守,即便妆容也是选择淡雅的女子,断然不会特立独行的在眉头刺上一朵扎眼的梅花。   看来这个宫娥所上官婉儿是为掩盖刀伤之言不虚。   但是,上官婉儿贵为天后侍诏身份尊贵,何人胆敢弄伤她的额头,并在上面留下伤痕了?   陆瑾百思不得其解,心头的疑问不禁更深了。   猛然之间,陆瑾想到了一件事。   记得他与上官婉儿约定私奔那天,上官婉儿眉头就贴上了一片花钿,当时他还觉得有些奇怪,只是那时候急着离开长安,加之后面上官婉儿出了一番绝情的话语来,让他心绪大乱,故而也没有在意。   现在仔细回想,似乎在那天之前,上官婉儿的眉头还是完好如初,不见伤痕,而从此之后,她的眉心始终贴上花钿,直至后来直接刺上了一朵红梅。   莫非她额头上的刀伤与私奔那天绝情之言有什么牵连?   想到这里,陆瑾心头立即忍不住狂跳了起来,神情也是变得凝重严肃不已。   不容多想,他迈开脚步大步匆匆的走入了凉亭之内,张口便问道:“两位娘子,不知你们可否知道上官婉儿额头的刀伤是如何来的?”   amp;nbp;绿裙宫娥和红衣宫娥正在声的交谈当中,面对突然出现的陆瑾当真是有些悴然不防,还是那位稍微年长一些的红衣宫娥认出了陆瑾,慌忙起身言道:“奴婢见过陆驸马。”   amp;nbp;陆瑾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礼,依旧执着于刚才所问的那个问题:“你可知道上官婉儿额头刀伤是怎么回事?”   amp;nbp;红衣宫娥没料到刚才无意之间乱嚼舌根之言被陆瑾听见,顿时悔不当初,然而面对陆瑾的询问,她也不能置之不理,期期艾艾的言到:“奴婢……不知,还请陆驸马恕罪。”   “既然你不知道,那是何人告诉你的?”陆瑾紧接着又是一问。   红衣宫娥悔恨得肠子都青了,斟酌半响,只得无可奈何的如实回答道:“是奴婢前些日到乌婆婆那里,偶然听来的。”   “你口中的乌婆婆又是谁?”   amp;nbp;“启禀驸马爷,乌婆婆是内廷中最是德高望重的宫女,昔日她还曾服侍过长孙皇后。”   “那你可知她住在何处?”   amp;nbp;“在……掖庭宫之内。”   amp;nbp;完此话,红衣宫娥面上神色已是越来越白,慌忙跪地哽咽言道,“驸马爷,刚才乃是奴婢多嘴之下的无心之言,还请你不要往心里面去。”完之后,两行清泪已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amp;nbp;陆瑾知道能够让上官婉儿额头受伤,并让她根本无法反抗的人物必定是非常了得。   amp;nbp;而且此事不定也牵连到宫闱密事,想必这红衣宫娥也很担心被人知道见此事乃是由她传出,从而引来杀生之祸。   心念及此,陆瑾轻轻一叹,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放心,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即便此事泄露出去,也完全牵扯不到你,乘现在我没认熟你,速速离开吧。”   红衣宫娥闻言登时大喜过望,对着陆瑾感激一礼,这才拉着绿裙宫娥忙慌慌的走了。   陆瑾满脑海的疑问不解,面上神色却是越来越是阴沉,站在原地思忖半响,这才举步离去。   翌日一早,陆瑾便翻下了床榻,开始穿衣着装。   此际太平公主正躺在榻上慵懒而睡,感觉到陆瑾起身的动作声响,她不由自主的睁开了美眸,打着哈欠喃喃言道:“驸马这么早起来,莫非是这座新的府邸住不习惯么?”   amp;nbp;“非也!”陆瑾边摇着头边利索的扎上蹀躞带,转身笑道,“今日我前去内文学馆拜会一下老朋友,故而想要早些前去。”   amp;nbp;太平公主知道陆瑾昔日曾在内文学馆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棋博士,馆内必定也有他许多的朋友,前去拜访一番也没什么不对的。   想到这里,太平公主柔美一笑,言道:“既然如此,那七郎你就快点去吧,不过晚上可得早一些回来,不得饮酒误了时辰。”   amp;nbp;“知道了。”   amp;nbp;陆瑾笑了笑,走到床榻边俯下身子对着太平公主洁白如玉的额头轻轻一吻,然而就在那一霎那,他忽地想到了上官婉儿那受过刀伤的额头,嘴角的笑容立即就消失不见了。   太平公主却是没有发现陆瑾的异样,她闭着美目感受着陆瑾这充满疼爱之意的举动,及至他的嘴唇离开之后,这才睁开了美目,俏脸上流淌着幸福喜悦之色。   走出府门来到前院空地,驭手已是将太平公主府内那辆驷马高车赶了过来。   陆瑾也不多话,轻捷利落的跳上了车辕,走入车厢之后这才出言吩咐道:“车夫,前去玄武门。”   amp;nbp;驭手点了点头,扬起长鞭用力挥动发出“劈啪”一声细响,策动着马匹出了乌头门朝着天街而去。   这座洛阳城的太平公主府坐落于积善坊之内,出门便是天街,向北走不了几步便是横跨洛水的天津桥,而天津桥那头,则为巍峨耸立的洛阳宫正门——端门。   马车磷磷前行过了天津桥,绕道东面围着皇城转了一圈,这才来到了皇城北面的玄武门外。   此际卯时已过,玄武门依旧进进出出不断,驻守此门的百骑卫士正仔细的勘验着进入官吏的鱼符,坚甲重盔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煌煌光芒。   陆瑾拿出自己的鱼符证明身份,便让驭手驾车进入玄武门内奔驰在宽阔的宫道上,行得没多久,波光粼粼的九洲池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这片九洲池极为辽阔浩瀚,恰如一块巨大的明镜镶嵌在草地上,比起含元宫内的太液池也是不遑多让。   池畔北面为内文学馆、翰林院、内侍省等内廷机构,而在池畔南面,则是后宫,而陆瑾今日真正要去的掖庭宫,便位于后宫之内。?今天太累了,就更一章吧,这段时间欠下的太多,我只能慢慢还了,反正来日方长是不是????    第七七四章 追查真相 初唐之时,驸马身为外戚权力极大,进出后宫并非什么   然而永徽四年,驸马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计划谋反废掉当今圣人,致使圣人龙颜大怒诛杀此三人,更下令从此以后驸马不得私自进入后宫,所以陆瑾想要前去掖庭宫,就须得找人陪同带路才行。   原本太平公主是一个不错的人选,然此事毕竟牵涉到上官婉儿,所以不能惊动太平,陆瑾也只能另想办法了。   进入内文学馆,陆瑾径直前去拜会馆主苏味道。   “噢呀,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我们陆驸马给吹来了?”   见到陆瑾,正在公事房内忙碌的苏味道顿时大喜过望,已是摇着罗圈腿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第一自然是为了探望苏兄。”陆瑾笑吟吟的了一句,“至于第二件事么,乃是须得请求苏兄帮我一个忙。”   amp;nbp;闻言,苏问道捋须大笑了起来,开心揶揄言道:“怎么?天底下莫非还有陆驸马解决不了的事情么?竟前来找我这个从五品下的内文学馆馆主?”   amp;nbp;陆瑾笑言道:“这件事还真须得苏兄帮忙不可,我今天想去掖庭宫一趟,还请苏兄能给我带个路,行个方便。”   amp;nbp;“去掖庭宫?做甚?”苏味道顿时露出了惊讶之色。   对于此事,陆瑾也不愿意多,避重就轻的言道:“听闻掖庭宫内住着一个名为乌婆婆的老年宫女,我有一件心事须得询问她一下,故而想去拜访。”   amp;nbp;苏味道一听是这么简单的事,立即就应承了下来:“好,既然如此,那七郎你跟着我前去便可。”   陆瑾点点头,跟随着苏味道出了内文学馆走上宫道,绕过九洲池从廊桥过得池水,来到了通往后宫的宫道上。   从这条宫道开始,便有羽林卫巡逻把守,进出非常的严格,这也是为了防止内宫之人逃出以及防止外面之人混入后宫。   苏味道乃是掖庭宫常客,明了去处之后,羽林卫已是放行。   走的半响来到掖庭宫,苏问道立即找来一个相识的宫娥询问,立即就打听明白那位乌婆婆的具体住处。   这片掖庭宫虽然位于后宫之内,然就是而论,却远远没有其他宫殿那么金碧辉煌,其内多为相连成片的青砖瓦房,里面住的全是宫娥,而在北面,到有几片较为不错的殿宇,住的为一些低品阶的妃子。   乌婆婆所住之处离宫门倒是不远,顺着一条巷走得半响,一间典雅精致的院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乌婆婆毕竟是伺候过长孙皇后的宫女,加之现在又年老体衰,有此优厚的待遇赐予院居住,也是常理。   行至木门前,苏味道隐隐约约猜到陆瑾前来询问之事不便为过多的人知晓,故而他已是停下了脚步,笑语言道:“七郎,我就在外面的等你便可,你自己进去吧。”   陆瑾也不想让苏味道知晓此事牵连其中,闻言自然是求之不得,点点头便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院院落整洁而又简单,一间青砖瓦房,一颗孤零零的高大老树,院子南面立着一排晾衣杆,上面晾着浆洗干净的衣物。   晾衣杆旁,则站立这一个佝偻着腰杆的老年宫娥,白发苍苍脸面皱纹,此刻正在收捡着已经风干的衣物。   陆瑾站定沉吟了一下,忽地出言道:“敢问你可是乌婆婆?”   amp;nbp;沉稳而又清晰的男声回荡在乌婆婆耳畔,也使得她情不自禁的一怔,轻轻的转过身来,入目便看到了一个年约双十的年轻男子。   amp;nbp;见状,乌婆婆又惊又奇,在这般全为女子的掖庭宫内,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那是一件多么奇怪而又离谱的事情,而且此人相貌英俊,气度不凡,也不知是何等身份?   amp;nbp;然而很快,陆瑾便拱手自报家门道:“在下名为陆瑾,官居太府寺少卿一职,也是太平公主驸马,特地前来此处拜会乌婆婆。”   amp;nbp;一听这位年轻男子居然还是一个驸马,乌婆婆心内的惊奇不由更加浓厚了,她呆愣半响恍然回过神来,轻轻道:“老身便是乌婆婆,不知陆驸马前来这里所为何事?”   amp;nbp;陆瑾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听闻去岁乌婆婆你曾给上官婉儿额头刺过一朵梅花,据是为了掩盖她额头上的伤痕,不知你可否清楚上官婉儿额头伤痕是如何来的?”   amp;nbp;一席话听在耳中,乌婆婆的脸色顿时有些阴冷,淡淡言道:“驸马爷,老身的确曾给上官侍诏额头上刺过一朵红梅,然而此乃上官侍诏的私事,你又何必多问?”   陆瑾自然听出了乌婆婆口气中的拒绝之意,然为求真相,他毫不气馁的继续言到:“这的确是上官婉儿的私事,然这件事也很有可能牵扯到我,故而我必须知道。”   “驸马爷,老身不是一个多言多语之人,实在难以相告,你请回吧。”乌婆婆根本不为所动,已是转过了身去,继续忙碌了起来。   陆瑾并没有举步离开,站在原地沉吟半响,忽地轻轻叹息道:“我曾与上官婉儿共事多年,也算关系要好的朋友,婉儿她虽则为高高在上的天后侍诏,然为人谦虚低调,谨慎柔弱,断然不会招惹是非,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何人竟狠下心肠在她额头刺了一刀,留下了难以抹灭了伤痕,若非她想到办法在额头刺红梅遮盖,不定就已经毁容,乌婆婆,我想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   话音落点,正在收捡衣物的乌婆婆双手陡然僵住了,想及那美丽容颜上的狰狞伤痕,她也忍不住生出了痛惜无比的感觉。   轻轻一叹,她转过身来,对着陆瑾正色劝道:“陆驸马,此事你最好不要多管,毕竟能够让上官婉儿也缄口不言,吃下这个暗亏之人,身份必定非常了得。”   amp;nbp;陆瑾异常坚定的言道:“陆瑾不为别的,除了想要明白心头一个疑问之外,更想要替上官婉儿讨回公道,不管此事牵涉到何人,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amp;nbp;闻言,乌婆婆深深的震撼了,她不明白这位太平公主的陆驸马为何要在意上官婉儿之事,难道他真的不担心因为此事招惹上是非么?    第七七五章 忍不住的怀疑   正在乌婆婆百思不解其解的时候,猛然间她想到了为上官婉儿额头刺上红梅的那个夜晚,似乎正是太平公主与陆瑾大婚之日。   那夜宫外的喜庆喧嚣是如此的热闹非凡,即便是向来安静的后宫,也破天荒地的放起了爆竹,挂上了灯笼祝贺,让乌婆婆实在难以忘怀。   而更加令她难忘的,是上官婉儿哀怨悲恸的神情。   她觉得那夜上官婉儿并非是为了额头的伤痕垂泪神伤,更多的是一种失去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东西的绝望,是那种哀莫过于心死的麻木沉沦。   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位相貌不俗的年轻男子,乌婆婆已是渐渐明白了过来,忍不住问道:“不知陆驸马与上官婉儿乃是何等关系?”   “我们是朋友!”陆瑾说得一句,犹豫了半响,他又补充道:“我与上官婉儿曾经是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   一句及其隐晦的可以托付生死,自然而然含蓄的点明了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也使得乌婆婆原本有些冰冷的神情渐渐柔和了下来。   沉吟半响,乌婆婆轻叹出声道:“不瞒陆驸马,其实奴也不知道上官侍诏额头上的刀伤究竟是如何来的,但是能够在内廷中持刀之人,身份一定非同凡响,可以说就只得寥寥数人而已。   陆瑾双目一闪,沉声问道:“敢问乌婆婆此话怎讲?”   乌婆婆面无表情的言道:“内宫之中为求安全,历来对刀具管制甚为严格,普通宫娥以及寻常嫔妃,都不可能持有刀具,即便是削水果的小刀也不能例外,一经查处,那就是大罪,故而寻常宫人身边都没有刀具,所以凭借此点,已是可以猜测到那么寥寥数人。”   陆瑾知道乌婆婆是绝对不可能对他透露那寥寥数人的身份的,毕竟她也怕会牵连到自己,于是乎点头笑道:“好,多谢乌婆婆你指点,本驸马知道了。”   离开掖庭宫,陆瑾一直剑眉深锁,满腹心事,愈发觉得上官婉儿额头的刀伤不会那么简单。   莫非是天皇天后所为?   想到这个可能,陆瑾立马又觉得非常的荒谬。   倘若天皇天后当真想要惩戒上官婉儿,绝对会堂堂正正施以刑法,断然不会一声不吭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一定不会是天皇天后干的。   既然不是天皇天后,那么就有可能是后宫有权势的嫔妃。   然而现在天后几乎是独霸后宫,专宠御前,加之圣人身体羸弱,也是鲜少临幸其他的妃嫔,后宫之中断然没有具有权势的嫔妃,而且即便是有几分权势的妃嫔,也不会得罪上官婉儿这位天后身前的红人。   不是天皇天后,也不是后宫妃嫔,那么怀疑的范围自然是小了很多。   太子李哲?   想到这里,陆瑾又是一阵摇头。   不可能,以李哲那老好人的秉性,岂会干得出如此狠辣之事?况且凭他唯唯诺诺的性子,也不会轻易开罪上官婉儿。   太子妃韦莲儿到有可能,但是韦莲儿成为太子妃之前,上官婉儿额头刀伤便已经有了,所以也不会是她。   那么,究竟会是谁呢?   陆瑾心思急转,脑海中苦苦思索不止,猛然间,一个熟悉美丽的身影霍然映入了他的脑海,使得他浑身一震,心头一紧,竟是情不自禁的停下的脚步。   太平公主?!   想到这个可能,陆瑾面上的神情逐渐变为了凝重。   在后宫之中太平公主可谓是权势极大,备受天皇天后的宠爱,而且以她果断狠辣的性格,倒是有可能会干出拿刀刺伤上官婉儿额头的事情来。   不过,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乃是好友,岂会这般不留情面?   想到这里,陆瑾神情逐渐好看了一些,但他也很敏锐的感觉到似乎这一年来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两人之间关系非常的冷淡,特别是寻常在府中,太平公主几乎从来不会提及上官婉儿,即便是提及她,口气中也不免带上几分酸溜溜的醋味。   莫非……真的是太平所为?   陆瑾愈发能够肯定自己的猜测,心内生出了无以言说的复杂滋味。   陡然间,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还记得当初他和上官婉儿在长安郊亭决裂之后,太平公主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那里,这一切一切也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莫非当初上官婉儿不愿意与自己走,是因为太平公主的原因?   难道是太平公主威胁她,甚至用刀伤害她,来使她放弃自己?   一条条原本毫无头绪的线索被陆瑾连成了一线,清晰无比的展现在了头脑中,呈现在了眼前。   初冬的暖阳越升越高,散发出了温暖的光线,然而站在九洲畔的陆瑾却是觉得心内越来越是寒凉,脸膛上也是铁青一片。   待陆瑾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时间正值午后。   太平公主像是刚刚用罢午膳不久,正在殿内与府中相扑首领赛翁仲兴致勃勃的交谈着什么,竟没有发现陆瑾归来。   还是经过赛翁仲的提醒,太平公主这才停止了话语,转过头来对着陆瑾嫣然一笑,语带欣喜的言道:“七郎果然遵守承诺,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瑾满腹心事,面上却故意装作一番云淡风轻的模样:“今晨前去内文学馆与友人交谈了一番,用过午膳之后没什么事,便早早回来陪伴公主。”   太平公主风情万种的瞥了他一眼,目光中隐隐有着算你识相之意,招手笑道:“既然如此,那七郎还不快快过来落座,刚才母后特地令人送来了一篮水果,太平削给你吃。”   陆瑾目光一瞧太平公主旁边的案头几,果然那里正摆放着一篮鲜艳的果子,其内有黄桃、葡萄、苹果等物,直是看得人食指大动。   不用问,能够在初冬时节结出果子的,唯有骊山温泉宫,还记得去岁冬日他与太平公主曾在温泉宫呆了一天,只可惜因长安粮荒之事,早早回去了。   陆瑾走到罗汉床前落座,太平公主已是伸出纤手从果篮内拿出一个饱满香脆的苹果放在掌心,另一手又抓起小刀,小心翼翼的削了起来。          第七七六章 电闪雷鸣夺命夜  很快,一圈长长相连的果皮掉在了地上,苹果也是削好了。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将手中果子递给陆瑾笑道:“来,快吃吧。”   陆瑾轻轻点头,接过果子放在嘴中狠狠咬得一口,“咔嚓”一声细响,满口都是果肉的香味,甘甜的果汁也是直入喉头。   然而,此刻陆瑾却是有些食不甘味,他斟酌半响,总算是想到了一个法子来试探一下太平公主,于是乎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对了四娘,你可知现在后宫之中有一种红梅妆很是流行?”   “怎么不知道。”太平公主丝毫没有意识到陆瑾话语中的陷阱,想也不想就开口言道,“现在不仅仅是后宫,目前这红梅妆已是风靡了整个洛阳,那些贵妇仕女全都争先效仿,并引以为美。”   陆瑾笑道:“据说,那红梅妆还是上官婉儿率先发明出来的,而且我还听人说,上官婉儿最开始在眉头刺红梅的用意,是为了掩盖额头的刀伤。”   说完之话,陆瑾视线大是凌厉,紧紧的盯着太平公主的面颊观察着她的神情。   在闻言的那一霎那,太平公主娇靥上的表情很明显的为之一僵,眼眸中也掠过了一丝惊慌之色。   然而很快,她便恢复了从容镇定,望着陆瑾淡淡笑道:“是吗?原来竟有此事,太平倒是不知。”   陆瑾心内已是愈发肯定太平公主便是那个始作俑者,嘴角微微一翘,口气也不自禁的冷上了几分:“四娘,你说说看,究竟是何人胆敢刺伤上官婉儿的额头?而且对于她这个天后身前第一女官,竟丝毫没有顾忌之心?”   太平公主芳心发慌,螓首微微垂着,视线也是避开与陆瑾的对视,轻轻道:“谁知道呢?或许是上官婉儿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吧。”   “可能吧。”陆瑾兴致阑珊的摇了摇手,起身言道,“我去书房练练字,吃晚饭的时候再叫我便可。”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   太平公主怔怔的望着陆瑾离去的背影,又是心烦意乱又是隐隐担心。   她知道陆瑾绝对不会莫名其妙的提及此事,听他刚才的口气,莫非他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怀疑上官婉儿的额头是她太平公主弄伤的?   想到这里,太平公主担忧更甚,她更不知道究竟是谁泄漏了消息,还有陆瑾究竟知道多少?   莫非是上官婉儿告诉陆瑾的?   不,不会,以上官婉儿柔弱的性子,断然不敢将事情的真正情况告诉陆瑾,从而得罪她太平公主。   况且若真是上官婉儿所作,那么陆瑾就可以肯定是自己所为,而非是现在这般只是怀疑猜测。   如此说来,必定是外面流传着一些风言风语之事被陆瑾知道了,所以他才会出言试探。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一双柳眉已是深深的蹙了起来,因为她明白此事真实情况绝对不能让陆瑾知晓,否者必定大事休矣,必须想到法子弥补才是。   当务之急,是先要查清楚此事究竟是何人泄露出去的,方为上策。   不管是谁想要破坏她和陆瑾的感情,太平公主都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第二天午后,经过太平公主派人精心的调查后,消息已是从内廷中传来。   昨日陆瑾首先前去内文学馆拜会了馆主苏味道,其后又在苏味道的陪同下前去了掖庭宫,寻找一个叫作乌婆婆的老年宫娥,乌婆婆与陆瑾单独闲聊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没有人知道他们聊的是什么。   而那位乌婆婆,正是为上官婉儿额头刺上红梅之人。   闻讯,太平公主登时就怒火中烧,盛怒之下拿起一个精致的白玉茶盏掷在地上摔得粉粹。   区区一个宫娥就敢冒然她太平公主,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即便是伺候过长孙皇后之人又能如何?在她太平公主面前,也不过是一只蝼蚁而已。   太平公主越想越气,芳心更是充满了一股委屈的感觉。   心思闪烁了一番,她找来一个心腹宫娥轻轻耳语半响,那宫娥了解的点点头,很快就出了公主府朝着皇宫而去。   是夜,沉沉乌云笼罩了整片天空,夜风呼啸卷过带飞了掖庭宫内的尘土,大地弥漫着寒凉的气息。   一灯如豆,乌婆婆正独自坐在房内缝补着一件破了洞的衣物。   她年岁已高,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此际眯着眼颤巍巍的拿着银针缝缝补补,模样说不出的专注认真。   此际,一道闪电恰如银蛇舞动般划破长空,照得大地如同白昼。   紧接着,沉沉雷声轰隆隆的压来,不知道搅破了多少人的美梦。   乌婆婆恍然抬起头来,放下衣物走到了窗棂边,望着外面已是狂风飞卷的天色轻轻叹息道:“初冬沉雷,只怕是又要下雨了……”   便在此刻,几盏明晃晃的灯笼突然出现在了沉沉夜色当中,恰如天上的繁星般闪闪烁烁,竟是朝着乌婆婆所在的院落而来。   见状,乌婆婆大是惊讶,要知道她平日里性情颇为孤僻,鲜少与人接触,在这内廷中也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现在已经这么晚了,究竟是什么人前来拜访她?   便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来人已是愈来愈近了。   这时候恰好一道闪电掠过照亮四周,可见来者乃是一群内宫宦官,竟有七八人之多。   乌婆婆心知对方必定是有什么事情,略一思忖已是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待她刚刚来到滴水屋檐下,那群内侍也是走到了前院。   这时候,为首老内侍霍然止步,阴鸷狠辣的双目盯着乌婆婆看了一圈,这才不紧不慢的言道:“乌婆婆,咱家奉太平公主口谕而来,跪下接旨吧。”   乌婆婆闻言,登时就心头一紧,不容多想已是走下台阶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老内侍冷笑了一下,尖锐高声道:“传太平公主殿下口谕:乌婆婆身为内宫宫娥数十年,不知礼数,搬弄是非,乱嚼舌根,恶意中伤诋毁本宫,破坏本宫与驸马之间的感情,实乃罪犯滔天,赐三尺白绫自缢赎罪,口谕到即执行。”   尖锐的话音刚落,恰好沉雷响起震撼四野,也惊得乌婆婆瞬间就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晃晃跌坐在了地上。   霎那间,乌婆婆已是想明白了一切:原来是太平公主,竟是她伤了上官婉儿?所以现在才要将泄漏风声的自己斩草除根?   她惨然一笑,老脸上的皱纹不禁更加深刻了。   也罢,这尘世间待得也忒煞凡人,想必还是前去陪伴文德皇后舒坦一些。   心念及此,乌婆婆从地上站了起来,藐视的看了那领头的内侍一眼,转身走入了屋内。   老内侍冷哼了一声,左右环顾一圈眼神示意,那六名身强力壮的内侍立即手捧白绫大步赳赳而入,涌入了屋中。   片刻之后,窗棂上顿时显出了几个可怕的剪影,恰如那来自地狱的恶鬼般,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直看人心头发颤。   此刻,酝酿已久的倾盆大雨终是连天而下,也不知谁不小心撞翻了油灯,屋子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第七七七章 可怜葬花井中魂  清晨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笼罩了整座洛阳城,上阳宫内的亭台楼阁,山山水水在朦朦胧胧的雾气中若影若现,恰如建在九天之上一般。   依旧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上官婉儿独自一人坐在丽春殿的书房内处理着群臣奏折,牵手中握着的毛笔轻快的舞动着,一个个美丽而又好看的娟秀小字已是清晰的出现在了纸面之上。   待到初冬的夕阳终于出现在天空的时候,书案上厚厚一摞奏折也是处理完毕。   上官婉儿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搁下毛笔从长案后站起,脚步缓缓的在书房内转悠思忖不止。   这一年来,天皇身体情况愈来愈下,加之太子李哲懵懂无知,举国朝政均是决于天后武媚之手,即便是前段时间新晋宰相之时,也是由天后拿捏的初步名单,交给天皇最后审定,如此说来,现在天后的权势比起以往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概知道自己快要大限将至,天皇对于宰相集团打击力度十分强大,满堂紫衣再无一人可以左右皇权。   但是如此一来,也意味着以后皇权接替上将出现巨大的权力真空期,李哲一时半刻不可能熟悉国务,必须得有人进行辅助,既然天皇不是选择的宰相,那么毫无疑问天后将会成为太子即位后的辅佐者,这也表明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天后的权势都不会减弱。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芳心内不禁生出了振奋之心。   作为天后身畔的首席红人,只要天后在位,便意味着上官婉儿自己也是权势不减,对于已经失去爱情的她来说,无异于也是一个极大的补偿了。   便在上官婉儿想入非非之际,香菱突然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张口便出言道:“侍诏,乌婆婆出事了。”   “乌婆婆?”上官婉儿愣了愣,显然不明就里,问道,“何事也?”   香菱俏脸上隐隐有着几分严峻之色,回答道:“前天风雨交加的那个夜晚,太平公主传来口谕,着令乌婆婆以白绫自尽,内侍省奉命而行,目前乌婆婆已经自缢身亡了。”   “什么!”上官婉儿的嗓音顿时忍不住高拔了些许,面上神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就这么呆愣半响,她红艳欲滴的朱唇动了动,口气却有些软绵绵无力:“可知太平公主是因何事赐死乌婆婆?”   “传出来的罪名是乌婆婆不懂礼数、乱嚼舌根,离间公主殿下与陆驸马之间的感情。”   听到此话,上官婉儿心内顿时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蹙着眉头在书房内走得几圈,她又霍然止步出言道:“此事不会那么简单,走,跟我一道去看看。”   一路行来,上官婉儿均是柳眉神锁,神情严峻,及至走到掖庭宫宫门之外后,她这才沉沉的吐了一口浊气,大步而入。   当来到乌婆婆居住的那间小院,里面已是站满了为乌婆婆送行的宫娥们。   对于这位身居掖庭宫数十年的老人,许多宫娥都受到过她的帮助,此际许多人都是呜呜咽咽,哭哭啼啼,脸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珠泪。   “上官侍诏。”见到上官婉儿到来,主持丧礼仪式的一名中年女官招呼了一声,已是走了过来,轻轻解释道,“乌婆婆的遗体已于今晨火化,骨灰匣正摆在灵堂之中,侍诏去了还可以……见乌婆婆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那位中年女官不禁以袖拭泪,模样说不出的悲戚。   上官婉儿茫然地点了点头,目光穿过人群望向那摆设在正堂中的灵堂:一个权当骨灰盒的红色木匣正摆在灵堂之中,四周白挽高挂低垂,铜炉中插满了黄香青烟袅袅,居中的“奠”笔锋苍劲有力,一切看起来都是说不出的哀伤   看着看着,上官婉儿眼眸中已是有了隐隐泪光。   她步履轻捷的走了过去,踏上三级台阶,又跨过门槛进入正堂之中,候立在那里的宫娥急忙上前递给她三炷黄香,其后轻轻退到了一边。   站在原地愣怔了半响,上官婉儿忽地想起了乌婆婆的音容,两行清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俏脸,眼眶也是红了。   她轻轻一声长叹,贝齿咬紧牙关轻步上前,双手捻着黄香在烛火上点燃之后,对着灵堂深深三个大拜,这才将其黄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这时候,负责主持仪式的中年宫娥又是走了过来,含着眼泪言道:“奴等决定等到午后便将乌婆婆的骨灰撒入葬花井之中,不知侍诏意下如何?”   上官婉儿缓缓颔首道:“可也,到时候我也前来送乌婆婆一程,祝愿婆婆她能够早登极乐世界。”   说话此话,上官婉儿毫不留恋的转头离去,心内却是燃烧着无比愤怒的火焰,无声的愤怒谴责道:太平,乌婆婆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以三尺白绫赐死她,对于这么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你难道就狠的心下手么?   没有人能够回答上官婉儿心内的问题,更何况公主要赐死一个宫娥,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任何人都不会追究,也不会多说些什么,这就是宫娥低贱而又悲惨的命运,上官婉儿自己也是同样如此。   掖庭宫南面有一口井,名为葬花,井水清澈而又甘甜,只是可惜从来没有人愿意喝上一口,甚至在平时的时候,也没有人愿意靠近此井一步,即便偶然路过者也是脚步匆匆,不敢有半分停留。   究其原因,此井乃是专门抛撒逝去宫娥骨灰所用。   根据规定,宫娥本是低贱奴婢之身,在这皇宫内也没有可容逝去宫娥入土安葬之地。   所以尸身就只能烧成灰烬抛撒其中,愿这口通向洛水的葬花井能够将逝去宫娥的灵魂带离皇宫。   故而葬花井便是宫人们最后的归宿。   时值午后,天上的暖阳软绵绵无力,照来的光晕也让上官婉儿感觉不倒一丝一毫的温暖,心儿冷冰冰一片。   待看到乌婆婆的骨灰终是撒入了葬花井内之后,宫娥们均是忍不住哭声大作,悲泣不已。   上官婉儿似乎再也不忍心看这样的情景,轻叹一声转过身去,举步便走。   便在她走出院落快要步上大道的时候,一个红衣宫娥忽然从旁边的凉亭中急慌慌跑了过来,登时就跪在了上官婉儿的前面,哭声言道:“侍诏,奴知道乌婆婆为何会死,此事乃是因奴而起,还请侍诏能够救奴一命。”   闻言,上官婉儿霍然止步,美目立即就瞪圆了。          第七七八章 忍无可忍毋须忍 然而很快,上官婉儿就冷静了   她抬起凤目瞄了瞄四周,见到并没有他人之后,这才低声言道:“此地不便多说,你先跟着我来。”   红衣宫娥抹着眼泪点了点头,脚步匆匆的跟着上官婉儿去了。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了一片僻静的小院前,上官婉儿想也不想就推门而入,待到红衣宫娥进入之后,她连忙关上了院门,这才将满含审视的视线望了过来。   红衣宫娥显然有些紧张和害怕,结结巴巴的言道:“启禀侍诏,奴名为红裳,乃是观文殿内的侍女。”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俏脸上布满了肃然之色:“你名为红裳?对了,刚才你说乌婆婆的死与你有关,不知道是如何会事?”   红裳垂着眼泪哽咽言道:“不瞒侍诏,数天之前奴与友人在翰林院外的花园内闲聊,无意提及红梅妆的事情,当时奴也没怎么在意,便告诉友人说侍诏你当初之所以要在额头刺上一朵红梅,乃是因为额头曾受刀伤的缘故……”   闻言,上官婉儿美目微阖,射出了犀利冷然的目光,口气也情不自禁的冷了下来:“此乃本侍诏的私事,谁允许你们在暗地里乱嚼舌根的?还有,这与乌婆婆之死又有什么关系?”   红裳偷偷看了面色肃然的上官婉儿一眼,心内大是胆怯,低声言道:“当时奴也是无心之言,然而没想到却被别人无意间听见了。”   “是谁听见了?”上官婉儿连忙一问。   红裳朱唇轻轻颤抖了数下,这才出言道:“是……陆驸马,奴婢说出此事的时候,陆驸马他正巧在花园之内。”   这个名字恰如一声惊雷,顿时让上官婉儿呆愣在了原地,就这么愣怔半响,她这才回过神来,心内生出了五味陈杂的感觉,颤抖着嗓音问道:“那陆驸马当时可有说些什么?”   红裳回忆了一下,出言道:“那时候陆驸马看起来似乎非常生气,而且面上表情也是严峻冰冷,他不断追问奴侍诏额头有伤的传闻是从何处听来的,奴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实话告诉陆驸马乃是乌婆婆所言。”   霎那间,上官婉儿已是猜到了太平公主为何会赐死乌婆婆。   不用问,一定是太平得知乌婆婆泄露此事,无意间让陆瑾知情,故而盛怒之下将其赐死,毕竟在内廷当中,一名公主要赐死一个犯事的宫娥,当真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不过这件事让陆瑾知道了也好,至少他会开始怀疑太平公主,从而得知当时自己离开他的真相。   而且依照陆瑾的性格,只怕接下来的日子里,太平公主不会过得那么舒坦,说不定还会激发更大的矛盾。   红裳见到上官婉儿半响没有开口,面上露出思索之色,不禁大是紧张,担忧不已的言道:“侍诏,当时陆驸马答应过奴不会追究奴胡言乱语之事,然而现在乌婆婆却是死了,也不知陆驸马是否会放过我,还请侍诏救奴一名,奴不胜感激。”言罢,竟是朝着上官婉儿跪了下来,连连磕头不止。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将红裳从地上扶了起来,淡淡言道:“放心,陆驸马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说了不会追究就铁定不会追究,而且乌婆婆之死并非陆驸马之意……”   “啊?”红裳瞬间就目瞪口呆了,显然不解其意。   上官婉儿想了一下,吩咐道:“这样,你先回去,若遇到什么危险,尽管来找我便是,还有,今天你告诉我的这些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晓,否者到时候连我也救不了你。”   红裳如蒙大赦,急忙一阵点头,这才告辞而去。   离开掖庭宫,上官婉儿喁喁独行在九洲池池畔,念及这一年来的痛苦日子,她不禁发出沉沉一声喟叹。   她与陆瑾相识已久,其后又奉天后之命撰写,彼此间不知不觉均是萌生出了爱意。   可以说,陆瑾是她上官婉儿第一个喜欢的人,同样,她也相信陆瑾最爱的人也是她。   两人之间更是订下了执手之盟,非君不嫁非卿不娶,誓言要共度一生。   然而没想到的是,太平公主却霸道蛮横的插入到他们两人的感情世界中,最后为了她那份根本没有着落的单相思,竟然不惜硬生生的拆散他们,使得有情人劳燕分飞,彼此之间还生出了沉沉的误会,成为了陌生之人。   每每想到这里,上官婉儿便觉得自己心头如同刀劈斧跺般心疼不已,直如滴血一般难受。   特别是太平公主毫不留情在她的额头刺上一刀,留下一道深深伤痕,更是让上官婉儿暗地里对太平公主非常痛恨。   可以说,她对太平公主已是完全没有了昔日的莫逆之情,剩下全是深深的憎恨厌恶。   而且这一次太平公主又痛下杀手赐死乌婆婆,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上官婉儿也明白以她目前的势力,根本不敢招惹太平公主,面对如此委屈,也只能将之暗暗藏在心里最深处。   但是,眼下却有一个不错的机会,能够让陆瑾明白当时自己离开他的真正因由,而且还能够让太平公主吃不小的苦头,实在难得至极,若不抓住这个机会,也太可惜了。   独自在池畔转悠了许久,上官婉儿终于打定了注意,目光露出了坚定之色,转身朝着上阳宫而去。   回到丽春殿书房研磨提笔,上官婉儿蹙着柳眉斟酌良久,这才手腕一沉将笔锋落在了洁白如玉的宣纸上,慢慢的写了起来。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长案上的那张白纸才写满了歪歪斜斜的字迹,字体看上去完全不似上官婉儿平日里的手笔。   她搁下毛笔,将宣纸细细读了一遍之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召来香菱轻轻耳语起来。   及至听罢上官婉儿之言,香菱原本一张红润的脸膛瞬间就变得苍白无比,结结巴巴的言道:“侍诏,若是被太平公主知道此事乃是你所做,那就麻烦了。”   “香菱,你的担忧我岂会不知。”上官婉儿轻轻一叹,美目中的神色却是异常的坚定,“但是在这么退让忍耐下去,我如何对得起尚被蒙在鼓中的七郎?对得起受牵连死去的乌婆婆?以及对得起自己的心意?此事我意已决,你去做便是,有什么后果我也会一力承当。”   香菱知道上官婉儿心头的委屈苦闷,见她主意已决,自然不好多说,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奴婢立即遵从侍诏之言行事。”    第七七九章 书信一封挑矛盾 香菱走后,上官婉儿独自陷入了沉思   既然陆瑾已经与乌婆婆见过一面,那么乌婆婆肯定也告诉过他一些事情,至少实言说出她上官婉儿的额头所中乃是刀伤,只要光凭这一点,陆瑾理应会相信这封信内所写的内容,毕竟这也是整件事情的真实经过,只是为求安全,上官婉儿才用如此隐晦的方式告诉陆瑾,希望他能够明白。   此时此刻,陆瑾正在太府寺内与纪处讷闲谈说笑,说及了去岁关中发生的那一场情况危机的粮荒。   纪处讷心有余悸的言道:“不瞒陆驸马,本官非常后悔当初固执己见不听你与萧璿之言,才致使关中发生粮荒,说起来本官实在是问心有愧啊。”   说到这里,纪处讷不禁长长一声叹息,模样甚是懊恼。   陆瑾淡淡一笑,捧起茶盏轻呷一口,这才不紧不慢的言道:“纪太府日理万机,偶尔出现大意疏忽也在正常不过了,更何况天皇天后对太府你也没有半分责怪,何须如此自责。”   纪处讷点了点头,忽地精神一振,言道:“对了,陆驸马顺利处理关中粮荒,还剿灭了白铁余叛军,这次来到洛阳,想必天皇天后一定会大肆褒奖你吧?”   陆瑾笑了笑,摇手言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何谈褒奖?不过属下已经将战功薄送到了兵部,相信要不了多久兵部一定会按照功绩论功行赏。”   说完此话,陆瑾忽地想起了一事,收敛笑容镇重其事的言道:“对了,纪太府,下官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求太府帮忙。”   陆瑾虽为太府少卿,然而摄于他太平公主驸马的身份,纪处讷却是一点也不敢托大,连忙出言道:“陆驸马但说无妨,只要能够办到,本官一定不会推辞。”   陆瑾斟酌了一番言辞,这才一字一句的缓缓言道:“是这样,东市署市尉宋璟这次陪下官剿灭叛军居功至伟,而且此人有着非常不错的从政才华,故而下官想请纪太府考虑一下,是否可以让宋璟担任东市丞一职?”   纪处讷捋须沉吟半响,出言道:“陆驸马,根据规定,从五品以下官吏的任命均是决于吏部,而且是凭借考功升迁,宋璟此人固然有所战功,然而突然从正九品下的东市尉一下擢升为从七品下的东市丞,似乎有些不符合规矩啊。”   陆瑾正色言道:“下官觉得只要是人才,当不拘一格进行拔擢,有其能必须得有其位,否者就是大材小用了,目前东市署市丞贾安土已经辞官而去,整个署内的公务全都压在我这个检校市令的身上,而且太府也应该知道,只怕我这个东市令是当不了多久的,故而于情于理,都应该让能者来负责东市署的工作,我认为宋璟非常合适。”   纪处讷沉吟半响,终是点了点头,笑道:“好吧,那本官就依照陆驸马之建议推荐宋璟,不过成不成本官可是不敢保证啊,毕竟吏部这些人可不会讲什么情面。”   陆瑾笑道:“太府尽管推荐便是,至于吏部那里,改明儿下官觐见天皇天后的时候将此事对他们提一提,请天皇天后出面便是。”   纪处讷一听暗自咋舌,这陆瑾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区区从七品下的小官任免,居然还劳烦天皇天后出面招呼,实在太过惊人。   不过听他淡定自信的口气,也表明此人目前圣眷正隆,甚得天皇天后的重用喜爱,自己当好好巴结才是。   心念及此,纪处讷脸上笑容更盛,抖动着长须说道:“陆驸马,你我一别经年,似乎好久没在一起聚一聚了,这样,乘今日有空,为兄做东温柔坊,就咱们太府寺几个熟人饮酒聚谈,还请陆驸马万勿推辞。”   纪处讷口中的温柔坊位于洛水之南,与长安城的平康坊齐名,是洛阳城内有名的青楼楚馆聚集之地,也为城内达官显贵,富豪乡绅们最爱去的场所之一。   唐时,男子出入烟花场所乃是一种风尚,若是能够吟诗作赋得到几个艺伎娘子的垂青,更是可以坐享齐人之福,也会让别人大是羡慕。   昔日温柔坊内有名满天下的四大都知,其中最有名者,当属苏令宾。   只是可惜数年前苏令宾南下江南道,泯灭于世间不知芳踪何在,故此现在温柔坊内三位都知分庭抗礼,各有崇拜喜爱者,而风头最胜者,当属慕妃然。   这些风言风语乃是陆瑾听太府寺内官吏们言谈得来的,想及那位虞国女皇,陆瑾的面上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于是乎,他点头允诺道:“好,既然是纪太府所邀,下官岂会推辞?就这么说定了。”   纪处讷万分欣喜的点了点头,忽地又念及一事,笑容不禁有了几分尴尬:“还有陆驸马,今夜饮酒只怕会持续到宵禁之后,到时候不能回府说不定要夜宿温柔坊之内,也不知太平公主殿下那里……呵呵,不知是否方便。”   这几日陆瑾心头一直有一根刺,拔不出来时常令他心情烦闷,甚至回府的时候,对太平公主也是爱理不理,此刻听到纪处讷的担忧之意,他笑了笑无所谓的言道:“无妨,公主殿下对于我的私生活并不多管,不必担心。”   纪处讷这才放下了心来,点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便在此刻,一名红衣吏员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着陆瑾拱手言道:“陆少卿,外面有一位宫人送来一封信件,说是掖庭宫乌婆婆绝笔之信,是写给少卿你的。”   “什么,绝笔之信?乌婆婆死了?多久的事?”陆瑾恍若雷殛般不能置信的从长案后站了起来,一连窜的惊声询问,面上闪烁着无比震惊的神光。   红衣吏员点了点头,轻轻出言道:“属下听时才那名内侍说,乌婆婆已于昨日逝世,听闻是太平公主殿下口谕赐死的,乌婆婆临终留下书信一封,指名道姓是要给少卿一睹,。”   愣怔半响,陆瑾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从红衣吏员手中接过信封拆看一看,刚刚瞄得一眼,双眉顿时紧紧的皱在了一起,眼眸中迸射出了无比凌厉之色,拿着信纸的双手竟是轻轻颤抖不止。   旁边的纪处讷见状大是惊讶,也不知陆瑾因何会这般模样,然而陆瑾不说他也不便多问,只得默默的等待。    第七八零章 左右均是算计   终于,陆瑾抬起头来视线离开了信纸,然而此刻脸上却是一片铁青,额头上更是青筋直冒,显然正处于无比愤怒当中。   就这么咬牙切齿的愣怔半响,陆瑾这才长长一声鼻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纪处讷拱了拱手,沉声言道:“纪太府,下官府中发生了一些事情,须得立即赶回去处理,今晚的邀约下官实在不能奉陪了,还请太府见谅。”   瞧陆瑾这般神色,纪处讷便知道信中所言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连忙颔首言道:“无妨无妨,既然是有所事情,那么陆驸马快快回去处理,我们改天再约便是。”   陆瑾对着纪处讷点了点头,这才拱手告辞离去。   离开太府寺坐上马车,磷磷隆隆的车轮声中,陆瑾将那封信放在膝盖上仔细察看,心内如同被针扎一般难受不已,更有一种充盈着胸膛的沉沉怒气。   乌婆婆之所以要留下这封绝笔信,乃是她知道自己或许将要命不久矣,若真的不幸遇难,乌婆婆情愿将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他。   而且乌婆婆所料果然不错,没多久太平公主便传出口谕将她赐死,宫人在收拾乌婆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封信件,按照信封上所写的名字,从而才交到他陆瑾的手上。   更让陆瑾为之痛心和意外的是,信内所讲述的内容。   当初上官婉儿之所以不愿意跟他私奔,原来竟是因为太平公主从中阻拦之故,而且太平还狠下心肠用金刀在上官婉儿头上刺了一道,留下了不可抹灭的痕迹。   从头到尾,上官婉儿都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而太平公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干出了如此卑劣之事,还将他彻底的蒙在了鼓里。   想到这里,陆瑾忍不住狠狠一咬下唇,唇间一缕鲜血哧地喷出,煞是鲜艳夺目。   便在他愤怒难耐之际,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忽地飘入了鼻端,味道竟是如斯的熟悉,也使得正处于盛怒当中的陆瑾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就清醒却了下来。   将信纸拿到鼻端轻轻嗅闻片刻,陆瑾嘴角微微抽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极反笑自言自语的言道:“好个太平公主,好个上官婉儿,难道你们就觉得我陆瑾是那么的好骗,能够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么!”   深深吸了一口气,陆瑾又发出了一声无可言状的喟叹,似疲惫似心累,更似深深的厌倦。   失魂落魄的呆愣半响,他忽地振作些许精神,对着外面的驭手沉声下令道:“车夫,先不忙回府,送我前去上阳宫。”   驭手“哎”得一声,急忙奉命掉转马头,朝着上阳宫而去。      上阳宫内,上官婉儿专注案前,正在处理一封漠南送来的加急奏折。   继调露元年东·突厥酋长阿史德温傅、奉职及阿史那伏念反叛之后,今岁七月,东·突厥酋长阿史那骨咄禄与阿史德元珍再反,重建******汗国。   阿史那骨咄禄更是自立为颉跌利施可汗,封阿史德元珍为阿波达干,专统兵马事,封弟默啜为设,咄悉匐为叶护,率领部众占领黑沙城,又招集亡散族人入总材山,聚众至五千,掠九姓铁勒畜马,突厥民来归者数万,势力逐渐发展壮大。   单于都护府担心此次叛乱会引起漠南草原大乱,故而派出八百里加急送来奏折,禀告阿史那骨咄禄似乎有意南下侵掠岚州等地,上官婉儿自然不敢耽搁,立即认真处理了起来。   恰在此刻,香菱提着长裙脚步匆匆的跑了进来,一脸惊喜的言道:“侍诏,来了,他果然来了。”   上官婉儿头也不抬,淡淡的问道:“何事慌慌张张?究竟是谁来了?”   “还能有谁,自然是侍诏你朝思暮想的陆驸马啊!”   轻轻的一句话如同沉雷般响彻在上官婉儿的耳边,也使得她丢掉纤手中握着的毛笔不能置信的站起身来,颤声言道:“你是说……陆驸马来了?”   “对,陆驸马正在殿外,想要面见侍诏,不知侍诏是否应约?”说到后面,香菱已是俏皮一笑,真心实意为上官婉儿感到高兴。   上官婉儿呆呆愣怔半响,霎那间只觉无以伦比的喜悦充斥着心海,心内更是生出了激动难耐之情。   已经多久呢?似乎从那日诀别开始,陆瑾从来没有前来见过她,今日必定是他看到那封信中的内容,故而前来询问情况,说不定还会谅解自己昔日那些绝情的举动。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只觉心头快要酥了一般,大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她连忙点了点头,站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境,这才照着殿外而去。   白衣胜雪的陆瑾正在殿外等候着,剑眉星目,风度翩翩,挂在殿阁飞檐上的夕阳将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金边,使其看上去恰如九天之上的玉面二郎一般。   上官婉儿心知不能让陆瑾看出端倪,故作淡定的走出殿门步下了宫殿台阶,行至陆瑾身前盈盈一礼轻声言道:“上官婉儿见过陆驸马。”   陆瑾也没有出言请起,反倒是如同第一次认识上官婉儿般仔细的看着她那张美艳如花的俏脸,不知不觉中,一丝冷冷的笑容溢出嘴角,口气淡然的言道:“今日本驸马特来拜会侍诏,另外还有一事须得向侍诏你了解一下情况,不知侍诏现在是否方便?”   上官婉儿只觉陆瑾的口气说不出的奇怪,难道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他还能保持这样的淡然从容,莫非他现在已经根本不在乎自己了不成?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芳心微微抽紧,点头言道:“既然陆驸马有所事情,婉儿安敢不去,不知驸马爷觉得何处方便?”   “放心,不会耽搁侍诏太久,我们也不必走太远。”陆瑾口气中有一种残忍之意,目光巡睃一圈抬手指着不远处的轩亭道,“就那里便是。”   上官婉儿感觉到陆瑾说不出的怪异,心内不禁生出了几分忐忑之心,不容多想,已是缓缓颔首表示同意。          第七八一章 一切都结束了 来到轩亭之内,两人对面而站,一时之间尽皆   似乎忍受不了这般尴尬诡异的气氛,上官婉儿俏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轻轻言道:“不知陆驸马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对婉儿了。”   陆瑾也不多话,从衣袖中拿出了乌婆婆所写的绝笔信,口气淡淡的言道:“你先看看这个。”   这封信乃是上官婉儿亲笔所写,她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内容,此刻见到陆瑾如此不悲不喜的模样,她的心跳不禁漏了半拍。   有些心虚的接过信纸慢慢看得半响,上官婉儿双目中顿时蓄满了珠泪,忍不住轻轻的抽泣了起来。   陆瑾神色平静,淡淡问道:“你哭什么?”   上官婉儿又是抽泣了几下,这才掏出丝帕抹去了俏脸上挂着的珠泪,泪眼朦胧的望着陆瑾低声道:“七郎,乌婆婆已经死了。”   “我知道。”   “她是被太平公主赐死的。”   “我也知道。”   完此话,陆瑾脸色终于变了变,变得认真起来,目光更是有些凌厉摄人:“我只想问,乌婆婆这封绝笔信所写的内容是否属实?昔日你我约定私奔之事,是否被太平公主知道,并暗中进行破坏,而且她还在你额头刺了一刀?”   完此话,陆瑾的视线情不自禁的瞄上了上官婉儿额头的那朵红梅,此时此刻完全感觉不到半分美丽,只是觉得无比的刺眼。   上官婉儿又是泪如雨下,贝齿咬着朱唇犹豫半响,终是点了点头,轻轻言道:“当初婉儿不愿意跟七郎你离开,的确是因为太平公主从中阻扰的缘故,只是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七郎你也成为了太平公主的驸马,这些事婉儿也不愿意再提。”   陆瑾嘴角冷笑更盛,捏着信纸一角沉声问道:“那我问你,你可开始便知道乌婆婆留下了这么一封绝笔信?”   “婉儿不知。”上官婉儿有些心虚的垂下了眼帘,竟不敢多看陆瑾一眼。   倏忽之间,陆瑾只觉一股难以言的失望感觉填满了心间,更有一种深深的悲凉哀伤悄悄弥漫,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腹心计的女子,便是他曾经最为深爱的上官婉儿。   他沉沉叹息了一声,目光扫过远方,看着那呱呱乱叫的寒鸦,看着那微微摆动的铁马,看着那飘零坠地的落叶,便有万千滋味凝聚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陆瑾的声音如同从云端上飘下,口气不出的疲倦飘渺:“婉儿,你还准备骗我多久?”   轻轻的话音落点,上官婉儿如坠冰窖,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也凝固了,颤声问道:“七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瑾冷冷一笑,目光直视着隐隐已有几分慌乱之色的上官婉儿,出了一个他根本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乌婆婆这封绝笔信,是你写的吧?”   如同一声惊雷掠过,上官婉儿脸上瞬间就血色尽失,她身子晃了晃情不自禁后退数步,纤手撑着凭栏稳住身子,半响才有勇气开口道:“七郎……婉儿不懂……你的意思。”   “婉儿,你若为戏子,论起表演做戏的功夫,只怕连那些太常寺的戏子都赶不上你。”   陆瑾冷笑着一声揶揄,这才寒着嗓音言道:“刚才在看到这封信的一霎那,我真如同五雷轰顶,又气又急,恨不得立即返回府中找太平公主理论,问她为何要赐死乌婆婆,更要问她为何要自私的拆散我和你,然而坐在返回公主府的马车当中,我却闻到乌婆婆所写的这封绝笔信上有一种很熟悉的熏香味,这个味道可以是已经深深的楔入了我的脑海之中,绝对不会记错和忘记,这种香味正是你上官婉儿惯常使用的熏香。”   上官婉儿目光望着自己右手腕上用红线穿挂着的袖珍镂空香炉,念及刚才写信的时候手腕时常落在信纸上面,这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心内顿时一阵发紧,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   见到她沉默不语的模样,陆瑾顿时内心火起,紧绷着脸怒声斥责道:“上官婉儿,你怎能如此卑鄙,竟利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做戏给我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想让我当成你使唤的枪头,返回公主府与太平公主大吵大闹么?你就这么恨她?见不得她快乐不成?”   amp;nbp;冰冷的寒风吹在上官婉儿的俏脸上,她蓦然觉察到自己的脸颊又红又烫,心内又是委屈又是难受,忽地加重语气反驳道:“是,我就是恨她,见不得她开心,见不得她快乐,因为是她残忍的从我手中将你抢走,还在我额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这样深仇大恨实乃不共戴天,婉儿岂会忘记!”   amp;nbp;完此话,上官婉儿又是凄然一笑:“我承认所用的方法有些卑鄙,然而这便是整件事情的经过,婉儿也很有必要让七郎你了解事情的真相,不要再被太平公主将你蒙在鼓里。当初若非太平公主阻拦,不定婉儿早就已经跟随七郎你而去,难道你还不明白婉儿的心意不成?”   完此话,上官婉儿忽地扑到了陆瑾的怀中,竟是忍不住悲伤的哭泣了起来。   陆瑾自然感觉到扑在自己怀中的上官婉儿娇躯瑟瑟抖动着,仿佛在宣泄所有的悲伤痛苦一般。   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却是有些不忍,然而很快那丝不忍便消失不见,轻叹一声坚定言道:“明白又能如何?青山依旧在,然流水终逝去,岂能以今日心境,重蹈昔日覆辙?你我终归是有缘无份之人。”   amp;nbp;陆瑾的话音落点,正在他怀中哭泣不止的上官婉儿身子顿时猛然一僵,抬起螓首睁着泪眸不能置信的望着陆瑾,嗓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七郎……你已经不爱婉儿了?”   amp;nbp;陆瑾并没有回答是与不是,他自嘲的笑了笑,言道:“在最为关键的时候,你放开了牵着我的手,不管是因为何等缘故,从那一刻起,我们便再也没有半分可能,尽管太平她做了很多错事,但她现在毕竟是我的妻子,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辜负于她,同样,我也不喜欢侍诏再插足到我与太平之间,并暗中挑起矛盾,还请侍诏能够明白。”   amp;nbp;闻言,上官婉儿心头轰的一声大跳,面色骤然苍白如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amp;nbp;她双手一推逃离陆瑾的怀抱,大口喘息了数下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两行清泪已是忍不住为之滑落。   “陆驸马此言……当真?”   amp;nbp;陆瑾认真点头道:“绝无虚言!还请侍诏能够明白。”   amp;nbp;“好!”   amp;nbp;上官婉儿紧咬着贝齿点了点头,强烈的自尊容不得她出半分乞求的话,也容不得陆瑾看着她泪流满面的狼狈样子,转身提起长裙便离开轩亭,朝着不远处的丽春殿跑去。   amp;nbp;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陆瑾怅然若失,不禁发出了沉沉一声喟叹。    第七八二章 名属教坊第一部   走出上阳宫,夕阳已经快要沉下青山,血红的光芒照耀着大地,为万物染上了鲜血一般的颜色。   6瑾踽踽独行的走到皇宫车马场内,细长的影子在青砖地面拖得老远老远,整个人看上去竟是那么的孤单。   太平公主府中的驭手眼见6瑾出来,急忙一抖缰绳驾驭着马车奔驰而至,对着6瑾轻轻询问道:“驸马爷,咱们现在去哪里,回府么?”   “回府?”6瑾细细咀嚼了这个词汇半响,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挥手言道,“本驸马还有事情须得处理,你独自回去便是。”   驭手点头言是,犹豫了半响出言道:“驸马爷,现在天色已晚,要不还是属下送你过去如何?”   6瑾摇了摇头,思忖了一下,忽地将袖中的书信拿了出来,递给驭手吩咐道:“将这封信交给公主殿下,另外再替本驸马告诉公主一声,这几天我就住在外面,不会府了。”   闻言,驭手止不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心内虽则非常奇怪,然而却不敢忤逆6瑾的意思,只得点头言是接过了书信,目送着6瑾的背影渐渐远去。   步履沉重的走过了天津桥,6瑾沿着宽阔的天街漫无目的的行走着,越过一间间里坊,穿过一条条长街,脑海中一片凌乱。   就这么不知走了多久,沉沉的暮鼓声轰然鸣响,三通鼓声之后洛阳城便会开始执行宵禁,主要大道上一律不许行人通过,若是被抓住,就是犯了宵禁,将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6瑾出门未携带夜行腰牌,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决定还是走到里坊中去,目光四下巡睃一圈,望着旁边里坊上所写的名称,他不禁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笑容。   里坊坊门匾额上,赫然写的正是“温柔坊”三个大字。   仰望着那高高的牌匾,6瑾喃喃自语道:“温柔坊,温柔乡,实乃男儿排忧解闷的好去处,也不知烈酒一坛可否洗尽忧愁?!”   说完之后,他笑了笑,举步走入了温柔坊之内。   此际太平公主府,却是弥漫着既紧张又震惊的气氛。   看完驭手送来的书信,太平公主顿时就脸色苍白,跌坐在罗汉床上愣怔半响,轻轻叹息言道:“七郎……已经全部知道了,我又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人能够回答太平公主之问,在场的宫娥仆役们也是噤若寒蝉,全都是一言不。   就这么失魂落魄的呆愣半响,太平公主稍事振作了一下精神,凤目中凌厉的光芒一闪,询问那位禀告的驭手道:“今天下午驸马爷去了什么地方?”   驭手拱手言道:“启禀殿下,驸马爷今天上午前去太府寺处理事务,及至午后还未放衙,便召来小的想要回府,不过刚走没多远,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前去上阳宫,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上阳宫?他是去见上官婉儿?”   太平公主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嘴角不禁有了一丝苦涩的波纹,无比伤心的想到:也对,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他肯定会勃然大怒,恨我恨得要死,更会无比心疼婉儿,前去见她亦是常理。   沉重一声叹息,太平公主只觉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浑身上下再无半分精神,问道:“那驸马爷从上阳宫出来,是什么样的心情?”   驭手回忆了半响,这才如实禀告道:“当时驸马爷看起来似乎非常的疲惫,脸上也落寞伤感,他还吩咐小的独自回府,不用跟着他,并将这份信件拿给小的说是送给殿下你一睹,其后便走出皇宫不知去向。”   听到此话,太平公主又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既然现在6瑾已经知道当初上官婉儿离开他的真相,那么他现在应该非常高兴才对,而且还前去见了婉儿一面,不说旧情复燃,至少两人也会各诉衷肠,聊以排解相思。   然而没想到6瑾却是这般模样,这里面莫非有什么变化不成?   驭手偷偷的看着太平公主的表情,犹豫了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另外驸马爷……还说……”   “他说什么?”   “驸马爷说这几****想住在外面,就不回府了。”   闻言,太平公主美目中神采渐渐黯淡了下来,沉吟半响轻叹言道:“算了,一切随他便是。”   ※※※   作为洛阳城有名的烟花之地,入夜后的温柔坊乃是男人们的最爱,其中歌声绕绕,曲调回旋,荡漾着令人心迷神驰的动人滋味。   若论坊内有名的青楼楚馆,当属群芳阁独占鳌头,乃是坊内屈一指的之地。   不仅因为群芳阁内装修奢侈,气派豪阔,歌伎迷人,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因为群芳阁拥有天下第一都知苏令宾。   苏令宾艳名自然无须多说,昔日苏令宾身在群芳阁的时候,每当表演之际均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每天所收风流宾客们赠送的缠头之资,便不下数百贯。   然而自从苏令宾走了之后,群芳阁的生意却是一落千丈,变得萧条冷清,大不如往昔。   在群芳阁渐渐归入沉寂之际,一家娇娃馆的青楼又是红火了起来。   究其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娇娃馆内有着艳名远播的慕妃然。   此时的慕妃然刚过二八之龄,正是女人最为美丽的时候,一手琵琶更是惊鸿绝艳,名属教坊第一部。   每天晚上,都会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欣赏慕妃然弹奏琵琶,当然最为重要的是欣赏伊人婀娜动人的风姿。   不过可惜的是,每每弹奏琵琶的时候慕妃然都会用丝巾遮挡着颜面,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似露非露的动人美感,足可以让任何一个男儿都为之着迷沉醉。   此刻玄月初升挂在屋檐一角,娇娃馆内琵琶声欢快而又轻捷的清脆响起,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使人闻之便想到了春日漠北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直是心旷神怡。   紧接着,琵琶声又渐渐转入了沉重低回,如泣如诉,如悲似戚,恰如大河入海悲壮回旋,直让人听得是心头酸,暗暗伤感不已。   便在此时,悲戚凄凉的琵琶声又是陡然一个高拔,如同那天上的苍鹰鹰唳长空,震撼大地。   最后,声音又转入了悠久深远,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好像那关城漠漠,青山隐隐,绕梁不觉的余音留给了堂内宾客们一种欲罢不能的感受。   沉静半响,大厅内猛然间响起了欢声雷动的喝彩声,恰如沸腾的开水一般登时就掀起了高潮。         :。:   第七八三章 佳人面前斗斗富  面对如雷似潮的喝彩,高台上表演琵琶的美丽女子对着宾客们行了一个非常优雅的欠身之礼,面纱遮挡着的娇靥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笑容,足可令在场所有男子心旷神怡。   便在此刻,一个衣衫华丽的年轻男子从长案后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豪迈无比的开口道:“在下陈东,妃然娘子此曲当真是只应天上有,世间难得闻几回,某实在听得是叹为观止,愿献百贯送给妃然娘子,作为缠头之资。”   话音刚落,厅内顿时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显然被陈东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呆住了。   所谓缠头,是指歌舞艺人表演时以锦缠头,演毕,客以罗锦为赠,后来又作为赠送歌伎舞女财物的通称,后世白居易在中更有“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之名句。   但就实而论,能够表演一次便能得到百贯缠头之资的歌伎,整个大唐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然而还未等宾客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有人从长案后站了起来,气昂昂的言道:“区区百贯便想换来妃然娘子一顾,阁下实在太过吝啬,妃然娘子,在下乃是当朝中书舍人裴彦先,愿出三百贯供妃然娘子缠头。”   如果说刚才宾客们只是吃惊,那么现在听到这位裴彦先大手笔竟出到了三百贯,所有人都是止不住震惊了。   陈东一听居然有人胆敢当面贬低自己,顿时怒气暗生,冷哼一声言道:“这位裴郎君,看样子你是准备与我过不去了,好,本郎君今天就与你卯上了,三百贯是吧?我现在出五百贯。”   “八百贯。”裴彦先冷笑着乜了他一眼,口气却是根本无所谓。   陈东怒急攻心,伸出两根字头道:“一千贯。”   “一千两百贯。”根本没有半分犹豫,裴彦先又是力压他一头。   “一千三百贯!”   “一千五百贯”   “我出两千贯。”陈东双目赤红,显然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裴彦先终于微微动容,他虽然家大业大,然也有些吃不消,担心此人继续加价,索性说出了自己的底线数字:“本郎君出三千贯。”   话音刚落,满堂皆惊,宾客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对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斗富,全都被吓到了。   而那娇娃馆的老鸨更是喜得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当真算得上是心花怒放了。   陈东再也不敢冒然加价,他呼哧呼哧的喘息着,犹如一只困在笼子里的恶兽般狠狠盯着裴彦先不放。   裴彦先却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兀自轻轻摇着纸扇,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拉长声调矜持问道:“怎么,本郎君现在出三千贯,你可还要加价?”   陈东脸膛愤怒泛红,却又是无从反驳,咬牙切齿的愣怔半响,冷哼一声转身去了。   裴彦先冷笑数声,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得意之色,对着高台上的慕妃然深深一躬,温文尔雅的言道:“在下早就仰慕妃然娘子之名,今日愿出三千贯供娘子缠头,还请娘子笑纳,另外在下也有些许心里话想向娘子你一述衷肠,还请娘子万勿拒绝。”   听到此人居然想要成为慕妃然的入幕之宾,在场宾客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然而这裴彦先财大气粗,光是这三千贯砸下来,只怕是人都会同意,想必即便清高如慕妃然,也是不能免俗了。   慕妃然怀抱琵琶笑容依旧,然而内心却是无比的反感厌恶,十分讨厌如裴彦先这般以财压人的龌蹉行为。   说起来,她一直非常欣赏苏令宾只求诗文不喜钱财的风格,以诗会友,以歌交心,那是多么高山流水洒脱不羁的一件事情。   然而偏偏有人要干出那焚琴煮鹤的行径,以满身铜臭的口气故作风流倜傥,实在令人是大感恶心。   慕妃然想要拒绝,然而当望着台下老鸨一双满含希冀,想让她答应的目光,却是忍不住犹豫了。   娇娃馆的这位老鸨,便是昔日名满洛阳的凌都知。   在红颜逝去,韶华不再之后,凌都知渐渐泯灭在了群花夺目的温柔坊中,她也没有嫁人而去,成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老鸨。   然而毕竟是她将慕妃然从太常寺中买回来的,慕妃然总觉得欠了凌都知一个人情,加之凌都知又将自己擅长的琵琶手法对慕妃然倾囊相授,故而慕妃然亦是充满了感激之心,很多时候只得听从她的安排。   现在凌都知想让她出言收下这笔钱财,她又如何好拒绝?   正在慕妃然大是为难之际,二楼一扇轩窗却是猛然打开了,一个略带醉意的嗓音懒洋洋的出言道:“在下愿出十贯钱送予妃然娘子缠头,今夜独酌寂寞,还望妃然娘子能够上来为在下侍酒。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此话如同巨石入池,顿时就掀起了阵阵涟漪,激起了片片惊叹之声,在场宾客们盯着二楼窗棂前那位持杯而立的白衣郎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贯缠头?此人竟是如斯吝啬?而且还要慕妃然上去侍酒,呵!真是好大的架子,他以为他是天皇老子不成?   霎那间,所有人望向那位白衣郎君的目光中都带着鄙夷之色,如同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然而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是,在白衣郎君打开轩窗出现的一瞬间,一直面带礼节性笑容的慕妃然神情顿时变了,望着白衣郎君的美目中更是流淌出了不能置信的惊喜之色,显然心内极其吃惊喜悦。   听到白衣郎君这番话,裴彦先顿时就勃然大怒,一收纸扇戟指二楼上的白衣郎君怒骂道:“小子,你那十贯钱是打发乞丐么?竟如此折辱妃然娘子,倘若再敢这般胡言乱语,信不信本郎君令人将你打出去。”   闻言,白衣郎君却是轻轻一声冷哼,淡淡出言道:“缠头之资乃是听曲者的一片心意,不论多少钱财我相信妃然娘子都会笑纳,娘子,不知道在下说得可对?”   听到白衣郎君这般歪理,厅内宾客们顿时忍不住哄堂大笑了起来,显然觉得这看上去还未及双十的白衣郎君太过天真,居然还有如此简单的想法,在这堪比黄金窟的温柔坊出十贯钱?呵,当真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而且慕妃然还是堂堂的洛阳城三大都知之一,岂会忍受得了这样的折辱。   于是乎,众人的目光也忍不住向着高台上的慕妃然望去,想看看她会怎样回答白衣郎君之问,是彬彬有礼的将之请出去呢?还是大发雷霆将之赶出去,想想便令人期待啊!          第七八四章 奴家愿意为郎君侍酒   众目睽睽之下,慕妃然轻纱面罩下如花似玉的娇靥却是忍不住红了。   她略带嗔怪的看了依旧保持着自信笑容的白衣郎君一眼,这才环顾众人轻叹言道:“不羡黄金屋,不羡玉石府,不羡金步摇,不羡锦绸缎,千羡万羡一知己,同案共饮剑南春。妃然在此弹奏琵琶表演歌舞,对待宾客尽皆一样,所有宾客亦是妃然的知己,并非因为谁穷困谁富裕便会另眼相看,也并非谁出的缠头之资较高,便择价而选,裴郎君所出的五千贯的确非常非常的多,然而今天,妃然更愿意选择这位白衣郎君所出的十贯铜钱,不因其他,只因在妃然眼中,每位宾客都是平等的。”   话音落点,所有宾客全都愣怔在了原地,显然没料到一个风尘女子,居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语来。   在场的许多宾客本也并非是富贵出身,前来听慕妃然弹奏琵琶完全是出于敬仰爱慕,不少人还因囊中羞涩在伊人前面暗暗自卑不已。   然而此际听了慕妃然这番话语,得知她看待富贵贫穷的想法,全都忍不住生出了感动之心,大堂内又是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喝彩之声。   慕妃然怀抱琵琶对着在场所有宾客轻轻一礼,抬起眼眸望着二楼上的白衣公子忽地一笑,恰如幽幽山谷的兰花陡然盛开,美得令人心旷神怡:“请这位郎君稍等片刻,待奴换一身衣衫,立即上来为郎君你侍酒。”   窗棂前的白衣郎君愣了愣,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关上轩窗消失不见了。   见状,宾客们大是羡慕白衣郎君的桃花运,而那裴彦先更是气得脸色发白,生出了一种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感觉。      返回居住的小院,原本风轻云淡的慕妃然罕见有了几分焦急之色,举步来到衣柜前翻找片刻,忽地对着伺候她的侍女认真问道:“香儿,你觉得我穿哪一件衣服好看一些?”   “啊?”侍女愣了愣,显然非常奇怪,想也不想便出言道,“娘子你天生丽质,穿哪一件衣服都是非常的美丽。”   正待这位名为香儿的侍女暗暗佩服自己高超的马屁技术时,慕妃然却是摇了摇头,轻叹纠正道:“我是问你穿那哪件衣服最好看。”   如此一来,香儿倒是有些烦恼了,她认真的想了半天,从衣柜中拿出了一件用紫色绸缎制成的短襦,出言道:“娘子你肌肤胜雪,若是穿上这一件紫色外套,更能烘托出你惊人的美丽。”   “此言当真?”慕妃然却是有些怀疑。   香儿一阵肯定点头,说道:“当真,娘子面前香儿安敢胡言乱语。”   “好吧,那就这件。”慕妃然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上了这件紫色的短襦,铜镜里面登时就出现了一个天人一般的人儿。   三千发丝挽成了一个高高的灵蛇鬓,长眉入鬓,凤眼含羞,玉容细腻,珠唇红艳,加上她花一般的容貌,玉一样的肌肤,腰肢袅娜,身材苗条,真是行一步也可人意儿,看一眼也使人魂销。   在铜镜前转了一个圈认真的审视着自己,慕妃然仍旧有些不太满意,沉声吩咐道:“香儿,将那瓶西域熏香拿来。”   香儿闻言不禁一愣,惊讶言道:“娘子,那瓶熏香可是你好不容易才从那位波斯胡商手中买来的,整个大唐也是仅此一瓶,你……就准备这么用了?”   “对。”慕妃然点了点头,笑道,“熏香放在梳妆盒中也是死物,只有将其使用方能体现出价值,不要多说,拿来便是。”   香儿轻轻颔首,奉命取来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铜制瓶子,将瓶盖儿小心翼翼的掀开,一股摄人心扉的香气顿时溢出,霎那间便满屋飘香。   慕妃然接过铜瓶,将里面提炼而出的熏香毫不吝啬的撒在了衣物上,用量足足让香儿看得心疼不已。   待到身上沾满了香气之后,慕妃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举步便走。   刚推开房门,站在她身后的香儿终于忍不住了,出言问道:“娘子,今晚你打扮得如斯的漂亮,还不惜使用了那珍贵无比的西域熏香,是要准备去见谁呢?”   闻言,慕妃然蓦然停下了脚步,想了想,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与时才那位白衣郎君的关系,轻叹言道:“去见一个此生想念得最多之人,但愿,在他心中还有我一席之地吧。”   香儿自然听出了慕妃然语气中的惆怅,登时就不能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世间竟有人能够令美艳如花的娘子思念不止么?而且他居然还不太在意娘子,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来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前,慕妃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提起长裙正欲登上楼梯,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转头望去,却是凌都知疾步匆匆的赶来。   见到慕妃然打扮得美艳绝伦当真要前去给那只愿意出十贯铜钱的吝啬郎君侍酒,凌都知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的质问道:“妃然,今夜你究竟是发什么失心疯,竟拒绝那位愿意出三千贯缠头之资的裴郎君,选择了那个出十贯钱的穷酸奴,你你你,傻了不成?”   说到后面,凌都知已是换作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显然心疼快要到手的五千贯就这么飞了。   慕妃然丝毫不为所动,淡淡言道:“阿娘,当初妃然认你做义母的时候,便说过不会因为钱财而接待宾客的,莫非你忘了不成?”   “我知道,但那可是三千贯啊。”凌都知口气说不出的惋惜遗憾,无不责怪的言道,“傻女儿,又不是要你做个甚,只要陪着那裴郎君说说话儿,弹几首曲子给他听,三千贯便顺利倒手,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你要阿娘怎么说你才好。”   慕妃然显然有些反感凌都知的絮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地出言道:“阿娘说完了?”   凌都知一愣,问道:“说完你又要如何?”   “既然说完,那女儿就走了。”慕妃然轻飘飘一句,衣袖一甩便拾级而上,朝着二楼而去。   凌都知傻乎乎的望着慕妃然的背影,当真不敢相信堂堂的洛阳三大都知之一的慕妃然,竟要前去给一个穷酸奴侍酒,难道明日太阳真的要从西边出来不成?   看来自己这位干女儿真的有病,而且是有大病,作出如此荒唐之事,几乎与昔日那只喜诗文不爱钱财的苏令宾不相上下了。   心念及此,凌都知又是不解又是遗憾一叹,当真算得上是欲哭无泪了。          第七八五章 慕妃然的心事   脚步轻缓的走到房门之前,慕妃然几个吐纳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抬起纤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谁也?”房内顿时响起了一个淡淡的嗓音。   闻言,慕妃然却是忍不住心头一跳,向来平静如水的她也忍不住有些慌张了,急忙回答道:“启禀郎君,是我,慕妃然。”   房内沉吟了半响,那个淡淡的嗓音才笑着解释道:“时才在下见到那裴郎君仗着有几个臭钱得意非凡,故而忍不住出言挑衅,而且当时也是想给娘子你解围而已,并没有奢望请来娘子侍酒之意,没想到娘子却真的来了。”   慕妃然愣了愣,这才了解他之所以开窗现身的真相,心内不禁生出了几分落寞委屈之感,低低言道:“妃然乃是守信之人,难道郎君你就忍心见到妃然失信于人不成?”   屋内人又是一阵沉默,忽地笑叹道:“说起来是在下无礼了,娘子快快请进。”   听到此话,慕妃然忍不住一喜,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入目便看到那位白衣郎君正独自坐在长案前自斟自饮。   “妃然见过陆郎君。”慕妃然对着白衣郎君盈盈行得一礼,心里却很清楚眼前这位白衣郎君不仅仅只是大唐驸马陆瑾,更是对她有过相助之恩的谢氏嫡长孙谢瑾。   还记得那日~她前去横望山为陆三娘上坟,却意外看到陆瑾正站在陆三娘坟茔之前久久矗立,待到陆瑾离开之后慕妃然好奇察看,却惊然发现坟头上面挂着代表子嗣祭奠的青纸,那时候她便知道陆御史便是谢瑾。   她知道陆瑾改变姓名生活,必定有难以言说的苦衷,故而她从来没有过拆穿陆瑾的真实身份,一直将这个秘密藏在了心内,丝毫不敢泄露出去。   同样,她也想再见一见陆瑾,即便不能报答他当日相助之恩,也能聊以安慰。   只可惜待陆瑾返回长安之后成为太平公主驸马,其后便长留京师,两人倒是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只有闺中密友裴淮秀提及陆瑾近况,她才能大概知晓一些。   慕妃然也看出来裴淮秀一直对陆瑾有着些许情意,然他现在毕竟成为了太平公主驸马,两人之间毫无半分可能,裴淮秀也只能是徒增伤感了。   然而令慕妃然万般没有料到的是,今夜陆瑾却意外出现在了温柔坊内,而且还是在娇娃馆中,实在让慕妃然大感意外,即便他当时不出一文缠头之资,慕妃然也是准备见他一见的。   陆瑾却不知道慕妃然心内这番复杂的心思,他面上有着饮酒过多的酡红,抬起手来随意一指案几对面,出言道:“不用侍酒,娘子尽管入席就坐便是。”   慕妃然点了点头,长腿错落的轻轻走到案几前,微微撩起石榴裙跪坐于地,尽管陆瑾已经言明不需要她侍酒,但她还是提起案上的酒壶为他斟满了面前的酒杯。   剑南烧春特有的辛辣酒气扑鼻而至,感觉到这壶足足可以装上三斗的酒壶已经空了大半,慕妃然不禁暗暗变了脸色。   要知道这剑南烧春可是大唐有名的烈性酒,寻常人喝上一斗便会昏昏然大醉,没想到此刻陆瑾至少已经饮罢两斗,想来他应该是有些醉了。   陆瑾满心烦闷,本就是为醉酒解闷而来,此际见到慕妃然已经为他斟满了酒杯,想也不想便揽杯痛饮,痛痛快快的一饮而尽。   慕妃然默默无语的放下了酒壶,沉默半响轻轻问道:“今夜陆郎君似乎心情不佳,对么?”   陆瑾醉意朦胧的望着她,笑着问道:“娘子何以见得?”   慕妃然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轻笑言道:“酒乃人间佳酿,高兴要喝酒,悲伤也要喝酒,然高兴时多为三三两两朋友聚众欢饮,而悲伤之时,人们却往往喜欢独自一个人喝闷酒,妃然见陆郎君今日孤单一人自斟自饮,自然是心内有所烦心之事,喝酒解闷来了。”   闻言,陆瑾愣了愣,半响忽地笑道:“娘子果然是目光如炬,聪慧过人啊。”   说完此话,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同样聪明过人,各种阴谋诡计不穷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自嘲笑道:“不过这女人还是笨一点好,太聪明了反而不是好事。”   慕妃然不知陆瑾话中之意,倒有些不好接口,但身为都知必定是善于酬酢之人,于是乎微笑言道:“妃然一直奉行傻人有傻福这句话,否者刚才也不会傻乎乎的拒绝那裴郎君的三千贯缠头之资,前来郎君这里了。”   陆瑾眉头轻轻一挑,霎那间顿是感觉到此女的率真,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慕妃然浅浅一笑,自顾自地的斟满了案前酒盏,双手捧起对着陆瑾笑言道:“陆郎君,妃然谨以水酒一杯,感谢你在江南道的时候为陆三娘报仇雪恨。”   闻言,陆瑾倒是一愣,笑道:“那时候在下身为监察御史,奉帝命巡狩江南道,为陆三娘平反冤屈也是在情理当中,娘子你又何须言谢。”   不待陆瑾举杯,慕妃然已是极其豪迈的饮罢杯中水酒,嫣然笑道:“不管如何,陆御史都是为妃然的恩公报仇雪恨,这一点妃然自然须得感激。”   陆瑾略微迟疑了一下,言道:“妃然娘子口中的恩公,莫非是陆三娘之子谢瑾?”   慕妃然目光直勾勾的望着陆瑾,正容颔首道:“对,就是谢瑾,对妃然来说,昔日谢郎君对妃然有着再造之恩,若非谢郎君慷概大方赠送给妃然曲谱,妃然怎能够在这红颜如花的温柔坊求得一席之地?此乃大恩,妃然实在须臾不敢忘记。”   闻言,陆瑾大是感叹此女的重情重义,而且昔日他还曾听裴淮秀说过,只要一有空闲,慕妃然便会前去江南道寻找谢瑾的下落,如此弱女子驱驰千里奔波劳累,数年不敢相忘,实在是太过难得了。   心念及此,陆瑾不禁暗自一叹,淡淡出言道:“妃然娘子,说起来我已经有好久没有听过了,不知你是否愿意为我弹奏一曲?”   慕妃然想也不想便点头言道:“既然是陆郎君之意,妃然安敢不从命。”   说完此话,她走出房门轻轻吩咐了侍女几句,不消片刻,便有人送来了一把琵琶,递给了慕妃然。          第七八六章 让慕妃然侍寝?   在接过琵琶的那一霎那,慕妃然就如同绝世剑客抽出了腰间宝剑一般,脸上瞬间便多了一股凛然之色。   她怀抱琵琶脚步轻缓的来到长案前,坐在了胡床上面,纤手轻轻拨动琴弦,哀怨悲怆的琵琶声已是在屋内回荡开来。   梁祝之曲固然经典,若是在结合以故事,那凄然伤感的滋味便会更是浓厚了几分。   此刻陆瑾闭目认真聆听,想得却非梁祝,而是他与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之间的感情纠葛。   其内是是非非,对对错错不能一言蔽之,同样,纠葛在一起的爱恨情仇,也不是单单几句话能够解释清楚的。   爱情之事的确太过苦恼,甜蜜悲伤须臾之间便能进行转换,故而后人才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感叹。   及至一曲听完,陆瑾心内哀伤更甚,举起酒盏痛饮而下,饱满不在的酒汁顺着嘴角溢出,点点散落在了胸襟上面。   放下琵琶,慕妃然已是隐隐猜测到了一个大概,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今日陆郎君莫非是为情所困?”   陆瑾愣了愣,苦笑道:“有这么明显么?”   慕妃然虽然没有开口,却是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沉默半响,慕妃然望向陆瑾的目光中有了些许柔和之色,轻轻言道:“如果陆郎君愿意对妃然吐露一番心事,妃然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说不定还能够为郎君你想到一个不错的办法。”   陆瑾犹豫了一下,显然是在斟酌如此复杂的感情是否应该对慕妃然细说,况且其中还牵扯到了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实言相告似乎有些不妥。   想了想,陆瑾思谋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淡淡出言道:“不瞒妃然娘子,我有一个朋友,他在感情上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情,故而有些想不通……”   一听陆瑾此话,冰雪聪明的慕妃然顿时露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显然被陆瑾此话逗乐了。   然而慕妃然却不敢笑出声来,正经无比的问道:“原来竟是陆郎君的友人,不知你这位友人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情?”   陆瑾斟酌了一下,苦笑道:“这么说吧,我那友人以前本来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子,也曾与那女子山盟海誓情定终身,但是最后那个女子却辜负了他,于是乎那位友人便与他现在的妻子成亲,然而令我那友人没想到的是,他开始喜欢的女子之所以要辜负他,完全是迫于他妻子的压力,现在我那友人已经完全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而且也察觉到她俩为了他争斗不休,甚至还不惜欺骗于他,故而非常的烦恼。”   一席话若是外人听了,必定会云里雾里,但慕妃然却是隐隐明白了过来。   她想了想,忽地问道:“陆郎君,妃然冒昧问你一句,你那位友人起先爱上的那个女子,还有他后来的妻子,都喜欢他么?”   陆瑾点头道:“当然喜欢。”   “那就对了,其实郎君的友人不应该为此苦恼。”慕妃然笑着说了一句,解释道:“在爱情面前,每个女子都是非常自私的,越是优秀的女子心中越是容不下自己的夫君心内还有其他人,两女在背后施以阴谋诡计,明争暗斗不断固然有些不对,其实说到底,也只是想向你那友人争宠而已,这也是人之常情,现在摆明了你的友人只要选择了其中一人,另一人便会非常伤心,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最好的办法,那就是两个都娶了。”   闻言,陆瑾登时就吓了一跳,两个都娶?   倘若他真的将上官婉儿领进大门,不消说太平公主,光是天皇天后那里便会给他好看,此法自然不可取也!   见到陆瑾摇着头笑了笑,慕妃然便知道他并不认同这个主意,蹙着柳眉思忖半响,又是出言道:“若是当真须得辜负一人,奴觉得郎君的友人应该要分明白轻重之人,即便他以前再是喜欢那个女子,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现在成家成亲,那就应该对自己的妻子尽到作为丈夫的责任,何能干出得陇望蜀之事?”   慕妃然此言如同闪电一般照亮了陆瑾的心海,也使得他渐渐明白该要怎么做为妥了。   想了想,陆瑾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言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妃然娘子之言当真是高屋建瓴,我会将这番话对我那友人说的,相信他也会明白并作出正确的取舍。”   慕妃然掩嘴轻轻笑道:“郎君也是……哦,应该是郎君的友人也是当局者迷而已,妃然只是旁观者清,何能当得了高屋建瓴之誉。”说完,俏脸上不禁露出了促狭之色,恍若是深山丛林中的顽皮妖精。   陆瑾解开心结,又听她说得有趣,立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太平公主太过胆大妄为,当初为了让自己成为她的驸马,竟如此的伤害上官婉儿,实在有些过分,陆瑾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轻易绕过她。   至少……也应该给她些许教训,免得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   心念及此,陆瑾决定还是暂缓回府,出言询问道:“对了妃然娘子,不知你们娇娃馆可容客人夜晚留宿?”   闻言,原本还保持着淡淡笑容的慕妃然登时就神色大变,呆了一呆,紧接着两边脸颊各升起一团鲜艳的红云,其夺目之处真是比天上的太阳尤有过之。   慕妃然芳心狂跳不止,垂着头呐呐不能言,连耳根都已经变得通红无比,无不慌乱的想到:陆郎君此话何意?难道他是想让我侍寝?这这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他不知道并非每个青楼女子都会陪客人侍寝的么?   陆瑾见状大奇,奇怪问道:“怎么,难道不行么?”   慕妃然贝齿咬得朱唇泛白,面颊红得几乎快要泛出血来,半响才低如蚊呐的颤声言道:“陆郎君才华横溢,正直忠良,妃然……一直对郎君你非常的倾慕,但是郎君毕竟乃是太平公主殿下的驸马……若留宿妃然房中,似乎有些不太合适,被公主殿下知道可就麻烦了……”   慕妃然语气中虽是充满了拒绝之意,然而那丝拒绝却是无比的软弱无力。             第七八七章 流言疯传   昔年若非是陆瑾送给她曲谱,她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故而慕妃然一直对陆瑾满含深深的感激之情,这种感激也在数年来朝思暮想的潜移默化当中,逐渐萌生出了些许好感,她的确对陆瑾动心。   所以当陆瑾暗示让她侍寝的时候,慕妃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怒愤懑,有的却是心慌意乱和那种措手不及的感觉,若是陆瑾坚持要那样,说不定她也只能无奈同意了。   然而一听慕妃然之话,陆瑾却是忽地愣怔了,他这才意识到了刚才那番话语不知不觉已是让慕妃然为之误会,急忙摇手解释道:“非也,妃然娘子,在下并非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这几日无家可归,能不能在你们娇娃馆住上一段时间,并没有其他想法。”   说完,陆瑾又深怕慕妃然听不明白似地,正容补充道:“还有,我是一个人睡!”   霎那间,慕妃然几乎已经悬在嗓子眼上的心儿忽地一下掉回了胸腔,她怔了怔,惊讶问道:“郎君你只住宿便可?”   “对。”陆瑾认真点了点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慕妃然这才明白自己刚才会错了意,在暗自羞愧当儿,也不禁对自己刚才几乎想要应承下来的心思自责不已。   不过这陆郎君来到青楼楚馆留宿,却不要女子相陪,而是一个人睡,倒算得上是异于常人了。   想了想,慕妃然轻轻颔首道:“郎君想要留宿娇娃馆自然是可以,待会妃然下去就为郎君安排。”   陆瑾满意的点了点头,拱手言道:“那就多谢娘子了。”   没过多久,慕妃然便亲自为陆瑾安排了一间用于居住的小院,环境优雅,有山有水,虽不比上公主府豪阔气派,但在洛阳城内也算不错了。   然而陆瑾不知道的是,这间小院离慕妃然所居住的院落仅仅一墙之隔,往来几步路特别的方便,这自然是慕妃然处于想要多与陆瑾亲近的私心,才会作出如此的安排。   是夜,远方城楼敲响了三更的梆子声,陆瑾却是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并非是床榻不够柔软,也并非是锦被不够厚实,而是他总觉得少了一个什么东西似地,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   是少了太平公主。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与太平公主一起生活,每当夜晚,他都会与太平相拥而睡。   特别是自从太平公主有了身孕之后,陆瑾更喜欢将手掌放在她渐渐隆起的肚腹上,轻轻的抚摸着那光滑柔软的肌肤,感受着里面那个幼小的生命,陆瑾便会生出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故而今天当他一个人睡的时候,才感觉到非常的不习惯,就这么辗转反侧不知多久,及至雄鸡高叫之后,他终于才朦朦胧胧的睡去。      青楼风花雪月之地,流言蜚语最是容易滋生。   未到正午,洛阳都知慕妃然断然拒绝了裴彦先三千贯的缠头之资,亲自为一个不知姓名,且只愿出十贯的白衣郎君侍酒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成为了众人议论纷纷的话题。   唐时都知,在民间的地位几乎等同于后世极具号召力的影视明星,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成为男人们聚在一起时不可避免的谈资。   而且慕妃然还是拒绝了三千贯巨资的诱惑,去服侍一个穷得只愿意出十贯钱的人物,如何不令洛阳城的男人们惊诧不已。   看来不需腰缠万贯,只要十贯说不定就能获得伊人关注,不少人已是暗暗下定决心今晚前去娇娃馆碰碰运气,看自己能否也成为慕妃然青睐之人。   正在洛阳城风流郎君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时候,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从温柔坊内传了出来:昨夜慕妃然不仅为那位白衣郎君侍酒,还将他留宿在了娇娃馆之内,虽然并未同床共枕,然而两人所住的院落却仅仅一墙之隔,光是这其中暗含的意味,便让所有人为之遐想不已了。   于是乎,今夜温柔坊内的娇娃馆,注定会被这些想要前来碰碰运气的风流郎君挤满,而所有前来的人,也希望昨日那白衣郎君的好运能够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积善坊太平公主府***府管事伊萝正在向太平公主禀告陆瑾昨天的行踪。   当得知自己那位陆驸马居然前去了温柔坊,而且还得到了慕妃然的青睐,成为今日洛阳城话题的主角时,太平公主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愣怔半响,她俏脸上的神色略微有些疲惫,询问道:“伊萝,那位白衣郎君真的是陆驸马?你可有调查仔细了?”   伊萝点头言道:“回禀殿下,绝对不会错的,此人的确是驸马爷。”   “那驸马爷留宿在娇娃馆内,可与那慕妃然……”说到这里,太平公主脸色有些难看,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言道,“他们可有行那苟且之事?”   “这倒没有。”伊萝摇了摇头,一脸肯定的言道,“奴买通了娇娃馆内的一名歌伎,令她仔细打听,昨夜驸马爷虽然留宿在娇娃馆内,但却没有让任何人侍寝,而是独自一个人睡的。”   太平公主这才真正放下了心来,重重一拍罗汉床扶手冷哼一声言道:“那慕妃然身为洛阳都知,居然这般轻贱,不知廉耻的勾引七郎,真是太可恶了。”   伊萝笑着言道:“这也说明驸马爷英明神武,就连高高在上的慕妃然也忍不住对他投怀送抱,也证明公主殿下的眼光着实不差啊!”   “哼,就你会说话。”太平公主笑了笑,本有些想要出手教训那不知廉耻的慕妃然一顿,但念及陆瑾对她这些行为甚为厌恶,思忖了一下也只得轻叹一声无奈放弃了。   这时候太平公主心内忽地念及一事,已是转移了话题,无比关切问道:“对了伊萝,本宫让你调查的那件事情可有调查清楚?”   伊萝自然知道太平公主所言何事,因为她这几天都在为此事忙碌着,点头言道:“奴婢询问了不少当年得知此事的老宫娥,已经有大概的眉目,待调查清楚之后,便向公主你禀告。”   太平公主瞬间落下了心头的大石,颔首道:“若是能够将此事调查明白,相信七郎一定会非常高兴的,说不定也会原谅我当初对待上官婉儿的举动,此事当加紧进行才是。”   伊萝点了点头,已是领命而退。            第七八八章 黄金千两江流儿   明月初升,温柔似水的银辉照耀着大地,也照亮了温柔坊内的灯红酒绿。   慕妃然正坐在铜镜前慢慢梳妆,一头青丝如云的秀发高盘成髻,散落的发丝柔顺贴面,衬出分外秀美绝伦的怡人轮廓,本就已经光洁如玉,吹弹可破的小脸上擦上了一层薄薄的粉底,红润绝美,更显倾国倾城。   此刻她拧开盛装着口脂的铜管,小指指尖朝着管内轻轻一勾,将那抹嫣红细细的涂在了朱唇上面,然后薄薄嘴唇再是轻轻一抿,朱唇轻启,瞬间便鲜红欲滴。   对着铜镜内的自己一番审视,慕妃然满意的点了点头,忽地问站在旁边的香儿道:“香儿,陆郎君现在何处?可去了正厅?”   香儿知道娘子对那位英伟不凡的陆郎君甚是挂念,时时刻刻关心他的去向,闻言立即回答道:“娘子,陆郎君早就去了正厅,在二楼靠近楼梯口的那间厢房内独自饮酒哩。”   “哦,又在喝闷酒么?”慕妃然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带着一丝媚骨天成的动人美感,“也好,待会表演结束之后,我又可以前去侍酒。”   一听此话,香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子这两天究竟是怎么了?堂堂都知身份,到哪里均是男人们所爱慕景仰的对象,现在居然将侍酒当成了莫大的荣幸,而且还是一副深怕不能去的样子,那陆瑾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有如斯的魅力,竟能够让眼高于顶的娘子都着迷不已。   便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咚咚而起,凌都知已是推开门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张口便气急败坏的言道:“哎哟,我的乖女儿,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大厅内的客人们都等不急了啊。”   慕妃然这才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淡淡言道:“好,女儿明白了,现在就过去。”   凌都知点了点头,继而又无比兴奋的开口道:“哎,还有,也不知是否是你昨天说了那番对待所有宾客都是一样的言语,今天咱们娇娃馆内的生意可好了不少,不仅二楼三楼的包厢座无虚席,就连大厅内也是挤满了前来听你弹奏琵琶的宾客,呵,那场面当真比得上当年的苏令宾了,妃然啊,现在你的人气可是当属温柔坊第一了。”   慕妃然却是毫不在意一笑,看得非常的透彻,口气平静如常的言道:“世人慕我以商女,这门庭纷扰皆是慕才观色而来。假若他朝妃然艳名不在,才名不显,也会门可罗雀,并没有什么值得好高兴的地方。”   凌都知是过来人,自然懂得历来歌伎歌女都是吃青春饭的道理,轻叹一声言道:“话虽如此,但你现在有这样名满天下的艳名,也应该好好利用才是,至少可以赚的一辈子衣食无忧,即便将来嫁作人妇,也可以求得温饱。”   听到这句话,慕妃然脑海中不禁飘过了陆瑾的影子,然而一想到他是太平公主的驸马,嘴角不禁溢出了一丝苦笑,心内也生出了几分落寞的感觉。   这时候,凌都知又想起一事,连忙叮嘱道:“对了乖女儿,今天生意难得如此之好,待会你不如多弹奏几曲,以博客人欢心,说不定今夜送给你的缠头之资有会比一望增加许多。”   话音落点,慕妃然却是皱了皱眉头,然而面对凌都知这个简单的要求,她却是不好拒绝,只能点着头无奈同意了。   不过她却不想耽搁太久,说道:“阿娘,今夜妃然最多只弹奏三首曲子,三曲之后便下台休憩,绝不多留。”   凌都知知道慕妃然的秉性,自然不好劝说,正在暗叹可惜的时候,站在慕妃然身后的香儿忽地插嘴道:“三首曲子之后,娘子还有前去为陆郎君侍酒,故而耽搁不得呢。”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凌都知一听,登时就怒了,口气中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妃然啊,不是阿娘说你,那个陆瑾虽然生得有几分英俊,但却是一个没什么钱财的穷酸小子,呵,十贯缠头之资送给都知?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可知道今天街上那些人怎么说的闲话,都说陆瑾那小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恬不知耻!”   慕妃然知道凌都知并不知晓陆瑾的真正身份,故而才说出了这样的话,不禁淡淡一笑。   然而陆瑾不愿意透露身份之事,她自然也不便多说,抿嘴笑道:“阿娘,孩儿知道了,我也只是想与陆郎君说说话儿而已,并非外人想的那么不堪,你放心便是。”   凌都知哪里能够放得下心来,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慕妃然的额头,加重语气言道:“记住妃然,你可是高高在上展翅翱翔的天鹅,那陆瑾不过是一只癞蛤蟆,还是那种无钱无势的癞蛤蟆,可千万不要听信他的甜言蜜语。”   慕妃然啼笑皆非,只得点头应道:“是,阿娘但且宽心,女儿不会上当的。”   凌都知点了点头,也不知慕妃然是否听进去,不禁忧心忡忡的叹息出声。   当慕妃然步履轻缓的步上表演高台的时候,整个大厅顿时就沸腾了起来。   慕妃然昔年是以之曲成名,今天开场第一曲她也是选择的,哀怨动人的琵琶声当着是催人泪下,让宾客们大是哀伤梁祝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其后,慕妃然又弹奏了几首时下流行的曲儿,多为宫廷教坊曲,直听得在场宾客们赞叹喝彩不已,待到表演结束,许多人都慷概解囊赠予慕妃然缠头之资,场面一片喧嚣。   然而不管宾客们给的是多是少,慕妃然却一直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似乎这些钱财根本不能牵动她的心儿,此时此刻,她的一颗心全都落在了想要前去为陆瑾侍酒上面。   便在宾客们缠头资给的差不多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嗓音忽地从前院传来,如同巨石如池登时就掀起了极大的波浪:   “在下洛阳名侠江流儿,愿出黄金千两供妃然缠头,同时请妃然为我侍酒,不知你是否愿意?”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黑衣的英伟男子已是昂首阔步的走入了正堂之内。             第七八九章 你站住!  此人未戴幞头以黑丝带束发,浓眉如剑锋一般插入鬓角,一双沉稳而坚毅的眼睛如同繁星般闪烁,面颊上有着很深的法令纹,唇线分明,身躯威猛而彪悍,腰间那柄须臾不会离身的长剑,更表明了他游侠儿的身份。   江流儿,不仅仅是洛阳名侠,他更是大唐首屈一指的游侠,一柄长剑不知扫平了多少的邪恶,是无数游侠儿也是怀揣着游侠梦的少年郎君们所景仰的对象。   待江流儿走入正厅,目光落在慕妃然身上的时候,在场所有宾客都知道他的用意,毕竟江流儿钦慕慕妃然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天下,并非是什么秘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江流儿望向慕妃然的眼光中极具侵略性和危险性,他一字一句的开口言道:“今日某听闻昨天夜里妃然你不惜纡尊降贵替一个穷酸奴侍酒,实在让某大是惊讶,妃然你是什么身份?十贯铜钱岂不玷污了你?以你的身价,至少需要千两黄金方才匹配。”   说罢,他解下了背上所背着的包袱,顺手一丢就将那看似沉沉的包袱扔在了高台之上,“哗啷”一声轻响,黄灿灿的金饼滑落而出,在煌煌如白昼的灯烛下闪烁着耀眼的金色。   “咝……”   不少人均是倒抽一口凉气,一千两黄金,那可是足足当得了六千贯开元通宝,当真算是极大的手笔了。   正在台下招呼着宾客的凌都知更是喜得眼睛都差点眯了起来,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来到江流儿身前,手中香帕朝着江流儿胸膛一抹,喜笑颜开的说道:“哎呀,原来是江郎君来了,还是江郎最为心疼我们家妃然,一出手就这样慷慨大方,妃然自然愿意为你侍酒,妃然啊,还不快快谢谢江郎君。”   慕妃然却是不为所动,她有些意外的看着江流儿,轻声质问道:“你……钱没地方花了么?这是什么意思?”   江流儿额头青筋直冒,显然有些激愤,他沉声问道:“这并非是重点,我只问你愿意不愿意?”   宾客们这才听出了江流儿口气中的霸道之色,原来他竟是要逼迫慕妃然答应下来。   江流儿这么做自然也有他的想法。   他对慕妃然倾心已久,两人虽则为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然而江流儿在心中早就将慕妃然视为了自己的禁脔。   今天乍听昨夜慕妃然居然亲自为一个白衣郎君侍酒,且还是孤男寡女同在一屋,江流儿心内自然是醋海滔天怒火中烧。   故而今夜他特地前来娇娃馆,想要享受与那白衣郎君同样的待遇,毕竟他江流儿岂会容的了心爱的女子对他人假以辞色。   慕妃然就这么静静的望着江流儿,过得半响,美目中闪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失望之色,静静问道:“你这是认真的?”   江流儿重重点头一脸肯定的言道:“对,我是认真的,比真金白银都还真十倍,我对你的心也是真的。”   霎那间,慕妃然大感意兴阑珊,心内更对江流儿说不出的失望,衣袖一甩直接下了逐客令:“江郎君的好意请恕妃然无法消受,只得心领了,你请回吧。”   轻轻的话音响彻在江流儿耳畔,使得他登时如遭雷噬,浑身肌肉都在一瞬间绷紧了。   就这么呆呆的看了面无表情的慕妃然半响,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极度扭曲的脸异常难看,眼睛瞪得象铜铃一样,嘴唇更是瑟瑟发抖不止:“慕妃然,你我也算相交多年,我江流儿好歹也是一个人物,敬你爱你将你捧在手心,你从来都没有给我多少好脸色看过,然而没想到就在昨夜,你居然低三下四的去给一个不知哪儿来的野汉子侍酒,两人孤男寡女也不知干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么!现在我出千两黄金摆在你的面前,你居然不削一顾,呵!慕妃然,戏子无情,你不过是一个高级娼~妇而已,装什么清高,装什么淡雅,装什么学问,总有一天爷要睡了你!”   慕妃然不敢相信江流儿居然说出这番话来,又是心急又是委屈,两行清泪也是忍不住流出了眼眶,娇躯更是气得瑟瑟抖动不止。   凌都知一瞧这剑拔弩张的局面,登时就知道坏事了,连忙强颜笑着打圆场道:“江郎君,妃然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可别生气,我这就劝劝他,侍酒而已,简单得很。”   闻言,江流儿面色稍霁,他又是开口询问道:“慕妃然,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未等凌都知上前劝说,慕妃然想也不想就断然出言道:“本娘子不愿意,江郎君请回!”   “好!好!你好得很!给我好好等着!”江流儿面色铁青连连点头,眼眸中射出了狰狞之色,根本不看丢在高台上的千两黄金一眼,掉头便走。   宾客们一听这江流儿居然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心内不禁生出了几分鄙夷之心,然而此人武功高强,一怒即杀人,众人尽管有满腔热血,却也根本不敢招惹他,只得将愤怒埋藏在了心底,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你站住!”   正待江流儿快要跨出正厅门槛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正厅内清晰无比的传来,顿时令江流儿前进的步伐为之一僵。   江流儿没到居然有人胆敢留住自己,一时之间大感意外和可笑,他回过身去,目光犹如野兽揽食般仔细寻找,终于在二楼一间打开窗棂的包厢前,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衫青年郎君,刚才正是此人叫住了他。   如此峰回路转的一幕也让在场宾客们看傻了眼,此人竟要留下江流儿,脑袋有问题了不成?英雄助美之事虽然人人都想做,但并非人人都能做,他这么仗义执言,难道就不怕死于非命么!   更有昨夜到来者认出了这白衣郎君的身份,立即有人不能置信的失声道:“噢呀,这不是昨天那位出十贯缠头之资的穷酸郎君么!”   话音落点,众人这才恍然醒悟了过来,都知道立即有一场好戏看了。          第七九零章 决斗之前   霎那间,江流儿双眸一眯,顿时锁定了白衣郎君,周身上下杀气暴涨,衣袂也是无风自动,冷冷问道:“原来妃然昨夜就是为你这穷酸汉侍酒,好个不知廉耻的奸~夫!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陆瑾负手傲然卓立,没有丝毫害怕之色,正容重复道:“我管你是谁!你必须向妃然娘子道歉之后才能走!”   “道歉?就凭你。”江流儿眉梢猛然一挑,脸上既有轻蔑之色,也有说不出的愤怒。   “手下败将而已,凭我已是足矣!”   说完此话,陆瑾右手一搭窗沿,身子已是轻捷利落的翻了出来,如同一只白色大鸟般凌空跃下,轻飘飘的落在了高台上面。   江流儿闻言一怔,此生能够让他记住的对手非常非常的少,然而在四年前裴行俭府邸所遇到的那个年轻人,却令他终生难忘。   刚才陆瑾站得有些远,且江流儿一直处于愤怒当中,故而没多少留意,此际一听此话,陆瑾的容貌又清晰的展现在煌煌灯烛下,立即就让江流儿想起了他是何人!   “原来是你!”江流儿脸色一寒,两眼射出森厉的光芒,遥遥盯着陆瑾,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陆瑾冷冷回望,一点也不退让,神情微有凝重之色。   “呵哈哈哈哈……”   猛然之间,江流儿却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正待众人不知他笑从何来,一头雾水的时候,江流儿却突然收敛了笑声,铁青着脸戟指陆瑾亢声言道:“当年你我一战尚未尽兴,没想到现在居然在这里遇见,而且你还是慕妃然的奸~夫,果然巧得很,看来我们今夜可以新仇旧恨一起算了,可愿意与我江流儿作生死之战?”   话音落点,厅内顿时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游侠儿口中的生死之战,指的是不计较任何后果的生死决斗,而胜利的一方对失败的一方有着绝对的处置权,即便将失败者当场杀死,任何人也不得说半句话,这也是游侠通行的规矩。   如今江流儿居然邀约这位弱不禁风的白衣郎君作生死之斗,看来白衣郎君一定是小命休矣了!   慕妃然神情大是紧张,急忙劝说道,“郎君你身份尊贵,何须与这等游侠儿一般见识?妃然也并不需要他给我道歉,还请郎君不要答应这场生死决斗。”   看到慕妃然居然如此维护陆瑾,江流儿登时妒火中烧,冷笑言道:“怎么,莫非不敢答应?难道这个时候还要躲在女人背后不成?是个男人就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望着江流儿满是挑衅的眼神,陆瑾视线又落在了慕妃然的脸上,揶揄笑道:“如此情形之下,身为他口中你的奸~夫我,自然须得为你一战。”说罢,气昂昂抬头,出言道:“江流儿,这场生死决战我陆瑾应下了。”   没想到这位叫作陆瑾的白衣郎君居然胆敢答应江流儿的生死之战,所有宾客都震惊得无以复加。   而在宾客中本有许多官场中人,陆瑾这个名字听在耳中虽然有些熟悉,但任何人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陆驸马。   “陆郎君……”慕妃然心知陆瑾主意已决,不禁哀声一句,朱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终是化为了一声轻叹,镇重其事的言道,“郎君千万要当心一点,倘若实在不是他的对手,投降便是,也没什么好可耻的。”   陆瑾点头笑道:“放心吧,我会赢的。”   说罢,他在众宾客又是敬佩又是震惊的目光中,向着厅外走去。   此刻三楼一间包厢窗户前,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正默默而立,视线均是落在了陆瑾的身上。   半响之后,那个须发斑白,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对着站在他旁边的青年郎君冷冷言道:“若颜,这就是你为之欣赏,并赞叹不已的陆瑾?温柔乡争风吃醋与人争斗,头脑发热醉心于女色,不惜立下生死之约,何有你口中的英雄之态?”   那青年郎君显然也对陆瑾的举动甚为不解,堂堂大唐帝婿,居然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与江湖游侠拼斗于人前,且还是立下的生死之约,实在是太过莽撞了。   沉吟一番,青年郎君断然出言道:“姐夫,陆瑾他平时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兴许其中有着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这样……江流儿昔日曾答应为我做三件事,第一件事他已经完成,这第二件事我就去劝说他停止与陆瑾的比斗,免得两伤。”   中年男子摇头冷笑道:“江流儿好歹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侠,他的承诺可比那冲动无脑的陆瑾重要多了,你何须舍重保轻为了陆瑾白白浪费一个承诺?陆瑾自己闯下的祸事,就让他自己承受结果便可,这样冲动无谋之人,死了岂不更好?”   青年郎君闻言大是焦急,却不敢忤逆中年男子的心意,但他已是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倘若待会陆瑾真的败在了江流儿的手中,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出手相助。   前院之内,月光皎洁,一场高手之间的巅峰对决即将上演。   陆瑾习武多年,也算颇得裴道子的真传,裴家剑法更是练习得炉火纯青,比起裴行俭来只怕也是不相上下。   在这数年之内,要论他所遇到的能够与他匹敌的高手,当属眼前这位江流儿与苏令宾而已,不过几年不见,也不知江流儿的武功进步得如何了,故而今晚之战实在是极具风险。   想到这里,陆瑾面容不禁有些凝重了起来,但心内对于刚才叫住江流儿的举动并没有半分后悔。   因为陆瑾见不惯这般盛气凌人之人,特别是江流儿还因爱生恨当众侮辱慕妃然,在他辱骂慕妃然是高级娼~妇的时候,陆瑾就觉得自己已是不可能在忍耐下去。   况且江流儿最后还对慕妃然撂下了狠话,他必须得为慕妃然解决这个麻烦才行。   眼见居然有人胆敢挑战名侠江流儿,宾客们自然是啧啧称奇,一片惊叹,不消片刻前院四周便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不仅仅如此,就连四周林立的木楼上也挤满观战的人们,兴奋热闹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嗡嗡哄哄传了很远。            第七九一章 生死决斗(上)   现在江流儿的眼中只有陆瑾,面上露出了如临大敌的慎重之色,微微张开嘴唇吐出了三个字:“拔剑吧!”   没有丝毫犹豫,陆瑾伸出手来轻轻一拍自己的腰间,缠在腰身上平日里权当腰带的软剑已是握在了手中,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了熠熠的光芒。   “好剑!”江流儿乃是识货之人,待见到陆瑾这柄软剑的第一眼,已是忍不住赞叹出声。   不过他毕竟是心高气傲之辈,容不得别人胜过自己一筹,随后又是补充了一句,“不过可惜……却比不上本郎君的斩云剑。”   言罢,他右手猛然摘下了悬在腰间的长剑,顺势几个回旋舞得风声大起,只闻“呛啷”一声金铁震音,一把修长锋利的长剑瞬间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江流儿看着陆瑾,一字一句的清晰言道:“斩云剑,剑长三丈三分,剑宽三分,削铁如泥,吹发即断,乃天上掉落之陨铁铸就而成,目前死在此剑之下已经有八百一十三人,其中贪官污吏十七人,知名游侠八十八人,强盗土匪四百五十三人,还有部分惹恼本郎君之人……今夜,此剑又将收割尔之性命。”   江流儿以剑为题说出此话,一来是表明他武功高强的厉害,二来也是对自己的功绩进行吹捧,甚至还有让陆瑾增加临战压力的险恶用心。   陆瑾丝毫不受江流儿话音的影响,毕竟作为带领大军征战沙场的统帅,哪一次战斗不是浮尸遍地,血流漂杵?   光是征伐白铁余叛乱之战,死在平西军铁骑下的叛军只怕就不下十万人,如今江流儿杀了八百多人便在这里沾沾自喜,自认为非常了不起,却是太过见识浅薄了。   微微一笑,陆瑾持剑的手腕猛然一抖,带动着软剑剑身晃动不止,冷笑揶揄道:“无名软剑,专杀如江郎这般废话连篇之人,要战便战,何须絮絮叨叨?”   江流儿嘴角猛然一阵抽搐,怒极反笑道:“好,你很好,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就看本郎君今夜如何了结你的狗命!”   言罢,江流儿口中发出了一声响彻行云的高亢清啸,长发飞散长剑生光,杀气更是瞬间暴涨,身子如同离弦的利箭般前标上前,声势大见凌厉。   夜风吹过带动了陆瑾额头垂下的几缕乱发,他双目视线紧紧的锁定了攻击而至的江流儿,心内已是明白江流儿采用的是雷霆一击般的凌厉攻杀,从架势上便想要力压对手一头。   面对这般凛然的攻势,他该如何是好?   智取?力敌?硬拼?亦或是暂且退让?   似乎暂且退让,消磨江流儿的士气再耐心寻找获胜之机,方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不过狭路相逢勇者胜,当此之时岂能退让?   霎那间,陆瑾脑海中念头纷至沓来,然而只要须臾,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与江流儿实打实的硬拼,接下他攻杀的杀招。   不过眨眼的功夫,江流儿已是攻到陆瑾身前,森寒剑气,熠熠剑光立时弥漫当场。   斩云剑不愧是数一数二的宝剑利刃,江流儿也不愧是数一数二的绝世名侠,重重剑影登时就将陆瑾周围丈余之地全部笼罩,剑光飘渺似仙却又实实在在,教人完全无法测度。   陆瑾眉头紧皱,脸色露出凝重神色,身子虚晃一下,竟从重重剑影中移到了江流儿左侧去,看似已经顺利避开了江流儿这一招。   见状,江流儿大是震惊陆瑾对于他剑招虚实的敏锐,竟能在须臾之间便找到一个缝隙避开。   不过这个招式只是江流儿“浩然长气”剑法起势而已,即便侥幸躲开了第一剑,也避不了后面的招式,所以紧接着又是连续杀招。   一剑刺空,江流儿右腿后侧半步身子一转,剑随走人奋喝一声,万千剑芒如同澎湃不绝的巨浪般向着陆瑾涌去,竟是不顾自身的猛烈进击手法。   陆瑾避无可避,提剑硬接江流儿此招,两人气劲交击,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声响,直是震耳欲聋。   从江流儿出剑到陆瑾闪躲,在到两人此刻硬拼,不过几息之间。   在场宾客们多为不懂武功的常人,却是现在才回过神来,登时就发出了一阵既震惊又倍觉新奇的惊呼。   特别是陆瑾居然接下了江流儿这一招,更是让许多人觉得不可思议,显然不懂得为什么。   唯有交战中的江流儿和陆瑾两人才明白其中的关键。   这一招看似势均力敌,实则为江流儿占据了上风。   因为刚才那一击,已经令陆瑾的手臂又酸又麻,那是硬接强力一击所带来的必然后果。   “数年不见,此人的进步当真是非常的快。”陆瑾暗忖一句,心儿却是凉悠悠的往下沉。   当初他在裴行俭府邸之所以能够力拼江流儿,固然有艺高胆大的因素,但当时江流儿乃是处在裴府强敌环伺当中,还有一个绝世高手裴行俭并没有出手,故而江流儿当时临战的压力实在可想而知,至少在与陆瑾交战的时候,江流儿还得小心提防裴家人有可能的暗算。   所以说那次看似江流儿败在了他陆瑾的手上,但两人的剑术实力应该相差无几,势均力敌。   陆瑾当然明白这一点,这些年他虽然在进步,但却远远赶不上江流儿的进步速度,特别是在成为太平公主驸马之后,剑术日渐荒废,甚至清晨练剑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晚才出现如此劣势。   然则,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陆瑾岂会是那种轻言放弃之人。   特别是面对武功高强的江流儿,面对着随时会命丧当场的危局,更是激发了他的斗志,即便要死,也要拉上江流儿垫背才行。   心念到此,陆瑾脑海中再无半分杂念,现在他的眼中只有近在身前的江流儿,除此之外一概不理。   “叮叮叮……”   剑锋交击,转瞬之间两人已是连拼十来招,直看得旁人惊叹连连。   慕妃然更是小脸儿苍白,她目不转睛的望着战场中的陆瑾,露出了无比紧张的神色。    第七九二章 生死决斗(中)   便在此刻,江流儿抓住了6瑾不慎露出的一个破绽,宝剑带着一股风雷之声,瞬息间便朝着他的面门袭至。   6瑾回剑抵挡不及,却依旧是临危不变,腰身一弯仰头避开这一击,伸指猛力一弹,只闻“嗡”的一声清响,指头正中剑尖,立即就将江流儿准备刺下来的剑锋弹开了。   与此同时,6瑾剑锋下移,顺着江流儿一个贴身大滑步,以身子带动剑势攻杀江流儿毫无防备的腰肋。   江流儿长笑一声,猛然疾退数步避开6瑾的剑锋,右手手腕一扬,宝剑瞬间由右手抛给左手,其后踏步迫前,扬起宝剑闪电般刺入6瑾的剑网里,直抢其咽喉。   此诚生死存亡之秋!   6瑾根本没有后退的意思,因为他明白后退也是无法避开江流儿此剑,口中出一声令人心寒的怒喝,这次不退反进,软剑一挥挺前,向着江流儿的宝剑攻去。   “叮”的一声大响。   两人交错分离,也不知谁胜谁负。   围观者却见江流儿前行数步已是收煞了步子,转身仗剑而立嘴角溢出丝丝冷笑。   反倒是6瑾跄踉前行数步软剑猛然一点地面,这才勉强站定,面色大见苍白。   瞧见6瑾的模样,江流儿冷笑更甚,目光已是朝着他的左臂望去。   6瑾左臂衣袖,刚才已是被江流儿的长剑划破了一道口子,点点鲜血正从伤口中蔓延而出,转眼就染红了大块布料,留下了一片鲜艳夺目的红色。   瞧见6瑾手上的伤势,围观之人这才明白原来刚才竟是江流儿获胜,顿时就出了阵阵既是惊讶又是佩服的赞叹声。   慕妃然更是哭声一句“6郎君”,若非比试进行当中不容外人插手,说不定她便会前去察看6瑾的伤势。   面对刚才那一幕,一直在三楼窗棂前远远观战的青年郎君神情猛然一变,差点惊呼出声来。   根本是未及思忖,他便准备下楼去制止这一场比斗。   然而就待他转身的一霎那,那位中年男子却是淡淡询问道:“若颜,急慌慌的准备到何处去?”   青年郎君神情坚定而又果决,断然开口道:“姐夫,不管你同是不同意,我都要前去制止这一场毫无意义的比斗。”   “制止?为何?”   “因为……因为……”青年郎君吞吞吐吐半天,这才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说词,“因为6瑾是我的朋友。”   “朋友?哈哈!”中年男子冷笑了一下,清晰无比的言道,“他是崔十七娘的朋友,而非崔十七郎的朋友,相反,崔十七郎还是6瑾的敌人,若颜,不要忘记你此刻的身份,只要穿上了男装,你便是七宗堂河南道的掌事,而非博陵崔氏之女……”   “况且……”说到这里,中年男子望着6瑾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欣赏之色,“你瞧瞧6瑾现在的神情,可有半分沮丧?可有半分害怕?依旧是那种不撞南墙誓不回头的倔强劲儿,即便是撞到了南墙,他也会倔强得非得要把墙撞塌了才会甘心,此子永不言败的脾气实在和昔日的我有着几分相似,故而我觉得现在比斗才真正开始而已。”   “才真正开始?”青年郎君愣了愣,显然大觉意外,然而他知道姐夫贵为七宗堂宗主,眼光极为老辣准确,断然不会看错的。   果然,站在前院中的6瑾却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镇定自若的言道:“刚才那一招,如果你的剑能够在用上几分力道,便可以将我的软剑格挡开去,从而刺进我的胸口,只可惜,你却是算错了一步。”   江流儿嘴角微微一翘,冷笑言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那些许算计根本不值得一提,下一剑,我便要刺入你的胸口,让你尝尝天下第一名侠的实力。”   “好,本郎君那就拭目以待。这一次,换我出招了!”   说到后面,6瑾话音陡然一个高拔,手腕一抖软剑银蛇般左右舞动不止,衣袂也是紧随着随风鼓动,飞跃而起软剑平刺而出,直攻江流儿的面门。   江流儿大喝一声,长剑在月光下拖成了一道白光,向6瑾腰腿处刺去。   然而令江流儿万般没有想到的是,6瑾居然胆大妄为的脚尖朝着他的长剑剑身猛然一点,竟是以身体的力道将自己袭来的剑势压了下去。   一击不中,江流儿刚想变招,6瑾却是得势不饶人,仗剑急刺,攻击的方向依旧是江流儿的面门,竟是完全放弃了防守,使得为以身搏命的危险之法。   见到6瑾使用这样完全不计较生死的搏命手法,江流儿心内又惊又怒,不容多想,他急忙侧步后退,在6瑾的剑尖快要刺中他面门的一霎那,猛然侧头避让。   然而令他万般没有料的是,6瑾居然在这个时候变招,似乎他起先想要攻击的目标也并非是自己的面门,软剑剑锋猛然下沉,无论时间和角度以及算计都是无懈可击。   江流儿避无可避,肩头中剑鲜血飞溅,踉跄后退数步,脸色布满了无比惊奇之色。   而围观的宾客们则是轰然一片惊诧意外之声,显然被6瑾所展现出来,能够与江流儿势均力敌的实力惊得呆住了。   这时,6瑾才翩翩然落地,长剑朝着江流儿遥遥一指,冷笑道:“本郎君此剑如何?”   江流儿额头青筋之冒,似乎忍受不了这般受伤的屈辱,根本没有答话,又是“呀”的一声大叫朝着6瑾攻杀过去。   此时此刻,6瑾心内反倒是一片宁静。   突然之间,他想到了征战白铁余时那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磅礴之势,平西军尽管兵力远远逊于叛军,但是却凭借着兵精马快刀利之威,杀得叛军根本就无从抵挡。   同样,江流儿尽管非常厉害,但他6瑾也不逊于江流儿多少,至少他的出剑的度比起江流儿快上些许,何不将获胜的希望专注于这一点之上,谋取获胜之际?   6瑾的眼眸中燃烧着火焰一般的斗志,他陡然一声刺破天际的清啸,恰如青龙出海龙吟声震撼天地,手中软剑仿若是霎那间获得了生命一般,竟是幻起千百道光芒,犹如一片银色的巨浪,朝着江流儿汹涌卷去。      第七九三章 生死决斗(下)   一下接一下,陆瑾剑势大开大阖出剑收剑均是飞快,森森然白光耀人眼球。   而且与往日不同的是,他每一剑根本没有多余的花巧,但剑与剑间衔接却是连绵不绝,所选择的角度和缓急不等的速度都是恰到好处,无懈可击,悴然不防之下,江流儿疲于应对,情况顿时变得非常的危机。   陆瑾的一个“快”字诀,可以说是打了江离儿一个措手不及。   然江流儿好歹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渐渐稳定了下来,虽然无法采取攻势,但防守起来已经没有问题了。   而且他也明白陆瑾虽然现在以一个“快”字取得优势,但他肯定会有力气不继之时,待到那时候便是他江流儿反击的绝佳时期,也是他获得胜利的关键。   果然,就这么拼杀了数十招,陆瑾出剑的速度已是渐渐的慢了下来。   江流儿心头一喜,猛然间转守为攻,长剑挥出直攻陆瑾的小腹。   这机会把握得非常的准确,招式也非常的狠毒,陆瑾断无避开的可能。   陆瑾却根本没有避开江流儿的攻势,他腰身一挺直迎江流儿袭来剑尖,手中的软剑却是攻向了江流儿的头部。   江流儿心头大骇,然依照两人出剑的先后,必定是他先刺透陆瑾的小腹,陆瑾的剑锋才会堪堪抵达他的额头,在这个期间,他完全有能力躲避。   心念及此,江流儿手腕再次用力前刺,凌厉无匹的剑锋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刺中了陆瑾的小腹。   霎那间,整个天地的声音似乎完全静止了,似乎这一招已经分出了胜负。   在场宾客们均是膛目结舌,眼珠子均是慢慢瞪圆了,而慕妃然更是浑身血液陡然冷却,整个身子瞬间凉悠悠一片,双腿发软便要软倒在地。   江流儿心内已是生出了获胜的喜悦之心,他清晰的感觉到手中的长剑刺破了陆瑾的衣物,直攻其内。   然而可惜的是,直刺而入的剑尖却是没有入肉的那种柔软感觉,猛然间竟是撞在了一个硬梆梆的事物上面。   “当”   一声轻轻的撞击声无比清晰响起,传入江流儿的耳朵中,也使得他瞳孔猛然一阵收缩,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不知道长剑刺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但他明白这必定是陆瑾早就算计好了的破绽,目的便是骗他挺剑来刺。   霎那间,江流儿如同掉在了三九寒冰当中。   出于一个绝世高手的本能,在一击不中之下他急忙侧头闪避,希望能够躲过陆瑾刺向他额头的那一剑。   况且他早就已经算明白了,即便是以陆瑾刚才全盛时候的出剑速度,他也应该可以避开。   更何况现在陆瑾早就已经出现力竭之态,这一剑更是可以轻而易举的避开才对。   然而令江流儿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陆瑾一直平静从容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波纹,手中长剑竟是由慢转快,犹如狂风扫落叶一般带着无可阻挡之势再次加速,直攻江流儿的额头。   “原来,他刚才所使的快剑竟是为了迷惑我,让我误以为那是他最快的出剑速度,此獠好深的心计!现在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心念电闪,一阵冰凉渗进江流儿的脊梁,使得他浑身上下顿时冷冰冰僵硬。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可能能够避开这一剑,心如死灰之下,索性闭目等死。   剑快!人快!心更快!   陆瑾手中的软剑闪电般刺去,剑锋闪烁熠熠生光,剑尖却只是挑断了江流儿用以束发的黑色丝带便收回,其后陆瑾持剑而立,脸上已是露出了轻松之色。   全场紧张的气氛蓦地静止,一点声音也没有,围观的人们全都不能置信的望着这一幕,眼中闪动着惊讶莫名的神光。   束发丝带既断,江流儿的长发立即不受约束的滑落,在微风中摆动不止,恰如此刻江流儿的心情飘忽忽没有了半分着落。   他错愕的望着面前的陆瑾半响,这才嗓音颤抖的言道:“你……不杀我?”   “杀你作甚?!”陆瑾正容言道,“你并没有欠我一条命,而是欠妃然娘子一个道歉而已。”   江流儿一阵默然,脸上罕见露出了几分羞愧之色,忽地又不解问道:“你腰间藏了什么东西?为何我的剑刺不进去?”   陆瑾轻轻一笑,掀开衣服下摆,露出了一条蹀躞腰带,指着上面明晃晃的金制兽面扣头道:“刚才你正是刺中了这个东西,此乃全金制成,为我娘子送给我的礼物,即便是削铁如泥的长剑也刺不进去。”   “原来如此!”江流儿发出了一声不可名状的无奈叹息,依旧非常的想不通,异常郁闷的言道:“所有人的蹀躞带均是系在外面,你为何却是系在了衣服里面?”   陆瑾展颜一笑,说出了一个令江流儿更是郁闷的答案:“因为本郎君喜欢。”   江流儿:“……”   其实陆瑾之所以将蹀躞带系在外衣里面,并非是他着装异于常人,而是那柄平日里藏在鲨鱼皮套内,围在腰间的软剑便是他系在袍服表面的外腰带。   但是因这条外腰带不能挂物,故而陆瑾只能将可以挂东西的蹀躞带系在里面,用以挂荷包、鱼符等不可或缺之物。   当然陆瑾也有想过将蹀躞腰带系在外面,而软剑则系在里面,但一想到对敌的时候取剑非常不方便,他就只能放弃了。   没想到今夜却因这么一个小小的原因,就令江流儿志在必得的一剑落空,败在了他的手上。   这时候,围观的人们才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喝彩之声,嗡嗡哄哄汇成了一片巨浪,在深夜的洛阳城传了很远。   毕竟今晚,他们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话,一个默默无名的青年居然能够与洛阳名侠江流儿对战,而且江流儿还败在了他的手里,若非轻言所见,所出去一定没几个人会相信。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相信到得明日,这位与慕妃然有所瓜葛的白衣郎君便会名震整座洛阳城。          第七九四章 原来他就是陆驸马   见到陆瑾险之又险的取得了胜利,一直担心不已的慕妃然早就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她快步上前抓起陆瑾的胳膊,瞧见伤口依旧是血淋淋的一片之时,花容失色的言道:“陆郎君,你的伤口还在流血,须得尽快包扎才行,还请郎君移步正厅,让妃然替你包扎一下。”   “无妨!”陆瑾却是摇了摇手,望向了沉默不语的江流儿,用眼神微微示意。   江流儿面红过耳,倍觉屈辱也是非常尴尬,但碍于刚才与陆瑾之间的生死之约,只得上前对着慕妃然深深一拜,言道:“刚才在下言语不妥无意冒犯,还请妃然娘子不要见怪。”   “无妨。”慕妃然也不高兴,也没有生气,平平淡淡如同一泓没有波澜的池水,“不过今日之后,妃然与江郎之间的些许情意理应就此结束,还望江郎今后不要再来打扰妃然,妃然在此谢过了。”   江流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默默无语的点了点头,再也没有了起先的孤傲之气。   站在三楼窗棂前的中年男子轻轻捻须默默的观望着这一切,轻叹笑言道:“若颜啊,这陆瑾此番英雄救美,而且还为之受伤,只怕慕妃然已是对他芳心暗许了。”   青年郎君微不可觉的撇了撇嘴,语气带上了微微的恼怒之色:“可不是么?这家伙出了名的招蜂引蝶,别说是慕妃然,就连当初苏令宾……”   说到这里,青年郎君的话音嘎然而止,因为她想起当初她和陆瑾均答应过苏令宾,不得在外人面前提及虞国之事,即便亲近如姐夫,也是不能多说。   中年男子心不在此,思忖半响忽地言道:“若颜,待过过段时间寻得一个恰当的时机,我想见一见这个陆瑾。”   青年郎君心头一跳,惊讶言道:“姐夫你想见他?”   中年男子点头道:“是的,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安排,不过要等我从长安回来之后才有见他的时间,还有不得告诉他邀约他的人乃是七宗堂宗主。”   “诺,若颜知道了。”崔若颜轻轻颔首,目光却是闪烁不止。   便在这个时候,一片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彻在了长街上,朝着娇娃馆飞驰而来,不用问一定是金吾卫巡夜铁骑到了。   毕竟刚才陆瑾和江流儿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加之看热闹聚集在一起的人实在太多,又吵又闹之下自然引来了维持洛阳治安的金吾卫。   听到马蹄声,宾客们不禁相顾色变,不少人已是慌忙不已的偷偷溜走,娇娃馆内顿时响起了一片匆忙的脚步声。   然而金吾卫铁骑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很快就将整座娇娃馆全部包围,就连后门也没有例外,显然不会放任何一个人离开。   尽管江流儿武功高强,然对于官府却不敢直接抗衡,他本想就这么仗剑离去,却瞧见陆瑾依旧稳如泰山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后,也强忍离去的冲动留了下来,证明他江流儿也非怕事之人。   很快,娇娃馆的大门被一群顶盔贯甲的金吾卫骑兵撞开了,一片明晃晃的火把夹杂着杂乱的脚步涌了进来,瞬间就围满了院子,也将陆瑾和江流儿两人围了起来。   一名身形魁梧的小校越众而出,双目一扫院子内的人们,亢声喝问道:“刚才何人胆敢大声喧嚣,犯我宵禁?”   一席话落点,众宾客全都噤若寒蝉,所有人的目光均不敢与这位气势凌人的小校对视。   盖因犯宵禁之事可大可小,小的也许只是轻轻一顿责骂,若是大事,金吾卫骑兵先斩后奏让犯禁者当场人头落地也是可以,最关键的因素便是取决于金吾卫领军者对待犯禁者的态度。   终于,有人受不了心内的恐惧,结结巴巴的言道:“这位军爷,刚才是……是站在院内中央的这两人相约比武,小的等人也只是看热闹而已……”   话音刚落,领军小校凌厉的目光立即朝着陆瑾和江流儿望去,当看到两人均是手持长剑的时候,脸色登时一变。   然而很快,当领军小校看清楚陆瑾那张在火把下异常清晰的脸膛时,原本铁青无比的脸色顿时就变为了无比的惊讶惊喜,不能置信的高声询问道:“你……是陆元帅?”   领军小校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顿时令场内众人一头雾水,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陆瑾没想到这位小校居然认识自己,索性点头言道:“不错,在下正是陆瑾。”   霎那间,领军小校露出了激动难耐之色,连忙收起长剑对着陆瑾深深一个大拜,亢声言道:“末将金吾卫小校张一清,见过陆元帅,去岁末将曾在李都尉的带领下,跟随陆元帅征讨白铁余,故而认得元帅。”   “哦,原来将军竟是平西军的将士。”陆瑾恍然笑了笑,不用问他口中的李都尉理应是李多祚了。   领军小校兴奋解释道:“陆帅有所不知,今夜末将麾下的这些士卒,全都是平西军的将士。”   果然,领军小校话音落点,原本手持陌刀一派杀气腾腾的金吾卫骑兵登时就纷纷收剑,全都抱拳向着陆瑾致敬。   去岁陆瑾带领平西军征讨白铁余叛乱,全都是以少胜多伤亡轻微,加之陆瑾身为统帅不摆架子,不搞特殊,故而甚得军卒们的敬佩崇拜,今夜见到陆瑾,这些金吾卫骑兵自然高兴不已。   没想到居然出现了这般变化,场内的宾客们全都是目瞪口呆了,陆元帅?陆瑾?征讨白铁余叛军?   几个关键的字眼连接起来,很快就有来自官场的宾客猜到了这位白衣郎君的身份,不能置信的高声道:“噢呀,原来他是平西军行军总管、太府少卿、驸马都尉陆瑾!怪不得这个名字听在耳朵中有些耳熟,没想到竟是他……”   领军小校正在无比的喜悦当中,忽地又看到了陆瑾胳膊上的伤势,登时就勃然色变,转头望着江流儿喝斥道:“大胆狂徒,居然胆敢伤及陆元帅,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将之拿下法办!”   高亢的话音落点,气氛顿时又变成了剑拔弩张,金吾卫骑兵一见此人居然胆敢伤害他们所敬爱的陆元帅,自然全都沉下了脸,立即齐刷刷的围了上来,准备将江流儿擒拿。             第七九五章 陆瑾谢瑾本为一人   江流儿武功高强的确不假,但是面对这些金吾卫骑兵,却有些忌惮,他有信心今夜能够杀出洛阳城,但是这么一来却在官府内留下了恶名,只怕此生也难逃官府的缉拿,故而当此之时,他大是感到了棘手。   还是陆瑾看出了江流儿的为难,出言吩咐道:“张校尉,我俩决斗比武乃是心甘情愿的君子之斗,不必如此,还请校尉看在我的颜面上,不要予以追究。”   既然陆瑾都发话了,领军小校岂有不同意之理?他悻悻然的瞪了江流儿一眼,持剑退到了一边。   江流儿这才得知陆瑾的真正身份,眼眸中闪动着不可名状之色,轻叹言道:“原来你竟是陆驸马,是江流儿冒犯了,今天江流儿不仅欠你一名,还欠了你一个人情……”   说到这里,他忽然正容开口道:“我江流儿从来不喜欢欠别人恩情,这个人情我会还给你的。”   陆瑾知道这句话乃是江流儿维护他最后那层尊严之语,也没有拒绝,点头笑道:“好,我相信会有那一天的。”   江流儿点了点头,又是深深的看了慕妃然一眼,待瞧见慕妃然盈盈目光全都落在陆瑾的身上,看也没看他一眼的时候,不禁自嘲一笑,对着陆瑾抱拳拱手道:“江流儿告辞,陆驸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罢,毫不眷恋的转身去了。   一场波澜就这么几度转折的消弭于无形,而前来问罪的金吾卫也因陆瑾的关系,对陆瑾和江流儿的犯禁之举选择了视而不见。   但是今夜这场惊心动魄的决斗,以及陆瑾的真正身份,却是被这些宾客们清晰的记了下来,相信明天一早便会传遍整座洛阳城。   是夜,娇娃馆一间厢房内灯光闪烁,慕妃然正在小心翼翼的为陆瑾包扎着伤口。   当解开陆瑾的衣袖,在模糊一片的鲜血中看到那条狰狞的伤势,慕妃然原本就很苍白的俏脸更是白了几分,有些心疼的低声问道:“还疼么?”   说不疼那自然是骗人的,但是陆瑾却不想慕妃然过多担心,轻笑摇头道:“不疼,一点也不疼。”   慕妃然将信将疑,犹豫了一下,将止血所用的创伤药撒在了陆瑾的伤口上。   “咝……”   巨大的疼痛如同针刺一般刺疼了陆瑾的神经,也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说不疼呢?”慕妃然嗔怪的看了陆瑾一眼,无比仔细的将陆瑾伤口全部撒上了金创药之后,这才替他包扎了起来。   陆瑾活动了一下几乎被慕妃然包扎成了粽子的手臂,悠然笑言道:“看,这不是活动如常么?区区小伤算得了甚!过了两日便会好了。”   闻言,慕妃然却没有答话,美目怔怔的望着陆瑾,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瞧见她如此表情,陆瑾笑道:“娘子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慕妃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下定了决心,忽地正容开口:“其实陆郎君,比起江流儿那句无关紧要的道歉,妃然更是担心你的安危,若你为了替妃然出头而出事,妃然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陆瑾愣了愣,微笑言道:“江流儿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辱骂你,身为你的朋友,我如何忍得下去?自然不会让他就这么离开,况且……我这不是没事么?”   “不管郎君有没有事,但所冒的风险当真是太大了。”慕妃然心有余悸的轻轻一叹,垂着螓首眼眶中渐渐有了些许水雾,“妃然一出生,便没有爹娘,自小到大都是生长在太常寺教坊司之内,在妃然五岁那年,凌都知将我从教坊司内买走,充当侍女,妃然这才逃离了苦海,但是凌都知也是将妃然当成一个使唤丫头而已,温柔坊所有人对待妃然也是冷冰冰的,即便是凌都知也不例外,妃然体会不到半分感情,直到遇到了陆郎君你……妃然才明白原来人与人之间是有感情所在的。”   陆瑾心头一跳,故作惊讶的笑道:“妃然娘子,你我认识也不算太久,更没有见过几次面,何能当得娘子这般对待?”   “陆郎君你还想骗我。”慕妃然抬起头来,一脸勇敢的望着陆瑾,一字一句的开口道:“上元元年,江宁县秦淮河畔,君以之曲赠予妃然,妃然如何能忘。”   陆瑾一个激灵,头皮骤然一阵发麻,心内也是掀起了滔天骇浪。   然而他毕竟拥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装作没听懂的模样惊讶笑道:“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时我赠送过给你?”   “谢郎君休要瞒我。”慕妃然已是改了称呼,美目怔怔的望着陆瑾半响,蓦然叹息道,”难道在谢郎心中,妃然就是这么不值得你信任的人么?若妃然想要拆穿谢郎你的真正身份,只怕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陆瑾面上神色终于变了变,他不知道何时被慕妃然看穿了身份,就这么沉吟半响,索性点头言道:“不错,陆瑾就是谢瑾,谢瑾亦是陆瑾,两者本为同一个人而已。”   “郎君终于承认了。”慕妃然的嗓音中有着一丝雀跃无比的喜色,她连忙站起身来,对着陆瑾肃然一个大拜,正容言道,“恩公在上,请容妃然一拜。”   陆瑾笑着摇了摇手,苦笑问道:“些许恩情何须再提,还有,你究竟是如何看穿我的真正身份的?”   “其实那也只是一个意外的偶然而已。”   慕妃然对着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眸,这才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对陆瑾说了。   当得知居然是自己给阿娘上香的时候,挂青青纸暴露了身份,陆瑾不禁生出了一丝后怕的感觉,连连责怪自己的马虎大意。   当时幸好是慕妃然发现,若是换作了他人看穿他的身份,必定会引来极大的麻烦,说不定已经定案的谢氏一案也会再次掀起波澜,朝廷甚至会怀疑这一切都是他陆瑾公报私仇别有用心。          第七九六章 陆驸马名显洛阳 想了想,陆瑾暗呼侥幸,对着慕妃然拱了拱手,言道:“多谢娘子替谢瑾保守了这个秘密,大恩不”   慕妃然却是摇了摇头:“比起郎君的相助之恩,这些也是妃然应该做的。”   完此话,慕妃然镇重其事的言道:“而且妃然也会替陆郎君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绝不会告诉另外的人,郎君放心便是。”   陆瑾点头言谢,轻轻笑道:“那就有劳娘子了。”   慕妃然欣喜的点了点头,询问陆瑾离开江宁县之后的一些情况。   陆瑾大概讲述了一番当年二房之人害死陆三娘之后,他跟随孔志亮等人离开江宁县的经过,待话音落点,已是深夜了。   出了陆瑾居住的院,慕妃然脸上仍旧挂着一丝激动的红晕。   特别是一想到以前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谢瑾,果真就是陆瑾的时候,她的心内充满了感激和满足。   正待她满心喜悦的回到自己居住的厢房之前时,却猛然见到屋廊下站着一人,张口便道:“哎呀,乖女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慕妃然一怔,惊讶道:“阿娘,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走得几步下了台阶,正是娇娃馆假母凌都知,她急急忙忙一拽慕妃然的衣袖,脸上露出了兴奋喜悦之色,“干什么?呵,你这话问的好生奇怪!妃然啊,原来你早就知道陆瑾便是当朝驸马爷,对么?”   慕妃然不想骗她,于是乎点了点头。   “你这丫头瞒阿娘瞒得可紧。”得知真相之后,凌都知口气中不免充满了些许抱怨之意,“既然他乃是驸马爷,那就应该早一些告诉我才是,哪能瞒住阿娘让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昨夜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已经准备前去嘲笑挖苦他一顿了,幸好没去,否者就闯了大祸。”   慕妃然自然知晓凌都知嫌贫爱富的性格,微笑言道:“并非是女儿不愿意实言相告,而是陆驸马有所交代,不能将他的真正身份告诉别人,所以女儿才瞒住了阿娘。”   “原来如此。”凌都知恍然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是无比振奋的开口道,“还有女儿,阿娘觉得那位陆驸马对你也是不错,你可要好好的巴结讨好他,若是能够让他成为你的红颜知己,那就再好不过了。”   慕妃然大是腻歪凌都知的絮絮叨叨,轻叹言道:“知道了阿娘,妃然明白怎么做的,就不需要你教了。”罢,已是告辞回房。   “这孩子!哎!”望着慕妃然离去的背影,凌都知却是轻轻一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果然,第二天太府少卿、平西军元帅、驸马都尉陆瑾在娇娃坊大战江流儿的事情便传遍了整座洛阳城,成为大街巷、茶楼酒肆内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   流言蜚语之所以蔓延得如此之快,一来是因为陆瑾显赫的身份,二来也因慕妃然的艳名实在太过招摇,第三,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江流儿居然让人不敢相信的败在了陆瑾的手上,还靠陆瑾手下留情,才能捡回一条性命。   如此夹杂着桃~色~艳~情,男儿热血的事情,最受百姓们的喜欢,更有人绘声绘色的编撰出了陆瑾与江流儿决斗的具体经过,似真似假,让人听得止不住一片神往,只恨自己当时不再现场,竟错过了这样一番惊天好戏。   然而在官场上,朝廷百官们看待此事却要理智许多,至少不敢如百姓们这般口无遮拦的四处议论,毕竟此事牵涉到了圣眷正隆的陆瑾,以及天皇天后的爱女太平公主,何人胆敢乱嚼舌根?   而且身为公主驸马居然在烟花之地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陆驸马也太不懂得轻重了,想必太平公主一定会大发雷霆吧!   今日太平公主府却是一片平静。   听罢伊萝所禀告的陆瑾昨日的相关情况,太平公主却是黛眉紧蹙,隐隐有着几分忧愁之色。   但她今天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须得去做,容不得在此事上伤心费神,稍事交代了伊萝几句,便坐上牛车出了府门,朝着上阳宫而去。   初冬萧瑟,上阳宫弥漫着冷清的气息,今年第一场大雪于昨夜降临了洛阳城,整片宫殿尽皆银装素裹。   太平公主穿着一身白色宫装,外罩大红色披风,行走在通往水榭的回廊上如同一只美丽的红色蝴蝶,端的是动人心魄。   她翩翩而至走入了轩亭,对着正望着水池发神的武后深深一个大拜,娇声言道:“太平见过母后。”   武后转过身来,眉宇间似乎有些怅然之色,点着头淡淡言道:“哦,太平来了么,坐吧。”   太平公主点点头,跪坐在了长案前的软垫上面。   侍立在旁边的蔗蔗已是拿起长长的茶勺,为她斟上了一盏热气腾腾的酽茶,又静静的推到了一边。   未等太平公主开口,武后已是轻轻一笑,言道:“太平,你知道么,你父皇准备立重照为皇太孙,在他满月的时候便会昭告天下,并改年号大~赦~天下。”   太平公主一听,登时就愣住了,惊讶高声道:“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便要立为皇太孙,母后,父皇他究竟是有何用意?”   武后面上看不出是悲是喜,平静如常的言道:“哲儿才干平庸,比起昔日那两位太子实在有霄壤之别,想必你父皇也是担心他太子之位不稳,才早早将他的嫡长子立为皇太孙,借此巩固哲儿的太子地位。”   闻言,太平公主登时就明白了过来,不由暗暗感叹李哲与韦莲儿所生的这个婴孩,出生的确太及时了。   十来天之前,太子妃韦莲儿刚来到长安不久,兴许是路上颠簸劳累之故,便早早生产,顺利诞下了一个男婴,这也是李哲的嫡长子。   是故,父皇李治对此非常高兴,还亲自将其赐名为“重照”,可见对这婴孩的喜爱。   如今没过多久,父皇居然便要将李重照立为皇太孙,实在是让人倍感匪夷所思,饶是太平公主,此际也是一阵发怔。    第七九七章 皇太孙册立大典  武后凤目中闪烁着淡淡的光泽,继续言道:“七天之后,朝廷将举行皇太孙册封大典,并更改年号大~赦天下,作为重照唯一的姑姑,太平,你与陆驸马也一并前来参加典礼吧。”   “太平遵命。”太平公主微微一礼,已是点头允诺。   话音落点,水榭中便是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显然武后也没有开口的意思,站起身来负手走到水榭边缘,望着池中一片残荷败柳冷冷清清,心内也不由自主生出了萧瑟孤冷的感觉。   从圣人立李重照为皇太孙开始,武后便知道圣人已是准备交权了。   这权并不是交给自己这位与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数十年,一并斗长孙无忌、斗七宗五姓、斗吐蕃突厥的皇后,而是准备交给他具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虽然武后也明白这是宗族血缘不得已的选择,但她还是在心内深感不甘,不甘就这么交出权力,将来回到后宫去做一个赐以尊荣,束之高阁的太后。   当然,她这些心思不能对外人提及,只能在心内默默然品咂,而且凡事终会有一个解决之法,她一定不能就这么轻易放手。   况且现在政事堂的丞相多为她武媚的人,朝廷内外支持她的大臣也不在少数,圣人想要她心甘情愿的交权,似乎也不会那么轻松。   当然,她也并非想要谋权乱政祸害丈夫与儿子的江山,武后所要的,是在圣人他日晏驾归天之后,能够如汉朝的吕后那般临朝称制,垂帘听政,继续为儿子守护大唐江山,这才是武后内心深处真正的目的。   然而现在唯虑一点,那就是她娘家无人可依,军中也无亲信大将可靠,何有力量能够与皇权抗衡?   左右思忖半响,武后忽地心头一亮,恰如闪电掠过脑海,使得她一直为之忧愁的难题瞬间得到了解决,嘴角也是流淌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忽地,她转过身来,望着正在默默品茶的女儿,口气甚为随意的问道,“对了,陆驸马这几日为何没有前来给本宫请安?”   武后话音刚落,太平公主娇躯便是微微一僵,若是让母后知道她与陆瑾闹矛盾的事情,陆瑾必定会被母后责罚的。   所以,她不能说出实情,好在她今日觐见母后,本就是为了陆瑾之事而来,于是乎只得硬着头皮言道:“不瞒母后,今日女儿是有一件关于陆驸马之事,想请母后为太平解惑。”   武后一愣,旋即笑道:“何事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说便是。”   太平公主沉吟半响,似乎是在斟酌言辞,半响方才鼓起勇气言道:“去岁父皇母后为太平挑选驸马,当时你们已经相中了城阳公主之子薛绍,但是没隔多久,母后却改变了主意,坚决支持陆瑾成为太平的驸马,太平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母后这般中意陆瑾?”   没想到太平公主居然问出了这件事情来,武后倒是有些意外,她淡淡言道:“选陆瑾为驸马,不正是太平你的愿望么?”   太平公主苦笑道:“陆瑾的确是女儿的心上之人,然身为大唐公主,岂能凭借自己的喜好愿望挑选驸马?父皇母后也不可能让太平自己做主挑选夫君……这其中一定有女儿不知道的原因……”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勇敢的抬起头来,目光直视武后愈显威仪的风颜,一字一句的清晰言道:“是否因为陆瑾乃是谢怀玉之子的缘故,才使得母后你最终选择了他?”   霎那间,武后一直平静如常的表情终是忍不住变了变,眼眸闪过了一丝怒色,寒声问道:“太平,你此话何意?”   太平公主站起身来上前数步跪在了武后面前,对着她磕了几个响头之后,这才语带颤抖的言道:“太平无意打听母后昔日的私事,但驸马身份真相,对太平来说实在太过重要,太平也不愿意与他今后同床共枕数十年,竟不知道他的真正姓名,故而才会斗胆前去打听,并大概了解了母后与谢怀玉之间的事情……况且……太平认为在此事中母后也并没有做错,并没什么值得好隐瞒的地方。”   武后意外的看了太平公主一眼,嘴角勾了勾自嘲言道:“太平认为朕没有做错?”   “对!”太平公主轻轻颔首,一脸坚定的言道,“母后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自保而已,如果太平处在了你当时的情况下,也会拼命捍卫自己的爱情,自己的婚姻。”   武后欣慰的笑了笑,轻叹道:“但是你的父皇却不那么想啊……他受韩国夫人与魏国夫人的挑拨,一直怀疑我与怀玉之间的关系,有段时间,他甚至还怀疑过你并非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朕与谢怀玉偷情苟且所生,若非朕当时找到了有力的证据,说不定连你也会受到牵连……”   听到此话,太平公主只觉头顶一个霹雳,竟是吓得当场愣怔住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令人小心翼翼打探的这些消息只是皮毛,真相还远远不止这些。   好在,武后今日并没有瞒住太平公主的意思,喁喁的低语声轻轻响了起来,向太平公主展现出二十年前那场血腥而又残酷的宫斗的具体情况,饶是太平公主,也不禁听得是心弦狂震,震撼不已。   ※※※   冬月初七,洛阳宫正殿举行了盛大而又热闹的典礼,册封李哲与韦莲儿嫡长子李重照为皇太孙。   册立皇太孙是大唐立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原本高宗李治还打算为李重润开设府署,设置官属,询问朝臣大臣意见,却遭到了坚决的反对,故而只能作罢,不过从此点来看,不难看出圣人对于皇太孙的喜爱。   当尚在襁褓中的李重照被韦莲儿抱进含元殿时,殿外钟声雷动,战鼓轰鸣,朝臣全都躬身拱手行礼,一片“皇太孙千岁千千岁”的宣呼声直上云霄。   作为皇太孙李重照的母亲,韦莲儿更是兴奋得脸膛通红,巨大的喜悦激动已是让她这两天都难以安然入眠。   从此之后,她便不仅仅是皇太子的妻子,更是皇太孙的母亲,整个天下最后也会属于她丈夫儿子,而韦莲儿自己也能凭借这一点,成为天底下最具权势的女人。   想到这如梦似幻的一切,韦莲儿身上不禁生出了飘飘然的感觉。   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些正在恭贺不止的大臣便会拜倒在她的脚下,成为烘托她韦莲儿煌煌权势的配角,而她权力的高车也将从他们身上碾过,直达天际。   正在她自鸣得意的时候,猛然间,一个熟悉的影子跃入了韦莲儿的眼中,使得她兴奋的笑容猛然一僵,眼中也不由自主的掠过了一丝怨毒。   韦莲儿目光所望之处,站得乃是驸马都尉陆瑾。    第七九八章 冷风中的洛河  今日陆瑾一身绛红色的庆典公服,头上戴着黑色四梁进贤冠,冠上垂下的飘带轻轻风动,脸上唇红齿白,目如朗星,端的是风度翩翩的青年俊杰。   对于庄严肃穆的庆典议事,陆瑾面无表情不悲不喜,站在那里恰如一株苍松般挺拔,在满堂皓首的高官重臣中当成如同鹤立鸡群一般。   “陆瑾,总有一天,我韦莲儿会让你在我裙下称臣。”韦莲儿暗暗立下了一句狠毒的誓言,不由将怀中的皇太孙李重照抱紧了些许,目光中流淌着无比决然之色。   典礼之后,天皇天后登上端门接受百姓们以及四夷酋长的朝拜。   高宗李治当场下旨:为庆皇太孙李重照满月之喜,改元为永淳,于是开耀二年就变为了永淳元年。   大唐的天皇天后,似乎对于更改年号都有一种特别的执念,改年号早就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一般。   接受完万民跪拜朝贺,朝廷在德昌宫内举行了午宴,陆瑾身为重臣,自然须得参加。   饮罢三盏剑南烧春,陆瑾的脸膛微微有了一丝酡红,不过今日的主角并非是他,故而也能躲在角落中安静的欣赏歌舞,还可以看这些王公大臣们的诳语醉态,倒也乐得舒坦。   午宴结束,沉沉暮霭已经笼罩了整座洛阳宫,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晚了。   今天午宴起初,天皇天后就言明不会计较群臣饮酒失仪失态之罪,故而大臣们都是举杯豪饮,现在许多人都是靠着同僚扶持,方能走出大殿,殿外的龙首道上更是酒气弥漫,熏得守卫军卒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陆瑾脚步沉稳丝毫没有醉态,他刚走出大殿来到龙首道口,便看见一个美丽动人的宫娥正守在那里东张西望,正是太平公主府内府管事伊萝。   “驸马爷,奴可是等你好久了。”见到陆瑾,伊萝立即轻笑莞尔的走了过去,俏脸上荡漾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陆瑾霍然止步,迟疑问道:“伊萝,你在这里干什么?可是太平让你来的?”   伊萝笑着点了点头,问道:“驸马爷莫非还在生公主殿下的气?”   面对这个问题,陆瑾却没有回答。   其实自从那晚慕妃然温言细语的解开陆瑾心头之结后,陆瑾已经没怎么怨恨太平公主。   他之所以住在娇娃馆内不愿意回府,一来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太平公主,二来也是因为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总不能让他这个没有犯任何过错的人,当先回去吧?再怎么也得找个台阶下才是。   怀着如此心思,故而这几天陆瑾都没有回府。   但现在伊萝很明显是奉了太平的命令前来,陆瑾再是矫情不会去,那真是有点不识抬举了。   伊萝却不知道陆瑾的心思,此刻看陆瑾也没有回答的意思,身为说客的她已是急不可耐的言道:“驸马爷,其实公主殿下对于昔日所作的事情已经知道错了,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公主殿下计较,况且这段时间公主殿下丝毫不顾自己有孕在身,一直在为驸马爷的事情而奔波,已是瘦了许多斤,驸马爷不顾及公主殿下,也应该顾及殿下腹中的孩儿才是。”   闻言,陆瑾顿时露出了紧张之色,连忙问道:“你说太平这几日在为我的事情奔波?还有,她怎会瘦了?可是吃不下东西?”   看到自己终于成功挑起了陆瑾的担忧之情,伊萝大是高兴,面上却是故作沉重的言道:“驸马爷倘若不信,不如跟随婢子一道前去殿下那里看看,便明白婢子没有说谎。”   陆瑾关心则乱,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好,事不宜迟,那我们得赶紧前去才是。”   来到车马场上得太平公主府的马车,陆瑾坐车出了洛阳宫,朝着天津桥而去。   然过了天津桥桥头,马车并没有向着西面太平公主府所在的积善坊行驶,反倒是拐道向东,沿着洛水朝着东面轻驰。   见状,陆瑾大是奇怪,正待发问之时,伊萝已是轻轻解释道:“启禀驸马爷,公主殿下今日也前去参加了皇太孙册立大殿,现在还没有回府,正在洛水之畔等待着驸马爷前去。”   陆瑾恍然点了点头,也就随遇而安不再发问了。   马车就这么磷磷隆隆的行进片刻,终是在一处码头停了下来。   陆瑾掀开车帘走了出去,冰冷刺骨的河风顿时扑面而至,周身上下也是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他望了望四周,却根本不见人影,立即忍不住问道:“伊萝,四娘她在什么地方?”   伊萝一指码头上停泊着的那艘精致画舫,微笑言道:“启禀驸马爷,公主殿下正在船上等着你呢。”   陆瑾恍然醒悟,迈开脚步匆匆走了过去,顺着踏板上得画舫,便有一名公主府的侍女走了过来,轻笑言道:“请驸马爷跟随奴婢前来。”   陆瑾轻轻颔首,跟着侍女一道沿着画舫船舱旁的过道来到一处木质楼梯前,其后又拾级而上,来到了二楼甲板上面。   甲板长约三丈,宽两丈,站在上面视线极好,可以瞭望波澜壮观的洛河。   甲板居中之位则设有一张红木案几,案几上面放置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铜制燎炉,燎炉正煮制着热茶,阵阵茶香四溢开来,瞬间就弥漫了陆瑾的鼻端。   十来天未见的太平公主正站在案几前默默等待。   一头如云秀发绾成了一个坠马髻,紫色的宫装剪裁得体,更显曼妙身姿,娇靥生得是绰约如鲜花,眉目之间,别有动人风情。   此刻,伊人黛眉紧蹙微微皱,神情有些凄然,也有些黯然,她低低呼唤道:“驸马,你还在生太平的气么?”   见到太平公主凄凄然的站在那里,一副准备认错的样子,陆瑾心内便止不住为之一软,急忙上前解开了肩头系着的披风,迎风一甩便披在了太平公主身上,皱眉轻声责怪道:“这么冷的天居然穿得如此单薄,你就不怕着凉么?”    听到陆瑾此话,太平公主便是忍不住暗暗一喜,也明白自己刚才故意装作楚楚动人的模样着实让陆瑾感觉到了心疼。          第七九九章 谢怀玉与武后的故事(上)  在陆瑾面前,太平公主自然要发挥出身为女子的柔弱之势,再无半分骄纵任性之色,垂着眼泪哽咽言道:“是否太平不令伊萝前来等你,驸马你就不准备回府了?难道七郎这么狠心,想要抛下太平与你那还未出生的孩儿?”   &nbp;陆瑾心内生出了沉沉重重的愧疚之感,他轻轻一叹,扶住太平公主落座在了案几前,这才解释道:“太平你如此对待上官婉儿,我不生气那自然是假的,不过我也已经想清楚了,现在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常言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没过几日,我便已经原谅你了……”   &nbp;“那驸马你为何却不回府?”太平公主依旧是一副委屈的模样,“而且为了慕妃然,你居然还和那江流儿立下了生死之斗,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情,你让太平和孩儿怎么办?我们也只能跳入这洛河陪你一起死掉算了。”   完之后,太平公主又是哽咽了数声,竟是将头埋在陆瑾的怀中嘤嘤哭泣了起来,直是哭得肝肠寸断,伤心不已,也让陆瑾升起了负罪感觉,手臂不由将太平公主抱得更紧了。   太平公主哭声不绝,然而芳心中却是暗暗窃喜不已。   她并非如普通女子一般柔弱不堪,遇事只知道哭泣,但想要挽回陆瑾的心,特别是他这种只吃软不吃硬的人物,哭泣便是最好的方法。   往往哭了一通之后,陆瑾便会不由自主的生出怜惜之心,也会大事化事化了。   这也是太平公主在与陆瑾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渐渐摸索出来的办法。   果然,陆瑾心内仅存的那丝不快也随着掠过的河风,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轻轻的抚摸着太平公主如云似水的长发,柔声安慰道:“好了,别哭了,算我错了行不?”   “不!千错万错都是令月的错。”太平公主却是哭声依旧。   陆瑾轻轻一笑,就这么把太平公主紧紧的搂在了怀中,望着西方天际行将落下的夕阳,第一次感觉到能够尚太平公主为妻,是一件多么幸运幸福之事。   倦鸟归巢,晚霞迷离,陆瑾淡淡的口气如同从天边传来,传入了太平公主的耳中,苍远而又坚定:“”太平,今后我们要一起幸福的过日子,不要在因为这些事情而争吵不休。”   &nbp;太平公主止住了哭声,用力的点了点头后,终是破涕为笑了:“驸马,太平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幸福的。”   稍事收拾情绪,陆瑾和太平公主携手走入了画舫之内。   此刻明月已升挂在洛阳上空,整条洛水波光粼粼银辉舞动,流淌着温柔缠绵之色。   冬天夜晚寒冷刺骨,画舫中却是燎炉通红温暖如春,煌煌灯烛的照耀下,陆瑾和太平公主坐在案几前,肩并肩,身贴身,煞是郎情妾意。   饮罢一盏香醇甘甜的醪糟米酒,陆瑾微微露出了惬意之色。   这坛米酒刚被仆役放在河中冰镇数个时辰,此罢饮来虽则略显寒凉,但那股冰凉冷冽的感觉却直透人的心脾,生出无以伦比的痛快滋味。   太平公主有孕在身,腹也是微微隆起,自然不能陪同陆瑾饮酒,况且今日她邀约陆瑾前来,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须得向他述,此事关系重大,为求思路清晰,她不能有半分迷醉。   略微斟酌了一番,太平公主忽地正容言道:“七郎,其实太平今日之所以邀约你到此相见,除了想要向你致歉之外,更有一件大事想要告诉你。”   &nbp;“大事?”陆瑾愣怔了一下,忽地又是笑道,“什么事情居然让令月你也这般关心?”   &nbp;太平公主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一字一句言道:“是关乎谢怀玉的事情。”   &nbp;轻轻的一句话,顿时让陆瑾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他不知不觉的放下了手中酒杯,眼眸中射出了犀利的光芒,不敢相信的问道:“谢怀玉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来源可否准确?”   &nbp;太平公主颔首言道:“情况是太平令人暗中调查了许久,最后向母后求证之后,所得到的,应该正实可靠,我相信母后也不会骗我。”   &nbp;“你去找了天后?”陆瑾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他知道天后是最了解谢怀玉情况之人,否者当初他也不会想要挟持天后逼迫她出正相。   然而天后与谢怀玉毕竟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却是陆瑾最难以忍受的地方,有时候他真的害怕最后的真相是谢怀玉的确为天后的面首,到时候令他陆瑾情何以堪?也令一直痴痴等待谢怀玉归来的阿娘如何能够瞑目?   故而,陆瑾一直不敢继续调查,揭开事情的真相。   没想到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太平公主居然都已经调查明白了,而且还询问了武后,这如何不令陆瑾又惊又慌,深怕太平公主会出那个他一直深深担忧害怕的真相。   “其实七郎,谢怀玉并非是母后的面首,他们之间也没有发生过男女之情,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阴谋陷害而已。”   &nbp;正在陆瑾有些忐忑不安之际,太平公主这一句顿时令他身子止不住微微一僵,连忙问道:“遭人陷害?这究竟是何意?”   &nbp;太平公主轻轻一叹,苦笑言道:“整件事情的经过,还得从龙朔三年起。”   &nbp;在太平公主沉重缓慢的嗓音中,一件二十年前封尘依旧的往事清晰的展现在了陆瑾的眼前,使得他整个人都为之愣怔住了。   龙朔三年,高宗李治偏头症发作头疼欲裂,双目视力也是急剧下降,竟是目不能视。   当时高宗和武后刚斗倒长孙无忌所代表的关陇门阀不久,整个大唐正处于权力巨大真空时期。   而且在东面,大唐与高句丽、百济的战争正如火似荼,每日所处理的军情极多;西面疆场因松赞干布逝世,强大的吐蕃又开始对大唐的属国吐谷浑虎视眈眈。   总之,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在高宗无法处理政事的情况下,皇后武媚受命开始处理政务,负责一应大国政。    第八百章 谢怀玉与武后的故事(下)   但刚刚执掌政事的武后毕竟没多大威望,朝臣之中许多高官重臣对女子当政也并不服膺,致使武后处理起国事来举步维艰,困难重重。   武后在心内也明白那些豪门世家的官员打心眼瞧不起出身商贾,且身为女子的自己,故而无奈之下为寻得政事助手,武后在大开科举选士的同时,也在民间四处搜刮人才,谢怀玉正是这个时候进入了武后的视线。   谢怀玉本是龙朔三年科举落榜士子,其实他的落榜是有很深的原因的。   在那个时候,科举虽然已经实行,但及第进士的名额几乎都被朝廷的达官贵族,以及如七宗五姓等名门世家把持着,往往一场科举二十来个进士及第的资格,留给那些毫无背景关系士子的名额绝对不会超过三个,即便龙朔三年知贡举乃是以正直著称的儒家名士孔志亮,也不能例外。   故而,谢怀玉有进士之才,却没有进士之名,在显贵世家子弟的排挤之下,毫无悬念的落榜了。   落榜之后的谢怀玉觉得无颜回家,故而一直在长安城饮酒买醉,每天都是醉的不醒人事,然而他却不知道一场天大的好运气已是不知不觉降临在了他的头上。   其时武后本就在为民间挑选人才而费心,那日无意间浏览了今科士子们所写的策文,顿时对谢怀玉之才惊为天人,也深深厌恶科举排挤寒门士子的恶习。   但现在木已成舟,进士及第皇榜也已经昭告天下,武后自然不能更改皇榜失信于天下,一来因为爱惜谢怀玉之才,二来也因有些忿忿不平他的遭遇,便令姐姐韩国夫人武顺找到了谢怀玉,将他接来韩国夫人府亲自考校其才。   那时候谢怀玉还不知道,眼前的美貌妇人便是大唐皇后。   面对武后所提出的时政策论,谢怀玉可以说是对答入流,更有自己一番犀利的见解,不禁令武后暗暗感叹找到了逞心如意的人才,绝对可以成为她处理政事的左右臂膀。   但谢怀玉毕竟是年轻男子,若要辅助于她,就需要经常在一起,孤男寡女在一起的时候也是非常之多,自然十分不方便,也容易遭人闲话,故而武后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让谢怀玉做了假道士,并以玉怀道人之名进入翰林院,辅佐政事。   而谢怀玉不愧为王佐之才,处理政事井井有条,十分老练,长期以来也让武后对他十分的倚重。   时日就这么过去一年,到得麟德元年,谢怀玉在武后心目中的地位愈来愈高,而那时候因为武后身怀太平公主,出入内廷多有不便,就时常将谢怀玉召来寝宫处理国政。   于是乎,闲言碎语开始在内廷内悄悄弥漫。   武后尽管隐隐知道有所流言,但出于对自己权势的自信,以及谢怀玉乃是道士身份,也就没有理会。   但是没想到某一天,针对武后的杀招却突然出现了。   内廷宦官王伏胜向病榻上的高宗告发武后召假道人入宫***宫闱,并找出了证据证明玉怀道人真正的身份,韩国夫人武顺更是给了武后最狠的一刀,向高宗诉说谢怀玉乃是武后请她在民间找来的面首,而武后腹中怀着的太平公主,也是武后与谢怀玉苟且之物。    高宗当场就大发雷霆,密诏中书侍郎上官仪入宫觐见,当场便起草废后诏书。   好在这一重大的消息被武后亲信知道,在万分危急时刻告诉了武后。   武后方寸大乱,立即赶到高宗寝宫厉声质问高宗,并为自己辩驳冤屈。   高宗本就是出了名的畏妻如虎,而且天生耳根子软,听武后一通哭诉,倒也半信半疑,又怕武后怨怒,便将过错全都推到了无辜的上官仪身上,道:“这都是上官仪教我的。”    这次武后虽然极其危险的度过了难关,然因为谢怀玉毕竟是假道士的身份,便被高宗逐出了翰林院,永不录用。   后来武后暗中调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韩国夫人武顺的诡计,她不惜陷害武后,目的便是想为自己女儿魏国夫人贺兰明月夺取皇后之位。   而自从谢怀玉进入翰林院的那一刻起,武顺就已经在偷偷谋划着给武后致命一击。    得知这一切之后,武后浑身冰凉,几乎不敢相信事情的真相。   她不敢相信自己最是亲密的姐姐武顺,甚至在姐姐暗中与高宗***她也没有半分怨言的情况下,武顺居然想要害死她。   这实在令她难以接受,深深体会到了亲情在权力面前的单薄。    太平公主讲到这里就此完结,而陆瑾已是听得心潮澎湃,有喜有悲,颤声问道:“如此说来,我的阿爷并非是天后的面首了?”    太平公主郑重的点了点头,出言道:“倘若谢怀玉真是母后的面首,当时必定难逃一死,父皇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可见他与母后之间应该是清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陆瑾轻轻颔首,长嘘一声落下了心头大石,却还是有些不解的问道:“那天后后来可知阿爷的下落?即便是被逐出了宫,他也应该返回江宁啊,而且他在翰林院供职年余,却没有给家里送过一封信回来,这一点实在非常奇怪。”    太平公主轻叹言道:“后来事情渐渐过去了之后,母后也派人暗中打探过谢怀玉的下落,据说谢怀玉离宫不久就遭到了武顺派出去的刺客暗杀,根据后来武顺所言,似乎在被刺客追杀过程当中,谢怀玉不甚跌落悬崖,已经尸骨无存了。”    “什么?!”陆瑾虎目一瞪,露出了震撼不已的神光,已是彻底呆住了。   尽管阿爷已经失踪许多年,然而陆瑾从来没有真正把他想作已经死了,他相信他的阿爷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因为他不知道的原因,不能前来相见而已。   但今日太平公主所言的消息,却是彻底击破了陆瑾心内的希望,也非常合理的解释为何阿爷会有家不回,原来他早就已经跌落悬崖,尸骨无存了。   想到这里,陆瑾心头猛然一阵抽搐,眼眶不知不觉就已经红了。 第八零一章 几处想不通的疑点  太平公主自然感受到了陆瑾心内的痛苦,她扑入陆瑾的怀中,让自己身上的温暖能够替他驱赶悲伤的严寒,哀声劝慰言道:“七郎,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且武顺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你就不要为此伤心,即便你现在已经没了爹娘,但有太平和孩儿,我们一样是你血肉相连的亲人。”   陆瑾两行热泪不可遏止的流了下来,他点了点头,紧紧的抱住太平公主,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在了地上,默默的述说着心内沉沉的哀伤。      三日之后,太平公主府内后面一间房子悄悄的改成了祠堂,供奉起了谢怀玉和陆三娘的灵位。   青烟袅绕,铜鼎肃穆,陆瑾亲自点燃了三柱清香,将之插入香炉后深深几个大拜,轻轻低语道:“阿爷,虽然孩儿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但是却从天后那里听到了你的故事,请原谅孩儿当初误会你是天后的面首,还因此而生气,我相信谢氏的男儿,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绝对不会成为面首依附女子而活,现在害你的韩国夫人早就死了,她的子女贺兰敏之、贺兰敏月都没有好下场,相信你也能够安息了;阿娘,孩儿无能,无法找到阿爷的遗骸,只能用这种笨办法让你们能够在一起,你们夫妻离散了这么多年,但愿来世也能成为幸福的一对,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陆瑾轻轻叹息了一声,转头望着站在旁边的太平公主道:“令月,你也给我父母上一炷香吧。”   太平公主乖巧的点了点头,点燃青香放入香炉,深深祭拜道:“先舅、先姑在上,奴乃七郎的妻子李令月,尽管奴从未见过你们的真颜,但是从七郎就可以看出先舅先姑必定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今日令月也在二位灵前立誓,从此一定会尽到做妻子的责任,爱他敬他维护他,与他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若违此誓,令月愿意受五雷轰顶之刑。”   陆瑾大感惊讶,轻轻问道:“祭奠而已,何须立下这么重的誓言?”   太平公主正容言道:“虽为誓言,但也是太平的心愿,太平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到。”   陆瑾愣怔半响,方才点了点头,心内却是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出了祠堂,太平公主忽地想起一事,出言提醒道:“对了七郎,母后让我转告你一声,你真实身份现在还不能泄漏出去,否者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陆瑾微微一想,立即就明白了武后的用意。   他毕竟是谢怀玉的儿子,难保圣人知道了心内不会有个疙瘩,继续瞒下去才为最是妥当的办法。   于是乎,陆瑾点头应到:“好,我知道了,一定不会泄漏自己的身份,令月放心便可。”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脸上已是露出了动人的笑意。   夜晚,陆瑾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左右思忖,心内却是盘旋着数个疑问,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就这么翻身数次之后,终是不甚将太平公主吵醒了。   太平公主带着些许朦胧的睡意,呢喃言道:“七郎你晚上不睡觉干什么?有心事么?”   陆瑾沉吟了半响,抬起手肘轻轻的撞了撞太平公主,让她清醒了几分后,这才出言道:“令月,我觉得天后告诉你的真相似乎有些言不由衷,天后应该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一听此话,太平公主睡意顿消,连忙问道:“七郎何出此言?”   “你不妨想想看。”陆瑾眼眸中闪动着认真之色,“根据天后所言,阿爷是在被圣人逐出皇宫之后,被韩国夫人害死的。但是让我感觉到奇怪的是,阿爷充其量不过为天后所重用的属下,而且已经被圣人逐出了皇宫,算是失去了价值,韩国夫人与他什么仇什么怨,非得要派出杀手置他于死地?”   太平公主本是极其聪明之人,此刻听陆瑾这么一说,心内也觉得奇怪,不由点头道:“这一点的确非常奇怪,但是当时母后是这么告诉我的,总不能还去质问她吧?”   “我们自然不能质问天后。”陆瑾认同的轻轻颔首,“根据我的猜测,韩国夫人之所以要追杀阿爷,其实不一定是追杀,说不定也有生擒之意,只是阿爷不小心掉下了山崖,这么说起来阿爷应该是掌握了天后什么隐私秘密,亦或者韩国夫人抓住阿爷能够为天后带来非常大的麻烦,故而才会如此。”   “而且还有一点,根据你所说,原本天皇天后是准备让薛绍当你的驸马,后来就因为天后知道了我是谢怀玉之子的缘故,又坚决的调换人选,让我成为驸马,要知道阿爷不过是天后很普通的手下,两人理应也为普通关系,即便再是有些许交情,天后也不可能胡乱的为她唯一的爱女挑选夫婿,她所挑选的人选必定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但我觉得我那死去的阿爷不可能有让天后改变驸马人选的颜面,故而我觉得,天后和我阿爷两人之间的关系,必定没有天后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听罢陆瑾一番深刻的剖析,太平公主却是沉默了良久,方才轻轻言道:“七郎你想的的确不错,如此猜测也很有可能,但是此乃无可求证之事,母后不愿意说,谁能强迫她告诉我们真相?故而此事你还是不要多想了。”   陆瑾有些郁闷的应得一声,然而心内却是有些深深的不甘。   太平公主了解他至深,自然明白他此刻在想着什么,低声言道:“你是不是还想不通呢?”   陆瑾不想骗她,点头言道:“不错。”   “想不通就不愿意睡觉?”太平公主的嗓音中已是微带揶揄。   “对。”陆瑾老实的轻轻颔首。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太平帮你入眠。”   还未等陆瑾想明白太平公主此话何意,一具火热的娇躯已是爬上了他的身子,温柔湿润的朱唇轻轻吻下,更是准确的封住了他的嘴唇。   陆瑾好气又是笑,他双手抬起搂住了太平公主盈手可握的细腰,霎那间便被情~欲之火所笼罩,头脑中除了娇媚的妻子,再无其他。   片刻之后,似水月光透过窗棂照射在了屋内,床榻上春光弥漫,颠龙倒凤,流淌着火一般的激情。          第八零二章 春日里的请柬  冬去春来,洛阳城天街两旁栽种的槐树不知不觉变绿了,空气中弥漫着春日特有的温暖气息。   放衙之时,陆瑾谢绝了太府寺同僚们一起喝酒的邀约,独自一人出得洛阳宫端门,穿过天津桥准备回府。   太平公主府所在的积善坊离皇宫实在是太近了,只要跨过天津桥便到,故而陆瑾每天都没有乘坐马车,上朝放衙均是步行而往,倒也乐得悠闲。   这段时间,陆瑾的生活可以是波澜不惊,只有一点较为重大的改变。   那就是太平公主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   算算时间,太平现在已经怀孕五个月,行走起来已是非常的不便,除了偶尔前去皇宫向天皇天后请安,她几乎呆在府中足不出户。   而且有了身孕的太平与往日的秉性也是迥然而已,竟是不再喜欢蹴鞠马球之类的活动,居然跟随一个宫娥学起了琴筝。   虽然弹得一直不咋的,但根据太平所言这样可以陶冶腹中孩儿的情操,故而也是乐此不疲,陆瑾不知道她这么是否有着一定根据,但只要她不像以前那般翻上马背前去马球,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刚回到府门前,陆瑾正欲穿过乌头门走进去,便看见侍立在门口的阍者轻轻一拜,拱手言道:“启禀驸马,时才有人送来一封请柬,是给驸马你的。”   唐时拜见权贵,均需要送帖问路,看看权贵可有时间接见,太平公主乃是大唐公主,陆瑾亦为皇亲国戚,寻常人前来拜访自然须得送来请柬。   陆瑾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不知请柬何在?”   阍者面露古怪之色,轻轻言道:“原本老儿是准备将请柬亲自交到驸马爷你手上的,可是刚才伊萝总管前来一趟,将请柬拿走了,的是公主殿下想要看看是何人邀约驸马爷……”   闻言,陆瑾哑然失笑,颔首言道:“好,我知道了,多谢老丈。”言罢,施施然的步入了府中。   绕过影壁刚走得没几步路,陆瑾便听见一阵琴声从正殿内飘了出来,此音阻滞低回,断断续续,刺人耳膜,听在耳中便觉不出的难受。   陆瑾站定脚步聆听半响,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然而为怕妻子伤心,他又收敛了苦笑之色,装作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走入了正殿。   “七郎……”   看到陆瑾归来,正在琴案前操琴的太平公主登时就美目一亮,在伊萝的搀扶下艰难的站起身来,迎上前来笑道:“七郎每天归家真太准时了,前后相差都不会超过盏茶时间,难道你就没有其他事么?”   陆瑾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替太平公主拢了拢垂在额头的乱发,出言道:“太府寺每日都是末时三刻放衙,离开太府寺回府之路大概须得一刻钟的样子,回来刚好为末时末刻。”   太平公主悠然一笑,言道:“太平的意思,是驸马怎么不去与人酬酢宴席?难道一个堂堂的驸马爷,还没有人前来巴结讨好你么?”   陆瑾忍俊不禁的言道:“怎会没有,不过我拒绝了,毕竟家有悍妻,自然须得早早回去。”   “哼,你就知道嘲笑我。”太平公主杏目一瞪,口气中却是莫名多了一丝酸意,“但是驸马你拒绝也是无用,有人居然都将拜帖送到府上来了,而且指名道姓邀约你赴宴。”   陆瑾这才想起请柬之事,不禁微微一愣,心内也是暗暗感觉到了纳闷。   区区请柬而已,乃是豪门望族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太平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生态,难道邀请之人有什么古怪不成?   霎那间,陆瑾想到了一个可能,轻笑问道:“哎呀,我明白了,怪不得如此大的酸味,莫非邀请我之人乃是女的?”   “可不知么!”太平公主白了陆瑾一眼,转头对伊萝言道,“伊萝,快将请柬拿给这位四处沾花惹草的驸马爷,让他看一看究竟是哪个红颜知己前来邀约他。”   闻言,陆瑾顿时为之气结,却见伊萝已是奉太平公主之命走上前来递上了请柬,随即泄气苦笑道:“令月,你明知道现在我的心里就你一个人,何须这般乱吃飞醋?”   太平公主俏脸微不可觉的红了一下,心内也是甜丝丝的,但那张美丽无比的娇靥依旧绷起,故作气鼓鼓的言道:“谁知道了?毕竟对方的身份可比我这太平公主尊贵多了,而且身为女子丝毫不避嫌的前来邀请你,的确也太难得。”   什么?邀约之人竟比太平的身份还尊贵?谁人能够有如此高的身份地位?   陆瑾心内暗暗诧异,接过伊萝递来的请柬仔细一看,待看清楚邀约者的姓名之时,顿时露出了恍然之色。   请柬封面清晰的写着邀约者的大名,乃是:博陵崔氏大房嫡系女若媞。   崔若颜?竟是她!   霎那间,陆瑾眉头便是为之一挑。   认真来,其实太平公主此话倒是没错。   盖因七宗五姓传承千年,不论江山如何更替,皇朝如何改变,七宗五姓都如不枯不死的常青树般在士林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在民间影响力也是非同凡响。   据大唐开朝立国之后,高祖太宗两位皇帝都想与七宗五姓和亲,为皇子皇女求取七宗五姓子女。   然而七宗五姓却因为鄙于李唐王室具有胡人血统,故而推辞不受,所有皇子当中也只有高宗李治娶过太原王氏之女,不过却是远枝旁族,并非嫡系。   故此大唐皇帝一直对七宗五姓不太感冒,太宗皇帝曾编,抬高皇室以及关拢贵族的地位,以此打击七宗五姓。   不过却不被天下士林所承认,而关陇贵族在长孙无忌死后,也彻底衰败再也出不了几个风云人物,治国还需七宗五姓之人。   在当代,七宗五姓代表着整个士子阶级,可以是天下士林的领导者。   毕竟皇帝谁家都可以坐,但治国理政平天下,所依赖的还是身为士子的读书人。   故而七宗五姓嫡系子女的身份自然是贵比王侯,尊贵非凡。   今日具有七宗五姓第一世族之称的博陵崔氏嫡系女邀约陆瑾,也难怪太平公主会暗暗吃醋了。    第八零三章 再见崔若颜   陆瑾淡淡一笑,轻声解释道:“太平不用误会,这位崔娘子与我在江南道曾有过一番交集,是共同出生入死也不为其过,想必是因为她来到长安,故而想见我一面。”   听罢陆瑾的解释,太平公主嘴角不知不觉溢出了一丝苦笑之色。   她知道她这位驸马非常的优秀,在外面甚得女子的喜爱,别是她太平公主,就连那看似风轻云淡的上官婉儿,不也对他痴迷不已么。   但她毕竟是陆瑾的妻子,不管那位崔娘子再是漂亮,再是尊贵,她相信陆瑾也一定不会被崔娘子勾走了魂儿,这不仅是出自对她自己容貌地位的信任,更是处于对陆瑾的信任。   她相信陆瑾一定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   故而,太平公主也不能阻拦陆瑾,点头笑道:“刚才都是太平来逗你的,驸马,既然你与崔娘子这般要好,不如也请她有空前来我们太平公主府坐坐,也能够让太平能够见之一面。”   陆瑾笑着点头道:“好,我会将令月之情转告给崔娘子的。”   崔若颜所邀约陆瑾前去的地点乃是位于洛阳北市的宾满楼内。   相传这宾满楼乃是长安老字号,是为一个世居长安城的余姓商人世家所开,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店,身为大唐东都的洛阳城自然也不例外。   nbp;陆瑾刚跳下马车走入宾满楼之内,便看见满座锦绣华丽,铜鼎玉盘酒香四溢,侍女光彩夺目,当真是满室生辉,无声的流淌着低调奢华。   nbp;正待陆瑾叹为观止的时候,站在门外迎客的侍女已是走了过来,轻轻问道:“郎君是来就食还是会友?”   nbp;“会友。”陆瑾罢一句,其后笑道,“是崔若媞娘子邀请我前来的。”   nbp;“原来阁下便是陆郎君。”侍女显然得到过消息,俏脸上立即就露出了尊敬之色,抬起云袖作请道:“崔娘子早就在高山院内等候,请郎君跟随奴家前来。”   nbp;陆瑾点了点头,已是跟着侍女走入了宾满楼内。   不过侍女并没有带陆瑾顺着楼梯踏上酒肆木楼,而是围着热闹非凡的大厅绕行半圈,从一处挂在珍珠帘子的隐蔽木门走了进去。   陆瑾既来之则安之,倒也不觉奇怪,再跟随侍女穿过木门后的甬道之后,又步上木制走廊,曲曲折折绕行半响,这才来到了一处院之前。   望着院进口月门上所挂的“高山”二字,陆瑾饶有兴趣的问道:“敢问娘子此院何为高山之称?”   nbp;侍女微微一笑,回答道:“启禀陆郎君,昔日俞伯牙与钟子期以琴相交感情莫逆,是为高山流水一般的知己,敝店取高山流水之意,分作高山院和流水院,专供亲密友人聚会所用。”   陆瑾恍然的点了点头,微笑言道:“贵店店主当真是一个雅人,好一个高山院。”言罢轻笑一声,举步走了进去。   高山院不大,贵在典雅精致,碧绿深邃的池水镶嵌在院子东南角,池中一座嶙峋假山,池畔栽种着几株杨柳,一栋孤零零的青砖瓦房掩映在林木当中,竟是不出诗情画意。   陆瑾站定略微扫视了一番院子内的风景,这才举步来到了青砖瓦房之前,刚行至台阶之下,却见一个美丽动人的身影正浅笑莞尔的等着自己。   年余不见,崔若颜更加美丽了。   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飞凤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珍珠流苏,明媚的双凤眼在略施铅粉的脸庞中显得简单清澈,朱唇不着口脂,透着淡淡的粉嫩,细细的粉绿木棉短衫,扎着鹅黄半臂,下身着百褶竹叶布裙,垂着浅黄穿花结腰带,踩着淡赭色翘头软棉鞋,衣衫妆容略显简单,不张扬不做作,精致温婉、和颜悦色,如同高泉幽谷中生出的欣欣兰花,轻抚幽幽碧水,冷冷清清凄凄。   “陆郎君能够应若媞之邀前来,奴实在三生有幸。”   看到举步走来的陆瑾,崔若颜立即欠身一礼,此礼中规中矩恰到好处,不愧是七宗五姓名门之女。   “崔娘子之邀,陆瑾岂能不来?”   陆瑾笑吟吟的了一声,脸上挂着久别重逢的真诚喜悦。   其实起来,他对博陵崔氏没有半分好感,一则是因为崔若颜与崔挹的缘故,二来他也甚为讨厌七宗五姓仪仗名门藐视天下的门阀作风。   但不知为何,他却对眼前这位崔若媞娘子生不出半点讨厌,反倒还乐于与她结交,而且在虞国的时候,崔若媞还与他有过过命的交情,诸此种种,陆瑾已是将崔若颜引为了高朋知己。   崔若颜自然也看出了陆瑾的喜悦。   其实原本她开始是准备以崔十七郎君之名邀约陆瑾前来的,可是到了最后一刻,她却又破天荒地的改变了主意,竟是以女装前来见他,也因为如此,还使得她被姐夫李庭烨责备了一顿,不过当见到陆瑾看到自己那种惊艳的神情时,崔若颜还是止不住心头一甜。   只是可惜,今晚却非两人独处,实乃遗憾不已。   想到这里,崔若颜暗自一叹,娇靥似花的笑语道:“矗在那里作甚?陆郎君快快请进里屋。”   陆瑾恍然一笑,一撩衣袍施施然的上了台阶,行至屋内。   屋内画梁雕栋,华贵奢侈,光是地上铺着的来自蜀地的红地毯便是价值连城。   更别提还有那金丝楠木制成的家具以及博古架上摆放着的名贵陈列,处处都透着奢华富贵之感。   不过这一切看在陆瑾眼中,却是稀疏平常,盖因太平公主府比起这里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大概扫视了一圈,目光却突然看见长案后正坐着一个不辨年龄的男子时,神情不禁微微一怔。   崔若颜自然也看出了陆瑾神情中的疑惑。   她云袖一抬,轻笑介绍道:“陆郎君,这位乃是若媞阿姐的夫婿李庭烨,我这姐夫素问陆郎君大名,加之若媞在江南道的时候,甚得陆郎君的照顾,故而姐夫专程前来致谢。”   正坐在案几后的李庭烨一脸微笑的站了起来,望着陆瑾的双目中流淌者意味不明的精光,淡淡拱手道:“在下李庭烨,见过陆驸马。”    第八零四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霎那间,陆瑾便明白了今夜崔若颜邀请自己前来并非那么简单,否者也不会突兀的邀请这位李庭烨一并前来宴席。   他笑了笑,很快就恢复了从容镇定,对着李庭烨微微拱手道:“李郎君客气了,今日只有陆瑾,而无陆驸马,既然李郎君乃是崔娘子姐夫,咱们平辈论交便可。”   闻言,李庭烨却是愣怔了一下,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干笑了几声,脸上露出了些许古怪之色,右手一抬指着案几道:“陆郎君不必客气,咱们坐下再说。”   陆瑾颔首,举步从容落座。   然而令他微感意外的是,崔若颜并没有落座在旁,反倒出门吩咐侍女上来早就准备好的菜肴,显然在李庭烨面前,她是处于卑下的角色。   其后她又亲自斟酒,率先举起酒杯言道:“今日与陆郎君再见,若颜实在幸何如之,姐夫,我们一起敬陆郎君一杯吧。”   李庭烨悠然一笑,依言端起了酒杯,对着陆瑾一拱,言道:“陆郎君请酒!”   “李郎君请酒!崔娘子请酒!”陆瑾也是端起酒杯拱了拱,这才仰头一饮而尽。   三杯酒下肚之后,原本性格颇为外向活泼的崔若颜却是缄口不言了,反倒是李庭烨与陆瑾闲聊不断。   “陆郎君,我曾听闻你乃是调露二年的状元,不知可有其事?”   “呵呵,确有此事,当年在下也只是好运气而已,碰巧成为状元。”   “碰巧?嘿嘿,陆郎君着实谦虚,如果碰巧就能成为状元,那进士及第岂不是容易至极了?也不知陆郎君你是师出何人?竟有如此学问功底?”   感觉到这李庭烨似乎在探究自己的过去,陆瑾回答不禁有些谨慎了起来,字斟句酌的回答道:“家师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老叟而已,世居山林闲云野鹤,实在上不得台面,名讳说出来李郎君也不知道,此刻不提也罢。”   李庭烨贵为七宗堂宗主,自然感觉到了陆瑾对自己生出了戒心,不过他根本不在意。   盖因两人素不相识,而他今日主要的目的也是想多了解这位声名正隆的驸马爷一番,并没有与之深交的意思。   李庭烨轻轻叹息了一下,言道:“想必陆驸马也应该知道,博陵崔氏作为天下士子名门,一直十分乐意结交天下俊杰,如陆郎君这般以进士及第的寒门士子,更是我们结交的对象。”   一听此话,陆瑾眉头猛然一轩,嘴角啜上丝丝冷笑,心头也是生出了不快的感觉:“怎么,莫非博陵崔氏对我这个寒门士子非常有兴趣?难道还要准备招我为婿?”   话音落点,坐在旁边一直默默听他们说话的崔若颜顿时神色一变,心内大是焦急,生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陆瑾会惹恼姐夫。   但是陆瑾这么说也是有着一定根据的。   自从隋唐施行科举打破了世家门阀对于官场的垄断之后,许许多多普通的读书人能够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甚至还有不少寒门士子为此鱼跃龙门。   鉴于如此形势,如七宗五姓等门阀世族,也因势而变对这些入仕的优秀读书人采取拉拢的方法,对其仕途提供财力关系支持,面对特别优秀的读书人,七宗五姓更会以旁支女子与其联姻,结为牢不可破的翁婿关系。   这也是为何科举实施如此多年,七宗五姓在朝堂中影响依旧深远的原因所在。   即便是皇权,对于代表着士子精英集体的七宗五姓也是无可奈何,更有甚者,李唐皇室还不惜诈称是陇西李氏的后人,借此抬高自己的地位声势,而陇西李氏本就是七宗五姓之一。    连李唐皇室都忍不住去贴七宗五姓,更别提这些普普通通的读书人。   如果能够与七宗五姓联姻,可谓比进士及第还要令人激动之极。   故而当朝宰相薛元超才说自己生平有三大憾事:一是没能参加科举进士及第;二是不能参与编修国史;二是未能娶七宗五姓的女子为妻。    如今陆瑾便是以此讥讽七宗五姓的联姻举动,故而崔若颜才会替他生出了担心之感。   然而没想的是,李庭烨丝毫没有露出不悦之色,他淡淡笑了笑,颇为认真的言道:“倘若陆郎君还未婚嫁,说不定博陵崔氏当真有这等打算,何须旁支之女,说不定就连嫡系女子也很有可能。”    此话刚落,崔若颜瞬间就落了一个大红脸,现在博陵崔氏嫡系女子中也只有她还未出嫁,姐夫这么说实在太过荒谬了一些。   况且陆瑾现在已是成为了太平公主的驸马,说这些已是毫无意义了。   想到这里,崔若颜不由暗暗生出了几分怅然的感觉。   陆瑾微微一哼,揶揄笑道:“如此说来,博陵崔氏对我当真慷概,即便嫡系女也愿意割爱,只可惜在下对你们博陵崔氏一直不太感冒,也没有兴趣当七宗五姓的女婿,实在抱歉至极。”    闻言,李庭烨捋须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认真说道:“陆郎君快人快语,着实令在下倍觉新颖,但愿将来陆郎君也能保持这般风格,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瑾脸上微露冷笑之色,站起对着崔若颜拱了拱手,正容道:“崔娘子,今夜在下已经酒足饭饱,就不在此打扰,请容在下告辞。”    没想到陆瑾说走就走,慌得崔若颜急忙站了起来,语带挽留的言道:“郎君为何这么快就走了?难道是嫌弃奴招待不周么?”    “非也。”陆瑾乜了依旧保持着微笑的李庭烨一眼,冷冷拂袖道,“只是与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而已,在下告辞,不劳娘子相送。”说罢也不待崔若颜同意,转身就走。   崔若颜追也不好追,劝也不好劝,又是焦急又是郁闷,待到陆瑾走远之后,她才望着李庭烨轻叹道:“姐夫,起先我就告诉过你陆瑾乃是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现在可好,当真将他气走了。”    李庭烨捋须沉吟不止,半响才言道:“也不知此人为何对我博陵崔氏抱有深深的敌意,刚才我不过稍许透露了拉拢之意,他便为之发火了。”          第八零五章 西域祸乱渐起 崔若颜揣测了一下,蹙眉言道:“难道是因为当初我支持李贤的缘故,从而与他多番冲突,使得他对我们崔氏没有半分”   amp;nbp;“不,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李庭烨摇了摇头,“那时候你们各为其主,即便有所冲突也正常不过,况且武后与陆瑾已是取得了胜利,李贤也被废黜多年,他岂会对你记恨那么久?应该是有其他原因。”   amp;nbp;听罢李庭烨的一番分析,崔若颜立即认同的点了点头。   “不过由此看来,陆瑾也并非是实现我们大计的有力人选。”李庭烨轻叹一声言道,“一则此人乃是武后心腹,又是武后之婿,实在难以拉拢,第二,此人的性格太过刚烈桀骜,着实不好驾驭……”   amp;nbp;听到这里,崔若颜慌忙辩解道:“但是姐夫,陆瑾能文能武,而且非常年轻,不仅以刘仁轨和裴行俭所代表的军方对他颇为认可,而且他又是天皇天后之爱婿,太子李哲的妹夫,可谓得到了朝中各方势力极大的认可,实在太难得了,比起七宗堂决定支持的王方翼,也要强得太多了。”   amp;nbp;李庭烨摇头道:“王方翼即便备受武后猜忌,但他毕竟是我们太原王氏之人,在忠心方面不会有太大问题,至于陆瑾……我承认他很有能力,是一匹难能可贵的千里马,但是一匹不听话的千里马的价值却不比上一匹听话的劣马,陆瑾他的确不合适。”   amp;nbp;崔若颜心知姐夫主意已定,不禁暗自一叹。   便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忽然响起,一名明艳动人的侍女已是走了进来。   “宗主,西域鹞鹰急报。”   amp;nbp;一声宗主,便道明了宾满楼与七宗堂之间存在的联系。   李庭烨点了点头,接过侍女手中的信纸慢慢细读,顿时就愁眉深锁了。   见他神情有异,崔若颜连忙问道:“姐夫,可是什么坏消息?”   “是啊,坏消息,还是一个极坏的消息。”李庭烨苦笑了一下,甚是疲惫的叹息道,“西域又乱了。”   amp;nbp;今夜的太初宫注定不能平静下来。   黄昏时刻,正在书房处理奏折的上官婉儿接到西域大都护王方翼送来的加急军报,禀告西域西突厥旧部叛乱之事。   正月初,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车薄率领十姓部落起兵反叛,围攻弓月城,西域西部一片大乱,安西四镇又是岌岌可危了。   上官婉儿知道如此重要的军情不容丝毫耽搁,立即亲自前去禀告武后知晓。   武后自然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高宗又是病倒卧榻的情况下,她亲自召集众丞相以及部分群臣前来丽春殿议事,商议应对西突厥十姓部落叛乱之事。   在煌煌如白昼的灯烛照耀下,丽春殿内的商议足足持续到了三更时分。   在综合群臣的意见之后,武后当即拍板决定出兵征讨叛乱,希冀能够将西域之乱消灭在萌芽状态。   然而至于是何人带兵,群臣们却是莫衷一是商量许久。   当此之时,依旧是武后圣心独断,出了几个名字,登时就获得了群臣们的一片赞同之声。   翌日一早,一则消息从皇宫内传出,登时就在官场上掀起了极大的波澜。   鉴于西域西突厥十姓部落叛乱,朝廷迁闲赋在家的裴行俭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太府少卿、驸马都尉陆瑾为金牙道行军副总管,检校右骁卫将军,统军五万征讨西突厥。   同时,迁安息都护王方翼为昌河道行军大总管,兼金牙道行军副总管;兰州都督程务挺为平夷道行军大总管、兼金牙道行军副总管;户部度支郎中狄仁杰为西突厥安抚使,协助裴行俭平定叛乱。   裴行俭乃是沙场老将,苏定方的传人,加之又熟悉西域形势,成为主将自然是在适合不过了。   王方翼和程务挺也是两位能够独当一面的武将,以其为副手协助裴行俭平叛,着实也为强强联合。   至于驸马都尉陆瑾,许多朝臣却是暗自认为太过年轻了些许。   此人虽然有征讨白铁余之胜,但长期以来终究是文官,几乎没什么戎马生涯,这次突然带领如斯大军,也不知是否可靠。   正在群臣们议论不休的时候,又是一则消息从皇宫内传出。   让陆瑾担任金牙道行军副总管,不仅仅是武后的意思,更是主帅裴行俭之意。   相传昨夜武后召见裴行俭商议之时,武后原本是想让陆瑾担任裴行俭麾下领军总管一职,但裴行俭却坚持让陆瑾成为平叛军副总管,协助他统筹全军。   武后本也是想让陆瑾多多锻炼一下,一听裴行俭此话,自然就同意了下来,故而陆瑾才能以从四品的官职成为至少须得从三品才能担任的大军副总管一职,也算是低职高配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陆瑾正在太府寺内处理公务,乍听消息,当真是半响也回不过神来。   这不仅仅是因为闲赋已久的裴行俭被朝廷再次启用之因,更为重要的是,他将协助裴行俭前往西域平叛。   如此消息,实在来得太过突然了,饶是他的镇定沉稳,此刻也感觉到了甚为不可思议。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平叛军长史王孝杰已是前来传达金牙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的第一通军令:今日午时,金牙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将在右骁卫大将军府召开军议,商讨平叛之事,所有总管以上的将军全都须得前来参加议事,不得缺席。   对于裴行俭的军令,陆瑾当然是言听计从,点点头已是允诺了下来。   十六卫府均是位于皇城之内,天街之上,而右骁卫将军府则是位于天街西部之地,陆瑾从太府寺过去倒是不远。   十六卫府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军事机构,相反,它是作为天下六百多座折冲府管理机构存在的,这也是府兵制的基础。   唐时的府兵制,是一种建立在均田制基础上的兵农和一、寓兵于农的制度,“府兵”由各地折冲府从所在州县的农民中挑选,年二十入役、六十免役,平时在家生产、农闲训练。   但是,十六卫府只是管理府兵的户籍和日常训练,并没有战时府兵的指挥权,而对外用兵时的指挥权,在皇帝选派的大总管以及总管手中,而大总管、总管之职均是战起任免,战毕解除,从而保持了皇帝对军权的控制,也保持了军队管理与军队出征两条线运行。    第八零六章 右骁卫幕府  就比如说这次裴行俭要率领五万大军出征,绝对不是他想选谁就能够选谁,大多数部属都是根据十六卫将领名录,上报天皇天后挑选定夺,说句难听的话,即便裴行俭想要出征中途造反,面对那些并非是他亲信的部下,也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   可以说,府兵制是初唐时期军事征战的基础。   只是可惜到得后来玄宗时期土地兼并严重,再也无法实行均田制,从而府兵制度瓦解,职业军人出现,地方节度使开始执掌军政,从而军镇节度使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其后的节度使安禄山、史思明之乱更是给盛世大唐致命一击,从此再也没有缓过劲来。   不能不说是一个深切的悲哀。   陆瑾来到右骁卫府,便有军卒前来勘验他的身份和姓名。   从今日开始,他已经检校右骁卫将军,自然是通行无阻,而根据府卫编制,右骁卫有大将军一人、将军两人、中郎将五人,也就是说目前除了右骁卫大将军裴行俭之外,就属陆瑾的军职最大了。   右骁卫府是一片宽阔敞亮的府邸,一色青石条铺地,无石无水无竹无草,北面三连阶二十七级台阶上的八开间殿阁威严如同庙宇般矗立着,门额正中镶嵌着五个斗大的铜字——右骁卫幕府。   而在殿阁门廊下,两排长矛甲士挺身肃立如同石俑,四周大纛旗飘飘,门口石虎凛然生威,倍显军队幕府特有的肃穆与杀气。   陆瑾尚未着甲,一身文官服饰站在幕府外面甚为别扭,更别提待会还要参加军议。   好在平叛军长史王孝杰刚好走出看到了陆瑾的窘状,这才亲自前去为陆瑾领来了一副将军铠甲,让他穿上。   待到陆瑾行至幕府当中,平叛军几位总管早就已经到了,一片“陆副帅”的问候声顿时就响了起来。   经过王孝杰的引荐,陆瑾一一与这五位总管拱手问好。   此五人分别是:右卫中郎将阎温古、右卫中郎将爨宝璧、右武卫中郎将刘景仁、左领军卫中郎将淳于处平、右领军卫中郎将沙吒忠义。   阎温古年余五十,白发苍苍,面上满是皱纹,然而大概是从军多年的关系,他的腰身却一点没有佝偻,站在那里如同一株不倒的苍松一般。   爨宝璧则是四十上下,不苟言笑冷冷淡淡,陆瑾总觉得此人看上去似乎有些阴沉,给人难以接触的感觉。   而刘景仁与淳于处均是三十些许,一人高而瘦,一人矮而壮,都有着军人的干脆利落之风。   最令陆瑾印象深刻的是右领军卫中郎将沙吒忠义。   此人三十出头,面上一部连鬓大胡须,身形魁梧满是肌肉,几近八尺的身高站在厅中当真如同一尊铁塔,而且一听此人姓名,便知道并非是中原人士。   果然,沙吒忠义对着陆瑾拱了拱手,沉声解释道:“启禀陆副帅,末将乃是百济人士,家父沙吒相如在百济亡国之后投降大唐,故而末将也成为了大唐将领。”   陆瑾知道沙吒相如与黑齿常之均是当年复兴百济抵抗唐军的百济将领,其后被刘仁轨收复,这才归顺了大唐,没想到此人竟是沙吒相如之子,瞧着猛士般的容貌,便知道一定是虎父无犬子。   不一会儿,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裴行俭到了。   裴行俭依旧是一身精铁铠甲,外罩红色大披风,白发白须精神矍铄,腰间那把三尺长剑更显其凛然之姿,恰如一只老而弥辣的猛虎,让人望之便心生肃然之感。   裴行俭环顾诸将一周,最后在陆瑾身上稍停了些许,这才亢声言道:“诸位,本帅乃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裴行俭,今次奉朝廷诏令前往西域征讨西突厥十姓部落反叛,今天在此聚将,主要是安排部署出征相关事宜,根据兵部征集府兵名册,这次我部共起大军五万,其中骑兵两万,步卒三万,所有兵员皆是来自关中折冲府,辎重由长安留守府负责提供,明日一早,吾便率领诸将以及幕府官员赶赴长安,准备出征相关事宜,不知诸位可有听的明白?”   “明白。”在场诸将顿时亢声听命,一派军中男儿气势如虹之势。   裴行俭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仔细的叮嘱了几点,方才让总管们离去。   见到幕府当中就只剩下自己与裴行俭两人,陆瑾这才苦笑言道:“裴帅,今晨我才得知诏令,没想到明日就要出征,难道当真是兵贵神速么?”   “怎么?莫非陆驸马心系娇妻,不愿意前去西域么?”裴行俭反问了一句,并没有丝毫的责怪,老脸上荡出了一丝微笑的波纹。   陆瑾轻叹一声,继而笑道:“公主殿下还有五个月就要生产,说舍得那自然是骗人的,不过既然是朝廷征召,陆瑾当然是万死不辞绝对不会拒绝,况且能跟随裴帅一并征伐叛乱,实乃陆瑾之幸。”   闻言,裴行俭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正容言道:“其实说起来,让你前去西域并非是老朽的意思,而是天后的决定?”   “天后?”   “对,金牙道行军大总管与副总管的人选,乃是天后与群臣们商议好了以后,直接通报给老朽的,不过起先朝廷原本是想要让左领军卫将军李知士担任金牙道副帅,而你是为行军总管,老朽以为如此安排稍欠不妥,故而提议由你来担任副帅,最后天后亦是表示赞同。”   说完此话,裴行俭正容言道:“七郎,上次你率军剿灭白铁余叛乱看似摧枯拉朽雷霆万钧,但就实而论,你所面对的乃是一群空有数量,而无半分实力的流民,取胜乃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是骁勇善战的西突厥游牧骑兵,这才是我大唐真正的对手,与其让你前去担任统军总管,不如跟随在我身边多学多看多思,参赞军谋并了解大军征伐行止,才能有所帮助。”          第八零七章 狄仁杰的心事  去岁征讨白铁余叛乱乃是陆瑾生平第一战,五千骑兵杀得三十万叛军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实乃以少胜多显赫之极的战绩,朝廷部分善于拍马的好事者更是将陆瑾喻作当代陈庆之,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陆瑾向来是一个较为明智之人,对于这些赞颂之声也能够平静心对待,但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对平叛之战自我评价颇高,而且自己也没有出现任何的失误,可谓非常的难得。   然今天听裴行俭此番言语,陆瑾才感觉到了自己的浅薄。   裴行俭说得很对,白铁余的三十万大军充其量也只是一群流民而已,无组织无纪律无精兵,能够有何等战斗力?   朝廷精锐的五千金吾卫骑兵与之对阵,自然是利刀切豆腐般手起刀落,非常容易。   但是西突厥不同。   西突厥乃是有着悠久传统的草原部落,麾下突厥骑兵亦是出了名的战斗力强盛,其骑射之能即便是大唐骑兵,只怕也要稍逊一筹。   更别提还有擅长山地步卒作战,以及平原骑兵作战战斗力都不俗的吐蕃,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   心念及此,陆瑾立即点头受教,亢声应道:“裴帅放心,下官一定会按照你的吩咐做好自己的事情。”   裴行俭满意的点了点头,捋须言道:“其实这次西突厥叛乱并没有太过严重,安息大都护王方翼乃是绝世名将,有他坐镇西域,理应不会出现太大的乱子,而且兰州都督程务挺将会先我们一步赶到西域,有他二人合力,但愿我们还能赶在战事结束之前抵达西域。”   闻言,陆瑾大是奇怪,问道:“既然这次叛乱并不严重,那为何朝廷还要在关中一代征召府兵,并让裴帅你亲自领兵了?”   裴行俭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大唐疆域地形图上面,西南角之处,“吐蕃”两个字清晰可闻。   过得半响,裴行俭沉稳的嗓音才缓缓响了起来:“七郎,你要记住,西突厥当年早就被苏定方打得元气大伤,他们之所以隔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反叛,乃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而我们这次大战真正的对手,也并非西突厥,而是吐蕃,因为在大唐周边国家中,也只有吐蕃才是与大唐匹敌的对手。”   陆瑾恍然醒悟了过来,已是点头言是。   陆瑾回到公主府时,正值行将落日的黄昏时分,太平公主正在后花园内喂着池中的锦鲤,眉目间隐隐有着几分哀愁之色。   陆瑾脚步轻缓的走入凉亭之内,望着太平公主单薄消瘦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   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不料太平公主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已是当先出言了:“七郎,你是来向我道别的对么?”   “你已经知道了?”陆瑾的嗓音带着一丝惊讶。   太平公主缓缓颔首,转过了身来,美目中已是有着盈盈泪光:“七郎身为大唐帝婿,自当为国尽忠,为父皇母后效力,这次能够统军远征西域,太平也着实为你感到高兴。”   陆瑾闻言愣了愣,却是忍不住笑道:“怎么?难道四娘你就准备对我说这些?”   “这些话是贤良淑德、以大局为重的太平公主殿下说给你听的。”太平公主幽幽一叹,叹息中有着深深的惆怅与哀伤,“至于你的娘子李令月,却是非常舍不得你前去西域,毕竟这一去黄沙万里天各一方,也不知多久能够回来?令月今日觐见母后的时候,真想使些小脾气让母后调换人选。”   陆瑾知道太平公主此话是认真的,依照天后对她的宠爱,说不定也有调换人选可能,他苦笑问道:“那你为何却没有对天后言明?”   太平公主正容言道:“因为太平知道七郎你志比天高,不愿意成为困在笼中的金丝鸟雀,只愿意成为翱翔苍穹的苍鹰,令月身为七郎你的妻子,岂能够束缚你的双翅,让你安于平凡呢?”   一席话听得陆瑾心弦震颤,猛然将太平公主拉入了怀中,低着头嘴唇已是封住了她的樱桃小口,深深的痛吻起来。   夕阳西下,池畔一对玉人如梦似画,久久都没有分离。      洛阳城南,有座普普通通的里坊名为淳风坊,居住的多为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   而在淳风坊三曲四里,矗立着一座普普通通的四进宅院,住的是为一名现在还普普通通的朝廷官员。   他的名字叫做狄仁杰。   狄仁杰原本职司户部都知郎中,永隆二年因监察御史陆瑾在江南道被火凤教妖人劫持,故而狄仁杰奉朝廷之命担任江东经略使,前去睦州一带搜剿叛乱。   这一去足足去了两年,直到上月,狄仁杰方才返回了洛阳,并向天后禀明了在睦州搜剿火凤教的情况。   原本狄仁杰以为此番回京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然而没想到这才过去没多少天,天后居然又让他担任西突厥安抚使,跟随裴行俭前去西突厥平叛。   诏令一来,狄仁杰即便心内有些许不情愿,但他也明白此乃天皇天后对他的信任,处于一个臣子的本能,他也只有应承了下来,着手开始收拾行礼,准备远行事务。   今天晚上夜黑风高,料峭的春风依旧带着一份刺骨的严寒,狄仁杰心内有一事烦恼许久,就这么披着一件棉麻斗篷,独自一人踽踽独行在寒风当中,甚难决断。   这时候,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了假山之上,他轻轻几个纵跃轻捷利落的落在了池畔,对着站在柳树下负手而立的狄仁杰拱手言道:“狄公,属下回来了。”   狄仁杰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转身询问道:“元芳,君四海怎么说,可愿意陪同我前去西域?”   这黑漆漆的影子正是狄仁杰最为亲信的手下李元芳,闻言,李元芳点头言道:“属下已经将狄公你将要前去西域之事说给君四海听了,待得知陆瑾官封金牙道行军副总管,也要一并前去西域的时候,他便同意了下来,说是要为狄公你揭开陆瑾乃是虞国奸细的真面目。”   话音落点,狄仁杰脸上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捻须言道:“谁能够想到,堂堂的金牙道行军副总管、太府少卿、驸马都尉陆瑾,居然是虞国的奸细,而且更令人吃惊的是,他还为虞国女皇苏令宾的夫君,嘿嘿被,这故事实在太有意思了,不得不让人想要一探究竟啊!”          第八零八章 出征准备  李元芳迟疑了一番,拱手言道:“但是狄公,这毕竟是君四海的一面之词,况且当时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竟不知自己姓甚名甚,过了许久方才想起自己昔日之事,他所言的陆瑾乃是虞国奸细的一应故事,我们应当有所存疑,而不是盲目相信。”   “元芳你说得很对。”狄仁杰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出言道,“若本官当真相信君四海的一席话,那么在返回洛阳面见天后当日,说不定便会将他交给朝廷,之所以隐瞒下来,就是因为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若是假的还好说一些,但当日我在江南道见到陆瑾的时候,便觉得他说的那些话非常可疑,也缺少必要的逻辑,一个被抓之人,岂能轻而易举的逃过火凤教妖人之手?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若君四海此话是真的,那就麻烦了啊!”   “有何麻烦之处?难道天皇天后还敢包庇陆瑾不成?”   “天皇自然不会包庇,但天后那里却是说不清。”   “哦,狄公此言何意?”   面对李元芳的疑问,狄仁杰眼眸中流淌着睿智的光芒:“天皇一直对火凤教余孽深痛恶绝,若是陆瑾胆敢与火凤教妖人牵连,必定是难逃一死。但天后不同,陆瑾可是天后的心腹爱将,当日更助天后击倒了监国太子李贤,甚至听闻天后还不惜拒绝天皇招薛绍为婿的建议,力排众议的将太平公主殿下下嫁陆瑾,以为拉拢,我不知道天后为何对陆瑾这般独特,但若是在证据没有确凿之前将君四海交给朝廷,说不定还未等案件水落石出,他便会死在陆瑾和太平公主手中。”   李元芳听得倏然心惊,讶然道:“陆瑾和太平公主恐怕不会这么胆大妄为吧?”   狄仁杰冷哼一声道:“太平公主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而且听说她爱煞了这位陆驸马,本官昔日曾听过一则秘闻:据说当年陆瑾参加科举考试时被知贡举许叔牙刁难整治,太平公主登时就气不过亲自前去找到许叔牙,当即将他教训了一顿,而且还有人说许叔牙的那对耳朵便是被太平公主割去的,从如此情形来看,只怕太平公主为了陆瑾什么事情都敢去做,更别提一个小小的君四海了。”   李元芳这才明白了狄仁杰心内的纠结以及苦衷,了解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陆瑾是否为虞国奸细一事,还需要我们仔细查证了。”   “对。而且不能走漏君四海活着之风声,否者必定会招来横祸。”狄仁杰肯定的点了点头头,微胖的脸膛上流淌着说不出的肃然之色。   就这么沉吟半响,他轻声吩咐道:“待出发之时,就让君四海扮作本官的护卫,还有你可以告诉他,若他说的全为实情,朝廷一定会饶恕他昔日从贼之错,说不定还会有所封赏。”   李元芳点头道:“好,狄公放心,属下一定会将你这番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君四海知晓,让他协助我们暗中调查。”   夜风依旧寒冷,正与太平公主依依话别的陆瑾却不知道他已经被大唐最为出色的破案高人盯上,麻烦正悄悄向着他笼罩而来。   二月初,冰雪消融,草木泛绿,关中大地沉浸在一片生机盈然的绿色当中。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岁春耕并没有昔日的热闹繁忙,反倒是冷冷清清不少,许多田地阡陌,也多为妇女老者,几乎没多少成年男子。   略懂行情的人们只要目光一扫,便明白其中缘由,成年男子不务农便从军,这天下只怕是又要发生大战了。   此时此刻的泾州大地,已是大军云集,旗幡飘飘,连绵不绝的军帐如同雨后春笋般从草地上密密麻麻的生出,隐隐号角不时响起,袅袅炊烟直上云天,展现出了连绵军营的波澜壮阔。   二月初三这一天,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裴行俭带领一干将领来到了泾州军营当中,开始进行从军征战前的准备工作。   凡是大军出征,需要做好的事情自然是千头万绪多不胜数,粮草、辎重、马料、兵器、甲胄、衣物、车马、兵员……一件件说起来实在是让人头晕目眩。   好在裴行俭有一个不错的长史王孝杰,此人精明干练、政事娴熟,带领百名军吏用了足足三天时间清点一切,倒也是准备充分。   至于金牙道行军副总管、右骁卫将军陆瑾,则是带领着阎温古、爨宝璧、刘景仁、淳于处平、沙吒忠义五位总管,着手清点兵员以及分置建队的相关工作。   这些府兵全都是从关中不同折冲府征召而来的,往往一个折冲府,其内骑兵、步卒、弓弩、辎重等兵员均是混杂编组,编制起来非常的麻烦。   考虑到折冲府行伍相熟兵员在协同配合作战方面较为熟练,故而陆瑾在请示了裴行俭的意见之后,并没有将其全部打乱分编,而是尽量以折冲府为单位,将之编入军队当中。   待到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之后,在二月初八这一天,监国太子李贤与长安留守刘仁轨一道亲临泾州,为裴行俭大军践行。   饮罢一盏寒冽醇厚的出征酒,将士们将酒碗一照,上马举旗持盾,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向西开拔,火焰一般的大旗迎风飞卷延绵十来里,从天上看上去当真如同一条游走的火龙一般。   裴行俭的中军幕府设在刘景仁军中,陆瑾身为副帅,自然也在其内。   不过就实而论,陆瑾这个副帅之职听起来虽然十分显赫风光,但却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当中。   盖因全军决策权均是由主帅掌握,副帅也只是起一个辅助作用而已,对于重大军情,只要主帅尚在,那副帅就只有建议权而无决定权。   而且比起麾下总管,副帅也没有调兵遣将的权力,用陆瑾自己的话来说,他现在能够指挥的军队也只有保卫他安全的百余亲卫,比起他昔日成为平西军元帅时指挥千军,军略大战决于一人的威风,实乃霄壤之别。    第八零九章 军略分析(上)   即便如此,陆瑾心内也没有丝毫的不满。   因为他懂得世间上对他真正好的人没几个,但裴行俭绝对是名列其中,在他昔日来到长安之后,裴家以及裴行俭均是对他非常关心,给予他不少的照料和帮助。   而且从心内来讲,陆瑾已经将裴家所有人都视为了自己的亲人,故而他也用不着与裴行俭见外。   况且这次跟随裴行俭一并出征,陆瑾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大军开拔,想他去岁率领五千金吾卫骑兵不带辎重,只带干粮,走得简简单单,利利索索,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每当到了夜晚,陆瑾不管白日里再忙再累,都会抽出两个时辰专研裴行俭所撰写的十卷。   这本涉及了大军出征、军略军务、安置军营、阵势摆列、预料胜负、识别人才等方面内容,可以说是裴行俭一生为官从军经验的总结,每当陆瑾仔细阅读,便会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而他有什么想法,便可以抄录在宣纸上,翌日拿给裴行俭阅看,裴行俭也会对陆瑾提出的问题进行解答,这一路走下来,陆瑾可以说是受益颇多。   这天,大军到得陇右道河州积石山东南,一封加急军报也从西而来,摆在了裴行俭的案头。   就这般看罢那封军报良久,裴行俭捋须沉吟了半响,微笑言道:“七郎,你过来看看此报。”   陆瑾正在旁边案几前抄录着文选,闻言立即点了点头站起走来,接过裴行俭手中的军报刚瞄得上面一行大字,便惊讶言道:“哦?竟是鄯州都督府长史、河源军军使黑齿常之送来的?”   裴行俭微笑颔首,抬手示意陆瑾继续往下看。   陆瑾也不拖延,立即聚目于军报之上,看得没几行字,一双眉头便是不知不觉皱紧了。   数天之前,河源军斥候得到潜伏在吐蕃境内细作的密报:吐蕃正在秘密调派大军,似乎有意侵扰鄯州,何人领军兵力如何现尚不清楚,有待继续调查。   看罢军报之后,陆瑾沉声言道:“裴帅,这么说起来,吐蕃似乎有意出动大军牵制我们平叛战事,如此一来情况也是变得非常复杂。”   “不错。”裴行俭点了点头,轻叹言道,“去岁吐蕃元帅噶尔·钦陵赞卓出兵攻略松洲,掠夺财货人口,致使松洲几乎成为了无人之地,而李孝逸领军前去征讨,也是三战皆败,吐蕃兵威大胜,今年春天吐蕃再次攻略鄯州,也是在情理当中,况且若没有吐蕃人在背后挑拨撑腰,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车薄何有胆量反我大唐?这一切都是吐蕃人的计策而已,最关键的用意还是想要夺取安息四镇。”   陆瑾思忖半响,说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但是吐蕃大军主攻的方向我们尚不知情,而且这是否是吐蕃人用以牵制我们的疑兵之计也不得而知,不清不楚之下,实在盲人摸象,当调查清楚为妥。”   “七郎你已经想得很透彻了。”裴行俭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行军地图前,指点着着吐蕃与大唐接壤之处娓娓叙说道,“历来吐蕃攻击我朝,其主攻方向主要有四处,从北到南第一处是为西域,这也是吐蕃梦寐以求的地方;第二处则为鄯州,凡是吐蕃大军出征,几乎都是走的这条路线,而我朝与吐蕃的几次大战,也都是发生在这里;至于第三处则是松洲,翼州,然因此二州山道崎岖,易守难攻,加之现在还是冰雪封山封路,故而以目前的月份,吐蕃不大可能从这里出军;至于第四处,则为剑南道西南的南诏地区,不过南诏民族杂居情况复杂,加之瘴气横行极难逾越,而吐蕃大军若要走这条路,距离也是十分遥远,故而这一条路是最不可能发生战争的地方。”   陆瑾点头笑言道:“如此说来,吐蕃大军攻击的方向铁定是西域或者鄯州呢?”   “对。”裴行俭点了点头,望向陆瑾的目光中流淌着考校之色,“七郎,你说说看,若你是吐蕃的统帅,你觉得应该出兵西域还是出兵鄯州?”   陆瑾目光在偌大的行军地图上久久扫视着,脑海中犹如车轮般转动不停,及至过了足足盏茶时间,他这才思量妥当,毫不迟疑的言道:“应为鄯州。”   裴行俭严峻的脸膛上不经意的露出了一丝笑容:“为何是鄯州?来,说说你的看法。”   陆瑾点了点头,侃侃而论道:“裴帅,尽管此番乃是西突厥与大唐之间的战争,但就实而论,大唐真正的对手并非是早就已经奄奄待毙的西突厥,而是强盛的吐蕃王朝,故而此次我们真正的对手也是吐蕃。从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消息来看,吐蕃肯定是要出兵的,但比起西域,鄯州却是最为合适之处,盖因鄯州乃陇右道门户,连接河西走廊地形十分关键,若鄯州失陷,即便我军能够顺利平定西突厥反叛,也会被困死在西域,成为瓮中之鳖,故而鄯州乃是我军必须守卫的咽喉要地。”   听到这里,裴行俭赞许的点了点头,抬手示意道:“说得不错,继续说下去。”   “裴帅,若我是吐蕃统帅,最是希望你能够率领大军就这么行过鄯州前去西域,而你当出现在西域之后,我在从容不迫的出动大军攻打鄯州,若能顺势攻下鄯州全境自然最好,若是攻不下,我也可以以逸待劳对阵你派回来支援鄯州的援军,若情况还能好一点,说不定还能围城打援,在河西走廊设伏,将唐军聚歼于此。”   听到这里,裴行俭止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言道:“七郎能够有这番见识的确了得,看来老夫的眼光也是不差,你果然是一个可堪造就的栋梁之才啊。”   得到裴行俭如斯的肯定,陆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拱手言道:“裴帅,其实我想到的也只是皮毛而已,而且纸上谈兵居多,只怕也是不甚准确。”   “不用如此谦虚,你说的大体还是不差,只是看漏了一点。”裴行俭笑罢之后,脸上重新露出了肃然之色,“攻略鄯州围城打援的确是吐蕃能够采取的最好计谋,但吐蕃若是出动大军,其领兵者多半为素有吐蕃战神之名的噶尔·钦陵赞卓,以他的军谋智慧,一定能够料到我们能看出这一点,所以他不会直接攻打鄯州,而是会采取一个更为迂回的方式达到目的。”   陆瑾深知裴行俭从军多年,可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的分析必定非常具有道理,于是乎立即就打起精神仔细聆听。          第八一零章 军略分析(下)  裴行俭伸出手指指点着行军地图,亢声言道:“若我是钦陵,此战不妨先示之以弱,麻痹唐军。故而可令与王方翼大军对战的西突厥小败数场,将王方翼所领之军吸引至西域西北部一带,然后我在亲率大军出现在西域,届时,即便唐军明知鄯州不容有失,为了王方翼大军不会陷入孤军奋战的窘境,那么唐军也只能火速赶到西域去。在唐军还未到来之前,钦陵可大摇大摆的从西域撤离,然后急速赶来鄯州,争取利用二十天时间夺得鄯州全境,达到战略目的。”   没想到裴行俭竟然想得如此的深远,陆瑾暗自生出了佩服之心。   用兵之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说到底就是看看谁的骗术更高明一些,只要骗过了敌人,那么就拥有着极大获胜机会。   若钦陵当真照着裴行俭所言这么去做,说不定还是有着很大成功的机会,毕竟西域不容有失,若吐蕃大军真出现在西域,即便裴行俭再是不愿意,也必须离开鄯州赶赴西域救援。   裴行俭微笑言道:“不过这一切都是我们在此乱作猜想而已,战局如何发展,还得看那位吐蕃战神如何走棋了。这样我们才能见微知著,了解吐蕃人真正的意图。”   便在此时,把守帐门的亲卫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拱手言道:“启禀元帅,西突厥安抚使狄仁杰前来拜访。”   裴行俭立即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哦,竟是狄公来了,哈哈,快快有请。”   陆瑾以前便知道裴行俭与狄仁杰交情匪浅,而此番听到裴行俭满是敬佩的将官职比他低上数级的狄仁杰唤作狄公,更可看出裴行俭对狄仁杰是发乎内心的敬重喜爱。   对于陆瑾,裴行俭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反倒像是怕他不明白的解释道:“狄仁杰乃是我此生难得一遇的知己好友,此人性格刚直却不迂腐,心怀忠烈却也懂得隐忍求全,有大局观念目光长远,其德其才均十分了得,只怕要不了十年,此人必定可以成为我大唐丞相,今次他与我们共同前去西域,七郎不妨好好与之结交一下。”   陆瑾点头言是,然而一想到昔日与狄仁杰在江南道之遇的情景,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   还记得那日狄仁杰专门到访询问他被火凤教抓获之后的事情,当日陆瑾顾及到与苏令宾之间的约定,加之虞国内乱之后,苏令宾也答应他会安分守己留在深山,故而陆瑾并没有对狄仁杰说实话,而是一直对他虚应故事。   只怕当时狄仁杰也应该有所察觉,并生出了不满之心,此番相见,狄仁杰心内肯定会有所芥蒂了。   “哈哈哈,裴公啊,原谅下官现在才赶到,抱歉抱歉。”   狄仁杰刚走进中军大帐,立即笑容可掬的对着裴行俭拱手作礼,态度并没有觐见上官时候的毕恭毕敬,亲热得如同是见到了老朋友一般。   裴行俭笑着摇了摇手,言道:“听闻狄公是有公事在长安耽搁了一阵,故而晚来,刘相也对本官说过,现在你又何须致歉?快快落座细聊。”   狄仁杰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目光一扫这才看到了站在裴行俭身后的陆瑾,不禁微笑拱手道:“哦,原来陆副帅也在啊,下官狄仁杰,见过陆副帅。”   “狄公何须客气。”陆瑾走上前来亲自扶起了狄仁杰,笑道,“昔日在江南道与狄公一别,不知不觉已有两年,狄公风采似乎更胜往昔啊。”   狄仁杰诙谐言道:“嘿嘿,江南道水土养人,我这北方人也是沾了一些光,养得水灵水灵的。”   话音落点,惹得裴行俭和陆瑾均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陆瑾更是感觉到这狄仁杰果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难怪乎会受到天后的倚重。   稍事寒暄了一下,裴行俭便与狄仁杰商议起了正事。   这次狄仁杰担任西突厥安抚使,最为主要的职责便是宣扬天朝威仪,安抚西突厥之民。   不仅仅如此,狄仁杰还得负责平定西突厥之后的稳定事务,这也是安抚使应有的职责。   此任务听起来尽管非常重大,但是在前期,狄仁杰却是没多少事情可做的。   毕竟现在西突厥叛乱正是气焰高涨,即便是要安抚,要宣扬大唐威仪,也只能是打过胜仗之后才有可能,若不能让西突厥十姓部落狠狠的吃一下苦头,他们岂会轻而易举的归顺大唐?   两人聊得大概半个时辰,狄仁杰捋须笑道:“这次下官充任西突厥安抚使,一定会全心全意支持配合裴帅,还请裴帅放心,也只有裴帅你战胜了西突厥之后,下官这个安抚使才能发挥余地。”   “狄公实在客气。”裴行俭悠然一笑,“待会本官会令长史王孝杰调拨几间舒适的营帐供狄公以及你的属下休憩,你们一切行止均可以与大军同行。”   狄仁杰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这自然最好,那就多谢裴帅了,请容下官告退。”说罢,起身欲走。   裴行俭笑着点了点头,双手一撑案几准备站起来相送,然而便在这个时候,裴行俭忽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眩晕感向着他袭来,身子晃了晃便要摔倒。   恰好陆瑾正在旁边,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裴行俭,惊声问道:“裴帅,你这是怎么了?”   裴行俭脸上神色说不出的雪白,他摇了摇手,这才语带疲惫的言道:“或许是路上感染了一些风寒,不碍事的,过几天便好。”   话虽如此,然陆瑾的脸上依旧充满了担心之色,皱眉言道:“要不请军中医士前来诊治一番?”   裴行俭尚在沉吟间,狄仁杰已是关切说道:“裴帅,将者乃三军司命,还望你能够以自己身体为重,有病可耽搁不得。”   裴行俭点了点头,勉力笑道:“好,本帅知道了,陆副帅,你替本帅送一送狄公,并告知王孝杰为狄公安排住宿。”   陆瑾迟疑半响,方才点了点头,在与狄仁杰出门之后,他又亲自命令亲卫前去为裴行俭延请医士,这才前去办理裴行俭所交代的事情。          第八一一章 狄仁杰的算计  待到一切忙碌妥当,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狄仁杰换得一身舒适干爽的衣物,对着陆瑾笑吟吟的言道:“今夜风轻云淡,明月高悬,不知陆驸马可有空闲?要不咱们出去转一圈如何?”   狄仁杰职司殿中侍御史时在御史台威望极高,可以说是陆瑾的前辈,虽然现在官职比他低微一些,但是陆瑾丝毫不敢托大,自然而然点头笑道:“狄公既然有此雅兴,在下安敢不奉陪。”   狄仁杰哈哈一笑,已是伸手作请,与陆瑾一道朝着营地外围走去。   今晚军营驻扎在一条小河河谷畔,此刻从营内走出,清冷的玄月挂在东山之巅,习习河风扑面而至,吹得两人衣衫啪啪风动作响,让人大感惬意。   狄仁杰步履从容陪着陆瑾一道缓步慢行,待行至河畔站定身子的时候,他这才环顾河面悠哉悠哉的问道:“陆驸马,你可知咱们眼前这条河水将流向何处?”   陆瑾微微一愣,不知狄仁杰为何会冒出如此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他斟酌了一番,方才回答道:“此地离大河倒是不远,若无意外,这条河水理应流入大河当中。”   “是啊。”狄仁杰轻轻颔首,言道:“数万条这样的小溪小河汇聚在一起,才能成就大河的波澜壮阔,延绵万里,故而江河不择细流,方能使之浩瀚,同样,做人也是这样一个道理。”   陆瑾目光一闪,微笑言道:“还请狄公指教。”   狄仁杰嘿嘿一笑,慢腾腾的言道:“如果论当朝少年英杰,陆驸马可谓第一人,何也?陆驸马以寒门入士,破天荒地的进士及第为了当朝状元,更被授予监察御史委以重任,不仅如此,你还尚天皇天后唯一的爱女太平公主殿下,这次又以二十之龄成为金牙道行军副总管,可谓少年得志,今后平步青云不在话下,在如此成功的人生面前,难道陆驸马不当谨慎从事乎?”   陆瑾笑容不知不觉已是敛去了,口气中也带上了几分冰冷:“狄公,陆瑾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陆驸马说笑了,其实你已经听明白了老朽之言。”狄仁杰笑了笑,继续言道,“既然天皇天后对陆驸马如此重用,不惜授予高官厚禄赐你荣耀,更不惜下嫁爱女于你为妻,陆驸马于情于理,都应该忠君爱国,效忠大唐,而非阴奉阳违,两面三刀。”   陆瑾神情转冷,微挑眉峰语带教训的言道:“狄公,你我皆是监察御史出身,应该懂得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而不是恶意诽谤,即便是风言奏事,也不能道听途说就信口开河的污蔑大臣。”   狄仁杰自然感觉到了陆瑾的不悦,他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言道:“不瞒陆驸马,老朽奉天后之命担任江东经略使,负责搜剿火凤教乱党,几经调查,发现陆驸马上次给我说的口供非常不准确,而且错漏百出不足让人相信,今日恰好遇到了陆驸马你,所以我才想再次询问一下陆驸马你被火凤教虏走之后的经过,看看是否是上次老朽不甚听错了。”   “我已经给狄公你说得很清楚,而且那也是事情的真相,此刻何须重复。”陆瑾嘴角勾出了一丝嘲笑的波纹,“狄公倘若怀疑在下,尽可以前去御前检举告发,而非在私下与我述说。”   狄仁杰捋须轻叹道:“陆驸马何须如此牛顽,老朽今日说这些话,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陆驸马能够看清楚形势,不要误入歧途了。”   陆瑾冷笑道:“我知道狄公怀疑我是火凤教的奸细,但你可否知道,若我真是奸细,待你说出怀疑我的那番话之时,我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人灭口,而非任由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狄仁杰夷然无惧,认真出言道:“陆驸马,此乃军中,即便你当真是奸细,也是不敢动手的,杀了我不就暴露你真实的身份了么?”   陆瑾语带嘲讽的言道:“此地离军营已有百丈之遥,若我要将你灭口,何人能够看见?而且杀了你之后,我也有多种方法能够洗脱自己的嫌疑,狄公你真是太自信了。”   狄仁杰肃然言道:“陆驸马,老朽认为你还是不敢的。”   “哦?真的么?”陆瑾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承认现在正藏在东面十丈开外大树上的那位仁兄非常厉害,只怕武功不下于我,但我也有信心能够在须臾之间取狄公你的人头。”   狄仁杰终于忍不住色变,目光凌厉的看了陆瑾半响,轻轻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敢动手?”   陆瑾眼神中嘲笑之色愈来愈浓,半响化作了淡淡一笑:“抱歉狄公,我并非火凤教奸细,杀了你对我没有半分好处,还是那句话,倘若你掌握了什么我通敌的证据,尽可以前去天皇天后那里告发我,倘若没有证据,还请你能够尊重一下我这位金牙道副总管,不要在为自己添麻烦了。言尽于此,陆瑾告辞。”言罢,转身而去。   狄仁杰若有所思的望着陆瑾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眸中疑惑之色却是更浓了。   这时,不远处一棵大树树冠忽地动了动,一个黑影已是从树上跃了下来,行至狄仁杰身前面带愧色言道:“狄公,属下无能,竟让陆瑾看出了端倪。”   此人赫然为狄仁杰的手下亲卫李元芳。   狄仁杰摇了摇手,言道:“无妨,此事怪我不怪你,是我太过大意了。”   李元芳这才放下了心来,言道:“狄公今夜本想以此逼迫陆驸马出手,然而没想到他却根本不为所动,一点也不心虚胆怯,只怕他并非是虞国的奸细。”   狄仁杰略显沉重的点了点头,轻叹言道:“但君四海理应不会说谎欺骗我们,对了,刚才若是陆瑾当真出手,你可有救我的机会?”   李元芳沉吟了一下,满脸羞愧的言道:“不瞒狄公,若是陆瑾出其不意出手的话,下官绝对没有能力救下狄公,因为陆瑾的功夫应该比属下强太多了。”   “噢呀,这么说来,我刚才当真在鬼门关前晃荡了一圈么?”狄仁杰用手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脖颈,顿觉那里凉悠悠一片。   瞧见狄仁杰的举动,李元芳不禁暗暗觉得好笑,沉吟半响出言道:“既然现在陆瑾已经知道狄公你在怀疑他,若他为虞国奸细,必定会想办法除掉你的,所以还请狄公当心为上,不要一不留神便丢了性命。”   狄仁杰轻轻颔首,望着军营内摇晃不止的风灯半响,不知不觉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第八一二章 麻烦之事悄悄来  翌日,陆瑾起了一个大早,在朦胧的晨光当中练了一会儿剑术,回到营帐的时候,浑身已是大汗淋漓。   军中可比不上家里,并没有多余的热水来供陆瑾清洁满是汗水的身体,他就着凉水简单擦拭了一下黏糊糊的大汗,这才换上了一件舒坦的衣物,坐在帅案后认真的思考起昨夜狄仁杰所言之语。   其实说起来,面对狄仁杰直截了当的怀疑,他并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坐立不安,相反,他的心情却是平静得如同一泓波澜不惊的秋水,甚至昨夜回去之后,还睡了一个不错的好觉。   盖因他在虞国之事十分隐蔽,而且他的真实身份除了苏令宾以及虞国几个重要的大臣外,几乎无人知晓,想必泄漏的可能性也是非常的低。   而且他虽然在虞国呆上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向朝廷说出实话,但那也并不是太大的罪名,况且,当初苏令宾让他与崔若媞离开的唯一要求,便是让他们不得将虞国存在之事透露出去。   陆瑾向来非常守信,答应了苏令宾的事情自然要做到。   至于狄仁杰那里,若他当真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只怕早就已经告诉了天皇天后,岂会如此私下前来刺探于他?   很明显,狄仁杰也只是有些怀疑而已,实在不足为患,当务之急,还是要以平定西突厥叛乱,以及对战吐蕃大军为首要之务。   正在他思忖当儿,军吏已是捧来了今天的早饭。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炖萝卜,外加几张烤得油亮金黄的胡饼便是全部的东西,虽不比上公主府佳肴的精致美味,但胜在粗犷简单,一碗肥羊炖吃下去,在啃上几个香脆的胡饼,实乃补足半日肚腹的人间美味。   用罢早饭之后,陆瑾在卯时三刻准时出了营帐,因为每日都是辰时出发的关系,将士们都已经开始收拾着帐篷等物,整座军营一片忙碌热闹。   然而令陆瑾倍感意外的是,往日早早就已经收拾妥当准备起行的中军幕府,直到此刻居然还是悄声无息一动不动,就连以前出帐甚早的裴行俭,也是不见踪影。   “莫非今日裴帅还没起床么?”   霎那间,陆瑾想到了一个可能,然而很快他又摇头失笑。   裴行俭从军多年,作息起床时间都是极为固定,即便是在朝为官的时候也不例外,更何况还是在军中?   不用问,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便在陆瑾暗暗猜想之际,却看见长史王孝杰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看到他便是一拱,急声言道:“陆副帅,大事不好了。”   一听此话,陆瑾心头顿时忍不住咯噔了一下,皱眉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王孝杰脸上神色说不出的焦急,轻声言道:“今晨裴帅重病不能离塌,叫来几名医士为裴帅诊治,现在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请陆副帅前来中军大帐主持大局。”   霎那间,陆瑾的面色顿时就凝重了起来,要知道主将乃是三军司命,绝对不能出现任何闪失,否则便会祸及全军。   如今裴行俭重病,对于正在行军途中的唐军来说自然不会是一个好消息,说不定还会严重的打击士气,故而一定须得谨慎处理。   心念及此,陆瑾绷着脸轻声下令道:“今天先不忙出征起行,令全军在原地休息待命,裴帅重病之事暂且保密,不得对任何人提及,若总管们询问,便告诉他们裴帅与我有大事须得商议,故而暂缓起行。”   王孝杰点了点头,已是领命而去。   不容多想,陆瑾立即大步流星的赶到中军大帐之内,穿过司令幕府来到后帐,便看见几名白发苍苍的医士正围在榻边交谈不止,个个都是眉头紧锁,面带愁容。   见状,陆瑾心内暗暗生出了几分不好的感觉,走上前去一瞧躺在榻上的裴行俭,却见他双目紧闭,脸色阵红阵白,额头冷汗直冒,神情更是非常痛苦,显然正处在大病当中。   “诸位医士,可知裴帅患的是什么病?”陆瑾询问的语气不知不觉已是带上了一份紧张之意。   那几名医士相互对望了几眼,还是那位年龄最长的老医士轻叹出言道:“不瞒陆副帅,昨夜裴帅偶感眩晕心悸,老朽便替他诊治,起先本以为是受到风寒加之劳累过度所致,然而今天早晨裴帅就身体虚弱得不能起塌了,老朽与几位同僚诊治良久,还没有找到病因。”   闻言,陆瑾不满的挑了挑眉梢,沉声问道:“那不知多久能够准确找到病因?还有,现在可能先行进行诊治?”   老医士踌躇了一下,连连拭着额头细汗言道:“这个……常言病来如山倒,若老朽没估计错,裴帅一定是有什么痼疾在身,才会突然疾病,究竟是何等病因还得等待一些日子,方能有所掌握。”   听到此话,陆瑾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若裴行俭当真患有极其猛烈的痼疾,那么必定不适合继续长途跋涉前往西域,而金牙道行军大总管一职,说不定也会易帅。   正在陆瑾心绪烦闷当儿,一直昏迷不醒的裴行俭却是突然醒了过来,极其虚弱的呼唤道:“七郎……”   陆瑾连忙俯身床榻,应答道:“裴帅,末将在此。”   裴行俭大口的喘息了数下,老眼隙开一条细缝,似乎想要看清楚陆瑾,气若游丝的开口道:“先……不要惊慌,我应该没什么大碍……行军之事不容拖延……必须尽快出发。”   陆瑾面露难色的言道:“但是以裴帅你现在的身体,我如何能够放心你继续受那颠簸劳累之苦,裴帅,末将建议咱们还是先在此地休整几天,待到你病情稍微好转一些再作决定,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裴行俭却是坚决的摇了摇头,喘息言道,“军情不容耽搁,七郎,听本帅的号令,立即出发!虽然本帅现在已经无法离榻骑马,但你可以令人抬着我走便是……没什么大碍的。”   连续说了这么久的话,裴行俭似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第八一三章 代为行使主将之权  陆瑾心内又是难受无比又是佩服裴行俭的尽忠职守,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否应该按照裴行俭的将令去做,不禁大是踌躇犹豫。   不知何时,王孝杰已是来到了他们旁边,轻轻出言道:“陆副帅,末将认为当此之时,还是应该听从裴帅的军令,此去鄯州不过只得几天路程,不如待到我们到得鄯州再作打算,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轻叹一声言道:“军中自然须得听从将令,不过我担心以裴帅现在的身子,却是经不起耽搁,若是路途当中再出了什么事情导致裴帅病情加重,那我们就万事难辞其咎了。”   王孝杰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沉吟半响,开口言道:“陆副帅,末将觉得要不这样,咱们可在马车车厢内铺上一些防止颠簸的软垫,然后让裴帅就在马车中静卧养病,并令医士们随车照料裴帅,这样既可以行军,也可以随时诊治病情,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听得双目一亮,点头认同道:“这个法子不错,好,就这么办,那本帅就将裴帅交给你负责照料,有什么情况须得立即通知我,另外还有最为关键的一点,知情者不得将裴帅病重的事情泄漏出去,否者本帅一定军法伺候。”   王孝杰颔首道:“末将明白,必定守口如瓶不会泄露任何的风声,在裴帅无法处理军务的这几天里,还请陆副帅多多操心。”   “本帅省得,你放心便是。”陆瑾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已是一片肃然。   顷刻之后,陆瑾召集五位总管以及狄仁杰前来中军大帐,诈称裴行俭须得静心思考重要军略为名,以金牙道行军副总管之身正式开始接管中军大帐一应军务,并告知众将知晓。   得到如此莫名其妙的军令,几位总管均是一头雾水,心内感觉到说不出的奇怪。   即便是裴行俭当真要静心思考重要军略,然在交替领军大权的关键时刻,他为何却不露面亲自示下,反倒是令陆瑾就这么带了一封盖着主帅阳文大印的书信,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告诉总管们知晓?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以及规矩了。   狄仁杰向来心思慎密,加之他对陆瑾的身份一直存疑,故而当先提出了疑问:“陆副帅,既然这是裴帅军令,我们自然也不会提出反对意见,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再怎么也应该让裴帅亲自前来说一说吧,这样也能够让大家放心。”   陆瑾冷冷一哼,目光顿时凌冽冷然了起来:“怎么,莫非狄安抚使是怀疑本帅假传将令不成?”   狄仁杰很想说对,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不便将心内的怀疑说出,尴尬笑道:“非也,下官并没有怀疑陆副帅假传军令,只是下官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裴帅当亲自出面宣读将令为妥。”   陆瑾面无表情的冷冷道:“诸位,今晨裴帅带领着些许亲卫,已是离开了军中,不知前去了何处,临走之时,裴帅已是将三军指挥权交给了本帅,本帅现在又如何能够将裴帅请来宣读将令?”   话音一处,满堂皆惊,在场的几位总管当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的金牙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居然丢下军队自己离去了,这怎么可能?   然而陆瑾宣读的军令确实为裴行俭亲笔所写,也盖着金牙道行军大总管阳文大印,断无造假的可能,莫非历来谨慎慎密的裴行俭,今番当真作出了如此荒唐一事?   狄仁杰眼波一闪,沉声问道:“那敢问陆副帅,不知裴帅走的时候可说他何时能够回来?”   陆瑾镇定自若的回答道:“裴帅让我领军前去鄯州,他会在鄯州等着我们,此事也并非本帅的一面字词,裴帅离开的时候,王长史也在当场,他可以为本帅作证。”   王孝杰心知裴行俭重病一事此刻必须严守秘密,即便是这些总管也不能告诉,若被藏匿在军中的敌方探子打听到裴行俭病重的消息,必定会带来非常麻烦的后果,所以陆瑾才下了死命令泄密者按军法处死。   心念及此,王孝杰暗暗的吸了一口粗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一些,话音平稳一些:“诸位同僚,陆副帅此言的确不假,并没有欺骗各位,而且裴帅今晨离开大营的时候,在下也在现场,只是裴帅走得紧急,才没有亲自通知各位。”   既然负责中军大帐事务的王孝杰都如此说了,众将也是压下了心头的疑惑,纷纷点头表示应命。   唯有狄仁杰脸上表情却是愈发沉重,老眼闪烁不止,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接下来数天,陆瑾开始坐镇中军大帐,履行主帅一职。   行军大总管事务可谓非常的繁忙,即便是在行军途中,陆瑾处理军务往往也要到得半夜,好在身边有一个精明干练的王孝杰帮衬,倒也减去了他不少的麻烦。   然而可惜的是,裴行俭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之象,反倒是愈来愈加重了。   甚至就连意识也多半处在了昏迷当中,时睡时醒懵懂一片。   为此,陆瑾大是忧心裴行俭的病情,但询问医士们,大家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药方开了几副,也丝毫不见起色,都说裴行俭是患了极难医治的痼疾。   陆瑾几经思忖,觉得裴行俭的病情不能就这么隐瞒下去,须得尽快告知朝廷知晓,要么大军就停在鄯州待裴行俭好转之后再行出征,要么就直接换将,这样方为上策。   是夜,明月高悬,月光下的营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静谧,只有春风鼓荡着山林原野,将一片轻轻的鼾声送上了深邃碧蓝的夜空。   然而在一座军帐之内,却有人满腹心事难以入眠。   昏黄摇曳的灯光中,狄仁杰正在帐内转悠不止,微胖的脸膛上布满了说不出的焦急之色。   终于,一阵熟悉的脚步响彻在军帐之外,也使得狄仁杰放下了心来。   他刚转过身疾行数步来到帐口,便看见身着黑色夜行服的李元芳已是快步走了进来。          第八一四章 久病难医  “元芳,情况如何?可有探明中军大帐情况?”狄仁杰立即焦急一问。   李元芳摘下面罩,稍事喘息理顺呼吸,这才面容肃然的开口道:“狄公,我觉得此事有蹊跷,中军大帐中一定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狄仁杰双目一闪,沉声问道:“此话何意?”   “属下奉狄公你的命令夜探中军大帐,发现即便是处在大军保护之中,中军大帐内外也是守卫严密,甲士林立,听闻陆瑾曾有军令,在没有他的同意之下,任何人不得靠近中军大帐半步。”   “哦?竟有此事?这陆瑾究竟是搞什么鬼名堂呢?   李元芳思忖了一下,又是出言道:“还有狄公,属下发现夜晚陆瑾并没有留宿在中军大帐之内,反倒是返回他以前的帐篷休憩,而即便是在他走了以后,中军大帐依旧守卫未减,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里面一般,属下极难靠近探查详情。”   闻言,狄仁杰却是沉吟了许久,方才出言道:“元芳,你明日偷偷去办一件事。”   “敢问狄公是何事情?”   “你暗中留意一下明日中军大帐三餐供应数量,另外若是可以,尽量查清楚中军大帐究竟藏着什么东西,明白了么?”   “是,属下领命。”李元芳立即抱拳点头。   待到李元芳走后,狄仁杰却是丝毫没有睡意,出帐仰望着深邃灿烂的星空,忍不住低语喃喃道:“陆瑾啊陆瑾,我真希望你不是虞国的奸细,若你胆敢在关乎我朝国运之战中搞出什么阴谋诡计,本官一定不会放过你。”   翌日消息传回,狄仁杰却是失望了,心内更是生出了心惊胆战的感觉。   根据李元芳暗中调查的情况,不过寥寥数人的中军大帐,每日所需食物竟需要十人之量,实在太过蹊跷。   而且李元芳还注意到清晨十分,便有一辆四面垂着黑纱帷蔓的马车悄悄靠近中军幕府,把守严密任何人都不知道马车内装得是甚。   而在傍晚扎营,那辆马车又是神秘兮兮的朝着中军大帐内驶来,停留半响后方才离去。   李元芳乘卫士不备悄悄登上那辆马车察看,发现车厢里面铺满了软垫,像极了一个卧榻,像是每日都有人身在其中一般。   狄仁杰本以断案入神之名闻达于天下,几条线索联系起来,他便肯定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莫非裴行俭并没有离开中军大帐,而是已经被陆瑾软禁了起来?   想到这个可能,狄仁杰顿时便心跳如鼓,凉悠悠的严寒顺着脊椎骨蔓延至了全身,使得他感觉如同沉浸在三九寒冰当中一般。   在帐内思忖转悠许久,狄仁杰觉得此事不能这么耽搁下去,必须立即查明中军大帐反常之举,若当真是陆瑾图谋不轨挟持裴行俭,那铁定是动摇大军根本的祸事,处理不当必定会引起惊天大乱。   想着想着,狄仁杰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对着侍立在帐内的李元芳沉声吩咐道:“元芳,你立即以我之名,速邀五位领军总管前来商议要事,并告诉他们此事关系甚大,不容走漏丝毫风声,还请总管们悄悄前来。”   李元芳点点头,连忙依命而去。   是夜,阎温古、爨宝璧、刘景仁、淳于处平、沙吒忠义五位领军总管悄悄来到了狄仁杰所在的营帐。   漫漫长长的黑夜中,几个清晰的影子映照在帐布上清晰可见,喁喁低语的议论声及至天亮时分方才停息。   这日,大军终于来到了鄯州湟水县外。   湟水县地处鄯州西南部,县城处在一个低洼地带,由于目前初春多雨容易内涝,为求稳妥,加之裴行俭病情不容乐观,须得停留一段时间,故而陆瑾并没有在湟水县城边扎营,而是来到一处高陵向阳坡地驻扎,中军大帐更是立在山陵之上。   待到一切刚忙碌完毕后,陆瑾前去内帐探寻了一番裴行俭的病情,发现裴行俭依旧是昏睡不醒时,他脸上严峻的神色不禁愈发浓厚了。   沉吟半响,陆瑾轻叹言道:“此事只怕已经不容拖延了。孝杰,即刻拟就一份奏折,将裴帅的病情情况用八百里加骑禀告给天皇天后知晓,而我们也暂缓行军,等候朝廷的下一步指示。”   王孝杰点了点头,立即就在旁边的案几上开始拟就奏书,因裴行俭重病之故,奏书自然是以金牙道行军副总管陆瑾之名所写的。   便在陆瑾等待转悠之时,一名亲卫忽地走入了内帐,对着陆瑾拱手禀告道:“启禀副帅,鄯州都督府长史、河源军军使黑齿常之在外求见。”   “哦?黑齿常之竟然来了?”   闻讯,陆瑾倒是有些惊讶,湟水县离河源军驻扎的鄯城尚有几近百里的路程,没想到黑齿常之在没知会他的情况下,居然不顾路程亲自来见,倒也难得可贵了。   不容多想,陆瑾立即转身走出内帐,刚瞄得一眼,便看见一名五十些许的戎装大将正矗立在帐内。   此人头戴一顶无缨铁盔,身上一副大护肩的将军铁甲,铁甲外罩着套袖红色披风,脸上满是沟壑倍显沧桑,一部胡须收拾得极为整齐,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感觉。   不用问,这便是鄯州都督府长史、河源军军使黑齿常之了。   黑齿常之显然已经猜到了陆瑾的身份,待陆瑾走到帅案前站定的那一霎那,他已是拱手致敬道:“末将鄯州都督府长史、河源军军使黑齿常之,见过陆副帅。”   陆瑾虚手一扶,微笑言道:“黑齿军使不用多礼,说起来陆瑾早就已经对你神交已久,去岁若非黑齿军使及时提供屯田之粮送来关中,说不定陆瑾已经不能站在这里了。”   黑齿常之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言道:“关中乃是我大唐京畿所在,末将自然要用尽全力提供粮食,确保关中安稳,陆副帅实在客气了。”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黑齿常之连忙问起了正事:“对了,陆副帅,这次末将专程从鄯城赶来,是想面见裴帅请教战略,然在营外的时候,却听兵卒言及裴帅并不在军中,也不知裴帅多久能够返回?”          第八一五章 情况堪忧  闻言,陆瑾却是露出了一丝苦笑之色。   目前,裴行俭的病情丝毫没有半点好转,反倒越来越是加剧,他明白现在全军已经无法前去西域。   当此之时,在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将裴行俭的病情通报给几位总管以及西突厥安抚使狄仁杰知晓,争取他们的支持配合,这样方为上策。   说起来黑齿常之也是鄯州最高的军事长官,自然可以知晓此事,故而陆瑾也没有隐瞒,直截了当的言道:“不瞒黑齿军使,其实裴帅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大军半步,本帅之所以将裴帅的行踪隐瞒下来,是因为目前裴帅身染恶疾不能起榻,而且现已经昏睡了数日,一直未曾转醒,为求军心稳定,消息保密,故而这件事也只有本帅与长史王孝杰知晓,现在连几位总管都还蒙在鼓里。”   “什么?竟有此事?裴帅重病不起?”黑齿常之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上也浮现出了无比焦急之色。   呆愣半响,他忽地言道:“陆副帅,不知裴帅现在身在何处?末将可否前去探访一下?”   陆瑾点头言道:“自然可以,裴帅就在后帐歇息,黑齿军使随本帅前来便是。”   来到后帐,黑齿常之一眼就看见了正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裴行俭,霎那间,他的虎目中已是有了淡淡的泪光。   他本是百济人,投靠大唐也是无奈之举,从军多年也备受大唐将领们的排斥,但是昔日那位中书令李敬玄与裴行俭,却是非常认可他的才华,故而黑齿常之一直对裴行俭满怀感恩之情。   今日突然见到往昔英挺健旺的裴行俭卧榻不起,奄奄一息,黑齿常之自然而然感到十分难受。   就这么呆愣半响,黑齿常之嗓音暗哑的问道:“陆副帅,不知你可有将裴帅的病情禀告朝廷知晓。”   陆瑾轻叹言道:“起先我原本以为裴帅的病情会日渐好转,故而尚未禀告朝廷,然这几日见到裴帅病情越来越重,心知已是不能拖延,刚才便让长史王孝杰拟就了一封奏书,准备今天就送出去。”   黑齿常之点了点头,沉声询问道:“现在裴帅卧榻不能理事,也不知是何人负责大军相关事宜?”   陆瑾还未答话,站在旁边的王孝杰已是插言回答道:“黑齿军使,裴帅在昏睡之前,已是下令将全军指挥权交给了陆副帅,而且还有他的亲笔军令为证,故而现在是由陆副帅负责大军事务。”   黑齿常之点了点头,面容忽地变得有些凝重:“既然如此,那么末将也不隐瞒。陆副帅,我们潜伏在吐蕃的细作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吐蕃调集十八万大军,已是秘密出征,现在何处尚不知晓。”   “十八万?消息可否准确?”陆瑾口气中有着一份凝重之意。   黑齿常之认真点头道:“对,绝对没错,的确是十八万。”   “可知领军者是谁?”   “据说主帅是吐蕃大相噶尔·赞悉若多布,副帅为吐蕃大元帅噶尔·钦陵赞卓。”   听到这两个名字,陆瑾陡然间便觉得心头一紧,浑身血液立即就凝固了。   噶尔·赞悉若多布倒是不足为惧,唯一令陆瑾感觉到棘手的是吐蕃大元帅噶尔·钦陵赞卓。   相传此人兵法了得,满腹韬略,十余年前便在大非川击败了大唐名将薛仁贵,让朝廷为之震惊。   而在数年之前,洮河道行军大总管李敬玄也是败在了此人的手中,可见其非常了得。   相信即便是裴行俭身体康健亲自领军,面对钦陵的时候,只怕也会打起万分精神小心对战。   然如今裴行俭重病不起,全军军略决于陆瑾一人,他如何能够担当得对战钦陵的重任?   想到这里,陆瑾倍感压力。   黑齿常之对于年纪轻轻的陆瑾自然也是心存怀疑,斟酌半响,他出言道:“陆副帅,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将裴帅病重的情况飞速上报朝廷,请朝廷立即派来接替裴帅的主将,这样方为上策。”   “你说得不错。”陆瑾认同的点了点头,“不过这一去一来,只怕没月余功夫不能完成,摆在我们面前的危局还是须得解决啊。”   黑齿常之拱了拱手,慨然言道:“不管如何,我们都必须守住鄯州,这样,末将立即召集河源、积石、莫门三军军使前来议事,务必要拿出一个妥当的办法,守住鄯州。”   黑齿常之口中的积石军、莫门军与河源军相同,都是属于鄯州都督府长置的军镇。   其中积石军驻廓州,莫门军驻洮州,每军编制七千人,因陇右之地多战马,故而其部多为骑兵,在鄯州都督尚未到任的情况下,均是受鄯州都督府长史黑齿常之管辖,故而黑齿常之对这两军也有调配指挥权。   “好,就这么办。”听到黑齿常之这么说,陆瑾立即点点头表示了认可。   便在黑齿常之拱手将要告辞离去之时,一阵巨大的喧嚣夹杂着卫士的怒喝响彻在大营之外,霎那间便蔓延开来惊起了极大的骚动。   军营中自有军法,容不得大声喧哗吵闹,现在突然发生如此情况,不用问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身为代理主帅,陆瑾陡然之间神情大变,还未等他走出帐门,便看见一个军校跌跌撞撞的冲进了中军大帐之内,惶恐不已的禀告道:“陆副帅,刘景仁、阎温古等总管突然发动兵变,派出大军包围了中军幕府,声言要让陆副帅你出去见他们。”   乍闻此消息,饶是陆瑾的镇定如山,此刻也是呆愣住了,半响才不能置信开口道:“什么?兵变,他们晕头了不成?难道还想谋夺兵权乎?”   黑齿常之剑眉一轩,口气中忽地多了几分怒气:“这些人真乃胆大妄为,竟敢以如此方法包围中军幕府,陆副帅放心,只要有末将在,必定不会让这些乱军得逞,末将一定保护你杀出去。”说罢,已是“哗啷”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面上露出了森然的杀气。   “黑齿军使不要紧张,这其中心许有什么误会。”陆瑾已是恢复了从容镇定,“况且现在我们身处刘景仁大军当中,在千军万马包围之下如何能够杀得出去?本帅这就去见见他们,看他们想要玩什么鬼名堂。”          第八一六章 兵变乌龙(上)  “陆副帅万不可出去冒险。”黑齿常之焦急的说得一句,劝阻言道,“现在裴帅已经昏迷不醒,若陆副帅你再出现什么闪失,全军上下如何是好?还请陆副帅三思而后行,即便是要出去,也应该让先末将出去了解情况,再作决断。”   陆瑾夷然无惧,冷哼一声言道:“放心,本帅目前毕竟是全军主帅,而这些也为大唐的军队,只要本帅登高一呼军令一下,普通士卒岂能盲目从贼?走,我们一并出去看看。”   黑齿常之眼见劝不动陆瑾,不禁暗叹一声,沉着脸言道:“好,末将谨遵陆副帅将令。”   出得营帐,中军大帐外早就是一片紧张混乱,护卫主帅的亲卫们把守着辕门以及四周的木制栅栏,持盾带刀一片杀气腾腾。   这些亲卫均是主帅最是亲信的士卒,战斗力也是非常强盛,而且唐军军中规定主帅若是战死或者被敌军俘虏,所有亲卫一律处死,因为不管如何,只要陆瑾一声令下,这些亲卫们必定会拼了全力杀出血路,保护主帅顺利离开。   营帐之外,则满是身着甲胄的唐军士卒,明晃晃的刀剑在阳光之下闪烁着寒冷的光芒,灰蒙蒙的牛皮软甲连成一片恍若黑潮,只待指挥者一声令下,便会冲入中军大帐中展开厮杀。   没想到全军还未遇到敌人,居然就出现了这么一场窝里斗,陆瑾嘴角一阵抽搐,便是脸色铁青,登上一辆兵车环顾营门之外的士卒,亢声言道:“本帅乃大唐金牙道行军副总管、右骁卫将军陆瑾,现奉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裴行俭之命,统领全军,哪个乱臣贼子竟敢在本帅面前兵变造反,速速出来见我!”   高亢的尾音落点,顿时在包围中军大帐的唐军士卒们中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这些军队中普通的士卒处于本能,自然而然是首先服从自己直接长官的命令,这也是作为一名军人最基本的要求。   然而现在比自己直接长官官位高出了不少,且还是全军统帅的主将出现,当面便喝斥此举为乱臣贼子兵变叛乱,如何不令士卒们又是慌忙又是害怕。   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几员戎装大将出现在了营门之外,赫然便是领军的阎温古、爨宝璧、刘景仁、淳于处平、沙吒忠义五位总管,而西突厥安抚使狄仁杰亦是身在其中。   望着高居兵车上的陆瑾,中军总管刘景仁露出了一丝复杂之色,他对着陆瑾毕恭毕敬一礼,这才出言道:“启禀陆帅,末将等并没有冒犯之意,如此行事亦是事出有因,也是万份无奈之举,还望陆帅见谅。”   陆瑾冷笑言道:“出动大军包围中军大帐,杀气腾腾冒犯主帅,还说没有冒犯之意?还说万分无奈?哼,刘景仁,你把本帅当成三岁黄口小儿戏耍不成?今日若对此举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本帅一封奏折送到洛阳,立即就让你们以及你们全家人头落地!”   叛乱乃是十恶之一,故此陆瑾此话并没有危言耸听,话音落点,刘景仁等人顿时觉得后背心凉悠悠一片,额头也是冒出了涔涔冷汗。   但已经有充足的证据表明,主帅裴行俭并非离军而去,而是已经遭到了陆瑾以及王孝杰的软禁关押,若今日不能将裴行俭救出来,岂不是要危及整个大军?   故而当此之时,也容不得退缩,刘景仁绷着脸言道:“陆副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末将等人觉得裴帅并没有离开军帐,而是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被你软禁看押,若陆副帅你为心无愧,不如就让吾等进去搜查,看看裴帅是否在帐内,如此一来也可以证明陆副帅你的清白,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这才明白了总管们带兵包围中军大帐的缘故,不禁生出了哭笑不得感觉,但是此关系到主帅威严以及他陆瑾的威严,岂能容得他们说搜就搜?   故而他还是冷冷言道:“中军大帐乃是全军司令中心,怎能容得你们带兵闯入!尔等实在太放肆了。若在不领兵退去,信不信本帅治你们一个图谋不轨之罪!”   刘景仁也知道自己这么做犯了大罪,面对陆瑾一番犀利的指责,他不禁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站在一旁的狄仁杰再也看不下去了,捋须沉声言道:“不瞒陆副帅,带兵包围中军幕府乃是我们共同商量之后的决定,事关大军安危以及裴帅安危,还请陆副帅能够让我们进去检查一下,若证明这的确是一场误会,属下等人愿意负荆请罪,接受处罚。”   陆瑾冷笑连连,心思却是闪烁不止。   其实说起来,狄仁杰等人也是完全处于一片好意。   的确,那****诈称裴行俭离军而去之事的确有些荒谬,加之这段时间为求隐瞒消息,中军大帐诸事也较为隐蔽诡异,自然而然引起了这些总管以及狄仁杰的怀疑。   况且狄仁杰本身还怀疑他是虞国的奸细,难怪也会作出如此的举动。   他们的本心,还是从大局出发,从稳妥出发,不惜冒着冒犯主帅的威仪,也要查清楚有可能存在的祸乱根源。   想到这里,陆瑾面色稍霁,缓缓颔首道:“好,让你们进来也可以,但是只能够几位总管入内察看,其余人等全部等在外面。”   一席话落点,刘景仁等几人全部面面相觑,均是露出了犹疑之色。   陆瑾立即就明白了他们的顾忌,嘲笑言道:“连带兵包围中军幕府的胆量都有,难道还害怕进来被本帅一网打尽不成?要进来就速速行动,不进来的话全都给我滚回去!”   没想到居然上演了这么一场极其乌龙的逼宫大戏,黑齿常之再也看不下去了,黑着脸高声道:“尔等真是一群不长眼睛的猪狗奴,陆副帅忠君为国承担着你们难以想象的重任,没想到你们居然还要怀疑于他,身为尔等同袍,吾黑齿常之当真为你们感到汗颜!”          第八一七章 兵变乌龙(下)  一听这位黑脸长须大将的名字,刘景仁、沙吒忠义等五人顿时为之色变,狄仁杰捋须看了黑齿常之半响,更是惊讶问道:“阁下便是鄯州都督府长史、河源军军使黑齿常之乎?”   “正是本将!”黑齿常之点了点头,望了陆瑾一眼,面色肃然的开口道:“本将刚从中军大帐出来,也去过后帐,确实没有看到裴行俭大元帅,诸位若是相信本将的信誉,不妨一起进来察看一番。”   当听到大名鼎鼎的黑齿常之所作的保证,几位总管终是怀疑渐消,简单的商量了几句留下刘景仁指挥军队外,其余四人与狄仁杰一道,全部走入了中军大帐之内。   中军大帐聚将厅内空荡荡了无一物,几人只是简单的环顾了一圈,便朝着最是值得怀疑的后帐走去。   陆瑾面无表情的走在最前面,已是当先一步揭开了聚将厅通往后帐的帘子,紧随其后的狄仁杰目光一抬朝着后帐内一看,立即就看见许久不见的裴行俭正仰面躺在床榻之上。   霎那间,狄仁杰双目陡然瞪圆了,联想到陆瑾与黑齿常之都是信誓坦坦的言明裴行俭并不在帐内,乍见此景,他顿时就意识到了陆瑾和黑齿常之都是在说谎,必定有所图谋。   便在他浑身僵硬肌肉紧绷,准备大喊出声之时,旁边的陆瑾却是不慌不忙的言道:“狄安抚使不必惊讶,当时人多嘴杂不便说出实话,先进去再说。”   狄仁杰看了陆瑾一眼,罕见没有当即追问,而是耐下性子疾步走了进去,连忙来到了裴行俭榻边仔细端详。   而此时此刻,阎温古、爨宝璧、淳于处平、沙吒忠义四位总管也是走了进来,围在榻边瞧见裴行俭昏睡不醒的模样,顿时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半响之后,阎温古当先转过身来,对着陆瑾沉声言道:“陆副帅,裴帅他究竟怎么了?你欠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乃当事者,还是让王长史来说吧。”陆瑾右手一抬,示意王孝杰解释。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王孝杰轻叹开口道:“诸位将军,其实那天我们行军至河州的时候,裴帅便重病在身卧榻不起了,为求军心稳定保守秘密,裴帅特令陆副帅代其履行主帅之职,而他则专心养病,陆副帅为求消息不被泄露,避免让敌军知晓,故而除了裴帅身边之人知道此事外,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知道,所以诸位也是不知情。”   轻轻一席话落点,顿时令四位总管以及狄仁杰呆如木鸡,都没想到中军大帐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而且他们却懵里懵懂的率军前来强行围住军帐,差点就将裴行俭重病之事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实在天大的乌龙。   黑齿常之冷冷言道:“本将亦是刚来中军大帐不久,因为陆副帅觉得裴帅病情愈发加重,已是不能拖延隐瞒,故而在拟就奏折上报朝廷的同时,也将真实的情况告诉了本将,而陆副帅刚才也说过想要将此事告知诸位知晓,然而没想到的是,却发生了同室抄戈,领兵欺上的这一幕,实在让人倍感惋惜。”   霎那间,阎温古、爨宝璧、淳于处平、沙吒忠义、狄仁杰五人均是面红耳赤,尴尬不已,纷纷抱拳向着陆瑾请罪。   狄仁杰更是羞愧得想找条地缝就这么钻进去,然而他毕竟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也不推卸责任,也不回避错误,对着陆瑾深深一个大拜,愧疚言道:“陆副帅,是下官一直对你心存怀疑,才会觉得中军大帐防守严密必定是有所古怪,而下官甚至还怀疑陆副帅你软禁主帅图谋不轨,这几位总管,也是听到下官的一番分析后,才决定随我前来中军大帐了解事情的真相,千错万错都是我狄仁杰的错。”   此刻陆瑾虽然神情冷冰冰毫无半分波动,然而内心深处却是怒火中烧不已。   想他一个堂堂的金牙道行军副总管,而且还是代理行使主帅之职,居然被几位总管带兵围了中军大帐,说出去当真是一件多么可笑又可悲可耻的事情。   按照唐军军法,即便他现在依照军律将这些总管定罪,相信也没有人会说什么闲话。   然而在裴行俭已经病倒之时,若是当真将这些带兵总管们去职惩治,整个大军岂不是乱上加乱?只怕还未遇到吐蕃大军,便已是土崩瓦解了。   况且总管们的出发点也并非是真正想要兵变,也并非是想要挑衅他陆瑾的权威,而是根据疑点想要找到裴行俭,原则上并没有犯天大的错误。   想到这里,陆瑾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熊熊燃烧的怒火也如同遇到了冰水般,霎那间就被扑灭了。   他环视了这些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的总管们一眼,语调肃然的开口道:“三军出征在外,当以令行禁止为根本,主帅之令便是最高指示,任何人不得违背抵抗。那日在河州的时候,相信诸位已经看清楚了裴帅在昏迷之前所写下的军令,言明大军一切均是听我陆瑾的指挥,然而尔等接到军令阴奉阳违,暗起龌蹉怀疑之心,甚至今日还率兵围困中军大帐,实乃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行!”   一番铿锵有力的言语如同寒风般卷过帐内,众总管的心头均是生出了萧瑟寒凉的感觉,背脊骨感觉到阵阵发凉。   黑齿常之也听出了陆瑾口气中的杀意,霎那间心头便是为之一惊,不理解陆瑾为何要置大局为无物,坚持要惩治总管们的冒犯之举。   心思微微闪动间,他已是打定了主意,倘若陆瑾当真要将这些总管置于死地,那么他无论如何也要劝住陆瑾。   然而很快,陆瑾接下来的话便让黑齿常之心头一松,也感觉到了此人果然雅量高致,心胸开阔。   “然本帅念在诸位总管也是心系裴帅安危,处于一片好心,才无意中作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加之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就免去了你们的死罪。”   陆瑾瞪了瞪已是松了一口气的几位总管,忽地又加重语气亢声言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是不进行惩罚,军法何在?主帅威仪何在?现本帅就罚你们每人三十军棍,即刻在中军大帐外面的空地上行刑,另外本帅丑话说在前头,在本次征战的过程当中,倘若再有人故意违背将令,违反军规,别怪本帅旧错新错给你们一起算!知道了么!”   “末将知道!”总管们全部亢声应答,显然对陆瑾如此判罚心服口服。          第八一八章 噩耗传来  狄仁杰见到陆瑾已是下令对众总管的冒犯之举进行惩治,却唯独没有惩罚自己,不禁拱手请罪道:“陆副帅,其实说到底主要责任都在下官身上,下官请求与诸位总管一并受罚,还请你能够允许。”   陆瑾淡淡言道:“狄公并非是军中之人,何须受制于军规约束?而且本帅也没有权力对你进行惩戒。”   听到此话,狄仁杰以为陆瑾还在生气,脸上尴尬之色不禁更是浓厚,老脸上也是火辣辣一片。   陆瑾知道面对狄仁杰这般讲究为臣大义,维护官声名声的官员,最让他难受的并非是对其进行惩戒,而是要让他感受到羞耻,这样的教训往往才是最深刻的。   故而,他微微一笑,故作云淡风轻的言道:“本帅知道狄公此番并没有恶意,若是我处在你的位置上,说不定也会对这几日中军大帐的异象情况心存怀疑,前来察看也是常理,故而还请狄公不要往心里面去。”   没想到陆瑾如此大度,狄仁杰更是羞愧难当,想到自己居然还怀疑他是虞国奸细,狄仁杰更是生出了深深的愧疚之心,对着陆瑾心悦诚服的深深拱手道:“陆副帅肚量,狄仁杰实在佩服,多谢陆副帅大人不计小人过。”   陆瑾上前一步将之扶了起来,点头笑道:“现在裴帅昏迷不醒,本帅初执大军,还望狄公能够对陆瑾多多提点。”   “陆副帅放心,下官一定竭尽所能辅佐副帅,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狄仁杰已是重重点头。   一场乌龙风波就这么消弭于无形,在各自挨了三十军棍之后,五位总管全都捂着疼痛难耐的屁股走入了中军大帐,开始商议军情。   而陆瑾也请黑齿常之将吐蕃最新的动向告诉了大家,顿时在帐内激起了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并非是总管们畏惧十八万吐蕃大军,而是独独心悸吐蕃元帅钦陵。   钦陵的威名实在太过强大,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这十来年里,没有一位唐军将领能够在正面战场上击败钦陵,能够与之打成平手,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相信即便是裴行俭对阵钦陵,也一定会小心为上。   然如今裴行俭病倒在塌,整个大军由年少稚嫩的陆瑾代为统帅,可谓是群龙无首,倘若吐蕃大军当真攻入鄯州,到时候该当如何是好?   一时之间,总管们的脸色都是非常的难看。   陆瑾自然明白大家担忧所在,他沉声言道:“诸位放心,本帅已经将裴帅重病不能领军的消息上奏给朝廷,相信要不了多久,朝廷便会派出新的主帅前来领兵,而在这段期间,我们首先要做的是严守裴帅卧榻的消息,全军驻扎在鄯州暂且等待,不要自乱阵脚,也不要让吐蕃人看出了端倪。”   刘景仁点头言道:“末将觉得副帅说的不错,裴帅可谓我大唐第一名将,相信即便是钦陵,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下,也不会冒然于我军进行对战,现在能瞒多久是多久,只要瞒到了新的主帅前来,情况便会为之好转。”   此言立即得到了总管们的一致赞同,陆瑾颔首定策道:“既然如此,那么此事就这么定下来,大家坚守各自军营加强守备,还有,一定记住不要走漏裴帅重病的消息,否者就大事休矣了!”   总管们一阵点头,这才纷纷告辞离帐回去敷药去了,而黑齿常之也因要赶回鄯城,故而也是拱手与陆瑾告辞。   众将走了之后,聚将厅内就只剩下了陆瑾和狄仁杰两人。   因为刚才之事,气氛不禁有些微微的尴尬,特别是狄仁杰,更是老脸泛红。   然则他心有一事须得向陆瑾言明,故而还是强忍羞愧留了下来,吭哧言道:“陆副帅,刚才的确是下官之错,然而并不代表下官就觉得你并非是虞国奸细,故而下官还是会继续调查下去,还望陆副帅你能够理解。”   陆瑾好气又是好笑,揶揄言道:“狄公啊,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你就当真认为我是虞国奸细么?”   狄仁杰正容言道:“下官只相信目前掌握的证据,倘若最后调查结果证明陆副帅你并非是虞国奸细,下官必定亲自向你倒酒赔罪。”   感觉到此人认真起来颇有几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牛劲儿,陆瑾忍不住哑然失笑了,点头笑道:“好,本帅就允许你继续调查下去,这下狄公该满意了吧?”   狄仁杰嘿嘿笑道:“多谢陆副帅成全,其实在经过今天之事后,下官已经对自己起先的推测有了些许怀疑,将此事调查清楚,不仅能够消除下官的疑惑,也能够洗清陆副帅你的清白,此乃一举两得,相信陆副帅你一定能够乐见其成的。”   听他一副还是为了自己好的口气,陆瑾差点鼻子都气歪了,大是感觉到了啼笑皆非。   然而面对这样一位既德高望重、又正直忠义的老臣,他却不好过多指责,摸着鼻尖点头苦笑道:“那好,这么说起来本帅还得感谢狄公你了。”   狄仁杰笑着摇了摇手,这才出帐而去。   ※※※   接下十来天,陆瑾率领大军一步未行,就留在了湟水县外待命。   而军中所有将士们均是准时操练,按时歇息,作出了一副准备在鄯州久作停留之意。   陆瑾坐镇中军,每日要处理的政务也是非常的多,好在他忙碌了数日,也算能够习以为常,渐渐娴熟,倒也不觉得多么劳累了。   如今,他最为两件事情而烦心。   第一件自然是吐蕃大军的去向,而这第二件,也是他最为担心的一件事,那就是裴行俭的病情。   这天夜里,陆瑾处理完毕公务之后早作休息,刚躺在榻上没多久,便听见帐外脚步声响,负责照料裴行俭的长史王孝杰竟然亲自前来了。   见到王孝杰,陆瑾心头立即生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连忙出言问道:“孝杰,可是裴帅出了什么事情。”   王孝杰点了点头,虎目中悄悄浮现的泪光已是被油灯染上了一丝光泽:“陆副帅,裴帅只怕是要不行了……”   “啪啦”一声大响,陆瑾手中拿着的油灯瞬间打翻在地,大帐内也是陷入了一片黑暗,恰如陆瑾此刻的心情,已是变得黑蒙蒙一片,再也看不见丝毫的光明。    第八一九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陆瑾疾步匆匆的来到中军大帐,旋风一般冲入帐内,掀开通向后帐的帐门,果见裴行俭躺在榻上脸色雪白,气若游丝,下颚正在慢慢的张合着,显然已是处于弥留之际。   瞧见裴行俭如此模样,陆瑾眼泪霎那间就流了出来,沿着眼角布满了面颊,啪嗒啪嗒的滴在了地上。   在陆瑾的心中,裴行俭不仅仅是领导他的主帅,更是他的良师益友。   在他来到长安举目无亲的时候,是裴家人对他生出了友谊之手,虽然后来陆瑾离开了裴家,但是在心内来讲,他已经将裴家人视为了自己的亲人。   至于裴行俭,更亲切得如他的长辈一般。   这也是当年为何陆瑾愿意将自己真实身份透露给初次相识的裴行俭知晓,最为主要的原因。   而在他成长的道路上,不管是担任棋博士、棋待诏时,还是在他考取进士时,甚至在他成为监察御史以及太平公主驸马之后,裴行俭都给予了他莫大的帮助和支持,这种帮助和支持都是不求回报的。   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更别提还是如此恩德,此时见到裴行俭已是处在弥留边缘的痛苦模样,陆瑾的心内当真如同刀砍剑刺一般难受。   他深深的吸了吸鼻头,努力控制着不断奔涌而出的泪水,嗓音暗哑的询问围在榻边的那几位医士道:“几位郎中,裴帅真的已经不行了么?”   郎中们面面相觑了一眼,全都点头轻叹出声,答案不言而喻。   陆瑾仰首闭上眼睛,强压下沸腾的悲痛,不知过了多久,颤抖的声音才在帐内响了起来:“孝杰,即刻请狄安抚使,以及阎温古、爨宝璧、刘景仁、淳于处平、沙吒忠义五位总管前来中军大帐,咱们一起……送裴帅最后一程。”   顷刻之后,帐外马蹄声疾,几位总管以及狄仁杰都来了。   大概均是处在睡梦中的关系,大家衣衫凌乱,睡眼惺忪,围在裴行俭榻边见到他行将逝去的模样,所有人都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悲痛。   一时之间,帐内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唯有不停响起的微微抽泣声。   常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与狄仁杰关系要好的陆瑾、狄仁杰两人早就已经让忍不住泪流满脸了。   因为裴行俭子嗣此刻均不在身边的缘故,陆瑾更是跪在了地上,权当子侄为裴行俭送行。   子时三刻,似乎是因为回光返照的缘故,昏迷了十来日的裴行俭竟然转醒了过来,老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微微的红润。   他的身子他自然非常的清楚,望着围在榻边流泪不止的属下们,裴行俭老脸上行却是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艰难开口道:“诸位……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何须为本帅伤感?本帅为国尽忠戎马一生,此刻逝去亦是了无遗憾……现在本帅唯有一件心事未了……七郎……”   “陆瑾在此。”陆瑾哽咽一句,抬起衣袖抹去了眼眶泪水,聆听裴行俭最后的指示。   裴行俭努力睁开老眼希冀看清楚陆瑾的模样,喘息言道:“本帅死后……你,你率军驻扎鄯州……等……等待新来之主帅,若在这期间……消息不甚泄漏,那么立即全军素缟为我发丧……钦陵赞卓乃是多疑之人,必定会怀疑此乃本帅的诈死之计,在没得到肯定之前,吐蕃人必定不敢对鄯州发动攻势,能拖一日是一日……”   说完此话,裴行俭像是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般,大口大口的喘息了起来。   陆瑾泪流满脸,悲伤不能自禁,凑到裴行俭耳边轻声问道:“陆瑾知道,裴帅可有什么话对家里人说?”   裴行俭闭着双目休憩半响,方才吭哧言道:“二郎……三郎虽然未及加冠,但是老夫相信朝廷一定会给他们一个妥善安排的……现在,老夫心中唯一不放心的是淮秀……她乃是老夫死去长子唯一的血脉……从小被老夫和夫人惯坏了……七郎,若是可以……替老夫好好照顾淮秀……拜托了。”   陆瑾流泪不止,握着裴行俭枯瘦的手掌拼命点头道:“裴帅放心……陆瑾知道了,今后一定会照顾好淮秀。”   裴行俭欣慰的点了点头,嘴角流淌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波纹,眼眸中的丝丝光亮像是燃尽油灯的灯芯般渐渐熄灭,溘然长逝在了中军大帐之内。   陡然间,帐内悲声大作,所有人均是跪在了地上。   此刻,夜更深了,恰如乌云般笼罩在了唐军阵营的上空,久久未曾散去。      在离鄯州西面百里之处,有一片浩瀚无比的大湖名为西海。   西海茫茫苍苍方圆三百余里烟波浩渺,周围青山苍翠草原无垠起伏,两岸绿草如茵,牛羊遍地,湖面上鸳鸯戏水,鸿雁成群,堪称陇右明珠。   此时正值深夜,平静如镜的湖面倒影着繁星璀璨的苍穹,恰如两个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分不清哪里是天,哪是是水,堪称天水共一色。   一个孤单的背影正站在湖畔仰望着浩瀚深邃的星空。   此人年龄大概四十些许,穿着一套绣着连珠纹图案的月白色翻领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牛皮革带,身材高大而又消瘦,长发在头顶扎了一个小髻,垂下来的发丝编成了细密的鞭子披散在肩头。   他的长相非常的普通,气质却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甚至还透着几分弱不经风的感觉,仿若是一个从未经历过什么磨难的贵族诗人。   湖风吹过带飞了他的衣袂,披散着的长发舞动不止,使之看上去如同快要踏云而去,破碎虚空的隐士般,神秘无比。   便在此刻,一颗其大如斗的璀璨流星陡然从苍穹中出现,拖着长长的尾巴横亘于北方天际左右,霎那间竟令周边所有星辰均是黯然无光,过了须臾方才消失不见坠入了不知名的深处。   白袍人自然将刚才天上奇异的星象景观尽收眼底,脸上首次出现了一丝凝重之色,捋须斟酌半响,方才皱着眉头朝着不远处的山陵林而去。          第八二零章 吐蕃军神  山陵边缘,密密麻麻的军帐连成了一片,摇曳闪烁的灯火丝毫不亚于天上的繁星,隐隐的刁斗声伴随着不时响起的萧萧马鸣搅破了黑夜的宁静,显示着正有一支大军驻扎于此。   片刻之后,白袍人便来到了营门边缘,他无视门口持刀带盾威风凛凛的吐蕃军卒,就这么昂首阔步的走入了营内。   “见过大元帅。”   待白袍人走到门边的那一霎那,便是一片整齐划一的问候之声,军卒们望向白袍人的目光中也满是崇敬之色。   在吐蕃军中能够当得大元帅之称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吐蕃元帅噶尔·钦陵赞卓。   钦陵赞卓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步履轻捷的走到了中军幕府之前,对着旁边矗立的军吏沉声吩咐道:“速起聚将鼓,让诸将前来本帅帐内议事。”   军吏望了望黑沉沉的夜色,惊讶言道:“元帅是说现在?”   “对,现在。”钦陵赞卓认真说了一句,一直平静淡然的眼眸中不经意的掠过了一丝激动难耐的火焰。   没过多久,沉沉聚将鼓立即在大营内炸响,瞬间就打破了山塬湖泊的宁静。   三通鼓声之后,副元帅噶尔·达古日耸,以及九位万夫将已是齐聚帐内,人人身上一套牛皮软甲,腰间尽皆悬挂着熠熠生光的吐蕃弯刀,盯着高坐在帅案前的大元帅钦陵赞卓全都一片肃然。   望着麾下一干将领,钦陵赞卓开门见山的言道:“各位,前日本帅曾接到潜伏在裴行俭军中的细作密报,言及裴行俭已经失踪了十来日,不知去向,整个唐军均是由年轻的副帅陆瑾领兵,其后细作三番两次仔细探查,隐隐约约听闻了裴行俭卧榻不起,重病在身的传闻,故而唐军才会驻营于湟水城外待命,今夜本帅夜观星象,发现北方天际有斗大流星坠落于地,昭示着世间有大将病毙而亡,若本帅没有料错,说不定是裴行俭已经病死了。”   吐蕃人崇尚萨满教,历来对那些怪力乱神之说非常相信,然而此刻大将们一听钦陵赞卓提及什么星象预言,顿时感觉到了一头雾水茫然无知,显然不解其意。   噶尔·达古日耸既是副元帅,又是钦陵赞卓的亲弟弟,立即抚胸一礼问出了将军们心头的疑问:“大元帅,星象一事乃唐人无稽之谈,如何能够当真?”   闻言,钦陵赞卓却是摇了摇头。   他乃是吐蕃名相禄东赞二子,昔日曾跟随禄东赞出使过大唐,心知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浩瀚无比,即便是智谋超群、学富五车者,所懂所知也仅仅只是皮毛而已。   从小到大,钦陵赞卓都对研究中原文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兴趣,更是如饥似渴的学习着中原各类书籍,因而他对于星象,也是有着很深很高的造诣。   略一思忖,钦陵赞卓淡淡一笑,开口解释道:“星象之说乃是中原人根据周易八卦所推演得来的,自春秋战国时期开始,一直可以被列为预测世事的重要手段,在许多年前,大唐还有袁天罡以及李淳风两个了得的星象家,即便是大唐天子李世民,对此二人也是礼遇万分,时常以袁天罡二人的预测来料定国师,何能说星象乃无稽之谈。”   闻言,将领们却是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提出反对之意,毕竟在他们眼中,大元帅钦陵赞卓就如同吐蕃战神一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对于钦陵赞卓,上到赞普,下到平民,对他都是有一种强烈的信赖感。   即便现在钦陵告诉人们明日太阳将会从西方天空升起来,相信不少吐蕃军民都会将他的话当作圣旨,第二天清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西方可有太阳出现。   故而在吐蕃,以大相噶尔·赞悉若多布,大元帅噶尔·钦陵赞卓为首的噶尔家族,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的影响力都可以与吐蕃赞普比肩,成为凌驾于诸多大家族之上的庞大世家。   甚至在吐蕃五茹六十一东岱当中,亦有不少世袭部落首领支持或者暗中效忠于噶尔家族,可见其了得。   斟酌半响,达古日耸沉声言道:“如果依照大元帅所言,唐军金牙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当真病毙,那现在岂不是我们夺取鄯州的好机会?”   钦陵赞卓肯定的点了点头,目光中透露了几分坚决之色:“虽然大相率军前去西域的时候曾叮嘱于我,要待他先将裴行俭大军吸引至西域之后,才对鄯州发动攻势,但现在情况有变,裴行俭多半是已经死了,唐军缺少主帅必定军心不稳,这正是我们一举将其击破的良机,我意:即刻派出精明斥候前去鄯州,联系潜伏在唐营中的细作,向他打探确切消息,另外全军拔营出征,准备攻略鄯州。”   钦陵赞卓的话音落点,众将立即领命叫好。   遂即,钦陵赞卓又是想起一事,皱眉问道:“对了,不知各位可了解金牙道行军副总管陆瑾?怎么本帅以前从未听说过此人?”   闻言,众将军纷纷摇头,均是表示不知道。   达古日耸抚胸禀告道:“大元帅,去岁末将在松洲俘虏了一个唐朝流官,名为谢太辰,据他所言,昔日他正是遭到了陆瑾的冤枉,才使得他被朝廷罢黜了官职,并流放到了松洲,想必谢太辰一定了解陆瑾的情况,要不末将将其唤来供你垂询?”   钦陵赞卓想了想,点头道:“那好,你立即将谢太辰带到中军帐内见我。”   达古日耸点了点头,急忙转身而去。      谢太辰正在达古日耸的军帐内抄写着一份军报。   来到吐蕃大半年的时间,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对于吐蕃语言以及吐蕃文字,也开始慢慢熟悉了起来。   譬如现在他所抄写的这份军报,便是用吐蕃文所写。   吐蕃文乃是松赞干布时期七贤臣之一的吞弥·桑布扎以梵文五十个根本字母为楷模,结合吐蕃语言特点创造而来。   在松赞干布的带领下,吐蕃贵族大臣上下皆学习藏文,智慧之莲盛开,从而更是奠定了吐蕃成为强国的基础。   谢太辰本就天赋过人,这才没多长时间,他就已经初步掌握了书写此文。   于是乎,呆在军帐内为元帅达古日耸书写公文便成了谢太辰每日的主要工作所在。   便在枯燥乏味的书写当中,达古日耸突然旋风似的冲了进来,张口便道:“太辰,速速跟本帅前去中军大帐,大元帅要见你。”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登时就令谢太辰呆如木鸡,一时之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脏也是不可遏止的狂乱跳动起来。          第八二一章 吐蕃人的机会   当谢太辰在达古日耸的带领下来到中军大帐时,立即就看见一个身子消瘦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帅案后翻动着书卷。   熠熠生光的灯烛下,可见他的一双眉头很细很淡,眼神闪烁如星,鼻梁高耸似山,脸色白皙得如同雪域高原的积雪,透露着一份不太健康的苍白,颌下长出来的泛黄微须,更平添了几分温文尔雅的儒生气度,若非他穿着一套吐蕃人贯穿的翻领长袍,头上扎着吐蕃人特有的分发小髻,说不定谢太辰还会以为此人乃是一个汉族教书先生。   “二兄,我将谢太辰带来了。”达古日耸对着钦陵赞卓微微一礼,在没有什么外人的情况下,也是换了亲切的称谓。   见到传说中的吐蕃战神钦陵赞卓,谢太辰仿若是打了鸡血一般脸膛顿时潮红了起来,他慌忙一撩袍子裙摆,对着钦陵赞卓便是深深一个大拜,用吐蕃语言恭敬无比的言道:“小人谢太辰,见过大元帅,大元帅千岁千岁千千岁。”   钦陵赞卓微不可觉的轻轻颔首,将手中的书卷搁在桌上之后,这才认真打量谢太辰半响,用汉语说道:“你的吐蕃语并不熟练,咱们还是用中原话交流便可。”   没想到钦陵赞卓居然说得出这么一口流利的汉话,谢太辰不禁大感意外,点头言道:“是,小的遵命。”   钦陵赞卓淡淡言道:“谢太辰,据说你以前乃是唐朝官吏,因为犯事才被流放到松洲的?”   “对,启禀大元帅,小的上元元年明经及第,在兰台担任了四年的校书郎之后,转任苏州吴县担任县令,去岁因受监察御史陆瑾的弹劾,被罢免官职流放到了松洲。”   钦陵赞卓一听此人乃是明经及第,而非流外官入仕,倒也收起了起先的轻视之心,也莫名对眼前这个看似唯唯诺诺的大唐旧臣起了几分兴趣,便备细询问他以前的具体经历。   待得知此人居然是陈郡谢氏嫡长孙,河东裴氏之婿,大唐秉笔宰相裴炎的学生时,钦陵赞卓心内更是止不住惊讶的。   谢太辰此人虽然官职低微,然而他的出身却不那么简单,陈郡谢氏可是江南堂堂正正的高门大族,更别提他还是裴炎的学生,如此了得的人物,居然被达古日耸视为一个抄录文案的书吏,也太过大材小用了。   心念及此,钦陵赞卓口气微微有了几分缓和,也再也没有将谢太辰当作奴隶对待,指着旁边的胡床言道:“来,你先坐下,本帅还有事情须得问你。”   闻言,谢太辰不禁有些受宠若惊,显然不知道钦陵赞卓为何突然这般客气,待他依言落座在胡床上之后,却依旧心头忐忑坐如针毡,不知道钦陵赞卓究竟心系何事,居然还要询问于他。   “谢太辰,本帅想了解一下陆瑾之事。”   谢太辰瞬间明白了过来,好在昔日他在担任吴县县令时,曾没少打听监察御史陆瑾的过往,想了想,便是沉声言道:“启禀大元帅,陆瑾乃是永隆元年进士头魁,因为天后撰书有功,被朝廷破格授予监察御史一职,”其后他相助天后斗倒了监国太子李贤,故而更是受到天后的重用,天后是甚至不惜将太平公主下嫁给他,可见其圣眷正隆。”   “那陆瑾此人才华如何?特别是军略战阵之才?”   “大元帅,陆瑾乃是以文臣入仕,似乎从未有过领军大战的经验,不过裴行俭一直对他评价颇高,曾断言十年之后能够安大唐者必定为陆瑾。”   听到此话,钦陵赞卓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中多了一份实实在在的嘲讽。   陆瑾才多大的年纪?如何能够安定大唐?即便是他裴行俭,只怕也不敢说出能安大唐江山之话吧?不用问,裴行俭一定是老眼昏花了,才说出如此胡话。   至于陆瑾去岁率军平定白铁余叛乱之事,钦陵赞卓倒也知晓,但白铁余叛军全是一群流民,能够有几多战斗力?在唐军精锐无比的金吾卫铁骑面前,自然是不堪一击了。   心念及此,钦陵赞卓不禁放下了心来,然处于对未知能力对手的警惕,他还是有着几分慎重,对着达古日耸言道:“达古,若是裴行俭当真病毙,那么在唐庭还未来得及换将,由金牙道副总管陆瑾代行主帅之权的时候,便是我们夺取鄯州的最佳时机。”   轻轻话音落点,顿时惊得谢太辰心头一个激灵。   什么?金牙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在军中病死了?现在是由陆瑾领军?上天居然如此垂怜吐蕃,竟给了吐蕃这般难得的机会,如此一来,唐军岂是吐蕃人的对手?   想到陆瑾昔日狠下杀手对付祖父、阿爷、岳父,还使得前程似景的自己惨遭罢黜,谢太辰心内不禁燃烧出了一股复仇的火焰。   若是协助吐蕃人击败大唐,自己不仅可以在吐蕃出人头地,更可以报得陆瑾当年之仇,岂不美哉?   想到这里,谢太辰更是一片振奋。   达古日耸与钦陵赞卓却不知道谢太辰复杂的心思,此际达古日耸正在回答钦陵赞卓刚才之问:“二兄之言不错,现在唐军主将病毙军心不稳,如此机会实在太过难得了,然而唯有一点可虑。”   “黑齿常之。”钦陵赞卓语气淡淡的说出了这个名字,忽地紧锁而起的眉头却显示着他对这个名字有多么上心。   达古日耸点头言道:“对,黑齿常之乃是继王方翼和程务挺之后的又一名将,而且此人长期驻守鄯州,对于我们吐蕃情况可谓了如指掌,实在不可轻视,若此战乃是由他进行指挥,即便裴行俭当真已经死了,只怕我们也讨不到太大的便宜。”   钦陵赞卓缓缓颔首,手指很有节奏的敲击着案面,显然正在凝神思考当中,过了许久方才言道:“黑齿常之所领的鄯州军队充其量也只得三万人左右,而且与陆瑾互不隶属,陆瑾也不可能将他手中的军队交给黑齿常之来指挥,两军虽然是共同作战,然而却各自为阵,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八二二章 陆瑾所作的部署  达古日耸皱眉问道:“那不知大兄你可有好的办法。”   钦陵赞卓平静而又清晰的开口道:“我意:十万大军这次不妨兵分两路,第一路由本帅率领三万人,沿着湟水向东,攻略鄯城牵制黑齿常之的军队,第二路则由你率领六万人,沿着大非川出赤岭,攻打廓州诸县,届时黑齿常之的鄯州军队被我牵制无法来援,故而必定是陆瑾率军前来与你对战,因不知此人用兵底细如何,你一定要稳扎稳打争取获胜,待到本帅顺利解决黑齿常之,然后在从北面南下,与你合围陆瑾,将唐军全歼于此。”   达古日耸已是听得连连点头,言道:“二兄此计着实不错,好,我一定按照你的吩咐行事,不过那黑齿常之乃是大唐一流名将,二兄此去只怕不会那么容易。”   钦陵赞卓自信笑道:“放心,即便是对手为黑齿常之,本帅也有信心一个月之内解决他,倒是你那里,方万分小心才是。”   达古日耸哈哈笑道:“陆瑾不过黄口小儿,能懂得何等兵法?说不定二兄你还未击败黑齿常之,我便已经取来陆瑾的人头了。”   听他口气如此狂妄自大,钦陵赞卓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担心之感,不过达古虽不比上自己,然好歹也是通晓战阵兵法,况且不求胜只求不败,即便陆瑾再是厉害,他也应该做到。   想到这里,钦陵赞卓微感安心,正要出言,忽听见站在旁边的谢太辰拱手言道:“大元帅,陆瑾乃是小的仇人,家仇不同戴天,还请大元帅能准许我留在达古元帅军中,为吐蕃效力。”   钦陵赞卓明白谢太辰乃是饱受教育的儒家士子,在人才匮乏吐蕃来说,倒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良才,故而他点头言道:“好,本帅答应你的请求,并擢升你百夫将,留在达古军中为他参赞军机。”   此话等同于让谢太辰成为了达古日耸的幕僚,谢太辰登时就大喜过望,连忙拱手致谢道:“多谢元帅,末将一定会为吐蕃鞠躬尽瘁,为赞普死而后已。”      青烟袅绕,白幔低垂,中军幕府后帐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哀伤当中。   尽管须得严守秘密,然陆瑾还是坚持为裴行俭设下了一座灵堂,用作祭奠。   常言将士出征于外便无生死之说,如汉朝马援那般马革裹尸而还也是战死沙场的最高境界,但陆瑾还是为裴行俭的骤然逝去感觉到了沉沉的伤感。   在灵堂内跪坐了一会儿,并烧上些许香蜡黄纸,陆瑾解下额头系着的白布条,来到前帐开始处理军务,当先便看见黑齿常之送来的加急军报。   根据黑齿常之所言,前些日鄯州派出的细作斥候在深入到西海附近之后,便失去了联系再也没有返回,事出异常必有妖,黑齿常之怀疑吐蕃大军正藏在西海湖畔,犹如一直潜入在黑夜中的怪兽般,随时准备给鄯州来一个突然袭击。   看罢军报之后,陆瑾细细琢磨了良久,来到帐内悬挂着的地图前凝目于上,仔细察看,眉头也是止不住紧锁了起来。   鄯州这一带区域地形非常复杂,从鄯城过去百里之遥,便是浩瀚数百里的西海,西海以北为古代传说中日入之处蒙谷,这一点山林横亘,草木植被茂密,人烟罕见,若吐蕃人藏在此处,一定是极难发现。   鄯州西部,则得益于一片横亘数百里的赤岭护住边境,敌军大股军队极难从赤岭逾越。   而在鄯州西南部,地势更是复杂,相传这里乃是大河源头之地,多山多河多林多草,既有便于骑兵驰骋冲锋的平原河谷,也有利于步卒冲锋厮杀的山间密林,甚至还有利于弓弩兵持险防守的险峻关卡,在这里,一条水一座山用好,说不定就能力挡千军,昔日声名赫赫的大唐名将薛仁贵,便是在这片地域的大非川战败。   而在鄯州以南,从北到南分别是廓州、河州以及洮州,全都与吐蕃交界,其中廓州与洮州分别是积石军和莫门军的驻地,若要保住鄯州不失,这三个州郡也是非常重要。   对于吐蕃大军的动向,现在陆瑾和黑齿常之均是毫不知情,看来这次吐蕃人的保密功夫做得的确不错,而派出去的斥候相信也遭到了吐蕃斥候的围杀,目前也只能肯定西海周边铁定是有吐蕃大军隐蔽,然主帅是谁,兵力几多却依旧不得而知,不得不说此乃一个非常危险的用兵隐患。   若统领西海湖畔的吐蕃军队主帅是其他人还好说一些,然若是那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钦陵赞卓,那就非常麻烦了。   想到自己第一次与正规军队作战,就遇到了吐蕃战神钦陵赞卓,陆瑾当真是有些暗叹自己的坏运气了。   略加思忖了一阵,陆瑾觉得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等待吐蕃人攻来,于是乎召集五位总管前来聚将厅,在商议了整整半日后,作出了以下部署。   第一,由老练持重的阎温古统本部一万大军开往西南,依赤岭之险驻守大莫门城。   此城地处险峻的龙羊峡峡口,南临大河天线,北靠赤岭群山,衔接着西部一望无际的大非川,乃是鄯州西南与廓州的门户,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大莫门城建城数十年来在唐蕃军队中几度易手,目前正好在唐军手中。   第二,以爨宝璧为主将,淳于处平为副将,率两部两万兵马南下进驻河州,布防于石门山一线,力保河州安稳。   第三,陆瑾自己则亲率刘景仁与沙吒忠义两部两万人,布防廓州大河北岸,与驻守大莫门城的阎温古之军,以及河州爨宝璧、淳于处之军平形成掎角之势。   同时,陆瑾率军驻扎在廓州黄河北岸又可以策应积石军与河源军,相当于处在了一个统筹战局,居中调度的地位,布局可谓非常的老道。   拍案定策之后,全军兵分三路立即出发,漫天旌旗在浩瀚的黄沙尘土中若隐若现,倍显大军出征的波澜壮阔。          第八二三章 战局迷雾  三日之后,陆瑾所部顺利抵达廓州大河北岸,依靠河谷草原开始扎下了营垒。   此地水源充足,水草茂密,阳春三月也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春风轻轻的掠过了草原河谷,带来雪域高原丝丝凉气,竟让人感觉到说不出的舒坦。   扎营妥当之后,陆瑾独自一人出了营寨,沿着河边踽踽独步,罕见没有思索战事,却暗暗想念着身在远方的太平公主。   算算日子,太平公主已是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再过三月理应就会生产。   依照目前的战局情况,加之裴行俭身染重病突兀去世,只怕战事一时半刻还结束不了,而他也应该不可能能在太平公主生育的时候返回洛阳,想及太平公主将独自一人面对生育之痛,陆瑾心内便觉得无比愧疚。   但是他之所以要率军大军出征,目的便是为了要守护大唐江山,守卫千千万万个家庭,这样才能使得中原免受战乱之苦,百姓免受颠沛流离之痛,而他即将要出生的孩儿,也能在一个相对安全,相对幸福的环境下出生及至慢慢长大。   陆瑾更是相信他与太平公主的孩子长大之后,孩子必定会为今天的他而感到骄傲,感到自豪,即便是错过了孩子降生之后的喜悦,陆瑾也能够了无遗憾了。   想着想着,陆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来到河边双手手掌合拢捧起了一丝河水放在嘴边慢慢啜饮,顿觉一股甘甜清亮直入喉头,直是酣畅无比。   想及此乃大河源头,而大河之水最终也会劈山越岭的奔流而去,抵达东都洛阳,陆瑾不禁悠然一笑,脑海中也浮现出了太平公主娇俏可人的身影,轻轻吟哦道:   “吾在大河头,卿在大河尾,****思卿不见卿,共饮大河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春风呼啸,河水汨汨,似乎已经将他的满腔相思送去了遥远的洛阳,送到了太平公主和那未出生的孩儿身边一般。   便在陆瑾陶醉于湖光山色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搅破了天地的宁静。   他回首一看,只见一员红衣骑士已是骑着一匹骏马飞火流星般冲了过来,行至离他三丈开外之地陡然收缰勒马,轻轻一个纵跃翻下马背,疾步上前拱手禀告道:“陆帅,鄯州都督府急报。”   “呈上来。”陆瑾心中相思之情顿消,口气也变作了一片肃然。   “诺。”   骑士应得一声,已将插在腰间的铜管摘下递给了陆瑾。   陆瑾接过手指一拧便拔下了铜管上的铜帽,展开里面的军报仔细阅读,脸上神色愈来愈是肃然。   三月七日这一天,鄯州斥候终于在蒙谷附近发现了吐蕃大军的踪迹,盖因敌军势大,斥候们不敢有丝毫的停留,急忙将消息传回了鄯州。   三月九日,隐藏在吐蕃军中的细作终于送来了最是准确的情报:这支吐蕃大军乃是由吐蕃大元帅噶尔·钦陵赞卓统领,人数大概在九万左右,藏匿蒙谷当中已有十来日,目前吐蕃大军已是兵分两路,其中一路,也就是细作所在的这一路乃是由钦陵赞卓亲自率领,正朝着鄯州城而来,吐蕃另一路大军却是情况不明,不知何人为帅,也不知前去何处。   陆瑾尚在沉吟思考间,送信骑士拱手言道:“陆副帅,黑齿军使已是下令河源军及鄯州所有城池的驻军严加防守,抵抗吐蕃的进攻,不过目前尚不知钦陵赞卓所领的吐蕃大军有多少人马,倘若敌势过大,还请陆副帅及时支援。”   陆瑾点点头,沉声言道:“代我转告黑齿军使,我军绝对不会让河源军孤军奋战。”   报信骑士感激的拱了拱手,这才转身飞马而去。   骑士离开了之后,陆瑾却没有返回大营,而是沿着河畔缓缓慢行,思忖不止。   裴行俭在临终的时候曾言,让陆瑾在消息走漏之后公布他的死讯,从而让吐蕃人误以为此乃他的诈死之计,从而不敢轻易犯缰。   但是目前全军之中尚没有裴行俭已死的留言流传,吐蕃人便这般肆无忌惮的攻来,出现如此情况便有两种可能。   第一,吐蕃人目前已是通过其他渠道洞悉了裴行俭病逝的消息,所以才这般坚决的攻略鄯州。   第二,也有可能是吐蕃人根本不把裴行俭以及黑齿常之放在眼中,毫不畏惧的前来攻打鄯州,从而牵着唐军,策应西域西突厥与王方翼之间的战斗。   但是前不久,王方翼已是传来捷报,西域唐军在弓月城附近大败西突厥军队,目前王方翼正率军沿着伊丽水追击西突厥人,西域形势正朝着唐军有利的一方发展,暂时不缺救援军队才是。   而且前不久程务挺所领的兰州都督府所属两万镇军进入了西域,可以说,只要吐蕃人不在西域插上一手,唐军已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有没有陆瑾所领的这支大军前往西域,对于胜负来说均是无关紧要了。   噶尔·钦陵乃是足智多谋之辈,选择这个时候对鄯州发动进攻,必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绝对不会在没有几分把握之前,就冒然对鄯州展开攻势。   可以肯定,钦陵赞卓已是觉得自己有了很大的获胜机会,才会选择当先进攻。   他所倚仗的获胜机会究竟是什么呢?除了他洞悉裴行俭逝去的消息之外,陆瑾想不到第二条理由。   的确,裴行俭病逝之后,朝廷新任主将还未到来,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唐军军心不稳,最是脆弱的时候,而且还是由自己这个刚满二十,尚未经历过多少战阵的副帅领军,钦陵自然而然会觉得此乃天赐良机,故而对鄯州发动进攻。   黑齿常之威名远播,钦陵才会亲自领军攻入鄯州,亲自与之对阵。   而另外一支军队,不用问,必定是冲着自己而来,妄想一举歼灭他陆瑾所领的这支军队,然而再与钦陵之军合围黑齿常之,从而完成对鄯州的攻略。   如此安排,实乃最为恰当。   不过钦陵赞卓,你当真就以为陆瑾是不折不扣的酒囊饭袋,轻而易举被你所派来的军队打败么?   感觉到鄯州成败系在自己的身上,陆瑾心头生出了一股熊熊的战意,仿佛火焰般燃烧不止。   目前,裴行俭已逝,自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是成是败均是在此一战,无论如何,都要确保此战取得胜利。   心念及此,陆瑾已是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双目射出了无比坚定之色,快步朝着大营而去。          第八二四章 战局分析  进入中军大帐,陆瑾站在行军地图上察看良久,眉宇间的思忖之色逐渐收敛而去,换作了一丝了然,对着身旁的狄仁杰吩咐道:“狄公,速让刘景仁、沙吒忠义两位总管前来见我。”   目前长史王孝杰已是护卫着裴行俭的遗体返回洛阳,在他走了之后,陆瑾左思右想,便请西突厥安抚使狄仁杰暂代中军大帐事务。   狄仁杰一来的确闲得无事可做,二来他也想借此机会多多了解观察陆瑾,于是乎便同意了下来。   此际一听陆瑾之言,狄仁杰立即抱拳应道:“诺,属下遵命,请陆副帅稍等。”   片刻之后,刘景仁和沙吒忠义联袂而来,见到陆瑾站在地图前面露凝重之色的时候,二将便知道他是有正事要说,拱手问好之后立即凝神倾听。   陆瑾先将黑齿常之送来的军报大概讲述了一下,便指着挂在墙上的行军地图沉声言道:“如果本帅没有猜错,钦陵赞卓所领的兵马只是九万吐蕃大军的偏师,其目的也只是想要牵制河源军与黑齿常之而已,因为在钦陵赞卓的心中,恐怕黑齿常之才是最难对付之人,故而吐蕃人的主力,理应是前来攻打我军。”   陆瑾一番分析的话音落点,刘景仁顿时就瞪圆了眼睛,气呼呼的言道:“吐蕃人此举,不是明摆着捡软柿子捏吗?难道他们就觉得少了裴帅之后,我军便可以任由他们欺凌?这些直娘贼真是太可恶了!”   陆瑾笑了笑,并没有学着与刘景仁那般骂娘,继续言道:“若是吐蕃人最终的目标当真是我军,那么攻来路线便有三条,第一条路,是从西海北岸入侵鄯州,沿赤岭南下攻打我军腹背,这条路虽然从战略上看上去非常不错,然却行军于鄯州境内,无法做到隐蔽行军,相信一举一动也会在我方细作的监视之下,故而不太可取。”   “第二条路,是绕行数百里,攻打位于我军南面的河州,将我军吸引至河州进行决战,不过这一条路相对较远,而且吐蕃这支主力军队和钦陵赞卓所领的偏师相隔甚远,相互之间不好策应,故而吐蕃人选择这条路的机会是最低的。”   “第三条路,便是绕至西海南岸,沿大非岭出大非川,将我军吸引至大非川决战,而大非川地势平坦利于骑兵冲锋,加之十三年前薛仁贵惨败于此,吐蕃人可谓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吐蕃人最有可能走的便是此路。”   说到这里,陆瑾面容肃然的环顾一周,清晰言道:“若吐蕃人当真是走第三条路,那么鄯州西南部与整个廓州自然是首当其冲,本帅曾详细察看了解过周边地形,要守鄯州西南与廓州,必守大莫门城,如今我阎温古正领军一万驻扎于此,而要守大莫门城,必守大非川,故而我们与吐蕃人决战之地,应该大非川之内。”   “大非川啊!”狄仁杰喃喃低声了一句,口气中透露着淡淡的伤感以及感概。   大唐立国数十年来,太宗文皇帝时期对外战事皆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不论是东~突厥、西突厥还是吐蕃、高句丽,都被唐军收拾得是俯首称臣,而太宗皇帝更是以冠绝古今的文治武功,被域外之族誉为“天可汗”。   在当今圣人前期,唐朝对外的战事也是一帆风顺,特别是灭掉了高句丽以及西突厥两个强国,更是使得圣人武功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来吐蕃倡导与大唐和平共处的松赞干布与禄东赞相继逝世,由主战派噶尔家族掌权,从此兵戈大战攻略四方,相继攻陷西域白州等十八个羁縻州,又与于阗联合攻陷安西都护府治所在的龟兹拨换城。   至此,朝廷无奈罢安西四镇,大唐在西域的统治开始动摇,吐谷浑、鄯善、且末之地,也正式为吐蕃所据。   咸亨元年,朝廷以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左卫大将军郭待封为副,率十余万人讨吐蕃,且援吐谷浑还故地。   八月,唐军至大非川,将进乌海,仁贵以乌海险远,军行艰难,辎重难以随军前进,留郭待封等二万人及辎重于大非岭上,嘱其筑两栅,围辎重,待先遣军袭取乌海后再汇合。   而薛仁贵率轻锐部队倍道兼行,趁吐蕃不备,败其于河口,进屯乌海。   谁料郭待封因与薛仁贵官位相等,此次出征为仁贵之副,耻居其下,不听指挥,率兵士辎重跟随其后,半途遇吐蕃二十余万人,战而大败,辎重尽失,薛仁贵无后援,只得退守大非川。   吐蕃大元帅钦陵赞卓率兵四十余万击之,唐兵大败,死伤略尽。   无奈之下,薛仁贵只能与钦陵约和,仅以身还。   大非川之败,也是大唐立国后的首败,可以说表示着唐军战无不胜的神话就此总结。   陆瑾显然也明白诸将顾忌所在,他沉声言道:“本帅知道各位心里顾忌之由,昔日薛仁贵兵败大非川,一因将帅不和,郭待封不听指挥;二因敌我两方力量悬殊太大,吐蕃兵力三倍于薛仁贵军;第三薛仁贵军孤军深入,运输艰难,地形不熟,故有此败。然现在我军将帅齐心,兵力与吐蕃相差也不是太大,对于地形勉强算得上是了解,必定不会上演大非川之战的悲剧。”   “陆副帅说的不错。”狄仁杰已是振奋了精神,捋须言道,“常言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既然我军十来年前是在大非川战败的,那么如今我们就不如来一个大非川大捷,狠狠打击一下吐蕃人嚣张的气焰。”   沙吒忠义性格刚烈莽撞,闻言已是急不可耐的言道:“既然如此,陆副帅,你说咱们怎么做吧?是否全军立即开赴大非川,与吐蕃人决一雌雄?”   闻言,陆瑾却是摇了摇头,言道:“如今吐蕃人刚来,士气正虹,军容鼎盛,当此之时若是与之决战,实乃尤为不智,故而此战我们必须先守后攻。”   “先守后攻?”沙吒忠义立即奇声一句,显然有些不解其意。          第八二五章 临危选将  “对。”陆瑾肯定的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指点着行军地图道:“诸位请看,大莫门城位于龙羊峡峡口,南临大河天线,北靠赤岭群山,衔接着西部大非川平原,吐蕃人若要攻打大莫门城,必须经过险峻的龙羊峡,才能抵达城下,故而,我军可以以龙羊峡为依托,设置防御工事对其进行阻拦,同时令爨宝璧、淳于处平率领所部骑兵出河州,悄悄行至大非川藏匿,待到吐蕃人锐气尽失,士气低迷的时候,我们在集结精锐骑兵,对其发动突然袭击,只求扰乱敌军让其溃逃,若有此败,吐蕃人必定会在大非川重新集结整备大军,到时候我们潜伏在大非川的骑兵在突然袭来,吐蕃人必定大败。”   刘景仁沉吟了一阵,言道:“此计虽然不错,然而胜负的关键均是在大莫门城以及龙羊峡防御之上,吐蕃人拥有如斯大军,我们如何能够守得住?”   “虽有困难,但是不妨一试。”陆瑾笑了笑,继而收敛笑容正色言道,“历来攻打坚固城池,攻击方至少要比防御方多上一倍的军力,才能够有攻城获胜的希望,而吐蕃人向来善于骑兵作战,攻打坚城并非其强项,而且他们远道而来,攻城器械准备相信也不太充分,故而我们还是有很大机会能够守住大莫门城。”   沙吒忠义瓮声瓮气的言道:“既然如此,陆帅,那我们还是早日赶去大莫门城吧。”   陆瑾点了点头,即令大军拔营起行,沿着大河朝着大莫门城而去。      洛阳城春雨如晦,万象更新,山野天地一片生机盈然。   上阳宫内,断断续续商议了三天的议事今天上午又开始继续了,正坐在旁边书案前作着记录的上官婉儿扭了扭几乎快要僵硬的身子,继续听着大臣们为了金牙道行军大总管选帅一事争执不休。   前些日,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裴行俭病逝军中的消息传回了洛阳,顿时激起了一片震惊之声。   大唐君臣在伤感又一位能征善战的名将逝去之余,不得不重新考虑裴行俭的接替人选,直到目前,群臣们已是商议出了四种意见。   第一种意见,迁门下侍中、秉笔宰相裴炎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负责主持对抗吐蕃大军及平定西突厥一战。   赞成这种意见的大臣目前是最多的,天后武媚也是隐隐有些意动。   然而裴炎毕竟是文官出身,从来没有过领军征战的经验,如果让他领军,出现如四年前不懂军事的洮河道行军大总管、中书令李敬玄那样的惨败如何是好?现在的大唐,再也不愿意经历一次惨败了。   第二种意见,直接迁鄯州都督府长史、河源军军使黑齿常之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   这种意见是最为稳妥的意见,不过群臣们却担心金牙道行军副总管陆瑾不肯轻易交出军权,即便是交出军权,也不会服从与他同官阶的黑齿常之的指挥,要知道昔日薛仁贵与郭侍封,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帅将龌蹉,从而不听指挥导致了大非川之败。   更何况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因素,黑齿常之并非唐人,个别人认为黑齿常之昔日可以因战败而投降大唐,那么现在他也会因战败而投降吐蕃,故而不能将军权交给他。   第三种意见,是在现有的武将中选择一人,前去统兵。   只可惜昔日大唐将星璀璨的局面已经消失不见了,当下能够统兵且有威望的老将,唯剩下刘仁轨、薛仁贵、李谨行三人而已,但这三人已是老态龙钟、白发苍苍,如何能够跋涉前去西域?若是出现如裴行俭那般的闪失,只会乱上添乱。   而中壮年的名将,目前也只有王方翼和程务挺可以堪当大任,但这二人现在均在西域领军,与西突厥的战事也是非常吃紧,更何况还要提防吐蕃有可能派去西域的大军,故而这两人前来鄯州主持军事也不符合实际。   第四种意见,直接擢升金牙道副总管陆瑾为大总管,负责主持鄯州战局。   这个建议是兵部尚书欧阳通率先提出来的,不过立即就遭到了大臣们的一致反对。   反对的理由非常简单,还是觉得陆瑾一来太过年轻,二来没多少从军征战的经验,三来成为金牙道行军副总管本就是低职高配了,如何能够再一步登天成为总管?故而这个建议只被提及了一下,便遭到了否决。   就这么又是吵吵闹闹了一上午的时间,上官婉儿收到了内侍悄悄递进来的一封军报,登时就神色一凝,急忙快步行至端坐在龙床上的武后身边,将军报送给天后一睹。   看罢之后,武后原本就深深皱起的眉头此际皱得更深了,她忽地抬起纤手重重拍在扶手上,厉声言道:“诸位臣工,刚才鄯州都督府已是送来军报,吐蕃大元帅噶尔·钦陵赞卓已是率军九万入侵鄯州,其中钦陵赞卓亲自所领的前锋已经侵入鄯州,金牙道行军大总管选帅一事,已不容拖延,必须尽快拿出个注意。”   说完之后,武后也没有等群臣们各抒己见,相互辩驳,圣心独断的开口道:“此战关系到西域安稳以及陇右道的安稳,故而朕觉得当稳妥为上,慎重为上,选将也应该选派老练持重的大臣为主,故而,朕综合诸位意见之后,决定迁门下侍中裴炎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陇西道经略大使,负责主持鄯州全面战局,裴卿,战局紧急,待会你就出发前去鄯州。”   裴炎担任首席宰相已是数年,可谓天皇天后之下的当朝第一人,本就不太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前去鄯州领兵,要知道昔日那位首席宰相中书令李敬玄,就是因为败给吐蕃之后,被罢黜了宰相之职,故而这其中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稍有不慎就将跌入万丈深渊。   但是此刻天后亲自点将,却容不得他裴炎说自己不愿前去,于是乎裴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道:“微臣谨遵天后之令,这就出发赶去鄯州。”          第八二六章 成败在此一战  三月十六日这一天,金牙道行军副总管陆瑾率军两万,抵达了大莫门城下。   早先一步抵达该城,负责守备的阎温古亲自出城迎接,并向陆瑾通报这段时间的军情。   “陆副帅,按照你的吩咐,我部自从进驻大莫门城之后,每日均派出斥候游骑深入大非川内侦查消息,前段时间每天都会有军情传回,然而这三四天,再也没有收到过斥候所报的消息,末将也派出几队骑兵前去搜寻斥候们的下落,然知道现在,也没有消息传回。”   听罢阎温古的一番话,陆瑾皱着眉头心内便是为之一沉。   站在旁边的刘景仁止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言道:“如此说来,只怕是吐蕃大军已到,派出去的军士凶多吉少了。”   陆瑾认同的点了点头,马鞭轻轻拍打着裤管上的灰尘,语气平静而又舒缓:“本帅昨日接到黑齿军使送来的战报,言及钦陵赞卓所领的三万人已是在鄯城扎下了营寨,想必这几日便会进行攻城,鄯城的形势也不太乐观。”   阎温古白眉挑了挑,有些不解的问道:“陆帅,河源军多为骑兵,为何不选择在鄯城之外的平原开展进攻,反倒要龟缩城池进行防御,若钦陵赞卓只围不打,另分军袭击其他郡县,岂不是将河源军困死在了鄯城当中。”   黑齿常之并没有向陆瑾通报他这么做的用意,然陆瑾也大概能够猜到些许,故而轻轻叹息道:“黑齿军使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河源军全为骑兵的确不错,然相比起骁勇善战的吐蕃骑兵,河源军还是略逊一筹,毕竟我朝将士是无法与几乎可以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吐蕃人相提并论,更何况带领这支吐蕃军队的还是钦陵赞卓,故而据城而守,防守反击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对,”刘景仁认同点头道,“黑齿常之也算是我朝小有名气的将领,他采取这么慎重的方法,肯定是无可奈何之举,但愿他们能够抵挡住钦陵赞卓的进攻,也可以减轻我军的压力。”   陆瑾颔首道:“既然钦陵赞卓所领的兵力乃是三万,那么绕道大非川前来攻打大莫门城的吐蕃军队便不会超过六万,阎总管,现在大莫门城的防御工事建设得如何?你可有信心抵挡住吐蕃大军的进攻?”   阎温古捋须笑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如今陆帅你率领两万大军前来支援,在兵力上我们也不会趋于太大的劣势,末将有信心在陆帅你的带领下,将吐蕃吐蕃人拒之城外。”   “好!”陆瑾赞叹了一声,继而笑道,“常闻阎总管乃是大唐有名的善守将军,昔日东~突厥叛乱之时,便是你据守壶关抵挡住了突厥人的骑兵,今次本帅也将防守大莫门城的责任交给你,望阎总管发挥专长,不让吐蕃人一人一马度过龙羊峡。”   阎温古闻言愕然,问道:“陆副帅你不亲自指挥战斗么?”   陆瑾摇了摇头,却没有解释为什么。   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心知自己在守备城池方面,一定不如眼前这位守城名将阎温古,与其坐镇城楼胡乱指挥,倒不如将守城之权授予于他,这样方能人尽所长,物尽所用。   而且,陆瑾心头还有一个更是强烈的想法,这次能够击败吐蕃人的关键并不在黑齿常之那里,黑齿常之只要与钦陵赞卓之战中维持不败便是难得可贵了,故而战胜吐蕃人的希望,完全系在了陆瑾所统领的着五万大军身上。   让阎温古负责守城,陆瑾自己才能够琢磨消灭敌军的办法,先击败这支入侵大莫门城的吐蕃军队,才有实力击败钦陵赞卓。   心念正到此处,一片急促的马蹄声忽然响彻在此城墙之下,来骑卷起的尘土老远就能看见。   还未待陆瑾看清楚来骑,城楼上的士卒已是惊喜高声道:“是我们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快快打开城门。”   陆瑾这才明白了来骑身份,站在墙垛上朝着城墙下一望,却见归来的斥候骑兵人人带伤,形容憔悴,甲胄上更有片片触目心惊的血迹污垢,不用问也是遭遇了一场惨烈的厮杀战斗。   待到陆瑾一行人来到城墙之下的时候,归来的斥候骑兵已是迎了上来,当先一个小校模样的军官将手一拱,带领着骑士们亢声言道:“启禀阎总管,末将奉命探敌情归来。”   阎温古急忙虚手一扶,焦急问道:“现在的大非川情况如何?其他人何在?为何就你们几人回来?”   面对阎温古的询问,领军小校不胜伤感,哽咽言道:“两个百骑队只回来了我们十来个人,其他的将士全都已经牺牲了。”   闻言,阎温古顿时沉下了脸,狠狠一掌拍在了大腿上面,沉声问道:“那可有探明白吐蕃人的具体兵力?”   “很多,非常的多,铺天盖地而来如同飞蝗。”小校心有余悸的言得一句,略微琢磨了一下,言道:“至少不会低于五万人。”   阎温古点了点头,对着陆瑾言道:“陆帅,如此看来,大非川的这支吐蕃军队,理应便是吐蕃人的主力了。”   “理应无差。”陆瑾暗暗庆幸自己的判断非常的正确,问那小校道:“可知吐蕃人是何人领军?”   小校惊讶于这位副元帅的年轻,毕恭毕敬回答道:“启禀陆帅,吐蕃中军旗帜上写的为“噶尔”的吐蕃文字。”   “噶尔?”陆瑾微微一想,冷笑言道:“噶尔·钦陵赞卓现在身在鄯州,且消息已经完全得到了确定,必定不会出现在大非川,这么说来大非川吐蕃大军的主帅,也为噶尔家族之人了。”   狄仁杰猜测言道:“根据得到的情报,这次吐蕃十八万大军乃是由噶尔·赞悉若多布领军,噶尔·钦陵赞卓乃是副帅,莫非大非川之军那是由噶尔·赞悉若多布亲领?”   “不大可能。”陆瑾摇了摇头,“吐蕃十八万大军必然是分成了两军,一军由钦陵赞卓带领进攻鄯州,而赞悉若多布必定是带着另一军前去了西域,故而大非川之军的主帅不会是赞悉若多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禄东赞第四子——噶尔·达古日耸,因为除了赞悉若多布与钦陵,在禄东赞另外的三个儿子当中,也只有他有统军才华。”   “那不知此人军才如何?”狄仁杰立即一问。   陆瑾轻叹言道:“对于达古日耸,我朝文献以及情报都所知甚少,但去岁吐蕃攻略松洲之战,便是以此人为前锋,连克数城而且还击败了李孝逸,自然不容小觑,只怕今番守城大战,必定会非常的惨烈。”   阎温古明白陆瑾已经将守城之事交给了自己,闻言立即点头亢声道:“陆帅放心,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在,必定不会让吐蕃大军越过大莫门城。”   陆瑾颔首亢声言道:“好,诸位,成败在此一战,鄯州的安危也在此一战,愿大家戮力同心,取得胜利。”   “诺。”几位将领立即高声应命,嗓音直贯云霄。          第八二七章 不可小觑的达古日耸  两日之后,大莫门城西北方烟尘弥漫,鼓号声声,漫天的黄土当中,吐蕃大军终是到了。   陆瑾登上城楼手搭凉棚遥遥观望,过得小半个时辰之后,已是隐隐可见吐蕃人色彩各异的旗幡,无数兵马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声势煞是惊人。   午后,吐蕃大军在离大莫门城五里开外之地停下了脚步,此地位于龙羊峡峡口,从峡口到大莫门城这段距离,两边山壁陡然收窄收紧,形成了一个八字状的地形,而八字最顶端,便是依险而建的大莫门城。   不说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也算得上是占据了防守之利。   但只可惜一点。   大莫门城城外却是一块地势较为开阔的空地,展开万余大军也并非难事,故而吐蕃人完全有余力能够在这里铺开攻城士卒,进行攻城大战,不得说诚为守城弊端。   行军而来,吐蕃人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就在峡口之外扎营安寨。   就这么足足忙碌了两天时间,一座庞大而又雄阔的军寨已是出现在了唐军的面前。   为求多多观察敌情,陆瑾与刘景仁、沙吒忠义、阎温古、狄仁杰四人冒着危险登上了大莫门城旁边的险峻山峰,曲曲折折艰难跋涉了足足半天时间,方才来到了峡口的那座高山上俯视吐蕃整片大营。   刚看得大营一圈,陆瑾脸色顿时阴沉无比,心内最后的一丝侥幸之心也烟消云散,变得沉默无语了。   几位军中将领也看出了吐蕃大营的易守难攻,均露出了凝重之色。   唯有狄仁杰不通军事,属于外行人看热闹,指点着吐蕃营帐问站在他旁边的阎温古道:“阎总管,吐蕃人所建的大营很了不得么,为何你们都是这般严肃的表情?”   阎温古伸手一捋白须,叹息道:“的确非常了不得,没想到这达古日耸竟这般厉害,光从所建的营寨来看,便知其为颇通兵法之人。。”   “哦,还请阎总管为本官讲解一二。”狄仁杰立即一副求教的模样。   “不敢当,狄公先看吐蕃大营最外面的一层,布置的乃是鹿角拒马,这是防止骑兵冲锋攻击的最好工事,我军若要从鹿角拒马硬冲而过,必定会付出极其惨痛的伤亡。”   “在看第二层,是为数条纵横而过的壕沟,待我军攻来的时候,吐蕃人可藏弓弩手于内,利用弓箭对我军进行射杀,而且壕沟也可以作为陷马坑所用,阻挡骑兵冲杀。”   “至于第三层,便为坚固高大的木制营寨,围墙全都是用木头竖起连成一片,可以说是易守难攻,若要攻破此营,必须使用一定的攻城器械才行。   “而在营寨之内,最外面一圈布置的自然为攻城步卒,以每十人一顶帐篷计算,吐蕃攻城卒大概在三万人左右,而在大营左右翼,可听见萧萧马鸣,不用问也是骑兵大营,中军大帐被围在了正中间的高地上,视线良好,利于指挥,占据地利。”   听罢阎温古如此一番解释,狄仁杰这才隐隐明白了过来,皱着眉头沉吟半响,又问道:“那不知吐蕃人的辎重居于何处?”   刘景仁出言解释道:“狄公有所不知,吐蕃人历来征战从来不带辎重,他们的食物来源,主要是靠跟随部队一起行进的耗牛以及在占领区掠夺粮秣,以战养战,若没有猜错的话,在吐蕃大营后方,便是耗牛聚集之地。”   陆瑾点头言道:“刘总管说得不错,所以吐蕃人历来与我朝对阵,都是利于速战速决,而不利于持久战,只要等到他们粮秣不继之时,吐蕃人自己便会退兵。”   “但是陆帅,这次吐蕃人可是有备而来啊,只怕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退去。”阎温古立即担忧一言。   “不错。”陆瑾点了点头,“这次吐蕃进攻鄯州的态度很坚决,对于安西四镇也非常的渴望,若是占据四镇,无异于可以坐拥东西方往来商路占据渔人之利,更可以与西突厥、东~突厥连成一片,对我朝虎视眈眈,这大莫门城下,便是他们实现野望的第一战,所以我军实在是责重如山。”   回到大莫门城,陆瑾立即召开军事会议,对守城进行了详细的部署。   守城主将为阎温古,这是陆瑾早就已经指定了的事情,自然毋须多议,议论最重要的事自然是兵力的部署。   目前大莫门城共有三万唐军驻扎,其中骑兵一万二千,步卒一万六千,另有两千辎重兵,便是全部的战力。   大莫门城虽则名为城,却是以边地要塞关卡的规模进行建造。   城墙只有两面,西面城墙连接着两边山壁,长度大约在三十丈左右,直接面对大非川平原,这也将是吐蕃大军主要攻打的方向。   陆瑾亲自登上城楼勘察防御之后,与阎温古反复商量,决定将一万六千步卒分为四队,每队四千人交替守城,这也可以让将士们得到休憩,保持战力。   至于那一万两千骑兵,乃是防守反击的关键所在,自然不能轻易动用,陆瑾令沙吒忠义为帅,率骑兵驻扎在大莫门城东面城墙之下待命。   正待陆瑾铺排军力布置的时候,对面的吐蕃大营也没有闲着。   主帅噶尔·达古日耸望着巍峨矗立,战旗猎猎的大莫门城城楼,鹰隼般的双目立即微微眯了起来,半响沉声询问道:“太辰,看来唐军早就已经料到我们会来攻取大莫门城,现在城楼上已是防守森严啊。”   谢太辰已是换作了一身吐蕃服饰,就连发饰也梳成了吐蕃人的束发小髻,此刻闻言,他认同点头道:“元帅说得不错,在我们中原有一句很出名的兵家格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大战乃是伤亡最为惨重的战斗,我军若强攻此城,必定也会死伤甚多。”   达古日耸冷哼一声言道:“话虽不错,然大元帅将军队交给我,自然是希望我能够建功立业,击垮陆瑾所领的这支唐军,这也是我们是否能够攻占鄯州的关键,故而此战我们一定须得全力以赴。”   谢太辰心知达古日耸乃是心高气傲之辈,也不劝说,直接问道:“那不知元帅准备怎么做?”   达古日耸望向大莫门城的双目中闪烁着丝丝亮光,沉声道:“今日天色已晚,咱们早作歇息,明日一早就开始准备攻城。”   “诺!”   谢太辰抚胸一礼,目光也是望向了远处的大莫门城城楼,双拳不知不觉暗暗攥紧,在心内立誓道:陆瑾啊陆瑾,昔日你带给我们家族的耻辱,这次我谢太辰一定要一并奉还,让你也尝尝这般痛苦难耐的滋味。          第八二八章 大难不死的仇敌  翌日一早,偌大的启明星尚在东方天际闪烁,吐蕃大营内已是热闹喧嚣了起来。   片刻之后,沉沉战鼓声如同炸雷般平地而起,排山倒海连绵不绝,直让天地震撼,鸟兽奔飞,似乎就连那刚刚升起的太阳,也被吓得躲在云层中不敢出来。   因为猜到吐蕃人今日要攻城,陆瑾早就已经来到城楼上观察敌情,待听到战鼓声响,号角声震撼天地的时候,陆瑾已是下令守城军卒进入戒备状态。   卯时刚过,吐蕃攻城士卒从营垒中徐徐而出,越过壕沟穿过鹿砦进入了狭长的龙羊峡内,最后在大莫门城外集结连成了三片灰蒙蒙的云朵,f旗幡飘飞,刀剑闪亮,声势尤为壮阔惊人。   陆瑾手扶城墙垛口仔细的观察着吐蕃人所排列的攻城大阵,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三片军阵应该每片三千多人左右,足足一个万人大队,也就是说,吐蕃人用了三分之一的步卒兵力,来进行今天的攻城之战。   至于攻城器械,种类也是比较齐全。   云梯、竹梯、冲车、投石车应有尽有,想必这些器械都是吐蕃人拆散之后,用马车拉到这里来组装的,可见其准备得的确非常充分。   再看吐蕃攻城士卒的装备,头上均是戴着一顶无缨牛皮头盔,身穿棕黄色牛皮软甲,手拿吐蕃特有的后背宽刃长刀,整整齐齐列队等待,实在与陆瑾昔日所战斗过的虞国士卒和白铁余叛军不是同一个级别,吐蕃大军无论是兵员还是武器甲胄,都是精良得太多太多。   正在陆瑾皱眉沉思当儿,吐蕃人响彻了许久的战鼓声突然停了下来,霎那间的动静突转,不仅让守城的唐军将士都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急迫感觉,呼吸都是忍不住沉重了起来。   此刻,城墙上,城墙下再无一丝一毫的声音,唯有谷风呼啸卷过龙羊峡的呼呼之声,透露着令人忍不住窒息的寂静。   一辆高大而又坚固的马车在一队骑兵的护持下从吐蕃大营内驶了出来,滚滚车轮重重的碾压着黄土,卷起的烟尘老远就能看见。   很快,马车就驶到了阵前,驾车的四匹红色骏马在驭手的指挥下整齐划一停在那里,不断咴咴喷鼻,前蹄刨地不止。   而在马车上,一员高大魁梧的戎装大将正傲然卓立。   他没有戴将军头盔,不受约束的细长发辫随着谷风轻轻风动着,生得是阔面重颜双目炯炯有神,高挺的鼻梁带着的弯钩显出一丝冷酷无情,一部虬结胡须挂在下颚,几乎快要遮住了那厚阔的嘴唇,倍显英武之姿。   此人正是吐蕃大军的元帅——噶尔·达古日耸。   此际,望着大莫门城城楼的达古日耸嘴角溢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转头对着身边一员骑士目光示意,那名骑士轻轻颔首,带着无比激动的心情,纵马来到了阵前。   “吐蕃下左如元帅,噶尔·达古日耸请唐军守将答话。”   喊罢这一嗓子,谢太辰心内忽地多出了一种无以伦比的爽快感觉。   有谁能够想到,作为唐朝犯官被流放到松洲的他,今日居然能够耀武扬威于两阵之前,代表着吐蕃元帅向唐军将领问话,这是何等的荣耀,当真可以算得上是一雪前耻了!   站在城楼上的陆瑾离谢太辰颇远,倒也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只是觉得这个嗓音有着几分熟悉而已。   闻言,陆瑾略微沉吟了一下,目光一抬对着站在旁边的阎温古示意。   阎温古立即醒悟了过来,走到墙垛边朗声言道:“本将乃金牙道行军总管阎温古,亦是大莫门城守将,不知达古日耸元帅有何指教?”   话音落点,谢太辰却是冷笑了一声,马鞭一扬直指阎温古,亢声开口道:“尔不过区区总管,实乃无名小卒,有何地位身份能够与我家元帅答话,速速退去让陆瑾前来。”   阎温古顿时气得老脸通红,怒声道:“陆副帅身份高贵,坐镇中军,即便要答话,也应该是由钦陵赞卓与之对话,岂会轻易出来见你们!”   谢太辰却是一阵哈哈大笑,脸上得意之色更是浓厚,他望了望眼前高高的城楼,忽地扯开嗓门高声道:“陆瑾,还记得我谢太辰否?快快出来与我一见,不要退缩在城中做那缩头乌龟!”   尖锐的嗓音清晰的传到了城楼上面,唐军将士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谢太辰究竟是谁。   唯有陆瑾霎那间便睁大了双目,微微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显然没想到城楼下喊话的这个吐蕃骑士居然是仇敌谢太辰。   那****将谢太辰流放至松洲偏远之地,本就是抱着让谢太辰水土不服死在松洲的目的,没想到一个说不定早就死去了的人,现在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还得意张狂的耀武扬威于唐军阵前,,实在令陆瑾大感难以相信。   然而仔细看来,此人的确是谢太辰,陆瑾实在想不透谢太辰究竟有何等机缘,居然从松洲逃出,成为了吐蕃人的手下。   不容多想,陆瑾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必须出面了,上前一步望着城楼下的吐蕃军阵,淡淡出言道:“谢太辰,没想到你居然还没有死!实在令本帅大感意外。”   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给陆瑾带来的震撼,谢太辰张狂的大笑了起来,笑罢一脸怨毒的高声道:“陆瑾啊陆瑾,我谢太辰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若非你,我们谢氏岂会受到陆氏勾结海寇一案的牵连?我的祖父、阿爷、岳父又怎会死的死,流的流,一切都是怪你这个心狠手辣的酷吏!我谢太辰再次发誓,今番破城必定要生啖吃你肉,生啃你骨,生饮你血,然后再将你挫骨扬灰,以报我谢氏之仇。”   陆瑾从最初的震惊中已是平静了下来,对着旁边侍立的亲卫吩咐道:“速为我取一张三石弓过来,本帅今日要射杀此獠。”   刘景仁眉头一皱,急忙劝阻道:“陆帅,此人现在远在弓弩射程之外,即便是三石弓,这么远恐怕也没什么准头,若射中还好说,倘若不中,必定会影响我军的士气。”   陆瑾自信笑道:“无妨,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八二九章 “死而复生”  城楼下,谢太辰张狂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陆瑾,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裴行俭那个老东西已经死了,现在这五万唐军乃是由你领军,你不过文臣出身,根本不通军阵,能有何等能力守住此城?劝你还是速速开城纳降,心许本大爷看你可怜,请求元帅饶你一条狗命!”   听到谢太辰之话,阎温古和刘景仁同时变了脸色,都非常震惊吐蕃人为何会知道了裴帅的死讯。   而唐军将士更因为此话窃窃私语不止,显然对于裴行俭已经月余没露面的情况大是奇怪,此际一听吐蕃人言及裴行俭已死,将士们更是忍不一阵担忧。   陆瑾却是冷冷一笑,忽地振臂高声道:“尔等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动我军心,裴帅一直好好的身在中军大帐,对付尔等小卒,也毋须裴帅亲自出马。”   闻言,谢太辰却是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甩了甩马鞭得意洋洋的言道:“陆瑾,事到如今你还想瞒住天下所有的人么?我们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金牙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于十来天之前在湟水城外病逝,目前王孝杰已是护送着裴行俭的灵柩返回洛阳,现在乃是由你统帅大军,哼!事到如今还想在此遮盖掩饰!也不怕寒了唐军将士们的心。”   谢太辰此话说得有板有眼的,更是让城头唐军将士们的议论绵连不断,汇成了一股嗡嗡哄哄之声,显示着对陆瑾话语的怀疑。   阎温古和刘景仁对视了一眼,均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急,倘若现在在这里被吐蕃人揭穿了裴行俭已经病逝的消息,这对于唐军的士气无异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更会让守城军卒们垂头丧气,了无战意,说不定还会被吐蕃人乘机攻下城池。   可以说,吐蕃人选择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揭穿裴行俭的死讯,当真是太是时候了,必定经过了一番严密的谋划。   面对着全军将士满含怀疑的目光,陆瑾却是沉着一笑,转头亢声言道:“敌军宵小手段,望诸位将士不要上当,为让大家安心,本帅现就请裴帅出来与大家一见。”   说完之后,陆瑾忽地对着城楼内深深一礼,平静而又稳健的嗓音响彻在每个军卒的耳畔:“末将金牙道行军副总管·右骁卫将军陆瑾,请求裴帅出来与将士们一见。”   霎那间,阎温古和刘景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请裴帅?裴帅不是早就已经死了么,现在如何能够出来面见三军将士,这陆副帅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然而很快,他们便看到了一个身穿元帅战甲的老者从城楼内走了出来,一领血红色的斗篷迎风飞动,腰间三尺长剑看上去是那么的熟悉,正是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裴行俭昔日的装束。   陡然之间,阎温古、刘景仁两人同时就瞪圆了眼睛,毕竟作为亲眼见到裴行俭断气的当事人,他们自然不敢相信裴行俭居然能够再次复活。   但这震惊之情也只维持了短短一瞬的时间,两人又很快发现眼前这位穿着裴行俭元帅甲胄的老者并非是裴行俭,而只是容貌身段与裴行俭有几分相似而已,足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正在阎温古与刘景仁又惊又奇当儿,巨大的欢呼之声突然就从城墙上爆发而出,看到许久未现身的裴行俭终于出现,唐军将士自然忍不住欢声雷动一片,人人都是为之雀跃兴奋。   的确,再没有主帅亲临前线,出现在众人们眼前,更让士卒们感觉到踏实的了。   如果说噶尔·钦陵那是吐蕃战神,那么裴行俭当之无愧可以称之为大唐的军神,举国六十万唐军将士的精神支柱,因为在大唐,裴行俭这三个字便代表着战必胜攻必取的不朽传奇。   反观谢太辰,却是吃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明明细作送来的情报已经明确了裴行俭的死讯,为何现在裴行俭却是毫发无损的出现在这里?   这是什么缘由?难道那位长期以来效忠吐蕃,并接受吐蕃人不少馈赠的唐军大将,已经背叛吐蕃了么?   达古日耸也满是不解,虽然他不太听的明白陆瑾刚才之言,但也看到了一员戎装老将站在城楼上如同龙盘虎踞的身影,立即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脸色也是变得异常的难看。   陆瑾甲胄在身,斗篷飞扬,一张年轻的脸膛上满是肃然之色,他对着城楼上欢呼雀跃的唐军将士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对着“裴行俭”一个大拜,字调腔圆的开口道:“大战在即,裴帅亲临战场鼓舞我军士气,全军将士深受鼓舞,请裴帅作战前训示。”   “裴行俭”点了点头,持剑猛然一柱地面,剑鞘击在青砖地面上发出了“啪”的一声大响,沉稳严肃的嗓音也是随之而起:“诸君,本帅之所以长期未曾露面,乃是身负战场韬略决策,不得不在中军大帐中独自思考决胜之策,并非如吐蕃人胡言乱语般言已经病逝,现本帅好生生站在这里,一切谣言自然不攻之破,如今本帅也当着诸位的面宣布,将全军指挥权暂时交给金牙道行军副总管·右骁卫将军陆瑾代管,以便本帅能够心无旁骛的思考军略,还望诸君能够同心协力,抵御强敌,将吐蕃人的兵锋拒之国门之外,歼之城墙之下,一切一切拜托了。”说完,便对着城墙上的将士们遥遥一个军礼。   “裴行俭”的话音落点,城楼上的欢呼更盛,反观城楼下的吐蕃大军却是一片死寂,特别是刚才信誓坦坦言及裴行俭已死的谢太辰,更是如同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一片难受。   恰在此时,两名亲卫合力抬来的一张铁弓,来到了陆瑾面前。   陆瑾赞叹了一声好弓,仔细端详,可见此弓弓身乃是用上好的玄铁制成,弓弦乌光闪闪,弓旁挂着一个精美的箭筒,筒内装了十枝特别粗长的箭羽,整枝箭也是精光闪烁,予人锋利之极的感觉。   按照大唐军队的惯例,一般的弓手所使用的都是一石弓,这种弓的射程大概在百步左右,若论杀伤力,超过五十步射出的箭簇只怕就没多少威力了。   而三石弓、五石弓,则是属于强弓,射程自然远上了一些,射出箭簇的威力也强大了许多。   但军中能开三石弓的人少之又少,而能够使用五石弓,并能拉开弓弦之人,或许也只有那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项羽能够做到。   没有丝毫的迟疑,陆瑾右手伸出握住了弓把,已是稳当当的拿起了这张三石长弓。          第八三零章 一箭慑敌   眼见陆瑾的手腕没有丝毫的颤抖晃动,刘景仁和阎温古都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声,显然大是认可他非凡的臂力。   其后陆瑾长长的吐了一口粗气,接过亲卫递来的长箭,左腿后侧右腿弓步,口中猛然一声清啸,已是将长弓拉成了满月状。   他双目微微眯起,脸膛上神色平静,将箭头准确的瞄准了吐蕃阵前正在与达古日耸轻轻交谈不止的谢太辰。   陡然间,他捏住长箭箭尾的左手轻轻一松,“腾”的一声弓弦响动,精铁长箭闪电般破空而去,三石铁弓“锵”一声回复原状,弓体急促的颤震着,弓弦更是狂震不止,而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用力过猛之后的红色。   再看射出的长箭,却是带着破空呼啸之声如同流星赶月般朝着谢太辰袭去,宛如一道不可捉摸的黑色闪电。   谢太辰正在专心致志的向着达古日耸禀告裴行俭突然出现之事,根本就悴然不防,不知危险已经近在眼前了。   所幸立在战车上的达古日耸可不是泛泛之辈,在弓弦响起的那一霎那,处于一个武将的本能,他便已经体察到了危险来临。   达古日耸反射性的抬起头来,目光恰好看到一道黑色闪电从城楼上飞至,凄厉的破空声鼓动震撼着他的耳膜。   “小心!”   达古日耸陡然一声大喝,连忙从车上一个翻滚,扑到谢太辰马背上带着他滚落地面,狼狈的摔在了一起。   而袭来的铁箭也是以毫厘之差从他们身边疾射而过,“锃”的一声擦入旁边草地当中,箭尾兀自晃动不止。   慌乱当中,谢太辰头盔已是掉在了地上,满头乱发承托着他惨白的脸色,更是让他显得说不出的狼狈。   刚才若非达古日耸不顾危险的救下了他,说不定他立即就会被这支袭来的长箭穿个通透。   达古日耸已是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对着城楼上便是一阵呜哩哇啦的叫骂,显然特别的愤怒。   眼见谢太辰在最后一刻侥幸躲过,陆瑾不禁轻轻说了一句“可惜”,放下弓箭,却见达古日耸上串下跳对着城楼上念念有词。   见状,陆瑾不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问左右道:“此人说的是什么?”   周围亲卫们面面相觑,显然也听不懂吐蕃语言,阎温古却是微微一笑,罕见的幽默了一把:“或许是在赞叹陆副帅你弓术了得吧。”   陆瑾知道他是在说笑,不禁微微一笑,此刻谢太辰已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恐不已的高声质问道:“陆瑾小儿胆敢如此暗箭伤人?当真是卑鄙无耻!”   陆瑾对谢太辰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昔年若非谢太辰透露谋害阿娘的真正主谋,陆瑾是绝对不可能饶他一命的。   今天陡然又见此人,自然而然激起了他心头的新仇旧恨,上前一步环顾城墙一圈,朗声言道:“诸位大唐同袍,你们可知眼前这位站在城楼下耀武扬威的吐蕃将领乃是何人?其实他现在吐蕃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在三年之前,他名为谢太辰,乃是江南道苏州吴县县令。”   陆瑾话音落点,顿时激起了一片惊叹一声,显然将士们都没有料到这个吐蕃将领以前居然是唐人。   陆瑾冷冷一笑,指点着谢太辰语带揶揄的言道:“此人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上报圣恩下安黎民,却勾结宵小之徒谋害忠良,其时本官职司监察御史,奉天子之名巡狩江南道纠察不法,便按照大唐律例将这个作奸犯科的狗官拿下,经审问之后褫夺官身,流放至松洲。但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此人居然不思悔改,现在又投敌叛国投降了吐蕃,而且今天还带着吐蕃大军耀武扬威于我军阵前,实乃国之妖孽,叛国逆贼,本帅从未见过如他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一番亢声有力的话音落点,顿时激起了唐军将士们的公愤,一片叫骂之声顿时从城墙上响起,纷纷朝着谢太辰袭来。   谢太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内又是屈辱又是难受,如同被剥光衣服站在审判台上一般羞辱不已。   他愤然反诘道:“陆瑾,昔日若非栽赃陷害冤枉本官,本官如何会落到这般田地?这一切一切的后果,都是你这个酷吏造成的!现在你居然还有脸指责于我!当真是不知廉耻。”   陆瑾冷哼一声,平静而又清晰的告诉道:“谢太辰,既然你说是本官冤枉于你,那好,现在你可敢下马受缚进入城门,本帅必定会对你以礼相待,还上奏天皇天后重新审问你牵涉的案件,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太辰岂会笨到听陆瑾的话入城投降,他想也不想便一脸悲愤的开口道:“晚了晚了,现在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本官既然已经投靠了吐蕃,就永远也不会再回到大唐。”   闻言,陆瑾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直截了当的一句直击谢太辰虚伪的言辞:“谢太辰啊,放下屠刀尚可立地成佛,回头是岸永远不晚,不要在背叛了生你养你教你的大唐之后,还做出一副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假惺惺模样,只恨刚才本帅没有一箭射死你,为大唐扫清叛国妖孽。”   一席话听得谢太辰面红耳赤,咬牙切齿,然而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反驳陆瑾,在唐军铺天盖地的痛骂声下,谢太辰当真想找一条地缝转进去。   达古日耸愤怒言道:“太辰,你何必与他多说,咱们与陆瑾还是在战场上见过真章,传令下去,擂鼓攻城!”   谢太辰咬牙切齿的望着城楼上得陆瑾,只得愤愤然点头,急忙前去传达达古日耸的命令去了。   顷刻之后,吐蕃人的战鼓声犹如如同晴空惊雷般响了起来,鼓声急促而又狂野,响彻了大莫门城内外。   与此同时,三个吐蕃攻城战争也开始缓缓启动,攻城士卒持刀带盾威风凛凛,犹如黑云般朝着大莫门城压了过来。          第八三一章 石炮之威 守城乃是由阎温古负责,陆瑾也没有亲自指挥,将守城大权全部交给了他,自己则站在城楼上观察战WWW..lā   阎温古不愧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守城名将,面对吐蕃人袭来之势,一连窜命令已是清晰下达:   “城楼将士全体戒备。”   “弓弩手三人为一队,占据墙垛准备连续射箭。”   “城头床弩准备。”   命令下达,城墙上十架床弩已是对准了正慢慢压来的吐蕃大军,而所有弓箭手也是占据了城垛有利位置,闪烁着寒光的弓箭全都探了出去,只待主将一声号令,便会万箭齐发。   阎温古手持令旗目光紧紧的盯着城楼下渐行渐行的吐蕃攻城大军,脸上郑重的神色遇显浓厚,待到吐蕃人终于进入了具有杀伤力的射程那一霎那,阎温古猛然抬起了右手,将手中令旗狠狠斜劈而下,干脆利落的命令声响彻云霄:   “放箭!”   陡然之间,战鼓雷鸣而起,号角呜呜哽咽,唐军弓弩手万箭齐发,木梆声密如急雨,漫天长箭如同飞蝗般呼啸向着城楼下的吐蕃人扑去。   “举盾。”   随着一声命令,吐蕃步卒已是抬起了手中的木制盾牌,抵挡着唐军第一轮箭雨的进攻。   长箭密匝匝而下,击在木制盾牌上发出了沉闷的咚咚之声,不少幸运的箭簇却是穿过了盾牌与盾牌之间相连的缝隙,射入了躲在盾牌后面吐蕃步卒的身体之内,位于阵前的吐蕃人顿时就倒下了一片。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床弩也发出了巨大的呼啸之声,堪比铁矛的粗长箭簇向着吐蕃人当头浇下,暴风骤雨般倾泻而去。   床弩射出的箭簇轻而易举的就穿透了吐蕃人厚实的盾牌,带来了一片鲜红的血迹、死亡的惨叫,首当其中的吐蕃士卒瞬间就如同割麦子般倒下,可见中箭者之惨烈。   这种床弩乃是守城利器,由绞盘上线,射程较远,可以百箭连射,但是精准度不佳,一般采用大规模齐射的战术,乃是守城利器,只可惜大莫门城城楼上只得区区十部床弩,不论是威力还是声势都弱了许多,不能不诚为憾事。   待足足经过了六轮箭雨的洗礼,吐蕃人这才踏着同伴们的尸体冲到了城墙之下,开始向护城河内填至沙包。   大莫门城的护城河并不宽深,吐蕃人如同辛勤的蚂蚁般蜂拥而至来回数遍,终于将护城河填满。   陆瑾大概估计了一下,光是填护城河这期间,吐蕃人只怕不下死亡了两三千人,城墙下更是堆满了尸体,对于唐军来也算取得了一场胜。   然胜则胜矣,大莫门城前已是无险可守,唯有依赖一面城墙,接下来的战斗一定会更加严峻。   午后阳光正暖,吐蕃人提兵再战,当先便是二十来辆投石车隆隆压来,巨大的石块击打在大莫门城城墙上面,带得碎石翻飞,烟尘飞舞,强烈的晃动使得陆瑾如感地动,几乎快要站不住身子。   阎温古连忙扶了陆瑾一把,镇定言道:“陆帅勿忧,大莫门城的城墙乃是由厚重的山石堆砌而成,厚度足足丈余,区区投石车根本伤不了城墙分毫,而且吐蕃人准头忒差,对我们的威胁亦是不大。”   听到此话,陆瑾止不住一笑,问道:“有没有办法将吐蕃人的投石车毁掉?这样一直抛石也当真麻烦。”   阎温古想了想,断然点头道:“能,陆帅看我的手段便可。”   完之后,阎温古走到传令兵身前一通命令,那传令兵听得连连点头,急忙前去飞奔传令。   顷刻之后,城墙上那五座石炮立即在士卒们的推动下转动了起来,炮口更是瞄准了吐蕃投石车的方向。   陆瑾知道这石炮乃是投石车的简化版,盖因城墙狭窄,投石车在城墙上根本无法安装,故而只能退居求次安装使用这种型的投石车,名为石炮。   就实而论,石炮远远比不上投石车的威力,投射出去的石块也是了许多,故而在中原很多城墙上,都是配置的床弩,而非石炮。   不过阎温古乃是守城名将,既然决定动用石炮,那必然有着一番用意,陆瑾也不追问,就这么耐下心来静静观看。   待到将炮口对准了敌军的投石车后,三名光着膀子的壮汉合力搅动石炮木盘,只见带着韧劲的粗长牛筋绳绷紧之后搅得“嘎啦嘎啦”直响,待到牛筋绳彻底的绷直拉紧,一名壮汉又是猛然解开了绳索。   陡然之间,原本平放在地上的粗长木制杠杆一下子猛烈竖起,带动着挂在杠杆上面的坛子旋风一般飞了出去,朝着敌方投石车准确砸去。   陆瑾的视线紧紧跟随而走,只见那个不知何用的坛子在天空中飞扬出了一道好看的抛物线,其后飞快坠下,极其准确的砸在了一辆投石车上。   “中。”阎温古高兴的欢呼了一声,显然对第一次发射就命中目标兴奋不已。   陆瑾正在好奇敌军坚固结实的投石车岂会害怕这像是酒坛子一般的东西,然而很快,他就看见落在投石车上的坛子裂开冒出了一片灿烂的火光,恍若火龙一般瞬间就席卷了那辆投石车。   站在旁边的吐蕃士卒救无可救,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辆投石车被火苗包裹,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陆瑾看得惊叹不已,好奇笑问道:“阎总管,坛子内装得究竟是何物,竟如斯的厉害?”   阎温古哈哈笑道:“陆帅有所不知,这是守城所用的桐油,在石炮发射之前,先将坛内的桐油点燃,命中目标之后坛破油撒,火苗便倾泻而出燃烧一切,对付投石车、冲车、云梯之内的木制攻城器械最是有效。”   陆瑾满意的点了点头,直接下命令道:“既然如此,阎总管,将敌军其余投石车全部毁掉。”   “诺!”阎温古应了一声,急忙下令军卒继续用石炮向着城楼下抛射。   只可惜这石炮的准头也是特别的差,大概发射十来次能够击中一辆投石车,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吐蕃人的二十来辆投石车全都被火焰所笼罩,无可奈何的燃烧了起来。    第八三二章 小胜一场 而这时候,吐蕃攻城士卒也是冲杀到了城墙边缘,一排排木制长梯如同怪物生出的巨手般攀上了城墙,吐蕃人背插战刀,单手持盾,如同蝼蚁般登上木梯,一群一群向着城墙上攀登而上。   面对吐蕃人的进攻,守城的唐军自然不会闲着,在箭如雨下的同时,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也是从城墙上飞了出来,间或还有巨大的擂木从天而降,当头砸下,攻城的吐蕃人一时间遭到了猛烈地打击,顿时梯毁人亡,死伤惨重。   惨烈的攻城大战直到夕阳西下方才停歇,鸣金号角响起,吐蕃人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收兵回营。   陆瑾下令全军原地休憩,并吩咐庖厨抬来饭菜,让士兵们就在城头吃饭,防备吐蕃人夜攻,而他自己则带领着阎温古、刘景仁、沙吒忠义、狄仁杰四人,在城楼上就地召开简单的军事议事。   会议伊始,刘景仁便对陆瑾表达出了止不住的赞叹之意:“陆副帅,你真是料事如神,如何会得知吐蕃人会利用裴帅的死讯做文章,从而瓦解我军军心?没想到你竟然找到了一个和裴帅身高体型相差无几的老者临时假冒,竟也蒙混过关,连吐蕃人也为之上当,哈哈哈哈”说完之后,已是高兴得大笑了起来,   陆瑾凌厉的目光却是朝着刘景仁身上一闪,很快就又恢复了平常之态,淡淡言道:“并非本帅料事如神,只是有备无患而已,况且这位老者乃是狄公找来,事先本帅也不太知情。”   “陆副帅说的不错。”狄仁杰笑着捋了捋胡须,“老朽也是偶然见到那位老者与裴帅有几番相像,故而临机一动,便将之请到营中以作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却恰好派上了用场。”   “不过裴帅逝世的消息尚未传开,除了朝廷几位重臣,也仅限我们几个总管知晓,为何吐蕃人会突然得到了消息?”阎温古皱着眉头一脸不解。   还未等众人开口,陆瑾已是站起身来摇手道:“好了,现在也不说这些,当务之急当关注于战事之上,今日我军虽然获得了一场小胜,但是情况却依旧不容乐观,敌我兵力悬殊的情况还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故而还望诸君协力,共同守卫好城池。”   众人立即拱手言是。   今日,沙吒忠义奉陆瑾的命令指挥骑兵,无事可做眼睁睁看着步卒同僚们杀敌,他浑身上下闷得几乎快要生出鸟来,此际急不可耐的开口道:“陆帅,也不知咱们骑兵什么时候能够出城杀敌,总不能呆在城中什么事情也不做吧。”   陆瑾知道这沙吒忠义属于典型的好战份子,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伸出手来重重一拍他的肩头,勉励笑道:“如果说今番步卒是我军防守之盾,那么骑兵便是我军攻击之刃,沙吒总管放心,本帅一定不会让你们无事可做,只是现在时机未到而已,说不定到时候击败吐蕃人的关键,还要在骑兵身上。”   闻言,沙吒忠义大是满意,忍不住眉开眼笑了,重重点头应是。   此刻吐蕃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是一片阴沉肃然。   此番挟军而来,达古日耸本是抱着建功立业之心,他们噶尔家族五兄弟,每一位在吐蕃都是说得上顶天立地的好汉,出将入相显赫全族,他达古日耸自然也不会例外。   在攻打大莫门城之前,达古日耸已经与幕僚谢太辰商量好了计策,那就是在大战开始之前揭穿唐军主帅裴行俭已经病逝的消息,从而彻底瓦解唐军的军心,攻击城池自然也是事半功倍。   然而令达古日耸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在他们揭穿真相的那一霎那,裴行俭居然从城楼内走了出来,顿时让守城唐军士气高涨,呼声震天,也使得他们的计策为之瓦解。   达古日耸不知道是哪儿出现的纰漏,为何细作送来的情报竟然有这么大的问题,虽然他也不知道藏匿在唐军中的那位细作的真正身份,但是也知道这样错误的情报对于吐蕃大军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   然为求稳妥,他还是将情况及时报于兄长钦陵赞卓知晓,他相信以钦陵赞卓的能耐,必定能够联系细作,并查明事情的真相。   既然瓦解唐军军心的计策已是彻底行不通了,那么摆在达古日耸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强攻大莫门城。   从今天的攻城情况来看,吐蕃攻城军卒的伤亡还是颇大的,特别是攻城所用的器械被唐军那劳什子石炮摧毁许多,着实让达古日耸心疼不已。   站在达古日耸旁边的谢太辰自然看出了主帅纠结的神情,他眼珠子轻轻一转,忽地凑到达古日耸耳畔轻轻低语了几句,顿时令达古日耸一双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太辰,此计真的可行?你可有把握?”   谢太辰镇重其事的点头道:“元帅放心,只要元帅你调给一万军卒供属下指挥,十来天之后属下必定不会让你失望,而大莫门城也必破。”   达古日耸站在羊皮地图前揣摩地形良久,终于点头道:“那好,就依你的计策行事,太辰啊,你不愧是本帅的军师,哈哈,若是能攻下大莫门城,必定记你首功。”   “多谢元帅。”谢太辰喜滋滋的言了一句,不无怨毒的想到:可恶的陆瑾,别以为我就没有办法收拾你,待到城破了之后,在于你新仇旧恨一并算来。   第二天,吐蕃大军继续攻城,然而令陆瑾感觉到意外的是,今天吐蕃人无论是从攻城的规模,还是兵力来看,都远远比不上昨天。   最多两个三千人的军阵,攻城器械选择的是简单实用的云梯,就连冲车都没有准备,就这么一窝蜂的向着城池攻来。   唐军的弓弩和床弩毕竟不是吃素的,几轮箭雨如同夏日狂风骤雨般对着吐蕃人当头浇下,吐蕃人死亡无算,顿时就让攻城的势头减弱不少。    第八三三章 不明就里  而刚到午时,正在酣战中的吐蕃人便懒洋洋的收兵回去吃饭,下午也没有攻来,而是就在营垒里操练战阵,不禁令唐军将士们都是一头雾水。   “这吐蕃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饶是通晓守城之法的阎温古,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疑惑了。   陆瑾沉吟半响,口气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凝重之意:“事出反常必有妖,本帅猜想必定是吐蕃人思索到了什么攻城妙法,或者想要另辟蹊径另选他路,故而对攻打大莫门城不太那么热衷了。”   “陆帅说得很有可能。”刘景仁认同的点了点头,言道,“要不我们派骑兵出城前去主动冲杀一番,看看能否了解吐蕃人的用意?”   陆瑾思忖半响,否决道:“不可,安知这不是吐蕃人的诱敌之计?在没有较大的把握之前,万不能冒然出城杀敌,这样,不管吐蕃人如何,我们只要死守大莫门城便可,以不便应万变。”   众将一听,立即点头领命。   接下来两三天,吐蕃人再也没有前来攻打城池,每日除了在大营内操练,便是吃饭睡觉,日子过得极其有规律。   如此一来,倒是苦了唐军一干将领,特别是陆瑾,更是在为不知吐蕃人有何阴谋而暗暗伤神不已。   这日一早,陆瑾在城楼上等待许久,眼见辰时已过吐蕃大营方才战鼓声响,而吐蕃军卒亦是与往常一样在营内操练,依旧没有出营攻城的意思。   见状,陆瑾面色不禁阴沉了下来,重重一掌拍在了城垛之上,转身走下了城楼。   来到大莫门城街道,陆瑾也没有让亲卫们相陪,独自一人漫步长街边走边想。   大莫门城乃是以军事要塞的规模建设,故而城市贵在坚固,并没有多少繁荣景象,城内也没有多少百姓,街道甚为冷清。   陆瑾边走边想,脑海中却是思谋不断。   目前朝廷已派八百里加骑传来急报,言及门下侍中、秉笔宰相裴炎迁升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陇右道经略大使,不日将前来鄯州统兵决战吐蕃。   想必这个消息吐蕃人也应该已经探听到,并传入了钦陵赞卓的耳中,同时,裴行俭病逝的消息也是无法继续隐瞒下去。   在陆瑾的印象当中,裴炎此人可谓是一个擅长玩弄权术的朝臣,裴炎之所以能够成为门下侍中、首席宰相,完全是在昔年审问太子李贤谋反案中善于揣摩上意的缘故。   裴炎揣摩的并非是天皇之意,而是他领会到了天后武媚想要做实太子李贤谋反案的决心。   故而在案件审理当中,身为主审官之一的裴炎完全对李贤没有半分怜悯,采取的是往死里整的手段。   至于当时另一位主审官薛元超,在做实了李贤谋反之罪后,薛元超由中书侍郎擢升为中书令这一点便可以看出,此人也在案件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故而得到了天后的升迁。   故此,陆瑾一直对裴炎没有半分好感,而此人更是在裴行俭领军平定东~突厥叛乱之后,恶意中伤于裴行俭,甚至裴炎还将原本属于裴行俭的战功送给了其爪牙程务挺,可见其人之卑劣。   没想到现在朝廷居然派裴炎来担任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如何不令陆瑾如同吃了一只苍蝇般又是恶心又是难受。   更让他担心的是裴炎根本不懂军事,若是到得鄯州胡乱指挥,那就大事休矣了。   故而,陆瑾决定必须抢在裴炎赶到鄯州接掌他手中的军权之前,击败达古日耸这支军队,如此一来,唐军才有胜算。   但是,这几日也不知达古日耸是在搞什么鬼名堂,居然不来攻城,如何不令陆瑾又气又急,也是没有丝毫的办法。   正在悠悠思忖间,陆瑾不知不觉已是走入了一条小巷当中。   这条小巷乃是城内百姓聚集之地,比起冷清的长街倒是有了几分热闹。   刚走得没几步,陆瑾便看见一群庶民正在围着一口井边议论纷纷,模样像是非常不解与焦急。   见状,他脚步稍缓,但也没有在意,就这么从人群旁边走过去,一句满含奇怪的话语已是随风飘入了耳端:   “王老丈,这春季正值多雨之时,为何井内之水却是不升反降,你在城中待的时间最久,以前可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轻轻一句话,顿时令陆瑾停下了脚步,他转头望去,可见出言者乃是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手中还拎着一个用来汲水的木桶,眉宇间满是焦急之色。   水井之边,正站着一个须发雪白的老者,手上拄着一根柳木拐杖,此际正捋着胡须俯身凝视着水井当中,半响方才抬头言道:“老朽在大莫门城生活了四五十年,从来还没有遇到过春季水井水量减少的事情,相传此井乃是连通大河,或许是大河水量下降,才出现这样的情况吧。”   陡然之间,陆瑾眼中神光一闪,走上前去来到井边,沉声问道:“老伯,你是说这口井连通大河?”   “对,传闻是这么的。”白发老者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才发现眼前这位年轻的士兵穿着一套非常精美好看的铠甲,与寻常唐军士卒大是不同。   陆瑾走到井口边低头看罢良久,只见井壁上面青苔斑斑,水痕犹在,然而一汪井水水位却是低得厉害,若非尚有一丝光亮,说不定看也看不见。   见状,陆瑾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站起身子环顾众人问道:“大家可知这口井的井水乃是多久开始出现的水位下降?”   时才出言的那位光膀壮汉将手中的木桶放在了地上,回答道:“就在这两三天,井水水位就莫名其妙下降了。”   一丝亮光忽地从陆瑾心头闪过,使得他止不住身子一震,对着人群拱手致谢,急忙飞步朝着城外的骑兵大营而去。   待陆瑾进得沙吒忠义所在的大帐时,沙吒忠义正抱着一块烤制的羊腿骨大啃,旁边还置放着一坛酒香凌冽的美酒。   “啊?陆帅?你怎么来了?”   霎那间,沙吒忠义瞪大了双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微微一愣后,连忙慌乱无比的将酒坛子藏在了案下。   陆瑾现在也没心情计较他战时不能饮酒的事情,出言沉声开口道:“忠义,速带一个百人骑兵队,在帐前整装待命。”   察觉到陆瑾急促的语气中隐隐有着几分焦急之色,沙吒忠义连忙点点头,站起身来旋风一般出得营帐,带领一队百人骑兵队,在帐前整装待命。   片刻之后,陆瑾大步流星而出,一手掰着马鞍轻捷利落的上得马背,马鞭一举亢声下令道:“走,全军随本帅来。”言罢,拨转马头,已是飞一般的朝着南方驰去。          第八三四章 看破端倪  马蹄起落,灰尘弥漫,大半个时辰后,陆瑾已是带领着这支骑兵队穿越了整条龙凤峡,来到了峡谷边缘地带。   此地乃是赤岭与大河交接之处,大河从东北方而来,绕至龙凤峡北面穿整条峡谷边缘而过,水流湍急,险滩无数,即便是操船再是高明的渔夫,也不敢从这里渡过大河。   陆瑾站在一方悬空山石上俯瞰大河水流半响,忽地转过身来对着沙吒忠义吩咐道:“速速去找一下可有住在附近的村民,本帅有事情想要询问。”   “诺。”沙吒忠义点了点头,急忙吩咐百人骑队们前去找寻,片刻之后,便带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樵夫。    那老樵夫也不知官军请他来这里何为,心头倒是有些忐忑,脸上也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   瞧见老樵夫这般惊慌的模样,陆瑾便知道沙吒忠义在请他前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好的语言,不禁嗔怪的看了沙吒忠义一眼后,这才对着老樵夫抱拳言道:“这位老丈,我名为陆瑾,那是唐军将领,请你到这里并没有恶意,而是有事情想要向你询问。”    一见这位年轻将领丝毫不如刚才那些军卒般凶神恶煞,反倒彬彬有礼态度和蔼,老樵夫这才微微感觉到了放心,出言道:“将军有什么话但问无妨。”    陆瑾点了点头,抬起手来一指滔滔不竭的大河之水,问道:“老丈你长期住在附近,可有察觉到这段大河水可有什么变化?”    老樵夫点着白头言道:“不瞒将军,小老儿平日打渔,闲事砍柴,对于这段河水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若是变化,今年的水量与往年并没有多大的不同,只是这几天也不知是何等原因,水位突然下降得非常的厉害。”    陆瑾心头一跳,问道:“不知下降有多厉害,老丈可能记得。”    老樵夫想了一阵,指着对岸露在河滩上的一块白色巨石言道:“将军看那块白石,在三天之前,水位还能漫过白石一半,而现在水位却已经在白石低端了。”    陆瑾抬目凝望那块白石半响,约莫估计了一下,水位下降了大概有丈余的模样,不可谓不多。   霎那间,丝丝寒凉的感觉忽地从陆瑾心头蔓延而起,瞬间就让他置身在了三九寒冰当中,额头也冒出了点点冷汗。   辞别老樵夫回城,陆瑾一路无话,待行至城中,这才对沙吒忠义吩咐道:“忠义,请刘总管、阎总管以及狄安抚使前来,本帅有要事相商。”   沙吒忠义大是不解为何一回来陆瑾便阴沉着脸,也不便多问,急忙领命而去。    片刻后,众将奉命前来齐聚中军大营,而陆瑾则站在帅案之前,年轻的脸膛上透出着说不出的凛然之色。   “诸位,这次我们只怕麻烦了。”   陆瑾轻轻的一句话,顿时令众将二丈摸不到头脑,显然不解其意。   阎温古心知陆瑾并非危言耸听之人,连忙问道:“不知陆帅此话何意?我军何麻烦之有?”   陆瑾正容言道:“这几天,吐蕃人对我们只围不打,即便是派来士卒攻城,也是虚晃一击便为之退去,本帅一直在思考吐蕃人这么做的用意何在?毕竟对于吐蕃人来说,想要的是速战速决,而非像现在这般长期拖延。”   “今日本帅偶然来到城内民居之内,听到百姓们议论这几日水井突然剧烈下降之事,一位老人更是提及那口井通往的乃是大河,井水水位下降必定与大河水位有关。”   “故而,本帅亲自前去大河河边察看,发现这几日大河水位足足下降了丈余,春季乃是河水涨水之时,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本帅没有猜错,吐蕃人必定在大河上游圈堵河水,准备对大莫门城施以水攻之计。”   陆瑾凝重的话音落点,几位将军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心内也是一阵发紧,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   阎温古立即意识到了水攻之计的歹毒,急忙问道:“陆帅,可有派探子出去察看情况?不知敌军是在何处圈围河水?”   陆瑾轻叹言道:“吐蕃人将大营堵在了峡口边,我军探子根本无法逾越而过,若另寻他路绕过龙羊峡,只怕要三四天之后才能传来消息,到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不知陆帅可有想到什么好计策?”刘景仁立即焦急一问。   陆瑾招了招手,示意大家来到墙上所挂的那张偌大的行军地图前,指点着上面言道:“诸君请看,大河穿鄯州而过,从龙羊峡东北面而来绕过峡口,在峡口与河畔之间形成一块平原之地,这块平原地势舒缓,向着西南方由高到低微微倾斜,吐蕃人若是要选择筑坝围水之地,必定是在此处,届时圈围到一定水量之后,吐蕃人便破开堤防,水势将顺着平原冲击而下,从峡口倒灌而入来到大莫门城外,只怕不消半天工夫,巨大的水量便会冲破大莫门城城墙,而我军也将淹成水中鱼鳖。”   听罢陆瑾一番详细的解释,众将心内都是凉悠悠一片。   陆瑾目光在地图上久久扫视着,嗓音不禁有些低沉:“若要前去破坏堤坝,我们必须要正面攻打吐蕃人的营垒,但是这片营垒坚固结实,防守严密,若要选择硬攻,只怕也非上策,而且现在吐蕃人所等的是圈围水量的时间,待到水位合适之后,他们大可以从容退去再打开堤防,大莫门城也是不能避免被洪水冲毁。”   阎温古皱着白眉思忖良久,问道:“陆帅,也不知爨宝璧与淳于处平之军走到何处了?他们从河州而来前去大非川,故而不必经过龙羊峡,不知能否让他们前去袭击敌军圈水大坝,破坏吐蕃人的诡计?”   陆瑾出言道:“昨日收到爨宝璧、淳于处平两位将军的军报,目前他们离大非川尚有两百来里的距离,若是在行至龙羊峡峡口,又要远上两百来里,我估计吐蕃人水攻只怕也是这两三天的事情,故而时间上肯定赶不及。”          第八三五章 商议对策   “如此一来,那可怎么办才好。”沙吒忠义乃是急性子,听到几人都是了无对策之后,急得几乎快要跳脚了。   他咬牙切齿的想了半天,开口道:“陆帅,要不我们就强攻吐蕃大营,只要将吐蕃人留在大营之内,他们绝对不敢决堤水攻。”   陆瑾摇头道:“但是如此一来,伤亡也太大了,说不定还未等攻破吐蕃人的营寨,我军便已经伤亡殆尽。”   阎温古斟酌了半响,说出一个最是稳妥的法子:“陆帅,倘若当真无法破坏敌人水攻之策,那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只能弃守大莫门城。”   陆瑾长吁一声言道:“若情况当真到了毫无办法的那一步,或许也只能采取如此办法,但是若弃守大莫门城,鄯州西南与整个廓州都是无险可守,吐蕃人的铁骑更是可以长驱直入,对正在坚守鄯城的黑齿常之之军形成合围之势,到时候便大事休矣。故而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守住大莫门城。当此之时,还望大家能够群策群力,思谋出妥当之策。”   众人也知道此乃生死存亡之秋,自然是绞尽脑汁思索着一切办法,只可惜足足过了几个时辰,也没有想到一个能够解决问题的良策出来。   身为全军主帅,陆瑾所面临的压力自然非常巨大,可以说全军的安危、鄯州的安危已经全部系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决策是否正确,更是能否守住鄯州的关键所在,故而,他现在承担着外人难以想像的思想煎熬。   众将轻轻的议论声不断响起,陆瑾却独自一人站在行军地图前久久的思索着对策。   面对吐蕃人水攻毒计,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够平安化解,维系大莫门城的安全呢?   如果是裴帅的话,他会怎么做来化解这一场危局,并取得胜利?   陆瑾不是裴行俭,他没有裴行俭老道的作战经验以及洞悉一切的绝世谋略,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情况下,他只能自己去思谋,自己去尝试,自己去承担难以忍受的压力。   不知不觉中,太阳落山了,沉沉暮霭渐渐笼罩住了龙羊峡。   又是不知不觉中,明月渐渐升上了中天,城池内也传来了三更的梆子声。   夜已经深了。   终于,陆瑾面上犹豫之色逐渐收敛,变作了一片坚定果决。   他转过身子,烛光映照下的眼眸中隐隐有着几分血丝,口气如同磨刀石般粗重:“诸位,本帅有一条计策可破吐蕃人水攻之计,不过却只有三成成功的机会。”   阎温古几人本在绞尽脑汁当儿,一听陆瑾有所计策,全都为之精神一振,沙吒忠义当先急不可耐的问道:“不知适合计策,还请陆帅言明。”   陆瑾点了点头,指点着行军地图道:“吐蕃人之所以想要实施水攻之策,其目的便是想要攻破易守难攻的大莫门城,然若我军主动弃守此城,让吐蕃大军占据城内,那么吐蕃人水攻之策自然就没了作用。”   阎温古不解问道:“陆帅,弃守大莫门城不是我们商量的不得已之法么?难道你已经准备放弃抵抗了?”   陆瑾摇头道:“虽是弃守大莫门城,然我们却是有目的的弃守,而非放任不管。”   “哦,还请陆帅拆解讲解计策。”阎温古急忙询问。   陆瑾语气沉稳而又舒缓,然而听在众将耳朵中却是让人一阵阵的心惊动魄:“我意:明日由本帅与沙吒总管一道,带领骑兵出龙羊峡绕行数百里前往大非川,其后再折转南来进攻吐蕃人所建的圈水堤坝,以日夜行军马不停蹄计算,若无意外,大概三天之后我们能抵达预定地点,而在本帅离开两天之后,阎总管你立即弃守大莫门城,争取将动静弄大一些,让吐蕃人前来追赶,将吐蕃大军吸引至龙羊峡之内,然后本帅所率领的骑兵猛攻防御堤坝的吐蕃军队,将之全歼并决堤防水,让吐蕃人自食其果,将之全部淹死在龙羊峡之内。”   听罢这一席话,几位总管面面相觑,一时间心头均是砰砰大跳不止。   “陆帅,此策太危险了。”愣怔了半响,阎温古这才一声惊叹,继而双目微微泛光,言道,“然若是能够成功,几乎可以全歼达古日耸所领的这六万吐蕃军队。”   “不错。”陆瑾肯定的点了点头,“吐蕃人不是笨蛋,必定会在堤坝周围布置大军进行防备,而目前我军只得一万二千骑兵,在兵力上肯定是趋于劣势,再加上若身在龙羊峡的吐蕃大军得知堤坝遭到攻击,必定会前来救援,也就是说留给我军击败吐蕃堤坝守军,以及打开堤坝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若两个时辰我们来不及击破敌军或决开堤坝,等待我们的必定是死路一条。”   刘景仁听得脸膛隐隐有着几分白色,颤声道:“陆帅,即便要带军前去,也应该让末将等领军,你身为主帅如何能够涉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军当真就群龙无首了。”   “无妨。”陆瑾摇了摇了手,“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也是我军破釜沉舟一击,故而本帅必须亲自带军前往,本帅走了之后,由阎总管为主将,刘总管为副将统领军队,有什么事情你们商量着做主,倘若本帅战败,死在了战场之上,那你们就退守鄯州,待到新任金牙道行军大总管裴炎来了之后,再作打算。”   听到陆瑾这一番话隐隐有着交代后事的意思,阎温古几人全都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见到他们如此模样,陆瑾反而是笑了:“放心,说不定情况也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差,而且说不定到时候爨宝璧与淳于处平所领之军已经到了大非川,故而本帅也非是孤军作战。”   阎温古心知陆瑾心意已决,不容再说,况且陆瑾这个办法当真算得上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若是成功更能全歼吐蕃大军,此法的确值得一试。          第八三六章 前往大非川  故而,阎温古深深的吸了一口粗气,点着白花花的头颅言道:“陆帅放心,末将一定会遵照你的指示,将吐蕃大军吸引至龙羊峡内。”   陆瑾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继续布置明日骑兵出征之事,谁料一直默然无语的狄仁杰忽地开口言道:“陆元帅,下官请求跟随你一并前去攻击敌军堤坝,还望你能够允诺。”   陆瑾闻言一愣,出言劝阻道:“狄公,因为情况紧急,奔袭敌军堤坝的我军骑兵须得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你乃文臣出身,加之年岁又大,如何能够受得了这般奔波劳累之苦?”   狄仁杰认真言道:“无妨,下官受得了连续行军,陆帅放心便是。”   陆瑾以为他还是非常不放心自己,口气不禁冰冷了几分:“难道狄公还不放心陆瑾?”   此话也只有狄仁杰能够听得明白,他嘿嘿一笑,却是摇了摇头,继而收敛笑容微胖的脸膛上露出了坚决之色:“非是不放心陆帅,此乃我军生死存亡之秋,下官目前暂代长史一职,自当应该跟随陆帅左右,以便军令军情能够及时的上传下达,更何况赳赳男儿共赴国难,狄仁杰老虽老矣,但也很愿意跟随陆帅决战沙场,为我大唐建功立业。”   闻言,陆瑾才知道自己原来误会了狄仁杰,眼眸中的冷然之色也渐渐柔和了下来。   他想了想,本想再次拒绝,然而一看到狄仁杰坚定不移的眼神,心内却是为之一动,点头道:“那好,狄公你就跟着我吧。”   翌日一早,陆瑾与狄仁杰、沙吒忠义一道,带领着一万二千骑兵离开大莫门城,沿着龙羊峡出了南口拐道向西南,朝着一望无际的山塬飞驰而去。   陆瑾所选择的这条路几乎是绕着龙羊峡走了一个偌大的圈子,从这条路到大非川,只怕要远不下数百里里程。   而且此路远远比不上龙羊峡的通畅,一路上高山峡谷、草地平原、河流险滩多不胜数,光是一道大河天险便让陆瑾等人吃够了苦头。   由于没有船只以及浮桥,唐军骑兵只能冒险度过大河。   所幸陆瑾所选择的渡河地段水流尚算不深,只是湍急了些许,骑士们彼此之间将马缰系在一起,连成一片艰难渡河,这才确保不会被河水冲走。   虽则如此,渡河还是折损了数十名唐军骑兵,多为战马太过瘦弱受不了河水的冲击,从而被河水冲走,甚至还有连人带马被水面的漩涡卷的不见了踪影,不用问也是葬身在了鱼腹当中。   午后,全军顺利渡河,在河边简单的吃了一些干粮之后,又开始马不停蹄的继续赶路。   就这么日以继夜的连续行军整整两天时间,饶是陆瑾的体力强健,也是忍不住头昏眼花,耳朵嗡嗡作响不止,更有不堪劳累的骑兵就在马背之上睡着直接跌了下来,而被身后滚滚无情的骑阵洪流踩踏成了肉泥,实在尤为可惜。   到得大非川之外,陆瑾这才下令全军休整一夜,同时派出斥候侦查周围情况。   这片大非川乃是大非岭之下的一片舒缓而又宽阔的河谷草原,有山有水有草,风景非常的优美。   不过在优美的风景背后,也藏匿着让人防不甚防的危险,此地因为霖雨多发,加之排雨不畅,多有沼泽地出现,饶不留神便会连人带马陷入沼泽之中,再也无法脱身。   是夜,全军都已经休憩,然陆瑾却丝毫没有休息睡觉的意思,他在简单搭建而成的牛皮帐内焦急转悠,等待着斥候所报消息。   然而一则则消息相继传来,却没有陆瑾所期盼的喜讯,也使得他的一颗心儿不知不觉沉入了海底。   “陆帅,还没有爨宝璧与淳于处平两位总管的消息么?”知道他心事的狄仁杰进帐之后也不多话,直截了当便是一问。   陆瑾点了点头,轻叹道:“是啊,本帅三天之前便下令他二人来此集结,然而直到现在,也不见一兵一卒的踪迹。”    狄仁杰捋须轻轻点了点头,思忖了一下,忽地叹息一声道:“陆帅,兴许我们真的弄错了,藏匿在我军军中的敌军细作并非是之前我们所怀疑的刘景仁,而是爨宝璧与淳于处平其中一人。”    陆瑾认同颔首道:“不错,从诸多迹象来看,刘景仁并非是吐蕃人的细作,若细作当真是爨宝璧或者淳于处平,那问题就非常麻烦了,只怕我们所期盼的援军也是不能顺利抵达。”    说完之后,陆瑾和狄仁杰面面相觑,均是郁闷无语。   早在十来天前刚刚领军抵达廓州大河河畔的时候,陆瑾便因吐蕃人突然攻击鄯州而感觉到奇怪。   因为吐蕃大军在时间的把握上实在太精准了,裴行俭刚刚逝世没多久,吐蕃人便恰到好处的攻来,那时候陆瑾便怀疑自己军中出现了细作。   然而在没有确切的证据指明吐蕃细作乃是何人的情况下,陆瑾也不敢打草惊蛇,只能暗中进行调查。   但是他独一人毕竟独木难支,无可奈何之下,他找到了狄仁杰帮忙。   说起来陆瑾与狄仁杰也不太熟悉,然而狄仁杰在朝廷的名望可是非常了不起,为人为事也是有口皆碑,加之与裴行俭也算关系要好,这样一个人绝对不会是奸细。   待到陆瑾将心头的疑虑向着狄仁杰一说,狄仁杰顿时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毕竟在裴行俭病故身亡的时候,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除了裴行俭的亲卫以及几位治病郎中,那就是五位领军总管。   故而,陆瑾当机立断,派王孝杰借着护卫裴行俭遗体返回洛阳之名,带走了裴行俭的亲卫以及那几名郎中,并沿途监视其形,确保细作不会在此联系吐蕃人。   而在军中,他也暗暗调查了解领军的五位总管,而最让陆瑾怀疑之人,便是刘景仁。   并非是刘景仁有什么不妥之处,而是因为中军大帐建在刘景仁的军中,是最容易泄漏消息的一个环节,故而陆瑾才会对刘景仁特别的照顾。          第八三七章 谁是奸细?  早在前往大莫门城的时候,陆瑾便猜到吐蕃人有可能会利用裴行俭之死做文章,从而瓦解唐军军心,所以他便请狄仁杰找来一个与裴行俭身高体型相差无几之人,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在大莫门城的时候,谢太辰当众揭穿了裴行俭已死的消息,令唐军守城军卒惶恐不安,议论纷纷。   幸好陆瑾也是早有准备,请出了那位假冒裴行俭的老者,这才瞒天过海逢凶化吉。   在经过了仔细的观察后,陆瑾与狄仁杰便发现刘景仁并非吐蕃人的细作,而阎温古乃是指挥守城之战的将领,也断然不可能是细作。   至于沙吒忠义,若这样头脑一根筋的莽撞无脑之人乃是细作,陆瑾即便被他骗了也心甘情愿。w ww.txt8 0.co m   所以,陆瑾便将怀疑的目光投在了爨宝璧与淳于处平身上,特别是两人未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大非川,更是让陆瑾怀疑之心愈加浓厚。   面对如此情况,陆瑾心知着急解决不了问题,稍事平复了一下心境,口气愈发冷静和从容:“根据斥候得到的情报,吐蕃人所建造的围水堤坝位于我军东南八十里之处,堤坝周围驻守了大概有两三万吐蕃人,以我们目前的兵力,攻取之时非常的麻烦。我意:明日夜晚本帅亲自率领两千人马,攻打围水堤坝,至于守卫的吐蕃人,就交给沙吒忠义一万骑兵负责。”   陆瑾的话音落点,狄仁杰已是不解问道:“陆帅,吐蕃人并不知道我军到来,为何明晚不采取夜袭,直接击垮吐蕃大军之后再行破开堤坝,这样岂不是事半功倍之举?”   陆瑾摇头言道:“狄公之言本帅也想过,但是我估算了一下,若是要夜袭击败那两三万吐蕃守军,至少需要三四个时辰左右,毕竟吐蕃人的营寨并非等闲,若耽搁这么久,只怕已被诱入龙羊峡的吐蕃大军便已是掉头而回,届时我军陷入包围,不仅不能破坏堤坝,说不定就连自身的安危也是无法保障。”   说到这里,陆瑾正容言道:“所以此战的关键,并非是杀多少吐蕃人,而是破坏堤坝,只要堤坝一毁黄河之水汹涌而出,龙羊峡内的吐蕃大军便死无葬身之地。”   狄仁杰这才明白了陆瑾的意图,暗叹陆瑾此人虽然非常的年轻,但用兵作战却是能够抓住主要之处,可谓用兵天才。   于是乎,狄仁杰点头笑道:“那好,陆帅,我们就好好休息一天,以备明晚的大战。”   ※※※   翌日清晨,大莫门城的唐字大纛旗陡然降下,守卫城池的最后一支唐军从南门撤离而去。   见状,正在吐蕃大营中的噶尔·达古日耸大为奇怪,在确定唐军没有任何阴谋诡计之后,即令步卒开始攻城。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冲锋,攻城的吐蕃人根本没有遇到半点抵抗,便非常顺利的占据了大莫门城。   闻讯,达古日耸惊奇得张大嘴巴久久合不拢来,他实在不敢相信唐军居然放弃了坚守数日的大莫门城,就这么轻易离去了。   来到城内,达古日耸在长街上转悠了一圈,这才发现唐军走的并非匆忙,而是非常具有准备性。   城内没有留下一个庶民,谷仓内也没有留下一粒粮食,就连那些无法搬动的守城器械,也被一把大火付之一旦,全都烧成了不能使用的灰烬。   达古日耸又是郁闷又是不解,即便抓破了脑袋,也想不透唐军为何会不战自退。   但是不管如何,现在大莫门城已是在自己的手中,出了这条龙羊峡之后,前面便是一马平川,任由吐蕃骑兵驰骋了。   过得没多久,谢太辰已是闻讯纵马而来,额头满是剧烈骑行后的点点细汗,他也来不及抬袖擦汗,惊讶不已的问道:“元帅,守城的唐军全部撤退了?”   达古日耸绷着脸点了点头:“是啊,也不知道这些唐人有何阴谋诡计,实在令人不解。”   谢太辰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数下,这才满是遗憾的言道:“可惜啊,大坝的水位刚刚才圈围妥当,没想到唐军居然溜了,莫非我们水攻之策已被他们识破,故而不顾城池就撤退?”   “不太可能。”达古日耸摇了摇头,我军防守如此严密,龙羊峡北面谷口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唐军如何能够知晓我军的水攻之策?不用问,一定是唐军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故而撤退了。”   谢太辰不通兵事,听到达古日耸这么说,也点头表示认可,询问道:“既然唐军已经退去,那么元帅,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达古日耸沉吟半响,断然出言道:“自然是出龙羊峡攻打鄯州西南部,然后在与大元帅合兵击败黑齿常之,届时整个鄯州便将囊括入我吐蕃的国土之中。”   说完,他沉声吩咐道:“太辰,令驻扎峡口的吐蕃大军拆除大营,全部进入大莫门城内,免得唐军去而又回。”   谢太辰领命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询问道:“元帅,还有两万修建堤坝的军队,不知如何安排?”   达古日耸思忖了一下,开口道:“既然堤坝已是无用,那么立即就将之毁去,待到毁掉堤坝之后,再令这两万人前来与我们回合。”   “是。”谢太辰单手抚胸,已是应命而去。   ※※※   夜风呼啸,山月清冷,一支骑兵正在大非川广袤的平原上飞速行进着。   这支骑兵身穿唐军惯着的土黄色铠甲,全都是腰悬长剑手持火把,未打旗帜未吹号角,恰如一条飞速行进的火龙掠过平原,转眼就飞驰了几近五十里之地。   到了一个浅滩渡过黄河,唐军骑兵队伍折转方向掉头向南,待又行了五十来里的路程,一座矗立在远方的军营已是出现在了骑士们的眼中。   陆瑾早已经令斥候探明白这座建在黄河边,用以筑造围水堤坝的营寨的虚实。   比起前些日达古日耸在大莫门城外扎下的大营,这座营垒不论是从规模上,还是防御上都是简单许多,没有壕沟也没有鹿角,几乎可以称之毫不设防,当然,这与吐蕃人自信的以为大非川上并没有唐军的缘故有关。   望着天际尽那点点军灯,陆瑾的脸色甚为严肃,他知道今晚乃是一场恶战,若不能顺利攻破吐蕃人的营帐,破坏堤坝,那么弃守大莫门城将会变得毫无意义,甚至还有不战而退之责,故而今晚只许胜不能败,这一战,将是关系鄯州安危的关键之战。   沉吟半响,陆瑾下令全军灭掉了火把,为求隐蔽行踪,骏马马蹄全部包裹了厚实的布料,马嘴中也衔枚,若非有心观察,任谁也想不到如此幽静阴暗的河谷中居然还藏着一支万骑马队。    第八三八章 生死之战(上)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时间也是三更天了。   天空中繁星点点闪烁不止,河谷中的骑兵队伍已是蠢蠢欲动,等待着陆瑾的将令。   陆瑾轻轻的吐了一口粗气,眼眸中的神光恰如夜空的繁星一般闪亮,他对着身旁的沙吒忠义微微点头示意,后者立即心领神会,一片代表着出击暗号的蛙鸣声接连响起,唐军骑兵已是蜂拥而出离开了山谷,朝着远方的吐蕃营寨而去。   因为今夜所负责的任务不同,一万骑兵是由沙吒忠义带领专门攻击敌营,而陆瑾所领两千骑兵则负责攻打围水大坝周围的敌军,故而骑阵一前一后分为了两队。   唐军骑士在空旷的原野上纵马如飞,恰如一道道在黑夜里飞驰而过的闪电,不消片刻便飞驰到了吐蕃大营之前。   直到此刻,吐蕃人依旧浑然未觉,大营内响起了一片隐隐约约的鼾声,显然士卒都在沉睡当中,即便是负责守夜的军卒,也个个懒洋洋聚在一起烤火闲聊,根本就没意识到危险已经降临。   “杀——”   陡然之间,一片整齐划一的呐喊声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在平原上响了起来,紧接着牛角号呜呜嘶鸣长空,漫天火把犹如繁星一般在草原上冉冉升起,唐军骑兵如同出现在夜色当中的幽灵一般,已是杀入了吐蕃人的大营当中。   沙吒忠义一马当先,依仗着骏马前冲之势狠狠一下撞在了紧闭的寨门之上。   他胯下那匹高速奔跑的骏马一声惨烈嘶鸣,瞬间就将本就不太牢固的营门微微撞开。   而借着骏马前冲之势,沙吒忠义如同一只黑色苍鹰般从马背上飞跃而起,竟是临空数丈跃上了寨门,手中长刀一挥寒光闪过,营寨上负责警戒的两名吐蕃士卒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登时就身首分离。   紧接着,更多的骑兵用飞驰的骏马撞在了营门之上,那木制的营门很快就四分五裂被撞成碎片,唐军骑兵如同汹涌而来的潮水一般,瞬间就冲进了吐蕃人的营中,一片喊杀声顿时震惊四野。   面对唐军突如其来的夜袭,正在酣睡当中的吐蕃人当真是被打懵了,许多人都是从睡梦中惊醒自床榻上滚下来,抓起身边的武器便朝着帐外跑。   示警的号角声接连而起,惶恐不安之声一下接一下,一浪高过一浪,划破天际传了很远很远。   与此同时,陆瑾所领的两千骑兵队伍也是没有闲着,跟随沙吒忠义之军一并杀入了营内。   因为吐蕃人老谋深算的将堤坝围在大营最里面,故而他也必须从大营经过,方能抵达堤坝之下。   这是陆瑾首次亲自上阵冲杀,盖因身为全军主帅,主要的职责是运筹帷幄指挥战斗,而非上阵杀敌。   但今晚不同往日,今晚乃是唐军的生死之战,而且此刻再也不需要什么谋略,什么算计,一切一切拼的都是勇往直前,毫不畏惧的勇气。   陆瑾身为主帅亲临一线冲杀,在激励全军的同时,更能及时的指挥眼前的战斗,可谓一举两得。   他纵马如飞,手中一杆梨花长枪舞得呼呼作响,在飞马奔入营帐的那一霎那,他长枪前伸勾破了面前的一个帐篷,胯下战马怒吼嘶鸣着飞速而过,踩在正忙乱起身的吐蕃军卒身体上,顿时激起了一片惨叫。   陆瑾毫不停留,也不恋战,许许多多的骑士也尾随他之后从已经倒塌洒落的帐篷纵马践踏而行,转眼间帐内的十几个吐蕃士兵就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肉泥。   面对这些扰乱鄯州安宁的吐蕃人,唐军骑兵自然是毫不留情,下手狠毒,一群群的骑兵在大营内左冲右突来回厮杀,遍地都是吐蕃人横七竖八的尸体,许多吐蕃士卒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唐军骑兵砍掉了头颅。   大营内沸腾似火,吐蕃人惊慌失措的呼唤声,唐军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以及战马的嘶鸣声,刀剑撞击的铿锵声乱成一团,汇成一曲特别奇妙的死亡旋律,在黑夜中传了很远很远。   驻守在龙羊峡谷口的吐蕃大营当先发觉了圈围河水的已方营寨遭到唐军的夜袭,顿时起号将这紧急军情传达给身在大莫门城的达古日耸知晓。   达古日耸本在熟睡当儿,听到号角示警,急忙就从床榻上翻了起来,待了解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之后,他顿时气得直跳脚,连甲胄也没来得及换上,穿上一件衣服便带领骑兵出了大莫门城,朝着堤坝所在方向飞赶来援。   而小半个时辰之后,遭到夜袭的吐蕃人也是从最初的慌乱中惊醒了过来。   在号角声以及将官们骂骂咧咧的指挥声中,吐蕃军卒带上武器跨上了战马,开始迎击正呼啸冲杀而来的唐军骑兵。   吐蕃步卒则迅速集中到一起,集结成了利于防守的方阵,一片片闪烁着寒光的武器清冷而又肃杀,已是朝着唐军骑兵招呼而来。   没想到吐蕃人这么快就已经恢复了镇定,陆瑾当真有些始料未及,也暗暗敬佩吐蕃军队的精锐。   记得上次平定白铁余叛乱的第一战,他率领四千金吾卫骑兵夜袭位于新平县下的叛军大营,只是单单一个冲锋,叛军顿时就没有任何抵抗便土崩瓦解了。   然而眼前的吐蕃人可不是那么简单,至少光凭夜袭还无法瓦解其战意,在没有落入绝对的下风前,吐蕃人更是连逃跑的心思都没有,立即就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开始了反击。   接下来,将是一场恶战,而留给陆瑾的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   他必须在这段时间中率军击破吐蕃人严密的防守,抵达堤坝之下并掘开堤防,若是不能顺利掘开堤防待到吐蕃人在龙凤峡的援军到来,那留给陆瑾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吐蕃军卒,陆瑾没有丝毫的犹豫,他长枪一举高喝一声:“杀”,已是一马当先朝着吐蕃阵营中杀了过去。          第八三九章 生死之战(中)  还未等陆瑾杀到吐蕃阵前,森森一片长矛已是朝着他呼啸而来,几乎可以说是封死了他前进之路,若是在前进一步便只能是被长矛穿个通透的结局。   陆瑾艺高胆大,没有半分害怕,他拼力嘶吼了一声,梨花长枪如同一根不可撼动的擎天之柱般架在了袭来的长矛之上,晃也没晃动一下。   紧接着,陆瑾接着马匹前冲之力再次发力,带动长枪猛然前压,竟是硬生生的将持矛的那几个吐蕃人撞得是仰面翻飞,跌在地上哀号不止。   没有半分停留,陆瑾已是纵马杀入了敌阵当中,长枪舞动,左挑右又刺,瞬间连杀七人。   而于此同时,护卫着他安全的亲卫骑兵也是联袂杀来,见到主帅不顾安危亲自涉险,亲卫骑士们当真是吓得不轻,慌忙结成了一个雁形之阵,由两翼前插而上,将位于中间的陆瑾紧紧包裹在了阵中。   便在此刻,一员身高体壮的吐蕃大将突然出现在了唐军之前。   他脑门光光,只在头顶梳着一个小髻,****着的上半身肌肉虬结,青筋直冒,此刻他将十来根长矛夹在腋下,竟是毫无畏惧的大吼上前,向着唐军骑士猛然投掷长矛。   每一个长矛飞射而来,必定有一名唐军骑兵惨叫坠马,可见其手段之准确狠毒。   见状,陆瑾双目一闪,脚跟用力一磕马腹,竟是策动着坐骑再次加速,朝着那吐蕃大将飞驰而去。   那吐蕃武将自然也看到了朝着自己冲杀而来的陆瑾,瞧见此人甲胄鲜明,护卫无数,便知道他一定是唐军大将。   故而吐蕃武将又是一声猛烈的嘶吼,连忙拿起一根长矛,粗长的手臂用力一挥,长矛立即就脱手而出,朝着陆瑾飞一般的射了过来。   陆瑾临危不乱,在长矛快要飞到眼前的那一霎那,他身子一闪竟是躲到了骏马马腹一侧,恰恰与袭来的长矛插肩而过。   吐蕃武将眼见一击不中,顿时如同雄狮般狂暴怒喝,拿起长矛用力掷出,目标却换成了陆瑾胯下的骏马。   感觉到袭来的长矛所攻之方向,陆瑾也没有躲避,身子前倾而起猛然一提骏马马缰。   胯下那匹雄峻非凡的坐骑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到来,陡然一声长嘶跟随陆瑾提动缰绳的动作凌空跃起,又是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袭来的长矛。   骏马在空中奔跃数丈,落点正是那位吐蕃大将所占据的位置。   见状,吐蕃大将面容狞狰,睚眦欲裂,吼声如雷,竟将腋下长矛全部倒竖而起,准备将下落之马穿个通透。   然而就在那一霎那,端坐马背上的陆瑾一个鹞子翻身,竟从马背上翻越而下,还未待他落地,手中红缨梨花枪已是如同游龙出海般探出,轻而易举的洞穿了吐蕃大将的脖颈。   吐蕃大将口中的怒喝声嘎然而止,嘴角溢出缕缕血迹,眼中神光一黯,如同一座大山般陡然倒地了。   眼见主帅神乎其技的杀掉了吐蕃大将,全军骑兵顿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士气也是瞬间暴涨,全都挥舞着武器朝着吐蕃阵营当中拼命冲杀。   吐蕃军队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训练有素,很快就从被夜袭的慌乱中惊醒了过来,领军主帅更是猜到了唐军此行乃是为了破坏围水堤坝,故而在堤坝下列成了一个三千人的步卒大阵,用以抵挡唐军的进攻。   陆瑾一马当先,冲锋在前,手中长枪上下翻飞,左右肆掠,四周根本没有一回合之将。   两千负责破坏堤坝的骑兵跟随着他呼啸上前,肆意砍杀,快意冲锋,与吐蕃人接阵之处鲜血四射,肢体横飞,当真如同修罗地狱。   然则吐蕃人却是非常的顽强,他们相互接阵左右依靠,如同一面严实的城墙般,没有丝毫的缝隙,前面的军卒倒下去了,后面的立即补上去,他们踩着战友血淋淋的尸体,奋勇奋战,死不后退,任凭唐军如何猛烈进攻,均是坚固得如同一座山峦一般。   陆瑾心知时不我待,见到吐蕃人防守如此严密,一时之间心内不禁大是焦急。   此乃决战存亡之秋!容不得他多说多想,只是带领着军卒发疯一般的向前推进,凭借着血淋淋的尸体杀出一条通往堤坝的道路来。   在原野上,骑兵对步卒本来就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加之吐蕃人匆匆列阵武器不齐,就连防止骑兵冲锋的矛戈也是零零落落,在唐军如雷似潮的攻击下渐渐露出了不支之势。   陆瑾早就已经杀红了眼,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手拿着梨花长枪,一手拿着金鞘长剑,高声呼喝,勇往向前,转眼之间又是连杀七个挡在他面前的吐蕃人,一条血淋淋的道路渐渐出现在了阵中,实在非常了得。   周围的吐蕃将士从甲胄上便看出陆瑾乃是唐军的大将,但摄于他勇猛无敌的武力,浑身浴血的雄姿,竟是再也不敢单独上前阻拦,只要陆瑾所到之处,不消片刻就能杀出一条路来。   终于,吐蕃人防守大坝的圆形大阵被唐军骑兵硬生生贯穿,分为了两截。   陆瑾见状大喜,急忙下令骑兵飞驰登上堤坝,来到顶端下得马背抓起插在泥土中的铁锹锄头猛铲,希望能够快一点破坏堤坝。   堤坝内河水浑浊,泥浆翻滚,荡漾的水波在月光下闪烁着丝丝亮光,光看这座堤坝的高度,陆瑾便知道此内水深只怕已不下十来丈,一但决口洪水汹涌而出,必定可以将这条龙羊峡全部湮没。   见状,他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若非前几日及时发现了吐蕃人准备水攻的阴谋诡计,说不定三万唐军将会被这无情的洪水淹成鱼蟹,而大莫门城也将被洪水所冲垮,吐蕃人便可长驱直入攻入鄯州。   好在发现及时,才避免了遭遇此等大败。   如今,便是掘开堤防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时候,陆瑾相信只要掘开的堤防,位于龙凤峡的内的吐蕃大军必定会全军覆没。          第八四零章 生死之战(下)   便在这紧张万分之时,察觉到唐军意图的吐蕃大军开始对陆瑾之军发动了极其猛烈的进攻。   陆瑾一面下令千名骑兵继续用铁铲挖掘堤坝,一面亲自带领剩下的士卒围成了一个圆阵,抵挡吐蕃人猛烈的进攻。   便在此刻,一阵尖锐悦耳的号角声忽地划破夜空,身在高处的陆瑾一看,登时就看见了一队手持火把的吐蕃骑兵从右侧猛烈杀来,人数不下两三千之数。   陡然之间,陆瑾脸色大变,目光四下巡睃,却不知沙吒忠义为何没来得及拦阻这支突如其来的吐蕃军队,竟让他们轻而易举的进入了战局。   无奈之下,陆瑾吩咐唐军骑兵渐渐收缩军阵,背依大堤作出死守之状,护卫正在挖掘大堤的军卒。   这支吐蕃骑兵显然没有受到刚才夜袭之战的波及,军容鼎盛,甲胄闪亮,完全没有丝毫的凌乱与狼狈。   为首吐蕃将领瞧见唐军正在挖掘堤坝的举动,顿时就神色大变,嘴中呜呜哇哇说了一长串让人不明就里的话,已是带领麾下骑兵朝着堤坝杀了过来。   如同黄色山岳与白色洪流陡然相撞,唐军骑兵与袭来的吐蕃军卒顿时就战成了一片,双方短兵相接,喊杀震天,接壤之处鲜血飞溅,断肢残骸连连抛飞,场面如同修罗地狱。   陆瑾明白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在如此危机当儿,他的脸色越来越是阴沉,亢声下令道:“狄公,下死战令!不许敌军在进一步!”   死战令乃是唐军遇到非常危机时刻的军令,只要死战令一下,所有军卒都不能在后退半步,必须奋勇杀敌,死不旋踵直到获胜,若是胆敢撤退逃跑,主帅可依照军规逃跑一人杀一人,逃跑万人杀万人,可见此令之残酷。   今日狄仁杰也是甲胄在身,满脸肃然,他虽然乃是文臣,然而此刻也是拿起腰间长剑一声大吼:“全军!号角齐鸣!下死战令!誓死一战!”   陡然之间,唐军凄厉的号角声撕裂长空,五声急促的短鸣之后,又是一声长长的号角,这便是死战之号。   霎那间,唐军骑兵彷如打了鸡血一般士气再次提升了起来,竟是不顾敌众我寡之势,向着袭来的吐蕃人连连进攻,展现出了困兽犹斗之势。   陆瑾看得热血奔涌,激动不已,此际瞧见那位领军的吐蕃将军正在阵前嘶吼着指挥军队,他不由心头为之一动。   微微思忖了一下,陆瑾决定擒贼先擒王,右臂一举高声吩咐道:“亲卫骑士,随本帅前去杀敌。”   陆瑾的护卫亲兵虽只有百人,然而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此际一听陆瑾的号令,全都陌刀在手高声应是,大有跟随主帅勇往直前,一并闯刀山、下火海的决心。   待看到陆瑾已是一马当先飞驰而出,骑士们没有半分犹豫,已是挥舞着战刀跟随陆瑾冲杀而去。   陆瑾所领之军马蹄奔驰如飞,怒吼喊杀声如同惊雷,激越高亢的号角声连连吹动,汇成了一股巨大的若有实质的声浪,鼓荡着众人的耳膜,然后狠狠地楔入了吐蕃骑兵的军阵当中,如同一直穿透了身体的利箭,直冲吐蕃大将而去。   吐蕃大将显然没料到趋于弱势的唐军竟敢不顾一切的朝着他杀来。   处于一个骄傲的战士本能,他容不得自己面对危险便为之退缩,手中弯刀一挥暴喝一声,带领着百余名亲卫也是朝着袭来的唐军迎面杀来。   在高速奔跑之后,双方骑兵剧烈的撞击在了一起,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陆瑾紧咬牙关冲锋在前,耳中除了飞驰的战马重重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巨大而又沉闷的身响,便是双方骑兵惨烈的痛呼声,长刀砍入**中的碎骨声,兵器撞击在一起的铿锵声。   面对这般危险的境地,陆瑾依旧是夷然无惧,手中红缨梨花枪如同活了一般幻化出万千的枪影,如飞龙腾空,如青龙出海,拦路者纷纷下马,没有人能够阻拦他片刻。   那位手持一口大刀的吐蕃武将见到陆瑾攻来,知道退避不了,更何况自持武勇的他也不想退避。   陡然之间,吐蕃武将当机立断怒喝一声,手中长刀舞起了千万道刀影,铺天盖地向着陆瑾袭来。   陆瑾面容冷峻肃杀,他手中长枪在四周画了一个大圈,六名围在他身边的吐蕃骑兵顿时溅血而退倒翻开去,顺利的瓦解了这一波猛烈的攻势。   恰在此时,吐蕃将军的长刀堪堪杀到了陆瑾的面前,陆瑾一声厉喝梨花枪化作了一道拖拽而过的长虹。“锵”一声激晌,枪尖直击在吐蕃大将的刀锋上面。   两人错马而过,吐蕃大将只觉一股强有力的力道从刀锋直贯手臂,霎那间竟让他手臂酸软发麻,虎口也是阵阵疼痛。   他不能置信的转过身来,一面惊容,竟不相信眼前这个看似羸弱年轻的唐军将军,居然有这样的实力。   陆瑾却不给他歇息的机会,拨转马头提枪再战。   似乎察觉到了主将面临危险,三位吐蕃护卫骑士忽地从右面直插而来,作出拦截之态。   陆瑾陡然一声大喝,红缨梨花枪带着风雷之势猛然攻杀出去,沉沉的击在了其中一人盾上。   那吐蕃本欲想要持盾抵抗,然而在梨花枪与木盾撞击的那一霎那,他整个人顿时就被那如同泰山压顶般的力道击飞而出,跌落数丈滚落在地。   与此同时,陆瑾枪身回旋犹如毒蛇吐信,另外两名吐蕃骑士一人腰间中枪,一人胸口中枪,均是惨叫跌下了马背,再也无法拦阻陆瑾。   见到陆瑾如此厉害,那吐蕃将军心内大骇,掉转马头便想要逃跑,返回中军阵中。   陆瑾离他尚有五六丈的距离,来不及拦截之下手臂猛然抡起,将红缨梨花枪掷出。   恰如一道不可名状的闪电,红缨梨花枪长虹贯日般飞速而出,洞穿了正在逃跑的吐蕃将军的胸膛,那吐蕃将军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身子一歪便栽落马背,再也爬不起来。   第八四一章 水攻破敌   陆瑾纵马而上提起长枪,振臂高呼道:“吐蕃大将已死,全军,随本帅进攻,将吐蕃人杀得片甲不留”   眼见陆瑾如此神勇的击杀吐蕃主将,唐军将士顿时一片激越的呐喊欢呼,纷纷策动马匹,舞动长刀,不顾一切的继续朝着吐蕃人拼命冲杀。   反观失去了主将指挥的吐蕃人却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在没有统一的指挥下,他们三三两两各自为战,在唐军骑兵的攻击下出现了节节败退之势。   终于,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水流咆哮,原本建造得非常坚固的围水堤坝出现了一丝裂口,紧接着水流越来越大,裂口也是越来越深,汇成了一条巨大的瀑布,相信要不了多久,整个堤坝都将为之垮塌。   敌我双方军卒都明白决堤的威力,在洪狂涌而出的瞬间,胆敢站在堤坝前的一切人或物,都将会被汹涌的洪水冲击得化为乌有。   陡然之间,双方将士再也没有心思继续搏杀,全都拨转马头飞一般的逃命。   既然已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陆瑾也没有继续停留,立即下令亲卫吹响了收兵的号角声。   唐军骑兵立即脱离了战场,纵马朝着东北面的山塬高地飞奔。   未及跑出一里之地,只闻轰然一声响彻天际的巨响,堤坝终于垮塌分崩离析了,漫天洪水如同万马奔腾一般倾泄而出,带着高高的巨浪瞬间便席卷大地,来不及逃跑的人们均被卷入了水中,沦为了鱼虾蟹的食物。   及至跑了足足三里之地,陆瑾方才下令全军驻马高岗停下歇息,回身远远瞭望,可见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大地上水波荡漾,浪涛滚滚,如同千万根银蛇舞动不止,洪水如潮,席卷了地面上一切东西。   见状,陆瑾这才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威力,若是那天没有察觉到吐蕃人的水攻之策,说不定身在大莫门城的唐军便会被这片惊人的洪水冲得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达古日耸所领的救援之军刚刚出了龙羊峡谷口,还未来得及冲上平原,便听见前面原野水流呼啸,一片闪烁着冰冷光芒的洪水已是朝着龙羊峡而来。   瞬间,达古日耸心内顿时一阵发紧,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   而见到这一幕的吐蕃骑兵顿时阵形大乱,全都惊慌失措的开始逃命。   洪水无情,巨浪翻滚,片刻之后,水流便涌入了龙羊峡之内,顺着两山之间的峡谷汹涌而过,待撞击在大莫门城坚固的城墙上又是回旋片刻,水流越积越多,越积越深,终于压破了大莫门城的城墙,带着毁天灭地的巨大咆哮,贯穿了整条山谷。   而在谷中的吐蕃人只有极少数幸运儿爬上山崖堪堪避过洪水,剩下的吐蕃士卒全都被洪水卷走,永远的消失不见。   翌日午后,洪水终于褪去。   陆瑾带领着唐军骑兵踏着淤泥巡视战场,待看见龙羊峡内遍地的死尸,残破不缺的大莫门城,不禁发出了一声沉沉的感概。   狄仁杰早已是激动得脸膛涨红,兴奋难耐的开口道:“陆帅,想必昨晚达古日耸所领的六万人马已是死伤大半,主力也是不复存在,这真是了不起的大胜啊。”   陆瑾微笑着点了点头,言道:“全赖昨夜全军将士英勇作战,我们才能顺利摧毁吐蕃人所建的堤坝,并让他们自尝苦果,现在达古日耸既败,那么就只剩下钦陵赞卓所领的三万大军了。”   狄仁杰一脸振奋的开口道:“那么陆帅,我们是否立即赶赴鄯州,与黑齿军使一并合围钦陵赞卓?”   陆瑾点了点头:“对,我军就从大非川出发,绕行西海截断钦陵赞卓的后路,争取生擒此人。”   狄仁杰点了点头,老眼又是轻轻一闪,低声问道:“还有吐蕃奸细一事,陆帅心内可已经有数?”   陆瑾轻叹一声道:“现在还没有充足的证据,我们也只能暗中调查,奸细一日不除便一日为患,终是个大麻烦。”   狄仁杰呵呵笑道:“陆帅说得不错,下官想到一计可以除掉奸细,也不知能否可行?”   闻言,陆瑾立即露出了兴趣,连忙问道:“敢问狄公计将安出?”   狄仁杰颇为神秘的笑了笑,凑到陆瑾耳边低语了一阵,片刻之后,陆瑾恍然大悟,不禁对狄仁杰竖起了大拇指,两人的笑声顺着山风中传了很远很远。   等待了半日,刘景仁与阎温古率领步卒穿过龙凤峡赶来,一看到陆瑾,脸上均是止不住的兴奋之色。   “陆帅果然审计妙算,看穿了吐蕃人的阴谋,一场大水将他们全都淹城了鱼鳖,真是太厉害了,哈哈哈哈……”阎温古捋须大笑,脸上写满了对陆瑾的敬佩之情。   刘景仁笑着附和道:“不错,根据属下等人的估计,昨夜死在洪水当中的吐蕃人只怕不下四万,加上前几日攻城战中所杀死的吐蕃人,达古日耸那六万大军已是荡然无存。”   陆瑾嘴角也是溢出了一丝笑意,不过大战之后,他还是保持着难得的清醒,言道:“大家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吐蕃大元帅钦陵赞卓正率军三万攻打鄯城,此人用兵了得,满腹韬略,实在也不容小觑,故而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刘景仁笑语言道:“话虽如此,但是咱们乃是由陆帅你亲自领兵,只怕也不一定会比钦陵赞卓差。大家觉得对么?”   众将均是同感的点点头,显然对陆瑾非常具有信心。   陆瑾苦笑着接受了刘景仁这一记马屁,心内诸多思绪却是闪烁不止。   依照陆瑾之想,在达古日耸六万主力荡然无存之后,钦陵赞卓所领的三万人也不是那么可怕了,陆瑾相信依照他与黑齿常之的合力,说不定还真能将钦陵赞卓所领之军包围歼灭于鄯州境内。   但是,相信要不了多久裴炎将会来到鄯州,主帅即来,陆瑾这个副帅自然就不能统领军权,而只能将军权拱手相让。   而且裴炎还兼任了陇右道经略大使,负责统领与吐蕃之间的战事,到时候别说是他陆瑾,就连黑齿常之也要听裴炎的号令。   如此一来,唐军还有能力能够战胜钦陵赞卓么?   想到这里,陆瑾心里根本就没有底,一双剑眉也是深深的拧了起来。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是无用,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尽快赶到鄯州,与黑齿常之之军一并完成对钦陵赞卓所领大军的合围,争取在裴炎赶到之间便取得战事的胜利。   心念及此,陆瑾正容言道:“诸位总管,今番咱们虽是小胜了一场,但吐蕃军队依旧有一战之力,最终胜负还未分晓,我意:咱们这就统军越过大非川,绕行西海赶到鄯州,与钦陵赞卓决一雌雄。”   “诺。”几口嗓子立即同声应答,声音直贯云霄。          第八四二章 摇摆不定谢太辰 洪水之后,龙羊峡内污水肆掠,淤泥拥堵,随处可见吐蕃人被泡得发胀的尸体,密密麻麻的秃鹰围着龙凤峡上空展翅绕飞,从大非川而来的狼群成群结队的出现峡内,啃食着对它们来讲的难得美味,现场一片恶臭肆掠。   谢太辰小心翼翼的从躲藏了整整一夜的山洞中探出了头来。   他满脸惶恐,衣衫满是泥水,模样狼狈得如同逃难的难民。   昨夜他本跟随着达古日耸率军前去围水堤坝救援,然而没想到却在中途遇到了洪水。   不仅精锐的两万骑兵在洪水的冲击下瞬间灰飞烟灭,就连主帅达古日耸也是不知去向。   见到一片凄凉的场景,谢太辰又是欲哭无泪,又是茫然无措,现在达古日耸说不定已死,前往钦陵赞卓军中铁定会被问罪,谢太辰不知道自己还有何处可去,若是大唐和吐蕃两国都不能容他,那么他也只有隐遁山野苟延残喘而活。   便在他惶恐不安之际,一声轻微的呻吟声突然从山洞不远处的草丛内传来,断断续续夹杂着哀嚎,可见一定是有什么人受伤躺在草丛当中。   谢太辰犹豫了半响,瞧见四周没有其他人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猫着腰杆爬出洞窟,扒开齐腰深的青草走了过去。   走得没几步,那痛苦的呻吟声愈来愈响,待到谢太辰来到一块人高的岩石后,借着岩石的掩饰悄悄探出头,登时就看见了一个身穿精致牛皮铠甲的武将正抱着腿依靠在一颗大树上呻吟不止。   “元……元帅?”   陡然之间,谢太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万般没想到此人居然是达古日耸。   听到惊讶的呼声,达古日耸这才循声望来,瞧见来者乃是谢太辰的时候,整个人精神顿时为之一震,连连招手道:“快,太辰,我伤到脚了,速速前来扶我。”   谢太辰微微愣怔了一下,立马就点头翻下高石跑了过来,将达古日耸一只手绕过自己的肩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达古日耸小腿鲜血直流,像是伤得不轻,脸膛上更有失血过多的隐隐苍白。   就这么剧烈的喘息了半响,达古日耸艰难的问道:“太辰,目前我军情况如何,幸存者还有多少?”   达古日耸的话音刚落,谢太辰伤心难过得快要滴出泪来,哽咽言道:“启禀元帅,除了我们防守堤坝所部署的那两万人马,其余人等只怕都已经死在了洪水之中。”   闻言,达古日耸脸上神色愈见苍白,就这么愣怔半响,他这才沉沉的吐了一口粗气,叹息言道:“都怪本帅一时不察,不甚中了陆瑾的诡计。”   “元帅勿要忧虑。”谢太辰言得一句,眼眸中隐隐有着几分希冀之色,“我军虽是战败,按而大元帅之军却没有受到任何的损伤,元帅,现在我们呆在这里一来无用,二来危险,要不我们前去投靠大元帅,不知你意下如何?”   达古日耸想了想,长叹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但愿二兄能够饶恕我战败之罪,不要责怪我才是。”   将达古日耸扶进了刚才所藏匿的那个山洞,谢太辰又是细心的替达古日耸采来敷治伤口的草药,将之用石头捣碎之后小心翼翼的敷在了达古日耸受伤的小腿上。   其后,他又撕下自己的衣物,将达古日耸的伤腿仔细的包裹了数圈,忙碌完毕之后额头已是冒出了涔涔细汗。   再看达古日耸,大概是因为心力交瘁,体力透支过甚的缘故,此刻已是依靠在山洞山璧上沉沉睡去,隐隐有着鼾声传来。   谢太辰简单的啃食了些许干粮,又找来木柴升起了一团篝火,这才坐在地上发神不止。   这次吐蕃惨遭大败,是谢太辰万万没有想到的。   特别是在号称吐蕃战神的钦陵赞卓带领下,达古日耸居然还会惨败在丝毫不懂军事的陆瑾手上,实在令人大感匪夷所思。   目前这六万吐蕃大军自然是没了,身在鄯州的钦陵赞卓只怕也是难逃覆灭之危,在唐军已经占据了战场优势的情况下,吐蕃大军该怎么办才好?   谢太辰乃是一个心思复杂之人,当此之时,自然忍不住胡思乱想,忧心不已,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正在茫然无措,思绪烦闷当儿,谢太辰游离不定的目光突然在昏睡不醒的达古日耸身上停了下来。   霎那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子竟是忍不住轻轻一颤,心头更是砰砰乱跳了起来。   既然唐军已经取胜,那么自己留在吐蕃似乎也没什么必要,若是能够将达古日耸抓起来献给唐军,朝廷不止不会追究他流放之罪,说不定还会有所赏赐,让自己官复原职也并非奢望。   心念及此,谢太辰越想越是振奋,一双眼睛更是流淌着激动难耐之色,便要寻思找来绳索,将达古日耸绑起来。   便在此刻,达古日耸忽地呻吟了一声,身子动了动竟是突然醒了过来。   他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眼缝,刚要出言,入目便将谢太辰略显惊慌的神情尽收眼底。   陡然之间,达古日耸想到了一个可能,暗暗道:“糟糕,瞧此人如此神情,莫非乘我重伤之际,想要将我献给唐军请赏?”   想到这里,一股透心寒凉直灌达古日耸的脊椎骨,也使得他全身都忍不住僵硬了起来。   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伤势,绝非谢太辰的对手,当务之急,还是将谢太辰稳下来为妥,这才是自己唯一活命的机会。   于是乎,达古日耸重重叹息了一声,轻轻言道:“太辰啊,时到今日,本帅有一番心里话想要对你说。”   谢太辰正在挣扎当儿,一听达古日耸此话,立即走过来恭敬问道:“不知元帅你有何吩咐?”   达古日耸却是摇了摇手,依着山壁喘息了数下,劲量让自己的嗓音能够平稳一些:“太辰,昨夜我军遭遇如此大败,而你却依旧对本帅不离不弃,此番恩情本帅实在难以报答,这样,本帅有一女芳龄二十,正值云英未嫁之身,也不知你是否愿意成为本帅的女婿,娶本帅的女儿?”   “什么?元帅……你……你竟想召我为婿?”谢太辰的双目不由自主的瞪大了,说话也忍不住结巴了起来。    第八四三章 前往 鄯州  达古日耸肯定的点了点头,面色肃然的问道:“怎么,莫非你不愿意?”   “非是不愿意,只是元帅之话让属下感觉到实在是太突然了。”谢太辰依旧是恍若梦中。   “呵呵,有什么好突然的。“达古日耸笑着摇了摇手,“你乃是本帅从松洲带回来的,在你成为本帅幕僚的那一刻起,你已经算作吐蕃人而非唐人,况且听你言及妻儿远在大唐不能相见,此生只能留在吐蕃,本帅自然能够召你为上门女婿。”   说到这里,达古日耸又是抛出了一个令人心动不已的理由:“况且本帅出身于噶尔家族,乃直系子孙,你也应该清楚在吐蕃,噶尔家族可是连赞普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庞大世家,只要你成为了我们家族的女婿,今后自然能够与噶尔一族共享荣华富贵,他朝封王拜相也很有可能。”   听完达古日耸这么一席话,谢太辰已是忍不住砰然心动了,两权相害取其轻,他自然懂得成为的达古日耸女婿的莫大好处,那可比区区大唐一个县令强上了千百倍。   故而,他也不再犹豫,急忙跪在地上对着达古日耸言道:“既然如此,那么谢太辰就却之不恭了,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说罢,已是对着达古日耸深深磕起头来。   如此笼络之法虽然是无奈之举,然而达古日耸在心内还是对谢太辰比较满意,毕竟此人出身于大唐名门世家,又是通过科举考试入仕为官,比许多不通文华的吐蕃贵胄子弟,要好太多太多了。   故而,他伸手扶了谢太辰一把,喘息言道:“太辰,既然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那也不说两家话了,从目前形势看来,战局的确于我军不利,然而二兄乃是天纵奇才的吐蕃战神,岂会对付不了区区唐军?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反败为胜的。”   谢太辰用力的点了点头,言道:“岳父之言大是,小婿一定要亲自擒获唐军主帅陆瑾献给岳父你,以报咱们兵败之仇。”   “说的好。”达古日耸点了点头,“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应该尽快离开龙凤峡,前去寻找大元帅为上,太辰,现在岳父我只怕是寸步难行,一切都只能靠你了。”   谢太辰振奋点头道:“岳父放心,只要有小婿,即便是一路抬你,也要抬着你前去见大元帅。”      第二天一早,陆瑾率军离开龙凤峡,顺着大非川向着西北方向进军而去。   走得百来里路程,游骑忽然来报前来烟尘蔽日,马蹄阵阵,似乎有一支军队正朝着已军而来。   陆瑾略一思忖,便明白来者为谁,环顾左右淡淡言道:“不必惊慌,应该是失踪数日的爨宝璧与淳于处平两位总管率军到了。”   话音落点,众将顿时为之恍然,然而心思剔透者却从陆瑾那句“失踪数日”的评语中,听出了他对两人深深的不满。   果然过得没多久,唐军红色的旗幡已是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不过为求稳妥,陆瑾还是吩咐全军列成了一个利于防守的雁行大阵,静静的等待着对面的军队到来。   迎面而来之军在离陆瑾之军百丈开外便停了下来,只见一面将旗从阵中飞卷而出,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爨”字,不用问,一定是爨宝璧到了。   果然片刻之后,甲胄在身的爨宝璧已是纵马来到了陆瑾阵前,抱拳一礼道:“末将爨宝璧,请见陆元帅。”   陆瑾还未来得及搭话,位于前阵的沙吒忠义已是越众而出持鞭怒喝道:“爨宝璧,你为何现在才来?可知就因为你的迟来,我们差点就败在了吐蕃人的手中。”   爨宝璧本就心头有愧,非常的惶恐不安,一听沙吒忠义此话立即滚鞍下马深深作礼道:“是末将疏忽大意延误了军情,还请陆副帅责罚。”   沙吒忠义本就是个火爆脾气,闻言又想开口指责,谁料陆瑾已是策马而出淡淡言道:“好了忠义,你就少说两句,爨总管,对于贵军的迟来,本帅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听到陆瑾口气中的冰冷肃杀,爨宝璧额头顿时冒出了涔涔细汗,躬身解释道:“陆帅,末将与淳于总管本是按照你的命令前来大非川集结待命,然而没想到走到半路中,淳于总管却是突然重病不起不能领军,无奈之下,我们在大非川西南一处河谷内耽搁了两天之间,待到淳于总管之病稍见起色之后,末将这才率领骑兵赶来,而淳于总管则率领步卒于后。”   “既然淳于初平重病不能领军,那为何爨总管你却不率领骑兵先行,反倒要耽搁两天时间?”陆瑾一语直中问题关键。   爨宝璧想也不想便回答道:“陆帅,正因为淳于总管不能领军,所以末将不能就这么抛下全军不管,必须将全军都带来大非川,所以才无奈耽搁,还请陆帅恕罪。”   这个解释只能算是勉勉强强,陆瑾心知现在并非追究责任的时候,点头言道:“今次本帅就既往不咎,现在你与淳于处平即刻率军归于本帅麾下,跟随本帅一并前去鄯州。”   见到陆瑾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后,爨宝璧忍不住喜出望外,点头言道:“属下遵命,一定听从陆副帅你的指挥,另外淳于总管率领步卒正在朝这里赶来,我们不如就在这里等待他,也不知陆帅你意下如何?”   “好。”陆瑾点了点头,吩咐道,“全军就此扎营休息,等待淳于处平之军到来之后再行出发。”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便立在了军营正中。   狄仁杰忙碌完毕之后,立即前来请见陆瑾。   “陆帅,刚才你为何没有深究爨宝璧延误军情之罪,反倒要这般轻而易举的放过他?”见到陆瑾之后,狄仁杰立即道出了自己的不解。   陆瑾放下了手中正在翻阅的兵书,轻叹言道:“现在还没有充分证据表明是爨宝璧或淳于处平所为,故而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不妨再观察一下,待到合适时机,便实行狄公那日所想之策。”   狄仁杰点了点头,言道:“好,属下领命。”   说完之后,狄仁杰神情略微有些犹豫,然而还是夷然无惧的言道:“陆帅,只怕裴炎很快就要抵达鄯州了,到时候你也会交出兵权,属下觉得我们该在裴炎到来之前将奸细一事解决妥当,以免节外生枝。”   “狄公放心,此事本帅省的。”陆瑾点了点头,“你即刻令人小心探查爨宝璧与淳于处平两人的情况,争取就在这两天,将奸细揪出来。”          第八四四章 惹来的麻烦   离开陆瑾的中军大帐,狄仁杰捋须边走边想,这才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那座帐篷之内。   刚来到帐口,却见李元芳正守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微微有些严肃。   见状,狄仁杰暗感奇怪,上前询问道:“元芳,你这是怎么了?”   李元芳对着狄仁杰拱了拱手,小声言道:“狄公,君四海来了,正在帐内等你。”   狄仁杰老眼光芒一闪,顿感有些棘手,轻声责怪道:“元芳,我不是让你不要让此人进入我营帐内么?为何你却是不听,若是让陆帅知道那就麻烦了。”   李元芳一脸为难的言道:“属下也是这么对君四海说的,但是他却不折不扰非要见你,还说今日若是再见不到你的话,他就前去洛阳鸣响闻登鼓告状。”   狄仁杰大感无可奈何,也暗暗责怪自己竟是找了一个大麻烦回来,沉吟半响,点头轻叹道:“那好,本官就进去见见他吧。”   进入帐中,狄仁杰便看见君四海正在帐内脸色焦急的转悠不止,脚步声更是咚咚直响。   “君四海,本官已经回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狄仁杰也不客气,走进去便是开门见山的一句。   见到狄仁杰,君四海立即走过来急不可耐的言道:“狄公,陆瑾那厮真的是虞国奸细,你为何还不将他抓起来?却要放任他继续统军。”   狄仁杰绕过长案坐在了案后的软垫上,正容言道:“陆瑾乃是朝廷任命的金牙道行军副总管、右骁卫将军,本官不过区区西突厥安抚使,有何资格能够抓捕陆瑾?”   君四海一脸急色的言道:“话虽如此,但狄公你可是颇受二圣信赖,只要你递上去的奏书,相信二圣一定会谨慎对待的。”   狄仁杰断然摇头道:“不可,现在还有没充足的证据表明陆帅乃是虞国的奸细,怎能栽赃陷害!”   君四海又气又急,正容言道:“狄公啊,我已经给你讲了多少次,这位金牙道行军副总管陆瑾,正是我在虞国所见之人,而且此人还迎娶了虞国女皇苏令宾,乃是不折不扣的奸细,你若再这么犹豫不定,必定会酿成大祸。”   狄仁杰沉吟半响,点头道:“这样,你暂且稍安勿躁,此事容本官再想一想,如何?”   君四海一看狄仁杰又是采用的拖延之策,心内顿感愤懑,然而寄人篱下容不得他多言多语,只得闷闷不乐的点头道:“那好,我在相信狄公你一次,若是过几天狄公还是拿不定注意,那么在下也只能前去洛阳向天皇天后告状。”   君四海走了之后,守在帐口的李元芳立即走了进来,登时就看见狄仁杰一幅大是头痛的模样。   “狄公,君四海给你说了些什么?”   “能有什么?自然是劝说本官告发陆瑾!”狄仁杰不禁沉沉一叹。   李元芳沉吟了半响,问道:“那不知狄公觉得陆瑾是否是虞国奸细?”   狄仁杰琢磨了片刻,断然摇头道:“不像,完全不像,这样一个惊鸿绝艳,又才华盖世之人,岂会看得上虞国那种邪教乱党?而且陆瑾品性高洁,待人以诚,绝对不会作出那种背叛大唐而投效敌国之事。”   “既然如此,那属下有一番话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李元芳难得有些犹豫。   狄仁杰虽然与李元芳乃是主仆,然而对他却如同子侄一样,登时就笑骂道:“你这奴儿,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话快说便是。”   李元芳点了点头,正容言道:“倘若狄公觉得陆瑾并非虞国奸细,属下觉得此事不如就到此为止,君四海此人也是留他不得。”   狄仁杰老眼一闪,顿时明白了李元芳的用意,边点头边轻声道:“你说的对,此事……本官再想想……”      四月初,洛阳城杨柳飘飞,牡丹盛开,洋溢着暮春时节的多姿多彩。   若论洛阳著名风景,这牡丹花绝对可以算作第一景。   牡丹花以其雍容华贵、美艳绝伦而被称做花中之王,历来被奉为庭园观赏花卉的上品,其天姿国色更是为天下花圃争辉,成为历代诗人、书画家称颂之景。   要说洛阳城牡丹花花开最是美丽之地,却是当属上阳宫之内,只可惜那高阔厚实的宫墙阻挡了寻常百姓们欣赏花朵的目光,将那万千姹紫嫣红深深的锁在了宫墙之内,不能不说诚为憾事。   便在宫娥内侍争先欣赏牡丹花开的时候,上官婉儿却依旧在丽春殿书房内忙碌着。   她头戴一顶黑色纱罗幞头,垂着的幞头巾子搭在了两肩之上,一袭月白色袍衫包裹住了那窈窕婀娜的动人身姿,玉面如花,紧蹙的眉头流淌着说不出的专注之色,此刻伊人正提笔思忖,模样说不出的认真。   “侍诏……”随着一句呼唤的女声,香菱提着长裙疾步匆匆的跑了进来,站在殿内便大口喘息不止,显然累得不轻。   上官婉儿被她打断了思绪,不禁暗自一叹,抬起眼眸看了香菱一眼,轻声问道:“不是让你前去政事堂送奏书么?为何这般急色的跑了回来?”   香菱俏脸儿通红,喘息数声激动难耐的言道:“侍诏,鄯州军情急报,陆驸马在龙羊峡内大破吐蕃大军,歼敌足足有五万人呐!”   “什么!”上官婉儿霍然从案后站了起来,俏脸上流淌着说不出的震惊之色,“七郎他打了胜仗?”   “对!”香菱一脸欣喜的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也不枉费侍诏你每日偷偷为陆驸马平安祈福,这么说起来,只怕要不了多久陆驸马便能够凯旋而归了。”   “多话!”上官婉儿娥眉一挑责怪了香菱一句,显然在气恼香菱不该提及她为陆瑾祈福一事,不容多想,上官婉儿纤手一伸出言道:“军报何在,速速拿来给我一观。”   香菱点了点头,急忙将手中的军报递给了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展开细细读了一篇,芳心内又是喜悦又是振奋,更有一丝浓浓的伤感之情在心海内悄悄弥漫。          第八四五章 不能忘怀   尽管上次陆瑾已经与她恩断义绝,但是在心里,上官婉儿却是一点也放不下他。   虽然他已是太平公主的驸马,虽然他与太平的孩子也将要出生,上官婉儿却是始终控制不住思念之情,这段时间只要收到了鄯州送来的军报,不管再晚再累,她都会立即察看,希望能够得到关系陆瑾消息的只言片语。   特别是在陆瑾率军进驻大莫门城,抵挡吐蕃大军疯狂的进攻之后,上官婉儿每日每夜总是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生怕陆瑾会遭受到什么意外。   然而当收到这一份报捷的军报,上官婉儿一直悬着的心儿这才落在了地上,她振奋一笑,点头道:“只怕天后还不知道我军获胜的消息,我这就去给天后报喜。”   说罢,上官婉儿轻轻一笑,已是拿着军报出了大殿,朝着武后所居住的仙居殿而去。   仙居殿后面的花园内,天后武媚正牵着大腹便便的太平公主小心翼翼慢行着,边走还边不忘叮嘱道:“太平啊,怀孕八九个月的时候最是艰辛,时常在这花园里走一走,动一动,活动一下筋骨,这才有利于生育。”   太平公主一只手儿任由武后牵着,另一只手却是扶着腰身挺着肚子,笑语言道:“快要做母亲,才得知怀胎十月之难,母后,你生太平的时候,可否像如今太平这么劳累?”   武后轻轻一笑,抬起玉手用手指一点太平公主额头正中的花钿,言道:“生你之前母后已经生过几个孩儿,早就轻车熟路,岂会劳累不堪?待到你再与陆瑾生上几个孩儿,便明白了。”   太平公主吐了吐****,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纤手不知不觉抚摸上了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脸上更是母爱大胜。   便在此刻,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彻在花园之外,顿时破坏了这一片温馨的气氛。   武后抬目望去,当看见来者乃是上官婉儿的时候,便明白她必定是有要事禀告,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收敛不见了。   “婉儿见过天后。”上官婉儿走了过来,拱手便是一礼。   武后素手一抬,轻轻言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是。”上官婉儿依言站直了身子,刚想对天后禀告鄯州军情,然而一瞧太平公主正站在旁边,神情顿时为之一怔。   说起来,她已经有数月没见过太平公主了,这自然是与她有意躲避太平,不愿意见到她那得意洋洋的样子有关。   此刻乍见太平公主在此,大腹便便,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上官婉儿止不住心头便是一紧,一股怨恨之情也从心底蔓延开来,瞬间就笼罩了她的心绪。   “原来公主殿下也在,请恕婉儿失礼。”上官婉儿淡淡一句,然礼数却是非常周到。   太平公主心知眼前这位美貌动人,才华横溢的上官婉儿曾经乃是自己最为强大的对手,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她也懒得与上官婉儿多作计较,点头笑道:“无妨,若是婉儿要与天后商量正事,那么太平就先去其他地方逛逛。”   “无妨,此事公主殿下也应该听得,毕竟是关于陆驸马的。”   上官婉儿言得一句,这才对着武后正容言道,“天后,刚才接到鄯州捷报,金牙道行军副总管、右骁卫将军陆瑾在龙凤峡以水攻之策大破吐蕃军队,达古日耸所领的六万吐蕃大军全军覆灭,死伤五万有余。”   “什么?我军大胜?”闻言,武后顿时露出了惊喜不已的神情,“快,将军报拿给朕看看。”   “遵命。”上官婉儿应得一句,上前一步将军报递给了武后。   武后展开军报凝目细读,看罢忍不住开心的大笑了起来,将军报顺手递给了神情焦急,急于知晓情况的太平公主道:“太平啊,看看吧,你的驸马为我们大唐打了一个打胜战啊。”   太平公主接过一看,顿时笑靥如花,美滋滋的开口道:“驸马身为国之帝婿,自然须得忠心为国,为父皇母后排忧解难,取得胜利那也是应该的。”   太平公主话虽谦虚,但细心的上官婉儿偷偷一看她的神情,那漂亮的柳叶眉眉梢已是忍不住微微的挑了起来。   武后微笑颔首,不禁对陆瑾大是满意,特别在裴行俭突然病逝于军中,新任主帅裴炎尚未到任之际,陆瑾居然还能够以弱胜强,打了一个打胜仗,真是太过难得了。   事故,武后笑言道:“既然如此,咱们也把捷报拿给圣人看一看,相信圣人看到了这份捷报之后,病情一定会好转的。”   上官婉儿知道圣人已经卧病在榻多日,闻言立即轻轻颔首,笑道:“天后与公主殿下前去向圣人报喜便是,婉儿还要回书房忙碌,就先告退了。”   武后点了点头,已是允许上官婉儿之言。   在返回丽春殿的路上,上官婉儿却是没有了刚才雀跃高兴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沮丧了起来。   特别是看到太平公主快要成为人母的那幸福模样,更让她心头如针在扎。   要知道那一切,原本是应该属于她的。   若非太平公主硬生生插入了她与陆瑾之间,两人岂会走到这般恩断义绝的地步。   只是可惜对于这一切,她上官婉儿却是无可奈何,每每想到昔日与陆瑾在一起的时光,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吧。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不禁沉沉一叹,独自而行的背影看上去竟是那么的孤瑟,恰如那寄身在牡丹花丛中的不起眼野花一般。      十天之后,陆瑾率领五万唐军绕过西海,自西向东进入了鄯州,与黑齿常之一道,顺利将吐蕃大元帅钦陵赞卓合围在了鄯州境内。   不过可惜的是,三天之前吐蕃大军已是攻克了河源军所驻守的鄯城,黑齿常之带领河源军败退几近百里,好不容易才稳定了形势。   故而,陆瑾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率军向东出发,兵锋直指鄯城,便在他意气风发的准备与钦陵赞卓一决雌雄的时候,一则不好的消息传入了中军大帐,也使得陆瑾昂然斗志为之一滞。             第八四六章 军中奸细(上)  中军帐内,刘景仁无不苦涩的禀告道:“陆帅,根据消息,裴帅已经进入了鄯州境界,并严令身在鄯州的军队在他没有到来之前不得妄自进攻,一切须得听从他的号令。”   刘景仁口中的裴帅自然不是裴行俭,而是新任的金牙道行军大总管、陇右道经略大使裴炎,一时之间,大帐内的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陆瑾却是淡淡笑了笑,目光离开了端详已久的行军地图,言道:“既然裴帅有此将令,那我们遵令执行便可,不过虽然是暂不进攻,但我们依旧不得掉以轻心,也不能让钦陵赞卓借此机会逃脱了,若此番能够杀死此人,胜过聚歼三十万吐蕃大军。”   陆瑾用三十万大军来比喻钦陵赞卓的重要性,可见对他的重视,众将也明白钦陵赞卓的厉害,立即纷纷点头言是。   待到众将离开之后,陆瑾单独留下了狄仁杰,轻声询问道:“狄公,奸细一事调查得如何了?我们必须赶在裴炎到来之间解决这个多番泄漏我军军情的奸细。”   “已经有所眉目。”狄仁杰捋须正容一句,紧接着在陆瑾耳畔低语了一个名字,顿时令陆瑾不能置信的皱起了双眉。   “真的是他?狄公,你确定没有弄错?”   “不会错的,属下令李元芳暗中调查了数日,并潜伏在他的大帐外多番探查,确定我们许多军情都是从他那里泄漏给吐蕃人的。”   陆瑾沉吟了一番,突然拍案定策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要尽快将其拿下,不过捉贼须得拿赃,还是依照狄公之前的计策行事为妥。”   “诺。”狄仁杰正容点头,神情一片肃然。   ※※※   是夜,唐军军营风灯高挑,鼾声隐隐,一轮明亮皎洁的玄月挂在东山一角,美丽而又清冷。   淳于处平的一万大军扎营于东南之侧,当三更的刁斗声敲响之后,一个黑蒙蒙的身影陡然就出现在了大营之内。   黑色影子躲在辎重营内朝着营外小心翼翼的打量良久,这才闪出身去翻过了等人的营帐栅栏,出了大营上了一匹骏马,立即朝着东方疾驰。   然而还未黑色影子走多远,衔枚疾驰的骏马陡然发出了一声闷哼悲鸣,人立而起将他掀翻在了地上。   黑色影子不明就里,惊慌之中抬眼望去,却见坐骑马头中箭,正躺在地上拼命挣扎,看样子已是活不成了。   见状,黑色影子心头一紧,便要转身而逃。   但恰在此刻,有人却比他更快,一个套马索飞快的袭来准确的套入了他的脖颈,向着后面用力一拉,黑色影子已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陆瑾手持弓箭走了过来,望着挣扎欲起的黑色影子,冷声吩咐道:“留下活口,给我抓住他。”   几个亲卫立即轻声应命,上前用套马索直接将那黑色影子捆得结结实实,带到了陆瑾的面前。   陆瑾冷冷一笑,伸出手来扯下了黑色影子的面罩,一张年轻而又惶恐的面容顿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见状,陆瑾暗暗松了一口气,转头吩咐道:“狄公,鸣响聚将鼓,召集所有大将前来中军大帐议事。”   片刻之后,轰轰烈烈的聚将鼓在唐军阵营内炸响起来,搅破了黑夜的寂静,三长两短,正是聚将之号令。   突闻聚将鼓,五位总管均是二丈摸不到头脑,不知道陆瑾深更半夜聚将意欲何为。   然而将令不可违,总管们也只能立即穿衣着甲,朝着中军大帐飞赶。   待到总管们进入大帐时,陆瑾早就已经在帐内等候了。   今夜他一身玄铁甲胄,一领红色披风,手中还拄着一把金鞘长剑,年轻的脸膛上丝毫没有笑意,布满了肃然冷峻之色。   瞧见陆瑾如此肃杀的模样,刘景仁、阎温古、爨宝璧、淳于处平、沙吒忠义五位总管均是面面相觑,疑惑不解,暗自猜测必定是有什么重大军情发生,陆瑾才会如此神情。   待到众将参见问好之后,陆瑾环顾帐内一周,嗓音如同秋风掠过般冷然:“诸位,本帅心头一直有一个不解之问,今夜召集大家来此,想要听听是否有人与本帅感同身受。”   单单的一句话,更是令诸位总管一头雾水,都不明白陆瑾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阎温古抱拳言道:“陆帅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吾等一定洗耳恭听。”   “也不知陆帅口中的不解之问乃是何也?”刘景仁已是出言询问。   陆瑾轻轻颔首,言道:“自我军踏入鄯州的那一刻起,本帅便觉得吐蕃人似乎对我们的行踪以及军中情况了如指掌,特别是在裴行俭元帅病逝之后,吐蕃人便恰到好处的对鄯州发动了进攻,这一切一切也真是太过巧合了一些。”   陆瑾话到此处,诸位总管全都露出了思索之色,不少人已是连连颔首,表示同意陆瑾之言。   “特别是在大莫门城外,吐蕃元帅达古日耸妄想以裴帅之死瓦解我军军心,若非本帅临时找到一个老者假扮裴帅,说不定已经大事休矣!故而本帅实在猜不到吐蕃人为何就那么肯定裴帅已死,不惜一切手段乘着这个机会对鄯州发动进攻,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消息如此灵动,并有恃无恐?本帅这段时间几近思忖,才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闻言,阎温古当先醒悟了过来,惊讶言道:“陆帅的意思,莫非是说咱们军中有奸细与吐蕃人暗通曲款?”   “对。”陆瑾点了点头,嘴角忽地溢出了一丝冷然的笑容,“而且这个奸细身份只怕不低,才会如此了解我军情况。”   轻轻一句话,登时就让帐内温度陡然下降,众总管你望望我,我望你,眼中闪烁着惊骇莫名之色。   陆瑾目光在每个人脸上转悠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淳于处平的身上,冷笑问道:“淳于总管,不知你对本帅刚才的话有何高见?”   淳于处平神情一滞,却又很快恢复了正常,镇定自若的开口道:“陆帅的猜测很有可能,末将也认为必定是有奸细泄漏了我军的消息,使得吐蕃人对我军的情况了如指掌。”    第八四七章 军中奸细(下) 陆瑾冷笑着点了点头,平静而又清晰的继续言道:“故而这段时间,本帅一直令狄公暗中查探奸细的身份,好在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今夜,我们抓获了奸细派出去联系吐蕃人的信使。”   说罢,陆瑾大手一挥,对着狄仁杰下令道:“狄公,速将今夜所抓获的那个信使带上来。”   陆瑾的话音落点,帐内全都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之声,总管们竟不敢相信陆瑾已经抓捕到了奸细派出去的信使。   未等大家惊讶消散,李元芳已是带着两名护卫押解着所抓获的那个黑衣信使大步赳赳而至,信使年轻而又惨白的脸膛在灯烛下是那么的显眼。   陆瑾目光凌厉一扫,望着淳于处平似笑非笑的言道:“”淳于总管,可否觉得本帅所抓获的这个信使有些眼熟?似乎正是出自你的军中啊。”   轻轻的嗓音响彻在每个人的耳畔,不吝于一声沉雷惊得所有人为之色变,特别是刘景仁、阎温古、爨宝璧、沙吒忠义四人,更是用惊骇莫名的眼神盯着淳于处平,显然不敢相信亲如手足的同袍,居然是敌国的奸细。   一瞬间,淳于处平的额头已是冒出了点点细汗,脸上神色更是惨白如纸,他结结巴巴的言道:“陆陆帅,末将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啪”的一声大响,陆瑾手掌重重的拍在了帅案上面,脸色铁青无比,咝咝怒声道:“你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哼!本帅觉得你比任何人都懂,事到如今难道还想要隐瞒?”   淳于处平强自镇定了下来,拱手言道:“陆帅,此人的确是末将亲卫队之人,但是末将绝对没有令他前去给吐蕃人通风报信,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陆瑾冷笑道:“既然你现在还想矢口否认,那好,本帅在这里问你一句,每次本帅召集诸位总管商议军情,军情却总是会泄漏给吐蕃人,而且今天白天我们商议之事,又是出现在了此人所带给吐蕃人的信件当中,若非你故意泄漏消息,区区亲卫怎会知道?”   淳于处平严肃开口道:“陆帅,末将自从来到鄯州,一直恪尽职守,英勇作战,绝对没有勾结吐蕃人陷害同袍,至于这亲卫是如何知晓我军商议的军情,请恕末将不得而知,末将承认放松了对下属的管教,应该受到惩罚,但是陆帅你也不能将所有的罪责都牵连到末将的身上。”   “好一通狡辩之词。”陆瑾静静的注视着淳于处平,目光犀利得如同两柄长剑,“前些日本帅下令你与爨宝璧前来大非川集结待命,攻打吐蕃人的围水堤坝,然而走到半途之中,你却突然病倒,致使耽搁了足足两天时间,本帅猜想当时你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想将我军准备夜袭攻打堤坝之事送给吐蕃人知晓,若非本帅当机立断,未等你们到来便率领弱军攻打堤坝,说不定吐蕃人已是有了防备,而我们不仅水攻之策无法进行,说不定还会陷入吐蕃人的包围当中。”   淳于处平颤声言道:“陆帅,当时末将的确是身体不适,才耽搁了行军速度,并非你所想得那样。”   陆瑾冷笑道:“身体不适?如此憋足的借口也敢前来糊弄本帅!本帅早就已经询问过为你诊治病情的军中医士,他却说你根本就没什么重病迹象,还很奇怪为何你不能离塌起身,淳于处平,事到如今将你的阴谋速速如实招来,否者本帅一定让你斩于军中。”   陆瑾的话音刚落,沙吒忠义再也忍不住了,沙吒忠义那日与陆瑾一道进行攻打堤坝,自然非常了解当晚形势的凶险严峻,如果淳于处平与爨宝璧所率之军能够按时到来,他们怎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故而此际立即愤怒嚷嚷道:“陆帅,与这奸细多说些什么,直接将他拿下依照军法严办。”   “对!”阎温古点了点头,望向淳于处平的眼神中射出了愤怒的光芒,“此人泄漏我军军情,实在罪大恶极,末将请陆帅斩杀此獠,已正我军军心。”   陆瑾尚在沉吟间,察觉到自己已是陷入困境的淳于处平立即高声言道:“放肆!本将乃是朝廷任命的行军总管,即便是裴行俭大总管健在,也不能斩杀本将,陆瑾,尔不过区区副帅,难道安敢逾越不成?我要见裴炎大总管,请他为我主持公道。”   听到此人这般猖狂之言,刘景仁等人纷纷喝骂不止,特别是个性冲动的沙吒忠义,若非阎温古死死的拉住他,说不定现在就会冲上前去狠狠的揍淳于处平一顿。   历来军中自有法度,然而对斩杀将领却有着严格的规定,即便是主帅,除非加了持节,否者是不能轻易斩杀犯事的将领。   陆瑾现在乃是代裴行俭主持军务,自然没有权力杀身为领军总管的淳于处平,而且奸细一事关系甚大,安知其中还有没有朝廷重臣牵涉其中,故而淳于处平现在也是杀不得。   想了想,陆瑾已是打定了注意,站起身来正容言道:“淳于处平,朝廷律法森严,做过的错事必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勾结敌国是什么罪行,想必你也清楚,在这里本帅也不愿意与你多说,现在本帅以金牙道行军副总管,代大总管主持军务之身,褫夺你金牙道总管一职,押回洛阳交给朝廷处置,而你所统部队,拆散编于其余四军当中,望你好之为之。”   听到陆瑾这番话语,淳于处平脸上血色尽失,颓然的跌坐在了地上。   处理妥当奸细一事,陆瑾大感心情烦闷,也是无心睡意,独自一人出了中军大帐,漫步在清冷的月光之下,倘佯在夜风呼啸的草原河谷当中。   他是在想不明白,淳于处平身为大唐的领军大将,为何要去勾结吐蕃人,而且还将全军重要的军情泄漏给吐蕃知晓,差点就将全军置于了死亡之地。   而且更令陆瑾感到寒心的,是他坚信如淳于处平这样的奸细不会是第一个,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那看似肃穆庄重的庙堂,又有多少大臣为了自己的私欲,暗中为敌国透露消息,泄漏着朝廷诸多隐秘之事呢?    第八四八章 裴炎的下马威 便在陆瑾暗自感叹当儿,狄仁杰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沉声言道:“陆帅,属下已经前去搜查了淳于处平所住的营帐,没有发现任何通敌的证据。”   陆瑾回过身来,月光映得眼眸微微闪烁不止:“淳于处平乃是一个聪明人,即便是带给吐蕃人的信件,也是假于他人之手所写,根本就没有留下半点证据,营帐内也应该如此,没发现也很正常。”   狄仁杰沉沉叹息了一声,显然觉得非常的可惜,犹豫了半响忽地轻声言道:“陆帅,属下还要向你禀告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说来听听。”陆瑾心知狄仁杰并非危言耸听之人,嘴角已是溢出了丝丝苦笑。   狄仁杰一脸无奈的言道:“属下刚才才得知,淳于处平乃是兰州都督程务挺一手带出来的将领,他更与程务挺私交甚好,裴炎那里……只怕会有些麻烦。”   狄仁杰的话音刚落,陆瑾的脸色已是沉了下来,裴炎与程务挺交情莫逆乃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淳于处平既然是程务挺的心腹爱将,对于裴炎来说那自然可以说是自己人,如今所掌握淳于处平通敌卖国的证据尚不充分,如此一来此事只怕会有所变数。   见到陆瑾面沉如秋水,狄仁杰也明白他的顾忌所在,出言建议道:“陆帅,当务之急,我们须将淳于处平立即押解回京,不能让他留在鄯州,更不能让他在路上遇到裴炎。”   闻言,陆瑾却是苦笑摇头:“裴炎已至鄯州,依照规矩,本帅这个代理主帅必须将如此重大的事情禀告给裴炎知晓,断不能先斩后奏,而且以淳于处平之能,说不定他麾下的亲卫早已偷偷前去向裴炎禀告此事,现在只怕是来不及了。”   “那可怎么办才好。”狄仁杰顿时急得直跺脚,“连日来的幸苦,莫非要前功尽弃不成!”   陆瑾长吁了一口气,轻叹言道:“只愿裴炎能够明白事理,一切倒还好办,如果他头脑发热想要释放淳于处平,那我军就麻烦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起快马突然从大营中飞驰而来,渐行渐近已是可以看到马上骑士焦急的神情,此人正是狄仁杰的亲卫心腹李元芳。   “狄公,大事不好了。”   还未下马,李元芳已是慌里慌张一句。   狄仁杰正在因裴炎与淳于处平一事而烦闷,听到李元芳又是前来禀告坏消息,一颗心顿时直往下沉。   李元芳干脆利落的勒马急停,翻下马背飞步赶到狄仁杰面前,拱手正要开口,突又看到站在一旁的陆瑾,脸上顿时出现了犹豫之色。   狄仁杰皱眉言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陆帅岂是外人!”   听闻狄仁杰此话,陆瑾不禁淡淡一笑,看来自己终于在狄仁杰那边洗清了虞国奸细的怀疑,所以他才没有隐瞒之意。   李元芳点了点头,焦急言道:“狄公,君四海突然不见了。”   “什么!”霎那间,狄仁杰立即懵掉了,不能置信的高声道,“你说谁不见了?”   “君四海!君四海不见了。”李元芳再次清晰重复一句,脸膛上布满了沮丧的神情。   霎那间,陆瑾便是明白了过来,联想到狄仁杰起初对他的怀疑,他这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那位他早以为已经跌落悬崖死掉的君四海在作怪。   想了想,陆瑾忽地一声长叹,眉宇间愁容更盛,对着呆呆发愣的狄仁杰喃喃言道:“狄公,这次你可是给本帅惹来一个天大的麻烦啊!”   三日之后,新任金牙道行军大总管、陇右道经略大使裴炎来到了陆瑾军中,也没有多话,立即令人鸣响聚将鼓,让诸将前来中军大帐待命。   在裴炎到来的那一刻,陆瑾便知道他行使全军主帅一事要告一段落了,好在前些日击败了达古日耸那六万主力,现在鄯州的局势总体上还是有利于唐军,只要裴炎能够谨慎为战,持重坚守,必定能够将钦陵赞卓所领的三万大军歼灭于鄯州境内。   但是,陆瑾还是从裴炎的举动当中感觉到了一丝担忧。   裴炎一到军中并非召见他这个副帅,了解询问军情,反倒就这么迫不及待的鸣响聚将鼓,在宣告接掌军权的同时,更让陆瑾感觉到了裴炎对他的防备以及不信任,这自然并非好事。   但是陆瑾也算是问心无愧,况且即便是副帅,他在中军大帐中也有着一定发言权力,并非裴炎一人就能为所欲为。   陆瑾已经打定了注意,若是裴炎胆敢释放淳于处平,他即便是拼了副帅不做,也要坚决反对。   不容多想,陆瑾快步来到中军大帐之前,然而令他感觉到意外的是,帐外再非那些面容熟悉的亲卫,而是全部换作了裴炎所带来的士卒。   这些士卒个个甲亮盔明,持刀带盾,神情一片戒备。   见状,陆瑾心头一紧,皱着眉头顺着甬道大步而入,未及帐口,忽地从旁边闪出了一个带剑军吏,挡在他的身前厉声嚷嚷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没想到居然有人胆敢拦阻自己,并厉声询问自己的名讳,陆瑾心头陡然涌上了一股怒气。   戒备森严的军卒,尖声嚷嚷的军吏,陆瑾实在没有想到,裴炎居然使用这般低劣的手段来树立自己的将威。   他强自令自己镇定了下来,口气冷然的出言道:“本帅乃金牙道行军副总管、检校右骁卫将军陆瑾。”   军吏轻轻颔首,拱手道:“原来是陆副帅,末将有礼了,请陆副帅解下佩剑,末将立即放行。”   陆瑾怒极反笑,言道:“历来大将前来中军大帐,均是甲胄在身,腰佩长剑,你们这是哪门子军规,居然还要本帅解剑?”   带剑军吏冷冰冰的言道:“陆副帅,这是金牙道行军大总管、陇右道经略大使裴元帅之令,请你遵令而行,不要让末将为难。”   陆瑾再也忍受不住,冷冷言道:“本帅不解佩剑又是如何?不要挡着本帅之路,速速滚开!”   带剑军吏陡然色变,右手一握腰间剑柄,随着“呛啷”一声细响,长剑出鞘直指陆瑾,厉声道:“大胆陆瑾,居然忤逆犯上不遵守裴元帅之令,来人,将他拿下。”   高亢的话音落点,守在中军大帐周围的军卒全都抽出了武器,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    第八四九章 陆瑾深陷危境   陆瑾依旧是夷然无惧,他藐视的看了眼前这位带剑军吏一眼,语气从容而又严厉:“本帅现奉朝廷之名暂代金牙道行军大总管一职,今番到此,一来未见裴炎本人,二来军权尚未交接,故而本帅人尚是统领全军之主帅,尔等居然胆敢对本帅刀剑相向,可知此乃全军中军大帐,只要本帅一声号令,万千士卒汹涌而入,顷刻便能将尔等砍成碎片,不信咱们可以试试。”   被陆瑾强大的气势所慑,带剑军吏竟是吓得脸色转白,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便在这个时候,一员白面长须的戎装武将从帐内走了出来,对着陆瑾拱了拱手谦和笑道:“陆副帅,末将乃是新任长史张靖臣,军卒无意冒犯,还请陆副帅见谅,请陆帅随我入帐。”   也不知王孝杰为何会被解除了长史一职,但陆瑾相信这位名为张靖臣的新任长史必定乃是裴炎的亲信,点头言道:“好,那就有劳张长史带路。”   张靖臣又是谦和一笑,侧身一让对着陆瑾伸手作请,将陆瑾请入了帐内。   中军大帐环境依旧,然而坐在帅案上的再也并非陆瑾,而是换成了白发白须的裴炎。   待到陆瑾入内之时,裴炎正在案后翻看着一叠厚厚的书卷,待看到陆瑾进来老眼一抬,淡淡颔首算是招呼:“陆副帅稍后片刻,待所有总管到来之后本帅便主持召开议事。”   陆瑾不屑与裴炎多言,冷然点了点头,站在了帅案左侧。   片刻之后,刘景仁、阎温古、爨宝璧、沙吒忠义四位总管与狄仁杰一道,也是步入了帐内,简单的向裴炎禀明身份之后,均是站在了帅案之下垂手待命。   待到人全部到齐了之后,裴炎才将视线从书卷上移开,老眼环顾帐内诸人一圈,正容言道:“诸位将领,在下裴炎,现奉朝廷之令出任金牙道行军大总管、陇右道经略大使,今日赶赴军中主持对吐蕃的战事,还望诸位能够鼎力相助,共同击退强敌。”   说完之后,裴炎将视线落在了陆瑾的身上,沉声言道:“陆副帅,请你按照规定交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之印。”   陆瑾神情默然的点了点头,对着狄仁杰眼神示意。   主帅之印鉴一般都是由长史代为保管,帅印自然在狄仁杰那里。   狄仁杰立即会意,从身旁吏员手中接过了裹着黄绸的帅印,走到帅案前轻轻的放在了上面。   待到狄仁杰刚退下一步,新任长史张靖臣已是快步而上,伸出手来解开了裹着帅印的黄绸,一方龟形为托的方形帅印已是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原本历朝历代军中均是通行虎符以及虎形之印,但唐朝因要避讳先祖景皇帝李虎之名,故而军中无虎符虎印,而是改用鱼符或兔符,后来又改用龟符。   帅案上这方龟形符印,正是全军统帅的象征。   裴炎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手一伸,手掌已是抚在了帅印上面,朗声言道:“目前我军虽然在陆副帅的带领下大胜一场,然而敌军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特别吐蕃大相噶尔·赞悉若多布率军九万入侵西域,西域战事更是吃紧,当务之急,我军自然是要争取消灭钦陵赞卓说所领的这支军队。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大事须得办理。”   说完此话,裴炎的目光已是落在了陆瑾的身上,沉声询问道:“陆副帅,本帅在路上曾听人禀告,说你论定淳于处平乃是吐蕃奸细,已是褫夺了他的兵权,不知对否?”   听到裴炎当先便用此事向着自己发难,陆瑾心头不禁为之一沉,点头言道:“对,有诸多证据表明,淳于处平数次泄漏我军情报,特别是将裴行俭大元帅死讯泄漏给吐蕃人知晓,致使我们陷入局势被动。”   “不知陆副帅口中的证据,是指的何也?”裴炎老眼一闪,口气有些冷冰冰的的味道。   陆瑾淡淡言道:“第一,淳于处平无故装病,耽搁行程,妄想破坏我军战略;第二,前去吐蕃传信的奸细乃是淳于处平的亲卫,而每次军事议事的内容也只有末将以及几位总管知晓,故而淳于处平有重大的通敌嫌疑,末将依法依规按律将其缉拿,准备交给朝廷查办。”   一句“依法依规按律”,表明了陆瑾坚定的态度,如果今天裴炎想要让淳于处平官复原职,陆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好一句依法依规按律。”裴炎却是捋须淡淡一笑,笑容中有了几分揶揄的问道,“既然是陆副帅的决定,那本帅没有心思再作调查,不过身为主帅者当以身作则,严于律己,才能服众,如果现在有人告发陆副帅你是别国的奸细,不知你以何处之?”   闻言,一股寒意沿脊梁迅速遍及陆瑾全身,从裴炎的态度以及他的口气来看,自己最是不愿意看到情况只怕已经发生了。   而听到裴炎此话,本就觉得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众总管立即吓了一跳,均是睁大双目不能置信的望着裴炎,显然大是震撼。   虽是如此,陆瑾依旧没有半分害怕,面无表情的开口言道:“倘若真有证据表明末将乃是敌国奸细,末将也愿意接受国法处置。”   “说得好。”裴炎重重一掌拍在了案几上面,高声出言道,“君四海,你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大帐的猛虎屏后陡然走出一人,身形魁梧而又高大,正是虞国昔日的镇国大将军君四海。   再见陆瑾,君四海脸上布满了深深的仇恨以及强烈的不甘,昔年若非陆瑾前来搅局,说不定他早就已经娶了虞国女皇苏令宾走上了人生巅峰,岂会沦落到现在这般躲躲藏藏的境界?   此际面对陆瑾,君四海又是愤怒又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振奋,幸灾乐祸的冷笑言道:“陆瑾,想不到吧,我君四海居然还好好的活着,现在正是我揭穿你真面目的时候。”             第八五零章 被免军职   说完此话,君四海本以为陆瑾一定会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陆瑾依旧如同一座巍巍大山般神情丝毫不见动摇,望着自己的神情说不出的藐视。   见状,君四海更是怒火中烧,长期以来含屈受辱的他登时就如同火山一般轰然爆发了:“诸位,你们眼前这位陆元帅,早在两年前便投靠了火凤教,成为了火凤教所建立的虞国的重臣,虞国女皇苏令宾更是他的娘子,此人现身居大唐要职图谋不轨,你们全部都被他所骗了。”   此言一处,全帐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之声,诸位总管面面相觑,几乎不管相信所见所闻。   要知道前不久陆瑾才认定淳于处平乃是吐蕃奸细,将之罢黜免职,没想到今天居然又有人说陆瑾乃是什么虞国的奸细,直让诸位总管大感震撼莫名。   狄仁杰气得胡须乱颤,上前一步戟指君四海朗声言道:“君四海,本官已经调查得非常清楚,陆元帅绝非虞国的奸细,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扰我军心!”   “还有你这条老狗!”君四海对着狄仁杰怒骂了一句,恶声恶气的言道,“枉我一直那么相信你,相信你会揭穿陆瑾的身份,没想到你却多番对陆瑾纵容包庇,前番甚至还想杀我灭口,若非我那晚躲在帐外偷听到你与李元芳的对话,说不定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狄仁杰,枉你被成为公正严明,断案如神的好官,陆瑾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违背良心放过他!”   狄仁杰这才知道了君四海不辞而别的原因,顿时气得身子瑟瑟抖动不止,对着裴炎拱手言道:“裴帅,下官狄仁杰敢以自己的官帽以及身家性命作保,陆副帅绝非虞国的奸细,请你明鉴。”   裴炎冷冷一笑,言道:“陆副帅是否为虞国奸细,本帅现在没有能力作出判断,一切只能交由朝廷发落,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陆副帅已经不适宜担任金牙道行军副总管之职,先本帅依法依规按律解除陆瑾军职,暂且软禁于营帐之内,静待朝廷做发落,另外西突厥安抚使狄仁杰有知情不报,代为隐瞒之罪,本帅同样也暂免你的官职,软禁营中静待发落。”   轻轻的一席话,已是令大帐内几位总管呆如木鸡,继而激起轩然大波,已是大大骚动起来。   面对这一切,陆瑾不争不辩,默然无语的摘下了头上的帅盔,将之轻轻的放在了地上,一言未发的转身出帐。   帐外夕阳暮色,鄯州大地金红灿烂,他凝望着连天而去的湟水,心头一阵酸热,不禁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将陆瑾与狄仁杰双双软禁在大营之内后,裴炎正式接掌了大军一应军务。   说起来,裴炎本是文官出身,明经及第之后历任濮州司仓参军、监察御史、起居舍人等职,后以黄门侍郎之职拜相,加授同三品,永隆元年又进拜侍中,成为秉笔宰相,从来还没有过从军征战的经历。   这次朝廷任命他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前来鄯州指挥与吐蕃的大战,原本裴炎心内是完全没有底的,甚至还说不出的抗拒。   若非帝命不可违,他是根本就不愿意来到鄯州。   然而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却听到金牙道副总管陆瑾领军水攻大败达古日耸六万大军,一举扭转了鄯州战局的消息,甚至还有活捉生擒大唐宿敌钦陵赞卓的绝妙机会。   闻讯的一霎那,裴炎立即意识到建功立业的机会到来。   盖因现在鄯州局势已是利用大唐一方,钦陵赞卓困在了鄯城周围,插翅也是难飞。   而在西域,西突厥十姓部落在王方翼的攻击下,早是溃不成军投降在即,兰州都督程务挺又将吐蕃大相噶尔·赞悉若多布所领的九万大军阻挡在沙洲一线,只怕待到吐蕃人进入西域,西突厥早就已经土崩瓦解了,到时候面对这程务挺以及回师而来的王方翼,本就军才平平的赞悉若必定也只有率军撤退一条路可选。   故而裴炎人为吐蕃人的失败已经成了定局。   但是只可惜,扭转鄯州战局的并非是他裴炎,而是年纪轻轻的副帅陆瑾,即便他抵达鄯州击败钦陵赞卓,最大的功劳还是属于陆瑾的。   然而令裴炎万万没想到的是,刚进入鄯州没多远,那个名为君四海的人前来告发陆瑾乃是火凤教奸细,不管真相究竟如何,裴炎都有理由将陆瑾免职。   只要能够将陆瑾撇开,生擒钦陵赞卓,并击败吐蕃大军的功绩白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到这里,裴炎大是振奋,脸上露出了踌躇满志的得意之色。   而此时此刻,陆瑾所居住的营帐却是一片沉闷。   再被解除了军职之后,陆瑾脱下了穿着足足数月的将帅铠甲,换成一身贴身的袍服,独自一人坐在帐内自斟自饮,神情大是落寞。   军中征战时原本是不能饮酒的,但对于陆瑾这个已被褫夺了军职的闲人,自然可以不受军规的约束,在何以解忧的情况之下,杜康佳酿无异于是最好的东西,负责看押他的刘景仁本就于心不忍,又对陆瑾的忿忿不平,于是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自斟自饮,始终有些借酒消愁的味道,陆瑾独自一人也甚感喝不下去,故而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一壶酒还有大半。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动,一个矮胖的身影突然走了进来,站在帐门便却是一阵默然。   陆瑾以为是看押他的军士,故而浑不在意,然听到此人站在那里半响一动未动,不禁微觉奇怪,转头便朝着帐门方向一望。   来者圆脸短须,神情惭愧,却是狄仁杰。   见状,陆瑾眉头轻轻一挑,站起颇觉惊讶的言道:“狄公,你不是也被软禁了么?为何还能到我这里来?”   狄仁杰喉结动了动,叹息出言道:“陆元帅,是属下害了你,若非属下擅自做主将君四海带在身边,你岂会被裴帅冤枉?”          第八五一章 尘封已久的往事   陆瑾却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摇手道:“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说这些也是没用,狄公若是有心,咱们不如借酒消愁对饮一番,不知你意下如何?”   见到陆瑾根本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狄仁杰大是感动,连忙走了过来对着陆瑾深深一拜,这才落座在了案后。   陆瑾右手提起酒壶为他斟满了杯中之酒,其后又举起了自己身前的酒杯。   狄仁杰慌忙举杯,一脸愧色的言道:“陆帅大人有大量,还望原谅则个冒失之举,属下先干为敬,权当赔罪。”说罢,竟是仰头一饮而尽。   陆瑾淡淡一笑,也是陪着他喝了一杯,这才沉声言道:“其实狄公,君四海所言大部分也没错,我的确与虞国有所牵连……”   在闻言的一霎那,狄仁杰神情陡然一僵,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很快,他有坚决摇头道:“属下相信陆元帅你绝对不会作出背叛大唐之事。”   陆瑾长吁了一声,苦笑道:“我的确没有背叛大唐,但是总归心头有愧啊!”   “陆元帅此话何意?”   “狄公若有兴趣,不妨听陆瑾讲一下当年被火凤教擒住之后,所发生的故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帅以前不知已经给属下讲过了么?”狄仁杰嘿嘿一笑,还不忘提醒道,“还是在江南道的时候。”   陆瑾摇手笑道:“如此拙劣的谎言,岂能免得过如狄公你这般的智者,不过此事我答应过苏令宾不会对任何人提及,今日无奈相告,还请狄公能够为我守住这个秘密。”   言罢,陆瑾便将当年在虞国所发生的事情对着狄仁杰一五一十的讲述了起来,没有半分的隐瞒,完全是就事论事。   及至听完,狄仁杰捋须轻叹了一声,沉吟片刻方才出言道:“火凤教本是乱党,藏匿在深山当中也不忘出来作恶,陆元帅,你可否还记得当初火凤教为了擒你,可是杀害了不少睦州折冲府的军卒,你如此隐瞒不告,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陆瑾正容解释道:“狄公,杀害睦州折冲府军士的乃是君四海个人所为,与虞国没有半分牵连,况且苏令宾也答应过我不会再让火凤教滥杀无辜,在下思前想后,故而才隐瞒了真实的情况。”   狄仁杰笑了笑,忽地压低嗓音一脸神秘的言道:“其实陆元帅你有所不知,隐瞒火凤教妖人情况不告者,你可不是第一个。”   陆瑾目光一闪,问道:“狄公此言何意?”   狄仁杰悄声言道:“在我们大唐朝廷之内,可有一位比你陆元帅权势更大,地位更高的人曾为火凤教效力,你可知道是谁?”   一听此话,陆瑾顿时意识到了狄仁杰必定会告诉他一个惊天秘密,立即摇摇头表示不知。   “当今天后!”   轻轻的一句话响彻在陆瑾的耳畔,霎那间便让陆瑾浑身一震,露出了惊骇莫名的神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狄公,你……你刚才说的是谁?”陡然之间,陆瑾询问的嗓音已是带着一丝轻颤。   狄仁杰正容言道:“陆元帅,你并没有听错,天后她老人家昔日的确曾为火凤教效力。”   陆瑾又是难以相信,又是震撼莫名,目光直勾勾的紧盯着狄仁杰,静待下文。   狄仁杰也不隐瞒,捋须轻声道:“说起来,那还是天后她老人家在感业寺出家为尼之时……”   轻轻的嗓音之中,狄仁杰向着陆瑾讲述了一个尘封已久,几乎没多少人知道的事情。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文皇帝驾崩,依唐朝后宫之例,那时候还是太宗才人的天后和部分没有子女的嫔妃们一起入长安感业寺为尼,青灯黄卷了此残生。   永徽元年三月的一天,长安城一班纨绔子弟来到城西十五里的名胜古迹感业寺踏青,这班人见到了寺中一位漂亮的小尼姑,便垂涎三尺,上前调戏。   小尼姑的哭喊声恰好被路过的陈硕真听到,见这班人对小尼姑欲行非礼,陈硕真便仗义出手相助,救下了那个小尼姑,而这小尼姑,正是武媚。   在那时候,陈硕真因解救同乡受到官府的通缉,与武媚一见如故之后,陈硕真隐姓埋名,到感业寺带发修行。   武媚不仅生的是天生丽质,而且博学多才,陈硕真武功绝伦,又富有正义感,俩人心意相投,亲密无间,背着人以姐妹相称。   不过陈硕真始终不甘一辈子过者这样隐姓埋名的生活,她通过几位属下联络四方豪杰,结识各路英雄,已是在为起义作着准备。   永徽二年春天,圣人李治派人到感业寺宣召,封武媚为昭仪,迎取她回宫。   临行前夕,陈硕真与武媚作了彻夜长谈,她们从佛门谈到农事,从国家前途谈到个人抱负。   晨曦初露,迎接武媚的车驾来到了感业寺,登辇前,姐妹俩千叮咛万嘱咐,依依惜别。   陈硕真对武则天细语:“两年后东南有战事,即姐所为也,望妹不以姐为不忠,给予赞助。”   武则天略作沉思,微微含首,姐妹洒泪而别。   一年之后,陈硕真率众数万,在田庄里举行起义,向着大唐举起了叛旗。   而陈硕真为求得到大唐军报,曾派潜伏在长安细作为武昭仪送去一封信。   然而那时候武媚与王皇后、萧淑妃宫斗正烈,为求保住自己的地位,自然对陈硕真的请求爱理不理。   陈硕真恼羞成怒,大是责怪义妹武媚不仗义,并将武媚勾结自己的消息透过给唐庭知晓。   李治闻讯,当即就龙颜大怒,连忙找来武媚当殿询问。   武媚承认自己认识陈硕真,也承认曾答应过陈硕真要出手相助,但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做过一件损害大唐利益之事,也没有向叛军透露过半点风声。   那时候武媚本就圣眷正浓,一番解释之后李治也没有责怪,只是让她不要在于陈硕真派来的奸细接触。   ……   听罢狄仁杰所讲述的这个长长故事,陆瑾当真有些回不过神来。             第八五二章 陆瑾落难时,太辰发达日 没想到,天后居然与陈硕真还是结拜姐妹,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   愣怔半响,陆瑾惊容犹在,小心翼翼的问道:“狄公,此事来源是否可靠?莫非是民间传言乎?”   “绝对可靠。”狄仁杰点了点头,正容言道,“昔日老朽职司大理寺丞之时,曾在书房内的书架上翻看过涉及火凤教的相关资料,此则秘闻便是记载在资料当中的,其内还有那时候天后所写的口供,绝对不假。”   “可是……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陆瑾摇着头一声轻叹。   狄仁杰嘿嘿笑道:“在下告诉陆元帅这些,乃是想让你安心而已,只要你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唐之事,天后自然不会将你怎么样,而且你可是太平公主殿下的驸马,听闻殿下一直对陆元帅你关怀备至,恩爱甜美,见你牵涉到火凤教一事当中,殿下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陆瑾苦笑着点了点头,言道:“其实陆瑾的个人荣辱与安危倒是无所谓,我现在只是担心鄯州战事,只愿裴炎真的有几分真才实学才好。”   狄仁杰叹息言道:“原本一片大好的局面,就这么化为乌有,实在可惜,陆元帅,现在咱们什么也不能做,只有静观其变吧!”   ※※※   夕阳残照,鄯城城头仍旧飘荡着浓郁的血腥味,钦陵赞卓独自一人屹立在城楼之上,凝望着硕大的太阳缓缓挂上了远山的林梢,思绪纷乱得难以有个头绪。   这次进攻鄯州,他可谓是诸多准备,志在必得,甚至就连裴行俭,他也有信心与之较量一二。   待受到裴行俭死讯,唐军群龙无首的时候,钦陵赞卓更是感叹连老天爷也帮助吐蕃,故而他亲自领军去对付难缠的黑齿常之,派达古日耸带领主力大军去对阵那个年纪轻轻,军才不显陆瑾。   然而令钦陵赞卓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陆瑾居然如此了得,一场水攻就令达古日耸六万大军飞灰湮灭,而原本占据着优势的战局,也因此急转而下,他所带来的军队居然就被唐军困在了鄯州。   即便如此,钦陵赞卓丝毫没有慌乱,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能够将全军平安无事的带回吐蕃,若是唐军出现了战略上的失误,甚至他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便在这个时候,一群骑兵忽地从远方飞驰而来,还未等钦陵赞卓从沉思中回神,骑队已是风卷残云般冲到了鄯城之下,对着高居城楼的钦陵赞卓拱手言道:“大元帅,属下在十里之外发现了达古日耸元帅,现在护卫队正护送着达古日耸元帅前来鄯城。”   钦陵赞卓本就为不知下落的达古日耸担忧不已,此刻闻言,登时就心头一松,正容开口道:“速速备马,本帅要亲自前去迎接。”   片刻之后,钦陵赞卓便带领着一个百人骑队飞马出城,朝着茫茫平原飞驰而去。   马蹄起落间,十里之地转眼便道,钦陵赞卓勒缰控马目光一凝,登时就看见了达古日耸正脸色苍白的躺在马车上面。   见他似乎受伤不轻,钦陵赞卓心头不免为之一惊,急忙翻下马背上前关切问道:“四弟,你没事吧?”   “二兄。”见到钦陵赞卓的那一霎那,达古日耸热泪陡然就流了下来,挣扎着便要起身参拜。   钦陵赞卓按住了达古日耸的身子,轻叹言道:“你受了伤,就这般躺着为好,不必如此多礼了。”   达古日耸点了点头,哽咽言道:“末将无能,有负大元帅重托,大元帅交给我的六万人马,几乎已是全军覆没。”   钦陵赞卓却是一声喟叹,握着他的手言道:“四弟不必如此自责,说起来本帅也有失误之处,没料到那个陆瑾居然如此厉害,这才使你遭遇了惨败。”   达古日耸抬起衣袖拭了拭眼泪,一脸愧疚的言道:“虽则如此,末将还是有非常大的责任,大元帅,咱们下一步敢当如何是好?”   钦陵赞卓皱着眉头言道:“目前被我军击溃的河源军已是逃而复返,在离鄯城东南五十里之外扎下了营寨,而在西方,陆瑾正率领四万余大军向着鄯城而来,与黑齿常之一道准备将我军困死在鄯城当中,情况着实堪忧。”   “战局如此危险,那我军该当如何?”达古日耸顿时就露出了惊容。   钦陵赞卓自信满满的言道:“放心吧,只要是我钦陵赞卓领军,一定可以将你们平安的带回吐蕃。”   闻言,达古日耸这才放下心来,指着站在旁边的谢太辰对着钦陵赞卓言道:“二兄,这一路多亏太辰不离不弃的照顾,我才能平安的抵达鄯城,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将太辰招为女婿,还请你能够同意。太辰,还不快快向大元帅行礼。”   谢太辰又是激动又是兴奋,毕竟这次他可是成为了吐蕃最显赫高贵家族的一份子,闻言立即上前抚胸作礼道:“谢太辰见过大元帅,其实将元帅护送到鄯城,本是作为属下的本分,实在当不得大元帅与元帅夸奖。”   钦陵赞卓满意的点了点头,捋须言道:“谢太辰,你虽为唐人,然而唐庭却已经容不下你,满身才华更是无从展示,我吐蕃国历来重武轻文贤才甚少,只要你真心成为我吐蕃国之民,我吐蕃一定不会亏待于你。”   谢太辰急忙表明忠心:“大元帅,谢太辰愿意为吐蕃国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请你放心。”   “那好。”钦陵赞卓点了点头,兀自沉吟了一番,又是笑道,“既然你乃是噶尔家族之婿,本帅自然不能亏待了自家人,这样,本帅就奏明赞普,封你为卫茹大都万骑将,不知你是否愿意屈尊?”   谢太辰明白卫茹大都乃是吐蕃赞普直辖之地,也就是吐蕃国都逻些城一带的领地,卫茹大都的万骑大将,可是非常的显赫,丝毫不亚于大唐的领军总管。   霎那间,谢太辰满腔热血涌上了头顶,也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全心全意的投靠了吐蕃,对着钦陵赞卓感激不已言道:“多谢大元帅的栽培,太辰愿意为赞普,为噶尔家族效力终生。”   便在此刻,马蹄声急,一员吐蕃信使正纵马朝着此地而来。    大家都看一下 准备进行一个投票加更活动,具体规则是这样的:   活动期间每天保底两更。   月票方面,7月大家每投十张月票,布衣就加上一更,也就是说月票满十就加更,这个非常容易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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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陵赞卓笑道:“无妨,裴炎此番前来,一定是想要获取战功的,毕竟我钦陵赞卓在他眼中,可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大鱼,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选择放手与我军一搏,太辰,本帅有一计,可破唐军,然需要你出力。”   谢太辰挺着胸膛亢声言道:“大元帅但说无妨,末将谨遵你的号令。”   “好。”钦陵赞卓轻轻颔首,便将心中的计划一五一十的慢慢说了出来,顿时就引来了达古日耸与谢太辰同时的叫好之声。      永淳二年四月春,金牙道行军大总管、陇右道经略大使裴炎带领四万余唐军抵达了湟水北岸,与驻扎在南岸鄯城之内的吐蕃钦陵赞卓之军隔河相望。   扎下大营,裴炎并没有命令部属急着进攻,而是采取稳妥之法,率领诸位总管登上了一座土坡,遥遥观察着对岸鄯城之内的情况。   今日裴炎穿着一身牛皮甲胄,一领黑锦金丝斗篷,手中拿着一根镶嵌着宝石的精致马鞭。   他两鬓斑白如霜,两道粗大的法令纹托着沟壑纵横的白皙脸膛,一双细长双眼仔细的望着远方的鄯城,半响没有开口。   少了副帅陆瑾,刘景仁等几位总管都有些颇为不适应的感觉,特别是一直对陆瑾佩服万分的沙吒忠义,一路上更是黑着脸一言不发,望向裴炎的眼神中也多了一种不满之色。   就这么沉默无言许久,主帅裴炎这才转过了头来,环顾诸位大将一周,正容询问道:“诸君,不知你们对鄯州城内外的布置有何看法?”   众将面面相觑,显然有些惊讶。   要知道昔日陆瑾只要一瞭望敌军情况,便会对敌军的布置有了自己独自的见解和看法,甚至在很多时候众将还不明就里,陆瑾已在心中有了定见。   如今听裴炎此话,很明显,他对敌军的部署茫然无知,故而才有如此一问。   阎温古知道裴炎从来没有领过军,此际抱拳一拱开口言道:“裴帅,吐蕃人尽管已经被我们围在了鄯州之内,然而从鄯城部署情况来看,钦陵赞卓丝毫没有打算龟缩城内坚守不出,而是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先说城头,可见并没有多少防御工事,就连在连日大战中被破坏的床弩、石炮等器械,吐蕃人也没有修理使用,而且吐蕃多为骑兵,守城并非是其强项,所以城头除了必要的守卫,也根本没有多少兵力,看来吐蕃人志不在守城。”   “反观城下南北两端,皆是建造着骑兵大营,不用问这里面所驻扎的军队也是吐蕃人的主力所在,只要我军度过湟水,必定会引来吐蕃骑兵的攻击。”   听罢阎温古的一番分析,裴炎脑海中的思绪却是懵懂一片。   他长于治国理政,应付政事就如同庖丁解牛般非常容易,然而此刻闻及军事,却根本不懂得阎温古所言的关键意思,也没有一个自己的定见,根本就是一头雾水。   裴炎心知此刻万不能不懂装懂,胡乱指挥,于是乎集思广益的言道:“诸位总管均是我大唐了不起的名将,面对如此局势,大家不妨说说各自的意见。”   沙扎忠义历来是为一个急性子,也是坚定的好战派,此刻听到裴炎此话,立即按耐不住的开口道:“裴帅,我军击败达古日耸之军士气正盛,反观吐蕃人,与河源军连番大战之后锐气已失,故而当前正是我们进攻之时,以末将之见,咱们不妨在上游合适地段渡过湟水,然后沿河而下攻击敌军骑兵大营,将吐蕃人困死在鄯城之内。”   话音刚落,裴炎已是听得双目一亮,击掌赞叹道:“沙吒总管真是好志气,乘胜渡河进攻敌军,实乃占据了非常大的优势,大家可否赞成沙吒总管的建议?”   裴炎褒奖之言刚刚落点,老练持重的阎温古已是摇头言道:“现在局势不明,加之河源军援军尚未到来,我们岂能这般冒冒失失的前去进攻?裴帅,以末将之见,当派遣游骑斥候打探了解敌军为主,待到情况明朗了之后,再邀河源军一并对鄯城发动进攻,如此一来才有胜算。”践行承诺,这一章为十月票加更,带回还有一章正常更新的。             第八五四章 是攻是守?   裴炎沉吟半响,点头道:“阎总管的办法稳妥老练,先立于不败之地,再求击败敌军,实乃颇得兵法精髓,也是非常不错。”   刘景仁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道:“裴帅,末将倒觉得沙吒总管之法可取,毕竟目前我军无论是在士气上,还是兵力上都占据着不小的优势,与吐蕃人先战斗一场,才可了解钦陵赞卓用兵的虚实!”   “不可,”爨宝璧皱着眉头反对道,“吐蕃人的主将可是战神噶尔·钦陵赞卓,此人兵法高超,谋略了得,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下,如何能够冒冒失失前去进攻?倘若出现差池导致战败,岂不将我军大好一片的形势化为乌有!”   “荒谬!进攻为妥,还是进攻!”   “不不不,防守第一,不可冒然出击。”   ……   主攻派和主守派势均力敌,谁也不能说服谁,陡然之间,总管们便各抒己见吵成了一片,使得本就茫然无计的裴炎一个头两个大。   裴炎心知不能任由总管们这样吵下去,摇着手吩咐道:“不管是攻是守,现在这样吵闹争执都没有意义,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几句。”   今日沙吒忠义被阎温古反驳了一通,脸色自然不太好看,对着裴炎气咻咻的说道:“裴帅,事到如今,也总该那个定见吧,总不能面对敌人却茫然无计。”   望着众总管一片询问的目光,裴炎老脸难得红了一下,肃然开口道:“这样……此事在容本帅想一想,待作出决断在知会大家。”   众将相视一眼,也只有领命行事了。   回到中军大帐,裴炎摘下头盔放在了帅案之上,一想到当下的战局,便忍不住一个头两个大。   便在他独一人苦苦思忖,在帐内转悠不止的时候,长史张靖臣忽地脚步匆匆的走进了帐内,对着裴炎的背影便是一拱,开口言道:“裴帅,属下有一件机密大事须得向你禀告。”   裴炎转过身来,脸上两道白眉纠结在一起,显然正在烦恼当儿,挥手言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张靖臣点了点头,又走到帐口小心翼翼的观望了一下外面,这才转身走来颇为神秘的禀告道:“裴帅,刚才亲卫在河边抓到了一个泅渡过来的吐蕃人,他说他乃是吐蕃万骑将谢太辰派来的信使。”   “什么?谢太辰?”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裴炎一双老眼立即就瞪大了,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说起来,这谢太辰还是他比较钟意的学生,故而当年才亲自做媒牵下姻缘,将自己的侄女许配了他。   但是自从谢太辰前去兰台担任校书郎之后,裴炎却因他与七宗五姓之人走得太近,对他有了一丝成见,然因谢太辰对自己礼数不减,恭敬依旧,所以裴炎也没有把此事放在心底。   再其后谢太辰前去吴县担任县令,牵涉到了吴县陆氏被冤枉之事,在遭到监察御史陆瑾弹劾的时候曾求助于他,裴炎本想出手相助,然而因天后与太平公主特别看重陆瑾,故而也只能作罢。   于是乎,谢太辰便成为了裴炎棋盘中一枚可怜的弃子,被他无情抛弃。   如今,这位已经流放松洲年余,而且投靠了敌国的学生居然不可思议成为了吐蕃万骑将,实在令裴炎大感意外。   沉吟半响,裴炎也想听一听谢太辰究竟派来信使意欲何为,于是乎捋须点头道:“好,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帐外脚步声响,张靖臣已是带着一个身穿唐军甲胄的吐蕃人了进来。   那人行至帐中,便对着裴炎行了一个甩手礼,恭敬言道:“在下乃是谢万骑麾下亲卫,奉谢万骑之令特来求见裴大元帅。”   裴炎目光冷冷的审视此人半响,这才冷哼一声言道:“阁下口中的谢万骑,莫非就是本帅昔日那不成器的学生谢太辰?”   “对,谢万骑正是谢太辰。”吐蕃信使已是点头言是。   “混账!”裴炎枯长的老手重重一拍案几,语气也是不由自主的凌厉了起来:“谢太辰叛国投敌,卑鄙阴险,本帅昔日也是瞎了眼,居然让他成为了我的学生?你回去告诉谢太辰,现在本帅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方能一泄心头之恨!”   面对裴炎的怒火,吐蕃信使却依旧镇定从容,平静而又清朗的言道:“裴元帅,其实薛万骑当日被陆瑾定罪流放,完全是受到了冤枉,流放在松洲之后举目无亲,恰逢吐蕃元帅噶尔·达古日耸侵掠松洲,他无可奈何之下,这才投靠了吐蕃,是故,薛万骑一直对大唐是忠心不改,念念不忘,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大英雄啊!”   一席话更是听得裴炎冷笑不止,淡淡言道:“哦,这么说来,谢太辰是准备归降我军了?”   “对!”吐蕃信使点了点头,正容言道,“谢万骑一听是裴帅你前来领军,心内早就激动不已,归心似箭,更想尽快前来拜见恩师座主,奈何现在他身为吐蕃万骑,却不能私自离开军营,故而特令小的前来向裴帅你禀告,并送来表达心迹的书信一封,请你过目。”   说完之后,吐蕃信使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掏出了一个密封得妥妥当当的铜管,交到了裴炎手上。   裴炎拨开信封上的泥封,刚简单的看罢完毕,一双白眉立即紧紧的皱了起来,原本白皙的脸更黑了几分,拍案喝斥道:“哼!区区诈降之计,你们以为本帅会轻易上当?谢太辰他实在想得太天真了。”   吐蕃信使瞬间就露出了一个错愕的表情,问道:“裴帅,此乃谢万骑耿耿心意,岂会是诈降?”   裴炎冷声询问道:“好,既然你说并非诈降,那我问你,既然谢太辰不忘大唐,不忘圣恩,那为何在吐蕃攻入鄯州的时候却不投降,偏偏要等到这个时候?”   吐蕃信使镇定自若的开口道:“那是因为昔日的领军主帅陆瑾乃是谢万骑的宿敌,谢万骑担心投降陆瑾不仅不能回归大唐,说不定还会死与非命!”          第八五五章 半信半疑  裴炎想想也对,捋须又问:“既然谢太辰如此有诚意,那好,就让他即刻率领所部吐蕃士卒离开鄯城,前来投降我军,这样本帅才相信他的话!”   吐蕃信使面露难色的开口道:“裴帅有所不知,谢万骑在吐蕃军中威望不足,根基不牢,除了小的几个亲信,根本没有可信之人,况且军中部下全都是吐蕃人,他们岂会轻而易举的投降大唐?”   裴炎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如何才能证明谢太辰投降之诚意?”   吐蕃信使咬了咬牙,忽地言道:“谢太辰也知道就这么投降裴帅是不会相信的,他愿意将吐蕃军情泄露给裴帅你知晓,并协助裴帅你生擒吐蕃大元帅钦陵赞卓,不知裴帅你意下如何?”   闻言一霎那,原本对于谢太辰投降并不太热衷的裴炎,一颗心儿立即就忍不住狂乱的跳动了起来。   目前唐军对于吐蕃军队的情况本就所知甚少,如果谢太辰当真愿意鼎力相助,裴炎自觉对战胜吐蕃人一定多了几分胜算,况且还能生擒大唐宿敌钦陵赞卓,如何不令裴炎怦然心动。   倘若此番能够建立击败吐蕃大军生擒钦陵赞卓之功,那么他裴炎无论是朝中地位,还是在民间的声望都会得到极大的提高,甚至可以一举扭转十来年唐朝与吐蕃大战均是失利的困局,更能一雪昔日薛仁贵与李敬玄兵败之耻。   想到这里,饶是裴炎的镇定老练,此际也忍不住头脑有些发晕。   然而他好在还有几分定力,并没有露出半分喜悦之色,淡淡笑道:“既然谢太辰有如此新意,那好,本帅就等他送来的军情,倘若一切属实,本帅必定如实上奏朝廷,免除他叛国投敌之罪以及流放松洲之刑,更会保举让他官复原职。”   得到裴炎肯定答复,吐蕃信使黧黑的脸膛上顿时露出了几分笑容,他点头道:“裴帅放心,小的这就将你所说之话如实禀告给薛万骑知晓,若有吐蕃军情情报,小的也会及时送来元帅你这里。”   裴炎点了点头,这才令张靖臣将此人偷偷送走,而他自己则独自一人在中军大帐内转悠不止,脑海中思忖着谢太辰投降之事。   片刻之后,张靖臣折回大营,他乃是裴炎的心腹,故而直截了当的言道:“裴帅,属下觉得谢太辰此举多半有诈。”   “哦,为何?”裴炎顿时露出了一丝询问的神情。   “裴帅你不妨想想看,谢太辰目前已是成为了吐蕃万骑,要知道在吐蕃,万骑可相当于我朝一个正四品的行军总管,他有什么理由投降大唐,并继续当他昔日那七品县令呢?这样实在有违常理。”   “但是那吐蕃毕竟是荒凉之地,即便是领军万骑将,只怕也没有我朝一个县令过得舒坦。”   “裴帅莫非觉得谢太辰是真心投靠了?”   裴炎摇头言道:“本帅现在还是半信半疑,不过他答应的承诺实在太有诱惑了,透露吐蕃人的军情,并协助本帅生擒钦陵赞卓,让人想不动心都很难呐。”   “但是,如果此乃陷阱,那就麻烦了。”张靖臣却是一脸忧心忡忡,斟酌了半响,忽地建议道:“裴帅,要不将几位总管召来商议一番,听听他们的见解,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可!”裴炎断然摇了摇手,“此乃极其隐秘之事,你知我知便可,如何能够公布于众告诉这些总管,倘若消息泄露,谢太辰必定难逃一死。”   “但是我们也不知道谢太辰是真心归顺,还是另有目的,当此之事,该怎么办才好?”   张靖臣眉头大皱,脸上满是愁容,半响之后,他忽地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出言道:“裴帅,若论统军征战,现在咱们军中无人能出陆瑾其右,而且此人软禁在大帐之内,想必也没有机会泄漏消息,要不我们问一下他的意见?”   裴炎捋须沉吟了半响,终是点头道:“好,就这么办,不过本帅刚把陆瑾关起来,此番前去求他如何搁得下老脸,靖臣,就由你代本帅前去一番。”   张靖臣本来也没指望裴炎能够亲自前去,点头言道:“好,属下这就去拜见陆瑾。”说完之后,急忙转身而去。   待到张靖臣来到软禁陆瑾的那座帐篷之时,陆瑾正在撰写整理这段时间的用兵心得,一瞧来者,他的一双好看的眉头立即忍不住皱了起来。   张靖臣脸皮极厚,加之他与陆瑾并没有私人过节,于是乎走过来笑容满面的拱手问候道:“陆副帅在这里还住得可否习惯?今日在下冒昧前来打扰了。”   陆瑾不知道此人意欲何为,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他搁下毛笔淡淡言道:“现在在下已非金牙道副总管,张长史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见到陆瑾根本没有寒暄的意思,张靖臣笑容不禁有了几分尴尬,顺势落座在陆瑾的对案,正容言道:“其实在下前来拜访,是有一件涉及我军重大军情的事情想要听听陆驸马你的意见。”   陆瑾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裴元帅独掌大军,多谋善断,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想不通,居然前来询问我这个阶下囚的意见?”   “陆驸马误会了。”张靖臣却是一叹,言道,“此事裴帅已经有了定见,只是在下觉得有所不妥,心内存疑之下,担心会危及全军,故而想来与陆驸马聊聊。”   一句危及全军,顿时令陆瑾揶揄之色尽失,露出了正容,沉声问道:“究竟是何事?”   张静臣沉吟了一下,直截了当的开口道:“陆驸马,有一员吐蕃万骑将想要投靠我军,并承诺为我军提供吐蕃人的情报,还助我们生擒钦陵赞卓!”   “什么?竟有此事?”陆瑾瞬间露出了震惊之色,连忙问道,“那位吐蕃大将乃是何人?”   张靖臣一字一句的清晰言道:“昔日的吴县县令谢太辰!”    谢谢大家的投票以及打赏,目前还差4章月票,又可以加更一章,加油加油!!                  第八五六章 存疑一试   “什么!”陆瑾惊得霍然起身,脸上闪动着惊疑不定的神情,然而那股惊奇只维持了短短须臾,便瞬间化作了焦急之色。   他急忙言道:“谢太辰此举必定是诈降,此人也绝对不可能再投降大唐,你快去劝劝裴炎,让他不要上当。”   见到陆瑾想也没想就认定谢太辰乃是诈降,张靖臣大觉奇怪,连忙问道:“不知陆驸马为何会这般觉得?”   “我太了解谢太辰了。”陆瑾轻轻一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童年之时的诸多事情,沉声言道,“谢太辰此人寡恩重利,阴险狠毒,更有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这样一个人他不会忠于任何一个势力,只会根据形势而忠于自己。”   “但是,目前我军占据优势,谢太辰前来投靠也是在情理当中啊!”张靖臣立即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闻言,陆瑾却是冷冷一笑。   在他看来,昔日他领军对战钦陵赞卓时候,唐军的确是取得了不小的优势,陆瑾自信不能击败钦陵赞卓,但是将他困死在鄯州还是非常有把握的。   但如今,唐军将领换成了不懂军事的裴炎,本就非常微弱的优势早就已经荡然无存,陆瑾相信依照裴炎的能力,不论是在正面实力较量还是背后阴谋比拼,裴炎都绝非钦陵赞卓的对手。   当然,这番话却不好对张靖臣言及,他淡淡问道:“你说谢太辰目前已是万骑将?”   “对,领一万大军的万骑将。”   “但是,昔日在下在大莫门城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是达古日耸麾下的小喽啰,一个投靠吐蕃没多久的唐人,居然大半年就身居要职,我想吐蕃人一定给了谢太辰不少好处,以谢太辰见利忘义的本性,当此之时他是绝对不可能投靠大唐的。”   听完陆瑾一番话,张靖臣面露思索之色,点着头告辞离去了。   返回中军大帐,张靖臣将陆瑾的一番见解对着裴炎一说,后者立即就冷哼言道:“陆瑾一直对谢太辰颇有成见,连谢太辰投降书信都没看的情况下便认为他是奸细,实在有失偏颇!”   “裴帅,其实属下倒觉得陆瑾此话未尝没有几分道理。”张靖臣言得一句,继而又皱眉说道,“不过属下觉得陆瑾此人历来风轻云淡,即便那日被裴帅你当着众总管的面解除了职务,他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然而今日一听到谢太辰想要投靠我军之事,陆瑾却罕见露出了几分焦急之色,更是想也不想就认定谢太辰乃是诈降,看来他与谢太辰也是过节颇深。”   “那你觉得本帅现在该当如何?究竟信不信谢太辰?”裴炎顿时露出了大伤脑筋之色。   张靖臣想到了一个较为折中的办法,言道:“裴炎,属下觉得要不这样,咱们不妨先存疑一试,从谢太辰送来的情报当中判定其真伪,方为上策。”   裴炎从谏如流,立即点头道:“好,就照你说得办。”      两日之后,一封秘密信件送到了裴炎的案头。   待读完这封信件,裴炎一双白眉拧成了大刀状,不能置信的问道:“什么,吐蕃大军缺粮?”   谢太辰派来送信之人还是当日那位吐蕃信使,他点头言道:“启禀裴帅,我们吐蕃国出征历来不带粮秣等辎重,只带一定牲畜随军征战,而来到敌国境内,所采取的也是以战养战之法,前些日钦陵赞卓虽然已经攻破了鄯城,然而黑齿常之早就已经搬空了鄯城内的粮仓,故而我军的粮秣一直非常的吃紧,钦陵赞卓思前向后,决定明日清晨悄悄派出三千兵马,奇袭鄯城以西三十里的临蕃城,那里囤积了一定粮秣,可以支撑吐蕃大军月余。”   裴炎顿时露出了凝重之色,走到行军地图前端详了半响,询问道:“临蕃城虽则兵力不多,然而也算是一座坚城,加之现在本帅之军离临蕃城也是不远,渡河之后最多两个时辰便到,钦陵赞卓有信心能够夺下临蕃取得粮秣?”   吐蕃信使解释道:“正因为大家都觉得不可能,而且临蕃城守军也会以为离裴帅之军不远,一定想不到吐蕃军队会来攻城,钦陵赞卓才兵行险着进行攻城,只要顺利夺得改城,裴帅你铁定会发兵救援,而到时候钦陵赞卓便会派出驻守在鄯城的军队,乘唐军渡河之时进行偷袭,取得大战胜利。”   一席话听得裴炎肃然心惊,他想了想,冷笑道:“这钦陵赞卓真是好大的胆子,那好,这次本帅就先吃掉他这偷袭临蕃城三千兵马,让他瞧瞧我裴炎的厉害。”   待到吐蕃信使离开之后,张靖臣皱眉问道:“裴帅,你真的相信谢太辰之话?”   裴炎沉声言道:“对付三千吐蕃骑兵,我军派出五千人足矣,即便谢太辰有心欺骗,诱使我军步入圈套,损失的也不过区区五千人,实在微不足道,故而可以一试。”   张靖臣想了想,点头道:“那好,不过裴帅你准备派何人领军前去呢?”   裴炎思忖了一下,冷笑道:“沙吒忠义吧,这个百济奴本帅看着也非常讨厌,况且他为了陆瑾之事多番顶撞本帅,让他去送死也好。”   张靖臣会心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午后,金牙道总管沙吒忠义带领五千骑兵,奉裴炎密令悄悄的离开了唐军大营,顺着湟水河畔逆流而上,向着西方而去。   没多久,沙吒忠义之军渡过了湟水,潜伏在通往临蕃城的山谷密林当中,静静等候着吐蕃人的到来。   第二天清晨,山谷外响起了如雷似潮的马蹄之声,密密麻麻的吐蕃骑兵挥舞着战刀呼喝冲入了山谷当中,在狭长的谷内挤成了一条细线。   原本对于裴炎所说吐蕃将要奇袭临蕃城,甚是怀疑的沙吒忠义见状大喜,即令麾下将士从山谷两旁的密林内杀出,嘶鸣的号角响彻战场,喊杀声震耳欲聋,悴然不防的吐蕃骑兵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简单抵抗之后全都争先恐后逃命去了。下一周投推荐票也进行加更,规矩是满一百票加一更,创世和分开统计,这个应该比月票容易的,布衣只担心你们投不够,从不担心存稿的问题。^_^?             第八五七章 两次小胜   是役,沙吒忠义之军杀敌两千二百人,可谓一场小胜,待到消息传到了裴炎那里,裴炎登时就兴奋莫名,拊掌大笑道:“谢太辰果然诚不欺我,看来此人是真心想要投降啊!”   张靖臣心知裴炎一直对陆瑾领军之时取得的大胜甚为烦恼,此番小胜一场,证明他裴炎并不比陆瑾差,裴炎自然非常的高兴。   于是乎张靖臣趁热拍马屁道:“裴帅,属下这就拟就一封捷报,送去洛阳给天皇天后一睹。”   裴炎哈哈笑道:“好,记得以八百里加急送出,让捷报早日传到天皇天后御案之上。”   然而,裴炎的高兴喜悦还没有结束,过了几天,谢太辰又是送来了一封密报,言及钦陵赞卓令达古日耸将在当夜率军五千偷偷渡河,夜袭唐军大营。   得到消息之后,裴炎自然非常的重视,召开军事议会商讨对付吐蕃人夜袭一事。   诸位总管不知道裴炎为何如此神机妙算,一脸信誓坦坦的模样,半信半疑间便依令行事,当夜所有军营看似平静如常,却全都暗中戒备。   果然三更时分,吐蕃骑兵偷偷前来夜袭,一个冲锋便攻入了阎温古所领大军的营帐。   好在阎温古早就有所准备,待吐蕃骑兵冲入大营的那一霎那,立即就战鼓大起,号角嘶鸣,千军万马从藏身之地杀出冲向吐蕃人,吐蕃骑兵登时就大败而逃。   而刚逃出大营的吐蕃骑兵又迎头撞上了裴炎亲自率领的一万骑兵,一番冲杀,吐蕃人丢下了遍地的尸体之后狼狈逃入了河水逃命,模样好不狼狈。   此役,唐军杀敌三千有余,又是取得了一场不错的胜利。   经过两场胜仗之后,裴炎在感叹自己当真有领军才华的时候,对谢太辰仅存的那一丝疑惑也烟消云散了。   正在裴炎意得志满的时候,那位吐蕃信使又是奉谢太辰之名而来,透露给裴炎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待看罢密报,裴炎立即露出了惊讶之色,问道:“什么,你是说钦陵赞卓自觉不是我军的对手,准备悄悄撤退了?”   吐蕃信使点头言道:“对,这两次惨败对我军的军心打击得非常的大,全军上下尽皆士气低落,钦陵赞卓觉得无法取胜,便想要乘唐军不备的时候偷偷溜走。”   裴炎点了点头,皱眉问道:“那不知钦陵赞卓将会从哪条路线返回吐蕃?”   吐蕃信使走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张偌大军事地图前,沉声开口道:“裴帅请看,目前裴帅你所领之军与河源军一西一东将吐蕃大军围在鄯城,故而钦陵赞卓只能选择南面或者北面突围。北面全是高山峻岭,不利于吐蕃大军行进,而南面全是平原,最利于骑兵疾驰,只要裴帅你乘吐蕃大军撤退之时,事先埋伏一军在南面黄河一带,必定可以将吐蕃大军阻击在此地,到时候裴帅你率军追赶而至包抄吐蕃军队,而谢万骑在当场叛变吐蕃,吐蕃大军必定军心大乱,被聚歼于此,到时候钦陵赞卓插翅也是难飞。”   “好!”裴炎点了点头,显然非常认可吐蕃信使所传达的谢太辰之计,心头已是幻想出了自己战胜吐蕃大军,生擒钦陵赞卓凯旋归朝之后的煌煌未来。   而到时候,他裴炎也将成为大唐能文能武的显赫重臣,堪比昔日的李靖、李勣。   顷刻之后,裴炎召集几位领军总管前来议事,开宗明义的亢声言道:“诸位总管,本帅接到密报,言及吐蕃军队经过两次战败之后,已是了无战意,钦陵赞卓更是准备偷偷撤退,故而现在正是我们击败吐蕃人的关键时候。”   一席话听得诸位总管一头雾水,刘景仁当先拱手询问道:“敢问这个消息裴帅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是否可靠?”   裴炎绷着脸言道:“今日本帅已经收买了吐蕃大军中的一位显赫大将,前番我军之所以能够两次取胜,也是全赖这位大将所提供的情报,所以绝对没有错,大家也用不着怀疑。”   众总管面面相觑,这才明白前番裴炎为何能够料敌制胜,洞察先机的原因。   不待他们开口,裴炎已是急不可耐的下令道:“吐蕃军队所撤退的路乃是南面平原山地,本帅已经急令河源军前往黄河沿岸埋伏准备,而我军则继续监视吐蕃大军的动向,待到他们离开鄯城,立即衔尾追击。”   “诺。”几位总管点了点头,全都抱拳言是。   离开帐篷,阎温古满脸思忖之色,一双白眉也是拧成了大刀状。   见他独自一人慢腾腾的走到后面,刘景仁不禁停下了脚步,笑问道:“大战在即,阎总管莫非还有心事不成?”   阎温古轻叹一声,对着刘景仁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直至两人来到了一片隐蔽之地,他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刘总管,你觉得为裴帅提供情报的那个吐蕃大将可靠么?”   “为何不可靠?”刘景仁惊讶一问,遂即释然笑道,“莫非是怀疑此乃诈降之计,呵呵,闫总管啊,我军已经取得了两场胜利,此人投诚之心理应不假,你实在多虑了。”   阎温古也知道自己的疑虑毫无根据,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走得没几步,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目前陆帅的情况如何了?”   听阎温古提及陆瑾,刘景仁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裴帅令一个百骑队看管陆帅,现在陆帅所居住的大营内外均是守卫森严,而陆帅也没有与裴帅进行争辩的意思,据说每日都在帐内专研兵书兵法,似乎根本就不为所动。”   “陆帅如此年轻,便有如此定力,实在难得可贵啊!”阎温古不禁长叹一声,心内生出了说不出的敬佩感觉。   其实说起来,他一直对裴炎到来之后软禁陆瑾之事非常不满,裴炎光凭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的说辞,就褫夺陆瑾的兵权,如此行径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或许应该说裴炎此举看似为公,但却有很强烈的私心,就如同他当初打压裴行俭一般。             第八五八章 陆瑾所作的最大努力  眼下唐军虽然在裴炎的带领下取得了两场不错的胜利,但阎温古心内一直有着一种担心,担心裴炎根本就不是智计百出,狡猾如狐的钦陵赞卓的对手,无法保证能够战胜强敌。   想了想,阎温古觉得自己不能将心头的疑惑就这么弃置不管,对着刘仁轨小声言道:“刘总管,我想前去见见陆帅,也不知是否方便?”   闻言,刘景仁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劝阻道:“如此偷偷前去与陆帅会面只怕有所不妥,倘若被裴帅知道,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阎温古正色言道:“可是……在下总觉得吐蕃人突然撤离之事有诈,我也只想前去问问陆帅的看法,放心,不会太久,最多一个时辰。”   刘景仁斟酌了一番,终是忍不住点头道:“那好吧,待到今晚你来我营帐,咱们一起去见陆帅。”   是夜,阎温古和刘景仁联袂来到了陆瑾的帐篷当中,径直便对他道出了这几日所取得的胜利,以及裴炎想要追击撤退吐蕃人的决定。   及至听完,陆瑾脸膛上顿时就阴沉了下来,黑着脸思忖半响,开口言道:“两位总管,其实我知道为裴炎提供情报的吐蕃大将是谁,相信你们也应该记得在大莫门城外揭穿裴行俭大总管死讯的那个大唐叛官谢太辰,此人昔日正是裴炎的学生,只怕现在裴炎已是相信了谢太辰投诚之事。”   “陆帅莫非觉得谢太辰此人不可信?”阎温古皱着眉头询问一句。   “对。”陆瑾正容的点了点头,言道,“其实在前几天,裴炎已经令张靖臣前来探过我的口风,说明此事,在下当场便说过谢太辰此人绝对不可信,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裴炎一定是将我的劝告置若罔闻了。”   刘景仁不解的问道:“但是陆帅,我军可是凭借谢太辰的情报胜过吐蕃人两次啊,这难道莫非是吐蕃人的苦肉之计?”   “很有可能。”陆瑾脸上布满了凝重之色,言道,“两位总管不妨想想看,钦陵赞卓乃是吐蕃绝代名将,骁勇善战,足智多谋,这样一个就连裴行俭大元帅也得小心对付的强敌,岂会轻而易举被不通军事的裴炎击败,这其中必定有诈,我军之所以能够赢得吐蕃人两次,完全是钦陵赞卓在让谢太辰骗取裴炎的信任,只怕这一次吐蕃人的撤退之举,便是钦陵赞卓所准备的杀招,裴炎若是在轻信谢太辰之话,肯定会全军惨败。”   陆瑾的话音落点,一股凛冽的冰凉骤然渗透刘景仁与阎温古的脊梁骨,两人面面相觑,均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倘若陆瑾所推测乃是真的,那么这次追击吐蕃人的唐军必定会陷入万分危机的境地,说不定还有全军覆灭之危。   沉吟半响,阎温古这才正容言道:“既然陆帅觉得此乃吐蕃人的圈套,那你为何不对裴炎言明?”   “你觉得裴炎会相信我么?”陆瑾苦笑着反问了一句,这才叹息解释道,“裴炎初次执掌兵权,自然想要建立一番不世功勋,现在眼看有一个能够生擒钦陵赞卓的机会,要他眼睁睁的放弃,实在非常的困难,而且……”   说到这里,陆瑾微微犹豫了一下,也不避讳,平静如常的言道:“世人皆知我乃裴行俭的学生,教授我军中兵法的也为裴行俭,在裴炎看来,我自然是属于裴行俭一派的,以他的性格,岂会听政敌裴行俭学生的建议?”   “兵者乃国之重也,裴炎岂会这般不知轻重?”刘景仁额头冒出了涔涔细汗,显然有些心惊。   陆瑾冷冷一笑,却不多做解释,继而正容言道:“刘总管,阎总管,请你们答应在下两个请求,陆瑾感激不尽。”   阎温古丝毫没有犹豫,正容开口道:“陆帅请说,只要能够办到,末将一定不会拒绝。”   陆瑾知道阎温古性格刚烈,加之又是昔日那位骁勇善战的平原郡公、左武卫大将军高侃所带出来的爱将,在军中资历甚高,也颇有威信,只怕在所有总管当中,也是只有他与沙吒忠义敢顶撞裴炎,此刻既然他答应了下来,那自是无差。   故而,陆瑾沉声叮嘱道:“第一件事,倘若裴帅要你们一道前去追击撤退的吐蕃人,记得若遇地形险绝、高山密林、草木茂密之处一定要万分当心,若是情况不对,一定要拦下裴炎;第二件事,在下想写一封信请阎总管转交给黑齿长史,也不知是否可行?”   现在陆瑾尚是待罪听后朝廷发落之身,私自给在外的统军大将送信,那是非常不合适的,若是陆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送信者自然也会受到牵连。   刘景仁尚在犹豫不定之间,阎温古已是慨然点头道:“这有何妨,陆帅径直写来,今天末将便派人送去给黑齿常之。”   陆瑾拱手为谢,坐在案前一番思忖,这才从容动笔。   其实说起来,他与黑齿常之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算不得多么熟悉,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愿意相信黑齿常之,或许这就是别人常说的高山流水一面知音。   及至片刻,一封书信写罢,陆瑾折叠妥当也没有装入信封,就这么交给了阎温古。   阎温古懂得陆瑾此举乃是表明他并没有不可告人的私心,信件可容得送信人检查,但阎温古却看也没看上一眼,就这么当着陆瑾的面装入了信封之内,又用案几上的火漆封上信封口子,言道:“陆帅,末将这就令人前去送信。”   及至阎温古和刘景仁离开之后,陆瑾才是沉沉一声叹息,却没有心思继续翻动兵书,但愿这一切都是他多心了,谢太辰也是真心实意想要投靠大唐,若一切真乃吐蕃人之计,只怕裴炎所领的四万唐军和河源军都是危矣!   果然就在当天夜里,正在沉睡当中的裴炎被长史张靖臣唤醒,言及斥候来报河对岸的吐蕃军营有所动静了。          第八五九章 追击之战(上)  裴炎年老嗜睡,此刻尚在昏昏沉沉当中,一听张靖臣之话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倦意也是烟消云散了,连忙问道:“可否探查清楚?万不要看错了。”   张靖臣一脸激动的言道:“裴帅放心,斥候查探得清清楚楚,吐蕃军队正在偷偷收拾着行装,看似准备连夜溜走。”   裴炎哈哈一笑,老脸上泛起了激动难耐的神光,清晰下令道:“速速召集几位领军总管前来,这次本帅要将吐蕃人全歼于鄯州境内。”   片刻之后,诸位总管齐聚中军大帐,简单商议之后各回各营,原本安静一片的唐军军营顿时轻轻骚动了起来。   将士们从睡梦中醒来披上了战甲,悄悄集结待命,骑兵则小心翼翼的套住了坐骑马嘴,裹住了马蹄,明晃晃的刀枪全都握在了手上,一幅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陆瑾身在军营当中,加之他耳力极好,自然听到了大营内的暗流涌动。   猜也不用猜,他便明白裴炎一定是要去追击逃跑吐蕃人了,此去对于唐军来讲也不知是祸是福,实在难以预料。   而且更让陆瑾憋屈万分的是,在这决定这场大战的关键时刻,原本身为金牙道行军副总管的他居然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只能留在军营只能默默等待着或胜或负的消息,实在令他情何以堪。   想到这里,陆瑾心内沉甸甸说不出的难受,仰望着空洞无物的帐篷顶端半响,他似乎在向那些居于九天之上的诸神默默祈祷,轻声喃喃言道:“天佑大唐!”      黄昏,夕阳西沉,暮色苍霭,河风阵阵,四万唐军在金牙道行军大总管、陇右道经略大使裴炎的率领下,顺利渡过了湟水,集结在鄯城之外整装待发。   此刻的鄯城之外,早已不见一个吐蕃人,今天五更时分钦陵赞卓已是带领着吐蕃大军向着南方狼狈逃去,唯留下空荡荡一片的大营以及遍地的散乱物品。   裴炎并不急着追击论钦陵,因为昨日河源军早就已经根据他的吩咐开赴黄河北岸埋伏设防,此处正是钦陵赞卓南下必经之地,相信一定能够将钦陵赞卓的两万军队阻挡在那里,而他裴炎则率军前来,从容至极的完成对钦陵赞卓的包围,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谋划于此,裴炎心内激情高涨,兴奋难耐,老脸上更是露出了丝丝红润,而身后所披着的红色披风,似乎也因他高涨的情绪变得更红了。   他高坐马背意气风发,呛啷一声抽出了腰间那把金鞘长剑,对吐蕃人逃去的方向断然一指,亢声言道:“诸位,钦陵赞卓摄我军威已经不战而逃,现本帅下令全军追击吐蕃人,以报侵略我大唐疆土之仇。”   “嗬……嗬……嗬……”   唐军将士们举起武器齐声呼喝,那震天动地之声直贯云霄,响彻在了每个人的耳畔,也使得所有人热血沸腾。   挂在西山山巅的夕阳终于沉了下去,唯有一丝晚霞不舍的挂在天际,其色却如同鲜血。   是夜,四万唐军衔尾急追,紧随吐蕃人离去的步伐追赶而去。   一路上,随处可见吐蕃人丢弃在路旁的物资以及军旗,沿途更有几个被人无情抛弃的吐蕃伤兵,想来是钦陵赞卓担心伤者会影响全军的行军速度,故而将这些人抛在在了路边。   裴炎令人带来一个吐蕃伤兵仔细询问,在那伤兵惶恐不安的回答当中,更是证明了此刻吐蕃人的确是狼狈逃命,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抵抗的意思。   “哼!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堂堂的吐蕃战神也有今日!”裴炎冷冷的揶揄了一句,挥手下令继续前行。   天将拂晓,霜雾迷朦,唐军赶到了一片辽阔无际的大草原上。   这片草原位于黄河流经鄯州的北岸,因有条条水流灌溉滋润,此地林木片片,青草茂密,入目尽皆一片绿色,断非如鄯城外面那光秃秃的平原。   裴炎坐在马背之上视线极好,加之现在天色渐渐亮堂了起来,前面的情况自然是一览无遗。   大概三里开外之处,一片懒散稀疏的吐蕃大纛旗正在树林遮挡当中若隐若现,前面更是清晰传来了阵阵嘈杂的人声马鸣,不用问那正是吐蕃逃兵。   裴炎见状大喜,即令全军进入草原河谷衔尾急追,坐镇中军的刘景仁一见裴炎居然冒失的踏入这片不知道深浅的草原当中,登时大急,连忙策马赶来劝阻道:“裴帅,吐蕃虽则为穷寇,然安知其中不会包藏诡计,这片草原林木茂密,地势开阔,我军万不能冒然入内,当查清楚地形为上。”   “刘总管此言着实荒谬!”裴炎手执马鞭,气昂昂的言道,“吐蕃人毫无战意,一片散乱,正值亡命奔跑之时,我们如何能够放弃这么大好的机会?不要多说,立即遵守本帅之令。”   长史张靖臣略懂兵法,也看过几本兵书,立即照搬兵书之言开口道:“孙子兵法有言,历来埋伏之地当选险峻之处,之要骑兵能稍微展开,一般就不是最佳的埋伏地点。若吐蕃人要设下埋伏,昨夜我们所经过的那片山谷便是最好的埋伏地点,既然吐蕃人并没有在山谷中埋伏偷袭我军,那自然也不会选择这般无险之地,刘总管实在是多虑了。”   刘景仁无可奈何,只得领军跟随裴炎踏入了这片草原河谷当中。   唐军两万铁骑、两万步卒在茫茫一片的草原中全面撒开,处处可见飞驰疾行的骑兵,健步如飞的步卒,马蹄如雷,山鸣谷应。   便在这个时候,一片尖锐而又高亢的牛角号响彻草原,还未等唐军将士们回过神来,冲在最前面的那一片骑兵登时就被突如其来的箭雨射中,人仰马翻,变成一个个刺猬翻倒在地。   位于前军的沙吒忠义见状大惊,来不及高叫“敌袭散开”,密密麻麻的箭簇已是从密林长草中飞出,腾空而起,化作一团团黑云飞入唐军当中,犹如狂风骤雨一般无情地钉射到狂奔的唐军骑兵卒身上,就像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嘴的巨兽肆意的吞噬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十九张月票了,哪位书友再投一张,又能加更了吶                   第八六零章 追击之战(下) 叛军原本就非常凌乱的战阵立即被唐军狠狠的撕裂一个口子,而这个口子随着唐军渐渐深入,也是在不断的扩大当中,唐军骑兵如同一支锋利的利箭,深深的楔入了叛军军阵。Ww   站在阵后兵车上指挥作战的白衿羽见状大急,吩咐鼓手擂响传令鼓声,示意左右两翼的叛军向着中间包抄,希冀能够将唐军骑兵困死阵中。   立在6瑾马前的赵文翙很敏锐的觉到了叛军的企图,立即忍不住沉声提醒道:“6帅,叛军似乎想将我们包围起来。”   6瑾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揣测估计了一番,断然出言道:“无妨,叛军即便是将我军包围,也根本不是对手,况且如此一来四面绝境,倒是可以激起我军困兽犹斗的凶劲,故而不用理会。”   听到6瑾这般有违兵法常理的话音,赵文翙不禁大是愕然,然而很快,他就现6瑾的决策无异于非常英明。   的确,此刻已经隐隐陷入叛军包围之中的已方骑兵不仅没有半分颓然之势,反而愈战愈勇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背水一战破釜沉舟,只有消灭眼前的敌人,才会获得求生的机会,故而人人奋,死不旋踵。   战场上的气氛极度紧张和窒息,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特别是前仆后继的叛军士卒,死亡的浓厚气息更是紧紧地萦绕在每一个士兵的心里。   许多叛军士卒都是初次来到战场,完全不懂配合协作,共同作战,他们凭借着简单的攻击防御前去厮杀,立即就如同成熟收割的麦穗一般齐刷刷倒下,葬身在了这片冰冷的雪原中。   一个身形强壮的叛军士兵怒喝一声高高跃起,如同苍鹰击兔般,想要扑倒不远处的一个唐军骑兵。   然而他的身子刚刚跃至半空,突然一人一马呼啸而至,横刀带着一丝白光毫不留情的斩过。   那叛军士卒连惨叫都没有出,就在半空中被肢解成了两断,鲜血混着血肉抛撒开去,带来一片猩红。   唐军骑兵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他们策马来回驰骋,手中横刀任意砍杀,连连吹动的冲锋号角声更是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横刀带着一蓬蓬的血雨在空中飞舞,欢快而又果断地吞噬着一个个珍贵的生命,只要是唐军掠过的地方,地上均是一片狼藉,随处可见血肉模糊的尸体和躺在血泊中呻吟的士兵。   在唐军如雷似潮的猛烈攻击下,叛军士气战力终于渐渐衰竭,出现了溃逃之势。   6瑾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断然下令道:“赵参军,再度起号,下令中军八百骑兵从叛军侧方开始冲杀!”   赵文翙点了点头,亲自拿起一个长长的牛角号,鼓起腮帮子当先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   三长两短,正是唐军惯用的冲锋号角。   被6瑾当作今天战场奇兵,一直隐匿在叛军左侧的八百中军在薛楚玉的带领下陡然出现了。   当先那面大书一个“薛”字的战旗下,白马银枪的薛楚玉勇猛绝伦如同古之赵云,他高举长枪大吼一声:“杀——”,一马冲出,千马奔腾,雷霆般压下雪野。   叛军将士立即被这支突如其来的唐军骑兵震撼得懵掉了,原本小小的溃逃顿时变为了更大的骚乱,恰如瘟疫一般急蔓延着,很快就传遍了全军。   与此同时,唐军全军士气大振,喊杀声更是愈来愈烈,反观叛军则是人心涣散,人人自危,争先恐后的四散奔逃。   见到如此情况,白衿羽额头顿时冒出了豆大汗珠,呆呆的望着几乎已经算作一面倒的败局,膛目结舌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将军陈夫友狼狈的冲到了白衿羽的兵车前,甲胄上面早已是血迹斑斑。   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施礼,急声言道:“元帅,我军败局已定,乘唐军还未攻破大阵,还请元帅赶紧撤退吧。”   面色苍白如纸的白衿羽浑浑噩噩点了点头,望着陈夫友满是悔恨的言道:“本帅真后悔没有听将军的话,以至于遭到如此惨败,真是愧对三军将士。”   陈夫友劝说道:“元帅千万不要这么说,胜败本是兵家常事,只要知耻而后勇,待到来日便可东山再起。”   白衿羽重重颔,刚要吩咐车夫调转马头逃命,然见到陈夫友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后,不禁出言问道:“怎么,莫非陈将军不与本帅一起走?”   陈夫友惨然一笑,言道:“前不久本将贪身怕死背叛了大唐,如今又岂能再作逃兵背叛圣人信任,也罢,末将今日就战死在这里,也算做了为光明圣皇帝尽忠的臣子。”   闻言,白衿羽脸上神色微不可觉的红了一下,他惭愧的暗自一叹,又深深的望了陈夫友一眼之后,这才飞离去。   望着那辆兵车渐行渐远之后,陈夫友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怅然的笑容,当看到唐军骑兵已经快要杀到眼前的时候,他猛然咬紧牙关调转长剑对着脖颈一抹,一蓬鲜血如同鲜花盛开一般猛然绽放,陈夫友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沉沉的栽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话分两头,白铁余乘着兵车拼命奔逃,在如此高飞奔之下,由四匹良驹驾拉的兵车几乎快要贴着地面飞了起来。   正在他快要离开战场之际,一骑忽地从背后飞追来,只闻一个嗓音亢声喝斥道:“白衿羽休走,快快下车受缚。”   见有追兵,白衿羽顿觉周身冰凉,他心惊肉跳的回头一看,这才现来骑乃是一个白马银甲的小将,大概二十出头,看起来竟有几分稚嫩。   见状,白衿羽心头大恨,急忙操起兵车上挂着的桑木弓引弓疾射。   支支利箭接二连三的朝着银甲小将射去,也不知是因为白衿羽箭术准头太差,还是这小将闪避功夫着实了得,射去的长箭全都落空。   这白马银甲小将正是平西军中军都尉薛楚玉,此际他俯身马背拍马疾赶,当真是马如龙人如虎,英气勃的模样当真有着几分乃父薛仁贵的风范。   很快,薛楚玉便看准了一个时机。   他乘着白衿羽转身取箭之时,猛然摘下背上长弓瞄准疾射。   只闻弓弦声起,一支长箭如同流星赶月般朝着前面奔驰而去的马车急追,快准确而又毫不留情的扎入了白衿羽的背心。   “啊”的一声惨叫,背部中箭的白衿羽身子一偏立即从飞前行的马车上栽下,重重跌落在道旁的雪地里翻滚数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断了气。          第八六一章 押解而回   谢太辰思忖了半响,隐隐明白了钦陵赞卓此话,立即一脸敬佩的点头道:“大元帅果然高见,末将这就请岳父大人退兵。”   钦陵赞卓点了点头,继而补充道:“不只是退兵,此番平局虽非我愿,然西突厥已被王方翼平定,再行攻打鄯州也是徒劳无功而已,乘着唐军现在混乱不堪的机会,我们撤离鄯州返回吐蕃。”   谢太辰应的一声,领命而去。   未及河源军骑兵到来,吐蕃军队已是全军撤退。   阎温古本想乘此机会进行反攻,然而一想到已军遭遇埋伏之后一片混乱,军心不稳,也只得愤愤然作罢了。   此战,四万唐军死者七七八八,唯存万人左右,总管刘景仁、爨宝璧两人战死沙场,可谓一场惨败,消息传回了位于湟水北岸的唐军大营,更是激起了守营将士们一片哭泣之声。   听到此讯,陆瑾呆坐在案后不动不言,恰如一尊石雕木俑,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站起身来走到了帐口边。   帐帘风动,昏黄的阳光长长地照入了帐内,陆瑾负手而立盯着枕在山头的那一轮残阳渐渐沉沦,直到黑暗降临大地,一线冰凉的泪水涌上了他苍白的面颊,静静流淌不止。   十日之后,朝廷的诏令抵达了鄯州,在吩咐裴炎整肃军队的同时,也令金牙道行军副总管陆瑾返回洛阳。   诏令并没有言及让陆瑾返回洛阳何为,但是大家都明白与陆瑾涉嫌通敌虞国有关,特别是那位昔日虞国的镇国大将军君四海也是与之同路,更是证实了众人的猜测。   陆瑾知道这次朝廷诏令他返回洛阳,形势凶险之极,然而一来他本就问心无愧,二来算算时辰太平公主也应该快要生育了,故而他对于回去之事倒也乐见其成。   离开大营的那一天,裴炎并没有前来送行,想必是因为不听陆瑾的劝告遭遇惨败,故而自觉无颜。   沙吒忠义与阎温古都是来了,然而一看到昔日出征的五位总管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都感觉说不出的难过和唏嘘。   陆瑾心情也非常的沉重,稍事安慰了他们几句之后便上得马背,在送行之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朝着东方而去。   此时洛阳城,陆瑾勾结虞国一事的消息并没有在朝堂上扩散,准确来说,天后武媚并不希望这个消息被更多的人知道。   今日下朝之后,武后独自一人花园内踱步思忖,手中拿着的却是陆瑾所写的自辩奏疏,她边走边看,脑海中却是思忖不断。   陆瑾在自辩奏疏中说得很清楚,也讲明白了当年他被虞国擒去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并言及他隐瞒不报的诸多苦衷。   在武后看来,她对陆瑾的行径并不觉得奇怪,反倒认为这么行事正是陆瑾惯常的作风,虽然有违朝廷律法,却情有可原。   不过这一切却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武后她自己想要利用这件事达到什么目的,若是陆瑾乃是她的政敌对手,此番武后肯定已经下令彻查,并责令监察御史依照朝廷律法办案了。   然而现在,陆瑾不仅仅是太平公主的驸马,更是她武后着力培养的人才,武后之所以要让陆瑾前去领军,其目的也只是想凭借陆瑾掌握部分军队而已。   令武后非常满意的是,陆瑾的确是一个军略战阵之才,竟然在裴行俭突兀病逝的情况下,领军大败吐蕃。   若非后来裴炎不停劝告误中吐蕃人的诈降之策,说不定唐军还真有击败钦陵赞卓的可能。   实在可惜了。   更为可惜的是,武后明知裴炎身负战败之罪,却不能对他过多责罚,不为其他,只因裴炎乃是她的心腹。   暗自感叹了一番,武后心内已是有了定见,吩咐蔗蔗唤来了上官婉儿,沉声下令道:“婉儿,护送陆瑾回来的将领乃是何人?”   闻言,上官婉儿心头顿时一惊,连忙回答道:“启禀天后,乃是左金吾卫将军丘神勣。”   武后淡淡颔首,言道:“朕已经查明,此番陆瑾乃是受到了奸人诬陷,并没有通敌之嫌,速以朕的名义拟就一封圣谕,让丘神勣善待陆瑾,另外那个君四海,朕不愿意见到他,你将朕这句原话如实对丘神勣言明便是,他应该懂得朕的意思。”   没想到天后居然对君四海动了杀心,上官婉儿大感意外,也明白了陆瑾通敌之事就此告一段落。   于是乎,上官婉儿悬着多日的心儿终是落下了,她美滋滋的应了一声,连忙前去起草圣谕去了。   没过几天,武后圣谕已是经过信使送到了护送陆瑾返回洛阳的丘神勣手中。   他展开信纸仔细的读了一片,心内已是有了定见,白皙而又刚毅的脸膛上露出一丝摄人的寒意。   是夜,护卫骑队驻扎在陇州官道旁的驿馆内。   丘神勣以沿途劳累为名,要求驿馆丞备置了美酒佳肴,送给了诸人,同路的君四海自然也有着一份。   君四海本就沿途疲乏,见到酒肉自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然而酒量甚好的他没喝几碗便觉得头晕目眩,沉沉醉倒在了食案之前。   片刻之后,四名手持绳索的军士静悄悄的走入君四海居住的房间内,一阵悉悉萃萃之声,房间又复归了宁静。   翌日一早,陆瑾准时起身准备继续起行,然而到得驿馆前院一看,却发现护卫骑队尚未集结。   见状,他暗暗觉得奇怪,独自一人在厅内转悠等待。   过得半响,丘神勣大步匆匆的走了过来,对着陆瑾拱手言道:“陆驸马久等了,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只怕我们已是无法启程。”   瞧见他眉宇间便是肃然之色,陆瑾忍不住好奇询问道:“不知何事须得耽搁行程?”   丘神勣冷静而又淡漠的开口道:“昨夜,状告陆驸马你通敌卖国的君四海已是畏罪自尽于房内,死之前,君四海在房中留下一封遗书,言明他对陆驸马的诸多指责均是诬告。”   丘神勣的话音落点,陆瑾立即不能置信的睁大了双目,显然不敢相信君四海居然会畏罪自尽。 第八六二章 长安城内 然而很快,陆瑾就从丘神勣平静肃杀的口气中听出了一丝端倪,心内不由为之一紧。   虽然他现在不知道究竟是何人令丘神勣暗中杀掉君四海,并制造出君四海自尽的假象,但他明白自己通敌一事已经就此结束了,因为现在君四海已经变作了死人,再也无法前来指证他通敌之事。   这日,陆瑾一行来到长安,接连下了数天的老霖雨连绵不断,城外城内均是一片水雾迷茫,道路也是泥泞难行。   丘神勣斟酌了一番,决定暂缓出发,先在长安城内休息数日再作打算。   也因天后特令丘神勣善待陆瑾,故而丘神勣也放松了对陆瑾的管制,不仅让他离开了驿馆,更可以前去拜访在长安城内的朋友。   这段时间,陆瑾倒是觉得非常开心。   毕竟君四海“畏罪”自尽,那就表明着朝廷不会追究昔日他与虞国的那一番事情,笼罩在他心海多日的阴霾也是自此烟消云散。   而且现在太平公主快要生育,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个月,这就意味着陆瑾也将升作为人父,若非道路泥泞,他还真希望丘神勣能够不在长安停留,继续赶路前往洛阳。   返回长安城内的那座公主府,陆瑾美滋滋的沐浴洁身,一洗沿路来的风尘风霜,略一思忖便前去东宫拜访太子李哲。   这并非他与李哲关系要好,盖因来到长安不去拜访曾在出征时为他送行的李哲,却是有些说不过去。   进入含元宫,陆瑾独自一人沿着天街缓行片刻,拐到向东进入了东宫之内。   太子李哲早就已经得到了卫士禀告,特地降阶出迎。   待简单的寒暄一番后,李哲笑着解释道:“陆驸马恐怕还不知道,前些日父皇母后下诏,已将本太子李哲之名改为了李显,而八皇弟李轮则易名为李旦,迁豫王,故而从今往后,世间只有李旦,便无李哲了。”   陆瑾知道天皇天后一直对改名之时非常热衷,就要如同那换来换去的年号,皇子们更改名字也很正常。   以前的太子李哲,现在的太子李旦笑语言道:“陆驸马大驾光临,我这小殿也是蓬荜生辉,来,咱们殿内去坐。”   陆瑾拱手致谢,便任由李旦执着他的手,一并朝着大殿内走去。   来到殿中,两人分主宾落座,李旦对着身旁的内侍吩咐道:“陆驸马乃吾之妹婿,说起来也非外人,来人,将太子妃唤来一并入席就坐。”   听李旦居然要喊来韦莲儿,陆瑾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不过客随主意,他自然不能拒绝,只能苦笑以待。   片刻之后,太子妃韦莲儿莲步款款而至,如花似玉的俏脸上挂着矜持而又美丽的笑容。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怀抱婴孩的老妪,不用问那婴孩便是李旦与韦莲儿的长子,被圣人封为皇太孙的李重照了。   在进入殿内的一瞬间,韦莲儿一双美目已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陆瑾的身上。   瞧见他气态从容,玉树临风,与李旦懦弱胆怯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模样,韦莲儿忍不住春心荡漾了起来。   然而很快,韦莲儿便发觉陆瑾面对自己虽然已经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但那微笑的背后更多的却是冷然漠视,他依旧如同昔日那般非常的讨厌自己。   见此,韦莲儿芳心暗怒,握紧粉拳仍由那长长的指甲深深楔入了手掌肉中,她婀娜多姿的走上前来,对着陆瑾款款一礼,柔声言道:“韦莲儿见过陆驸马。”   “太子妃不必多礼。”陆瑾从案后站起颔首一笑,目光在韦莲儿脸上只停留了须臾,便漠视而过落在了韦莲儿背后那老妪所抱的婴孩身上,“这孩子便是皇太孙对吗?请容陆瑾看看。”   未及韦莲儿开口允诺,李旦已是笑着点头道:“重照刚满七个月,最近可是调皮得很,陆驸马可以逗逗他。”   陆瑾含笑点头,从老妪手中抱过李重照一番逗弄,这才微笑言道:“皇太孙身强力足,四肢有力,今后一定是个英伟男儿,待过几年,本驸马亲自教他骑马射箭。”   李旦点头笑道:“陆驸马武艺高强,能文能武,能得到陆驸马的亲自栽培,实乃重照之福,好,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又是一番大笑。   随即,李旦想起一事,关切问道:“对了,算算时日,太平皇妹亦是生育在即,陆驸马此番从鄯州返回,也算是恰到好处。”   陆瑾点头言道:“对,能够陪在太平身边迎接孩儿的诞生,实乃在下人生最是美好的一件事情,太子殿下也是过来人,相信也明白陆瑾此刻的心境。”   李旦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吩咐老妪将李重照抱走之后,便吩咐备宴,与陆瑾闲聊说来。   三杯美酒下肚,陆瑾白皙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飘上了一丝红润,看得旁边侍酒的韦莲儿更是暗自心醉神迷。   不过陆瑾心思根本没有留意韦莲儿一分一毫,此刻他正在向李旦讲述着鄯州战事。   虽然李旦早就知道陆瑾在大非川以水攻之计大败吐蕃元帅达古日耸之事,然若此刻听陆瑾这个当事人讲起来,却让李旦有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及至听完,李旦忍不住拊掌叹息道:“十多年前薛仁贵兵败大非川,整个朝堂均是引以为耻,没想到今番陆驸马能够在薛仁贵战败之处取得一场大胜,也算是为我大唐一雪前耻,实在难得。”   陆瑾摇了摇手,言道:“其实能够战胜达古日耸,对与在下来讲也是极大的侥幸,若领军者非达古日耸而是钦陵赞卓,我军绝对没有能够水攻破敌的机会,况且在其后的鄯城之战,我军不幸大败一场,让钦陵赞卓扳回了败局。”   听及此事,李旦脸上很明显一片铁青,狠狠一拳砸在了案几上面,怒声言道:“若非裴炎贪功无事,解除陆驸马你的兵权,我军怎会不幸战败?如此一个绝佳的机会,就被裴炎白白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第八六三章 返回洛阳(月票加更) 陆瑾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心内也是感觉到非常的遗憾,然而事到如此,却不能再多些什么,况且此番裴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惩罚,亦可表明天皇天后依旧对他宠信如故,信赖有加的态度,只是可惜那不幸战死沙场的三万唐军将士。   想到这里,陆瑾心情大是沉重,举起酒爵痛饮而下,一片悲凉苦闷的感觉弥漫胸膛。   离开东宫正值午后,陆瑾也没有返回公主府休憩,而是前去长安留守府拜会刘仁轨。   再见刘仁轨,原本就很苍老的刘仁轨头发和胡须似乎更加雪白了,不过那双老眼依旧闪烁着睿智而又明锐的光芒。   刘仁轨与裴行俭私交甚好,可以同为支撑起大唐军事的绝代名将,对于几乎可以称之为裴行俭亲传弟子的陆瑾,刘仁轨自然也是非常的喜爱。   刘仁轨简单的询问了一番鄯州战事,沉重叹息道:“七郎,此番战事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弄人,钦陵此人不除,假日时日必定会成为我大唐更大的麻烦,实在是太可惜了。”   陆瑾一阵默然,沉吟半响忽地开口言道:“刘相,裴炎此人擅权弄权,为达私欲可谓是不折手段,比起钦陵,我倒觉得裴炎才是大唐最大的麻烦。”   刘仁轨捋须思忖半响,有些无奈的言道:“你的不错,然而裴炎现在甚得天后的喜爱,而且从目前种种迹象来看,待到将来圣人龙驭归天,裴炎必定会成为顾命大臣而辅佐新君,其权柄将会再次加重,有天后在裴炎虽然不会成为第二个长孙无忌,但怕就怕他与天后狼狈为奸,作出一些不利于大唐的事情来。”   陆瑾正容言道:“刘相,现在你乃是当朝太子少傅,尚书左仆射,也是资历和威望最高的老相,即便是天后,对你也是非常的恭敬,为何你却不掣肘裴炎之势,反倒要任由其渐渐壮大呢?”   “七郎啊,你以为我没这么想过么?”刘仁轨苦笑着一叹,这才言道,“然而历来政治争斗,从没有单打独斗一,唯一依赖的也只有朋党,你别看我这个太子少傅,尚书左仆射、长安留守风光无限,然而此乃天皇天后让我留在长安,将我排挤出权力中心之举,这人啊只要远离中枢权力太久,其影响力和威望都会一步一步的下降,附庸在身边的同僚也会逐步减少,况且老朽年事已高,只怕要不了多久也会跟随裴行俭一道魂归九泉,当次之时,何人胆敢与老朽一道前去正面抗衡有着天皇天后暗中支持的裴炎。”   陆瑾听得一阵默然,却不得不承认刘仁轨得很对。   刘仁轨长吁了一声,沟壑纵横的脸上忽地显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但是即便如此,七郎你也用不着灰心丧气,裴炎他即便权势滔天,也不可能如同常青树一般昌盛下去,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乃是自然现象,待到此人不可一世之时,便是他跌落云霄之刻,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陆瑾点了点头,笑道:“还是刘相明锐,就如同民间流传的一句话: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刘仁轨听得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意味深长的言道:“七郎,你刚到二十岁,还很年轻,而且非常的出色,至少我与裴行俭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远远不如你,将来你所取得的成绩相信也会远远强于我们两人,记住老朽一句话:圣人顺时而动,智者因机而发,时不我待,不妨拭目以待。”   陆瑾双目一亮,点了点头,心头已是一片平静。   永淳二年初夏时节,陆瑾回到了离开了几近大半年的洛阳城。   一踏上天街,陆瑾便是归心似箭,好在丘神勣也没有要他立即去觐见天皇天后,简单交代了几句,让他明日前去皇宫之后,便让陆瑾离开了。   纵马缓辔而行,陆瑾胯下的枣红马蹄步在青砖地面上响了轻快,片刻之后便来到了积善坊之外。   望着公主府朱红色的乌头门,陆瑾握着马缰的右手紧了紧,心内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也不知道太平公主现在可在府中?数月未见,她一切可还安好?   霎那间,诸多念头在陆瑾心头掠过,来回闪烁不止。   忽地,他又觉得自己如此多的心思非常可笑,笑着摇了摇头,纵马走了过去。   片刻之后,陆瑾回府的消息顿时令整个公主府沸腾了起来。   正躺在内殿贵妃榻上休憩养胎的太平公主闻讯,更是喜得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两行清泪也之忍不住为之滑落,提起长裙挺着滚滚圆肚,向着正殿而来。   然而还未待她来到正殿,陆瑾已是脚步匆匆的走来,待看到太平公主第一眼,向来镇定如山的他也露出了几丝激动之情,脚下的步子却是更快了。   “驸马……”   太平公主喜极而泣,如同一只美丽的花蝴蝶般,已是扑入了陆瑾的怀中。   感觉到那熟悉的娇躯,熟悉的体香,陆瑾忽地有了一种倦鸟归巢的感觉,他紧紧的抱拥着太平公主柔软的身子,轻轻言道:“四娘,你越来越沉了。”   “混账!”太平公主抬起粉拳狠狠的锤了陆瑾的肩膀一下,却是忍不住破涕为笑,“你的孩儿已经足月,能不胖么?”   “不,我的意思是胖了更好。”陆瑾认真的纠正了一句,目光下落已是看向了太平公主圆滚滚的肚子,笑道,“来,让我摸一摸孩儿。”   太平公主乖巧的点了点头,挺起圆肚任由陆瑾的手掌抚在上面,俏脸上露出了既骄傲又满足的神色。   陆瑾知道太平公主现在行走不太方便,于是乎亲自将她扶住了内殿,又让她斜躺在贵妃榻上之后,这才拭了拭额头的点点细汗。   “累了么?”太平公主爱怜的言得一句,掏出云袖中的香帕为陆瑾拭去了细汗,转头吩咐伊萝道,“伊萝,速速取一些冰块过来,放在屋内为驸马爷解暑。”   二十月票加更! 第八六四章 觐见天后 初夏时节天气已是有了几分炎热的感觉,不过皇宫历来存有冰块,每到夏季都会分赏给王公大臣用以解暑。   不过寻常人家得到赏赐的冰块,一般都是用来冰镇饮品,如太平公主这般直接用冰块解暑的,绝对可以称得上奢侈。   片刻之后,侍女捧来了数桶冒着丝丝冷气的冰块,寝殿内顿时就温度骤降,凉快了下来,也使得陆瑾周身上下舒坦了不少。   太平公主伸出纤手,抚摸着陆瑾近在眼前的脸庞,眼眸中又是有了点点泪光:“数月不见,驸马你黑了瘦了。”   陆瑾却是毫不在意的一笑,握紧了太平公主的小手,言道:“鄯州风沙漫漫,行军劳累,能不黑不瘦么?不过此番能够为大唐击退强敌,也不枉费走得这一遭,故而也是非常的值得”   “话虽如此,但却是可惜了一些,若非一直是由七郎你领军,说不定那些吐蕃人就不能活着回去了,要怪也只能怪裴炎蠢笨,竟中了吐蕃人的诡计,致使大好的局势付之一旦。”   因为武后的隐瞒,太平公主尚不知道陆瑾被裴炎免去了军职一事,否者此刻也不可能只是这般简单的责怪裴炎几句了。   陆瑾却是一笑,言道:“或许这就表明钦陵赞卓命不该绝,下一次我如果能够与钦陵赞卓交锋,一定要将他生擒而回,献给圣人。”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将螓首靠在陆瑾的肩头,缓缓闭上了美目,娇靥上流淌着幸福之色。   陆瑾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言道:“对了,算算日子,四娘你应该快要生育了,不知可有找到合适的稳婆?”   太平公主笑道:“驸马放心吧,母后已经专程从皇宫派来四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来到府中,一直伺候在旁,只要我的肚子有所动静,她们便会立即赶来的。”   陆瑾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   翌日辰时,陆瑾出得府门,坐上马车便朝着上阳宫而去。   来到上阳宫正值辰时三刻,算算时间天后也应该下得早朝了,于是乎陆瑾便朝着丽春殿而去。   缓步登上殿前台阶,陆瑾对着侍立在殿门的老内侍拱手言道:“这位公公,本官乃金牙道行军副总管、检校右骁卫将军、驸马都尉陆瑾,来此求见天后。”   老内侍拂尘一扬,尖着公鸭嗓音开口道:“天后尚在早朝当中,陆驸马请随咱家前往偏厅坐一会儿,待到天后回来,咱家立即向天后禀告陆驸马你觐见之事。”   听到天后还未归来,陆瑾本想前去花园中转上一圈,然而一看到外面火辣辣的太阳,也就打消了注意,依言跟着老内侍走入丽春殿偏殿之内。   这座偏殿不大不小,乃是朝臣觐见圣人天后临时等待所用,一排案几摆得整整齐齐,上面还有可供大臣们梳理思绪,用作禀告时打草稿的笔墨纸砚。   陆瑾早就将想要对天后禀告的事记在心头,故而倒也不用再行草稿整理,独自一人悠哉悠哉的坐在案前,捧着一盏凉茶慢饮,倒也乐在其所。   便在他悠然自得之时,一个曾经魂牵梦萦,无比熟悉的嗓音忽地在殿外响起,瞬间就令陆瑾心神一震。   “香菱,速速前去政事堂将天后今日要批阅的奏书取来,对了,还有那封涉及东~突厥战事的急报,要立即拿给天后目睹。”   上官婉儿边走边对跟在旁边的香菱仔细吩咐,待到踏入偏殿之后,她这才感觉到了厅内有人,美目视线轻轻扫了过去,原本那一脸认真淡然之色瞬间就为之凝固,也罕见出现了一丝惊容。   “陆……陆驸马。”   上官婉儿结结巴巴的伢声一句,又是意外又是惊奇,霎那间恨不得立即掉头而去。   陆瑾也没想到在这里撞见上官婉儿,他微微颔首放下了手中捧着的茶盏,起身遥遥一拱道:“数月不见,侍诏有礼了。”   上官婉儿慌忙回得一礼,心内有着万般委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垂着头眼泪花儿在眼眶内打转不止。   然而她明白眼下任何哀求也是于事无补,况且他可是太平公主的驸马,与她上官婉儿再也没有半分瓜葛了。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心内大是难受,她吸了吸鼻头,抬起头来俏脸重展笑容,两个梨涡美得是心惊动魄:“陆驸马率军大破钦陵赞卓于鄯州,天皇天后均是对你赞赏有加,此番回京,相信陆驸马一定能够官升一级的。”   陆瑾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他礼节性的点了点头,淡淡道:“谢侍诏吉言,但愿吧。”   两人话题就此总结,气氛慢慢变得有些尴尬。   陆瑾又是端起了那盏凉茶,细细品呷一口,似乎突然被茶盏上那精致的花纹所吸引,竟瞩目于上露出了专注之色,再也无法离开视线。   上官婉儿虽则在另一张案前整理着手中的书卷,然余光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陆瑾。   但是至始至终,陆瑾都没有再行开口,上官婉儿心内失望更盛,脸上哀色愈浓,再也无法在偏厅内呆下去,就这么气鼓鼓的抱起了案上书卷,脚步匆匆出去了。   及至伊人的脚步声终是远去,一直凝望着茶盏纹路的陆瑾这才将茶盏放在了案几上,愣怔半响,嘴中发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喟叹。   半个时辰之后,天后御驾归来,立即召陆瑾前来觐见。   这段时间,圣人龙体微恙,一直卧病在榻,太子李旦又身在长安,故而一直是由天后武媚代行处理举国朝政,所以陆瑾回来首先要见的人也是天后,而非高宗李治。   待到陆瑾简单的禀告了裴行俭病逝详情以及鄯州战事之后,武后轻轻颔首,笑着褒奖道:“这次陆卿你在裴行俭病逝军中之后临危不乱,治军有道,更抵挡了吐蕃对鄯州的进攻,还击败了达古日耸,的确非常不错,待过几日早朝,朕对你自有封赏,这几****可在家好好休息,多陪陪令月。” 第八六五章 如今的裴府 陆瑾原本是担任的太府少卿一职,在奉命跟随裴行俭领军前去鄯州之时,又迁为了金牙道行军副总管、检校右骁卫将军。   不过总管一职大唐历来不会常设,战事结束回京之后都会遭到罢黜,这也是官场惯例,听天后的口气,只怕他今番也不会再去太府寺任职,而是要转任其他职务了。   陆瑾心内倒是觉得无甚所谓,犹豫了一番,话题转到了他最关心的一件事情上面:“天后,君四海……”   武后刚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即摇手打断了陆瑾之话,皱着凤眉言道:“陆驸马,朕已经知道了,君四海完完全全乃是诬告于你,故而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他便已经畏罪自尽,此事你不用再提,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   陆瑾听得一阵默然,暗忖道:看来,天后真的是不准备追究我在虞国的那一番事了,也不知道她究竟为何这般轻易饶过我?真是天心不可测啊!   离开上阳宫,陆瑾也没有急着回府,因为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要去。   此事在他心里甚至比觐见天后还要重要。   尚善坊裴府之内,处处可见悬挂着白色灯笼,垂下了巨大的白幡,府中所有人全都披麻戴孝,一片哭泣之声。   陆瑾站在门外,望着这片他居住过年余的府邸,想及此地因为裴行俭拜相时而风光无限,又想起因为裴行俭乞骸骨之后的门可罗雀,直到如今哀乐低回,哭声阵阵,他不禁生出了沧海桑田,感概万千的心境。   登门入府,陆瑾的到来立即在裴府之内引起了极大的骚动,不仅是华阳夫人亲自出门迎接,就连裴光庭、裴庆远两兄弟也是一并出来的。   “七郎,爹爹他为何就这么走了?!”   一见到陆瑾,年龄最小的裴光庭已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作为裴行俭病倒病逝过程的见证者,陆瑾心内也是非常的难受,面对裴家人询问之意,他自然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通,末了拱手致歉道:“裴公为我大唐操劳一生,却不幸病故于军中,实乃老天不公,陆瑾没能照顾好裴公,亦是有不小的责任,还请夫人责罚。”   华阳夫人丝毫没有责怪陆瑾的意思,伸出手来扶住了他,轻叹言道:“此事七郎你也用不着内疚,夫君他本就年事已高,这次又不顾身体强行带兵出征,故而才溘然长逝,怨不得别人。”   话虽如此,陆瑾还是止不住的内疚,一脸正色的言道:“话虽如此,然陆瑾还是倍觉惭愧,裴公待在下如同子侄,更给了在下许许多多的帮助,请夫人允许在下为裴公披麻戴孝,略进心意。”   华阳夫人抹着眼泪点头道:“七郎乃是夫君亲传弟子,你能够前来再送夫君最后一程,夫君泉下有知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片刻之后,陆瑾便脱去了身上的官服,换作麻布长袍来到了正堂之内。   堂内青烟袅袅,哭声阵阵,除了刚才已见的华阳夫人、裴光庭、裴庆远之外,裴淮秀也是身在其中。   再见裴淮秀,陆瑾觉得她似乎已经没有了昔日那股盛气凌人的刁蛮气息,流淌着珠泪的俏脸看上去竟是如斯的楚楚动人,也看得陆瑾忍不住心头一软。   此时此刻,裴淮秀也是发现了陆瑾,泪眼朦胧的望来,对着他轻轻颔首示意,也算作招呼了。   目前朝廷暂定裴行俭下葬的时期乃是六月十七****,算起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府中有丧事,自然不会聚乐,也不会开宴,中午裴家人也只是非常简单的吃了一顿而已。   午后闲暇,陆瑾也没有前去正堂继续守灵,而是叫住了裴淮秀,与她一并前去了后院。   “淮秀,你知道吗,裴公临终之前说有一个心愿未了,那是关于你的事情,裴公一直非常放不下你,直到临终那一刻,也对你是念念不忘……”   待听完陆瑾此言,裴淮秀悲声一句“祖父”,又是忍不住嘤嘤的哭泣了起来。   陆瑾知道此乃人之情绪宣泄,这样哭出来对她也好,故而并没有劝慰。   及至裴淮秀哭声渐消,他这才镇重其事的言道:“裴公以及你们裴府都对我有着重若泰山的大恩,陆瑾每时每刻都不能忘怀,淮秀,我已经答应裴公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就如同你的兄长一般,一辈子照顾你。”   裴淮秀泪眼婆娑的望着陆瑾,心内却是充满了悲哀之色,轻轻言道:“七郎,我问你一件事情如何?”   “好,你说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之所以答应祖父照顾我,是否是因为裴府以及祖父对你的恩情?”   没想到裴淮秀竟然问出了如此一个问题,陆瑾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外,不知她此话何意。   然而到得现在,陆瑾也没想过要欺骗她,点头言道:“的确有这其中的原因,但是也并非完全如此,你也知道我从小到大便是孤儿,孤苦伶仃独自一人长大,在我心中最是渴望有着一个妹妹,每当看到你的时候,便如同看到了自己的妹妹一般。”   裴淮秀朱唇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觉的苦笑,笑罢点头言道:“多谢七郎好意,淮秀也愿意成为你的阿妹,七郎,谢谢你为裴家所作的一切。”   陆瑾却没有看出裴淮秀隐藏在淡然之后的黯淡之色,他点了点头,已是暗暗发誓此生不管如何都会照料裴家,报答裴行俭对他的无私恩情。   三日之后,朝廷举行了朝会,武后与群臣议定了几件大事之后,话题又转到了鄯州战事上面。   对于裴炎战败误国之事,群臣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然而一来裴炎乃是当朝秉笔宰相,二来他备受天皇天后宠信,在议定他罪责的时候,大臣们也是有了几分顾忌。   至少对于裴炎战败的处罚,比昔日中书令李敬玄败给吐蕃,被贬为刺史所受到的惩罚轻多了,只是改裴炎为黄门侍郎,仍同中书门下三品,依旧为宰相,秉笔宰相由中书令薛元超接任。 第八六六章 为官吏部(推荐票加更!继续求票票!)   有惩自然还有奖,这次陆瑾水攻击败达古日耸,也算立了不小的功绩,故而天后当殿宣布,擢升陆瑾为正四品上的吏部侍郎,仍检校右骁卫将军。   昔日陆瑾担任太府少卿的时候,便是从四品上之职,任期内他破解关中粮荒之危,又平定了白铁余叛乱,这次还击败吐蕃大军,官升两级也是在正常不过了。   但是他这次担任的吏部侍郎可不简单,那可是吏部的副职,而吏部亦是为六部当中权势最重的一部,毕竟此乃管官之处,即便是当朝宰相也是受吏部的考核管辖,故而这个位置实在是太过关键。   于是乎没过多久,这般重大的消息立即在洛阳城官场民间弥漫开来,二十岁的吏部侍郎,实乃太过赫然,也激起了一片议论纷纷之声。   然而不少与陆瑾相熟的大臣,却纷纷认定陆瑾有这个才能,毕竟他的老师裴行俭,昔日便是以吏部侍郎之身主持选才任官之事,并创设长名榜、铨注等法规,作为国家选才授官的制度被后世沿用。   相信陆瑾也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展现出裴行俭一般的为政才华。   然而大臣们的震撼还在后面,没几天更有小道消息从上阳宫内传出,说是天皇天后有意让陆瑾担任今年科举的知贡举,这才惊得所有人一起膛目结舌了。   身在洛阳城的崔若颜也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细细琢磨了一番,如花似玉的娇靥上不禁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瞧见小姑如此模样,崔挹却是有些忍不住了,纸扇一收冷哼言道:“十七姑,今年咱们七宗五姓有不少子弟参加进士科,如果当真陆瑾那厮成为知贡举,只怕一定会对七宗五姓子弟大是刁难,看来我们得有所行动才是。”   崔若颜暗自叹息了一声,正容言道:“不知五郎所言的行动是为何也?”   崔挹正容言道:“自然是运用我们在朝堂的势力,左右朝廷决定,争取另选他人担任知贡举。”   崔若颜摇了摇头,一脸遗憾的言道:“两个月之前,出生于咱们七宗五姓清河崔氏的宰相崔知温病逝,我们在政事堂的影响力已是大不如前,更何况现在朝廷所行的科举制度越来越是正规,只怕已是不好运作,况且你可有猜到朝廷准备让陆瑾成为知贡举的目的?”   “不知,难道十七姑听到什么风声?”   “非是什么风声,只是见微知著,从蜘丝马迹中想到的。”崔若颜又是一叹,问道,“你可知陆瑾的出身?”   崔挹点头言道:“以前曾听人说过,这陆瑾乃是寒门之士。”   “对。”崔若颜轻轻颔首,言道,“现在天皇重病卧榻不能处理国政,举国大事均是决于武后一人,你也应该知道武后长期以来对我们七宗五姓存在敌视,更大力发展科举打压门阀垄断官场的现象,这次意欲让陆瑾这个寒门出身的士子担任知贡举,正可以借此机会再次表明科举只重人才,不重出身的决心,况且陆瑾此人曾担任过朝廷监察御史,为人为事可以说得上是刚正不阿,而且此人少年得志,目前已是吏部侍郎,只怕将来一定会入主政事堂,他是绝对不会为了区区利益便任由我们七宗五姓摆布,从而听命于我们的。”   “那不知眼下该如何是好?”崔挹眉头紧皱,脸上凝重之色甚浓。   崔若颜沉吟半响,言道:“现在离省试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倒也用不着太过着急,况且想从科举考试中分一杯羹的可不知单单只是我们七宗五姓,许多朝廷贵胄子弟也会有如此心思,陆瑾如此年轻便位居这般矛盾集中的职务,只怕也非常的麻烦,咱们不妨先静观其变。”   “也只能如此了。”闻言,崔挹却是一叹,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些许玩味的神情,笑语言道,“对了,听闻十七姑你与陆瑾的交情可非一般,说不定只要你出马请求,陆瑾也许会在科举考场上对我们七宗五姓的子弟甚是宽容了。”   “荒谬!”崔若颜急声斥责了崔挹一句,俏脸不知不觉飘上了几丝殷红,责怪言道,“奴的确与陆瑾有过交情,然而他可是那种对事不对人的秉性,岂会为了我而放弃自己的原则?这样的话万勿说了。”   见十七姑罕见露出了一丝羞色,崔挹暗觉惊讶,笑道:“好,你不让我说也可以,十七姑啊,你年龄已是不小了,可不要为了七宗堂之事而耽搁了自己的婚事,年华易逝,、红颜易老,你该早早成婚了。”   待到崔挹走了之后,崔若颜却因为他最后那一句话而烦闷了许久,半响才发出了郁郁叹息之声。   在被授予吏部侍郎的第二日,陆瑾准时前去吏部报到了。   吏部乃六部之首,主官一人为正三品吏部尚书、次官两人则为正四品上吏部侍郎,衙门共下设吏部司、司封司、司勋司、考功司,掌管天下官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   目前吏部尚书乃是由魏玄同担任,而魏玄同更是以吏部尚书之身加同门下平章事,乃是不折不扣的宰相。   而两位侍郎,分别是韦待价以及陆瑾。   魏玄同昔日与陆瑾倒是曾有过一面之缘,两人还曾对弈一番,勉强算得上是半个熟人。   至于韦待价,陆瑾却是不认识,通过魏玄同的介绍才得知对方的身份。   韦待价本是武将出身,黧黑干瘦完全像是一个驻守在边陲的领军大将,性格也是非常直率,与陆瑾见礼完毕之后,立即直言不讳的笑言道:“陆侍郎,某乃粗鲁军汉,性格也是非常的直接,今后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陆侍郎多多见谅。”   陆瑾拱手笑道:“韦侍郎客气,瑾以前虽为文官,然而前不久好歹也是入了军职,即便是目前,也仍旧检校右骁卫将军,说起来咱们可是同路之人啊。”   闻言,韦待价却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显然觉得陆瑾丝毫没有皇亲国戚的骄纵任性,实乃大对他的脾气。 第八六七章 考功司之重 (推荐票加更!) 魏玄同笑眯眯的捋须言道:“既然现在两位侍郎都已经见过面认识了一下,那么本官简单对陆侍郎讲解一下吏部现在的事务。”   “本官虽则为吏部尚书,然而因加同门下平章事位列宰相,故而更多的时候都在政事堂处理事务,以前陆侍郎你没有到来的时候,吏部大小事情基本上都是交由韦侍郎处理,上报本官知晓便可。现在陆侍郎既到,自然须得为韦侍郎分担一些手头上的事务,以本官之见,不如就由韦侍郎管理吏部司、司封司、司勋司三司事务,而陆侍郎你管理考功司便可。”   魏玄同的话音刚落,陆瑾便感觉到站在他旁边的韦待价忽地暗暗松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他不禁暗感奇怪。   魏玄同轻叹一声言道:“陆侍郎,这考功司可不简单,掌管着天下所有官员的考评等次,而官员升迁罢黜都是以考评作为很重要的依据,眼下一年一度的考功将到,到时候只怕会多加幸苦你了。”   初来吏部,且初次任事,对于上官所交代的事陆瑾自然不会推辞,拱手允诺道:“魏相宽心,下官一定会按照你的吩咐做好考功之任。”   离开魏玄同的公事房,陆瑾与韦待价并肩而行,边走边谈。   “陆侍郎,你的到来可是给我减轻了极大的负担啊。”韦待价笑着说了一句,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听到他的口气说不出的高兴,接过他原来那份重担的陆瑾倒是有些郁闷,也深感此人果然率真,笑言道:“怎么,莫非考功司事务很繁忙么?”   “非是很繁忙,怎么说呢?”韦待价抬起手比划了两下,似乎想让陆瑾更加明白他的意思,“这吏部啊,乃是管官的地方,不管是九品小官,还是当朝丞相,均是受到吏部管辖,而在吏部四司当中,又以吏部司和考功司最重,特别是陆侍郎你现在所管辖的考功司,更是重中之重。”   说到这里,韦待价却是一叹,言道:“若是繁忙倒也罢了,然考功司因涉及官员考评,故而乃是矛盾激发的中心,依照朝廷规定,每年每个衙门主官都会对衙门所属的官员进行考评,将之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其后便将考评结果交给考功司,由考功司进行审核决定,若是评为了上上、上中、上下三级,那自然有很大的升官机会,若是不幸为下上、下中、下下三等,轻者受到惩戒,重则还会官位不保,你说说看,这考功司是否是实权部门?”   “故而每当到了年度考功之时,便是考功司最忙碌的时候,因为想要一个好的考评等次,主管考功司的侍郎,以及考功司郎中、考功司员外郎,三人府中的大门只怕都会被前来拉关系的大臣踏破,更别说还有许多显赫大臣倚仗着权势对考评事务指手画脚,妄想更改,你坚持原则吧,那就得罪了这些显赫人物,你睁一眼闭一眼吧,如果所有人都评为了上等,那麻烦就更大,所以此事,难!难啊!”   说完之后,韦待价连连感概摇头,望着陆瑾的目光已是止不住的同情。   陆瑾渐渐明白了过来,也知道这是个坚持原则就得罪人,不坚持原则就得罪天皇天后的苦闷事,不禁抱以苦笑,问道:“那不知韦侍郎,今年的考功事务可是已经开展?”   韦待价言道:“陆侍郎你有所不知,考功之务一般都是当年考评上一年,而去年的考核将在今年六月进行,也就是下月了。”   闻言,陆瑾颇为郁闷的抬起了手来,在头上狠狠的拍了一下。   考功司位于吏部东面一间宽阔的院落,当先一排六开间的青砖厅堂,后面则是官吏们的公事房,陆瑾因负责主管考功司,故而公事房也在其间。   刚来到院内,考功郎中杨再思与考功员外郎陈全文已是率领考功司所有官吏等候在此,见到陆瑾到来,立即恭敬作礼。   陆瑾大手一摆,示意不必多礼,对着他们微笑言道:“本官初来乍到,对于考功事务尚不熟悉,一切有劳诸君多多担待,陆瑾就此谢过。”   考功郎中杨再思已是五十岁之龄,可谓白发皓首,老态毕现,此刻听到陆瑾之言,他的一张老脸笑得皱纹大起,几乎成了一朵菊花:“呵呵,陆侍郎乃是科举状元郎,能文能武名满朝堂,更何况还是裴行俭裴公的亲传学生,有你前来考功司坐镇,实乃吾等之福啊,大家说是不是?”   杨再思的话音落点,众人顿时响起了一片应合之声,气氛一片其乐融融。   陆瑾知道官场上很多话也只能听听而已,淡淡一笑,客气言道:“诸君实在太抬举陆瑾了,今后大家份属同僚,相互支持,相互帮衬便可。”   简单的客套了几句,陆瑾来到了自己的公事房内。   这是一间独立而又僻静的小院,院子虽则不大,然有假山、有池水、有花圃,倒也非常雅致。   进入公事房当先便是一个待客小厅,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毡,厅内整齐的排列着六张案几,更有一片摆放着古玩的博古架。   管理陆瑾书房事务的乃是一个名叫戴德的九品官员,明经出身,与陆瑾差不多的年纪。   待到与戴德简单的交谈了几句,又突然听到考功郎中杨再思前来拜访的消息。   陆瑾知道杨再思此来必定是有事务须得向他禀告,故而自然不会怠慢,立即吩咐将杨再思请来。   片刻之后,杨再思捧着一个木匣屁颠屁颠的快步而入,行至书房门前便拱手笑道:“下官打扰陆侍郎,万分告罪。”   陆瑾正在翻看戴德刚刚为他找来的一本涉及吏部事务的典籍,此刻闻言立即毫不在意的笑道:“无妨,杨郎中请坐便是。”   杨再思点头言是,却没有落在旁边的长案上,反倒趋步来到陆瑾书案之前,将手中所捧的木匣轻轻放在了案头,这才笑言道:“陆侍郎,此乃今春蜀地所产的蒙顶春茶,下官得知侍郎你最爱喝茶,故而特地拿来给你尝尝。”   闻言,陆瑾倒是哭笑不得,想要拒绝却又不忍拂了杨再思的颜面,只得点头笑道:“多谢杨郎中心意,不过大家分属同僚,如此也太过见外了一些,这样,此茶本官留下一半,另一半你给韦侍郎送去尝尝吧。”   陆瑾此话说得可是非常有水平,既没有拒绝杨再思,也暗自提醒他自己不喜欢这一套,杨再思本是人精一个,岂不明白陆瑾的意思,笑着点头应是了。   =   待会晚上还有两章正常的更新,布衣这么努力,大家多投票票吧!!!拜谢!!!拜谢!!! 第八六八章 北市失物  客套之后,杨再思自然说起了前来拜见陆瑾的正事。   准确说来,这件事其实乃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不过因为陆瑾,故而他不敢怠慢。   “陆侍郎,裴行俭元帅丧礼在即,朝廷让我们吏部会同太常寺以及太史署,尽快为裴行俭元帅确定谥号,以及为他列传存史,现在谥号已妥,列传也编撰完成,属下想请陆侍郎过目,看看是否妥当。”   杨再思口中的谥号,就是用一个字对人的一生做概括性的评价,算是盖棺定论,也关系着此人生后的名誉,故而非常重要。   闻言,陆瑾出言询问道:“不知太常寺为裴帅所定的谥号为何?”   杨再思回答道:“裴帅谥号为一个‘和’字。”   陆瑾却是眉头一皱,显然有些不太满意,询问道:“和字不知在谥号当中作何解释?”   “启禀陆侍郎,不刚不柔曰和;推贤让能曰和;柔远能迩曰和;号令悦民曰和;敦睦九族曰和;怀柔胥洽曰和;温厚无苛曰和;太常寺认为如此便是对裴帅一生的最好概括。”   闻言,陆瑾一双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了,心内却对如此谥号非常不满意。   以裴行俭能文善武,慧眼识才之能,谥号居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和字,实在太不合适了,甚至还有些许贬低之意,陆瑾他岂能让裴行俭受到这般折辱。   故而,他只是沉吟了片刻,就断然开口道:“不可,和字对于裴帅来讲并不合适,你说这谥号乃是太常寺决定的?”   杨再思点头言道:“不错,历来都是由太常寺决定死去大臣的谥号,上报我们吏部审定,不过太常寺懂得甚来,还不是经常乱弹琴,下官也觉得和字谥号对裴公来说甚是折辱,故而赶紧上报陆侍郎你知晓。”   陆瑾轻轻颔首,心内倒也暗暗感激杨再思之举,言道:“既然乃是由咱们吏部进行最终审定,那本官可否能够更改谥号?”   杨再思亢声言道:“自然能,还请陆侍郎定夺。”   陆瑾微微颔首,坐在案前兀自思忖了半响,忽地双目一亮,言道:“不如改为‘献’字如何?”   杨再思拍手赞叹道:“献字乃博闻多能、惠而内德、智哲有圣、聪明睿智之意思,实乃大妙,陆侍郎不愧是状元郎之才,光从这谥号来看,便取得极具水平,好,下官一定按照陆侍郎的意思进行更改。”   其后,陆瑾又翻看了裴行俭的史料列传,亲自删减更改了几处不合理的地方,这才让杨再思离去了。   待到杨再思走后,陆瑾却是忍不住一笑,暗叹此人真是一个善于阿谀拍马的高手,虽然他一直对这些马屁精不太感冒,然而这次他却非常承杨再思的情。   毕竟能够为裴行俭确定一个好的谥号,留下一份传颂后世的列传,正是陆瑾心头之愿,也是他对裴行俭恩情的些许回报。   午后放衙,陆瑾并没有在吏部多呆,换上一套便服便出了衙门朝着皇城外面而去。   此时尚早,陆瑾并没有返回公主府,念及孩儿快要出生,总觉得应该给他买一些东西,便去了位于洛阳城北面的北市。   北市乃是洛阳大市,因连接大运河,故而商贸发达,货品琳琅,天南地北、异国他乡之物应有尽有,实乃非常的繁华。   陆瑾边走边看,倒也兴趣盈然,特别是遇到许多新奇的事物,还忍不住驻足观看一番。   只不过走得半响,他依旧是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有买到,并非是他不懂得挑选东西,而是太平公主早就令人将孩儿所需之物准备齐全,似乎什么也不差了。   于是乎,陆瑾也只得摇头苦笑,走到一家胭脂水粉店为太平公主买得一盒还算不错的胭脂,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刚出了胭脂店大门,陆瑾肩头一痛,便被一个正欲进门的年轻男子撞了一下。   那年轻男子连忙拱手致歉,陆瑾也是浑不在意,摇摇手就让他走了。   走的没几步,陆瑾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伸手一摸原本挂在蹀躞带上的荷包,却是不见了踪影。   陆瑾暗叹一声糟糕,回首一看,却见刚才撞他的那年轻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前去了何处。   见状,陆瑾挠了挠头皮,不由露出了丝丝苦笑。   好歹他也算是身负武功之人,居然就这么被小偷偷了钱包,说出去实在太过丢脸。   那荷包之内虽然没有多少钱财,然作为身份凭证的鱼符却在里面,倒是有些麻烦,看来也只能重新办理一个了。   返回公主府,瞧见陆瑾居然破天荒地的给自己买了胭脂回来,太平公主倒是非常的高兴。   这盒胭脂尽管非常的廉价,但也是陆瑾的一番心意,也是陆瑾关心她的表现,太平公主自然非常的喜欢。   不过一听陆瑾说及被人偷了钱包的事情,太平公主却是忍不住啼笑皆非,掩嘴轻笑道:“七郎怎如此粗心大意,要不本宫令府中侍卫去给你找找?”   “算了。”陆瑾摇了摇手,笑言道,“何须劳师动众,区区鱼符而已,明儿我便去重新办理一个。”   太平公主想想也是,就不再坚持了。   此刻,北市一条僻静的小巷内,几个汉子正围在一起美滋滋的数着今日行窃的收获。   便在这个时候,忽地其中一人惊叫出声,吓得连手中荷包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居中那位壮汉很明显是这几人的领头人者,他身形魁梧,膀大腰圆,一张国字脸上浓眉大眼,鼻若悬胆,生得是属于那种非常粗犷的美男子。   此际他双目一瞪,有些不满的责问道:“王四,你这是怎么了?何事如此大惊小怪。”   时才惊叫那人手中拿着一个木制腰牌,结结巴巴的言道:“大兄,这……这这下我们可闯了大祸,偷了惹不起之人的东西……”   “谁也?这么了不起。”那领头壮汉斜了斜眼睛,露出一个不甚在乎的神情,这才从那人手中夺过了木制腰牌,一字一句的读道:“吏部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驸马都尉陆瑾……什么?你们竟偷了陆瑾的荷包?”说到后面,口气又是惊奇又是愤怒。 第八六九章 昔年故人 那人惶恐不安的言道:“大兄,时才在市集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年轻郎君从胭脂铺里走出,他一点也没有防备,荷包就这么挂在腰带上,故而前去偷窃,哪知道他是这般显赫的大官,完了完了,若是被他追查,我们必定会被抓入官府大牢中去的……”   领头壮汉沉吟了一番,轻叹道:“陆瑾并非是喜欢大动干戈之人,而且他极有气量,待人以宽,应该不会追究。”   “哦,小宝大哥,听你这么说,莫非你认识这个陆瑾?”其中一人顿时惊讶一问。   被称作小宝大哥的壮汉点了点头,目光中竟露出了丝丝缅怀之色,轻叹道:“是啊,不过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也不知道陆瑾是否还记得我?”   话音落点,领头壮汉断然言道:“既然是陆瑾的荷包,那就必须还给他,这样,我现在就亲自前去太平公主府一趟。”   说完之后,壮汉将钱包攥在了手中,大步流星的去了。   晚膳之后,陆瑾陪同太平公主在后园中散步慢行,陆瑾不时给太平公主讲及今天在吏部官衙中所遇到的趣事,逗得太平公主连连娇笑不止。   便在这个时候,内府管事伊萝走了过来,行至凉亭内拱手言道:“启禀驸马爷,外面有一个自称为冯小宝的男子求见你。”   陆瑾尚在沉吟思忖间,太平公主已是蹙眉问道:“冯小宝?谁也?不知是几品官何等职位?可有拜帖?”   闻言,伊萝却是茫然的摇了摇头,言道:“门外的阍者似乎并没有禀告来者的官身。”   太平公主冷哼一声言道:“既无拜帖,也无官身,这冯小宝真是失礼,难道堂堂的吏部侍郎、公主驸马,是他说想见就能见的么?如此不懂得规矩,伊萝,出去告诉此人驸马没有空!”   “诺。”   伊萝柔声领命正欲离去,陆瑾忽地想起了这个有着几分熟悉感觉的名字乃是何人,不禁摇手笑道:“不用不用,这冯小宝乃我的市井之交,自然不懂得官场上那些条条道道,伊萝,令人带冯小宝到正殿等我便可。”   此时此刻,冯小宝正站在公主府外的乌头门下紧张等候,之所以会紧张,乃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踏入这般显赫而又尊贵的府邸。   举目望去,那高大气派的雄阔府门,那青砖绿瓦的连绵围墙,那甲胄鲜明虎虎生威的带刀卫士,看上去均是那么高不可攀,特别是门口阍者用一种看狗一般的目光看着他,目光止不住的怀疑蔑视,更是令冯小宝如芒刺背。   很快,一名侍女从府门内走了出来,绿裙摇曳,美艳如花,行至门阶前对着下面站着的冯小宝一通审视,这才冷冷问道:“你便是冯小宝?”   “对,小的正是冯小宝,乃是驸马爷的故交。”冯小宝点头哈腰的应得一声,说起故交的时候,心内不禁更是忐忑。   美貌侍女微微颔首,言道:“驸马爷有些许时间能够见你,你跟着我进来吧。”   冯小宝急忙点了点头,三步做两步登上了台阶,跟着业已转身而去的美貌侍女进府去了。   来到公主府正殿,冯小宝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华贵奢侈。   金碧辉煌的大殿在烛火的照耀下如同白昼,鸾凤和鸣的红漆柱头,洁白干净的白玉方砖,古色古香的博古成列架,两排整齐而又厚重的红木案几,如梦似幻得当真如同天上仙宫。   如此一来,冯小宝更是战战兢兢,他自卑的看了看自己布满了泥土草屑的布鞋,犹豫了一下,方才小心翼翼的踏入了正殿之内,留下一个个脏兮兮的脚印,使得侍立在门口的侍者忍不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来到案前正襟危坐,侍女为冯小宝捧来了一壶甘甜解暑的西瓜汁,轻轻一句“驸马爷待会就到,请冯郎君稍等”,这才缓缓退下。   一时之间,豪华奢靡的正殿就只剩下了冯小宝一人。   冯小宝天生是一个不甘老实的主,眼见此刻没人在旁,一双眼睛忍不住四处乱看乱瞧,口中暗暗感叹连连。   当他看见正殿西南角那一排博古架上的珍玩古董时,双目更是止不住瞪大了。   他知道那些全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仅此一件珍玩的价值,便是他一辈子也赚不到。   为何同样是人,人与人的差别却是如此之大,有人能够坐享锦衣玉食,一生无忧,然更多的人却只能劳累奔波,才能勉强求得栖息之所,三餐之食,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正在冯小宝暗暗感叹间,脚步声轻轻响,陆瑾已是到了。   回到府中,陆瑾穿着非常随意,头上戴着一条红色抹额,身上一领燕居常服,脚下一双厚齿木屐。   此际见到数年未见的冯小宝,陆瑾已是微笑招呼道:“没想到果然是冯郎君到来,陆瑾有礼了。”言罢,拱手一礼。   冯小宝慌忙从案后站了起来,如浪迹江湖的游侠儿般抱拳道:“说起来还是小宝打扰陆驸马,但请陆驸马见谅。”   陆瑾微笑着摇了摇手,邀请冯小宝落座长案,又吩咐侍立在门外的侍者上来美酒佳肴,与冯小宝边吃边谈。   其实说起来,陆瑾对冯小宝这江湖卖药汉还是颇有些好感,尽管此人处于市井末流,然而对人对事均是有着一份不错的心肠,后人常言:,负心多是读书人。说的便是如此道理。   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冯小宝自然懂得陆瑾时间珍贵,可没有多少功夫与他细谈,立即从怀中掏出了那个荷包,正容言道:“陆驸马,今日在下在市集上抓获了一名小偷,偶然在他身上发现一个钱包,钱包内有表明你身份的鱼符,故而特地给你送来。”   闻言,陆瑾大是惊讶,站起身来从冯小宝手中接过了钱包看了看,这才感激笑道:“这正是在下的钱包,乃是今日午后在北市被小偷偷去了,没想到冯郎君竟是助我找回,实在是太感谢了。”   bsp;bsp;四更完毕,继续求票!另还差五张月票又可以加更了,有月票的书友速速投来_   bsp;bsp;bsp;bsp;   bsp;bsp; 第八七零 收留小宝   冯小宝老脸微微一红,颇为不好意思的言道:“陆驸马客气,你我也算相识多年,区区小事又何足挂齿,更何况某天生就喜欢打抱不平,嫉恶如仇,最是讨厌那些在市集上偷东摸西的小贼,如此行径也是应当。”   陆瑾微微颔首,心内颇为认同冯小宝这番话,沉吟了一阵皱眉问道:“对了,也不知冯郎君现在操持何等买卖?莫非还在卖那祖传跌打伤药?”   冯小宝那祖传跌伤药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假药,骗人们一时尚可,然则这么多年过去,洛阳城早就没多人愿意相信这些街头伤药了,而卖药汉冯小宝也是已经失业数月,故而才带着一干偷儿,以偷鸡摸狗勉强度日。   此刻听罢陆瑾问及此事,冯小宝脸上自然多了一股黯淡之色,叹息言道:“不瞒驸马爷,现在跌打伤药的生意也是不太好做,况且在下也算七尺男儿,岂能再用那些药效本就不太强的伤药前去招摇撞骗?”   “如此说来,现在冯郎君你尚无事情可做了?”   “对。”冯小宝尴尬的点了点头,模样说不出的沮丧。   陆瑾沉吟了一番,忽地言道:“这样,既然冯郎君你现在尚无事情可做,那不如就留在我们公主府任事,本驸马会让外府总管替你寻得一个合适之务,不知你可否愿意屈就?”   霎那间,冯小宝心头大喜,公主府内即便是普通一名衙役,也比他在北市当一个偷鸡摸狗的小偷强,故而他立即起身感激零涕的拱手道:“多谢驸马爷照顾,小的一定会努力为驸马爷你办事,不负重托。”   回到内堂,太平公主已是脱下了长长的宫装,准备洁面休憩了。   见到陆瑾入内,她不禁露出了比牡丹花还要美丽的笑容,纤手对着陆瑾一招,笑道:“七郎,腰酸背痛,快过来给本宫捏捏!”   陆瑾微笑颔首,走过来将双手放在了她的肩头,细心替她拿捏了几下,舒坦得太平公主忍不住闭上了凤目。   “刚才那人找七郎究竟何事?”   “哦,你说冯小宝,他给我送荷包来了。”   “送荷包?怎么?七郎的荷包失而复得了?”太平公主顿时露出了惊讶的笑容。   “是啊。”陆瑾点了点头,笑着解释道,“据他说言,乃是他在北市内发现有小偷行窃,故而当场将那偷儿捉拿,这才发现了是我的荷包,念及昔日一番交情,便给我送来了。”   “咦?有这么巧的事情?”太平公主有些不信,提点道,“七郎,你这人有时候也忒容易相信别人,可不要被那些花言巧语所骗了。”   陆瑾哈哈一笑,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拍了拍太平公主的香肩言道:“公主大可放心,本驸马岂是那么容易受到别人欺骗之人,这冯小宝尽管身在市井当中,然而为人仗义,性格直率,比那些花花肠子甚多的官员们简单得太多了。”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却没有反驳陆瑾之言。   陆瑾觉得府中招了一个人进来,还是应该禀告给太平公主知晓,于是乎言道:“对了四娘,现在那冯小宝尚没有生计,我准备留他在府中充当仆役,也算还他一个人情,还请你同意。”   太平公主想想也是无所谓,也毋须在这般小事上与陆瑾计较争执,轻点螓首说道:“好,就依七郎你的意思。”   待到太平公主卸妆完毕,陆瑾小心翼翼的将她从梳妆台前扶了起来,缓步走到床榻边。   目前太平公主肚子已是圆滚滚如同蹴鞠,每走一步都是非常的劳累,这么几步走下来,亦是气喘吁吁,额头香汗淋漓。   见她模样似乎有些痛苦难受,陆瑾顿时心头一紧,连忙关切问道:“令月,你这是怎么了,很难受么?”   太平公主贝齿狠狠一咬红唇,气喘吁吁的点头道:“不知道为何,现在肚子痛得厉害,浑身上下也是非常的难受。”   陆瑾倏然一惊,已是止不住变了脸色,连忙言道:“如此难受,莫非是要生了吧?”   “我不知道,总之……很痛。”太平公主凤目大皱,露出了疼痛难耐的神情。   陆瑾不敢有丝毫的耽搁,飞步来到寝室门前高声道:“伊萝,你在何处?”   话音刚落,伊萝已是急慌慌的跑了过来,作揖道:“伊萝在此,不知驸马爷你有何等吩咐?”   陆瑾的脸上说不出的焦急,连声言道:“快快快,公主殿下似乎快要生了,你速速将稳婆叫来。”   一听陆瑾此话,伊萝顿时一个激灵,愣怔了一下方才醒悟了过来,连忙出去一阵呼唤,宁静中的太平公主府顿时喧闹了起来。   顷刻之后,四名稳婆慌里慌张的跑来,一瞧太平公主的模样,顿时惊声道:“的确是要生了,快,准备热水、蜡烛、剪刀,另外还需要一些布帛。”   未等宫娥们拿来所需的东西,陆瑾已是亲自前去找齐了一切,他脚步匆匆正欲进屋,不料门口站着的一个稳婆已是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东西,绷着脸言道:“驸马爷,公主殿下正在生产,你可是不能进入血房之内,还劳烦你就在外面等候。”   陆瑾无可奈何,也只能点了点头。   独自一人在门外转悠不止,陆瑾辛心情又是焦急又是期待,只可惜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帮助太平分毫,耳中听到房内传来的太平公主所发出的痛呼之声,陆瑾当真是心急如焚,一颗心儿已是悬在了嗓子眼上。   眼见陆瑾就这么在眼前晃来晃去,一并守在门外的伊萝不禁苦笑言道:“驸马爷,你在这么走下去,真是快要晃得我头都晕了。”   陆瑾止住了脚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定住神,然而听到太平痛呼之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仅有的几丝定力便烟消云散了。   就这么焦急不安的等待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一声嘹亮而又高亢的婴儿啼哭响了起来,也使得所有守在房门外的人们全都忍不住一震,立即就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第八七一章 喜得麟儿 陆瑾呆呆的站在原地,听那阵婴孩啼哭清晰传进了耳中,心内又是激动难耐又是感触颇深,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心理。   恰在此刻,寝室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稳婆环抱襁褓走了出来,走到陆瑾身前喜滋滋的言道:“驸马爷快看,公主殿下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你看这模样长得多像你啊。”   陆瑾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了稳婆怀中的襁褓,入手的那沉沉甸甸的感觉恰如巨石一般夯实了他的心海。   “哇”   又是一声响亮的啼哭,一段莲藕般的结实小腿从襁褓中伸了出来,挣扎了数下,猛然踢在了陆瑾的胸口,却是那么的结实有力。   陆瑾望着那一张还没有睁开眼睛的皱巴巴小脸,顿时生出了一种血脉相连的亲情感觉,他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又像是在告诉别人,镇重其事的一字一句的言道:“他就是我陆瑾的儿子!漂泊半生,我陆瑾终是有后了!”   接下来数日,陆瑾都没有前去吏部,而是留在公主府陪伴太平公主与刚刚出生的孩儿。   对于这一切,吏部尚书魏玄同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毕竟此乃人之常情,况且天皇天后已是下令陆瑾夫妇带着婴孩进宫,想要见一见这位外孙,陆瑾有所忙碌也是应当的。   这日午后,陆瑾扶着已经能够独自行走的太平公主上得马车,又吩咐侍女抱着孩儿,一并朝着上阳宫而去。   上阳宫内花开正茂,蝉声阵阵,洋溢着初夏的气息。   这段时间高宗龙体有所好转,待陆瑾与太平公主来到的时候,他正在天后武媚的陪同下观赏着池塘中的芙蕖,一瞧两人进入凉亭,顿时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太平见过父皇母后。”   “陆瑾见过天皇天后。”   “哈哈,快快免礼。”高宗大袖一甩,目光已是越过了陆瑾和太平公主两人,径直望向抱在侍女手中的襁褓,连声言道:“快,将孩子拿给朕看看。”   太平公主点头应命,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了襁褓,又万般小心的交给了高宗。   高宗接过襁褓之后便是一阵逗弄,武后也笑着脸前来凑着热闹,笑叹言道:“圣人,这孩子与太平小时候生得可真像啊,瞧着机灵的眼睛,当真是一模一样……”   “对对对,”高宗连连点头,笑问道:“陆卿,可有给孩子取名啊?”   陆瑾摇头笑道:“启禀圣人,我们还没有想好。”   “这些事当提前思忖才是,怎能到得现在还不起名字。”高宗皱着眉头教训了陆瑾一句,忽地想起他才刚刚从鄯州回来,有所疏忽也是人之常情,便笑道,“这样,朕给这外孙取一个名字,不知陆卿意下如何?”   能够得到天子亲自赐名乃是莫大的荣幸,陆瑾立即拱手谢恩道:“微臣求之不得,请圣人赐名。”   高宗微微颔首,将襁褓交给了站在一旁的武后,略微思忖了一下,忽地言道:“不如叫陆俊彦如何?”   高宗的话音刚落,陆瑾已是笑着言道:“楚辞九思伤时有言:览往昔兮俊彦。俊彦乃是杰出之士,贤俊之才的意思,臣替陆俊彦叩谢圣人赐名之恩。”   高宗摇手笑道:“无妨,希望将来俊彦能够博学多才,能文能武,辅佐他的表兄李重照治理大唐江山。”   李重照正是太子李显与韦莲儿的嫡长子,刚出生便被高宗皇帝钦点为皇太孙,只要李重照将来长大后不犯太大的错误,一定是未来的大唐皇帝,高宗自然希望他们表兄弟能够精诚合作,治理好大唐江山。   闻言,陆瑾和太平公主自然点头言是,也对长子陆俊彦多了一份期待。   唯有武后依旧开心的逗弄着陆俊彦,似乎对高宗刚才的话毫不在意,然而嘴角却是牵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波纹。   取名之后,武后将太平公主拉到一旁嘀咕了起来,说得不外乎是育婴之事。   而高宗则与陆瑾坐在凉亭石桌之前,喝着冰镇的果汁,聊的却是关乎天下的大事。   提及唐军在鄯州的大败,高宗忍不住郁郁一叹,言道:“这次是朕看走了眼啊,裴卿他虽然治国有道,然而的确并非是领军之才,若当时能够让你继续领军,说不定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陆瑾也知道高宗心里一定是说不出的懊悔,毕竟放走了大唐最大的敌人钦陵赞卓,实在尤为可惜。   然而当此之时,他却不能附和高宗之言,只是苦笑言道:“圣人,微臣太过年轻了一点,前番之所以能够战胜达古日耸,也是因为运气使然而已,若是再行领军,后果也实难预料。”   “也是。”高宗轻轻的吁了一口气,“陆卿,你从棋博士以进士头魁进入官场,说起来也只得两年多的时间,鄯州大战关乎到国运兴衰,故而朕当时不得不慎重相待,才派出了老练持重的裴炎前来领军,若是待你再多磨练几年,朕才能放心的将军队交给你统领。”   陆瑾点头笑道:“圣人如此信赖重用微臣,微臣实在感激不尽,现在臣职司吏部侍郎一职,事务繁剧,矛盾重重,真是最好的磨练机会。”   “不错。”高宗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言道,“吏部乃是六部之首,也是负责管理所有朝廷命官之处,按照官员的选授制度,三品以上者由朕亲自选授,五品以上者由宰相提名呈报朕御批,吏部听制授官;而六品以下者由吏部根据其身材、资历、才能、功劳、德行、言辞、书判诸方面的优劣予以“注批”,并报请门下省审复后授职。”   “而在我们大唐,六品以下的官员是最多的,所有县城的县令、县丞、县尉也全为六品以下,这些人直接与百姓接触,管理着民间大大小小的事项,他们贤与不贤,更是我们大唐能够获得民心,守住江山的关键所在,先帝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陆卿,民心大于天,你现在主管考功司,实乃任重道远啊。” 第八七二章 年度考功(上)(加更)  听罢高宗这一话,陆瑾感概颇深,颔首道:“圣人放心,微臣一定会尽快熟悉吏部的具体事务,争取能够为我大唐挑选优秀俊杰,切切实实的让这些优秀之才成为守牧一方的县令,为朝廷效忠,为生民造福。”   “说的好。”高宗皇帝轻轻拍案,忽地又是笑着问道,“对了,马上就是一年一次的官员大考,这可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陆瑾你可有准备?”   “尚无准备。”陆瑾如实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哦?”高宗皇帝惊讶的挑了挑白眉,问道,“莫非你已是有所定见了?”   也不待陆瑾回答,高宗自顾自地的笑道:“朕知道每年大考的那些麻烦事儿,为了求一个好的考评名次,朝内可是会一番风起云涌啊,即便是政事堂的宰相,只怕也会前来考功司托关系说情,而负责考评的吏部官员面对这些复杂的人情利益纠葛,更是处在了暴风眼当中,一件事做不好就会得罪一片的人,故而如何处理这一切,使得每个人都基本满意,便非常考验吏部官员的水平。”   陆瑾受教的点了点头,正容言道:“圣人,微臣也明白考评之事乃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然为政者任事,当有勇往直前,夷然无惧之心,若瞻前顾后害怕得罪人,那我这个吏部侍郎也可以回家带孩子去了。”   高宗忍不住一笑,已是点头表示认可,拍了拍陆瑾的手背,语重心长的言道:“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朕这身体状况也是非常的堪忧,愿陆瑾你不要辜负朕之期望,经办好年度考功之时。”   陆瑾长身而起,正色拱手道:“圣人宽心,臣一定不负您的期待。”   没过几日,一年一度的官员大考正式开始了。   京城三省六部九寺十六卫所有官衙,都将所属官员的考评结果送到了吏部,堆在了考功司正堂的案头。   大唐官员晋升罢黜,这考评乃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手段,吏部每年将考评官吏分为九个档次标准,分类进行考核,考评为上等三级,便能按照为官年限得到晋升,而得到下等三级,则有受到惩罚之危,故而上到宰相,下到九品芝麻小官,都对考评一事非常重视。   陆瑾心知考评乃是考功司每年最为重要的工作,故而自然不会有所大意,立即调派了精干的官员对考评结果进行审查。   衙门属官的考评一般都是由主官确定档次,而吏部主要负责审核同意便可,但是为纠正主官有可能对属官的打击报复,吏部在审核考评档次这一个环节还是非常的小心认真。   即便是贵为吏部侍郎之身的陆瑾,也是静心的坐在书案之前,认真翻看着考核文卷,查找可有不妥之处。   到得午后放衙,陆瑾站起身来展了展身子,顿觉周身上下说不出的酸麻难耐。   稍微活动了一下,陆瑾正准备回去,忽地看到考功郎中杨再思脚步匆匆的跑了进来,对着他拱手言道:“陆侍郎,今晚门下省宴请吏部考功司,郭相请陆侍郎你务必参加。”   陆瑾知道杨再思口中的郭相乃是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郭待举,在侍中裴炎率军还未归来的时候,门下省大小事务均是由郭待举进行主持。   虽是隐隐猜测到了郭待举的用意,陆瑾还是询问道:”“不知门下省延请考功司意欲何为?”   “陆侍郎莫非不知道么!”杨再思轻轻一叹,言道,“每当到了一年一度大考之时,为求一个好的等次,其他官衙前来请客吃饭送礼的多矣,这门下省也在我们吏部考核范围之内,自然不能例外,而且门下省权重显赫,我们可是得罪不起,况且还是郭相亲自相邀,所以我们必须得去。”   陆瑾轻轻颔首,问道:“不知宴席地点所在何处?”   杨再思回答道:“北市宾满楼。陆侍郎,待会咱们一起过去吧?”   “好,”陆瑾点了点头,“本官先去公事房内略作休憩,你们走的时候叫上我便可。”   来到公事房,陆瑾却是丝毫没有休憩的意思,独自一人负着手在屋内转悠不止。   这世间最难处理的就是人情关,同僚之情处理起来更是尤为麻烦。   原本为官员确定每年考核等次乃是吏部考功司责任所在,但考核事关官员们的切身利益,谁不想得到一个好的名次获得升迁的机会?   而掌管这一切的吏部自然成为了官员们前来走后门的地方。   陆瑾当然也希望每位官员都能够评到不错的档次,然人有优劣,才能有高低,有优秀官员,自然也有落后官员,故而不可能将所有人都评为优秀,陆瑾唯一能做的,也只能维持考核公平,维持考核正义,不使一个人吃亏,也不使一个人从中渔利。   现在门下省请客的意思非常明显,那就是希望得到吏部的关照照料,面对丞相之邀,陆瑾不能不去,但也不能随意答应门下省的要求,这才是让他两难之处。   然而陆瑾还是很快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对策。   他微微一笑,走入院中召来了送他前来官衙的公主府驭手,轻轻低语了一番,那驭手连连点头,已是飞步去了。   是夜,北市宾满楼风灯高挑,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二楼包间内,陆瑾与考功司的几位官员一道,同门下省官员分案而坐,推杯换盏,笑声郎朗,一派其乐融融之状。   厅堂内,那位高鼻深目的波斯胡女正在表演着精彩绝伦的异域舞蹈,窈窕有致的娇躯上只穿着薄薄一层轻纱,关键部位似露非露,使得男人们视线紧盯不放。   随着胡女轻轻的舞步,胸膛那饱满而又高耸的羊脂玉球如同蹴鞠般轻轻弹跳不止,更是让在座宾客呼吸都忍不住沉重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到陆瑾饶有兴趣盯着那胡女不放,郭待封不禁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意。   此章为本周打赏加更,感谢江湖夜话01、醉都友学两位书友! 第八七三章 年度考功(下) 在陆瑾担任监察御史的时候,郭待封便听闻此人对人对事铁面无私,不讲情面,有“官见愁”之   此番成为吏部侍郎主管年度大考,想必也会秉持他在担任监察御史的秉性。   然郭侍封只被主官裴炎评了一个中下,希冀得到擢升的他自然非常气不过,故而延请考功司的一应官员,看看能否请他们为自己转圜一下。   原本郭侍封还有几分隐隐的担心,担心陆瑾会不为所动,但此刻感觉到陆瑾兴致颇高,似乎非常好说话的时候,他悬着的一颗心儿这才放下了。   郭待举举起酒爵,笑吟吟的与陆瑾对饮了一杯之后,话题也是就此拉开:“这个陆侍郎,其实今晚在下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侍郎你帮一帮忙,呵呵,也不知是否方便?”   陶醉在歌舞表演中的陆瑾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似随意的抬了抬右手,又轻轻的放在了案几前,手指关节很有节奏的敲击着案面,不解询问道:“不知郭相有何要事,但说无妨便可,下官一定洗耳恭听”   郭侍封点了点头正欲开口,然而就在此刻,忽地一个人影急匆匆的闯入了宴席之内,正是刚刚成为公主府仆役的冯小宝。   冯小宝行至陆瑾案前,对着陆瑾拱手焦急言道:“驸马爷,大郎在家中哭闹不止,怎也哄也是没有作用,公主殿下让你立即回去。”   冯小宝口中的“大郎”正是陆瑾与太平公主的长子陆俊彦,一听此话,陆瑾立即惊得从案后站了起来,勃然变色道:“什么?大郎哭闹不止?好,本驸马这就回去。”   说完,陆瑾对着郭待封歉意一拱,言道:“郭相,幼子哭闹,公主殿下急召下官回府,今日之宴轻恕陆瑾提前告退,抱歉抱歉。”   郭待封也知道陆瑾喜得麟儿不久,闻讯心头自然非常的牵挂,也不好强留于他,只得点头道:“无妨无妨,陆侍郎你尽快前去便可,你我下次再约便是。”   陆瑾感激的拱了拱手,转身疾步去了。   刚出得宾满楼,冯小宝立即凑上前来,笑嘻嘻的开口道:“怎么样?驸马爷,我的演技还算不错吧?”   陆瑾好气又是好笑,言道:“还是太过浮夸了一些,记住,以后我每次赴宴只要是抬起手来然后放下手指敲击案面,你就进来言及大郎哭闹,从而将我解救出来,可知?”   “小宝知晓,驸马爷放心便可。”冯小宝正色点了点头,只觉领到了一件巨大的任务一般。   翌日黄昏,户部尚书崔知悌与户部一干人宴请陆瑾等人。   待到双方宾主言欢之际,崔知悌正欲对陆瑾请求年度考功之事,然而不巧得很,公主府内传讯说陆俊彦又是哭闹不止,让陆瑾速速而回。   太平公主殿下的命令岂能不从?   于是乎,陆侍郎又只能一脸汗颜的向户部同僚们告罪,乘机离开了酒宴,剩下了无可奈何的崔知悌。   接连数天,考功司延请不断,陆瑾要不就有所要事,要不就孩子哭闹,任何人都没有得到在他面前求情述说的机会。   不是没有人想要偷偷登门拜访陆瑾,并送给他一些称心的小礼物,请求他能够帮忙,然而一想到陆瑾可知住在堂堂太平公主府邸当中,而太平公主又是出了名的飞扬蛮横,是故任何人都没了前去的勇气。   待到考评结果已经快要出来的时候,终于有几个胆大的忍不住了,前去太平公主府中登门拜访。   然而那位白发苍苍的阍者却无不遗憾的告诉来客:驸马爷心系大郎的健康,故而亲自前去洛阳城外的白马寺为孩子祈福,请求平安,要三天之后方才返回。   消息传来,许多大臣都惊讶了,不少人更是亲赴白马寺求见陆瑾。   然而只可惜陆瑾须得沐浴戒斋三日,方能外出见客,而且祈福中途不能受到外人的打扰,否者就会对孩儿造成不利。   没有人的胆敢冒着如此重的风险求见陆瑾,只得站在寺庙外面干着急了。   就在陆瑾离开白马寺,可以见客的那一天,吏部考功司所审核的大唐官员年度考评名次已是送到了上官婉儿的案头,只待天皇天后审定,便可以颁布朝野,确定去岁的考核名次。   看罢陆瑾亲自签署的年度考评文卷,上官婉儿嘴角流淌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纤手轻轻抚摸着他签名的地方,淡淡言道:“七郎这次可真是聪明,竟想到如此一个办法在不开罪所有人的情况下,顶着压力公平公正的确定了考核等次,待到所有人明白了他瞒天过海的手段,都是已经尘埃落定不可改变了。”   听到侍诏又是不知不觉提到了陆瑾,香菱美目视线中掠过了一丝淡淡的黯然,她轻轻言道:“侍诏,陆瑾智谋超群却是不假,然而,他毕竟乃是普普通通的一名大臣,侍诏你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实在不宜对陆瑾这般上心。”   闻言,上官婉儿娇躯微微一颤,心头也是涌出了一阵酸楚难耐的感觉,她愣怔半响,方才点头轻叹道:“你说的对,我的确应该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人,既然已是无缘,何必徒增伤感?”   这句话包含了上官婉儿太多太多的无奈,她幽幽一叹,提起毛笔专注公事,然而眼眶却是不知不觉的红了。   便在此刻,一名内侍轻步走了进来,拱手开口道:“侍诏,吏部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驸马都尉陆瑾在外求见天后。”   “你说什么,陆瑾来了?”   上官婉儿惊讶的抬起头来,一丝惊喜之色飞快从眼帘中一闪而过,立即被站在她旁边的香菱捕了一个正着,后者脸上立即露出了无奈之色,只得连连摇头不止。   内侍恭敬回答道:“对,也不知天后是否有空诏见陆侍郎?”   上官婉儿心知武后现在正在殿内面见政事堂诸相,商议几件大事,若是其他人前来求见,说不定上官婉儿早就已经让他回去了,但来者乃是陆瑾,上官婉儿岂会舍得让他白跑一趟? 第八七四章 年度考功的弊端  上官婉儿约莫估计了一番,算了算时辰,正容言道:“天后现在正在议事,你告诉陆侍郎大概还需等待半个时辰左右,若他没别的要紧之事,让他前去偏殿稍作等待便可。”   “诺。”内侍点了点头,立即出去传命去了。   内侍走后,上官婉儿忽地又想到了一事,对着身旁的香菱轻轻吩咐道:“香菱,你速速准备一盏蒙顶春茶给陆侍郎送去,记得茶内不要添加任何的佐料。”   香菱对着上官婉儿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不瞒嘀咕道:“侍诏啊,刚才才让你不要太过关心陆侍郎,没想到现在你又故态重现了,连他喜欢喝蒙顶春茶都还记得,竟要婢子送茶去。”   上官婉儿俏脸一红,佯怒道:“让你去便去,何须这么多话呢!”   香菱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这才一溜莲步的去了。   待到香菱走了之后,上官婉儿对着空荡荡的书房发呆半响,这才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待到武后与众相议事结束之后,陆瑾进得正殿面见武后,禀告年度大考之事。   上官婉儿明白大考评定内幕关系甚大,自然容不得其他人在场,故而殿内只有武后与陆瑾两人。   然而没过多久,一名内侍却是快步走入了书房,对着正俯首书案前的上官婉儿言道:“侍诏,天后传召你立即前去正殿,记录事务。”   一般君臣相见有重要议题,须得将谈话内容留存的,才需要得上官婉儿前去记录,故而一听此话,上官婉儿立即惊讶得从书案后站了起来。   不容多想,她急急忙忙的将笔墨纸砚收拾妥当,一提长裙便朝着正殿内快步而去。   待到上官婉儿走入正殿那一霎那,便看见陆瑾正独自一人矗立在天后面前,一身红色官服配上他那白皙的皮肤,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潇洒。   一见上官婉儿,高坐在御座上的武后立即招手言道:“婉儿,速速落座,将陆侍郎所言之事记录在案。”   “是。”上官婉儿拱手轻轻应命,美目视线朝着陆瑾微微一扫,这才坐到了旁边的书案后,研磨铺纸,手提毛笔屏息等待。   陆瑾思忖半响,似乎正在组织适合的话语,待到思谋妥当,他这才娓娓而论道:“天后,微臣以为目前朝廷所实行的年度考评制度,有着很大的缺陷,第一点考评之法太过粗糙。何为粗糙?这几日微臣奉命对三省六部九寺十六卫主官进行考评,而考评所得来的根据,均是依赖于御史台以及吏部对于考评官员个人的一些记载,这其中固然有积极的一面,然而更多的,却使得吏部陷入了道听途说的境地,连考评官员的面都没见到,考功司便要根据书卷记载的功过进行考评,这样的方法难道就不粗糙么?。   “第二点,考评之法太过简单,主要集中在只能够衙门主官考评所属官吏,致使主官对官吏们的个人好恶,占据了很重要的一环,主官是否能够秉持公正之心,也是考评是否真实有效的关键所在。”   陆瑾的话语清晰响彻在殿内,上官婉儿一面运笔如飞,一面暗暗心惊,忍不住暗自责怪道:这个冤家才当了几天吏部侍郎,便要对大唐开国以来便已经试行的考评制度提出如此多的意见,如此妥当么?倘若惹来天后不悦,那可怎么办才好?   然而,上官婉儿的担忧的情况却没有出现,听完陆瑾一席话,武后脸上露出了兴趣萦绕的表情,抬手示意道:“陆侍郎你继续说下去。”   陆瑾点了点头,言道:“微臣为天后你举一个实例,前几日臣偶然翻到了汾州所送来的年度考评文卷,发现其中有一个大大的不公之处,记得去年关中粮荒,微臣带领金吾卫赶赴泾州平乱,其时叛军的兵锋已在汾州新平县之下,新平更是岌岌可危,然当时汾州刺史阳奉华却无心抵御贼寇,一心想要弃城而逃,唯赖汾州司仓参军姚崇据理力争,在对阳奉华劝无可劝的情况下,姚崇软禁阳奉华接掌兵权,指挥军民抵挡贼势,这才护住了新平县的安危,微臣看来,姚崇这般行径可谓非常了不起,年度考评理应在上等三级的位置。”   “然而没想到的是,新任汾州刺史却因姚崇曾有过软禁主官,桀骜不驯,谋夺兵权等事情,硬生生的将姚崇的考评名次列为了下等三级,这般由主官一言堂确定属官等次,当真是一点也不公平。”   见到天后边听边认同颔首,陆瑾继续慷慨陈词道:“故而微臣觉得,现在所行的考评制度应该略作修改,第一,属官的考评不能完全依赖于属主官,而是应该采取衙门所有人共同考评之法,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应该为同僚确定考评等次,而同僚们也会为他确定考评等次,其中主官所确定的等次应该占据重要位置,是故,才能做到人人接受年度考评,人人参与年度考评,避免主官考评不公的情况发生。”   “第二点,对主官的考评,不能完全依靠吏部,吏部并非洞察一切的明镜,也无法做到光凭书卷记载的功劳,便能确定年度考核档次,故而,主官的考核应该依赖于衙门属官,与此同时,微臣觉得天皇天后也可以对主官的评定取定档次,两者相结合之后在依据主官每年的功过,从而确定较为公正的排名。”   “陆瑾的意思,要让朕和天皇也参与考评?”听到这个闻所未闻的建议,武后不禁笑了起来。   “对,”陆瑾点头肯定道:“因为也只有天皇天后参与其中,考核的结果才能更加公正公平。”   闻言,武后露出了深思的神情,轻轻颔首道:“这个建议的确不错,这样,待圣人有空的时候,朕在与他商量一下,听听圣人的意见为何。”   说罢,武后又是一笑,言道:“陆瑾啊,这次年度考功之事你做的非常好,至少在朕这里看来,也是非常公平的,待忙完了此事,朕准备让你担任今年的科举知贡举,望你早作准备,不负朕望。” 第八七五章 年轻知贡举(三十月票加更!)  虽然已经隐隐听说了天皇天后有意让自己担任知贡举,然而此刻亲耳听到天后说来,陆瑾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惊讶,连忙拱手道:“天后,臣才疏学浅,年纪轻轻,就这么担任主管科举的知贡举,似乎不太合适,还请天后能够另立贤能为妥。”   “你的才华能力如何朕心头有数。”武后笑了笑,继而正容言道,“陆卿,在别人眼中,你乃寒门之士出身,凭借科举鱼跃龙门一朝成为了正八品的监察御史,可谓非常难得,更值得一提的是,你还成为国之驸马,朕之爱婿,短短三年的时间,便成为了吏部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你的官场之路可谓是神乎其技,当真算得上是平步青云,达到了许多官员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成就,如今让你担任知贡举,朕就是希望你能够为朝廷树立起科举选官唯才唯贤之风,让许许多多的寒门之士能够通过科举这条康庄大道进入官场,为国效力。”   说到这里,武后不禁加重了语气:“还要最为重要的一点,朕就是要以科举为手段,消除两汉以来世家门阀垄断官场的痼疾,使我大唐从此以后不再单单依赖世家子弟治国,更多的是重用寒门学子。”   清朗的话音落点,武后凤目视线望向了陆瑾,意味深长的言道:“陆卿,你可还记得战国时期商鞅秦国变法,徙木立信的故事?如今你就是朕手中的那根木头。”   霎那间,陆瑾便听懂了武后的意思,也深深感觉到了武后想要用科举选贤用能之心,当此之时,他也不能推辞,立即拱手应命道:“臣愿意担任今科知贡举,必定会不负天后重托,为朝廷挑选磐磐大才。”   武后满意的点点头,又是交代了陆瑾几句,这才让他走了。   出得上阳宫,陆瑾也没有乘坐府中马车,就这么缓缓步行在天津桥上,心绪振奋而又复杂。   振奋的是,他终于凭此机会一展抱负,为大唐挑选人才。   复杂的是,天后其智其才其谋,当真让人是说不出的敬佩,更比当今圣人以及太子李显强得太多太多。   难道历史真的无法扭转,改变不了天后将来篡夺大唐江山成为女皇的野心?   面对这一切,已是洞察先机的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了?   想到这里,陆瑾的心绪愈发沉重,就如那桥下滔滔而逝的洛河之水,飘飘荡荡没有了着落。   月余之后,朝廷正式下诏,以吏部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驸马都尉陆瑾为今岁知贡举,负责新科科举一应事务。   消息传出,举国轰动,都不敢相信一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居然能够成为知贡举,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但明眼人却懂得,陆瑾担任知贡举并没有什么不合适之处,反倒有点高职低配的意思。   盖因自从隋朝实行科举以来,几乎都是以考功员外郎担任知贡举一职,而考功员外郎乃是考功司的次官,品阶不过从六品上,可见其时对科举的轻视。   然在高宗年间,特别是武后当政之后,逐渐加重了科举的影响力,每年几乎都是选派较为重要的大臣临时担任知贡举,如陆瑾那一年科举,便是以礼部侍郎许叔牙为知贡举,主持科举之事。   故而陆瑾以堂堂正四品的吏部侍郎之身担任知贡举,是完全合适的。   而且从其主持今岁考功之事的评定结果过来看,陆瑾处事也较为公正公平,实乃寒门士子之福。   于是乎,这则消息恰如盛夏的一道热浪,飞快席卷了天下,成为不少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而前来太平公主府拜会陆瑾的人更是多不胜数,实乃蔚为壮观。   盖因科举劣习根深蒂固,参加应试的士子们为了求得知贡举认识自己,往往不惜向知贡举府中投来门帖,并附上自己得意的诗作文章,以便获得知贡举的青睐。   昔日陆瑾之父谢怀玉,便是以其诗文获得了当年知贡举孔志亮的认可,若非其时世家门阀对科举操控太重,说不定谢怀玉还真有进士及第的机会。   面对汹涌而来的全国各地的举子,陆瑾通令门房在乌头门外立下了三条规矩。   第一,不见任何应试举子;第二,不接受任何诗文作品;第三,不接受任何礼物馈赠。   仅此三条虽然让人感觉到陆瑾有些不讲情面,然而却刹住了这股歪风邪气,使得许多人都暗暗感叹陆瑾的铁面无私。   前来拜访的士子不见了,然那些贵胄名门子弟却是托人说情想要登门拜访,说情者还不乏政事堂的宰相。   这些人当面拒绝自然不妥,然要陆瑾违背原则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也是不可能。   于是乎,陆瑾选择了拖延战术,携家带口离开了热浪翻滚的洛阳城,前去紫桂宫避暑。   紫桂宫位于渑池县西五里之处,乃是河南道较为出名的皇家别院,其内青山悠悠,小河淙淙,凉爽惬意乃是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陆瑾难得脱离公务休憩一段时间,每日与太平公主扑蝶赏花,饴儿为乐,远离了世事的烦扰,远离了朝廷的争斗,倒也是乐得清闲。   一日溪涧垂钓,陆瑾未扎发髻长发披散,就这么穿着一件布衣长衫,踏着一双两齿木屐,手持鱼竿腰胯鱼篓来到溪水边,穿饵甩杆席地而坐,实在悠哉悠哉。   然而,他的悠闲没有持续多久,却被突然到来的太平公主打乱了。   太平公主刚做完月子,身体已是恢复了往昔的飒爽英气,此际瞧见陆瑾独自闲坐垂钓,不禁失笑言道:“驸马,一人钓鱼好生无聊,今日天气炎热,要不我们夫妻两在溪涧中戏水为乐,你看如何?”   太平公主的话音刚落,陆瑾脸膛陡然就红了,他看了看四周,尴尬言道:“四娘,此乃白日,何能这般赤~身~裸~体在水中嬉戏?若是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太平公主却是嘟起了小嘴,笑骂道:“呆子,此乃皇家别院,外围均有甲士守卫,何人胆敢前来此地?放心便可。你究竟来不来?”   陆瑾还是摇头道:“算了,四娘你独自戏水便可,我就在这里钓鱼。”   太平公主微微哼了一声,显然有些责怪陆瑾的不懂风情,然而她毕竟聪慧过人,双目一转瞬间便有了主意。   ===========   PS:亲们,下一周继续月票、推荐加更哦,规则不变。 第八七六章 水潭旖旎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缓步来到了溪水边,一双莲藕般的玉手轻抚香肩,娇躯穿着的那件薄薄宫装已是滑落在地,现出了其内紫色诃子,以及洁白如雪的肌肤来。   其后,她又褪去了亵裤,露出一双修长而又白皙的**,显然出了亭亭玉立的动人之姿。   伊人如花,娇娆天成,霎那之间,陆瑾一颗心儿立即就被太平公主所散发而出的美态吸引,竟是无法移开视线。   恰是阳光斜照射入深涧之内,太平公主浑身上下沐浴在了一片金光璀璨当中,可见修长的玉颈下,一双半遮半掩的酥胸如凝脂白玉,柳腰无半分赘肉,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裸露着,就连秀美的莲足也在无声地释放着妖娆的感觉,发出诱人的邀请。   瞧见陆瑾眼神直勾勾的落在自己的身上,太平公主没有丝毫的羞怯,女为悦自者容般挺起了胸脯,扬起了俏脸,她的大眼睛含笑含俏含妖,媚意荡漾,勾人魂魄,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恰如樱桃般水嫩饱满,欲引人一亲丰泽。   见到如此诱人的一幕,陆瑾的呼吸止不住急促了起来,脸膛上也忍不住飘上了几丝红润之色,他不自禁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大感口干舌燥,浑身上下亦是燥热得难受。   说起来自从太平公主怀孕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行过敦伦之礼,今番太平月子结束,突然就在他面前展现出这般撩人姿态,说不心动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好歹还是有着几分定力,岂能作出这般白日宣淫的事情来?   于是乎,陆瑾硬生生的转过了视线,强自压抑着呯呯乱跳的心脏,将目光投向了在潭水中沉浮不定的鱼漂来。   眼见陆瑾并没有上钩,历来对自己容貌身姿甚有信心的太平公主不禁暗感气馁,冷冷一哼转过头去,长腿错落的漫步进入了潭水当中。   冰凉潭水包裹着火热的身躯,太平公主立即感觉到了周身上下说不出的惬意,只觉夏天的闷热也是一扫而空。   她轻舒莲臂鼓动着层层水波,身子如同灵巧的游鱼般下潜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水面之上,唯剩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看到水波晃动着自己的鱼漂,陆瑾暗道一声:“妖精”,已是忍不住失笑摇头。   鱼漂浮浮沉沉晃动不止,正在陆瑾有点开始担心下潜许久的太平公主依旧没有浮出水面的时候,那枚鱼漂忽地猛然下沉,一下子就钻入水中,不用问也一定是有打鱼上钩了。   此乃今天第一尾上钩之鱼,陆瑾自然非常的上心,他站起身来抓起搁在岩石上的鱼竿向上轻轻一提,却发现沉入潭中的鱼漂却是纹丝未动,不见出现。   见状,陆瑾大是惊讶,正在暗自揣测上钩之鱼不知几重的时候,水面上突然波澜大起,只闻“哗啦”一声,太平公主已是探出了头来。   她秀发湿润,娇靥如花,穿在身上的那层薄薄柯子被水波激荡,使得其内的那两团傲然更是若隐若现。   此际太平公主扬起莲臂,得意洋洋的晃动着纤手中拿着的一物,笑嘻嘻的言道:“七郎,大鱼没有,美人鱼倒是上钩了一尾,自己下来抓如何?”   陆瑾见到她手中竟是拿着自己的鱼漂,顿觉好气又是好笑,原本悠然垂钓的心思被这撩人的妖精一搅,瞬间就如同被狂风吹过,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有心惩治太平公主一番,双手飞快的脱掉了布衫,笑骂道:“那好,现在本驸马就来抓你这美人鱼,也算今日收获。”说完,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   太平公主终于骗得陆瑾下水,不禁大是得意,此刻看到他朝着自己游来,又是惊叫一声,便想要潜水而逃。   陆瑾岂会这般轻而易举的饶恕她?已是飞快游来伸出胳膊将太平公主紧紧的抱在了怀中。   两人衣衫单薄,肌肤相贴,均是感觉到了一阵电流涌动于心,陆瑾更是感觉了太平公主饱满浑圆的酥胸紧紧的挤在自己的胸膛上,带来了一阵酥麻的快感。   “你这诱人的小妖精。”他笑骂一声,突然侧着头吻在了太平公主柔软的朱唇上面。   两人水中热吻,激情相拥,彼此释放着约束了几近一年的火热**,这片小小的水潭很快就被男女沉闷而又欢愉的呻吟所笼罩了。   八月初,秋老虎尚在头顶肆虐,三川之地已是遍野稻谷金黄,道边村畴连绵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是热气蒸腾的富庶气象。   而在此时机,陆瑾和太平公主也离开了居住月余的紫桂宫,带着襁褓中的陆俊彦返回了洛阳城。   原本依照太平公主的意思,乃是准备仲秋时节再行返回洛阳的,奈何天皇有意封禅嵩山,故而下令陆瑾和太平公主须得尽快返回,不仅如此,就连远在长安的太子李显,也收到了天皇天后之令,让他前来洛阳陪同封禅。   进入洛阳,城内已是一片忙碌,盖因封禅乃是关乎帝王毕生功绩的大事,更是君王文治武功达到了顶峰的表现,自然马虎不得,大意不得,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昔日高宗已是封禅泰山,成为了继秦皇汉武封禅之后,有史记载以来第三个封禅的皇帝,这次决定封禅嵩山而非泰山,一来是因为嵩山就在洛阳之旁路途较近,二来更是因为如今的高宗已是经不得长途跋涉,自然只能挑选近一点的地方。   封禅诸多准备事情具体乃是由礼部进行操办,而因原本的礼部尚书告老还乡,天后特地擢升其侄儿武承嗣为礼部尚书,负责封禅之事。   与此同时,政事堂突然之间也是风云激变。   裴炎上月回京之后,原本的中书令、秉笔宰相薛元超上乞骸骨请辞,天皇天后允诺其辞呈,再次擢升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裴炎为中书令,加秉笔宰相,不过区区数个月,裴炎又是成为了宰相第一人。 第八七七章 仗义执言  得知如此重大的消息,陆瑾心内倒是有些郁闷,对着太平公主言道:“这裴炎刚受到应有的责罚,没想到在没有取得任何功绩的情况下,天皇天后便又让其担任宰相,实乃非常的不公也!”   闻言,太平公主却是轻轻一叹,伸出纤手为陆瑾抹平了衣襟上的几丝褶皱,言道:“七郎,薛元超乃是武后的亲信,突兀请辞致使母后对政事堂的影响力减弱,母后自然会想到同样是为她心腹亲信的裴炎,并让他官复原职,这天下之事从来都没有公平之言,何必如此不满!”   没想到深居府邸,鲜少出门的太平公主居然对朝廷大事这般了然,陆瑾倒是有些敬佩,微笑言道:“或许你说得对,是我太过吹毛求疵了一些,裴炎此人乃是圣人与太子权力交替过渡所必须之人,毕竟现在他也还有利用的价值。”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言道:“你明白就好,七郎啊,封禅要到十月方才进行,而在此期间,朝廷将会举行今科科举省试,只怕有你这知贡举忙的,还是当办好科举之事为妥。”   陆瑾点了点头,忽地对着太平公主拱手作揖,唱了一个肥诺:“为夫谨遵夫人之命。”说罢,这才笑呵呵的走了。   太平公主忍俊不禁,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容恰如那陡然盛开的洛阳牡丹,美得让人心驰神醉。   笑罢之后,她痴痴的望着陆瑾离去的背影,竟觉得无比的不舍,半响才发出了轻轻一声叹息。   这段时间,陆瑾过上了早出晚归的生活。   毕竟省试在际,全国各地的应试举子也是陆陆续续来到洛阳,身为知贡举的陆瑾自然是千头万绪,忙碌不已。   好在吏部对于操办省试可谓是轻车熟路,大大小小的事物也是铺排得井井有条,许多时候陆瑾都只是决策而已,倒让他忙碌中也能寻得几分清闲。   今日午后尚无多少事务,陆瑾索性换了便装出了吏部大院,从宣仁门出得皇城,朝着北市而去。   一路悠哉悠哉,缓步而行,没多久北市已是历历在望了。   他驻步市集坊门口朝着里面望去,只见其内人流如潮,熙熙攘攘,长街上高车驷马川流不息,沿街店铺所挂的望旗迎风飘扬,喧嚣市声恰如连绵细浪般络绎不绝,透露着特有的繁华锦绣。   想及上次来北市不甚丢失钱包一事,陆瑾倒是多留了一个心眼,摘下挂在腰间的钱包放入了袖袋之内,这才举步而入。   闲逛片时,陆瑾为陆俊彦买得几件可心的玩具,正欲离开北市返回公主府的时候,突然听见长街之上传来了一阵阵喧嚣之声,引得市人争相观看说笑不断。   好奇之下,陆瑾挤上前去询问路人,这才得知原来是有街头游侠正在相邀比武。   唐时游侠蔚然成风,其中洛阳城的游侠最是出名,其内更有天下第一游侠江流儿。   这些游侠不事生产,唯好武勇,骑骏马跨长剑,整日鲜衣怒马照耀过市,几言不合与人决斗也是正常之事,倒也见怪不怪。   陆瑾摇头一笑正欲离去,忽地听到人群当中传来了一个高亢的嗓音,那熟悉的名字立即让他止住了脚步。   “陈子昂,尔昔日在蜀地好歹也是知名游侠,为何今日却不敢接我决斗之战,莫非数年不见,已是胆小如鼠了乎?”   此话落点,顿时激起了旁人一片大笑之声。   阵阵笑声当中,只听一个嗓音清晰响起:“冷郎君,在下陈子昂已非昔日浪荡于市集的游侠,只知考取功名为国效力,岂会答应你的决斗?还请冷郎君自重,不要多做纠缠。”   “想走?没门!”起先那个高亢的嗓音更是嚣张,大声言道,“既然你不敢答应我的决斗,那好,从我胯下钻过去,我就饶过你!”   “冷建清,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又怎么样?你不服气就拔出长剑与我决斗,否者就乖乖的钻胯而过,哈哈哈哈……”   “放肆!朗朗白日天子脚下,谁人胆敢仗势欺人!”随着一句厉声指责,陆瑾已是拨开人群走了进去,注视着场内正对持而立的两人,脸上的神色冷峻如冰。   那两人其中一人身材适中而消瘦,穿着一件麻布袍服,脸膛黧黑透露着英武厚重之色,正是陆瑾昔年有过数面之缘的陈子昂。   而另一人则獐头鼠目,身形瘦弱,唯一让他吸引住别人目光的是腰间所悬挂的那柄长剑,这正是表明其游侠的身份。   陈子昂略显惊讶的望着陆瑾,霎那间便是认出了他,脸上瞬间露出了惊喜之色,言道:“噢呀,竟是陆郎君,没想到某刚来洛阳,便遇到了你。”   陆瑾对着陈子昂抱拳一拱,沉声言道:“陈郎君毋须惧怕这卑劣游侠,一切有在下为你做主。”   见到居然有人胆敢上前管闲事,那獐头鼠目的游侠顿时怒了,衣袖一抖“呛啷”一声抽出长剑,怒声言道:“多管闲事的田舍奴,抽出你的剑,有本事咱们单打独斗一场。”   陆瑾冷冷一笑,双手后背傲然笑道:“对尔等市井狂徒,何须本郎君出剑,有本事攻来便可。”   听到这位年轻郎君居然手无寸铁的对战那看似厉害的游侠儿,围观的人群们顿时爆发出了阵阵惊叹一声,显然不解他有何本领,居然这般狂妄。   陈子昂多少明白陆瑾乃是身怀武功之人,否者当初在杏林宴上也不可能与郭元振打成平手。   他心知现在并非讲究客套的时候,对着陆瑾一脸感激的拱手道:“多谢陆郎君出手相助,还请郎君一定当心。”   陆瑾点了点头,对着那名游侠勾了勾手指头,甚是轻蔑的言道:“来,出招吧!”   那獐头鼠目的游侠眼见此人这般看轻自己,顿时忍不住一阵怒火中烧,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清啸,已是提起长剑朝着陆瑾冲杀而来。 第八七八章 故友相见     面对这人凌厉快速的攻势,陆瑾依旧背手而立嘴角含笑,旁人眼见他这般托大,均是发出了不能置信的惊呼,不少人已是担心下一刻这年轻郎君便会命丧在游侠的刀剑之下。   待到那游侠冲进身畔的那一霎那,陆瑾身子轻轻一晃,恰如鬼魅一般忽然动了。   他顺势绕着游侠一个贴身大滑步,竟是闪到了游侠的左侧,脚尖伸出微微一勾,恰到好处的绊在了游侠的脚踝之上。   那游侠急速攻来收刹不住势子,竟是向着前方飞跌而去,“哎哟”一声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连手中的长剑也是抛飞于空。   陆瑾微微一笑,轻轻跃起抬腿一踢,脚尖正中抛飞半空那柄长剑的剑柄,长剑嗖的一声向着倒地不起的游侠射来,犹如长虹贯日般插入离游侠不过三寸之地的夯土之内,剑身兀自颤抖不止。   轻轻落地,陆瑾抬起右手微微一掸粘在衣角上的尘土,口气一如刚才的冷然不屑:“乘本郎君没有动怒之前,速速滚去!”   那游侠惊疑不定的望着陆瑾,这才知道此番碰到了高手,怨毒的瞪了陆瑾一眼,抽起插入地面的长剑,转身狼狈而去了。   这时候,人群才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之声,显然大是佩服陆瑾高超的武艺。   陈子昂走上前来,一脸感激的拱手道:“七郎大恩大德,陈子昂实在没齿难忘。请受之昂一拜。”言罢,又是深深一个大拜。   陆瑾急忙伸出手来扶住了他,笑语言道:“四年未见,子昂兄为何这般见外了?快快请起。”   陈子昂本是洒脱之人,也不过多客套,望着陆瑾英气勃发的模样,不禁回忆起两人在杏园宴上的初遇,颇为感概的言道:“是啊,四年了,子昂这一去再次归来,已是四年之久了啊!”   见陈子昂风尘仆仆,肩头还挂着一个青布包袱,陆瑾疑惑问道:“怎么,子昂兄莫非刚到洛阳么?”   陈子昂点了点头,一脸振奋的开口道:“那日与七郎长安一别,某返回故乡梓州射洪县,在金华山上结庐潜心读书,数年之中遍观儒家经典学,今岁连过乡试、会试,特地前来洛阳参加新科省试,对了,还记得昔年七郎你曾言及你有进士之志,不知可有参加科举进士及第?”   没想到陈子昂居然没有听过自己取得进士头魁一事,陆瑾倒是有些不好如实回答,深怕打击到这位功读数年,风尘仆仆前来洛阳参加省试的绝世英才,只得含糊不清的笑呵呵回答道:“调露二年在下曾参加科举,成绩只能算得勉勉强强。”   “没考中也是无妨!”陈子昂大手一拍陆瑾的肩头,已是曲解了他的意思,哈哈大笑道,“七郎你不过才二十岁,今后努力攻读数年,自然有的是机会,毋须如此气馁!”   陆瑾想笑又不好笑,只得一阵点头,暗忖道:这陈子昂这些年莫非书读傻了不成?居然消息如此的蔽塞,倘若让他知道自己乃是吏部侍郎、今科知贡举,岂不吓得当场晕倒在地?   “对了,”陈子昂忽地想起了一事,笑语言道:“尤记昔日天后召见我等考校撰书之才,七郎你才华横溢前去了翰林院撰书,不知现在官居何职?”   陆瑾笑着回答道:“某如今在吏部任事。”   “噢呀,吏部,那可是令人羡慕之处啊!”陈子昂惊讶一句,露出了真心为陆瑾感觉到高兴的笑容。   便在这个时候,突然闪来一人,恰好立在了陆瑾与陈子昂的旁边,对着陆瑾连忙拱手道:“原来这位郎君竟在吏部任职,请恕在下眼拙,有礼了。”   陆瑾仔细一看,此人大概三十左右,身形矮佝偻,看上去恰如一个七老八十的老者,此刻脸上挂着满是讨好的笑容,眼眸中更是有着惊喜之色。   陆瑾迟疑了一下,询问道:“不知这位郎君是……”   那人自我介绍道:“在下段简,乃是陈郎君的同乡,陆郎君这厢又礼了。”   陈子昂笑着解释道:“七郎,今番段郎君乃是与我一道前来参加省试,不过他考的是明经科,而我考的为进士科。”   陆瑾恍然的点了点头,心知此二人还没有落脚吃饭之处,便微笑言道:“今番能够与子昂兄在此相遇,也算是一场缘分,这样,不如就让在下为二位寻得一个不错的居处,房钱绝对公道,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陈子昂本就在为落脚之处而忧愁,一听陆瑾之话,顿时欣喜点头道:“如此那就多谢七郎了。”   陆瑾颔首一笑,拾起了刚才丢在地上的玩具,伸手作请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   陈子昂一瞧陆瑾所拿的事物,不禁悠然笑道:“怎么?竟是孩童的玩物,莫非七郎已经成亲生子了不成?”   陆瑾呵呵笑道:“不错,在下去岁成亲,今岁喜得一儿,此乃我刚才在市集上买给孩儿的东西,没想到正欲离去,便遇到了子昂兄。”   陈子昂笑道:“成家立业之后,男儿才能专心功名,我陈子昂现年二十有二,依旧孜然一身,实在比不上七郎你啊,赶明儿有空,还容某前去府中拜访弟妹与那刚出生的侄儿。”   倘若陈子昂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如此套关系必定会惹来陆瑾的不悦,然在陈子昂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陆瑾倒觉得此人当真是将自己当作了知心好友,于是乎点头道:“那好,到时候一定请子昂兄前去家中坐坐。”   离开北市,陆瑾带着陈子昂与段简一道,向南而行进入了归义坊之内。   归义坊紧紧毗温柔坊,住的多为商贾,故而其中租房甚多,昔年陆瑾刚来洛阳的时候,便在这里租住过一段时间。   待将他二人领到昔日自己租房之处,所幸尚有空屋可以出租,陈子昂大喜过望,立即商谈好了价格立即入住,与段简一道简单的收拾整理一番,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了。   一下,八百七十六章因涉及违禁内容,暂时屏蔽,那一章大概讲的是太平公主和陆瑾在水潭里洗白白,然后返回洛阳。没看过的读者可以直接跳过。   另外还差两张月票就可以加更了,还望哪位少侠能够挺身相助_ 第八七九章 满楼红袖招 陆瑾心知两人还没有吃东西,况且尚没有采购生活物资,故而也不能起炊,于是乎笑着邀请道:“子昂兄,段郎君,今晚不如就让在下做东,还请两位务必赏脸,万勿”   陈子昂生性洒脱,加之他本就将陆瑾视为好友,故而不会跟他客气,笑着点头道:“那好,就麻烦七郎了。”   段简也是点头笑道:“多谢七郎君美意,在下却之不恭。”   三人出得屋子,来到长街上闲逛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一间酒肆。   陆瑾对于归义坊也不太熟悉,想到温柔坊离这里不过一墙之隔,便笑着言道:“这样,我们还是前去温柔坊晚膳吧,而且那里边吃边喝还有表演可看。”   陈子昂欣然笑道:“好,客随主意,那咱们就走吧。”   进入温柔坊内,一股胭脂香味顿时扑鼻而至,直让人心脾舒畅。   要知道温柔坊本就是洛阳城有名的烟花之地,长街左右均是青楼楚馆,凭栏前姿色各异的美艳娘子轻拂红袖,娇笑连连,挑逗着路过的郎君们。   陈子昂昔日在长安城时,便为平康坊的常客,此刻一见洛阳温柔坊的盛况,顿时忍不住连连感叹道:“早就听洛阳温柔坊,满楼红袖招,盛况不亚于平康坊,今日所见,果然诚不欺我也!”   陆瑾微笑言道:“这青楼楚馆本就是名士风流之处,若子昂兄有心,待会也可以唤得几个美艳娘子侍酒。”   陈子昂哈哈大笑,笑罢忽地想起一人,脸上露出了振奋的神情:“早就听闻洛阳城天下第一都知、红颜进士苏娘子艳名无双,名满天下,也不知苏娘子在哪间青楼,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   陆瑾满脸黑线,无比郁闷的暗忖道:只怕这些年陈子昂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居然连苏令宾离开了洛阳也不知道。   于是乎,陆瑾只得苦笑解释道:“子昂兄有所不知,苏令宾苏娘子早就已经隐退了多年,不在这般烟花之地了。”   一听此话,陈子昂不禁有些失望,皱眉问道:“苏娘子既然隐退,那不知现在温柔坊乃是何人艳名最盛?”   陆瑾想了想,如实回答道:“当属娇娃馆的慕妃然。”   段简插言问道:“不知这慕妃然有何厉害之处?”   陆瑾微笑言道:“此女八岁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一听陆瑾此话,陈子昂不由露出了神往之色,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这娇娃馆吧。”   来到娇娃馆前,屋檐下红色灯笼高挂,进出宾客犹如过江之卿,可见热闹盛况。   一位涂胭抹脂,妆容盛浓的假母正在门前照顾客人,一见有三位郎君翩然而至,双目便是一亮。   待她走得几步迎上前去,看清楚来人居然是为慕妃然的清誉大战江流儿,名满整个温柔坊的陆驸马的时候,脸上笑容不禁更胜了。   不过此时人来人往,她却不敢叫破陆瑾的身份,走来盈盈一礼娇声笑道:“没想到今日陆郎君居然来了,可要奴知会慕都知一声,让她前来为郎君你侍酒?”   慕妃然只为陆瑾侍酒早就传遍了整座洛阳,故而假母才会这般询问。   一听此话,陈子昂和段简同时一愣,陈子昂立即拍了拍陆瑾肩头大笑道:“可以啊,七郎,没想到你还是青楼常客,哈哈,以前我真是看走眼了,还以为你是那种食古不化的正人君子。”   闻言,陆瑾倒是有了几分尴尬,要起来,他并非是喜欢涉足青楼之人,若非上次因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之事,让他甚是烦闷,他也不会在青楼留名。   不过误会已成,陆瑾自然不想多做辩解,对着假母苦笑言道:“在下今晚邀约两个好友饮酒,就不劳慕娘子玉足亲至了。”   假母颔首言是,立即将陆瑾一行带入楼内,并为他们在二楼安排了一间雅致的厢房,这才告退而去。   片刻之后,美酒佳肴陆续而上。   酒是醇厚味美的兰陵酒,佳肴为一段烤得油亮发黄的羊后腿,外加一盆清蒸大河鲤鱼,另外还有几碟可口的菜,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陆瑾亲自为陈子昂和段简斟满了面前酒杯,端起酒杯为他二人洗尘接风之后,这才笑言问道:“这次子昂兄前来应试,看来对进士一定是志在必得了。”   “当然!”陈子昂重重的放下了酒杯,慷概激昂的言道,“数年苦读风雨不息,一心只求取得功名报效朝廷,也不枉费含辛茹苦之功,进士及第自然乃我陈子昂的目标。”   “那在下谨此一杯,祝子昂兄马到功成。”   “好,多谢七郎,你我再饮一杯。”   三杯下肚,陆瑾和陈子昂的脸上均是飘出了一丝酡红,不禁相视大笑了起来。   笑罢之后,陈子昂却是郁郁一叹,言道:“不瞒七郎,某虽然对进士志在必得,然而你也应该清楚进士考校的可不单单只是文才学问,每年进士名额,几乎都被豪门望族,世家门阀所把持分割,留给寒门士子的几乎是所剩无几,若今年再是如此,那情况着实堪忧也!”   段简亦是点头道:“陈郎君得不错,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放弃进士科,改考明经,相信以陈郎君你的文采,明经及第应该不在话下,何必执念于进士呢?”   陈子昂苦笑了一下,叹息言道:“明经太过容易,以我这般出身,即便是考上之后,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唯一能够改变命运的,唯有考中进士才可。”   陆瑾知晓现在明经对于寒门学士来,无异于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点头言道:“子昂兄得不错,我辈男儿自当以考取进士为目标,以子昂兄的磐磐大才,何须求取明经?”   陈子昂拊掌笑道:“还是七郎知我甚深,我陈子昂用功苦读数年,难道还不及郭元振那夯货,他能够成为状元,我陈子昂也同样能行!” 第八八零章 何须登门(月票加更)   陆瑾含笑点头表示认可,段简突然响起一事,对着陈子昂询问道:“对了,陈郎君,你说我们是否前去今科知贡举府中去拜访一下,顺便也可以递交得意之作请知贡举过目,看看能否获得他的获得青睐。”   陈子昂想了想,皱眉言道:“我陈子昂顶天立地,何能前去行那巴结之举?此事怕是不妥吧!”   “陈郎君着实迂阔!”段简一声轻叹,言道,“这是很简单的人情世故,若我们不前去拜访的话,知贡举何能记得住咱们?又怎会在科举中对相熟举子有所关照?陈郎君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呐!”   闻言,陈子昂眉头大皱,拧得几乎成了疙瘩,神情显然有些意动。   陆瑾好整以暇的品咂了一口兰陵美酒,笑语言道:“在下倒觉得陈郎君你不必为此纠结,听闻今科知贡举谢绝一切举子的登门拜访,并在门前立下三条规矩,此去铁定会碰壁而回。”   “不知今科知贡举立的是哪三条?”段简立即好奇追问。   陆瑾晃动着指头开口道:“第一,不见任何应试举子;第二,不接受举子任何诗文作品;第三,不接受举子任何礼物馈赠。”   “好气魄!”陈子昂拍案赞叹了一声,笑道,“今科知贡举真乃人杰,此三点当真是在向科举痼疾宣战,若能如此,当真为天下寒门举子之福了。”   段简冷哼一声,淡淡言道:“可是如此一来,那知贡举如何能够令对进士志在必得的世家望族满意?只怕此乃他挂羊头卖狗肉之举,如此作态也是展现给天下人所看的,明里公平正义,暗地里却龌蹉不堪!”   陆瑾目光一闪,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望着段简似笑非笑的言道:“段郎君,古人有句话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可得记牢了。”   听到陆瑾将自己比作小人,段简心内倒是起了几分怒气,有些不悦的言道:“陆郎君此话差矣!在下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郎君见谅。”   段简最后那句话虽然是在道歉,然而却一点没有道歉的意思,反倒有些负气的意味。   陆瑾也不愿意与他过多争执,对着担忧不已的陈子昂正色言道:“子昂兄不必前去知贡举府中登门拜访,在下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确实有真才实学,今科知贡举必定会让你通过省试。”   陈子昂不知陆瑾为何这般有信心作出如此保证,倒是有些惊疑不定,旁边的段简却是忍不住冷哼道:“说的跟真的一样,陆郎君,你真以为你是今科知贡举么?也不怕大话闪了舌头。”   陆瑾淡淡一笑,也不想与此人多作话语,陈子昂一脸关切的开口问道:“对了七郎,也不知今科知贡举乃是谁也?你是否认识?”   陆瑾正欲开口回答,忽然一阵舒缓曼妙的琵琶声传入了耳畔,恰如玉珠走盘叮咚清脆,也瞬间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抬首朝着下面一望,原来是慕妃然已经上台表演了。   今日,慕妃然身穿一件紫色的牡丹花纹短襦,长长的裙摆迤逦拽地,三千发丝高盘成一个百合鬓,俏脸上依旧蒙着一方面纱,此际环抱琵琶缓步行来,恰如朦胧烟雨之中泼墨写意的绝色洛神,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陈子昂呆呆的看得半响,忍不住赞叹道:“此女只当天上有,世间难得有几人!”   陆瑾微笑言道:“慕娘子才华横溢,容颜绝艳,乃是洛阳温柔坊内最是出名的都知,比起昔日苏令宾只怕也是不想上下。”   陈子昂点了点头,忽地又笑道:“某不知道苏令宾生得是何等模样,然而今日见得这慕妃然,恐怕也是相差无几了。”   正在几人说笑间,慕妃然已是端坐在高台绣墩上面,纤手轻轻一拂拨动琴弦,美妙动听的旋律便在堂内袅袅不绝的响了起来。   陈子昂和段简来自僻远的蜀中射洪,何曾听到过如此恰如之音的琴声?仔细聆听之下,均是露出了如痴如醉的神情。   倒是陆瑾听惯了慕妃然所弹奏的琵琶,也不觉有甚,独自一人默默的品咂的杯中美酒,唇边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三曲之后,慕妃然告辞诸位宾客下台而去,只留下了那徐徐绕梁不觉的琵琶声和伊人远去的背影,惹的人们遐想不止。   陈子昂早就已是叹为观止,感概言道:“没想到这东都洛阳当真是才人无数,这慕娘子的琵琶之艺当真可谓当世大家也!”   “不错。”段简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更难得可贵的是此女光从身形来看便知道乃是一名绝代佳人,只可惜某却无缘与之一语,见之一见,实乃人生憾事啊!”   说完之后,段简忍不住抚案长叹,一副来到此山中,却未见此山真面目的遗憾之情。   正在陈子昂与段简蹉叹不止的时候,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忽地响了起来,“笃笃笃”的声音落点,陆瑾心头立即为之一动,已是隐隐猜测到了来者是谁,便出言道:“门没有栓,进来便是。”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个身形婀娜多姿的女子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张口便笑言道:“陆郎君,妃然得知郎君今晚来到娇娃馆,故而特地前来拜访,也不知是否打扰了郎君的雅兴?”   那瞬间,陈子昂和段简同时一怔,望着笑靥如花的绝色佳人款步而入,正是刚才在台上献艺的慕妃然,他俩整个人恰如一截木头般懵掉了,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妃然显然早就知道陆瑾房内尚有他人,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且她此行前来也没有蒙上面纱,如花似玉的绝色容颜在灯烛的照耀下更显动人,微微一笑行得一礼,柔声言道:“奴慕妃然,拜见陆郎君及两位郎君。”   “妃然娘子不必多礼。”陆瑾虚手一扶,指着陈子昂和段简笑道,“我这两位友人今番来到洛阳参加省试,故而在下在此做东接待他俩。” 第八八一章 酒中叙话   陈子昂这才从无比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不知道陆瑾为何能有颜面竟能让慕妃然亲自前来,不容多想之下,他立即站起身来对着慕妃然翩翩一礼,言道:“在下蜀中陈子昂,见过慕娘子。”   段简似乎生怕落在了陈子昂的后面,也是急忙拱手道:“蜀中段简,今日得见妃然娘子,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绝色。”   慕妃然浅浅一笑,回力道:“陈郎君有礼,段郎君有礼,请恕妃然冒昧打扰了。”   “无妨无妨,娘子快快坐落便可。”陈子昂指着案几一侧,露出了友善而又亲切的微笑。   慕妃然点了点头,缓步而上翩然落座,盈盈的美目只是朝着众人一扫,视线便完全落在了陆瑾的身上。   慕妃然身为都知,除了善于主持风雅文事以外,八面玲珑,察言观色也是必须。   此际她见到陆瑾以知贡举之身为这两名普通举子接风,而且从这两名举子的神态来看,更像是与陆瑾平辈论交,丝毫没有恭敬局促,心内不禁暗感奇怪。   但她毕竟聪明过人,在情况没有明晰之下,自然不会冒冒失失的叫破陆瑾的身份,饮罢入席三杯酒之后,这才举起酒杯对着陆瑾嫣然一笑,意味深长的言道:“郎君数月不来,妃然真是甚为思念,谨此一杯酒,祝贺郎君凯旋而归。”言罢,已是当先一饮而尽。   陆瑾也是笑着喝完,正欲开口之际,段简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还凯旋而归?莫非陆郎君你前不久曾从军征战么?”   陆瑾淡淡言道:“数月之前某曾跟随金牙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前去鄯州对阵吐蕃,前些日子方才返回洛阳。”   段简恍然点了点头,看到倾国倾城的慕妃然神态言语似乎对陆瑾甚为仰慕,心头一酸忍不住暗暗泼了些许让陆瑾难堪的冷水:“唉!原来是与吐蕃的战事,听说原本咱们大唐军队完全占据了优势,只是后来轻信了吐蕃人的诈降之策,误中埋伏就差点全军覆没,说起来这裴炎当真是误国误民,连吐蕃人的话也会相信!陆郎君,在下在此敬你一杯,此战能够活着回来便好啊!”   段简这话隐隐带着刺儿,暗暗讥讽唐军的败局,让人听得是浑不知味,也使得慕妃然俏脸微微变色。   陆瑾倒是浑然不觉,轻叹一道:“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胜负相互转换也是常理,这次裴炎误中奸计,累及全军,的确负有很大的责任,原本我对这次战败也一直是忿忿不平,但是现在回想,吐蕃军队毕竟是由钦陵赞卓统帅,此人用兵诡谲,智谋百出,裴炎不是对手也在正常不过了。”   段简冷哼一声道:“陆郎君何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要论用兵如神的名将,我大唐可谓多如过江之卿,而且至孙子兵法以来,兵家论述著作更是多不胜数,何须惧怕一个生在蛮夷之国、不通兵法的将领?!”   陆瑾皱了皱眉头,据理而论道:“段郎君此言差矣!吐蕃国雄踞于我朝西南,自松赞干布以来,一直是我大唐强劲的对手,丝毫不压于突厥之祸,即便是昔日太宗在世,对其也是安抚为主,然自钦陵家族掌权以来,吐蕃与大唐兵戎不断,其中用兵最为出色者当属噶尔钦陵赞卓,即便是裴行俭大元帅,对阵钦陵赞卓也是谨慎待之,故而何能说钦陵乃是生在蛮夷之国、不通兵法的将领?”   段简一时语塞,强自争辩道:“但是我听说这次鄯州之战,起先钦陵赞卓所领的吐蕃大军却是败在了我军手中,而且据传我军统帅不过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他为何就能够击败钦陵?”   陆瑾笑了笑,心绪忽地又是多了几分沉重之感,叹息言道:“段郎君此话也是道听途说而已,我军之所以能够以水攻之策击败吐蕃大军,并非是那位年轻将领非常厉害,而是领军者乃是达古日耸,而非钦陵赞卓,如果对阵的乃是钦陵赞卓,那位年轻将领胜面不会超过两成,若是能够合河源军黑齿常之之力,我军最多也勉强保持不败而已,裴炎本是文官出身,不懂军事,故而战败在正常不过了。”   陈子昂不愿见到两人为此争执,笑语插言道:“这些都是圣人宰相们应该操心的军国大事,与我们升斗小民何干?哈哈,陆郎君,段郎君,我们继续喝酒,不谈国事,只谈风花雪月。”   陆瑾也不愿意多说,自然点头叫好,倒是段简依旧有些不满刚才陆瑾反驳之言,面露不悦之色低着头喝闷酒了。   慕妃然见到气氛微微有些沉闷,不禁笑语言道:“对了陆郎君,还有几天便要到中秋佳节,尤记昔年中秋,郎君曾作词送与妃然,也不知今年能否再作一首送给我?”   慕妃然说的乃是上元元年秦淮中秋雅集的时候,陆瑾曾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送给她,而慕妃然也是凭借此曲以及化蝶之曲名扬天下,而被世人熟知。   不知不觉,此事已经过去十年了,此际忽听慕妃然旧事从提,陆瑾不禁回想起了当年那天夜里的情景,顿时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陈子昂好奇笑问道:“怎么?莫非陆郎君还擅长曲调词谱不成?哈哈,真是名士气度啊!”   闻言,段简却是不屑的撇了撇嘴,一丝轻蔑之色也从脸上一闪即逝。   要知道在唐时,天下均是大行诗赋,特别是诗歌,更受到名人雅士们的追捧,而作为词谱,其时却是上不得台面的,故而段简才会有些轻视。   陆瑾沉吟了一番,笑着点头道:“既然娘子有心求谱求曲,在下岂会拒绝?好,不知道娘子喜欢何等类型的曲子?在下给你谱上一首。”   听到陆瑾居然当即就要谱曲,而不需要半分准备,陈子昂不禁惊讶的瞪大的眼睛,讶然道:“陆郎君说笑乎?难道你须臾之间便能谱曲作词?”   未等陆瑾出言,慕妃然已是嫣然笑道:“陆郎君乃是天纵奇才,自然可行!郎君,妃然想求一首慷概激昂的曲子,还请你不吝赐教。” 第八八二章 武氏子侄   陆瑾轻轻颔首,请慕妃然拿来笔墨纸砚,提着毛笔略一思忖,一行漂亮的大字已是挥洒而出,龙飞凤舞般出现在了洁白的宣纸上,写的为:。   见到这行大字,慕妃然黛眉止不住一挑,惊讶笑问道:“陆郎君,不知这念奴娇乃是何等曲谱?为何妃然从未听过?”   乃是后世著名词牌名之一,得名于唐代天宝年间的一个名叫念奴的歌伎,慕妃然没有听过也是正常。   陆瑾笑而不语,继续运笔如飞,一行行大字徐徐的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   指点六朝形胜地,惟有青山如壁。   蔽日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   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   寂寞避暑离宫,东风辇路,芳草年年发。   落日无人松径里,鬼火高低明灭。   歌舞尊前,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   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好词曲,好气魄!”刚粗略看完,陈子昂已是忍不住击掌赞叹,脸上露出了敬佩不已的神情。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文才便已是当代之冠,没想到与陆瑾相交认识之后,才发现此人的才华更是妖孽,须臾之间作词一首不说,而且意境也是如此高超,恐怕也只有古之曹子建,能够与陆瑾相提并论了。   慕妃然原本紧蹙的娥眉也是陡然松开,知晓陆瑾绝世之才的她并没有多少惊讶,反倒明白这是陆瑾正常才能的体现,故而淡淡笑道:“郎君此曲以景入情,感叹昔日六朝胜地的繁华,如今已荡然无存,只有江河青山依旧。妃然闻之心内也不知不觉起了几分沧海桑田的怅然,可谓难得的佳作,遥想当年,战火纷飞,硝烟不断,生灵涂炭,白骨遍野如雪。多少英雄豪杰都已经随着时间的长河席卷而去,只有浩瀚的长江依然奔腾不息,滚滚东流,实乃时势造英雄,英雄造势时,可悲可叹!”   陆瑾搁下毛笔,微笑言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安知我辈岂不是后人眼中的英雄?生于世,而扬名于世,为国尽忠,为民尽责,正是吾等所求!”   “七郎果真好志气。”陈子昂认同点头道,“男儿生当鲲鹏九万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纵南海折翅,夫复何憾!”   陆瑾抚掌大笑,对着陈子昂言道:“子昂兄此话甚合吾意,来来来,你我再饮一杯,今夜不醉不归。”   慕妃然衣袖一拂,陆瑾与陈子昂面前的酒杯已是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嫣然微笑道:“既然如此,请容许妃然为两位郎君倒酒,聆听二位的高论。”   如此一来,倒是将段简一个人独自晾在了一旁,他不屑的撇了撇嘴,暗忖道:两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子便感这般大言不惭,呵!还鲲鹏展翅九万里,当真是天大的笑话!有空其言,而无其行,最后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此刻,离陆瑾他们所在厢房不远的一间房间内,监察御史武懿宗正在大发雷霆。   “你说什么!妃然娘子没空?哼!你可知我们是谁也!居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见到武懿宗一张肥脸愤怒抖动不止,假母不禁生出了大是难办的感觉,颤声言道:“武郎君,今日妃然她的确有些不方便,不能前来为诸位郎君献奏一曲,有什么得罪之处老奴再次代妃然向你们赔罪!”   “放肆!我要你赔罪何用!”武懿宗重重拍案,戟指假母怒声言道,“本官乃朝廷监察御史,当今天后乃是本官的堂姑妈,难道还请不动一个优伶!若是慕妃然她在不前来,信不信大爷我今天拆了你这娇娃馆!”   假母又恐又惧,额头更是急得流下了点点细汗,香帕一挥一脸为难的开口道:“武郎君万勿动怒,现在妃然正在为一位尊贵的宾客侍酒,实在无法过来,还请你谅解。”   假母话音落点,正斜靠在案几前,兀自品咂着杯中美酒的那位俊俏郎君微笑劝说道:“懿宗兄,人家都已经说了,慕妃然正在陪同一位身份尊贵的宾客,吾等乃粗鄙之辈,即便贵为皇室宗亲,天后子侄,亦是如此,何须如此为难。”   闻言,假母勃然变色,连声哀求道:“哎呀,三思郎君,你这不是为难奴家吗?奴家何敢轻视身为天后子侄的你们?这这这……妃然的确是不方便!”   那俊俏郎君冷哼一声坐直了身子,眼眸中有种市井之徒的狡黠精明,冷冷言道:“不方便?休要用这般说辞前来戏弄我们!你只管说,慕妃然现在究竟在何处?是在为何人侍酒?”   假母心知已是瞒不住了,犹豫了一下,只得如实禀告道:“不瞒三思郎君,妃然所陪之人乃吏部侍郎、驸马都尉陆瑾。”   那瞬,俊俏郎君嘴角含着的冷笑顿时僵硬了,剑眉一挑惊讶问道:“谁?你说是谁?陆瑾?”   “可不是么!”假母哭丧着脸道,“若非陆郎君亲来,妃然怎会纡尊降贵替客人侍酒?故而她实在不能前来为郎君你们献奏一曲。”   听到陆瑾在此,原本气昂昂的武懿宗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因为他明白自己这个天后堂侄是完全比不上陆瑾这位天后爱婿的,而他引以为傲的身份在陆瑾的面前也丝毫不起作用。   故此,武懿宗对着那俊俏郎君无比郁闷的言道:“三思,听闻陆瑾昔日曾为了慕妃然不惜与江流儿决斗,看来今夜想听她献奏一曲已是不可能了。”   俊俏郎君眼见武懿宗依旧对慕妃然不能前来之事而耿耿于怀,不由在心头暗骂了一句蠢货,斟酌半响,他忽地端起酒壶站了起来,开口言道:“既然吏部陆侍郎在此,那我这兵部侍郎还是过去打个招呼为妥,懿宗,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便是。”   没想到堂弟居然亲自前去与陆瑾敬酒,武懿宗多多少少还是感觉到了有些意外,然而他也明白这位堂弟出身市井,对于对自己有所帮助的人一定是不予余力的巴结,陆瑾乃天皇天后之婿,更是太平公主的夫婿,前去与之相交一番,也是不错。 第八八三章 震撼至极   便在陆瑾与陈子昂边喝边聊之际,突兀的敲门声已是轻轻响了起来。   未及敲门声落点,一个浑厚的嗓音清晰响起:“在下兵部侍郎武三思,得知陆侍郎在此,还请一见。”   话音落点,陈子昂与段简均是大感错愕,面面相视一番,不知道此人口中的陆侍郎乃是何人。   陆瑾眉头微不可觉的皱了皱,起身沉声作请道:“武侍郎何须客气,但且入内便可。”   门外的武三思朗声一笑,像是非常的高兴,已是推门而入,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   武三思三十出头,体态适中,膀大腰圆,脸膛白皙而又细嫩,颌下三绺短须,属于颇为符合时下审美观的那种美男子。   此际他端着酒壶而入,人还未至已是大笑言道:“三思突兀来访,打扰陆侍郎清静了。”   陆瑾已是站起身来,微笑言道:“武侍郎何须客气,来,请上座。”   听到两人谈话,陈子昂这才得知这武三思口中的陆侍郎乃是陆瑾,而历来朝中能被成为侍郎的均是高官,如门下省的黄门侍郎,又如六部侍郎等,此际见到自称为兵部侍郎的武三思居然对陆瑾这般恭敬,饶是陈子昂的镇定洒脱,此刻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武三思依言落座,这才注意到厢房内除了陆瑾与慕妃然,尚有两个不知身份的男子,于是乎笑着试探问道:“这两位莫非是陆侍郎的朋友?”   陆瑾被武三思叫破了身份,心知已是不能隐瞒,淡淡笑道:“对,这位乃蜀中陈子昂,乃是在下好友,而这一位段简乃是子昂的同乡,今次他俩一并前来洛阳城参加应试。”   “哦,原来是应试举子?”武三思悠然一笑,旋即感叹言道,“哈哈,既然你们乃陆侍郎的好友,不用问这次科举一定是马到功成了。”   陈子昂惊疑不定的看了陆瑾一眼,不解问道:“敢问武侍郎,你这话乃是何意?还有七郎你是侍郎?”   “怎么,莫非你们还不知道么?”武三思惊讶的挑了挑眉头,正容言道,“你们眼前这位陆侍郎,乃是当今吏部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驸马都尉,更是今科知贡举,尔等的科举命运,正是掌握在陆侍郎的手中。”   此话恰如巨石入池,瞬间就在陈子昂与段简心内激起了轩然大波,也使得他们头顶一个炸雷,瞬间就呆愣在了原地。   特别是陈子昂,要知道三年前他刚认识陆瑾的时候,陆瑾只不过是内文学馆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从九品棋博士,为何才短短时日不见,陆瑾居然连升了数十级,成为了显赫权重的吏部侍郎?   而且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还是今科知贡举?这这这,如此荒缪绝伦,莫非自己还在沉沉大梦中未醒乎?   想到这里,陈子昂伸手猛然一掐自己的大腿,只觉疼痛感是这么的真实,而眼前的一切也是这么的真实。   比起陈子昂,刚才曾对陆瑾言语冒犯的段简更是吓得惊骇莫名,额头也是涔出了点点细汗。   猛然之间,他忽地响起了一事:记得不久之前他曾听友人说过,调露二年曾有一位十七岁的士子进士及第位列头魁,最后天皇天后还以太平公主下嫁,这位年轻士子也是成为了士林羡慕的对象。   当时段简并没有记住那年轻士子的姓名,此际突然听武三思这么一提醒,他顿时想起那年轻士子似乎正是姓陆,莫非就是眼前的陆瑾?   想到这里,段简顿觉一股透骨的寒凉从心底蔓延而起,瞬间就流转了全身,要知道他刚才可是还非常不服气的与陆瑾辩驳了一番,也不知可有冒犯这位知贡举,若是陆瑾乃记仇之人,那他今岁科举铁定无望。   一瞬间,段简周身上下冷汗直流,惨白着脸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笑容,颤声道:“陆……陆郎君,你当真是吏部侍郎?也是今科知贡举?”   望着陈子昂与段简又是震惊莫名,又是疑惑不解之色,陆瑾颔首言道:“不错,在下正是当朝吏部侍郎,并奉朝廷诏令以吏部侍郎之身主持今科科举。”   得到陆瑾肯定的回答,陈子昂与段简更是一阵头晕目眩,以致就像受到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   半响之后,段简才回过神来,哭丧着脸也不知是喜是悲:“陆侍郎……你,你为何刚才却不对吾等言明?这这这……在下若是有所冒犯之处,还请侍郎你能够多多见谅。”言罢已是霍然站起,对着陆瑾打躬不迭。   陆瑾却是毫不在意的一笑,继而收敛笑容正色言道,“在下虽是今科知贡举,但也是子昂兄的好友,况且今夜本就是好友相聚,故而在下才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说起来,还得请求两位的原谅。”   “不不不……陆侍郎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段简悲喜交加,已是激动得快要哭了出来。   其后,陈子昂与段简再也无法关心陆瑾与武三思聊得是何,依旧沉浸在震惊当中无法自拔,及至宴席结束,陆瑾告辞而去,两人才慢慢回过神来。   一路行来,陈子昂与段简均是默然无语,待快要行至所租府邸的大门前,段简这才蓦然一声长叹站定了身子,感概言道:“贤弟啊,今番我们两可是走了大运,居然就这么神乎其技的碰到了今科知贡举,而且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时,这位知贡举还是你的好友,看来你这进士一定有望了。”   陈子昂脸膛隐隐有些发黑,乜了正在兀自感叹中的段简一眼,冷冷言道:“七郎他即便是当今知贡举,与我又有何等关系?”   段简嘿嘿一笑,言道:“贤弟你是真不懂还是揣着明白,历来科举士子,都千方百计想要与知贡举搞好关系,若是能够获得知贡举的青睐,那可是科举场上的一大助力,说不定还能顺利通过省试,现在你既然与陆瑾有着这一层的关系,这进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八八四章 科举之弊   “荒谬!”陈子昂一声斥责,颇为不悦的言道,“我陈子昂前来考取进士,所仰仗的乃是真才实学,岂会依靠这般裙带关系?!”   闻言,段简原本心内有些动怒,然而他还希望凭借陈子昂与陆瑾的这层关系,为自己的明经及第铺路,故而装作浑不在意的笑道:“哈哈,贤弟啊,何必这般迂阔?既然你前来参加省试,陆瑾绝对会对你进行照顾的,哎,改明儿咱们不如前去拜访陆瑾一番,也顺便说说咱们的事情,我相信这个忙陆瑾一定会帮的。”   陈子昂再也忍不住了,冷哼一声撇下了段简一人,转身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段简好气又好笑的望着陈子昂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道:“唉!此人空有其才,可惜却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书呆子,可惜,可惜啊!”   ※※※   九月中旬,洛阳城秋风呼啸,萧瑟而又寒凉,一年一度的科举省试在贡院内正式举行了。   今年前来应试的举子比往年增长了许多,足足有六千三百来人,其中明经科四千五百人,进士科两千一百人,规模人数都是巍巍宏大。   待到开考的前一天,陆瑾带领着吏部与礼部一干负责科举事务的官员,对科举考场进行了最后一次巡视,当即指出并解决了几个所看到的不妥问题,务必使得科举考试中不发生任何的意外。   陆瑾念及当年自己参加科举时,被知贡举许叔牙偷偷整治,故而在挑选监考官员的时候,陆瑾尤为慎重,最后一天还临时对监考官员进行了相互调换。   而在科举当天,陆瑾更是坐镇在科举贡院寸步不移,处理着考试过程中的一应大小事务。   明经科只考取帖文、大义十条,另加时务策两道,一天半时间便已是结束。   而进士科除了明经科所考的内容外,还加设杂文一篇,时务策五道,时间也是整整两天。   待到科举结束,陆瑾立即令官员们封存了所有的科举试卷,并派遣金吾卫将试卷押送进入皇城,就在吏部一间空置的院落内开始评卷事务。   而在评卷期间,所有参与其中的官员均是不能离开吏部,每日饭菜也是专人提供,即便是贵为知贡举、吏部侍郎的陆瑾也是不能例外。   陆瑾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担忧有人会对评卷工作进行干扰,所采取的不得已之法。   就这么足足过了七日,官员们初审评选出了欲通过省试的四百份明经科答卷,以及五十来份进士科答卷,送到了陆瑾的公事房内。   按照以前的惯例,原本进士科与明经科都是通过省试,便视为了及第,故而当初的知贡举权力极大,世家门阀对科举制度干扰也是非常的深。   但在调露二年,朝廷在进士科省试之后,又设立了殿试,以殿试合格为进士及第的最终标准,故而从此以后进士科便多加了一场殿试。   对于明经科的试卷,陆瑾并没有太过仔细的审阅,每份试卷草草一睹便挥毫书“可”。   盖因明经及第向来容易,几乎每十个举子就能有一个高中明经,陆瑾事务繁忙,是无暇仔细察看及第的四百份明经试卷,他的审卷重心,是在通过省试的进士科试卷上。   待读罢进士科的那五十来份试卷,有三人的试卷给陆瑾的印象尤为深刻,分别是赵彦昭、卢怀慎、陈子昂三人。   陈子昂的试卷自然不容提,此君原本就是名满长安的名士俊才,昔日更被上官婉儿赞叹为海内文宗,调露元年陈子昂初次参加进士科时,盖因在时务策中言辞过于极端,妄议朝政而惨遭落地,这几年用功苦读此番挟志而来,所作的试卷自然是让人看的叹为观止。   特别是其所作的时务策针对大唐日渐瓦解的府兵制提出一系列独到的见解,提倡罢府兵而发展专业军队,从而应对日渐崛起的吐蕃,虽然略失激进,但却切中时弊,可谓非常难得。   而赵彦昭则以一首气魄雄劲的杂文诗篇让陆瑾对其刮目相看,故而将其记在心里。   至于卢怀慎,对于陆瑾来讲可谓是熟人了,此君出生于七宗五姓之一的范阳卢氏,昔年在秦淮河中秋雅集上,还曾与陆瑾较量过诗篇,没想到他居然于今科参加应试,倒也让陆瑾颇觉意外。   尽管陆瑾对七宗五姓的子弟都没有什么好的印象,然而对于卢怀慎所作的策文,却还是赞赏不已。   几经思忖,陆瑾提起毛笔,亲自确定了省试榜单排名,这才亲自送到上阳宫,拿给天后过目。   待看罢通过进士省事的这五十人姓名,武后蹙眉问道:“陆卿,不知七宗五姓的子弟有多少?”   陆瑾早知武后会关心这个问题,故而已是有所准备,立即拱手回答道:“启禀天后,共有十六人。”   “嗯?竟然还是这么多!”武后神情一变,两条好看的娥眉皱成了一团,“那不知寒门士子有几多?”   陆瑾如实答道:“只得十一人。”   说完之后,他轻轻一叹,接着言道:“天后,这次臣审阅试卷也算是公平公正,然而就实而论,寒门之家的举子的确不比上世家子弟,盖因世家子弟蒙学之后,所接受的教育均是非常完善,特别是如七宗五姓这般的世家,教育蒙童的老师皆是学富五车之士,故而在理解诗文方面,世家子弟已是占据先机了。”   “而且世家当中藏书甚丰,可谓诗书传家,世家子弟自然能够博闻广见,汲取书本中的精华,反观寒门士子,许多人家徒四壁,为求一本学问书籍,只得前去借阅抄录,书卷的阅读数量远远比不上世家子弟,故而这一点也是占不了便宜。”   “现在虽然朝廷已是实行了科举制度,不问出身,量才取士,但是却因民间优质的教育资源均是被世家所掌握,可谓垄断了知识,垄断了文化,寒门之士想要考取进士,肯定要比世家子弟付出更多的努力,故而,教育不公之患依旧是制约寒门之士为官的重大问题。”   待会还有一章 第八八五章 封禅嵩山(推荐票加更)   听罢陆瑾一席冗长的话语,武后罕见露出了一丝深思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她原本皱着的眉头这才松泛开来,颔首叹息道:“陆卿,你说的不错,朕的确是太过依赖科举制度,此法却是治标不治本,要想打破魏晋以来世家门阀垄断士族的痼疾,还须另寻他法啊!你我君臣也是任重道远!”   待出了上阳宫,陆瑾的心头依旧是非常的沉重。   自大唐开国以来,一直不遗余力的打击世族政治,太宗与当今圣人更是先后修撰与,打压门阀世家。   但是从结果来看,却是收效甚微,朝廷以来世家子弟治国的情况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   而这些世家传承千年,根深蒂固,彼此之间更是相互通婚,休戚与共,结成了一股不容朝廷忽视的力量,即便王朝更替不休,世家门阀也是如泰山一般巍然不动,丝毫不受影响。   世家子弟更是在朝堂上互为朋党,党同伐异,可谓不折不扣的政治毒瘤,即便是君王,有时候也无奈受到了世家政治的左右。   当今天后重视科举打击世家可谓十分难得,也可看出她卓越而又深邃的政治远见,天后若是能为男子,其才只怕也只有秦皇汉武能够与之比拟,相比之下,当今圣人和太子李显实在太过平凡了。   想到这里,陆瑾郁郁一叹,目光投向浩荡东流的洛水,怔怔然矗立站在河畔发呆直至暮鼓声响起,方才离开。   ※※※   初冬十月,天子车驾徐徐开出了洛阳东门,迎着凌冽的寒风朝着嵩山而去。   天皇天后今次离开东都,自然是为了在嵩山举行的封禅大典,陪同二圣前去的,除了朝廷重臣、后宫嫔妃之外,太子李显、豫王李旦、太平公主等子女亦是同路。   太平公主原本有些不舍陆俊彦,想将他带上一道前去嵩山,然而念及路途车马颠簸,食宿不定,在陆瑾的劝说下,也只能无奈放弃了,就将陆俊彦留在了公主府中。   嵩山位于洛阳城东南百里开外,车驾三日便到,君臣全都入住在了嵩山脚下的奉天宫之内。   三日之后乃是黄道吉日,更难得的是这一天暖阳高照,天气清朗,正是绝佳的封禅之机。   白发苍苍的高宗头戴无旒天子冕冠,身穿黑羔皮制成的玄裘,下着蔽漆随裳,玉勾革带上挂着一柄鹿卢玉具剑,大袖飘飘的缓步行来,威武肃穆得当真如同天神一般。   而天后武媚也是不甘示弱,头梳两博鬓,鬓上罩着金光闪闪的飞凤金冠,丝毫不见老态的娇躯上穿首饰花十二树之袆衣,素纱中单,蔽膝大带,白玉双佩系在腰间,恰如九天玄女下凡尘一般。   二圣分道而行,高宗步上高高的嵩山,筑土为坛举行祭天大典,报天之功,这便是封禅的“封”。   而武后则带领着后宫嫔妃,前去嵩山内的一座小山上辟场祭地,报地之功,这便是封禅的“禅”。   两者合起来便组成了封禅大殿。   原本封禅两次典礼均该由天子才能主持的,只是麟德二年高宗封禅泰山,亦是由武后主持的“禅”礼,故而这次依旧等同于往昔,大臣们虽然嘀嘀咕咕暗道于理不合,然也是见怪不怪了。   封禅结束,高宗下诏封赏群臣,文武官三品以上赐爵一等,四品以下赐爵两等,于是乎君臣尽皆欢喜,连呼二圣万岁。   大典之后,一场鹅毛大雪忽地从天而降,冰封住了道路。   高宗龙体欠佳,不想风雪赶路,亦准备在这奉天宫住上一些时日,是故,诏太子李显为监国太子,以宰相裴炎、刘景先、郭正一兼东宫平章事,返回洛阳主持国政。   同时,因东~突厥酋长阿史那骨笃禄成势,扰乱大唐边境,高宗诏封兰州都督、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经略大使,率军讨伐东~突厥叛乱。   原本陆瑾与太平公主亦是想随李显一并返回洛阳城,然而没想到高宗却是突然病倒在榻,太平公主挂念父皇的龙体,也只能暂时搁下了对孩子的思念,每日亲自照料高宗,略尽孝道。   进入十一月,山川冰封,大地雪飘,气温也是骤冷。   身在奉天宫的高宗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竟隐隐有龙驭上宾之象。   武后见此自然大急,连忙召集各路名医为高宗诊治,然而药吃了无数,方法试了无数,却依旧不得好转。   太平公主每日照料高宗,自然对高宗重病中的痛苦模样感同深受,接连数日都是暗暗垂泪不止。   陆瑾见状,心内也是浑然不是滋味。   说起来,他尽管对高宗没有多少敬佩之心,但是却感谢高宗长期以来对他的关怀帮助,别的不多说,若非高宗本就对他十分欣赏,否者即便是武后相求,高宗也不可能将太平公主下嫁给他。   况且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高宗只要一逝,在李显嬴弱不堪,武后蠢蠢欲动的情况下,朝局只怕又会风云激变,大唐又将陷入风云急转之秋了。   十一月十八日这一天,高宗高烧高热昏睡了整整半日,起来竟是双目不能实物,几名白发苍苍的老太医心惊胆战的诊治了数个时辰,依旧丝毫不起作用。   见到历来坚强果敢的武后茫然无措,太平公主流泪不止,站在一旁的陆瑾再也忍不住了,拱手出言道:“天后,当此之时,应早作准备为妥。”   武后立即醒悟了陆瑾所言的准备为何,下诏即令监国太子李显以及政事堂诸相赶来奉天宫,同时,严令右羽林军将军张虔勖率禁军严守奉天宫,加强戒备。   一连窜命令下达,殿内的气氛稍安。   便在这时,一名御医走上前来,用不甚流利的汉话拱手禀告道:“天后,臣秦鹤鸣有一法,可治圣人之疾。”   陆瑾抬目望去,这才发觉此人高鼻深目,皮肤白皙,脸上生满了点点雀斑,看似不像汉人。   一问周边御医才得知,这秦鹤鸣并非中土人士,乃是来自遥远西陲大秦国的景教徒,而他的秦姓正是来自大秦的国名。 第八八六章 金针放血   闻言,武后精神一振,赶紧出言询问道:“不知爱卿有何方法可治天皇之疾?”   秦鹤鸣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圣人之病,乃风毒上攻之症,若能以金针刺头出血,便能治愈。”   听到这西域胡医居然要用针在高宗的脑袋上直接放血,武后不禁回想起了当年太宗皇帝误信胡僧谗言,食用剧毒丹药而亡之事,顿时气得柳眉倒竖,开口喝斥道:“大胆秦鹤鸣,居然想在天子头上刺血,实乃罪犯滔天,可斩也!”   那秦鹤鸣本就刚进入太医院不久,不太懂得中原人士君臣之间的太多规矩,此刻见到天后突然发怒,顿时吓得整个人都懵掉了。   而那些老太医也是气得白发白须兀自颤抖,全都指着秦鹤鸣一阵指责,显然气恼他公然宣扬异端之术,妄想危害天子龙体。   陆瑾脑海中尚寸一丝来自未来的莫名记忆,知晓这开颅治病之法在后世也算多见,此刻见到秦鹤鸣孤身一人面对诸多指责,他自然忍不住了,拱手开口道:“天后,三国时期神医华佗为曹操诊治头疼之症,曾建议开颅放血进行诊治,只是当时曹操生性多疑,反将华佗给杀了,故而金针刺头放血并非是无稽之谈,臣觉得在当前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不妨一试。”   武后没想到陆瑾居然会认同金针刺血之法,显然有些意外的感觉,但此法太过匪夷所思,她还是坚决摇头道:“陆卿,圣人之躯事关国家社稷,何能容得这些胡医胡来?”   “对!”太平公主亦是点头附和道,“驸马,如此邪术妖端,你如何能够相信?”   陆瑾却是一叹,正容言道:“是否是邪术妖端还言之尚早,天后、公主,与其在这里争执不下,我们不如先听听这秦太医怎么说?”   武后微微颔首,凌厉的目光望着站在殿中的秦鹤鸣,冷声问道:“秦太医,你这金针放血之法可有根据?”   秦鹤鸣感激的看了陆瑾一眼,这才回答道:“天后,在臣的家乡,有一个名为希波格拉底的高超医士,他说过倘若病人无显著症状便失明不能视物,应切开颅骨,将脑软组织分开,使脑内所产生的积液全部流出,便可痊愈,倘若只用金针刺头放血,便可缓解一时。”   武后目光冷冰,俏脸更是如同千年寒冰,显然是对秦鹤鸣的话依旧不相信。   正在此刻,躺在榻上的高宗忽地艰难出言道:“媚娘,医士诊治复杂病情,本就要采取非常之法,朕已是头疼难忍,双眼更是黑沉沉的一片,这样下去与死人何异?此刻死马权当活马医吧,就让秦医士前来试试!”   武后一阵默然,历来坚强的她美目中竟是浮现出了点点泪光,然而她生性倔强,岂会容别人看到她的软弱?长吁一声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泪光已是消失不见,娇靥重现坚定之色,沉声言道:“秦医士,按照你的办法,速为圣人金针放血。”   秦鹤鸣拱手应命,拿着药箱神情严肃的走到了高宗病榻之前。   他取出两枚长长的金针,闭目定神一番,这才睁开双目全神贯注的将手中金针分别刺入了高宗的“百会”与“脑户”**,可见鲜血顿时从头上流了出来。   武后与太平公主母子见状心痛,均是离开了床榻,唯有陆瑾一直神色严肃的守在高宗旁边,防止有可能出现的变故。   一炷香之后,秦鹤鸣取出了金针,对着高宗拱手言道:“圣人,臣诊治已经完毕,还请你睁开眼睛看看。”   高宗喘息了数下,依言睁开了双目,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珠子渐渐有了神光,欣喜言道:“啊呀,朕看得见了,朕终于又看得见了。”   武后闻言大喜,急忙走到榻边对着高宗一通仔细的端详,无比喜悦的言道:“能看见就好,圣人,你的头还疼么?”   高宗轻轻颔首,却又补充言道:“比刚才好得多了,媚娘,秦太医果然是了不得的神医,请代朕重重的赏赐于他。”   武后轻轻颔首,转过身来朗声言道:“太医秦鹤鸣诊治有功,现朕赏赐其官升一级,并彩帛百匹。”   在大唐,彩帛便是实打实的硬通货,甚至可以拿到市集上去支付交易,百匹彩帛相当于一百两黄金了,更别提还能够官升一级。   秦鹤鸣登时大喜过望,拱手谢恩,还不忘继续劝说道:“天后,若是能够让臣为圣人开颅治疗,臣有信心能够让圣人痊愈。”   金针放血已是武后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治疗方法,现在岂能容得这胡医士替圣人开颅治疗?故而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此法太过危险,当罢了为妥。”   秦鹤鸣满脸失望之色,只得退下了。   稍事好转,高宗沉沉的睡了去,武后将太平公主与陆瑾召出寝宫,这才叹息问道:“你们觉得这金针放血靠谱么?”   陆瑾想了想,断然出言道:“天后,此乃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用一时或许能够见到奇效,然使用多次,只怕效果会越来越差。”   “陆卿说得不错。”武后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我中原医术博大,传承数千年,尚不能治愈圣人之病,况乎区区西域胡医?那开颅之法亦是过于荒谬,我们何能冒这么大的风险?”   陆瑾微微颔首,却觉得武后此话虽是在对他说,然而更重要的却是在说服她自己。   开颅治疗的确是仅存一线的微乎其微之希望,但是若武后同意此法,一旦圣人在开颅过程中出现什么差池,武后必定会背负谋害圣人性命的恶名。   到时候不仅难逃朝野汹涌指责,说不定还会引来朝局动荡,故而这个险的确不能冒。   武后轻轻一叹,遥望着西方天际行将落下的夕阳,喃喃低语道:“朕觉得……这次天皇恐怕是真的快要不行了,我们不能就这么一直留在奉天宫,乘天皇今日有所好转,须得护送他返回洛阳……”   太平公主哽咽言道:“可是母后,父皇如何能够受得了这般颠簸之苦?”   武后尚未开口,陆瑾已是出言道:“公主殿下,微臣觉得天后之言不错,此刻返回洛阳方为上策。”   太平公主一见母后和驸马都这么说,自然也不会反对,只得点着头默默然同意了。 第八八七章 帝王垂暮   三日之后,帝驾从奉天宫开出,向着洛阳而去。   临行之前,武后召见了秦鹤鸣等诸位太医,命令强硬中却又透露着非凡的理性:“诸位,朕不求你们能够起死回生治愈好天皇之病,只求你们保证天皇能够安然返回洛阳,若是天皇不幸驾崩于行程当中,别怪朕治你们死罪!”   几名太医一听,自然战战兢兢应命,所幸奉天宫离洛阳不过百里路程,目前冬雪封路车队行进缓慢,但确保五六天圣人龙体安稳,太医们还是能够尽力做到的。   十一月末,洛阳大雪纷飞,天子车驾迎着风雪抵达了南门。   从天街缓缓北行,行至天津桥南桥头,却见大道两旁站满了前来为圣人祈福的黔首百姓们,太子李显更率领群臣跪迎在此,个个冒着大雪,冷得直哆嗦,几乎成了一个个雪人。   见状,高宗大受感动,不顾病体亲自出了高车,站在车辕上向百姓们挥手致谢,一阵“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宣呼声直贯霄汉。   谁料回到上阳宫内,高宗又是卧榻不起,就连秦鹤鸣所使的金针刺血亦是无用了。   于此,武后心急如焚,亲自下诏将大唐现行的永淳年号改为了弘道。   弘道之意乃是宣扬道家宗旨,希望上天能够怜悯苍生,护佑大唐,并为病榻上的太子冲冲喜。   于是乎永淳二年便改为了弘道元年。   十二月二日这一天,宫中突然传来了喜讯,圣人将于十二月四日亲上洛阳宫正门则天门城楼宣读大~赦天下之令,并下赏赐八十岁、九十岁老人,及下州刺史、郡君、上州司马、县君、县令,加内外官之阶。   消息传出,洛阳城为之轰动,特别是才在封禅大殿上加官封爵的官吏们,更是惊喜莫名。   到得十二月四日,接连下了数天的大雪不知不觉收刹了,洛阳城在暖阳温暖的照耀下苏醒了过来。   未及亥时,百姓们已是托儿带口,携老扶幼涌入了天街,守在了天津桥头,大伙儿遥望着河对岸的则天门,议论纷纷之声不时响起。   而在天津桥北桥头,站的却是在京文武百官、功勋重臣、皇亲贵胄等等,另有部分德高望重的布衣老者也是邀约而至,他们将成为今日圣人宣读大~赦天下之令最直接的见证者。   辰时未到,一阵沉沉的钟鼓声便在则天门城楼当先响起,继而以此为中心,带动着城内所有里坊、寺庙钟声大起,声浪层层叠叠,一浪高过一浪,瞬间便泯灭了整座洛阳城。   钟鼓声中,百姓们翘首以盼,振奋以待,然而确定的时辰已经到来,城楼上却依旧不见圣人出现,使得庶民们相互忍不住议论不止。   此刻宫墙之内,天子车驾旁边却是一片忙乱。   高宗虽则已是全副冕冠的到了,然而身子软绵绵却是没有半分力道,就连独自登上城楼的力气也没有。   武后见到高宗这般模样,心内大是难受,太子李显更是跪在地上,涕泪交流的言道:“父皇,儿臣请求代您前去则天门城楼宣读诏令,还请父皇你在此休息。”   “不……不可!”高宗虚弱的摇了摇手,喘息言道,“朕乃天子,乃九州四海之主,当此大~赦天下之时,何能让太子暂代,今日朕即便是死,也要登上这则天门!”   没想到向来懦弱的高宗,此刻竟有一丝倔强脾气,在场诸人倒是无计可施了。   陆瑾心知宣读诏令之事已是不容拖延,拱手请命道:“圣人,城楼楼梯陡峭高耸,臣请求与太子殿下一道,扶圣人你上楼。”   李显醒悟了过来,哽咽点头道:“陆驸马说得不错,父皇,就让我们扶你上去吧。”   高宗皇帝默然片刻,冕冠下几丝散乱的白发随着掠过的晨风摇曳不止,苍老而又干瘦的脸膛上皱纹似乎愈显深刻了,一种风烛残年,行将而逝的凄然悲凉感觉在他心里慢慢流淌。   就这么站立半响,他望着仍旧在哽咽流泪的太子李显,望着一脸关心之色的武后,终于颔首言道:“好,就由显儿和陆卿扶朕上这则天门。”   片刻之后,高宗在陆瑾和李显的搀扶下,艰难的登上了则天楼。   然到得步上城楼的一瞬间,高宗却是立即甩开了两人的手,手扶着腰间革带迈着大步行到了城垛边缘。   他面容严肃,帜热的目光透过冕冠上垂下的十二根流苏,恰如九天之上的天神一般,俯视着这个属于他的帝国。   身旁的老内侍佛尘一样,尖着嗓音亢声宣呼道:“天皇天后到,文武百官见驾施行。”   嗓音方落,则天门城楼下的重臣立即整齐划一的拱手作礼,浑厚而又激昂的声浪汇在了一起,直是天应地动:   “天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守在天津桥以南的百姓们也是同样跟随着此起彼伏的声浪作礼宣呼,整座洛阳城都被若有实质的声浪撼动了。   面对这巍巍壮观的这一切,高宗皇帝心内升起了无比自豪的感觉。   世人常说他性格软弱、才能平庸,乃是不折不扣的守成之君,特别是相比起他那位伟大的天可汗父皇,高宗是逊色不少。   但世人却从来没有意识到,正是在他李治的手中,大唐实现了盛世的延续。   在政治方面,他大力发展经济,维护社会安定,全国户数从贞观末年的三百六十万户,增至了如今的五百五十万户;   设立科举制度,打击了魏晋以来世家门阀垄断官场的局面;   大力消减相权,消灭了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功勋门阀对权力的觊觎;   在律法方面,他在的基础上编成,律法状况宽平公正,犯罪较低,真正达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   而在军事方面,他消灭了隋炀帝与唐太宗都无法攻破的高句丽,顺利平定了东北之患;   用兵西域大破西突厥,分置昆陵、蒙池二都护府;   虽在与吐蕃之战中略有败绩,但也维护了大唐在周边国家中的军事威严。 第八八八章 噩耗传来(创世推荐票加更)   可以说,登基三十年来,高宗他是问心无愧的,即便下得九泉见到太宗皇帝,他也能够抬着头,挺起胸禀告自己所取的功绩。   当然,他也有很多不足之处,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因显庆五年以后,他经常头晕目眩,影响处理政务,使得武后乘机插手政治,开始参与国家大事,致使现在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想到这里,高宗目光微微游离了一下,落在了站在他旁边的天后武媚与太子李显的身上。   他很清楚武后的才能,也明白以目前李显的声势以及才华,均不是武后的对手。   但他二人终归是母子,难道武后还有什么理由不尽心尽力辅佐她自己的儿子么?   况且现在武后已近六十岁,只怕也活不了多久,将来这天下还不是属于李显的。   心念及此,高宗大感心安,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抬起手来一抖衣袖,从内侍手中接过了大~赦天下的诏令文书,迎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大声的宣读了起来。   高宗的嗓音字正腔圆,高亢有力,传了很远很远,因为他感觉到,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这里行事帝王之权,宣读诏令了。   是夜,陆瑾和太平公主劳累了一天,上榻早早休息,整座公主府沉浸在安静祥和的气氛当中。   正值三更时分,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突然响彻朱雀大道,其中一片马蹄声直冲入太平公主府而来。   骑士们吆喝勒马声以及战马萧萧嘶鸣立即惹得熟睡中的陆俊彦惊醒,“哇哇哇”的大声啼哭了起来,转眼就打破了祥和安宁。   陆瑾让太平公主在寝殿内安抚孩儿,披上一件单衣就这么急冲冲的走出内殿,想要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未及来到前殿,一片急促的脚步声迎面而来,竟是值守皇宫的羽林卫士,领头者对着抱拳一躬,言道:“陆侍郎,天后诏令,让你与太平公主速速进宫觐见。”   没想到天后居然现在召见自己与太平公主,陆瑾暗暗感觉到了惊讶,不容多想,立即点头道:“好,我们马上就出来,诸位暂且稍等。”   片刻之后,陆瑾和太平公主匆匆出门,坐上马车跟随前来相请的羽林卫士一道,朝着洛阳宫而去。   待进得宫门,陆瑾这才发现今晚洛阳宫的守卫比起往昔严密了许多,原本实行每日轮防守卫的左右羽林军全都进入了皇城,刀剑出鞘,戒备森严,一片肃杀之气。   见状,陆瑾便知道今晚一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心头边暗自揣测边举步而行,没多久便来到了天子所居住的贞观殿外。   然而走进一看大殿四周,一排排执锐贯甲的羽林卫士将大殿周围围得是严严实实,政事堂的几位宰相全都守在殿外,脸上均有焦急之色。   陆瑾一瞧这阵仗,心内顿时隐隐猜测到了一个可能,已是止不住咯噔了一下。   太平公主莲步匆匆的走了过去,蹙着眉头沉声问道:“诸位宰相,深夜至此不知意欲何为?”   面对太平公主的询问,宰相们却是面面相觑不能作答。   最后还是裴炎犹豫了一番,语带哽咽的轻声言道:“公主殿下,天皇正在弥留当中,故而召见吾等前来诏令身后之事。”   陡然之间,太平公主恰如被一道沉雷击中,整个人竟是惊得不由自己的跄踉后退数步,娇躯摇摇晃晃便要软倒在地。   还是陆瑾眼疾手快,急忙走上前来一把扶住了太平公主,急声问道:“令月,你没事吧?”   太平公主俏脸雪白,朱唇兀自哆嗦着,霎那间两行清泪便从美目中流了出来,哭声言道:“驸马,父……父皇他快不行了……呜呜呜……这可怎么办才好……”   陆瑾虽然也是感觉到了震撼无措,然而却依旧冷静得如同一泓波澜不惊的池水,他剑眉皱起轻声言道:“先不要慌,咱们进去看看再说。”   “对!”太平公主点了点头,从陆瑾怀中挣扎而出,抬起手来抹掉了俏脸上的珠泪,便朝着殿口跑去。   顷刻之后,负责通传的内侍便疾步而出高声道:“天后有令,召太平公主与吏部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驸马都尉陆瑾入殿觐见。”   陆瑾与太平公主自然不会犹疑,连忙跟随内侍走入了殿中,进得高宗所居住的寝殿,便看见太子李显与豫王李旦正跪在龙床一侧悲声大哭,而天后武媚则站立旁前悄悄的抹着眼泪。   此际一见到太平公主到来,武后立即想着她招手,哽咽言道:“来,令月,速来见见你的父皇……”   瞧见如此模样,太平公主浑身血液陡然就冷却凝固了。   她呆呆的望着前方,就这么失魂落魄的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待看到躺在龙床上的父皇,她这才悲声大作,“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弥留之际,高宗的神智依旧清晰,他睁着老眼艰难的望着美丽如花的女儿,艰难言道:“太平,父皇……父皇只怕很难度过今晚了……你,你乃朕之爱女,也是朕的心头肉……今后一定要好好生活,孝敬你的母后,尊敬你的皇兄……多福多寿,朕这才能放心离去……”一言方罢,便是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父皇……”太平公主悲声一句,紧紧握住了高宗的右手,埋首锦被之上悲恸大哭了起来。   高宗喘息的数下,目光闪动着最后一丝生机光泽,低低唤道:“陆……陆卿何在?”   “微臣在此!”陆瑾连忙走了过去,一撩衣袍跪在了榻边。   高宗微微颔首,低语言道:“陆卿……朕……朕就将太平公主交给你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待她,知……知道么?”   不知不觉间,陆瑾的眼眶已是红了,他拼命的咬住了嘴唇强忍泪水滑落,长吁一口气之后点头道:“圣人放心,臣一定谨遵你的命令。”   闻言,高宗嘴角微微牵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言道:“媚娘……召诸相入内,朕……真要立遗诏。”   武后早就已是泪流满脸,她点了点头,急忙下令内侍召诸位丞相入内。 第八八九章 一个时代的终结   片刻之后,政事堂群相匆匆而至,这些丞相分别是:中书令、秉笔宰相裴炎;   侍中王德珍;   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魏玄同;   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刘景先;   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郭侍举;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郭正一;   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岑长倩;   除了尚在长安担任留守的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未到场之外,所有宰相均是来了。   得知高宗皇帝要立遗诏,中书侍郎郭正一亲自落座在旁案之前,准备开始根据高宗之意书写诏书,其余人等全都静静聆听。   高宗喘息良久,方才开始口授遗诏,除去那些自我标榜的华丽辞藻,其内容主要表达了二点:   第一点,太子李显即位事不宜迟,待到自己驾崩,太子立即在灵柩前即位,守孝一天便算一月。   第二点,以中书令、秉笔宰相裴炎为顾命大臣,会同诸相一道辅佐新皇政务,新皇执政之后,军国大事若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遗诏立定,待到高宗仔细的看得一遍之后,便用了皇帝私印,算是生效了。   高宗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着太子李显的头发,叮嘱道:“显儿……朕于弱冠之龄继承大统,君临海内三十四载于兹,念朕即位之初,兢兢业业处理政事,深恐辜负先帝重托,然却因身体不佳静卧床榻多年,以至于荒废政事,你登记之后,切记要勤政爱民,励精图治,选贤用能,抚定内外……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   李显嚎啕大哭,点头道:“儿臣知晓,必定不负父皇之托。”   高宗轻轻的颔首,叹息言道:“自此今时,朕唯有一件心愿未了,天地诸神倘若有灵,愿能延朕一个月的寿命,让我能够生还长安而终,实乃死而无憾!”   说完此话,高宗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甘之色,恍恍惚惚当中,他似乎看到了那恢宏博大的长安城,看到了生他养他的太极宫,看到了威严的太宗皇帝,慈祥的长孙皇后,更看到了长兄李承乾,以及他最钟爱的幼妹晋阳公主……   一抹抹的往事如同流水逝过般从高宗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无力的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没有抓到,眼光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伸出的手也无力垂落在了床榻之上。   “天皇……”   “父皇……”   “圣人……”   一片悲恸的呼唤声接连而起,紧接着贞观殿哭声大作,嚎啕不止,所有人都跪在了床榻边上。   远方,偌大的启明星出现在了东方天际,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然而大唐帝国的皇帝李治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再也无法看到翌日初生的朝阳。   ……   清晨,朝阳喷薄而出,照得天地一片金光璀璨。   沉沉重重的丧钟之声亦是从皇宫响了起来,很快就席卷了整座洛阳城。   皇城城楼插满了白旗,垂下了巨大的白幡,迎着呼啸而过的寒风轻轻飘荡不止,所有朝廷大臣,后宫嫔妃、宫娥内侍、羽林士卒全都换上了白色丧服,呜呜咽咽之声充斥着整座宫城。   很快,圣人在昨夜驾崩的消息便飞出了宫城,恰如飓风一般席卷了整座城池,又以洛阳为中心,向着四周飞速蔓延。   洛阳十里天街上,黑压压人群连绵不绝,各种香案祭品摆成了无边无际的长廊,黔首百姓们捶胸顿足嚎啕长哭,伴着在风中断续呜咽的无数哀乐,弥漫出一种撼天动地的悲怆。   辰时方至,群臣齐聚于洛阳宫正殿——含元殿之内,在宣读了高宗皇帝所定下的遗诏之后,太子李显在裴炎等一干宰相的护持下,登基为帝,史称唐中宗。   大唐以孝道治国,倘若父母亡故,身为人子都需要守孝三年。   不过高宗在遗诏中有言在先,为确保大唐国事运转,嗣君李显守孝期间以日易月,也就是说寻常人子需要守孝三十六个月,而李显只需要三十六天便可。   待到一切事务忙碌完毕,高宗皇帝的遗骸也是停尸在了贞观殿之内,接收新君以及大臣的祭拜,所有人均是身穿白色孝服,跪在殿外嚎啕大哭,阵阵哀声伴随着袅袅升起的青烟,直上云天而去。   太平公主昨夜一夜未眠,加之又哭晕了数次,身子早就已经精疲力尽了,整个人更是漫天精神都没有,直如一个脆弱不堪的泪人儿。   陆瑾不忍见她这般幸苦,强烈要求之下,这才将太平公主扶到公主院内略作休憩。   待看见太平公主终是闭上了双目,安静的睡去,陆瑾这才放下了心来。   然而,直到现在他依旧是了无睡意,也无心睡眠,独自一人前去公主院内的花苑转悠,思忖着这惊心动魄之夜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可以说,他原本就对高宗皇帝的龙体不报任何希望,也隐隐猜到高宗极难熬过这几日,但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陆瑾依旧感觉到了茫然失措。   这种茫然是陆瑾对大唐失去了它的执掌者,不知将前往何方的迷茫和担忧。   原本圣人、天后、太子三足鼎立的权力框架,在圣人崩逝之后,就缺少了一直担任制衡力量的最为关键一环,那就只剩下了天后与已经成为了嗣君的太子,不知这其中又会增添什么变数?   但是,圣人在遗诏中说的很清楚,那就是以中书令、秉笔宰相裴炎为顾命大臣,会同诸相一道辅佐新皇政务,新皇执政之后,军国大事若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整篇遗诏最为关键的也是这一点,这是高宗对于他崩逝之后权力如何运行的安排。   裴炎成为顾命大臣本是陆瑾所能预料到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天皇居然只任命了一个顾命大臣,想必这也是因为天皇担心相权太过强大,从而威胁到新君的执政地位,故而不得已的安排。   毕竟当年长孙无忌相权独大,威胁君权的教训,给高宗的记忆实在太过深刻了。    第八九零章 伤感莫名  以李显现在之能,即便只有裴炎一名顾命大臣,相信他也是很难驾驭,故而圣人又在遗诏中说了一句军国大事若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这等于也将天后放入了权力框架之内。   如此一来,天后的作用很大程度上便是为了制衡裴炎以及政事堂诸相相权,从而维护新君的利益,保持朝局稳定。   但圣人在遗诏中却没有提及让天后临朝称制,代替李显主持政务,而是用一句‘大事若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模棱两可之话。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大事李显他自己能决定,那就不用劳烦天后,若他不能决定,天后才能够为他作出决定。   如此一来,如今的天后的地位自然很尴尬,这也是高宗想让天后交权的一种暗示。   但是陆瑾却有一点想不明白,那就是天皇怎会认为天后与裴炎一定会相互制衡?若是两者沆瀣一气,从而架空新君,那就非常麻烦了。   便在陆瑾思忖不止的时候,公主院的侍女忽地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对着陆瑾盈盈作礼道::驸马爷,公主殿下已经醒来,吩咐婢子唤驸马爷尽快回去。”   没料到太平公主居然只睡了半个时辰便醒了,陆瑾大感无奈,不容多想已是跟随着侍女返回了公主院内。   进入殿中,陆瑾立即就看见太平公主正呆呆的坐在罗汉床上发神,俏脸上仍旧带着隐隐的泪痕。   见状,陆瑾立即走了过去,扶住太平公主的香肩柔声问道:“令月,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太平公主这才回过神来,瞧见来者乃是陆瑾的时候,就如溺水者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忽地紧紧握住了陆瑾的双手,流泪哽咽道:“七郎,父……父皇他就这么驾崩了……令月真的好难过,好害怕……今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如父皇这般对我好了。”   “傻瓜,你还有我啊!”陆瑾爱怜的将太平公主紧紧搂在了怀中,感觉到她的娇躯依旧瑟瑟抖动不止,郑重起誓道,“令月,我陆瑾在此向你保证,今后一定一辈子都对你好,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委屈。”   太平公主微感安心,将螓首紧紧的靠在陆瑾怀中低泣不止,直是打湿了他的衣襟。   哭得半响,哽咽声渐渐息止,太平公主也是重新镇定了下来。   呆了呆,她忽地想起一事,轻叹言道:“本宫难过,尚有七郎你可以依靠,然而母后……父皇驾崩之后最难过的恐怕就是她了……”   陆瑾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叹息言道:“这样,四娘,待会你还是前去陪陪天后吧,免得她如此伤心。”   太平公主默默颔首,稍事整理了一下妆容,便与陆瑾一道朝着贞观殿而去。   贞观殿内,天后武媚独自一人坐在高宗皇帝崩逝的床榻边缘,神情悲恸而又哀伤,丝丝清泪顺着眼角鱼尾纹静静淌下,在俏脸上无休止的流淌着。   还记得贞观十九年,那时候圣人刚被太宗皇帝立为太子不久,与还是才人的她便在太宗书房内相识了,那年她已是双十年华,而圣人却刚满十六岁。   或许是天意弄人,亦或许是情意使然,终止在这么不知不觉中,她与圣人悄悄的相爱了,那时候她可是太宗的才人,一切都是如此惊世骇俗,若被太宗知晓,即便是圣人,也难逃严厉的责罚。   其后在太宗病重期间,两人的相爱之情更是达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圣人更是对她作出了海誓山盟的承诺,不禁让当年的武媚感动得是热泪盈眶。   太宗崩逝之后,她被送到了感业寺出家为尼,原本只能一辈子黄灯青卷了此残生,便在这个时候,圣人向她伸出了温暖的手,不禁顶着压力将她接回了宫,还让她成为了昭仪。   在她和王皇后、萧淑妃斗争愈来愈烈的时候,又是圣人对她采取了毫无保留的支持,助她击败了许许多多的对手,登上了皇后的宝座。   可以说,没有圣人对她的信任爱恋,绝对不会有她武媚今日,而她对圣人的感情,那也是非常真挚没有半分作假。   虽然在这期间,她也曾对他失望过,也对未来之路迷茫过,但是武后视圣人为唯一的夫君,没有丝毫的改变。   但到得今日,这一切终于变了。   那个君临天下,恍若天空中骄阳一般的帝王,终是逝去,继承者乃是她与他的儿子,一个武后从来都看不起,也觉得扶不起的懦弱青年。   如此一来,实令武后情何以堪。   武后她也很明白圣人所留下的那份遗诏包含的意思,一句“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的原则,实为制衡她的主要手段,从中也可以看出圣人的良苦用心,以及对她隐隐的不放心。   如果执行遗诏所言之事,那就等于她所拥有的治国之权从此被剥夺,沦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挂名太后,失去权力的她就仿佛是失去了养料的大树,只怕很快就会枯萎而死。   然若执着于权力不放手,那就等同于与她自己的儿子争权。   在圣人虽死余威尚在、顾命大臣裴炎态度不明的情况下,再起争斗必定会激起朝局之变。   她武后从来不屑做哪些阴谋夺取权力的事情,即便是要坐拥权势,她也要行的端,做得正,让别人话可说。   因为她武后要的是天下人心。   故而武后是不会这般愚昧的争夺权力的。   便在她心念电闪的时候,忽地内侍来报:太平公主殿下求见。   听到是她最是喜爱的女儿到来,武后精神不禁略微一振,挥袖下令道:“请公主殿下进来。”   片刻之后,太平公主脚步倾然而至,一身白色的孝服穿在身上更显楚楚动人。   “女儿太平,见过母后。”   “起来吧。”武后虚弱的应得一声,神情落寞而又哀伤。   然而太平公主却是跪地不起,对着武后伏地一个大败,哀声请求道:“母后,女儿听宫人说,你已经坐在这里一天一夜未曾合眼,滴水未进,这样下去如何能行?女儿请求母后你能够以凤体为重,不要伤了身子。” 第八九一章 曲解遗诏(上)   武后摇头轻轻一叹,看得太平公主半响,言道:“我与你父皇相濡以沫三十年,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是不会懂的,你的兄长他们也是不会懂的。”   太平公主明白父皇母后向来感情极深,面对父皇病逝而去,母后有所难过也是正常,但她还是继续劝说道:“虽是如此,但父皇岂能忍心见到母后你这般伤感?即便是已经逝去,想必父皇也不会安心的,就请母后你能够听太平一劝,先用膳吃些东西如何?”   听到女儿这般关心自己,武后心内生出了一丝温暖之感,轻轻点头说的一声好,这才在太平公主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吩咐内侍端来了晚膳。   此时,陆瑾正在贞观殿外静静等待着。   刚才他并没有跟随太平公主一道进去劝慰天后,因为他明白人家两母女单独在一起,这才可以畅谈心事,相互安慰,他这个驸马去了反倒有些不好。   故而,他才坚持在殿外等候。   就在这时候,一盏明晃晃的灯笼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地飘了过来,却是中书令裴炎到了。   突兀在这里撞见陆瑾,裴艳多多少少还是有着些许尴尬,拱手作礼道:“没想到陆驸马已在此地,裴炎有礼了。”   陆瑾淡淡回礼,言道:“裴相实在客气,此行莫非是来觐见天后的?”   “现在不能叫做天后,应是太后了啊!”裴炎轻叹着纠正了一句,拱手言道,“本相还有要事觐见太后,就此告辞,陆驸马请了。”   “裴相公请!”陆瑾也不想与他多聊,伸手作请。   及至裴炎走上了殿前的石阶之后,陆瑾的视线这才从他身上收了回来,冷哼一声轻轻道:“偌大朝堂,朽木主政,实乃可悲!可叹!”   待裴炎进得贞观殿偏殿,武后正在太平公主的陪同下晚膳。   一见裴炎,武后便令内侍撤去了食盘,拿起丝巾擦了擦手,沉声发问道:“不知裴卿前来见朕,所为何事?”   裴炎瞄得站在武后身旁的太平公主一眼,却见武后丝毫没有让太平公主退下的意思后,这才作礼言道:“太后,刚才微臣受到漠南军报,言及单于道经略大使、右武卫将军程务挺大败东~突厥叛军,现叛军败退数百里,程务挺认为此乃冬季冰天雪地,不宜深入草原进行追击,故向朝廷请命班师。”   闻言,武后一双黛眉猛然一挑,沉吟半响,镇重其事的提醒道:“裴相,先帝有言: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莫非此事嗣君不能决定?要让朕代为处理?”   裴炎白皙的脸膛上波澜不惊,口气仿若是在言及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太后,臣以为嗣君目前正在守孝当中,加之尚未行皇帝册立大典,那就不应该处理国事,也不应该发号司令。”   轻轻的话音回荡在殿内,武后那双细长的凤目猛然一阖,眸子射出了无比凌厉的目光,俏脸上的神色也是微微动容。   半响之后,武后这才轻启朱唇,平静而又缓慢的问道:“那裴相觉得在嗣君守孝的这段时间里,政事该如何处理?”   裴炎显然早就成算在胸,平静而又清晰的回答道:“太后,微臣觉得在嗣君守孝的这三十六天里,朝廷政事应该由宰相商议之后,报太后你处理,并以“太后令”的形式,下达中书省出诏执行,方为上策。”   霎那,武后愣了愣,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到裴炎一本正经不似开玩笑的意思后,她这才询问道:“不知此乃裴相你的意思,还是众相公共同商量后的决定?”   裴炎回答道:“启禀太后,此事乃是由微臣率先提出,经宰相们共同商量后所作的决定。”   一听此话,武后原本紧蹙的眉头忽地松泛开来,她心内狂喜如潮,面上却是不动神色的言道:“既然是宰相们的意思,那朕自然不便推辞,好,就依诸位之言,朕先暂代国政,待嗣君守孝期满,再还政于他。”   待到裴炎走了之后,武后再也忍受不了激动的心绪,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奇异的红晕,暗自思忖道:裴炎啊裴炎,你此举所为何也?难道在天皇尸骨未寒之际,便要曲解遗诏的意思么?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饶是武后的聪慧过人,此际也想不通裴炎这么做的用意,但是她明白裴炎给了她最是重要的一件东西,那就是暂代国政的大权。   只要大权在手,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即便是不能临朝称制,她武媚也要专权摄政,在有生之年执掌这大唐江山!   夜晚,嗣君李显、豫王李旦、太平公主以及诸位大臣继续为高宗皇帝守孝,全都在正殿里跪成了一片。   陆瑾和太平公主离家已是整整两日,自然非常牵挂尚在府中的陆俊彦,快到五更十分,太平公主终是决定回府一趟,见见孩儿再来皇宫。   马车出得皇宫,车声磷磷的轻弛在天街之上,陆瑾忽地想起了一事,询问太平公主道:“对了令月,不知昨天夜晚裴炎前来找太后所为何事?”   “哦,你说裴炎啊?”太平公主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一副甚是疲惫的模样,回答道,“裴炎觉得皇兄尚在守孝期间,国家大事不应该交给他处理,而是因由母后代为处理朝政,待到守孝期结束,再行还政于他。”   陆瑾陡然一愣,细细思忖了半响,脸色顿时就为之大变。   太平公主见他神情有异,不解问道:“七郎,你这是怎么了?”   陆瑾猛然站起了身子,脑袋几乎快要撞到车厢顶部的木板,口气透着说不出的焦急:“裴炎他当真这么说?那天后同意呢?”   “对,母后自然同意。”太平公主点了点头,疑惑问道:“这莫非有什么不妥么?”   陆瑾面沉如水,诸多念头在脑海中闪烁不止,半响忽地出言道:“驭手速速停车。”   只闻驾车驭手长吁一声,原本缓缓前行的马车立即停了下来。    第八九二章 曲解遗诏(下)  见到陆瑾作势下车而去,太平公主又是惊讶又是奇怪,连忙拉着他问道:“驸马,现在深更半夜的,不知你要前去何处?”   陆瑾拍了拍她的柔荑,正色言道:“四娘,我有要事要返回皇宫一趟,不如就由你回府便是。”   太平公主大是不解,却见陆瑾根本不想多做解释,也只能点头言是了。   贞观殿内,嗣君李显依旧跪坐在高宗皇帝的灵柩之前,形容憔悴,面露哀伤,默默的将黄纸投入了火盆当中,模样甚是伤悲。   陪同他而跪的除了豫王李旦,更有皇室宗亲以及部分朝臣,这也是守灵守孝之必须。   便在第一缕曙光出现在东方天际的时候,一名内侍忽地轻轻走了进来,快步行至李显身边便是一阵低语。   闻言,李显立即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想了想,他站起身来,对着身旁的李旦交代了一声,这才跟随内侍出殿去了。   行将拂晓的花圃内寒风阵阵,霜雾弥漫,陆瑾一个人来回踱步不止,脸上隐隐有焦急之色。   便在此刻,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出现在了霜雾当中,随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愈来愈是清晰。   见状,陆瑾急忙迎上前去,刚走得没几步便对着当头一人拱手为礼:“微臣陆瑾,见过圣人。”   来者正是嗣君李显。   对于陆瑾的突然请见,李显还是有些意外的感觉,连忙扶起了他不解问道:“陆卿不必多礼,你说有急事须得见朕,不知是何事也?”   陆瑾微微颔首,目光却瞄向了站在一旁的内侍。   李显立即醒悟了过来,对着那内侍挥手言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待到内侍领命而去之后,陆瑾这才开口道:“圣人,你可知道昨天夜里中书令裴炎曾单独前来觐太后,言及圣人你尚在守孝期间,不能处理朝政,举国大事应由太后暂代之事?”   没想到陆瑾居然提及此事,李显大感惊讶,点头道:“这事朕当然知道,裴炎早就提前告知了朕,朕也是同意了的,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闻言,陆瑾大惊失色,又气又急的言道:“圣人,历朝历代传位的规矩都是皇帝崩逝,只要嗣君成年,便可立即开始执政,这也是防止大权旁落之法,圣人何须在守孝期间将权力交给他人?如此一来,岂不是徒增变数?”   “陆卿,不知有何变数可言?”李显疑惑不解的问得一句,忽地又笑道,“太后乃是朕的母亲,在朕守孝期间,暂代国政也没什么不妥,况且以前太后替先帝不是也处理政事多年么?从来都没出现过任何差池,区区三十来天的时间,相信也是如此。”   见到李显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陆瑾真不知该如何隐晦其言提点他了,当此之时,索性坦承直言道:“圣人,微臣之虑并非是担忧太后不能妥善处理政事,而是担忧圣人你守孝期满之后,太后却不肯交权,到时候该当如何是好?”   李显这才明白了过来,脸膛瞬间便多了一股凝重之色,思忖半响,他直视陆瑾开口道:“陆卿专程请朕出来,就是为了这一点小事?”   “小事?”霎那间,陆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肘腋大患,李显他居然还认为是小事?   李显摆出了皇帝的架势,一本正经的开口道:“陆卿,朕也明白你是一片好心,然而太后乃是朕的母后,岂会作出擅权妄为之举?况且还有裴炎等一干丞相在此,到时候岂会容得母后胡作非为?”   陆瑾见李显根本没有意思到问题的严重性,心头瞬间凉了半截,他拱手言道:“圣人,并非是臣无端揣测,尤记战国秦昭王时期,宣太后乘昭王年幼以太后之身执掌举国大权,重用其弟魏冉、芈戎以及儿子公子悝、公子巿等四贵主政,宣太后及四贵的专权极大限制了秦昭王的权力,造成了秦国国内只知有太后和四贵,不知有秦王的局面,也使得秦昭王年过六十居然还是傀儡君王,若非后来秦昭王采纳范雎的建议,废宣太后,将魏冉、芈戎、公子悝、公子巿等四贵驱逐出秦国,说不定这样的局面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圣人,古人尝言:帝王权力乃是国之公器,犹如利剑般不能轻易予人,否者就有伤及自己的危险,况且公器最吞私情,即便是母子之情也不能例外,圣人何能够有太后能够在你守孝期结束还政于你之奢望,还请圣人立即拨乱反正,不要酿成大祸之后方才追悔莫及。”   李显本就是没有主见之人,一听陆瑾这么说,倒是有些着急了,言道:“可是陆卿,朕已经答应了裴炎之请,若是现在变卦,岂不是同时开罪了太后以及裴炎?如此一来,朕当如何处之?”   一听此话,陆瑾气得差点晕了过去,咬牙切齿的言道:“圣人,现在你才是大唐的君王,不是她天后,也不是他裴炎!你何须这么怕他们!”   李显额头冒出了涔涔细汗,显然被陆瑾此话急得不幸,然而处于自小对武后的惧怕,他还是没有勇气改变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叹息一声言道:“这个……陆卿,朕再好好想想,此事你先不要对别人说,朕自有定见。”   陆瑾自然听出了李显的退缩之意,他原本还想再劝,谁料李显已是忙不迭的开口道:“朕还得去先帝那里守灵,不宜离开了太久,陆瑾,咱们下次再行详谈。”说完也不待陆瑾同意,转身边走。   陆瑾怔怔然的望着李显的背影消失在了晨雾当中,只觉当头被一盆冷水浇下,满腔热血瞬间就化作了冷凉一片。   接下来三四天,李显都没有再次召见陆瑾商量事情的意思,而对于太后明目张胆的执掌国事,李显也是采取了默认的姿态。   故此,这几日政事的号令并非是帝王诏书下发,而是使用的“太后令”,不得不说实乃大唐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 第八九三章 裴炎的险恶用意(推荐票加更)   陆瑾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静静的注视着朝局事态的发展。   他虽贵为吏部侍郎,然而却在朝堂中根基甚浅,几乎没有多大的影响力,而且宰相当中与也没有人与他交好,根本不能影响到政事堂的决策。   如此,陆瑾才悲哀的发现他的一切权力来源均是得知天后,只要天后支持他,他办起事情这才能够一帆风顺,然若失去了天后的相助,他陆瑾立即变得一文不值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陆瑾才认识到了自己为官以来最大的不足,那就是缺少朋党的支撑。   其实说起来,他以前一直对朝臣们拉帮结派党同伐异之举甚为厌恶,也非常看不起,但是此刻看来,才觉得大臣如果成为了孜然一身的孤臣,虽可以获得不错的美誉,但是却改变不了其影响力的不足,这也是非常大的弊端。   如现在朝局党派形势,当以中书令裴炎一党最盛,这其中又摆包括了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刘景先;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岑长倩两位宰相,以及单于道经略大使、右武卫将军程务挺等人。   而原本以刘仁轨、裴行俭等人为首的军方派,却因为刘仁轨的渐渐老迈,以及裴行俭的溘然长逝,逐渐失去了其影响力,陆瑾算得半个裴派之人,故而亦是如此。   所以朝局斗争,不结朋党,几乎是寸步难行。   这些想法都是陆瑾这几日思忖得来的接过,但让他深感忧虑的是,朝臣中支持武后与支持裴炎的大臣们可谓是势均力敌,勉强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但是支持嗣君李显的却是寥寥无几。   而将来李显亲政之后,必定会大肆提拔自己的亲信成为高官,从而提升自己的势力,在上层权力框架已经被武后与裴炎垄断的情况下,李显这么做必定会惹来极大的动荡。   倘若陆瑾是李显,那么现在一定不能轻举妄动,而是尽量保持平和,亲政之后不争权不夺利,而是任由武后一党与裴炎一党明争暗斗,待到两败俱伤之后,再行见缝插针安排自己的人上位,从而遏制武后与裴炎。   然若李显展现得太过急躁,或许想要自己的亲信立即上位,那必定会惹来武后与裴炎的联手反击,动摇其亲征根基。   故而,陆瑾觉得当次之时,李显应冷静对待,以不变应万变为上,方为上策。   没过几天,朝局终于起了微妙的变化,一直隐忍不发多日的武后开始出招了。   武后所作的第一件事,那就是加授德高望重的皇室宗亲:她分别加授韩王李元嘉为太尉,霍王李元轨为司徒,舒王李元名为司空,滕王李元婴为开府仪同三司,鲁王李灵夔为太子太师,越王李贞为太子太傅,纪王李慎为太子太保。   武后此举,自然是为了笼络皇室宗亲之心,也是起到了安抚之用,但陆瑾还是在这其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觉得武后已对这些人起了怀疑之心,甚至是杀意,故而才使用这般先与后取之道。   于此同时,政事堂也是风云涌动。   第一件事,武后罢免了侍中王德珍的相位,将与裴炎关系要好的黄门侍郎、同中书门平章事刘景先迁升为侍中。   第二件事,武后下令将原本设在门下省的政事堂迁到了中书省,而中书省的长官正是裴炎,使得裴炎秉笔宰相之权再是加大,也使得中书省一省独大,完全凌驾在了尚书省和门下省之上。   从此以后,原本就为丞相的侍中与尚书省左右仆射,若没有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均不再视为宰相。   第三件事,武后擢升了一批与裴炎关系较好的官员。   将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岑长倩升任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将单于道经略大使、右武卫将军程务挺胜任为兵部侍郎、左羽林将军。   而向来与裴炎关系不佳的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郭正一亦被免去了相位,前去国子监担任祭酒。   如此一来,政事堂已是成为了裴炎的一人堂。   而政事堂每次议事必须乃是裴炎主持,除宰相以外其他省部寺官员如要参加政事堂议事,必须经过裴炎的批准。   现在的裴炎除了资历与人望尚有些欠缺以外,其势力可比当年的长孙无忌。   经过这一系列事件之后,原本百思不得其解的陆瑾才想明白裴炎为何会提议让武后暂时领政。   那是裴炎想要借武后之手提升他自己的权势,更拔擢与他裴炎关系要好的官员。   武后达到了处理国政的心愿,裴炎达到了提升权势的目的。   这两大集团如此合作已是完成了双赢,唯有将嗣君李显一个人晾在了一边,几乎将他完全架空了。   而在李显守丧期满的前一天,武后又派出了一大批亲信将领,前往最为重要的并、益、荆、扬四大都督府,与各府司共同镇守,以防非常时期有非常之变。   终于,在正月初十这一天,洛阳宫正宫含元殿举行了盛大而又隆重的新君册封仪式。   当李显全副冕冠走入含元殿的时候,顿时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宣呼声,一片“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宣呼声直上云霄,传遍了整座洛阳城。   陆瑾身为赫赫吏部侍郎,自然也进入大殿观摩了整场典礼的过程。   当看到李显坐在龙床之上,接收群臣的拜见之后,陆瑾心内却是生出了些许不安的感觉。   他总是觉得李显这张龙床看起来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有倾倒之危,活在武后与裴炎权力夹缝中的李显,想必一定有漫长的一点日子须得苦熬。   即位大典上,李显申明了其基本的执政纲领,不外乎就是遵循祖制,继承太宗高宗之余烈,开创大唐鼎盛之世。   同时,李显尊武后为皇太后,册封太子妃韦莲儿为皇后,长子李重照为太子,并将其岳父韦玄贞从普州司马的任上,直接官升数级拔擢为正四品上的豫州刺史。   要知道两年之前韦玄贞不过一七品县令,虽则父凭女贵成为国丈,但这样的升迁速度还是令群臣一阵侧目。   下周工作忙碌,恢复常更,月票加更还是继续。    第八九四章 夫妻计议  新君即位,万象更新。   弘道元年仅仅被史官们记录了不过一个月,就改元为嗣圣元年,李显也从太后武媚手中接过了亲征大权,开始处理国政。   然而可惜的是,经过前期一系列重要的人事任免,朝堂内外的大臣要不是效忠于武后,要不就依附于裴炎,武后与裴炎正是利用了李显守丧的这段时间,完成了对朝堂权力的分割与掌控,如今李显虽则成为了皇帝,却有一种孤家寡人,无人可用的感觉。   而即便是政事,在李显处理之前政事堂基本上已是拿好了初步意见,李显只需要拿起御笔写上“制可”两字便可,不禁让准备体会皇帝君临天下权力的李显大感泄气。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对政事堂提出的意见弃而不用,该用他法。   没想到此举立即引来了政事堂群相的坚决反对,全都来到殿内向着李显苦口婆心的劝谏,一副你不改变主意就是如同夏桀商纣一般的昏君的模样。   李显膛目结舌的望着政事堂的白发皓首的丞相们,这才发现其中居然连他一个心腹都没有,无奈之下,李显也只能改变了初衷,遵循了宰相们的意思。   如此一来,政事堂相权更是高涨,反观武后,似乎对于这一切浑不在意,也对儿子的窘境丝毫不关心,冷漠得如同高居后宫的冰山,静静的看着李显在裴炎等人的面前碰壁而置之不理。   对于李显所面临的困状,陆瑾自然是隐隐知道,但他现在人微言轻,却是根本无法帮到李显分毫,只得暗暗着急不已。   于是乎,原本睡眠极好的陆瑾这段时间却是经常失眠了,躺在榻上也是翻来覆去,长吁短叹不断。   太平公主心知陆瑾有所心事,几番追问陆瑾却总是闪烁其词,不肯实言相告。   无奈之下,太平公主几多观察,这才明白陆瑾乃是为朝局而担忧。   她有心引来陆瑾的注意力,乘着一日对着陆瑾微笑言道:“七郎,现在情况终于安定了下来,太平觉得是时候向所有人昭示你真正的身份,毕竟你可是堂堂正正的陈郡谢氏乌衣子弟,也是到了认祖归宗的时候。”   听太平公主提及此事,陆瑾倒是认真思忖了一番,有些迟疑的言道:“四娘你话虽不错,然而太后圣人那里,只怕会有些麻烦。”   “有何麻烦!”太平公主却是轻轻的笑了笑,言道,“母后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她也说过到得合适之际便可以说明一切,至于皇兄那里,他现在自顾不暇,岂有余心来管你的闲事?只要是我太平公主出马去求,保管他们铁定同意,你大可放心。”   听太平公主如此有信心,陆瑾忍不住笑了起来,言道:“那好,就依太平之意,不过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即便是恢复身份,也不再变回谢姓,而是继续以陆为姓,毕竟现在我谢氏大房已是烟消云散,多一个少一个谢瑾,对谢氏都没有什么影响。”   闻言,太平公主却是轻轻一哼,颇为自豪的言道:“七郎啊,你们陈郡谢氏早就沉浸了几近百年,无人能够担任显赫官职,现在你乃是本宫驸马,又为当朝吏部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只要你愿意姓谢,谢氏那些人一定会拍手称赞,满心拥护,即便是你想要担任谢氏的宗长,想必他们也会同意下来。”   陆瑾心知太平公主说的是实话,悠然一笑,叹息道:“话虽不错,但是我还是觉得陆姓好一些,此姓更是记载了我对阿娘的思念,还是就这么决定了,世间只有陆瑾,而无谢瑾了。”   见到陆瑾始终不愿意恢复本性,太平公主倒也没有再劝,毕竟陆瑾原本姓什么,对她来说都是无所谓,她只知道陆瑾是她的驸马,那就够了。   想了想,太平公主微笑建议道:“还有,待到你身份之事完全明朗下来,乘着春暖花开的时节,我们不如一起前去江南道游玩,说起来令月还没有去过江南哩,顺便还可以前去祭拜先姑,不知七郎你意下如何?”   陆瑾想了想,也觉得呆在这乌烟瘴气,勾心斗角的朝廷内甚是憋闷,依言颔首道:“好,就依令月之言,待到二月科举结束之后,咱们便一道前去江南游玩。”   一听陆瑾同意了下来,从未与他出过远门的太平公主自然满心欢喜,颔首笑道:“那好,这段时间七郎你就专心科举之事,出行一切事物,就交由太平前来准备便可。”   见到太平公主这般积极高兴,陆瑾笑着点了点头,轻轻的将她拥入了怀中,喃喃低语道:“令月,陆瑾觉得自己此生最大的幸福,便是娶了你为妻。”   听到陆瑾这般柔情蜜意的话语,太平公主俏脸上露出了比花朵还要美丽的笑容,她闭着眼紧紧的靠在陆瑾的怀中,却是无声胜有声,浓浓的情意在两人心底静静弥漫。   ※※※   二月初,冰雪渐渐消融,洛阳城外的平原泛出了点点绿色,正是万物复苏的美好世界。   而身为知贡举的陆瑾又是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那就是准备即将举行的殿试。   殿试之议,最开始乃是由陆瑾建议得来,至调露二年开始实施,如今已是到了第四个年头,而殿试的形式也是越来越正规。   不仅是天皇天后往年都会亲临举行殿试之处考校举子文采,殿试更是得到了举子们的一致认可,大家也对成为天子门生之事倍感荣耀。   故而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陆瑾与吏部礼部负责科举事宜的官吏们一通计议,又前去上阳宫向武后禀告了诸多准备工作。   武后也是当场决定,今年的殿试乃是由她与李显共同参加考校,可见武后对于科举的重视。   领命之后,陆瑾立即安排官员进行相关准备工作,而殿试的时间也定在了三月十日,就在洛阳皇城之内的洛城殿内举行。 第八九八章 解决困境之法   感觉到陆瑾的模样似乎有些懊悔之色,太平公主却是忍不住了,连忙言道:“七郎你乃是忠于职守,为我大唐留住人才,岂会是蠢!”   “还是令月你理解我。”陆瑾偷笑了一下,绷着脸正容言道,“既然你也觉得我做得很对,那好,可别在生气了。”   太平公主这才醒悟过来,好气又是好笑,扬起纤手狠狠的锤了一下陆瑾的胸口,这才长吁一口气笑道:“那好,我就饶恕你一会,下不为例。”   陆瑾连忙有模有样的作礼道:“多谢娘子法外开恩。”   见他这般滑稽的模样,太平公主忍不住掩嘴娇笑,紧接着便对陆瑾讲述今日入宫的趣事。   “什么,你竟然带着大郎去见了圣人?”   听到太平公主讲述的内容,陆瑾止不住大是惊讶了。   太平公主点头道:“圣人乃是太平的皇兄,前去拜访一番自是常理,不过皇兄这段时间很是憋闷啊,向着我述了一番苦水。”   陆瑾淡淡问道:“圣人对你了什么,不知他有何郁闷之处?”   太平公主还没意识到陆瑾的神情渐渐认真了起来,轻叹一声回答道:“还不是因为政事堂的那群丞相,大事事都要全部管完,圣人居然连一个做主的权力都没有,而且对于这一切,母后也是不闻不问,任由圣人受制于裴炎,想起来实在是太不公了。”   想及李显当初不听自己之言,在守孝期间让太后摄政,致使权力被架空,陆瑾冷哼一声言道:“有何不公之处!种下的因必然会结出相应的果,怨不得别人。   太平公主却不知陆瑾曾劝谏过李显之事,还以为陆瑾是暗怪李显太过普通,蹙眉言道:“七郎,现在朝廷大权均是旁落在了裴炎手中,而母后也不太管事,就圣人一个人对付裴炎,实在太麻烦了,要不你想办法助皇兄一臂之力,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想了想,苦笑摇头道:“办法是有,但是你皇兄肯定不敢那么做!”   见陆瑾须臾之间思谋到了主意,太平公主忍不住错愕问道:“不是七郎有何妙计?”   陆瑾早就成算在胸,开口道:“现在能为圣人破解这一个困局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一人?”太平公主愣了愣,连忙问道:“谁也?莫非是母后?”   陆瑾摇了摇头,正色道:“我的这人,乃是尚书左仆射、长安留守刘仁轨。”   太平公主有些回味了过来,言道:“七郎的意思,是现在也只有刘仁轨在朝臣中的资历以及声望,能够与裴炎抗衡?”   “不错。”陆瑾颔首道,“刘仁轨乃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素有人望,而且他还是圣人以前当太子时候的太子少傅,也算有一段师生之情,看到圣人有难,刘仁轨必定不会坐视不管,若我为圣人,必定会想办法调那位与裴炎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的侍中刘景先前去长安担任留守,召刘仁轨来到东都担任侍中,这样不仅仅可以正面抗衡中书令裴炎势力,更可以利用门下省所掌握的审议政事之权,反驳中书省的决策之权,制衡中书省一家独大的局面,从而达到势力的平衡,如此一来,圣人才可以利用中书省与门下省之间的矛盾,收回部分旁落的权力。”   想着想着,太平公主一双美目陡然就亮了起来,惊喜笑道:“七郎此法甚妙!啊呀!你真是个天才,若皇兄能照着你言去做,一定可以破解当下危局。”   陆瑾苦笑道:“以我对圣人的了解,他绝对不会依照我的话行事。”   太平公主正色言道:“七郎,你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毕竟劝诫君王,也是臣子应有的本分。”   陆瑾犹豫了一番,点头道:“那好吧,明日我便去试试看,但愿圣人能够听我之言。”   翌日入宫,陆瑾径直前去觐见李显。   此刻正当辰时,本应是帝王处理朝政最为忙碌的时候,然而李显却在一群内侍宫娥的陪伴下来到九州池,开始一天悠闲的生活。   他的生活很简单,上午随随便便逛上一圈回到贞观殿,然后在政事堂送来的奏折上御笔写“可”,一日最为关键的事务便算完成。   而每天下午,不是观赏歌舞便是骑马蹴鞠,倒也乐得清闲。   若为一个太平王爷,这样的日子倒是无可厚非,然若是一位执掌着广袤帝国的帝王,倒也算有些虚度光阴、昏庸无能了。   陆瑾来到九洲池的时候,李显正兴致盈然的喂着池内的锦鲤,见他到来,登时大笑摇手道:“噢呀,陆卿到了么?快快快,来看看朕喂养的这群锦鲤如何?”   陆瑾上前拱手作礼之后,一脸微笑的注目于水池当中:只见盈盈绿水当中,一群群色彩斑斓的锦鲤欢快的游来游去,不停浮出水面争夺着李显扔在水中的鱼食,簇簇成团看上起煞是好看。   看罢一会儿,陆瑾悠然笑道:“圣人,臣观这群锦鲤,肥美精神,色彩斑斓,全都是经过精心培养的绝佳品种,现在这么一群一群的生活在九洲池之内,实乃美丽奇景。”   “哈哈,陆卿得不错。”李显拍了拍手中的鱼食残渣,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巾擦干手掌,这才微笑言道,“朕这群锦鲤,来源可不简单,乃是专门从江南道运送而来的,不少还是南洋诸国进贡之鱼,实乃非常的珍贵。”   陆瑾笑着点了点头,沉吟半响,忽地换成了一幅担忧的口气:“但是圣人,臣倒觉得这群来自江南道的锦鲤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养活。”   “哦?不知何以见得?”李显立即疑惑询问。   陆瑾伸出手来指点道:“臣以前也在江南道呆过数年,那里杂交培养的锦鲤均是养在精致的水池当中,而且除了锦鲤,池内便无他鱼,今番来到这水深浩淼的九洲池内,这里杂鱼无数,食肉之鱼也非常多,更会大鱼吃鱼,就好比将家中栽培之娇嫩鲜花放置狂风暴雨当中,臣觉得这群锦鲤必定会因不适应环境,生存困难。”    第八九九章 劝诫之言   听罢陆瑾一席话,李显显然露出了深思之色,捋须轻轻问道:“那陆卿觉得此鱼该如何喂养为妥?”   陆瑾拱手正容回答道:“圣人,臣觉得这九洲池开凿数十年,其内之鱼早就自成诸多派系,党同伐异,消除异己,锦鲤之患,在于不熟悉九州池环境而茫然入内,而且锦鲤娇弱珍贵,更会引起九洲池群鱼群而攻之,到时候必定会死亡无数,故而臣以为这群锦鲤当务之急,应是分化九洲城故有鱼党,合纵连横,连小抗大,保全自己。”   李显仿佛是听到了一番天荒夜谈般的说辞,对着陆瑾竟是不能置信的睁大了双目,过得半响他才“噗哧”一笑,惊讶笑言道:“陆卿,刚才你说的什么?这鱼也会彼此之间结成党派?”   陆瑾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古语有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故而臣认为既然人也有党派相争,那么鱼也会如此。”   李显思忖半响,隐隐有些明白了陆瑾的意思,试探问道:“陆卿之意,莫非是将朕比作这锦鲤,以喻朕目前所受之困局?”   陆瑾心绪一振,肃然言道:“吾皇英明,微臣正是此意,难道圣人你不觉得你现在所面临的困局与池内锦鲤非常相像么?”   李显目光怔怔的望着水池半响,这才轻轻颔首,叹息道:“你说的不错,然既入此水,便断然无法脱离其中,朕也是徒奈何也!”   陆瑾上前数步,与李显并肩而站手扶凭栏注视着池水悠悠,轻声言道:“臣倒觉得现在局势尚可挽回。”   李显双目一闪,连忙询问道:“哦,不知陆卿你有何等好办法。”   陆瑾回答道:“其实刚才臣已经说了,那就是合纵连横,连小抗大,保全自己。”   李显思索了一阵,摇头轻叹道:“陆卿你忠心为君朕自然知道,然而两强早就已经结为了朋党,相互依靠支持,朕何能分化他们之间的同盟?”   陆瑾冷笑道:“那两强也是为了共同的利益暂时勾结而已,他们之间也并非是铁板一块,不容击破,以臣之见,圣人你倒不如扶持亲君势力,从而抗衡两强,形成三足鼎立。”   “爱卿之言朕以前也曾经想过,但是朝堂上还有何人能够与两强抗衡?”李显依旧是愁眉不展的模样。   “怎么没有!”陆瑾转过身来,望着李显正容开口道:“能够有声望和地位与两强抗衡,舍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其谁?若是圣人你能够让刘仁轨成为门下侍中,那就在政事堂找到了制衡中书省以及裴炎权势过大的情况,必定可以扭转眼前对于圣人你不利的局势。”   李显露出了认真思忖的表情,就这么过得半响,他才犹犹豫豫的言道:“刘仁轨虽是不错,然而年过八十,如果成为侍中,岂能经历处理门下省事务?”   陆瑾正色言道:“圣人此言差矣!刘相为官入仕多年,向来以精明干练著称,目前更是以尚书左仆射之身镇守长安,岂会处理不了区区门下省的公务?”   说完此话,陆瑾暗暗一叹。   其实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没有对李显言明,那就是即便权势滔天的武后,对刘仁轨也是礼敬有加,采取拉拢为主,如果是刘仁轨真能成为侍中支持李显,那么李显如今的困局必定会得到极大的缓解。   但是这些话却是不能够对李显说明,盖因陆瑾不能平白无故的挑拨李显与武后之间的母子之情。   思忖半响,李显终于打定了主意,依言颔首道:“那好,此事朕自有定见,如有恰当时机一定提议让刘仁轨担任侍中,陆卿你放心便可。”   陆瑾眼见李显虽是同意了下来,但准备采取这般拖延之法,不禁大是郁闷,只得拱手离去了。   待到他刚好穿过水池回廊来到岸边,恰好看见一副华丽的伞盖从道旁缓缓飘来,伞盖下那女子头梳高鬓,衣衫华丽,年轻的脸上荡漾着无比骄傲的神情,正是皇后韦莲儿。   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韦莲儿,陆瑾大感腻歪,也不待与她碰面,就这么拐道上了一条小路,脚步匆匆而去。   见到陆瑾离去的背影,韦莲儿心内大是恼怒,她凤目朝着陆瑾狠狠一瞥,这才冷哼一声拂袖前行,顺着水池回廊来到了李显的旁边。   “臣妾见过圣人。”   “哦,是皇后啊,快快请起。”   见到是韦莲儿到来,李显的脸上立即绽放出了一丝笑意,亲自上前扶了她一把,这才务必关切的言道:“皇后现在有孕在身,不在寝宫里呆着,到这里来作甚?”   说完之后,他又环顾左右,吩咐道:“来人啊,速速为皇后取一件斗篷过来,免得皇后着凉了。”   韦莲儿甜甜一笑,暗忖道:圣人虽然有些懦弱老实,然而对我却是真心实意的好,比陆瑾那厮可强太多了。   心念及此,韦莲儿俏脸上的笑容更盛,笑语言道:“多谢圣人关心,臣妾也只是在寝宫中呆久了,有些憋闷故而出来透透气,对了,刚才陆侍郎前来作甚?”   “你说陆瑾啊?”李显摇着头笑了笑,也没有隐瞒,言道,“他前来觐见朕,是想要推荐刘仁轨担任侍中。”   “什么?区区臣子也胆敢向圣人你推荐重臣?这陆瑾也太没有规矩了!”韦莲儿立即不轻不重的在李显面前责怪了陆瑾一句。   李显毫不在意的笑道:“陆瑾的心思朕非常明白,他的确是在为朕作考虑,然而那刘仁轨已经七老八十了,想必要不多久就会一命呜呼,岂能让他担任侍中?看来目前这个困局还是得朕自己来解才行。”   韦莲儿乃是李显的枕边人,自然对李显目前的窘状一清二楚,闻言连忙问道:“那不知圣人你想到什么好办法没有?”   李显轻轻颔首,说道:“目前当务之急,必须在政事堂安插效忠于朕的宰相,这样朕才能够有与裴炎抗衡的力量,故而侍中之位尤为关键。”    第九百章   韦莲儿了解的点了点头,继而又是一脸担忧的言道:“但是现在的侍中刘景先,可是裴炎的人啊,听说两人更是好的可以穿一条裤子。”   李显叹息一声,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无奈的笑容:“所以目前最为关键的,便是如何将刘景先从侍中位置上踢出去,换成朕的人。”   韦莲儿微微沉吟了一番,正容问道:“那不知圣人可有中意的侍中人选?”   李显苦笑道:“如果刘仁轨还能够年轻二十岁,的确非常适合,但他已是年过八十,自然不行,故而这侍中人选,朕心中尚无定见。”   “既然如此,那么臣妾想向圣人你推荐一人。”韦莲儿唇角已是不知不觉绽放出了一丝笑意。   “皇后也想举贤?”李显有些惊讶的捋须一笑,问道,“说吧,不是何人也?”   韦莲儿俏脸满是肃然之色,一字一句的开口言道:“臣妾为圣人你推荐之人,乃是渝州刺史韦玄贞。”   “你说什么?韦玄贞?”李显好气又是好笑,抚着韦莲儿的肩头笑言道,“莲儿啊,朕上个月才将国丈从普州司马的任上擢升为豫州刺史,已是让他平白无故的官升数级,没想到才过这么一个月,你又想让她成为宰相?这这这,如何能行?这不是儿戏么!”   韦莲儿嘴唇一嘟,有些负气的言道:“圣人,古人常言内举不避亲,即便是莲儿之父,只要对圣人你有所帮助,莲儿自然也要向圣人你作推荐。”   “圣人你不妨想想看,在现在朝堂之上,能够支持你的朝臣真是太少太少,他们要不就听从于政事堂,要不就遵从于上阳宫,岂将你这个天子放在了眼?只有我的父亲韦玄贞,乃是全心全意在为圣人你设想,而他身为国丈,必定也不会投靠裴党以及太后一党,前来抗衡圣人你,故而莲儿才觉得韦玄贞正是侍中的最好人选。”   听罢韦莲儿这番言语,李显终于有些意动了,点头道:“此话倒是不错,然而国丈才迁升为渝州刺史不久,然若这么快就让他成为侍中,想必朝臣们会说闲话的。”   韦莲儿冷哼一声道:“圣人你乃是统御九州的大唐天子,难道还害怕区区几个大臣说闲话不成?只要是你君命一下,金口一开,裴炎他们再是顽固,难道还真敢抗旨不遵不成?”   “皇后说得对。”李显听得一阵点头,言道,“那好,明日朕便将此事对裴炎说说,不管他同不同意,这侍中朕一定是换定了。”   闻言,韦莲儿大喜,连忙点头道:“多谢圣人成全,既然如此,那么臣妾就在宫中等待圣人传回来的好消息。”   第二天一早,李显派出内侍,唤中书令裴炎前来贞观殿觐见。   这贞观殿乃是洛阳宫天子处理政务之处,天子的寝室、书房也在此处,故而建造得非常的富丽堂皇,华贵大气。   得知是天子传召,虽然那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天子,但裴炎依旧不敢大意,急忙脚步匆匆的离开了政事堂,前来贞观殿觐见。   “臣中书令裴炎,见过圣人。”   “裴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李显和颜悦色的说的一句,竟是不顾君王之身,从龙床翻下站起虚手相扶。   见状,裴炎却是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拱手劝诫道:“圣人乃一国之君,上天之子,面对臣下施礼,岂能不顾显赫尊贵之身站起相扶?圣人之举可谓有失君臣礼仪,尤为不妥也!”   没想到自己如此敬贤的举动,居然被裴炎说得这般不堪,李显脸膛涨红,神情也大是尴尬,心内更将裴炎这不识抬举的老东西骂了个半死。   然而他现在可没有胆量当殿责骂裴炎,只能故作受教的点头笑道:“裴卿骨鲠之言,实乃可比贞观年间的魏征,朕受教了,朝中正是有了裴卿你这般的老臣,才能风清气正,遵守礼制。”   裴炎坦然自若的接受了李显的几句吹捧,抖动着颌下白须正色询问道:“圣人这次召见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显笑着言道:“是这样,朕呐,经不起皇后的请托,准备将国丈韦玄贞从豫州刺史的任上另换他职,所以想请裴卿你过来,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闻言,裴炎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言道:“圣人,昔日那韦玄贞不过是长安城外一个七品县令,因为当时圣人你纳娶韦玄贞之女为太子妃的缘故,朝廷已经破格将韦玄贞从县令任上擢升为普州刺史,前不久圣人你即位,又升迁韦玄贞为豫州刺史,可为数年之内官升数十级,在大唐官场上实属少见,然圣人你现在又想折腾一下,这般无德无才之辈陡然之间窃取高位,你让朝中大臣如何看?天下万民如何看?圣人你又该如何治理天下?”   一系直言不讳的责怪之言说出,李显脸膛涨红得如同秋日里的枫树林,呼吸也是止不住沉重了起来:“裴卿,你的话朕很明白,然朕也是顾念到皇后一家忠君为国,而韦玄贞又是国丈,区区刺史之位,岂能与他的身份匹配。”   裴炎冷笑道:“圣人此话差矣!若论忠君为国,朝中大臣只怕都比韦玄贞不差,但是他们何曾向过圣人你索要过官职升迁?倘若韦玄贞连豫州刺史的高位也不满意,那他想要何等官职?要不微臣退位让贤,让他作中书令如何?”   李显强压怒气,脸上勉力挤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中书令乃举国之重,舍裴卿其谁?其实朕是想让韦玄贞担任门下侍中,不知裴卿你意思如何?”   一听此话,裴炎老脸登时就勃然变色,语气坚决的言道:“圣人,侍中之位关系甚大,韦玄贞是绝对没有能力胜任此职的,还请圣人你三思而后行。”   李显反驳道:“韦玄贞还没有成为侍中,裴卿你如何觉得他不行?此事朕主意已定,何须三思?”   现在政事堂几乎已经成为了裴炎的一人堂,他岂容得李显派人插足其中,闻声立即挺起胸膛昂昂开口道:“先帝临终之时,曾让臣以顾命大臣之身协助圣人你治理好天下,没想到现在先帝尸骨未寒,圣人你就想要胡作非为,如此一来你置先帝于何处?置太后又是何处?”    第九百零一章 徒奈何也   从来没有臣子胆敢在李显面前这般张狂,也使得李显霎那间便控制不住脾气了,拍案喝斥道:“大胆裴炎,朕好好与你论事,你这是如何说辞?究竟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别说区区一个侍中,朕就是将整个天下都让给韦玄贞,又是如何?”   李显首次展现君威,顿时让裴炎是哑口无言,他就这么愣怔了半天,才拱手作礼道:“微臣知错,谨遵圣人之意。”   没想到裴炎这么快就服软了,李显不禁大感意外,,满意点头道:“那好,就劳烦裴炎你回去之后,立即令人草拟一封诏书,送来朕这里来过目。”   裴炎领命而退,在离开贞观殿之后,他站定略微思忖了一番,并没有返回中书省,而是径直出了则天门,脚步匆匆的朝着上阳宫而去。   上阳宫一间池畔水榭内,武后正在与太平公主说笑闲聊。   最近太平公主的话题再也不是以前她所喜爱的蹴鞠马球相扑之内的事物,而是围绕着陆俊彦开展了起来,絮絮叨叨恰如一个最是尽责的母亲,看得武后是欣慰不已,感叹女儿总算是长大了。   未及半响,内侍匆匆而至,拱手禀告道:“太后,中书令裴炎前来求见。”   这段时间武后并没有处理政务,举国朝政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都是由裴炎决断处理,两人虽然非常有默契的架空了李显,但却也属于老死不相往来的哪一种关系。   而武后更是在心底觉得,现在裴炎的权力之心愈加膨胀,已是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了眼中,即便是自己这个太后也不例外。   若没有重要的需要商量之事,裴炎是绝对不会前来觐见的。   瞧见武后脸上神情说不出的严肃,太平公主也明白母后与裴炎必定是有要事相商,于是起身告退道:“既然母后要商量国事,那么太平就先回府了。”   武后轻轻颔首,待到太平公主临行之前好忍不住笑着叮嘱道:“对了,下次把大郎抱来给朕瞧瞧,可不要再一个人来了。”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举步而退。   太平公主刚离开水榭,就看见裴炎步履急促的走了过来,稍事见礼之后也不多话,就这么快步去了。   见状,太平公主却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急着离开,装作漫步池畔欣赏春色一般踱步在依依杨柳之下,耳畔中却仔细的听着水榭内传来的交谈之声。   然只可惜一是因距离太远,二是因武后与裴炎说话实太过小声,太平公主却没有听清楚两人说的是什么。   便在她暗自失望准备离去的时候,武后震怒的嗓音恰如惊雷般响起,直贯耳内:“什么,你说圣人想要擢升韦玄贞为侍中?你不同意他还说要将整个天下让给韦玄贞?”   太平公主闻言大惊,然而武后的嗓音又低沉了下去,却不知道后面的具体内容如何。   太平公主站定思忖了一番,俏脸神色慢慢变得凝重了起来。   她知道陆瑾是向圣人推荐刘仁轨担任侍中,而且据说圣人也已经同意了下来,为何现在竟是从刘仁轨换作了韦玄贞?这其中实在太过奇怪了。   不容多想,太平公主明白必须要将这个消息早早告诉陆瑾,当下也不迟疑,急忙提着长裙脚步匆匆去了。   太平公主回到府中的时候,陆瑾正在池畔边悠然垂钓,待到听到李显想要擢升韦玄贞成为侍中的消息,饶是陆瑾的镇定,此刻也是忍不住变了脸色,握着鱼竿的手指用力之下也是隐隐见白。   见到他脸色不对,太平公主连忙关切问道:“怎么?莫非情况很糟糕么?”   陆瑾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却是有些看破世事得知天命的味道,苦笑言道:“没想到这么一个绝佳的破解困局之法,居然圣人却弃而不用,改任韦玄贞担任侍中,那韦玄贞无德无能仗着国丈之身陡然窃取高位,这样一来如何能够服众?”   太平公主也看出了陆瑾深深的沮丧以及无奈,柔声安慰道:“这件事七郎你已经完全尽力了,皇兄不采纳也是徒奈何也!算了,既然皇兄很是喜欢受制于人,七郎你又何必太过强求。”   “你说的不错。”陆瑾笑了笑,心内却是有些苦中作乐的感觉,“现在朝中被裴炎一党弄的是乌烟瘴气,许多正直忠良的大臣均是受到了排挤,我与裴炎关系向来不太要好,更因鄯州之战时接过仇怨,这段时间日子一定非常难过了。”   太平公主冷哼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言道:“怕什么怕,你可是本宫的驸马,又有本宫在你身后为你撑腰,而本宫也有母后撑腰,难道还怕他裴炎不成!”   瞧见太平公主气势汹汹的模样,陆瑾明白她骨子里可有武后那般骄横霸道的脾气,不禁哑然失笑,想了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言道:“话虽不错,然而太平,我可是一个男人啊!若是要让你在外面为我出头,岂不笑掉同僚们的大牙。”   太平公主想想也对,顿时如同鼓风气囊般瞬间就瘪了下来,不情不愿的言道:“那好吧,就依七郎之言便是。”   陆瑾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忽见一名内侍在四名羽林卫的护持下走了过来,当头边作礼尖声道:“陆侍郎,太后口谕,明日在含元殿举行大朝会,请陆侍郎你前来参加。”   陆瑾知道大朝会乃是朝议最高的规格,一般用于举行重大活动以及商议重要决策,在京文武百官都需要出席参加,比平日里常朝的规模大了足足数十倍。   闻言,陆瑾当下也不迟疑,连忙点头言是,问道:“对了,请问公公可知明日是否有重大事项须得决定?也让本官早作准备。”   内侍摇头道:“启禀驸马爷,口谕乃是太后亲自下达了,她也没有告诉奴才是为何召见群臣。”   陆瑾心内暗暗感觉到了奇怪,这般不明主题,不明事项的大朝会,他还当真是头一次参加,只得颔首示意明白。 第九零二章 朝局骤变   翌日一早,乾元殿内群臣聚集,分成左右两班站立其中,肃穆而又安静。   辰时刚到,李显在内侍的簇拥下脚步缓缓而至,穿过中央甬道走上了台阶,一脸正色的坐在了龙床上面。   这次大朝会乃是武后以太后令的形式通知召开的,就连圣人李显,此刻也是蒙在鼓里不知武后突兀召开朝会有何目的。   此刻他一望站在阶下的重臣,终于看到了裴炎那张面无表情的老脸,出言询问道:“裴卿,你可知太后举行大朝会所为何意?”   闻言,一丝古怪之色忽地从裴炎脸上一闪即逝,他望着高坐在龙床上的李显,眼中甚是嘲讽以及轻蔑,淡淡言道:“圣人稍安勿躁,待会你便知道今日朝会的用意了。”   李显一头雾水,然而他并非笨蛋,却听出裴炎口气中的敷衍之意,冷哼一声也就不说话了。   陆瑾身为吏部侍郎,本算重臣之一,自然也是站在前列,很快,他就从今日种种异象察觉到,大朝会必定不是那么简单。   首先,平日里贴身护卫君王安全,并掌执御刀宿卫侍从的千牛卫换作了北衙羽林军卫士,羽林军们全都顶盔贯甲,腰悬长剑,而且人数竟还不少,几乎是将整座大殿周边围了起来。   而且按照往常的惯例,羽林卫只执掌宫内宿卫,而帝王身边护卫均应该由千牛卫完成,如今只见前者而不见后者,实乃太过奇怪了。   还有一点是今日政事堂群相,全都没有往日朝会还未开始时那种与人闲聊的轻松自在,个个绷着老脸站在前面一言不发,陆瑾更是察觉到侍中刘景先脸膛不知为何却是有些激动的酡红,身子也在瑟瑟颤抖着,显然正压抑着心内激烈的情绪。   陆瑾大是奇怪,一双剑眉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心内不好的预感却是越来越浓了。   便在这个时候,一阵悠扬高亢的宣呼声忽地从殿口响了起来,直贯大殿:“高宗天皇大帝驾到,天后圣母驾到。”   嗓音尚在殿内嗡嗡作响之际,里面的群臣却犹如巨石如池般,陡然就嗡嗡哄哄的掀起了极大的波澜,人人咋舌,人人侧目,一片片惊讶之声也是接二连三响起。   闻声,陆瑾也是心思狂震。   高宗天皇大帝正是先帝刚确定下来的庙号以及谥号,而现在先帝的灵柩也是好好的放置在别殿内,待到合适之机便运送返回长安安葬,没想到殿外的司礼内侍却突然宣呼了一句“高宗天皇大帝驾到”,这自然让大臣们即是震撼,又是惊讶。   这朗朗乾坤之下、巍峨朝堂之内,难道还有死而复生的事情发生乎?   一时之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有大臣的目光都是朝着殿门外望去,就连高坐在龙床上的李显,此刻也是忍不住站起了身子,呆呆的望着殿口,脸上神情惊骇莫名。   脚步声响,只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出现在了殿门口,初升的朝阳散发着温暖的光芒,照耀大地,照耀殿阁,却照不透那人脸上的寒冷之色,待到她踏入殿内的一霎那,不知为何所有大臣均是感觉到了后背一丝凉意。   此人正是太后武媚!   今日武后并没有穿着大朝会时应该穿上的太后冠服,而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素色长裙,高盘着的发髻也没有半分装饰,乌鸦鸦的头发配上白色的衣物,更承托着她那张寒冷无比的俏脸,当真是给了大臣们一种极大的冲击之感。   然而更让大臣们吃惊的还在后面。   大家很快就已经看到,武后手中正捧着一个槐木制成的灵牌,灵牌上面清晰的写着十个大字,正是:大唐高宗天皇大帝之位!   待见到先帝灵牌那刹,众大臣浑身上下的血液一瞬间便为之凝固了,所有人膛目结舌的望着眼前这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太后居然将先帝之位就这么捧到了乾元殿上,实在太是匪夷所思了。   更有不少心思剔透者亦是隐隐约约猜到,今天只怕是有大事情要发生了。   今天武后一扫前段时间居于上阳宫,不问国政的淡然形象,就这么手捧灵牌直闯而入,站定甬道凤目视线凌厉一扫目瞪口呆的大臣们,亢声喝斥道:“大胆!诸君见到天皇大帝亲自,难道还不见礼乎?”   此言恰如平地惊雷,众大臣这才恍然醒悟,纷纷参差不齐的拱手作礼道:“臣等见过天皇大帝。”   武后嘴角含着摄人的冷笑,目光越过群臣落在了高居在三尺台阶上的李显,又是质问道:“李显,见到先帝亲至,你又该当如何?”   李显周身上下一个激灵,连忙脚步匆匆的下得台阶来到高宗灵牌之前站定,施礼而拜:“儿臣李显,见过先帝之位,见过太后。”   说完之后,李显急忙挺直了腰身,望着神情肃穆的武后哭笑不得的言道:“太后,先帝之位本在别殿之内好好呆着,你将他请到这里来作甚?若是打扰了先帝安宁,朕实在情何以堪!”   闻言,武后却是气势汹汹的上前了一步,与李显相隔三尺而立,娇声喝斥道:“逆子!朕今日将先帝请到这里来,就是想让先帝看看你是如何昏庸,如何荒唐的!”   单单一句话,立即让群臣们原本已经渐渐安定下来的情绪又是紧张了起来,殿内也是一阵剑拔弩张的气氛。   陆瑾见此场景,已是惊得心绪大乱,再一联想到昨日裴炎前来上阳宫向太后告发之事,立即就隐隐猜到了一切,很快就面无人色了。   李显却是吓了一跳,却见武后神情严峻,目光冷然,这才知道她并非是说笑话。   但他好歹也是大唐皇帝,即便是他的母后,也岂能前来正殿当殿咆哮,并大声说他的不是?   于是乎,李显心头也是升起了一股怒气,挺着脖子昂昂高声道:“敢问母后此言何意?朕如昏庸!又如何荒唐!”   武后冷笑道:“昏君,你连天下都想让给韦玄贞了,难道还不够昏庸荒唐不成!裴相何在?速速向诸位爱卿说说昨日这昏君召见你所发生的事情。”    第九零三章 擅行废立  武后的话音刚落,裴炎立即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望着一干震惊的同僚,他抖动着白花花的胡须高声言道:“诸位同僚,本官昨日奉诏见驾,圣人非要让本官同意擢升韦玄贞为门下侍中,相信大家都应该知道韦玄贞乃是何人,此人三年之前不过是一个区区县令,靠着韦皇后的关系成为国丈,这才平步青云的,其人现担任豫州刺史本就已经小人大用,如何能够成为侍中治理入主政事堂!”   说完,裴炎望着目瞪口呆的李显一眼,继续出言道:“故而本官当场就对圣人言明利害,表示绝对不会同意让韦玄贞担任侍中,没想到圣人却突然恼羞成怒,说出‘别说是区区一个侍中,朕就算是把天下让给韦玄贞,又能如何!’之言,实在令本官深感震惊,故而向太后禀告。”   李显又气又急,更体会到此乃武后与裴炎两人挑战他权威的关键时刻,立即怒声解释道:“大胆裴炎,你明知道那句话不过是朕盛怒之下的负气之言,如何能够当真?没想到你却以此为借口,前去挑拨朕与太后的母子之情,实乃可恶也!来人,给朕将裴炎这个逆臣拿下!”   李显说罢,便下意识的去寻找护卫自己的千牛卫,然而当他看到殿内全是执掌宫廷宿卫的羽林军,而这些羽林军对自己的君令置若罔闻的时候,他的脸色更是变得难看无比。   武后冷冷言道:“李显,君无戏言,若是待到你将大唐江山让给韦玄贞,朕如何对得起大唐列祖列宗以及先帝!”   说完,武后目光中凌厉之色一闪,断然出言道:“中书侍郎刘祎之何在?”   “微臣在此!”随着一句应答,红衣白发的刘祎之已是走了出来。   刘祎之昔日乃是武后所立的北门学士之一,也是陆瑾在翰林院任职时的翰林院承旨,最近才被擢升成为了中书省的副职,主要负责出旨事务。   武后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正容言道:“刘爱卿,立即宣读朕的敕令。”   “诺。”刘祎之正容颔首,连忙从袖中取出了一卷黄帛,展开宣读道:“天后圣母敕令:门下,朕闻举国之要首在其君,君不正则国不正,君昏庸则国混乱,今新君李显,即位寥寥数十天,举止轻佻,语出狂妄,竟想将祖宗基业让予他人!朕闻之实乃非常痛心!现为正纲纪,为正社稷,朕决意废李显为庐陵王,立第八子李旦即位。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听罢这封敕令,群臣不禁大为喧哗,竟不敢相信即位不久的新天子,就这么被太后废了。   而听完敕令,原本还气昂昂准备争辩一番的李显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就吓得瘫倒在了地上,竟连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武后轻蔑的看了倒地不起的李显一眼,真不敢相信这么没用的君王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她当即大袖一挥不带任何怜悯的下令道:“来人,将庐陵王押出去囚于别院,废后韦莲儿已是同往,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见他们。”   武后话音刚落,刚刚归朝的左羽林军将军、兵部侍郎程务挺带兵冲了进来,几名人高马大的羽林卫不容分说的叉起躺在地上的李显,便是朝着外面走。   李显这才从浑浑噩噩中醒悟过过来,又哭又闹又是挣扎,口中连连请求太后收回成命,但武后依旧是如同铁铸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对于李显悲惨凄然之态也是置若罔闻。   及至卫士叉着李显渐渐远去,武后这才望着噤若寒蝉的群臣们,肃然开口道:“诸君,明日将在乾元殿举行即位大殿,望大家与朕一道,迎接新君即位。”   在强势的武后以及黑压压的羽林军前面,没有人胆敢说一句反对的话,全都缄口不言了。   ※※※   心绪满腹的回到公主府,陆瑾周身上下依旧冒着细汗,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   恰是太平公主正好回府,见到陆瑾独自一人坐在正殿内发神,连忙焦急不已的言道:“七郎,听闻今日母后当殿废除了皇兄的皇位,不知可有此事?”   陆瑾苦笑了一下,点头道:“对,确有此事!”   “还有听闻母后废皇兄为庐陵王,已是改立豫王为帝,不知对否?”   “对,公主所听来的消息一点也不差!”   瞧见陆瑾这般模样,太平公主顿时大急,莲足一跺不能置信的急声道:“母后与皇兄好歹也是母子,为何会弄出现在这个局面?七郎,你为何不劝说一下母后,难道殿内也没有大臣劝说的么?”   陆瑾从案后站起身来,冷冷笑道:“劝?大殿之上,太后与裴炎相互勾结摆明了要废掉圣人,一群如狼似虎的羽林卫士把守殿中,先帝灵牌也是请到了殿内,况且这件事的确是圣人的不对,居然想要将整个天下都让给韦玄贞,实乃非常的荒谬无知,太后毕竟占据了一个理字,大臣们如何劝?何以劝?”   太平公主愣怔半响,轻叹道:“但是废立这么大的事情,难道母后也不多考虑一点时间么,就这么匆忙下了决定!”   陆瑾再也忍受不住心内的愤懑之情,冷哼一声言道:“太平,你真的觉得此事乃是你母后意气用事之举么?只有废掉了先帝亲自确定的继承人,她才能掌控权力,即便是李旦即位,也不过是傀儡皇帝而已,说不定就连李显也是不如,我看你那位母后,是想成为吕后第二啊!”   闻言,太平公主如遭雷噬般后退数步,脸色也是陡然变得苍白无比,她慌忙看了看殿口没有旁人之后,这才惊声言道:“七郎,这些话岂能随意到处乱说?若是被母后听见,本宫也保不了你。”   陆瑾嘴角溢出了嘲讽的笑容,言道:“既然胆敢做出来,难道天后还害怕别人说闲话不成!我看这大唐是渐渐要变天了。”   太平公主面无人色,连忙伸出手来捂住了他的嘴巴,流着泪坚定言道:“变天又是如何?只要我们认清形势,不胡作非为,难道母后还会害我们不成?七郎,你必须答应我,这些话以后都是不能说了。”   陆瑾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她,看着太平公主晶莹剔透的泪光,心内终是忍不住为之一软,轻轻颔首同意了。 第九零六章 举国之托   片刻之后,一艘乌篷船从芦苇丛中悠然飘出,进入   轻舟船篷内,陆瑾与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内侍对案而坐,一时之间尽皆沉默无言。   待到乌篷船终于航行在河面之上后,陆瑾这才问道:“敢问这位公公贵姓?”   老内侍拱手言道:“奴才姓刘,昔日在庐陵王为帝的时候,曾引领陆侍郎你见驾数次,不知侍郎可否还记得?”   听他这么说来,陆瑾对此人有了些许模模糊糊的记忆,颔首道:“那不知刘内侍今番来见本官,有何见教?”   这刘内侍本是伺候李显十来年的忠仆,对于李显的遭遇一直十分痛心疾首,也是敢怒不敢言,此际一想到李显对他的重托,立即就忍不住热泪盈眶了,慌忙跪地对着陆瑾深深一拜,哽咽言道:“陆侍郎,庐陵王说你乃是我们大唐的忠臣,是不会与太后和裴炎同流合污之人,庐陵王有满腔冤屈,须得向你倾述。”   闻言,陆瑾神情陡然一变,却是生出了不好办的感觉。   他答应过太平公主不会牵涉到李显被废一事当中,也不愿意在这关键时候趟这趟浑水,沉吟片刻,轻叹一声言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此事请恕本官爱莫能助!”   刘内侍抬起头来,浑浊的老泪流入了脸上的沟沟壑壑之内,哀声求道:“不,陆侍郎,奴才相信你并非无情之人,一定会有办法的。”   陆瑾苦笑摇头道:“阁下实在太看得起我陆瑾了,本官虽是天官侍郎,但在朝中却根基尚浅,完全不能左右太后的决定,况且庐陵王被废一事,太后的确是占了一个理字,庐陵王也不该怨恨自己的母亲。”   刘内侍抬起衣袖抹掉了眼前的泪水,叹息道:“老奴知道侍郎你不相信老奴所说之话,甚至还在心内怀疑老奴是太后派来刺探你心意之人,若是陆侍郎你不相信,老奴有一封庐陵王的手书,请陆侍郎你过目。”言罢,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得甚是整齐的黄麻纸,递给了陆瑾。   陆瑾犹豫半响,终是接过仔细一看,待发现这确实是李显的笔迹之后,一双剑眉皱的不禁更深了。   斟酌半响,陆瑾将黄麻纸收好递给了他,依旧摇头道:“还是那句话,本官人微言轻,根本无法左右既定大局,恐怕也会辜负庐陵王的厚意,请公公代为转告庐陵王一声,让他安于天命,不要在作困兽之斗,否者只会令事情更加糟糕。”   刘内侍目光怔怔的望着陆瑾,忽地正容言道:“侍郎为何觉得庐陵王现在是困兽犹斗?”   “公公,陆瑾并非懵懂无知之人,现在大局已定,新君业已即位,举国朝政把持在太后手中,庐陵王在朝臣中既无人望,有无根基,何以与之抗衡?难道还想反败为胜不成?”   “陆侍郎,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庐陵王乃是先帝亲自确定的帝王。”   “那又如何?毕竟现在先帝已经龙殡九天,却是救不得庐陵王。”   “不一定!”刘内侍神情忽地严峻了起来,“先帝虽逝,但却留下了一封密诏给庐陵王,言及若是有人胆敢在他驾崩之后犯上作乱,庐陵王便可以此诏为令,发动群臣对乱臣贼子群而攻之。”   一听此话,陆瑾周身顿时忍不住一震,惊讶无比的言道:“你说什么,先帝以前曾留下了密诏?”   “对。”刘内侍正容颔首,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霎那间,陆瑾的神情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因为他十分了解高宗皇帝所留下的密诏对太后和裴炎的制衡之力,看来至始至终,高宗在心内都没有完全放心武后以及裴炎,故而才极有先见之明的留下了这封诏书。   “敢问诏书所在何处?”陆瑾的嗓音止不住有些暗哑了起来。   “就在老奴身上”刘内侍也不多话,将揣在怀中的黄帛密诏小心翼翼取出,展现在了陆瑾的眼前。   陆瑾接过细细一看,密诏上所写甚是简单,但却隐含着巨大的威力:朕崩逝之后,若有乱臣贼子谋反篡位,新君可凭此诏发动朝中大臣群而攻之,文武百官必须听从新君调遣。天皇大帝密令。大唐弘道元年十二月四日。   看罢此招,陆瑾惊然发现,这封密诏居然是高宗在病逝的那一天所写的!   一时之间,陆瑾心内思绪如潮,情绪翻滚,因为他知道自己手握这封诏书的威力,倘若运用得好,这封诏书一定可以终结武后与裴炎狼狈为奸的局面,甚至还能够让李显重新即位。   陡然之间,他的心脏立即忍不住狂跳了起来。   刘内侍哽咽言道:“陆侍郎,老奴已经完成使命将密诏交到了你的手中,庐陵王此举,可谓是以举国托之,现在整个大唐的安危悬于陆侍郎你一身,至于下一步敢当如何做,就请陆侍郎谨慎为之了。”   一面是自小深受忠君忠国之心,一面是太平公主不许他参合到废立之事当中的殷殷嘱托,陆瑾生出了大是难办的感觉。   但是他知道,这件事他不能拒绝,因为当此之时,武后裴炎两人已是成为了盘踞在庙堂之上的巨大毒瘤,而武后更会在以后篡夺大唐江山,无论如何,陆瑾觉得他都应该阻止武后登基称帝,不能让武后祸乱大唐就爱你改善。   很快,陆瑾就打定了注意,他在心头暗暗对太平公主道得一声对不起,向着刘内侍正容言道:“请公公代为转告庐陵王,此事陆瑾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过即便现在手握秘招,我们也非是太后的对手,为求稳妥,还需从长计议!”   刘内侍欣慰的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听见船篷外撑船的艄公传来了一声惨叫悲呼,紧接着便是重重的落水之声。   异变陡生,陆瑾和刘内侍立即是相顾色变,连忙一掀乌篷船窗帘朝着外面一看,却见宽阔的河面上,十来艘快船正呈扇形朝着他们所在的乌篷船飞快驶来。   这些快船船体狭长,船舷上站满了手持刀剑弓矢的戎装女子,不少人正弯弓射箭对着乌篷船连连发射,不用问刚才撑船的艄公便是中箭栽入了河水之内,只怕已是死于非命了。   刘内侍心知这些人必定是为他们而来,登时脸色苍白,待到看清楚那些女子的衣饰之后,面上神情更是难看无比,失声惊叫道:“糟糕,这些女子乃是太后的梅花内卫。”   一听此话,陆瑾面沉如水,心乱如麻,意识到只怕密诏之事已是被太后知晓了。    第九零七章 困死水中   刘内侍久居内宫,自然明白这群效忠于太后的梅花内卫的厉害。   不容多想,他急忙拉着陆瑾的衣袖焦急言道:“陆侍郎,想必刚才老奴出宫的时候被太后的人发现了,密诏关乎大唐的江山社稷,一定不能就这么落在太后的手中,太后应该不知道老奴前来见的人是你,你快快离开这里,望君千万不要辜负庐陵王之托。”   陆瑾正容颔首,将密诏放入了怀中贴身收藏,断然言道:“刘公公,咱们一起泅水逃走,能走一个是一个。”   “不!”刘内侍凄然一笑,摇头道:“老奴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若是能够为陆侍郎你拖延梅花内卫片刻,虽死犹荣,你还是速速走吧!”   陆瑾深深的看了这位白发苍苍老内侍一眼,心里生出了佩服的感觉,他心知现在并非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也不犹疑飞身出舱,恰如一只白色大鸟般立即就扎入了水中。   在居中那一艘快船之上,上官婉儿一改平日里的清秀文雅,一身武士劲装倍显英姿飒爽。   今日,她乃是奉太后之令前来捉拿身怀高宗密旨的刘内侍。   凡是诏书,即便是帝王所立的隐秘密诏,为防伪造也须得在中书省留下出诏记载,故而很早之前,太后便知道高宗皇帝曾留下了一封诏书给李显。   但密诏向来只写出诏时间,却不记载诏书所言之事,故而武后也不知道密诏记载的内容为何。   出于一个高明政治家洞悉世事的能力,武后一直怀疑这封密诏乃是高宗专门用来制衡她的,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武后知道高宗皇帝一直对她不太放心,有此一举也是常情。   故而在那日大朝会上,武后才会调集羽林军包围了整座大殿,如果当时李显胆敢展示出高宗皇帝所留下的遗诏,那么武后必定会以矫诏为名,将李显击杀当场。   但是令她意外的是,李显却没有那么做,就这么乖乖服软被卫士叉进了别殿之内,过上了囚徒一般的生活。   虽则如此,武后依旧没有放松对李显的监视,待到李显派人联系刘内侍前来的时候,武后便已经察觉到李显的诡异举动了。   一个李显并不可怕,一个老内侍也不足为患,唯一让武后担心的,是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暗地里支持李显。   故而她才让刘内侍带着密诏顺利出宫,想要将李显的党羽一网打尽。   上官婉儿本是武后心腹,受命带领梅花内卫偷偷跟踪刘内侍,想要看看他究竟是前去与何人见面在,在乘机将其捉拿。   然则当她看见刘内侍过了天津桥就急慌慌的拐道向西,来到太平公主府周围徘徊的时候,她的心内立即就生出了阵阵不好的预感。   上官婉儿当真不敢相信,刘内侍要去见的人居然是陆瑾!   但是即便如此,上官婉儿心内也是存上了几分侥幸之心,毕竟这太平公主府周围满是高官豪宅,说不定这刘内侍等的人并非陆瑾,而是另有其人。   此际当她见到有一个不辨容貌的白衣人从乌篷船内飞出扎入水中,上官婉儿立即娇声下令道:“暂缓放箭,给我追,必须留下活口!”   命令一下,上官婉儿所乘的快船立即带领着五六艘船只调转船头,朝着那落水之人追了过去,而剩下的舟船则继续向着乌篷船而去。   上官婉儿立身船舷,美目视线在河面上巡睃游离不定,俏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她既担心此人侥幸脱逃,又担心这人真的是陆瑾,若为陆瑾,那她该当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不禁心乱如麻。   但是她也明白,太后的命令可是丝毫打不得折扣,故而她强忍担忧正容下令道:“来人,速速通令神都令关闭洛河水闸,河面上所有的船只不许进出,不许靠岸,金吾卫封锁洛河两岸,但有从水中而出的可疑人员一律擒拿,记住,必须留下活口!”   最后这句话上官婉儿已经重复说了两次,可是她明白若刘内侍前来见的人真的是陆瑾,他一定难逃一死。   心念及此,上官婉儿俏脸雪白朱唇轻轻哆嗦着,一双粉拳忍不住悄悄捏紧了。   二月天的河水依旧冰凉刺骨,陆瑾顿时感觉到了周身上下如同浸泡在了三九寒冰当中,但此刻乃是危机之时,也容不得多想,他急忙如同一只游鱼般朝着河畔游去。   然而还未等他游到河畔,却惊然发现河畔每隔丈余之地便站上了一个顶盔贯甲的金吾卫士,个个神情戒备兵器在手,他断然没有可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上岸逃脱。   于是乎,陆瑾只得顺流而下,在水浪翻滚的洛河当中游了足足十里,来到河水出城的城墙处。   然而可惜的是,河水左右两边的城墙已是落下了精铁制成的粗壮水闸,每条栅栏相隔不过尺余距离,就连一个孩童都钻不出去,更别说如他这般的成人了。   见状,陆瑾一颗心止不住直往下沉,如此说来,现在他岂不是已经成为困在洛水当中的瓮中之鳖了?   想到这里,陆瑾又是担忧又是紧张。   而且现在黑夜将至,河水越来越冷,愈来愈冰,使得本就疲乏不堪的他更是难受。   他心知即便不能上岸,也需尽快寻得一艘船只暂时上去躲避歇息,否则一个不好,说不定就有溺死水中之忧。   心念及此,陆瑾立即打定了主意,瞧见不远处正有一艘画舫在沉沉暮霭中若隐若现,缓缓航行,他立即挥动双臂朝着那艘画舫游了过去。   画舫起楼两层,名贵而又堂皇,船舷船尾吊着流光溢彩的华灯,一看其主人便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   陆瑾顺水泅至船侧,使出最后一丝力气跃上了甲板,藏身在了船侧的楼梯之下。   他大口喘息数下稍事平息了呼吸,心知这楼梯处过往之人甚多,并非久留之地,立即三步做两步的沿梯而上,进入了画舫之内。   待会还有一章加更,不过还没有写,大概要等到23点左右。    第九零八章 他是女人!(月票加更)   这艘画舫内部豪阔而又宽敞,陆瑾刚进去便看见了一条笔直的甬道,而在甬道两边乃是四间厢房,尽头则是通往了一个灯火璀璨的Щщш..lā   此际正厅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更有说笑闲聊之声夹杂其中,不用问画舫的主人应该正在厅内待客。   陆瑾略微沉吟了一番,听到旁边的一间厢房并无他人,立即就推开房门悄悄走了进去。   厢房不大,三丈见方布置得极为整洁。   房内设有一张象牙床榻,一面红木衣柜,一个红木梳妆台,一张本色案几,案几上置放着一只彩釉陶瓷花瓶,瓶内插满盛开着的美丽花朵,花开正茂,娇艳欲滴。   但是令陆瑾感到意外的是,这间厢房并非是作为主人待客之用,而是一间飘荡着胭脂香粉味道的女儿闺房。   没想到竟然不甚闯入了女儿家的闺房之内,陆瑾面露苦笑,正欲转身离开,却在此时突然听见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直往闺房而来。   陆瑾登时就吓了一跳,若被他人发现,一定会惊动正在四处搜查他的金吾卫,来不及之下,他瞧了瞧似乎也只有那面衣柜中勉强可以藏身,于是乎立即打开钻了进去。   而在他刚关上衣柜柜门的一瞬间,厢房房门也是“吱呀”一声打开了,走进两个人来。   透过柜门微微隙开的细密隙缝,陆瑾凑眼而望,朝着那两人的脸膛望去,然而刚看得一眼,他如同被一道电流击中,身子也忍不住轻轻一颤。   这两人都是他的熟人。   准确来说,一个是他的仇人,一个算是他的故人。   仇人是崔若颜崔十七郎,故人是为君海棠。   许久未见崔若颜,他依旧是纱罗幞头,白色袍服,风度翩翩透露着说不出的文雅。   那张几乎可媲美美丽女人的脸膛大概是因为饮酒甚多的原因,微微可见有些酡红,此际崔若颜沉沉吐了一口酒气,忽地问道:“海棠,你说我就以这身装束前去见陆瑾,他会见我么?”   一听这两人开口便提及自己,陆瑾又觉意外又觉惊奇,更是哭笑不得了。   君海棠展颜一笑,摇头道:“别忘了,陆瑾对你可是没有半分好感,而且因为昔日李贤之事,你们两还势如水火,他岂会轻易见你。”   闻言,陆瑾嘴角泛出了丝丝的冷笑。   的确,他向来对崔若颜没有半分好感,而且根据谢太辰所言,阿娘之死也是与此人有关。   虽然此事现在还未经查证,但陆瑾已经在心内将崔若颜视为了仇敌。   “也对。”崔若颜微微有些丧气,轻叹道,“如此说来,又只能换身衣衫前去了。”   瞧见娘子甚是苦恼模样,君海棠明白她只能换上女装前去面见陆瑾,毕竟陆瑾对于曾与他共甘共苦的崔若媞,可是非常具有好感的。   而衣柜里的陆瑾听得一头雾水,暗忖道:这厮此话何意?为何要换身衣衫前来见我?   正在他大是不解的时候,却见君海棠已是告辞而退,离开了房中,唯剩下崔若颜独自一人在房内负手来回踱步,紧锁着的眉头像是深藏了不少的心事。   就这么转悠了许久,崔若颜这才轻轻一叹,他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红艳的面颊,忽地纤手一抬,摘下了头上戴着的纱罗幞头,露出捆扎得甚是整齐的发髻来。   陆瑾虽与崔若颜也算相识了十来年,但每次见面几乎都是匆匆忙忙,时间甚短,说起来今天还是他第一次仔细的端详崔若颜的容貌。   可见此人眉长入鬓,一双钟天地之灵的眼眸中漆黑深邃不可不底,秀挺的鼻梁宛如玉雕,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幽幽光泽,唯一不搭调的就是唇上留着两撇细长胡子,看上去倍显突兀。   细看此人眉宇,陆瑾却是依稀看到了崔若媞的影子,于是乎止不住在心内暗叹道:他两人终究是兄妹,有所想像也是在正常不过了,只是可惜既是兄妹,为何个性却相差得如此之大?比其他来,崔娘子可是好得太多了。   摘下幞头之后,崔若颜显然有着更换衣衫的打算,也使得藏在衣柜中的陆瑾忍不住有些紧张了起来,暗忖待会一定要在此人打开衣柜的一瞬间,出手打晕他,否则就大事休矣了!   崔若颜丝毫没有想到衣柜中竟然藏着一人,刚才一通饮宴,使得她周身上下沾满了酒气,她素爱干净,自然是不能容忍。   于是乎,她解下了系在腰间的蹀躞带,又脱下了身上所穿着的白色袍服,将之随意丢弃在了床榻上面。   房内烛火通明,陆瑾清晰可见崔若颜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汗,露出了甚是窈窕有致的身形,腰身之细可比杨柳,看得陆瑾咋舌不止,感觉此人身材当真完完全全不像一个男儿。   她似乎想要将全身上下的衣物全部换掉,又是动手开始解衬汗的系带。   烛火温柔而又迷离,很快,那见薄薄的衬汗也是随着崔若颜宽衣的举动滑落在地,露出了最里层的衣物来。   按照唐人穿衣的习惯,衬汗之下多穿贴身的半臂。   这种半臂乃是无袖或短袖之衣,夏日可外穿,冬日穿在袍服之内贴身吸汗,在魏晋之时属于奇装异服的一种,不过却因凉爽透气,深受贩夫走卒们的喜爱。   其后到了初唐胡风渐烈,除了些许依旧坚持维持汉代衣冠的卫道者,半臂已是成为了郎君们必不可少的衣物,就连贞观时期的名臣马周,也曾上书太宗,请求无论士庶,都可以在单衣外面穿半臂,认为这样的穿着很是得体。   但是,令陆瑾感觉到意外的是,崔若颜衬汗之下并没有穿着半壁,而是居然什么都没有,只是在胸膛之处缠着厚实的丝帛,看上起尤为怪异。   见状,陆瑾又是好笑又是惊奇,暗叹此人当真算得一个另类,好好的一个俊俏郎君,你在胸膛缠着那么多丝帛干什么?看上去就如同娘子们说穿的诃子一般。   然而陆瑾却不知道这些缠在胸前的丝帛乃是崔若颜遮挡约束女子特有的两团巍峨之物所用,若是不遮掩胸膛,任何人都能看出她乃是女扮男装了。   崔若颜螓首低垂,一张俏脸映照在烛光下美丽而又动人,脖颈更似蝤蛴般白净而又修长。   她双手伸到胸前解开结在一起的丝帛带子,一直绷紧的丝帛失去约束被其内之物陡然一撑,瞬间滑落而下,两枚羊脂玉~球已是欢快的跳了出来,巍巍然颤抖轻晃,煞是触目惊心。   陡然之间,衣柜内的陆瑾恰如看到了上古怪兽一般,双目立即瞪直了,嘴巴也是不能置信的慢慢张大,心内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名满洛都被誉为七宗五姓年轻一辈佼佼者的崔若颜,居然是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   混血女主播直播后忘关摄像头私_生活视频遭曝光!在线看:!! 第九零九章 尴尬相对   陆瑾并非是懵懂无知的蠢人,望着崔若颜惊人的女子美态,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原来他一直认为乃是男子的崔若颜,居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而崔若颜与崔若媞根本就是同一人,在虞国陪同他共度患难的,正是眼前这位崔十七郎君!   而在陆瑾大感膛目结舌之际,正在换衣的崔若颜忽地注意到地面木板上残留着些许水迹,在灯烛的照耀下散发着点点的光泽。   见状,崔若颜大是奇怪,抬目望去,却见那些点点水迹竟是从房门蔓延而来,在屋内绕了一个弯儿,最后在衣柜以前消失不见了。   霎那间,崔若颜芳心急颤,心内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慌乱至极的抓起了地上的衬汗裹住娇躯,遮挡住了胸前那两团傲人春光,回身床榻“呛啷”一声抽出了挂在床头的长剑,望向衣柜的美目露出了凝重而又森然的杀气。   在她发现地面水迹的那一刻,陆瑾已是在心内暗暗叫苦,要怪也只能怪他刚才湿漉漉的从河水中出来,想不洒下水迹也是不可能,如今被崔若颜发现,而且还是在她换衣的时候发现,当真令陆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崔若颜心知此刻多半有人正藏身衣柜当中,自己刚才换衣的那些举动自然也被别人看了个精光。   想到这里,她又是羞愤欲绝,又是愤怒难耐,一双好看的柳眉倒竖而起,俏脸上闪动着凛然的杀意,娇声喝斥道:“是谁躲在衣柜里面?还不给我滚出来!”   陆瑾大感难办,一时之间却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出去面对她才好。   见到衣柜里面了无动静,崔若颜不禁冷笑言道:“不出来是吧,那好,就让本娘子一剑送你归西!”言罢,娇叱一声,已是挺剑朝着衣柜刺来。   性命攸关,陆瑾明白已是不能拖延等待,双手用力一推打开衣柜,从内闪身而出,堪堪以毫厘之差避过了崔若颜刺来的长剑。   见到衣柜当中果然藏有贼人,崔若颜登时就大惊失色。   想到自己清白的身子被此人看去,她立即恶向胆边生,手腕一抖变换剑招,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又是朝着那人追刺而去。   陆瑾心知此时梅花内卫正在河面上四处追击自己,容不得在这里闹出太大的动静,连忙扬手斜劈一掌正中崔若颜的皓腕,让她长剑又是刺偏之后,这才急声言道:“崔娘子勿要动手,是我,陆瑾!”   闻言一刹那,崔若颜如遭雷噬般呆愣在了当场,一瞧眼前所站的人果然是陆瑾的时候,失声言道:“陆郎君?竟然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陆瑾苦笑了一下,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开口解释的感觉。   然而此刻当他瞧见崔若颜原本只是简单系好的衬汗,在打斗当中又是不慎敞开,两团羊脂玉~球已是暴露在外的时候,两只眼睛又忍不住瞪直了。   崔若颜本在震惊当儿,一瞧陆瑾正呆呆的盯着自己胸前猛看,急忙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瞧自己的衣物,顿时忍不住双手环抱护胸,尖叫出声。   陆瑾大是尴尬,连忙解释道:“崔娘子,其实我…………”   “啪”的一声清脆响声,陆瑾的话音嘎然而止,竟是羞愤欲绝的崔若颜扬起纤手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也是将陆瑾彻底打蒙掉了。   陡然之间,气氛陷入了沉寂。   崔若颜美目含泪,俏脸通红,贝齿咬得红唇隐隐见白,半响才咬牙切齿的从嘴里恨恨吐出了的几个字:“你……忘八端!”   陆瑾百口莫辩,捂住火辣辣的面颊却是无言以对。   崔若颜芳心大苦,又是羞愤又是气恼又是无奈,更有一种被陆瑾瞧破了自己真实身份的担忧以及害怕,竟是蹲在地上呜呜的哭泣了起来,娇躯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见到昔日那位高贵俊雅,誉作洛阳孟尝君的崔十七郎在自己面前哭成了一个泪人儿,陆瑾又是苦恼又是无奈。   就这么沉吟半响,他轻叹言道:“崔娘子,不管你信不信,在下真的只是碰巧上了你的船,碰巧进了你的房,碰巧躲在了衣柜当中,又是非常碰巧的遇到了你而已……在下真的不是有意的……”   几个碰巧连成这么一句解释的话,陆瑾也觉得太过荒谬,只怕崔若颜是不会相信的。   果然,蹲在地上抽泣的崔若颜立即哭得更凶了。   陆瑾面上肌肉微微抽搐了数下,怅叹道:“其实在你换衣裳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乃是男儿,故而才没有出言阻拦,但是完全没有想到……唉!这真的只是个意外!倘若事先知道你是女子,我早就出来了。”   “呜呜呜呜呜……”   “其实不瞒娘子,今日在下被仇家追杀,才误入你的船上,我也知道我这么做非常不对,行为也是非常的可耻,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总该有个解决之法,你这么哭下去也始终不是一个办法。”   崔若颜忽地止住了哭声,抬起梨花带雨的俏脸泪眼朦胧的望着他,冷冷言道:“陆瑾,我好歹也是七宗五姓名门之女,岂能容得你这般轻薄?你区区一句只是一个意外,就能解决一切么?”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吧!”陆瑾换作了一幅商量的口气。   崔若颜恶狠狠的望着他,美目中流淌着深深的恨意,沉吟半响忽地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好,挖掉你偷看我的双眼,此事就此作罢!”   陆瑾登时吓了一跳,连忙反问道:“娘子难道不嫌此法过于酷烈么?”   “酷烈又是如何?谁让你这么欺负我!”崔若颜寸步不让,然而两人都没有发现,此话明显有些舒缓了。   想及一个女儿家清白的身子被自己偷看而去,说不定崔若颜一生的名誉也会毁在自己手中,陆瑾不禁面露犹豫之色,在无比愧疚之心作祟之下,当真想要立即同意下来。   :,,!! 第九一零章 无奈承诺   但是陆瑾现在身怀先帝密诏,朝局还要靠这封密诏拨乱反正,岂能容得他此际就失去了双眼变成残疾之人?   故而陆瑾正色言道:“娘子此言甚是,的确,或许也只有在下的双眼能够补偿娘子你,以消你心头之恨。”   没想到他真的同意了下来,崔若颜大是惊讶,冷笑言道:“这么说来,陆郎君是同意让我挖掉你的双眼了?”   陆瑾轻轻颔首,言道:“但是目前在下尚有几件大事还未完成,在下可以向娘子你保证,待我事情做完之后必定履行挖眼的承诺,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崔若颜冷哼一声,嗤笑道:“好你个陆瑾,倘若你一辈子都做不完这些事,那岂不是永远都无法履行承诺?”   陆瑾想了想,回答道:“三年,以三年为限,若到时候我还不能完成身负之事,也同样挖眼以谢娘子你。”   时才让他挖掉自己的双眼本是崔若颜的负气之言,此际一听陆瑾居然当真同意了下来,崔若颜多多少少还是感觉到有些震惊。   但是崔若颜相信陆瑾绝对不会在此事上欺骗于她,这并非是她懵懂天真轻易相信他人的承诺,而是因为许诺的人乃是陆瑾,那个即便逃出生天,也要傻乎乎返会虞国拯救对他有所恩情苏令宾的陆瑾。   君子一诺重千钧,说的便是如陆瑾这样的人。   故而,崔若颜愿意相信他的话。   心念及此,崔若颜心内的气已是消了大半,此际泪光盈然的望着他,犹豫半响,终是红着脸点头道:“好,若颜相信郎君你的承诺,从现在开始请郎君记住,你的双眼可是若颜的了。”   陆瑾苦笑着点了点头,对自己还未逃脱追捕,又惹上一桩麻烦官司大是懊悔,而且更让他无奈的是,面对眼前这位崔十七郎,他竟完全起不了一丝憎恨之心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在心内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继续追查陷害阿娘之人,若此事当真与崔若颜有关,他也一样不会放过她。   崔若颜却不知道陆瑾心里纠结犹豫的矛盾冲突,飞快的穿好衣物继续变作了男装崔十七郎,瞧见陆瑾依旧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禁蹙眉问道:“郎君堂堂天官侍郎,太平公主驸马,不知何人胆敢追杀于你?”   陆瑾叹息道:“此事太过复杂,在下也不知该如何向崔娘子你说得明白,目前追杀我的人乃是效忠于太后的梅花内卫,而目前梅花内卫尚不知道她们追杀的人是我。”   崔若颜面露惊讶之色,正容言道:“若是郎君被梅花内卫抓到,结局会如何?”   陆瑾明白太后对于威胁到她权力之人的狠毒无情,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必定是难逃一死。”   崔若颜登时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也没多作思量便正色承诺道:“郎君但且留在这里,若颜一定会助你渡过难关。”   若是美艳动人的崔若媞娘子对他说这番话,陆瑾说不定已是坦然接受了,但眼前这位的装束,却是与他有着深仇大恨的崔若颜,此际看到她抖动着黏在嘴唇上的小胡须说出这样的话来,陆瑾还是忍不住在心内生出了荒诞绝伦的感觉。   沉吟片刻,陆瑾叹息道:“崔娘子,我觉得你也是欠我一个解释。”   崔若颜微微一怔,立即明白了陆瑾的用意,垂着螓首言道:“若颜身为女子,本不能插足七宗堂事务,但宗主怜惜若颜之才,故而才力排众议让我加入了七宗堂,最后成为了七宗堂掌事,后来若颜因牵涉李贤谋反一案被朝廷通缉,故而无奈恢复女装,并化名崔若媞前去江南道,与郎君你相遇,不过自始自终,若颜都没有欺骗郎君你的意思。”   听罢此话,陆瑾不由想到了昔年自己孤身前去海寇船只,与崔若颜进行谈判赎回大舅的事情,那时候此人是多么的狡诈狠辣,目前自己的身份即将揭晓昭告,若崔若颜得知自己便是昔日的谢瑾,也不知该是何种表情?   可笑他与崔若颜为敌多年,各掩身份多次相斗,然而没想到却在虞国结下了情谊,实乃天意弄人。   便在此刻,门外脚步声急,还未等两人回过神来,君海棠的声音已是响彻在了门外:“娘子,外面来了许多官船,非要让我们停下接受检查。”   崔若颜看了陆瑾一眼,这才恢复往日的冷清镇定,从容言道:“海棠,你先上甲板看看,我立即就到。”   君海棠应了一声,急忙脚步匆匆的走了。   崔若颜回头来,望着陆瑾疾声言道:“陆郎君,既然官府根本不知道他们追捕的人是你,你不如就此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待会若颜会诈称乃是我邀约你上船饮宴,就此蒙混过关,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想了一下,断然摇头道:“不行,即便换了衣物,但是我的头发一时半刻还干不了,梅花内卫一样能够看出我是刚从河里面出来的,何能骗得过她们?”   崔若颜又是建议道:“那要不告诉梅花内卫你刚沐浴,故而长发未干,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苦笑道:“娘子,你可见过有人晚上沐浴洗头发的?这么做也会让她们心存怀疑。”   一时之间,思绪进入了死胡同,饶是陆瑾和崔若颜的智谋,也忍不住大感无计可施。   陆瑾心知时不我待,不容多等,断然出言道:“既然无计可施,那我还是继续潜入水中躲藏为妥,若被朝廷抓住害得娘子你受到牵连,那陆瑾真的是难持其咎了。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等等……”崔若颜急忙开口叫住了他,有些动怒的言道,“难道郎君认为若颜会丢下朋友不管么?况且现在画舫已是被官船包围,你如何能够出去?逃入水中只会送死。”   陆瑾慨然一拍腰间的软剑,毫不惧怕的言道:“死又何惧,总比留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强。”   闻言,崔若颜却是坚决摇头道:“不行,现在你的双眼都是本娘子的,在没有我的同意之下,岂能前去送死!留在这里,我自有办法。”   说完,崔若颜黛眉紧锁苦苦思忖,就这么过得半响,那双美目却是陡然亮了,丝丝红晕也是从面颊绵延而起,瞬间就染红了脖颈以及耳根。    第九一一章 崔若颜的办法     崔若颜贝齿紧紧的咬紧朱唇犹豫片刻,这才打定主意断然言道:“郎君,若颜有一计,可解你现在的危局。”   陆瑾立即浑身一震,言道:“不知娘子有何计策?还请速速说来。”   崔若颜原本就红艳无比的俏脸此刻更红了,轻声问道:“郎君之虑,在于长发未干无法消除梅花内卫的怀疑,而若颜此法恰好可以解决这个麻烦。”   此话落点,她立即将心内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开始陆瑾本是正色倾听,然而一待崔若颜说完,他整个人瞬间就愣怔了,不能置信的盯着面带羞涩但依旧勇敢的望着他的崔若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过神来,陆瑾断然言道:“不可,这样做于娘子你的名声有损,陆瑾如何能够干出这般无耻之事。”   见到了关键时刻陆瑾居然不同意,崔若颜不禁大是焦急,气恼言道:“今日我几乎都被你看光了,难道还在乎这些事情?现在保命要紧,我一个女儿都放下身段,你堂堂一个男子,岂能这般婆婆妈妈!快,就照着我说的做便可。”   话分两头,按照崔若颜的吩咐,君海棠急匆匆的来到甲板,却见十来艘官船已是呈扇形将画舫包围了起来,官船上的官军手持火把,目光冷峻,全都神情肃杀。   居中的那艘官船上,上官婉儿玉面带煞,心头却是非常的不安。   现在离那接受密诏之人跳入水中已是过去了足足三个时辰,在水流如此湍急的洛水当中,寻常人何能无依无靠坚持这么久?唯一求生的办法,也只能来到这些游弋在河水中的船只上躲藏。   而她刚才已是排查了数十艘洛河上的船只,都没有任何的发现,现在唯剩下眼前这一艘了,也就是说倘若那人没有被河水卷走葬身河底,铁定就在这一艘船上。   对于此人真正的身份,上官婉儿依旧不能确定,她刚才已是专程派人前去太平公主府打探消息,确定陆瑾一直没有回府之后,心内的不安愈发强烈了。   若此人当真是陆瑾,那可怎么办才好。   心念闪烁间,数十艘官船已是将画舫团团围定,站在上官婉儿身畔的一名梅花内卫娇声喝斥道:“此船所属何人?速速抱上名来。”   君海棠见娘子到得此刻也没有出来,只得回答道:“这艘画舫乃是博陵崔氏所有,不知这位娘子有何见教?”   一听居然是博陵崔氏的船,上官婉儿倒是黛眉轻轻一挑,出言道:“博陵崔氏诗书传家,名满天下,见教不敢当,奴奉朝廷之名在洛河上搜捕侵犯,还请接受吾等检查。”   君海棠心知不能拒绝,只得点头言道:“好,请各位上船搜查便是。”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吩咐军士铺上跳板,亲自带领十来名梅花内卫,上得了崔氏这艘画舫之上。   君海棠曾与上官婉儿有过数面之缘,此刻见到乃是这位深受太后信任的娇艳美丽女官带队,心内止不住一跳,连忙作礼道:“奴君海棠见过上官待诏,此刻我家郎君崔若颜正在画舫之内,请上官待诏跟随奴前来便可。”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吩咐左右手下道:“你们立即仔细搜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言罢,带着几人便跟着君海棠而去了。   上得画舫二楼,君海棠领着上官婉儿一行人站在了崔若颜的厢房门前。   听到里面丝毫没有动静,君海棠不禁大是奇怪,迟疑半响,轻声问道:“郎君,上官待诏带领官军前来搜查我们的船,还请郎君出来相见。”   房内沉吟半响,这才传出来一个慌张的女声:“啊,门外是海棠么?你,你先不要进来!”   听到娘子乃是以娇弱的女声应答,君海棠不禁周身一震,不知道娘子这是在搞什么鬼名堂。   闻声,上官婉儿黛眉一蹙,疑惑问道:“这位娘子,你不是说房内乃是崔十七郎君么?为何竟是一个女子作答?”   面对上官婉儿的质问,君海棠却是临危不乱,回答道:“不瞒上官侍诏,刚才回答之人乃是我们郎君的亲妹妹崔若媞,也不知郎君现去了何处?大概已是不再房内。”   上官婉儿漠然的点了点头,冷声吩咐道:“让她把房门打开,本官要进去搜查钦犯。”   君海棠不敢抗命,立即点头言是,对着房内沉声言道:“娘子,上官侍诏要带人入内搜查钦犯,还请你打开房门。”   “啊,你们不要进来,先等等……”屋内的女声语气说不出的惊慌,紧接着又是几句焦急而又小声的嘀咕:“你快走……衣服在那里……快,从窗户跳出去……”   话虽非常小声,却是清晰的传入了上官婉儿的耳中,也使得她当场为之色变,后退一步急声下令道:“来人,撞开房门,速速冲进去。”   侍立在上官婉儿左右的梅花内卫娇声应命,其中一人已是上前踹开了房门。   明晃晃的灯烛之下,只见一个女子正背对着她们而站,衣衫不整,身形却非常的窈窕婀娜。   而在屋内窗棂前,正有一个抱着衣物的男子翻窗而跳,高高跃起噗通一声跳入了窗外的河水当中。   上官婉儿黛眉一拧,疾步冲到窗户前,却见那男子正在河中起起伏伏,看似准备脱逃,她立即高声下令道:“船上将士听令,速将此人生擒活捉,不要让他逃了。”   此际画舫外本就围满了官船,一听上官婉儿此话,站在船舷上的将士立即洒出了早就准备妥当的渔网。   渔网对着水面中那男子当头罩下,立即将他困在了其中,再也逃不出去。   见状,上官婉儿心头大定,回身一望那泪光盈然,满脸恐慌的女子,厉声问道:“说,他是谁?为何会在你的房内?见到我们为何要拒捕而逃?”   崔若颜衣衫不整,大片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惶恐不安的言道:“这位娘子,我……我……”吞吞吐吐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九一二章 “捉奸”在船   瞧见娘子房内居然藏有男子,君海棠惊得差点连下巴都要掉了下来,但是她对崔若颜所知甚深,瞧见她这幅模样便知道乃是做戏,故而默默无语静观其变。   见崔若颜这般模样,上官婉儿却是一声冷笑,言道:“你不告诉我也是无妨,好,就让我看看究竟是何人胆敢从我眼皮底下逃脱!”说罢,冷冷拂袖而去。   此时,刚才跳水的那位男子已是被官军擒到了船上,上官婉儿到得船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几名金吾卫官军解开了此人身上的渔网,将他狠狠的摁在了地上。   上官婉儿嘲讽的笑了笑,举步走上正欲说话,然而看到那人的相貌时,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噬般呆愣住了。   不少随行的梅花内卫与金吾卫将士也是见过此人,立即传来了阵阵惊呼议论:“啊呀,竟是陆侍郎!”   “谁谁谁?哪个陆侍郎!”   “天官侍郎陆瑾,太平公主殿下的驸马。”   “啊?竟是他啊!”   “什么?竟是太平公主殿下的驸马?”   “对,是他,昔日他还率领我们前去剿灭白铁余叛乱,不会错的。”   一片叽叽喳喳之声却丝毫没能干扰到正处于极度震惊中的上官婉儿。   陡然时间,她心乱如麻,又慌又恐,颤声问道:“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陆瑾未着上衣,只穿了一条单薄的亵裤,整个人湿漉漉恰如落汤之鸡,从地上艰难站起望着眼前的上官婉儿,忍不住怒声喝斥道:“上官婉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瑾刚才拒捕而逃,上官婉儿已是能够肯定今日傍晚与刘内侍见面的人正是他,原本她最是担忧的事情也已经成为了现实。   但没想到陆瑾却毫无畏惧,反倒一句愤怒反问,神情又是不解又是愤怒,不禁令上官婉儿愣怔当场。   瞧见上官婉儿惊愣的模样,陆瑾却是冷笑一声,望着周围戎装在身的梅花内卫,以及密密麻麻的带甲军士,冷笑言道:“怎么,不说话了?不过是捉个奸而已,用得了出动这么大的阵仗,太平也是太不知事了!”   “捉捉奸?!”上官婉儿结结巴巴的重复了一句,顿时觉得自己的脑海有些懵懂了。   “难道不是么!”陆瑾不屑一笑,言道:“今日我与崔娘子在这艘画舫上幽会,必定是太平听到了消息,故而令你们去前来捉我,难道我有说错?”   上官婉儿这才回过神来,望着陆瑾不能置信的开口道:“陆侍郎,你,你是在与崔娘子幽会?”   陆瑾绷着脸点了点头,颇有一种被撞破了坏事的尴尬以及愤怒。   上官婉儿又气又急,问道:“那你刚才为何要跳船而逃?”   陆瑾冷笑答道:“不跳船难道我还傻乎乎等着你捉我不成?既然今日已是落入你手,也罢,你就将我带回公主府,随便公主殿下处置便是。”   上官婉儿秀眉瞪圆,神情惊诧,竟不敢相信前来捉拿反贼的自己,居然活生生的将捉贼变成了捉奸,竟然捉到了背着太平公主偷腥的驸马陆瑾!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粗气,却是依旧无法平复心境,泪光朦胧了双眼,心内又是委屈又是不解又是愤怒,咬牙切齿的言道:“陆瑾,你这么做岂能对得起你驸马之位?对得起太后对你的信任?对得起太平公主对你的一往情深更如何对得起对你念念不忘的我!”   当然,最后那句话却是上官婉儿在心内无声的呐喊,不敢当众说出来。   陆瑾依旧是一幅不知悔改的模样,冷笑道:“侍诏,********逢场作戏而已,这有什么关系?只要本驸马心中依旧想的是太平公主便可!”   闻言,上官婉儿大感苦涩难耐,也没想到她为之深爱的陆瑾居然变成了现在这般风流不羁的模样。   一想到刚才陆瑾正倒榻上在与那位美丽的崔娘子颠龙倒凤,上官婉儿的心就仿佛如同针扎一般难受。   茫然无措半响,上官婉儿意兴阑珊,五味陈杂,挥手下令道:“先送陆侍郎回府,此事本官自有定夺,任何人不得将今夜所见之事宣扬于外,否者本官绝对不会轻饶。”   画舫靠岸,陆瑾被上官婉儿带上了一辆马车,顺着河畔小道朝着远处的太平公主府而去。   车厢内,陆瑾早就换得一身干爽的衣物,发髻全湿尚在滴水,心内却生出了无比侥幸的感觉。   时才被困在画舫上面,头发全湿的他是绝对瞒不过梅花内卫的眼睛,故而崔若颜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他装作撞破奸情跳窗而逃,以至于落水被擒,顺利的掩饰住了湿漉漉的头发,也让任何人都没有产生怀疑。   这虽然对他的名声有损,也让太平公主会产生误会,但是李显举国之托重逾泰山,密诏不容泄露出去,故而陆瑾才使用这样的不得已之举。   至于崔若颜那里,崔若媞本就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物,即便有所风言风语,也是牵涉不到她的身上,倒是无所谓了。   心念及此,陆瑾感觉到周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更有一种死里逃生的侥幸,然而当他看见坐在对面的上官婉儿正黑着脸咬牙切齿的望着自己的时候,不禁微微一怔。   车声磷磷间,车厢内的气氛说不出的尴尬,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见面,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特别是现在上官婉儿的心中,更是满含沉沉苦闷以及深深的绝望。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陆瑾居然与除了太平公主之外的他人有染,更让上官婉儿气氛的是,那个女子的容貌居然还不在她之下!这是她完全不能接受了。   暗暗攥紧了粉拳,上官婉儿尽量让自己询问的嗓音能够平稳一些:“陆侍郎,能够说说你与那位崔娘子是如何认识的么?”   陆瑾早就在心内打好了腹稿,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三年前,在我奉命前去江南道办案的时候,就与崔娘子结识,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联系不断,崔娘子人品端庄,典雅高致,一直让为我是倾心不已。”   陆瑾前去江南道的时候早就与上官婉儿有过山盟海誓,而且那时候两人也正在热恋期间,听到此话,上官婉儿心内顿时腾升出了无以言说的怒气,更有一种被他欺骗的痛苦滋味,再也压抑不住激愤难耐的心绪,怒气盈然的言道:“明明就是一个勾搭有妇之夫,低贱卑劣不知廉耻的女子,她还人品端庄,典雅高致?我上官婉儿当初真是瞎了眼睛,居然会喜欢上你这种忘八端!”   说完此话,历来淡雅沉静如空谷幽兰的上官婉儿气得呼哧呼哧的喘着长气,一张俏脸也是愤怒涨红。   混血女主播直播后忘关摄像头私_生活视频遭曝光!在线看:!! 第九一三章 止不住的蛋疼   瞧见上官婉儿这般愤怒的模样,不知为何陆瑾心内却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畅快感觉,冷笑言道:“崔娘子即便有万般不好,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挑拨过我与太平公主的夫妻感情,不像某人,明里道貌傲然,背地里却卑鄙无耻,不惜使用诡计偷偷挑拨离间!”   陆瑾本以为上官婉儿听到此话,更会气得不轻,然而没想到的是,上官婉儿却是娇躯猛然一颤,眼眸中的怒火也是熄灭换作了绝望黯淡,牵动着唇角凄然笑道:“原来在你陆瑾的眼中,我上官婉儿就是这般低三下四的女子?呵!你得对,我的确下贱,的确无耻,的确卑鄙,明明知道了你已经成亲,成为了公主驸马,却在心内始终放不下你……甚至我还担心刚才与刘内侍密议的人正是你……”着着,两行清泪瞬间夺眶而出,在俏脸上静静流   见她忽地变作了这般模样,陆瑾大是惊讶,嘴唇动了动,却是一句话也不出来。   上官婉儿泪光莹然的望着他,语气决然的言道:“以前算我笨,算我蠢,算我很傻很天真!不过从今天之后,我再也不想与你有任何的瓜葛,不管你是喜欢崔娘子也罢,深爱那位李娘子也好,都与我毫无关联!”   不知为何,陆瑾恍然间似乎听到了上官婉儿心碎的声音,但是想及昔日她的欺骗,她的卑劣,陆瑾依旧一言未发,冷漠得如同冰山一般。   待他回到公主府,太平公主还未睡去,依旧正寝殿内看书强撑困意等着他归来。   此际听到陆瑾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太平公主立即从榻上翻坐而起,打着哈欠呢喃言道:“三更天了,本宫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今夜一番遭遇可谓是惊心动魄,但陆瑾却不敢对太平公主言及,甚至不敢对她讲明密诏之事,边解衣袍边微笑言道:“去与友人喝了几杯酒,让四娘久等了。”   “无妨,我也没等多久。”太平公主站起身来接过他手中的衣物,将之细心的挂在旁边的衣架上,俏脸满是困意,但神情却依旧认真。   见状,陆瑾大是愧疚,也明白今晚的事多半瞒不过太平公主,于是乎试探问道:“令月,我假如,假如我有一天在外面与其他女子鬼混,你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反映?”   太平公主闻言一怔,转过身来目光幽然的望着他,轻轻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瑾勉力笑道:“没什么意思,我就随便问问。”   太平公主认真的想了想,忽地展颜一笑,抓起搁在旁边的尖刀,捏在手上挥舞了数下之后,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言道:“若让本宫知道你敢在外面与那些浪荡女子鬼混,那我一定将你阉了,让你不能出去作怪!”   闻言,陆瑾周身恶寒,胯下阵阵蛋疼,接下来的话却是再也不出下去了。   翌日一早,上官婉儿来到洛阳宫紫宸殿觐见武后。   及至听罢上官婉儿详细的禀告,武后凤目一眯冷冷言道:“你是待到你们赶到的时候,刘内侍已是自尽而死,而那与他接头之人跳入水中之后也是随之失踪?”   上官婉儿跟随武后已是多年,立即听出武后话语中的深深不满,慌忙跪地言道:“太后,那人跳水逃遁之后,婉儿已是命令金吾卫封锁了洛河两岸,但是直到现在,依旧没有消息传来,相信此人多半已是体力透支,淹死在了水中。”   武后却是冷哼了一声,正容言道:“既然是李显想要托付大事之人,想必不会就那么轻易死去,婉儿啊,你为人为事还是太过稚嫩了一些!”   上官婉儿一脸愧疚的言道:“婉儿无能,还请太后责罚。”   “责罚不必了,因为你也已经尽力。”武后毫不在意的摇了摇手,问道,“对了,那刘内侍出宫之后,不知是前去了何人府邸拜访?”   上官婉儿不敢虚言,如实回答道:“天后,刘内侍离开皇宫之后,前往了太平公主府附近徘徊数个时辰,不过却没有登门拜访。”   武后眼眸瞳孔猛然一缩,俏脸上威严无比的神情愈加浓厚:“在太平的府邸附近?你确定没错?”   上官婉儿点头道:“铁定无差,不过那一带高门大宅众多,却是不能确定刘内侍想要拜访何人。”   武后默默然颔首,沉吟半响,猛然发问道:“昨日事发之后,陆瑾可在府中?”   上官婉儿回答道:“那时候陆侍郎尚未回府。”   “哦,那你可探明陆瑾去了何处?”   一阵好大的沉默之后,上官婉儿心知不能瞒过武后,只得如实将昨夜所见所闻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   饶是武后的冷静如山,及至听完了上官婉儿一席话来,面上的表情也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颇为不可思议的失笑道:“你什么?陆瑾昨夜在画舫上与人偷情被你们撞见,最后还跳入了河中逃脱?!”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心内却依旧在为昨夜之事而耿耿于怀。   武后惊叹了一声,随即默默的想了片刻,忽地蹙眉道:“婉儿,你是陆瑾乃是跳入了河中被你们擒获?”   “回禀太后,确有此事,婉儿还不知道是否该将这件事告诉太平公主殿下。”   “嗯……不对!陆瑾这人我很清楚,对于女色有着很强的抵制能力,况且他现在与太平公主伉俪情深,岂会在外面胡作非为!”武后立即出了心头的疑问。   上官婉儿满腔怨恨无从宣泄,冷冷言道:“太后,或许这就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陆瑾也许再非昔日那个我们所认识的陆瑾了。”   武后没有点头没有摇头,露出不置可否的神色,手指关节极有节奏的敲击着龙床护手,沉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人出反常必有怪,陆瑾绝度不会是贪花好色之人,昨夜之事必定另有隐情!而且刘内侍出宫乃是徘徊在太平公主府附近,而昨夜陆瑾又恰好身在洛河,且恰好水淋淋的被你们从河中捞出,莫非他就是那个与刘内侍接头之人?”   第九一四章 太后召见     昨夜上官婉儿芳心大乱,苦闷哀伤,倒也没有想得那么多,此时一听武后一番分析,脸色立即就苍白无比。   因为她知道武后对于政敌狠辣无情的手段,若当真陆瑾牵连到了密诏这件事中,铁定有极大的危险。   不容多想,她急忙抱拳言道:“既然如此,那婉儿这就去太平公主府,将陆侍郎带到这里来。”   武后想了想,立即点头表示同意,待到上官婉儿快要出殿的时候,忽地又出言叮嘱道:“记住,不要对他走漏任何消息,以免他早作防备。”   上官婉儿美目轻轻一闪,颔首而去。   待到她来到太平公主府的时候,陆瑾正在陪着太平公主练习书法,一闻伊萝的禀告,太平公主顿时面露不悦之色,冷哼言道:“这个上官婉儿,又来找你作甚?真是死缠烂打!”   陆瑾自然明白太平公主正吃着飞醋,淡淡笑道:“人家都已经说明了来意,是因太后召见,四娘你有何须如此?我这就去换上官服,跟随她一并进宫。”   太平公主无奈的点了点头,只得任由陆瑾离开了。   来到房内穿上官服,陆瑾的心脏却是一阵噗通噗通的乱跳,也不知太后突然召见他前去为何,难道是东窗事发密诏之事已经被天后知道了?亦或是刘内侍已是落入了太后的手中,从而已经将他供了出来?   心念及此,陆瑾又感觉自己或许有些草木皆兵了。   若当真太后肯定自己是昨天逃跑之人,那么前来的必定不会是心腹上官婉儿,而是杀气腾腾的羽林卫士卒。   现在既然太后让上官婉儿来请他,这就表明还没有东窗事发,最大的可能是太后对他产生了几分怀疑之心。   不过,既然没有被当场捉拿,陆瑾肯定会矢口否认,至于李显那里为了他自己与韦莲儿的身家性命,也断然不会承认下来,现在既没有丝毫的证据,那么太后也是拿他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陆瑾心头大定,穿好官服施施然的步入了正殿之内,立即就看见白衣翩翩的上官婉儿正站在殿内等待。   比起昨日,上官婉儿看上去似乎憔悴了不少,那双原本明媚的美目也是微微有些红肿泛着血丝,想必昨晚回宫之后一定没怎么睡好。   此刻当她看见陆瑾到来之后,立即冰冷无比的出言道:“陆侍郎,太后有令,让你立即跟随我前去见她。”   陆瑾既来之者安之,颔首点头,跟随上官婉儿出了府门,来到了乌头门外停着的马车之前。   这辆马车乃是上官婉儿专乘之车,四匹白如霜雪的骏马看上去高大而又矫捷,马车车厢乃是红木构成,挂着鲛绡细细织成帏幔,行进起来帏幔迎风飘荡,又有许多散挂在帏头幔角的金铃玉片叮当作响,煞是夺人眼球。   不过,陆瑾却发现上官婉儿居然足足带上百余羽林卫士一道前来,看来名曰相请,实乃押送了。   见状,陆瑾冷笑了一下,乜了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上官婉儿一眼,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婉儿淡淡回答道:“此乃太后之意,陆侍郎你既然问心无愧,何须惧怕。”   陆瑾嘲讽的笑了笑,举步登上了马车,上官婉儿略微沉吟了一下,美目中陡然闪过了一丝坚定之色,也跟随着他登车进入车厢之内。   两人刚刚坐定,马车还未起行,上官婉儿忽地咬牙切齿的怒声道:“陆瑾!你这混蛋,昨夜你与那崔氏女偷情一事,可是骗我的?”   陆瑾心中一跳,面不改色的言道:“不知上官待诏此话何意?”   “你还想狡辩!”上官婉儿急得泪水都快掉了下来,“昨日与刘内侍见面的人是你吧?你为了不让我看出来,居然自污诈称与人偷情?你可知道天后目光如炬,只要有蛛丝马迹的疏忽,就一定瞒不过她!现在密诏可在你的手上?还不快快交给我!”   陆瑾一颗心儿直往下沉,却依旧不会承认下来:“什么密诏,本官不知侍诏你在说些什么!”   “不,你懂!我知道你全都明白。”上官婉儿凄然一句,眼眸中泪光点点,模样甚是楚楚动人,“七郎,与废帝暗中勾结密谋夺回皇位,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你步履维艰的从一名普通的棋博士走到今日,成为令人羡慕的天官侍郎,公主驸马,有大好前程正等着你,何须陪着李显一道前去送死?婉儿答应你,只要你愿意交出密诏,即便婉儿拼了性命也不好,也会在天后面前护卫你周全。”   陆瑾冷冰冰的望着她,神情依旧不为所动,既然他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了。   瞧见他这般模样,上官婉儿神情哀恸凄然,哀声道:“难道时到今日,你也不肯再相信婉儿了么?是否就因我曾骗了你一次,就再也得不到你半点信任?你可知道在我出宫的时候,天后千叮呤万嘱咐,让我不得对你透露半个字,我现在如此劝你若被天后知道,亦是难逃一死!你就这么狠心选择视而不见么!”   激烈的话语包含着上官婉儿太多太多的哀怨,也让陆瑾面上刚毅坚硬的线条渐渐柔和了些许。   其实不是他不愿意相信上官婉儿,只是密诏之事关系重大,容不得再对人透露,即便是太平公主那里,昨天回去之后陆瑾也没有说过只字片语,更何况是现在。   故而陆瑾只是轻轻一叹,正容言道:“上官待诏,你所言的什么密诏,什么勾结废帝,请恕陆瑾从来不曾耳闻,也不曾做过,昨夜我的确是与崔娘子在一起,也有崔娘子替我作证。”   上官婉儿怔怔的看着他,摇头苦笑道:“七郎,你并非是贪花好色之人,也不可能与其他女子在外偷情,我昨夜之所以被你骗过,是因为关心则乱,婉儿跟随太后多年,也算非常的了解她,你是不可能瞒得过太后的,即便她无法确认昨天那人究竟是不是你,但是这件事会在她心底深处留下一根无法拔出的刺,在关键时候成为你的催命之刀,常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为何还要一头撞上去!”   陆瑾默然半响,忽地勉力笑道:“侍诏之言陆瑾谨记,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侍诏若是不信,在下也是没办法了。”   上官婉儿喟然一声长叹,掏出丝帕抹去了俏脸上的珠泪,怔怔的望着他,半响才正容言道:“婉儿言尽于此,陆侍郎既然不愿意听婉儿之言,那就好自为之吧!”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 第九一五章 侥幸过关 亿岁殿位于皇城偏西之位,乃是帝王接见臣子的地方。   只是可惜如今,新君李旦几乎是不闻政事,现在亿岁殿坐的自然是临朝称制的太后武媚。   陆瑾到得殿中的时候,武媚正捧着一张宣纸仔细翻看,一道薄如蝉翼的紫色帐帘垂在面前,说得她看起来有了几分朦胧之感。   待到进殿的那一刹那,陆瑾便深刻的感觉到决定自己生死的关键时候到了,若是不能消除武后的怀疑之心,即便他是太平公主的夫婿,只怕也是有着性命之危。   “臣天官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驸马都尉陆瑾,见过太后。”   “起来吧,不必拘礼了。”   武后淡淡一笑,却是没有放下手中的宣纸,问道:“陆卿可知朕现在在看甚?”   陆瑾不知武后此话何意,摇头道:“请恕臣不知,还请太后示下。”   武后轻叹一声,言道:“前些日,朕鉴于李显被废为庐陵王,故而亦是下令废除了李显长子李重照的皇太孙身份,没想到长安留守刘仁轨却对此甚为不满,上书于朕要求乞骸骨致仕返乡,奏折中还以吕后乱政被后世所耻笑之事,警示朕让朕不要误入歧途,陆卿你说说看,朕该如何回答?”   李重照乃是李显长子,也是高宗皇帝亲自确定的皇太孙,目前正镇守长安,不过现在既然李显已经不是皇帝,那么李重照皇太孙被废也是在情理当中。   陆瑾知道刘仁轨并非是想要出言讥讽武后,而是真正对目前的朝局感觉到了一丝无奈,也以此想要表明自己不愿意同流合污之心,现在刘仁轨乃是唯一一个敢于武后和裴炎唱反调的宰相,若他致仕一走,那么还有何人能够抗衡武后一党?   想到这里,陆瑾心内五味陈杂,沉吟半响出言道:“太后,刘相公虽是言语有些激烈,但他历仕三朝公正严明,常言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微臣觉得太后断不能为此责罚刘相公。”   闻言,武后哈哈一笑,抬手对着上官婉儿示意道:“婉儿,为陆侍郎念念朕给刘仁轨所写的回书。”   上官婉儿应得一声,此书本是她根据武后之意所写,全都记忆在心,立即娇声背诵道:“今因皇帝年幼不能开口发布政令,朕暂时代替他处置政事。劳卿从远处劝诫,又上表声称年老多病要致仕,内多责备抱怨,使朕忧虑不安进退无据。你说‘吕后致使诸吕之乱,给汉朝带来灾难,从而被后代耻笑’,比喻实在深刻,听到这种话,朕怎能不感到迷惘?使得欣慰和惭愧交集!静而深思,足为借鉴。公忠贞的操守,终始不变,劲直的气节,古今罕比,宰相之位是百官的楷模,何况公是先朝旧臣,为远近所注目,希望以匡正补救国事为怀,不要以年迈为由请求致仕。”   念诵完毕,上官婉儿又出言解释道:“另外,太后已下旨进封刘仁轨为乐浪郡公,回信与圣旨一道已与今晨由春官尚书武承嗣所携,送至长安。”   陆瑾从来没有见过武后这般低声下气对一个大臣如此好言相劝,况且还为之示弱以德报怨,进封刘仁轨为乐浪郡公,实在令陆瑾又惊又讶,以此也可以看出武后的确非常人也!   故而,陆瑾双手一拱,心悦诚服的开口道:“太后胸襟实乃海纳百川,宽广无垠,臣万分敬佩,刘相公知道,必定会感激零涕,打消致仕的念头。”   “但愿如此吧。”武后笑了笑,随口发问道,“对了,昨天殿试结束,不知陆卿你前去了何处?婉儿说曾在洛河上遇到了你?”   闻言,陆瑾慌忙深深长躬,一脸惭愧的言道:“启禀太后,微臣知道自己行为不检,与人暗中幽会辜负了公主殿下,还被上官侍诏抓个正着,请太后责罚。”   武后唇角一勾,问道:“你与那崔娘子认识多久了?”   “三年!”   “三年?竟是如此之久?”   “不瞒太后,微臣与崔娘子乃是在江南道的时候认识,相互钦慕人品故而结为好友,时常聚在一起闲聊说谈,昨夜崔娘子邀我来到画舫饮酒为乐,而上官侍诏突然率人前来搜船,慌乱之下,微臣才跳窗逃走。”   武后默然一阵,问道:“此事太平知道么?”   陆瑾一脸汗颜的言道:“公主殿下尚不知情。”   武后默默颔首,思忖半响,言道:“这件事朕可以当没有发生过,也可以不告诉太平,但是下不为例,陆卿,世事无绝对,人在做天在看,你好自为之吧。”   陆瑾本以为武后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也是在心内做好了接受牢狱之刑的准备,但是完全没有想到她居然就这么放过了自己,而且对于密诏之事,居然提也不提,这究竟包含何等用意?   圣意难测,陆瑾完全无法忖度猜测,但他知道此事已是就此了结,心内立即安定了下来,拱手拜道:“臣谨遵太后教诲,必定与崔娘子断绝关系,不相往来。”   陆瑾走后,武后细细琢磨半响,嘴角流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婉儿,你觉得陆瑾是否说的是实话?”   上官婉儿芳心急颤,硬着头皮言道:“婉儿觉得陆侍郎说的应该为实情。”   “何以见得?”   “陆侍郎年轻英俊,身居高位,而且才华横溢,状元出身,自然会引来一些狂蜂浪蝶……”   武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言道:“刚才你走了之后,朕仔细的想了一下,觉得不管昨日究竟是何人与刘内侍密议,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件事情当中,朕该如何处之。”   上官婉儿惊讶的望着武后,显然是不解其意。   武后轻轻一叹,从龙床上站起身来,双手后背走下了三尺台阶,踱步在殿内沉声言道:‘朕以女子之身临朝称制治理天下,肯定会引来不少的反对之人,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管那封还不知道其内容的密诏现在何人手中,对于朕的威胁都是甚微的,若朕堂堂一个活人还斗不过先帝留下来的遗诏,那就毫无执掌这大唐江山的必要了,现在朕就要看看,那些反对者究竟要如何掀起这反抗之浪,只要有人胆敢反对我武媚,那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铿锵有力的嗓音回荡在殿阁之内,上官婉儿望着武后坚毅果决的脸庞,心内不禁生出了巍峨泰山难以撼动的感觉。   只愿陆瑾刚才说的真的是实情,若他真的胆敢于武后做对,那铁定是以卵击石了!只愿他不会这么傻才好! 第九一六章 血腥杀戮   出得已被易名为太初宫的洛阳宫,陆瑾只觉周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刚才武后几乎只字不提昨夜所发生的事情,只是简简单单的询问了一番他与崔若颜之间的“奸情”,而且居然没有多少责怪,就这么让他离开了,实在令陆瑾大感意外。   他不知道武后究竟有何用意,但是他可以肯定,武后绝对不会对密诏善罢甘休,故而这段时间对他来说也是非常的危险。   好在进士放榜之后,他便要与太平公主一道前去江南道,如此一来到也可以暂避风头,只要李显那里不出现任何差错,武后理应会渐渐消除对他的怀疑之心。   心念及此,陆瑾暗暗松了一口气,想及这两天惊心动魄的遭遇,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   如今密诏在手,接下来该当如何还需仔细谋划。   不过李显昏庸无知不堪大任,是断然不可能依赖于他,所有的重担还是压在了陆瑾自己的身上,不管是为了拨乱反正,,还为了大唐皇室延续,都必须首先解决武后与裴炎狼狈为奸,架空新帝的困局,让朝局重回正规。   便在陆瑾下定决心的第二天,一则惊人的消息忽地从蜀中巴州传来,惊得整个神都一片咋舌了。   原是李显即位之时,为防昔日监国太子李贤异动作乱,武后派左金吾卫将军丘神勣前往巴州校检李贤的住宅,以防备谋反隐患。   没想到丘神勣到了巴州后误解了武后的用意,将李贤囚禁别室逼令自杀,李贤不堪忍受终是自尽而死,年仅二十九岁。   消息传回神都,顿时激起了一片滔天巨浪。   在闻讯之后,武后当场留下了眼泪,痛斥丘神勣胡乱曲解她的用意,使得李贤自尽身故,于是乎立即就将丘神勣贬为了叠州刺史。   同时,在太初宫显福门外为李贤举哀三日,接收王公大臣们的击败。   太平公主以前与李贤关系并不怎么好,但他毕竟是自己的血亲兄长,一身素衣亲自前去祭拜李贤,更是当场哭得梨花带雨不止。   回去的路上,太平公主对着陆瑾哽咽言道:“七郎,现在显皇兄被废,李贤自尽而亡,母后她究竟是如何作想,难道她真的能够狠下心肠对付她的亲身儿子么?”   陆瑾无比心疼的将太平公主涌入了怀中,用手轻轻的抚慰着她颤抖不已的后背,叹息言道:“李贤监国多年,在朝野乡间素有人望,为求新帝政局稳定,所以他必须得死,丘神勣并非曲解了太后的圣意,而是再明白不过了,太后派他前去本就是要逼死李贤。”   太平公主听得心惊胆战,颤声道:“七郎,如果我们有一天冒犯了母后,你说她会怎么样?”   陆瑾苦笑了一下,言道:“结果如何公主你也应该明白,,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太平公主娇躯一颤,瞬间就抱紧了陆瑾,回想起先帝健在时候的安稳,以及现在的杀戮遍地,不禁悲从中来,默默流泪。   祭奠李贤的议事结束之后,群臣本以为能够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了,然而没料到的是,禁军飞骑又出了状况。   飞骑又名百骑,乃是昔年太宗皇帝从跟随他的玄甲骑士中挑选精锐所成立的。   飞骑虽然隶属于羽林军,但权力巨大专司驻守通往内同的玄武门,故而飞骑将士们与闻朝中机密也是非常的多。   这日放衙之后,十来名飞骑将士聚在温柔坊内喝着花酒,酒喝多了这酒话自然也多,胡言乱语也是不少。   于是乎有人乘着酒意发起了牢骚,不满言道:“这几个月大唐皇帝走马灯似的说换就换,荣华富贵总是归于李氏家族,我们弟兄一年四季辛辛苦苦为皇室守戍,有谁得到了好处?如果早知道我们禁军飞骑的奖赏就这么几文,不如拥立囚禁在皇宫别院的庐陵王即位,也许会多赏几个钱哩!”   此话一出,顿时得到了同来将士们的一片赞同。   但说到底,这些也只是酒后胡言乱语而已,几个卑微的飞骑士卒,是铁定没有人胆敢行那谋反之事的。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其中一个飞骑士卒却将此话上了心,借故离开温柔坊飞驰入宫,向着上司告发检举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武后本欲快要睡下,闻讯登时大怒,立即下令让右羽林卫将军张虔勖率领百余羽林卫士出宫,包围了那家青楼。   待到羽林卫士撞门而入的时候,那十来名飞骑军卒早就已是喝得酩酊大醉,全都被抓起压到玄武门内的羽林军大营当场处决。   第二天,那个告密的飞骑士卒因有功受封为五品武官,以十几个袍泽的鲜血,换来一人的锦绣前程。   在此事当中,庐陵王李显可谓什么都没做,也是非常的冤枉,然武后还是迁怒于他,下旨将庐陵王李显并王妃韦莲儿一道,迁往房州囚禁。   其时韦莲儿已是数月的身孕在身,只得忍受着颠簸流离之苦,跟随李显离开了繁花似锦的神都,前去遥远的房州。   而在路途之上,韦莲儿更是诞下了一个女婴,因李显夫妻当时情况窘迫,只得匆忙中解下衣服做襁褓,故而取名为李裹儿。   神都之内,太后凌厉而又果决的杀戮结束之后,朝局终于迎来了暂时的安定,而今岁科举进士榜也在这一天放榜了。   悬挂在太初宫皇城之前的皇榜高达数丈,写满了一个又一个幸运的名字,举子们争先恐后围观细看,当看见榜首状元之名之后,顿时激起了一片惊叹之人。   “噢呀,蜀中陈子昂,新科状元!了不得啊!”   “是了是了,状元陈子昂,一甲第二名卢怀慎、第三名赵彦昭!”   “什么,陈子昂这样的寒门士子也能成为状元?太不可思议了!”立即有人表达了闻讯的惊讶。   “哼,今科知贡举陆瑾便是寒门出身,还不是一样成为了状元,你真是懵懂无知。”旁边之人听罢此话,顿时冷哼反驳。   有人点头附和道:“说的不错,当今天后不问出身,以才取士,钦点寒门之士成为状元有什么好奇怪的,如此一来,那就表明我们寒门士子的春天终于到了。”   有人振臂而呼道“对,太后举贤用能,亘古罕见,千岁千岁千千岁!”   无数寒门士子感同身受,同样也是忍不住齐声宣呼,一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汇成了巨大的声浪,直入内廷。 第九一七章 陆瑾的勉励   则天门城楼上,太后武媚正在陆瑾的陪同下远远的观望着这一切。   待听到士子们发自内心的拥护之声,武后欣然点头道:“对,这才是科举,朕所举行的科举,一定不会成为豪门大族入仕的游戏,而是真正要为朝廷选拔贤才,让天下才士尽入我瓮,为我效力也!”   陆瑾微笑言道:“若能如此,实乃朝廷社稷之福,有这些才士为之效力,想我大唐也能千秋万代,传承久远。”   武后笑了笑,褒奖道:“陆卿,今年科举你做的很好,也达到了朕的期盼,前段时间太平曾告诉我你想回江宁老家一趟,待到明日新科进士觐见之后,你就与太平一道,早点回去吧。”   陆瑾点头言是,沉吟了一下,拱手请示道:“太后,微臣想在离开神都之前,向朝野公开自己的真正身份,还请你能够同意。”   武后轻轻一叹,颔首道:“昔日朕与你父交情莫逆,若非他的相助,说不定朕已是被韩国夫人害死了,现在情况明朗朕也在无顾忌,故决定追授你父谢怀玉为荆州大都督,江宁县公,待你回乡之后,由朝廷出资为他立一个衣冠冢,也算朕略尽心意。”   陆瑾一脸感激的拱手道:“臣替亡父拜谢太后恩典。”   翌日一早,及第的二十二名进士在天官侍郎、今科知贡举陆瑾的带领下,走进了则天门城门洞,来到庄严肃穆的含元殿之前。   进士首列,陈子昂头戴簪花幞头,身穿红色官服,激动得脸膛通红,身子轻轻颤抖不止。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够位列一甲,而且还成为了头魁状元,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实在令他感觉如在沉沉大梦当中。   但是他明白,这并非是知贡举陆瑾对他的偏袒,因为即便是陆瑾,也不可能决定殿试进士名次,这一切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真才实学获得了太后的青睐,才获得了成功。   想到这里,陈子昂更是激动难耐,嘴唇兀自哆嗦着,念及在金华山结庐苦读,如今终于功成名就,他的虎目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待众进士与陆瑾一道进入含元殿时,摄政太后武媚早就肃然端坐在了正北面的天子龙床之上,而新君李旦,则非常憋屈的坐在武后旁边。   陆瑾率领众进士见礼完毕,武后出言勉励了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一番,下诏对进士一甲三人当殿授官。   一甲头魁陈子昂被授予正九品上弘文馆校书郎。   一甲第二卢怀慎被授予正九品下兰台校书郎。   一甲第三赵彦昭则被授予从九品上弘文馆正字。   其余进士守官待选。   在陆瑾看来,这三人能够成为校正典籍的校书郎和正字都是非常不错的事情。   盖因有此职位,以后便可以遍观朝廷所藏的历朝历代典籍,实乃对学问的一大提升。   而且校书郎和正字公事简单,日子清闲,实乃不少人羡慕的美差,至少比陆瑾以前所授予的监察御史清闲多了。   觐见结束之后,诸位进士在陈子昂的带领下进行各类庆典活动,其中自然包括了长街夸官、奉塔题名、杏园探花,青楼饮宴等内容。   大家一并骑着白马红衣飘飘的驰过天街,一路接受万千百姓的热烈欢呼,这才感觉到了科举所带来的荣耀骄傲,实乃光宗耀祖至极。   众进士来到奉塔之前,便见围墙上早就已经题上了历年历次进士及第者的姓名,几乎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名官员。   毕竟只要成为进士,最不济也能混个县令来当,更有甚者还能登台入阁成为宰相,故而进士才被时人这般看重。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题名,想及自己终于也是成为了其中一员,陈子昂心内说不出的感概。   正待他心绪欺负当儿,正在端详墙上题诗的一名进士忽地惊叫道:“啊呀,大家快看,这首诗乃是座主四年前所题,呵,果真是好气魄。”   众人闻言,连忙围上来一看,果然看见墙上这首诗乃是陆瑾当年所题,写得为: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   陈子昂抚摸着墙上苍劲傲然的文字,笑着言道:“前不久座主曾对我说过,那年他与同科进士在题名的时候,曾许下承诺,若是同科当中有人能够位列宰相,那就将所有人题名携刻于墙上,实乃少年意气,豪言壮语,今日我辈不如也效法先人,作出这番承诺,他年若同科之中有人能够成为宰相,也将所有人的姓名携刻在墙上,接受后人的瞻仰。”   此话立即引来了众进士的一片附和,大家纷纷开口叫好。   待到前面三项活动结束,天色已近黄昏。   进士们来到了温柔坊最是盛名的娇娃馆之内,开始饮酒作乐以示庆贺。   在陈子昂诚挚的相请之下,知贡举陆瑾亲自到来陪同庆贺,当仁不让的坐在了首座,而慕妃然听到陆瑾驾临,自然亲自前来相陪,顿时将气氛带上了高潮。   端起案前的酒爵,陆瑾望着一张张或年少或苍老的脸膛,想及四年之前自己也是如此庆贺成为进士,如今却已是贵为了天官侍郎,不禁生出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觉。   他环顾众人一周,平静而又清晰的开口道:“云‘得人者兴,失人者崩’。兴国之本尽在人才荟萃,大政之要首在用人任事,今我朝以科举为本,量才取士不问出身,诸君得以崭露头角进士及第,名显当代万人瞩目,然为官之路,却非一帆风顺,满腹经纶也不见能够融入于仕途,不管诸君今后官居何职何位,但且谨记所谓进士,上安社稷,下安黎民,不畏豪强权贵,不甘堕落流俗,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方不负壮志凌云之心,寒窗苦读之功,切记切记!”   陆瑾的话音落点,众人琢磨了半响,顿时一阵轰然叫好。   见状,陆瑾却是一笑,笑容中有着期待,也有着欣慰,举起酒爵高声道:“未飞先振翼,声闻三千里,本官在此祝贺诸君成为进士,并提议大家干尽此杯,共同开创显赫而又美好的将来!”   “干杯!”   “干杯!”   一片酣畅淋漓的大笑声中,尽皆一饮而尽。   混血女主播直播后忘关摄像头私_生活视频遭曝光!在线看:!! 第九一八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烟花三月,江宁城外草长莺飞,杨柳依依,山地平原覆盖在一片绿莹莹之中,透露着勃勃生机。   辰时方到,江宁城西十里之外的迎客亭已是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人们穿上了参加重要典礼的华贵衣衫,摆出了隆重华丽的迎接庆典,不仅是润州刺史张重贵亲自到来,润州司马、润州府别驾等等大小官员也是悉数到场,以至于就连江宁县县令王西桐,也只能站在了后面。   十天之前,润州刺史府收到了朝廷传来的诏书,提及太平公主殿下将与天官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驸马都尉陆瑾一起返回陆瑾的故乡江宁祭祖,并为亡父亡母重立坟茔。   受到诏书,润州刺史府顿时引起了高度的重视。   盖因太平公主乃是先帝与太后唯一的女儿,甚得太后的喜爱,而且公主爵封正一品,金枝玉叶地位尊崇,可是丝毫马虎不得,大意不得。   而且公主的夫婿,更是掌管官员升迁、执行年度官员考评的天官侍郎陆瑾,这更令润州府上上下下的官员更是非常的上心,深怕会开罪到能够主宰他们升迁命运的显赫人物。   故而今天,整个润州官场才会这般倾巢而出,前来做这里眼巴巴的待命。   更让一干官员却是二丈摸不到头脑是,诏书上言及天官侍郎陆瑾的家乡乃是江宁县,大家询问江宁县县令王西桐,王西桐也算是在这里为官几近十年,没想到却从来还不知道此事。   况且昔日陆瑾前来江宁的时候,也没有透露过他是江宁人,实在令王西桐的心内充满了说不出的震惊意外,以及深深的感概嘘唏。   目前他升迁在即,说不定很快就能调离江宁,如果此番能够请陆瑾稍稍帮衬一下,相信谋取个好的去处也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王西桐顿时周身上下都有些飘飘然了。   便在润州府大小官员们一片期盼当中,正午时分,太平公主的銮驾终是出现在了官道尽头,朝着江宁县徐徐而来。   銮驾最前面,乃是顶盔贯甲的五百余名金吾卫骑兵,个个高头大马,腰悬长剑,看上去均是说不出的威武。   骑兵之后,则是一辆高大结实的华丽高车,车顶雕刻城了凤鸣九天展翅欲飞之态,表明马车的主人乃是一名激起尊贵的女子,不用问,车厢内坐的便是太平公主了。   高车之旁,一名头戴幞头,身穿红色官袍的男子正骑着马缓辔慢行。。   他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目如朗星,剑眉斜插如鬓,望着行将接近的家乡,脸膛上不知不觉飘出了一丝激动难耐之色。   此人正是天官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驸马都尉陆瑾。   前些日陆瑾忙碌完科举之事后,便与太平公主从洛阳出发,乘坐特制的巨大官船沿着大运河徐徐南下,来到了扬州城边。   太平公主从未到过扬州,当然想去欣赏一番城内美景,陆瑾宠溺妻子,加之陆俊彦整天呆在船上也甚为无聊,于是乎便弃舟上岸,进入了扬州城之内。   其时,扬州作为江南道的主要水路要冲,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来往于江南道与中原之间的货物七七八八都会从这里经过,故而商贸特别发达。   太平公主与陆瑾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游览了栖灵寺、保障湖等美景,又在扬州夜市逛至了三更,这才意犹未尽的继续南下渡过了长江,进入了江宁地界。   而江宁县,正是陆瑾此行的主要目的地,也是他的家乡所在。   当望着郊亭外所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时,陆瑾那双剑眉微不可觉的挑动了一下,凑近马车对着车厢内的太平公主轻声言道:“四娘,前面似乎有不少人正在迎接咱们,待会只怕会有些吵闹。”   此刻太平公主正宽衣为陆俊彦喂奶,当见到自己饱满胸脯顶端的那枚嫣红被陆俊彦嘟着的小嘴紧紧含住,俏脸上不禁母爱大胜。   听到陆瑾此话,太平公主笑语言道:“吵闹都没关系,这次乃是驸马你回乡祭拜亡父母,若这些人不前来迎接,才是不对。”   陆瑾有些犹豫道:“可是我总觉得太过照耀了一些,况且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我就是谢瑾的事情,待会若是才说出来,只怕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太平公主明白陆瑾的顾忌所在,笑道:“驸马呵,就连昔日楚霸王项羽都曾经说过: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你现在乃是本宫驸马,天官侍郎,自然要风光无限的返回家乡,而且更要让以前看不起你的那些谢氏族人后悔、畏惧、害怕,让他们前来巴结你,请求你,才能一泄你心头之恨。”   闻言,陆瑾却是哑然失笑,也没有再说,但他早就在出发之前下定了决心,这次回来为阿爷阿娘重起坟茔之事,他一定要做得漂漂亮亮的,更要让父母得到世人应有的尊敬。   心念电闪间,马车离迎客郊亭已是越来越近了。   润州刺史张重贵等人见状,已是步履轻快的急忙迎上前来,站在面前深深作礼道:“臣等见过太平公主殿下,见过陆侍郎。”   太平公主向来不喜欢抛头露面,自然也不会出来见他们,故而只有陆瑾策马走上前来,对着已是躬成了一片的官员们微笑言道:“诸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便可。”   张重贵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陆瑾,但是从答话之人所穿的绯色官服来看,还是轻而易举的猜到了他的身份,连忙屁颠屁颠的走来讪笑道:“原来阁下便是陆侍郎,下官张重贵有礼了。”   陆瑾点了点头,也没有过多的与他说话,径直问道:“敢问江宁县王县令可曾到来?”   王西桐官微职低,此番本是站在队伍之后,没想到陆瑾居然一道来就提及了他的名字,不禁令他喜出望外,在同僚们一片羡慕的目光中闪身而出,走来深深大拜道:“下官王西桐,见过陆侍郎。”   :,,!! 第九一九章 富贵返乡   目前润州刺史、司马、别驾等高官都在当场,陆瑾不拜托他们,反倒是想让官职低微的王西桐帮忙,不禁令王西桐生出了受宠若惊的感觉。   而且更令他兴奋的是,陆瑾如此口气,摆明了就是不相信别人,只愿相信他一人,如果能够得到当朝主宰官员升迁的吏部侍郎青睐与情义,实在太过难得了。   想到这里,王西桐忍不住心头一热,连忙深深躬身道:“陆侍郎此言实在太折杀下官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下官一定办到。”   陆瑾缓缓颔首,言道:“这次朝廷追授我父为荆州大都督,江宁县公,故而本官与公主回来除了要祭拜先祖之外,更是要为亡父亡母重立坟茔,其中需要征召部分江宁县的民夫帮衬,所以还要麻烦王县令你。”   王西桐原本以为是什么大事,然此刻一听陆瑾居然只是让他帮忙找些民夫,登时就点头同意道:“好,下官立即去办,倘若陆侍郎你以后还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下官便可。”   陆瑾微笑点头,望着远方天际处若影若现的江宁县城墙,不禁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润州刺史张重贵瞄得周边同僚们数眼,走上前来谄笑发问道:“对了,还不知道陆侍郎你祖屋何处?下官也好尽早安排。”   陆瑾默然半响,回想起昔日柄照魏晋的家族,不禁幽幽一叹,淡淡言道:“文德桥畔乌衣巷,乌衣巷内谢氏府,那里曾经……算是我的家吧……”   轻轻的话语回荡在众人耳畔,却不吝于一个沉雷重重的响彻开来,大家面面相觑,惊奇连连,均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陆侍郎竟是出生谢氏。   更何况他乃是陆姓,自然并非陈郡谢氏直系子弟,莫非他的母亲出身谢氏?才说谢府是他的家?   只是可惜,陆瑾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的脑海中早就被昔日的重重记忆所填满,铺天盖地的再也回不过神来。   待到太平公主车驾进入江宁,江宁县长街左右均是被蜂拥而来的人群所挤满了。   百姓们夹道欢迎,高呼公主殿下千岁,陆侍郎千岁,巨大的声音恰如道道席卷而至的海浪,直是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太平公主此生几乎都是呆在长安洛阳两京,唯一出过的一次远门,还是幼时高宗武后带着她一道前去晋阳祭拜李氏先祖,在这些贵胄遍地,随处可见皇亲国戚的地方,她的车驾均是默默而来,又悄然而去,根本引不起太大的波澜。   没想到今番来到江宁县,居然受到了举城百姓的欢迎,而且还是如此热情洋溢的夹道欢迎,不禁令太平公主大感江宁县的百姓热情好客,知书达理。   芳心大悦之下,太平公主纤手一挥,对着伺候在旁的伊萝下令道:“此乃驸马家乡,也算本宫的半个家乡,伊萝,你立即吩咐宫娥侍婢们,将本宫带来的金饼挥洒而出,赏赐给江宁县的百姓们,也是本宫的一片心意。”   伊萝立即应命,急忙下车对着随同而来的宫娥仆役们一通吩咐。   这次前来,太平公主本就带了不少的金银财宝,足足装了四辆马车,众仆役只是打开了其中一辆马车里面的一个箱子,入目便是装得满当当的金灿灿金饼。   顷刻之后,宫娥们手提篮子款款下车,素手朝着天上一扬,便有片片金光如同下雨一般从天而降,撒在了人群当中。   陡然之间,原本就非常喧嚣的街道更是闹腾了,百姓们此生最多只见过成亲时挥洒开元通宝的,何曾见识到有人当街挥洒金饼?   要知道一枚这样的金饼,便可换得了足足三贯开元通宝,几乎是许多人家一月的收入了。   于是乎,百姓们全都轰然大叫,俯身而找,争抢连连,若非刺史张重贵为求公主安全,早就已经调了衙役官差前来维持治安,说不定就会引起哄抢骚乱。   虽则如此,场面还是隐隐有着失控的迹象,而且侍女们跟随车驾慢行挥洒,途经数条大街,引起的骚乱自然是更大了。   陆瑾无奈的看了身后太平公主所乘的高车一眼,不禁露出了淡淡的苦笑,暗忖这大唐公主果然个个是富可敌国,至少太平公主刚才所挥洒的钱财是他陆瑾一年也赚不回来的,看来这次太平的确是在为他归乡壮行啊!   来到文德桥,桥面不能通行,车驾已是慢慢停了下来。   到得此地,几乎已是不见百姓,唯有一干前来陪同的润州官员。   这并非是百姓不愿意前来目睹公主驸马的真颜,而是润州官员为求安全,已是下令将这一带全部戒严了。   虽则如此,陆瑾还是不敢马虎大意,吩咐护卫校尉带领金吾卫严加防患,待到一切妥当之后,他便亲自前去请太平公主下车。   待到美丽动人的太平公主从车驾上款款而下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被她无双的美丽所震惊了。   今日太平公主显然经过了仔细而又精心的打扮,头梳颇具汉朝古风的坠马鬓,鬓上擦满了各种金玉饰物,如花似玉的俏脸上美艳得不可方物,红色带金边的宫装剪裁特体,迤逦拽地,人儿朝着桥边一站,那种高贵矜持的帝姬形象立即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润州刺史张重贵时才未见太平公主,已是非常的遗憾,此际当看到太平公主下得车驾,登时心头大喜,自然是一脸谄媚的小步上前,躬身问安道:“微臣张重贵,见过太平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矜持的点了点头,也没有搭理他,望了望桥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对着陆瑾展颜笑道:“驸马,这里便是秦淮河?”   陆瑾点了点头,用手指点笑道:“不错,你看那个青石码头,昔日阿娘还常在那里浆洗衣物,而幼时我也经常到那里摸鱼抓蟹,可好玩了。”   太平公主出身于深宫之内,却是从来没有过陆瑾摸鱼抓蟹的经历,此刻一听陆瑾所言,顿时露出了无比向往之色。   此刻陆瑾的视线却已经从河面上收了回来,望着不远处乌衣巷,五味陈杂开口道:“而在那边,就是我的家,算起来我已经有十年没回来了……”    第九二零章 谢氏的忧虑   陈郡谢氏大房府邸之内,谢仲武早就被巨大的震惊所笼罩了,以至于现在说话也是连连结巴。   “王……王县令,你……你说什么?陆侍郎说他是我们谢府的人士?”   早先一步前来通传消息的王西桐累得满头大汗,连连点头道:“对,快想想你们谢氏女子当中可有嫁给姓陆的男子为妻,若是待到陆侍郎到来你们却对他的身份毫不知情,那可是大大的不敬啊!”   陡然之间,谢仲武也是跟随着王西桐一道额头显出了点点细汗,因为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昔年谢睿渊一家因犯事被当时还是监察御史的陆瑾抓捕审问之后,谢氏大房死的死,流的流,支离破碎再也不复存在。   于是乎,当时的二房房长谢仲武临危授命,在族人的推荐下成为了谢氏宗长,重新治理着这个日渐枯萎的显赫家族。   接替宗长之位后,谢仲武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经营着家业。   在他的努力之下,这些年谢氏也算出了几个不错的子弟,今岁更有两名后生考中了明经,即将守选待官,不禁令他老怀大慰。   然而今日王西桐突如其来的一席话,却是让谢仲武忍不住慌了神,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不已。   要知道那可是堂堂的天官侍郎,而且还有金枝玉叶的太平公主殿下,若是待会等陆侍郎与公主殿下登门而来的时候,他谢仲武还要傻乎乎的去询问陆侍郎出生何房何家,那可不是找死么?   心念及此,谢仲武更是焦急,令人取来的家族族谱,独自一人在房内来回踱步乱转,边走边看,却依旧看不出,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便在此刻,一名衙役飞奔而入,喘着粗气言道:“启禀王明府,太平公主和陆侍郎已经度过了文德桥,正向着乌衣巷而来,张使君让你早作准备,让谢氏所有人前去府门外迎接。”   王西桐点了点头,望着谢仲武焦急言道:“谢宗长,难道你还没有想到陆侍郎出身何房么?”   谢仲武愁眉不展的摇了摇头,老脸皱纹纠结在一起几乎成了一团疙瘩,言道:“老朽想了半天,却是没想到谢氏女子夫婿中有姓陆的,而且这族谱当中也只记载了谢氏男子之名,而无女子,大概陆侍郎乃是出生谢氏旁支之内,所以才不知道。”   王西桐听得膛目结舌,好气又是好笑,人家一个位高权重的天官侍郎前来谢氏祭祖,谢氏宗长居然不知道对方的血系出处,实在不吝于一个天大的笑话,也着实让人是非常的难堪,若是待会陆侍郎与公主殿下不悦发怒,只怕这谢仲武又是有麻烦了。   心知陆瑾一行已是快到,谢仲武也不敢过多等待,只得带着谢氏几个房长与族中年轻才俊,跟随王西桐迎出府门前去迎接,刚下得三级台阶,便看见四周早就被威风凛凛的金吾卫骑兵所戒严了。   谢仲武勉力压抑住了有些慌张的心境,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对着他的长孙谢俊凯吩咐道:“俊凯,不知陆侍郎可认识你?”   谢俊凯今年二十出头,乌衣飘飘,模样俊朗,前不久才刚考上明经返回江宁,刚才听到祖父言及陆侍郎居然乃是出身谢氏的时候,登时就把他吓了一跳。   在洛阳城的时候,谢俊凯可是不只一次想要登门前去陆瑾的府中拜访,然而碍于陆瑾所立的三条规矩,以及处于对权贵的畏惧,他几番犹豫挣扎,只得无奈放弃了。   今番突然知道他一直想见不敢见的知贡举居然是与他同宗同族,如何不令谢俊凯又惊又讶,恰如被一道闪电当场劈中,已是吓得呆傻了起来。   此际听到谢仲武之言,他立即嗫嚅回答道:“启禀祖……祖父大人,昔日孙儿在洛阳的时候,并没有前去陆侍郎府中拜访,他肯定不认识……孙儿。”   谢仲武也知道自己这位长孙平日里有些木讷,不禁苦笑点头,想了想叹息言道:“这样……俊凯,你与陆侍郎好歹也有师生之情,虽然他不认识你,但以我对这位陆侍郎的了解,他并非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物,待会你拜见他的时候,不妨旁敲侧击问问侍郎,你看如何?”   谢俊凯登时吓了一跳,神情大是犹豫,心内也是非常的胆怯害怕。   谢仲武自然明白他为何犹豫,点了点手中的竹杖,叹息言道:“老朽也知道这样很是为难,但若不弄清楚陆侍郎的身份,惹得公主殿下与陆侍郎动怒,说不定我们谢氏整个家族都会开罪他们?更何况你选官在即,何能得罪这些权贵?所以孙儿啊,待会你必须前去问问才行。”   谢俊凯一听此话,周身顿时忍不住一个激灵,想及现在家族安危系于一生,选官之事也系于一生,心内不禁生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心,望着已是隐隐可见朝着谢府而来的大队人马,不禁沉重的点了点头。   走入乌衣巷内,陆瑾牵着太平公主的纤手相携慢行。   他脚步沉重而又结实的踩在在青砖小径上,不断举目四顾,一物一景对他来说都是无比的熟悉。   只是可惜,原本只够仰望的左右墙身看上去却是越来越矮了。   准确来说,并非是墙身变矮,而是他已经长大长高,眼界变高放远,再也不似当年的谢瑾,而等待他的也并非是****忧心的二房相欺,他现在所想的早已是变成了整个天下。   回想昔年,目光局限,实乃井底之蛙也!   想到这里,陆瑾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朝着前面望去,熟悉而又夹杂着几分隐隐窘迫的谢氏祖宅已是近在了眼前。   那年前来江南道办案的时候,陆瑾曾夜探过谢府一次,后来为救陆小雅,他又带领着官兵闯入了谢府,不过就实而论,却是来也匆忙,去也匆忙,都没有仔细端详这间他曾生活了十年的府邸。   此际缓行而来,慢慢细看,才发现大概是年久失修的关系,原本就有些凋敝的谢府,此番看上去更是有些凄然寒酸了。   或许也是他住惯了公主府的豪门大宅,再看谢府,自然觉得是霄壤之别。   混血女主播直播后忘关摄像头私_生活视频遭曝光!在线看:!! 第九二一章 我回家了   再看府邸外面,却早就已经站满了前来迎接的人们。   除了一身绿色官袍的王西桐外,其余所有人全都是身着乌衣,这也是陈郡谢氏所留下来,且一直坚持的传统——家族凡事有所大事,族中子弟皆着乌衣。   故而王榭之家的后人才被好事之徒称之为乌衣子弟。   陆瑾淡淡一笑,举步走上前来,还未等他走近,便看见白发苍苍的谢仲武已是抢步走出,不顾苍老年迈之身,对着陆瑾与太平公主当头拜见道:“草民谢氏宗长谢仲武,见过太平公主殿下,见过陆侍郎。”   谢仲武拜倒之后,站在他身后的谢氏族人们也是纷纷躬身拜见,态度无比的恭敬。   陆瑾年幼之时,多亏那时候还是三房房长的谢仲武照料他们母子,而谢仲武也是谢氏房长当中唯一一个不肯依附于谢睿渊之人,故而从小到大,陆瑾对他都是非常的尊敬。   此际当看到谢仲武对着自己大礼拜见之后,陆瑾自然不感托大,急忙快行数步抢上前来,俯身扶起谢仲武,正容言道:“陆瑾乃是晚辈,何能当得堂祖父大人如此大礼。”   “堂……堂祖父大人?”这句称呼登时吓得谢仲武一愣,没想到他在辈份上居然还是陆侍郎的长辈,这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拱手言道:“小老儿何德何能,岂能当得侍郎你堂祖父?”   陆瑾拉着他的手,感概言道:“辈份在此,难道还能儿戏不成?说起来昔日若非堂祖父照顾我们母子,说不定我们早就被谢睿渊那个老贼害死了!”   轻轻的一句话,顿时令谢仲武整个人为之一震,以致就像受到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   他直瞪瞪地看着陆瑾的脸,老眼大睁,嘴巴大张,露出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神情。   就这么呆愣了半响,谢仲武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迷蒙混沌的老眼渐渐明亮起来,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这么栽倒在地,一把抓住陆瑾的胳膊惊喜失声道:“你……你,你是七郎?”   陆瑾含笑着点了点头,望着谢睿渊,望着一干呆如木鸡的谢氏族人,郑重而又清晰的言道:“对,我以前曾叫作谢瑾,今天我终于回家了。”   得到陆瑾肯定的回答之后,谢仲武老眼一翻,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两行老泪也是瞬间夺眶而出,奔涌到了脸上。   而陆瑾的一席话也是如同烈火般,顿时让谢氏族人们如同开水一般鼎沸喧嚣了起来,再也无法平静。   大家怎么也没想到,昔日被谢睿渊逐出谢氏的谢瑾,居然并没有无依无靠的死在外面,而在今年今时回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乃是以朝廷高官、公主驸马的显赫身份归乡,如此强烈的反差,实在令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可思议,均不敢相信眼前见到的一切。   于是乎,阵阵惊讶声接连而起,片片惊叹声络绎不绝,那几位昔日曾欺负过陆三娘母子的房长,更是吓得脸膛雪白,生怕遭到谢瑾的报复。   太平公主一直默默的站在一边,望着陆瑾与亲人们相聚,眼眸中泛出了点点泪光。   因为她知道她的驸马年幼时曾吃过不少苦头,也受过不少委屈,而眼前这位名为谢仲武的老者,曾给了他们母子不少支持,陆瑾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自然对他非常的尊敬。   太平公主轻轻一笑,走上前来,望了望正拉着陆瑾流泪不止的谢仲武,对着陆瑾笑语言道:“驸马,这里并非叙旧的地方,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一听太平公主如此之音,谢仲武这才从陆瑾刚才所带来的巨大震惊中稍事回神,他连连抬起衣袖拭擦着眼角老泪,点头道:“公主殿下说的不错,是小老儿失礼了,快快快,请公主与陆侍郎进府。”   进入谢府当中,正堂内早就被仆役家丁们慌里慌张的布置了一通,虽则略显简陋,但还勉强可以接待客人。   陆瑾和太平公主同案而坐,处于客人尊位,谢仲武身为谢氏宗长,又为主人,自然坐在了主人之位相陪。   对谢氏来讲都是高官的譬如润州刺史、司马、别驾等等诸多官员,全都坐在了次案,平日里来谢府都是大摇大摇的江宁县令王西桐,更是好不容易才在角落处有得一个座位。   而除了谢氏几位房长之外,谢氏所有弟子均是只能站在院内,他们窃窃私语,议论不休,显然还没有从那个巨大的震惊当中缓过劲来。   稍事坐定,品罢一盏热气腾腾的酽茶,谢仲武淌着泪问道:“七郎,那年谢睿渊阴谋陷害三娘,使得她当场撞死在了祠堂之内,其后那天晚上,谢睿渊爷孙更是想要将你活生生的乱棍打死在谢府当中,老夫得到消息之后连夜赶来,却不想你已经被那神秘人所救,消失得无隐无踪了,对于此事,这些年老朽一直耿耿于怀,也对昔日没有救出你们母子而深感惭愧,实乃为万分抱歉。”   闻言,陆瑾轻轻一叹,摇手言道:“堂祖父不必过意不去,那时候谢睿渊权势滔天,所有人都只能仰他鼻息而活,你数次相救我们母子,实乃非常不容易,这些事我也一直铭记在心。”   谢仲武点了点头,振奋道:“好在前些日七郎你来到江南道查案,这才将谢睿渊这颗毒瘤从我们谢氏中拔出,而那老贼最终也是身首异处,不得好死,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陆瑾笑道:“那时候我奉先帝诏令前来调查吴县陆氏之案,早就准备为阿娘洗清冤屈,证明清白,常言多行不义必自毙,谢睿渊也是得到了因有的报应,说起来还得感谢堂祖父在公堂上面为我作证,证明阿娘清白。”   谢仲武慨然摇手道:“这些事情都是老朽应该做的,七郎你又何须道歉,现在你官居高位,事业有成,我相信三娘泉下有知,一定会由衷感到高兴的。”   陆瑾点了点头,目光扫向了堂内正襟危坐的谢氏房长们,顿时让他们感觉到后背发凉,额头也是留下了涔涔细汗。 第九二二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还未等陆瑾开口,被誉为谢睿渊“第一走狗”的四房房长谢令卿已是吓得连滚带爬的绕过了案几,狗爬式的来到陆瑾案几之前,连连叩首道:“七郎,昔日都怪老朽被谢睿渊那老贼所蒙蔽,误会了你们母子,还请你贵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一般”   眼见谢令卿这般举动,其余房长们也是纷纷离案跪在了谢令卿身畔,全都磕头如捣,口呼饶命,模样谦卑无比。   望着一片白花花的头颅在自己眼前磕头起伏,陆瑾莫名生出了一阵感概。   他很清楚,这些房长们并非是惧怕他陆瑾,而是惧怕他公主驸马、官侍郎的身份,这种身份对于民间寻常百姓,几乎都是生杀予夺,一言可定生死,只要他现在愿意,这些房长们铁定大难临头。   怪不得武后即便废了自己亲身儿子也要夺取权力,怪不得裴炎不惜与武后联合也要废掉李显,权力这个东西实乃太具魅力,成为大丈夫不可或缺之物。   见到陆瑾似在沉思考虑,隐隐有犹豫之色,众房长们更是哀声连连,期盼他们能够心软放过他们一马。   对于这些欺善怕恶的龌蹉人物,太平公主早就心生不满,此际见他们跪成一片哭哭啼啼,更是芳心暗怒,柳眉倒竖亢声言道:“尔等身为七郎的长辈,居然依附强权欺压七郎他们母子,实乃罪孽不轻,王县令何在?”   没想到太平公主居然记得自己,王西桐顿时如打了鸡血般站起走来,高声答道:“微臣在此。”   太平公主抬起云袖对着谢氏几位房长一挥,像是在驱赶飞到眼前嗡嗡叫个不停的苍蝇:“你立即将这几人押入大牢之内,以藐视皇室之罪,将他们全部流放崖州。”   崖州乃是位于中土南面数千里的荒凉海岛,那里气炎热,蛇虫鼠蚁横行,这些老态龙钟的房长们一旦去了,只怕要不了几,便会水土不服从而毙命,太平公主虽言流放,但是这与杀了他们没有多大的区别。   故而此言一出,顿时让谢令卿等人吓得软瘫在地,再也直不起身子。   陆瑾乃是监察御史出身,心知太平公主虽然没有权力胡乱定人之罪,但是若旁人将她惹恼了,直接下懿旨将其流放也很正常。   毕竟即便是以的严谨,对于真正位高显赫的皇室宗亲,所制约的能力也是非常有限的。   他想了想,却还是出言劝道:“殿下,昔日谢睿渊权势滔,党同伐异,他们也是明哲保身的无奈之举而已,自然怨不得他们,以本官之见,除了助纣为虐的谢令卿执行流刑之外,其余房长请堂祖父以家法代为惩戒便是,毋须这般全部流放。”   太平公主时才之话本就是在为陆瑾泄愤,听到陆瑾之言,顿时露出了些许不解的神光。   但她也明白她这位驸马心怀几许仁慈之心,做人做事都不会做的太绝,有此要求也是理所当然,故而同意点头道:“那好,就依驸马之言,将首犯谢令卿流放至崖州,永世不得返回中土。”   太平公主话音刚落,谢令卿如同坠入了三九寒冰当中,登时就昏死在了当场。   谢仲武大是感概陆瑾的仁厚,对着那些面露侥幸之色的房长们开口道:“尔等虽然没有助纣为虐之事,然态度模凌,明哲保身,对于三娘之死也有些许责任,现在老朽就依照祖宗家法剥夺你们房长之身,各房另选贤者担任房长,不知你们是否服气?”   对于这些房长来讲,比起流放之刑,房长当不得都无所谓了,于是乎他们全都对着陆瑾与太平公主磕头连连,感谢饶命之恩。   解决完这些事情,陆瑾忽地又想到了一事,对着谢仲武笑语言道:“对了,我还记得俊凯堂兄今科高中明经,不知道现在他可否返回江宁?”   没想到陆瑾居然还记得谢俊凯,谢仲武登时大喜过望,也意识到了这是孙儿难得的机遇,连忙点头道:“在的在的,前几才回来,老朽这就令他进来。”   此时,正站在外面的谢俊凯正在听叔伯兄弟们绘声绘色的讲述时才正堂内所发生的一切,当他听到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鼻孔朝的房长们,居然在陆瑾面前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哀声饶命的时候,顿时止不住一阵膛目结舌。   而想到自己以为高不可攀的陆侍郎,居然是幼时就认识的谢瑾时,谢俊凯更是忍不住摇头感概,大觉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了。   便在他感概连连的时候,一名家丁忽地快步而来,对着他急声言道:“大郎君,宗长有令,让你立即进去。”   谢俊凯一听,立即吓了一跳,这里比他高了一辈的叔伯们尚站在门外,没想到祖父居然让他进去,这是因何原因?难道祖父是想在陆侍郎面前为他引荐一番?   正在他二丈摸不到头脑之际,家丁接下来的一句话顿时让他惊喜不已了。   “快,大郎君,可不要让陆侍郎等久了,刚才侍郎可是指名道姓要见你。”   谢俊凯心情忐忑而又惊喜,连忙一手提着衣袍脚步匆匆的走入了正堂之内,登时感觉到了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谢俊凯何曾被别人这般齐刷刷的注视过?且这些人中还有公主殿下以及官侍郎,更是让他如芒刺背吓得不轻。   进入正堂刚刚站定,他对着台阶上的案几便是深深一个大拜,亢声言道:“草民谢俊凯,见过公主殿下,见过座主。”   陆瑾乃是谢俊凯的知贡举,两者自然有师生之情,故而谢俊凯才依照惯例唤陆瑾为座主。   然而待他所完的一刹那,却又意识到了陆瑾,不,应谢瑾乃是他的堂兄弟,两者之间分属平辈,岂能成为师徒,这不是乱了辈份么?   于是乎,谢俊凯又觉尴尬,又觉茫然无措,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今补9日断更欠下的两章,也就是一共更四章。    第九二三章 恍然如昨(补欠更) 谢仲武对着长孙一直满怀希望,此际见他居然问好之后就低着头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顿时大感气打不出,若非现在不便出言,说不定就要教训于他。   陆瑾却是毫不在意的一笑,瞬间替谢俊凯解了围,言道:“你我分属同辈,唤我七郎便可,座主之称今后大可不必了。”   没想到陆瑾这般好说话,谢俊凯倒是甚觉意外,心内也是生出了激动之情,对着陆瑾点头笑道:“好,多谢七郎,那在下就托大了。”   陆瑾含笑点头,言道:“其实早在科举举行之初,我便知道俊凯堂兄你来到洛阳考取明经之事,不过因那时候不便透露身份,故而没有前来与你相见,虽则如此,在下还是非常关心堂兄考试情况,还曾经亲自翻阅过你的试卷,堂兄所写时务策言及县治情况,针对衙役坑民害民弊端提出诸多见解,可谓一针见血,只是可惜兄之文章略显粗糙,笔力尚且欠缺,故而才列为了明经二等,实乃诚为憾事。”   若是别人这般说出自己的缺点,谢俊凯肯定会不依不饶红着脸粗着脖子与人争辩,但是现在提醒他的人乃是上元二年的进士状元郎陆瑾,而且陆瑾现在还是当朝天官侍郎、知贡举,说出的话,指出的问题自然而然非常正确,也是让谢俊凯十分服膺,于是乎他心悦诚服的开口道:“在下一定谨记七郎之言,针对这些缺点多加改进,争取能够让文章功底更上一层楼。”   陆瑾满意的点了点头,忽地又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堂兄能够有这般水平也是不错了,待到哪天朝廷空出官员编制,本官就保举你为官,早日为国为民效力。”   乍听此言,谢俊凯周身上下忍不住一震,顿时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巨大的幸福眩晕感也使得他快要晕过去了一般。   按照官场惯例,明经士子通过省试之后,一般要首选数年时间方能被授予官身,有许多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士子,需要的时间自然更久,如今陈郡谢氏已经落寞,谢俊凯肯定是属于后者。   故而他也已经做好了回家之后,久作等待的准备。   但是现在陆瑾一句话,立即让谢俊凯不用经历数年甚是十来年的守选,只要空出了编制,那就可以立即出任官身,步入仕途,而对于官场中人来讲,有时候时间就是升官的资本,如此一来,谢俊凯无异于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可以说陆瑾这份情义对他来讲是如山一般沉重的。   激动之余,谢俊凯心内也是生出了浓浓的感激之心,他向来木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才好,只得抱拳深深鞠躬道:“多谢七郎,在下为官之后一定会尽心任事,不负重托。”   陆瑾此举本是在回报昔日谢仲武对他母子的相助之恩,此番提携谢仲武的长孙,也是想要还这段恩情,此等光明磊落的赏罚手段,自然引来了谢氏族人们的一阵赞叹,窃窃私语也是不断。   用罢午膳,陆瑾谢绝了张重贵等人邀请他们前去县衙入住之请,与太平公主两人便在谢府当中住下了。   当年谢睿渊被陆瑾施以斩首之刑后,鹊巢鸠占的谢睿渊一家已是树倒猢狲散,流的流,逃的逃,谢府也是空置了下来。   其后谢仲武成为宗长,但也没有搬来这间府邸居住,宅邸多数时候都是空置了下来,故而陆瑾现在入住也甚为方便,即便是想要常住也没什么关系,拿谢仲武的话来说,府邸现在本就是属于陆瑾的。   对于谢仲武暗地里透露的意思,陆瑾心里面再是明白不过了,但是他现在并没有恢复谢姓的打算,于是乎也装着听不明白了。   虽则入住谢府当中,陆瑾却没有选择装潢与设施较为不错的那几间院落,而是独独选择了幼时与陆三娘所住的那间偏僻小院歇息。   太平公主虽则金枝玉叶,但也想要入乡随俗,自然也与陆瑾同住在这间院落当中。   待得知陆瑾的意思,谢仲武老脸却是有些尴尬,言道:“七郎啊,这间院子许多年没有住人,里面可是灰尘扑鼻,蛛网纠结,你还是另选他处居住为妥。”   陆瑾笑了笑,言道:“无妨,不碍事的,多谢堂祖父的好意。”   待到与太平公主一起顺着回廊来到偏院之前,站在月门洞口驻步观看,陆瑾的眼睛不禁慢慢湿润了。   呈马蹄形的青砖大屋坐东朝西,还记得左边为他的房间,中间为阿娘的寝室,右面则是住的幼娘,此情此景依旧是那么的熟悉。   小院角落处的那棵老槐树似乎隐隐有了枯萎衰败的迹象,原本茂密如盖的树叶即便是在春日,也是微微泛黄,此际微风吹过几片树叶飘落而下,显出了几分悲凉之感。   见陆瑾站在远口却不入内,谢仲武急忙出言道:“七郎,老朽立即令人将这间院子房间打扫一下,待到整洁干净之后,你们再行入住吧。”   此言陆瑾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乎轻轻颔首,举步朝着阿娘的寝室而去,跨上台阶刚推开屋门,一股厚厚的灰尘便是当头罩下。   好在他反映极快,拉着跟着他正欲入内的太平公主疾步后退数步,方才躲过了这片灰尘,再看房中,果然如谢仲武所讲的那般,的确是灰尘扑鼻,蛛网纠结了。   但是很快,陆瑾却是发现了一丝异样。   不,准确来说,这并非异样,而是阿娘房间内的陈设依然如昨,相比十年之前根本就没怎么变动。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谢仲武叹息解释道:“七郎你有所不知,自从当年三娘她含冤而死,而你又不知所踪之后,这片院落便空置了下来,谢睿渊一家嫌弃这间院落晦气,也是从来没有人住在里面,故而房内的东西才原封不动了。”   陆瑾点了点头,示意太平公主就等在外面之后,独自一人失魂落魄的走了进去,过得良久方才出来,眼眶却已是微微泛红了。   这章补29日欠更,还有一章明天补 第九二四章 陆瑾的坚持(补欠更)   太平公主心疼陆瑾,忍不住出言劝慰道:“七郎,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大仇得报荣归故里,该放下的事情还是应该放下,万不能沉溺其中暗WWW..lā”   见到她担忧的眼神,陆瑾勉力的笑了笑,颔首道:“四娘你说得对,往事随风去,不会归来兮,珍惜当下方是最为重要的。”   太平公主轻轻点头,见他终于不再纠结其中,这才露出了美轮美奂的笑容。   来到谢府这么久,陆瑾隐隐觉得缺少了一个什么东西似地,眼下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也是越来越强烈了。   他想了想,这才明白担忧的是什么,登时色变问道:“啊呀,对了,怎么一直不见大郎,侍女们将他抱到何处去了?”   “哼,你现在才想起儿子么!”太平公主嗔怪的扬起粉拳轻轻垂在了陆瑾的胸口上,言道,“本宫知道今日你返乡事情颇多,故而才没有带大郎前来打扰你,想必现在伊萝正抱着他在偏厅歇息吧。”   谢仲武笑眯眯的言道:“七郎啊,小郎君的确在偏厅歇息着,老朽刚才还去看了看,呵,与你小时候生得可是一模一样啊,长大了必定也会成为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如此说来,我们谢氏大房终于有后了,你的祖父九泉之下,也可以为之瞑目。”   陆瑾刚才一直还没有机会告诉谢仲武具体想法,此际见再无旁人,觉得也很有必要将事情早对谢仲武说来,以便争取的他的谅解,故而斟酌片刻,轻叹言道:“堂祖父,其实这次我回来,除了想要为阿爷阿娘迁坟之外,更有一事须得向宗族禀告,如今大房一脉已是烟消云散了多年,而我也准备就以陆为姓,故而大房一脉已可视为不在,还请宗族可以重新厘定族谱,重立大房。”   此话方落,谢仲武登时勃然变色,急道:“这这这,如何能行?七郎你可是我谢氏堂堂正正的嫡长孙,岂能够放弃自己的血脉身份,另换他姓?”   陆瑾非常能够理解谢仲武急切与不解的心情,的确,在唐时,宗族乃是同宗族人们相依相靠的根系所在,他更听说在不少偏远之地,乡里抢水抢田都是同宗互帮,共同抵御他姓之家,而宗族的宗长,更可以裁决家族内的大小事务,与族人之间的矛盾,可见宗族的影响力之深。   当初谢睿渊之所以要逐他出家族,除了要断大房血脉之外,更是为了让陆瑾得不到谢氏的认可,成为了一个无依无靠之人。   一个没有宗族为之支撑的人,那是非常凄然可怜的。   而如他现在这般拒绝重新返回谢家,甚至今后准备就以陆姓过完一辈子,对于家族长辈来讲也是非常不孝的。   但是陆瑾也有着他的一份坚持,一份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人的坚持。   轻轻叹息一声,陆瑾语气不禁有了几分沉重起来:“堂祖父,我记得在我刚刚懂事的时候,阿娘便告诉我要为夺回大房的地位而活,更要为复兴陈郡谢氏的家族基业而活,为此,我拼命读书,专研学问,努力想要实现这两个愿望,即便在我学问不精,被夫子赶出学院之后,我也没有放弃过。那时候,我便一直在想,或许我的一辈子便这么固定了,做着固定的事情,娶了指腹为婚的妻子,困在江宁这一隅之地,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生活,为了陈郡谢氏而竭尽一生之力。”   “但是,这些事情只是我应该去做的,而不是我想要去做的,待阿娘被谢睿渊害死,我被赶出了家门,我才懂得为了那个虚无飘渺的谢氏之梦,我们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甚至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说到这里,陆瑾的眼眸中渐渐有些点点泪光,颤声言道:“如果现在能够回到当年,我一定会劝说阿娘放弃大房的基业,将那些属于大房的一切就让给谢睿渊一家,我知道这样或许对不起祖先,但到了祖先留下来的家法无法保护我们之后,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比性命更珍贵,更值钱的呢?难道我们就为了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要为之奉献一生,甚至付出生命?”   “理想太过残忍,现实也非常残酷,我们又何必坚持其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最为重要的。”   “所以……”说到这里,陆瑾露出了一丝勉力的微笑,“这些年来我虽将报仇雪恨四个字时时刻刻挂在心上,但是我却从来不会为这四个字而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还有很多事情值得我们去追求,对于我来说,谢氏已经属于过去,我现在所想的,是为国为民略加绵薄之力,照顾好我的妻儿,与他们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如此足矣,何能以昨日之志,在今日重蹈覆辙?”   一席话落点,谢仲武听得膛目结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站在陆瑾旁边的太平公主闻罢陆瑾这一番话,登时泪如雨下,紧紧的抱住了他哽咽言道:“太平支持驸马你的决定,况且本宫所喜欢的乃是陆瑾,并非谢瑾,何须在返回谢氏。”   谢仲武默然片刻,张口欲劝说几句,张了张嘴巴却是哑口无言,半响方才叹息言道:“既然七郎你坚持如此,老朽也不再坚持,待到祭祖大典之后,老朽也会对族人们言明此事,但不管如何,七郎你依旧是我们谢氏的一份子,姓氏可换,但你身上依旧留的是陈郡谢氏之血,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希望你能够谨记。”   陆瑾知道这已经是谢仲武最后一丝的坚持,况且谢仲武所言的确也不错,故而便颔首同意道:“好,就依堂祖父之言。”   谢仲武苦笑着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了一事,问道:“对了,老朽计划于后日举行祭祖大典,到时候宣布诸多事情,同时七郎你也可以祭拜一下先祖,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略微思忖了一下,点头道:“那好,后日就后日,一切听堂祖父之言便是。”    第九二五章 祭祖诸事     翌日一早,谢氏宗祠里面青烟阵阵,黄纸燃烧,肃穆庄严的祭奠之乐轻轻回荡着,恰如从山间飞跃而下的泉水之声,悠扬而又深远。   祠堂祭台上,赫然摆放着“猪、牛、羊”三牲祭品,此乃中所规定的最是隆重的祭天之物,非大事不可启用,可见陈郡谢氏对于今天的祭祖大典的重视。   辰时方至,在谢氏宗长谢仲武的带领之下,谢氏各房直系子弟整齐划一的步入了院落之内。   众人头戴玉制高冠,身穿颇具魏晋特色的乌色宽袍大袖,脚蹬一双白底黑面皂鞋,神情严肃,意态端庄,站在祭台之前全都一言不发,可见有礼有节的世家气度。   在年轻一辈的首位,站的自然是陆瑾。   这不仅仅因为陆瑾乃是同辈中最为显赫的人物,更为重要的一点,他乃大房嫡长孙,按照家族排位自然如此,而且话说回来,今日的祭祖大典本就是为陆瑾归乡特地举行的。   待到一切忙碌妥当之后,谢仲武亲自来到了祭台前面,宣读所写的祭文。   祭文之要,首在向祖先禀告家族中所发生的大事。   在经过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之后,谢仲武着重讲述了嫡长孙陆瑾的诸多事情,以及目前所取得的成就,苍老而又高亢的声音在院落中久久回荡,激荡着所有人的耳膜。   虽然陈郡谢氏数百年来王侯将相层出不穷,但进入隋唐之后,也只有陆瑾一个人成为了朝廷的高官。   而且让人为之赞叹羡慕的是,陆瑾所获所得均是他独自奋发努力的结果,与家族没有一点关系,甚至在他幼时还被家族误会受到了不白之冤,可谓非常了不得。   待到谢仲武终于将冗长的祭文念诵完毕,他这才收拢祭文亢声言道:“下面有请,大房嫡长孙陆瑾宣读赏赐朝廷诏令。”   谢氏族人们显然没料到朝廷居然会为谢氏颁下赏赐诏令,故而此话方落,顿时激起了一片惊叹之声。   在闻声的一刹那,陆瑾已是走出了队列之中,举步走上高台,对着谢仲武拱手作礼之后,这才展开手中所拿着的黄帛,高声诵读道:“门下:朕尝闻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陈郡谢氏乃士林望族,雅道传家,名显魏晋,族中更是英才聚集,名士荟萃,惜乎隋平南陈,夷平建康,致使南朝士族凋敝流离,不现当年之荣光,朕闻谢氏境况,时常忍不住扼腕长叹。今谢氏有族人陆瑾,才学彰显进士及第,刚正不阿屡破大案,用兵如神保家卫国,实乃世族之典范,朝廷之栋梁,帝王之瑰宝,朕心甚慰。今感念陈郡谢氏之功,朕特追授谢氏大房谢公怀玉为荆州大都督、江宁县公,制授谢氏宗长谢公仲武为江宁县男之爵,其爵由谢氏宗长历代相传,另赐赏黄金百镒,锦缎千匹,制书如右,符到奉行。大唐摄政太后诏令。文明元年三月初十。”   陆瑾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宗祠之内,余音绕梁久久不绝,使得所有人都是无法保持平静。   先不论摄政太后在圣旨中对谢氏的褒奖,光是所赏赐的宗长封爵,便让族人们为之震动。   要知道谢氏长期以来最大的尴尬,便是隋唐之后家族中无人能仕,无人为官,更没有朝廷封爵,这对于一个传承数百年的显赫家族,当真是难以忍受的,也是非常丢脸的,若非靠着昔日那份柄照魏晋的显名,说不定陈郡谢氏已是成为了普通的诗书之家。   近年来好不容易出了谢太辰父子两个小官,却因诬陷忠良而被朝廷罢免,故而更令谢氏族人为之蒙羞。   便在谢氏族人们以为家族又会继续这么沉沦下去之后,没想到却出了陆瑾这么一个显赫人物,不仅仅如此,他还带回来了朝廷封赏此爵的诏书,如何不令所有人又是激动又是振奋,此时此刻,许多白发苍苍的谢氏族人都是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但是大家也明白,朝廷赏赐谢氏并非如圣旨上所说那般‘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而是完完全全看在陆瑾的面子上,陆瑾可不仅仅只是朝廷天官侍郎这么简单,他更是太平公主的驸马,区区一个从五品上的开国县男爵位,在摄政太后眼里当真不算个什么。   但这一切对于谢氏来说,已是极大的恩赐了。   同时,陆瑾当场宣布,准备将母亲陆三娘的坟茔从横望山迁来谢氏祖坟,能够让陆三娘真正意义上的入土为安。   另外也为亡父谢怀玉设立衣冠冢,与陆三娘进行合葬。   此话自然得到了谢氏族人们的齐声拥护。   在随后召开的宗族议事上,陆瑾态度鲜明的说出了自己今后准备以陆为姓,不再恢复谢姓的事情。   此言一出,登时就激起了轩然大波,堂内也是闹闹哄哄一片。   今天能够前来参加宗族议事的全都是家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者,他们大多顽固守旧,遵循礼法,听到陆瑾这样“大逆不道”之言,自然是无法保持平静,不少人更是叫嚷指责陆瑾乃是谢氏不肖子孙。   为此,陆瑾丝毫没有动怒,望着一干义愤填膺的族老们,只是简简单单的说道:“诸位族老,若是当年谢睿渊在这里冤枉我阿娘时,大家能够有这种嫉恶如仇的态度,耿耿直言的气度,说不定接下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故此,陆瑾从来没有对不起谢氏,反倒是谢氏亏欠陆瑾多矣,若实在族老们不喜,尽可以将陆瑾从谢氏中除名,说真的,陆瑾从来没有稀罕过姓谢。”   一番暗含威胁的话音落点,族老们全是忍不住脸红耳赤了。   在他们看来,倘若陆瑾能够恢复本姓,对于谢氏来讲自然有着莫大的好处,最关键的便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只要凭借着陆瑾天官侍郎的身份,谢氏又能够选派优秀子弟科举入仕,重振家族雄风。   但如此一来,陆瑾若是坚持不肯回归本性,这对于谢氏自然是天大的损失,所以族老们才会非常不情愿。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混血女主播直播后忘关摄像头私_生活视频遭曝光!在线看:!! 第九二六章 兄弟重逢   不过陆瑾说得不错,当初是他们没能坚持正义,眼睁睁的看着谢睿渊欺负日渐衰微的大房,又眼睁睁的看着陆三娘含冤受屈被谢睿渊害死,更在陆三娘死了之后对嫡长孙陆瑾不闻不问,仍由他消失不在。   这一切,族老们都是有责的,眼下也没有任何闲话可说。   还是谢仲武明白事理,竹杖一点叹息言道:“老朽认为七郎此言不错,当初的确是我们大家做错了,七郎对咱们谢氏秉持一丝不满之心也是理所当然,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谢氏的确失去了昔日雅道相传之风啊!”   一席话更是说得族老们羞愧难耐,全都提不出反对意见了。   祭祖之后,陆瑾开始为重立父母坟茔一事而忙碌。   润州刺史张重贵知晓此事,自然不愿意离开,留下来亲自帮衬,并将江宁县的一应民夫全部任由陆瑾进行调配。   而谢氏中人也没有闲着,所有年轻子弟全都前来帮忙,谢仲武更是在祖坟当中挑选了最好的一块地供谢怀玉与陆三娘合葬。   让谢怀玉与陆三娘合葬也是陆瑾的意思,他们成亲没多久就为之分离,而陆瑾明白陆三娘长期以来对谢怀玉深深的思念,虽然他们生前不能在一起,但是这般逝后合葬,也算了却了陆三娘昔日的心愿。   就这么足足忙碌了大半个月,待到坟茔建成的那一天,陆瑾与太平公主亲自来到谢氏祖坟,祭拜父母以及先祖,诸事忙碌完毕,陆瑾也落下了悬在心头多年的大石。   进入四月末,天气也渐渐炎热。   按照陆瑾原本的打算,他还准备前往吴县一趟,见一见外祖父一家,毕竟相比起谢氏,也只有外祖父等人是真正对他与阿娘关怀备至。   然而之所以未曾成行,乃是因为陆瑾心内还有一个隐隐的顾忌,那就是倘若面对陆小雅,他该如何处之?   陆小雅乃是昔年陆三娘为他亲自指定的妻子,倘若没有经历谢氏的这一场变故,说不定陆瑾就当真娶了陆小雅为妻了。   但是现在不同,不仅仅因为他所喜欢之人并非陆小雅,而是他现在已是成为了太平公主的驸马,若与陆小雅见面,一定非常的尴尬。   况且陆小雅还立誓为陆三娘守孝三年,以至于让陆瑾一直心头有愧,此番倘若再见,他岂能静而待之?   便在陆瑾犹豫不决的时候,两位突然登门的访客,却是让他心内残存的那份侥幸烟消云散了。   这日午后,陆瑾与太平公主正在谢氏府邸内逗弄着陆俊彦,却突闻伊萝来报:府外有两人自称是陆瑾故友的人前来求见。   这段时期前来拜访陆瑾的故人多矣,许多都是他儿时的伙伴前来套近乎拉关系,起先陆瑾本是见了几人,但当得知这些人的目的几乎都是一样的时候,也是失去了见他们的兴趣,一般都吩咐下人代为打发了。   故而此时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边用指间轻轻的触碰着陆俊彦的小手,便随口问道:“不知那两人姓甚名甚?”   伊萝想了想,回答道:“一人姓陆,名为长青,据他说他乃是驸马爷的表兄,而另一人则叫做金靖钧,乃是驸马爷的故友,不知是否依照以前的惯例,赏赐十枚金饼将他们直接打发走算了?”   听到此话,陆瑾原本悠哉悠哉的神情登时就消失不见了,霍然站起惊声问道:“你说什么?他们是陆长青和金靖钧?”   此话声音稍稍见大,顿时将陆俊彦吓得一跳,虎头虎脑的陆俊彦神情一滞,登时止不住大声哭啼了起来,慌得太平公主急忙将他抱在了怀中,连连柔声安慰,还不忘嗔怪的瞪了陆瑾一眼。   陆瑾浑然未觉,心内已被激动之情所笼罩,断然出言道:“快,伊萝,速速将他二人领到正堂来见我。”   见到陆瑾这般慎重其事的神情,伊萝猜测到或许这两人当真是陆瑾的好友,于是乎正色点头,转身就走。   “等等”   还未等她踏出房门,陆瑾却又叫住了她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前去迎接,伊萝,你速速令厨房备置一些酒菜上来,我要款待贵客。”   疾步匆匆的走出府门,陆瑾立即就看到了陆长青与金靖钧两人正在门外等候着。   待看到他们的一霎那,饶是陆瑾的镇定,此际双目也忍不住泛出了点点泪光。   此时陆长青也已经发现了陆瑾,霎那间激动得脸膛通红,大步迎来颤声问道:“陆侍郎,你真的是七郎?谢七郎谢瑾?”   陆瑾瞧见陆长青的双目中依旧闪烁着不能置信的神情后,不禁镇重其事的点头道:“对,表兄,陆瑾与谢瑾本就是同一个人,还请饶恕昔日陆瑾不便透露身份,欺骗了你们全家人。”   陡然之间,两行热泪从陆长青眼中奔涌而出,他“噢呀”一声怪叫,竟是上前紧紧的抱住了陆瑾,大声痛哭了起来,自然而然是兄弟许多年没见的真情流露。   陆瑾心内也是酸楚难耐,死死抱住陆长青,眼眸中出现了盈盈泪光,身子更是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金靖钧站在一旁默默的拭擦着眼泪,及至陆长青哭声稍敛,这才勉力微笑道:“七郎啊,我们实在没想到你便是谢瑾,大郎一听到你回来的消息,便连夜从吴县赶了过来,三天三夜都没有歇息。”   陆瑾一听此话,更是非常的感动,伸手作请道:“此处不便多言,我们先进去再说。”   来到正堂,宴席早就已经备置妥当,凌冽的剑南烧春更可以让男儿们倾述兄弟之情。   三杯酒下肚,陆瑾的脸膛顿时飘出了一丝酒红,话题也就此展开,向着两人简单讲述了陆三娘被谢睿渊逼死之后,他所经历的一些事情。   及至听完,陆长青已是感概不已,叹息言道:“怪不得那****在洛阳鸣响闻登鼓,你便毫不犹豫的前来帮我了,而且还将我们陆氏救出火海,唉!我早该猜到你的身份。”   陆瑾轻笑言道:“陆氏之事便是我陆瑾的事情,况且还牵涉到谢太辰那个狗贼,我自然不会犹豫,所以才立即向先帝请命,南下办案,只因为当时顾忌自己审问自己案子多有不妥,才没有透露真实身份,所幸也算是大仇得报,为阿娘昭雪。”   第九二七章 解决之法   陆长青明白的点了点头,笑道:“当时七郎身不由己,我们自然不会怪你,前些日祖父得知这般消息后,当真是非常的高兴,所以才让我前来江宁见你,让你务必回家一趟。”   前去吴县本就在陆瑾的计划当中,于是乎他点头笑道:“好,待我向公主殿下禀告之后,咱们就立即起行,说起来我也已经许久没见到祖父,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陆长青兴奋回答道:“祖父原本已是卧榻数月,听到你回来的消息登时精神百倍,我离开吴县的时候他已经能够下地行走,甚至还想亲自前来江宁与你一见,若非小雅她坚持不许,说不定已经来了。”   一听陆小雅这个名字,陆瑾脸上盈盈的微笑不禁为之一僵,显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感觉。   陆长青性格向来莽撞,明白现在提及陆小雅来多多少少有些尴尬,但他思忖了一下,索却还是性坦承直言道:“其实七郎,小雅她对你真的非常不错,即便是你失踪了这么久,也一直痴心不改,这次回去,你总该思谋个妥当的法子才对,不要再让她这般耗费青春,等待下去了。”   听到陆长青已是将话题挑明,金靖钧也是叹息了一下,说出了自己心头的看法:“七郎,大郎之话未免没有几分道理,你可知道让吴中第一美女就这么痴痴的等你,是一件多么暴殄天物的事情,有多少男儿将你恨得牙痒痒的么?我们帮主自然算得一个,说不定这次你回去他就会找你拼命了。在下觉得这小事往往会越拖越大,大事则会拖得一发不可收,还望你早作决断为妥。”   这件事早就在陆瑾脑海中纠结多日,此刻闻言,不禁长叹一声道:“你们所说的话我岂会不明白?但是应该如何解决,却没有一个注意,若两兄能够提点一下陆瑾,那就再好不过了。”   金靖钧笑道:“这还用提醒么?你现在公主驸马的身份不可改变,而小雅与你从小指腹为婚,痴心不改,而且还为你娘守孝三年,自然也不容辜负,若我是你,那就直接对公主言明,将小雅一并娶了算了!”   “什么,你是让我纳小雅为妾?”陆瑾登时惊讶的瞪大了双目,显然有些不可思议。   金靖钧认真点头道:“对,大丈夫三妻四妾在正常不过了,你看看我现在,就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有三房妾侍,坐享齐人之福,你乃天官侍郎,位高权重,难道还不能纳妾么?”   陆瑾依旧震惊在他的建议当中,半响才苦笑道:“荒谬!驸马如何能够纳妾!”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金靖钧笑了笑,掰着指头解释道,“远的来说,曹魏驸马夏侯楙以及东晋权臣恒温,均是在尚公主之后纳娶了妾侍,而近的来说,武德年间的大臣王裕,不也在娶了高祖皇帝妹妹同安大长公主之后,纳娶了一房美妾么?其实只要公主同意,而你这个驸马又够分量,驸马纳妾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此话听得陆瑾连连咋舌,就这么沉吟了半响,忍不住有些奇怪的问道:“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啊,为何竟懂得这么多?连驸马纳妾之事也知道。”   还未等金靖钧答话,陆长青已是一脸愤愤然的言道:“哼!前些日这厮为了安慰小雅,可是将刚才说讲的这些话原原本本对着小雅说了一次!”   “哦,那不知小雅如何回答的?”陆瑾顿时忍不住有些紧张了。   金靖钧有些气馁的言道:“还能有甚,什么都没有说就默默然的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心内是怎么想的。”   陆瑾轻轻的“哦”了一声,脑海中却是念头急转。   刚才金靖钧突然提及纳妾之言,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而是早就已经想好了的说辞,否者也不会用古时候驸马纳妾的例子前来讲述,这一切的一切,也是起先思谋妥当的。   而待金靖钧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陆长青丝毫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反驳,神情像是已经默认同意,可见陆长青也是知晓。   在这件事情上,若没有外祖父的同意,陆长青肯定是不敢同意的,他的意思等同于外祖父的意思,外祖父又可以代表陆氏的意思。   如此看来,外祖父一定不会解除婚约,而是让他纳娶陆小雅为妾。   还记得当年他蒙着面以谢瑾之名现身的时候,尽管展现得非常落魄,但外祖父还坚持婚约,此番相信也是必然。   这个法子可谓非常巧妙,恐怕也是陆氏的底线。   作为陆瑾自己来说,待知道陆小雅默默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年之后,而且还为陆三娘守孝三年,他是断然不想辜负于她,若有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实在大妙,陆瑾也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   但是他不反对,却不代表太平公主不反对。   他很了解太平的个性,此事铁定是决然不行的!   故此,陆瑾笑叹了一下,言道:“此法确实不错,这样,待我先与公主商量一番再作计较。”   金靖钧目的达到,露出了心愿得了的表情,毕竟陆瑾乃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友,而他现在与陆小雅关系也非常不错,两人若能够在一起,自然是遂了他的心愿。   陆长青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言道:“七郎,父母之命不可违,白首之约不可负,小妹是悲伤还是幸福,一切都看你了。”   陆瑾默默然颔首,却是没有了起先悠然的心境,已是沉甸甸一片。   是夜,陆瑾与太平公主同床而眠,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几度欲要对她说出心内之话,始终也开不了口。   终于待到三更十分,太平公主再也忍不住了,翻身而起狠狠的掐了他一把,嗔怪道:“七郎,现在回乡你应该高兴才对,翻来覆去的作甚?怎么?在想朝中之事所以才睡不着么?”   陆瑾几经犹豫,终于打定了注意,竟是起身点亮了床边的油灯,镇重其事的开口道:“四娘,今天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第九二八章 不会同意   太平公主打着哈欠呢喃道:“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言罢倒下欲睡。   “不行,”陆瑾连忙拉住了她,一脸坚持的言道,“若我今天晚上不说出来,当真会一直睡不着的。”   太平公主见他这般认真,心知一定是有所大事,点点头露出了聆听的神情,然而依旧是睡眼朦胧一片。   陆瑾心知此事迟早也要被太平公主知晓,主动告诉总比她被动知道坦诚一些,故此轻轻言道:“令月,其实阿娘以前曾为我指定过一门婚事。”   轻轻的一句话,登时让太平公主一个激灵从朦胧中转醒,睡意顿消,美目中露出了惊讶之色,问道:“你……你说什么?”   陆瑾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是说,阿娘以前曾为我指定过一门婚事,而直到如今,那位女子还在等着我归来!”   太平公主怔怔然望着他半响,猛然之间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小猫般从床榻上翻坐而起,抓着陆瑾的肩膀哭笑不得的问道:“什么?你还有一门婚事?”   “对,而且小雅一直苦苦的等候我归来,昔日还曾为我阿娘守孝三年,如此深情厚谊,让我实在为之愧疚,这次回去面对她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说完之后,陆瑾便将陆小雅的事情原原本本对太平公主说了,特别是三年之前他来江南道办案,与陆小雅相遇的经过,更是说的尤为仔细。   听着听着,太平公主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她明白在消除了上官婉儿这个最大的情敌之后,她的情敌貌似又要增加一人。   虽则如此,太平公主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这不仅仅是出于对她自己的自信,更是对于陆瑾的自信。   想了想,太平公主柔声询问道:“”这次回去,七郎你在见到陆小雅,准备如何是好?”   陆瑾叹息道:“起先我也没想到一个好的办法,但是今日表兄前来找我,却提出了一个不错的注意,那就是纳娶小雅为妾,也算履行了昔日的婚约。”   闻言一霎那,太平公主黛眉眉梢极其危险的一挑,乜了陆瑾一眼,朱唇唇角也是泛出了丝丝冷笑:“纳妾?呵呵,好主意啊!要不赶明儿本宫也对母后说说,让你将上官婉儿也一并娶了得了,也算好事成双!”   不难听出太平公主口气中的讽刺之意,陆瑾头皮一阵发麻,苦笑言道:“令月,我现在可是很认真的在与你商量事情,认真一点可好?”   “我非常认真,你看不出来么?”太平公主颇有些负气的滋味,气鼓鼓道,“我们成亲没多久,你居然连纳妾的念头都有了,呵!驸马纳妾,当真是闻所未闻。”   陆瑾叹息言道:“我也知道这的确有些过分,但是若能圆满解决这个事情,也算是没有辜负阿娘的期望,以及小雅的等候,实乃两全齐美之法。”   “你两全齐美,可我却是不美了!”太平公主素来知道陆瑾吃软不吃硬的秉性,故作凄然的言道,“原本幸福甜美的二人世界忽地多了一个人,你难道就不觉得别扭么?而且常闻你们男的都是娶妾忘妻,喜新厌旧,倘若你真的娶了她回来,本宫又该如何处之?”   太平公主之话也不无道理,陆瑾叹息了一声,心内烦闷更甚。   太平公主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抚着他愁眉不展的眉头轻轻言道:“其实七郎,你即便对陆小雅有所愧疚,也不一定须得用婚事来回报她,大不了本宫这就禀明太后,让她赏赐吴县陆氏许多金银财宝,再赏赐他们几个显贵官儿,至于陆小雅,也可以让母后亲自为她挑选才俊为配,如此回报之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默默然半响,点头同意道:“若能如此,那自当最好,但要解除婚约,只怕外祖父那里是不会同意的。”   太平公主自信满满的说道:“放心,一切交给我便是,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外祖父同意下来。”   陆瑾轻轻颔首,这才放心的睡去了。   此际在离谢府不远处的一间府邸内,也有人如陆瑾这般,满腹心事彻夜不眠。   望着依旧站在院内怔怔然矗立的崔若颜,君海棠满是心疼的提醒道:“娘子,既然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想那些也是没用,还是早点歇息吧。”   闻言,崔若颜却是怅然一叹,仰望着清冷皎洁的玄月,淡淡言道:“海棠,你说陆瑾是否一直将我当成傻瓜看待!居然与我虚与委蛇这么久,却是一点没有透露过他的真实身份。”   君海棠明白崔若颜的心结所在,叹息言道:“其实长期以来,陆郎君对于崔十七郎君都是怀着一份隐隐约约的敌意,那时候我们还一直不明白原因,直至现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才明白症结所在。”   “不过依海棠看来,陆郎君憎恨娘子男儿身份的确不假,但是却对你的女儿身份颇具好感,只要娘子你能够向着他真诚道歉,加之上次你又不惜名节相助过陆郎君,以陆郎君知恩图报的秉性,必定会原谅你的。”   崔若颜听得心意大动,嘴中却倔强言道:“哼!谁要他原谅我,照理说也应该他向我致歉才对,况且这次我本是为了谢怀玉之事而来,这个家伙居然傻乎乎的以为谢怀玉已经死了,还为他设立衣冠冢,真是愚蠢至极。”   君海棠斟酌了一下,言道:“娘子,海棠觉得此事还是过于蹊跷,这些年似乎总有人将你引到谢怀玉的事情上去,海棠觉得应当谨慎为之较好,不要中了别人的诡计。”   崔若颜沉吟一番,颔首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但是不弄明白我的身世,我如何能够安心!所以必须调查下去。即便阿爷知道对我进行惩罚,我也无怨无悔。”   君海棠明白娘子只要认定了的事情,那就一定会铁了心去做,无奈之下,也只能点头表示认可了。 第九二九章 小雅失踪   四月初,太平公主的车驾从江宁县起行,缓缓朝着吴县而去。   这次返回吴县,陆瑾却是没有了昔年前去的时候那种急迫的心情,与太平公主一道一路慢行游山玩水,欣赏着沿途美丽的风光。   及至过了足足十日,方才抵达吴县城下。   太平公主与陆瑾身份尊崇,自是苏州大小官员全部前来迎接,而陆氏所有人亦是在陆望之的亲自带领下前来了。   待看到外祖父颤巍巍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刹那,陆瑾再也控制不住激动难耐的心情,竟是眼中泛泪,疾步上前对着陆望之深深一拜,作礼颤声言道:“孙儿不孝,祖父有礼了!”   早在陆瑾前来吴县办案的时候,陆望之便对这位年轻的陆御史颇具好感,更别提他还斗倒了谢太辰一干人等,几乎可以说拯救了整个陆氏家族,这么多年过去,陆氏依旧没有忘记陆瑾的恩典。   然而令陆望之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所欣赏的陆瑾,居然就是他那失踪多年的外孙,如此结果自然令他是又惊又喜,也替含冤而死的小女儿感到了说不出的欣慰。   于是乎今天再次看到陆瑾,陆望之老脸泛出了激动难耐之色,拉着他的手细细的端上着他的模样,竟是止不住一阵哽咽。   待到陆望之稍事平复了心绪之后,陆瑾这才将太平公主引到了陆望之面前,镇重其事的介绍道:“外祖父,这位便是太平公主殿下,也是孙儿的妻子。”   一听此话,陆望之急忙深深一个大拜,作礼言道:“老朽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素手一抬,却是亲自将陆望之扶了起来,笑靥如花的言道:“外祖父不必客气,这次本宫陪同驸马回乡省亲,驸马的长辈便是本宫的长辈,岂能让外祖父向本宫作礼?一家人之间,那些繁文缛节也就不要多讲了,快快请起便可。”   陆望之大感太平公主雍容华贵的气度,一时之间不禁老怀大慰,暗叹陆瑾果真具有福气,有着这么一个知书达理,美丽动人的妻子,比起陆小雅来却是一点不差。   不过他此时此刻依旧牵挂着陆瑾与陆小雅的事情,但此处并非开口的地方,故而也只得按捺了下来,待到回家之后寻找恰当的时机再说。   其后,陆瑾又和太平公主一道,拜见了大舅陆元礼以及二舅陆元义。   昔日陆元礼本就是依靠陆瑾才能从谢太辰的手中平安脱困,此番再见,即便他乃是自己的侄儿,陆元礼也依旧是非常的感激。   至于陆元义,因当初坚持让陆小雅嫁给谢太真,并劝说陆氏放弃江东盐业,故而曾与陆瑾有过不少的争执,此番再见,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尴尬。   然陆元义毕竟是陆瑾的长辈,陆瑾也就没有往心里面去,此番更不会多做计较了。   车驾进城缓缓驶过长街之时,早就已经引起了城内的轰动,大街小巷,街道两旁均是站满了不少前来观看公主凤仪之人,熙熙攘攘当真非常的热闹。   吴县县令不敢耽搁陆瑾回家的时间,自然是严令衙役维持街头秩序,以便车驾能够从容通过。   待到车驾终于来到陆府之前,已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刻了。   想及马上就要见到陆小雅,陆瑾的心绪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紧张以及愧疚,但这件事毕竟与太平公主已是商量妥当,自然不能背着她另寻主意。   若外祖父他们能够同意太平公主的建议,解除婚约,那就再好不过,亦是皆大欢喜了。   缓步绕过府门影壁,陆瑾当先就看见了舅母张氏正领着一干仆役站在前院之中,神情似乎隐隐有着几分焦急之色。   正待陆瑾奇怪当儿,却见张氏见到陆望之归来,突然疾步走了过去一阵低语,此际人声鼎沸也不知道两人说的是甚,但待到张氏将话说完之后,双目中已是隐隐有了几分泪光。   而陆望之听罢张氏之言,两道雪白的眉头也是猛然一挑,老脸上神色变得非常的难看,身子摇摇晃晃亦是快要站立不稳了。   见状,陆瑾心知必定是有事发生,示意太平公主先在这里稍作等待之后,这才疾步走了过去,询问道:“外祖父、舅母,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情?”   张氏泪光盈然,连连拭泪,哽咽言道:“七郎,小雅她突然不见了,我们已是在城内到处找遍,都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闻言一刹那,陆瑾登时就神色大变,连忙问道:“舅母可还记得小雅是何时不见的?”   张氏拭着眼泪回答道:“昨天晚上还有仆役见到过小雅,但是今儿个一早,她的房内就已经没有人,也不知道是去了何处。”   陆瑾沉吟了一下,言道:“会不会是小雅临时出去了,亦或者她有什么事去了他处,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张氏摇头道:“不会,小雅明知道七郎你今天要回来,断然不可能一声不吭的离开的,而且我看了她的房中,有几件她平日里所穿着的衣物也是不见,看来这孩子是偷偷离家出走了啊!”   闻言,陆瑾心内顿时咯噔了一下,已是隐隐约约猜测到了陆小雅离家或许是与他有关。   想想也对,如今他已是有了妻儿,生活幸福,家庭美满,与他有着指腹为婚的陆小雅地位自然而然非常的尴尬,更不知道如何面对于他。   更何况陆望之等人还计划让他纳娶陆小雅为妾,以陆小雅心高气傲的秉性,自然也是难以接受,故而才这般一言不发的离家出走,权当逃避了。   想到这里,陆瑾不禁暗自一叹,看得外祖父一眼,却见他似乎也明白了此点,面色说不出的难看。   果然,陆望之抬起竹杖用力一点地面,怒气冲冲的言道:“二娘子身为我陆氏之女,岂能这般轻率离家出走!真是太不像话了,大郎,你立即派人在城内四处寻找,一定要把这个不孝女抓回来!”   陆元礼向来唯陆望之命令马首是瞻,立即点头言是。   今晚就一章,这几天工作会很忙很忙,晚上都在加班   第九三零章 线索传回 陆瑾沉吟了一下,出言劝阻道:“外祖父,孙儿以为这般大张旗鼓寻找却是有些不妥。”   陆望之一愣,问道:“为何?七郎之言何意?”   陆瑾叹息言道:“小雅表妹既然决定要离家出走,事先肯定已是经过了周全的谋划,现在她已经消失了足足十来个时辰,说不定早就已经离开了吴县,另往他处。”   陆望之一听,顿时大急:“若是如此,那就麻烦了,外面天大地大,我们这样找起来真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张氏垂泪言道:“而且小雅她从来都没有出过远门,若在外面碰到了坏人,那可要怎么办才好?家翁,夫君,你们可得想想办法啊。”   陆望之与陆元礼相顾无言,均是愁眉不展。   太平公主虽则站得较远,但还是将这番话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朵当中,莲步款款的走上前来言道:“大家现在着急已是无用,驸马,要不本宫给扬州大都督府说说,请他们出动人员在江南道四处寻找,这样找起来也能够有效一些,不知你意下如何?”   扬州大都督府负责大唐东南诸州军事,麾下兵员众多,遍布各地,若是能够寻找陆小雅,自然是事半功倍。   于是乎陆瑾立即点头笑道:“好,就这么办,有劳公主了。”   眼见太平公主愿意出手相助,陆望之等人亦是大喜过望,急忙拱手致谢。   太平公主悄悄橫了陆瑾一眼,一副夫妻之间何须如此客气的表情,继而向着陆望之等人虚手一扶道:“区区小事而已,诸位不必如此客气。”   陆望之越看太平公主越是喜爱,也非常欣慰陆瑾能够找到这般通情达理,温柔贤淑的妻子,微笑着伸手作请道:“舟车劳顿,府中已是备置了酒宴,还请公主殿下入内歇息。”   太平公主依言点头,这才跟随着陆瑾一道入府去了。   因为陆小雅离家出走的缘故,参加午宴所有人均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特别是心系爱女的陆元礼夫妇,更是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   不过有一人却是例外,准确来说,他根本体会不到忧愁之感,那就是陆瑾与太平公主之子陆俊彦。   陆俊彦快满一岁之龄,加之刚刚学会行走,正是调皮捣乱之时。   今日天气炎热,太平公主令侍女只给陆俊彦穿了一件薄薄的红色肚兜,此际他在厅堂内翻东翻西,四处捣乱,憨态可掬的模样不时引来阵阵大笑。   更为值得一提的是,这小家伙居然还乘陆望之抱他的时候,伸出小手来狠狠的揪了一把陆望之长长的胡子,顿时将陆瑾吓得不轻。   谁料陆望之却是没有丝毫的生气,反倒还忍不住哈哈大笑,模样竟是说不出的开心,也让陆瑾放下了心来。   宴席之后,太平公主亲自给扬州大都督府去信,要求他们帮忙寻找陆小雅。   而陆瑾也找到了苏州刺史等一干官员,让他们在苏州尽量寻找。   如此双管齐下,六天之后,终于有了一则消息从睦州传来:陆小雅似乎曾在杭州盐官县出现过,但随之就消失不见了。   乍听此讯,整个陆府顿时一片激动。   陆瑾这几日对陆小雅离去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再与太平公主简单商量了之后,立即向着陆望之请命,想要亲自前去找寻陆小雅。   面对此请,陆望之自然同意,陆长青心系小妹,自然也要一同前往,顺便请求金靖钧同路相助。   于是乎前去之人便是陆瑾、陆长青、金靖钧三人。   杭州盐官县离吴县大概有百里左右的路程,快马一日便可抵达。   陆瑾明白找寻陆小雅之事宜早不宜迟,故而天蒙蒙亮就开始出发,终于在三更十分抵达了盐官城之下。   盐官城靠近海边,呼啸而过的夜风有着大海特有的独体咸腥味,加之此地盛产海盐,一路行来皆是盐业盐场,即便到了夜晚,也是非常的热闹。   朝廷规定所有城市落日之后必须关闭城门,不过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就几乎成了一纸空文。   每当到了夜晚,盐官城总是灯火迷离,高车穿梭,别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然而锦衣华服之人,驷马华丽之车却是一点也不比洛阳城少。   盖因来这儿的人,多数均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私盐贩子,毕竟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些人财大气粗,出手阔绰,为了自己喜好之物,往往舍得一掷千金。   再加上此地濒临南洋,许多来往于南洋的商船货船也会选择在这里靠岸,那些异域的商人来到大唐,见到什么东西都会倍觉新奇,故而购买能力也是非常之强,这才造就了盐官城的繁华。   进得盐官县城,陆瑾与陆长青、金靖钧两人直接前去县衙,找寻有关陆小雅的线索。   此际已是夜深,乍听他们的来意,县衙门外的衙役大笑之余,几乎没把他们撵出去。   然而当得陆瑾亮出了自己随身所携带的官印,众衙役顿时又膛目结舌,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诚惶诚恐的将陆瑾一行领入县衙歇息,其中一人已是忙不迭的跑去禀告县令。   盐官县县令姓何,四十有余正值壮年。   前不久这何县令刚刚纳娶的一房南洋美妾,今晚两人榻上操戈了一番,此际正拥抱熟睡当儿,听到衙役禀告朝廷天官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驸马都尉陆瑾来访的时候,惊得他立即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这何县令本是流外官出身,一直在这些偏远小县担任官职,别说是朝廷大员了,就连州郡的刺史、别驾都没有见过几次,今晚突然听见天官侍郎前来,自然是吓得不轻。   好在他毕竟有着几分为官者的镇定,在最初的不知所措之后,立即就镇定了下来,带着一干衙役便急忙忙的前去迎接。   待到何县令到得正堂的时候,陆瑾正坐在案前歇息,品尝着刚刚端上来的美味水果。   此际他一见此人穿着一套皱巴巴的绿色官服而来,便起身微笑言道:“阁下莫非便是何明府?本官乃天官侍郎陆瑾,冒昧前来打扰了。” 第九三一章 出海而去 何县令急忙露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笑脸,连忙开口道:“陆侍郎能够来盐官县,乃是下官以及盐官县百姓之福,怎会打扰?”   何县令话虽如此,然此刻却是忍不住在心内暗暗揣测不断,不知陆瑾驾临盐官意欲何为。   陆瑾自然不想与他多作寒暄,开门见山的问道:“对了,何县令,本官听说前日曾有一名叫做陆小雅的女子进入盐官,不知可有其事?”   何县令闻言一愣,这才明白了陆瑾所来为何,点头回答道:“不瞒陆侍郎,前些日子刺史府传来公文,让我们多加留意这个名叫陆小雅的女子踪迹,下官得到命令之后多加查探,发现陆小雅的确是进入过盐官城,而且还曾在城内住宿过一晚,不过听她曾住宿过的那间客栈掌柜说,陆小雅第二天就乘船出海,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陆瑾心头一惊,脸色也是瞬间阴沉了下来:“什么,你说陆小雅出海了?”   “对。”何县令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心内却止不住揣测道:看来这陆小雅必定是朝廷钦犯,否者怎会惹来天官侍郎亲自捉拿?只可惜她走得太急,若是当时我能够将之擒住,那岂不是大功一件了?   心念及此,何县令心内竟是说不出的惋惜。   陆瑾皱着眉头思忖片刻,一时之间也是心思急转。   根据舅父所言,小雅几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吴县,即便是负气出走,按道理也不会走得太远才是,然而没想到她居然来到了盐官县这般偏远的地方,而且还一个人独自乘船出海,也不知前去了何处,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不容多想,陆瑾立即出言询问道:“可知陆小雅乃是乘坐何等船只出海而去的?”   何县令摇头道:“回禀陆侍郎,盐官县靠近大海,出海便利,来往商船货船不知几多,更有许多前去近海打渔的渔船,倘若陆小雅隐姓埋名乘船而去,实在不易寻找,当真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不易寻找也必须找到。”焦急之下,陆瑾的语气不禁有些凌厉了起来,“何县令,陆小雅对本官十分重要,不管如何都必须找到她的下落,本官现给你两天时间,若到时候还没有陆小雅的下落,休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何县令登时就吓了一跳,连连点头道:“陆侍郎放心,下官一定努力前去寻找,无论如何都会给侍郎你一个交代。”   及至离开县衙,陆瑾与金靖钧、陆长青两人一道前去了驿馆歇息。   虽则奔波了足足一天,但是陆瑾依旧没有丝毫的睡意,站在屋廊下仰望着天空弯月,不禁发出了沉沉一声叹息。   便在这时开门声响,陆长青从旁边的屋子内走了出来,望着陆瑾孤单矗立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轻声唤道:“七郎,还没睡么?”   陆瑾闻言回声,当看到陆长青同样也是一脸担忧的神色时,不禁苦笑言道:“如今小雅下落不明,而且还冒然出海,我如何能够安心睡下。”   陆长青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叹息一声走上前来于他平肩而立,口气充满了缅怀之意:“其实不瞒你说,从小大到我便知道七郎你以后将会是我的妹夫,相信小雅对你的态度也是同样如此,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已经在心内将你当成是厮守一生的夫君了,我们陆姓之女虽则也如江南女子般温柔可人,体贴顾家,但骨子里却有一份刚烈之色,对待感情之事更会从一而终,小雅为你付出了这么多,而且还为小姑守孝三年,实在太过痴情,乍听你已经成亲生子的消息,她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但心内一定非常的难受,而且也不想面对你,所以才会采取了这么傻乎乎的举动。”   陆瑾默然片刻,却不知该怎么对陆长青提及心内之事。   说起来当初在江南道查案的时候,他的确可以向陆小雅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他却一直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就这么隐瞒下去。   虽则他在心内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查案的需要,但是说到底,皆因那时候他的心内已是有了上官婉儿,所以才在与陆小雅婚约的面前选择了逃避。   其后成为公主驸马,与小雅的婚事自然再也不可能,而他这次前来江南道,的确也有想过妥善解决婚约之事,只可惜陆小雅却是走得太过突然,一点也没有给他机会,才酿成了这样的遗憾。   时至今日,陆瑾在后悔之余,也已经在心内打定了注意,故而此刻对着陆长青镇重其事的开口道:“大郎,如果今番能够顺利找到小雅,不管如何我都会纳娶她为妾,即便公主反对也是在所不惜,你放心便可。”   陆长青欣慰的点了点头,言道:“有七郎你这句承诺,对我来说那就足够了,只愿小雅也能够想得明白,早早归来才是。”   陆瑾微微颔首,心内却是充满了担忧之情。   这两天当中,陆瑾每天都会前去县衙询问何县令可有查到陆小雅离去的线索,然而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待到第二天夜晚,依旧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时,陆瑾的一颗心忍不住直往下沉了。   “如此一来,这可怎么办才好!”陆长青急得团团乱转,已是完全没了方寸。   陆瑾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断然出言道:“现在光靠我们三个人的力量实在于事无补,也无法在茫茫大海中找到小雅的下落,此事实在不容拖延,多耽搁一天小雅也会多一天的危险,这样,我立即请求公主殿下去信给扬州大都督府,出动水师沿着近海进行寻找,不放过每一座岛屿,只愿小雅她没走太远才好。”   金靖钧点头同意道:“此法的确是唯一的办法了,对于此事,我们云蛟帮也是义不容辞,愿意出动全帮所有舟船找寻小雅的下落,只可惜现在江帮主不在江南,否者以他的人脉,找寻起来必定会平添助力。”   陆瑾感谢的点了点头,与他俩一番计议,正要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吴县,不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至,却是盐官县何县令到了。 第九三二章 消息传来   “陆侍郎,有好消息。”何县令一脸振奋的走入了正堂,当先便是一句报喜之声。   瞧见他似乎得到了什么线索,陆瑾大觉振奋,连忙问道:“有何消息?快快道来。”   何县令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一阵剧烈的喘息,这才气喘吁吁的开口道:“刚才下官带人前去码头搜寻陆小雅的下落,正巧看到一艘渔船归来,一问那老渔夫才得知,三天之前他曾载了一个极其美丽的娘子前去东南沿海的白鲨岛,那位娘子似乎正是陆小雅。”   陆瑾双目一亮,忙问道:“那老渔翁的话可靠么?”   何县令颔首道:“应该可靠,此人可是出了名的老实怕事,断然不敢欺骗官府。”   陆瑾只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一直搁在心内的大石总算也是落在了地上,连忙问道:“不知那老渔夫现在何处?快带本官前去一问。”   “好。”何县令伸手作请道:“那老渔夫现在还在码头上面,请陆侍郎跟随下官前去便可。”   陆瑾连连点头,便与金靖钧和陆长青一道,飞快上得马背,朝着码头疾驰而去。   盐官县本就不大,靠海码头位列城市东南角上,陆瑾几人一路疾行,没多久便来到了码头边缘。   此际时当黄昏,炙烤大地整整一天的烈日终于快要沉下西山之癫,海风送爽,凉风习习,夏日里的炎热顿时消退了不少。   陆瑾抬眼望去,这片不算太大的码头边正停靠着密密麻麻的船只,有大有小形制不已,既有南洋商人能够抗击大风浪的偌大船舶,也有渔家乌蓬轻舟。   何县令对着陆瑾作了一个相请的手势,撩着衣袍脚踏泥沙匆匆向前,陆瑾三人亦步亦趋的紧紧跟随,没消片刻就来到了一艘乌篷船跟前。   这艘乌篷船起楼一层,甲板上挂着几张渔网,旁边箩筐中盛着活泼乱跳的海鱼,一个身披陈旧蓑衣的老渔翁正立在船头,望着旁边站着的持刀衙役,老脸上露出了惊骇莫名之色。   何县令当先走上船板上得甲板,向着老渔翁瞪了一眼,指着陆瑾开口言道:“陈老儿,这位乃是朝廷天官陆侍郎,他有很重要的事情须得向你询问,望你如实回答,若有欺瞒,必定严惩不贷。”   何县令说完,急忙对着陆瑾拱手谄笑道:“陆侍郎,下官所言的就是他了,有什么话你但问无妨。”   陆瑾轻轻颔首,望着这位现在已是吓得双腿颤抖的老渔翁,柔声问道:“老人家,在下陆瑾,前来此地是为了找寻一个叫做陆小雅的女子的下落,听闻三天之前你曾载了一个美丽女子出海,不知你可知道她的姓名?”   老渔翁结结巴巴的回答道:“郎君啊,那位美丽娘子给足了小老儿金银,否者小老儿绝对不肯载她出海的,她姓甚名甚也没有讲过,小老儿也没有多问,所以不知道,不过她生得美丽极了,小老儿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标致的女娃。”   陆瑾眉头微微皱起,问道:“那你可能描述出那位娘子的具体相貌?”   老渔翁抓耳挠腮的想得片刻,终于找到几个他能够想到的说词,连忙回答道:“那句话怎么来说呢?小娘子生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如同天仙一般。”   闻言,陆瑾好气又是好笑,但凡生得倾国之美女,几乎都可以用这两个词来形容,谁知那女子究竟是不是陆小雅!   不过陆小雅乃是在老渔夫载客出海的那一天消失不见的,故而这位老渔夫所载的美丽女客十之八九就是陆小雅。   想了想,陆瑾对着陆长青言道:“大郎,照目前情况来看,小雅表妹很可能是出海前去白鲨岛去了,事不宜迟,我们须得立即前往,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长青心系小妹的安危,自然义不容辞的点头道:“七郎之言真合我意,好,就这么决定了。”   金靖钧也是一脸同意的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跟随二位一并前往。”   陆瑾轻轻颔首,对着老渔夫言道:“老人家,不知你能否现在载我们前去白鲨岛一趟,在下必有重谢。”   “甚?现在就去?”老渔翁双目瞪得如同牛睛,连连摇手道:“郎君啊,白鲨岛离盐官县足足有四五十里,而且现在正值夜晚浪大风疾,加之这段时间多有海寇在这片海域流动,如何走得?若是一个不好,说不定会危及性命的。”   眼见这不识相的老头儿居然连当朝天官侍郎都敢拒绝,何县令顿时怒了,高声喝斥道:“陈老二,陆侍郎让你去就去,何须这么多的废话!若是再敢推诿,信不信本官将你抓到衙门里去吃牢饭。”   普通百姓对于官府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老渔翁一听何县令这么说了,登时吓得不轻,腿一软当即就要下跪求饶了。   陆瑾轻轻一叹,却是对着何县令摇了摇手,亲自上前将老渔翁扶了起来,镇重其事的言道:“老人家,那位娘子很可能是在下的表妹,她孤身一人出海多有危险,所以我们必须立即找到她,还请你帮我们这个忙如何?”   老渔翁沉吟半响,望了望已是黑沉沉的大海,面露犹疑之色。   陆瑾一笑,指着脚下的渔船问道:“老人家,不知你这艘渔船价值几何?”   渔船乃是渔翁乃以生存的谋生工具,一听陆瑾此话,老渔翁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小老儿这艘渔船乃是二十年前与儿子共同建造的,光材料就花了足足二十贯,连上添置的事物,只怕不下三十贯开元通宝。”   陆瑾想了想,开口道:“在下出三十贯开元通宝,将你这艘渔船买下来,然后你送我们出海,待到抵达目的地后,作为酬谢,在下再将这艘渔船送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郎君此话当真?”在闻言的一霎那,老渔翁的眼眸中顿时露出了无比惊喜之色。   陆瑾认真的点了点头,回答道:“绝无半分虚言,表兄,给钱买船。”   第九三三章 白鲨岛   陆长青点了点头,掏出怀中荷包取来十来个金饼,递给老渔翁道:“走得匆忙只带了金饼,十多个金饼换三十贯开元通宝绝对没有问题,收好了。”   老渔翁颤巍巍的接了过来,激动之余,两行老泪已是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言道:“郎君啊,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有了这些金饼,小老儿一家终于可以修一间像样的房子了。”   说完之后,他抬起衣袖拭去了脸上的眼泪,断然开口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郎君,小老儿这就载你们出海,争取明儿个一早就抵达白鲨岛。”   陆瑾点头致谢,对着何县令言道:“你速速以本官之名起草一封公文,送给正在吴县陆府的太平公主殿下,向公主禀告本官的行踪,让她不要担心。”   何县令前辈拱手道:“陆侍郎宽心,下官这就回去办理。出海浪大风大,还望侍郎小心为上。”   陆瑾轻轻颔首,待到何县令一行离开渔船之后,老渔夫连忙升起了风帆,又吩咐儿孙们摇起了船桨,渔船徐徐驶离了码头,朝着茫茫大海而去。   是夜,陆瑾、陆长青与金靖钧三人就在船舱内歇息,想到马上就能够找到陆小雅,心内均是说不出的振奋。   但对于陆小雅这般冒然出海,且还是前去白鲨岛这般人烟稀少的孤岛,陆瑾几人还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疑惑,心中也是谜团重重。   这一切的一切,也只有待到明日见到陆小雅之后,方能明白了。   在摇晃不定的船舱中,陆瑾一直睡得不甚踏实,五更时分就已经转醒了。   说起来他以前独自一人生活的时候,几乎每日都是五更起床读书练剑,但自从成为了太平公主的驸马,倒是不知不觉懒惰了下来,若是不早朝的时候,几乎都是辰时离塌梳洗,然后在慢悠悠的前去衙门,两年下来倒也习以为常了。   暗自一笑,陆瑾利索的穿上衣物,独自一人出了船舱来到外面的甲板上,带着盐味的海风猛然袭来,使得他不知不觉一个寒颤。   此际正是黎明前最是黑暗的时刻,东方天际已是露出了一丝鱼肚白色,但茫茫无际的大海依旧是漆黑一片,呼啸而过的海涛声不断响起,载动着渔船悠哉悠哉的向前而行。   甲板桅杆之下,劳累了整整一夜的老渔翁已是裹着蓑衣沉沉睡去,头顶挂着的牛皮风灯静静的撒下一圈光晕,照在他白色的头发上,更显其苍老之态。   陆瑾并没有叫醒老渔翁,就这么独立船舷静静沉思。   看着那东方天际的鱼肚色越来越深,越来越宽阔,直至天色微明雾气氤氲,又直至旭日东升天色大亮,一座小岛终于出现在了远方的海平面上。   这时候,老渔翁醒了过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老眼朝着东方一望,顿时扯起嗓子高声吆喝道:“前面就是白鲨岛了,大家全都打起精神,顺风快桨呐!”   吆喝声方落,老渔翁这才看见了甲板上站着的陆瑾,连忙走来迟疑笑问道:“咦,郎君这么早就起来了么?”   陆瑾点了点头,笑着言道:“在下鲜少出海,摇摇晃晃不太睡得着,老人家,前面就是白鲨岛么?”   “对,”老渔夫点了点头,指点着远方的海岛言道,“这座海岛离盐官县足足有五十来里,岛上有一个世居于此的村落,大概有百户人口左右,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打鱼为生,不服王道教化,也鲜少与外界接触,小老儿还是与他们共同打了几次鱼才熟悉起来,待会郎君上岸的时候可得注意一点,不要惹恼了他们,否者就麻烦了。”   陆瑾明白这些海岛之民可不懂得中原的规矩,别说是他这个天官侍郎,只怕皇帝来了他们也不会放在眼中,故而点头言道:“多谢老伯提醒,在下一定会注意的。”   说完之后,陆瑾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敢问老伯这座岛屿为何要叫做白鲨岛?”   老渔翁捋须叹息道:“咱们这些渔家人取名,多半是以其特点,这座白鲨岛是因周边多有白鲨出没而得名,若是人不甚落水,必定会被群鲨啃得尸骨无存,前些年有一艘南洋的货船在这里沉没,据说足足被鲨鱼吃了十来个人,鲜血啊染红了这一片海哩。”   陆瑾虽然从来没有真正见过白鲨,但也在典籍中知晓这种鲨鱼的厉害,据传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巡狩天下,曾在即墨之外的海面上用战舰围杀白鲨,足足射杀了百来头鲨鱼,不意鲨鱼数量还是有增无减,以至于就连始皇帝也忍不住骇然。   故而,他自然将老渔翁之话记上了心,连连点头称是。   渔船快桨顺风的飞速航行两个时辰,白鲨岛终于近在眼前了。   可见这是一座被郁郁葱葱林木所包裹着的小岛,岛中处有着一座大概百尺高的山峰,山峰四周海鸟盘旋,鸣叫不断,层层薄雾笼罩着山下树林,朦朦胧陇显得既神秘又肃穆,透露着一股雅静之味。   渔船在一处极其简陋的青石码头上靠岸,老渔夫身手利落的抛下厚重的石锚停稳了渔船,这才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对着陆瑾言道:“郎君,咱们到了。”   陆瑾轻轻颔首,与陆长青、金靖钧走下了渔船,站在了青石码头上,正欲询问老渔翁村庄何处,不意就在此刻,一阵尖锐的号角声陡然响起,竟是震得周围鸟雀惊飞不已。   陆瑾心知此乃示警号角,不禁眉头一皱,望向发声处,却见不远处的树林中猛然钻出了一群赤膊岛民,他们手中拿着自制的简易石矛,口中吆喝着统一的号子,快速的朝着码头围了过来。   “大家戒备。”陆瑾轻轻的提醒了金靖钧与陆长青一句,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害怕,以他的武功,根本毋须害怕这一群岛民。   很快,岛民们便将青石码头团团围定,手中厚重坚实的石矛全都对着正屹立码头的陆瑾三人,露出了森森然的敌意。   :,,!! 第九三四章 意外之人   陆瑾仔细看去,这群岛民大概二三十人左右,全都为青壮男子,个个披头散发,头戴椰树叶子编制而成的头冠,黥着脸面,赤~裸着的上身纹着色调怪异的图案,看上去竟是让人感觉到了怪异骇然。   双方就这么沉默的对持半响,岛民中走出了一个看似领头者的壮硕青年,他将石矛朝着沙地上重重一拄,厉声喝斥道:“大唐人,白鲨岛不欢迎外来客,还不速速离去。”   陆瑾很清晰的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他也知道在这般蛮荒海岛面对如此野蛮岛民,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故而拱手开门见山的沉声言道:“这位郎君,在下与友人冒昧前来,是为了寻找失踪多日的小妹,据说她正是来到了你们白鲨岛,不知你们能否行个方便,让在下进村寻找一番?”   壮硕青年神色一变,冷哼喝斥道:“咱们白鲨岛从不欢迎外人,怎会有你的小妹?劝你立即离去,否者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罢,他单手一挥,岛民们已是手持石矛围了上来。   心知一场冲突在所难免,陆瑾不禁暗自一叹,好在此刻老渔翁闻声走下了渔船,对着那群岛民连连摆手道:“诸位,这三位郎君是来寻找前些日小老儿送来的那位娘子,并非什么坏人。”   壮硕青年瞪了老渔翁一眼,挥手下令同伴们暂缓进攻,这才语带不满的言道:“陈老儿,别以为你与村长关系要好,便可以将这些中原人领上海岛,你可知道你送来的那个女子乃是一个妖精,竟将岛上的儿郎们迷得是神魂颠倒,现在你又想送人过来,实在太没有规矩了!”   老渔翁大是尴尬,指着陆瑾言道:“这位郎君真是那位娘子的兄长,今番专程前来寻人,还望你们行个方便,让他们一见。”   壮硕青年没有答话,视线对着陆瑾上下端详,脸膛流淌着不信任之色。   陆瑾抱拳言道:“这位兄台,在下冒昧前来的确是找寻失踪的小妹,还请你能够带我们入村,与她一见,在下不胜感激。”   壮硕青年犹豫了片刻,终是极不情愿的点头道:“好,那你跟着我们回村子便可,不过其他人得留在这里。”   陆长青闻言顿时大急,连忙出言道:“我们三人一道寻人,要去自然是一起前去,何能让同伴独自前往?”   壮硕青年冷笑言道:“让他一个人入村已是看在陈老二的面子上,在这般多言多语,别怪我将你们全部撵走,一个人都不许进去。”   陆长青又气又急,还欲出言争辩,不意陆瑾已是摇手言道:“表兄,入乡随俗,何须与他们过多纠缠?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陆长青犹豫了半响,只得无奈点头道:“那好,不过这些人蛮横无理,可比不得中原,七郎当心一点才是。”   陆瑾微微一笑,示意让他放心,这才走下了码头,跟随着岛民们朝着树林深处而去。   一路行来,这群岛民都将陆瑾紧紧的包裹在队伍中间,神情甚是戒备,特别是那位领头的壮硕青年,更是手持石矛跟在陆瑾的背后,像是待陆瑾一有什么异动,他便会出手一般。   陆瑾既来之则安之,倒也不惧,沿着穿过树林的小道走得大概半个时辰,一座宁静的小村庄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小村庄依靠山峦而建,其内茅屋点点,花开处处,鸡犬之声隐隐可闻,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涧哗啦啦的流淌而下,恰如玉带般绕着小村庄蜿蜒而过,曲曲折折的流向了树林深处。   陆瑾暗自赞叹了一番小村庄的与世无争,美丽动人,便跨过木桥,跟随壮硕青年等人便来到了村外围着的木栅栏前。   透过栅栏,可见清晨的村庄中铺满了细碎朝阳光芒,老人们坐在一起缝补着破洞的渔网,妇女聚在溪边浆洗着衣物,孩童们三三两两的嬉戏打闹,鸡鸭在门前散步觅食,透露出一片安静祥和,恰如所记载的桃花源一般美丽。   陆瑾站定欣赏了一会儿,在壮硕青年的催促下进得村落,顺着村道朝着东面而去。   一路行来,可见左右两旁的的房屋全都是黄泥作墙,茅草为顶,建造得极其简单。   大概是家家户户都腌制了咸鱼的缘故,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咸臭的鱼腥味,让陆瑾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或许因这座海岛村落鲜少有外人前来的缘故,村民们均是看着陆瑾指指点点,目光中透露着好奇之色。   走得没多远,村道终是到了尽头,一座木制房屋也是出现在了陆瑾的前面。   与岛民们所住的茅草房不同,这间房屋很明显是中原样式,院中还种着一颗枝繁叶茂的榆树,其内更有一方不大不小的水池,池中别出心裁的立着一座简陋假山,透露着一股雅致韵味。   见状,陆瑾大是奇怪,暗自揣测陆小雅莫非就在此处,谁料领路的壮硕青年已是在房屋院落前停了下来,指着里面冷冷言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我会吩咐人在外面守着,你可不要乱跑,知道了么!”   陆瑾点了点头,也没有与他多言,迫不及待的走进了院子前,几番犹豫,已是登上了台阶。   听到砸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屋内之人瞬间警觉,一个女声冷声问道:“谁在外面?”   陆瑾只觉这女子的嗓音说不出的熟悉,瞬间精神大振,连忙回答道:“屋内可是小雅,在下陆瑾!”   便在他话音落点的一瞬间,屋内却是陡然一声惊呼,显然那女子吓了一跳。   不容迟疑,陆瑾已是大步走进了屋内,当先便看见一个美丽动人的身影正站在屋内的书架前,盯着他的美目中流出不能置信之色。   “陆……陆郎君?怎么是你?你为何到这里来了?”女子双目圆瞪,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陆瑾定眼一瞧女子的容貌,登时也吓了一跳,眼珠子都惊得差点凸了起来,失声问道:“你是崔娘子?为何竟是你?小雅呢?”   这女子正是博陵崔氏之女崔若颜,难怪乎陆瑾会这么吃惊,毕竟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崔若颜居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 第九三五章 疑云再起(上)   见到陆瑾也是一脸的惊讶,崔若颜恍然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书卷冷笑问道:“怎么?谢郎君见到我很失望了?小雅?什么小雅?这里就我一个人,郎君难道不该对若颜讲述一下你隐姓埋名,欺骗于我的事情?”   陆瑾怔了怔,这才想通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恍然问道:“莫非四天前从盐官县乘坐那位老渔翁渔船出海的美貌娘子,便是崔娘子你?”   崔若颜点了点头,继而蹙眉嗔怒道:“谢瑾,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可骗得我好苦!”   陆瑾满怀希望而来,不意却又得到如此失望的结果,霎那间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淡淡言道:“崔娘子你不也曾以假身份骗过我么?”   崔若颜很敏感的察觉到陆瑾那一丝失望之色,不知为何心内却是生出了一阵盈然怒气,冷冷言道:“昔日你这恶贼多番得罪于我,而且还胆大妄为的绑架五郎,更让我在秦淮河中秋雅集上丢脸人前,这笔帐真该与你好好算算。”   陆瑾听到她一副秋后算帐的口气,不禁冷笑道:“崔娘子,当年若非你想要夺取陆氏盐场,令海寇扣押我的舅父,我们岂会迫于无奈挟持崔挹与你以人换人?至于秦淮中秋雅集那天,你们北方士子咄咄逼人不留情面,在下也是无奈反击而已,何曾得罪于你!”   崔若颜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时之间更是俏脸泛红,怒声道:“不管如何,就是你骗了我,枉我那日在洛河上不惜抛弃女儿名节助你脱困,你居然一直骗我!”   崔若颜本就生得极美,动怒之下的别有一份美人含嗔的惊人美态,也使得陆瑾神情不禁微微一呆,恰如看到了昙花陡然盛开,竟一时之间移不开眼来。   感觉到陆瑾停留在自己俏脸上的目光,崔若颜面颊止不住一红,心乱如麻之下,羞怒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本娘子将你这双贼溜溜的眼睛挖出来!”   陆瑾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却不想与她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径直问道:“身份之事我以后在向你解释,今天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怎么在这里?”   崔若颜直勾勾的看得他半响,目光中透露出疑惑以及探究之色,显然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   陆瑾一愣,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崔若颜轻轻一叹,目光中透露着些许复杂之色,缓缓问道:“陆郎君,既然你乃是谢瑾,难道就不知道此乃何处?”   “你说这里?”陆瑾抬眸四顾打量了这间不算太大的屋子,说道,“在下也是第一次前来此处,有什么话还请娘子但言无妨。”   崔若颜闻言一叹,轻轻言道:“这么说来,郎君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呢?”   感觉到今日崔若颜说不出的奇怪,神情也是欲言又止,陆瑾只得闷闷点头,表示的确不明白。   崔若颜苦笑了一下,指点着房屋沉声言道:“陆郎君,这间屋子虽然并无奇怪之处,然却是你我一个故人所修建,而这位故人……”说到这里,她沉吟少顷,望着陆瑾一字一句的言道:“便是你的生父谢怀玉。”   此话恰如平地惊雷,瞬间震得陆瑾耳畔嗡嗡作响,他疾步而上不能置信的抓住了崔若颜的云袖,厉声道:“你说什么?谢怀玉?这间屋子是谢怀玉修得?多久的事情?”   崔若颜陡然一声喟叹,言道:“多久修建的我倒没有询问村民,不过却得知三个月之前,谢怀玉曾经来过这个地方,还曾居住过一段时日。”   陆瑾愣愣的看得她半响,手掌已是松开了她的云袖,嘴角不自主的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容:“崔娘子,尽管我的确是欺骗了你,然则利用亡父开玩笑,的确是说不过去,有什么目的你尽管说便是,何须如此!”   “呵!你还不信么?”崔若颜好气又是好笑,指点这旁边书案上的书卷道,“去看看那些书卷,墨迹尚新,正是谢怀玉在在三个月之前所写。”   陆瑾目光投向旁边的书案,果见上面正有几卷宣纸,他犹豫了一下,将信将疑的走了过去,随手拿起其中一卷缓缓展开仔细一看,忽地手腕猛然一抖,瞳孔瞬间睁大,浑身的血液竟是霎那间凝固了。   上面所写的乃是一首诗歌,笔迹苍松有力,恰如那龙飞凤舞一般挥洒得极其豪迈酣畅,陆瑾小时候所读的书卷几乎都是这种笔迹所抄录的,正是父亲谢怀玉的手迹,他断然不会认错。   一时之间,陆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呼吸急促,身子颤抖,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眼前熟悉的文字,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崔若颜很能够理解陆瑾此时此刻的心情,苦笑言道:“很惊讶对不?毕竟你前不久才为谢怀玉修建了衣冠冢,让他能够入土为安,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谢怀玉所写的手迹却是突然出现在了眼前,换作是我也接受不了!”   陆瑾长长的吁了一口粗气,陡然之间却是冷静了下来,他转过头死死的盯着崔若颜,冷声问道:“崔若颜!你又想搞什么阴谋诡计?说!”   最后那个“说”字,当真是咬牙切齿的吼了出来!   崔若颜看出了他的怀疑,俏脸露出了几丝怒意,语调也是忍不住冷了下来:“陆郎君,你的意思莫非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在设局诓骗你?!”   “对!”陆瑾点了点头,面容冷然的言道:“必定是因为你得知了我是昔日与你有所过节的谢瑾,心头恼恨之下,才在这里设局欺骗于我,让我相信谢怀玉并没有死,从而落入你的圈套之中。”   “我设计骗你?!”激愤之下,崔若颜俏脸不禁红了,一双美目也是怒而圆瞪,“本娘子堂堂七宗堂河南道掌事,也算是事务繁忙日理万机,你觉得会为了昔日你我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惜千里昭昭跑来江南道之外这偏僻小岛设局欺骗你?陆瑾!你当我一天就这么空闲么!”   :,,!! 第九三六章 疑云再起(下) “难道不是么!”陆瑾冷笑言道,“这次我来到江南道,居然恰好到处的是你也来了,而且在追寻小雅的途中,我又恰好到处的在这座荒凉小岛上遇到你,并恰好到处的发现这间屋子内的谢怀玉手迹,一切都是太过巧合了一些,环环相扣相连而成,不是你的诡计是什么?”   听罢陆瑾一番犀利的指责分析,崔若颜眼眶陡然就红了,有些委屈的言道:“陆郎君,你我以前的确有所过节,但是再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难道你还不能给我一丝一毫的信任么?”   闻言,陆瑾心头的怒火渐渐熄灭了,他望着眼前神情哀怨委屈的佳人,回想起两人所经过的点点滴滴,特别是那夜在洛水上她不惜名节的救了自己,再也狠不下心肠说出接下来的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对视半响,崔若颜吸了吸鼻头,强忍着才没有让眼泪流下来,柔声言道:“不管你信不信,对你的前来,我也是非常的吃惊,而且根本毫不知情,或许这次真的是意外巧合也说不定。”   陆瑾紧紧的看了她半响,只得压下心内的疑惑叹息言道:“说吧,你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真的是为了来找谢怀玉的?”   崔若颜唇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言道:“我知道谢怀玉乃是郎君你的生父,对你非常的重要,但是谢怀玉也是关联到我身世之人,所以这几年我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找寻他,想得知身世真相。”   “你的身世?”陆瑾眉头微皱,“娘子乃是博陵崔氏世家女,又为宗长嫡系女儿,身份尊贵,堪比公主,还有何身世不明朗之处?”   “陆郎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崔若颜一声轻叹,却是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感觉,沉吟半响方才开口解释道,“其实我并非是崔氏宗长之女,而是谢怀玉在十多年前将我送给崔氏的,从而才被崔氏宗长收养……我也是在几年之前,才在一个无意之间知道事情的真相。”   “什么?你说你是被谢怀玉送给博陵崔氏的?”陆瑾只觉现在是在听天方夜谭,脑筋都快转不过弯儿了。   崔若颜认真的点了点头,正容言道:“所以谢怀玉的下落也与我的身世息息相关,前不久我收到密报,得知谢怀玉曾在这座白鲨岛上出现过,故而才匆忙南下想要见他一面,不意到得这里的时候,谢怀玉却已经离去,空留下这一堆凌乱的书籍,这几****翻动书籍想要找寻线索,没想到郎君你却突然出现了……”   陆瑾慢慢接受了崔若颜所言的事实,一时之间心内不禁怦怦乱跳,像是有无数乱麻纠结其中。   对于谢怀玉的下落,陆瑾长期以来一直不遗余力的进行寻找,去岁太平公主得知他的心事,甘冒风险前去询问武后,才从武后的口中得知谢怀玉死于韩国夫人所派刺客之手的事情。   陆瑾相信武后应该不会欺骗太平公主,故而便接受了这个事实,认定阿爷已经死去,尸骨无存了。   然而当时在陆瑾心内,却有一点疑惑没有解开,那就是阿爷不过武后帐下区区一名小卒,在先帝将他逐出皇宫之后,为何韩国夫人还要不遗余力的追杀于他?让陆瑾实在想不明白。   这次返回江宁,为阿爷立下衣冠冢,将之与阿娘合葬,也等于向着众人宣告谢怀玉已经死去的事情。   但是现在刚刚尘埃落定,阿爷却又突然冒了出来,实在令陆瑾难以接受和不敢相信。   愣怔半响,陆瑾瞧见崔若颜依旧美目怔怔的望着自己,不仅深深的吸了一口粗气,语带恼怒的言道:“照你这么说,谢怀玉当真还活在世上?”   “对。”崔若颜神情肃然,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但是我乃他的亲生儿子,他却始终不肯出现见我一面?此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欺瞒!”   “陆郎君稍安勿躁,若颜认为谢怀玉之所以不肯出来见你,或许是因为他觉得现在并非见你的时候。”   陆瑾细细的琢磨了崔若颜这句话半响,问道:“娘子此言何意?”   崔若颜语调舒缓而又平静:“不瞒郎君,昔日你我初识为敌之时,我曾仔细了解过你的身世,知道你的父亲谢怀玉乃是在进京赴考的情况下消失不见的,随后因我自己也与谢怀玉有了牵连,故而便请监国太子李贤的宠臣赵道生代为调查谢怀玉的下落,几番曲折调查,谢怀玉在宫闱中的事情才慢慢揭晓,并得知他曾为武后效力的事实,然而这样一个文弱书生,被先帝逐出宫廷之后不返回自己的家乡,反倒躲着自己的妻儿不知前去了何处,而且待你功成名就之后,他对你也是不闻不问,甚至从来都没有透露过他还建在的消息,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陆瑾想了想,出言提出了疑惑:“或许是谢怀玉并不知道陆瑾就是谢瑾。”   崔若颜却是摇了摇头:“若是别人,谢怀玉一定没有那么上心,但是陆郎君,你可是他的亲身儿子,说不定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即便他当真不曾见你,我想他也会在暗处默默的关注着你,岂会不闻不问?故而你改名之事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岂会瞒得过他?”   听罢崔若颜这一番分析,陆瑾豁然开朗,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霎那间竟是彻底通透。   的确,倘若谢怀玉当真活在世上,断然不可能不曾关注过自己,说不定自己的诸多事情,他老早就知晓。   想通了这个关键,陆瑾的脸色也是变得特别难看,莫非当真如崔若颜所言,谢怀玉不曾归家,并且对自己避而不见,真的是另有谋划不成?   “还有一点。”崔若颜继续冷静补充道,“谢怀玉在翰林院内呆了足足两年,却从来没有给你们母子送过一封报平安的书信,如此一来,就证明此人当时便有所图谋,否者绝对不会这样有违常理。” 第九三七章 我下面给你吃   “你说得”陆瑾思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沉吟一阵,已是断定谢怀玉消失多年不肯相见,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用意。   但是不管谢怀玉有何难得的苦衷,陆瑾依旧不能为之释怀,特别是昔日他与阿娘饱受大房的欺压,谢怀玉却不闻不问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非常的愤怒。   沉吟一阵,陆瑾开口言道:“既然这间乃是谢怀玉曾经住过的房子,那你可曾在屋内发现了什么?”   崔若颜叹息言道:“除了一些根本不重要的诗词歌赋字画,什么线索都没有。”   “那岛上村民可知谢怀玉的情况?”   “听村民们讲,谢怀玉每次来到白鲨岛的时候,都是深居简出鲜少与人接触,如果要论熟悉,也只有村长与他有着几分交情。”   陆瑾精神一振,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现在就去找村长了解一下情况,看看能否发现谢怀玉的下落。”   崔若颜点头道:“好,不过老村长前几天出海打渔去了,算算日程大概今日傍晚方才返回,我们还需等待一会儿才行。”   陆瑾掀开衣袍坐在了案几前,短叹言道:“为了找寻阿爷,二十年我都已经等了,何须在乎这一会儿?无妨,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便是。”   崔若颜颔首表示同意,同样跪坐在案几前,提起上面的茶壶为陆瑾斟得一盏热茶,开口言道:“来,试试我煮的这茶汁味道如何?”   陆瑾现在已是嗜茶如命,每日都有饮茶的习惯,此际闻言顿时接过了崔若颜手中的茶盏,轻呷一口啧啧赞叹道:“好一壶蜀地蒙顶春茶,娘子真是好茶艺。”   “你就别笑话我了。”崔若颜被他赞得心内喜滋滋的,俏脸儿却绷着言道,“这间屋子除了茶叶之外没有其他可饮用的事物,我也是担心翻看这些书籍会犯困,故而才煮上了一壶茶汁品尝提神。”   “原来如此。”陆瑾笑了笑,不知不觉中已是将杯中茶汁饮得干干净净。   崔若颜见状,连忙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又是将之盛满,蹙眉嗔怪道:“喝茶贵在一个品字,如郎君你这般牛饮下肚,实在暴殄天物。”   陆瑾尴尬的笑了笑,忽地想起一事,忍不住好奇问道:“对了若颜,怎么是你一个人前来的白鲨岛,你的女护卫君海棠呢?”   崔若颜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言道:“海棠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须得办理,所以我才没有让她跟来,更何况这件事涉及到我的身世,也不容海棠过多了解其中内情。”   陆瑾恍然的点了点头,望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一个念头不由自主的从心内冒了出来,一时之间却是无话。   那日谢太辰所言,他之所以要陷害陆三娘,乃是受到了崔挹的言语挑拨,而崔挹却是奉了崔十七郎,也就是崔若颜之命,才这么做的。   虽然陆瑾一直怀疑这是谢太辰为求活路的狡辩之词,但是依旧对崔若颜以及崔挹两人记上了心,想要弄明白事情的真正原因。   然而如今,他与崔若颜却是不知不觉化敌为友了,而且关系还算要好,说是曾一起同生共死过也不为其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很想立即询问崔若颜是否曾下令陷害陆三娘之事,然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来。   这不仅仅因为两人之间的交情,更重要的是即便他这般直言不讳的问了,崔若颜也不一定会说出实话。   这最为关键的一切,还需见到崔挹,并了解真相之后才作打算,若冒然询问崔若颜,以至于打草惊蛇,那就得不偿失了。   崔若颜见到陆瑾一直沉默不语,还以为他在思考谢怀玉之事,故而也没有在意。   此际见到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她不由嫣然笑道:“郎君来得这般匆忙,一定还没吃饭吧?要不若颜作一碗汤面给你吃如何?”   闻言,陆瑾惊讶笑道:“娘子出身高贵,又为七宗堂河南道掌事,也懂得烧柴做饭?”   “哼!你可不要瞧不起人!”崔若颜蹙了蹙弯弯的柳眉,满是骄傲的言道,“我们博陵崔氏之女可是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   陆瑾呵呵笑道:“怪不得人家常说娶妻当娶五姓女,既然如此,那今日本郎君就品尝一下娘子你的厨艺了。”   “这还不简单,你就等着便是。”说完之后,崔若颜已是站了起来,对着他嫣然一笑之后,这才兴致匆匆的去了。   望着她走出厅堂的背影,陆瑾却是忍不住哑然失笑。   人生其实真的非常奇妙,也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经常发生,至少以前的他,绝对不敢相信自己能够与崔十七郎相处这般融洽,而且崔十七郎还亲自作汤面给他吃,想想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就这般等待了片刻,崔若颜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回来了。   她甚是得意的瞪了陆瑾一眼,将手中汤面轻轻的搁在了长案上,开口言道:“快,尝尝味道如何?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能够品尝到本娘子下面的人!”   陆瑾已是婚配,懂的东西自然比以前多了不少,此时听到崔若颜这般满含歧义的话,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好不容易绷紧脸憋住了笑意,目光这才落在了汤面之上。   谁料刚看得一眼,他立即是味蕾大开了。   汤面乃是唐人惯吃之食,具体做法就是将面团捏成猫耳朵的形状,煮熟加上佐料而食。   崔若颜所作的这份汤面显然别出心裁,面团捏得并非是猫耳朵形状,而为细条之样,汤水中还飘浮着一段段切得整整齐齐的春韭,绿莹莹一片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更让陆瑾觉得此女细心的,乃是汤面上还一个煮熟了的荷包蛋,此物与汤面可谓绝配,就此一碗下肚,包管可以驱走饥饿。   没有半分犹豫,陆瑾立即拿起了旁边的竹筷,埋着头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模样甚是酣畅淋漓。   崔若颜双手托着香腮,目光盈盈的望着对面狼吞虎咽的陆瑾,眉梢儿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温柔之色。    第九三八章 真相揭晓?   半响之后,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囫囵下肚,陆瑾大感腹胀之余,额头也冒出了涔涔细汗,刚想开口说话,却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见状,崔若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佯嗔道:“瞧把你馋的,有那么好吃吗?”   陆瑾点头笑道:“娘子的厨艺的确不错,看来七宗五姓之女果然名不虚传啊!”   闻言,崔若颜眉毛一挑,唇角也是微微勾了起来:“怎么?现在后悔了?要不回去与你那太平公主和离,前来作七宗五姓的女婿如何?”   说完之后,崔若颜这才意识到此话隐隐有着其他意思,俏脸顿时忍不住红了起来。   陆瑾却是哂笑道:“在下娶妻从来不论门第高贵,只论妻子品行,公主殿下虽然略输文雅,但却一直真心实意待我,相夫教子甚为出众,岂能与之和离?”   “哼,就知道你不敢!”崔若颜瞪了他一眼,俏脸上的红晕亦是不知不觉褪去了,起身收拾碗筷便走了出去。   ※※※   两人就这般等待了一下午,待到黄昏时刻,终于收到了老村长打渔返回而归的消息。   闻言,陆瑾立即与崔若颜一道,专程登门拜访,求教老村长关于谢怀玉之事。   这位老村长名为巴朗,白发苍苍颇显老态,身子骨却是黧黑结实看上去甚为壮硕,大概是长期出海打渔饱受风雨的缘故,一张老脸满是沟壑纵横,看上起颇为沧桑。   得知两人前来拜访之意,巴郎村长却是欣慰笑了起来,捋须言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果然不出谢郎君所料啊!”   一听此话,陆瑾与崔若颜均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面面相觑,显然不解其意。   沉吟片刻,陆瑾皱眉问道:“村长的意思,莫非是谢怀玉早就知道我们要来么?”   巴郎村长肯定的点了点头,叹息言道:“不瞒两位,三个月之前谢郎君离开白鲨岛的时候,曾说过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有一男一女将会到此处来找寻他的下落,但是老朽没有想到的是,二位居然是一起来的,倒是省去了不少功夫。”   巴郎村长此话等于肯定了谢怀玉尚在人世的消息,陆瑾胸膛中立即生出了一丝激动之情,颤声问道:“老村长,你能够对我们讲讲谢怀玉的事情么?我想知道你所了解的一切。”   巴郎村长颔首言道:“其实我们白鲨岛与谢郎君之间的交情还得追溯到十年之前,那时候这片海域时常有海寇为患,这些海寇**掳掠无恶不作,有时候甚至会将魔爪伸向我们这样的海岛渔村,某一日恰好海寇袭击白鲨岛之时,谢郎君乘坐一艘货船突然而至,为求海盗离开,他不惜将满船的货物送给了海寇,故而赢得了我们的尊重和友谊,而当时谢郎君也感概白鲨岛的风光美妙,便在村内搭建了一座房屋,这些年不时前来居住数日。”   “但是就实而论,老朽却对谢郎君的过往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时常往返南洋经商跑船,据说生意还做得非常非常的大,而他每次来到白鲨岛,都会送给我们许多必须的货品,在三个月之前他到来的时候,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巴郎村长白眉猛然一抖,继续开口道:“不过这次在他快要离岛而去的时候,却拜托老朽一件事,他说或许在不久之后,会有一男一女将会前来岛上找他,若他们到来,便让老朽转交给他俩一人一件东西,只要看了东西他们就明白了。”   一听阿爷居然留下了东西给自己,陆瑾心跳顿时忍不住急促了起来,或许阿爷所留下的事物,便是他失踪这么多年的关键所在。   故此,陆瑾强自压抑住了阵阵心乱如麻的感觉,言道:“不知谢怀玉所留事物何在?还请老村长拿给我们看看。”   老村长点了点头,返回屋中取来了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如捧珍宝的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在陆瑾和崔若颜满含期盼的眼神中静静打开。   木匣内铺着干净的黄锦,摆放着两件事物。   一为一枚巴掌大的铜牌,另一物则是一封书信。   老村长看了看匣内,伸出老手当先拿起了那枚铜牌,递给崔若颜言道:“这枚铜牌乃是谢郎君送还给娘子你的,说这本来就是娘子的东西,你一见就会明白。”   说完此话,老村长又拿起了那封书信,放在陆瑾的案前开口道:“至于这封信件,谢郎君则是送给陆郎君,他还让老朽代他向陆郎君你一句对不起……”   陡然之间,陆瑾热泪盈眶,心内更是酸酸热热说不出的难受,他颤抖着双手接过书信,未及拆开,眼泪已是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陆瑾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心知此刻答案即将揭晓,饶是陆瑾的镇定从容,也忍不住热泪直流。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陆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动作缓慢而又坚实的拆开了信封,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已是霍然入目。   他慢慢细读边看边想,看到最后,原本的激动之色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阵阵疑惑,眉头也是忍不住轻轻皱了起来。   此刻崔若颜早已将谢怀玉留给她的那枚铜牌翻看了数遍,在根本没有半点头绪之后,她的目光早就已经落在了正在读信的陆瑾身上,现在看到他神色有异,立即忍不住问道:“陆郎君,谢怀玉在信中怎么说的?”   陆瑾长叹一声,沉吟半响,既是失望又是恼怒的言道:“阿爷在信中除了向我和阿娘道歉之外,几乎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更没有提及他现在在何处,在干些什么,还有这么多年不归家的原因!”   “当真?”崔若颜惊声一句,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陆瑾郁闷的点了点头,将信递给崔若颜道:“不信你就看看吧。”   崔若颜颔首接过信纸,一通飞速浏览,待到读完之后,同样露出了疑惑之色。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九三九章 涉及内廷   陆瑾苦笑道:“怎样?我说的不错吧,对了,谢怀玉给你留下来的东西是何,你可有看得明白?”   崔若颜摇了摇头,放下信纸,将搁在案上的令牌递给了陆瑾,轻叹道:“令牌上除了有‘若颜’之名,还有些许携刻的花纹纹路,其他什么都没有,你也看看吧。”   陆瑾颔首接过,然而刚看得那枚令牌一眼,神色却是陡然转为了凝重,将令牌放在手中仔细把玩,脸上凝重之色愈加浓厚了。   瞧见他神色有异,似乎发现了什么,崔若颜连忙问道:“陆郎君莫非知道这枚令牌的来历?”   陆瑾点了点头,望向崔若颜的眼神中充满了严肃和慎重,轻轻言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枚应该应该来自内宫之中。”   闻言,崔若颜立即是愣怔住了,她惊讶的望了陆瑾半响,不能置信的问道:“郎君可有把握?这枚令牌当真是来自内廷?”   “不错,这种腰牌乃是掖庭宫宫奴所有,人人一块上面标注了姓名,以前我在内文学馆担任棋博士的时候,时常出入掖庭宫,故而才认得,现在仔细看来,应该没错,谢怀玉留给娘子你的这枚铜牌,的确是宫廷之物,而铜牌上还有娘子之名,证明此物乃是娘子以前所有。”   陡然之间,崔若颜心内掀起了滔天骇浪,俏脸上的神色也是变得非常的难看,颤声言道:“如此说来,我的身世只怕是与掖庭宫有关了?”   “对。”陆瑾点了点头,“谢怀玉既然留下了这么一条重要的线索给娘子你,娘子若是想要追查自己的身世,恐怕也只能从掖庭宫入手。”   崔若颜默默无语的点了点头,眼眸中渐渐有了盈盈泪光。   自从她得知自己并非是博陵崔氏宗长崔守礼的亲生女儿后,对于追查身世,崔若颜一直非常的执着,暗地里也曾多番调查情况,只是可惜收效甚微罢了。   然而没想到今日,当初带她来到博陵崔氏的谢怀玉,居然留下了这么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给她,如何不令崔若颜又是意外又觉振奋。   陆瑾轻叹一声言道:“以在下忖度,谢怀玉乃是麟德二年离开的皇宫,也就是说娘子在麟德二年之前,理应是住在了宫内,但那时娘子你年纪尚幼,而掖庭宫却是从来不招收幼龄女童,唯一的女童来源,全为被罚没为奴的犯官家眷,就如同上官婉儿一般,看来娘子之父理应是犯事的大唐官员。”   听罢陆瑾这番分析,崔若颜紧咬贝齿点了点头,泪光莹然的言道:“看来要了解事情的真相,也只有从掖庭宫查起了,若是能够得知自己的身世,若颜此生无憾也!”   陆瑾同感的点了点头。   对他来说,当务之急乃是弄清楚谢怀玉避而不见的缘由,而崔若颜也是必须找寻谢怀玉了解身世情况,可以说,谢怀玉已是将他俩的命运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稍事收敛心神,平静内心,崔若颜开口提议道:“既然如此,那我要立即赶去洛阳,不知陆郎君你可否愿意同路而行?”   陆瑾想了想,却是摇头道:“原本在下也是想与娘子你一并回去,只是可惜在下的表妹尚且下落不明,故而我必须得找到她的下落才能定夺。”   崔若颜展颜笑道:“陆郎君勿忧,我们七宗堂消息网遍布全国各地,奴这就令人助你打探陆小雅的消息,你看如何?”   陆瑾点头笑道:“崔娘子若肯帮忙,那自然最好,多谢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崔若颜笑着说了一句,然话音落点却又感觉到此话太过亲密,娇靥便不由自己的红了起来。   陆瑾却没有注意到崔若颜的异样,他对着老村长抱拳作礼道:“老丈,谢怀玉乃是在下之父,他的下落对我尤为重要,倘若那天谢怀玉再次来岛,还请老丈告诉他一句话,不管他因何理由对我避而不见,但父子终究是父子,还请他能够来洛阳城与我一见。”   老村长颔首点头道:“好,老朽一定会将郎君的话如实转告给谢怀玉知晓,郎君放心便是。”   陆瑾感激的点了点头,这才与崔若颜辞别了老村长,出了村子朝着海边而去。   片刻之后,白鲨岛码头已是历历在望了,渔船依旧停泊在那里等待这陆瑾归来。   呆在船上的陆长青心念其妹,一直坐立不安,焦急难耐,此际见到陆瑾与一个女子共同归来,不禁精神大振,已是与金靖钧一道,连忙下得船来举步迎上。   渐行渐近,待陆长青终于看清楚了与陆瑾并肩而行的那位女子容貌,发现并非是陆小雅的时候,原本激动的心绪顿时如被浇了一桶凉水般冷却了下来,心内也是充满了无数的疑问。   待到来到陆瑾的跟前,他忙不迭的问道:“如何,七郎你可有发现小雅的下落?”   陆瑾摇头叹息道:“表兄,乘船出海的乃是这位崔娘子,而并非是小雅表妹。”   “此言当真?”陆长青顿时说不出的失望。   待到陆瑾肯定点头后,陆长青这才沉沉一声叹息,良久无言了。   旁边的金靖钧观人入微,很敏感的注意到陆瑾似乎与这位崔娘子乃是旧识,不禁笑问道:“怎么,莫非七郎与崔娘子认识不成?”   未等陆瑾开口,崔若颜已是落落大方的言道:“两位郎君,小女子名为崔若媞,乃是博陵崔氏之人,也算与陆郎君相交多年,没想到今日却在这座白鲨岛再次相逢。”   金靖钧想了想,恍然笑道:“噢呀,记起来了,三年前在下还曾在盐帮江帮主寿宴上与娘子你见过一面,在下名为金靖钧,久违了。”   崔若颜轻笑道:“金副帮主所领的云蛟帮名满江南道,若颜岂会不知道?”   说完之后,崔若颜目光望向了旁边所站的陆长青,却见陆长青丝毫没有高兴之色,反倒是目光冷冷的看着自己,不禁神情一滞。   :,,!! 第九四零章 遭遇海寇   陆瑾知晓陆长青还在记恨博陵崔氏企图夺取陆氏盐场之仇,故对于出身博陵崔氏的崔若颜,才没有什么好脸色。   果然,陆长青立即冷冰冰问道:“敢问娘子,不知崔十七郎崔若颜与你是什么关系?”   崔若颜这才明白了缘由,她飞快的瞄了陆瑾一眼,面上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呐呐言道:“崔若颜乃是家兄。”   “哼!”陆长青冷哼一声,却是转过了头去,作出一幅不屑与语的模样。   陆瑾暗感好笑,面上却是故作正色的岔开了话题,言道:“诸位,现在时间已是不早,我们还要返回盐官县,就此上船吧。”   陆长青与金靖钧都是唯陆瑾马首是瞻,闻言立即点头应是,而崔若颜也是不会拒绝,自然同意下来。   片刻之后,渔船挂上了风帆,不疾不徐的离开了白鲨岛码头,驶入茫茫大海当中。   是夜,明月当空,河汉光微,海面寒如洗。   陆瑾、陆长青、金靖钧三人在船舱内对案而坐,品酒闲聊。   老渔翁专程从海中打来一些海味,供三人佐酒而食。   但是只可惜,饮酒的三人兴致都是不太高。   此行满怀希望出海,却没有找到陆小雅,而且还知道了阿爷尚在世上的事情,陆瑾自然有些郁闷与不解,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酒,头脑也是昏沉沉一片。   及至酒宴结束,陆长青与金靖钧均是睡去,陆瑾却依旧了无睡意,独自一人走上了甲板,慢悠悠的散起步来。   谁料刚走到船尾,却见船舷处有着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一袭白衣随着呼啸而过的海风轻轻舞动,给人一种既诡异有神秘的感觉。   “谁?”陆瑾霍然止步,立即冷声一问。   就这么沉默半响,一个熟悉的女声传入了陆瑾的耳朵当中:“怎么?陆郎君你也睡不着么?”   “噢呀,是崔娘子?”陆瑾惊讶一笑,“你也不是同样么。”   白色身影轻轻晃了晃,崔若颜已是莲步款款的走上前来,轻叹道:“是啊,想及自己的身世,自然无法入睡。”   陆瑾对着她指了指船舷凭栏,当先举步走去,两人并肩而立望着一轮美轮美奂的满月,看那月光皎洁,繁星闪烁,均是良久无话。   就这么过得半响,崔若颜当先出言道:“陆郎君,今日陆长青之所以对我有所敌意,是因为以前我们崔氏夺取江东盐场那件事么?”   陆瑾轻叹言道:“娘子应该知道,当年若非是我们急中生智劫持崔挹为质,说不定真的就让你们得逞了,表兄记恨你也是常理。”   闻言,崔若颜却是摇了摇头,美目怔怔的望着他,认真言道:“其实对于若颜来讲,陆长青记恨不记恨我都是无所谓,我想知道的是,郎君你可否还会因当年的事情而恨我?”   陆瑾微微一怔,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生出了颇为踌躇的感觉。   瞧见他良久未言,崔若颜面上神情微微一黯,垂着螓首有些沮丧的言道:“我知道了,其实你也还在记恨我,对么?记恨以前我算计江东陆氏。”   陆瑾想了想,决定还是与她开诚布公谈一谈为妥,于是乎正容言道:“崔娘子,你从前的行径的确是非常的不妥,也对陆氏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说不记恨你自然是假话,特别是当年我来到长安的时候,见到你之时便会满心怒火。”   崔若颜失笑道:“怪不得那时候我如何拉拢你,向你示好,你都对我不理不睬。”   “对,但是我觉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肯改正,那就善莫大焉。我觉的娘子你比起以前的崔若颜已是改变了许多许多。”   “改变许多?改变得最多的是什么?”   陆瑾目光掠过了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感觉到她满是期待的神情,不禁哑然失笑道:“作为我来讲,娘子你改变最多之处自然是由男变女了。”   崔若颜“噗哧”一下笑出声来,眨了眨眼眸俏皮问道:“既然如此,那郎君是喜欢男装的崔若颜,还是女装的崔若颜呢?”   “自然是女装的。”陆瑾想也不想就回答了一句,然而一见崔若颜的那张俏脸忽然变作了殷红,这才意识到了如此直接之话却是有些不妥,补充说道,“我的意思是,娘子换作女装更让我觉得这个才是真实的你。”   “是么?”崔若颜双手展开打量了自己周身,提着长裙裙摆一个转身,嫣然笑道,“既然如此,今后若颜与郎君见面之时,愿意一直换作女装,你看如何?”   话音刚落,陆瑾便是忍不住笑道:“若能如此,那自然最好了。”   两人闲聊良久,方才返回船舱入睡。   大概是满腹心事的原因,陆瑾睡得一直不太踏实,朦胧中全是陆三娘与陆小雅的影子在脑海中晃动,纠葛在一起始终未曾离开。   便在他翻来覆去似睡非睡当儿,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忽地响了起来,声声入耳催人转醒,使得陆瑾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揉了揉眼眸,陆瑾这才回过神来,听到甲板之上脚步奔走,吵闹一片,其中那老渔翁惊慌而又尖锐的声音尤为明显时,他才知道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连忙翻身下榻疾步匆匆的朝着甲板上走了出去。   刚步入甬道,却见金靖钧恰好也从房内快步而出,当头便问道:“七郎,外面怎么了?”   陆瑾摇头言道:“我也不甚了了,走,一起出去看看。”   金靖钧点了点头,跟随着陆瑾一道走上了甲板,果见渔民们乱哄哄的忙成了一团,而老渔翁赤着脖子居中调度指挥,老脸上布满了惶恐不安的神情。   见状,陆瑾立即走上前去,询问道:“老丈,敢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渔翁面露急色,嗓音颤抖着开口言道:“郎君,大事不好,我们遇到海寇了,成群结队的海寇。”   闻言,陆瑾心头顿时一沉,连忙走到凭栏处朝着海面一望,果见不远处有着数艘不明来路的船只,正呈扇形朝着已方渔船包围而来。   :,,!! 第九四一章 逃无可逃 东南沿海海寇之患由来已久,这些海寇以劫掠过往商船为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已是成为了东南沿海头等大患,朝廷数次派出水师围剿,一直收效甚微,没想到今日陆瑾他们也遭遇海寇,实在尤为麻烦。   陆瑾饱经战阵,倒是没有露出其他人那般的慌乱之色,望了望渐行渐近的海寇,对这老渔翁沉声发问:“老丈,以咱们渔船的速度,能够避开他们么?”   老渔翁满头大汗,急得是团团乱转:“不知道,老朽也只能尽量一试,只要返回了近海,海寇便不会追来。。”   说完之后,老渔翁立即拉长嗓子大声吆喝了起来,渔船鼓足风帆,划动快桨,朝着西北方飞速逃逸。   那几艘海寇船只似乎已经认定了渔船作为劫掠目标,登时齐刷刷的调转船头,对着渔船风擎电驰马般追了过来,速度竟是比渔船快上了不少,两者之间的差距亦是愈来愈短。   这时候,崔若颜也走上了甲板,见到大家均是如临大敌,紧张万分的模样,登时一惊,询问缘由这才为之色变。   陆瑾瞧见四周没有他人,连忙将崔若颜拉过来正色问道:“娘子,今番只怕难以逃脱海寇的追击,不知你们七宗五姓可与这些海寇相熟?”   崔若颜瞪了他一眼,好气又是好笑的开口道:“七宗五姓堂堂世族,岂会与这些低三下四的海寇熟识?自然不认识,你为何会如此作想?”   陆瑾苦笑回答道:“记得当初娘子你为了夺取陆氏盐场,曾与这些海寇关系要好,我还以为你一直与他们保持着联系。”   崔若颜这才想及此事,俏脸不知不觉为之一红,呐呐言道:“上次是我偷偷与海寇接触,与七宗堂无涉,而且那股海寇已经被朝廷水师剿灭,自然再也不认识海寇。”   陆瑾点头道:“既然如此,待会若是海寇登船劫掠,娘子你不会武功,一定跟紧了我,由在下保护你的安危。”   崔若颜听得心头一甜,面上却是不见动容的言道:“好,那就有劳郎君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海寇船只已是逼近到三箭之地,驾乘的赤马快船轻捷疾速,船帆上黑旗飘飞,在海面上行进飞快。   陆瑾面色越来越是沉重,已是不自禁的抽出了围在腰间的软剑,而金靖钧与陆长青也是抽出了各自的佩剑,露出了肃杀之色。   谁料海寇船只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靠上渔船劫掠,反倒有两艘赤马战舰呼啸冲到了前面,调转船头竟是将渔船团团围定。   老渔翁眼见被他们包围在阵中,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一张脸登时变得雪白,额头也是流下了豆粒般的大汗,竟是茫然无措了。   陆瑾细细的朝着着五六艘海寇船一阵端详,发现甲板上早就已经站满了海寇,明晃晃的刀剑耀眼闪烁,大概数来只怕不下五六百人之多,脸色顿时为之一沉,轻轻提醒道:“大家准备厮杀。”   金靖钧与陆长青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相视一眼轻轻颔首,手掌握紧了长剑剑柄。   双方就这么默默无言的对持了半响,终于,为首居中的那艘海寇船上响起了一个粗狂的声音,在静谧空旷的海面上传了很远:“大爷我们求人不求命,听闻博陵崔氏崔娘子正在这艘渔船上面,还请崔娘子能够来我们海岛作客数月,待到崔氏给足了钱财,便会放娘子离去,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陆瑾本以为海寇是为了劫掠渔船而来,此际闻言,这才明白了具体缘由,脸上神色愈加难看。   崔若颜心头也是一阵猛跳,望着这些如狼似虎的海寇,俏脸儿隐隐见白。   说起来她并非第一次与海寇打交道,但是从前与这些海寇接触,她都是思谋了能够维护自己安危的方法,比如当初海寇大首领乌尔能干见利忘义,想要扣留她,但是好在她事先收买了二首领骞白,最后才能转危为安,并依旧控制着海寇。   如今,她与这群海寇既不相识又没有利益往来,岂会听她号令,尊她为贵客?   而且对方指名道姓想要抓她,想必也是非常清楚她的身份,崔若颜虽是七宗堂掌事,然也为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说不害怕自然是不可能的。   陆瑾略一思忖,已是瞬间打定了注意,断然开口道:“崔娘子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将你交给海寇,大不了我们杀出一条血路。”   陆长青虽然与博陵崔氏有仇,但是身为男儿,岂会愿意将女子交给海寇,而自己却躲在后面作那缩头乌龟?此际一听陆瑾之言,想也不想就点头道:“七郎说的不错,就由我们护卫娘子你的周全。”   崔若颜感激的点了点头,却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何处泄露了身份,竟招惹到了海寇的觊觎。   对面海寇船只眼见渔船了无动静,立即响起了一阵吆喝之声,只见甲板上的海寇们纷纷抽出了弓箭,一通密集的箭雨霎时如同飞蝗般才朝着渔船袭来。   陆瑾知晓箭阵的厉害,一个闪身拿起了搁在甲板上的一方木板,权当盾牌挡在了崔若颜面前,飞来的箭簇狠狠的扎在了木板上,发出沉闷而又接连不断的撞击声,让人止不住心生恐惧。   老渔翁以及众水手躲避不及,却没有那么幸运,大家抱头鼠窜狼狈而逃,慌乱当中,还是有人不幸中箭倒地,躺在甲板上痛呼哀嚎,鲜红夺目的血迹流得到处都是。   危急时刻,陆瑾也来不及避嫌,抓起崔若颜的纤手疾步退到了船舱处,一瞄甲板上其他人的情景,心头一阵大急,立即抽剑而上前去相助。   他一面用软剑拨打着飞到身边的箭簇,一面将受伤者拖到安全的地带,恰恰救得三两人,对面的海寇船不知为何忽然停止了射箭。   还未待陆瑾等人稍事喘气,却见对面的海寇纷纷将箭头裹上了易燃的棉絮,引弓待发,像是准备火攻渔船,渔船上立即响起了一片惊慌的呼声。 第九四二章 共抗危难 陆瑾仔细看去,这群岛民大概二三十人左右,全都为青壮男子,个个披头散发,头戴椰树叶子编制而成的头冠,黥着脸面,赤~裸着的上身纹着色调怪异的图案,看上去竟是让人感觉到了怪异骇然。   双方就这么沉默的对持半响,岛民中走出了一个看似领头者的壮硕青年,他将石矛朝着沙地上重重一拄,厉声喝斥道:“大唐人,白鲨岛不欢迎外来客,还不速速离去。”   陆瑾很清晰的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他也知道在这般蛮荒海岛面对如此野蛮岛民,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故而拱手开门见山的沉声言道:“这位郎君,在下与友人冒昧前来,是为了寻找失踪多日的小妹,据说她正是来到了你们白鲨岛,不知你们能否行个方便,让在下进村寻找一番?”   壮硕青年神色一变,冷哼喝斥道:“咱们白鲨岛从不欢迎外人,怎会有你的小妹?劝你立即离去,否者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罢,他单手一挥,岛民们已是手持石矛围了上来。   心知一场冲突在所难免,陆瑾不禁暗自一叹,好在此刻老渔翁闻声走下了渔船,对着那群岛民连连摆手道:“诸位,这三位郎君是来寻找前些日小老儿送来的那位娘子,并非什么坏人。”   壮硕青年瞪了老渔翁一眼,挥手下令同伴们暂缓进攻,这才语带不满的言道:“陈老儿,别以为你与村长关系要好,便可以将这些中原人领上海岛,你可知道你送来的那个女子乃是一个妖精,竟将岛上的儿郎们迷得是神魂颠倒,现在你又想送人过来,实在太没有规矩了!”   老渔翁大是尴尬,指着陆瑾言道:“这位郎君真是那位娘子的兄长,今番专程前来寻人,还望你们行个方便,让他们一见。”   壮硕青年没有答话,视线对着陆瑾上下端详,脸膛流淌着不信任之色。   陆瑾抱拳言道:“这位兄台,在下冒昧前来的确是找寻失踪的小妹,还请你能够带我们入村,与她一见,在下不胜感激。”   壮硕青年犹豫了片刻,终是极不情愿的点头道:“好,那你跟着我们回村子便可,不过其他人得留在这里。”   陆长青闻言顿时大急,连忙出言道:“我们三人一道寻人,要去自然是一起前去,何能让同伴独自前往?”   壮硕青年冷笑言道:“让他一个人入村已是看在陈老二的面子上,在这般多言多语,别怪我将你们全部撵走,一个人都不许进去。”   陆长青又气又急,还欲出言争辩,不意陆瑾已是摇手言道:“表兄,入乡随俗,何须与他们过多纠缠?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陆长青犹豫了半响,只得无奈点头道:“那好,不过这些人蛮横无理,可比不得中原,七郎当心一点才是。”   陆瑾微微一笑,示意让他放心,这才走下了码头,跟随着岛民们朝着树林深处而去。   一路行来,这群岛民都将陆瑾紧紧的包裹在队伍中间,神情甚是戒备,特别是那位领头的壮硕青年,更是手持石矛跟在陆瑾的背后,像是待陆瑾一有什么异动,他便会出手一般。   陆瑾既来之则安之,倒也不惧,沿着穿过树林的小道走得大概半个时辰,一座宁静的小村庄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小村庄依靠山峦而建,其内茅屋点点,花开处处,鸡犬之声隐隐可闻,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涧哗啦啦的流淌而下,恰如玉带般绕着小村庄蜿蜒而过,曲曲折折的流向了树林深处。   陆瑾暗自赞叹了一番小村庄的与世无争,美丽动人,便跨过木桥,跟随壮硕青年等人便来到了村外围着的木栅栏前。   透过栅栏,可见清晨的村庄中铺满了细碎朝阳光芒,老人们坐在一起缝补着破洞的渔网,妇女聚在溪边浆洗着衣物,孩童们三三两两的嬉戏打闹,鸡鸭在门前散步觅食,透露出一片安静祥和,恰如所记载的桃花源一般美丽。   陆瑾站定欣赏了一会儿,在壮硕青年的催促下进得村落,顺着村道朝着东面而去。   一路行来,可见左右两旁的的房屋全都是黄泥作墙,茅草为顶,建造得极其简单。   大概是家家户户都腌制了咸鱼的缘故,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咸臭的鱼腥味,让陆瑾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或许因这座海岛村落鲜少有外人前来的缘故,村民们均是看着陆瑾指指点点,目光中透露着好奇之色。   走得没多远,村道终是到了尽头,一座木制房屋也是出现在了陆瑾的前面。   与岛民们所住的茅草房不同,这间房屋很明显是中原样式,院中还种着一颗枝繁叶茂的榆树,其内更有一方不大不小的水池,池中别出心裁的立着一座简陋假山,透露着一股雅致韵味。   见状,陆瑾大是奇怪,暗自揣测陆小雅莫非就在此处,谁料领路的壮硕青年已是在房屋院落前停了下来,指着里面冷冷言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我会吩咐人在外面守着,你可不要乱跑,知道了么!”   陆瑾点了点头,也没有与他多言,迫不及待的走进了院子前,几番犹豫,已是登上了台阶。   听到砸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屋内之人瞬间警觉,一个女声冷声问道:“谁在外面?”   陆瑾只觉这女子的嗓音说不出的熟悉,瞬间精神大振,连忙回答道:“屋内可是小雅,在下陆瑾!”   便在他话音落点的一瞬间,屋内却是陡然一声惊呼,显然那女子吓了一跳。   不容迟疑,陆瑾已是大步走进了屋内,当先便看见一个美丽动人的身影正站在屋内的书架前,盯着他的美目中流出不能置信之色。   “陆……陆郎君?怎么是你?你为何到这里来了?”女子双目圆瞪,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陆瑾定眼一瞧女子的容貌,登时也吓了一跳,眼珠子都惊得差点凸了起来,失声问道:“你是崔娘子?为何竟是你?小雅呢?”   这女子正是博陵崔氏之女崔若颜,难怪乎陆瑾会这么吃惊,毕竟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崔若颜居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第九四三章 潜入贼船   见到陆瑾也是一脸的惊讶,崔若颜恍然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书卷冷笑问道:“怎么?谢郎君见到我很失望了?小雅?什么小雅?这里就我一个人,郎君难道不该对若颜讲述一下你隐姓埋名,欺骗于我的事情?”   陆瑾怔了怔,这才想通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恍然问道:“莫非四天前从盐官县乘坐那位老渔翁渔船出海的美貌娘子,便是崔娘子你?”   崔若颜点了点头,继而蹙眉嗔怒道:“谢瑾,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可骗得我好苦!”   陆瑾满怀希望而来,不意却又得到如此失望的结果,霎那间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淡淡言道:“崔娘子你不也曾以假身份骗过我么?”   崔若颜很敏感的察觉到陆瑾那一丝失望之色,不知为何心内却是生出了一阵盈然怒气,冷冷言道:“昔日你这恶贼多番得罪于我,而且还胆大妄为的绑架五郎,更让我在秦淮河中秋雅集上丢脸人前,这笔帐真该与你好好算算。”   陆瑾听到她一副秋后算帐的口气,不禁冷笑道:“崔娘子,当年若非你想要夺取陆氏盐场,令海寇扣押我的舅父,我们岂会迫于无奈挟持崔挹与你以人换人?至于秦淮中秋雅集那天,你们北方士子咄咄逼人不留情面,在下也是无奈反击而已,何曾得罪于你!”   崔若颜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时之间更是俏脸泛红,怒声道:“不管如何,就是你骗了我,枉我那日在洛河上不惜抛弃女儿名节助你脱困,你居然一直骗我!”   崔若颜本就生得极美,动怒之下的别有一份美人含嗔的惊人美态,也使得陆瑾神情不禁微微一呆,恰如看到了昙花陡然盛开,竟一时之间移不开眼来。   感觉到陆瑾停留在自己俏脸上的目光,崔若颜面颊止不住一红,心乱如麻之下,羞怒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本娘子将你这双贼溜溜的眼睛挖出来!”   陆瑾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却不想与她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径直问道:“身份之事我以后在向你解释,今天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怎么在这里?”   崔若颜直勾勾的看得他半响,目光中透露出疑惑以及探究之色,显然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   陆瑾一愣,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崔若颜轻轻一叹,目光中透露着些许复杂之色,缓缓问道:“陆郎君,既然你乃是谢瑾,难道就不知道此乃何处?”   “你说这里?”陆瑾抬眸四顾打量了这间不算太大的屋子,说道,“在下也是第一次前来此处,有什么话还请娘子但言无妨。”   崔若颜闻言一叹,轻轻言道:“这么说来,郎君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呢?”   感觉到今日崔若颜说不出的奇怪,神情也是欲言又止,陆瑾只得闷闷点头,表示的确不明白。   崔若颜苦笑了一下,指点着房屋沉声言道:“陆郎君,这间屋子虽然并无奇怪之处,然却是你我一个故人所修建,而这位故人……”说到这里,她沉吟少顷,望着陆瑾一字一句的言道:“便是你的生父谢怀玉。”   此话恰如平地惊雷,瞬间震得陆瑾耳畔嗡嗡作响,他疾步而上不能置信的抓住了崔若颜的云袖,厉声道:“你说什么?谢怀玉?这间屋子是谢怀玉修得?多久的事情?”   崔若颜陡然一声喟叹,言道:“多久修建的我倒没有询问村民,不过却得知三个月之前,谢怀玉曾经来过这个地方,还曾居住过一段时日。”   陆瑾愣愣的看得她半响,手掌已是松开了她的云袖,嘴角不自主的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容:“崔娘子,尽管我的确是欺骗了你,然则利用亡父开玩笑,的确是说不过去,有什么目的你尽管说便是,何须如此!”   “呵!你还不信么?”崔若颜好气又是好笑,指点这旁边书案上的书卷道,“去看看那些书卷,墨迹尚新,正是谢怀玉在在三个月之前所写。”   陆瑾目光投向旁边的书案,果见上面正有几卷宣纸,他犹豫了一下,将信将疑的走了过去,随手拿起其中一卷缓缓展开仔细一看,忽地手腕猛然一抖,瞳孔瞬间睁大,浑身的血液竟是霎那间凝固了。   上面所写的乃是一首诗歌,笔迹苍松有力,恰如那龙飞凤舞一般挥洒得极其豪迈酣畅,陆瑾小时候所读的书卷几乎都是这种笔迹所抄录的,正是父亲谢怀玉的手迹,他断然不会认错。   一时之间,陆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呼吸急促,身子颤抖,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眼前熟悉的文字,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崔若颜很能够理解陆瑾此时此刻的心情,苦笑言道:“很惊讶对不?毕竟你前不久才为谢怀玉修建了衣冠冢,让他能够入土为安,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谢怀玉所写的手迹却是突然出现在了眼前,换作是我也接受不了!”   陆瑾长长的吁了一口粗气,陡然之间却是冷静了下来,他转过头死死的盯着崔若颜,冷声问道:“崔若颜!你又想搞什么阴谋诡计?说!”   最后那个“说”字,当真是咬牙切齿的吼了出来!   崔若颜看出了他的怀疑,俏脸露出了几丝怒意,语调也是忍不住冷了下来:“陆郎君,你的意思莫非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在设局诓骗你?!”   “对!”陆瑾点了点头,面容冷然的言道:“必定是因为你得知了我是昔日与你有所过节的谢瑾,心头恼恨之下,才在这里设局欺骗于我,让我相信谢怀玉并没有死,从而落入你的圈套之中。”   “我设计骗你?!”激愤之下,崔若颜俏脸不禁红了,一双美目也是怒而圆瞪,“本娘子堂堂七宗堂河南道掌事,也算是事务繁忙日理万机,你觉得会为了昔日你我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惜千里昭昭跑来江南道之外这偏僻小岛设局欺骗你?陆瑾!你当我一天就这么空闲么!”    第九四四章 救得若颜   “难道不是么!”陆瑾冷笑言道,“这次我来到江南道,居然恰好到处的是你也来了,而且在追寻小雅的途中,我又恰好到处的在这座荒凉小岛上遇到你,并恰好到处的发现这间屋子内的谢怀玉手迹,一切都是太过巧合了一些,环环相扣相连而成,不是你的诡计是什么?”   听罢陆瑾一番犀利的指责分析,崔若颜眼眶陡然就红了,有些委屈的言道:“陆郎君,你我以前的确有所过节,但是再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难道你还不能给我一丝一毫的信任么?”   闻言,陆瑾心头的怒火渐渐熄灭了,他望着眼前神情哀怨委屈的佳人,回想起两人所经过的点点滴滴,特别是那夜在洛水上她不惜名节的救了自己,再也狠不下心肠说出接下来的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对视半响,崔若颜吸了吸鼻头,强忍着才没有让眼泪流下来,柔声言道:“不管你信不信,对你的前来,我也是非常的吃惊,而且根本毫不知情,或许这次真的是意外巧合也说不定。”   陆瑾紧紧的看了她半响,只得压下心内的疑惑叹息言道:“说吧,你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真的是为了来找谢怀玉的?”   崔若颜唇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言道:“我知道谢怀玉乃是郎君你的生父,对你非常的重要,但是谢怀玉也是关联到我身世之人,所以这几年我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找寻他,想得知身世真相。”   “你的身世?”陆瑾眉头微皱,“娘子乃是博陵崔氏世家女,又为宗长嫡系女儿,身份尊贵,堪比公主,还有何身世不明朗之处?”   “陆郎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崔若颜一声轻叹,却是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感觉,沉吟半响方才开口解释道,“其实我并非是崔氏宗长之女,而是谢怀玉在十多年前将我送给崔氏的,从而才被崔氏宗长收养……我也是在几年之前,才在一个无意之间知道事情的真相。”   “什么?你说你是被谢怀玉送给博陵崔氏的?”陆瑾只觉现在是在听天方夜谭,脑筋都快转不过弯儿了。   崔若颜认真的点了点头,正容言道:“所以谢怀玉的下落也与我的身世息息相关,前不久我收到密报,得知谢怀玉曾在这座白鲨岛上出现过,故而才匆忙南下想要见他一面,不意到得这里的时候,谢怀玉却已经离去,空留下这一堆凌乱的书籍,这几****翻动书籍想要找寻线索,没想到郎君你却突然出现了……”   陆瑾慢慢接受了崔若颜所言的事实,一时之间心内不禁怦怦乱跳,像是有无数乱麻纠结其中。   对于谢怀玉的下落,陆瑾长期以来一直不遗余力的进行寻找,去岁太平公主得知他的心事,甘冒风险前去询问武后,才从武后的口中得知谢怀玉死于韩国夫人所派刺客之手的事情。   陆瑾相信武后应该不会欺骗太平公主,故而便接受了这个事实,认定阿爷已经死去,尸骨无存了。   然而当时在陆瑾心内,却有一点疑惑没有解开,那就是阿爷不过武后帐下区区一名小卒,在先帝将他逐出皇宫之后,为何韩国夫人还要不遗余力的追杀于他?让陆瑾实在想不明白。   这次返回江宁,为阿爷立下衣冠冢,将之与阿娘合葬,也等于向着众人宣告谢怀玉已经死去的事情。   但是现在刚刚尘埃落定,阿爷却又突然冒了出来,实在令陆瑾难以接受和不敢相信。   愣怔半响,陆瑾瞧见崔若颜依旧美目怔怔的望着自己,不仅深深的吸了一口粗气,语带恼怒的言道:“照你这么说,谢怀玉当真还活在世上?”   “对。”崔若颜神情肃然,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但是我乃他的亲生儿子,他却始终不肯出现见我一面?此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欺瞒!”   “陆郎君稍安勿躁,若颜认为谢怀玉之所以不肯出来见你,或许是因为他觉得现在并非见你的时候。”   陆瑾细细的琢磨了崔若颜这句话半响,问道:“娘子此言何意?”   崔若颜语调舒缓而又平静:“不瞒郎君,昔日你我初识为敌之时,我曾仔细了解过你的身世,知道你的父亲谢怀玉乃是在进京赴考的情况下消失不见的,随后因我自己也与谢怀玉有了牵连,故而便请监国太子李贤的宠臣赵道生代为调查谢怀玉的下落,几番曲折调查,谢怀玉在宫闱中的事情才慢慢揭晓,并得知他曾为武后效力的事实,然而这样一个文弱书生,被先帝逐出宫廷之后不返回自己的家乡,反倒躲着自己的妻儿不知前去了何处,而且待你功成名就之后,他对你也是不闻不问,甚至从来都没有透露过他还建在的消息,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陆瑾想了想,出言提出了疑惑:“或许是谢怀玉并不知道陆瑾就是谢瑾。”   崔若颜却是摇了摇头:“若是别人,谢怀玉一定没有那么上心,但是陆郎君,你可是他的亲身儿子,说不定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即便他当真不曾见你,我想他也会在暗处默默的关注着你,岂会不闻不问?故而你改名之事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岂会瞒得过他?”   听罢崔若颜这一番分析,陆瑾豁然开朗,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霎那间竟是彻底通透。   的确,倘若谢怀玉当真活在世上,断然不可能不曾关注过自己,说不定自己的诸多事情,他老早就知晓。   想通了这个关键,陆瑾的脸色也是变得特别难看,莫非当真如崔若颜所言,谢怀玉不曾归家,并且对自己避而不见,真的是另有谋划不成?   “还有一点。”崔若颜继续冷静补充道,“谢怀玉在翰林院内呆了足足两年,却从来没有给你们母子送过一封报平安的书信,如此一来,就证明此人当时便有所图谋,否者绝对不会这样有违常理。” 第九四五章 跳海逃生   “你说得不错。”陆瑾思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沉吟一阵,已是断定谢怀玉消失多年不肯相见,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用意。   但是不管谢怀玉有何难得的苦衷,陆瑾依旧不能为之释怀,特别是昔日他与阿娘饱受大房的欺压,谢怀玉却不闻不问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非常的愤怒。   沉吟一阵,陆瑾开口言道:“既然这间乃是谢怀玉曾经住过的房子,那你可曾在屋内发现了什么?”   崔若颜叹息言道:“除了一些根本不重要的诗词歌赋字画,什么线索都没有。”   “那岛上村民可知谢怀玉的情况?”   “听村民们讲,谢怀玉每次来到白鲨岛的时候,都是深居简出鲜少与人接触,如果要论熟悉,也只有村长与他有着几分交情。”   陆瑾精神一振,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现在就去找村长了解一下情况,看看能否发现谢怀玉的下落。”   崔若颜点头道:“好,不过老村长前几天出海打渔去了,算算日程大概今日傍晚方才返回,我们还需等待一会儿才行。”   陆瑾掀开衣袍坐在了案几前,短叹言道:“为了找寻阿爷,二十年我都已经等了,何须在乎这一会儿?无妨,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便是。”   崔若颜颔首表示同意,同样跪坐在案几前,提起上面的茶壶为陆瑾斟得一盏热茶,开口言道:“来,试试我煮的这茶汁味道如何?”   陆瑾现在已是嗜茶如命,每日都有饮茶的习惯,此际闻言顿时接过了崔若颜手中的茶盏,轻呷一口啧啧赞叹道:“好一壶蜀地蒙顶春茶,娘子真是好茶艺。”   “你就别笑话我了。”崔若颜被他赞得心内喜滋滋的,俏脸儿却绷着言道,“这间屋子除了茶叶之外没有其他可饮用的事物,我也是担心翻看这些书籍会犯困,故而才煮上了一壶茶汁品尝提神。”   “原来如此。”陆瑾笑了笑,不知不觉中已是将杯中茶汁饮得干干净净。   崔若颜见状,连忙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又是将之盛满,蹙眉嗔怪道:“喝茶贵在一个品字,如郎君你这般牛饮下肚,实在暴殄天物。”   陆瑾尴尬的笑了笑,忽地想起一事,忍不住好奇问道:“对了若颜,怎么是你一个人前来的白鲨岛,你的女护卫君海棠呢?”   崔若颜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言道:“海棠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须得办理,所以我才没有让她跟来,更何况这件事涉及到我的身世,也不容海棠过多了解其中内情。”   陆瑾恍然的点了点头,望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一个念头不由自主的从心内冒了出来,一时之间却是无话。   那日谢太辰所言,他之所以要陷害陆三娘,乃是受到了崔挹的言语挑拨,而崔挹却是奉了崔十七郎,也就是崔若颜之命,才这么做的。   虽然陆瑾一直怀疑这是谢太辰为求活路的狡辩之词,但是依旧对崔若颜以及崔挹两人记上了心,想要弄明白事情的真正原因。   然而如今,他与崔若颜却是不知不觉化敌为友了,而且关系还算要好,说是曾一起同生共死过也不为其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很想立即询问崔若颜是否曾下令陷害陆三娘之事,然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来。   这不仅仅因为两人之间的交情,更重要的是即便他这般直言不讳的问了,崔若颜也不一定会说出实话。   这最为关键的一切,还需见到崔挹,并了解真相之后才作打算,若冒然询问崔若颜,以至于打草惊蛇,那就得不偿失了。   崔若颜见到陆瑾一直沉默不语,还以为他在思考谢怀玉之事,故而也没有在意。   此际见到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她不由嫣然笑道:“郎君来得这般匆忙,一定还没吃饭吧?要不若颜作一碗汤面给你吃如何?”   闻言,陆瑾惊讶笑道:“娘子出身高贵,又为七宗堂河南道掌事,也懂得烧柴做饭?”   “哼!你可不要瞧不起人!”崔若颜蹙了蹙弯弯的柳眉,满是骄傲的言道,“我们博陵崔氏之女可是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   陆瑾呵呵笑道:“怪不得人家常说娶妻当娶五姓女,既然如此,那今日本郎君就品尝一下娘子你的厨艺了。”   “这还不简单,你就等着便是。”说完之后,崔若颜已是站了起来,对着他嫣然一笑之后,这才兴致匆匆的去了。   望着她走出厅堂的背影,陆瑾却是忍不住哑然失笑。   人生其实真的非常奇妙,也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经常发生,至少以前的他,绝对不敢相信自己能够与崔十七郎相处这般融洽,而且崔十七郎还亲自作汤面给他吃,想想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就这般等待了片刻,崔若颜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回来了。   她甚是得意的瞪了陆瑾一眼,将手中汤面轻轻的搁在了长案上,开口言道:“快,尝尝味道如何?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能够品尝到本娘子下面的人!”   陆瑾已是婚配,懂的东西自然比以前多了不少,此时听到崔若颜这般满含歧义的话,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好不容易绷紧脸憋住了笑意,目光这才落在了汤面之上。   谁料刚看得一眼,他立即是味蕾大开了。   汤面乃是唐人惯吃之食,具体做法就是将面团捏成猫耳朵的形状,煮熟加上佐料而食。   崔若颜所作的这份汤面显然别出心裁,面团捏得并非是猫耳朵形状,而为细条之样,汤水中还飘浮着一段段切得整整齐齐的春韭,绿莹莹一片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更让陆瑾觉得此女细心的,乃是汤面上还一个煮熟了的荷包蛋,此物与汤面可谓绝配,就此一碗下肚,包管可以驱走饥饿。   没有半分犹豫,陆瑾立即拿起了旁边的竹筷,埋着头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模样甚是酣畅淋漓。   崔若颜双手托着香腮,目光盈盈的望着对面狼吞虎咽的陆瑾,眉梢儿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温柔之色。 第九四六章 受凉重病   半响之后,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囫囵下肚,陆瑾大感腹胀之余,额头也冒出了涔涔细汗,刚想开口说话,却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见状,崔若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佯嗔道:“瞧把你馋的,有那么好吃吗?”   陆瑾点头笑道:“娘子的厨艺的确不错,看来七宗五姓之女果然名不虚传啊!”   闻言,崔若颜眉毛一挑,唇角也是微微勾了起来:“怎么?现在后悔了?要不回去与你那太平公主和离,前来作七宗五姓的女婿如何?”   说完之后,崔若颜这才意识到此话隐隐有着其他意思,俏脸顿时忍不住红了起来。   陆瑾却是哂笑道:“在下娶妻从来不论门第高贵,只论妻子品行,公主殿下虽然略输文雅,但却一直真心实意待我,相夫教子甚为出众,岂能与之和离?”   “哼,就知道你不敢!”崔若颜瞪了他一眼,俏脸上的红晕亦是不知不觉褪去了,起身收拾碗筷便走了出去。   两人就这般等待了一下午,待到黄昏时刻,终于收到了老村长打渔返回而归的消息。   闻言,陆瑾立即与崔若颜一道,专程登门拜访,求教老村长关于谢怀玉之事。   这位老村长名为巴朗,白发苍苍颇显老态,身子骨却是黧黑结实看上去甚为壮硕,大概是长期出海打渔饱受风雨的缘故,一张老脸满是沟壑纵横,看上起颇为沧桑。   得知两人前来拜访之意,巴郎村长却是欣慰笑了起来,捋须言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果然不出谢郎君所料啊!”   一听此话,陆瑾与崔若颜均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面面相觑,显然不解其意。   沉吟片刻,陆瑾皱眉问道:“村长的意思,莫非是谢怀玉早就知道我们要来么?”   巴郎村长肯定的点了点头,叹息言道:“不瞒两位,三个月之前谢郎君离开白鲨岛的时候,曾说过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有一男一女将会到此处来找寻他的下落,但是老朽没有想到的是,二位居然是一起来的,倒是省去了不少功夫。”   巴郎村长此话等于肯定了谢怀玉尚在人世的消息,陆瑾胸膛中立即生出了一丝激动之情,颤声问道:“老村长,你能够对我们讲讲谢怀玉的事情么?我想知道你所了解的一切。”   巴郎村长颔首言道:“其实我们白鲨岛与谢郎君之间的交情还得追溯到十年之前,那时候这片海域时常有海寇为患,这些海寇**掳掠无恶不作,有时候甚至会将魔爪伸向我们这样的海岛渔村,某一日恰好海寇袭击白鲨岛之时,谢郎君乘坐一艘货船突然而至,为求海盗离开,他不惜将满船的货物送给了海寇,故而赢得了我们的尊重和友谊,而当时谢郎君也感概白鲨岛的风光美妙,便在村内搭建了一座房屋,这些年不时前来居住数日。”   “但是就实而论,老朽却对谢郎君的过往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时常往返南洋经商跑船,据说生意还做得非常非常的大,而他每次来到白鲨岛,都会送给我们许多必须的货品,在三个月之前他到来的时候,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巴郎村长白眉猛然一抖,继续开口道:“不过这次在他快要离岛而去的时候,却拜托老朽一件事,他说或许在不久之后,会有一男一女将会前来岛上找他,若他们到来,便让老朽转交给他俩一人一件东西,只要看了东西他们就明白了。”   一听阿爷居然留下了东西给自己,陆瑾心跳顿时忍不住急促了起来,或许阿爷所留下的事物,便是他失踪这么多年的关键所在。   故此,陆瑾强自压抑住了阵阵心乱如麻的感觉,言道:“不知谢怀玉所留事物何在?还请老村长拿给我们看看。”   老村长点了点头,返回屋中取来了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如捧珍宝的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在陆瑾和崔若颜满含期盼的眼神中静静打开。   木匣内铺着干净的黄锦,摆放着两件事物。   一为一枚巴掌大的铜牌,另一物则是一封书信。   老村长看了看匣内,伸出老手当先拿起了那枚铜牌,递给崔若颜言道:“这枚铜牌乃是谢郎君送还给娘子你的,说这本来就是娘子的东西,你一见就会明白。”   说完此话,老村长又拿起了那封书信,放在陆瑾的案前开口道:“至于这封信件,谢郎君则是送给陆郎君,他还让老朽代他向陆郎君你一句对不起……”   陡然之间,陆瑾热泪盈眶,心内更是酸酸热热说不出的难受,他颤抖着双手接过书信,未及拆开,眼泪已是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陆瑾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心知此刻答案即将揭晓,饶是陆瑾的镇定从容,也忍不住热泪直流。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陆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动作缓慢而又坚实的拆开了信封,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已是霍然入目。   他慢慢细读边看边想,看到最后,原本的激动之色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阵阵疑惑,眉头也是忍不住轻轻皱了起来。   此刻崔若颜早已将谢怀玉留给她的那枚铜牌翻看了数遍,在根本没有半点头绪之后,她的目光早就已经落在了正在读信的陆瑾身上,现在看到他神色有异,立即忍不住问道:“陆郎君,谢怀玉在信中怎么说的?”   陆瑾长叹一声,沉吟半响,既是失望又是恼怒的言道:“阿爷在信中除了向我和阿娘道歉之外,几乎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更没有提及他现在在何处,在干些什么,还有这么多年不归家的原因!”   “当真?”崔若颜惊声一句,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陆瑾郁闷的点了点头,将信递给崔若颜道:“不信你就看看吧。”   崔若颜颔首接过信纸,一通飞速浏览,待到读完之后,同样露出了疑惑之色。 第九四七章 若颜换衣   陆瑾苦笑道:“怎样?我说的不错吧,对了,谢怀玉给你留下来的东西是何,你可有看得明白?”   崔若颜摇了摇头,放下信纸,将搁在案上的令牌递给了陆瑾,轻叹道:“令牌上除了有‘若颜’之名,还有些许携刻的花纹纹路,其他什么都没有,你也看看吧。”   陆瑾颔首接过,然而刚看得那枚令牌一眼,神色却是陡然转为了凝重,将令牌放在手中仔细把玩,脸上凝重之色愈加浓厚了。   瞧见他神色有异,似乎发现了什么,崔若颜连忙问道:“陆郎君莫非知道这枚令牌的来历?”   陆瑾点了点头,望向崔若颜的眼神中充满了严肃和慎重,轻轻言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枚应该应该来自内宫之中。”   闻言,崔若颜立即是愣怔住了,她惊讶的望了陆瑾半响,不能置信的问道:“郎君可有把握?这枚令牌当真是来自内廷?”   “不错,这种腰牌乃是掖庭宫宫奴所有,人人一块上面标注了姓名,以前我在内文学馆担任棋博士的时候,时常出入掖庭宫,故而才认得,现在仔细看来,应该没错,谢怀玉留给娘子你的这枚铜牌,的确是宫廷之物,而铜牌上还有娘子之名,证明此物乃是娘子以前所有。”   陡然之间,崔若颜心内掀起了滔天骇浪,俏脸上的神色也是变得非常的难看,颤声言道:“如此说来,我的身世只怕是与掖庭宫有关了?”   “对。”陆瑾点了点头,“谢怀玉既然留下了这么一条重要的线索给娘子你,娘子若是想要追查自己的身世,恐怕也只能从掖庭宫入手。”   崔若颜默默无语的点了点头,眼眸中渐渐有了盈盈泪光。   自从她得知自己并非是博陵崔氏宗长崔守礼的亲生女儿后,对于追查身世,崔若颜一直非常的执着,暗地里也曾多番调查情况,只是可惜收效甚微罢了。   然而没想到今日,当初带她来到博陵崔氏的谢怀玉,居然留下了这么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给她,如何不令崔若颜又是意外又觉振奋。   陆瑾轻叹一声言道:“以在下忖度,谢怀玉乃是麟德二年离开的皇宫,也就是说娘子在麟德二年之前,理应是住在了宫内,但那时娘子你年纪尚幼,而掖庭宫却是从来不招收幼龄女童,唯一的女童来源,全为被罚没为奴的犯官家眷,就如同上官婉儿一般,看来娘子之父理应是犯事的大唐官员。”   听罢陆瑾这番分析,崔若颜紧咬贝齿点了点头,泪光莹然的言道:“看来要了解事情的真相,也只有从掖庭宫查起了,若是能够得知自己的身世,若颜此生无憾也!”   陆瑾同感的点了点头。   对他来说,当务之急乃是弄清楚谢怀玉避而不见的缘由,而崔若颜也是必须找寻谢怀玉了解身世情况,可以说,谢怀玉已是将他俩的命运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稍事收敛心神,平静内心,崔若颜开口提议道:“既然如此,那我要立即赶去洛阳,不知陆郎君你可否愿意同路而行?”   陆瑾想了想,却是摇头道:“原本在下也是想与娘子你一并回去,只是可惜在下的表妹尚且下落不明,故而我必须得找到她的下落才能定夺。”   崔若颜展颜笑道:“陆郎君勿忧,我们七宗堂消息网遍布全国各地,奴这就令人助你打探陆小雅的消息,你看如何?”   陆瑾点头笑道:“崔娘子若肯帮忙,那自然最好,多谢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崔若颜笑着说了一句,然话音落点却又感觉到此话太过亲密,娇靥便不由自己的红了起来。   陆瑾却没有注意到崔若颜的异样,他对着老村长抱拳作礼道:“老丈,谢怀玉乃是在下之父,他的下落对我尤为重要,倘若那天谢怀玉再次来岛,还请老丈告诉他一句话,不管他因何理由对我避而不见,但父子终究是父子,还请他能够来洛阳城与我一见。”   老村长颔首点头道:“好,老朽一定会将郎君的话如实转告给谢怀玉知晓,郎君放心便是。”   陆瑾感激的点了点头,这才与崔若颜辞别了老村长,出了村子朝着海边而去。   片刻之后,白鲨岛码头已是历历在望了,渔船依旧停泊在那里等待这陆瑾归来。   呆在船上的陆长青心念其妹,一直坐立不安,焦急难耐,此际见到陆瑾与一个女子共同归来,不禁精神大振,已是与金靖钧一道,连忙下得船来举步迎上。   渐行渐近,待陆长青终于看清楚了与陆瑾并肩而行的那位女子容貌,发现并非是陆小雅的时候,原本激动的心绪顿时如被浇了一桶凉水般冷却了下来,心内也是充满了无数的疑问。   待到来到陆瑾的跟前,他忙不迭的问道:“如何,七郎你可有发现小雅的下落?”   陆瑾摇头叹息道:“表兄,乘船出海的乃是这位崔娘子,而并非是小雅表妹。”   “此言当真?”陆长青顿时说不出的失望。   待到陆瑾肯定点头后,陆长青这才沉沉一声叹息,良久无言了。   旁边的金靖钧观人入微,很敏感的注意到陆瑾似乎与这位崔娘子乃是旧识,不禁笑问道:“怎么,莫非七郎与崔娘子认识不成?”   未等陆瑾开口,崔若颜已是落落大方的言道:“两位郎君,小女子名为崔若媞,乃是博陵崔氏之人,也算与陆郎君相交多年,没想到今日却在这座白鲨岛再次相逢。”   金靖钧想了想,恍然笑道:“噢呀,记起来了,三年前在下还曾在盐帮江帮主寿宴上与娘子你见过一面,在下名为金靖钧,久违了。”   崔若颜轻笑道:“金副帮主所领的云蛟帮名满江南道,若颜岂会不知道?”   说完之后,崔若颜目光望向了旁边所站的陆长青,却见陆长青丝毫没有高兴之色,反倒是目光冷冷的看着自己,不禁神情一滞。 第九四八章 希望破灭 陆瑾知晓陆长青还在记恨博陵崔氏企图夺取陆氏盐场之仇,故对于出身博陵崔氏的崔若颜,才没有什么好脸色。   果然,陆长青立即冷冰冰问道:“敢问娘子,不知崔十七郎崔若颜与你是什么关系?”   崔若颜这才明白了缘由,她飞快的瞄了陆瑾一眼,面上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呐呐言道:“崔若颜乃是家兄。”   “哼!”陆长青冷哼一声,却是转过了头去,作出一幅不屑与语的模样。   陆瑾暗感好笑,面上却是故作正色的岔开了话题,言道:“诸位,现在时间已是不早,我们还要返回盐官县,就此上船吧。”   陆长青与金靖钧都是唯陆瑾马首是瞻,闻言立即点头应是,而崔若颜也是不会拒绝,自然同意下来。   片刻之后,渔船挂上了风帆,不疾不徐的离开了白鲨岛码头,驶入茫茫大海当中。   是夜,明月当空,河汉光微,海面寒如洗。   陆瑾、陆长青、金靖钧三人在船舱内对案而坐,品酒闲聊。   老渔翁专程从海中打来一些海味,供三人佐酒而食。   但是只可惜,饮酒的三人兴致都是不太高。   此行满怀希望出海,却没有找到陆小雅,而且还知道了阿爷尚在世上的事情,陆瑾自然有些郁闷与不解,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酒,头脑也是昏沉沉一片。   及至酒宴结束,陆长青与金靖钧均是睡去,陆瑾却依旧了无睡意,独自一人走上了甲板,慢悠悠的散起步来。   谁料刚走到船尾,却见船舷处有着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一袭白衣随着呼啸而过的海风轻轻舞动,给人一种既诡异有神秘的感觉。   “谁?”陆瑾霍然止步,立即冷声一问。   就这么沉默半响,一个熟悉的女声传入了陆瑾的耳朵当中:“怎么?陆郎君你也睡不着么?”   “噢呀,是崔娘子?”陆瑾惊讶一笑,“你也不是同样么。”   白色身影轻轻晃了晃,崔若颜已是莲步款款的走上前来,轻叹道:“是啊,想及自己的身世,自然无法入睡。”   陆瑾对着她指了指船舷凭栏,当先举步走去,两人并肩而立望着一轮美轮美奂的满月,看那月光皎洁,繁星闪烁,均是良久无话。   就这么过得半响,崔若颜当先出言道:“陆郎君,今日陆长青之所以对我有所敌意,是因为以前我们崔氏夺取江东盐场那件事么?”   陆瑾轻叹言道:“娘子应该知道,当年若非是我们急中生智劫持崔挹为质,说不定真的就让你们得逞了,表兄记恨你也是常理。”   闻言,崔若颜却是摇了摇头,美目怔怔的望着他,认真言道:“其实对于若颜来讲,陆长青记恨不记恨我都是无所谓,我想知道的是,郎君你可否还会因当年的事情而恨我?”   陆瑾微微一怔,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生出了颇为踌躇的感觉。   瞧见他良久未言,崔若颜面上神情微微一黯,垂着螓首有些沮丧的言道:“我知道了,其实你也还在记恨我,对么?记恨以前我算计江东陆氏。”   陆瑾想了想,决定还是与她开诚布公谈一谈为妥,于是乎正容言道:“崔娘子,你从前的行径的确是非常的不妥,也对陆氏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说不记恨你自然是假话,特别是当年我来到长安的时候,见到你之时便会满心怒火。”   崔若颜失笑道:“怪不得那时候我如何拉拢你,向你示好,你都对我不理不睬。”   “对,但是我觉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肯改正,那就善莫大焉。我觉的娘子你比起以前的崔若颜已是改变了许多许多。”   “改变许多?改变得最多的是什么?”   陆瑾目光掠过了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感觉到她满是期待的神情,不禁哑然失笑道:“作为我来讲,娘子你改变最多之处自然是由男变女了。”   崔若颜“噗哧”一下笑出声来,眨了眨眼眸俏皮问道:“既然如此,那郎君是喜欢男装的崔若颜,还是女装的崔若颜呢?”   “自然是女装的。”陆瑾想也不想就回答了一句,然而一见崔若颜的那张俏脸忽然变作了殷红,这才意识到了如此直接之话却是有些不妥,补充说道,“我的意思是,娘子换作女装更让我觉得这个才是真实的你。”   “是么?”崔若颜双手展开打量了自己周身,提着长裙裙摆一个转身,嫣然笑道,“既然如此,今后若颜与郎君见面之时,愿意一直换作女装,你看如何?”   话音刚落,陆瑾便是忍不住笑道:“若能如此,那自然最好了。”   两人闲聊良久,方才返回船舱入睡。   大概是满腹心事的原因,陆瑾睡得一直不太踏实,朦胧中全是陆三娘与陆小雅的影子在脑海中晃动,纠葛在一起始终未曾离开。   便在他翻来覆去似睡非睡当儿,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忽地响了起来,声声入耳催人转醒,使得陆瑾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揉了揉眼眸,陆瑾这才回过神来,听到甲板之上脚步奔走,吵闹一片,其中那老渔翁惊慌而又尖锐的声音尤为明显时,他才知道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连忙翻身下榻疾步匆匆的朝着甲板上走了出去。   刚步入甬道,却见金靖钧恰好也从房内快步而出,当头便问道:“七郎,外面怎么了?”   陆瑾摇头言道:“我也不甚了了,走,一起出去看看。”   金靖钧点了点头,跟随着陆瑾一道走上了甲板,果见渔民们乱哄哄的忙成了一团,而老渔翁赤着脖子居中调度指挥,老脸上布满了惶恐不安的神情。   见状,陆瑾立即走上前去,询问道:“老丈,敢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渔翁面露急色,嗓音颤抖着开口言道:“郎君,大事不好,我们遇到海寇了,成群结队的海寇。”   闻言,陆瑾心头顿时一沉,连忙走到凭栏处朝着海面一望,果见不远处有着数艘不明来路的船只,正呈扇形朝着已方渔船包围而来。 第九四九章 悉心照料   屋子不大,木柜也只有寥寥数个,很快,崔若颜便从厨房的木柜中找出了一堆看似药物的东西。   她大喜过望,急忙拎上布袋来到院落,乘着天边最后一丝晚霞所发出的光芒,慢慢细看。   七宗堂本就经营着药材生意,崔若颜身为七宗堂河南道掌事,常见的药材还是勉强能够认识。   仔细看来,这堆药材中有着麻黄、桂枝、羌活、藁本、防风、苏叶、荆芥、生姜等药物,几乎都是治疗伤风感冒的,每样药物都用小布袋收归得整整齐齐,不见混杂。   崔若颜暗叹一声谢天谢地,连忙挑拣出了几味治疗发热的药材,回到厨房找来一个陶罐,点燃炉火熬制起来。   好在厨房柴火甚多,倒也省去了前去夜晚寻找干柴的麻烦。   崔若颜念及她与陆瑾忙碌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吃东西,在熬药的空闲,也顺便看了看厨房可有能够烹食之物。   功夫不负有心,米缸内有半缸子大米,木柜中有着一袋麦粉,她又去前院菜地里扭来一个胡瓜,这才返回厨房忙碌了起来。   片刻之后,炊烟重新出现在烟囱之内,徐徐上升轻轻摇曳,天空也是渐渐黑暗了下来,沉沉的暮霭笼罩了整个海岛。   崔若颜终于忙碌完毕。   陶罐内药汁已经熬好了,饭锅内胡瓜米粥正冒着腾腾热气,看上去煞是味美。   历来仙子一般的崔若颜经过这一番厨下折腾,不知不觉竟有几分狼狈疲乏。   原本梳拢得整整齐齐的云鬓已是发散鬓斜,光洁如玉的俏脸儿多了几分柴火灰烬,那身蜀地锦缎制成的美丽衣衫更是脏兮兮无比,足下未着鞋袜,一双玉足也裸露在外。   但是即便如此,此际崔若颜心头也感到了满足。   一想到陆瑾待会只要喝了那碗药汁,并吃了她亲手熬制的稀粥身体将会为之好转时,那份满足感竟是越来越浓了,比她在七宗堂时完成了一笔大买卖还要高兴。   先将药汁端入房内,服侍着陆瑾喝下,她又将熬制的米粥端来,扶起陆瑾任凭他靠着自己的肩头,捧起那碗米粥小心翼翼的喂他吃了起来。   待到一碗米粥下肚,陆瑾的额头冒出了涔涔细汗,原本苍白无比的脸膛上也是有了几分红**色。   崔若颜渐渐安心,收拾妥当一切后便掌灯来到寝室内,就这么坐在陆瑾的旁边,眼眸中的目光恰如流水般温柔无比。   细细看来,这家伙长得还真是不赖。   一双飞扬的剑眉透露着说不出的英气,鼻梁高挺如同挺拔山峰,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流露出一股不服输的坚强之色。   崔若颜痴痴的看了他半响,尤记初见他时的情景,漂亮的唇角微微扯动,露出了一个足以让百花羞惭的缅怀笑容。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能够走入她的心中,亦或许是立志于七宗堂大事的她长期女作男装,根本没心思理会世间那些情情~爱爱。   但是待她遇到陆瑾,相识相知共度诸多为难,崔若颜却是觉自己不知不觉沦陷了,特别是那晚洛阳画舫相遇,在他得知了自己真实身份之后,止不的思念之情恰如那无孔不入的潮水,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将崔若颜紧紧包围。   人都会有情,崔若颜自然也不会例外,她知道这个曾经让她恼恨不已的男子,已是让她为之动心。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有着几分理智,陆瑾毕竟是太平公主驸马,有着美貌的妻子以及乖巧的孩儿,他更得到太后武媚的青睐信任,还有无比美好的前程正在等着他。   至于她崔若颜,也只是陆瑾人生中一个过客而已,何能以自己的几分浅薄****,为陆瑾增添苦恼和麻烦?   她冷静而又不乏理智,在得知喜欢上陆瑾之时,便已经决定将这份感情深深的藏在心里,不对任何人提及。   或许在很多年之后的空闲时际,她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陆瑾,想到两人所经历的故事,浅浅一笑其后泪流满面。   人生不如意之事七七八八,即便贵为圣贤也是如此,凡事又何必强求?   陆瑾作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沉沉大梦。   之所以不可名状,乃是因为梦中所发生的事实在太过凌乱,有波浪翻滚的海水,有狰狞凶猛的海寇,有血腥残酷的厮杀,有痛苦惊慌的惨叫……一切一切纠葛在一起恰如一只凶猛怪兽,让陆瑾深陷其中不可逃脱,更是无法自拔。   便在他难受不已的时候,总觉得有一只温暖光滑的小手紧紧的抓住他,恰如那落实之人所系着的救命绳索,让陆瑾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觉。   渐渐的,陆瑾噩梦退去,心绪也是平稳了下来,竟是睡得无比的踏实。   及至他悠然转醒睁开了双目,灿烂的阳光正从床榻旁边的窗棂外射入,照入屋内展现出了一段好看的光华。   陆瑾缓缓坐了起来,抬目四顾,才发现此乃一间简陋却不失整洁的寝室。   只可惜寝室之门用布帘挂住,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他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抬起手来揉揉太阳穴,这才记得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记得那夜他与崔若颜两人从海寇船上跳海而逃,前去不远处的一座海岛,其后恶浪汹涌,连绵不绝,而在浪涛中浸泡甚久的他也是为之重病,快游到岛上的时候便失去知觉昏迷不醒。   其后所发生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了,更不明白是如何来到这间房屋中的。   莫非崔若颜已经找到了船只,并带着他已经返回了大唐?   想到这个可能,陆瑾登时就振作精神,便想翻身下榻。   然而刚刚站在榻边,他就感觉到浑身上下酸麻无力,一幅大病初愈的样子。   便在此刻,那道布帘忽地一动,走入了一个明目皓齿的丽人儿,正是与他共度为难的崔若颜。   见到陆瑾已经醒来,崔若颜玉脸上登时就现出了惊喜之色,将手中捧着的陶碗搁在土坑边,笑语言道:“郎君已经醒了么?这次你可是将我吓坏了。”   陆瑾站定稍稍凝神,皱眉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不久!才三天三夜而已?”崔若颜笑着一句,语气中却甚是揶揄。   “什么,三天三夜?”陆瑾立即不能置信的瞪圆了双目。 第九五零章 古怪之处   “对啊。”崔若颜认真的点了点头,却是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陆瑾愣怔少顷,忽地感激笑道:“如此说来倒是麻烦娘子了,多谢娘子在我重病昏迷的时候照料于我,谢谢!”   “陆郎君何须客气。”崔若颜轻笑莞尔的言得一句之后,又继续说道:“若非郎君你不顾危险潜入海寇船只上救我,说不定此刻我还在海寇们的手里,若颜此举也是投桃报李而已。”   陆瑾咧嘴虚弱的笑了笑,这才有闲暇打量这间不大的屋子,疑惑问道:“我们莫非还在那座荒岛之上?此乃谁的房子?”   崔若颜轻轻颔首,出言解释道:“这间木屋应该是过往渔夫临时休憩所用,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恰好住在里面的渔人乘船离去,与其失之交臂,看来我们还是被困在了岛上。”   陆瑾默默然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在崔若颜的相扶下走出寝堂,在前院转悠观察了一圈之后,他这才神色凝重的言道:“崔娘子,你可有觉得海寇擒你之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闻言,崔若颜露出了几分思索之色,点头言道:“郎君这么说起,似乎真有那么一回事,我前来白鲨岛的时候,可是一直未对任何人提及过自己的身份,而且行踪也是极其保密,怎会被这些盘踞在海面上的海寇知晓?倒是甚为奇怪。”   “娘子说得不错,而且还有一点,我终觉得这些人似乎并非海寇。”   听到陆瑾这一句话,崔若颜那双远山黛眉眉梢猛然一抖,显然非常吃惊,很快她又镇定下来镇重其事的问道:“陆郎君何出此言?”   陆瑾像是早就已经经过仔细判定,口气低沉而又舒缓:“不瞒娘子,在下也算经历战阵,见惯生死,对于刀口舔血的人物,比如说那些征战军卒,都是一眼就能够认得出来,盖因经年厮杀,这些人身上都会自然而然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杀气,但那天我观那些海寇,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他们有残忍好杀之色,怎么说呢?他们似乎就如同豪门大族护卫私兵一般,空有花架子,而无刀口舔血的杀气……”   崔若颜静静听完这番话,面上思索之色愈见浓厚,半响方才绷着俏脸言道:“郎君如此推断倒也有理有据,说起来那天我登船的时候,面对那些海寇总感觉到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只是当时并没有细想,现在我终于察觉到了感觉奇怪之处,那些海寇似乎太过文质彬彬,而且对待我也是有礼有节,完全没有其他海寇那般粗鄙蛮横之态,至于他们的首领王剑川,更是不像一个首领,完全没有一丝亡命之徒的感觉。”   刚才之言本就是陆瑾的一番推测,没想到待将脑海中盘旋着的疑问说出,崔若颜也是有着同样的感觉,倒也令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如此说来,王剑川所领的那群海寇之所以要挟持崔若颜,只怕不止想要博陵崔氏缴纳赎金这么简单,理应还有其他目的。   可那目的究竟为何却是无法猜到,一时之间,陆瑾和崔若颜均是皱起了眉头,作出深思状。   半响之后,还是崔若颜当先长吁了一声,轻叹道:“算了,还是不去绞尽脑汁费力思索,若这些人还另有目的,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只可惜现在我们被困在了这座荒凉的海岛上面,却是插翅难飞,但愿他们不会折回来寻找我们。”   陆瑾言道:“海寇无法确定我们究竟是在何处跳海而逃的,找寻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这一点娘子倒是用不着担心,唯一可虑的是这座海岛若是荒无人烟,也不知何时才会有船只到来,载我们返回大唐。但愿表兄和大郎能够及时将情况禀告给公主殿下,出动水师前来搜救。   崔若颜认同的点了点头,想及这件事透露着让人说不出的神秘古怪,不禁暗自一叹。   此刻吴县之内,马不停蹄返回吴县的陆长青金靖钧两人,正在向太平公主禀告此行遭遇海寇的经过。   待得知陆瑾为救博陵崔氏崔若媞而孤身潜伏至海寇船只,从而不知所踪之后,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太平公主,此际也是一阵冰冷倏忽漫过身心,骤然生出了一阵身临悬崖绝境的眩晕,俏脸更是瞬间苍白。   见到太平公主惊愣当场,陆长青无比愧疚的开口道:“殿下,都怪在下无能,使得陆驸马独自一人前去冒险,陆驸马离开之时曾告知在下,让我请公主你立即传令给扬州大都督府,请他们派出水师前去搭救,救人如救火,还请公主速速决断。”   太平公主攸然回神,在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她终是沉静了下来,眼眸中泪光莹然,口气却是坚强无比:“驸马涉险危难,自当速去搭救,去信不必了,本宫现在亲自赶赴扬州,坐镇军中寻找驸马。”   坐在旁边的陆望之也是满心焦急,听太平公主如此决断,他立即认同点头道:“殿下说的不错,七郎遇险我们陆氏也不能坐视不管,长青,就由你陪同殿下前去扬州,襄助殿下找寻七郎。”   陆长青自然不会拒绝,点头道:“孙儿遵命,必定不负祖父重托,将七郎找回来。”   金靖钧思忖了一阵,开口道:“我们云蛟帮在沿海一带也算略有人脉,待会我回去之后,会立即出动舟船寻找七郎,若有线索,立即向公主殿下你禀告。”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一事,转身望着陆望之一脸郑重的开口道:“外祖父,太平须得连夜赶赴扬州,带着俊彦同行多有不便,还请陆府代为照料本宫与七郎的孩儿,拜托了。”   陆望之猛然一柱竹杖站起身来,慨然点头道:“公主放心前去便可,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俊彦,等待你与七郎共同归来。”   太平公主感激的点了点头,情况紧急之下也不多话,返回屋中简单收拾行装,又换上了一件便于骑马驰骋的武士劲装,便带着一队缇骑出了陆府府门,朝着北方的扬州呼啸而去。 第九五一章 追封为王   仲夏七月,武后的车驾返回了神都洛阳。   当那整肃华丽,声势浩大堪比帝驾的车队从城门磷磷开入,碾过天街之时,登时引来了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一片太后万岁之声直上云中,传了很远很远。   居中那辆八马驾拉的高车上,武后正肃然端坐其中,她透过窗棂前的薄纱帐幔望着外面不断掠过的街景,看着人们夹道欢呼的笑脸,嘴角不禁溢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几个月以来,武后日子过得可谓波澜壮阔。   先帝驾崩后,所立的遗诏极大的限制了武后掌权,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将她剥离出权力框架之外。   对于这一切,原本武后非常失望难堪,也对先帝的狠心有些忿忿不平,甚至还起了就这般当个不管事的太后之心思。   但是她没料到的是,裴炎居然作出了雪中送炭之举,硬生生的曲解了先帝遗诏的意思,也使得她能够借机转圜,重新掌握了朝政。   其后她与裴炎两人更凭借着李显强行擢升韦玄贞为相时的鲁莽之言,将他顺利废掉拉下了帝座,另立李旦成为了帝王。   如此一来,武后终于能够从多年的幕后议政变为了台前听政,每日早朝,均是如同大唐皇帝一般坐在龙床上听群臣禀告事务,反观新帝李旦,却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坐在另一旁,让不少忠直的老臣为之痛心唏嘘不已。   在前不久护送高宗皇帝的灵柩返回长安后,武后更觉得自己的权力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特别是那些以前看不起她、曾反对高宗立她为后的关拢贵族们,更是全都匍匐在了她的脚下,成为了摇尾乞怜的丧家犬。   对于这些人,武后虽则心带轻蔑,然也还是好言抚慰,因为武后想得很远,也看得很远。   这些曾经给她带来无数麻烦的关陇贵族们已经不足以成为她的对手,能够分化便分化,能够拉拢也必须拉拢,要让他们成为效忠于她的人。   武后真正的政敌,乃是对于朝局变故一直隐忍未发的李氏宗族,这些人才是她所忌惮的对象。   原本她很有信心能够轻而易举的平息李氏宗族们的怒火,特别是有着首席宰相裴炎的支持,这一切应该更是轻而易举。   但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完全打乱了武后的部署,也使得她的心内腾升出了一股愤怒的火焰。   怒火的源头,那便是现在裴炎居然胆敢忤逆她的意思了。   前不久,武后准备擢升其侄武承嗣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太常卿虽然向来不位列宰相之中,但如果加了同中书门下三品,便可以参政议政,也是视为宰相。   如今宰相班子足有八人,除了刘仁轨之外其余全是裴炎的亲信,武后让武承嗣成为宰相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完全可以算作一件小事而已,也对裴炎没有多大的影响。   但没想到的是,裴炎却对武后此举大为不满,甚至还在暗中抵触太后之令,拖拖拉拉了几近一月,才勉强同意了下来。   经过此事,武后才猛然意识到了裴炎现在已经将政事堂视为了他自己的禁脔,容不得他人插足其中,即便是她这个太后也是如此。   武后气恼之余,更有了一层异样的感觉,那个曾对她言听计从的裴炎,似乎因权力膨胀而渐渐不听话了,更有隐隐对抗之意,这可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苗头!   心念及此,武后鼻端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冷哼,透着冰冷无情,寒凉肃杀。   沉吟半响,她猛然出声言道:“婉儿,即刻传旨,三日之后朝廷在乾元殿举行大朝会,除常参官之外,在京七品以上官员须得全部前来参加。”   说完之后,武后却发觉并没有听到那声熟悉的应答,不禁疑惑的抬眼望去,却见上官婉儿正坐在车厢角落望着外面的街景发呆,显然处于走神的状态。   见状,武后黛眉猛然一轩,哭笑不得的高声提醒道:“你这丫头在想甚来?没听见朕的命令么?”   “啊?”   上官婉儿惊呼一声回过神来,看着武后暗含责备的目光,俏脸不禁掠过了一丝红晕,起身一礼嗫嚅言道:“启禀太后,时才婉儿想事走神,故而没听见你的命令,还请太后见谅。”   “算了算了。”武后大度的摇了摇手,又将命令重新讲述了一次,这才正色言道:“这次大朝会尤为重要,你一定要令人仔细准备,万不能出现丝毫差错,若有闪失,朕可要唯你是问。”   没想到武后居然对一场朝议如此上心,上官婉儿倒是感觉到有些意外,来不及多想,急忙点头应命。   车驾徐徐开入上阳宫内,武后舟车劳顿,抵达寝宫便前去休憩了。   上官婉儿却依旧没能得到放松,她还须得去完成武后时才所下的诏令。   自从武后临朝称制后,上官婉儿的地位也是紧跟着水涨船高了起来,每日的政务均是由她进行梳理归类,并提出初步处理意见之后,方才送给武后过目。   这虽然只是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工作,但上官婉儿对于政事所提出的初步意见,却极大的影响着武后的决断。   故此,朝野内外的好事之徒暗地里将上官婉儿呼作了上官内相,等同于认为她已是有实无名的宰相。   即便如此,上官婉儿觉得她的生活还是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而她的心中,依旧在为一个人牵挂。   陆瑾!   那个魂牵梦绕,让她毕生难忘的名字,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消失不散。   特别是知晓陆瑾乃是陈郡谢氏嫡长孙的真实身份后,上官婉儿在暗自心惊当儿,也为爱郎昔日所受的磨难心疼不已。   但是眼下这一切已经与她无关了,毕竟他已经有了那位千娇百媚的太平公主,而且前不久两人还相携前去江南道省亲,这是多么的郎情妾意。   至于她上官婉儿,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心内说不出的苦涩,站在树林中透过树枝之间的缝隙望着浩瀚无比的苍穹,眼眸中渐渐有了晶莹剔透的珠泪。   恰在此时,内侍急匆匆的送来一封紧急奏书,乃是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武承嗣有紧急要事上奏太后。   上官婉儿不敢耽搁,连忙展开奏书细读,然而刚看罢一眼,整个人却是呆愣住了。   奏书的内容很简单:武承嗣请太后立武氏七庙,追封其祖为王。   :,,!! 第九五二章 决裂(上)   三日后的寅时末刻,神都洛阳晨风送爽,白云朵朵,东方天际已是显出了火焰一般的颜色,想必要不了多久朝阳便会喷薄而出。   乾元殿外面的皇宫广场上,早就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朝臣们。   今日所有大臣均是身着参加大朝会时必须穿着的公服,个个峨冠博带、威严肃穆,神情透露着说不出的严肃。   待到卯时到来,则天门城楼上响起了晨鼓之声,乾元宫大门也是徐徐洞开,显出了里面金碧辉煌的朝堂,一股至高无上的权力气息从里面清晰无比的透出,直渗与会者的内心。   大臣们在殿中侍御史的带领下,一队队整肃无比的缓步进入乾元殿之内,按照东面文官、西面武将之分,位列两厢而站。   就这么默默然的等待了半响,便闻殿门口响起了一声高亢尖锐的宣呼:“太后临朝,众臣接迎。”   嗓音落点,众大臣全都起身作礼,低着头感觉到那阵舒缓却又非常清晰的脚步声从容不迫的走过中央甬道,登上了三尺台阶直上龙床。   其后君臣见礼完毕,众大臣这才得见武后今日的衣饰,不禁全都暗自一怔。   高坐龙床上的武后身穿太后全副冠冕,凤仪威威堪比帝王,略显苍老的容颜上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威严肃穆,在她目光的扫视之下,所有人都是情不自禁的垂下了眼帘,不敢与之对视。   许多大臣已经暗暗意识到,今日大朝会有着许多不同往日朝会之处。   最大的不同,便是大朝会首次出现没有大唐天子,却是由太后代为主持的局面。   武后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也不多话,对着站立在龙床边缘的上官婉儿抬手示意,肃然吩咐道:“婉儿,传旨。”   “诺!”   上官婉儿重重应得一声,疾行数步来到台阶之前,展开一卷黄绸亢声拥堵道:“大唐太后诏令:今岁伊始,朝中乱局频现,皇位更替不休,致使朝野多有疑虑,无法适从,朕代帝临朝称制综览政务,在诸位文武大臣的协助下,如今总算得以厘定乱局,维护社稷朝纲安稳,实乃举国幸之,故此,朕决定改文明元年为光宅元年,大~赦天下以示庆贺。”   上官婉儿清朗的嗓音方落,朝堂中“哄嗡”一声大响,竟是骚动了起来。   这并非是大臣们少见多怪,而是这太后更改年号也实在太过频繁了一些,实在让人无从适从。   往年先不说,就从去岁算起,先是从永淳二年改为了弘道元年,李显即位后又从弘道改为了嗣圣,其后李显被废李旦即位,嗣圣元年变作了文明元年,没想到今日,文明年号又要变为光宅了。   比起高祖皇帝与太宗皇帝当政时均只使用了一个年号的情况,武后此举实乃匪夷所思。   对于这般决定,众臣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盖因大家心内都非常明白,在目前的情况之下,实在犯不着因为此事去触武后的霉头。   听到大臣们都没有提出异议,武后心内不由自猪的生出了一丝激荡之情,凤目中也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光芒。   更改年号之事她已经作了太多太多次了,并不生疏也是非常熟悉,但是每一次,她所更改的年号都是为别人而改,为了丈夫,为了儿子,从来没有一个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年号。   但是光宅元年不同,那是第一个真正属于她武媚的年号,也是她临朝称制掌握绝对权力的头个年号,对于武媚来讲,自然是意义非凡。   武后压抑住了心头的激荡之情,面上不动神色的亢声言道:“既然诸位爱卿没有意见,那么这事就这么决定了,新的一年自当不同于往年,当有新政颁布天下,方能安邦定国,婉儿,宣读朕的光宅新政。”   群臣这才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来了,不禁全都凝神倾听,上官婉儿清朗又不失柔美的嗓音也是在朝堂内继续响起,直是振聋发聩。   武后所立的光宅新政共有二十四条,几乎涉及到了治国理政的方方面面,都是让人为之深思。   概括论之:一为发展农业,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二为广开言路,注重纳谏,许民上告;   三为整顿吏治,严惩贪吏;   四为完善科举,拔擢贤才;   五为经营西域,广开商路。   ……   这些措施,正是武后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施政纲领。   有如此完善正确的为政举措,大臣们本应该感觉到高兴才对,然而无有独偶,此刻很多人心内却是沉甸甸一片说不出的难受,更有甚者相互目询,都看到了对方面上的难看之色。   如此重大举措,并非是由大唐天子诏书告知天下,而是由摄政太后提出,并以太后令形势发布,岂不怪哉?   如此一来,究竟传达出怎样一个信号?   难道在太后心中,当真就已经把自己当作了大唐天子,视所有人为无物了么?   东面文臣首列,政事堂首席宰相裴炎面色铁青,嘴角抽搐,双目中闪动着愤怒不已的火焰。   他原本就对今日突兀举行的大朝会暗感奇怪,毕竟身为首席宰相,居然不知道大朝会所议的议题,实在令他感觉到匪夷所思。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武后居然就这么撇开了他,擅自决定改元光宅,甚至还当殿颁布了他闻所未闻的新政,实在令裴炎感觉到了非常的愤怒和难堪,心中也是陡然涌出了一股激愤的热血。   裴炎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来不及多想,起身出班拱手奏道:“微臣裴炎有一言,请太后听之。”   裴炎如此言语口气略带冒犯,不禁令群臣为之侧目,也使武后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怒色,武后淡淡开口道:“裴卿但言无妨。”   裴炎应得一声,语气忽然变得高亢而又激烈:“臣闻天地有乾坤,朝政有章法,君臣有规矩,任何人都不得轻易逾越,太后代帝摄政临朝称制无可厚非,然则,历来颁布新政,都应该由政事堂奏议,天子制可,颁布朝野进行实施,如今太后置朝廷制度为无物,不经天子与政事堂商议私自颁布政令,实乃违背祖制,违背朝纲,还请太后收回成命,慎之慎之。”   高亢有力的话音落点,大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 第九五三章 决裂(中)   武后细长的眉宇危险的挑了挑,罕见没有动怒,耐下性子沉声解释道:“裴爱卿,朕之所以召集今日大朝会,便是想要向诸位王公大臣商议光宅新政之事,以朕看来,大政之要首在确定纲领,纲举才能目张,故而光宅新政只是确定大概思路,具体为政举措,便需交由政事堂诸位议定,故而朕并非私自颁布政令。”   “至于裴爱卿言及朕未与圣人商议,此乃大缪!朕这光宅新政全都事先征得了圣人的同意,只不过现在圣人尚在长安,且朕现在代行政事,才以太后令的方式颁布,故而既没有违背祖制,也没有违背纲领,还望裴卿以及诸位臣工不要以此为怪。”   一席话徐徐道来,却是直击要害让裴炎大感哑口无言,生出了无法辩驳的感觉。   严格说来,裴炎与武后联手废掉了李显,可谓是政治上的同盟,在大局刚刚稳定的情况之下,实在犯不着发生冲突,作为裴炎本意来讲,也不愿意在这大朝会上顶撞武后,从而使同盟关系产生裂痕。   但是武后颁布光宅新政对朝野上下意味着什么?那可意味着武后将以统治者的身份彻彻底底的站在前台,也标志着皇权相权的屈服沦落,即便是他这个首席宰相,也只能听她的号令,而非是他的盟友。   这是妄想在圣人与武后之间左右逢源,舞智弄权的裴炎所不能接受的。   故此,他今天并非是反对光宅新政,而是武后本人。   这就是政治斗争,没有对错与否,只有应不应该。   裴炎略微喘息了一下,稍微理顺了几许思路,亢声继续上奏道:“太后,且不论光宅新政本身,历来颁布新政,均应因势因时因地而变之,万不可总而概之,一言蔽之,如今先帝尚未入土为安,天后你便要改变先帝留下来的诸多国策,臣实在委实不解,也觉得天后太过操之过急,还请天后收回成命,容当后议。”   “啪”的一声大响,武后纤手忽地重重拍在了御案之上,俏脸神色登时变得肃然无比,“裴炎大胆!你的意思是在说朕罔顾先帝之意,胡作非为了?”   裴炎深深一个长躬,垂着脑袋淡淡言道:“微臣不敢,但作为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臣理应维护先帝确定的政治纲领。”   一句顾命大臣,登时就让裴炎一党精神大振,也使得暗中反对武后的人精神大振。   顾命大臣可是帝王临终之前托以辅佐新君,治理国家的大臣,不论是在皇族外戚,王公大臣们当中,都有着无以伦比的威望,甚至就连新君,也必须对顾命大臣礼敬有加,在亲政之前不得忤逆违背其意。   别的顾命大臣不说,单是周朝周公旦、秦朝吕不韦、三国诸葛亮、唐朝长孙无忌几人,便为名耀千古的人物,也为当世一等一的权臣。   如今裴炎抬出自己的顾命大臣身份,自然希冀能够与临朝称制的武后在地位上进行抗衡。   而且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裴炎顾命大臣的身份可是先帝亲自指定的,武后临朝称制的身份不过是后来强加于上的,两者岂能相比?孰强孰弱登时高下立判。   霎那间,无数大臣的目光都朝着正北面的高台上望了过去,都想看看武后将要如何化解这一道难题。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武后依旧是不慌不忙稳定如山,她藐视至极的看了裴炎一眼,鼻端重重一哼淡漠至极的问道:“好一个顾命大臣,裴爱卿,朕在这里问问你,敢问先帝是令你为何人顾命辅政呢?”   恰如一声平地而起的惊雷,原本已经开始暗自得意的裴炎整个人如遭雷噬,浑身血液也早陡然之间凝固了,透骨的寒凉霎那爬上了他的脊椎骨,整个人冷冰冰一片。   暗地里反对武后的大臣们也是如同被冷水浇过,昂扬而又火热的斗志刚刚升起,顷刻之间却又化为了乌有,露出了茫然无措之后的胆颤神色。   大殿中沉默一片!   武后嘴角的冷笑愈发浓烈:“哼哼,没话可说么?不如就让朕来告诉你,先帝乃是令你为李显的顾命大臣,如今李显被废,新君即位,你顾命大臣的身份自然也是不存在了,现在何能当得顾命大臣之称?”   此话可谓振聋发聩,也使得裴炎情不自禁的瑟瑟抖动了起来。   武后说得一点也不错,先帝可是在遗诏上写得清清楚楚,让他以顾命大臣之身辅佐新君李显。   既然李显已非帝王,那么他也肯定不在是顾命大臣,在逻辑上完全讲得通。   若是丢掉了顾命大臣的身份,裴炎在摄政太后面前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臣子而已,再也无法与其平起平坐。   见到裴炎浑浑噩噩无话可说,武后心知自己已经在两者第一回合的较量中取得了胜利,目光扫视殿内一圈备显威严,口气冰冷如刀:“既然诸位爱卿都没有意见,那么朕宣布正式实施这二十四条光宅新政。”   当此之时,再也没有一个人胆敢说一个“不”字,全都拱手应命。   裴炎心内又气又急,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无话可说之下,也只得领令了。   然而还未待他缓过劲来,新晋宰相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武承嗣忽地走出,抱着牙笏对着高坐龙床上的武后肃然一躬,亢声言道:“太后,微臣武承嗣有奏。”   武后虚手一抬,淡淡言道:“武爱卿但说无妨。”   “诺。”武承嗣干脆利落的应得一声,语气激昂而又高亢:“太后您以十四之龄进入宫闱,尽心尽责辅佐君王,处理朝政,管理后宫,并与先帝二圣临朝治理天下,现我大唐处处歌舞升平,百姓安居,太后实乃居功至伟,劳苦功高,朕奏议朝廷当追封太后先祖为王,并在故居建立供奉主庙,以示褒奖。”   如果说刚才的光宅新政算是震撼的话,那么此刻武三思的话几乎是让所有人都呆立当场,膛目结舌了。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九五四章 决裂(下)   大唐立国以来有条世人皆知的制度,那就是非李家皇室子孙不得为王。   故而即便功勋再是卓著的大臣,如贞观年间排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的长孙无忌,最后也只是被封为国公而已。   如今,武承嗣突兀奏议追封武氏先祖为王,自然是乱了法度,也是坏了规矩,顿时就激起了一片嗡嗡吵杂的议论之声,反对之意不绝于耳。   已被更名为凤阁内史的前尚书省中书令刘景先时才见到裴炎在武后面前吃瘪,早就已经满腔怒火,现在听闻这新晋的太常卿、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如此放肆,再也按捺不住心内的激愤之情,陡然出班扬起手中牙笏怒指武承嗣喝斥道:“大胆佞臣,我大唐立国数十年,从未分封过异姓王,即便是许多功劳卓著的名臣,朝廷也从来没有开过先例,尔祖周国公固然有功于朝廷,但却是商贾出身,其祖上也只担任过卑微小官而已,无功无绩,何能凭借后人之萌成为王者?”   刘景先口中的周国公,指的是武承嗣祖父武士彟,他也是太后武媚的父亲。   这武士彟本是太原商贾,与当时尚在龙蛰时的李渊交好,故而成为了李渊的坐上宾客。   其后李渊太原起兵,武士彟散尽家财进行相助,大唐平定天下之后武士彟出任工部尚书转荆州都督,加封为应国公,贞观初年病故,唐高宗永徽中,因为武则天为皇后的缘故,又追赠并州都督、司徒、周国公。   不过刘景先此话却是一个大实话,要知道武士彟青年时期,曾挑担子去各村卖过豆腐维持生计,可谓非常卑贱,在世家贵胄的眼中,自然是贱商一个,何能轻言封王?   故而此话落点,殿内不少大臣都是出言附和表示赞同。   陡然之间,武后的心脏揪紧了,呼吸也是止不住沉重了起来。   她还记得永徽六年高宗想要立她为皇后,以长孙无忌为首的贵胄元老们对此强烈反对,其中最让她记忆犹新的一条反对理由,便是商贾之女,出身卑贱,难堪大任。   先祖的商贾出身也使得武后一辈子被烙下了身份的烙印,极难获得名门世家的支持。   也是因为此点,她对当时当权的关陇世族痛恨不已,也对山东世族痛恨不已,双方无法妥协之下,她才会大肆发展科举,重用寒门士子。   如今,刘景先当殿又是提起了武氏先祖的商贾身份,且语言暗含讽刺,如何不令武后大感难堪,也甚是羞怒。   武承嗣心知此事姑母武后不方便开口,故而对着刘景先昂昂顶上道:“刘相言及大唐立国无人封王,却是差矣!相信诸位臣工都还记得,武德年间高祖皇帝曾封罗艺为燕郡王,封过杜伏威为吴王,此二人便是先例。”   刘景先早就已经看武承嗣这个不学无术,全靠武后提携当上宰相的纨绔子弟不顺眼了,登时就冷笑道:“武丞相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昔日高祖封这二人为王的时候,都赐姓为李,莫非你们作为外戚的武氏,也想如他们一般换作武姓?这不是乱了人伦纲常么?更何况罗艺与杜伏威都是当世割据诸侯,封其为王也是高祖的缓兵之计而已,待到朝廷缓过劲来,此二人最后都是横死当场,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武丞相难道都视而不见乎?”   裴炎也冷笑补充了一句:“莫非武丞相想让太后成为第二个吕后,变为世人所唾骂的对象?”   一通指责吭哧有力,有理有据,武承嗣的额头顿时冒出了点点细汗,吭哧了半天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武后心知武承嗣成为丞相时间尚短,威望不足、根部不牢,已是无法应对局面,此时自己必须出马,心念及此,断然开口道:“诸位爱卿,朕倒觉得武丞相此议尚妥,何也?刘相以为武氏先祖出身商贾不能为王,无功无绩更不能加以显官,孰不知你们口中的贱商武氏,乃是当今圣人的先祖,更会成为大唐今后所有天子的先祖,何当不得一个分封王?”话到最后,语气已是透着一股让人心生胆颤的冷意。   看着武后与武承嗣姑侄之间的政治唱和,想要提高武氏先祖的地位,裴炎的心头大是不好受。   他已经看出来,这次大朝会乃是武后提高太后权力,打压相权的一个契机,自己作为首席宰相,若是坐视不理,听而由之,那他苦心经营的宰相势力当真就会土崩瓦解。   故而,裴炎拱手一礼,语带质问的望向了帝座:“太后你乃是我大唐的太后,更是天下所有人的母亲,自然应当胸怀天下,不可偏袒自己的亲属,难道太后看不见西汉之际吕后乱政之祸么?”   武后一声冷笑,素手一抬语气舒缓有力:“吕后将权力交给活人,这才造成了诸吕之祸,而朕却是在追封逝者,逝者岂会争权夺利祸乱国祚?这又有什么损害呢?”   裴炎绷着脸言道:“微臣只知举国大政当防微杜渐,预防不好的苗头,遏制有可能出现在祸端,若是今日追封太后先祖开了先例,那太后你要如何服众?”   武后凤目一寒:“裴卿的意思,觉得朕追封先祖全是私心了?”   裴炎猛然一咬牙关,硬着头皮点头道:“对,的确如此!”   这一问一答间,大殿中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站在龙床旁边的上官婉儿听得心弦震颤,迎面而至的巨大压力使得她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在接到武承嗣奏书的那瞬间,上官婉儿便感觉此事铁定会激起一股腥风血雨,也会遭到群臣们的坚决反对。   但是她万万没料到,武后令武承嗣在大朝会上奏议此事,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激起了裴炎等宰相的愤然抗议,让原本和谐共存的临朝称制太后与总摄国政宰相之间形成强烈冲突,她委实不了解武后为何要这么做。 第九五五章 诸武登台   此刻裴炎的心头亦是惊怒交集,还有满腔苦闷悔恨。   昔日他之所以要与武后废立李显,主要是想阻止李显亲政掌权,以及擢升韦玄贞为相。   通过废立事件,裴炎自己完完全全掌握了相权,而武后则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临朝称制大权。   不过在裴炎看来,武后临朝称制不必长久。   为何?   盖因现在所有宰相都是他裴炎的人,武后不过居住在内宫中的一个妇人,没有外臣可依,没有宗族可靠,加之朝中大臣一直对武后心存顾忌,武后那会是他的对手?   而且武后年岁已高,说不定哪天就会跟随高宗皇帝而去,即便是临朝称制,对裴炎也不甚威胁。   但是裴炎完全没有料到,武后居然这般果决,在双方合力废掉李显之后,就迫不急待的朝着他开战了。   擢升武承嗣为相只是一个试探讯号,试探他裴炎究竟会如何应对武后对相权的干涉。   而到得今天大朝会,武后却是凭借光宅新政与立武氏先祖为王为契机,在当殿文武百官的面前,与宰相集团彻底决裂。   果然,武后没有半分犹豫,断然出言道:“裴炎觉得朕是在祸乱国家,其实不然,朕替圣人追封他的先祖,有什么过错?又会引起何种祸端?朕知道诸位大臣常以西汉吕后喻朕,并因此产生疑虑,但朕不是吕后,也不会如吕后那般利令智昏,作出祸乱国家的事情!若是有一天朕当真成为了吕后那般的乱国者,朕也相信朝臣中有许许多多如周勃、陈平那样的忠臣,扫灭诸吕底定江山。”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点,大殿内尽皆沉默无语,唯闻一片粗长的喘息之声。   半响之后,武后用力一拍龙床护手,语调舒缓沉重,却又一字一句般坚实无比:“朕已决定封武氏先祖为王,不容再议,就这么决定!”   仅此一句,尽显霹雳雷火,果断居然之姿。   在武后天威面前,裴炎所代表的宰相集团却是犹疑了,退缩了,忍让了。   他们虽则权力滔天,却终归为臣,何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当殿反驳几近帝王的武后之决定?   待到议政结束,所有大臣都清楚了一个事实:在今日的大朝会上,武后已是取得了与宰相集团博弈的完胜。   两天之后,朝廷颁下诏书:封武后五世祖父武克己为鲁靖公,五世祖母为夫人;   封高祖父武居常为太尉、金城义康王;   祖父武华为太尉、太原安城王;   父亲武士彟为太师、魏定王。   武后高祖母、曾祖母、祖母、母亲均追封为王妃。   同时,在武后家乡并州文水县建立上述五代祖先祠堂,天天上贡品,****烧高香,接收庶民们的祭拜。   逝者得封,活人同样得以晋升。   武后侄儿武三思以夏官侍郎擢升为夏官尚书;   而武后堂侄武攸宁则以右卫将军之职检校玄武门百骑,担任起了守护宫禁的重任。   除了这两个显赫者之外,其余武氏子孙均有高低不一的封赏。   如此一来,也标志着外戚武氏正式登上了政治舞台。   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武氏族人们弹冠相庆的时候,朝廷首席宰相,被誉为宰相集团核心人物的裴炎几日未上政事堂议事,却是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裴炎散发锦衣,形容枯槁,竟日枯坐在后院假山凉亭之内,望着不远处太初宫层层叠叠的宫殿发呆,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缺失,一时之间悲从中来,一丝冰凉的泪水划过了老脸上的沟沟壑壑。   经过这几日的冥思苦想,裴炎彻底想明白了。   原本他所坚持的“废昏立明”现在完全化作了镜中水月,凭借着李显被废李旦新立,武后已经彻底掌握了临朝称制的摄政大权,而新皇帝李旦则被以护送高宗灵柩为名孤零零的丢在了长安,成为大局的旁观者。   裴炎原本以为,在这非常时期,武后会集中权力解决皇权的问题,待到一切处理妥当,就会在一个恰当的时机让权给李旦,并让李旦亲政。   但让他没有料到的是,武后居然权力之心膨胀,不仅没有让权,竟然对着相权动手了,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之下,宰相们为之惶恐也是正常。   这也表明从先帝驾崩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内,武后从来都没有将他裴炎视为盟友,而单单只是一枚助她夺取摄政大权的棋子而已。   想到这里,裴炎又悔又恨,提起酒壶斟满了案上的酒杯,猛然举起一口而尽,饮罢悲声大笑,喃喃自语道:“裴炎啊裴炎,枉你自称为社稷重臣,却依旧是那老妇人所养的一条走狗而已,要你何用?要你何用啊?!啊哈哈哈哈……”   夜枭般的笑声哭声混织在一起,竟是让人牙齿发颤,生出了恐怖至极的感觉。   便在此刻,脚步声杂沓,却是一个大概二十些许年龄,风流俊朗,英挺颀长的年轻郎君到了。   瞧见裴炎又哭又笑的模样,这位年轻郎君却是暗自一叹,走到凉亭边拱手作礼道:“侄儿仲璋,见过姑父。”   裴炎从悲恸的大梦中蓦然惊醒,尚挂着泪痕的老脸转了过去,惊讶的望着站在凉亭边的年轻郎君,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位年轻郎君乃是裴炎子侄,新晋的监察御史薛仲璋,与裴炎不仅仅有着一层亲戚关系,更是裴炎这些年来为家族着力培养的政治新秀。   薛仲璋躬身之后挺直了腰杆,皱着眉头劝谏言道:“姑父,仲璋以为你大可不必如此。”   裴炎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一把抹去老脸上的泪痕口涎,叹息言道:“先进来坐,有什么话慢慢说。”   “诺。”   薛仲璋应得一声,快步走入亭内坐在了裴炎对案,在裴炎的注视之下,他自顾自地的斟上一碗烈酒喝了,这才一字一句的言道:“武后擅权不得人心,朝中大臣反对之人不少,只要姑父你耐心谋划,何愁大事不定?”   裴炎捋着长须一通思忖,却是叹息言道:“大局明朗,武后当政,吾等宰相也是图奈何也!” 第九五六章 探勘荒岛   薛仲璋冷笑言道:“嘿嘿,姑父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现在之所以没有人反对武后当政,是因为群臣惧怕武后的缘故,实在话,即便姑父你身为宰相,也是如此。现在你们所需要的,乃是出现一个强有力的反对者而已。”   裴炎琢磨了一阵,苦笑道:“连我这个首席宰相也束手无策,还有何反对者可言?”   薛仲璋自信满满的开口道:“今日侄儿上表巡狩江南道,太后已经下旨同意,此番前去江南,侄儿会为姑父你联系一个强有力的外援,只要他能够反抗武后,姑父你便可以与之携手合作,还政于圣人。”   裴炎心知自己这个侄儿做事情极有主张,默然有倾轻声问道:“不知仲璋口中那位强有力外援乃是何人?”   薛仲璋神秘兮兮的笑道:“此人姓名尚不能言及,说了就不灵,只盼到时候强援崛起于东南,姑父给予相应帮助才是。”   裴炎也不知道薛仲璋在搞什么鬼名堂,半信半疑间默默颔首了。   辞别裴炎之后,薛仲璋心头大定,暗暗一声“天助吾等”,连忙回家收拾妥当行李,带着一队护卫骑士朝着江南道而去。   不知不觉中,陆瑾与崔若颜在这座无名海岛上已是待了足足半个月。   夏日天长,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东方天际的云雾,绚丽而又多彩的照耀大地时,崔若颜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从沉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睡衣惺忪的眼眸,四顾一望屋内的场景,这才记得自己依旧是被困在海岛上面,想了想,不禁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穿上已是失去光鲜的衣衫,她打开房门脚步轻轻的走了出去,蹑手蹑脚深怕惊醒躺在正厅内休憩的陆瑾,那双美目中闪动着一丝促狭之色,看似准备与陆瑾开一个不轻不重的玩笑。   刚走到厅内,崔若颜的脚步却是嘎然而止,俏脸上略带兴奋的神色也是为之不见,化作了一丝意外。   正堂内,陆瑾正端坐在那张本色案几前察看原本墙上所挂的桑木弓。   他一手握住弓把,就这么将长弓平托在手中,另一只手则试了试绷得笔直的牛皮弓弦,发出一阵轻轻的颤音。   时才崔若颜发出的脚步声虽然很小,但却没有瞒过陆瑾的耳朵,他头也不抬的轻轻问道:“娘子愣在哪里作甚?怎么不过来呢?”   崔若颜泄气一笑,双手后背脚步轻快的走上前来,瞄了瞄一脸认真模样的陆瑾,那双好看的黛眉止不住为之一挑,笑语言道:“今日早起,陆郎君难道有意摆弄这张木屋主人留下的硬弓乎?”   陆瑾颔首笑了笑,抬起头来,目光透着灵动而又精神之色,哂然笑道:“听闻崔十七郎家智谋超群,见微知著,难道看不出陆瑾察看长弓之意么?”   听到他一幅考校的口气,崔若颜眼眸轻轻一转,瞬间猜到了陆瑾的用意,止不住笑答道:“郎君你武功高强,且身怀利器,断不可能会对一张普通的桑木弓产生兴趣,眼下如此,必定是有用得着此弓之处,若颜猜想,必定使郎君你在这木屋中呆得太过无聊,所以准备去荒岛深处转一转,不知若颜说得对否?”   陆瑾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却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在心内暗叹此女果然聪慧过人的同时,笑着点头道:“不错,来岛上这么久了,我们几乎都呆在这座木屋内足不出户,现在我身体已是恢复了正常,理应进入岛内深处查探一番。”   “郎君想得不错。”崔若颜赞同的拍了拍小手,一脸兴奋的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跟随郎君你一并前去,沿路方便照应。”   陆瑾本就不放心留下崔若颜独自一人呆在木屋之内,欣然同意道:“那好,娘子你速速准备,待用过早膳,我们就出发。”   崔若颜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脚步匆匆的去了。   片刻之后,所有事物准备妥当。   其实要带的东西不算太多,除了一人一个装满泉水的水囊,便是十来个麦面蒸成的蒸饼。   日上三竿十分,陆瑾与崔若颜出得木屋,向着荒岛深处探勘而去。   这座荒岛的林木植被非常的茂密,且多为生长了数百年乃是上千年的老树。   这些树林枝繁叶茂相连成片,人行其中恰如步入了绿色的海洋当中,就连头顶的太阳也是遮挡得消失不见。   陆瑾肩背长弓手拿软剑走在最前面,他边走边用软剑砍断拦路的树藤枯枝,待到崎岖难行之处,还要不时转过身来扶崔若颜一把,行进速度十分的缓慢。   待行至正午,两人来到一条奔流不息的小溪之前,这才坐下喘气歇息,并就着溪水吃了几个已经冷掉的蒸饼。   休憩盏茶时间之后,陆瑾站起身来爬上一棵老树遥望远方场景,却见入目处均是相连成片的树冠,延绵至天边像是没有一个尽头,唯有一座孤峰矗立在树冠包围之中,显赫而又突兀。   端详片刻,陆瑾从老树树冠上轻轻跃下落在了地上,脸膛神色隐隐有些凝重。   崔若颜见他矗在那里沉思不语,忍不住疑惑问道:“怎么?陆郎君,这片林子很大么?”   陆瑾微微点头,行至溪边捧起冷冰冰的泉水敷了敷汗津津的脸膛,这才皱眉言道:“不仅是很大,而且透露着说不出的古怪。”   崔若颜神情一怔,疑惑问道:“郎君此话何意?”   陆瑾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就着溪边湿润的泥土写画了起来,开口言道:“娘子请看,如今我们的位置是在海岛西北方向,离居住的木屋大概有三五里之远……”   崔若颜蹲下身子看着陆瑾在泥土上潦草的方位地形图,勉强能够辨认之后这才蹙眉言道:“郎君是说,整整两个多时辰,我们才走三五里之路?我怎么感觉似乎已经走了很远一般。”   “娘子感觉不错。”陆瑾扬了扬手中的枯枝,将之丢入溪中顺流而下之后,这才郑重其事的言道,“根据我的估算,我们理应走了有十来里的路程,但目前离木屋却只得三里距离,也就就是说,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兜了很大的圈子。” 第九五七章 玄妙大阵   崔若颜蹙着眉头想了想,继而释然笑道:“陆郎君,大概是因头顶树冠太过密集,而我们没有日月星辰指引方向,故而不知不觉走偏了也说不定。”   陆瑾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立即摇头否定道:“昔日我跟随裴行俭学习兵法的时候,首先需要掌握的便是行军方向的判断决定,今日我应该走得是一条较为笔直的路线,按道理不会出现方位偏差过大的情况,如此一来,必定事出有因。”   “那不知是何原因?”   面对崔若颜的提问,陆瑾却是摇头言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林子一定有我们不明白的古怪。”   见到陆瑾神色凝重,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崔若颜后背不由有些阵阵发凉,心内也生出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毕竟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儿,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了那些妖魔鬼怪作怪,惨白着脸色故作镇定的言道:“陆郎君,你可不要故意危言耸听。”   陆瑾苦笑道:“但愿真是我想多了,吃饱喝足,我们还是早点上路为妥。”   崔若颜轻轻颔首,站起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一路上跟着陆瑾的步伐却是更加紧促了。   就这么不知走了多久,红日西坠,西方天际出现了一片晚霞,林子里的光线也是逐渐暗淡了下来。   踏着松软的地面,陆瑾虽则无话,但是心内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心知在情况没有弄清楚之前,再也不能这样漫无目的的盲目前行,停下脚步对着崔若颜说道:“崔娘子,我先到树上去看看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你等一下。”   崔若颜点了点头,瞧见陆瑾如同一只灵敏轻捷的山猴般攀上了一颗老树,消失不见之后,芳心中竟是涌出了阵阵惶恐之感。   孤独一人呆在树林中的滋味实在太可怕了。   四周均是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的树干,没有小鸟啁啾,没有昆虫鸣叫,四周安静得似乎透露出沉沉的诡异,也使得崔若颜的呼吸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瞧见陆瑾半天没有下树,崔若颜再也忍耐不住了,出言高声询问道:“陆郎君,上面情况如何?”   话音落点半响,陆瑾依旧没有答话的意思,周围静谧得如同深山峡谷。   便在崔若颜紧张不已,准备攀树而上寻找陆瑾的时候,陆瑾的声音终是响起,飘渺得如同九天之上传来一般:“娘子,这下恐怕我们遇到麻烦了。”   一语入耳,崔若颜登时就放下心来,纳闷问道:“不知有何麻烦之处?”   陆瑾并没有答话,就这么从树冠上翻身而下,稳当当的落在地上之后,这才回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我应该是不甚步入了一个古怪的大阵当中。”   “古怪大阵?”崔若颜神情一滞,“何意?”   陆瑾轻叹一口气,摘下腰间悬着的水囊坐在旁边一方大石上,拧开水囊木塞狠狠的灌了几口之后,这才正容言道:“这座岛应该是树林为本,布置成了一个进出不易的军阵。”   崔若颜这才隐隐明白了陆瑾的意思,抬手示意道:“郎君猜测到了什么,不如接着说下去。”   陆瑾点了点头,这才正色解释道:“所谓军阵,是指军队在投入战斗时,根据地形条件、敌我实力等具体情况而布置的战斗队形,从基础的一兵、一伍、一列开始,一直到全军,都做到‘立兵伍,定行列,正纵横’。换句话说,阵就是各种战斗队形的排列和组合。”   “后来有智者突发奇想,以军阵为蓝图,以死物为本末,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排列出了可困活人的大阵,并列入奇门遁甲之术之中,这种阵法小可困一人,大可困千人乃至万人,三国时期诸葛武侯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依我看来,这座岛所有的树林排列,应该是列成了一个玄妙无比的大阵,我们不慎步入,恐怕极难出去了。”   一席话落点,崔若颜大觉匪夷所思,如果对她说出这番话的并非是陆瑾,那她肯定就要嗤之以鼻了。   历来奇门遁甲之术,均是在那些高门隐士当中流传,例如唐初时候的袁天罡、李淳风二人,便是奇门遁甲之术的高人,然就实而论,崔若颜总对这些神神叨叨观天象定命运的学说保持着怀疑之心,倘若天象早就已经决定世人的命运,那要努力何用?要奋斗何用?   故而对于列为奇门遁甲之术的玄妙大阵,崔若颜也是感觉到非常怀疑,区区死物,何能困的住活人?!   似乎猜到崔若颜再想些什么,陆瑾肃然补充道:“娘子千万不要小看了阵法之术,老祖宗的智慧非你我二人能够忖度,能够流传下来必定也是有着一定道理。”   崔若颜勉强认可了陆瑾的解释,蹙眉问道:“若是这当真是一个玄妙阵法,但是这些树林只怕存在了不下数百年,那么也就是说这个阵法早在数百年之前就存在了?”   陆瑾点头言道:“不错,其实比起当世,古时候更是智者辈出,才士云集,特别是在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磐磐高才更是多如过江之卿,光一个才华无双的鬼谷子,便傲世千古无人可以比拟,我想这个大阵应该是在那时候流传下来的,而阵眼当中,应该是守护着什么事物。”   崔若颜轻轻颔首,长吁出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话音落点,崔若颜却没有发觉如她这般一个有主见有决断之人,和陆瑾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听从陆瑾的意见,实乃非常罕见之事。   陆瑾在原地来回走动了数圈思忖,半响站定脚步沉声言道:“现在退回去只怕也是找不到出口,以我之意,我们还是继续走下去为妥,只要走到了树林正中的那座山峰,相信那里就是阵眼所在,大阵的谜团也能够揭晓。”   崔若颜点头言道:“既然郎君决定一直走下去,那么若颜自当跟从,不过现在天色已晚,还请郎君万般当心才是。”   陆瑾颔首言是,与崔若颜一道继续前行。 第九五八章 被困阵中   终于,天色暗淡了下来,沉沉黑夜笼罩了整座海岛,树林里一片静谧。   透过茂密树枝偶尔露出的缝隙,隐隐可见一勾弯月挂在了海岛正中那座山峰之上,明亮而又皎洁,美轮而又美奂。   陆瑾心知现在夜黑不能辨路,索性停下脚步沉声言道:“娘子,深夜行路多有不便,咱们不如找个地方休憩到明日再走,不知你意下如何?”   崔若颜微微颔首,一双美目左右四顾,忍不住蹙眉道:“可是现在林木森森,草木葱茏,若就这般歇息在树林当中,也不知是否会有野兽?”   陆瑾笃定笑道:“放心,有我在此,即便来了猛虎恶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这座海岛不算太大,理应不会有太多凶猛野兽。”   “那好吧,单凭郎君之意。”崔若颜立即含笑点头表示认同。   不多时,两人寻得了一块可以遮风挡雨的大石,就这般坐在了大石之后。   陆瑾先从周围捡来了一些枯枝干柴,将之聚拢到一堆搭城了一个架子,这才掏出火折子轻轻吹燃放入了木柴当中。   很快,木柴便燃烧冒烟,火苗也是从篝火内腾升而出,照亮了这片小小的天地。   陆瑾拾起一根细长的枯枝摆弄几下篝火,待到火焰完全腾升起了之后,起身抓起搁在地上的弓箭言道:“我去树林里猎几只野味来,娘子在这里稍等片刻。”   崔若颜明白光靠区区几个蒸饼饱腹,对于体力消耗较大的两人是完全不够的,于是乎颔首言是。   片刻之后,陆瑾提着两三只野鸡返回,两人一道利索的将之拔毛洗净,又收拾整理干净,这才穿在木架上烧烤了起来。   在噼啪燃烧着的火焰炙烤下,野鸡慢慢变成了金黄之色,一股勾人食欲的香味亦是轻轻飘出,大是勾人腹中馋虫。   待到鸡熟肉香之后,陆瑾这才将烤鸡从木架上解下,烫得他连连缩手看似狼狈不已。   看到陆瑾罕见这般狼狈的模样,崔若颜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容恰如那倾城牡丹陡然绽放,使人忍不住一阵目眩神摇。   陆瑾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的崔若颜一眼,似乎在责怪她不仅不帮忙而且还笑话他。   待到烤鸡稍凉之后,陆瑾这才将那个肥美的鸡腿拧了下来,递给她言道:“快吃吧,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见他将烤鸡最美味的部位留给了自己,崔若颜心头不禁为之一甜,接过鸡腿放到鼻尖轻轻一闻,这才凑到小嘴边张开贝齿轻轻咬了一口。   鸡肉入口慢慢咀嚼,细嫩而又美味,也让从小吃惯了珍馐美味的崔若颜忍不住暗自叫好。   虽然缺少盐味,但能够在荒岛上吃到如此食物,已是非常难得了,而且这只烤鸡还是陆瑾亲手烤制,实在难得。   待到吃完晚餐,两人一并坐在篝火前发呆,均是对今日所遇到的匪夷所思之事思忖不已。   特别是陆瑾,原本他以为这座岛只是平凡无奇,普普通通而已,没想到居然有着如此玄妙大阵,而且说不定还隐藏着极大的秘密,如何不令他思绪纷沓,推断不停。   虽为夏日,但轻轻掠过的夜风却还是有着几许寒凉的感觉。   崔若颜衣衫本就非常单薄,此刻被夜风这么一吹,浑身上下不禁冷得轻轻一个寒颤,连忙挪动身子靠近了篝火。   见状,陆瑾却是眉头微微一皱,忽地站起身来脱下了所穿的外套,递给崔若颜言道:“夜风冰凉,你快穿上免得感染风寒。”   崔若颜惊讶的望着他言道:“郎君你身子刚刚恢复,若颜如何能够穿上你的衣物?若是你受凉了可就不好。”   陆瑾毫不在意的笑道:“无妨,我是男儿,本就应该照顾你,娘子你不必多言,穿上便可。”   崔若颜犟不过他,只得默默无语的穿上陆瑾的外套,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她顿时感觉到一股温暖将自己紧紧包围,那张美丽的娇靥不知不觉就变得红颜无比了。   一夜无话,两人倒头便睡,起来之时正值晨曦初露时分。   陆瑾心知这劳什子鬼阵太过玄妙蹊跷,今日能不能走出去还是未知之数,故而也不敢过多耽搁,简单吃罢早膳便与崔若颜继续朝着那座山峰行进。   待到走了整整一天,黑夜再次降临的时候,两人无不沮丧的发现,他们离山峰的距离并没有缩短几许,反倒是越绕越远了。   这天夜里,陆瑾再也没有心情早早休息,不顾周身疲劳,拿起一根枯枝,蹲在地上就着泥土写写画画起来,忙活了半响,那双眉头竟是越皱越深。   崔若颜见他神情说不出的凝重,不禁轻声问道:“陆郎君,你可有想到出阵的办法?”   陆瑾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轻叹言道:“依我来看,此阵之诡异恐怕不下于闻名古今的八门金锁阵。”   闻言,崔若颜惊讶的“哦”了一声,美目怔怔的望着陆瑾,静待下文。   陆瑾丢掉手中枯枝,沉声解释道:“相传上古伏羲氏时,有龙马从黄河出现,背负‘河图’;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伏羲根据这种‘图’、‘书’画成八卦,后来周文王又依据伏羲八卦研究成文王八卦和六十四卦,并分别写了卦辞,这便是奇门遁甲之术的源头,而从古到今的玄妙军阵,几乎都是以八卦为基,从而衍化而来的。”   崔若颜隐隐明白了陆瑾之意,蹙眉言道:“郎君是说,只要弄清楚八卦之阵,便可以破解眼前这座古阵,对么?”   陆瑾笑道:“娘子此话,亦对亦不对,八卦玄妙高深,即便古之圣人,能够参透的也不过是其中的皮毛而已,即便是八卦的创作者伏羲,很多地方他也不甚了了,而是根据河图洛书之图案临摹而成的,故此,世间上根本没有人能够彻底悟透八卦之阵,只能是略知一二并加以运用罢了。”   “如此说来,八卦是不能解阵呢?”   “如果照搬八卦解阵,那自然不可能,然这片大阵即便再是玄妙高深,再是千变万化,相信也是以八卦为根基,也无法脱离八卦的范畴,这就为我们解阵创造了契机。”   崔若颜终于听明白了,一双美目登时就亮了起来。 第九五九章 黑夜魅影   翌日一早,陆瑾再也没有如同前两日那般盲人瞎马般在树林中乱转,而是根据八卦方位厘定行进路线。   就实而论,他对八卦之阵也是略懂皮毛而已,算不得非常精通,每走一段路都会思索良久,遇到极难决策的时候,还不时爬上高树观察地形,避免不小心走错路线。   就这么小心翼翼的走得两天,陆瑾渐渐摸索出了此阵几分门道,也离居于海岛正中的那座山峰愈来愈近了。   总的来说,这座海岛所布之阵类似于声名遐迩的九宫八卦阵,但却比九宫八卦阵更是复杂,更是高深。   盖因九宫八卦阵本就为诸葛武侯根据古时候流传下来的古阵简化而成,如果没有猜错,这座阵法很可能早于三国之前,说不定当初诸葛武侯亦是凭借此阵才设计出了九宫八卦阵。   而大唐卫国公李靖,又将诸葛武侯的九宫八卦阵进行相应简化,设计出了更加简单的六花阵,并将此阵传给了弟子苏定方。   其后苏定方传给传人裴行俭,裴行俭又将六花阵的布置方法传授给了陆瑾,没想到眼下竟成为了破解这座古阵的契机。   参悟了古阵关键之后,陆瑾终于一扫前几日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带着崔若颜几乎不加犹豫的在树林内胡乱行走。   崔若颜原本还有几分忐忑,觉得陆瑾所选的路线曲曲折折毫无章法,许多时候更是与孤峰所在的方向背道而驰,但是最后她才惊讶的发现,两人所在的位置离孤峰却是越来越近了。   这日夜晚,两人离那座孤峰只有不倒里许的直线距离,陆瑾提议今夜暂且休息于此,待到明日一早直接走到山脚之下。   由于不知道明日会有什么遭遇,也不知道这大阵究竟保护的是甚稀罕事物,为求稳妥,陆瑾与崔若颜均是早早歇息,养足精神以备明天。   不多时到得中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唯有不知名的昆虫低低鸣叫着,为树林带来了一丝生机。   便在此刻,崔若颜悄悄睁开眼眸,接着忽明忽暗的篝火望向不远处正沉睡不醒的陆瑾,瞧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平稳的时候,原本忐忑紧张的心情这才微感放松。   接连数日的树林跋涉,崔若颜浑身上下早就是汗津津脏兮兮一片,长裙上也布满了不少土尘,这让十分爱干净的她难以忍受。   但只可惜树林中却没有一个能够让她沐浴洁身的地方,实乃非常难受。   今日两人所休憩之地不远处便有一条小溪,水流十分透彻干净,顿时就让崔若颜心头大动,准备前去溪水中沐浴一番。   但她与陆瑾毕竟是孤男寡女,就这般冒冒失失前去还是非常不妥的,崔若颜也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到得深夜陆瑾终于睡下,她这才偷偷摸摸的起身,贼兮兮的打量陆瑾半响,确定他当真睡着了之后,连忙蹑手蹑脚的向着溪边而去。   在她刚走不久,一直沉睡不醒的陆瑾缓缓睁开了双目,脸上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傍晚他与崔若颜在溪水边饮水的时候,便看到崔若颜视线紧盯着溪水不放,俏脸隐隐有挣扎犹豫之色。   陆瑾略一思忖,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明白崔若颜身为女儿的顾忌。   不过他为怕崔若颜羞涩,所以当时并没有点破。   没想到时至夜晚,崔若颜果然偷偷前去沐浴洗澡,陆瑾在暗感好笑之余,心内也有一丝担心,生怕崔若颜会遇到什么危险。   心念及此,陆瑾索性坐起身子,决定等到崔若颜归来之后再行入睡。   话分两头,崔若颜一路小跑的来到不远处的小溪前,望着哗啦流淌着的清澈溪水,心内不禁生出了一丝喜悦的感觉。   三下两下的脱掉了周身上下的衣物,她赤~裸着酮体缓步进入了溪水当中,一股冰凉刺骨却又酣畅舒坦的感觉顿时将她紧紧包裹,也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蹲坐在溪流当中,崔若颜口中哼唱着愉快而又欢喜的歌谣,缓慢而又仔细的轻舒莲臂擦洗着身子,一扫连日来的污垢。   月光如水,温柔迷离,四周林木森森而又阴暗,倍显阴森可怖。   便在这个时候,崔若颜目光不经意间朝着不远处微微一瞥,忽地看见一个清晰无比的人影正矗立在溪水岸边,一动不动恍若石雕木俑。   见状,崔若颜心头猛然一阵大跳,一股凉飕飕、冷冰冰的寒意霎时掠过了全身,几乎就要吓得惊叫出声。   然则她好歹也算是见惯大风大浪,很快就联想到到了一个可能,心内弥漫而起的害怕之情顿时被羞怒所取代,双手环抱胸前遮住了外泄春光,蹲坐在水流中厉声喝斥道:“陆郎君如此轻薄,并非君子所为!还不快快离开!”   那莫测身影依旧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句搭话也没有。   感觉到那人的视线似乎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崔若颜不知不觉有些慌了,如果真是陆瑾,听到她刚才那番指责,必定会有所反应才是,断不会这般一声不吭。   然则此乃一座孤岛,除了陆瑾与自己之外,理应没有他人,如果眼前出现的这个人影并非是陆瑾,那么究竟是谁?   霎那间,崔若颜只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陡然凝固了,一股无可遏制的慌乱瞬间弥漫了身心,如同普通女子一般,一声响彻行云的尖叫声从她口中传出,划破了黑夜的宁静。   篝火之前,陆瑾了无睡意,一直在等待崔若颜归来。   忽地听到这一声惊叫,他顿时为之色变,如同一只灵敏的猎豹般从地上弹起,腰间软剑已是带着一丝清冷的光华握在了手中,向着发声之处飞步赶去。   陆瑾箭步如飞,在密林内穿梭飞快,百丈距离转眼变至,第一眼就看见崔若颜正满脸惶恐的蹲坐在溪水中瑟瑟发抖。   来不及喘息休憩,他当头便关切询问道:“娘子惊叫为何?你没事吧?”   没想到陆瑾居然这么快就赶了过来,崔若颜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般心头大安,纤手一抬指着不远处站立的人影,惊恐提醒道:“陆郎君快看,那里似乎有一个人!”   闻言,陆瑾周身一震,顺着崔若颜所指的方向抬目望去,登时就头皮发麻了。 第九六零章 意想不到   恰逢凄厉的夜风呼啸卷过,带动那黑色影子衣袂飘飞,长发乱舞,更使其平添了一股阴森恐怖之色。   陆瑾强自稳定心神,持剑而立亢声喝斥道:“来者何人?休要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速速表明身份!”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点,那长久而立如同石雕木俑般的黑色影子忽地动了,他嘴中发出了一阵女童般的“咯咯”长笑,尖锐刺耳却又说不出的怪异,恰如那密林深处夜枭啼叫,使得人止不住一阵鸡皮疙瘩。   黑色影子衣衫飞舞间,脚下跨着大步如同山魈鬼魅般陡然飘至,问也不问说也不说,手掌一伸凌厉的掌风直攻陆瑾的面门。   没料到这不知是人还是怪的东西说动手就动手,陆瑾倒是有些手忙脚乱。   他脑袋一侧惊险万分的躲过了黑衣人袭来的掌风,正欲抬手反击,不意刚看到那黑衣人的相貌,顿时心头为之一紧。   此人头戴一个青面獠牙的怪异面具,面罩上凸起的眼珠子狰狞而又可怖,死死的盯着自己竟是不放,高高挺立的鹰钩鼻倍显冷酷无情,一张血喷大口内吐着猩红的长舌,恍若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恐怖恶鬼。   还未等陆瑾从狰狞的面具中回过神来,他突然感觉到腿上却是一阵剧烈疼痛,竟在不慎间被这黑衣人踢中膝盖,身子一晃就栽倒在地。   不远处的崔若颜大为担心,也对这不知是人是妖的东西大感害怕。   然而她武功低微自顾不暇,却是不能帮助陆瑾迎敌,只能手忙脚乱的穿上了衣服,紧紧咬住牙关屏住呼吸,不让陆瑾分神走心。   黑衣人又是一声得意的“咯咯”长笑,羽扇一般宽大的衣袖朝着陆瑾飞速一舞,竟是以此为武器,继续向着陆瑾进攻。   光从这黑衣人所展现出来的架势以及招数,陆瑾便断定此人武功高强精湛,只怕不在那位名满洛阳的名侠江流儿之下,实乃不容大意轻敌。   不容多想,陆瑾以一个难看的懒驴打滚之姿朝着侧面飞速一滚,竟是“噗通”一声滚入了溪水当中,登时就消失不见。   那黑衣人似乎不想进入水中应敌,站在岸边歪着脑袋打量淙淙流淌的溪水,似乎正在等待陆瑾出来。   才过须臾,小溪水面忽地猛然一动,只闻“哗啦”水响,一团溪水已是裹挟着凌厉之势朝着黑衣人面前猛扑而去。   黑衣人似乎没料到陆瑾居然会使出以水为攻的手段,尖叫一声猛然后退,大袖一扬似乎想要将溪水阻止开来。   还未等他退得两三丈,陆瑾忽地从溪水中猛然窜出,衣衫尽湿滴水,面容冷峻肃杀,手中软剑“嗖嗖”抖动恰如那银蛇乱舞,直攻黑衣人胸膛。   黑衣人大袖一挥将扑至身前的溪水荡开,恰又遇到陆瑾的软剑袭来,他身子倏然一缩,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态猛然下蹲,双臂如飞鸟展翅般上下飞扬,带动那长长的衣袖呼啸卷来,如同附骨之蛆般缠上了陆瑾手中的软剑剑身。   那软剑本是柔中带刚,刚中有柔的怪异兵器,历来若遇刚强之物,均是如同快刀切豆腐般轻而易举刺破,然而遇到黑衣人软绵绵的衣袖,竟是如同被一团海藻缠上使不上半分力道,完全失去了作用。   陆瑾这才意识到了黑衣人这双衣袖的了得,也断定此乃黑衣人首屈一指的攻击武器。   他暴喝一声猛然松手离剑,身子倾斜右腿金鸡独立,双拳同时一挥,如同下山饿虎般朝着那黑衣人袭去。   那黑衣人看似没想到陆瑾居然会这么果断的丢弃了兵器,倒非常的意外,那双大袖又是一挥,竟如法炮制想要缠上陆瑾袭来的双臂。   见状,陆瑾却是一声清啸,在双拳快要接近衣袖的那一霎那,竟是变拳为掌,五根手指用力合拢成爪,准确凌厉的抓住了飘飞而至的衣袖,支撑着身体的右腿顺势猛然旋转,带动身子也如同风车一般转个不停,将黑衣人的衣袖拉扯圈绞成了一根长条形,用力朝着身边一带。   “哗啦”一声布帛撕裂声,黑衣人长长的衣袖顿时撕裂成了两截,露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臂来。   陆瑾暗自欣喜,正欲踏步上前继续进攻,不意那黑衣人竟是“哇”的一声大哭,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啼哭不止。   陆瑾本以为今晚会与这武功高强的黑衣人一番恶战,没料到却出现了这么匪夷所思的局面,登时一个激灵止住了攻势,惊疑不定的问道:“阁下此乃何意?莫非想要认输乎?”   那黑衣人哭得一阵,猛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起掉落在地的断袖狠狠一扔掷到陆瑾前面,怒喝道:“你这恶奴,还不快快赔我的衣裳!”   话语虽则饱含怒气,却是如同玉珠走盘般动听悦耳,让人止不住心旷神怡。   在闻声的那一刹那,陆瑾顿时就为之一怔,望向黑衣人的双目也是陡然瞪大,仿若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怪兽一般。   此人竟是一个妙龄女子!   那黑衣人见到陆瑾怔怔然也不说话,恶声恶气的言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陆瑾这才确定眼前这黑衣人是人非鬼,而且还是一个妙龄女郎,脸膛一沉皱眉问道:“娘子深更半夜出现在此地吓唬我的同伴,问也不问就出手向着在下进攻,难道就没有半分道歉的意思么?”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正欲搭话,恰好崔若颜也走了上来,又惊又奇的问道:“陆郎君,他是女的?”   陆瑾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绷着脸望着那黑衣女郎,静待下文。   黑衣女郎娇声言道:“这座岛屿乃是乐乐所有,谁让你们进来的!我出手教训你们也是应当?”   “什么乐乐?”陆瑾一头雾水。   崔若颜大概明白了些许,出言询问道:“娘子口中的乐乐,莫非就是你自己?”   黑衣女郎猛然点了点头,忽地笑嘻嘻的言道:“还是这位姐姐好,时才离你沐浴不远处有一条毒蛇,乐乐一直想要提醒你,没想到你却突然惊叫了起来,竟把我吓了一跳。”   崔若颜啼笑皆非,心内也是止不住大感荒谬,她实在没想到原本误以为是鬼怪的黑衣人居然是一个妙龄女郎?   而且这黑衣人一声不吭站在溪水边的目的,竟是为了提醒她注意毒蛇,实在令人大感匪夷所思。   望着黑衣女郎那可怖的面具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无比扎眼,崔若颜不由试探问道:“这个……乐乐娘子,不知你能否摘下面罩?”   黑衣女郎爽快的点了点头,纤手朝着脸蛋轻拂而过,已是揭开了面罩。 第九六一章 古怪女郎   这自称为“乐乐”的黑衣女郎年约二十些许。   相貌普普通通,平平常常,虽不惊艳,却胜在五官清秀,那双细长的凤眼在白皙干净脸庞中显得简单清澈,整个人儿略显青涩,如同高泉幽谷中生出的雏菊,轻抚幽幽碧水,冷冷清清凄凄。   瞧见陆瑾视线看着自己不放,黑衣女郎又想到了什么,瑶鼻轻轻一哼,嘟起小嘴嚷嚷道:“喂,你弄断了我的衣袖,还不快快赔我的衣衫!”   陆瑾有苦说不出,心内大觉尴尬,更是感到了阵阵哭笑不得。   崔若颜乜得陆瑾一眼,瞧见他有些无奈的模样,不由偷偷一笑,连忙转移话题道:“乐乐娘子,不知你是从何处来的?”   “当然是从家里来的啊!”乐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呃……家里?娘子莫非就住在这座岛上?”   “对,我从小到大都住在这里,原本还有师傅,不过前不久师傅不知道去了何处,就留下了乐乐一个人。”说到这里,乐乐已是一脸委屈。   陆瑾默然无语的注视着两人交谈,总觉得这乐乐有些怪异。   很快,陆瑾就想明白了这份怪异的由来。   按道理一个年龄二十些许的女子,说话做事应该沉稳而又成熟,而这个名为乐乐的黑衣女郎,却处处透露着一股未长大的女童感觉,不仅嗓音脆生生的,就连动作举止也像孩童。   崔若颜颇为同情乐乐的遭遇,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目光也带上了丝丝柔和之色,柔声问道:“乐乐的家,难道就在这片大阵当中?”   “什么大阵?”乐乐一脸好奇,显然不解。   崔若颜惊讶笑道:“娘子你常住在这里,难道不知道这座岛屿的树林乃是一座古阵么?”   乐乐摇了摇头,笑嘻嘻的说道:“什么古阵,乐乐不懂,我自小在这片林子里长大,可熟得很,从来不会迷路。”   闻言,一直沉默不语的陆瑾忽地双目一闪,笑道:“既然如此,那不知娘子你是否能够带我们到你家中去看看?”   “哼,我才不带你去!”乐乐对着陆瑾作了一个鬼脸,却是非常亲热的挽住了崔若颜的胳膊,语气中透露着亲近喜爱之意,“要带我也只带姐姐前去!”   陆瑾大窘,又感啼笑皆非,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崔若颜,示意她想些办法哄哄这个稚气未脱的女郎。   崔若颜懂得陆瑾之意,明媚动人的眼珠微微一转,已是计上心来,拉着乐乐的手儿轻笑言道:“乐乐啊,这位陆郎君对人可好了,要不待过几天,我让他赔你十件漂亮的衣衫,算是道歉,你看如何?”   “呀,真的么!”乐乐眼眸中顿时闪出了无比惊喜之色,望着陆瑾兴高采烈的问道,“郎君真的愿意陪乐乐十件衣衫么?”   陆瑾对着乐乐镇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言道:“我弄坏了你的衣衫,自然须得赔偿你!”   “吔,郎君真是太好了!”乐乐顿时喜得拍手而笑,“自从师傅离开之后,乐乐还未穿过新衣裳,谢谢郎君。”   崔若颜得意的看了陆瑾一眼,俏脸上一副“本娘子智计何如”的神情,对着乐乐言道,“既然陆郎君已经答应陪乐乐衣裳,不知乐乐是否愿意带我们前去你家里看看?”   乐乐忙不迭的点头道:“当然可以,阿姐,陆郎君,咱们现在就走如何?”   一声“阿姐”顿时令崔若颜心头生出了一种说不定道不明的感觉。   她在兄妹当中排行最小,从来都是当小妹的份,今天第一次有人唤她为阿姐,顿时令她有种异样之感。   而且也不知为何,在见到乐乐的第一眼,崔若颜就不知不觉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觉得两人似乎曾见过一般。   比起崔若颜忽然迸发而出的感性,陆瑾却要理智许多。   这个黑衣女郎来得蹊跷,性子也是颇为古怪,难保不是有心人所设下的圈套。   眼下正值沉沉黑夜,若是冒然跟着她前去家中遭遇算计埋伏,那就大事不妙!   心念及此,陆瑾微笑言道:“夜已经深了,我们还是明天清晨再走,不知乐乐娘子意下如何?”   乐乐不满的撇了撇嘴,似乎对陆瑾这样的提议不太赞成。   崔若颜展颜笑道:“陆郎君说得不错,乐乐啊,阿姐也劳累了一天,现在想要休憩,不如你也留下,咱们明日再去你的家中拜访如何?”   乐乐对于崔若颜当真是言听计从,立即点头笑道:“好,就依阿姐之意,明日我们再走亦可。”   不多久,三人返回了时才所歇息的那片林间空地,地上的篝火仍在“噼里啪啦”的燃烧不止,为清冷静谧的林间带来了一丝暖意。   乐乐也不怕生,与崔若颜竟是说笑不断,言语举止中都透露着深深的依恋。   两女挤在一起笑嘻嘻的聊得片刻,还是崔若颜将乐乐抱在了怀中,不多时就将她哄得入睡。   待到乐乐睡去,一直拨弄着篝火的陆瑾这才开口道:“娘子,此女有些古怪!”   “古怪?郎君是说她稚气未脱吧?”崔若颜不知不觉笑开了。   “对,一个二十些许的女子,居然还天真稚嫩得如同一个孩童般,她的智力……”陆瑾斟酌了一下,目光望向了崔若颜,坦承直言道,“似乎有些问题。”   崔若颜默然片刻,走到陆瑾身旁与他并肩而坐,美目视线望着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乐乐,轻声道,“乐乐自小便在这座岛上长大,恐怕除了她师傅之外,没见过什么外人,不谙世事,不懂人情,才有些天真浪漫。”   陆瑾默然半响,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沉声道:“现在我对这座海岛越来越好奇了,不仅有着一个玄妙高深的大阵,而且还有如此一个武功高强,孩童般的女子,也不知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明日行事当小心为上”   崔若颜正色颔首道:“郎君说的不错,这座岛屿实在古怪,但是我相信乐乐应该不会欺骗我们,这一点倒可以放心。”   陆瑾笑道:“看样子娘子似乎与她很是投缘啊!”   崔若颜也不否认,点头道:“对,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乐乐给我的感觉很是亲切,如同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陆瑾不置可否的一笑,提醒道:“夜深了,明日须得早起,你也早点休息吧。”   崔若颜轻轻颔首,这才回到了乐乐旁边,和衣而睡。 第九六二章 走出密林   晨曦初露,霜雾朦朦,陆瑾三人离开了宿营之地,朝着岛中那座山峰走去。   有了熟悉岛屿的乐乐带路,自然顺利许多,陆瑾也是暗暗观察沿途行进的路线,几番思忖留意,尽管心内对于此女还是抱有一定疑惑,但发觉她所带的路线的确没有差错。   崔若颜与乐乐甚是投缘,一路上有说有笑话题不断。   反观陆瑾,却是一路无话,几乎都是在听她俩闲聊述说。   大概是从小困居孤岛的缘故,乐乐对于外面的世界甚是向往,特别对于崔若颜口中的中原最是繁华的洛阳长安两京,透露出了无比思慕之色。   言语中,崔若颜也仔细询问了乐乐的真实姓名,这才知道原来乐乐姓李,全名是为李长乐。   而自从乐乐记事以来,一直都是跟随着师傅居住在这座岛屿之内,数十年来哪里都没有去。   只可惜前不久她的师傅突然离开,乐乐才孤单了起来,昨天她偶然外出经过树林,恰恰便遇到了崔若颜。   对于此点,崔若颜暗暗感觉到了奇怪,乘乐乐不注意的时候询问陆瑾道:“陆郎君,你说乐乐的师傅乃是何人呢?竟带着她孤单的居住在海岛上这么多年,而且还最近还丢下乐乐不知所踪了?”   陆瑾猜测琢磨片时,开口言道:“这位李娘子虽则心底单纯,言语幼稚,不过言谈举止中却看似深受名门熏陶,她的师傅断然也非是寻常的山野百姓……”   说到这里,陆瑾想起了隐居在荆山当中的恩师孔志亮以及裴道子二人,不由缅怀一笑,继而才接着言道:“中原大地历来文人才士多不胜数,更有许多心高气傲之辈不服朝廷律法管束,不满世间人情纠葛,故而选择离群索居于化外之地,我觉的李娘子的老师大概也是一名隐者,厌倦了世间的生活,选择来到这座孤岛上隐居。”   崔若颜认同点头道:“你说得很有可能,说真的,我对乐乐师傅的身份,已是越来越好奇了。”   陆瑾笑道:“在下亦是同样,到得李娘子居住之处,说不定咱们便能够知晓答案。”   三人走着走着,原本浓密林立的树木渐渐稀疏了起来,满是落叶的地面也换作了结实不生杂草的夯土地面,树林已是到头了,树林中央的山峰也是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陆瑾抬眼望去,这是一座大概百丈高度的孤山,山脚草木葱茏茂密延伸至山腰,山腰以上却是山石凹凸草木交错满是沟坎,山势到得峰顶愈来愈细,竟连一颗树木都是没有了,全为光秃秃的白色岩石。   崔若颜看得叹为观止,轻语形容道:“陆郎君,此山形貌有别于中原山峰,当真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倒扣在大地上,甚是怪也!”   陆瑾默默打量片刻,解释言道:“昔日老师为我讲杂文之书,曾言及汉朝东方朔在其著中记载到:南荒外有火山,其中生不尽之木,昼夜火燃,得暴风不猛,猛雨不灭。以我猜想,只怕这座山峰就是东方朔言及的火山了。”   “火山?”崔若颜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汇,直愣愣半响,方才不敢相信的笑语言道,:“陆郎君笑谈,山峰岂能无故喷火?而且有什么火焰居然连暴雨也无法浇熄,实乃荒天下之大谬!”   陆瑾也明白只是一部神神叨叨,荒诞不经的杂书,而且其著作者东方朔也是一名不太靠谱的狂士,实在不能成为判断此山形貌的根据。   便在这时候,李长乐一脸雀跃抬起了纤手,扬手一指笑着提醒道:“若颜姐姐,陆郎君,你们快看,乐乐就住在那个地方。”   两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适当旭日初生光照大地,可见一座古朴陈旧的府邸恰恰坐落在山腰之上,沐浴在混沌的霞光当中,连绵起伏的围墙在林木中若影若现,茅屋亭台错落于山水之间,细小的飞瀑流泉淙淙而下,一派清幽脱俗的出世气象。   乍见乐乐所居住的府邸,陆瑾立即是不敢相信的睁大了双目,显然颇为触动,半响之后方才感概叹息道:“此景真如那蓬莱仙宫,神仙住地,今后如能著书立学老死于此,陆瑾此生无憾也!”   闻言,崔若颜却是“噗哧”一声笑开了。   她转动着明媚动人的大眼,浅浅笑道:“陆郎君贵为天官侍郎,权贵显赫乃当世之杰,难道还会有辞官隐退著书之心么?”   陆瑾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心内却对这片目前只能远观的府邸生出了几分期待之心,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抬手示意道:“走,咱们先上山再说。”   顺着一条青砖小道拾阶而上,三人不多时就来到了山腰府邸之前,府门也是豁然入眼。   这是一扇包裹着铁皮的厚重木门,铁皮不仅以红漆涂刷防锈,门上更有排列得整整齐齐、楔嵌得结结实实的铜钉,恰如洛阳城内豪阔之家的朱漆大门。   再看府门之外,乃是惯例的三级台阶,台阶用汉白石砌成,略显陈旧,不过却胜在完好如初。   台阶旁边则为两只青石雕刻而成的石虎,两虎蹲坐而立,张牙舞爪,怒视来人,端的是栩栩如生。   陆瑾只看罢府门一眼,目光就落在了那两只石虎上。   他上前伸出手来细细摩挲着石虎略生青苔的头顶,沉吟片刻,忽地出言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乐乐娘子所居住的这片府邸理应建于晋代之前。”   崔若颜一怔,问道:“何以见得?”   陆瑾言道:“权贵府邸在府门之外树立神兽,本就是镇宅安家之用,从古到今皆是如此,不过在选择镇宅神兽上,春秋战国秦汉之时多用石虎,因为在当时人们眼中,老虎便为最为凶猛的野兽,而西汉张骞通西域打通了中原与西域各国的交往,狮子进入中土,并被国人视为吉祥之物,希望用狮子威猛的形象驱魔赶邪,故造成狮形镇宅以示威武,故而守门之兽才由石虎变为了石狮。”   “如此说来,这座府邸只怕已有不下数百年的历史了?”崔若颜顿时惊讶了。   陆瑾点头道:“正是如此。”   李长乐却对两人的谈话毫不上心,她就如那领客进入家门的孩童一般,笑嘻嘻的言道:“阿姐,陆郎君,屋内有我昨日从山上摘来的鲜果,咱们快点进去吧。”   陆瑾和崔若颜相视一眼,均是点了点头,跟随着李长乐走入了这片府邸当中。 第九六三章 书海浩瀚   踏入府门,入目则是一片宽敞的庭院,院内无水无草无树,显得有些冷冷清清,唯有居中处立着一个丈高雕像,模样形态甚为熟悉,在中原各地都能够看见。   “咦,这不是孔夫子么?”崔若颜已是当先惊讶出声。   的确,这座雕像正是儒家至圣孔丘。   孔子雕像头戴一方文士儒巾,身穿一件褶皱儒袍,脸膛宽阔光洁如玉,一部白花花的胡须直垂胸前,此际眼目炯炯有神注视远方,双手手掌合于胸前交叉为礼,一片儒雅之风迎面扑来。   当代盛行儒学,孔子已是被誉为古往今来第一圣人,在中原各地都享受着人们的尊崇敬佩,甚至在深受儒学熏陶的新罗、东瀛等国,孔子也成为那些番邦人景仰的对象。   不过就实而论,孔子雕像多立于学堂之内,陆瑾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居然将孔子雕像放置在府邸前院当中,实乃说不出的奇怪。   不容多想,陆瑾绕过雕像顺着青石地面走至了府邸正堂,刚刚踏入堂内,便感觉到府中布置异于当代,待客案几竟然非是用木头制成,而全为铜制。   而在厅堂右侧,居然还不可思议的放置了一排大小不一的编钟,编钟上面悠久古远的青铜纹路依旧是清晰可见。   霎那间,陆瑾就明白了这是何种朝代的布局。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只有在春秋战国时的大富大贵之家,才可能有这样的摆设。   再看正北面所悬在的匾额,四个字却是力透纸背苍劲有力,写的为“德育天下”。   从古到今以德为本教书育人者,唯有儒学,陆瑾再联想到前院正中所立的孔子雕像,便能肯定这片府邸乃是崇尚儒学、亦或根本就是儒学之士所有。   而且建成年代应该为春秋战国时期。   便在他悠悠思忖之际,一旁的李长乐献宝般叽叽喳喳的言道:“阿姐,这间屋子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让我带你们去吃野果吧。”   崔若颜点点头正欲答应,不意陆瑾已是走了过来轻轻出言询问道:“李娘子,不知贵府可还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我想去看一看。”   “与众不同之处?”李长乐歪着脑袋咬了咬伸到嘴边的食指,露出了深思状,半响之后忽地想到了什么似地又展颜一笑,“啊,对了,东面那间屋子里面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竹简,郎君你如果有兴趣,不妨去看看。”   陆瑾双目一亮,顿时颔首而笑,辞别了两女独自一人朝着李长乐所说的方向走去。   沿着一条青砖小道曲曲折折走得半响,大概是长期缺乏休整打理的缘故,庭院内的花草甚是茂密,许多地方的树枝草丛甚至遮挡住了道路,陆瑾费得好大的力气,方才走到了那间院落前。   一个半圆形的月门洞通往内院,门洞左右各雕刻着一行朱红文字。   右面写的为:黄钟毁弃。   左面写的为:瓦釜雷鸣。   陆瑾知道这两句话出自,意思是说黄钟被砸烂并被抛置一边,而把泥制的锅敲得很响。比喻有才德的人被弃置不用,而无才德的平庸之辈却居于高位。   如此说来,建造这片府邸的主人肯定是一个怀才不遇的高人,他大概是不满时局混乱,庸者窃居高位,故而才来到这片岛上隐居。   而且此人居然还利用岛上树木排列成了变幻莫测的大阵,仅此一点,可见其才华着实了得。   思忖之间,陆瑾已是缓步悠悠的走了进去,站在了院中四顾打量。   比起刚才所见的前院正堂,这片位置并不显赫居中的小院却建造得非常精致。   院中一颗高大粗壮的榆树,院角则是一面光滑如镜的水池,水池中假山嵯峨,芙蕖片片,颇有江南水乡的那种别致情怀。   而在正北方向,则是一片呈马蹄形排列的青砖瓦房。   令陆瑾倍感惊讶的是,瓦房屋顶居然使用的极其珍贵的琉璃瓦。   要知道这种瓦在春秋战国时多用于宫殿之内,民间极其少见,防水防风都是非常不错,故而伸手贵胄钟爱。   没想到如此蛮荒岛屿偏僻府邸,居然用琉璃瓦来盖房,实在令人大感匪夷所思。   不容多想,陆瑾已是走上台阶,推门而入,刚看罢房内一眼,整个人却是陡然惊呆了。   房内没有任何装饰,全为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高大书架,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竹简,浓郁的竹子腐朽味儿清晰可闻。   乍见此景,陆瑾当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翰林院的书阁一般。   他走进屋中围着书架绕行一圈,大概估算,只怕这里的藏书不下数千册之多,即便是放在中原书香之家,其藏书量也是非常惊人的,恐怕也只有朝廷专司藏书的秘书监能够与之比拟。   绕得几圈站定沉思,陆瑾不禁摇头失笑道:“这间府邸的主人当真是一个怪人,莫非乃书痴不成?”   说罢,他顺手朝着书架上一伸,取下一卷竹简展开端详,刚看的一眼,那双眼睛立即就睁大了。   那卷竹简卷首赫然写着“梼杌”二字。   相传这梼杌乃是上古时期一种特别凶猛的怪兽,其状如虎口有利齿,传说是楚地三苗的图腾。   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梼杌还有另外一种意思,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之一的楚国记载国史史书,亦是名为,陆瑾也是跟随那位博大精深的老师修学后,才知道的。   这本以编年体的形势详细记载了楚国所发生的大小事情,不过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为愚民之智,摧毁六国根基,发动震惊天下的焚书坑儒,一书也如许许多多古时候知名古书般,被集中烧毁了。   一国史书就这么荡然无存,可以说焚书坑儒毁掉了百家争鸣以来学术泰半根基,实乃诚为憾事。   然而没想到居然这间书房内居然有着一本,自然令陆瑾大感意外。   很快,他又在书架上发现了其他失佚的书籍。 第九六四章 躲避暴秦   如晋国史书之、郑国史书之、、、等等,未曾删减过的、、,以及只存在传说中的与。   陆瑾本就是学问大家,对于书本有一种喜爱之情,当他看到这么多失佚典籍出现在自己眼前,登时就激动得脸膛通红了。   而且他可以断定,只要这些被秦始皇焚烧掉的古书能够重新问世,必定会带来极大的轰动,更会引起天下震动,说不定还能够改变学问风华。   举个简单例子说来,现在儒学常教授的书籍为五经,分别为、、、、五本。   孰不知在战国时期儒学乃是六经,其中一本便在焚书坑儒的时候消亡了,不知道令多少儒家士子为之扼腕叹息。   如今这间书房居然还藏有一本,实乃震撼人心至极。   深深吸了一口粗气,陆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间书屋内的竹简可谓是当时瑰宝,实乃非常珍贵,断然不能就这般任期存放在这里腐朽发霉,须得找一个好的归属才行。   就在这时候,陆瑾想到了自己的恩师孔志亮。   孔志亮本就是当代著名大儒,且还为孔子直系子弟,在士林中拥有着较高的威望,若是能够将这些书籍交由他保管,并逐渐抄录传播,于国于民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看来待回到中原,他很有必要前去孔志亮所隐居的荆山一趟,述说今日所见所闻。   于此,陆瑾也对这间府邸的主人身份更是好奇,在书房内几经寻找,他终于找到了一本府宅主人所记录事情的杂文。   原来此人姓孔名秀清,乃是战国末期秦朝初期的著名大儒,世居在齐鲁一带。   秦始皇三十四年,博士淳于越反对当时秦国想要实行的“郡县制”,要求根据古制,分封子弟。   丞相李斯加以驳斥,并主张禁止百姓以古非今,以私学诽谤朝政。   秦始皇采纳李斯的建议,下令焚烧以外的列国史记以及百家书籍,对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等也限期交出烧毁;有敢谈论、的处死,以古非今的灭族,此即为“焚书”。   当时天下刚刚从战乱中恢复过来,众多才士学子都希望能够看到一个大而统一,开放包容的新王朝,没想到朝廷居然下达了如此毁人心智,抹灭学问的诏令,如何不令学士们又惊又恐又是愤怒。   于是乎,一群有志之士相互联系结交,一并前去咸阳向始皇帝请命,这孔秀清也是其中一人。   不想秦始皇根本连见他们的兴趣都没有,直接下令宫中禁军驱逐聚集士子,且死伤不论。   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在咸阳皇宫广场上演,鲜血染红了大地,尸体堆成了小山,数百请命士子死了七七八八。   孔秀清侥幸活了下来,他心情悲愤的逃出了关中回到家乡,就这般枯坐整整三日,为求不受制于始皇帝的淫威,他下达了举族乘船出海南逃的命令。   孔秀清这番举动颇有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气节,也得到了齐鲁士子的拥护。   当时齐鲁一带,可谓中原最富盛名的学问之地,这里不仅仅是孔圣人的家乡,更有闻名遐迩的学士渊薮——稷下学宫。   许多甚为痛恨秦始皇焚烧暴政的学士,都决定携家带口与孔秀清一并而逃。   秦国朝廷闻讯大怒,派出水师追击孔秀清等人乘坐的船只。   双方你追我逃足足僵持了数千里的路程,孔秀清出逃的十来艘船只也只剩下了两三艘,而其中一艘,正是满载着将要被朝廷焚烧的书籍,这些书籍均是从稷下学宫内抢救出来的。   好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暴拯救了即将被朝廷抓获的船队,待到风暴过去大海恢复风平浪静,一座孤岛出现在了这群逃命者的眼前。   在孔秀清的带领下,残存的百余人登陆上岛,就在这座海岛上隐居了起来,过着如同陶渊明所写的那般生活。   而为了躲避官兵的追捕,以及防止无知渔民擅闯而入,孔秀清根据八卦阵令人在岛上栽种树林,荒岛才形成了现在这般光景。   默默看完这篇杂文,陆瑾感叹莫名,叹息言道:“桃园何在,可避暴秦?这位孔秀清先生当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说罢,他肃然起身,对着孔秀清所写的这片杂文手札深深鞠躬,聊表寸心。   离开书房,陆瑾满腹心事,在院内几经寻找,这才找到了正在房内吃着野果的崔若颜与李长乐两人。   这些果子个个色泽金黄,形使弯月亦或椭圆,表面光生透亮如同涂抹了一层白蜡。   崔若颜从没有见过此果,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临空抛来一个送给陆瑾,让他也尝尝味道。   陆瑾一瞧此果的模样,却是笑了,因为他记得这种果子名为庵波罗果,原产于天竺国,不久之前天竺特使前来大唐觐见天子,就曾上贡过此果,先帝还曾送来一篮给太平公主品尝,故而陆瑾识得。   不过此刻陆瑾却没有心思品尝这美味的水果,他语调平缓而又略带激动的对崔若颜讲述时才在书房内的所见所闻,以及建造这片宅子的主人身份。   听到书房内有着不少失佚依旧的典籍,崔若颜也是震撼莫名。   她本出身于书香名门崔氏,自然懂得这些孤本的重要意义。   听到他们兴奋的交谈,一直对此浑不在意的李长乐却是忍不住撇了撇嘴,淡淡言道:“老师说那些竹简放在那里也是暴殄天物而已,阿姐和郎君如果喜欢,尽管取去便是。”   陆瑾本还有些担心李长乐不愿意割爱相让,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下来,不仅令他大感高兴,对着李长乐一个长躬作礼,镇重其事的言道:“娘子,陆瑾代表千千万万的士子,感谢你的大恩。”   闻言,李长乐却是调皮的眨了眨眼眸,笑嘻嘻的言道:“致谢就不必了,只要郎君不要忘记赔我的衣衫便是。”   陆瑾一怔,登时就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第九六五章 疑窦再起   是夜,陆瑾与崔若颜便在这座府邸歇息下来。   崔若颜看似与李乐乐甚为投缘,相约同屋同榻而眠,想必一定是有许多话语须得闲聊。   陆瑾自然是单独一个人入睡,大概是许久没有睡到这么柔软床榻的关系,他翻来覆去几个时辰,依旧了无睡意。   轻轻叹息了一声,陆瑾索性起床点亮了油灯,披上一件衣服走出了房门。   刚来到院中,陆瑾便看见崔若颜正独自一人站在庭前望着天空皎洁的明月发呆,如玉俏脸上隐隐带着几分忧愁。   “怎么?李娘子已经睡着了么?竟一个人出来?”陆瑾走上前去,不禁笑吟吟的一问。   崔若颜转过身来轻轻颔首,银辉映照得那对眸子如同繁星闪烁,语气也是温柔似水:“陆郎君,我有件事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陆瑾心知此女颇有主见,如遇大事向来也是独谋善断,鲜少与人商量,今番出现这般犹豫不决的神情当真还算比较少见,也让陆瑾明白她必定是遇到了极难决断的事情。   “娘子不妨说给在下听听?”   崔若颜点了点头,黛眉轻蹙略微沉吟了一下,忽地眉宇一轩沉声言道:“陆郎君,我想带乐乐离开这座岛屿。”   陆瑾一怔,惊讶问道:“为何?”   崔若颜悠悠一叹,开口言道:“乐乐她自小一个人生活在这座荒岛之上,除了她的老师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如今她老师已经离开,就剩下乐乐一个人,我如何能够忍心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故而我想带她离开这座荒岛,前去中原生活。”   陆瑾明白了过来,霎那间也很理解崔若颜如此心境,斟酌半响说出了唯一一个问题:“但是乐乐的老师说不定也只是暂时离开而已,若我们不告诉他就这么将乐乐带走,始终有些说不过去。”   “我也再为这一点而发愁。”崔若颜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叹息言道,“然若我们就这么置乐乐于不顾,若她的老师再也不会返回岛屿,乐乐岂不是一辈子都得独自一人呆在这里?”   陆瑾沉吟半响,忽地想到了一个办法,振作精神言道:“娘子,我看要不这样,我们带乐乐离开这座岛屿的同时,也可以在府邸留下一封书信给乐乐的老师,倘若乐乐的师傅归来,便能得知乐乐的下落了,这样岂不更好。”   崔若颜听得双目一亮,拍手笑道:“郎君说得不错,那好,我明日就对乐乐言明,看看她是否愿意离开这里,倘若她愿意,书信的事情还望郎君代若颜写一封就可。”   陆瑾立即点头言是,同意下来。   翌日一大早,崔若颜便询问李长乐是否愿意跟随他们一道前往中原。   这段时间李长乐独自一人居住于此,本就已经闷得发慌,听到崔若颜愿意带她前去梦寐已久的中原,而且还有新衣服可穿,顿时就喜不自禁的应承了下来。   眼见李长乐同意,崔若颜这才放下心来,一脸微笑的催促李长乐赶紧收拾须得带走的行礼。   李长乐头次出门,也不知道需要带上些什么,拉着崔若颜一并前去房内收拾,两女哄哄嗡嗡议论不休,竟是说笑不断。   陆瑾不好掺合其内,笑了笑独自在院内转悠,思忖该如何返回大唐之事。   不意才没过一会儿,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叫忽地打断了他的思路。   陆瑾听出这尖叫声乃是崔若颜的,顿时就为之色变,急忙快步匆匆的走进屋内。   屋内毫无异处,唯有两女正站在榻前发呆,对于陆瑾的到来亦是置若罔闻。   “若颜,怎么了?”陆瑾走了进去,当头便是一问。   崔若颜这才从巨大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她颤抖着纤手指着床榻上的一物,惨白着俏脸开口言道:“陆郎君,你……你快看看这是何物?”   陆瑾知道崔若颜并非是危言耸听的人物,瞧她如临大事之态,顿时明白了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连忙走过去目光朝着床榻上一扫,登时就愣怔在了当场。   床榻上正摆着一块铜制的腰牌,形制与模样均与谢怀玉留给崔若颜的那块一般无二。   陆瑾呆愣少顷,脸膛勃然色变,伸手抓起那枚令牌放在掌心细细端详,发现此牌果然也为掖庭宫宫娥腰牌,断然不会有假。   唯一不同的,是谢怀玉留给崔若颜的那块姓名写的为“若颜”,而这一块写得则为“长乐”。   霎那间,陆瑾心跳不由急促起来,他看向正一脸不解望着他们的李长乐,面色肃然的问道:“李娘子,敢问你这腰牌是从何得来的?”   李长乐大是懵懂,瞧见陆瑾和崔若颜凝重的神色,心内也有些忐忑,如实回答道:“师傅说过,这块令牌乃是我的父母留给我的,让我一定要带在身上。”   陆瑾皱眉言道:“这块腰牌乃是掖庭宫为证明宫娥身份专门打造,岂会是你的父母留给你的?不对,你那位师傅肯定是在说谎话骗你。”   “不会,师傅从来不会欺骗乐乐!郎君胡言乱语!”话音刚落,李长乐眼眸中已是蓄满了泪水,看来对她的师傅,她有一种深深的眷恋和盲目的信任。   崔若颜瞪得陆瑾一眼,示意他不要吓到李长乐,展颜笑问道:“那乐乐告诉阿姐,你的师傅生得是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乐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出了一个十分笼统的形容,“我师傅喜欢穿白衣,看起来非常非常的好看,如同古书上记载的神仙一般。”   崔若颜愣了愣,忽地明白过来,问道:“乐乐的师傅,莫非是一名男子?”   “对啊。”乐乐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陆瑾一双眉头皱得更是深刻了,出言询问道:“那不知乐乐娘子可有你老师的画像?”   “没有没有,师傅与乐乐都不喜欢作画。”乐乐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看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陆瑾和崔若颜相视一眼,均觉得一筹莫展。   但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表明乐乐身份的这块腰牌也是来自掖庭宫,而且乐乐与崔若颜年纪相仿,说不定两人之间好存在关联。 第九六六章 大胆推测   陆瑾智谋超群,皱着眉头沉声言道:“崔娘子,前些日我们在白鲨岛的时候,我一直对谢怀玉飘飘忽忽的行踪疑惑不已,实在想不到他会有何等理由几乎每年都前去白鲨岛居住旬日,直到今日看到了乐乐娘子这块腰牌,我想到了一个可能,虽然这个想法很是荒谬,但却能解释谢怀玉如此怪异的行径。”   崔若颜琢磨半响,瞬间明白了陆瑾的用意,神情陡然就严肃了起来:“郎君莫非觉得,乐乐口中的那位师傅,便是谢怀玉?”   “很有可能!”陆瑾正容点头,眼眸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   崔若颜倒抽了一口凉气,显然处于了无比震惊当中。   陆瑾继续开口道:“昔日太平公主曾为我向太后询问谢怀玉往事,太后说过当初她与谢怀玉是遭到了韩国夫人的暗算谋害,故而谢怀玉才被先帝驱逐出宫,其后谢怀玉又被韩国夫人派来的刺客所追杀,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如谢怀玉这样无权无势之人,韩国夫人理应不会派遣刺客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杀死,韩国夫人这么做肯定别有隐情,当初太后对太平公主并没有说出全部实情。”   “还有崔娘子,你乃是谢怀玉带去博陵崔氏的,而且谢怀玉又留下了这么一块代表宫娥身份的掖庭宫腰牌给你,其意自然表示你乃是出身于宫禁,也就说是当年谢怀玉离开皇宫逃命的时候,多半是将你带在了身边。”   一番冷静的推测,已是让崔若颜连连颔首,她神情凝重的望着陆瑾,显然是静待下文。   陆瑾思绪闪烁如飞,接着说道:“而这位乐乐娘子也是来自于掖庭宫,既然谢怀玉时常出现在这一带,若他真的就是乐乐娘子口中的那位师傅,那就可以推断出当年你们是一并离开皇宫的,但不知为何谢怀玉将你送去了博陵崔氏,而将李长乐留在身边亲自抚养。”   崔若颜顺着陆瑾的推断大概理顺了自己的思路,沉着俏脸言道:“或许在谢怀玉心中,乐乐对他的重要性远远高于我,才会这样选择,而他之所以独居荒岛不闻世事,甚至对你们母子不闻不问,说不定也是因为乐乐的关系。”   陆瑾听得双目一亮,又是一个大胆的想法掠过了脑海,开口言道:“听闻当年韩国夫人和太后斗争激烈,韩国夫人之所以不放过谢怀玉,派出刺客追杀,莫非也是因为乐乐?而谢怀玉应是奉太后之命,护送乐乐离开皇宫,也就是说,乐乐对太后和韩国夫人都是非常的重要。”   “郎君此言不错。”崔若颜说得一句,目光已是扫向了站在一旁的李长乐。   想到这里,陆瑾流畅的推断嘎然而止。   他实在猜不到当年那段封尘往事所隐藏着的秘密,这个秘密已是将崔若颜与李长乐,甚至还有他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谢怀玉这么多年不露面,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倒地想要隐藏怎样的秘密?   而且现在韩国夫人早就身故,谢怀玉还有什么理由躲着不见,似乎一切一切都是不可猜测的谜团。   但是总归一点,这一切的谜团都只能返回大唐从掖庭宫内进行调查,方能揭晓答案。   想到这里,陆瑾长吁了一口气,目光飘过了几分坚定之色。   他必须弄明白事情的真相,找到谢怀玉不归家的原因,才能安心。   ※※※   一连旬日,扬州城外的上空均是黑云翻卷,沉沉雨幕无边无际地笼罩大地,似乎要淹没整个人间。   城外的夯土官道早就已经被连绵不绝的雨水浸透,泥泞难行,人马陷于其中均是一身泥水,使得过往行人商旅苦不堪言,叫骂不已。   有人说,这场突如其来的旬日暴雨乃是上天对世间罪恶的惩罚。   又有人说,暴雨连绵不绝是因为大唐朝廷已失德政,这是老天对朝廷的警示。   然流传得最为广泛,也是最得到人们认同的,却说的是:因目前太后擅权摄政,牝鸡司晨扰乱了人世间伦理纲常,惹来了天帝大怒,故而天帝降下惩罚惩戒世人,然若太后再是执迷不悟,贪恋权势,还会有更大的灾祸将会将临人间。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流言蜚语在城市乡里议论不休,讨论不止,整个扬州一片风声鹤唳,百姓们全都忍不住惶惶然了。   历来天下均是应该由男儿做主,这是亘古不变的传统,女子当政就如那西汉时候的吕后,是肯定没有好下场了。   现在先帝驾崩足足已有大半年之久,且已经葬于乾陵入土为安,太后还有什么理由迟迟不肯还政于当今圣人?难道说她真的有篡夺权力的野心么?   一时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扬州大地出现了反对武后摄政的浪潮,万余名白发苍苍的老翁更是联名上奏万民血书,请求太后还政于圣人,恢复天下的安宁。   没过几日,这封万人联名所写的血迹斑斑的上表血书,就摆在了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陈敬之案头。   目前天下共有四个大都督府,分别是扬州、并州、荆州、幽州四地。   大都督府设都督一人,官阶从二品;长史一人,从三品;司马二人,从四品下。   不过大都督府都督多为亲王遥领,故而都督府的具体事务是由长史负责处理,而扬州大都督府的事务自然是由陈敬之负责。   陈敬之今年五十些许,须发斑白,身形高而瘦弱,额头和眼角处皱纹密布,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脸上总是带着些含蓄的笑意。   见到这封万民所表的上表陈情书,陈敬之大是头疼,伸出拇指用力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对着对案的红衣官吏苦笑言道:“潘司马,看看吧,咱们扬州的麻烦事情又要来了。”   被成为潘司马的红衣官员名为潘明先,是扬州大都督府负责军事的官员。   潘明先大概四十上下,方面大耳,形容魁梧有力,此际听到陈敬之之言,他捋须长叹道:“这场大雨来得也忒不是时候,邪乎得要命!若咱们就这么将这封万名血书送去朝廷,惹来了天后大怒,只怕我们一干人都脱不了关系。”   “是啊,”陈敬之脸上忧愁之色更浓,“然若不送,如此有违民心之举只怕也会得罪整个扬州的百姓们,到时候朝廷知晓怪罪下来,我们一样难逃惩戒。两难啊!两难!”   便在陈敬之和潘明先两人大概为难的时候,却听见吏员匆匆来报:太平公主殿下驾临扬州城,正朝着大都督府而来。 第九六七章 惊人诊治   听闻是太平公主到来,正在堂内议论公事的陈敬之两人顿时惊讶不已。   这位太平公主殿下不仅仅是当今圣人之妹,更是太后唯一的女儿,身份尊贵,地位尊崇,实乃真正的金枝玉叶,这些地方官员自然不敢怠慢。   于是乎,陈敬之急忙站了起来,绕过长案急切吩咐道:“快快快,速速备马,本官要前去迎接公主殿下的銮驾。”   片刻之后,整个大都督府都忙乱了起来,陈敬之更是穿上了紫衣官服,仪容整肃的翻身上马,不顾漫天萧萧而下的大雨,准备出去迎接太平公主銮驾到来。   还未等他走出府门,突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已是响彻开来,府门外也是人喊马嘶一片杂乱之声。   正在陈敬之惊疑不定当儿,却听到禀告说太平公主的马队已是来到了府门之外。   陈敬之不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脚步匆匆的便朝着府门走去。   漫天雨幕当中,正有一队精悍矫健的百人马队正立在扬州大都督府府门之前。   为首的那名骑士身高几近九尺,虎背熊腰,膀大腰圆,浑身上下包裹在了厚实的衰衣当中,看上去活脱脱的一个山野巨人。   此刻这位骑士盯着大步匆匆出府的陈敬之,厉声询问道:“阁下莫非就是扬州府长史?”   骑士嗓音低沉粗砺得如同磨刀石,然却是一个女儿音,使得正欲答话的陈敬之止不住睁大了双目,竟不敢相信这位人高马大犹如铁柱般的人物,居然是一个女儿。   那位骑士瞧见陈敬之半响没有答话,沉着脸再次重复道:“在下乃是太平公主殿下护卫赛翁仲,现公主殿下生染重疾正在马车内休憩,你速速令人准备一间厢房,供公主殿下居住,另找一名医术高超的郎中前来诊治疾病。”   一听太平公主居然生染重疾,陈敬之顿感紧张不已,若是公主殿下在扬州出现了什么意外,太后和圣人肯定不会放过他这个扬州长史。   不容多想,陈敬之连忙开口道:“既然如此,还请赛侍卫你们将公主殿下的马车从偏门赶至后院,本官这就前去准备厢房。”   赛翁仲点了点头,转首望着了骑士们所紧紧护卫着的那辆马车,言道:“陆郎君,就劳烦你驾车跟随我们一道前去。”   马车上驾车之人正是与太平公主同路前来的陆长青,他用力颔首,站起身来抖动马缰一声吆喝,停止不动的马车在两马的驾拉下登时哗啷启动,跟随着赛翁仲等人朝着都督府后院而去。   那日得知陆瑾被困海寇船的消息,太平公主大是焦急,亲自赶赴扬州大都督府请求援军。   只可惜到得润州,突然风云突变大雨倾盆,整个官道均是泥泞难行,行进困难。   太平公主心急如焚,自然不想耽搁,亲自纵马强行赶路。   就这么被风雨淋了足足一天时间,不意太平公主却是生病了,浑身上下时冷时热,难受非常,但她依旧咬牙苦撑,想要毫不耽搁的尽快赶到扬州。   公主府内府管事婉凝首先发现了太平公主生病之事,顿时大感忧心,她找来赛翁仲与陆长青一通商议,都决定劝谏公主暂缓行程,待到病情适当好转再行赶路。   不意就在那天,因病情导致精神不济,头脑昏沉的太平公主在赶路途中突然从马背上摔落而下,若非赛翁仲眼疾手快及时抱住她,若不定就会有性命之危。   出现如此状况,肯定不能在这么没日没夜的赶路了。   在伊萝与赛翁仲苦苦的劝谏下,太平公主无可奈何的进入了润州小城曲阿休息了两日,然而病情却丝毫没有得到好转,反而愈显加重。   太平公主虽则神情有些恍惚,但依旧清晰的记得前去扬州大都督府请求援军之事,每天都催促赛翁仲伊萝二人继续前行。   伊萝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令人找来了一辆坚固舒适的马车,让公主乘车出发,并让驭车技术高超的陆长青代为驾车,确保沿途无虞。   故此从离开吴县的那一天算起,他们抵达扬州已是足足过去十来天的时间了。   很快,一间环境优雅,堂皇华丽的厢房准备妥当,赛翁仲将正躺在马车中昏睡不醒的太平公主拦腰抱起,亲自送入了厢房,放在床榻之上。   见到太平公主面色惨白,眉头深锁,模样甚是难受之时,伊萝不禁连连拭泪,急忙打来热水为太平公主拭擦面颊。   便在此刻,陈敬之带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郎中快步而至,前来为太平公主诊治病情。   太平公主乃是女眷,陈敬之自然不便在此等候,故而将老郎中带入了房内后,就告辞离开站在门外等候。   这位老郎中身为扬州城内最是出名的名医,曾替不少达官贵族治过疾病,然而还是第一次为大唐公主诊治,今日得见公主凤颜,一时之间不由大是惶恐。   看到站在榻边犹如古之恶来般虎视眈眈望着他的塞翁仲,老郎中连忙缩了缩白花花的头颅,一溜碎步疾行而上坐在垂着帘子的床榻旁边,低眉敛目不敢看榻上的尊贵人物一眼,伸出手指搭在了那只洁白如玉的皓腕之上。   就这般默默诊脉半响,老郎中忽然从绣墩上站了起来,对着一脸关切的伊萝抱拳言道:“娘子,公主殿下乃是因连日奔波劳累,身受风雨侵淋,不甚感染了风寒……”   一听只是普通风寒,伊萝倒是放下了心来,正欲开口之际,不意老郎中又是捋着长须接着言道:“而且现在公主殿下身怀喜脉,身子骨较为柔弱,才会出现昏迷不醒之状,待会老夫在为殿下开上几副安胎养神之药,确保胎儿安稳。”   话音刚落,伊萝猛然瞪大了双目,不能置信的失声言道:“你你你,说什么?公主殿下身怀喜脉?”   “怎么,莫非娘子还不知道么?”老郎中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如果老夫没有诊断错误的话,公主腹中的胎儿已有月余之久。”   伊萝愣怔半响,这才回过神来,目光不自禁的望向站在一旁的赛翁仲,两人后背均是冷汗津津。 第九六八章 风雨故人来   这段时间太平公主一行几乎都是没日没夜的纵马赶路,不管再是艰难曲折的道路,太平公主没有丝毫的犹豫就飞马而过,忍受着极大的颠簸,何曾想到自己居然已是有了身孕!   好在现在胎儿并无大碍,也算不幸中的万幸,若是出现了什么差池,那当真就要悔不当初了。   便在这个时候,躺在榻上的太平公主轻轻的呻吟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已是悠悠转醒,蹙着眉头艰难出言道:“伊萝,本宫这是在什么地方?”   伊萝连忙走了过去,俯下身子凑到太平公主的耳畔低低言道:“启禀殿下,我们已经顺利抵达了扬州城。”   “哦?到扬州了?”太平公主俏脸上有了几许精神,连忙问道,“可有见到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陈敬之。”   伊萝回答道:“时才大夫正在给殿下你诊治病情,所以陈长史现在门外等候。”   “既然如此,那速速让他进来。”太平公主说得一句,想要从床榻上坐起,却又觉得浑身上下软绵绵没有半分力道。   伊萝一脸犹豫的咬了咬朱唇,轻轻开口道:“殿下,刚才替你诊治的大夫说你……似乎已经有了身孕……”   话音刚落,原本满是焦急之情的太平公主陡然就愣怔住了。   她惊讶无比的抬起了俏脸,瞪大美目直勾勾的望着伊萝,不能确信的追问道:“你,你说什么?”   “婢子是说,公主殿下现在已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大夫让殿下不可过多操劳,以免伤及胎儿。”   陡然之间,太平公主娇躯一震,整个人犹如被当头棒喝般呆愣住了。   她不能置信的望着伊萝,那双明媚动人的眼眸中渐渐有了点点珠泪,似乎快要溢出眼眶。   然而很快,太平公主就从震惊中幡然回神,她伸出纤手摸去眼角泪珠,吸吸鼻头语调变得舒缓而又从容:“本宫知道了,你先去把陈敬之叫进来。”   “喏。”伊萝应得一声,犹豫少顷忍不住劝说道,“还望殿下能够以身子为重,不要在太过操劳。”   太平公主颔首言道:“本宫省得,当务之急应该以寻找驸马为主,未找到驸马,本宫如何能够心安休憩。”   伊萝知道陆瑾与太平公主夫妻两人伉俪情深,自然不好再劝,只得点头言是了。   片刻之后,陈敬之大步赳赳而入,对着榻前垂着的那道帷幕后的曼妙人儿当头拜道:“微臣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陈敬之,见过太平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陈爱卿请起。”太平公主虚手一扶,没有丝毫寒暄开门见山的言道,“前些日本宫驸马、吏部天官侍郎陆瑾出海寻人,为救同伴不慎被海寇挟持,如今陆驸马下落不明,音讯全无,本宫特地赶来扬州大都督府,还请陈长史立即派出水师寻找陆驸马下落,圣人与太后那里,本宫自然会禀明。”   扬州水师可谓大唐最是强悍的水军,巨大的船舶战舰更是多不胜数,均是受扬州大都督府的管辖。   一听公主此话,陈敬之立即抱拳应命道:“微臣谨遵殿下懿旨,立即安排水师出海寻找陆驸马的下落。”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忽地又道:“还有,本宫也要跟随水师一并出海,还请陈长史派出熟悉海寇情况的将领为水师统帅。”   时才陈敬之在外面的时候,已是听到那位老郎中说过太平公主有了身孕之事,此刻一听太平公主居然想要出海,饱受那海船颠簸,登时大惊失色,连忙出言道:“殿下,微臣一定会派出最是得力的将领寻找陆驸马的下落,还请殿下就留在扬州城内等待好消息便可。”   太平公主坚决摇头道:“不,本宫一定要亲自前去才行,一日不见驸马,一日不会归程。”   陈敬之劝无可劝,只得点头应命,急忙出门安排水师出海之事去了。   午后放过,扬州大地的暴雨愈来愈大,风声愈来愈急,无边无际的雨幕笼罩着整个天地,仿若是位于九天之上的天河陡然崩塌缺口了一般。   扬州通往洛阳方向的官道路面宽敞,道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垂柳,此时狂风呼啸雨水乱卷,带动柔若无骨的柳枝也是群魔乱舞一样乱摆不止,飞扬不休。   便在这个大雨倾盆,人迹罕见的时候,官道上忽地多出了一人一马。   那是一匹高达矫健的西域良马,生的是兔头狐耳,鹰眼鱼脊,长长马鬃随风飞扬,毛发象黑色绸缎一样闪亮,跑起来象箭一样快。   而马上那骑士看似有些纤弱,周身上下都裹在了厚实的风雪斗篷当中,他在狂风暴雨中低伏于马背上面,马鞭不时扬起抽打着坐骑,似乎有什么要紧的急事须得赶路。   行至离扬州城还有里许的距离,斗篷骑士驻马而立掀开头罩一角凝目打量,几经寻找,终于看到了那条几乎快要泯灭在雨水当中的小路。   这条小路从官道边缘延伸而出,曲曲折折穿林而过,也不知道是前往了何处。   斗篷骑士轻轻一笑,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策动马缰驾驭坐骑下得官道,顺着小路向着林中走去。   不多时,这一人一马已是孤零零的走入树林当中,七拐八拐半响,方才在一片林间院落前停了下来。   院落内一排整整齐齐的茅草木屋,门窗紧闭,无灯无火,亦不闻任何声息,透出神秘的味道。   斗篷骑士翻身下马,踏着青石地砖走得几步,行至紧紧关闭的门扉前抬起右手,略一沉吟后重重叩门。   “谁?”   茅屋内顿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充满了警惕之意。   斗篷骑士展颜一笑,朗声言道:“风雨天故人到访,英国公莫非不记得我薛仲璋乎?”   话音刚落,茅屋房门被人从里面陡然推开了,走出了一个身形适中,壮硕敦实的青年来。   那青年脚步匆匆的步下台阶,一望正站在院外的斗篷骑士,止不住拊掌大笑道:“哈哈,薛御史既来,我李敬业实乃如鱼得水也!快快请进。”说完,已是大步上前打开了院门。   斗篷骑士拱手一笑,跟随着这位叫做李敬业的壮硕青年走入了院内。 第九六九章 茅庐谋大事  进入茅庐,斗篷骑士解下了所系的风雪斗篷,又抬手掸了掸残留在身上的水珠,年轻而又俊朗的脸庞在灯烛的照耀下特别清晰。   此人正是奉旨巡狩江南道的朝廷监察御史薛仲璋。   凭借着微微摇曳的灯烛,薛仲璋眯起眼睛望着屋内其余五人,除了其中一人外,其他均不认识,薛仲璋疑惑发问道:“英国公,不知这几位是?”   “来,仲璋,容为兄给你中介一二。”李敬业一脸微笑着将薛仲璋拉入了屋内,指点着屋子中另外五人介绍道:“这位是舍弟李敬猷、栝仓县县令唐之奇、黟县县令杜求仁、临海县县丞骆宾王、以及盩厔县县尉魏思温。”   薛仲璋听到这几人的名字,那双细长的眉头不禁猛然一挑,显然有些意外,抱拳笑道:“在下薛仲璋早就已经与诸位同僚相识久矣,今番得见,实乃幸何如之。”   薛仲璋此话到不完全是客套话。   在李敬业所介绍的这五人当中,李敬猷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家世自然不消说,那可是唐初开国功臣英国公李勣的孙子,与李敬业亦是亲兄弟。   而唐之奇则是一个微胖的肥子,他昔日曾为朝廷门下省给事中,因与故太子李贤交厚,故而被贬官至地方。   至于杜求仁,看上去高高瘦瘦弱不经风,他乃唐初名臣杜正伦的侄子,曾任詹事司直一职,因在今年年初妄议太后摄政一事,惨遭贬官外放。   再看骆宾王,那就更不消说了,此人可是享誉朝野乡里的文人雅士,曾在七岁之龄以一首惊鸿绝艳于天下,被誉为士林佳话。   只可惜这位仁兄官运晦涩,二十多岁时还是一个白丁,最后偶然得到别人提点,才在麟德元年高宗皇帝封禅之时,写了一篇而得到高宗欣赏,从而被授予了县丞小官,几经宦海沉浮,依旧得不到迁升。   经过时间岁月的洗礼,这位曾经意气风华,指点江山的年轻才士,已是五十来岁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对于盩厔县县尉魏思温,却是薛仲璋的知己好友,自然非常熟悉了。   “能够与薛御史共谋大事,实乃吾等之荣幸。”唐之奇笑容一团和煦,对着薛仲璋抱拳作礼。   “唐兄说的不错。”杜求仁肯定的点了点头,矜持的神情中有着名门子弟特有的孤傲,“那武氏老妇厚颜无耻,低贱下作,乘先帝驾崩离世,居然胆敢窃取皇权,吾等早就对那老妇的行径痛恨不已,今番得知英国公有所举动,自然立即前来。 第九七零章 诡计夺权(上)  晨曦初露,朝霞漫天,持续了旬日的漫天暴雨终于在黎明时刻停了下来。   看到一轮红艳艳的朝阳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照耀大地,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陈敬之止不住心情大好。   他负手站在屋廊下欣赏日出美景,见那花开正茂,听那鸟雀啁啾,直至那轮旭日终于升上了三杆,他这才意犹未尽的来到公事堂,开始处理一日公事。   今日当时之急,乃是做好太平公主昨日所叮嘱安排的大事。   若那陆瑾仅仅只是一个闲职驸马,那倒也罢了,用不着太过紧张,然而坏就坏在陆瑾不仅只是太平公主驸马这么简单,他更是当今天官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   天官侍郎乃吏部副职,可是权柄甚重,即便陈敬之官阶比陆瑾高上一级,也丝毫不敢有所轻视。   更何况陆瑾年纪轻轻就位居要职,封侯拜相肯定是指日可待,而他陈敬之已是日薄西山垂垂老矣,两人更是不能同日而语。   思忖片刻,陈敬之立即找来了负责扬州大都督府军事的司马潘明先,商议派出舰船出海寻找陆瑾之事。   便在两人商议正酣的时候,庭内脚步声急促,一名吏员大步而入气喘吁吁的禀告道:“陈长史,监察御史薛仲璋奉帝命巡狩江南道路过扬州,现已进入了城内。”   “薛仲璋?现在无甚大事,朝廷怎么派监察御史来了?”陈敬之顿时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显然对监察御史的到来大是郁闷。   潘明先揣测了半响,叹息言道:“心许是太后摄政之后,觉得地方上的官员对于她摄政之事并不认同,故而派监察御史出来视察一番,长史,来者不善,当小心应对为上。”   陈敬之点了点头,双手撑着案几站起,苦笑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并前去迎接这位监察御史的到来吧!”   片刻之后,陈敬之一行就出得府门,朝着大街上迎接而去。   没走多远,高坐在马背上的陈敬之便看见一辆华车磷磷隆隆驶来,车旁护卫着朝廷专供御史出行的执法缇骑,不用问这一定是薛仲璋的车驾了。   见状,陈敬之抬手示意已方迎接马队止步,对着迎面驶来的华车高声报号道:“本官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陈敬之,在此欢迎薛御史抵达扬州。”   那辆缓慢前行的华车嘎然停止,车帘一动已是走出了一个幞头绿衣的年轻官员来,正是奉命巡狩江南道的薛仲璋。 第九七一章 诡计夺权(下)  什么?扬州居然出现了乱臣贼子,为何我这个长史却毫不知情?   陈敬之倒抽一口凉气,心内也是疑惑不解,心念电闪,一阵冰凉渗进他的脊梁,暗暗思忖道:然若真的有反贼欲在扬州谋反,那可是震惊天下的大事,而自己身为长史居然毫不知情,肯定会受到朝廷的责罚。   想到这里,陈敬之大觉惶恐不安,赶紧问道:“薛御史,不知是何人胆敢在我扬州谋反?还请你说出他的名字,本官立即派人将之缉拿归案,听后你的审讯。”   “哼哼,此人只怕是陈长史你,也不好缉拿啊!”薛仲璋摇着头冷哼了数声,口气却是有些阴阳怪气起来。   陈敬之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拱手言道:“老臣奉帝命镇守这扬州一隅,必定会奉公职守,维持安宁,不管叛乱涉及到何人,本官一定会亲自捉拿归案,不会让圣人失望。”   “陈长史此言当真?”望着他的薛仲璋脸上却是是笑非笑。   陈敬之一脸正容的点头道:“自然没有半分虚假,请薛御史说出此人姓名!”   “呵呵,此人呐……却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薛仲璋嘴角溢出的笑容大是讥讽,忽地他猛然收敛了笑容,振臂亢声高喝道,“堂外执法缇骑听命,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陈敬之涉险谋反作乱,速速将其缉拿下狱,容朝廷发落。”   高亢的尾音在堂内绕梁不止,堂内所有官员人人惊愕,目光齐刷刷瞪着陈敬之,尽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陈敬之耳畔轰的一声,整个人都是懵懂了。   他脸色发白,两眼笔直,不能置信的盯着嘴角蓄着冷笑的薛仲璋,语不成句的结结巴巴言道:“你你……我谋反?你说什么?”   “哼!事到临头还想狡辩!”薛仲璋抬起手来冷冷一指,“老贼子,劝你立即俯首就缚,否者本官一定格杀勿论。”   还未等堂内之人回过神,薛仲璋带来的执法缇骑已是如狼似虎的闯了进来,也不嚷嚷也不多话,径直冲上台阶将尚在愣怔中的陈敬之狠狠摁在地上,五花大绑起来。   陈敬之这才醒悟过来,拼命挣扎高声辩解道:“薛御史,本官乃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岂会谋反?你是否哪里弄错了?本官对圣人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干出大逆不道之事。”   薛仲璋冷酷至极的看了尚在挣扎喊冤中的陈敬之一眼,口气冰冷的出言道:“现在证据确凿,也容不得你抵赖不承认,先到大牢里面好好反省,本官到时候便将你送至朝廷问罪。 第九七二章 扬州之乱(上)  “亲信大将?”杜求仁想了想,大是藐视的撇嘴言道,“若论武后亲信,只怕现在也只有她那些子侄为之依靠,武承嗣不通兵事,武三思虽然现为兵部尚书,但说到底也是脓包一个,而那右卫将军、负责玄武门百骑的武攸宁也不咋的,怎会是我们的对手?”   薛仲璋忽地想起一人,开口提醒道:“你们别忘了,还有一个后起之秀陆瑾,此人深受裴行俭与刘仁轨的推崇,被视为年轻一代最是杰出的名将,而且在前不久的鄯州之战中大胜吐蕃,若非后来裴相误中吐蕃人的奸计,说不定他们还真能够击败吐蕃军神钦陵赞卓。”   “陆瑾?”李敬业细细的念叨了这个名字半响,嘴角忽地掠过了一丝冷笑,“黄口小儿而已,侥幸击败了吐蕃人便被那些好事者誉为后起之将,实乃天大的笑话。”   “总之一点,不能够掉以轻心。”骆宾王老成持重,仍不忘提点几人一句。   李敬业点了点头,忽地正容言道:“现在扬州军权已在吾等之手,起兵之事宜早不宜迟,我意:三日之后诸事准备妥当,咱们就举起勤王义旗,成立匡扶军勤王止乱。”   薛仲璋沉吟半响,沉声问道:“既然咱们是师出有名,那么不知机构人员方面如何调配?”   薛仲璋这句话可谓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在他们当中,官爵最高的李敬业不过从五品下的柳州司马,其余诸人也几乎为县令、县丞这些小官,在勤王止乱的大事面前,这样卑微的官身却是有些不适合了。   李敬业已是早有思谋,听到此话登时微笑言道:“武后猖狂,打压吾等正直忠臣,咱们自然不应该拘泥为臣之道,这样,咱们起事当日便成立匡扶府、英国公府、扬州大都督府,在下不才,就任匡复上将、领扬州大都督府都督,唐之奇、杜求仁二位为大都督府左右长史,薛仲璋为大都督府司马,魏思温为匡扶军军师,骆宾王为记室。”   此言一出,顿时得到了几人纷纷拥护,大伙儿均是一片振奋之色。   便在这个时候,吏员匆匆来报:“李司马,太平公主殿下让你立即前去觐见。”   “你说什么,太平公主?”李敬业陡然愣怔,不敢相信的开口道,“太平公主在扬州?”   “对,”前来禀告的吏员肯定的点了点头,“前不久陆侍郎出海被海寇掠去,太平公主殿下是特意赶来请求援军的。 第九七三章 扬州之乱(中)   “亲信大将?”杜求仁想了想,大是藐视的撇嘴言道,“若论武后亲信,只怕现在也只有她那些子侄为之依靠,武承嗣不通兵事,武三思虽然现为兵部尚书,但说到底也是脓包一个,而那右卫将军、负责玄武门百骑的武攸宁也不咋的,怎会是我们的对手?”   薛仲璋忽地想起一人,开口提醒道:“你们别忘了,还有一个后起之秀陆瑾,此人深受裴行俭与刘仁轨的推崇,被视为年轻一代最是杰出的名将,而且在前不久的鄯州之战中大胜吐蕃,若非后来裴相误中吐蕃人的奸计,说不定他们还真能够击败吐蕃军神钦陵赞卓。”   “陆瑾?”李敬业细细的念叨了这个名字半响,嘴角忽地掠过了一丝冷笑,“黄口小儿而已,侥幸击败了吐蕃人便被那些好事者誉为后起之将,实乃天大的笑话。”   “总之一点,不能够掉以轻心。”骆宾王老成持重,仍不忘提点几人一句。   李敬业点了点头,忽地正容言道:“现在扬州军权已在吾等之手,起兵之事宜早不宜迟,我意:三日之后诸事准备妥当,咱们就举起勤王义旗,成立匡扶军勤王止乱。”   薛仲璋沉吟半响,沉声问道:“既然咱们是师出有名,那么不知机构人员方面如何调配?”   薛仲璋这句话可谓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在他们当中,官爵最高的李敬业不过从五品下的柳州司马,其余诸人也几乎为县令、县丞这些小官,在勤王止乱的大事面前,这样卑微的官身却是有些不适合了。   李敬业已是早有思谋,听到此话登时微笑言道:“武后猖狂,打压吾等正直忠臣,咱们自然不应该拘泥为臣之道,这样,咱们起事当日便成立匡扶府、英国公府、扬州大都督府,在下不才,就任匡复上将、领扬州大都督府都督,唐之奇、杜求仁二位为大都督府左右长史,薛仲璋为大都督府司马,魏思温为匡扶军军师,骆宾王为记室。”   此言一出,顿时得到了几人纷纷拥护,大伙儿均是一片振奋之色。   便在这个时候,吏员匆匆来报:“李司马,太平公主殿下让你立即前去觐见。”   “你说什么,太平公主?”李敬业陡然愣怔,不敢相信的开口道,“太平公主在扬州?”   “对,”前来禀告的吏员肯定的点了点头,“前不久陆侍郎出海被海寇掠去,太平公主殿下是特意赶来请求援军的。”   李敬业恍然点了点头,思忖半响,忽地拍手惊叹道:“哦呀,现在连老天爷也都是站在咱们这一边,哈哈,看来真的匡扶有望了。”   不多时,李敬业已是来到了太平公主居住的小院外,通禀而入。   太平公主念及寻找陆瑾之事,故而对今天上午大都督府突如其来的变故有所耳闻。   对于薛仲璋认定陈敬之叛乱一事,公主不想问也不愿多管,她最关心的,是扬州大都督府何时能够派出舰船寻找陆瑾,所以现在才找来新任扬州司马李敬业询问。   李敬业得知太平公主心事,立即慨然点头道:“殿下放心,属下立即会派遣舰船寻找陆驸马的下落。”   得到李敬业肯定的回答,太平公主这才微感安心,勉励了这位新任官员几句,这才让他退下。   刚刚走出房门,李敬业脸上的恭敬之色陡然就消失不见了,他找来扬州府府内侍卫头领轻轻吩咐了几句,片刻之后,太平公主所居住的小院守卫更是森严,若没有李敬业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去。   面对如此举动,太平公主大感奇怪,派去伊萝询问李敬业,得到的回答却是因陈敬之叛乱的非常之时,扬州大都督府为了护卫公主殿下的安全,故而加强了守卫。   太平公主不疑有他,满腔心思都被陆瑾所牵挂。   三日之后艳阳高照,进入八月的清晨已是有了几分凉飕飕的冷意。   今日,李敬业起了一个大早,在侍女的服侍下喝罢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顿觉额头冒汗,精神大振。   稍事洁面梳洗,李敬业却没有选择扬州司马理应穿戴的从四品下官服,而是径直换上了一套甲片闪亮的将军铠甲。   这套甲胄乃是用上好精铁特殊打制而成,薄软贴身而又极为坚挺,甲叶摩擦时就会发出清亮的振音。   头上所戴的上将头盔精致坚固,一尺长的盔矛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径直五寸的两只护耳弧度精美,耳刺光滑异常。   穿上甲胄,再系上一件等身制作的丝质大红披风,一个高大英挺的中年将军已是出现在了铜镜当中。   瞧见镜中英气逼人的自己,李敬业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摘下搁在剑架上的长剑系在腰际,转身大步赳赳的去了。   来到城外军营,奉命召集而来的两万府兵已是齐聚在了原野上待命。   适当初秋,扬州城外晴空万里,苍黄的山峦在碧空下连绵起伏,片片平原草木枯黄,树叶飘落,正弥漫着最后的阳春气象。   两万精锐府兵分为前后左右中五个整齐的军阵,林立在枯黄的原野上。   可见军阵肃穆井然,面面旌旗招展如飞,矛戈刀枪闪烁生光,人还未走至,一股大军特有的肃杀气息已是迎面扑来。   大唐军制采用的是府兵制,除了卫戍两京的军卒外,所有军卒全都驻守在遍布全天下的二百六十一个折冲府当中。   而在折冲府的分布上,朝廷实行的乃是强干末枝制度。   折冲府主要集中在关中平原以及河南、河东一带,其余地方分布较少,即便是统领东南军事的扬州大都督府,充其量也只能召集两万府兵。   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首先要确保长安洛阳两京的安定,更能防止地方将领拥兵自重形成割据之势,在当时的条件下也算是一项非常不错的制度。   李敬业骑着一匹白如霜雪的高大骏马,在万千将士的注视下徐徐驰过了军阵之前,进入早已经林立在此的中军幕府当中。   :,,!! 第九七四章 扬州之乱(下)  李敬业大权在握,加之又有薛仲璋一干能事幕僚,勤王之事立即犹如星星之火燎原般发动了起来。   原本作为主力的两万府兵兵力太少,李敬业听从军师魏思温的建议,将扬州造币坊的囚徒们组成了临时的军队,加入到勤王大军当中。   其时的扬州城是大唐造币中心地带,这些负责造币的囚徒地位卑贱,被朝廷强令劳动,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今番骤遇李敬业勤王之事,他们不仅免除了囚徒的身份,还能如府兵般装备武器铠甲建功立业,自然从者云集,响应者甚多,三万余囚徒军亦是成为了匡复大业的主力。   同时,李敬业为了壮大军力,又煽动扬州百姓们入军征战,不过区区三四天的功夫,勤王大军竟已经有十余万人之多。   李敬业意得志满,大感功业垂手可得,下令文采傲然的骆宾王撰写讨武檄书,准备进军洛阳,整个天下均是为之震动,目光齐聚在了中原东南的扬州。   “哐当”一声大响,太平公主手中的陶瓷药碗失手掉落在地,她惊骇莫名的告诉道:“什么,你说李敬业起兵勤王?陈敬之已是被他斩杀祭旗了?”   伊萝显然也是吓得不轻,惨白着脸肯定点头道:“殿下,消息是从扬州大都督府内传来的,李敬业这贼子名为保护实则将殿下你软禁在此,故而现在咱们才收到消息。”   太平公主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叛乱,绕是她心智过人,此刻也忍不住一阵头晕目眩,心儿呯呯乱跳不止。   伊萝急得已经快要哭了出来,手足无措的问道:“殿下,目前咱们深陷叛军当中,可要如何是好啊?若是李敬业预谋对殿下你不轨,那就大事休矣了!”   太平公主思绪纷乱,整个人如浸泡在三九冰雪天一般凉冰冰的。   然而她身体内毕竟是流着武后的血液,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倒是逐渐冷静了下来,想了想开口言道:“既然李敬业是以勤王救驾的名义起兵,本宫身为先帝血脉,圣人之妹,站在大义之上,李敬业自然不敢冒犯本宫,不过这一时半刻,我们却是很难离开扬州。”   沉吟半响,她忽地言道:“这样,你速请陆郎君过来一趟,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太平公主口中陆郎君自然并非陆瑾,而是陆瑾的表兄陆长青。   得知公主召见,陆长青急忙来见,待听到太平公主讲述扬州府发生的惊天大事之后,陆长青顿时惊得呆住了。 第九七五章 讨武檄文(上)  “等等……”太平公主开口叫住了他。   李敬业止住脚步,回过身来问道:“怎么,莫非公主殿下回心转意了不成?”   “非也!”太平公主不改初衷,开口言道,“本宫须得一艘舰船出海寻找陆侍郎,你速速前去准备。”   没想到太平公主形同软禁也没有忘记这件事,李敬业顿感意外,是笑非笑的拒绝道:“殿下,现在扬州所有军队都是枕戈待旦将欲北上匡复社稷,水师也不例外,岂会有多余闲船出海寻找陆驸马的消息?”   太平公主大怒,从贵妃榻上霍然站起,怒声言道:“本宫驸马乃朝廷天官侍郎、先帝爱婿,既然你是举着匡复大旗,何能对陆侍郎的生死不闻不问,漠不关心?然若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本宫立即绝食自尽。”   李敬业瞳孔猛然一缩,终是有些生气了,恼怒言道:“公主殿下这是在逼我?”   “对,本宫就是在逼你!”太平公主傲然的看了李敬业一眼,冷声讽刺道,“自喻为大唐忠臣的堂堂匡复上将李敬业,难道现在居然连本宫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答应?何谈忠君爱国?何谈匡复社稷?”   李敬业权衡了一阵,分明利害之后,绷着脸点头道:“好,微臣就听从公主之令,派遣一艘舰船出海寻找陆驸马消息。”   听到她终于同意了下来,太平公主大喜过望,俏脸上却是不动神色的言道:“扬州水师毕竟不熟悉驸马被海寇掠去的具体情况,这样,本宫派遣一位家臣与舰船同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般细致末尾的小事,李敬业根本不放在心上,同意点头道:“可以,就依照殿下的意思。”说完,这才一脸不耐烦的走了。   李敬业离开之后,太平公主立即叫来了陆长青,细细叮嘱道:“陆郎君,待到你找到七郎之后,让他不要急着前来扬州拯救本宫,一定要保护好俊彦的安全,另外以本宫估算,朝廷与匡复军之间必定会有一场大战,说不定母后会任命七郎为将,战阵杀戮无情,还请七郎他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太平公主这番话颇有些交代后事的决然之意,陆长青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毕竟一个弱女子深陷于叛乱之军当中,肯定随时都会有着性命之危,能不能平安离开只能是未知之数。   想到这里,陆长青大感敬佩,重重点头道:“殿下放心,我一定会不负重托,找到七郎。 第九七六章 讨武檄文(下)  似乎看出了上官婉儿的心思,武后毫不畏惧,嗓音低沉而又坚定,吩咐道:“但念无妨!朕倒要看看那李敬业有什么好说的”   “喏!”   上官婉儿再无犹豫,手持那卷檄文走至了台阶边缘肃然站定,明媚动人的双目一扫殿内神情各异的臣子们,这才“哗啦”一声展开了檄文,凝神定气,便要当殿诵读。   但是待她看清楚檄文上面第一行大字,陡然间头皮阵阵发麻,持着檄文的双手不自禁的颤抖了起来,脸色也是急转惨白,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务一般。。   殿下群臣暗地里愕然,都不知道那檄文上究竟是何等言语,居然令这位武后最为信赖亲近的女官露出了这样惶恐不安的神色。   端坐在龙床上的武后见到上官婉儿半响也没有动静,疑惑询问道:“婉儿,愣在那里作甚?还不快快如实念诵。”   上官婉儿恍然回过神来,转身对着武后欠身作礼,惶恐不安的言道:“太后,婢……婢子实在不敢念……”   此话方落,群臣更是大觉奇怪,不少臣子已是抬首朝着台阶上偷偷望来。   不难看出上官婉儿俏脸上所显的惊慌不安,武后心儿顿时为之一沉,明白那篇檄文必定是写满了辱骂她的话。   然她可是堂堂正正的摄政太后,统御四海,驾驭八方,权势汲几乎等同于大唐皇帝,岂会让臣子看到她的惊慌不安以及软弱害怕?   故此,武后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故作无事的言道:“不管檄文里是何内容,你如实读来便是,难道朕还会听不得区区一纸檄文么?!念!”   最后所说的那个“念”,已是语带铿锵,如同快刀断玉般果决凌厉。   上官婉儿不敢忤逆武后的意思,深深吸了一口粗气稳定心神,这才颤抖着嗓音嗫嚅念诵道:“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上官婉儿不忍卒读,又深怕激怒太后,嗓音竟是越来越小声了。   虽则如此,短短几句言语还是带给了大臣们极其强烈的震撼。 第九七七章 武后裴炎再交手   读完檄文,朝政商议继续,武后压抑住心头的愤怒之情,环顾大殿亢声询问道:“诸位爱卿,贼子猖狂无礼,不知你们可有良策御敌?”   裴炎双目视线一闪,出班奏道:“启禀太后,微臣裴炎有奏。”   望着这位白发苍苍的宰相,武后眼眸中多了一股莫测之色,匡复叛军司马薛仲璋,正是裴炎的外甥,而薛仲璋也在叛乱当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谓叛乱主谋者之一,对此,裴炎他究竟是否知情?亦或是薛仲璋本就是根据裴炎授意起兵谋反?   心念及此,武后心内大感棘手,点头言道:“裴爱卿请说。”   裴炎应命一声,老脸上的皱纹汇成了满是沧桑的沟沟壑壑,嗓音也如同磨刀石般粗砺:“太后,根据李敬业在檄文中所言,他们之所以要兴兵作乱,皆是因为太后你临朝称制把持权力,不肯还政于圣人的关系,微臣觉得既然现在圣人已经成年,有宰相们辅佐,有满朝文武襄助,完全有能力单独处理国事,所以再无必要太后临朝称制多此一举,还望太后你取消临朝称制还政于圣人,并昭告天下,到时候李敬业叛军自然会军心瓦解,不战自溃。”   此话犹如巨石入池,立即激起轩然大波,殿内群臣们大大骚动起来,即便是负责纠正朝议的殿中侍御史也惊讶得忘记了纠正大臣们失礼之处。   裴炎这句话听似在为朝廷所谋,平定李敬业叛乱,然而实际是在向太后逼宫,逼她交出权力还政给圣人,从而平息这一场叛乱。   独坐在龙床上的武后却是另外一种心思。   听到裴炎此话,她瞬间就感觉到心脏如同被针刺一般难受至极,呼吸也是忍不住沉重了起来。   说话这人还是她以前所认识的裴炎么?那个在先帝驾崩之后力挺自己秉政的裴炎么?为何看上去竟是如斯的陌生,如此的冷酷?难道权力争斗已经让原本和谐共处的两人撕去了最后一层伪装,将要在这座冰冷的权力大殿上斗个你死我活!   恍恍惚惚中,武后又明白了过来,在前不久的大朝会上,她与裴炎因意见相左出现裂痕之后,今天裴炎是摆明了要向她发难,逼她让出权力了,而临朝称制也到了攸关之时。   进的话必定是一场围绕着叛乱的血腥争斗,不知道天下有多少人会因此而身亡。   若是她就此退缩交出权力,那么就意味着数十年来的努力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而她也将灰溜溜的离开权力宝座,成为赐以尊荣,束之高阁的太后,成为朝臣们暗地里谩骂鄙夷的对象。   她武媚入宫数十年来,什么惊涛骇浪没有见过,什么可怕的敌手没有遇到过?   即便是在昔日那位权相长孙无忌面前,她也没有害怕过分毫,此时此刻机岂会惧怕一个无论是在资历上与声望上,都远远不及长孙无忌的裴炎?   心念及此,武后心念顿坚。   不过,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倒要看看,对于裴炎这样逼宫的建议,其他大臣将会是何种态度,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有谁会站到她这一边。   凤阁内史刘景先走出朝班,拱手禀告道:“殿下,老臣上奏。”   武后知道刘景先与裴炎乃是儿女亲家,两人关系更是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此番上奏,必定是为附议之言。   故而,武后冷冰冰开口道:“说!”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刘景先似乎对武后的冷然浑然未觉,径直高声言道:“太后,微臣以为裴相所言不错,此计也可谓是釜底抽薪之举,只要太后让权归政,那些叛军还有什么理由北上神都勤王匡复?而失去了如此名号,那乱臣贼子李敬业也会成为秋日之蚂蚱,蹦达不了几天,所以还请太后能够以社稷为重,同意裴相之请。”   武后俏脸一沉,双手紧握长长的指甲深深楔入了掌心之内,竟是渗出了丝丝血迹来。   她满怀希望的望向同为宰相,也是她侄儿的武承嗣,希望他能够在如此危局之中挺身而出,反驳裴炎之言,为她武媚争得喘息之机。   然而武后却是失望了。   身为太常卿、同凤阁鸾台三品的武承嗣面对这样的局面,却是露出了惶恐不安,犹豫不定的神色,他显然被宰相们突如其来所展现的强硬,以及李敬业将欲北上勤王的匡复军吓得没了主意,傻乎乎站在那里恍若木雕石俑。   “此人……实乃草包一个。”   武后失望至极的闭上了眼睛,心内沉沉叹息不止。   朝堂内气氛剑拔弩张,难堪至际,满朝文武全都是哑口无言,默默观望,偌大的朝堂成为了一个沉浸在冰天雪地中的孤独世界,每个人都从骨子里往外面冒着寒气。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浑厚而又高亢的嗓音突然打破了寂静,恰如霹雳雷火陡然掠过,震得大殿嗡嗡作响:“大胆裴炎,尔受先帝临终托付受命辅佐新君,当此国家危难,反贼甚嚣尘上之际,你不思忠君报国,扫灭叛乱,反倒心怀诡计逼迫太后交出权力,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此话一出,武后如沐甘露,精神瞬间为之振奋,她陡然睁开了眼睛,朝着发声处望去,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乃正谏大夫崔詧。   崔詧出身清河崔氏支房,在朝中是出了名的骨鲠老臣,性格也是火爆如同惊雷,即便是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也没少被他劝诫,今番突兀出言相助,实乃令孤立无援的武后暗生感激。   崔詧话音刚落,又是一员大臣醒悟了过来,是为侍御史鱼承晔,他出班拱手道:“崔大夫此言不错,今日之议题乃是商讨如何剿灭叛乱,裴相岂能长他人志气当先示软?倘若答应李敬业的要求,那么圣人和太后还有何颜面统御九州?”   这鱼承晔长期与裴炎有隙,也一直备受裴炎的打压,最近完全是依靠着武后的关系,才在朝堂上勉强站住脚跟,眼下出言,自然是为报武后恩情以及抨击裴炎来了。 第九七八章 安得猛士守四方  也不待裴炎反驳,武后已是颔首言道:“崔爱卿和鱼爱卿说得不错,咱们大唐立国数十年来,经历的叛乱不知几多,何曾向乱臣贼子低过头?裴爱卿之言当真迂阔不堪!朕决定兴兵扫平叛乱,还请诸君推荐适合将才。”此话之意,竟是直接绕过了裴炎抛出的还政李旦的话题,转向了扫平叛乱。   裴炎心头冷笑不止,却是不敢操之过急。   毕竟现在朝廷大军与匡复军还未交战分出胜负,武后与这些墙头草一般的大臣们岂会惧怕?只要匡复军能够取得一场了不得的大胜,庙堂上的风向必定会大是转变,到时候也容不得武后擅权不放。   很快,一个又一个的武将名字被大臣们提了出来。   不过却又一个又一个的被武后所否决。   大臣们推荐的这些武将全都是长年累月身在军中,或多或少都与昔日的英国公李勣有所关系,人脉盘根错落十分复杂,而且不少人还与程务挺交厚,这程务挺正是贼子唐之奇的好友,如何能够任用?   武后想要的,是履历清白,与军中将领们牵连甚少的将帅。   她现在能用的名将唯有两人,一是刘仁轨,二为王方翼。   然可惜刘仁轨向来反对她临朝称制,加之垂垂老矣,实非何合适人选。   而王方翼出身七宗五姓之一的太原王氏,与山东世家颇有渊源,加之昔日她为了夺取后位,曾暗算陷害过王方翼的堂妹王皇后,故而此人也不能任用,否者就临阵倒戈了。   就这么嗡嗡议论数个时辰,武后这才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开口定策道:“这样,就让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左卫将军李孝逸担任平叛军主帅,鄯州都督府长史、河源军军使黑齿常之副之,殿中侍御史魏元忠监理军事,讨伐扬州叛乱。”   话音方落,不少群臣已是瞬间明白了武后的用意。   李孝逸乃淮安王李神通之子,也为李唐宗室,在朝中属于领军作战的将帅之才。   在李唐皇室中人普遍厌恶武后的情况下,李孝逸却在私下中甚是敬重武后,他也得到武后礼遇,想来武后也是看中了李孝逸皇室的身份,才任命他成为平叛军的主帅。   以李孝逸为将,更是可以安抚有可能异动的皇亲宗室,显然武后是准备拉拢宗亲支持了。   而鄯州都督府长史、河源军军使黑齿常之乃是百济降将,素来与大唐军中将领瓜葛牵连深少,而且从其多次击败吐蕃大军的情况来看,也算颇有战功,以其为平叛军之副,实乃非常合适不过了。 第九七九章 用与不用  正在悠悠思忖间,武后突然转过身来,沉声发问道:“婉儿,你觉得当初先帝留给庐陵王的那封密诏,庐陵王究竟是不是交给了陆瑾!”   上官婉儿心头一跳,顿时知道了武后并未任用陆瑾为帅的原因,她不动神色的想了想,回答道:“婉儿觉得若是光凭那位身负密旨的老内侍前去太平公主府徘徊,就认定庐陵王将密旨交给了陆侍郎,似乎有失公道,疑心太过了。”   武后沉着俏脸思忖半响,不自禁的点了点头,叹息道:“说的也对,但是陆瑾的嫌疑毕竟最大,而且那天晚上他也出现在了洛河,若是让他为将……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   上官婉儿一脸奇怪的询问道:“太后你不是已经决定让李孝逸和黑齿常之领军么?为何还在为选将一事发愁?”   武后微笑解释道:“婉儿你有所不知,李孝逸与黑齿常之所率领的乃是平叛主力,朕欲再设立一支偏军,率荆州水师策应平叛之事。”   上官婉儿顿时醒悟了过来,蹙眉道:“既然如此,那为何太后你时才却不在朝会上与大臣们商议此事?”   武后摇着头笑了笑,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上官婉儿恍然醒悟了过来,暗暗责怪自己的愚笨。   叛军将欲拥护的庐陵王就在离荆州不远的房州境内,荆州自然是防备的重中之重,太后岂会不为之牵挂?   不与诸位大臣商量,是因为在偏军主帅的任用上,太后想要圣心独断。   武后步履轻轻的在凉亭内来回踱步,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给了上官婉儿心惊肉跳的感觉:“陆瑾这个人啊,怎么说,他虽则为太平之夫,朕之爱婿,但为人为事太过刚正了,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的思想,想来这也应该与他那腐儒老师孔志亮的教导有关,这样一个人,他总认为黑白分明,对错清晰,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打算,不会为别人所左右,也不会被别人所拉拢,当年朕想让他帮忙对付李贤,他毫不犹豫的就开口拒绝了,根本就不贪恋朕的赏识,以及平步青云的机会,就如他的父亲一般,不通权变。”   上官婉儿知道此乃武后对陆瑾的评判之语,一时之间默然无语。   目前她虽则与陆瑾有着很大的矛盾,但是心内那份深深的感情却非常真挚,自然也要为陆瑾说几句好话,小心翼翼的出言道:“太后,你说陆瑾本就忠君爱国,若他为帅,相信也不会背叛朝廷,背叛圣人以及太后你……”   “但是,陆瑾忠于的总归是圣人,而非朕呐!”武后轻叹一声,说出了最让她不放心的事情。 第九八零章 船只到来   在藏书府邸内寻得许多干净整洁的衣裳,崔若颜容光焕发丝毫没有了前些日的狼狈。   她走到溪水边拾起系在水中的鱼篓,一瞄里面活拨乱跳的鲜鱼,止不住失笑道:“这些日郎君所钓之鱼的数量似乎越来越少了,今日只能勉勉强强熬制一锅鲜汤。”   陆瑾哑然失笑,悠然开口道:“消磨时间而已,岂能当真?有鱼吃就很不错了。”   崔若颜无奈的摇了摇头,正欲提着鱼篓返回海边的木屋,却不料见到树林中人影闪动,李长乐已是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   瞧见她如此模样,崔若颜倒是有些惊奇,未等她走近就笑问道:“乐乐,你跑这么快作甚?等着吃鱼么?”   “阿姐、陆郎君……”李长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稍事缓过气来之后,这才惊喜言道,“船,乐乐看到大海的尽头有一艘船。”   闻言,陆瑾和崔若颜同时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快,崔若颜就被巨大的狂喜所笼罩,丢掉鱼篓提着长裙快步上前,兴奋问道:“真的有船,你确定没有看错?”   李长乐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拉着崔若颜的胳膊道:“阿姐,快快,跟着我一起去看看。”   崔若颜欣喜颔首,回眸望了陆瑾一眼,止不住笑道:“马上就能够逃出生天,难道陆郎君还痴迷于垂钓乎?”   陆瑾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将鱼竿毫不眷恋的丢入了溪水当中,仍由鱼竿顺流而下,他的脚步已是随着崔若颜与李长乐远去了。   来到岸边远远瞭望,果然看见了一艘船只正在海天相交之处缓缓行进着。   见状,陆瑾止不住精神大振,与崔若颜、李长乐两人一并动手,点燃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然后再在火堆上铺以湿润的树枝,滚滚浓烟顿时翻滚而起,直上云天。   也不知是否是那艘船舶看到了荒岛上所升起的浓烟,竟是朝着岛上笔直驶来,不消一个时辰,船只离岛屿已是越来越近了。   陆瑾这才开清楚所来船只的模样。   他无比惊讶的发现,这艘船舶并非是往来商贾的商船,以及渔夫打渔的渔船,而为一艘高大坚固的五牙战舰。   这种战舰起楼五层,长度足足有三十丈,在江湖中航行如履平地,即便是来到近海也不遑多让,昔年隋朝平定南陈,就是靠在这种五牙战舰在长江天堑上击败了南陈水师,起到了积极关键的作用。   在陆瑾等人的激动等待中,这艘五牙战舰愈行愈近,已是清晰可见船头上迎风飘飞着的“唐”字战旗。   待到驶入浅海,五牙战舰徐徐停了下来,并从船侧放下了几艘登陆小船,划动船桨朝着岸边飞快醒来。   “七郎……”   小船人还未至,一声熟悉的呼唤已是随着海风清晰的传入了陆瑾的耳朵。   “表兄?”陆瑾疑惑的皱起了眉头,大步赳赳的步入了海水当中,涉水走得几步,果然发现为首小船上的站立招手着,正是表兄陆长青。   没想到真的是陆瑾,陆长青立即就泪流满面,他不顾一切的跳入海中,拼命游来直至可以站立水中之后,又是一通大步,行至陆瑾身边紧紧的抱住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已经大哭了起来。   陆瑾此番可以说是死里逃生,再见亲人,自然也是心情澎湃激动,他拍了拍陆长青的后背已示安慰,笑着言道:“我不是毫发无伤么?表兄何须伤怀。”   陆长青从扬州出发在海面上几经寻找,一直是心急如焚,度日如年,此刻再见陆瑾,自然忍受不住心内那股悲恸,连眼泪也没有来得及拭擦,哽咽言道:“七郎,为兄对不起你,没有能好好保护太平公主殿下……”   一席话落点,陆瑾陡然就惊呆了,心头也是止不住狂跳了起来,惨白着脸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太平她怎么了?”   陆长青哽咽拭泪,先与陆瑾上得海岸,也不顾湿漉漉的周身,就将这两月来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对着陆瑾细细将来。   当听到太平公主为了找寻他的下落,从而被反叛朝廷的李敬业软禁在扬州之后,饶是陆瑾的沉静如山,此刻也是脸色大变,身子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   陆长青大感惭愧,也自觉无言面对陆瑾,开口自责道:“七郎,是我不好,没能够保护殿下,实乃对不起也!”   陆瑾心如乱麻,茫然无措,但是他也明白这件事完全怪不得陆长青,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表兄,这件事完全怪不得你,你又何须自责,放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将太平救出来。”   陆长青点了点头,继而又想到了太平公主的吩咐,出言道:“在我临行之前,殿下有一句话想要转告给七郎你知晓,殿下说她现在并没有太大的危险,让你不要急着前来扬州拯救她,要首先保护好陆俊彦的安全,另外殿下觉得朝廷会任免七郎为将,战阵杀戮无情,还请你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陆瑾怅叹一声轻轻颔首,却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滋味。   想到目前太平公主被李敬业叛军软禁着,不知将会遇到什么危险,他的心更是如同针扎一般刺痛难受。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应返回中原为上。   陆瑾立即收敛了纷繁复杂的心境,正容开口道:“表兄,我们先返回吴县,其余之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陆长青点了点头,急忙安排返航之事去了。   时才两人议论的时候,崔若颜也是站在了旁边,自然也听到了中原所发生的一系列惊天大事。   此刻她见陆瑾眉头紧皱,满脸担心的模样,不明白他是担心太平公主的安全,上前柔声安慰道:“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陆郎君不要难过伤心了。”   陆瑾点了点头,望向了正一脸雀跃,想要离开岛屿的李长乐,轻轻问道:“娘子你真的决定要带乐乐离开?”   “对,我不能将她就在这里。”崔若颜肯定的点了点头。 第九八一章 返回吴县   陆瑾轻轻颔首,出言道:“李娘子天性纯真,不谙世事,待去了中原,还望娘子你能够好好的照顾她。”   崔若颜展颜笑道:“郎君宽心,乐乐既然是我崔若颜带走的,那我也一定会护卫她的周全。”   陆瑾明白崔若颜乃是说的出做得到之人,这才放下心来,忽地他又想起一事,一脸认真的言道:“对了,我还欠乐乐娘子一件崭新的衣裳,回去之后只怕我会非常繁忙,还请娘子你代替我赔偿她了。”   没想到陆瑾居然还记得此事,崔若颜不禁“噗哧”一笑,点头答应了。   未及午后,陆长青等人已经准备完毕,待到陆瑾、崔若颜、李长乐三人收拾东西登上了五牙战舰,战舰立即调转船头,朝着茫茫大海驶去。   一路行来,陆瑾归心似箭,恨不得生出翅膀立即返回吴县。   陆长青知道他的心事,轻叹言道:“七郎,只怕光靠我们几人之力,不是那么容易救公主殿下出来,还得另谋他法才是。”   陆瑾轻轻颔首,叹息道:“那李敬业我曾经也有所耳闻,乃是一员出身将门且骁勇善战的武将,而且其祖李绩在朝中军中多有旧部,今番突然在扬州作乱,朝廷想要平息肯定会花上一些功夫,公主也只能我自己前去拯救。”   “你怎么去救,难道孤身一人仗剑杀入扬州城么?”陆长青皱眉发问。   陆瑾苦笑道:“我有这么想过,但是即便能够救出公主,我也杀不出去,扬州大地全是叛军啊!”   的确,以照陆瑾的武功,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扬州城内,将太平公主救出,但是却无法做到救出太平公主之后悄然无息的离开扬州,而且扬州全境均是叛军,想要离开并不难么容易。   而且他心内还有一点不可告人的心思。   现在先帝那份遗诏正在他的身上,倘若李敬业当真是忠心救过匡复社稷,那么太平公主自然会毫发无损,情况允许,他甚至可以前去面见李敬业,顺水推舟的交出密诏,也算为大唐社稷安稳略尽绵力。   但是再作这一切,必须确定李敬业起兵的真正目的,倘若此人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想要以此图谋不轨,那么密诏肯定就不能够交给他了。   想着想着,陆瑾忽地想到一事,出言问道:“对了,这大海上茫茫无际,辽阔无垠,你是如何这么准备找到我的?”   “说来也怪!”陆长青笑了笑,“前天我在附近海域遇到了一艘商船,听那商船上的人们说似乎在附近荒岛上见到炊烟,所以我抱着侥幸之心前来察看一番,没想到真的是七郎你。”   闻言,陆瑾大感奇怪。   他们在荒岛上生火做饭自然会产生炊烟,但是船只若不驶来近处,那是根本没有办法看到烟雾,这几日何曾有船只靠近过荒岛?那艘商船又凭什么能够肯定荒岛上有人,并指引陆长青一行前来?   霎那间,陆瑾心头满是疑问,总有着一种此乃别有用心之人故意为之的感觉。   但是现在猜不透理还乱,强行寻找答案也是没有头绪,只得闷闷点头。   四天之后,五牙战舰在盐官县码头徐徐靠岸。   陆瑾没有半分停留,立即吩咐盐官县县令准备马匹。   扬州离苏州尚有一段距离,虽则叛乱四起如火似荼,盐官县却是没有出现混乱,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县令听到陆瑾的要求,自然立即为他们准备车马,不敢有丝毫怠慢。   陆瑾要急着赶回吴县,而崔若颜却要在这里等待君海棠,故此两人便要在此处分道扬镳了。   乘着有所空闲,陆瑾亲自带着李长乐前去城内的布庄,为她购置了一件崭新的衣裳,也算践行那天的承诺。   李长乐穿上新衣,当真是非常的高兴,待一听到陆瑾将要离去之后,双目不禁泪光莹然了。   陆瑾笑着安慰了李长乐几句,对着崔若颜正容言道:“娘子,照顾好乐乐,你也多多保重身体,咱们洛阳再见。”   崔若颜懂得陆瑾那句“洛阳再见”的意思,待到得洛阳,就是他们开始调查她身世之谜的时候,陆瑾也可以借此探寻谢怀玉的下落。   午时方过,陆瑾简单的用罢午膳,就与陆长青两人攀上马背,在崔若颜和李长乐满含不舍的目光中朝着城外驰去。   两人一路无话埋头赶路,只在夜晚稍许休憩了一个时辰,待抵达吴县城门的时候,正是晨曦初展,城门号角呜呜鸣响之时。   检验鱼符之后,陆瑾毫不停留飞马入城,那匹黑色的骏马如同一道闪电般陡然卷过来了长街,惊得路人纷纷侧目,不知是何处权贵子弟,居然胆敢长街飞驰骏马。   此刻陆瑾心情急切,倒也顾不得那么多,待行至陆府之前陡然勒马,骏马已是人立而起昂首嘶鸣,打破了陆府的沉静。   “大郎君与七郎君回来了。”   门口阍者欣喜的禀告声直贯中庭,白发苍苍的陆望之在陆元礼的搀扶下点着竹杖快步而出,刚看到陆瑾第一眼,已是忍不住老泪纵横了。   陆瑾心知外祖父挂念他的安危,急忙温言劝慰。   陆望之一直对前往扬州城的太平公主和陆长青甚为担心,此番见到只有陆长青一人回来,立即忍不住追问缘由。   陆长青心知瞒不过祖父,只得一五一十的说将起来,待得知太平公主深陷在叛军之中,软禁于扬州大都督府之内时,陆望之惊得差点背过气去。   陆元礼着急老父的身体,急忙将他劝回去休息,而陆瑾则前去陆俊彦居住的小院,看望阔别数月的爱子。   见到陆瑾,快满一岁的陆俊彦登时就哭得稀里哗啦,在奶娘怀中不断挣扎,伸出小手咿呀不断,似乎要让陆瑾赶紧抱抱他。   陆瑾连忙上前从奶娘手中接过了爱子,感受到他对父母的眷恋,不仅大是揪心,此刻又想到了尚在敌营的太平公主,不禁悲从中来,眼眶也是微微湿润了。    第九八二章 诏书到来   将爱子诓哄入睡,陆瑾前去正堂,却见陆元礼与陆长青父子两人正在说谈不断,谈的是如何解救太平公主的事情。   “七郎你大概还不知道。”陆元礼叹息一声,补充言道,“听闻这些日李敬业叛军在扬州一带招兵买马,叛军人数足足已有二十来万,周边州郡全都为之震动,倘若朝廷再不派来征讨大军,江南道休矣!说不定就连吴县也会被叛军攻下。”   陆瑾深谙军事,开口言道:“舅父有所不知,朝廷主力大军全都遍布在关中与河南、河东一带折冲府当中,征召兵员、准备粮秣、征集民夫这些事情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依照我的估算,最快也得半个月,况且现在李敬业叛军势大,这次朝廷只怕会动用大军,集结时日会更久。”   陆元礼点了点头,皱眉询问道:“平叛还要尚待时日,但我们总不能对公主涉险不闻不问,七郎,你说该怎么做?咱们江东陆氏一定毫无保留的支持你。”   陆瑾点了点头,说出了在昨夜返回吴县时的一番思量:“太平公主殿下乃吾之妻子,我自然有责任前去救她出来,但是硬拼肯定不行,此番也唯有智取。”   “智取?你可有良策?”陆长青急忙一问。   陆瑾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计策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但在吴县待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决定先且一个人潜入扬州城内,弄清楚形势再作打算。   陆长青连忙主动请缨道:“七郎,我陪你一起前去。”   闻言,陆瑾却是摇了摇头,言道:“为求隐蔽,我一个人前去最是安全,待想到了解救公主的办法,我在寻求表兄的帮助,你看如何?”   陆长青一脸失望,只得点了点头。   陆瑾继续补充道:“况且,现在小雅依旧下落不明,陆瑾事务缠身无法相助,还请表兄抓紧寻找小雅的下落。”   陆长青这才同意道:“那好,就由七郎你去解救公主,而我负责寻找小雅。”   陆瑾点了点头,再吩咐舅父悉心照料陆俊彦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前去扬州之事。   还未等他将东西收拾妥当,陆长青忽地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张口便焦急言道:“七郎,你速去正堂,苏州刺史郭静贤来了,说是朝廷有诏书给你。”   陆瑾一愣,不容多想跟随陆长青快步行至正堂,果见苏州刺史郭静贤正在正堂内焦急转悠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专门传旨的官员。   见到陆瑾到来,郭静贤疾步走了过去拱手一礼,指着那位绿袍官员介绍道:“陆侍郎,这位是兵部主事陈天,奉朝廷之名带来诏书。”   陈天看得陆瑾一眼,也不客套多话,径直拿出了贴身诏书,展开言道:“天官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驸马都尉陆瑾接旨。”   陆瑾连忙拱手作礼道:“微臣陆瑾接旨。”   陈天朗声读到:“门下:逆贼徐敬业不思忠君报国,罔顾天子圣恩,在扬州一带阴谋作乱意图颠覆朝纲,致使朝野震动,江南大乱。今朕册授天官侍郎、检校右骁卫将军、驸马都尉陆瑾为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检校荆州大都督府长史,统帅荆州水师协助平叛军平叛,还望陆卿接旨之后速去荆州,统领荆州军务。太后武氏令。光宅元年八月一十一日。”   念诵完毕,陈天掏出了一应事物,叮嘱道:“陆总管,此乃调兵龟符,江南道行军大总管印信,还请你收好之后速速赶去荆州。”   陆瑾没想到朝廷居然让他前去领兵,倒是说不出的意外,心头也是为之一沉。   倘若他前去领军,那么何人能够前去拯救太平公主?这不是分身乏术两难么?   见陆瑾并没有接旨,而是一个人站在那里脸色甚为难看,陈天不禁惊声问道:“怎么?莫非陆总管有什么问题不成?”   陆瑾心知现在应该以国家大事为重,而非儿女情长的时候,只得闷闷不乐的点头道:“陆瑾接旨,还请贵官回去禀告太后,微臣一定会不负太后期望,协助李孝逸大军平叛。”   陈天满意的点了点头,告辞而去。   陈天走后,陆瑾陷入了沉思当中,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陆长青明白他的心事,忽地正容言道:“七郎,为兄有一个要求,请你务必答应。”   陆瑾恍然回神,苦笑道:“表兄何须如此,但说无妨!”   陆长青面容严肃的开口道:“如今朝廷让七郎你前去荆州统军,你自然不能前去扬州,倘若七郎你信得过为兄,我陆长青一定会拼了性命不要,也会将太平公主殿下救出来。”   陆瑾闻言一愣,却是暗暗叹息。   他从来不会怀疑自己这位表兄的勇气,也明白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前去扬州救出太平,但陆长青空有武勇,却缺少谋略计策,陆瑾如何能够放心将这么重大的事情交给他?   似乎看出了陆瑾的犹豫,陆长青慨然开口道:“为兄也知道自己势单力薄,这样,我邀请金靖钧一并前去,以他的能力必定能够与我相铺相成,完成这桩大事。   对于金靖钧的能力,陆瑾倒是非常放心,然而潜入扬州城解救太平公主可是危险至极,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危,他怎么能够置金靖钧于险地?   此番心念还在心头闪烁当儿,一个清朗的声音已是响彻在了正堂之外:“大郎说的不错,不管是何事,我金靖钧都愿意一并前去。”   陆瑾惊讶转身,却见金靖钧已是站在了正堂之外,年轻俊朗的脸膛上闪动着坚定之色,开口解释道:“得知七郎你平安返回吴县的消息后,我便急忙忙的赶来了,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衬,直接说便可。”   没料到说曹操曹操就到,陆长青登时就大喜过望,立即将太平公主身陷扬州,以及陆瑾分身乏术难以亲自前去的困境对金靖钧说了。   金靖钧剑眉猛然一轩,想也不想就开口应承道:“既然如此,七郎,你大可将此事交给我和长青兄便可,若是不能救出太平公主殿下,我们提头来见。”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九八三章 抵达荆州   陆瑾心知金靖钧乃是说的出,做得到的人,望着他严肃认真的脸膛,感受到他慷概仗义之风,陆瑾只觉心内酸酸热热,激流涌动,生出了一股感激之情。   他知道若是自己开口拒绝,只怕会伤了金靖钧陆长青之心,他俩一人是他的儿时好友,一人是他的血亲表兄,实在用不着谦逊客套。   深深吸了一口粗气,陆瑾点头正容言道:“那好,解救太平的事情就拜托两位了,还望两兄能够谨慎从事,既要顺利救出太平,亦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金靖钧和陆长青相视一眼,肃然颔首。   军情紧急,陆瑾不便多作停留休憩,匆匆的看了尚在熟睡中的爱子陆俊彦一眼,又前去外祖父那里辞行,立即跨上战马,孤身一人朝着荆州而去。   原本苏州刺史郭静贤想要派遣一队骑兵护送陆瑾前去荆州,但陆瑾念及人多反而招摇,也就拒绝了他的好意。   午后出城,陆瑾挥动马鞭纵马如飞,黑马粗健的长腿踏着官道的泥尘,带起了一卷尘屑,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般速度飞快。   陆瑾深知从苏州到荆州不下数千里,光靠骏马的脚力,自然是吃不消,所以必须另寻他法,乘船而去实乃最后的良策。   从苏州出发后,陆瑾拐道西北抵达了润州,径直进入了江宁县。   润州离扬州只有一江之隔,目前扬州叛乱如火似荼,李敬业叛军更是在长江北岸蠢蠢欲动,故而整个润州都是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好在润州刚刚到任的新任刺史李思文乃是武将出身颇有军略,在得知徐敬业反叛之后,立即征召润州境内的驻军以及民夫,加固城池壕沟,修葺守城器械,摆出了一副坚守的姿态。   陆瑾心知自己此去荆州最好能够得到润州刺史李思文的帮助,故而亲自前去刺史府拜访。   然而还未来到刺史府,一则街边偶然听来的消息却让陆瑾彻底呆住了。   “什么?润州刺史李思文竟是叛贼徐敬业的二叔?”   正在与街边百姓议论不休的好事老翁转过身来,一脸神秘的低声道:“少年郎难道还不知道么?李刺史正是英国公李勣的二子,也是匡复上将李敬业的亲二叔啊。”   陆瑾怔怔然矗立,顿觉形势麻烦了。   好事老翁叹息一声,继续言道:“只怕待到匡复军攻入润州,咱们的李刺史便会不战而降,哎!整个润州也将脱离朝廷的管辖,归为匡复军的地盘了。”   陆瑾默然半响,立即终止了前去找李思文帮忙的打算,因为他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若是朝廷大军还没有与匡复军接战,他这个江南道行军大总管就落入敌手,那对朝廷真的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故此,陆瑾立即折转离开,出城前去扬州码头找得了一艘前去荆州的商船,顺着水路向荆州而去。   足足过了整整七日,商船方才抵达了荆州江陵县。   陆瑾下船之后来到荆州水师驻防之地,上得一处土丘手打凉棚遥遥观望,一片辽阔而又壮观的水师大营立即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可见夕阳之下,大江岸边停泊着大小不一的各式战船,密密麻麻相连成片巍然壮阔,船头旗幡翻飞,樯橹林立,归巢的群鸟绕着密密麻麻犹如长矛般的桅杆飞动不止,一阵阵连天号角声呜呜咽咽的传来,倍显苍凉壮阔。   望着已经算是自己部下的这支水师,陆瑾大感心情澎湃,止不住高声赞叹道:“荆州水师果然名不虚传。”   陆瑾说得的确不错。   中原大地历来重视步卒骑兵,而轻视水军,但是在这条可以称得上为天堑的长江,步卒骑兵却是用处甚微笑,只有水师才是克敌制胜的唯一力量。   昔日赤壁之战时,枭雄曹操也是先拿下荆州,获得了荆州水师之后,大练水军,方能鼓足士气逆江而下与孙吴决战。   而后来东吴挟赤壁之战胜利,用无敌于中原的水师锁长江天堑数十年,让魏国不敢轻易南下,成就了三分之势。   目前大唐水师亦是采取的府兵制度,水师军卒都是平日操练,农时耕耘,与步卒骑兵一般无二。   然若论水师分布,中原的每条大江大河多多少少都有一些。   不过真正最是精锐的水师,却是分布在大江之上。   总的来说,驻扎于扬州长江流域的扬州水师在整体实力上,要强于驻扎在荆州长江流域的荆州水师。   这与兵员实力和将帅能力无涉,主要是扬州大都督府大型船舶较多,配备也较为充足,而且扬州水师还负有近海作战之事,昔日刘仁轨痛击东瀛的百江口之战,所用的便是扬州水师。   如今扬州水师已经投靠于匡复军的麾下,朝廷能够用的也只有相差多矣的荆州水师,不能不说诚为憾事。   陆瑾虽然从来没有带领过水师征战,但是他已经将裴行俭遗留下来的兵书以及那本揣摩通透,相信略加适应,理应不会有太大的难度。   不知不觉中,夕阳沉入了青山之下,天色已是渐渐黑暗了下来,陆瑾却没有下山前去荆州水师军中的打算。   因为在他还有一件更是重要的事情去做,甚至在他心中,这件事情比当下的叛乱更让他牵挂,也只有理顺这件事情,他才能够更好的统领军队作战。   驻马思忖良久,陆瑾拨转马头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胯下那匹神骏矫健的黑马已是心领神会,长身嘶鸣大战四蹄,载着他朝着北方而去。   荆山,位于荆州西北,汉水西岸,整条山脉呈西北至东南走向,横亘在房州与荆州大地上。   时当仲秋,荆山山脉黄叶飘落,郁郁葱葱,在万里无云的天际下恰如一条苍黄的巨龙,连绵起伏直达天际。   凭借着昔日的记忆,陆瑾走马如山,在弥漫着最后阳春气息的河谷中悠悠慢行,见那秋虫低鸣,鸟雀飘飞,听那流水淙淙,林涛阵阵,不禁生出了想要隐居在此,著书立作的心思。    第九八四章 行路当中  然而,是非人愿。   现在还有一大堆麻烦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家国之忧、自身之事一件件纷繁复杂,岂能容得他隐退?   暗自一声叹息,陆瑾抓紧了坐骑缰绳,沿着河谷溪边缓辔走马,待到夕阳西下十分,一座在群山中不高不大,不险不峻,不奇不怪的普通山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历来隐士高人,都喜欢占尽风光妙绝之地为隐居所在,盖因山峰之奇秀,水流之壮阔,可以陶冶隐士情怀以及为人情操,故而才有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一说。   不过,陆瑾的这位学富五车的恩师偏偏是一个怪人,他虽然也喜欢山水,但却从来不会沉迷其中,所选的隐居之地更是普普通通的山峰,任谁也不会料到当时儒家大儒,孔子直系子孙的孔志亮居然隐居在这里。   悠悠思忖间,陆瑾已是来到了山脚,坎坷难行的羊肠小径出现在眼前,山上不能骑马了。   陆瑾翻下马背,整理马褡裢简单的收拾了几件事物,这才缓步上山。   这条羊肠小径既窄又险,有一段路几乎都是贴着山壁在走,若非步履矫健者或者山中那些熟悉山道的樵夫,寻常人何敢走这样之路。   对于陆瑾来讲,此路走了不下数百遍,故此特别熟悉,油然记得昔日练习武功的时候,裴道子为锻炼他的耐力以及毅力,曾要求他每日往返山路一趟,而且用时不能超过一个钟头。   也就是因为如此缘故,走起此路来,陆瑾可以算得上的健步如飞了。   就这般疾行小半个时辰,陆瑾额头已是微微冒出了细汗,他稍事喘息了一下稳定心神,大概估算了一下,发觉只剩下里许之路了,应该能在天黑之前赶到老师隐居的茅庐。   正欲继续前行,一阵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晰气息掠过大地,带动林木起伏似浪,好似太平公主温暖的纤手轻轻拂过了他的脸庞,也使得他周身上下大感惬意凉爽,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 第九八五章 面见恩师   颤抖着双手推开了院门,陆瑾脚步缓慢的走了进去,环顾四望,种菜的那片洼地似乎缩小了不少,想来也是因为他离开的缘故,师傅与裴道子再也不用多种蔬菜。   而在茅屋之前,昔日时常攀爬玩耍的那棵桑树已经长高变粗了不少。   陆瑾知道这颗桑树曾经乃是他们师徒重要的经济来源,树枝可做手杖,可做良弓,可为剑鞘剑柄,每每拿到市集上贩卖,就可以换得笔墨纸砚等事物。   看到居住多年的草庐依旧清贫如斯,陆瑾的眼眶慢慢湿润了。   以老师儒学大师的绝世文才,以及在士林中的崇高地位,不管是走到何处,都能够成为人们高山仰止的对象,即便入阁登堂成为宰相,也不在话下。   可是老师就因为不满武后摄政,奸臣当道,选择了挂冠而去离群索居,这份坚守,这份执着,这份傲骨,实在太难得了,也是当今许多名儒所或缺的。   便在陆瑾悠然思慕之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盏摇摇晃晃的油灯从里屋走了出来,熟悉的苍老嗓音豁然入耳:“谁在哪里?”   陆瑾浑身一震,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黑衣老者正站在台阶上淡淡发问。   他斑白的头发在头顶结成发髻,一道细长的眉宇,脸上布满了沟沟壑壑,颌下一缕长须当胸飘拂,锐利的双目依旧犀利如剑,正是陆瑾的老师孔志亮。   因现在天色已经黑透,孔志亮才没有看清站在院内之人乃是陆瑾。   “恩师……”   陆瑾颤声言得一句,疾步而上,对着站在台阶上的孔志亮已是当头一个大拜。   孔志亮身子一抖,面上露出了无比惊讶之色,惊声一句:“七郎……”连忙快步下阶将他扶起定眼一看,眼眶立即就红了起来。   陆瑾泪流满面,请罪言道:“恩师在上,请恕陆瑾这些年来事务繁忙,未曾前来荆山探望老师,实乃有错也!”   孔志亮认认真真的将陆瑾仔细端详了一圈,这才爽朗大笑道:“尊师重道放在心里面便可,何须增添那些庸俗不堪的往来礼仪,来,跟老师进屋,咱们续茶闲聊。”说罢,已是执着陆瑾的手走入了茅庐当中。   师徒两人见面,自然有许多话题闲聊,品着略带苦涩的春茶,陆瑾先将这些年所经历的一系列事情大概对着孔志亮说了,特别着重讲述了高宗皇帝驾崩之后朝局的现状。   孔志亮虽则隐居山林,但对于朝局还是尤为关注,不过许多都是道听途说而已,此际听到陆瑾这个见证者的清晰讲述,以前许多想不通的疑问也是得到了解答。   “你是说……先帝曾经留下了一封遗诏给庐陵王,庐陵王被武后废除之后,又将这封遗诏交给了你?还让你借机匡复大唐江山?”   “对,遗诏在此,请老师过目。”陆瑾从怀中取出了那份须臾从不离身的诏书,毕恭毕敬的递给了孔志亮。   这封诏书他一直是贴身收藏,而且还作了密封防水的保护,故而前些日落海的时候,才没有被海水侵透。   孔志亮知道这封遗诏对目前的大唐意味着什么,面容严肃的接过捧在掌中慢慢细读,一双眉头皱得却是更深了。   看罢之后,孔志亮出了一口长长的粗气,慨然言道:“七郎,此物实乃匡复社稷,厘定朝局的定海神针,使用得好,可比千军!”   陆瑾也知道遗诏的重要性,同感的点了点头,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头许久的疑问:“可是老师,以我现在的实力,不足以完成这项伟业,而我也不知道应该把这封遗诏交给谁。”   孔志亮久久的望着他,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洞悉一切的神光,淡淡言道:“七郎,你并非是不知道如何处理这封遗诏,而是你根本就心怀犹豫!”   一语落点,陆瑾陡然一惊,显然不知道孔志亮为何会作出如此评价。   孔志亮悠悠一叹,轻声问道:“你与武后也算是多有接触,说说看,她在你心中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不要敷衍老师,我要听你的真实想法。”   面对孔志亮直言不讳的要求,陆瑾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今天他本是为了向孔志亮请教而来,若出言欺瞒,与欺骗自己又有何异!   烛光幽幽,摇曳不止,映照得陆瑾的脸庞也是忽明忽暗。   他斟酌良久,方才当先一句评语:“太后英明圣武,任人唯贤,襟怀开阔,虚心纳谏,实乃千古罕见的治国奇才,以我看来,太后为政之能比起太宗皇帝,也不在话下。”   “老师,”陆瑾目光直视孔志亮,语气诚恳而又坦然:“太后十四岁入宫成为才人,凭借聪慧过人的头脑,一路行来斗到王皇后、萧淑妃成为皇后,打压长孙无忌、褚遂良等权相使得先帝得以掌握君权,在先帝目不能视物的时候,又以女子之身统御国政,延续了贞观之治遗风,在她的带领下,大唐可谓是蒸蒸日上,国泰民安,更为值得一提的是,太后更任人唯贤重视科举,大力打压门阀政治制度,使得许多寒门之士得以进入朝堂,为寒窗苦读多年却始终不比上世家子弟的寒门学士求取了一份公平,实乃太过难得。”   “若论太后的缺点,当然也有,那就是太过狠毒无情,心狠手辣,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野心,她连自己的亲身儿女都不会放过,实乃让人为之心寒,也让人生不出太多的效忠之心,而且太后太过贪恋权势,容不得其他人染指她的权力,即便是亲身骨肉也无法能够与之分享,长久以来,必定会祸乱大唐。”   听罢陆瑾这一席话,孔志亮缓缓颔首,捋须言道:“想得已经很透彻了,看来武后赐你高官,让你为驸马,并没有蒙蔽住你的双眼,七郎,老师原本还担心你会成为武后为虎作伥的工具,看来还是我太过忧心了。”说罢,摇头失笑,却是一脸欣慰之色。 第九八六章 答疑解惑   沉吟半响,孔志亮开口言道:“的确,为师也要承认武后她非常有才能,强先帝多矣!世人常用西汉吕后比较武后,实乃大缪!武后旷世奇才,岂是吕后能够比拟的!然正因为此点,武后一直对权力贪恋不放,现在居然架空帝王临朝称制,一个女人即便她再是优秀,始终也为女子,天下臣民,满朝文武、皇室宗亲岂会容得一个女子把持朝政而不权归新君?所以这注定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而武后为了维持权力,双方必定会有一场激烈的争斗,目前正在进行的李敬业勤王,正是先行之一。”   经过孔志亮一番拆解,陆瑾顿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的确,即便武后再是了得,始终也得不到天下民心,朝廷文武百官之心,一个女子坐拥江山不仅是一个笑话,更是一个可怕的祸端。   陆瑾不知道在那莫名记忆记载当中,武后究竟是依靠怎样的手法获得了皇位,成为女皇帝。   但是陆瑾可以肯定的是,以武后狠辣的秉性,她那帝位必定浇灌了无数仁臣义士的鲜血,以及无辜之人的性命,通往皇者的道路,也是一片血腥。   拨乱返正,还权于圣人,才是身为臣子的他应该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笼罩在陆瑾心头的沉沉阴郁陡然消散,也使得他的目光坚定了起来,出言道:“老师说得不错,但以我来看,眼下却不能将这封遗诏交给李敬业。”   孔志亮微微思忖,顿时明白了陆瑾的意思,问道:“七郎莫非是担忧李敬业是东汉董卓那样的人物?”   “对!”陆瑾点点头,开口道,“目前还无法知道李敬业匡复之举究竟是为了公心,还是为了私利,故不能将这么重要的遗诏交给他。”   孔志亮缓缓颔首,沉吟半响,提议道:“现在皇室宗亲在朝堂中的力量已是不弱,七郎你可以尝试着与德高望重的李唐皇族长辈接触,若有合适之人,不妨将遗诏交给他。”   孔志亮这个方法的确不错,但却有着一个弊端,陆瑾叹息道:“然若由李唐宗族之人拨乱反正,高宗血脉必定不能掌权,而皇帝之位也会花落别家。”   “是啊。”孔志亮点头道,“只可惜你资历尚浅在,在朝堂军中均是没有多大的影响力,却不能成为领头人物匡复社稷,故而这件事,只能交给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办。”   陆瑾点了点头,心内已是有了主意:“老师,以我之见,不妨先弄清楚李敬业起兵目的,若他当真是一心为公,那我就把遗诏交给他,这样他也师出有名,拥者云集,若他并非是匡复大业之人,那我就静待时机,将遗诏交给皇族老臣,让他们来完成此事。”   陆瑾所言是为最稳妥的办法,孔志亮点头表示同意。   遗诏话题告一段落,陆瑾又将前不久在荒岛上所发现那些藏书的事情给孔志亮说了。   陡然之间,原本沉静犹如深潭的孔志亮立即就惊得站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七郎……你你……你此话当真?那个荒岛真藏有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前的百家典籍?”震惊之下,就连孔志亮说话也是忍不住结巴了起来。   “当真!这么大的事情,学生岂敢虚言!”陆瑾正容颔首。   待得到陆瑾肯定的回答之后,一股激动难耐的热血直冲孔志亮的头顶,白皙的脸膛上亦是激动得通红。   孔志亮本就是当世大儒,自然懂得那些典籍的价值,更别提还有儒家经典书籍,那可是用任何金银都不换的无价之宝啊!   陡然之间,孔志亮便已经打定了注意,出言道:“七郎,你快说说那荒岛的具体位置,为师明日就前去江南道,出海寻书。”   陆瑾点点头,说了一个具体的方位,末了沉声言道:“到得盐官县后,老师可以前去找盐官县县令,他一定会襄助老师出海的。”   孔志亮点了点头,大感快慰。   这时候,天色已是渐渐亮堂了起来,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师徒两人竟是秉烛畅聊了一夜。   陆瑾现在心内块垒顿消,也知道该如何利用先帝密诏完成大唐臣子应作之事,对着孔志亮拱手言道:“老师,军情紧急,学生还要赶去荆州领军,就此别过!还望老师珍惜身体,多多保重,长命百岁。”   孔志亮点了点头,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七郎,你身为儒家子弟,既要懂得为大业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也要懂得权衡利害,保护自己,万不可盲目冲动,通权达变方才是名士根本,切记!切记!”   陆瑾知道这是恩师对自己最后的叮嘱,拱手应命道:“学生知晓,必定谨遵使命。”说完之后,对着孔志亮深深一个大拜,紧咬牙关极其不舍的去了。   而孔志亮一直站在院门门扉前,注视着陆瑾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不见,这才陡然一声怅然叹息,止不住老泪纵横。   光宅元年八月二十四日,大唐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检校右骁卫将军、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陆瑾,顺利抵达了位于江陵县之外的水师大营。   而这一天,距离李多祚叛乱已是过去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得知陆瑾到来,荆州大都督府左右统军司马率领诸将来迎。   左司马乃是陆瑾的老熟人,曾在征讨白铁余之战与他平肩作战的李多祚。   李多祚三十出头,昔日本为羽林军郎将,其后又转金吾卫郎将,陪陆瑾征讨白铁余功成之后,又擢升成为金吾卫中郎将。   今岁圣人即位,太后武媚为稳定四大都督府局势,特派新任司马接管兵权,其中金吾卫中郎将李多祚便被任命为荆州大都督府司马,接管荆州军务。   两人熟人见面,加之又有战火锤炼而成的同袍之情,自然不需要太过客套,李多祚向着陆瑾拱手问好之后,指着旁边一员武将介绍道:“陆帅,这位乃是荆州大都督府右司马泉献诚,他可是仰慕陆帅你的威名很久了。”   !!:!! 第九八七章 升帐点将   泉献诚四十岁上下,身形魁梧而又壮硕,面白长须形容威武,一望便知道是一员虎将,此际对着陆瑾抱拳干脆利落一礼,沉雷的嗓音震得人耳膜隐隐做响:“末将泉献城,见过陆总管。”   陆瑾隐隐感觉到此人之名有些熟悉,猛然间又想了起来,不禁大笑言道:“噢呀,这位不就是我朝第一神箭手么?哈哈,说起来陆瑾才是久仰大名。”   话音刚落,泉献诚顿时落了一个大红脸,连忙摇手言道:“此为末将昔年少不更事的荒唐之言,实乃惭愧!”   闻言,周边将领们均是发出了会心而又善意的大笑。   陆瑾笑泉献诚为大唐第一神箭手可是有着根据的。   这泉献诚为高句丽人,乃卞国公泉男生之子,亦是昔日那位名震高句丽,曾给太宗皇帝带来不小麻烦的泉盖苏文之孙,高句丽覆灭之后泉男生父子投唐,泉献诚便受封为右武卫郎将。   这位仁兄军功并不怎么昭著,唯有箭术可谓独步天下,在每年朝廷所举行的军演比试当中,均是拿到箭术头魁,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后来某年高宗皇帝在军演之后召见有功将士,勉励泉献诚一番。   泉献诚身为外族不太懂得中原儒家的谦逊之道,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着高宗皇帝说道:“圣人,军场教武末将总是箭术头魁,臣恐从此以后,汉将都不能拿到头名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不少在场武将均是对这个大言不惭的高句丽人怒目而视,显然气恼他的自大。   高宗皇帝却忍不住哈哈大笑,喜于泉献诚的憋直老实,倒也没有计较。   但从此以后,泉献诚就挂上了大唐第一神箭手之名,在唐军之中可以说是人人知晓,故而陆瑾才有所耳闻。   进入水师大营中军幕府,陆瑾先去换上了一身将军甲胄,吩咐幕府军吏鸣响点将鼓升帐点将。   片刻之后,二十员甲胄大将齐刷刷的进入了中军大帐内,望着正矗立在三尺台阶上的青年将军,全都露出了肃穆之色。   身穿甲胄后的陆瑾看上去英伟不凡。   一领大红斗篷罩着细软的鳞片铁甲,头戴精铁制成的主帅头盔,一张白中泛红棱角分明的脸膛刚毅而又沉雄,却又带着几分白脸书生的儒将气息,身材颀长俊秀,有着一种伟岸风流,一身戎装却又分明透着几分潇洒神韵。   待到诸将各站各位排列整齐之后,陆瑾长剑拄地犀利的目光巡睃一圈,亢声言道:“本帅乃新任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检校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右骁卫将军陆瑾,此番前来荆州,将奉朝廷诏书讨伐逆贼徐敬业,今日第一件事,勘验本帅诏令兵符,确定兵权归属。”   说罢,陆瑾吩咐军吏捧出了他的大总管印信以及朝廷诏书,又亲自从身上小心翼翼拿出了调兵龟符,递给了左司马李多祚。   李多祚接过诏书展现给诸将一览,这才拿起陆瑾所带来的半边龟符与荆州大都督府所保留的那一块龟符认真勘验,待到两者终于合二为一,严实合缝成为了一只完整的铜龟之后,这才长吁一口气亢声宣布道:“兵符勘合为一,请陆元帅升帐点将。”   陆瑾微微颔首,接过吏员递来的荆州大都督府都尉以上将官名录,开始点将发令。   一个一个清晰的名字从陆瑾口中清晰说出,每念出一个名字,帐中便有一个人亢声应喏,待到所有人应诺完毕,也就意味着陆瑾正式接管了荆州大都督府的兵权。   陆瑾初来乍到,对于荆州兵力情况不甚了了,对着李多祚出言吩咐道:“李司马,就由你来介绍荆州大军相关情况。”   “谨遵陆帅之令。”   李多祚干脆利落的应答了一声,走到大帐所悬挂的那张偌大羊皮地图前,上面清晰的写着几个大字——长江军力布防图。   “陆帅请看,咱们荆州位于大江中游,西控巴蜀,东临江南,北抵关中,古往今来,均是不折不扣的四战之地,故而历朝历代,均在荆州布防大军。目前荆州大都督府所管辖十五个州郡军事,共有府兵三万,水师三万,各类大小舰船四百艘,府兵主要是布防在各州各郡,而水师舰船则分布在江陵县外的水师大营,以及洞庭湖水师大营。”   说到这里,李多祚正在指点着地图的双手朝着荆州江陵县所在的方向猛然一圈,亢声言道:“待李敬业叛乱的消息传来后,末将已经下令荆州大都督府进入戒备状态,前些日朝廷诏书到得此地,令吾等在陆帅的统领之下征召大军守土平叛,故而末将已经做好了集结兵员,筹备粮草等事务,倘若陆帅觉得军情紧急,待会大军就可以出发。”   陆瑾听到李多祚已经将征战前的诸多准备工作处理完毕,不禁点头赞叹道:“李司马幸苦了,不知道荆州水师与扬州水师相比,有何差距?”   李多祚轻叹一声,如实回答道:“陆帅,咱们荆州水师底子薄,舰船小,可是差扬州水师多矣。目前我们只得大型楼船四十来艘,其余多位艨艟、赤马、先登等小船,而扬州水师先不论别船,光是起楼三层的楼船,就有两百艘上下。”   闻言,陆瑾眉峰一挑,手指指间很有节奏的敲击着案面,出言询问:“现在徐敬业叛军方面可有什么动静?”   李多祚回答道:“目前叛军尚在安稳,一直龟缩在扬州之境招兵买马,看似准备与朝廷大干一场,而且根据逆贼在檄书上所言,此番他们是想拥立庐陵王重新登位,现在庐陵王正在房州,想必叛军必定会派出水师西来,战胜我军从而掠走庐陵王。”   闻言,陆瑾却是心头一沉,有些不明白徐敬业的目的了。   现在他还不能确定徐敬业究竟是匡复忠臣还是乱臣贼子,但是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徐敬业无异于是错过了很好的机会。 第九八八章 徐敬业的选择   历来调兵遣将均是需要一些时日,若徐敬业能够紧抓机会,在叛乱起初便率领匡复军沿着大运河北上勤王,朝廷因征讨大军尚未集结,肯定会出现应接不暇之态,倘若能够取得一场了不得的大胜,那么就勤王有望了。   只可惜徐敬业却龟缩在扬州一隅之地,看似招兵买马壮大实力,实则乃目光短浅迂阔至极!   扬州能有多大?能够对抗整个朝廷么?   即便是匡复军召集再多兵马,陆瑾相信也并非是三十万征讨军的对手。   况且他已经听说,朝廷决定弃守西域,征调最是精锐的两万安西军前来平叛,那可是经常与西突厥、吐蕃人血战拼杀的武勇之师,而主帅亦为通晓兵法,就连他陆瑾也甚为佩服的黑齿常之。   徐敬业拿什么跟朝廷斗?   况且徐敬业指名道姓要拥立庐陵王,那他置高坐在庙堂上的圣人为何?   如此一来,这岂不是将原本可以拉拢的圣人也推到了对立面,更将废黜庐陵王、拥立圣人的裴炎、程务挺等人也推到了对立面,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也不知徐敬业是否懵懂无知,居然接二连三在下臭棋。   如此愚笨之人,何言匡复大业!   想到这里,陆瑾忍不住暗自一叹。   李多祚等人却不知道陆瑾复杂的心思,拱手请教目前的方略:“陆帅,现在征伐之事实在必行,不知道咱们是功是守,还望陆帅早作决断!”   目前情况尚未明朗,陆瑾自然不愿意主动进攻,沉吟一番出言道:“目前我军本处于弱势,况且现在李孝逸所率领的征讨大军尚未集结完毕,实在不宜抢先进攻,当防守为上。”   众将明白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下,陆瑾肯定不愿意与兵力强势的叛军硬碰硬,纷纷颔首表示理解。   而陆瑾也准备利用这一段时间,多多熟悉水师战略,以便掌握其要领。   正待陆瑾与荆州大都督府将领们商议军情的时候,位于东面千里之地的扬州城扬州大都督府,却是陷入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当中。   今日,匡复军上将、英国公、扬州大都督府都督徐敬业召集诸位将军幕僚,商讨匡复军行止。   毕竟举起匡扶大旗已经有月余时间,匡复军势力也渐渐发展强大,究竟是应该立即北上洛阳与官军决战,还是应该防守反攻,总得拿个主意才是。   军议没多久,将领幕僚们便各抒己见争执不下,其后主要分为了两派。   一派是以匡扶军军师魏思温为代表,主张立即北上勤王。   魏思温认为这次匡复大业可谓震撼举国,更有不少厌恶武后当政的朝臣暗地里响应,倘若乘朝廷大军尚未集结完毕,匡复军便沿通济渠北上,席卷大半个中原,取得关东士族的相应,然后将与朝廷的战场摆在洛阳附近,对武后形成兵威之势,再请朝廷宰相以内逼迫武后交权,达到匡复的目的。   可以说魏思温想得想得非常透彻,那就是速战速决,不给武后丝毫喘息的机会,只要能够赢得一两场大胜,那么迫于内外压力,武后必定会还政给圣人。   而另一派是以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薛仲璋为代表,主张南下渡江攻打润州。   薛仲璋觉得目前匡复军根基不劳,临时征召的兵卒更是缺乏锻炼,实在不宜与朝廷速战。   当务之急,该乘朝廷征讨大军尚未到来之时继续壮大匡复军的实力,南下攻取江南道诸州,以便获得一个稳定而有富饶的大后方,然后在形成割据之势,从容面对朝廷的讨伐。   而且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   薛仲璋曾在私底下对徐敬业提及,润州江宁县昔日本就是帝王之地,有帝王气象,只是不幸毁于战火。   若匡扶军能攻下江宁形成割据,以扬州水师锁长江天堑,再向北以图中原,这样进可攻,退可守,可成匡扶大业。   这一席话当即说得徐敬业怦然心动,而且更让徐敬业振奋的是润州刺史李思文乃是他的叔叔,若能将他策反招降,那么匡扶军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夺取整个润州。   故而这场争论并没有持续多久,最终以徐敬业支持薛仲璋的意见而解释。   军师魏思温大失所望,只得摇头暗暗叹息。   决定当先攻取润州之后,徐敬业立即下了数道军令。   第一道军令,令左长史唐之奇率军三万守卫扬州城。   第二,令徐敬猷率军两万屯淮阴,韦超领军两万屯都梁山。   三人形成掎角之势,防守整个扬州全境。   与此同时,李敬业亲率主力大军渡江攻打润州及周边州郡。   同时,李敬业又接受了薛仲璋的建议,以薛仲璋为帅发扬州水师八万,舰船数百艘逆江而上攻取荆州。   此举一来可以开疆拓土,二来更可以解救庐陵王完成匡扶大业。   于是乎,大江水面上战船相连,樯橹似林,白帆如云,大唐最是精锐的扬州水师起锚鼓帆,朝着荆州徐徐而去。   陡然间,天下风云突变,大战一触即发。   扬州城北,有着一间普普通通的民房。   之所以说是普通,是因为这间民房深隐在偏僻幽静之内,若不是有心人前去寻找,根本不知道居然还有一栋孤零零,而又古朴破旧的民居坐落于此。   金靖钧与陆长青两人已在这间民房内呆了足足三天时间。   那日陆瑾接到朝廷诏书,无奈之下只得前去荆州统兵,将拯救太平公主的重任交给了金靖钧与陆长青两人。   对于此事,金靖钧和陆长青虽然心内没底,但还是决定不管如何都会努力完成这个重托,并非是他们贪恋权势,想要巴结陆瑾这个天官侍郎以及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而是完全因为那份兄弟情意。   离开苏州北上,除了他俩之外,金靖钧更是在云蛟帮内带上了百余武功精湛的好手,为求隐蔽,也没有给他们言及前来扬州所为何事,只是要求他们隐蔽妥当,全都化整为零的分布在扬州城内。   宅男福利,你懂的!!!!:!! 第九八九章 计将安出?   接连偷偷调查了三天时间,陆长青终于有了些许眉目,立即找来金靖钧密议商量。   “靖钧,昨日我好不容易才与扬州大都督府内的庖厨搭上了关系,在请他喝酒之后,他隐隐透露出了太平公主被软禁的些许情况。”   刚听到这里,向来足智多谋的金靖钧心内止不住有些疑惑,问道:“太平公主身份尊贵,想必叛军守卫也非常严密,那庖厨何等身份,岂能得知公主境况?你可不要被他人蒙骗了才好。”   陆长青一脸自信的笑道:“放心吧,事前我刺探妥当,那庖厨只知道府院中似乎软禁着一个极其尊贵的人物,并不知道那是太平公主罢了,而他们厨房每日须得供应全府人员美食,故而有很多机会靠近软禁公主的那间院落,才隐隐约约知道一些情况。”   金靖钧微微颔首,低声询问道道:“那他可说过府邸兵力情况?”   “说过一些,”陆长青轻轻一叹,如实回答道,“目前看守太平公主的侍卫足足有百人之多,将那个院落围得是密不透风,除了每日固定的送菜送饭,没有扬州守将唐之奇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去,而且还有一点,扬州大都督府本就是李敬业的老巢,府内军卒守备甚严,即便我们能够杀入府中救出公主,也逃不都督府,即便是我们逃出都督府,也逃不出扬州城,即便是我们逃出扬州城,也逃不出扬州境内。”   听到陆长青犹如绕口令般的一席话,金靖钧面上神情更是凝重了,显然大感棘手。   的确,光凭他们所带来的百来号人马,怎能与整个扬州大军进行抗衡?   即便是他们顺利救得公主,扬州守军只要将城门一关,就能将他们全部锁死在城中,瓮中捉鳖一般手到擒来。   故而强攻实非良策。   然若不强攻,又有何等方法可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将公主偷偷救出来,而不被守卫所发觉了?   这个问题可谓太过艰难,难于上天一般,金靖钧的思路也是陷入了死胡同当中。   就这般绞尽脑汁思忖良久,金靖钧脑海中已是一团浆糊,零零乱乱没有丝毫的头绪。   看到外面天色已是正午,金靖钧沉沉一叹站了起来,烦恼郁闷的挠了挠头皮,出言道:“皇帝不差饿兵,算了,咱们还是先填饱肚子再想,肚子饿了什么头绪都没有。”   一听此话,陆长青不禁哑然失笑。   他与金靖钧相交颇深,知道此人完完全全是一个自喻为美食品尝家的吃货,曾闻昔日七郎年幼的时候,也没少跟随金靖钧混吃混喝。   金靖钧什么都能够忍受,但绝对受不了饿着肚子。   出了隐蔽数日的民居,金靖钧这几天还是头一次来到扬州城的大街之上,。   扬州地处水路要冲,又是大运河沿岸,长街自是非常繁华热闹,沿途的店铺全都开张热卖,行人熙熙攘攘,车马穿梭如流,丝毫没有受到李敬业起兵的影响。   两人找得一家看似不错的酒肆登门而入,店小二已是殷情的替他们须得一个别致雅间,恭迎二人落座。   待到陆长青与金靖钧坐定,店小二这才好整以暇的将抹布搭在了肩头,口齿清晰报起菜名。   往来扬州的商贾天南地北都有,口味自然也是天南地北,即便是那些遥远的西域菜肴,扬州城内也能制作。   金靖钧在那间民居内幽居了三日,每餐都是青菜萝卜,嘴角早就淡出鸟来,听到这么多美味佳肴,顿生玲琅满目的感觉,豪气干云的一排桌子,出言吩咐道:“小二,给我们上一道浑羊殁忽,另加几样开胃小菜便可。”   一听此话,陆长青不由一愣,苦笑道:“呵,还浑羊殁忽?咱们两人如何吃得完!”   金靖钧哈哈一笑,拍着胸脯开口道:“大爷我有的是钱,区区浑羊殁忽算得甚来?要吃就要吃饱吃好,方有力气去做大事。”   陆长青苦笑摇头,却没有反驳。   过得大半个时辰,两名店小二一左一右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食盘走了进来,却是浑羊殁忽烹制好了。   这浑羊殁忽乃是大唐闻名遐迩的名菜,具体作法是按所宴人数取相应鹅数,杀鹅去毛,清除内脏,将鹅置入羊腹中,缝合后烤羊,羊肉烤熟后,将羊弃掉,仅食羊腹中的鹅。   当然,如此浪费也只是高门豪宅的吃法,在民间吃这道浑羊殁忽,烤羊也是可以一并食用的,所以时才陆长青才生出了两人如何吃得完的疑问。   烤羊上桌,金黄油亮肉香弥漫,望之便让人生出食指大动的感觉。   金靖钧也不客套,抓起搁在案上的短刀用力一挥,便卸下了一只羊腿,递给陆长青笑道:“大郎,快试试味道如何?”   陆长青依言接过,将那只羊腿放入了食盘当中,拿起筷子品尝起来。   见状,金靖钧却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嚷嚷道:“现在大口吃肉之时,何须讲究世家子弟那般斯文吃法?来,直接上手。”说罢,又卸下一只羊腿,也不用筷子,就用手撕扯吃了起来,直如那燕赵猛士一般。   陆长青哑然失笑,跟随金靖钧的吃法依言而试,觉得满嘴包肉嘴角流油,再饮罢一口凌冽的剑南烧春,直是酣畅淋漓。   吃罢羊腿,金靖钧动手切开肥羊腹部,将包裹在里面的烤鹅取了出来。   要知道这只烤鹅才是浑羊殁忽真正的主菜,鹅肉侵透着羊肉的香味,吃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陆长青身为江南世家子弟,倒是鲜少见到着身为西域名菜的浑羊殁忽,此际见到金靖钧从羊腹取鹅,不由好奇笑问道:“靖钧兄可知羊腹中可以装鹅几多?”   金靖钧约莫顾忌了一下,笑语言道:“大概七八只上下吧,多了可就不好吃了。”   陆长青颔首一笑,望着烤羊感概言道:“没想到着肥羊小小的肚子,竟能够装这么多的东西,实在太难得了。”   金靖钧生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忽地想到了什么是的全身一震,微微思忖,眼眸中逐渐闪亮了起来。 第九九零章 计策施行   见他神情有异,陆长青不禁疑惑问道:“喂,你这是怎么了?失魂么?”   金靖钧猛然一阵哈哈大笑,右手用力一拍长案,惊喜不已的振奋开口道:“大郎,我说过要吃饱肚子才会有解救公主殿下的办法,现在我已经有计策了。”   说完之后,他急忙凑到陆长青耳畔一阵低语,待到话音落点,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罗大福是扬州大都督府的主厨,率领十来个庖厨负责府邸内每日饭菜供应。   扬州大都督府可是江南道最是显赫的府邸,管理着十五个州郡的军务,身为大都督府主厨,想及每日都督府的长史、司马、参军这些都要吃自己所作的饭菜,罗大福自然是生出了与荣俱荣的感觉,回到家乡时更是比那些里长还要威风。   尽管最近扬州发生兵变,昔日长史陈敬之被匡复军所杀,但对罗大福来讲,不过是换个一个主人而已,其他的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而且他也相信这场战争不管不是匡复军获胜,还是朝廷征讨大军获胜,对于他这样的小人物依旧不太重要,他每日的要务便是烹制好美食。   庖厨不问天下事,信哉斯言!   这几日,罗大福在城内的酒肆结交了一位风尘好友。   此人豪侠壮义,一掷千金,对于友人毫不吝啬,罗大福才与他相交不过区区数天,对方便赠送给了他一快完美无瑕的玉石,也让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稀罕之物的罗大福大是欢喜,将玉石整日握在手中把玩不休。   今日得知那位风尘好友将来他住处拜访,罗大福自然是起了一个大早,将狭小简陋的房子收拾了一下,静待贵客光临。   辰时刚至,风尘好友便携礼拜访,却是一位红衣青年,端严凝重,气度沉稳,走至屋前便拱手作礼道:“润州江宁县陆长青,拜见大富兄。”   见到此人背后俊仆所捧着的礼物,罗大福惊喜之余一张胖脸已是笑开:“哈哈,陆郎君前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请进请进。”言罢,已是拉着他亲热的走了进去。   进入正堂两厢落座,陆长青妙语连珠大赞罗大福为人之好,颇有几分学富五车的士子风范。   罗大福虽在大都督府为厨,可因厨子身份卑贱的缘故,历来备受学问人士的轻蔑,眼见这陆长青这般亲近自己,止不住一阵欢喜。   片刻之后,酒菜入席,却是深得罗大福真传的长子所烹制的菜肴。   两人边吃边谈,兴致盈然,几杯烈酒下肚气氛更是融洽,也使得罗大福有些飘飘然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长青却是幽幽一叹,言道:“今日在下虽能够与大富兄开怀畅饮于此,但是明日在下就要返回润州了,实在不忍与兄道别也!”   一听此话,罗大福不禁放下了酒杯,惊讶言道:“贤弟啊,现在匡复军正在攻打润州,处处一片兵荒马乱,你现在回去作甚?不如过几日待到局势平定再走亦是不迟。”   闻言,陆长青却是一叹,言道:“不瞒兄长,在下世居江宁经商为业,在家乡也算颇有资产良田,原本在大唐治下也是好好的,但不知现在匡扶军这么一去,也不知会否对我等商贾下手,历来乱世欺压商人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在下不得不回去主持大局。”   罗大福恍然明白了过来,思忖半响,问道:“不知是何人领兵攻打江宁县?”   陆长青早就已经探明情况,回答道:“似乎是匡扶军右司马杜求仁,也不知这位司马秉性如何,在下着实担心不已。”   罗大福斟酌半响,想想这不过是一件不多大的小事,于是乎慨然出言道:“这样,为兄身在扬州大都督府当中,与这些官吏也是有些许交情,明日我便为你打探一下消息,看看能否请得杜司马放过你家产业,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陆长青等的就是这一句,兴奋点头道:“多谢大富兄帮忙,小弟一定铭记你的大恩,不过还有一事,须得向兄长请示。”   罗大福很少有这么威风过,想也不想就开口道:“何事?你说来便可。”   陆长青轻轻颔首,言道:“咱们商贾在外办事,均要行那见面之礼,否者就办不好事,这样,小弟明日准备买来数十只烤牛犊,一一送给大都督府内的贵人们品尝,也算略进心意,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闻言,罗大福却是有些犹豫。   历来大都督府内的膳食均是由府中制作,即便是要让外人送来,也是经过了一番手续,断然不会这么简单。   虽说这陆长青送些美食来也算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似乎有些太过草率了,若是食物不洁,吃坏了大家的肚子怎么办?   似乎看穿了罗大福的顾忌,陆长青已是微笑开口道:“大富兄放心,这些烤牛犊全都是扬州城内品香坊制作,绝对干净。”   想及他送给自己那么多的礼物,罗大福犹豫了一番,终是点头道:“那好吧,明日午时之前你送来便是,到时候我在陪你将这些烤牛犊送给贵人们品尝。”   陆长青拱手致谢,心内顿时一片振奋。   出得罗大福府门,陆长青与时才带来的那名俊仆走入了一条幽静的小巷内,这才止住脚步笑言道:“靖钧果然好计策,如此一来,咱们大事已经完成的泰半。”   “不错。”金靖钧微笑颔首,继而又收敛笑容正色道:“事不宜迟,咱们兵分两路,你立即前去品香坊吩咐他们烹制明日所需的牛犊,而我现在赶到城外,安排明日出城事宜。”   “好。”陆长青重重颔首,对着金靖钧拱了拱手,这才转身大步赳赳的去了。   翌日一早,扬州城内知名酒肆品香坊已是热闹了起啦。   不仅所有店小二、庖厨忙碌得犹如陀螺般飞转不止,就连历来沉着冷静的东家也是罕见来到厨房边嚷嚷边指挥。   而品香坊大门外更是挂上了“歇业一天”的牌匾,这可是许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第九九一章 混入府中   翌日一早,扬州城内知名酒肆品香坊已是热闹了起来。   不仅所有店小二、庖厨忙碌得犹如陀螺般飞转不止,就连历来沉着冷静的东家也是罕见来到厨房边嚷嚷边指挥。   而品香坊大门外更是挂上了“歇业一天”的牌匾,这可是许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诸多忙碌的原因,乃是因为今日品香坊接到了一笔大生意。   据说是有一个润州商人在品香坊内订购了数十只烤牛犊,要求辰时之前须得烹制完成。   如此大的工作量,自然令所有人忙碌不止,但是一想到那可观的收益,品香坊众人自然也是热情高涨了。   辰时一到,那位年轻俊朗的润州商贾亲自前来取货,待点清了烤牛犊的数量,商人慷概大方的支付了两百两黄金,这才吩咐仆役们将牛犊装车,施施然的去了。   未及午时,车队来到了扬州大都督府后门,负责府内厨房事务的罗大福亲自前来迎接,待看到那位润州商贾,罗大福已是悠然笑开。   “噢呀,陆郎君果为信人,如期而至了。”   “哈哈,多亏兄长帮衬,为小弟解决如此大麻烦,小弟岂有不来的道理。”   说笑间,扮作商贾的陆长青已是步履轻捷的走上了台阶,对着罗大福抱拳一拱之后,这才握着手中马鞭指点着阶下的运货牛车道:“足足五十只牛犊,也不知能否够用?”   “够了够了。”罗大福很是欢喜的笑道,“咱们大都督府连起军兵,也不过五六百人上下,每十人吃一只烤牛犊,完全够用。”   陆长青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还请兄长代为验货,另外小弟还有一请。”   “陆贤弟有言但说无妨。”   “兄长,待会送牛犊给诸位贵人品尝的时候,在下想与兄长同路而去,也算混个脸熟,不知是否方便?”   罗大福沉吟了一下,想想也不是太过为难之事,点头道:“好,你跟着我就可,来,咱们先进去再说。”   陆长青一脸欣喜的点了点头,对着拉货牛队微微招手,领头驭手心领神会,马鞭一甩驾驭着牛车匡啷恍啷的驶入了大都督府后院之中。   扬州大都督府正堂内,左长史唐之奇处理完厚厚一摞文书,顿觉腰酸背痛,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   站起身来展了展身子,唐之奇信步悠悠的走到了窗棂前遥望院中美景,想及这些天来心惊动魄的生活,大感豪情万丈,心内满是英雄豪气。   唐之奇原本也是贵胄子弟,其父唐皎更是在贞观朝当过吏部侍郎、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按照唐代门荫政治的惯例,唐之奇入仕后理应会有一个不错的职位。   果然,唐之奇在调露年间就成为了给事中,其后更是成为了章怀太子李贤僚属。   只要李贤登基为帝,唐之奇身为东宫之人有着从龙之功,政治前途更是无量。   然而令他万般没有料到的是,李贤居然因为谋反之罪而被废黜,他也因身为李显亲信的缘故,惨遭贬官,成为了括苍县县令,前途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若是按照这样的形势,只怕唐之奇这一辈就如此郁郁寡欢过去了。   但是好在,他认识了徐敬业,也抓到了起兵勤王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相信凭借着这份救驾止乱的赫赫功绩,今后平步青云理应不在话下。   正在他悠悠思忖当儿,忽听吏员禀告,言及午膳送来了。   唐之奇颔首转身,落座在了堂内食案之前,一名明媚可人的侍女已是捧来的美酒,膝行案几前替他斟满一杯。   唐之奇本是嗜酒之人,每餐必饮数杯方才能够尽兴,此际他端起案上的酒杯一口喝干,立即感觉到大是酣畅。   便在这时候,罗大福指挥者四名庖厨合力,将放置在食案上的炙烤牛犊抬入正堂,阵阵诱人的香味登时就弥漫来开。   炙烤牛犊本是北方突厥人惯食的美味,唐朝官府禁止屠杀耕牛用作膳食,对于出生不久的牛犊倒是管得比较松散,故而一般吃牛肉,多选牛犊。   品香坊烹制的这只炙烤牛犊色泽金黄,油亮飘香,酥嫩的外皮上还裹着极其昂贵的西域香料,实乃不可多得的美味。   唐之奇见状,立即就食欲大开,开口询问道:“今日府中为何会有如此美味供应?”   罗大福点头哈腰的谄笑道:“启禀唐长史,这些炙烤牛犊乃是一名润州商人送来的。”言罢,对着身后站着的陆长青招了招手,言道,“陆郎君,还不快来见过长史。”   陆长青前不久虽然曾在扬州大都督府内呆过一段时间,不过却从来没有和叛军所有人见过面,故而也不怕被他们认出,大步上前坦然拱手道:“在下润州江宁商贾陆长青,见过唐长史。”   唐之奇矜持的点了点头,望着陆长青淡然反问道:“常言无功不受禄,本官问你,你这次送这么多烤牛犊给扬州大都督府,可是有什么要求?”   陆长青笑容满面的回答道:“回禀长史,小的家中在润州江宁县经商,颇有家族产业,欣闻匡复义军将欲攻打润州,故而小的特地前来,想与扬州大都督府的各位贵人结个善缘。”   唐之奇明白了过来,不由对这位临时抱佛脚的小商贾大生鄙夷之心,冷冷道:“原来如此,不过你可知匡扶军这次攻打润州,乃是为了筹集军饷以便能够入京勤王,尔等生为大商,理应为朝廷安危贡献出一己之力,以本官之见,阁下不妨资助一些钱财送给我军,以便为我军匡复大业略进绵力,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陆长青慨然点头,笑道:“既然长史已经这么说了,小的自当义不容辞,到时候待贵军进入江宁,小的必定会有钱财奉送。”   唐之奇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由对自己三言两语就筹得钱财一事大感得意,出言道:“那好,你先下去吧,到时候本官会去信给英国公,保全你的家业。”   陆长青故作感激的拱了拱手,跟随罗大福而去。   !!:!! 第九九二章 顺利送餐   出得正堂,罗大福止不住笑道:“贤弟不错,果真让唐长史同意了此事,为兄在此恭贺了。”   闻言,陆长青却是摇了摇头,叹息道:“兄长不知,其实对我来讲,今日的大事只完成了一半而已。”   “哦,一半?不知贤弟此言何意?”罗大福立即疑惑发问。   陆长青言道:“这些烤牛犊目前只送给了外府的贵人,然内府的家眷却还没有送,这样也太过失礼。”   罗大福毫不在意的笑道:“贤弟啊,家眷所住的内府,岂是你说去就能去的?即便是为兄,也不能随意进入,最多只能送到院落之外。”   陆长青沉吟了一番,忽地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鼓鼓的钱袋,递给罗大福笑道:“还请兄长多多帮忙,只要将炙烤牛犊送给内府的家眷们,此事才算完成。”   罗大福一瞧那鼓鼓的钱袋,听到里面哗啷哗啷的金饼撞击声,登时就心头一阵激动大跳,暗叹着商人果然是大手笔,豪迈之极!   几番推辞之后,他扭扭捏捏的接过钱袋,点头道:“好吧,那你就吩咐仆役抬着牛犊跟我前去内府送餐。”   陆长青暗地里一喜,已是拱手应命。   内府乃是女眷所住,按照规矩,除了男主人以及直系子弟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   罗大福也是倚仗着能够入府送餐的关系,每天才能够进去一次。   来到内府,庭院宽阔而又美丽,处处可见假山流水,亭台楼阁,花圃高树,株株垂柳随着秋风轻轻摇曳着,仿若女子的素手招动不止。   在罗大福的带领下,陆长青吩咐仆役将一头头炙烤牛犊送到了各个院落之内,待来到软禁太平公主的那间院落前时,陆长青心情立即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太平公主身份尊贵,地位显赫,为了防止她脱逃,扬州叛军足足安排了两个百人队在此驻守,别说是那些等闲人等,只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守卫军卒早就已经看到了罗大福一行朝着这里走来,不过因为每日罗大福都要前来送餐,故而兵丁们也没有在意,其中一个领队的军吏甚至还微笑招呼道:“咦,今日还是罗大厨亲来,不知是做了什么好吃的给兄弟们品尝?”   罗大福笑容可掬的拱手道:“回禀军爷,今日乃是润州商贾献给大都督府的美食炙烤牛犊,小的已经将你们那一份送去了兵丁房,待会换防之后就能够品尝。”   领队军吏一听是如此美食,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瞄了瞄跟在罗大福后面的“商贾”陆长青,挥手放行道:“既然如此,你们快快进去吧。”   有惊无险的穿过层层守卫进入软禁太平公主的这座小院,陆长青后背已是冒出了涔涔细汗。   来到前庭,罗大福请求侍婢出来取餐,片刻之后,公主府内管事伊萝已是带着四个美艳的婢子走了过来。   盖因担心叛军在公主所食的菜肴中投毒,伊萝对每日送来的膳食检查得尤为仔细,几乎每次都是亲自前来。   此刻莲步摇曳曼妙而至,伊萝的目光刚在那只炙烤牛犊上面扫得一眼,正欲开口,忽见站在旁边的陆长青,不禁浑身一震,眼眸中也露出了不能置信的神光。   罗大福见状疑惑,不禁发问道:“敢问贵人,可是牛犊有什么差错?”   “没……没什么!”在陆长青眼神连连示意下,伊萝转过视线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沉声吩咐道:“既然如此,你们将炙烤牛犊放在这里便可,我令人抬进去。”   罗大福眼见完成了任务,连忙拱手致谢,正欲转身而去,不料伊萝又是故作无意的问道:“对了,不知这炙烤牛犊有何特别之处?”   未等罗大福开口,陆长青已是悠然笑答道:“这位贵人,这只炙烤牛犊乃是在下在扬州城内最是盛名的品香坊内订购,牛肉外面脆软里面酥嫩,实乃不多得的美味佳肴,更为值得一提的是,这只牛犊肚腹中还焖烤了一只烧鹅,还请娘子你仔细品尝。”   伊萝展颜一笑,颔首道:“那好,多谢阁下美意了。”言罢转身下令;“来,将此物抬入院中。”   四名侍女欠身应命,合力抬起盛放着炙烤牛犊的食案,莲步款款的跟随伊萝而去。   罗大福一直盯着伊萝离去的背影猛瞧,脸上露出了色授魂与的表情,及至伊萝走远,他这才笑叹一声,对着陆长青说道:“陆郎君啊,这贵人府中区区一个侍婢,便是如此动人,实乃羡煞旁人,吾等实在不能企及。”   闻言,陆长青却是一笑,言道:“兄长若是喜欢这样的丽人,改明儿我带你前去青楼中逛逛。”   说起女人,罗大福顿时就来了劲儿,笑道:“哈哈,还是贤弟可人,那好,为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分两头,伊萝满腹疑窦的领着侍女抬起那只炙烤牛犊进入内堂,当先就看见太平公主正站在窗棂前发呆。   听到脚步声响,太平公主转过身来,纤手指着窗外树枝上叽叽喳喳乱叫着的麻雀,叹息言道:“你们看这窗外之雀,虽然朝不保夕,居无定所,然却自由快乐,不受丝毫的约束,那像本宫尽管身份尊贵,衣食无忧,却只能困在这院落中不得而出,形同幽居,唉!也不知道陆郎君可有找到驸马。”话音落点,眉宇间满是忧愁。   伊萝快步来到了太平公主身前,欠身一礼无比欣喜的言道:“殿下,奴婢刚才看到陆郎君了。”   太平公主一愣,瞬间醒悟过来俏脸陡然飘出了一丝激动红晕,颤声道:“你说谁?陆郎君?可是陆长青归来了?”   伊萝肯定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是有些疑惑,出言道:“只是奇怪的是,陆郎君此番却诈称为商贾前来大都督府,时才与我相见的时候更用眼神连连示意,让我不要泄露了他的身份,颇为奇怪。”,   听到此话,太平公主想得却比伊萝更透更远,思忖一番不无激动的推测道:“陆长青这么快返回中原,必定是已经找到了驸马的下落,冒用商人之身借机入府,必定是驸马已有谋划,想要解救本宫出去。”说到这里,急声言道:“伊萝,陆长青他可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伊萝想了想,摇头道:“这倒没有,不过陆郎君令人送来了一只炙烤牛犊,若对我们有所暗示,我想那只炙烤牛犊内应藏线索。”   闻言,太平公主登时就精神大振,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么速速令人将炙烤牛犊送到这里来,本宫好好瞧瞧。”   伊萝领命,抬起纤手轻轻拍得两掌,等候在外的四名侍女已是联手将炙烤牛犊抬了进来。 第九九三章 另寻他法   太平公主生平尝遍了世间美味,对于这道炙烤牛犊倒是不太陌生,围着烤牛犊绕行一圈站定细细端详,俏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伊萝轻声提点道:“公主,陆郎君时才曾说,这只烤牛犊肚腹内藏有一只烤鹅,让我们仔细品尝。”   太平公主美目一亮,沉声道:“如此说来,只怕所有的线索都藏在烤鹅当中,你们解开牛腹看看。”   这只炙烤牛犊牛腹是用粗线缝拢,伊萝找来割肉小刀轻轻割断粗线,在牛腹内仔细寻找,烤鹅没有找到,却找到了一个红木匣子。   太平公主接过木匣子掀开,又从中取出了一封书信,展开慢慢读完,原本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登时就松泛开来。   “公主,陆郎君在信内怎么说?”伊萝好奇询问。   太平公主起初的表情十分的振奋高兴,继而苦笑了一下,望着那只炙烤牛犊却是有些犹豫:“陆长青已经找到了驸马的下落,不过朝廷已经让驸马前去荆州领军,驸马临走之时拜托他与金靖钧前来扬州救我脱困,以他二人之计,乃是要本宫藏身于这只牛腹之内,以炙烤牛犊不符合胃口为由,混过守卫将之又原封不动的抬出去。”   伊萝一听此计,顿觉大妙,振奋出声道:“殿下,若能如此,你必定能够逃出生天。”   太平公主轻叹一声,却是摇了摇头,美目中流淌着思索的神光,半响方才开口道:“这次本宫可是带着你与赛翁仲同来,当此危难之时,岂能只顾着自己逃命而弃你二人于不顾?况且本宫堂堂帝女,岂能屈身于牛腹之中脱困而出?实乃太过窝囊了。”   听到太平公主这么说,伊萝止不住大生感动之心,泪光盈然的言道:“殿下能够这样关怀婢子,婢子实在何以为报?然殿下你身份尊贵,婢子却是贱命一条,眼下情况危机,殿下何须又顾念婢子而放弃如此大好的机会。”   太平公主轻叹言道:“若是以前,本宫说不定会如此作想,但与七郎成亲之后,本宫这才懂得体恤尊重他人,你与赛翁仲既是本宫亲信,那么本宫铁定不会丢下你们,否者我太平公主如何能够获得别人的效忠,故而本宫绝对不会单独逃跑。”   伊萝听得热泪盈眶,慌忙跪地哽咽言道:“公主殿下这般对待伊萝,伊萝必定会穷尽毕生之力回报。”   太平公主柔和一笑,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正容言道:“其实本宫心头一直有着一个不错的逃脱办法,然苦于势单力薄,这才一直弃而不用,现在陆长青与金靖钧既然已经到了,那本宫倒可以放手一试,让咱们三人全都能够毫发无损的逃出去。”   伊萝心知这位公主殿下智计过人犹如乃母,立即凝神拭泪出言询问道:“不知公主殿下有何良策?”   太平公主笃定一笑,吩咐道:“你先将赛翁仲叫来,咱们慢慢商谈。”   伊萝点了点头,立即快步去了。   饮罢一坛凌冽醇香的剑南烧春,再狠狠的啃得一个烤牛腿,唐之奇酒酣耳热大感惬意,浑身上下竟是说不出的舒坦。   吩咐侍女简单的收拾完长案,唐之奇站起身来正欲返回寝堂小憩,忽闻吏员匆匆来报:“太平公主殿下突发恶疾晕倒在塌,病情十分危机,伺候公主的侍人们已是乱成了一团。”   闻言,唐之奇却是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冷冷吩咐道:“既然是恶疾,那就吩咐郎中速速前去诊治便是,何须如此慌乱!”   吏员回答道:“刚才郎中已经过去察看了一次,言及公主殿下似乎并无大碍,但不知为何殿下却未转醒,唐长史,英国公临行之前可是让我们好好看管太平公主,若是公主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唐之奇想想也对,沉吟一番下令道:“你速速延请城内名医,跟随本官一道前去太平公主那里诊治。”   吏员颔首应是,领命而退。   片刻之后,唐之奇便带领着三名郎中走入了软禁太平公主的那间小院,行至内堂,他对着房内拱手作礼,高声禀告道:“微臣扬州大都督府左长史唐之奇,特来探视太平公主殿下病情。”   话音落点半响,伊萝疾步匆匆而出,面带泪痕的开口道:“奴婢代殿下恭迎长史,现在殿下昏睡不醒,还请长史入内探视。”   唐之奇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想及太平公主乃是柔弱女子,故而连侍卫也没带,就这么孤身一人径直而入。   走入堂内,阵阵幽香熏人肺腑,闻之便不由自主的产生沉醉之感。   入仕以来,唐之奇一直官职低微,何曾见过太平公主凤颜?没想到今日能见太平公主,心内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期待的感觉。   帐幔随着过堂风轻轻摇曳,唐之奇脚步舒缓的慢行其中,行至寝堂,却见一道屏风遮挡住了他望向床榻的视线。   而在屏风之后,似乎坐着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形,可见身形曼妙,婀娜多姿,不用猜想便知道乃是倾国倾城的丽人。   唐之奇浑身一震,忽地停住了脚步,似乎正在好奇屏风后女子的身份,不意正在此刻,一阵冷冷的女声已是从屏风后面清晰传来:“唐之奇,你助纣为虐为祸苍生,背叛朝廷,背叛圣人,可知有罪?”   清朗的嗓音回荡寝堂,唐之奇陡然一个激灵,惊讶开口道:“你……你是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冷笑言道:“本宫封号从你这逆贼口中说出,真是一种侮辱。”言罢高声下令,“赛翁仲何在?速为本宫擒住这个逆贼!”   发现太平公主并没有昏迷,唐之奇已是暗觉不对,此际闻言,登时就幡然醒悟,大惊之下连忙后退。   然还未等他逃出寝堂,一个体型魁梧的高大女子已是如同泰山石敢当般堵住了房门,正是太平公主帐下相扑赛翁仲。   只闻她口中一声怒喝,两只大手犹如铁钳般陡然生出,凶狠而又准确的抓住了唐之奇的肩膀,竟将他整个人都凌空提了起来。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九九四章 逃离扬州   唐之奇何曾见过这么凶悍的怪人,登时就吓得哇哇大叫,救命之声不绝于耳。   守卫武士听到寝堂异响,连忙一拥而入刀剑出鞘,待刚看罢形势一眼,全都愣怔住了。   赛翁仲也不顾唐之奇的连连挣扎,单手犹如拎小鸡般将他提起,高声怒斥将欲围拢而上的军卒道:“太平公主府首席家将赛翁仲,奉太平公主殿下懿旨捉拿反贼,拦我者死!”   吼声字字铿锵有力,犹如断金碎玉震得所有人耳畔隐隐做响,如同沉雷一般震撼天地。   守卫军卒见赛翁仲孤身一人,然摄于她的威势,竟然全都裹足不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唐之奇被赛翁仲提在半空,双手乱抓双腿乱蹬,却依旧摆脱不了,又气又急又惊之下,对着守卫军卒颤声高喝道:“你,你们这群憨货,愣在那里作甚?还不快快前来救我!”   领头军吏这才回过神来,长剑一指怒喝一声:“给我上。”已是带领着军卒蜂拥而至。   面对密密麻麻的守军军卒,塞翁仲却是浑不在意的一笑,一手提着唐之奇,另一手猛然抓起了搁在旁边的一张青铜案几,大吼一声声若雷鸣,挥动青铜案几对着袭来的守军飓风般卷了出来。   这青铜案几厚重结实,三大块厚铜板连铸一体,既长又沉,寻常间总得三两人抬搬,可在赛翁仲手里却如同木板一般轻捷,直如那孩童的玩具。   攻来的守军在如此凌厉的武器之下,立即就哀嚎连连,仓惶后退。   赛翁仲毫不怜惜,长身怒喝奋勇上前,肌肉纠结的粗臂舞动青铜大案对着军卒迎面打下又接连一个横扫,声势直如排山倒海,又似巨浪滔天,军卒们无法抵挡,尸体顿时一片翻飞,顷刻之间,院中已是血淋淋一片。   院内厮杀惨叫声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扬州大都督府,陆长青原本还在后院等待伊萝将那只藏有太平公主的炙烤牛犊送出来,听到如此杀声,他立即神情大变,也不顾与他同路的罗大福,已是朝着院落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更多的守军被这如雷似潮的异响所惊动,齐刷刷而来接连不断的涌入院落中,当看到眼前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黑压压的尸体与红乎乎鲜血铺满了庭院,唯有手提青铜长案的赛翁仲依旧站立,她浑身浴血大口喘着粗气,狰狞的神情配上那嗜杀的眼神,看上去当真犹如来自地狱中的修罗恶鬼一般。   而作为见证赛翁仲血腥屠杀的唐之奇,早就已被吓得屁滚尿流,身子瑟瑟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犹如陷入了梦寐中。   赛翁仲毕竟乃是肉体凡身,手持青铜案几厮杀,体力已是到了透支的边缘,此刻面对不断前来增援的守军,自然想要歇息半响再作厮杀。   而守军将士见到此人如此血腥凶狠,一时之间也是裹足不前,敌我双方陷入了一片暴风雨骤来前的寂静当中。   便在此刻,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太平公主长身婀娜的走了出来。   她云鬓高盘,面罩轻纱,繁星一般闪烁的眸子熠熠生辉,此际环顾一看院内形势,镇定自若的开口言道:“唐长史,现在你已经落入了本宫之手,速速让你的人退下去,否则本宫当场取你性命。”   唐之奇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想及自己好歹也是堂堂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今日居然被一个女相扑犹如拎小鸡般抓在手里,立即止不住一阵面红耳赤,怒声回答道:“妄想!本官即便是死,也不会放你离开。”   这时候,陆长青堪堪赶到,见到这一幕心内大惊,他不动神色的隐藏在院外高树上观察局势,准备适合之时施以援手。   太平公主却是不慌不忙的一笑,言道:“蝼蚁尚且偷生,唐长史你有何须如此牛顽?”   唐之奇悲愤言道:“英国公离开之时将扬州交给我,本官自然有责任完成英国公的交代,公主殿下想走是绝对不可能的。”   太平公主倒是有些佩服此人死到临头也不肯服软的骨气,斟酌半响,这才想到了妥当的说词,笑盈盈的言道:“即便本宫就在这里杀死你,虽则还是不能离开,但以本宫的地位身份,李敬业也不敢把本宫如何?依旧会以礼相待不会有丝毫怠慢,倒是你唐长史死得有些可惜。”   太平公主此言不假,唐之奇也明白既然举起匡复大旗,李敬业是不敢拿出身帝室的太平公主如何,自己的确只能白白牺牲。   想到这里,唐之奇微微色变。   太平公主观人入微,心知他已是有所犹疑,自信满满的开口道:“唐长史,我们要不赌一次如何?你让本宫带着手下离开扬州城,到了城门之外,本宫就令人放了你,到时是你若还能抓住本宫,本宫愿赌服输就此返回扬州大都督府不再离开,不知你敢否应约?”   闻言,唐之奇不能置信的瞪大了老眼,不禁暗笑这位公主殿下的轻狂。   现在整个扬州都在匡复军的管辖中,即便太平公主能够离开扬州城,也断然逃不出扬州,如此赌约,实乃不知天高地厚。   没有丝毫犹豫,唐之奇便同意点头道:“好,就依公主之意,微臣就与公主殿下赌这一次。”   闻言,太平公主暗自松了一口气,颔首笑道:“那好,就请长史令人给我们准备快马,并将本宫那日所带的缇骑将士全都放出来。”   唐之奇点点头,立即吩咐手下尽快办理太平公主的吩咐之事。   陆长青颇为惊讶的一笑,想了想打定主意,立即朝着城外而去。   片刻之后,所有一切准备妥当,在守军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赛翁仲挟持着唐之奇出了府门。   太平公主已是脱去长裙,换上了一套轻捷便利的女儿武士劲装,云鬓挽成了一个英雄髻,颇显英姿飒爽。   她目前不知道陆长青与金靖钧有何谋划,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俩早就已经准备了后路。   不容多想,太平公主轻轻一跃就翻上了马背,策马矗立望了望已经全都准备妥当的护卫缇骑,厉声娇叱道:“走,随本宫出城。”   这些缇骑被关押了足足月余,没想到居然还能够重回自由,全都一片振奋,此际一听太平公主的号令,全都策马控缰跟随太平公主风驰电骋般去了。 第九九五章 大战之前   仲秋已过,原野上草木枯黄,触目尽是苍凉。   太平公主心知自己虽则已经离开扬州城,但是随时时地都有可能会被追兵抓获,心内不由大是焦急,也不知道奉陆瑾之命前来解救她的陆长青与金靖钧现去了何处。   正在她暗自焦急当儿,忽闻道旁树林中骏马嘶鸣,蹄步如雷,一支剽悍的马队已是从树林飞速而出,斜插到太平公主等人的前方。   赛翁仲见到居然有骑兵拦路,心头登时为之一沉,双眉倒竖大手朝着前方用力一挥,便要带领缇骑朝着这支来历不明的马队冲杀而去。   还未等缇骑冲杀而去,只见那只来历不明的马队已是陡然勒马作出了毫无防备之状,马队两分一骑策马而出,马上骑士望向对面袭来的缇骑,急不可耐的询问道:“敢问前面可是太平公主殿下的护卫马队,在下金靖钧,在吴县时曾有幸见过公主天颜。”   一听是自己人,领头的赛翁仲挥了挥手,已是令冲杀缇骑全都停下,亢声开口道:“金郎君,公主殿下正在前面,你可速速前去觐见。”   没想到太平公主当真出得扬州城,金靖钧又是欣喜又觉佩服,兴奋的点了点头策马上前,来到太平公主马前滚鞍下马,抱拳致意。   “草民金靖钧,见过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虽没有下马,然而却也是极为客气的虚手一扶,语带感激的言道:“金郎君仗义相助,太平实在感激,还请不要这么多礼。”   金靖钧点点头,当此紧急之时也不客套,开门见山的言道:“殿下,这扬州全境均是叛军的地盘,光凭我们这两三百人,是绝对冲杀不出去的,唯一的办法,乃是走水路。”   “水路?”太平公主凤目一凝,“你是说走大运河坐船返回洛阳?”   “非也!”金靖钧摇了摇头,“大运河扬州沿线均已经被叛军所戒严,我们即便能够找到船只,也铁定不出去,唯一的办法是从大运河入海,然后出大江驶入近海当中,到时候或北上或南下都是可以。”   太平公主思忖了一番,明白金靖钧所厘定的离开路线乃是当前最为安全之路,虽则远了一点,绕了一点,但比起被叛军擒获的风险,自是微不足道了。   心念及此,太平公主颔首同意道:“那好,就依照金郎君的意思,现在只怕追兵马上就要追来了,事不宜迟,我们得加紧出发才是。”   金靖钧点了点头,望着太平公主所带的随从以及缇骑,面上不禁露出了犹豫之色,几番欲言又止。   见状,太平公主自然看出他还有未尽之言,也明白所说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坦然询问道:“金郎君,现在乃是我们逃命之时,不需要太过讲究和客套,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金靖钧长吁了一口气,点点头,直言不讳的言道:“殿下,倘若要带着这么多的侍卫骑士一并出逃,只怕走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叛军所发现,到时候不仅离不开扬州,所不定还会全军覆灭,最好的办法,就是就地化整为零,这样离开也方便一些。”   太平公主想想也是此理,不禁微微点头,对着赛翁仲吩咐道:“赛翁仲,立即金郎君之言行事,让大家三人为一组,化整为零离开扬州,而本宫就与你还有伊萝一道便可。”   赛翁仲抱拳领命,急忙下令护卫缇骑全都分别离去。   原本许多骑士非常担忧太平公主的安全,但一想到共同上路危险太大,也只得无奈同意了。   片刻之后,缇骑全部走得干干净净,金靖钧也下令他所来到的骑兵全都离开,待到只剩下了太平公主、赛翁仲、伊萝再加上他四人之后,这才准备南下离开。   “对了,”太平公主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不知道陆郎君前去了何处?”   金靖钧微笑解释道:“长青兄先行一步前去江都码头准备船只,咱们也得赶紧前去才行。”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纤手一扬马鞭重重抽在了坐骑身上,一行人一阵风般去了。   与此同时,扬州城周边的驻军全都大大骚动了起来。   在接到长史唐之奇下令搜捕太平公主下落的命令后,一队队叛军将士纷纷开出了军营,在唐之奇的亲自指挥之下,朝着辽阔无垠的原野上撒去。   所有的河津、关隘、城池也是纷纷戒严,似乎已经将太平公主彻底困死在了扬州境内。   此时的荆州,已是陷入了大战来临前的风暴当中。   待得知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薛仲璋亲率八万水师征伐荆州的时候,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陆瑾审时度势,急令江陵水师大营的所有船只起锚东去,沿着大江进入了洞庭湖当中。   唐时大江水域水流非常充沛,江河湖畔相连成片,水网密集纵横千里,实乃不折不扣的水乡之国。   特别是位于江陵县东南的洞庭湖更是水深无险,碧涛万顷,历朝历代均是重要的水师驻扎之地。   当世水战,远没有后世那么复杂多变,水战利器除了石炮、拍竿,唯一可以用的就是弓弩了。   但是就实而论,荆州水师在舰船远距离交战方面,要逊于扬州水师。   因为例如石炮等远战利器,均是要在高大楼船上才有装配,而发射利箭的床头弩更是如此,光凭荆州水师四十来艘楼船,再面对扬州水师两百来艘楼船时,必定会非常吃力。   这诚为一个非常大的不利因素,以至于还未与叛军开战,荆州水师就已经在这方面输了一半。   对此,荆州水师将士们倒是议论不休,特别当看到陆瑾下令所有水师进入宽阔无限,最利于舰船远战的洞庭湖时,这种议论声更是强烈了。   不明白陆瑾为何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这与自取灭亡又有何等区别?   难道这位年轻统帅当真只是懂得陆战,而对水战一窍不通,才犯下这般低级的错误?   一时之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许多人都为之忧虑了。 第九九六章 思谋军情   对于将士们隐隐约约的议论,陆瑾自然有所耳闻。   面对这样情况,他却是淡淡一笑置之不理。   唐朝之前水师作战情况甚少,更没有专攻水师作战的将领,即便进行水战,也临时征召将领担任统帅。   故而术有专攻这个词在水师上面却是行不通的,陆瑾也相信比起他自己,扬州水师统帅薛仲璋更是懵懂无知,在战法确定以及排兵布阵之上,薛仲璋肯定强不过他。   陆瑾也想到了扬州水师当中会有精通水战的能人,但是以薛仲璋刚愎自用的秉性,渴望大胜一场建功立业,能否虚心纳谏肯定还是未知之数。   尝言一将不良祸死前军,扬州水师强大又能如何?陆瑾相信即便自己不能取胜,保持不败理应不是太大的难题。   而在这段时间中,他也抓紧时间熟悉水战,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揣摩水师作战上面。   现在他着重关注的,乃是二十年前在百济发生的大唐与倭国的白江口之战。   唐高宗龙朔三年,已被大唐灭亡的百济国又发生叛乱,叛军请求一海之隔的倭国出兵来救。   是役,倭军共有水师四万二千人,战船千艘,而唐军水师一万三千,战船一百七十艘,双方在百济白江口展开了激烈海战。   尽管倭军在兵员战船数量上占据极大的优势,但隋唐时期中原的造船技术还是非常高超,船壁高而坚,设计精良,倭国的兵船与之相较,自然简陋寒酸。   在交战过程中,唐军守将刘仁轨指挥船队变换阵形,分为左右两队,将倭军围住,倭国舰只相互碰撞无法回旋,四百多艘船只被迫挤在一起,被唐军连发火箭,顺风投火,一时间烟焰涨天,海水皆赤,倭军大乱。   最终,倭国战船全部被焚毁,数万倭军被杀或溺死。   而这一场海战,也是水战当中较为著名的以少胜多之战,比起赤壁之战来也不遑多让。   揣摩了两三天水战典籍,陆瑾渐渐明白了水战中决定胜负最为关键的三点。   并非为兵员、武器与舰船,而是水流、风向与天象,只有掌握了水流风向天象之方,才能占尽水战最大的优势。   大江之上浪大风疾,水流流速也较为迅猛,荆州水师多为小船,倘若选择在大江上与多为楼船的扬州水师决战,劣势更是非常明显。   故而想通了此点,陆瑾这才决定将决战的地点放在了洞庭湖内。   此湖辽阔无垠,水深无险,适合众多舰船迂回回旋,在这里决战,楼船是为庞然大物不假,但荆州方面的小船更是机动灵活,阵形多变。   到时候群狼搏虎,安知不能消灭荆州水师?   而且洞庭湖可是荆州水师的地盘,这一带的水域、地形、风向、水流、天气都是非常熟悉,且以逸待劳坐等叛军来攻,自然尽占天时地利,在这里进行决战实乃最好,也是最为稳妥的想法。   至于扬州水师是否会如陆瑾之愿进入洞庭湖,那就更加不容担心了。   若薛仲璋越过洞庭直去江陵,陆瑾便可率军出洞庭水域,直接抄了扬州水师的后路。   若扬州水师分兵两处,一军前往江陵,一军前来洞庭,那也最好不过了,毕竟分兵而战乃兵家大忌,陆瑾更有信心能够将他们各个击破。   所以迫于形势,薛仲璋都会率军进入洞庭湖,再将陆瑾所领的扬州水师彻底击败之后,才会前往江陵。   正在陆瑾悠悠思忖当儿,一阵赳赳大步突如而至,扬州大都督府左司马李多祚已是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见到尚在前沉思着的陆瑾,李多祚略微犹豫了一下,抱拳禀告道:“陆帅,末将有要事禀告。”   “何事但说无妨。”陆瑾没有转身,目光盯着地图上的洞庭湖某处紧紧不放。   “启禀陆帅,叛军伪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薛仲璋,差人送来信件,声言是送给陆帅你的?”   “你说谁?”陆瑾转过身来,一双眉头已是不自禁的皱起。   李多祚再次清晰重复:“伪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薛仲璋。”   陆瑾轻轻冷哼一声,淡淡言道:“此人本帅素无交集,也不知写信送来意欲何为?信中内容为何?”   李多祚目光中闪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疑虑,但他掩饰得极好,那丝疑虑很快就消失不见,口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稳:“陆帅,此信乃是薛仲璋送给陆帅你的私人信件,故而收信吏员以及末将都没有拆开!”   “哦?”   陆瑾惊讶一声,那双剑眉不自禁的高高挑起,联想到时才李多祚那种欲言欲止的表情,心内登时明朗。   历来敌军主帅送信给已方主帅,均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事情。   盖因三军存亡都是系于主帅一身,若是主将被敌人策反,那么三军自然了无战意名存实亡,说不定还会有全军投敌之危。   故而朝廷对于领军主将都是有所防范和监督,例如领军三十万征讨徐敬业叛乱的扬州道行军大总管李多祚,朝廷为了防范于他,就派遣了殿中侍御史魏元忠担任监军,这也只应有之事。   但对于前来荆州领军的陆瑾,朝廷也不知是有所遗忘还是特别放心,竟没有派来监军,倒是让陆瑾说不出的意外。   如今薛仲璋莫名其妙的送来此信,李多祚等领军将军才会有所担忧,毕竟匡复军的首领以前均是大唐官员,与朝廷官员牵连甚深,更有不少王公大臣暗地里同情亦或是支持叛乱,若是陆瑾乃是同情者一员,被叛军策反,那就大事休矣了。   对于这一切,陆瑾心知肚明。   他笑了笑,淡淡吩咐道:“本帅职司全军,岂会私自拆阅叛军主将信件,李司马,立即召集诸将前来议事,顺便当堂展示此信。”   闻言,李多祚放下心来,亢声应命道:“末将遵命!”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外擂鼓声急,二十余员顶盔贯甲的武将已是鱼贯进入中军大帐之内,分列东西两厢而站,齐刷刷一堂。 第九九七章 单独赴宴   正北面南的帅案后,坐得乃是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陆瑾。   此际他身着大军主帅特有的玄甲甲胄,身披一领红如火焰的将军披风,背依画着一幅猛虎下山图的屏风,三尺金鞘长剑放在帅案之上,倍显主帅威仪。   待到所有人到齐见礼之后,陆瑾也不多话,抬手对着站在东厢首列的李多祚示意。   李多祚明白陆瑾令他当殿宣读此信,乃是为了消除诸将有可能产生的疑惑担忧,故而开宗明义的亢声言道:“诸位,今日伪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薛仲璋差人给陆帅送来一封私人信件,根据陆帅之意,现将此信当殿诵读,请诸将仔细听了。”   说完之后,李多祚干脆利落的拆开了那封火漆封口的书信,从中抽出其内宣纸,展开清了清嗓门字正腔圆的读道:“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薛仲璋致信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陆瑾阁下台鉴:仲秋青霜,江水滔滔,不才薛某,奉扬州大都督府都督、英国公李公之命,率匡复义军征战于此,与陆元帅对阵于大江之上,欣闻陆元帅乃当世青年俊杰,文才武功甚是高超,不才薛某仰慕元帅风采,实乃神交久矣,薛某意欲三日之后在岳州巴陵县巴陵楼设宴款待元帅,还望元帅拨冗与宴,某翘首期盼。”   话音落点,全场皆静,就连陆瑾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愣怔了。   原本以他的猜想,薛仲璋此信多半是为了劝降而来,没想到居然是宴会邀请,实在令人大感意外。   沉默片刻,荆州大都督府右司马泉献诚当先反应了过来,抱拳亢声言道:“陆帅,两军交战在即,薛仲璋这厮突兀来信邀请陆帅你与宴,铁定没安什么好心,还望陆瑾拒绝此请,方为上策。”   李多祚亦是点头道:“泉司马之言不错,陆帅乃荆州三军司命,岂能以身赴险?此事应当拒绝。”   听到领军左右司马都是这么说了,众将自然也是一片迎合之声。   陆瑾一直默默倾听将帅们的话语,心内却是有些怦然心动了。   目前,陆瑾所面临的一个较大难题就是不知道徐敬业是真匡复行忠臣之举,还是假匡复行谋反之事,只有弄清楚了这一点之后,他才能决定是否将高宗皇帝遗留下来的密旨交给徐敬业。   甚至,若徐敬业当真心系匡复,想要挽大唐江山于既倒,让他陆瑾率军而降又有何妨。   然若李敬业心存叛乱祸国之心,那么一场大战就在所难免了。   如今面对可谓叛军核心人物的薛仲璋邀请,陆瑾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前去巴陵一趟会一会此人,了解匡复军真正的目的,这样方为上策。   心念及此,陆瑾断然拍案道:“诸位且静!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是敌方主帅要求,本帅岂能不去弱了我军军威?故而本帅决定三日之后前去巴陵县赴宴,诸将不必为此担忧!”   没想到陆瑾居然想要前去赴宴,李多祚等人均是说不出的意外,不禁又是一阵苦苦相求。   陆瑾主意已定,自然不会被众将劝动,故而此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军议之后,陆瑾立即命令李多祚开始准备赴宴之事。   李多祚心知陆瑾此行前去风险极大,因而自然是尽心尽力准备。   与此同时,一封秘密奏折亦是由快马从水师大营中带出,朝着北方神都而去。   晚秋寒凉,江风浸骨,七艘五牙战舰从洞庭湖水师大营出发,向着东方缓缓驶去。   巴陵县隶属岳州,地处于大江与洞庭湖相交之处,传说后羿斩巴蛇于洞庭,积骨如丘陵,故名。   县城虽则不算太大,但地理环境却是尤为重要,从巴陵县向南就可以抵达八百里洞庭,而逆江而上三百来里,就可以抵达荆州重镇江陵县。   前些日扬州水师抵达巴陵,巴陵兵少将微不战而降,故而现在巴陵城外的水域中停泊了数不尽的水师战船。   但心知今日陆瑾将来与宴,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薛仲璋为示以诚,故而令战船全都后退了足足一百里,只在码头上停泊了十来艘楼船,以便减少陆瑾的顾忌。   其实严格说来,陆瑾此行前来根本就是夷然无惧,刚开始他更是想单独前往就可,毕竟以他的武功,战胜敌人不行,但逃脱理应无虞。   只是众将不放心他单独前往,故而才让右司马泉献诚率领七艘最是精锐的五牙战舰,陪同前往。   战舰徐徐停泊在马头,徐敬业早就已经专门令人前来这里等待迎接。   陆瑾既来之则安之,当先登上了一辆高贵华丽的马车,随行护卫则各自骑着高头大马,护卫在马车左右。   不消多时,马车磷磷隆隆的穿城而过,一座高大显赫的木制楼宇已是出现在了陆瑾的眼前。   这时,马车堪堪停下,陆瑾掀开车帘走出,下得马车站定一望,只见这座木楼起楼三层高达七八十尺,坐落在临江面的城墙上,四根粗大的楠木金柱为基,支撑起三层楼体,上翘的飞檐晃动铁马摇曳,在朦胧的江雾中如同天阙一般。   端详半响,陆瑾止不住轻叹出声道:“东吴阅军楼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在身侧,一个幞头白衣的青年缓步悠悠而至,微笑出言道:“相传此楼乃是由东吴都督鲁迅所建,其时楼外战船林立,白帆如云,那是多么震撼人心的盛况,而东吴皇帝孙仲谋更是在楼上凭栏遥望,检阅着他那西抗蜀国,北击魏国的无敌水师,实乃英雄至极。”   陆瑾头也未回,也没有去端详这冒然搭话青年的容貌,轻叹言道:“只是可惜江山依旧,江流依旧,那名震其时的英雄人物已是化作了一抔黄土,空留三分而不能一统天下的遗恨。”   白衣青年面容渐渐凝重了起来,注视着飞檐上不断晃动的铁马,颇为认真的言道:“大丈夫生于当代,当提三尺青锋纵横天下,纵然南海折翅,夫复何言!何愁空留遗恨。”   陆瑾淡淡言道:“话虽如此,然那三尺青锋斩断了这一世的繁华,带来兵戈灾祸,大丈夫又于心何忍?”   白衣青年默默思忖半响,肃然拱手道:“阁下金玉良言,某受教。”   “阁下何须如此。”陆瑾这才转过身来摇了摇手,目光朝着他仔细端详了一周,不由微微一闪,笑道,“薛司马真乃当世俊杰。”   白衣青年也是一笑,言道:“比起陆元帅,薛仲璋相差甚远,元帅着实客气了。”言罢伸手作请:“元帅,薛某已在巴陵楼内备下酒宴,还请元帅赏脸。”   陆瑾点头道:“客随主便,自当如此。”   说完之后,陆瑾对随行的护卫军士吩咐了几句,令他们就在城楼下等待之后,这才与薛仲璋一道去了。 第九九八章 薛仲璋的劝说   两人并肩走上城墙进入楼阁,又随着螺旋形的木制楼梯拾阶而上,不多时就来到了巴陵楼三楼。   时至秋末冬至,天气大见寒凉,薛仲璋已是令人在楼内备置了几个热气腾腾的燎炉,阁楼内自是温暖如春,也使得陆瑾刚一入内就感觉到了一阵热浪袭来,忍不住解开了系着的风雪披风。   见状,一名绿裙侍女已是轻飘飘而上,接过了陆瑾手中的披风,又是对着他温柔一笑,将他领到了案几前。   宽阔的三楼正堂唯设两张长案,一张位居东面,另一张则是处于西面。   薛仲璋身为东道,自然当仁不让坐在了居东案几后,而陆瑾身为客人,自然是坐得西案。   刚刚坐定,酒菜尚未入席,侍女捧来了一壶早就煮好的茶水,膝行案头替两人斟满了热乎乎的茶汁,这才退到一旁默默伺候。   薛仲璋对着陆瑾伸手作请,当先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显然他也是喜爱茶水之人,啧啧品尝一番,就露出了甚为惬意之色,   陆瑾淡淡一笑,喝罢一口茶汁望向南面开阔的轩窗,可见楼外大江浩荡东流,江面空阔寒凉如洗,一片萧瑟气象。   见状,陆瑾止不住郁郁一叹,说道:“犹然记得半个月之前在下从江宁赶来荆州,这一片江域商船客船川流不息,大江之上一片繁忙,没想到才过区区十来天时间,竟萧瑟冷静如斯了,大战一起,受苦的始终是百姓。”   薛仲璋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杯,斟酌一番出言道:“即便大战不可避免,匡复军的目的也是为了消除盘踞在庙堂上的妖孽,陆元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现在太后当权擅行废立,将先帝指定的新帝废为了庐陵王,不仅如此,她还大肆打压忠直良臣,使得庙堂几乎成为了她一个人的一言堂,如此行径,与西汉吕后又有何异?故而英国公才奋起于扬州,准备统领大军北上行匡复大业,让庐陵王重登帝位。”   说到这里,薛仲璋口气一顿,望向陆瑾的目光中说不出的热忱,抱拳拱手道:“素听闻陆元帅乃忠义之士,早年以进士及第入仕,又授予监察御史,自然明是非懂曲直,深受先帝信任甚至不惜以帝女下嫁,目前国家庙堂正值危难之时,武后跋扈张狂,先帝血脉岌岌可危,陆元帅手握荆州之军,正应该与英国公一道,举兵北上匡复社稷,止干戈平祸乱,让武后还权于圣人,这样也算不负昔日先帝对你的信任厚爱,不知陆元帅意下如何?”   “呵呵,这也是应有之说了。”陆瑾脸上虽是在笑,但嘴角却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丝讥讽之色。   薛仲璋并没有发现陆瑾的讥讽,反而更是认真的询问道:“陆元帅,在下正等待着你的答复。”   陆瑾一笑,继而又收敛笑容冷冷道:“薛司马要在下回答,好,在下不妨说说心内之见,的确,在下承认徐敬业匡复之举确实在朝堂上得到了不少王公大臣暗地里的拥护,甚至不少大臣还心系匡复大军,想利用贵军之举迫使太后还政,但这一个月以来,贵军干了些什么?我们所看到的是匡复军龟缩在扬州境内招兵买马,毫无北上勤王的迹象,不仅如此,贵军更是在徐敬业的带领下,前去攻打江南润州城,在这里我想问阁下一句:徐敬业此举究竟何意?”   听到陆瑾这么说,薛仲璋顿时浑身一震,心内不禁飘出了几分激动的心情。   因为他听见陆瑾并没有坚决拒绝他时才的招揽之言,而是质疑匡复军的用意,也就是说,只要陆瑾觉得匡复军真正是为了朝廷社稷,说不定就会率军来降了。   心念及此,薛仲璋知道了他这时候的回答非常关键,如果回答妥当,就可以避免一场大战从而顺利夺取整个荆州。   电光石火间,薛仲璋脑海中飞出了许许多多的念头,稍事斟酌,他镇重其事的开口道:“陆元帅,匡复军毕竟乃是草草成军,无论战斗力还是协作力都非常欠缺,况且我等初领大军,需要一段时间磨合熟悉军务,故而才在扬州耽搁了这么久。”   “荒谬!”陆瑾冷哼了一声,“你们准备不充分,难道朝廷就充分了?一个月之前,程务挺正统领大军抗击东~突厥,整个关中洛阳一带几乎兵力全空,若那时候徐敬业能够统军北上,不消十来天就能够轻而易举的来到神都之下,到时候外有大军围城,内有群臣逼迫,太后即便再是不愿,也会选择还政圣人,可以说,你们白白错过了大好的时机,让朝廷能够有机会调动大军并解除了程务挺的兵权,从容不迫的对付你们,而且你们南下攻打润州,说不定是抱着割据一方之心,这与匡复大业实乃背道而驰!”   陆瑾言之凿凿的一席话,立即就让薛仲璋额头冒出了涔涔细汗,生出了无言以对的感觉。   其实当初匡复军为了北上和南下,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执,具体情况是军师魏思温主张北上,而他薛仲璋则支持南下。   说起来,薛仲璋也明白魏思温的建议是正确的,也是最快能够达到匡复目的的办法,但北上之所以不被徐敬业所采纳,却有着极其隐晦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就在当初他与徐敬业夜谈时,说过的一句话:江宁县身为六朝故都,有帝王气象。   徐敬业怦然心动之下,才会坚定不移的支持南下夺取润州。   故而,徐敬业是有着很强烈的私心,并非全心全意为了匡复大业。   这一点,匡复军内部很多人也知道,但很多人也都选择缄口不言,亦没有出言阻止。   这并非是大家害怕徐敬业,而是匡复军内部与徐敬业一道,亦有着凭借匡复大业提高门楣的私心。   想当年高祖李渊亦不过隋朝太原留守,也是乘着隋末天下大乱这才乘机夺取了大隋的江山,成为了开国君主。   李渊能够办道的事,徐敬业自然能够办到。   到时候他薛仲璋便能够凭借从龙之功,成为当之无愧的开国功臣。 第九九九章 触碰逆鳞   不过,这些心思自然不能对陆瑾言及。   薛仲璋故作坦诚的沉稳开口道:“陆元帅,并非是匡复军对匡复大业怀有私心,我等认为,当务之急应该夺取江南获得一个稳定的大后方,然后再起兵北上徐徐图之,这样才是万全之法。”   陆瑾冷笑道:“徐徐图之?哼!三十万平叛大军立即将会南下,你们还妄想攻取江南,实乃痴人说梦话!如此匡复,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闹剧。”   闻言,薛仲璋满脸尴尬,干笑几声缓和一下有些紧张的气氛,这才出言恳求道:“陆帅,在下也不与你绕弯子,倘若陆帅你能够支持匡复大业,倒戈相向助我们夺取荆州,相信庐陵王一定会铭记陆帅的大恩,他日封王拜相不在话下,还请陆帅思之。”   话音落点,陆瑾半响没有开口。   的确,对于薛仲璋之言,他有些心动,然而更多的却还是犹豫。   先不论匡复军等人的真正心思究竟为何,光是他们的战略部署就已经犯下了极大的错误,将匡复大业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若是将先帝遗诏交给他们,那真的就太过愚昧了。   徐敬业当真并非做大事之人,自己何须为他们陪葬?   心念及此,陆瑾已经打定了主意,语气再也没有半点转圜,忽地强硬了起来:“要取荆州,可以!先击败本帅再说。”   薛仲璋神情一冷,目光盯着陆瑾久久不放,半响才缓缓说道:“这么说来,鄙人与陆帅始终避不开这场大战了?”   “对。”陆瑾正容颔首,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哼!”薛仲璋鼻端发出了一声闷哼,显然心内正压抑着怒意,淡淡提醒道,“对了,还有一事忘记告诉陆帅,太平公主殿下正在扬州大都督府内做客,也不知陆帅是否知情?”   陆瑾望向他的目光犀利如剑,少顷摇头失笑道:“薛仲璋啊薛仲璋,即便大事谈不拢,该有的气量还是应该拿出来,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我的妻子来威胁我,此乃逆鳞何容你触碰!在这里本帅可以明确告诉你,也请你将本帅之言告诉徐敬业,倘若太平公主少了一根头发,本帅必定会率王师踏平整个扬州,让你们匡复军血债血偿,万劫不复!”   陆瑾说到后面,嗓音陡然高亢,恰如神兵断玉般干脆果决,也让薛仲璋不自禁的生出了一丝胆怯之意。   薛仲璋不想在他的面前露出怯意,恼羞成怒之下拍案高声道:“陆瑾,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好!本将军就好好与你大战一场,决一雌雄,看看究竟是我扬州水师厉害,还是你荆州水师技高一筹!”   面对薛仲璋突如其来的怒火,陆瑾根本没有半点害怕,淡淡言道:“既然如此,那本帅就在洞庭湖等着你们。话不投机半句多,薛司马,请了。”言罢,长身而起,竟再也没有看薛仲璋一眼,转身出门大步而去。   望着陆瑾的背影,薛仲璋面色涨红几经犹豫,待到陆瑾已经下楼而去之后,他脸上的犹豫之色这才消失不见,化作了一丝沉沉叹息。   这时候,一员顶盔贯甲的大将脚步匆匆而至,对着薛仲璋抱拳道:“薛司马,陆瑾已经快要离开了,咱们真的不拦住他?”   刚才这个念头已经在薛仲璋心内盘旋了许久,他叹息一声摇了摇手,口气有些低落了起来:“陆瑾乃是当世人杰,而且又是裴行俭的学生,若我们使用卑鄙之法将他擒拿,只怕会得罪不少军中将领,与匡复大业无益,让他走吧。”   将领思忖半响,只得无奈颔首。   沉默一阵,薛仲璋目光渐渐凌厉了起来,拍案高声道:“你速速传本帅军令,所有舰船在巴陵休憩一日,后天驶入洞庭与陆瑾决战,务必取得大胜。”   “喏。”将领抱拳一拱转身而去。   江都城地处大江北岸,商贸繁华,水路通达,乃扬州重镇。   此时夕阳衔山,沉沉暮霭笼罩大地,悠长激越的暮鼓亦是在这时候敲响,使得街道上的行人们不自禁的加快了脚步。   自从匡复军起兵以来,扬州境内所有城池都施行了非常严格的宵禁制度。   在暮鼓声落点之后,若是百姓还敢在街道上行走逗留,被巡逻军士抓住便会被治以重罪,一个不好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危,故而在这个风口浪尖的关键时候,没有人胆敢去冒犯宵禁。   匆匆行走的行人当中,有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   他相貌普通,却又带着几分耐看的刚毅沉雄,待绕过长街快要拐道而行的时候,他不自禁的停下脚步望向不远处停泊着无数船只的码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沉沉叹息。   此人,正是前来联系船只出海的陆长青。   那日太平公主另谋他法逃出了扬州城,陆长青当先与金靖钧商议,决定先行一步前去江都联系出海船只,而金靖钧则负责在扬州城外接应太平公主。   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想到太平公主与金靖钧一直是了无音讯。   更让陆长青为之郁闷的,是他起先联系的船只也因匡复军勒令不能出海的命令,而只能无限期停泊码头。   现在码头上更是布满了搜查行人身份的军卒,瞧见这般动静,不用想也应该是为了找寻搜捕太平公主的下落。   不过,这也能看出目前太平公主与金靖钧理应安然无恙,并没有落在匡复军的手中,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悠悠思忖间,陆长青脚步沉重的返回了居住数天的客栈。   待他推门而入刚刚步入房内,便看见长案上原本整整齐齐的茶具变得凌乱不堪,似乎有什么人曾乘他不在房内的时候,乘机入内翻找过东西一般。   见状,陆长青双目一亮,疾步来到长案前对着那些凌乱的茶具一通扫视,立即就认出了这是他与金靖钧实现约定好的暗号,想必是金靖钧入城寻到这里不见他的行踪,才留下暗号提醒。   !!:!! 第一千章 思谋出路   陆长青先将茶杯全部收拾妥当,然后在房内仔细寻找,终在陶瓷枕头之下找到了一封书信。   将信件拆开慢慢细读,陆长青残留在眉宇间的忧虑之色渐渐消退不少,他一番沉吟在房内来回踱步数圈,这才走到烛火前将手中信纸付之一旦。   随后他利落的收拾妥当包袱,出门结了房钱,朝着江都城门而去。   在最后一通暮鼓快要落点,城门行将关闭的时候,陆长青终是出了江都县。   头顶圆月初升撒下一片银辉,四周景物倒也是朦朦胧胧,他骑着骏马沿着官道一通疾驰,行得几近一个小时之后,他拨转马头拐下官道步入一条小道,又是曲曲折折行进一个时辰,这才在一间破庙前策马而立。   “谁?”   待他刚刚止马,庙内立即响起了一个警惕的声音。   闻言,陆长青心弦一松,翻下马背的同时已是高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不用担心,是我。”   “腾腾腾”一阵急促的脚步掠出,金靖钧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望着正在拴马的陆长青振奋言道:“终于赶来了,起先我还担心你没有看到我留下的密信。”   陆长青将坐骑紧紧拴在了庙外的大树上,又顺手将马鞭插在腰际,这才迎上前来关切询问道:“如何,公主殿下可好?”   金靖钧点了点头,警惕的望了望陆长青来路,确定没有人跟踪他之后,这才招手低声言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咱们先进去再说。”   步入庙内,乃是一个方砖龟裂、破败不堪的院子,显然此地已经荒废了许久,正对面的庙宇更是瓦落砖碎,若非靠着四根粗大的木柱支撑着屋脊,说不定就要立即垮塌下来。   刚步入庙宇之内,陆长青便看见太平公主正站在篝火前与伊萝轻声交谈者,一身布衣钗群,一头如云秀发,再配上那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直如天上仙女下凡尘。   “公主殿下。”陆长青激动之余,已是语带哽咽。   太平公主回过头来,当看到来者乃是陆长青的时候,很明显松了一口气,一脸抱歉的出言道:“总算有惊无险的逃出扬州,当日若非太平自作主张更改你们的计划,说不定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了。”   陆长青对着太平公主拱手一礼,笑叹道:“其实我与靖钧的计划也差不多,即便能够将公主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救出大都督府,相信要不了多久也会被唐之奇等人察觉,终归是极难离开扬州境内。”   金靖钧点头附和道:“长青说得不错,在我们前来江都的路上,已是布满了搜寻公主殿下的军卒,所有关隘渡口也全部戒严,唐之奇一定不会坐视殿下离开,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怎么出海为上。”   听到此话,陆长青神情不免有些沉重,叹息将这几天的情况讲述了一通,末了补充道:‘叛军对于水路防范甚严,现在不仅所有的船只停泊靠岸,相信大江之上也会有战船巡逻搜查,故而形势于我们非常不利,想要出海也是非常困难。”   看到一筹莫展的两人,太平公主一双黛眉也是蹙起,轻叹道:“情况的确对我们非常不利,但也不可在此坐以待毙,总得想办法逃走才行,大家有什么办法不妨都说一说,集思广益,总得谋个出路才是。”   陆长青思忖一阵,忽地双目一亮,振作精神言道:“对了靖钧,你们云蛟帮在这一带也算有些势力,不知道可否能够寻得一艘船只出海?免得我们冒险进入江都寻找船只。”   金靖钧轻叹一声说道:“江都周边均是盐帮的地盘,历来盐帮对于船舶管理甚为严格,若没有盐帮的允许,云蛟帮的船只也不敢冒然前来此地,故而大船是肯定找不到,但小船还是有所办法,理应不会太难。”   “小船?不知长宽如何,吃水几深?”陆长青皱眉询问。   金靖钧想了想,苦笑回答道:“大概也就是寻常渔夫打鱼所用的那种小船,江河上航行还勉勉强强,然若要到海上,那就力不从心了。”   太平公主一脸跃跃欲试的开口道:“如果没有其他办法,咱们也只能乘坐这种小船沿江东去,待到了近海,再想办法乘坐大船。”   听到这里,一直默然无语的伊萝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可是公主,刚才你们说过江河上有扬州水师的大船正在巡逻找寻你的下落,我们如何能够轻易逾越守卫?”   金靖钧与陆长青尚在沉吟间,太平公主已是坚定出言道:“历来做事,都没有四平八稳毫无风险的事情,既然要离开扬州,自然就会冒些风险,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等待叛军找上门来,倒不如咱们自己搏一搏寻得一条生路,方为上策。”   话音落点,陆长青、金靖钧、伊萝连同站在一旁的赛翁仲尽皆默然,显然没料到太平公主居然这般富有冒险精神。   的确,太平公主骨子里可是流着天后武媚的血液,在危急关头,那种顽强抵抗,永不服输的倔强劲儿也是一瞬间被激发而出,熊熊燃烧而起,让所有人止不住刮目相看。   沉吟有倾,金靖钧眉头猛然一轩,击掌赞同道:“公主殿下说的不错,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冒然一试。”   陆长青点头道:“既然你们都是如此认为,那就这么行事便可,哎,靖钧,你先想办法弄一艘渔船,如何?”   “这个没问题。”金靖钧轻轻颔首,想了想笑道,“记得离这里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小渔村,那渔村的渔夫们与云蛟帮的交情还算不错,昔日也曾冒险替我们运送过几次私盐,借艘渔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太平公主微笑言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就先找船,再谈出海之事。”   计划商议妥当之后,众人再无疑虑,全都和衣睡去。   太平公主身份尊贵,加之又是女眷,金靖钧与陆长青自然不敢留在庙内,而是就在庙外的回廊上将就了一夜。   终于一千章了,本书也算过半,自我庆祝一下。。。。。。 第一千零一章 寻得船只  天将拂晓,秋雾迷朦,金靖钧劳累了数日,尚在沉沉大梦当中,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异动之声,登时就惊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双目,一瞧东方天色,偌大的启明星尚在东方天际闪烁不定,正是黑夜黎明转换最是黑暗之时,也不知刚才那阵异响是从何处发出来的。   金靖钧生性谨慎,也没有再次入睡,凝神侧耳仔细聆听,就这么过得半响,才听见似乎有人喊马嘶的嘈杂声随着山风传来,听上去离破庙尚有些距离。   霎那间,金靖钧心头猛然一紧,推了推睡在他旁边鼾声正浓的陆长青数下,急声言道:“长青,快醒醒,似乎有一支马队过来了。”   一听此话,睡眼惺忪的陆长青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立即就醒了过来。   他也学着金靖钧的模样认真听罢半响,待确定所言非虚之后,脸膛神色为之大变,立即言道:“你马上去请公主殿下起来,我到外面看看。”   金靖钧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正欲举步,临行之前转过头来不放心的叮嘱道:“你当心一点,不要被发现了。”   陆长青“嗯”得一声,一个箭步冲出了破庙,四下观望一圈,待看到一颗树高枝茂的大树后,立即犹如山猴儿般窜了上去。   骑坐在树桠上遥遥瞭望,可见西方山头有一片亮晃晃的火把,大概有两三里的距离,刚才两人所听见的嘈杂之声亦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陆长青也不慌张,就这么静静的注视这那片火把半响,确定那群骑士乃是在仔细搜寻什么东西的时候,已是明白了过来,连忙翻身下树。   回到破庙,太平公主在金靖钧等人的陪同下站在了院中,一瞧陆长青归来,金靖钧立即忍不住询问道:“长青,情况如何?”   陆长青稍事喘息了一下,回答道:“西面山头确实有一队人马,从火把数量上来看,只怕不下两三百人,多半是追兵到了。 第一千零二章 楼船拦截   “糟糕,果然是官船!而且还是最为轻快的赤马战舰。”在云蛟帮的时候金靖钧经常与官军船只打交道,看得一眼已经知道了来船情况。脸色变得特别难看了。   陆长青脸膛隐隐发白,口气也不禁有些暗哑了起来:“只怕这两艘官船是冲着咱们而来,能逃得掉么?”   金靖钧望了望尚在天际的胡逗洲,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很快又收敛笑容换作了一副凝重之色:“不知道,咱们只能试试看。”言罢高声下令,“所有人听令,船只满桨快行,避开官船。”   渔船上的水手们齐刷刷的应了一声,立即划动了手中的快桨,渔船犹如利箭穿梭一般,顺着江面速度飞快。   那两艘赤马官船显然也发现了想要逃逸的渔船,立即调转船头朝着渔船紧追而来。   大江之上恶浪翻滚,江风强劲,三艘快船你追我赶穿梭如箭。   渔船的水手们都是长年累月漂泊在大江上的渔夫,因时常铤而走险贩运私盐的关系,对于官军的追逐并不陌生,加之渔夫们又十分熟悉这一带水域,故而一时之间也没有被官船追赶而上。   船舱中的太平公主得知官军追赶的消息,心内自然大感焦急,然只可惜身为女子出身深宫,却对航行之事一窍不通,也只得干着急的份。   行得大概三五里,天际处的胡逗洲似乎近上了不少,然则渔船始终比不上叛军的赤马船迅捷,两者之间的距离慢慢缩小了。   便在此时,正在追赶中的赤马船忽地发出了一阵高亢激越的号角声,呜呜咽咽随着江风传了很远,响彻整个大江南北。   金靖钧神情大是紧张,额头冒出了点点细汗,颤声言道:“官军理应在呼唤援军,这下咱们麻烦了。”   果然,还未待金靖钧话音落点,大江北岸忽地传来了一阵号角相应,便看到几艘高大坚固,犹如江上巨兽的五牙战舰从码头开出,橫成一排拦在前方,堵住了渔船的去路。   金靖钧背心冷汗直流,脸色铁青,瞧见水手们已是对扬州水师展现出来的架势露出了怯意,登时大急嘶吼道:“不要怕,咱们冲过去,速速左满舵避让!”   喊声落点,操舵水手幡然醒悟,抡圆胳膊猛然打舵,转向想要驶离包围圈。   扬州水师常年与私盐贩子在江面上追逐,对于这些猫捉老鼠的游戏再是清楚不过了,见到渔船逃逸之态,其中一艘五牙战舰立即驶离了包围圈,继而加速前行,犹如泰山一般横亘在渔船将要逃逸经过的方向前。   渔船操舵水手心头一紧,在渔船离那艘五牙战舰堪堪百丈距离的时候,又猛然右打船舵向着右面避让,险之又险的堪堪躲过。   然因绕行了一圈,原本紧随渔船身后的那两艘赤马战舰亦是追赶而上,其中一艘更堵了渔船去路,看样子是准备将渔船锁死在江心。   金靖钧临危不惧,冷峻镇定的发号司令指挥渔船以毫厘之差从前方赤马战舰的左面穿行而过,一头扎入了五牙战舰的包围网当中。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金靖钧明白眼下只得硬闯。   他心知硬闯一途铁定是九死一生,想及一船人性命系于他手,太平公主的安危更是系在他手,不禁生出了极难决断的感觉。   正在他犹豫不定当儿,身旁忽地响起了一个淡淡的女声:“金郎君不必犹疑,便宜行事就可。”   金靖钧惊讶回头,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平公主已是出了船舱,站在了他的身旁。   此际江风肆掠呼啸卷过,吹得太平公主三千发丝狂乱飞舞,然那黛眉之间却布满了夷然无惧的坚定之色,显然她已是决定即便船翻人亡,也不会向叛军投降。   的确,皇室血脉之公主,岂会向叛军低头!   金靖钧喉结上下动了动,欲言又止终是将劝说之话咽进了肚子里,眼中浮现出一丝敬佩之色,坚定点头出言道:“在下幸不辱命,请殿下暂回船舱歇息。”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这才去了。   太平公主走后,金靖钧长吁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站在瞭望台上对着操舵水手下了一连窜的号令。   操舵水手职司船只方向,立即依照金靖钧所言行事,渔船也没有退缩避让,竟是朝着形成包围圈的楼船横冲直撞而去。   金靖钧所采用的是绝境求生之法。   这些五牙战舰虽然已经在江面上形成了一个看似不可逾越的包围圈,但船舶与船舶之间因不能靠得太近的缘故,彼此之间尚留有一定间距。   而这些间距,就是金靖钧所选择的逃跑之路,只要渔船能够穿行而过,那就可以逃出生天。   然说起容易,做起却太难了。   实乃九死一生也不为其过。   这时,渔船堪堪行到五牙战舰箭余之地,一通密匝匝的箭矢顿时犹如飞蝗一般呼啸扑来。   操舵水手早就有所准备,紧咬牙关猛然一个转舵,渔船亦是在江面急速旋转半圈,用侧面迎上了箭簇。   陡然之间,船篷上就传来了一阵箭簇袭来的“砰砰砰”沉闷撞击之声,瞬间就钉满了一片,如同瞬间变成了刺猬。   即便如此,仍有不少箭簇从船篷所蒙着的帆布中穿了过去,射入船舱之内。   赛翁仲早就有所准备,已是寻来了一块厚实的木板挡在了太平公主与伊萝之前,因此也算有惊无险。   金靖钧明白这一通箭雨只是匡复军让他们停船的无声警告,若渔船再是负隅顽抗,待会五牙战舰说不定就会射出包裹着桐油的火箭,到时是大火燃烧,不想停船都不行。   故而想要逃跑,只能是现在。   心念及此,金靖钧把心一横,慨然高声道:“桨手用力划船,舵手准备从五牙战舰之间的空隙中穿过去,事成之后,赏五百金。”   五百两黄金相当于一千五百贯开元通宝,对于渔夫们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巨资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渔夫们的狠劲也在一瞬间被点燃。   没有丝毫犹豫,渔船快速朝着五牙战舰冲去,狡兔般直插空隙处。 第一千零三章 武后之怒   扬州水师显然没料到这艘渔船居然不要命的突围而来,倒是有些意外,一时之间也没有发射火箭阻拦。   这时候渔船终于快要驶入两艘五牙战舰之间的空隙地带,生死存亡在于一线,金靖钧与陆长青一颗心儿也是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   便在渔船进入空隙地带的那一刹间,江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绞绳绷紧的“咯吱咯吱”声。   金靖钧可谓经验丰富,来不及多想出于本能嘶声大喊道:“快,速速左舵,当心拍杆!”   就在这个时候,五牙战舰船侧支起的长长拍杆已是猛然击打而下,犹如怪物伸出的巨大触手向着渔船袭来。   拍竿是大型楼船所使用的一种水战武器。   在一条大柱上支一根横木,顶端安装巨石,用绳子牵引,当靠近敌船的时候,松开绳子拍杆猛然落下,就可以重创敌船,而这拍杆还可以拉回来继续使用,实乃威力巨大,效果惊人。   楼船一般可安装前后左右六根拍杆,只要劈下一根,就能够很轻易将如赤马艨艟诸类的小船击沉。   在听到金靖钧提醒之声一霎那,舵手心内一跳,飞速一个急转舵,渔船立即改变航向向左而行。   “澎咚”一声大响,水花四溅,浪涛翻卷,拍杆恰好拍在了渔船船尾水面,实乃险之又险的堪堪避过。   未等及金靖钧松一口气,另一艘楼船的拍杆亦是接踵而至,好在操舵水手眼疾手快,指挥渔船极其惊险避过。   面对这凶险万分的一幕,陆长青早就已经浑身大汗,心跳如鼓。   看向旁边的金靖钧,也是脸色苍白,额头大汗。   在舵手的急速操作下,渔船在那两艘五牙战舰之间的空隙处猛然一个回旋,继续向着包围网外冲突,而光是那短短三十丈的距离,便要经过四根尚在林立着的拍杆。   金靖钧双手紧紧的扶着凭栏稳定身形,高声言道:“当心一点,继续向前冲。”   舵手领命点头,紧咬牙关扶稳船舵,夷然无惧的直冲而前。   “呼”的一声绳子松动,渔船左面的那根拍杆终是拍下,顶端的巨石如同拳头狠狠砸来,渔船避无可避,恰被击中了船尾。   只闻一阵剧烈响动,船尾登时木屑飞溅,破了一个大洞,江水也是汹涌而入。   在巨大的颠簸之下,所有人都是站立不稳,全都被抛飞出去。   似乎还嫌不够,另一艘楼船徐徐靠近,船首那根立着的拍杆也是紧随而至,正中渔船船侧,将渔船拦腰劈成了两截,再也无法逃脱。   江水飞速灌入,湮没渔船,太平公主等人全都落入水中被江水吞没,霎那间就消失不见,不知生死。   唯有江面上漂浮着无数零碎木板,无声的叙述着渔船的惨烈……   ※※※   神都城内秋高气爽,残留着晚秋最后一丝暖意。   高坐在太初宫殿堂上的武后却是浑身冰凉,心内更充满了滔天怒火。   今日早朝,以裴炎为首的宰      相又是劝说她取消临朝称制,将国政交给新帝,说到激烈之处,大殿内几乎是剑拔弩张了。   而作为新帝的李旦,虽在心里暗暗支持裴炎为他夺权,但表面却丝毫不敢露出半点声色,坐在龙床侧面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武后与宰相们上演撕逼大战。   争吵了足足一个时辰,武后气冲冲的返回了亿岁殿之内,又目睹了放在御案上的一封秘密奏书,那满腔怒气立即无可遏制的爆发出来。   “陆瑾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私自与叛军将领见面?他究竟想作甚?难道是想背叛朝廷,投效叛军么!”   武后边愤怒喝斥边用手掌连连拍案,吓得身边内侍宫娥齐刷刷跪成了一片,全都不敢起来。   很少见到武后展现出这样滔天的怒火,上官婉儿娇躯不可遏止的轻轻颤抖着,显然也是非常害怕。   虽则如此,她依旧硬着头皮为陆瑾说着好话:“太后,婉儿觉得陆瑾必定是心系尚在敌营中的太平公主殿下的安危,故而才冒险前去面见薛仲璋,并没有投敌之意。”   武后想了想,怒气稍敛,鼻端重重一声冷哼:“即便如此,在如此敏感时期私相会晤叛军将领,也太过莽撞无知了,难道陆瑾当真觉得朕现在离不开他领军,就开始张扬跋扈?”   上官婉儿美眸轻轻一转,忽地想到了昔日的一个典故,柔声言道:“太后,陆瑾所在的吴县陆氏本就是一门子儒将,三国时期的陆羊之交犹可证明,故而陆瑾也只是犯了他祖先的通病而已。”   上官婉儿口中的“陆羊之交”,说的是三国之时吴国都督陆抗与魏国都督羊祜之间的交情,此二人虽然是为一生对手,彼此攻伐不断,但却惺惺相惜,关系要好,也曾私下会面数次。   一次陆抗生病,向羊祜求药,羊祜马上派人把药送过来,并说:“这是我最近自己配制的药,还未服,听说您病了,就先送给您吃。”   吴将怕其中有诈,劝陆抗勿服,陆抗不疑,并说:“羊祜岂鸩人者”!仰而服下。   可见陆抗对羊祜的信任。   吴主孙皓听到陆抗这些做法,很不理解,就派人斥责他。   陆抗回答:“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于祜无伤也”。   孙皓闻之,自讨没趣,无言以对。   此刻上官婉儿说出这个典故,自然是在为陆瑾开脱有可能的通敌之罪。   武后缓缓颔首,心头原本对陆瑾残存着的几分怒火也烟消云散。   她看着站在眼前的上官婉儿,忽地凤目一闪,似笑非笑的问道:“婉儿如此为陆瑾说情,陆瑾肯定会感念你的相助之恩呐。”   上官婉儿心头一阵咚咚大跳,面上却不做声色的轻叹言道:“婉儿自小与太平公主殿下交厚,如今殿下身陷敌营,若陆驸马再是出现什么意外,殿下一定会非常伤心,故此婉儿才于心不忍,冒昧出言。”   武后听得一阵默然,半响没有说话。 第一千零四章 首战受挫   正在上官婉儿暗自猜想此事已经过去的时候,武后忽地出言询问:“对了,黑齿常之所领的安西军走到哪里了?”   上官婉儿每日公务几乎都是上传下达,消息非常灵通,想也不想就非常准确的回答道:“似乎刚过陇右,将欲进入关中地带。”   武后轻轻颔首,淡淡吩咐道:“传旨黑齿常之,令他就从关中出武关南下,直接进入荆州,沿大江对战叛军。另送一封密旨给黑齿常之,让他监视陆瑾之军动向,若陆瑾胆敢与叛军勾结联系,不必请示,令黑齿常之就地解除其兵权处死!”   上官婉儿这才知道武后已是留下了后手,心头忐忑之余,也只得应是了。   上官婉儿出去拟诏之后,武后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殿堂内久久思忖,半响之后,眼眸中闪出了一丝决然之色,对心内盘旋已久的大事终于下定了决心!   翌日早朝,还未等裴炎诸位宰相又提还政于新帝的话题,侍御史鱼承晔语出惊人,声称掌握确凿证据,首席宰相裴炎勾结匡复叛军,兵谏夺权,意图不轨。   闻此,高坐在龙床上的武后勃然大怒,根本不顾诸位大臣的强行反对,强行将裴炎收押天牢,并责令左肃政大夫骞味道与侍御史鱼承晔审讯裴炎。   消息传出,满朝哗然,武后任用骞味道和鱼承晔这两个长期与裴炎有隙的人担任主审官,很明显表达了一个意思: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将要置裴炎于死地。   不过武后抓捕裴炎是一件很难说服天下人心的事情,也让不少朝臣大感不满。   堂堂的首席宰相、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岂是摄政太后说缉拿就能缉拿的?   况且,武后只是听信了鱼承晔的一面之词,并没有拿出真凭实据,难道裴炎主张以hépíng还政的方式解决扬州叛乱,就是勾结叛军谋反么?   倘若如此,从今以后还有何人能够安心谋国?   正在舆论哗然,群臣激愤的时候,裴炎说过的一句话从天牢中传了出来。   在下狱的第一天,裴炎就表现出了坚决不妥协的态度,有人劝说裴炎逊词求免,也就是改变原来的立场,拥护武后继续临朝称制。   没想到裴炎闻之却冷冷一笑,耿耿不屈的说道:“宰相下狱,岂有生理。”   的确,自唐以来,被下狱的宰相共有六人,分别是贞观朝的侯君集、张亮、刘洎,以及高宗朝的长孙无忌、韩瑷、柳奭,全都没有活着出去的,留给裴炎的多半也是死路一条。   此话传遍神都,更是激起了极大的波澜。   群臣以鸾台纳言刘景先为首,掀起了一股解救裴炎平安出狱的力量,无数奏折亦如雪花片般飞到了武后的案头,其中更是包括了除刘仁轨、刘袆之、武承嗣三人之外的所有宰相,以及统兵在外防备东~突厥的单于道安抚大使、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   一时之间,武后也承担着极大的政治压力,可谓内外交困。   正在朝局一片紧张,江南遍地狼烟的时候,讨伐军与匡复军的第一场大战,在洞庭湖拉开了序幕。   八月月末,伪扬州大都督府司马薛仲璋,统帅八万扬州水师,气势磅礴开入了洞庭湖中,在一处宽阔无险的水岸边结成水寨,对阵由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检校荆州大都督府长史的陆瑾所领的荆州水师。   双方第一战是在君山以南的洞庭湖湖面进行。   是役,荆州水师共有楼船八艘、赤马、先登等小船六十艘,由荆州大都督府右司马泉献诚带领,与扬州水师相遇在君山以南的洞庭湖湖面。   比起荆州水师,扬州水师阵容却是庞大了许多。   起楼三层的楼船共有三十来艘,其余小船几近数百。   双方在湖面上各自列成了攻击阵型,投石、箭簇往来攻击不断。   双方楼船更是在远战之后,又靠近肉搏,一根根拍杆接二连三重重拍打而下,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可见大战之激烈。   在楼船交战的同时,其余船只也没有闲着。   满载兵员的先登战舰破浪疾行朝着楼船冲靠而去,只要有幸能够抵达船边,兵卒就不要命的攀上楼船与楼船上的军卒们血战夺船,鲜血染满了整个湖面。   激战半日,荆州水师楼船沉了五艘,小船二十余艘,当先撤退。   扬州水师楼船沉了三艘,小船十艘,可谓取得了一场小胜。   待泉献诚带着残存的船只返回离交战地点三十里开外的水师大营,也不多话,就跪在了陆瑾的中军大帐之外。   陆瑾已经听到了泉献诚战败的战报,一时之间颇为愤怒,也对这不听话的异族人士大感无奈。   前些日,陆瑾早就已经明确了将令。   在没有确定具体作战方略之前,在外巡逻舰船若遇扬州水师,当尽量躲避为妥,不要与之交战。   没想到这泉献诚却曲解了陆瑾所说的“尽量”二字,他觉得只要陆元帅没有说绝对不可交战,那就是可以大战一场的意思。   陆瑾也没有理睬跪在外面请罪的泉献诚,独自一人站在军事地图前揣摩方略。   不知过了多久,左司马李多祚大步而入,看着背对着他正在端详地图的陆瑾,正欲说话,不料陆瑾已是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神光:“怎么?来替泉献诚求情?”   李多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言道:‘陆帅,泉司马他也是不忍见到扬州水师在洞庭湖上如此猖狂而已,自从他们进入洞庭,我军一退再退,几乎让了半个洞庭湖给他们,兄弟们气不过,才怂恿泉司马与之大战。’   陆瑾鼻端一声冷哼,揶揄道:“别人怂恿?哼!你要当说客也得捡写合适的说辞来,就泉献诚那个夯货,只怕不消别人怂恿,他就头脑发热的撞上去了。本帅三令五申不得与扬州水师交战,他却置若罔闻!公然违抗军令!”   李多祚嘿嘿干笑出声,厚着脸皮道:“陆帅,泉献诚在荆州大都督府担任司马多年,也算精通水战,与末将这个初来乍到的可不一样,现在正值用人之际,还望陆帅饶恕他这一次如何?”   陆瑾斟酌半响,终是点头道:“好吧,你先让他进来。”   李多祚“哎”的一声,便出帐前去呼唤泉献诚,不消片刻,两人相偕而入,当看到泉献诚的现在的模样,陆瑾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好气又是好笑了。   大概真的是怕陆瑾降罪责罚,泉献诚脱去上衣光溜溜的背脊背负着几根荆条,作出了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样子甚是羞愧。   眼见这厮学起了廉颇诚意请罪,陆瑾这个“蔺相如”也只能将原本想说的几句重话咽进了肚子里,稍稍责怪了泉献诚几句了事。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零五章 密信提醒   望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军事地图,陆瑾叹息言道:“其实本帅真希望扬州水师能够前来攻打我军水寨,毕竟这片水寨依山而建,山上山下尽皆防御工事,光四周所布下的弩车石炮,就足以让扬州水师吃尽苦头,只可惜薛仲璋却不上当,很聪明的派出舰船在外游弋逼迫我军离开水寨在湖面上决战,实乃尤为麻烦。”   说到这里,陆瑾原本凝重的口气却舒缓了起来,轻笑道:“不过还好一点,我军能够拖延时间薛仲璋可是拖不得,他们远道而来客地作战,整个大军都被我们缠在了洞庭湖当中,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进行持久战对我军最为有利,故而我们不要心急。”   一席话听得李多祚和泉献诚两人颔首言是。   的确,在没有一定的取胜把握之前,陆瑾宁愿继续等待,也不会冒失出击,与薛仲璋决战。   更何况目前李孝逸所领的大军即将抵达扬州,局势也会逐渐朝着大唐有利的一方发展。   正在三人计议当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飞快卷入了大营之内,响彻在中军大帐外面。   军营不能恣意骑马,主帅帐门前更是如此,但凡事皆有例外,如果是紧急军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陆帅,”一员斥候骑兵掀帘走入,拱手禀告道,“末将等人时才在营外巡逻,抓获一个鬼鬼祟祟的奸细,他自称是陆帅你的故人,想要见陆帅你一面。”   “故人?”陆瑾愣了愣,询问道,“可知姓名?”   “此人名为陈子昂。”斥候骑兵正容回答。   “陈子昂?”陆瑾露出了一个不能置信的神色,显然有些不能理解应在神都的陈子昂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容多想,他已是连忙出言道:“此人的确为本帅的故人,你带他来见我便可。”   眼见陆瑾有故人到访,李多祚与泉献诚识趣告退。   他二人还没走得多久,陈子昂便在两名军士的陪同下进入了中军大帐之内。   “下官陈子昂,见过陆元帅。”   陆瑾这才从军事地图上收回了视线,转身一瞧陈子昂的模样,惊得眉头猛然一挑。   历来风度翩翩,颇有名士风范的陈子昂,不知为何今日却是风程仆仆,发髻凌乱,双目中更是布满了根根血丝,一幅奔波劳累的模样,看上去极其狼狈,若非身穿的那件光鲜新衣,看上去直如那逃难的难民一般。   见状,陆瑾忍不住好笑,促狭笑言道:“子昂兄此模样,逃难么?”   “从神都到陆帅这里一共只用了四天四夜,与逃难也算是差不多了。”陈子昂无比苦涩的笑了笑,显然在不眠不休的数千里驰骋当中,有些身心皆疲了。   陆瑾惊讶相望,心知他此番前来必定是有所要事,嘴角带着的那丝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了,脸上也换作了一副严肃之色:“子昂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陈子昂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折叠得甚为妥当的信封,直截了当的言道:“此乃密信,请陆帅一观。”   陆瑾心内忽地生出了一阵不好的预感,从陈子昂手中接过那封被汗水浸得有些润泽的信封,也没有急着拆看,反而好奇问道:“是何人写给我的?”   陈子昂苦笑道:“此人甘冒生命危险传出密讯,这姓名却是不方便提及,以陆帅之能,相信看罢此信就知道此人的身份了。”   陆瑾默默颔首,平静如常的拆开信封凝目一看,那双眉头止不住猛然一挑,露出了一个震惊之色。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整洁,可见写信人有着良好的书法功底,而且此人所写之字陆瑾看过千次万次,亦是再熟悉不过了……   至于信上所写的内容,却只有短短十六个字:军中有间,太后生疑,黑齿到前,速速决战。   陆瑾眉头紧皱,细细思忖半响,长长吐了一口粗气。   他心知这封密信不容他人目睹,否者会为两人都带来杀生之祸,没有丝毫犹豫举步走到长案前默然无语的将信纸一角凑近烛火,红色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宣纸,缓缓燃烧吞噬了纸上的漂亮文字,将之全部付诸一旦。   尽管陆瑾面上平静如常,然此刻心中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因为他知道,这封信是武后身旁那位侍诏所写,看上去言简意赅,但却字字珠玑。   军中有间,说的是在他所领的荆州水师中有武后安排的间谍奸细存在,他的一举一动都没能瞒过尚在洛阳的武后。   太后生疑,自然是武后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了,不用问也是因为他私自会晤薛仲璋的原因。   黑齿到前,说的必定是统领安西军的黑齿常之,这几句虽则很隐晦,但写信人已是暗示他黑齿常之手中必定掌握着处置他的权力,而且不日即将到来,说不定太后已经有密旨送给了黑齿常之。   至于最后那句速速决战,也就是说只有速速与薛仲璋决战,才能消除天后对他的怀疑,转危为安。   思忖半响,陆瑾郁郁一叹,心内忽地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失落以及伤感。   既然你我之间已是斩断情丝,行同陌路,为何在如此紧要关头,却还不惜甘冒性命之危送信提醒?   你早就已经怀疑先帝那封密旨在我的身上,难道就不懂得这封提醒我的书信何其关键么?   若我当真心存反意,收到你的书信之后必定会不动神色,待黑齿常之率领安西军到来之时当先将其擒杀,然后再展现密诏率领安西军以及荆州大军入京勤王,到时候摄政太后内外交困,必定会狼狈倒台,而你也将因太后亲信的身份,受到牵连。   我相信这一切你都明白,可你却还是义无反顾的送来了此信。   昔日你曾对我说过此生你唯知效忠天后,喜爱功名利禄,但你现在所作的这一切却与之背道而驰,甚至已是背叛了天后,婉儿啊婉儿,你何其愚蠢也!   想到这里,陆瑾眼眸中不知不觉有了盈盈泪光,继而摇头失笑,暗忖道:不,不是你上官婉儿愚蠢,而是我陆瑾愚蠢,当年竟被你不得以的谎言蒙蔽过去,只可惜流水已逝,心境非昨,岂能以今日之心境,重追昨日之旧梦…… 第一千零六章 转守为攻   深深吸了一口粗气,陆瑾已是恢复了常态,望着正负手打量墙壁上悬挂着的军形地图,对他刚才伤感之色故意选择视而不见的陈子昂,沉声询问道:“子昂,她与你似乎也不太相熟,为何会让你前来送信?”   陈子昂转过身来失笑道:“大概她是觉得我非常可靠吧。”   陆瑾想想也对,陈子昂尚未及第的时候,就素有侠义之风,而且此人才华横溢雅量高致,与他陆瑾更是关系要好,更别提两人还有一段师生情分,上官婉儿选择让陈子昂前来带信,的确太适合不过了。   “子昂兄可知目前朝中局势如何?”   “陆帅先坐,容子昂细说。”   陆瑾点点头,吩咐门外侍候着的军吏送来酒食,与陈子昂落座在了长案前边吃边谈。   陈子昂目前正担任弘文馆校书郎,专司校正弘文馆那数以万计书典之事,也算非常清闲,不过因弘文馆地处门下省,对于朝廷的大事要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陈子昂从陆瑾离开神都的时候说起,讲了这段时间朝廷所发生的要紧事情。   特别是对于徐敬业叛乱之后的朝堂争执更是详加讲述。   待听到目前武后已是将裴炎关入天牢,令骞味道等人审问裴炎的时候,陆瑾不禁摇头叹息道:“看样子太后已是铁了心要武力平叛,裴炎死定了,断无活着走出天牢的可能。”   陈子昂点了点头,轻叹道:“裴炎说什么宰相下狱,岂有生理,想必也有自知之明,但不知这一场变故会牵连到多少人,至少从目前来看,政事堂的宰相会有极大的变动。”   陆瑾知道陈子昂说得不错,因为现在政事堂大多数宰相,都是与裴炎要好之人,即或是眼下裴炎已经倒台,会有宰相对裴炎落井下石转投太后的阵营,但依太后的秉性,裴炎所提携的人她不会加之重用的。   其后,陈子昂再对陆瑾讲述了目前大唐周边的形势。   西域方面,自从驻扎在安西都护府的三万官军离开西域前来中原之后,西突厥十姓部落毫无意外的造反,勾结吐蕃人占领西域,目前已成燎原之势。   昔年由裴行俭好不容易才夺回的安西四镇,只怕要不了多久又将全部沦陷敌手。   而在北方,原本正在与东~突厥鏖战的单于道行军大总管程务挺奉诏退回了阴山以南,所领的大军也被朝廷以讨贼为名征召七七八八。   程务挺大军一走,加之又得知大唐目前急于平叛,原本反叛的东~突厥酋长阿史那·骨笃禄自立为颉跌利施可汗,并建牙帐于郁督军山,隐隐有南下侵扰河套一带的架势。   总之大唐内外的局势,都已经岌岌可危了。   听罢这一切,陆瑾心内原本隐隐有的就地起兵,独自勤王的心思也消失不见了。   他虽不满武后擅权当政,但却不忍心看到大唐就此陷入内乱,当此之时,稳定局势乃是最为重要的。   故而他绝对不能在这时候展现先帝密诏,让武后倒台。   因为他相信凭借武后的政治智慧,应该能将大唐平安无事的带出当下内外交困的沼泽旋窝之中。   想通这一切,陆瑾轻轻一叹,望着陈子昂笑道:“你急急忙忙的赶来荆州水师大营,说不定会被有心人的耳目看见,到时候回京免不了会受到折腾,我看不如这样,反正你那弘文馆校书郎当着也甚为清闲,不如到我军来担任本帅幕僚如何?”   陈子昂一听此话,顿时大喜过望,能够跟随陆瑾建功立业,何乐而不为?他拱手点头道:“好,下官谨遵陆帅之意,必定会襄助陆帅平叛。”   陆瑾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墙上那面地图,暗叹道:速速决战?看来今番也只能兵行险着了。   打定主意之后,陆瑾立即召开李多祚和泉献诚两人密议,及至夜半三更,中军大帐的喁喁低声方才停息。   三日之后,朝阳下的洞庭湖水面已是金波粼粼,壮美异常。   未及辰时,二十来艘庞大的楼船在百余艘各式小船的护卫下,缓缓驶离了扬州水师临时搭建的水寨,向着湖泊深出航行而去。   率领这支舰队的将领名为李克穆,乃是匡复军都尉,三天之前正是他率领麾下舰船,在湖面上痛击了荆州大都督府右司马泉献诚所领的水师,取得一场不错的小胜。   回到营中,他不仅受到了司马薛仲璋的褒奖,薛仲璋更是令人拟就捷报,送去润州呈给匡复军主帅徐敬业过目,相信要不了多久,徐敬业便会有褒奖赏赐传来。   想到这里,李克穆更是志得意满,只觉自己真如那三国时期的水战名将周瑜,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了。   正在李克穆遐想当儿,一阵急促的禀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启禀都尉,北方十里处发现荆州水师战船。”   “哦?这些龟缩在水寨中的鼠辈居然又敢出营了。”李克穆冷冷一笑,“走,带本帅一看。”   言罢,李克穆在军卒的陪同下,走上了瞭望高台,手搭凉棚细细一看,蒸腾朦胧的水雾中,可见正有隐隐约约的船舶影子在飘忽不定的雾气中忽隐忽现。   仔细看罢半响,李克穆沉声询问:“可知敌舰情况如何?”   站在他身旁的军士开口禀告道:“已派赤马小船前去察看,片刻就有回报。”   李克穆轻轻颔首,等待半响,就看见探查军情的赤马战舰返回,斥候军士禀告言道:“都尉,敌舰有楼船十余,小船二十余,方圆十里都没有其他敌舰。”   听到只是孤零零的一支舰队,李克穆登时就心头大定,在这样宽阔无险,视线极好,无从隐藏的湖面上也根本不用担心敌军设伏,于是乎冷峻发令道:“既然如此,那么全军进攻,消灭这支敌军舰队。”   李克穆的话音落点,居中旗舰上登时就锣鼓齐鸣,扬州水师舰船立即调转方向,朝着不远处的荆州水师迎战而去。 第一千零七章 小胜一场   荆州水师显然也发现了突袭而来的扬州舰船,同样一通急促的锣鼓,竟也毫不畏惧的迎面而来,旌旗招展,锣鼓鲜明,处于阵中的旗舰上飘的是一面写着“泉”字大纛旗。   “哼,又是泉献诚那个蠢货!”李克穆冷笑一句,面对这位三日之前败给自己的老对手,他完全没有半分惧意,清晰发令:“楼船准备投石,攻击敌舰。”   军令一下,一直轰鸣着的锣鼓陡然变得急促起来,正是发射投石的讯号。   顷刻之间,扬州水师二十艘楼船纷纷绞动绞盘,只闻一片劲弦响起,偌大的石块已是被抛竿重重抛出,犹如陨石流星般朝着荆州水师攻去。   紧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巨石落水,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上立即就掀起了阵阵波澜,更有几艘扬州水师的小船来不及躲避,而被巨石击中,其中一艘伤势最重,已是开始缓缓下沉了。   荆州水师夷然无惧,同样用投石进行着回击,双方你来我往投石片刻,各自小船均是已经驶近短兵交接,喊杀声震撼水天。   双方厮杀惨烈,鏖战不断,没有一方选择退缩避让,特别是扬州水师才获小声,士气高涨人人奋勇,不消片刻就占据了战场优势。   过得小半个时辰,扬州水师出现不支之态,在损坏了两艘楼船,十来艘小船之后,仓惶后退。   李克穆宜将剩勇追穷寇,下令舰船追击敌舰,看样子已是不准备放这支荆州水师舰船离开。   双方战舰白帆鼓胀,快桨如同陀螺飞旋般没有半刻停息,在湖面上急促前行着。   就这般追逐了一个时辰左右,一座屹立在湖中的岛屿出现在北面不远处。   这座岛屿山峦叠嶂,草木茂密,傲居湖面四面环水,便是洞庭湖内赫赫有名的君山。   荆州水师看样子已是慌不择路,在扬州水师的追击下竟是朝着君山而去。   李克穆岂会放过眼下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下令舰船继续追击。   荆州水师行至离君山大概还有里许水面之处,大概担心水位渐浅,船只容易给搁浅,并没有继续前行,而是选择绕岛而过。   扬州水师毫无迟疑,继续衔尾急追。   便在绕行君山大概半周的时候,一直逃逸的荆州水师忽地全部改变航向,迂回绕行正面迎上了扬州水师,似乎摆出了一副将欲决战的模样。   李克穆见状大喜,正要下令进攻,忽闻舰队背后响起了一片紧促的锣鼓声,竟是有无数船只从背后奇袭而来。   陡然之间,李克穆脸色大变,站在瞭望台上睁大双目仔细端详背后,却见身后的薄雾中战船如云,桅杆如林,竟是不知道有多少舰船朝着扬州水师身后攻杀而来。   一阵彻骨寒凉将李克穆身心全部笼罩,他这才惊然发现原来时才泉献诚所领的舰队乃是诱他深入,待来到君山,早就已经隐藏在岛屿另一侧的敌方舰队便从身后包抄而上,将他所领的船只全部包围了起来。   而现在扬州水师前      后都是包围,一面则为君山岛屿,唯有西面可以逃脱。   不容多想,李克穆立即下达了向西面突围的号令。   但还没有待扬州水师调转船头,出现在他身后的那支庞大舰队已是拉来了阵形,形成一个长长圆弧,犹如巨人伸出的双臂一般,将扬州水师锁死在了这片水域当中。   而那支庞大舰队居中之舰乃是一艘高大无比,坚固结实的五牙战舰,竟比寻常的五牙战舰要大上一圈,桅杆上一面“陆”字红色大旗迎风招展,火焰一般夺人眼球。   “糟糕,必定是陆瑾,敌军主力来了。”李克穆气急败坏的高声一句,脸色登时惨白。   扬州水师旗舰之上,陆瑾全身甲胄站在瞭望台上观望着敌情。   待看到敌舰陷入包围进退不得的时候,他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对着身旁陈子昂微笑言道:“谍报不虚,这李克穆果真为大意轻敌之辈,很容易就被引诱到我军的包围网中,子昂,速速传令,围歼敌船,记住,尽量夺取敌船。”   陈子昂穿着一身牛皮连缀而成的细密软甲,此刻一听陆瑾之言,登时点头言是,立即前去传令。   不消片刻,荆州水师锣鼓轰鸣,气势如虹,一片先登战船已是朝着敌军的楼船奔袭而去。   这先登船多为满载兵员登陆所用,很多时候也用于水战之时夺取敌船。   陆瑾明白现在荆州水师实力远逊于扬州水师,若能夺取敌军楼船,那自然是此消彼长,比击沉敌舰更为划算。   霎那间,君山西北的湖面上战舰林立,喊杀震天,大战就此开始了。   双方楼船破浪疾行,连连发射投石,不时还用拍杆击打着靠近而上的小船。   赤马战舰轻便灵活,速度飞快,如同战阵骑兵一般在战场上穿梭不定,连连用弓弩射杀敌军。   先登战舰作为运兵之船,负有靠近敌舰夺取敌船的任务,加之陆瑾对这支扬州水师楼船志在必得,故而荆州水师先登舰极多。   乘着敌舰拍杆起落之间的空隙,不少先登船不要命般靠近了敌军楼船,士卒们上抛绳索勾住敌舰甲板凭栏,如同蝼蚁般向着上面攀爬,不消片刻,扬州水师楼船上喊杀声一片。   由于抢占先机,加上有三面包围敌军,战局自然向着荆州水师有利的一方倾斜。   待薛仲璋接到已方舰队遭到埋伏的急报时,已是大战开始几近一个小时了,他闻讯大惊,连忙点齐兵将乘船出了水寨,浩浩荡荡朝着君山杀来。   疾行将近一个时辰,待薛仲璋率领的援军来到交战处,水战已经结束了。   湖面上飘荡着无数断木死尸,几艘破烂不堪的扬州水师楼船正在徐徐下沉,更别提还有许多早就已经沉在了湖底的小船,不用问李克穆所领的舰队已是全军覆没了。   望向西面十里愈行愈远的荆州水师,薛仲璋双目怒瞪,脸容铁青,牙齿咬得嘴唇几乎快要冒出血来,只得怏怏离去。 第一千零八章 拒不出战   这场水战,扬州水师击沉了八艘敌军楼船,夺得十三艘楼船,其余小船三十余艘,可谓一场大胜。   不过即便如此,扬州水师的主力依旧没有多大折损,约莫估算,对方至少还有主力楼船一百五十来艘,其余小船更是不计其数。   反观荆州水师,即便夺取了十三艘敌军楼船,眼下也只有敌军楼船的三分之一而已,若是主力对决,实力非常悬殊。   不过陆瑾并没有为舰船悬殊而过分忧心,他的满腔心思都在思谋接下来的战斗,这场战斗乃是他想了许久方才敲定的,风险极大,危险也非常大。   胜之就可以击败扬州水师,败之那荆州水师铁定会全军覆没,故而必须非常慎重。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刚亮堂开来,荆州水师水寨外面已被密密麻麻的敌军船只围满了。   陆瑾早就已经登上山头遥遥鸟瞰敌势。   可见宽阔浩瀚的湖面上,停泊了密密麻麻的敌军战舰,几乎将已方水寨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恰如一道水面长城般挡在了前面。   看到薛仲璋为了报昨天的战败之仇,故而倾巢来攻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势,陆瑾根本没有多少担心,其实从心底来讲,他更希望薛仲璋能够莽撞的带领舰队前来攻打水寨,遂了他的心愿。   要知道荆州水师这座洞庭湖水寨可不简单。   相传此寨乃是三国孙吴大都督鲁肃所建,专门在洞庭湖内操练水军。   其后历经数百年南北朝对持,南朝尤重大江防务,这座洞庭湖的水师大营便兴旺繁华了起来,不论掌控谁手,都驻守水师大军。   而隋朝攻灭南陈之战,这里也曾成为了隋陈两国的交战要地。   故而水寨左右以及后面的山头,均是石炮林立,弩机遍布,倘若薛仲璋胆敢强攻水寨,陆瑾便可以利用陆地上的防御工事,痛击扬州水师。   只可惜,薛仲璋并非笨蛋,相反,他还非常聪明,自然不会傻到强攻这座坚固似垒的水师大营,所领的舰船全部停在石炮范围之外,不敢再向前行进一步。   便在此时,陆瑾忽见一艘打着白旗的小船从扬州水师船阵中驶入,向着水寨而来。   常言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故而陆瑾也没有下令石炮拦截,就这么让那艘小船进入了寨中。   过得片刻,一名匡复军的军吏在官军军卒的看押下上得山头,对着正站在临空鹰嘴岩上瞭望湖面的陆瑾深深一躬,言道:“匡复军幕僚陈忠明,见过陆元帅。”   陆瑾转过身来,望着此人不禁揶揄一笑:“薛仲璋派你前来作甚?怎么?莫非他要投降不成?”   听到陆瑾之言,那名为陈忠明的军吏脸色微微涨红,拱手沉声言道:“陆元帅,我家司马邀约荆州水师今日决战,这是战书,请你收好。”言罢,已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书卷。   陆瑾对站在身旁的陈子昂使了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快步而上接过卷轴,转身递给了陆瑾。   陆瑾展开一看,刚看罢一眼,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忠明被他这一笑惊得不知所措,半响方才呐呐问道:“敢问元帅是否应约?以便在下回去禀告。”   陆瑾收敛的笑容,很是随意的将手中的战书丢弃在地,冷哼言道:“你回去告诉薛仲璋,这几天本帅心情不佳,没有闲工夫与他决战,若他不服气,提兵来攻就是。”   陈忠明脸膛更是羞红,盯那封已经沾满了尘土的战书一眼,也没有将之拾起来,对着陆瑾拱了拱手离去了。   待到他离开之后,陆瑾这才对陈子昂微笑道:“薛仲璋自知不敢强攻水寨,故而邀约我们出寨决战,我们岂能让他如愿以偿?”   陈子昂含笑点头,继而想起一事又甚为忧虑,轻声提醒道:“陆帅,上官待诏可是让你速速与敌军决战啊,拖延不得。”   陆瑾轻叹一声,言道:“不错,但现在出去决战乃是自寻死路,以我对薛仲璋的调查了解,此人自视甚高,极为自负,相信一定会想办法前来攻打水寨,水路他行不通,必定会从陆路进行偷袭,到时候我们还可痛歼敌手,再次削弱敌军实力,争取在黑齿常之率军到来之前,与扬州水师进行决战。”   陈子昂叹息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得到陈忠明回来之后的禀告,薛仲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又觉憋屈又觉愤怒。   昨日不慎败于荆州水师,没想到今日向着陆瑾邀战,他居然直接拒接,不禁令薛仲璋大感恼火。   其实说起来薛仲璋并非不通军事,闲暇之时他甚为喜欢揣摩兵法,就连与姑父裴炎关系要好的程务挺,也说过他很有用兵的才华。   只可惜入仕以来薛仲璋一直担任文官,却没有从军征战的经验,今番还是第一次统领大军征战沙场,故而对于水战,着实有些一窍不通。   尽管如此,但薛仲璋手下却有能人,扬州水师都尉张敬先和刘在石就是他为之倚重之人。   “司马请看。”这时候,张敬先正指点着军事地图为薛仲璋分析着军情:“荆州水寨依山面水而建,背后这片山势呈东北西南走向,形状几乎犹如一个巨人伸出的臂弯,将荆州水寨抱在了最里面。除了荆州水寨停泊战船的码头,其余地方均是悬崖峭壁,不可登岸,而且这片山峦布满了各种防御工事,犹然记得昔日末将还曾有幸一睹,见识过那些工事的厉害,所以断然不能发动舰队进行强攻,否者必定会伤亡惨重。”   薛仲璋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缓缓颔首,正欲出言,另一个都尉刘在石插言开口道:“既然水路走不通,那我们就只能从陆路进攻,陆路情况如何?”   张敬先默然一阵,以手指点着地图上荆州水寨的东北方言道:“这片地域全为大山密林,道路地窄路险,坎坷难行,沿途甚为荒凉,昔日曹操在赤壁战败,就是从这条路逃遁,大名鼎鼎的华容道亦是在这里,若从陆路进攻,只能选择从这么走。” 第一千零九章 陆地进攻   薛仲璋想了想,叹息道:“以陆瑾的用兵之能,岂会对陆路毫无防备?故而这条路多半会有守军阻拦,而且风险也太大。”   张敬先点头言是,淡淡言道:“从陆瑾的战略部署来看,明显是想要依托水寨防守,而我们求战心切,急于攻略荆州,故而也只能与陆瑾一战,所以我觉的理应试试,荆州水师兵力远逊我军,大不了我们强攻。”   “对,”刘在石点头附和道,“司马可遣一军由洞庭湖西北岸登陆,沿华容道迂回行至荆州水寨后方,对其进行奇袭,届时水师在协同攻击,争取一举攻破水寨。”   薛仲璋明白此乃最为稳妥的办法,点头道:“那好,就由张都尉率领八千士卒,登陆迂回偷袭水寨,待到喊杀声四起,本将再带领舰船前来相助。”   张敬先立即点头言是。   没多久,就有一支船队脱离了扬州水师船阵,起锚远去。   待行至足足十来里路程之后,船队停泊洞庭湖西北岸,匡复军军卒蜂拥而下,转眼就结成了四个大阵,每阵两千人,恰好八千士卒。   领军的张敬先将几个领军的校尉集结起来一通吩咐,片刻之后,军阵徐徐开动,潜入深山密林中消失不见。   整整一日,陆瑾均是矗立山头瞭望敌船,待到夕阳西下行将落日,扬州水师众舰船徐徐离开之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欲举步下山,陆瑾目光不经意的掠过北方山林,却是陡然一凛,眉头也是不自禁的皱了起来。   李多祚与陆瑾同路而回,见到他忽然站定神色有异,不禁询问道:“陆帅,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陆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抬手指着北方山林沉声言道:“你看那片山林。”   李多祚微感愕然,顺着陆瑾所指的方向抬目望去,可见离此地大概十来里之处,有着几座不高不大的山峰,一群群鸟雀正从那个方向飞来,聒噪啼叫不止。   李多祚看得半响,依旧是一头雾水,乜了陆瑾一眼,见他依旧是一脸凝重之色的时候,顿知必定有所异常,立即不耻下问的开口道:“末将看不出有甚,还请陆帅示下。”   陆瑾目光依旧钉在那里没有半点移动,淡淡言道:“此刻正值黄昏,乃鸟雀归巢的时候,然这些鸟雀却根本没有归巢迹象,反而成群结队的四散而飞,你可知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李多祚下意识言得一句,瞬间又感觉自己此话有些白痴,立即补充道,“难道是因为大战即将到来的关系?这些鸟雀也懂得避祸了?”   陆瑾摇了摇头,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鸟雀惊飞也必有原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一支人数众多的军队正经过那片山林,故而使得鸟雀不敢回巢四处乱飞。”   李多祚顿时明白了过来,想了想觉得陆瑾说得很有可能,皱眉言道:“如此说来,叛军是准备从陆路进攻我们了?”   “对。”陆瑾点了点头,却没有吩咐应对之策,反倒兀自沉思了起来。   李多祚幡然醒悟,登时正色言道:“陆帅,末将这就带领兵将前去阻拦,一定会将这股前来偷袭的敌人拦阻在水寨之外。”   正在他将要举步离去之际,陆瑾却是猛然出言道:“不,用不着前去拦截,让他们攻来便是。”   闻言,李多祚露出了一个惊讶万分的表情,不能置信的言道:“陆帅莫非是想要依托水寨应对袭来之敌?若是如此,到时候江面上的扬州水师与这股偷袭之军同时袭来,只怕我们会腹背受敌,应对不暇。”   陆瑾微微一笑,说出了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本帅也知道这么做非常危险,一个不好说不定会有全军覆没之危,然不这么做,我们也无法获得胜利之机,从而战胜敌军。”   “可是,这么做风险太大了。”李多祚轻声提醒了一句,依旧很是担忧。   陆瑾轻叹一声,言道:“历来用兵都有几分不确定因素,即便是孙武吴起等兵法大家,作战也没有绝对把握取胜,故而兵家才有无险不成兵之说,现在我军与扬州水师势力相差甚大,若要取得大胜,必须甘冒风险,这样才有把握击败对手。”   李多祚曾跟随陆瑾一道征战白铁余的叛乱大军,对于陆瑾的用兵才能,还是非常放心的,对这位年轻统帅把握战机的洞察力与冷静明彻的秉性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倘若陆瑾觉得有几分把握,那也不妨姑且一试。   想到这里,李多祚立即点头应是。   陆瑾沉吟了一阵,吩咐道:“你速速召集全军都尉以上的将官前来中军大帐,安排部署今夜的战事,记住,一定不能事先走漏风声。”   李多祚心知此战关心全军存亡,登时就心头一凛,高声应命疾步去了。   密林森森,山道崎岖,五千匡复军在高山峡谷中艰难前行着。   这是位于华容道西南五里许的密林当中。   领军的扬州水师都尉张敬先站在一方高石上瞭望周边环境半响,轻捷跳下又汇入了正在缓缓前行着的军阵当中,心内止不住有些疑惑。   一路行来,通过数个险峻要道,匡复军居然都是畅通无阻没有受到任何的拦截阻碍。   按道理来讲,荆州水师理应会在这些要道上驻守兵力,没想到居然无兵驻守,这样原本已是抱着血战心思的张敬先大感意外。   难道是荆州水师疏于防卫,所以才出现了如此纰漏?   想到这里,张敬先断然摇头想到:不,应该不会,以陆瑾的用兵之能,岂会出现如此低级的错误?   出现这种情况唯有两种可能,第一是陆瑾根本就对有可能从陆地上攻击水寨的匡复军毫不在意,自信能够固守水寨。   第二点,那就是说不定前面的密林中已是藏有埋伏,只待匡复军经过时,便从埋伏之处攻杀出来。   若是第一种可能还好,若为第二种……   心念及此,张敬先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真想令全军就地驻扎,待探查清楚周围情况在在作计较。 第一千一十章 火烧水寨   然而薛仲璋心急攻打水寨,可容不得他们在这里耽搁慢行,故而无论如何,也必须硬着头皮朝前行军。   好在这一条路甚为崎岖,两边也多为悬崖峭壁,倒也不怕荆州水师在此埋伏。   再加之张敬先率军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故而待他们行至水寨不过五里路程时,也没有被荆州水师发现。   见此,张敬先这才放下心来,立即找来几个领军的校尉,开始商议夜袭之事。   按照军队惯例,水师军卒即便是船只靠岸,也多住船上而非离船登岸,特别是在大战期间更是如此,故而以张敬先估计,扬州水师的水寨中绝对不会超过五千兵力。   已方毕竟拥有八千之数,即便是强行攻打也是足够了,更何况到时候薛仲璋还会率领水师舰船一并攻来支援,如此内外攻击之下,水寨必定会被匡复军攻破。   计议到此,张敬先等人心头大定,连忙吩咐军卒们隐蔽行踪就地休憩,冷餐战饭,待到夜晚奔袭荆州水师水寨,一鼓作气的消灭敌军。   时至下半夜,沉沉黑夜似乎已经越来越深了,天空中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唯有荆州水师水寨摇曳着的点点风灯,为这个黑暗而又冷情的世界带来一丝光明。   离水寨不过里许的密林当中,八千匡复军军卒正悄悄藏匿于此。   待到与薛仲璋取得联系的斥候军卒终于返回,张敬先立即从灌木丛中长身而起,对着身旁传令军卒轻轻挥手,一片夜枭啼叫陡然就响彻开来。   不消片刻,树林内黑影晃动,悉悉萃萃之声不绝于耳。   八千匡复军将士在各自校尉的带领下,犹如来自修罗地狱中的黑夜恶鬼,朝着水寨而去。   秋夜夜晚已是有着几分入骨的寒凉,荆州水师水寨中响起了一片轻轻的鼾声,显然所有人都是酣睡正浓。   就连高居在瞭望台上观察敌情的守卫军卒,亦是依在凭栏上似睡非睡。   便在这个时候,凄厉而又哽咽的冲锋号角铺天盖地响起,恰如惊雷一般震撼了整个天地,还未等待号角声落点,八千匡复军军卒已是挥舞着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呼啸高喊着向着沉睡中的水寨杀来。   陡然之间,宁静的夜晚变得嘈杂而又哄闹,整个天地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一幕所震动了。   然似乎还嫌不够,这时候湖面上忽地亮起了一排排的风灯,恰如漫天繁星一般撒在了银河之内,密密麻麻的扬州水师舰船也朝着水寨杀了过来。   陡遭夜袭,荆州水师大营看似毫无防备,陷入了大乱当中。   张敬先双手持着一口几长的障刀,一人当先的冲杀至水寨营门,望着几个正欲拦截的官军士卒,暴喝一声猛冲上前,刀光闪过,手起刀落,为首那个官军悴然不防,顿时被这凌厉无匹的障刀劈成了两瓣。   张敬先轻而易举的杀得一人,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歇,右脚脚掌猛然一蹬夯实的黄土地面,高高跃起恰如一头灵敏的豹子弹射而出,障刀斜劈而下,便又有一人惨叫倒地。   这时候,匡复军犹如决堤洪水般涌入了大寨之内,顷刻就攻占了大部分区域。   然而令匡复军士卒倍感疑惑的,是荆州水师的大营中几乎没有多少的防守军卒,就连理应驻守重兵的中军大帐,也是空荡荡无一。   张敬先闻讯,登时一头雾水,稍事沉吟注视着停泊在岸边的荆州船只,瞧见上面也没有太大的动静之后,登时神色大变,想也不想就高声言道:“糟糕,此乃埋伏,大家速速退出大营。”   还未等张敬先的话音落点,水寨背后的山头上忽地响起了沉雷一般的鼓声,直是撼天动地,震得人耳膜隐隐作痛。   在鼓声响起的那一霎那,只闻控弦声响,一片犹如流星似的火箭从山头飞下,恰如火云般陡然降落在营垒当中。   水寨中早就已经暗埋了不少火种,未等匡复军仓皇出营,熊熊大火立即就燃烧了起来,席卷整个水寨。   与此同时,左右山头的石炮也是轰鸣开来,无数投石从山头飞出直向正冲着水寨而来的扬州水师攻去,顷刻之间,便有数十艘船只被投石击中,开始缓缓下沉。   水寨当中,火焰四窜,热浪翻滚不息,八千匡复军一拥而入本就已经十分拥挤,此际慌不择路之下四散溃逃,乱军堪堪涌到出口处,突然一片黑压压的云朵从山峰上呼啸卷来,乃泉献诚所领的官军到了。   泉献诚谨记陆瑾的军令,也没有冲入营中厮杀,就这么率领四千军卒犹如铜墙铁壁般堵在营门口,几乎是断绝了匡复军的生路。   而这时候水寨内的火焰也是愈来愈大,巨大的热浪炙烤着所有的一切,翻滚而起的浓烟呛人鼻息,不仅是水寨内的木制房屋以及牛皮帐篷,就连那些围着水寨的高大圆木也被点燃,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   而处于寨中的八千匡复军士卒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如同处在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团团乱转却无法出去,陷入彻底的混乱当中。   张敬先心知不妙,嘶吼着下令军卒冲杀逃命。   四周的火焰翻滚热浪尚算其次,然那滚滚浓烟实在太厉害了,遮天盖地弥漫了整个营地,寻常人只要吸上了几口,便会窒息而死绝无生路,更别提这些处于浓烟包裹着的匡复军军卒们。   未等冲出大营,八千匡复军已是折损了大半。   而在营门外,却是以逸待劳的官军士卒,他们手持长盾,拿着长长的陌刀,面对着匡复军的困兽夺路,官军亦是表现出了极其旺盛的战斗力,组成一个紧密军阵,将匡复军锁死在了营内。   而在湖面上,扬州水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投石打得懵住了。   居中指挥的薛仲璋见扬州水师原来早有埋伏,心内不禁大恨,但他相信要不了多久张敬先所领的军卒会彻底攻破水寨,故而也甘冒投石朝着前方猛冲。 第一千一十一章 陆元帅妙计破强敌   谁料走得没多远,忽见岸上火光大起,整个水寨已是化作了一个火寨,薛仲璋这才心知此乃荆州水师早就已经预谋好的陷阱,急令撤退。   然而船只撤退可不像骑兵步卒掉头就跑那么容易,特别是如扬州水师今夜出动的这样庞大舰队,舰船与舰船之间根本没有太大的间距空间,要转向必须整体迂回调转船头。   这无异要在石炮的射程中迂回绕行一个大圈,而这一段路程,自然将舰船完全暴露在了石炮攻击之下。   战鼓雷鸣号角呜呜,荆州水师三面山头弩弓石炮一齐发动,木梆声密如急雨,漫天长箭石块呼啸着扑向不远处正在迂回撤退的扬州水师舰船,巨大的箭簇破空声与石块落水的噗通声,奏响了扬州水师的死亡乐章。   不及半个时辰,扬州水师舰船沉者甚多,沉船上的士卒逃跑无望,只得纷纷跳入了湖水当中,朝着不时经过的已方舰船不断呼救。   薛仲璋又气又急,但也不敢吩咐停船救援落水士卒,待好不容易逃离石炮射程范围之外,也不敢过多停留,朝着洞庭湖深处驶去了。   望着那密密麻麻的舰船风灯渐渐远去,高居山峰上指挥今夜大战的陆瑾不禁沉沉一叹,颇有些遗憾的感觉。   陈子昂还是首次亲历这样庞大的战事,虽然身为幕僚只能远远观望,但他还是忍不住一阵热血沸腾,真想亲自出阵,作个挺枪跃马的将军与敌人厮杀。   此刻他听到陆瑾轻轻叹息,不禁转身笑问道:“怎么?陆帅莫非还对今晚的胜利不满意么?”   陆瑾微微颔首,无不遗憾的言道:“只可惜事先为怕打草惊蛇,我军水师只能停留在水寨岸边不能出港,今夜若能事先埋伏一支舰队在外,此刻拦住薛仲璋的去路,必定能够痛歼对手。”   陈子昂恍然点了点头,他不懂军事,有心询问道:“陆帅,这次你为了诓骗扬州水师上当中伏,不惜烧了整个水寨,那明日若扬州水师再次攻来,可怎么办才好?”   陆瑾微笑解释道:“今夜所烧毁的几乎都是水寨中附属设施,位于三面山头的防御设施没有丝毫的损伤,这些防御工事才是水寨抵御攻击的利器,至于烧毁的那些设施,一个月之内就能够重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陈子昂明白了过来,无不叹息的言道:“还是陆帅你深谋远虑,经此一役,只怕扬州水师已经不堪一击了。”   “怎会不堪一击!”陆瑾收敛笑容,轻叹道,“今夜薛仲璋大概只折损了一半的舰船,以及偷袭水寨的这八千军卒,势力尚与我军基本持平,相信要不了多久,我们还会有一场大战啊。”   陈子昂自信满满的言道:“即便双方还有战事,下官相信荆州水师在陆帅你的带领下,依旧能够取胜。”   陆瑾笑了笑,对于他这句话却是不置可否。   正在这是,一员传令军卒飞奔而至,拱手禀告道:“陆帅,陷于水寨中敌军自知逃跑无路,想要投降,泉司马请示是否留俘?”   朝廷历来对于叛军都不会手软,是否允许叛军投降乃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若是允许,只怕朝中别有用心之人会说统军将领对待叛乱心存仁慈,意志不坚定,说不定会引起君主猜忌。   若是不允许,那可是许许多多活生生的性命,难道要行那战国白起杀俘之事么?   然而,陆瑾没有半分犹豫,已是断然开口道:“这些匡复军的士卒也只是受到徐敬业等人的蛊惑而已,罪不至死,你转告泉献诚,只要匡复军愿意投降,一律不得继续攻杀。”   传令军卒点点头,转身而去。   黎明到来,一轮红艳艳的旭日跃出了水天交接之处,散发出了绚丽夺目的光芒,映得整个天地一片血红。   历经了一个时辰的大战终于停息了。   陆瑾站在山头望去,可见前面的湖面上飘荡着无数的木块木板,十来艘犹如巨大怪兽般的楼船正倾斜下沉,许许多多如同蝼蚁似的匡复军军卒正在水中挣扎求生,场面一片凄然。   而在岸边,原本整肃坚固的水寨已是荡然无存,化作了一片焦土,缕缕黑烟正从断垣残壁从冒出,直上南天。   大战一起,人命就贱如草芥,光看着遍地的死尸,就让人由不住生出凄凄然然之感,饶是多经战阵的陆瑾,也不禁有些感叹。   其实说起来,这些伤亡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太后愿意还政给圣人,那么就不会发生徐敬业主导的这场匡复兵变,更不会有这么多军卒葬身沙场,百姓流离失所了。   半个中原的狼火烽烟,几十万人的性命,只为了满足太后不肯让权的野心,实乃太过残忍了。   轻轻一叹,陆瑾将心头这些杂念抛出脑海之外,缓步下山进入了临时搭建的中军幕府当中,开始处理军情。   昨夜荆州水师伤亡甚微,唯一可惜的是整座水师大寨荡然无存化作焦土。   而取得的战绩也非常可观,不仅前来偷袭水寨的八千匡复军步卒或死或降,薛仲璋所领的扬州舰船也是沉船泰半,可谓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胜。   陆瑾也相信凭借此战,能够暂时消除太后对他产生的怀疑之心,安稳掌控荆州兵权。   待到忙碌完毕,已是快到正午,李多祚入帐前来请示陆瑾:目前我军大胜之后士气高涨,是否继续乘胜追击?   陆瑾思忖半响,立即就点头同意了下来,找来众都尉计议了一番,决定明日全军开出水寨,找扬州水师进行最终对决。   虽然目前两军实力看似已经旗鼓相当,但扬州水师刚遭遇两次大败,士气正值低迷当中,陆瑾相信以他的用兵之能,理应更够取得胜利。   而此时此刻,薛仲璋带领麾下船只刚刚返回水寨。   瞧见意气风发的无敌舰队此刻狼狈不堪,船破桅折的模样,薛仲璋喉头哽了哽,脸色灰白难看,几乎已是欲哭无泪了。 第一千一十二章 匡复军再出昏招   昨日一场大战,几乎已经将薛仲璋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消弭得干干净净。   损兵折将先不说了,光是突遇险境时的手足无措只知逃跑的那种窘迫心境,就令薛仲璋无地自容。   但他将来可是要出将入相,为徐敬业的霸业开疆拓土之人,岂能会被一场小小的失败吓到?   昨夜之战,也是吃一堑长一智的教训而已。   薛仲璋相信过几日再次与陆瑾对战,绝对不会再如昨夜一般狼狈了。   吩咐手下清点伤亡,待得知主力楼船损坏了七十来艘,其余船只两百余艘的时候,薛仲璋不禁暗暗送了一口气。   如此说来,现在扬州水师折损还未过半,面对陆瑾依旧是占据着舰船兵员上的优势,他日再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安知他薛仲璋不能取得胜利?   心念及此,薛仲璋又生出了几分信心,吩咐劳累了一夜的士卒们休憩,而他则未合眼,连忙召来属下们商议军情。   然还未待他商量完毕,但闻帐外马蹄声响,一个红衣骑士已疾步掀帘而入,鞠声禀报道:“薛司马,英国公紧急军令。”   薛仲璋点头间,一名军吏已是从红衣骑士手中接过了信件,转身行至帅案前递给了薛仲璋。   薛仲璋接过展开一看,原本已经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脸膛霎那间又变成了雪白,身子竟是不可遏止的轻轻颤抖了起来。   帐内众将见到他如此模样,心知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一时间面面相觑,心内大是忐忑。   在这般沉默而又紧张的气氛中,薛仲璋恍然回过神来,轻轻叹息一声,神情似愁苦又似无奈,更多的却是愤懑。   稍事沉吟,他猛然一拍帅案,沉声下令道:“诸位,扬州情况有变,英国公让我们速速返回扬州,两个时辰之后收拾妥当起航离去。”   话音落点,帐内所有人全都一惊,显然被着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不知所措了。   正在荆州水师全军踌躇满志,枕戈待旦,准备与扬州水师对决的时候,斥候传来的消息让陆瑾止不住惊讶。   “你说什么?薛仲璋率领扬州水师已是离开洞庭湖,返回扬州了?”   “对。”斥候肯定的点了点头,继续禀告道:“根据我们在敌军中的细作传来的消息,似乎是匡复军内部发生了什么大事,徐敬业急招薛仲璋回去,薛仲璋无奈之下,这才领军折回。”   陆瑾愣了愣,半响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带来的震撼,苦笑道:“可惜,这次却是让薛仲璋跑了。”   陈子昂深有同感的点头道:“匡复军这样不明不白就撤军而去,的确也是奇怪,陆帅,咱们是否应该前去追击?”   陆瑾想了想,断然摇手道:“不可,扬州可是匡复军的地盘,目前荆州水师势单力薄,孤军前去一定占不到什么便宜,还是等黑齿常之所领的安西军到来,再作计较。”   “陆帅说得不错。”李多祚同意点头道,“当务之急,还是应休整士卒,修葺破损战船为妥。”   陆瑾轻轻颔首,忽地出言道:“薛仲璋这样突然离去终归是有着原因,立即吩咐细作,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匡复军内部究竟出现了什么事。”   “遵命。”斥候点了点头,连忙离帐而去。   然还未等斥候们所探查的消息传来,朝廷已是送来了紧急军报,让一直不清楚薛仲璋为何突然离去的陆瑾,登时就豁然开朗。   具体经过还得从徐敬业领军攻打润州说起。   上月徐敬业亲率匡复军主力军队渡江攻打润州,他本以为润州刺史李思文乃是他的叔父,到时候只需要一纸书信,就能让叔父归降。   然而徐敬业万般没有料到的,是李思文毫无投降的意思,不仅如此,还发动军民将整个润州都防备得严严实实,以抗匡复军。   徐敬业见状大怒,亲自率领大军攻打润州,耗费了几近一月,才攻破润州全境,而润州刺史李思文也被匡复军所俘虏,并抓获到徐敬业的中军大帐。   军师魏思温请斩李思文,以示匡复决心。   然而没料到徐敬业却根本不为所动,舍不得杀死自己的亲叔父,只是轻飘飘开玩笑似的对李思文说了一句“你这么效忠武后,不如改姓为武算了”,然后就将李思文收押到天牢。   魏思温劝无可劝,不禁当着众将长叹道:“英国公如此不顾大义,专徇私图,恐败亡即在目前,我辈无死所了。”   没想到这句话却惹恼了徐敬业,当场就要斩杀魏思温,众将苦苦哀求方才作罢。   经过此事之后,徐敬业再也不信任魏思温之言,转而相信他人之话。   便在徐敬业攻克润州没几天,朝廷扬州道行军大总管李孝逸,终于率领三十万大军赶到了。   徐敬业心知此战关系到匡复军的存亡,亲率大军从润州返回扬州,目前双方正对持在临淮至高邮一线,大战一触即发。   不意在这个时候,徐敬业又干了一件令天下为之侧目的事情。   也不知是谁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他竟忽然声称早已死去的章怀太子李贤并没有被赐死,李贤目前正在匡复军军中主持大局,指挥匡复大业。   消息传出,整个天下为之哗然了。   看罢这片军报,陆瑾俊朗的面庞在灯烛照耀下忽明忽暗,神色也是几近多变,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愤愤一圈砸在了案几上面。   武后令人送给他这封战报意义非凡,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也透露出了一个很明确的意思,徐敬业乃是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   章怀太子李贤今岁被丘神勣逼死在巴州,那可是传遍了天下的事情,以武后为了确保新帝皇位的心狠手辣,以及丘神勣执行武后密令的一丝不苟,那是绝对不可能有假的。   武后也完全没有必要编制出一个随时有可能被拆穿的谎言欺骗整个天下。   故而,李贤一定是死了,据说棺椁都还停放在巴州,也不怕有人心查探。   如今徐敬业突然声称李贤复活再世,那可谓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一十三章 醒来不知何地   其他人尚且不知,作为陆瑾心内来讲,他现在已经看轻了整个匡复军,更看轻了徐敬业。   高坐在神都殿堂上的圣人你徐敬业不去拥护,身在房州的庐陵王你徐敬业也不去拥护,眼下居然拥护起了一个早就已经死掉的李贤。   即便徐敬业能够瞒得过那些不知朝中大事的无知百姓,但岂能瞒得过对一切心知肚明的朝中大臣们?   如此一来,这与叛逆作乱又有什么区别?   徐敬业之举,等同于已是断绝了忠于皇室的臣子们的支持。   实乃自掘坟墓!   想到这里,陆瑾怅然一叹,喃喃自语道:“本以为身负奇智者,却是一段朽木,可笑!可耻!可叹!如此说来,薛仲璋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被召回了。”   的确,既然不用选择拥护庐陵王李显,那么薛仲璋进攻荆州就毫无意义,选择返回扬州对抗李孝逸所领的大军,才是最为明智的作法。   当此之时,荆州水师又当如何?   那自然是提兵沿江东下,配合李孝逸大军,将这些乱臣贼子横扫一空了。   想到这里,陆瑾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等到黑齿常之大军到来再作打算,此战若能有黑齿常之所领的安西军配合,必定能够平添胜算。   心念及此,陆瑾已是下定决心再无疑虑。   他披上一件风雪斗篷,就这么独自一人步出中军大帐,漫步在日渐枯黄的草地上,仰望着东山那轮圆盘似的明月,脑海中不由想起了妻子那张美丽的娇靥。   也不知太平公主的情况如何?金靖钧与陆长青可有将太平平安无事的救出来?   但愿一切能够安好,若是太平公主出了什么意外,他必定会屠尽整个叛军,为她报仇雪恨。   明月皎洁,群星闪烁,一颗流星飞快而逝,向着天边坠落而去。   她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中场景,可怖骇人而又震撼身心。   有着来回厮杀不休的巨大楼船,有着手持刀剑的叛军军卒,更有那滔天巨浪,凛冽狂风。   她觉得自己犹如一艘失去了控制的小船般在诸多场景中随波逐流,在风起浪卷,漫天大战中时而天上,时而水中,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高如山仞的巨浪铺天盖地汹涌而至,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心头更是惶恐不安,及至被巨浪完全湮没,也让她失去了一切意识。   就在她似睡非睡,似梦非梦的时候,一个念头犹如黑夜里陡然升起的灯烛,使得她懵懂混沌的内心渐渐亮堂了起来。   我是谁……   我……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对,我是太平公主!   我不能睡!叛军马上就要追上来了!我得立即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她猛然睁开了双目,剧烈呼吸喘息。   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她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又是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便觉一阵锥心般的疼痛席卷了全身。   “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几近令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喉咙中像是哽住了什么异物般,又疼又胀说不出的难受。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好听的女声犹如玉珠走盘般响彻在耳边:“呀,你醒了,哎,郎中说了你不能乱动,快,先躺下。”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一只温暖的小手已是抚上了她的额头,在那里微微摩挲着。   她身份尊贵,从小到大没有人胆敢这样恣意抚摸着她,但也不知道为何,她却觉得这只小手传来温度竟让自己说不出的舒服,浑身上下也是一阵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安心。   就这么过得半响,只听那个好听女声松了一口气,言语中颇有些庆幸的感觉:“烧终于退了,你可知道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医士说你已经没救了,还好老天保佑,让你活了过来。”   一阵轻轻的絮叨声,不禁令她生出了几分哭笑不得的心情。   看样子必定是她当日被叛军追击,在渔船倾翻之时身子受伤,加之后来又浸泡在江水中受了风寒,才害了一场大病。   好在有这女子照料,眼下理应无碍了。   想到这里,她心神大定,再次睁开了眼眸竟丝毫不再惧怕刺眼的阳光。   她依旧是她,她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进入太平公主眼帘的是一张绝艳无匹的美丽脸庞。   以至于自负自己美貌的太平公主看清楚这张脸庞之后,一时之间也忍不住有些失神。   可以说,这个女子在长相上完全可以与她李令月匹敌。   女子大概双十年华,一头如丝缎般的黑发挽成了一个简单的单螺髻,细长的娥眉如同远山之黛,一双眼睛如星辰如明月,玲珑琼鼻虽不高挺,却胜在秀美,粉腮微晕,滴水樱桃般的朱唇,完美无瑕的瓜子脸布满了关切之色。   此女就如同一朵出水芙蓉般,有着一种不含任何杂质的清秀美丽。   人说江南女子秀丽似水,眼前这个女子无异于为其中的佼佼者,实乃让人大开眼界。   这时候,清秀女子端起了搁在榻边的一只白色陶碗,拿起勺子轻轻搅拌了数下,柔声吩咐道:“来,张开嘴巴,将药喝了。”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太平公主不疑有他,依言张开了朱唇。   便见清秀女子用小勺舀上黑乎乎的药汁,便朝着她的朱唇喂了过来。   太平公主缓缓吞下,顿觉一股又苦又腥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口腔,一双黛眉也是瞬间纠结在了一起。   见她这般难受的模样,清秀女子却是展颜一笑。   与寻常女子那种大咧咧的笑容不同,她的笑容很是腼腆矜持,柔美好看,光从这一点,便知道这个女子出身于极富修养的大家族。   清秀女子淡淡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娘子你为了你自己,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应该好好保重身体。”   一听此话,太平公主倏然一惊,不顾火辣辣的喉咙,嗓音暗哑的焦急道:“我的孩子没事吧?”   “放心!郎中说了没事。”清秀女子安慰的拍了拍太平公主露裸在外的纤手,轻声言道,“待到你病情好转,郎中便会给你开上几剂安胎宁神的药来,保管大人小孩都没事。”   太平公主终于放心,在清秀女子的伺候下将一碗难以下咽的药汁乖乖喝完,定了定神瞧见正在收拾药碗的女子,嘶哑问道:“是你……救了我?”   “对啊。”清秀女子点了点头,回眸笑道,“那日我正巧在江边浆洗衣服,便看到你抱着一截断木顺流而下,于是就将你救了上来。”   太平公主轻轻颔首,似乎还想说话,没想到这清秀女子已是端着药碗出门而去了。 第一千一十四章 意想不到的见面   出了房门,陆小雅脚步缓慢的行走在后院,凝眉思忖,总觉得她所救的这个美貌女子不简单。   美貌女子刚醒来的时候,居然不哭不闹也没有拉着她问东问西,反倒说不出的镇定,唯一的慌乱之时,也只是担忧腹中孩儿的时候。   而且这美貌女子只字未提是怎样落入水中,眉宇间反而隐隐有着几分庆幸之色,实乃非常奇怪。   更让陆小雅疑惑的,是美貌女子那似乎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质。   特别在美貌女子询问是否是自己救了她的时候,语气中尽管也有几分感激之意,然更多的却是一种理所应当的淡然。   似乎美貌女子觉得,能够救她是一种荣幸般。   想到这里,陆小雅不仅摇头一笑,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心了。   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回到屋内,陆小雅立即就看见那美貌女子正尝试着离塌站立,身子摇晃颤抖不止,若非她一直扶着床榻,说不定就会软倒在地。   陆小雅放下鱼汤,疾步上前扶住了太平公主,柔声言道:“你昏迷了十来天目前正值大病初愈,最好还是躺在榻上为妥。”   “什么,我竟昏睡了十来天?”太平公主美目圆瞪,显然有些震惊。   陆小雅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一事,笑问道:“对了,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太平公主踌躇了一下,自然不能告诉她真名,言道:“奴名为李跃,乃关中人士,前些日乘船渡江的时候遭遇风浪,不甚跌入了江水当中,还好娘子你救了我,奴必定好好报答。”   待说完此话,太平公主忽地想起了昔日她曾用这个名字前去芙蓉园游玩,偶遇陆瑾的事情。   那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正是在那天,太平公主竟是情不自禁的对陆瑾一见钟情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自禁的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缅怀的神情。   少顷回神,太平公主看见那个清秀女子正在斟鱼汤,不禁笑问道:“对了,娘子你姓甚名谁?”   陆小雅正在盛汤的手臂忽地僵硬了一下,继而又恢复正常,淡淡言道:“奴名为陆珍。”   “哦?陆珍?”太平公主微微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展颜笑道,“娘子你与我夫君竟是同姓。”   “同姓么?何等有缘也!”陆小雅笑了笑,转身将手中鱼汤递给了太平公主,言道,“这是刚打起来不久的鲜鱼,村长伯伯特意送来让你补身子的,快喝了吧。”   太平公主未曾进食,肚腹早就空空如一,此刻一听陆小雅之话,再闻到浓郁飘香的鱼汤,立即就食指大动,点头接过鱼汤轻啜起来。   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下肚,太平公主额头冒出了涔涔细汗,只觉周身上下暖烘烘一片说不出的舒服,似乎就连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对了,敢问陆娘子此乃何地?”   陆小雅边收拾着碗筷,边回答道:“此地乃是临近江阴县的一处渔村,这里的渔民都很质朴,人也非常好,娘子你安心在此养病便可。”   太平公主闻言一怔,问道:“陆娘子并非这里的人?”   陆小雅点头道:“对啊,我也是刚到不久,去无可去之下,就留在了这里。”   太平公主想想也对,这样一个清秀可人,气度不凡的美貌女子,怎会是寻常的渔家女?   正在太平公主思忖间,陆小雅又继续言道:“李娘子你不甚跌入江水之中,想必你的家人一定非常着急,也不知你的家人现在何处?是否需要小雅帮你知会一声?”   太平公主知道现在匡复军正四处搜寻她的下落,她岂敢再恣意暴露行踪,故而想也不想就叹息言道:“娘子有所不知,这次我是单独出门独自在外,对于我落水的事情,家人们尚不知情呢。”   听她这么说,陆小雅为之释然,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是夜,太平公主就在这间渔村小屋中歇息了起来。   睡至半夜,太平公主一会儿想到陆瑾,一会儿又想到陆俊彦,实乃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就在这时候,一阵曼妙动人的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轻轻响彻在了太平公主耳边,她微感疑惑,不知是何人竟深夜弹琴,索性起身披上一件厚实的衣物,朝着后院举步而去。   经过整整一日的休憩,太平公主精神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周身上下也是恢复了不少力气,此际拿着一盏明晃晃的油灯缓步慢行,片刻之后就到得后院。   站在屋廊下,太平公主凝目细看,登时就看见一个朦胧的黑影正坐在石案前轻抚长琴。   琴声哀怨动人,如泣如诉,让人闻之便不禁生出了几分凄凄然然的感觉。   太平公主站定静听一会儿,不多时琴声忽地落点,那个朦胧的黑影也是发出了轻轻一声叹息,模样甚为惆怅。   太平公主闻声识人,脚步轻轻的步下台阶走至,微笑反问道:“陆娘子深夜弹琴,实乃好闲心呐。”   陆小雅这才知道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个听众,连忙起身歉意言道:“奴还当娘子你尚在昏迷,却忘记了今日娘子已经转醒,惊扰美梦,实乃万分抱歉。”   太平公主毫不在意的摇了摇手,一瞄长案上所搁着的凤头长琴,美目闪烁了数下,似作随意的问道:“娘子你琴技高超,乐声优美,一听便知道是当世大家,也不知娘子你仙乡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陆小雅鲜少出门,心思向来比较单纯,也没有想到这是太平公主正在套她的话,微笑回答道:“小女子家乡为润州江宁县,家中除了奴之外,尚有祖父父母兄长。”   “哦?娘子也是江宁人士?”太平公主惊讶的一挑眉头,继而笑道:“说起来我那夫君籍贯亦是江宁,与娘子同乡。”   陆小雅时才诈称江宁人氏,乃是因为除了吴县之外,也只有江宁她比较熟悉,此刻一听太平公主之言,不由微笑道:“原来竟有如此缘分,只可惜娘子你的夫君未曾与你同路,否者奴便能见一见同乡了。” 第一千一十五章 萧瑟秋日故人到   太平公主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正在暗自猜测陆瑾既然与这个陆姓女子是为同乡,同名同姓说不定有亲戚关系的时候,忽地又想到陆瑾原本可是姓谢,这才释然一笑,好奇笑问道:“娘子你既然乃是江宁县人,父母兄长也都健在,为何却独自居住在这座偏僻荒凉的渔村内呢?”   陆小雅默然片刻,神情隐隐有着几分低落,并没有答话。   瞧见她如此模样,太平公主便知道她必定是有着难言之隐,连忙一脸歉意的笑道:“奴冒昧相问,却是唐突了。”   “其实也并非什么难言之隐。”陆小雅轻轻一叹,望着眼前这位明媚动人的女子,忽地生出了想要倾述一番的感受,娓娓言道:“不瞒李娘子,奴家中自小便为奴说过一门亲事,也算门当户对,而且还有血缘关系。不意后来男方家中遭遇变故,与奴指腹为婚的郎君也远走他乡不知所踪。前些天这位郎君忽地献身显乡归来,小女子不想见他,才逃家出走。”   太平公主听得大是纳闷,一脸奇怪的问道:“对方既然已经归来,那可是一件好事啊,你逃什么逃?莫非害羞不成?”   陆小雅苦涩一笑,玉脸在柔如秋水的月光照耀下,美目中渐渐有了点点泪光,仿若是繁星闪烁其中:“若是只是如此,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只可惜与奴指腹为婚的男方已是在外成亲,早就已经忘却了昔日的誓言,这次与他的妻子一同而回,突兀面对,奴实在情何以堪,故此才离家而走。”   太平公主听得火冒三丈,义愤填膺的怒声道:“这个男的实在太可恶了,居然行那始乱终弃之举,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一定为你做主。”   陆小雅却是摇头一叹,言道:“他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也有了美貌妻子,乖巧孩儿,我又何必对他死缠难打徒增笑料呢?更何况他也没有对我始乱终弃,毕竟长久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太平公主默然片刻,终是忍不住喟叹道:“自己的爱情须得自己去守护,你啊,太过软弱了,就这么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在乎,傻也!”   陆小雅仰望着天空的皓月,良久之后仿佛是在回答太平公主的疑问,又更像是在对她自己说一般,喃喃低语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只要他过的好,那就对了。”   太平公主大觉不可理解,在她认为,既然是自己所喜欢之人,就要努力去争取,如同她与陆瑾。   昔日陆瑾与上官婉儿爱得是死去活来,现在不也一样与她太平公主举案齐眉,相处甚欢么?   不过此乃别人之事,太平公主也不好多说,只得冷哼一声言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件事我不会置之不理,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让那负心郎对你回心转意。”   陆小雅不置可否的一笑,却是没有开口,仰望着天空皓月想到今后之路,不禁生出了茫然无措的感觉。   九月寒露,天气骤冷,整个荆州大地沉浸在了一片萧瑟的冷风当中。   也是在这一天,扬州道行军副总管黑齿常之率领三万安西军抵达了江陵县,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检校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陆瑾亲自出城十里前去迎接。   可见薄如云烟的秋霜当中,官道尽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支整肃井然的军队,红旗招展,矛戈林立,作为前军的骑兵更是威武雄壮,红色的铠甲恰如一条火龙穿行在萧瑟枯黄的大地上。   行至十里郊亭,安西军前军陡然勒马停下,片刻之后,便有一员大将从骑阵中策马轻捷奔驰而出,对着对面同样策马而立的荆州诸将抱拳拱手道:“黑齿常之见过陆帅及各位荆州同僚。”   来将身形魁梧,连鬓胡须,正是曾在鄯州与陆瑾并肩作战的黑齿常之。   陆瑾微微一笑,高坐在马上抱拳一礼:“黑齿副帅风雨兼程,奔波数千里行至荆州,幸苦了,本帅已经在郊亭内外备下酒宴,请黑齿副帅务必赏脸,其余将士可就地扎营,荆州都督府也会令人送来酒食。”   “如此甚好。”黑齿常之捋须一笑,言道,“记得还是十来天前安西军路过长安的时候,刘相盛情邀请我等喝过美酒,今日来到荆州,多谢陆帅盛情款待了。”   陆瑾哑然失笑道:“都是自家弟兄,理应如此,诸位也就不必客气了,来,下马入亭。”   黑齿常之哈哈一笑,利索的翻下了马背,对着身后几位将领一通军令,让他们就地扎营之后,这才与陆瑾一道进入了郊亭之内。   “犹记昔日与陆帅一并征战吐蕃,并肩沙场之事,今日得见陆帅风采更甚往昔,实乃令人快慰啊!”刚一坐下,黑齿常之便不禁笑着一句感概。   陆瑾亲自动手替他斟满了一盏热茶,伸手作请之后,这才笑道:“比起黑齿副帅在鄯州为国戎边,阻挡强敌于国门之外,陆瑾这一年却是懵懂度日,实乃有愧!”   黑齿常之哈哈大笑:“陆帅刚率领荆州水师重创叛军,取得平叛首场大胜,岂是懵懂度日,笑谈笑谈!”   黑齿常之所展现出来的欣喜是真心实意的。   盖因前不久他接到了武后密旨,言及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检校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陆瑾有可能与叛军勾结,着令黑齿常之抵达荆州之后严密监视陆瑾,若情况不对,更可解除其兵权就地处决。   对此,黑齿常之大感吃惊。   因为他与陆瑾可是有着一段共同征战的同袍情意,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不希望陆瑾身怀异心。   所幸,还未等他来到荆州,陆瑾大胜扬州水师的消息传来,不禁令一直忐忑不安的黑齿常之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再加之太后已经令人前来收回了那道密旨,那就表明对陆瑾已经没有通敌的怀疑,更让黑齿常之一身轻松。 第一千一十六章 兵锋东指  两人连饮三樽极其凌冽的富平石冻春,就着佳肴边吃边谈起来。   想及时才所见到了安西军,陆瑾大是感叹,言道:“早就听闻安西四镇统领之军骁勇善战,乃不折不扣的威武之师,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黑齿常之颔首言道:“陆帅说的不错,本帅所领的这支安西军队长年累月与西域诸国厮杀,与西突厥厮杀,与吐蕃人厮杀,可谓多经战事,骁勇善战自然不假,太后诏令安西军进入中原平叛,正是看重了此点。”   陆瑾点了点头,叹息道:“只是可惜安西军这么一走,吐蕃与西突厥又会卷土重来,安西四镇只怕又要丢了,昔日裴行俭元帅好不容易平定的西域,又将沦为异族之手。”   黑齿常之默然片刻,同感点了点头,言道:“太后的意图很明确,攘外必先安内,比起吐蕃西突厥,太后更是忌惮徐敬业所领的匡复叛军,这也是不得已之举。”   “是啊,的确不得已,但也尤为可惜。”陆瑾苦笑了一下,身为一员领军征战的武将,对国土沦丧说不痛心那是不可能的。   黑齿常之沉吟半响,言道:“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还是当速速平定徐敬业叛乱,只有中原稳定,朝廷才有余力夺回西域。”   陆瑾肃然点头道:“说得不错,目前李孝逸所领的平叛主力已经与叛军对持在临淮至高邮一线,大战即将开始,朝廷诏令我军与安西军一并东去,进攻叛军西侧协助平叛,不知黑齿副帅可知此事?”   “当然知晓。”黑齿常之轻轻颔首,“以本帅之见,明日安西军暂且休憩一日,后日咱们便一并出发,你走水路,而我走陆路,如何?”   陆瑾颔首言道:“好,那就如此决定,不过叛军在扬州一代防守甚严,到时候咱们两军还得协力对敌。”   黑齿常之笑道:“那是自然,好,一言为定。 第一千一十七章 最是俏丽女飞贼   绸缎庄掌柜精明老练,一瞧陆小雅的模样打扮虽是渔家女,但却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没有让下人前去询问,竟是亲自上前拱手笑道:“敢问娘子可是买布制衣?”   陆小雅一瞧这位笑容可掬的老翁,心内不自禁的生出了几分亲切的感觉,笑盈盈的言道:“对,奴想要为自己与阿姐制上几件过冬的衣衫,不知掌柜可有不错的布料推荐?”   “怎会没有,娘子请到这边来一观。”掌柜伸手作请,将陆小雅领到了一处长案前,指着案上成列的布匹言道,“娘子请看这些蜀锦,全都是刚由货船从蜀地运来,质地柔滑,章彩绮丽,特别是这些大团花,小团花,绣得尤为精致,娘子若能以此制衣,穿上必定艳丽动人。”   陆小雅伸出手来抚摸着那些蜀锦,顿觉手心光滑犹如抚玉,再看那些刺绣美丽的图案,不禁生出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几乎没有多少犹豫,陆小雅微笑询问道:“不知这些蜀锦要价几何?一丈几贯钱?”   掌柜捋须一笑,伸出两个指头比划道:“一丈两贯,童叟无欺,真不二价。”   陆小雅虽觉得两贯钱一丈布确实有些昂贵,但她好歹也是江东陆氏嫡系之女,不说富可敌国,也绝对称得上是家财万贯了,即便是在逃家之中,这点小钱又岂会放在心上?   因而,她立即点头道:“好,那我就买下了,还请掌柜代为制衣。”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谈成一笔大生意,且收益不菲,掌柜自然非常高兴,笑道:“娘子放心,待会只要你说出衣裳款式,不消三天时间,某就令人将新衣给你送去。”   陆小雅满意的点了点头,支付了部分定金之后,这才离开绸缎庄而去。   行走在江阴县的街道上,陆小雅东看西看大觉新奇。   说起来她以前鲜少出门,唯一一次出远门的时候还是因被迫嫁给谢太真的,无奈前去了江宁县。   想及此事,她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陆瑾,想到陆瑾当时闯入谢府将她救了出来,免去了她嫁给谢太真那个恶人的悲惨命运,实乃让人感概不已。   今番逃家,陆小雅独自一人也不敢走得太远,只是来到了离吴县不过两百来里的江阴境内。   三个月过去了,也不知父兄是否会因此生气着急,正在令人四处找寻她。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回去见到陆瑾,能躲一天是一天吧。   况且,现在有了那位还算相谈甚欢的李娘子陪伴,倒也不会寂寞了。   想到这里,陆小雅轻轻一笑,正在兴致盈然的打量着一处售卖首饰的摊位当儿,忽地一声铜锣响彻街道,惊得所有人为之侧目。   陆小雅循声望去,便见乃是身穿红色皂衣的武侯巡街而过,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武侯手拿画卷,亢声嚷嚷道:“百姓们仔细听了,奉郭明府之令,本县现正在捉拿一个女飞贼,这女飞贼武功高强,无恶不作,若有任何人知道女飞贼下落者,速速禀告不得有误,消息准确助官府拿到贼人,赏百金。”   话音刚落,人群中“哄嗡”一声,顿时为之哗然了。   捉拿一个女飞贼便闹出这么大的声势,而且禀告消息便有百金赏赐,实在太过惊人了。   百两黄金可是足足三百贯开元通宝,对于许多百姓们来讲,都无疑于一笔巨资,一时之间所有人的兴趣都被点燃了。   大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全都一窝蜂似地涌到武侯那里端详着他手中的那幅画卷。   画卷画工高超,所画的女飞贼更是栩栩如生,恰如真人一般。   陆小雅对于这些并不太感兴趣,摇头失笑正要举步离去之时,目光不经意的为之一瞥,恰被当头棒喝,整个人登时就愣怔住了。   画卷上的女飞贼螓首蛾眉,容颜绝丽,正是她所救的那位李娘子,没有半点差错。   霎那间,陆小雅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就这么呆愣半响恍然回神,周身上下冷汗直冒,连忙脚步慌忙的出城去了。   陆小雅急匆匆的回到渔村,刚走到所居住的那间小屋前,一直非常急促的脚步却陡然停住了。   她洁白如玉的贝齿紧紧的咬着朱唇,面色复杂的思忖半响,终于犹豫尽扫,推门而入张口便唤道:“李娘子,你可在屋内?”   此时太平公主正在屋里百般无聊的弹奏着那张凤头琴,听到陆小雅的声音,嘴角不禁泛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起身应道:“在这里,陆娘子这么快就回来了么?”   未闻回答,陆小雅已是疾步匆匆的来到了屋内,转身看了看身后动静,这才“砰”的一声紧紧关上了房门,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太平公主见状大奇,皱眉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有什么急事不成?”   陆小雅喘息半响,俏脸儿依旧一片雪白,走上前来望着太平公主,颤声言道:“娘子,现在江阴县官府正在四处缉拿你,而且还拿出巨资鼓励百姓们告知你的下落,那日我从江边将你救回来的时候,村里不少人都是看见,相信他们也应该记得你的容貌,说不定待会官府就要上门寻来,你还是快些走吧。”   一听陆小雅语气急促的说了这么多一堆话,太平公主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没有丝毫的惧怕,嘴角反倒是掠过了一丝嘲讽的微笑:“怎么?江阴县在拿我?凭什么?”   “凭什么?”陆小雅愣了愣,陡然尖声道,“娘子你乃是背负了数条人命的女飞贼,难道还不知道缘由么?”   霎那间,太平公主脸上的神色要多精彩有多精彩,指着自己的鼻头惊讶失笑:“我,女飞贼?”   陆小雅猛然点头,紧接着急切催促道:“娘子,你还是快点走吧,晚了若被官府发现,那就大事休矣!”   太平公主登时明白女飞贼只是叛军寻找她的由头而已,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将她抓回扬州大都督府,以便要挟朝廷,故而她当下也不犹豫,点了点头便要出门而去。 第一千一十八章 重拾友谊之心   刚行至门边,太平公主忽地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望着正目送她的陆小雅,淡淡询问道:“陆娘子,不知官府出了多少钱财令人举报我的下落?”   陆小雅不知道为何在如此紧要关头,这位李娘子还有闲工夫关心赏金,只得如实回答道:“听说是足足百金。”   “百金啊,可是不少。”太平公主笑了笑,没有半分紧张之色,反倒好整以暇的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陆娘子你却不向官府禀告我的下落,获得这笔不菲的赏金呢?”说完,看着陆小雅的眼眸中有了几分探究之色。   一时之间,陆小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苦笑言道:“其实我一直觉得,李娘子你看似不像坏人……所以我不忍心举报你……”   太平公主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情,心内也是生出了几分感动,郑重其事的言道:“今日厚恩奴暂且记下,他日必定会百倍千倍回报。”说罢,断然转身而去。   瞧见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陆小雅忽地想到了什么似地一愣,急忙追出去高声呼喊道:“娘子你等等。”   太平公主闻声停下脚步,转身笑问:“陆娘子还有何事吩咐?”   陆小雅急匆匆的跑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袋,塞到太平公主手中言道:“这里还有一些盘缠,娘子你在路上留着用。”   太平公主纤手拿着这个重量不轻的钱袋,只觉心里面最为柔软的一处被突如其来的情感所触碰了。   这样的感觉她曾经遇到过一次,还是她正与上官婉儿交情莫逆的时候,也曾被上官婉儿对她的关心之情深深感动过。   只可惜后来遭到上官婉儿的无耻背叛,太平公主便不再相信什么友谊,也对所谓的姐妹之情嗤之以鼻。   然而没想到在这个荒郊野外的偏僻渔村,面对着这个毫无心机,却又温柔可人的陆姓女子,却让她有了一种想要重拾友情的冲动想法。   至少,人世间还是有着真挚感情存在,这位陆娘子不计回报的相助她太平公主,而且还根本不知道她真实身份,实在是太难得了,这份情意也是沉甸甸让她说不出的感动。   渐渐,太平公主眼眸中有了点点泪光,但她倔强的吸了吸鼻头,眸子中的泪光却又消失不见,反倒是一脸轻松的笑道:“娘子美意奴却之不恭,大恩不言谢,还是那句话,他日必有厚报。”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想到了什么,收敛笑容正色言道:“我一定会让那位辜负你的薄情郎回心转意,并向你赔礼道歉用驷马婚车将你娶进家门。”   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此事,陆小雅不禁微微苦笑了一下,也没有推辞,点头同意。   然而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地远远响起,竟是朝着渔村而来。   两女闻声色变,连忙抬目望去,可见渔村通往外面的山路上,正有一队武侯纵马而来,不用问也一定是渔村之人向着官府举报了“女飞贼”的下落,官府立即依照线索找来了。   陆小雅见状大急,心知从村口出去已是逃不掉了,连忙拉着太平公主的手急切言道:“李娘子,我带你去后山,从后山逃走。”   太平公主不疑有他,立即点头应是,跟着陆小雅一道朝着后山跑去。   渔村后山乃是一座舒缓易行的荒山,道路并不崎岖险阻,只是因常年无人经过的原因,生满了密密麻麻的杂草灌木,若非仔细寻找,几乎不见出路。   陆小雅拉着太平公主冲上荒山,沿着山路急速奔跑着,不顾大口喘气依旧是莲步如飞。   但前路实在太过难行了,特别是那些齐腰高的衰草,更是遮挡住了看路的视线,跑得没多远,太平公主便不甚崴到了莲足,痛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几乎站立不稳。   陆小雅见状大急,正在茫然无措当儿,却见那群武侯已是如狼似虎的冲上了荒山,为首一人手拿横刀威风凛凛,指着她俩厉声喝斥道:“她们在那里,快追。”言罢,已是领着武侯赶来。   陆小雅大是焦急,却听到太平公主轻轻一叹,言道:“算了,已是跑不掉,我愿赌服输便是,大不了又被抓入扬州府。”   陆小雅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李娘子你背负人命,犯下的可是杀头的重罪,若被这些官兵抓回去,必定难逃一死,快,我们还是继续跑吧。”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却是摇了摇头,强忍脚踝传来的阵阵疼痛,轻声吩咐道:“陆娘子,请你扶我起来。”   陆小雅不知道她这是想要作甚,只得依言将太平公主扶起,却见面对已经愈来愈近的官兵,太平公主娇靥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害怕,反倒是一脸的淡然。   武侯弛近,立即列成一个圆形将两女围在了阵中,各各手持长刀目光森然,显然不怀好意。   陆小雅何曾面对过这样如狼似虎的武侯,心内立即生出了几分怯意。   似乎感觉道了她的害怕,太平公主淡淡一笑,纤手紧紧的抓住了陆小雅的小手,温言安慰道:“不用怕,他们不敢拿我们如何的。”   说完之后,太平公主神情转冷,目光乜了四周武侯,冷哼一声言道:“无名小卒也敢对本宫无礼,让你们领头之人出来见我!”   一言方罢,一个胖乎乎的人影忽然出现在山道尽头,老远便告诉喊道:“哎,等等,所有人不得无礼……”   见此情形,陆小雅大是疑惑,不知道官兵为何对“女飞贼”也是这般客气。   这时候,刚才出声呼喊的那个胖乎乎人影已是疾步跑了过来,一身皱巴巴的绿色官袍表明了其乃是八品县令的身份。   他站定稍事喘息,惊疑不定的望着位居武侯包围,却夷然无惧的美貌女子,确定女子与扬州大都督府所传来的画像之人一般无二的时候,这才忙不迭的一个深深大拜,一脸激动的颤声言道:“微臣江阴县县令郭怀春,见过太平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清朗的话音犹如沉雷一般响彻在陆小雅的耳畔,登时让她如遭雷噬,呆如木鸡。 第一千一十九章 自愿同甘共苦   太平公主脸上丝毫没有笑意,淡淡言道:“起来吧,是徐敬业让你缉拿本宫的?”   郭怀春连连拭汗,尴尬言道:“臣等岂敢冒犯公主殿下?盖因江南道现在并不平静,英国公关心公主殿下安危,故而请殿下前往扬州,以便英国公能够护卫殿下周全。”   “哼!真是虚伪说辞!”太平公主冷哼一声,心知此番只怕是极难逃脱了。   暗自一叹,太平公主望向站在她身旁的陆小雅,瞧见后者依旧是一脸呆滞的模样时,不禁报以歉意的微笑:“陆娘子,本宫名为李令月,乃是当朝太平公主,隐瞒身份迫于无奈,还请娘子你能够谅解。”   陆小雅依旧震撼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当中没有醒来,不敢相信的颤声质问道:“你……你真是太平公主……天官侍郎陆瑾之妻太平公主?”   “对,”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及陆瑾的名字,太平公主暗感奇怪,情况紧急之下也没有多想,淡淡笑道,“这次你救了本宫性命,乃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一定不会忘记这份恩情,他日若有活路,你我再见。”   陆小雅恍然回过神来,望着太平公主的目光中充满了说不出的复杂之情。   她做梦也没有料到,自己在江面随意救起的落水女子,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殿下,也是她魂牵梦萦心上人陆瑾的妻子。   老天啊老天,你当真是何其作弄人也!竟开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   太平公主以为陆小雅依旧震惊在她的身份中无法自拔,不禁苦笑了一下,指着陆小雅望向郭怀春等人言道:“这位陆娘子乃是本宫的救命恩人,你们不许为难于她,否则本宫即便是死,也不会跟随你们返回扬州。”   郭怀春心知这位公主殿下个性刚烈,乃是说的出做得到之人,连忙点头回答道:“这是自然,下官一定不会为难陆娘子,殿下宽心便可。”   太平公主轻哼一声算是回答,望着陆小雅言道:“陆娘子,本宫要走了,你多多保重。”言罢轻叹一声,便要跟随郭怀春等人而去。   望着太平公主离去的背影,陆小雅几经犹豫,终是再也忍不住了,连忙开口道:“殿下,请你等等。”   太平公主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不知陆娘子还有何事?”   陆小雅脚步急促的走了过来,行至太平公主身前站定,忽地一字一句的言道:“殿下,我想跟着你前去扬州。”   太平公主闻言错愕,旋即一脸低落的轻叹道:“若是没有这场叛乱,本宫自然不会拒绝娘子你的请求,但眼下本宫深陷叛军之手自顾不暇,陆娘子你若是前去,岂不是跟着本宫受苦?你还是走吧。”   陆小雅不知道该怎么向太平公主解释,但她绝对不会坐视太平公主落在叛军手中,盖因太平公主可是陆瑾的妻子,于情于理陆小雅都不能见死不救!   即便要去扬州,她也要一并陪同。   当然,这个原因却不能对太平公主言及,因为她现在根本不想太平公主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陆小雅轻轻叹息道:“公主殿下孤身上路,奴岂能安心?况且奴乃是柔弱女子,使不了坏,作不了乱,匡复军乃是秉持仁义的正义之士,难道还会加害奴不成?”   没想到她居然执意跟随自己前去扬州,太平公主顿觉说不出的奇怪。   想了想,她终是点头道:“好吧,你跟着我本宫前去便可,本宫即便保不住自己,放你离开相信徐敬业还是会同意的。”   陆小雅点了点头,却见太平公主正对着她露出友善的微笑,心内又觉苦闷又觉茫然,不禁暗暗一声叹息。   一个时辰之后,太平公主与陆小雅一道,已是被江阴县令郭怀春名为保护,实为押送带入了江阴县之内。   虽然现在太平公主几乎成为了匡复军的阶下囚,但郭怀春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即吩咐内府管事安排了一间环境优雅的小院供太平公主居住。   而他自己则前去正堂,草拟报告送去扬州,将情况禀告给徐敬业知晓。   在这期间,太平公主有了陆小雅的陪伴,倒也不觉得孤单。   况且她也明白光凭她独自一人之力,是不可能从县衙内逃走,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   太平公主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陆小雅对她改变了许多,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无话不谈,交流心事的感觉,而且整个人也变得非常拘谨了。   太平公主还以为陆小雅是摄于她尊贵的身份,才有所不适应,故而也没有往心里面去,依旧对待陆小雅如初,直将她当作了继上官婉儿之后的好友一般。   过得没几日,英国公徐敬业的命令终于从扬州传来:下令江阴县县令郭怀春即刻率领军士护卫太平公主前来扬州。   命令传来,郭怀春自然大是欢喜,也明白此番前去徐敬业必定会对他抓到太平公主一事进行褒奖,连忙屁颠屁颠的去安排护卫马车。   翌日,一个五百人骑队护持着一辆四面垂着黑色车帘的高车出了江阴县,拐道西北,朝着原野缓缓行去。   扬州地界,大战在即。   昨日朝廷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三个月之内平定徐敬业叛乱,以防其南下与火凤教叛党合兵一处,致使叛乱局势再次扩大。   对此,扬州道行军大总管,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书令所辖各部,要在两个月之内不惜一切代价攻下扬州。   陆瑾虽则并不受李孝逸的节制管辖,但平叛毕竟是一盘棋的事情,缺少谁都是不可,在与黑齿常之简单的商量之后,两军齐头并进进入了河州地界。   河州处于扬州西面,乃是叛军严防死守的战略重地,先不论陆上的防御工事,光是大江上面残存的扬州水师便已经尤为棘手了。   更别提大江通过河州梁山镇一带时,由于山势挤压大江,水流陡然变急变深,扬州水师不仅在这里驻守重兵,两边山头更是布满了投石、弓弩等防御工事,实乃极难逾越。   !!:!! 第一千二十章 河州之战(上)   荆州水师旗舰之上,陆瑾眉头紧锁,一脸凝重,盯着地图的双目半响没有移开,现在正在思索着战略。   这时,只闻吏员入内禀告:陆帅,扬州道行军副总管、安西军统帅黑齿常之在外求见。   陆瑾心知黑齿常之亲自前来有所要事,连忙抬起头来吩咐道:“请黑齿副帅入内便可。”   话音落点半响,黑齿常之大步赳赳而入,抱拳一礼也没有过多客套,沉声开口道:“陆帅,平叛大军有些内部情况须得向你通报。”   陆瑾闻言大讶。   三十万平叛大军乃是由李孝逸统帅,即便有些内部情况,也不应该前来知会他这个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毕竟友军内部的事情他也不太好插手。   不过黑齿常之并非不懂规矩之人,这么说必定也有他的思量,故而陆瑾淡淡一笑,言道:“黑齿副帅但说无妨。”   黑齿常之点头间已是坐下,沉吟半响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片刻方才言道:“刚才本帅接到讨伐军监军魏元忠密信,言及……似乎李孝逸有些不妥之处。”   陆瑾心头一紧,头皮阵阵发麻,问道:“有何不妥?难道李孝逸有反意不成?”说出这个可能,陆瑾只觉自己的后背冒出了一阵冷汗。   李孝逸可是三十万征讨大军的统帅,如果他有反意,那么朝廷这次平叛大事休矣了!   “反意倒不至于。”黑齿常之轻轻叹息了一声,言道:“只是李孝逸已经与叛军对持了足足二十来日,居然不发一兵,不打一仗,全都在防线后与叛军对持,早就引来了太后的不满,若非临阵换将乃是大忌,说不定太后已经令人替代他了,魏元忠身为监军,暗地里一直非常的犹豫,故而将这个情况通报给本帅知晓,本帅觉得陆帅你也很有必要了解这个情况,以便行事。 第一千二十一章 河州之战(下)   五千安西骑兵全都身穿棕色皮甲,头戴红皮帽胄,紧身长裤被一双高腰皮靴紧紧裹住,人人一口利于砍杀的骑兵陌刀,背负强弓长箭,几与突厥骑兵一般无二。   这是历经铁与火锤炼的虎狼之师,没有一句多余的口号,也没有一声临战前的嘶吼,只闻一阵尖锐高亢的牛角号凄厉嘶鸣,五千骑兵列成了一个便于冲杀的锋矢大阵,朝着叛军攻杀而来。   在骏马激烈的奔驰下,三里之路转眼便到,恰如红色浪潮陡然决堤冲入黄色平原,安西骑兵已是深深的楔入了叛军大阵当中,交界之处顿时响起了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安西骑兵所用的陌刀不同于步卒之刀,乃是经过了特别的制作,这种刀骑兵宽背薄刃,线条流畅,略带弧形,刀身比较沉重,有利于增大砍劈的力度,一个高速奔跑冲锋而至的骑兵挥舞陌刀,能够很轻易将阻挡在前面的敌人劈成两截。   果然,只要是安西骑兵冲杀过的地方,均是一片血肉模糊,断肢残臂,鲜血汇成小溪淙淙流淌不止,使得战场如同修罗地狱。   未过半个时辰,叛军防守阵形全线崩溃,全都四散溃逃了。   负责指挥陆地大战的李多祚并没有追杀逃走的叛军士卒,在他看来,这些人在两三个月前全都是百姓,没经过多少军事训练,光是这一场惨烈大战,相信已经让他们失去了抵抗之心,断然不敢继续从贼作恶了。   李多祚目前想要攻打的目标,乃是当涂城。   当涂县城位于大江岸边,大概是长期远离战事的威胁,城墙低矮残旧,修葺也不及时,显得一片破旧。   加之刚才被荆州水师的投石一通乱砸,不少地方都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只用了两三个冲锋,李多祚率军顺利攻克了当涂县城,红色的大唐战旗血一般升起,再次飘荡在了当涂县的城楼上。   江面之上,荆州水师与扬州水师的水战已是到了尾声。   在陆瑾亲自的指挥下,荆州水师锐不可当,士气高昂,面对势力犹在其上的扬州水师更是没有半分惧意。   两军你来我往鏖战两个时辰,荆州水师依靠着陆瑾事先列成的船阵攻守兼备,进攻防守都显得极有章法。   反观扬州水师,却乱哄哄一团大是杂乱无章,楼船与各式小船混杂在一起施展不开,而小船则因有楼船阻碍也失去了灵便快捷。   陆瑾眼见敌军乱哄哄拥挤成了一团,当机立断决定施以火攻。   其时大江水流及风向正利于唐军,二十来艘堆满了火种的快船点燃释放,犹如条条火龙般直攻扬州舰船。   扬州水师拥挤在一起施展不开,恰遇火船登时一片慌乱,身在外围的船只立即就被火船冲撞引燃,熊熊燃烧了起来,其余船只见状不对,再无战意,全部狼狈后退。   此战荆州水师再次重创了扬州水师,并击溃了驻守在当涂县的三万叛军,取得了不得的大胜。   而黑齿常之所领的两万五千安西骑兵则歼敌四万顺利攻克梁山镇,销毁了山头防备大江船只的各式攻击工事。   薛仲璋带领残兵败卒退守润州江宁,而在江宁县之后,便是一马平川了。   大战捷报送至平叛军中军大帐,扬州道行军大总管、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闻讯大喜,倍感振奋。   这时候,平叛军监军魏元忠乘机进言道:“元帅,末将有一言如鲠在喉,当此之时不得不说了。”   李孝逸心情大好,大笑挥手道:“魏监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魏元忠应得一声,这才绷着历来古板严肃的脸膛亢声言道:“朝廷因元帅乃是帝室宗亲,而且效忠于圣人太后,所以才派元帅统领大军征伐乱党,三十万之数可谓少见,太后当真算得上是将举国兴衰交付于元帅之手。故而天下安危,在此一战,朝廷上备加关注,亦是等着乱党伏诛。但是元帅你南下平叛以来,却固守防线裹足不前,朝廷上下都非常失望,相信太后同样如此,现在陆瑾和黑齿常之连胜数场多取战功,如果朝廷任命他俩其中一人代替元帅你统军,只怕元帅你极难逃脱固守不战之罪,所以咱们最好现在从速出兵,以立大功,否则祸患将至了。”   早在察院担任监察御史的时候,魏元忠便因严肃认真,不苟言笑,有着“索钱无常”之诨号。   今日,他黑着脸说出的这番话可谓是陈述利害隐含威胁,让李孝逸额头不禁冒出了涔涔细汗,显然非常紧张。   片刻之后,李孝逸立即找来麾下武将商议军情。   商议半响,李孝逸断然拍案定策:决定明日攻打都梁山。   翌日一早,征讨军总管马敬臣便率领五万军卒,直扑叛军所驻守的都梁山。   都梁山位于盱眙周边,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由匡复军大将韦超率军五万把守。   韦超通晓兵法,经过数月的经营,已经将都梁山打造得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马敬臣领军来攻,竟然大败了一场。   李孝逸大是纠结犹豫,原本升起了几分战意也是熄灭不少,在进攻与防守之间举棋不定。   在这个关键时候,有人提议道:“元帅,如今韦超凭借都梁山持险守备,面对狭窄山道,坚固营垒,我军步卒无所施展其勇,骑兵无所施展其锐,且叛军穷寇死战,对我军来讲,攻打都梁山也是徒增伤亡而已,不如分兵困之,元帅则亲领大军直扑扬州,攻取徐敬业的老巢。”   李孝逸本是没多少主见之人,正觉此计可行的时候,魏元忠却提出了异议:“诸位,目前叛军主力大军集结在阿溪,若我们避坚就虚,绕过都梁山去攻打扬州,实乃兵家大忌,若我军在扬州城下受挫,必定会陷入叛军的包围当中,故此必须稳扎稳打攻下都梁山,其后在攻打淮阴县城,这样方为长策。”   李孝逸思忖半响,几经犹豫,决定采用魏元忠的方法,不求大胜,之求不败。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二十二章 官军大胜  第二天,唐军继续攻打都梁山。   这场战斗完全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前后共有两万官军战死在都梁山的险峻要道之中,累累尸骨阻断了山道旁的小溪溪流。   终于,经过三天大战,官军顺利攻克都梁山,并斩杀叛军大将尉迟昭,韦超只觉大势已去,率领残兵夜遁而逃。   其后,李孝逸率领主力大军直逼淮阴,淮阴守将正是徐敬业的弟弟徐敬猷。   徐敬猷乃是一个声名遐迩的赌徒,完全可以用酒囊饭袋来形容他的无双才能,面对铺天盖地的官军猛攻而来,这位仁兄也不待徐敬业来援,就吓得弃城而走,将淮阴县拱手送给了官军。   连下两城,官军士气大振,与李孝逸所领的主力大军相持于阿溪两岸。   是夜,官军悄悄采取夜袭,偷袭李孝逸大军。   总管苏孝祥率军两万乘小船悄悄渡河,从北面直功叛军营垒。   不意叛军早就有所准备,待到苏孝祥领兵攻来,登时伏兵齐发将两万官军围在了阵中痛歼。   李孝逸明明就在对岸,也知道苏孝祥之军身陷绝境,但他担心叛军还有埋伏,竟是裹足不前不敢相救。   是役,苏孝祥这两万人全军覆没。   伪扬州大都督府左长史唐之奇为了激励士气,随意找来了一个被俘的官军将官,指着他当着三军将士的面高声言道:“此人就是李孝逸,昨夜已经被我军抓获,现在将他拖出去在斩首,已壮我军军威。”   这位官军将官名为成三郎,乃岐州折冲府果毅都尉,闻言登时勃然大怒挣扎狂呼:“吾乃岐州折冲府果毅都尉成三郎,并非李孝逸大元帅,今日我军便会渡河征战,尔等败亡就在眼前。 第一千二十三章 妙计救公主(上)   那日渔船出逃失败沉没,在大水涌入的那一刹那,众人全都落入水中不幸失散。   但万幸的是,金靖钧恰好与伊萝在一起,而陆长青则是与赛翁仲同路。   凭借陆长青一路留下的记号,金靖钧带着伊萝立即就找到了他们,四人全都毫发无损,但唯独少了太平公主。   鉴此,金靖钧立即联系云蛟帮,并在落水的江阴县一带寻找太平公主的下落。   只可惜这一带的区域实在是太大了,还未等金靖钧等人找到太平公主,便听到一则隐秘的消息从江阴县衙内传出:江阴县县令郭怀春已是找到太平公主,并准备将太平公主送回扬州。   金靖钧闻讯大惊,立即在叛军护卫着囚禁太平公主的马车离开江阴之后,悄悄尾随而上。   但是这一路均是康庄大道,叛军人数众多,守卫颇严,他们几人根本就没有机会救太平公主出来。   眼见叛军马队今日已是抵达了曲阿,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达江宁渡江,金靖钧心知不能再等了,故而就决定在曲阿到江宁的路途上动手,将太平公主解救而出。   陆长青皱眉沉思,断然一掌拍在桌案上,言道:“既然如此叛军多半选择第二条路,那我们就在勾骊山设伏,解救公主殿下如何?”   金靖钧点头道:“我没意见,不知你们意下如何?”言罢,转头望向了伊萝与赛翁仲。   伊萝郑重其事的言道:“无妨,就依照两位郎君计划行事便可,但奴唯有一虑。”   “娘子但言无妨。”金靖钧作出了一幅洗耳恭听的神情。   伊萝甚为担忧的言道:“听闻叛军押送公主殿下的人马足足有五百余人,我们区区四人赤手空拳,如何是叛军的对手。”   “这就要用计了。”金靖钧颇为神秘的一笑,言道,“况且我们也并非是区区四人赤手空拳,云蛟帮在曲阿有着一处分舵,我会调些人马前来相助我们。”   “如此甚好。”陆长青兴奋击掌,“那就按照靖钧的计划行事吧。”   霜雾朦胧,寒冷入骨,郭怀春率领五百骑兵出了曲阿城门,径直向北朝着江宁县而去。   在骑兵们沉沉包围的最里端,有一辆由驷马驾拉的华丽高车,车厢四周均是蒙着黑着的帘子,唔得严严实实,看上去颇为神秘。   太平公主已和陆小雅在这片狭窄黑暗的空间中呆了足足四五天的时间。   想及今番落入敌手,又将会被押入扬州大都督府看押,太平公主心内就说不出的沮丧,更有一丝绝望的感觉。   但好在这些天来她并非孤单一个人,不知为何,曾救过她性命的陆娘子也是义无反顾的跟来。   如此举动,实乃让太平公主在孤单绝望中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她不知道陆娘子跟着她究竟有什么目的,但她一直觉得这位陆娘子心思单纯,对人真诚,乃是一个十分值得结交的人物。   不管陆娘子究竟是有何目的与用意,这个情她太平公主自然不会忘记。   太平公主也在心底暗暗立誓,待到逃出生天,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救命恩人。   比起太平公主的诸多心思,陆小雅想得却少了许多。   她之所以选择失去自由跟随太平公主,完全是因为陆瑾的缘故。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对陆瑾的妻子蒙难而见死不救,即便搭上性命,她也无怨无悔。   这时候,马队渐渐驶离了平原,步入了舒缓连绵的丘陵地带,而在天际尽头,一片险峻高山嵯峨起伏,恰如一条苍龙横亘在天地尽头。   而那里,就是马队必须要经过的勾骊山。   现在整个润州均已经属于叛军,加之带领了这么多的人马,郭怀春倒也不惧有可能出现的宵小蟊贼。   而且他擒获太平公主一事尚在保密当中,谁也不会知道马车内坐得竟是太平公主。   两个时辰之后,马队行至勾骊山山脚,道路陡然收窄变得狭长无比,恰如一线曲折蜿蜒在山谷当中。   郭怀春没有任何迟疑,挥手着令属下入山,五百骑队立即就被拉成了一条长线,在山谷中艰难行进,而在骑队的正中间,就是太平公主所出乘的那辆马车。   正待马队走至勾骊山最是艰难坎坷的路段时,前方突然升腾起了一股浓烟,顺着呼啸而过的谷风,对着马队当头罩来,顿将所有人全都包围起来。   这股浓烟来得也忒撒奇怪,呛人鼻息,迷人双目,使得所有骑士连连咳嗽,视线朦胧中更是一片模模糊糊,几乎不能看清楚前面的道路。   高坐在马背上的郭怀春连连用衣袖挥动着眼前浓烟,愤怒高声问道:“这是怎么会事?速速前去查探。”   身边一位颇通农事的军吏闻言解释道:“明府,大概是前面有农人燃烧秸秆,故而浓烟滚滚弥漫山间。”   郭怀春这才想起那些农人百姓在收获庄家之后,习惯将农作物秸秆燃烧成灰,撒入田中做成肥料,倒也不在奇怪,只是愤愤然的言道:“穷乡僻壤竟是出些刁民!前去驱赶了事。”   麾下骑士抱拳一礼,正欲领命而去,然恰在此时,山头忽地响起了一片轰鸣轰鸣的重物滚动声,紧接着骑队前方一片惊呼惨叫。   郭怀春大是奇怪,但苦于烟雾弥漫前路朦胧,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他惊疑不定当儿,前阵陡然传来了尖锐刺耳的牛角号声,那是遭遇敌袭的示警讯号。   陡然之间,郭怀春心头一凉,头皮也是阵阵发麻,一股冰凉感觉弥漫身心。   他昔日本是扬州大都督府小吏,被徐敬业提拔为县令也没多久,根本就不懂军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立即生出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是他麾下一名军吏见事极快,在听到示警号角声之后,立即呛啷一声抽出长剑,高声呼喝一句“跟我冲”,已是带着护卫骑士向着前方杀去。 第一千二十四章 妙计救公主(下)   郭怀春这才恍然醒悟,连忙对着周边护卫骑士紧张吩咐道:“快快快,将公主马车围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话音刚落,只闻头上峭壁猛然传来了一阵山鹰啼叫,郭怀春等人惊讶抬头,却见时一张捕鱼所用的密织大网向着他们当头罩下,犹如渔夫捕鱼般,将围在马车左右的骑士们全都罩在其中。   惊恐之下郭怀春高声下令,连连呼喝,正在无比荒凉当儿,忽然无数条结实的树藤从光滑如镜的峭壁上垂下,许许多多身穿黑衣,口衔长刀的壮汉已是顺藤而下,立即就朝着叛军骑士们杀来。   陡然遇袭,加之全都被罩在了行动不便的渔网当中,护卫着太平工作马车的骑士全都是一片混乱。   这些突然袭来的黑衣人一看就是武功精湛之辈,此际手提长刀凶狠上前,立即围着叛军骑士们一通拼杀,不消片刻,叛军骑士已是倒下了一半。   郭怀春见状不对,尖叫一声想要弃马跪地投降,可是这些黑衣人心狠手辣,根本没有半分仁慈和怜惜,看也不看求饶的郭怀春一眼,其中一个黑衣人对着他凌厉一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郭怀春已是惨叫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时候,一个蒙面黑衣人走到了马车前,对着里面沉声言道:“公主殿下,金靖钧特来救驾,不知你可在其中?”   面对这场不知是何人发动的突然奇袭,太平公主原本心头还有些忐忑,此际闻声,顿时大喜,口气也不禁愉悦了起来:“是金郎君么?本宫无事,有劳诸位前来相救。”   金靖钧放下心来,不过刚才他们也只是杀了叛军骑士一个措手不及而已,此时叛军回过神来,立即朝着遇袭的中部冲杀,好在山道狭窄行路不便,加之金靖钧所领的云蛟帮帮众拼死阻拦,才勉强阻挡住了前来增援的叛军。   金靖钧心知拖延不得,立即语带焦急的言道:“公主殿下,叛军一会儿就会杀过来,还请公主殿下速速下车跟随我们登山。”   坐在车内的太平公主略一沉吟,已是点头叫好,对着神情有些紧张恍惚的陆小雅言道:“陆娘子,现在救我们的人来了,事不宜迟咱们速速离开。”言罢,已是拉住了陆小雅的小手,就要走出车厢。   “公主殿下……”陆小雅低低唤了她一声,神情犹豫,几度欲言又止。   太平公主不以为然,轻笑言道:“现在情况危机,有什么话咱们出去再说。”说完之后,已是拉着陆小雅走出了车厢。   马车外面厮杀正烈,血流不断,太平当先就看见已是摘了面罩的金靖钧正手持长刀守护在外。   眼见太平公主出来,金靖钧立即就言道:“殿下,我们的人快要抵挡不住了,崖边有垂下的绳索,你随意抓住其中一条,便会有人将你拉上山崖。”   太平公主点点头,对着陆小雅言道:“陆娘子,你快随我前去。”   金靖钧这才发现太平公主身后尚有一人,好奇望去,却见是一个垂着螓首,身姿婀娜的女子。   尽管看不清她的颜面,但金靖钧还是一眼都认了出来,不能置信的惊讶道:“小雅?你如何在这里?”   一句话落点,太平公主娇躯微微一震,显然没有意料到金靖钧居然认识她的救命恩人。   心念电闪间,那句“小雅”的称呼却犹如沉雷般响彻在了太平公主耳畔,也使得她瞬间明白了过来,俏脸神色登时就大变了。   陆小雅心知不能隐瞒,期期艾艾的言道:“金郎君,没想到居然在此地遇见你……我……”话到此处,却是再也说不出下去了。   金靖钧又是惊讶又是欣喜,连忙转过身来对着正与叛军厮杀的那群黑衣人高声呼唤道:“长青,我找到小雅了,她在这里。”   话音刚落,正在与叛军厮杀正烈的一名黑衣人连忙跑了过来,栽下面罩呼哧呼哧的喘息半响,望着陆小雅的眼眸中闪动着无比惊喜之色,颤声言道:“小妹,这几个月你跑到何处去了?怎么竟与公主殿下在一起?”   陆小雅无言以对,更有一种被揭穿身份的惶恐不安,她飞快的瞄了太平公主一眼,这才苦笑言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等到了安全之地再向公主殿下以及兄长禀告。”   这时候太平公主已是回过神来,她深深的看了陆小雅一眼,口气依旧镇定如斯,颔首道:“陆娘子说的不错,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再说,现在先从这里离开。”   言罢,太平公主当先跳下马车,又转过身去纡尊降贵的将陆小雅扶了下来,这才走到了山崖边抓紧了垂下来的树藤。   “你们可得抓紧了。”   金靖钧面色凝重的提醒了一声,随即将手指放到嘴边鼓起腮帮子发出了一个尖锐的口哨。   守在山崖上的人们立即醒悟,连忙拽动树藤,将已是抓紧树藤的太平公主、陆小雅二人凌空提起,朝着崖上一点一点的拽去。   太平公主只觉身子凌空,晃动不止,一瞧脚下高高的距离,更是止不住双腿一阵发软。   再看旁边的陆小雅,却是已经吓得俏脸儿惨白,双手死死的抓住树藤,竟不敢睁开眼来。   太平公主见她如此害怕,有心吸引她的注意,轻叹一声问道:“你当真是陆小雅?七郎的表妹?与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   闻声,陆小雅睁开了眼眸,瞧见太平公主目光怔怔的望着自己,静待答案,心内不禁生出了一丝苦涩的感觉,轻轻颔首。   太平公主一声轻叹,问道:“那你是否在救我的时候,便知道我是太平公主?”   陆小雅苦涩笑了笑,言道:“当时奴并没有意识到所救之人便是太平公主,奴也是待那可恶县令抓捕殿下你的时候,才知道殿下的真实身份的。”   太平公主想想也是,轻轻颔首问出了心内最后一个想不通的疑问:“既然你已经知晓我是太平公主,那为何还不惜以身犯险,跟着我一通前去扬州?”   陆小雅默然片刻,忽地长长吐了一口气,叹息言道:“你乃七郎之妻,即便你与小雅从前素不相识,为了七郎,我也不会坐视殿下你独自一人前去扬州,与殿下你同路,至少路上也有个照应。”   太平公主这才明白了过来,怔怔然半响,忽地展颜一笑犹如昙花陡然绽放,轻轻言道:“傻瓜!”便缄口不言不再说话了。   太平公主与陆小雅一道上得山崖,当先就看见伊萝和赛翁仲正站在崖上等候。 第一千二十五章 块垒尽消   待看到太平公主平安无事归来的那一刻,伊萝已是止不住热泪盈眶了,哽咽一句“公主。”已是快步迎上前来作礼。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亲自将伊萝扶了起来,柔声劝慰道:“好了都别哭了,本宫这不是毫发无损么!”   伊萝擦着眼泪点了点头,心有余悸的言道:“那日沉船,我们几经生死这才逃到岸上,却不幸与公主殿下你失散,待好不容易探听到殿下你的消息,你已经深陷在叛军当中了,对了殿下,这些天不知你到何处去了?”   太平公主轻叹言道:“沉船时本宫不幸落水,也不知在大江中漂泊了多久,多亏陆娘子发现了我并将我救上岸,还在本宫昏迷不醒期间悉心照料,否者本宫就不能活着来见你们了。”   伊萝望向正站在太平公主身后的陆小雅,正容致谢道:“多谢娘子仗义相助,才让殿下平安无事。”   陆小雅仍有一种被太平公主知道真实身份后的窘迫,红着脸连连摇手道:“这是公主殿下福大命大而已,小雅并没有多大的功劳,姐姐快不要这么说了。”   太平公主闻言一笑,目光中流淌着几分令人说不出的温暖之色,言道:“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将小雅顺利找了回来,相信七郎知道了,一定会非常的高兴。”   听太平公主突然提及陆籍,陆小雅倒是有些忐忑,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此时,山谷中的大战已经结束,金靖钧所带领的黑衣人已是凭借着事先垂到山崖下的绳索,开始向着崖上攀爬。   叛军一时半刻却无法绕路冲上山崖,只得在山谷中望着逃离现场的黑衣人,急得团团乱转却是毫无办法。   上得山崖,金靖钧也不多话,立即带领着所有人沿着勾骊山东侧山峦撤退,随后下山又骑上早就准备在此的空鞍骏马,一行人立即纵马飞驰,向着东面疾行百余里,方才在一处隐秘山谷中停歇下来。   刚刚翻下马背,陆长青已是激动难耐的跑到陆小雅身边,仔细的端详了陆小雅一圈,颤声一句“小妹”,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中。   “阿兄。”陆小雅呼唤一声,也是止不住泪如雨下,逃家几近三月有余,此际见到亲人兄长,她自然难以忍受心内的激荡之情。   待他兄妹二人稍事平稳心境,金靖钧这才哈哈大笑道:“噢呀,这次我们不仅顺利将公主殿下救了出来,而且还神乎其技的找到陆娘子,实乃可喜可贺,尤为圆满了。”   “不错,”太平公主同意点头道,“既然现在本宫已经顺利逃离匡复军的控制,那么七郎就更能心无旁骛的对付匡复军,金郎君,可知现在七郎所领的荆州大军情况如何?”   对于陆瑾目前的情况,金靖钧可以说是了然于胸,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七郎前段时间在荆州洞庭湖水域大胜薛仲璋所领的扬州水师,前不久又与黑齿常之合兵一处,在和州击败匡复叛军,目前荆州水师已经进入了扬州长江水域,似乎准备攻打江宁县。”   “哦?七郎已经快到江宁了?”太平公主惊讶一句,心内登时充满了喜悦之情。   陆长青笑道:“对,此地离江宁县也只有四五十来里,公主殿下可是想要到军中去探视七郎?若想如此,吾等这就护送殿下你前去。”   太平公主想了想,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这个动人想法的引诱,笑叹道:“现在七郎统领一军征战在外扬我国威,本宫岂能恣意进入军中,前去干扰七郎与叛军大战?算了,我们还是返回吴县吧。”   听太平公主这么说了,金靖钧与陆长青自然也不会反对,但他二人明白陆瑾十分挂念太平公主的安危,连忙令人前去传达太平公主平安无事的消息。   待身在江宁县十里江面上陆瑾与闻金靖钧送来的消息,已是两日之后了。   看罢这封言语简短的书信,陆瑾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浊气,提心吊胆许久的心情,为一瞬间为之平复,竟觉块垒尽消,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旁边的陈子昂见他眉头舒展,心情大好,立即忍不住笑问道:“瞧陆帅模样,莫非太平公主殿下已是顺利逃出扬州了?”   陆瑾点了点头,口气中罕见的带上了几分炫耀的意味:“我那两位兄弟一人足智多谋,善于计策,另一人则骁勇善斗,正直刚毅,两者相铺相成,相得益彰,起来我还担心他们不能胜任救太平之事,没想到他们却完成得很好,实乃让人大是佩服。”说罢,欣慰一笑,大感快意。   只可惜金靖钧写信时非常匆忙,却没有对陆瑾言及太平公主与陆小雅之间所发生的的一些事情,故而陆瑾尚不知救太平公主脱困,还有陆小雅的一份功劳。   陈子昂颔首笑道:“陆帅说的莫不是金靖钧与陆长青两位郎君?待到顺利平定了叛乱,下官也想跟随陆帅前去吴县,见一见这两位风尘英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陆瑾自然不会拒绝,已是同意了下来。   这时候,吏员匆匆来报:扬州道行军副总管黑齿常之前来拜访。   陆瑾心知黑齿常之到来必定是有所要事,故而立即吩咐吏员将黑齿常之请了进来。   “陆帅今日,似乎是春风满面啊。”刚一进入幕府,黑齿常之已是看出了端倪。   陈子昂笑着插话道:“今日陆帅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是春风满面。”   黑齿常之惊讶的“哦”了一声,连忙追问缘由,陈子昂立即将太平公主已是顺利脱困的事情对着他说了,及至听完,黑齿常之也是打心眼里替陆瑾感到高兴,连连大笑不已。   简单的含蓄之后,陆瑾和黑齿常之自然是开口言及正事。   “陆帅,经过阿溪一战,叛军伤亡惨重溃不成军,目前徐敬业只能率领残军龟缩在扬州城内抵挡我军攻城,李元帅遣本帅前来与陆帅你商量一下,看是否能请陆帅你领军北上攻打江都,彻底将徐敬业叛军困死在扬州境内,不知你意下如何?”   黑齿常之刚一说完,陆瑾的眉宇就忍不住皱成了一个“川”字,思忖半响方才言道:“黑齿副帅,起先你我本是已经商量妥当,你我两军合兵进攻润州,为何现在却又朝令夕改,突然改变战略了?”   似乎担忧陆瑾会因此而生气,黑齿常之连忙解释道:“陆帅你有所不知,只要能够在扬州境内将徐敬业所率军的叛军击溃,那我们就能够兵不血刃的让整个润州不战而降,若现在前去攻打润州,只怕会极润州叛军的反抗之心,实乃不可取也。” 第一千二十五章 《谏屠城令》   陆瑾冷哼一声,言道:“润州新降,叛军在润州的根基并不稳固,只要咱们率军攻打,必定是降者云集,更何况攻取润州,就等同于断绝了徐敬业与火凤教叛军联系之路,将匡复叛军与火凤教乱党彻底分离,这才是正确之道,反观现在扬州的归属,却不那么重要了。”   听到陆瑾这么说,黑齿常之额头微微有些冒汗,一张黑脸也是慢慢变红:“陆帅,荆州水师与讨伐军本是一同平叛,当此关键时刻,更应该齐心协力,共同对付叛乱,这才是……”   “等等,等等……”陆瑾右手忽地猛然拍了拍案几,打断了黑齿常之之话,嘴角不经意划出一丝笑意,语气却没有刚才的严肃,“黑齿副帅,你是一个老实人,也不太善于言辞,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本帅相信你突然改变战略,必定是有什么重要原因,毋须这般遮遮掩掩,让人一头雾水。”   黑齿常之双目一瞪,显然吃惊于陆瑾此话,想了想却又忍不住摇头苦笑道:“陆帅真乃精明老道,不错,其实这次本帅突然改变战略,的确是有着原因的。”   陆瑾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目光炯炯的望着黑齿常之静待答案。   黑齿常之嘴巴张了张,显然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半响方才轻轻言道:“此乃太后之令,是太后让我们这么做。”   陆瑾目光一闪,好奇询问:“太后之令,为何却没有传给本帅在知晓?”   黑齿常之心知已经瞒不过陆瑾,只得硬着头皮如实回答道:“太后下令让讨伐军执行一场秘密任务,李元帅担心光凭我军不能完成,故而让本帅前来与陆帅你商量,看能否借用荆州水师,将扬州叛军全部锁死在扬州境内。”   “究竟是什么秘密任务?”陆瑾看到黑齿常之的眼神看似躲躲闪闪了起来,心内登时为之一沉,立即意识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黑齿常之长叹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了几丝不忍之色,这才一字一句的言道:“太后令我军必须杀光所有叛军士卒,另外屠尽扬州城!”   “什么?屠城?”陆瑾心内掀起了滔天骇浪,口气也止不住高拔了起来。   “是啊,”黑齿常之苦笑道,“此乃太后给李元帅的军令,目前只有寥寥数人知晓,李元帅迫于无奈也只能接受,还请陆帅不要外传,以免被叛军知晓从而拼死抵抗。”   陆瑾似乎没有听到黑齿常之之话般怔怔然矗立,心内又是愤懑又是无奈,刚才那股好心情已是荡然无存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瑾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黑齿常之一副静待她回答的模样,他的目光不经意的锐利了起来:“黑齿副帅,你觉得屠尽叛军,屠尽扬州城究竟如何?”   在他凌厉的目光之下,黑齿常之忍不住低下了头来,叹息言道:“陆帅,你的心意我很清楚,然则君令如山,身为臣子岂能对抗军令?”   陆瑾冷冷一笑,语气清晰而又坚定言道:“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若是任由大军屠遍整个扬州,你我情何以堪?有有何面目面对悠悠青史?难道真的要将平叛之举变成屠夫行径不成?”   黑齿常之半响没有说话,呼吸也不禁有些沉重了起来,抬头言道:“陆帅,在我看来,军队是坚决执行朝廷命令的护国之刃,若这把护国之刃有了自己的思想,便会成为亡国的征兆。”   陆瑾听明白了黑齿常之的话,冷笑道:“但是现在,朝廷却是要军队这把护国之刃斩向自己的手足,如何能够助纣为虐?更何况某个人的个人之见也不能代表朝廷。”   陆瑾这番话说得有些激愤露骨了,也使得黑齿常之大是紧张,额头冒出了涔涔细汗,连忙提醒道:“陆帅,此话可是说不得啊!免得遭来杀生之祸。”   陆瑾叹息一声,从案后站起,在房内转悠数圈在窗前站定,仰望着天空飞过的寥寥孤鸿,心内生出了一丝悲凉的感觉。   黑齿常之也没有出言叨扰,就这么久久等待了,然过了一个时辰陆瑾依旧如同石雕木俑般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时候,黑齿常之再也忍不住了,出言轻轻唤道:“陆帅,我还在等着你的答复。”   陆瑾转过身来,一字一句的开口道:“你回去告诉李孝逸,我军会协助讨伐军攻克江都。”   黑齿常之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也心知陆瑾已是服从了朝廷之令,这才长吁一口气,告辞而去。   待到他前脚刚走,陆瑾立即将陈子昂换了进来,也不多话直接命令道:“子昂,铺纸拟奏。”   陈子昂心知陆瑾是有奏书送给朝廷,点点头坐在了书案前,研磨铺纸,手提毛笔屏息以待。   陆瑾脚步沉重的走了过来,语调虽然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上了几分低沉的暗哑:“写,题目。”   陈子昂闻言一怔,不能置信的望着陆瑾,已是被这个骇然的奏书标题吓得呆住了。   阿溪大胜的消息犹如飓风般传遍了整个神都,也使得原本让武后还政于圣人的嗡嗡议论之声逐渐消弭了。   看罢李孝逸送来的战报,武后大觉扬眉吐气,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也是为之落地。   目前徐敬业虽然还有七八万大军,占据着扬州、润州、常州三境之地,但在武后眼中,已是不足为虑了。   唯一让她还有几分担忧的是,如同雨后春笋般突然爆发的火凤教叛乱,若火凤教与徐敬业勾结在了一起,倒是有几分麻烦。   好在现在徐敬业已经被讨伐军和荆州水师困死在扬州之境,只要能够尽快拿下徐敬业,火凤教的乱局就会变得好处理多了。   但在解决徐敬业之前,首先还是应该稳定朝廷局势,快刀斩乱麻般厘定朝纲,免得出现朝局动荡。   在一个暖洋洋的秋末下午,武侯独自一个人静静思忖了两三个时辰,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一千二十六章 霹雳雷火处政敌   武后所作的第一件事,立即坐实裴炎之罪。   武后想对付裴炎久矣,但一直苦于匡复军势大,故而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既然匡复军已败,那么裴炎自然是死到临头了。   在武后的暗中指示以及骞味道等人的具体调查下,裴炎受刑不过,招认了一条罪行:上个月中旬,他企图乘着太后出游龙门之际发动兵谏,囚禁太后并逼迫她还政于天子,因当时突降暴雨,太后取消了龙门之行,故而兵变只能作罢。   罪行昭然,满堂大臣为之哗然。   与裴炎较为亲密的宰相刘景先等人自然觉得事有蹊跷,强硬表示应重新审理,凤阁侍郎胡元范更是当殿提出质疑,并怒斥主审案件的骞味道阴谋陷害,还与武后发生了激烈的言语争执。   但这一切,依旧不能改变裴炎的命运。   待坐实了裴炎兵谏谋反之罪没多久,裴炎被压至神都城外的都亭驿斩首。   当第一缕冬日寒风凌冽而过的时候,大唐秉笔宰相裴炎白花花的人头也是落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枯黄的大地。   裴炎死得并不寂寞,受到他牵连的人有他的门人、故史、学生、亲朋等数百人之多,这些人全都被朝廷流放到了偏远之地。   待裴炎人头落地,武后又做了第二件事,比起处死裴炎,此举倒是有些残忍肃杀了。   今年五月,单于道安抚大使、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率军北击东~突厥,后因徐敬业扬州叛乱,故而程务挺率军返回中原,驻扎在灵武一带。   待裴炎被武后投入大牢之后,与裴炎素来交好的程务挺自然是义愤填膺,多次上书朝廷声言裴炎无罪,请求朝廷将裴炎释放出来。   就是这几道拯救裴炎的奏折,成为了程务挺的催命之符。   武后处死程务挺的方法非常的直接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残暴。   程务挺大军的副总管裴绍业乃是武后安插在程务挺军中的心腹,一日裴绍业接到武后处死裴炎密令,几番计议之后,裴绍业声称朝廷来了密旨,便召集诸将前来中军大帐议事,身为主帅的程务挺自然亦在此列。   当时程务挺简单的说了几句开场话,便请裴绍业宣读密旨。   裴绍业强自压抑住了心头激动的心情,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读出了这份秘密诏令:程务挺勾结乱党,密谋作乱,立即处斩!”   裴绍业的话音刚刚落点,诸将尚在巨大的惊讶中没有反映过来,裴绍业已是果断的抽出了腰间佩刀,手起刀落直接斩断了程务挺的脖子,一代名将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丧命。   程务挺之死在朝廷中激起了极大的波澜,也使得武后备受一些老臣子的口诛笔伐。   上官婉儿对武后杀死程务挺之举甚是不解,但却不敢多问,一日武后醉酒,这才当着上官婉儿的面说出了心内最是真实的想法:很多人不明白朕为何要毫不留情的杀掉程务挺,其实程务挺是否参与叛乱并不重要,他只是成为了朕杀鸡儆猴的祭品而已,朕就是要向天下昭示,大唐江山少了谁都可以,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昔日裴行俭自觉天下无敌乃第一名将,朕便逼走了他扶持程务挺,程务挺现在不合朕意,朕就杀掉程务挺重用李孝逸,朕只想告诉文武百官,这天下没有我武媚舍不得杀的人,不管他多么出类拔萃至关重要,只要不合朕意,朕都可以将之杀死!别以为太初宫内就只剩下了孤儿寡母,什么人都敢欺负到我们头上!”   此话可谓赤裸裸的昭告,的确,她武媚重用人才,也爱惜人才,但人才这东西前浪未退后浪已涌,何愁寻不得治国理政的左右臂膀?   同时,与程务挺交好的夏州都督王方翼也受到了牵连。   其实武后因王方翼是王皇后堂兄的缘故,一直对他甚至猜忌,此刻借着处理程务挺,也让王方翼受到了牵连。   王方翼的罪名是结交程务挺意图不轨,最后被流放至崖州,没多久就此病逝,这位继裴行俭之后稳定西域,并建筑碎叶城的当世名将,就此陨落。   武后所作的第三件事,是对现有亲近裴炎的宰相进行清洗。   鸾台纳言刘景先与鸾台侍郎郭侍举被贬为了外地刺史,凤阁侍郎胡元范罢官,流放琼州。   有人罢黜,自然那有人升迁。   第一个站起来揭发裴炎有意异图的崔詧,以谏议大夫之身破格提拔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宰相。   主审裴炎案的左肃政大夫骞味道被授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宰相。   一直坚定的认为裴炎必反的凤阁舍人李景谌,仅仅是五品官员,也被授予了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宰相。   五品官成为宰相实乃亘古未闻,这也开创了大唐开国以来最低级别官员拜相的历史记录。   此番种种,武后向着群臣表达了一个具体的意思:那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朝廷亲信裴炎的官员也受到了一定清洗,大唐文武百官们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怕太后怀疑的眼睛会注视到自己的身上。   而作为傀儡皇帝的李旦,此际也对亲政不再抱任何奢望,当殿表示请武后继续临朝称制,掌握权力。   霹雳雷火般稳定了朝局,铲除裴炎势力,武后在大感畅快之余,不禁觉得心力憔悴,大感乏力了。   今日午后暖阳高照,武后令宫娥在太初宫的九洲池凉亭内煮了一壶春茶,只要了上官婉儿与蔗蔗相陪,独自一人休憩其中。   回想起这十来天所干的事情,武后沉沉一叹,颇为感概的言道:“朕实在想不通,为何朝廷那些有才华,有品德的大臣会反对朕?难道就因为朕是女子,与儒家传统道德相左,他们就见不得朕把持权力?”   听到此话,上官婉儿隐隐察觉到这段时间太后言语忽然有些多了起来。   她明白自从先帝病逝后,太后满腔烦闷无人可以倾述,而作为太后亲信婢女的蔗蔗与她,自然而然成为了太后倾述心事的对象。   当然,这种倾述并非是对等交流,此时此刻,太后也只是单单想要找一个听众而已,并非是要她们就此发表自己的意见看法。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二十七章 千金公主开药方  与上官婉儿一同站在武后旁边的蔗蔗显然也看清楚了此点,虽在倾听,却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湖风掠过,吹飞了武后鬓角的几缕乱发,也使得她的嗓音不自禁的沉重了起来:“长期以来,围绕在朕身边的人几乎都是些阿谀奉承,想要从朕身上得到好处之人,昔日的许敬宗、李义府如此,现在的崔詧、李景谌亦是同样,其实满朝文武当中朕最看得重的还是裴炎,但他却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妄想着架空圣人与朕,做他的第一宰相权倾朝野,既然他选择与朕做对,那么朕就只能送他上路了。”   此话既有冷酷肃杀,也有无比惋惜,唯有身在当场的上官婉儿清晰的感觉到武后的果断狠辣。   她相信如果有一天她背叛了武后,或许是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武后也会轻轻挥动云袖,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尘埃扫走,根本不会有着丝毫的同情。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又是失落又觉难受,更有一种冰凉入骨的恐惧害怕,真想逃离武后身边而去。   然只是可惜,出了皇宫,她哪儿也不去了,也逃不出武后的手指心,不仅是今日明日后日,一辈子都将如此。   便在这个时候,一名宫娥轻飘飘的走了进来,向着武后禀告道:“太后,千金公主殿下求见。”   闻言,武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言道:“原来是千金来了,让她进来便可。”   宫娥轻轻应命,转身而去。   片刻之后,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穿衣如同妙龄娘子,实则老态毕现的宫装女子出现在宫道尽头,朝着凉亭快步走来,正是千金公主。   这位千金公主乃高祖李渊第十八女,先帝李治的小姑,算起来也是武后的长辈。 第一千二十八章 冯小宝的幸福生活   千金公主乘热打铁的言道:“奴向太后你呈献的这位内侍姓冯,名小宝,本是神都街头卖药货郎,因与陆驸马有旧,故而被陆驸马收留在太平公主府中,这冯小宝相貌英俊,体形魁梧,天生就是不甘寂寞之人,一日与奴府中侍女私通被奴发觉,奴怜惜他之才,故而留府观察,觉得此人非常有才,可为内侍,故而想献给太后你。”   “哦,竟是太平府中的人?”武后一双娥眉不禁皱了起来。   千金公主自然明白武后心内的顾虑,笑道:“区区一个侍从,难道太平还不肯割爱将之送给太后你么?奴已经思谋好了,明日就将这冯小宝送来,请太后你一览,若是中意便将他留下,待到太平回来之后再行说明,就可。”   武后听得心意大动。   唐朝之时风气开放,男女之间没有后世那般条条框框,加之武后并非是一个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的女子,她也从来不把世俗目光与舆论放在眼里,当即便沉吟一阵,点头道:“那好吧,明天你领此人来给朕瞧瞧。”   千金公主达成了心愿,登时就大喜过望,连忙应承告辞而去。   待她走了之后,武后依旧独自一人坐在案前品着酽茶,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只有离她最近的上官婉儿与蔗蔗才能看到,武后眉梢流淌着的一丝淡淡春意,显然对那即将到来的内侍冯小宝生出了几分期待之心。   两女相视一眼,均是缄口不言,心内却都懂得武后的心意,这后宫只怕快要变样了。   回到公主府,千金公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想及目的已经达成,心内不由生出了几分振奋的感觉。   只要有了冯小宝,相信不管如何太后都会对她千金公主另眼相看,也绝对不会如对其他宗室那般冷漠的对待她,而她千金公主也能凭借冯小宝的关系,备受太后的信赖以及喜爱。   舍一个面授而获得长久荣耀,何乐而不为!   在正堂内站定思忖半响,千金公主心知明日冯小宝觐见太后一事尤为重要,立即站定吩咐道:“来人,速速去请冯郎君前来这里见我。”   侍立在门外的仆役连忙领命,一溜烟的去了。   千金公主后院有一间环境优雅的小院,住的乃是千金公主新纳的面首冯小宝。   这几个月来,冯小宝当真觉得自己作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沉沉大梦。   自从那日陆瑾好心收留他,将他安置在太平公主当杂役后,冯小宝倒是安定了下来,再也不用窘迫到出售假药为生。   打心里来讲,他也对对他有着相助之恩的陆瑾甚是感激,甚至生出了此生就在太平公主府为奴为仆,报答陆瑾之心。   然而没想到,一场意料不到的变故却让冯小宝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陆瑾与太平公主离开神都前去江南之后,整个太平公主倒是空闲了下来。   那日冯小宝与往常一样,与同僚一并到北市中饮酒为乐,却因一个极起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千金公主府的一名婢女。   那婢女容貌虽不咋滴,但却生得丰硕肥满,特别是那一对胸肉,当真可以算得上极为罕见的人间胸器了。   冯小宝色心大动之下,便与那个婢女勾搭成奸,两人时常在千金公主内偷偷幽会,并为此乐此不疲。   然而没料到的是,两人偷情之事居然被千金公主知晓了,冯小宝也被府中仆役所拿,抓到了千金公主的身前。   冯小宝本以为会受到千金公主一顿责罚,然而让他万般没有料到的是,当他光着上身跪在千金公主身前的时候,却让寡居多年的千金公主止不住春心荡漾,甚为中意。   再加之与冯小宝偷情的那位侍女凑到千金公主耳畔一阵窃窃私语,千金公主那双眼眸顿时就亮了起来。   是夜,千金公主将冯小宝带入她的寝堂,该发生的事自然也就发生了。   这千金公主五十已过,却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也如同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贵妇一般。   冯小宝何曾品尝过这般贵妇人的美妙滋味,自然是酣畅淋漓的一通盘肠大战,大战雄风让千金公主为之折服了。   其后,千金公主自然舍不得冯小宝,便将他留在了千金公主府之中。   冯小宝虽然尝到了甜头,但慑于陆瑾回来之后惩罚于他,倒是非常的惶恐不安。   千金公主知道了他的心事之后,倒是浑不在意的一笑,言道:“小宝有所不知,本宫与太平可是关系甚笃,只要本宫开口,太平一定会好不吝啬的将你赐给我,你放心便可。”   听千金公主这么说了,冯小宝倒是放下了心来,便在千金公主府中安心居住。   恰在此时,仆役匆匆传令,千金公主让他立即前去正堂。   冯小宝心知公主必定是思念自己了,连忙对着铜镜稍事打扮,这才穿上了一件暖烘烘的貂裘,朝着正堂而去。   穿廊过堂走得片时,正堂已至,冯小宝刚一入内,便看到千金公主正斜躺在贵妇塌上闭目养神,模样似乎甚为劳累。   见状,冯小宝脚步轻缓的走了过去,行至千金公主身后便为她的肩头轻柔拿捏,模样甚是小心翼翼。   “哦?小宝来了么?”   千金公主睁开了眼睛,对着冯小宝招了招手,轻笑言道:“来,过来,到本宫身边来。”   冯小宝嘿嘿一笑,绕行而至坐在了贵妃榻上。   刚一坐定,他便伸出了双手环住千金公主的腰肢,将她整个人环抱而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那只不安分的右手已是伸入了千金公主的领口,对着那双早已经下垂的胸肉轻轻搓揉了起来。   “唔,轻点。”似乎嫌他用力过重,千金公主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然而很快她就露出了惬意舒服之色,显然非常满意冯小宝的伺候。   两人就这般温存半响,千金公主忽地轻轻一叹,语气中不禁有了几分惆怅:“小宝啊,明日你就要离开这里了。” 第一千二十九章 丽春殿内心思各异   冯小宝闻言一惊,脸色也是为之大变,有些慌乱的言道:“公主殿下,可否是小宝有什么不周的地方,令殿下你不满意了?”   “不,不是。”千金公主摇了摇头,双目视线落在冯小宝的身上,口气甚为不舍,“并非是你服侍不周,小宝啊,你我也算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本宫不怕实话告诉你,这次本宫可是为你谋得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说不定从今往后,本宫也得需要你相助照料了。”   冯小宝听得是又惊又奇,苦笑言道:“公主殿下,小宝乃低贱仆役之身,离开你之后什么都不是,岂能照料殿下你?”   “小宝可不要妄之菲薄。”千金公主笑了笑,眼眸中渐渐有了点点精光,“这次本宫准备将你送给她人,只要你能够爬上她的床榻,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肯定是手到擒来。”   冯小宝心头一阵咚咚大跳,连忙好奇问道:“敢问殿下,此人是谁?”   千金公主直勾勾的望着冯小宝,一字一顿的回答道:“当朝太后。”   “吓!?”   冯小宝不能置信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整个人瞬间就呆如木鸡了。   翌日一早,武后摆驾上阳宫,准备开始在上阳宫内处理国政。   昔日上阳宫新建,先帝与武后都非常喜欢这里,前来洛阳的时候,也几乎选择在上阳宫落脚居住,而对旁边的太初宫不理不睬。   但自从先帝驾崩之后,上阳宫便空落了起来。   武后不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一是因为睹物思人想及先帝会为之伤心,二是她也需要坐镇太初宫内掌控整个朝廷,并监视新君李旦的起居行踪。   不意今日,武后却离开了太初宫前来上阳宫内处理国政,并会在此居住数日,不禁令不少大臣都暗暗感到了奇怪。   对此,上官婉儿却是心知肚明。   因为她知道,武后今日将会在这里面见千金公主进献的那个面首,一个不知羞耻的男子。   想到高高在上的太后居然也会如昔日那些银荡贵妇人般贪恋男色,并臣服在那些卑贱男子的胯下,上官婉儿便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心内也是一阵阵翻涌恶心。   整个上午,武后留下上官婉儿在丽春殿内处理朝政,几乎都是一些涉及平叛事务的军情。   午膳一过,武后便失去了处理政事的兴致。   上官婉儿很敏锐的发现,今日的武后,似乎在那平静的神态中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焦躁,有期待也有迟疑,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复杂意味。   上官婉儿懂得,武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当然,这一切她不能点破,依旧默默的处理着书案上堆得整整齐齐的奏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这时,上官婉儿处理完一份奏折,纤手一伸刚看罢随后的一封,眼眸中立即闪过了一丝亮光。   奏折封皮上很清晰的写着:江南道行军大总管、天官侍郎、驸马都尉、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右骁卫将军陆瑾奏书。   上官婉儿立即明白,这封奏书是陆瑾所写的。   自从上次冒险提醒陆瑾之后,上官婉儿一直在忐忑不安当中,生怕陆瑾会犯浑不听从她的劝告。   然而令上官婉儿倍感欣慰的时,胜利的捷报一封一封从荆州送来,陆瑾也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消除了武后对他升起的几分怀疑之心。   今日陆瑾之奏,想必也是涉及军情,上官婉儿不容多想,连忙用小刀将密封得甚为妥当的奏书轻轻拆开。   然而刚看清楚奏书标题,上官婉儿便是娇躯一阵,心内也掀起了滔天骇浪。   因为奏书上很清楚的写着:,这四个大字。   看罢标题,上官婉儿已是猜到了陆瑾送来奏书的目的,也大概知晓了其中的内容,心内又气又急,更有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了。   这谏书是臣下向帝王进谏的奏章,多为臣子规劝帝王所犯的错误。   陆瑾写这封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规劝太后不可在扬州施行屠城之举行。   说起来,上官婉儿也觉得屠尽整个扬州城太过残忍。   但这是太后深思熟虑之后所下的决定,以太后果断决然的秉性,只要她所认定的事情,一定会不折不扣的努力完成。   特别这次扬州叛乱影响过深,扬州城作为叛军的老巢,太后自然觉得很有必要将叛党屠杀干净,以便震慑那些暗地里还包藏叵测之心的宵小,此举也是杀鸡儆猴的不得已之法。   陆瑾上表为扬州百姓求情,不能说他不对,但这绝对是与太后的心意对着干,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忤逆了。   前车可鉴的裴炎尚且血迹未干,为何陆瑾又要前来顶撞太后,难道他真的觉得有了太平公主的支持,并取了不错的军功,太后就会为之忍让么?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大是担心,只得强忍着心内的忧虑将陆瑾所写的奏书全部看完。   待看奏书,上官婉儿愣了愣,却又止不住苦笑了起来。   郎君今次也是学聪明了,竟是想到这么一个办法规劝太后,倒也不错。   但太后会为此妥协么?实乃不可料也,而且屠城之令早以告知李孝逸等人,太后又岂会朝令夕改?郎君之法,只怕会功败垂成了。   便在上官婉儿沉思当儿,武后忽地发现了她神色有异,忍不住出言问道:“婉儿,你在这里愣怔个甚来?”   上官婉儿恍然回神,站起身来对着武后遥遥拱手道:“太后,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陆瑾送来紧急奏书,呈给太后过目。”   武后点了点头,沉声言道:“将奏折拿给朕一览。”   上官婉儿颔首间正欲绕过书案递送奏折,恰在此时一名宫娥脚步轻快而入,娇声禀告道:“太后,千金公主在外求见。”   在闻言的那一霎那,武后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僵,愣怔须臾口气忽地带上了一丝莫名的颤音:“传千金公主入内觐见。”   宫娥连忙领命而退。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三十章 “药方”的神奇功效   这时,上官婉儿堪堪走到了武后身前,恭敬的将陆瑾所写的奏书递上,轻声道:“太后,此乃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陆瑾的奏书。”   武后“嗯”的一声接过奏折,却是看也没有看奏书一眼,心不在焉的将之丢在了案头,对着上官婉儿笑言道:“本宫与千金公主还有要事须得商量,你先下去吧。”   没想到太后居然耽搁处理紧急公文,上官婉儿不仅有些意外。   不容多想,她对着武后拱手一礼,转身步履轻捷的去了。   刚走出丽春殿殿门,上官婉儿便看见千金公主正带着一个身穿红白相间内侍服侍的男子拾阶而上。   看到上官婉儿,千金公主心知她乃是武后身旁的红人,自然不敢怠慢,微笑招呼道:“婉儿,太后可在殿内?”   上官婉儿甚为厌恶这位公主殿下,强颜一笑点了点头,出言道:“太后正在殿内等着殿下,殿下但去无妨。”   千金公主微笑颔首,出言致谢,带着那位内侍继续前行。   待那内侍经过上官婉儿身畔的那一霎那,好奇之下,上官婉儿止不住余光一瞥,却见那人浓眉大眼,面阔俊朗,乃是一个英武厚重的美男子。   不用问,此人便是公主进献给太后的面首了。   但就在那一瞬间,上官婉儿忽地感觉到此人相貌隐隐约约有着几分熟悉,站定细细思忖半响,封尘已久的回忆顿时浮现在了心海。   犹记调露二年上巳节,她偷偷出宫与陆瑾一并到洛河河畔踏青,曾遇到过一个售卖假药的货郎,那货郎不也叫做冯小宝么?似乎刚才身穿内侍服饰的正是此人,断然无差!   上官婉儿立即肯定,转身朝着台阶上望去,却见冯小宝已是跟随千金公主走入了大殿,空留下一个背影。   ※※※   当上官婉儿再次看到武后的时候,已是到了第二天了。   今日,武后罕见晚起,而且也极为罕见的没有参加早朝,几乎快要到午时,方才施施然的来到丽春殿处理政事。   也不知是否是上官婉儿的错觉,她只觉今日武后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同。   最为明显的改变,便是武后看上去更是容光焕发,靓丽动人,有种枯木逢春犹再发的勃勃生气,就连眼角隐隐约约的鱼尾纹,也是消散了不少。   上官婉儿明白,必定是千金公主所进献的那剂“药方”发挥了重要作用。   昨天夜晚,太后也必定深深陶醉在了那“药方”的美妙作用之下。   男人呵男人,难道真的是不可或缺么?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大是怅然若失。   待到在宽阔的御案后坐定,武后立即沉声询问道:“婉儿,昨日可有重要的公务?”   上官婉儿停下笔锋,恭敬回答道:“太后,昨日江南道行军大总管陆瑾送来紧急奏书,太后未及处理。”   “哦,瞧我这记性,竟将这件事忘记了!”武后抬起纤手在自己的额头轻轻拍了一下,恍然笑问道,“陆瑾的奏书何在?”   面对武后罕见的健忘,上官婉儿丝毫没有露出异色,开口道:“昨天婉儿将奏书呈送给太后你的时候,似乎见太后将之放在了案头。”   “哦,那朕找找看。”武后应得一声,已是在案头一摞奏书中翻找了起来,片刻之后她拿起了一份奏折,像是已经找到,立即凝神翻开了起来。   上官婉儿依旧垂首于案几,但是却不停用眼眸余光偷偷观察着武后的动静,心内生出了几分忐忑之心,深怕武后看到了陆瑾的奏书会为之发怒。   但令上官婉儿没有想到的是,看罢此书,武后却一反常态毫无怒火,俏脸上反倒是荡出了一份苦笑之色,喃喃自语道:“这个陆瑾,又开始犯浑了啊。”   上官婉儿不敢冒然开口相助,只得默然以待,芳心中又是好奇又是惊讶。   她也算武后身边之人,心知武后对于胆敢忤逆她意志的臣子可不会手下留情,陆瑾冒然送上这么一封奏书,武后居然没有当场痛斥,实乃非常奇怪。   莫非那“药方”真的有协调阴阳,消除肝火的功效,竟让太后的怒火全部烟消云散了?   便在上官婉儿思忖间,武后已是拿起奏折绕过长案走下台阶,独自一人踱步思忖,不知过了多久才沉声询问道:“婉儿,对你陆瑾之请,你怎么看?”   上官婉儿一直期盼着武后能够询问她的意见,此际闻言,她不敢不假思索的直言不讳,反倒假装露出了一个恍然之色,沉吟片刻方才言道:“太后,婉儿觉得陆驸马此举似乎有些不知轻重。”   “不知轻重,呵呵,继续说下去。”武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以婉儿看来,剿灭叛军屠尽扬州城乃是太后定下的决定,也是震慑那些宵小份子的必须手段,然而陆瑾却以百姓安危,扬州稳定为由,心怀仁慈之心,秉持儒家之义,劝谏太后不可行屠城之举,并以孤身前去劝降火凤教余党为条件,请求太后改变初衷,自是隐含要挟,实乃有失臣道。”   上官婉儿说了一通陆瑾的不是,完全是想要摆脱武后对她屡次相助陆瑾的疑惑不解,也是为了让武后相信她上官婉儿是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评判此事。   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武后的心坎上,使得她连连颔首不止,显然颇为认同。   上官婉儿长吁了一口气,话锋一转继续言道:“不过婉儿也觉得,陆瑾行为虽然有些不妥,但若能不战屈人之兵劝降火凤教,对于朝廷来讲不失为一件天大的好事,更对太后你稳定朝局有着非常大的功劳,两权相害取其轻,若他真的能成功,太后改变屠城的决定又有何妨!当然,这些都是婉儿的浅薄之言,还请太后不要责怪婉儿胡言乱语。”说完之后,不禁报以歉意的微笑。   “说的很好,怎会是胡言乱语。”武后展颜一笑,沉吟片刻断然下令,“即可拟诏:着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陆瑾检校江南道安抚大使,负责劝降火凤教。另外你再告诉陆瑾,朕只给他半个月的时间,若半个月不能功成,那此事就此作罢。”   上官婉儿暗暗松气,连忙坐下拟旨去了。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三十一章 南下招降   接到武后令人送来的诏书,陆瑾终于放下了心来。   前些天,听到黑齿常之提及武后准备在扬州大开杀戒,陆瑾登时就大觉不妥,想要上奏劝谏天后。   他已经不是昔日那耿耿直言,不计较后果,只凭满腔热血做事的监察御史,几番思忖,思谋到了一个较为妥当的办法。   那就是他准备以劝降火凤教为由,请求朝廷终止对扬州的屠城之令。   这个办法说来很简单,然完成却非常具有难度。   还记得三年之前.他前来江南道办案的时候,曾与崔若颜一道被火凤教教徒掠去,并在那个名为虞国的世外桃源待了数个月的时间。   可以说,对于虞国,甚至对于火凤教,陆瑾都没有半分敌意与仇视,甚至念及火凤教教主陈硕真被朝廷残忍杀害之事,还会忍不住为之叹息。   而且陆瑾更与虞国女皇苏令宾交情莫逆,两人当初甚至还曾差一点成为夫妻。   故而陆瑾才觉得自己有把握能够劝说火凤教终止叛乱,并归降于朝廷。   简单思忖之后,陆瑾立即召来了李多祚与泉献诚两人,宣读朝廷旨意,并说出自己将要因公暂时离开荆州水师一事。   现在大局已定,战事平稳,李多祚等人自然毫无异议,拱手遵命。   在离开荆州水师时,陆瑾令李多祚暂代全军统帅一职,并将自己离开军队一事通报给讨伐军李孝逸知晓之后,这才带着一队护卫向着越州进发。   现在润州尚在叛军手里,陆瑾并没有选择走润州这条路,而是乘船西进,在宜州渡江,其后拐道东南直下杭州。   事务紧急,陆瑾等人昼夜兼行,马不停蹄,待到得杭州境内,已是渡江的三天之后了。   火凤教叛军的兵锋现在已经抵达杭州新城一带,初冬的寒冬大地也完全没有宁静祥和,反倒是一片兵荒马乱,官道上挤满了逃难的人流,使得陆瑾的马速慢了下来。   见状,陆瑾不禁暗暗一叹,吩咐护卫骑士下了官道继续前行,终于在经过新城之外的一处村庄时,他看到了火凤教的叛军。   这些叛军头裹红巾,手拿赤旗,正在已是空无一人的村庄中收掠谷物粮食,当瞧见一队官军骑士风驰电掣般而来,领军的头目也不害怕,立即指挥着大股人马朝着陆瑾所领的护卫骑兵杀来。   见状,陆瑾陡然勒马矗立,望着犹如蚁群般三面扑来的火凤教军队,夷然无惧的亢声言道:“本官乃江南道安抚大使陆瑾,奉朝廷之令求见虞国女皇,请各位速速前去通传。”   话音落点,火凤教叛军不由自主的停止攻击,面面相觑神情甚为疑惑。   那领军的头目却是冷哼一声,扬起手中长刀怒喝道:“什么虞国女皇,我们不认识,兄弟们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杀过去割了他们头颅向总管请功。”   头目的话音刚落,火凤教叛军顿时响起了一片应合呼声,密密麻麻的叛军已是挥舞着手中武器朝着护卫骑士杀来。   “准备战斗!”陆瑾沉声一句,“呛啷”一声抽出了长剑。   护卫骑士闻声应命,急忙沓沓走马围成了一个战圈,形成一个防御圆阵,陌刀在手,眼神肃杀,显然准备大战一场。   便在两军快要接阵之时,一队骑兵突然从远方疾驰而来,头顶红旗烈烈,正是叛军的骑士。   见到对方来了援军,陆瑾暗道不好,也心知此刻并非恋战之时,便要下令全军突围撤退。   这队叛军的头目显然对来骑十分尊敬,立即下令所属军卒暂缓进攻,等待骑队到来。   不消片刻,叛军骑兵风卷残云般飞速而至,为首那位顶盔贯甲的武将高声问道:“前方何事?”   叛军头目亢声回答道:“启禀总管,这里有一群官军,他们说是要见什么虞国女皇。”   叛军武将闻言也不说话,策动马匹快马而上,愈行愈近离陆瑾还有大概十来丈的时候,他猛然勒马止步,无比惊讶的询问道:“前面可是陆将军?”   陆瑾一愣,隐隐觉得此人有些面善,回答道:“本官在正是陆瑾,阁下是……”   “哈哈,真的是陆将军,末将是陈柏君啊,难道将军已经忘了不成?”那位叛军将领大笑了一声,毫无犹豫的独自策马上前,显然对突然见到陆瑾大感意外和高兴。   “陈柏君?”   陆瑾念叨着这个名字,立即就想起此人正是他参加女皇招亲军演比斗时,麾下的骑兵校尉,而且在随后君四海谋反,陆瑾前去新军阵营请求援军的时候,也是陈柏君人坚定的听从他的命令,出营平叛底定了胜局。   心念及此,陆瑾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淡淡的笑容,对着策马而来的陈柏君拱了拱手,笑语言道:“没想到短短三年,陈都尉便已经变成了陈总管,实乃可喜可贺啊!”   “哈哈,陆将军可不要这么说。”陈柏君尚算年轻的脸膛上飘过了几分窘迫之色,叹息言道,“比起陆将军你统帅数万水师决战大江,吾等始终只是井底之蛙而已,回想陆将军你昔日统领吾等的风采,实乃不胜怀念啊。”   既然是熟人,陆瑾也不客套,叹息言道:“实不相瞒,这次本官前来,是为了见令宾一趟,不知她可在杭州?”   陈柏君愣怔了一下,忽地叹息一声:“陆将军,圣人她已经走了……”   听到陈柏君的口气说不出的低沉,陆瑾心内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脸色大变的问道:“你说什么,令宾她如何了?走了是何意?”   陈柏君这才意识到了言语中的口误,连连失笑摇头:“哦,末将的意思是圣人她刚离开杭州不久,陆将军若要见她,只怕要赶到越州才行。”   陆瑾双目一瞪,好气又是好笑,点头道:“本官找圣人有所要事,不知陈总管能否行个方便,替本官通传一声。”   陈柏君慨然点头道:“这有何难,末将立即派出信使将陆将军到来之时,禀告圣人知晓。”   陆瑾拱手致谢,跟随陈柏君前去新城之内。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三十二章 前往越州   初冬萧瑟,大地寂寥,新城城头血迹犹在,城头上已是飘起了火凤教赤色的旗帜。   望着这座刚被叛军攻克的城池,陆瑾多多少少有些尴尬,没话找话的问道:“对了,时才那些军卒似乎根本就不知虞国女皇是谁,不知是何因由?”   陈柏君微笑言道:“不瞒陆将军,他们都是虞国刚刚征召不久的军卒,入军不过区区十来天,才不清楚虞国的相关情况。”   陆瑾恍然点头,话到嘴边还是忍不住,叹息言道:“你们原本在那崇山峻岭中生活得好好的,犹如世外桃源,为何却要出山起兵作乱,难道不知这样乃以卵击石之举么?”   说到此事,陈柏君收敛笑容,颇为正色的开口道:“困守深山固然不错,然却固步尘封不知山外岁月,岂非憾事?国师有句话所得很对,火凤教生来就是要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的,若不能解救百姓,那火凤教存在又有何意!”   陆瑾知道他口中的国师乃是火凤教教主唐忠宝,也记得了虞国不同于大唐,女皇乃是禅让而非继承,君权并不专一,很多时候说不定就连苏令宾自己,也对大事做不了主。   心念及此,陆瑾轻轻一叹,却没有反驳陈柏君的话,因为现在做口舌之争,都是毫无意义的。   待陆瑾在新城万般无聊的待了两天之后,苏令宾的君令从越州传来:请大唐江南道安抚大使陆瑾,前来越州一见。   闻讯,陆瑾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率领所带的百余护卫骑士,在陈柏君派兵护持下,向着越州进发。   越州,乃是江南道重要的鱼米之乡,经济要地,著名的东南名山会稽山也是位于此地。   相传大禹治水功成,在越州茅山会集诸侯,计功行赏,死后葬于此山,故更名茅山曰“会稽”,春秋时期,吴越民族以越州一带为中心建立越国,成为春秋列国之一,便是越州的由来。   到得唐时,越州坐拥鱼盐之利商贸发达,往来客商也是多如过江之卿,被誉为江南道要地。   这次火凤教骤然叛乱,并以此为根据地进行扩张,想来也是看中了越州条件优厚的原因。   三天之后,陆瑾一行到得越州会稽县外,裹挟着黄昏最后一丝晚霞进入了城池之内。   陆瑾所带的护卫骑兵自然不能入城,只得驻扎在城外,故而也只有陆瑾和陈子昂两人进入城中。   深陷叛军之中,陈子昂心内倒是有些忐忑,然见陆瑾依旧神态自若,不卑不亢的时候,也就渐渐安下心来,走马入城仔细的观望着会稽街景,对于看押他俩的叛军浑然未觉。   待行至一座古朴简陋的院落前停下,陆瑾这才抬头一看,“驿馆”二字清晰入目,大门红漆斑斑脱落,显得有些衰败。   这驿馆多为前来会稽办事的官员临时休憩之处,虞国将陆瑾等人安置在这里,也是在正常不过了。   陆瑾也不犹疑,举步走了进去,刚进入正堂便有驿馆丞前来安置住处。   好在陆瑾一行只有两人,安顿起来也不麻烦,片刻之后,驿丞就为他们寻得了一处不错的院落,又安排了几名仆役,方才告辞而去。   奔波劳累数天,终于安顿了下来。   陆瑾闲来无事,便吩咐仆役铺排了一桌酒食,唤来陈子昂在月下对酌。   越州之酒多为米酒,入口醇厚香甜,与北方凌冽之酒大是不同,也让饮惯了剑南烧春的陆瑾大感淡味。   不过好在有着越地特有的鲜鱼佐餐,再配上几盘可口的小菜,倒也让陆瑾与陈子昂乐在其中。   稍事闲聊,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正事上。   陈子昂放下酒爵有些担忧的问道:“七郎,不知对于招降火凤教叛军,你有几成把握?”   陆瑾一口饮尽杯中美酒,放下轻叹道:“说真的,我连一成把握也没有。”   “啊?为何?”陈子昂顿时惊讶了。   陆瑾苦笑道:“虞国女皇苏令宾可是一个十分有主见的人,只要她决定的事情,只怕难以改变。”   “既然如此,那为何七郎你还要前来越州劝降?”   “因为也只有完成劝降火凤教这个条件,才能使太后对扬州城的百姓网开一面。”   闻言,陈子昂默然半响,叹息道:“你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啊!”   陆瑾轻轻颔首,言道:“现在也不知道苏令宾心意如何,但愿她对叛乱一事并不热衷,这样我们才能有一线希望。”   陈子昂点头道:“也不知道苏令宾多久接见咱们,太后规定的十五天时限愈来愈近,到时候若没有劝降虞国,一切也是徒劳无功。”   “是啊,”陆瑾叹息道,“我相信苏令宾对我前来的意图大概也心知肚明,以她的秉性,不管是否愿意归降,都会立即召见我的。”   是夜,劳累的数日的陆瑾刚一躺在榻上,便大梦忽来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正在朦朦胧胧中的他忽地生出了几分异样感觉,似乎正有什么人站在榻边默默注视着他一般。   犹如被一盆凉水当头浇过,陆瑾登时一个机灵转醒。   在睁开眼眸的那一霎那,他单手成掌用力前推,已是向着榻边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袭去。   模糊影子没料到陆瑾会突然转醒,倒是有些说不出的意外。   她武功高强不弱于陆瑾,电光石火间已是抽身而退,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陆瑾之掌。   眼见一击不中,陆瑾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跳下床榻便要抢攻而上。   “陆郎君,是我,苏令宾。”朦胧影子轻声一句,已是表露了身份。   “苏娘子?”陆瑾身子一僵,已是呆愣当场。   “对,是我。”朦胧影子应得一声,伸出纤手扯下了面上挂着的面纱,一张倾国倾城,犹如嫦娥仙子般绝艳的脸庞便出现在了月光之下。   三年不见,苏令宾依旧是美丽如斯。   但见她双眉弯弯犹如柳叶,眼眸似星点点闪烁,脸如白玉,颜若朝华,一身黑色夜行服也不如何华贵,穿在她身上却恰到好处,显得婀娜多姿。   人们常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但对于苏令宾来讲,穿着的这件黑色夜行服似乎也是因为她的绝色容颜,看上去才彰显不凡。    第一千三十四章 提议军演   苏令宾听到此话,眼眸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淡淡水雾,心内也生出了几分酸热之情。   长期以来,大唐朝廷都认为陈硕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贼,昔年崔义玄击败火凤教抓获陈硕真之后,甚至还当着百姓的面将她凌辱而死,朝廷书写的史书更是将陈硕真定义为祸乱国祚的妖孽。   但是今天陆瑾却给了陈硕真一个较为公平的评价,他肯定陈硕真起义的目的,也同情陈硕真的遭遇,甚是对于虞国,他也是满含好感,自然而然令苏令宾大是感动。   然感动归感动,让她投降那是万般不可能的。   所以,苏令宾依旧不为所动的言道:“七郎你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说客,但朝廷一天不给赤天圣母平反,令宾情何以堪?不管如何,我都会举起义旗,为赤天圣母讨回公道,即便是为之身陨,也在所不辞。”   陆瑾沉默半响,忽地正色言道:“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倒可以试以试为赤天圣母平反昭雪,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令宾一怔,冷笑道:“怎么,为了招降火凤教,朝廷不惜用此事作为谈判条件?只要我们投降,便可以为赤天圣母昭雪。”   “非也!”陆瑾摇了摇手,言道,“其实说起来我也没有把握,但是太后与赤天圣母昔日有着一段不错的交情,现在太后临朝称制决定大事,说不定太后会对陈硕真网开一面。”   苏令宾闻言大奇,追问道:“赤天圣母与武后有交情,我怎么不知道?”   陆瑾也不隐瞒,便将昔年武后与陈硕真相交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件往事乃是狄仁杰告诉陆瑾的,以狄仁杰为人的秉性,断然不可能作假,及至说完,苏令宾已是不能置信的瞪大了美目,良久不能回神。   见到她沉吟不语,陆瑾继续劝说道:“令宾,乘现在还没有铸成大错,还是尽早收手为妥,否者平叛大军一到两军交战,到时候就悔之晚矣了。”   苏令宾面上浮现出来了犹豫挣扎之色,轻叹道:“十万人马不战而降,大臣们都不会同意的。”   陆瑾也知道虞国女皇权力甚小,国政都把持在一干大臣手中,笑笑言道:“你们现在虽有十万军卒,然几乎都是些未经训练,临时召集而来的百姓,昔日我统领四千金吾卫骑兵征战白铁余,就将白铁余的那十万叛军打的是满地找牙,溃不成军,在战阵当中,人数并非是获胜的关键,首在兵员素质与将帅谋略,这两样东西,请恕我直言,虞国都欠缺。”   苏令宾默默思忖了一番,尽管心内非常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认为陆瑾所得非常的对。   虞国的家底,在于原属虞国的三四千军卒,其余士兵都是临时召集而来,的确也没多大战斗力。   而且自从君四海叛乱身亡后,虞国再也没有能够统兵征战的大将,作为这次起义的主帅童宝山,更非统兵之料,诸多劣势,虞国的确并非大唐平叛军的对手。   陆瑾心知苏令宾正在犹豫当中,不禁继续出言道:“赤天圣母昔日之所以起兵,乃是为了为百姓求得一个好日子,眼下虽然有宵小作乱,但大唐总体上却是四海升平,繁荣锦绣,百姓安居,这也间接达到了赤天圣母昔日的愿望,令宾你又何必徒增战火,让整个江南道都为之生灵涂炭呢?”   苏令宾轻叹道:“或许你说得不错,但这一切我做不了主,这样,我回去与大臣们商量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点头笑道:“若能如此,那我就在驿馆内等待女皇你的好消息。”   苏令宾离开之后,一连三天都没有任何消息,而陆瑾与陈子昂两人似乎也被火凤教所遗忘,根本没有人前来安排觐见女皇之事。   对此,陈子昂倒是有些忿忿不平,不满言道:“陆帅,这火凤教也太过嚣张无礼了,居然完全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连丝毫谈判的意思都没有。”   陆瑾微微一笑,言道:“其实我已经谈过了,正在等待他们的答复。”   陈子昂一怔,颇有些一头雾水:“谈过了?多久的事情?为何我却不知道?”   陆瑾笑了笑也没有解释,望着院内黄叶日渐凋零的那棵大树,淡淡言道:“但愿苏令宾能够说服群臣,免去这一场战火才好。”   虞国临时皇宫内,大臣们分为两派争吵不断,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主战派是以国师兼火凤教教主唐忠宝为首,他们多为昔日跟随陈硕真起兵作乱的老臣,见证了火凤教从兴起到衰败,眼下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为赤天圣母报仇雪恨的良机,他们自然不肯错过机会,叫嚣着要与朝廷决一雌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而主和派则是以镇国大将军童宝山为首,他们这一代少壮派没有经历陈硕真起义,对于只存在传闻历史中的陈硕真,并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拥护,而且对于军势强大,武将如云,谋臣如雨的唐军,他们也认为根本没有机会获胜,能够与朝廷谈判无异于是最好的选择。   童宝山等人得到了虞国女皇苏令宾暗地里的支持,与唐忠宝等人不折不扰的争吵不休,久久没有定断。   最后,苏令宾被主战主和两派吵烦了,想到一个不错的办法,沉声提议道:“诸位臣工,相信你们都对我军与官军尚未接阵就言之归降大感可惜,其实朕也同样抱有此等心里,要不这样,咱们就与官军在演武场上较量一场,试试他们的真实实力,然后再做定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苏令宾之法显然是想要看看官军与虞国军队之间的差距,然后再作打算,唐忠宝等人立即欣然点头同意道:“还是女皇思虑周全,臣等同意这个提议。”   苏令宾见所有人都同意了下来,颔首言道:“既然如此,那就将这个要求通报给陆瑾,邀约他演武场上一战。”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三十五章 一百对七百  收到虞国如此要求,陆瑾止不住有些惊讶了。   然而细细想来,却又觉得苏令宾这个办法的确非常稳重。   坐拥大军一仗不打就投降朝廷,不论是虞国女皇苏令宾,还是虞国的众多大臣,在内心里面都是不能接受的。   但若是两军交战比拼胜负,那就在很大程度上代表双方再也没有转圜的机会,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提议军演,无异于是很好的办法,一来可以试探唐军具体战斗力,二来也可以揣摩与唐军作战究竟能有几分获胜的机会,实乃非常不错的选择。   既是虞国之请,陆瑾也不能拒绝,思谋一番决定由自己的百人护卫骑队前来与虞国军队军演。   与闻陆瑾的决定,前来通传消息的童宝山沉吟一番,皱眉询问道:“陆郎君,不知你的护卫骑队在唐军当中战力如何?”   陆瑾也不隐瞒,笑着言道:“不瞒童将军,这支护卫骑队乃是荆州大都督府之军,若论战力,在唐军序列中可为三流。”   “三流?那一流二流为甚?”童宝山惊讶询问。   陆瑾语调舒缓的解释道:“我朝一流军队,自然当属长年累月与外敌作战的边军,如安西四镇的安西军,鄯州河源军、积石军等等;二流战力的军队,应为朝廷卫戍京师的府兵,这些府兵虽然少经战事,但胜在装备精良;而第三流则是分布在全国各折冲府的府兵,在战斗力和装备上面,他们要差上许多。”   听罢陆瑾这一番解释,童宝山点了点头,犹豫一阵言道:“以本将军之意,我军出步卒三百,骑兵一百,与陆帅你的护卫骑队军演,不知是否合适?”   陆瑾想了想,摇头道:“如此人数安排,却是有些不妥。”   童宝山也知道已方在人数上太过占据优势,退居求次的言道:“要不步卒两百,骑兵五十,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惊讶一笑,连忙出言道:“非也非也,在下并非觉得贵军人数太多,而是人数太少了,以在下之见,贵军当出步卒五百,骑兵两百,方与我这百人骑队有着一拼之力。”   “什么?!”童宝山陡然惊声,显然被陆瑾的自大震惊了。   旋即,童宝山沉下了脸,有些不满的言道:“陆瑾,你这是看不起我虞国军队么?”   陆瑾一脸认真的言道:“在下从来没有看不起虞国军队,但也只有这样的兵力人数,贵军才有与我护卫队一较长短之力。 第一千三十六章 骑射之威  还未等虞国军卒列好阵形,一阵牛角号忽地尖锐鸣动长空,参加军演的百余唐军骑兵风驰电骋般疾驰而来了。   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恍如沉雷滚过,行至高台之前,领军的苏校尉一声号子,马队陡然停下,沓沓走马间已是列成了一个整肃的骑阵,可见训练有素。   因是主帅护卫骑士的关系,护卫骑队的装备尤为精良。   坐骑全为体格匀称,外形高大,耐力极佳的河曲战马,与虞国骑兵不同的是,唐军骏马马身都裹着一层黑色皮革软甲,马头则戴着包裹铁皮的软甲面具,只露出战马的双眼,防护非常到位。   至于马上骑士,人人一顶精铁头盔,穿着铁片连缀的牛皮软甲,手中一口闪烁生光的厚背陌刀,每个骑士还有一张硬弓与二十支长箭。   想起比唐军骑兵,虞国骑兵装束则简陋许多,尽管也是牛皮软甲,却没有铁片连缀,手中武器还是老掉牙的吴钩,因不善骑射,骑士们均没有弓箭。   光从两军气势来看,唐军便大胜一筹。   苏令宾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看法,眉宇间隐隐有何几分不容易察觉的凝重,转身对着陆瑾笑道:“陆元帅,若无他事,军演不如开始如何?   陆瑾点头道:“客随主便,女皇但且安排无妨。”   苏令宾展颜一笑,目光示意站在台前的童宝山。   童宝山颔首应命,手臂高抬举起了手中的令旗,亢声言道:“虞国与大唐的军演,正式开始!”言罢,令旗猛然劈下。   陡然之间,如雷如潮的战鼓声立即在军演场上响了起来,恰如一道若有实质的声浪震得所有人耳膜都是隐隐作痛。   便在此刻,听到开始讯号的两军军阵陡然发动,向着对方迎面冲杀而来。   虞国马步卒协同作战,马军居于两侧,步卒居于阵中,列成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大阵。   这种阵法最大的好处是能够兼顾左右翼以及前军后军。   若大唐骑兵攻击左右翼,中军便可顺势包抄围追堵截。   若是攻击中军步卒,两翼骑兵则可斜插而上,犹如巨人伸出的双臂,将唐军骑兵彻底锁死在阵中。   故而这种阵法,对兵力处于优势的一方十分有利。   唐军骑兵冲锋甚快,如惊雷,似闪电,转眼之间红色骑兵便如同一股滚滚洪流般冲到了虞国军阵箭余之地。 第一千三十七章 军演获胜   恰在此时,虞国步卒堪堪赶到加入战圈。   唐军骑兵也不屑回马冲锋,就这么策动马匹三骑一组杀入敌阵。   对于武器简陋的虞国步卒来讲,面前这个百人队马戴面具,人穿铁甲,简直就是铜人铁马,钢铁长城一般,纵然一刀砍中,几是浑然无觉,不能造成太大的伤害。   反观唐军骑兵,却是纵马来回厮杀,陌刀上下翻飞,就这么几个冲突,所经之地全都是断肢残骸血淋淋一片。   终于,虞国步卒被杀怕了,面对这群似乎不可战胜的骑兵,他们丧失了一切斗志,丢掉武器便抱头投降,不少人竟是吓得瑟瑟颤抖,止不住哭泣了起来。   眼见获胜,唐军骑兵也没有再举屠刀,策马而出离开战圈,列成一个军阵等待评判结果。   静,不是一般的静。   整个军演看台上微闻轻风掠过旗幡的“啪啪”声,以及那一片压抑着的急促呼吸声,虞国群臣们都被着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得呆住了。   大家面色苍白,额头细汗,面面相觑却又哑口无言,难堪的气氛在空气中久久弥漫,身为武将的大臣们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似乎并没有看到唐军骑兵多么奋力死战,就如此轻而易举的获得胜利,如此结果,实乃令人难以置信。   怪不得当年赤天圣母坐拥十多万大军,也会败在崔义玄这个不过统兵万余的刺史之手,原来草草成军的军队,与朝廷的军队战斗力真乃霄壤之别。   这时,清点战场的吏员将双方伤亡结果送到了作为军演评判的童宝山手上。   童宝山刚一看上面的文字,登时就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他望了望面无表情的苏令宾,又望了望带着好奇之色的大臣们,嘴唇动了动,用无比暗哑低沉的嗓音开口道:“此次军演,虞国军队阵亡五百二十人,投降一百八十人,唐军阵亡十七人,以评判规定,唐军骑兵取得了胜利。”   话音落点,与闻结果的唐军护卫骑兵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在他们看来,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反观军演看台上,却是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所有王公大臣们全都为之沉默不语了。   苏令宾看似不为所动,俏脸兀自挂着一丝微笑,对着陆瑾开口言道:“贵军战力强盛,配合娴熟,实乃令吾等大开眼界。”   陆瑾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抱拳谦虚道:“军阵对战不确定的因数太多,今次我军也只是侥幸获胜而已,女皇实在过奖了。”   苏令宾笑了笑,神情似乎有些责怪陆瑾的言不由衷,思忖半响正容言道:“军演结束之后,还请陆元帅返回驿馆休憩,明日令宾再向元帅请教高论,不知元帅意下如何?”   陆瑾心知苏令宾明日就会给她一个具体答复,高兴之下连忙点头道:“好,那在下就等女皇你的好消息了。”   果然,第二天清晨一早,驿馆丞便前来陆瑾居住的小院禀告:女皇殿下邀请大唐安抚使陆瑾前去皇宫觐见。   陆瑾也不迟疑,换上了官服走出驿馆,行至门前登上了一辆高车,在一队虞国骑士的护卫下,朝着虞国皇宫不紧不慢而去。   说是虞国皇宫,却为昔日越州刺史府稍事改造而成,完全算不得华丽,就连深山当中那座虞国皇宫也是远远不及。   皇宫大门前,虞国国师唐忠宝与镇国大将军童宝山联袂相迎,迎接着陆瑾下了马车。   稍事寒暄,唐忠宝脸上挂着难以言说的复杂之情,对着陆瑾轻轻一叹,无比沉重的言道:“陆元帅,昨日贵军真是给我们好好上了一课啊。”   陆瑾不置可否的一笑,询问道:“不知女皇陛下准备在何处见我?”   站在一旁的童宝山赶紧回答道:“就在正堂,陆元帅请。”   感觉道童宝山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陆瑾淡淡一笑,心内也是有谱,跟随着两人朝着正堂走去。   来到正堂也没通传便径直而入,陆瑾立即就看到了苏令宾正高坐在正北面的长案前发呆,神情也是有些恍惚。   看到有人进来,苏令宾这才恍然回神,指着东侧的案几微笑言道:“不用拘礼了,陆元帅请坐便是。”   陆瑾点了点头,也没有客气,缓步行至落座在了东侧案几后,目光望向苏令宾,静静等待。   苏令宾芳心五味陈杂,思绪纷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重重一叹道:“七郎,或许你说的不错,这次起义我们的确有些过于轻率了。”   陆瑾想了想,接过话题道:“圣人,其实以在下看来,此番起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苏令宾闻言大讶,苦笑言道:“你不用好言好安慰我,此事我有自知之明。”   “不,在下并非安慰,而是就事论事。”陆瑾说得一句,正容言道:“以前在下初来虞国的时候,曾感叹虞国如同世外桃源,远离中原喧嚣的美好,但其后细细想来,却又觉得虞国太过于封闭,生在其中之人当真如同观天之井娃,目光空有虞国这一片天地,却不知外面世界几大也!”   说到这里,陆瑾顿了顿,叹息言道:“在下认为虞国之民尽管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其中,但环境过于封闭,睁眼闭眼都可以将举国看透,家家鸡犬相闻,百年不变,举国上下都缺少一种蓬勃朝气,乃是虞国所欠缺的。这次虞国在越州起事,也算是一个归顺大唐的不错机会,我相信以太后的圣明,必定能够宽恕火凤教昔日所犯下的罪过,结束这一段历经数十年的纷乱。”   闻言,未等苏令宾开口,唐忠宝已是怒声言道:“陆瑾,尽管我们有着归降之心,但也不代表我们会任由大唐摆布,昔年赤天圣母起兵完全是为了百姓,没有任何的过错,有错的一方完全是朝廷,现在岂能说是朝廷饶恕火凤教之过,实乃笑谈!”   苏令宾没有制止唐忠宝之言,目光望着陆瑾,显然静待他的回答。   :,,!! 第一千三十八章 条件谈妥   陆瑾坐直了身子,沉声回答道:“国师之言,实乃本末倒置,在下承认当年大唐的确有失政之处,但是朝廷断然不会向身为叛逆的虞国道歉安抚,眼下最为关键的保全虞国百姓,而非执着于当初谁对谁错,虞国满足朝廷的颜面,维护朝廷的威严告罪投降,朝廷自当投桃报李优待虞国。“   唐忠宝老脸一沉,还想再辩,谁料苏令宾已是摇手打断了他的话,显然不想唐忠宝再说。   望着陆瑾,苏令宾俏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笑,直言不讳的言道:“七郎,要我们归降朝廷,条件也很简单,第一,朝廷不许追究虞国任何人之罪;第二,朝廷须得拨付钱财救济睦州、越州两州百姓,并免除两州赋税二十年,以赎昔日之过;第三,朝廷须得为赤天圣母昭雪,并勒令残杀赤天圣母的崔义玄后人前去赤天圣母坟前祭奠;第四,我虞国的文武百官都须得得到朝廷的妥善安置。此四点,便是虞国归降朝廷的条件。”   陆瑾凝神思忖了一番,言道:“太后已经任命在下为处理火凤教叛乱事宜的全权特使,在下觉得这四点要求尚在情理当中,没有任何的问题,但为求稳妥,在下会将虞国归降的条件呈给太后,请太后定夺。”   苏令宾欣然点头道:“好,就有劳陆元帅了。”   这么快将归降条件谈妥,陆瑾倒是有些意想不到的感觉,心内也是大感振奋。   本以为这时候苏令宾会让他退下离开,谁料苏令宾忽地淡淡一笑,出言相邀道:“陆元帅,奴时才令侍女在后院凉亭内煮的一壶热茶,不知你可有空闲前去一品?”   陆瑾明白苏令宾应该是有什么话须得对自己说,于是点头道:“在下实在求之不得,多谢女皇。”   苏令宾颔首一笑,起身对着陆瑾点头示意,两人一并离开正堂,朝着皇宫后院走去。   到得后院,煮茶侍女尚在凉亭内忙碌,像是尚未准备妥当。   苏令宾与陆瑾也没有进亭,就这么沿着偌大的水池缓缓漫步起来。   今日乃是冬天少有的无风天气,阳光和煦,苍松长绿,水池粼粼,颇有几分小阳春光景。   两人并肩而行走得不知几久,便停在了池边凭栏前默默打量着池中衰败残荷,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苏令宾幽幽一叹,轻轻言道:“算起来,我们已经快三年没有见面了吧。”   陆瑾想了想,淡淡笑道:“准确说来应有两年半,光阴如白马过隙,过得真是太快了。”   “是啊,太快了。”苏令宾黛眉微微蹙了蹙,忽地多了几丝落寞,然而很快,俏脸上就绽放出了犹如夏花般灿烂的微笑,将那不易察觉的落寞之情一扫而空,“郎君也成为朝廷显官,公主驸马,实乃权色双收,羡煞旁人啊!当初你离开虞国也是对的。”   陆瑾笑叹道:“一切说来,也只是运气而已,令宾,以后归顺大唐,可有什么打算?”   苏令宾显然有些不满陆瑾将话题扯到了正事上面,但这个问题却也是迫在眉睫,容不得她不做思量,半响方才怅然叹息道,“其实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如果武后能够既往不咎,我大概……会选择返回洛阳温柔坊当我的都知吧。”   陆瑾惊讶于如此回答,愣了愣却是忍不住笑了:“堂堂虞国女皇,即便虞国不再,也是女中豪杰,岂会返回温柔坊?苏娘子笑谈了。”   “怎会是笑谈!”苏令宾娇靥上布满了促狭之色,橫了陆瑾一眼娇声言道,“奴既不能文,又不能武,不当都知非饿死街头不可,除非陆郎君愿意瞒着太平公主金屋藏娇,纳奴为妾,令宾以后倒是不再为生计发愁了。”   闻言,陆瑾大窘,心知她是说笑而已,呐呐言道:“若论武功,娘子你可谓世间高人,若论才学,红颜进士之名早就如雷灌耳,岂是既不能文又不能武之人?我相信娘子你归顺朝廷之后,以太后的爱才之心,必定会对娘子你委以重任的。”   望着陆瑾忽地飘上了几丝红晕的脸庞,苏令宾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言道:“就知道你不敢,其实要我来说,你这公主驸马当得也是没什么意思,连纳妾都畏首畏尾,实在少了几分美妙滋味。”   听她言及纳妾,陆瑾又不禁想到了陆小雅之事。   那日金靖钧来信言及太平公主平安无事,并含糊其辞的说了已经找到陆小雅的事情。   陆瑾在欣慰的同时,心内却有一丝止不住的沉重。   招降虞国平定叛乱之后,他肯定要返回吴县,到时候两人自然而然也要见面。   但他却不知道如何面对陆小雅,那个深爱着自己,却始终有缘无份的女子。   不过即便如此,他与陆小雅之间的事情也须得找个妥当的办法,不能在这么没结果的耗下去了。   心念及此,陆瑾轻轻一叹,生出了茫然无措之感。   十五天之后,朝廷诏令顺利抵达了会稽。   没有多少意外,武后同意了苏令宾所提出的四条归降条件,并让陆瑾全权负责处理归降之后的诸多事物。   在与苏令宾简单商议之后,陆瑾首先下令解除了虞国所有军队的武装,也没追究任何人的罪责,将军队全部解散还乡。   对于虞国的官员,陆瑾秉持着任用一部分,遣送一部分的原则,以年龄为分界线,让五十岁以上的官吏致仕归乡,而二十岁至五十岁的青壮年官员,则赐予官身,等候朝廷的任用。   陆瑾明白大战之后首在安抚人心的道理,将朝廷免除赋税的诏书悬挂睦州、越州所有城池城门,并着力安抚百姓。   好在他平定白铁余叛乱时,曾担任过荆州安抚大使,对于这一切也并不陌生,在苏令宾等人的相助下,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虞国归顺朝廷之后,朝廷解决了东南大患,便集中权力对付徐敬业之乱。   !!:!! 第一千三十九章 平定叛乱   十一月上旬,扬州道行军大总管、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率领二十余万讨伐大军对徐敬业乱党发动了总攻。   十天之后,扬州城被讨伐军攻破,徐敬业率领一干残兵退守蒜山,并着令润州刺史李宗臣率军前来支援。   大概真的是天要绝人之路,向李宗臣传达军令的人不甚将联系信物丢失,只得拿着孤零零的一封信件跑到了润州。   而润州刺史李宗臣未见信物,误以为此乃官军的调虎离山之计,故而坚守润州不出。   徐敬业眼见强敌压境,求援无路,只得带着亲卫偷偷逃跑,乘舟进入大江,想要逃去南洋求得一条活路。   只可惜暂代荆州水师统帅一职的李多祚早就令战船锁死了大江出海口,别说是徐敬业了,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徐敬业无奈,只得乘船返回,就在途中却遭遇兵卒哗然生变。   徐敬业的部将王那相乘他酒醉熟睡之际,带兵闯入轻松杀了徐敬业以及他的一家老小,用二十五颗人头换来了自己的活路。   十一月末,持续了整整四个月的徐敬业叛乱被朝廷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平定。   贼寇唐之奇、魏思温、韦超、薛仲璋四人被抓捕之后就地处死,只有大才子骆宾王下落不明,不知所踪,似乎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武后随后下令,尽杀徐敬业宗族,就连开国功臣李勣也被开馆鞭尸,成为了徐敬业罪行的替罪羔羊。   徐敬业宗族当中,只有那个不肯投降徐敬业的润州刺史李思文得以幸免,因当日徐敬业讥笑李思文不如姓武,故而武后便赐李思文之名为武思文,授予他司仆少卿一职。   与此同时,武后的诏书也到了会稽。   武后让陆瑾继续担任江南道安抚大使一职,稳定江南道人心,并诏令苏令宾入神都觐见。   闻诏,苏令宾暗自叹息了一声,只得告别了陆瑾,在唐忠宝与童宝山两人的陪同下,启程北上。   整整两个月,陆瑾均是呆在越州处理虞国归降之后的安抚工作。   重新遴选称职的各级官吏、颁布朝廷相应的赦免诏书、做好破败城墙的修护、销毁虞国曾在深山中留下的那些建筑、稳定越州、睦州、杭州三地人心……   一件件事情认真做来,几乎每天都没有什么空闲。   好在身边有个精明干练的陈子昂,倒是为陆瑾节约了不少时间,后来他几经考虑,又将他昔日的老部下,曾陪着他安抚过泾州的宋璟调派而来,成为新建刺史府的录事参军。   这录事参军乃从七品下的官职,掌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乃是不折不扣的监察之官。   陆瑾将宋璟放在这个位置上的目的很明显,那就是希望他能够以此职留任越州,监督新组建的刺史府以及各地县衙,维系越州稳定。   对此,宋璟自然是感激零涕。   他本不过是区区长安东市市丞,受陆瑾提携忽地成为了越州录事参军,自然而然是官升一级,若非现在越州刚刚平定甚缺能事官员,说不定这样的好事根本就轮不到他宋璟了。   于是乎,担任越州录事参军之后,宋璟更是尽心任事,与刺史府一干官员也是关系甚佳,越州局势慢慢回到了正轨之上。   在处理越州事务的同时,陆瑾心内还对北上神都的苏令宾担心不已,深怕太后会对这个昔日的叛乱首领施以惩罚。   毕竟当年裴行俭承诺不杀投降的阿史那伏念,但朝廷后来却又出尔反尔处死阿史那伏念,这样的教训实在太深刻。   但当消息从神都传来,陆瑾倒是惊讶得愣怔住了。   太后武媚根本就没有追究苏令宾昔日之错,甚至她还对苏令宾甚为喜爱。   因为苏令宾可是她昔日御口金封的进士,对于苏令宾绝世才华,武后早就喜爱之际,当殿便擢升苏令宾为翰林院学士承旨、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宰相。   女子为官,且成为宰相,自然在群臣当中引起了极大的波澜以及非议,不少固守礼法的老臣子更是连连上书,声言武后拔擢苏令宾为相,乃是坏了规矩。   但在平定徐敬业之乱,扫平了以裴炎为首的宰相势力之后,武后权威可谓是如日中天,也根本不害怕区区几个老臣子的反对,依旧固执己见,不为所动,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于是在一片不可置信的目光当中,苏令宾成为了继北齐女丞相陆令萱之后的又一位女相,成为了大唐开国以来首位女丞相。   但武后似乎嫌女子为相的震撼不够,没几天又拜起居舍人沈君谅为相,加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起居舍人不过是从六品下的官职,沈君谅也没多大的政绩贡献,武后之所以让他成为丞相,理由很简单:此人的确身负才华,写得一手好文章,而且完完全全效忠于武后。   待得到了这些情报,陆瑾倍感交集,又觉无奈又感可笑。   光从苏令宾与沈君谅两人拜相的事情看来,武后已经完完全全掌握了朝局权力,昔日摄政太后与顾命宰相相互制约,相互平衡的权力格局已是不在,现在的朝堂可以说是顺武后者昌,逆武后者亡。   现在朝堂上唯一还能够让武后生出几分忌惮之心的唯有刘仁轨。   只可惜这位硕果仅存的老臣被任命为长安留守,一直远离朝堂,加之年事已高身体不太好,几乎已经不太管事,也不能对其制衡武后抱太大的希望,一切还只能靠自己,挽救这岌岌可危的李唐江山。   心念及此,陆瑾烦恼忧愁不禁更深了。   与朝廷消息同来的,还有太平公主府中的一些情况。   太平公主府家令乔知之上报陆瑾:府中仆役冯小宝不告而别,就此离去,请示该如何处理?   其实府中区区一个仆役离去,是完全不必惊动陆瑾的,只是乔知之考虑到那冯小宝毕竟乃是由陆瑾领入公主府,于情于理都应该禀告陆瑾知晓。    第一千四十章 寒冬腊月回吴县  对此,陆瑾深感意外,慢慢想来倒也为之释然。   这冯小宝本就是不受约束的卖药汉,大概是受不了太平公主府内仆役繁忙之苦,所以不告而别偷偷溜走了。   常言人各有志不必勉强,既然冯小宝一声不吭的离开,此事那就作罢。   于是陆瑾传令乔知之,对冯小宝离开一事不必理睬便可。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   待到寒风凌冽,大雪纷飞的十二月下旬,朝廷终于下旨免除了陆瑾的江南道安抚使一职,着令他将越州,睦州、杭州等地的公务交给当地刺史府负责。   另外朝廷也免除了陆瑾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右骁卫将军一职,故而现在陆瑾只得一个天官侍郎的职位。   这对于在平叛大战中取得数场决定性大胜,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来说,不升官反倒免官,当真是不可思议的。   好在陆瑾也没有什么怨言,因为现在他已是归心似箭,待交割完所负责的一些公务,便带领着陈子昂以及一队护卫骑士,向着吴县而去。   冬日的吴县城楼,在飘飞如鹅毛的大雪中别有一番宁静的美感,恰如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威武甲士,矗立在凛冽的风雪中一般。   走马入城,滚滚马蹄碾过长街直向陆氏府门,看着愈来愈近的府邸,陆瑾一颗心儿顿时止不住激动了起来。   见到一队彪悍的骑兵飞奔而至,陆府府门外的阍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待马队骤停,陆瑾翻身下马大步走来时,阍者这才从惊讶中醒悟,立即喜不自禁的对着府内惊喜高声道:“噢呀,七郎君回来了,阿郎,七郎君回来了……”   陆瑾微微一笑,将手中马缰交给了一脸惊喜的阍者,踏着积雪登上府门,刚一绕过照壁,便看见陆元礼、陆长青等人正脚步匆匆走出正堂。 第一千四十一章 平安归家见公主  “驸马……”太平公主颤声一呼,美目已是有了盈盈泪光。   看到身怀六甲的太平公主,陆瑾百感交集,心内更是一阵惭愧,连忙大步走来紧紧的抱住了妻子,虎目中已是有了点点泪光:“太平,你幸苦了。”   太平公主将螓首紧紧的靠放在他的肩头,如花娇靥贴着他的脖颈,感受那温暖的体温,熟悉的味道,珠泪恰如断线珍珠一般滴下,瞬间就打湿了陆瑾的肩头。   夫妻俩就这边么不知抱了多久,太平公主方才轻声言道:“太平不苦,能见驸马,一切一切辛劳何足挂齿!”   陆瑾心知妻子想念甚紧,在太平公主额头深深亲吻了一下,这才松开怀抱望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微笑言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哼!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这坏家伙使坏!”太平公主秀眉圆瞪故作嗔怒,但却无法维持那严肃的表情,却是忍不住笑开了。   “来,先摸摸我的儿子。”言罢,陆瑾一脸带笑的将手放在了太平公主肚腹上,感觉到那若有似无的轻轻触动,一股血肉相连的感觉从心底蔓延而升。   太平公主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语带不满的开口道:“为何又是儿子?难道是女儿你就不喜欢?!”   陆瑾伸出胳膊拥着她腰肢,一本正经的言道:“不,女儿我更喜欢,现在家有贤妻,若能再有一儿一女,人生夫复何求也!”   太平公主一笑,伸出手轻轻一锤他的胸膛,嗔怪道:“堂堂天官侍郎竟这点志向,难道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么?”   陆瑾四下环顾一周,这才发现伊萝等人早就已经识相而退,故而哈哈大笑道:“反正这里就我们两人,何惧他人笑话!”   话音还未落点,陆瑾突然感觉到腰间挂着的佩剑一阵微微摇晃,惊讶转身低头,却见陆俊彦正一脸好奇的抓住佩剑剑鞘,脸上露出了喜爱之色。 第一千四十二章 接风宴上直言不讳  “怎么了?”陆瑾心细如发,立即好奇询问。   太平公主郁郁一叹,像有万般烦闷拥堵于心,半响之后方才幽幽道:“七郎……母后她最近似乎养了一个面首……”   陆瑾一惊,继而脸膛猛然一沉,冷声问道:“消息来源可靠么?”   “是我在宫内的暗线偷偷来信告诉的。”太平公主叹息了一声,缓缓解释道,“据传这个面首乃是千金公主向母后推荐,母后如获至宝,对其是喜爱不已,时常在上阳宫内与那面首同吃同住宛如夫妻,已经在朝堂内惹来了不少闲话!”   陆瑾默然半响,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太平公主也不理他,蹙着眉头自顾自地的说道:“父皇驾崩之后,母后有所寂寞我也能够理解,但是这才过了多久,就找来一个面首侍奉身前,全然不顾刚刚入土为安的父皇以及皇兄的颜面,母后此举当真有些过了。”   陆瑾同感点头,叹息言道:“我朝风气开放,寡居妇女寻找情郎在民间也不少见,倒不足为怪,只是太后临朝称制执掌一国,如此行径必定会引来众口纷纭,却是有些轻虑。”   太平公主点点头,继而烦恼摇手道:“不过说起来这件事也不是咱们能管的,而且身为子女,也不便在这个问题上与母后争执,但愿母后她也是一时兴起罢了。”   说完,太平公主似乎想转移话题一般,急忙开口问道:“对了,你回来可有前去见陆小雅?”   陆瑾心跳顿时漏了半拍,口气也不禁有着几分尴尬:“还没有,见过外祖父之后,就到你这儿来了。”   太平公主一叹,呆愣半响,俏脸上隐隐有着几分不明不白的犹豫挣扎,半响方才言道:“其实你应该前去见见她,毕竟所有事情都是因你而起,小雅可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啊!”   陆瑾也知道太平公主与陆小雅相遇相识的经过,点头闷闷道:“我知道了,待有空闲,便前去小雅表妹那里拜见。”   说完之后,夫妻两心有默契的转移话题,另说他事去了。   然而还未待陆瑾前去陆小雅那里拜访,夜晚陆府为陆瑾所举办的接风宴上,陆小雅便出现了。   依旧是一身碧绿色的长裙,三千发丝轻挽成简单的发髻,俏脸美如桃李,身子婀娜似仙,此际盈盈走来,对着陆瑾便是一个大拜,一脸惭愧的言道:“阿兄,是小雅任性刁蛮,让你们担心了。 第一千四十三章 难以决策之时   陆长青嘴角一阵抽搐,便是脸色铁青,耐着性子沉声言道:“江郎君,此事毕竟乃为陆氏家事,何须由你操心?郎君还是速速落座,休要为之争执,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陆长青昔日也算与江离颇为要好,说出这番息事宁人的话语来,显然也非常很不容易了,若是江离就此退让,倒也顾全了所有人的颜面,让气氛不必这般难堪。   谁料江离却根本没有退缩忍让的意思,他叹息一声目光环顾诸人,口气低声而又舒缓:“陆伯父,在下这段时间前去南洋,经历也不少事情,也数次遭遇生命危险,这些经历更让我懂得了生活的可贵,相信陆伯父以及陆氏诸位都应该知晓,在下长期以来一直对陆娘子是情有独钟,即便明知陆娘子有一个从小定下的婚约,也是不改初衷,现在既然陆郎君已经成婚生子,那么就意味着这个婚约已是不存在,在下斗胆想请陆伯父将小雅嫁给在下,请你恩准。”言罢竟是跪倒在地,对着陆元礼深深大拜。   “江郎君……”陆小雅泪光莹然,哽咽了一声,几乎就要离案而起,显然大受感动。   长期以来,陆小雅对江离都是兄长之情,这份感情也从来没有包含过什么男女之情在里面,但陆小雅毕竟身为女子,眼见江离数年来默默无语的付出,说不感动那自然是骗人的。   面对这一切,一直默然无语的陆望之终于开口了。   他长叹一声,点了点手中握着的碧绿手杖,嗓音暗哑而又沉重,却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之深思:“说起来当年三娘与大媳指腹为婚的时候,我们都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但没料到后来谢氏遭遇如此变故,七郎也因此不知所踪多年,小雅虽然一直默默等待七郎归来,但终究是天算不如人算,没料到七郎却已经成为了公主驸马,这婚约自然已是不能作数,以老夫之见,今日咱们不如把话都挑明白,也将这个问题彻底解决,七郎啊,说说你的意思,是否愿意就此解除与小雅的婚约?我们等着你的答复。”   话音落点,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望向了陆瑾,显然等待他的答案。   陆瑾嘴巴张了张,心头诸多念头纷至沓来,却发现他自己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望向外祖父陆望之、望向大舅陆元礼,望向表兄陆长青,最后又望向了陆小雅,只觉诸多心思拥堵在心,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再好。   长期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行事果断之人,待当到了这一刻,却发现他根本无法作出决定。   小雅毕竟乃是阿娘为他指定的妻子,在他流落他处不得而归的时候,陆小雅一直痴心不改等待他的归来。   而后来在他冒名前来江南为阿娘昭雪以后,又是陆小雅不计还没过门之身,为阿娘披麻戴孝两年。   甚至在他成为驸马,南下归乡之后,陆小雅根本没有怨他一句,只是带着无尽的伤悲偷偷离去,若非这次因太平公主之故,说不定她都不会返回陆府。   他知道陆小雅对他的感情是非常真挚的,也是非常深刻的,与太平公主爱意如同汪洋大海般不同,陆小雅的爱情如同涓涓细流从不停歇,待到他恍然回神抬目望去,却发现那涓涓细流已经汇成了滔滔不竭的江海,让人为之震撼不已。   陆小雅的行径多么如同陆三娘,一样默默无语的痴心付出,一样无怨无悔的久久等待。   从过门直到身故,阿娘都没有等到谢怀玉的归来,她的痴心付出,无怨无悔全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陆瑾深深痛恨谢怀玉抛妻弃子的举动,但如果他今天无视陆小雅的痴心付出,解除婚约,如此行径又与谢怀玉何异?   即便他以后能够与太平公主白头到老,恩爱一生,也会在心中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遗憾。   男儿生于当世,自应当担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即便刀斧加身也应该从容应对,岂能辜负一个女子,作那负心之人!   心念及此,陆瑾已经打定了主意,脸上也是犹豫之色尽扫,他先看了太平公主一眼,给后者一个抱歉的眼神,这才站起身来当着堂内所有人的面,平静而又清晰的开口道:“各位,陆瑾并没有解除婚约的打算,也绝对不会辜负小雅,外祖父、舅父,在下在此想向你们提亲,请你们能够将小雅嫁给我为妾。”   此话恰如平地惊雷,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之一震,特别是陆小雅,更是不能置信的望着陆瑾,眼眸中瞬间被泪水所盈满了。   “哈哈,好,好!七郎说得不错。”陆望之大笑点头,显然颇为开心,“若能如此,你阿娘泉下有知,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陆元礼欣慰点头道:“不错,七郎,舅父在此同意你的提亲,将小雅许配给你为妾。”   还未等陆元礼和陆望之的笑声落点,一个清朗的女声嗓音忽地响起,立即就搅扰了这一片欢笑:“七郎如此说话,却是有些太过轻率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太平公主俏脸紧绷,眉头大蹙,口气也是带着几分冷然之色。   陆瑾心知太平公主绝对不会同意此事,但他现在主意已定,也不会为之退缩,正容言道:“令月,我知道纳妾之事的确对不起你,但小雅毕竟与我有婚约在先,而且亦是阿娘为我指定的妻子,我实在不能辜负于她,望你能够谅解。”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目光盈盈的望着陆瑾,似笑非笑的言道:“驸马着实糊涂!纳妾之事均应该由妻子负责,岂是驸马你说这么几句话就能够将事情决定了的?况且这件事必须先禀告母后知晓,征求母后的同意,如何先斩后奏,姿意妄为。”   如果说刚才陆瑾不解除婚约之言带给所有人乃是震撼,那么现在太平公主说得这番话,已是令大家全都目瞪口呆了。   !!:!! 第一千四十四章 好事已成  陆瑾惊讶无比的望着太平公主,细细琢磨着她说出的这些话,有些明了,更多的却是疑惑,忍不住询问道:“令月,你……这是何意?”   太平公主轻柔一笑,望着陆小雅的目光充满了发至内心的喜爱之色,娓娓而言道:“前段时间太平不甚掉落江水,命不久矣,是陆娘子将我从江中救起并悉心照料,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在一起足足生活一月有余,陆娘子婉约高雅,温柔似水,太平与之相处,不时备感敬佩,后来太平被叛军捉拿,陆娘子竟不顾生命危险冒死相救,最后还毫不畏惧的陪同太平前去扬州,太平嘴里虽然从未道谢,但却一直铭记着这份厚意,其实这段时间我已经想了很多,即便驸马他今日不提出来,我也准备让驸马纳娶小雅为妾,成全这一桩美事。”   话音落点,众人这才真正明白了太平公主想要表达的意思,人人振奋,一片喜悦,陆长青更是高兴得当堂拍手叫好。   陆瑾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不禁感叹命运弄人,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遭遇,让太平公主认识陆小雅,了解陆小雅,接纳陆小雅,并改变了初衷。   “所以……”太平公主笑着补充道,“驸马你纳小雅为妾这件事就交给太平操持便可,这也是身为妻子理应的本分,本朝早就已经有过驸马纳妾的先例,相信母后得知驸马你与小雅的事情,也会同意下来。”   如此说来,自然是皆大欢喜,陆瑾也是落下了心头的大石,盘旋在心中久矣的难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众人皆乐,唯有江离一个人脸容黯淡,心内止不住的失落,他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也没有与任何人招呼,就这么转身默默去了。   夜晚返回居住的院落,陆瑾带着饮酒后的醉意抱住了太平公主,凑到她耳边轻轻言道:“令月,你真是太好了。”   刚才太平公主虽然已经同意了此事,但心内依旧忍不住有些泛酸,冷哼一声言道:“哼!瞧你不愿意解除婚约的那个口气,我不同意又能如何?”   陆瑾用鼻尖摩挲着太平公主的云鬓,深深陶醉在那动人心扉的熏香当中:“你我夫妻多年,你是什么性子难道我还不知,我知道你能够作出这样的让步,一定是经过了一番思虑,决然不会临时改变主意,对么?”   太平公主默然半响,点头一叹,口气忍不住有着几分自嘲:“当日我被陆小雅所救,在与她无意闲聊中得知她是因被一个无情郎君抛弃,才来到那临江渔村躲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时候我就曾对小雅承诺,一定会为她主持公道,让那负心郎君回心转意,并娶她为妻,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然而没想到的是,她口中的负心郎君居然是你,实在我情何以堪!难道我太平公主对救命恩人说过的话,作出的承诺,就一文不值么?”   “况且……”说到这里,太平公主嫣然一笑,月光下的俏脸宛如玉华,“小雅她的确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女子,又出身世家名门,有她为妾,也算不辱我太平公主府的门楣。 第一千四十五章 纳妾(上)   第1047章纳妾   便在这时,一位帮众登船而上,行至江离身边抱拳拱手道:“江帮主,朝廷天官侍郎陆瑾特地前来拜访帮主,现正在水寨之外。”   “什么?陆瑾?!”江离目光一凝,脸色也有难看。   金靖钧暗道不妙,也不知道陆瑾现在贸然前来所为何也!难道他不知道江离正在气头上面,最不希望见到的人就是他么?   金靖钧通达善变,很快就想到了一番说辞,故作无意的笑道:“帮主你这几日心情不佳,想必非常劳累,不如前去休息为妥,这迎客待友的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办便可。”   江离冷哼了一声,口气不咸不淡的言道:“陆瑾既来,难道我还怕他不成?放心,我并非那种没有度量的匹夫,这点风度还是会有的。”   金靖钧尴尬一笑,心内却忍不住暗暗祈祷:七郎啊七郎,你可别是以胜利者之身前来炫耀,为大家平添不快啊!   片刻之后,陆瑾施施然的登上了船只,抬目便看见金靖钧与江离正站在前面等待他的到来。   “在下冒然到访,两兄有礼了。”陆瑾微笑抱拳,连忙一礼。   江离以前虽与陆瑾关系较好,但经过了这件事之后,亦是不能把他当作好友,口气止不住有些冷淡了下来:“陆侍郎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江离受教!”   虽然说的是受教,但语气中的冷淡之色显而易见。   瞧见一旁的金靖钧正对着自己猛打眼色,陆瑾倒是忍不住笑了,丝毫不以为杵的言道:“今日到来用意很是简单,在下专门前来向江兄你致谢。”   “致谢?呵!谢从何来!”江离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陆瑾叹息了一声,语气舒缓又不失真诚的言道:“其实不瞒江兄,对于与小雅之间的婚事,在下长期以来都是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那日江兄一番言语,对陆瑾不吝于当头棒喝,也使得我明白了该如何处理此事,故而特来感谢江兄。”   江离面容稍缓,无不自嘲的言道:“陆瑾,你知道我一直不解的是什么吗?为何我江离如此对待小雅,在她眼里我却始终不比上你?”   这个问题陆瑾自觉不好回答,沉默无语。   所幸江离也并非想要等待他的回答,忍不住叹息言道:“不过经过这几天的思量,我想明白了,小雅之所以对你倾心不已,并非是受制于那份婚约,也非是你二人青梅竹马感情不可撼动,而是她从幼时得知指婚之事后,就已经成为了你的妻子,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也不容任何人为之插足。”   闻言,陆瑾甚为不解,询问道:“小雅幼时便已经成为我的妻子?不知江兄此言何意?”   江离苦笑道:“幼时便知道你会成为她的夫君,故而这份执念已经深入小雅的骨髓,即便海枯石烂也不会为之改变,岂会容得外人插足其中!”   陆瑾立即明白了过来,不仅暗暗感叹自己所作的决定是多么正确,否者就要辜负小雅这么好一个女子。   江离吐了一口浊气,淡淡言道:“听闻陆郎君与陆娘子好事将近,只可惜在下有事前往南洋,不能亲自前来道贺,还请郎君见谅了。”   说罢,江离对着金靖钧吩咐道:“靖钧,为兄远行在即,须得前去收拾东西,请你替我好好款待陆郎君。”   金靖钧苦笑点头,待到江离离去之后,这才向着陆瑾致意抱歉微笑,“七郎,帮主他始终放不下颜面,还请你多多见谅了。”   陆瑾笑道:“无妨,其实我这次前来,也没想过要解开江帮主的心结,只单单向他表示感谢而已。”   “哈哈,相信帮主会明白你的一片心意。”金靖钧说得一句,决定还是不把江离将要离开很久的事情说出来,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不知你与小雅的婚事暂定多久?”   陆瑾笑言道:“外祖父看过黄历,二月十日是一个不错的日子。”   金靖钧感慨言道:“吾与七郎你同岁,你现在一妻一妾,我却还是一个鳏夫,实乃羡煞旁人。”   陆瑾失笑道:“既然如此惆怅,要不改明儿我让大舅为你介绍一个名门女子为配?”   “算了,我可还想多潇洒几年。”金靖钧连忙摇了摇手,“对了,纳小雅为妾之后,你是否就要返回洛阳?”   陆瑾叹息言道:“现在太平身怀六甲不便远行,我还是准备待她生育之后再定行止。”   金靖钧拊掌笑道:“如此甚好,你我兄弟也可以多聚一些时间。”   陆瑾点点头,想到难得过上一段清闲的日子,不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垂拱元年二月十日,一场盛大的婚礼在吴县举行。   不仅是整个苏州的官场为之惊动,刺史、别驾、司马亲自前来祝贺,就连江南道其他州郡的官员也是心有灵犀的前来,吴县顿时成为了热闹鼎沸的海洋。   并非是官员们无所事事前来筹这个热闹,也并非是婚礼本身太过盛大谣言,官员们不约而同前来祝贺的目的,完全是因为此乃当朝主管官员升迁的天官侍郎陆瑾的婚礼,焉能不到场祝贺,给陆瑾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婚礼如此盛大,自然而然是陆瑾和太平公主的意思。   在陆瑾看来,此生他亏欠陆小雅多矣,而且陆小雅本是陆三娘为他指定的妻子,如今却只能成为媵妾,陆瑾自然想在婚礼形式上进行些许弥补,故而才有这样的坚持。   而作为太平公主,则因为陆小雅乃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两女之间相处还算愉快,所以才一手操办这场婚事。   夕阳西下,晚霞绚丽,当陆瑾与陆小雅同坐婚车从陆府而出,顺着长街驶向作为主婚场的府宅时,顿时惹来了行人的围观祝贺,巨大的喧嚣声汇成了声声巨浪,四周均是洋溢着一片喜庆。   而为了这场婚事,吴县官府也是放开了宵禁,允许百姓们上街庆贺,到了夜晚,整个吴县变成了灯光煌煌,火把处处的喜庆海洋。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四十六章 纳妾(下)   进入别院,在青庐内拜堂成亲,身为主人的陆瑾又亲自前去招待宾客。   与太平公主成亲时的憋闷茫然不同,今日陆瑾心情极好,满是喜庆,光是应付特地前来的李多祚、泉献诚等荆州军的老部下,便喝上了不少酒,整个人也有些飘飘然了。   好在陆长青、金靖钧、陈子昂三人见到陆瑾饮酒过量,连忙上前帮衬。   陆长青与金靖钧的酒量自然不消多说,而陈子昂也是海量,在热络欢庆的拼酒当中,竟将荆州军的一干将领灌得七晕八素,亦将气氛陷入了高潮。   婚房当中,陆小雅青衣黛眉,注视着案头那不断燃烧着的红烛,不由生出了几分梦幻般的感觉。   原本对于与陆瑾的婚事,陆小雅已经不报任何期望,甚至她已经打算待到和陆瑾解除婚约之后,就独自一人前去尼姑庵内出家,青灯黄卷的过完此生。   但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居然出现了转机,原本对陆瑾纳妾甚是反对的太平公主,居然会不可思议的同意了此事,实在令陆小雅倍感惊奇和意外,也让她大是感激上天的怜惜。   能够与陆瑾在一起,也算完成了陆小雅多年的心愿,这一切已是非常足够了。   便在陆小雅露出一丝温柔笑容,大是感概当儿,轻轻的脚步声忽地响彻门外,不用问也应该是陆瑾到了。   果然,只闻“吱呀”一声开门声响,身穿大红吉服的陆瑾已是走了进来,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面颊上带着几分饮酒后的酡红,嘴角含着的笑意使他平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霎那间,陆小雅面红过耳,心如乱麻,芳心内又是紧张又是无措,低着头用手指紧紧绞动着掌心中的锦帕,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陆瑾进得屋内,来到长案前挑亮了案上的油灯,窗棂上贴着的红色“囍”字在明晃晃的灯烛下更是耀眼夺目。   他转过身去,望着低着头不知所措的陆小雅,心内生出几分爱怜之意,微笑言道:“娘子,你我同饮合卺酒吧。”   陆小雅这才记得该要作甚,盈盈起身行至案边,在陆瑾的目光注视下斟满了两只酒杯,双手捧起其中一杯递给陆瑾,红着脸不胜娇羞的低语道:“夫君请酒。”   陆瑾含笑接过,与陆小雅手腕相交同饮合卺酒,算是礼成。   望着眉目似画,温柔娴静的妻子,陆瑾恍恍惚惚中似乎看到了阿娘的影子。   的确,陆小雅有很多地方与阿娘很是神似,对待爱情的从一而终,无怨无悔,更是让人止不住心生敬佩。   最终,阿娘在等候丈夫归家的期盼中含恨离世,让陆瑾止不住的伤悲。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好好对待陆小雅,与她相敬如宾一辈子,也算了却了陆三娘的心愿。   “七郎……”   见到陆瑾愣怔半响没有说话,陆小雅抬起螓首望了他一眼,口气隐隐有些紧张。   陆瑾面上绽出了一丝笑意,伸出手来轻轻的摩挲着妻子如花似玉的娇靥,柔声言道:“二娘子,是我对不起你……”   听到此话,陆小雅娇躯微微一震,眸若清泉的望着他,口气有着几分好奇:“七郎何出此言?”   陆瑾勉力的笑了笑,继而叹息一声道:“其实在十岁那年得知了你我婚事那一刻起,我一直非常茫然无措,不知道该要如何应对,后因阿娘被谢睿渊陷害身亡,而我离开了江宁,婚约之事也耽搁了下来。但就实而论,我的确想要逃避这个婚约,甚至在遇到想要厮守一生的人儿后,这个想法愈发强烈……”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娇俏可人的模样出现在了陆瑾的脑海中,前程往事,山盟海誓在心底悄然划过。   他微不可觉的摇了摇头,伊人身影陡然破损,口气也是变得舒缓起来:“随后朝廷指婚,我无可奈何的成为了太平的驸马,也让我更不知道如何来妥善处理婚约之事,这件事就这么长期的耽搁了下来。”   “好在,我没有做错,没有辜负阿娘的一片期望,更没有辜负你对我的一片真心,这一句对不起,是为了我昔日的犹豫彷徨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陆小雅听得泪光莹然,大是感动,哽咽一声“七郎”,已是紧紧的抱住了他。   月光温柔似水,轻轻的照耀着屋内这一对无双璧人,恰如记忆中陆三娘的笑脸,使得陆瑾与陆小雅深深沉醉在了这片美好当中。   婚礼之后,陆瑾准备前往江宁祭祖,一来是祭拜陆三娘,二来也是为了昭告宗庙。   太平公主肚子越来越大了,每走一步都十分劳累,自然不能与陆瑾同行,只得留在了吴县待产。   于是此行陆瑾就只带上了陆小雅同路。   陆小雅初为新妇,加之又与夫君首次单独同路,心内不胜欢喜,望着四周美景更是心情大好。   其时二月过半,冰雪消融,江南大地渐渐萌发了几分早春的气息,官道两旁的柳树亦是在阵阵春风中被摇绿了。   夫妻俩并不着急赶路,一路上策马慢行,权当出游,不时还下得官道欣赏美景,到也乐在其所。   这日到得无锡,陆瑾与陆小雅更是寻得一艘乌篷小船,在太湖中荡舟为乐,美酒为伴,青蟹佐餐,足足消磨了两日光景,方才上岸重新启程。   初春暖意,官道上已是有了不少商旅人流,虽不显拥堵,但也是一片繁忙热闹。   眼见午时已过,陆瑾对着陆小雅微笑言道:“二娘,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去吃些东西如何?”   陆小雅颔首表示同意,目光四顾,正巧见到道旁有一个蒸饼店,马鞭一指笑语言道:“就那里如何?”   “好。”陆瑾点了点头,与陆小雅一道前去用餐。   这间蒸饼店显然搭建已久,简陋之余也显得有些破破烂烂。   不过因位于官道之侧,倒也不愁生意,堂内竟是坐满了不少客人。   经营小店的乃是一对老夫妻,老翁做饼,老妪蒸饼,倒也分工合理,忙中不乱。   而老夫妻的独子,则站在堂门口招呼客人,眼见陆瑾与陆小雅走来,连忙一脸殷情的将他们领入堂内落座。    第一千四十七章 鹅鹅鹅(大章加更)   陆小雅食量甚小,吃罢一个蒸饼就放下了筷箸,托着香腮好奇问道:“夫君,这些山野小菜也合你的胃口?竟是吃得这么香。”   陆瑾将口中咀嚼着的蒸饼吞入肚子里,笑着回答道:“昔日在洛阳公主府的时候,每日每餐倒是美酒佳肴,宫廷御膳,然而来江南道这么久,特别是在荆州领军的时候,我便与美食无缘了,有的吃也就不错。”   陆小雅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说起来,郎君你在江南道倒是吃苦了,要不改天奴亲自下厨,为夫君你烹制美食如何?”   “噢?二娘也会做菜?”陆瑾惊讶一问,颇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在他的记忆当中,江东陆氏可是诗书传家的名门,门内女子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如陆小雅来说,光是她的琴声便成为吴中一绝,比起昔日以琴声闻名天下的苏令宾,也是不遑多让。   名门女子历来远离庖厨,没想到陆小雅却说自己会做菜,故而陆瑾才大为惊讶。   闻言,陆小雅蹙了蹙柳眉,轻哼一声道:“夫君可不要小瞧人,待到了江宁,本娘子就让你好好尝尝美食。”   瞧见陆小雅一本正经的模样,陆府忍不住抚掌大笑,言道:“幸何如之,那我到时候就品尝娘子你的厨艺了。”   虽然堂内人声鼎沸,但夫妻两的谈话声却一直不漏的落在了临案的老年文士耳中。   这老年文士大概五十年纪,须发斑白,形容憔悴,身上也透着几分窘迫的邋遢,待听到邻案的交谈,他身子不禁轻轻为之一震,望向陆瑾的目光已是带上了几分锐利之色,实乃犀利如刀。   用罢午膳,陆瑾与陆小雅继续上路,沿着官道策马缓缓前行。   也不知道是否是陆瑾的错觉,他总有一种被人尾随跟踪的感觉,竟是一路萦绕他不断。   他故作不经意的朝着身后望去,却见旅人甚多,往来如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何人跟踪,便凑近陆小雅耳畔一阵窃窃私语。   听到陆瑾的低语声,陆小雅倒是有些害怕,但有夫君在侧,那份害怕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立即依陆瑾之言行事,一并策马下了官道,步入一片稀稀疏疏的树林当中。   时才那位老年卫士骑着一头毛色混杂的毛驴,已经跟随了陆瑾两人许久。   瞧见他俩不知为何下得官道步入林内,老年卫士立即暗叹一声“天助我也!”,急忙一拽毛驴缰绳,紧随如林。   此时行将黄昏,树林中倒是有些幽暗了起来,官道传来的过往人声也是渐渐不可耳闻。   老年卫士骑着毛驴越走越深,越行越远,及至过了盏茶时间,方才看到了一直跟随着的身影。   然而,令老年卫士没有想到的,那里却只有两匹空鞍骏马,其主人已是不知前去了何处。   正在他惊疑不定当儿,忽闻头顶风动,一个人影突然从大树上飘落而下,白色锦袍衣袂风动,恰如飘然之仙。   见状,老年卫士犹如雷殛,当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没有瞒过这个沉浸在女色之中的竖子,心内登时就生出了浓浓的挫败感觉。   望着这位跟随自己久矣的老年文士,陆瑾站定身子,面带冷笑的嘲讽发问道:“阁下跟了我们这么久,总该有个缘由吧?”   老年卫士眉头紧皱,望向陆瑾的目光中充满了无比仇恨之色,猛然跳下了毛驴,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高喝一句“纳命来!”,已是朝着陆瑾攻杀而至。   陆瑾瞧他一言未发就刀刃相向,倒是有些意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处得罪过此人。   但瞧这老年卫士脚步虚浮,身子无力,也不像是身怀武功之人,故而陆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待到老年文士冲到身前,他这才伸出手去一把夺过了老年文士手中的匕首,两人交错之间一个肘击,老年文士惨叫一声,已是狼狈不堪的跌倒在地。   此人虽无武功,但那份杀意却是不假,陆瑾面容立即就冷了下来,冷声出言道:“阁下如此拔刀相向,难道在下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   老年文士伤得不轻,望着站在面前犹如胜利者的陆瑾,立即就破口大骂道:“黄口庶子,卑劣小儿,老夫恨不得生啖其肉,将你挫骨扬灰,以慰我匡复军弟兄在天之灵。”   “匡复军?你是匡复军的人。”陆瑾顿时明白了过来,也明白为何老年文士竟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恨意。   这时候,陆小雅提着长裙脚步匆匆而至,望着跌地不起满面怒色的老年文士一眼,这才对着陆瑾关切问道:“七郎,你没事吧?”   “无妨,如此宵小岂能伤得了我!”陆瑾摇了摇头,对着老年文士淡淡言道,“既然阁下乃是匡复军之人,也不知道姓甚名谁?”   老年文士傲然一笑,根本没有身为失败者的觉悟和窘迫,昂昂高声道:“坐不改姓行不改名,骆宾王是也!”   “骆宾王?你竟然是骆宾王?”陆瑾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顿时惊讶了。   不久前匡复军被朝廷大军彻底镇压之后,不仅徐敬业被叛将杀害,薛仲璋、唐之奇、杜求仁、魏思温等一干匡复军的元老功臣也被乱军杀害,唯有骆宾王下落不明,不知所踪,朝廷通告缉拿,也是了无音讯。   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遇到骆宾王,自然令陆瑾又惊又奇。   骆宾王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的大骂道:“陆瑾,昔日先帝待你也是不薄,不惜以太平公主下嫁,没想到你却不思效忠朝廷,反倒甘愿成为了妖后的走狗,助纣为虐,倒行逆施,双手更是沾满了匡复军正义之士的鲜血,别以为你现在身居高位,得意至极,将来你必定不得好死,尸骨无存,老夫即便是死,也会睁着眼睛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陆瑾目光凛然的望着他,没有丝毫的动怒,反倒不咸不淡的开口道:“早就听闻骆宾王骂功了然,一篇辞藻华丽,却又难以入耳,连太后也赞叹你有着宰相之才,今日一见,陆瑾却大失所望了。”   骆宾王在官府的搜捕下颠沛流离数月,依旧是傲骨雄风,冷哼一声言道:“老夫在言之凿凿,岂容那妖后出言辩驳!只可惜我匡复军始终兵少将微,未能完成匡复大业,反倒让妖后坐稳了江山!”   陆瑾盯着昂昂高声的骆宾王,摇头叹息道:“常言骆宾王乃当世大才,没想到直至今日,你依旧浑浑噩噩,尚不知错!”   骆宾王老眼一瞪,脸色变得铁青,高声怒喝:“黄口小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辅佐匡复大业,岂会浑浑噩噩!”   陆瑾轻轻哼了一声,语气直接的开口道:“你的浑浑噩噩,在于不辩形势,忠奸不分!那徐敬业尽管举起的是匡复社稷的大旗,但所作所为,全是乱臣贼子之举!明明可以北上勤王匡复社稷,他却要选择南下攻打润州图谋割据,尔生为匡复军记室,相信对这一切都应该心知肚明,但你却没有劝说徐敬业回归正道,而是放任自流,成全了他的叛逆行为,你不是浑浑噩噩是甚!”   骆宾王浑身上下一个激灵,涨红着脸高声辩解道:“胡说!英国公南下攻打润州之目的,乃是为了先取得一块立足之地,在谋划北上匡复伟业!”   陆瑾轻轻一声冷笑:“取立足之地?这个想法如果是放在狼烟四起,军阀混战的隋末,大概不错,但眼下大唐四海生平,举国无虞,徐敬业突然作乱,朝廷虽有些应对不暇,但只要缓过气来,立即就会出动大军平叛,尔取得润州又能如何?即便让你们取得这个江南道全境,也根本无法对抗整个中原!”   骆宾王不通军事,目瞪口呆的思忖半响,隐隐觉得陆瑾说的似乎当真不错,如果起义之初决定战略的时候,徐敬业能够听从军师魏思温的建议,立即出兵北上,说不定就没有后来的兵败之事了。   只可惜时光无法倒退,现在想这些,说这些都是无用了。   心念及此,骆宾王暗自一叹,索性闭上了眼睛,硬梆梆的言道:“陆瑾,老夫不想在这里与你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不杀你,甚至也不想将你交给官府。”陆瑾叹息出声,语气包含着几分不可察觉的惆怅,“相比起徐敬业、薛仲璋、杜求仁等想以匡复大业寻得擢升的卑劣人物,你骆宾王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忠臣,在匡复军中,也只有你和魏思温两人真正想的是匡复社稷,陆瑾虽然领军屠杀匡复军将士无数,但绝对不会向你出手,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离开中原,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去。”   没想到陆瑾居然想要放过自己,骆宾王嘴唇张了张,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瑾也没想过要他回答,对着陆小雅目光示意,两人一言未发的绕过了坐在地上愣怔着的骆宾王,牵着马匹而去。   骆宾王呆呆的望着陆瑾离去的背影,心绪沉重而飘忽,如同那沉甸甸又飘飘然的漫天大雪。   春风轻轻吹过呼啸卷入林中,带来了陆瑾轻轻的低咏声: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陡然之间,骆宾王眼眶中骤然溢出了两汪老泪,在沟壑纵横的枯瘦脸膛上毫无节制地奔流着,好象要把心中郁积的所有悲伤和痛苦,都全部渲泄在这初春的天地里。   :,,!! 第一千四十八章 双喜临门 陆瑾祭拜完陆三娘回到吴县,已是四月初了。   太平公主生产在即,接下来几天陆瑾也没有出外出访友,一直留在府内专心致志的陪同太平公主。   这日午后,太平公主大感肚腹疼痛难耐,陆瑾急忙唤来早就已经留在府内待命的稳婆诊治,果然发现太平公主将要生产。   好在一切事务早就准备妥当,在陆小雅与伊萝二人的亲自操持下,倒也忙中不乱,井然有序。   不过作为陆瑾,还是对太平公主担心不已,在院中听到太平公主一声紧接一声的痛呼高叫,他的一颗心儿也是悬在了嗓子眼上,久久落不下来。   就这么焦急难耐的转悠了许久,忽闻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响彻开来,陆瑾登时精神一振,连忙疾步登上了台阶。   恰在此时,产房木门终于被人推开了。   陆小雅怀抱襁褓走出,喜笑颜开的出言道:“夫君,令月姐姐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婴。”   陆瑾大感精神,接过襁褓细细一看,登上就看见一个脸上皮肤皱巴巴的女婴正躺在襁褓内挣扎不休。   霎那间,陆瑾只觉心内最是柔软的一处被触碰到了,他伸出手指逗弄着怀中的女儿,面上已是不知不觉笑开。   陆小雅白了陆瑾一眼,忍不住笑道:“就知道看你的女儿,令月姐姐还在房内,你也不知道去瞧瞧!”   陆瑾幡然醒悟,怀抱女婴走出屋内,立即就看见太平公主正一脸虚弱的躺在榻上,额头尚有隐隐汗迹。   他连忙走了过去,将女婴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太平公主身旁,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神情中却透着幸福滋味。   太平公主刚才还没有仔细端详女儿,眼下终于有了机会,立即伸出手来轻轻的抚弄着襁褓,柔声问道:“驸马,她生得像我么?”   “像,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陆瑾温柔一笑,拿起锦帕为太平公主擦了擦额头汗珠,“令月,幸苦你了。”   “生儿育女乃是女人天职,何言其苦!”太平公主摇首一笑,“驸马可给孩儿想到名字?”   陆瑾早就有所思谋,笑道:“就叫她陆徽音如何?”   太平公主不解其意,轻声问道:“徽音何意?”   陆瑾开口解释道:“有言: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徽音之意是为美誉。”   太平公主想了想,满意点头道:“那好,就依驸马之意,我们的女儿就叫做陆徽音。”   说完之后,太平公主忽然响起一事,叮嘱道:“驸马,母后一直对太平甚为挂念,现在顺利诞下女儿,你速速书信禀告母后知晓,免得她挂念。”   陆瑾点点头,让伊萝入内好好照顾太平公主,这才前去忙碌。   一个月之后,陆瑾在别府内为陆徽音举行弥月宴席,邀请的人并不算多,除了陆府中人,便是三五个好友。   另外得知陆瑾又得一女,陈郡谢氏宗长谢仲武亦派来了长孙谢俊凯前来祝贺。   弥月之礼由陆望之亲自主持,众人齐坐一堂欢声笑语不断,特别是当乳娘将陆徽音抱出,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更是激起了一片大笑之声。   便在这欢笑不断的时候,伊萝飞快步入正堂,对着高坐在台上的太平公主与陆瑾急声言道:“公主殿下、驸马爷,当朝春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前来祝贺,现在外面等待。”   话音落点,满堂皆惊。   武承嗣可是堂堂的宰相,又为武后亲侄儿,突兀前来祝贺,实乃太令人惊奇了。   陆瑾也不知道为何武承嗣突然来到了吴县,但身为主人,自然不能怠慢,起身对着太平公主言道:“四娘,我出去迎接武承嗣入内。”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目送着陆瑾离去。   走出府门,陆瑾立即就看见了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仪仗缇骑,头戴幞头,身穿紫色官服的武承嗣被骑队犹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   见到陆瑾,武承嗣立即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翻身下马行至陆瑾身前抱拳言道:“某特奉太后旨意前来吴县恭贺公主殿下与陆侍郎,殿下与侍郎喜得爱女,真是可喜可贺啊!”   陆瑾对着武承嗣历来没什么好感,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淡淡微笑道:“小女弥月,竟有劳武丞相亲来,实在荣幸之至。”   “哈哈,公主殿下可是我的表妹,陆侍郎你就毋须客气了。”武承嗣大笑摇手,笑罢之后又颇为神秘的开口道,“某这次到来除了要恭祝殿下与侍郎之外,更是前来宣读朝廷圣旨,还劳驸马你速速准备香案,迎接圣旨。”   陆瑾一听,这才知道武承嗣是前来传旨,但究竟是何等重要的圣旨,居然让他这个权兼丞相的礼部尚书亲自来跑一趟呢?   不容多想,他立即将武承嗣请入府中,又吩咐伊萝即可准备迎旨香案,待到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便扶着太平公主来到了前院,两人躬身朗声道:“微臣陆瑾,恭迎太后懿旨。”   陆望之等人亦是站在了陆瑾和太平公主身后,拱手迎旨。   武三思微微颔首,这才从内侍手中接过了用黄帛包裹着的圣旨,展开高声诵读:“门下:朕闻褒有德,赏至材,吏部侍郎、驸马都尉陆瑾宏才大略,宣德明恩,守节乘谊,平定扬州乱党以安社稷,朕甚嘉之。特加授陆瑾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参与朝政。克忠报国守信全身,嘉乃丕绩,以洽朕意。”   “内史臣裴居道、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臣魏玄同、凤阁舍人臣元万顷。”   “纳言臣苏良嗣、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臣刘祎之、给事中臣王振昌: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太后:钦哉!制可。”   “春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臣武承嗣。   “天官侍郎、驸马都尉臣陆瑾奉被,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垂拱元年四月十一日。”   武承嗣的宣旨声恰如一道惊雷,猛然炸响在了陆瑾的耳边,使得他整个人瞬间就懵懂。   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那岂不是宰相?   太后居然让他进入政事堂成为了宰相?   陆瑾如梦似幻,耳畔嗡嗡作响,恰如身在沉沉大梦当中,久久回不过神来了。 第一千四十九章 朝廷内外大事   夏末将至,稻谷金黄,一缕略带寒凉的秋风卷过江南道山川城池,为天地染上了一丝枯黄萧瑟。   八月十日这一天,陆瑾与太平公主、陆小雅等人带着一对儿女,离开居住大半年的吴县,启程北上返回神都。   原本按照陆瑾的意思,是准备明年开春之后再走,起先朝廷也没有催促行程,几乎将他这位新晋宰相视而不见了。   但没料到的是,自从陆瑾的上司天官侍郎魏玄同迁为鸾台侍郎后,韦待价前来吏部担任尚书,此人出身武职,不懂鉴别人才,以致典选工作杂乱无章,受到舆论的鄙薄,在吏部事务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朝廷无奈急诏天官侍郎陆瑾回朝。   无奈之下,陆瑾也只能告别外祖父、舅父以及陆长青、金靖钧等人启程北上。   好在太平公主身子已经恢复过来,刚出生不久的陆徽音也较为健康,倒也不怕旅途劳累,一家人离开吴县之后抵达江宁,渡江在江都乘官府大船起行,沿着大运河向着神都扬帆而去。   陆小雅初次离开江南,倒也有些念念不舍。   然好在有陆瑾与太平公主陪伴,倒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再加之有刚满两岁的陆俊彦逗弄,每日倒也乐在其所。   二十来天之后,官船徐徐停泊在了洛河码头,不远处的皇宫已是历历在望。   陆瑾返回太平公主府稍事休憩,便唤来公主府家令乔知之,了解近段时间朝廷所发生的一些大事要事。   其实很多大事陆瑾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有所耳闻,例如今年正月刘仁轨病逝于长安,便让陆瑾止不住的伤感,若非身在江南,说不定就会亲自前去悼念。   在陆瑾看来,刘仁轨乃是高宗朝硕果仅存的权威老臣了,在群臣当中有着无以伦比的威望,也是李唐忠臣制衡摄政太后的一柄利剑。   他的离逝,也意味着残留在武后身上的最后一道枷锁陡然破碎,武后独断朝纲的时代正式到来。   而在政事堂方面,昔日裴炎一党的宰相已经被全部肃清一空,而因靠击败裴炎一党得以拜相的骞味道、崔詧、李景谌,以及那位靠文章拜相的沈君谅也遭到了罢黜。   现在政事堂的宰相全都成为了武后之人,亦或是对武后摄政不抱有敌意之人。   凤阁内史裴居道担任秉笔宰相,坐镇政事堂。   鸾台纳言苏良嗣接替病故的刘仁轨担任长安留守,身在长安坐镇。   至于其余宰相,则是:   天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待价;   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方质;   春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   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刘祎之;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魏玄同;   天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陆瑾;   翰林院学士承旨、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苏令宾。   作为宰相资历来说,陆瑾和苏令宾可谓是最浅的两人,特别是苏令宾,其担任的翰林院学士承旨不过从四品下,而且又为女子,实乃非常罕见。   但陆瑾明白,苏令宾成为宰相的政治意义要大于实际意义,女子为官本就少见,如今苏令宾成为宰相,很明显是武后想要昭告天下,她准备大力拔擢女子为官了。   在大事方面,原本归降于大唐的铁勒九姓同罗、仆骨等部叛唐入东~突厥,东~突厥势大侵扰代州、忻州一带,朝廷遣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行军总管救代州,伐骨咄禄所据之地总材山,四月八日,唐军至忻州与突厥相遇,鏖战不利,死五千兵士。   目前,朝廷正准备调派兵将,再次北击东~突厥。   而在西北方,自安西西镇镇军离开西域平定徐敬业之乱后,吐蕃联合西突厥十姓部落占据了西域全境,西域诸国也臣服在了吐蕃人的统治之下。   不过自从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弥射死后,十姓部落各自为政倒也不足为患,唯一可虑的是吐蕃人,好在前不久鄯州都督黑齿常之在日月山一带大败吐蕃军队,倒也勉强止住了吐蕃扩张的步伐,可谓非常难得。   听罢朝中大事,乔知之又为陆瑾说出了一则目前在神都城内颇为惹人争议的事情。   那就是武后所养的面首。   据说那个面首乃是千金公主进献,太后欲令其出入禁中,便让面首剃度为僧侣,后又因其家势寒微,令河东薛氏纳其为族人,并赐名为薛怀义。   薛怀义仗着太后宠爱,每日一大清早从端门进入禁中,出入乘御马,更有地痞无赖三四十余人从之,士民遇之全都奔避,有近之者,薛怀义便横冲直撞委之而去,任其生死,实乃嚣张至极。   陆瑾听得眉头大皱,沉声询问道:“此人如此张狂,难道朝廷文武百官都没人管一管么?”   “呵,驸马爷啊,现在薛怀义可是太后身前的红人,谁敢去管!”乔知之冷笑着说了一句,口气大是不屑的言道,“听闻那薛怀义每日出入禁中之时,春官尚书武承嗣以及夏官尚书武三思都会前去执僮仆之礼为薛怀义牵马,连宰相尚书都如此了,文武百官自然不敢多言。”   听到这里,陆瑾冷哼一声道:“谄媚阿谀,恬不知耻,这对武氏兄弟真乃卑劣小人。”   乔知之同感点头,叹息道:“前不久右台御史冯思勖倒是上奏劝诫太后远离薛怀义这样的小人,太后却不置可否的将劝谏书搁置,谁料后来这件事被薛怀义知道了,令随从在冯思勖上朝路途中埋伏,薛怀义亲自出手,令从者殴之,冯思勖几乎被当场打死,堂堂御史遭此折磨,实乃可叹!”   陆瑾听完,脸色大是变换不停,只觉吞了一只苍蝇般,说不出的恶心难受。   翌日寅时末刻,陆瑾离塌梳洗,准备前去早朝。   穿上了那套紫色官服,陆瑾整个人看起精神抖擞,气宇轩昂,令侍奉他着衣的陆小雅一双美目止不住亮了起来。    第一千五十章 上朝所见所闻(加更求月票!推荐票!) 按照大唐衣冠礼制,紫色官衣只有三品官及其以上官员才能穿着。   依照陆瑾正四品上吏部侍郎的官阶,原是没有资格穿这套紫色官衣,但他现在加封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一切俸禄待遇都等同于凤阁内史和鸾台纳言,故而官衣也成了紫服。   古往今来二十出头的宰相能有几人,陆瑾少年紫衣又出将入相,实乃达到了人臣巅峰了。   仲秋严寒,陆瑾也没有坐车,就这么骑着一匹骏马过得天津桥。   桥上上朝的文武百官见他紫衣飘飘,年纪轻轻,不由惊为天人,一片感叹之声也是随之而起。   来到端门外未及卯时,天空黑漆漆一片,城门也尚未开启,不少王公大臣均是在门外等待,窃窃私语之声不断。   陆瑾翻身下马,刚将缰绳交给了前来服侍的内侍,便看见从侧面走来一个紫衣老者,对着他笑道:“啊呀,这不是陆相么?多久返回的神都?”   一句“陆相”听得陆瑾大感别扭,转过身去,却见乃是凤阁内史裴居道。   去年陆瑾离开长安的时候,裴居道还只是秋官尚书,两人的关系也只是简单的点头之交,没想到才一年多的光景,裴居道便已经成为凤阁内史,执政事笔的首席宰相了。   不容多想,陆瑾微笑致礼道:“下官陆瑾,见过裴相。”   “哈哈,不必客气。”裴居道亲自上前扶了陆瑾一把,笑眯眯的开口道:“太后以陆相这样的年轻英锐为相,实乃英明神武,知人善任,待会下朝之后,还请陆相前来政事堂,与吾等商量国事。”   每日处理国事本就是身为宰相的分内之事,陆瑾自然不会拒绝,连忙点头叫好。   正在说话间,一阵沉雷般的鼓声从端门城楼上炸响,陡然就打破了黑夜的静谧,震撼着整个天地。   紧接着,神都城内各个里坊,寺庙殿堂也是鸣响鼓声,撞响大钟,汇成了一股若有实质的惊涛骇浪之声,席卷了整座城池。   暮鼓声响,也意味着白日到来解除宵禁,端门城门徐徐洞开,早朝马上就要开始了。   陆瑾与裴居道同路而行,正欲朝着门内走去,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了一阵喝斥之声,竟是有十来骑从上朝的官员们中硬生生挤入,想要夺门先入。   端门之内不能纵马,就连身为宰相的陆瑾,也是在门外就下马步行,这队骑兵如此猖狂嚣张,不用问正是那太后面首薛怀义的随从。   那十来骑打着灯笼横冲直撞而至,连连喝斥,气焰嚣张,被骑士围在中间的男子留着一个光头,身披锦斓袈裟,气度赳赳,不时用马鞭指指点点,显然正在吩咐安排着什么,想来正是那薛怀义。   只可惜天色黑暗视线不清,倒也看不清冯小宝的容貌。   见状,陆瑾眉头大皱,特别是看到有几个避之不及的同僚被骑士马匹撞得连连后退的时候,心内更是愤愤不平。   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宰相,倘若对于这样的恶习也视之不见,那与素餐尸位又有何等区别!   心念及此,陆瑾剑眉一轩,便要上前阻止。   就在他刚刚举步的时候,一只手掌忽地伸出拉住了他的衣袖,愕然回头,目前却是裴居道紧绷着的老脸。   裴居道一双白眉拧成了疙瘩,他摇了摇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嗓音低声道:“小人得志而已,现在不是对付他的时候,万勿冲动。”   陆瑾默然有倾,无奈点头。   便在此时,一个紫袍官员从道旁走出,拱手大笑道:“武承嗣见过薛师,今日可早!”   那高坐马背上的光头和尚大笑道:“哈哈,武丞相今日莫非又要为洒家牵马?那就却之不恭,多谢多谢了。”   陆瑾定眼一敲,果见那紫袍官员正是礼部尚书武承嗣,原本还以为乔知之说言有所夸大,没想到却是句句属实。   武承嗣没有一丝脸红之色,大笑言道:“薛师劳苦功高,能够为薛师牵马,实乃本官之荣幸。”   言罢,武承嗣怡然自得的快步上前抓住了光头和尚坐骑马缰,牵动着坐骑朝着皇城走去。   文武百官目送着那队嚣张骑士进入了端门之内,全都面色古怪,嘴角含着嗤笑,也跟着一并入内。   早朝开始,陆瑾位列前排,便有殿中侍御史向太后禀告回京官员。   得知陆瑾返回神都,武后自然一通奖掖,更言明让他继续负责今年的考功之事。   下得早朝,时间已是辰时,陆瑾独自一人喁喁走在龙首道上,心内却是思忖不断。   便在他思绪纷繁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嗓音:“陆郎君……你等等我……”   光听声音,陆瑾便知道来者乃是何人,立即转过身去展颜笑道:“几近一年不见,苏娘子已是成为了苏丞相,实乃可喜可贺了。”   来者正是苏令宾。   她易钗而弁全作男儿打扮,一顶纱罗垂脚幞头,身穿纹绣着大团暗花的紫色官衣,绝美的俏脸上挂着令人赏心悦目的动人风情,实乃朝臣中的一道靓丽风景。   苏令宾也不客套,走上前来笑语言道:“你就不要笑话我了,说真的,这身官衣穿起来真不舒服。”说罢,她提了提衣袂,俏脸上露出了些许烦恼之色。   陆瑾促狭的眨了眨眼睛,笑道:“呵呵,紫衣宰相乃是人臣巅峰,苏娘子能够得到太后的重用,也算人尽其才。”   听到陆瑾提及此事,苏令宾淡淡一笑,抬手示意他边走边聊,说道:“前段时间多谢你在太后面前替虞国美言,不仅是我,就连虞国所有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唐忠宝更被安置到青州出任别驾,也算不枉费他为虞国以及火凤教操持这么多年了。”   陆瑾负手轻叹道:“当今太后任人唯才,不畏丝毫风言风语,着实非常难得,光从其任命苏娘子为相,就可以看出太后的识才用才之能。”   “话虽如此,只是……”说到这里,苏令宾话音戛然而止,稍事斟酌了一下,却又摇头失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第一千五十一章 政事堂议事(上)   陆瑾暗感奇怪,问道:“怎么,莫非又什么不妥之处?”   想及陆瑾也不算外人,苏令宾沉吟了一番,说出这段时间的一个重要感悟:“比起虞国,大唐官场实在太过复杂难懂,政事堂诸位宰相之间也是勾心斗角,纷争不断。”   陆瑾思忖一下,笑道:“常言一山不容二虎,有人的地方自然也会存在争斗,此乃无可避免的情况,苏娘子你只要秉持为政之心,相信太后也一定会对你青睐有加的。”   “但愿如此吧。”苏令宾长叹出声,继而又振作精神的言道,“对了,政事堂议事开始,你我得速速前去才是。”   陆瑾点了点头,便与苏令宾一到前往中书省。   洛阳宫的中书省位于皇城西部,紧邻史官与修书院,一片掩映在榆树中的院落错落有致,看起来颇有几分古朴厚重。   而政事堂就位于中书省内的一座别院之内。   自大唐开国以来,原本政事堂一直设在门下省,但因后来裴炎担任中书令时权大势大,将政事堂迁去了中书省,就这么一直保持了下来。   作为大唐宰相办公之处,政事堂可谓整个朝廷的头脑,协助天子统治全国的最高议事机构,下面更设有吏房、枢机房、兵房、户房、刑礼房,分理众事,供职者称为堂后官,地位极为重要。   原本政事堂议事者原仅三省长官,分别是中书令、侍中、尚书左右仆射四人,这也是货真价实的宰相。   不过随着后来高宗武后消减打压相权,以同中书门下三品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让其他官员参政议政,宰相人数这才多了起来。   到得如今,除了中书令和侍中之外,其余宰相均要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若没有加授,即便是牛气冲天的尚书左右仆射都不能成为宰相。   故而自从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病逝后,尚书省也就无人成为宰相,这也是尚书省长官首次被排挤出了政事堂。   来到政事堂内,官吏往来如梭,人人都是一片忙碌。   比起陆瑾这个选少前来政事堂之人,苏令宾倒是轻车熟路,微笑介绍道:“陆郎,每日早朝后宰相们都须得前来政事堂议事,然后就在各自的政事房内处理公务,到得午后,便可前去所供职的衙门办公。”   陆瑾笑叹道:“如此说来,现在我不仅要负责吏部的具体事务,更要负责政事堂的相关事宜,今后只怕会更加忙碌了。”   “能者多劳么!”苏令宾美目橫了他一眼,却是忍不住笑了。   进入政事堂内,宰相们均已经就坐。   陆瑾抬目扫去,分别为内史裴居道、天官尚书韦待价、地官尚书韦方质、春官尚书武承嗣、鸾台侍郎刘祎之、凤阁侍郎魏玄同。   裴居道与韦方质昔日便已经认识,算是点头之交,而刘祎之和魏玄同分别是陆瑾在翰林院以及吏部的老上司,倒也熟悉,武承嗣那就不消说了,与陆瑾更又一段不快的经历。   陆瑾唯一不认识的便是天官尚书韦待价。   此人本是武将出生,以右武卫将军、凉州都督之职入朝,被授予了天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   不过据说韦待价处理政事的能力甚差,数个月的时间便将天官衙门搞得是一塌糊涂,朝廷让陆瑾尽快回京,也是想要陆瑾回来主持大局。   瞧见陆瑾和苏令宾到来,议事的人算是齐了。   身为秉笔宰相的裴居道轻轻颔首,捋须正容言道:“今日陆相终于归朝返回神都,除了就任长安留守的苏良嗣之外,政事堂所有丞相已经到齐,相信对于陆相,大家也不会陌生,本官就不在此进行过多介绍,开始进行今日议事环节。”   闻言,陆瑾倒是有些欣赏裴居道的干脆利落,只听他开门见山的言道:“诸位宰相,今日所议的第一件大事,乃西突厥事务。自去岁安息四镇不幸沦落吐蕃人之手后,西域一直动荡不安,狼烟不断,昨天五咄陆部遣使到来,想要请我朝出兵西域,重置安西西镇,此乃关系江山社稷的大事,太后令政事堂当先商量,如何决策,还请诸位宰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完裴居道之言,陆瑾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据他所知,贞观十二年,西突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左厢号五咄陆,置五大啜;右厢号五弩失毕,置五大俟斤,这十个部落便是所谓的西突厥十姓。   后来高宗显庆二年,大唐以苏定方为帅,发兵分南北两路讨伐西突厥,生擒其主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   为求分化统治,大唐立以室点密可汗五世孙——阿史那弥射为左卫大将军、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统辖咄陆五部;又立同样为室点密可汗五世孙的——阿史那步真为右卫大将军、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统辖弩失毕五部。   阿史那弥射和阿史那步真虽为族兄弟,但一直是龌蹉争执不断,龙朔二年阿史那步真向安西都护苏海政诬告阿史那弥射谋反,致使弥射被杀,咄陆五部与弩失毕五部更是结下了血海深仇。   而双方为求争夺西突厥可汗之位,弩失毕五部投靠了吐蕃,而咄陆五部则与大唐亲善,这次大唐失去西域,咄陆五部面对吐蕃与弩失毕五部的压力,自觉有可能会被吞并,故而才向大唐求援。   政事堂内沉吟了大概盏茶时间,还是魏玄同当先开口道:“诸位丞相,咄陆五部可谓我朝稳定西域的重要力量,如果任由其被吐蕃人吞灭,必定会对将来我朝收复西域不利,故而当应出兵拯救。”   “出兵?哼哼,魏相说得倒是轻松。”地官尚书韦方质冷笑了一下,手指关节敲击着案面,加重语气出言道:“这几年朝堂不算太平,特别是去岁徐敬业之乱,让江南道更是饱受摧残,各位可知现在我朝的赋税粮秣从哪里来?本官可以告诉大家,江南道几乎占了举国一半!徐敬业之乱至少让我们国力两三年都无法恢复,如今对付咄咄逼人的东~突厥入侵都尚算乏力,何有精力再出兵西域!”   地官乃昔日之户部,韦方质自然是站在了粮秣钱财的角度上,反对出兵。    第一千五十二章 政事堂议事(下)   鸾台侍郎刘祎之沉吟了一下,出言道:“本官倒觉得魏丞相所得不错,的确,如韦丞相所言,咱们现在缺钱却粮缺兵,勉力支撑对东~突厥的战事亦是不易,实在不宜轻启战端,但是为政须得目光长远,若坐视咄陆五部被吐蕃人吞灭,将来收复西域更是难上加难了,实在不能坐视不管,即便不能出动大军,也应该出兵进行一定的支援。”   韦方质不悦的哼了一声,言道:“如果当真要出兵,人数最多不能超过一万,超过一万人户部就承担不起。”   “一万人马,实乃杯水车薪啊!”武承嗣止不住摇头叹息。   韦待价想到一个办法,提议道:“这样,让河源军去如何,以黑齿常之的能耐,应该可以顺利完成支援人物。”   “黑齿常之?不行不行!”刘祎之连连摇手:“比起西域,鄯州的安危也非常重要,不可动用鄯州驻军,最好还是动用关中府军为妥。”   “动用府军?何人能够为帅?”魏玄同问出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在目前名将尽皆凋零之时,大唐似乎已经找不出能够领军之人了。   政事堂短暂沉默片刻,陆瑾觉得自己应该将心内定见说出来,便直言不讳的言道:“诸位相公,倘若只是出兵一万进行支援,实乃远远不够,何也?现在吐蕃人坐拥西域,断然不会容忍我朝染指其中,若我朝当真要派出军队支援咄陆五部,那也就意味着要与吐蕃重启战端,在下认为,要么就一兵不发无视咄陆五部求援,要么就倾举国之力与吐蕃在西域决战。”   陆瑾的话音刚落,韦待价已是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昔日裴行俭光靠一个百人骑队便收复了西域全境,没想到陆相你身为裴行俭的亲传弟子,却胆小怕事,畏首畏尾,居然说出倾举国之力与吐蕃在西域决战之话,实乃可笑!”   陆瑾丝毫不见动怒,淡淡笑问道:“韦丞相是觉得,在下有些危言耸听了?”   韦待价点头道:“对,兵家用兵贵精不贵多,昔日本丞相职司凉州都督的时候,与吐蕃人、突厥人交战不知几多,几乎都是以弱胜强,以少胜多,故而只要领军将帅用兵得当,一万人马足矣。”   韦待价这些话倒是有些教训陆瑾的意思,而且还以裴行俭百人收复西域的事例,讥讽陆瑾畏首畏尾。   的确在从军资历上,陆瑾远远赶不上韦待价,但韦待价所经历的多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局部之战,岂有陆瑾剿灭白铁余叛乱拯救关中,在鄯州对战吐蕃稳定西域,以及平定徐敬业叛乱来得威风?   再说当年裴行俭之所以能够以百人平定西域,乃是建立在吐蕃王权不稳主少国疑,以及裴行俭个人在西域诸国的巨大影响力上面,何能与今日之事相提并论?   陆瑾并非是要反对出兵西域,而是反对韦待价等人的出兵一万的提议,毕竟一万人马实在太少,何能对抗吐蕃与弩失毕五部的联军?去了也是送死而已。   心念及此,陆瑾一脸凝重的言道:“韦丞相,你也说以少胜多首在将帅用兵得当,即便我军选派的是一员良将出征西域,但吐蕃人也不傻,若是由那位吐蕃军神钦陵赞卓亲自领军,结果不消多说!”   听到钦陵赞卓这个名字,政事堂的气氛明显僵了一下。   对于大唐来讲,钦陵赞卓实乃唐军的噩梦。   倘若裴行俭尚在,倒是与钦陵赞卓一战之力。   但自从裴行俭病故之后,大唐就再也没有能够与钦陵赞卓力拼的名将,即便是以黑齿常之的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与黑齿常之对战也是输多赢少。   昔年陆瑾虽在鄯州之战中差一点击败钦陵赞卓,那也是建立在其弟达古日耸的战略失误上面。   陆瑾自觉如果对上钦陵赞卓,获胜的机会不会超过三成。   倘若朝廷当真决定出兵西域,若能让他和黑齿常之领军,大概能有一半获胜希望。   若是程务挺尚在,获胜的希望还能大一些。   只可惜程务挺已经成了刀下亡魂,现在武后能够拿得出手的武将,恐怕也只有他和黑齿常之两人。   以举国之兵去谋取一半的希望,那代价也太大了一些,故而陆瑾才反对出兵。   沉默半响,裴居道捋须叹息道:“对啊,吐蕃可是有着钦陵赞卓,实在不容小觑,在没有一定把握之下,实在不宜再启战端。”   闻言,韦待价忿忿不平的言道:“若是坐视不管,大唐在西域的威信何在?”   诸位默然了一番,终还是裴居道出言道:“这样,我们还是将大家的意见汇总一下,上报给太后,请太后决断吧!”   的确,对于这样重大的事情,太后的意思才是最重要的。   其后,宰相们又商量了几件要事,陆瑾听得多说的少,而坐在他旁边的苏令宾,当真算得上是一言不发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苏令宾。   毕竟她刚进入大唐官场不久,对于许多事情尚不怎么清楚,而且她身为女相,加之又只是从四品下的翰林院学士承旨位列相班,在政事堂算得上是人微言轻,故而才缄口不言。   到得午时,议事依旧没有结束的意思,仆役挑来食盒送餐,裴居道示意宰相们边吃边谈,待终于商议完事务,时间已是午后了。   陆瑾站起身来展了展几乎快要僵硬的身子,颇有些腰酸背痛的感觉。   比起陆瑾的暗皱眉头,苏令宾却是一脸的笑意,问道:“如何,可否习惯?”   陆瑾瞧了瞧其余宰相都已经出门而去,政事堂就只剩下了他和苏令宾两人,不禁苦笑开口道:“事无巨细,实乃大开眼界啊!”   苏令宾掩嘴轻笑,美目灵巧的转动了一圈,出言邀请道:“陆郎,午后闲来无事,不如去翰林院走走如何?”   “翰林院?”陆瑾愣了愣,“没事跑到翰林院去干什么?我还准备去天官衙门一趟。”   苏令宾眼眸一瞪,故作嗔怒道:“哼!你就知道你那天官衙门,难道你忘记你还是翰林院学士之一?我刚去翰林院不久,便有吏员埋怨你从来不来翰林院,七郎何能这般厚此薄彼。”   听苏令宾这么一说,陆瑾这才记得自己确实还挂着翰林院学士的身份,思忖一下笑着点头道:“既然是承旨的意思,陆瑾焉敢不去,好,咱们走吧。”   苏令宾满意的点点头,不禁笑开了。   !!:!! 第一千五十三章 不能置信的事情   洛阳宫的翰林院位于九洲池北岸,陆瑾与苏令宾一道进入翰林院内,踏着地砖上,午后阳光透过梧桐树枝叶挥洒而下的点点光圈,缓步慢行其中。   陆瑾尤记昔日与上官婉儿撰写的时候,曾在翰林院呆过一年多的光阴,此际故地重游,念及前程往事,不禁大是感概。   苏令宾微笑解释道:“陆郎君大概还不知道,这段时间太后想要对翰林院进行一系列改革,培养出一班才华横溢的人才来辅佐政事,所以现在翰林院比起以前更是增加了不少官员吏员,足足有五六百人之多。”   “什么,竟有这么多人?!”陆瑾登时一阵咋舌。   苏令宾颔首笑道:“是啊,特别是对于擅长文章写作的人才,更是颇受太后的青睐。”   陆瑾不解的问道:“若论文才大家,翰林院内当属上官婉儿首屈一指,目前娘子你也是担任翰林院学士承旨,相信对于撰写文章也是手到擒来,何必在增添人员?”   “太后用意令宾也不太知道,不过就婉儿来讲,现在她虽则也负责起草诏书,但更多的任务却是成为了太后书房管事,每日要处理的奏折多不胜数,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撰写文章。”   “原来如此,上官婉儿乃绝世才女,处理文牍事务也是再适合不过了。”   说完之后,陆瑾面上神情略微有些惆怅之感,他笑了笑,将那份淡淡的惆怅驱逐脑海,心念一动,朝着昔日撰书的那间小院走去。   片刻之后,小院便到,离开几近四年,陆瑾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就是在这里,他凭借着撰书获得武后的青睐,也与上官婉儿因撰书而暗生情愫,小院内景物依旧在,只可惜已是物是人非了。   正在悠悠思忖间,一个人影忽地走出了小院正堂,又是轻轻几步走下台阶,刚要朝着院门行来,待看到正站在月门洞下发呆的陆瑾,那人陡然一愣,脚步忽地戛然而止。   陆瑾抬眼望去,神情亦是微微一怔,竟有些茫然无措的感觉。   来者幞头白衫,面容绝艳,眉间红梅似火,手中抱着几副书卷,望向陆瑾的一双明媚的大眼闪动着复杂之色,正是许久不见的上官婉儿。   “咦,婉儿,你怎么在这里?”苏令宾慢了陆瑾数步,此际恰好走来,立即就看见了院中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眼眸一闪,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轻步而上微笑作礼:“苏姐姐有礼,陆相有礼,婉儿来这里取几幅书卷。”   苏令宾恍然一笑,权当解释的言道:“午后闲来无事,奴与陆相一道在翰林院内四处逛逛,婉儿你事务繁忙,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上官婉儿应得一声,飞快的瞄了陆瑾一眼,犹豫半响忽地鼓起勇气言道:“陆相,婉儿有话想和你单独谈谈,不知你是否方便?”   话音刚落,不仅是苏令宾,就连陆瑾一时之间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官婉儿居然主动邀约,实乃十分罕见。   但陆瑾也明白上官婉儿绝对不是想要向他倾述感情,而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要对他言明,故而点头道:“好,那我们去后院走走吧。”   说完之后,陆瑾对着苏令宾抱歉笑道:“令宾,你先回公事房吧,待会我与婉儿聊完,就来找你。”   苏令宾颔首一笑,目光在陆瑾和上官婉儿身上转得一圈,这才施礼而去。   翰林院后院是一片花园。   时至秋暮百花枯萎,水池边的梧桐树亦是染上了一层枯黄之色,行至其中缓缓漫步,注视着那黄叶飘落水池,恰如扁舟荡漾其上,使得人不禁生出了几分萧瑟寂寥的感觉。   “对了,婉儿还没有恭贺陆侍郎拜相……”说完这句,上官婉儿眼波微微闪烁了几下,嘴角泛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苦涩,“亦还没有恭贺陆侍郎你喜得爱女,并纳得一房美妾,陆侍郎三喜临门,实乃可喜可贺了……”   不难听出上官婉儿略带颤抖的话语,陆瑾心内虽然有些突如其来的伤感,但却依旧不为所动,淡淡笑言道:“侍诏客气了,说起来还得感谢侍诏来信提醒之恩,若非你的提醒,说不定陆瑾就要犯下大错了。”   “陆郎君乃人中之杰,即便没有婉儿的提醒,相信亦是能够度过难关。”   上官婉儿语气很快就恢复了波澜不惊,她很悲哀的发现,从前无话不谈,言语不断的两人,到得现在除了些许场面话,已是无话可说了。   暗自叹息了一声,上官婉儿径直道出了此行目的:“陆侍郎,不知你可还记得冯小宝此人。”   陆瑾一愣,点头道:“当然记得,昔日此人流落街头的时候,我还将之收留在了太平公主府内,不过去岁此人就已经离开太平公主而去,不知所踪了。”   “其实冯小宝并非离开公主府,而是他已经另攀上的一处高枝,其实今日婉儿的目的,也是想向郎君你说说这冯小宝的事情。”   瞧见上官婉儿俏脸神色说不出的正经,陆瑾大感疑惑不解,然而很快,那份疑惑就随着上官婉儿轻轻的述说声渐渐消失不见,最后竟转化成了无休止的愤怒,待离开翰林院的时候,陆瑾已是面色铁青,心绪沉重了。   回到公主府,陆瑾立即唤来了家令乔知之,沉声发问道:“乔家令,不知你可否与千金公主府的人熟络?”   乔知之不知意欲何为,如实回答道:“下官与千金公主府的陈家令还算熟悉,莫非驸马爷是想打听什么事情不成?”   “对,”陆瑾沉吟了一下,为求太后颜面,也没有如实相告,目光凌厉的吩咐道,“你速速向那陈家令打听一下,冯小宝可是曾在千金公主府居住过一段日子?”   “什么,冯小宝?”乔知之一惊,“驸马的意思,冯小宝莫非一直藏在千金公主府当中。”   陆瑾不动神色的点了点头,言道:“此事速速去办,无比要弄清楚冯小宝的行踪。”   “喏。”乔知之拱了拱手,连忙转身而去了。   !!:!! 第一千五十四章 少年怒气冲云霄(上)   第1056章少年怒气冲云霄   乔知之离开之后,陆瑾心内五味陈杂,思绪万千,心头翻腾着愤怒难耐的火焰。   他相信上官婉儿对他所言全都是真的,上官婉儿也犯不着在这件事情上欺骗于他,让乔望之前去调查求证,也是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已。   陆瑾实在没有想到,那冯小宝居然会背主求荣攀上千金公主,继而又在千金公主的推荐下成为了太后的面首,赐名为薛怀义。   如此卑劣无耻,低三下四之辈,居然是他陆瑾从洛阳街头带回公主府的,实乃令他情可以堪!   如今他究竟要如何处理这等局面呢?   心念及此,陆瑾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当中。   黄昏时刻,乔知之回府禀告,去岁冯小宝的确曾在千金公主府居住过一段时间,而且颇受千金公主的重用喜爱。   闻讯,陆瑾面色冷然的点了点头,独自一人端坐正堂思忖半响,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厉芒。   翌日朝参,闻登鼓刚刚鸣响,文武百官便着隆隆洞开的端门城门,朝着皇城缓步而去。   只闻马蹄如雷,一队彪悍的骑士如同风暴一般朝着城门洞飞速卷来,个个鲜衣怒马、腰悬长剑,行至城门竟是马速不减,引得所有人为之侧目。   马队为首骑士身材壮硕如牛,体格魁梧似熊,乃是洛阳城有名的街头泼皮,最近投在了薛怀义门下,并颇受薛怀义宠信。   此际他瞧见正在进入城门的文武百官,冷笑一声马鞭前指高喝喝斥道:“怀义大师入宫,前来之人速速避让,撞死了我们可不负责!”   一语落点,尽显嚣张姿态,文武百官们心知这些人说的出做得到,亦是敢怒不敢言,只得纷纷退避让开,将整条通往皇城的宫道都是让了出来。   见状,那街头泼皮一张老鼠般的尖脸上挂满小人得志的神情,念及一干不乏宰相尚书的大臣们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街头泼皮整个人更是飘飘然犹如神仙,心内止不住的畅快,暗道:人说这些公卿大臣权贵无边,现在却如同龟孙子一般在怀义大师面前,实乃可笑至极!   还未待街头泼皮笑出声,突见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入宫大道上竟还站着一个紫衣官员。   那官员大概二十出头,独自站在官道面对急促冲来的来骑不避不让,目光冷然,嘴角还含着一丝冷笑,恰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赵子龙一般。   这时候,正避让两旁的大臣们也看到了站在宫道中央的紫衣官员,发觉乃是新晋宰相天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陆瑾的时候,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知道他为何胆敢阻挡薛怀义入宫的马蹄,难道他不知道薛怀义甚得太后器重喜爱么?   一时之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臣们全都呆愣住了,不少人更是抱起了看好戏的心思。   急速冲来的马队当中,街头泼皮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胆敢阻拦他们前进之路,愣了愣已是忍不住笑开了。   这青年官员看似也不过二十些许,必定乃是那些八品九品的微末小官,他们这伙人连那冯御史都敢痛揍殴打,更何况是这种小人物!   心念及此,街头泼皮目光一凝,嘴角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微笑,对着左右同伴一个眼神示意,一并心照不宣的朝着那阻挡前路的青年官员直冲而去,   马速飞快,转眼及至,街头泼皮马鞭一甩,直攻那青年官员的面门,口中厉声呵斥道:“滚开!”   见状,众大臣均是心头一跳,几声惊呼亦是随之而起,已是想到了鲜血四溅、血肉模糊的骇然画面。   反观陆瑾,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依旧冷静如斯。   便在那张狂奔来的骏马快要撞在他身上的时候,陆瑾整个人忽然如同鹞子翻身一般平地而起,右足前蹬如同苍鹰击兔,一脚正中为首街头泼皮的心口。   街头泼皮何曾料到此人竟有如此手段,心口剧痛整个人犹如断线风筝一般被远飞抛出,人还在半空中飞荡,已是被陆瑾凌厉无匹的一脚取了性命!   当先一击就杀得一人,陆瑾心内丝毫没有怜悯。   这些泼皮本就是作恶不断之人,这段时间投靠在薛怀义门下为虎作伥,不仅将劝诫武后远离薛怀义的右台御史冯思勖打得半死,最近更仗着薛怀义的权势在洛阳城内无恶不作,连洛阳府衙门都不放在眼中。   特别是他刚才所杀的这个泼皮,前几日强行玷污了一个农家女的清白,使得那农家女跳井而亡,昨日上官婉儿对他讲述此事的时候,陆瑾立即怒火中烧当时就下了杀心。   对于该杀之人,陆瑾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不容多想,尚在半空中陆瑾左足猛然一点正从他身下而过的空鞍骏马马背,整个人在半空中一个旋身,右腿凌厉扫出,四周的骑士纷纷惨叫飞跌,倒成了一片。   其后冲上前来的骑士们来不及止马,在一阵惶恐不已的大叫声中,马蹄碾过了倒地不起的同伴们,宫道上顿时血肉模糊,鲜血横流。   陆瑾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负手而立望着前面正在慌乱止马的一干骑士,亢声喝斥道:“皇城威严岂容玷污!尔等该杀!”   此话声如洪钟,带着不可逾越而过的无比自信,骑士们乱成一片收缰止马,惊疑不定的打量着站在眼前的陆瑾,全都吓得不敢动弹了。   这些人都是薛怀义临时召集而来的地痞流氓,欺负善念弱小本是擅长,若遇到如陆瑾这般恶人,自是吓得不轻,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朝廷大臣们也没有料到眼下居然拿变成了这么混乱的一场局面,许多对于续薛怀义敢怒不敢言的大臣们,全都忍不住高声叫好,为陆瑾如此举动大是喝彩。   “什么人胆敢阻挡洒家脚步,活得不耐烦了!”   随着一句高声怒骂,一个光头和尚从骑士马队中策马而出,正是武后面首薛怀义,他双目怒瞪,咬牙切齿,狰狞张狂的表情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    第一千五十五章 少年怒气冲云霄(下)   众人见到薛怀义出面,原本不断的喝彩叫好声立即戛然而止,全都噤若寒蝉。   武后宠臣对上当朝宰相,这下只怕有好戏看了!   薛怀义目光落在阻挡着马队前进的紫衣官员身上,刚看罢一眼,脸上原本的狰狞愤怒之色登时就为之一僵,双目中露出了震惊之色,竟是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   陆瑾面容冰冷的与之对视,衣袂在晨风的吹拂下轻轻风动,恰如不可逾越的钢铁长城,巍然不动。   场面安静得唯闻针落,只听到所有人不可遏止的沉重呼吸声。   韦待价本有些看陆瑾不顺眼,对着同僚冷笑道:“陆瑾实在太过冲动,凭借几分少年热血就多管闲事,这薛怀义乃是太后宠臣,圣眷正浓,枕头风一吹,只怕陆瑾会大有麻烦。”   魏玄同与陆瑾共事多年,交情甚笃,闻言立即不悦反驳道:“韦丞相,薛怀义不过太后玩物,仗着几分宠信便与大臣争道,实乃目中无人,陆相此举乃是为匡正朝廷纲纪,你不支持也就罢了,居然在这里说风凉话。”   韦待价哼哼冷笑道:“并非老夫危言耸听,是陆瑾不懂隐忍,在这么多人面前冲撞薛怀义,即便他是宰相又能如何?现在啊,最不值钱的就是宰相。”   闻言,魏玄同一阵默然,却没有继续反驳,因为韦待价这话说得的确不错。   现在太后对于宰相的打压实在是太厉害了,她喜欢一个人时,可以将一个卑微小官瞬间提拔为宰相,而她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即便连裴炎那般权势滔天的首席宰相,也被她毫不留情的拿下。   陆瑾进入政事堂资历尚浅,又无多少根基,自然不比上太后如今的心头肉薛怀义。   这下,只怕真的有麻烦了!   想到这里,魏玄同已是止不住担心了起来。   宫道上,陆瑾与薛怀义依旧对持着。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陆瑾,而且还是在如此难堪的情况下,薛怀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从心里来讲,他非常感激陆瑾在他落魄时候的提携相助,特别是将他收留在太平公主府,更是让薛怀义感激零涕。   薛怀义甚至已经在心内打定主意,一定要利用自己在武后面前的影响力,回报陆瑾。   但是,他完全没有料到陆瑾居然这般毫不留情,丝毫不给他这个武后宠臣的颜面,在皇城之内,众目睽睽之下打伤他的手下,倘若今天为之退缩,那他薛怀义还有何颜面在这皇宫中立足?   今日陆瑾若不当众道歉,那他也只能撕破脸皮了!   心念及此,薛怀义手握马缰的双手紧了紧,语气中压抑这沉沉怒意:“陆瑾,洒家念及昔日你曾帮助我数次,一直对你多有忍让,但绝不会让你这般恣意妄为!今日若不道歉,洒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掠过寂静的宫道左右,群臣们这才恍然醒悟,原来薛怀义与陆瑾竟然认识。   陆瑾静静的注视着薛怀义,目光犀利得如同两柄才长剑:“冯小宝,别以为你现在攀上高枝,就志得意满,狂妄嚣张,今日若不退下,别怪本丞相手下无情!”   “你竟敢威胁洒家!”薛怀义一阵咬牙切齿,“信不信我禀告太后,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陆瑾寸步不让的反诘道:“你要去找太后哭诉那你的事,这条官道乃朝廷大臣上朝之路,岂容你这般卑劣小人通过!”   薛怀义怒气盈胸,双目中迸射出了一阵杀意。   自从成为太后面首以来,即便是武承嗣、武三思等高官重臣,对他也是恭敬有加,甚至每日还亲自为他牵马,何曾遇到过这样顶撞他的人物,实乃不可原谅。   霎那间,薛怀义已是决定给陆瑾好看,亢声下令言道:“大伙儿听令,给洒家冲过去,生死勿论!”说罢,双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朝着陆瑾冲去。   随从骑士眼见薛怀义带头冲锋,全都精神一振,呼喝着朝着陆瑾冲杀而来。   陆瑾独自一人根本就不知道怕为何物,面对着冲杀而来的骑兵,他不退反进猛冲上前。   在双方遭遇的一瞬间,陆瑾双拳挥出其势犹如猛虎冲入羊群,当先两骑避之不及轰然倒地。   他脚踏倒地骏马借势而起猛然一个飞跃,左右拳连环出击一路痛击,沿途骑士全都惨叫跌马,手下全然没有一回合之将。   薛怀义顿时脸色大变,刚想掉转马头,却已被陆瑾一拳正中肩膀,“啊”的一声惨叫摔下马背,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陆瑾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转身一望,薛怀义所领的随从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站立的人。   没想到陆瑾这样厉害,而且手段如此无情,大臣们全都如木头般冷冷的矗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陆瑾冷冷一笑双手轻拭,仿佛是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望向早就已经目瞪口呆的大臣,沉声询问道:“敢问肃政台的诸位御史,皇宫纵马该当何罪?”   话音落点半响,依旧一片安静,众御史慑于薛怀义的权势,竟都没有出声。   陆瑾眉峰一挑,冷笑道:“冯御史尚在卧榻养伤,难道诸位御史却没有一点兔死狐悲的感觉么?数十名御史竟无一个热血男儿!”   话音落点,众御史羞愧难当,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绿袍御史走出,抱拳言道:“启禀陆相,按照,无故在皇宫纵马当杖责五十。”   陆瑾定睛一瞧,却见乃是监察御史张仁愿,不由暗感欣慰,对着把守在宫道两旁,却一直不知所措的羽林卫吩咐道:“你们都听见了?速速将这些狂徒按在地上,执行杖责!”   羽林卫军卒自然认得陆瑾,也知道那正躺在地上哀号不止的光头和尚乃是武后身前的红人薛怀义,一时之间踌躇万分,竟不敢如何是好。   陆瑾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却充满了肃杀之意:“本官让你们仗责便仗责,太后若要怪罪,本官铁定会一力承当。”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五十六章 杖责面首   领军校尉紧咬牙关犹豫了半响,面上神色亦是变幻不定,念及好歹有陆瑾出头,他终于犹豫尽扫,对着手下断然下令道:“速取廷杖来,依陆相公之令所有恶徒仗责五十!”   羽林军早就对薛怀义所领的这群嚣张跋扈的随从甚为不瞒,一听将官此话,登时就精神大振,取来数十根廷杖两人为一组,按着那些倒地不起的地痞无赖就是一顿痛打。   即便是薛怀义,也被四名膀大腰圆的卫士摁在了地上,褪掉裈袴露出光乎乎的屁股,两根粗长的板子轮番舞起,重重打下。   木板击打着肉体的“啪啪”声伴随着凄厉的哀嚎声不断响起,直听得人心头震颤,狂跳不止。   那可是武后最是心爱的薛怀义,居然被陆瑾这样毫不留情的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施行杖责,陆瑾打的虽是薛怀义的屁股,但也等同于在打薛怀义的脸,在某种程度上更是在打太后的脸,倘若此事之后薛怀义不能报仇雪恨,还有何等面目出现在朝中大臣面前?   一直躲在大臣们当中看热闹的武承嗣再也忍不住了,连忙走来亢声斥责道:“陆瑾,怀义大师乃是太后的亲信,前来皇宫宣讲佛法,即便有什么不敬,也不能如此蛮横用刑,当禀告太后再做定夺。”   陆瑾冷冷一笑,言道:“只怕那薛怀义连释迦摩尼是谁都不知道,来宣讲什么佛法!面首就是面首,武丞相何必睁眼说瞎话!”   武承嗣气得脸膛涨红,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武后让薛怀义出家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给外面的说辞便是太后崇信佛教,故招薛怀义入宫讲解佛理。   但事实究竟如何,所有大臣均是心知肚明,只是从来都没有人当众直言不讳的说出来。   如今,陆瑾直截了当一句“面首”,无异于扯掉了武后的遮羞布,将这极其隐晦的事情大白于朝臣,故而武承嗣才无言反驳。   武承嗣身躯气得瑟瑟颤抖不止,却不敢冒冒天下之大不韪强令行刑羽林卫住手,想了想终是脚下猛然一跺,脚步匆匆的朝着皇宫而去了,不用问也是想去太后面前告陆瑾一状。   陆瑾不为所动,站在原地如同铁铸,注视着被打得哇哇乱叫的地痞流氓们,依旧寸步未移。   ※※※   天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陆瑾在皇城入口前痛打薛怀义极其随从一事,登时就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了神都官场,惊得所有人都是连连咋舌,错愕不止。   薛怀义何许人也?   那可是当今太后的心头肉,寻常大臣见了莫不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薛师”,武承嗣、武三思兄弟更是每日为其牵马,尽显阿谀奉承之色。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居然被陆瑾令人痛打,实乃让大臣们倍感震惊,特别是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朝臣,更是犹如在沉沉大梦当中。   不过陆瑾此举,还是得到了几乎所有大臣们暗地里的支持。   即便他薛怀义再是受太后的宠幸,也是一个低三下四的面首而已,居然嚣张得每日与进出宫门的大臣们争道,也着实活该!   陆瑾此举实在大快人心!   消息传到亿岁殿,上官婉儿震惊之余,芳心也是暗暗担忧。   她昨日对陆瑾言明薛怀义之事,也是想让陆瑾凭借与薛怀义昔日还算不错的交情把握利用这层关系,以便能够与这个太后面首结下善缘。   没想到这个冤家居然这么大的火气,当着一干大臣的面将薛怀义痛殴在地,而且还当众杖责让其大跌颜面,以薛怀义的为人秉性,岂会善罢甘休!   果然,不到午时,薛怀义就捂着血淋淋的屁股前来上阳宫,对着武后便是一通声泪俱下的哭诉。   武后面无表情的将薛怀义所讲述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听完,眉梢竟是不可遏止的轻轻抽动起来,显然心内正隐藏着深深愤怒。   武承嗣观人入微,自然知道他这位姑母非常恼怒,连忙加油添醋的禀告道:“太后,怀义大师可是奉了你的诏令前来宫内,即便有所冒犯宫规,也是因为初入宫廷不懂规矩的缘故,陆瑾这般不留情面的杖责怀义大师,实乃不把太后你放在眼里,太后你万勿对陆瑾心怀仁慈,当给他一个教训才是。”   话音落点,一旁的上官婉儿大感心惊,不知道为何武承嗣要在太后面前煽风点火,让其重罚陆瑾。   但眼下却没有容她插嘴的机会,上官婉儿只得暗暗着急,却又毫无办法。   谁料就在此刻,武后却是重重吐了一口浊气,手掌一伸抚摸着正跪在她身前的薛怀义那光光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言道:“怀义啊,南衙乃是宰相们入朝理政的地方,你没事跑到哪里去闯什么祸!今后就从北门入内吧。”   薛怀义本以为武后一定会为他做主,但没料到武后居然是这般息事宁人的口气,不禁令他神情微微一怔。   武承嗣闻言,登时气急败坏的开口道:“姑母,陆瑾无视你的威严,何能就这样作罢,当以示惩戒为妥!”   武后神情转冷,乜了武承嗣一眼冷冷开口道:“承嗣,此乃朕的家事,朕自当知晓该如何处理,用不着你在这里多嘴!”   武承嗣愣了愣,惶惶然之间忽地有些隐隐明白了武后话语中的意思。   上官婉儿思绪明锐,登时就明白过来。   陆瑾可与寻常朝臣不同。   他不仅仅是当朝宰相、天官侍郎,更是太平公主驸马,先帝与武后的女婿。   他出手教训薛怀义,未免没有替先帝出气的意思,更是站在了皇婿位置上,对武后提出隐隐的抗议,如果武后就此明目张胆的处罚他,却是有些不妥。   而且此乃皇室家务事,何须闹得沸沸扬扬贻笑大方?当昔日宁人为主。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心头大感轻松,不知不觉中却有生出了另一层担心:陆瑾此举让太后吃了一个暗亏,更招惹了薛怀义,太后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今日她不得不忍下这口气,将来若有机会,必定会百倍奉还,七郎啊七郎,你为何总是这般冲动了?   :,,!! 第一千五十七章 两场征战   “公主以为为夫此举太过冲动,其实不然……”   太平公主府内,陆瑾正在向太平公主讲述今日杖责薛怀义的具体经过。   “尽管那薛怀义乃是太后最为喜爱的面首,但他嚣张跋扈早就犯了众怒,今日我拦下他施以杖责,完全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举,若堂堂宰相整治不了一个宠臣,那这宰相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辞官而去痛快。”   太平公主默然半响,语气中却是透着一份忧虑:“可是七郎,今日你在文武百官面前杖责薛怀义,让他大跌颜面,此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常言小人难防,若他有心加害,也终归为一件麻烦事情。”   言罢,太平公主思忖少顷,断然出言道:“这样,奴明日进宫一趟替你向母后告罪道歉,另外再探探母后的口风,不知你觉得如何?”   “呵呵,完全没必要。”陆瑾伸出双手握着了太平公主的柔荑,“太平,你几乎不与闻政事,岂会了得如今朝堂上的波澜云诡?吾等宰相若对太后逾越行径视而不见,那当真就又负朝廷重托了,朝堂上的事不容你牵挂,听我的话安心在家照料孩子便可。”   一听陆瑾此话,太平公主却是忍不住笑了,纤手一点他的鼻尖,笑容犹如昙花乍现般明媚动人:“本宫好歹也是一品公主,在家里居然还要听你正四品的天官侍郎命令,七郎现在可是夫纲大振了。”   “当然!”陆瑾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笑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即便是身为公主也不能例外,令月奴你可得好好学学,瞧瞧人家是怎么伺候夫君的。”   太平公主瑶鼻发出了轻轻一句哼声,忽地又记得另外一事,言道:“对了,小雅来长安之后我们也没出去逛逛,驸马,改天你放休沐假的时候,要不我们去龙门逛逛吧?听闻那里有一座别宫,里面还有温泉,很是不错呢。”   陆瑾沉吟了一番,点头笑道:“那好,就这么决定了,出行的事交给你安排便可。”   翌日一早,群臣准时来到端门等待朝参。   想及昨日陆瑾杖责薛怀义的惊人之举,不少人依旧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彼此讲述着听来的各种消息。   大家虽然不知道薛怀义会有如何报复举动,但以此人睚眦必报的秉性,今日陆瑾说不定就要倒霉了。   亥时一到城门洞开,鱼贯而入的众大臣故意放慢了脚步,拖拖拉拉想要看看薛怀义究竟会采取怎样的报复行径。   然让所有人为之意外的是,以往每日都会前来与大臣们争道如宫的薛怀义,今日连影子都没瞧见,那些鲜衣怒马的随从也是不见了身影。   见此,朝臣们大是震惊,不明白薛怀义为何竟不前来报复?难道当着是摄于陆瑾的权威,选择含愤受辱的咽下这口气了?   比起心思各异的朝臣,正在缓步行进在龙首道上的陆瑾却显得云淡风轻。   说实在,他根本没有把薛怀义放在眼里,也丝毫不惧怕薛怀义会前来报复,在他看来,这样的小人尽管非常令人恶心,但却不足为虑的。   反倒不知太后是如何心思,待会自见分晓。   进入宣政殿内分左右两班而立,身为宰相的陆瑾自然是站在西班前方,一袭紫衣配上那年轻的脸膛在满堂白发的群臣当中说不出的耀眼。   此刻太后还未到来,苏令宾看了看没有殿中侍御史注意到自己,凑近陆瑾小声笑道:“陆相昨日痛打小人,很是威风啊。”   陆瑾知道苏令宾来到神都之后,一直居住在掖庭宫内,上朝不走端门,故而才没有看到昨天那一幕。   闻言,陆瑾微笑道:“在下也是路见不平而已,倒是不知道今日太后可会责罚,现在心中止不住有些忐忑啊!”   “哼,少来了。”苏令宾笑了笑,“你做事素来都是谋后而动,既然是杖责了薛怀义,就绝对不会担忧太后责罚,倘若太后真的要责罚于你,必定会激起百官抗议的。”   没想到苏令宾才来神都没多久,眼光居然这般厉害。   的确,陆瑾最大的倚仗就是太后理应不会明里处置他,而是会采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毕竟这等丑事不宜闹得沸沸扬扬。   果然,武后驾临宣政殿端坐龙床,只字未提昨天陆瑾杖责薛怀义的事情,而是径直说起了政事。   今日所商议的第一件大事,是为咄陆五部向大唐求援之事。   此事关系甚大,故而前日陆瑾等宰相们在商议的时候,也没有定策,昨日太后拿着奏书思忖颇久,也委实难以决定,所以才选择在朝会上让大臣们各抒己见发表意见。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半响,终还是决定出兵的意见占据了大多数。   武后心内本就倾向于出兵救援,此际听闻大臣们的意见,立即就决定擢升兴昔亡可汗之子——左豹韬卫翊府中郎将阿史那元庆为左玉钤卫将军,兼昆陵都护,袭兴昔亡可汗号,统率五咄陆部落。   又遣阿史那元庆率三万余众随金山都护田扬名征讨弩失毕五部。   陆瑾无法做到力排众议,也无法改变武后的决定,不禁暗自一叹,已是在心内预测到了此战必定会以唐军的失败告终。   似乎是因唐军重返西域的战事激起了大臣们的血性,群臣们又开始时商议征伐东~突厥之事。   自从左武卫大将军、单于道安抚大使程务挺被武后派人斩杀之后,东~突厥一直对大唐边境侵扰不断。   今年四月,朝廷遣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率军救援代州,抵御东~突厥,鏖战不力大败而归,致使东~突厥的气焰更是嚣张。   这段时间以来,朝堂内外均有征伐东~突厥的隐隐呼声,却没有在朝会上提及,今日提出,自然引来了一阵求战之声。   陆瑾斟酌权衡一番利弊,也觉得当前很有必要征讨东~突厥,于是出言赞同。   在对待侵扰大唐边界的东~突厥上面,武后显然也是思虑已久,待听罢群臣们的建议,当殿下旨命天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待价为燕然道行军大总管,统军五万讨东~突厥。   韦待价本是武将出身,前去领军自然再适合不过了。   !!:!! 第一千五十八章 再寻线索   下朝之后,陆瑾与韦待价返回天官衙门交割一切公务,待离开皇宫的时候,已是到了夕阳西下,晚霞漫天之时了。   独自一人漫步走过了天津桥,陆瑾很难生出如以往那般的悠闲之心。   天官乃是六部之首,权柄颇重牵连甚广,特别是目前又正值考功的关键时刻,要处理的事物当真太多了。   韦待价担任燕然道行军大总管前去领军之后,倒是无法顾及天官衙门的公事,陆瑾这个天官侍郎身为副职,尚书不在的时候自然是首当其冲,只得承担起了天官衙门的具体公务。   故而这段时间想要清闲也非常困难。   一路行来,他脑海中思绪不断,不知不觉已是行过了天津桥站在了天街之上。   正欲拐道朝西返回太平公主府,却见一辆驷马驾拉的华贵马车正停在路边,从四匹体态毛色尽皆相同的阴山骏马来看,马车主人铁定是非富即贵。   不过陆瑾富贵之人见得太多了,因而也不甚在意,刚要绕过马车继续前行,却见马车车帘忽地被一只从车厢内伸出的纤手拉开,一张明目皓齿的娇靥已是探了出来,惊喜呼唤道:“阿兄,快上车,我们等你老半天了。”   陆瑾一怔,面上很快就浮现出了惊讶的笑容,连忙一个箭步来到车边翻上高车,掀开车帘走了进去。   车厢内香气萦绕,案头摆上了待客茶果。   崔若颜与李长乐正坐在软塌上面,皆是一脸含笑的望着陆瑾。   “啊呀,你们两人为何在这里?”瞧见两女,陆瑾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大笑,连忙坐在了她们对案。   崔若颜笑了笑,美目中流淌着一丝动人的光泽:“陆丞相公务繁忙,贵人多忘事,我与长乐也只有在这里守着你,求见一面了。”   “哈哈,你要寻我登门拜访就是,何须如此。”陆瑾笑着摇了摇手,望着李长乐笑道,“对了,李娘子来到中原可否还习惯?”   李长乐一脸欣喜的言道:“阿姐带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见了很多很多的人,可好玩了,就是阿兄你呆在江南道不会来,害得我们在洛阳等了你许久。”   闻言,陆瑾倒是有些惭愧,正欲说话,不料崔若颜已是白了他一眼,冷哼言道:“长乐,你这位阿兄现在娇妻美妾左拥右抱,何曾还记得我们的事情?算了算了,此人铁定靠不住,我们还是让他下车,早早回他的公主府为妥。”   崔若颜原本想要故作生气的说完此话,然而说到后面,瞧见陆瑾有些吃瘪的模样,已是忍不住掩嘴笑开了。   陆瑾心知两女找自己必定是有所要事,连忙询问道:“对了,你们可有探得那掖庭宫牌的来路?”   崔若颜沉吟了一番,叹息言道:“经过我们仔细查证,谢怀玉留给我的那枚掖庭宫牌,与长乐身上所携带的掖庭宫牌均是出自皇宫,断然无假,但我找寻了许多人暗地里打听,却不知道两枚宫牌的来历,而且掖庭宫身在大内我也是无法进入,故而此事就耽搁了下来。”   陆瑾眉头紧皱,思忖少顷言道:“现在所有线索直指掖庭,不管如何我们都必须弄明白宫牌的由来,这样,这件事情就暂且交给我去查探,你们等我的好消息便可。”   崔若颜长吁了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拜托陆郎君了。”   陆瑾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况且也只有弄明白你与李娘子的身份,才有助我找到谢怀玉的下落。”   崔若颜点了点头,笑道:“对了,我与长乐现在就住在积善坊内,与你倒是同一里坊,有什么消息就尽早来知只会我们。”   陆瑾颔首,这才告辞而去。   夜晚卧榻,陆瑾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琢磨着该如何探查腰牌的事情。   现在他离开掖庭宫多年,对于里面的情况已是逐渐陌生,再也无法如以前在内文学馆的时候那般出入自在。   若是要探听消息,当拜托他人为上。   念及人选,陆瑾首先想到的就是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本就身在内廷,昔日也曾在掖庭宫内居住十来年,对于里面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若是拜托她打探宫牌的下落,必定是事半功倍。   但……只可惜他与上官婉儿之间还有很重的芥蒂存在,这种芥蒂是两人都无法避免和消除的,陆瑾也是绝对不可能前去找上官婉儿帮忙。   既然如此,那么也只能退居求次了。   好在现在苏令宾也暂时住在掖庭宫内,虽然她对掖庭宫还不甚熟悉,但好歹也是堂堂宰相,打探消息理应不是难事。   心念及此,陆瑾打定了注意,决定就将此事拜托给苏令宾为妥。   第二天政事堂议事之后,陆瑾将苏令宾单独请到旁边,言及此事。   尽管不知道陆瑾打探这两块宫牌用意何在,但苏令宾还是一口应承了下来,说是三五天就会有所结果。   翌日休沐假,陆瑾与太平公主和陆小雅一道,带着一对儿女出游龙门,并在别宫内休憩了两日。   别宫温泉乃是新建不久,虽不比上骊山汤泉那般相连成片,但也聊胜于无,权当休闲了。   假期结束返回神都,陆瑾开始进入了忙碌状态,将所有官员的年度考公汇总成册,送给太后以及政事堂诸相一览。   现在天官尚书韦待价已走,天官所有事物均是落在陆瑾的头上,这本年度考功名册也是出自陆瑾的手笔。   好在自从前些年他初来天官衙门的时候,针对一些考功弊端进行一系列改革,现在也初见成效,倒也没有激起官员们的不满之声,此事也就这么尘埃落定,虽不能做到皆大欢喜,倒也没有人提出怨言。   考功事务结束之后,陆瑾暂时获得了几天清闲。   今日闲来无事,他落座在公事房内也没有处理公务,反倒捧起了一本书卷慢慢细读,读到酣处,倒也乐在其中。   未及午时,吏员入内匆匆来报:“陆相,苏丞相前来天官,请见陆相你。”   “哦,令宾来了么?”陆瑾惊讶一笑,立即明白苏令宾找他所为何也,连忙吩咐道,“请苏丞相入内便可。”   !!:!! 第一千五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还政(上)   片刻之后,苏令宾匆匆而至,也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的言道:“七郎,你要我调查的事情,已经有所结果了。”   陆瑾微微颔首,沉声询问:“不知情况究竟如何?”   苏令宾微微一笑,言道:“这几日我多次在掖庭宫内暗中打听,并询问了一些年老宫娥,她们模模糊糊的记得当年,也就是龙朔年间前后,掖庭宫内的确有一个名为若颜,以及一个名为长乐的小宫娥,根据他们所说,这两个小宫娥似乎是从小生活在掖庭宫内,但不知为何后来却消失不见了,也没有人知道她们的下落。”   闻言,陆瑾面上的神情止不住有些凝重,问道:“那可知她们是多久离开掖庭宫的?”   苏令宾回答道:“时间太久,这些老宫娥也记得不太清楚,只说了大概是麟德年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若颜与长乐的身影了。”   “确定是麟德年间之后么?”陆瑾口气低沉而又暗哑,还透露着几分不可察觉的紧张。   “确定。”苏令宾肯定点头。   话音落点,陆瑾久久沉默,脑海中思忖不断。   根据他所调查的结果以及武后所说,谢怀玉乃是在麟德年离开的翰林院,那么就很能肯定崔若颜的确是谢怀玉从皇宫接出,送去博陵崔氏的。   至于李长乐又与谢怀玉有何种瓜葛牵连,倒也说不出清楚,还有待调查。   但以陆瑾的自觉判断,李长乐流落荒岛之事,谢怀玉理应脱不掉关系。   正在他思忖不断当儿,苏令宾长吁一口气继续说道:“七郎,当年若颜与长乐这两名宫娥都是在长安掖庭宫失踪的,我觉得你若想了解这两女的情况,很有必要前去长安探查清楚。”   “你说的不错。”陆瑾轻叹了一声,继而苦笑道,“不过这段时间太过繁忙,却没有多少空闲,也只能等到来年开春之后再作打算。”   苏令宾恍然笑道:“说起来现在整个天官可是由你负责,你的确重任在身不便离去,而且我听说太后有意在来年开春举行大朝会,全国所有州郡的刺史、都督都会入京前来参加大朝会,只怕这个月政事堂有得忙碌了。”   陆瑾闻言大奇,惊讶道:“所有州郡的刺史、都督都会前来参加?太后此举何意?今天的大朝会规模竟这般浩大。”   苏令宾摇头言道:“太后之心,吾等岂能揣测,但可以预见的是,明年的大朝会,只怕不会简单。”   陆瑾想了想,点头言是,心内已是忍不住猜测起了武后的用意来。   调露二年正月初八,声势浩大的新年大朝会在含元宫内拉开了序幕。   不仅是朝廷文武百官全部与会参加,就连外地各州郡的刺史、都督们也通通与会,直将整个含元殿站得是满满的,一眼望去,全为峨冠博带。   陆瑾头戴三梁进贤冠,一袭宽袍大袖的红衣更显其风度翩翩。   此刻他抱着白玉笏板站在朝臣队列前方,目不斜视的等待着太后与天子临朝。   辰时初刻,随着一声高亢的“太后驾到、圣人驾到”的宣呼,武后与圣人李旦在内侍的簇拥下走入了殿堂。   武后头戴凤冠,身穿皇太后服饰,独自一人昂首阔步的走在前方,仿若她才是今日的主角一般。   反观天子李旦,却低着头亦步亦趋的紧随武后脚步,倍显窝窝囊囊。   今日参加大朝会的外地重臣几乎鲜少前来神都,对于武后与李旦之间的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此际见到这样本末倒置的一幕,不少忠直大臣已是暗暗皱起了眉头。   群臣当中,一名须发斑白的老臣神情倍显愤怒,。   他名为李贞,爵封越王,官拜豫州刺史,乃是太宗第八子,也是高宗皇帝的兄长。   作为皇室宗亲,李贞一直对太后武媚临朝称制大是不满,今日见到这个女人居然走在了队列前方,视大唐天子为无物,自然激起了他的几分怒火。   似乎感觉到了李贞的怒意,站在他旁边的那名略显肥胖的老臣轻轻出言道:“武后跋扈不是一日,眼下犯不着与她计较。”   闻言,李贞长吁了一口气,转头轻叹道:“皇叔说得是,是我太过冲动了。”   肥胖老臣微微一笑,也没又继续说下去,双目视线紧紧盯着正在拾级而上,快要登上御座的武后,流露出一丝莫测的神光。   这位肥胖老臣名为李元嘉,乃是高祖皇帝十一子,太宗皇帝同父异母之弟,也是皇族中最是德高望重的前辈,目前以韩王之爵领绛州刺史。   这次奉诏入京,李元嘉本想亲自觐见天子,不意却被武后告之天子国务繁忙不便相见。   对于这般借口,李元嘉是嗤之以鼻的,相信这其中必定是武后在从中作梗,不让他这个皇族元老与圣人见上一面,由此可见,武后的确是包藏着不为人知的野心。   正在李元嘉悠悠思忖间,司礼太监高声宣呼,着群臣向太后以及圣人见礼。   霎那间,山呼万岁之声犹如平地惊雷般整齐响起,声浪滔天传了很远很远方才停歇。   君臣见礼之后,便是各州郡上报庆贺奏章,无一例外都是对朝廷歌功颂德之声。   高坐在龙床上的武后当仁不让的聆听着群臣们的赞美,反观圣人李旦,却坐在龙床旁边,一脸委屈的模样恰如一个受尽欺负的小媳妇一般。   庆贺奏章念读完毕,武后像是生出了百般感概,环顾众臣亢声言道:“朕辅佐先帝二十余年,为天下安危繁荣,一直旰食宵衣,竭忠尽智,天下安乐,公卿富贵,亦全在朕休养生息之功,勤劳政事之能,然自弘道元年先帝弃群臣龙驭九天而去,以天下托顾于朕,朕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只是勤政爱民,任劳任怨,不意一干宵小居然因朕临朝称制从而心怀不满,扬州叛军兴起,首魁竟全部来自将相大臣,实乃令朕倍感痛心疾首,何负朕之深也!”   一席话铿锵有力,震得大殿嗡嗡作响,也使得不少大臣心内不自禁的生出了几分忐忑之心。   :,,!! 第一千六十章 突如其来的还政(中)   第1062章突如其来的还政   说到这里,武后长长的吁了一口粗气,语调渐渐变得有了几分舒缓:“好在得益于在座爱卿们尽心辅佐国政,努力平定叛乱,才使得扬州叛军得以伏诛,大唐东南得以安稳,回想先帝驾崩已有两个年头,新君也日渐长大,可以熟悉政事,故而朕思前想后,决定在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昭告天下,决定还政于新君,从此不再与闻处理国政。”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即便是陆瑾也愕然抬头望向高坐在龙床上的太后,面上闪动着不能置信的神光。   还政于天子?武后刚才居然说还政于天子?这是何等意思?难道她真的意识到临朝称制乃是多此一举,准备拱手让权了么?   不仅是陆瑾,一时之间所有大臣脑海中都翻滚着这些念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全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很快,陆瑾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武后好不容易才斗倒了裴炎,又活生生的将刘仁轨熬得见了阎王,正是无人可以制衡她的时候,岂会心甘情愿交出权力?   此话的目的必定是为了试探群臣,想要看看群臣当中可还有反对她临朝称制的人物存在。   想到这里,陆瑾偷偷望向了武后的凤颜,果见那张脸上丝毫没有想要让权的真诚之色,眼眸中反倒是闪烁着森森然的杀气,一双凤目也是在殿内左右巡睃着,想要看看可有同意的人存在。   气氛就这般僵硬了半响,还是当朝首席宰相裴居道反映了过来,急忙出班奏唱道:“太后,微臣裴居道有奏。”   武后虚手一抬,清晰出言道:“裴爱卿有话但说无妨。”   裴居道拱了拱手,苍老的嗓音字正腔圆的响彻在了殿内:“自太后你临朝称制以来,虽然有徐敬业等宵小大起兵戈冒犯天威,但总的来说朝廷也算是平稳安定,天下百姓亦是富足安康,圣人虽然已经到了亲政年纪,但眼下外有吐蕃、东~突厥虎视眈眈,内有黄河水患尚未得到彻底根治,此正是多事之秋,须得太后继续掌舵领航,还请太后以大局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继续行临朝称制之举,维系大唐江山稳定。”   裴居道身为当朝宰相,所说的话自然非常有分量。   而且此话也给了许多尚不懂得武后还政用意的大臣们一个很清晰的暗示,于是乎不少大臣纷纷出列上奏,请求武后继续临朝称制。   见状,陆瑾嘴角含着一丝嘲讽的笑容,对武后这样的行径忍不住心生鄙夷。   好歹也是堂堂摄政太后,居然用这般虚伪的言辞玩弄群臣,实乃将所有大臣视为了可以任由她武后摆布的提线木偶。   可怜如裴居道这般德高望重的首席宰相,居然也不得不出言迎合武后,实乃可悲!可叹!   正在陆瑾暗自感叹当儿,坐在龙床旁边的李旦却感觉到浑身上下正透着入骨的寒凉,巨大的恐惧弥漫身心,使得他身躯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李旦虽然很是懦弱胆怯,但他绝对算不得愚笨,将近两年名为帝王实为囚徒的生活,使得他对于自己的母亲有着一个非常清晰的认识,也明白武后刚才的话全为虚伪说辞而已。   李弘、李贤、李显三人前车可鉴,他这个只因选无可选才当上皇帝的人又岂会忘记前人的教训?   陡然之间,李旦一个激灵,连忙从榻上站了起来,就这般当着群臣的面跪在了武后的前面,声泪俱下的哭诉道:“母后,儿臣才疏学浅,实在难以担此重任,还望母后能够收回成命,临朝处理国事。”言罢竟是连连磕头不止,不断响起的“咚咚”之声在朝堂内清晰可闻。   见状,群臣面面相觑,大感难堪,特别是对圣人觊觎厚望,妄想改变临朝称制困局的大臣们更是心头一沉。   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刘祎之昔日乃是李旦之师,他十分希望李旦能够真正掌握权力,摆脱这般如同傀儡的生活。   见到武后戏弄李旦犹如耍猴,刘祎之再也忍不住了,出班拱手奏道:“圣人,微臣刘祎之又奏。”   李旦抬起衣袖连连拭擦眼泪,仍旧跪在地上转身言道:“刘爱卿稍等片刻,待朕劝得母后回心转意,再听你奏言。”   武后嘴角溢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望着她以前最为得力的心腹,北门学士之首的刘祎之,言道:“圣人,就姑且听听刘爱卿有何话须得启奏,免得怠慢了老臣。”   “母后所言甚是。”李旦对武后自然是言听计从,连忙从地上站起,沉声发问道,“不知刘爱卿有何事禀告?”   见到李旦如此模样,刘祎之止不住在心内暗叹了一声,绷着老脸亢声言道:“圣人,年度有更替,四季有互换,前者退后者进乃是自然规律,实在不可逆转,自先帝龙驭太后摄政以来,太后一直鞠亲国事,日夜操劳,才保得我大唐江山安稳,如今太后年事已高,精力体力均是大不如前,正是圣人你应该亲政理国,执掌江山的时候,老臣相信外有一干文武大臣尽心辅助,内有太后进行提点,圣人你一定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负先帝以及太后声望,故而亲政一事事在必行。”   “刘相之言不错。”   刘祎之的话刚刚落点,越王李贞立即高声附和了一句,出班言道:“圣人你现在已经二十有四,先帝在圣人你这个年纪,早就已经处理国事,延续着贞观之治遗风,常言不涉山川无以通大道,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只要圣人能够沉下心来处理国事,一定能够继续延续我大唐盛世。”   听到两位老臣支持自己亲征,李旦当真觉得自己就快要哭出来。   先帝的确是在二十一岁登基亲征,但不也面临着权相长孙无忌擅权么?   长孙无忌虽然权力滔天,不亚于当今太后,但他毕竟是一个臣子,且秉持忠良之心不敢对帝王有着丝毫不敬。   但武后不同,武后心狠手辣,不论是谁妄想从她手中夺取权力,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李弘、李贤、李显、裴炎等人血淋淋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他李旦岂能愚昧得步入这几人的后尘?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六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还政(下)   便在李旦想要转身继续哀求武后收回成名的时候,不意武后却从龙床上站了起来,欣然点头道:“朕觉得刘爱卿和越王之言说的不错,圣人啊,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母后也适时将这个江山交给你,今日当着所有文武百官的面,朕就自请去掉临朝之名,还政于你吧。”   “母后……”李旦惶恐的望着武后,语调已是情不自禁的带上了一丝颤音。   “好了,你就别推辞了。”武后乐呵呵的一笑,环顾大臣们言道,“既然朕现在决定交权,那么朝廷一应大事都交给圣人与宰相们处理,现在大朝会也由圣人亲自主持,还望诸位爱卿用心辅佐圣人,以慰先帝以及朕。”   言罢,武后也不理睬尚在发愣的李旦以及群臣,竟是在上官婉儿的陪同下出殿去了。   群臣们目瞪口呆的望着武后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不可思议如同身在沉沉大梦之中,当真不敢相信武后居然这般轻而易举的交出了监国权力。   唯有李旦一人面色苍白,背心全是冷汗,巨大的恐慌已是将他彻底笼罩。   下朝之后,大臣们依旧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显然还对刚才所发生的大事议论不休。   反观陆瑾,却显得非常淡定,也没有于任何人交谈独自一人朝着政事堂走去。   刚行至明福门外,一个少年内侍脚步匆匆的跑了过来,行至陆瑾身前躬身言道:“陆相,圣人请你即可前往贞观殿内觐见。”   陆瑾一愣,显然有些奇怪,询问道:“这位公公,可知圣人突然召见本官所谓何也?”   少年内侍摇头言道:“奴才不知,不过圣人的模样看起来似乎非常着急。”   陆瑾隐隐明白了李旦召见他所为何事,也不容多想,连忙跟随着少年内侍前去贞观殿。   贞观殿乃是大唐皇帝起居之殿堂,成为天子之后,李旦几乎也是居住在这里。   不过因武后摄政统领国事,加之李旦身边全是武后所安插的亲信,住在贞观殿的李旦形同傀儡,连一举一动都无法瞒过武后的眼睛,故而他从来不敢在这里接见大臣,今日突召陆瑾前来,算是破例之举了。   陆瑾进入殿内,登时就看见李旦正在殿内焦急转悠不止,全然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见状,陆瑾暗自一叹,正欲拱手行礼,不意李旦已是发现了他,急忙走来哽咽言道:“陆相你总算来了,朕还担心你会置之不理,不会前来见朕。”   陆瑾一听,连忙正容言道:“圣人乃是天子,臣岂会逾越君臣之礼避而不见?”   李旦执着陆瑾的手感动言道:“不瞒陆相,朕这天子虽又其名而无其实,朝臣大臣生怕太后会怀疑他们跟朕走得太近,几乎都不来朕这里,朕今日也是迫于无奈,才找陆相你前来商量要事。”   看到堂堂大唐天子居然如此一副狼狈可怜的模样,陆瑾心内沉甸甸说不出的难受,沉吟一阵叹息问道:“圣人可是前来询问臣如何看待太后还政之事?”   “对!”李旦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你也看见今日朕已经请求母后收回成名,可是母后却不为所动,朕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陆瑾本不想多说生事,但望着眼前可怜巴巴的天子,却总归是于心不忍,轻叹道:“圣人,微臣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啊?讲……讲故事?”李旦神情一滞,急声道,“陆相,现在已是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情讲故事!”   陆瑾也不理他,娓娓而言道:“东汉末年,曹操自立魏王坐拥半壁江山,汉献帝虽有天子之名,却行同傀儡,其后曹操病逝其子曹丕即位,相国华歆、太尉贾诩、御史大夫王朗等人率兵闯入献帝寝宫,迫其效法尧舜禅让之千古美德,逊位于曹丕,后来华歆未经献帝同意,拟就皇帝‘逊位诏书’。曹丕于朝堂之上展阅诏书,惺然作态不受,予以驳回。这种政治作秀,似乎尚未瘾足,于是,丕令献帝二下逊位诏书,二次驳回。直到第三次诏书到来,曹丕方才勉为其难方予接受,此“三让三辞”的闹剧,可谓精彩绝伦,但好歹也保住了汉献帝的姓名,若圣人想要平安渡过此劫,不妨效法前人。”   李旦闻言脸色陡然大变,惊声尖叫道:“陆相的意思,莫非是要朕禅让帝位给太后?这这这……如何使得……”   陆瑾一听,恨不得一把将李旦掐死,面容抽搐的沉吟半响,这才凑到李旦耳边轻轻低语了起来。   李旦皱眉聆听半响,这才恍然醒悟,连忙召来专门其诏的中书舍人,依照陆瑾所说的办法行动起来。   离开贞观殿,陆瑾百味陈杂,有苦有悲,更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凄然之感。   今日武后还政是假,咄咄逼人示威天子以及群臣是真,经过这么一场闹剧,只怕会让武后的权势更是达到顶峰。   不能这么拖延下去了,必须得采取办法遏制武后日渐膨胀的权力野心,这封诏书必须交给德高望重之人使用,才能破解现在的政治困局。   看来自己很有必要于皇室宗亲接触一下,看看可有能够托付大业之人,方是上策。   似乎只有皇帝之人,才能担此重任。   打定主意之后,陆瑾叹息了一身,望着飞檐下不断摇晃的铁马半响,这才踽踽而去。   接下来数天时间,太后还政于李旦之事持续发酵,竟是愈演愈烈。   首先是李旦又接连上了两道奏章,在言语中将自己列为了一个昏庸无知、才疏学浅的庸君,如果让他自己来处理政事,必定会祸及国祚,殃及百姓,只有太后的雄才胆略,英明英明圣武才能保障大唐江山的安稳。   对此,武后将李旦上表的两道奏折令人展现给群臣一览,并当着李旦的面叹息言道:“朕也知道圣人你不足以处理国政,然这天下毕竟乃是由你执掌,朕身为你的母后,岂能越殂代疱,替你长久处理政务?”   !!:!! 第一千六十二章 波澜停息   李旦一脸惭愧的开口道:“母后也知道儿臣生来就对治国理政不感兴趣,若非母后选无可选,也轮不到儿臣来当这个皇帝,李唐江山也只有在母后你的领导之下,才能长治久安,繁荣昌盛。”   武后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言道:“现在朝中不少大臣都觉得朕是把持临朝称制大权不放,现在既然朕已经将大权交换给你,你又辞之不受,倘若有一天你后悔了怎么办?”   若非陆瑾的提点,李旦是绝对看不出武后这看似退让之后的得寸进尺,此际他想也不想就开口保证道:“母后,儿臣绝对不会后悔,倘若今后再有大臣以母后临朝称制来反对母后你,儿臣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治他重罪。”   “好,这可是你说的。”武后哈哈一笑,似乎非常满意,颔首言道,“既然如此,那朕就乘现在身体还算硬朗,就为圣人你在处理几年国事。”   李旦一听,终于放下了心来,欣喜颔首道:“是,那就有劳母后了。”   殿内群臣默默注视着这一对母子看似充满温情谦让,实则步步杀招的对话,尽皆为之默然无语。   开春之后,还政闹剧终于为之结束,武后继续把持着朝臣,而李旦依旧形同傀儡,几乎不能与闻政事。   二月初,右卫大将军李孝逸因冒犯了武承嗣等人的缘故,受其谗言攻击,而被太后左迁为施州刺史,可怜这位在平定徐敬业叛乱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宗室大将也没有避过武后的猜忌之心,含恨离开了朝堂去施州上任。   作为陆瑾来讲,对于这一切事情他都是采取冷眼旁观。   甚至很多时候完全算得上是一个局外人。   当然,那日提点李旦完全是因为陆瑾不忍心见到李旦步入他几位兄长的后尘,陆瑾相信作为摄政太后来讲,扶持孙子比扶持儿子当皇帝容易许多,如果李旦当真胆敢接过政权,必定免不了遭到罢免的噩运。   整个二月,陆瑾每日早出晚归忙碌着天官衙门的公务,及至三月有所空闲,他这才向朝廷告假,准备前去长安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对于陆瑾的请求,武后自是允诺,待到陆瑾快要告退的时候,武后像想到了什么一般,恍然笑道:“对了,陆瑾,朕正好要让上官婉儿前去长安办理公事,你就与婉儿同路便可,沿途也好有个照应。”   武后的话音刚落,陆瑾与尚在殿内的上官婉儿神情同时一僵,显然都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瞧见陆瑾似乎神色有异,武后大感奇怪,询问道:“怎么?难道陆卿还不愿意不成?”   陆瑾飞快的乜了上官婉儿一眼,恰好将对方慌乱失措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暗自一叹,拱手言道:“太后之令陆瑾岂敢不从,自当遵命。”   武后颔首道:“好,那你就和婉儿商量一下出行时间以及行程,争取早日回来。”   陆瑾闷闷的点了点头,对着端坐在长案后的上官婉儿拱手言道:“侍诏,不知你现在是否方便,于在下一道商量一下出行事物。”   上官婉儿慌忙站起,眼神有些躲闪,嗓音恰如蚊蚋:“婉儿谨遵陆相之命。”   出了丽春殿,陆瑾和上官婉儿同步走下了台阶,刚刚站定在宫道上面,陆瑾已是语气平淡的开口道:“侍诏,两个月返回洛阳行程稍显仓促,故而在下准备明日出发,不知你可有异议?”   上官婉儿有些紧张的拢了拢秀发,垂着螓首道:“其实婉儿此行前去,是准备为太后取一些留在长安的东西,一切但凭陆相之意便是。”   “那好。”陆瑾点了点头,急促的语气似乎像是在掩饰心内的慌乱,“明日辰时,在下便在天津桥头等候侍诏,就此告辞。”言罢,双手一躬,告辞而去了。   上官婉儿痴痴的看着陆瑾的背影就此远去,半响回神止不住摇头叹息道:“难道我真的就让你这么讨厌么?竟连多说几句话都是不肯……”   陆瑾却没有听到上官婉儿的喃喃自语,他脚步急促的出了上阳宫,想及武后竟让他与上官婉儿一道前去长安,不禁苦笑不止。   “只怕今日回去,少不了被太平一通抱怨吧……毕竟现在太平可于上官婉儿势如水火……”   心念及此,陆瑾一个头两个大,但他也没有打算就此隐瞒太平公主,故而回到府中便将这件事对太平公主徐徐道来。   “什么?母后竟要上官婉儿与你同路?”   及至听完,太平公主一双黛眉就忍不住蹙了起来。   陆瑾颔首言道:“对,这是太后的意思,我也不敢违背。”   太平公主沉吟半响,方才点点头,望了陆瑾一眼,语重心长的开口道:“七郎,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万勿再如以前那般受那妖精的迷惑,被她迷得是晕头转向的。”   陆瑾一听此话,顿感太平公主有所偏颇,但他心知若要因上官婉儿之事与太平公主争执,那无异于是火上浇油之举,故而也没有多言,转移话题的言道:“对了,你言及的那陈姓掖庭宫令是否可靠?”   “当然,陈宫令也算是本宫的半个亲信,自要驸马你手持本宫亲笔书信前去找她,她一定会帮忙的。”说罢之后,太平公主忍不住叹息道,“不过驸马,那两个名为若颜和长乐的宫娥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么?竟为了她们不惜跑一趟长安。”   陆瑾正容颔首道:“当然,她们以前之所以会离开皇宫,于谢怀玉有着莫大的牵连,也只有弄清楚她们的身世,才会找寻到谢怀玉的下落。”   “这么说来,你还坚信谢怀玉没死?”   “对,至少八九不离十。”   太平公主思忖了一阵,目光中止不住有了几分担忧之色:“七郎,本宫有一席话,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呵,你我夫妻,有什么事但说无妨。”陆瑾搂住了太平公主纤细的腰肢,不禁悠然笑开。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六十三章 前去长安   太平公主怅叹了一声,言道:“以本宫来看,谢怀玉之所以对你避而不见,说不定乃是牵扯到了当年朝廷一些不可告人的往事,所以不便露面,既然母后早已经认为他已经死去,那驸马你又何必突增波澜,继续追寻他的下落了?若到时候因你追寻谢怀玉的下落,导致秘密泄漏,必定会惹来母后风颜大怒,对你可就不好了。”   陆瑾想了想,终是叹息道:“公主你说得很对,但一天不找到谢怀玉的行踪,我就一天无颜面对阿娘,找寻谢怀玉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要为阿娘讨回一个公道。”   太平公主知道陆瑾对坚持的事情非常固执,也不知道改要如何劝说他,只得暗自一叹。   恰在这时,陆小雅脚步轻捷而入,瞧见陆瑾和太平公主都是一脸凝重的模样,止不住笑问道:“郎君与公主殿下再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模样。”   陆瑾心念陆小雅并非外人,便将谢怀玉有可能还再世的消息对她缓缓说来,及至听完,陆小雅登时就惊讶愣怔了。   思忖半响,陆小雅叹息道:“原来谢怀玉当年之所以会失踪,居然还有这么多的隐情,只可惜小姑十年痴痴等待,谢怀玉都居然不闻不问,也实在太过分了。”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很有必要去追查事情的真相。”陆瑾点了点头。   太平公主正要开口,望向陆小雅的目光忽地亮了起来,笑言道:“对了夫君,这次长安之行不如就让小雅陪着你一道前去吧,有她照顾你的起居,自然能够为你省下不少事。”   陆瑾知道太平公主还是不放心他与上官婉儿单独同路而行,故而才让小雅与他同行,想想颔首道:“好,那就依公主你的意思吧。”   能够与陆瑾一道同去长安,陆小雅自然是满心欢喜,连忙前去收拾打点行装。   翌日一早,陆瑾与陆小雅同路,一人骑马,一人坐车,朝着天津桥头而去。   马车磷磷隆隆行驶半响,待到得桥头,却见上官婉儿所乘的华贵高车已是等候于此了。   高车以四匹白如霜雪的骏马驾拉,整个车体均是由珍贵的香樟木支撑,车体框架还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铁皮,坐在车厢内即便是不点熏香,也是香气逼人。   而在马车周围,则有着一个百人缇骑马队,骑士头戴铁盔,身着红甲,胯下全为高大矫健的阴山胡马,看起来宛如天兵神将一般。   还未等陆瑾策马靠近,正站在车辕上翘首以盼的宫娥看到了陆瑾,立即对着车厢内喜不自禁的高声禀告:“侍诏,陆相来了。”   陆瑾认得那宫娥乃是上官婉儿的贴身宫婢香菱,对于他与上官婉儿之间的昔日种种,香菱更是心知肚明。   晨风轻轻掠过,车帘被一只柔荑从里面挑开,上官婉儿明艳动人的俏脸已是出现在了陆瑾的视线中。   严格说来,上官婉儿的容貌不及太平公主多矣,勉强算得上是貌美之姿。   不过上官婉儿却属于那种生得极为耐看的容貌,而且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息,还有一种让人止不住心生爱怜的楚楚动人之态,光此几点,足矣弥补一切缺陷。   “陆相,婉儿一路上多多劳烦了。”上官婉儿也没有走出车厢,就这么淡淡的说了一句,然那美目之中的炙热神光,却让陆瑾止不住心头一颤。   他知道她并没有忘却昔日那段感情,甚至经过时间的洗礼沉淀,那份感情已经在心里慢慢长成了参天大树,虽不澎湃火热,却是温柔似水。   陆瑾不知不觉回避了她的目光,转头对着马车内笑言道:“小雅,上官侍诏当面,还请你出来一见。”   陆小雅轻轻应得一声,连忙依照陆瑾的吩咐走出了车厢,对着对面马车而坐的上官婉儿盈盈作礼道:“奴名为陆小雅,乃陆相之妾,见过上官侍诏。”   没想到陆瑾此行居然带上了妻妾同路,上官婉儿心内止不住一痛,眼眸中的炙热之色亦是渐渐消退,换作了黯然无光。   她木然的点了点头,勉力挤出一丝微笑,轻轻颔首道:“陆娘子与陆相郎才女貌,真乃天生一对。”言罢也没有再看陆瑾一眼,环顾周围淡淡吩咐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启程吧。”说完放下了帘子。   “诺。”缇骑领军校尉拱了拱手,大手一挥吩咐马车起行。   陆瑾暗自一叹,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入了马队之中,自己则策动马缰,紧随马队而去。   三月初春,阳光明媚,大地泛绿,苍翠远山犹如天地脊梁,延绵而去望不到尽头。   洛阳到长安的官道乃是最为繁华之路,陆瑾等人一路行来,入目之人多为往来不绝的客商货商。   特别是从长安前来洛阳的商队,更是载满了许许多多来自西域甚至是域外的货物,珠宝、香料、名马应有尽有。   更让人目不接暇的是,还有许许多多的西域胡女混在其中。   这些胡女身材高大,金发碧眼,面容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更显其神秘动人。   而且相比大唐女子,胡女们穿着打扮更显开放,相信这一路也必定吸引了不少男儿的眼球。   身为当朝丞相,陆瑾的眼界自然于这些看热闹的百姓不太一样。   冬季结束道路通达,来自西域的货物自然会源源不断的进入中原,再慢慢分散各地。   只可惜目前西域落在了吐蕃人的手里,对于过往客商,特别是那些远道而来的波斯客商,吐蕃人无一不是课以重税。   相信今年的货物在底价方面一定会比前些年提高不少。   而且吐蕃坐拥西域,等同于断绝了大唐于西域诸国的交流,使得大唐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也是日趋下降,长期以来可不是一件好事。   在两汉时期都已是得到了证明,中原王朝只有拥有西域,才能真正的繁荣鼎盛,昌荣威武。   故而,西域必须从吐蕃人手中夺回来,即便战死三十万军卒,也在所不惜。 第一千六十四章 长安之盛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大唐不缺军卒,只要朝廷愿意,一年之内便能够召集五十万大军征伐西域。   朝廷现在所缺的,是能征善战的大将,能够如裴行俭那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元帅。   只可惜,朝廷将才乏力,应付一些局部小战事尚可,要领军数十万纵横边疆,这样的人物还是没有。   更何况吐蕃还有一个十分难缠的钦陵赞卓,此人的威力可当十万雄兵,自然不能等闲视之,故而征伐西域,重置安西四镇一事,还须得从长计议。   马队昼行夜宿十日,终于抵达了长安城。   这一路行来,陆瑾和上官婉儿都是鲜少交谈,而离别之时上官婉儿也只是语气淡淡的进行告辞,坐车径直前去了永安宫。   陆瑾心知上官婉儿心内的伤感之情,特别是看到他与陆小雅这一路出双入对,她那份伤感自然会愈加沉重。   暗自一叹,陆瑾也没有多想,与陆小雅同去位于长安城兴道坊的太平公主府内,简单收拾整理行装,便出门向着东市而去。   现在帝驾长居东都洛阳,长安城却依旧是繁华似锦,更胜往昔,特别是作为长安两市之一的东市,更是热闹非凡,张扬着长安保罗天下万物的磅礴大气。   可见长街之上行人如织,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接踵望不到尽头。   而马路上更是车辆穿梭犹如过江之鲫,骏马缓驰接连不断。   门市街店售卖着各式各样的货物,直让人看得生出了琳琅满目,不知该如何挑选的感觉。   陆小雅初来长安城,立即就被热闹喧嚣的东市迷住了。   陆瑾也没有急着前去赴约,带着陆小雅逛了一通街市,并为陆小雅买得几样称心如意的首饰后,方才作罢。   对于陆瑾所购之物,陆小雅自然欣喜万分,但心内依旧却又一分不解,询问道:“郎君,这枚孔雀玉簪为何你一买就是两支,难道准备带一支回去给太平姐姐?”   陆瑾笑着摇头道:“非也,另外一支玉簪是我准备买来送给朋友的。”   “朋友?是女的?”陆小雅顿时露出了恍然之色,看向陆瑾的模样中多了一份异样之色。   陆瑾一眼就看出了她心内在想的什么,哈哈一笑抬起手来刮了刮陆小雅的鼻尖,言道:“放心,我与崔娘子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关系。”   陆小雅轻轻一哼,言道:“临走的时候太平姐姐特地交代,说夫君你最擅长招蜂引蝶了,让我可得看紧你一些,不要让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有靠近你的机会。”   陆瑾闻言大窘,尴尬的摸了摸鼻头,连忙伸手言道:“呃……时间也不早了,崔娘子只怕已是等了我们许久,还是早点走吧。”   陆小雅唯陆瑾马首是瞻,自然点头表示同意。   来到宾满楼内,里面早就已是宾客满座,热闹不断了。   作为长安城最富盛名的酒肆,宾满楼的生意自然不容置疑,据说当年他们烹制的黄金鸭就连高祖皇帝也非常喜爱吃,故而常常令宾满楼进贡黄金鸭至大内,传为了一时佳话,而这黄金鸭也成为了宾满楼的招牌名菜。   进入酒肆,那位须发斑白的掌柜看见陆瑾,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容可掬的招呼道:“敢问这位可是陆郎君?”   “不错,正是在下。”陆瑾虽有些奇怪这掌事为何会认识自己,但还是点头言是。   “呵呵,原来真是陆郎君,十七郎君早已经在雅间内等待许久了,请陆郎君跟随小老儿前来便可”说完之后,老掌柜已是绕过了长案,竟是亲自为陆瑾引路。   顺着楼梯上了二楼,老掌柜带着陆瑾与陆小雅两人在甬道走得半响,这才来到一间雅间前止住了脚步,伸手示意道:“郎君,十七郎君就在里面,请进便可。”   陆瑾点点头,也没有敲门,就这般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间雅间不算宽大,布置得却极为典雅出众,让人刚一进去就生出了惬意之感。   屋内角落处几株绿油油的植物,居中则是两张相对而排的案几,许久未见的崔若颜正穿着一套男儿衣衫落在其中一张案几前,待看到陆瑾入内,已是惊喜一笑,起身言道:“七郎可是让我好等啊。”   话音刚刚落点,崔若颜这才看到了陆瑾身后的陆小雅,眼眸中神光一闪惊讶笑问:“不知这位娘子是?”   陆瑾镇重其事的介绍道:“崔娘子,此乃陆小雅,乃是我新纳娶的妾侍。”   崔若颜一听,不禁笑开了:“如此绝色佳人,实乃罕见至极,陆郎君实在是艳福不浅啊。”   陆小雅微笑言道:“奴早就听闻夫君多此提及崔娘子,今日一见,才知道绝色佳人之称当属崔娘子,奴实在受之有愧。”   崔若颜一笑,伸手作请道:“来,陆郎君与陆娘子快快落座。”说完之后,便是轻轻击掌,便有一队侍女鱼贯而入,在座案上摆置美酒佳肴。   陆瑾掀开衣袍落座于案后,陆小雅则坐在他的旁边,一看桌案上的美食,竟丝毫不亚于皇宫中的山珍海味,有几样佳肴竟连陆瑾都不认识。   见状,陆瑾不禁感叹言道:“常言宾满楼在长安城乃是首屈一指,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崔若颜摇手笑了笑,言道:“陆郎君啊,这些菜肴都是专门备置的,其他客人可是尝不到。”   “哦,莫非这间酒肆乃是你们七宗五姓的产业?”陆瑾立即忍不住好奇一问。   “非也!”崔若颜感概一叹,言道,“只因为我与宾满楼的东家有着一段过命的交情,故而每次前来这宾满楼,掌柜便待我如同上宾,不惜耗费许多时辰,专门烹制佳肴。”   陆瑾明白的点了点头,笑道:“崔娘子相识满天下,实乃羡煞旁人。对了,刚才我在东市闲逛的时候,挑选了一支玉簪子给你,也不知你是否喜欢。”言罢,对着陆小雅眼神示意。   陆小雅温柔一笑,已是起身将那枚玉簪送到了崔若颜的案前。   对于陆瑾突然送礼物的举动,且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儿事物,崔若颜倒是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将玉簪放在掌心中把玩,竟是露出了爱不释手之色。    第一千六十五章 掖庭宫线索   半响之后,崔若颜方才将玉簪收好,笑语言道:“多谢陆郎君美意,那若颜就却之不恭了。”   陆瑾浑不在意的一笑,开始说起了正事:“这次我专程前来长安,自然是为了探寻你与李娘子的身世情况以及谢怀玉的下落,我计划明日就前去宫内探查情况,到时候还请崔娘子你与我同路。”   “哦?我也须得进宫么?”闻言,崔若颜顿时露出了犹豫之色,“听闻皇宫守卫森严,即便是又陆郎君你相陪,但我也应该无法进去。”   面对这个难题,陆瑾却是浑不在意的笑了笑,言道:“放心,我已经请求太平帮让,暂时为你制作了一份假的路引,到时候你就诈称为太平公主府侍女,跟随我入宫便可,别人应该不会怀疑。”   听到陆瑾此话,崔若颜不禁笑道:“还是陆郎君你想得周道,那好,明日我便在玄武门外等你到来。”   说完之后,崔若颜又想起了一事,如花似玉的娇靥上不禁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显然是在踌躇是否应该开口。   见状,陆瑾倒是笑了笑,言道:“有什么话但言无妨,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性子。”   崔若颜歉意一笑,这才言道:“陆郎君,你可还得昔日我的那位姐夫?”   “你姐夫?七宗堂宗主李庭烨?”陆瑾顿时记了起来,眉头已是不知不觉皱起,显然想到了昔日两人之间言语不快。   崔若颜点点头,叹息言道:“不瞒陆郎君,姐夫得知你前来长安,想要找个机会再与你见上一面,不知你是否方便?”   陆瑾沉吟不语,心内大是犹豫。   说起来当年他于李庭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闹得非常不愉快,今番李庭烨又想与他见面,也不知道所为何也!   但陆瑾相信以李庭烨的身份,若没有大事是绝对不会与他见面的,故而想了想索性应承了下来,点头道:“好,时间地点就由你们决定便可,不过得在我返回洛阳之前。”   崔若颜笑靥如花的点头道:“那好,现在姐夫他并不在长安,相信这几天就会到来,到时候我再邀约时间。”   旭日初生,巍峨而又壮丽的玄武门已是沐浴在了混沌朦胧的霞光当中。   陆瑾昔日为棋待诏的时候,每日都是从玄武门进入内廷,故而对此也不陌生,反倒是崔若颜第一次近距离的端详此门,加之又能进入大唐后宫宫禁,饶是她的见多识广,一时之间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激动之情。   马车在青砖宫道上磷磷隆隆的前行着,待行至车马场,马车就不能入内,所有乘车骑马者就只有在此步行进宫。   陆瑾轻车熟路,与崔若颜边走边谈,说得全为刚进皇宫担任棋待诏的一些趣事,不消片刻就从右银台门进入了内廷。   阔别多年,皇宫大内依旧美丽如作,使得陆瑾回想起了出入皇宫时的情景,嘴角流露出了缅怀的微笑。   他虽然身为当朝丞相,却还是不能随意进入全为女眷的掖庭宫内,更何况宫道要地有羽林卫把守,也容不得外人涉足其中。   陆瑾早就已经思谋到了办法,径直前去了翰林院。   他现在毕竟还有一个翰林院学士的身份,而翰林院也专门为他留了一间公事房,前去其中恰到其所。   在里面坐定之后,陆瑾这才令吏员前去内侍省,请内侍省让掖庭宫令陈凤华前来翰林院相见。   掖庭宫本就是隶属于内侍省管理,内侍省一听当朝宰相陆瑾召见掖庭宫令,急忙派人前去传令。   不及一个时辰,陆瑾的公事房外响起了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只听见一个好听的女声沉稳出言道:“掖庭宫令陈凤华,前来拜见陆相公。”   陆瑾止住了与崔若颜之间的谈话,出言道:“陈宫令请进便可。”   随着一声开门响动,房内顿时走入一个年约四十的丰韵女子,对着陆瑾盈盈作礼道:“掖庭宫令陈凤华见过陆相公。”   “陈宫令不必多礼,请起便可。”陆瑾微微一笑,紧接着开门见山的言道,“相信陈宫令你应该清楚本相前来所为何事,前不久公主殿下已经来信,不知你可有调查清楚?”   陈凤华嫣然笑道:“公主殿下与陆相公之令,奴岂敢怠慢?这几日奴一直尽心查探,在掖庭宫内探查若颜以及长乐这两名小宫娥的消息,并找到了不少当年见过她俩之人进行查证,现在已经基本清楚。”   闻言,崔若颜心头止不住狂跳了起来,竟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呼吸也是一阵急促:“敢问宫令,不知若颜、长常乐当年情况如何?”   陈凤华有些奇怪的看了崔若颜一眼,显然惊讶于身为婢子的她居然冒然插话,然见到陆瑾不为所动,也就浑不在意的讲述道:“陆相公,传闻这两个小宫娥是犯官之后,刚生下来没多久就被带入了掖庭宫内,由一个年老宫娥抚养长大,这件事掖庭宫内许多人都是知道。”   “可是她们父母名讳,所犯何事?”陆瑾担心崔若颜过于激动,让陈凤华产生怀疑,故而问出了崔若颜理应要询问的话题。   陈凤华摇头道:“那时候每年掖庭宫都有许多犯官家眷入内,一般都会在内侍省留下身份档案,但上次我去内侍省查阅了一番,却发现关于她俩的情况却没有记载,故而也不知道她俩究竟是何人的子女,实乃奇怪至极。”   崔若颜大感失望。   这些年来她一直再为探寻自己的身世而努力,没想到今日快要揭晓答案的时候,却得到了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结果,实乃令她止不住有些沮丧。   陆瑾微微颔首,继续询问道:“那陈宫令你可否知道她们是多久离开掖庭宫的?”   “这一点倒是已经了解清楚。”陈凤华长吁了一口气,“根据宫娥们所言,应该是麟德元年秋月。”   一听此话,陆瑾顿时浑身一震。   麟德元年正是武后所说的谢怀玉被先帝逐出翰林院的那一年,这么说起来,崔若颜和李长乐有非常大的可能是谢怀玉带出皇宫的。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六十六章 继续探查   陆瑾压抑住了心头的激动,平静如常的味道:“对了,不知那位抚养若颜、长乐两人长大的老年宫娥是否健在?我想见她一面。”   陈凤华摇头叹息道:“似乎就是在若颜、长乐两女消失不见的那段时间,那位老年宫娥突然病逝而终了。”   “哦?已经逝世了么?”陆瑾暗叹一声,这么说来,最为关键的一条线索有此而断了。   陈凤华告辞而去之后,陆瑾和崔若颜对视一眼,均是无言沉默。   细细思忖半响,陆瑾振作精神出言道:“虽然未弄清楚你们的真实身份,但已经可以肯定当年你和李娘子的确生长居住在掖庭宫内,而且你们离开掖庭宫也与谢怀玉有着莫大的牵连。”   “你说得不错,”崔若颜叹息一声,“不过七郎,谢怀玉既然乃是武后特别亲信之人,你说说看他为何不明不白要带我们离宫,这里面是否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崔娘子所料无差,其实长期以来,我都对武后当年告诉太平关于谢怀玉的事情秉持着一份怀疑之心,觉得谢怀玉离宫不会如武后说的那么简单,而且那时候正值武后与韩国夫人斗争最为激烈之时,谢怀玉作为武后与韩国夫人之间一个关健人物,他的离去足以令人遐想不止了。”   “你是说……说不定谢怀玉是奉武后之命离去的?”   “对,”陆瑾点点头,神色有着几分凝重,“以武后对谢怀玉的器重,必定是向他托付了要事,故而谢怀玉不得不带着你与李娘子离开长安,而后来之所以韩国夫人要追杀谢怀玉,也是因为谢怀玉身上有着能够让韩国夫人扳倒武后的关键所在,而这个关键……”   说到这里,陆瑾语气微微一顿,一字一句的沉声言道:“说不定就是李娘子和你。”   话音落点,崔若颜如遭雷噬,登时就呆愣住了。   马车离开皇宫,车厢内的气氛充满了凝重之色。   崔若颜长吁了一口气,这才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蹙眉轻声道:“陆郎君,倘若我和长乐真的为韩国夫人击败武后的关键所在,那又怎能解释武后居然让不懂武功,且丝毫没有半分实力的谢怀玉带我们离开,她难道就不懂得找一个更为妥当之人么?”   “其实我也有想过这一点。”陆瑾轻轻一叹,言道,“当年谢怀玉出入宫禁,为武后左右臂膀,故而闲言琐语丛生,谣传谢怀玉乃是武后面首,这才引来了先帝大怒,将谢怀玉逐出翰林院永不录用,但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先帝让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若非武后在关键时刻受到消息,说不定就已经被废了,由此可见,当时武后对权力的把控可以算得上羸弱,至少先帝对她还有很大的抗衡力,其后武后为了对付备受先帝宠爱的韩国夫人与魏国夫人,一定倍感吃力,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让谢怀玉身负重任,也是无可厚非,只是韩国夫人不知从何处渠道受到了风声,才派出杀手追谢怀玉和你们回来,可以说,你们是武后与韩国夫人宫斗胜负的关键所在。”   听罢陆瑾一通分析,崔若颜顿时感觉到了一阵茫然无措。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与高高在上的武后牵上关联。   只可惜她十岁之前记忆全失,而李长乐则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两人都对昔日的事情没有一点记忆,如今谢怀玉下落不明,韩国夫人已死,唯一知道内情的武后又无法前去询问,这事情似乎就陷入了死胡同当中。   “我倒还有一个办法。”陆瑾轻轻一句,顿时打断了崔若颜的思路。   “陆郎君有话但说无妨。”崔若颜连忙抬手示意,眼眸中更闪动着一丝希冀之色,比起陆瑾,她更希望能够尽快的探明白真相。   陆瑾语气缓和的言道:“犹记当年我初来长安的时候,曾在东市放生池找了一个名为包打听的人物探明谢怀玉的下落,所得的情报经过后来我的调查,竟是丝毫无差,而且当年包打听曾经说过,他是找到了韩国夫人府中的管家,才得知谢怀玉昔日曾被韩国夫人请去的事情,我想对于当年之事,那位管家应该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情况,咱们不如前去包打听那里,托他找寻那位管家得下落,以备继续追查。”   崔若颜听得精神一振,立即叫好道:“那就依郎君之意,咱们速速前去吧。”   马车拐到疾行,不消片刻就来到了东市。   此时刚刚正午,东市亦开市不久,可见车马人流相互争道,长街上一片繁华景象。   来到放生池畔,陆瑾与崔若颜一道下了马车,走入柳树林中仔细寻找,这才在一株老榆树下看到了正躺在那里的包打听。   听到脚步声响起,本在假寐休憩的包打听登时就惊坐而起,刚看罢陆瑾一眼,已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噢呀,我记得你,你叫陆瑾对不对?”   没想到时隔六七年,包打听居然一见面就交出了自己的名字,陆瑾止不住有些惊讶,拱手笑道:“在下正是陆瑾,包兄记忆真是太好了,居然听而不忘。”   包打听摇手笑道:“怎会是听而不忘,只因郎君当年给我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所以才没有忘怀。”   说完之后,包打听忽然看到了站在陆瑾身旁的崔若颜,忍不住惊叹笑道:“啊呀,陆郎君已经成家了么?这是你的娘子?”   陆瑾微觉尴尬,正欲开口解释,不意崔若颜已是抢先出言道:“包兄,其实我与陆郎前来是有一件事情须得向你打听。”   包打听丝毫不觉意外,点头道:“有什么事径直说来便可,只要我能够打听到了,一定会为你们调查清楚。”   崔若颜微微颔首,言道:“我们想找寻韩国夫人府中管家的下落。”   “韩国夫人府管家?”包打听眉头大皱,言道:“这可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啊,时过境迁,可没有那么容易打听。”   陆瑾出言道:“还记得当年包兄也是询问了韩国夫人府的那位管家,才为我探听到谢怀玉的下落,这才过几年,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包打听叹息言道:“当年我记得见到此人的时候,他已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再世,这样吧,我去打听一下,三日之后再给陆郎君线索,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想了想,欣然点头笑语言道:“那好,就有劳包兄。”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六十七章 乾陵祭奠   回到公主府,陆小雅早就令人准备好了晚膳,阵阵香味在正堂内萦绕不散。   见状,陆瑾心内顿时生出了几分温馨之感,将肩头系着的风雪斗篷交给侍女,落座在案前望着琳琅满目的美食笑道:“小雅,这些都是你准备的么?”   陆小雅面含微笑的点了点头,亲自为陆瑾舀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鳜鱼羹,笑道:“夫君,这道菜可是奴亲手做的,请你尝尝味道如何?”   陆瑾含笑接过,轻轻的品咂了几口,嘴中慢慢咀嚼不止,眉头却是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怎么,莫非不合胃口?”陆小雅的语气不禁有些紧张了起来。   “非也!”陆瑾笑了笑,紧接着一声叹息,放下玉碗言道:“还记得当年我初次前来长安的时候,寄人篱下,食无定所,是裴行俭一家邀请我前去裴府入住,裴府之人对待我也是非常的客气热情,裴帅更待我如他的子侄一般,他们的恩情实乃相望啊。”   陆小雅显然也听人提及过陆瑾和裴家之间的交情,沉吟半响顿时猜到了陆瑾心头的意思:“夫君之意,莫非是想要到裴府看看?”   陆瑾摇头叹息道:“自裴帅去世之后,裴家人已是返回了河东,鲜少前来长安居住,原本在长安的府宅也已经卖掉了,不过裴帅之墓陪葬在乾陵,明日我想前去乾陵祭拜裴帅。”   陆小雅一听,立即点头道:“那好,夫君,明日就让小雅陪你同行如何?”   陆瑾抚摸着她的柔荑,微笑言道:“有娘子相伴,实乃求之不得,好,明日我们就一并前去乾陵。”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陆瑾便和陆小雅一道乘坐着公主府的马车出发了。   乾陵位于长安城西北五十来里的奉天县境内,马车一路疾行,足足到了正午时分,方才抵达了奉天。   不过因午后不已扫墓祭拜,故而陆瑾没有急着前去,与陆小雅一并在奉天县外游玩了半天,这才在第二天来到梁山脚下。   其时高宗皇帝刚刚下葬不久,梁山脚下尚有自发前来守墓的朝臣老臣所建的草庐,进入乾陵范围的入口处更有朝廷军兵把守,若非陆瑾乃是当朝宰相的身份,寻常人是决定不能入内的。   乾陵占地极大,葬着天皇大帝高宗李治,以及陪葬乾陵的二十七位功臣以及皇室成员,足足占据了两座山头另加山头之间的一块平地。   乾陵玄宫于北峰之上,乃是仿长安城而建,只是规模缩小了些许而已,不过因尚未加盖封顶的缘故,整个玄宫看起来极为磅礴大气,此际霜雾萦绕经久不散,恰如身在九天之上的仙宫一般。   陆瑾与陆小雅踏着青砖台阶拾阶而上,待行至两山之间的那片空地,又拐道朝西,一座依山而建的陵顿时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这座陵寝修得不算太大,建造得却是极为规整。   陵寝外依例修建着石人石马,苍松古柏生长其中,显得肃穆而又端庄。   陆瑾扶着陆小雅走了过去,行至墓碑前一通端详,回想起裴行俭音容,不禁沉沉一声叹息。   如今裴行俭的家人全都已经回到了河东老家,裴光庭、裴庆远也已经完成了在国子监的学业,目前正在老家用心苦读,等待时机参加科举kǎoshì。   而对于裴行俭的身后之事,高宗皇帝当年已经安排了一名正六品的官员亲自担任裴府管家,替他们料理一切事务,这些年在陆瑾时常的过问之下,裴家倒也非常安好,也算告慰裴行俭在天之灵。   袅袅升起的黄纸青烟当中,陆瑾斟满了一杯水酒,双手平端目视着裴行俭的墓碑,轻轻叹息道:“裴公,这些年朝廷大势愈加复杂,太后擅权新君羸弱,社稷有倒悬之危,江山有沦陷之忧,只可惜无忠良正直又德高望重的大臣制衡太后,致使太后以及武氏宗族日渐崛起,现在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弟子虽然一直有心报国,匡复社稷,但空有军才政略,却无声望名望,势单力薄,有心无力,实乃称为憾事!当年庐陵王以举国重托托付于弟子,这多年过去,弟子依旧未能找到救国出路,当真惭愧至极!倘若弟子能够有裴公你一半的能耐,我相信如今朝堂的局面也不会如此了。”   说完之后,陆瑾怔怔然矗立,及至半响方才发出沉沉一声喟叹,手腕倾斜,将杯中杯酒全部挥洒在了墓前。   便在陆瑾心神恍惚,满是愁苦之际,突闻山脚处脚步声响,竟是有人从那里走了过来。   霎那间,陆瑾登时一个激灵,额头也是留下了涔涔细汗。   刚才他对裴行俭所说的那番言语中多有抨击当今局势,不满太后擅权之言,若是被有心人听见告之朝廷,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正在他惊疑不定之际,行来的脚步声却是愈来愈近了,透过林木的缝隙,可见来者乃是一个体型曼妙的中年宫装女子。   陆瑾明白能够进入乾陵之人非富即贵,不用问这个宫装女子也为朝廷重臣的家眷,正在他犹豫是否上前一问的时候,没想到那个宫装女子却已经是主动开口了:“常言陆丞相少年英锐,文武全才,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话音落点,那中年宫装女子已是步上了裴行俭钦陵前的小道,略显丰韵身段配上一张美艳犹在的面孔,手臂上挂着一个提篮,看上去颇为雍容华贵,望之就知道非常人也。   陆瑾愣怔了少顷,示意陆小雅就在此地等他,这才脚步轻快的走了过去,对着那中年女子便是一礼,恭敬开口道:“在下陆瑾,见过夫人,不知夫人名讳?”   中年女子十分坦然的接受了当朝宰相这一礼,也没有相扶,似乎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她目光炯炯的端详陆瑾半响,这才微笑出言道:“奴与太宗皇帝同出一门,乃高祖第九女,诏封常乐公主,论辈份,太平公主该叫奴一声姑婆。”   :,,!! 第一千六十八章 常乐公主   闻言,陆瑾双目一瞪,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连忙在施一礼言道:“微臣陆瑾,见过常乐公主殿下,时才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常乐公主亲自伸出手来,将陆瑾扶起,笑言道:“陆相不必多礼,算起来本宫已经有又很多年没有返回长安了,也许久没有见到太平,时光飞逝如白马过隙,今日见到太平的夫君,实乃替她由衷感到高兴。”   陆瑾颔首一笑,却很敏锐的听出了常乐公主言语中的苦闷惆怅,不禁暗自一叹。   这位常乐公主可不简单。   她虽然是太宗皇帝同父异母的妹妹,但却要比太宗皇帝年龄小上不少,与高宗李治差不多同龄,因自小生长在皇宫的关系,幼时便与高宗交情莫逆。   其后常乐公主出降右领军卫将军赵绰之子赵瑰,生有一女赵氏,为李显作英王时的结发妻、英王正妃。   唐高宗对待自己的姑姑、同时也是亲家母的常乐公主礼遇有加。   武后不高兴,就报复常乐公主,她以其女英王妃赵氏对自己不恭谨为由,下令将英王妃关进内侍省的女牢,所给饮食都是生的,赵氏被活活饿死。   同时,武后又将赵瑰驱逐至括州担任刺史,后来又贬到寿州,并令常乐公主随行,而且令常乐公主一家不得随意返回长安。   想来这次也是因为武后召开大朝会的关系,担任寿州刺史的赵瑰才与常乐公主一道获准前来洛阳,夫妻俩抽空前来了长安一趟,至于目的,陆瑾当然也已经猜到了。   “公主殿下此行,是来这里祭奠英王妃的吧。”陆瑾说完之后,已是忍不住一声叹息。   英王妃饿死在内侍省之后,一直陪葬乾陵,陆瑾现在已有儿女,自然懂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从常乐公主微微红肿着的双目来看,就知道刚才她必定哭过。   常乐公主轻轻颔首,叹息道:“不错,本宫这次是专程前来祭奠大娘的,她在这里孤苦伶仃十来年,也未见到亲人,本宫想之便忍不住潸然泪下。”   陆瑾轻轻颔首,回想起堂堂英王妃居然被武后活生生的饿死,心内顿时涌出了一股愤概难耐的感觉,郁郁一叹怅然言道:“英王妃的确是太可惜了……”   常乐公主苦笑了一下,双目视线转向了不远处那条奔流不息的小溪,出言邀请道:“陆相,陪本宫到溪边走走如何?”   陆瑾一愣,旋即点头道:“好,但凭公主殿下之意。”   常乐公主微微颔首,对着随他同路而来的兵丁吩咐道:“你们就在这里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兵丁们点了点头,立即分布在周围警戒起来。   片刻之后,陆瑾便随着常乐公主走到了溪流旁边,两人望着淙淙流淌不息的溪水,均是没有说话。   不做过了多久,常乐公主这才轻轻一声叹息,转过身来目光直视着陆瑾,正容言道:“陆相公之言,刚才本宫已经全都听到了。”   陆瑾心知刚才自己在裴行俭面前的那阵唠叨也瞒不过常乐公主的耳朵,微微颔首,在没有明白常乐公主的心意前,他也没有冒然开口。   常乐公主也没有等待陆瑾的回答,微微一笑继续言道:“陆相公可知李唐宗室对你是如何评价的?”   “不知,还请公主殿下相告。”   “其实长期以来,皇室宗族对你非常上心,但我们一直认为你乃是武后的心腹之人,想想来看,你能够进士及第并授予监察御史,相信对武后也有着知遇之恩,你能够尚太平公主并位列高官,这里面也离不开武后对于你的支持,所以皇室宗族一直将你视为了武后一党的关键人物,即便当年裴行俭曾说过将来能安大唐者必为陆瑾,但皇室宗族对于你,更多的却是提防,因为我们容不得武后一党中有能征善战的大将,而你陆瑾,说不定将来就会成为武后谋夺兵权的有力工具。”   “其后你数次领军征战沙场,更让我们认为武后想要染指兵权,尽管当时皇室对于军方的代表人物刘仁轨和裴行俭多次请求,让他们对你陆瑾多加掣肘,但他二人都坚信你不会效忠于武后,是值得托付大事之人。”   “弘道元年先帝驾崩,武后临朝称制与裴炎共治天下,那段时间你却没有依附任何一方,反倒是对李显暗中相助,这才让皇室宗族对你大为改观,徐敬业叛乱时,起初你多番拖延战机,迟迟按兵不动,更让我们意识到了你并非是对武后忠心之人,至少,在大是大非面前,你一直是站在皇室这一边的。”   说完长长的一番话后,常乐公主明显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询问言道:“陆相公,不知你对本宫这番话,有着如何感想?”   陆瑾思忖半响,却是摇头笑道:“公主说得这么不明不白,陆瑾实在不解其意。”   “呵呵,你并非是不解其意,你是听得太清楚了啊!”常乐公主丝毫不以为杵,反倒悠然笑道,“本宫知道你现在依旧对本宫心存疑虑,认为刚才那番言语乃是本宫试探你的话,但是你可知道,本宫若是要害你,光凭你在裴行俭墓前所说的那番话,就可以在太后面前要了你的性命,本宫与那卑劣无耻,谄媚下贱的千金公主可不是一路人,而且与武后一直不太对路,陆相公你大可放心。”   陆瑾面带抱歉之色,轻叹道:“公主殿下,陆瑾乃是李唐之臣,自然是效忠的李唐,效忠皇室理所当然。”   常乐公主眼眸一亮,颔首道:“陆相公能够这么说,本宫着实欣慰,但以朝堂目前形势,陆相公若是想做李唐忠臣,自怕不会那么容易。”   “是不容易,但那又徒奈何也!”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怎会徒奈何?”   陆瑾摇头道:“殿下理应知道,朝堂之内暗地里效忠李唐的大臣不在少数,只因太后强势摄政,圣人羸弱一味退让,群臣们毫无无主心骨,才使得朝堂局势有些失控,在下虽身为宰相,但始终缺少威望,而且在下身上的武后亲信印记太过明显,效忠圣人的大臣对在下也是心存疑虑,何能有所作为?”   :,,!! 第一千六十九章 李唐宗室的试探   “陆相公若是这么做想,却是大错特错了。”常乐公主摇头一声叹息。   陆瑾一怔,肃然言道:“还请公主殿下赐教。”   “常言公道自在人心,武后倒行逆施,擅权过重,早就已经激起了许多大臣暗地里的不满,在这里也不怕告诉陆相,皇室宗亲亦是同样,只可惜皇室宗亲几乎都在外为官,无法左右朝局,引领朝臣们,所以我们一直是束手无策。陆相若能多多亲近宗族的长辈,说不定能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闻言,陆瑾苦笑道:“在下一直担心公主殿下乃是奉太后之令前来试探,没想到却说出这么一番话,现在想来,却是陆瑾过于谨慎小心了。”   常乐公主嫣然笑道:“小心谨慎并没有错,毕竟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本宫就此告辞,陆相多多保重。”   陆瑾颔首笑道:“也请公主殿下多多保重,陆瑾别过。”   常乐公主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走了。   陆瑾目送着常乐公主的背影消失在了远方,心内腾升出了一阵激动难耐的火焰。   刚才他与常乐公主交谈不过盏茶,也只是在言语中抱怨了武后几句,看似没有多大的不妥,但常乐公主言语中透出的信息对陆瑾实在太过重要的。   第一点,首先是武后擅权已经引来了李唐宗族的强烈不满,之所以宗室现在置之不理,全是因为宗室势力几乎都在外地州郡,在京城内缺少必要的重臣为之支撑。   第二点,常乐公主让他多多亲近宗族长辈,那就证明李唐宗室想与他私下里接触一下,了解彼此,这对于正愁无法取得宗室信任的陆瑾,无异于是雪中送炭之事。   常乐公主与武后可是有杀女之仇,断然不会是武后派来试探他陆瑾之人,常乐公主反倒还是受李唐宗族之命,前来试探他的人选。   一来两人相遇实在过于巧合了,二来因常乐公主与武后有着仇恨,才使得她更加能够取信他陆瑾。   看似李唐宗族也不会坐以待毙啊!   心念及此,陆瑾一身轻松,略一思忖,心知要不了多久李唐宗族必定会派人前来联系自己,也就放下了心来。   返回太平公主府当中,已是第二天午时。   陆瑾与陆小雅乘坐的马车刚刚在府门前停下,便听到阍者禀告:崔十七郎君令人前来请陆驸马过府一叙。   陆瑾心知多半是让包打听探听的事情有所眉目,故而崔若颜才会请他前去。   陆瑾当下也不迟疑,让陆小雅回府之后,独自一人朝着同为兴道坊的崔府而去。   行至崔府门前通禀,片刻之后崔若颜亲自出门前来迎接,当先便是一句言语:“陆郎君,事情有所眉目了。”   “哦,不知情况如何?”陆瑾边走边问,神情非常振奋。   崔若颜开口言道:“根据包打听探听得来的消息,韩国夫人府中的那位管家姓王,曾在韩国夫人府中呆了十来年,对于府中的情况十分清楚,韩国夫人死了之后王管家也离开府中迁往昌乐坊居住,五年之前,此人不知为何离开了长安,前去长安万年县郊外居住,鲜少前来长安。”   陆瑾沉吟了一番,言道:“事不宜迟,那我们得赶快去寻找那位王管家才行,争取能够从他口中探听出当年的相关消息。”   “那好,还请陆郎君在此稍等,我去换身衣服就出来。”崔若颜言罢,请侍女为陆瑾捧来热茶稍作等待,转身疾步匆匆的去了。   有倾,崔若颜快步而回,三千发丝挽成了一个简单的英雄鬓,面如玉华,肤胜凝脂,浑身上下穿着一套紧身的武士劲装,既有几分女儿家的妩媚,也有几分易钗而弁的男儿气度。   两人也不多话,骑马径直出了长安城,朝着西方而去。   三月莫春,长安城外早已是一片绿色,耕牛遍野了,处处可闻农夫们春歌悠扬而起,互答为乐,显得热闹非凡。   长安城外的田地多为皇室功臣封邑之地,这些农夫每年并不向朝廷缴纳粮秣之税,而是专供封地领主。   太平公主也在万年县有着三百亩封邑,这里土地肥沃,便于耕种,比起许多地方产粮要高上不少,每年夏至秋初的时候,农夫们送来的粮食便可以将太平公主府两个高高的粮仓全部堆满。   陆瑾和崔若颜手持马鞭纵马如飞,顺着官道行至离长安城十里开外的一处村庄。   可见村庄内炊烟袅袅,喧嚣阵阵,原是村里的里正正在组织村民们疏通灌溉水渠,故而才一片热闹。   陆瑾下马寻得一个面容慈祥的老翁,询问那王管家所住何地。   想来应是那王管家在村内也是较为知名,老翁想也没想就指明了王管家居住所在,陆瑾抱拳致谢,这才上马去了。   两人随着村内的夯土小径策马慢行,不多时就行至村尾,一间有别于其他茅草房屋的青砖瓦房豁然入眼,显然房内的主人生活条件教村内其他人较为优越。   陆瑾下得马来,确定老翁所说的乃是这间房屋之后,这才行至门扉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不消片刻,房门立即吱呀一声打开了,探出了一个留着发辫的脑袋,一双眼睛盯着来客转个不停,却是一个五六岁上下的总角孩童。   对方虽是孩童,陆瑾却依旧没有失礼,抱拳言道:“敢问王老翁可在家中?”   总角孩童细细端详陆瑾半响,这才脆声脆气的言道:“爷爷正在院内种菜,客人进来便可。”   陆瑾拱手致谢,与崔若颜一道跟随孩童走入了门内,行至前院一看,登时就瞧见正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蹲在一块小小的洼地前摆弄着绿油油的蔬菜,模样甚是认真。   听到脚步声响,白发老翁头也不抬的问道:“三郎,是谁人来了?可是来家中讨债的?”   “不是,我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总角孩童解释了一句,目光已是望向了陆瑾。   白发老翁这才抬起头来,老眼中有着一片片浑沌的白光,显然视力非常不好。   宅男福利,你懂的!!!在线看:!! 第一千七十章 难以猜透   他站起身来,满是泥土的双手在衣袂上擦了擦,这才平平淡淡的言道:“敢问客从何来?若是讨债,请恕我们祖孙身无分文。”   陆瑾暗自觉得奇怪,沉声询问道:“敢问这位老丈可是昔日韩国夫人府中的王管家?”   一听此话,白发老翁猛然色变,单薄的身躯竟是止不住瑟瑟发抖,厉声言道:“不是,你们认错人了,三郎,速速送客!”言罢,大袖一挥,竟要转身回屋。   总角孩童显然没有料到祖父突然爆发出这样大的怒火,神情愣怔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陆瑾连忙快步上前,拦住了正欲进屋的白发老翁,拱手言道:“王管家何必惊慌,我们并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要询问一下韩国夫人昔日一些事情而已。”   “不知道,老朽什么都不知道,郎君还是请回吧。”白发老翁依旧是不为所动。   陆瑾叹息了一声,正容言道:“实不相瞒,只因为韩国夫人对在下十分重要,故而也只有王管家你知道当年相关情况,还请你能够如实告知,问完之后我们马上就走。”   白发老翁呆呆的看了陆瑾半响,这才一声沉重叹息,言道:“郎君,韩国夫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该过去的事情均已经全部过去了,你为何还要前来纠缠不清呢?”   “并非纠缠不清,我只是想要探明缘由而已。”陆瑾依旧不为所动。   白发老翁呆愣良久,抚摸着正靠在他脚边的总角孩童圆乎乎的脑袋,不知过了多久方才下定决心,叹息言道:“好,你想问什么,尽快问吧。”   陆瑾与崔若颜对视了一眼,然后询问道:“王管家,我想询问一下麟德元年,韩国夫人可曾派出杀手去追杀一个名为怀玉道人之人。”   闻言,王管家很明显哆嗦了一下,显然对怀玉道人的名字记忆犹新,喟然叹息道:“老朽还记得那是麟德元年秋月,夫人返回府中后神情非常振奋,召来一些亲信密议,言语中的确提过怀玉道人之名,似乎那个人对她十分关键。”   “那管家可知道韩国夫人究竟想要找怀玉道人意欲何为?”   王管家沉吟半响,显然陷入了沉思当中,良久方才回答道:“夫人好像是想要抢夺跟在怀玉道人身旁的一个小女孩,至于是为什么,请恕老朽也不知道。”   崔若颜心绪大是激动,问道:“老翁可知那小女孩叫什么名字?韩国夫人可有提及?”   王管家冥思苦想,半响才有些不确定的言道:“似乎叫什么长乐,对,应该是叫做长乐。”   崔若颜本以为王管家会提及自己的名字,然而没想到当年与谢怀玉一道的人居然是李长乐,不禁令她大感错愕。   王管家声音暗哑的继续言道:“韩国夫人派出亲信,想要将怀玉道人以及那名为长乐的小女孩抓回府中,可惜不知道怎么的,怀玉道人居然抱着李长乐跳崖,为此,夫人非常恼怒,并当场大发雷霆,将那些亲信骂了个狗血淋头,老朽当时身在现场,所以记忆犹新。”   “那后来呢?后来情况又是如何?”崔若颜紧接着一问。   王管家叹息言道:“后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再过了一年,夫人也因痼疾去世,而老朽也在那时候离开了韩国夫人府。”   陆瑾听得一阵默然。   说真的,他根本不相信韩国夫人是死于痼疾,以武后的狠辣,韩国夫人多半是死于武后之手。   而再其后,韩国夫人其子贺兰敏之和其女魏国夫人也是相继死在武后的手中,由此可见,对于韩国夫人,武后是根本没有半点顾忌的。   离开王管家所居之地,陆瑾和崔若颜拨马慢行,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时至黄昏,血红的夕阳已是枕在了青山一角,整个天地沐浴在了混沌的晚霞当中。   马蹄声哒哒不断,一直紧蹙着眉头的崔若颜叹息了一声,言道:“陆郎君,根据那王管家所言,那日与谢怀玉同路的本是李长乐,而韩国夫人所要抓的人也是李长乐,但为何后来跟随谢怀玉一道前去崔家的却是我,怎不知道这其中又有何等故事。”   陆瑾显然也在思考这这个问题,略一沉吟轻轻出言道:“十七娘,其实我一直非常奇怪,为何你对于十岁之前之事一点也不记得,而李娘子也不知道是何等缘故,疯疯癫癫如同孩童,对于过往毫无记忆,这一切应该不会是什么巧合。”   “郎君的意思,是觉得我与李娘子的记忆消失得非常奇怪。”   “对,正是如此。”   说罢之后,陆瑾口气不知不觉凝重了起来:“我记得以前在荒岛上的时候,曾对你提及过,白鲨岛上谢怀玉所留给你的那个宫牌以及李娘子所有的那枚宫牌,来得太过蹊跷,就仿若是有人故意设下了一个局,让我们得到一般。而且我一直有一个不太确定的猜测,宫牌和名字都是死物,并非无法改变,有没有可能你才是长乐,而李娘子是为若颜,你们的身份被人是故意调换了。”   崔若颜闻言娇躯一震,眼眸中闪过了骇然之色,显然有种被吓到了的感觉。   思忖良久,她一脸不解的问道:“若陆郎君所言为真,那些人为何要将我和李娘子互换身份呢?”   陆瑾正容言道:“你可还记得刚才王管家所说的话,韩国夫人所要抓捕的人乃是长乐,也就是说,长乐对她非常的重要,武后不愿意韩国夫人如愿以偿,才令谢怀玉将长乐带出皇宫,而为求稳妥,她有令长乐和若颜互换了身份,将假长乐留在了掖庭宫内。”   听罢陆瑾的一番话,崔若颜颇有些头大的感觉。   想了半天,她这才开口道:“但是武后将假的长乐留在掖庭宫内也没有意义,毕竟即便韩国夫人不认识我们,但那些宫娥也应该认识。”   陆瑾想想也对,这么说起来也就证明他思路有所问题,当年的情况并非如此。   一时之间,两人的思路都陷入了死胡同,默默沉思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七十一章 密林刺杀(上)   太阳终于沉下了山巅,沉沉暮霭笼罩了不远处的长安城城郭,悠扬的号角声响起,已是快要到达闭门时间了。   对此,陆瑾并不着急,以他的宰相身份,任何时间进入长安城都是可以,倒也不惧城门关闭。   此刻两人刚走到一片树林旁边,正在沉思着的陆瑾心内忽地生出了一丝警惕,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陡然席卷了全身。   电光石火间,陆瑾脑海中念头一闪,高声一句“快走”,已是扬起马鞭狠狠的抽在了崔若颜的坐骑上。   坐骑受惊嘶鸣,长嘶一声登时就马蹄如飞,崔若颜悴然不防之下,几乎要被掀下马背,好在她及时抓紧了缰绳,再看陆瑾,也是纵马飞奔赶来。   崔若颜不明就里,正要询问陆瑾此举何意,便在这个时候,突见树林中闪过一道道耀人眼球的亮光,影影绰绰的黑色身影晃动不止,竟是一群手持利刃的黑衣人朝着他们攻杀而来。   见状,崔若颜陡然头皮发麻,没有料到居然在守卫严密的长安城周围竟有刺客伏击他们,只可惜两人出城走的匆忙未带护卫,君海棠又尚未来到长安,才陷入了这样势单力薄的局面。   陆瑾面容沉凝,眼眸中闪动着摄人的光泽,心知光凭两人的马速,是断然逃不掉黑衣人的追击,索性对着崔若颜高声一句“你先走”,已是掉转马头,朝着那群追击而来的黑衣人迎去。   崔若颜心知自己留在这里也是帮不了陆瑾什么忙,说不定还会另他分心,当下也不迟疑抽马不止,已是疾驰离开了树林,朝着长安城而去。   眼见崔若颜顺利离开,陆瑾安下心来,手掌猛然一拍腰间,防身软剑已是霍然在手,望着奔袭而来的黑衣人,年轻俊秀的脸膛露出了森然的杀气。   那群黑衣人大概有二三十人之多,配合得极其娴熟,还未等陆瑾驰马冲至,全都行动划一的摘下了后背挂着的臂张弩,一片利箭已是脱弦而出,朝着陆瑾飞速射来。   在听到弓弦声响起的那一霎那,陆瑾就明白这次针对他的刺杀之举非常不简单。   因为朝廷对于弓弩管理甚为严格,根本不允许普通人家有着杀伤力巨大的弩箭,这些刺客不仅人人一张臂张弩,而且配合得力,手法娴熟,从弩箭破空声听来,几乎已经锁死了他周围丈余之地,断然没有侥幸躲过的可能。   危急时刻,陆瑾不容多想,只得用力拨转马头硬生生的止住了骏马奔驰的势子,整个人低伏马背左侧,以马背的另一面迎向了射来的弩箭。   只闻一阵箭簇入体的噗哧噗哧的闷响声,陆瑾所骑乘的坐骑“唏律律”一声痛嘶,人立而起前腿乱蹬。   然而还未等骏马前腿落地,它已是站立不稳摇摇欲坠,后腿一软大山一般轰然倒地,激起了大片的烟尘。   黑衣刺客们不知道陆瑾的生死,全都围成一个半圆慢腾腾的朝着骏马尸体靠近,面罩外的双目露出了如临大敌的警惕之色。   便在此时,一直微微抽搐着的马尸猛然一动向上翻飞,一片耀如光华,行如闪电的剑光陡然闪烁当场,为首那名黑衣人瞳孔猛然一阵收缩,急喝一声:“当心。”手中长剑已是朝着那片剑光迎上前去。   “呛啷”一声交击。   火花四溅,声震如雷,软剑顺着刺客手中的铁剑猛然一折,灵蛇一般的剑尖直攻那名刺客的面门。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之时,刺客却是“嘿”的一声轻喝,脑袋顺着袭来的软剑轻轻一扭,竟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的避过,从其不慌不忙、临危不乱来看,似乎其早就对陆瑾手中的软剑有所了解。   眼见偷袭不中,陆瑾心头不由自主的为之一沉,来不及多想抽剑而出,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巧妙转身,闪过那名刺客又攻向了后面一人。   那人毫无防备,陆瑾轻而易举就一剑刺在他的胸膛上,惨叫声中抽剑而出,鲜血已是喷泉一般飞溅开来。   杀得一人,陆瑾不退反进,仗剑夷然无惧的杀入了黑衣人当中。   他手腕疾翻,带动软剑犹如出海蛟龙一般闪烁不定,招式虚虚实实皆是令人无从琢磨,黑衣刺客们显然十分擅长合击之术,并没有任何一人冒然前来与陆瑾对照,而是三人一组合攻而至。   见状,陆瑾心头一沉,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攻向了一个三人组,软剑连环出击分别抵着两人长刀,飞起一脚直攻另一人的胸膛。   那人显然没料到陆瑾这般了得,大惊之下疾步后退,如此一来三人剑阵顿时被陆瑾破开了一条口子。   陆瑾长剑回旋吞吐不定,左右两人均是中剑惨叫后退,竟被陆瑾硬生生的杀开了一条血路。   为首那名黑衣人见势不对,立即高声提醒道:“此人武功了得,大家接成剑阵困死他!”   话音刚落,黑衣刺客们全都整齐划一的后退了数步,围着陆瑾形成了一个圆弧形的大圈,所有人脚步移动整齐,长剑并列有序,显得非常有章法,将陆瑾困在了阵中。   见状,陆瑾脸上凝重之色愈来愈浓了。   说起来,他时才与刺客们过招,除了第一名也是为首那名刺客武功了得以外,其他刺客功夫都是差强人意,但自从这些刺客结阵了剑阵之后,彼此之间相互协作,相互配合,攻防顿时有了极大的飞跃,或许十来人左右陆瑾到可不怕,但这二三十人所接成的剑阵,却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便在这剑拔弩张,谁也没有抢先动手的情况之下,为首那名黑衣人心知不容拖延,立即亢声下令:“时不我待,大家一起冲杀。”   话音刚落,刺客们齐声一句大喝,直震陆瑾耳畔隐隐作痛,便看见一片刀剑相连成圆,对着他猛烈袭来。   陆瑾不敢托大,清晰一声仗剑攻击,直冲正面的那两名刺客,看样子依旧选择如刚才一般,准备各个突破杀出一条血路。    第一千七十二章 密林刺杀(下)   那两名刺客根本没有与陆瑾交手的意思,竟摆出防御之态任由陆瑾   陆瑾一剑刺去,恰被其中一人长刀架住剑锋,刚想挺剑继续攻击,不意身后以及左右方破空声急,其他刺客的长剑已是攻杀而至。   一击不中,陆瑾暗叹一声抽剑后退,长剑一转划出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剑影,堪堪挡住了二十来人的攻势。   便在他暗呼侥幸的时候,忽地身后劲风袭来,竟是有人乘他不备的时候偷袭而至,那柄熠熠生光的长剑如同长了眼一般直攻陆瑾的后脖,端的是凶辣无比。   电光石火之间,陆瑾下意识的飞速转身提剑格挡,然而却是晚了一步,偷袭之剑竟从软剑旁边斜插而上,转眼就刺到了他的脖颈。   陆瑾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无可奈何之下,肩膀猛然向上一提,向外一顶,以肩头抵挡住了偷袭之剑攻来之势。   鲜血飞溅间,陆瑾强忍剧痛持剑前攻,青蓝色的光芒闪出一勾弯月似的弧线耀人眼球,凌厉无匹剑奇森厉,看似准备将那偷袭之人斩于剑下。   偷袭之人正是黑衣刺客领队的首领,他着实没料到陆瑾居然以这样不要命的办法抵挡住了他志在必得的一剑,而且又不顾伤势顷刻之间就展开了对他的杀招。   心念电闪间,他下意识的抽剑而退,旁边两人同时迎上前接替了他的站位,想要阻挡住陆瑾的进攻。   长剑交击发出一声清脆响动。   那两名阻挡陆瑾的刺客忽地觉得手腕一沉,陆瑾整个身子竟是接着相撞之力向着后方翻跃,以一个倒飞空中的姿势越过了剑阵上空。   见到这般匪夷所思的一幕,刺客首领这才明白陆瑾时才不要命攻来的用意。   原来从一开始,他都已经打定主意乘机脱逃,刚才那招凌厉攻杀也是为了为脱逃作掩护而已。   几息之间,陆瑾已是接着那股力道落入了树林当中,倒地一个翻滚立即向着林内而去。   刺客首领今日志在必得,岂容陆瑾逃脱而走,挥手高声下令,刺客们立即黑色飞鸟一般冲入了树林当中,寻找陆瑾的踪迹。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树林之内更是漆黑一片,朦胧不可视物。   刺客首领踏着枯枝树叶小心翼翼的朝着前方迈进,根据他的判断,陆瑾理应没有逃得太远,当是躲在附近藏匿了起来。   故此,刺客首领愈加小心,他朝着左右刺客们使得一个眼色,让大家全都散开寻找,一定不能让陆瑾顺利脱逃。   夜晚的树林寂静无声,连鸟叫虫鸣也听不见,唯有不断前行着的脚步踩着落叶枯枝的吱呀吱呀声,以及刺客们沉重的呼吸之声。   便在此刻,最外围的那名刺客陡然一声惨叫,便看见一个黑色身影飞速而过,又将飞速离去。   “弓弩!”   刺客首领亢声下令,紧接着一阵弓弦震音随之而起,数十支凌厉的弩箭直冲那将要逃去的人影而去。   只闻一声闷音,正在逃逸的黑色人影似乎已经中箭,一头载入了树下的灌木丛中,再也没有声息。   见状,刺客首领暗暗松了一口气。   今天他们所携带的臂张弩乃是特制的,上弦方便,操作便捷,专门用来对付如陆瑾这样的武功高手,即便陆瑾武功高强有着通天之能,面对数十张臂张弩连环疾射,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理应也没有躲过的可能。   虽则如此,刺客首领依旧是一脸慎重,刺客们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围住了那片灌木丛,等待半响其内依旧没有响动之后,便有人点燃了火把,想要去看陆瑾的生死。   火光乍然摇摇曳曳照耀开去,还未等刺客们凝目看清楚,忽见灌木丛猛然翻动,森森光芒裹着“嗡——”的金铁震音犹如毒蛇般疾射而出,凌厉无匹的软剑已是直攻刺客首领的面门。   刺客首领心头骇然,慌乱之间身子猛然旋转向后急退,堪堪躲开,森森光芒又如影随形般从面前刺到,大是凌厉,又见果断狠辣。   慌忙之中,刺客首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一个侧滚方得脱出剑锋之外,额头却已经是冷汗淋漓,心头咚咚大跳不止,大有一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感觉。   而这时候其余刺客已经是反应了过来,连忙大声喝斥前来阻挡,陆瑾眼见一击不中并没有恋战,身子一纵又是消失不见。   刺客首领四周环顾,一时之间也不知道陆瑾究竟躲在了何处。   但他也知道在这样漆黑一片,视线不及的密林当中,他们已是根本无法轻易找到陆瑾。   反观陆瑾武功高强,很有可能利用黑夜以及树林的掩护,将他们一个一个的击杀在此,故而一定不能恋战。   而且现在长安城的巡逻骑兵只怕快要到了,容不得有所拖延。   心念及此,刺客首领立即萌生了退意,他鼓足腮帮子发出了一声夜枭啼叫,带着黑衣刺客们立即转身而去,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片刻之后,密林外马蹄声急。   一队巡逻骑兵已是打着明晃晃的火把急匆匆赶至,为首之人正是崔若颜。   时才突遭袭击,陆瑾心知两人断然无法逃脱,故而才孤身留下挡住此刻,让崔若颜先走。   崔若颜纵马疾驰盏茶之间就赶到了长安城下,对着城门上的守军一说,守军得知天官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陆瑾遇袭,自然不敢但怠慢。   守城校尉更是亲自领了一个五百人马队,跟随崔若颜前来相救。   然而到了时才遇袭之处,唯见地上躺着一个黑衣刺客的尸体,陆瑾已是不知去了何处。   见状,崔若颜大急,连忙翻下马背高声疾呼,喊得几声未听见陆瑾回答,惶恐之下已是泪光莹然。   眼见不知陆瑾生死,领军校尉神情顿时变得非常难看,正欲挥手下令让骑士们入林寻找,却见一个朦朦胧胧的黑影脚步蹒跚的走了出来,人还未至,已是跪倒在了地上。   :,,!! 第一千七十三章 侥幸不死  “陆郎君……”   崔若颜认得陆瑾的身影,一声惊呼已是不顾一切的跑了过去,刚看得陆瑾一眼,登时就吓得捂住了小嘴,眼泪不可遏止的流了下来。   历来干净整洁的陆瑾此际面容血污,脸上以及身上也是沾满了不少泥土,他的胸口插着一支木杆长箭,正有一阵阵鲜血从伤口涌了出来,在火把的照耀下煞是触目惊心。   “陆郎君,你没事吧?”   崔若颜悲声一句,想要将他搀扶而起,却见陆瑾艰难的摇了摇头,喘着粗气言道:“放心,此箭并没有伤及肺腑,并没有大碍。”言罢,竟是凭借着一己之力站了起来,慌得崔若颜连忙扶住了他。   这时,领军校尉堪堪走到,见到陆瑾这般模样,登时大惊失色,拱手言道:“陆相,末将乃是左领军卫果毅都尉宋德,救援来迟还请陆相多多恕罪。陆相你伤势严重,当立即回城整治为妥。”   陆瑾心知箭伤拖延不得,连忙点了点头,仍由骑士们替他简单涂抹了一些疗伤所用的金创药,跟随骑队返回了长安城内。   进入城门守军大营,时才那名领军的果毅都尉已是请来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年军医。   老军医显然对于治疗箭伤刀伤这些尤为有经验,立即寻来了一把利刃先将射中陆瑾胸膛的那支弩箭斩断一半,其后再小心翼翼的将之全部拔出,陆瑾不可遏止的痛呼了一声,呼吸也是陡然抽紧,便见鲜血泉涌一般从伤口中涌出。   那老军医不慌不忙的在伤口上涂抹了一种十分黏稠的金创药,原本流血不止的伤口立即就止住了鲜血。   其后,他又寻来了一卷白布,边仔细包扎边认真叮嘱道:“刚才那根弩箭刺入陆相体中足有两寸,所幸尚未伤及心脏以及肺腑,虽则如此,陆相你的伤势依旧不轻,当精心调养数月方能完全康复。”   陆瑾点点头,转头望向了搁在旁边铜盘内的弓弩残箭,沉声吩咐道:“速速令人去查一下这支弩箭的来历,最好是弄清楚乃是哪个作坊所产。”   老军医点头应命,这才捧着铜盘而去。   老军医刚走,崔若颜已是急不可耐的走了进来,眼见陆瑾正坐在榻上发呆不止,连忙上前关切询问:“伤势如何?可否严重?”   陆瑾叹息了一声,言道:“并无大碍,不过须得精心修养数月方能够好转。 第一千七十四章 有所眉目   闻讯,陆小雅大感惊讶,她心知那位上官侍诏可是太后身前的红人,在朝廷大事上有着莫大的发言权力,地位比起陆瑾只高不低,她能够亲自前来探视陆瑾,实在可以说是非常有心了。   但是眼前陆瑾已经睡下,前去打扰受伤的他还是有些不太合适。   陆小雅几经思忖,念及自己终归也算是太平公主府的主人,于是决定亲自前去接待这位权势滔天的太后侍诏。   正堂内灯烛煌煌,熏香阵阵,上官婉儿正站在厅中缓缓踱步,边走边停,漂亮的柳梢眉间隐隐有着几分担忧之色。   忽听脚步声响,似乎正有什么人快步前来,上官婉儿不禁精神一震,一丝微不可觉的喜悦之色从俏脸上划过,已是不自禁的飞快转过身至,望向了脚步发声处。   裙裾飘动,一个丽人儿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螓首蛾眉,明目皓齿,体态婀娜,轻步行至上官婉儿身前便是一礼,柔声言道:“奴乃陆相妾侍陆小雅,曾有幸见过上官侍诏一次,侍诏有礼了。”   见到来者并非陆瑾,上官婉儿眼眸中喜悦的火焰渐渐熄灭了,她正容言道:“娘子有礼,奴听闻时才陆相在城门外遭到不明来历的刺客袭击,身负重伤,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故而奴特来探视一番。”   “郎君并无大碍。”陆小雅轻轻叹息了一声,“不过他却十分疲乏,刚才已经睡下了,故而奴没有向郎君禀告侍诏你到来的消息,还望侍诏见谅。”   上官婉儿明白了过来,心内虽感失望,但也明白此乃无可奈何之事,微笑道:“既然没有大碍,那奴也放心了,陆娘子,奴还要有事须得处理,就此告辞。”   陆小雅没想到上官婉儿这么快的说走就走,连忙出言挽留道:“侍诏难得前来公主府中,不如坐一会品尝一盏热茶再走亦是不迟。”   上官婉儿依旧微笑摇头拒绝,正欲离开,她忽地想到了什么,出言道:“对了娘子,有一件事须得麻烦你一下。”   陆小雅连忙点头道:“侍诏但说无妨。”   上官婉儿眉头一蹙,轻叹道:“待会若是陆相公转醒,还请陆娘子不要告诉他奴曾经到来之事。”   “啊?”陆小雅大感惊讶,显然不明白上官婉儿的意思。   上官婉儿也没有多作解释,对着她一礼,转身而去。   陆小雅怔怔然的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内大感不明不白,只觉这上官婉儿与夫君之间的关系当真有些怪怪的。   明月高挂,夤夜深深,长安城长寿坊一间普普通通的府邸内,假山嶙峋,水池粼粼,一位白袍郎君正矗立在池畔凉亭,仰望中天之月默默沉思,一动不动恍若石雕木俑。   脚步声起,人影晃动,一个黑衣人忽地出现在了凉亭边缘,对着背对他而战的白袍郎君开口道:“五郎君,属下回来了。”   “事情办得如何?”白衣郎君没有转身,话音中透露着几分上位者的冷然傲慢。   一阵沉默,黑衣人无比羞愧的回答道:“启禀郎君,陆瑾武功高强,狡猾善变,已是顺利从我们的围杀中逃脱。”   “什么!逃了?”白衣郎君声调不自禁的有了几分高拔,他转过身来,俊脸被挥洒而下的月光镀上了一层洁白的光泽,却是倍显狰狞,“混帐东西,你们三十多人,居然连陆瑾一个人都拦不住,还让他逃走,本郎君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黑衣人一阵默然,却是倍感汗颜。   白衣郎君稍事平复了一下心境,语调也是恢复了正常:“你们刺杀失败,相信陆瑾一定有所防范,这段时间就不要行动了,对了,十七郎君可有看出你们的身份?”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言道:“属下们进行行刺的时候,陆瑾舍身忘死,当先让十七郎君脱困,而他自己则留下来与吾等死战。”   白衣郎君冷哼一声道:“陆瑾连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十七郎君离开,不用问也是贪图十七郎君的美貌,切记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十七郎君知晓,免得徒增波澜!”   “是,属下遵命。”黑衣人立即恭敬行礼。   待到黑衣人走了之后,矗立在凉亭内的白衣郎君这才发出一声咬牙切齿的咒骂,声响院内恰如鬼吼。   李日一早,得知当朝宰相陆瑾在城门外被刺客袭杀,差点命丧当场,长安留守苏良嗣一阵心惊肉跳,额头立即冒出了涔涔冷汗。   陆瑾可不单单只是公主驸马这么简单,他更是朝廷最为英锐的年轻重臣,若他在长安除了什么意外,而且还是在城门附近,那自己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还会被罢免相职。   心念及此,苏良嗣连忙急匆匆的跑来太平公主府慰问陆瑾,并当场表示,将会搜捕凶手,查明白事情的真相。   对此,陆瑾虽则点头致谢,但却在心内暗叹不止。   光从那些刺客娴熟的配合,以及周密的布置来看,就知道是极具专业的刺客组织,不用问也是那些豪门大宅内豢养的杀手,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又有其身后的势力为之遮掩,想要追查起来谈何容易!   行刺的幕后真凶,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找到了。   便在陆瑾根本没有半点信心的时候,三日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突然从长安留守府传来:万年县衙门已经抓捕到了一名行刺陆瑾的刺客。   乍听此讯,陆瑾惊诧不已,竟没有想到光凭那些懒懒散散,没什么大用的武侯衙役,居然能够抓捕道刺客,实乃罕见至极,若非传来消息的是长安留守府,陆瑾当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略一沉吟,陆瑾断然从病榻上起身,吩咐陆小雅为他穿衣着装,准备亲自前去万年县衙门审问。   万年县衙门与太平公主府同属一坊之内,陆瑾在病榻上躺卧了几日,本就身子骨僵硬,索性连马也没有骑,就这么独自一人安步当车的走了过去。   !!:!! 第一千七十五章 不敢相信的幕后指示   一路行来,陆瑾的脚步不疾不徐,来到万年县衙门外不过才过去了盏茶时间。   望着眼前这座雄阔的府衙,威武的石虎傲立两旁,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分列左右,陆瑾不仅回想起了当年与太平公主在此成亲的场景。   尤记当时因婚车不能进入府门,太平公主还下令拆墙而入,使得其后万年县衙门后来维修围墙,也让不少大臣为之惊诧,陆瑾嘴角不由溢出了缅怀的微笑。   正欲登门进入府门,却听到背后车轮声急,却见一辆牛车在一匹秦川老黄牛的驾拉下“哐啷哐啷”的使了过来,车篷内做的正是长安留守苏良嗣。   “陆相莫非是准备亲自前来问案?”刚在仆役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苏良嗣立即对着陆瑾便是一拱。   陆瑾微笑回礼道:“得知苏相令人传来的消息,陆瑾自当前来,况且我也想问问究竟是何人想要取我陆瑾的性命。”   苏良嗣正容颔首道:“宰相遇刺非同小可,实乃暴徒对我们大唐朝廷的挑衅,那好,咱们就一起入内是审问刺客,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嚣张狂妄!”   陆瑾点点头,与苏良嗣一道绕过影壁走入前院中,刚瞄向审问案情的公堂,却见万年县县令已是脚步匆匆的走了出来。   “卑职见过苏相,见过陆相。”   陆瑾摆了摆手,言道:“不必多礼,那刺客现在何处?你们是如何将他抓住的?”   万年县令抬手对着陆瑾和苏良嗣作请,示意进入公堂,边走边说道:“两位丞相,说来这个刺客被我们抓获的经过也颇为离奇,昨日本县王捕头带领衙役到城内客栈搜查,意外从一个外乡人居住的房间中寻得一件黑色的夜行服,后来我们将他抓到衙门内审讯逼问,他才招供正是他与同人一道参与了行刺陆相之事。”   陆瑾眉峰猛然一抖,脸上也浮现出了无比意外的神情,显然没料到竟如此容易抓到了行刺刺客,淡淡言道:“那他可有招供乃是受何人指示?”   “已经招供了。”万年县令说得一句,面上却有些犹豫,显然背后之人的姓名让他有些难以开口。   苏良嗣自然看出了他的顾忌,正容言道:“常县令,刺杀当朝宰相可是死罪,朝廷一定会彻底追查,不管是牵扯到何人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万年县县令点点头,这才如实禀告道:“陆相,苏相,根据刺客供词所说,刺客乃是博陵崔氏派来的。”   此话不吝于一声沉雷,顿时让陆瑾和苏良嗣同时一惊,特别是苏良嗣,脸膛神色顿时隐隐转白,显然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陆瑾脸上神色变得非常难堪,心内诸多念头转动不止。   博陵崔氏?   刺客居然是博陵崔氏?   说起来这些年他与博陵崔氏一直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对方要派出刺客前来行刺自己?   而且当时他可是与崔若颜同路,崔若颜作为博陵崔氏嫡系子女,在家族内地位尊崇,博陵崔氏又怎会派来刺客进行行刺?   许多疑问在陆瑾脑海中盘旋不休,许久没有消停。   很快,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脸上神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身子也是不自禁的抖动了起来。   莫非行刺之事乃是崔若颜所为?   似乎也只有她,能够这样清楚两人沿途情况,以便刺客从容布置,并定在黄昏时刻埋伏于树林当中,对他展开行刺。   而且当时刺客全然不顾崔若颜,不约而同的朝着他陆瑾杀来,这就更证明崔若颜应与刺客脱不了关系。   心念及此,陆瑾双拳暗暗攥紧,心内忽地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但崔若颜也没有理由要刺杀于他,此事说不定也是另有隐情。   心念及此,他暗哑着嗓音开口道:“常县令,不知刺客何在?速速带本官去看看。”   看到陆瑾似乎面色不善,万年县令立即颔首道:“好,陆相请随下官前来便可。”   来到万年县大牢内,陆瑾跟着万年县县令举步而入,苏良嗣犹豫了一番,觉得自己身为长安留守,自然不能置之于事外,暗叹一声也随之而入。   牢房内阴冷而又潮湿,暮春初夏的温暖并没有传入其中,陆瑾刚一进去便觉寒冷入骨,阴气森森,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内却是更冷。   跟随万年县令的脚步来到一间牢房前,可见牢内角落处正蜷缩着一个白衣囚犯。   大概是太过寒冷的缘故,他的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脚上带着挂着铁球的镣铐,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躺在那里竟是一动不动。   万年县令长须一抖,沉声吩咐道:“来人,速速打开牢门。”   牢头应得一声,已是掏出钥匙打开了牢房木门,走进去踢了躺在墙角的那名囚犯一下,喝骂道:“明府前来问案,还不速速起来答话!”   囚犯纹丝未动,似乎浑然未觉。   牢头不满的皱起了眉头,俯下身子仔细一看,却是立即惊得后退了数步,这才回头结结巴巴的禀告道:“明……明府……他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万年县令惊声一句,双眼也是睁得老大。   陆瑾眉头一皱,连忙走入了牢房之内,俯下身子朝着那白衣囚犯的面容仔细一看,却见其脸膛发黑,双目怒瞪,已是没有了半分鼻息。   万年县令这才回过神来,走入牢内惶恐不安的言道:“陆相公,这,这人今天清晨还是好好的,没想到才过去了短短几个时辰,居然就暴疾而亡,实在是……”   还未等万年县令说完,陆瑾已是打断了他的话,淡淡言道:“此人并非暴疾,而是中毒死的。”   “啊,中毒?”万年县令一惊,颤声言道,“相公,万年县的这间牢房也算是守卫森严,寻常人等如何能够入内下毒?”   “即便是守卫森严,也有缝隙可寻。”陆瑾言得一句,紧接着又道,“你速速探查一下有何人曾在牢内接触过这个刺客,相信应有线索。”   万县县令听到陆瑾并没有责怪之意,这才安下心来,连忙疾步走了。   :,,!! 第一千七十六章 幕后真凶  待万年县县令离开,一直默然无语的苏良嗣这才捋须言道:“陆相,这刺客言及他乃是受博陵崔氏指使,完全是他一面之词,而且现在此人以死,更是无从追查,实乃十分棘手。”   陆瑾回望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刺客,语气却是波澜无惊:“想来是幕后之人担心将秘密泄露,故而才令人前来毒杀这个刺客,如此行径,正是这些名门世家的作风。”   “那陆相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苏相公身为长安长安留守,觉得本官应当如何处理?”   面对陆瑾的反问,苏良嗣目光一闪,轻叹言道:“陆相,你我分属同僚,老夫也算痴长你数十岁,有一席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相但言无妨。”陆瑾却是忍不住笑了。   “陆相,那博陵崔氏名列于七宗五姓首位,可是山东一等一的高门望族,就连太宗高宗以及当今太后,对其都是采取安抚为主的手段,尽管这名刺客言及他乃是受博陵崔氏之意前来行刺陆相你,但安知他是不是胡言乱语?而且此人现在已死,也算是死无对证,陆相倘若要对博陵崔氏采取报复行动,人证物证皆无,乃是绝对站不住脚跟的,也极难获得朝廷的支持,所以老夫认为,陆相还是应该暂时忍住这口恶气,待到一切调查清楚,再作定夺。”   闻言,陆瑾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苏丞相的意思,是让本丞相作那缩头乌龟么?”   苏良嗣面露尴尬之色,吭哧言道:“陆相,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岂会是……缩头乌龟?”   陆瑾摇头失笑道:“苏丞相,我知道你心内的顾忌,放心,这件事我也不会闹得太大,只是想要寻找事情的真相而已,断然不会牵连到长安留守府。”   苏良嗣老脸一红,心知这位陆丞相可是连薛怀义都敢当着所有大臣的面痛揍之人,要他就这么吞下这口恶气,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心念及此,苏良嗣轻叹道:“老朽也明白陆相你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但陆相你可是堂堂宰相,还请你做事万勿冲动,不要轻易树立强敌。”   陆瑾心知苏良嗣也是一番好意,但却十分不认同他所采取的退缩之举,略微思忖,心内已是打定了主意。   至少,他必须去见崔若颜一面,相信崔若颜也会对他有一个交代。   正欲举步走出牢房,陆瑾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又陡然凝固住了。 第一千七十七章 七宗堂的盘算   片刻之后,崔若颜冷静了下来,对着陆瑾正色言道:“陆郎君,这件事不管是我博陵崔氏,还是我崔若颜,都会给你一个шщЩ..1a”   “好,我相信你。”陆瑾点了点头,神色冷然的言道,“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将崔挹带到我的面前,若超过时限,别怪我对你们崔家无情。”言罢,起身告辞。   待到陆瑾离去之后,崔若颜独自一人留在堂内失魂落魄许久,这才走出正堂骑上一匹骏马,独自一人朝着长寿坊的崔氏别院而去。   马蹄声疾,长寿坊顷刻就至。   崔若颜放慢马速,不消片刻就来到了别院之外,翻身下马快步登上府门台阶,当头便是询问侍立在旁的阍者道:“五郎君可在府中?”   阍者连忙躬身开口道:“禀告十七娘子,五郎君前日已经离开长安而去,似乎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   崔若颜一怔:“可知因何事出门?”   阍者面露难色的开口道:“五郎君离开的时候也没有特地交代,我们当下人的岂知道他去了何处。”   崔若颜大感沮丧,只得怏怏而回,想及陆瑾只给了三天时间,心内不由生出了棘手的感觉。   她知道陆瑾乃是说的出,做得到的性格,既然他认定乃是崔挹作出的行刺之举,那他铁定不会善罢甘休了,到时候说不定整个崔家都会遭受陆瑾报复的怒火。   虽说以崔家的地位势力,倒也不会惧怕一个年轻宰相,但陆瑾可不仅仅是宰相那么简单,他乃李唐皇室之婿,而且通晓兵法战争,根据七宗堂预测,将来朝廷收复西域之战多半会任命陆瑾为帅。   现在七宗堂泰半生意都在西域,若能争取到陆瑾的支持,那当真是太重要了。   若因为此事让博陵崔氏与陆瑾结怨,实在太不划算。   想到这里,崔若颜更是忧心,暗暗祈祷道:崔挹啊崔挹,你可别犯浑干出行刺陆瑾的举动,否则大事休矣!   回到府中,崔若颜正在思忖是否该前去七宗堂关内道分堂一趟,却见府门口停着一辆显得高大结实,却又普普通通的马车,一双美目陡然就亮了起来。   快步入堂,果见她的姐夫、七宗堂宗主李庭烨已是坐在了正堂内歇息,而君海棠也是站在了旁边。   “姐夫!”   见状,崔若颜喜滋滋的唤得一声,仿若找到了主心骨般,快步走了进去。   “哦,十七娘回来了么?”李庭烨笑了笑,放下手中茶盏。   “娘子。”见到崔若颜,君海棠历来波澜不惊的俏脸上也是闪过了一丝笑容,微微作礼。   崔若颜对着君海棠一笑,这才坐在李庭烨对案正容言道:“姐夫可知,家里出大事了。”   闻言,李庭烨眉头一皱,捋须问道:“在下刚从西域回来,倒也不曾与闻府中之事,不知家中有何大事?”   崔若颜叹息了一声,这才将有可能是崔挹行刺陆瑾的事情对着李庭烨原原本本道来,末了言道:“姐夫,奴深知陆瑾的秉性,若此事当真是崔挹所为,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崔挹还与陆瑾可能有着杀母之仇,若三日之后咱们不能弄清楚事情真相,并带着崔挹前去解释,只怕陆瑾会对家族采取报复行动。”   李庭烨深知问题的严重性,脸色登时就凝重了起来:“若此事当真是崔挹所为,那可就大事不好了,必定会影响七宗堂接下来的计划。”   崔若颜辞去河南道掌事已久,倒也不知七宗堂内部事务,闻言询问道:“敢问姐夫,不知七宗堂有何计划?”   “这事和当前朝局有关啊。”李庭烨叹息了一声,言道,“自从武后秉政以来,大肆发展科举任用寒门,对世家打压得实在太厉害了,我们七宗五姓在朝堂内的影响力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实乃诚为忧患,倘若再让武后把持朝政,将来岂会有我们七宗五姓立足之地?故此,必须尽快让新君亲政,使武后让权,废除或者是改变科举制度,这才能够保持七宗五姓在当世的影响力。”   一听李庭烨此话,崔若颜眉头不自禁的皱了起来,问道:“这是姐夫你的意思,还是七宗堂那些长老们的意思?”   李庭烨虽然身为七宗堂宗主,但也受制于七宗堂长老会,许多大事也必须执行这些来自七宗五姓长老们的意见,故而崔若颜才有此问。   “当然是长老们共同商议的结果。”李庭烨言得一句,又道,“七宗五姓已经偷偷开始与效忠于李唐皇室,支持新君亲政的大臣们接触,利用他们的影响力左右朝局,而吏部侍郎、同凤鸾台平章事陆瑾,便是我们最是看重之人。尽管此人擢升之路离不开武后的支持,但根据我们的观察了解,此人并非彻彻底底效忠于武后,而是在心内更为支持李唐宗室,再加之此人年纪轻轻,而且又知兵善战,将来更定会更为显赫,若能掌握军权,那对于我们今后的大事必定会平添莫大的助力。”   崔若颜斟酌了一番,言道:“姐夫的意思,莫非是七宗五姓想要暗中拉武后下台?”   “对。”李庭烨明白崔若颜乃是家族乃至七宗堂的核心人物,对其也不避嫌隐瞒,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其后他又补充道,“现在我们正在联系皇室元老,争取形成合力威迫武后还政,故而必须争取陆瑾的支持。”   崔若颜明白了过来,想到一事脸色顿时变得雪白,颤声言道:“若查清楚行刺之事当真为五郎所为,那不知七宗堂会采取何等举动?”   李庭烨目光微不可觉的闪烁了一下,言道:“若查清楚当真是崔挹所为,七宗堂决不姑息!”   “不行!”崔若颜拍案而起,情绪变得有了几分激动,“姐夫,五郎他可是我们博陵崔氏的杰出子弟,你如何能够舍掉他而去讨好陆瑾?”   李庭烨淡淡言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长老们虽是十分器重五郎,但在这件事上理应也会作出正确的取舍,总之一点,你先找到五郎,长老们那边我会飞书前去说明情况。”   崔若颜心知眼下也只能如此,点头同意道:“好,那就依姐夫的意思。”   :,,!! 第一千七十八章 拒不妥协   接下来的两日里,崔若颜四处打探崔挹的下落。   然而令她万般没有料到的是,不仅仅是一无所获,就连七宗堂都不知道崔挹的去向,崔挹整个人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对此,崔若颜大感担心,心内已是隐隐猜测道崔挹不顾失踪必定不会那么简单,说不定当真是他派出刺客,干下了刺杀陆瑾的蠢事。   便在她烦心不已的时候,没想到黄昏时刻崔挹却返回了长安,与之同路的居然还有来自陇西李氏的一位七宗堂长老。   “宗主、十七姑。”来到正堂,崔挹连忙向着李庭烨和崔若颜作礼,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   李庭烨对着他点了点头算是示意,起身对着与崔挹同来的白发老者笑道:“没想到李长老今日会来长安,实在令庭烨甚感意外,快快请坐。”说完之后,竟是亲自上去搀扶老者,扶他坐在了案几之后。   崔若颜心知这位白发老者可是七宗堂最是德高望重的长老之一,而且此人乃陇西李氏宗长之弟,地位显赫,在七宗五姓中也算是有名的长者,故而即便是李庭烨,也不敢有所怠慢。   而且崔若颜还听说这位李长老对崔挹甚是喜爱,当年不惜以孙女下嫁,近年来更积极游说七宗堂长老,想让崔挹成为七宗堂宗长,若非崔挹年纪尚轻,加之李庭烨能力一直不错,说不定七宗堂就会易主了。   而今天崔挹请他前来长安铁定不是那么简单,难道崔挹是将李长老专程请来助阵的?   想到这个可能,崔若颜一双美目不自禁的看向了这位与她从小玩到大的侄儿,注视着他那波澜不惊,甚至还是从容淡定的面孔,只觉昔日十分熟悉之人,今时看起来竟是如斯的陌生。   “好了,庭烨啊,你就不要多礼了,今日老朽前来可是有正事。”李长老摇了摇手,捋须开口道,“五郎啊,事情的经过如何,你对庭烨和十七郎说说吧。”   “是。”崔挹拱手言是,这才望向李庭烨和崔若颜道:“姑父、十七姑,刺杀陆瑾的刺客的确是我派去的。”   崔若颜虽然已经隐隐猜测到了这个可能,但此际听到崔挹亲自承认下来,心内还是忍不住又气又急,怒声言道:“崔挹,你可知陆瑾不仅为吾之好友,更对七宗堂尤为重要,你这么一声不吭不打招呼派人前去行刺,你眼中可有七宗堂?可有我这个姑姑?”   崔挹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平静如常的言道:“十七姑,当年我设计害死了陆瑾之娘,此乃解不开的仇恨,陆瑾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这次他来到长安,来到我的地盘上,我自然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荒谬!”崔若颜俏脸儿涨红,“当年莫非真的是你唆使谢太辰陷害陆三娘?并且还说过这是我的意思?”   “对!”崔挹毫不畏惧的点了点头,言道,“陆瑾那可恶的小贼胆敢挟持侄儿,此仇不报非君子,不过当时我也只是想将他们母子二人赶出谢氏而已,只是没想到姓陆的那女人如此刚烈,居然撞柱而亡,倒是出乎侄儿所料!”   “所以,你担心陆瑾对你报复,这次就对他痛下杀手?”崔若颜气得粉面带煞,重重一掌拍在了案几上,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你崔挹竟变得这样心狠手辣,你如何对得起家族和七宗堂对你的培养?”   “心狠手辣?哼哼,姑姑,你这是在褒奖我么?”崔挹一笑,“比起心狠手辣,昔日的十七郎君比起现在的我可是只高不低,姑姑何能宽厚自己,苛责他人?”   崔若颜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眼眸中迸射出了无比愤怒的火焰。   然而比起心中的愤怒,她更担心这件事该如何向陆瑾交代?难道真的要将这浑小子交给陆瑾,任由他发落么?   “好了,你们两姑侄就不要争执了。”李长老点了点手中翠绿的竹杖,止住了争执之声,望向李庭烨言道,“庭烨,你乃七宗堂的宗长,说说你的意见吧,此事当如何处理?”   李庭烨微微斟酌了一下,这才开口言道:“李长老,陆瑾乃是当朝宰相,而且你也明白七宗五姓目前的困局,故而争取陆瑾对我们十分重要,如果因为此事将之得罪,并成为仇敌,十分不智。此乃在下之意。”   “一个宰相,就让你畏首畏尾了么?”李长老冷笑了一下,言道,“别说他陆瑾是宰相,就连他是皇帝我们陇西李氏都不怕,当年李渊扫平天下如此了得,还不要腆着脸来入我陇西李氏族谱抬高身价?一个宰相算不得什么!”   的确,作为陇西李氏来讲,那可是堪比帝王的名门世家,曾被赐姓鲜卑大野氏的李渊也是靠着入了陇西李氏的族谱,才提高了皇室门楣身份,也获得了汉族士子们的效忠。   李庭烨心知李长老今日是铁了心要护着崔挹,语气淡淡的言道:“长老,若失去陆瑾的相助,我们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也会大打折扣,实乃不智,如此一来,在下在长老会上不太好交代,在下认为明天崔挹最好还是跟十七娘前去陆瑾那里赔罪致歉,争取他的谅解,即便陆瑾有所要求,也可以一并应承下来。”   “放屁!”李长老竹杖一点,怒气盈然的开口道,“老夫的这位孙女婿出身名门,地位高贵,岂会轻易给人道歉?陆瑾那里你们看着办就是,他若再敢为难五郎,别怪老夫以及陇西李氏手下无情了!”   一丝怒色从李庭烨眼内一闪即逝,他掩饰得极好,并没有被其他人所发觉。   沉吟了一下,李庭烨颔首言道,“那好吧,在下依照李长老你的意思行事,明日就让若颜前去面见陆瑾。”   李长老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冷笑道,“不过我们的确无礼在先,这样,他有社什么补偿尽管开口,歌伎、金钱、地契、田地都是可以,随他要便是。”话虽如此,但那藐视的口吻完全像是再打发乞丐。   崔若颜苦笑了一下,只得无奈点头。   :,,!! 第一千七十九章 陆瑾的报复(上)   翌日一早,崔若颜前去太平公主府面见陆瑾,说出了事情的经过以及七宗堂的意见。   及至听完,陆瑾不怒反笑,揶揄言道:“十七娘的意思是,只要我放过崔挹,歌伎、金钱、地契、田地都是随我索求?”   见到陆瑾面色不善,崔若颜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对,陆郎君,你与崔挹冤家宜解不宜结,若能就此以和为贵,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你能够答应下来,若颜实在感激万分。”   话音落点,陆瑾望向崔若颜的目光渐渐转冷,淡淡言道:“要我绕过崔挹也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一听陆瑾有所松口,崔若颜暗自一喜,连忙问道:“不知是何条件?还请郎君说出来,我们一定照办。”   “好,其实这也简单。”陆瑾面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然之色,“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我什么都不要,就要崔挹父母其中一人之性命,只要崔挹能够送来,我必定既往不咎。”   崔若颜神情一怔,随即苦笑道:“郎君,你这是在开玩笑。”   “十七娘,是你先与我开玩笑的。”陆瑾冷冷一句,望向崔若颜的目光中却没有了以往的亲近,“我知道站在你的立场上,是希望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绕过崔挹,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陆瑾岂会善罢甘休?若不能为阿娘手刃仇敌,我陆瑾又有何颜面立在这天地之间?既然你们七宗堂不愿意交出崔挹,那好,我只能采取我自己的方法。”   崔若颜心头一紧,连忙出言道:“陆郎君,七宗堂非同小可,而且背后又是七宗五姓,你可不能乱来。”   “别人怕你们七宗堂,我陆瑾可是不怕,言尽于此,也劳烦十七娘将本官的话带给李庭烨等人知晓,免得到时候怪我陆瑾手下无情。”陆瑾冷冰冰的说了一句,转身衣袖一挥,“管家,送崔娘子出去。”   崔若颜怔怔然的看着陆瑾的背影,心知他已是铁下心来对抗七宗堂,只得暗叹一声,转身而去。   崔若颜走后,陆瑾略一思忖,跨上坐骑飞马入宫。   此行他并没有前去长安留守府,因为他明白在这件事情上,长安留守苏良嗣几乎不可能对他提供什么支援帮助,一切行事都只能靠他自己。   故而他此行的目的乃是延英殿,也只有得到了太后的首肯,他才能对付势力滔天的七宗堂。   来到延英殿外,陆瑾通禀而入,正在殿内处理公务的上官婉儿见状,赶忙搁下毛笔站了起来。   “陆相来得可巧,奴正准备令人前去通知你呢。”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也没有谦虚客套,直截了当便是一句。   陆瑾轻轻颔首,言道:“听上官侍诏口气,莫非太后懿旨已经传来长安了?”   “对,刚到不久。”上官婉儿点了点头,目光示意站在旁边的香菱。   香菱连忙从长案上拿起了一卷宣纸,上前递给了陆瑾,眼神却是有些幽怨,暗忖:陆相啊陆相,你可知你那封禀告奏折可是侍诏派出八百里加急信使专程送去洛阳的,而且所有环节全都打点妥当,奏折一到长安便放在了太后的案头,让太后能够及时处理批示,其后又以快马传来旨意,侍诏如此情意,普天之下也只有你陆丞相能够享受了。   陆瑾自然不知道香菱暗地里的嘀咕,也不懂得上官婉儿可是下了许多功夫,他展开诏令仔细一看,心头立即为之一松,顿觉浑身上下竟是说不出的舒坦。   太后的意思很简单,让陆瑾依律便宜行事,也就是说对待袭击刺杀当朝宰相的崔挹,陆瑾可以依照律法全权处置。   收拢宣纸,望着一脸含笑站在自己面前的上官婉儿,陆瑾微笑拱手道:“侍诏,此事多谢你了。”   上官婉儿芳心一甜,轻笑道:“陆相何须如此客气?这一切不过是婉儿应该做的,对了,太后还令婉儿将调动羽林卫的凤符拿给陆郎君,请陆郎君收好。”言罢,捧起旁边木匣,交给陆瑾。   陆瑾接过木匣打开,一枚半个手掌大,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凤凰已是出现在了眼前。   陆瑾久经军事,懂得素有北衙禁军之称的羽林卫只有天子凤符方能调动,这也是为了确保内廷的稳定,皇权安稳的关键所在,而且根据凤符的形制标准,所调动的军卒数量亦是各不相同。   太后令上官婉儿拿出来的这一枚凤符,调动千人以下的羽林卫,理应没有问题。   只要有兵权在手,即便那七宗堂再是了得,陆瑾相信也能够从容应对。   告别上官婉儿离开延英殿,陆瑾径直前往了位于玄武门之内的羽林卫大营。   羽林卫分为左右两军,人数在六千人上下,名义上虽是由左右羽林将军统帅,但羽林将军多为朝廷在外领军大将检校,如鄯州都督黑齿常之现在便检校左羽林卫将军,而羽林军实际军权,却是在实际领军的羽林中郎将和羽林郎将手中。   进入营内鸣鼓聚将,陆瑾出示凤符进行勘验,待到他所带来的凤符与羽林卫所存的凤符勘验合一,形成一只完成的凤凰之后,便算有羽林卫的临时统军之权了。   左羽林卫中郎将独孤祎之抱拳言道:“陆相,你所带来的凤符按律可调动千人,末将所部羽林郎遵从陆相你的指挥。”   陆瑾点了点头,也不含糊,出言吩咐道:“你速速带领两个百人队,随本官出宫前去东市。”   独孤祎之连忙抱拳应命,急忙下去安排。   片刻之后,身着红色铠甲,骑着白色骏马的两百羽林卫在陆瑾的带领下齐刷刷的出了玄武门,朝着东市而去。   此刻正值午后,东市亦是刚刚打开坊门不久,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锦绣灿烂。   陆瑾率军纵马入市,羽林骑士们并伍行走在长街之上,整肃威严,形容壮观,引得路人连连驻步观看,指指点点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第一千八十章 陆瑾的报复(下)   少顷之后,两百羽林卫跟随陆瑾来到了靠近放生池的一座酒肆之旁。   这间酒肆建造得画栋雕梁,金碧辉煌,一看就是到其间主人非富即贵。   望着客流如云的酒肆,陆瑾嘴角不禁溢出了一丝冷然的笑容。   他利用这些天已经调查清楚,这间酒肆正是七宗堂在东市内最为重要的产业,而崔挹也有很多时候在此接朋待友,款待贵人,可谓重要据点。   陆瑾为了逼七宗堂交出崔挹,自然不会客气,大手一挥亢声下令,羽林卫纷纷下马抽出武器,将整个酒肆都包围了起来。   听闻外面羽林卫包围了大门,酒肆掌柜慌乱之下,登时就一溜碎步的跑了出来,下得台阶对着高坐在骏马上的陆瑾拱手惊声道:“这位将军,也不知我们犯了何事?还请你言明。”   陆瑾马鞭一挥,冷冷开口道:“本官乃天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陆瑾,你回去告诉七宗堂,他们一日不交出崔挹,本官就一直查封七宗堂店铺,看你们有多少产业可供本官消遣。”   话音落点,陆瑾对着独孤祎之沉声吩咐:“独孤将军,带羽林卫入内查封这间酒肆,记住,不可伤人。”   独孤祎之拱手一礼,连忙带领羽林卫潮水般涌入了酒肆当中,如狼似虎的模样顿时激起了一片鸡飞狗跳,在里面用餐的客人们也是慌不迭的跑了出来,个个脸色苍白,却又不敢阻拦,显然被吓住了。   酒肆掌柜没想到陆瑾说封就封,顿时头皮发麻,心头大震。   要知道七宗堂这间酒肆在东市经营许多年,可是任何人都不敢前来招惹。   没想到今日却是来了一个煞神,这样果断凌厉的就带人查封酒肆,而且根本不把七宗堂放在眼里。   掌柜心知这些事情已不是他能够阻止的,须得靠掌事前来解决,连忙飞一般的冲上了长街,发力狂奔,不用问也是通风报信去了。   查封了这间酒肆,陆瑾并没有停止,带领羽林卫又是前去了七宗堂另外一家店面,登时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崔若颜回到府中,将陆瑾的话对着李长老以及李庭烨、崔挹等人一说,李长老顿时就不能置信的瞪大了双目,冷笑言道:“好个了不得的少年丞相,刚当上丞相没几天就如此张狂跋扈,居然连我们名显魏晋,风流盛唐的七宗五姓也不放在眼中,竖子实乃狗胆!”   崔挹愤愤然的点头道:“祖父说得不错,陆瑾小儿自持现在乃是当朝丞相,公主驸马,就张狂跋扈得目中无人,实乃可恶之尤!昔日孙儿之所以要整治他,也完全是因为他挟持孙儿的缘故,陆三娘之死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闯下的祸端,岂能全部怪在我的头上!”   听到崔挹如此言语,崔若颜心头蓦然生出了一团愤怒的火焰。   站在公道的立场上,杀母之仇可谓不共戴天,陆瑾既然是要将崔挹碎尸万段,也不过分。   没想到如今崔挹根本不知道悔改,居然还口出诛心之言将责任全部推给了陆瑾,拒不认错致使情况进一步恶化,这么做难道就对么?   如果崔挹与她非亲非故,她铁定会站在陆瑾的一边,支持他报仇雪恨。   但只可惜崔挹乃是她的侄儿,她作为姑姑,也只能采取调停的方法争取两人的何解,尽管何解对于陆瑾非常不公,但站在崔若颜的立场上,也只能违心行事。   今日陆瑾的拒绝并不出乎她的意料,若他面对七宗堂的强势欺压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他就不是陆瑾了。   崔若颜已经能够预料,李长老与崔挹必定会自讨苦吃。   便在崔若颜思忖不止当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穿过前院飞步而至,来者张口便道:“宗长、崔掌事、大事不好了。”   崔若颜认得来人乃是崔挹的手下,瞧见他急急忙忙,满头大汗的模样,芳心顿时为之一沉。   崔挹连忙从案几后站了起来,沉声问道:“何事如此慌乱?”   来者的模样几乎是快要哭了出来,颤声言道:“崔掌事,也不知今日官府乃是发了什么疯,竟派出官兵查封我们在东市的店铺,已经有四家酒肆、三家赌坊、十余家门店被羽林卫查封,而且他们以追捕刺客为名,在店铺内乱翻乱找,弄得是一塌糊涂,也使得我们损失惨重啊!”   “什么?竟有此事?”崔挹闻言登时就急红了眼。   东市那些店铺乃是七宗堂重要的财产,也是关内道分堂的据点所在,从来还没有人胆敢前去闹事,即便是京兆尹衙门,也是如此。   没想到现在居然有官兵前去查封七宗堂的店铺,实乃荒天下之大谬!   很快,崔挹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咬牙切齿的怒声道:“陆瑾,一定是陆瑾干的!可恶的狗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真活的是不耐烦了。”   比起崔挹,李长老显然就冷静许多,他皱眉思忖了一下,望着旁边一言未发的李庭烨,言道:“庭烨,你看现在有人已经欺负道我们七宗堂头上来了,应当如何处理你难道就不说句话么?”   闻言,李庭烨却是一笑,拱手言道:“李长老,记得昨日在下已经说过了自己的定见,只是你们不同意罢了,眼下这一切并非在下能够作主,如何决策还请李长老和崔掌事定夺便可。”   一席话落点,不禁是崔挹与李长老,就连崔若颜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李庭烨之话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此事他已经管不了了。   崔若颜明白这些年来因崔挹一直觊觎七宗堂宗主之位,早就与李庭烨面和心不合。   特别是在关中缺粮之时人,两人意见相左互有争执,最后长老们还是采取崔挹的意见,收购粮食囤积居奇,使得七宗堂狠狠赚了一笔国难财,也让崔挹更获长老们的信任。   昨日李长老断然否决李庭烨的致歉妥协何解的意见,而采取较为傲慢的举动,使得陆瑾今日采取报复行动。   如今李长老再向李庭烨问计,李庭烨自然不愿意多做言语了。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八十一章 寻求援助  李长老听出了李庭烨口中的讽刺之意,老脸不禁微感涨红。   但他乃是心高气傲之人,岂会轻易向陆瑾与李庭烨服软,点着竹杖怒声道:“好,既然他陆瑾不识抬举,那老夫也就不客气了,孙女婿,虽老夫一并前去见苏良嗣,他这个长安留守任由陆瑾胡乱,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苏良嗣乃是朝廷任命的长安留守,长安所有事务自然也受他的管辖,李太公前去找他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事如救火,李长老自然不敢有所耽搁,连忙驱车进入皇城通报前往了长安留守府,刚走入正堂,就看见苏良嗣正站在堂内等待着自己。   李长老与苏良嗣也算是有所交情,加之七宗堂对苏良嗣多有恩情,他自然毋须太过客套,走上前来便是拱手言道:“苏相,今日官府突然查封我们七宗堂在东市的十来家店铺,也不知是如何一回事,还请苏相你如实告知。”   苏良嗣面露苦色,望了站在旁边的崔挹一眼,苦笑言道:“李太公心知肚明所为何事,何必明知故问呢?”   李长老老脸神情一绷,露出了几分严峻:“即便老夫着孙女婿有所得罪陆瑾,也是私底下的事情,完全也可以私底下处置,只是陆瑾不识抬举拒不同意罢了,苏相你身为长安留守,掌长安兵权,若没有你的同意,陆瑾岂能够派出兵丁查封我们的店铺?”   苏良嗣摇头一叹,也不瞒他,如实言道:“李太公,你乃德高望重的长辈,本官如实相告,陆相今日所动用的军卒并非是长安卫戍之兵,而是全为羽林卫,所以本官无法阻止他。”   “什么,羽林卫?”李长老虽在乡野,但也知道羽林卫乃是卫戍皇宫的军队,平日里根本不会轻易外出,如这般进入东市查封店铺,也算是大唐开国以来的头一遭了。   “对。 第一千八十二章 思谋办法  李长老召集百来名七八十岁的老者前去皇宫门前抗议,人数虽然很少,但却不能等闲待之,自然而然会引起朝野的瞩目,而朝廷也必须就这件事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甚至还会迫于形势制止陆瑾的恶行。   果然,待到坊门打开,一群白发老者手持标语面带愤然而出,顿时引得旁人纷纷围观。   再看那标语上所写的:“酷吏害人”“恶官陆瑾”“谋夺财产”“霸道无法”等等字眼,惊叹声更是一路想个不停。   眼下虽则乃是清晨,但好事之徒可谓不少,一些人也不问对错,就嘻嘻哈哈的拍着手儿加入到抗议老者们的队伍当中,许多地痞流氓也是乘机混入其内偷鸡摸狗,寻找好处,片刻之后,原本小小的队伍已是发展成了庞大的队列,一起顺着朱雀大道朝着皇城涌去。   见到这般异动,寻街的金吾卫们顿时大惊,一问缘由才知道是民间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抗议陆瑾的暴行。   这些金吾卫军卒多数都曾跟随陆瑾参加过剿灭白铁余的叛乱,对于陆瑾更是发至内心的热爱。   见到这群百姓居然是前去针对陆瑾,诋毁陆瑾的时候,金吾卫军卒自然气得不轻。   但只可惜队伍前面全都是些七老八十的老者,身子本就脆弱不堪,羸弱无礼,若强行前去阻拦引发不必要的冲突,伤了这些老人,那必定更会加剧事态的恶化,说不定还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于是乎,金吾卫们有心无力,根本不敢前去阻拦,只得将所发生的情况急报皇城。   盏茶之后,长安城留守苏良嗣已是收到了紧急报告,额头立即就留下了涔涔细汗,暗骂陆瑾冲动坏事。   他心知这些老者可非等闲之辈,招惹不起也得罪不得,如今竟有百老者前来皇城抗议,即便是圣人,只怕也会召如皇宫亲自接见,而他这个宰相更是只能出去安抚情况。 第一千八十三章 拖延之策   苏良嗣想了想,无不认同的点了点头,叹息言道:“但是这样不问不顾,始终有些不妥。”   陆瑾正容言道:“苏相公,不知你手下可有长于口舌、善于聆听、耐心极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官吏?”   “啊?”苏良嗣一听陆瑾之问,倒是有些惊讶,细细想了想,问道,“不知陆相此话何意?”   陆瑾一笑,言道:“这些老者闲来没事,闷得发慌,眼下想寻我的麻烦,自然是个个牛气冲天,苏相公你身份尊贵,而且乃当朝宰相,就不要亲自前去安抚他们,而是派出刚才本官所言的这类官员前去周旋,任那些老人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与之争执,也不可动怒生气,只要拖住他们便是。”   苏良嗣听得双目一亮,捋须点头道:“妙计!陆相果然了得,那老朽现在就去寻找这样的人选。”   陆瑾微笑颔首,继续言道:“另外,在下还有一计,可以消除老者们请命之事,还请苏相帮忙。”   苏良嗣略一犹豫,点头道:“好吧,陆相请说,只要老朽能够办到,一定相助。”   陆瑾笑了笑,便将心内的定计说了出来,只听得苏良嗣双目一亮,大叹妙计。   议定之后,苏良嗣起身而走,刚行至帐门外,又转身好奇问道,“对了,那不知今日陆相你……”   陆瑾好整以暇的品咂着热茶,笑道:“苏相你派人前去周旋,而我自然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继续领兵查封七宗堂的店铺。”   苏良嗣一听,顿时为之失笑,他也不想过多掺合到七宗堂与陆瑾之间的对抗当中,点点头连忙快步而去了。   丹凤门外,老者们嚷嚷鼓噪了半响,陆瑾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一个胖乎乎的官员。   那官员乃尚书左丞,也算是尚书省的高官,面对群情激奋的老人们,这位尚书左丞没有半分焦急,反倒是一团和气的令侍卫为每个老者送来的胡凳落座。   其后,他又施施然的找来笔墨纸砚,挨个询问每个老者们抗议的目的,声言将会把这些供词全部都交给身在洛阳的太后,让太后知晓。   一听自己的话可以直达天听,老者们顿时兴趣勃勃,全都在供词上对着陆瑾一番指责谩骂,几乎将陆瑾说成了一个无恶不赦的奸臣。   这位尚书左丞不急不恼,不骄不躁,亲自提起毛笔将将每个人的供词记录在侧,仿佛煞有其事一般。   不远的人群当中,李长老正与崔挹一道默默注视着宫门前的动静,   看罢这一切,李长老二丈摸不到头脑,皱眉喃喃自语道:“陆瑾不来而派出了这么一个人物,朝廷就是何等用意?难道苏良嗣真的准确将这些供词交给武后,让她发落?”   崔挹沉吟一阵,言道:“也或许是陆瑾吓破了狗胆不敢出来,外祖父,咱们下一步该当如何处置?”   李长老尚在沉吟间,却见府中管事疾步匆匆而来,哭丧着脸开口道:“李太公,崔掌事,陆瑾今日又带兵前往了西市,查封我们在西市的各种产业,弄得是一团乱啊。”   “什么!陆瑾去了西市?”李长老须发一颤,登时勃然大怒,跺着拐杖言道,“可恶的竖子,居然对抗议请命毫不在乎,五郎,快快让那些老者不要与那官员言语纠缠,直接磕头请命,也只有见血,才能让陆瑾收手。”   崔挹连忙点头,疾步前去传令,不消片刻,原本已经一团和气的宫门前陡然又徒增波澜。   愤怒的老人们再也不想与那位尚书左丞好言好语的控诉陆瑾的罪行,纷纷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叩首,让朝廷必须派人前去止住陆瑾的暴行。   陡然之间,这些老者额头上全都红肿一片,渗出了点点血丝,也让围观的百姓们一阵惊叹。   而那位尚书左丞连忙向着老者们解释,声言朝廷明日一定会采取行动,制止陆瑾的暴行,直到夕阳西下,这才将老人们劝回去了。   李长老和崔挹两人回到崔府,崔若颜和李庭烨都在。   “长老,不知今日如何了?”见到向来趾高气扬的李长老显然有些灰头灰脸,李庭烨一脸故作不知,话题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长老老脸涨红,冷哼一声言道:“今日老朽不备,让陆瑾拖延时间钻了一个空子,不过老朽已令百老磕头请命,朝廷迫于无奈,明日必定会制止陆瑾的行动了。”   “哦?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李庭烨笑了笑,脸上却闪过一丝怀疑之色。   李长老一肚子鬼火,也不想与李庭烨多做言语,冷哼一声拂袖去了。   待到两人离开之后,崔若颜这才忧心忡忡的言道:“姐夫,以陆瑾的手段,只怕这次五郎难逃刑法了。”   李庭烨叹息言道:“五郎冲动冒失行刺陆瑾,不仅累及家族,更殃及了七宗堂,于情于理都是不对,现在他又找来了李长老相助,完全是坏了规矩,也使得事情更难收手,情况也是变得非常麻烦。”   “但是姐夫,五郎乃是我们崔氏中人,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管!”   “你说得对,但陆瑾之母乃是因五郎而死,只怕陆瑾不会收手的。”   崔若颜想想也是,俏脸不禁露出了无比忧愁之色,口中亦是发出了一声长长喟叹。   翌日一早,太阳堪堪钻出云朵,丹凤门外又是人群集聚了。   依旧是昨日那一百名老者,全都席地而坐静静等待,想要朝廷对于陆瑾之事给一个说法。   而在旁边,更是围满了许多前来看热闹的黔首百姓们,大伙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全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辰时到来,百老们见到朝廷依旧没有官员前来处置解释时,登时从青砖地面站起,拉起条幅,声声讨骂,痛斥朝廷的言而无信。   便在此时,突闻马蹄升疾,竟有一队顶盔贯甲的骑兵从城门洞而出。   骑队为首之人头戴幞头,身穿紫色官衣,年轻潇洒俊朗不凡,少年紫衣者当世唯有一人,不是陆瑾又是谁呢?   !!:!! 第一千八十四章 当场质问   行至丹凤门外,陆瑾圈马而立,而他所领的羽林骑兵则向着东西方向延伸而出,几乎形成了一个人字形,将丹凤门包围了起来,也将前来请命的百老们包围在了其中。   见状,百老勃然变色,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怒声喝斥道:“陆瑾,你带兵前来何意?难道还敢对我们动手不成?”   陆瑾不慌不忙的一笑,翻身下马将手中马鞭交给了侍立在旁的军吏,走上前来镇定自若的言道:“诸位长者不是要让本官出来见你们么?现在本官既到,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没想到陆瑾居然亲自前来,百老们一时之间有些惊疑不定,相互对视一眼之后,时才出言那人这才鼓起勇气言道:“陆瑾,老夫前些日在东市醉逍遥酒肆用饭,不意你吩咐一队兵丁闯入乱打乱砸,还令人查封了酒肆,实乃跋扈嚣张,老朽气不过之下,特来问你,你这么做还没有没王法!”   陆瑾不屑的笑了笑,从旁边吏员的手中接过厚厚一摞宣纸,一张张翻动了起来。   出言老者认得陆瑾手中所拿的乃是昨日他们所写的供词,顿时惊讶得瞪大了老眼。   片刻之后,陆瑾翻动到其中一张宣纸抽出,张开一看冷笑道:“你叫陈启明对吧,生于贞观元年,现年八十岁?”   老者听闻陆瑾口气不善,登时心头一紧,强自镇定的点头道:“对,老朽正是陈启明。”   陆瑾嘴角泛出了一丝令人心寒的冷笑,言道:“陈启明,本官问你,前日本官带领军卒查封醉逍遥的时候,你当真在酒肆内用饭?”   “当真,自然不肯作假。”老者挺着脖子没有退缩。   陆瑾一笑,环顾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道:“诸位百姓,想必你们也应该听见这位老丈所说的话,他也在供词中提到了前日本官带人查封醉玲珑的时候,他正在酒肆内用饭,但只可惜,根据本官昨日探查了解,前日本官带人查封醉玲珑时,陈启明并不在酒肆之内,而是在其所居住的开化坊内与友人下棋,直至闻登鼓响方才归家,本官在这里要问问你,既然你根本不在醉玲珑内,为何要作出伪证,满口胡言乱语!”   陆瑾的话音恰如一道冰凉入骨寒风一般卷过了老者,使得他浑身一个颤抖,一股寒冷冰凉的感觉顿时席卷了全身,身子不可遏止的颤抖了起来。   前日他的确不在酒肆之内,而是在开化坊与友人下棋,前来丹凤门进行抗议完全是因为七宗堂的临时之意。   但是他万般没有料到陆瑾居然前去调查他的行踪,而且还留下了他作出伪证的证据,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实在令他又惊又怒有感难堪,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地自容的感觉。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瑟瑟抖动,却一眼未发的老者,陆瑾冷笑道:“如何,你还有什么说辞?本官可有冤枉于你?”   老者嘴唇张了张,耳畔嗡嗡作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瑾冷下脸来,眼眸中露出了无比蔑视的神情,冷哼言道:“孔子尝言:老而不死是为贼。今日一见阁下,实乃信哉斯言!乘本官没有追究你作伪证的罪行前,速速滚去吧。”   老者老脸通红,无地自容,也不敢看周围百姓们一眼,急忙低着头转身而去,模样当真是抱头鼠窜。   见到如此一幕,为官百姓自然是哄堂大笑不已,全都乐不开支了。   百老们面面相觑一片尴尬,全都是老脸火辣辣的,更有一种无从宣泄的愤然。   而站在远处的李长老见到时才那一幕,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失声言道:“陆瑾为何会知道此人乃是老夫专程请来的帮手?”   崔挹想了想,猜到了一个可能,脸膛顿时有些发白:“外祖父,该不是陆瑾已经根据昨日百老们所写的供词,暗中调查过他们前来的目的吧?若是如此,那可就麻烦了。”   李长老一愣,老脸神色顿时变得非常的难看。   终于,又有人忍不住了,一个布衣老者昂首而出,亢声言道:“陆瑾,老朽名为李金铭,家住崇仁坊之内,老朽之子在东市常宁布庄帮工,所赚钱财乃是我们一家的生活来源,前日你带兵查抄了常宁布庄,致使老朽一家断了经济来源,我们一家六口人也是难以温饱,对于这一切,你作何解释?”   “李金铭是吧?”陆瑾不慌不忙的一笑,转头吩咐手拿宣纸的吏员道,“速将此人的供词找出来。”   吏员点头应命,连忙在厚厚的一叠宣纸中翻找,片刻之后抽出一张宣纸,毕恭毕敬的递给了陆瑾。   陆瑾接过展开一看,却是忍不住一笑,高声开口道:“根据你的供词还有本官令人所调查的结果,你的确叫做李金铭,你的儿子也的确在东市常宁布庄帮工,这些没有作假,但是本官却查到前日晚上常宁布庄掌柜亲自前来你的家中,送给你十贯钱币,让你第二天前来丹凤门外举行抗议,你口口声声说是气于本官行径才义愤填膺前来,但是你收取常宁布庄掌柜钱财一事又如何解释?”   话音落点,全场安静如同幽谷,然而很快人群中有爆发出了一阵哄然大笑,掩盖了一切的声响。   布衣老者老眼圆瞪,大是困窘,满脸顿时红布一般。   他前日的确是收了常宁布庄掌柜十贯开元通宝之后,答应前来丹凤门外抗议示威的。   然而万般没有料到,这样隐秘的事情居然被陆瑾探听而到,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如何不令布衣老者羞愧难耐,怒气攻心。   听到周围人无休止的嘲笑,感觉到他们的指指点点,布衣老者更是恨不得找条地缝就这么钻出去。   然而此乃皇宫广场,岂会有地缝可钻?无地自容之下,布衣老者终于想到了一番合情合理的说辞,强言争辩道:“胡说!那些钱财乃是掌柜看我们一家可怜,送来的接济之金,岂有你说得那么不堪?!”   陆瑾想也不想就冷笑言道:“本官既然查明了情况,自然就有着充足的证据,倘若再是宁顽不宁不知悔改,那本官也只有将你们抓起来审问,看看究竟是谁人在说谎?到时候若坐实欺瞒朝廷的罪行,可别怪本官手下无情了!”   此话恰如秋风过林,顿时让布衣老者心生寒颤。   他知道欺瞒朝廷可是死罪,比起掌柜所送的十贯钱币,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心念及此,布衣老者再也不敢胡言乱语,对着陆瑾深深一个长躬,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见状,百姓们更是一片哗然嬉笑,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八十五章 告密之风大起   乘此机会,陆瑾接过吏员手中的宣纸一扬,对着百老们,也是对着百姓们亢声言道:“此乃昨日抗议老者们所写下的供词,本官已是令人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如何,相信诸位老者也是心知肚明,老人们年事已高,本应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岂能在此欺骗朝廷,为不法之徒作出伪证?劝你们全都速速回家,不要在此逗留,本官也当你们年老糊涂,受人蛊惑,不想过多追究。”   陆瑾这番话可谓是软硬皆施,也使得百老们失去了一切勇气,他们偷偷对望相互目询,只得在人们一片笑骂声中灰溜溜的离去。   见到成功劝退了请命示威的百老,陆瑾却是一笑,转身走入了宫门当中。   目睹眼前的一切,李长老当真是呆如木鸡,气得白发白须根根乱颤。   此时此刻,崔挹心内也是有些惶恐不安了,颤声问道:“外祖父,这下该如何是好?”   李长老冷哼一声,绷着脸言道:“放心,此计不成老朽再施一计便可。”   崔挹双目一亮,振奋问道:“不知外祖父有何良策?”   李长老冷哼一声言道:“陆瑾以为无人可以掣肘于他,实乃太过天真,我们七宗堂与朝廷中的许多御史多有交情,老朽这就去信给一些御史,让他们联合起来弹劾陆瑾的暴行。”   此计虽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但崔挹明白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接连几天,陆瑾均是带着羽林骑兵查封着属于七宗堂的店铺。   从东市、西市,到兴道、安兴、永和、丰邑等等里坊,共有一百多间属于七宗堂的茶楼酒肆客栈门店惨遭陆瑾的查封。   陆瑾的目的也是非常简单,那就是迫使七宗堂将崔挹交出来。   与此同时,神都洛阳也是风云激变。   一连两三日,弹劾陆瑾的奏书犹如雪花片一般进入太初宫,放置在武后的案头。   面对这一切,武后却是置之不理。   因为她本身就对七宗五姓深痛恶绝,也明白七宗五姓对她更是没有半分好感,今番借陆瑾的手敲打一下七宗五姓,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况且陆瑾若能与七宗五姓交恶,倒是令她少去了许多顾忌,实乃一箭双雕之举。   故而对于这些弹劾奏书,武后根本就连看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而且当前,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须得bànlǐ。   那就是设立匦检制度,大兴告密之风。   匦者,乃是指四面密封的铜制xiāngzǐ。   匦检制就是一个意见箱,在中间设有分条,将xiāngzǐ分成四个,并在四个侧面涂着四种不同的颜色,其功能亦是不同。   其中东面的青色格子,塞毛遂自荐的求职信。百姓要想升官,把信投到青色的格子里。   朝南的格子涂成红色,它接纳人们对朝廷的意见,百姓对朝廷有意见,放南边那格子。   朝西那格子涂的是白色,白色接受伸冤请求,庶民们觉得哪一级官员冤枉你了,把信投到白色的格子里。   朝北那个格子最是了得,漆成黑色,黑色接纳的是告密信,若是有人发觉有什么想要事情想要告密,可以把信塞到朝北的黑格子里。   每三天太后均会派遣专人前去,用特制也是唯一的铜锁打开铜匦,取出里面的各类信纸送给太后目睹,太后也会根据这些情况作出相应的指示。   说起来,这个铜制xiāngzǐ乃是一个名为鱼保家的人所发明而出。   这鱼保家为审问裴炎一案侍御史鱼承晔的儿子,在徐敬业匡复起义的时候,他还曾为匡复叛军制造过兵器。   徐敬业兵败之后,鱼保家得到了赦免,并制作出这种铜匦,进献给了太后。   而武后得之也是凭此正式设立匦检制度,允许并鼓励百姓们告密。   她想要的,正是利用百姓来监视官员,维护自己的统治,更要造成一种人咬人,狗咬狗的局面,使得官员们乐于内斗,而非向她发难。   同时,武后又颁布诏令,凡有前来神都告密者,地方官员一律不得过问,还须向告密者tígòng五品官的住宿伙食。   而寻常官员告密,不论是官大官小,都能够受到太后的亲自接见。   如果谁的密奏能够得到太后的赏识,百姓便可擢升为官,而为官者更是可以官升数级。   即便是查明告密之事纯属造谣,告密者也可免于问罪。   这段时间,武后不厌其烦的在宫内接见来自天南地北的告密者,农夫樵人渔者轮番登场,进入了太初宫内。   武后依旧是不胜其烦,耐心聆听,而不久之前,一个名为索元礼的胡人更是凭借着匦检告密,从一介贱民直接擢升为了游击将军,属于酷吏的时代即将到来。   对于这一切,陆瑾自然毫不知情。   他的一颗心思,都在对付七宗堂的上面。   这日,待到终于将七宗堂在长安城内的店铺查封完毕,陆瑾又发出公文,要求关内道各州郡查封七宗堂所有产业,直到他们交出行刺的凶手为止。   眼见事情愈演愈烈,情况越变越坏,李长老每日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乱转,却丝毫没有办法。   他向来自持身份尊贵,随便走到哪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是地方的刺史、别驾这些官员见了,对他也是毕恭毕敬,不敢有着丝毫的怠慢。   没想到今番在长安城,却遇到了一个极其难缠的陆瑾。   强硬姿态对他根本没有,使出妙计被他轻易化解,令御史前去告发他,没想到武后对此根本就不闻不问,一连半个月,陆瑾查封了七宗堂的店铺无数,依旧没有消停的意思,再这么下去,只怕七宗堂在关内道的生意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介于此,李长老再也坐不住了,今日特地找来了崔若颜和李庭烨,拉下老脸一副商量的口吻,请求他们前去面见陆瑾,看看此事还可有能够转圜的余地。   闻言,崔若颜却是一叹,言道:“奴深知陆瑾的秉性,要他放过五郎,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怪五郎这次冲动冒失,让陆瑾抓住了行刺把柄,想要轻易脱身,实乃难矣!”   :,,!! 第一千八十六章 不得已的妥协   崔挹右手紧紧的握着纸扇扇柄,用力之下关节隐隐发白,显然心内正隐藏着极大的愤怒。   他身为关内道掌事,自然懂得陆瑾查封七宗堂在关内道的店铺意味着什么,想了想怒声言道:“哼!陆瑾欺人太甚,外祖父,姑父,姑姑,既然陆瑾不肯善罢甘休,那我就去见他便是。”   李长老一惊,连忙劝说道:“五郎万勿冲动,你与陆瑾有着杀母之仇,若是这般前去,陆瑾必定会乘机要了你的性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究竟该当如何是好?”崔挹重重一拳砸在了案几上,气得呼哧呼哧喘息不止。   李庭烨冷眼旁观,嘴角流淌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半响方才淡淡言道:“事情的经过我已经令人飞报大长老知晓,相信大长老一定会作出安排的。”   李长老心知大长老的了得,闻言渐渐安心,对着崔挹柔声言道:“五郎啊,大长老如此器重你,必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利用一切手段,止住陆瑾的暴行,你放心便可。”   话音刚落,崔挹还没有来得及点头,突闻脚步声疾,一名仆役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对着李庭烨拱手言道:“宗主,太原传来的书信。”   李长老一听,顿时就老眼一亮。   七宗堂大长老出身太原王氏,这封从太原传来的书信一定是出自大长老的手笔了。   李庭烨接过书信展开仔细一看,看罢之后脸上露出了古怪之色,轻叹一声又将书信递给李长老,言道:“请长老过目。”   李长老点了点头,也不客气,展开飞速浏览,然而待他刚看罢一眼,一张老脸登时就涨成了猪肝色,拿着信纸的双手竟是轻轻颤抖不止。   崔挹见状心头一沉,连忙问道:“外祖父,大长老在信内说些什么?”   李长老转过头来,怔怔的望着崔挹,眼中闪动着不忍之色,半响怅然叹息,甚是沮丧言道:“五郎啊,这次只怕连我也护不住你了。”   崔挹一听,顿时就呆如木鸡,抢过信纸一看,双目立即就不能置信的瞪圆了。   李庭烨对着还不知情的崔若颜轻声言道:“不久前李氏宗族传来了密信,前段日子常乐公主在长安试探陆瑾,陆瑾已经答应了相助李唐宗室匡复社稷,让武后还政圣人。大长老知道后非常重视,令七宗堂一定要与陆瑾搞好关系,务必要将陆瑾拉入到匡复阵营当中。”   崔若颜恍然醒悟,忽然想到李庭烨还未言及大长老如何看待崔挹行刺陆瑾之事。   话刚到嘴边,她又豁然开朗。   既然大长老如此重视与陆瑾之间的关系,那么肯定会在心中痛责崔挹的冒失之举,而李长老所采取的强硬之态,只怕更会激起陆瑾对七宗堂的不满,也使得双方之间产生了一道不可磨灭的裂痕。   以大长老严厉古板的性格,只怕也会对李长老进行责怪。   难怪乎刚才李长老看到信件会脸红过耳,羞愧难当,只怕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一阵长久,并令人极其难堪的沉默后,李长老喟叹一声言道:“五郎啊,今日你我只怕已是在阴沟里帆船了,若颜,麻烦你尽快约见陆瑾,说我们想与他见上一面。”   崔若颜轻轻颔首,随即又蹙眉叹息道:“李长老,若是我出面的话,约见陆瑾并不太难,但关键是我们七宗堂的诚意如何?可能够让陆瑾满意,并收手?”   李长老老脸神情大是难看,他望着同样面色苍白的崔挹,轻轻一声道:“要求尽管他陆瑾开口便是,只要能够保住五郎的性命便可。”   崔若颜本想说一声恐怕很难,但见到两人这般模样,也不忍心说出此话,只能暗叹一声了事。   对于崔若颜的到来,陆瑾并不感觉到丝毫的意外,他甚至非常佩服七宗堂的耐心,居然忍到了现在才登门拜访。   “陆郎君,奴前来的目的想必你也应该知道,请你就此收手如何?”崔若颜说罢这一句,俏脸上已是露出了苦笑之色。   陆瑾神情不见波澜,淡淡言道:“崔娘子,你我交情归交情,但事情却是了事情,崔挹不仅与我有杀母之仇,前不久他更想置我于死地,相信换作是你,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要我停手,好,只要你们交出崔挹便可。”   崔若颜咬了咬朱唇,这才下定决心言道:“陆郎君,明日若颜在府内做东,请你前来与会赴宴,到时候崔挹也会前来亲自向郎君你赔罪,至于后续事情我们如何协商处理,到时候便可商议,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也不怕七宗堂会耍什么花样,欣然点头道:“那好,明日我就看看你们作何说辞!”   翌日辰时,陆瑾亲自来到崔府,府门之外,崔若颜已是亲自站立在此迎接。   “奴家见过陆郎君。”   “十七娘子不必客气。对了,崔挹呢?怎么不见他?”   听到陆瑾一见面就询问崔挹的下落,崔若颜不禁暗自一叹,强颜作笑道:“崔挹此刻正在府门内闭门思过,待会自然会前来向郎君你赔罪。”   陆瑾点点头,也不着急,这才跟随崔若颜一道进了崔府。   来到正堂脱靴而入,却有两人身在其中。   其中一人一身白衣风度翩翩,若非鬓角略显须白的长发,任谁一看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陆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认得他正是七宗堂的宗主李庭烨。   至于另一人则是须发斑白的古稀老者,一身剪裁得体,华贵不凡的衣裳,手中拄着一根翠绿拐杖,望着陆瑾的目光中透露了一丝强自压抑着的愤怒以及敌意。   陆瑾不识这位老者,尚在猜测间,崔若颜已是恰到好处的中介道:“陆郎君,这位长者乃是陇西李氏李太公,他也是我七宗堂七位长老之一。”   陆瑾微微颔首,出于对老者的尊敬,对其拱手致意。   李长老这段时间被陆瑾弄得是焦头烂额,此际见到他真人当面,心内不由自主的激起了几分怨气,竹杖一点冷冷言道:“陆相乃我陇西李氏之婿,按照辈份,当唤老朽一声叔爷。”   陆瑾明白李唐皇室乃是陇西李氏族人,只是因当年李唐皇室的祖先与鲜卑人通婚,后又被赐姓大野氏,故而一直不受陇西李氏的待见,若非后来建立大唐成为天子,说不定陇西历史根本就不认这一支族人了。   其实陆瑾觉得自己叫这位李长老一声叔爷也没什么,但他厌于李长老趾高气扬的态度,冷冷一笑揶揄言道:“那敢问太宗皇帝可是唤阁下为弟?”   轻轻的一句话,顿时就让李长老呆如木鸡,面上一片火辣火辣的难受。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八十七章 七宗堂的心思   太宗皇帝贵为大唐天子,文韬武略,声威赫赫,先不论肯定不会唤一介草民为弟,说不定根本就不认识这个李太公。   李庭烨见到气氛有些不对,连忙哈哈大笑道:“陆相少年英杰,你我平辈论交何须在乎些什么辈份,来来来,快快落座。”   陆瑾也不理会那位李太公,安之若素的坐在了案几后。   宾主落座,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见到李太公没有开口的意思,李庭烨身为七宗堂之主,苦笑一声挑明了话题:“陆相,这段时间你对我们可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啊!”   陆瑾冷哼一声,言道:“七宗堂怪我没有手下留情,那你们可曾意识到崔挹是否对我手下留情?前些日若非我武功高强,加之又有着几分好运气,说不定早就已经命丧当场了。”   李庭烨轻轻一叹:“袭杀陆相乃是崔挹独自行为,与七宗堂无涉,其实对于陆相,我们七宗堂一直想要与你结交的。”   陆瑾眉头一皱,冷笑道:“李宗主,今日在下前来是为了让你们交出崔挹,而非是前来与你们攀交情。”   “这我知道。”李庭烨一笑,“但是在交出崔挹之前,在下有一席话想对陆相你言明,说不定待听过之后,你会改变注意。”   陆瑾眉头一扬:“杀母之仇岂有商量余地?既然宗主想要谈条件,那好,你说说看,我也让你能够死心。”   李庭烨胸有成竹一笑,似乎相信自己的话一定会使得陆瑾顾忌,这才从容不迫的言道:“陆相身居庙堂高位,相信对于如今朝局也是了然,那在下长话短说,目前太后摄政架空新君,举国大政均是归于太后,许多正直忠良的臣子也是惨遭到太后的打压,朝廷形势岌岌可危,相信陆相对此也是痛心疾首。”   陆瑾默默的看着他,也没有答话,显然静待下文。   李庭烨轻吁一口气,继续言道:“为此,不少大臣都是心怀忧虑,纷纷担心武后会作出如汉朝吕后那般的乱国之举,陆相你乃新锐重臣,朝廷宰相,当此之时,正是应该引领群臣,匡正社稷的时候,而我七宗堂虽蛰居民间,但也想要为匡复社稷略尽绵力,只要陆相你能够放过崔挹,在下可作保证,七宗堂必定会成为陆相你匡复社稷的强大助力。”   听罢李庭烨这一番话,饶是陆瑾的镇定,也是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   七宗堂的势力自然不消多说,而他们背后更是七个在中原屹立传承数百年的名门望族,若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对于匡复之举无异于平添强大的助力,乃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但……七宗堂可非蠢货,而七宗五姓也并非笨人,他们难道会为了区区一个崔挹,选择支持自己?而且他们又是从何处渠道猜测到他陆瑾想要匡复社稷,救亡图存的心意?   思绪纷来间,陆瑾不动神色的言道:“宗主,当下朝局由太后他老人家摄政,四平八稳,繁荣昌盛,并没有什么不好,本官也未有过改变局面之心,你说这些似乎太过一厢情愿了,而且也是大逆不道之言!”   “陆相你不相信我们也是正常。”李庭烨轻轻一叹,“其实长期以来,我们七宗堂一直认为你是武后一派的重要人物,加之武后对你青睐有加,你应该会毫无保留的支持武后。但是后来我们得知你的真实身份,了解到你的师承,相信当代大儒孔志亮绝对教不出一个蔑视皇室,辅佐女主的佞臣,而且裴行俭相人天下无双,也料到陆相你会成为安定大唐江山的贤臣,故而你理应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武后。”   陆瑾闻言双目瞳孔猛然一阵收缩,心内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他一直认为自己将想要匡复大唐江山的心思隐藏得很好,然而前不久常乐公主之话令他大感错愕,今日李庭烨又说出了这一番推断,使得陆瑾更是心生警惕。   的确,他忠于李唐皇室,厌恶武后摄政的体现是在太多了。   若他忠于武后,为何向来与武后做对的裴行俭、刘仁轨等人会视他为弟子?   若他忠于武后,为何在武后临朝称制之后,他一直采取不冷不热的态度,不讨好,不巴结?   若他忠于武后,为何在荆州领军的时候,会长时间按兵不动,最后还去见薛仲璋?   若他忠于武后,为何却从来不与效忠于武后的人亲近,而独来独往,自作自事?   他为人为事长期以来的出发点,都从来没有为武后考虑太多,想得都是忠于朝廷。   这些太过明显的事情,相信武后早就有所发觉,只是一直不点破罢了。   想到这里,陆瑾面上神情愈发凝重,淡淡言道:“宗主,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你以此试探陆瑾,似乎太过轻虑了。”   李庭烨一笑,言道:“既然陆郎君还是不相信我们七宗堂的诚意,那好,这里也没有外人,在下不妨坦言相告,七宗堂已经与李唐宗室达成了协议,前不久陆相与常乐公主在乾陵相遇谈话,我们也是一清二楚。”   轻轻一句话,登时就让陆瑾神色转冷。   他实在没想到李唐宗室居然和七宗堂走在了一起,图谋共同对付武后?难道七宗堂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成?   霎那间,陆瑾突然又有些明了,冷笑言道:“太后长期以来对你们七宗五姓多有打压,近年来更是发展科举大肆提拔寒门之士为官,看来你们七宗五姓是不满太后当权,巴不得她能够早早下台,想与我合作是真,而让我放过崔挹,只不过是临时附带而已。”   李庭烨一笑:“陆相,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崔挹乃是我们七宗堂着重栽培的人才,他对七宗堂也是十分重要,故而我们想要保住他。”   坐在旁边的李长老忙不迭的插话道:“对对对,只要陆相能够房过程崔挹,其他一切事都好说,老朽愿意以个人名义,赠送陆相你长安府邸两间,万年县外良田千亩,以消陆相你的怒火。”   !!:!! 第一千八十八章 仇人伏诛   “下真是大手啊!”陆瑾笑了笑,笑容却有些莫测了起来,嘴角也是微微抽搐。   崔若颜也算了解陆瑾,看到他这般模样,心知李长老的话让陆瑾动了真怒。   果然,陆瑾其后已是黑起了脸来,重重拍案道:“我的阿娘含辛茹苦十来载将我养大chéngrén,钱财有价,亲情无价!此乃不可商量的事情,现在你这老儿居然用铜臭来折辱我们母子,实乃可恶之极,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现在我也不想与你们多说,速速将崔挹交出来,否者别怪我将你们七宗堂从关内道连根拔除。”   李长老没想到陆瑾突然反怒,摄于他的怒火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惶恐。   李庭烨见状不对,连忙出言圆场道:“陆郎君稍安勿躁,李长老他也是一时之失而已,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只要你能够放过崔挹,我们七宗堂愿意助陆郎你匡复社稷。”   陆瑾看了看一脸正容的李庭烨,摇头失笑道:“你们七宗堂,是否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了?”   “什么?”李庭烨不明白他的意思,却是一愣。   陆瑾正容言道:“先不说朝廷大事毋须你们这些世家大族担忧,即便是需要相助,有志之士也不会寻找你们这般暗箭伤人不成,又来谈条件的小人!若七宗堂当真有心与本相合作,那好,只要你们交出崔挹,我就答应你们。”   话题重新回到了原点,陆瑾根本没有放过崔挹的意思。   而且,陆瑾更是看透了七宗堂真正的目的。   并非他陆瑾需要七宗堂相助,就必须答应条件放过崔挹。   而是七宗堂须得交出崔挹,才会有让他答应合作的可能。   李庭烨显然也清楚了这点,七宗堂大长老早已在来信中说明必须想方设法与陆瑾达成协议,至于崔挹能救则救,不能救也只能选择把他交给陆瑾平息怒火。   故而,此事容不得李庭烨不做妥协。   轻轻一叹,李庭烨苦笑言道:“陆相明锐聪慧,在下实乃佩服,如果我们将崔挹交给了你,不知他会有何等下场?”   陆瑾也不想瞒,正容回答道:“依法审讯,明正典刑,其后自然是血债血偿!”   “陆郎君……”崔若颜颤声一句,眼眸中已是泪光莹然。   陆瑾一叹,望着崔若颜说道:“十七娘子,那天我也已经与你说得很是清楚,交情了交情,但是事情了事情,即便你今后会记恨于我,我也不会放过崔挹。”   李庭烨脸色阴晴不定的思忖半响,终是下定了决心,喟叹道:“那好吧,来人,将五郎君请出来,交给陆相发落。”   话音落点,李长老顿如被冬雷击中,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懵懂无知。   他多想出言相助深受自己喜爱的这位孙女婿,但是他却不能,大长老的决定不容忤逆,舍崔挹一人而成全七宗堂与陆瑾之间的协议盟约,也是在划算不过了。   要怪也只能怪崔挹实在不张眼睛,去招惹陆瑾这个煞神。   暗自一叹,李长老痛苦至极的闭上了眼睛,心内又悲又苦。   崔府一间别院之内,崔挹正坐立不安的呆在其内,静静等待着结果。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昔日那份趾高气扬的傲慢之气,整个人惶恐不安,焦急难耐,连一刻也无法静下心来。   他知道现在正堂之上正上演着一场谈判,而谈判的结果更会关系到他是生还是死,容不得他不紧张,不焦虑。   其实对于行刺之举,直到现在崔挹也没有半点后悔,他只是可恨所派出的刺客太过无能,居然没有把陆瑾杀死在当场,让他逃过了此劫。   而且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行刺陆瑾的一名刺客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官兵抓住,而且这么容易就招供认罪,现在此人尚在万年县牢房内呆着,也容不得他崔挹狡辩抵赖,陆瑾完全能够轻而易举的至他死罪。   但愿李庭烨能够说服陆瑾,将大事化小淡而处之。   想到这里,崔挹不由一声沮丧叹息。   便在这时候,脚步声疾,一名管事突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五郎君……”   “嗯!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宗主可有与陆瑾谈拢。”崔挹故作镇定的一问,然而语气中却是不自禁的带上了几分颤音。   前来禀告的管事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半响方才发出了一声叹息:“陆瑾坚持要宗长交出五郎君你,宗主迫于无奈,只得答应了陆瑾的条件,现在宗长请五郎君前去正堂,让陆瑾发落。”   骤然之间,崔挹面色灰白,一股冷冰冰的感觉直渗心头,整个身子竟是不可遏止的轻轻颤抖了起来。   掌事不忍卒睹,转过视线竟是不敢看他。   就这么过得半响,崔挹终于回过神来,他面色平静的开口道:“知道了,容本郎君整理衣装,立即前去正堂。你在门外等着我便可。”   掌事不敢有丝毫的忤逆,点头言是,转身关门而出。   待到房门终于关闭之后,崔挹这才泪如雨下,脸色惨然,心头蓦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凉之情。   可笑啊可笑,他崔挹好歹也为七宗堂尽心尽力十来年,做成过无数大生意,没想到今日居然遭遇如此局面?   他心知陆瑾对于七宗堂的重要性,也明白七宗堂要依靠与陆瑾的合作,推翻武后的统治,从而巩固七宗五姓的地位。   但他万般没有料到七宗堂的长老们居然这般果决,面对眼前的利害关系以及他崔挹,竟是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了他。   狡兔死,走狗煮。   飞鸟尽,良弓藏。   实乃信哉斯言!   想到这里,崔挹惨然一笑,踉踉跄跄脚步不稳的走到了案几前,提起搁在上面的酒壶,斟满了面前的玉杯。   与其跟随陆瑾前去遭遇牢狱之灾,备受屈辱而死,他崔挹倒是愿意饮罢这杯毒酒慷概赴死,这样才不枉费他身为博陵崔氏的子孙。   心念及此,崔挹没有丝毫的犹豫,断然举杯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这毒酒乃是崔挹专门准备,毒性猛烈,瞬息必死,他只觉一股巨大的疼痛感从胸腔传来,紧接着双目流泪,耳畔轰鸣,喉头一哽一丝鲜血溢出嘴角,洒满衣襟,而他也是站不稳身子,身子一晃大山一般轰然倒地了。   !!:!! 第一千八十九章 游击将军审案情   正在门口等候的管事听闻房内异响,连忙慌乱不已的推门而入,见到崔挹躺在地上双目圆瞪,微微抽搐,嘴角更是泛出丝丝血迹,再看搁在案头的酒杯,顿时明白了过来,惊呼一声连忙前去禀告了。   片刻之后,李庭烨、李长老、崔若颜等人飞速而至,陆瑾突闻此讯,也是陪同到来,当见到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崔挹,全都震惊当场。   “五郎……”崔若颜悲声一句,已是扑在了崔挹的尸身上,不可遏止的痛哭起来。   而一旁的李长老呆呆的注视着崔挹的尸身,脸色灰白,眼泪从眼眶中夺眶而出,在满是沟壑的脸膛上纵横不止。   比起他们,李庭烨显然就要镇定许多了。   他叹息一声,脸上露出了五味陈杂的神情,对着默默无语的陆瑾开口道:“陆相,想来崔挹是得知了七宗堂的决定之后,畏罪自尽了,既然他都已经死了,还请陆相能够就此作罢。”   “好。”陆瑾自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在这里呆着,叹息一声转身而去。   离开崔府,陆瑾独自一人行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心神却是有些恍惚。   崔挹的刚烈果决是他始料未及的,采取这种方法结束生命,也是避免遭受牢狱折辱的唯一方法,此人虽然陷害了阿娘,但是说到底不失为一个傲骨铮铮之人。   要怪也只能怪崔挹心狠手辣,若是他因其他事情而冒犯了陆瑾,说不定陆瑾还真会饶恕他一次。   崔挹既死,陷害阿娘的最后一个仇人终于伏诛。   至于尚在吐蕃的谢太辰,陆瑾也相信自己能有亲手将其了结的一天,倒也不足为虑。   目前唯一重要的,还是应该使太后还政于天子,让朝廷局势恢复正常,这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对于谢怀玉的下落,也必须紧抓不懈的追查下去。   心念及此,陆瑾目光渐渐坚定,衣袖一挥大步走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   五月初夏,陆瑾回到了阔别两月的洛阳城。   从定鼎门入城,陆瑾弃马登上了高车,与陆小雅一并坐在车厢内张望外面景色,宽阔整洁的天街依旧是人流不息,道旁的榆树洒下一片难得的阴凉,为过路行人寻得了一个纳凉好去处。   想及马上就能见到太平公主以及一双儿女,陆瑾止不住心情大好,一路上与陆小雅笑语不断,到也乐在其中。   小半个时辰后,天津桥已到,遥遥望去,洛河对岸的皇城雄伟而又壮阔,层层叠叠的宫室连绵不断,望不到尽头。   马车行至天津桥口,刚要拐道朝西,驶向太平公主府所在的积善坊,正在与陆小雅低声交谈的陆瑾忽地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吵闹声,更有妇女儿童的哭声参杂其中,让人闻之甚是悲恸。   天津桥乃是通往皇城的主要道路,周边管制极其严格,别说是寻常的打闹喧嚣了,路过的行人连高声说话都是不敢,更何况这般悲哭。   闻言,陆瑾脚下轻轻一跺车厢内的踏板,示意驭手停车。   其后他站起身来掀开车帘走了出去,站在车辕上朝着外面一望,便见正有一队兵丁押解着十来名人犯从天津桥上经过,直往皇城而去,一群妇女哭哭啼啼的跟在后面,却被卫士挡在了天津桥之外。   陆瑾见那些妇女衣衫华丽,不似普通的平明百姓,不由暗感惊奇,索性翻下车辕走了过去,询问正把守桥头的军卒道:“这些人所犯何事?不知你们是要将他们押到哪里去?”   把守军卒乜了陆瑾一眼,冷哼一声不咸不淡的开口道:“官家的事郎君还是少管为妙,免得不小心受到了牵连。”   陆瑾一愣,这才记起自己今日可是没有身穿官服,不禁悠然笑道:“本官乃是天官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陆瑾。”   把守军卒一听,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青年郎君便是朝堂上闻名遐迩的陆瑾,连忙抱拳作礼道:“小军见过陆相,不知陆相当面,还请陆相恕罪。”   “免礼免礼,不知者无罪。”陆瑾摇了摇手,“刚才经过的那些人是犯了什么事?”   “唉,陆相你有所不知。”把守军卒一叹,“太后在北阙设立了铜匦之后,每日前来告密的百姓络绎不绝,刚才那些人犯全都是被百姓告发的官员,金吾卫将他们押往皇城牧院接受审讯。”   说完之后,把守军卒面上露出了些许恐惧之色,低声补充道:“由游击将军索元礼亲自审讯。”   陆瑾一听,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大唐历来实行亲亲相隐,亲人朋友之间不提倡相互揭发举证,百姓更不能轻易状告自己的父母官,否则就是大罪。   没想到如今太后居然无视唐律规定,堂而皇之的允许民告官,甚至对于造谣者也不追究责任,实乃匪夷所思。   索元礼这个人陆瑾倒是听过。   前段时间在长安城的时候,陆瑾便听苏良嗣讲过此人的相关情况。   传言索元礼来自西域之外一个十分遥远的国度,在长安城和洛阳城都居住了十来年之久,打架斗殴,无所事事,可谓一个不折不扣的地痞流氓。   太后设立匦检制度后,这个索元礼便凭借着告密获得了太后的亲自接见,其后扶摇直上成为了游击将军,似乎专门负责审讯一事。   按照唐律规定,历来审问案件均应该由地方州郡县府负责,大案要案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家共同查办,索元礼不过区区游击将军,根本没有资格审问案情,更别提定罪论罪,太后以此人为审讯官,想来也是胡作胡为了。   想到这里,陆瑾暗自一叹,对于如今的现状,他却没有改变的办法,只得无视那些啼啼哭哭的妇孺,转身登上了马车。   回到太平公主府,自然是一阵欢声笑语。   特别是陆瑾看到刚满一岁的女儿陆徽音跌跌撞撞的朝着自己跑来的时候,心内更是充满了无以伦比的欣喜之意。   !!:!! 第一千九十章 子昂谏武后   将女儿抱起,陆瑾将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对着太平公主笑呵呵的言道:“数月没见,小丫头都已经能够跑了啊!”   太平公主掏出丝巾,微笑着为陆瑾擦了擦脸上的风尘,言道:“郎君刚去长安的时候徽音已是四处乱爬,两个月之后能够走路也不稀奇,不过她这段时间可是念你得紧,晚上睡觉不见你,有时候还会啼哭不止了。”   听太平公主这么说,陆瑾更是爱怜女儿,想到刚才得了他从长安带回来的木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去哪儿玩耍的陆俊彦,不禁哑然失笑道:“比起儿子,还是女儿心疼她爹一些。”   太平公主轻笑道:“大郎他也是玩心大了一些,前段时间我带他去宫里,连母后都说他非常的调皮捣蛋。”   陆瑾一听,面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收敛,不过他不想在此刻提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故而也没有询问太平公主这段时间朝廷内所发生的一些情况,笑了笑置之不理。   待到奶娘将陆徽音抱走,太平公主这才关切问道:“郎君,前段时间你在洛阳被人行刺,现在伤势如何了?可有痊愈?”   陆瑾摸了摸胸口,笑言道:“还有些疼痛而已,其他的已是了无大碍。”   太平公主这才放下心来,愤愤然的言道:“那个博陵崔氏的崔挹也真不是东西,居然对郎君你下这么重的杀手,好在他现在已经死了,否者本宫一定不会绕过他。”   说完之后,太平公主怒气稍敛,她想到了什么似地轻轻一叹,无不忧虑的提醒道:“对了七郎,这段时间告密成风,连裴居道那样的首席宰相都已经因被人告发,而回家思过,你做人做事可得谨慎一些,千万不要被人抓住了把柄。”   陆瑾一听,顿时大奇,问道:“裴居道闭门思过?如何一回事?”   太平公主轻叹道:“三天之前,有百姓检举揭发裴居道的家人强占良田,埋葬亡人,太后让索元礼调查审理,裴居道不等调查结果,便已经认罪,现在已经辞去了宰相之职在家闭门思过。”   陆瑾默然一阵,轻声叹息道:“这么说来,现在是人人自危啊。”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又是不放心的提醒道:“故而郎君这段时间一定要慎言慎行,不要惹祸上身。”   陆瑾闷闷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   翌日一早,陆瑾准时参加朝参。   三呼万岁,群臣见过了太后以及李旦之后,议政正式开始,当先要商议的,便是撤销安西四镇之事。   前年徐敬业叛乱起事,太后武媚为求稳妥,将安西四镇的三万镇军调入了中原平叛,致使吐蕃联合西突厥乘机攻占了西域全境,安西西镇已是名存实亡。   这两年来尽管朝廷对远征西域的呼声一直很高,但武后一直忙于巩固自己的权势,打击反对她的政敌,对开疆拓土不是那么热衷,出了必要的防御以及支援,大唐对西域都是毫无战略举动。   而且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   现在领军大将青黄不接,再没有如裴行俭、刘仁轨那般的惊鸿绝艳之辈,陆瑾虽则不错,但却始终年轻了一些,在军中威望也不是很够,也非当下能够统领大军征战西域的合适人选。   故而,撤销名存实亡的安西四镇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没有任何大臣提出反对意见,武后正式下诏废除了于阗、安西、疏勒、碎叶安西四镇,这也是大唐历史上第三次废四镇。   虽则此乃不得已的结果,但陆瑾依旧在心内暗自感叹。   乘着眼前议政的空闲,陆瑾想了想,正欲出班启奏匦检制度的诸多弊端,不意正在他刚想跨步而出的时候,朝班之后有人比他更快,已是出列拱手告诉道:“太后圣人,臣门下左拾遗陈子昂走奏。”   陆瑾朝着后面悄然一望,果见出班启奏者乃是陈子昂。   自从前年跟随陆瑾平定徐敬业叛乱之后,陈子昂回朝官升两级,从正九品上的弘文馆校书郎成为了从八品上的官身。   其时武后正巧置左右拾遗分属门下、中书两省,职掌与左右补阙相同,同掌供奉讽谏、荐举人才,位从八品上,稍低于补阙。   于是陈子昂极其幸运的成为了门下左拾遗,负责规谏帝王。   今番他出班起奏,想来也是与规谏又关了。   果然,待到武后抬手示意他讲下去之后,陈子昂立即亢声开口道:“太后,圣人,自徐敬业叛乱败亡,朝廷为稳固政局,大开诏狱,重设严刑,最近更设立匦检制度允许百姓告密,致使奸人为求获得官爵,乘险相诬,纠告疑似,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臣以为当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虽则有扬州叛乱,但却乃局部动荡,而且已过数年,现在早已海内晏然,纤尘不动。现在朝廷不以宽刑救疲人,反倒以严刑苛责天下,臣愚暗昧,实乃委实不解。”   陈子昂一席话落点,端坐在龙床上的武后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陈子昂浑然无觉,也毫不在意,继续开口道:“太后你这段时间设立匦检制度,诸方告密,数百数千人遭受到牢狱之灾,但查究其实,百无一实,太后不责怪告密者的毁谤造谣,反倒仁慈的饶恕他们,使得这些人更是快意恩仇,睚眦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如市。太后实乃爱一人而害百人。”   陈子昂这番话说得有些重了,竟然直指武后的不是,朝堂内气氛顿时大见紧张,群臣们也是忍不住有些担忧。   武后面沉如水,见陈子昂似乎还没有说完,冷冷吩咐道:“陈爱卿继续说下去。”   陈子昂点了点头,言道:“臣闻隋之末代,天下犹平,杨玄感作乱,不逾月而败。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人之心,犹望乐业。炀帝不悟,遂使兵部尚书樊子盖专行屠戮,大穷党与,海内豪士,无不罹殃;遂至杀人如麻,流血成泽,天下靡然,始思为乱,于是雄杰并起而隋族亡矣。夫大狱一起,不能无滥,冤人吁嗟,感伤和气,群生疠疫,水旱随之。人既失业,则祸乱之心怵然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法,盖惧此也。昔汉武帝时巫蛊狱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宫阙,无辜被害者以千万数,宗庙几覆,赖武帝得壶关三老书,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馀狱不论,天下以安尔。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伏愿太后思之!”说完之后,深深一拜。   及至话音落点半响,大殿内依旧是鸦雀无声。    第一千九十一章 不愿纳谏   陆瑾暗暗佩服陈子昂的刚直勇敢,深怕他这样直接的言语会冒犯到武后,连忙出班拱手道:“太后,圣人,陈拾遗言辞虽显激烈,但却完全是一片耿耿忠心,直言当下重刑法而轻仁证的弊端,实乃在正确不过了,微臣陆瑾附议,恳请朝廷能够废除匦检制度,还朝野井然”   见到有丞相出头,早对匦检制度战战兢兢的大臣们纷纷出言附和,支持陆瑾和陈子昂的言语。   面对群臣们整齐一致的认同之声,武后却是淡淡一笑,言道:“诸位爱卿,朕也知道当前刑法过于苛重,然朕认为也只能如此,才能常保我大唐江山的长治久安,避免再有如徐敬业那般的宵小犯上作乱,朕觉得若是诸位爱卿遭到了别人的铜匦检举,只要问心无愧,朝廷自然会还之公道,何须如此反对?”   言罢,武后似乎不想继续商议匦检制度,收敛笑容绷着凤颜说道:“此事朕意已决,而且圣人对此也十分支持,就毋须在此商议了。”   陆瑾眼见武后不愿纳谏,只得暗地里一声叹息了事。   下朝之后,陆瑾快步赶上了走在前面的陈子昂,笑言道:“陈拾遗借一步说话如何?”   陈子昂一见乃是陆瑾,自然不会拒绝,两人转道下了龙首道,缓步走在了含元殿前的广场之上。   “子昂兄这番规谏之言当真不错,只是可惜,太后却是不听。”念及刚才的清醒,陆瑾不由低低一声叹息。   陈子昂驻步一叹,言道:“七郎你有所不知,最近实行的这匦检制度完全是利大于弊,所有同僚都是人人自危,如履薄冰,深怕哪天别人会状告到自己的头上,即便如此,但这样也就罢了,现在太后将审讯之能交给了索元礼那个异族浑人,制造了冤案惨案无数,这样与社稷何益。”   听到陈子昂一声感叹,陆瑾却在心内怅叹不迭。   其实说起来,匦检制度乃是武后为稳固权势,打击政敌所采取之法,站在大臣们的立场上,的确是弊大于利,但对于武后来说,却是获利甚多,匦检制度的设立,等同于消灭了朝堂内一切反对武后称制的声音,也让武后权势达到了顶峰,再也无任何人可以撼动。   如今相权衰微,朝廷也已经快要成为武后的一言堂了。   想到这里,陆瑾也不便与陈子昂多说些什么,言道:“现在朝廷任命子昂兄你担任门下左拾遗,以兄刚正不阿的脾气向来应该非常对路,而且太后颇有容人雅量,只要你说的正确,她一定不会怪罪于你。”   陈子昂闷闷的点了点头,叹息道:“只恨人微言轻,知道却不能改变,实乃诚为憾事。”   陆瑾拍了拍他的肩头,勉励笑道:“子昂兄能有此心,相信已是足够了,况且事情并非是一成不变,乌云笼罩也始终会有拨云见日之时。”   陈子昂听得双目一亮,点头笑道:“多谢七郎提醒,某知道了。”   陈子昂告辞离去之后,陆瑾并没有前去政事堂议事,也没有前往天官衙门,而是告假出宫,走入了积善坊之内。   因为太平公主府就在积善坊,故而陆瑾对于此坊并不陌生,他边走边问,很快就步入了一条幽静深长的小巷,来到一间貌不起眼的府邸前叩响了屋门。   房门轻轻一声打开了,开门者乃是一个身材高挑,俏脸冷然的美丽女子。   见到陆瑾,美丽女子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就露出了几分复杂之色,连忙作礼道:“君海棠见过陆郎君。”   陆瑾笑了笑,言道:“娘子毋须多礼,尤记昔日你我在秦淮河之遇,时过境迁让人大是感概不已。”   听到陆瑾提及往事,君海棠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缅怀之色,其后又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言道:“真没想到陆郎君便是昔日的谢郎君,娘子她正在屋内等候郎君你的到来,快快请进。”   陆瑾也不客套,抱拳致谢而入,刚走入正堂,就看见崔若颜正坐在案几后发呆,颇显闷闷不乐。   说起来,这还是崔挹自尽身亡之后,陆瑾第一次与崔若颜见面。   而这次见面对于陆瑾来讲,多多少少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他的脚步不由微微一顿,似乎有些犹豫是否应该入内打扰正在沉思中的丽人。   很快,崔若颜就为他打消了如此顾虑。   “娘子,陆郎君到了。”   闻言,崔若颜恍然回过神,站起身子轻步迎至陆瑾身前,笑靥如花的伸手作请道:“郎君愣在那里作甚,还不快快请进。”   陆瑾恍然一笑,举步而入,落座在了案几后。   似乎感觉到崔挹之死对于两人交情的影响,崔若颜轻叹一声开口道:“陆郎君,五郎他服毒自尽完全是他咎由自取,不论是七宗堂还是博陵崔氏,都认可五郎的恕罪之法,也请陆郎君你不要往心里面去,从而影响到我们即将要进行的大事。”   陆瑾点了点头,言道:“其实我今日前来,专程也是因为七宗堂与皇室宗亲所达成协议之事,不知你们联系人是谁?我想尽快与皇室宗亲的人见上一面。”   崔若颜正容道:“姐夫临走的时候,已是让若颜负责与郎君你联系,郎君有所要求,尽快对若颜讲明便是。其实七宗堂早就在两年之前与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江都王李绪、鲁王李灵夔、越王李贞等等达成了秘密协议,密谋匡复之事,原意为徐敬业能够支持数月,以便皇室宗亲联络襄助,没想到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徐敬业就兵变身亡了,而匡复大业没有了领头之人,虽则商议不断,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听崔若颜如此说来,陆瑾才知道原来皇室宗亲早就与七宗五姓有所勾结,皇室宗亲一来为求自保,二来为求李唐江山的延续,而七宗五姓则是向借此继续提升士卒地位,并改变科举制度,这才使得两者齐心协力对抗武后。   想到这里,陆瑾连忙问道:“那不知七宗五姓与皇室宗亲现计划如何?”   “其实我也是与陆郎君你一样,刚知道这些事情没多久,故而不太之情。”崔若颜说完之后,忽又笑了起来:“不过目前越王李贞之子李冲正在洛阳,他一直负责皇室宗亲与七宗堂的联络诸事,郎君若要了解相请,可以与之一见。”   陆瑾想了想,点头允诺道:“那好,此事就由你安排便可,不过得隐蔽一些,毕竟当朝宰相私下会晤皇室宗亲,始终有些不太好。”   崔若颜点头道:“奴明白,郎君你放心便可。”   :,,!! 第一千九十二章 与李唐皇室的盟约(上)   第1094章与李唐皇室的盟约   陆瑾与李冲相见的地点乃是在一座画舫之上。   时至黄昏,陆瑾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澜袍,连幞头也没有戴,沿着河堤行至了洛河码头之上。   君海棠早就在此等候,一袭白衣在河风的吹拂下轻轻吹拂下,当真是飘然入仙。   “陆郎君,娘子已经在船上等着你了。”   陆瑾点点头,随口问道:“李冲还没来么?”   崔若颜回答道:“还没,琅琊王为求隐秘,待到天黑之后才会上船。”   陆瑾心知武后一定对这些宗室子弟监视得紧,李冲谨慎一些自让是好事,而作为他自己来讲,倒是不怕太后监视,即便密谈能够探得他今晚的举动,也只会知道他是在与崔若颜见面而已。   他与崔若颜多年好友,倒不足为怪。   转身登船,步入画舫二楼,崔若颜正在望台上轻拂长琴。   琴声婉转动人,清清脆脆犹如玉珠走盘,直听得人陶醉不已。   及至一曲方罢,崔若颜这才起身迎至,笑盈盈的问道:“陆郎君觉得奴弹奏的这一首之曲如何?”   陆瑾发至内心的感叹道:“娘子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闻几回,实乃妙哉!”   “鬼扯!”崔若颜蹙了蹙眉头,故作嗔怒的言道,“郎君与操琴大家苏令宾纠缠不清,又与那温柔坊的明艳都知慕妃然不清不楚,她俩琴声琵琶声冠绝当代,若颜颇有自知之明,岂能与之相比,当得了郎君人间难得闻几回的赞誉。”   陆瑾闻言大感窘迫,辩解言道:“娘子说我与苏令宾纠缠不清话从何来?当年我也只是为了逃离虞国,从而无奈参加比试招亲而已,这些娘子你也是知道的,至于和慕妃然,那就更简单了,也是因为昔日的一段交情而成为了朋友,如何会不清不楚?”   崔若颜冷哼一声,言道:“当年在虞国的时候,苏令宾若对你没有一丝好感,怎会让你去参加比试招亲?至于慕妃然,你为了替她讨回公道,甚至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江流儿血战,若没有一份男女之情在里面,岂会如此?”   陆瑾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一时之间大感为难,想了想忍不住失笑道:“娘子,即便我当真与苏令宾、慕妃然如此,也用不着你在这里横加指责吧?”   闻言,崔若颜神情微微一滞,随即面红耳赤的愤怒言道:“我是站在你朋友的立场上,对你这般四处招惹美艳女子的行径嗤之以鼻,好心提醒你而已,别忘了你现在有妻有妾,坐享齐人之福,若在惹上了风流债,如何对得起太平公主与陆小雅。”   话音刚落,却听见船舱内脚步声响,一个蓝衫中年郎君脚步坚实的走来,张口便笑着言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崔娘子又何须苛责陆相公呢?”   陆瑾转身一看,此人幞头蓝衣,身材适中,国字脸上镶嵌着刀锋般的剑眉,以及明如星辰的虎目,相貌普普通通,却流露出了一股威严厚重。   霎那间,陆瑾便已经猜到了来者的身份,拱手作礼道:“陆瑾见过琅琊王。”   “哈哈,陆相公何须如此客气。”来者连忙上前扶了陆瑾一把,正是琅琊王李冲,他微笑言道,“太平公主殿下可是本王的堂妹,论辈分陆相你唤本王堂兄便可。”   陆瑾微笑颔首,崔若颜已是示意两人落座,待到简单的寒暄之后,她开宗明义的见到:“琅琊王、陆相公,今日我们七宗堂作为中介,邀请二位在此见面认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行匡复大业,迫使太后还政于圣人,现在画舫已经驶离码头飘荡在渭水当中,任谁都不能偷听到我们彼此之间的谈话,大家畅所欲言便可。”   李冲点了点头,当先说道:“陆相公,前不久常乐公主殿下在乾陵遇见你,对诸位宗室长者说过你们之间谈话的一些内容,得知陆相你也是心在匡复,想要拨乱反正,宗室长辈们都高兴万分,这次七宗堂出面引以为中荐,可谓消除了咱们之间最后一丝顾忌疑惑,还请陆相你能够施以援手,助我等从妖后手中重夺大唐江山。”   陆瑾斟酌了一下,问道:“琅琊王,在下实言相告,目前我对宗室匡复计划一无所知,对于匡复大业,你们发起人是谁?准备得如何?战略谋划如何?在下都毫不知情,即便要提供援助,也应该完全了解了你们的详细计划之后,再作定夺。”   “那是自然。”李冲颔首表示同意,这才镇重其事的言道。“不瞒陆相,当年先帝在世依赖妖后,致使皇权旁落到妖后手中,而先帝逝世之后妖后又联合裴炎夺取了摄政之权,皇室宗亲更是深感犹豫,但因大家全都是外封刺史,彼此之间不能相连通讯,故而一直未曾行动,只是在口头上对武后的逾越之举有过抨击之言。“   说到这里,李冲轻轻一叹,叹息声满含遗憾之情:”自嗣圣元年徐敬业在扬州起兵行匡复大业兵败之后,武后顺利除掉了裴炎独掌朝纲,我们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其后妖后在武承嗣的建议下设立武氏宗庙,妄想在地位上与李唐皇室比肩,韩王李元嘉和我父越王李贞鉴于如此形势,认为武后有故意抬高武氏宗族地位,以便将来废掉圣人传位于武氏后人之举,鉴于这样的形势,韩王与越王都认为宗室必须采取行动,铲除武后匡正朝纲,还大唐江山安稳,故而才联系各地宗族,准备救亡图存,救社稷于水火。”   陆瑾明白了过来,轻吁一口气言道:“这么说来,匡复大业的发起者乃是韩王以及越王呢?”   “对。”李冲毫不忌讳的点了点头,因为他懂得也只有如实相告,才能获得陆瑾的信任。   陆瑾沉吟半响,默默思忖道:韩王李元嘉乃是高祖皇帝之子,为皇室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辈,以至为匡复大业发起人之一,可谓非常的合适。至于越王李贞,乃太宗皇帝之子,长于弓马,善于军阵,在民间更有贤王之称,也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第一千九十三章 与李唐皇室的盟约(中)   心念及此,陆瑾颔首言道:“如果说这两位,倒也非常合适,不知你们计划如何?联系到哪些宗室?”   “不瞒陆相,除了上述两人之外,有通州刺史李撰、青州刺史霍王李元轨、金州刺史江都王李绪、邢州刺史鲁王李灵夔、申州刺史李融以及寿州刺史赵瑰。”   陆瑾一听,李冲所言的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皇室子弟,而最后的赵瑰则为常乐公主之夫,也算是皇室中人,看来为了对付武后,李元嘉和李贞已经联系到了所有担任刺史的宗亲。   “那不知诸位宗族长辈对于匡复大业有何等计划?”   “陆相,妖后对于宗室素有防范,皇室宗亲的辖地均是相隔甚远,彼此之间不能相连,故而起事之初,肯定无法做到合兵一处,到时候若陆相你能够领军,还请陆相你能够阵前倒戈助我等一臂之力,若妖后不让陆相你领军,求请陆相你成为吾等朝中内应,暗通消息给我们,以便我们能够对妖后的布置了然于心。”   “起义时间是多久?”   “八月十五,中秋节。”   “起义之后如何部署?”   “招募义军,其后九军并发洛阳,匡复勤王!”说完之后,李冲用力挥动大手,显得信心百倍。   陆瑾问崔若颜道:“皇室宗亲如此安排,不知七宗堂有何计划?”   崔若颜正容言道:“我们将倾尽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襄助匡复盛举。”   陆瑾剑眉一轩,连忙对崔若颜吩咐道:“船上可有地图?”   崔若颜一愣,连忙回答道:“有。”   “那好,速速取来一观。”   片刻之后,崔若颜取来地图折回,陆瑾连忙接过将之平摊在了长案上,举着油灯仔细看了起来。   在诸王当中,势力最为强盛的当属韩王李元嘉所在的绛州,越王李贞所在的豫州,鲁王李灵夔所在的刑州,以及眼前这位琅琊王李冲所领的博州,然而从地图上看来,在诸王当中实力最为强盛的这四州却分布处处,其中绛州位于河东道,也就是洛阳的西北方;豫州位于河南道东部,洛阳的东南方;刑州位于河北道,在洛阳的东北方;博州也是位于河北道,也在洛阳的东北方,离刑州有着一段距离,也就是说,这些州郡彼此之间不能相连,若匡复起义前期,只会沦为各自为战的境地。   思虑闪烁如飞,陆瑾脸膛沉吟似水,半响之后,他皱眉言道:“琅琊王,请恕本官直言,若是按照你们这样的起兵计划,只怕胜面不会太高。”   李冲一怔,问道:“陆相此话何意?不知我们的计划有何不妥之处?”   陆瑾指着地图娓娓而论道:“我朝大军多集中在东西两都,这也是强干弱枝的军事制度使然,你们势力最为强劲的四州分布洛阳三方,看似对洛阳成为了包围之势,然却也因兵少将微,容易被朝廷大军各个击破,若以起义之初,本官不觉得你们不能同时发兵洛阳,而应该就在当地招兵买马,发展各自势力,并按照争取朝廷重臣们的支持,待到实力强盛,兵力充足之后,在约定时间发兵洛阳,并于朝廷大军进行决战,胜之迫使武后退位。”   李冲眉头一拧,言道:“陆相之言当真大谬!徐敬业匡复之所以功败垂成,就是因为起义之初没有立即北上勤王,而是选择在江南道发展壮大实力,才使得朝廷从容不迫的调动大军对其进行剿灭,倘若采取陆相的计划,那我等岂不是要重走徐敬业的老路?”   陆瑾摇头道:“如今情形和当年徐敬业起义时可不相同,现为防州郡叛乱,洛阳周边一直驻守数量可观的大军,虽不能击败你们勤王的九路军队,但坚守洛阳等待救援还是完全可行,故而速战速决并不利于宗亲们,反观若能在各自的领地发展势力,即便朝廷能够从容不迫的调来大军,九军齐发依旧有着一战之力,若到时候宗室们能够策反朝廷领军大将,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此一来胜利有望。”   李冲面露难色的开口道:“陆相之言虽则不错,但武后任命的领军大将岂会轻易被我们策反?除非是陆相你领军还差不多。”   陆瑾正容言道:“所以你们匡复起兵还差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这样东西也是当年徐敬业为之欠缺,并成为他失败的因素之一。”   “什么东西?”李冲错愕一问。   陆瑾一字一句的言道:“天子诏令。”   李冲错愕神情瞬间变作了黯然,苦笑言道:“陆相,现在圣人被妖后困局深宫,监视严密,重重包围,我们如何能够顺利获取天子诏令?而且以圣人对妖后敬若猛虎的秉性,只怕也会写下勤王诏令来给我们。”   闻言,陆瑾一笑,说道:“当今天子自然不会写下诏令给你们,在下说得乃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李冲想了想,叹息道,“莫非是庐陵王?陆相啊,庐陵王早就被废黜了帝位,他所写的诏书如何能行?”   陆瑾摇头道:“庐陵王的自然亦是不行,我说言的,乃是先帝的诏令,当年先帝为防范庐陵王即位后朝廷骤变,在临终之前写下了一封密诏,言及若有人胆敢犯上作乱,群臣可共谋诛之,若现在匡复军能够取得这封密诏,实乃事半功倍。”   李冲一听,登时就激动了起来,脸膛也是兴奋得陡然涨红,颤声言道:“陆相?当真有先帝密诏?你可是打胡乱说?若能取得密诏,我们可是如虎添翼啊!”   陆瑾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言道:“这么重大的事情,本官岂会说笑?”   “那不知密诏现在何处?”李冲激动得语无伦次,瞬间他想到一个可能,顿时有一呆,“糟糕,莫非在庐陵王哪里?”   “非也!”陆瑾摇了摇头,“庐陵王再被罢黜帝位,迁往房州之前,已是令人将密诏交给了我,如今,那封密诏在我的身上。”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九十四章 与李唐皇室的盟约(下)   第1096章与李唐皇室的盟约   “什么?”   陆瑾此言不吝于之声,也让李冲霎那间呆如木鸡,继而很快又被巨大的狂喜所笼罩,他结结巴巴的兴奋问道:“密诏当真在陆相你的身上?请,请你速速取来让我一观……哈哈哈哈,若能如此,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匡复终于有望了。”   陆瑾早就有所准备,从怀中掏出了那封先帝密诏。   李冲见到果真乃是诏书,心内更压抑不住的阵阵激动,伸手便要来夺。   陆瑾微微皱眉,却眼疾手快的将密诏收了回去,在李冲不解的眼神之下,他面容肃然的开口道:“让我将密诏交给你们也可以,但是我却有一个条件,而这个条件,也是我与你们合作的基础,若能答应,我陆瑾必定鼎力相助。”   李冲连忙坐下,拱手开口道:“还请陆相言明便可。”   陆瑾沉声言道:“倘若匡复成功,皇室宗亲任何人不得夺取帝位,成为大唐天子者必须是高宗皇帝的血脉!”   李冲一怔,一丝犹豫之色瞬间从脸上一闪即逝。   这次宗室之所以决定起兵匡复,除了应对武后咄咄逼人的威压之外,还有重要的一点,便是向借机让对武后千依百顺的李旦下台,重立新的大唐天子。   而新的大唐天子不会是庐陵王,乃是李冲之父越王李贞,李贞成为新的大唐天子也得到了如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等皇族长辈的认可,故而李冲才会这般热衷的想要发动匡复之举,为父亲谋取帝位。   当年汉朝陈平周勃等诛灭吕氏,不也废了吕后所立的少帝,另立代王刘恒为天子么?李冲觉得这么做无可厚非。   但是陆瑾的一席话却让李冲大感为难。   要获得陆瑾的支持,必须在高宗之子——李旦与李显之间挑选帝王,而获取陆瑾的相助又是非常非常的关键,李冲自然而然有了一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   陆瑾很敏锐的看出了李冲的犹疑,皱眉言道:“琅琊王,这是我唯一的条件,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凭借这场匡复大业改变帝位传承,如何决策还请你们早作决断。”   李冲脸色变换不停,过了半响方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言道:“陆相,这件事关系甚大,容我与各位皇族长辈商量一二,再做定夺,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瑾也知道此事光凭李冲一人做不了主,点头道:“可以,不过眼下以至六月中旬,而匡复起义则是八月,时间紧急,我最多给你们半个月的考虑时间。”   李冲点了点头,言道:“现在由七宗堂负责我们宗亲之间的联络,半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不过在这之前,我想看一看这封先帝密诏,还请陆相容我一观。”   陆瑾点点头,将密诏递给了李冲。   李冲接过展开仔细一看,及至读完,顿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依依不舍的将遗诏交给陆瑾之后,起身抱拳道:“陆相,既然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盟约,共诛妖后,有什么情况我会令七宗堂前来只会陆相你,而朝廷若有什么隐秘大事,也请陆相你能够如实相告。”   “你我消息互通,那是自然。”陆瑾点点头,立即表示同意。   画舫停泊岸边,李冲在一辆四面垂帘的马车掩护下静悄悄的走了,陆瑾眼见天色甚晚,也没有回家,而是留在画舫上继续与崔若颜商谈。   “你拥有的那封密诏,莫非就是当初你为逃脱朝廷追捕的那天夜里,获得了?”   面对崔若颜的疑问,陆瑾点头笑言道:“不错,庐陵王令人将密诏暗中托付给了我,不意却走漏了消息,无奈之下我只得遁入了洛河当中,其后武后派出军卒封锁了整个洛河,我侥幸的逃上了娘子所在的画舫,其后的事情娘子你也知道了。”   崔若颜微微颔首,俏脸不由浮现出了一丝红霞,眉宇间也有隐藏着不可察觉的羞色。   当时陆瑾可是躲在她房间的壁柜当中,将她换衣的举动一览无遗,其后她还诈称两人有所奸~情,才顺利将上官婉儿蒙蔽了过去。   回想昔日种种,实在令她暗自感概不已。   陆瑾却没有意思到刚才提及的那番前程往事撩拨起了眼前这位动人女子的春意,他脑海中依旧想得是正实,说出了今天最大的感觉:“其实若颜,我总觉得皇室宗亲似乎不太靠谱,你们七宗堂和我都将身家性命押在了他们的身上,也不知是否正确。”   崔若颜微微一怔,很快就从动人的春情中恢复了过来,蹙眉言道:“皇室宗亲对武后积怨已久,加之武后现在已是暗中开始对付他们,于情于理,宗亲们绝对会铁了心对抗武后倒地,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   陆瑾苦笑了一下,却是一叹,言道:“我并不担心皇室宗亲们的决心,只是担心他们的能力。”   说完之后,陆瑾轻轻一叹,言道:“现在朝局情形其实于西汉诸吕之乱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但诸吕之乱之所以能够平定,一来是因为吕后病逝大权旁落,二来是仰仗于陈平周勃等德高望重的朝中重臣作为内应,三则是刘氏人才辈出,在外兴兵并策反了吕氏派来的大将灌婴。反观我们,现在武后春秋鼎盛一时半刻应该死不了,坐镇中枢稳稳的掌控着朝局。二来我们并没有德高望重的老臣作为内应,即便是我,也是空有相位,而无多少根基势力。第三点,恕我直言,李氏诸王比起刘邦的之孙,还是差了一截。”   听罢陆瑾这一番分析,崔若颜默然无语,过得半响方才轻叹道:“陆郎君莫非已是萌生退意?”   陆瑾摇头苦笑,言道:“皇室宗亲是最后一支反对武后的坚实力量了,他们所发动的匡复起义,也是李唐皇室最后一次机会,不管如何,我都不能退缩,不过……”   说到这里,陆瑾话锋突然一转,言道:”光依赖他们却是不行,若颜,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拜托你去办,此乃抄家灭族的重罪,你可要想清楚,若不同意我绝不勉强。”    第一千九十五章 陆瑾的后招   崔若颜也不问陆瑾何事,已是颔首言道:“陆郎君说来便是,我必定义不щЩш..1a”   陆瑾欣慰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物。   崔若颜见到到乃是一只铜制凤凰,不禁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陆瑾正色言道:“此乃能够调动羽林卫的兵符。”   “啊?”崔若颜惊呼一句,显然震惊了。   陆瑾缓缓言道:“这枚兵符,那是前不久太后专程令人送来长安,让我对付你们七宗堂的,眼下我还没有归还给朝廷,若颜,我想请你找一名能工善手的巧匠,对照这枚凤符仿照一枚,一定记住所有的缺口纹路都要仿照得一点不差,以便勘合。”   崔若颜顿时明白了陆瑾的用意,低声道:“照这么说来,郎君你是打算仿制兵符,关键以后一举定乾坤了?”   “对。”陆瑾也不隐瞒,点头承认。   “能够调动多少兵马?”   “最多一千人。”   “一千人,似乎有些少啊。”崔若颜不禁一声叹息。   陆瑾到不见沮丧,反而毫不畏惧言道:“这次我与皇室宗亲密谋,若匡复失败,必定也会受到牵连,仿造兵符乃万不得已之举,若情况当真不利于吾等,那也只有孤注一掷了。”   崔若颜没有半分犹豫,点头道:“好,三天之后,我一定将仿制的兵符交到你的手上。”   陆瑾却是摇头:“三天时间太长,不行,最迟后天,你看如何?”   “陆郎君,你总是再给我出难题啊!”崔若颜无奈一笑,却没有提出异义,已是同意了下来。   旭日东升,一辆垂着厚实车帘的马车缓缓驶入了尚善坊之内,停在一座雄阔的府门前。   车帘微动,一个身穿蓝衫的中年郎君走出,正是琅琊王、博州刺史李冲。   他皱着眉头脸色也是说不出的凝重,一言未发的走入了府门,绕过影壁,进入正堂落座在了案几之后。   稍事沉吟,李冲眼眸中有了一丝神光,出言吩咐道:“速速让侯先生前来见我。”   管事领命,连忙去了。   这时候,侍女捧来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一叠烤得金黄香脆的胡饼,供李冲膳食。   李冲心思郁结,愁绪满腹,却没有多少胃口,拿起一个胡饼吃罢几口就丢在了旁边,静静的等待这他的首席智囊到来。   说起来,这位侯先生可是一个了不得的风尘奇侠。   他本有满腹学问,才华横溢,谁料却运气甚背,一连数次考取科举均是名落孙山。   侯先生一气之下,竟在县衙内作了一个刀小吏,长期以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直到某一天李冲偶尔得见此人,才发现他的惊人才华,故而让其担任自己的幕僚。   而侯先生一直以来也是不负众望,多次参与制定大事要事,为李冲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这次皇室宗亲即将要进行的匡复大业,此人在其中也是居功至伟,就连李冲的父亲越王李贞,对他亦是赞不绝口。   现在李冲正在为陆瑾所提出的那个要求而大是发愁,让侯先生前来商量一二,说不定还能想到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片刻之后,侯先生脚步匆匆而至了,散发未冠,白衣长袍,颇为仙风道骨。   李冲也不隐瞒,便将昨夜与陆瑾商谈的内容一五一十的向着侯先生说了,末了肃然拱手道:“先生,陆瑾提出的条件是要让我们必须立先帝子嗣为帝,如此一来,岂不大是打消吾等勤王之心,而且李旦李显乃是武后亲子,安知他们在关键时刻会不会支持母后?故而我觉得这个条件一定不能答应。”   侯先生捻着颌下细长的胡须思忖半响,却是一笑,言道:“陆瑾乃是高宗皇帝之婿,自然想要江山继续由高宗皇帝的儿子继承,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我看来,此人身居关键之位,而且还是宰相,对匡复大业尤为重要,故而必须以拉拢为主,末下觉得王爷你还是应该答应他的条件。”   李冲闻言大急,看了看四周也没有外人,沉着嗓音言道:“可是这样一来,将来江山便不属于我父王了,这样岂不为他人作了嫁裳。”   侯先生哈哈摇手道:“王爷你呀也是忒老实,口头答应他而已,至于后面要不要履行承诺,也是见机行事而已。”   李冲一怔,旋即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先答应陆瑾,然后事成之后过河拆桥?”   “对。”侯先生点了点头。   李冲大感犹豫,言道:“可是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成为了无信之人?”   侯先生冷笑道:“胜者王侯败者贼,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有几个不是心狠手辣,言而无信之人?!昔日汉高祖与楚霸王约定停战,然而楚霸王刚一退兵,汉高祖便言而无信的撕毁盟约,进攻楚霸王的军队,以垓下之战消灭楚军主力,奠定了两汉四百年的江山,末下觉得只要能够获胜,背信弃义实在算不了什么。”   听罢侯先生这番话,李冲心内莫名其妙的有了几分厌恶,但处于理智,他又不得不认为侯先生说得非常正确。   比起江山与帝位,坚守信义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了,即便答应陆瑾也是无妨。   想到这里,李冲点头道:“那好,待过几天我便再次约见陆瑾,假装同意他的条件,待匡复胜利之后再作打算。”   崔若颜果为信人,刚过了一天时间,便依照起先的约定,将仿制而来的凤符交到了陆瑾的手中。   陆瑾左手捧着真符,右手拿着假符仔细对比,认真的端详着凤符上面的纹路,凹凸,以及卡口,待到果见一切没什么区别之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见状,崔若颜微笑解释道:“郎君,这个假凤符可是我找民间一个能工巧匠作成的,以他的手法,断然不会轻易被看出真假,你放心便可。”   陆瑾颔首笑道:“十七娘做事,我自然放心,正巧明日我就要入宫去觐见太后,到时候就将这枚真的凤符还给她,将假的留在身边。”   崔若颜微笑颔首,这才告辞而去。   !!:!! 第一千九十六章 池畔的君臣对话   夏日天长,傍晚时分天色依旧明朗一片,沉沉落日映得九洲池池水一片血红,波光粼粼煞是美丽。   此时此刻,陆瑾与太平公主夫妇已是带着一双儿女,前去九洲池池畔的水榭内,觐见太后武媚。   “唔,是太平和陆相来了么?”听到禀告,正聆听着上官婉儿诵读佛经的武后立即睁开了双目,从贵妃榻上坐起,笑容满面的言道,“快,让他们速速进来。”   武后的话音刚落,一个小人儿已是从外面飞快冲至,问也不问,看也不看就扑入了武后的怀中,娇声一句“皇祖母,”显然非常的开心快乐。   “噢呀,是俊彦啊!”武后爱怜的摸了摸小外孙的头,哈哈笑道,“婉儿快看看,这小家伙一月未见似乎又长高了不少,算了算已是快满三岁了。”   望着眼前这位属于陆瑾和太平公主爱情结晶的陆俊彦,上官婉儿心内酸楚难耐,强颜欢笑道:“太后说得不错,陆小郎君身体茁壮健康,个子自然长得忒快。”   武后颔首一笑,却见陆瑾与怀抱陆徽音的太平公主已是走了进来。   见到陆俊彦正躲在武后怀中撒娇,太平公主美丽的娇靥神情大变,连忙厉声喝斥道:“大郎,皇祖母面前如何能够这般没有规矩?还不快快过来。”   陆俊彦委屈的嘟了嘟小嘴,却不搭理太平公主,显然非常不情愿。   闻言,武后却是笑开了。   她顺手拿起案几上的一快糕点塞在了陆俊彦的嘴中,摸着他的脸蛋儿微笑说道:“太平啊,俊彦不过乃三岁孩童,你又何须苛责于他?来,将徽音也抱给朕瞧瞧。”   太平公主无可奈何的瞪了陆俊彦一眼,便上前将怀中的陆徽音交给了武后,小丫头坐在武后大腿上之后,连忙伸出手来与哥哥抢东西吃,顿时让武后一阵开怀大笑。   望着眼前含饴弄孙、乐不可支的太后,陆瑾心内却是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前不久,他听朝臣们私下闲话,自从废太子李贤死后,武后将李贤的几个儿子女儿也是接进了宫来,就让他们在形同囚房的偏殿居住,而且每日还强令他们如宫奴般劳作。   据说每逢过节,武后都会想起李贤所生的这几个孙儿孙女,派出内侍前去赏他们一顿廷杖,打得个个是皮开肉绽,悲哭不已。   陆瑾当时闻之,感觉到汗毛倒立,大叹武后怎能如此狠得下心肠?大概她也是想将昔日对李贤的种种不满,发泄到他的儿女身上。   正在思忖间,太平公主已是招手示意陆瑾前来,共同向武后问安。   武后十分关心太平公主的家事,事无巨细的诸多询问,太平公主一五一十的一一作答。   太平公主本就十分善于揣摩武后的心思,加之又聪慧过人,善于言语,登时就让武后大笑不止。   过得半响,武后微笑开口道:“太平,婉儿,你们带着一对小家伙到池畔看看锦鲤吧,朕有事想与陆相聊聊。”   太平公主甚为不喜上官婉儿,但此乃武后的命令,自然不敢违背,自得带着陆俊彦和陆徽音与上官婉儿一道去了。   待到太平公主等人一走,水榭内就只剩下了陆瑾和武后两人,陆瑾有许多年没有与武后独自相处,一时之间竟还生出了几分紧张之感。   想了想,他从怀中掏出了那枚调动羽林卫的凤符,毕恭毕敬的递给武后道:“太后,上次微臣在长安之时对付七宗堂,太后你曾颁赐一枚凤符给微臣,现在事情已经结束,微臣自当完璧归赵。”   武后微微一笑接过,也没有多看,就这么放在了案几上。   见武后并没有多问,陆瑾不由自主的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时,武后轻轻的品呷一口热茶,轻叹言道:“七郎啊,我知道你一直因阿师的事情对朕耿耿于怀,对么?”   “阿师?”陆瑾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武后一笑,言道:“朕说的是薛怀义,也就是现在的冯小宝,前不久朕已经令他在白马寺出家为僧了,故而现在换他作阿师。”   陆瑾这才记得阿师乃是僧人的昵称,但他没料到武后第一件事居然与他聊起了薛怀义,不禁有着几分尴尬。   武后自顾自地的言道:“你深受儒家熏陶,坚持礼法道德,自然看不惯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而且阿师乃是从你府中而出,故而你更是不满,对么?”   “太后言重了,微臣不敢。”话虽如此,陆瑾心内却一点也没有道歉之意。   武后一笑,言道:“朕也不妨告诉你,面首不过乃朕闲暇时的消遣而已,阿师对于朕来讲,就如那一只拂林犬般专供玩乐之用,你又何必耿耿于怀,与之大起冲突了?有时候啊,打狗也得看主人,对么?”   陆瑾一听此话,立即明白了武后的用意,也知道武后能够这样打开天窗说亮话,而非私下报复,已是非常难得了,想了想颔首言道:“太后,只要今后你那只拂林犬不来招惹我,我一定对其视而不见。”   闻言,武后忍不住笑了,她摇了摇手,也是转移了话题:“对了,听闻七郎你在长安城很是威风啊,查抄了不少七宗堂的店铺,更是逼死了那个叫做崔挹的凶徒。”   陆瑾本来早就准备向武后禀告他在长安城时与七宗堂大起冲突之事,眼下有了机会,自然是详细禀告起来,不过对于许多关键地方,亦或是不可告人之处自然不会言明,而是避重就轻的讲了过去。   及至听完,武后微微颔首,叹息言道:“自曹魏实行九品中正制以来,世家崛起,引领士林,山东的七宗五姓以及你所在的王谢之家,均是以世族门阀左右政治,诚为统治者之患,隋唐实行科举选官,而朕与先皇都是大力推行科举制度,在一定程度上重创了七宗五姓的实力,但就实而论,科举制度虽然有所成效,但却收效甚微,你当过一面知贡举,可知最大的因素是何?”   !!:!! 第一千九十七章 武后的临时之意 陆瑾沉吟了一下,回答道:“微臣觉得应该为知识的垄断,七宗五姓以及江南士族,均是诗书传家,家内传书甚多,每个适龄儿童到了适学之年,都会进入家族所开设的学堂就学,而所聘之名师,所读之典籍,都是民间所欠缺,寒门之弟即便是再有才华,所遇的老师,所读的典籍也是相差甚远,自然无法可以于世家子弟比较,故而长期以来,寒门学士实乃凤毛麟角。”   “你说得不错。”武后无不认同的点头,言道,“世家的确坐拥着丰沛无比的教育条件,门下弟子入仕为官之后,许多时候都会为服从世家利益而效力,从而损害君王的利益,更有甚者更会彼此之间结为朋党,相连成片暗地里更改朝廷的大政方针,故而世族政治对于朝廷来讲,可谓一颗拔不掉,也不能拔掉的毒瘤。”   “这些年来朕思前想后,觉得对付世家万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强硬打压,而只能采取科举制度,从制度上改善选官用人的条件,让更多的寒门士子能够进入朝堂,成为重臣,并形成一股遏制世家势力的力量,为君王效力。”   陆瑾听到这里,叹息出言道:“但是太后,这些寒门士子即便能够入得朝堂,其中优秀者也会被世家以婚姻或者钱财收买,成为世家之婿亦或是门人,反而助纣为虐。”   “是啊!”武后颔首喟叹了一声,“遏制世家势力,还任重道远,只能温水煮蛙徐徐图之,七郎,你很有才华,现在也非常年轻,今后你更有宽阔的舞台供你施展才能,倘若上天再能给朕二十年的时间,你我君臣必定能够极大打压世族政治,改变数百年来无人可改的局面。”   闻言,陆瑾却是五味陈杂。   很多时候,武后都是待他以国士,言语中更充满了想要君臣携手开创太平盛世的强大夙愿。   在为政举措方面,武后的确是令人敬佩的,即便是陆瑾对她也是同样。   只可惜武后为寻求权力巩固,大肆残害李唐皇室和忠于皇室的大臣,甚至不惜以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大起屠杀之刀,这一点是陆瑾最不能接受的。   故而,他才下定决心,与李唐皇室合作,图谋让武后交权下台。   他也相信即便是武后不再主持国政,他与今后的诸位丞相也一定能够辅佐天子将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   正在思忖间,突闻外面欢声笑语。   陆瑾和武后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去,却见乃是李旦携着一名宫装妇人到了,他们恰巧遇到了太平公主,便说笑不断。   武后想要与陆瑾讲述之话已是就此终结,她也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对着陆瑾抬手示意之后,两人一并出了凉亭来到池畔边缘。   见到李旦在此,陆瑾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拱手作礼道:“微臣陆瑾,见过圣人。”   “哈哈,妹婿快快免礼。”李旦亲自上前扶了陆瑾一把,这才望着武后笑道,“母后,儿臣今日带三郎前来白见你老人家。”说罢转头,“刘妃,快快把三郎抱过来。”   与李旦一路的那位宫装女子应了一声,脚步轻柔的缓缓而至,陆瑾这才看到她的怀中正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大概还不满一岁的模样,眼睛明亮转动不止,见到如此多的生人也不害怕,竟咬着指头咯咯的笑了起来。   武后见状大乐,连忙从宫装女子手中接过男娃仔细端详,眼眸中露出了满意喜爱之色。   谁料那男娃也不老实,居然伸出胖丫丫的手儿去抓武后垂下来的金步摇,几抓不中小嘴一瘪,竟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如此一来,到时把所有人都逗乐了,就连陆瑾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莞尔的笑容。   笑罢之后,武后将男婴交给了宫装女子,微笑发问道:“不知不觉,圣人已有三位皇子了,对了,不知道这三郎名甚?”   李旦在武后面前丝毫没有皇帝的架子,躬身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启禀母后,三郎名为隆基。”   “隆基?李隆基,倒是好名字。”武后缓缓颔首,问道,“目前可有封爵?”   李旦摇头道:“尚无,还请母后做主。”   武后沉吟了一下,言道:“这样,就封李隆基为楚王,食邑三百户,不知圣人你意下如何?”   现在朝廷大事完全是由武后做主,武后定下的事情李旦自然不敢违背,连忙笑道:“楚王不错,朕代孩儿多谢母后赏赐。”   武后点点头,忽地望着正靠在太平公主腿边,甚是乖巧的陆徽音,止不住一笑,戏言道:“徽音啊,你觉得楚王殿下如何?将来待你们长大之后,皇祖母把你许给他当妻子,如何啊?”   陆瑾和太平公主闻言,同时一怔,夫妻俩对望一眼,显然有些不理解武后突兀之言所为何意。   李旦一听,立即喜滋滋的言道:“若能与太平皇妹和陆相成为亲家,朕心甚慰,孩儿就多谢母后你赐婚了。”   陆瑾和太平公主夫妇骑虎难下,只得应承道:“多谢母后赐婚。”   见他们如此,母后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朕老糊涂说笑逗弄儿孙而已,你们却都当真了?不作数不作数,未来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决断为好。”   李旦连忙笑道:“母后,君无戏言,孩儿可记得你这句话了。”   武后笑容微微有些收敛,语气却带上了几分揶揄:“君无戏言?哼哼,朕可不是大唐之君,圣人啊,你可不要本末倒置才是。”   李旦一愣,嘿嘿的笑了起来,笑容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尴尬。   离开皇宫之后,陆瑾疑惑不解的询问太平公主道:“令月,你看今日太后突然指婚是何用意?”   太平公主一脸温柔的抚摸着陆徽音脑袋上的羊角小辫,嫣然笑道:“或许刚才真的是母后的戏言,徽音和李隆基都还如此之小,赐婚却是有些不合适了。”   闻言,陆瑾倒是放下心来。 第一千九十八章 盟约达成   说实在,陆瑾并不反对与李旦成为亲家,只是有些反感武后不经过他与太平公主的商量,就冒然开口进行赐婚,这样做实在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而且李旦立即允诺的态度也让陆瑾有些郁闷。   这李旦大概先帝子嗣中性格最为柔弱的一个,成为皇帝之后,更是唯武后马首是瞻,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的忤逆,甚至就连李显都要比他强上几分。   他的允诺并非是想要同意这门婚事,而是出于他根本不敢忤逆武后。   似乎看出了陆瑾的心思,太平公主微笑言道:“好啦七郎,你也不用想得太多了,我太平公主的女儿可不会那么简简单单就让人娶走。”   陆瑾微笑颔首,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府中,沉沉暮霭已是笼罩了整个洛阳城。   陆瑾刚扶着太平公主下了马车,阍者便走了过来,对着陆瑾拱手道:“阿郎,时才有人送来了一封请柬,请你过目。”说罢,拿出一张红色的帖子递给了陆瑾。   陆瑾接过一看,才发现乃是崔若颜邀约他明日赴宴之请。   正在思忖间,太平公主牵着陆俊彦恰好走来,随口问道:“谁送来的请柬?”   陆瑾不想让太平公主知道得太多,连忙将请柬收起微笑言道:“是朝中同僚邀约明日傍晚吃酒。”   太平公主似乎有些不满陆瑾收起请柬的举动,白了他一眼嗔怪道:“神神秘秘。”然却没有追问,当先进府去了。   翌日下午放衙,陆瑾也没有返回太平公主府,径直去了尚善坊一间普普通通的酒肆。   在店小二的引领下来到酒肆后院一间隐秘的包间,崔若颜和李冲均已经在此等待了。   待到三人见礼落座,崔若颜这才笑着解释道:“这间酒肆乃是我们七宗堂在洛阳城的产业之一,内外都是我们自己的人,一定不会走漏消息,二位放心便可。”   陆瑾点点头,也不过多客套,开门见山的问道:“琅琊王,前不久我请你考虑的事,不知你考虑得如何了?”   李冲微笑言道:“陆相,经过宗室们的深思熟虑,决定就按照陆相你的意思去办,待匡复成功妖后下台,我们决定拥立庐陵王为帝,毕竟他才是先帝亲口认定的继承人,而当今圣人不过区区傀儡而已。”   陆瑾微微思忖了一下,点头道:“既然你们答应了条件,那好,从今往后我陆瑾便是匡复大业的一份子,然口说无凭,还请琅琊王立下字据,我也好将先帝留下的诏书交给你。”   李冲大喜过望,连忙按照陆瑾的要求立下了书面字据。   其实作为他来讲,即便现在立下字据,将来也是可以想到一些办法进行抵赖的,只要到时候宗室匡复大军占领洛阳城,难道还害怕陆瑾和这些王公大臣不就范!   收好李冲亲笔立下的字据,陆瑾微微轻吁了一声,将诏书交给了李冲。   李冲拿着诏书开展一阵端详,止不住露出了兴奋难耐的笑容,开口道:“陆相,我们有了这封诏书在手,那么也就师出有名了,这段时间还请陆相你小心为上,千万不要走漏了消息,待到宗室起兵匡复之后,还请陆相能够为我们提供相关情报消息,若妖后能够安排陆相你统领大军,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瑾点头道:“这些事情不用你说本官都会知晓,至于朝廷大军统帅人选,我想太后多半不会让我领军。”   “哦?为何?”李冲好奇相询。   陆瑾叹息道:“我虽是朝廷宰相,但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身份,那就是李唐皇室之婿啊,太后理应不会用我来对付李唐皇室,而会任命自己的亲信统军前往。”   “那陆相觉得谁人领军的机会要大些?”   陆瑾想了想,言道:“现在太后颇为宠信左武卫大将军麴崇裕,此人虽军阵之才并不特别出众,但却对太后十分忠心,而且因麴崇裕为人谦和,在军中的威望亦是不错,故而他领军平乱的可能性较大。”   “麴崇裕?就他?”李冲显然听过这个名字,闻言立即露出了不屑的嗤笑,“此人我知道,才能平平而已,若武后以此人为将,岂会是我皇室名将的对手?武后必定会自掘坟墓!”   陆瑾正容言道:“战场上风云多变,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也算常见,还望琅琊王能够以大事为重,不要大意轻敌。”   李冲点头笑道:“那好,本王就谨记陆相之言,明日本王就要返回博州准备,今日权当与陆相你告辞了。”   陆瑾也不挽留,拱了拱手任由他走了。   待到李冲离去之后,陆瑾却是良久未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见他神情有异,崔若颜忍不住好奇询问。   陆瑾苦笑了一下,如实说出了心头深藏着的想法:“其实我总觉得李氏宗亲似乎不太靠谱。”   “有何不靠谱之处?”   “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他们是真心匡复,但却很怀疑他们的能力。”   崔若颜想了想,言道:“既然如此,那为何陆相你刚才不向李冲提出,让你来统领宗室之军行匡复大业呢?”   陆瑾摇头道:“宗室起义人马分布各地,一人统帅岂不是分身乏术?再加之我陆瑾不过是一外戚,而且还是晚辈,李氏诸王岂能容忍我掌握军权?”   崔若颜暗自一叹,轻声言道:“那郎君还是准备走哪条路?”   陆瑾坚定点头道:“对,若情况不利于吾等,那我也只有动用凤符,发动兵谏让太后交权。”   “可是你只能调动一千人,始终势单力薄。”崔若颜口气中无比透露着一丝担忧。   陆瑾叹息道:“何能尽善尽美,事已至此,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崔若颜心知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禁沉沉一声叹息。   进入八月,炎炎秋日依旧在天空肆掠,整个洛阳城犹如一个大蒸笼般,让人止不住汗如雨下。   然而在太平公主府中,却透着一丝难得的凉意。 第一千九十九章 博州起事   夏天到来之前,太平公主便令人在皇宫取了许多冰块放在了公主府的冰窖当中,只要天气一炎热,便有源源不断的冰块从冰窖中取出,送来了太平公主府正堂亦或者寝室,让丝丝凉气弥漫整个屋子。   而且太平公主还与陆小雅一道别出新裁的准备了许多冰镇饮品,每当陆瑾汗流浃背的放衙而归时,侍女总会恰到好处的送来一杯凉悠悠的饮品,他一吞之就冰凉如入心扉。   虽则如此,陆瑾依旧是心火焦躁,寝食不安。   说起来,他自认为自己也算是定力超群之人,但当即将要起事进行匡复大业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忐忑焦躁。   这份忐忑焦躁,便是他对皇室宗亲能力的怀疑。   说起来,李唐皇室本出生于武将世家,而且又是马上得天下,子孙中李世民、李孝恭、李道宗都是了不起的名将,想来如今的宗室领军能力也不会太差。   在武后无名将可当大用的前提下,匡复之军获胜的机会还是比较大的。   故而每次,陆瑾都是这样安慰自己,但他也藏不住那一份担忧之情。   只愿匡复起义能够一切顺利,一战底定乾坤才好。   身为与陆瑾朝夕相处的妻子,太平公主首先感觉到了陆瑾这段时间的心神不安。   但她处于对陆瑾的信任,也没有过多询问,只在今日想及,才对着陆小雅抱怨道:“小雅,你可觉得这段时间七郎躺在榻上都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而且时常还会唉声叹气。”   陆小雅边认真的插着花,边点头言道:“听太平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昨夜七郎似乎也是如此,至少到了三更之后方才睡去,但不及五更天,他又醒了。”   太平公主略微沉吟了一下,蹙眉言道:“莫非是这段时间公事太过繁忙,使得七郎有些疲惫不堪了?”   “或许如此吧。”陆小雅也不太懂朝堂内的事情,听太平公主如此解释也算合理,便点头认可。   ※※※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整个博州,州治所在的王城更是暴雨如注,天地为之变色。   刺史府内,李冲头上戴着一顶将帅铁盔,身穿明晃晃的明光铠甲,手扶长剑身后红色斗篷微微风动,看上起宛如天神一般威武雄壮。   而此时此刻,他的嗓音更是为威武雄壮如同铜浇铁铸般坚硬:“诸位,本王今日召见大家前来,是有一件关系社稷存亡的大事与诸位相商。”   刺史府的其他官员,如别驾、长史、司马、录事参军等,全都面面相觑,显然对李冲之话疑惑不解。   李冲也不含糊,径直开口言道:“自先帝崩逝之后,太后武媚把持朝政擅行废立之举,新君本无过错,却惨遭武后废黜为庐陵王,迁往房州监视居住,近年来,武后更是重用妖人乱我大唐国祚,听信小人谗言陷害重臣,致使告密之风大起,人人栗栗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说到这里,李冲眉峰猛然一扬,亢声言道:“介于此,本王已经联合了皇室宗亲诸王,决定于今日兴兵匡复,讨伐妖后武媚,诸君是否愿意随本王匡复社稷,建立不世功勋,还请速速决断!”   李冲这番话来得既猛烈又突然,使得刺史府的官员们全都震惊在了当场,心内更是噗通噗通的乱跳个不停。   匡复匡复,琅琊王这是要造反啊?!   一时之间,所有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却谁也不敢言声,全场安静得如空山幽谷一般,唯闻粗长紧张的喘息。   别驾身为博州刺史府的副职,心知李冲既然这么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就铁定没有看玩笑的意思,眼前正等待着大家的答复,故而他也不能退缩,只得颤声言道:“王爷,前不久徐敬业匡复失败就在眼前,如今你却想要步上这一条老路,这不是自寻死路么?还请你慎重为之,不要胡言乱语了。”   别驾这番话可谓给了李冲一个很好的台阶下,只要他含含糊糊应承下来,再解释几句,这件事说不定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李冲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冷笑言道:“本王身为李唐子孙,眼见有巨妖在朝,乱我社稷,自当领军匡复拯救苍生,岂能因为前人的失败而裹足不前,况且我们的匡复大业与徐敬业不同,乃是奉了先帝遗诏而为之,实乃光明正义,师出有名!”   “什么,先帝遗诏?”   堂内瞬间传来一片惊呼。   李冲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卷黄帛,正容言道:“先帝临终之前,早预料到会有乱臣贼子想要乱我大唐江山,故而留下密诏,让忠直朝臣群而攻之,眼下武后乱政,正是可以启动密诏讨伐她的时候,诸位全为我李唐社稷忠臣,在大是大非面前万勿犹豫,应顺天命而从之。”   刺史府的官员们一阵骚动,人人惊讶,从李冲手中接过黄绢争先察看,更是激起了阵阵惊呼声。   因为这封密诏乃是货真价实的,而且盖着高宗皇帝的私印,断然不会作假。   望着密诏上熟悉的文字,别驾登时就老泪纵横,手持密旨连忙跪下,对着乾陵所在的西方叩首道:“臣等必定会遵从先帝之意,匡复社稷平定祸乱。”   眼见老别驾跪倒,刺史府内的官员们更是跪倒了一片,纷纷朝着乾陵所在的方向磕头不止。   见此情形,李冲心头大定,言道:“看来诸位对于匡复起义理应没有不同意见,那好,现在我们就举起匡复大旗,发动起义。”   博州司马负责博州的军事,而且有为李冲心腹,早就已经知晓了今日将会起义匡复的事情,此际听李冲之言,连忙点头道:“琅琊王放心,末将现在就前去安排,整个博州都会跟随在你的麾下匡复大唐江山。”   “对,匡复大唐江山!”   “诛杀妖后,护我社稷!”   ……   陡然之间,正堂内顿时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呼喝之声。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一百章 大战序幕   未及正午,整个王城顿时就大大的骚动了起来,驻守在博州的两个折冲府也是在果毅都尉的带领下哗变易帜,加入了匡复大军当中。   与此同时,绛州刺史韩王李元嘉、豫州刺史越王李贞、通州刺史李撰、青州刺史霍王李元轨、金州刺史江都王李绪、邢州刺史鲁王李灵夔、申州刺史李融以及寿州刺史赵瑰纷纷在各自领地发动了匡复起义,原本一片宁静,意味着举家团圆的八月十五顿时被处处腾飞的狼烟所搅乱了。   三天之后,李贞在豫州自领为匡复军大总管,统帅匡复战事,并将先帝遗诏昭告天下,痛斥武后祸国殃民的行径,并号召所有忠于大唐的臣子对其群而攻之。   而作为先锋的琅琊王李冲在博州募得八千人,连同折冲府所领的一千七百余府军,直扑博州西南的魏州,打响了匡复第一战。   而此时此刻,通往神都洛阳的官道上驿马如飞,各地的加急文书犹如片片飞落不止的鹅毛大雪般,送往了武后的案头。   魏州告急!河东告急!豫州告急!河北告急!   丽春殿内灯烛煌煌,武后和宰相重臣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接连不断的争执声不时传出,显然意见没有达到统一。   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刘祎之乃是坚定的主张和谈之人,他理由充分的沉声言道:“太后,这次起事的李唐皇族几乎都为皇室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他们之所以要奋不顾身的孤注一掷起兵匡复,完全是因为太后你始终不肯还政给圣人,使得宗族为之愤怒,想要匡复江山社稷,以微臣愚见,不如派出使臣与匡复军进行和谈,争取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化解这一场烽火狼烟。”   陆瑾知道刘祎之乃是李旦亲政的坚定支持者,故而他才乘此机会,继续出言请求武后交权。   但是以武后坚韧不拔,擅权不松手的秉性,会这么容易就范么?   果然,武后面沉如水,虽然没有开口,但凤目中隐隐有着怒火在翻滚。   “刘相迂阔之言当真令人喷饭!”春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再也忍不住了,当先一句奚落嘲讽之后,这才拱手言道,“太后,微臣虽然不通兵事,但也明白贼寇临门一定要为之痛击,而非隐忍求情答应他们蛮横无理的要求,既然这些皇室宗亲如此不长眼,胆敢冒犯太后乱我国祚,微臣愿意率领大军灭此朝食,为太后你老人家消气!”   武承嗣现在所有权势来自于武后,故而他最不希望看到武后倒台,当此之时,不管匡复军如何强大,都必须与之对抗到底。   陆瑾倒是有些希望武后能够任命武承嗣为讨伐军之帅,以这草包蠢货丝毫不通军事的能力,必定不会是匡复军的对手。   怕就怕武后会启用如黑齿常之那样的名将前来担任统帅。   不过好在这段时间黑齿常之正在鄯州于吐蕃交战,根本没有空闲前来中原。   沉默了许久,武后终于开口了,口气也是变得冷然而又凌厉:“这些皇室宗亲诈称是奉了先帝诏令,不用问也是想要为了师出有名而制作的矫诏,他们岂会真心匡复,完全是眼热先帝留给我们孤儿寡母的江山!朕现在临朝称制,代新君秉政,岂会与这些乱臣贼子们和谈妥协?望诸位宰相以天下社稷为重,协助朕剿灭叛乱,而不要受叛军的蛊惑。倘若再有人提及和谈妥协之言,朕立斩不赦,决不姑息。”言罢,狠狠的瞪了刘祎之,显然是警告之意。   似乎想要缓和殿内肃杀的气氛,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魏玄同捋须言道:“仗肯定是要打的,用兵更是如同救火,究竟何人为帅,大家不妨说说看。”   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方质拱手言道:“太后,诸位同僚,要说当世名将,当属黑齿常之一人耳,微臣建议急招黑齿常之前来中原平叛,方为上策。”   武后一听,便摇头叹息道:“现在河源军正在与吐蕃大军血战,岂能轻易换帅?黑齿常之自然不行。”   话虽如此,但武后心内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未讲。   黑齿常之虽为百济降将,但深受刘仁轨的恩典,在政治上也比较支持刘仁轨的意见,而刘仁轨乃是坚定的反武者,在这个关键时刻,又岂能让黑齿常之前去领军?!   “若是如此,微臣推荐一人。”魏玄同看了站在旁边一言未发的陆瑾一眼,说道,“陆相公尽管年纪轻轻,但已经多次领军作战,不论是剿灭白铁余之战,还是抵抗吐蕃入侵之战,亦或是平定徐敬业之战,陆相都是智勇兼备,武功昌盛,所领大军更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可当讨伐军主帅人选。”   魏玄同的话音落点,在场所有人全都望着陆瑾,而一时之间,陆瑾的心也是噗通噗通的乱跳不停。   若武后当真能够任命他为讨伐军的主帅,那么这次匡复起义几乎已经算作胜利了。   当此之时,太后究竟要如何决策呢?她是否会相信自己?   心念及此,陆瑾更是紧张,呼吸也是忍不住沉重了起来。   武后望向陆瑾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复杂之色。   陆瑾的确不错,由他统军也是一个非常合适的选择,但是陆瑾乃是李唐皇室之婿,并非她武媚铁杆的支持者,若是到时候反戈一击,协助匡复乱军,那就大事休矣了!   故而,让陆瑾为帅的念头也只是在武后的脑海中残存一瞬的时间,便消失不见。   她不动神色的开口道:“陆瑾身为宰相,国事繁重,事务颇多,岂有余力前去领军,故而还是另选他人为上。”   听到武后这番话,陆瑾心内暗感失,不禁沉沉一声暗叹。   那究竟谁人为帅较为妥当了?   如此急促的问题,立即摆在了武后君臣的眼前。   商议了半天,还是武后亲自拿了主意:以左金吾将军丘神绩为清平道行军大总管,统军五万进攻河北博州一带的李冲。   又以左豹韬大将军麴崇裕为中军大总管,率兵十万讨伐豫州李贞。   轰轰烈烈的匡复大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两军决战   暮秋时节,关东一带战火如云。   以左豹韬大将军麴崇裕为中军大总管的十万朝廷讨伐军严防死守在汴州与陈州之间,结成了三个相隔十里的大营,摆出了一幅绝对不让匡复军通过的架势。   反观以李贞为首的匡复军,却显得颇为寒碜弱小了。   原是李贞等皇室宗亲不肯听从陆瑾的劝说,摒弃在州郡发展壮大之后再缓慢进攻的方略,全都执意快速进军速速与朝廷展开决战。   于是乎,六位宗室王爷在李贞的带领下,合兵在了一处各自统领,匡复军主力人数虽号称有二十万,但却多位临时招募而来的百姓,战斗力实在堪忧,至少以陆瑾看来,匡复军获胜的机会不到三成。   双方决战在八月二十七日那天正式大响。   一边是吵吵嚷嚷、乱乱哄哄的匡复大军,他们人员参差不齐,旗帜色彩各异,许多士兵连甲胄都没有穿着毫无防备可言的布衫,手中更是拿着无甚战斗力的武器,在将领的统帅下结成完全看不出什么阵形的方阵。   而另一边,则是朝廷最为精锐的关中府兵。   这支府兵经历大唐开国以来数十场大战小战,不论是在征讨东~突厥,还是对战吐蕃,灭亡高句丽的战役中,都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可谓除了边军之外最为精锐的军队,装备方面更是强匡复军多矣。   虽则统帅他们的主帅麴崇裕名不见经传,但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统帅。   此时此刻,麴崇裕站在高高的司令台上瞭望着前面的阵势,望着前面那群看似铺天盖地,却实则不堪一击的匡复叛军,麴崇裕嘴角划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黄昏之前,击垮叛军!”麴崇裕亢声一句军令,断然劈下了手中的令旗。   陡然之间,一百二十面牛皮战鼓犹如排山倒海般陡然鸣响,声如巨雷,震撼天地,就连在天空中骄纵不可一世的太阳,也钻入了云朵当中,不敢再看下面一眼。   紧随着隆隆轰轰的战鼓声,唐军中央的步兵方阵当先发动,士卒们身穿红色甲胄,手持铁盾长刀,宛如钢铁城墙一般缓缓推进,朝着叛军阵营中压去。   而反观左右翼的唐军骑兵,全都驻马静静停留在原地,恍如两只冷冰冰的毒蛇静静的注视着他们的猎物,酝酿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匡复军大总管李贞初次统帅大战,而且还是人数多达二十万的大战,心头的压力可想而知。   当看到对面官军步卒方阵开始进攻的时候,李贞立即深深呼吸了几下平稳住咚咚乱跳的心脏,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   终于,官军和匡复军犹如两座大山般轰然相撞了,若隆隆沉雷响彻平原河谷,若连天而来的海浪扑击群山。   战鼓杀声与凄厉的牛角号一起,双方箭雨黑压压倾泻飞舞,巨大的弩机将儿臂粗的长矢接连发出.威势着实骇人。   匡复军未经大战,尚在接阵初期的懵懂厮杀间,官军方阵便挺着几乎有两丈的长矛从缓坡轰隆隆压下,森森之势令人不寒而栗。   这种长矛原是专门对付骑兵冲锋所用,今番匡复军虽则没有骑兵,但麴崇裕依旧在大战中启用,此时此刻面对身无寸甲的匡复军士卒,这些长武器立即就取了了良好的效果,匡复军前阵登时就乱成了一团。   李贞见到前军在官军的阻挡下无法推动分毫,登时大急,立即下令左右两翼迂回包抄,好像是一个巨人突然伸出的臂膀,想要将官军包围在里面聚拢围歼。   官军对于叛军即将要形成的包围,完全是采取夷然无惧的态度。   一手长盾,一手陌刀的官军士卒踏着整齐划一的步子猛虎一般杀入了叛军阵中,不管所到何处,均是留下遍地血肉残骸。   过得一个多时辰,原本士气高昂的叛军士卒渐渐出现了不支的架势,散为无数的各自为战的乱团,诸王各自统领的步卒交互纠缠,大多未与官军交手便相互拥挤践踏成一团乱麻。   麴崇裕眼见情况差不多了,登时长吁了一口气,立即下令左右翼的骑兵冲锋进攻。   随着一阵急促紧张的牛角号嘶鸣,官军两翼铁骑山呼海啸般迎击上来,作为中军的官军步卒同样是无可阻挡地坚定阔步,仿佛红色海潮平地卷来。   官军骑兵堪堪冲锋到一箭之地,立即分成了千骑一队的数十支红色洪流,从四面八方生生插入匡复军大阵当中,飓风般分割绞杀。   自恃人数众多的匡复军在官军步卒攻击下本只能勉强支撑,此时如此强大的官军铁骑杀入战场,横刀砍杀如惊雷闪电如行云流水,匡复军团团不知所以之时已经是尸横绊脚了。   匡复军大总管李贞见到溃败将至,立即大感愤怒难耐,他强自压抑住了心内的恐惧之情,亲自骑上战马,统率五千最为精锐的府兵向中央漩涡杀来。   以李贞来看,混战将溃之际,只要统帅亲率精锐奋勇冲杀,便能聚合败军扭转士气挽回颓势,盖因匡复军人数远远超过官军,不当是一触即溃,再怎么也有一战之力。   面对突然从对方司令云车冲杀而来的匡复军经历劲旅,麴崇裕心知这必定是对方最为精锐的部队,立即传令让已方骑兵前去阻拦厮杀。   牛角号声震大地,官军骑兵如同倦鸟归巢般倏合拢为阵,从纷乱漩涡中神奇地聚合成为一支五千马队,排山倒海般朝着李贞所领的劲旅迎面压来,竟硬生生从纷纭战团中独将李贞所部人马切割开来四面攻杀。   平野冲杀之战,即或步骑两军战力相等,若无壁垒阵法辅助,步军也不能战胜骑兵。   此刻李贞所部一无凭借,唯有满腔热血蛮狠搏杀,何能当得这支精锐的骑兵,未及小半个时辰,李贞的五千军马便所剩无几了。   李贞眼见败局已定,不禁仰天长叹,连忙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军令。   麴崇裕自然不会放过如此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下令骑兵冲杀追击,未及黄昏,整个原野上便留下了匡复军血淋淋的尸体,场面煞是触目惊心。   :,,!!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唯有兵变   官军获胜的消息传至神都洛阳,武后大是高兴,立即下诏奖掖官军将士以及作为主帅的WWW..lā   经过此战,关东一带的匡复军已是不足为虑,唯有尚在河北一带的李冲叛军尚有一战之力了。   不过以武后看来,比起李贞,李冲更是不足为虑,到时候只要麴崇裕顺利攻占匡复军大营所在的徐州,然后在挥师北上与丘神勣合兵对付李冲,这场叛乱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平定。   如此一来,武后心情大好,赐宴群臣令百官欢聚一堂。   说是欢聚,大臣们却是心思各异。   除了武后一党,所有忠于李唐皇室的大臣们都是高兴不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次匡复大战可谓是皇室对抗武后的最后机会了。   若是失败,只怕将来没有人能够阻挡得了武后擅权的野心。   在席间,武后端起酒杯,望着满殿的武重臣,细长的丹凤眼中闪过了一丝冷意:“诸位臣工,这次皇室诸王阴谋作乱,图谋颠覆先帝留给我们孤儿寡母的江山,实乃罪大恶极,朕必定会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以慰先帝在天之灵,这些王爷们在朝中威望甚高在座的大臣们当中也有不少人是他们的好友、门人、故吏,朕相信甚至还有人偷偷与他们暗通曲款,阴谋作乱,在这里朕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大家,倘若你们胆敢与叛军有着半点牵连,朕抓住一个杀一个,抓住两个杀一双,即便是杀光整个朝堂,对于叛乱之臣也严惩不贷!”   此话犹如秋风过林,顿时在朝堂内掀起了一片凉意。   不少心头有鬼的大臣们更是脸膛苍白,连持着酒杯的手也微微颤抖不止。   此时此刻,天官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陆瑾心内却燃烧着斗志昂然的火焰。   他知道现在已经完全不能依靠李氏诸王了,甚至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他也不能再作等待。   李唐皇室的命运应该由他陆瑾来掌握,至少他现在还有一搏之力,通过兵变让武后交权。   黄昏时前,大臣们全都醉醺醺的离开皇城而去,就连武后也饮酒甚多,并没有回到上阳宫内,而是就在太初宫仙居殿内歇息。   陆瑾虽则满身酒意,然回到太平公主府的时候头脑却是非常清醒。   望着正在院中逗留着儿女的太平公主和陆小雅,他的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   作为两女的夫君,陆瑾真想就这么坐实事态发展而不顾及任何事情,毕竟他现在已是当朝宰相,以他现在的年岁今后完全会成为秉笔宰相,实在用不着拿自己的性命与前途去冒险。   但他乃是李唐之臣,在皇室面临存亡危机的关键时刻,他有岂能坐视不管,淡然处之?   故而,今晚他必须要去完成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即便为之身陨,也在所不辞。   望着行将落下的火红夕阳,陆瑾心内汹涌着滔天的战意,且看明日域中,乃是谁家天下!   是夜,明月高悬,夜风呼啸,太初宫北门玄武门内外静谧一片。   玄武乃是古代神话中镇守北方的神兽,故而宫门北门亦是多称为玄武门。   如长安城的玄武门便因当年还是秦王的李世民发动兵变,杀死李建成和李元吉,从而名扬天下。   今夜,相信也会如此。   快到三更,一匹快马风驰电骋般冲向了玄武门,立即就引起了驻守在此的百骑注意。   “城下何人?为何夜闯皇宫?”一名领军校尉立即在城楼上厉声发问。   随着一阵骏马骏马嘶鸣声,黑压压的城墙下响起一个沉稳却又几分紧迫的嗓音:“本官乃天官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陆瑾,有要事进宫觐见太后。”   一听是当朝宰相,把守玄武门的军卒自然不敢怠慢,连忙令人打开了城门。   望着眼前隆隆洞开,犹如怪兽巨口的城门洞,陆瑾深深的吸了一口粗气,咬紧牙关猛力一夹马腹,冲入了玄武门当中。   左羽林军大营位于玄武门左侧,驻扎着三千羽林卫士。   陆瑾来到大营秘密而入,在幕府等待片刻,左羽林卫将军李多祚已经匆匆而至。   平定徐敬业叛乱之后,原本作为荆州大都督府司马的李多祚调任左羽林卫,成为左羽林卫将军,左羽林卫所部三千军卒都是由他进行管辖。   “陆相深夜到此,不知意欲何为?!”面对自己的老上级,李多祚没有半分客套便是直截了当一问,而且当朝宰相深夜前来羽林卫大营,不用问也是有着紧急之事。   陆瑾毫不犹豫,亢声言道:“李将军,本相接到密报,武承嗣武三思伙同薛怀义,阴谋挟持太后夺取皇位,太后受困中宫不得而出,特令本官前去领军救驾!”   “什么?!太后被挟持?”李多祚陡然一个激灵,心头掀起滔天骇浪,原本仅存的一丝睡意也烟消云散了。   陆瑾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摆手吩咐道:“事不宜迟,速速聚将点验兵符。”   李多祚这才恍然回过神来,点点头连忙去了。   片刻之后,左羽林卫中军大帐灯烛煌煌,三名羽林中郎将、六名羽林郎将已是聚集其中。   陆瑾换上了一身亮银甲胄站在三级帅台上,身后红色披风犹如火焰般夺人眼球,此际他手按腰间长剑剑柄,对着李多祚沉声言道:“李将军,请你勘验兵符。”言罢,掏出了身上的凤符,递给了李多祚。   这枚凤符乃是崔若颜令人仿制而成,惟妙惟肖连凤符上的花纹纹路都与真的一般无二,足可以以假乱真。   但是兵符勘验并非是相互对照,而是看两枚各自一半的兵符是否能够严实合缝的合在一起,这才是最为关键。   崔若颜所请的工匠的确很了得,手艺也非常高超,但是最为关键就是看他能否将这枚足以以假乱真的凤符完完全全模仿制出,而不出现一丝差错,这才是最为关键的地方。   若是两枚兵符不能合在一起,陆瑾相信羽林卫立即当场就会将他拿下,兵变自然会变成镜中花,水中月,从而胎死腹中。   一时之间,饶是陆瑾的镇定,胸口内的心脏也忍不住狂乱跳动起来。   拿着凤符的李多祚并没有多想,他根本没有意料到现在陆瑾拿给他的这枚兵符会是假的。   他从吏员手中接过了左羽林军所持有的那半边兵符,稍事端详了一番,双手将之合在了一起。   霎那间,陆瑾整个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上。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领军入宫   只闻“咯嚓”一声清响,黄铜相撞之声在安静一片的大帐内尤为清脆。   待到李多祚将陆瑾拿来的那枚凤符与左羽林卫大营所存的那枚凤符合在了一起后,便认真仔细的端详起来。   半响之后,李多祚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对着诸将点头言道:“陆相所持兵符与大营内所存兵符完全勘合,请陆相升帐点将。”   此话恰如久旱逢甘霖,陆瑾浑身上下竟是说不出的舒坦,他不动神色的轻轻颔首,对着帐内诸将沉声言道:“诸位将军,根据内宫传来的消息,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伙同贼子薛怀义,意图挟持太后颠覆我大唐江山,事不宜迟本相也不作多言,请诸位立即率军跟随本相入宫,平定叛乱。”   话音落点,大帐内顿时一片骚动,羽林卫的这些中郎将、郎君全部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宫闱中竟发生了这样骇然惊心的大事。   但陆瑾贵为的当朝宰相,且还有调兵兵符在手,所说之言自然不会作假,于是乎片刻之后,一千羽林卫士卒已是在大营内悄悄集结,左羽林卫李多祚亲自领军,誓要跟随陆瑾平定叛乱。   有着一千羽林卫在手,陆瑾心中大定。   昔日太宗皇帝光凭数十亲信就能够在玄武门外设伏射杀李建成、李元吉,他有如此大军,相信也一定能够厘定朝纲。   率军冲入内廷,有李多祚以及羽林卫陪同,一路上自然是畅通无阻,根本没有遇到半分阻拦。   行至花光院外,陆瑾望着不远处黑沉沉一片的贞观殿,对着李多祚沉声吩咐道:“多祚,你速速带领一队军士前去将武承嗣兄弟作乱之事禀告圣听,请圣人前来仙居殿坐镇指挥,平定叛乱。”   李多祚点点头,连忙率领一队羽林卫分道而去。   待陆瑾率军来到仙居殿之外,他大手一挥沉声下令,羽林卫立即分成两队分叉包围,一片明晃晃的火把顿时就将这片雄阔的宫殿围了起来。   军队到来的动静声不小,瞒不过殿内睡眠尚浅的内侍宫娥,殿阁内顿时就亮气了一片煌煌灯烛。   内侍宫娥们探头探脑的望着外面长刀在手甲胄在身,一片杀气腾腾的羽林卫,立即激起了一片惊呼一声,赶紧飞报武后去了。   今日得到官军大胜匡复军的捷报,武后本就心情大好,返回寝殿中又与薛怀义畅饮数杯,这才缠绵在了一起相拥而眠,外面一系列惊变自然是毫不知情。   待上官婉儿急促的脚步声飘入大殿,点亮了寝宫左右的铜灯,武后这才有所察觉,睡眼朦胧的问道:“婉儿,这么晚了还有何事见驾?可是有紧急军情?”   上官婉儿俏脸雪白一片,嗓音中也有着几分不可遏止的颤抖:“太后,羽林卫士突然出兵包围了仙居殿,不知意欲何为?”   “什么?”   恰如被冬雷击顶,武后立即就清醒了过来,掀开床帘焦急走出,连鞋子都没有穿便发问道:“可知是何人领军?”   “婉儿不知,但对方来势汹汹,只怕不怀好意,还请太后你早作定夺。”   一席话落点,武后脑海中顿时懵了。   她实在没有料到原本以为最是安全的洛阳城,居然有人犯上作乱,而且还是发生在了她的卧榻之侧,乱起宫闱,若羽林军生变,那铁定大事休矣。   然武后毕竟是女中枭雄,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立即就镇定了下来:“婉儿,你出去与那领军之人交涉一下,看他们领军包围朕的寝宫究竟意欲为何,若有机会立即令人前去金吾卫大营,请金吾卫将军率军入宫平叛。”   上官婉儿心知自己这一去只怕是九死一生,然大事当头也容不得她再作推辞,只得点点头应命了。   出的寝宫,上官婉儿站在大殿台阶上,长发飞舞衣袂飘飞,如同身云端上的九天仙女。   她望着将宫殿围成一片的黑压压军阵,强忍胆怯厉声言道:“诸位卫士深夜不在大营休息,前来太后寝宫意欲何为?”   陆瑾正欲下达强攻太后寝宫之令,眼见居然是上官婉儿出来,心内不禁暗自一叹,出列亢声言道:“微臣陆瑾,得知武三思武承嗣兄弟连同薛怀义意图挟持太后,颠覆我大唐江山,故而率领羽林卫前来救驾,还请侍诏速速让开,让羽林卫入殿平叛。”   “陆瑾?!”   霎那间,上官婉儿脑海中“哄嗡”一声大响,瞬间就惊讶在了当场。   她做梦也没有料到,今夜领兵犯上的人居然是陆瑾,难道他不懂得私自率军进入皇宫,乃是杀头的大罪么?   但很快,上官婉儿一听陆瑾话中的意思,便知道他今夜前来所怀的目的。   她身为太后近侍,当然知道太后并没有被任何人挟持,武三思武承嗣兄弟也根本没有犯上作乱的意思,陆瑾之言只是寻得一个夜闯皇宫的借口而已。   他的目的不用问也已经很清晰了。   那就是借此兵变,让太后交权还政于圣人。   没想到他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今夜居然这般果断坚决,不惜以这样残酷而又危险的方法,迫使太后交出权力。   望着煌煌火把下陆瑾那张异常清晰的俊脸,感受到他不可动摇的决心,上官婉儿心内五味陈杂,一时之间竟犹豫不定。   若是他人作乱,上官婉儿大可一句“太后并没有被人挟持”,从而动摇兵变士卒们的军心。   毕竟这些军卒都是受了陆瑾的蒙蔽而来,若当真是行那叛乱之举,他们是没有那个胆子的。   而说不定凭此,让羽林卫倒戈相向,生擒陆瑾也是有着可能的。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甚至也不想这么做。   昔日在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刻,她已经退缩了一次,从而含恨失去了与陆瑾之间的婚事约定,让太平公主顺利的插足其中。   若她今夜再是退缩,她不仅仅会失去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甚至就连眼前这个令她刻骨铭心的人,也会一并失去了。   忠诚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杀伐果决   几乎是一瞬间,上官婉儿已经打定了主意,再也没有半点犹豫之色,语气强自带上了几分欢愉之意:“陆相果然是大唐的忠臣良将,太后已经盼你许久了,还请陆相率军入宫,诛杀阴谋作乱的逆贼薛”   没想到上官婉儿竟是这样一句答话,陆瑾不禁微微一呆,然而从阶上伊人坚定从容却又带着几分含情脉脉的眼光中,他又理解了她的做法。   霎那间,陆瑾心头一热,抱拳拱手道:“多谢侍诏。”其后大手一挥,亢声下令,“诸君,太后正被困在寝宫,随本官一道,入内诛杀逆贼薛怀义。”   话音落点,一片喊杀声陡然震撼而出,瞬间就席卷了整座仙居殿。   寝殿内,武后与薛怀义一道刚刚急匆匆的穿好了衣物,便听见喊杀声直冲寝殿而来。   危机当儿,武后依旧沉稳如山,对着战战兢兢的薛怀义沉声言道:“阿师,有朕在这里,你不必害怕,只要咱们能够拖延一会儿时间,待到婉儿通知金吾卫到来,便有击败叛军的机会。”   话虽如此,但武后知晓这个机会已是非常渺茫。   薛怀义身处高位经年,但骨子里依旧是一个懵懂莽撞的地痞无赖,听到武后这么说倒也稍事安稳,看了看殿内发现长案上有着一副装饰所用的剑架,连忙快步而上摘下长剑,“哗啦”一声抽出,护卫在了武后左右。   恰在此时,寝宫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如狼似虎的羽林卫士已是蜂拥而出,刀剑闪闪,肃杀威武,转眼就将武后与薛怀义包围在了阵中。   面对着这群羽林卫士,武后面容苍白,身子不自禁的轻轻颤抖不止。   而薛怀义更是面如土色,持剑的双手抖动得如同筛子,几乎快要站立不稳。   熊熊火把照耀四周如同白昼,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位顶盔贯甲的少年将军缓步行至,身后鲜血一般颜色的斗篷飘飞鼓动,整个人在火光的照耀下犹如天神一般威武雄壮。   武后双眸微眯,注视着缓步走来的少年将军,待看清楚他的容貌,不禁身躯巨震,失声唤道:“陆瑾?!”   陆瑾站定脚步,望着眼前这个神态举止有着几分狼狈,却依旧凤仪不减的当朝摄政太后,心内涌出了一阵异样的感受。   他大手一拱对着武后抱拳一礼,亢声言道:“微臣天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陆瑾前来救驾,太后无忧,微臣这就诛杀贼人,解救太后。”   说完之后,他目光转向了站在武后身旁的薛怀义,眼眸中杀机一闪沉声下令:“来人,拿下薛怀义这个贼子,当场诛杀!”   陆瑾的话音刚落,便有八名羽林卫雄赳赳而出,不容分说便将薛怀义摁到在地。   薛怀义不知为何陆瑾当先要对付自己,登时尖叫痛呼,连连求饶,然那些羽林卫岂能容他胡乱叫唤,手起刀落寒光闪过,鲜血飞溅间,一颗头颅已是“噗通”一声砸在了地上,顺着冰冷的白玉方砖滚了很远。   看到这般果断凶狠的杀戮,武后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眸中闪出一丝不可察觉的悔恨。   她痛苦至极的闭上了双目,斟酌半响,这才睁开凤目故作镇定的言道:“陆卿忠君为国,为朕诛杀逆贼,实乃居功至伟,朕心甚慰,现制授陆卿为鸾台纳言,执掌政事笔,另加太尉之职,今日参与诛杀乱党的所有将士官升一级,赐爵三等。现在既然乱贼已定,还请陆卿立即率军退出内廷,还内廷秩序。”   “多谢太后。”陆瑾抱拳作礼,对于成为了首席宰相,他并没有半分高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赐官只是武后的缓兵之计而已,岂能当真?   心念闪烁间,陆瑾毫不退让的继续言道:“太后明鉴,现在薛怀义虽则竟伏诛,但与之同盟的武承嗣、武三思等一干乱党还威胁着朝廷安全,微臣想请太后你下旨,诛杀两武以及依附于他们的党羽。”   听到陆瑾居然想要赶尽杀绝,武后顿时心头大怒,冷着脸厉声言道:“陆卿,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不可做得太过,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陆瑾轻轻摇了摇头,叹道:“若不能够将这些乱臣贼子诛杀干净,陆瑾岂不愧对先帝,愧对圣人?还请太后你能够理解微臣的一片苦心,立即下旨诛贼。”   “你……”武后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法改变,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候,李旦在李多祚的护持下匆匆而至,见到眼前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幕,登时头皮一阵发麻,心内也说不出的慌乱。   即便他再是蠢笨,也知道陆瑾带兵入宫意欲何为,这不摆明了要让武后交权还政么?   他知道陆瑾一直心系皇室,但没有想到陆瑾居然这样杀伐果断,不惜带兵杀入内廷进行兵变,而且还不可思议的获得了成功,实在令他既有几分欣喜不已,又有几分措手不及。   稍事振作精神,李旦面色肃然的发问道:“陆卿,不知道那些反贼可否伏诛?”   陆瑾抬手一指不远处那具血淋淋的无头尸体,言道:“圣人,反贼薛怀义已被微臣下令诛杀,如今尚有武三思、武承嗣兄弟还未伏诛,恳请圣人下旨,令羽林卫诛杀二贼。”   李旦知道武三思武承嗣均是武后一党的心腹重臣,陆瑾此举不仅是为了逼迫太后交权,更是想借机将效忠于武后的势力连根拔出。   过程虽则血腥残忍,但也是皇权稳定之必须。   想了想,李旦终于打定了主意,望着正对着他冷笑不止的武后,拱手言道:“母后,这些佞臣阴谋作乱,且还欲对母后你不恭,实乃尤为可恶,儿臣想要诛杀这些佞臣,还请你能够同意。”   武后一听此话,面上的笑容更是森然冷酷,淡淡道:“你们带兵闯入朕的寝宫,刀斧加身,杀气腾腾,朕难道还能有其他意见么?”   李旦闻言,脸膛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求助的目光朝着陆瑾望了过去。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大局已定   陆瑾自然懂得李旦身为人子,不太好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强迫武后就范,甚至就连他这个武后之婿,也不好当众忤逆武后的意思,但眼下乃是尤为关键的时候,容不得他为之退缩,故而必须唱着黑脸将武后党羽全部了结。   故而,陆瑾拱手言道:“圣人,时才臣观薛怀义挟持太后意图不轨,以至于太后精神恍惚,胡言乱语,恳请圣人扶太后进里间休憩,外面的一切事务,请交给臣处理便可。”   李旦听得双目一亮,颔首言道:“如此甚好,就依陆卿之意。”说完之后,又对着武后伸手作请道,“母后,还是让儿臣陪你到里间休憩吧。”   武后无从反驳,气得脸色铁青一片,冷哼一声只得在李旦的相陪下走了。   见状,陆瑾长吁了一口气,召来李多祚急令他派兵严守仙居殿宫门,任何大臣都不能恣意进入。   如此一来,就等同于软禁了武后,使其不能再继续作威作乱。   处理完宫内之事后,陆瑾心头大定,走出仙居殿时正看到一个孤单消瘦的影子正站在阶下,一张俏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视线却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婉儿。”陆瑾走下台阶,轻轻唤了一句,继而喉头哽了哽,笑道,“刚才的事谢谢你。”   闻言,上官婉儿神情却是有些凄然,问道:“太后……她老人家如何了?”   陆瑾直言不讳的说道:“薛怀义已死,太后在圣人的陪同下在殿内歇息,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上官婉儿默默思忖着陆瑾所言的这个词汇,却知道太后已是今非昔比了。   陆瑾正色言道:“对了,我想要金吾卫的兵符,还请侍诏你能够拿给我。”   上官婉儿执掌武后书房,自然直到兵符所藏何处,她叹息一声轻轻颔首,便与陆瑾一道前去书房取了兵符,交给他言道:“这枚兵符可号令金吾卫全军,有此在手,也就意味着整个洛阳都落在了陆相你的手中,兵者凶器,还请陆相谨慎为之,不要妄动杀戮。”   “放心,”陆瑾点头言道:“我只杀应该杀的人而已,今日一过,洛阳就能恢复正常。”   上官婉儿知道陆瑾并非嗜杀之人,刚才之言也是她的提醒而已,颔首言道:“婉儿自然信得过陆相,待到陆相处理完这些大事之后,请来婉儿这里一叙,婉儿有一件很重要须得告诉你。”   陆瑾心知上官婉儿必定是有要事想对她说,自然不会拒绝,颔首应是。   在羽林卫的护卫下直入金吾卫大营,陆瑾出示了手中所掌的兵符以及圣人诏书。   原本依照规矩,在太后临朝称制尚未结束之前,圣人李旦的诏书是没多少作用的,但陆瑾却以一句“太后被奸人挟持神志不清”为由,暂时剥夺了武后的摄政之权,故而李旦的诏书才能够起到最为关键的作用。   既然陆瑾有诏书又有兵符,左右金吾卫大将军当然唯命行事,听从陆瑾的号令。   坐镇皇宫,陆瑾第一道命令便是封锁洛阳城门,并执行宵禁之令,不管任何人只要胆敢上街游荡,被金吾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   第二道命令,出兵捉拿武承嗣、武三思兄弟。   盖因此二人是武后党羽的重要支撑,陆瑾自然不会放过,严令领军将军抓住此二人后,不必请示,就地处决便可。   一时之间,金吾卫铁骑在洛阳城大街里坊来回纵横,巨大蹄声搅破了黑夜的宁静,弥漫出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喊杀以及无休无止惨叫痛呼。   作为武后一党的领军人物,当朝宰相武承嗣还在睡梦中便被巨大的撞门声所惊醒,未明缘由一群如狼似虎的金吾卫已是汹涌而入,寻得刚刚起床一脸震撼不止的武承嗣,也没有容他多说几句话,明晃晃的刀剑便已经招呼而上,将这位声威赫赫的权相剁成了肉泥。   至于武三思,死得更为狼狈。   感觉到情况不对的他本欲翻墙逃走,没想到刚翻过围墙,就落入了金吾卫骑兵的包围当中。   那时候金吾卫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略显肥胖的中年人乃是当朝夏官尚书武三思,只因宵禁严令,便一窝蜂而上将之拿下处决,以至于后来领军将军寻找武三思尸体回宫复命,还很费了一些功夫。   除了两武之外,陆瑾令人取来了天官衙门的京官名单,拿着红笔对着五品以上的武后一党官员一通勾勒,金吾卫领命而出,便有数十名武后一党的官员遭到处决亦或是关押。   整整一天,洛阳城都笼罩在一片恐慌当中。   不少丞相前来求见太后,均被告知太后身子不适不能接见大臣。   李旦倒是出面了,却言他已经授命鸾台纳言、太尉陆瑾处理叛乱之事,洛阳城一切事情也交由陆瑾做主。   宰相们无奈,只得一并前去面见陆瑾。   谁料陆瑾却以事务繁忙为由拒绝与任何人见面,只味一个劲的抓人拿人,平稳朝局。   到的第二天,洛阳城的局势已是恢复了正常,朝廷也及时召开大朝会,命令在京官员全部参加。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大朝会没了临朝称制的武后,也没了一干原本势力不小的武后党羽,李旦也真正坐上了龙床,开始发号司令。   大朝会首先宣读了摄政太后的敕令,言及太后因身体不适,现将朝中大政全部交给圣人处理,这也意味着李旦真正开始了亲政,而非如以前那般成为武后弄权的傀儡。   如此一来,效忠于李唐皇室的大臣全都是一片振奋,原本对陆瑾可能借机改朝换代的猜测也是烟消云散了。   作为陆瑾来讲,如此结局虽则不能称为最好,但也算非常不错了。   至少这次兵变并没有造成多大伤亡,多大影响,就让武后被迫交出了权力,武后党羽的关键人物也为之伏诛,可谓非常难得。   唯一的遗憾,原本陆瑾是想拥立李显为帝。   毕竟李显乃是先帝指定的皇位继承人,如此一来也能名正言顺一些。   只可惜当夜情况紧急,加之若要软禁武后,必须得有天子支持坐镇支持,庐陵王远在房州,自是远水不能救近火,故而陆瑾也只能支持李旦亲政,而没有改变现状。   :,,!!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告密奏书   黄昏返回太平公主府,看到那熟悉的建筑,雄阔的院门,陆瑾不由自主的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   短短两天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当夜他离开家门的时候,甚至还产生出了此生恐怕都无法再踏入其中的一种错觉。   好在兵变进行尤为顺利,而他也能够如愿以偿的返回了公主府,见到为之牵挂的妻妾以及儿女。   “驸马……”   在见到陆瑾的一瞬间,忐忑不安许久的太平公主提起长裙变飞奔入怀,呼唤声刚刚落点,两行清泪已是忍不住为之滑落。   陆瑾紧紧的拥抱着怀中的娇妻,看到陆小雅也是站在不远处泪光盈然的望着自己,不禁轻轻叹息道:“对不起,是陆瑾冲动,让你们担心了”   “不,”太平公主梨花带雨的摇了摇头,“驸马你可是在做正事,太平岂会怪你?只可惜你与母后现在弄成了如此模样,只怕今生母后也不会原谅你。”   陆瑾默然有倾,苦笑道:“人生在世,何能面面俱到?陆瑾对于朝廷问心无愧,但的确愧对于太后,其中功过对错,相信后世也会有人评说,倒也不足挂齿了。愿公主你今后能够多入皇宫陪同太后,代我尽一份孝心吧。”   太平公主微微颔首,拉来陆小雅笑道:“其是比起我,小雅更是担心你的安全,现在驸马能够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陆瑾伸出手来握住了陆小雅一双柔荑,笑道:“有妻有妾如此,陆瑾夫复何求!待到将兵变后续事情处理完毕,我再带着你们游山玩水,快活此生。”   太平公主与陆小雅双双点头,目光中充满了幸福的神色。   两日之后,李旦在陆瑾的建议下下达诏书,废除了武后摄政以来所制定的一些不合理的制度,其中自然包括了已经蔚然成风的告密制度。   其实严格说来,这些年武后所制定的许多制度都是非常正确以及得民心的,对此,陆瑾也没有一盘否认全部改变,而是择其正确而用之,如此一来,也为李旦当政确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   另外对于山东所发生的九王之乱,陆瑾采取了安抚为主的政策,在严令清平道行军大总管丘神勣,以及中军大总管麴崇裕就地驻扎,不得轻举妄动以外,也要求李氏诸王返回各自的领地,并解除匡复军武装。   对此,以李贞为首的李氏诸王们暗呼侥幸。   在经历了上次的战败之后,李氏诸王已经明白已方根本没有击败朝廷镇压大军的可能,若非陆瑾悍然发动兵变,说不定失败就在眼前了。   于是乎,李氏诸王们自然是乐见其成,唯有李贞在心内暗叹自己确实没有成为天子的运气,天子之路就此断送。   另外,朝廷也下诏让被武后软禁在皇宫的庐陵王李显回朝。   对于李显,李旦多多少少有些尴尬,甚至他还找来了陆瑾,表明想要退位给李显的打算。   陆瑾不知李旦之意乃是真心还是试探,但目前朝局已经稳定,若是再徒增波澜,实在于大唐江山不利。   故而陆瑾在斟酌了一番利害之后,恳请李旦不要禅让皇位,至于庐陵王,当一个安乐王爷就可以了。   李旦推辞了几次,终究是同意了陆瑾的意见。   同时,他将具有摄政太后个人特色的年号“垂拱”改为了“圣历”,垂拱二年变为了圣历元年,历史终于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诸事忙妥,陆瑾想到了与上官婉儿之间的约定,特意选在了翰林院等候上官婉儿的到来。   初冬的太阳有气无力的挂在当空,撒下的阳光并没有驱散彻骨的寒冷,不过陆瑾依然毫不在意,矗立在昔日两人撰书的那间庭院,等待着上官婉儿。   未及片时,熟悉的脚步声轻轻响起,上官婉儿终是来了。   上官婉儿一身月白色宫装,娇靥秀丽绝俗,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此刻莲步款款而至,陆瑾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初见她的场景,一时之间不禁痴了。   “婉儿见过陆相公。”   伊人行至身前作礼问安,陆瑾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着她屈着身子,垂着螓首的模样,额头那朵火焰般的梅花更是醒目,不禁暗自一叹,右手已是情不自禁的伸了过去,抚在了那朵红梅上。   感觉到了他轻轻的触碰,上官婉儿情不自禁的娇躯一震,片片红霞升上了娇靥,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拒绝,任由陆瑾抚摸其上。   不知过了多久,陆瑾这才一声轻叹,言道:“疼么?”   短短两个字,上官婉儿已是忍不住泪水盈眶,她摇了摇头,直起身子来,望着陆瑾露出了一丝凄然的苦笑:“疼的确很疼,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也就不那么疼了。”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话音中多了几分感概,“陆相公,失去的终究不再,即便苦苦追寻也是水中之月,何须执着于过往?”   陆瑾无言以对,半响之后说起了正事:“对了,不知侍诏找我有何贵干?”   “婉儿已经不是侍诏了。”似乎感觉到了陆瑾的逃避,上官婉儿俏脸中有着几分不可察觉的黯淡,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奏书,递给陆瑾言道,“这封奏书乃是从告密铜匣中取出,准备送给太后的,时间乃是在你兵变的三天之前。”   陆瑾不知上官婉儿此举何意,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份奏书仔细一看,登时就一个激灵,冷汗已是不可遏止的流了下来。   告密奏书上面所言的内容让陆瑾很是心惊肉跳:有人状告天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陆瑾私铸羽林卫调兵凤符密谋造反,而且其与匡复军多有牵连,乃是匡复军内应。   看完这封不足百字的告密书,陆瑾的双手已是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深深一口粗气,不解问道:“这封告密书既然是三天之前就送来皇宫,为何太后却没有将我拿下问罪?”   上官婉儿展露的笑容中有着几分淡然:“铜匣密书均是由婉儿当先过目,故而太后她并没有看到这封告密书。”   轻轻一席话,顿时令陆瑾愣怔当场。   泰国最胸女主播全新激_情视频曝光扑倒男主好饥_渴!!在线看:!!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终成眷属   不用问,应是上官婉儿见到有人欲对他不利,故而冒太后之大不韪私自扣下了这封告密书。   这才使得告密书并没有落在太后的手中,也让他能够顺利兵变成功。   若非没有上官婉儿这次暗中相助,说不定匡复大业已是休矣了!   “侍诏深明大义,实乃万分感谢!”半响之后,陆瑾才回过神来真诚致谢。   “并非是婉儿深明大义。”上官婉儿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解释,蹙眉提醒道,“陆相公,这封告密书连你私铸兵符的事情都知晓,相信此人也是与闻你兵变计划之人,还望你谨慎处之。”   陆瑾想到了崔若颜绝美的俏脸,心内不禁为之一沉,点了点头。   “好了,婉儿言尽于此,还请陆相公你擅自珍重。”上官婉儿轻轻一礼,转身断然而去。   陆瑾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内怅然若罔。   曾今何时,亲密无间的两人却变成了这样相对无言的局面。   当那炽热动听的山盟海誓成过眼云烟,相互编制的美好未来成为可笑之话,留给两人的只能是无边无际的深深遗憾。   谁对?谁错?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什么想不通?不明白?   人生短短数十年,能做的事情不多,能陪伴到老的人也非常之少,何须拘泥于过往,从而裹足不前呢?   陆瑾啊陆瑾,枉你进士及第,位列秉笔宰相,不负江山却有负佳人,实乃懵懂无知可笑至极!   看到上官婉儿已是走过了月门洞,陆瑾再也忍不住了,急切唤道:“上官侍诏……”   闻声,上官婉儿脚步戛然而止,回身作礼道:“不知陆相还有何见教?”   陆瑾喉结动了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他依旧涨红着脸勉力微笑道:“临朝太后权势不在,相信侍诏你以后也会空闲清静,本相公府中尚缺一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妾侍,不知侍诏你可愿屈尊?”   上官婉儿听懂了陆瑾的意思,娇躯一震,不能置信的望着他,眼泪已是不可遏止的流了下来。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她神情一黯,摇头轻叹道:“太平公主殿下不会同意的。”   陆瑾一听上官婉儿并没有反对,顿时大喜,似乎生怕她会反悔一般,疾步而至挡在了月门洞口,郑重其事的言道:“太平乃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要我开口去求,相信她也会让你入我陆家大门,故而侍诏完全不用担心,既如此,那我们就说定了,现在我就去觐见圣人,请求他将你赐给我。”   听罢陆瑾这一通话,上官婉儿娇靥生晕,无可遏制的红潮弥漫至脖颈。   似乎不敢在面对陆瑾那灼热的眼神,她羞涩难耐娇叱一声:“你想得美!”,竟是用单薄的身躯撞开了挡在面前的陆瑾,落荒而逃。   唯留下陆瑾望着她的背影一阵目瞪口呆,不知道她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心有社稷亦有佳人,小陆相公威武!”   随着一句轻轻的调侃声,白衣胜雪的苏令宾忽地从临院的一座小楼飘然落下,恰如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般翩然而落,惊得陆瑾更是膛目结舌。   想及刚才自己与上官婉儿一番言语只怕被苏令宾听去了不少,陆瑾一阵面红耳赤,强自镇定故作恼怒的言道:“光天化日之下,苏丞相你躲在阁楼偷听他人说话,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吧。”   闻言,苏令宾不慌不忙一笑,亦庄亦谐的反诘道:“光天化日之下,陆相公你在我翰林院谈情说爱,言挑上官学士,难道就说得过去?”   陆瑾这才想起了苏令宾可是翰林院承旨,登时就无言以对,连忙拱手道:“原是如此,倒教苏相公为难了,公务繁忙本官就此告辞。”言罢转身欲走。   “哎,等等。”苏令宾一把抓住了陆瑾的衣袖,轻笑揶揄道:“逃什么逃,我有这么可怕么?不知陆相府中可还缺妾侍,刚才陆相一席话听得令宾怦然心动,故而想来毛遂自荐呢。”   陆瑾大窘,却对苏令宾这个妖孽般的女子无可奈何,只得摆出了一幅讲道理的模样:“苏娘子乃当朝宰相,年纪轻轻胸富韬略,正值建功立业之时,太平公主府区区小庙,何能养得起你这尊大神?”   苏令宾摇头笑道:“令宾乃是太后擢升之相,新君亲政变数太大,难保令宾不会为之罢相,故而令宾也得提前谋划出路才是,成为陆相之妾倒是不错的选择。”   陆瑾这才明白了苏令宾心内的担忧,也知道了她是产生了隐退的念头,微笑道:“江南一带陈硕真余威不减,苏娘子你身为文佳皇帝的继承者,稳住了你就稳住了江南道千千万万的百姓,区区相位何足挂齿?况且苏娘子你才华横溢,为政出众,在下正欲向圣人保举娘子为凤阁侍郎,岂能容的你隐退?”   苏令宾一笑,顿时犹豫尽少,颔首道:“若是如此,那令宾也能藉此实现文佳皇帝之夙愿,不枉此生了。”   陆瑾正欲点头,没想到苏令宾忽地话锋一转,又将话题带回了原点,笑道:“对了,你觉得婉儿刚才是同意成为你妾,还是表示拒绝了?”   陆瑾挠了挠头皮,万分苦恼的言道:“似拒绝又似同意,我真猜不出她是如何心思。”   苏令宾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半响,这才叹息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言道:“陆相公,若非你的艳福一直是不请自来,这辈子你铁定会单身终老的。”   在苏令宾的提点下,陆瑾才明白了上官婉儿那句“你想得美”所表达之意,立即大是欣喜,急忙前去觐见李旦,禀告自己与上官婉儿之间的事情。   在这次兵变中,上官婉儿也算是功劳不小,加之由陆瑾亲自恳求,李旦自然点头允诺。   为求让上官婉儿风风光光的嫁给陆瑾,李旦更是认上官婉儿为义妹,择日完婚。   当陆瑾来到翰林院,准备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传达给上官婉儿知晓的时候,谁料上官婉儿却根本不见他,只是令贴身侍女香菱出来应付。   陆瑾无可奈何,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将出来,请香菱代为转达。   香菱一听侍诏美梦成真,顿时就兴奋不已,请陆瑾归去之后,这才将好消息告诉了上官婉儿。   待听完香菱的一通禀告,上官婉儿愣怔许久,双目呆滞无神,回过神来之后泪流满脸,巨大的幸福已是将她彻彻底底笼罩。   :,,!!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七宗堂的叛徒   陆瑾回到府中时,正值晚膳时间。   望着坐在案几前正在替他备置晚膳的太平公主,陆瑾心内莫名的生出了一些心虚的感觉。   “驸马回来了么?”太平公主柔声一句,并没有抬起头来,反倒犹如一个居家女子般喋喋不休的言道,“今日厨房备置了一道烤羊肉,太平心知驸马你素来不喜欢油腻,故而令他们将羊肉与苜蓿搭配,烤制出来的羊肉撒上了苜蓿末儿,吃起来甚是美味,快来尝一尝吧。”   “有劳娘子了。”陆瑾脸上露出了几丝笑容,坐到案边接过太平公主递来的羊肉,满当当的咬上一口,顿感肥而不腻,口齿留香。   然则,陆瑾的心思却不再烤羊肉上面,几番欲言又止,却又难以启齿。   似乎感觉到了陆瑾有些不对劲,太平公主黛眉眉梢轻轻一扬,问道:“驸马今日看似心事重重,莫非朝中有什么大事?”   陆瑾顺着她的话轻叹言道:“并非是朝中有所大事,而是我们府中将会发生一些大事。”   听到陆瑾说话不明不白,太平公主立即有些奇怪,问道:“何事但言无妨。”   陆瑾叹息一声,将羊肉放在了案前的托盘内,这才目光躲躲闪闪的言道:“令月,其实今日我是想与你商量一下,看能否让我再纳一房小妾,不知你意下如何?”   “嗯?”   太平公主凤目猛然一眯,带动那张美丽无匹的俏脸也是有了几分冷意,淡淡言道:“怎么?现在陆太尉官越做越大,一妻一妾已经满足不了你么?”   陆瑾也不理会太平公主的揶揄之言,正容言道:“非是如此,只是昔日种下之苦果,今日想要挽回而已。”   太平公主瞬间明白了过来:“你是说上官婉儿?”   “对,就是上官婉儿。”陆瑾点了点头,言罢握着太平公主一双柔荑,柔声言道,“我知道娘子你一直对上官婉儿颇有成见,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也应该忘怀,而且这次兵变之所以能够成功,婉儿她着实在功不可没,昔日我们应种种变数未能在一起,今日若能破镜重圆,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令月就知道,你始终忘不掉她。”太平公主嗓音中隐隐有着几分幽怨。   陆瑾大感尴尬,但依旧壮起胆子言道:“时至今日,陆瑾不想辜负任何人,婉儿她已经苦了很多年,现在太后也已经交权,宫内只怕再也没有她立足之地,故而还请公主允诺。”   太平公主想了想,忽地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与婉儿本是情同姐妹,昔日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从而矛盾不断,现在你我已经成为夫妻,儿女也有一双,回想昔日种种,也不那么重要了,既然你忘不了她,她也忘不了你,那我太平公主就做一会好人,让她进我们陆家吧。”   陆瑾闻言大喜,抱着太平公主言道:“令月,你真是太好了,有妻如此,实乃夫复何求。”   太平公主轻轻一哼,故作嗔怒的言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倘若以后你再敢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入我家门,看我不拧你耳朵。”   话音落点,陆瑾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翌日一早,陆瑾并没有前去政事堂处理公务,而是穿上一套便服出了府门,朝着博陵崔氏那间宅子而去。   陆瑾此行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前去责问崔若颜,看看告密书是否与她有所关联。   说起来,那封放置在铜匣内的告密书实在太过骇人,若非被上官婉儿拦截,说不定早就已经放在了太后的案头。   以太后那疑神疑鬼,宁杀错不放过的秉性,他发动的兵变铁定是难以成功的。   现在回想起来,陆瑾也是忍不住后背一阵冷汗,大感庆幸。   崔氏宅子本就与太平公主府一间里坊,即便是缓步而行,盏茶时间也是抵达。   待到陆瑾通禀而入,还未行至前院,崔若颜已是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看到陆瑾便是一声长吁,神情凝重的言道:“刚准备前去找你,没想到你却已经来了。”   陆瑾并不相信崔若颜会出卖他,故而脸色毫无异样,沉声言道:“其实今日前来,我是有一件事情问你,你可否将我兵变的计划泄漏给他人知晓?”   崔若颜俏脸上的神情稍稍有着几分难堪,言道:“事关重大,故而这件事情我还是禀告给宗主知道,其实今日我想与你说的事情,也是与宗主有关。”   “怎么,莫非是李庭烨泄漏的消息?”陆瑾皱眉一问。   “你先别着急,随我前来便可。”崔若颜也不多做解释,对着陆瑾招手示意,两人一并走入了正堂之内。   刚如正堂,陆瑾便看见堂内正站着一个相貌不凡的老者。   此人须发雪白而又备显高贵,一身淡蓝色袍服华丽名贵,手中一支铜杖,杖头赫然镶嵌一枚光彩熠熠的红色宝石,可见其身份不凡。   “七郎,这位乃是七宗堂大长老,太原王氏的前一任宗长王志越。”崔若颜干脆利落的进行介绍。   陆瑾尚在愣怔间,那王长老已是捋须笑言道:“早就听闻陆太尉英雄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陆瑾回过神来,拱手言道:“长者有礼,陆瑾久违了。”   “陆太尉何须客气。”王长老笑着说了一句,继而沉着脸言道,“不瞒陆太尉,老朽之所以前来洛阳是为了处理七宗堂叛徒一事。”   “叛徒?”陆瑾登时疑惑不解。   崔若颜轻叹一声开口道:“陆郎君,其实我一直对崔挹的死耿耿于怀,当然,并非是气恼陆郎君你,而是觉得崔挹的死并不简单。”   “七宗堂宗主虽则为李庭烨,但说起来他乃是外姓,并非是七宗五姓之人,故而七宗堂一直在不予余力的栽培后辈,崔挹正是七宗堂尤为看重之人,盖因如此,李庭烨与崔挹一直是矛盾不断,双方更明争暗斗了许多年,上次在长安的时候,看似是崔挹袭杀了陆郎君你,但实际上全都是李庭烨暗地里推波助澜,想要借你的手逼死崔挹,而那个被官府抓捕的刺客,正是李庭烨的心腹。”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真相大白(上)  陆瑾渐渐听明白了过来,皱眉问道:“如此说来,李庭烨乃是利用我逼死崔挹,从而巩固了自己在七宗堂的地位?”   “不错。”崔若颜点点头,轻叹言道,“待到我调查清楚事情真相之后,当真不敢相信所知道的一切,而陆郎君你的兵变计划之所以会被泄漏,相信也是出自李庭烨的手笔。”   陆瑾不解的问道:“但是李庭烨作为七宗堂宗主,不是应该支持我们讨伐武后么?为何会出卖我们?”   崔若颜尚未回答,一旁的王长老已是叹息言道:“此人居心叵测,乃是利用武后对付七宗五姓,从而打击名门世家,让自己更能够掌握七宗堂的权力,从而彻底架空七宗五姓。”   陆瑾知道七宗堂乃是七宗五姓的重要支撑产业,若王长老与崔若颜说得为真,这李庭烨胃口着实不小,心机也是尤为深沉。   崔若颜继续言道:“另外,我也查明了李庭烨的身份并不简单,陆郎君,我觉得你应该跟随我们到长安一趟,共同拆穿此人的真正面目。”   陆瑾想了想,总觉得崔若颜此话有些含含糊糊。   若是七宗堂处理叛徒,他陆瑾自然没有前去的必要,但崔若颜作此邀请,相信也不会无的放矢。   斟酌了一番,陆瑾点头道:“那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顶着凌冽的寒风,陆瑾与崔若颜以及王长老乘坐马车在积雪皑皑的道路上艰难行进着,足足花了十来天的功夫,才抵达了长安城。   得知陆瑾前来长安,长安留守苏良嗣自然亲自前来迎接。   说起来上次陆瑾来到长安的时候,虽也是宰相,但身为秉笔宰相裴居道之下的二号宰相,苏良嗣却不怎么待见陆瑾,毕竟在他的眼中,陆瑾始终是太过年轻了。   然而这次前来却不相同,盖因陆瑾现在已是成为了当朝第一人,还未待陆瑾抵达长安城城门,便有一队金吾卫士前来迎接,而苏良嗣则在十里郊亭在备下了酒宴,亲自前来接风洗尘。   此乃官面上的应酬,陆瑾自然不好拒绝,在吩咐崔若颜与王长老当先进城之后,他则留在郊亭赴宴。   作为长安留守,苏良嗣现在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特别是他远离了皇权中枢孤身坐镇长安,在新君亲政的事件当中毫无寸功可言,使得苏良嗣更是感受到了一股危机感,生怕会因此罢相。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真相大白(下)   一旁默然无语的崔若颜再也忍不住了,轻叹一声言道:“姐夫,现在证据确凿,也容不得你狡辩,或许别人对于你这么做无法理解,但是若颜却心知肚明,而这段时间里,我也返回家中调查了关于你之前的许多事情,情况才得以了然。”   李庭烨嘴角微微抽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暗哑着嗓音道:“你……什么意思?”   崔若颜叹息一声,声音加大了些许,似乎想让身在屏风后的陆瑾能够听得更加清楚:“麟德二年三月,博陵崔氏宗长之女崔二娘从洛阳返回河北定州,路过魏州临黄县的时候,在黄河岸边救下了一个年轻书生以及一个小女孩,其时魏州一带饥荒爆发瘟疫横行,多有无家可归的流民流离失所,崔二娘见书生与女童可怜,便施舍于衣食。没想到就在那天夜里,崔二娘的车队被一群凶悍流民洗劫,而她所救的书生见状,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崔二娘,并在那般艰难的环境下,准备将她送回定州崔家。”   “对于这位年轻书生的义举,崔二娘感动不已,询问后得知,这位书生名为李庭烨,而他所带的那名小女孩名为李若颜,乃是他兄长之女,因李若颜目睹了父母相继饿死,从而精神失常,故对于以前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   话音到此,身在屏风后的陆瑾陡然一个激灵,面上露出了不能置信之色,双手已是情不自禁的颤抖了起来。   崔若颜继续言道:“李庭烨与崔二娘扮作夫妻,带着那名为李若颜的小女孩一同上路,几经波折终于来到了定州,而在路途上,李庭烨与崔二娘生死相扶,相互暗自产生了情愫,并私定了终生。”   “来到崔家之后,崔太公十分感激李庭烨的义举,鉴于他与李若颜无家可归,便将他们收留在了崔府当中,只可惜纸始终是保不住火的,李庭烨与崔二娘的私情终被崔太公知晓,崔太公大怒之下,想要将李庭烨两人逐出崔府。”   “当此之时,李庭烨展现出了莫大的勇气,他当着崔太公的面发誓参加今年的科举,并一定进士及第取得官身,将崔二娘风风光光的娶进家门。”   “崔太公反对的原因本就因为李庭烨出身卑贱,也无功名在身的关系,听到李庭烨居然发下这样的誓言,加之考取进士难以上青天,崔太公有心让李庭烨知难而退,就应承了下来。”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李庭烨他居然在当年的科举考试中一举登第,成为了进士,崔太公暗自敬佩当儿,也兑现承诺将崔二娘许配给了李庭烨,并将他的侄女李若颜收为义女,改名为崔若颜。”   “其后,李庭烨志不在官场,在崔太公的保举下进了七宗堂,数年之后就成为了掌事,而那改名为崔若颜的小女孩也在崔府当中平安无事的长大,直至今日。”   说到这里,崔若颜长长叹息了一声,言道:“姐夫,不知若颜说得可对?或许到了现在,我应该称呼你真实的名讳——谢怀玉!”   虽然已经隐隐猜测到了答案,但当崔若颜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陆瑾还是觉得这一刻他的血液陡然凝固了,耳畔嗡嗡哄哄作响,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直苦苦调查追寻的谢怀玉居然就是李庭烨,实乃荒天下之大谬!   这个人怎么可能就是谢怀玉?那个抛妻弃子,了无音讯之人?   巨大的震撼夹杂着无以伦比的惊慌向着陆瑾袭来,竟让他感觉到头晕目眩,若非扶着屏风,说不定就会软倒在地上。   李庭烨面上的神情没有半分波动,淡淡言道:“你说错了,我的确名为李庭烨,而与你口中的谢怀玉没有半分牵连。”   “事到如今,姐夫你还想狡辩。”崔若颜揶揄一句,继续言道,“你化名为李庭烨成为博陵崔氏之婿后,一直担心自己真实身份会被拆穿,故而对身在江宁的陆三娘谢瑾母子不闻不问,甚至想要借机除之而后快,后来你找到机会,利用七宗堂的势力打击江东陆氏,并暗中怂恿崔挹对付陆三娘母子,想要将他们彻底铲除,也算是你机谋深沉,崔挹果然上当,借着谢氏二房的手除掉了陆三娘,消除你心头之患,唯有你与陆三娘之子谢瑾被他人所救,从而不知所踪。”   说到这里,崔若颜苦涩一笑,继续说道:“做完了这件事之后,你真正融入到了李庭烨这个角色当中,但在你的心内,一直却还有一个不解的疑惑,因为李若颜并非是你的侄女,而是你奉武后之命从皇宫中带出来的,当年武后与韩国夫人势如水火,在两人斗争的关键时刻,武后却令你将李若颜带出宫中,实在令你非常困惑,但你也意识到了,李若颜一定是对武后非常重要的人。”   “但你已经化名为李庭烨,为怕引起武后的注意,你自然不方便探听李若颜的真实身份,便令人悄悄泄露了消息给我,说我是谢怀玉带出皇宫,让我自己前去调查。”   崔若颜清朗的嗓音回荡在正堂,李庭烨面沉如水一言未发,只是静静的看着崔若颜。   “再后来,让你意料不到的因素出现了,原本你以为早就已经死掉了谢瑾,竟然化名成为陆瑾出现在当世,而且还成为太平公主的驸马,并在江南之行中与我结下了情意,共同调查谢怀玉之事,鉴于此,你多次留下线索引导我们,想要让我们为你解开武后的秘密,最后在东南沿海,李长乐的突然出现,却让我和陆郎君都留下了一个心眼,觉得事情不会是那么简单,仿若有人早在其中谋划一般。”   话音至此,崔若颜喟然一叹,言道:“姐夫,事已至此,容不得你再作狡辩,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悔改么?”   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李庭烨忽地大笑了起来,笑声有着几分凄然以及尖锐,恰如夜枭啼叫。   躲在屏风后的陆瑾再也忍不住了,他快步而出来到堂中,双目通红迸射出愤怒之火,牙齿咬得嘴唇泛白,几乎快要滴出血来:“你,真的就是谢怀玉?”   李庭烨愣愣的看着陆瑾,眼神有了几分闪烁软弱,却没有开口。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出将入相,人臣巅峰   陆瑾满腔热血骤然涌上头顶,心内的怒气轰然爆发,右手一伸猛然扼住了李庭烨的脖子,竟将他硬生生的从地上提了起来,嗓音透着深沉的杀意:“我问你,你当真就是谢怀玉?”   李庭烨丝毫不会半点武功,被陆瑾扼住喉咙提起,呼吸不过来之下登时就脸膛涨红,咳嗽不止。   崔若颜见状不对,连忙一拉陆瑾的手臂,疾声言道:“陆郎君,你这么做非得杀死他不可,还请你将他放下,有什么话慢慢说就可。”   陆瑾血灌瞳仁,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待到李庭烨脸膛由涨红渐渐变作了紫青,几近快要断气的时候,他这才恢复了几分理智,手掌一松放开李庭烨的脖子,仍由他跌坐在了地上。   李庭烨何曾受过这样折磨,半响之后方才理顺了呼吸,这才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却再也没有刚才的风度翩翩,显得有了几分狼狈凄然。   望着面前的崔若颜以及陆瑾,李庭烨面色变换不停,过得半响方才苦笑了一下,言道:“陆相公,崔娘子,不知你们可有兴趣听一段往事?”   陆瑾目光死死的盯着他,却是一言未发,崔若颜开口道:“姐夫但说无妨。”   李庭烨喟叹了一声,这才言道:“我出生于江南日渐没落的望族,因乃是大房唯一的男丁,故而从小到大都被父亲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够考取功名,振兴整个家族。在我二十岁的时候,父亲自作主张,为我求娶了一门亲事,对方也是江南名门之女,温柔贤淑,美丽端庄,但可惜的是,我一直对新婚妻子没有半分好感,总觉得此乃父亲讨好江南世家的举措,故而便声言要进京赴考,离开了家门。当时我踌躇满志想要进士及第,谁料因进士名额多为世家大族把持,故而名落孙山,我自知无脸回去见人,便在长安城逗留下来,整日饮酒解愁,来个醉生梦死。”   “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宫中有一位贵人看到我在科举考试中所写的那篇策文,觉得我是个人才,那位贵人便让她的亲姐姐韩国夫人接我过府,并让我前去翰林院任职,而在其后,因圣人目不能视,无法处理朝政,那位贵人便以皇后之身开始处理国政,而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成为了贵人的左右臂膀,时常出入皇宫协助其处理政事。然而我始终乃是未婚男子,出入皇宫与武皇后议政多有不变,故而武皇后令我出家为道,化名为怀玉道人,从而能够名正言顺的出入皇宫。”   “其时,韩国夫人因其女魏国夫人争宠的缘故,已经与武皇后势如水火,而韩国夫人更想帮助魏国夫人夺取后位,从而母女共侍圣人,武皇后乃是枭雄之辈,自然不会让她们得逞,故而双方一直争斗不断。后来韩国夫人从其母荣国夫人杨氏口中获悉,当年武皇后还是昭仪的时候,为了陷害当时的王皇后,便将自己还在襁褓中的亲生女儿安定公主与民间女婴暗中调换,并活生生的扼死了那个女婴,从而陷害王皇后,使得王皇后被废,武氏也顺利的登上了皇后之位,而被调换的安定公主一直安置在掖庭宫内,已有十岁之龄。”   “魏国夫人心知圣人一直对王皇后之死耿耿于怀,若是此事被圣人知道,武皇后一定难逃被废的命运,故此,魏国夫人便污蔑武皇后与怀玉道人通奸,并陷害王皇后,圣人信以为真,龙颜大怒,并当场让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好在武皇后得知消息后迅速赶来,面对圣人的责问,她夷然无惧的进行争辩,并暗中令人带走了安定公主,而带走安定公主的这个人,就是我。   此话一出,崔若颜一双美目不能置信的瞪圆了,堂内的空气也是一瞬间凝固。   李庭烨目光怜惜的望着崔若颜,轻声开口道:“当年的确是我将你从皇宫中带走,不过除了我之外,武后也令一个武功高强的内侍从掖庭宫中带走过一个与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从何混淆韩国夫人的视线,故而究竟你和李长乐谁是安定公主,直到现在也没有答案,原本我希望你能够自己追查清楚,故而才留下了那么多线索给你,最后的真相,还得容你自己查清楚。”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庭烨那张俊朗的脸上多了几分坦然,对着陆瑾言道:“七郎,当年的确是我辜负了你们母子,要怪也只能怪我贪恋权势富贵,而且对三娘毫无情意,我实在受不了被逐出皇宫的一无所有,才抛去以往的姓名成为现在的李庭烨,若颜有一席话说错了,至始至终我并没有想要除掉你们,崔挹栽赃嫁祸三娘完全是他临时起意,我想要阻止,已经晚了。这些年我之所以要对付崔挹,固然有争夺权力之心,但这件事也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说到这里,李庭烨,不,应是谢怀玉苦笑了一下,叹息道:“事已至此,阿爷不奢求你的原谅,而我也会为我犯下了错付出代价,倘若我谢怀玉能够侥幸不死,必定会前去江宁在你阿娘的坟前忏悔余生,也算恕罪吧。”   陆瑾心头又是悲愤又是愤怒,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寻找到谢怀玉的下落乃是他毕生的梦想,但面对这样的结局,他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崔若颜非常明白陆瑾的痛苦难耐,她柔声安慰道:“七郎,李庭烨出卖七宗堂,乃是我们七宗五姓的叛徒,我和大长老会将他带走受审,接受应有的惩罚,还请你能够同意。”   陆瑾沉默许久,看着正一脸微笑望着自己的谢怀玉,忽地坚定开口道:“这个人乃是我谢氏之人,如何轮得到你们七宗堂插手其中?我会将他带会谢氏宗庙,让祖宗家法来处理他。”   闻言,崔若颜神情微微一变,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怀玉轻叹言道:“我谢怀玉少时离家,如今狼狈而回岂不令陈郡谢氏蒙羞?况且陆太尉你乃朝廷显赫重臣,有我这样一个父亲,只怕也会让天下人为之耻笑,我知道我没脸恳求你什么事,但请你能够给我一个尊严的结局,了此残生。”   崔若颜忍不住提醒道:“七郎,谢怀玉千错万错,他始终也是你的父亲,若你以子罚父,实乃难堵天下人悠悠众口,倘若你信得过若颜,若颜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不会让那他受到半点不公以及逃脱惩戒。”   大唐以孝治国,父亲即便有诸多不对,诸多过错,身为人子也不能惩治于他。   陆瑾犹豫良久,当看到谢怀玉脸上所流露出的那股恳求之色,不知为何心内却是莫名一软,终是点点头同意了。   谢怀玉终于放下心来,颔首笑了笑,却又止不住一声喟叹:“多谢七郎成全,能有你这个儿子,实乃倍感欣慰,倘若时间能够重来,某真愿意田园桑麻,于你母子共度此生。”   听罢此话,陆瑾百感中来,眼中已是渐渐被热泪盈满了。   离开长安返回洛阳,陆瑾立即兑现了与上官婉儿的承诺。   在过年之前将上官婉儿风风光光的娶进了家门。   与此同时,陆瑾凭借着兵变之功,在朝堂上威望不减,开始以当朝太尉,检校门下侍中之身执政事笔秉政。   李旦本就是软弱无能之人,有陆瑾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权臣摄政,朝中大事自然不容操心,仍由陆瑾做主便可。   陆瑾秉政,继续秉持了昔日武后执政的一些思路。   在内政方面,陆瑾大肆发展科举制度,圣历一年总共录取进士一百零二人,明经千余,许多寒门士子得以为官,是昔日科举取士人数的五倍。   此举大肆打压了世家门阀的影响力,也为国家遴选出了如源乾曜、张说、张九龄等一大批磐磐大才。   除此之外,朝廷延续贞观永徽遗风,大力发展经济藏富于民,整个大唐境内欣欣向荣,一片繁荣稳定。   在武功方面,圣历五年朝廷以西平郡王陆瑾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检校安西大都督,率十万唐军出征西域,大败吐蕃重置安西四镇,兵锋直达昔日王方翼所建的碎叶城。   其时大食国勃兴而起,并不断向东扩张,西域西面的安国、火寻、戊地、石国、吐火罗等国屈服,大食人让这些国家按时交纳沉重的赋税,使得其苦不堪言。   待得知大唐军队带来,这些小国备受振奋,安国国王亲自求见陆瑾请求救援。   陆瑾同意此请,率军西进,与来犯的大食军队战于白水城,大败敌军奠定了大唐在西域的统治。   此战过后,陆瑾深刻认识到了大食国的强盛,为求西域数十年安稳,陆瑾上奏朝廷要求继续西进,李旦欣然同意所请。   陆瑾在西域准备了两年之后,征召了七万府军,三万镇军,五万蕃兵,于圣历七年继续率军向着西面进发。   在经过大半年的艰难行军之后,大唐军队抵达了疾陵城之外,此地便是当年高宗皇帝所设的波斯都督府府治所在。   大食帝国知晓唐军的了得,派出名将哈贾吉率军二十万来战,与唐军对阵于疾陵城之外。   此战乃是东西两大帝国的首次碰撞,足足三十余万的士卒在疾陵城外的宽阔平原上厮杀血战,双方拼杀了半个多月,却是出现了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局面。   大食统帅哈贾吉鉴于大食国内动乱不断,王朝摇摇欲坠的局面,主动于唐军议和,并承诺五十年之内大食军队不再踏足疾陵城之东。   陆瑾心知以此战能够换取西域五十年安稳,战略目的已经达到,故而同意议和,班师回朝。   待到西征军归来那一天,整个长安城万人空巷,千千万万的庶民涌上接到瞻仰西平郡王陆瑾的风姿,大唐天子更是亲自迎至宫门,迎接陆瑾凯旋。   而陆瑾出将入相,封无可封,也是达到了人臣难以达到的巅峰。   圣历九年,李旦以三皇子隆基为太子,命西平郡王、检校中书令陆瑾为太子太傅,担负起了教导太子的重任。   :,,!!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后记(大结局)  春风又绿江南岸,时至清明时节,润州江宁县已是垂柳依依,山花绽放了。   秦淮河上,一艘小巧但又不失精致的画舫正沿着河道徐徐前进着,荡开的涟漪层层卷卷,惊飞了河中栖息的白鹭,白云般直上蓝天。   画舫二楼甲板上,一位中年男子正手持酒壶凭栏而立。   他大概三十出头,穿着一领绣有暗纹的月白色长衫,形相俊雅,奕奕有神,此刻傲然卓立,意态自若,一派渊停岳峙的气度,教人心折。   便在这时,船窗内走出了一个容貌美丽的宫装女子,张口便柔声提醒道:“夫君,外面风大,还是进来饮酒便好。”   中年男子转过身来笑了笑,言道:“这次回乡祭祖,算起来已有十年未曾回来,江宁县景物依旧,而我已经人生过半了。”   似乎感觉到了夫君的惆怅,宫装女子走来挽住了他的胳膊,恰如小女子般轻昵道:“夫君国事国事繁忙,加之又身负教导太子的重任,这次圣人能够恩赐归乡,实乃尤为不易,当好好珍惜才是。”   “对。”中年男子悠然一笑,“待明日我便前去祭拜阿娘,到时候你与婉儿还有小雅也跟随我一并前去。”   宫装女子颔首笑道:“夫君之母便是太平之母,那是当然。”   中年男子轻轻颔首,正欲开口,目光不经意的瞥过岸边,却是陡然凝固了。   见他神情有异,宫装女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岸边正有一群孩童缠着一个白发老翁嬉笑不止,模样甚是开心。   宫装女子大感奇怪,疑惑问道:“七郎,你这是怎么了?”   中年男子面色不改,言道:“让船夫停船,我想一个人到岸上去走走。”   宫装女子虽则不解,但也颔首同意,立即让侍女吩咐船夫停船。   片刻之后,画舫徐徐泊岸,中年男子脚步匆匆的下了画舫,顺着河提朝着刚才那群孩童走去。   嬉笑声愈来愈近,可见那白发老翁正用白布蒙着双眼与孩童在柳树林中躲着迷藏,不时激起阵阵欢笑之声,显然是乐在其中。   中年男子站在一颗柳树旁观望良久,眼中闪过了不能置信之色,呼吸也是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十年未见,陆郎君风采依旧如昔啊。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