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魔道只剩她一根独苗》作者:穆小幺  文案: 前世恶名昭著的魔将凤起,重生成了艳姿绝美的富家小姐,一手好牌已经被姑娘打得稀碎,爹无耻娘虚荣,一无修为,二无资质,还遭仙门驱逐,理由败坏门风,玷污仙门圣地。烂牌在手,凤起打得啪啪作响,扭转乾坤,明是你家弟子初见面就强定婚约,强行顺路,强行背锅,都怪我?什么?你说……魔界已经覆灭了? ================ 正文 第1章 祭日礼物 凤起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充斥着一个妇人歇斯底里的怒斥,那仿佛要把心肝肺都喷出来的勃然恨意,伴随着一条条火&辣辣的伤不住落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没听说谁有本事把孤魂野鬼千刀万剐的。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我费尽苦心把你送进仙门修炼,你还有脸被人送回来?!有本事爬床勾&引男人,你怎么不干脆死在那儿啊?!回来干什么?!” “我是怎么教你的?!你连累得我还不够吗?!你就这么不长眼?!什么样的男人都敢卖弄风&骚?!早知道你是这种下贱烂货,我就干脆把你卖窑子里去!” “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下贱东西!你把我全毁了!全毁了!!” 凤起艰难翻了个身,才发现她浑身上下已经布满了鞭伤,不管翻到哪一面都一样。 可话又说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妇人还在没头没脸的打她,凤起只觉浑身上下如火烤一般的疼,四肢却不那么听使唤。好在妇人已经生生打死了一个,没力气再把她打死一次了,没过多一会儿就渐渐停了手,颓然无力扔下鞭子,抽泣哽咽得连连扼气,悲痛欲绝。 但妇人所哭,显然是为了她自己,那哀痛的语气充满了绝望,“我怎么就这么苦命啊,摊上你这么个下贱浪荡的女儿?我这到底做了什么孽……” 突然,妇人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话音一转,似乎疯魔痴傻了一般道:“不,我不管,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管,反正你的清白已经毁了,无论如何也得给我回去!不然……不然我就索性一把火烧死在这,谁也别活了!!” 说完,妇人踉跄出门,咣当一声,随后听着哗啦啦的铁链上了锁。 凤起有点儿没搞明白状况,听着似乎是要让她回去,回哪儿?重回三界之外的飘渺之地做孤魂野鬼?还是回那所谓爬过床的仙门? 可如果妇人想让她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那为什么还要锁门呢?难不成是看出了什么端倪,迂回之计要把她烧死在这?不可能,一介凡俗妇人,懂什么叫夺舍重生? 更何况,她本是一介孤魂野鬼,来去皆凭应缘,别说她找不到重回三界外飘渺之地的路,就连她怎么来的,这世间谁能解释得清楚? 当然,如果她是个法力强悍的厉鬼,倒有可能蓄意夺舍人身,可她真心什么也没干。 凤起仰面休息了一会儿,才艰难坐起身来打量着这间屋子。虽说空荡荡的家徒四壁,但从那些搬不走的寝榻阁柜来看,这明显是个女儿家的闺房。能搬的都搬走了,显得落魄却并不寒酸,那些寝榻阁柜木料讲究,想来这是个富贵人家。 而自己这个身体……凤起看了看身上,一身雪白的轻纱衣裙已经被鞭子撕成了千丝万缕,几乎衣不蔽体,血污凌乱。可虽然鞭痕交错密密麻麻,却仍旧能看得出肤若凝脂,饱&满如玉,这明显是个富贵人家娇&小姐的身体。 凤起撑起身来盘膝而坐,掐指一算她身为孤魂野鬼的年月,才愕然发现,整整二十三年过去,今天,恰好就是她的祭日。 应缘?夺舍重生?祭日礼物?这也行? 可是,这祭日礼物的品质实难令人恭维,一无修为,二无资质,十六岁,已经过了修炼的最佳年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而且凤起还发现,这个身体的心口位置,萦绕着一团浓浓的怨气。 原主已死,若死得凄惨含冤,便会滋生一股怨气,轻则化为冤魂厉鬼作祟,重则诈尸暴起化作凶尸,那叫死不瞑目。 凤起有点儿愁,这股怨气毕竟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她虽夺舍重生但终究是个外来户,若不能尽快化解这股怨气,要不了多久,这股怨气便会侵她灵识,夺她神魂,与她融为一体,到那时,她被迫死不瞑目沦为凶尸,啧啧啧,谁想做那种低级的玩意儿?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难怪老一辈都说,宁做孤魂野鬼,不夺含怨之尸,就是这个道理。事实上,凤起觉得自己也挺无辜的,这祭日礼物她其实并不想要,谁爱要谁要,宿主的怨气处理起来很麻烦的。 然而……似也轮不到她选要与不要。 凤起艰难起身,踉跄着走到阁柜前翻了翻,好在翻出半盒破裂的胭脂,蹲在地上画起了阵。 她只能找这股怨气聊一聊,有什么怨气说出来听听,大家乐呵乐呵,兴许一笑泯恩仇?毕竟她有预感,此等凡夫俗子娇&小姐的怨气,根本算不上苦大仇深。 可就当凤起坐定在阵法中,一股仿佛血海深仇般的怨气猛的席卷了她整个脑海,外带一段滋味古怪的人生经历。 这里是苏家大宅,苏家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的富贵人家,原主名叫苏雅倩,家主苏世杰是她的父亲,而她的母亲沈晓雅,是苏世杰的第六房小妾。 可很奇怪的一点是,苏雅倩的怨气,竟然从她娘沈晓雅还没嫁人前就开始了,那时候还没她呢。 沈晓雅曾经是个才情与美貌并存的女子,虽然家中贫寒,但其才情姿容名动一时,曾受无数风雅之士赋以诗词赞颂。只可惜,沈晓雅与那些前来求娶的穷酸文人雅士向来是只谈风雅不谈情。而苏世杰是当地富商,靠着最初卖鸡毛掸子发的家,最倾慕的就是有才情的女子。 在苏世杰一番视金钱如粪土的攻势下,沈晓雅纵然做妾也嫁得心满意足,她告诉所有人,她嫁给了这世间难得知她懂她的人,并且在转过年之后,生了一个女儿。 嫁入富贵又生了孩子,按理说下半辈子是享福了,只可惜,苏世杰的女儿实在太多了,却偏偏一个儿子也没有,总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缺德遭报应,活该断子绝孙。就为这事,苏世杰一共娶了六个有才情的女子做妾,以弥补他所欠缺的底蕴德行,无论要娶哪一个,都有一番视金钱如粪土的君子风范攻势,沈晓雅只是其中之一。 正文 第2章 如此怨气 好在沈晓雅也是最后一个了,可好巧不巧的,沈晓雅生下女儿没过一年,当家主母就生下了儿子,随即翻身揽了府中大权,更时不时以儿子的性命安危做要挟,一哭二闹三上吊,震慑得苏世杰眼里只敢有老来子,久而久之,他自然就忘了自己还有多少个女儿。 沈晓雅独自养育女儿苏雅倩,过得甚是不容易。上有主母盛气凌人百般苛刻,周围下人也落井下石无礼怠慢,她饱受苛待,在外还要强撑脸面是嫁给了爱情,娘家无人为她撑腰,反倒一再从她这里讨救济,给钱少了就吵吵嚷嚷骂她是专生赔钱货的白眼狼。 苏世杰自从有了儿子,就再也没来过她房里,沈晓雅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没有盼头,自然就把一腔怒火统统撒在了女儿身上,整日无所事事莫名责打,满腹才情都用来唾骂做贱自己的女儿,冬日让她跪雪地,夏日让她跪烫石,甚至气性上来了逼她吃土啃泥喝西北风,堪称视女如仇。 而苏雅倩的人生迎来转机,是在她十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苏世杰在一片花丛后,见到了正在挖老鼠存粮的苏雅倩。 那一眼,如精灵般的绝美女子映着火红花朵,苏世杰惊为天人,年过六十竟动了色心,直接把苏雅倩扛回了房里。 要不是当家主母闻讯赶来捉奸,认出苏雅倩的身份,苏雅倩就得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玷污了。 但是,这并不影响苏世杰把苏雅倩看在了眼里,苏雅倩样貌绝美,比其生母沈晓雅不知更胜几筹,沉鱼落雁皆显粗浅,闭月羞花也难形容,更何况,她当年只有十岁。 苏世杰请来了各路先生,教苏雅倩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供给苏雅倩锦衣玉食,养得她风姿曼妙,肤若凝脂,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诱&惑,苏雅倩要什么,苏世杰就给什么,苏雅倩说什么,苏世杰就听什么,美其名曰爱女之心,掌上明珠,这也引得当家主母日防夜防,生怕闹出什么悖逆人伦的丑事,把苏雅倩当成了祸患家宅的狐狸精。 沈晓雅自然一改往日打骂,态度从地至天,把苏雅倩捧在了手心里,耳提面命的教导,要她千万保护好自己的脸,有时候也免不了逢迎讨好几句,她生得这般绝世貌美,以后这全天下,还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苏雅倩只因一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成功扭转了人生,成了这苏府最大的人生赢家,还没到十六岁,前来提亲的媒婆就踩破了门槛,上至权贵主首,下至名士俊才,但苏世杰统统都拒绝了。 然而,运气好的人,机会挡也挡不住,苏世杰不想让苏雅倩嫁出去,声称要再等两年,这一等,竟等来了仙门甄选门生。 在世俗人家眼中,各路修仙问道的仙门乃是超凡脱俗的神人,身份高贵又包裹着层层神秘的色彩,其地位名望,完全碾压任何所谓的世俗权贵,就算只是个门生,出入世俗权贵人家,也要被人恭敬尊称一声仙家仙子什么的。 沈晓雅当即动了心思,让苏雅倩当众弹奏了一曲,或许仅凭借绝美的容貌,符合仙门甄选门生需男俊女俏的标准,再加上又会抚琴,负责甄选的仙门弟子声称苏雅倩资质尚可,留下玉帖,就把苏雅倩带走了,苏世杰也无话可说。 沈晓雅彻底扬眉吐气了,她用女儿牵制苏世杰那不是长久之计,早晚得闹出丑事来。但成为了仙门弟子,那是比嫁给世俗权贵还要风光百倍的事。抛却苏家不谈,她沈晓雅就自此与仙门沾亲带故了,倘若有朝一日,苏雅倩能嫁入仙门,莫说苏家,她在整个镇子里的地位,岂是那些世俗人等能比的? 那段时间,镇子里但凡认识不认识的街坊邻居见了沈晓雅,都要道一声好福气,言语中尽是羡慕嫉妒又讨好。苏世杰也转而对她百般的宠爱,予取予求,就连当家主母也要低她一头,哪怕嫡子见了她,也要恭敬的磕个头,字正腔圆的称一声姨母。 可好景不长,没出三个月,苏雅倩就被送回来了。孤竹家风清正,素奉君子之道,前来遣送苏雅倩的弟子有礼有节,不会指桑骂槐的说三道四,只坚定一词,绝不再收苏雅倩进孤竹。 然而,沈晓雅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坚持追问缘由,孤竹弟子纵然一再委婉避讳,苏家人拼拼凑凑的,还是得到了一个真相,苏雅倩处心积虑去爬了孤竹家主的床。 这种事,哪怕放在世俗人家,也是会当即被浸猪笼的,更何况是孤竹这样清傲高寡的仙门,败坏门风是小,玷污了仙门圣地是大,孤竹没有处死苏雅倩,已经是极有教养了。 墙倒众人推,苏雅倩从高高在上的仙门弟子,一&夜间沦为了苏家的莫大耻辱。一干亲眷一拥而上,抢光了苏雅倩房里所有能搬走的东西。当家主母更是下令,不许沈晓雅母女俩踏出院门半步。苏世杰一直没露面,但是默认众人欺凌这母女二人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晓雅的梦幻人生彻底崩塌了,然后,就发生了方才的事,她气急败坏,生生的把苏雅倩打死了。 凤起揉了揉额角,倍觉脑仁疼,这算哪门子怨气呢?一个胸大无脑的姑娘,眼看着事实证明绝世容貌可以扭转命运,她继而觉得凭借一张脸可以征服全天下,得到自己所有想要的东西,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更何况,爬床这种馊主意,也不是苏雅倩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沈晓雅临行时候偷偷交代,一定要想方设法在仙门站稳脚,就凭借她这绝世容貌,不管嫁给哪个仙门中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苏雅倩一个娇生惯养的娇&小姐,一俩月就受不了仙门修炼的苦,想着一劳永逸嫁入仙门,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错就错在,苏雅倩这姑娘胸大心也大,孤竹那么大个仙门,偏偏就选了家主…… 等等,孤竹?!叶代依?!! 凤起直至此刻才觉脑袋一阵瓮声作响,脸颊止不住抽了再抽,孤竹现任家主……叶代依啊…… 当年魔界与神界一战之时,叶代依刚过二十风华正盛,如今也该四十多了,要说不惑之年还能得此艳遇,她理应赞叹一声老当益壮啊棒棒哒,可是……叶代依啊。 人间大大小小的仙门世家足有百余,孤竹的家风最为清正,虽不能说什么禁欲无情,但其弟子门生皆节欲静雅,谨守君子之礼,苏雅倩好巧不巧就入了孤竹,好死不死偏偏爬了叶代依的床……脑子真的全长胸上了! 还有,连你娘生你之前那点儿嫌贫爱富的虚荣你都怨,如此怨天尤人的活法,就算是无疾而终也会化为厉鬼的啊姑娘。 “杀了他们!!”突然,凤起脑海中响起一个怨毒疯狂的声音。 凤起知道,这就是盘桓在她心口的怨气了,这怨气莫名其妙的重,三言两语恐怕化解不了。 “你想杀谁?”凤起问道。 “世人有眼无珠,我要杀尽天下人!!” 凤起揉了揉额角,这心愿也太宏伟了,世人没有因你美貌就予取予求奉上全天下,你就要杀尽天下人?别说不合理,就算合理,当年她身为魔将都没做到的事,现如今……就凭胸大? “换一个吧,这个真的做不到,更何况,也不是全天下人都见识过你的美貌,与天下人何干?” “我要他们统统都去死!!”有其母必有其女,怨气歇斯底里的声音,竟与沈晓雅的音调如出一辙。 凤起愁了愁,“换一个吧,换一个。或者你指名道姓的,我替你杀了就是。” “我要整个苏家家破人亡,要整个孤竹不存于世!” 凤起又愁,整个苏府倒是不足为惧,可是整个孤竹……就算她现在胸大也有脑,除掉整个孤竹也是很有难度的。 但很明显,这股怨气的心愿,多少还是可以商量的。 凤起继续商量道:“整个苏家,我给你陪葬,但是孤竹,你挑几个,挑几个你觉碍眼的。” “废物!!” 竟然有人敢骂她?凤起一听这话,忽然眉眼一厉站起身来,“那就算了,你爱怨就怨去,我也爱莫能助。夺舍重生你这么个货,算我倒霉,你要诈尸复仇,那我就尽快把该做的事做了,咱们各显神通吧。” 前一刻还好言好语,下一刻就一拍两散,说翻脸就翻脸,连那股怨气也有点儿懵,突然狰狞威胁道:“就算我报不了仇,也定要拉着你一起魂飞魄散!!” “笑话!不去打听打听,我凤起怕过谁?”凤起站在阵法中央,悠悠的冷然一笑,“我还不妨告诉你,只要我出去这个门,就有本事让苏家飞黄腾达屹立不倒,你要拉着我一起魂飞魄散也可以,但在那之前,我一定保得苏家上下连猫猫狗狗都长命百岁!” 心口的怨气剧烈涌动着,苏雅倩这样的千金娇&小姐,遇上魔将凤起,论哪方面都不是一个境界的对手。 苏雅倩只是咽不下一口恶气,想置所有人于死地,可她同样无论如何也见不得苏家飞黄腾达,更不希望苏家上下长命百岁。 “那我在孤竹选几人,但是苏府,必须一个不留!” “晚了,姑娘,谁告诉你要挟不成还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凤起即将一步踏出阵法,“我能让苏家遭逢劫难,是死是活看他们造化,至于孤竹……你只能选一人。” “叶代依!” 正文 第3章 鬼王现世 “成交。”说完,凤起一步迈出阵法,结束了与怨气的谈话,可一想起怨气最后咬牙喊出的名字,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托大了。 叶代依,只因拒绝了一个无脑姑娘的爬床,最终惹来杀身之祸,冤是不冤那是他命里造化。 兜兜转转这命竟要落到她凤起手里,那也是叶代依疏于防备被人爬&床的那天没看黄历。 这都是命啊,正所谓无妄之灾祸从天降,命数就是那么的诡异。 可问题是,姑娘,你要让我替你杀叶代依那没问题,可如果让叶代依得知曾欲爬上他床榻的姑娘乃是魔将凤起,叶代依就算不疯,我这夺舍重生以后还有脸见人么? 凤起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冲着阵法一挥手,可是,殷红胭脂描绘的阵法竟然纹丝不动,她再挥手,地上的阵法仍旧完美无缺。 她诧异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恍然惊觉,现在这个身体,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根本用不得法术。 那就很愁人了,她堂堂魔将凤起,自己画的阵法还得自己蹲下来擦,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么?早知道就不用那么浓重的胭脂,这东西擦起来何其费劲啊! 而且,怨气不解,她想凑合修炼一下都打不通这身体的经脉,就这种夺舍重生的规矩,还要她替原主复仇,凭啥?就凭胸大,走遍天下都不怕?岂有此理! 凤起一边懊恼摇着头,一边走向屋子另一侧,她倒要看看,这张脸是长得有多好看,才给了苏雅倩那么莫名其妙的自信? 屋子靠墙的位置,立着一面硕大的铜镜,是苏世杰特地为苏雅倩打制的,之前哄抢的人只顾着将抢来的东西占为己有,铜镜需要几人合力抬,难免分赃不均,就被留了下来。 凤起缓缓踱步至铜镜前,那一眼,连她身为一个女人,也为镜中的容貌所惊&艳。 还真是个绝世美人,肤若凝脂,饱&满细腻,硕胸深沟,圆润高&耸,蜂腰盈盈一握,长腿玉足,没有一处不堪称完美。 哪怕浑身上下已鞭痕累累,但竟然呈现一种……说不出的特殊诱&惑。 苏雅倩挨打的时候拼死护住了脸,这张脸……确实值得舍命保护。眉如山岱,眼含秋水,唇若樱瓣,伴着发髻凌乱,丝缕长发垂在鬓边,幽幽凄美却并不显寡淡,反暗生一股媚态,似能引人觉得可虐也可怜。 这真是个人间利器,祸水之源。 凤起冷笑了一下,镜中美人刹然绽笑,梨花带雨如乱了春水,纯净且忧伤。 凤起随即冷了脸,镜中美人敛了笑意,盈盈凝视似欲语还休。 凤起凶恶瞪起了眼,镜中美人也瞪圆了杏眼,湿漉漉的犹如惊惶不安的小兔子,故作几分凶悍。 凤起一撅嘴,镜中美人唇&瓣软嫩,娇嗔似索吻,连她自己都心颤了一下。 好吧,就这么个我见犹怜的尤物,叶代依竟然不为所动,那也真是够变&态了。不,孤竹弟子素来以变&态名扬天下,但凡姓叶的,不近美色那是本能。 凤起玩了一会儿镜子,忽然眼珠一转,杀苏家人还要杀叶代依,她有了个一箭双雕的好计划。 ………… 夜幕已深,苏家大宅一处院落的上空,悄然聚拢起一股浓重的煞气。初时并不引人注意,但随着短短时间越聚越重,百里开外已能目见,那股煞气竟如龙卷黑云,漏斗一般汩汩向下灌注。 身在修仙一列的人都能看出,那股煞气已然非比寻常,厉鬼作祟绝对不至于有此异状,大有可能是鬼王即将降世。 而滚滚煞气汇聚的所在,恰恰就是苏雅倩所居住的屋子。 院外有护院把守,屋门外锁着铁链,苏雅倩凄惨的喊叫伴着拍门声响彻整个苏家大宅。 “救命啊!!有没有人?!!放我出去!救命啊!!” 护院在外尚未看出端倪,只哈哈大笑,“你这么喊可不行啊,总得喊上几声亲哥哥啊情哥哥,哥几个倒是可以救你一救哦。” “是啊是啊,把你那股子爬床的骚浪劲儿拿出来,必定能心想事成,哈哈!” “就是就是,多喊几声哄哥开心,哥一定满足你!” 放肆!!凤起一边心里骂着,一边拍门喊叫,身后煞气如浓墨般渐渐汇聚成形,黑雾萦绕之中,腥红的戾眼,青黑的獠牙,乌青的尖指,长甲如刃,猛的仰头一声长啸,厉鬼嘶嚎之声似能撕裂天空,震得整间屋子摇摇欲坠。 “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凤起拼命拍着门,撕心裂肺的哭喊,突然一回头。 鬼王耀武扬威的一声长啸过后,已经毕恭毕敬的站好,低眉顺眼的,一双腥红的小眼睛正看着她,充满了讨好的意味。 凤起一皱眉,鬼王赶忙又是一声长啸,如群鬼哭嚎过境,震得窗户纸沙沙作响,凤起这才满意的转过头,继续拍门哭喊。 论实力,如今的凤起未必打得过鬼王,可凤起神魂的气息仍在,震慑这等低阶的邪秽还是绰绰有余的。 外面已阴风弥漫犹如地狱降世,飞沙走石,狂风乱嚎,护院们早就跑了个干净,没有人去救苏雅倩,就连住在隔壁的沈晓雅也闭紧了房门不出,整个苏家大宅乃至方圆数里家家闭户,这个时候,谅谁有多大的胆子也不敢出来看热闹。 孤竹弟子叶晨阳等人最先察觉到异状,匆忙赶至苏家大宅,在外面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开,眼见阴云压顶,鬼嚎震天,甚觉形势不乐观,叶晨阳当机立断,“破门。” 叶存曦拔剑斩断门闩,四人闪身而入,探查到大宅内仍有活人气息,直奔煞气汇聚的中心所在。 少女哭喊的声音已然沙哑,鬼王咆哮地动天摇,小小的屋子仿佛薄薄一层皮,其内阴气煞气疯狂涌动,一旦爆发,方圆数里必定难逃一劫。 叶晨阳面色凝重,沉吟片刻安排道:“存曦,你与我一同正面迎敌,我掌琴,你执剑,势必将鬼王制住斩杀,以免波及太广,殃及无辜。叶翎,叶焕,你们负责把守后方两侧,绝不能让鬼王有逃离之机。” “是!”叶翎和叶焕齐声应下,纷纷举剑向屋后奔去。 叶存曦手执长剑,眼看周遭阴气浓如泼墨,忐忑问道:“要不要发个讯号?请周围门派弟子前来支援?” 叶晨阳凝紧了眉,“来不及了,若见此异状能赶到的,必然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只听屋内鬼王一声尖嚎咆哮,震得门窗一阵乱响,屋檐瓦片纷纷坠&落,突然,外锁的房门被震开,一个少女仓皇从门内奔出,哭喊着直向两人跑来。 “救命啊!!救救我……!!” 乍见有活人逃出,两人心中还略有一松,可当看清了少女那一身衣裙褴褛,衣不蔽体,甚至跑动间隐隐春&光外泄,两人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 叶存曦面露尴尬,慌忙低下头,颇有些手足无措,叶晨阳微微挪步侧身,别开目光,尴尬至极。 凤起一边哭喊一边跑,还一边有点儿愁,真不愧是孤竹弟子,咱先把非礼勿视放放行吗?鬼王可在后面呢。 哗啦一声巨响,鬼王掀了屋顶腾空而起,爆发一连串惊天狂笑,呼的一声掠过三人头顶,直向大宅主屋窜去。 “糟了!快追!!”叶存曦喊了一声,刚要追过去,突然,阔袖一角就被人紧紧拽住了。 叶存曦明知道拽他的是谁,却不好意思回头看,而拽他的人也迟迟不松手。叶存曦尴尬焦灼了片刻,一狠心褪下了外袍,双手捧起别开目光,“姑娘,事急从权,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凤起抽泣两声,怯生生接过衣袍,还委身行了个谢礼,将衣袍紧紧裹在身上,双手抓着衣襟交叠,仍在瑟瑟发抖。 雪白的衣袍片尘不染,长衣阔袖,襟边袖口滚着竹影流云图案的银纹,这应该是孤竹本家弟子的装扮。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里确实是孤竹的领地,一旦有所异动,来的必然是孤竹的人。 可是,孤竹这是人丁凋零还是后生可畏了?就算是本家弟子,两个人能对付得了一只鬼王? “师兄!”叶翎和叶焕从屋后奔出,乍见凤起,愣了一下没敢多话。 然而,鬼王逃窜,却在眨眼间消声觅迹,可头顶阴云仍旧盘桓不散,那就证明,鬼王还藏匿在这片大宅中。 四下悄静无声,虽这一番阵仗之下没人睡得着,但整片大宅静得仿佛死地一般。 叶晨阳遥顾四方看了一圈,微微蹙眉,“去前面看看。” 四人迈步走向前院,凤起也默不作声的紧跟在后,唯有叶翎不住打量着她,越打量,脸上的表情就越古怪。 凤起也没理会他,叶翎与叶焕乃是一身长衫束袖,那是孤竹门生的装扮,苏雅倩曾也是孤竹的门生,谁还不认识谁呢? 果不其然,打量再三,叶翎突然惊道:“你……你是苏雅倩?!” 凤起没出声就等于默认了,可叶存曦和叶晨阳的脚步同时一滞,纵然素有君子之风,但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还是像吞了只苍蝇一样。 方才情急之下,谁也没敢多看凤起一眼,连身体都只匆忙一瞥,谁还来得及仔细辨认样貌? 两人身为孤竹本家弟子,深知家训虽严苛琐碎,但一向是律严治松,小惩大诫却轻易不会将弟子逐出仙门。 而苏雅倩只因一次犯错便被逐出仙门,其中内情&人尽皆知,只是羞于启口罢了。就因这件事,家主叶代依当众请罪,众目睽睽之下,自罚十道碎魂鞭,至今还伤重行动不便。 然,他们此番歪打误撞,竟然救了苏雅倩。 正文 第4章 君子VS世俗 叶存曦脸色尴尬得极其难看,一想到自己的衣袍披给了苏雅倩,就打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翻腾。 叶晨阳的脸色也冷得极其难看,脚步越走越快,叶翎和叶焕在后面跟着,也选择了三缄其口,丑事不能提。 凤起跟在四人身后一路碎步小跑,深知认出她来,孤竹弟子必然心有膈应,却在他们临到主屋前,突然怯生生开口道:“那鬼……不会害他们的。” 叶晨阳眉心凝得更深,冷声问道:“为何?” 凤起咬了咬唇,瞪着一双湿漉漉的杏仁眼,“我偷偷听到的,他们说……我被逐出仙门,此等丑事,苏家背不起。倒不如,让我死于厉鬼之手,反而不会让人落了话柄。我本以为他们只是说说而已,谁知道……他们真有那本事……” 话是没说完,叶晨阳的脸色已经黑沉得不能看了,叶存曦自诩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也忍不住在心底狠狠骂了句,卑鄙! 两人都是正统的孤竹本家弟子,自幼就在本家长大,熏陶的是风花雪月,训诫的是君子之风,就算在外历练斩妖除恶,对于世俗人家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也接触甚少。 可清高并不代表蠢笨,话里的意思他们是都听明白了。分明是苏家家教有误,致使苏雅倩做出那等丑事,可什么叫做苏家背不起?那就是说,那件事孤竹并未追责,苏家却根本不想承认是自己的过失,一旦苏雅倩死了,苏家势必要反咬一口。 孤竹毕竟是仙门,仙门术法可斩妖除恶,也可纵术害人。届时,苏家只要矢口否认撇清干系,世人皆会以为,是孤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先行将人遣回,又纵厉鬼将其杀害,那孤竹不就成了伪君子了么?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叶存曦忍不住看向凤起,难怪这么大的动静,苏宅都没有一人出来问个究竟。难怪苏雅倩的房门会被反锁,她被关在里面哭喊了许久,哭哑了嗓子,一双手都捶得通红了,也没人露面,更谈不上援救。 凤起:这真的是我清理阵法时候染上的胭脂。 叶存曦压了压心中气,问叶晨阳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叶晨阳素来处事沉稳周密,叶存曦寻常多愿征求他的意见,听他的安排。可叶晨阳也一样年轻气盛,只是面上不表露出来,已经被个世俗人家欺负到头上,他一时间也难以抉择是要以德报怨,还是一走了之,让苏家自食恶果。 凤起这时候才开口,话一出,便是一股委屈求全的味道,“能不能……能不能请你们救救苏家?我在仙门时日不长,但也知道,恶鬼一旦引来,并不一定会继续听从凡人号令,很有可能会殃及周遭,此事万万做不得。但无论如何,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我自幼崇敬仙门,景仰修仙之士,此前之事确是我大错特错,我如今已死不足惜,但能否请你们念在尚有一线同门之情……救救我的家人?” 这时候论起同门之情,叶存曦等人反而没那么膈应了,他们亲耳听到,苏雅倩明知是自己家人纵鬼想要杀她,却仍旧求他们救救自己的家人,这不是以德报怨是什么? 再加上,苏雅倩坦然承认自己犯了错,态度诚恳卑微,只因自幼崇敬仙门,景仰修仙之士,只是……表达方式过激了一些,那似乎也算不上多大的错? 而且,她说自己死不足惜…… 叶存曦忽觉有点儿没由来的惭愧,一瞬间竟思考,是不是孤竹处置苏雅倩的方式太过鲁莽了? 堂堂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以那样的理由被仙门遣送回家,名誉扫地,清白全无,就算家人容得下她,世俗人家悠悠众口,她还有活路么? 这典型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着实有悖孤竹“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家训啊。 叶晨阳冷着脸沉吟半晌,这才下了决心,“去看看。” ………… 鬼王一动,自然惊了整个苏宅,可当人们发现异状出在苏雅倩的院子里,反而都不惊惶了,只云集在了主屋中,静等事端平息。 然而,就当叶存曦一行人敲开了主屋的门,凤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众人脸上的表情完全出卖了他们的心思。 那一张张惊愕的脸上毫不遮掩写着:你怎么还活着? 叶存曦颇有点儿忿忿,挪了一步挡在凤起前方,叶晨阳一步迈入门槛,扫视屋中男男女女二十来人,沉声道:“我等察觉有鬼王现世,如今就藏匿在这间宅子中,在尚未斩杀鬼王之前,为保诸位平安,还请诸位留在主屋中,不得四处走动。” 主位上方坐着家主苏世杰和当家主母尤淑敏,一听这话,颇有怨毒的目光就投向了凤起。 旁边一张宽阔特制的大椅上,坐着个脑满肠肥甚是夸张的少年,一身肥肉罩在宽大衣衫下仍显四处流淌,突然一指凤起,瓮声瓮气喊道:“娘,我都说过了,就不该让这个下贱的丫头再进家门!只不过在仙门呆了俩月,下贱本事学了一身,竟然还学了这等歪门邪道,她是要把我们都害死,独占家产啊娘!” 一番人头猪脑的话,如同一串耳光,啪啪打响了在场孤竹弟子的脸,气得叶存曦紧了紧手中剑,差点儿想跟他们拼了。 他堂堂孤竹名扬千载,家风清正,君子卓雅,何时受过这般诋毁?什么叫刚入门两月学了下贱本事?还学了邪门歪道?真是……岂有此理!! 孤竹弟子纷纷涨红了脸,就连冷脸的叶晨阳,那脸色也黑得快滴出水来,只能在心底一再劝诫自己,家训有言,不得因人言挑衅污蔑而动怒,清者自清,不可与人高声争执,不可有狭隘报复之心…… 可没等孤竹弟子完全平稳自己的心境,当家主母尤淑敏又开口了,“既然是孤竹的弟子,那就尽快把这事处理了吧。那些术法玄机,我们世俗人家也不懂。但苏雅倩以前可什么都不会,去了两个月仙门,就返回家中引来恶鬼,祸患家宅,这也算是孤竹的过失。无论如何,你们处理完这事,就把人带走,最好处置干净,免得她以后再为非作歹。” 一,二,三,四,四张脸顿时憋红如淌血的猪肝。 凤起幽幽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孤竹年轻一辈的弟子还太嫩了,正所谓秀才遇到兵,遇到这般蛮不讲理还指桑骂槐的世俗人家,又得端着姿态,不能拉下脸来吵架,就只能憋死自己了。 叶晨阳攥紧在背后的手不住发抖,一再沉了气道:“孤竹维护一方安宁,也绝不会姑息养奸,待斩除鬼王,我等必然查明缘由真相,给苏家一个交代!” 明是一番忍让的客气话,尤淑敏却理所应当受了,微微点头端足了姿态,“如果能有个圆满的交代,苏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不会得理不饶人,就不再追究孤竹的过失了。” 哑巴亏塞了孤竹弟子一嘴,叶存曦等人都震惊了,兜兜转转他们行侠仗义,反倒成了弥补过失? 凤起突然开口,声音小得如蚊子叫,“给诸位师兄添麻烦了,此事无论如何也因我而起,与诸位师兄无关,若不然……诸位师兄还请回吧,不必在此受尽委屈。” 声音很小,但那幽幽怯怯的声音似乎能钻入人心窝里,叶存曦不禁心中一颤,真想大叹一声,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家,是怎么养出这等乖巧懂事明事理的师妹的?! “师妹无需自责,维护一方安宁,斩妖除恶本就是孤竹的天理之职,待此次我们回到家中,定然禀明家主,还师妹一个公道。” 凤起注意到,叶存曦对她的称呼已经变了,那就够了。她抬起头,湿漉漉的杏仁眼蕴起一片坚毅果敢,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一字一句道:“纵有维护一方安宁的天理之职,诸位师兄也是秉承天道的仙门弟子,怎能无端在此受尽冷遇?救世人于水火,世人却嫌水火冷暖,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一番话,让本就憋屈极了的孤竹弟子刹然感动,凭心而论,仙门世家维护人间安宁,往往要身陷险境,甚至出生入死,但他们一不索要钱财,二不挟恩以报,图的只是问心无愧,恪尽职责。 他们出门在外多受人敬重礼遇,何时遭过这种莫名其妙的苛责? 而如今,分明是这苏家人引来了鬼王,欲要弑杀亲女,还意图栽赃嫁祸给孤竹,句句责难蛮不讲理,桩桩设陷要置孤竹于不义,反倒是苏雅倩心有中正,这话说得直入人心,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们要的不是感恩戴德,也无需感激涕零,他们要的,仅仅是一份尊重,一句公道话而已。 正文 第5章 大义灭亲 然而,事实上,在场的苏家人,心里也大多是委屈的。他们确实希望苏雅倩死了最好,但他们也了解苏雅倩,一个长在深闺之中的千金小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是学了不少,可满副心思都放在如何保护她的漂亮脸蛋上,那恶鬼是怎么被引来的? 很简单,在孤竹仙门学的呗,那无论如何,恶鬼祸患苏家大宅这件事,孤竹理应负全责! 而他们眼看着这群孤竹弟子明明犯错却欲盖弥彰,竟然还拉拢了他们苏家的丧门星替他们说话?摆明了就是欺负人! 唯有尤淑敏看出了些许端倪,身为当家主母,大半生周旋在六个妾室之间还能屹立不倒,自然能看透凤起的作态,可她冷哼一声,“苏雅倩,收起你那些狐媚心思,你以为仗着有几分姿色,就能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像你娘一样在我苏家兴风作浪,胡说八道么?!” 几句话歪打正着,又把孤竹弟子的脸打了,若按照尤淑敏所言,孤竹四名弟子对苏雅倩颇为维护,岂不就成了垂涎美色的伪君子? 叶存曦等人恨得咬紧了牙根,若要反驳就很像是心虚,若不反驳……也很像是心虚。 凤起也忍不住由衷的心疼这四个孤竹弟子,搅入世俗中事,横竖左右的连番被打脸,还不能反击,不能还口,这活得也太不容易了。 虽然,始作俑者和从中作梗的都是她。 凤起前行几步转过身,面对叶存曦等人,深吸一口气,倏地红了眼圈,微微颔首算是施礼,用一种痛下决心又略显颤&抖的声音道:“诸位师兄,请回吧,我实在不忍心见诸位在此为难,一身清誉被浊气玷染,拼却己身安危换得苛责刁难。是我强求诸位相救家人,但现如今,恶人终该有恶果,旁人也扭转不得。诸位也不必担心就此离去会有损孤竹的声誉,因为……死人,是不会再说话的。” 这一番大义灭亲的姿态,话说得狠烈,却没有引来叶存曦等人的反感,毕竟苏雅倩一次次开口,皆是难能体会他们的苦心,而之前还苦苦哀求他们相救家人,如今大义灭亲,也是为了维护他们。 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如此大方得体的做派,怎就生在了苏家?怎就做出了那等……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天大的错事。 尤淑敏砰的一拍桌子,怒道:“贱丫头!你说谁是恶人?!” “娘,我就说这贱丫头心思歹毒,回到这家来就没安好心!” “好了。”苏世杰终于开口了,瞥了尤淑敏一眼,站起身来向叶存曦等人拱了拱手,“是苏某管教贱内犬子不严,让诸位仙家见笑了,如今苏某宅中不安宁,我等凡夫俗子束手无策,还望诸位仙家施以援手,苏某感激不尽。” 凤起心中暗笑,苏世杰这个老狐狸,仗着家里悍妇刁蛮,恶子无礼,就想先声夺人,欺负人家小辈涉世未深,把罪责都推在孤竹身上,想既得了人家庇护,又不欠人家恩情,玩得好的话兴许还能多捞好处,最不济还有一招借刀杀人,只可惜……晚了。 有她在从中搅合,局势早就变了味道,这时候再说这话,叶存曦等人定以为是她先说出了大义灭亲的话,才让苏世杰有了忌惮之心,不得已站出来服软。 清傲高寡的名门正派最瞧不起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反倒这话一出,叶存曦等人要感激是她为他们争回了礼遇,感激的是她凤起,是苏雅倩,却与苏家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那鬼王,也就别藏着了,出来干活吧。 事实证明,魔将凤起工于心计,曾经不知冥冥中坑杀了多少正义之士,现如今,四个涉世未深的孤竹弟子早已对她刮目相看,只恨不得从未发生过什么丑事,将她重新带回仙门,当成掌上明珠般的小师妹捧起来。 就算曾有丑事已经尘埃落定,那最起码,他们也不当成是丑事了。 甚至再进一步说,就算苏雅倩曾做过那样不耻之事,但也只是清纯懵懂,赤诚使然,绝不是什么肮脏的攀附心思。 叶存曦等人面色略缓,叶晨阳扫视了屋中一圈,下令道:“叶翎,叶焕,你们先去主屋周遭查看,一旦发现异状立即传讯,不得恋战。” “是。” 突然,在毫无预兆之下,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撕心裂肺得犹如吓破了胆。 凤起脸色一变,拔腿就往门外冲,“坏了!我娘!!” 叶存曦等人也随即追在了她左右,一路跑向后院,又回到了苏雅倩的院子中,只见一边屋子已经坍塌,而另一边…… “娘!!”凤起一声哭喊惨叫,不管不顾向前冲去。 叶存曦赶忙伸手将她拦住,一挪步挡在了她面前,回头看向一片惨烈狼藉,安抚道:“师妹,别过去了……节哀吧。” 沈晓雅居住的屋子大门已经没了,砖墙碎一个大洞,里面触目是一片鲜血四溅,若再细看,依稀能分辨残肢散落,还包裹着袖筒裤脚,沈晓雅究竟是被鬼王吃了还是撕碎了,不得而知。 可凤起却知道,沈晓雅已经死了。萦绕在心口的怨气刹然散了大半,苏雅倩怨念最深也最恨的,竟然是沈晓雅。 她恨沈晓雅嫌贫爱富把她生在了粗鄙人家,恨她生了她又不曾爱护她,恨她十岁前将她当成了出气筒,之后又将她当成了过墙梯,美梦破灭,她又将她活活打死,沈晓雅似乎从未将苏雅倩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然而,凤起却觉得哪里不太对,按照她的安排,鬼王之前应当现身,在苏家大宅中耀武扬威故弄玄虚一番,先把那些人吓个屁滚尿流,肝胆俱裂,人在怕死的关头,嘴脸往往是最肮脏丑恶的,足矣让这些孤竹弟子大开眼界,高下立判,才能显出她是个多么知礼懂事的好姑娘,可怎么就……突然开始杀人了呢? 一个念头闪过,凤起一惊,拽了叶晨阳的袖口道:“即刻发讯号,请门中其他弟子前来支援。” “我方才已经发过讯号了。”叶焕急忙开口,仰头看向漆黑如墨的天空,“就不知道这阴气煞气如此浓郁,同门是否能及时发现讯号。” 凤起顿时很想跳脚骂人,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孤竹的讯号还没改良吗?!二十多年前,就因讯号被阴气遮蔽,孤竹一次损伤了百余弟子,这亏还没吃够吗?! 叶存曦安慰她道:“师妹不必惊慌,师兄们定能护你周全。” 周全个鬼啊!两个年轻的本家弟子,两个新进的门生,要是不被鬼王吃了,我凤起自此吃斋念佛改姓叶啊! 叶晨阳面色肃冷,沉吟半晌,决定道:“先回主屋。” 四人即刻动身,凤起跟着他们一路碎步小跑,并非是她腿短,而是大步流星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世间邪秽鬼魅是最不讲究道义的东西,之前对她低眉顺眼,那是辨识出了她魔将的气息,要利用她绘制的阵法汇聚成形。而一旦食了生人血气,邪力狂性倍增,别说不惧怕她这个有名无实的魔将,就连亲娘放在面前也不认! 当然,她也认可叶晨阳的决定。鬼王要吃人,主屋中尚有二十多个男男女女,修仙人士虽于鬼王而言乃是珍馐美味,但另有餐前点心,鬼王也不会先挑着扎嘴的下口,这倒是个权宜之计。 主屋中二十多人呆若木鸡,面色都有些发白,沈晓雅一声惨叫之后再无动静,待叶存曦等人回来,也未见沈晓雅的身影,自然明白是凶多吉少了。 这是大难临头的预兆,可像苏世杰这样的生意人,能从卖鸡毛掸子发家富贵,赚黑心钱发死人财都是老套路了。 只见苏世杰眼眶猛的一红,竟然溢满了老泪,“我那爱妾……可是已被恶鬼害了?” 叶存曦等人毕竟年轻,一听这话,免不了有点儿难辞其咎的惭愧,纷纷默不作声。 而就在这时,尤淑敏忽然嗷的一声开始哭天抢地,“我可怜的妹妹啊,怎么能这般年纪轻轻就遭了横祸啊,她可是我们苏家的顶梁柱啊,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指望着我那妹妹打理家宅了啊。雅倩还那么小,又遭仙门抛弃,妹妹就这么死了,雅倩可怎么办呀!” 叶存曦忍不住回头看了凤起一眼,那目光带着愧疚也很是费解,似乎有点儿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家庭温暖是从哪里来的。 凤起心中叹息了一声,抽泣着也红了眼眶道:“爹,大娘,你们也别伤心坏了身子。我娘虽被恶鬼所害,但无论如何怪不得几位师兄。如今我虽离开仙门,但也算半个仙门中人了,此前我也和娘学了些打理家宅的本事,以后由我掌管苏家,孤竹必然网开一面不会为难。我一定好好孝敬爹,把大娘和姨娘当成是我亲娘看待,无论如何也掌好这个家。” 正文 第6章 风花雪月的高度 苏世杰满眼老泪一下子就瞪圆了,尤淑敏哭天抢地猛的戛然而止,见鬼一般看着凤起,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那可不……你毕竟还那么年轻,终究是要嫁人的呀。” 凤起幽幽咬着唇&瓣,低头看了看身上雪白的长袍,坚毅道:“这世间男子谁也不及我心中风华,我此生,绝不再嫁。” 这话听在苏家人耳朵里是十足扯淡,却真真正正的,把在场的孤竹弟子给感动了。 人嘴两张皮,黑的随时都能说成白的,把爬床这种事生生拔升到一个颇有风花雪月情怀的高度,对凤起来说并不难。 更何况,叶存曦等人心里面都知道,就算苏雅倩低头看了一眼长袍,触景生情,她心中风华也绝不是孤竹的所有弟子,而是他们的家主叶代依。 叶代依已年过四十,虽发妻早亡,但续弦比他小了近三十岁的苏雅倩,那可能性实在小。 但求而不得的苦情,坚守心中风华的高洁,正是孤竹弟子所学那些风花雪月中最值得尊敬的,故而,凤起的形象,一瞬间在他们心目中竖起了一块高大上的贞节牌坊。 苏世杰与尤淑敏哑口无言,突然,肥得流油的苏家嫡子苏茂然瓮声吼道:“我就说这个贱蹄子刁钻古怪的没安好心!她这是要抢家产!她要霸着家产谁也不给!” 尤淑敏见凤起不好对付,看了看冷面如玉的叶晨阳,又看向俊朗英气的叶存曦,继续哭诉道:“你们孤竹也是有名望有地位的仙门,我们当初就是信得过孤竹,才同意你们把苏雅倩带走的。可就这么短短两月便毁了清白送回来,如今又害死了她的亲娘,孤竹怎能这般薄情寡义?我苏家没了顶梁柱,她现在一个孤苦女儿家,你们……你们总得负责呀。” “正是如此。”苏世杰也应和着道,还颤颤巍巍抹了一把老泪,“我与爱妾情深十余载,与她只有苏雅倩这么一个女儿,我曾许诺,无论如何,哪怕倾尽我苏家所有,也要让苏雅倩嫁个如意郎君。如今她在仙门毁了清白,你们让我怎么面对她娘在天之灵,怎么面对我苏家列祖列宗啊。” 越扯越离谱,扯得叶存曦等人面若棺材板,哑巴亏塞了满嘴,憋得真要背过气去了。 凤起有点儿愁,深深觉得,指望这四个阳春白雪般的孤竹弟子战胜世俗人家的无耻无赖,着实是个很幼稚的念头。 突然,她一跺脚,含着眼泪尖声叫道:“别装了!我的清白和孤竹无关,人家根本就没要!你们想栽赃,把我硬塞给孤竹,没羞没臊硬攀仙门为亲,做梦去吧!再这么想当然的欺负人,小心恶鬼最喜欢吃狼心狗肺的人,把你们都吃了!” 苏世杰气得登时一瞪眼,尤淑敏砰的一拍桌子,“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 凤起继续尖叫,“为我好也得要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打算,先把我硬塞进孤竹,以后再找机会把你们那肥头大耳的儿子塞进去是吧?你们当孤竹是什么地方?你家后院柴房猪圈啊?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一个不曾爱妾,一个也不曾爱女,撒谎烂舌&头,缺德遭报应,你们嫌活得长就继续胡说八道!” “你……”尤淑敏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确实,他们处心积虑要把苏雅倩硬塞回仙门,自然是想借机捞点儿好处,当然也是为自己儿子考虑的,同父异母的姐弟,苏雅倩能入仙门,她儿子苏茂然一定也能! 叶存曦突然勾了一下嘴角,虽然低下了头,还是忍不住笑了,这小师妹……实在太可爱了! 他终于明白苏家夫妇这一番作态图的是什么了,想将苏雅倩送回孤竹事小,竟然还打算拖家带口的往孤竹塞人?且不说这念头可笑至极让人连反驳都觉得荒谬,但小师妹反驳起来竟如此直白爽利,小师妹实在是聪明伶俐,又可爱! 而这时,苏茂然一身肥肉不自然的抖了抖,突然瓮声瓮气喊道:“娘,我饿了!我要吃肉!要吃肉!” 尤淑敏目光一换,立马宠溺的看向了儿子,虽已是十四五的少年,可她那目光仍旧如看着个婴儿,她站起身来,看向叶存曦等人,问道:“你们怎么连句话都不说?说要斩除恶鬼,那究竟还要等到何时?难道就要我们枯等在这,我儿饿坏了可如何是好?” 叶晨阳终于忍无可忍,冷声道:“若不想活命,大可随意。” 尤淑敏白了叶晨阳一眼,转而哄儿子道:“茂然乖,再等等,等他们都走了,娘吩咐厨娘给你做一桌子的肉,想吃什么有什么。” “我不管!我饿了!”苏茂然砰砰拍着椅子扶手,突然一指凤起,“你们都说不过这个贱丫头!她就是不想让我们好过!就是想把我们统统饿死在这,然后自己独占家产!” 尤淑敏无奈,继续向叶存曦等人施加压力,“你们要铲除恶鬼,倒是拿出些行之有效的办法来啊,就这么等着,若把人都饿死了,孤竹都是这么做事的?” 叶存曦刚顺了一口气,又顿时气得肝都颤了,这就叫好心没好报,护狗遭狗咬,忿忿咬牙道:“我们只负责铲除鬼王,你们若想出去,我们绝不拦着。” 话音刚落,只见苏茂然噌的站起身来,肥硕流淌的一身肉抖了三抖,拔腿奔向门外,腿脚竟然煞是利索,眨眼就不见人了。 尤淑敏吓得连连呼喊,一指旁边站着的几个人,怒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跟上去?!若茂然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统统给他偿命!!” 几个丫鬟下人也吓得不轻,根本就不敢离开主屋半步,可迫于当家主母的恐吓,还是硬着头皮追出去了。 主屋中气氛凝滞,显得分外诡异,凤起选了个屋子的角落站定,叶存曦等人自然围在了她身旁,叶晨阳没再说话,只取下了背负的琴托于身前,而其他三人则握起了长剑,蓄势以待,无形中与苏家人拉开了距离,甚至隐隐有些对峙的势头。 鬼王凶悍,但也狡猾诡谲,本就是戾气与怨气的聚结,并不一定有实体,如今悄无声息选择藏匿,那兴许指不定就附在了谁身上。 孤竹两门功法,内修琴律,外修剑术,两者相辅相成,能内外兼修的并不多,一般出门在外历练的弟子,皆是如此搭配。 看阵势似乎有一战之力,可凤起站在叶存曦等人身后,暗暗琢磨,这么等着不是办法。 鬼王藏在暗处,方才跑出去的那几人,很可能就凶多吉少了,一旦几人下肚,鬼王必定邪力更盛,到时候万一正面冲突,嚼起叶存曦等人,那一定是嘎嘣脆的。 至于支援,谁知道能不能等到,谁知道顶用不顶用呢? 凤起小声道:“师兄,能不能……也给我一把剑?” 叶存曦这才想起,苏雅倩最起码在孤竹修炼了两个多月,多一份力总是好,一转手就把手中长剑给了她。 然而,当他看到凤起一手拢着衣袍,左手提起长剑的时候,心底叹息了一声,只修炼了两个多月的小师妹,这是连剑都不会拿,只是讨来壮胆的吧。 过了没多久,苏世杰也站起身,口中有点儿含糊不清道了句,“我出去一下。”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事急从权,为了保命什么也顾不得了,谁也不敢出去,早已有人尿了裤子,主屋中凝滞着一股腥臊的气味。 但苏世杰说要出去,也没人拦着他,就连尤淑敏也无动于衷,木愣愣的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叶存曦等人瞪大了眼睛,严阵以待一遍遍打量着屋子里的人,试图从他们的言行举止看出异样,找到鬼王藏匿的踪迹,可谁也不是火眼晶晶,这么做依然很有难度。 又过了一会儿,苏茂然大摇大摆的回来了,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身后却没跟着那几个丫鬟下人。 他打了个饱嗝,冲着叶存曦等人龇牙一笑,砰地一声把自己摔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一阵艰难支撑的咯吱声,听着分外刺耳。 凤起觉得不大对,鬼王很可能附在苏茂然身上了,也就是说,他已经把那几个丫鬟下人吃掉了。 然而,不需她提醒,几个丫鬟下人没回来,叶存曦自然警惕着,连三人手中垂下的长剑也略微抬起,剑尖均指向苏茂然。 铮的一声,叶晨阳勾动了琴弦,可曲音刚起尚未成调,忽然,外面传来了一声骇人的惨叫,是个男子声音,听着很像苏世杰。 叶晨阳转而按了微颤的琴弦,皱眉道:“先出去看看。” 四人循着惨叫声追过去,拐过主屋,穿过回廊,只见一片树丛边,倒着一个穿着整齐的人,从衣服来看,应该是苏世杰无疑。 叶翎上前查看,小心翼翼翻过苏世杰的身体,却突然啊的一声惊叫,直跳起来连连后退,捂着嘴不住作呕。 那应该就是苏世杰,已经死了,光秃秃一颗脑袋,脸上露着腥红的血肉,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大张,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惨状。 而更加诡异的是,苏世杰身上的衣袍仍旧整齐,却从内不停向外渗血,不仅手上没有皮,很可能从头到脚的皮,都被人生生剥去了。 正文 第7章 精打细算的鬼王 “师兄……”叶焕有点儿慌,毕竟他们刚入门没多久,这种诡异的尸体,他们还真没见过。 叶存曦与叶晨阳的面色出奇凝重,凤起也皱了皱眉,觉得事态已经越来越超出她的计划了。 尸身完整,衣袍整齐,独独抽去了一层皮,这明显不是鬼王的风格,从来没听说过鬼王吃人会先剥皮的。 当然,凤起从一开始就有所察觉,二十多年过去,世道已经不同了。 二十多年以前,孤竹门第清净,顶多接纳客卿短暂投身,却从来不收门生,就连本家弟子也是精挑细选,而如今大肆招揽门生,连苏雅倩这样的都收入门中,那就意味着,孤竹需要更多的力量。 凭借她对孤竹的了解,对叶代依品性的判断,孤竹急于扩张不会是为了世家门派之争,很有可能,如今这世道,要比二十多年前还乱。 生逢乱世,就不能指望麻烦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来,看来,她在苏家引来鬼王,也一并引来了其他什么东西。 叶晨阳沉吟半晌,道了句,“有妖孽作祟。” 凤起了然点了点头,难怪这风格看着那么眼熟呢,只不过二十多年前,妖界的妖孽们胆子还没有这么肥,鲜少听闻这类事罢了。 而就在这时,凤起察觉到,萦绕在心口的怨气又淡了几分。 苏雅倩恨苏家人,恨苏世杰的冷漠无情,唯利是图,甚至对她抱有不伦心思,如今苏世杰死了。 可这怨气未免消得太快,苏世杰已经死了,怨气还在陆续消散,难道她就不恨尤淑敏,不恨苏茂然……怨气有可能自行化解不再计较了么?要么就是……苏家人已经在陆陆续续死掉了。 主屋方向一片寂静,叶存曦等人还面色沉重看着苏世杰的尸体,凤起稍稍给了他们一点儿提示,“那……此处是妖孽作祟,恶鬼又在何处?” 叶存曦顿时瞪大了眼,忽的一转身向主屋奔去,四人紧接着跟上,而不知什么时候,主屋的门已经大开了。 尤淑敏仍旧端坐在上位,分明已听到了苏世杰的惨叫,却无动于衷,苏茂然还瘫坐在椅子上,和所有苏家人一起,直勾勾的望着门口。 凤起刚要开口阻拦,叶晨阳一抬手,挡在了前方,不让几人再靠近主屋,里面的煞气已经太浓重了,眼见着墙角桌底的位置萦绕着浓黑阴气,苏家人仿佛被包裹在一片黑雾中,究竟还有几人活着,谁也不知道。 凤起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苏雅倩恨尤淑敏的刻薄虐待,尖酸辱骂,恨苏茂然蛮横欺凌,恨所谓的亲人墙倒众人推,也恨那些下人攀高踩低趋炎附势,无一人给过她半寸真心,她恨所有的苏家人,恨不得他们统统都死掉。 这都是孽债,也是应得的报应,如若不是他们死到临头还惦记着捞好处,叶存曦等人就不会放任他们离开,就不会中了调虎离山的计,他们就不一定会都死光的。 突然,凤起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很像是咔嚓咔嚓连骨带肉咀嚼的声音,声音很小,颇显得牙口极好,就是从主屋里面传出来的。 叶存曦等人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眼见鬼王竟在他们面前有恃无恐的吃人,顿时怒不可遏,提剑就要开战。 而就在这时,静静坐在上位的尤淑敏突然动了,只见她突然咧嘴一声嘶吼,发髻绽开,眼仁翻白,獠牙溢出,十指一弯,指甲暴长数倍。 尤淑敏竟然诈尸了! 她什么时候死的,没人知道,但凤起知道,堵着一口怨气而死的人,或早或晚必然诈尸成凶,一定会找杀她的凶手报仇。 果不其然,尤淑敏一动,十指成爪径直撕向了瘫坐在椅子上的苏茂然。 鬼王显然附在了苏茂然身上,可苏茂然突然一声怒吼,尤淑敏顿时又停下了动作,翻白着眼仁似乎无措。 终究是有爱子的本能,只见苏茂然吼声连连,突然,尤淑敏调头一转,如一股黑风般向着主屋外凤起等人杀了过来! 叶存曦提剑几步挡在前,叶晨阳指尖轻动,铮铮几声弦响,空灵澄澈,却穿云破空染了肃杀之气,尤淑敏未到面前便用双手捂了耳朵,可这诛邪之音,岂是捂耳便能抵御的? 叶翎叶焕提剑上前,虽不敢贸然靠近,但也成功封了尤淑敏的退路,待叶存曦一剑斩下她的手,随即只听砰地一声在头颅中炸开,伴着琴音间隙,短暂寂静,凶尸直挺挺倒地。 凤起悄悄挑了挑眉,看着面露几分喜悦之色的孤竹弟子,她必须承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的孤竹弟子,比二十多年前神魔大战的老一辈是强了不少。 可就在这时,主屋内突然一片嘶吼连连,此起彼伏,惊天彻地震得屋顶瓦片哗啦啦作响,剩余的苏家人……竟然全诈尸了,那一个个凶尸翻着白瞳,就等鬼王一声令下。 这鬼王果然是个会精打细算的,寻常世俗百姓经受不起怨气煞气的侵蚀,与鬼王共处一室,要不了多长时间都会阳气衰竭而死。鬼王只食血肉,活人与刚死的凶尸对它而言没什么区别。它操纵凶尸,若能拿下这几个孤竹弟子,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成功,也不耽误吃。 叶晨阳指尖轻动,刚要再高一个音调,就被凤起拽了衣袖,“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里面的东西你们应付不了。” 叶存曦此刻也不敢再托大,劝道:“师妹说得没错,门中迟迟不来支援,只有你我二人带着两个门生,着实不宜与鬼王交手。” 叶翎与叶焕此刻也没有了说话的底气,若是寻常历练,遇见个小妖小鬼小凶尸,他们尚能帮把手,可面对鬼王,那可是集无数怨气煞气于一身的鬼王,他们这两个新入门不久的门生,明显很像拖油瓶。 更何况,他们还带着个连剑也不会拿的小师妹。 叶晨阳的脸色无比凝重,指尖轻动,一串灵秀的琴音飘然溢出,“你们先走,救不了苏家人我们已难辞其咎,若再任由鬼王肆意横行,必然有损孤竹的声誉。你们尽快回门中求援,我尚且能在此周旋拖延片刻,无论如何,不战而逃,愧为孤竹弟子。” 不是瞧不起叶晨阳,凤起很怀疑他所谓周旋拖延片刻的时间长度。区区凶尸,他或许还有余力,但前有鬼王做大,后还有个妖孽藏在暗处虎视眈眈,如果独留下叶晨阳一人,就真的只当是给孤竹添牌位了。 她能指望鬼王和妖孽为了争食叶晨阳这块鲜肉,先打个你死我活,等待孤竹前来支援,将它们一网打尽么? 叶存曦一咬牙,握紧了手中剑,转头道:“叶翎,叶焕,带小师妹先走!” 然后大家一定会异口同声,不,我们不走! 凤起干脆利落的一点头,“我们先走!” 说完,她径直一转身,毫不犹豫奔向门外,留下叶翎和叶焕满脑袋凌乱,彼此一对视……这小师妹是不是忒果敢了一点儿?这种情形之下,真是说走就走啊。 凤起有点儿愁,她或许能理解孤竹为什么急着招收门生了,或许不是世道太乱,而是脑袋里面装了太多的公心中正,分明已是这般以卵击石的局面,还不懂得明哲保身。孤竹的女眷们一定很辛苦,纵然再能生,也真是不够死的啊。 苏宅大门已被砍坏,凤起一步迈出门槛,阴沉浓黑的煞气已蔓延到了苏宅之外,街上没有半个人影,灵秀的琴音传扬数里方圆,叶晨阳的琴律还是很精湛的,曲调精准沉稳,其中劲力也不可小觑,显然下了一番苦功,说能周旋拖延片刻,应该真有片刻时间。 而她手中,还握着叶存曦给她的剑。 萦绕在心口的怨气渐渐平息了,还剩下三成不散,该是就剩下一个叶代依了。 凤起提剑抹了手臂,用力将剑刺向地面,只听嗤的一声,削铁如泥的长剑以寻常力道,仍旧没入了近半。 “一入魔道,终死为魔。我魔将凤起以神魂诏令,魔兵必至,同道必助,谅它鬼魅妖孽,何与魔道争锋?!” 诏令落下,大地微微传来了震颤,五行之土亦是通灵之质,她以魔将神魂之力诏令方圆三十里内魔界中人,不管能来多少,还能干不掉一个胡吃海塞的鬼王和一个喜欢剥皮的妖孽? 可转瞬间,大地的震颤未免也太强烈了些,如抖筛一般天地间轰声四起,大地颠簸起伏犹如浪尖的小舟,凤起一个没站稳坐倒在地,一度有点儿怀疑,她这一剑,难道刺中了土地公公的痒痒肉? 凤起握着剑撑起身来,左右仍旧空寂无人,却远远见着黑幕之下似乎有座山,山的一半,正在缓缓倾塌。 碰巧地震了?那可真是邪门。 可再细看,那山峰倾塌却显缓慢,似如潺潺流水一般,黑压压的更像是一堆……蚂蚁。 正文 第8章 一入魔道 院内的琴音滞了一瞬,凶尸嘶嚎,鬼王咆哮,却仍旧压不住仿佛从地底传来的轰声四起,而由远及近,越来越近,近到能依稀分辨得出是脚步声,伴着盔甲刀剑摩&擦的铿锵铁音。 这个声音,凤起太熟悉了,这是她魔界的魔兵。 可话又说回来,数量似乎有点儿太多了,就算她二十多年重回,迎接她需要这么大的阵仗么?方圆三十里能有多少魔界中人?难不成恰逢魔兵远处山头集结,碰巧被她给招了过来? 阴风掠过,卷着湿润的泥土腥气,铿锵铁音越来越近,突然,从两边巷子口涌来黑压压的一片,凤起拔出长剑刚要号令,却突然愣了。 来的不是魔兵,而是……魔兵尸骸。 他们身上的盔甲早已残破不堪,手中的刀剑也已腐锈断裂,高大的身躯只剩下一副白骨,沾染着刚出土的湿泥,正向她靠拢过来。 凤起万万没想到,时隔二十三年,她夺舍重生,听她号令迎接她的,竟然是一群魔兵尸骸。 而那些魔尸手中的盾牌上,竟刻有一个飞舞的凤字,这些魔兵尸骸,竟是二十多年前随她征战四方的昔日旧部! 如此的巧合,天助我也? 凤起会心一笑,一入魔道,终死为魔,这天地间无人能挡魔兵杀伐,纵是尸骸又如何? 然而,魔兵尸骸迅速向她靠近,可临近她面前却未减慢速度,反而纷纷举起手中腐锈断裂的刀剑,毫不犹豫向她砍了过来! 铛的一声,凤起举剑挡下,随即连人带剑被砍翻在地。 ………… 叶晨阳的琴音有些乱了,院内已遍地横尸,鬼王附在苏茂然身上,已经站在了主屋门前,正垂涎看着不远处四个小鲜肉,每迈一步,身上肥肉抖三抖,煞是悠闲。 它不是不怕叶晨阳的琴音,只是还到不了能伤它本源的地步,猎物尚有反抗之力,强行吃下必然扎手扎嘴,所以,它在等。只等抚琴之人灵力耗尽,执剑之人无力反抗,它只要一张口,就能把这四个人一口吞下,所以,它真的不急。 而叶存曦等人见制服凶尸,却奈何不了鬼王,此一刻心中已经跌至谷底,大有死战以报仙门之恩的打算了。 更何况,方才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他们四人都亲眼看见,距离此处不足三十里的鸠魔山,竟然塌了半边。 谁也不知道鸠魔山塌了意味着什么,但那绝对是不祥的预兆,谁也不知道,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事。 可最起码能确定,短时间之内,孤竹没有人会来支援他们了。鸠魔山乃是孤竹戒备重中之重,此刻但凡门下弟子必然已汇聚鸠魔山,而他们面对鬼王,兴许也只能撑到叶晨阳灵力枯竭的一刻。 鬼王一双腥红如铜铃般的眼睛紧紧锁住四人,口水不住往下淌落,打湿了衣襟,顺着袍角淌下,留下一串粘稠的血色水印,腥臭异常。 它进一步,叶晨阳等人就退一步,可就算后方还有路可退,待鬼王扑过来,他们谁也跑不掉。 叶晨阳一咬牙,高亢的琴音又拔升了一个音调,鬼王微微皱眉,抬手抠了抠耳朵,等得也是无聊,可突然,它看向叶晨阳等人身后,铜铃般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整整两圈。 待看清蜂拥而至的到底是什么之后,鬼王大惊失色,顾不得再看四人一眼,猛的哀嚎着转身,脱去了苏茂然的身体,奔命似的逃向天际,只留下一道黑风残影,连地上的美味尸体都忘了卷走。 叶存曦等人眼见着鬼王逃之夭夭,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叶晨阳曲音一转滑向结尾,按了轻颤的琴弦,身体已有些不支的摇晃。 然而,未及四人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凤起从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砰地一声撞上了叶晨阳的后背,险些把他撞翻在地。 “快走!!走啊!!快!!!”凤起也顾不得装娇弱了,拽了叶晨阳的衣袖拼命跑,“别问!!快跑!!跑慢没命了!!” 叶晨阳被凤起拽得几步踉跄,其余三人也下意识跟上,而就在他们身后,魔兵尸骸已如潮水般涌进了大门。 苏家大宅的后院很大,但好在还没有讲究到曲径通幽的地步,整个后院的路宽阔平坦,四人埋头狂奔,虽然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听着后方脚步咔嚓,铁音铿锵,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存曦垫后,跑动间偷偷向后看了一眼,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些……是什么东西?!” 凤起边跑边愁,堂堂孤竹的本家弟子,竟然不认识魔兵?就算已经没了血肉化为枯骨,但明眼人一看就应该认识,没看见那鬼王跑得比兔子还快么? 叶晨阳也向后望了一眼,眉心一紧,“有妖气。” 凤起微微一愣,突然才想到,她方才看到那些魔兵尸骸上萦绕的淡淡红色气韵,还真的就是妖气。 很久没见过妖气了,曾几何时,妖界那些妖孽们见了她,别说散发出妖气,那是跑得比刚才那只鬼王还快的。 叶存曦一听有妖气,迅速反应道:“那就是有妖孽操纵了那些尸骸?可人间世俗中已经百年未有争战,哪里来的那么多兵将尸骸?” 凤起:那真的是货真价实的魔兵尸骸。 叶翎和叶焕已经跑得气喘吁吁,唯有他俩不敢向后张望,忍不住问道:“师兄,这……它们得追到什么时候啊?” 谁知道啊?谁都想知道啊! 而就在这时,凤起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串妖异的笑声,灵静的声音却显得分外妖娆,而且还是个男的。这个时候,还有谁会笑她?总不能是叶存曦等人,那就应该是藏在暗处的妖孽了。 他笑什么?笑她堂堂魔将凤起,竟然被自己的旧部尸骸追得落荒而逃? 真特么够放肆的,这人间向来魔道横行,什么时候轮到化成人形的畜生来取笑她魔界中人? 突然,叶晨阳脚下一个踉跄,凤起就在他身旁,右手揪着衣袍,左手提着剑,用手肘托了他一下。 叶晨阳一边跑着还微微颔首,“多谢。” 凤起边跑边跳脚,非常时刻,咱能不能把礼仪教养先放一边?都已经辨识出有妖气了,能不能动动脑子想个对策?别告诉她堂堂孤竹弟子,还搞不定个畜生的骚气? 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四个孤竹弟子早就慌了,心思都没放在脑子里,统统都放在了脚底下。 凤起一咬牙,跑动中将一块石头踢到了叶翎脚下,叶翎突然啊的一声惊叫扑倒在地,身后便是滚滚如潮的魔兵尸骸,眼见着就要将他淹没。 叶晨阳猛的一转身,单手用力划过琴弦,鲜血四溅下铮铮琴音传出,犹如空风利刃,卷向魔兵尸骸身上萦绕的妖气。 魔兵尸骸微微一滞,叶存曦择机挥剑,一道剑气将它们斩退数步,叶焕趁机转身拽起叶翎,险象环生,好在有惊无险。 而叶晨阳似乎洞悉了什么,随即抚琴成曲,琴音顿时如汩汩灵泉响彻四方,仿佛一张大网,将方圆数里的魔尸尽数笼罩,以诛邪之音层层剥离妖气,被妖气操控的魔兵尸骸渐渐慢了下来。 这就对了,不被逼到生死关头,谁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潜力。 然而,苏家大宅高&耸的院墙已在不远处了,叶存曦等人这般修为尚低的年轻弟子,御剑飞天谁也不会,外带一个凤起……她上辈子生来就一身逆天神骨,当真没学过凡夫俗子翻墙的正确姿势。 也就在这个时候,如潮水一般向他们奔涌的魔尸群中渐渐出现了零零星星的空隙,魔兵尸骸被完全剥去妖气之后,纷纷停下脚步,随即咔的一下,单膝跪在了原地。 顷刻间,由近向远,那些魔兵尸骸如退去的海浪一般,齐刷刷的矮了一半,滚滚向着远处蔓延。 脱离了妖气的操控,才是真正的魔兵尸骸,而它们所跪拜的,自然是魔将凤起。 凤起有点儿愁,她怕吓着这几个孤竹弟子,毕竟那是魔兵尸骸啊,就算是死的,品阶依然很高,寻常都见不着几只,这次这么一大群,还统统像是跪了他们。 然而,叶存曦等人并没被吓着,眼见身后那些尸骸都不追了,反而给他们跪下,那阵势确实浩然宏大,但事实上,品阶极低的僵尸走骨给仙门中人下跪求饶,也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没必要大惊小怪。 下跪的魔尸成功挡住了后面仍旧被妖气操纵的魔尸,叶晨阳曲音略停,微微有些犯难,一里方圆外的地方琴音无法波及,那就只能……先把收服的尸骸送回去,一批一批的来。 曲风一换,叶晨阳脸色已经苍白得像纸,掌下琴弦染满了血迹,曲音仍旧清晰有力。 凤起倒是听出来了,《渡厄》。孤竹名扬天下,靠的是己身清正,孤雅寡然,而他们对待这世间秽恶,也抱有一念之仁,若有余地,必然先行感化超度。 若是寻常的尸骸,既已臣服求饶,听闻渡厄曲,便会重回埋骨之地,只可惜,这些真的是魔兵尸骸。 正文 第9章 间歇性的冷血无情 凤起悄悄以手中长剑触地,命那些魔兵尸骸回去。可是,那些魔兵尸骸自然能感受到后方被妖气操纵的同伴,一身杀&戮之气直指它们的主将。虽然它们已经化成尸骸,已经无法思考它们的主将为何会跟仙门中人在一起,但忠心护主,是它们不论生死的本能。 将在前,它们只听战令,绝不因任何理由弃将离去。 渡厄一曲终了,叶晨阳累了个半死,跪在地上的魔兵尸骸却纹丝不动,反倒是后面被挡住的魔尸越来越急躁,它们受妖气的操控,还想一拥上前斩杀……魔将凤起。 凤起斟酌再三,给叶晨阳提了个醒,“那个……要不试试驱魔的?万一是魔呢?” 可话音一落,叶晨阳染血的手停在了琴弦上,那面色竟尴尬又羞愧的……似乎什么曲子都忘了弹了。 叶存曦三人则瞬间瞪大了眼睛,不住打量着跪了一地的魔兵尸骸,好像看见了什么稀罕物一样。 凤起一愁,不能吧?琴艺明明那么精湛,诛魔曲乃是当年孤竹扬名立万之曲,神魔一战的内辅主力,你要说不会弹,回去一定被叶代依打断腿啊! “咳!”叶存曦赶忙给叶晨阳解围道:“师妹可能还不知道,那魔界早二十多年前就覆灭了,现如今孤竹新一辈的弟子受教,诛魔曲……已经划为鉴赏一列,并不要求学会弹奏。” 凤起一愣,魔界……覆灭了?二十多年前……就覆灭了? 不可能?魔界为什么会覆灭?殊俨呢?其他魔将呢? 不可能,魔界没有理由覆灭,就算神妖两界与人间联手,魔界……也不会输的。 不说别人,放眼三界内外,谁能杀得了魔尊殊俨? 那魔界呢?曾经放眼万万魔道中人……就剩她一个了? 骗鬼呢?她在做梦?没睡醒? 而就在这时,远处被妖气操纵的魔兵尸骸已经渐渐涌过来了,虽有不少魔兵尸骸跪地不动,但还有不少见缝插针的向前拥,谁的铁盾敲了谁的头骨,谁的腿骨绊倒了谁的脚骨……场面很是混乱。 叶晨阳重新拨动琴弦,叶存曦看了看身后高&耸的院墙,刚想问问凤起,你家后门在哪儿,却不期然看到,凤起左手执剑,轻轻挥了一下。 不是什么剑招,也没什么力道,仿佛只是不经意间随意乱挥。 魔将凤起下令,杀! 顿时,跪在地上的魔兵尸骸得令起身,举剑砍向旁边仍旧被妖气操纵的魔尸。 叶存曦惊得不顾仪容仪表张大了嘴,眼睁睁看着不远处魔尸突然自相残杀起来,刀起骨碎,铁音四起,实在是……太精彩了!这是他们长那么大都没能见识过的魔,在他们眼中,魔界只是个故事,魔……只是传说。 碎骨乱了一地,残铁刺入荒土,凤起看着面前魔兵尸骸自相残杀,心都在滴血,魔尊殊俨这搞得是什么鬼?说好的以退为进呢?说好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呢?老子配合你一死就是二十多年,你这给我……死了个干干净净啊?! 现在她回来了,而整个魔道……就剩她一个了,这怎么玩? 岂有此理!殊俨死哪儿了?这坟她必须得挖! 就在这时,凤起耳边又响起了那道妖异的笑声,笑得得意万分,讥讽异常。 笑个屁!总有一天,得打得你们这群骚气畜生满地找不到牙,到那时,你不笑都不行! 铮的一声破音,叶晨阳的琴弦绷断了,断裂的琴弦犹如利箭刺穿了他的手掌,一瞬间血流如注,染红了雪白的衣袖。 “晨阳!” 叶晨阳扼着手腕,面露几分痛色摇了摇头,再抬头看向前方,眼中的担忧染上了绝望的意味。 全靠着叶晨阳的琴音,才得以征服了一部分魔兵尸骸,虽然不知它们为何会自相残杀,但若没了琴音助力,要不了多久,被妖气操控的魔兵尸骸就会继续杀过来。 琴音震慑尚且收效甚微,其他三人执剑,又能抵御多少? 叶存曦看了看四周,指着一处喊道:“趁现在,先找到后门……” 突然,仿佛是由天外传来了弦音,寥寥几声似如斩金碎玉,带着一股烟波浩渺的寒松冷意,方圆数里所能目见的魔兵尸骸,不分敌我,统统都僵了片刻。 叶存曦等人顿时宛若重生,纷纷仰起头,面露狂喜喊道:“胥山君!” 来高手了,来的还是孤竹家的长辈?应当是长辈无疑,毕竟那一手如神音天外般的诛魔曲,浑厚如山又空灵如云,音浪几乎可以目见向周遭扩散开来,竟能无视妖气的操控,直接震慑魔兵尸骸,这修为这功底,没有四十岁开外,谁能做得?更何况,不是说年轻一辈弟子已将驱魔诛魔类的曲子划做鉴赏了么? 可若说已经四十岁开外,凤起当年熟知修仙界七大世家族谱,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名讳都耳熟能详,胥山君?她怎么不记得孤竹有这么一号人物? 凤起一抬头,只见高高的朱红院墙上,迎风而立一个欺霜赛雪的白衣男子,墨发半束远胜漆黑夜幕,孤竹从来没有丑人,那男子自然也是清俊非凡,犹如谪仙神尊降世,高寡清冷,傲然于世,甚至可以说……她见过那么多孤竹弟子,这个真是最好看的。 可问题是,他太年轻了,如若不是什么容颜永驻的邪术,男子乍看只有二十岁上下。 一把紫檀近黑的长琴悬于男子身前,长琴一端却垂着一条雪白的剑穗,显然琴中有剑,藏而不隐。 有道是君子携剑且不隐,是为坦荡,孤竹两门功法,琴剑双修已是凤毛麟角,琴中剑便是登峰造极了。 凤起记得,当年叶代依风华正盛的时候,顶多只能琴剑双修,还是以剑为主琴为辅,远远达不到琴中剑的境界。毕竟琴为木,剑为金,两者五行不配,木音要借金韵,金芒要借木灵,难如登天。 那这一位年纪轻轻便修得琴中剑,后生可畏啊。 然而,琴音回荡,数以万计的魔兵尸骸脱离妖气操控,再次跪下了,跪得艰难却跪得坚持,任由诛魔曲要遣它们回归埋骨地,它们也硬拼着最后一丝魂念纹丝不动。 笑话,魔将在此,他人谁能代为号令?若是一曲诛魔便能驱散魔兵,那二十多年前百万魔兵,孤竹弹首曲子不就大获全胜了么? 诛魔曲曲音不停,魔兵尸骸也僵持跪着不动,哪怕那曲中斥音震断了他们的骨头,也依旧没有一具尸骸敢擅动,渐渐的,叶存曦等人也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叶翎迟疑着小声问道:“师兄,这些魔尸……是吓傻了还是怎样?胥山君弹奏诛魔是有回遣之意,它们为什么不走?怎还继续跪着?” 叶存曦也很困惑,“我觉得,这事兴许还有蹊跷。” 凤起暗觉不好,孤竹的诛魔曲失效,此事若要追究,孤竹这四个弟子都是知根知底的,墙头那位又是孤竹的新秀,最值得怀疑的必定就是她了。 想着,凤起悄悄以手中长剑触地,再次下令道:听墙头上那人的。 哗啦啦的一片声,魔兵尸骸顿时齐刷刷起身,毫不犹豫一转头,如落潮一般向后涌去,稳中有序,训练有素,片刻之后,诛魔一曲终了,院子里只剩下些碎骨残铁,再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叶存曦等人终于深深松了一口气,一个个脱力摇摇欲坠,眼看着叶重琅飞身跃下高墙,赶忙又站得笔直,恭敬行礼道:“多谢胥山君出手相助!” 叶重琅敛眸颔首,算是应了礼,随即目光一转,就落在了凤起身上,先是看她披着的外袍,皱眉,再看她隐约外露的伤痕,再皱眉,最后,那目光凝在了凤起执剑的左手,眉心越拧越紧。 凤起猛的一激灵,仿佛大梦初醒般扔了手中剑,怯生生的试图躲到叶存曦身后。她就不信了,还有人仅仅凭借见过她左撇子,就能断定她是魔将凤起? 叶存曦赶忙解释道:“胥山君见谅,这位姑娘曾也是孤竹的门生,如今在家中惨遭亲人毒手,遍体鳞伤,弟子才给了她衣袍暂时遮掩。弟子深知此违背家训,私借仙门道服,自己又仪容不整,待回到仙门,弟子定当请罪领罚。” 叶重琅微微点头,“可以。” 凤起:冷血! 叶重琅缓缓眺望四周,问道:“这宅中可还有活人?” 叶存曦答道:“鬼王在此现世,苏家上下均被鬼王所害,化作了凶尸被弟子等人斩杀。另有家主被妖孽所害,后来魔尸闯入,鬼王逃逸,现不知去向。” 叶重琅淡淡道:“罪加一等。” “是!” 凤起:无情! 认完了错,叶存曦又硬着头皮道:“胥山君,弟子还有一事请示。这位姑娘如今已家破人亡,孤苦无依,此前是孤竹的门生,后因犯错被逐出仙门。但弟子觉得,这位姑娘心有中正,品性可嘉,弟子能否将她先行带回仙门,请家主从轻发落?” 叶重琅深深看了凤起一眼,重新确认般问了句,“苏家上下仅有她一人幸存?” “是。” “那好,我随你们一同将人带回。” 凤起:“……”这冷血无情还是间歇性的? 但她忽然觉得,她的计划得变了。 正文 第10章 别人家孩子 她本打算,得到了这四个孤竹弟子的认可,如今她家破人亡,按照孤竹一贯的行事准则,他们绝不会弃她而去,只要成功将她带入孤竹,她召唤魔界同道里应外合,奇袭叶代依将其斩杀不是什么太费劲的事。 可是……魔界覆灭了,新一辈弟子连诛魔曲都不学了,谁跟她里应外合? 那她凭什么杀叶代依?凭着胸大?之前已经证明过了无效且不说,一旦暴露身份,她脸没地方搁。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入孤竹,那等同于羊入虎口。 因为她真的挺了解孤竹,那就是个变&态代代传的仙门世家。不是她要高看孤竹,而是事实证明,孤竹修为越高,身份地位名望越高的人,那心思越是细腻得跟猫毛似的。 且不论这个胥山君能不能认得出她就是魔将凤起,单凭夺舍重生,也是修仙界正道人士所不能容忍的,一旦被他察觉到她是夺舍重生的孤魂野鬼,那她就是死路一条,胸大对姓叶的来说无效。 话说,这胥山君是不是不知道苏雅倩犯过什么错? 那倒有可能,孤竹越是有名望地位的人就越是迂腐顽固,上有老古板,下有小古板,若是明知她爬过家主叶代依的床,是绝不可能容忍她再踏入孤竹的。 凤起突然一抿嘴,歉疚看了叶存曦一眼,低声道:“师兄不必替我隐瞒了,若是这般隐瞒之下将我带回孤竹,待追究起来,师兄又要受罚了。” “怎么会呢?我……”叶存曦是真心想把她带回去,可一转头,对上叶重琅等待的目光,难免也心虚了一下,“这……胥山君,弟子并非蓄意隐瞒,她叫苏雅倩,此前身为门生倾慕家主,年幼无知做下了些错事,但弟子觉得,这位姑娘心地纯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才想着带她回去再问一问。” 叶重琅刚要点头说话,凤起又猛的抢道:“师兄就别为难了,师兄们不嫌弃那是我的造化,但孤竹必然容不得的。我毕竟……毕竟已在家主面前失了清白操守,也没脸再回去了。” 气氛一度凝滞,叶存曦也知道自己避重就轻犯下大错了,只等叶重琅一开口,重罚是跑不了的。 而叶重琅看着凤起,比夜色还要漆黑深邃的眼眸古井无波,却看了她许久许久,忽然轻轻一点头,“无妨。” 无妨个鬼啊!难不成这胥山君真的看出了点儿什么,想把她留住了继续试探? 无论如何,孤竹对待爬家主床的女子,绝不会这么宽容,一句无妨便无妨了?那家主叶代依的床岂不是人人可爬还随便爬?怎么爬都行? 话说,这胥山君在孤竹到底什么地位?他难不成想把她带回去,把叶代依活活气死,他有机会问鼎家主之位? 凤起一瞥眼,忽然看见叶晨阳仍在淌血的手,一计上心,哎呀一声叫起来,赶忙跑到叶晨阳面前,托起了他的手,话一开口便染了哭腔,“师兄,你的手伤得这么重,怎么也不说啊?” 叶晨阳真是猝不及防,来不及把手藏起来,就被凤起拽住了。眼见着凤起身上的衣袍衣襟两开,他尴尬着想收回手,可刚一动,凤起又用力向她那边拽了拽,他的指尖差一点儿就要戳上那对饱&满的胸&脯。 “不碍事……”叶晨阳被拽着手,只能道谢般弯下腰,又别开了目光不敢看凤起,那姿势着实有点儿伤神。 凤起在本就褴褛的衣裙上扯下一条,小心翼翼替叶晨阳裹伤口,还不住吹着气似怕他疼,吧嗒,一颗眼泪珠子坠&落在了叶晨阳的指尖。 叶晨阳手指猛的一颤,似被开水烫了一般,只眨眼的功夫,手心手背没染血的地方全红了。 叶存曦眼巴巴看着,可他毫发无伤的只能眼馋,多会心疼人的小师妹啊,跟个贴心小棉袄似的,绝对不能任她孤苦无依流落在外! 凤起觉得,胥山君和叶存曦等人虽是同门但应是两路人,在叶存曦等人心目中的关怀体贴,在胥山君眼里一定是乌七八糟。 孤竹虽熏陶风花雪月,但也是教养极好,极重君子之风,像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男女授受不亲,胥山君绝对看不惯。 然而,直至凤起磨磨蹭蹭的将叶晨阳的手指包好,叶晨阳都有点儿直不起腰来了,叶重琅也没说什么,只在最后淡淡扫了众人一眼,“走吧。” 叶存曦兴高采烈甚至有点儿激动,“太好了,小师妹,有胥山君一起送你回去,家主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凤起有点儿愁,难不成……她魔将凤起时隔二十三年,刚刚夺舍重生,就被孤竹擒获了? ………… 叶涟,字重琅,号胥山,是孤竹本家嫡系的三公子,但听叶存曦说,叶重琅并不是家主叶代依的亲子。 二十多年神魔大战,叶代依的发妻云可卿为保护夫君而陨落,留下一子一女,叶代依自此就再未续弦。 而叶涟的父亲与叶代依是亲兄弟,夫妻二人在神魔大战中双双陨落,留下当时还不满周岁的叶涟,自然就交给了叶代依抚养。 凤起掐指一算,弄明白了先后顺序,也就是说,神魔大战是在她死后不到两年的时候才结束的,难怪她不认识叶涟,她死的时候,叶涟还没出生呢。 而若说叶涟的父亲是叶代依的亲弟弟,她还真没什么印象,当年只听闻叶代依有个亲弟弟喜好四处云游,想必就是了。 叶涟,今年刚满二十一岁,但叶重琅,胥山君的名号已经在整个修仙界中如雷贯耳,根骨逆天,资质绝佳,三岁识音律,七岁能御剑,待到十岁,孤竹的藏书楼中已经没有他背不出来的书了。 十五岁琴剑双修,十八岁突破琴中剑,二十岁跻身修仙一界十强之列,人生似乎已经没有太多追求了。 更重要的是,叶重琅出自孤竹,行止做派是绝对的君子卓雅,大家风范,一丝不苟严于律己,修仙界七大世家最严苛的孤竹家训,比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半点儿瑕疵。 德才兼备,完美无瑕,这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孩子。 这些都是叶存曦告诉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讨好叶重琅而夸大其词,但总能证明,叶重琅在孤竹绝对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叶存曦还告诉她,叶重琅那一琴一剑,琴名悲问,剑名惊情。若不是还得把持着苏雅倩乖巧柔弱的姿态,凤起真想说一句,看来你家胥山君情史颇丰,改日我们一定要秉烛夜聊。 不过,话又说回来,凤起对孤竹并不陌生,当年她尚未与人间正道交恶时,就没少挤兑叶代依,说你家那家训,刻了整面墙还得拐三个弯,基本上连吃喝拉撒喘气放屁都管,就是用来熏陶你们生无可恋的。 但是,她也必须承认,生无可恋者心中自有清净,有清净者心思明快,之后神魔大战,叶代依所率孤竹最是难骗。 凤起躺在客栈中硬梆梆的草榻上,越想越觉得她有可能凶多吉少了,尤其是在对胸大免疫的孤竹弟子面前。 虽然在她看来,叶重琅不大可能会怀疑她是魔将凤起。毕竟他是孤竹的小辈,她死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更何况,正道人士所防范的孤魂野鬼必定不止她凤起一个,没理由就这么凑巧对号入座,都是她自己心虚,生怕被人看出来她就是魔将凤起夺舍重生罢了。 但很有可能,叶重琅已经怀疑她是夺舍重生的了,不然,作为德才兼备的孤竹弟子,叶重琅绝对没有理由坚持要把她带回去。 反常即为妖,虽然她也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露出破绽引了叶重琅怀疑。 万万没想到,孤竹能人辈出,小辈弟子中竟有这样出类拔萃的变&态。 按照如今的状况看来,既然有妖孽操纵魔兵尸骸杀她,那估计知道她是谁。她的身份隐瞒不了多久,如果那妖孽杀她不成,等她到了孤竹再戳穿她的身份,来一招借刀杀人……怎么盘算都是死路一条。 她如今一无修为二无资质,要杀叶代依,必须得找个帮手,二十年后的这个世界还有谁能信任……她不相信,这么大个人间,她还真成了魔道最后一根独苗了? 而此时此刻,她还有一点点机会,离开苏家大宅之后已是夜深人静了,叶存曦等人历经一场磨难,体力不支,无法即刻回返仙门。整个小镇被鬼王闹得谁也没睡,几人很容易就敲开一间客栈的门住了下来。 只可惜,不知叶重琅真是顾虑她的安危还是防止她逃跑,安排客房的时候,偏给了她个没窗的房间。 笑话,没窗她还不能走门么? 凤起翻身起来,穿着一身客栈老板娘的旧衣,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小心翼翼拉开了一条门缝。 果不其然,客栈大厅里只留了一盏油灯,昏昏暗暗静悄悄的,可就在大门旁的桌边,正襟危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坐在客栈大厅里吹风喝茶,孤竹弟子有这么生无可恋么?更何况,你违背家训了啊骚年,孤竹日落而息,日出而起,不听太阳公公的话是要挨手板的! 凤起直接拽开了门,又伸手扯了扯交叠的衣领,深沟隐现,她要去挑战一下孤竹变&态的定力! 正文 第11章 以无畏对无耻 叶重琅应当听到了她开门的声音,却坐着没动,当然,如果她直接冲向门外,她相信叶重琅一定会有所行动。 凤起一路踩着柔柔弱弱的碎步,几乎悄无声息到了叶重琅身旁,站了一小下,怯生生落座在了叶重琅旁边的条凳上,只坐了小半边,以示谨小慎微。 “叶……叶哥哥……” 叶重琅茶盏中微波浅荡,轻抬眼眸,“何事?” “其实……”凤起吞吞吐吐的,低着头猛看自己的深沟,“其实……我不想再回孤竹了。” “为何?” 凤起咬了咬唇&瓣,“我……我是吃不了仙门修炼的苦,实在……撑不下去的,我就这么回去,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被孤竹赶出来的,倒不如,趁早另谋生路。” 叶重琅翻起茶盏,一盏清茶放在了凤起左手边,“不必多虑,你若当真心仪家主,只要莫再做荒唐事,孤竹只当欠你一份情,不会再为难你。” 凤起右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她发誓,要是再显露出来自己是个左撇子,就干脆把手剁了! 话说,叶重琅真不觉得这是丑事?所谓君子海量圣人责己,连爬床在他看来都是孤竹欠她的情了? 不对啊,叶代依都觉得此事难能容忍,没道理能教出叶重琅这样的圣人啊。 她放下茶盏,又低头,索性扔了节操道:“但是,我还是个姑娘家啊,家主容不下我,我若硬赖在孤竹,那我以后……岂不一辈子守了活寡?” 跟一个陌生男人谈论守活寡,那活脱脱就是没羞没臊没节操,这种世俗之事,就好像女人的月事带一样,是世中君子避如蛇蝎,坚决不会谈论的。更何况说倾慕叶代依此生不再嫁的是她,又说不愿守活寡的也是她,这简直就是立了牌坊还要做婊&子的行为。 怎么能恶心到正人君子,让其坚信决不能把她带回仙门,继而恶心到大失所望拂袖离去,凤起自问还是有心得的。 然而,叶重琅却只微微一点头,面色寡淡语气更寡淡,“不无道理。” 凤起眨着眼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这就完了?难不成高寡节欲的君子根本不知道谈论守活寡的潜意到底是什么?非得让她把话说明白了么?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活该浸猪笼的女人? 凤起一抬头,换上了一副绝对无耻的娇羞表情,对着叶重琅抛了个媚眼,甜腻腻道:“那叶哥哥既然觉得有道理,那若不然……叶哥哥看我如何?我自幼倾慕仙门中人,此次又得叶哥哥相救,当以身相许,若叶哥哥不嫌弃的话……” 叶重琅无动于衷,却低了一下眼眸代替点头,“也可。” 凤起有点儿不淡定了,确定这叶重琅乃是孤竹的神童,而不是脑子有病? 她甚至忍不住回想方才的一字一句,绝对没有什么歧义,尤其是最后那番话,已经没法更无耻了呀! 什么叫……也可? 我前不久刚爬了你叔父的床啊骚年,现如今又想嫁给你,别说什么正人君子,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不能忍啊!你叔父叶代依要是知道了,会把你剁碎的呀! 三观呢?廉耻呢?人伦呢?道义呢? 突然,凤起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迅速换上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表情,几乎潸然泪下,“我娘曾与人为妾,落得半生凄苦,我发过誓,此生绝不能与人为妾。” 叶重琅端着茶盏,用一副煮茶论道的口吻道:“我年过二十一,房中并无妻妾,你若有心,为妻便是唯一。” 凤起有点儿愁,怎么说着说着谈婚论嫁了呢?怎么说着说着就深入到了一世一双人呢?她能不能说,叶重琅比她这身体大了五岁,年龄方面不大合适?又或者说,她神魂的年龄比叶重琅大了二十几岁,也不太合适? 但事实上,凤起觉得,叶重琅没把这话当真,无论如何,谁也无法把娶妻这种事用一种捡了条毛毛虫的口吻说出来。 曾几何时,她与天下正道斗智斗勇,也不是屡战屡胜的,偶尔也会被正道人士的三观震惊到,就比如……现在。 好吧叶重琅,这一局你赢了,论见招拆招,以无畏对无耻,仅这份不动如山的持稳,我凤起若是不服你,都怕你跌地上摔死! 凤起施施然起身,向着叶重琅深深鞠了一躬,“几句失礼的玩笑话,让胥山君见笑了,实不相瞒,我已另有打算,且心意已决。苏家不在了,我恰好还有一门远亲住在枫叶镇,欲前去投奔,就不再给孤竹添麻烦了。” 若话说到这个地步,叶重琅还是不肯放人的话,那必然有强抢民女的嫌疑,她一没有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二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魔将凤起,三不能证明她是夺舍重生的,如果叶重琅不放人…… “也好。” 凤起:烦人! ………… “师妹,你此去枫叶镇山高路远,一定要多加保重。”叶存曦满脸遗憾的与凤起道别,眼看着小师妹简单打理一番就如三月桃花出水芙蓉般清灵秀美,更是满心的不舍,交代道:“如果你投奔远亲不成,或者过得不顺心,切记一定要回孤竹来寻我们,师兄们一定为你撑腰!” 凤起重重点了点头,倏地微红了眼眶,心道:放心吧,等我甩了叶重琅,若能找到帮手,一定回孤竹找你们。 叶翎也想说几句话,可绞尽脑汁总觉得,他在苏家大宅刚一见面认出小师妹喊的那句话,颇有点儿震惊嫌弃的意思,绝非君子所为,总有几分尴尬,憋了半天才说了句,“好在有胥山君恰巧顺路将你送到枫叶镇,这一路应也不惧什么艰险,你好生保重,待我们再历练些日子,能够离开孤竹领地的时候,我们再去枫叶镇看你。” 话没说完,凤起的眼眶就更红了,心道:你们都不觉得你家胥山君有猫饼吗?不觉得该拖回家去诊治一番吗?枫叶镇可是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小镇啊,为啥好巧不巧,好死不死的……他就恰巧顺路?这确实不是强抢民女了,这分明就是强行顺路! 为什么非要强行顺路?就算怀疑她是夺舍重生的孤魂野鬼,但干&你屁事啊,多管闲事多吃屁好么? 当然,她此去枫叶镇,也不能说与叶重琅毫无关系。但如果他仅凭枫叶镇,就能猜出她要去枫叶镇找谁,继而猜出她找了帮手是要回去杀他们家主叶代依,她凤起妥妥的跟他姓! 叶存曦眼见凤起快要哭出来了,分外心疼,赶忙转移话题,从叶焕手里接过一个小包袱,递向她道:“师妹快别伤心了,我们都会常去看你的。昨夜匆忙,委屈师妹穿了别人旧衣,胥山君说颇显宽大,一早交代我们多给你买了两套新衣,别伤心了,以后师兄们都记着你,一定会去看你的。” 凤起委屈的眼泪珠子快掉下来了,泪眼婆娑看着叶存曦,总觉自己前世今生都没这么委屈过。 话说,你们都听不出来嘛?他说颇显宽大,那是在说她小啊,虽说比不上奶牛一般的客栈老板娘,但是真的不小了啊。 而且,给她买了新衣不假,那款式竟都是套头的,脖领一个小圈紧得跟吊死鬼似的,锁骨都露不出来更别说露沟了,你们真的感受不到叶重琅满满的恶意吗? 凤起掬了一把伤心泪,突然向前一扑,抱紧了叶存曦,在他雪白的衣袍前襟上抹了抹泪水,哽咽道:“师兄,我会一直一直很想很想你们的!” 叶存曦尴尬得高举双手,俊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忽觉后背没由来一阵发麻的寒意,“师……师妹,师兄们……也会想你,那个……要不然……要是这般不舍,就不如跟我们回……” 凤起忽的松开叶存曦,不能再玩了,再玩就玩脱了,就得被强抢民女了。 她转而又看向叶晨阳,看向他仍旧裹着布条渗着血的手,抽泣一声问道:“师兄,你手还疼不疼了?回去一定要好好疗伤,千万大意不得。” “不碍事。”叶晨阳赶忙弯了弯身,却不着痕迹侧身退了半步,防备着凤起会冷不丁扑过来,“师妹一路小心,多多保重。” 该告别都告别完了,凤起才看向站在四人身后的叶重琅,她真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人,眼见着她与叶存曦等人已经打成一团和乐融融的,他就没点儿格格不入的尴尬和被人排挤在外的悲哀? 凤起向着叶重琅浅浅一弯腰,恭敬且疏离,“胥山君见谅,我需再回家一趟,如今苏家只剩我一人,我要厚葬家人,告知亲邻,清点遗物,抚恤下人亲属……”顺道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女人真麻烦! 叶存曦一听这话,赶忙道:“那我们也……” 话刚开口,叶重琅终于说话了,“你们尽快回孤竹,向家主禀明鬼王逃逸之事,请家主派人协助你们追剿鬼王,我随她去处理家中琐事。” 正文 第12章 恭喜恭喜 叶存曦本打算要帮忙的,可一听这话才想起,逃逸的鬼王才是紧要之事,更何况,胥山君下令,他们怎能不从? “那就多谢胥山君,给胥山君添麻烦了。” 凤起暗笑,本是同门师兄弟,这已经分出远近亲疏了,叶重琅还没感觉么? 然而,叶重琅微微颔首,道了句,“应该的。” 凤起:高手! 叶重琅终于把凤起带走了,叶存曦等人略退后一步,恭敬行礼齐声道:“恭送胥山君,望胥山君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眼看着凤起一步三回头,那恋恋不舍的样子着实令人心酸,叶存曦心里颇不是滋味,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晨阳,你说……胥山君这次是怎么了?此前浔阳传信说其领地枫叶镇附近有妖孽集结,请家主增援查探,可家主点名随行的弟子中,并未有胥山君啊。胥山君常年只在鸠魔山一带行走,从未离开过数里方圆,此次鸠魔山莫名坍塌,他本该赶紧回去看看的,怎么……?” 叶晨阳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我就是想不明白才问你,按理说……” “家训有言,不得在人背后妄议是非。” “呃……” ………… 苏家大宅闹了半夜的鬼,人哭鬼嚎的震天彻地,之后又引来了无数枯骨走尸,四周围的街坊邻居早就把巷子口堵了个水泄不通,虽然不敢靠近,但看热闹的事,看多久都不嫌腻。 凤起一露面,立即就有人认出她来了,人群唰的让开一条路,似避晦气一般怕离她太近,哪怕她身后还跟着一位颇有谪仙气韵的仙家,也挡不住人们议论纷纷。 “看,那个就是苏家不久前送到仙门的小女儿,这才刚回来两天,苏家就闹鬼了。” “作孽呦,好好的姑娘家送仙门去干什么啊?天天跟妖魔鬼怪打交道,难免把不干不净就带回家喽。” “唉?我可听说了啊,这苏家小女儿其实是被仙门给赶出来的,据说她在仙门行为不检点,不守妇道,勾三搭四的到处卖弄风骚,把人家好几个弟子的童子身都破了。童子身你们懂吧?打怪捉妖靠的就是一身阳气不泄,这一来,人家仙门可是损失惨重了。” “呦呦呦,真的假的?这可厉害了啊!但要我说,那种事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吧,苏家小女儿长得可是贼漂亮,万一是那些仙门弟子把持不住……嘿嘿,这个更有可能!” “这个真有可能!神仙也是人嘛,不过……她要是被仙门赶出来了,那她身后又是谁啊?好俊啊,看着就是仙门的啊。” “这还看不出来?姘头呗。” 凤起一路竖耳朵听着直想笑,谁说修仙问道要修童子功的?那修仙界大大小小百余世家的本家弟子,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而世俗百姓其实才不关心什么大是大非,他们最热衷的,其实是仙门秘辛,最好还能带点儿颜色的。俗人势利眼,他们只在有求于仙门的时候才会毕恭毕敬,放在这种时候,他们并不介意给仙门弟子脑袋上添点儿粉戴点儿绿。 叶重琅如果要一直跟着她,她不介意在这镇子上来来回回多晃几圈,登徒子啊姘头啊色胚啊奸夫啊这类的帽子,叶重琅要多少有多少。 可问题是……双刃剑啊,她现在恶心透了叶重琅,以后再进孤竹总会有所不便,但如果不恶心他…… 突然,跟在她身后的叶重琅,脚步停了,一转身,看向后面议论纷纷的街坊百姓。 哗的一声,街坊百姓们纷纷向后退了退,虽然背后说人是非,但他们并不觉得愧疚,顶多把人说不乐意了,他们就一哄而散呗,谁怕谁? 而凤起也转过身,看着叶重琅的背影微微挑了挑眉,骚年,与人口舌之争可是违背孤竹家训的,遭人非议也是不可以恼羞成怒的,清者自清嘛,你要是忍不住了,我就拿个小本本记下来,等有一天再回孤竹……叶代依一定先打你。 然而,叶重琅清俊静雅的脸上并无羞怒之色,一板一眼沉声道:“诸位,苏家遭逢劫难,稍后在宅中正屋设灵堂,我二人已定下婚约,但凡驾临苏宅吊唁者,叶某有薄礼相赠。” 众人愣了一下,可一听仙家弟子有礼相赠,顿时面露喜悦,也不管苏家到底死了多少人了,一拥上前连声恭喜。 “恭喜恭喜!大喜大喜啊!叶公子与苏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苏姑娘能嫁入仙门,那可是十足的福气啊!叶公子丰神俊逸,一表人才,他日必定大有所为,般配,般配!” “可喜可贺!祝二位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凤起:童子功的事呢? 可问题不是这个,而是……这画风不对啊,太不对了啊。 怎么就恭喜上了呢? 一干街坊邻居恭喜了一遍又一遍,把叶重琅夸赞了个从头到脚,把凤起羡慕了个从里到外,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上天入地只此一双,凤起忽然觉得,时隔二十多年,凡人百姓的文学造诣大有进步啊。 而她也意识到,她或许没能把叶重琅恶心到。同是孤竹弟子,叶重琅与叶存曦等人明显不在一个境界,叶存曦等人面对世俗的恶毒非议,只能把持着涵养把自己憋死,顶多在心里骂骂,也绝对骂不出什么脏话,顶多就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这俩词来回颠倒。 但是叶重琅……他不想听到的话,竟有办法扭转局势,这放在寻常人身上顶多算点儿机灵聪明劲儿,但在孤竹那种生无可恋的家训熏陶下,叶重琅俨然就是变态中的变异了。 待人群稍散,两人迈入苏家大宅破烂的大门,凤起忍不住问了句,“你我……没有定下婚约吧?”撒谎可是要回家挨板子的呦。 “昨夜。” 凤起一梗,嗯,这是上一回合她自己挖的坑,摔死不冤。 可她又道:“那个……不能当真。” “我当真了。” 凤起:“……!!” 苏家大宅内的尸体统统都不见了,就连苏世杰那具被剥去皮的尸体也不见踪影,想必是昨夜鬼王偷偷回返,把尸体吃掉了或者带走了。 身为苏家唯一的幸存者,凤起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为免得叶重琅怀疑她与苏家的亲缘关系,该做的事还是得意思一下。她本意就是潦草意思一下,刻几块灵牌往那一放,烧两柱香就算大功告成。 可叶重琅偏偏告知了街坊邻居,还邀请人前来吊唁,这么大张旗鼓的一番,凤起若敷衍了事难免有自投罗网的嫌疑,那就必须把戏做全套。 灵堂很快布置好了,挂好了白幔,供上了十几块牌位,燃起了安息香,好在尸体统统不见了,多少省了敛尸的烦恼。 其实苏家在邻里街坊之间口碑极差,做买卖缺德,难为活人发死人财,巧取豪夺,为富不仁,就连下人也极没教养,狗仗人势,纵狗伤人,乱泼脏水的事没少干,可没过多一会儿,竟然真有人陆陆续续来吊唁了。 叶重琅站在主屋门口,本就一身素衣如雪的仙门道服,自然被人们视作了丧服,可来人各各喜笑颜开,见了叶重琅就拱手不住的恭喜恭喜。然后,从叶重琅手中接过一张叠成三角的符纸,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仙门的符纸自然有驱邪避凶的灵气,寻常人家想求得一张,去一趟仙门三跪九叩也未必求得到,如今只要来走一遭就能得到一张,这便宜可真是赚大了! 以至于来吊唁的人接了符纸,一转身迈入灵堂,脸上的笑意根本掰不回来,那一脸笑得明媚又努力想把嘴角往下撇的扭曲,面对凤起道一声,请节哀。 这气氛真是诡异极了,没见过谁死了全家还被人恭喜恭喜的。 门外喜气洋洋如迎喜宾,门内丧气素寡,哭声凄厉。 凤起被迫披麻戴孝,跪坐在蒲团上,一边烧纸钱,一边哭得悲痛欲绝。 叶代依你好惨啊,家门不幸,晚节不保啊!想你笨嘴拙舌呆萌乖巧了半辈子,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心机歹毒的义子啊?你到底是被蒙在鼓里还是无可奈何啊?你这义子腹黑得要上天了,你管不管啊?再这么姑息养奸,孤竹老祖宗的棺材板还按得住吗? 哭着哭着,凤起就哭出声了,“丧尽天良啊!丧心病狂啊!逼良为娼啊!人面兽心啊!天理难容啊!……” “嗷!苏老爷!你死得好惨啊!!”突然,一个中年汉子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灵位前,干嚎得撕心裂肺,直接把凤起的声音盖住了,“苏老爷啊!您德高望重,功盖千秋,怎么就死了呀?!您死得不应该呀……” 凤起一愣也不哭了,这谁啊?哭得跟死了亲爹似的,而且,听听哭的这词,没读过书啊? “那个……你谁啊?” 中年汉子干嚎声戛然一止,悄悄低声道:“你相公说,我如果诚心吊唁,他给我三张符。” 你相公!!!凤起猛的一抬头,恰好看见叶重琅没来及弯回去的嘴角,那一瞬间,她特别想把火盆扣他头上,真的!! 正文 第13章 你不入地狱我也不入 苏家大宅宛若闹剧般的吊唁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偏西了。 凤起哭累了也哭饿了,跪坐在蒲团上,生无可恋的思考人生。 她该吃点儿什么好呢?若放在从前,区区一个叶重琅,清炖油炸,剐片雕花,放香菜还是放葱花,淋麻油还是配酱汁,那统统都看她心情。 可现在,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说的就是她。 随便这么一想,凤起的肚子咕噜一声长鸣,更饿了。 叶重琅站在门外等了她许久,才开口冒了句话,“走吧。” 凤起压根不想理他,可无奈若此刻强行翻脸,不符合苏雅倩的性情做派,所以,她得找个邪茬。 “叶哥哥,我……腿麻了。” 叶重琅身后剑穗轻颤,看了她片刻,迈步跨入门槛,踱步走到她面前,撩起衣摆蹲下,弯着手臂递给了她手肘。 凤起毫不客气挽着他的手肘,借力换了个姿势,从跪改为坐,却仍旧靠在他手臂上,手指戳着伸展的两条腿,撅着嘴道:“麻了,一点儿知觉都没有了。” “那便休息片刻。” 凤起又苦着脸揉了揉肚子,“可是我好饿啊,快饿死了,不信你摸摸啊。” 说着,她微微侧身压上了叶重琅的手臂,虽然露不出沟了,但大还是大啊,而她另一只手握了叶重琅的手掌,引着他往自己身上摸。 论找邪茬,二十多年前放眼天下,魔将凤起称自己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你要是坐怀不乱的柳下君子,我就说你不怜香惜玉,生生要把我饿死,这是草菅人命还居心叵测。你若敢见色起意,当着苏家十几口新亡灵位的面,我就能翻脸骂得你无地自容拔剑自刎。 然而,叶重琅无动于衷,任由凤起温香软玉挤着他,硬往他怀里蹭,手臂上压了什么他也不在乎的样子,手被拽到一半就拽不动了。 凤起刚要再接再厉,拽不动手了她就索性送上去,可突然,她眼角瞥到了叶重琅鞋尖上的某物,那一瞬间头皮发麻,汗毛竖起,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惊得她浑身打颤。 叶重琅身为孤竹弟子,最注重仪容仪表,雪白的皂靴鞋尖为何会有一条蚯蚓,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蚯蚓! 凤起吓得没敢动,只觉鸡皮疙瘩从头到脚,刺得浑身发麻发痒,更可怕的是,那条蚯蚓竟是活的,正从叶重琅的鞋尖上摇摇欲坠掉下来,然后,蠕动着层层肉节,向!她!爬!过!来!了!! 谁能想得到,叱咤风云无惧生死的魔将凤起,唯一惧怕的东西是蚯蚓。 她就是没由来的惧怕这种黏糊糊肉软软的虫子,没眼没嘴还一节一节的,尤其是那肉节涌动的诡异,她当即吓得魂飞魄散也一点儿不夸张。 当然,她这个弱点,普天之下也只有她亲哥知道。她亲哥年幼还混账的时候,没少挖来蚯蚓冷不丁递到她面前,专喜欢听她吓得哇哇大哭。 可是,她亲哥早就死了,父母也早就亡故,世上再没人知道她这个弱点。 否则,二十多年前神魔大战,正道之士不必提剑抡枪,人手一条蚯蚓,就能吓得魔将凤起哭爹喊娘退兵五百里,那神魔大战还打个屁? 一想到这,凤起终于按捺不住,一声尖叫跳起来,连连向后退,咣的一声撞在了桌子上,桌上十几块灵位噼里啪啦连番栽倒。 怕蚯蚓又怎么了?怕蚯蚓证明不了她是魔将凤起,也证明不了她是夺舍重生,那就大大方方的怕。 可叶重琅却抬头看了她许久,问了句,“不麻了?” 凤起一梗,苍白着脸摇了摇头,输就输了,被一条蚯蚓搅了局,这也叫祸从天降,不可抗拒之力。 “那就走吧。” 凤起深深吸了口气,惊魂未定道:“我去……收拾一下。” 说完,她远远绕开蚯蚓,逃也似的奔出了门。 其实,她要回一趟苏家大宅,最主要的目的,是回来拿家产的。 天道好轮回,苏家人口口声声她要独吞家产,如今家人都死光了,家产自然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别说什么她是魔将凤起,也别说什么胸大绝美,前世今生的世道总有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那就是……有钱走遍天下。 凤起去了趟尤淑敏的院子,又搜了苏世杰的房间,溜门撬锁找机关寻暗格,那都是她的强项,不一会儿,她就从尤淑敏床底的墙砖内,找到了一个装满银票的匣子。 其他东西是带不走了,但仅是这些银票,也够她无忧无虑挥霍个三五年。 凤起将银票用油纸包好,夹在了里衣贴身的位置,这才出门找叶重琅,却发现,叶重琅正从苏雅倩院子的方向走来,话说,他去苏雅倩的院子做什么? 突然,她脑袋里猛的冒出了个问题,刚才,叶重琅似乎没问她怕的到底是什么? 怕蚯蚓的姑娘很常见么? ………… 日头西沉,镇子上大大小小的饭馆酒楼人满为患,灯火通明,酒气飘香,一个富贵人家一&夜被灭满门,丝毫影响不了人们的生活,反而多了谈资,酒楼的生意更是火爆。 叶重琅与凤起一前一后走着,凤起早就饿得头晕眼花,可怎奈酒楼间间客满,连个空闲的板凳都没有。 “二位吃点儿什么?”突然,一个店小二模样的男子挡住了叶重琅的去路,张着双臂拦在了路中央,点头呵腰那一脸快要哭出来红着眼睛,“二位,里面有位置,里面请!二位里面请!!” 叶重琅驻足,回头看向凤起,凤起转头看向旁边店面,只是个小小的包子铺,别说吃点儿什么,估计只有包子。 可就这么一犹豫,店小二几乎含着眼泪,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如捣蒜般磕头,“二位里面请!里面请!!” 当今这世道如此艰难?做点儿小买卖都得这么拉客了么? 叶重琅没再询问凤起的意见,转脚往包子铺里面走。凤起有点儿烦,她最不喜欢吃的就是包子,志不同道不合,为什么偏要顺路呢? 包子铺的生意其实特别好,桌桌满座,甚至还有俩站着捧着盘子的,可店小二应是把一桌人赶起来,挨了客人好一通骂,才把桌子空出来,迅速擦干净,眼巴巴望着叶重琅等他落座。 然而,凤起一脚踏进包子铺,突然就闻到了一股奇异又浓郁的香气,浓浓的肉香引人垂涎,胜过一切飞禽走兽。 店小二也没问两人要吃什么,只飞快端上来一碟热气腾腾的包子,转而缩到了门边瑟瑟发抖,也不再出去下跪拉客了。 凤起悄悄打量着叶重琅,只见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迟迟未动筷子,不饿?饿了就下嘴啊骚年,君子有言,敢作(一声)敢当,敢于这样试探她是不是穷凶极恶的孤魂野鬼,你不入地狱我也不入。 而叶重琅也在打量着她,见她不动,一手敛着阔袖,一手从筷桶里抽出一双筷子,轻轻放在了她左手边。 凭什么就坚信她是个左撇子呢?岂有此理! 可凤起就是不动筷子,她虽然幻想中研究过叶重琅的一百种吃法,但事实上,魔将归魔将,魔也是人,她不吃同类。 没错,包子里是人肉,这股奇异的香味,她时隔二十多年绝不会忘记。 曾几何时,神界与魔界场场恶战,死的最多的其实是人,战场之上尸横遍野,各路奇火将所战之地化为一片焦土,那个时候,战场飘散的根本不是血腥气,而就是这种熟人肉的香气。当然,那个时候会比现在更香,毕竟是烤出来的。 她只是万万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这世道已经沦丧到烹食同类了? “为何不吃?你不是饿了?”叶重琅终于开口问她。 凤起浅浅一笑,“男女同席,男为尊,叶哥哥先吃。” 叶重琅刚刚拿起的筷子一顿,“出门在外不必如此重礼。” “虽出门在外,但礼数不可废,叶哥哥就别客气了。”说着,凤起夹起一个包子,放在了叶重琅面前的小碟里,还问道:“叶哥哥要醋么?吃辣么?” 叶重琅眸光略深看了她许久,可突然,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划过眼底,只见他低头,姿态端庄优雅的轻轻咬开了包子皮。 凤起的目光也有些深了,她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哪里高估了叶重琅? 虽有深藏不漏的心机,虽是孤竹的神童,但是……自神魔大战之后,若有二十多年太平盛世,叶重琅知道人肉是什么味么?而且,还是调成馅儿蒸熟了的人肉。 而她眼角一瞥,发现店小二战战兢兢蜷缩在门边,眼睛珠子似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般,直勾勾盯着叶重琅。 周围客人仍在大快朵颐,时不时赞一声,今天的包子格外香。 “我去洗个手。”说着,凤起站起身来,转头飞快跑向厨房,没有霎那迟疑,用力撩开了厚重的棉门帘。 还在厨房热火朝天做包子的四人一愣,纷纷看向凤起,突然,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啊!!!!”凤起一声尖叫,能喊多高就喊多高。 正文 第14章 妖孽横行 喊声未落,忽见一“人”挥手,一把染血的硕大菜刀,忽的劈头就向凤起飞了过来。 嗖!!雪亮长剑几乎与她擦肩而过,铛的一声击飞菜刀,直刺向厨房内的“人”。 “哈哈哈哈!好吃吗?好吃吗?”四个尚未完全幻化出人形的小妖顿时狂笑不止,甩着身后毛绒绒的尾巴上窜下跳躲避长剑,一边仍在不住挑衅讥笑,“好吃吗?啊?你们人类不是最喜欢吃肉吗?哈哈,够不够美味?” 铮铮两声弦响,一瞬间,整间小店如瓮一般鸣音回荡,琴音肃杀,冷寒如刃,一道道向小妖们掠去。 小妖们一愣,一边嘻嘻哈哈欢闹着躲避,一边还在嘲讽,“呦呦呦,会弹琴了不起呀?有种别吃肉呀?一群欺软怕硬的虚伪家伙,食人血肉还不许人反抗,呸!!” 而说着话,只见一个小妖突然甩尾,一道黑风迎面向着凤起扑来。 凤起眼看一道黑风,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尼玛哪来的一群熊孩子,一个屁就想熏死魔将凤起? 突然,叶重琅闪身将她拽到了身后,琴音掠出,几乎要将那小妖拦腰斩断。 小妖凌空一跃直奔窗户,锵的一声,长剑刺入墙壁,将小妖的尾巴钉在了墙上,小妖嗷的一声惨叫,奋力挣脱尾巴,带着一条血线跳出窗户,逃之夭夭。 整个包子铺弥漫着一股熏人作呕的恶臭,而直到这时,那些客人们才看清了厨房里面是什么,肮脏油腻的小房间里四处血污或黑或红,砧板上七零八落的碎肉断肢,血淋淋又白森森的,就在靠近窗户的墙壁上,铁钩悬挂着六具几乎剐尽了血肉的骨架,有大有小,连脸上的肉也剐尽了,独留下血污肮脏的长发。 “唔!!”一道道作呕声响起,客人们纷纷捂着嘴弯着腰,奔命似的冲向门外。 长剑惊情嗡声回鞘,叶重琅带着凤起一错身,转瞬就到了店外。 凤起还有些愣愣的,因为她必须愣愣的,苏雅倩自然没见过这般食人血肉的场景,所以她见怪不怪的发呆也是正常。 她只是在想……这是巧合? 店门口被吐了大片大片,弥漫着一股匪夷所思的酸臭,却迅速聚集了一大群人,众人看着店中惨绝人寰的景象,群情激愤,嘴刀横飞。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妖孽横行视人如鱼肉,天理何在?!不是说还有仙门么?仙门呢?!不是说还有神界么?神界呢?!” “小声点儿,小声点,现如今干什么都得自己小心了,千万别惹上那些毫无人性的妖孽啊!这这这……杀人取乐,还用人肉……什么世道呦!” “就没办法收拾了那些妖孽?任由他们猖狂横行?当年魔界怎么亡的?妖界为何就不亡?现在刚刚死了苏家上下,这一家老小也惨遭毒手,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个颤巍巍胡子的老者不停顿着手中拐杖,“乱了,乱了,全都乱了!我就曾说,这三界气数相辅相成,不能乱啊!遥想二十多年前,虽有魔将横行霸道,但天下尚且太平,可如今魔界不在,妖孽反而肆虐屠戮,那所谓除魔卫道,意义何在啊?!” “爹!你又在这说什么呢?”突然,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拽着老者往回走,不住向周围人哈腰道歉,“对不住啊,对不住各位,我爹年纪大了,就好胡说八道,有时候自己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不能当真啊……” 老者在后不停用拐杖抽打中年男人,一边走着一边忿忿骂道:“不明事理的东西,这世道就是让你们这种人败坏的!” 然而,就这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顿时消了音,那脸上或多或少的,竟都有些赞同之色。 上了年纪的很多人都曾经历,年轻人也大都听老一辈说过,二十多年前,神界在上,魔界与妖界相互制衡,最太平的地方当属人间。 可之后魔界覆灭,妖界有恃无恐开始大肆侵扰人间,高高在上的神界管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全靠人间这些仙门弟子四处狩猎,清除妖患,但总有处理不及的时候。 所谓千古世训,除魔卫道,可铲除了魔,人类的处境却倍加艰难,这世道上哪儿说理去? 凤起心里一声冷笑,活该!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妖界还真是猖狂得惊人了,前有妖孽敢操控她魔兵尸骸袭击魔将,后有还没完全化成人形的小妖,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烹尸卖包子,这个世道果然比曾经更神奇了。 别说凤起一向看不起畜生化人形,二三十年前,魔界横行天下的时候,妖界还是乖乖夹紧尾巴的,它们不仅不敢在人间留有踪迹,见了魔界中人更是撒腿就跑,因为一旦被魔界中人捉住,剥皮缝衣,抽筋为线,煎炸烹煮,最后骨头还会丢去喂狗。 但魔界中人霸道归霸道,却并非跟那些妖孽一样天性与人为敌,只不过世人鄙陋,面对比自己更强悍的存在,又捞不到半点儿好处,皆会称之为恶。而能捞到好处的,世人会奉之为神…… 突然,呆愣在门口的店小二如醒了神,猛的连滚带爬冲到叶重琅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咚咚的用力磕头,“多谢这位仙家!多谢这位仙家!!” 可只听锵的一声,惊情出鞘,叶重琅剑尖直指店小二,面色冷若霜雪。 凤起回了回神,眉梢轻轻一挑,淡定啊骚年,这店小二身上又没有妖气,你若怪罪他请你入店,害你差点儿吃了人肉就怒不可遏,心眼忒小了啊。 店小二登时就吓傻了,一身抖得像筛子一样,一块湿痕从膝盖下缓缓淌出。 这时,有围观的路人站出来道:“这位仙家手下留情,他叫金六九,一直就是这店里的伙计,我几乎看着他长大的,错不了,他不是妖孽变的。” “是啊是啊,我也能作证,他就住我家隔壁。” 众人纷纷作证,店小二也用力点了点头,眼巴巴的望着叶重琅。 可叶重琅剑锋未动,“你有话未说,不得有所隐瞒。” “我……”店小二迟疑了一下,赶忙道:“我说我说,这包子铺生意极好,其实全仗着掌柜和几个猎户有约,做包子用的都不是家禽家畜的肉,而是山上那些野味,这……这才惹来了小妖报仇。我也是今天早上来,才知道……他们一家六口都死了,那些小妖……逼我继续招揽客人,不然就把我也做成包子……仙家饶命,我也是被逼的啊……” 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终归这是事出有因,杀孽过重,才引来了小妖们寻仇,再亲眼目睹店里一片血污残骨,虽然同为人类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但平日里总有些磕磕绊绊的小矛盾,听得有人小声说,这就是报应! 然而,叶重琅手中的剑仍旧没放下,“你仍有未尽之言。” 店小二浑身一激灵僵住了,低着头打颤默不作声,怔了半晌,突然如捣蒜般磕起响头,“仙家恕罪,仙家恕罪!我……我只是个打杂的,我……我谁也得罪不起啊!不能说,不能……我说了就没命了,仙家您放过我吧,我还有六旬老母在家,我不能死啊……” 凤起悄悄挑了个眉梢,瞥眼看着叶重琅,强人所难绝非君子所为哦骚年,孤竹家训第一百九十一条,知人难处,不得强人所难,不得行逼迫之事,违者五十手板,绝对打你一对熊掌哦。 店小二不住的咣咣磕头,眨眼间额头就见了血,众人议论纷纷,话锋渐转,也在小声议论叶重琅这就是强人所难,堂堂仙家弟子,怎么就仗剑逼迫一个无辜百姓呢? “小九!”突然,人群外挤进一个老妇人,几步奔过来抱紧了店小二,扑通一声跪倒在叶重琅面前,哭求道:“这位仙家,我儿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求您放过他吧,我二十年守寡就这么一个独子,我求求您,放他一条生路吧!” 凤起努力压了压翘起的嘴角,真热闹,六旬老人当街一跪,折寿哦骚年。 可话又说回来,好饿啊,饭没吃成,当街看着叶重琅吃瘪,那填不饱肚子啊。 而叶重琅终于垂下了手中剑,弯腰一伸手,将老妇人扶了起来,沉声道:“替妖孽守密,绝非明智之举,妖孽善疑,利用之后难免杀人灭口,若让妖孽无利可图,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老妇人一下傻了眼,突然一转身,竟然甩手啪的就给了自己儿子一个耳光,恨骂道:“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敢替妖孽保守秘密?还不快都说出来,你还要命不要?!” “娘……我……” 凤起悄悄竖了个大拇指,高手啊,这嘴皮子比她当年绝不多让。 而她突然一转身,毫无预兆的,猛的抱紧了叶重琅的腰,仰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染着可怜,“叶哥哥,我好饿啊。” 叶重琅腰背微微一挺,低头问道:“你还吃得下?” 瞧这话说得气人的?听说过饿死的,没听说过恶心死的不是么? 正文 第15章 风花雪月 “我就是饿啊。”凤起拈起颤音,抱着叶重琅的腰摇啊摇,胸大可劲儿蹭,“走嘛走嘛,再不走真要饿死了。” 周遭一片鸦雀无声,众人眼睁睁看着德高望重的仙家被个妙龄女子搂着摇来晃去,竟也不推拒,不回避,任由她这么……这成何体统啊?!少数几人曾去过苏家大宅吊唁,也知两人已是定下婚约的关系,可就在这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这……这也太有伤风化了啊! 说好的仙家威仪呢?说好的两袖清风呢? 叶重琅低头看着她,眸如星璨,目光如水,半晌微微敛眸,淡淡道:“好。” 可凤起得寸进尺,腿一软,整个人挂在叶重琅身上,仰头可怜巴巴声音软糯,“我太饿了,腿软了,走不动了。” 叶重琅没动,凤起锲而不舍,一双杏仁眼湿漉漉的有光,“抱抱……” 知恩图报,君子也。骚年,方才可是我救了你,不然若放任你吃了那人肉包子,你此刻不得把心肝肺都吐出来? 长剑回鞘,叶重琅的眼眸略深,似迟疑了一瞬,还是弯腰把凤起打横抱了起来,迈步走出了人群。 凤起心满意足搂上叶重琅的脖子,下巴放在他肩上,手指把&玩着雪白的剑穗,笑得一脸美滋滋的。 “仙……仙家……”店小二踉踉跄跄追过来,“我说……我都……” 可话还没说出口,店小二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他站在了原地,呆愣愣望着凤起的眼睛,完全失了神。 嘘,凤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幽深,含着无限笑意。 为什么还要说出来呢?她已经猜到了。店小二所隐瞒的,无非是某只妖孽交代的话。那畜生必定交代,一旦有身负琴中剑的男子路过包子店门前,无论用什么办法,必须要请他进去。 然后呢?不管是菜刀还是妖法,统统招呼在了她凤起身上,这点儿本事就想杀她?还是……要逼她在叶重琅面前原形毕露? 她已经知道了,那就不需要别人再知道了,不管是哪个不长眼的妖孽敢打她的主意……你死定了。 “想吃什么?” “吃肉。” ………… 浔阳是个山美水美的好地方,与孤竹一江相连,一叶轻舟直下,上午看的还是孤竹群山峻岭,下午已能饱览浔阳的湖光山色,一日千里,比御剑还快。 叶重琅立于船头,但见那一身白衣流霜,长袖回雪,墨发撩飞,这一路上不知引了多少渔家女儿以笑相迎,以歌相送。 凤起靠坐在船中,立肘托腮,临水照影,时不时暗叹一声,自己这张脸还真是美得不要不要的,绝对能气死当年魔界第一美人,魔将夙凝。 可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虽不是什么淑女,但窈窕总过百倍,叶重琅明显是个君子,却为什么就不上道呢? 再是个君子也终是个男人,我那么美,你起个色心我又不怪你,你一旦意图不轨,我立马翻脸无情,咱俩就此分道扬镳又有什么不好? 又或者说……君子归君子,但孤竹的君子都是这么个生无可恋的调调? 这也说得过去,遥想当年,叶代依还风华正盛的时候,也是这么个看美女如看木桩的调调,只不过那时候,她逗叶代依,叶代依还是知道尴尬害臊的,可现在这叶重琅…… 凤起瞥眼看向叶重琅,孤竹弟子的脸皮一代比一代厚了,家门不幸啊叶代依,你还有脸面对孤竹黄泉下的列祖列宗么? 哗啦一声,凤起撩起一串水花,晶莹剔透的水花映着烈火霞光噼啪打在叶重琅的衣角。 “叶哥哥,我们抓鱼吃好不好啊?” 轻舟浅晃,叶重琅转过身来,俊美得像幅画,冷峻如玉的脸颊染了半边西天红霞,看着倒多了那么点儿人气,“好。” “那我把鱼儿引来,你抓。”凤起说着,坐在船舷脱了鞋袜,露出一双纤细小巧的玉足,趾豆莹莹泛着珠光,白得如羊脂润玉。 叶重琅眸光略深,“江水寒凉……” “没关系,若冷极了,叶哥哥给暖呗?”凤起一边说,一边笑盈盈的挑眼看向叶重琅,顽皮又暗示的眨了眨眼。 她已经算目光如炬了,可依然没看到叶重琅的尴尬,哪怕他这时候理应转过身去……可他几乎目不转睛盯着她一双脚,喜欢?闷&骚?好办! 江水沁凉,水速极快,滑过双脚总有些丝丝缕缕的痒,凤起一边踢着水,一边拿眼勾着叶重琅,嗓子悠悠一开,唱起了渔乡小调。 正是她们刚进入浔阳地界听到的,渔乡女儿多是热辣的纯情,细腻的词曲配以软糯的嗓音,大意就是,亲爱的哥哥你看看我,山美水美人更美,你要哪个抱回家呦? 这小调分明就是调&情的,山美水美能抱回家么?自然是把美人抱回家了。 当然,不能像叶重琅那样的抱,抱了往凳子上一放,吃饭。 青山绿水,一叶轻舟,白衣船头,美人坐舷,伴着悠扬婉转的情歌小调,那所谓风花雪月的情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便是如此了。 凤起一边欢快踢着水,一边狠狠踹了水下飘散着长头发的脑袋几脚,做个水鬼都那么怂,扒在船底都大半天了,你是来浔阳一日游的么? 水鬼,又被仙门中人称之为行水尸。寻常人死,只有少数会诈尸,大多是魂魄飘出,就是人们通常说的鬼。而淹死的人,生前最后一口阳气吐不出来,魂魄就被困在了躯体里,运气好的,十天半个月漂上来,运气不好的一沉到底,就成了这种行水尸。 这种死法最是可怜,死不得安,永无解脱,但可怜之物必有可恨之处,游&走于水底寻觅替死鬼的就是它们。 船上只有两个人,凤起记得,自从轻舟离岸,船舷吃水已经往下沉了四次,那就是说,船底下扒着四只行水尸。一只行水尸需要一个替死鬼,四只明显分赃不均,可偏偏又没听见过打斗的动静,话说,你们四个在底下打麻将争胜负呢么? 快出来倒个乱,叶重琅会不会色性大发就全靠你们了! “叶哥哥!快!鱼!!”凤起大喊一声,狠狠一脚踹上行水尸的脑袋,让你不出来,你干脆就像缩头乌龟永远也别出来了! 而就在这时,还没等叶重琅动作,凤起忽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力气奇大,猛的将她向下一拖! 放肆! 扑通一声,凤起被拽下了船,直拖入水。 “救命啊……” 好在江水尚未淹没她的头顶,叶重琅已经探身抓住了她的手臂,随即一提,宛若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只被水泡得发白的手正死死攥着凤起的脚踝,紧接着,一个面目发胀翻着白瞳仁的行水尸也被带了上来。 长剑惊情嗡的一声出鞘,剑光一落,齐刷刷斩断了行水尸的手。 而就在这时,小小轻舟突然开始左右摇晃,四具行水尸纷纷从船舷边冒头,面目模糊,瞳仁森白,尖长的指甲在船舷刻下道道划痕,正试图爬上船。 长剑回转,猛的刺向一具行水尸的脑袋,可扑通一声,那具行水尸干脆利落又入水了。 这几具行水尸明显是有脑子的,他们听得见声音,辨得清状况,深知长剑无法入水,避开剑芒之后,转瞬又会从水下冒头。 轻舟摇晃越来越剧烈,只凭操纵长剑惊情要对付这几只会玩的行水尸,还是颇有难度的。叶重琅放下凤起,转而将琴横于面前,忽听船底一声闷响传来,船板缓缓开始下沉。 一旦入水,水里可就是行水尸的地盘了。 叶重琅当即召回惊情,带着凤起御剑腾上了半空,几乎就在离船的那一瞬间,呼的一声,整个小舟被翻了个底朝天。 四具行水尸趴在翻了的船底,还在锲而不舍仰头望着叶重琅,似垂涎也似嘲讽,毕竟若能抓个有修为的替死鬼,是所有行水尸的梦想。 铮的一声,悲问弦动,只此一声,只见下方四具行水尸还没来及逃入水中,四个白森森的脑袋顿时炸开了花,咕咚往下一沉,水面晕开片片浓黑的污浊。 四具行水尸自然不是叶重琅的对手,而凤起的目的是…… “抱抱……冷……” 叶重琅回手将琴负于背后,抱起了凤起,凤起搂着他的脖颈,趴在他肩上瑟瑟发抖,她还真是有点儿冷,虽然目的达到了,但是也挺郁闷。 她堂堂魔将凤起,什么时候被这种低级的行水尸欺负过?还被抓了脚腕,还被拖下水,这真是柿子专挑软的捏!虽然之前就笃定有惊无险,但是……还真是恶气难咽! 太欺负人了!太虎落平阳了! 而就在这时,忽听远处一声高喊,“前方可是孤竹的同道?在下浔阳蓝思敬!” 烦人!如今好不容易抱上了,这时候来个人,叶重琅还动得了色心么? 凤起略一回头,只见后方一叶小舟急流而来,俨然来人修为也不算低了,但是……蓝思敬,不认识,应是和叶重琅一样的小辈新秀。 正文 第16章 一山不容二虎 不过,浔阳弟子……凤起瞪大眼睛多少还有点儿新鲜,毕竟二十多年前,浔阳弟子在战场上很少见到,再往前追溯,她对玄乎其玄的巫医也兴趣缺缺。 浔阳仙门服饰以天青为主色,束袖长衫,衣角缀以白色的朱雀绣纹,所奉之道便是巫医。 而事实上,巫医原本只是浔阳一带民间所奉行的医术,虽传闻能与鬼神相通,又能治病救人,驱邪除祟,但仍旧属于三教九流上不了台面。要不是浔阳上一任家主蓝星淳独创了净魔针法与追魂术,据说可以封印净化魔界中人身上的魔气,使之改邪归正,让其门下弟子当年在对抗魔界的时候多少有点儿用途,浔阳无论如何也挤不进修仙界七大世家之列。 但是,在这个以刀剑为主流的修仙界,魔界已覆灭二十多年,浔阳又是靠什么撑到现在的呢? 凤起回顾着脑海中关于浔阳的信息,突然猛的瞪大了眼睛,等等,追魂术?!叶重琅为什么要顺路跟她来浔阳?! 浔阳追魂术,追人魂,问出处,哪怕她掩饰得再天衣无缝,一旦被追魂,不管什么样的孤魂野鬼都得交老底! 小舟疾速掠近,突然,蓝思敬一拱手朗声笑道:“竟是重琅兄?!难得难得,快请上船!” 凤起只觉不太妙,如此称兄道弟的,这俩人关系不浅? 叶重琅抱着凤起落在船头,长剑回鞘之时还略停顿了一下,似乎看她是否在玩琴,以免误伤。 凤起没回头,待剑入鞘,还抚了抚雪白的剑穗,惊情,一般起这种名字,背后一定有个催人泪下的狗血故事。 蓝思敬向前迎了两步,拱手笑得灿烂,“一别多年未见,竟能在此……” 可话没说完,只听蓝思敬倒吸一口凉气,凤起转过头来看他,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回来…… “啊!!!!”凤起一声尖叫,叫也不能白叫,冲着叶重琅的耳朵拼命叫,你斩个行水尸还留个手臂在我脚上,咱俩赶紧分道扬镳好吧?! 叶重琅修养再好也终究是人,偏过头试图避开震耳欲聋的叫声,也同样看到了凤起脚上行水尸的手臂,虽被斩下,可那只手仍旧死死掐着凤起的脚腕,力道之大,几乎生生陷了进去。 长剑惊情在琴中嗡鸣一动,登时就要出鞘。 蓝思敬也被凤起吵得有点儿慌神,不过好在是浔阳弟子,又生在这湖泊星罗的地方,行水尸自然见得不少,赶忙几步上前,“重琅兄切莫强行斩断,这行水尸也是走尸,骨肉僵硬是寻常,不碍事的。但若强行斩断,势必引得尸毒扩散,反倒害了这姑娘性命。我这里有药,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说完,蓝思敬慌忙从腰间小药匣中取出个白瓷瓶来,拔开塞子就要往那行水尸的手臂上倒。 可突然,叶重琅抱着凤起一转身,将她放在了船头坐下,回手接过了蓝思敬手中的药瓶。 蓝思敬一愣,挠了挠头,退了两步站在一旁。 叶重琅蹲在凤起面前,小心将白瓷瓶中的药粉撒在行水尸手臂上,片刻功夫,只见苍白发胀的五指缓缓松开,吧嗒一声掉在了船上。 蓝思敬手拿一个竹夹子,夹起行水尸的手臂,远远丢入江水中,再回头看不远处翻了的小舟,已经没有行水尸的身影,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好在有惊无险,重琅兄你有所不知,之前我远见有小舟向前疾驰,一路追过来就是想拦住的。再往前走不足十里有一处水祟,已成气候许多年了,恐怕就算是重琅兄也很难全身而退,好在竟有那么凑巧,几只行水尸挡住了重琅兄的去路。我们接下来绕行通河水路,避开就是了。” 叶重琅突然抬头看向凤起,凤起正低着头,撅着嘴,一脸悲愤看着自己的脚腕,她脚腕上一个清晰的手掌印,已经紫得泛黑,隐隐还有浮肿的征兆。 蓝思敬偏身偷偷瞟了一眼,顿时惊道:“难不成……尸诅?” 凤起偷偷白了蓝思敬一眼,还嫌她不够倒霉么?已经落到这么惨兮兮的地步了,再被烙上尸诅,她这夺舍重生还有意义么? 所谓尸诅,就是走尸的怨念。被走尸抓过,倒霉的话就会被烙下尸诅,要想活命,就得化解走尸留下的诅咒,和怨气宿身异曲同工。 虽然乍看很像是尸诅,但其实就是她细皮嫩肉被掐紫的,毕竟这身体中尚有一抹原主的怨气盘桓于心,一般的尸诅烙不上。呵呵,这就叫一山不容二虎。 叶重琅仔细确认再三,才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干衣披在凤起身上,坐在了她身边,问道:“浔阳精通处理水祟之法,此处乃四通主路,为何会有水祟盘踞?” 蓝思敬笑得尴尬又无奈,一边驱船拐向一条小河,一边道:“重琅兄常年只在孤竹地界走动,恐怕不大注意其他地界流言是非。这不就是前几年,东都一群小辈弟子狩猎妖孽,竟一路追到我浔阳地界,结果被妖孽反杀,二十多名弟子无一生还,就葬身在这江心。当时东都派人来向我浔阳兴师问罪,非让我等给那些弟子偿命,后来还是叶宗主赶来出面调停,但待到去捞尸的时候,水祟已经形成了。那些行水尸生前都是有修为的,东都不愿再有所折损,就索性不管了。” 凤起这时候才渐渐感觉到了疼,嘶嘶的吸着凉气,忽然一抬脚放在了叶重琅腿上,哭腔道:“给揉揉行不行?疼死了。” 叶重琅面色淡然,阔袖一展盖在了凤起脚上,又问道:“既有如此凶恶水祟,浔阳解决不了,为何不求助其他同道?” 蓝思敬越笑越尴尬,颇显有点儿无地自容,“浔阳这些年来多受各家照应,仅叶宗主一年就得往返浔阳三五趟,我们着实没有脸面再多麻烦同道。再加上这水祟甚是凶险,这几年来方圆千百里的行水尸都陆续汇聚于此,若再有其他仙门弟子陨落于此,浔阳真就担不起罪责了。” 凤起还在嘶嘶的吸着凉气,但其实叶重琅的手很轻柔,力道适中,再辅以灵气化瘀镇痛,也不怎么疼。她只一边一个劲儿的装可怜,脚藏在阔袖下也不老实,时不时的用脚趾豆挠他掌心。 话说,一边把&玩着美人小脚,一边一本正经的谈正事,这嘴脸怎就看着这么可恨呢。 突然,凤起闷声嘀咕了一句,“我叶哥哥一人驱舟,还载着一人,又带着四只行水尸。远远看见了却追不上,浔阳弟子还真是中看不中用呢。” 蓝思敬一愣,脸色略有惨白得分外难看,艰难着笑了一下,“姑娘……确实说的没错,在下确实不能与重琅兄相比……” 凤起撅着嘴继续嘟囔,“要不是那几只行水尸捣乱,我叶哥哥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孤竹一定不会放过……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凤起疼得眼泪登时冒了出来,泪眼婆娑看向叶重琅,掐人痛处,君子所为,嗯? “不得无礼。”叶重琅冷声训了她一句,手指却仍旧轻揉着她的脚腕。 凤起恨恨瞪着叶重琅,可怎奈她这张脸无论如何也瞪不出凶狠来,反倒像只护窝的小兔子。 叶重琅本冷着脸,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严厉,可看了她一会儿,冷脸略有缓和,“思敬乃是浔阳嫡系的二公子,你寻常顽劣倒也罢了,人前不得这般无礼放纵。” 凤起仍旧恨恨瞪着叶重琅,她哪儿顽劣了?她整日矫揉造作的都快累死了好么? 孤竹弟子就是烦人,她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天天活在阳春白雪里,皆以为人间处处是正道,那会早夭的啊骚年。 分明就是蓝思敬心里有不干净的算盘,远远看到有身着白衣驱舟的仙家,修仙界七大世家白衣道服穿得像发丧一样的,除了孤竹还有谁?有人误入艰险,追上是情分,没追上也是本分。到时候,不管在水祟中丧命的是不是叶重琅,浔阳都能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孤竹若要报仇,绝不可能蛮不讲理让浔阳偿命,那就大有可能倾全力来消灭水祟,还真是得了便宜卖乖,一举两得。 只希望叶重琅能洞悉此人险恶居心,自此生了嫌隙,也就不会有求于追魂术了,毕竟要不是她把船底几个行水尸逼出来,叶重琅很有可能会死在这……等等,蓝思敬?浔阳嫡系二公子? 凤起忽觉得似有点儿印象,瞥眼看了蓝思敬一眼,竟有几分眼熟,蓝煜? 单看那张娃娃脸,她还以为他比叶重琅还小呢,原来是……二十多年前的小屁孩子长大了啊。 可惜了,遥想当年见过一面,蓝思敬还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正气满满的小孩,可如今,竟也有这样卑劣的心思。 蓝思敬的尴尬并未持续,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又转了话题道:“近几年这世道越发不太平,妖孽猖狂,我也是游历在外听逢家中召集回返。但我听说,孤竹领地的鸠魔山无故坍塌,重琅兄常年死守鸠魔山,怎会在这时候有空到浔阳来?” 正文 第17章 追人魂,问出处 凤起低头听着,忽然眉心一跳,她自问对这九州天下的地形颇为了解,鸠魔山?哪儿?瞧这威武霸气的地名。 可忽又一想,坍塌?那天夜里魔兵尸骸暴走…… 叶重琅的手指略停,淡淡道:“不过是妖孽作祟,惊扰了魔兵枯骨,并无大事。” “那就好。”蓝思敬应了一句,却颇有点儿意犹未尽,“但是听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那鸠魔山毕竟是魔尊殊俨与魔将凤起的埋骨地,如今妖孽闹得人心惶惶,若魔界再有什么死而复生的动静……呵,人们都说,魔尊殊俨身死道消,那是叶宗主亲手斩杀错不了的,但魔将凤起毕竟死于魔尊之手,这里面若有什么蹊跷……重琅兄,你说,那魔将凤起真有可能回魂重生,重返世间么?” “没有可能。” 凤起偷偷一挑眉,呦?魔尊殊俨是死在叶代依手上的?这么厉害? “罢了罢了。”蓝思敬爽朗一笑,带着几分揶揄道:“曾经我们世家子弟轮番前往各世家受教,去你们孤竹,最喜欢打听你们那鸠魔山的事,可偏偏只要一提起魔将凤起,你就是这般的不高兴,连叶宗主都劝过你,何必如此执着……罢了罢了,不提,不提。” 凤起的心扑通通的直跳,被叶重琅握在掌中轻揉的脚,不知为什么渐渐有点儿发麻,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被毒蛇缠&绕了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再看叶重琅,他微微低着头冷着脸,那神情淡漠犹如冰玉雕琢,但眼角处似乎淡淡泛了红。 别这样啊骚年,你爹娘虽然死于神魔大战,但真的不是我杀的啊,我死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 而一想到叶重琅年纪轻轻如此高的修为,新一辈弟子只需鉴赏的伏魔音已练得炉火纯青,他本常年死守鸠魔山,之后却偏偏与她如影随形,一路到了这以净魔针法与追魂术著称的浔阳领地,他真的没有怀疑她就是魔将凤起? 可他又说,魔将凤起没有可能回魂重生。 突然,叶重琅低着头,仿佛漫不经心问了句,“思敬,你们浔阳的追魂术,需提供何种条件?” 凤起呼吸一滞,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喘。 蓝思敬一愣,倒也如实答道:“追魂术,追人魂,问出处,大抵用于辨别夺舍重生的魂魄,只需要被问魂的本人在场,鲜血三滴,发须十根,若无发须,十指的指甲也可。” “施术需准备多久?问魂需多长时间?” “无需多有准备,即刻就能施术,若说需多长时间……要看夺舍的魂魄魂力如何,若不受干扰,大抵也就一炷香时间吧。”而说完这些,蓝思敬又追问一句,“重琅兄何以问起追魂术?可是孤竹逮到了什么夺舍重生之人?” “不,随便问问。”叶重琅淡然说完,突然转过头来,凤起一惊,险些就要跳船而逃,却听他问道:“冷么?” 凤起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服,压着心中澎湃起伏,将另一只脚也伸进了叶重琅怀里,脚跟轻移,试探着移向敏&感之处,“那自然是冷的,叶哥哥摸摸,都冻透了。” 叶重琅不着痕迹握了她的脚腕,“待上岸之后,我先带你安顿换身衣裳。” 安顿?换身衣裳?只要一上岸,我铁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凤起觉得,跟叶重琅在一起,事事总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而且还砸得闷不作声,让人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计划是周全的,从她在船上脱了鞋袜开始,露出玉足巧加诱&惑,让行水尸掀翻了船,鞋袜一丢,她就能名正言顺赖在叶重琅身上。她相信,但凡是个男人,有女人在怀里没完没了的蹭,总能蹭出点儿火来,只要叶重琅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反应,她就立马翻脸,就此堂堂正正的分道扬镳,待回孤竹的时候,还能顺道在叶代依面前告叶重琅一状,自己那贞洁牌坊就更高大了。 可现实的情况是,她很想跑得比兔子还快,但叶重琅根本不会放下她,因为她没鞋。 蓝思敬见叶重琅对她多有维护,也存了几分交好的心思,“不知姑娘要在枫叶镇寻谁家?在下对枫叶镇虽称不上户户都熟,但毕竟是我浔阳领地……” 话没说完,叶重琅就先行颔首表了态,“不必劳烦,我此来浔阳乃是私事,与孤竹无关。” 凤起略有心安,叶重琅此话说得分外冷硬,可见多少是生了嫌隙,应该不会再求助蓝思敬施展追魂术了。 可凤起怎能容得叶重琅什么安顿一番再换身衣裳,夜长梦多的事绝不能有!她赶忙道:“多谢蓝二哥哥,我想寻住在枫叶镇姓安的人家,那是我家远亲,不过以前还常往来的。” 蓝思敬被这一声称呼喊得低下了头,似乎未察觉到气氛不对,犯懵一般道了句,“那……姓安的人家,枫叶镇就一户,前面……拐过巷子口就是了。” 说完,抬头看着叶重琅面冷如玉,又添了句,“要不……我带你们去……” 凤起默默为两人的兄弟情默了个哀,听不懂意思,辨不清形势,这样的兄弟就和神一样能坑得你找不到北。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蓝思敬小屁孩的时候就感觉缺根筋,长大以后果然没长进啊。 叶重琅没再说话,甚至目视前方没再看凤起,蓝思敬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向前走了几步带路。 枫叶镇并不大,依山傍水的缩在一个水拗边缘,镇子一条主街,零零星星有几家做买卖的铺子,整个小镇加起来不过几十户人家。 凤起之所以记得这个地方,一来,当年神魔大战,魔将青邺就被封印在这附近,也不知道大战结束后,那些正道人士有没有再回头将青邺斩草除根,二来,苏家还真碰巧有这么一门穷亲戚。 说来也不算远,就是苏雅倩她爹苏世杰的亲姐姐苏世云,早年家穷,就嫁人到了枫叶镇。后来苏世杰发迹了之后,苏世云还上门讨过几次救济,可不管怎么哀求,苏世杰给的钱还不够来回舟船的,苏世云就再也没来过。 没走多远,拐过巷子口,蓝思敬停在了一处破门前,有点儿手足无措,虽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凤起挣扎着下了地,虽然没有鞋,但她不用跑了,只不过身旁空气有些压抑,叶重琅这是生得哪门子气? 砰砰砰敲了几下门,只听里面一串跑动,门吱嘎一声被拽开,迎面一个苍老干瘪的老妇人,见到他们显然不是要等的人,着实吓了一跳,“你们……找谁?” “姑妈。”凤起向前迈了半步,亲切如见到了亲人,“我是雅倩啊,姑妈你不认识我了?” “……雅倩?”苏世云一脸的迷糊,明显分外陌生。 这一点儿都不奇怪,苏世杰有多少个女儿,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苏世云就更不知道她有多少个亲侄女了。 “是啊,姑妈,我爹叫苏世杰……” 一听苏世杰的名字,苏世云脸色登时一拉,回手就要关门,“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识。” 凤起赶忙上前顶住门,鼻子一抽就有了哽咽的话音,“姑妈你再想想啊,我从孤竹来的,我爹死了,娘也死了,苏家上下都没了,我一个女儿家怀揣家产无家可归怕不安全,特地来投奔姑妈啊。” 一听到家产俩字,苏世云浑浊的眼睛陡然闪过精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凤起一番,突然,老泪就淌下来了,“原来是雅倩啊,你看看我这老得都记不清人了,都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快进来,快进来……” 别管小时候有没有抱过,但认亲成功。凤起一回头,看向叶重琅和蓝思敬,躬了躬身道:“多谢胥山君,多谢蓝二哥哥,我如今已经找到家人,就不给两位添麻烦了,居室简陋,也就不请两位进来坐了。就此拜别,大恩来世再报。” 叶重琅静静看着她,那脸色明显看得出阴沉,半晌开口问道:“你确定要呆在此处?” 凤起浅浅一笑,“既已寻得亲人,总好过在外漂泊,胥山君也请早回孤竹吧。” 蓝思敬见此,赶忙对叶重琅道:“既然已经来了,那重琅兄不如与我一道回浔阳坐坐吧,家父总提起重琅兄,难得来一趟,总要见上一面才好。” 凤起觉得,蓝思敬傻归傻,可小算盘打得是不少。他本就是逢家主召集才回到浔阳,那就必然是有事了,不管事大事小,如今能抓住叶重琅这么个壮丁,划算。 突然,叶重琅一转身,连句道别也没有,大步走向了巷子口,蓝思敬赶忙跟上,跟了几步还回头,拱了拱手,“姑娘保重,若有难处,大可找我浔阳弟子相助,蓝某自当吩咐照应。” “多谢蓝二哥哥!!”凤起大喊了一声,觉得叶重琅八成是气坏了,过河拆桥拆得这么彻底,也难怪把叶重琅气得连礼数都忘了。 如此甚好,永绝后患! 正文 第18章 登徒子 凤起一脚进门,仰头看着如四方小匣般的小院,处处狼藉破陋,低矮土房补丁窗,里面黑乎乎的,这还真是门穷得不能再穷的亲戚。 “雅倩,你这……”苏世云上下打量着凤起,见她身上只有个小小包袱,一身衣裳也皱巴巴的还没穿鞋,显露几分不悦,“你也看到了,若想在这住下,我家里可养不起白吃饭的人。” 凤起冷笑一声,瞥了苏世云一眼,大大方方在院中的矮桌上坐下,慢条斯理道:“你大可放心,我呆不了两日就走。我且问你,这镇子附近可有什么传闻?妖魔鬼怪的,具体在什么地方?” 苏世云白了凤起一眼,颇显得不待见,可眼看凤起从怀里掏了掏,啪的拍在桌上一张银票,顿时眼睛都瞪圆了。 “那个……镇子里传闻,有妖啊,好多好多的妖……” “换一个。”她现在对妖孽的事暂时不感兴趣。 “那个……前几天,老孙头家里闹鬼了……” “换一个。”她又不是那些世家子弟,闹鬼的事不归她管。 “还有……还有……”苏世云拼命的想,眼神追着凤起手中那张银票上上下下,“还……还有……” 正在这时,破烂的院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个黑瘦的老头穿着一身破衣推开门,开口就嚷嚷,“你这连门也不闩好了,就这么开着,你知道外面世道多乱嘛?天天在家不知道想什么,越老越不中用了……” 苏世云吓了一跳,赶忙回头迎过去,“老头子,你回来的正好,快说说,这镇子上有什么妖魔鬼怪的传闻没有啊?” 安万田忽然面露警惕,一眼就看见了院中坐着的凤起,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银票,眼中止不住的流露出贪婪,却谨慎问道:“这是谁?” 苏世云慌忙解释,“这是我在孤竹那家的侄女,来投亲的,就想听点儿妖魔鬼怪的事,有钱着呢,你要知道快说说,快说说……” 安万田咂了咂嘴,阴阳怪气嘀咕道:“个丫头片子,没事打听什么妖魔鬼怪的事?” 凤起一听,二话不说,唰唰唰几下将手中银票撕了个粉碎,冷声道:“你们可以拿消息换钱,也可以拿消息换命,钱我有的是,就不知你们命有几条。” “这这这……”苏世云眼看着一张银票变成了碎纸,赶忙弯腰去接,心疼得两眼通红,“这……撕不得啊这个……” 安万田眼见凤起又掏出一张银票,眼珠一转,笑呵呵道:“这镇子上哪有什么妖魔鬼怪的事啊,太平着呢,你就安心在这住着……” 然而,话没说完,凤起猛的瞪眼直视安万田的眼睛,安万田心中不由得一阵犯寒,一肚子坏心思竟瞬间少了大半,腰也弯了,底气也不够足了,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是……是有这么个事。” “说吧。”凤起有点儿愁,想她当年精通摄魂之术,就连仙门中人也未必能抵御,可如今没有了修为……也就只能吓唬吓唬凡人小老头儿了? 安万田凑近了小声道:“最近是来了好多的妖,就住在后头那山背面,他们从镇子里找了好些人去砍树搬石头,一天给二十两银子呢。” 苏世云一听,顿时劈头盖脸就打过来,“你之前说去山上干活儿,一天给十两银子,另外那十两呢?!” “小点儿声!那些妖说了,不许我们把这事传扬出去,否则,银子不给了不说,还得吃了我们全家!” 凤起突然问道:“你们砍树搬石头的地方,有没有见到四方底座的石块,上面雕着各式各样的兽首?” “兽首?”安万田一愣,“啥叫兽首?” “就是动物的头。” 安万田忙点头,“是是是,确实看见过。” 那就应该是在这后山背面了,当年神界与魔界一战,魔将青邺在她死之前一年多,就被封印在了枫叶镇附近,之后有没有再回来斩草除根,这话不好问,但是,如果青邺还活着,若说有人在山上护阵,那也该是浔阳弟子,为何会出现一群妖孽呢? 一天二十两银子,那是寻常百姓家两三个月的口粮,那些妖孽想干什么? “那个,侄女啊……”安万田哈腰打着商量,“你要是也想去看看,明儿一早我带你去,那地方可漂亮啦,遍地都是野花,只不过是山路不好走,你把行囊放家里就行。” 苏世云一个劲儿向安万田使眼色,看向凤起身上,安万田又赶忙道:“侄女一路奔波,也该累了,不如就先进屋,洗个澡换身衣裳,好好睡一觉。” 凤起冷眼瞧着这俩人,那心里不是寻常的愁,瞧瞧,这就是她的摄魂术?还真的就只能吓上一吓,这转眼功夫,又开始在她身上打主意了。 “不用了,明天一早我再来,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出门买东西去了,旁的不说,钱不会少了你们,不该打的主意就别打了。” 说完,凤起起身便走,一来,她根本不想住在那样寒酸破旧的屋子里,里面一定会有奇奇怪怪的虫子鼠蚁,二来……她真得买双鞋。 而且她还发现,她之前腿软过也不是饿的,在船上的时候脚渐渐发麻,也不是被叶重琅吓的。蓝思敬一句话提醒了她,走尸,骨肉僵硬才是寻常。在怨气被完全化解之前,她夺舍并不彻底,其实与高阶的走尸别无二致,怨气已经渐渐开始蔓延,杀叶代依的事还没有眉目,她的时间真的不多。 小镇傍晚时候会热闹一阵子,街边摆满了桌子,汤面馄饨的叫卖着,但其实在这样的小镇,各行各业都只有一个店铺,不存在什么抢生意的问题。 凤起一边走着一边在想,小镇中只有一家客栈,她在里面住一&夜,遇见叶重琅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姑娘,在下乃东都弟子,初来贵地,人生地不熟,能否烦劳姑娘指点带路,去往这镇中的客栈落脚?” 凤起一偏头,只见一个红衣轻衫的少年,面若冠玉,丰神俊朗,金冠束发一丝不苟,明红轻衫两襟分立,胸&前金丝绣着迎风狼首,还真是东都的装扮,尊贵利落,红得刺眼。 可问题是,她连鞋都没有,凭什么以为她是当地人,找她问路? 然而,少年仿佛此刻才看向凤起的脚,惊觉一声,“姑娘快请上轿,我这就安排先替姑娘买鞋回来。” 凤起顺着看过去,只见少年身后还跟着六个东都弟子,一顶青竹小轿,可她的目光落在抬轿的四个人身上,就再也挪不动了。 那四人衣衫褴褛,佝偻着脊背,黝黑的肌肉落着或新或旧的鞭伤,有的已经成了疤痕,他们脸上以黑墨刺了半边扭曲狰狞的图案,口中勒着铁链,仿佛驴马的口嚼一样。 少年一笑,颇有些炫耀的语调,“姑娘莫怕,他们是魔奴,绝不敢造次伤到姑娘。” 魔奴?曾几何时,哪个堕入魔道者,为的不是自在逍遥? 而事实上,他们已经算不上是魔道中人,魔界覆灭,已经颠覆了他们心中的道,他们只是几个饱受欺凌的普通人罢了。 “那就多谢这位公子。”凤起说完,刚一走过去,四个魔奴就小心翼翼跪在地上,放了轿子等她坐上。 少年随在轿子一边,也没问凤起客栈在什么地方,脸上染满喜悦道:“我乃是东都本家弟子,秦旭,秦亦清,姑娘称我亦清便是。” 她当然能看出他是东都本家弟子,而且很可能还是有些地位的,旁边那六个,统统把说话的机会都给了秦亦清,俨然就是前呼后拥的跟班。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仙门世家做大久了,总能养出几个金贵傲气的公子哥,出门历练犹如游山玩水,带着一干仆从下人跟班,前呼后拥一大堆,很可能只是处理几个低阶走尸。 不过这秦旭……她还真知道他的来路,这可不是什么金贵傲气的公子哥。 一条主街本就不长,就算顺着走也能找到客栈,而就在轿子站定客栈门前,秦亦清的跟班也回来了,四双绣鞋摆在凤起面前,尺码不一,总有一双合适的。 眼见凤起挑了一双最小的仍稍显宽大,秦亦清用力吞咽了一下,伸手要扶凤起下轿子,“不知姑娘家在何处?不如一起吃个饭,稍后我再送姑娘回家。” 凤起只搭上秦亦清的手起身,随即又松开了,浅浅委身道:“公子不必客气,我没能帮上公子的忙,却得公子相助,那不如……我尽地主之谊,请公子吃顿饭吧。” “怎能让姑娘破费?理应是我请姑娘才是。” “公子太客气了……” 两人彼此说着客套话,但其实目的已经达成了,秦亦清并非单纯向凤起问路,凤起也不是单纯想请秦亦清吃饭。 几人落座,另有一人被吩咐去安置那些魔奴,据说就是送进马棚中拴起来。 秦亦清此刻才笑问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苏雅倩。” “好名字!典雅端庄,倩影窈窕!”秦亦清大赞一声,估计哪怕凤起叫张三李四,他也要夸一句清丽脱俗,返璞归真。 正文 第19章 仙门有点儿乱 而其实这时候,戏已经开场了,旁边一名东都弟子一开口,便是一副悲悯天人的慨叹,“公子,如今一见,但看此镇还有救,幸好我们日夜兼程赶得及时。” “是啊,公子,听闻这枫叶镇近来妖孽集结,扰得民不聊生,再晚来一步恐怕就难办了。” 凤起:没看出来哪儿民不聊生啊,一天还给二十两银子呢。 另一弟子又道:“不过这一路走来妖祸四起,虽得公子援手搭救,但恐怕这枫叶镇非同小可,怕是要在这多停留一阵子了。” 另一人赶忙迎合道:“只不过这镇上居所简陋,当真是委屈公子了。” 凤起:这话说的?想要锦衣玉食别往穷乡僻壤钻啊?你们看我这一身像有钱人么?想住我家去,我带你们去,你们想住么?我自己还没地方住呢。 秦亦清摆了摆手,颇有一番侠义风范,“出门在外平乱救世,百姓仍在水火之中,我们仙门弟子哪能讲究这些?” “可公子的身份……千金之躯委身乡野,纵有天道之职,唉……” 凤起都有点儿听不下去了,你们要夸秦亦清什么身份尊贵不凡就行了,千金之躯……恐怕就有点儿夸大其词了吧。 亦清,那是后来长大了自取的字,她自然没有耳闻,但秦旭,不就是东都家主秦昱的私生子之一么? 当年魔界的消息最是灵通又详尽,七大仙门世家上下族谱正史秘辛,没有魔界得不到的消息。而东都家主秦昱的私生活,更是颇有一番浓墨重彩的。要说秦昱此人,颇有野心却也担得起大任,当年魔界与神界开战,最先站出来与神界同仇敌忾的仙门就是东都,继而才有了其他仙门陆续加入。 有了神界的另眼相看,秦昱在神界与各仙门世家之间传递消息时,多有些仙门之首的做派,之后多方运筹,传口碑,造声势,一路推波助澜,秦昱半推半就便坐上了仙盟之主的位置。 有野心,有手段,识时务,但若说他有什么缺点……恐怕就是爱打野食。 秦昱只有正妻一位,从不纳妾,却没留下什么一世一双人的美名。因为他在外面的风&流债比比皆是,且人尽皆知,仅在当年她还没死的时候,秦昱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就有十七个,后来还有多少她不知道,但秦昱还有个毛病,只管播种不管收获,从来不接纳私生子认祖归宗。 此事在修仙界中传扬甚广,大大小小的仙门世家多少都有微词,可微词归微词,那也是秦昱的私事,且都是两厢情愿的事,从未听过强行奸&淫的传言,谁也不能说他桃花债多就不配做仙盟之主。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秦亦清的生母就是个秦淮河上弹琵琶的,至于后来怎么能让秦昱破例收回家中,那应该他自身也有过人之处? 只不过,有其父必有其子,爱打野食也是代代传的毛病,秦亦清这出门历练顺道打野食,打到她头上来了啊。 秦亦清见凤起半天没反应,又问道:“不知倩儿姑娘家中还有什么人?怎在这入夜时分没穿鞋就出门了?” 倩儿姑娘?凤起森森打了个寒颤,一抽泣先红眼眶,“我早已家破人亡,如今投奔姑母家中,但是……姑母与家父曾有嫌隙,我无依无靠她便动辄打骂,我也是……跑出来的。” 说着,她还撩起了衣袖,自那日被沈晓雅抽打的伤还有印痕,横竖交错透着粉红。 有道是善人看伤,色心看美,秦亦清眼看着那双藕白玉润的手臂,一时只觉得口干舌燥,握拳轻垂桌子,恨道:“岂有此理,既是血缘至亲,又何必这般将人逼上绝路?” 另有一人赶忙应和,“是啊公子,这也太气人了,要不是公子您碰巧路过,这姑娘入夜时分还游荡在外,孤苦无依的,指不定又遭什么欺凌。” “好险啊,这枫叶镇外已有妖孽集结,若万一被那些惨无人道的妖孽撞见,这姑娘就没命了啊!” 有人敲边鼓,秦亦清就仿佛成了救世主,顺势握住了凤起的手臂,掌心下触感细腻绵软,足令人心猿意马,“倩儿姑娘莫伤心,稍后我带人送姑娘回家,受了什么委屈,我统统替姑娘讨回来!” 没等凤起说话,旁人先接了戏,“公子,我们在此不会停留太多时日,若送这姑娘回家为其撑腰,待我们离去,这姑娘的家人岂不要变本加厉?” “这也是我情急疏忽了。”秦亦清一声懊恼,顺而又握住了凤起的手,恳切道:“倩儿姑娘,我此次出门身有要事,一路涉险不能将你带在身边。若不这样,我们总也要在这镇上住些时日,住在客栈中多有不便,索性就在这镇中买下一座宅院,你且安心度日,待我清除妖祸之后,再来接你。” 这么快?这就要金屋藏娇了?凤起看着秦亦清眼中的一往情深,忽然觉得,她或许有点儿低估了自己这张脸的祸水能力,毕竟在叶重琅面前屡屡受挫,影响了她的自信。 当然,她之所以应了这登徒子的邀请,还是为了防叶重琅,毕竟这镇子实在小,重遇叶重琅的可能性实在大。而且,所谓冤家路窄,经常会窄到人们怀疑人生。 凤起没有收回手,又问道:“不知公子此来枫叶镇,是有何要事?” 秦亦清一笑,“实不相瞒,此前听闻浔阳枫叶镇附近有妖孽集结,虽非东都领地,但我们东都身为仙盟之主,不论何处有妖患必然是义不容辞的,所以……” 然而,客栈里吃饭的人并不多,其他两桌离得远,见是仙门弟子也不敢随便议论。 可突然,客栈中诡异般的静了,一缕缕不知从哪儿来的寒意散开,紧接着,一袭白衣胜雪的身影迈入客栈中,后面还跟着个一脸不情愿的人。 看吧!果然冤家路窄!果然真撞上叶重琅了! 叶重琅站在门前,目光淡淡看了一圈,最后自然就落在了东都弟子这一边,确切的说,那目光就是落在了凤起身上,再确切点儿,秦亦清与凤起握在一起的手。 一缕芒刺在背,凤起觉得自己颇有先见之明。之前她还百般挑&逗叶重琅,口口声声叶哥哥喊着,过河拆桥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和其他男子手拉手了。叶重琅就算没有其他心思,也必定会觉得,像她这样朝三暮四的女子,活该浸猪笼。 那就可以老死不相来往,最起码不会再顺路了。 秦亦清手一颤,赶忙松开风起,起身弯腰作揖,态度极为恭敬,“没认出竟然是胥山君,多有怠慢,请胥山君海涵!” 东都其他弟子也纷纷起身行礼,态度也恭敬得没有半点儿瑕疵。 修仙界中也不乏只敬衣衫不敬人的做派,但还有一点,平辈之中,别管家门高低,敬畏的还有修为实力,更何况,孤竹在七大世家中的地位仅次于东都,更何况,还是在孤竹以律己谨守著称的胥山君面前,为免被高下立判,所有人都得绷着做派。 叶重琅颔首回礼,“不必客气。” 可叶重琅不走,东都的弟子也不敢动,秦亦清又拱手问道:“敢问胥山君此来枫叶镇,可也是听闻妖孽集结,前来施以援手?” 没等叶重琅说话,蔫头耷脑的蓝思敬倒看见凤起了,惊道:“咦?苏姑娘?你怎么在这?” 秦亦清赶忙解释,“原来思敬兄也认识倩儿姑娘?我们也是碰巧遇见,倩儿姑娘遭家人殴打逃出来,我们正在商议如何安置倩儿姑娘。” 叶重琅眼神陡然一沉,看向凤起,颇有点儿森森寒意,“此话当真?” 秦亦清当即点头,愤慨道:“确是如此,倩儿姑娘遍体鳞伤,连鞋都没穿就逃出来了!” 凤起:“……”你们乱不乱啊? 蓝思敬有点儿不可思议道:“之前不还好好的么?怎能这样就翻脸了?真是岂有此理!” 然而,秦亦清为了在叶重琅面前昭显自己的侠义之心,又添油加醋道:“是啊,本是血缘至亲,只因上辈嫌隙,他们就毒打倩儿姑娘,真是丧尽天良。我初见倩儿姑娘时,她只身在街上游荡,形单影只,孤苦无依,她如今不敢回家,我替她买了鞋,正商议着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不管,但我们此次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带着她……” 叶重琅突然淡淡开口,“我此次出行并不打算插手浔阳事务,倒也方便。” “呃……”秦亦清一下子卡住没词了。 凤起:“……”你是不是就盯在这枫叶镇等着捡我呢? 蓝思敬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却问了凤起一句,“若不然……苏姑娘先随我回家中落脚栖身?” 叶重琅瞥眼看向蓝思敬,秦亦清也愕然看向他,局势一下子就更微妙了。 蓝思敬眨了眨眼,仍旧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凤起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杏仁眼看看叶重琅,坚决不能顺路,又看看蓝思敬,他家人人都会追魂术,她最终看向秦亦清,红&唇一咬,“我……家人虽待我不善,但总也是栖身地,姑父姑母已老迈,我愿长居枫叶镇,为他们养老送终。” 正文 第20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秦亦清心中一喜,那就证明,她还是愿意听他安排的。 “那倩儿姑娘,我就先替你买下一处宅院……” 突然,叶重琅一动,大步走向楼上客房。 蓝思敬一回头,诧异喊道:“重琅兄,先吃饭吧,此地偏僻,若再晚了就没有……” “不必了。” 凤起微微挑眉,这就气得连饭都不吃了?你早那么容易生气翻脸,咱不就早分道扬镳了么?看来,还是她之前试图激怒叶重琅的方式不太对?可爬上他叔父的床,他都不生气,她要被另一男子金屋藏娇,他就三言两语气得不轻,这两件事有本质上的区别么? 难不成,叶重琅抱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诡异心思? 那天夜里,众人就住在了客栈,秦亦清虽有意亲近凤起,但隔壁住的就是叶重琅,他也不敢急着纠&缠。 小镇入夜就静得只有风声,直至二更过去,凤起摸黑到了客栈后院,偏僻小镇没什么人住宿,马棚里只蜷缩着四个衣衫褴褛的魔奴,一听到有动静,簌簌的向后缩。 “我来放你们走。”凤起低声说着,先在拴马桩上解了皮绳,又解开绑缚着他们双手的另一端。 可四个魔奴跪在地上面面相觑,半晌,摇了摇头。 不肯走?凤起又问:“你们已经无处可去了么?” 魔奴顿时警惕,坚定摇头。 凤起也没再问,只伸手摸向一个魔奴口中勒着的铁链,可摸了一圈下来,整条铁链竟没有锁口。整圈铸死的铁链勒进口中,让他们闭不上嘴,合不拢牙,别说开口说话,就连吃饭也成问题。 他们也是人,只不过与这世间正道格格不入,被逼上绝路才堕入魔道,并不是每个魔道中人都能祸世一方,但魔界覆灭,就算已经颠覆了心中的道,他们仍旧走投无路。 “你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想办法找把剑,把这些铁链……” 可话没说完,四个魔奴眼睛突然瞪大,似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蜷缩着向后退去。 凤起一回头,只听一个冷若寒泉的声音,“我可以借给你。” 欺霜赛雪的身影,阴魂不散的行踪,不是叶重琅还有谁? 但这次可不一样了,她要偷偷放跑这些魔奴,偏偏……被叶重琅撞了个正着。 而且,叶重琅背负悲问琴,手中提着一把寒光四溢的长剑,惊情。 骚年,孤竹家训,日出而作(一声),日落而息,无故夜游那是要罚在静室思过的。 凤起觉得,她这一次可能真要死无全尸了,只得硬着头皮,声音怯懦道:“我听秦公子说,他们是魔奴,但是……他们太可怜了,被人鞭打还要睡马棚,他们嘴里的铁链都是铸死的,这……” 叶重琅垂了垂眼眸代替点头,仿佛无动于衷却道了句,“确实可怜。” 这真的让人摸不透心思,凤起只得继续再装,一脸惶恐无措看向叶重琅,“那……我若想放了他们,是不是犯了大错?” “怜悯之心,何来过错?” 凤起真是没话说了,因为她想说的话,都让叶重琅说完了,她甚至听不出来叶重琅这是认同还是反讽。 突然,叶重琅一抬手,凤起猛的一咬牙,拼了! 然而,手起剑落,一道道剑光却掠向那四个魔奴,只听锵锵几声细响,哗啦啦的铁链落下,那四个魔奴连头发丝都没伤到。 嗡的一声,惊情回鞘,叶重琅飘然一转身,“早些休息。” 凤起眨着眼直到目送叶重琅的身影消失,这事……她真的一点儿也没搞懂。 而待再回头,四个魔奴却还是没急着逃走,他们摸着难得可以合拢的嘴,看向她的目光甚是费解。 凤起耸了耸肩,“其实我也很费解,但是,你们自由了。” “你……是谁?”一个魔奴含糊不清问道。 她早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问,可当初她敢轻易诏令魔道中人,那是以为只要回归魔界就万事无忧了,但现如今魔界覆灭…… 突然,凤起迈步走到四个魔奴面前,缓缓蹲下,用一种几乎无声的语调道:“我是魔尊殊俨,要不了多久,我带你们回家。” ………… 然而,如今这世道,祸不单行才是常态,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凤起是被一阵阵讨伐的怒骂声吵醒的。 “欺人太甚!竟在东都弟子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该死的妖孽真是狂妄至极!” “公子,此番定不能放过那些妖孽!定要让他们看看,敢在东都弟子面前猖狂,那就拿命来偿!!” “对!妖界早就该亡了!如此丧尽天良堪比魔道,理应同被诛灭!” 放肆!杂毛畜生怎能与魔道相提并论?岂有此理! 凤起收拾妥当一出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只见下方七个东都弟子皆在场,堂中几张桌子拼在了一起,上面蒙着白布仍隐隐向外渗血,大体看着,是八具尸体。 而另一边,叶重琅没有参与东都弟子的口诛讨伐,只那脸色阴沉得如泼墨凝冰,蓝思敬立在一旁,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可想而知,又有妖孽杀人了,就在这客栈中,就在昨夜。 就在一众仙门中人的身边,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八个人死得悄无声息并且整整齐齐陈尸大堂,那简直就是公然的挑衅嘲讽,妖界打这些仙门中人的耳光,响亮得不能再响亮了。 秦亦清一见凤起,面色稍有缓和,正气稳健道:“倩儿姑娘莫怕,妖孽猖狂却也不敢与我等正面相对,好在倩儿姑娘昨夜与我们同住二楼,才未遭妖孽毒手,稍后我就先派人先安置倩儿姑娘……” 突然,叶重琅说话了,“先处理尸体。” 按照辈分来说,在场仙门中人皆是平辈,仅东都弟子就有七人,可论威望,其余人等与叶重琅相比,那是绝对的望尘莫及,自然而然就以叶重琅为尊听令了。 可秦亦清怎愿在佳人面前被旁人夺了风头,又加了一句道:“胥山君说的没错,你们四个先清理尸体,你们二人去门外,安抚百姓,莫造成什么恐慌。” 凤起只装被吓傻了没说话,远远打量着叶重琅的表情,依然看不出所以然来。她花了半夜的时间也没想通,叶重琅昨夜为什么要放走那些魔奴,并且真的没有怀疑过她? 事实证明,在很多事上,叶重琅的心思已经比猫毛还细腻了,为什么偏偏这件事……不,他早就怀疑她了,否则就不会这么坚持跟着她,但为什么没有借着放走魔奴的事落井下石?证据不够确凿? 突然,一个东都弟子不知为何在搬动尸体的时候滑了一下,一具尸体从白布下翻滚而出,纵已经见过了,那弟子仍旧忍不住惊骇一声,匆忙用白布再度覆盖尸体。 可凤起看见了,那具尸体的死状,竟与当初在苏家大宅,苏世杰的死法一模一样。都是被从头到脚生生抽去了一层皮,衣衫却仍旧完好。 她能不能确信,做这些事的,就是同一只妖? 那他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要打这些仙门弟子的脸,耀武扬威一番,还是……做给她凤起看的? 她昨夜没听到什么动静,更没听到有妖异的笑声,当然,也很有可能是她后来睡着了,那畜生笑过了但她没听见。 “公子,后院马棚内的四个魔奴,应是被人放跑逃走了。” 秦亦清脸一沉,“定也是妖孽所为,果然妖魔自是一家,统统留不得!” 放屁,你才跟杂毛畜生是一家呢! 客栈大门一开,外面本有些等待来吃早饭的人,一见里面这般情形,惊惶一阵,纷纷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两个东都弟子站在门边,义正言辞的安抚众人,大意便是,此事只是意外,有东都弟子坐镇枫叶镇,以后绝不会再有此类妖孽害人的事发生,请众人放心等等。 而凤起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人,安万田,他一个劲儿往客栈里张望,与其说是看热闹,更不如说……应是来找她的,毕竟这枫叶镇中只有一个客栈。 “姑父!”凤起轻喊了一声,快步出门,走到了安万田面前。 安万田明看见里面死人了,又见凤起也从里面出来,吓了一跳,颇有些悻悻然的,“那个……侄女啊,里面……你昨夜就住在这了?” “没事的姑父,有东都仙门的仙家在,不会有什么事了。”凤起说着便催促,“姑父,我们快走吧。” 秦亦清眼看着凤起要走,忍不住唤了一声,“倩儿姑娘……?” 凤起一回头,微微颔首道:“亦清哥哥既然有正事要处理,那就请先忙着,我回家收拾收拾东西,我姑父姓安,枫叶镇仅此一户。” “也好。”秦亦清欣慰点了点头,毕竟有妖孽在此害人,还有胥山君在场,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表现出因儿女情长而耽误正事,见她如此懂事,也是喜上加喜,“那你先回去收拾,稍后我处理了此处的事,便尽快去接你。” “好。”凤起乖巧应完,转身钻出了人群。 正文 第21章 妖界族谱 安万田还向后张望了一番,打量了秦亦清好几眼,这才一路小跑追上凤起,低声问道:“我说……侄女啊,那个穿红衣服的仙家,怎说他要接你走?” “他是想接,但能不能接到就与我无关了,旁的别问,先带我上山。” 安万田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直转,一边点头应着,也不知想出了多少鬼主意。 枫叶镇南边有座不算高的山,镇上的人都管那叫半页山,因为那山一面是缓坡山林,另一面却是陡峭崖壁,活脱脱就像一座山被砍剩了一半。 但事实上,若是这种地形,那魔将青邺就确凿无疑是被封印在此处的,因为那山,就是被劈去一半,在崖壁中央埋入阵法,等于将青邺封在了悬崖峭壁之中,如此一来,就能免得凡人百姓误闯。 安万田在前引路,显得分外殷勤,不时提醒凤起脚下有石头或是有坑,还一个劲儿不停的说话,“侄女啊,我跟你说,乱世好赚钱,就是这个道理。其实那些妖也不会害人,反而大方得很,他们找人上来干活,这半个月就能赚出一张银票,你姑父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呢。而且我跟你说,那些妖还特别好说话,我是见着隔壁张家小子天天偷偷上山,晚上就回家炖肉,才跟着他找上来的。结果一看,嘿,那小子吃独食,还说什么不能对外声张。但我一说我也要干,那些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哪像外面那些招工的,要么嫌我老,要么嫌我瘦,你说,那些妖是不是挺厚道的?” 凤起一边走着山路一边暗翻白眼,厚道与否她不好说,但她知道,妖孽从不做善事,更不会行善积德,今天客栈里那八具尸体不就是证据么?没看见? 忽然,安万田指着一大片紫色的小野花道:“你看,姑父说的没错吧?这里漫山遍野都是野花,多漂亮啊,往前走还有更多呢。” 凤起点了点头,是挺漂亮的,可谓是封印魔将地域特有的小花。这叫涤心草,寻常用来是有清心净气的功效,但对魔界中人而言,魔由心生,这种草的花粉闻多了损心气。估计那些正道之士在此广撒草种,是指望着有朝一日魔将青邺能平心静气的去吃斋念佛? 这确实是个美好的夙愿。 那就是说……青邺真有可能还活着? “你们平日里在这山上都干什么?” 安万田乐呵呵的,极为满足道:“其实也干不了什么,他们要在这半页山打三条隧道,但是脏活累活从来也不使唤我们干,偶尔让我们一群人砍一棵树,或者搬个大石头罢了,可清闲了!” 凤起点了点头,掏山打洞,那是妖的强项,可隐匿在这山林间封印青邺阵法的阵眼,妖孽们碰不得,就必须借用凡人百姓的手来摧毁。 那就是说,青邺真的还活着,否则那些妖孽不会试图摧毁封印的阵眼,他们想启封魔将青邺?那她莫名其妙的夺舍重生,会不会也是妖界蓄意所为?妖界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有没有说想在这里干什么?” “那倒没有。”安万田似也不关心那些,“可能想在这建个洞府?地底下冬暖夏凉的,那隧道里面我去过,走到头,里面可大了,就像宫殿一样,旁边还有一小间一小间的,还刻着花纹呢,估计等收拾好了肯定漂亮。” 花纹?凤起只捕捉到了这个词,那应该不是什么寻常的花纹,而是凿刻的阵法。 可是,如果妖界想要启封魔将青邺,启阵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新刻阵法? 半页山的缓坡已经被人们踩出了一条小路,安万田熟悉路线,一路走着聊着,走了近一个时辰,才把凤起带到了一个隐蔽在灌木树丛后的洞口前。 洞口一人多高,乍看外面的痕迹,明显是兽类尖爪刨出来的,而一有响动,洞口内闪过人影似张望了一下,紧接着,走出四个人来。 不,不是人,而是完全化成了人形的妖。就算没有尾巴也没顶着耳朵,妖与人还是有些差异的,最明显的地方,妖孽美则美矣,眉宇间自带一股妖异之色,当然,这个依据有时也会误判,毕竟有些人类也会莫名其妙生得妖里妖气的。 安万田认识他们,赶忙点头哈腰的迎上前,回手指着凤起道:“大人,这就是我今天带来的,您看看……?” 四只男妖顿时一齐看向她,乍一看脸,再看年纪,为首的男妖点了点头,“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安万田一边说着退到了旁边几步,“那我就把人交给你们了,放心,她没啥本事,跑不了。” “姑父?”凤起故作惊惶看向安万田,也向后退了几步,“你不是说……是带我来看看,看看野花的吗?” 安万田丑恶的嘴脸顿时原形毕露,冷哼一声道:“看什么野花?刚才你不是都看过了?老实在这呆着吧!” 四只男妖紧接着包抄过来,纷纷亮出刀剑,话不多说,命令道:“进去!” 进去就进去,刚才她还在琢磨,如果这些妖把守着洞口不让她进,她该想什么招。 安万田弓腰走到为首的男妖身后,语气卑微又谄媚道:“大人,昨天我们可是说好了,我把人带来,但是……这可是我家里人,她身上的东西都是我家的,总得让我拿回去。” 为首男妖面色轻蔑,抽手将两块银锭扔在地上,转头走向洞口,“回去等着吧。” “大人,咱昨天说好……” “嗯?!”为首男妖顿时有动怒的迹象。 安万田一下子就不敢说了,赶忙捡起地上的银锭,“那……那我就过几天再来拿,过几天再来……” 凤起被四只男妖押着走进洞口,每隔一段洞壁上都扎着火把,山洞很深,里面回荡出奇奇怪怪的声音,细分辨下来,大多是哭声。 看来,她的摄魂术真是没起多大的用,安万田不仅惦记她身上的银票,还把她卖给了妖,还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她是个普通姑娘,怀揣银票就等于给自己抱着灵位,只可惜……她不是个普通姑娘。 “不知道时隔多年,现任的妖尊是哪一位?能否代为禀报?我想我们该见上一面。” 四只男妖的脚步登时一停,忽的转身,将凤起团团围在了中央,为首的男妖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半晌,谨慎问道:“你是什么人?”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们妖界为何几次三番要引起我的注意?”凤起问道,末了还加了一句,“我姓苏。” 为首男妖显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再度打量她一番,否定道:“你没有妖界血统。” 凤起愕然,这才想到,如果没有什么颠覆性的意外,妖界王族一脉似乎也姓苏。 但此苏非彼苏,和原主苏雅倩撞了姓,那纯属偶然,苏家没有妖界的远亲。 “那我就猜猜现任妖尊是谁吧,苏维?苏霖?苏澈?不会还是那老不死的苏擎吧?”凤起熟稔数着妖界族谱,虽说当年妖界安分守己的,但根本不影响她去了解妖界的祖宗十八代。 然而,她在四只男妖脸上看到了抽搐,似是惊恐还是畏惧,突然,有一男妖道:“别理会她在这胡说八道!如果有本事,咱们也抓不住她,如果没本事,管她认识谁,先押进去,死有余辜!” 为首男妖忽如惊醒,掂了掂手中长刀,冷喝道:“走!” 凤起眨了眨眼,她有点儿没明白,就凭她能将妖界族谱如数家珍,那不应该另眼相看么?她说错了什么?苏擎本来就是个老不死啊,当年妖界自己公认的。那时候整个妖界夹着尾巴做妖,憋屈的不是一星半点,妖界上上下下怨声载道,皆称是老妖尊治理不当,没有半点儿雄心壮志,才让妖界在三界中连存在感都找不到。 可妖界偏偏极其重视传承,奉王族血脉如奉神明,千万年都没有过逆变夺位的事发生,而偏偏老妖尊苏擎还特别长寿。 她哪儿说错了,苏擎到底死了没死?还是不是妖尊? 山洞深长,直至走了一炷香时间,里面豁然开朗,一个宽阔的石室火把通明,四周围还掏了好几个小房间,不,是小牢笼。 为首男妖打开一间牢笼的门,拎着凤起的后衣领就将她扔了进去。凤起脚下一麻,几步踉跄摔在了地上,只听咣当一声木门关上,哗啦啦锁上了铁链。 牢笼内的哭声戛然而止,可只停滞了那么一瞬,紧接着哭声又起,比方才还要凄厉哀恸。 牢笼中已经关了十几个人,统统都是年轻少女,布衣布鞋发髻干枯凌乱,应该都是枫叶镇的百姓,但她昨天在街上闲逛,并没有听见有人失踪的传闻? “你……我怎么没见过你啊?你是从哪儿来的啊?”一个坐在墙角,年龄稍大的少女问道。 没等凤起说话,另有一个少女忍不住哭喊出来,“我是被我爹卖进来的!” “我是被我舅舅卖进来的!” “我才刚嫁进门当天,被婆家卖进来的!” 正文 第22章 献祭 一时间,牢笼中怨声四起,少女们纷纷诉苦,但内容几乎都差不多,都是被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卖进来的,那些妖不敢大张旗鼓的抓人,但是这个世道,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凤起听了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牢笼门口,滚圆的木头栏杆缝隙伸不出一只拳头,但能看清外面,只见对面那间牢笼中也有不少人,乍看应该是些年轻的少年。 少年,少女,魔将青邺的封印之地…… 么的,她可能要被献祭了?! 凤起顿时哭笑不得,她堂堂魔将凤起,被抓来献祭阵眼启封魔将青邺,这要传扬出去,估计三界内外的正道会笑得满地打滚! 就算为了维护天下正道的仪态,她也不能被献祭在这,不过……她还可以再等等。 祭品的人数还不够,妖界若想启封魔将青邺,她也乐得坐享其成,当然,前提是她不会沦为祭品。 凤起走到那个年龄稍大的少女身边坐下,悠悠然脱了鞋,一边揉着发麻的脚,一边聊道:“你来这多久了?那些妖说过什么没有?” 年龄稍大就是不一样,比旁人显得多有淡定,最起码不会一开口就哭,“我来这五天了,那些妖……天天从山下镇子里买人上来,倒也从未说过什么。” 其实凤起也知道打听不出什么消息,点了点头又问,“你是怎么被卖进来的?多少钱?” 那姑娘倒也不介意,苦笑一声道:“其实也跟她们差不多,我是镇子里姚家面铺的,父亲一直不让我嫁人,留在铺子里帮忙。结果来了个算命的说我女大克父,越大越克。他就急着把我嫁出去,接连问了几户人家,都只给二百两彩礼,又听说山上收人,给四百两呢,他就把我给卖了。” 凤起有点儿忿忿不平,岂有此理!寻常姑娘都能卖四百两,方才她分明看那妖孽扔给安万田只有二百两!她到底哪里不如个寻常姑娘值钱?! 咽下一口恶气,凤起又问,“你家人知不知道把你卖进来是做什么?” “大抵是没什么好事吧。”那姑娘脸上的笑容苦得发紧,却似乎像是看开了,“父亲只说把我卖进来给那些妖为奴为婢也好,但是我们进来这么些天,他们只给我们水喝,却没有饭食,恐怕是不指望我们能伺候了。” 凤起了然点点头,那是自然,祭品么,留一口气就行了,饿得腿脚绵软还省得你们徒劳挣扎,妖孽的盘算一向是那么抠门的。 而她如今也在这祭品之列,挨饿,是个大问题,不管她是不是魔将凤起夺舍重生,这寻常凡人的身体只喝水不吃饭,顶多也就活个七八天。 可更大的问题是,就算撑着能留一口气,但一顿不吃也饿得慌啊。 凤起略一沉吟,低声道:“那些妖不会让我们活着出去的。” 牢笼中刹然一片寂静,众人听着姚百灵的遭遇边听边哭,虽然都有了未必能活的觉悟,但有人这么确切说出来,那就意味着绝望。 片刻之后,牢笼中哭声再度炸开,哭天喊地撕心裂肺震得整个山洞轰轰作响。 凤起本打算等她们哭够了再说话,却没料,少年牢笼那边先有人嚷嚷起来了,“哭什么哭啊?!就知道哭!吵死了!!” 少女总有气盛,顿时闹起来道:“我们哭怎么了?!还不让人哭了?!嫌吵你们做男人的想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啊?!” “这不就想办法呢么?!让你们一吵,什么都想不了了,哭哭哭,再哭命都没了!!” “反正谁也出不去!谁也活不了!我们就哭!你们也活不成!!” “女人就是麻烦!” “男人就是没用!” 两边都是一群半大孩子吵得乱七八糟,越吵越亢奋,也越吵越绝望,谁也出不去,哭又不是办法,但似乎……只剩下哭了。 而等两边都吵累了,凤起才幽幽开口道:“听说过九犬一獒么?有水无食,谁能活到最后,恐怕才是那些妖孽们想留下的人。” 少年那边问道:“你怎么知道?!” “爱信不信。” 两边牢笼霎时间一片寂静,寻常凡人百姓,不懂什么叫九犬一獒,但后面的话总能听懂,谁能活到最后,谁就能得到妖孽的赏识,就能活下去。 有水无食,怎么才能活下去? 整个山洞静了很久很久,突然,少年那边的牢笼最先出现状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是谁最先动了手,里面似乎打起来了。人影攒动,拳头闷声,似乎在短短时间,十几个人还分成了好几拨,渐渐的,随着骚动平息,那边隐约传来了血腥味。 凤起眼眸略深,挑起了眉,这就是人性,有的已经被卖来七八天奄奄一息,有的刚被卖进来还吵得动架,但无一例外,谁都想活着出去。 十几个非亲非故的人被关在一起,时日久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在暴露着自己是强是弱,所谓弱肉强食根本不需要被逼至绝境,只需要一个契机,每个人心中都藏着魔性,只不过或深或浅罢了。 而少女牢笼这边,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人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别看女子柔弱,很多事,男人做的到,女人一样能做。 谁也不是家里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依山傍水而生,村里人家的女儿,杀猪宰狗都不会手软的。 十几个少女悄然分成了四拨,有实力者也会选择强有力的帮手,平日里交好的也抱成了团,她们的目光自然不会投向刚进来的凤起,而是墙角边那个已经饿昏过去的少女。 突然,有人率先一动,伸手就朝着那少女的脖子掐去。 凤起仰头一声尖叫,“啊!!!杀人啦!!” 这一声尖叫气势如虹,没有吵架声的纷乱,却传递着一个惊悚骇人的消息。 尖叫未落,只听呼呼几声,四只男妖几乎如刮风而来,猛的用手中刀击向牢笼木柱,喝道:“干什么?!谁敢在此杀人?!” 少女纷纷瑟缩,可男妖已经闻见了山洞里的血腥味,赶忙奔到少年牢笼那边查看,果不其然,死了一个人。 男妖气急败坏,“谁让你们在此杀人?!统统都不想活命了吗?!” 少年们战战兢兢,忽然有人鼓起勇气道:“既然只有活到最后的才能出去,那就胜者为王!” “胡说八道!谁说的?!谁说活到最后的能出去了?!” 少年们纷纷不做声,男妖又走到少女牢笼这边,凶恶问道:“那话谁说的?!” 凤起道:“我。” 男妖自然认识这个刚进来就编排他们妖界族谱的女子,一时更觉得麻烦透顶,问道:“你为何挑拨他们自相残杀?!” 凤起信誓旦旦道:“我没有挑拨他们自相残杀,只是说,我家曾经养犬为生,养那九犬一獒,也是这般给水不给食,饿不死能活下来的才是最好的。” “胡说八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们要的是最终活下来的?!” “我猜的。” 男妖:“……” 为首男妖脸色青黑,怒然喝道:“谁也不许在此动手杀人,否则,就休怪我们一个不留!” 凤起悠然点了点头,既然要生祭,那就必须要活人,那些妖决不允许这里的人提前死了。生祭阵法,通常需要少年少女各四十九,数量明显差得还多,枫叶镇总共就那么多人口,多死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 而弑杀的苗头一旦被点燃,不是那些妖三言两语就能浇灭的。 果然,不出凤起所料,没过多久,那四只男妖去而复返,带来了两包袱馒头。 凤起的出现,竟然讨来了食物,牢笼中的少女们人人都能分得一个,狼吞虎咽了一番,再看向她的目光俨然略有不同,更有机灵好事的姑娘凑过来,脆生生道:“姐姐,我看你总在揉脚,是不是脚伤了?我早年跟父亲学过跌打手法,我帮你揉揉吧。” 凤起略抬眉,其实揉了也没用,麻还是麻,怨气所致,但揉着终归舒坦。 那姑娘跪坐在地上,捧了凤起的脚,忽然惊叹道:“姐姐,你人长得美,连脚也这么好看,人又聪明,连那些妖也拿你没辙,我想……你是不是来救我们的菩萨呀?” 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凤起还真不是活菩萨,她只悠然一笑,“是福是祸,那都是命里造化,是生是死,早有天定。若死的值了,下辈子再做人,也能换得一世荣华。” 可村里姑娘哪里听得懂这些,只顾甜声道:“能遇见姐姐就是我们命里的造化,我可不想下辈子再富贵荣华,姐姐就是活菩萨,我这辈子就算有福气了。” 而有人带头就有人跟着,呼啦一下,凤起身边又簇拥过来七八个人,一口一个仙女姐姐,一口一个活菩萨,争着给凤起捶肩揉脚,绞尽脑汁把好听的话说了一筐一筐的,反而把方才老实巴交的大龄少女给挤到了一边。 似乎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希望,可说白了,呆在牢笼中就是等死。唯独凤起这等死的过程也不算难挨,虽没有锦衣玉食,但吃喝不愁,隔天过去,她还问那四只妖要了一整条烤猪腿,那些妖为了不让她再生出什么幺蛾子,竟然也应了。 正文 第23章 仙门世家就是戏多 有吃有喝,还有人阿谀着跟她聊天,外带轮班给她揉脚,凤起觉得这日子也不错。 可就过了两天,山洞里又进人了。 那天挺热闹的,来了十几只妖,仿佛打了胜仗一般,押进来二十几个人,有男有女不说,有白有青还有红…… 这世道太诡异了,冤家的路竟然窄成这样,她都到这种地方了,还能碰上?不是说好不插手浔阳事务么? 孤竹神童,浔阳嫡系,外带东都那么一帮人,你们就被十几个妖孽给生擒了,要多少地缝才够你们钻的? 而且,真的是生擒,东都弟子没了断魂枪,浔阳弟子没了腰间药囊,就连叶重琅身上一琴一剑全不见了!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几只妖兴高采烈将一众仙门弟子按照男女分开,其中有三名女子,两个红衣武装,一个天青长裙,红衣自然是东都弟子,天青自然是浔阳弟子。 看来,欲要讨伐这山上妖孽的仙门弟子又有陆续加入的,那天秦亦清身边,可是没有东都女弟子的。 牢笼的门一开,两个红衣武装女子傲然昂首走进来,面色倨傲扫视了一圈,那目光最后自然就落在了凤起身上,谁让她在这牢笼里还如众星捧月一般大享清福呢? “嘁,一脸骚气!”其中一个红衣女子突然不屑一声。 凤起登时一挑眉,招你了没有?平白无故你骂我?! 而两个红衣女子面容九成相像,另一人倨傲仰首看向众人,问道:“你们在这多长时间了?发生过什么妖孽害人的事没有?” 牢笼中的少女齐刷刷看向凤起,俨然以凤起为首了,然而,红衣女子站着,凤起坐着,那股子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劲儿,是凤起最不愿意搭理的。 骂过凤起的红衣女子气道:“问你们话呢!都哑巴了?!还想不想活命了?警告你们,别不识好歹啊!” 而这时,秦亦清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师妹,她们都是乡野小镇的姑娘家,没见过世面,别惊吓了她们。” “你闭嘴!有我们本家大公子在呢,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凤起悄悄挑眉,东都果然是又来了一拨人,本家大公子啊,秦桡? 而素听闻东都家主秦昱之妻不仅容貌彪悍,那性情也彪悍得一日三餐河东狮吼,其门下女弟子各各巾帼不让须眉,如今看来,确实彪悍得犹如疯狗。 那既然来了嫡传的本家公子,秦亦清这个私生子……仙门世家就是戏多。 而且,秦昱那点儿毛病可也真是遗传得淋漓尽致,秦亦清在外历练当街打野食,秦桡在外历练还带着姐妹花。 红衣女子又转头看回牢笼中的人,仿佛也没耐心再多问什么了,直接道:“告诉你们,我们可是来救你们的,一会儿都给我老实点儿,谁也不许添乱!要是谁拖拖拉拉的坏了事,你们就自认倒霉,死了不冤!” 突然,凤起顶了一句,“那你们就先出去吧,既然是仙家仙子,那就出去杀了那些妖孽,我们随后各回各家就是了。” “你们……”红衣女子飞扬跋扈惯了,看惯了世人的感恩戴德,此刻却没听到半个谢字,噌的气红了脸,“你们这群不识好歹的刁妇,谁稀罕救你们?!” 凤起随即又顶,“不稀罕就先把门开了,你们先走。” 红衣女子一转头,向着对面喊道:“大公子,这群粗蛮刁妇冥顽不灵,这种人,死了活该,不救也罢!” “等等!”终于有人从地上爬起来,竟是那个给凤起揉了两天脚的姑娘,她跌跌撞撞跪在了东都女弟子面前,“仙子在上,我愿意说,我们在这呆了都有七八天了,那些妖孽没害过人,只给我们送食送水,也没说过什么……” 红衣女子一声气骂,“说的全是废话!” 凤起连眼皮都懒得抬,她知道,人心就是这样,换更强的靠山,抱更粗的大&腿,这都是人之常情。 然而,凤起一说话,对面自然有人认出她来了,秦亦清大喜喊道:“是倩儿姑娘吗?” 凤起一转头,说话也不捏嗓子,干净利落道:“亦清哥哥,你们怎么也到这来了?我被卖进来三天了,那些妖孽四个一组,轮三个时辰换一组,一共有四组,共十六个。还有五个领头的偶尔会来巡视,他们似乎已经把这里挖透了,近两日没听到有人干活的声音。我听我姑父说,他们在这山上挖了最少三条隧道,似是每一条通往的地方都不一样,你们稍后一定要小心行事。” 逢正事紧要关头的时候,最贴心的不是温言软语,最令人欣赏的不是娇弱卖萌,而是尽可能的提供有用的消息,再奉上一句殷切的叮嘱。 就连秦亦清也觉得特别有面子,一群只会飞扬跋扈拈酸吵架的女人中,最识大体最懂事的,是他的女人。 “倩儿姑娘莫怕,我们并未身陷此地,待稍后商议好了对策,就立即救你们出去。” 凤起终于站起身来穿上了鞋,又道:“亦清哥哥,那些妖寻常不轮换的时候,不会进来查看的。你们先把门开了吧,万一有突变,我们就算拼了命一拥而上,也能替你们争取些时间。” “这个……”秦亦清一下子卡壳了,细听他似乎在低声询问,“不知哪位同道能开得了这锁?切勿发出声响,不然将妖孽引来,势必殃及无辜。” 那边牢笼死一般的寂静,谁也没说话。 凤起笑得有点儿愁,有道是姜还是老的辣,修仙界新一辈的弟子终归是稚嫩,一腔雄心壮志,一番筹谋策略,可最终到一展雄风的时候,发现门打不开,谁有想过怎么办? 身无利器,又没有一技在手,仅凭修为劲力……好像也就叶重琅或许能做到。 可翩翩君子,一双抚琴的修长玉指,却要使那种大力碎铁锁的蛮劲,那画面太美了。 而就在这时,红衣女子冷不丁又低声骂了她一句,“婊里婊气的,也就配勾搭个野种。” 旁边另一红衣女子忽然出口训道:“可馨,我们出门在外,此次尚有孤竹的胥山君同行,你多少也收收性子,莫让人觉得我们东都女子有失得体。” “嘁……”秦可馨冷嗤一声,“就这等婊里婊气的骚&货,胥山君若见了,恐怕多看一眼都嫌脏。” 姑娘你错了,叶重琅看了我很多很多眼了,我还嫌他烦呢,不过…… 凤起看向秦可馨,悠悠的点了下头,秦可馨是吧?行,事不过三,这个人她记下了,记在她魔将凤起账本本上的人,可都是不得善终的。 记账先收利息,凤起直接对秦可馨道:“那就请这位仙子先把门开了吧,你说我勾搭谁了,总得亲眼所见,眼见为实才好。” 秦可馨满脸鄙夷嗤了一声,“你若求我,我还愿开门放你出去,但就这般……你就死有余辜吧。” “行。”凤起当即给秦可馨拱手作了个揖,弯了个腰,“仙家不可食言而肥,求求这位仙子开门,救苦救难,救我们出去,大恩大德,我来世当牛做马也报答仙子。” “你……”秦可馨气得银牙咬碎,谁有本事开那个门?连对面那些男人们都还没想出办法,她又能怎么办? 旁边一直闷不作声的浔阳女弟子突然怯生生道:“要不……我试试吧。” 说着,她就从腰间摸出一根银针来,浔阳弟子所谓武力,也就靠银针了,藏一两根在身上也不是难事。 那一边牢笼中还在窸窸窣窣商议着什么,忽然,凤起感受到了一抹带着寒意的目光,悄然落在了她身上。 那是叶重琅,他显然没参与众人的商议,难不成盯着她的兴趣远胜于天道之职? “嘶……”浔阳女弟子突然吸了口气,收回手指,掐着指肚挤出血来,尴尬歉疚道:“那个……断了。” 秦可馨冷笑一声,“浔阳弟子一向没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强出什么风头?” 浔阳女弟子懦懦的没做声,东都一向气焰嚣张,在孤竹面前还多有收敛,但对待浔阳一向如责骂丧家犬一样。而此次并未向浔阳有任何报备,东都就先后来了两拨人清理妖祸,说白了就是没把浔阳放在眼里。 而这时,四只男妖进来巡视了一圈,挨个牢笼查看一番又清点人数,见没什么异状才离开。 可凤起察觉到,本该到了送饭的时间,这一次妖孽们却没有留下食物,总不可能是忘了或者人多了养不起了,而是……人数够了。 生祭阵眼,需要寻常的少年少女各四十九人,那是以鲜活精气为准的,而后进来的这些仙门弟子,可都不是寻常人,修为或高或低,那都是远超于寻常人的精气,若不计较男多女少的瑕疵,精气的总和终归是够了,甚至细算下来还多出来了。 那正好,反正她也从没把自己计算在内,见好就收,见坏就溜,她得去找找青邺在什么地方。主意一定,凤起打算偷偷开溜,所面临的问题是……开门。 凤起看了看秦可馨她们,慢步走到门边,摘下了头上的银簪,反着手用银簪去抠锁孔。 正文 第24章 负尽天下才得逍遥 秦可馨等人自然不会相信她能打开锁,站着没动,就等着一会儿讥讽她呢。 可就一眨眼的功夫,咔嚓一声锁开,凤起迅速开门钻出,转身一回手,咔嚓一声,又把锁给锁上了。 秦可馨等人再反应过来去拽门已经晚了,顿时咬牙切齿道:“你干什么?!为什么又把门锁上?你到底什么居心?!” 凤起笑吟吟的将银簪插回发髻中,“你们没求我开锁啊,我自己开的锁当然自己出来喽?你们也想出来的话,求我啊?” “呸!谁要求你?!你个……” 旁边红衣女子忽然拽了拽秦可馨,暗示着摇了摇头。 秦可馨咬碎了一口银牙,恶狠狠的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恨恨记了个仇,咬牙切齿道:“行!算我求你,把门打开!” 凤起背着手悠然转了个身,“刚才我求你帮我开,你不给我开,现在你求我,我也不给你开。” “你……!!”秦可馨用力拽了拽门,骂道:“好你个心机歹毒的贱人!你敢这般羞辱我东都弟子,东都不会放过你的!待我们出去,定将你碎尸万段!!” 所以……你们不会有机会出来的,东都也不会不放过我的,因为死人不会说话,世人永远不会知道今天这里发生了什么。 牢笼中其他女子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那个这两天总给她揉脚的姑娘突然奔到木柱前,急切道:“姐姐,你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是吧?!” 凤起的眼眸荡漾着寒凉,知道什么是魔么? 劫心断欲,泯灭良知,不再相信天理公道,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为任何人做任何无谓的挣扎,堕入魔道所谓自在逍遥,就是认命自己保护不了任何人,放弃拯救任何人的念头,斩断自己身上所有的牵绊,己身之外尽是奢念,负尽天下才得逍遥。 世人逼我入魔道,又怎能怨我魔心凉薄? 这几天围在她身边百般伺候的女子都扒在了牢门上,难以置信拍打着木柱,“姐姐,你不会不救我们吧?你只要开了锁,只要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她曾经拼出性命也没救得了想救的人,如今怎还会有举手之劳便能救人一命的天真想法? 不救又如何?救了你们,青邺无法启封,谁来救我? “倩儿姑娘……?”秦亦清突然出声。 凤起一偏头,恰与一抹冷寒无波的目光相对,他似乎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中,没有惊愕,没有慌乱,也没有谴责,仿佛他只是个看客,没有生死攸关,他眼睛里似乎……只有她。 若无过多情绪,他看着她干什么?他该是听到了也看到了,似乎是在静静的等,等什么?等她良心发现? 凤起微微一笑,忽一转身走过去,摘下头上的银簪,捧起牢笼上的铁锁。 寒凉目光又落在了她的手上,看什么看?溜门撬锁的小把戏而已,有种你凭此认定我是魔将凤起? 咔嚓一声锁开,里面不少人统统松了口气,秦亦清最先从里面奔出来,激动万分握了凤起的手道:“倩儿姑娘,这次多亏了你,好倩儿,你真是我的宝!” 凤起森森打了个寒颤,忽然不禁想……最禁欲不过的孤竹,叶重琅听她一口一个叶哥哥叫着,会不会也鸡皮疙瘩偷偷掉一地? 牢笼内的仙门弟子鱼贯而出,仅东都比之前又多了九人,这九人明显是东都大公子带出来的,另一方浔阳只增援了五名弟子,修为差距甚大,人数上也落了下风。 而那东都大公子秦桡,已有三十开外的年纪,通常而言,相由心生,仙门中人的长相都不俗,可秦桡却长着一对三&角眉,吊梢眼,鼻阔嘴宽,怎么看都与丰神俊朗四字毫无瓜葛。据听闻,东都家主秦昱的妻子娘家财富泼天,但相貌实难令人恭维,遗传的力量很强大,可气就气人在,秦昱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们各各男俊女俏,谁生气谁知道。 当然,秦桡显得如此之丑,有一大部分原因……谁让他要跟叶重琅站在一块儿呢?人比人得死,秦桡这是破罐子破摔还是太过自信?跟叶重琅并排站着,谁能显得不丑? “公子!公子!快放我们出去啊!”秦可馨等人在牢笼中喊叫道。 秦桡看向凤起,眼神一示意,命令道:“去把门开了。” 凤起嘴一撇,低头小声嘀咕,“我才不开呢,谁让她们骂我。” 秦桡脾气暴躁,顿时吼道:“让你开你便开!乡野丫头如此不识大体,该当何罪?!” 凤起哭笑不得,这东都要上天啊?不就是个仙盟之主么?还只是家主的大公子,这官腔……太特么吓人了。 秦亦清还有心维护凤起,挡在了凤起面前,对秦桡道:“大公子,倩儿姑娘并非不识大体的女子,只不过方才大家都听到,是可馨……” 啪!! 谁都没想到,秦亦清连话都没说完,秦桡就当着众人的面,生生甩了秦亦清一个耳光。 “你何时有在我面前说话的资格?!身为东都弟子,在外历练寻花问柳,把我东都的脸都丢尽了!!” 秦亦清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脸颊迅速浮肿起一个掌印,半晌才硬咽下一口气,“大公子教训的是。” 而没等他再劝凤起,凤起已经颇为自觉去开门了,这也让秦亦清在颜面扫地之下大为感动,他身为东都的公子,众人面前公然挨了本家公子的耳光,她非但没有轻视他嫌弃他,反而委屈自己也不愿让他再为难。 如此识大体的女子,容貌绝美又细致体贴,已让秦亦清生出了要正式娶她进门为妻的打算,不过,好在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凤起完全不知道秦亦清已经想了这么多,她纯粹只是不想耽搁时间而已,谁的时间都没有她的宝贵,清除妖患只是这些仙门弟子闲来历练,可启封魔将青邺,却是她的生机。 可是,就当她打开了铁锁,秦可馨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又轻声作死道:“哼,看是傍了棵大树,实则只是棵野草罢了,贱人的命就是那么轻!” 事不过三,秦可馨你死定了,今天就收账! 牢笼中的少女也陆续走出,却尽数簇拥在了东都女弟子的身后,最明显就是那些伺候过凤起的姑娘,她们看向凤起的目光,说不出藏了多少憎恶。 就连一开始那个年龄稍大的少女也没例外,哪怕这两天凤起看她太老实,分东西的时候免不了多照应她,可此刻她看向她的眼神中,仍旧多了些许疏离与陌生。 这就是人,能得好处的时候就奉她为神,得不到好处就视她为魔,反正她本就是魔。 东都已有几名弟子率先去出口查探了一番,不消片刻回返,“启禀公子,出入口已被妖孽以石板封死。” 忽然,叶重琅转头看了凤起一眼,那目光如水淡然,却似蕴着丝丝缕缕的无奈。 看什么看?她之前站在那边,就感觉到已经没有山风涌入了,洞口被封,她自己一个人当然出不去了,真当她是良心发现呢? 少年少女们虽听闻已是死路却不甘心,推推搡搡冲进隧道中。 而就在这时,秦可馨那个满脸傲气的姐姐看向了叶重琅,面上倨傲的表情一变,如换了个人一般,向着叶重琅微微施了个礼,声音温婉持稳,“众位同道被困,我们难免焦急失了仪态,可澜深表惭愧,还望胥山君见谅。” 凤起微觉诧异眉梢一跳,这又是哪一出?既然失仪的丑已经出了,避而不谈不就行了,干嘛还要挑明了再说出来?傻不傻? 更何况,失仪也就罢了,要请罪也得冲着你们得罪过的人啊,轮得到叶重琅见谅么? 叶重琅敛眸淡漠,“不必放在心上。” 凤起:她们得罪的是我,我放在心上了。 然而,秦可澜得了这么句不咸不淡的话,却显得很高兴,又进一步攀谈道:“早就听闻胥山君是有容人之海量,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凤起眉梢挑得扭曲,这明显就是胡说八道,叶重琅有容人的海量?她怎么没见着呢?这明显就是没话找话说,还这么的两面三刀,该倨傲时候倨傲,该温婉时候温婉……哦,这是做姿态给叶重琅看呢。 这一点儿都不奇怪,且不论容貌冷峻堪比冰魄寒玉,俊雅出尘堪比谪仙神祗,仅叶重琅这一身气度非凡,就已经统统甩了在场同辈的年轻男子好几条街了。 秦可澜见叶重琅没应话,还要再说,秦桡突然开口道:“东都弟子应处事有度,辨清形势,此刻此地不宜闲谈,成何体统?” 这话明显就是训斥秦可澜的,只见秦可澜希翼般望了叶重琅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没过一会儿,那些少年少女们就回来了,似乎拍了一阵子大石板,才又陆陆续续的无功而返。 一众人被困在了山洞中,那些妖孽到底有什么意图,谁也不知道,秦桡看向叶重琅,还是颇为有礼的拱了拱手,“如今洞口被妖孽封死,不知胥山君有何高见?” 正文 第25章 叶代依?!! 凤起总觉得叶重琅的目光如影随形般落在她身上,却听他道:“此处并非封印之地,恐怕妖孽另有蓄谋,先将这些百姓安全送下山,再行商议除妖之事。” 秦桡面露不悦,似是有些不耐烦,但也没当场否定。 二十多名仙门弟子俨然以叶重琅为首,虽是浔阳的领地,但浔阳弟子连带蓝思敬在内,至始至终都没说什么话,完完全全沦为了配衬。 可叶重琅并没有忽略浔阳弟子的存在,问了蓝思敬一句道:“浔阳此次可还有其他增援?” 蓝思敬颇有些无措,“那个……我也是逢家中召集,刚从外面回来,这几名弟子也是碰巧路过要回仙门的,其他的增援……还真不清楚。” “呵……”秦桡冷笑一声,吊梢眼看向蓝思敬满是轻蔑,“浔阳已如废门,来增援再多也是添乱罢了,还是别来送死了,也不知道满门废物自家领地的事打理不完,还去外面历练,究竟能干什么。” 蓝思敬一低头,闷声不说话了,或许他不说话是对的,似乎只要浔阳弟子一说话,势必就要遭到东都的冷嘲唾骂。 魔界覆灭,整个修仙界对浔阳的态度皆弃如敝履,可如果……魔界中人重回世间呢? 叶重琅一动,众人随即跟上,一行二十多人,但是气氛已被秦桡搅得分外憋屈压抑,穿过隧道的时候谁也没再说话。 直至走到挡住洞口的大石板前,叶重琅缓缓抬手,五指撑在石板上,那只手秀骨修长,骨节分明如润玉一般,指尖似削,指腹略薄,乃是常年抚琴所致。 可就这样的一只手,忽听喀的一声,凤起顿时瞪大了眼睛,她眼睁睁看着叶重琅的五指就这样生生扣入石板中,这得是……多高的修为和劲力? 而紧接着,只听咔咔的碎响,整块石板由中心向外龟裂开来,随即轰的一声,一人多厚的石板竟然就这样碎成了大大小小的石块。 众人一阵惊叹欢呼,纷纷跳出山洞,享受着久违的阳光。 凤起不由得脸颊抽搐,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原来那种大力碎铁锁的蛮劲,画面也真是可以很美的,叶重琅那双手不仅琴艺精湛,恐怕切金断玉也不在话下了。 那他一直闷不作声等她开锁,这是干嘛来了?逗妖玩呢?还是……逗她玩呢? 如果她方才不是装作小女儿的别扭,如果洞口没有被封,她就走了,那是不是……那只手现在掐上的会是她的脖子? 随后跑出来的少年少女们皆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一阵阵欢喜雀跃过后,不再以东都为尊,纷纷跪在了叶重琅面前,伏地恭敬的磕了好几个头,一声声恩人恩公谢个不停,感激得眼泪盈眶。 叶重琅虽不端架子,但本身已有种孑然世外的威仪,他微微颔首,沉声道:“尽快下山,我们会护送你们至山脚下安全之地。” 秦桡一回头,此刻才反对道:“胥山君此番安排怕是不妥,如今妖孽作祟,必然就藏在这山中其他地方,此刻不乘胜追击,反倒要先顾及这些凡人的性命,恐怕是不分轻重了吧。” 叶重琅面容冷峻看了他一眼,转而望向山下方向的天际。 众人没明白他在看什么,也纷纷望向天际,可天上只有晴空浮云,连妖气也没有。 仅在片刻间,山下天际突然飞来两样东西,速度极快如碎星般璀璨,直至进了才看清,悲问,惊情。 可除了叶重琅的琴和剑,其他人的兵器望也望不回来,眼见着众人脸色渐黑,凤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闷声打脸秀修为,叶重琅这一手真是漂亮,漂亮! 纵观这修仙界各大世家,年过四十也没有多少人能与自己的兵器通灵,隔空召唤。叶重琅仅二十出头,便能与琴剑合灵,在新一辈年轻弟子中,真是比凤毛麟角还稀罕。 一干仙门弟子在上山前就被妖孽缴了兵器,既然无法与兵器通灵,那还不赶紧下山去捡,谈什么趁胜追击不分轻重? 秦桡的脸色阴沉得甚是吓人,吊梢眼阴仄仄看着叶重琅,心里说不出是有多恨。在他看来,区区十几个妖孽不足为惧,就算二十几个人赤手空拳,也一样能铲除,更何况,单凭叶重琅一人,胜算就有九成以上。 那为什么还要顾念那些凡人的安危生死呢?一旦追击得手,传扬出去,便是他东都弟子赤手空拳也能铲除妖孽,必让整个修仙界刮目相看。 可叶重琅干了什么?他此一举不仅仅是炫耀,而且还是当众教训他! 悲问惊情停在了叶重琅面前,叶重琅伸手提了剑,却一挥手将悲问推到了凤起怀里。 凤起抱着琴一愣,眨了眨眼,骚年,过分了啊!便宜不带这么占的! 修仙界里规矩多,尊卑有序是天理之首,旁人的随身兵器是不能借用的,尤其是琴,更是不能摸不能碰的。更何况,琴道中还有个讲究,就是抱琴。 琴真的不能随便抱,需要有说法有因由,除非力战身死,旁人才可抱琴敛尸。若不然就像现在,她抱了叶重琅的琴,就理应当即跪下,唤一声尊师在上,因为叶重琅这算是愿意收她做抱琴童女了。 然而,别说凤起不乐意,旁边秦亦清看在眼里也愣了一下,心里也是老大的不乐意。 通常而言,琴师身边抱琴之人,要么是自十岁以下就养在身边的抱琴童女,要么就是……最亲近的人。 何为最亲近的人?骨血至亲,要么……同修仙侣。 秦亦清觉得叶重琅此举颇为失礼,他此前已经问过了,苏雅倩并未有婚约在身,而且,她已经是他的人了。 就连秦可澜也觉得此举不妥,她站在秦桡身边,却眼巴巴望着叶重琅身边的位置,虽只有几步之遥,但怎么也轮不到她。 可叶重琅似乎没看见他们异样的眼神,淡然得就像什么也没做过,而他隔空召唤兵器,在世俗百姓面前犹如谪仙降世显灵,跪在他面前的少年少女眼中顿时迸射出狂热。 忽有一少年拱手朗声道:“仙家在上,我叫王三岗,愿投身仙门,拜仙家为师,自此维护正道,斩妖除恶!” “我也愿意,我叫山岳!” “还有我,还有我,我叫金五木……” 一干少年纷纷表示愿意投身仙门,就连少女们也动了心思,都是一群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送回家也免不了悲惨落魄,更何况,东都也是有女弟子的。 秦桡一声冷笑,斜眼看着叶重琅,说出话来阴阳怪气,“胥山君果然好威风,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收得万众归心,我东都望尘莫及,甘拜下风了。” 世家之争永远是枪打出头鸟,更何况叶重琅此刻还算是孤身一人,独木难成林。 可叶重琅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沉声道:“众人有从正之心,乃做人之本。但修炼一道艰险重重,故而甄选甚为严苛,众人若有心,不如静待甄选之期,浔阳必不会埋没英才。” 四两拨千斤,蓝思敬猛的一激灵,只得硬着头皮道:“胥山君说的没错,我浔阳仙门逢三年一度甄选,诸位若有心……” “你们走是不走?!”秦桡赫然打断道,“出外历练,竟如此拖泥带水纠&缠不清,莫不是都怕了山上的妖孽,只打算在这些凡夫俗子面前耀武扬威,就算扬名立万了?!” 凤起斜眼瞧着秦桡,很想笑他,看不惯叶重琅为浔阳衬名,等不急了你倒是带人走啊? 可秦桡也不敢轻易带着自己的人走,全都手无寸铁,若万一在路上遭遇了妖孽的埋伏怎么办? 秦可澜借机劝道:“大公子莫急,胥山君并非沽名钓誉之人,此举无非……” 而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秦桡似乎极爱打人耳光,竟然就这样一巴掌扇到了秦可澜脸上,甚至直接吼道:“你给我看清楚了!你是东都弟子!这不过刚刚相识两日,你便这般吃里爬外,替他人辩解。你若不要脸面也罢,别在这给我东都丢人!” 秦可澜目瞪口呆看着秦桡,一手捂着脸颊,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可只看了半晌,没再敢看叶重琅一眼,默默低下了头。 少年少女见此情形,也不敢再多求什么了,纷纷起身准备下山,而叶重琅则提着剑迈步走在前,一路上若有风吹草动,他走在前方,也能保得众人安然无忧。 凤起抱着琴跟在叶重琅身后,心里一个劲儿的乱翻腾,一众仙门弟子如今俨然以叶重琅为尊,可她总觉得,叶重琅似乎对山上的妖孽并不感兴趣。 那怎么办?如果稍后送了这些凡人百姓下山,叶重琅不肯再回返,浔阳弟子必定怂得连话也不敢说,东都弟子看似嚣张实则外强中干,如果他们都不上山了,她的计划不就泡汤了么? 而就在这时,前方树丛窸窸窣窣传来了响动,叶重琅脚步一慢,提剑警惕。 众人也纷纷停了下来,警惕望着前方,虽然看似动静不太大,但万一被妖孽奇袭…… 突然,叶重琅猛的一转身,拽了凤起的胳膊,直向旁边没有路的树丛走去。 众人尚未明白形势,也纷纷跟着叶重琅往树丛里钻,可突然,忽听下方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站住!!” 叶重琅身形一僵,众人也停下脚步向山下看,凤起只觉得听这一声怒喝似乎有几分耳熟,回过头,只见一众身着孤竹本家弟子服饰的人正顺着山路上来,为首之人苍风劲秀,卓雅巍然,行走间似有仙气傍身,竟然是…… 凤起一乐,叶代依?!! 正文 第26章 闷声打脸 东都弟子与浔阳弟子认出叶代依,纷纷上前见礼,尤其是蓝思敬,更是满脸的感激不尽,毕竟叶代依带人来援助浔阳,要比东都弟子在此飞扬跋扈强百倍,孤竹家主在场,东都弟子的气焰也会收敛几分。 然而,叶代依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泼墨,常年劳心伤神,他眉心已有痕迹,一看见凤起怀中抱着的琴,眉心更是一瞬间拧成了疙瘩。 叶重琅折剑立于身后,低头微微躬身道:“叔父。” 叶代依已经气得咬紧了牙,看了看旁边那么多其他仙门的弟子,一口气闷在了胸口,沉声问道:“我们在山下发现有散落的仙门兵器,并未见到妖孽的踪迹,山上形势如何?” 蓝思敬赶忙抢着道:“叶宗主,之前是我们蓄意就擒,想查探那些妖孽将镇中百姓关押在何处,如今已将被关押的百姓救出,我们打算将他们送下山至安全之地,再折返上山清除妖患。” 叶代依勉强点了点头,吩咐身后弟子将带上山的仙门兵器还给众人,随即又指派两名弟子护送百姓下山。 气氛莫名的有些压抑,众人也不明白压抑在了什么地方,只不过深知叶代依沉稳威严的做派,面对妖患,如此凝重愤怒似也是寻常。 而孤竹几名弟子抱着仙门兵器等待众人认领,目光却纷纷落在了叶重琅身上,毕竟虽是同门同辈但鲜少得见,借机瞻仰一番,又看向了他身旁抱琴的女子。 哗啦啦!仙门兵器散落一地,秦桡本刚要接过自己的断魂枪,断魂枪却被扔到了地上,他脸一沉,目露杀意。 那孤竹弟子心知犯了大错,赶忙拱手弯腰请罪道:“朔阳君恕罪,在下无心之举,失礼之处,请朔阳君见谅!” 说完,他赶忙捡起了断魂枪,双手捧给秦桡。 秦桡接过断魂枪冷哼一声,教训道:“如此毛手毛脚,有失得体,看来孤竹是该好生整顿门户风气了。” 一句话,叶代依的脸色更难看了,那双坚毅的双目几乎瞪出血丝来,他一直看着叶重琅,不知压下了心中多少狂澜。 身为以高寡卓雅著称的孤竹弟子,竟然被人训斥毛手毛脚,有失得体,那已是最为难堪的贬低了,那孤竹弟子愧得难以自持,可是,他是真的被吓坏了。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揣测如今形势下家主是怎样的心情,因为站在叶重琅身边的抱琴女子,竟然是……苏雅倩! 凤起实在太高兴了,脸上的笑意忍都忍不住,眼睛直勾勾盯着叶代依,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面竟然见得如此容易。她本以为总得先跟孤竹弟子搞好关系,借机混进孤竹,才能见到叶代依。可万万没想到,叶代依竟然送上门来了。就在这荒山野岭,外有妖孽捣乱,内有魔将青邺启封在即,又有那么多世家之争的勾心斗角,趁乱之下杀了叶代依,总比潜入孤竹要容易得多。 然而,叶代依猛的看向凤起,那双快要瞪裂了眼眶的坚毅双目中,杀机隐现。 凤起无所畏惧与叶代依对视,那双杏仁眼湿漉漉的怎么都显无害,她真的不怕,她了解叶代依,他真的是个堂堂君子,就算恨之入骨,他也绝不会下黑手暗杀一个弱女子。 就凭这个,她当年也是大大方方欺负了叶代依好一阵子的。 蓝思敬总觉得这气氛不太对,东都大公子竟公然在叶代依面前训斥其门中弟子,这种滋味他自然能感同身受,赶忙上前圆场道:“叶宗主,如今无辜百姓已被遣送下山,这山中另有两条隧道,恐怕就是那些妖孽祸心所在,事不宜迟,还请叶宗主带领我们上山吧。” 按辈分,叶代依身为孤竹的家主,德高望重,带领修仙界小辈弟子清除妖祸那也是众望所归,责无旁贷。可若按地位,仙盟之主乃是东都。 秦桡见山上妖孽迟迟没有动静,已经有了其他心思,倘若妖孽已经闻风而逃,他带领一众仙门弟子追缴过去,彻底粉碎妖孽的野心,再将魔将青邺的封印重新加固,那在整个修仙界中必然是风光大造的壮举。 要抢功劳,就得先下手为强,就得先把孤竹的气焰压下去。 一想到这,秦桡转头向秦亦清使了个眼色。 秦亦清早就忍不住了,见孤竹家主叶代依在场,鼓起勇气走到叶重琅面前,拱了拱手,虽是有礼但也义正言辞道:“胥山君见谅,倩儿姑娘已是在下未婚之妻,替他人抱琴难免有损清誉。若胥山君有为难之处需人抱琴,不如劳烦孤竹本家弟子吧。” 凤起一愣,什么时候?随即又反应过来,哦,昨夜,说好了金屋藏娇来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叶重琅身上,只见他微微偏头看向凤起,语气淡然,“你并非修炼之人,有悲问傍身,可保你不被妖孽所害。” 一句话,把所有似有若无的暧&昧与揣度统统踩了个粉碎,本以为有一场好戏在即,可从叶重琅嘴里说出来就煞是无味。因为这话说得没错,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了,凤起其实是个没有修为的寻常百姓,她本来就是跟那些少年少女关押在一起的,她本来……该和那些人一起被送下山的。 一个全无自保之力的姑娘,却替众人开了牢笼的铁锁,叶重琅单独以琴护她,也是报恩之举,到底哪儿错了? 凤起自然没想过要随那些少年少女一起下山,听到这种说法也愣了一下,但一样觉得……没毛病。 但这话说得打脸啊骚年,人家都说了是未婚之妻,你这不就是在说秦亦清连未婚妻都保护不了,需旁人保护,还斤斤计较什么有损清誉,打脸都这么闷声,你心理是有多阴暗啊。 秦亦清的脸绿得有点儿惨,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言以对,回头面对秦桡的轻蔑与鄙夷,苦水和着牙齿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而这时,叶代依威严一句,“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也下山去!” 秦亦清自然不敢由着儿女私情送凤起下山,却见叶重琅一点头,干脆利落对凤起道:“我送你下山。” “你敢?!!”叶代依一声怒喝,震得山林飞鸟四起。 气氛霎时微妙,众人都错愕望向叶代依,除了孤竹弟子心知叶代依是不允许门下弟子再与苏雅倩有任何接触,其他人并不知内情,只觉叶代依今天火气似乎格外大,但事实上,没人毛遂自荐送凤起下山。 蓝思敬突然打量了凤起一番,但这时候总也轮不到他出风头,也没说话。 凤起眨了眨眼,眼见叶代依时隔二十多年脾气见长,心中甚慰,因为这绝对是件好事。有道是心生怒气便不宁,心不宁则生乱,自乱阵脚再遇险情……她趁乱补刀的机会就更多了。 她迅速换上了一副悲屈的表情,眼巴巴望着叶代依,“诸位同道行的是天道之职,就莫再为我耽搁时间了,有道是生死有命,我能一睹众仙门同道的风采,也是死而无憾了。” 称一声同道,能让叶代依想起多少往事,不用多,把曾经差点儿就同床的事想起来就行了。 叶代依的脸色更加铁青,蓝思敬又站出来打圆场道:“叶宗主,事不宜迟,不如就先让她跟着吧,有这么多同道在场,总不会让妖孽得手伤了苏姑娘,更何况还有悲问……” 别提悲问,一提悲问,叶代依都快炸了,他猛的大步向前走,步伐有力似凝着劲气,仿佛恨不得把山路踏出一个一个的坑来。 蓝思敬赶忙在前引路,一行人紧跟着叶代依,凤起选择跟着叶重琅,毕竟若真有什么险情,似乎真是叶重琅更靠谱。 然而,秦可馨路过她身边,又莫名其妙作死了一句,“哼,死有余辜!” 凤起瞥眼一挑眉,这话我一会儿就还给你! ………… 妖孽的心思狡猾,但整个半页山的缓坡地带也并不大,叶代依带领着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另一条隧道的入口。他二话没说先行迈了进去,其他人紧跟其后,却没想到,进入隧道之后,一股浓重的腐血气直冲而来,熏得人睁不开眼。 秦桡和他所带的几个东都弟子当即又退回入口处,可等了片刻发现,孤竹和浔阳的弟子都没出来,就连秦亦清带着的那些弟子也一个都没退出来。 秦可馨用丝帕用力捂着口鼻,闷声嫌弃道:“公子,这种地方怎能进得?莫说里面有没有妖孽藏匿,这不得把人熏死了嘛?” 秦可澜冷哼一声,“孤竹最能道貌岸然,浔阳更是嘴脸谄媚,叶代依这是趁机教训咱们,谁让咱们公子方才训诫他门下弟子有失得体?” 秦桡也是这么想的,孤竹最喜欢这般把持着高姿态比衬众人,无时无刻,无孔不入,非要表现出在同道中异于常人也优于常人,孤竹虽不是仙盟之主,但在这修仙一界的姿态,却总浅压东都一筹。 “我们也进去!” 正文 第27章 彻底绿了 隧道的洞壁上没有装置火把,众人闭口不愿多吸入腐血气,一边掩着口鼻,纷纷找出自家仙门的法宝,各色光澜照亮了如爬坡一般的路。 隧道是斜着打的,隔着薄薄的山皮,一路向上。 上行的隧道并不好走,凤起越走越觉得这高度不太对,按理说,魔将青邺该是被封在这半山腰的山体内,打隧道是正常,可为什么要一路向上打呢?而且,就算有腐血气,这高度上去也不该是献祭封印的地方,那些妖孽做了什么? 更何况,那些妖孽既然早早以大石板封了洞口,恐怕是察觉到了仙门弟子欲擒故纵的计划,如果妖孽将计就计……妖孽的心思可不止这么简单,他们现在连面都不露,绝不是怕了。 隧道越往前越显陡峭,前面的人行进稍显缓慢,突然,忽听啊的一声轻呼,众人顿时警惕。 “静怡?”蓝思敬问道。 “没……没事,摔了一跤。” 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可后面突然传来了秦可馨讥诮的声音,“都说浔阳最是没用,也不知道跟在这凑人数能干什么,还指望分一份功劳就能光耀门楣了么?” 浔阳弟子自然没敢反驳,可凤起毕竟只是凡人之躯,再加上略有脚麻,没走多久就走不动了。 她悄悄的想扯住叶重琅的衣袖借个力,可没想一伸手,却抓住了叶重琅的手。他一直在她侧前方半步,那只手……似是一直伸着在等她的? 隧道中光华斑斓,忽明忽暗的分外绚丽,叶重琅的手温暖细腻,指腹略有薄茧,骨节匀称却并不显现劲力,他牵着她并未表现异状,就好像他什么都没干。 可两人心照不宣,却挡不住有心人的眼睛,哪怕拼着喝进一口腐血气也不会放过机会。 “听闻孤竹最是雅正高洁,却不想也干这种偷鸡摸狗,猥亵人妻的勾当,连这么个勾三搭四,淫邪无耻的破鞋女子都看得上,听闻孤竹门风败落,家风秽乱,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后面的女子蒙着口鼻,凤起还分辨不出来是那姐妹花中哪一个,但是她账本本上已经记了个该死的人,该死就得死,罪加一等也不冤。 而这话说得甚是恶毒,全然不顾何为体面,前面行走的众人纷纷回头,凤起本就没想松开叶重琅的手,叶重琅也在瞬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众人回头所见,就是两人手拉着手,如果秦亦清之前所言确凿,堂堂孤竹以冷傲谨守著称的胥山君,那就是在猥亵人妻。 叶代依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也没回头看,只不过大步速度更快,隐隐与众人拉开了距离。 而叶重琅回头,虽然凤起什么都没说,他却如安抚一般对她道:“清者自清。” 凤起其实没想要辩驳解释,毕竟不管做什么,只要叶代依越生气,她成功的几率也就越大,最好叶代依能生生气死,她身上的怨气也就化解了。 可叶重琅不随便说话,话一出口便能四两拨千斤打人脸的毛病仿佛与生俱来,清者自清乃是孤竹家训的主旨,所谓清者自清便是不畏流言蜚语,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倒显得说三道四的人心思肮脏了。 鉴于有提起抱琴之事被打脸的前车之鉴,东都弟子也没敢落井下石多说什么,秦可澜本一直看着叶重琅,眼见叶重琅是主动伸手等着,两人这些小动作她都看在眼里了,从倾慕到恶心,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而秦亦清纵有再多不愿也闷住了,生怕叶重琅再一开口,又要指桑骂槐说他护不了自己的女人,不过,好在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 隧道行至尽头,前方豁然开朗,可一走出隧道,几乎所有人都掩了口鼻,甚至有不少年轻弟子忍不住回过了头,偷偷的犯恶心。 隧道尽头进入一间圆形石室,并未再开凿小的牢笼,却见石室周围一圈的墙根七零八落堆着碎裂的尸体,散落的手臂腿脚乃至头颅比比皆是,血污横流,恶臭熏天,让人哪怕多喘一口气都像是啃了一口腐尸。 眼见石室中并未有妖孽的身影,秦桡一挥手示意东都弟子撤出,却见孤竹弟子纹丝不动,叶代依反而视若无睹的迈步向石室中央走去。 最招人恨的就是这种与众不同,最打人脸的就是这种高下立判,最让人咽不下一口气却只能积怨在心的就是这种闷声耳光。 东都弟子进退两难,凤起一手抱着悲问,一手被叶重琅牵着,好在叶重琅及时松手,她也赶忙捂住了口鼻。其实她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淡定,她甚至不愿屏息把自己憋死,可吸入的气息,却是丝丝缕缕清雅的檀香气,干净得容不下半点儿尘浊。 而直到这时,那个浔阳唯一的女弟子忽然伸手,怯生生递给凤起一个简单缝制的小布包,“这个给你,里面是些化瘀去腐的草药,可以挡挡这里的气味。” 凤起接过布包轻轻一嗅,里面确实是些草药,对方怀里还抱着不少布包,而且她还注意到了她手上有些擦伤的伤口,指尖也被戳了好几个针洞,那方才她一路上还摔了一跤,是在忙着缝这些布包装草药? 她叫……蓝静怡?好姑娘。 “多谢。” 蓝静怡笑得淡雅软糯,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而紧接着,蓝静怡将装好草药的布包分发给众人,孤竹弟子谢声连连,感激不尽,可临到秦可馨,却被斥了一句,“早干什么去了?闷声使坏给他人搭桥,现在又来装好人,浔阳还真是好手段。” 指桑骂槐就是说蓝静怡先帮了孤竹给东都难堪,蓝静怡顿时委屈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蓝思敬拍了拍蓝静怡的肩膀,用力握了一下以示安抚,却冲她无奈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被东都明打暗踩,他们哪有反抗的余地? 蓝静怡强笑了笑,“没事的公子,是我太慢了,草药不多,我怕无法均分,才赶在全都缝完了……” 凤起突然捅了捅蓝思怡,问道:“还有么?” “还有两个,我怕会有人遗失掉落……” “都给我吧。”凤起转头看了看秦可馨,“之后估计并非人人都能用得着了,你那儿也不用留那么多。” 蓝静怡将剩下的草药布包都给了凤起,蓝思敬带着一个布包,硬着头皮追上叶代依,“叶宗主,此地虽是妖孽为祸,但尸身血肉已腐,不便久留,我们先回返吧。” 秦桡也沉声如号令一般道:“狡兔三窟,既然此处没有妖孽作祟,死的也无非是些凡人百姓,那还另有一条隧道,何必耽误时间?我们走!” 话音刚落,只见叶代依用剑指了指地上,“此处有杀阵未曾完成,须将此阵摧毁,以免妖孽卷土重来。” 地上的阵,凤起自然看见了,整个石室呈圆形,地上凿刻的阵法也呈圆形,虽被残肢断臂遮盖了一部分,但已能看出是个暗藏杀机的凶煞之阵。只不过,此阵尚未完成,周围残尸血流成河,血液流淌凝固在了凿刻的凹槽中,可还剩下近四分之一,并未被血液灌注。 看着很像是杀阵未成便仓皇而逃,但凤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方才蓝思敬跑过去的脚步声就很不对。 叶代依下令道:“先将此处残尸清理。” 孤竹弟子纷纷走上前,不仅要清理残尸,还要将淌入阵法凹槽中的血液清理干净,仙门法术纵有清洁之力,但摧毁他人阵法,那也不是挥挥手就能完事的。 浔阳弟子上前帮忙,东都弟子也迫于形势上前装样子,一众人陆续踏入未完成的凶阵中。 叶重琅一动,凤起却拽了他的衣袖,不能去,会被坑死的。 然而,此情此景,叶重琅一偏头,问了句,“你是担心我有性命之忧?” 凤起愕然看向叶重琅,她真是有点儿惊呆了,她担不担心叶重琅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骚年,你真没看出叶代依现在对待你是什么态度么?还是说,你真是打算把叶代依活活气死然后独占家产? 众人不住侧目惊愕,孤竹弟子几乎惊脱了眼眶,浔阳几人也惊得不知所措,东都弟子则看看两人,又看看秦亦清,那目光中的意思很明显,叶重琅屡屡有横刀夺爱的迹象,秦亦清脑袋上哇绿哇绿的。 唯有叶代依没回头,他只僵在了原地,背对两人,手中提着的剑似在隐隐发颤。 凤起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无心之举竟然又激怒了叶代依,这是好事,但也真是无心之举,仅仅那么一念间,她忘记了,在她的计划中,叶重琅也理应死在这里。 她转而一笑,柔声道:“切记小心。” 秦亦清的脑袋彻底绿了,他一边以手中断魂枪挑开残尸,眼见两人相携走来,如影随形,恨不得一枪刺过去,如果他有能力将叶重琅一击毙命,他一定不会放过! 凤起站在叶重琅身旁,看着脚下未完成的杀阵倒不觉得可惜,如果杀阵已成,这些仙门弟子必然不会轻易踏进来,这就是个摆来看的东西,重要的东西在下面。 正文 第28章 生前不烧香 有多少人察觉到这阵法石板下是空的?如果叶代依已经气昏了头,那就没人能察觉到了。 可所有人已经站在了这里,随着残尸陆续被挑开……妖孽们心思诡谲,但显然精算之术未出师,这份量明显不足啊!又或者说……妖孽的谋算中还有一环,那就是,她。 凤起有点儿愁,被个畜生机关算尽,是福是祸未知,这滋味委实不好。 若是友,兴许此事另当别论,若是敌,那就就此结仇,她账本本上素来不缺妖界俩字。 一想到这,凤起挠了挠头,指尖划过银簪,悄悄挤出了一滴血。 她一直贴在叶重琅身边,虽引人瞩目,但众人正忙着清理凶阵急于尽快离开这里,没人注意到一滴血落地这种小事。 鲜血的气息,魔将的神魂,就在这种残尸遍地,怨气难以升天的地方,诈尸,在所难免。 突然,墙边的尸堆动了一下,紧接着,四周围大大小小的尸堆都动了,只见腐手伸出,断脚挪蹭,能爬出来的全爬出来了! 不少年轻的仙门弟子见状惊叫一声,忽的向中间聚拢,叶代依号令孤竹弟子守护四方,剑气一出,直将欲爬过来的残尸斩碎,那一时间整个山洞中恶臭激增百倍,着实辣眼睛。 几乎所有人被熏得脸发青,叶重琅紧皱着眉眼,忽而转手抚响了凤起怀中的悲问,那些残尸大多无法行走,爬行本就缓慢,被琴音震慑,渐渐不敢再向前爬,可是……晚了,残尸能够爬回石板上,这就够了。 凤起腿一软,咕咚一下坐在了地上,毕竟也有那没出息的吓瘫熏瘫,没人会觉得奇怪。 可是她就这么一坐,终于生生的把凶阵石板坐塌了。 众人已被熏得不轻,那么多残尸暴起也终是骇人,正在胶着之刻,突然,脚下一空。 凿刻着阵法的石板仿佛只一层薄薄的皮,咔嚓咔嚓几声崩碎,眨眼间的功夫,众人皆无防备来不及逃离,阵外又有残尸逼近,所有人尽数向下坠去。 而谁也没想到,那凿刻的石板下方竟是空的,而且空得……深不见底! 一声声惊叫四起,叶重琅当即御剑先捞起了凤起,转而伸手再捞一人,竟然是秦亦清。 不是所有的仙门弟子都会御空之术,在年轻一辈弟子中,修为能至御空境界的并不多,秦亦清再是不想承叶重琅的情也不敢妄动。 周遭一片墨染般的漆黑,叶代依似乎也捞住了几个人,叶倬云御剑不知带了谁,其他人也各显神通,锵锵几声剑枪刺向坑壁,火花四溅,坑壁竟坚固异常,也不知道能不能挂得住。 可就在这时,众人跌入黑暗,下意识自然是仰头往有光亮的上方看,突然一大片草药粉末从天而降,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 “谁?!!!” 自然是凤起,她勾着叶重琅的脖颈不让他仰头,三包草药粉末如天女散花,雪上加霜趁火打劫的事,她向来熟练。 耳边风声呼啸,惨叫尖叫声连连,伴着火花飞溅,不时有人从身边坠&落,凤起被叶重琅捞在怀里自然安逸,可叶重琅下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显而易见,情急之下都在抓救命稻草,另一边秦亦清腿上也不知挂了几个人。 叶重琅再是大名鼎鼎的神童,也没修炼到能移山填海的地步,带不动那么多人,这样越来越快的速度坠下去,和直接摔下去有多大区别? 凤起当即抬脚,正准备把秦亦清踹开,忽听耳边一声惊叫划过,下意识转脚就踹了过去。 “啊!!”一声惨叫伴着指甲划过坑壁的声音,在漆黑之下何其惊悚,凤起刚要抬脚再踹秦亦清,只听下方不远咕咚一声闷响,有人摔死了。 然而,听到坑底就在下方,秦亦清突然挣脱了叶重琅的手,回手运足了力一掌将叶重琅向下推去! 如此借力,保了他自己能安然落地,叶重琅却迅速向坑底坠去,比直接摔下来的力道更重! 卑鄙!!凤起一时恨得咬牙切齿,却忽觉叶重琅抱紧了她,耳边只有淡淡的一声,“别怕。” 砰!!叶重琅结结实实撞在了坑底,凤起也直接撞在了他胸&前,登时血气上涌,耳中嗡鸣一片,眼冒金星,晕得险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兵器坠地的铿锵也撕不开眩晕,隐约听得闷声四起,也不知死伤了多少。 黑漆漆的坑底乱哄哄的,有人哀嚎有人惊惶尖叫声此起彼伏,待凤起能回过神闻得见血腥味的时候,本漆黑一片的坑底却出现了些许亮光,乳白的光亮蕴着幽兰,清冷的颜色却无端显得华丽肃穆,又仿佛流水一般,渐渐在坑底勾勒出繁复精致的纹路。 凤起借着光亮看向叶重琅,见他紧锁着眉眼一动也不动,当即伸手去探他脑后,可刚一碰触,叶重琅就偏头避开了,尚未睁眼却轻声道:“不碍事。” 是不大碍事,修为境界高的人骨头也硬,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已撞得脑浆迸裂,可叶重琅脑后只撞了个大包。 秦桡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映着幽兰的融光,那张本就显不出俊秀的脸此刻扭曲狰狞,他眼睁睁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之后,各家弟子陆陆续续爬起来,多少受点儿轻伤却无大碍,反而死的重伤的,全都是他东都弟子。 一共死了五人,眼看已经是摔碎了头颅,全无生机的可能,另有三人显然摔断了骨头,半天爬不起来,还有两个似乎摔昏过去了,生死未卜。 可就连浔阳那几个废物也未有折损,秦桡眼看着蓝静怡松开一个孤竹弟子的手,有惊无险的感激不尽,而孤竹弟子颔首回礼,依旧端庄,那他东都折损的弟子又算什么? 突然,秦可馨如疯了一般冲到蓝静怡面前,扬起血肉模糊的手,一个耳光打下去。 旁边孤竹弟子赶忙接住了秦可馨的手腕,却听她疯狂尖叫道:“都是你!你那些草药把我们都害死了!我要你偿命!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蓝静怡吓得躲在了孤竹弟子身后,绷住了没有嚎啕大哭,哭腔浓重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但真的不是我,我没想要害人……” 锵的一声,秦可馨一枪刺向护着蓝静怡的孤竹弟子,恨不将两人一并穿透! 那孤竹弟子一手将枪接下,自然不能反击。 然而,所有人都看到了,秦可馨或许真的疯了,她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似乎指甲也不见了,发髻撞得散乱,披头散发,也不知她在下落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那半张脸血肉模糊淌红了脖颈,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彻底是毁了。 “反了!孤竹是要造反不成?!”秦可澜也突然愤怒吼道,“你们只知援手同门,连浔阳也保得周全,却放任我东都弟子死伤惨重,到底是何居心?!” 孤竹弟子堪堪制着秦可馨,深知兹事体大,赶忙解释道:“仙子误会了,事急从权,我们也只在慌乱中能救一个算一个,无暇刻意区分彼此……” “无暇刻意区分?”秦可澜咬牙切齿反问,忽然一指地上的尸体,“想不到连孤竹弟子也有这般强词夺理之人,铁证如山,你以为就这几句欲盖弥彰,东都就无以问责了吗?!” 孤竹弟子秉持着耐心继续解释,“当真确无此事,事发突然,东都有弟子折损,我们也倍觉遗憾,但是请仙子稍加冷静,这般争执于事无补……”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秦可澜义正言辞昂首傲然,“明是你孤竹早就对仙盟之主有不臣之心,蓄意坑害又颠倒黑白!说要清除凶阵的是你孤竹,将众人坑害于此见死不救的也是你孤竹,我们下坠之时遭浔阳毒手,你们却维护浔阳,还有什么可狡辩?!” 孤竹弟子一手握着秦可馨的手腕,一手握紧她手中断魂枪,还要分出心思与秦可澜辩驳,猝不及防,秦可馨飞起一脚,正中靶心。 这就是好男不跟女斗的下场,修为再高也敌不过一记撩阴腿,那孤竹弟子面露艰难,索性放手只顾护着蓝静怡向后退,秦可馨提枪直刺他心口! 铛的一声,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另一孤竹弟子一剑挑了断魂枪,怒火中烧,“事未查明便出手伤人,东都若执意如此,那就来战!” 一句话落,所有的孤竹弟子纷纷执剑向前,所有的东都弟子断魂枪对立,蓝思敬在旁边愁得都想给两边跪下了,忙不迭道:“诸位冷静冷静……” 秦可澜怒目看向蓝思敬,肃声喝道:“浔阳的过失稍后再算,若再从中作梗,便新旧一起,两世家做个了断!!” 蓝思敬顿时不敢再说话了,求助般望向叶代依。 凤起眼看着一触即发,静等热闹,这就叫生前不烧香,死后骂佛祖,她早就知道这一路坠下来,死的最多必然是东都弟子。别说什么事急从权,无暇刻意区分,人都有本能,生死关头,不需要什么抉择,会下意识将手伸向自己人或是最想救的人,而非最讨厌的人。 当然,叶重琅那个变异除外。 正文 第29章 熊孩子 也有东都弟子捂着一边手臂狼狈不堪,恨恨看向众人劝道:“师姐,别跟他们争了,无非一群伪君子,仗着什么己身清正就要处处把持公理压众人一头,他们此刻定是什么都不会承认,待我们回到仙门,禀明宗主,这公道势必要讨回来!” “既然要讨公道……”挑了秦可馨断魂枪的孤竹弟子一指叶重琅,恨得咬牙切齿,“你们偏要说孤竹见死不救,可之前我分明见到胥山君救下了秦亦清,随后又有三名东都弟子坠在秦亦清身上,其中就有你秦可澜,可如今落地之后,秦亦清与其他三人毫发无损,胥山君却身受重伤难以起身,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要作何解释?!” 秦可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道:“我……是秦亦清救的我,我哪知道胥山君又怎么了。” “信口雌黄!秦亦清会不会御空之术,你东都心里不清楚吗?!” “作何解释?!”秦可馨突然疯癫一笑,半张脸还汩汩向外淌血,只剩一只眼眸中迸射着毒辣,“你孤竹胥山君浪得虚名,想要救人却自身难保,而且有眼无珠,他救秦亦清那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就是为了跟他换那人尽可夫的贱女,这就是解释!” “你……” “够了!”叶代依突然一声怒喝,目光扫过在场的孤竹弟子,沉声威严道:“自此刻起,但凡孤竹弟子须禁言,不得再有半句争执,待回门中,所有人静室罚跪一个月!” 而后,他又看向秦桡,不卑不亢道:“东都若是觉得我孤竹行止不端,包藏祸心,那就请回仙门禀明玄熙尊,若要问责,我叶代依随时恭候。” 秦桡的目光阴仄仄如凶煞恶灵,冷笑一声道:“叶宗主不必再掩饰了,我相信叶宗主的为人必定行正坐端,但叶宗主毕竟不年轻了,恐怕对门中弟子疏于教化,行事粗鄙不分轻重且不论,如今已做出强抢人妻的丑事,叶宗主为何视而不见,又为何喝令避而不谈呢?” 终于有人把这事砸在叶代依脸上了,叶代依胸口深沉起伏着,似是生生咽了口血下去,哑声道:“此乃我孤竹之家事……” “这也是我东都的家事,叶宗主……” “此事叶某不会回避!”叶代依如发誓般恨道,说完,他一指地上蜿蜒流淌的幽兰融光,似费尽苦心的劝说,“诸位且先看,此地恐怕才是魔将封印之地,妖孽处心积虑将我们坑陷于此,一旦有所死伤,便如同献祭了此阵。如今此阵显然启封在即,叶某恳请诸位先以大局为重,此干系天下苍生祸福,一旦魔将启封,人间必然迎来一番腥风血雨,今日在场所有人,也必定难逃一劫!” 几乎所有人脸色都猛的一沉,这才发现,自己脚下散发光亮的,不是哪家的仙门法宝,而是……阵法。 蓝思敬赶忙问道:“叶宗主,那我们现在……?” “先查看众人伤势,绝不能再有人因医治不及而丧命。” 蓝思敬当即会意,吩咐蓝静怡等人查看众人的伤势,有伤在身的东都弟子也急忙开始相互包扎起来,终于……不吵了。 凤起挑了挑眉,继续吵啊?一群蠢货,魔将青邺现如今就在你们脚下,一个个却只顾着世家之争,就算口水不嫌多,嫌命长么? 只要一直吵下去,就能吵到死,但是很可惜,这里还有个明白人,叶代依。 事实上,凤起也觉得叶代依甚是不容易,当年神魔大战,人间修仙之士站在了神界那一方,死伤最惨重的当属人间的修仙之士,首当其冲折损最多的,恐怕就是孤竹了。 老一辈弟子死的死,残的残,当年十几岁就上战场被魔兵斩杀的新秀数不胜数,时隔二十多年,年轻一辈弟子初长成,孤竹多少有点儿青黄不接的势头。 当然,叶代依此次带人援助浔阳,可能也未想到会有这样的艰险,他带来的人都是年轻一辈的弟子,除了那么两三个堪堪能独当一面之外,其余弟子也只当是出来历练的,比叶存曦等人强不了哪里去。 年过四十,却没过上享清福的日子,劳心伤神终是免不了,又要时时援助浔阳,又要亲自带着年轻弟子出来历练。而到了半页山,又碰上这么一群屁本事没有,却热衷于口舌之争的熊孩子,唉…… 凤起幽幽的叹了口气,叶代依你活得这么累,不如日行一善,也早死早超生呗? 然而,直至此刻,叶代依才看向叶重琅,见他已经起身,却靠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纵然心头恨得滴血,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重琅,伤势如何?” “无妨。” 凤起生生翻了他个大白眼,无妨个鬼啊,那么大个包,估计现在脑袋里还一团浆糊,晕得七荤八素的,说句无妨,有种你站起来走两步?不用多,两步能走成直线,我凤起跟你姓! 突然,叶重琅睁了眼,眼中染着淡淡的迷蒙晕眩,却转头静静看向她。 凤起坐在他身旁,也面无惧色的与他对视,你要是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一定跟你姓。 半晌,叶重琅默默的握住了她的手。 凤起低头看着那只修长玉润却足矣切金断玉的手,默默的想,这是不是真撞傻了? 可随即,她就忿忿甩开了叶重琅的手,她最恨的就是这种舍己为人的正人君子。 这种人,就是世间悲剧的罪魁祸首。舍己为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感恩,而侥幸活着还会被人恩将仇报。终了一生,估计就给后世留下一个万分憋屈的故事,谈论起来找不到什么乐子,若要深究还会坏了心情,如果要总结经验教训也没什么价值,因为其所作所为总结两个字就是……活该! 凤起暗暗一番诟病下来,竟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心中不知哪来一股无名邪火,看着东都那一身红衣服都觉得刺眼。 叶重琅怎么就没摔死呢?看看那几具东都弟子的尸体,哪个不是摔得脑袋开花脑浆飞溅,凭什么你就只摔出个大包,凭什么啊? 而且,再看看那几个摔断了胳膊摔断了腿的,那都是运气好脑袋没着地的,凭什么你叶重琅就哪儿都没断呢?没天理啊,只摔个大包了不起啊? 再看看那摔没了半张脸的…… 秦可馨蹲坐在一旁,血肉模糊的半张脸已经辨不清眼睛的位置,隐隐见得有白骨外露,更显得狰狞骇人。而另外半张脸如今也如鬼魅一般,她目光略有呆滞,却直勾勾的一遍一遍打量周围人。 地上散落了好几个装草药的布包,性命攸关之时,谁也无暇在意熏人作呕的腐血气,布包丢的丢掉的掉,也无从查起到底是谁撒出了里面的草药。 可秦可馨清晰记得,她正是被那些从天而降的草药迷了眼,才没能抓住身边的人,而在她下落的时候,有人踢了她一脚,才让她撞在了坑壁上,辨不清方向才毁了脸。 有人想害她!秦可馨连东都的同门都没放过,一一端详下来,忽然,她与凤起四目相对了。 凤起正一脑袋邪火没地方撒呢,一见秦可馨看过来,毫不犹豫就给了她一个十足灿烂的笑容。 她本就长得倾城绝美,媚骨娇嫩,再加上那眼中一缕邪气,笑意中一缕挑衅,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引人发疯的诱&惑。 秦可馨赫然瞪圆了一只眼,那仿佛要吃人一般看向凤起,眼白中几乎可见迅速浮上了血丝,这就叫活人也得被她逼疯,死人也得被她逼诈尸。 可凤起笑完,又看向了别处,叶代依正带着孤竹弟子清理地上的血迹,没有新鲜的精气供给,地上融白幽兰的光亮渐渐停止了蔓延。这也在她意料之中,毕竟当年神魔大战,叶代依是参与了的,虽说魔将青邺并非他亲手封印,但是魔将夙凝可是他给压&在南湘湖底的,他对封印魔将的阵法并不陌生。 然而……今非昔比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那些正道之士没有回来斩草除根,恐怕已经无从追究。而现如今的修仙界虽后起之秀可圈可点,但各世家纷争四起,再也不复当年同仇敌忾的盛景了。 更何况,就算再来几个叶代依也未必打得过魔将青邺,毕竟当年青邺第一个被封印,乃是孤身一人在外被南地主力撞了个正着,近千修仙之士死战一场才将青邺压&在半页山中,美其名曰大获全胜,强挫魔界锐气。 当然,之后各世家聚集东都庆功誓师,谁也没提以多欺少的事。 凤起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叶重琅,见他眉心紧蹙正在尽力调息,一转身,遛达到了另一边。 “需要我帮忙么?” 深坑另一边,有两张大红脸,凤起一句话落,两张大红脸蹭的变成了大红灯笼。 那孤竹弟子为了保护蓝静怡受了一脚,行动不便就未曾参与清理血迹,而蓝静怡一直守在他身边,殷殷切切看着他,满脸的痛心焦急。她越这么看着,他就越尴尬,而他越显得僵滞无措,蓝静怡就越担忧,再一想到她不方便为他诊治,她也很尴尬。 两人就这么赛着红脸,凤起这一句,如同揭开了两人中间的遮羞布,她帮什么忙?帮谁?帮他?怎么帮?帮她?干什么? 其实凤起想说的是,麻烦让让,你们压着阵眼了。 正文 第30章 还差一个 “不……不用……”蓝静怡声音小得如蚊子叫,一转头看向凤起,忽然惊了一下转移话题,“你……你额头怎么了?受伤了?” 凤起这才抚向自己的额头,其实她也有点儿晕,毕竟就算有人垫着,摔得也有点儿狠。 可就这么一摸,额头是肿了不说,她还摸到了一些隆起的痕迹,若是没判断错的话,应是她撞在了叶重琅胸&前,把他衣襟上的青竹祥云印额头上了。 她刚才还冲秦可馨笑呢,秦可馨有没有觉得很好笑? “嗯,没事,胥山君的胸口有点儿硬。” 蓝静怡的脸噌的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她似乎想了太多,偷偷瞥了旁边那个孤竹弟子一眼,就仿佛恨不得自己是只乌龟可以缩起来。 而那孤竹弟子局促得脸上又黑又红,孤竹家的弟子脸皮都薄,当然,叶重琅变异了。 凤起也没管他俩,只回头又看向秦可馨,笑得很挑&逗,你看我额头上的青竹祥云好不好笑? 秦可馨一只眼已经瞪得快要脱眶,另一只血肉模糊的眼睛似也挣扎着要睁开,扭曲的脸上止不住血,皮肉翻卷露着白森森的颧骨,根本没人敢睁眼瞧她。 突然,几乎毫无预兆,秦可馨猛的提枪窜起,断魂枪直刺凤起后心,“我杀了你!!!” 突变又起,所有人都以为,秦可馨要杀的是蓝静怡。 凤起拽起蓝静怡扔到那孤竹弟子怀里,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用谢! 铛的一声,惊情掠过,竟直接斩断了秦可馨手中的断魂枪,却没能拦住秦可馨仿佛同归于尽般的身形。 凤起既然敢做就不会被断魂枪所伤,却没想秦可馨中途弃断枪,一个猛扑就把她按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双手死死掐上了她的脖颈。 众人没动,最起码东都的弟子没动,就连秦亦清此刻也希望如此,明是他的女人,却又在短短时间琵琶别抱,另攀高枝,那就死有余辜! 凤起只觉脖颈快碎了般的剧痛,完全无法喘息,憋足了劲一拳捣向秦可馨血肉模糊的半边脸。 秦可馨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叫,劲力一松,凤起扣死了她的脉门,一脚踹向她的膝盖,随即一翻身,将秦可馨按在了身下。 啪!!一记耳光扇了个鲜血飞溅,凤起回手摸起断了半截的断魂枪,高高举起就要刺下。 “住手!!” 凤起真住手了,枪头距离秦可馨的胸口只有一掌距离,但她停手了。 这不是给叶代依面子,只是黑锅她不背,因为秦可馨……已经死定了。 而所有人看到的是,秦可馨本要杀的是蓝静怡,凤起却救了蓝静怡,之后面对秦可馨的疯狂袭击,凤起却手下留情了。 突然,秦可馨口中猛的射出一股血,眼睛瞪大了怨毒却无神,伴着口中汩汩奔涌的血,发出咕噜咕噜的沙哑声,“贱人……你害我……都是你……” 叶代依察觉不对,几步上前将凤起推开,可再想把秦可馨拉起来,他身为男子修为不俗,竟然怎么也拽不动。 孤竹其他弟子也惊觉不妙,几人合力想把秦可馨拉开,但是,随着秦可馨惨叫撕心裂肺,手臂双&腿都快被生生拽下来了,身体仍旧在地上纹丝不动。 地上泛着融白幽兰光芒的纹路再度缓缓蔓延,新鲜的血液,鲜活的生命,那直接献祭在阵眼处的祭品,才是启封的要领所在! 整个深坑中回荡着秦可馨狰狞哭嚎的惨叫,一声声怨毒的诅咒令人毛骨悚然,“贱人……你敢害我,总有一天……你必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亲手将你千刀万剐,鞭尸千日……孤竹,浔阳,东都,你们欠了我的命!总有一天……我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 凤起眨了眨眼,临死之前放狠话,你高兴你随意,但你连自己的本家仙门都诅咒,考虑过在场东都弟子的感受么? 突然,秦可馨一转头看向凤起,凤起微微一笑,坦然与她四目相对。 临终怀有怨气之人的目光不能去对视,那会被怨鬼记住,哪怕转世也一定会寻仇的,但是凤起根本就不怕。如果临死怨怒的目光可以杀人,那她二十多年前早就被人瞪死千万回了。 就在这时,凤起耳边突然传入一串妖异的笑声,果然,那畜生就在暗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推波助澜一步步将封印开启。总有一天,我会站在你面前,看着你笑! 秦可馨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众人眼见着她被吸干了血肉一般,迅速干瘪变黑,如同一具陈年的干尸。 深坑中满溢着一股死亡的恐怖气息,那比直接摔死的更加震撼人心百倍,四周寂静无声,直至叶代依叹息一声打破了寂静,众人才清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别说什么谁对谁错,别说什么谁该负责任,秦桡几步上前,向着叶代依拱手道:“叶宗主,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安排撤出,待到安全之地再从长计议。” 蓝思敬也赶忙代表了全部浔阳弟子道:“是啊,叶宗主,今日所历之事诸多蹊跷,显然是有妖孽暗中作梗,我们在明,妖孽在暗,不如先行撤退,待我传信回门中调集人手驻守半页山,从长计议,切不能再有所折损了。” 叶代依也懊悔得又长叹了一口气,他本打算清理血迹阻止启封之后再带众人先行离开,可谁想到……竟有如此不识大体的仙门弟子,为了一己私怨…… 而正在这时,叶重琅艰难撑着起身了,一步,两步…… 凤起一挑眉,骚年,两步都走不成一条直线,你起来干什么? 然而,正如众人所猜测的,叶重琅走到了凤起身边,但生死关头,谁也没再挑起龌龊的话题,再多停留一刻,不知道下一个死的又是谁。 可凤起却突然挺直了脊背,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腰间直袭脑顶,叶重琅的手,覆在了她后颈上。 那只玉润修长却足矣切金断玉的手握着她不及一力的细颈,拇指轻轻摸索在她脖颈那些血污淤青上,他在干什么?这算是怜惜爱&抚,还是……要挟警告?难道叶重琅看出了什么?他看见她挑衅激怒秦可馨了?察觉到了她专挑阵眼的位置引秦可馨过去了? 还是说……凤起忍不住一阵心骨犯寒,叶重琅莫名其妙握过她的手,她手上有银簪戳破的伤痕。她撒草药的时候揽下了叶重琅的脖子,他是否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她踹秦可馨那一脚,叶重琅必能察觉,他知道她踹了谁? 不可能!在场的孤竹弟子哪一个不是心细如发,谁都没有察觉的事,叶重琅已经晕得站都站不稳,他能想到什么? 更何况,连叶代依都没有怀疑她,此刻正忙着安排陆续御剑送众人离开,谁也不敢再起争执,谁都知道命最重要,可是……还差一个。 凤起瞥眼看着地上融白幽兰的纹路,还缺着一个角,当年神界与人间的正义之士也算处心积虑,设下封印需以活人精血启封,用性命之重震慑存有不轨之心的恶徒,若有集结无辜祭品的风吹草动,也能引来正义之士的警惕。 就像近来枫叶镇发生用钱买祭品的事,各家仙门便有了防范,但是妖孽自有连环计,恐怕买祭品是假,要借机坑杀这群修仙之士才是真,更何况,还有她混在这里。 而如今,林林总总死了那么多人,就差最后一个。 叶代依吩咐门下弟子御剑先上去守卫洞口,毕竟洞口处还有诈尸的残尸。其他人虽然不再开口争执,但随即就带上了孤竹的本门弟子,蓝思敬可以带两个,自然也是浔阳的本门。东都有三人可以断魂枪腾空,看如今这形势,若不出意外,也要三个往返。 叶代依没有吩咐叶重琅带人,凤起倒不觉得奇怪,一来,虽然生死关头,叶代依仍旧不想多看叶重琅一眼,更不想多说一句话,二来,叶重琅自己站着都晃,握着她的脖颈时不时的借力支撑,她都怕他带着她撞墙上。 如果按照这样,凤起看向了叶代依,为了防止封印之地再出意外,叶代依必然最后一个离开这里,她有多大的把握能够…… 突然,叶重琅似没站稳,向她这边靠了一下,手指力道加重,正扣在她脖颈淤青的地方。 凤起疼得嘶嘶吸气,可叶重琅随即又站稳了,面无表情得竟半点儿也不见愧疚。 她在打叶代依的主意,叶重琅就掐疼了她,这真是她的错觉? 孤竹弟子打了头阵最先上去,一番剑影掠过之后,星星点点粘腻的污血飘落下来,众人也不觉有什么了,只仰头等到一个安全的讯号,便迅速向上飞去。 时间紧迫,还差一个。 凤起看向秦亦清,这个不行,还有点儿用,而她眼一瞥,就看到了正乘枪扶摇而上的秦桡,东都大公子,身为修仙界人,又身为仙盟之主的嫡子,长得这么拉低平均颜值,就你了。 正文 第31章 天意啊 叶重琅也带着凤起腾空直上,凤起半边脸贴着他的胸膛,一只手捂了另半边脸,她是真担心叶重琅会撞墙。 秦桡的速度很快,毕竟他身为东都的大公子,身份尊贵,此刻并未险象环生,他谁也不带。 众人陆陆续续从深坑中上来了,虽然一开始还受不了石室内的腐血气,但此刻竟觉得这劫后余生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凤起等同被叶重琅挟持了,眼看着叶代依也从下面上来,秦桡就站在离坑边不远的地方,但说不远,失足坠&落的可能性又没有,话说,还有没有藏着的残尸可以诈尸的? 凤起伸手挠头,刚要故技重施,忽听那个受了一脚的孤竹弟子禀报道:“宗主,我已化符净去此处残尸怨气,不会再有引发尸变的可能。” 凤起一愁,你身子不便就别那么勤快好不好?干嘛跟那些残尸过不去啊,烦人! 而就在这时,突然,从深坑的底部,传来了细微的呼救声,按理说叶代依都上来了,深坑里应该没有活人了。 秦可澜一惊,赶忙道:“公子,是秦……” 话没说完,秦桡一眼瞪去,秦可澜骇然闭上了嘴。 叶代依那脸已经阴沉得难以形容,方才各世家处理各自的伤者,他也就没多过问。封印之上不能留有血迹,浔阳弟子就连尸体的血都给止住了,他决定先行撤出,就是因为封印之上不能再死人,自然更不能留下活人。 可万万没想到,下方竟有重伤昏迷的东都弟子,若不是碰巧出声,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东都就打算把他抛弃了?! 若只是寻常疏忽,叶代依不见得这么愤怒,若只是寻常的遗弃重伤同门,叶代依也不见得会这般愤慨,可是…… “秦桡!”叶代依震怒一声厉喝,回手一指深坑不住发颤,“你们背弃同门那是你门中私事,我叶代依没资格过问!但你们竟将活人留在封印之地?!你们可知魔将启封仅有一步之遥,下方同道必死无疑,届时魔将重回,人间必遭魔将疯狂报复,浩劫之下,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你东都如何担当?!!” 凤起眨了眨眼,天下大义讲给熊孩子听,还不如对牛弹琴呢。 而秦桡作为一群熊孩子的头头,那天下大义之心自然没从娘胎里带出来,但他认识天下大义这四个字,他们仅仅是嫌麻烦不愿带着重伤弥留的弟子,待他们一走了之,魔将启封又怎样?可现如今叶代依用天下大义指着他鼻子骂他东都,是可忍孰不可忍! “叶宗主还是先扫清自己的家门吧,我东都要如何处理伤重的弟子,叶宗主确实没资格过问,但是……”秦桡一双吊梢眼迸射着狠烈与警告,“叶宗主身为一方世家之主,也不能蓄意栽赃嫁祸我东都!启封魔将乃妖孽所为,我东都弟子死伤惨重也归咎于孤竹见死不救,叶宗主如此血口喷人,欲将人间祸乱推在东都一门之下,居心叵测,意欲何为?!” “你们……”叶代依气得一口血闷在了喉咙中,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宗主……”旁边孤竹弟子忙上前搀扶,请命道:“宗主莫气,弟子这就下去将人带上来。” 说完,他干脆利落的转身御剑就往深坑中坠去,蓝静怡免不了担忧,站在深坑边上焦急的往下看。 如果凤起丧心病狂,现在随便扔点儿什么就能把蓝静怡打下去,那魔将启封估计就大功告成了。 只可惜,有人比凤起还丧心病狂,而且一点儿也不试图掩饰自己的丧心病狂。 只见秦可澜忽的上前,直接伸手,一把就把蓝静怡给推下去了! “啊!!”蓝静怡一声尖叫,蓝思敬当即飞身下去救她,秦可澜站在坑边目光狠烈看向下方,估计她是报仇的,她直到现在还以为,她同胞妹妹秦可馨的仇人是蓝静怡。 凤起目睹至此都惊了,这也行?!那她也行了? 而事不宜迟,她也没犹豫,更没显得有多么穷凶极恶丧心病狂,只急匆匆走到秦桡身后,二话不说卯足了劲飞起一脚,把秦桡也给踹下去了。 场面再次乱了,秦桡平日里并不自己手执断魂枪,都是由身旁跟班服侍着,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脚,他踉跄几步没刹住坠入深坑,还回手一抓,带走了秦可澜。 东都其余两个会御空的弟子顿时飞身下去救人,凤起一脚踹完撒腿就跑,躲回叶重琅背后,狐假虎威般的一叉腰,用一种娇蛮稚气的声音义正言辞道:“东都大公子说得没错,这种视天下大义如狗&屎的仙门弟子,活着作甚?!” 东都弟子顿时又惊又气双目瞪圆,浔阳弟子惊得目瞪口呆,只听扑哧几声,孤竹的几个弟子竟忍不住偷偷笑了,登时又觉得这笑颇为不雅,一个个憋红了脸。 虽然苏雅倩这个女子他们都有耳闻,在孤竹传扬的名声令人难以启口,但是,就事论事,这丫头干的这事,说的这话,太解恨了! 其实,也不能怪这些年轻一辈的弟子掉以轻心,毕竟什么魔将一出,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于他们而言,都是只些传说,未曾经历过的人,无法切身体会当年神魔大战的惨烈。 唯有叶代依快要气疯了,他眼看着一众仙门小辈在刚刚脱离险境之后,竟然视魔将封印之地如儿戏,接二连三就这么推下去踹下去,这……这……成何体统?! 突然,他一双鹰目瞪圆看向凤起。 凤起躲在叶重琅身后,一伸手避开他背上的琴,环住了他的腰身,隐隐觉得他脊背一挺,她又偏身从他臂弯下钻出脑袋来,脑门上还印着孤竹特有的青竹祥云,冲着叶代依讨好般的一笑。 为什么要讨好?她替叶代依出气了呗,秦桡一次次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巴掌一次次高高扬起对准就是叶代依的脸,这口恶气出得怎么样?她当年尚未堕入魔道之前,也常替叶代依出气,而叶代依确实是个君子,她替他出完气,还得就这样讨好笑着看他,免不了还要被他训上几句什么睚眦必报非君子也……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两人的动作太污人眼,叶代依凛冽的目光似有恍惚,刹然一沉,又看向了别处。 而就在这时,凤起忽觉脖颈一紧……叶重琅用胳膊夹了她的脖子。 “唔?”凤起一愣,往外拽了拽脑袋,拽不动,她转头向上看,一脸无辜,“干什么?” 叶重琅淡淡垂眸与她对视,“我怕你也掉下去。” 这真的是在骂人,她真的听出来了。 两人从一开始借口抱琴,再到隧道中偷偷牵手,再到如今在众人面前公然打情骂俏,秦亦清可是都看在眼里的,在其他人眼里,他脑袋上早就绿成了万年松。女人,他可以不要,但是公道,他今日势必要讨回来! 深坑下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没多久,蓝思敬带着蓝静怡回来,毫发无损,东都弟子只带回了秦可澜,而最后,孤竹弟子带上来的,竟是秦桡。 那孤竹弟子一上来,几步走到叶代依面前,咕咚一声就跪下了,“宗主,弟子无能,弟子本带着那名重伤弟子行至中途,却不想遇见了坠&落的朔阳君,慌乱之中……弟子不慎,未能救得那位同道性命。” 凤起替叶代依在心中大叹了一声,天意啊!! 不过,话说回来,君子就是讨厌,深坑里那么黑,你就算不救秦桡又能怎样?他不一定会摔死,摔死了也不赖你,那不是皆大欢喜么? 然而,秦桡一落地,率先提枪直向凤起刺来。 铛的一声,叶重琅手中惊情不是吃素的,剑身一横,直抵枪头寸许难进。 秦桡怒不可遏,“我乃东都嫡系长公子,如今遭人毒手,孤竹若包庇歹人,两世家便自此断义两立!让开!!” 两兵相接,暗中抗劲,叶重琅眉心微蹙,沉声道:“私人恩怨不必牵连世家之争,朔阳君若坚持一战,叶涟自当应战,生死有命!” “放肆!!你区区一介旁系遗孤,何来资格与我有私怨?!” 叶重琅眉宇沉静,“她不过一介凡女,何来资格与朔阳君结仇?” “一介卑贱凡女,竟然冒犯仙盟之首,死不足惜!” “堂堂仙盟之首,却轻易被凡女冒犯,朔阳君且先自省,是否堕了仙盟威仪?” “你……” 凤起被叶重琅夹在臂弯中,冲着秦桡笑嘻嘻呲牙,有道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但事实上叫起来也一定惊天动地,你当叶重琅说话少就不会吵架?你错了,人家心理阴暗得赛你好几个。 秦桡暗中抗劲比不过叶重琅,就连把持着地位争执也争不到上风,忽然愤声问道:“那敢问胥山君与她究竟是何关系?为何如此横加庇护?” “此事与朔阳君并无干系。” 突然,脚下大地传来了如战栗抖筛般的颤动,越来越剧烈,似有山崩地裂的预兆,石室之上本就只有一层薄薄的山皮,顿时纷纷开始向下垮塌。 封印所在的深坑中陡然迸射融白幽兰的光芒,璀璨的亮光似能直冲天机,魔将青邺……启封了。 正文 第32章 谁爱滚谁滚 “快走!!”叶代依大喊一声,避开纷纷下落的碎石崩土,推着几个弟子直向隧道入口,“出去之后谁也不得恋战,谁也不得与魔将交手,快!!” 唯有他一人知道,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魔将青邺的对手。但众人一听叶代依喊得绝望急切,也都迅速冲向隧道入口,隧道向下,再加上地动山摇,不少人一脚迈进去就倒在了地上,一路往下滚,反倒比跑的快。 叶重琅也带着凤起冲向隧道入口,可还没等进去,凤起就站住了脚顶着向后撤,她不滚,她堂堂魔将凤起,誓死不滚,绝不能在魔将青邺面前滚,谁爱滚谁滚! 轰的一声巨响,深坑下方的封印炸开了,叶重琅护在她身后,替她挡下碎石崩乱,随即揽着她一踩剑,顺着山顶崩塌的缝隙飞了出去。 嗖的一声弦响追来,凤起心中顿时一惊,转瞬间已染了绝望,猛的转身用手护了叶重琅的后心,可转眼却见一支青色箭矢与叶重琅擦肩而过,连衣袖都没擦中。 魔将青邺,善使强弓,名坠月,可千步之内狙杀百发百中,弓没错,箭也不假,但问题是……准头呢?! 轰的一声,魔将青邺破山而出,远远见得青衣墨发,身形如竹,坠月在手,真的是货真价实的魔将青邺啊,准头呢?! 凤起一心感动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总算不是这世间魔道仅剩的独苗了,可如今她夺舍了个废柴,还有个艰巨的任务,偏偏魔将青邺似乎也废得令人匪夷所思,这难兄难弟……让人情何以堪啊?! “重琅!”忽然,下方叶代依一声呼喊,“下来!” 叶重琅御剑落地,叶代依抱着侥幸带领一众人穿向树丛,这倒是个应对的办法,虽说二十多年前没什么用,但是……众人一路跑,青邺是追上来了,一道道箭矢如流星掠空,劲力十足,穿树透石,但是箭箭虚发! 秦桡终于忍不住一声喝令,“怕什么?!如此魔将,还不趁机将其斩杀,我仙门中人颜面……” 话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青色的箭矢直透秦桡的肩膀,带出一条血线刺入了树丛中。 “公子!!”嗖的一声,出声呼喊的东都弟子被一箭穿透了喉咙。 “都别说话!”叶代依冒死喊了一声,随即执剑转身就挡,铛的一声被逼退了十几步。 众人顿时会意,都不再说话,也渐渐慢下了脚步,直至停下来的时候,箭矢已经不落了。 凤起暗觉不好,青邺的眼睛明显出问题了,他只能听声辩位,众人不出声,他八成是个瞎子。 但她也不能出声,毕竟她是夺舍重生,青邺还不认识她的声音,一出声肯定挨射。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探头探脑向树丛外看,外面浮云万里,青山绿树,哪里还有魔将青邺的身影? 咕咚!蓝思敬扔了块石头出去,停了半晌没见有箭矢落下,似乎……脱险了。 凤起长长叹了口气,青邺走了,估计是跑什么地方先去反省眼睛的问题了,要反省多久尤不得知,问题是,谁替她杀叶代依? 若真要反省个一年半载,到时候她早就被人当成凶尸斩杀了,青邺兴许还傻呵呵去鸠魔山挖魔将凤起呢。 众人不敢走出树丛,浔阳几个弟子最先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接二连三风波四起,这才是真正的劫后余生,就连孤竹弟子也放开了手脚,顾不得什么仪态端庄,就地一坐,也不怕脏了白衣。 只不过,对于浔阳和孤竹而言,此一番虽然惊险重重,但好在是有惊无险。唯独东都折损甚重,那最后一个被一箭穿透了喉咙的弟子当场毙命,尸体就在不远处。 而秦桡也伤了右肩,正褪了半边衣袍,由秦可澜等人处理伤口。一箭穿碎了肩骨,此伤可轻可重,重则废了右臂,自此不能右手持枪,轻则也总得休养个一年半载,那仍旧和废人没什么两样。 他此刻看向叶代依的目光,已如血海深仇般刻骨。 趁着众人休息的片刻,叶代依安排道:“事不宜迟,你们尽快回各自仙门禀报魔将青邺启封之事,倬云,你去一趟扶风,行炘,你去通知兰陵,魔将青邺重回人间,此事非同小可……” “叶宗主不过区区孤竹家主罢了,何来资格越俎代庖安排这天下大事?” 秦桡赫然打断的话一出,叶代依顿时愕然,难以置信看着他,“朔阳君……此话是何意?” “何意?”秦桡一张脸似是疼得扭曲,咬着牙冷笑一声,“当年东都乃是受修仙界大小百余世家推举为仙盟之首,叶宗主就算没有亲眼目睹当年盛况,总也不该忘了尊卑!” “放肆!”孤竹弟子饶是君子,也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赫然起身道:“朔阳君与我宗主并非平辈,此番未免太过无礼!我宗主当年手刃魔尊殊俨,孤竹威望从来不逊于东都,所谓仙盟之主无非一介虚名,你一介嫡系弟子,何以与我宗主论尊卑?!” “大胆!”秦可澜突然喝道,“我家公子与你宗主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宗主……”旁边孤竹弟子扶了叶代依,叶代依并非不想喝止这般口舌之争,只不过终于被气得旧伤发作,一口血几乎涌到舌尖了。 没错,叶代依是带着伤来的,虽然凤起不知道伤得如何,怎么伤的,但是人在外,身有伤,这真是杀叶代依的好机会。 孤竹弟子纷纷站起身护在了叶代依左右,叶代依生生咽下一口血,脸色已白得像纸,他看向秦桡,不知是愤怒还是失望,却仍旧坚持道:“此消息事关三界存亡,东都若有更好的安排,叶某必定率孤竹弟子全力以赴,还望朔阳君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都说君子讨厌,讨厌就讨厌在这里了,人家现在是要仗着权势压你一头,你却还要论及天下苍生,三界存亡,那不摆明了就是要用大道理教训人么? “此事就不劳叶宗主多费心了。”秦桡显然一句也没听进去,再度打断,仿佛盖棺定论般道:“今时不同往日,叶宗主昔日风华正盛时确实尽压群雄,但今非昔比的太平盛世,叶宗主难免喜好危言耸听。无非一个手执长弓的魔将,形单影只也未有移山填海之力,叶宗主却带领众仙门弟子不战而逃,错失斩杀魔将的时机,如今我东都再折损一人,魔将又逃逸无踪,叶宗主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 孤竹弟子的脸全都青了,就连叶代依的脸也青灰得吓人,大有一种一腔心血付之东流的绝望与愤慨,可谨守并不代表懦弱,他当即反驳道:“魔将启封,你们或许并不知魔将深浅,但此次乃是妖孽处心积虑陷众人于此,一旦与魔将交手,倘若妖孽趁乱奇袭,我叶代依死不足惜,又怎能带你们枉送性命?!” 这话说的没错,那些妖孽机关算尽环环相扣,显然是有备而来,但至始至终也没再露面,其诡谲心思既然猜不透,那就要慎之又慎,叶代依的决断完全没错。 然而,秦桡已经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冷笑一声道:“叶宗主果然年事已高,畏首畏尾不比当年了。” 凤起叹息着摇头,替叶代依犯愁,都这个时候了,还看不清楚东都是什么嘴脸么? 一个刚刚三十出头的小辈弟子,与年过四十的世家之主论起尊卑,这以教养的角度来看实属大逆不道。而秦桡就算是东都大公子,公然与叶代依论尊卑,这也叫没教养。 想当年,仙盟之主秦昱若要有事相商,也要亲赴孤竹,面对叶代依的父亲叶无己也要恭敬称一声世伯,夹起尾巴守规矩不敢露出半分轻佻。 “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再说白了就是忘恩负义。需要仰仗的时候恭敬有礼,待用完了就反咬一口吃肉,臭不要脸的装人模狗样,得了便宜还卖乖。别看现在叫嚣得欢,一遇到危险立马夹起尾巴,待危机过去了继续吃屎,还记吃不记打……” “你说什么?!!”秦可澜怒吼的声音直接劈了。 凤起嘴一停,眨了眨眼,她刚才是不是把心里的碎碎念给说出来了? 秦桡本占据上风,转瞬间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东都弟子怒然举起断魂枪,若不是叶重琅巍然立于凤起身旁,那一身的肃杀冷然震慑着众人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早就把凤起戳成筛子了。 浔阳向来不敢得罪任何一方,听到凤起这番话,只顾震惊,而孤竹弟子也惊愕看向凤起,包括叶代依在内,只不过叶代依脸上的表情甚是复杂。 凤起无辜眨着眼,矢口否认装糊涂,“我说什么了?” 扑哧一声,也不知道是谁笑了。 就连孤竹弟子也忍得很是辛苦,扶着叶代依的孤竹弟子也一个劲儿试图把勾起的嘴角压下去,但忍笑虽艰难,可看向凤起的目光中却并无恶意,毕竟……挺过瘾的是吧? 正文 第33章 强抢 而凤起过完了嘴瘾自然不会等着火烧到身上来,她宛若没事人一样就转了话题,问了句最想问的,“其实……我想说的是,既然魔将如此可怖,那为何仅仅是封印于此,却不曾将其斩杀呢?” 这纯粹就是强行转移话题,她最想说的和她之前说的,八竿子打不着。 当然,最想转移话题平息干戈的非蓝思敬莫属,他赶忙接话道:“姑娘有所不知,听闻魔将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当年神魔一战终告捷之后,各世家都难免损伤惨重,急需休养生息,各世家便商议先将此事搁置了。却不想,大战过后不久,妖孽大肆横行世间,处处为祸,令各世家弟子疲于奔走,就……一直搁置到现在了。” 凤起懵懂般的点了点头,心中却豁然开朗如开了扇窗,那就是说,她不仅不是这世间魔道最后一根独苗,除了青邺之外,还有几个魔将尚在人间? 而就在这时,话题已经转了,秦亦清几步走了出来,谦和有礼,温文尔雅冲着叶代依拱了拱手,“叶宗主见谅,我们东都此次援助浔阳,带的人最多,伤亡的也最多,大公子如今也身受重伤,伤的还是右臂,难免心中气结,若有得罪之处,望叶宗主多加体谅。” 难得有人站出来说合,这是蓝思敬最想看到的,而孤竹本就家风清正,君子豁达,不会因这种口舌之争而不依不饶,秦桡虽看不惯秦亦清,但事已至此若有台阶可下,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叶代依沉沉吸了一口气,平复心中些许波澜,“既是如此,叶某也不再多言,诸位好自为之,叶某告辞。” 秦亦清笑着点头道谢,却一转身走到了凤起面前,笑道:“倩儿姑娘,我们走吧。” 凤起愣了一下,眨着眼看向秦亦清,他是忽然觉得绿帽子比较漂亮还是比较暖和? “倩儿姑娘?”秦亦清又唤了一声,颇显一副好脾气,“此前我说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带着你,但看如今大事已了,你不如同我一道,我们一起回东都吧。” 凤起不说话只眨眼,这秦亦清莫不是为了要讨好秦桡,将她带走之后让那些东都弟子将她戳成筛子?她又不傻! 可凤起不傻,秦亦清却似乎选择性遗忘了很多,他甚至再上前一步要抓凤起的手,“倩儿,我们该启程了……” 突然,叶重琅一错身,挡开了秦亦清的手,“她若不愿,你如何强抢?” 秦亦清一脸的错愕意外,却并未有恼羞成怒的迹象,反而谦和有礼显得分外大度,笑道:“胥山君恐怕误会了,倩儿乃在下未婚之妻,此次承蒙胥山君关照,深表感激,但她终是要随在下回东都去的,何来强抢一说?” “她此前已许我为妻。” 凤起:“!?!”非得一副捡了条毛毛虫的语气么? 秦亦清一愣,“何时?” 叶重琅面不改色,“在与你相识之前。” “可是……”秦亦清咬牙忍了忍脱口而出的愤慨,“可是就在之前,在下曾亲自登门拜访倩儿姑娘的长辈,得知倩儿姑娘并未有婚约在身。在下对倩儿姑娘多有倾慕,当即以一万两为彩礼,倩儿姑娘的姑父已经将她许配给在下了。” 凤起:“……”安万田卖她还真是卖得淋漓尽致。 而叶重琅无动于衷,只淡淡道:“彩礼如数奉还,她不会嫁给你。” “混账!”叶代依似终于找到了问题的解决办法,赫然训斥道:“身为孤竹弟子,他人已定下的婚约,岂是你说奉还就奉还?!” 机会来了!凤起一转头看向叶代依,目光怔怔的也痴痴的,眼眶迅速染上了红晕,一双本就湿漉漉的杏仁眼楚楚可怜似望眼欲穿,其中汇聚着水光越来越浓,倏地,两行清泪就落下来了。 “正是如此。”秦亦清还挺高兴叶代依能说这话,回头拱手道:“叶宗主所言极是,孤竹家风清正,君子卓雅,自然不会做出这等强抢人妻之事,可能胥山君哪里误会了……” 秦亦清一边说着再回头,突然,话音就卡住了。他眼看着凤起泪眼婆娑,如痴如怨,那简直美得令人心醉发狂,可是……她看的不是他,也不是叶重琅,而是……叶代依? 为什么?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诡异,凤起那双眼睛清澈透亮仿佛会说话,将一腔痴恋求而不得诉说得淋漓尽致,错不了也假不了,可她若是哀求叶代依替她做主转嫁叶重琅,那也不该是这样的眼神,这样更像是…… 秦亦清越看越觉得诡异,转头再看身后,只见孤竹那些弟子一个个面露尴尬,竟然不敢坦荡面对这一幕,很明显,这里面绝对有内情! 什么样的内情能让孤竹弟子也不敢坦然面对?什么样的内情能让叶代依也哑口无言,而且那面色青灰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气绝身亡,震惊,愤慨,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之隐,他从没见过一身清正坦坦荡荡的叶代依有过这种难堪又复杂的表情。 而事实上,秦亦清摒弃前嫌是有原因的,一来是因其貌美,榻上尤物秀色可餐,既然已经花了银子到手了,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二来,他还发现,此女虽柔弱纤细,但时不时泄露出来的机灵气是暗藏大智慧的,一个不蠢的女人,玩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兴许还有更大的用处。虽说有点儿水性杨花,但带回家去好生调教一番,还怕她能翻了天不成?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转而攀附叶重琅,里面竟还有内情?如果牵扯上了叶代依…… 凤起是给足了众人心思百转的时间才回神,她看了看叶重琅,目光却未停留,看向秦亦清,又似乎心不在焉的总往叶代依身上瞟,随即幽怨万分的委了委身,抽泣哽咽道:“多谢秦公子错爱,我姑父也是怕我误了终身,才将我托付给秦公子,但是……我早已心有所属,此生就算不得嫁,也愿守个清白无悔。” 秦亦清的脸颊抽了抽,却仍旧坚持道:“可是倩儿姑娘,婚约这种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已行纳聘之事,我对你确实一见钟情,放眼寻常百姓家,一万两巨资纳聘已是史无前例……” 凤起随手在怀里一掏,掏出一张银票捧给秦亦清,“公子的深情厚谊,我无以为报,此将彩礼奉还,承蒙错爱,有缘无分……” 话没说完,但事实上这已经把话说绝了。 然而,待秦亦清看清凤起手中的银票,忽觉无形中的一个耳光,打得他猝不及防。 五万两,随手掏出来的。 他见过那家的家境贫寒,那一万两如同金山银山一般砸下来,安万田当即腿一软还给他跪下了。那一万两自然没在她身上,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脱身的余地,更不可能把那一万两退回来,可是……随手一掏,五万。 “宗主?!”突然,孤竹弟子一声惊呼,凤起转头,只见叶代依不知何时转过身去,低着头,隐隐见得淅淅沥沥的血滴在了脚边,也不知道他这一会儿都想了些什么。 凤起似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但随即又强行止步,那一腔情切欲言又止,简直就是昭然若揭的表白,而且是……求而不得的苦情。 秦亦清终于是看懂了,他接过凤起手中的银票,向后退了两步,忽觉心里甚是膈应。 如果只是水性杨花也就罢了,他比不过叶重琅谪仙身姿,修为深厚,家世显赫清白,被人抢走了想要的女人,那不冤。可如果那女人早就被叶代依那个老匹夫给糟蹋了,又搅合到了他们叔侄二人之间……还有比这更恶心的么?他算什么?冤大头还是跳板? 而再一想起那些娇羞腼腆均是故作姿态,清纯绝美也是污浊外皮,那懂事识大体不过是另有手段,就连所谓的机灵与大智慧也尽是婊子心机,秦亦清一时间恨不得挖了自己那双眼,他怎么会想把这种女人带回家?! 突然,一缕冷寒的目光落在了凤起脸上,凤起知道,那是叶重琅在看她,他心里想什么,她自然从来也没猜到过,但是……骚年,你这时候可别说话啊,我承认我怕你,你一开口说话,我八成接不住招。 “我早就知你心仪何人,也早有言在先,你若有心,便随我回孤竹,孤竹不会亏待你。” 隔山打牛,先把秦亦清撇开,漂亮!含糊其辞,不说你到底是想娶还是成全,天才!虽然语气特别的煞风景,还是像捡了条毛毛虫回孤竹,但凤起松了口气,好在没有针对她。 只不过,骚年,你就算现在试图撇清,事已至此,一顿打你是逃不了了,而且,你叔父叶代依那心思细腻得跟猫毛一样,你这么说,他会乱想,一乱想就会想多,一想多了桩桩件件都是戳人心窝的毒针,他真会气死的啊! 正文 第34章 家法 恐怕现如今在叶代依看来,说她凤起是个祸水都算客气了。先欲爬上他的床,辱了他的门风,败了他的德行,而后兜兜转转,又把他家园子里最茁壮拔萃的青竹给拱了。而且拱了还不说,又回头念念不忘想拱他这棵老竹子,偏偏他家青竹又傻呵呵的执迷不悟,自己沦陷了不说,还又要成全……啧啧啧,叶代依,你家这么乱,要是气不死,我真敬你是条汉子! 叶代依真是快被气死了,他转头看向凤起,嘴角染着血迹,一双鹰眸迸射着痛心疾首与憎恶,却偏偏没有了初见之时的绝情杀意。 凤起知道,身为一个坦荡君子,叶代依初见她之时确实有过尽快斩草除根的念头,可他绝不会对一个弱女子暗下黑手,而这一路上,她也多有维护孤竹的痕迹,他就更加无法痛下狠手干掉碍事的人,君子最终的下场都是把自己憋死气死的。 而就在这时,秦亦清又添了一把火,朗声道:“那如此看来,此事确实是叶宗主的家事了,我等也不便在此围观,那就静等孤竹喜事将近,叶宗主,告辞!” 一句喜事将近,如同又扎在叶代依心上一把刀。谁的喜事?他的还是叶重琅的?不管是谁,那都是孤竹难以面对的丑闻! 叶代依没说话,浔阳弟子见此,也忙着有多快撤多快,突然,蓝静怡又转身跑了回来,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扑通跪在了凤起面前,郑重的磕了个头,“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静怡自当铭记在心,若他日有机会报答姑娘,蓝静怡定不惜性命!” 凤起一愣,忽又笑了,这是谢她在秦可馨发疯时拽了她那一把,还是谢她把她扔到了那孤竹弟子怀里? 都行,她对傻姑娘一向留有善意。 “情有所钟,我也感同身受,举手之劳,姑娘高兴就好。” 冷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重了几分,骚年,我求你憋说话! 可叶重琅要说话,谁也拦不住,只听他淡淡问道:“他人心中之情,你当真能感同身受?” 凤起:“……”这个茬她真心没法接,这明显就是骂她。 好在还有蓝静怡在场,她脸微红,站起身来道:“那姑娘保重,有缘再见。” 凤起也算下了个台阶,赶忙道:“你也保重,有缘再见。” 而这时候,东都弟子也收拾妥当,秦桡一脸得意的冷笑还向着叶代依单手示意连声恭喜,而后示意众人先行离开,就谁也没再挑衅多言。 可就当浔阳弟子也急于避开风起云涌的争端,叶代依却突然道了句,“泽云君且留步。” 一开口便是尊称,吓得蓝思敬赶忙转身拱手弯腰,“叶宗主言重了,敢问还有何赐教?” 叶代依突然一指凤起,“浔阳追魂术乃世间问魂奇术,问得魂魄出处从未有过错漏,如今叶某怀疑此女子乃孤魂野鬼夺舍重生,烦劳泽云君问魂以证叶某心中疑惑。” 凤起心中咯噔一声,浔阳……追魂术,躲得了叶重琅请人施展,可偏偏……叶代依为什么会怀疑她是夺舍重生的? “这……”蓝思敬略有迟疑,却当即就应了,“叶宗主若有疑惑,那问问也是应该的。” 这都什么臭毛病啊?看谁不顺眼了,先追个魂问个出处,就像问人贵庚一样那么寻常? 凤起悄悄看了看叶重琅,只见他面无异色,似乎并没什么意见,那是当然的,叶重琅是最先怀疑她是夺舍重生的孤魂野鬼,恐怕叶代依的怀疑,也是他最想知道的。 蓝思敬带着温和笑意走上前,拱手道:“倩儿姑娘且放心,浔阳追魂术虽说是问人魂,但对身体不会有什么损伤,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片刻就好。” 凤起定定看着蓝思敬,如果她现在挟持蓝思敬,孤竹弟子应当不敢轻举妄动,她逃离的可能性有多大? 而就在这时,蓝思敬从腰间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碟,又摸出根银针来递给凤起,却仿佛在不经意间,向她眨了眨眼,“姑娘,得罪一次,三滴血即可。” 这眨眼的示意是什么意思?她和蓝思敬……似乎没什么需要私下使眼色的交情。 凤起的眸光略深,若有所思接过蓝思敬手中的银针,刺破指尖挤出三滴血。 蓝思敬放下瓷碟,转而又从药囊中取出一把小剪子,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连根拔起也是疼的,在下替姑娘剪下十根发丝便是。” 叶代依静静看着蓝思敬的一举一动,那肃然紧绷的脸上,难免带了点儿希翼的紧张,而反观叶重琅,却显得分外云淡风轻,那目光静静落在凤起身上,似有若无的,连点儿探究的意图都没有。 似有同样的目的,但表现又不尽相同,她该说……叶重琅比叶代依有定力? 蓝思敬将每根发丝单独编成结,再抽出符纸来包好,又对凤起道:“倩儿姑娘,稍后会略有晕眩恍惚,但若叶宗主要问的不多,在下会即刻结束追魂术。” 凤起点了点头,所谓追魂,便是将人的魂魄略微提出身体,三尺神明在上,光天化日之下,魂魄……是不能撒谎的。但蓝思敬曾也说过,要看其魂力的强弱,她凤起的神魂……有没有可能抵御追魂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暴露了身份,她就挟持蓝思敬,反正魔将凤起重回世间的消息也瞒不了多久。 而蓝思敬将符纸在凤起身周摆下阵法,静等片刻,凤起还没觉得有任何异状,就听蓝思敬道:“叶宗主,你有什么疑问,便可以问了。” 叶代依一直盯着凤起,也能看得明白追魂术奏效,径直问出一句,“你到底是谁?” 凤起忍着心中笑意,“苏雅倩。” 失望,她从叶代依眼中看到的唯有浓浓的失望,那仿佛将全部希望凝于一线,又转瞬间全部付之东流的失望。 他失望什么?失望她并非是夺舍重生的?因为一旦证实了她是夺舍重生的,天下正道不必有所顾虑,都能将她就地斩杀,可如今,没有杀她的理由了对么? 但是叶重琅脸上却未见有失望的表情,甚至可以说什么表情都没有,好像她爱是谁是谁。 他难道不失望么?强行顺路了这么久,最终证明……是你叶重琅眼瞎啊。 叶代依又问道:“你家住何方?” “莱溪镇,苏家。” “你于何时入过我孤竹仙门?” 这问题就有点儿刁钻了,凤起一字一句道:“今年四月十六。” “何时被逐出仙门?” “八月初七。” 然而,叶代依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凝视了她许久,仿佛认定她魂力强悍,足足拖了有近一炷香时间,忽又肃穆凝沉,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叫……苏雅倩。”说完,凤起还仿佛晕眩般晃了晃身子。 蓝思敬在旁边赶忙道:“叶宗主,追魂术虽不伤人身,但时间久了难免……” “好了……”叶代依又凝视了凤起许久,才颓然挥了挥手,“不必再问了。” 蓝思敬一听这话,赶忙迅速收拾了地上的符纸,一股脑揣进了腰间药囊,转身问叶代依道:“叶宗主可还有其他事?” “没有了……”叶代依似乎沉浸在失望中难以自拔,堪堪道了句,“多谢。” “叶宗主不必客气。”说完,蓝思敬又转头看向凤起,笑容满面亲和无害,“那倩儿姑娘,在下就告辞了,待此次回返仙门禀明今日情形,在下还要出外游历,我们后会有期。” “多谢蓝二哥哥。”凤起也笑得亲和无害,自然会后会有期的。蓝思敬竟然施了个假的追魂术糊弄叶代依,这让她很意外,他很有可能知道了她的身份?甚至很有可能,他知道她还想干什么? 在这世上,还有谁会期待魔道重生?别看蓝思敬总有点儿不上道慢半拍的,可打起小算盘来,心里不见得比东都弟子干净。 这份恩情她记住了,那就后会有期。 而蓝思敬转头又看向叶重琅,拱手笑道:“此次未能与重琅兄把酒言欢,着实遗憾,他日再见,重琅兄可是躲不过了。” 叶重琅静静看着蓝思敬,半晌一颔首,“多谢。” 凤起看向叶重琅,多谢是什么意思?谢蓝思敬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测,以后他不必再强行与她顺路了? 终于,浔阳弟子也走了,树丛内已经没有外人了。 “宗主,不如我们先回下方小镇落脚……”旁边孤竹弟子赶忙劝道,一边试图给叶重琅使眼色。 然而,叶代依已经迈步走向叶重琅,站在他面前,一双鹰眸直盯盯与他对视了半晌,见其毫无悔过愧疚之意,忽然一声怒喝道:“跪下!!” 叶重琅敛眸,乖乖的一撩衣襟就跪下了。 “倬云,把他琴剑卸下!” 叶倬云也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无奈上前收走了叶重琅手中的剑和背上的琴。 而眼见着叶代依一伸手,叶倬云又无奈奉上了碎魂鞭。凤起一挑眉,呦?这么齐全?叶代依远赴浔阳支援,随身还带着家法? 正文 第35章 一万个理由 不,他应该不是单纯来支援浔阳的,应该是叶存曦等人回到孤竹,禀报了当日发生的事,叶代依得知他家出类拔萃的青竹竟然被她拐跑了,千里迢迢来打人的。 既然捉不到她身上的把柄,那就只能拿叶重琅开刀了?可问题是……叶重琅现在已经知道是误会了啊。 他一直当她是夺舍重生的,才那么死皮赖脸用尽一切手段盯在她身边,现在有蓝思敬替她验明正身了……如果让叔侄二人打出一场误会,继而再因惭愧内疚抱成团了,她以后还怎么从中作梗? 凤起一侧身挡了叶重琅半边,“宗主,胥山君恐怕此前是误会了,若因误会有了不当言行……” 突然,叶重琅开口道:“并无误会。” 凤起:“……”骚年,你这样让我怎么救你? 而叶代依此时此刻才是真的气,之前一直有外人在场,他碍于家丑说不得也骂不得,眼看着追魂术也没有问到他想要的结果,那意味着什么?那就意味着,叶重琅喜欢上了苏雅倩,甚至不惜自己的清誉也要替她退婚,这是孤竹弟子能干的事么?而直到此刻没有外人,不用再避讳,不用再压抑,叶代依一腔怒火勃然高涨,反而更把自己气得面色青灰若死,握鞭的手都在抖。 半晌,他才抱着一线希望再度确认道:“我且问你,你与她当真私定婚约?” “是。” 凤起:“!!” “何时?” “鸠魔山崩塌那夜。” “何地?” “莱溪镇。” “你……”叶代依赫然举起碎魂鞭,抖得乱七八糟,愤然质问道:“你常年戒守鸠魔山,风雨无阻,寸步不离,为何偏偏在那一日去了莱溪镇?!!” 叶重琅低着头,久久没有回答。 凤起诧异看向叶重琅,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蓝思敬已经验证了她并非是夺舍重生的,那叶重琅也就不该以任何理由继续纠&缠她了,毕竟所谓婚约之事从叶重琅口中说出来,素来犹如捡了条毛毛虫,谁信谁白痴。可就这么一句一句应着,无非就是讨打,骚年你是在半页山撞坏了脑袋,还是当真皮痒不成? 而既然有人犯傻皮痒,那她就真的不客气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得把叶代依气死。 凤起突然小声道:“那日苏家大宅鬼王现身,又有尸骸集结杀人,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存曦师兄他们恐怕就没命了。” 叶代依一口气梗住了,举着碎魂鞭都没法落下。 这就对了,气一定要憋回去才能把自己气死,有种你斥责叶重琅不该去救你门下弟子? 叶代依又赫然一指凤起,嘶声近哑,“你可知她是何人?!” “知道。” 叶代依痛心疾首的嘶声吼道:“既然知道,你为何会与她私定婚约?!!” 没等叶重琅说话,凤起就直勾勾看向了叶代依,欲言又止,幽怨满满,我不信你叶代依看不懂这表情。我为何会与叶重琅私定婚约,还不都是因为你么? 然而,叶重琅却道:“叔父,我自幼年起便明言,日后婚事由我自己做主。” 啪!!叶代依手中碎魂鞭重重抽在了叶重琅身上,从脖颈一直斜划至胸&前,几乎顷刻间,脖颈便浮现了一条黑紫的鞭痕,紧接着就隆起一条狰狞的血泡。 凤起赫然瞪大了眼,真打啊叶代依?不是自家亲生的不心疼啊? 可叶代依一鞭落下,鹰眸也浮上了淡淡的红,叶重琅虽不是他亲子,但也是他亲手带大,并且在孤竹小辈弟子中一枝独秀,完美无暇到了极致,自家最出类拔萃的青竹被猪拱了,为父之心恐怕真是俗语难以言喻。 “此婚事我不同意……” “我已……” “住口!!”啪!!碎魂鞭再次落下,鞭痕斜划过胸,虽不破衣,但下方的伤势非同小可。 叶倬云终于忍不住上前劝道:“宗主,不能再打了,两道碎魂鞭已不是寻常弟子能承受,胥山君恐怕也是一时糊涂,待想通了……” “那你问他何时能想通!!” 叶倬云又赶忙劝叶重琅,“胥山君,宗主不容此婚事必然有道理,你我也是清楚,为何如此糊涂啊?不管于情于理,这婚事都万万不可,更何况……” 叶重琅无动于衷,“他事皆可转圜,此事不必再议。” 叶代依愤然推开叶倬云,举起碎魂鞭又是一鞭下去,却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凤起眼看着叶重琅挺直的脊背微弯,那一鞭划过他的手背,瞬间皮开肉绽,恐怕连手骨都要伤了。碎魂鞭打在身上伤有多重有多疼,她自然不知道,但是当年她把叶代依拐出去逛青&楼,被叶无己知道后生生打了他三道碎魂鞭,叶代依半年都没爬起来床。 可话又说回来了,叶代依真没看懂她的表情和眼神么?打叶重琅有什么用啊?虽说叶重琅如此诡异的执着,是该好好打一顿。 凤起一转脚,挡了叶重琅半边,声一出就是诉不尽的苦衷与委屈,“宗主别打了,此事与胥山君无关,他早就知道我心仪何人,也理解我的苦衷,却从未有所强求,宗主不同意婚事,其实我……也并无此意。” 这句话估计能把叶代依气死了,他痛心疾首最痛恨的就是叶重琅执迷不悟,可她这一番表态,叶重琅就成了一厢情愿。他最看重的弟子啊,他亲手带大的亲侄子啊,最出类拔萃的青竹啊,执迷不悟了一个意图爬上他叔父床的女子,已让叶代依忍无可忍,竟然还被人说……并无此意? 说白了就是,叶代依最宝贝的青竹被猪拱了,那猪还说只是随便拱拱,没打算负责。而且更可恨的是,猪最终惦记的,是把青竹培育大的老竹子。 其实凤起都觉得自己挺可恨的,这老幼通吃的贪婪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 如此一来,她不信叶代依那张清正卓雅的老脸能挂得住,要么他把叶重琅打死算完,舍不得打死,那就自己气死吧。 凤起觉得自己颇有先见之明,当初在客栈那天夜里与叶重琅谈婚论嫁,虽然没能恶心得了叶重琅,如今却歪打正着把叶代依气死了,她真是个天才! 而没出她意料,叶代依面若死灰瞪着她,仿佛临终之人最后的怨怒,深沉的喘息越见艰难,忽然一掩胸口,低头间,浓稠发黑的淤血脱口而出,眼见身形似乎软了。 伤得还真是够重的,旧伤成淤又郁结于心,叶代依你这样不可能长寿的。 “宗主!”叶倬云等人全急了。 “叔父!”叶重琅撑着起身去扶叶代依。 突然,树丛间嗖的一声利器破空! 凤起心头一惊,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树丛中猛的窜出来一团火红毛绒绒的东西,直冲她面门把她扑倒了。 嗖!!断魂枪几乎擦着凤起的脖颈,带走了那团毛绒绒的东西,铛的一声钉在了地上。 这变故仅在电光火石之间,凤起倒在地上见叶重琅回头看她,那张淡漠如玉的脸上竟染着仓皇与惊痛,他怕谁死?她?还是叶代依?那自然是叶代依。 叶倬云等人根本无暇顾及凤起遭遇了什么,眼见着叶代依眉心紧蹙,气息沉缓,发黑的淤血已不再涌出但似清醒不过来,痛心劝道:“胥山君,宗主为何身有重伤你不是不知,他自罚十道碎魂鞭,皆因此女子而起,胥山君为何还要执迷不悟,此事万万坚持不得啊!” 凤起挑了挑眉,哦,就因为苏雅倩爬了叶代依的床,叶代依把苏雅倩完好无损送走,却打了自己十道碎魂鞭?这还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叶代依你这么大气性还这么喜欢自虐,早说啊,我给你凑一万个理由,够你把自己碎尸万段的。 而眼见着一众人忙着替叶代依顺气疗伤,凤起也没不知趣的凑上去,她起身走到那支断魂枪旁,东都,到底是谁下的黑手,可想而知,秦亦清。 男人的气性大,秦桡铩羽而归,尚且可忍得住,等着看孤竹喜事临门的笑话,可秦亦清那么大一顶绿帽子从头戴到脚了,他气急败坏要杀人,那一点儿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被断魂枪钉在地上这个小东西。 火红毛绒绒的一团,自然是活的,只不过被钉住了后腿,血流如注的跑也跑不了。 凤起拔起断魂枪,那小东西拖着残腿就要跑,却被她一抓尾巴拎起来,四脚朝天头朝地,龇着尖牙似在恨她忘恩负义,还绽出尖尖的爪子对她挥舞个不停。 狐狸,漂亮,救了她,有意思。 凤起抓着小狐狸那条残腿一捏,小狐狸顿时浑身一抖,瞬间就没疼的没力气挣扎了,只用那双圆溜溜黝黑的眼睛看着她,它很生气,也很震惊,出乎意料,还很委屈。 你委屈个屁!凤起把它抱在怀里,恐吓式的按住它的伤腿给它止血,别欺负她没见识,现在她没空,等有空了,咱们好好聊聊! 正文 第36章 舍己为人 叶倬云等人忙着给叶代依疗伤,眼见叶重琅短短时间大半灵力都渡给了叶代依,凤起偷偷的摇头暗自叹息,叶代依你要死就死,干嘛还要拉个垫背呢?叶重琅受了三道碎魂鞭,能站起来已经是奇迹,大半灵力再给了你,这之后养伤的日子真够他受的了。 不过,虽然没能气死叶代依,但好在能把叶重琅甩了,咱们来日方长。 凤起想着,施施然踱步走向叶代依,可没想到,刚走到叶代依面前,她膝盖突然一麻。 怨气的僵麻已经蔓延到了膝盖,她冷不丁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叶代依面前。 叶倬云等人纷纷一愣,虽有怨愤之心,但眼看她已经跪下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连叶重琅都愣了,看向她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与震惊。 看什么看?没见过那么碰巧的腿麻嘛? 凤起直接将计就计,跪在地上对着叶代依弯了弯腰,声音沉缓低哑道:“宗主不要再生气了,气大伤身终是不值,我知道宗主不愿再看见我,这就自行离去,还望宗主多多保重,若无缘就不会再见了。” 这是叶倬云等人最想看见的,他们不会因为这样的私怨就动手杀害一个弱女子,若能不再纠&缠,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叶代依坐在地上蹙紧着眉眼调息,之前淤血郁结,吐出来之后,一直覆着青灰的脸色反而好转了不少,凤起知道他都听见了,只是不愿理会罢了。 而说完话,凤起抱着小狐狸站起来,一转身,走得格外潇洒,就好像忍痛斩断了什么,走得决然不会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什么都输了。 也不知道青邺那个睁眼瞎子有没有走远,他被封印的时候魔界还没覆灭呢,如果他贸然再招来什么东西…… 可就在这时,叶代依突然说话了,“站住。” 凤起脚步一定,一转头,该演的还得演,一转头就输了,一番决绝输给了回眸一望。 然而,叶代依闭着眼,沉声道:“你如此有意,便随我一起回孤竹,我叶代依愿明媒正娶,迎你进门。” 语惊四方,叶倬云等人赫然瞪大了眼,叶重琅也转头看向叶代依,震惊中似还有些许绝望痛色。 凤起也愣了,她眨着眼看着叶代依,不禁想,她方才是哪里掩得用力过猛了?演的太入戏了?把叶代依给演动心了? 怎么可能?孤竹弟子自幼被家训熏陶得生无可恋,动什么都不会动心的,就连当年叶代依娶妻生子,那也是门当户对,相敬如宾。尤其是现在已入不惑之年,突然想要老树开花的心思不可能有。 那就是……凤起看向叶重琅,瞬间就懂了,舍己为人。 叶代依无论如何不会同意她和叶重琅在一起,哪怕是叶重琅一厢情愿,叶代依也要给他断了这个念想,就算她就此离去,难免再有相遇,那还不如一劳永逸。 以叶重琅身为孤竹弟子的品性,他或许可以面对一个试图爬上家主床的女子执迷不悟,但无论如何,叶重琅绝不可能纠&缠叔母。 凤起忽然觉得,叶重琅的心理阴暗白皮黑馅,或许是真受了叶代依的教化影响? 可问题是,叶代依你这么一副舍身取义的态度,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搞得好像我特么要奸&淫你孤竹满门似的,你为了保护小辈的贞操,就这么慷慨就义了? 岂有此理!! 可如此一来……叶代依,你确定带着我一路同行,还能活着回到孤竹么? “好。”凤起刹然一笑,甜美的笑容如获新生。 然而,叶重琅刚刚艰难撑起身来,又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叶代依面前,声音略大,“请叔父收回承诺!凡事皆可商量,唯有此事不可!她已是我……” “住口!”叶代依的语气分外强硬,完全不近人情,“叶涟,你给我记住,她是我叶代依即将明媒正娶的女子,他日便是你的叔母长辈,你若再有半句不恭之语,休怪我孤竹清理门户!” 历代传承的名门世家,以君子卓雅著称的正派仙门,如果叔侄两人因为抢夺一个女子而动起手来,那该是怎样骇人听闻的丑闻? 眼看着叶重琅还要坚持,叶倬云赶忙上前去扶叶重琅,再度劝道:“胥山君且先别固执了,先离开此地,此事大可从长计议……” 叶代依赫然怒道:“没有从长计议!我孤竹弟子何时忘了尊卑,胆敢忤逆家主之言?!” “这……”叶倬云也不敢搅浑水了,刚才那一句,他已经算是忤逆了家主,待回到孤竹,责罚是逃不了的。 凤起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叶重琅倔不倔,她还没有领略到多少,但是叶代依……那年轻时候可是倔得跟头驴子一样。 而眼看着叶重琅不肯起身,叶代依气怒之下又扬起了碎魂鞭,凤起终于几步走到了叶重琅面前,替他挡了叶代依手中欲要落下的鞭子,弯腰扶他的手臂,“重琅,我们先下山吧,眼看天快要黑了,这山上或许还有妖孽潜伏,你们身上都带着伤,着实不应久留。” 称呼已改口,骚年,我即将成为你的叔母。 就这么一扶,就这么一句,谁也劝不动的叶重琅竟然撑着起身了,身形艰难晃动了一下,手臂转而搭上了凤起的肩头。 叶代依气得长气短出,叶倬云等弟子恨不得把脸捂起来,恨不得把眼蒙起来,都已经到了这种木已成舟的地步,胥山君你……你这还较什么劲啊?! 凤起觉得,自己即将身为叶重琅的叔母,理应照顾一下小辈,索性扶着叶重琅,她是真想尽快下山了,在这荒山野岭呆着干什么? 可是,叶代依突然道了句,“既然已有婚约,希望你恪守妇道,洁身自爱,莫乱了我孤竹一方清净。” 呦呦呦,听这话说的,我这还没嫁给你呢,就先论起恪守妇道来了,若真嫁了……你还不得把我栓裤腰上? ………… “我跟你说啊,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咱俩谁都别装。但你确实是救了我一命,被仙家兵器重伤的妖化不出人形,我也只当有恩报恩,你这身漂亮皮毛算是保住了。只不过,你救我的目的绝不是日行一善,我带你养伤也就别指望我仁至义尽。记着,别惹我,我可以上一刻喂你吃肉,也可以下一刻拆了你的骨头喂狗,全凭我心情,首先,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喜欢。” 小狐狸正侧卧在板凳上,任由凤起沾着水将它腿上的伤口洗洗干净,其实并不致命,更甚至不需要包扎,妖的复原能力一向惊人,穿皮透骨也就十天半个月便能痊愈,凤起纯粹就是嫌它一身血污抱着太脏。 而小狐狸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用一种极其俾睨轻蔑的眼神看着她,待听到最后一句,狠狠轻蔑俾睨了她一眼,才懒洋洋的合眼开始打盹。 井水寒凉,刚打上来的,凤起特意没要热的。那淋在伤口上又冷又疼,小狐狸说是在打盹,纯粹是在装,伤腿一个劲儿打颤,时不时还小声嗷呜一声呻&吟,妖这个东西,心机最深,狐狸为首。 凤起知道它是在讨可怜,仁至义尽仅仅是洗干净它腿上的血污之后没再用冷水欺负它,然而,一抬它的腿,凤起又看到了另一处伤口,抬手就擦。 嗷的一声,小狐狸顿时惊起,尖爪锐利嗖的挠向凤起的手。 凤起早有防备,小狐狸挠了个空,她笑道:“我说,你胆子是不小,一枪穿了后腿,连那儿也有道伤口,万一一个玩不好,据我所知,妖界被阉了的狐妖你会是头一个。” 小狐狸瞥了她一眼,那目光甚是锐利寒凉,忽一转头,拖着残腿就要走。 这就叫士可杀不可辱,本着一腔雄心壮志,宁死不做低头的狗,可怎奈那腿完全使不上力,小狐狸爬得惨兮兮的,悲壮得不要不要的。 讨完可怜又讨尊严,这小狐狸鬼心眼真多。 凤起上前几步,揪着小狐狸后脖子又把它拎回来,随手拿起客栈里不知多少客人用过的布巾,替小狐狸把皮毛上的水擦干。 一边擦着,她一边悄悄走到门边,顺着门缝往外看。 啧啧啧,孤竹弟子都爱坐大堂吹风喝茶么?而且,这一次还是两个! 两人一桌,面对面就这么坐着,这一行人里就你俩伤得最重,叶代依你虽说吐出了淤血把命保住了,但气血两虚啊,你就这么坐着眼前不发黑么?还有叶重琅,三道碎魂鞭啊,你叔父叶代依当年都整整趴了三个月不敢动,你就这么坐着,证明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让叶代依情何以堪啊,更何况,你忘了脑袋后面还有个大包呢? “你说……叶代依说要娶我,那纯粹是被叶重琅逼的,但叶重琅这么执拗,到底是为什么?没见过我这么漂亮的美女啊?”凤起低头轻声问怀里的小狐狸。 小狐狸生生翻了她个白眼,这很正常,明知她是魔将凤起,听她说出这番话来,估计都会翻白眼的。 正文 第37章 不嫁也罢 “那你替我猜猜是为什么吧,我之前以为叶重琅怀疑我夺舍重生才跟着我,但现在证明不是。我知道自己美得天&怒人怨,可他一路跟着我又不肯动手动脚,你要是能给我一个真相……” “混账!”突然,大堂内叶代依怒喝一声,凤起吓得一激灵,险些把小狐狸掐死。 而大堂内,明显叶重琅方才又说了什么,只听叶代依痛心疾首道:“你自幼起便行止有矩,堪称无可挑剔,但凡有所坚持,我也从未强行约束过你。世间妖祸肆虐,我孤竹弟子皆要全力修炼诛妖之术,你重拾孤竹伏魔音,我知你是对魔界恨之入骨,一身所学皆传给了你。你修炼小成,理应四方历练,却执意要戒守鸠魔山,我也知你放不下父母陨落的仇,你所执着都由你去了。重琅,二十多年你从未忤逆过我,今日,你是否当真要挑战我家主之威?” 叶重琅微微敛眸,“重琅不敢,只恳请叔父,收回之前所言,绝不纳她续弦。” “那如今你弃守鸠魔山,却偏偏执着于一个……一个……那般的女子,到底为什么?你总该给我一个理由?!” 半晌,叶重琅才道:“没有理由。” 凤起:“……”叶重琅果然对魔界恨之入骨。 虽说现在叶重琅的坚持有点儿莫名其妙,但是……她真的是货真价实的魔将凤起,这身份瞒不了多久。总有一天真相大白,新仇旧恨加起来,叶重琅估计会恨不得把她清炖油炸,剐片雕花方能一解心头之恨,这事绝不能发生! 而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大堂内,叶重琅又给叶代依跪下了,双手伏地似叩首,“恳请叔父,收回婚约,除却此事,重琅不会再忤逆叔父半句。” 唉!骚年,你到底图啥啊?三道碎魂鞭啊,别再作了,要不是这里离家远,人手又不足,叶代依一定给你打断腿啊。 如今双&腿完好,那就见好就收不行么? 然而,叶代依也倔得跟驴子一样,不管叶重琅怎么求,都只有一句,“此事已定,不必再议。” 若说当年谁能倔得过叶代依,好像只有她和叶无己。 叶无己是他亲爹,那家风森严敢犯倔就是一顿皮鞭加大棒,而叶代依倔不过她……他说,他不跟她这种混不吝的女人计较。 凤起看了一会儿,又转回到房间里溜达了一圈,最终躺回了床榻上,叔侄二人同样的思路,她的房间里没窗。 她必须尽快找到青邺,如果青邺的眼睛能够好转,兴许赶在她与叶代依大婚之日再将其射杀,到那时候……孤竹的家产她是不是能分一半?无论如何,她成了叶重琅的叔母后妈,不管他是什么目的,都不能再跟她纠&缠不清了! 嗯!如此!甚好! 好个屁!她根本出不去! 凤起躺在床榻上,把小狐狸扔到一边,望着天花板细细琢磨,她上一次在客栈里琢磨,觉得自己千万不能落到叶重琅手里,现如今她觉得,她也不能落在叶代依手里。 毕竟她和叶代依实在太熟了,这一路杀不杀得了叶代依且不论,如此铤而走险,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大。 更何况还有个叶重琅,这两个人心思细腻得可以织成一张猫毛毡子,一个弄不好洞悉了她的身份,叔侄二人手拉手将她清炖油炸,剐片雕花……啧啧啧,那画面实在美得令人不愿想象。 而如果说之后的打算,一路随行伺机刺杀叶代依,还是另谋出路从长计议,她还有的选。 事实上,如果不把希望都压&在青邺一个人身上,她还想去趟南湘湖。那里是魔将夙凝被封印的地方,她在化解怨气之前无法修炼,青邺都没死,那夙凝应该也还活着,杀叶代依要借助其他魔将的力量,如果说青邺是首选,那么次选就是夙凝。 当然,此前之所以舍近求远,那着实是因为青邺的脾气乃是一众魔将中相比较而言最好的,夙凝的性情……是她最不能恭维的。至于其他可能还活着的那几位……呵呵,连她身为魔将,都觉得其他那几位还是封印起来比较美好。 但如果这么一路随行……叶代依与叶重琅,一死一残,也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凤起琢磨到了许久,终于有了点点心得,南湘湖,她不会游水。 小狐狸已经蜷缩在床角不知是昏是睡,眼看到了后半夜,凤起才悄悄起身,走到门边顺着门缝往外看,赫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这大半夜没动静,那两人竟然还在大堂中,叶重琅还跪在叶代依身旁,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说话,可谁也不妥协。 其实若说这么一跪一坐,完全可以在客房中进行,为什么偏偏在大堂……呵呵,还不都是为了看住她这个祸水? 凤起整了整身上的衣裙,套颈小领的披肩裙,沟是露不出来了,不过……骚年,我来救你了! 小狐狸突然低低的嗷呜了一声,竟然发出了疑问的声调。 “你给我老实呆着啊,敢出什么幺蛾子,我今年冬天一定不怕冷。” 门一开,凤起大大方方迈出了房门,本来就累了一天一&夜,眼圈活生生熬红,湿漉漉得完全像哭过。 她顺着台阶向下走,一路碎步走到叶重琅身旁,远看还没什么,可近看……话说叶代依,你真的不怕叶重琅早夭么? 叶重琅一身雪白的衣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就跪在这大堂中汩汩的吹过堂冷风,冷汗顺着湿漉漉的发丝向下淌,身前早已有一片水渍,那粗重发颤的痛喘时缓时浅,仿佛随时都会气绝过去,真的不是亲生的啊? 凤起弯腰轻轻去扶叶重琅的手臂,语气中难以掩饰流露出心疼,“重琅,起来吧,你本就一身重伤了,若再染了风寒……” “放肆!”叶代依突然一声威严怒喝,看向凤起仿佛恨得入骨,一字一句似警示般道:“苏雅倩,我再提醒你一次,牢记自己的身份,看清自己的处境,嫁入我孤竹,我叶代依不会亏待了你,但你若胆敢坏我孤竹清誉,休怪我叶代依容不得你!” 凤起偷偷翻了他个白眼,说得好像真事一样,你娶我也不是真心的,我嫁你也不是真心的,说这话吓唬谁呢? 当然,二十多年前,天下传言魔将凤起做人甚是缺德,此一评价,凤起从不喊冤。 “宗主若是如此看待我的一言一行,那我……不嫁也罢。”凤起咬了咬唇,似忍下莫大的悲愤,“宗主确是一番好意,但此番好意却让他人饱受折磨,我也于心不忍,不嫁……便也罢了。” 这话说得一点儿毛病没有,娶不娶是你的事,嫁不嫁是我的事,但只要还没完婚,你叶代依德行端正一言九鼎,悔婚这种事你做不出来,可我随时可以不嫁。 叶代依面若肃冷寒冰,“你这话是何意?” 凤起拈起衣袖替叶重琅沾了沾额角冷汗,轻声细语道:“宗主不必多想,我只觉得,若一桩婚事无端连累了他受尽苦楚,那便是祸事了。” 该看清自己处境的是你叶代依啊,你怕我去拱你家青竹,也怕你家青竹执迷不悟让我拱,你难道不觉得,你此刻该求着娶我,而不是命令我恪守妇道? 怎么能于被动之境翻身化主动,堂堂君子能看得明白,但一定做不出来,这一局,叶代依你输了。 叶代依难以置信看向她,他自然听出来了是什么意思,甚至于在她说出不嫁的那一刻,他心中竟有焦急,自己大半生的清正毁了就毁了,可他怎能任由这样的女子毁了叶重琅? 而叶重琅也赫然抬头,眸中忍着伤痛已经布满了血丝,却浮上了欣慰。 欣慰?骚年,你究竟是太嫩还是色&欲熏心了啊?硬要跟你叔父抢女人,怎么看你也是挺活该的啊。 然而,凤起懂得什么叫善待棋子,要不是叶重琅这诡异的执着,她也没筹码这样压制叶代依不是么? “重琅,别跪了,你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了,再跪下去,身子恐怕要废了。”凤起声音略有哽咽,再使些力,终于把叶重琅扶起来送到了凳子上。 谁也不知道叶代依有多痛恨眼前这个女子,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棘手,他于对付女子之事并不擅长,只低沉问了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凤起看了看叶重琅,又看向叶代依,柔弱怯懦的姿态浑然天成,“我只希望宗主莫再为难他,他的伤……禁不起这般折腾了。” 这就叫似是而非,叶代依你看看这水够不够浑,不够的话我再搅搅。 三言两语间,叶代依已哑口无言,他不再为难叶重琅?难不成任由叶重琅执迷不悟下去? 而叶代依对叶重琅终有一番爱子心切,他忍痛放下了所谓正人君子的颜面,低声恨恶道:“我既已损了你的清白,便势必要负责。你身为女子,有善心怜悯虽好,但是……也不该这般游移不定,难免有朝三暮四之嫌。” 嗯,这就眼看着要骂她水性杨花了。 正文 第38章 狗肉不疼 而若论搅浑水,通常分两种,一种就是这样似是而非,让人进退两难,而还有一种,就是雾里看花,让人根本找不到北。 “宗主是觉得我已经不干净了么?”凤起眼眶一直红着,颇有几分凄厉抗诉之态,“但是我觉得……我如今虽然名声不净,但心中还是有净地的。孤竹家训乃是清者自清,我所领悟,世人俗眼难免污&秽难堪,那就唯有把持身净不如心净,恐怕这世间净土,还是只在人们心中吧。” 叶代依赫然瞪大了眼,看向凤起如看见了鬼,可忽又转过头去,他平日里肃穆威严,鲜少会有这般震惊又彷徨的表情,他搭在桌沿上的手甚至微微颤&抖,缓缓攥起拳,却又不知自己想抓住的是什么。 管你想抓住什么呢,雾里看花就够了,这就是当年魔将凤起与天下正道交恶之前,与叶代依说的最后一句话,自那之后,两人一正一魔,至死势不两立。 话放这了,你自己琢磨去吧。 玩傻了叶代依,凤起才又看向叶重琅,只见他面色已惨白如纸,眉心紧蹙,俨然已经支撑不住了,孤竹的家法碎魂鞭真不是闹着玩的,据说那鞭子落在身上,足矣让弟子悔不当初,此生绝不再犯错。更何况,叶重琅大半的灵力给了叶代依,没有足够的灵力镇着伤痛,却仍旧能坐得笔直,仅这一点,我凤起服你。 凤起轻轻扶了扶叶重琅,低声道:“我先送你回房歇着,当心些,别再碰了伤,稍后我再看看有谁还没睡,让他们替你上药。” 叶重琅微微点头,撑着身站起来,刚走了两步至叶代依身旁,又停下来,“叔父……唯有此事,重琅决不改变心意,望叔父成全。” 叶代依坐在桌边似乎怔怔的,听到叶重琅仍旧执迷不悟,竟然没有勃然大怒,半晌,只见他抬手摆了摆,“先去歇着,此事再议。” 然而,凤起说扶叶重琅回房,回的是她自己的房。 将小狐狸往床角推了推,凤起扶着叶重琅躺下来,已经累了一身的汗。别说什么孤竹神童根骨极佳,资质逆天,受了重伤就一个字,沉。 叶重琅面色苍白覆着冷汗,喘息粗重,忽然看了看床角的小狐狸,冷声道:“它是妖。” “呃……妖啊?”凤起愣了一下,之前一番混乱之后,谁也没注意到她带了只妖回来,如今再提起,她也算如实到来,“但是……它救过我的命,我带着它养伤,它不会害我的。” “我也救过你的命。” 凤起愕然,眨着眼睛看了叶重琅许久,又看了看床角的小狐狸,再看叶重琅,它睡在我床榻上,如今你也在这躺着,有区别么? 叶重琅静静看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静无波澜,冷汗染湿了鬓边发丝,忽然问道:“你想继续留在此处?” 凤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且不论留与不留,她有预感,不管她要去哪儿,叶重琅一准儿顺路,哪怕她说她要一路随行叶代依,回孤竹拜堂成亲入洞房,叶重琅也会说,那好,我也顺路。 可她不说话,不代表叶重琅没有想法,他忽然道:“随我去一趟南湘湖。” 心中咯噔一声,凤起声色未动,暗暗心惊,叶重琅指明了要去南湘湖,干什么? 他若说要回孤竹,那是理所应当,南湘湖本就在孤竹界内,可他偏偏说,要去南湘湖? 凤起终于听明白了叶重琅当下的意思,叶重琅从来不说废话,想起他刚才说,他也救过她的命,那就是她理应随行带着他养伤?这俨然不是强行顺路了,你这是讹诈啊骚年!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是讹诈还是顺路,叶重琅为什么要去南湘湖?还仿佛刻意将目的地说给她听? 难不成……他真的是喜欢上她了?那就跟捡了条毛毛虫一样的口吻啊?岂有此理! 想着想着,凤起的目光落在了叶重琅的脖颈上,修长玉润的脖颈如今覆着一条黑紫的鞭痕,上面整整隆起一条血泡,恐怕此刻连喘气都会疼得艰难。 “疼么?”凤起突然忍不住问道。 其实她只是客气一下,大家都客气一下,你说句不疼,这个话题就可以结束了。 可是叶重琅却静静看着她,坦率道:“疼。” 小狐狸忽然在床角抖了抖,也不知是没睡着还是做梦。 凤起突然一笑,笑弯了眼,“那我教你个可以不疼的法子?” “嗯?” “以后再是疼了,你就大喊一声,狗肉不疼!就不觉得疼了。” 突然,叶重琅笑了,那忍俊不禁的笑容仿佛冰雪沐阳,耀眼夺目却让人挪不开眼。 这就是正人君子,挨骂也只是笑笑了事,曾几何时,她也这样教洛沄一句狗肉不疼,洛沄气得拼着一身重伤,提剑追了她大半个魔尊殿,还差点儿把魔尊殊俨都给剁了。 然而,叶重琅笑着,忽然伸手,冰冷的指尖拂过她微显刺痛的额头,上面青竹祥云的印痕可能还没消。 “好看。” 好看你大爷!这就是正人君子反击的手段?凤起瞥了叶重琅一眼,站起身来道:“你先歇着,我去找找看谁闲着了,让他进来照料你。” 叶重琅笑意未消,轻轻点头,“好。” 凤起一转身又转回来,拎起了床角的小狐狸,“你不喜欢妖,我把它带出去。” 叶重琅轻轻阖眼,似是伤重累极了,“嗯。” 可凤起刚一出门,门外已经站着叶代依,正正好好堵着门,绝不会是路过。干嘛?看见我把你家青竹拐进房了,还怕我这个时候就吃干抹净不成? 叶代依确实面带担忧,回头望了望屋内,俨然也真是担心叶重琅的伤势,可忽又问道:“你方才说,身净不如心净,恐怕这世间净土,只在人们心中。那若心净而身不净,天下苍苍,又如何栖身?” 凤起无奈看了叶代依一眼,这跟苏雅倩的事貌似没关系,纯粹就是套她话呢。二十多年前,她说那番话,叶代依也是这么问她的,一字都不差。 可当时,她正因为自己能说出这么有内涵深意的话而沾沾自喜,叶代依这么一问,她接不上茬了。然后索性甩了叶代依一句,爱净不净,不净找地方洗洗去。这话怎能被叶代依套去? 凤起浅浅一笑,“随口乱说的而已,若哪里说错了,宗主别放在心上。不过,还是请宗主派其他弟子给重琅看看伤吧,他伤得重,若处理不当,恐怕留有后患。我方才情急之下扶着他走错了房间,索性就与他换了,宗主若没有其他事,我先回房歇着了。” 叶代依的心思确实细腻,尤其是如今面前这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听到她说叶重琅伤得重,他确实也心焦痛极,可又听她说……情急之下……这还得了? “你先回房吧,此事你不必再插手。” 凤起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二楼长廊的另一边,那里是给叶重琅安排下的房间,其实,就算情急之下又怎么可能走错了房间,只不过是她想换个房间,因为……叶重琅的房间有窗。 这里还是枫叶镇唯一的那家客栈,青邺的眼睛出了问题,他会避开人多的地方,但一定不会走远。 事不宜迟,凤起小心翼翼推开窗,向下望了望,二楼,不远处恰好就是马棚,窗下面堆了不少喂马的稻草。 静静听了一会儿,叶代依已经安排了其他人去照料叶重琅,并且没有再来与她纠&缠的意思。 拎紧小狐狸,凤起翻窗向下一溜,扑通一声就坠进了稻草中,小心翼翼爬起来贴着墙根走,夜深人静…… 可就当她转过屋角,突然,一道欺霜赛雪的身影闪过眼前,凤起嗡的一声头皮发麻,冰冷的手指捂上了她的嘴,捂住了她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尖叫。 诈尸了!!离魂了!!见鬼了!!! “跟我走。”叶重琅在她耳边低声一句,根本不算是问她的意见,带着她御剑腾空,直向夜幕的远方掠去。 这真的不是顺路了,也不是讹诈,这是绑架!! 不,若在叶代依看来,这是私奔啊! 我已经答应了你叔父的婚约,即将成为你的叔母,你这样强行掳人,一走了之,孤男寡女的不合适啊!如果再不小心发生点儿什么,大婚之前就把叶代依活活气死了,我分不到一半家产你赔我?! ………… 叶代依静静坐在房中,细想这一天下来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那些仿佛冥冥之中的突变皆不是巧合。 当然,其中确有妖孽的诡谲做计,但自从山洞内杀阵崩塌的一刻,他就怀疑一行人中有妖孽的内鬼。 东都小辈弟子虽狂妄自私不成器,却未必有心与妖孽勾结,让自己的同门损失惨重。他熟悉浔阳弟子,也相信自己门下的弟子,那么……唯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她。 虽然蓝思敬以追魂术证实她的确并非夺舍重生之人,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凡女,可是……还是留她不得! 正文 第39章 强扭的瓜不甜 红颜祸水,早已经辱了他孤竹的门风,如今又惹得叶重琅执迷不悟,做出这等强抢人妻之事,想必要不了多久,世家之间便会传遍他孤竹私事是何等的不堪。 他应该现在就杀了她,免得日后难以收场,孤竹不能因这样一个女子便声名狼藉,内乱崩塌。 可偏偏那番话……为什么?遇见这样一个女子,难道说是他叶代依的报应来了?一句话仿佛掀开二十多年的旧事,难道这就是冥冥中报应,让他余生心中不宁? 不行,若说报应,那也是他叶代依一人的,何以连累叶重琅?何以连累整个孤竹? 叶代依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眼看着外面天色蒙蒙亮,他睡不下也坐不住,辗转纠结,他还是走到了苏雅倩的门外,迟疑许久,轻轻敲响了门。 他一定要决断此事,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嫁给叶重琅,而如果说两人皆执迷不悟,他唯有…… 然而,等了半晌,房内没有半点儿动静,叶代依凝息静听,才发现房中没有呼吸声,猛的推门而入,窗户大开,床榻上哪里有人? 未及多想,他转而走到叶重琅的房门前,里面只有一人的声息,推门而入,只见床榻上躺着一个孤竹服饰的弟子,却……不是叶重琅。 “倬云?”叶代依几步走到床边,挥手解了叶倬云身上的穴道禁制。 叶倬云猛的睁开眼,慌张翻身下床,跪在了叶代依面前道:“宗主,弟子无能,弟子本是照料重琅的伤势,却不想只一转身……” 后面的话,连叶倬云自己都难以相信。叶重琅不仅仅是孤竹的惊才,德行修为受众弟子瞻仰,就单单举手投足的姿态,也是孤竹弟子的标榜,可就在他转身背对的时候,叶重琅竟然从背后袭击将他打昏。背后黑手……这……这真的是叶重琅吗? 叶代依气得面色铁青,叶重琅逃了,苏雅倩也不见了,“他走了多久了?” 叶倬云深深低头,愧疚道:“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已经半个多时辰了,这四面八方又临着水路,去哪里追? “此事莫要声张,你们且先遵照昨日安排,分赴各地去通报魔将青邺现世的消息。你去扶风,我稍后传信门中,会指派弟子去各地寻他,待寻到了,会通知他去扶风与你汇合。你且记住,重琅有重伤在身,必然不是你的对手,一旦见到他,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方法,把他给我打断了腿带回孤竹!” “弟子遵命!” 叶代依停了半晌,眉心忽然浮上一抹狠烈,“若再见到那名女子,杀!” “……是。” ………… 其实,凤起根本不知道小狐狸到底是谁,纯粹使诈罢了,她还没通天到对妖界的每一只狐狸都耳熟能详。 她甚至看不出来小狐狸是什么修为境界,究竟是重伤暂时不能化人形,还是根本没修到化人形的地步仅有灵识,她一概不知。 更何况,红毛狐狸在妖界并不是什么稀有品种,从血统上讲就与尊贵无缘。妖界虽奉狐为尊,但俗话说得好,帝王也有几门穷亲戚,狐族中三六九等,白为首,银为尊,黑为贵,就连青狐也小有地位,可红狐若强攀血脉之源,也就是妖尊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 更有甚者,凤起还知道,红狐修炼多出壁狐,那种以色&诱之食人精气的门道在人间会被人们喊打喊杀,在妖界的地位也是低到阴沟里去了。 而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叶重琅强扭的路也必定不好走,他说要去南湘湖,可从浔阳一路回返孤竹乃是逆水路,叶重琅灵力损了大半,又身受重伤,实在无法逆水驱舟。 别看掳人的时候潇洒利索,待掳到手了,叶重琅就成了拖油瓶,他只能在崎岖无路的时候才勉强御剑带凤起一会儿,其他时间全靠步行。 凤起一手抱着小狐狸,另一手抱……不,扶着叶重琅,颇觉这俩拖油瓶一个比一个麻烦。 小狐狸还好说,奄奄一息被她抱着,偶尔呻&吟哀嚎一声,用鼻子蹭蹭她的衣袖,讨讨可怜,仅此而已。 可是叶重琅,走不动了。 他一直艰难用剑支撑着向前走,碎魂鞭有道鞭痕末梢恰好落在了右手,如今皮开肉绽血已经淌满了手背。一步踩空,惊情落地,叶重琅终于手一撑跪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如今这荒山野岭,浔阳鱼米之乡,不临水的地方就渺无人烟,叶重琅确定掳走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明智之举? 凤起有点儿愁,骚年,你确定不是来掳我出来同归于尽的? “要不然……我先去前面看看有没有落脚的地方,你先在这休息一会儿?” 叶重琅转而握住了凤起的手腕,轻轻摇头,喘息倍显艰难。 他果然察觉到了她要开溜的心思? “那就休息会儿吧。”凤起暗暗叹了口气,歪身在一边坐下,想了想又站起来,摘下叶重琅背上的琴,坐在了他身后,“你靠着我吧。” 叶重琅没客气,轻轻靠在她背后,那粗重发颤的痛喘时缓时浅,听得人莫名肠子纠结,凤起曾经问过叶代依,三道碎魂鞭打身上是什么感觉,叶代依说……生不如死,那他就没想过打在叶重琅身上是什么感觉? 凤起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也不是办法,叶重琅一身冷汗早就把衣袍湿透了,如今也把她后背染得一片湿凉,若没有个落脚的地方,眼看着清晨寒露最是浓重,荒山野岭的,她俩就算冻不死也都得落得一身伤寒。 她悄悄看向自己的手,虽不能切金断玉,但是她敢玩得这么开,终究是有点儿压箱底的本事,这一掌拍死叶重琅的可能性有多大? 先砍脖颈,他脖子毕竟有伤,再拍胸口,那里更有两道交叠的鞭伤,然后她再…… 而就在这时,忽然,寂静的荒山野岭,天边传来了疾飞掠空的声音,正冲他们这边来。 凤起默默收回手,揉了揉小狐狸的毛,不管来人是敌是友,是杀是救,终归是不劳她动手了。 那御空的速度极快,显然修为极高,她随即一抬头,只见扶摇半空之上缓缓下来的人如神祗降世,紫衣翩翩玉带修身,腰间别着一杆玉白洞箫,半束长发墨黑如绸,端的是一派尊贵无双,傲然于世,眉眼却冷得如覆冰利刃,满满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荒凉。 凤起愕然瞪大了眼,神界中人非死便永生不老,二十多年如一日,没变样。 神使……轸水……他干嘛来了?路过? 然而,神使轸水缓缓落地,根本没看凤起,一双冷目看着叶重琅,开口仿佛染着一股冰碴,却道:“随我去疗伤。” 凤起眉眼一挑转头看叶重琅,骚年,你连神界的人都认识?不是说常年戒守鸠魔山么?交友这么广泛? 小狐狸悄悄往凤起怀里缩了缩,似是有点儿怕轸水,但凤起虽是夺舍重生的魔将,却没什么好怕的。 她认识轸水,修为高归高,且不论御空一类寻常的法术,他腰间别着的洞箫那真的只是个乐器,轸水纯粹就是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杀伤力几乎为零。 他在人间凡人面前或能装装显贵摆摆谱,但在她眼里,不过是个高冷废柴。 叶重琅似有昏迷迹象,仿佛没听见轸水的话,可就当轸水纡尊降贵弯腰要探他脉象的时候,他却避开了,“不必劳烦,小伤而已,并无大碍。” 轸水一听这话,冷目中寒意更重,看似是有痛恨,但说出的话又截然不同,“你一身重伤刻不容缓,讳疾忌医,当心误了自己性命。” 话音冷硬却有劝说之意,可叶重琅靠在凤起身上,闭着眼也不知听见了没有,仍旧无动于衷。 小狐狸又往凤起怀里钻了钻,凤起把它往外拽了拽,转过身扶着叶重琅道:“重琅,这位公子说的没错,此刻你重伤难行我也焦心不忍,不如就随这位医者去吧……” “不必了。”叶重琅说完,竟然就撑身站起来了,仿佛要证明自己虽有伤重之态但未必就行动艰难,一弯腰还拎起了地上的琴,顺势拽了凤起起身,“我们走。” “站住。”轸水冷声轻喝,仿佛生生压了一口气,“我乃神界神使,也是三界医者之首,路过此地,无非是见你伤重,施以援手也是义不容辞,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拒人好意,这就是孤竹的教养修仪?” 凤起诧异看向轸水,神界神使,三界医者之首,路见伤者就要医治,人家不让治,转口就说人家没教养,你以前虽然怪癖颇多,但也不是这样没教养法啊。 叶重琅自然没站住,也没出口反驳,只大步流星越走越快,完全不像个重伤之人,拽得凤起一路小跑。 然而,轸水自己也没站住,反而身形一动就跟了上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轸水虽为神使,但凭借一手可与天命夺人的医术,在神界的地位并不低了。而医者总有怪癖,神医更是奇葩,当年轸水的高冷与怪癖简直登峰造极,可谓是谁的面子也不甩,动不动就甩一句“活人不医”,弄得重伤来求医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先死一死。 时过境迁不过二十多年,轸水……锲而不舍追着个凡人修士非要诊治? 正文 第40章 药引 而且,轸水话一出口,明显把教养留在了神界没带出来,“从未见有如此不识好歹之人,如此目中无人,还不如一介山野莽夫……” 叶重琅忽然御剑,带着凤起上了半空,轸水也随即腾空,仿佛恐吓般道:“分明伤重,行走已多有艰难,灵力损耗大半又强驱灵力,如此下去,休怪我断言你命不久矣。” 凤起一手搂着叶重琅的腰,一手抱着小狐狸,忍不住偷偷看轸水,堂堂高冷的神使神医,以前别人求他,他未必会治,可如今却追着叶重琅要医治,他到底想干嘛? 想把叶重琅带回神界去任职? 太晚了吧?叶重琅虽说资质逆天,但对于神界来说已是大龄超龄了,早干嘛去了? 突然,叶重琅气息一滞,带着凤起猛的疾坠,迫不得已又重新落回了地上。 然而,刚一落地,惊情嗡声一动却未回鞘,反而直指轸水,只眨眼瞬间,逼在了他脖颈边。 轸水一双寒目锐利如刃,说出的话总像含着股莫名恨意,“你这是何意?” 叶重琅冷面冰白,“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苦苦纠&缠?” 轸水冷笑一声,眸中尽是荒凉,“素不相识又如何?若非你重伤在身,堪有性命之忧,我又何必理会你?” “不劳费心,就此别过。” 凤起越看越觉得怪,且不说轸水这态度不友好却执意纠&缠着很奇怪,就连叶重琅的反应也很奇怪。 拒人好意,冷言冷语,甚至不惜刀剑相向,这绝非君子所为,更有悖孤竹家训的教化,难不成叶重琅是因为重伤在身就心情不好? 还是说……叶重琅觉得轸水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狐狸静静在她怀里缩成了个毛球,连脑袋都不露,这不奇怪,妖界与神界向来也相看两厌。 气氛一下子僵持住了,轸水不再说话,但看着似乎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而叶重琅冷言冷语却也不会再三出言不逊,但似乎又谁都不妥协。 凤起从旁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忽然冒出个莫名其妙的疑问,他们俩……真的互不相识? 而就在这时,幽风清冽的山林中,幽幽飘来了一缕分外引人垂涎的香气,晨起时分正是炊烟燃起的时刻。 咕噜一声,小狐狸的肚子叫了,它不自在的蜷了蜷,却没挡住更长一声鸣响,显然,它饿了。 其实都该饿了,昨天折腾了一整天闻尽了腐血气,待回到客栈谁也没胃口,这又一&夜过去,饥肠辘辘也是免不了的。 凤起扶着叶重琅用了用力,轻声道:“重琅,这周围似乎有人家,我们不妨先找了落个脚,你身上的伤不论轻重,也该好生休息,不能再大动干戈了。” 话音刚落,叶重琅撑着的一股劲气略泄,嗖的一声惊情回鞘,转身道:“我们走。” 轸水在身后冷笑了一声,抬脚跟上,可那目光却落在了凤起身上,如冰锥一般锐利寒凉,甚至有种……莫名其妙的杀意? 凤起哭笑不得,开玩笑吧,你个医者,连毒都不会玩的,哪来的自信起杀意? 而且,她总共就说了两句话,招他惹他了? 越往前走,山林中丝丝缕缕的香气越见浓郁,似是米粥的香气,夹裹在清冽山风中,更显香得令人难以自持。 没走多远,只见前方山脚下,影影绰绰有处篱笆院子,一间小木屋煞是简陋,看似应是这山里柴夫打柴落脚的地方,而院中幽幽白烟腾起,显然就是有人了。 眼看有落脚的地方,叶重琅也松懈了心力,喘息越显粗重,摇摇欲坠的眼看就撑不住了。 凤起扶着他走到篱笆院门前,探头向里面喊道:“有人吗?我们想……” 院子里的土灶边上,正有个烧火煮粥的姑娘,闻声一回头……认识的,就是那个曾在半页山牢笼里,老实巴交的大龄姑娘,好像叫……姚百灵?话说,她家不是枫叶镇开面馆的么? “呀!怎么是你们?”姚百灵自然认得凤起,赶忙迎过来拉开了篱笆门,忽又看向叶重琅,吓了一跳,“这……” “他受伤了,我们想在你家落个脚。”凤起简短说道。 “这……”姚百灵显得一脸为难,回头望了望小木屋,“这里也不是我家,我只是寻到这的,这里碰巧有些米,就先拿来煮了……” 那既然不是你家,为何显得不大方便? 可叶重琅真的走不动了,凤起放软了声音又道:“他伤得实在太重了,我们只落个脚休息一会儿,不会打扰太久。” 凤起从来没这样求过什么人,既然不是小屋的主人,何必为难人呢? 姚百灵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可还是勉为其难让开了院门,“那……那好吧。” 凤起扶着叶重琅走向木屋,姚百灵先跑进木屋中,只听她低声道:“夜公子,外面有人来了,不过好在是我之前就认识的,他们有人受伤只是落个脚而已,不碍事的。” 叶公子?孤竹家的?谁啊? 然而,凤起扶着叶重琅走到门边,一眼瞥向屋内正襟危坐在桌边的人,那一瞬间,凤起若是没有曾经身经百战的定力,险些就把叶重琅掀飞出去了。 只见笔直如竹坐在桌边的男子眉目清寒,长发流垂轻轻束于身后,一身墨色长衫……好在你换了身衣裳啊,不然…… 凤起强压着心中的波澜起伏,忽然又一愣,换不换衣服又怎么样?谁认识青邺? 叶重琅认识么?按理说不认识,当年神魔大战还没有叶重琅,之前在半页山,她确信叶重琅没有回头看过青邺一眼。 而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莫名其妙的神使轸水……应该也不认识魔将青邺。 但是她认识啊!!可她当着这些人的面儿,怎么跟青邺相认啊?!! 小狐狸倒有可能认识青邺,那也没用,畜生又不会说话。 果不其然,叶重琅勉强看了屋内一眼,没什么异样的反应,而轸水就跟在他们身后,也没见有异状,唯独小狐狸瞟了青邺一眼,似乎不大感兴趣缩成了个毛团。 姚百灵见青邺没反对,才又转回来道:“苏姑娘,你看这屋里地方也小,不过好在有木床,你先扶着……叶公子休息吧。” 凤起点了点头,一手捂着自己的脸颊,防止抽搐得太厉害。 木屋角落有张窄得不能再窄的木床,她将手中小狐狸直接放在了青邺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扶了叶重琅躺下,眼看着他一身被冷汗打湿的白衣从里向外透出红晕,无疑,这一番折腾下来,那些鞭痕血泡全破了,这种疼,据说没人能承受得住。 但是,巧合?这三界之内最顶尖的神医,就在门外。 姚百灵见也没什么事了,忽然惊呼一声,跑出门去似看看粥糊了没有。 青邺仍旧笔直如竹端坐在桌边,眼眸清寒却直定定的平视前方,眼睛似乎真的什么也看不见,可凤起仍能看出他一身绷紧如弓,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他显然知道自己的处境,收起了长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手。可屋里一下子多来了人,一旦有人激起青邺的杀心,这么短的距离,必死无疑。 这小小一间木屋,局势到底有多乱? 诡异的凑齐了神魔妖人四路且不说,她认识轸水,轸水认不出她,她认识青邺,青邺认不出她,她和叶重琅的关系还扑朔迷离呢,轸水和叶重琅彼此认识么?青邺瞎着眼,能认出神使轸水么?能认出孤竹的叶重琅么?能认出她来么?再加上一只来历不明的小狐狸,还有一个姚百灵…… 凤起只觉脑仁疼,仰头望着透出丝丝光澜的屋顶,来一道雷先劈死两个呗?她忙不过来了啊。 而就在这时,叶重琅闭着眼仿佛气息渐无,却忽然握了他的手腕,艰难道:“去将门外的人赶走,此人绝非善类,留不得。” 轸水会听她的么?绝不会。 凤起弯下腰,用衣袖替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说他是神界的神使,也是三界医者之首,我们出来匆忙,身上也没带着药……” “那皆是他自说自话,不可信。” 哦,叶重琅不认识轸水。轸水表明身份,她就信了,是显得有点儿小天真了。可门外面那个真是货真价实的神使轸水,都已经送上门了,不用白不用啊。 然而,她这么说也是有意图的,青邺是眼瞎不是耳聋,给他提个醒,该怎么有所防备,他先自己看着办。 但是……轸水的药,她一定要拿到。 凤起握着叶重琅的手,一转头看向轸水,直接就问,“你先把药给我?” 轸水一步迈进门,看她的眼神总有种比冷漠更甚的寒意,停了半晌才从袖中取出一青一白两个瓷瓶,“青瓶敷于伤处拔出血毒,白瓶上药促其愈合,每三个时辰一次。” 而话说完,他又直盯盯看着她,加了一句,“他如今伤势恶化,为免血毒攻心,需以少女阴气之血为药引。” 凤起脸颊一抽,忽的换上一脸羞怯,似乎难以启齿,“其实……我已并非少女之身,若不然,问问外面那位姑娘?” 正文 第41章 你瞎 轸水一张尊贵冷峻的脸上满满世俗的鄙夷,又改口道:“那只要是女子之血便可,你毕竟与他已有肌肤之亲……” 凤起又咬了咬唇,捂着被叶重琅攥紧的手腕,为难道:“我……并未与他有过什么……” 骚年,你别掐人啊,伤得那么重,留点儿力气喘喘不好么? 轸水那张冷脸眼见泛青了,他咬着牙根道:“那你如今与他如此亲近,你的便可!” “其实我与他并不……嘶……”凤起想捂自己的手腕,却掰不开叶重琅的手指,无奈弯下腰,“我放血还不行么?” 叶重琅气息略显粗哑,明显气得不轻,“不必听他胡言乱语。” 凤起又点头,“都听你的,你放手……” “你是医者我是医者?!谁今日若敢擅改我的药方,治死了别来向我讨命!”轸水竟然怒了。 “出去!”叶重琅赫然睁眼一声冷喝震了身上的伤,握着凤起手腕的手似疼得发抖。 凤起安抚式的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俩吵归吵,先放手,青了啊骚年。 我真的不会犯傻给你放血疗伤,我真的认识这个满口胡说八道的神医啊。 当年是谁亲口告诉我,所谓药引,不过是人间那些沽名钓誉之徒故弄玄虚的把戏,越是刁难苛刻的药引,越显得其医术高明深不可测,其实统统都是扯淡。 若论蓄意刁难人,这还是轻的了,她曾听轸水讲起这世间最扯淡的药引,蟋蟀一对,原配!你能抓到一对一对的蟋蟀,但你怎知是不是原配? 轸水为什么要开这个药引?看她不顺眼?非要让她放血给叶重琅疗伤,他安的什么心? 而这两人一吵,最紧张的反而是眼睛看不见的青邺,小小木屋中陡然掀起一股警惕杀气,苗头似乎是……她? 凤起愁得直想挠墙,魔将青邺最讨厌女人,尤其是聒噪的女人,虽然我也没聒噪,但你们这么吵,青邺最先忍无可忍一定是这屋里的女人。要是就这么被青邺给杀了,我冤不冤啊? “你们别吵啊!”姚百灵听到动静跑到门口来看,老实巴交的姑娘突然显出了强势,“夜公子眼睛看不见,最是禁不起嘈杂,你们若再这么吵,我……我就不留你们了。” 姚百灵的话一出,青邺渐渐压下了一身杀气,可这里最不怕死的是轸水,仍旧锲而不舍问道:“看来你根本就不打算以血引为他疗伤?” 为什么非选这种事坑她呢?就算放点儿血,又坑不死,凤起一脸无辜指了指叶重琅,“他不让我听你胡说八道。”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了?!” 逼我撒泼是吧?凤起索性一手叉腰,娇斥道:“我叶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轸水被气了个哑口无言,忽然一甩袖就走,“就这么个只会花言巧语,自私自顾无半点儿舍己之心的残花败柳,凭什么……” 话没说完,轸水已经出门了,至于剩下他到底要说什么,无从得知。 但凤起听出来了,轸水这是瞧不上她,而且还替叶重琅不值?凭什么啊?神界没有残花败柳那么一说,毕竟神界中人寿无尽数,哪个女人也不是百年的雏儿,更谈不上从一而终。 而大家若只是萍水相逢,轸水不偏袒她这个有着绝世美貌的女子,反而一边倒的向着叶重琅……难不成他何时断了袖了? 凤起一低头,嘴唇几乎要触碰到叶重琅的耳边,声音轻柔染着心疼道:“重琅,你先放手,我替你看看伤,你这样撑着不是办法,必须得上药。” 事实证明,原主苏雅倩这声音太适合撒娇了,完全可以将心疼如碎的担忧发挥得淋漓尽致,连凤起自己听了都一身鸡皮疙瘩。 但不可否认,男人们大都吃这一套,就连叶重琅也不例外。 只见他紧绷的脸颊略有舒缓,紧蹙的眉心也放松了不少,缓缓松开他手腕的时候,还仿佛恋恋不舍指尖划过了她的掌心。 你早这么动手动脚不就好了么?你早这么举止不轨,咱们不早就分道扬镳了么?何苦还有现在这一遭? 可你现在伤成这样,让我怎么骂你? 凤起幽幽叹了口气,叶重琅这心里阴暗的,还真把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啊,就算伤得这么重……呵,这家伙是吃心眼子长大的么? 而就在这时,青邺突然说话了,他端坐在桌边两眼空洞无神,声音空灵一如二十多年前倍显亲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凤起!估计这话一出,叶重琅就算伤成这样,一样跳起来把她清炖油炸剐片雕花…… “我叫苏雅倩,家住孤竹鸠魔山附近,前些日子鸠魔山尸骨暴动……” “闭嘴。” 凤起:“……”好吧,你瞎。 叹息一声,凤起掂了掂手中一青一白两个瓷瓶,又看向叶重琅已经浸满血的衣襟,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是轸水坚持要给叶重琅疗伤,可现如今这事怎么就成了她该做的? 哪里出了问题?好像刚才……她无意之间就抢了轸水该做的事?为什么? 她马上就要嫁给叶代依了啊,叶代依亲口许的婚约,如果她来疗伤,那就得给叶重琅脱衣服,这合适么?这要让叶代依知道了,他不得吐血三升,一头撞死在孤竹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 想要气死叶代依,竟能够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形下,无意之间就机关算尽了,她真的是个天才! “重琅?”凤起轻轻唤了一声。 叶重琅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眉心艰难紧蹙,薄唇微动,随后又动了动手指,示意他还能听得见她说话。 能听见就好办了,千万别昏过去,不然她现在干了什么,以后叶重琅不承认,说自己昏过去了,她不就白忙活了么? 而转头再看屋里,唯一的见证人……青邺,个睁眼瞎子。 凤起轻轻解开叶重琅腰间的带扣,身前大片衣襟已经被血浸染,好在还没干透。孤竹弟子的道服并不繁琐,叠襟外袍,错襟里衣,一层层小心剥开来,纵然见惯了缺胳膊断腿掏心挖肚的伤,凤起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又咬紧了牙根。 若论完美,叶重琅这身材是没得说,骨骼匀称,肌理唯美,皮肤细腻如玉,但是…… 碎魂鞭三道,斜划过胸,粗如手腕,那一条条狰狞得仿佛毒蛇,深红发黑,正一丝丝从破口处向外淌血水。 而他左胸上方,还有一个青黑的掌印,那是在半页山下坠的时候,秦亦清一掌打的。 心口处的青印最浅,落地时候她的额头撞的。 这些伤如果记在她的小本本上,够这些人死一百次了,当然,她自己除外。 凤起拔开青色瓷瓶的塞子闻了一下,有点儿呛鼻子,但没什么问题,轸水是个绝不会用毒害人的医者,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就当她小心翼翼撒了些药粉在鞭伤上,几乎只有星星点点那么一丁点儿,叶重琅却突然绷紧了身体似要翻身起来,一伸手就要抓身上的伤。 凤起赶忙按住他的手,“别动啊,千万不能碰。” 咣当一声凳子翻倒,青邺猛的站起身来,姚百灵听到动静,慌张跑进来,一见叶重琅露着胸膛,啊的一声尖叫捂了眼,躲到了青邺身后。 几乎就是顷刻间,叶重琅又整整冒了一身的冷汗,顺着脸颊一颗颗滚落。他甩开她的手,却控制着没再动,眼见着额间脖颈青筋暴起,脸色泛起了一阵不寻常的红,牙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疼……” 凤起愣了一下,不可能,轸水的药,莫说是这样的伤,缺胳膊断腿只要上了药就一点儿都不疼了。 当然,有时候男人受伤也会挺娇气的,凤起安慰道:“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 可叶重琅陡然断了一口气,身体在放松的刹那又瞬间绷紧,似乎连昏过去都是奢望,一声难耐不住的痛喘出声,竟令人有种……悲鸣的错觉。 凤起心中没由来的一颤,忽然低头,舔上了伤口中已经融入血水的药粉,那一时间,她很想砍死轸水! 苦的,那没问题,毕竟是药,但竟然还是辣的!谁特么给人疗外伤的药会掺胡椒粉的?!! 叶重琅竟然一点儿都没说错,轸水真的是绝非善类! 叶重琅突然静下来了,他睁开眼,只见凤起正埋首在他胸&前,如猫儿一般伸舌,轻轻舔去他伤口上如烈火一般的药粉。 而轸水就在门边站着根本没走远,他眼看着叶重琅用了药之后欲昏欲死,眼看着凤起情急之下低头替他舔去药粉,那心里……只剩下恨了。 凤起觉得,轸水这恨法完全没道理,堂堂神使神医,纡尊降贵追着人非要医治,好不容易把药送出去,只为了添点儿胡椒粉折磨人?这行为怎么就这么幼稚? 而且,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胡椒粉啊?就这么小小的一撮,别说叶重琅疼得受不了,她都辣得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小狐狸也眼看着这一幕,忽的站起身,扬起爪子,冲着青邺的手就挠。 “你干什么?!”姚百灵一直注意着青邺,见小狐狸竟然莫名其妙挠人,直接抓起来扔到了门外。 小狐狸:“……” 正文 第42章 活人不医 过了好一会儿,叶重琅静静伸手,轻轻抚上了她脑后,湿润冰凉的指尖,却无端千般温柔。 凤起抬起头,忍着舌尖的辣,问道:“还疼么?” 叶重琅有点儿怔怔的,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却如涌动狂澜,微微摇了摇头,动了动唇似想说什么却没出口。 不疼了就好,我这么卖力解救你脱离轸水的迫害,若他日青邺没办法替我杀叶代依,能不能把叶代依活生生气死,就指望这一遭了。 但是,她也是真真正正的生气了,她玩转正人君子是有一套,玩转一个高冷废柴……二十多年前已有心得! “你等等我,我去重新拿了药回来。”凤起用衣袖沾了沾叶重琅额头上的汗,又仿佛保证般道:“放心吧,这里谁也靠不住,我不会走的。” 叶重琅似乎被连番折腾的没力气了,虚晃了眸光轻轻阖眼,就算是点头了。 凤起拿了两个药瓶一转身,也没理会姚百灵和青邺,直接几步出门,临到一脚迈出门槛,忽然毫无预兆的一伸手,揪住了轸水一缕披散的长发,扯了就往外走,“来,我们谈谈。” 轸水被揪了个猝不及防,踉跄着几步倒退,怒然喝道:“放肆!你不过一介凡女,竟敢对神使无……嘶!!” 凤起揪着轸水的长发在手上卷了几卷,几乎贴着他头皮抓紧,直送到面前与她面对面,话一出口咬牙切齿,没有半点儿温柔娇弱,“然后呢?有种你打我啊?我区区一介凡女的性命不值钱,你可以杀我,我就换你这一缕头发,连!根!拔!起!你换么?!” 轸水难以置信看向她,眸中寒意尽是杀气,说是一派尊贵之姿此刻也狼狈不少,毕竟凤起比他矮了一头都多。 “放手!你凡女一命,换不得我半根头发!” “划算!”凤起一抬手,捉了轸水两根头发,登的一下直接揪掉,慢条斯理呼的一吹,“行了,我死了也值了。” “你……”轸水气得俊脸如冰,忽然咬牙道:“原来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恶女,只在人前卖弄娇弱,佯装温顺……” 凤起一点头,“你说对了,我就是只在人前卖弄,谁让你不是人呢?” 轸水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突然眼眸一厉,伸手就取凤起的脖颈,可却在还未得手,就疼得连连吸气,不得不放弃了。 世人奉神,那是因为不了解神界,皆以为但凡神界中人,都是有着通天彻地之力的强者,可以挥手翻云覆雨,人命皆如浮云。故而一听说是神使,谁也没有胆量敢起冒犯之心。 但事实上,除了神帝神君神将,凤起还真不怕什么神使,因为……神使下界不论什么缘由都不得伤人,违者五雷轰顶,那是神界铁律。 当然,以轸水那一手能与天命夺人的医术,世人膜拜跪求那都是应该的,可是……她真的认识轸水,轸水这一身高冷气质下的贱骨头,知道的人可能不多。 然而,凤起只知二十多年前,却不知二十多年后。 轸水冰冷看向她的目光,不知充斥了多少痛恨与厌恶,随即含着冷笑道:“你以为凭你能逼得神使就范?呵,就凭你如此无礼,我轸水今日绝不会再有半分援手,你替他惹恼了我,那就是他有眼无珠,偏要移情你这般的女子,死有余辜!” 这就是恐吓,就是报复,可凤起却突然听出了个意料之外的意思,移情? “你俩真断袖了?” 轸水冷目赫然瞪圆,咬着牙道:“你再说一遍?” “还是你断了,他不断,他就算移情别恋了?还是他断了,你不断,他现在不断了,你又后悔了?”她这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吧? 而且我现在能确定你真的认识叶重琅! 轸水气得发抖,可凤起骂人一向以不让人接茬为宗旨,骂来骂去你来我往的不算本事,她骂爽了让对方憋回去才算完胜。 “你们……”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姚百灵的声音,她站在门边,错愕看着仿佛撕打在一起的两人,一脸难以置信。 凤起已经顾不得什么姿态了,放着神医不用,让叶重琅一身重伤生生熬过去么? 想着,她一紧手中轸水的头发,继续道:“把药给我,叶重琅的伤是你坚持要治的,如今治人不成反害人,信不信我揪光你这一头头发,让你改修佛道?” “猖狂!敢以如此妄言要挟神使,你当真活腻……嘶!!” 手起手落,轸水一缕长发飘然落地。 凤起冷着脸,恶狠狠的声音完全与花容月貌不符,“这不是要挟,这叫交换,你是想守着你那几瓶药,还是想留着你这一头长发?” “放肆!你可知伤了神使,待神将下来追究……” “行啊行啊行啊,就不知道神将来得快不快?要快的话,我也得尽快揪。”说着,凤起又抬手。 反正她已经找到青邺了,大不了用压箱底的本事打残了轸水,再把药扔给叶重琅,然后带着青邺一走了之,这样看起来是很暴力,但是也很有效。 然而,轸水已经把药瓶掏出来了,恨恨塞到凤起已经举起的手上,“放手。” 可凤起不放,好不容易逮到神医轸水,不榨干点儿那不就是傻么? 她看向一旁姚百灵,“我跟你说,他可是神界的神医,擅长活人不医,千载难逢的机会才逮到一次,你有没有什么疑难杂症需要他治的?包治百病,药到病除。” 姚百灵还有点儿愣愣的,忽然间就想起了什么,几步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轸水面前,恳求道:“夜公子的眼睛看不见了,恳请神医赐药!” 凤起想说,你其实不用跪下,这家伙从来不懂人情世故的,跪了也没用,而且现在真不用跪,只需要…… “嘶!!”轸水冷吸一声,恨得将牙咬得咯咯作响,那仿佛磨着牙床道:“眼盲病源颇多,若非亲自诊治过……嘶!你有完没完?!” “你不是神医么?刚才已经看了人家那么好几眼,还不知道病源为何,你哪里长得像神医?” “岂有此……嘶!!” 可凤起这般放肆,姚百灵先看不过去了,她跪在地上仰头道:“苏姑娘这样未免太无礼了,他若当真是神界神使,姑娘不敬神明,那是要遭报应的。” 凤起略微低头,“你平日里敬不敬神明?” 姚百灵重重点头,“那自然是要心存敬畏的。” “那你之前怎么还被卖到半页山去了呢?” 姚百灵:“……” 轸水气得魂魄都快离体了,气红了一双冷冽眼眸,咬牙道:“你姓苏是么?好,牢记你今日所为,他日……” “我叫苏雅倩。” “放手!!”轸水顿时就气疯了,甩了瓶药给姚百灵,“再不放手……” 话没说完,凤起就把手放开了,她不止喜欢欣赏欲要要挟却被人不惧的难堪,更喜欢欣赏欲放狠话却没能说完的憋屈,其实,当年一众老熟人,没栽在她手里的真心不多。 其实……她现在最摸不透的只有叶重琅。 凤起看向捧着药瓶如捧仙丹的姚百灵,提醒了她一句,“粥要糊了。” “啊!”姚百灵惊叫一声,赶忙去灶台边搅合米粥。 凤起抬脚走向小木屋,忽听轸水突然问道:“你方才说我……擅长活人不医?” “哦?你也擅长?”凤起回过头来,似惊愕,煞有介事道:“好巧,以前我家街角拐弯那家卖狗皮膏药的,也天天吆喝自己活人不医。” “你……” “改天我介绍你去同他聊聊。”凤起说完,怀着一种分外愉悦的心情走向小木屋,至于轸水会不会被她这些话气死……不是神医么,自己吃药呗。 可她这时候才发现,小狐狸竟然睡在院子里了,懒洋洋的躺着,摊着肚皮似在晒太阳,看向她一副俾睨的样子。 凤起一弯腰把小狐狸拎起来,晒什么太阳啊,你还有用呢。 小木屋里很静,青邺仍旧挺拔如竹坐在桌边,直定定的目视前方,据听说瞎子通常耳朵好使,他方才有没有听到外面那番话?有没有会觉得有些熟悉? 凤起走到桌边,又把小狐狸放在桌上,拔开瓷瓶塞子,稍稍倒了些药粉在它伤腿上,轸水的药那可是世间难求,小狐狸这伤,指日可待。 然而,小狐狸轻轻动了一下,乖乖的由着她上药,可看向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惊愕,再到感动,然后……恼羞成怒般的痛恨。 凤起分外无良的笑了一下,狐狸就是聪明,她就是想试试这药,没有胡椒粉的话才敢给叶重琅用,不然呢? 嗖!小狐狸伸爪子就挠她手里的药瓶,凤起没防备又不敢松手,唰,手背落上了三条爪痕。 “你挠我不要紧,但你若想害他,我就让我这个冬天不太冷。”凤起冰冰凉看着小狐狸,认真且严肃,“最后一次。” 小狐狸俾睨般斜了她一眼,继续在桌上卷成了毛团。 凤起看了看丝丝向外渗血的手背,忽然转手去蹭青邺的手,一旦她的血在青邺身上留下印记…… 正文 第43章 情史 突然,青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的抬手挡住了她的手腕。 凤起一转手,几乎就要蹭上他的手腕,可青邺手一翻,直接把她的手推了出去。 “你干什么?!”突然,姚百灵一声大喊,端着一碗米粥跑进屋来,直接用肩膀推开了凤起,警惕道:“你离他远点儿,他不喜欢被外人碰。” 凤起哭笑不得,行行行,我是外人。 她一转身走向了木床,其实她知道,姚百灵对她印象并不好,当时在半页山牢笼里,她虽多关照过姚百灵一些,可之后举手之劳不肯开锁救她们,也让姚百灵对她起了抵触之心。 不急,现在当务之急是叶重琅的伤。 “夜公子,你多少吃点儿吧,一点儿都不吃,对眼睛也没好处的。” 凤起忍着笑,她不是已经把青邺的早饭放桌上了么?省出一碗米粥来,叶重琅总是要吃饭的。 然而,她惦记着叶重琅得吃饭,竟然也有人惦记着,只见轸水大步进屋,如一道紫风卷过,咚的将一只盛满米粥的破碗放在了床边,紧接着又卷出去了。 而且还很贴心,破碗里面有只断了柄的瓷勺。 这真是断了袖的交情吧?骚年你男女通吃啊,自豪不? “我不认识他。”叶重琅竟还没昏过去,闭着眼气若游丝辩解了一句。 凤起眨了眨眼,她又没把心里碎碎念说出来,你怎知我在编排你俩的关系? “这药我方才已经试过了,确是良药不假……” “我与神界素无往来,不便欠下恩情。” 这还真是孤竹一脉相承的倔,可是,没听说孤竹与神界有什么嫌隙? “你若不想欠便不欠,药是我讨来的,我欠就是了。”她貌似已经欠了轸水一条命了。 凤起拔开药瓶塞子,将药粉小心翼翼撒在那些伤口上,轸水的药确实神奇,药粉撒在伤口当即就止血,眼见着伤口周围泛红都变淡了,而叶重琅的喘息也渐渐不再那么艰难,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止痛是轸水最擅长的,他能让人剁了脑袋都不觉得疼。 然后,叶重琅就睡过去了,再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这一身重伤于他而言确实有性命之忧了。 凤起等了一会儿,确定叶重琅真的睡着了,再看青邺仍旧端坐在桌边,也不知道米粥喝了没有,姚百灵正在院子里洗碗。 可她转身刚走了几步,姚百灵就放下碗,匆匆冲回了屋里。 “那个……苏姑娘,你们打算休息到几时?难不成是打算在这过夜么?” 凤起活了这么多年,被人喊打喊杀,被人污蔑咒骂,还没被人这样驱赶过。 她眼眸微寒,却显不出什么冷意,“叶重琅伤势太重,恐怕这几日都无法起身赶路。” 姚百灵一听有点儿急了,“那怎么行?这屋里小,也就一张床,夜公子眼睛不好,也是需要休息的呀。” 凤起气不打一处来,青邺只是瞎了眼,可一身修为还在,你就算给他牵根绳子,他都能给你睡出最标准的姿态! 轸水一步迈进门,靠在了门边,眉眼含霜,“我就曾说过,凡人,还是莫要施以援手得好,只记私心不记恩,呵,我那些药倒不如丢了喂狗。” 姚百灵一下子愣住了,她方才看到他们在院子中撕打,还以为两人是有仇的,而如今神医竟也帮着他们说话,她似乎……真是只记私心不记恩了? 可她也一肚子委屈道:“神医莫怪,只不过……夜公子也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我怕他身体吃不消才……” 凤起突然问道:“你们在哪儿碰上的?” “就在镇子里。”姚百灵也不再隐瞒什么,坦白了道,“我其实也不打算再回家了,当时镇子里闹哄哄的,都说什么魔将现世了,我只想趁乱回家拿些衣物……” 轸水冷笑一声,“呵,无知的凡人,魔界早就覆灭了,哪儿来的魔将?” 凤起看向轸水,你面前就有两个。 “然后呢?” 姚百灵看了看轸水,点头道:“嗯,镇子里的人也这么说的,然后我拿了东西跑出来的时候,把夜公子撞倒了,才发现他的眼睛看不见,然后……我说要送他回家,他说他也没有家,只想寻个清净的地方,我们就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凤起点了点头,堂堂魔将青邺能被个寻常凡人女子撞倒,据她所知,青邺没有碰瓷的爱好,那估计就是被魔界覆灭的消息给惊着了。 她当初刚夺舍重生的时候,也曾被魔界覆灭的消息震惊到了,而当年青邺被封印的时候,神魔大战刚刚开打,神界节节败退,魔界趁胜追击,完全没有会覆灭的预兆。 时隔二十多年从封印中解脱,眼睛看不见了,魔界也覆灭了,孤苦伶仃仿佛一根独苗似的心情……青邺啊,别说我不够意思,后面那个叶重琅是睡是醒的我不敢铤而走险,你且先郁闷着吧,我再想想办法。 而就这么短短片刻功夫,只听后方叶重琅的呼吸陡然一重,醒了。 看吧,多说半句就有可能被这变异听到,还是不说为妙。 “喝点儿粥么?正好还热着呢。”凤起轻声问道。 叶重琅紧蹙着眉眼似睡似醒的不安稳,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偏过头去,“头痛……” 哦,你这是才想起来你脑袋后面还有个包啊? ………… 当天夜里,叶重琅自然是不可能起身赶路的。 姚百灵在小木屋另一边用板凳木板搭了个简易的小床,可青邺说什么也不肯睡下,只直定定的坐着,也不知道心里到底郁闷了多少事。 凤起则索性守在了叶重琅床边,当然,姚百灵也没有放松警惕,她守在了青邺身边。 而轸水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走,虽没跟众人挤小木屋,却交代了一声,如果叶重琅有什么异状就喊他,此刻应是在院子里喝西北风。 小狐狸一直睡在桌子上,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青邺的一顿饭,青邺也没提起什么胃口来开动。 然而,如何照料一个重伤之人,凤起完全没经验,就连当年叶代依被打了三道碎魂鞭趴床不起的时候,她也是只在旁边哈哈大笑幸灾乐祸了一番,然后抬脚就走,半年没去找叶代依玩儿而已。 要不然……给轸水一个机会?万一真断了袖呢? 凤起悄无声息出门,果不其然,轸水就在院子里站着,那一身紫衣衬着夜幕,说是尊贵,但也显得清冷有余,孤傲更甚。 “他伤势可有反复?”轸水背着身问道。 “不懂。”凤起答得坦诚。 “可有低热或高热持续?” “摸不出来。” 轸水随着问话又渐渐压上了一口气,微微咬牙道:“那他总共醒过几次,你总还记得?” 凤起干脆利落,“他醒时也闭着眼,时睡时醒的,我数着他醒了几次干嘛?” “你……”轸水终于被她气转过身来,咬牙切齿道:“那要你何用?” 凤起一耸肩,“所以我确实没用,这不换你去么?” 轸水气得深吸一口气,连半个字也没吐出来,若说痛恨是有,也没见得比初见时就轻,可他忽然身形一动,大步进屋还关上了门。 这就叫小心眼,他自己在外喝西北风那是他乐意,如今却自作主张把她关在了门外。 但是,凤起出来换轸水,还真不是出来喝西北风的,而是来听墙角的。 叶重琅躺着的位置离窗户不远,虽说山野小屋的窗户纸基本上薄的形同无物,叶重琅绝不会掉以轻心,但是,好巧不巧,叶重琅那床底下就有个老鼠洞。 凤起轻手轻脚从窗边走过,蹲在了老鼠洞旁,憋了轸水一整天,她就不信,轸水不想趁机跟叶重琅表白。 虽说屋里还有青邺和姚百灵在,但是在轸水看来,那只是两个寻常男女,根本听不懂他和叶重琅说话。 果不其然,没过多一会儿,叶重琅应该是醒了,只听轸水话一开口,便是憋了许久的质问,“我当真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移情这样一个女子,难不成是我当年看错了你?” 叶重琅的气息不足,语气异常寡淡,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当年不过是一场误会,也是神界一场谋算,何来有情,又何来移情一说?” 一句话就已经泄了底,凤起趴在老鼠洞边上微微挑眉,骚年,你重伤在身还那么能装啊?不是说不认识轸水,与神界素无往来么? 轸水仍旧不死心问道:“那她呢?你自此便置之不理了?当年你……” “我与她从未见过面,何以算是置之不理?当年之事不必再提,纵是我说过什么,何以强求我必须句句兑现?” “为何不再提?当年你向我保证过多少?那一句一句我都信了,可现如今……竟一句也不算了?!” “不算了。” 凤起翻了个白眼,她好像偷听到了叶重琅的情史?悲问,惊情,当年承诺又不再兑现,没想到你是这样负心薄情的骚年。 正文 第44章 旧情至深 过了好一会儿,轸水似乎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但仍旧染着一股悲愤道:“可你……你最起码答应过我,一定要去找她,但你现在一心扑在……这么一个女子身上……” “不必找了,既已无心,何必徒生事端?” 轸水咬着牙恨道:“我今日就不该救你!” “我没求你。” 凤起眨了眨眼,这话字字句句说得多招人恨啊,薄情寡义,绝情如此,真是半点儿余地都没留。 而也不知道叶重琅那旧情&人与轸水是什么关系,纵然话说到这个份上,轸水依旧不甘心,盘根问底道:“当真就因为这样一个女子?你莫不是瞎了眼?她到底哪里不如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而且,你莫不是连心都瞎了?她如今虽跟在你身边,但显然没有半分真心,桩桩件件尽是敷衍,你难道看不出来?” 木屋里面很静,外面山风呼啸,凤起几乎把耳朵塞进了老鼠洞中,半晌,才听到叶重琅似有若无的声音,“我知道。” 这一句,轸水不知道已经疯成了什么样,他忽然悲凉冷笑一声,“呵,我本以为你与旁人不同,无论如何,你都是最懂她的人,你曾为她倾尽所有……到头来,却仍旧敌不过区区一张貌美的脸?” 凤起一翻白眼,哦,你没断了袖啊?看得出来我漂亮啊? 不过,听这话里的意思,叶重琅曾经为了旧情&人倾尽所有?难不成跟苏雅倩的爹苏世杰一样,追求女子都曾有一番视金钱如粪土的攻势,让众人皆以为那是知她懂她的人,那就是爱情? 而且不是说连面儿都没见过,就倾尽所有啊?看不出来骚年你还是这样的花丛老手无敌情圣啊。 叶重琅的声音低沉寡淡,“不必再说了,已是陈年过往之事,多说无……”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也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凤起还以为是自己听不见,恨不得把脑袋都钻进老鼠洞里了,忽然,老鼠洞飘出丝丝的血腥味。 坏了!轸水动手了?! 而就在这时,忽听姚百灵惊了一声。 凤起猛的爬起来,转身就往屋里冲,一把推开门,山风卷入,桌角的油灯飘忽闪烁,只见轸水站在床边,叶重琅已经半撑起身,一手掩着口,指缝中淅淅沥沥的向外淌血。 “你对他做了什么?!”凤起一把推开轸水,眼看着叶重琅冰白指缝中涌出的血鲜红刺眼,应当不是中毒。 而她确信轸水是不会玩毒的,什么杀人于无形的毒药统统与他无缘,最严重已经是胡椒粉了。 轸水远远站着,冷脸铁青亦恨得咬牙切齿,“我倒要问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就胡说八道强词夺理了,她扒个老鼠洞偷听而已,还能让叶重琅吐血不成? 轸水没等她细想,随后又道:“你与他相识不止三两日,想必这些日子一直跟在他身边,他身上还有什么伤未曾处理过,你竟浑然不知?还是从未将他的安危放在心上?” 凤起一愣,上上下下打量着叶重琅,还有伤?没有了吧?碎魂鞭的鞭伤她都处理过了,整整齐齐的三道,就连手背的地方也上了药,别说被秦亦清打的那一掌,就连她额头撞过的青印也用药了。 还有他脑袋后面的大包,药也敷了,之前还轻轻揉了好一阵子,哪里还有伤…… 凤起抬头看向轸水,莫名其妙道:“你不是神医么?怎来问我?” “我不知道。”轸水一副理直气壮道,“你若也不知,那他就真是死有余辜了。” 这家伙跟叶重琅认识,但明显是替其他女子来讨情债的,蓄意刁难她这个阴差阳错就插了足的祸水……凭什么啊? “那我也不知道。”凤起一推二五六,兴许是被你挑起旧事气的呢? 木屋里寂静一片,青邺是个睁眼瞎子,端坐在桌边似连耳朵也聋了,对周围发生的事一概没反应。姚百灵守在他身边,对这边叶重琅发生的事,也颇有自知之明没有管闲事的资格。 轸水把自己高高挂起,颇有种看热闹不恨事大的报复姿态,而叶重琅右手有鞭伤,左手掩着口,淅淅沥沥的血向外涌个不停,艰难喘息着连话也说不出来。 哼哼的两下出气声,桌上的小狐狸换了个姿势蜷成毛团,好像是在冷笑。 唉……凤起幽幽叹息了一声,扶着叶重琅的肩很是无奈,你说你跑出来干嘛?就像轸水说的,这一屋子人里面,谁会对你真正上心?如果不跑出来,叶代依就算给你打断腿,也一定会比打断了自己的腿还心疼你。 叶重琅的衣襟开着,凤起看了看那些伤,早已经止了血化了淤,没见有复发的迹象,伸手轻轻探他脑后,肿也消了不少…… 突然,凤起好像想到了什么,伸手顺着衣襟摸向他背后,果不其然,那背后一片淤肿隆起,连骨头都摸不见了。 从半页山那深坑摔下来,如果只有脑袋落地,叶重琅就算再天赋异禀,也一样得摔得脑袋开花,而其实,他整个后背……是给她做了肉垫子了。 后心受创,那内伤就免不了,骚年,你能活到此刻还真是奇迹,可话说,有伤等着别人给记着,你这大少爷脾气,谁给养的? 轸水冷笑一声,又扔给凤起两个药瓶,一转身出了门。 凤起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瓶,一瓶外伤化瘀,一瓶内伤调理,话说,叶重琅哪里还有伤,轸水看不出来么? 但话又说回来,她当年认识轸水的时候,轸水孑然一身,形单影只得似个孤魂。说是高冷,逢人能蹦半个字绝不多说一个,那其实是他常年不与人说话,连话都说不利索。时隔二十多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值得轸水这样一反常态的来替她讨旧情? ………… 姚百灵是个挺贤惠的姑娘,别管青邺吃不吃,一大清早照样忙着烧火煮粥,而且分量明显比昨日要多。 这里是个柴夫上山砍柴偶尔落脚的地方,乍看存粮,也仅能维持一两日熬粥的。 凤起在一旁蹲着添柴烧火,眼看着姚百灵抖空了米袋子,建议道:“我们是在这山里迷路了,但你记不记得回镇子上的路?我给你些钱,你去买米买面?” 姚百灵犹豫了一下,坚定摇头道:“不行,夜公子的眼睛看不见,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姑娘,你这样叫骂人啊,如今这小小院子里,神魔妖人你要哪一路有哪一路,怎就都不是人了呢? 凤起想了想,又尝试问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姚百灵又犹豫了一下,却忽然点头,“那也好。” 凤起:“……”要不要这么明显? 青邺是魔将啊,这一屋子神使正道的你不防,偏偏防着……我这个货真价实的魔道? 岂有此理!你若防着我美若天仙勾&引青邺看似情有可原,但是青邺瞎啊! 而事实上,姚百灵最不放心的就是凤起,可凤起觉得,如果留着青邺与叶重琅和轸水共处一室,她还不放心呢。 “那个……你那夜公子一直在屋子里坐着,显然心情不太好,要不然你劝他出来,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姚百灵一边搅动着锅里的米粥,脸颊微红,又显得很是忧心,“我劝过了,但他不肯出来,嫌外面阳光太刺眼。” 这都什么胡说八道的?瞎子嫌阳光刺眼? “那随你们吧,稍后收拾一下,我跟你一起去买东西。” 凤起说完,添完了最后一把柴,转身看向院子里戳得笔直的轸水,话说,他如今治也治了,药也给了却不走,难不成在等叶重琅伤势稳定之后,扛了给旧情&人送去? “咳!那个……我们稍后要去这附近镇子买些米粮回来,你若方便的话……” “不方便。” 凤起:“……”她就知道,跟这高冷废柴客气纯粹是她傻。 “那就……只能算了吧。”凤起一脸无所谓道,“我们两个姑娘家,买米买面这么远的山路也拎不动,那就……一会儿我们出去挖些野菜草根什么的,凑合吃吧。” 轸水看向她的目光冰凉得戳人,“他重伤在身,你便这么对待他?” 凤起两手一摊,“那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谁让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你昨日那般飞扬跋扈,连神使都敢冒犯的嚣张气焰去哪儿了?!” 凤起眨了眨眼,“你还想让我揪你头发?” “你……”轸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气得一个踉跄,可忽然又站定了身,看向她的目光充斥着寒凉,“行,我跟你们去。” 这估计是想出来什么阴招了,轸水这家伙良心一向大大的坏。 叶重琅睡着的时间稍显长了,重伤之下不会再疼得醒过来,她也不怕他会伤害青邺。 而青邺就那么一直坐着不动,连面前的小狐狸都没兴趣,他应该也不会伤害叶重琅。 可凤起完全没想到的是,他们刚一离开小木屋,一直蜷缩在桌子上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小狐狸就动了,它站起来抖了抖一身火红的毛,俾睨一般看看青邺,又看看叶重琅,发出一阵嗤嗤的笑声。 然而,笑声落下,还没等它做什么,只见凤起急匆匆又跑回屋,一把拎起小狐狸。 她怎么把这个东西给忘了? 小狐狸:“……” 正文 第45章 谁玩了谁 小木屋距离枫叶镇足有四五里山路,估计三界内外全天下人都难以想象,有这么一天,神魔妖人四路同行,要去镇上买米。 没走出多远,姚百灵先尴尬开口了,“苏姑娘,你说去镇上买米粮,但是……我身上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了……” “都说了我给你,不用担心。”凤起说着,随手从怀里掏出张银票递给姚百灵,就当是谢她照应青邺了。 可姚百灵乍一看银票上的字,登时惊得面色发白,难以置信看向凤起,“苏……苏姑娘,你这么有钱,怎么还……?” 怎么还能过得这么苦逼是吧?其实她也想知道,她这么有钱,不管想去哪儿,雇人抬着就行了,何以需要自己跋山涉水? “任性呗。”被人任性掳出来的呗。 而姚百灵自然有自己的见解,更像是进一步验证心中的不安,笑道:“苏姑娘恐怕就是想跟着叶公子吧?我在镇子里听下山来的那些仙门中人说,你与叶公子似已有了婚约?” “嗯,应该是。”安心吧姑娘,我不跟你抢青邺,那叔侄二人的纠葛说了你也听不懂。 可就这么一句,轸水瞥眼看过来,“婚约之事,有便有,没有便没有,何以如此摸凌两可?” 凤起瞥眼看着他,“那你希望有是没有?” 又把轸水憋回去了,其实这也不能怪轸水,毕竟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就是二十多年前把他气得大把吃定神丹的女子。 但是,之所以会大把的吃定神丹,皆因轸水有一副越挫越勇的贱骨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你对叶涟并无多少情意?” 凤起瞥眼斜他,故技重施,“那你希望有是没有?” 轸水自然不可能两次憋在这样的问题上,干脆利落道:“我希望没有。” “那就没有。” 轸水:“……” 姚百灵听不下去了,解释道:“怎可能没有呢?之前我们在半页山中,叶公子也在,那眼睛……总是看着苏姑娘的。” 凤起也解释道:“那只能证明他有,不能证明我有。” “当真没有?”轸水似是不信。 “没有。” 然而,姚百灵本就是山村姑娘,走起山路来如履平地,轸水修为在身,再崎岖的山路也不在话下,唯独苦了凤起,原主娇嫩的身体根本不适应山路,再加上半条腿无时无刻的僵麻,还没翻过第一个山头,她就走不动了。 席地而坐脱了鞋袜,凤起眼看着自己娇嫩的脚底板生生磨出好几个大水泡,觉得这身体真是不错,她本来就没想跟他们一路去买米。 若此刻他们把她留在这,她可以半路回返,把青邺拽出来详谈一番,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么? 可是,轸水没有再对她冷嘲热讽过,反而看到这般情形,忽然一撩衣襟蹲在了她面前,手一闪亮出了一根银针,动作轻柔却干脆利落,刺破了水泡,挤出脓水,又轻轻敷上了些清凉的药。 随后,他一转身背对她蹲下,“我背你。” 凤起翻了翻白眼,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你莫不是想背了我给我扔沟里,替叶重琅的旧情&人杀人灭口吧? 对哦,轸水心里还有小算盘呢,凤起索性一倾身搂上了轸水的脖子,又把小狐狸塞给了姚百灵。 姚百灵抱着小狐狸是没什么意见,但眼看着两人就这么背上了,不禁瘪了瘪嘴,“苏……姑娘,这般……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莫非你也想让背着? 姚百灵欲语还休,那脸上却写得明明白白,男女授受不亲。 可这不是轸水最想要的么?堂堂神使神医,纡尊降贵背着一个凡女走山路,然后再回去对叶重琅说,这就是你想要的女人?这般的水性杨花,甚至人尽可夫? 但是……轸水,横刀夺爱从来不是你的强项,而且,就算我配合你,你确定回去告状,叶重琅不会砍了你? 凤起撩起鬓边一缕头发,轻轻扫了扫轸水的耳根,呼出一口温热的气。 轸水脚下一闪,眼看着那鸡皮疙瘩渐渐浮上了耳根,凤起艰难忍着笑,还想再玩,忽见小狐狸猛的从姚百灵怀里蹿起来,凌空一挥爪子,直向轸水的脸挠去。 凤起伸手一捞,将小狐狸按在了怀中,干嘛?你个红毛狐妖,敢对神界中人挥爪子,活腻了啊? 可旁人并没看见,小狐狸眼中尽是严肃认真,冲她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不赞成她这么玩? 小狐狸转头看了看轸水,又看向了姚百灵。 凤起恍然大悟,了然点了点头,是吧,玩物丧志。她之所以没法跟青邺接触,就是姚百灵时时刻刻防备着她,如果让她再见到她跟轸水也暧&昧不清的,估计以后更要像老母鸡护鸡崽一样护着青邺,连看都不让她多看一眼了。 那怎么办?凤起用眼神询问小狐狸,这家伙精得超出她想象。 小狐狸看向姚百灵,眼中露出些许凶光。 杀人灭口?凤起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你上?我上? 小狐狸横了她一眼,蜷成了个毛团。 哦,就会纸上谈兵出主意,那我也会啊,我还想解封魔将,重启魔界,最终称霸三界呢。 而就在这时,轸水忽然道:“你可愿意随我回神界任职?” 凤起一愣,这句话听起来太遥远了,遥远到哪怕在上一世,也如同梦的开端般恍惚飘渺。 轸水没等她多想,又继续道:“世人奉神,神界中人非死便永生不老,你虽身无修为,但若愿跟随我去往神界做个侍女,便也能成为神界中人……” 凤起忽然猛的一推轸水,挣扎着落地,退后几步已冷了脸,“神使此话是何意?难不成神界中人便可以高高在上,以无尽寿命利诱,干出这等夺人所爱,毁人姻缘的勾当,竟还有脸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 轸水一愣,转过身来,那张冷脸上已挂满了难堪,“你说这话是何意?你方才分明说,你与叶涟并无情意。” “纵无情意那也有婚约在身,就算是我无心他也有意,我尚且在此骂你,敢问神使,若说在重琅面前,他会不会骂你?” “你……”轸水目显寒光,脸上着实有点儿挂不住,“我分明一番好意引你去往神界,此乃世人梦寐以求也求不到的好事,你竟然……” “那就请神使收回好意,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凤起说完,一转身就往回走。 这算不算扭转乾坤?最起码,她要中途回返的目的是达到了。 而且,此话一出,姚百灵应该也能放心了,她虽说了对叶重琅无意,但面对无尽寿命的利诱仍不悔婚,恐怕在姚百灵看来那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的情意,更是一片至死不渝的真情,就一定不会勾&引青邺了。 更何况,轸水应该不会回来追她了,贱骨头归贱骨头,他爱好斗嘴吃瘪,但终究还是要脸的。 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在叶重琅面前告你一状,看看再见面,叶重琅那堂堂君子拿什么样的词骂你。 果不其然,轸水没有回返追她,姚百灵也没有,他们一个得要脸,一个拿了钱还惦记着买米粮,谁也无暇顾及她到底想干什么。 “你觉得我这一手玩得漂亮么?” 小狐狸从她怀里探出头来,幽幽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起身,两爪搭着她的肩,竟然轻轻在她脸颊上舔了一下,随后又用鼻子轻轻蹭着她的下颚。 凤起一愣,“你也犯不着如此钦佩我吧?你是公的啊,我吃亏不吃?” 小狐狸呜嗷一声,不咸不淡的没个音调,试问这谁能听得懂? 凤起也不介意它干什么,抱着它一路往回走,又道:“看你这动作突然利索了,该是轸水的药起了奇效?若伤无大碍,那你什么时候能化出人形,咱俩好好聊聊?” 可是,小狐狸自然说不了什么人话,却反而一反常态的呜嗷呜嗷轻声叫唤,两只爪几乎算是搂了她的脖子,伸着小舌尖不停轻轻舔她。 “你是不是饿了啊?”凤起突然问道。 小狐狸身体一僵,忽的放下身来,大尾巴一卷又蜷成了个毛团,临埋头的时候还瞪了她一眼。 恕她无能,她真的一点儿也没看懂。 而凤起走得很快,没过一会儿就走回了小院中,可远远往屋里看,青邺竟然没有如往常般端坐在桌边,人呢? 一脚迈进门,凤起目光仅那么一瞥,就生生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下一歪却连身后的门都没敢撞,那一时间不敢发出丁点儿响动。 只见青邺背对着她,一身黑衫,手中拿的竟然是惊情,虽然是个睁眼瞎子,但那剑刃精准只差分毫,正指着叶重琅的脖颈。 发生什么事了?青邺为什么会拿剑指着叶重琅?他虽没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一旦动手…… 凤起连大气都不敢出,一颗心提起仿佛堵了喉咙,可忽然又觉得,这未尝不是好事? 这一路走来,叶重琅虽是强行顺路,但确是也对她不错,救过她的命,也容过她的任性,她利用他,也多少念着一线之情。可如果正如轸水所说,叶重琅曾对素未谋面的旧情&人也倾尽所有,也让旁人觉得那是海枯石烂的一世惊情,至死不渝的忠贞诺言,那这无外乎就是叶重琅玩女人的高明手段,留他命在算是谁玩了谁? 正文 第46章 干得漂亮 而叶重琅靠坐在木床上,昨日一身血污满满的白衣不知何时换了身新的,他既然坐着,那自然是醒着,那双漆黑犹撒碎星的眼眸定定望着她,并未显露半点儿意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快回来? “你别伤他……”凤起低声道,“他身受重伤,显然连驱剑的灵力都没有了,不会威胁到任何人的。” 青邺笔直站着动也未动,空灵的声音响起,幽谷一般染着丝丝落寞,“那你来告诉我,你们皆说魔界覆灭,那么如今,魔道中人又在何处?” 凤起一惊,你瞎归瞎,别随便暴露身份啊! “这世上没有魔道中人了。” 青邺手中的剑忽然一抖,眼见叶重琅的脖颈刹然绽开一条血线,凤起又道:“你若与魔道中人有世仇,那不妨先治好了眼睛,拜入仙门……” “闭嘴。” 凤起:“……”这也叫聒噪? 青邺手中的剑就贴在叶重琅脖子上,鲜红的血一丝丝向外渗,可转眼间也染红了雪白的衣领。叶重琅没理会青邺,只静静的看着她,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暗示,但是……只要青邺听明白了就行。 她们两人现在一个夺舍重生如废柴,一个空有修为眼睛瞎,一旦暴露身份,谁也不是能以一敌万的魔将。 凤起悄悄向前迈了几步,又道:“昨天姚百灵已经从神医那里求得了治眼睛的药……” “他是你什么人?” “呃……”凤起又悄悄迈了两步,对上叶重琅那双淡然深邃的眼睛,浅浅一笑,“我与他有婚约在身。” “呵……”青邺冷笑一声,“我听你对他倒是一腔的柔情至深,可他对你也不过是利用颇多,需你伺候,且是个薄义滥情之人,我替你杀了他可好?” 凤起一瞬间恨不得感动得涕零,果然是同道中人啊,终于有人替她不值了啊。 可就在青邺肩头微微一动,凤起已距离他仅有两步之遥,猛的上前推开了青邺的手臂,左手一转,惊情架在了青邺的脖子上,“他若对不起我,我且杀得,但是旁人不行。” 青邺空洞的眼眸一颤,“你擅左手使剑?” 不拆人老底能死么?凤起又换了右手,信誓旦旦道:“我不会使剑,但你若敢碰他,我就会了。” “呵,愚蠢的姑娘。”青邺冷笑一声,也不顾脖子上架着的剑,一转身,踱步坐回了桌边。 凤起:“……”这已经是魔将中性情相比较而言最好的了。 松下一口气,转头再看叶重琅,只见他静静靠坐着,任由脖颈血红染了半边肩膀,看向她的眸光略显深沉。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虽有波折,但状还得告!凤起忽然抽泣一声,染着哽咽哭腔轻轻扑到了叶重琅怀里。 叶重琅的身体陡然一僵,声音也有了些力气,“发生什么事了?” 话未出,哭声起,凤起委屈哭诉道:“那个神使……他说要带我去神界做侍女……” “呵……”叶重琅突然笑了,方才似有若无的担忧顷刻间烟消云散,“那你可有骂他?” “骂了。”凤起哽咽一声,忽然一愣,不对啊,叶重琅为什么不生气? 叶重琅轻轻抚上她的后颈,“骂过就好,莫让自己受了委屈。” 可这反应不对啊,叶代依要娶她续弦,叶重琅拼着挨打也要反对,可轸水要带她去神界,也形同拆散两人,叶重琅……一点儿也不生气? 凤起仰起头,湿漉漉的眼睛还染着氤氲,瘪了瘪嘴道:“他还说我对你毫无情意,去往神界便能永生不死。” 叶重琅微微弯起嘴角,目光柔和,“他说的没错。” 凤起:“……”你也真的一点儿都不感动? 去往神界便永生不死,那是人间芸芸众生梦寐以求的归途,却也真是全凭造化,可遇而不可求。 她为了叶重琅,连永生不死的机会都放弃了,叶重琅……一丁点儿也没见感动? 可或许叶重琅也是在说,他认可轸水的说法,她对他毫无情意? 叶重琅脑袋后面的伤好了,想通了,不犯倔了? 凤起有点儿愁,她自问心思灵光,洞察人心鲜差分毫,可面对叶重琅,为什么就屡屡猜不透摸不着呢?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八字不合? 叶重琅撑身坐正了些,面色仍显苍白,说话也有些气短无力,“在此稍歇两日,我们尽快启程去南湘湖。” 凤起一愣,“这么急?可你这伤,就算有神医……” “如今魔将青邺已经逃离封印,魔将夙凝仍被封于南湘湖底,为防妖孽作祟,我必须尽快前去查看,以防再有疏漏。” “!!”凤起惊喜之下用力抱紧了叶重琅的腰,恨不得亲他一口,骚年,你要我怎么谢你才好? 就这么一句话,就算她现在不和青邺相认,待青邺眼睛好转,必然会前往南湘湖! 叶重琅眉心微蹙,腰身略僵,“轻点儿……” 凤起抱着叶重琅闷头打滚,那是绝不能轻的,因为……轸水和姚百灵回来了。 既然只有他们两人去买米粮,轸水索性是御空带着姚百灵的,两人去得快回来也快,而且买回来的东西种类齐全,分量也足,大有要在这长期居住的势头。 然而,按理说,姚百灵一进门看到的是青邺完好无损坐在桌边,凤起正与叶重琅公然的搂搂抱抱,那一定不会再多想了。 可是,恰恰相反,姚百灵自回来之后,就连正眼都不看凤起了。 轸水一进门,最先看到了叶重琅脖颈上的伤,顿时勃然大怒,“谁干的?!!” 凤起看了看青邺,身为同道,主动背了个黑锅,“我。” 轸水一口气又憋住了,痛恨般看了看叶重琅,又匪夷所思看向凤起,一咬牙,“干得漂亮!” 凤起:“……”你至于么? ………… 姚百灵不喜欢凤起,若说两人无冤无仇,但事实上,她总觉得凤起不是个正经女子,看不惯,毕竟也不是一路人。 而轸水与她往来一番的路上,也没少下功夫,将两人之间的事浓墨重彩一番,挽回了被凤起唾骂是横刀夺爱的形象,凤起的形象就自然掉到阴沟里了。 轸水毕竟是神使,姚百灵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一个以美色&诱&惑别人薄情抛妻的女子,绝不是好人,连带着叶重琅,在她看来也妄为孤竹弟子,不过是个色&欲熏心的伪君子。 更何况,凤起的到来弄得这间避世清幽的小木屋鸡飞狗跳,吵闹连连不说,对神使无礼乃是逆天的大不敬,还带了一只狐狸非要放在桌子上……这桩桩件件,姚百灵就没有一件不介意的。 晚饭很丰盛,姚百灵做得一手好菜,当然,都是做给青邺吃的,更甚至于还有一碟煮好的花生米,连青邺这点儿小癖好都知道,这两人关系已非比寻常了? 凤起盛了些饭菜送去给叶重琅,见他不需要喂,就转而坐在了桌边,完全没有打扰了两人相处的觉悟,而小狐狸坐在桌子上,也没有去地上吃饭的觉悟。 “夜公子,吃这个。”姚百灵夹了块青笋到青邺碗里。 小狐狸这些日子以来也是饥一顿没有饱一顿的,迫不得已向凤起碗里伸爪子。 啪!凤起直接用筷子敲了狐狸爪子,斜瞥小狐狸一眼,笑话,你天天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四脚泥,向我碗里伸爪子,活腻了? 小狐狸眼一横,嚣张瞟了凤起一眼,趾高气昂走到青邺的饭碗边上,伸爪子从他碗里掏米饭吃,反正青邺是个瞎子也看不见。 可姚百灵看见了,惊呼一声道:“你这……” “不碍事,让它吃吧。”青邺难得说了句话,他也早就发现了,桌子上一直有只妖。 小狐狸一边舔着爪子上的米粒,一边回头挑衅般看着凤起。 凤起微微挑眉,这是教训她是吧?没错,魔界覆灭,当青邺听到那句为防妖孽作祟,恐怕多多少少就将妖界划为友方了,这也显得她很不识时务是吧? 但是事实上,青邺被封印的早,他并不知道,当年神魔一场大战到底是因什么而起,妖界在其中到底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小狐狸是很能得寸进尺的,它掏青邺碗里的米饭,吃青邺碗里的菜,甚至青邺眼睛看不见,好不容易夹起一块菜,它也直接凑上去给吃了,仿佛就要证明给她看,青邺的表现,才是与它这只狐妖相处的正确姿势。 而青邺对小狐狸也是格外的纵容,索性将饭菜让给了它,自己摸索着吃碟子里的花生。 那是青邺独有的爱好,饭菜皆可有可无,但花生,是青邺最喜欢的东西。 可饭没吃几口,姚百灵终于忍不住了,“苏姑娘,你们还是走吧,这屋子实在太小,没办法长久留人居住。今天那位神使也说了,他此次下界便是为了叶公子的伤势而来,想必有他跟着,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凤起的脸唰的冷了下来,缓缓放下筷子,她从没受过这种屡屡被人驱赶的憋屈,如果不是叶重琅重伤无法赶路,她会受着么?如果不是看在姚百灵照应青邺的份上,她以为她还能活到现在么? 她能容忍青邺认不出她,那是身为同道的交情,可姚百灵,凭什么? 正文 第47章 谁让他瞎 “你方才拿着我的钱,买米买菜的时候,怎不觉得这屋子小,没办法留我们常住呢?” 姚百灵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凤起会突然翻脸问出这样直接的话,她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尴尬得不敢与凤起对视,半晌才小声道:“我……确实是没钱,可是,这屋子也确实是小,若不然,只当是我借姑娘的,待来日,我一定还给你。” 凤起阴冷着脸,咄咄逼人道:“五万两一张的银票,你今日花剩下的似也没打算还给我,敢问姑娘,你卖个身也只能卖四百两,何时能还得起我五万两?” “我……”姚百灵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哽咽着辩解道:“我……夜公子的眼睛看不见,我没钱……等我有了,我一定会还……” 可凤起却没打算放过她,继续逼问道:“你只知道他是个睁眼瞎子,却忘了是谁把你从半页山救出来的,姑娘,你忘恩负义那是那些仙门弟子活该,但我问你,你昨日已从神使那里得到了治眼睛的药,为何不替他医治眼睛?” 姚百灵一愣,颇有尴尬看了看青邺,慌忙解释道:“如今这屋里太乱了,我本想着等你们都走了,安安静静的……” 凤起径直打断她,“你是不是还打算着,若能不给他治就更好,若治不好了也更好?” 姚百灵的脸色刷的惨白,嘴唇哆哆嗦嗦的半天才出声,“苏姑娘……我并没有……” 凤起眸带冷笑,“你生怕他治好了眼睛就会离你而去,所以你宁可他是个瞎子,宁可天天就这么坐着……” “我真的没有。”姚百灵突然惊惶起来,慌忙看向青邺解释道:“夜公子,我真的不是这么想的,我也希望你的眼睛好起来,我一会儿就替你用药,不管能不能治好……” 凤起紧接着又问:“你难道就不怕他眼睛好了之后一走了之,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姚百灵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惊恐看着凤起,如看着一个骇人的妖魔,仿佛她就是能窥探她心中欲念的魔鬼。 在这三界内外,妖才是一脉宗族延续,而神亦是人,魔也是人,人心中皆有魔性,纵容魔性者堕入魔道,否定心中魔性者惶惶不安,就像现在,没有多少人敢正视自己心中的恶。 其实凤起别的不求,她不求姚百灵知恩图报,也不求她对青邺能有多好,唯一的念头就是……你别惹我。 而姚百灵还在惶恐不安向青邺解释着,青邺眼睛看不见,却突然转头面向了凤起,“栖身之地素来先到先得,或者强者居之,你强留不成便攻人心境,听说你也是孤竹正道?” 凤起微微咬着牙,“我并非孤竹弟子,何以规束自己为正道?” 青邺声音空灵,娓娓之声却字字诛心,“既然并非孤竹弟子,身无修为,后无倚仗,你难不成只凭借未婚之夫便如此飞扬跋扈,刻薄歹毒?” 凤起咬着牙根道:“我是担心你眼睛看不见遭人蒙蔽,错失了诊治的最佳时机。” 可青邺冷笑一声,“你我素不相识,何来这般好意?你无非借着污蔑她人心机不善,引人力证自己的清白,便须将你留下。但你越是这般工于心计,显然别有用心,我们反而留不得你了。” 凤起深深吸了口气,魔道中人擅攻心境,擅于窥探人心之恶,可如今她和青邺俩魔道……要是真这么论到最后,那不就是两败俱伤么?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把魔性表现得这么明显了,青邺没有怀疑她是魔道中人,反而……护着姚百灵? 哦,自己挖的坑,摔死不冤,她今天亲口告诉青邺的,这世上没有魔道中人了,呵呵。 这算不算是自己把自己气得七窍生烟? 而就在这时,叶重琅放下手中的碗,慢慢起身了。他吃得并不多,似乎没什么胃口。虽然酷爱洁净,又重新换了一身白衣,可仍旧面色苍白,冷起脸显得分外难看,脚步虚浮,毕竟刚刚折腾了一天一&夜,刚刚把脚从鬼门关收回来。 可他走到凤起身边,毫不迟疑道了句,“即刻启程,赶在天黑前,我们能到前方唐衣镇。” 凤起心中郁结的气一松,诧异问道:“现在就走?” “现在。”叶重琅一点头,坚定得不容置疑,而随后又看向姚百灵和青邺,义正言辞道:“我叶涟之妻无需再有其他倚仗,飞扬跋扈也好,刻薄歹毒也罢,那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 凤起一愣,仰头看着叶重琅,那心中隐隐的触动分外美好。她本以为叶重琅身为堂堂君子那也是脸皮薄,受不得寄人篱下的气,可没想到……他在维护她?而且这么的……说白了不就是,飞扬跋扈,刻薄歹毒,我惯的,你看不惯,不看就是了。 你还别说,叶重琅这征服女人的手段甚是高超,也难怪轸水这样的高冷神医都破了功,完全不相信此人的薄情,跑来替他的旧情&人抱不平。 风华绝代的谪仙公子,仙门新秀的群中鹤,孤雅谨守的正人君子,能得此人这般强势护短,她是不是该叹自己三生有幸,坚信这一定就是真爱? 青邺没再说话,魔道中人便是如此,攻人心境,但目的达到了也不会多费口舌,而小狐狸吃完了他碗里的饭,正满意的在他袖子上蹭嘴。 姚百灵也没再说话,只顾着傻愣愣看着青邺,无疑,在遭人诋毁的时候,有人替她说话,那是所有女人都会感动的事。 然而,小狐狸在青邺袖子上蹭净了嘴,竟然一转身,噌的一下跳到了凤起怀里,这是条喂不熟的狗。 可临走出门,凤起却回头,望向了青邺面前碟子里的花生,一颗一颗的渐少,青邺吃得并不快,曾几何时,他说,吃什么东西无所谓,他只喜欢这样细细嚼着,以免精力总是太过集中,反而影响了拉弓时的精力。 突然,青邺咬碎了一颗花生,却猛的捂住了口,眉心蹙起面露艰难,脸色噌的涨红,几乎顷刻间额头就冒了汗。 “夜公子?!”姚百灵吓了一跳,惊得仿佛魂不附体,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顾忙不迭的不停询问。 青邺一边捂着嘴,手一伸碾碎了盘子里的几颗花生,只见其中几颗被碾碎了红衣之后,里面竟然是灰色的粉末。 姚百灵赶忙捏起来查看,她自然不敢吃,而只敢闻…… “咳!这……这是什么?!”姚百灵呛得顿时眼带泪花,扔了手中的粉末,忙着向青邺解释道:“夜公子,这……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不是我……” “我干的。”凤起自然等的就是这一场,青邺吃不了辣,而轸水此前拿来祸害叶重琅的胡椒粉,好东西。 “你……你怎么能害人呢?!” 凤起心满意足,转身轻飘飘扔下一句,“谁让他瞎。” ………… 正如轸水所料,挑起姚百灵对凤起的厌恶,姚百灵终于把凤起赶走了。凤起一走,叶重琅带着重伤赶路,那受尽折磨是少不了的,这也十足的解恨。 可轸水一想起临走时候叶重琅一番信誓旦旦的维护,他就高兴不起来。 时至今日,他仍旧抱着一线希望,他仍旧相信叶重琅是个不会忘却旧情之人,那当年倾尽所有试问三界内外谁能做得出,怎可能说忘就忘了呢? 他坚信叶重琅只是一时糊涂,那也理应受些苦楚,重伤在身,奔波劳碌,可是,叶重琅真的受尽折磨了么? 叶重琅一脚从鬼门关收回来,只休养了那么一日,已经能带着凤起御剑到最近的镇子。而凤起真的是十足有钱,二话不说掏出一把银票,以足够买几十辆马车的价格,买下了当地富商家里最好的马车。 车内檀香淡淡,锦丝绣被,香茶温热,瓜果鲜美,凤起还做主买了盘棋,说生怕叶重琅这一路上无聊。 而轸水……赶马车。 堂堂的神使轸水,若不是神帝一道天令,他怎会沦落到坐在车辕上赶马车? 可若没有私心,神帝的天令,他向来只当一句废话。他只是想再看看,虽然怎么也看不出这姑娘除了漂亮到底哪里好,难不成,叶重琅还图这姑娘有钱? 可其实,凤起也很苦恼,若说她当年不学无术,诗词歌赋琴书画一窍不通,可唯独棋道堪称一绝,敢说一句三界内外难逢敌手,她找谁下棋谁都哭。而尚未堕入魔道之前,她抱着棋盘堵得神帝闭门不出,神界各神君也是避她唯恐不及,人间孤竹棋道最盛,可叶无己一见了她就说忙,根本不跟她玩,叶代依一见她拿棋盘转身就走,也不跟她玩。 但是……叶重琅这棋道究竟师从何人?自立成才? 嗤嗤两声,小狐狸又笑了,尖爪钉起盘里的葡萄珠子,嚼得汁水四溅。 叶重琅躺靠在一边,脸色不再如前两日那么苍白,但养尊处优的人也不大精神,莹白棋子衬着玉白如削的指尖,仿佛漫不经心就落了子……斩她后路,断她气息,挡了她的攻势,还拆了她的桥…… 正文 第48章 真正的祸根 “提子了?” 凤起磨了磨牙,紧盯着棋盘抬手道:“等等,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拯救一下。” “嗯,那你慢慢找吧。” 找个屁,满盘皆输,堂堂君子棋道之风竟就一个字,狠。 凤起瞥眼瞄着叶重琅,她是不是该提醒他?身为男子若要征服女人的心,总要有所忍让,总要有所怜爱,你手段这么高,还需要我教你么?下个棋而已,你这猛如虎狼一般围追堵截,连消带打,赶尽杀绝,连口气都不给我留,就不怕我从心底不寒而栗么? 这就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本还想着买盘棋回来在叶重琅身上找点儿成就感,却碰巧就洞悉了他的本性,这也算意外的收获? “前方客栈落脚吧,累了。” 凤起撇了撇嘴,这马车里没别人,小狐狸不算,叶重琅这心理阴暗只有她自己受着了。 累了下棋还不给人留活路,你要不累,我这个大活人都没活路了。 而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出了浔阳领地,南湘湖说是在孤竹领地,但事实上距离两界交汇处并不远,出了浔阳很快就能到达南湘湖。而南湘湖,距离孤竹仙门所在还是有着数百里路的。 一进客栈,正逢傍晚时分,客栈大堂内酒菜飘香,三五成桌的看似热闹,但也并不喧哗吵闹。 凤起仰头看着大堂内高高悬挂的水牌倍觉亲切,曾几何时,她最喜欢在孤竹领地逗留,一方面是方便找叶代依玩,另一方面,孤竹特色的饭菜也合她胃口,香而不腻,多配酱汁,吃法颇多,还可随心所欲。 更有一点,除了小门小户深宅大院里多有世俗纠葛,出门在外,孤竹民风崇雅,就算绷着做派也不会污言秽语的胡说八道,耳根子会比别的地方清净。 砰地一声,有人兴头起来拍了桌子,宛若说书一般道:“要我说,二十多年前魔界覆灭,虽说是气数已尽,但魔将凤起拒婚,才是真正的祸根。” 旁一人捧场道:“唉?你这话可说对了,要么怎么说女人是祸水呢?放着高高在上的神君不嫁,拒婚也就罢了,偏还要领魔兵攻打神界,最后怎么着?她把整个魔界都给玩完喽。所以我说嘛,女人,就该老实的嫁人多生几个孩子,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像魔将凤起那样心狠手辣,丧心病狂的女人,哪个男人敢要?活该死无全尸!” 另有人喝大了舌&头一个劲儿摇头,“不对不对,谁说没男人敢要了?那凤起不是还拒婚了么?而且我还听说,她死了没出半年,神界那位神君就殉情了呢。” 凤起:“!?!” 捧场的人直摆手,“那是因为没娶到手才觉得稀罕,我敢说,如若当年那神君真娶了凤起,不出半年,也得追悔莫及的抹脖子自尽。” 凤起:“?!?” 砰地一声,又是一拍桌子,“这话说得精妙!若说这世间最毒妇人心,背弃正道,杀师灭门,也并非所有毒妇都能做得出啊!而且,当年她家人被她连累,她非但不悔过,还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这是连男人也做不出的事吧?都是怎么评价她来着?此人性情乖张诡谲,喜怒阴晴不定,又颇为工于心计……啧啧啧,那神君敢求娶这样的女子,咱得敬他是条汉子!” 凤起:“!!?” “唉,这也是神界一番苦心吧,毕竟如果把魔将凤起娶回神界,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快打住吧,我听说凤起当年可是个大美人儿,被她迷惑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那神君也就其中之一。” “别瞎说啊,我家逢年过节烧的煞魔纸偶,那凤起可是青面獠牙三&角眼的……” 凤起:“……”她收回刚才的说法。 “几位客官……呦,这位仙家请上座,楼上还有位置。”店小二赶着招呼过来,一见叶重琅身上的服饰便知是孤竹的本家弟子,赶忙引路去往二楼雅间。 叶重琅回头,轻轻一伸手,揽过了站在原地正满脑袋凌乱的凤起,顺着楼梯向上走。 而下方仍旧聊得如火如荼,“不管长成什么样,但男人怜香惜玉那可是有限度的啊,当年魔将凤起最终就是被魔尊忍无可忍给斩杀的。” “杀的好!这就叫狗咬狗一嘴毛,不作不死,报应!” 放肆!!凤起提了一口气,咬牙顿了一步就要转身。 可叶重琅忽然不着痕迹扣了她的脖颈,轻声问道:“去哪儿?” “茅房。” “不许去。” 凤起赫然瞪大了眼,“凭什么?!” 叶重琅淡然自若扣着她的脖颈往上走,“孤竹家训第三百三十一条,饭食前后半个时辰,不得出入污&秽之地。” 凤起眉角一抽,你家家训什么时候改版了?我记得以前是一炷香时间呢?可问题是…… “我又不是孤竹弟子。” “我是。” 凤起双眉一抬,“我又没说带你一起去。” 叶重琅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我已有婚约在身。” 凤起一耸肩,“孤竹家训没规定有婚约在身,茅房也要同去。” 叶重琅若有所思看着她,那眸光似略有不善,忽然一手推开了雅间的门,一手将她推进去,“总之不许去。” 这就不讲理了啊?!男人的怜香惜玉真是有限度的啊?嫁给孤竹弟子连茅房都不许去,你家历代多少弟子成亲前能辟谷的,一个巴掌…… 突然,凤起只觉膝盖一阵僵麻,半截下腿瞬间没了知觉,直挺挺的脸朝下往地上摔。 叶重琅伸手拽她却没能将她拽回,一转身将她揽在怀里,砰地一声,叶重琅胸腹一紧,一口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她其实不重,真的只是叶重琅不够有力。 “重琅?”凤起挣扎了一下没爬起来,腿还是发软。 “没事……” 而小狐狸被凤起随手那么一扔,直接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摔得一个劲儿嗷呜嗷呜直叫,谁知道它在骂些啥? 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轸水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这算什么?亡命鸳鸯?他忽然冷笑一声,吩咐店小二道:“去把你们这里所有的招牌菜都上来,这儿有金主。” “好嘞。”店小二乐得合不拢嘴,一溜烟就往楼下跑。 而之后,还是叶重琅艰难撑着起身,把凤起扶到了椅子上坐下,自己刚一落座,偏身一低头,又一口血落在了地上。 轸水慢条斯理踱步走过来,看了看凤起,又看了看叶重琅,语气怪异道:“诊个脉吧?” 叶重琅也没再坚持,低着头抬起了手。 “不是你,是她。”轸水看着凤起,那目光冰冷荒凉,仿佛看着个……死人。 凤起眨了眨眼,“我又没病。” “那你方才为何跌倒?” 凤起一指叶重琅,“他推我的啊。” 轸水冷笑一声,“那伤没伤着,我也得诊个脉替你瞧瞧才好吧?” 这就叫黄鼠狼给鸡拜年,看我如看个死人,还给我诊脉? 凤起忽一起身,原地跺了跺脚,证明自己根本没病,转而跑到了叶重琅身边,抽出一块丝帕来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转头看向轸水,一脸警惕道:“你这神医莫不是觊觎我的美色了?放着重伤呕血的人不诊脉,我就摔了一跤,你要趁机摸我的手?” “嘁……”轸水冷笑中染着轻蔑,慢条斯理一抬手扣了叶重琅的手腕,转瞬又嫌弃一般推开,“你再是有钱有什么用?他重伤未愈强行赶路,如今禁不起半点儿磕碰,而你……呵,一无是处还尽惹麻烦,有钱能买命么?” 凤起愕然看向轸水,“有钱怎么了?偷你的抢你的了?你仇富啊?” “我不仇。”轸水冷眼看向叶重琅,满满都是讥讽,“我只觉得,身为堂堂仙门中人,孤竹弟子,竟终被世俗压弯了脊梁,嫌贫爱富甚是可笑。” 哦,叶重琅那旧情&人家境不好?穷人家? 但是……孤竹缺钱么?叶重琅会缺钱么? 轸水你有病吧?你是实在想不出来词儿骂人了吧?虽是仙门,打怪捉妖的从来不收钱,但孤竹的财力,仅次于东都啊,你以为孤竹弟子都是风花雪月喝风长大的啊?你常年不下人间,有点儿常识没有? 凤起翻了轸水一个白眼,扶着叶重琅坐正,转而坐在了他身边等上菜。 轸水又冷笑一声,坐在了两人对面。诚然,不管怎样他都不满意,如果凤起替叶重琅辩驳,他恨极了两人看似有情,而凤起不闻不问,他也恨极了叶重琅有眼无珠,竟然为了一个不曾将他放在心上的女子弃了旧情。 而凤起根本没心思理会轸水满意什么还是不满意什么,她今天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世人编排她的旧事,若说是胡说八道那不尽然,毕竟是曾发生过的事,谁也无法磨灭发生过的事实。但若说是真相……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以讹传讹,当年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还有谁会真正在意? 毕竟神魔大战的开端,确实是她拒了神界的联姻,还送去了一道传音决,把神界上上下下骂了个遍…… 正文 第49章 戏路错了 忽然,叶重琅握住了她的手,指尖冰凉染着薄薄冷汗,玉润纤长的手指融着劲力,让人无端觉得心中安宁,颇有种执子之手的错觉。 凤起一晃神,脱口而出问道:“听说你曾经常年戒守鸠魔山,从不喜听人说起魔将凤起,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她?” 轸水眼眸一闪,也将目光投向了叶重琅。 叶重琅没说话,静静看向她的眼眸深邃漆黑,其中光华如撒了一把碎星般璀璨,他静静看着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如在诉说的感觉,心绪如水潺潺流淌,看不见摸不着,却仍旧让你清晰感受到他在诉说,在说着一种……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话。 这就叫做魅力,魅力源于神秘,越是这样琢磨不透,越是更加引人如飞蛾扑火般欲要探究,可当窥见一隅才发现……蛾已入火,蝇已入网,逃是逃不掉了。 “恪尽职守罢了。” 轸水生生翻了个白眼,凤起也忍不住低头翻了个白眼,深表赞同。看吧,连轸水都觉得你是在敷衍,分明之前叶代依说过,明明是你执意要去戒守鸠魔山的。 而事实上,凤起也不怎么在乎魔将凤起在叶重琅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毕竟她当年轰轰烈烈的从正道堕入魔道,又一举成为魔尊座下魔将,转而就领着魔兵追着神界痛打。上至神界下至人间,就没有谁不骂她的,什么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心狠手辣,丧心病狂……那活脱脱就是人神共愤,理应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这些词别说她都听得耳朵磨茧子了,估计已经写入了孤竹的书课当中?所以,叶重琅仅凭一句恪尽职守就能对魔将凤起恨之入骨,那也是情有可原了?更何况他双亲均陨落于神魔大战,那一战……是她挑起来的没错。 饭菜陆陆续续端上来了,三个人加一只狐狸,整整二十八碟菜摆了满满一桌子,轸水已经辟谷多年,只看着这一桌子菜分外解恨,看向凤起的眼神中颇有些幸灾乐祸。 再是有钱也禁不起这般挥霍,看你把钱花光了,你俩拿什么续前缘? 然而,还未动筷子,叶重琅便从袖中取出了一方拇指般大小的玉白印鉴,上面还缀着一截雪白的流苏,轻轻放在凤起面前,“收好,孤竹领地,一应开销皆可以此印鉴挂账。” 轸水:“……” 凤起一乐,冲着轸水笑眯了眼,看来俩人还是不很熟?你是真少见识叶重琅闷声打脸的实力啊,若论金屋藏娇,孤竹正统的本家弟子,可比东都秦亦清那个私生子有底气多了。 当天夜里,他们就住在了客栈三楼的客房内,三人各自一间,轸水在中,把叶重琅和凤起分割开了两边。 可就是那么巧,凤起刚刚熄灭了蜡烛,就在床边墙上发现了一个手指粗细的小洞,微微透出隔壁的烛光,颇为隐蔽,也不知是掏来干什么用的。 其实偷窥轸水也没什么好瞧的,偏偏……叶重琅主动到了轸水房中。 这当真不是她要偷听偷窥的,天时地利人和,天意不可违。 轸水见到叶重琅,似乎并不意外,只用眼神示意他坐下,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二话不说先诊脉。 “你什么时候离开?”叶重琅话一开口便没有客气的意思。 “怎么?嫌我碍事了?”轸水冷笑悠然,“神帝下的天令,命我下界救你这一劫,待你伤愈之后再回去复命,你若有意见,自己找神帝去。” “我与神界并无瓜葛。” “你爱有瓜葛没瓜葛。”轸水似也不在乎叶重琅的反复强调,只颇为玩味看着他,“只不过我倒觉得,兴许在你伤愈之前,你们两人就已经分道扬镳了,根本不劳我费心。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她近些日子以来,连敷衍你都懒得敷衍了,所以你急着赶我走?” 凤起微微一愣,懒得敷衍了?什么意思?她近来似乎……是不大撒娇卖萌了,就凭这个? 而叶重琅只淡淡道:“天性使然罢了。” “呵,天性使然?”轸水讥讽笑出,看向叶重琅的眼神犹如看着个悲剧,“我看出来了,你或许有你的原因,性情三分相像,可品性却差之千里,你若借此女子聊以慰藉,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你未免也太将就。” 叶重琅冷眼看了轸水许久,淡淡道:“如人饮水。” 凤起只听这么一句,差点儿笑出声来,赶忙捂了嘴,生怕隔壁听到她笑。君子骂人就是这般的文雅晦涩,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其实说白了就是,我乐意,关你屁事。 但是……听这话里的意思,她的性情与叶重琅的旧情&人有三分相像?可凭什么说她品性不好,还差了千里?! 岂有此理,她哪里品性不好了? 凤起眼眸微微露出些许寒意,轸水一番话甚是刻薄折辱,可叶重琅也没有否定,聊以慰藉,将就…… 放肆!!她堂堂魔将凤起,什么时候轮到人拿来聊以慰藉,还将就?! 小狐狸蜷在床榻上一个毛团,嗤嗤的发笑,妖的耳朵最是灵光,就算不贴着小洞,它也都听见了。 凤起一伸手拎起如今皮毛水滑,腰身也胖了一圈的小狐狸,眼带恶毒,活脱脱就是迁怒,低声道:“有种你化个人形,再笑两声给我听听?” 小狐狸笑着咧弯了嘴,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分明就是看笑话,堂堂魔将凤起被人聊以慰藉了,被人将就了。 就在这时,轸水松开了叶重琅的手腕,慢条斯理的句句话没有好意,“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身上的伤有多重,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下个月恰好就是你逢年一劫,自己量力而行,神界救你一次,未必会有第二次。” “我知道。”叶重琅收回手腕,淡然理着衣袖,“你什么时候离开?” “你……”轸水登时气得脸色刹黑,指着叶重琅手指竟在发抖,可忽然一口气无奈泄下,仍旧不甘心问道:“逢年一劫,你当真能忘得了她?” 凤起转头看向小狐狸,低声问道:“什么叫逢年一劫?” 小狐狸笑得咧出一口雪白尖牙,摇了摇头。 凤起翻了个白眼,好吧,向畜生请教这么高深的问题,她有点儿傻。 而就这么一打岔,凤起没听见叶重琅是怎么回答轸水的,但看着轸水那绝望的表情,可想而知,叶重琅的绝情,那是绝对的锥人心碎人魂,连轸水这个局外人都深受打击。 “行,你不找,我去找!”轸水突然咬牙怒道,“反正她也不知道你为她做过什么,那就当你什么都没做过,你活该就自己受着吧。” 凤起一翻身下了床榻,她觉得,还可以再打击轸水一下,什么叫性情三分相像,无外乎就是说她两面三刀,那娇媚柔弱不够彻底呗。 我且让你看看什么叫八分相像,什么叫做真正的两面三刀,把你个神医气跑了,后面的事才好办。 小狐狸嗷呜一声,听着是问她干什么去,你看她是多么的善解人意,连这都能听懂了。 “我去爬个床。”凤起理了理身上素白的衣裙,总觉这颜色清雅有余,但着实不够祸水妩媚。 然而,小狐狸登时炸成了个大毛团,忽的跳下床榻,一口拽住了她的裙角。 凤起抬腿一勾,把小狐狸勾起来,手一拎又扔回了床榻上,“老实呆着,你若敢坏我好事,明早起来我就喝肉汤。” 而小狐狸咕噜一下在床榻上打了个滚,爬起来抖了抖毛,却没再试图阻拦她。 凤起临出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小狐狸瞥眼望着隔壁的方向,那眼神中满满是轻蔑,更有一种傲然雄风下的鄙夷。 啧,这狐狸果然是成精的,你怎就觉得叶重琅重伤在身,必然力不从心呢? 一步出门,凤起已经开始酝酿情绪了,待走到轸水房门前,那双湿漉漉的杏仁眼中坚韧荡然无存,取而代之便是如惊惶雏鸟般的不安,用力咬了咬唇,唇&瓣殷红若滴,总算是给这一身素衣添了几分颜色。 她直接敲了门,没等应声,话一出口便是怯生生的抖,“重琅,你在里面吗?” 而没等她放下手,门就开了,叶重琅上下扫了她一眼,才问道:“怎么了?” 凤起眼一眨,两行清泪说淌就淌,一步迈入门槛扑进了叶重琅怀中,哽咽道:“我怕黑……” 叶重琅脊背一挺似是僵硬,半天才回过神,“此前你也一人住着……” “之前的房间都没有窗。”瞧这天衣无缝的借口。 叶重琅的手轻轻放在了她后背上,可只虚扶着,并非搂抱,“不是还有只狐狸与你为伴?” “它打呼噜……” “哼!”轸水突然重重冷嗤了一声,毫不客气道:“说她有三分相像看来还是抬举了,无非个菟丝子般只会卖弄娇弱的女子,你若要将就,也只能将就这张脸了。” 凤起一愣,埋在叶重琅胸膛的脸颊略有抽搐,这……戏路错了? 正文 第50章 有难度 她本以为,所谓三分相像,必然是寻常闺秀皆有的娇弱柔情,凡是男人都吃这一套,她近来装得也累,叶重琅似也不介意,她便偶尔装装只剩三分了,可是……难不成轸水所说的那三分相像,应是飞扬跋扈,尖酸恶毒? 那叶重琅所谓聊以慰藉,所谓将就……骚年你口味那么独特,叶代依知道么? 可如今箭无回头路,覆水难收,凤起索性再加码,忽的抬头对上叶重琅的眼睛,那可怜得仿佛遭人遗弃的寒风小花,瘪了瘪嘴,哽咽含糊道:“我好累,但是我害怕,睡不着……” 叶重琅眸中的淡然渐渐软了,一缕情意隐现,深邃眸光暖若三春之水,“我陪你。” 看吧,其实未必需要飞扬跋扈,尖酸恶毒,男人不喜温柔乡,那是天理难容的。 “嗯!!”凤起重重点了点头,湿漉漉的杏仁眼绽放光亮,活脱脱像只抱回了松果的松鼠。 叶重琅的呼吸一沉,唇边微染&宠&溺的笑意,虚揽了她的肩头,“走吧,明晨早起还要去南湘湖,你……” 轸水突然在后含着愤恨道:“我奉劝过你,量力而行……” 砰地一声,房门自行关上了,看来叶重琅伤重归伤重,气劲关个门还是做得到的。 凤起如愿以偿把松果……不,把叶重琅给弄回房了,当然,是叶重琅的房间,没有小狐狸捣乱。 客栈的房间格局大体都一样,一厅一卧,床榻自然只有一张。 然而,房门一关,叶重琅按在她肩上的手便陡然一重,转瞬间仿佛整个人被抽去了力气,粗重的喘息突破了淡然,竟显得有些支离破碎。 凤起一惊,赶忙扶了他在床榻上躺下,方才是无暇细看,可此刻再看叶重琅,只见他脸色煞白,薄唇也无色得仿佛蒙着一层灰,只眨眼间的功夫,他额头冒起的冷汗已经顺着鬓角缓缓向下淌。 “重琅……?” “不碍事。”叶重琅靠坐在床前,疲惫的眸光似乎虚晃,“只是累了而已。” “当真?”凤起疑惑确认道。 叶重琅微微敛眸算是点头,随即浅浅带笑,“倒是如今……你怕黑,却更像是来陪我的。” 嗯,这局势逆转得确实诡异,小狐狸是对的,确实力不从心吧。 凤起咬了咬唇,顺着逆转的趋势道:“其实……我也是担心你的伤势,不放心你独自在房里,若出了什么状况,我怕轸水听不见。” “不必担心,无需理会他危言耸听。” 嗯,那她现在是不是能走了?可方才是她自己说的怕黑。 但是,现如今她坐在床边,叶重琅靠坐在床前显然气息微弱,眸光虚晃,显然不是能承受爬床的正确姿势。 话说,刚才在轸水房里,叶重琅不是显得挺正常?怎一回房就奄奄一息了呢? 床爬不了,走也说不过去,凤起有点儿愁,她又有种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觉。 “那你如今身体这般状况,去南湘湖查看封印,身体吃得消么?”凤起担忧问道。 “不必有此顾虑。”叶重琅轻轻摇了摇头,气息轻浅但颇有耐心道:“南湘湖中,当初封印魔将夙凝,用的乃是孤竹辟水赤印。禁于湖底,阵眼亦落在湖底,封印且容易,启封却难,应当不会有异状,仅是查看而已。” 凤起点了点头,确是这样没错,她对孤竹的辟水赤印自然有所了解,孤竹家风清正,就连落的封印也绝不会留有半点儿引人诟病的瑕疵。辟水赤印无需什么鲜血精气启封,但其阵眼一样避邪气,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统统碰不得,而南湘湖水深千尺,寻常人纵是水性再好也潜不到湖底。 若按照寻常手段,要么把整个南湘湖的水抽干,否则,魔将夙凝启封难如登天。 “那……你会游水?” “不会。”叶重琅答得甚是干脆。 凤起一乐眨了眨眼,好巧啊,我也旱鸭子。 叶重琅浅淡一笑,又似真的累了靠向一边,“只需传音入水一探便知,不必大费周折,也不会耽搁太久。” 凤起眼眸略深,这是唯一能启封魔将夙凝的办法,如果说启封魔将青邺,那是借了妖孽的东风,而启封魔将夙凝,就只能利用孤竹弟子了。 破障之音就算入水,那劲力也抵消不了多少,一旦击碎各处阵眼,夙凝就能出来了。 可问题是……叶重琅会被她利用么?色令智昏的可能性有多大? 凤起见叶重琅已经支撑不住阖了眼,起身扶着他躺下来,替他松了腰间紧束的带扣,却突然发现,自荐枕席这种事,说起来一腔豪迈,做起来还是颇有难度的。 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的重伤之人,若把那种眼含秋水,轻衫落地的事做了……怎么看都是她有病。 而就在这时,如豆般岌岌可危的烛火终于熄灭了,漆黑刹然包裹过来,屋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凤起觉得,若再与叶重琅这般纠&缠下去,她早晚有一天得愁白了头。堂堂正人君子自然不会邀她同塌而眠,她分明是来爬床色&诱的,可现如今变成了重伤之人床边守夜的。 房间中漆黑寂静,叶重琅的呼吸声轻浅绵长,似乎极短的时间已经睡过去了。 突然,外面风声陡然变大,呜呜的吹响了窗缝,树叶被刮得沙沙作响,投在窗户上张牙舞爪的阴影。 听这动静,是妖还是鬼?凤起瞥眼看了看窗户,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想要叶重琅的命? 啪的一声,窗户被吹开了,狂风涌入,卷着草枝碎叶,直向凤起扑过来。 凤起抬手就挡,只见叶重琅猛的起身,伸手一拽她的手臂,直接将她从床边扔到了床榻内侧,而紧接着,悲问忽的从桌上腾空,停在了叶重琅手边。 铮的一声弦响,木音烟波浩渺,又衬着琴中之剑,染着一股斩金碎玉的凛冽,刹那间,整个房间都被琴音震得嗡嗡作响,门窗哗啦啦的抖个不停。 凤起忽觉一阵没由来的胆寒,那仿佛从心底渗出来的寒意沉甸甸的,但身处叶重琅的庇护之内,又无端有种安全感。弦动便是震慑,以实力警示敌人莫要妄动,音域之下皆为属地,谁敢来犯! 忽然,耳边传入一阵妖异的笑声,那笑声极为耳熟,曾一路跟着她,从苏家大宅到枫叶镇,从半页山又到了这里。 然而,笑声并非单单传入凤起耳中,叶重琅掌下琴音陡然高亢,冷若寒松屹立霜雪,沉若暮霭钟声,一瞬间,那笑声仿佛被琴音撕碎,一丝丝吞噬殆尽。 “凡夫俗子竟有如此功力,我是该叹这世间后起之秀也令人望尘莫及,还是该叹……人心至深不可测,谋算了数十年啊,可敬,可敬?”男音妖娆如水,仿佛每一个音调都能撩人心尖,又媚而不柔,含着几分爽朗之气。 锵的一声,惊情出鞘,一道寒光直向窗外。 几乎与剑光擦肩而过,一道红色的身影掠进屋中,衣炔拂风,墨发撩飞,长指伸出如细竹成爪,直取叶重琅的脖颈。 嗖的一声,惊情回转,叶重琅推开悲问,惊情在手,直削红衣男子的手腕。 仅眨眼间,红衣男子收手掠向后方,叶重琅执剑守在了床榻边,回手抚动琴弦,声声杀音四起,宛若浩瀚的云山暮鼓,又如崩塌的峰巅之雪,势不可挡。 而红衣男子一击未能得手,回身落于房间中,妖娆的面容染满笑意,似乎说了什么,可话音却被琴音完全淹没了。 但是凤起却看出来红衣男子在说什么了,他说……这连话都不让人说了? 谁不让他说?叶重琅? 他说……人心至深不可测,谋算了数十年……谁? 而这红衣男子明显知道她魔将凤起的身份,如果他当真知道叶重琅身上什么秘密,就不是来杀人的,他是……试图控局之人! 抓住他!凤起看向叶重琅,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小天真。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房门大开,轸水出现在了门外。 凤起登时一惊,一人一妖对峙之下,你个废柴来搅合什么?! 而叶重琅似也认定轸水废柴的身份,忽的一闪身,执剑逼向红衣男子,似乎……试图引开红衣男子的注意力? 凤起脸颊一抽嘴一瘪,这还真是……说好的男人皆重色轻友呢?轸水是废柴,她就不是了?这果然是兄弟如手足,而她……聊以慰藉的?将就的? 铛的一声,红衣男子亮出长剑挡了惊情的攻势,似确有要去袭击轸水的意图,可待叶重琅稍一错步,红衣男子却忽的一闪身,反手直取叶重琅的脖颈,那速度之快,角度诡谲,令人防不慎防。 叶重琅回身提剑,身形却猛的一滞,他身上……还有伤。 凤起心中一寒,刚要抬手,却只见轸水突然扑身上前,那仿佛义无反顾的以自己身体护了叶重琅的脖颈,唰的一声,一道神芒闪过。 轸水毕竟是神使,临危之时有神芒护体,仅此一击还是挡得住的。 正文 第51章 大气 可这算什么?她万万没想到,轸水竟然会舍身救叶重琅,这两人平日里虽看着彼此不顺眼,可交情……就差断个袖了吧? 而就在这时,红衣男子一击未得手,轻声一笑也不纠&缠,纵身一跃,伸手直向凤起抓来。 凤起微微挑眉,直视着红衣男子,看这势头……他们是不是可以聊聊了? 红衣男子面带笑意,妖异的脸张扬绝艳甚至靡丽到了极致,凤眸长挑,眼中毫无杀意,反而是浓浓的戏谑,那种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的悠然,竟透出丝丝雀跃。 嗖!惊情脱手,直向红衣男子追来,而仅就这么一念之间,红衣男子飘然侧身,惊情直向凤起刺了过来。 凤起:“……!” “呵呵……”伴着红衣男子妖娆曼妙的笑声,惊情近在眼前,却见红衣男子又飘然一闪身,直将凤起护在了怀中。 铛的一声,惊情刺入了凤起身旁的墙壁中。 “可见他并不惜你性命,跟我走吧?”红衣男子妖娆如水,揽着凤起在怀,又似软在她怀中,仿佛发丝轻垂,都是不动声色的诱&惑。 凤起仰头看向红衣男子,“你是谁?” 红衣男子笑得如花开绚烂,“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或者说……一直在等我?” 凤起微微眯起眼眸,她一直在等这个没完没了在她耳边傻笑的妖孽现身,而她想找的……妖尊?! 但你在这意图泄我的底,断我后路?跟你走? 叶重琅忽然一动,闪身就要上前。 “别动。”红衣男子慢条斯理笑道,望着凤起并未回头,“她如今在我手上,你若再敢妄动半步,我就只当你不顾她的性命,是生是死就全凭我高兴了。” 其实,有红衣男子挡着,凤起看不到叶重琅的表情,叶重琅自然也看不到她。 凤起仰头看着红衣男子,忽然笑了,红衣男子低头看着她,忽而也一笑,分外的妖&媚惑人,仿佛两人在这笑意间便达成了某种共识,可是…… 凤起忽然嘴一瘪,哽咽声起,“我不认识你啊,求求你……别吃我……” 红衣男子脸上的笑意一沉,隐隐抽了抽额角。 凤起一抬手,只见红衣男子略向后一躲,她顺势抹了把眼泪,仰头哭嚎,“重琅!救我啊!!” 哦,你连我压箱底的本事都知道,还通天了你? 可红衣男子见她一哭,似有些无措,复又端足了姿态轻笑道:“呵,你当真盼着他救你?若非……” 凤起的哭嚎声直接淹没了红衣男子的话,正经话说出来找不到正经人听,我看你愁是不愁。 红衣男子似无法再说什么了,就在这时,凤起猛的窜起身,看似卯足了劲一头撞向红衣男子,可她还抬手揉着眼睛。红衣男子向后一躲,凤起直在床榻上跃起,猛的扑向叶重琅,“重琅,救我……” 几乎同时,惊情一动,转而刺向红衣男子,只听唰的一声,割下了红衣男子一片袍角。 叶重琅将凤起护在身后,琴音再起,如海浪呼啸般竟将红衣男子逼退了数步,惊情一掠,直从后抵在了红衣男子腰间。 凤起躲在叶重琅身后倍觉惊奇,这是……如果这红衣男子真的是妖尊,那这意味着是叶重琅超乎寻常的强大?还是妖界妖尊一如既往的菜? “呵……”红衣男子轻笑一声,仍旧如胜券在握般透着得意,“果然,后起之秀名不虚传,以阁下之力,怕是终有一日能将三界收入囊中了。” 几乎就在话落的刹那,红衣男子忽然侧身,惊情刺了个空,转而横扫,只见红衣男子纵身一跃,直向窗外掠去,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影便消失无踪了。 来如影,去如风,只留下屋内片片枯叶乱草,一地狼藉。 凤起站在叶重琅身后,半晌才眨了眨眼,若说有惊无险都觉得是言重了,惊是没怎么惊到,险又仿佛无从说起,可来人的身份显然举足轻重,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真的是妖尊?如此莫名出现,又即刻就走,说是要带她走也没几分认真,难不成,仅仅是来高下立判,夸赞一下叶重琅这个后起之秀?那言辞未免太过谄媚阿谀,竟说叶重琅能将三界收入囊中,可仅凭态度,却不像是单纯来讨好叶重琅的。 凤起看了看旁边也一头雾水的轸水,再看看仍旧警惕望向窗户的叶重琅,莫名觉得,红衣男子这一遭看似玩闹没能掀起什么风浪,里面藏的花招却不少。 那一句句意有所指的话,说的是叶重琅,倒更像是说给她听的。他连她压箱底的本事都清楚,那就应该了解她多疑凉薄的本性,凭那摸凌两可的几句话…… 凤起冷笑一声,绝不是仅仅来告诉她,她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年纪轻轻修为甚高,实力不容小觑,日后也前途无量,只可惜,离断袖只差一步。 有种关系,比断袖还可怕。 忽然,叶重琅久久挺立的身体轻轻一晃,手中惊情铛的一声落地,随即整个人径直往地上倒。 然而,凤起没动,旁边轸水却慌忙扶住了叶重琅,二话不说先塞了颗丹药给他,扶着他走向床榻。 果然离断袖只差这一步了,那你两人且先相亲相爱吧,她有件事急于先去验证。 轸水扶着叶重琅躺在床榻上,一回头屋里已经没了人影,那一瞬间怒上心头,他咬牙切齿质问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移情的女人?!你身受重伤舍命维护她,她却在此刻对你不闻不问且一走了之……你就算是瞎了眼也该看出来了,她当真值得你……?” 叶重琅突然一笑,仿佛无奈道:“纵是我瞎了,她也不会瞎,只此一交手,她便已经知道我功力几何,伤有几何,如何算得上不闻不问一走了之?” 一句话,轸水一腔怒火泄了大半,他难以置信看向叶重琅,问道:“你确定?她不过一介凡女,怎可能知你功力几何,伤有几何?” “确定。”叶重琅一语笃定,却明显不愿多说,面色惨白如纸,轻轻阖了眼,喘息轻浅倍显艰难。 可轸水根本就不相信,在他看来,一介凡女目睹这一境况,绝不可能认定叶重琅的伤势已不再致命,就算还能与人交手,那难道不该是强弩之末的勉力一搏么?她竟一点儿都不担心? 过了半晌,他突然又问:“那你知道,她今日与你一同回房的意图是什么?” “自然知道。”叶重琅忽然一笑,那笑容忍俊不禁又染着丝丝&宠&溺,“恐怕未能如愿已让她觉得窝火,若再依稀察觉到是我蓄意……呵,没乱刀砍死我那已是她大气。” 可就这么三言两语间,轸水心中便陡然掀起了疑惑,他忍不住问道:“你似乎很了解她?” “不了解。” 而另一边,凤起出了门径直回到她自己的房间,房门一开先看床榻,只见小狐狸确实挪了地方,多有些被方才响动惊吓了的迹象,拱进被子里露出了大半火红的尾巴,可如今正埋起头来睡得香。 难道……是她猜错了? ………… 事实证明,叶重琅的自知之明统统都是对的,有红衣男子这么一捣乱,凤起自然看出来叶重琅那奄奄一息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若再稍稍推敲一番,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叶重琅又不是小狐狸偏喜欢讨可怜,那就意味着……他是在防着被她爬床。 若再推敲下去,她敢肯定,如果她咬牙也要将爬床进行到底,叶重琅也敢索性断个气,挑战一下她对奸尸这种事的心理承受能力。 然而,凤起确实有着不会乱刀砍死叶重琅的大气,在看过小狐狸之后,她还是匆匆又回到了叶重琅房中,顶着轸水错愕的目光,率先奔到床边哭了个丧。 那肝肠寸断仿佛死了夫君一般,那凄凄惨惨如同绝了命中唯一…… 轸水觉得……叶重琅说的没错,他是该走了。继续跟在这两人身边,他会怀疑自己人生的真实性,到底谁在说谎,谁在演戏,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他竟然觉得……他真的看不懂。 而凤起是实实在在伺候了叶重琅大半夜,直至黎明时分才靠在床边补了个眠,一大清早,当叶重琅呼吸渐促,缓缓睁开眼的时候,凤起也醒了。 “好点儿了没有?”凤起红着眼圈,一双杏仁眼中噙满泪水,伸手轻轻抚上叶重琅的额头,欣喜一笑梨花带雨,“你昨夜可是吓坏我了,竟然半夜发起热来,怎么唤你都不醒。” 叶重琅眸中略带迷茫,怔怔看了凤起半晌,低声道:“你一直都在?” “是啊。”凤起一点头,噙在眼中的泪珠就落了下来,赶忙伸手拭去,又笑着道:“我就说你离不开人的,这半夜烧起来人事不省,怎能不用人照应?” 叶重琅的目光仍旧怔怔的,半晌似才回过神来,微微点头,“有劳。” “你没事就好。”凤起腼腆了一句,随即就红了脸,仿佛要避开尴尬般站起身来,“我去洗个帕子给你擦脸。” 而一转身,叶重琅已经坐起身来,似乎要下床。 正文 第52章 借你节操一用 “我让店家把早膳送房里来?”凤起一边问着,沾湿了丝帕,轻轻替叶重琅擦着脸,他脸色苍白不见血色,唇角干涸还残留着血迹,他昨夜确实发过烧,虽并无性命之忧,但终究是凡夫俗子的身体,病来如山倒。 “尽快去南湘湖。”叶重琅撑着起身,虽休息了一&夜,但仍旧全身上下尽显疲惫。 凤起微微皱眉,“就不能再休养几日?反正南湘湖离这儿也不远了……” “昨夜妖孽来犯,并非偶然,前去看过,才能安心。” 这话说的是没错,妖孽处心积虑解封了魔将青邺,虽不知目的是什么,但很可能也会在魔将夙凝那里做文章,只不过…… “此处是孤竹领地,周围应该不乏有孤竹弟子走动……” “不,必须我亲自去。” 凤起点了点头,理由没给她,但坚持却不容置疑,那就去吧,反正南湘湖……谁去了都是白去。 这一路走来她也下了不少功夫,可昨夜一番试探,再加上红衣妖孽碰巧搅局,不难看出,叶重琅虽诡异坚持与她有婚约在身,但除此之外,且不论情有多深,是不是将就的,与其说是堂堂君子不欲做出那等无媒苟合之事,倒不如说……他也在防备她。 是她的路数错了,是她太小看叶重琅了。她之前就一直在苦恼,究竟什么样的色&欲熏心才能让叶重琅对她百依百顺,甚至全然不顾孤竹弟子的身份,替她以破障之音解开魔将夙凝的封印。可她忘了一点,孤竹自先祖之时起,历经四十多代,千千万万的叶氏弟子中,就从没出过叛徒。 就算叶重琅诡异坚持与她的婚约,可守了贞洁那就必定会坚持操守,他不会为了她背叛孤竹。 那南湘湖于她眼下的情形而言……就是死局。 就在这时,叶重琅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本就扶着他,两人的手掩在阔袖之下,冰凉的手指却劲韧有力,仿佛无形中给了她安慰,让她安心。 凤起淡淡一笑,怎么?你看出来我不开心了?可我这心事,生死抉择,你当真安慰不了啊。 然而,两人刚一出门,忽听下方大堂内一静,紧接着,一个惊喜万分的声音响起,“小师妹?!!” 凤起一愣,低头向下看去,只见大堂一处桌边站着两个人,白衣阔袖乃是孤竹本家弟子,竟然是……叶存曦和叶晨阳! 死局未定,骚年,贞洁你自己留着,借你节操一用,助我翻个盘! “师兄?!”凤起惊喜一声,忽然放开了叶重琅顺着楼梯向下奔去,宛若遇见了隔世亲人,埋头如归巢的雏鸟一般就……扑到了叶晨阳怀里。 大庭广众之下,被女子扑入怀中确实是尴尬,尤其是现在苏雅倩这样身份的女子,可叶存曦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小师妹单纯又活泼,扑一下便扑了,清者自清,也无伤大雅,但是…… 叶存曦颇有些尴尬僵着半举的双手,看了看一旁犹如僵硬枯树般被小师妹抱紧的叶晨阳,话说,他一直以为小师妹与他更为亲近些的? 凤起紧紧搂着叶晨阳的腰身,摇了几摇仰起头来,那一脸的灿烂明媚如同三月花开,“师兄,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能在这见到你们,实在是太好了!!” 叶晨阳至始至终连动也没敢动,他定定站着,就连眼睛也没敢低一下,若说身为孤竹弟子不可能就这般失了仪态分寸,可他能不能说……他仅在这一瞬间,还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杀气? 就在这时,轸水也开了门,几步迈出,站在房门前看看叶重琅,又看看下方大堂中的一幕,虽也满心的费解,可还是幸灾乐祸笑得冷声连连。 而直至此刻,叶存曦与叶晨阳慌乱的声音才陡然响起,“见过胥山君?!!” 凤起松开了叶晨阳,可一脸忍俊不禁的笑意也全给了叶晨阳,孤竹弟子的脸皮确实是薄,薄得一眼能看透心思,这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尴尬啊,这是……抱了未来当家主母的尴尬。 叶重琅缓缓步下楼梯,一身的疲惫虚弱仿佛一扫而空,素衣如雪两袖清风,清雅俊美又面带冷意,任谁看都是不染世俗之气的谪仙公子,尤其那一身似有若无的杀气,无形中已拒人于千里之外,谁也看不出刚才连下床都费力。 叶存曦迎了几步欲言又止,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店小二赶忙上前,将凳子擦了又擦,激动万分引着叶重琅落座,“原来这位仙家就是胥山君啊?久仰大名!之前不识仙身多有怠慢……昨夜多亏了有您坐镇,那妖孽才未能在此猖狂,感激不尽,感激不尽!您且坐着,早膳这就上来……” 可叶重琅的脸始终都是冷的,店小二倒不介意仙家的清傲高寡,招呼之后就忙着去端饭菜了,反倒是叶存曦和叶晨阳两人,手足无措立在一旁,话不敢再说,连大气也不敢出。 凤起偷偷一乐,这骚年淫威甚重,早在苏家的时候她已有领略,那稍后我让你节操掉尽,你可得绷住了坐稳了。 “坐吧。”叶重琅正襟危坐淡淡发话,端起清茶轻轻蹙眉。 叶存曦与叶晨阳纷纷落座在了叶重琅对面,凤起坐在了一边,而这时,轸水也大大方方踱步下来,虽说不见得会吃什么,但也一撩衣摆坐在了另一边。 气氛莫名的有些诡异,叶存曦并不认识轸水,碍于有陌生人在场,他坐立难安犹豫了半晌,才试探着道:“胥山君,我们未曾想能在此地遇见胥山君,家主此前传下令来……” “食不言。”叶重琅冷淡道。 叶存曦看了看桌上唯独摆着清茶,忽而明白,恐怕是有个陌生人在场,不方便谈及仙门中事,也就闭口没再提。 可凤起看出来了,叶重琅不让叶存曦说,那不是不方便说,纯粹就是不想听。 凤起起身添茶,笑着问道:“师兄,你们怎么会到这儿来?” 有人发问而不答,非君子也,叶存曦看了看叶重琅,才一板一眼答道:“我们本就奉仙门之命四方历练,前些日子听人来报,说南湘湖中有水祟不宁,扰得渔民不得安生,故而,家主才命我们前往南湘湖探个究竟。倒是小师妹……你……怎么会在这?” 凤起脸上忽而浮现娇羞,捧着茶壶咬了咬唇,“实不相瞒,我已与……” “她已与我定下婚约。” 凤起挑了挑眉,说好的食不言呢骚年? 她只是稍稍挑了个头儿,试探一下叶重琅的任性,可你就真的这么任性?你难道没察觉到他们的异样?还是你不了解你叔父叶代依的秉性?但凡是他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跟你私奔的事叶代依估计不会大肆宣扬,但是他许下的婚约,如今孤竹上下必定人尽皆知,就算用一众人言压死你,叶代依也不会给你翻盘的机会。 你若这么急着翻盘也可,放下节操,带上我。 而正如凤起所料,叶存曦与叶晨阳真是惊呆了,叶存曦一脸错愕茫然看了看叶晨阳,发现他也惊得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话……不是他俩这般身份地位能反应的。 叶存曦张了张嘴,他本还想恭喜小师妹呢,一腔无悔终守得云开,家主既然松口要纳小师妹续弦,想必是在浔阳碰巧遇见家主,澄清了误会,这……到底怎么回事? 凤起莞尔一笑,靠近了叶重琅,羞涩中带着亲昵道:“当日胥山君随我回家中处理丧事,遭逢街坊邻居诽意,胥山君为了替我解围,便索性与我定下了婚约。而之后送我去枫叶镇,却不想我那亲人谋财害命,将我卖入了妖孽手中,又恰好是胥山君救了我。之后胥山君身受重伤,我为了照料他的伤势……” 后面的话,凤起似羞得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当然,叶存曦等人也是臊得不好意思往下听了,一句身受重伤要照料也就全明白了。孤男寡女疗伤是什么样的情形,大家都懂,更何况,小师妹长得美若天仙,胥山君纵然近乎圣人,也终究是个男人,大家都懂。 其实若说遭了诽意替人解围就要定下婚约,之后又恰好再救一次,之后又同行……这分明,胥山君恐怕对苏雅倩是一见钟情的,且还是雷厉风行的,方才他们似乎隐约看见,小师妹和胥山君好像是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的? 可问题是,胥山君这算是捷足先登还是阴差阳错……家主已经将续弦的婚事昭告仙门上下了啊! 叶存曦越来越坐立难安,硬着头皮极尽委婉道:“胥山君可知,小师妹在浔阳应已见过家主了?家主已传令仙门上下,要为小师妹的清白负……” “我知道,当时我在场。”叶重琅声音寡淡,却难得掷地有声,终于不捡毛毛虫了。 咯噔,叶存曦只觉自己的心脏瞬间停跳了。 然而,震惊到宁可去死的不仅仅叶存曦,轸水也惊得瞪圆了眼睛,如看厉鬼般看看凤起又看看叶重琅,本该有一番讥诮之言,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纵是委婉他也听明白了,这局面未免扭转得太过惊悚,他到底是该继续讽刺叶重琅有眼无珠,还是该……心疼他一下? 正文 第53章 食不言 今日之前那些两面三刀心不在焉也就罢了,而昨天夜里,叶重琅明明显得很了解这女子,又多有亲昵熟稔之态,但就这么一&夜过去,这女子便公然与其他男子搂搂抱抱……那也只当是两人的情趣,他这个旁人就算气不过也管不着。可此女子之前就说自己已经不是清白身,现在又冒出来叶重琅的叔父要为她的清白负责,而叶重琅当时也在场…… 轸水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举头三尺有神明,哪位同道能降下道天雷,劈死这个可悲的负心汉? 凤起等他们震惊得差不多了,忽而红着脸深深向两人鞠了个躬,“故而,我与胥山君能相携之手,想起来,还要多亏了两位师兄,待他日若完婚,恐怕还要请两位师兄喝杯谢媒酒呢。” 一句话落,叶晨阳一张冷脸僵着似变化不大,可叶存曦差点儿都要哭出来了,别这样啊小师妹,这事已经够恐怖的了,若家主得知,还不知道是怎样的震怒,如果让家主知道还有他俩做媒……会被碎魂鞭活活抽死的啊! 叶存曦惊得肝儿都颤,他试图挣扎提醒道:“小……师妹,那你之前……” 话说不完没关系,她懂了就能继续接,凤起忽然咬了咬唇,湿漉漉的杏仁眼中三分舍痛三分无奈三分认命,只用一分偷偷瞥了一眼叶重琅,脸颊绯红,“之前……没有之前了,我如今与胥山君……岂是之前能比?不过胥山君待我甚好,连我夜里怕黑……” 风花雪月的孤竹弟子又不是不知人事的苦行僧,更何况,小师妹那双大眼睛简直会说话,舍痛对家主的倾慕,那无奈与认命……还真生米煮成熟饭了?而且听话里的意思,绝不可能是小师妹主动的,她一个柔弱女儿家,胥山君关照她夜里怕黑…… 叶存曦与叶晨阳两张脸涨得通红,一边后悔竟然误听了胥山君巧取豪夺的艳&事,一边……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凤起又追了句,“所以真要谢谢两位师兄,如此大恩,我与胥山君没齿难忘!” 叶存曦终于抹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泪,这话若是说到家主面前,胥山君尚未成婚便与女子有欢,而且还是家主定下的续弦,别说没齿难忘,他们可能就……没有齿了。 而叶重琅的面色却异样的平静,坐得稳稳当当,节操掉了一地也没急着捡。他只静静望着凤起,目光颇显柔和,始终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似乎天塌地陷都有他在,不必惊慌,也不必彷徨。 凤起不禁抽了抽脸颊,真得这样么骚年?你这样我好没成就感啊。 “坐下吃饭。”叶重琅淡淡道了句。 凤起瞅了瞅桌上茶盏茶壶,茫然道:“没有饭啊。” 等等,骚年,你耳根儿是不是红了? 凤起忽然如发现了极其令人震撼的事,本就站在叶重琅身边,弯下腰来仔仔细细看他隐在半束长发下的耳根。 他耳垂略薄,映着晨光似显通透,到底红了还是没红…… 啵!凤起冷不丁轻轻亲了一下,确定,红了! 可叶存曦两人的脸也红的几乎滴血,下颚顶着锁骨,微微弓着腰,那距离前往桌子下面仅一念之间。 呼的一声,轸水突然站起身来,难得见一张清冷的脸也微微染了红,就不知道是不是气的,只不过他看向叶重琅那一脸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终于透出了绝望,“分明昨夜还知廉耻,今日……你且自求多福,若有一天后悔莫及,休怪我看笑话,告辞!” 说完,紫色的身影一闪就到了客栈门外。 凤起回头喊道:“小二,少拿一双筷子!” ………… 早膳姗姗来迟,现蒸的薄皮包子,滚着绿叶菜沫的清粥,各式的小碟酱菜,外有一碟水&嫩的白豆腐。 孤竹弟子谨遵食不言,就算没胃口也绝不能再说话,凤起轻轻咬开包子皮,香菇馅的,然后随即就放在了叶重琅面前的碟子里,“我讨厌素馅的包子。” 叶重琅无奈看了她一眼,从另一笼夹了个肉馅的给她,而他自己夹起凤起咬过的包子,孤竹弟子谨遵餐食不可浪费,这家训多么有助于恩爱和谐。 而叶重琅明是用个早膳,也端庄优雅得如焚香祷告,虽耳根儿还红着,胃口却不错,各式的酱菜都下了筷子,还吃了两勺白豆腐,可反观叶存曦与叶晨阳……他们在嚼蜡。 店小二只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开头却没听到结尾,送上了早膳就在旁边等着伺候,那眼睛看向叶重琅闪闪发亮,满满都是崇敬与膜拜,仿佛叶重琅张口吃东西都能吐出仙气送他升天。 忍了再忍,他可没什么食不言的讲究,搭话道:“那几位仙家,果然是专程为了南湘湖的事来的?” 凤起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应道:“正是,但具体情况还不知,你要是知道,且说说?” “我就说嘛,还是孤竹仙门爱民如子,南湘湖刚一出事,竟来得如此快。”店小二先是夸赞,又继续道:“据说前些日子,南湘湖里闹妖怪了,吃了不少人呢。” 凤起咬着包子,含糊道:“什么样的妖怪?” “这个就不清楚了,听说湖里面黑漆漆的一大团,把当时湖里的船全都掀翻了,一个人也没逃出来。” 客栈这种地方听来的都是热闹,没什么实质性的消息,方才叶存曦也说了,南湘湖里的是水祟,按理说,魔将封印之地,阵眼乃是至纯至净的东西,是生不出污&秽邪乱的,八成就是妖界扔里面的。 “之后呢?” “之后啊……我听说那些渔民家猜测是夙娘娘动怒了,还供了好些个祭品,三牲六畜的一样也不少,可还是没用,谁敢靠近湖边,那就甭想回来了。” 凤起一愣,“夙娘娘?” “啊……”店小二尴尬挠了挠头,笑道:“那个……据听说那是二十多年前,南湘湖底下封印了个魔将,就叫夙什么来着,不过在那之后啊,南湘湖二十多年来都风平浪静的,那湖中荷叶生得比床都大,鱼虾多得都往船里跳,那边渔人家里富得各各都是大宅院,家家都供奉夙娘娘,临出水打渔前拜一拜,可灵验了。” 凤起无语望了望天花板,这个有意思了,世俗信仰也可助人修为,可千百年来,世人唾骂魔道还嫌不过瘾呢,这突然供奉起魔将来了……谁干的?夙凝这么好运气? 凤起笑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壶递给店小二,“劳烦你,给换壶清水吧。” “好嘞。” 而她随后又将叶重琅面前少了两勺的白豆腐拽去一边,“这个太凉了,少吃。” 叶重琅轻轻点头,那本如冰似玉的俊脸,唇角似乎勾起了弧度。 再看其他人,叶存曦和叶晨阳的脸已经生生埋入粥碗里了。 就在这时,嗖的一团红影窜上了桌,叶存曦和叶晨阳埋脸在粥登时惊得直咳。 “没事没事,我养的。”凤起赶忙安抚他们,只听嗖的一声,小狐狸顺着桌边掉下去了。 咕咚一声,小狐狸被摔得嗷嗷直叫,冲着……叶重琅。 凤起一乐,伸手把小狐狸捞了放在身边,叶重琅的性子可不比青邺,人家家风森严规矩,怎能容了畜生上桌子? 而她随后就责怪了叶重琅一句,“它夜里不过只占床榻一角,何必跟它计较呢。” 别说话,骚年,食不言! 叶存曦和叶晨阳这一顿饭吃得煞是不容易,胆战心惊眼睛也没地方搁,心中忐忑有话还不能说,而且……还得把饭都吃完,而且,孤竹尊卑有序,虽是平辈弟子,但胥山君威望颇高,他们还不能让胥山君等候。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小师妹,最起码这桌上六个大包子,全让小师妹挨个咬了一口放在胥山君碟子里了。 轸水走得及时,五个人的早膳成了四个人吃,仅少拿了一双筷子,那去往南湘湖的路上,除了凤起之外,连带叶重琅在内,都步伐略显缓慢,且似乎谁也不想说话。 凤起状似悄悄落到了叶晨阳身旁,用一种蚊子般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师兄,家主……后来还说了什么没有?” 叶晨阳面色有些僵,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而叶存曦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赶忙几步走到叶重琅身旁,“胥山君,我们此番出来的时候,家主有所交代,如若我们在外&遇见胥山君,需传话,请胥山君尽快赶往扶风。” 叶重琅更不想多说话,惜字如金道:“何事?” “此前魔将青邺启封之事非同小可,家主指派倬云师兄前往扶风传信,却不料,扶风当即将人扣下,还传信孤竹,必须胥山君亲自前去将人领回。” “何时之事?” “总有四五日了。” 叶重琅略微沉吟,只点了点头,可凤起突然道:“去扶风干什么啊?为什么非得重琅去呢?” 而叶存曦显得仿佛劫后余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赶忙道:“扶风扣下倬云师兄,指明了要胥山君前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事关人命,小师妹你还是……” 凤起撅着嘴,“师兄真是会唬人,谁敢要挟孤竹弟子的性命啊,难不成扶风指明要重琅前去,是想把人扣下做上门女婿不成?哼!” 正文 第54章 土生土长的水祟 然而,就这么句随口胡说的话,只见叶存曦忽然噤了声,那面色略带惶恐惊愕,硬是没敢往下接。 凤起一脸惊愕,惶惶不安道:“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扶风……真要把重琅抢去了?这怎么能行,我俩虽然尚未完婚……” 叶重琅停了两步牵起凤起的手,“别闹。” “那你不许去扶风。”凤起一脸的不高兴,开玩笑,这才刚到南湘湖,如果叶重琅马上就要去往扶风……这不遛青邺玩呢么?万一一个不小心把青邺遛丢了或是遛烦了,谁赔我命啊? 叶重琅难得跟她解释,“这些年来,孤竹与扶风不睦,若借机为难,总不能让他们伤了倬云。” 凤起撇了撇嘴,糊鬼呢?孤竹与扶风有什么不睦? 扶风,那是叶代依发妻云可卿的娘家。虽然云可卿已经故去很多年了,但叶代依一直未续弦,也算是为云可卿守身如玉,孤竹与扶风两家交好那是必然的。 骚年,我这也是在救你啊,就我们私奔这势头,叶代依没有大肆搜捕把你直接拖回家打断腿,那绝对是有阴谋的。 想想看,如果要在孤竹地界处置你,那必然有所掣肘,毕竟是孤竹最出类拔萃的青竹啊,众人瞩目不可能任由叶代依二话不说打断腿,自家关起门来那丑事也是难以收拾的。可如果把你支去扶风扣住,那我这个祸乱了整个孤竹仙门的祸水,要杀要剐还不是叶代依一人说了算么? “反正你不许去。”凤起仍旧耍赖道,“那要不然,通知浔阳,叶倬云之前救了蓝静怡,两人眼看着是有情意了,让浔阳自己去扶风把女婿要回来。” 而话一出口,叶存曦就惊得差点儿跳起来,亡羊补牢道:“那个……胥山君见谅,方才忘了提起,此次来南湘湖,家主觉得水祟作乱,南湘湖又是封印魔将的要地,为保万无一失,特请了浔阳二公子相助。” 可说这话不知道算不算晚,眼见临近南湘湖畔,身处苇草丛中,忽听前方一声清朗之声,“可是孤竹的同道已经到了?浔阳蓝思敬在此恭候多时了。” 这其实就是老鼠自己跳夹子上了,叶重琅冷然看了两人一眼,“既请了客卿相助,客已至,主却迟,罚抄家训二十遍。” 叶存曦与叶晨阳深深低下头,“是。” 凤起挑了挑眉,骚年,你离家这么久了,还记不记得你家那墙有多长,拐了几个弯? 而几人穿出茂密的苇草丛,只见蓝思敬一身天青长衫立在接天莲叶的湖畔,一派轻装从简的样子,身边只带了一个人,竟然就是……蓝静怡。 凤起一乐,扯了扯叶重琅的衣袖,笑吟吟的看向蓝静怡,这不明摆着了么?浔阳这是欲与孤竹结亲了,在半页山时,孤竹弟子叶倬云为了保护蓝静怡生生受了那一脚,浔阳那是巴不得要负责的,上赶着就把人带来无非趁热打铁,人家都这么两厢情愿了……反正你别想去扶风。 叶重琅无奈看向她,摇了摇头。 凤起一皱眉撅起嘴,眼露寒光,非要去? 叶重琅缓缓敛眸,格外坚持。 凤起看向了他的耳根……叶重琅猛的别过头去,却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咦?倩儿姑娘?重琅兄?”蓝思敬忽然惊讶一声,面带笑容迎上前,喜出望外的拱手,“这还真是巧之又巧,刚刚分别不久,竟又在此相聚,幸甚,幸甚!” 凤起笑得灿烂应道:“是啊是啊,没想到这么这么快就在这儿遇见蓝二哥哥了,只可惜倬云师兄……” 蓝静怡眼睛一亮,却忽听叶重琅接了过去道:“思敬在此,恐怕今日之事不消片刻便可回返,曾约定把酒言欢,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好说好说,有重琅兄在此,区区水祟何足为惧?能闻重琅兄清净之音,也是三生有幸。” 两人互相客套恭维,蓝静怡自然是插不上嘴的,她只眼巴巴望了望凤起,而凤起给了她一个分外支持的眼神,放心,美女救英雄,咱俩有共同的目的! 孤竹弟子颇重礼节,虽在自己的地盘,但叶存曦与叶晨阳本着自己的身份,还是得恭敬称呼一声蓝二公子。 而凤起等他们客套完了,忽然开口道:“蓝二哥哥,你可有看出这水祟该如何处置?若有余力的话,最好不需要重琅出手,他重伤未愈,不宜多动武力。” “重琅兄受伤了?”蓝思敬诧异一声,紧接着就问了一句,“谁能伤得了重琅兄?” 凤起有点儿愁,浔阳真的没有更出色的弟子了么?就这钝了三分的心思,叶代依真能放心用? 叶重琅淡淡看了凤起一眼,语气平淡道:“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但是……恐怕还真得劳烦重琅兄出手。”蓝思敬说着,引着众人走向湖边,“这南湘湖,我们方才已经查探过了,其中水祟甚是蹊跷,若说近日才开始作乱,但是据我查探,此水祟便是生在这湖中的,却竟然已有至少二十年的修为,如今又噬生人近百,怕是要多费些功夫了。” 凤起微觉诧异,土生土长的水祟?若有能抗拒辟水赤印的修为,夙凝养的?还是那水祟把夙凝养了? 叶重琅颇显得艺高人胆大,他竟淡淡对蓝思敬说:“浔阳精通驱除水祟之法,思敬不必诸多顾虑,放心安排便是。” 你竟然敢听蓝思敬安排,真的不怕栽沟里么? 蓝思敬有些受&宠&若惊,“重琅兄太客气了,我此次来,也是奉叶宗主之命,叶宗主担心孤竹的破障之音太过强盛,在清除水祟之时误伤湖心底部封印魔将的阵眼。不过也是碰巧遇见重琅兄,重琅兄的破障之音岂是强悍得以形容?我这寥寥相助,且除了这水祟,那还真是要沾重琅兄的光了。” 叶重琅一笑颔首,“思敬不必妄自菲薄。” “重琅兄也太抬举了……” 这两人互相恭维得略显酸牙,男人互捧互吹的境界,她欣赏不了,凤起自顾自的看向了南湘湖,南湘湖水草丰沛,湖边大片的荷叶,夏末之日荷花依旧开得鲜艳,却也有早熟的莲蓬沉甸甸的,清风一荡,绿叶随波,一直延伸至墨绿的湖心。风景甚是不错,水产也甚是丰盈,夙凝被压&在封印中自然做不了这些,而凭白受了渔民供奉,那就是说……这水祟把夙凝给养了? 那还真是个足够威武霸气的水祟! 蓝思敬将一众人带至湖边一处荷叶稀少的开阔地,回身向着叶重琅点头示意,“重琅兄且看,我们已在这湖岸四周设下了避魂阵,而此地煞气最重,自然要在此开阵。届时,避魂阵会将水祟从水底逼上水面,重琅兄伺机斩杀便是,无需多有顾虑下方阵眼。” 叶重琅微微颔首,“如此甚好,重琅先代孤竹谢过。” “重琅兄若再这么说,那晚上这顿酒,怕都喝得不安稳了。”蓝思敬调侃一句,随后终于正色道:“但是,重琅兄还是要多加小心,水祟虽不足为惧,可重琅兄切莫身入水中,一旦入水便是水祟的地盘,再高的修为难免就施展不开了。” 凤起点了点头,叶重琅是个旱鸭子,这句叮嘱终于不算废话了。 而就在这时,叶重琅似是无意间偏头,与她四目相对,清冷的眸光,深邃的眼底,那仿佛淡若飘渺的心绪总能让人看见,却总也抓不住。 “不必担心。”叶重琅低声一句安慰,“有晨阳和存曦护你周全,稍后莫要以身犯险。” 凤起点了点头,是不用担心,区区一只湖中水祟,就算二十多年土生土长的修为,可无活水供给灵力,叶重琅收拾起来估计就像洗件衣服那么简单,而且,以他的修为和对琴音的掌控,就算没有蓝思敬的避魂阵,那也是根本没可能失误触碰到阵眼的,她一点儿都没得担心。 那就你且忙你的,我忙我的,反正你离得那么远,节操掉成什么样你也都不知道了。 叶重琅又安排叶存曦两人道:“湖边风大,你们且带她离远些,若有其他状况,大可先带她回客栈等候。” 叶存曦微微躬身拱手,“胥山君还请放心,我等定不辱命,也请胥山君多加小心。” 蓝思敬在开阵的位置点燃了一道符,符纸夹着火光缓缓落地,霎时间如崩碎一般,散向了墨绿色的湖水。 湖水微微荡漾,荷叶涌动着沙沙作响,偶尔送来阵阵染着水腥气的湖风,淤泥的味道倍显浓重,仿佛是从湖底翻起的。 冷风汩汩,卷起众人裙角衣摆,蓝思敬从湖边回返,迎着风声大喊道:“倩儿姑娘,再向后避一避吧,之后水祟现身难免声势浩大,莫被湖水打湿了衣裳。” 凤起望了望不远处迎着猎猎水风的叶重琅,问道:“这样就完了?” 蓝思敬脸上登时染了几分尴尬,“这……我们也只能做到这般地步了,若是寻常水祟,我们尚可以阵法将其剿杀在水中,但这个……我们且先避一避吧,重琅兄修为深厚,比之叶宗主也不多让,这等水祟必然是没问题的。” 正文 第55章 满分助攻 话音刚落,墨绿色的湖水渐渐掀起了波澜,层层波浪从湖心处晕开,颜色越来越深,直至近乎墨黑,水底似乎不知什么东西缓缓浮上来,黑漆漆的一团,又仿佛丝丝缕缕的晕染。 叶重琅御剑腾空,翻琴在手,指尖压着琴弦,只等一触即发。 凤起远远看着叶重琅,却也能用余光看见,蓝静怡的目光总往她这儿瞟,那一次次的欲言又止,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但你且瞟着,我先把正事干了。 而就在这时,本就浮着薄云的天空也渐渐阴晦,层层叠叠的阴云伴着风,仿佛被一只大手搅动,缓缓流旋,渐渐卷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其汇聚的中央,如同笼盖一般,中心隐隐一点天光乍亮。 凤起仰头看着这异样的云象,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按理说,蓝思敬仅仅是设下了避魂阵,浔阳无论如何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而这里也仅仅是清除一只水祟而已,这云象……怎就像极了神界的手法? 铮的一声弦响,琴音缓缓荡开,清除水祟乃是净秽之音,伴着空灵净澈的曲调,仿佛连着世间的浮尘都能净去。 这是孤竹的化净音,与神界又有哪门子关系? 湖水波澜荡漾,那一浪高过一浪涌上岸边,隐隐见得有新鲜的断肢残骸被冲上来,凤起眼眸略深,果不其然,这水祟是蓄意害人的,也可以说是虚张声势,通常而言,水祟作乱,乃是循着本能捕捉替死的亡魂,不吃尸体也更不会把尸体撕得这般七零八落。 除非……这水祟或有家暴的倾向?夙凝知道么? 凤起趁着众人瞩目于南湘湖半空,悄悄挪到了叶晨阳身边,她看了看叶晨阳,欲言又止,再看叶晨阳,眼中已蕴上了湿漉漉的水光。 她咬了咬唇,生生落下几道齿痕,颤颤巍巍开口道:“师兄……救救胥山君……” 叶晨阳一惊,冷然的面容却掩不住惊讶,“此话怎讲?” “他……他身体吃不消的。”凤起说着,两行清泪唰的就往下淌,忧心忡忡望了那边叶重琅一眼,“他之前在半页山就伤得不轻了,后来与家主据理力争,受了家主三道碎魂鞭,他昨天夜里……已经疲惫不堪,后半夜还发起高烧不省人事,他当真斗不过那妖孽的,师兄,救救他……” 好死不死的那么一个停顿,就很容易引人瞎想,孤竹弟子阳春白雪,但该懂的都懂,不然,若要做那坐怀不乱的柳下公子,连什么事叫失礼都不明白,那不就贻笑大方了么? 叶晨阳一张冷然玉白的脸一层层染上晕红,他连想都不敢多想那所谓昨天夜里……矜持,矜持!就算小师妹不懂矜持,他得懂!而他的注意力,显然就放在了后半句,“妖孽?此处乃是水祟为祸,何来妖孽?” “不是的。”凤起仿佛百口莫辩哭着摇头,“昨天夜里忽然来了个妖孽挑衅,声称南湘湖中的魔将早就不在了,所以,胥山君才一大早坚持起身亲自前来,势必要探查封印魔将的阵眼。这一定是妖孽的诡计,他把胥山君骗来,一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叶晨阳没急着再问,可忽然间想起,本是他和叶存曦两人来南湘湖,只不过在客栈偶遇胥山君,可之后跟着胥山君来南湘湖……好像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的,胥山君确是早就有来南湘湖的打算。 可南湘湖魔将早就不在的消息非同小可,妖孽的话,小师妹的话…… 而叶存曦在旁边听完了这一切,忽然急切道:“小师妹是不会说谎的,如若妖孽当真设下埋伏,稍后胥山君以破障之音探查阵眼,岂不就危险了?” 凤起一听,哭得更凶了,“那妖孽甚是凶悍,昨夜好在有那位神使坐镇,妖孽才未能得手,可如今那神使走了,胥山君他……他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私密情事慌人神,凄凄沥沥的哭声更将两人心绪搅成了乱麻,本以为不过是除个水祟而已,又有浔阳相助,何足为惧?可叶存曦等人也在外历练了不少,深知妖孽心思诡谲,手段阴损,擅以常理之心坑陷正道之士…… 凤起一边哭一边松了口气,这就叫反常即为妖,越反常,越觉得琢磨起来很有道理对不对? 她尝试着再接再厉道:“所以,求师兄救救他,趁着他尚未身入险境,师兄不妨……以破障之音先探探那阵眼?若当真是妖孽的计谋,他如今还有脱险之力。” “这……”叶晨阳还是迟疑了,封印魔将的阵眼非同小可,岂是说探查就探查的?以他的修为功力,若一个不小心…… 叶存曦安抚道:“师妹先别着急,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以免入了妖孽的圈套。” 还差最后的一点儿推波助澜,妖界有没有给她安排个助攻?她这哭得快要累死了啊! 而就在这时,呼的一声,湖心似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了,但仍旧看是黑漆漆的一团,忽而一道宛若墨黑长鞭出水,足有数丈之长,直向半空中的叶重琅甩去。 叶重琅游刃有余御剑避开,琴声恰逢前奏终结,随即陡然高亢,疾如狂风骤雨,又如珠玉乱撒,染着浩然凛冽的杀气,既然无法超度净化,那便杀之决不手软! 啪的一声,墨黑长鞭落回水中,激起冲天高浪,转瞬间,整个南湘湖的湖水犹如沸腾了一般,漆黑萦绕的水祟在其中不停翻滚,发出一阵阵冲天的嚎叫,一道长鞭又出,却显然不是叶重琅的对手。 叶存曦与叶晨阳的注意力纷纷被转移过去,目不转睛看着这震天彻底的水祟之战,水祟庞大到几乎占据了整个南湘湖,与之交手的又是孤竹门下大名鼎鼎的胥山君……可是,他们确实依稀见得胥山君的身形不太利落? 一逢开打,蓝思敬也显得有些激动,也试图安抚凤起道:“倩儿姑娘,你看,那水祟果然不是重琅兄的对手,交手一招便高下立判,那水祟还试图沉入湖底,却被避魂阵给困在了湖面,照此情形,不消片刻功夫……” 然而,话音未落,凤起怀里一直在打盹的小狐狸突然窜了起来,尖爪锐利,直扑凤起的面门将她往后推。 凤起一惊,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了两步,咕咚一声躺倒在地,还没来及反应,只听嗖的一声,锵!!一支雪亮的长&枪刺入泥土,距离她仅仅一步之遥。 谁?!东都?!这……妖界的助攻? 叶存曦与叶晨阳陡然回神,登时执剑掌琴也吓得不轻,蓝思敬也吓得一口气憋回去,整个人已经呆了。 凤起艰难撑身,眼角瞥过半空中一道银光闪闪的身影……特么的,神将?!! “凡女苏雅倩,言辞轻狂,不敬神使,手段恶毒,要挟神使,且出手损伤,经神君查明属实,神帝降下旨意,凡女苏雅倩死不足惜,当即诛杀!” 轸水……回神界告状去了?!他想借神界之手替叶重琅那旧情&人杀了她? 天权神将,神界七大神将中,最年轻也最气盛的那一个! 叶存曦与叶晨阳护在凤起前方,惊得不知所措,他们也都活了近二十年,但是……谁也没见过神界中人。 蓝思敬迷茫回了回神,慌忙道:“这位神……这恐怕是误会,我们没见过神使,这位姑娘只是寻常凡女……” “神界行事,不容他人狡辩!”天权神将立在半空,伸手一招,声音冷然无情,“苏雅倩,束手就死,莫逼我殃及无辜!” 这就是神界的尿性,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容不得世人有半分不敬。 而就在这时,天权神将伸着手,只见刺入泥土中的长&枪微微松动。 凤起忽然一转身,一手握住了长&枪,撑着起身,惊惶的声音透着欲要证明自己所述无误,“他不是神界中人,师兄,他就是那妖孽,他是来杀我灭口的!” 叶存曦当即凝了剑气,叶晨阳指尖紧按琴弦,就算对方身上没有妖气,但会隐匿妖气的妖孽不在少数。 凤起手中的长&枪一阵颤动,勃然的力量几乎可以震碎她的骨头,她拼着自己唯有的一丁点儿力量将长&枪镇住,忍着剧痛举起长&枪挥了挥,面露得意的挑衅,你想要啊?不给。 天权神将何时被蝼蚁挑衅过?他虎目愕然一瞪,瞬间怒不可遏,银光身形一闪,以臂为剑,直向凤起前方的叶存曦劈去! 这是神界素来的行事准则,阻挠神界行事者,杀无赦! 而就在这时,响彻在南湘湖上的琴音变了调,净清之音转而迷离柔韧,衔接得略显突兀,那指尖横划琴弦的声音夹在曲音中,丝丝的有些瘆人,却有种说不出的序而不断,仿佛长绳一般柔韧。 《束灵》,孤竹一脉几乎失传的曲子,束敌一曲,十指皆残,骚年,如此深情厚谊,希望你来日得知我的身份,不会追悔莫及的抹脖子自尽。 天权神将几近落地,猛的周身一紧便不能动了,凝眉看向后方。 而凤起手中的长&枪,稳稳当当架在了天权神将的脖子上,不管你是不是妖界弄来的,这个助攻,我给你满分! 正文 第56章 会发光了不起? 只见曲音一变,湖中水祟失了琴音震慑,赫然怒起,七八道数丈长的黑色长鞭自水中掀起,从四面八方向着叶重琅横甩过去。琴音用来束缚了天权神将,叶重琅现如今就是个只能闪避无法还手的活靶子。 呼的一声,一道道数丈水墙破水而出,叶重琅的身影隐在水幕之中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晰,他御剑闪避着水祟的奇袭,掌中琴音控制着神将,眼见着一次次的险象环生,已经渐渐向湖边靠近,脱身也只片刻功夫。 “师兄,帮帮他,如果此时湖内再有妖孽内应,胥山君就危险了!”凤起恳切万分对叶晨阳道,“请师兄务必倾尽全力,若出了什么差错,我愿以性命来偿,绝不连累师兄,也绝不有损孤竹清誉!” 这就是压垮质疑的最后一根稻草,叶晨阳在得知胥山君为了据理力争,受了三道碎魂鞭已震撼得无以复加,而小师妹对胥山君的情,那也是似海般深得毋庸置疑,千钧一发之际,深情厚谊的承诺,他相信,小师妹绝不会辜负胥山君,也绝不会拿孤竹的清誉妄下判断。 “小师妹且当心……” “不必理会,胥山君已用琴音将他制住,不用管我,快去!” 凤起一声催促,叶晨阳也当即不再迟疑,临近湖边拨动了琴弦,空灵净澈的曲音刹然散开,虽功力明显不如叶重琅,但胜在功底扎实,灵力充沛,同样是孤竹的化净之音,其实谁也分辨不出,那琴音所向是朝着湖底阵眼而去。 天权神将忽然朗声道:“既有孤竹弟子在此除秽,还是莫要插手我神界之事!” 嗡的一声,叶重琅掌下琴音高亢,似是应了声,也是表了决心,此事不允,没得商量! 而凤起也悠哉悠哉用手中长&枪挠了挠天权神将的脖子,满口挑衅道:“区区妖孽,竟敢冒充神将,稍后等我叶哥哥回来,剥了你的皮……呵,你这么大的块头,估计够我两人做大氅了。” 无知的凡人!天权神将气得七窍生烟,一曲束灵已是触了他从不曾受制于人的逆鳞,而现如今竟被个凡女这般污蔑奚落,他陡然现出一身神芒,金光璀璨,如太阳般熠熠生辉。 “我再说一遍,我乃神界神将……” “会发光了不起啊?”凤起完全没震惊,满不在乎撇了撇嘴,“我家灯笼还天天发光呢,兴许有朝一日成了精,也跟你一样可以招摇撞骗冒充神将。” 天权神将气得身体微微向后一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成拳骨节噼啪有声,他终于以神芒斥开了曲音束缚,如有千钧之力的手直取凤起的脖颈。 嗖的一声,一道剑光闪过,天权神将险些被惊情斩断了手臂,剑锋一转,直逼他的胸膛。 束灵之音拔高了一个调,再次将天权神将束缚,可天权神将的手,却也握住了长&枪的另一端。 然而,一缕突如其来的力量震得天权神将掌心一麻,他用力握紧了长&枪,骇然看向凤起,“你是什么人?!” 凤起灿然一声,“我不是你要杀了灭口的人么?” “你不是凡……”惊情一动,天权神将的话戛然而止,剑尖径直刺穿了他的银甲,直入三分,刹然见红。 而琴音束灵,惊情逼近,天权神将暂时动不了,可叶重琅在南湘湖上空已经摇摇欲坠了,无剑可御已是极度消耗灵力之举,再加上他灵力本就亏空…… 南湘湖上掀起一道又一道水幕,黑色的长鞭横掠纵起,伴着水祟肆意狰狞的笑声,湖心半空杀机重重,叶重琅难免顾此失彼,雪白的身影仿佛海浪中岌岌可危的白帆。 这助攻实在太完美了,神将被当成了妖孽,眼见着吸引了叶重琅的琴音,连惊情都被引了过来,叶重琅被困在水祟的猛烈奇袭中难以脱身,就好像小师妹之前所说,一旦叶重琅身陷险境,妖孽的埋伏一定会伺机而动。 叶存曦突然大喊道:“晨阳!保护胥山君!” 叶晨阳掌下的琴音已经拔升到了极致,情急之下谁也无从细想再抉择,这南湘湖中除了水祟,必定另有妖孽的阴谋! 而另一边,凤起还在和天权神将较劲,两人一人一手握着长&枪一头一尾,天权神将被束灵束缚,连神力都被削弱了大半,凤起握着另一边,那用的是仅存保命的力量,若就这么殆尽了,不值! 可就在这时,叶存曦焦急的呼声如惊散了魂,“胥山君!!” 凤起心头一凉,赫然转头,正见一道黑色的长鞭生生击中了叶重琅的腰背,一道道水幕几乎将他逼入死角,没等他稳住身形,下方一道黑色长鞭破水奇袭,卷了他的腰身。 惊情嗡的一声回转,可已经晚了,那道黑色长鞭径直将他拖入了水中,连点儿水花都没溅起。 一股怒气炫然而起,这一局完美了,叶重琅败于水祟之手,那证明她之前所有的胡说八道都是真的,可是……我不管你是不是养了夙凝威武霸气的水鬼,你敢这般放肆,可有想过后果? 束灵的琴音戛然而止,独留下叶晨阳的化净之音,声声深入水底,已坚信不移这湖中必有妖孽的阴谋,如今胥山君已生死不明,他还能犹豫什么? 天权神将脱离琴音束缚,握紧长&枪便要夺回,却不料那长&枪在凤起手中竟如灵蛇游移,诡异驳开了他的手,似挽了个花般贴着他的手臂,待天权神将稍一错身,枪头已直指喉咙。 没有修为,但招数却忘不了,我几十年前玩枪的时候,你还追在我屁&股后面没完没了的求我揍你呢啊天权。 叶存曦赫然瞪大了眼,这是……小师妹? 天权神将怔住了,宛若失了魂一般看向凤起…… 凤起转而看向蓝思敬,见他还在发愣,怒道:“救人啊!胥山君不会游水,若命丧于此,浔阳可担得起责任?!” 蓝思敬登时回神,又吓得魂都丢了,赶忙奔向水边,可是……他重重吞咽了一下,“可是……这湖里水祟……我……”胥山君固然死不得,可他下去了不也一样是找死么? 凤起忽然收回长&枪,转而挥手扎在了天权神将脚边,那含着凛冽的质问完全不受柔弱嗓音的限制,“既然说自己是神将,那就证明给世人看,何为公,何为私,是救人还是立威,你若当真是妖界的畜生非要杀我,我就只当给叶重琅殉情了!” 说完,她真的不跟天权神将玩了,活人一旦陷入水中,咽气也只是片刻功夫,她把叶重琅的节操扔了一地,如今死局翻盘,她得把他的命捞回来。 天权神将仍旧怔怔的,忽而看向湖边,不知是在看谁,一闪身临于湖水之上,灌注神力的雪亮长&枪如一道惊雷,赫然刺向湖心。 叶晨阳的琴音一直未停,也不是此刻湖底是什么情况,可那水祟拖走了叶重琅便安宁下来,湖面渐渐重归宁静。 而天权神将一枪刺下,水面掀起数丈狂澜,水祟受创嘶嚎一声,眼见墨黑缓缓收拢,似是极力向着湖心深处遁去。 蓝思敬难得反应快了一次,赶忙与蓝静怡两人奔赴湖边各处再次加固招魂阵。 天权神将枪如惊雷,一道道刺入水中掀起冲天巨浪,水祟挣扎嘶嚎的戾音震耳欲聋,水浪翻滚似要将整个南湘湖掀个底朝天,神将出手,水祟在劫难逃,可是……这特么就是救人?等你戳死了水祟,偌大南湘湖,去哪儿找叶重琅的尸体? 凤起站在湖边,湖水就在她脚尖处荡漾,她忽然咬破了手腕,将染血的手掌按入湖水中。 鲜血融于湖水,以鲜血神魂直接接触如此威武霸气的水祟并非明智之举,那一瞬间怨气涌遍全身,与她身上原主的怨气遥相呼应,她随时都可能直接化作凶尸。 湖水一浪接着一浪向她涌过来,染湿了她的裙角,浸上了她半身,寒凉刺骨的一瞬间,她全身上下已然僵麻,湖水中丝丝缕缕的墨黑萦绕过来,柔如发丝漂荡,顺着她染血的伤口,渐渐与她神魂相通。 然而,狰狞疯狂的水祟,话一出口却是一个清冽典雅的男音,染着丝丝惊愕,『你……也是魔将?』 『把人还给我。』 『呵……』水祟轻笑一声,却无恶意,『魔将大人误会了,我并无害人之心,只是经人指点,想尽一片薄力……』 『把人还给我。』 湖水轻轻荡漾,而另一边,天权神将一枪刺空,水祟终于突破了避魂阵,缓缓沉向湖底。 『魔将大人且再等等,高人有云……』 『把人还给我。』 湖水清冷,一如那水祟的声音,『大人既然身为魔将,却为何与正道为伍?大人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凤起的耐心着实有限,她忽然在水中攥了拳,『我的事,轮不到一只水祟来过问。别再废话,否则,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拎出来曝尸扬灰,让你神魂俱灭永不超生?!』 正文 第57章 生死相依 『那就……听从魔将大人的安排。』水祟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自言自语般交代,『希望大人别忘了来救她,她这些年被困在封印中,时常郁郁寡欢,暗自垂泪,我所能做的仅仅是朝夕相伴,但那并非是她想要的……』 胡说八道!说好的威武霸气你没有也就罢了,夙凝郁郁寡欢,暗自垂泪,那我积德行善,端庄大方,谁信?! 湖边涌起了水浪,紧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似从水底浮出,借着水浪被安稳推到了岸边,送到了她面前。 凤起将叶重琅向外拖了拖,没有水浪的助力,那几乎如个死僵的尸体般拖不动,而抱着他的双肩,却见那一身的湿寒冰凉,牙关紧咬,气息全无。 “重琅?”凤起唤了一声,瘪了瘪嘴,怎么就没气了呢?那妖孽说你日后还能称霸三界呢啊。 她拍了拍叶重琅冰冷的脸颊,掐了掐人中,随后又探向了他的脖颈,尚有艰难微弱的跳动,可如果这一口气上不来,死了可真丢人啊骚年,孤竹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因为是个旱鸭子被淹死了…… 而就在这时,众人也纷纷围了上来,都静悄悄的默不作声,唯有蓝思敬跑过来慌慌张张道:“别……别急,不必惊慌,这溺水之人……不碍事,不碍事……” 说着,他手一闪,几支纤长的银针就刺入叶重琅的后背,可就在这时,凤起一低头,覆上了叶重琅冰凉的唇。 蓝思敬一个踉跄,手中银针径直刺入了湖边泥地,叶存曦与叶晨阳登时有些尴尬无措,想背过身去,可又觉得……这一幕看起来煞是令人感动,生死相依,情浓赤诚,不畏世俗的流言蜚语…… 突然,叶重琅身体一动,猛的推开凤起,低头咳出一口水来,声息再起,伴着艰难的喘息,眼底唇角纷纷溢出血来,也不知那水祟拖着他潜了多深。 “胥山君!”叶存曦终于惊喜出声,连叶晨阳也面露欣喜的笑意。 然而,凤起却突然撇了撇嘴,一边扶着叶重琅替他擦去眼角的血,一边很想问一句……我还没给你渡气呢,你就醒了,亲一下就能救你一命,你觉得我神不神? 而就在这时,寒光四溢的枪头落在了凤起脖颈边。 “神帝天令不可违,你到底是什么人?随我回神界复命。” 还敢来是吧?就算此次死局有你助攻,过河拆桥我也做得!凤起忽的一回头,满脸的警惕与鄙夷,“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杀人不成便改强掳,你以为打着神界的旗号,说句不认识我就能带我走,你以为天下是你家,人人皆你&妈啊?” 叶重琅艰难撑起身,忽然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指,不管不顾般直接推开枪头,又顺势将她揽在了怀中,气息轻弱道:“你终是个女儿家,莫这般言辞粗放……” 谁特么在这个时候讲教养?凤起没敢用力挣脱,回首一指天权神将,“要不是他处心积虑从中作梗,你怎会落水差点儿送了命?!我言辞粗放,他满口……” “那是谁救了我?” 凤起瞬间鹌鹑了,好吧,就算你认为是天权神将救了你,我也不能承认我跟那水鬼聊过。 好在叶重琅没有坚持追究下去,他只揽着她护着她,转而对天权神将道:“神使轸水受辱乃是因我而起,神帝天令有误,还请神将再回神界请令,一应罪责若追究,我叶涟担得起。” 好好好,在场其他人都不能确认天权神将的身份,你认识哈,你认识。 然而,仅凭叶重琅这么一句话,天权神将竟然收了长&枪,干脆利落道了句,“那既然如此,我便先回神界,此事再请神帝定夺。” 好好好,这个好,其实大家都是老熟人,是吧? ………… “你说……我这死局到底翻盘了没有?” 小狐狸嗤嗤的冷笑,那目光俾睨得简直不能再俾睨,嫌弃得不能再嫌弃,很明显就是在说,事实证明,真正色令智昏的是她,叶重琅不过是遇了个险溺了个水,她就把启封魔将夙凝的正事给忘了。 而且还当着一众人的面,不知露出了多少马脚。 凤起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冲着小狐狸一笑,“你是畜生你当然不懂,人都是重色轻友的,他对我这般的死心塌地,节操都让我给掉光了,那自然要比夙凝宝贝许多。” 小狐狸仍旧嗤嗤的冷笑,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说谁是畜生? 凤起竟然看懂了,伸手甩了几颗水珠,“反正我不长毛,我也不四条腿跑,而且我会说人话。” 小狐狸圆眼轻瞥,倨傲得似懒得跟她计较,那眼神一瞟叶重琅房间的方向,又是嗤嗤两声冷笑。 它这在笑什么?八成笑昨天夜里的事呗,对方连爬床都不给机会,她这一句宝贝,掉了份子了。 确是如此吧,明明是个活该遭雷劈的负心汉,却一表人才,清俊如仙。明明佯装重伤拒了她爬床与她保持微妙的距离,又诸多&宠&让百般维护,那桩桩件件勾得人心痒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明知不该靠近又忍不住想勾&引他,凤起活了这么多年阅人无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段的情场高手。 这根本就不是孤竹弟子那些风花雪月,分明就是一场不见烽烟不见血的博弈,所以这才是宝贝,耐玩,不是么? “喂,把那边布巾递过来给我。”凤起懒洋洋从木桶中伸出一只白嫩的手臂。 小狐狸闻言又狠狠俾睨了她一眼,那目光的意思很明显,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么? 凤起只当看不懂它的意思,一边招着手一边又道:“对了,你是妖啊,就算地位不高,妖界你总熟悉吧?能不能替我找找总在我耳边笑的那个……对了,昨天夜里,你应该也察觉到他的气息了,帮我给那个蛇精病传个话?有空大家坐下来聊聊,他是妖我是魔,我们一定有共同的爱好。” 小狐狸慢条斯理站起身,抖了抖一身火红的毛,在桌上原地转了半圈,复又蜷成一团,给了她个屁&股。 “背过身去就对了,你个公狐狸,就这么看着我个女子洗澡,你不害臊我还觉得你不要脸呢。”凤起说着,哗啦一声从木桶迈出,取过一旁的布巾擦干身体,可刚打算换身干净衣裳,手一伸,就将新衣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 掌侧的伤口甚是骇人,那一口是咬得狠了,皮肉翻卷参差不齐已经泡得发白,血倒是流得不多了,只从白森森的肉里慢慢向外渗。 与叶重琅相比,这是轻伤,现如今,叶存曦和叶晨阳还有蓝思敬都在叶重琅房中照料,而她…… 就在这时,忽听轻轻的几下敲门声,蓝静怡的声音在外响起,“苏姑娘,你沐浴完了么?你手上有伤,切莫泡久了水,我来替你上药。” 凤起一笑,这姑娘其实比蓝思敬机灵多了,消息不是白打听的,这叫会做人。 而且,来的既然是女子,也就不必顾虑太多,凤起随便披了件衣裳就去开了门,可门一开,蓝静怡打眼见她衣不蔽体的模样,那脸唰的就红了。 “进来吧。”凤起说完,转身将小狐狸扔到了床榻上,静等蓝静怡替她上药。 而蓝静怡一步进门,慌忙将门关好了,又转回床榻拿了衣裳,给凤起又披又盖的差不多捂严实了,这才打开药囊替她上药,至于凤起这伤是为什么,她也不多问,只声音软糯道:“苏姑娘,你这伤口不能再沾水了,而且,沐浴之后要及时穿衣,有伤在身难免血虚,很容易染上风寒。” 凤起笑着点了点头,知恩图报,她直接开口道:“叶倬云现在在扶风,你要不跟蓝思敬商量一下,让他带你去扶风找他?” 蓝静怡脸上刚刚褪&去的血红唰的一下又回来了,“那个……我和二公子还要在孤竹停留些时日,到时候……兴许就回来了。” 凤起摇了摇头,“没人去接他可回不来,这么说吧,之前我听孤竹的师兄说,叶倬云是被扣在扶风了。扶风传话,要重琅亲自去接,但是现在情形你看到了,他一时半刻也去不了扶风,我倒觉得你也合适,浔阳去讨女婿回来,也是名正言顺的。” 蓝静怡一开始还惊讶焦急,听到最后几句,忽然那脸红如火烧,仿佛无地自容般蚊子叫,“我……既然是要胥山君亲自前往,我们……去了不合适。” “那没办法了,反正我想方设法也不会让重琅去扶风,就不知道扶风莫名把倬云师兄扣下,会怎么对待他了。” 蓝静怡一愣,忽而焦急道:“不……扶风不会善待倬云的,胥山君不会坐视不理的。” 凤起摆弄着桌上大大小小的药瓶子,嘟囔道:“我觉得重琅现在更听我的。” “可是……”蓝静怡顿时快哭出来了,咕咚一下就跪在了凤起面前,“苏姑娘,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让胥山君去扶风,但那……那毕竟事关倬云性命,苏姑娘若觉得委屈,静怡全担着,以后苏姑娘说什么,静怡只要能做到……” 正文 第58章 退婚 凤起觉得这有点儿荒唐了,说跪就跪啊这么吓人?怎么还觉得她委屈了呢? “扶风和孤竹不是世交么?谁敢威胁到孤竹弟子的性命?” 蓝静怡一愣,“苏姑娘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啊?你们一个个都似防贼似的不让我知道?” “没……那倒也不是。”蓝静怡也不把凤起当外人了,似说悄悄话般先望了望周围,压低声音道:“苏姑娘有所不知,这也是胥山君的私事,我本不该私下议论,但是人尽皆知……孤竹与扶风早已算不上交好,便是当年胥山君坚持退婚一事,让扶风颜面扫地,两家自那时起再无往来,就连仙盟议事,但凡叶宗主去了,云家主也是能不去就不去的。” “退婚?”凤起一愣,那不就是叶重琅那旧情&人么?就是让轸水一反常态,撒泼打滚也要讨公道的那个?何方神圣啊? 她又问:“叶重琅是与扶风哪位曾有婚约?” 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蓝静怡说起来倒也没大有压力,“就是扶风的大小姐,云弦瑶。” 这名字没听过,应该是年纪比叶重琅还小,她死得早,没印象。 “叶重琅为什么要退婚?” 蓝静怡摇了摇头,“我们只知当时胥山君态度坚决,谁也劝说不得,也问不出缘由,最终叶宗主也无奈,只能做主把婚退了。” 凤起了然点了点头,孤竹的倔,那也是一脉相承的,叶无己倔,叶代依更倔,叶重琅那更是倔出新高度的。扶风可是叶代依发妻的娘家,这样的世家联姻他都敢退婚,还不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佩服! 可叶重琅坚持要去啊,干嘛去?后悔了?叙旧情? 而这时,蓝静怡才又道:“所以,就算我和二公子前去要人,扶风也是必然不会放人的,苏姑娘……” “你让我想想。”凤起抬了抬手把蓝静怡拽起来,继续让她上药包扎,忽然问了句,“那你可知,那扶风大小姐,对重琅是否还有情意?” “应是有的。”蓝静怡重重点头,“云弦瑶今年已十九了,仍旧待字闺中,也从未传出与其他世家定下婚约,而这些年,胥山君也孑然一身,有不少人都说,云弦瑶一直在等着胥山君,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也拉不下脸面来。” 机会这不就来了么?扣了孤竹弟子让叶重琅亲自去接,见面三分情,兴许就顺理成章了。 “苏姑娘……”蓝静怡见凤起犹豫,眼圈一红又要跪下。 凤起伸手拽了她,安抚道:“你先别急,既然还有情意,扶风扣住倬云师兄,必然不会怠慢的。重琅的伤势你们也差不多知道,明日且先传个信给扶风,待他伤势渐好再上路,毕竟万一动起手来,我也不能让重琅被扶风扣住不是么?”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蓝静怡还是信得过凤起的,她点了点头,“那我明日多去买些补养身子的补品,希望胥山君早日好起来。” 好姑娘,叶重琅这沾光还真有福气,浔阳乃是巫医世家,最起码比她这个魔将会照顾人。 送走了蓝静怡,凤起穿好了衣裙,擦干长发简单挽了个髻,趁着其他人都忙着,她还得再去南湘湖一趟。死局翻没翻盘,只有看过才知道,夙凝命好,养了个那么死心塌地的水鬼,明知道夙凝一旦出了封印,就是两人分别之时,啧啧啧,问世间情为何物。 “你去不去?”凤起问了小狐狸一句。 可小狐狸正在床榻上蜷成一团,闻言只抖了抖耳朵尖,却没有其他反应。 不去正好,这家伙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吃就是睡,养得整整肥了两圈,死沉。 ………… 南湘湖水依然宁静,虽有上午那一番惊天动地的阵仗,搅了湖底淤泥,碎了湖畔荷叶,但当一切归于沉寂,凤起发现,那些被绞碎的荷叶荷花都不见了,残留着的荷叶也被扶正洗净,被搅乱的湖岸也重新平整,根本看不出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还是只勤于打理家务的水鬼,难得。 凤起在湖边站了一会儿,忽然指着一支颤颤巍巍的莲蓬道:“我要那个最大的。” 话音刚落,只见湖水中突然掀起墨黑的一道,不像长鞭仅有手指粗细,却极为灵活卷起最大的那颗莲蓬,轻轻送到了她面前。 凤起接过莲蓬,就在湖边一块大石坐下,边剥边道:“你今天伤了不该伤的人,别说不知者不怪,我暂且不追究,现在告诉我,湖底阵眼如今是什么情况?” 水波荡漾,水鬼的声音清冽典雅,可分明有受伤的艰难,语气却倍显愉悦,“溯流知错了,若早知那位仙家已被大人收服,溯流必定不敢冒犯,且先谢过大人,待日后有机会,溯流再向那位仙家致歉道谢。” 好可爱的水鬼,夙凝就喜欢这种不会明察秋毫的蠢萌,错将叶晨阳的音律认成了叶重琅的,不过没关系,误认了谁都行。 凤起咬碎了脆生生的莲子,“致歉道谢就不必了,他不是有心帮我,你要道谢估计就把他吓得生无可恋了。” “大人且放心,此事,溯流必定三缄其口,不会坏了大人之后的谋算。” 嗯,蠢萌但是还有几分机灵,夙凝教导有方。 那就是说…… 凤起突然笑弯了眼,“夙凝已经出来了?” “承蒙大人足智多谋,先以琴音将阵眼之石震裂,大人走后不久,阵眼之石便被水压摧毁,神不知鬼不觉,夙凝……自由了。” 翻盘!完美!这一局虽仓促扭转,但竟然出乎意料的比启封魔将青邺还要完美。 凤起心头一阵神清气爽,甚觉这南湘湖的莲子格外香甜,“她人呢?” “她从封印中脱身之后,必然不能继续等在这里,我告诉她大人你来过,也提醒过她,大人如今身处的境况微妙,她说会去找你,还说要顺道报个恩。” 报恩?呵,夙凝那报恩的路子,恐怕孤竹弟子消受不起。 “如果她再回来找你,你且告诉她,我如今住在此处向东十里外的尚水镇,镇中有家故宁客栈,近日可能还会有魔将来南湘湖寻我,你且留心,也将消息一并告诉他。” “是。”溯流的声音略带几分苦涩落寞,却忍了下去,缓缓从湖中卷出一琴一剑,“此乃恩人掉落的兵器,大人若觉得方便带回去……” 悲问,惊情,叶重琅落水那也是九死一生,一琴一剑遗落何处自然无暇顾及,但若说方便替他带回去…… 凤起捡起了惊情,雪亮的长剑浸了湖水,越发显得寒光四溢,“孤竹的辟水赤印一旦被损毁,那驱除秽恶的力量便锐减,你的修为不低了,应该能搬得动那些阵眼石,去把它们都拿上来,一块都不能少。” “大人且稍等。”溯流缓缓沉入了湖底,临下潜之前,还又卷了几个莲蓬放在凤起面前。 如此知礼懂事又软萌体贴的水鬼,夙凝还真是好运气,凤起趁着溯流捞石块的功夫,还跟他闲聊了几句,越发觉得,这世间真有个诡异的真理,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其实溯流只是个安分守己的水溺亡魂,估计是圣贤书读得有点儿多,死了之后竟扼制了身为行水尸的本能,非但没抓过替死鬼,反还救了不少落水之人。 而直至夙凝被封印在南湘湖底,竟让孤苦伶仃的水鬼更加有了做善事的动力,清除湖中的恶鱼天敌,将这一湖鱼虾养得肥硕悠闲,勤于打理湖底的淤泥烂叶,养得荷叶丰美,水栗丛生,菱角藕节莲子年年都是大丰收。 难能可贵的是,溯流做这一切的意图很清晰,在他看来,夙凝就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儿家,他引来周围渔民供奉夙凝,为的就是希望夙凝修为渐长,有朝一日能冲破封印重获自由,至于个饱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为什么要相助魔道,一见钟情,嗯,爱情的力量可以令人放下善恶成见。 哗啦一声,溯流送了块石头上来,赤红色的石头浸了湖水鲜红如血,上面被破障之音震裂的痕迹清晰可见。 凤起一手握着惊情一手捧起石块,一点一点将上面音裂的痕迹削去,虽长剑用着多有不顺手,可胜在惊情削铁如泥,刻石块如同雕豆腐。可忽然间,她愣了一下,举起石块近在眼前,仔仔细细查看上面被音裂的痕迹,这痕迹……是不是太整齐了? 曾经千钧一发性命堪忧,叶晨阳不可能蓄意隐瞒自己的修为功底,虽多有勤奋扎实,但功力修为都称不上深厚,可这上面一道道的琴音震痕清晰可见,那功力深厚到能依稀分辨是哪根弦落下的音,且震痕整齐,足显落音果决,这个……真不像是他所为。 若说当时情况危急,叶晨阳想救叶重琅,认定阵眼乃是妖孽的阴谋,无所顾虑加以摧毁……不,他做不到这样。 忽然,凤起脑海中划过一个很荒唐的念头,溯流确是萌但未必就蠢?他毫不犹豫就将叶重琅视作了恩人,他说……叶重琅已被她收服? 正文 第59章 死局翻盘 这太荒唐了,如果不是她惦记着来替叶晨阳毁灭证据,魔将夙凝启封的消息一出,这些石块一旦现世,叶重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大人,都在这了。” 大石头上已经陆续摆满了血红的石块,东南西北四方辟水赤印,整整十六大块,另有十几残碎的小块,那小块上才是浅薄的音裂痕迹,且是凭借着大块已被分割,仿佛画蛇添足一般。 死局翻盘,这翻得有点儿略惊悚。 凤起一边削着石块,一边问道:“你方才说,他已被我收服?” “嗯?”溯流似被这卷土重来的疑问绕了一下,“难道不是大人安排,让那位仙家在其他同道面前,佯攻水祟,却以破障之音击碎了湖底阵眼?” 这其实是妖孽最初的打算吧,水祟作乱,引孤竹弟子铲除水祟,期待在混乱之时,孤竹弟子的音律能够误触阵眼。可叶重琅……他可能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么? 他今年二十一岁,这么多年来的口碑自然不会错,他是孤竹最出类拔萃的弟子,谨守行规堪称完美,修为德行堪称表率,如果只是失误,那会是他人生最大的败笔,且后果他未必承担得起,但如果是蓄意…… 湖边的水风一吹,凤起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说说指点你的那个所谓高人吧。” “是个妖界男子,红衣看是不俗,只不过他未曾留下姓名,仅交代我,若想成全夙凝放她出去,势必要兴风作浪,弄出些声势来。到那时,自然会引来能放夙凝出去的人。” 红衣……看来还真是那个一直暗中跟着她的蛇精病,凤起微微皱眉,“原话?” 溯流琢磨了半晌,“确是原话。” 那就是唬这水鬼的,虽说阴差阳错放了夙凝出去,但这是不是恩情,有待商权。 而这时,溯流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大人,夙凝走得匆忙,大人能否替我带句话给她?” 凤起点了点头,“你说吧。” “虽已过去整整二十八年,我也知道她早晚有一天会走的,只盼她日后若路过此地,还能来看看我。溯流自知身微言轻,但恳请大人多多关照她,莫让她在这乱世吃了苦……” 凤起生生沉了口气,忍不住咬牙翻了个白眼,她一直就觉得溯流谈起夙凝时候的语气颇显怪异,但之前只当是有情&人罢了,未曾多想。 可听这话里意思,溯流……还当夙凝是个阳春白雪般的女子呢?别说二十八年,就夙凝那性情,满天下都是她亲哥哥,但是可以亲完转头就忘,下床就形同陌路的……我会告诉你么? “你是这湖中水祟,又不是个流连不去的缚地魂,寻找替死鬼是你的职责,找个机会拖一个下去,你不就能去找她了么?” 溯流一笑,湖波轻荡,“我留在此地太久,陪伴她之余她也教我修炼,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修为,寻一有修为者替死,谈何容易。” 恕我直言,夙凝教你修炼,恐怕就是打算有朝一日她走了,你留下,她这人从来不喜欢拖累情债! 不过,凤起还是咽下了没说,毕竟世间这般痴情男儿已是稀罕物,只不过落到夙凝手里,啧啧啧,俗话说得好,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而眼看着天已经黑透了,凤起举起一块刻完的阵眼石,问道:“你现如今能分辨出这是什么痕迹么?” “似是……利器穿刺。” 咕咚,凤起将阵眼石丢入了湖水中,“把这些石头送回原地,看你也是个勤快的水鬼,没事了清清上面的淤泥,别让这些石头埋得太深,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找的。” “是。” 说完,凤起又咕咚一声把惊情也扔进了湖水中,“今天我没来过。” “溯流明白!” 而至始至终,凤起也没说句知恩图报的话,她若想替溯流寻个替死鬼也不是办不到,只不过,那是夙凝的私事。 反倒是溯流,似是已将她视作了夙凝的娘家人,临走前,他还卷了一大捆莲蓬送给凤起,说这南湘湖中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寥寥薄礼不成敬意,好吃再来。 凤起抱着一大捆南湘湖特产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透了,大堂中还有三五成桌的客人,并未见有孤竹和浔阳弟子的身影,反倒是三楼,叶重琅的房门前,守着叶存曦和叶晨阳。 凤起将莲蓬送回房中,才又出门,望了望叶重琅紧闭的房门,问道:“师兄,胥山君好些了么?” “好些了。”叶存曦略显尴尬,赶忙道:“方才蓝二公子已经诊治过了,胥山君本就有伤在身,好在此次只是呛了水,并无大碍。” “哦。”凤起点点头,仔细看着叶存曦的脸色颇觉异样,“那我进去看看他。” “不……别……师妹,胥山君已经歇下了,还吩咐我们守在此处,不让任何人打扰。” 歇下了?凤起狐疑望了望房门,如果说伤重要休息那是正常,可就这么让人守着门……怎么就觉得不正常呢? “胥山君房里还有其他人?” “没有。”叶存曦答得干干脆脆。 但是就这样,才显得更不正常。 凤起眼中浮现担忧,咬了咬唇道:“胥山君的伤势,我再清楚不过了,他说是要休息,但必须有人在旁照料的,万一再发起高热,他喊不出声的。” “呃……那不会。”叶存曦迟疑了一瞬又解释道:“我与晨阳皆有修为在身,虽守在这里,但也能听见房中动静。那个……时候不早了,小师妹可用过晚膳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凤起眨了眨眼,试图往门边靠,“不行,我不放心……” 叶存曦转而挡在了门前,伸出双臂拦着道:“小师妹无需担忧,胥山君……” 然而,话音未落,凤起就把门推开了,这不算是硬闯,毕竟门并未从内插上,可是…… 凤起的脸颊不禁抽搐,只见房内确实只有叶重琅一个人,最先看见的却是房内蒸腾着袅袅白雾的大木桶,而叶重琅一手扶着木桶,背对着门,墨发披散及腰,遮掩了后背上的淤青,窄腰下方有着圆润的线条,修长笔直的两条长腿……未着寸缕。 而直至此刻,叶重琅仿佛才闻声回望,那精致的眼眸,眸光深邃,不见怒气尴尬,反而尽是……无奈。 咣当,叶存曦赶忙关门,那一脸尴尬憋红了脸,仿佛被误闯看光了的是他。 混蛋!凤起忽的一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胥山君恕罪,您不让我们提及您在沐浴,可小师妹她……” “无妨。” 无妨个鬼!她才不信叶重琅在房内没有听到她欲要开门,不出声阻止也不添件衣裳,故弄玄虚就是引她推门看,被她看光了还一脸的无辜无奈……昨夜送上&床边的你不要,今日又脱光了勾&引我去看,手段这么高明怎么不去做头牌啊? 身份诡异咱先放放,动机诡异咱走着瞧,可就连情趣都这么诡异……骚年,你的节操当真是被我扔光了,已经破罐子破摔不打算捡了是么? 凤起深知今夜恐怕是睡不着了,想想自己晚饭还没吃,又觉得似乎没什么胃口,好在房里还有…… 咣!凤起一步进门,用力关上了门,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突然就出现在她房里的……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夙娘娘显灵了么? 青衫依旧,长发流垂,那如竹般修长笔直的身影,正坐在桌边……剥她带回来的莲子。 那指尖修长,剥去莲子皮,再抽去莲子芯,显然,不瞎了。 而就在同一张桌上,小狐狸正懒洋洋躺着还甩着大尾巴,闻声望向她,嘴&巴还在动着,吃莲子呢。 这一魔一妖在交流什么?感情? 青邺一边剥着莲子,一边慢条斯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话一开口,空灵的声音并无波澜,“新舍?” 既然找到她了,那身份已然没悬念,凤起笑着点了点头。 “呵,变&态。” 凤起一愣,脸上的笑意一垮,莫名看向青邺,“你吃错药了?” 青邺剥着莲子,那清冷的脸上尽是鄙夷,“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你竟夺舍了这么个身体,从未看出你还有这种癖好?” “被强买强卖了没得挑啊。”凤起翻了个白眼,走到桌边一把拎起小狐狸扔到了床榻上,“不过倒也没什么不好,虽然资质平平没有修为,但后天尚能弥补,好在有这脸蛋漂亮,行事多少也方便。” 青邺冷笑,“丑死了。” 凤起冷眼一瞥,“你是不是还瞎?” “我还后悔不瞎呢。”青邺字字句句都带着刺,忽而眼眸微眯,“呵,被强买强卖?你找了个男人也是受人所迫?还已经不是清白身了,也是身不由己?堂堂魔道,雌服于个正道男人身下,受人庇护怜惜,风花雪月,滋味可美&妙?” 凤起越听越不是味,定定看着青邺,眸光渐渐清冷,“你今日是来找我吵架的?为的什么?是为了你那一口咬下去的胡椒粉,还是为了你那个女人来替她出口恶气?” 正文 第60章 我是魔尊殊俨? “谁稀罕来找你吵架?”青邺话虽这么说着,但语气中满满的恨意与鄙夷,甚至有一种,如果不是同道那便能即刻斩杀的杀意,“我只是来问你一句,魔界为什么会覆灭?” 凤起眸光一沉,“我不知道,当年我死的时候魔界尚存,回来之后这段时间,我还没来及打听……” “你不知道魔界为何覆灭?”青邺一时间似是痛恨至极,一字一顿道:“若你不知还有谁知?!整个魔界颠覆,万万魔道死无葬身之地,残存的魔道中人在这世间无立锥之地,你竟然敢就这么说一句,你、不、知、道?!” 凤起愕然看向青邺,她万万没想到,青邺……这是已经把魔界覆灭的责任算在了她头上? 可要是这么说来也没错,魔界覆灭终因为神魔一战,而神魔那一战,确实是因她而起。 他是来问罪的,不是来与她相逢的。 “此事我不想解释,我以为你们都懂,如果你们不懂,我也更不想解释,没那个必要。” “呵,换了个身体,就连性情也变了?看来那男人颇合你口味?你就凭这张脸,还真上道就受他&宠&爱,连承认自己所作所为的担当都不敢拿起来了?” 凤起眼眸一厉,“青邺,道不同可以不相为谋,你认定魔界毁于我手随你,但我做事,不必你来评价!” “到底为什么?”青邺震怒中仿佛隐着伤痛,“神魔一战那是早晚的事,你曾说过,就算神界与人间联手,魔界也不会怕了,大不了两败俱伤,可如今魔界在哪里?!” “我说了,之后的事我还不知……” “我已经听说了,要不是你二十三年前莫名其妙将凤起斩杀,神魔一战怎么可能会输?魔界怎么可能覆灭?!” 凤起登时惊了,她满脸震惊怔了一会儿,抽了抽脸颊,半晌,才匪夷所思问道:“你……以为我是谁?” 青邺也愣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过了许久,才迟疑问道:“殊俨?” 嗤嗤两声,小狐狸笑得在床上翻过了肚皮。 凤起揉了揉抽得泛痛的脸颊,皱眉问道:“你究竟从哪里得出结论?我是魔尊殊俨?” “不是?”青邺惊得一脸茫然,怒气转瞬消散,还颇有些无辜道:“我来的路上,碰到过几个东都弟子,偷听他们谈话说是得到了惊天的消息,据几个逃亡被抓回去的魔奴说……魔尊殊俨重回人间,还夺舍了个……女人的身体,经询问推断,那女子名叫苏雅倩。” 凤起:“……” 果然,二十多年饱受欺凌,就算是曾经的魔道中人也无以再坚持忠诚。她在枫叶镇放走那几个魔奴,无巧不成书,东都弟子……抓回去的魔奴,那不就是秦亦清一伙人么? 就不知道秦亦清如果得知他曾经打算金屋藏娇的苏雅倩,竟然是魔尊殊俨……此时此刻做何感想。 凤起眼神冰冰凉,手肘撑着桌子,凑近了青邺,缓声问道:“那你此刻知不知道,我是谁?” 青邺的脸颊也在抽搐,身体向后倾,难以置信却也分外笃定,“凤起。” “啧啧啧啧,这相认还真是令人心酸。”凤起唏嘘着摇头,一脸嫌弃看着青邺,“青邺,你我虽算不上十几二十年的交情,但在魔界那些日子……我一直以为咱俩挺熟的啊。我当时在那林中小屋,骂也骂了,吵也吵了,但凡不是聋子就应该能猜到是我了,你竟然至始至终无动于衷,现在又张冠李戴你怀疑殊俨有断袖的癖好反骂到我头上来了,啧啧啧,我开始怀疑咱俩的交情了。” 青邺艰难咧了咧嘴,疑似是笑意,“我此前也猜过你是凤起,可后来听到是魔道中人泄密,说你是殊俨,我本以为你也被封印,却没想……你死了。” “啧啧啧啧,瞧你这一波三折的。”凤起拖过一只莲蓬,忽然问道:“你何时猜过我是凤起?” “胡椒粉。” “那你完了,那胡椒粉并非始于我手,若非轸水走得快,你估计得把他认成魔将凤起。” 青邺抽了抽嘴角,“可能将睚眦必报刁钻古怪做到那般地步,世间难能有几。” “谢你骂我。”凤起幽幽白了他一眼,“那现在呢?继续追究一下魔界覆灭的前因后果?还是我来坦诚一下雌服于个正道男人身下,滋味是何等的美&妙?” “前者不必追究,后者洗耳恭听。” “滚!” 一句话,凤起就知道青邺是从震惊中缓过来了,曾经魔界七大魔将中,青邺的性情称得上冷傲孤僻,特立独行的那一种,可若深交会发现,冷傲是有,孤僻也有,但也冷不丁的会特别损,完全不要脸皮的风格,与其样貌性情大相径庭,违和感会特别的明显,那种……防不慎防就吃了一冷箭的感觉。 然而,没等凤起说话,青邺却先开口道:“帮我个忙。” 凤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嚼着莲子问道:“你有什么忙要我帮?” “之前你见过姚百灵那姑娘,她于我也算有几分缘分,我听她说,她家人对她分外凉薄……” “停。”凤起抬了抬手,“别提那姑娘,我和她不对盘,她的事,我也不想知道。” “我已经答应娶她。” 世道变了,现在流行玩婚约了? 凤起一耸肩,“那也不是我要娶,你找我做喜娘还是媒婆?” 青邺拿眼瞥着她,“当真不帮?” “没空。” “我这一路上听了你不少绝笔情事,不知你那新欢可愿听我分享。” “咳……”凤起吃一冷箭,呛了一口莲子沫,用力咽下问道:“啥叫绝笔情事?你念过书么?” 青邺空灵的声音平着调,“没念过,但话糙理不糙是人都能听懂。” 凤起冲他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腿,“真是没空,这夺舍重生,原主给我留了一口怨气,我千辛万苦把你弄出来,就是等着你帮我个忙,替我杀个人给原主报个仇呢。” 青邺剥着莲子的手指没停过,闻言淡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并非是念及旧情助我逃出生天。” “其实就算我不去,妖界也会处心积虑放你出来……” “那就更没什么情分了。” 凤起冷眼,“还能好好说话么你吃了我那么多莲子?” “杀谁?” “叶代依。” 青邺一愣,缓缓将一颗剥好去芯的莲子送入口中,“有了新欢就杀旧情,杀得还是新欢一脉本家长辈,这情仇分明,你是如何做到的?” 时隔二十多年未见,青邺攒的冷箭明显有点儿多。 凤起抽了抽脸颊,“没你们想象的那么风花雪月。” “那你舍得?” 白嫩&嫩的莲子大如龙眼,水&嫩清香,脆生生的格外甜,而青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凤起知道,那不是在看她这张绝世貌美的脸,也不是在介意她跟他抢莲子吃,而是在探究她的心思。 这是青邺的习惯,话听三分再猜三分,他在猜测她要杀叶代依的决心是不是真的。 凤起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腿,“没悬念。” 青邺点了点头,“孤竹本家我很难混进去,只能想办法见机行事,如果你有机会,随时通知我,确定是要死的?” “死的。” “没问题。”青邺一口应下,但随即又道:“不过,事成之后,我要你帮我做的事,你也不得推辞。” 凤起咬碎了个忘记抽去莲心的莲子,苦得舌&头根发紧,无奈道:“我知道你想干嘛,不就是姚百灵曾经受家人刻薄虐待,又被卖入死地,你想替她报仇,是直接杀了还是一刀刀的割,你自己下手不就行了?” “死不过两眼一闭,生不如死也不过一口怨气,我要带着姚百灵,亲眼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踏错,终是自己走的绝路,直至怀疑他们自己存在于这世间的意义,幡然醒悟实则是错失了爱女,一生还不完的孽债。” 凤起忍不住脸颊抽搐,“你至于么?不过是个小镇子里开面馆的……” “我就这点儿出息。” 凤起:“……”这特么也算是传说中的真爱吧? 区区一个煮水捞面的小面馆,青邺想要世家败落逐步走向灭亡的效果,这出息还真是……点儿。 凤起拖过一只莲蓬,掰开分了青邺一半,叹口气道:“其实魔道中人都擅攻心境,此事你要做也……” “论擅攻心境,我相信你的手段做局更令人生无可恋。” “呵……你直接说我比你更歹毒不就行了么。”凤起已经被冷箭戳麻木了,“而且,你借刀杀人,其实比我更歹毒三分,你还要娶人家姑娘,这情仇分明,你是如何做到的?” 青邺低了低头,“这不是跟你学的么?” “呵呵呵呵,好走,不送,窗在那边。”凤起说完,抢过青邺马上要递到口中的莲子,用力嚼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丁点儿出息是为了什么,事儿我应了,但你先把你的女人调&教好,别到时候我忍不住让她也生无可恋,概不负责。” 正文 第61章 神将魔将 然而,青邺却没急着走,重新剥开一颗莲子,问道:“你这莲子从哪儿采的?” “南湘湖,报夙凝的名字,会有她老相好替你采。” 而一提起南湘湖,凤起才惊觉险些忘了件更重要的事,“对了,当年神魔开战,为了辨别神界细作,每个魔将身上都带了醒神粉,你那里还有没有?” 青邺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个皮囊小瓶,“你这么快就被神界盯上了?” “希望只是错觉,我最近身边出现神界的人有点儿多。” “呵,我倒不觉得是错觉。”青邺仿佛比她更明白似的,可话一出口竟是……“我这一路也听了不少人仍在赞叹你的丰功伟绩,当年被你拒婚的那个神君,后来竟然追着你殉情了。你既然已经夺舍重生,若被神界有所察觉,以神界的处事风格,绝不会单单斩草除根那么简单了。” 凤起用一种甚是无奈的目光看着他,“神界确实不会放过我,但你以谣言能推断得出这番结论,我觉得你身为魔将,当初第一个被封印,也不能算偶然。” “全天下的人都这么说,空穴不来风。” “呵,全天下……就神界那尿性,这种事太常见了。”凤起满不在乎的笑笑,但笑意中尽是含着凉意的鄙夷,“我和那神君素不相识,至始至终连面儿都没见过,谁知道他怎么死的?不就恰好我死了,估计那段时间,神界但凡死个阿猫阿狗都想方设法赖在我头上,这事儿我都没放在心上。” 青邺加快速度剥着莲子,“当年你也说素不相识。” 凤起一耸肩,“那是真的素不相识。” “当年神界以赐婚的姿态与魔界联姻,其意图终是险恶,魔界上下谁也不看好,你当即拒婚说不认识,谁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凤起,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在入魔道之前,曾在神界数年为神将,那神界的神君,你真的就不认识?” “你要这么说的话……”凤起一摊手,“神界总共就四个神君,九曜、上生、天应、青华,还真就那个青华神君没见过。这事你有机会可以问殊俨,我还不是神将的时候,神界和魔界就没少打,殊俨和那青华神君交过手。估计心思全放酿酒种树上边了,那青华神君实力菜得不行,被殊俨直接毁了真身,就剩下神魂。后来等我上至神界,青华神君就已经闭关,说是得养真身,几年也没见他露面长什么样。” “殊俨已经死了,我上哪儿问他去?”青邺剥莲子忙个不停,偷闲般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说不认识,又怎知道他在神界酿酒种树?” “还不能偷……不,拿嘛?”凤起愁得不行,“他那宫殿我去过,没人打理也没人守备,酒倒是不少,树上果子熟透了掉一地,我承认我拿了,但是人没见过。” “呵,估计是让你以身偿还。” “嘁……”那你是不清楚后面神界还有多少烂事,完全达不到以身偿还这种美好的高度,凤起也懒得计较青邺编排她那些旧事,忽然转了话题道:“殊俨是死了没错,但我也死过,我知道去哪儿能找到他。” “哪?” “鸠魔山。”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来日方长,改日有机会再叙吧。”说着,青邺就站起身来,完全没有留恋般走向了窗户。 凤起看了看一桌子的空莲蓬和莲子皮,嗯,是该走了,他把所有的莲子都吃完了。 其实,青邺也走得正是时候,但凡提起神界,凤起都不会有多愉快,上一世掀起两界之战那是不死不休,而这一世……她是还没能力与神界不死不休。可那不意味着她就要先行摒弃前嫌,上一世化不开的宿怨与讨不完的血海深仇,这一世她可以不执着于复仇,可早已洞悉了神界丑恶嘴脸的恶心,估计早晚有一天,还得不死不休。 凤起收拾了桌上一片狼藉,揉着阵阵抽痛的额角走向床榻,已经是夜半三更,小狐狸蜷在床榻上,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依旧分外有神,晶晶亮得格外乖巧。 “你听见就听见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的身份你知道,说出去我也不怕,你知道得再多,全说出去我更不怕,睡吧。”说着,凤起躺在床榻上,把小狐狸往里面推了推。 然而,小狐狸似吃错了药一般,抖了抖火红绒毛的耳朵,竟然拱了拱她的手臂,钻进了她的臂弯。 这还是头一次,它鲜少卖萌与凤起表现亲昵,凤起也明知它是妖,且是个公的,没法把它当成绒毛小可爱。 拱就拱吧,反正她睡不着。 ………… 深更半夜,店小二就被凤起拽起来开始熬粥,红枣红豆蛋黄瘦肉……客栈厨房里但凡能补气血的东西都用上,店小二还从掌柜房里找来几片参,待一锅黏糯的粥熬好,天仍旧没亮。 店小二继续去补眠,而叶重琅的门边早已无人在守,或者可以说,叶重琅沐浴完了之后,他们两人就各自回房了。 凤起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缓缓走到叶重琅房门前,想敲门又迟疑了一下,要不……等这粥再凉一凉? “进来吧。”突然,房中传来叶重琅轻浅的声音。 哦,我静静站这儿你都知道我在,昨天闹腾一番你都不忙着穿衣服哦? 凤起轻轻推门而入,黎明前夕,周围一片寂静,房中的烛火昏黄,眼看就要燃到底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醒着?”凤起先到桌边换了根蜡烛,“我想着你昨天肯定没吃什么,早早熬了粥,饿么?” 叶重琅艰难撑了撑身,浅靠在床头,眸光淡然安宁,微微勾起唇角,“确是饿了,便睡不着了。” “那就趁热。”凤起坐在床边,搅了搅扔在冒着热气的粥,小心往前递去,“虽然烫了一点儿,但里面有参片,不宜太凉。” 叶重琅一边静静看着她,一边缓缓伸出手来,修长玉白的指腹覆着道道伤痕,或深或浅张着口子,血迹早就干涸,伤口边缘微微泛着红。 一曲束灵……凤起没由来想起了蓝静怡那句话,手上有伤,切莫泡久了水。 “怎么没上药?”凤起端着微烫的碗向后收了收,“我喂你吧。” “沐浴的时候洗去了,天色已晚,就没再劳烦旁人。”叶重琅轻轻说着,眸光深邃似染着柔润,微微一颔首,“好。” 凤起舀起一勺粥,小心吹了吹,才慢慢递向叶重琅嘴边,看着那近乎无色的唇轻轻开启,完全没有防备,他或许从未想过她会试探他? 醒神粉,那是当年神魔开战,魔道中人身上必备的东西,不是什么绝世奇珍的药粉,但效果却有目共睹。 一入神界便不再是凡人,神界中人皆有神芒,平日里虽可隐去,但一旦碰触到醒神粉,那便藏也藏不住了。 而神芒是依附于神魂之上的,哪怕有神界中人不管夺舍重生还是投胎转世,都逃不过醒神粉,一试便知。 就连凤起当年堕入魔道,独留下一缕神芒做了压箱底的本事,也一样不敢碰触醒神粉。 手似没由来的略有些抖,勺边蹭了叶重琅的嘴角,凤起拿起丝帕替他轻轻拭去,这短短功夫,她只觉时间仿佛变得极为缓慢,她能看清叶重琅的一举一动,一个眨眼一个皱眉,甚至连那纤长睫毛上面微微的颤&抖。 用屏息凝视来形容也不为过,凤起紧紧提着一口气,吹凉了粥送过去,叶重琅吃得并不快,吞咽还似有些艰难。 叶重琅不可能是魔道中人夺舍重生,她碰过他的血,没有魔道神魂的痕迹。 但一路走来林林总总,他不像个单纯的孤竹弟子,她早就怀疑他是神界的人,虽然从言行举止看不出熟悉,分辨不出是哪个,但如果证明他是神界中人…… 神芒一现,他们之间,就可以就此斩断了。 眼见着小半碗温热的粥下去,叶重琅额头覆上了一层薄汗,他似累极了靠在床头轻轻阖眼,苍白的脸,深长却显错乱的呼吸,若非这接二连三的天灾人祸,他不至于如此。 凤起觉得自己此刻比叶重琅还累,半碗粥在手中仿佛沉得快端不住,掌心早就汗湿了,连手中的瓷勺也显出湿滑。 一炷香时间,只要一炷香时间…… 仿佛过了许久,凤起瞥眼看向之前燃起的蜡烛,烛泪已经缓缓淌了下来。 那霎时间心中一松,宛若溺水之人浮上水面,憋闷的心肺涌入一股新鲜的气息,心跳如鼓,却豁然开朗得犹如柳暗花明,船到桥头。 不是,他不是神界的人。 “放心了么?”叶重琅轻浅的声音飘过来。 凤起心中咯噔一声,错愕看向叶重琅,不知他何时已经睁眼静静看着她,什么叫……放心了?虽然她确实是放心了不假。 而叶重琅的面色淡然,蕴着几分柔和,“你想必一&夜未睡,天不亮已经熬好了粥,在担心我?” 正文 第62章 编得漂亮 凤起陡然泄出一口气,虽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害怕,但她还是想说……吓死我了。 “嗯,之前蓝二公子他们都在场,我也不方便进来,但是……睡不着。” 叶重琅浅淡的一笑,笑意单薄却异样的温柔,“不愿让你担心,但你这般担心起来,我又觉得甚好。” 鲜少有这般温情的时刻,仿佛只要证明叶重琅不是神界中人就够了,什么旧情&人,什么负心汉,什么与神界千丝万缕的瓜葛,什么处心积虑放走魔将夙凝的目的,那都皆可以来日方长。 凤起放下粥碗,仍旧长长松了一口气,笑道:“有道是君子坦荡荡,胥山君果然坦荡。” “那你可想听些更坦荡的?” 还有比这更勾人的么?揣着一堆谜团的人主动跟你说……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凤起一笑,从怀中取出曾经轸水给她的药,轻轻托起叶重琅的手,将一些药粉撒在伤口上,又以药汁将其调匀,“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视为坦荡。但你且先答应我,不能再让自己伤上加伤了,不然纵是再坦荡,又有何用?” 别以为就你手段高,会勾人心尖,我也会啊。 忽然,叶重琅手一翻,握紧了她的手,药汁药粉星星点点染上她的手背,凤起看着那一道道几乎又要绽开的伤口,忽觉心中划过一个字,疼。 “这坦荡可不好……” 话没说完,叶重琅轻轻拽了她一下,不显强势劲力,更像是宛若君子般有礼有节的邀请,凤起顺势就接受了邀请,轻轻一倒躺在他腿上,仰头望着他精致削尖的下颚,但笑不语,既然说了要更坦荡,你若不够坦荡,我也不是能那么轻易被打发的哦? 叶重琅低头看着她,墨黑的长发散落在他胸&前,又垂在她鬓边,颇有种耳鬓厮磨的错觉。 “嫁我,可觉得委屈?” 是挺委屈的,堂堂魔将配了个小辈弟子,以后竟比叶代依低个辈分了,可这真的不是坦荡啊骚年,我怎又有一种与你博弈的错觉? 凤起一笑,伸出指尖似轻轻挠了挠他精致的颚尖,“娶我,可觉得委屈?” 应该也委屈?孤竹最出类拔萃的弟子,要娶个声名狼藉的水性杨花。 叶重琅眸底渐深,仿佛能将人勾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他说…… “你一应索求,我皆承得起,你若执意负我,才是委屈。” 凤起眨着眼,若说心中震颤是不假,可细细琢磨……这不就是“倾尽所有”换了个说法么? 正所谓七分真情三分撩拨,因人而异,这荤素搭配的……完美。 可没等凤起说话,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叶存曦惊惶焦急道:“胥山君,不好了,扶风那边出事了!” ………… 扶风和孤竹终于算是正式交恶了,而其中推波助澜的,竟又是东都牌搅屎棍。 得知此消息也是颇为巧合,南湘湖一场恶战未能告捷,叶存曦与叶晨阳自然还惦记着那水祟,眼看着叶重琅伤上加伤,也不忍心再劳他出手,便于蓝思敬私底下一商量,发起讯号,求助周围的同门支援。 当然,他们没在客栈周围发讯号,多少也是不想让太多同门得知叶重琅与苏雅倩的事,毕竟此事尚未尘埃落定,若擅自宣扬开来,闹出的家丑恐怕难以收拾。 然而,闻讯前来的同门也是怀着一腔愤慨回孤竹求援的。 乱世之中,谁都难能一心一意处理一件事,叶代依吩咐叶倬云去往扶风传消息,却不料,扶风逮到千载难逢的机会,扣住了叶倬云,传话必须由叶重琅亲赴扶风将人带回。 叶代依虽着人四处传话给叶重琅,可深知其中恩怨,毕竟事关叶倬云的安危,也没将希望寄托在叶重琅一人身上,稳妥起见,当即派了一行弟子前往扶风要人。 可就好巧不巧,扶风揣着一腔恶意坐等叶重琅上门,自己的地盘就先出事了。 扶风地界多山岭,有个重中之重的地方叫琼山道,两侧山壁耸立接天,下方谷道蜿蜒如肠。扶风实力不容小觑,自然不像浔阳那般有心无力,这些年来门下弟子常年轮番驻守琼山道,皆因那里是魔将阡殇的封印之地,容不得有半分闪失。 而就在前些日子,大量妖孽突然汇聚琼山道,打了扶风弟子一个措手不及,当时死伤惨重,之后守卫力量前赴后继却仍旧岌岌可危,扶风告急,又有此前魔将青邺启封的消息,此事自然就上告了仙盟之主。 前去扶风要人的孤竹弟子听闻此事,也赶忙先赴琼山道支援。 暂且放下私人恩怨一致对外,那本是好事,扶风也不会不知轻重,可好死不死的,东都一来人,局势就全变了。 东都这一次派了不少人,那是一派仙盟之主拯救小弟的姿态来的,根本没有同心协力的打算,而发现琼山道有孤竹弟子在场,当即表示绝不与孤竹联手,还声称孤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且曾经清正高寡的仙门如今堕&落不堪,包藏祸心,险恶叵测。 孤竹弟子当即与东都弟子理论,三言两语,东都竟仗着人多动了手,打伤了孤竹弟子,还将人交给扶风,让扶风代为好好调&教。 直至此时,扶风还未明确表明立场,但外有仙盟之主的命令,内有私仇,迟迟未将孤竹弟子放出来,已经说明了一切。 凤起忽然颇有感慨,要想混的好,大&腿要抱早。就东都这德性嘴脸,若不是当年早早抱了神界的大&腿,怎么当上仙盟之主的? “必须去吗?扶风扣押了那么多孤竹弟子,家主必定不会坐视不理的,你这一去身上还带着伤……” “此事因我而起,去了多少能化去些干戈,若是不去,恐怕此事难以收场。” 担心的就是这个,别说什么私人恩怨,这已经是两世家的恩怨,若是两方家主出面解决,停留在世家官腔的层面上,顶多理论一番,僵持僵持,就算有东都在中间搅合,顶多两家日后老死不相往来,但也不见得会伤筋动骨。 可叶重琅一旦去了,此事处理起来或许更加清晰明了些,但问题是……不管之后孤竹再派多少弟子支援叶重琅,扶风和东都的目光,可就都集中在叶重琅一人身上了。 凤起叹了口气,叶重琅的手伤着,精细的动作做不来,就连扣个带扣,束个发什么的都得她代劳,这一去,不就是炮灰活靶子供人泄愤的么。 叶重琅对镜端坐,从镜中望着她淡淡带笑,“若是担心我,就同我一起去。” “我也没说不去。”凤起嘟囔道,忽然后知后觉,哦,她这是不是就算承认担心了? 昏黄铜镜映着叶重琅略显消瘦的脸颊,朦胧中却越发的清隽如仙,而他近来笑意颇多,也不知是给打通了哪里的心窍,那染着蜜糖般的话似不要钱,又句句勾着她也想撩撩他的心思。 这手段更不像是孤竹弟子的一脉传承,自己甜言蜜语不是本事,用甜言能把对方的蜜语勾出来,才是高手。 “其实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凤起状似闲聊开口道。 “嗯?” “东都既然身为仙盟之主,但那做派早已不像个光明磊落的正道,私欲甚重,权欲熏心,这样的仙盟之主就算各大世家还无以联手反抗,神界不管么?” 叶重琅面色淡然,昏黄铜镜中的笑意似染了几分凉气,“东都虽多行不义,但终是些浅薄的世家之争,并未祸及整个人间或神界,神界自然不会插手。” 这就叫自扫门前雪,神界也不例外,凤起点了点头,又顺着问道:“那如今妖孽横行,且一再与魔道有牵连……神界也不管?” “人间尚有各仙门联手与妖界抗衡,要么人间覆灭,要么各仙门转而与妖界联手,除此之外,神界不会过问。” 凤起终于问道:“你好像很了解神界?” 叶重琅缓缓点头,似坦然也坦荡,“这些年来,神界几次三番找过我,恩威并施,软硬皆有,欲引我去往神界,见得多了,自然也算有所了解。” 不止如此吧……轸水跟你那么熟,且与你那旧情私交甚深,你一句话就能让天权神将滚回神界,岂是几次三番欲要招揽就能有的交情? “那你为什么不去神界?” 叶重琅对答如流,“我乃孤竹弟子,世家教养之恩,近几年各世家争端四起,孤竹不争之心甚重,已迫入劣势,我又岂能一走了之?” 嗯,这就开始编了是吧? 为了报答孤竹教养之恩,放弃了去往神界扬名立万永生不死的机会,如果不是确定魔将夙凝是你放走的,这话我一定信。 更何况,去往神界就不能护着孤竹了?我当年身为神将的时候,一样隔三差五找叶代依玩,而且还可以在你本家无视家训想御空就御空,方便得很。 “那你……如今已算忤逆家主……?”来,继续编! 叶重琅淡淡一笑,回手轻轻握了她的手,“唯有此事,便是我有负孤竹众望,但也唯有此事,值得我至死不渝。” 编得漂亮!! 这绑架也甚是漂亮!如此深情厚谊,我若不领情,岂不辜负了你全家? 正文 第63章 报恩 凤起替他将冠束好,轻轻理着其余披散的发丝,一时间似羞红了脸般,为难道:“那如果……如果家主不同意……?”来,再编一个这发就算梳完了。 叶重琅淡淡的话音掷地有声,“待从扶风回返,我们便完婚。” 好么!这连编都懒得编了! 好不容易给叶重琅打理妥当,两人出门的时候,只见下方大堂一处桌边,已经坐着叶存曦两人还有蓝思敬两人,四个人……正剥莲子呢。 而桌子上,竟然摆着一琴一剑,悲问,惊情。 “胥山君!”叶存曦与叶晨阳两人赶忙起身行礼,待叶重琅下楼走近了,叶存曦才禀报道:“胥山君,我们方才与浔阳两位同道又去了趟南湘湖,本打算再次尝试铲除水祟,却不想那水祟其实已被胥山君收服,洗心革面立誓不再作恶,愿将功折罪以己身之力保南湘湖安宁丰沃,且送还了胥山君一琴一剑,以示诚心悔过。” 凤起忍不住还是笑了,还送了你们一堆南湘湖特产是吧? 叶重琅轻轻点了下头,缓步落座,问了句,“南湘湖底魔将封印是何状况?” 叶存曦赶忙应道:“此事我们也询问过那水祟,他说南湘湖底封印阵眼完好无损,愿代为看管封印,以谢孤竹不灭之恩。” “很好。” 叶存曦一喜,拱手弓腰,“谢胥山君夸赞!” 凤起又笑了笑,那不是夸你呢啊师兄,叶重琅……那是夸溯流呢,好个会说话会做事的水鬼,南湘湖这事最起码短时间内能先压下来了。 想必夙凝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暴露身份…… 就在这时,客栈门外忽的飘进来一个粉&嫩粉&嫩的身影,那仿佛翩翩蝴蝶一般冲着叶重琅扑来,娇嫩欲滴的嗓音一声三个弯,“叶~哥~哥~~……” 叶重琅起身一闪到了凤起身后,手撑在她的肩膀上略显重,应是这一下起得有点儿猛。 而粉&嫩的女子一步扑空,柔如柳条般的身子就靠在了桌边,唰的展开一把金色的镂空小扇,掩了半张脸,只露出如猫儿一般的大眼睛,睫毛扑闪,“叶哥哥怎的这般无情?做都做了,还怕奴家报恩不成?” 其他人尚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凤起愕然看着面前娇媚到了极致的女子,夙凝! 叶重琅撑着凤起的肩膀,冷声道:“姑娘认错人了。” “纵是认错了,何不将错就错?”夙凝软着腰身踩着猫步,粉&嫩的纱裙轻摇,唰的一声叠起折扇,伸着扇尖欲去挑叶重琅的下颚,“叶哥哥若是认错了也可,奴家认不错就行了。” 啪的一声,凤起忍无可忍打开了夙凝手中的小扇,这杀人不见血的凶器,你敢给我往叶重琅身上放? 夙凝似一愣,这才低头看向凤起,慢条斯理的歪歪头,如猫儿在审视个陌生的东西,可忽然,她眼睛赫然瞪大,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你是……” 凤起心一沉,她竟然最终栽在夙凝手里。 “倩儿!” 凤起:“……” “真的是倩儿吗?”夙凝那一脸半世寻亲的苦楚简直不能再逼真,她颤着腰身上前一步,仿佛要去抱凤起一般,手险些落在叶重琅的手上。 叶重琅一收手,夙凝顺势握了凤起的双肩,话未出口泪先含,“真的是倩儿!错不了!我可找到你了……” “你谁啊?你真的认识我啊?”凤起一脸茫然带嫌弃,她不打算接招。 夙凝一愣,悲苦道:“你叫苏雅倩对吗?我是你三姑母的表婶苏红凝啊,论辈分,你还得唤我一声姑奶奶呢。” 滚你大爷的!玩是吧?! 凤起瞬间换上震惊的表情,忽的站起身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颤&抖道:“真的是你?我小时候还跟你一起玩呢,可惜,后来听说你被十两银子卖到青&楼去了,那里都是些几个铜板就能过夜的贩夫走卒,你怎么逃出来的?” 夙凝抽了抽眼角,似有点儿恶心,“我……没被卖过,你记错了。” “可后来还听说你染上了花柳,治好了么?” 夙凝眼角再抽,向后倾了倾身,忽然又柔媚一笑,“倩儿还是那么爱开玩笑,毫无分寸口无遮拦的,这都是没有的事,怎能当着外人的面儿开这种玩笑?” 凤起悲惨着哽咽,艰难着一笑,懂事般点头,“是,这些我是不该再提起来,那你现在过得如何了?我后来听说你嫁了个老头儿,好在生了个孩子,虽说那孩子生下来就没屁……” “我觉得我认错人了。”夙凝唰的一展小扇,半遮着脸狠狠瞪她。 凤起也翻眼白着她,“我也觉得我家没你这种亲戚。” 众人仍旧愣着,蓝思敬茫茫然看看凤起又看看夙凝,仿佛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而叶存曦两人脸上微红尴尬,那一句句荤俗的话,是孤竹弟子难以消化的。 而夙凝再瞪凤起一眼,忽而眸光流转又看向了叶重琅,睫毛扑闪分外撩人,声音甜腻妖娆,“但我不会认错叶哥哥啊,叶哥哥乃是正人君子,怎能做下了事转身就走的不负责呢?奴家想你想得心肝儿疼,欲仙欲死的可难受了呢……” 南湘湖的水这么快就绿了,以后莲子估计都得带酸苦味了。 而凤起忽然意识到她现在的处境,她现在……还是不该知道是叶重琅放走了夙凝的,更加不应该认识夙凝,那只是个突然莫名来纠&缠她未婚夫的女子…… “你对她做了什么?”凤起面带三分醋意问道。 叶重琅一脸的冷若冰霜,竟似动了怒气一般,微微咬牙道:“难道我替她家孩子治过病?” 夙凝:“……” 咕咚一声,叶存曦不知为何从条凳上滑落,跪到桌子下面去了。 凤起惊愕看着叶重琅,长见识啊,堂堂清寡孤傲的君子,这算不算爆粗口?好久没见这骚年这么阴暗了,他是真不待见夙凝?那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她出来? 唯有蓝思敬茫然的来回看,忽然找到了点儿自己的存在感,看向叶重琅问道:“咦?重琅兄何时也习了医术?” 这一句话,叶重琅的脸更是冷若冰塑,黑沉着望了蓝思敬一眼,蓝思敬后知后觉……也似乎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小心翼翼闭上了嘴&巴。 唯有蓝静怡,恐怕是最单纯的旁观者,她突然开口劝道:“这位姑娘恐怕真是认错人了,胥山君已有婚约在身,不便与姑娘多有瓜葛,姑娘还是莫要无端纠&缠了。” 夙凝一脸的晦气被小扇遮了半边,她看了看凤起,七分愠怒三分熟,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凤起慢条斯理白了她一眼,你调&戏我男人,我还请你吃饭么? “让几位客官久等了,来来来……”店小二挤了过来,端着个大托盘上菜,“酱烧牛肉,醋拌青瓜,八宝糯米,芙蓉笋汤……咦?又多了一位仙子?” 夙凝直接往条凳上一坐,“哎呀,累死奴家了,这跋山涉水不过寻个恩人,却不料恩人身边已有悍女,我这孤苦伶仃的连恩人都不要我,那可如何是好啊?” 店小二眨了眨眼,这个……不关他的事。 而其他人虽觉得匪夷所思,闹腾得有点儿无厘头,但事关胥山君,叶存曦两人不敢多话,蓝思敬那是纯粹的看不懂。 “先坐下吧。”凤起往旁边挪了挪,“先吃了饭再说,静怡为你熬了上好的药膳,熬了足足两个时辰,补养身体再好不过,吃了这次,路上怕是不容易了。” “有劳。”叶重琅微微颔首,坐在了凤起身边。 蓝静怡腼腆笑了笑,“胥山君太客气了,是倩儿姑娘拜托我做的。” 夙凝小扇半遮,阴阳怪气道:“恩人妻妾如此和谐,不差我一个吧。” 蓝静怡噌的吓白了脸,慌忙摆手道:“姑娘,这话不能乱说,我与胥山君并无……” “夫似胥山长在眼,妻如石佛本无心……胥山,恩人这尊号,怎这般的求而不得呢?” “别理她。”凤起一眼瞥过去,就你读过书是吧? 夙凝小扇轻摇,猫眼微眯,玩男人,你没我在行。 ………… 去往扶风一路尚远,叶存曦和叶晨阳没有离开孤竹领地历练的资格,不管什么理由,擅自离开孤竹就是违背家训,他们只能先行回返本家,能不能再去扶风,那要看叶代依的意思。 而蓝思敬和蓝静怡自然要跟着一起去扶风,名曰是叶重琅的伤势,这一路上若有浔阳弟子照料着更为妥当,实则凤起也看得明白,蓝静怡那是情深意切,蓝思敬那是小算盘时灵时不灵,照料叶重琅等于卖好给孤竹,再带着蓝静怡去接叶倬云,攀上这门亲就指日可待了。 但是,随行的还有甩不掉的夙凝。 “呦!这小狐狸生得可真是俊,身骨灵秀,皮毛水滑,鼻眼端正,若化出人形来,必定是个艳绝无双的妖娆公子,是个女人见了都合不拢腿。”夙凝饶有兴致打量着凤起怀里的小狐狸,一转头看向叶重琅,“恩公,你说,对么?” 正文 第64章 拆台 叶重琅躺靠在马车内,仿佛根本没听见,半晌,轻轻阖了眼。 这是身为孤竹弟子的教养,就算叶重琅明显表现出对夙凝的难以容忍,也不能像对待轸水那样一张口就赶人走,这叫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就夙凝那爱讨没趣的性子,若被她勾出话来,就更没完了。 不过话说回来,凤起打量着叶重琅,强行顺路了那么久,他似乎也没对她有过几分强硬? 他应该能确定夙凝的身份了,就算他年纪轻轻没见过魔将的长相,夙凝也没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一口一个恩公叫着,一把招牌般的金绡扇摇个不停,生怕有点儿见识的人认不出她是魔将夙凝,她的身份算是心照不宣了……那叶重琅对待魔界中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凤起坐在车门边,将亭亭玉立在车辕上的夙凝隔开,一伸手将小狐狸递向了她,“那就送给你吧,祝你合不拢腿。” “我可不敢要。”夙凝遮着半张脸笑得贱兮兮的,“还是你和恩公留着吧,且看你这张水性杨花的脸,万一恩公哪天力不从心,这妖孽可就派上大用场了。” 嗯,这估计才是夙凝的真心话,她最看不得别人比她漂亮。 凤起冲她得意的一笑,笑得眯起了眼,“我有人要,你嫉妒?你没人要,你自卑?” 夙凝手中小扇一转,“就不知道能要到何时?春宵一刻千金好,那也敌不过道不同路不顺……” “关门。”叶重琅忽然开口道。 凤起冲着夙凝摆了摆手,啪的一声就把车门关上了。 可一转头,她就先发制人,一脸的气恼拈酸嘟囔道:“她到底是谁啊?别说你不认识,你不认识的女子多了,也未必各各都这般来纠&缠你,你们两人之间肯定有事。” “我此前与她从未见过,何谈知道她是谁?”叶重琅说着,伸手去拿小桌上的茶盏,“倒是你,听起来,你们竟是远房亲戚?” “我家才没那么不要脸的亲戚。”凤起说着,抢在叶重琅之前端起了茶盏,轻轻递到他嘴边,“你那手指养着,需要什么,你告诉我。” 那这话就算是问不出了?这世间但凡没有证据的事,有种万金油的应对方法叫耍赖,哪怕彼此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漏洞,但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承认,你奈我何啊? 四两拨千斤,把问题甩给了她,她若要继续追究,是不是也得琢磨一下这远房亲戚的问题?没有证据的纯撕逼是没有意义的。 而叶重琅耍完了赖,自然没有继续纠&缠,转而看向了小狐狸,“你曾说它救过你性命又受了伤,要带着它养伤,如今它的伤早就痊愈,你打算何时将它放生?” 果然,夙凝的挑拨还是起效了? 凤起想了想,一副坦诚的样子道:“它似乎不急着走,也没添什么麻烦,而且这一路有它在,我们都没遇上过小妖作祟,所以我想着……留着它兴许以后还有用处?但你若觉得碍眼,我把它放生便是了。” 叶重琅静静看着她,仿佛在探究她这话到底有几分认真,过了半晌忽一敛眸似是认可,“冬天就要到了。” 凤起:“……” 嗤的一声,小狐狸突然冷笑,俾睨的目光瞟向叶重琅,染着丝丝寒凉。 然而,如今这世道诡异的地方太多,就连话都不能乱说。 一行人急着赶路,下午错过了路过的小镇,待傍晚时分,一辆马车两匹马,仍旧在山林小道中艰难穿行。 日头渐落,凤起在车厢中燃起一个小灯笼,挑开车窗一条缝看向外面,密林之中本就黑得显早,漆黑的一片看不见星光月光,却隐约见得雾气略重,丝丝缕缕湿黏的空气不停往窗缝里钻。 其实夜半赶路诸多凶险,趁着夜色朦胧,妖魔鬼怪……不,妖鬼怪们就喜欢找上他们这样三两成群走夜路的仙门弟子。 凤起关了窗,又将车门推开一条缝,夙凝还在,正坐在拉马车的马背上,一听身后有动静便转过头,凤起又迅速将车门关上了。 “我总觉得……这周围也不大对?”凤起看向一直闭目养神的叶重琅,“我们弃了主路改走小路,怕的是大路上有妖孽拦截支援扶风的人,可这小路……看着似乎也不太平?” 叶重琅闭着眼,淡淡道:“此次大量妖孽汇聚琼山道,阻断支援是必然,大路埋伏必然势重,小路埋伏也是寻常,但小路若遇妖孽数量不会多,倒也能应付。” “你确定?”凤起不太确定打量了叶重琅一番,她早就说过,这一身重伤赶到扶风绝非明智之举,如果路上再遇上什么麻烦……蓝思敬,蓝静怡,别指望,偶尔超常发挥,那总不能把安危寄托在奇迹上。 若算下来,这一行人中武力最能看的,反而是外面那个赖着不走的夙凝,但是夙凝不捣乱就不错了。 “不用担心,应付得了。” 而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蓝思敬略带颤&抖的声音,仿佛有点儿吓丢了魂,“重……重琅兄,你最好……下来看看……” 凤起一皱眉,果然,这夜路走多了总会走出事来的。 车门一开,浓稠湿黏的浓雾忽的包裹过来,凤起拎了车里的小灯笼,发现这也只是融融的一团亮光,根本什么也照不亮。 她能感受到夙凝近在咫尺的气息,可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叶重琅下了马车,随着蓝思敬指引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忽见地上一片白乎乎的东西,漆黑之中仍能显眼,凤起拎着聊胜于无的灯笼,乍看,只见地上是件白色的衣袍。 不,这不单单是件白色的衣袍,而是一整套,从里到外套得整整齐齐,腰部束着带扣,衣襟下方摆着皂靴,活脱脱就像是里面的人光着屁&股金蝉脱壳,而且……这是孤竹仙门的道服! 周围除了浓雾外并未见其他异状,这件孤竹道服就摆在小路中央,整整齐齐得未见有打斗的痕迹…… “重重重重……琅兄,看……看……” 凤起斜瞥了他一眼,至于么?一套衣服就把浔阳二公子吓哭了? 可顺着蓝思敬的手指看过去,凤起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赶忙伸手却被叶重琅拦了下来。他手执惊情轻轻挑起道服腰下的位置,或许是坠线松了,一块玉坠转到了身侧,玉坠小巧并不起眼,陪着寸把长雪白的穗子…… “这……这是……叶宗主……?!” 叶代依?他这是终究放心不下要去扶风?遇袭了? 叶重琅剑尖一松没说话,忽然向周围望了望,“蓝静怡呢?” “静怡?”蓝思敬愣了一下,“刚才我们在路上看见这件衣服,我转回去通知你们……静怡!” 然而,没有应答的声音,蓝静怡……不见了。 铮的一声,叶重琅抚动了琴弦,《寻息》,追寻周围声息之物,就不知道叶重琅此曲功力到了哪一重境界,分辨得出是活人还是妖鬼还是普通小动物么? 凤起仔仔细细看着地上的道服,是妖?还是鬼?悄无声息掳走了蓝静怡,是捡漏?还是阴谋? 蓝静怡唯一的价值,便是孤竹与浔阳的联姻…… 而几道琴音传过,叶重琅就转而按了琴弦,“方圆三里已经没有其他人息,马车不必再用,先尽快离开这里。” 蓝思敬看了看地上的道服,“难不成叶宗主也……” 叶重琅摇了摇头,“此或许是家主之物,但若家主在此遇袭蒙难,佩剑当应有遗落,我方才以琴音查探周围,并未有家主佩剑羲和的回应。” 高手,一曲寻息,你连剑都能找? 可蓝思敬已然六神无主,仿佛更愿意认定,叶代依是遇袭了,而且跟掳走蓝思敬的同一伙,他质疑道:“那兴许是叶宗主遭遇奇袭,尚有反抗之力才带走了佩剑?” 凤起翻了他个白眼,“你的意思,光屁&股逃命跑得比较快是么?” “嘶!!”蓝思敬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倒是醒了几分神,赶忙解释道:“重……重琅兄,在下……下下……绝无辱灭叶宗主之意。” “重琅,这衣服的穿法……好像跟你的不太一样?”凤起指了指被她翻开的衣襟,孤竹的穿衣可是所有仙门世家中最讲究的,身份辈分丧喜皆不同,孤竹弟子那各各变&态得绝不会穿错,但外人鲜少有能分清的。 而叶重琅只低头一看,便下了断言,“此确实并非我家主之物,便是有人蓄意如此,先离开……” “怎也没有人问问奴家的安危啊?叶哥哥你救过我一次,难道就不想再救第二次了么?”夙凝款步靠近,待人影能看清已在三两步外,而叶重琅……早就换了位置了。 就在这时,密林浓雾中忽然莫名卷起了一阵风,紧接着,一个妖娆如水的男音仿佛从天空之上压下来,正是那个一直都在跟着凤起的蛇精病。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孤竹仙门的道服竟有那么多讲究,一眼就被看出来不太一样了。” 这是要拆她的台!凤起一听,转头就往马车的方向跑,方才叶重琅已经说了,方圆三里内已经没有其他人息! 而车门一开,小狐狸正端坐在马车中,坐得笔直笔直摇着大尾巴,狐狸在不见得能逃脱嫌疑,毕竟……那蛇精病也没现身。 可半空之上的声音突然一字一顿,“魔、将、凤、起。” 正文 第65章 宠物 凤起猛回头,浓如屏障般的浓雾中已经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这妖孽竟在这个时候,拆穿了她的身份?为什么?好处在哪儿? “呵,为何吓成这样?”妖孽的声音缓缓下沉,仿佛近在她耳边,“堂堂魔将凤起竟然如此避讳隐匿自己的身份,你若初回人间为了明哲保身那情有可原,但如今你有青邺和夙凝在身旁,你怕什么?” “就怕你这样莫名其妙的妖孽居心不&良。”凤起索性也不装了,拆都被人拆了,还担心有什么用? 而她就在车门前盯着小狐狸,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吧,你一直跟着我想干什么?” 妖孽一笑,柔如轻羽拂耳,“自然是保护你。” “保护?”凤起冷笑一声,“操纵我魔界尸骸群起砍杀,我没见到所谓保护在何处。” “不要那么记仇,我能给你的好处,远不止是保护。”妖孽慢条斯理,那声音来处忽近忽远且辨不清方向,“我只希望能保你安然无恙,让你看看如今这人间世道,而且……我能告诉你很多,你想知道的秘密……” 凤起眸光微凉,忽然一点头,“行,我承你这份恩情,说吧,想跟我换什么?” 风声一动,那妖孽似乎愣了一下,狐疑道:“竟这般爽快?” “那有什么好不爽快的?”凤起一笑,“我现如今不过区区凡女,身上还背着原主的怨念,掉个坑里能摔死,杀个活物最大不过一只鸡,若论拿得起的不过这张嘴,你是喜欢跟我吵架还是听我讲笑话?” “呵呵……那我要……你。” 凤起爽快一点头,“行啊,拿去,吃也算得上鲜嫩,玩也算得上柔韧,就算摆来看也是赏心悦目,没事想解闷了,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妖孽停了半晌,“我都怀疑你……当真是凤起?” “那就滚回妖界怀疑你自己去吧。” 妖孽忽然轻声唾弃,“讨厌!” 凤起只觉脊梁骨窜起一道鸡皮疙瘩,“抱歉,你也不是我什么人,你爱上哪儿撒娇,我就不受着了。” “那就……来日方长。”妖孽的声音忽然飘远,“记住,看清楚你身边的人,已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唉,昔日魔将……” 妖孽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了,周围莫名的风声也消声觅迹,霎时间静得没有一丝声响,过了这么长时间,就在距离她十几步的地方,也没人再出声。 而就在这时,凤起忽然拎起车厢中的小狐狸,拎起来与她面对面几乎碰着鼻子尖,幽幽的浮现了一个狰狞的笑容,“装神弄鬼,声东击西,故弄玄虚你飘近飘远的累不累啊?你若真是堂堂妖尊,如此避讳隐匿自己的身份,若是当初有伤在身为了明哲保身那情有可原,可现如今你想飘就飘,化了人形便有恃无恐,你怕什么?” 原话奉还,小狐狸圆溜溜的眼睛里尽是无辜,眨巴眨巴看着她,似是完全听不懂。 凤起笑看着它,她不敢急于去探究叶重琅,那是因为她也想隐瞒自己的身份,有些事太过急于求成,难免自己先不稳,可是……小狐狸知道她的身份,她怕什么? “你说你是为了保护我,没错,我确实两次险些死于长&枪之下,都是你救了我。你如果还是不肯承认,我就只当他所谓保护无非说说而已,且根本什么也没做,待下次再见面,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小狐狸黑溜溜的眼睛飞快眨了两下,又茫然摇了摇头。 “行,你不见棺材不掉泪。”凤起拎着小狐狸,顺着脚下依稀的山路往前走,可走出二十多步,仍旧没见到有叶重琅他们的身影,且地上的孤竹道服也不见了,“这里已经不是我们方才停下的地方,你把我弄过来无非使诈吓唬我,或是想探探我的心思?我跟你说过想跟你聊一聊,但是……我可没说是这般的聊法。” 小狐狸被她拎在手里,四脚悬空,垂着头晃晃悠悠的似在装死。 凤起望了望四周,浓雾弥漫得什么也看不清,心中略有些急,拎起小狐狸望着它,笑道:“要不这样,你把我送回去,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的身份我也不拆了,你爱干嘛干嘛。” 小狐狸怔怔看着她,呜嗷一声轻叫,眼巴巴的里面全是被误解的委屈。 软硬不吃,咬死了不承认,反正没有证据……刁钻狡猾的妖孽耍起赖来,竟和堂堂君子一个路子。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凭空来这么一遭。你知道我这次拼着把青邺先搁一边,去扶风是想证实什么,你若想控局,那最好是制衡,不会让我太过偏向哪一边……眼看着我要走偏了,你就赶紧出来捣个乱……”凤起越说声音越低,小狐狸仍旧一副完全听不懂状。 可忽然,凤起冷不丁从袖口中拽出一条细长银白的链子,顺势就绕上了小狐狸的脖子,“你猜对了,我是走偏了,而且已经偏得不像话了,那咱们就分个是敌是友出来吧。” 小狐狸一惊,挥舞着绽出指甲的爪子就要挠她,可就这么一挠还没挠到,它就愣了。 凤起拎着它摇了摇,笑眯眯道:“所以说你猜对了,孤竹这些年来心思可都用在对付你们这些妖孽上面了,这小链子配你这一身红毛正合适,&宠&物嘛,自然要拴起来才像个样,这是你自找的,你最好祈祷今年冬天不太冷。” 小狐狸嗷呜嗷呜叫着似在喊冤,黑溜溜的眼睛转瞬湿漉漉的蕴了水光,它一边叫着还咳嗽了两声,可怜巴巴仿佛受了天大的污蔑和委屈,嗷呜叫着竟出了哭音,那凄凄惨惨戚戚就是在控诉她这个忘恩负义的薄情女子。 它或许当真没想到,它整天盯着她和叶重琅,那所谓婚约至始至终像个玩笑,两人看似有情却仅仅是互相勾着玩,谁也不曾当个正经,谁也不曾真正交底,到底什么时候……两人私下有了某种默契,叶重琅竟偷偷把缚妖索给了凤起。 “你不明白的事多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呢,这三界上下你是主角?”凤起又回到马车边,伸手拍了拍拉车两匹马的脖子,冰冷僵硬如两块石雕,已经很久都没动过了。 寻常的牲畜承受不起移形换影的法术,距离越远,死伤的可能性就越大,看来这一下,她离叶重琅应该很远了。 马车内没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凤起背了装着几件衣服的小包袱,拎着小狐狸弃了马车向前走。 小狐狸呜呜的哭个不停,挣扎得也没什么力气,缚妖索这种东西在各仙门中不算稀有,原形被缚,那就只能乖乖做个&宠&物。 然而,凤起走了许久,也没能走出这片浓雾皑皑的山林,夜色昏天黑地的无光,也辨不清方向,仿佛一直走着,眼前也一直是片没什么变化的浓雾,唯一逐渐加深的感觉就是冷。 浓雾沁凉,身上的衣裙虽不是轻纱,但覆了潮湿水汽,仍旧越发显得阴寒。 别说什么神魂多有来头,她现在不过是个凡人之躯,那句话说得甚是没错,嘴皮子和小聪明都是不能拿来取暖的。 凤起将小狐狸抱在了怀中,暖融融得聊胜于无,小狐狸突然一愣,仿佛又被感动了,委屈万分的蹭了蹭她的胳膊,一个比一个能装,这三界上下就是一台戏。 “呼……”凤起深深喘息一口,面前腾起一团似有若无的白雾。 叶重琅说,方圆三里没有人息……那总有鬼吧? 凤起伸手探向头顶,用银簪刺破了指尖,一滴血眨眼间落地,然后就在原地静静的等。 小狐狸用尖爪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又仿佛猫挠脖子般勾了勾它脖子上的银链。 “这衣裙是我男人买的,挠坏了你赔不起。” 小狐狸一转头,伸出舌尖去舔她的手背。 “我之前刚涂了些手脂,生姜汁水做成的,喜欢么?” 小狐狸咳了一声,不停用爪子挠向尖长的嘴。 而周围阴气渐渐游动,似有若无些许呜声传过,几乎片刻功夫,更冷了。 影影绰绰的黑影缓缓攒聚过来,飘忽不定得乍看只能分辨人形,数量不多,也就那么七八只,敢受魔将凤起召唤,那都是胆大的。 被孤魂野鬼包围,那纵然是冷得直从骨头里犯寒,凤起长话短说,直接问道:“这片林子里,你们有没有见到仙门弟子?” 隐在浓雾中的黑影似有些发抖,忽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有的,我方才自东边来,恰好见过。” “不对不对,分明是西边。”另有一男鬼反驳道。 苍老的鬼音响起,“你们都是瞎胡鬼,老朽打南边过来,路上就刚好见过。” “我也见过,我也见过。”有个男童的声音,“小姐姐,北边有间茅屋,他们就在那儿呢。” 小狐狸冷笑一声,忽然直起身来,攀着凤起的肩膀,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她的下颚,又抖了抖毛,银链叮当作响。 正文 第66章 没脸的鬼 凤起一笑,推了推它毛绒绒的脑袋,“嗯,放开你,你能带我出去是吧?抱歉,这点儿妥协我不稀罕。” 而她也知道,眼前这些鬼没一个老实的,这就叫鬼话连篇,无利不起早的世道,有没有利可图,都不会说实话。 “那就往东边去吧,毕竟是个姑娘家,我信得过你。” 女鬼顿时欣喜,“那就请魔将大人随我来吧。” 唉……长长的一声声叹息,其他几只鬼嗖嗖的飘走了,没有油水可捞,就算是魔将,也得不到半句恭维客气。 女鬼在前带路,凤起后面跟着,山路依旧崎岖,蜿蜿蜒蜒的小路,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 可越往前走,小狐狸渐渐不太淡定了,它刚一抬爪子打算挠她,却被她忽然一牵细细的银链,顺势连四只爪子都捆住了,这一下就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 终于,小狐狸没绷住,话一出口,虽染着浓浓的晦气,却果不其然,是妖娆如水的男音,“放开我,你蠢成这样的死法,别拉着我。” “呵……”凤起这真是开心的笑,其实哪里有什么十足把握的证据,她刚才推测的那些漏洞百出,如果小狐狸肯开口说话,一定辩驳得她哑口无言。 可一开口说话,也就露馅了,而且没有伪装声音,那就是她使诈成功了。 凤起掐着小狐狸的两只前爪捧起来,笑得嘴都合不拢,边走边啧啧有声,“啧啧啧啧,没想到你还真是啊,刚才我还琢磨着是不是冤枉了你,暗自愧疚呢。” “你……”小狐狸气得火红绒毛炸成了团,瞪圆了眼睛龇着牙,可忽然,它或许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不单单是只狐狸了,浑身绒毛一瞬,收起了尖牙,又用那种俾睨的眼神看着她,妖娆略带磁性的声音与这副蠢萌狼狈的样子完全不匹配,“那你现在知道了?我不仅救过你,还在你被人蒙骗的时候提醒过你,你却这般对我?” “行啦行啦,别装腔作势了,既然这么了解我,我什么德性你不清楚么?”凤起掐着它的两只爪,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向下扫。 小狐狸猛的蜷成了个团,遮掩住重要部位,勾着脖子蜷着爪子,那姿态不仅狼狈,且猥琐。 “你先放下我!”这分明已恼羞成怒了。 凤起收手抱着它,还给它捋了捋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但我奉劝你想想好,想好了该怎么说,把事都说明白了,我不想跟你一句一句往外挤。” “先顾着你自己的命吧。”小狐狸泄愤一般道,“见人跟人跑,见鬼跟鬼走,若不是我一直护着你……” “啧啧啧啧……腿长我身上,你有腿还得跟我走呢,有种你能让我跟你走?” 而就在这时,前面的女鬼回头了,不,充其量只能算是转了个身,只见她一身煞白的衣裙,长发披散着,背后有,身前也有。 这是个没有脸的女鬼,相传这种鬼大多是生前做多了见不得人的事,把脸丢尽了,死后也就没有脸了。 女鬼向她弯了弯腰,“大人,前面不远处就是了,不过我替大人引路虽是举手之劳,但前面毕竟是仙门弟子,还是请大人先走吧。” “没问题。”凤起大大方方向前走,与女鬼擦肩而过时,那种两面都是头发的惊悚才更为直观。 一个区区凡人女子能做多大见不得人的事?兴许就是什么男女之间没避了嫌的事,秽乱肮脏了一点儿,脸就没了。 其实,当年也有不少人说她凤起不要脸。说她受了师门教导,未能光耀门楣却反过来欺师灭祖,竟然还有脸以凤仙山弟子自居。又说她承蒙神界器重,身为神将耀武扬威了那么好些年,只因点点口角争执就翻脸堕入魔道,吃里爬外投敌不说,竟还有脸抱着昔日敌人的大&腿向神界发难。而之后世人又说,神界本从不与魔界联姻,却纡尊降贵让神君迎娶她这个败类,那也算是给了她台阶,给尽了她脸面,可她拒婚……那就是给脸不要脸。 但事实上,凤起做孤魂野鬼的时候,脸仍旧在。 “哼。”小狐狸冷笑一声,“我也奉劝你,现在就把我放了,你想知道的事我会告诉你,但你再这么犯蠢,当心没命听。” “晚了。”凤起低头一笑,“我跟人讨价从来不给人还价的余地,你退一步那是你的事,我进一步那是我的事,休想海阔天空。” “蠢女人!你要命不要?!” “这不拉着你垫背呢么?急什么?” 而就在这时,凤起背后传来了丝丝寒意,阴凉刺骨悄悄覆上了她的肩,紧接着贴了她的后心,腰背……一路向下。 不想夺舍换一张漂亮脸蛋的女人不是好鬼,可就当女鬼一门心思想挤进她的身体,想把她的神魂挤出去的时候,凤起忽然一回手,抓向了她脖子后方。 一团几乎微弱不可见的融光覆着掌心,竟硬生生把女鬼从背后拽了下来,只听嗷的一声鬼叫,那掌心融光似能化了女鬼的魂体,揪下一只鬼的脑袋,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女鬼撕心裂肺的尖叫着,长满长发的脑袋不停乱甩,更不知到底是从哪一面有嘴发出的声音,“你……你……你欺负人……” “谁欺负你了?你无非看我夺舍不彻底,神魂不稳,就惦记起我这张脸,自己没脸也就罢了,还没长眼,魔将是你能惦记的?” “你根本就不是魔将!” “你管我是什么呢?”凤起轻轻一笑,“我只问你,到底有没有见过几个仙门弟子?” “见过的!我带你去找!”女鬼如抓了救命草,赶忙哀求道,“你放过我吧,我不过一个孤苦无依的野鬼,游荡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亲人惦记我。那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他本说与妻儿没什么情分了,却在占尽便宜之后,转而又去找他那妻儿,对我避而不见,不闻不问……” “真是活该你做个没脸的鬼!”凤起说着,连听都没听完,就赫然收紧了手指。 “别……”女鬼艰难挣扎着,可凤起根本没有半点儿迟疑,几乎眨眼间,女鬼那颗满是头发的脑袋就和煞白的身体分了家,夜风一吹,飘飘洒洒连灰都没留下。 凤起状似伸了个懒腰,动了动几乎快被冻僵的腰身,又将已经被冻得麻木的手揣在了小狐狸柔&软温暖的肚皮底下。 小狐狸被冻了一激灵,忽然怒道:“你阴我?!!” “不然呢?我找个没脸的女鬼玩头发啊?”凤起说完,选定了方向大步开走,“事实证明,你不打算让我死,更加不愿给我垫背,谁沉不住气谁先输啊。” 小狐狸被银链捆着脖子和四只爪,艰难在她怀里挣了挣,恨道:“我还是高看你了,仅残留那么一缕神芒,只为了拆穿我的身份……看你用尽之后还拿什么保命!” 凤起咧嘴一笑,心情愉悦走得飞快,“不然呢?留着压箱底的本事等着被你玩死啊?” 小狐狸被气得绒毛乱抖,转头张口就要咬她。 “你可想好了再下嘴啊,不然这银链子再绕一圈,你就成个球儿了。” “放肆!你可知我是谁?竟然敢得罪……” “知道知道。”凤起乐开花了笑着点头,“你是妖尊嘛,我魔将凤起夺舍重生,手无缚鸡之力就生擒了妖尊,我简直是个天才!” 小狐狸:“……” 迷雾重重,凤起脚下轻快带风,但既然把小狐狸拿下了,也算逮住了一直在她身边故弄玄虚的蛇精病,该有的大气还是有一点儿,“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知道你是红狐,在妖界恐怕混不开,也不想回去。以后跟着我,不管你知道多少秘密,我不亏待你就是了。” 然而,就这么一番话,小狐狸竟然静下来了,它渐渐顺下了一身绒毛,放松了些靠在凤起胸&前,似乎认命了也似放弃了,直至过了好一会儿,妖娆如水的声音仿佛溪流潺潺,“也好,就看在你不再打听叶重琅行踪,不再跟着他的份儿上……” “谁说我不再跟着他了?”凤起一边走一边诧异道,“不再打听仅仅是因为那女鬼嘴里没一句真话,但是,她带着我辨清东南西北了啊。扶风在孤竹以北,他若与我失散,必定不会往回找,我只要一路往北,就一定能碰上。” 小狐狸一身绒毛又炸起来了,咬牙切齿道:“你个蠢女人,不一路走到黑,不被人坑死你就不死心是吗?!” “对,没错,我不光走,我还跑呢!” 说完,凤起还真的跑起来了,天太冷了,若再不跑动跑动,不就冻死了么? ………… “胥山君,真的……不再找找倩儿姑娘了吗?”蓝思敬已经不知第多少次问出这句话,眼见着天际一方朝阳渐起,他们已经走出了那片密林,但事实上,他总觉得,叶重琅几乎没怎么寻找苏雅倩,就说不必找了。 当时他只看见苏雅倩跑向马车的方向,可待叶重琅追过去,短短功夫,苏雅倩本人连同马车,统统消失在了原地。 正文 第67章 穿衣显瘦 而之后,那简直是大半夜的险象环生,如今再回想起来仍旧觉得毛骨悚然,先是被迷雾中飘荡的孤魂野鬼群起攻之,后又遭遇从地底钻出的腐尸奇袭,好在有叶重琅虽重伤却仍旧有余力力战群鬼,那位貌似是苏雅倩亲戚的女子竟也功力不俗,可两战有惊无险,之后又来了大批埋伏的妖孽…… 然而,叶重琅的修为与境界是蓝思敬难以匹及的,待周遭终于安宁下来,晨曦微露,迷雾渐淡,叶重琅只环顾了四周一圈,就说了句,走吧。 他本以为叶重琅必定要先去寻苏雅倩的,可辨清了方向一路向北,途中未有停留,竟在密林边缘找到了惊魂未定的蓝静怡。 而之后,叶重琅毫不迟疑带着他们一路继续向北,且在这段时间,不知回复了多少句…… “不必找了。”叶重琅款步走得干脆利落,全无左顾右盼寻人的姿态,一身白衣侧映朝阳,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萧索。 蓝思敬悄悄打量着叶重琅,越琢磨越觉得根本琢磨不透,若说两人已经是那般的情深意切,当苏雅倩生死未卜,叶重琅为什么不找呢?而若说两人情意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深,可此时此刻,叶重琅脸上那仿佛掩也掩不住的悲伤与苍凉,又是因为什么? 蓝静怡只是被莫名送到了密林外,胆战心惊了整夜并未遇险,如今也是满腹费解,忍不住开口道:“胥山君,如今天已亮了,林中浓雾散去……” 蓝思敬忽然拽了她一下,冲她摇了摇头,不再让她说下去。 他之前在半页山也多有留心,虽然叶重琅对苏雅倩那是一往情深,不惜与东都本家公子公然抗衡,可他多少看出来了,叶宗主并不看好这桩婚事,也可以说,叶宗主根本不看好苏雅倩这个人,且其中缘由甚是复杂。 家主之命不可违,尤其是孤竹这样家风甚严的世家,叶重琅不能公然违背叶宗主的意思,这婚事坚持不得,那还真是不如……就此忍痛斩断情丝的好。 一想到这,蓝思敬不由得对叶重琅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情,抛却心中深情也要谨守家风,敬重家主,重琅兄果然是孤竹最完美无瑕的弟子,无可挑剔! “叶哥哥~你走慢点儿啊,这都走了大半夜了,奴家脚疼。”夙凝摇着柔&软的腰肢,步伐略带绵软,那声音更是软得仿佛没有气韵。 “你也可以走了。”叶重琅头也没回,脚下半分也没慢。 “这荒山野岭的,你让奴家去哪里啊?”夙凝走在后面,并未追上叶重琅,只一个劲儿的娇声,“你救过奴家一命,如今奴家早已家破人亡,无处栖身,叶哥哥若不愿再与那悍女续前缘,奴家愿意以身相许啊。” “我没救过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好好好,叶哥哥没救过。”夙凝软着声应道,忽而话语一转,“那就只当是奴家对叶哥哥一见倾心,欲罢不能。曾与叶哥哥同在一水之缘,便是我情难自禁发癔症吧。” 蓝思敬忍不住看了看夙凝,心道:难不成重琅兄就喜欢这类的女子?还是就招这类的女子喜欢?这调调分明与苏雅倩别无二致啊。 “叶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奴家好喜欢听你说话的声音,说什么都行。”夙凝终于快了几步向叶重琅追去。 而就在这时,忽听嗖的一声,像是暗器射了过来,目标,夙凝。 夙凝眼眸一厉,手中小扇霎时挥出,只听啪的一声,面前炸开一团石子的粉末。 “无情无义啊,见异思迁啊,喜新厌旧啊,狗男女会遭雷劈哒,勾&引有妇之夫做鬼会没有脸哒。” 蓝思敬一回头,惊喜万分道:“倩儿姑娘?!” 只见凤起施施然踱步从侧方过来,走路不要不晃也不弱柳扶风,那一身玉白的衣裙虽样式谨守,却端庄又不失灵韵,发髻似重新打理过,但也是随手一挽,配上那张堪称绝世容貌的脸,竟有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情。 蓝思敬眨了眨眼,面露些许困惑,他方才还觉得两女子那性情如出一辙,可究竟从什么时候起,竟有着这般的不同了? 当然,他见过她在半页山时,偶尔说出的话也如神来之笔令人啼笑皆非,却又分外的痛快,而此时此刻,她一手抱着她的小狐狸,另一手拿着一只弹弓,款款而来,竟带了几分……侠女豪情。 而叶重琅只是站住了,却久久没转身。 夙凝回头,小扇半掩,那双猫眼里全是话,你怎么又回来了?回来干什么? 凤起慢条斯理瞥了她一眼,又用眼角扫了一下叶重琅,你说我回来干什么? 夙凝丁点儿都不信,就为了这个男人? 凤起眼眸一眯,轻轻点了点头。 夙凝的目光忽然一弱,似惊喜般迎了过来,“倩儿!你总算是回来了,刚才我还一直担心呢,你说不见就不见了,这荒山野岭,孤兽寡女的,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凤起也面露劫后余生的喜悦,直被夙凝抱了个满怀,“是啊,我也好担心你们啊,你和我夫君虽然不是孤男寡女,但也别出了什么事才好啊!” 中间夹着小狐狸,俩女人用一种几乎要将小狐狸挤扁的力道抱在了一起,谁也没偏头,面对面那鼻尖几乎碰着鼻尖,凤起还略显高了那么一点儿。 哪怕就高一点儿也是优势,凤起眸光略向下,如俯视一般看向夙凝,忽然一笑,“有没有出过什么事?” 夙凝傲然挑衅,“当然已经出过了。” “得偿所愿是不是该滚了?” 夙凝依旧傲然,“可我叶哥哥舍不得让我走啊。” 凤起一笑,“他是君子,不会为难女人,你不妨识趣点儿。” “这世间君子难得,又不是你家院子里的白菜,到谁手里就算谁的喽。” 凤起忽然笑着摇了摇头,退后一步分开了两人,揉了揉小狐狸被压扁的绒毛,一转身,款步走到叶重琅面前。 也不知叶重琅为什么动也未动,也不看她,难不成是看着两个女人抱成那样觉得污眼?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回来?” 叶重琅静静看着她,他似乎就是要等着她主动走到他面前,那双疲惫的眼睛中微微覆着血丝,面容苍白憔悴,却有种风催雨肆过后依旧坚韧的美,只不过那双深邃的眸底,并不显得很平静。 凤起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丢了魂了?” 叶重琅仍旧没说话,只仿佛愿意就这么看着她,唯有动过,便是那双手,竟然缓缓攥紧。 那个……骚年你该不会是有家暴的隐性? 而就在这时,蓝思敬煞风景跑上前来,解释道:“倩儿姑娘,你回来就好,可有伤到哪里?昨夜你走了之后,重琅兄为了找你,几乎翻遍了整片山林,不知惊动了多少厉鬼腐尸和妖孽,这一&夜几乎没停下过……” 凤起脸色突然一变,上前一步先扶了叶重琅,问道:“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 紧接着,叶重琅身形似摇晃了一下,也终于回过神来,偏过头看向她怀里的小狐狸,“抓到了?” “呵,没抓到什么。”凤起摇了摇头,“我只觉得你给我这链子的颜色与它的毛色颇为匹配,栓了煞是好看。” “你喜欢就好。”可话音刚落,叶重琅似忍不住了忽然转身,用力握了她的双肩。 凤起仰头眨眼看着他,转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一动牵着面上的喜悦,骚年,忍不住就别忍了,平常那么能勾人,这怎么关键时刻就力不从心了呢? 叶重琅薄唇微动,似艰难隐忍,仿佛不知什么情绪眼见着就要冲闸而出,唇角微微弯起,却仿佛盛着远大于这笑意的喜悦。 可就在这时,夙凝的手肘突然搭在了凤起的肩头,倚靠在她身上,手执小扇半遮着脸,笑道:“恩公想亲就亲一口嘛,我帮你按住她,就当是我报恩了。” 凤起:“……” 叶重琅眼角微微一颤,忽的转身,“走吧,尽快赶路。” 夙凝倚靠在凤起肩上,突然笑得花枝烂颤,一把抢过凤起怀里的小狐狸,“这美男子借我玩一会儿吧,总不能你什么都占着。” 凤起没理她,几步追上叶重琅,可还没走到他身侧就看到……他的耳根,红得仿佛在滴血…… ………… 一路去往扶风,民俗民风还是差异甚大的,旁的不说,但凡落脚吃饭,那饭碗是越来越大了。 扶风的民风略粗犷也略彪悍,男子身形高大宽阔,女子也当仁不让得几乎各各都比凤起还高大好几圈,当然,扶风女子的彪悍,不似东都女子的彪悍。 东都女子那是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总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高贵,目中无人。 但扶风女子的彪悍那表现出来是能干,男人吃几碗饭她们也能吃,男人能怒拔垂杨柳,她们也能阔斧劈大石,故而,扶风大小姐云弦瑶的形象,越来越在凤起脑海中清晰化,那个……很有可能比叶重琅还壮实? 叶重琅身量虽挺拔高挑,但其实略偏细柳身,就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咳。 “那个……倩儿姑娘,你最近可觉得哪里有不适?”趁着叶重琅在房里沐浴的功夫,蓝思敬赶忙偷偷问凤起。 正文 第68章 女为悦己者容 凤起不明所以眨了眨眼,“没觉得有哪里不适啊。” “你再想想,就在那日追魂术之后?” 凤起一愣,也不避讳什么,径直问道:“那追魂术不是假的么?” “呃……是假的没错。”蓝思敬也愁得一脑袋浆糊,索性倒豆子一般道:“但当日重琅兄交代过我,说他与倩儿姑娘你走得太近,难免招人非议,或有看不惯者找茬,很可能会借浔阳追魂术为难你。重琅兄说,你之前刚刚遭逢满门被灭,深受打击心境不宁,若被追魂难免加剧忧愁,才提前交代了我有备无患。” 凤起愕然瞪大了眼,是叶重琅交代的?不是蓝思敬心思细腻发现了什么? 蓝思敬又抹了一把汗道:“我与重琅兄交情匪浅,他的嘱托我必定不能有失,可当时是叶宗主要借我浔阳追魂术,为免让叶宗主看出破绽来,那追魂术也是九分真一分假的。可我近来发现,倩儿姑娘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 凤起没觉得自己不对劲,她转头看向叶重琅的房门,反而觉得,越是深挖细琢磨下去,越来越不对劲的是叶重琅。 又是他干的,还是他干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直未曾深究,不意味着凤起脑袋里就糊涂,从最一开始在半页山,直至到了南湘湖,虽波折不停,变故百出,但她总隐隐有种被人控了局的感觉,之前一直以为是那揣着真相胡弄玄虚的小狐狸,难道……不是? 蓝思敬一见凤起发呆,心中的笃定就更深切了,重琅兄喜欢那种娇柔风&情的女子,可眼见着他施展追魂术后,这苏雅倩短短时间内性情仿佛大变,若重琅兄追究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倩儿姑娘,你若没觉得哪里不妥,那不妨我让静怡给我熬上几副药,或再用些法术……?” 凤起皱了皱眉,“没觉得哪里不妥吃什么药?” 蓝思敬尴尬吞咽了一下,狠下心道:“不瞒姑娘说,我觉得……重琅兄的担忧不无道理,姑娘家中蒙难,心境难免动荡不宁,许是那追魂术伤了姑娘,让姑娘这些日子以来心境不稳,或可能还有些躁动,也许还有点儿慌张,兴许还有点儿急切……” 你直说我不够温柔了不就得了么?凤起白了他一眼,“不用了,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我是觉得重琅喜欢这样,才渐渐变了性情。” “呃……”蓝思敬哑口无言,那就不是他的追魂术失误了?那就好。 而就在这时,忽听叶重琅房中陡然传出一阵琴音,跳过了前奏直出杀音,而且是……诛魔曲。 嗡的一声,惊情似是出鞘。 只听房中又传出了夙凝甜腻的声音,“别这样嘛恩公~~奴家只是来给你擦背的,别无他意。” “出去!”听着叶重琅明显是怒了,弦音一震,整间客栈都嘎吱吱的抖。 “你怎么能……”夙凝的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凤起忽觉不妙,猛的推开叶重琅的房门,也不知道叶重琅这都什么毛病,沐浴从来不锁门,夙凝为什么要走窗呢? 而只见房间中央一只大木桶中,叶重琅披散着的长发浸了水,如黑亮的丝绸一般,只露出半边略显劲力圆润的肩膀,悲问架在木桶上,惊情已回鞘,雪白的剑穗颤颤巍巍垂在木桶边。 叶重琅这一次真是气得狠了,直至望向凤起,那眸中的凛冽仍旧未消,长眸微挑如锐利的刃,被水汽蕴出几分湿润,却更显锋芒四溢,“你是来救谁的?” 凤起站在门内,忽然回神,转手将门关上,“当然是你……”的贞操。 “然后呢?” “然后……?”凤起看了看大开的窗户,屋内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自然也没有夙凝的身影,“那就没有然后了。” “过来给我擦背。” 凤起:“!!”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非疑问的语气,气势就完全不同,仿佛不容质疑。可骚年你确定么?亲都没亲上就耳根冒火的人,确定不会擦着擦着背,就把你擦成了蒸熟的大龙虾? 凤起也没犹豫多一会儿,大大方方款步上前,拿起了搭在木桶边的布巾,撩过他披在背后的湿发,那挺直又紧实的脊背上仍旧残留着淤青。 他这身体还真是禁折腾,这么一次次的伤上加伤,在半页山刚一脚从鬼门关收回来,紧接着在南湘湖另一脚又踏进去,似乎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没能静下来好好养个伤。 她是不是该找机会给他算上一卦?曾经的天之骄子,钟灵毓秀得万万里挑一,似乎就从跟她顺路开始,这路就一直不太顺?难不成这就叫传说中的八字不合? 魔道中人大多煞命孤命,她自然不信那些也就从来没算过,但是殊俨曾说,她命中注定当属魔道,曾经于正道之上,神界之中,那不过是她昙花一现,只是一场不该做的梦。 但是她说,如果没有那场梦,她也不会堕入魔道。 而现如今她心中只有一个疑问,如果她没有堕入魔道,没有这一番夺舍重生,从头再来,她还会不会遇见她? 曾经有人告诉她,一个人的一生或许经历平淡无波,或许经历惊涛四起,那其实无非都是归途。 她当即反驳,如果人从生起,不在乎自己经历过什么,都是冲着死去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可那人说,当你看淡人生终有归途,说明你找到了归宿。 凤起轻轻笑了笑,若要她看淡这人生的归途其实不难,抛却那些沉积在心中的疑问,她只想有朝一日站在叶重琅面前问他一句,你看你把夙凝都给放出来了,那介不介意我是魔将凤起?换句话说,看在我的性情恰好与你那旧情&人的性情终有七八分相似的地方,就算我是魔将凤起,你方不方便再移个情? “重琅,水是不是太热了?” “不热。” 不热你怎么看着像是快被煮熟了呢? 而门外另一边,蓝思敬终于是松了口气,追魂术没出什么问题,他真是要谢天谢地。而他也看出来了,娇柔风&情的女子这些日子没少暗送秋波明献殷勤,可叶重琅视而不见也不为所动,反倒是苏雅倩这些日子以来性情大变,倒似乎更合叶重琅的心意了? 那就好,但蓝思敬转头想想又不是滋味,话说……真的不是追魂术出了问题么?如果真是追魂术出了问题,那便是歪打正着……唉。 “公子,我们何时能到扶风本家?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我担心……” “放心吧,重琅兄处事一向谨慎稳妥,就算扶风多有刁难……他身旁还有苏姑娘呢,总不会吃了大亏。” 蓝静怡是个好姑娘,虽然担忧叶倬云的安危,至始至终也没露出半点儿急躁来,但凡落脚在能起火的地方,她都极尽可能给叶重琅多熬点儿补汤补药,虽有避嫌之心,但在凤起学着熬药炸了她两只锅子之后,她也就不避嫌了。 一路大补,凤起眼看着叶重琅日渐浮起血色的脸,还担心了一句,近些日子以来叶重琅的脸红得有点儿多,是不是补得有点儿过了?别到时候补个鼻血流不止,这当着扶风弟子的面,那可要脸面丢到千里外了。 蓝静怡吓得赶忙撤了两味凶补的药,又生生每顿给加了两根手指般粗的黄莲,以至于叶重琅说…… “我近日伤势渐好,不必再劳烦了。” 凤起道:“有人熬,你就吃着呗,有好处没坏处。” 叶重琅又道:“那就再撤去几味补药,无需如此奢侈。” 凤起又道:“没关系,就算出了孤竹不能挂账,我这儿不缺钱。” 叶重琅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堂堂男子绝不食软,那就更不能再补了。” 凤起一耸肩,“直说你怕苦不就行了么?黄莲不值钱。” 叶重琅忽的转头看向她,一本正经威严肃穆道:“没错。” 凤起一摊手,“那你赢了。” ………… 直至深入扶风山岭地带,一行人也没给扶风递去拜帖,在蓝思敬看来,他们是跟着孤竹来的,等到了扶风本家,报备一声就是了,而叶重琅自然觉得……如果提前递了拜帖,他们很有可能都踏不进扶风地界。 然而,人算不如另一人算,叶重琅也不是万无一漏的神人。 山岭地带多的是夹道,两侧山壁高&耸且断断续续的,叶重琅纵然补了这一路,御剑而行仍旧是件奢侈的事,可刚刚顺着夹道没走多久,距离扶风本家还尚远,二十几个扶风弟子已经从前后两方突然现身,将一行人堵在了夹道中间。 扶风仙门的道服乃是一身土黄,大体是因为这颜色在山岭多风沙的地方极其耐脏,而其道服样式侧重于紧锁领口袖口,从实用上而言也是防着沙子钻进去。再加上扶风的民风本就粗犷,不喜那些附庸风雅的调调,故而,扶风的道服观赏价值极低,完全没有孤竹的道服那般仙气飘渺。 正文 第69章 硬塞 同是仙门,若二十几个孤竹弟子从天而降,那仿佛就是群仙入凡尘,可二十几个扶风弟子落地,凤起那一瞬间的反应竟是……遇上山匪了。 而且,扶风的当家兵器是长刀,那一把把亮闪闪的大片刀,配上那各各膀壮腰圆的身材,横眉立目的表情,就差一句开场白,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然而,为首一个身形威猛高九尺的壮汉,似是左右为难看了看身边人,硬着头皮一开口,凤起就没忍住。 “我乃孤竹本家三公子云席英,在此恭候胥山君多时了。” 扑哧!凤起笑了,侧了一步躲到叶重琅身后,一抬头,夙凝竟跟她脑袋对着脑袋,也在偷偷的笑。 其实这句话里没什么笑点,笑就笑在云席英那嗓音上了,高大威猛的壮汉,络腮胡子铜铃眼,可一开口……竟是娃娃音啊。 凤起笑着向夙凝使了个眼色,这男人身材不错,你收了? 夙凝果断摇了摇头,这男人上了床一熄灯,跟奶孩子有什么区别? 开场第一回合,云席英的脸就黑透了,虽然隐在络腮胡子中间并不明显,但那厚重的大掌瞬间将刀柄握得咯咯作响。 叶重琅微微颔首,“内室无状,还望泽陵君见谅,得罪之处,叶涟在此致歉。” “内室?”云席英一愣,“胥山君何时已经纳妾了?” 叶重琅微一点头,“泽陵君误解了,此乃我叶涟之妻,仅差成婚之礼。” “呃……”云席英三两句就卡了壳,明显叶重琅竟有了未婚之妻这事,打乱了他的思路。 而就在这时,一个瓮声瓮气的粗哑男音响起,“三哥,不用跟他们废话,上扶风请罪竟还带着未婚妻,那不就是来羞辱我扶风的吗?!” 兄弟俩一起来堵道的?凤起从叶重琅背后探出头去,想见识见识那扶风四公子的尊容,可找了半天……刚才是哪个在说话? 叶重琅一派不卑不亢的义正言辞道:“叶涟此来并非请罪,只听闻扶风与我孤竹动了干戈,特来将孤竹弟子带回。” “放肆!你叶涟毁了我长姐一生,当初连句解释都没有,如今登门还并非请罪?!猖狂到如此地步,你叶涟屡屡辱我扶风,仗着孤竹,未免欺人太甚!” 粗哑的男音响起,凤起总算是对上号了,可一看人,又缩回叶重琅背后,笑得险些就岔了气。 难怪云席英那娃娃音都得打头阵说话,若这四公子先说话,先声夺人都对不上号。膀壮腰圆身形魁梧那是扶风弟子统一的身材,可那扶风四公子却身形瘦条,乍看像只白斩鸡,玉面无须,那面皮极薄竟怒出几分黑紫来,声音却粗哑得赛过熊吼。 这俩兄弟的声音换换,其实就完美了,或者一人说话一人对口型,都不至于这般的笑场。 凤起又给夙凝使了个脸色,这个怎么样? 夙凝撇了撇嘴,小扇一遮,猫眼一瞟,这个就不笑岔气了? 而没等叶重琅再说话,那粗哑的熊音再度响起,震得两边山壁尽是回音,“叶涟我告诉你,今日,你若一步一跪上我扶风本家请罪,再以孤竹重礼迎我长姐嫁入孤竹,我们且可化了这段陈年旧仇,你若不肯……呵,那就别想走了!” 凤起微微挑眉,扶风弟子说话向来直爽,从不拐弯抹角,这就是扶风从一开始的打算吧?别说什么一步一跪上本家请罪,归根结底就是……管你想不想娶,有没有未婚妻,硬塞。若不识抬举,那就留下做上门女婿。 话说……就冲这两兄弟风格如此诡异,扶风大小姐云弦瑶得是什么样啊? 周围二十多扶风弟子手执长刀已严阵以待,两侧山壁上更有刀光隐现,防着叶重琅御剑逃走。 蓝思敬见着三言两语便一触即发的阵势,赶忙上前劝道:“诸位且先消消气,有话好说,总不能这般……总得给重琅兄一个说话的机会……” “你个浔阳弟子来干什么?!这里有你浔阳什么事?你有说话的资格吗?!” 蓝思敬颓败的缩了缩脖子,都没说自己是什么身份,撞了一鼻子灰就退回去了。 凤起无奈摇头,看来叶重琅是对的,当初他就坚决不同意让蓝思敬带着蓝静怡单独来要人,可想而知,浔阳如今在仙门世家中的地位,不光是东都看不起,估计是谁都不会给面子了。 而叶重琅从来就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他仍旧淡然平稳道:“当初婚约之事两家已解,便是各相安好之事。此事与其他孤竹弟子无关,倘若扶风有其他理由扣押我孤竹弟子,且明言论之,孤竹绝不逃避错失,若没有,叶涟无罪可请。” 凤起又笑了,叶重琅这心黑的啊,看似正气昭昭的,可处处都藏着针啊。 自古以来,婚不是不能退,退了之后两人再无瓜葛,那自然就是各相安好。而如今你叶重琅是安好了,该干嘛干嘛,还硬生生弄到了个未婚妻,那么那个不安好的人再一心求嫁……不就是自己做贱自己么? 啧啧啧,这口才,这心思……小狐狸说他是未来的三界之主,不冤啊…… 而且,避而不谈自己退婚之事,只问你扶风有没有正当理由扣押孤竹弟子,这就要牵着扶风的鼻子走,而且……还是条死路。 也不知道扶风弟子一群大老粗听懂了没有,只见那云席英络腮胡子气得炸起,他弟弟云峰苒玉白的面皮黑红发紫,白斩鸡似的小身板抖如筛糠。 只半晌,云席英见云峰苒不再说话,那俨然是败下阵来,只好由他出面再说,可纵然再怎么努力凶狠,那娃娃音也如被强夺了糖果般的深仇大恨,“胥山君如此避讳,绝非堂堂君子担当,我长姐被无理退婚一事,闺誉扫地,就连扶风也颜面无存,我长姐沦为众人笑柄,至今未能嫁人,被胥山君祸害至此,难道不需要负责吗?!” 这就有点儿耍赖倒车轱辘了,撒泼打滚的耍无赖,颠来倒去无非就是,我长姐被你退婚了,后果很严重,不行,无论如何你还得给我娶回去! 可叶重琅脸上仍旧未见有愧疚之色,平淡得犹如……他曾经见过一条毛毛虫。 风水轮流转,这调调终于又见到了,只听他说:“陈年往事已千帆过尽,扶风若执意耿耿于怀,欲要追究明白,叶涟愿向众仙门世家澄清此事。” “谁要你澄清?!你还嫌我扶风脸丢得不够?!”云席英一声娃娃吼,气得咬牙切齿,“叶涟,我今日只问你,我长姐与你早就有婚约,乃是当年两方长辈指腹为婚,如今你痛快告诉我,你娶是不娶?!” 这就更耍赖了,坚持婚约,退婚的事就绝口不提了。 可凤起忽然瘪了瘪嘴,指腹为婚,那就青梅竹马了?这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烦人。 叶重琅淡然且坚定道:“婚事已退,何谈再娶?我已有婚约在身,且此生一世一双,此事不必再议。” 这话着实是山盟海誓了,可凤起还是瘪了瘪嘴,青梅竹马啊……她颇有种自己难得入眼的青竹,尚在嫩笋之时就被猪拱过了的感觉。 然而,叶重琅这一派不动如山的坚持与倔强,着实耗尽了扶风弟子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 只见云席英赫然执起了长刀,络腮胡子铜铃眼凶悍到几近扭曲,“那我看你此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且就在我扶风呆着吧,待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们再谈。我不管你在孤竹的身份地位是如何的举足轻重,胆敢在我扶风撒野,就让你知道,我扶风不是任人欺辱的!” 凤起微微皱眉,这是硬的不行就来更硬的,东都与扶风两地民风不同,这处事的做派也大相径庭。东都即便视孤竹如眼中钉,也无非谋些阴险的勾当,嘴脸恶心了些,却不见得会与孤竹硬碰硬。但是扶风就不同了,有东都做靠山,本就一派莽夫的性子,真刀真枪干起来,那就更无所顾虑了。 而且,她相信扶风的武力,想当年神魔一战,孤竹冲在最前那是中正耿直的大义之心,扶风紧随其后,屡屡迎上前锋,那靠的是真正的骁勇善战。 然而,眼见着是秀才遇到兵,叶重琅的一派君子淡言,对方却根本不打算跟他讲道理,凤起还没想到最漂亮的办法扭转这个局面,局面就诡异了。 那一道道勃然而出的杀气,仿佛有形一般将他们包围,可其矛头却仿佛没有多少落在叶重琅身上,反而绕过了她,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被一群人视作眼中钉的感觉,那是不容忽视的,凤起瞬间就明白了,扶风要的是女婿,又不是打算结阴亲,他们不会对叶重琅痛下杀手,而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叶重琅猛的横了悲问在身前,手按琴弦,冷声道:“孤竹弟子从不与人争执,但也绝不为人刀俎,若扶风决意如此,那就莫怪叶涟失礼了!” “好个无情无义的孤竹弟子,胥山君,我不妨告诉你,你倘若敢反抗,你孤竹那些弟子,手脚就保不得齐全了!” 正文 第70章 铁血豪情 面对一群莽夫,讲道理也得看情况,拳头够硬,才能让莽夫静下来乖乖听你讲道理。 但是……扶风既然敢不顾世家之交的情面与叶重琅动手,那些被扣押在扶风本家的孤竹弟子的安危…… 呼的一声,云峰苒手中的长刀最先斩了过来,似乎笃定了叶重琅不敢反抗,那宛若能劈山截峰般的刀浪呼啸而来,直斩一行人的双&腿! 这真的是应了凤起许久之前的猜测,扶风这是……要给叶重琅打断腿。 铮的一声弦动,琴音如浪震荡开来,宛若有形般与刀浪相撞,木音本弱,却顷刻间将刀浪震碎消弭,继而仍以勃然之势将周遭众人推开数步。扶风弟子横刀挡在身前抵御,可音浪撞在刀身上,竟嗡声四起,刀身狂震,咣当一声,当即有扶风弟子的长刀脱手,整个人也被音浪掀飞出去。 皆是一众平辈弟子,若叶重琅手下不留情,谁能在他面前占了便宜? 几道琴音落下,尚未成调,叶重琅便按下了琴弦,冷声道:“孤竹不欲与扶风为敌,望扶风以大局为重,莫再强人所难!” 云峰苒用力握着余震未消的长刀,虎口竟已被震出了血丝,他愤然怒道:“好你个叶涟,竟然敢还手?!那就休怪我扶风没给你机会,你那些孤竹弟子……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凤起暗觉不好,叶重琅不会在这些人手下吃了亏,但是,扶风做得出狠事,若当真那些孤竹弟子损于扶风之手,那叶重琅身上的麻烦就大了。 没关系啊骚年,你来明的,我来暗的,你没脸做的我来做! 凤起站在叶重琅身后,看向了夙凝。 夙凝也在看着她,那猫儿似的眼瞳亦有着猫儿似的神采,三分轻嘲三分调笑三分看热闹,另有一分……让她安心,有她夙凝在,你凤起还能被人活活砍死不成? 凤起一笑,可这样还不够,你得帮我一下? 夙凝挑着猫眼,睫毛长得煞是勾人,好处? 凤起看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被夙凝霸占在怀里的小狐狸,送你了。 然而,夙凝刚一点头,没等小狐狸回过味来反抗,也没等她另有动作,只听云峰苒恶狠狠又豪气果决的一声喝,“我们走!” 凤起身子一歪,差点儿就闪了腰,赶忙抱紧叶重琅的腰身……真就这点儿出息啊?一个回合落败就要回家拿俘虏撒气去了,曾经扶风的铁血豪情呢?! 而就在这时,忽听崖壁上一声女子高亢宛若洪钟的厉喝,“住手!!” 来得正是时候,又似乎不太是时候,扶风分明已是败北要撤了,住什么手? 这分明就是早在暗中观望,眼见着要没有出场的机会了,硬生生站出来给自己加戏的。 凤起一回头,只见崖壁之上一个黄衣女子飞身落下,土黄黯淡的颜色却另有一番洒脱不羁的豪情,那女子身量显高,且明显腿长肩宽颇显威武之势,而她手中长刀半人多高,寒光厚重,估摸着……差不多百斤重。 那女子落地并未看向叶重琅等人,长腿一迈,几步就到了云峰苒面前,二话不说,扬起长手啪的一声,先甩了云席英一记耳光,那声音响亮得在夹道间来回飘荡。 “谁让你们来这儿的?!谁让你们管我的事?!” 云峰苒连躲都不敢躲挨了一记耳光,委屈叫道:“长姐,这叶涟欺人太甚,谁都不放在眼里,若不先给他点儿颜色瞧瞧,任他到了扶风本家,那岂不是只能由他掳了人便走,扶风哪里有公道可讨?” 啪!又一记耳光甩在了云峰苒脸上,云弦瑶洪钟之声豪气冲天,“掳了人又怎样?扶风本就不该无理扣住孤竹弟子,我说过,我的事,你们少管!你们想替我讨什么?技不如人,丢人现眼,替我讨笑柄吗?!” 云席英提前捂了满是络腮胡的脸,凑过来瓮声瓮气不平道:“长姐,我们是看着你这些年来整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的,心疼你嘛。你现在沦落到这般地步,那叶涟反倒不闻不问的自在逍遥,谁也不说他是个负心汉,却偏偏都来笑你,凭什么?!” “你也给我闭嘴!”云弦瑶一声怒喝,长刀一提,吓得云席英匆忙向后退,“再说一遍,我的事,不许你们插手,谁敢再给我丢人,我就剁了谁!” 凤起站在叶重琅身后,搂着他的腰身探出头,暗暗点了点头,这性情,还当真与她的本性,有八&九分的神似啊。 可见…… 凤起转头仰望着叶重琅,她还真是被拿来将就了? 叶重琅低头看着她,忽然唇角微勾,抬起手,修长如削的长指弯着,竟用指节处,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刮,似逗弄又无限&宠&溺。 凤起:“……”这典型登徒子的招牌动作,叶重琅原来不是不会啊。 而云弦瑶教训完了俩弟弟一回头,恰好见得就是这一幕,她一转身,大步流星就走到了叶重琅面前,长刀反握豪迈的一拱手,“舍弟无礼,让胥山君见笑了,得罪之处,云恬代舍弟给胥山君道个歉。” 叶重琅微微颔首,“区区误会罢了,云大小姐不必介意。只不过我此次来是为两件事,一来带回我孤竹留在扶风做客的弟子,二来,听闻扶风琼山道妖孽作乱,战事胶着,叶涟也想尽绵薄之力,去一趟琼山道鼎力相助。” 其实云弦瑶长得没有两个弟弟那般离奇,乍看下来还是挺漂亮的,英姿飒爽,剑眉星目,鼻胆高悬,肤色略黑,却衬得一叶红&唇颇显几分热辣的纯熟魅惑。 她闻言皱了皱眉,一侧身先让开了路,“此事说来话长,胥山君既然来了扶风,那势必要去一趟扶风本家,不如边走边说吧。” 至始至终,她也没看凤起一眼,哪怕叶重琅随即牵了凤起的手一路走,她也似将凤起当成空气般看不见。 而叶重琅身边其他随行的人,夙凝在内,甚至包括蓝思敬与蓝静怡,她似都统统看不见。 是没有千金大小姐的娇脾气,但是这目中无人……不,她眼里有叶重琅。 一行扶风弟子就在后面跟着,云弦瑶走得并不快,“胥山君有所不知,将孤竹弟子强留在扶风,并非是扶风之意,而是东都的意思,东都乃是仙盟之主,扶风也不敢擅自忤逆仙盟之主的命令。” 完,这话一出就糊鬼了,表面侠肝义胆,大气豪迈,可骨子里还是扶风一脉传承的蛮横不讲理。 凤起握着叶重琅得手,没等他说话便插嘴道:“东都是命令扶风扣押了不少孤竹弟子,但此前已扣住了叶倬云,也是东都的意思?” 蓝静怡向着凤起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她们浔阳从不被人高看,总算有人愿意替她问一问叶倬云的情况了。 然而,云弦瑶仿佛根本没听见凤起说话,又道:“而且,我并不赞同胥山君去往琼山道,胥山君欲施以援手的心意,扶风心领了,但此次东都前来支援琼山道,为首乃是秦亦清。我听说,胥山君与此人有过节?” 凤起一愣,秦亦清?之前孤竹弟子传信只一口一个东都,却没提是谁带领……刚从半页山回东都,这又马不停蹄带人直奔扶风,秦桡被废了右臂,秦亦清可是够活跃的啊。 叶重琅目不转睛直视前方,微微点头,“确实是有过节,但不过是些私人恩怨。身为仙门弟子当以大局为重,若因私怨就不顾同道伤亡,并非义举,琼山道又是魔将阡殇封印之地,绝不能有失,此事叶涟不能坐视不理。” “胥山君不必担心。”云弦瑶坚持反对道,“秦亦清此次带了百余东都弟子,已能坚守琼山道,如今只差伺机一举粉碎妖孽的野心。胥山君此来的目的我清楚,不如这样,胥山君且先在扶风本家住下,待事成之后秦亦清必然回返扶风本家,到时候,胥山君且亲自与他要人,有扶风在旁,也不怕秦亦清对胥山君暗下不利,若理论起来,扶风必然不会与东都站成一线。” 凤起冷笑一声,说得好听,恐怕这才是目的。让叶重琅住在扶风本家,近水楼台,那旧情复燃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么? 可话说得这么正,叶重琅也不好强硬反驳,只略敛了眸光,“多谢扶风好意,不过此乃孤竹与东都之间的嫌隙,扶风还是莫要卷入其中的好。而且此来,我与浔阳二公子同行,身旁还带着家眷,不便在扶风本家叨扰。” 已经提及了其他人,可云弦瑶仍旧谁也看不见,爽朗一笑道:“胥山君何以这般客气?扶风与孤竹本就是世交,同为渊源深厚的世家早就不分彼此,家父年事已高,还总是提起胥山君,说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他贤侄一面,我今晨还说,兴许这几日便能见着了。” 晓以大义又拿情分绑人,叶代依发妻云可卿是当今扶风家主的亲妹妹,叶重琅纵然不是叶代依的亲子,可算下来,还真能算上是……贤侄了。 正文 第71章 如果换做是她 凤起冷不丁一甩叶重琅的手,却没甩掉。 叶重琅本一直目视前方,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累了?” 凤起有点儿牙根痒,冷着脸道:“我不光累,我还烦呢。” “我背你。”叶重琅当即摘了背上琴剑挂在凤起背后,一撩衣襟蹲下,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 “可我还烦呢。” “前方不远就到杨陵镇,那里秋风正盛,正是水梨鲜美之时,我带你四处逛逛。” 凤起翻了个白眼,见好就收,搂着叶重琅的脖子趴在了他背上,嘟囔道:“你对扶风还真是熟。” 叶重琅背起她继续走,淡淡笑道:“此前不熟,是问过思敬才知道,但我知道你喜欢吃梨。” “你怎知我爱吃梨?” “你喜欢的,我都知道。” 寻常的几句恩爱话,借着叶重琅那清冷灵透的嗓音,颇有种甜不死人不要钱的清新,可凤起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她夺舍重生之后没偏好过什么东西,甚至为了磨灭一些痕迹,连左撇子都刻意板正了。 但她曾经……确实很喜欢梨,唯独喜欢梨,喜欢到什么地步?就像青邺与花生米的关系。 叶重琅忽然回头,她正好将下颚放在他肩上,那唇几乎碰着她的脸颊,低声轻语道:“你醋意横生的样子真好看。” 一句灌了蜜的话,打散了凤起刚刚掀起的疑惑,她忽然觉得脸颊一麻,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般情圣附体,当着旧情&人的面儿……两个女人都为你吃醋的感觉可好? “转过去!” 而就在这时,夙凝终于又开始作妖了,自从被叶重琅的诛魔音震过,她多少老实了点儿,但那不意味着她会彻彻底底的安分守己。 “恩公~~奴家也累了,奴家也想吃梨。”夙凝说着,摇着腰肢走到了叶重琅另一边,摇着挤着,就挤到了叶重琅和云弦瑶两人中间。 凤起看着夙凝赞赏一笑,这果然是自家姐妹。 夙凝也冲着凤起一笑,我这叫安内必先攘外。 而叶重琅也难得对夙凝有了几分好脸色,点头道:“前方杨陵镇,我们今日就不赶路了。” 短短几个过往,就把云弦瑶彻底撇到了一边,可她久久不说话,那张略偏铜色的脸暗了些,也分不清是脸黑还是脸红,她只是……愣了。 凤起悄悄看着她,这样的旧情情敌可不好对付,既然指腹为婚,那必然青梅竹马,对方手里的底牌比她多,且很可能随便拿出来一张都比她的有分量。而且,会咬人的狗不叫,云弦瑶若是狗急跳墙闹起来,她且可趁势踩了再踩,可云弦瑶选择不正面交锋……没关系,你且憋着,在我凤起面前选择憋着的人,大多是一路憋到死的。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凤起突然意识到,叶重琅与云弦瑶的旧情……她可以是不知情的,偷听的不算,蓝静怡偷偷告诉她的也不算,她可以……直接问。 “重琅……”凤起挠了挠叶重琅的耳根,茫然不知问道:“你们之前说的退婚……是真的?” 叶重琅显得坦荡大方,点头道:“确有此事。” “哦。”凤起点了点头,“指腹为婚?” “确实。” 干嘛那么坦荡?为了叙旧情铺路呢? “那你何时与她退婚的?” “五岁。” “啥?!”凤起突然惊了一声,恰就在叶重琅耳边,惊得他忍不住偏了偏头,那嘴角忍俊不禁的笑恰好就露出来了,“几岁?” “五岁。” 凤起搂着叶重琅的脖颈向上一窜,覆在他耳根道:“你敢撒谎我就咬死你!” 叶重琅那笑意忍得眼角都弯了,“不敢。”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你没问过。” 凤起:“……”这特么一群人联合起来逗我玩呢?!! 瞅瞅这阵势,瞅瞅这深仇,她还以为叶重琅把人家姑娘给霍霍了,吃干抹净还留下了腹中骨肉呢,敢情……五岁就退了婚,跟过家家一样,负什么责啊!叶重琅五岁要求退婚,云弦瑶才三岁,哪来的闺誉可以扫地?! “那你们之后……再见过么?” 叶重琅答得利落,“自始至终未曾见过。” 顺着他这股子利落劲儿,凤起又顺着问了句,“那你此后还与旁人有过婚约没?” “没有。”叶重琅毫不犹豫,又加了一句,“除你之外。” 凤起心满意足点了点头,忽然向上一窜,直接咬上了叶重琅的颚角耳根,堂堂君子也作妖,你特么害我连你五岁过家家的醋都吃了,欺人太甚! 叶重琅也不知是忍笑发颤还是忍痛发颤,寻常清冷的声音难得变调,“别闹。” 凤起再咬。 “要闹回去闹。” 凤起一松口,叶重琅脸皮临时加厚,估计就是在防着她咬人。 事实证明,她被叶重琅给算计了,那一缸醋吃得她险些拽了夙凝就走,还把云弦瑶当成了劲敌,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轸水也是个蛇精病。 什么最懂她的人,什么旧情难忘,什么承诺一定会找她,那都是从轸水嘴里说出来的,可话说,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什么叫最懂?什么叫旧情?什么叫承诺? 尤其是那句倾尽所有!五岁的叶重琅倾尽所有干了什么?把&玩具糖果全都打包送到扶风了吗? 这特么就是个……笑话! 然而,扶风弟子并不当这是个笑话,扶风被一个五岁的孩子坚持退婚,仅这一事,扶风就已经被众仙门世家笑了很多很多年了。 而且,叶重琅声名在外,品貌绝佳,修为功力甚至让老一辈都不禁咋舌,多少前辈都说望尘莫及,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仙门仙子听尽传闻就觉神交已久。就连云弦瑶也不例外,她坚信自己是唯一与叶重琅有过婚约之人,虽年幼无知时退了婚,但叶重琅也迟迟未娶,她坚信叶重琅一定是喜欢她,只不过少了个台阶下。仅云弦瑶这股子坚持,就让扶风笑不出来。 此时此刻,扶风弟子更笑不出来了,他们亲眼看到叶重琅根本就不要什么台阶,而且是带着未婚妻来的,且与未婚妻举止亲昵,打情骂俏得全然不顾孤竹弟子谨守的姿态,也不顾有那么多外人在场。那他们扶风的大小姐云弦瑶这么多年来的苦等,活脱脱就是一厢情愿,跟癔症差不多了。 要说这世间所有的心愿皆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自己笑得出来,让旁人笑不出来。 扶风弟子都知道,要达成这个心愿也不是没有办法,杀了叶重琅的未婚妻,让叶重琅改邪归正,重与扶风联姻,风风光光迎娶他们的大小姐嫁入孤竹,那就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无独有偶,身为扶风大小姐的云弦瑶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面上没表露出来,她只是看呆了。 她听过叶重琅太多太多的传闻,清俊无双,谪仙之资,家世斐然,德行兼备,那是万万里挑一的傲世俊才,名扬天下的浊世君子。 若是此前本着曾有婚约的独特关联,与云弦瑶神交已久的叶重琅只是个完美无瑕的影子,不会说话不会动,一如传言中那般清傲高寡,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但此时此刻叶重琅在她面前,是鲜活的,而且,是比着脑海中那个完美无瑕的影子更加完美百倍的。 传言中该有的他都有,传言中没有的,她竟然也看见了,他不是个冰冷不识情趣的男子,反倒是那样的温柔有趣,他的笑容如冰雪沐阳,口中情话如清甜泉水,那样的纵容,那样的&宠&溺…… 如果换做是她……如果换做是她……如果换做是她…… “恩公~~还有多远才能到啊,奴家都快累死了,若不然你大发慈悲再救奴家一次,奴家也要背背嘛~~” “没得商量。” 而云弦瑶突然看向夙凝,那一身如狰狞厉鬼般的杀气倾泻而出,先杀了这个满身骚气无耻纠&缠的贱女人! 夙凝小扇半遮,转头轻瞥着冷笑,这就对了,你若敢打她的主意,我让你神魂俱灭永不超生,但你打我的主意……我可以留你全尸。 凤起也感受到了这股异乎寻常的杀气,虽说后面的扶风弟子落在她背后的目光皆如利箭,但云弦瑶这与其说是杀气……不如说是煞气。 她偷偷瞧过去,只见云弦瑶面色铜红似黑,眼中迸射着狰狞戾气,乍看眼白之处已经浮上了红血丝。 刚才还是好好的,云弦瑶之前估计已经在崖壁上方听到叶重琅已有婚约的事了,见面也没这股子戾气。这分明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好一会儿了她也没说话,到底琢磨了些啥? 当然,别误会,所谓走火入魔那不是堕入魔道,只是个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发疯。 可凤起再看夙凝就明白了,行啊,难得碰上你想玩的女人,你且玩着,这一局,我助攻。 而突然,一路走着,夙凝走起路来就是那般摇柳荡漾的姿态,仿佛一个不小心……丰腴的臀竟然撞了云弦瑶一下。 正文 第72章 灭口 看着是不小心,可那一下结结实实把云弦瑶撞了个踉跄。 呼的一声,云弦瑶早已饥&渴难耐的大刀就挥上来了。 铛!!惊情瞬间出鞘,只以灵力操控,却硬生生挡下了云弦瑶的长刀。 叶重琅微微蹙眉,目视前方脚下未停,冷声道:“云大小姐有何指教?” 云弦瑶自己都吓了一跳,赶忙收了长刀,惊惶道:“我……我……我以为……她是歹意……” “矮油~吓死奴家了啦!”夙凝娇音三颤,顺势就往叶重琅身上倒,“云大小姐何必这么指桑骂槐的,奴家只是丰&满了一些嘛,屁&股大又不是凶器,云大小姐怕什么啊……” 凤起一伸手,接住了夙凝欲要顶上叶重琅手臂的额头,顺势一转给她换了个方向,“姑奶奶,您屁&股大额头也沉,就别放我家男人身上了,我怕压着他。” “怎么会啊?”夙凝小扇半遮,轻盈的摇,猫眼上上下下打量叶重琅,目光如有形的拂过,“我看恩公这身量,那必定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胸腹健硕,下&体有力……” 叶重琅忽然一个冷眼看过去,夙凝陡然转了口风,“能背着妹妹走这么远仍旧脸不红气不喘的,妹妹可是有福之人,别说什么三年抱两,儿女成群,最起码现在这腿就合不拢了不是?” 凤起:“……”恕她无能,这个真助攻不了。 可叶重琅突然说话了,“云大小姐见谅,此人乃是内室远亲,乡野出身,并无世家依托,难免疏忽礼数,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多包涵。” 夙凝眼一横看向凤起,你男人这是说我没教养。 凤起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男人说的没错。 而云弦瑶这么多年谨守闺德,心心念念的只惦记一人,早已经把自己活成了年幼守寡的怨妇,猛的被塞了那么一通荤话,已经深觉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 再加上叶重琅这么轻描淡写就要带过,她只有一个念头,她和叶重琅才是一类人,她这般冰清玉洁谨守德行,而叶重琅清傲高寡一派高矜,如今这般的身不由己,恐怕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这两个女人手上。 她豁然一笑道:“方才也是我太过唐突了,在这里给胥山君道个歉,不知者不怪,不如这样,前方到了杨陵镇,就由我来招待诸位,也算尽一番地主之谊。” 夙凝看了凤起一眼,这女人脸皮够厚的啊。 凤起冷笑摇了摇头,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要脸,那既然不顾虑脸面的问题……事就好办了。 她知道叶重琅的难处,孤竹一干弟子的安危还在扶风手里捏着,她就有这点儿优点,能为难外人的时候,绝不为难自己人。 而叶重琅也没回话,看样子,他也不希望云弦瑶如狗皮膏药般粘着,但事实证明,云弦瑶早已经打好了算盘,客客气气推三阻四是没用的。 “我又不想去了。”凤起突然道,趴在叶重琅背上,替他沾了沾并无汗水的鬓边,“重琅,你是来办正事的,那就不如尽快办完了,尽早启程回返吧,家主还在孤竹等着我们呢。若说喜欢梨,孤竹的雪梨也清甜多汁,这扶风的水梨吃起来甚是麻烦,不吃也罢。” “也好。”叶重琅没犹豫就应了。 云弦瑶面露欣喜,“那我们就尽快赶路,天黑之前便能到达扶风本家,到时候……” 可叶重琅没等她说完,又道:“既然孤竹弟子的去留扶风做不了主,那我们就先去琼山道支援,待解决了琼山道的妖祸,再去扶风本家将人带回。” 云弦瑶一愣,赶忙焦急道:“胥山君,琼山道去不得,那里尽是东都弟子,且秦亦清与胥山君……” “秦亦清早就是重琅的手下败将,技不如人怀恨在心那是应该的。”凤起毫不客气道,“方才那么多扶风弟子与重琅动手也未能讨得半分便宜,秦亦清算什么?不过,既然扶风也有交好之心,只是身不由己不愿得罪东都,那扣押在扶风的孤竹弟子的安危,扶风总该是能保障的吧?” 云弦瑶瞬间哑口无言,这就叫做顾此失彼,如果以一开始的形势,两方几乎撕破了脸,扶风要拿孤竹弟子要挟叶重琅就范,叶重琅难免也要多顾虑几分。但云弦瑶偏偏要跳出来给自己加戏,要演出一番深明大义来让叶重琅刮目相看,把恶事全都推到了东都身上,那现如今……还有脸拿孤竹弟子来要挟叶重琅么? 然而,很多时候,自身早已成为本能的自知之明会限制想象力,凤起只想到了,云弦瑶既然已经把恶事推到东都身上,自然很难再反口拿孤竹弟子要挟叶重琅,但是她忽略了一点,人不要脸的表现方式可以多种多样。 行逢岔路,叶重琅就要转道前往琼山道,而就在这时,云弦瑶终于憋不住了。 她几步先拦了叶重琅的去路,正色严肃道:“胥山君,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这就是等不到去扶风本家的机会,现在就要私相授受了,可叶重琅淡然的一颔首,“内室在侧,也并无外人在场,云大小姐有什么话,且明言吧。” 云弦瑶那一脸的问心无愧,仿佛大局为重的公事一般,“此事事关扶风与孤竹两家存亡,也事关扶风日后能否在众仙门中立足,还请胥山君见谅,此事绝不能让旁人听去。” 前几句话正气昭昭,可就这最后一句,颇显得画蛇添足,就泄了急躁。 蓝思敬与蓝静怡至始至终像个透明人,这唯一被云弦瑶看在眼里,还是个必须要避讳的外人。 叶重琅终于无奈将凤起放下来,转过身问她,“你且等我,我去去就来?” 这真是在询问她的意思,如果她撒泼打滚,叶重琅很可能也会不去,可凤起还是点了点头,就看在你这般乖巧懂事的份上,我也不能让你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不是? “等着我。”叶重琅说完,向着云弦瑶微微示意,两人顺着另一边夹道走去。 扶风的风多显劲猛,吹起来卷着沙尘,呼啸在夹道间呜呜作响,凤起冷不丁被沙尘迷了眼,低头捂着眼睛轻揉,忽听蓝静怡悄声道:“公子,小心些,这些扶风弟子……怕是未有善意。” 凤起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点头,一心想着杀人灭口就万事大吉,当然不会有善意。 不管云弦瑶是不是想抓紧机会与叶重琅叙个旧情,那调虎离山的意图也是有的,人是谁杀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死了就什么都好办。 她唯一担心的是,如果那些扶风弟子动手杀她,夙凝出手,会不会被人认出来是魔将夙凝。 一旦让众人得知,孤竹弟子竟与魔将同行,那之后的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而就在这时,夙凝也一伸手,将小狐狸塞到了凤起怀中,“这些扶风弟子各各怂得要死还头脑简单,恐怕也没有我一展雄风的机会,这美男子先还给你吧,等你欠了我的,再拿他来偿。” 凤起揉了揉小狐狸,这些日子以来,小狐狸全程装死,如果这个时候将缚妖索解开……堂堂孤竹弟子竟与妖孽同行,似乎也不大好解释。 凤起有点儿愁,这就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家本就不在一条道上,打个架还得瞻前顾后。 然而,扶风弟子可没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只听呼的一声刀风起啸,刀浪直向凤起斩了过来。 那就…… “灭口。” ………… “胥山君何以这般委屈自己?以胥山君在孤竹举足轻重的身份地位,惊才德行,理应择世家闺秀举案齐眉,如今却沦落至此,胥山君可是有难言之隐?” 两人深入另一条夹道,直至拐了个弯,云弦瑶终于忍不住,满是期待又甚是不平问道。 叶重琅清冷的脸忽然一沉,“此乃叶某私事,云大小姐不便过问。” “重琅不必这般疏离,你我毕竟曾有婚约在身,纵然不能两厢厮守,但做知己也是无妨的。”云弦瑶豁然大度道,“我只觉得重琅如今兴许进退两难,若是有什么难处,弦瑶愿意为君分忧。” “确有难处不假。”叶重琅突然转了口风。 云弦瑶一笑,“重琅但说无妨。” “云大小姐说的没错,此事事关孤竹与扶风两家存亡,也干系扶风日后能否在众仙门之中立足。”叶重琅语速略快,干脆利落道,“如今东都无德,私欲甚重,且有把持尊位倾轧众世家之心。风起云涌之时,局势难测,扶风若此时就摆明立场依附东都,绝非明智之举。眼下东都挑起扶风与孤竹两相冲突,若不能善了,恐怕祸及整个修仙界。” 云弦瑶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个,当即就有些意兴阑珊,讪笑道:“重琅所言字字珠玑,可这扶风大局,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但是,重琅,这话你私下对我说说便罢了,切莫再向第三人提起。如今东都也只是有倾轧之心,若这话传到东都耳中……孤竹可能祸患临头。” “既然云大小姐做不了主,那恕叶涟无话可说。”叶重琅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云弦瑶赶忙出声,追了两步道:“那我尚能做主的事,重琅不想听听么?” 正文 第73章 糊鬼 叶重琅声音冷得毫不留情,“若云大小姐执意这般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那便不听也罢。” “可重琅心系孤竹得失存亡……” 可话刚开口,夹道另一边隐约传来了些响动,叶重琅眉心一紧,闪身就要走。 “你别走!”云弦瑶猛的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叶重琅的腰身,那仿佛孤注一掷般道:“重琅,你有你的难言之隐,就算不说,我也明白……” “放手!” 云弦瑶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试图说服他,“你我的婚事,扶风曾不止一次要求孤竹给个说法,但重琅素来置之不理。但你此次既然愿意只身来扶风,便是心系孤竹得失存亡,重琅既然知晓当下局势,也不消我多说,为今之计,唯有你我成婚,巩固两家世交,扶风与孤竹联手,东都必然不敢妄动,否则……孤竹兴衰,恐怕就在重琅一念之间。” 劲猛的山风卷着尘沙,夹裹着丝丝缕缕血腥气,云弦瑶拼了命抱着叶重琅,渐起一个狠辣的笑容。 她相信,叶重琅是孤竹最出类拔萃的弟子,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断送了孤竹的未来,她才是最适合叶重琅的女子,只要他们两人成亲,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她等了叶重琅那么多年…… “孤竹兴衰……”叶重琅清冷的声音混着风中血腥,竟显出几分残忍的味道,“云大小姐有所不知,在叶涟心中,她第一,孤竹次之。若两者当真冲突,孤竹可衰,她……不可舍!” “你……”云弦瑶难以置信瞪大了眼,这是……孤竹弟子能说出来的话么? 而就这么一闪神,叶重琅忽然以气劲将她弹开,飞身掠向夹道另一边。 云弦瑶看着叶重琅远去的身影,忽然一笑,晚了,已经晚了,扶风早就有所安排,不管叶重琅来到扶风身边究竟带了谁,至终……他都会是一个人来的。 然而,叶重琅确实来晚了,岔道路口已是一地的血泊,扶风弟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围了一圈,脖颈间尽是一刀致命的伤,唯独云席英还站着。 夙凝正埋首在凤起怀里瑟瑟发抖,哭得凄凄惨惨,而凤起却没抱她,两只手不停的揉着眼睛。 那只小狐狸被扔在了两人脚边,还拴着缚妖索,一动也不动。 就在她们身后,蓝思敬与蓝静怡怔怔站着,宛若失了魂一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夙凝一边哭还一边抱怨,“吓死我了!这扶风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杀人还没动手就自己先抹了脖子,想把我们都吓死吗?我要是被吓出个三长两短来,他们都死了,找谁报仇去啊。” 凤起揉着眼睛的手微微一僵,看来以后再有这种事,真得提前跟夙凝对好台词。这为了把她们吓死,就在她们面前抹脖子自尽……这话说出来糊鬼,鬼都不信! 而随着叶重琅闪身靠近,夙凝又哭着道:“你看看把我这孙侄女吓的,心跳都快得连成一片了,她本就身子弱,万一再吓得……” 凤起用手肘顶了顶夙凝,示意她别再胡说八道了,她这些糊鬼的话拿来糊叶重琅……还是别添笑料了。 而她此刻确实心跳得极快,揉着眼睛的手已经满是汗,更揉得眼睛刺痛一片,却只能借着这个动作不再看叶重琅。 人为刀俎,她们不能为鱼肉,一干扶风弟子杀招四起,她们只能出手还击,可一旦还手,要么是魔,要么是妖,于叶重琅而言都是万分的不利。 事是已经做了,口也已经灭了,但是……叶重琅恐怕是不会信的。 尤其是夙凝那蹩脚的说辞,就是在逼着叶重琅正视,他在与魔道为伍,魔道做事就这个风格。 叶重琅在几步外落地,皂靴踩着沙土沙沙作响,那一步一步,似碾在凤起心头。 她其实可以把夙凝的话编圆了,可以编得更加可信,但这么拙劣的说辞,她竟也想看看,叶重琅到底会是什么反应。 他终究会知道她的身份,终究会知道她……就是魔道,且不论什么心中有没有坚守,她与他的立场,注定是一正一恶,图个自在逍遥那是好听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时候,她们也会杀人如麻。 如果终究道不同…… “眼睛怎么了?”叶重琅平淡无波的声音,平淡得分外诡异。 凤起心中提着一口气,“沙子……迷眼了。” “我看看。”叶重琅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至始至终没有看到地上的尸体。 凤起松开了揉着眼睛的手,转过身看向叶重琅,那双眼睛已经被揉得血红一片,眼白通红,几乎快要淌出血来。 “别揉了,我带你去找水洗。” 不可能这么淡定的啊骚年,这周围一圈尸体,你眼里当真只有我了?这让我怎么敢感动? “我们刚才……” “我的错。”叶重琅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我不该留你只身在此。” 这话听起来是愧疚,但其实有两个意思,他不该留她在此遇险,或许也是……不该留她在此大开杀戒。 那声音实在太平淡了,她根本听不出喜怒,但是,他应该知道这些都是夙凝干的? “席英?!峰苒?!你们……!!”云弦瑶远远看到这一幕,已经惊得魂飞魄散,她飞身落地,扔了长刀就去搬地上的尸体,“你们这是……出了什么事?!!” 云弦瑶惊惶扫视周围,哪怕尸体在怀,哪怕那些尸体上的伤痕刀刀致命,她仍旧难以置信放下了这一具,又奔向那一具,不停的摇头,不停的喊。 她扶起云峰苒,捂了捂他脖颈仿佛快要流干的血,那血仿佛映入了她的眼眸中,一片血红,如海般深。 忽然,她转头看向了叶重琅,那仿佛看着妖魔一般,仿佛又验证了她之前的想法,他冷血无情,他…… “长姐……”唯一还站着的云席英忽然说话了,留下一个娃娃音只因他说话比较清晰,他道:“长姐莫怪,我们不该插手长姐的事……与孤竹交恶,扶风自惭形秽,无地自容,理应以死谢罪,还望孤竹不要追究……” “什么?”云弦瑶惊呆了,她根本不相信这话是从她亲弟弟口中说出来的,“你说什么?你们干了什么?!” 云席英的目光怔怔的仿若失了焦距,“唯有一死才能平息孤竹震怒,不能一错再错,长姐,不要再与孤竹为敌,我们不该扣下孤竹弟子逼胥山君前来成亲,更不该助纣为虐听从东都的命令……” “你胡说八道!谁杀了他们?!” 云席英怔仲的眸光似在挣扎,可几近艰难又平息了下去,“……我。” “不可能!”云弦瑶几乎要疯了,她猛的起身扑向云席英,用力摇晃着喊道:“你胡说!你怎么可能会杀同门弟子?!你怎么可能会杀自己的亲弟弟?!” “他们该死。”云席英的声音宁静如死水,“他们与孤竹为敌,都该死,包括我……也包括你……” 云弦瑶赫然推开了云席英,眼睛瞪得极大,里面鲜红的血丝仿佛下一刻就要蔓延出来,她看着云席英不住摇头,惊骇与悲痛,再加上这一幕……已诡异得无法形容…… 夙凝看向凤起,目光诡异,其实你编的词也甚是糊鬼。 但是别说糊鬼不糊鬼,从云席英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也是最可靠的,不管是他们自己莫名其妙的抹脖子,还是他们畏罪自尽,云席英大义灭亲,就算漏洞百出的没人信,但怎么追究? 而凤起的眼睛是真的疼,借了夙凝一成功力强行施展摄魂术,那后果就是,她如今两只眼睛几乎要瞎了,刺痛一阵阵的直往脑袋里钻,且越来越疼。 她忽然推开叶重琅,将手伸向夙凝,她是没做错什么,但她不相信叶重琅会认为她没做错,毕竟这是一地的尸体…… 可没等她碰到夙凝,叶重琅忽然弯身将她打横抱起,清冷的声音中染上了丝丝焦急,“我带你去找个大夫……” 就这么一句,凤起忽然伸手搂紧了叶重琅的脖颈,“重琅……” 看不见了,虽然只是暂时的,但那种突然陷入黑暗的恐慌,她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青邺会孤注一掷就信赖了姚百灵。 “先离开这。”叶重琅话音一落,转身就走,根本不顾眼前发生的一切。 “站住!!”云弦瑶突然嘶声吼道,那悲愤的声音颤&抖破碎,“叶涟!我扶风二十多弟子陨落在此,其中更有我的亲弟弟,你竟视而不见,不闻不问,难道不该给我扶风一个解释吗?!” “究竟发生了何事,恐怕云大小姐自己明白,内室虽无性命之忧,却也受了惊吓,云大小姐若要追究……”叶重琅说着,抬脚就走,“请节哀顺变。” “你堂堂孤竹弟子竟胡说八道!”云弦瑶的吼声响彻整个夹道,“我心中如何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仅凭席英这一番失魂错乱之言……叶涟!你还他们命来!” 正文 第74章 一石多鸟 而就在这时,蓝思敬与蓝静怡陡然回过了神,惊见眼前一幕两人直接吓得踉跄后退,惶惶不安望着周围,他们听见了叶重琅的话,也听见了云弦瑶的话,但是……他们似乎也听见了另一个女子的话。 她说…… 蓝思敬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上前两步,分外利落道:“请云大小姐节哀,方才……方才不知为何,令弟率扶风弟子砍杀过来,我们并无还手之力,却不想……令弟却突然倒戈,喝令其他弟子自裁谢罪,他们有的就……事发突然又蹊跷诡异,我们没能来及救下扶风弟子,这……” “你们统统都在撒谎!”云弦瑶摇晃着站起身来,拎着手中长刀,忽然一指蓝思敬,“你们都在撒谎!孤竹!浔阳!你们这是要让我扶风万劫不复!你们才是魔鬼,你们才是藏于正道中包藏祸心的魔鬼!” 蓝思敬顶着长刀刀刃,坚决拱手道:“云大小姐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是……云大小姐若有疑惑,我浔阳追魂术愿为扶风所用,且先将尸体带回,待我以追魂术追得尚未离散的魂魄,当面澄清此事!云大小姐莫冲动,此事事关扶风,孤竹与浔阳三家,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最无望便是这般一边倒的局势,最令人绝望便是这样所有证据都在力证一个令人无法相信的事实,哪怕这件事根本不合常理,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亲弟弟都说……这是真的。云弦瑶甚至一度怀疑,当真是她扶风弟子觉得此事做得不妥?当真是云席英不敢触怒孤竹,才让他们引刀自戮……不!绝对不是! 就是孤竹干的!就算叶重琅没有亲自动手,也是他那所谓的未婚妻,也是那名来历不明且无耻下作的女人! 她们已经把叶重琅迷惑住了,但是她……还清醒! “那就请浔阳助我一臂之力,将尸首带回扶风本家,当着我家主的面,追出魂魄来问个究竟!还有……!”云弦瑶猛的看向叶重琅,“胥山君也必须留下!在此事澄清之前,胥山君若敢畏罪潜逃,扣押在扶风的一干孤竹弟子,就当是给扶风弟子偿命了!” 凤起眉心一紧,么的,还没完了?!亲弟族人死了一大片,还惦记着把旧情&人攥在手里呢?!这叫一往情深还是疯狂? 然而,没等她说话,叶重琅便斩钉截铁道:“还请扶风自重!在此事查明之前,叶涟不会带着未婚之妻前往扶风本家,扶风若一意孤行拿我孤竹弟子性命做要挟,那就休怪叶涟失礼了!” 云弦瑶难以置信道:“难道胥山君当真不将我扶风放在眼中,不顾及……” 叶重琅忽然转头,冰冷的眸光扫向云弦瑶,却对蓝思敬道:“此事劳烦思敬,势必查个水落石出!” 蓝思敬赶忙应道:“重琅兄且放心,蓝思敬必定不负重托,不会让孤竹清誉蒙尘。” 叶重琅走了,云弦瑶手执长刀,却站在原地没敢再开口,甚至没敢动,那最后的一记冷瞥,并非失礼的怒火,而是杀意的警告,让她没由来的相信,孤竹不是好惹的,叶重琅也不是随便就可以威胁就范的,她或许最大的错误,就是觉得……孤竹弟子乃是不会与人大动干戈的翩翩君子? ………… 凤起很少做这种伤人又伤己的事,眼睛火&辣辣的疼,一阵阵如针刺般扎入脑海中,但这恰好也是她最想要的结果,毕竟她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淌出血来,叶重琅一路御剑掠空,不停的安慰她,就没再提那些莫名惨死的扶风弟子的事。 最好能避而不谈,这不是她犯怂,而是既已如此,如果叶重琅目睹那般惨状,仍旧将她的安危放在了首位,她更希望寻个水到渠成的机会告诉他真相。 叶重琅应该已经知道夙凝的身份,却默许她在身边作妖搞怪了这么久…… 但凤起没想到自己会昏睡过去,借着夙凝的功力强行施展摄魂术,虽是透支自己的精力,但也不至于如此。 可能是叶重琅的怀里太暖和了?也可能是他让她觉得可以信任?也可能……原主的怨气已经停留在她身上很久了,虽然近些日子没有发作的症状?连腿麻的状况都似乎好了不少…… 精力溃散,凤起强撑着精神,依旧渐渐感觉不到周遭的一切。 她似乎做了个梦,梦中是她在神界为神将的那段日子,可恍恍惚惚的,她竟然梦见了神界青华神君那一院子硕果累累金灿灿的梨树,那不是寻常的梨树,自然结的也不是寻常的梨。 那一颗颗宛若抱拳般大的梨,鲜美多汁,清甜如泉又细腻多肉,着实让人时隔几十年都忘不掉。 如果不是后来她与神界势不两立,之后才有了神界赐婚让她嫁给青华神君,那她会不会嫁?毫无疑问,就冲那一院子的梨,她也愿意嫁。 只可惜……那一院子的梨,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凤起觉得这梦有点儿好笑,许是她之前与青邺闲聊,提起过她曾经总跑到青华神君院子里摘梨,后来又听到叶重琅说她喜欢梨,便拼凑起来做了这样一个梦?叶重琅说知道她喜欢梨…… 对了,她上一世与叶代依交好的时候,也没少跑去孤竹吃梨,如果孤竹的课业连她这点儿爱好都写进去了的话…… 叶重琅知道她是魔将凤起?他早就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愿望。 而等凤起美梦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静了,静得似只有呼吸声,乍听分辨不出是谁,只闻着周围清新干净的味道,略带丝丝土味,扶风大大小小的客栈里,就是不缺这股味道。 突然,夙凝开口道:“别装了,他不在,不过你最好睁开眼睛看看,你这只小狐狸……怕是养不活了。” 凤起赫然睁眼,仍旧刺痛的双眼连微弱的烛火光也受不了,眼泪唰的溢满了眼眶,模模糊糊之中,只见身边火红的一团,一动也不动。 “它怎么了?”凤起边问着,边摸向小狐狸,绒毛仍旧覆着温热,可呼吸却显得略浅。 “我也不知道,水土不服?其实从前两日,它就不怎么吃喝了,我当时还以为它不喜欢我,但是……你确定不是这条链子把它捆坏了?” “应该不会。”凤起说着,还是摸索着慢慢解开缚妖索,忽然问道:“叶重琅呢?” 夙凝一笑,挑着音调道:“人家是堂堂君子,我说你这一身沾了血污,难免要整套换下来,你指望他亲手替你换么?当着我的面儿?” 凤起微微皱眉,“然后呢?他知道你的身份,却也放心让你照顾我?” “没错,这不也是你最想要的?”夙凝慢条斯理说着,声音却渐渐严肃了起来,“不过,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或许都被他蒙骗了么?” “觉得。”凤起毫不犹豫答道,将缚妖索从小狐狸身上摘下来,轻轻抚着它身上的绒毛,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是这锁链将你压制的太厉害了?” 小狐狸没说话,只似乎动了动,仿佛在舒展被捆缚了许久的身体。 夙凝打量了她一下,声音越发严肃竟透出了冷意,“既然已经知道被蒙骗,别告诉我你就偏要执迷不悟。” “这两者并无关联不是么?”凤起轻轻替小狐狸揉着爪子,淡淡道:“他有他的隐瞒,我有我的掩藏,但如果能相安无事,我并不介意这个过程略长。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我倒宁可他继续蒙着骗着,现在还不是挑明了的时候,时机不对。” 夙凝自嘲的笑了笑,这一点,她一点儿都不怀疑,若拿分寸来形容,那是低估了凤起,她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闹,什么时候该收脚。但是……凤起收脚的时候可甚少,当年神界那一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闹到一定地步,必然会以和解收场,但谁又能猜到,凤起一死,那局势竟如滚雪球一般直至魔界灭亡。 “但是……他是正道,你是魔道,杀人是魔道天性,护道是正道天职,你就不怕他惧了你?” “按理说不用怕。”凤起这答复有点儿摸凌两可的古怪,忽然一抬头,那双眼仍旧红得欲要滴血,“毕竟人是你杀的不是么?” 夙凝瞪了她一眼,颇没有好气道:“果不其然啊,当真利用我利用了个淋漓尽致。” 凤起按了按刺痛的双眼,笑道:“话别说的这么难听,这些日子以来你百般戏弄他,我也没说什么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有多少道道。”夙凝也不是好糊弄的,“你这种一石多鸟的手段我见了不知有多少,毕竟是扶风包藏祸心要杀人,你要逃要杀都在情理之中。可扶风弟子一死,僵局破而后立,于叶重琅而言,比被拐弯抹角逼婚有利得多,而且事不是他干的,他手里干干净净,称得上问心无愧。他若介意,必然跟我翻脸,你就落了清净,他若不介意……呵,那最终还是领了你的情。还有一鸟,吃尽了飞醋,自然得泄愤,那些扶风弟子,也不知死得冤是不冤。” 正文 第75章 因祸得福 凤起仰起头,灿烂的一笑,忽然向她伸了手,“承蒙夸奖,不过你信不信,就算叶重琅显得不介意,最多一个时辰之后,我一样落得清净。” 见鬼了!夙凝慢条斯理白了她一眼,也将手递了过去,“麻烦你把头低下,鬼似的,估计也就他,看了才会心疼。” 而就在这时,蜷缩在床榻上的小狐狸似乎缓缓在变大,伸长了僵直的爪子,几乎可以目见在……长个儿。 “下个禁制。”凤起借着夙凝的手,翻身跳下了床榻。 “早就下了,虽然我觉得你们两人早已经心照不宣,但是……我总觉得你这么做有道理。”夙凝说完,也屏息凝视看着小狐狸,毕竟妖孽在人前化人形的过程,那简直犹如昙花一般少见,可遇不可求。 红衣如血,墨发如绸,妖异的脸张扬绝艳,凤眸长挑一线,薄唇淡色无血,那姿态虚弱却仍旧靡丽到了极致,夙凝越看,那双猫眼挑得几乎要飞出额头,忽然瞥了凤起一眼,啧啧有声道:“你一点儿不惊讶哦?早就已经见过了哦?难怪你这么宝贝这小狐狸,就不知……你是如何揣度叶涟的想法?” “那自然是揣度过。”凤起惆怅看着床榻上的……妖孽,坦诚道:“所以我让你下禁制。” 夙凝猫眼长挑,“呵,难得你也真有怕的人。” “别说风凉话了,帮我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夙凝不说风凉话,那也是一脸的风凉样,“恕我无能,我素来只玩男人不养妖,不过你这倒是提醒了我,改日我也抓一只来养养,兴许也能有这般的惊喜。” 凤起努力眨了眨仍旧模糊的眼,无奈道:“你眼睛总比我好使,帮我仔细看看。” “他笑了。” 凤起脸一沉,转身就走,“那就帮我杀了他,你若是玩得转,送你了,祝你玩得愉快。” “忘恩负义!”妖娆如水的声音冷若寒泉,却染着丝丝……撒娇的味道。 凤起背着身一点头,“没错,我最擅长过河拆桥,淹死你个王八蛋!” “你为何不敢转过身来看我?” “眼睛不好使,我怕你脱衣服,看了也白看。” “算你有自知之明。”妖孽慢条斯理从床榻上撑起身来,斜倚床前,襟口微敞,“告诉你个好消息,阡殇启封在即,如果想凑个热闹的话,明日一早必须尽快启程。” 凤起忽然一转身,“你怎么知道?” 妖孽轻轻一笑,看似有恃无恐,却仍旧透着虚弱,“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只最后提醒你一句,好生待我,不然你怎么死的,连我都不知道。” 事实证明,小狐狸算是使诈逃离了缚妖索,凭借的,无非是凤起那一点点良心,而凤起那一点点良心来源于……它所付出的代价。 “你叫什么名字?” 妖孽清亮的眸光一阵恍惚,“苏伏。” “你跟着我到底想……”话没说完,凤起忽觉脑海中一阵剧痛,眼眶一热,像是泪水淌落,汹涌而来的痛楚夹杂着血腥气,几乎瞬间将她打入了黑暗中。 “蠢货!”苏伏怒喝一声,飞身下了床,一闪身的功夫,就将凤起送回了床榻上。 他那张妖艳的脸黑得仿佛泼墨,眸光如刃恨不得戳凤起一万个窟窿,讥讽俾睨道:“你以为你借她一成功力,能摄魂几个仙门弟子,就能拿来对付我?!笑话!你还以为我苏伏是当真落在你手里了?若不是……” 夙凝小扇半遮着脸,上上下下打量了苏伏许久,忽然伸手指了指,“她已经昏过去了。” 苏伏那一腔愤慨没说完,生生哽在了胸口,两步上前查看凤起仍旧向外渗着血的眼睛,忽然转头看向夙凝,眸中尽是狐疑,“她此前摄魂几个仙门弟子,借了你一成功力,方才她以摄魂术对付我,用的也是一成功力,何时向你借的?” 小扇缓缓的摇,夙凝看着苏伏那张妖冶绝艳的脸,目光可谓一寸寸的丈量,一丝丝的品味,看着是俊美玉面,可一点儿都不寡淡,凤眼张扬,眸光璨若琉璃,薄唇殷红,高挺的鼻梁虽撑起三分英气,可是仍旧洋溢着一股靡丽的味道,说是个美男,可实则是个……尤物。 然而,没等她再看得更仔细,那双凤眼竟迸射出一抹威严狠烈的神采,噬魂夺魄的危机感猛的撞上心头,夙凝忽的以小扇遮掩,偏过了头,笑道:“就在方才,你化出人形之前。” 苏伏眸光透着丝丝危险,“所以,你们是早已串通好了对付我?” “不不不……”夙凝断然否定,又肯定道:“你说的没错,她是个蠢货,借我一成功力,却被摄魂术反噬了,纯属她自作聪明,这是个意外。” 如此见鬼的话,苏伏自然是不信,可他只确定问了句,“当真只是意外?” “没错。”夙凝偷偷在小扇后看着他,“不过,无非反噬一下而已,并无性命之忧,我们都不用担心也不碍事。大不了就是碍了叶涟的事,心尖上的人双目失明,怕是这些日子也没心思忙正事了。我估摸着,这也是凤起的意思,叶涟最好别去搅合阡殇那边的事。毕竟阡殇那个狗东西发起飙来六亲不认的,万一跟叶涟打起来,她也很为难不是么?” 这话倒是绝对的合情合理,苏伏瞟了夙凝一眼,仍旧继续问道:“所以,你便由着她伤了自己,就为了伤势属实,拖住叶涟?” “瞧你这百般多疑的,伤神容易变老哦。”夙凝猫眼扑闪着,试图拿眼神勾勾苏伏,“她与叶涟之间的事,那就是一对狗男女,想怎么折腾,谁都管不着。倒是你……她不肯装作受伤骗骗叶涟,你好像心疼了呢?” 苏伏妖&媚的凤眼越发显得冷漠,“你从南湘湖脱身,便一直跟着她,为了什么?” 这话问得就没道理了,夙凝一脸无辜道:“我与她同是魔将,乃同道中人,魔界覆灭,我不跟着她又要跟着谁呢?她可是我们魔界的宝,如今偏偏莫名其妙夺舍了个废柴,我得保护她不是么?而且,你其实不必问我,你们妖界不也伸爪子了么?” “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们有什么小伎俩。”苏伏冷声警告道,“就算犯蠢,也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夙凝扑闪着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成了你的?还是你成了她的?” “滚。”苏伏说着,在床边坐下来,伸手覆上了凤起的眼睛。 可夙凝还是一心想探出点儿事来,笑道:“我滚了谁来照料她?你也看到了,我今天是如何绞尽脑汁,才让叶涟回避的。她这眼睛总得十天半个月看不见,我若滚了,叶涟一定贴身照料她。既然你已经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了,大家敞开来说亮话,以你的立场,就不怕他俩生米煮成熟饭?” 然而,回答她的,是苏伏掌心下一抹血红的光,亮得耀眼刺目,散发着浑厚的妖力,却并未有半分杀气,而是……妖孽鲜少用于别人身上的治愈之术。 妖孽素来都是多疑且自私的,他们不会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的力量,除非能换来十倍百倍的利益。 夙凝整张脸躲在小扇后面,脸颊笑得抽搐了却没敢出声,她真的很想知道,凤起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这走一步就已经看见了十步外,实在令人觉得细思极恐。 很显然,在叶涟与云弦瑶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凤起的盘算之中。杀了扶风弟子,留下被摄魂术操控的活口,之后让自己被摄魂术彻底反噬,苏伏必然不会任由事态这么发展……好处,都让凤起捞尽了。 难怪凤起当时说……扶风弟子必须死,摄魂术也必须要下,但既然伤了,不如伤个彻底,反而能因祸得福,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夙凝只知道有一点,凤起仍旧另有计划,她绝不会耽误赶往琼山道的时间,绝不会想把叶重琅拖在这里,原来……她所谓的因祸得福就在这里。 就之前凤起被摄魂术反噬的伤,不至于全瞎,苏伏不见得会帮她,但是现在,苏伏为了自己的盘算不会落空,就一定不会让凤起瞎着。 最后一次摄魂术,逼着让苏伏给她治眼睛不说,还问到了他的名字。 啧啧啧啧,这女人太可怕了,魔界覆灭得实在太冤了。 夙凝悄悄向后退了几步,“那看来这里没我什么事了,叶涟不待见我,你似也对我没兴趣,这未免也太伤人了。既然你对她这般有心,那就我把她托付给你,希望你……有朝一日如愿以偿?” 她真的走了,凤起曾经交代过她,一旦得知这妖孽的真名,就立即脱身,去查查这妖孽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要凤起没有嫁狗随狗的痴念,魔界,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 装个瞎子是一种什么体验? 那就是一觉醒来,眼睛清澈透亮得像泡过了泉水一般,但为了不让叶重琅起疑她为什么痊愈得那么快,凤起仍旧揉红了眼睛,装作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正文 第76章 定情信物 以至于她只能任由叶重琅难得笨手笨脚,在她头顶上梳了个完全形容不出是什么形状的发髻之后,听他轻轻叹了句,“你这倒不像是被沙子迷了眼,兴许是眼疾,需找个大夫看看。” 凤起:“……”这是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体验。 她本以为叶重琅已经知道她是被摄魂术反噬了,大家心照不宣,她装个瞎子,给小狐狸苏伏打个掩护,免得苏伏真被叶重琅做了毛领子。 可叶重琅坚持天真,坚持相信她是被沙子眯了眼,这让她怎么接招? 如果这只是他使诈……真让人为难,她到底是该瞎还是不瞎? “不必找大夫了,现在我们要去哪儿?”凤起轻声问道,她打算放弃这个纠结的问题,该瞎还是不该瞎,叶重琅自己看着办吧。 “琼山道。”叶重琅说完,还解释了几句,“我知道你眼睛多有不便,但是琼山道告急,妖孽不会放弃启封魔将,我势必要去支援,此事恐怕干系孤竹日后在众仙门世家的地位,但是,我不能将你留在这里。” 但无论如何,凤起不能顶着这样四不像的发髻出去,此事干系她魔将凤起几十年的声名显赫,也干系她日后在同道眼中的光辉形象! 凤起索性一边重新梳发髻,一边问道:“如果正如云弦瑶说的,琼山道那边,妖孽不知道已有多少,再加上秦亦清……重琅,你确定不是自投罗网么?” 叶重琅在铜镜中看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不必担心,既然敢带着你,便有把握不会失手。” 嗯,之前在南湘湖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被溯流一鞭子抽下水的是谁? 可一想到这,一个莫名的念头忽的钻入了凤起脑海中,如果说叶重琅那天是蓄意放走夙凝的,也就是说……她就算不逼着溯流把叶重琅送回来,待夙凝启封,自然知道恩人是谁,叶重琅其实不会淹死的? 而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未及细想,叶重琅忽然从袖中取了根发簪出来,晶莹剔透得像块冰,形状并非寻常的花鸟鱼蝶,而是……青竹祥云? “喜欢么?” 凤起那一点点可怜的思绪又被打乱了,眼看着叶重琅将发簪插好,话说,你刚才不拿出来,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梳得发髻很难见人? “自然喜欢。”凤起笑着摸了摸头顶的发簪,“哪来的?” 叶重琅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肩,那眼中一腔温柔似乎要从铜镜中流淌出来,“昨夜亲手刻的。” 这是……定情信物?如此突然?凤起当真是觉得惊喜,突然是突然了点儿,但是,这算不算水到渠成了? 而就在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掩不住甜的时候,叶重琅缓缓弯下了腰,轻轻拜过她的肩,那张清俊的脸近在眼前,声音低沉染着沙哑的肃穆,“你答应过我,待回孤竹,我们即刻完婚。” 扑通!心里好像乱跳了一下,凤起笑眯了眼,“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年不过只有五岁,怎么就懂得退……” 话没说完,音就消了,微染凉意的薄唇掩下了她后面的话,点水一般留下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 凤起瞪大着眼睛,看着叶重琅纤长的睫毛几乎扫在她的眉心,近在咫尺,气息相融,却让人不敢用力喘息。 “你答应过我。” 他握着她肩膀的手竟在微微发颤,仿佛在极力验证一个承诺,无论如何,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 “那我答应了,你也就不能赖账了,我此一生唯有丧夫守寡,绝没有退婚。” ………… 琼山道是个渺无人烟的地方,方圆几十里一片荒凉,是块几乎寸草不生的贫瘠之地,而这二十多年来,有魔将阡殇被封印在琼山道,但凡有所耳闻的人,都不愿意从这里路过。 当年魔将阡殇被封印,那是神界联合人间精心挑选的地方,可以放开手脚直接以武力压制,且不怕阡殇一怒,浮屠十里。 其实,若说句开玩笑的话,凤起有时候甚至觉得,像阡殇这样的魔将,还是封印起来比较美好。 她与青邺和夙凝是有些私交,夙凝那性情虽有时候令人头疼,但逢大事的时候,夙凝还是个靠得住的。如果说她与其他魔将也能算泛泛之交,身为同道彼此也应守望相助,可唯独阡殇……那是真没办法交。 有些人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而阡殇这种是……性情古怪到没有朋友。 凤起记得她当年刚堕入魔道,跟着殊俨第一次去往魔界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魔将就是阡殇。 魔将没有丑的,凤起看他也顺眼,就先行跟他打了个招呼,报上姓名,结果阡殇回答她…… 时隔三十多年,她仍旧对那句话记忆犹新。 他说……昔日神界,今日魔界,没人在乎你的过往,哪怕有朝一日&你再回神界,也没人在乎你的过往。 当时那语气平淡,凤起琢磨了半天仍旧不能确定这到底是欢迎还是敌意,结果殊俨告诉她,习惯就好。 而之后她才渐渐了解到,阡殇那性情说傲气都是轻的,那就是典型的乖张且目中无人,甚至可以说,他眼里只有一个人是人,那就是殊俨。 但是,殊俨已经死了,谁还能压得住阡殇?一言不合,十里浮屠,谁去跟他讲道理? 然而,启封魔将阡殇,妖界此次动用了大批的力量,那是势在必得,且似乎已经没有悬念,那么叶重琅此行的目的就至关重要。 他的抉择与立场,对于魔道,他是敌是友…… 而不出所料,距离琼山道尚有数里之遥,他们就在夹道中碰上来仓皇逃出来的东都弟子。 那东都弟子一身红衫已沾满了血,胸&前虽有迎风狼首,但衣襟斜切,这是东都门生的装扮,而他此时手中断魂枪已不知所踪,一路跌跌撞撞向他们跑来,还时不时的仓皇望向身后。 而当他看见前方有人,看见叶重琅那一身素衣如雪,仿佛遇见了救星一般,呼声道:“前方……孤竹弟子?!哪一位……哪……胥山君?!!” 若只分辨长相,并非所有仙门中人都认得叶重琅,可一身孤竹道服,背后乃是琴中剑,孤竹一门年轻一辈中就修得琴中剑的,只有叶重琅一人。 只见那名东都弟子踉踉跄跄不停的回头望,还未到两人面前便开始喊道:“琼山道守不住了!妖孽已经破了我们最后防线……请胥山君赶紧前往,劝劝秦亦清……!” 嗖嗖两声,东都弟子背后追来两支断魂枪,宛若银光流星,直向他后心刺来。 惊情出鞘,铛的一声同时挡开了两支断魂枪,叶重琅身形一闪,已经到了那东都弟子身旁,“发生了什么事?” 那东都弟子还没开口,只听后面便有人追上来喝道:“朔方君有令,所有仙门弟子必须死守琼山道,身为仙门中人若敢临阵脱逃,当以叛离正道论处!!” “可是琼山道已经守不住了!”那东都弟子愤然辩驳道,“连日来被破三道防线,难道你们都看不见妖孽一再增派援手吗?!而我们呢?!秦亦清连消息都不让传出去,就命令所有人死守,若守得住还好,可如果眼看已经守不住,难道就等死吗?!” 两名追上来的东都弟子义正言辞道:“此乃朔方君的命令,我等自然要遵从,但你临阵脱逃……见过胥山君!” 凤起微微一笑,叶重琅声明尚在,看来,秦亦清没有把所谓她是魔尊殊俨的消息传扬开来。 那也是两个东都门生,上前向着叶重琅恭敬的见了个礼,叶重琅颔首示意,直接问道:“琼山道此刻境况如何?” “回胥山君,妖孽此次丧心病狂,连日来陆续增援琼山道已过数百,朔方君如今带领东都与扶风弟子死守魔将阡殇封印崖上,命令我等死守不殆,谁也不得临阵脱逃!” 叶重琅微微皱眉,“可有联络过其他支援?” “……没有。”东都门生也有些艰难道,“但是朔方君说,只要死守,便一定会有转机,邪不胜正……” “只单单死守如何才能有转机?!”叛逃的东都弟子激动反问道,“秦亦清不但命我们死守,不让任何人传消息出去,他还命令东都弟子将欲传信回本家的扶风弟子看管起来,让他们势必与我们一同死……” “住口!”东都门生呵斥道,“朔方君如今是家主最器重的公子之一,他的决断就是家主的决断,什么时候轮到我们来质疑?!” 这里面有古怪,凤起三言两语就听出了不对劲,她在半页山跟秦亦清走过一遭,秦亦清贪生怕死,绝不是个会大义死守的人。但事实上,她相信秦亦清蠢归蠢,却还没有蠢到拿众人和自己的性命搏个好名声的地步。如今却命人死守琼山道,就算眼看守不住了,也不让人传消息出来,是为了什么? “先去看看。”叶重琅说完,忽又转头问道:“扶风家主现在何处?” “扶风家主年事已高,未曾坐镇琼山道,扶风二公子……已经陨落了……” 正文 第77章 坐山观虎斗 叶重琅当即带着凤起御剑腾空,转而又道:“追剿叛逃虽是你们东都内门之事,但大敌当前追剿叛逃者也是临阵大忌,且自行斟酌,先走一步。” “谢……谢胥山君!”那名叛逃的东都弟子忽然高喊,就着尚未起身,直接向叶重琅遥遥叩首。 最起码有叶重琅这么一句,他的命是暂时保住了,虽说且自行斟酌,但是两个东都门生,胥山君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凤起抱着小狐狸站在叶重琅身后,看来,叶重琅这次……是来救世的? “你小心些,我总觉得这一次,秦亦清傻得有点儿不太寻常。” 叶重琅御剑在前回手揽着她,“放心,我不必与他正面接触。” 那你来干什么?坐山观虎斗? 然而,叶重琅所谓的先去看看,还真就只是看看。 他只带着凤起御剑停在了远远一处山坳,背风且藏匿,却能将下方大半局势看个清晰。 琼山道两侧崖壁奇高,上宽百丈,下方夹道又奇窄,几乎只能容得三人并肩同行,这个地方还真的是易守难攻。 魔将阡殇的封印就嵌在高&耸崖壁的正中,常年的风吹蚀土,隐隐已能看见当时封印所的痕迹。 在凤起死了之后,其余那些魔将是什么下场,她还没机会打听,可她知道,魔将阡殇的封印,恐怕是唯一一个,神界插过手的。一个神君三个神将,外带人间各仙门,扶风和孤竹乃是主力,那一战,也是扶风和孤竹伤亡最惨重的。 用的是扶风本家的刀戮阵,嵌以神兵,覆以后土,说明白点儿就是混着刀片活埋,也不知道阡殇现在还活着没有。 封印上方的崖壁上,隐隐约约能见到东都和扶风弟子的两色身影,欲要启封,必要占领这块高地,妖孽若敢从下方偷袭阵眼所在,被人居高临下绝非明智之举。 而另一边的崖壁上,正如那些东都弟子所言,数百妖孽汹涌攒动,已经突破了其他防线,隔着百丈宽的距离前赴后继,欲要以数量的优势直接拿下对面高地,一道道花花绿绿的身影射向对面,妖气冲天,一道道狰狞的身影宛若凶兽恶煞,而对面仍有刀阵枪阵,只死守却不恋战回攻,两方僵持不下,不少妖孽负伤回返,而有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凤起看了一会儿,也觉得那东都门生逃亡不是没有道理,就这么个守法,如果没有秦亦清所谓的转机降临,被妖孽攻下是早晚的事。 “你打算怎么……”凤起的话没说完,只见叶重琅冷不丁的忽然转身,毫无预兆,那薄唇就在她唇上印了一下。 凤起:“……”骚年,你近来撒欢的有点儿频繁。 而叶重琅似乎已经渐渐练就了不再红耳根的功力,偷了个吻仍旧笑意轻浅,揽了凤起的腰身御剑腾空,“走。” “去哪儿?” “扬名立万。” 凤起觉得……她近来更加摸不透这骚年的一举一动了,若说心智早开,三岁饱览群书,五岁就懂得退婚,可这么多年据听说他常年守着鸠魔山等同于在家门口闲逛,若说突然生了扬名立万的心,你早干嘛去了? 而且,不是说好不与秦亦清正面接触…… 然而,叶重琅去往的方向,却不是那些仙门弟子所在的高地,他只顺着夹道穿行,不一会儿,就到了那些妖孽的后方。 而直至此刻,已有不少妖孽已经攻上了崖顶高地,上方一片飞沙四起,刀光剑影妖气冲天,震天撤地的轰声似能撼动山峦,伴着妖孽特有的妖异笑声,僵持被破,接下来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刀阵被冲散了,东都数组枪阵也岌岌可危,妖孽的术法与功法皆无套路可循,前一刻或还是迷魂之术,可下一刻,或许就是长剑穿喉。影踪不定,诡谲变幻,往往一刀斩下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抔黄土,而转瞬间,飞散的黄土尘埃中却陡然伸出一只利爪,死得不明不白。 所有仙门弟子节节败退,更有扶风弟子转身腾上半空,这里是他们扶风的领地,寻求支援那也是应该的。 “谁也不许走!”秦亦清忽然大喝一声,“仙盟之主有令,此次守卫琼山道,谁也不得有脱逃之嫌,违者,便视同助纣为虐,与正道为敌!” 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打算回本家求援的扶风弟子也犹豫了,这不仅仅是个人声誉存亡的问题,如果让东都觉得扶风有叛道之嫌,再加上琼山道失守,扶风日后在修仙界中的地位就艰难了。 “那敢问朔方君,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被妖孽追杀殆尽吗?!你东都百人,我扶风百人,若死守不成,以身殉道,意义何在?!” 秦亦清身边尚有不少东都弟子护卫,在一众节节败退的弟子中间,仍能显得气定神闲,他朗声道:“身为仙门中人,以身殉道乃是毕生荣耀,难不成,堂堂仙门弟子,竟要做出那种被妖孽痛打落水狗的姿态吗?!” 这特么就是扯淡!扶风弟子各各心中暗骂,也就只有孤竹那样的家风,才能熏陶出将以身殉道视为毕生荣耀的弟子,但在他们看来,坐以待毙被妖孽斩杀和被痛打落水狗,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没有扶风弟子敢站出来辩驳,谁也不敢做出头鸟,公然违背仙盟之主的命令。 退不能退,守也守不住,残存不过近百仙门弟子纷纷红了眼,咬牙豁出命来向着妖孽斩杀过去,竟一度间,隐隐有了背水一战的反胜势头。 秦亦清得意的一笑,那一脸颇为欣慰看着隐有变幻的局面,又朗声道:“这才是我仙门中人该有的豪气!仙盟之主的决断不会有误,只要诸位有破釜沉舟之心,齐力断金,区区妖孽何足为惧?!” 这特么纯粹是屁话!扶风弟子一边杀红了眼,也一边气得睚眦迸裂,而再看秦亦清身边一直团团护着十余个东都弟子,那份气定神闲站着不腰疼的无耻嘴脸,让扶风弟子屡屡恨不得一个失手,先把秦亦清给劈了。 战事胶着,看着是有些反胜的苗头。但事实上是,妖孽已经占领了魔将阡殇封印崖壁的高地,当即就分出一部分兵力,就地向下轰击,启封魔将阡殇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这才减弱了一部分乘胜追击的力量。 秦亦清一见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激动万分大喊一声,“诸位!妖孽已分身不暇,此就是转机,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邪不胜正,杀!!” 仙门弟子渐渐压回去了,渐渐靠近崖顶高地。 高地上方已被妖孽轰出了一个大坑,脆弱的崖壁也随时会崩塌,妖孽们纷纷不顾背后刺来的刀剑,一心只有下方的阵眼,那仿佛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姿态,让每个仙门弟子都隐隐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只争片刻的生死之机,只要能赶在妖孽启封之前,将他们统统斩杀…… 可就在这时,崖壁另一边再度射来妖孽的身影,那一个个黑衫肃整,矫健如野林黑豹…… “快走!那是妖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仙门弟子再度乱了。 妖将,是什么概念?请大体参照魔将。虽说妖孽并不一定比魔道强悍,但封印一个魔将便能让当年众仙门世家付出惨痛的代价,他们如今不过近百人,面对的是……四个妖将! 还未战,人心已经崩了,不少仙门弟子听到妖将两个字,已经顾不得什么仙盟之主的命令,不顾什么本家仙门的清誉,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就连秦亦清也骇然看向那一道道犹如煞神临世的黑影,下意识向后一退再退,他应该相信父亲的命令,这是父亲第一次这么器重他,单独交代叮嘱他,此次支援琼山道,无论如何,不允许仙门弟子战败退逃,哪怕统统死在这里……父亲说,那是仙门弟子该有的气节。 而他,是有人护卫的,必须力战到最后一刻,父亲说,只有从万千尸骨中爬出来,才像是他的儿子,以后才能委以重任……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妖将手中长剑斩下,直将下方仙门弟子掀飞出去一片,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能抵御的力量,完全没有悬念会被一边倒的屠杀! “公子!”就连誓死服从的东都弟子也动摇了,焦急看向秦亦清,哪怕秦亦清不发话撤退,可能过不了片刻,连他们也要先逃了。 秦亦清怔怔看着眼前一幕,也在怔怔的下意识向后退,他仍旧沉浸在天人交战中,一边是唯一被父亲认可的机会,一边是……死。 “守住……”他硬生生瞪大了眼,其中血丝几乎要迸裂,“必须守住!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守住!!” “可是……”身旁东都弟子焦急还要再劝,冷不丁却被身后妖将的剑风扫了后背,连话都没说完,他背后突然如涌泉一般喷出鲜血。 秦亦清一把推开欲要倒向他的东都弟子,再看周围,似乎所有人都在退,不退……就是死。 正文 第78章 都爆粗口了 而就在这时,突然,从他们对面,仿佛从天边,传来了空灵浩瀚的琴音,那仿佛斩金碎玉般划破长空,浩渺如松林山雾,却博然如俯视众生的神音暮鼓。 一道道音浪如瀚海狂波,推开了停留在半空中的妖将,甚至将崖顶高地上的妖孽也推得七零八落,妖气刹然崩散,所有的妖孽……全回头了。 只见对面崖壁顶端,屹立着一个欺霜赛雪的身影,迎着风起,长袖回雪,面前悬停紫檀长琴,长琴一端坠着剑穗,剑未出,尚不是全力。 可那一道道音浪却已如碾压般翻覆过来,仅前奏暂歇,不少妖孽已抵御不了弦音震荡,纷纷顿了身形,转头直扑向那尚未启封的魔将封印。 仙门弟子得了喘息的机会,举刀提枪乘胜追击,只听笼罩在方圆数里的琴音陡然高涨,杀声仿佛在山谷夹道中来回往复,如一道道剑风从四面八方斩向那些妖孽,一道道如有形,道道无虚! 这是孤竹这些年来最恢宏磅礴的琴曲,《烬邪》,乃是胥山君所创,一曲烬邪,名扬天下,诛妖化烬,但能驾驭者不在多数。 “是孤竹来了!……是胥山君!!”不知道又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声连成了片,“胥山君来了!这琴音……有救了!!” “不愧是孤竹的胥山君,果然名不虚传,我们有救了!” “孤竹还是派人来了!胥山君来救我们了!” 那一声高过一声的赞誉冲进秦亦清耳中,他难以置信远远望着那道白色的身影,虽不愿面对这危机形势被叶重琅一人力挽狂澜,但他却忽然高喊了一声,“此乃仙盟之主早有安排,命孤竹胥山君埋伏在后,伺机而动,诸位还怕……?!” 慷慨激昂的臭不要脸说辞尚未说完,秦亦清便陡然卡了壳,只见叶重琅的身后似隐约有人,那探出头来的是……苏雅倩?!! 而早已群情澎湃的众人根本没细听他的说辞,一个个宛若望着救世主一般望着叶重琅,千言万语形容不出的狂喜只化作了一声声高呼,“胥山君来了!胥山君来了!!胥山……” 然而,群声也随即戛然而止,如同……卡了壳。 只见胥山君那一身的素衣高寡,弦动之音如怒海倾覆,那周身气韵掀动他素雪般的衣襟犹如谪仙降世,可就当他身后探出个头,眼见是个妙龄女子,那也没什么奇怪,可是……胥山君却忽然倾身,手下弦音未停,转头在那女子脸上似……偷了个吻。 这……似也没什么奇怪,咳,孤竹弟子熏陶风花雪月,那也是性情使然,就算强敌当前,性命攸关的也只是他们,那就只能说是……高山仰止! 凤起狠狠白了叶重琅一眼,咬着牙道:“这账我们容后再算!” 叶重琅淡淡一笑,温柔缱绻,“求之不得。” 果然是敢作敢当的好骚年,曾在半页山摔个大坑都能受伤,到了南湘湖又被溯流一鞭子抽下水,可再瞧瞧现在的局面,叶重琅一个人力挽狂澜,跟特么天神附体似的,这说明什么? 蓝静怡这一路上给他吃仙丹了?他一身重伤还算渡了劫了?撞了大运了还是捡了机缘了? 统统都不是! 而就在这时,叶重琅的薄唇又在她唇上印了一下,“别生气。” 凤起脸上突然绽放一个离奇灿烂的笑容,咬着牙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胥山君威武,胥山君霸气,胥山君你一个人就能日天日地了,是我有眼无珠小家子气还担心你,但清者自清嘛,有种你别心虚啊。” 叶重琅又凑上来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与她的额头相抵,轻声带着几分&宠&溺讨好的笑意,“都爆粗口了。” 凤起一龇牙,狰狞道:“我特么还想咬人呢!” 叶重琅微微向后撤,温柔笑意颇为卖好解释道:“身不由己。” 凤起重重一点头,“我信!!” 其实大家都在糊鬼是吧,我糊完了你,你糊我,那不如我们索性换个地方摊开来说清楚,我谁,你谁,交完了底,咱们再讨论一下关于完婚的问题。 她倒也看出来了,叶重琅说身不由己藏着一身实力,那可能是真的,但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且不论他是不是忌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古训,诚然,如果一开始遇见叶重琅,得知他有这么强悍的实力,她肯定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绝不铤而走险与他顺了这么多路! 琴音前方摧枯拉朽,妖孽们顶着几乎将他们神魂震碎的诛妖之音,拼力要启封魔将阡殇,身后又遭仙门弟子反杀,短短时间,刚刚轰出的深坑,渐渐被尸骸填满了。 四个妖将见强行启封不成,半空中彼此一对视,直接闪身向着叶重琅攻了过来。 而琴音之后,叶重琅还在倾身回望,用一种温柔能腻死人的目光看着她,仿佛也知道自己作了个大祸,大敌当前也不抵凤起咽下这口气。 气是没那么容易咽下的,凤起白了他一眼,“先顾着你的扬名立万吧。” 叶重琅似对这答复并不满意,那仿佛染了一丝丝的委屈,倾身上前又偷了个吻,几乎同一时间,惊情自琴中出鞘,直掠长空刺向那四个妖将。 凤起一转身,又躲回了叶重琅身后,她方才已经看到了,四个妖将,叶重琅纵然一再给她惊喜与惊讶,真能……神到这个地步么? 突然,她手背上划过一道温热,小狐狸也是妖,方才琴音一起,它就抖得厉害,此刻口中已经开始向外淌血了。 一直觉得它应该是只有来头的妖,但就它这实力……能有多大的来头? 凤起抚了抚它的头顶,掌心所剩无多的神芒悄悄覆上一缕,应该能顶上片刻,你最好祈祷叶重琅速战速决。 小狐狸几乎瞬间就不抖了,却猛的仰起头来,圆圆的眼睛中分明写着错愕与……感动。 万年恶人一朝行善,总会让人觉得弥足珍贵,凤起冲着它笑了笑,揉了揉它一身火红的绒毛,虽然明知道他是个俊美妖娆的男人…… 而俊美妖娆的男人变成了狐狸也更加百无禁&忌,小狐狸嗷呜一声叫,噌的爬起来,两前爪一搭凤起的双肩,尖尖的嘴冲着凤起的嘴就压了过来。 喂喂喂,感动归感动,我这半点朱唇可不是能万客偿的,凤起向后倾身,怎奈小狐狸锲而不舍,她脚下一个不稳,就从叶重琅身后退出来了。 忽的一道妖风剑气斩下,掀起数丈高的飞土,剑气与琴音相撞,竟发出山崩海啸般的轰鸣,然而两两相冲,妖风剑气冲至面前便仅剩了狂风卷沙,呼的扑了一人一狐满脸黄土。 凤起一惊,这可不是玩的时候,赶忙躲回叶重琅身后,可眼角一瞥,只见那四个妖将忽的凌空一转身,仿佛溃逃般……又杀了回去。 是叶重琅太厉害了?还是……凤起拍了拍小狐狸满身的土,你要当真是什么妖尊,我一定倾尽余生之力笑话你。 而另一边崖壁高低上的仙门弟子都看呆了,眼见着四个妖将杀去杀回,那心中的震撼简直难以形容,四个妖将……竟然忌惮胥山君的实力而不敢一战?! 当没有了性命之忧,人的心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若说扶风弟子望着叶重琅,各各馋得流口水都不为过,又懊恼得恨不得抓心挠肝,要知道,曾几何时,胥山君可是他们扶风的准女婿,只可惜,退婚了! 东都弟子的心情一时间也甚是复杂,尤其是秦亦清,他眼看着叶重琅力挽狂澜,力战群妖不说,竟然退败了四个妖将,那是什么境界?他难以想象,他本以为叶重琅仅仅是家世好了些,出身好了些,资质好了些,又有孤竹家主的一心做护才有了今日的威望与地位,可是…… 不!叶重琅这实力并不寻常,绝非他本人所有!他知道叶重琅最见不得人的秘密,堂堂清傲高寡的孤竹弟子竟与魔尊殊俨为伍,有什么好炫耀的?! 一念起,秦亦清昂首挺胸喊道:“此次力战妖孽,大获全胜,胥山君功不可没,还请胥山君前来与我们汇合,共商之后大计……” 轰的一声巨响,脚下大地突然传来了剧烈的震颤,仿佛从内向外崩塌了一般,黄土纷纷开始塌陷,震碎了宛若流沙般向下淌去,几名仙门弟子猝不及防被塌陷的沙土陷入,转瞬间便随着那些妖孽的尸体一同滚下了崖壁。 而整个崖壁犹如抖筛一般震颤,抖去了浸满血的黄土碎石,露出其中,早已不知何时被血染红的内里。 是仙门弟子的血,还是妖孽的血,恐怕已经分不清了。 哪里有什么大获全胜?魔将阡殇……启封了。 残存的妖孽几乎在同一刻停了手,仿佛早已商定好的一般,即刻放下所有的事不再恋战,就连那些妖将也不例外,齐刷刷转头向着四面八方掠去,而且速度极快,那姿态……就像过年点燃炮仗捂了耳朵就跑的熊孩子。 正文 第79章 魔将在此 凤起来不及多想,拽了拽叶重琅的衣袖,急切道:“快走,魔将要出来了。” 叶重琅一曲烬邪划向曲尾,轻轻按了仍有余韵的琴弦,忽然侧身一手将凤起揽住,头一低,又一个轻吻印在了她唇上。 “我不能走,若这一走,方圆十里焉有活口?” “现在还管什么有没有活口?”凤起顿时急了,“魔将启封,算他们倒霉……” “没有活口,何以扬名立万?” 凤起匪夷所思皱着眉,怎么就这个时候榆木脑袋这么看重名利了呢? 叶重琅笑意浅浅,仿佛一切都没出乎他的意料,“若未能一战扬名,我拿什么娶你?” 轰的一声,凤起脑海中如炸开了什么丝丝甜蜜又染着酸楚的东西,她怔怔望着叶重琅,那脸颊不合时宜的……滚烫起来。 其实叶重琅在仙门世家中的名声早已传扬多年了,身份地位威望,资质修为功力,都让多少人津津乐道,高山仰止,可他确实未曾有过斐然的战绩,而他此刻说……若未能一战扬名,拿什么娶你…… 他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他可以力战那些妖孽,救得那些仙门弟子性命,以证实他这么多年来名扬天下并非虚名。 他或许也想到了,如果在他力挽狂澜之下,魔将阡殇仍旧启封的话…… 不行! 凤起脑袋突然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不少,扬名立万也得有命留着! “我又不要什么天下为聘,就算你是个默默无闻的贩夫走卒穷光蛋我也嫁,行么?” 叶重琅静静看着她,“可天下不允。” 这话是没错,最起码现在叶代依就不允,凤起直接道:“那私奔,行么?” 叶重琅一偏头,“不行。” 凤起:“……”这孤竹一脉相传的倔强,为何偏偏要赶在这个时候发作? 别闹啊骚年,深藏不漏无所谓,自信是好,可自负就是祸啊! 诚然,刚才那四个妖将,肯定不是被叶重琅吓跑的,但是却给了叶重琅异乎寻常的自信? 就算妖将叶重琅也不惧,那只能证明妖界一如既往的弱,而不能证明叶重琅强! 对面那群乌合之众是绝对帮不上忙的,叶重琅再强悍也只是个年仅二十一岁的仙门新秀。 没有人可以与魔将单打独斗的,哪怕是夙凝,只要不是横行在外惹来围剿,轻易都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没人能单挑魔将,就连神界的神帝神君都做不到! 你想杀个魔将扬名立万没问题,我让青邺和夙凝都能配合你,你想要什么样的姿势……可不能惹阡殇啊! 然而,忽听铮的一声弦响。 叶重琅的手还按在琴弦上未动。 而随着弦响曲起,只听轰的一声,一道暗红色的身影腾上半空,墨发缭乱,他面前同样停着长琴,却是漆黑连光也反不出的颜色,那是……天悲鬼琴! 仿佛一瞬间,连天色都黯淡了不少,那曲音诡异如幽冥临世,音浪如阴风般汩汩散开,声声刺耳狰狞,宛若群煞厉鬼的嚎叫,一声声……似能钻入人脑海中。 凤起一口血闷在了胸口,眼前刹然一暗,险些就要失去知觉。 她是个凡人,夺舍重生,诛魔的曲音也不会对她有所损伤,可天悲鬼琴,那就是杀人用的。 对面崖壁高地上劫后余生的仙门弟子早就跑远了,只可惜短短时间,他们还跑得不够远。 天悲鬼琴的琴音可以覆盖方圆十里,笼罩在其中,谁也跑不掉。 那些仙门弟子纷纷下意识捂了双耳,却丝毫挡不住琴音的攻袭,谁都不会例外,谁也没有能力保护谁,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转瞬间,已有不少人的七窍开始向外淌血。 悲问弦动,曲音刚起便攀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浑厚如山又空灵如云,借着琴中惊情的金音嗡鸣作响,仿佛一道道撕碎嚎叫的厉鬼,甚至那音浪高若瀚海,竟一度将临世的幽冥重新压了回去。 凤起站在叶重琅身后,陡然松了一口气,一低头,仍旧一口血落在了面前黄土中。 一魔一道,两人的琴音似在虚空中博弈,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天悲鬼琴的琴音一再攀升,混杂在诛魔的曲音中若隐若现,可一次又一次,悲问的琴音也在拔向更凌然的高度,一再将鬼音碾碎。 音浪在虚空中交汇,方圆大地琴曲轰鸣,那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宛若重现当年神魔一战的壮烈。 叶重琅没再回过头,显然已经没有余力再顾及她了,可是,阡殇刚从封印中脱身,那天悲鬼琴的功力,此刻恐怕还不到三成。 三成,已让大部分仙门弟子无法抵御,三成,已让叶重琅短短时间内倾尽全力。 凤起掏出怀里之前换下的银簪,毫不犹豫蹲身刺入落在地面的鲜血中,这方圆三里之内应有当年阡殇所率魔兵尸骸,如今现身也不会引人怀疑,但能不能说服阡殇…… 『阡殇,我是凤起。』 天悲鬼琴的曲调一转,避让与他通灵之人,不再无差别诛灭十里生灵。 凤起心头略一松,最起码,阡殇这算是回应她了。 『阡殇,离开这里,魔界覆灭,此地不宜久留,一切从长计议。』 突然,悬停于半空中的阡殇看过来了,他能看到或许仅仅是叶重琅,可并未以神魂传音,借着深厚的修为功力,压过了两方琴音,话一开口,肃穆无情,犹如幽冥下的审判,“我曾说过,你是谁,不因你曾经是谁。那么现在,你又是谁?” 『我是魔将凤起。』 “证明给我看。” 凤起顿时哑然,这要如何证明?阡殇要她证明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她的立场。 或许从一开始,阡殇对待她的态度便是如此,他不曾因为她做过神将便高看她一眼,也不曾因为她堕入魔道而欣喜,当然,他也不曾因为她做过神将而猜疑她,却也不曾因为她堕入魔道就信任。 他永远在看她当下的立场,不问前因,也不问后果。 可此时此刻,她哪儿去向阡殇证明自己的立场? 而就在这时,脚下大地传来的震荡越来越剧烈,高坡黄土,深坳夹道,那地面崖壁一寸一寸的龟裂开来,怒风卷着昏天黑地的黄尘,仿佛将地面生生掀去一层,蜿蜒碎裂的缝隙中赫然伸出一只只枯骨覆着兵甲的手臂。高坡塌陷,平地下沉,一具具魔兵尸骸从沙土中站起,白森森的骨,闪着寒光的残甲,刀剑破碎,铁盾裂缺,却比曾在夜幕下看到的更显几分惊心骇人。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惊叫从对面传来,那些仙门弟子早已被天悲鬼琴震了心境,之后虽有悲问琴音的制衡,但此刻再见脚下一句句尸骸钻出,顷刻间便已惊得魂飞魄散,刀枪落地,待堪堪回神想去捡起防身的时候,已经被赫然落下的残刃砍掉了头颅。 『魔兵听令,就地待命,不得妄动!』 凤起一道令下,漫山遍野的魔兵尸骸统统停了手,甚至有些残刃已距离那些仙门弟子寸许之遥,仍旧戛然而止收了刀剑,昂首挺胸站得笔直,等待魔将再次下令。 然而,天悲鬼琴的琴音戾声高涨,音浪狰狞如能撕碎人的身躯,曲音诡谲如能绞碎人的神魂,群鬼哭嚎的幽冥地狱重新压下,尖叫声震耳欲聋,令人胆寒心颤,阴森的寒意直入脑海,直冲心境。 “这就是你给我的证明?”阡殇的声音仿佛浮于幽冥之上,犹如一界之主。 悲问的琴音也再度攀高,且那琴音中附了丝丝柔韧,琴音越来越急&促,几乎音调之间密不透风,弦音在半空中交汇,如一张紧密柔韧的网,将鬼音笼罩其中,压入深渊地底。 诛魔,束灵,叶重琅竟将孤竹两支难能练就的琴曲融为一体,一道道弦风从悲问周围挡开,拂动着惊情的剑穗飘荡翻飞……这或许还不是他倾尽全力,毕竟,惊情未出。 可阡殇被封印多年的功力也在渐渐觉醒,只听天悲鬼琴发出一声浩瀚嗡鸣,魔将下令,杀! 『魔将在此,谁敢妄动?!』 突然,天悲鬼琴发出一阵高亢的锐音,声声如雷霆落下,响彻云霄,穿云裂石,而紧接着,漫山遍野的魔兵尸骸几乎在同一刻,砰地一声如爆裂般的声响,无一例外,尽数化作了一片飞灰。 天昏地暗,骨灰漫天,天悲鬼琴的琴音借着尸骸骨粉宛若有形一般,闭塞了周围的空气,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仿佛所有人已被骨粉活埋,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 阡殇一怒,十里浮屠,从来就不是传说。 而就在这时,叶重琅忽然动了,只见惊情嗡的一声出鞘,他闪身而出执剑掠向阡殇。 可他明明身形已去,悲问琴后还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身影,仍旧在抚动琴弦,且琴音功力不减分毫。 清影?!凤起赫然瞪大了眼睛,这个招式,她曾只在孤竹的藏书楼里见过,那些被埋在故纸堆里的传说,孤竹千年世家,多少代资质绝佳的弟子穷尽一生,似乎……只有两个老者能堪堪化出一个瞬息虚影。 而叶重琅……他二十一…… 正文 第80章 大恩已报 以灵力御剑远不及真身执剑,只见叶重琅身如碎影,一剑刺向阡殇。 阡殇提起天悲鬼琴,铛的一声,惊情撞在琴身,竟发出金石相撞的鸣音,而他转手勾弦,这么近的距离,叶重琅这不管是真身还是虚影,都会毫无悬念被音浪斩成两截。 就在这刹那间,叶重琅手中惊情剑刃一滑,刺入了天悲鬼琴琴弦的缝隙之中,而同一时,身后悲问的琴音也变了调,弃了诛魔,直入束灵音律最高的阶段。 阡殇仅仅那么一眨眼被束缚的功夫,翻手便要以琴弦将剑绞断,可忽觉胸口陡然一凉,那把剑竟已经顺着琴弦的缝隙,直接刺入了他胸&前。 只那么眨眼的功夫,这是……凡人?阡殇猛的回手一掌,没有了诛魔音的压制,那一掌之力谁能抵挡? 然而,那一掌之力确实无人能敌,阡殇一掌推向叶重琅的心口,只见他的身体霎然间如碎影一般四散崩离,唯留下那把剑赫然从琴弦中抽出,凌空转向又抹向了他的喉咙。 悲问的琴音再度转换,清灵庄正的诛魔音再度压下来,如同崇山压顶,却又有着切金断玉的锐利,音浪如海无处不在,这真的只是……凡人? 阡殇这才转头看向叶重琅,他知道那人身后就是凤起,至于两人为什么会在一起…… 『阡殇,离开这里!』凤起仍旧在试图说服阡殇离开,她并不担心阡殇的伤势,而是…… 『呵,笑话,区区一个凡人,不过是伤了我功力不足五成之时,凤起,你现如今到底是谁?』 凤起心中一沉,这正是她所担心的,叶重琅一次得手已是如天神附体般的奇迹,未必还会有下一次,而阡殇,估计已经快把她当成叛徒了。 『凤起,你知道该怎么做,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胡说八道啊,让她在叶重琅背后捅刀子?虽然这种事她真是做惯了的……但是,捅谁那就不一定了啊。 『我知道殊俨在哪儿。』凤起突然果断道,『这世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听我的,我就告诉你,你不听我的,我就告诉他。』 突然,天悲鬼琴的琴音微乱,惊情一掠,刺穿了阡殇的肩膀。 『为什么?』 而没等凤起再说话,突然,仿佛是从崖壁高地那方的天边,掠过来一个粉&嫩的身影,人没看清楚,声音先飘了过来。 “哎呦我的亲哥哥喂,你怎么敢跟他交手?!作死也得看黄历,你死在他手里可就没全尸了,世道不同了,人才辈出了,今非昔比了,快走快走快走……” 凤起心中一喜,那几乎陡然放松的心神竟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喜悦,夙凝! 只见夙凝人影掠近,干脆利落就到了阡殇身后,伸出手臂直接从后勾了他的脖子,那力道不知是有多大,就直接……拖走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众人回神,人影已去,只留下半空中飘荡的声音,“亲爱的哥哥,大恩已报,两不相欠了啊……” 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听出夙凝口中的哥哥喊的究竟是谁,在夙凝口中,但凡不是孩童的男性,统统都是亲哥哥情哥哥…… 惊情回鞘,悲问曲音未收,已经陡然消了音,叶重琅未按琴弦,琴弦嗡鸣的余韵尚在。 从方才音浪博弈的轰鸣中刹然沉寂,心神还在震颤,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似听风声也是静的,呼声也是静的。 这是劫后余生的寂静,从必死深渊爬出来的寂静,那分外美好的宁静弥足珍贵,令多少人不知想哭还是想笑。 凤起从叶重琅身后走出,站在他身边转头望着他,此一时,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是惊叹叶重琅竟然藏着如此惊天骇人的实力,竟然能以一人之力与魔将阡殇相抗衡,还是恭喜他这一战想不扬名也难,还是夸他句运气好,竟有夙凝来报恩,还是说……他颇有先见之明,竟然救了夙凝…… 然而,凤起什么也没说,叶重琅也只握起了她的手,却静静站着,什么也没说,仿佛还未从之前一战回过神静下心来?毕竟是那么惊心动魄的一战,很多人都还在恍惚中。 “胥山君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力退群妖,以一己之力战退魔将……岂是名不虚传,着实令我等望尘莫及,大开眼界!!” 终于,有人来膜拜叶重琅了,对面山崖上幸存的仙门弟子陆陆续续迎了过来,不再像方才等着叶重琅过去,今非昔比,叶重琅已经成了他们的救命恩人,更成了他们心中的神,相信消息一旦传扬,叶重琅会成为整个修仙界比神还要神的传奇。 “胥山君的实力令我等汗颜不已,蒙胥山君相救,我扶风感激不尽,之前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胥山君海涵!” 就连东都也有弟子忘了自己的立场,群情激荡道:“胥山君不愧是孤竹首屈一指的绝才!如此修为功力,恐怕早已胜过叶宗主了!!胥山君前途无量,孤竹不愧是名门……” 而就连秦亦清也无话可说,面对铺天盖地的恭维与赞誉,他知道,此时此刻如果贸然说出苏雅倩就是魔尊殊俨夺舍重生的真相,那是多么的可笑。就算是惊天骇人的消息,相比叶重琅这一战力胜,风头正盛,也显得那般微不足道,他必定会被众人指责说是哗众取宠,滑天下之大稽,毕竟他与叶重琅的过节早已人尽皆知,此时说出那么骇人听闻的话,无非就是嫉妒,栽赃,摸黑…… 他一直死死盯着凤起,恨不得一寸一寸的剥开来看个究竟,他必须抓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叶重琅与魔尊殊俨暗中勾结,这一切的赞誉统统都是假的,都是魔道为了配合叶重琅的阴谋! 对!秦亦清坚信,叶重琅并不是来救他们的,而是配合着妖界和魔界来演戏给众人看的,他既然已与魔尊勾结,自然也与妖界有勾结,所有的赞誉只不过是他蒙蔽了众人的耳目,为了夺取更多人的信任,他才是整个修仙界最包藏祸心的毒瘤!! 秦亦清甚至有些激动的颤&抖,只有他知道真相,只有他看穿了一切,总有一天,他亲手拆穿这个天大的阴谋,他将是拯救了整个修仙界的人!到那时候…… 然而,众人恭维赞美的话说了一圈又一圈,秦亦清的美好臆想已经歪到了天际,就连凤起也觉得不大对劲,叶重琅一直就这么站着,不说话,也连个颔首的回应都没有。 唯一的动作,就是握着她的手不断收紧,直至隐隐有些艰难的颤&抖,凤起诧异看着叶重琅,忽然发现,他的喉咙似在涌动…… 坏了! 凤起一转身站到了叶重琅身前,踮脚仰头,伸手勾下了他的脖颈,凑上前印上了他的唇,将一颗药顶入了他口中。 浓重的血腥气涌了过来,粘稠的血似来不及吞咽,坚持住啊骚年,你要在这个时候吐血倒地,那之前装的逼可就全白费了! 叶重琅忽然伸手抱紧了她,用力吮上了她的唇,那染满血腥气的舌仿佛攻城略地般探进了她口中。 凤起一乐,你咋知道我嘴里还藏着一颗? 而确定叶重琅已经咽下了一颗,凤起才小心把另一颗送过去,可叶重琅仿佛意犹未尽的吮着她的唇,再度探了舌尖过来,拂过她的唇齿,顶起她的舌尖…… 别找了啊骚年,只有两颗,我又不是松鼠,嘴里藏不了十颗八颗。 可周围的人早已经呆若木鸡,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眼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忘我拥吻得天昏地暗,这不管放在什么地方都是……咳,孤竹弟子,性情使然……可孤竹历来也没有如此有性情的弟子……不过,这是胥山君,咳,其实也挺美好的,美女配英雄,有情&人终成眷属,胥山君这样的惊世传奇,做什么都是美好的! 而秦亦清也看呆了,那早就已经歪出天际的美好臆想瞬间又出现了转折,难道,叶重琅还不知道苏雅倩是魔尊殊俨夺舍重生的?不然,若知道这美女画皮之下乃是魔尊的神魂,叶重琅何以能吻得这般如痴如醉?但如果要是知道的话……烂透了!以貌取人贪图美色的伪君子!被魔尊以美色俘虏却浑然忘我,这特么就是孤竹弟子?! 秦亦清已经飘飘然了,眼神恍惚,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光明,那有一天他将出尽所有的恶气,将叶重琅踩入尘泥之中,让整个孤竹万劫不复,还有这个美女画皮,哪怕是什么魔尊殊俨,他也要将其碎尸万段! 凤起只觉背后一阵阵发麻,那不是什么杀意寒意,而是一种恶意又恶心的揣度。当然,她嘴唇也麻了,那是一种……找不到药仍旧锲而不舍的搜刮。 终于,叶重琅缓缓放开了她,唇齿分离的那一刻,仿佛还恋恋不舍的想再度吻下去,可再一抬头,那脸上除了清傲高寡之外,再无其他情绪,仿佛方才当众拥吻的根本不是他。 正文 第81章 师姐 “诸位且回吧,稍后叶某必然会去往扶风本家,将暂住在扶风本家的孤竹弟子带回。” 一句暂住,已经算给尽了扶风面子,今非昔比,叶重琅曾经只是虚名在外,扶风坚持攀亲那仅仅是觊觎,而如今,已经该是忌惮。 从今往后,不管谁再想为难孤竹,再想为难叶重琅,总得先掂量掂量,有没有能力与百余妖孽和四个妖将相抗衡,有没有能力和魔将阡殇相媲美,若没有,那总得把尾巴夹好了做人。 扶风有带头的弟子赶忙拱手,恭敬道:“胥山君太客气了,既然有孤竹弟子在扶风本家做客,那就请胥山君与我们一道同行,迎回贵客,我们也不算失了待客之礼。” “不必了。”叶重琅冷声道,“之前叶某来的路上,与扶风大小姐和两位公子都见过面,期间不乏生了些误会,如今不知扶风是否还心存嫌隙,不便同行。” 说完,叶重琅揽着凤起,惊情一出,御剑就要走。 “慢着!”秦亦清终于开口了,他生怕错过了明察秋毫的机会,朗声道:“胥山君何以走得这般匆忙?既然是来琼山道施以援助,总要一起回扶风商议如何善后,魔将启封该如何处置,胥山君坚持不与众人同行……怕是有什么事不方便让我们看见?” 叶重琅御剑腾空,淡淡看了他一眼,“如何善后,乃是扶风家事,魔将启封该如何处置,此乃我孤竹家主才有权商议,叶某不得越权。而叶某与内室的私事,自然不方便让秦公子看见。” “你……”秦亦清顿时气得没词,还没想到反驳之词,叶重琅已经御剑掠向了远方。 可周围扶风弟子,甚至包括不少东都弟子,他们看向秦亦清的眼神都略有不同了,虽不敢鄙夷得太过放肆,但也已经鄙夷得很明显了。 人尽皆知,秦亦清与叶重琅是有些小恩怨,但也没有人尽皆知到其中内情。当然,也是秦亦清自然不会把被叶重琅抢了女人的事大肆宣扬,那未免太丢身为男人的脸。 可秦亦清不敢说,叶重琅却敢说,这话一出来……风向就没在秦亦清这边。 众人皆知的是秦亦清那点儿子承父业的癖好,再看看叶重琅身边那位与他情深意切的绝美女子,大体就什么都懂了。 连胥山君的女人都敢觊觎,还觊觎得那般明显,惹得胥山君都有所防备了,这秦亦清的无耻……啧啧啧…… ………… 凤起已经做好了准备,叶重琅这次必定会人前英雄人后就怂,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叶重琅竟然还带着她御剑走了一段,直至看见夹道边上有个小茅草房子,他才把她给……扔了。 没错,是扔,那仿佛都来不及坚持到落地,就把她给扔进了一团茅草堆中。 而他自己,直从半空坠在了夹道旁的山崖边。 “重琅!!”凤起从茅草堆中挣扎出来,其实不过十步之遥,她没摔着,可叶重琅结结实实砸在山壁上了。 然而,凤起刚把叶重琅扶起来,只见他一弯腰,捂着胸腹,那口中的血就如同开闸般涌出来了,鲜红粘稠的血中还夹杂着碎块,果不其然,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内伤,天悲鬼琴的音律,将他的脏腑都震伤了。 他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撑起了人前的强悍?天悲鬼琴不会攻无差别,那些仙门弟子在悲问的掩护下并无大碍,可天悲鬼琴的音律主攻一直都是叶重琅。 他或许……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神…… 凤起试图再塞颗药给他,这是轸水留下来的药,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他没有性命之忧。 可叶重琅口中的血源源不止,他冲她摆了摆手,指了指前方的茅草房子,断断续续艰难道:“扶风夜里……冷……” 凤起一愣,忽然觉得有点儿心酸,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这算不算是笑意,都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记得当初他把她带出来,两人在荒野中挨冻了? 他是有修为在身的人,纵是冰天雪地也不见得会冻死,但她是个凡人,临近秋末的天气,扶风这种地方,夜里确实冷…… “我先去看看,怕里面有什么不安全……我再来接你。” 叶重琅点了点头,靠在一边崖壁上,艰难压着汹涌往外淌的血,“……小心些……” 凤起一转身,只觉自己眼眶酸了,她这眼泪一向可以说来就来,偏点儿怜爱,玩个花样,可如今,她又不想让叶重琅看见了。 事实上,她多少也明白,叶重琅肯定有事瞒着她,不仅仅是修为功力藏着那么简单,他仿佛是个很大的谜团,任她抽丝剥茧一层一层的剥开,可仍旧看不透真相。他无奈暴露出来一些也会显得心虚,也会显出忐忑,但其实……那又怎样?他对她……已经不能再好了。 兴许他隐瞒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他不知道她是魔将凤起?或许知道了却不敢拆穿? 毕竟这也是她苦心要隐瞒的,到了这个地步,她有时也会忐忑,生怕摊开了一切之后,发现眼前的美好已经成了镜花水月。 他们两人到底是谁更害怕揭穿真相?谁更害怕,谁就是输不起的那一个,恐怕这一点,叶重琅也知道。 那么就看……谁有这个勇气…… 凤起觉得,勇气不是没有,她更担心的是,叶重琅才是输不起的那一个,她坦诚了之后,叶重琅会继续跟她耍赖装傻。但事实上,她又觉得,叶重琅有什么输不起的?他又不是神界中人,就算是只妖她也不在乎啊。 而没走几步,前面就是那间孤零零的茅草屋,藏在这夹道边显得有些隐蔽,也显得颇为突兀。按理说,扶风地广,大片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这里虽然已经离开封印阡殇的地域有些远了,但仍旧是寸草不生的。 谁会在这建个茅草屋?在这常年居住?还是临时住过,被人遗弃了没有? “有人吗?”凤起喊了一声,没等到回应,便去推小院的木篱笆门,可就这么一推,那几乎整圈的篱笆纷纷化成了灰,就好像早已经风化殆尽,却已经许久没有人碰过了。 没有人,这里没有人的气息,妖类兽类的也没有,凤起小心翼翼走到茅草屋前,轻轻推向房门。 房门还是可以推动的,并没有像木篱笆那般风华殆尽,反而尚有韧度,不像荒芜了那么久,整间茅草屋上面甚至没有灰尘…… 吱嘎一声,门就开了,里面很干净,里面……有人!w ww.tx t80.c om 只见茅草屋中整洁干净,就好像有人在这里居家过日子,而正对着门,桌上还燃着烛火,坐在烛火边有个看似已嫁了人的女子,她一身素净的白花蓝衣,正低着头,捧着一只像是男子的鞋底,一针一针用心的缝。 她很专注,似乎没听到响动,也没察觉到有人进门。 她……不是人,只是个留恋世间的缚地灵,也就是……鬼。 凤起怔怔看着她,眸光越发的恍惚,那女子一举一动仿佛慑尽了她的魂,让她忘了一切,她只想看着她,这不是梦,叶重琅还在外面等她。 不是梦,叶重琅为她所做的一切,已经远比美梦还要美好。 凤起突然哽咽了,她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子,喉咙沙哑得连她自己也不相信那是她的声音。 “……师姐?” ………… 然而,当凤起扶着叶重琅走进茅草屋的时候,她仍旧没有想出该以什么样的说辞,要他先别为难屋里这个鬼。 另寻别的落脚处是不用想了,叶重琅虽然堪堪止住了血,但距离失去神智,也就剩半口气了。 可是,叶重琅一步进门,还是先警惕看了看屋内的境况,忽然皱紧了眉,“这屋里没有人……何以这般整洁?” 凤起一愣,他看不见他面前就坐着的这只鬼? “先别管这些,你先歇着。”凤起说着,扶着他先走向床榻,“我怀里恰好揣着蓝静怡之前用剩下的一些参粉米粉,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给你煮些吃的。” 而茅草屋虽小,但却是个正经家的样子,更是个夫妻两人的定居之所,茅草屋的另一边,还有一张正经八百的床榻,素色的床褥整洁干净,唯有床幔上的红底喜字略有褪色,就像当年……一样。 确定上面没有阴森的鬼气,凤起才扶着叶重琅慢慢躺下来,刚一转身,却被叶重琅握住了手腕。 不会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担心我跑了不成? “不必忙了,我清醒不了多久。” 凤起瘪了瘪嘴,“别告诉我,你已经辟谷了?” “差不多了。”叶重琅艰难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所以……别生气。” 这倒也没什么好生气的,顶多只觉有点儿变&态,叶代依如今四十多了,估计还处于一顿不吃饿得慌的境界。 “我没什么生气的,只是觉得……你不能这样……” “不忍心?” 这分明已是奄奄一息的状态,却仍旧要将勾人进行到底么? 凤起瘪了瘪嘴,认命点了点头,“对,不忍心,你其实大可不用那么急……也不用救他们……” 正文 第82章 流浪汉 “我们马上就要回孤竹了……”叶重琅说着,眸光已经渐渐开始涣散,可唇角还勾着笑意,“等不了了……再娶不到你……” 然后就没有了,凤起一惊,赶忙探了探叶重琅的鼻息,察觉到尚有轻浅的呼吸,这才松了口气。 毕竟方才真像是临终之人要咽气却死不瞑目一般,他说的那话……再娶不了她又怎样? 凤起将药丸掰碎了轻轻送入他口中,也不知道昏迷着,那药能不能化进去,但是很明显,叶重琅这昏迷已经太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被褥确实很干净,凤起确认再三,也不知道这间鬼屋为什么能常年维持这样,展开了薄被盖在叶重琅身上,又不放心查看了一番,这才看向小厅中的女子。 不是不重要,而是于她而言,叶重琅更重要。 这是她的师姐,乔欣莞,她曾经到处找她,整整找了六年,在找了两年之后,哪怕明知她已经死了,她仍旧想找到她的魂魄。 她曾经为了找到她的魂魄,以已经身为魔将的身份,唯一一次找到浔阳,强行闯入本家,跪在浔阳上一任家主蓝星淳面前,求他替她追个魂,可蓝星淳却告诉她,与魔道有瓜葛之人,死有余辜,身为正道,绝不受魔道之托。 她怎么也没想到,乔欣莞的魂魄会在扶风,还是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凤起慢慢走到乔欣莞面前,在她腿边蹲下,仰头看着她仍旧在缝那似乎永远缝不完的鞋,这是亡魂的执念,她会一直重复做着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直至……灰飞烟灭。 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乔欣莞的魂魄竟然仍在世间…… “师姐?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凤儿……”凤起出声问着,还想如幼时那般趴在她腿上,可手臂落下却一空,她根本碰不到乔欣莞。 “她不是魂魄,只是个灵罢了。”突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只听屋门嘎吱一声响,小狐狸推开门,两只爪子攀过高高的门槛,那身形分外不利落的……滚了进来。 凤起抽了抽嘴角,她不想承认,刚才在那边高坡上,她一心顾着叶重琅的伤,把小狐狸丢了。 但她不承认,小狐狸却记着,从地上爬起来就先白了她一眼,一腔愤慨道:“忘恩负义!你是不是还没想起我来?” “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我现在想起来了。”凤起坦诚道,“但我没想到,你会追到这来。” 小狐狸一瞥眼,满口没好气道:“不然呢?由着你自取灭亡么?” 张口闭口她都得死,也张口闭口它是她的救命恩人,妖孽就是这么小心眼,挟恩以报也不知道会念叨多久。 凤起索性不与它再斗嘴,问道:“你方才说,她不是魂魄,只是个灵?” “没错,她不过是个小有修为的凡人,死而化魂又不害人不吸食精气,怎可能留世那么久?”小狐狸望了望高高的桌子,“抱我一下。” 凤起抄起小狐狸送到了桌子上,小狐狸坐端正了又继续道:“但是她执念太强,却又不是怨念,所以……她就成了灵,转世投胎是不可能了,但能留在这世间长达百年。” “但她看不见我,而且……叶重琅也看不见她?我却能看见?” 见凤起难得这般没见识,小狐狸甩着尾巴很是骄傲,“那是当然,你不是她要等的人,所以她看不见你。叶重琅不认识她,所以也看不见。而你能看见她,是与她渊源颇深。” 没错,渊源确实深得难以形容,乔欣莞的死,或许就是曾经一切灾难开始的源头,但是,她从不后悔。 “她在等谁?”凤起问完这句就后悔了,其实她知道乔欣莞在等谁。 小狐狸也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目光看着她,“你会不知道她在等谁?” 凤起转而又问道:“你好像对我的事特别了解?” “也不算特别了解。”小狐狸明显有欲盖弥彰的意思,“只不过就你那点儿事,来龙去脉,我可能比那些七嘴八舌的凡人知道的详尽些。” 凤起微微挑眉,“有多详尽?” 小狐狸白了她一眼,抬爪子指了指乔欣莞,“她是你师姐,曾在你拜入凤仙山山门后,视你如幼妹般疼爱,但她后来嫁了人,嫁给了个穷困潦倒居无定所的修仙散人,而之后……死了。” 凤起眉心一跳,“那你可知是谁杀了她?” 小狐狸摇头摆尾,“你猜?” 凤起白了它一眼,绝不止那么简单,连她压箱底的本事都清楚,那也必定知道她堕入魔道的前因后果,方才那话里,它都知道乔欣莞在等谁,还不知道她被谁所杀? 她本以为,那些来龙去脉,这世间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真相。 “是你把她藏在这的?” “我没那么无聊。”小狐狸白了她一眼,将大尾巴卷在了身上,在桌角蜷成一团道:“当然是杀她的人做的,魂魄不散却又不是厉鬼冤魂,连超度都无从论起,这种灵最是难缠。既然摆脱不了,那自然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凤起突然怒道:“你说话放尊重点儿,是他杀妻证道,做尽这世间卑鄙无耻之事,别用那些字眼形容我的师姐,什么叫难缠,什么叫摆脱不了?!” 小狐狸眨着眼睛,“时隔三十多年,你竟然还沉浸于愤慨之中,还在替你师姐不平?” 这不仅仅是不平,不仅仅是愤慨,凤起这一怒便有点儿收不住,连带看着小狐狸都少了几分善意,“你不是都知道么?那为何还要这样引我的话出来?” 小狐狸妖娆如水的声音略显幽深,“我本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毕竟是上一世的事。” 呵,怎么可能忘记?凤起冷笑一声,望着仍旧沉浸在宁静中的女子,她重复着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在那个男人杀她的前一刻,她还在给他做鞋。 小狐狸抖了抖,忽然道:“抱我一下。” 凤起一伸手,将它拎起来放在了地上。 小狐狸一落地,一身绒毛便隐隐有些炸起,它抬起两只前爪扒着凤起的膝盖,“我是说,抱。” “你想干什么?” 小狐狸尖尖的爪子瞬间绽出来,钉进她的裤腿中,吼道:“我也受伤了!我冷!!” 凤起:“……”这一身毛白长呢?冬天还没到呢? 屋里确实有些冷,日头渐落,扶风这种地方日暖夜寒,白天还觉得秋高气爽,到了夜里就能滴水成冰。 这里只是一个灵以魂魄维持原样的小屋子,常年没有人气也不会生火,乔欣莞就是在这里一等三十多年,她不相信自己死了,或许她知道,但仍旧不承认自己死了。 她将自己困在这里,沉浸在自欺欺人之中,三十多年如一日,她在等那个……永远也不会回来找她的人。 凤起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乔欣莞身边,抱起小狐狸,揉了揉它略显发烫的脑袋,塞了颗药给它。 小狐狸如愿以偿蜷在凤起怀里,暖暖的温度传过来,倒分不清是谁给谁取暖,凤起偏头看了看床榻的位置,忽然问道:“这屋里确实冷,叶重琅也受伤了,你方不方便替他暖个被窝?” “滚。” 凤起笑了笑,没再说话,若说心境瞬间能平静下来一些,但忘记……不可能。 这仅仅只是开始,乔欣莞,她,她的同门,她的家人……而那个人,如今仍旧风光荣耀,享受着以肮脏卑鄙换来的长生。 “他叫宋焕秋……” 宋焕秋本是个穷困潦倒居无定所的修仙散人,在这人间,修仙问道基本上都是世家传承,或也招揽外姓门生充裕世家力量,但也有一些隐世避俗的小山门,而还有一些,就是像宋焕秋那样无门无派没有任何倚仗的散人。 自称是散仙,听起来颇为高寡遗世且逍遥神秘,但事实上,不过就是修仙界中的流浪汉。 宋焕秋四处游荡,说是在凤仙山借住过一阵子,其实就是时逢隆冬,连个暖和的窝都没有,被凤仙山收留,自然就与乔欣莞相识了。 乔欣莞是个温婉细腻的女子,且善良贤惠得可圈可点,当年在凤仙山上没人瞧得起宋焕秋,可乔欣莞待他与其说如贵客,不如说……像对待凤起他们这些师兄妹们一样的贴心暖热。 宋焕秋别的本事没有,脸长得中正俊秀,再加上一身侠士风范,比中规中矩的仙门弟子更多了些风&流倜傥,自然引得女子青睐。而他骨子里是个四处飘泊的流浪汉,遇见乔欣莞这般温柔体贴宜室宜家的女子,两人渐渐就生了情愫,宋焕秋有了安家的念头,乔欣莞也觉得可托终身。 当年师父并不看好宋焕秋,觉得这人虽有安家的念头,但漂泊惯了未必能耐得住寂寞。可就连他老人家也被宋焕秋那一腔的赤诚给感动了,再加上觉得乔欣莞这么美好的女子,最起码那体贴温婉在山门中无人不喜,也一定拢得住宋焕秋那颗心。 乔欣莞嫁给宋焕秋,就是这间茅草屋,当年就在距离凤仙山不远,也没人觉得不放心。 正文 第83章 狐狸尾巴 就连当时凤起都羡慕乔欣莞,终归是嫁了个自己喜欢的人,别说什么穷困潦倒,有屋宅可以安身,粗茶淡饭,岁月安宁,两人和乐融融的小日子又有什么不好? 而在那之后不久,凤起就去往神界做神将了。她的资质本就得天独厚,是神界早就看中的,还是她爹娘亲哥觉得她年纪太小又娇生惯养,神界那种长生之地人人都是老资格,怕她去了神界不懂事到处闯祸,才将她送去了凤仙山磨练几年。 可就在凤起去了神界没过三年,新任的同僚上界,竟然就是宋焕秋,其尊号,玉衡神将。 神界是个长生地,是所有修仙问道之人的梦想,除了资质上乘,一早就被神界选中的,还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后天的努力,突破境界,突破心障,至于怎么才能达到后天努力去往神界的标准,凤起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但是,宋焕秋就是做到了。 然而,身为同僚,又是她师姐的夫君,宋焕秋在神界却总躲着凤起,凤起偶尔能抓到他问起她师姐的境况,他也只说一切都好。 但是直到凤起起疑,去往凤仙山脚下寻找乔欣莞,才发现连人带屋都不见了踪影。再回去问宋焕秋,遮遮掩掩,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被她问急了便拂袖而去,至始至终也没问到乔欣莞的下落。 神界中人如何上得神界,以什么方式什么造化,那都是自己的秘密,连神君神帝都不会各各清楚,唯一知道的只有神尊。 杀妻证道,乃是堪悟境界中最令人不齿的手段,没人敢将自己的丑恶与无情拿出来示人,而事实上,当时凤起还没能查到宋焕秋是怎么上的神界,只穷追不舍多问了几次,宋焕秋便已经动手杀人灭口以永除后患了。 “这些你都知道,对不对?”凤起回想的多,说出来的却只有寥寥几句,这说是她的私事,可随着之后桩桩件件一再逆转,最终她堕入魔道,掀起两界之战,便早已不是私事了。 小狐狸支棱着耳朵听着,耳尖抖了抖,“世人皆云,天璇神将乃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看不起半路上界的玉衡神将,言辞刻薄,见面必讽,反倒是玉衡神将宅心仁厚,凡天璇神将所到之处,他皆退避三舍,自愧不比其出身尊贵。” 凤起冷笑一声,“随他们怎么编。” “我饿了。”小狐狸蜷了蜷身子,其实已经很像个球了。 凤起随便张望了一下,“这屋里的东西必定早就不能吃了,你喝粥么?” 小狐狸蜷着个团闷声道:“我似乎是食肉的。” “化出人形来你一样可以吃草。” “化不出。”小狐狸说着,忽的在她怀里打了个滚,肚皮朝上摊着四爪,认真道:“我真的饿了。” 妖娆绝美的男子和撒娇卖萌的狐狸……真的不冲突么? 凤起索性伸了根手指头给它,“那你吃我吧。” “我不吃死肉。”小狐狸信誓旦旦道,“难道你忘了,你现在仍旧算是个活死人?” 果然,这小狐狸研究她不是三两天了,凤起见它这副样子,勾着手指挠了挠它的肚皮,“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么?” 小狐狸后腿虚蹬,问道:“你打算把这个灵带走?或者把神界的人带来,让她与玉衡神将当面对质?” “不,没那个必要。”凤起摇了摇头,眼见小狐狸只问后事而不问前因,恐怕它真的全都知道,“当年宋焕秋趁乱在后断我右臂,神界的处事态度,已经够我长记性了。” “那你……想要什么?”小狐狸的声音如水般染着些许魅惑,它不问她想干什么,因为以她现在的能力,大多想干的事都无法实现,它问……她想要什么。 要什么?她当年最想要的是什么?是复仇?还是公道?还是期待看见这天下其实朗朗乾坤? “我想要……有朝一日,宋焕秋跪在我师姐面前,向她忏悔,还她安息。” “那你自己呢?”小狐狸追着问道。 凤起一笑,把&玩着小狐狸蓬松的大尾巴,“我有什么想要的?我是魔道,作恶多端是应该的,受人唾骂也是常情。没有魔道会期待神界的公道,也不会期望这世间朗朗乾坤,至于复仇……与神界势不两立,早已是我天性使然。” 听似云淡风轻,甘入魔道破罐子破摔,但是那其中的傲气却显而易见,她不屑于神界给她什么公道,不屑于这世间有什么正义,她甚至不打着复仇的幌子引人评说。 这世间诽意之事若究其根本,任何的目的或者理由借口,无非就是想找个地方讨回自己心中的公道罢了,但她根本不屑谁说她是好是坏,早已不奢望任何人会替她做主。 她是魔,天性使然,与神界素来势不两立,这就够了。 小狐狸看着她,眼睛渐渐微眯,语气也妖娆沉缓,“我能助你一……啊!” 凤起悠悠一笑,放开了手中毛绒绒的大尾巴,冲着它笑道:“不好意思,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我没忍住。” “你……”小狐狸疼得浑身发抖,圆溜溜的眼睛闪了泪花,忽然咬牙切齿,“你还是在算计我?” “不然呢?跟你掏心掏肺说了那么多旧事旧情,你若无动于衷,那多没意思?” 小狐狸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一身火红的绒毛直抖,恶狠狠瞪着她道:“别说你就是这副不识好歹的性子,好歹也是堂堂神将魔将,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大用处?!” 凤起慢条斯理点着头,“需要付出代价么?” “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么?”小狐狸反问。 凤起当即点头,“那一定是亏本买卖,不干。” 小狐狸气息深长,显然气得胡子都炸起来了,它仿佛颇有骨气般从凤起身上站起来,抖了抖一身乱毛,然后,又趴下了。 它蜷成一个团,看着不知是有多懊恼,凤起倒不以为杵,只觉得有些好笑,伸手给它顺了顺毛,“其实我这人也没那么不识好歹,好意我先领着,至于要不要你帮忙……再说吧。” 小狐狸忿忿道:“你若没有我相助,那些夙愿,不过只是空想。” “那可未必。”凤起揉了揉它的脑袋,“曾经三界之中,神尊,魔尊,妖尊,谁也不能说谁就掌控着天下命脉,凡事皆有可能。有时候,甚至不必事在人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等有那么一天到来,就算不是我一手所为,我看笑话的心情一样很好。” “呵,魔界已覆灭,你是想观望着妖界与神界打起来?” “早晚的事不是么?”凤起说着,站起身来将小狐狸放在了凳子上,“妖界这么多年如此的高调欠揍,不就是期待着神界来揍么?” 小狐狸的眼神赫然染了丝丝警惕,“你都知道些什么?” 而它眼看着凤起转身,又问:“你要去哪儿?” “我什么都不知道。”凤起拒绝得干干脆脆,“但我知道,叶重琅可能要醒了。” 几乎就在话落的当下,叶重琅轻浅的呼吸陡然一沉,急&促中带着些许仓皇,伸出手不知想摸什么。 凤起一伸手与他相握,转身坐在了床边,轻声道:“怎么才睡了这么一会儿?” 叶重琅一身的冷汗颇显湿寒,他蹙着眉久久没睁眼,忽然捂了胸腹翻身,淤黑的血落在了床边,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碎块,映着昏黄烛火,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凤起眼眸一紧,这可不是好兆头。 而仅仅这么一转醒,叶重琅还没躺回去,便再度陷入了昏迷中。 他没有那么神,搏了半条命进去,眼见着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轸水不在,只有这些药,叶重琅就算能撑得过去…… 凤起转头看向小狐狸,一笑问道:“说说你的条件吧。” 小狐狸端坐在小凳上,那望着她的眼神出奇的鄙夷,对,是鄙夷而不是俾睨。 凤起笑了笑,她确实该被鄙夷,她之前刚刚豪言壮语拒绝了它的相助,转而又主动与它谈起条件,至于原因么……叶重琅。 而鄙夷归鄙夷,小狐狸鄙夷了她个彻彻底底之后,终于开口道:“听我的话。” “放你的屁。”凤起几乎瞬间就怼了回去,甚至觉得还不过瘾,“天真!” “那爱莫能助。”小狐狸也不会轻易妥协,它端坐在小凳子上,并非是它坐姿端正,而仅仅是凳子太小,它根本趴不下。 而它也不想跳下去,此时此刻这地面已经起了霜。 它就这么坐在凳子上,犹如被困在了孤岛,眼睁睁看着凤起不再理它,扶着叶重琅重新躺好,一转身,竟开始收拾屋角的炭盆,很显然,如果指望不上别的力量相助,她自然要将周围打理好,才有助于叶重琅养伤。 哼!小狐狸冷笑一声,“白费功夫,他又死不了。” “我心疼他,看不得他受罪,你看不过眼就转身。” 小狐狸一扭头,险些从凳子上闪下去,但是,妖有妖的尊严,它是必定不会妥协的。 正文 第84章 毕生夙愿 可方才被凤起抱在怀里还不觉得冷,但这时候,坐在凳子上动也动不得,它还真觉得冷了,跳下去一地的霜也没地方去,估计更冷。 但凤起眼里似乎只有叶重琅,根本忘了它也受了伤,还饿着肚子,还…… 又过了好一会儿,它又开口道:“反正你魔道中人所剩无几,不如替妖界效力。” “免谈。” 小狐狸用大尾巴将自己裹紧,恨恨瞪着她道:“我知道你的顾虑,那不如这样,若你有一天无法与他终成眷属,便与妖界联手……” “这话题太晦气,不谈。” 小狐狸四条腿用力往一块儿缩,一副晦气的口吻道:“你其实无非不忍心见他重伤,要我救他一命,但我……” 凤起再度打断了它的话,“我改主意了,跟你谈条件,你心太野且没谱,还是算了吧。” 它已经一再一再妥协,最终却换来这句话,小狐狸登时气得毛都炸了,愤然吼道:“那你抱我一下,我快冻死了!” “成交!” 小狐狸:“……” 凤起快步走到小狐狸面前蹲下,笑眯眯看着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然,我也体谅你修为可能并不高,不指望你让他顷刻痊愈,但被天悲鬼琴震伤脏腑很痛苦的,你让他睡一觉起来差不多不疼了就行。” 狐狸的脸一般是看不出太多表情的,可此时此刻,小狐狸脸上却显露出了悲愤的神采,可忽然,它垂头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道:“尽力而为,不过,既然你找到了炭盆,那便索性生起火来,我也伤得不轻,恐怕之后会觉得更冷。” “开玩笑呢?你真没看出来我在逗你?”凤起笑着眨眼,指了指墙角的炭盆,“那东西放在这三十年了,本就是以魂魄维持原貌的,只供观赏,根本没法使用,比如这个……” 凤起说着,忽然将手伸向烛台的烛火,只见烛火融亮,可根本无法灼伤她的手。 她早就发现了,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就是乔欣莞用来维系心中惦念的,可观看,可搬动,但是,不会损耗,就像这支蜡烛,已经燃了大半天,却一点儿也没见短。 也就是说,烛火虽能照亮,但那光亮也是乔欣莞的魂魄维系的,而并非是蜡烛燃烧,那就算把炭点燃了,也依然不会暖和。 然而,小狐狸在抖,它一身绒毛炸的飞起,直盯盯望着凤起,忽然两爪绽开尖尖的指甲,幽幽问了句,“你知道我毕生夙愿是什么?” “不想知道。” 小狐狸没理她,径自道:“我总有一天……得咬死你。” “看我口型。”凤起指了指自己的嘴,“哈哈哈哈哈……” ………… 第二天清早,叶重琅终于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凤起没在他身边。 小小茅草屋中飘荡着淡淡的粥香,驱散了屋内的阴寒,宁静的烟火气息显得分外静谧祥和。 突然,被子下方一动,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从旁边钻出来了。 小狐狸一身毛乱还没来及抖抖,就猛的与叶重琅四目相对,愣住了。 而叶重琅也静静看着它,不动也不说话,寡淡的面容辨不出什么情绪,面对小狐狸,顶多算不陌生。 “醒了?”凤起从旁边小厨房撩了帘子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粥,眼睛笑得弯起,“你说你差不多辟谷了,但我刚才听见你肚子叫了。” 叶重琅静静回望她,轻轻蹙眉,薄唇微动,不知又生生咽下去了什么。 “还是不舒服么?”凤起放下粥碗,转去将他扶起来靠坐,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色,虽还显得苍白,但气息明显比昨夜平稳多了。 “我睡了多久?”叶重琅的声音丝丝沙哑,却少显虚弱。 “没多久,一个晚上而已。”凤起笑得无懈可击,“昨天真是吓坏我了,我也不知道你伤得有多重,但是现在看来……你还真是名不虚传,深藏不漏,那魔将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小狐狸狠狠白了她一眼,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床尾。 叶重琅略显有几分困惑,却淡淡点了头,“轸水的药不比寻常,也是万幸。” 嗯,两个人都配合糊鬼,这画风果然诡异。 而就在这时,小狐狸不知何时绕到了床边,忽然一窜,伸爪子就去扫放在旁边小几上的粥碗。 凤起一伸手将它拎起来,莫名其妙道:“你干嘛?想喝锅里还有,打翻了你还会喝么?” 小狐狸一脸愤慨看了看粥,又看向小厨房的方向,嗷呜嗷呜叫着仿佛在痛斥她的两面三刀。 她真的看懂了,凤起一笑,“我刚才出去捡了些茅草枯枝,能生火。” 小狐狸挫败无力的低下头,一身火红绒毛凌乱得有些狼狈,忽然挑眼看看她,满眼的委屈。 这也算是救命恩人了啊,凤起将小狐狸抱在怀里,替叶重琅整了整被子,笑道:“粥还烫着,稍等等再吃,我先给它也弄点儿吃的。” 叶重琅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抱着小狐狸,直到她转身走向厨房,忽然问了句,“你打算养它多久?” “这离冬天还有点儿早……”凤起含糊说着,一撩帘子就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灶台和锅都可以用,凤起也是一&夜没睡,守了叶重琅大半夜,又把昏睡的小狐狸塞被子里,她还出去捡柴生火,找到了井打水,更甚至……她还摆了个简易的吊绳陷阱,逮到了一只干瘦的兔子。 “他还有伤,不能吃肉,这兔子是我专门替你抓的,你想怎么吃?”凤起将小狐狸放在灶台边烤火,拎起旁边还奄奄一息的兔子,“怕你不吃死的,还活着呢,你喜欢生的?自己剥皮?” 小狐狸偎在灶台边,仰头静静看着她,没看她手上的兔子,反而是看着她的脸。 凤起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她今晨起来确实没洗脸,难不成是烧火的时候熏黑了? 然而,小狐狸是不吃生肉的,凤起把兔肉混在粥里煮着,转身又回去照顾叶重琅。 “我喂你。”凤起端起粥搅了搅,吹凉了送到叶重琅嘴边。 “你有心事?” 叶重琅还是看出来了,凤起微微一笑,“你伤成这样,我怎能没有心事?” 来来往往,乔欣莞的魂灵一直坐在那儿,一直在缝那只鞋,几十年如一日。 凤起每次路过的时候,都刻意不去看她,因为每看一次,都会掀起她心中的愤怒与急切,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宋焕秋拎到她师姐面前,恨不得在她师姐面前将他剁成泥。 她……突然想回孤竹了,去一趟鸠魔山,去找找殊俨…… 而与此同时,扶风本家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动荡,云弦瑶带回了扶风弟子的尸体,带回了云峰苒的尸体,也带回如同失了神一般的云席英。 当着家主云睿远的面,蓝思敬已经不知施展了多少次追魂术,尸体的魂魄不知为何破碎得厉害,追来魂竟颤颤巍巍说不出什么,随即又四散奔逃。而他对云席英施展追魂术,云席英一直重复着那几句话,是他们想要杀了胥山君的未婚妻,却顿悟恶行,幡然悔悟,是他命那些弟子引刀自刎,不愿从命者也是他杀的,只是希望胥山君息怒,网开一面,不与扶风为敌。 这说辞简直是荒唐,可蓝思敬的追魂术又毋庸置疑,这些话一遍一遍从云席英口中说出,哪怕云弦瑶一次次质问反驳,云席英仍旧一句也不改。 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也不知道一众人已经探讨琢磨了多久,云睿远终于摆了摆手,“罢了,此事确是我扶风无礼在先,落得这般,也终是报应。” “父亲,怎能就这么算了?!”云弦瑶愤然吼道,“分明是他孤竹不知以何种邪术残害我扶风弟子……” 云睿远怒目一凝,威严问道:“你可有亲眼看见?!” “就算不曾亲眼看见……” 云睿远砰地一声拍响了桌子,“那我扶风弟子惨死之时,就连你两个亲弟弟都在场,你又身在何处?!” “我……”云弦瑶哑了一声,随即便什么都不管了,“我当时与胥山君单独说话,残害我扶风弟子的,必然是他那未婚之妻!” 而这话一样是无凭无据,云睿远颓然刚要摆手,忽听坐在一旁的秦亦清开口了,“云宗主,云大小姐的话也不无道理,孤竹弟子素来奉守君子之道,既有未婚妻在侧,又为何会与旁的女子单独说话?此恐怕就是那叶涟处心积虑,早就安排好了的,让他未婚妻将人杀了,他手上却依然干净。此次扶风损失惨重,二公子陨落于琼山道,四公子死于孤竹之手且不明不白,独留下三公子还是这般痴傻失神。老来丧子,后继无人,云宗主还没明白孤竹到底想干什么么?” 一句老来丧子,后继无人,几乎让云睿远当场支撑不住,他其实知道他两个儿子是去做什么了,十几年过去,云弦瑶一直痴心等着嫁给叶重琅,两个儿子去给自己的长姐撑撑腰,威逼一番让叶重琅就范,也是他默认的。 正文 第85章 押了个宝 可他万万没想到,叶重琅已经有了未婚妻,万万没想到,两个儿子就这么一死一傻了。 他本以为,就算他两个儿子再荒唐再无理取闹,毕竟对方是孤竹德行兼备的弟子,也一定不会闹出人命来的。 但要说孤竹到底想干什么…… 云睿远颓然摇了摇头,“朔方君此话,老夫恐怕听不懂,我扶风没能守住魔将阡殇,已愧对世人良多,如今大势已去,死伤惨重,后继无人,已难以位列七大仙门之中,这仙盟中事,恕老夫……有心无力了吧。” 见云睿远竟有事不关己的意思,秦亦清反驳道:“云宗主何出此言?扶风弟子惨死,家主亲子遭逢毒手,我如今代表着仙盟之主来扶风,岂能不替扶风证个公道?” “那依朔方君的意思……?”云睿远试探问道。 秦亦清当机立断道:“孤竹弟子尚在扶风本家,叶涟必定会来要人,届时,倾扶风之力将叶重琅拿下,我自然会让云宗主看到,什么才是真相。” 云睿远刚刚掀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跌到了谷底,他茫然摇头道:“并非老夫不信任朔方君,而是如今……就算倾扶风之力,也未必拿得下叶重琅。此前弟子已有述明,叶重琅在琼山道以一己之力战退群妖,又与魔将阡殇战得平手,朔方君有所不知,当年众人将魔将阡殇封印在琼山道,仅神界就派出三名神将,还有我扶风与孤竹千余弟子……” “云宗主何必不战自溃呢?扶风遭此劫难,且遭得这般冤屈,他叶涟包藏祸心,已于魔道无异,云宗主还要与他讲什么情分还是道义?”秦亦清一步步循序渐进劝道,“方才是秦某没将话说清楚,其实云宗主手中已握有最有利的条件,只要将那些孤竹弟子尽数押在门前,待叶涟前来,就命他束手就擒,他若敢有犹豫……那十几个孤竹弟子的性命……” 秦亦清说着,见云睿远要开口,又赶忙安抚道:“云宗主莫怕,他若当真束手就擒,我必然有证据证明他包藏祸心,他若无视孤竹弟子的性命,那便是他已入魔道,拆穿他的虚伪嘴脸,让他无法再回孤竹欺世盗名,扶风也算是为仙盟除了一大害。待我此回东都,必定禀明家父,扶风乃是真正的仙侠义胆,忠勇之士,东都不会亏待扶风,三公子如今虽痴傻失魂,东都必然倾尽全力,也会帮扶风治好三公子。” 这就是在游说扶风与孤竹公然为敌了,而纵然那最后的条件极为诱&人,云睿远还在犹豫,毕竟扶风与孤竹不睦乃是小辈间的私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毕竟……叶代依还是他妹夫……这么多年…… 而秦亦清此次把握的时机恰到好处,他紧接着道:“云宗主可是还在顾念昔日旧交?那我不妨再告诉云宗主一个消息,孤竹叶宗主已经要续弦了,还是个年仅十六的小姑娘,此事叶宗主早已经传令整个孤竹上下,就连东都都已经人尽皆知,恐怕还只有扶风不知道吧?” “什么?”云睿远登时愕然,“叶代依……续弦?” “正是。”秦亦清又添油加醋道,“据说叶宗主与那姑娘一见倾心,呵护备至,我来时路过孤竹,还听说叶宗主已经重新修葺整个本家大宅,说是旧物绝不能让新人受了委屈。” 云睿远已经茫然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扶风仿佛在一&夜间一落千丈,死的死伤的伤,就连世交的情分也要荡然无存了。 云弦瑶突然怒声道:“欺人太甚!他孤竹莫不都是些薄情寡义,喜新厌旧的男子?!父亲!难怪此次叶涟来扶风,并未有半分礼让之心,就连姑父如今也要续弦再娶了,我扶风被他孤竹退婚在先,如今又被其家主抹灭了发妻的地位,扶风若再无动于衷,岂不上上下下都要被世人耻笑个彻底了吗?!” 而没等云睿远发话,云弦瑶便当即冲着秦亦清一拱手,干脆利落道:“朔方君说得有道理,只不过家父年已老迈,如今又深受打击,恐怕已无心主持这家中事务。三弟遭人毒手,扶风嫡系已无男丁,我云弦瑶如今当得这扶风家主,该如何行事,还请朔方君交代!” 秦亦清眼中露出些许寒凉的光,“先把那些孤竹弟子带出来吧,记得,可不能让他们太体面。” 然而,等叶重琅勉力带着凤起赶到扶风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场景。 十几个孤竹弟子站在扶风本家的正堂门前,双手被捆缚着,身上落满了横七竖八的鞭痕,一个个狼狈不堪。 正堂中,高高在上坐着家主云睿远,下首侧坐秦亦清,正中站着云席英,旁边还有云弦瑶,可是……谁都没动。 正堂门外,还围着一圈扶风和东都的弟子,齐刷刷的半圈包围了正堂门口,可是……仍旧没人动。 唯有正堂门口的包围圈外,尚有些弟子蓄势待发似要有所行动,但不知忌惮着什么,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这仿佛是一幅静止的画面,而画面正中,有个衣如静水的小姑娘,指缝中一排排的银针闪着寒光,她将那些孤竹弟子护在身后,警惕着周围所有人的动作,那般的威武与凛冽,当真可以用巾帼不让须眉来形容,她是……蓝静怡。 而在蓝静怡身边,蓝思敬已经一脸的死灰状,想要翘首以待,又屡屡侧头偷偷看后方,显得十分彷徨。 凤起微微一笑,她果然没看走眼,这真是个好姑娘。 她当时以摄魂术遮蔽了蓝静怡与蓝思敬的记忆,还给蓝静怡留了一道暗示,要她到了扶风本家之后,只要见到孤竹弟子,心中所有的执念便会被激起,她是叶倬云的未婚妻,未来也是孤竹弟子,那便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孤竹弟子。 当初这么做,也只是有备无患,能捣捣乱也行,毕竟像蓝静怡这样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搜遍心中所有的执念,能不能让她敢于反抗整个扶风与东都,连凤起都很难保证。 可蓝静怡做到了,她或许真的很喜欢叶倬云,不仅敢于反抗,还反抗得这么漂亮。 事实证明,浔阳只是被各家欺压惯了,养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但真敢动起手来……凤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她还真是押中了个大宝。 “重……重琅兄!!!”蓝思敬一见到叶重琅,那呼声如同见到了亲爹般快要哭出来,“重琅兄你终于来了,你要是再不来……” 叶重琅刚一落地,凤起就顺势亲昵的挽住了他的手臂,偷偷借点儿力给他,防着他万一体力不支在人前一个踉跄,那真就不好看了。 “胥山君!!”那些孤竹弟子一见叶重琅,也各各激动得难以自持。 而直到这时候,蓝静怡才突然如回了神一般,惊愕望了望眼前一幕,又诧异看了看自己夹满银针的手,她虽是被激起了执念,却没有忘记刚才自己做过什么。 “倬云……”她陡然一惊,赶忙回身去看叶倬云。 “出了何事?”叶重琅微微皱眉,带着凤起越过呆若木鸡的众人,待看向门口伤痕累累的孤竹弟子,那脸色顿时冷得格外吓人,他转而看向云睿远,冷声道:“我曾以为我孤竹弟子不过是在扶风暂住,却不想,这便是扶风的待客之道?!” 然而,云睿远是没办法回答他的,那张铜黄&色的脸上满是深刻褶皱,却定格于一个惊愕的表情,不仅是他,在场秦亦清和云弦瑶,那脸上都满满是震惊与错愕。 一个浔阳弟子何足为惧?错就错在,他们永远不会想到浔阳弟子竟然会动手,而且,是那样的毫不犹豫,出其不意。 不过凤起觉得,一个早就被人们无视的仙门世家,也是该有这样出其不意的时刻,来唤醒一下人们陈年的记忆了,毕竟当年神魔大战中的浔阳,也是功绩颇丰的,他们不是没本事,而是其他几大仙门世家,统统都觉得他们没本事。 蓝思敬慌得六神无主,赶忙道:“那个……他们……刚才……” 凤起无奈摇了摇头,刚才那些话,她得加上一句,众口铄金,现如今,就连浔阳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本事。 “他们好像都不能动了。”凤起装作不知情说着,一步迈进正堂中,最先看向了云席英,“好像是这些银针吧……” 一个人,十六大穴位,瞬间将其全身锁住,浔阳……藏龙卧虎。 而没等其他人说什么,凤起一伸手,就先把云席英身上的银针一根根拔了,边拔还边道:“这位大哥我认得,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大义灭亲也要救我性命,好人。” 怀里的小狐狸仰头望了她一眼,那眼神十足在说,她的救命恩人恐怕都不得好死。 凤起委屈瞅了它一眼,伸手挠了挠它的脖子,瞎说什么大实话?我凤起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么? 而就在这时,云席英开始说话了,本清亮甜美的娃娃音,却仿佛蓄意压着嗓子,努力扮出几分威严的味道,“罢了,此事确是我扶风无礼在先,落得这般,也终是报应。” 正文 第86章 卖惨 随后,又拔高了声调,扮出一个女人高亢的声音,“父亲,怎能就这么算了?!分明是他孤竹不知以何种邪术残害我扶风弟子……” 凤起如见了鬼一般,一脸莫名其妙退到了叶重琅身边,挽起他的手臂,一脸无辜。 当然也没那么无辜,这是她下给云席英的命令,只要叶重琅现身,他就必须将追魂术结束后,众人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全部复述,那里面一定有见不得人的阴谋,而既然见不得人,那就一定要当众说出来见见人才好。 云席英的口述很精湛,本就是个娃娃音,不管扮作谁的语气,都清晰干净,听起来不费力。 这里面有云睿远的声音,有云弦瑶的声音,更有……秦亦清的。 他们能听,却不能说也不能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云席英,把他们筹谋大计划的一字一句,一字不落全都给说出来了。 甚至直到末尾,还有扶风弟子将孤竹弟子带出来时候的回禀,还有女音一声厉喝,“我看谁敢为难我倬云哥哥,谁敢为难孤竹!!” 凤起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娃娃音扮女音,实在有点儿惊悚。 蓝思敬有点儿尴尬,虽然这话他已经听过一遍了,可当时秦亦清筹谋要拿下叶重琅的时候,他没敢说半个字,现如今在叶重琅面前又被人复述出来…… “重琅兄,你看这个……?” 叶重琅的脸黑得如乌云压顶,他看向云睿远,冷声道:“扶风家主是否该给重琅一个交代?两家世交已久,扶风家主何以听信一面之词,恶意揣度我孤竹德行,擅自鞭打我孤竹弟子?” 只身一人有没有在扶风兴师问罪的资格?蓝思敬觉得,叶重琅肯定有,他当即顺应形势,手一挥,先撤了云睿远身上的银针。 云睿远周身猛的一松,尚未说话,冷汗先淌下来了。他与秦亦清一番谈话,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被一字不落揭了个透,私底下商议那叫老谋深算,可就这么被当着人的面揭出来,那真的就叫无耻笑料,更何况还是这样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他仿佛被动得束手无策,只能听见耳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啪啪作响,一张老脸别说挂不住,那真真就是被自己丢尽了。 而所谓听信一面之词,他又何尝没有私心?秦亦清的计谋虽歹毒,但事实上,他也确是想把叶重琅留在扶风,哪怕强行扣留,哪怕强行让他和云弦瑶…… 越想起自己的盘算,云睿远老脸渐渐憋得通红,可他硬生生的尴尬一笑,“重琅这是哪儿的话?方才那是……唉,你有所不知,席英被歹人所害,整日疯言疯语的不知所谓,怎能听他这胡说八道的,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莫见怪,莫见怪啊。” 身为孤竹弟子,不得强人所难,叶重琅理应见好就收,可他扫了一眼正堂中,又侧目示意门外,“那我孤竹弟子竟在扶风受伤,且鞭责如同家法,敢问云家主,我孤竹弟子何以在扶风受了家法?” “这……”云睿远哑口无言,迟疑着看了看秦亦清,见对方已口不能言,索性一咬牙,“此乃仙盟之主令下,扶风也不敢不从。重琅,扶风已今非昔比了,门下弟子死伤惨重,我二子四子也已陨落,如今只剩下这疯傻的三子……我扶风……或许真就这么完了……” 说着说着,云睿远老泪纵横就开始卖惨,毕竟老来丧子,后继无人,扶风的惨也是真的。 而叶重琅此刻才道:“扶风之难,乃是整个修仙界之难,扶风与孤竹乃是世交,他日扶风若有难处,孤竹必定义不容辞。那么如今,重琅要将孤竹弟子带回,云家主可还有什么交代?” 一听叶重琅松口了,云睿远顿时大喜过望,赶忙道:“哪里哪里,还望重琅回返家中,代老夫向家父问好,等扶风事务处理妥当,老夫必定亲自登门拜访,多谢孤竹此次援手及时,未让我扶风再添伤损。” “那就告辞。”叶重琅一拱手,转身就揽着凤起往外走。 蓝思敬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正堂中还被银针锁住的人,这毕竟是他浔阳所为,试探着问叶重琅道:“那重琅兄……他们……” 凤起突然一回头,指着云弦瑶道:“不能放开她,她是坏人!要不是她把我叶哥哥带到一边避开众人,我又怎能孤立无援,我叶哥哥连带孤竹又怎会无辜蒙冤?!” 叶重琅揽着她的肩头微微一晃,偏头看向她。 凤起无辜眨了眨眼,怎么?好久没听见她喊叶哥哥了?还是被夙凝给喊毛了? 但蓝思敬又看向了秦亦清,毕竟东都弟子他们浔阳惹不起,再次试探问道:“那秦……?” “不必劳烦,不必费心。”云睿远赶忙迎上来,仿佛生怕蓝思敬放开他们,“此事扶风自行解决便是,小女此次确有不对之处,只当给她一番惩戒,不必放开她了。至于东都弟子,确是扶风的贵客,扶风自行解决便是。云某保证,此事与浔阳无关,还要感谢浔阳相助,及时扼制一场争执,扶风欠浔阳一份恩情,他日定当报答。” 客气成这样,蓝思敬都有点儿受&宠&若惊了,赶忙拱手道:“云宗主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凤起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个蓝思敬……人家就是客气客气,晦气自己都认了,你来一句举手之劳……唉,反正扶风的脸这次丢光了,多点儿少点儿也无所谓了吧。 云睿远直把两人送出正堂的门,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孤竹和东都哪个都不好惹,但无论如何,有比兴师问罪到家门口的更不好惹么?不管得罪哪一边,扶风以后都得缩起头来做人,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叶重琅一行人在正堂门外汇聚,几乎刚刚走出两步,忽听身后嗤的一声,随后咣当一声长刀落地,紧接着云睿远一声痛呼,“席英?!!!” 凤起只觉叶重琅揽着她肩头的手骤然一紧,心里也明白,毕竟是孤竹弟子,仁善之心终归是有的,云席英已经是扶风最后一根独苗了,云睿远……这就算绝后了。 但此事容不得什么手下留情,她的摄魂术维持不了太多时日,一旦摄魂术失效,云席英和蓝思敬还有蓝静怡,他们统统都会清醒过来,会记起当时发生的事,一旦真相大白,所有的事就都白费了。 而据听说待叶重琅一行人走了之后,云睿远连丧三子甚至顾不得悲痛发丧,连夜派扶风弟子将所有东都弟子统统送出了扶风地界,直至出了扶风地界才解开秦亦清身上的禁制。然后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从此整个扶风关门闭户,声称家主病重,概不奉客。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凤起问道。 “什么?” “其实我也知道你此次为什么这般高调的扬名立万,东都先是其小辈对孤竹家主都敢无礼,之后针对孤竹的倾轧越发明目张胆,甚至开始联合其他仙门世家与孤竹对立。你身为孤竹弟子,必定不会独善其身,一战以实力名扬天下,也是为孤竹扳回了局势,震慑东都不要欺人太甚。只不过……秦亦清似乎一点儿都不怕你?” “呵,你错了。”叶重琅淡淡笑着,“我一战扬名是为了能娶到你,与秦亦清何干?” 嗯,这时不时就蹦出来的情话,还真是齁死人不要钱。 ………… 叶重琅一行人离开扶风,几乎是日夜兼程,那些孤竹弟子身上的伤都不重,皮肉鞭伤顶多显得狼狈。 而叶重琅的伤势才算最重,被凤起强行按进马车中,紧接着就呕出一口淤黑的血,终于也就不强撑了。 那段路途,蓝静怡仿佛突然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事无巨细打理着那些孤竹弟子的衣食起居,贴心温柔又不显得太过殷切,心思细腻做事妥帖,那些孤竹弟子虽觉受之有愧,但也无疑各各对蓝静怡好感倍增。 当然,蓝静怡收获最大的,便是叶倬云的感动。 两人本是萍水相逢,只在半页山时,叶倬云本着君子之风救过蓝静怡,替她挡过欺凌,若说两人有情多少显得牵强,可就这么一来,两人的的确确是有情了。 蓝思敬其实也挺满意的,虽波折四起,但他仍旧觉得,这一趟没白来。 浔阳本就多仰仗孤竹,早就有攀亲巩固关系的打算,而这一次,他最起码看明白了,浔阳选择孤竹是对的,整个修仙界风云渐起,若不及早找到自己的位置,一旦被东都利用来对付孤竹,浔阳的下场绝不会比扶风更好。 然而,就在离开扶风地界的前一&夜,凤起就做主在客栈落了脚,日夜兼程了好几天,众人也都困乏了,更何况,就凤起那一句胥山君要沐浴,众人就无话可说。 如今这两人,平日里的亲昵已旁若无人,虽把持着最后的界限,住宿之时并未同住,但叶重琅沐浴,凤起就在他房中,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正文 第87章 好可怕 不少孤竹弟子都知道家主欲要续弦的事,叶倬云自然也清楚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可是……谁能说什么? 别说他们都是平辈弟子,谁也没资格管教叶重琅,平辈也有平辈的差别,叶重琅一战扬名,那威望已直逼家主,他们就连劝说的资格都没有,恐怕此回到孤竹,就连家主也得让叶重琅三分了。 直至夜静下来,凤起照料叶重琅睡下,才轻轻出门回自己的房间,而她门前,蓝思敬与蓝静怡早在等候。 她说,她有事要与两人谈。 而此刻的客栈大堂中,仅剩一桌客人,那四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显然都已经喝得不少。 凤起隐约听到有妖尊二字,放慢了脚步。 “琼山道那边的魔将一出来,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太平日子,那些仙门弟子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就妖尊那种杂种竟也能把他们……” “嗝……嘘!不要小命了?妖尊那是你能骂的?小心今天骂完,明天……舌&头都找不到了。” “这不是就顺口了么,我是觉着啊,如今这形势看来,妖界和魔界肯定是勾结上了,也不知道还要放出多少魔将呢,万一妖孽再把那凤起放出来,啧啧啧,这天下,要不了两年就得完蛋!” “呸呸呸!好的灵坏的不灵,千万别胡说八道,那凤起可不是被封印的,是死了!再者说了,如果我是妖尊,放谁都不能放凤起出来,那种恶毒狂妄的女人,谁放她出来谁就是自取灭亡!” “那谁说得好呢?那妖尊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与那凤起臭味相投……” “打住,打住啊,先说好,谁再提妖尊,咱今天就喝到这儿了,你们可别连累我。” “我又没骂妖尊,我骂的是魔将凤起。” 凤起:“……”敢骂死的不敢骂活的,这世道,啧啧啧,死人就能随便欺负啊,说好的死者为大呢? “进来吧。”凤起推开门,自顾自进屋坐下,小狐狸已经在床榻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蓝思敬与蓝静怡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有什么能与苏雅倩谈的,可也不知为什么,他们心中,不知何时对苏雅倩存了一丝敬畏。 好在不算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蓝思敬与蓝静怡进屋关好了门,站在那儿颇显得无措。 凤起坐在桌边,淡淡一笑,端起茶壶先倒了茶,“坐。” 蓝思敬与蓝静怡乖乖坐下了,蓝思敬忍不住问道:“倩儿姑娘,可是重琅兄的伤势有不妥之处?” “不急。”凤起慢条斯理笑了笑,什么都不说。 她到底在等什么?蓝思敬莫名其妙望了望蓝静怡,蓝静怡只摇了摇头,但她随后又轻轻点头,无论如何,等着就是了。 然而,等了没有一炷香时间,蓝思敬莫名略显紧张,茶水已经喝完了两杯,待再端起第三杯的时候,突然,他的手猛的一抖。 与此同时,蓝静怡握着茶杯的手也猛的一颤,茶水溅在了手背上。 两个人几乎同时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凤起,那真真是如看着魔鬼一般的惊骇,而且……他们竟与魔鬼同行了这么久。 两人的脸色转瞬间已苍白如纸,摄魂术失效了,他们自然想起来当日到底看见了什么,不仅仅是面前的女子,还有之前一直跟着…… “凤凤凤……凤……”蓝思敬磕磕巴巴半天也没敢吐出那个名字,那不仅仅是整个修仙界的噩梦,浔阳的噩梦,也是他的噩梦,他曾年幼时……在浔阳本家,见过魔将凤起。 好在两人惊愕归惊愕,颤&抖归颤&抖,谁也没敢动也没敢喊出来,凤起笑吟吟看着两人,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你们现如今是唯一两个活口,不妨猜猜,我为什么要留你们性命?” 蓝思敬猜不着也不敢猜,但他听得懂所谓唯一两个活口是什么意思,当日凤起留下了三个活口,另一人是云席英,而云席英已在扶风本家自刎。云席英没有自刎的理由,那便是凤起利用完了之后……杀人灭口了。 凤起又笑了笑,“放轻松点儿,咱们在一起相识这么久了,我又不吃人。” 蓝思敬又抖了抖,别提相识那么久,一提起来,他都快魂飞魄散了,跟魔将凤起相识了这么久……她吃不吃人…… 没人答话的独角戏真是没意思,凤起白了蓝思敬一眼,索性挑明白了,“我留你们性命,无非相识一场的情分。” 这才最可怕!魔道跟他们论情分!!蓝思敬顿时吓得三魂六魄都要飞出来了,他紧紧握着桌边直至骨节泛白,生生压抑着欲要夺门而逃的冲动,他最起码明白,如果这个时候敢夺门而逃,那点儿相识一场的情分,也就没有了。 而就在这时,蓝静怡才小声问道:“你……真的是魔将凤起?” “没错。”凤起大大方方应道,“从认识你们之前就是。” 蓝思敬突然问道:“那重琅兄可曾知道?” “他还不知道。” 咔嚓,蓝思敬最后一点儿指望也崩碎了,他本以为两人已情投意合,彼此有什么秘密……但如果连叶重琅也不知道,如今却让他们知道了,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怎么想怎么都可怕。 凤起静静抿着茶,她等两人将这消息消化一下,毕竟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与魔将同行,那心中的波澜与翻腾,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平静的。 过了好一会儿,蓝静怡才小声开口,“那你……打算如何?” 凤起淡淡看着她,“那就看你们是想听威胁的,还是晓以大义的。” 蓝思敬都快哭出来了,有这么让人选择的吗?威胁与晓以大义有区别吗? “请讲。”蓝思敬心如死灰般道。 你们还没选呢?凤起瞧着两人,忍不住笑了,“不必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时也是迫不得已为了自保暴露了身份,扶风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我也乐于浔阳与孤竹攀亲交好,只要你们守口如瓶,我与你们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 她这是把威胁和晓以大义揉一块儿了,但是提出的要求,看似也简单,守口如瓶,就当那日他们什么也没看见……不,就当看见的是凤起暗示下的那一幕。 可本着身为仙门弟子的立场,本着浔阳欲与孤竹常年交好的立场,让他们眼睁睁看着魔将凤起跟在叶重琅身边,再看着她进入孤竹本家……他们这算是什么立场? 蓝静怡又问道:“那你……可有打算向胥山君坦白身份?” “那是当然。”凤起干脆利落道,“只不过现在时机不对,我总不会一直瞒着他,至于他介不介意……” “胥山君必定不会介意的!”蓝静怡抢着道,且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胥山君对你的情意深厚,我们都看在眼里,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他都不会介意!” 凤起一笑,“那借你吉言。” “而且……”蓝静怡仿佛有些激动,眼睛精亮精亮的,“而且,你对胥山君的情意也是真的对不对?这一路你对孤竹的维护,对胥山君的柔情,我们也都看到了,不管你是谁,你很喜欢他对不对?” 这真真是个重情义的姑娘,凤起笑着点头,坦坦荡荡,“没错,纵我入魔道,但终也是人,孰能无情?” 蓝静怡笑得甜甜的,仿佛看到了这世间至纯至真的爱情,眼中笑意暖暖像浸了蜜,“你们这才叫有情&人终成眷属,胥山君乃是孤竹最出类拔萃的弟子,放眼几大世家中的女子,谁能配得上?但我觉得,你与胥山君都已不必论配不配得上,你们站在一起,就是天造的一双!” 凤起都有点儿脸红了,蓝静怡不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她说出这番话并非是虚与委蛇,也绝不是阿谀逢迎,那就是……她真心觉得她与叶重琅般配。 但是蓝思敬在旁边看着,着实的犯愁,真想大呼一声,你们别天真了好吗?如此看来,不管是魔将还是仙门弟子,终究都是女人,女人对待感情……那真的是昏头昏脑的。 叶重琅是什么人?最正统最正派最出类拔萃的孤竹弟子!凤起是什么人?最恶名昭著,最十恶不赦,最天&怒人怨的魔将! 魔将要嫁进孤竹,别说叶代依不答应,恐怕整个修仙界……整个三界上下都不答应! 一时间,蓝思敬是真的冒着生命危险在犹豫,他听出来了,凤起还没等到绝好的时机将真相告诉叶重琅。如果他与蓝静怡替凤起守口如瓶,待到有朝一日,孤竹已经莫名其妙把魔将娶回仙门了,一旦真相大白,孤竹必然雷霆震怒,整个修仙界乃至三界上下都会沸腾,若追究到浔阳知情不报,浔阳……岂不是等同于与魔道同流合污了么? “倩……苏……凤……”蓝思敬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凤起,索性直言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旦众人容不得你们情投意合,到那时候……” 凤起自然能猜透蓝思敬那点儿小九九,坦荡开口道:“其他的与你们无关,你们也只当被蒙在鼓里好了,我又不会拉你们出来见证我与叶重琅的情意,此事不管能否善终,也与浔阳无关。” 正文 第88章 是个好人 “那……就好。”蓝思敬尴尬道,但他其实觉得自己挺没脸,凤起这是挑明了,她和叶重琅的事和浔阳没什么关系,只不过念的情分,没有将他们灭口……不对,没被人灭口怎么就感恩戴德了呢?这是仙门中人的气节? 可蓝思敬纠结归纠结,也还是个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的仙门本家公子,他深知这事抖出来于浔阳没有半点儿好处,反而装作不知,最起码没什么损失。 而就在这时,蓝思敬终于想到了一件心中一直忐忑不宁的事,开口问道:“那之前与你同行的那位黄裙女子……” “夙凝。” 咔的一声,蓝思敬终于把桌角掰下来了一块,那一时间心如死灰……浔阳,终究还是撇不清关系的。 当初叶代依向浔阳求助清除南湘湖水祟,最大的顾虑便是其下封印的魔将夙凝,难得孤竹对浔阳弟子寄以重望,可魔将夙凝什么时候跑出来的,竟然无人得知。 凤起终于笑了笑,她对蓝思敬和蓝静怡那真是有点儿情分,但她并不奢望对方也回报情分,如今是威逼也好,晓以大义也罢,想必蓝思敬是不会再纠结了。 她笑道:“思敬不必担忧,此事于浔阳有利而无害,事态如此发展下去,浔阳不再节外生枝,便是坐收好处的事。更何况,如今各仙门世家纷争四起,东都倾轧的也不止孤竹一家,魔道重回世间也早就不是秘密,思敬难道没发现,扶风对浔阳已有了几分存交留后路的心么?” 这就开始称兄道弟了,可蓝思敬仍旧惊悚骇然,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可以与魔将凤起称兄道弟,当然,以凤起对他的称呼,他是弟。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凤起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浔阳与孤竹联姻在即,虽不是两家的嫡系弟子,但以后必定更多了一层渊源,这个时候浔阳不管主动挑起什么事端,都是节外生枝自寻烦恼。而且,凤起说得还是没错,魔将重回世间,最让人们能重新重视起来的仙门世家,必是浔阳无疑。 曾经魔道肆虐的那些年,浔阳是何等的风光…… 这就叫恩威并施外加威逼利诱全齐了,蓝思敬还是认了,不然呢?面对魔将凤起,他连软硬不吃的胆子都没有。 而蓝思敬没有的胆子,蓝静怡未必没有,且表现出来的方式颇为真善美,临走时,她终于鼓起勇气对凤起道:“姑娘,你身入魔道恐怕是有不少难言之隐,如今既然已经委身胥山君……我与公子都习得浔阳净魔针法,可助姑娘脱离魔道,如此便不必担心胥山君会介意姑娘的身份了。” “呃……”凤起瞬间有点儿尴尬,方才还说叶重琅不会介意她是什么身份呢?这怎么转而就要她……弃魔从正了?不过她转而就想明白了,且不论叶重琅怎么看待她,这天下世俗的目光,还是没人会真心待见个魔道吧。 就像当年的叶代依,不管他们有多么深的旧交,一旦她入了魔道,叶代依永远也跨不过正邪不两立那道坎。 如果叶重琅真的介意她是魔将凤起,那她化去魔气,改邪归正,叶重琅就不介意了么? 可他如果当真介意,偏偏这样就不介意了,她反而要介意了怎么办? “再议吧。”凤起的再议就是没得议,她不打算跟这两个人阐述她堕入魔道的一百个理由。 但是蓝静怡重重点了点头,跟着蓝思敬出门,临到门前又说了句,“姑娘,你其实是个好人。” 嗯,这一点她早就知道,凤起略显委屈眨了眨眼,可问题是,你不能把这句话用一种语重心长,沉痛扼腕,盼人迷途知返的口吻说出来啊,我真的不是身不由己误入歧途的失足少女啊,真的不是! 吱呀一声,两人替她把房门关上了,恐怕今夜无眠,他们回去了肯定得好好想想,在未来的日子里,怎么跟她这个恶名在外的魔将相处同行。 凤起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床边把小狐狸往里面一推,咕咚一声躺了下来。 床板略硬,仰望着天花板,她忽然思索了个问题,叶重琅用情颇深似乎已不必揣测,而面对这样风华锦绣的男子锲而不舍,她又不是块木头疙瘩怎么可能不动心? 可越是临到眼前,越是想把真相挑开来,她反而莫名的越是在乎旁人的看法,虽然她知道,旁人的看法永远都会令她失望。 但这还真不是当务之急,她现在更多想的是,秦亦清恐怕已经将她当成了魔尊殊俨,她怎么赶在身份彻底暴露之前,先挖个大坑把秦亦清埋了。 小狐狸见她上了床,挪挪蹭蹭靠过来,偎在她臂弯中,又一转身,爪子搭了她的腰。 凤起提了提它的尾巴,“你最近似乎越发的黏人了。” 小狐狸抽了抽大尾巴,又在凤起肩头蹭了蹭,声音妖娆如水慵懒柔&软,却没回答她的话,“你当真就因为这点儿浅薄情意就放过他们?不怕他们出卖你?”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现在想的是……”凤起直挺挺躺着,把&玩着小狐狸的大尾巴来回甩,“你以前都是睡床角的,现在不仅钻我的被子,还非要贴着我睡,你觉得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小狐狸打了个哈欠,慵懒更显几分迷离,“冬天快到了,我为了替你救人,法力虚耗得厉害,自然怕冷。” “可你毕竟是个男人,我担心你突然与我如此亲近,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小狐狸突然抽了抽大尾巴,“放心吧,没有这种可能性。” ………… 其实,冬天已经悄然到来了。 待进入孤竹地界不久,纷纷扬扬的碎雪就落下来了,世人皆称,孤竹是块宝地,春有三色,夏有千锦,秋丰硕实,就连冬雪也有不同的景致,薄雪夕照,雪花漫天,到了隆冬还有皑皑树坠,绝对是个陶冶人情操的好地方。 孤竹弟子换身衣服,那身上的伤且可忽略不计,待踏入孤竹地界,气氛明显渐渐活跃起来,都是些年轻弟子,抚琴奏曲,谈笑风生,簇拥着叶重琅的马车,如同追随着英雄凯旋而归。 在他们看来,能从扶风安然回返,仰仗的不是孤竹的威望,而是叶重琅一人的声名与实力。 会这么想,并非是他们看轻自己的师门,而是这么多年来,孤竹弟子行走在外受人尊敬,那确是因为孤竹的威望无疑,但遇上蛮不讲理的,身为孤竹弟子也只能把持着门风教养,不与人争执斗气,多多少少的,孤竹弟子谁没受过些窝囊气呢? 而这一次,至始至终,扶风都是一副蛮不讲理的嘴脸,一开始扣押了叶倬云,后又帮着东都扣押了他们一行人,无故施以鞭刑,待到最后还要以他们的性命逼迫叶重琅就范,面对这种蛮不讲理,孤竹的威望早已没什么效力,他们敢说,如果这一次来的不是叶重琅,如果叶重琅没有在琼山道一战扬名,扶风面对叶重琅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忌惮,不会那么轻易就妥协。 身为孤竹弟子,他们早就对叶重琅心有膜拜,家主的养子,资质极佳,天分极高,德行表率,可那统统都比不上他所突然展现出来的实力,那以一人之力可敌千百人的实力,才是令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威信。 然而,话分两头,冬日悄来,怕冷的并非小狐狸一个。 叶重琅的伤虽表面看着已无大碍,可被天悲鬼琴震伤脏腑,其内里的伤可谓无处不在,且会渐渐沉疴为淤,哪怕有小狐狸以妖法替他愈合了致命的伤口,还有轸水的药日日顶着,痊愈仍旧是个难熬的过程。 凤起已在马车中添了三个小铜炉,各各烧得滚烫,可叶重琅仍旧双手冰凉,且薄唇明显冻得泛青。他偶尔不着痕迹掩着胸腹间,这一路上几乎连饭也吃不下,那不是辟谷,而是脏腑伤得太重。他一直在努力调息内伤,除了拒绝住客栈耽误时间,几乎没再说过别的。 他说……最快速度,回孤竹本家。 这急匆匆带着伤回去,完婚? 本家有什么?本家还有个叶代依! 一想起来,凤起就有点儿头疼,她之前与青邺的计划中,青邺无法闯入孤竹本家,她想办法把叶代依带出来,可今非昔比,她现在跟叶重琅……一旦回到本家,叶重琅和叶代依的冲突,在所难免。 凤起有点儿愁,一愁就喜欢吃东西,那些孤竹弟子各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一个照面便尴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倒是蓝静怡,哪怕知道了她的身份,竟与她多亲近了几分,虽然路途奔波没办法安顿下来给叶重琅熬粥煲汤,但自从发现凤起喜欢吃东西,但凡路过村口小镇,各式小吃倒是给她买了不少。 一路吃到路过南湘湖,凤起觉得,不管再吃多少,都吃不出解决办法的。 “先住下吧,明日一早再启程。”凤起的身份虽有些尴尬,但说话的分量却出奇重,这一路上选哪条路,怎么走,什么时候休息,统统都是她说了算。 正文 第89章 丰富多彩 还是那家客栈,还是那个店小二,而叶重琅一战扬名的速度,传得比风还快,那店小二一见是叶重琅,激动得仿佛都要飞起来,如迎了天神下凡一般,当即将整个客栈三楼的房间全都空出来,迎叶重琅一行人入住。 不仅如此,店小二还在客栈门前放了三挂鞭炮,一条红布拽开横在了门楣上,上书几个大字,恭迎胥山君! 踩着仍旧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凤起扶着叶重琅走入客栈,那一刻,她竟有种嫁了人的错觉,难得这种错觉……她这怕是生了恨嫁的心? “重琅兄伤势可有渐好?”蓝思敬终于逮到机会问道。 叶重琅淡淡点头,“多谢思敬挂念,并无大碍。” “那不妨……”蓝思敬赶忙又道,“我曾与重琅兄约定把酒言欢,重琅兄在扶风力挽狂澜,名扬天下,如今已回到孤竹,可容思敬借这方宝地,先为重琅兄接风洗尘?” “思敬不必客气。”叶重琅眉宇间染着几分疲惫,“待到之后回孤竹本家,尚有……” 这明显就是要推辞了,可蓝思敬仍旧坚持道:“重琅兄莫怪,此是思敬一番心意,也知重琅兄多有不便之处,饭终是要吃,若重琅兄不便饮酒,思敬绝不强求。” 那明显就是有事要说,叶重琅轻轻点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凤起也没说什么,毕竟如果蓝思敬想找叶重琅揭穿她的身份,不必选在这种当众把酒言欢的时机,这应该就是蓝思敬眼看着要到孤竹本家,找个机会跟叶重琅聊一聊蓝静怡与叶倬云的婚事。而她也不担心叶重琅会因饮酒加重伤势,这点儿事叶重琅心里不可能没谱,她也不会那么鸡婆。 可她还是叮嘱了一句,“注意身体,莫贪杯了。” 叶重琅浅浅一笑,“听你的。” 周围那些孤竹弟子都有些激动,同行了一路见面不多,如今看向叶重琅,还是满脸的崇敬与景仰,虽然叶重琅在座,让他们多少添了些拘谨,但哪怕曾在孤竹本家,能一睹胥山君风采的机会也并不多。 更何况,他们曾经见到胥山君,总是那副冷冰冰高寡傲然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哪怕多看一眼都觉得忐忑,可现如今……他们看见胥山君竟然也是会笑的。 一行人占了客栈三张桌子,店小二兴奋得满脸通红,掌柜甚至大手一挥,今日闭门不再纳客,勿让俗子扰了众位仙家的清静。 而果然不出凤起所料,坐下没多久,蓝思敬也怕叶重琅体力不支中途离席,又客套恭维了两句,转而就提起了蓝静怡与叶倬云的婚事。 虽然提亲是该与孤竹家主商议,但在蓝思敬看来,如果叶重琅先知晓此事并且点了头,那此事就算是定下了。 与叶重琅同席的,便有叶倬云和蓝静怡两人,蓝静怡一听这话,先羞涩的低下了头,一副全凭旁人为她做主的样子。仅叶倬云略有尴尬,虽是同辈弟子,但他的年纪比叶重琅大一些,他的婚事让叶重琅来做主……虽说叶重琅如今的威望地位已不是他可比…… 好在叶重琅不是个傲得目中无人的人,他当即开口道:“倬云师兄乃是我孤竹不可多得的惊才,这些年,家主也为他的婚事几经挑选,但迟迟未寻得有缘人。孤竹姻亲求有缘,此事莫说叶涟身为小辈没资格过问,就连家主也不得强求,但看倬云师兄的意思,是否寻得了有缘人。” 几句话将叶倬云的尴尬一扫而空,叶重琅没有拿着他声名在外的威望压叶倬云一头,那话语中甚至有提醒蓝思敬的意思,所谓两家联姻并非是两方家主的强娶强嫁,以这般冠冕堂皇的方式说出来甚是不妥。 而蓝思敬虽有时候不太会处事,但叶重琅的警醒他还是听出来了,赶忙就换了一副爽朗玩笑般的口吻,冲着叶倬云拱了拱手,“倬云兄天资过人,且君子之风扬名世间,恐怕世家之间仰慕倬云兄的女子甚多,就不知我这师妹可否配得上倬云兄?” 凤起无奈暗自摇头,这蓝思敬的功底也就到这了,叶重琅已经明显示意他,此事这般问出来不妥,可他转而虽换了副腔调,但实际上却没什么区别啊。 虽然看似圆滑,捧高了对方贬低了自己,但捧得太高贬得也太低,叶倬云若说配得上,那便是应了这捧高,有违君子谦逊的姿态,那必然是要再自谦几句,可若自谦的话一出来,不就像是委婉拒绝了么?女方自贬了身份问配不配得上,说配,那是不要脸,说不配,那是打人脸,都是活生生委屈了人家蓝静怡啊。 果不其然,叶倬云被一句话架在那儿,半天上不去也下不来,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茬。 有问不答非君子也,蓝思敬这是把君子往死路上逼。 凤起觉得,其实这事完全不需要当众提,蓝思敬但凡有点儿魄力,直接把叶倬云堵在某个无人的角落,问一句,我师妹对你倾心有加,在扶风为了救你和那些孤竹弟子不惜与扶风相抗,现如今又一路体贴照料,清白什么的就算交代到你身上了,这责你负是不负? 只可惜啊…… 凤起勾了勾嘴角,忽一抬头,问了叶倬云一句,“倬云师兄从半页山离开又当即赶往扶风,不知那伤可是好了?” 这句简直比蓝思敬问的话更加尴尬百倍,但胜在好回答,叶倬云当即回道:“已无碍了。” “那就好。”凤起点了点头,又道:“之前我与静怡就在这南湘湖相会,她倍显担忧说生怕害了倬云师兄后半生,还随身带来了药,可之后一路去往扶风,路上艰险重重把药给丢了,她还大哭了一场。不过这救命之恩也算报了,她一柔弱女子竟在扶风家主面前为倬云师兄等人抗争……” 凤起一边说着,一边眼睛直定定看着叶倬云,你赶紧接茬,这话锋已是你渐渐毁了人家姑娘清白,再不接茬,我就能说得你仿佛一个眼神儿就让人家姑娘怀了身孕,有够你尴尬的。 然而,凤起这话锋捧高了蓝静怡,叶倬云反而更好接话,他忽然站起身来,拱手向蓝思敬道:“蓝二公子,蓝姑娘有恩于倬云,也有恩于孤竹,且端庄静雅,温柔娴静,倬云也早已倾心……此次回到孤竹本家,倬云必定告知家主,请家主为倬云做主向浔阳提亲,不知蓝二公子觉得是否妥当?” 蓝静怡忽的向凤起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凤起点点头笑着就受了。 这样话锋就对了,蓝思敬你再是着急与孤竹攀亲,身为女方也不能上赶着操之过急,此事让叶倬云先开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虽然不知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到底是怎么相处的,竟然没有互通心意……但让堂堂君子短时间内就主动开口许婚约,确实是件令人挺为难的事。 当然,叶重琅与她见面没出两个时辰就强行先把婚约定了,此事纵观孤竹千百年家史,恐怕也是经世罕见。 蓝思敬喜出望外,接下来的话顺着也就好说了。 凤起缓缓站起身来,将小狐狸放在了凳子上,走到叶重琅身边,附耳轻声道:“我上楼去换身衣裳。” 叶重琅微微点头,偏了一点儿轻声道:“那我等你。” 凤起回到了三楼的房间,此时叶重琅已经不会再防着她溜走,有窗没窗的房间她都随便选,她选的自然是有窗的。 而就在她坐在桌边,两杯清茶刚刚摆好,只听窗户轻轻的吱呀一声,青邺就翻身进来了,而且他手里还抱着……一捆莲蓬。 冬雪初现,这可能是南湘湖最后一捆莲蓬了。 “夙凝呢?”凤起见到青邺,毫不意外问道。 “你想听真的假的?”青邺将一捆莲蓬放在桌边,抽了一根就开始剥,那动作娴熟的,凤起怀疑他这些日子留在南湘湖……把湖里剩下的莲蓬都吃光了吧? 凤起也拽了根莲蓬剥起来,“先听假的吧。” 青邺怪异挑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夙凝说,你利用她利用得太过淋漓尽致,她此生不愿与你再相见,让你好自为之,来世也别再见了。” “那真的呢?” 青邺忽然冷笑一声,“真的就是,阡殇现在恨你入骨,若不是夙凝将他拖住,你绝对不可能活着离开扶风。” 凤起无语凝咽,嚼着莲子,半晌才问道:“他为何这般恨我?” “这不是你自己作的么?”青邺斜了她一眼,“你告诉阡殇,魔尊殊俨在何处,只有你一人知道,他才放你一马,任由夙凝将他带走。可之后他才得知,魔尊殊俨葬身之处,这天下人尽皆知啊。” “然后呢?” “总不能真让阡殇一怒之下来杀你,夙凝就把他的天悲鬼琴给抢了,现如今两人一追一逃……不知身在何处。” 凤起点了点头,“看来魔将们启封后的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 正文 第90章 妖尊 “毕竟除你之外,谁也没什么正经事了。”青邺这些日子以来也颇显散漫了不少,忽然还颇有期待问了句,“你之前说要杀叶代依,可有周密的计划?” “暂无。” “那你到底杀还是不杀?” “杀……吧。” 青邺冷眼微眯,“为何开始迟疑?” 凤起斟酌着道:“我总觉得,似乎还是遗漏了什么。按理说,原主的怨气未消,都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那怨气最起码侵我半身,可事实上直到现在,那股怨气不知为什么似乎被压制住了,并未蔓延开来……我还没弄明白。” “你残留的那缕神芒?”青邺登时就猜到了一个可能性。 凤起摇了摇头,“很有可能,但也不能确定,那缕神芒我已经消耗了一些,但怨气仍旧没有蔓延。我尝试过跟怨气再度沟通,她的心意不变,杀叶代依,没得商量。” “那我建议你从身边入手。”青邺剥莲子的速度奇快,几句话就剥完了一个,还将一部分莲子给了凤起,转而去进攻下一个,“你可知,你身边那只小狐狸,到底是什么身份?” 凤起眉心一跳,真相终于要来了,“妖尊?苏伏?” 青邺诧异看向她,“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夙凝去查?若是让她知道你要她去打听无用的消息,她不得扇死你?” “真的?”凤起这才诧异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问道:“他真是妖尊?我只知他姓苏就那么一猜……他真是?妖界独首的妖尊?” “没错。”青邺点头。 凤起还是有点儿难以接受,“壁狐啊?!” “对啊,孤陋寡闻了吧?” “红毛的?!” “你天天抱着它不知道什么颜色?” 可这真相虽已不够惊爆,但还是令人匪夷所思,凤起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过,红毛,壁狐,妖界狐族一脉地位最低的品种,也就是苏伏口口声声说过自己是妖尊,她没信,只凭着他姓苏这么玩笑般一猜…… 妖尊,就那副天天撒娇打滚的模样?而且其妖法功力……她见他化过一次人形,还真是……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过了好一会儿,凤起才觉得一脑袋凌乱稍稍平复,问道:“消息可靠么?” “应该论不上什么可靠不可靠。”青邺信誓旦旦道,“只不过你一直跟着叶重琅,没机会去打听妖界的事,妖尊苏伏的名声不亚于你,且还与你有诸多雷同,唯一便是他还尚在人世,当众喧哗诋毁的并不多。” 忽然有种中了两道冷箭的感觉,凤起问道:“什么名声?” “心思扭曲,阴毒诡谲,相传苏伏何以能成为妖尊……杀父,杀母,杀兄,杀妻,杀子。” 凤起:“……”这还真与她有几分相似。 但听着,那是比她的名声更恶毒百倍吧?等同于把自己满门都灭了,难怪她当时问起半页山那些小妖,提起苏维苏霖苏澈这几个理应继承妖尊之位的名字,那些小妖脸上的惊骇……并非是诧异她熟知妖界族谱,而是……恐惧。 可按理说她熟知妖界族谱,偏偏还真没听说过苏伏的名字,妖孽要化人形,最起码需百年修炼,也就是说,她上一世风生水起的时候,苏伏就早已存在且肯定比她年龄大,只不过她真的没有得到半点儿消息。 要么是老妖尊蓄意藏着将其养大,要么就是……微不足道,凤起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还有其他消息么?”凤起吃着青邺剥给她的莲子,略有些不安,吃人嘴短。 青邺一边剥了自己吃,一边剥给她,“关于妖尊?” “嗯。” “据说长得很是俊美。” “见识过了。”凤起淡然点了点头,“壁狐本就生得妖&媚动人,那副软骨头我都见识过,我是问,关于他的生平?” 青邺摇了摇头,“没人敢说详细了,大体就是……先杀母,后杀兄,再杀父,最后杀了妻儿,陆陆续续也就在你死前后没两年的事。” 那最起码能确定,神魔大战结束之后,妖界并非是趁魔界覆灭就出来捡漏,而是……妖尊换人了。 凤起细细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青邺,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神界派神使来魔界赐婚,却被我当场痛骂,之后那神使离去,尚未离开魔界,就遭人杀害的事?” “自然记得。”青邺点了点头,“当时虽未查明凶手是何人,但之后一致认为,应该是某个魔将气愤不过,才将神使杀害,只不过没人站出来承认,殊俨也没多追究。” “的确如此,但我觉得,此事是妖界所为。”凤起虽说是猜测,但用了几乎笃定的语气。 青邺似乎不觉得有多意外,可忽然,他微微蹙起了眉,“你的意思是……当年魔将之中有叛徒?” “就是这个意思,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如果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理个清楚,魔界覆灭,二十多年过去,应该是我最先重回世间,紧接着妖界把你挖了出来,然后是夙凝……那里可能生了些连妖界也始料未及的变故,如今又是阡殇也出来了,妖界让魔将一个个现世,其目的不用猜,一统三界是每个一界至尊的梦想,连神尊都不例外,这也不很重要。重要的是……我比较担心这个过程。” 话说到这,青邺自然就明白了,妖界启封魔将,那必然是想借用魔将的力量,魔将的力量非寻常妖将能比,付出多大代价,获取多少利益,妖界自有盘算。 他觉得凤起说得没错,野心谁都有,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妖界会以什么手段来利用他们这些魔将。 但是,还有一环,他没能接上,虽然显得自己不够聪明,可青邺还是忍不住问道:“但是,如果妖界早就在背后留有黑手,我有点儿不明白,妖界当时应该知道你不会接受神界赐婚,或者已经听到了你拒绝的消息,那妖界杀神使做什么?” 凤起不禁失笑,“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断神界退路啊。” “此话怎讲?” “这么说吧,那神使当时来赐婚,趾高气昂得像宣读神帝旨意似的,却被我痛骂了一顿。如果他活着回到神界,顶多回禀一句,魔将凤起拒绝被赐婚。那神界可能还有其他的办法,威逼利诱或者是放低姿态交换条件,神魔大战不一定打得起来,毕竟神界也不想打。但是,神使死了,他身负复命之职,死而便化为传音魂,那是不会总结成一句话的。” 凤起见青邺仍旧期待着她继续往下说,又道:“简而言之就是,神使来赐婚,却被我魔界斩杀,传音魂飘回去,我骂的那些话,必定一字不落全传到神尊神帝神君的耳朵里了。他们还有退而求其次的余地么?他们要是不宣战,三界内外都没地方放那张脸了好么?” 青邺终于听明白了,可忽然夸了她一句,“但我一直觉得,你当初骂出来那番话,好爽,全魔界都觉得很爽。” 凤起哭笑不得,“魔界爽了,神界自然就不爽了。” 而一说起这个,青邺反而来了兴致,“我记得当时你骂的时候,下至神使,上至神尊,连那个素未谋面的青华神君也没放过,那字字珠玑,堪称绝妙。” 凤起白了他一眼,“那是他们自找的,明知我断过右臂是怎么回事,偏要找个缺了条右臂的神君娶我,如此处心积虑做贱人,还怪我骂得难听么?” 青邺不知道哪儿来的狗血爆棚,兴致勃勃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当初在神界被断右臂,后又能断臂重续,有没有可能是那个神君将右臂给了你?” “孤竹爱好风花雪月,此地缠&绵悱恻的戏本子一定不少,没事少听戏。”凤起冷冷翻了他个白眼,“当初我断臂重续,是轸水用千年太岁化出来的形,中看不中用,所以我才改用左手,再者,男人的手臂,和女人的手臂,我分辨不出来么?” 是有点儿荒唐,但青邺仍旧觉得很玄妙。 然而,没等他再继续胡猜乱想下去,凤起嚼着莲子忽然微眯了眼,“青邺,我觉得你这话里有问题,你从何时开始,非要将我的事,与那个青华神君联系在一起?” 青邺眨了眨眼,倒也坦诚,“我最近听到一些消息说,那青华神君殉情之后,二十多年过去,青华神君的神位一直空着,无人顶替。” “那就证明那神君还活着。”凤起干脆利落判断道,毕竟她曾也是神界中人,神位空悬三年必然会有人顶替,是神界固有的规则,任何一个神位都不会留着来悼念某个人。 而她忽又冷笑一声,“这不就是神界自己打自己的脸么?明明还活着的神君,偏要对天下说追着我殉情了,也不把这消息藏藏好……这也是神界的爱好,自己的脸自己打。” 虽是两人聊天,但凤起说的话明显略多,她面前的莲子已经堆成了小山,但整整齐齐的一个四角锥。 如此独特的殷勤方式,青邺绝对有事求她,而且不是上一次所说的那种小事。 正文 第91章 旧时打扮 果不其然,青邺将四角锥最后一颗莲子放上,开口道:“夙凝让我来找你帮个忙。” 凤起微觉诧异,“不是你自己的事?” “当然不是。”青邺说着,又在四角锥的另一边,用剥好的莲子堆另一个四角锥。 “那你欠她什么了?怎么会替她来讨人情?” 青邺淡然道:“阡殇发了狠要杀你,你答应我要替我去一趟枫叶镇,夙凝替我牵制阡殇,自然就是我欠了她的,也自然就是我来求你帮忙。” 凤起忽然觉得,阡殇与夙凝那所谓的一追一逃,其真实原因有待商权。阡殇就算怒了,应该也不会非要杀她,顶多把她按住了魔音灌耳,所以很有可能……夙凝有事想求她,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就联合阡殇,把青邺给唬了。 这是曾经魔将之间常有的事,长生漫漫又不像神界那么多正经八百的事,彼此挖个坑,坑蒙拐骗的闹一闹,青邺好像一直是最好骗的那一个。 但为了不打击青邺,凤起还是认真问道:“什么事?” “夙凝说,让你想办法,给南湘湖那个溯流,寻个替死鬼。” 凤起挑了挑眉,“她打算改邪归正了?” 青邺剥着莲子一个一个的摞,“她没说别的,但她如今功力耗了两成下去,短时间恢复不了不敢再舍,所以,那一成功力,我借给你。” 一成功力倒不是什么大事,但给溯流寻个替死鬼……却不是件容易事。溯流已有二十多年修为,最起码要寻个有十几年修为的人才能替死。但替死者,要么是心甘情愿投湖自尽,要么是失足落水,由旁人打死打残了扔进去是不作数的,但已有十几年修为的人,失足落水淹死的可能性就太小了,投湖自尽的死法也不适合有修为的人自行了断。当然,叶重琅那次落水,纯属是不能再意外的意外。 所以,夙凝和青邺想借助她的摄魂术,寻个十几年修为的人,蒙蔽他的心智让他投湖,听起来倒也不是难事。 难就难在摄魂术不是想用就用,需出其不意,趁人不备之时,所以,强掳来的人本就心生戒备,再加上十几年的修为,摄魂术根本不会奏效。 如此一来,人选就成了问题。 此处是孤竹地界,其他仙门世家的弟子鲜少踏足孤竹,从其他地界找人,按照修为的差别,一成功力她的摄魂术如今只能维持三五日,很有可能人还没到南湘湖就醒了,就算有御空之术恐怕也来不及。 而若在孤竹选,有着十几年修为的人,要么是年过三十的门生,要么是本家弟子。孤竹曾经是不招门生的,所以年过三十的门生根本没有,那就得是孤竹的本家弟子。 可就算是孤竹本家弟子,从小开始修炼的也不会太多,十几年修为……范围一再缩小…… 问题不在这,而在于……她该不该动孤竹弟子,包括楼下那两个浔阳弟子。 凤起觉得这事有点儿为难,如果有一线机会,她都不想杀叶代依,如果再蓄意抓个孤竹本家弟子给溯流做替死鬼……叶重琅恐怕不会放过她的。 有情归有情,但这天底下的情,永远都是有限度的。 “不好办?”青邺轻声问道。 “等等,让我想想。”凤起按了按眉心,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最佳人选。 而紧接着,人选一定,计划就浮上了心头,凤起突然觉得,她这恶毒的心肠,就连浔阳的净魔针法都救不了她了,随便想点儿什么出来,都毒过寡&妇蛛。 “你去告诉夙凝,半个月之后,在青朝坊截杀去往孤竹本家的东都弟子,把身份暴露出来,留活口,自然会有人把自己送到南湘湖。”凤起认真安排道,“记住,一定是半个月后,而不是半个月内。” 青邺当即点头,“行,我去通知她。” 凤起一瞥眼,“你不是说她和阡殇两人一追一逃,下落不明么?” “近来天气转凉,你没有修为在身,注意身体。” 凤起的眸光染着不善,“青邺,你跟他们学坏了,现在竟然算计起我来了?” 挖坑被戳穿,青邺索性一笑,“我只是来试试,你如今情&人在侧,是否色令智昏。” 这就叫被戳穿了诡计就放冷箭,凤起也咧嘴一笑,“那你现在试出来了?” “试出来了。”青邺当即点头,“你绞尽脑汁也不愿动孤竹弟子,叶代依恐怕不需要我出手了。” 这其实是两码事,动不动孤竹弟子,关系到叶重琅知道真相后会怎么看待她,而杀不杀叶代依,关系到她自己的存亡,如果真有可能…… “对了,你有没有告诉姚百灵,你身为魔将的身份?” 突然转了话题,青邺还愣了一下,忽而就不那么干脆利落了,“还没有。”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认定有情了?” 青邺迟疑了一下,忽而问道:“那你为何不向他坦诚身份?” 嗯,回答不出就反过来放她冷箭,这也是人之常情。 凤起也就不问了,各有各的顾虑,一旦有了牵挂,谁还能像曾经逍遥不羁? 就连夙凝也要从良了…… “还有,说服阡殇,让他暂时别去鸠魔山。” “好。” 青邺走了,带走了狼藉一片的莲蓬皮,留下两个莲子堆成的四角锥,一室的莲子清香。 凤起静静坐在椅子上没动,细细回想着青邺带给她的消息,妖尊,苏伏…… 旁的不谈,她最担心的是,随着一个个魔将重新现世,苏伏打算用什么方法让他们听话。 事实证明,前有神魔一战妖界从中作梗的旧仇,再加上纵然魔界覆灭,魔将各各依然傲得洒脱,至始至终谁也没瞧得起妖界,谁又会乖乖听妖界摆布? 她依稀能猜到苏伏为什么一早就化作小狐狸跟在她身边,八成是给她恩情,也是套个交情。 但她依旧不会为妖界所用,那么软的不行必然会有硬的……苏伏接下来会做什么? 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爪子挠门的声音,凤起一惊,随即又按下心来起身去开门。 门刚一开,小狐狸窜过门槛,后腿一伸就先把门关了,抬起头来看她,愣了问道:“你不是说换衣服么?这么长时间也没换,你在做什么?” “青邺刚刚来过。”凤起说着,走到床边翻开包袱,衣服总也得换。 小狐狸看了看在桌上堆得整齐的莲子,催促道:“那你快点儿,我快饿死了。” “还没开饭么?还是你等着我喂?” 小狐狸恨声道:“你不下去,叶重琅就等着你,他不动筷子,谁敢动?” 凤起一笑,忽然就相中了那件火红色的棉裙,天气渐冷,她也添了几件厚衣,只不过相比起叶重琅喜欢素白风雅的颜色,她更喜欢自己挑选的这一件。 火红,她曾经堕入魔道之后,最喜欢的颜色,那不是血的颜色,而更像是一种化作燎原之火的信念。 但是终究是没有修为在身的人,怕冷了,曾经一身英姿飒爽是穿不出来了,反而穿出了几分瑰丽魅惑的味道。 凤起将发髻散开,一头乌黑秀发高高束起,挑长的发尾荡在身后,火红的发带隐在墨发间,之前娇嫩寡淡的小白花,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引人瞩目的小辣椒。 而小狐狸看着她,眼睛略眯起,“你这一身旧时打扮,是打算要坦白从宽了?” “呦,你曾经还见过我啊?并非只是神交已久?那我怎么没见过你呢?”凤起说着,掀开一盒口脂点了红&唇。 小狐狸的声音满是不赞同,“你此时若挑明了身份,就不怕之后的盘算付之东流?” 两人都在答非所问,很明显就是谁也不愿正面回答谁的问题,凤起打理妥当走向门口,一弯腰将小狐狸捞了起来,却一转身,送到了床榻上。 “之前是我疏忽了,外面那么多仙门弟子,你一只妖竟然与他们同席,他们不知有多别扭,你也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呢。你先在这歇着,我下去把饭菜给你拿上来。” 小狐狸一听,虽已饿扁了肚子,却还是慢条斯理的趴了下来,怏怏道了句,“你也知道?” “嗯,我还知道你喜欢吃这家客栈秘制的罐子鸡和卤牛肉,等着我啊。” 说完,凤起就出门了,而此时,整个客栈里,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客人了。 三桌菜早已上齐,可所有人都没动筷子,因为叶重琅没动,蓝思敬与他时不时聊着什么,却也没有端起酒杯的意思,他知道叶重琅在等人,而叶重琅等的那个人……别说他不敢违背叶重琅的意思,凤起更不是他敢怠慢的人。 可直至凤起楼梯下了一半,众人仍旧没有太多反应,直至叶重琅偶有瞥眼望过去,就再也没挪开目光,众人才纷纷看向那个步下楼梯的红衣女子,打量半晌才愕然惊觉,这客栈里入住的,应该没有他们不认识的人。 衣裙一换,发式一换,那仿佛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以至于谁也没在一开始就认出凤起来。 正文 第92章 衣服惹的祸 尤其是那些孤竹弟子,都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了苏雅倩与胥山君还有家主之间的事,更甚至于,大多数人都见过苏雅倩,深知其容貌绝美,但偶有见面几番接触下来,很多人都暗自叹息摇头。 绝美是不假,但那性情,完全是个骄傲得乱七八糟的千金小姐,说不懂事都是轻的,孤竹弟子素来不会骂人,更加不会针对一个女子,但如果在心里总结一句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而之后苏雅倩被赶出孤竹,做下了什么事,孤竹弟子也都是知道的,至于之后怎么就被胥山君看中了,怎么又让家主改变心意要娶她续弦,这里面的事,每个孤竹弟子也只能总结出一番心里不痛快。 但是,他们必须承认,苏雅倩真的是个绝美的女子,他们不想承认孤竹堂堂的胥山君是冲着苏雅倩这张脸才不惜与家主闹出这种争执,但除了一张绝美的脸,他们当真想不出别的理由。 一路随行大多时候避而不见也就罢了,这再一见,又换了一身夺人眼球的装扮,让人眼前一亮,心中一惊,胥山君落在这样一个女子的手里,似也是情理之中了。 那一身红裙艳如烈火,没有其他缀饰,看似单调,却又更显得纯粹,火红的衣襟交叠,衬得玉白的前胸似白得晃眼,长发高束,简单纯粹到淋漓尽致,却比返璞归真艳了三分,比惊&艳火&辣又纯了三分…… 而凤起却没在乎那些孤竹弟子在想些什么,她穿这一身不是给他们看的,而仅仅是穿给叶重琅看的。 他若是喜欢这一身,她就索性一直穿着回去给叶代依看。 叶重琅望着她的目光静静的,没有那些孤竹弟子眼中掩藏不住的惊&艳,也没有蓝思敬眼中那仿佛见了鬼一般的惊恐,他似乎纯粹在欣赏,也从未挪开眼。 直至走到叶重琅身边,凤起才灿然一笑,“让你久等了,这一身……你可觉得好看?” 叶重琅看了她许久,深邃的眸光蕴着无限包容,“你喜欢就好。” “那你呢?你可喜欢?” 叶重琅静静望着她,半晌略一敛眸,“吃饭吧。” 凤起一愣,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直以来,叶重琅待她包容甚多,说是将她捧在手心里也不为过,别说一块石头,就算是块千年寒冰都能被他给捂化了,他从未让她感受到有半分冷待,不管在干什么或是面对谁,他总能让她感觉到他的目光仍旧会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但今天这是怎么了?就算敷衍一句喜欢……他也只说她自己喜欢就好。 那就是真的不喜欢了?凤起落座在叶重琅身边,偏头打量着他的神色,虽说神情淡淡,但终究显出了几分兴致不高的样子。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这身衣裳就这么惹祸?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那些孤竹弟子似也意识到胥山君不太高兴,转而意识到,方才他们直勾勾盯着胥山君的女人看,似乎确有些失礼。 而蓝思敬却早在年幼之时就见过凤起一次,这几乎如出一辙的红衣打扮,乃是早就种在他心底的噩梦,他此刻也紧紧低着头,仿佛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 反倒坐在凤起身边的蓝静怡,根本没见过曾经魔将凤起的打扮,一边替她布筷子,一边笑着道:“苏姑娘这一身真是好看极了,我还从未见过谁能将这红衣穿得如此惊&艳绝伦,看来苏姑娘便是适合这种颜色的……” 突然,蓝思敬在桌底下轻轻踢了蓝静怡一下,浔阳也奉君子之风,这等小动作,还真是少有少见。 蓝静怡也忽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引来这样的提醒…… “吃饭吧,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赶路。”叶重琅说完,先行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凤起面前的小碟中。 筷子一动,也就都不说话了,完全没有蓝思敬所言那种把酒言欢的势头。 而凤起万万没想到,不过就一件衣裳,竟能让叶重琅这般反常,那心里刚刚鼓气的勇气,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下去了。 如果叶重琅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仅仅是不喜欢这件衣裳或者颜色,那未免有点儿小题大做。或者是他曾在孤竹多听闻魔将凤起的传闻,魔将凤起一身红衣如燎原之火人尽皆知,他只是单单不喜欢她与魔将凤起的穿着相仿? 可如果叶重琅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不愿揭露出来,他不喜欢这身衣裳,那意味着……他并不愿接受她魔将的身份? 或许蓝静怡是对的,叶重琅或许很喜欢她,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他身为孤竹弟子,会喜欢一个魔将。 一顿饭吃得很沉闷,蓝思敬手边的酒杯至始至终也未动过,不是他不想试图化解沉闷的气氛,而是叶重琅的那张脸……凤起在的时候还仅仅表现是淡然,可当凤起说给小狐狸送吃的离席之后,那张脸明显就写了几个字,我不高兴。 “唉……”凤起叹息一声,坐在桌边替小狐狸把罐子鸡撕成条,它从来不喜欢抱着啃。 小狐狸没什么君子食不言的规矩,一边吃,一边用一种早有所料的口吻嘲笑她,“失败了吧?” 凤起也有点儿不高兴,一听这话就更不高兴了,她举着鸡肉条的手略抬高,小狐狸仰头去咬,她手再抬高…… “放肆!”小狐狸瞬间就怒了。 凤起一激灵,赶紧把鸡肉条塞小狐狸嘴里了,她总是忘,眼前这特么是妖尊啊! “你是不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所以才会有那一句,如果我与他不能终成眷属,我便要为妖界效力的话?” “那是当然。”小狐狸白了她一眼,仍旧带着嘲笑,“所以我奉劝你,还是省省吧,别问我他现在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知道,如果你此刻把身份暴露给他……呵呵,你会死得很惨。” 凤起瞥眼瞅着它,“你觉得我会信这话?” “不信你可以不问我。”小狐狸得意洋洋甩着大尾巴,显然心情特别的好,凤起撕鸡肉的速度都赶不上它吃,转而又将目光落在了那碟卤牛肉上。 这里面绝对有鬼,她在叶重琅那里碰了个不明不白的钉子,小狐狸就高兴得尾巴快翘天上去了。 它自然不会期待如它所言,叶重琅会让她死得很惨,所以这话的意思是……它乐于见到她与叶重琅之间出现嫌隙。那就是说,如果她再试图去揭开自己的身份,叶重琅会更不高兴,以至于会……不能终成眷属。 “你知不知道妖界接下来还有什么动向?”凤起忽然问道。 小狐狸吃着牛肉有点儿噎得慌,含糊不清道:“不知道,魔界七大魔将如今已经现世四个,其余三人就难了,洛沄在东都地界竴莽山底,那有东都从神界请来的神兽守卫,妖界很难插手。墨刹在兰陵,那封印阵是神魔一战最后封的,兰陵上任家主萧赞临终以神魂下的死封,一旦启封诛灭十里妖魔,必然损失惨重得到不过一具魔将尸体。至于涂山……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凤起捕捉到了需要的消息,“那就是说,神魔大战结束之时,已经有人洞悉是妖界从中挑拨了?” 小狐狸斜眼看着她,“追究这个有意义么?反正已经挑拨了。” “当然有意义。”凤起也斜眼看着它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殊俨还会回来的,魔界也还是要回来的,就算恶名昭著,凭什么替你妖界背黑锅?” “嘁,天真。”小狐狸咽下一块卤牛肉,在杯子里舔了几口茶,“殊俨不会再回来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杀你?” 句句话带着钩,那就是要看她上钩不上钩,凤起忽然笑了笑,问道:“吃饱了么?” “饱了。” “饱了就早点儿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小狐狸还等着凤起上钩追着问下去呢,却不想,她说完便站起身来,将它捞起扔向了床榻,自己转身就向外走。 “你干什么?”小狐狸问道。 “爬床。” “作死。” “借你吉言。”凤起说着,临出门又道了句,“记住,你要是敢化人形来捣乱,除非你把我们都杀了,或者一走了之,如果捣完了乱还想这副样子跟着我,我保证你过不了两天,就会被我围在脖子上。” 而小狐狸也有嘴&巴损的时候,它忽然虚望了望外面,“早去早回。” 凤起扔给它一个白眼,转身关上了门。 然而,她说爬床,叶重琅可是不会在房间里乖乖等着她的。 客栈的大堂中已经静了,那些孤竹弟子吃完了饭眼见叶重琅脸色不好,早已经纷纷告辞回房去了,就连蓝静怡也不便留下,唯独还有蓝思敬一人,陪着仍旧坐在那的叶重琅,两人却谁也不说话。 而一看到凤起现身,蓝思敬仿佛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与凤起的目光一对视,赶忙起身离开,让出了位置。 正文 第93章 酸溜溜 桌上吃剩的饭菜已经撤下去了,又摆了一些新的是下酒的菜,而蓝思敬那边的酒杯一直也没动过,可待凤起走近了,却闻到一股晕开的酒气。 为了一件衣裳喝闷酒?不好意思,我穿的还是这一身。 凤起火红的裙角一撩就坐在了叶重琅身旁蓝思敬的位置上,眼看着叶重琅面色沉静,连眨眼都甚是缓慢,他一言不发端起酒看似细细的抿,但也喝得极快,脸上未有酒气红晕,反而明显写了四个大字,我不高兴。 “叶哥哥……”凤起忽然甜甜笑着喊道。 叶重琅握着酒杯的手指一紧,淡淡看向她,仍旧装得没事人一样,“还没休息?” “叶哥哥心里有事,我怎可能安心休息呢?”凤起端起桌上的酒杯,举了举道:“我陪你喝两杯便罢了吧,酒多了伤身。” “不必担心。”叶重琅微微敛眸,手中的酒杯只挪过来轻轻一碰,却放下了,“不喝了。” 这纯粹就是心理阴暗不给人台阶下的手法嘛,凤起愁得直想挠头,莫不是叶重琅一眼就洞悉了她的身份,却在此刻不方便翻脸,所以就此要撇清了? 魔将凤起……真就是这么难以逾越的鸿沟么? 凤起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却脚步一转到了叶重琅身后,趴在了他后背,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重琅,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别婆婆妈妈的啊骚年,有话就说,有脸就翻,就算你嫌弃我是魔将凤起,我也有信心给你掰回正轨。 大堂中静静的,店小二和掌柜早就回避了,其余的人都躲在房间里,估计谁都不会开门缝偷听。 “为何今日换了这身衣裳?”叶重琅淡淡问道。 果然,还真是这身衣裳惹的祸,可是,为什么呢? “我以为你会喜欢。”凤起委屈说着,唇&瓣几乎就碰着叶重琅的耳尖。 而叶重琅声音略冷,似有几分苍凉,“你记错了,喜欢红衣的,是家主。” 凤起:“……”这怎么就扯出叶代依来了呢? 哦,眼看着要回孤竹本家了,所以,离见到叶代依也就不远了,可问题是,他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 凤起攀着叶重琅的肩膀,努力探过头去,试图见证叶重琅的表情,“重琅,你是在吃醋么?” 叶重琅挪开了目光不与她对视,淡淡道:“我说过,你喜欢就好。” 那你把脸上那几个大字擦擦干净啊,之前那神一样的自信去哪儿了?信誓旦旦说一战扬名为了娶我,转而我碰巧穿了叶代依喜欢的颜色,你怎就一下子不自信了呢? 凤起这才意识到,好像从一开始,叶重琅对于她和叶代依那点儿事就格外看重,轸水要带她去神界,他都无动于衷,可偏偏对自己的叔父叶代依……防贼似的。 难不成,他一直觉得,她对叶代依的情意才是真的? 似乎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原主苏雅倩爬过叶代依的床,之后她为了气死叶代依,那一腔的望眼欲穿,可全都砸叶代依身上了。 酸溜溜的叶重琅。 凤起忍了忍笑,忽然存了点儿逗他的心思,凑在他耳边笑道:“我买这身衣裳,本是想着,若回到孤竹本家,家主执意不同意你我婚事的话……” 后面她没说,但叶重琅明显被逗到了,他眸光冷瞥,“你想怎样?” “我就穿着他最喜欢的颜色,带走他最疼爱的弟子。” 叶重琅的呼吸陡然一促,深邃的眸中似隐隐藏了团火,“你当真如此考虑?” 凤起搂着他的脖子晃了晃,“我早就说过,哪怕你是个默默无闻的贩夫走卒,私奔也可。” 当然,引叶重琅也堕入魔道的可能性太小,叶重琅的心境很稳固,且堕入魔道必经一番生死催心之劫,只要有她在,叶重琅估计受不着。 “你愿随我去往任何地方?” “当然。”凤起信誓旦旦点头,只要不是神界,鬼道都可以,不过,好在叶重琅对神界也没什么好印象,不然凭他的资质,早就去神界任职了。 而没等她多想,叶重琅已回手揽过她的脖颈,染着淡淡酒气的薄唇就印在了她唇上,紧接着,他撬开她的唇,酒气涌了进来,竟有种熏人欲醉的甘甜,让面前这张刚刚浮上红晕的俊脸略显恍惚。 两人姿势一上一下,叶重琅仰着头,可不知何时,主动权早已在他手中,缠&绵的深吻就在这样猝不及防间…… 突然,楼上传来咕咚一声,声音不大,但明显是仓皇关了门,也不知道是吓着了谁。 ………… 回到孤竹本家那天,叶代依终究没有给叶重琅难堪,劲节山下,孤竹本家的大门还是敞开了的。 十几个孤竹本家弟子侯在门外,远远望去各各翘首期盼,为首乃是一男子,看似二十出头,眉目清俊略显几分松竹雅韵,却温文尔雅,格外的端庄平和,很可能就是叶代依的长子叶风瑾。 没见到叶代依,虽说小辈回家,家主不必出门相迎,但凤起觉得,叶代依不现身,估计是不想一见面就动气。 而之前难得见识了叶重琅的醋性,凤起也没穿着那一身红衣回孤竹,来日方长,现如今情形,就算叶代依有一万个不同意,她都能想办法给他化解了。 临近门前先见礼,果不其然,凤起他们身后的孤竹弟子先见过了长公子,两位身后的孤竹弟子见过了三公子,全是孤竹本家弟子,回到家里也就不论尊号了。 远来是客,叶风瑾先看向了蓝思敬,拱手道:“早就听闻泽云君造访孤竹,却久未得见,有失远迎。” 蓝思敬赶忙拱手,“澜兮君客气了,思敬蒙叶宗主不弃,理应早来拜访,失敬失敬。” 叶风瑾又看向叶重琅,微微颔首语气舒缓,“重琅远赴扶风带回孤竹弟子,听闻波折四起,艰险重重,一路辛苦了。” 叶重琅拱手施了个礼,“兄长过奖,此乃重琅义不容辞之责。” 而尊卑有序,男女有别,这样的场合,蓝静怡和凤起都不必说话。 反倒是叶风瑾说完,转而看向了凤起,语气平暖如春风,“想必这位就是苏姑娘,听闻舍弟带着苏姑娘一同前往浔阳又赴扶风,想必一路多蒙照应,也辛苦了。” 这就是真正的大家风范,叶风瑾一定知道关于她所有事的来龙去脉,未表现出半分惊愕嫌弃,也未有此事尚无定论下的排斥与鄙夷,就连她怀里抱着一只狐妖,都未显露半分异样,不动如山,淡看风云,这一点比他父亲叶代依稳了太多,倒有几分其祖父叶无己的影子。 凤起笑了笑,直接摆明关系道:“兄长不必客气,应该的。” 强行挤进孤竹族谱,叶风瑾仍旧面带温润的笑意,他轻轻颔首示意,转而侧步让开了门,“一路风&尘仆仆,就不在门前叙话了,不知重琅打算将苏姑娘安置何处?” “地净。” 叶风瑾竟半点儿没显出错愕,微微点头,“也好。” 凤起刚刚起了诧异,却见叶重琅偏过头,“那是我的居所。” 哦?孤竹本家弟子的居所皆有地位之别,家主天清,其次地净,叶重琅竟排在家主叶代依之下,把长子叶风瑾都挤下去了,地位这么高? 刚一进门,叶风瑾便吩咐孤竹弟子去安置蓝思敬与蓝静怡,其余弟子也纷纷各归各处,孤竹本家院内清静幽雅,远处还伴着云山雾绕,碎雪压枝,越往前走,也就剩下凤起和叶重琅,还有叶风瑾了。 叶风瑾似是顺路送送叶重琅,边走边聊道:“重琅此去扶风力战群妖,又与魔将阡殇对决,一战扬名早已传遍天下,不知重琅日后有何打算?” 叶重琅大大方方牵着凤起的手,淡淡道:“重琅本无扬名立万之心,此次回孤竹并无其他打算,只有一事,想请家主为重琅主婚。” 叶风瑾略低头,显出了几分为难,半晌才道:“重琅,父亲近期恐怕不能为你主婚,孤竹恐怕也不宜再有喜事。父亲自浔阳回返,便重病不起,几乎再未踏出过房门半步。” “重琅明白。”叶重琅的声音低沉了些,“我会再寻合适的机会,求叔父宽容此事。” “不,不单单是你的事。”叶风瑾摇了摇头,“你与苏姑娘的婚约,其中纠葛我大体已知晓,父亲虽气盛,但又何时何事拗得过你?只不过几日前,兰陵家主传信给孤竹,说……休妻之意已决。” 叶重琅眉心一紧,“长姐?” 叶风瑾点了点头,“近来众世家之间纷争四起,我也不必避讳,乃是东都推波助澜,如今不知为何,孤竹在外流言蜚语风评甚恶,言之凿凿我孤竹与魔道多有勾结,且据说东都已握有证据。兰陵素与魔道势不两立,血海深仇大于天命,当年其前任家主更是不惜以自己的神魂封死魔将,如今谣言传出孤竹与魔道有染,兰陵休妻一事,恐怕无以转圜了。” “荒唐。”叶重琅冷声道,“长姐嫁入兰陵已有五年,育有两子一女,怎能说休便休?” 正文 第94章 狗急跳墙 “此或许只是借口,毕竟受东都授意为难孤竹的仙门世家岂止扶风与兰陵?兰陵甚至翻出几十年前的事,声称父亲当年与魔将凤起私交至深,兰陵与孤竹的姻亲本就是错结,如今两家当再无瓜葛,父亲一怒之下才恶化了伤势。”叶风瑾淡淡说着,却忽然转身站定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君芸就要被送回来了,你既然已经回来,尽快去看望父亲吧,你只身在外虽一战扬名,但父亲一直惦念着你。” “是,重琅明白了。” 叶风瑾交代完这些事,自然也就不方便再往前送了,他向着凤起微微颔首,“苏姑娘,孤竹正逢多事之秋,恐怕委屈苏姑娘了,若有需要我做什么,苏姑娘尽管开口。” 凤起斟酌了一下,问道:“兰陵说要休妻,那纯粹是不要脸,孤竹难道就没有反驳的余地么?” 叶风瑾也不以为杵,淡淡答道:“苏姑娘有所不知,所谓反驳的余地,大多将事诉于仙盟之首,请仙盟之主定夺做主。但此事本就源于东都倾轧,恐怕无人能为孤竹做主了。” 不,她问的不是这个。 凤起再次问道:“我的意思是,重琅一战扬名,连扶风都得低一头,为何兰陵就敢肆无忌惮?”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叶风瑾也显得很为难,却仍旧直言道:“一战扬名,或能震慑众仙门不敢来犯,但尚未大动干戈,兰陵言之凿凿强行休妻,孤竹无以阻拦,哪怕付诸武力,强行让君芸留在兰陵,也并非良策。” 凤起点了点头,她倒是一时忘了这一点,如果是像扶风那样的蛮横冒犯,孤竹有叶重琅的威名实力镇着,扶风不是对手那自然会低头。可兰陵这是强行休妻,叶重琅再是功力深厚,也不可能亲赴兰陵把兰陵家主打一顿,就算强行镇压把叶君芸留在兰陵,叶君芸以后会有好日子过么? 敢如此有恃无恐的臭不要脸,背后东都的支持与威逼,显而易见的事。 叶风瑾微微颔首,“先告辞了。” 地净已经不远了,毕竟是孤竹位列第二的院落,两进六居的凤起也不至于跟叶重琅挤一间。 叶重琅一直静静的没再说话,只是带着凤起看了看前院的小客房,示意她将小狐狸先放下,又带着她走向后院他的卧房。 孤竹本家甚是清幽,无论何时一概不能喧哗,就算交谈也绝不能高声,没有人会无所事事的大聊特聊,更加不允许随便串门。 这么大的院落,只有叶重琅一人住,而听他说过,他常年在外戒守鸠魔山,回到这里居住的时间也并不多。 叶重琅的房间,那风格寡淡得就跟他的人一样,素净的一厅两居,乍看跟个雅致的客栈没什么两样,除了书房一侧摆满了书,其余的,几乎看不到属于他个人的痕迹。 “你怎么看?”叶重琅突然问道。 “难怪你常年在家门口游荡也不回家来住,这里确实缺人气,还有点儿阴森森的。” 叶重琅偏头看了她一眼,重申道:“我是问兰陵的事。” 嗯,她其实知道叶重琅是问她对兰陵休妻这件事的看法,可他从来没问过她关于任何事的看法,这么头一遭,就让她没法回答。 当然,若能直说,她的想法可太多了。 单从私心而言,这形势明显对她很不利。 有一点,她与叶风瑾不谋而合,那就是,叶重琅的执拗与倔强。如果她和叶重琅两人都坚持在一起,其实谁也拦不住,叶代依就算再跳脚发狠,他不可能掳了她霸王硬上弓,也不可能用所谓续弦的婚约就把她绑住。只要两人都坚持,最终妥协的肯定是叶代依,他甚至舍不得把叶重琅赶出家门去,只要别再动手打叶重琅,这事就很好解决。 她甚至想过,大不了先把身份暴露给叶代依看,直接告诉他,我看上你侄子了,就凭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你高抬贵手行不行?不行的话我再想其他办法。 可现在,大局压下来,已经不是她和叶重琅两个人的事了。 她是魔将凤起这件事,早晚有一天瞒不住,到时候,不管她和叶重琅是否完婚,孤竹与魔道有染的证据落实,孤竹所受所有内忧外患,统统都因她而起。 到那个时候,外有众世家来讨伐孤竹,孤竹千百年的清誉毁于一旦,内还有因她被休妻的长姐,被她毁了一世英名的家主,还有被她连累断送了前程的兄长,且问这份压力,叶重琅抗不抗得住。 那就不是两人私奔一走了之,甚至一无所有的事了,两人毁灭了一个仙门世家,仅那份愧疚……别说叶重琅,谁也承受不起。 但事实上,凤起更在意叶重琅此刻问出这句话的目的,他是当真只问她看法,还是提醒她……需要抉择。 凤起想了想问道:“有一件事,你不觉得奇怪么?” “嗯?”叶重琅问着,走到一旁打开了衣橱,褪下阔袖外袍。 凤起继续道:“按理说,兰陵不惧你一战扬名之威,做出这种事来,一方面可能听信东都谣言,另一方面也是迫于东都的威逼,兰陵仰仗东都自然敢做欺辱孤竹的事。但是大家心知肚明,这其实就是东都与孤竹对立,东都怎就不忌惮你的威信与实力?两家实力本就足矣抗衡,你如今风头正盛,东都仍旧敢与孤竹公然对立,东都所倚仗,仅仅是仙盟之主的位置么?” 叶重琅换上一身束袖轻便的衣衫,扬手似要撩出长发,手却顿了一下,“你似乎颇为看重我在扶风一战?” 凤起几步上前,替他将长发从衣衫内理出,信誓旦旦道:“我觉得你当得起称是这世间英雄,便看不惯不知进退的宵小践踏你的威名。” 叶重琅忽然偏头,匪夷所思望了她一眼,那表情难得看出尴尬来。 嗯,这话说得确实太过狗腿谄媚了,但你如果不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我下一句就让你上天。 果不其然,为了不让凤起太过看重他那一战扬名,叶重琅打理好了衣衫,解释道:“凡事皆有两面,东都忌惮孤竹多年,借势倾轧是必然之举。尤其我一战扬名,东都岂能坐视不理,放任孤竹声名再起?恐怕在这之后,东都就更不会有所收敛了。” 这话确实更有道理,手中握有石块,能震慑恶狗不敢轻易咬人,可如果威胁太过强悍,有个词叫狗急跳墙。 凤起歪了歪头,“你早知会如此?” “早知会是如此。”叶重琅转过身静静看着她,忽然轻笑,但笑意中藏了丝丝惨淡,“所以我之前便说,那一战只为了在孤竹更有坚持己见娶你的资格,却与东都倾轧孤竹的局势并无助益,更与旁人诸多谋算毫无干系。” 凤起眨了眨眼,上前两步搂了叶重琅的腰,轻声问道:“难过了?” “我本想,不管东都之后如何为难孤竹,我都担得起。却没想到,萧湛竟然做出这等抛妻之事。” 这种事,叶重琅纵有再大的本事也承担不了,语气听着是难过,但凤起仍旧听出了些许杀气,难得叶重琅动怒,想必与叶君芸亲情极深。 这可就难办了,若说做计挖坑那是凤起擅长,可被休妻这种事……兰陵远地鞭长莫及,而且,强扭的瓜也不甜,更何况,若说东都的挑拨虚虚实实,现如今的孤竹本家内,不仅有魔将,还有妖尊呢。 然而,叶重琅并非那种会一味沉浸于愤慨中的人,他半晌已重回淡然,抱着凤起道:“不过方才你说,东都有所倚仗,倒也并非虚想。仙盟之主秦昱曾与叔父私交甚深,可近几年……差不多有两年未再踏足孤竹了。” 这话有点儿虚,凤起记得,当年叶无己还在的时候,各大仙门世家小辈弟子中,他最不待见的就是秦昱,他宁可容忍叶代依跟她这个四处乱跑的疯丫头鬼混,也不愿意指望叶代依与秦昱多来往,巩固世家之间的交情。这话还是叶代依亲口对她说的,说叶无己怕他跟着秦昱学些伤风败俗的恶习。 但是由此可见,秦昱曾经愿与叶代依保持私交甚深的关系,那仅仅是笼络孤竹莫有二心,但是这两年……有了二心的明显是东都啊。 “我稍后去拜见叔父,你可愿与我一同去?” 凤起眨了眨眼,“就算他现在最气的不是我,你确定他不会被我气死么?” 叶重琅静静看着她,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点头,“倒也是。” 凤起:“……”真那么诚实啊? 可随后,叶重琅又交代道:“我此去拜见叔父,无论如何先说服他不必为难你。再过几日,我需闭关,少则十日,多不过半月,你且安心留在这里,我已传话让存曦和晨阳多照应于你,若逢大事,你可去找兄长,他不会为难你。” 闭关?孤竹这么乱糟糟的多事之秋,闭关? 叶重琅这修为,他还想怎么突破? 正文 第95章 远离孤竹弟子 孤竹本家依然一派安宁祥和,禁止喧嚣杂乱,也禁止一切的冲突争执,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淡若流水的日子,很容易令人忘却岁月的流逝,混着混着,很可能就生无可恋了。 凤起将自己的小客房收拾了一番,捶着阵阵发麻的双&腿坐在了椅子上,怨气蠢蠢欲动,她离仇人实在太近了。 “我猜……你在琢磨着怎么替孤竹扳回局势?”小狐狸坐在床榻上,甩着尾巴道。 “不,我在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叶代依重病不起,我是不是自己就能干掉他。” 小狐狸白了她一眼,“你当真这么想?” “不,我是当真要这么做。”凤起说完,站起来转身就往门口走,“别跟着我啊,小心溅你一身血。” “早去早回。” 凤起真的就出门了,孤竹本家庞大得几乎占了整座劲节山,远看云山雾绕,近看曲径通幽,闲来无事不会有人走动,但是凤起对这里很熟,熟得就像自家后院一样。 或许唯一不太熟的,就是现在叶代依的住所,天清,毕竟当年那是叶无己的住处。 而凤起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天清。 她不跟叶重琅一起去,那不意味着她就不去,而且,她还大大方方就等在天清大门前,把送给叶代依的药给劫了。 孤竹本家内的作息时间一向严格得令人发指,甚至连病人都不例外,但凡有需服药者,均在申时一刻内服完,凤起抓的就是这个时机。 而送药来的只是负责药房那边的本家弟子,一听凤起说是来服侍叶代依用药的,一边有礼有节道着谢,一边就把手中托盘交给她了。 这不是凤起有什么神通,而是她本身就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要么是叶代依未来的续弦,要么是叶代依未来的儿媳,至于对方怎么判定,那不重要。 凤起端着托盘转身进门,还掀开了药罐子的盖闻了闻,理气化瘀,叶代依离病死还远着呢。 可仿佛进门太过容易,凤起偷偷遥顾四周走着,一转过屋角,竟就碰上了……叶风瑾。 话说,孤竹逢多事之秋,你身为家主长子,真的就不忙点儿别的了? 叶风瑾见到凤起,没显的多诧异,反而看向凤起手中的托盘,淡淡的露出些欣慰。 凤起也就没诧异,几步走过去,此处距离叶代依的房门尚还有些距离。 而没等凤起开口,叶风瑾先说话了,那温润如玉的声音总是透着善意,仿佛永远不会揣测任何人的居心,“担心重琅?” 凤起点了点头,望向叶代依紧闭的房门,“我不与他一起来见家主,便是怕家主一怒之下再责罚他,但是……又放心不下。兄长在此所为何事?” “与你一样。”叶风瑾长身玉立,淡淡望着不远处的房门,“父亲鲜少会为了家事而大发雷霆,对待儿女也无多苛责,重琅双亲早亡,父亲更是对他多存几分疼爱。这些年来,重琅所循之路虽令众人不解,但一番坚持,父亲也从未这般为难过他。” 凤起皱了皱眉,“家主在为难重琅?” “放心吧,我已将碎魂鞭收起来了。” 这兄长果然是极好!这样她也就放心了,她还生怕叶代依存着一口恶气难咽,再拿起家法来,那碎魂鞭随便一挥,就够叶重琅受的。 凤起点了点头,忽然道:“兄长有话不妨直说吧。” “姑娘何出此言?” 凤起笑了笑,“兄长只初次见我,便视我如家人一般毫无嫌隙,我只猜测,仅重琅一番坚持,也抹灭不了我在兄长耳中的骂名,兄长在此等我,必然有想一问究竟的事。” 叶风瑾温润的眸光终于有了神采,掩不住其中的欣赏,“姑娘果然心有锦绣,聪颖异人,重琅这般坚持,风瑾终于懂了。” “兄长雅量,待人如己,视事通透,不拘世俗之言,我又何必装糊涂?” 其实叶风瑾这种品性,像极了叶代依,这也是当年她喜欢找叶代依玩的原因之一,不拘世俗流言蜚语,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不趋于利害关系,虽然孤竹规矩多,但善意相交,反而显得可以放心大胆,远比外面那些虚伪嘴脸好看得多。 不过,这种善意相交,也是有底线的,她堕入魔道之后,再见叶代依便是两兵对仗的阵前了。 当然,叶代依这种品性,放在处理叶重琅这事上,俨然已不见踪影。就算视事通透,不拘世俗之言,但毕竟爱之深,情之切,叶代依现在恐怕还是很想打断叶重琅的腿。 叶风瑾笑着颔首算是谢过了夸赞,语气平缓道:“重琅在扶风所历,我已多有耳闻。重琅这些年戒守鸠魔山,鲜少回家,其修为功力,连我也探不得深浅。扶风当时扣押我孤竹弟子,听闻是浔阳出手相助,才未能让扶风将我孤竹弟子为质。但风瑾确有疑惑之处,听闻早在对峙之前,扶风三公子便神智有异,才让重琅有了不被挟制之机,又在对峙之时倒戈将其谋划全盘托出,风瑾已问过思敬,浔阳并未有迷魂一术,敢问……可是姑娘暗中相助?” 凤起:“……”这事她还真得装糊涂。 她之前在进门的时候就听着不大对劲,要说孤竹弟子都喜欢客气,可叶风瑾未免太客气,他竟然说,这一路上叶重琅是蒙她照应。 当然,她那时候听着,也只当就是客气了。 但是,她真得承认,孤竹弟子这一脉相承的猫毛心思,细腻得令人发指。云席英被摄魂一反常态,所有人都当他是傻了,他说的话完全难以置信,却应该都没往别的地方多想,但叶风瑾只是道听途说,就把这不寻常的事给揪出来了,而且,还安在了她身上。 “呵……兄长恐怕高看我了,本以为兄长想问重琅的伤势,却不想这事……我只是个寻常凡女,就算想帮重琅,也力不从心,无法暗中相助。” 叶风瑾淡淡点头,转而就问了句,“那重琅现在伤势如何?” “他之前遭家主碎魂鞭责罚,之后又被魔将琴音所伤,好在我们曾遇见过神界的神使,留有神药。呵……我以为兄长不嫌我,是看在我一路照料重琅养伤的份上。” 总算是编圆了! 叶风瑾微微颔首,甚至倾了身,“有劳姑娘了。” 凤起悄悄松了口气,这应该只是叶风瑾天马行空的猜测,或者说看在叶重琅的面子上,想给她添点儿功劳,让她嫁入孤竹更加名正言顺? 而她一口气没松完,又听叶风瑾仿佛自言自语道:“我只是觉得,扶风三公子神智有异,倒戈无常,后竟以自刎谢罪,颇像被施了摄魂术,前些日子我还去了趟鸠魔山……” 这都什么毛病?!孤竹弟子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都爱往魔将凤起那儿靠么?! 没错,摄魂术确实是魔将凤起独门绝技,那是堕入魔道时候以一心怨气戾气突破出来的,可问题是,我死的时候,你叶风瑾不过三岁,见过魔将凤起的摄魂术长什么样吗? “就连父亲也觉得像是摄魂术,迷&人心智,控人神魂……” 凤起:“……”初见叶重琅时候的感觉又回来了,远离孤竹弟子,保得身家性命! 孤竹弟子守着鸠魔山,也不知道在魔将凤起身上下了多少功夫。 但听这话里的意思……叶风瑾以为是她下了摄魂术暗中相助,才对她颇有善意? “兄长是怀疑有人以摄魂术暗中相助孤竹?想找到此人……” “父亲说,此人一旦现世,三界必有一场浩劫。” 岂有此理啊!差点儿被这种善意骗出实话! “兄长,家主的药要凉了。”凤起赶忙提醒道。 叶风瑾轻轻点头,“送进去吧,重琅恐怕已在里面跪了一个时辰了,父亲应该也想见见你。” 早不说!叶重琅现在伤得连脱衣服都抬不起手来,说跪一个时辰就跪一个时辰啊? 凤起端着药快步走到门前,却忽听里面叶代依说了一句话,“重琅,你既然心意已决,可知,不仅是你,连同孤竹,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重琅明白。”叶重琅的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重琅定当倾尽全力,为孤竹挽回局势,不会因一己私事,连累孤竹上下受人折辱。” “你不明白……”叶代依的苦口婆心中充斥着无奈与沉重,“你也是我孤竹弟子,所做之事,孤竹理应庇护于你,你在扶风一举,我也看得出你的心思。若是关门家事也就罢了,可如今……恐怕不仅仅是家事……” 这已是到了劝无可劝的地步,叶重琅仍旧恳切道:“叔父且放心,孤竹对重琅恩重如山,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重琅义不容辞,除此事外,重琅必然事事皆以孤竹为先,绝不会有自顾偷生之举。” “你不明白……”叶代依依旧深长叹息着,似有千般的无奈已说不出口,突然语气一稳,“进来。” 凤起没迟疑,托盘脚尖推了推门,一步迈进房中,果不其然,叶代依四平八稳坐在正厅椅子上,面前叶重琅就这么直挺挺跪在地上,连身边的蒲团都没用。 正文 第96章 二十四孝 而叶代依似乎早料到她会来,那一双鹰眸未显诧异却满是犀利,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种穿皮透骨的凛冽。 凤起将托盘放在了旁边小桌上,她倒也能理解叶代依此刻的心情,叶重琅的倔强,她这一路还见识得少么?自从刚见面就定下所谓的婚约,最终连她魔将凤起都落在叶重琅手里了,叶代依能是他的对手么? 而纵然面对叶重琅已是无奈,可那不证明叶代依会待见她,反而……会更痛恨她吧。 “你如今心意如何?”叶代依还是开口问了。 叶重琅忽然转过头来看她,那眸光仍旧显得不那么自信,仿佛只要面对的是叶代依,他有……抗争不了的某种原因? 哦,先例,先例,毕竟她当时勾&引叶代依是那样的不遗余力。 凤起将药罐中的药缓缓倒入瓷碗中,语气亲近&平缓道:“家主对我宽厚有加,我也感激不尽,但曾时年幼无知,冒犯过家主,如今我已辨清心中情意,还望家主成全。” 叶代依静静听着她说,那脸色铁青染着病色萎黄,明显就是郁结于心,气的。 其实在半页山时候,她逼着叶代依把淤血吐了,按理说不会病成这样,只可惜……惹叶代依生气的事实在太多了。 半晌,叶代依似没等到她再说话,开口又问,“仅是如此?” 凤起不明所以眨了眨眼,还等着她说什么?刚才听叶代依的意思,明显已经无奈放弃了坚持,至于日后会牵连孤竹,她和叶重琅想办法收拾不就行了么? 但她怎么说?她一个区区凡女,信誓旦旦要与叶重琅并肩撑起孤竹,好笑不好笑? “家主,喝药吧。”凤起将满满一碗药递到了叶代依面前。 近在咫尺的距离,叶代依虽紧紧盯着她,却对她没有半点儿的防备,他仿佛只是一寸寸在打量着她,那种……恨之入骨,要在临终前将仇人身影刻入神魂中的感觉。 凤起又将药碗往前递了递,快点儿啊,再不接我就得给你跪下了,离得这么近,那怨气已经翻腾得恨不得操控这身体掐死你了,再不接我就倒你一身。 叶代依将药碗接了过去,可几乎就在凤起离手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手一松,药碗翻落,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药汁飞溅,染上了他素白的衣襟,也染上了凤起玉白的裙角。 这是干什么?怕她下毒? 叶重琅刚要起身,忽听叶代依一声厉喝,“跪着!” 可就这么一声喝,似是惊了怨气,凤起只觉双&腿一麻,咕咚一下,就跪在了一地药汁碎瓷上。 这种诡异惊人的巧合,是逼着她上演二十四孝的节奏! 凤起顺势一低头,七分柔&软染了三分委屈,“家主息怒,我只想尽心服侍家主,不让重琅太为难,却不想毛手毛脚的……耽误了家主服药,请家主责罚。” 她其实只是想掩盖一下自己这悲催的一跪,却不想,叶重琅几步走过来,衣襟一撩,也跟着她跪在药汁碎瓷上了。 “叔父息怒,她若在孤竹犯错,一应责罚,重琅代为承受。” 完,叶代依的脸又青了三分,也不知道他蓄意把药打翻了到底藏的什么心思,只听他道:“既然入我孤竹,便要遵我孤竹家训,念你初来不懂,且罚你去书楼,将我孤竹家训抄三遍。” 凤起:“!!!”三遍?!一遍都抄死人了好嘛?!! 可叶重琅明显不愿让她与叶代依多纠&缠,当即表态道:“我这便带她去书楼抄家训。” “你不许去!”叶代依威严赫赫道,“我不管你们在外面如何,如今进了我孤竹本家,尚未完婚,孤男寡女便不得私相授受。她自今日起,且暂住在书楼,待三遍家训抄完,便也差不多是完婚之日了。” 凤起挑眼看他,你也知道你家家训又臭又长是吧?三遍抄完,估计得明年春暖花开了,到那时候你还不死,我肯定先死了。 可她刚要说话,却被叶重琅握了手腕,“叔父放心,我且将她送去书楼,再回房中闭关,只望这些日子……” 叶代依还在瞪着凤起,“你也放心,只要她不在我孤竹兴风作浪,为非作歹,我孤竹待客之道,怠慢不了她。” “多谢叔父。” 叶重琅根本不给凤起说话的机会,说完便站起身来,拉着凤起就要转身。 可凤起艰难想站起来,又跪下了,双&腿还是无力,难不成这口怨气,是打算让她瘫在这,必须掐死叶代依才算完? “怎么了?”叶重琅低头皱眉问道。 凤起瘪了瘪嘴,“腿麻了。” 叶重琅二话不说,当即一弯腰,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那动作利落得仿佛多留片刻,叶代依就会改变主意。 然而,两人还未走出房门,只听叶代依又道:“每日所抄家训,须送来于我过目,不得有一日耽搁。” 你还没完了?! 凤起搂着叶重琅的脖子,忍不住冲着叶代依挥了挥拳头,刚挥了一下又赶紧收了,忿忿捶在了叶重琅后背上。 门外,叶风瑾已经走了。 叶重琅一脸无奈淡笑看向她,“你说不愿与我同来,却又这般出现,为何?” “我这不是怕你吃亏么。” “三遍家训。” 凤起瘪了瘪嘴,好吧,吃亏的好像是她。 但事实上,这真的不能怪她,谁知道叶代依竟然会使这种阴险的小花招,就把她罚去书楼抄家训了呢?像这种蓄意失手来栽赃是她打碎了碗,那都是大宅中妇人们玩的把戏,谁想到叶代依堂堂君子也这么干? 拿叶重琅无可奈何,然后就在她身上使小绊子从中作梗,啧啧啧……叶代依你二十多年越活越小家子气了,要我怎么说你才好? 凤起一肚子牢骚,而一想起那三遍家训似乎没法不抄,她更是满肚子牢骚没地方出。 而就在这时,叶重琅抱着她一路走向书楼,忽然问道:“你偶有腿脚似是不利落,可需要医者来替你看看?” “没什么事,偶尔麻一下而已。”凤起动了动腿,依然觉得僵麻还未缓和,这还是从未有过的。 叶重琅微微皱眉,“身体不适,为何瞒着我?” 凤起搂着他的脖子,将下颚放在他肩上,问道:“那你之后闭关说要十天半月,你长姐可能会被送回来,你却不在,怎么办?” 叶重琅轻轻敛眸,“此事就只能之后再议,你若有心,且替我安抚她几句,待日后,我必定替她讨回公道。” 唔,姐弟俩的感情确实极好。 “那你为什么偏要选在这个时候闭关呢?” 然后,便是迷一般的沉默,凤起无法解释自己这时有时无的腿麻是怎么回事,仿佛叶重琅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在这样不合适的时候选择闭关,谁也不答,谁也就不再问,可凤起确有一种清晰的感觉,叶重琅未必了解她的所有,而她……也未必了解叶重琅。 要说这世间手拉手一起出生的同胞也未必彼此了解,但是她与叶重琅之间不一样,那是一种……两人蓄意互相糊鬼的不了解。 “见过胥山君!” 去往书楼的路上,来往的孤竹弟子虽不多,但总有碰上的,道过一声礼,侧让一旁,那些弟子一见叶重琅都显有些激动,颇有点儿手足无措,更何况叶重琅怀里还抱着个女子…… “你貌似已经违背家训了。”凤起轻声提醒叶重琅。 叶重琅无奈一笑,“孤竹家训第三十七条,未完婚者不得私相授受,完婚者不得当众过从甚密,我稍后去祠堂再跪两个时辰就是了。” 凤起幽幽叹了口气,“我觉得在你家生活一点儿也不幸福。这家训条条框框全是坑,一不小心就三连跳。” 叶重琅忍俊不禁,“下次当心些,别再那般莽撞。” 好吧好吧,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不去找叶重琅,也就不会有什么罚抄三遍家训,叶重琅也不必再去祠堂跪两个时辰。 “对了,今日……我似乎还没见过长嫂?” “兄长尚未娶妻,也无婚约在身。” “为何?”凤起眨眼问道,按理说,叶风瑾比叶重琅大了三四岁,叶重琅迟迟未娶已是不寻常,叶风瑾这年纪,寻常的话孩子都该有三两个了。 叶重琅一步迈进书楼大门,“叔父曾改家规,孤竹弟子不受父母之命,也不受媒妁之言,不讲门当户对,姻亲之事但凭缘分,若非两情相悦,绝不强求。”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有底气那么坚持,也就家主理亏呗?” “纵然叔父没有理亏之处,我一样会坚持。”叶重琅淡淡说着,将她放在了书案后的椅子上,一转身,“我去给你拿家训。” 玩真的?真得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凤起瘪着嘴看向叶重琅离去的背影,问了句,“你搬得动么?” “总免不了要多搬几趟,我先给你第一卷,你且抄着。” 好吧,哪怕是第一卷,叶重琅也得搬上两三趟,她抄……抄到什么时候去? 叶代依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提完婚的事,她若要拖……这辈子都抄不完。 但话又说回来,叶代依竟然把孤竹的家规改了?当年他娶云可卿,那可就是门当户对的父母之命,也没见有什么不好,而云可卿后来死得早,叶代依也一直没续弦,莫名其妙改家规做什么? 正文 第97章 抄家的抄 孤竹的书楼很大,而且不止这一座,这座书楼中上下三层,除了存放家规家训的纸本外,还有些并不怎么珍贵的书籍。在孤竹本家生活,被罚抄家训的几率很大,但孤竹弟子都可以带回房里去抄,她也知道叶代依的小算盘,就是不想让她住叶重琅院子里。 凤起一手托腮,一手抓起毛笔,尚未磨墨,就在面前白纸上空画,可突然,她笔尖就顿住了。 抄……家……训,叶代依,你当真怀疑我到了要验我笔迹的地步么? 苏雅倩是识字的,那一手蝇头小楷写得也是不错,但是,字如人魂,她完全写不出苏雅倩那种清秀雅致的小字来。 而她本以为叶代依要她每日都将抄好的送去让他过目,是防着她偷懒耍滑,但是……如果不是呢? 整整第一卷家训,就在凤起面前摞得小山高,叶重琅直到搬完了最后一摞,才交代她道:“莫再莽撞行事,你在此不要轻易离开,孤竹不会有人为难你,切记,不管什么事,待我出关再说。” 凤起托腮翻眼看着他,百无聊赖转着手中毛笔,“放心吧,我不去招惹家主便是了。” 叶重琅点了点头,忽然一弯腰,温情蜜意的吻就落在了她唇上,似还恋恋不舍轻轻一啄却未深入,随后便揽过她按在了怀中,“我放心不下你,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嗯。”凤起乖巧点了点头,两人好像还从未要分开十天半个月那么久,别说叶重琅这话总像是生离死别,她都有点儿怀疑,自己哪天会不会索性闯了关进去找他。 而就叶重琅转身出门的时候,凤起忽然道:“你去祠堂罚跪,记得多加个垫子。” “好。” 叶重琅一走,整座书楼空荡荡静得吓人,凤起仰在椅子上,看着面前一摞摞的家训,多少也明白叶重琅为什么那么干脆利落就让她应了这责罚,还这么殷勤帮她把家训都搬来了,他这是恨不得……她这十天半月就别出书楼的门? 那怎么可能?当天抄,当天还得交给叶代依过目,或许今天交上去,她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凤起忽的站起身来,跺了跺已经不再僵麻的脚,直接就出了书楼的门。 孤竹本家内,弟子住所井然森严,什么地位的弟子大体住在哪一片,凤起心里还是有数的。 此时已是近傍晚时,距离晚膳还有半个时辰,这个时候,但凡没有外出历练的弟子已经结束了午课,不会闲来走动,大多都会在自己房中或在院中。 劲节山占地不小,门生自然没有独立的院落,但每个本家弟子是有的。 凤起一路走到快下山的位置,在山腰下方那一圈,一个小院一个小院的找,果不其然,一方小院门楣上,曦。 “师兄?你在吗?”凤起敲了敲门。 而叶存曦此时正在院中练剑,一听这话,赶忙收势就开了门,喜出望外道:“果然,小师妹也回来了?家主不许我们出去迎接,我本打算晚膳后再去……” “师兄,上次在南湘湖的时候,胥山君罚你抄的家训,你抄完了没有?” “呃……”叶存曦登时一脸局促,尴尬道:“还……没抄完……” 凤起赶忙道:“那你抄了多少,且拿给我吧,胥山君提起此事,说也不是什么大过,你不管抄了多少,我替你去求个情,此事兴许就过了。” “若能如此,那可真要多谢小师妹了!”叶存曦顿时喜出望外,让开了院门转身走向房门,“小师妹且稍后,我去拿来。” 运气不错,孤竹弟子就是这样的乖巧认真,叶重琅当时只一句话,叶存曦就老老实实的回来抄家训,还将抄好的已经装订成册了。 凤起抱着厚厚的一摞,盘算着怎么也够撑个十天半月,等叶重琅出关再从长计议,可刚一回到书楼,蓝静怡竟已早就等着她了。 “苏姑娘,你这是……” 凤起一笑,也不隐瞒,“家主罚我抄家训,这不,我抄回来了。”这是抄家的抄。 蓝静怡忍不住笑开了,赶忙替凤起接过来,没敢放在桌上,找了椅子后面稍显隐蔽的墙角放下,拿起面上第一本,“苏姑娘,胥山君交代我说,你不方便总与叶宗主见面,便让我每日替你将抄好的家训送去给叶宗主,那这一本……我先送去?” “别闹了,我又不是神,这么一会儿就抄了一本?”凤起笑着接过来,先拆了书脊的缝线,将书页一张张散开,把有缝印的一侧裁去,递给了蓝静怡两张,“那就麻烦你了,其实我也不想天天往家主哪儿跑。” “苏姑娘不必客气,我这就去。”说完,蓝静怡匆匆的就往外走。 “对了,有机会帮我传话给思敬,我有天大的好事,有兴趣的话让他来找我,没兴趣的话我去找他。” 蓝静怡刚跨过门槛便一个踉跄,笑着转身道:“明白了,我一定转告二公子。” ………… 然而,当两张抄好的家训兜兜转转递到叶代依手上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了。 两张素白的纸,上面蝇头小楷清秀异常,秀气中还透着小女儿家的细腻,小心翼翼的专注与认真,字虽不算写得上品,但显然态度端正,颇为恭敬。 叶代依看了许久,才将两张纸递给旁边的叶风瑾,“你看如何?” 叶风瑾恭敬接过来,也仔细看了再三,才开口道:“墨迹尚新,应就是今日刚抄的,且是女子的字迹无疑。孤竹门下尚有四十三名本家女弟子,她们的字迹,风瑾都能辨识得出,此并非出自孤竹女弟子之手,恐怕便是那位苏姑娘的字迹无疑了。” “你也这么以为……”叶代依深深叹息了一声,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懈,他又从叶风瑾手中接过那两张纸,仿佛硬要从上面看出什么端倪来,忽然略一紧眉,“风瑾,苏雅倩曾也是我孤竹弟子,她曾经字迹,可有留存?” “并无留存,当初父亲交代,只当此人从未入过我孤竹,一应课业痕迹便已销毁了。且她只是门生,在门下时日不长,风瑾也未留心过她的字迹。”叶风瑾为自己的疏漏颇感惭愧,可停了半晌又道:“父亲,如此看来,便真是我们多心了,我今日与那位苏姑娘相谈,此女子确实聪颖异人,重琅有所倾慕也不无道理。我今日试探问过扶风之事,她明显并不知情,只是一心系于重琅身上,难免多了几分浮躁罢了。” “若当真是她,又怎会说实话……”叶代依怔怔说着,眸光也略有恍惚,“我与她早已是敌非友,如果真的是她……” 叶风瑾又道:“父亲,打碎的药碗我已请家中医者辨识过了,其中并无参杂其他。” “她会回来杀我么?”叶代依的声音低不可闻,似是并未在问叶风瑾。 叶风瑾轻轻摇了摇头,暗暗叹息一声,他不明白父亲如此执着想要证实一个早已故去的人重回世间是为了什么,在他看来,完全没有痕迹可循,仅凭猜测,父亲恐怕是病缠已久,神智也有些恍惚了。 兰陵污蔑孤竹与魔道有染也曾说,父亲与魔将凤起当年私交甚深,可这么多年,孤竹除了戒守鸠魔山,从未再听父亲提起过此人。但他总觉得,兰陵此次所作所为,若说叶君芸被休,父亲痛心疾首,愤慨不已,可重提当年父亲与魔将凤起的私交,才是让父亲连日来总是神智恍惚的根源。 “父亲早些安歇吧,莫再如此思虑……” 可话没说完,叶代依反而站起身来了,“不了,我出去走走。” 叶风瑾心知无法劝阻,赶忙拿了斗篷为叶代依披上,“父亲想去何处?我陪着父亲便是。” “不必了,你且回去休息吧。”叶代依说着,两人毕竟要一起出门,“如今孤竹看似无恙,但其实已在风雨飘摇之中,前两日我收到东都秦昱传令,说当今天下妖孽横行,各世家弟子却仍旧散漫,如今又逢魔将重出,若再如此下去,人间必要迎来浩劫。东都身负仙盟之首使命如天,特分派本家嫡系弟子赴各世家督促操练,恐怕此刻已日夜兼程,就快到了。” 若说多事之秋,东都倾轧的又何止孤竹一家?东都现如今对待孤竹已是传令而非传信,说是督促操练,其居心,叶风瑾也不是不明白,他唯一担心的是……“可东都传令必须参与操练的弟子名单中,亦有重琅在内,父亲……”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东都还不至于在我孤竹痛下杀手。”叶代依缓缓说着,微微仰头看向天边一轮弯月,“他今日答应过我,不会因一己私事连累孤竹,我且看他能否受得此次,毕竟若当真是她……重琅日后艰难,又何止如此?” 纵然多有隐晦,叶风瑾又怎可能听不懂? “父亲仍旧执意觉得,她……就是魔将凤起?” 正文 第98章 现身说法 叶代依望着弯月,步伐沉缓,犹如他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我知道你们谁都不信,但是,已有魔将重回世间,我相信……她也回来了,纵然不是她,也一定就在不远处,她若回来……不可能不见我……” 叶风瑾没再劝,或许父亲只因魔将陆续启封,就觉得魔将凤起也会重回世间?凭着虚无缥缈的所谓蛛丝马迹,显得有些牵强附会,那父亲到底是期待她回来,还是惧怕她回来? 然而,夜深人静,叶代依睡不着,凤起也睡不着。 书楼里很冷,毕竟是个四处都是纸的地方,孤竹所有的书楼中,都严禁燃炭盆。 当然,孤竹弟子各各身有修为,冬日踏雪也是一身飘渺素衣,但问题是,凤起只是个凡人。 她裹了裹被子,冷,翻了个身,冷,冷不丁又打了个喷嚏,估计就离伤寒不远了。 她甚至怀疑这是叶代依的毒计,把她软禁在书楼中,待十天半个月后,她没冻死也病死了。 唯有这个时候,她会突然想念起小狐狸,毕竟毛绒绒的一团还自带温暖,聊胜于无。 可孤竹戊时一过,整个家宅中便宵禁了,她答应过叶重琅,不到万不得已,别再招惹家训,那东西简直防不慎防。 但是直至翻腾到了凌晨,凤起终于坐起来了,她承认,她睡不着,她承认,没有叶重琅一墙之隔,她不习惯。 说走就走,谁敢逮住她跟她谈家法,她明天就在书楼里烧炭盆。 冬夜的风清冷幽凉,月光如雪,映着寂静如死地的宅院,仿佛连半点儿人气都没有。 凤起所在的书楼,是寻常弟子都会人来人往的地方,自然离叶重琅的院子不近,凤起悄悄的走,也没敢跑起来……孤竹严禁戊时外出,严禁疾行,严禁脚步过重,严禁姿态仓皇,严禁丑时不睡,严禁不遵责罚…… 孤竹历经千百年,传承几十代人,活得还真是辛苦。 不过,好在凤起对孤竹护院弟子行进的规则分外熟悉,三十多年竟也分毫不改,根本轮不到那些弟子会看见她,她就已经提前预知并且绕开了。 差不多走了快半个时辰,凤起才回到了叶重琅的院子里,也没去客房找小狐狸,径直去往后院。 叶重琅的房间黑着,都这个时候了…… “重琅……?”凤起在门边轻轻唤了一声。 几乎声音还未落,就忽见房内烛光亮了,门一开,叶重琅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伸手将她拽进了门。 “怎么跑回来了?”叶重琅上下打量着她,担忧问道。 “书楼好冷啊。”凤起抽了抽被冻红的鼻子,四下张望了一下,又抽一声,“虽然你这里也很冷……” 叶重琅将她揽入怀中,单薄的寝衣终究透了些温暖过来,“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其实,叶重琅的房间也很冷,他的屋子长久没有人气,可以说比书楼中还冷。而炭盆在孤竹相对是个少用的东西,孤竹弟子整个冬天取暖,全凭一身修为和正气! 凤起问道:“你不冷么?” “还好。” 一点儿都不好,叶重琅身上有伤,回来的路上分明最怕冷,现如今抱着她这个刚从外面进来的冰块,他好像有点儿抖。 但他没动,只站在门前紧紧抱着她,试图暖热她,但她想说的是…… “我今晚能留在这里么?” 于理不合,触犯家训,有悖君子之道……凤起其实早已替叶重琅找好了理由,可却忽听他叹息一声,为难般说了句,“我也是人。” 这话乍听很奇怪,难不成叶重琅觉得,她理应跟小狐狸一起睡才是正经? 但凤起也不是个傻的,也没那么冰清玉洁,叶重琅那句话说他也是人,若说的再明白点儿就是,他也是个男人,简而言之就是,他也没那么阳春白雪,把一个女人带上&床榻,那仅仅是因为怕冷,两人盖着棉被纯粹取暖。 凤起仰头眨了眨眼,“很为难么?” 叶重琅低头静静看着她,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不为难。” 既然不为难,就不要走得那么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嘛,不然我会很为难。 而临近床榻,趁着叶重琅弯腰将她放下的时机,凤起搂着他的脖颈,猛的一扭腰身,按不倒归按不倒,依然将叶重琅拐在了床榻上。不然你要是尴尬立在床边,咱俩谁都很为难。 棉被一撩,盖住了两人,凤起搂着叶重琅的腰,埋首在他胸&前,诚恳道:“其实我是怕你冷,你看你这么晚了都没睡,一定很冷。” 叶重琅的身体略僵,却淡淡笑了一下,将她圈入怀中,又握了她冰凉的手,“说的没错。” 凤起再接再厉问道:“那我以后可以每天晚上偷偷跑来么?” “不可以。”叶重琅应得干干脆脆。 凤起一撅嘴,“为何?” “我明日便要闭关,若被人惊扰,难免走火入魔。” “我可以不出声,不惊扰到你。” 叶重琅低头看她,态度格外坚决,“但只要是你,我便一定难逃。” “为何?” “你说为何?”叶重琅的声音微微挑着声调,仿佛净水中轻轻浮动的小钩子,勾得人浮想联翩。 凤起狡黠一笑,伸指在他薄唇上轻点,悠悠道:“你心思向来那么深,若不说,我怎知道?” “你若当真不知,大可一试。” 凤起撇了撇嘴,勾完就溜,实话不吐,她还真能闯了他闭关害了他么? 而没等她再多想,叶重琅便搂紧了她,薄唇压下来,舌尖启开了她的唇,温热染着丝丝清甜,就像藏于青山竹林下的酒,醉人的味道引人无限痴迷。 心中一阵怦然,凤起伸手勾了他的脖颈,微微仰头送上前,舌尖轻动,回应着缠&绵。 烛光朦胧,墨发如瀑,叶重琅俯身在她上方,那温柔近乎抵死缠&绵的吻不知隐藏着多么汹涌的情绪,他紧紧压抑着深长的喘息,搂着她的手臂轻浅颤栗,仿佛下一刻,随时都会有控制不住的倾覆。 凤起只觉心跳得极快,有种莫名的悸动,似被挑起了高亢的心绪,却并不令人觉得紧迫,这种心绪纵然陌生,但她依然明白,这叫做……喜欢。 不是面上的喜欢,也不是身体的喜欢,而是神魂深处告诉她,这个人,她没办法不喜欢。 可突然,口中荡起了淡淡的血腥味,叶重琅猛的放开她,伸手掩了胸腹间,偏头过去,似是生生咽下了一口血。 凤起还有些神动魂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叶重琅笑着问了句,“现在你明白了?” 凤起:“……”必须这样现身说法么? 哦,刚才叶重琅是打过招呼了,说她若当真不知,大可一试,然后就……试了。 其实没什么不明白的,叶重琅被天悲鬼琴震伤脏腑,受不得这般热血狂涌的情绪,但你必须这么以身试法告诉我,如果你闭关,只要我出现,你就一定会动了情然后走火入魔么? 可就在这时,没等凤起想说什么,叶重琅忽然伸手捂了她的嘴,抬头警惕望向窗外。 冬天的夜,窗自然是关着的,但是,外面有人? 凤起没有修为,那自然察觉不到,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叶重琅,忽而从袖中药瓶掏了颗药递入叶重琅口中,如果是苏伏前来捣乱,别客气,就算宰不了他,也得给他褪层毛! 而叶重琅吞下药,却低头,几乎没出声音,以口型告诉她……叔父。 叶代依?!!这大半夜的,他跑你院里来干什么?! 凤起的眼睛骨碌碌直转,连气息都尽量放轻放缓,这要让叶代依捉奸在床,就又有热闹瞧了,叶代依总不可能相信叶重琅有伤在身,什么也干不了。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叶重琅仍旧警惕望着窗户的方向,也没松开她,很明显,叶代依在外面一直都没走。 但也听不到有什么动静,他在外面干什么? 凤起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桌上的烛台,或许是叶代依见他房中还亮着,觉得他没睡? 叶重琅无奈点了点头,可他也没想到,都这么晚了,叶代依还会来他院里看他睡了没有。 那怎么办?凤起眨着眼,试图用目光提醒叶重琅,你叔父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处溜达,这也是违背家训啊。 叶重琅竟然能看得懂,忍俊不禁轻笑,一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了个吻,一转头说话,言语间竟泄露艰难的喘息,“叔父深夜来此……可有要事?” 凤起赫然瞪大了眼,刚才不过是试了一下,伤势加重了? 而外面叶代依也接了话,“并无要事,仅是路过,看你房中灯还亮着。” 孤竹一脉相承擅长糊鬼,路过能路过到别人内院来,还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叶重琅语涩艰难道:“重琅正准备稍加收拾,即刻闭关。” 凤起缓缓眯起了眼,她嘴被捂着,手却能动,她探了探叶重琅的脉象,发现除了搏动快了些,远没有伤重到连说话也艰难的地步。 可话又说回来,伤重的艰难喘息有时候像极了迷情时候的粗喘,骚年……你这是要让叶代依误会你在房里办事? 正文 第99章 新秀辈出 然而,叶代依仿佛却没误会,反而担忧问了句,“此次怎提前了两日?” 这可就更加令人觉得玩味了,叶代依你孩子都生了两个,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 “不知为何……”叶重琅说着,另一手制住了凤起摸向他腰间敏&感处的手,眸光似凛冽警示了她一下。 凤起一乐,手不能动了,她还有腿呢,那膝盖一弯,就蹭过了叶重琅的双&腿间。 叶代依在外面道:“你自己多加小心,毕竟有伤在身,我这就去传门下弟子守在你门前,一旦觉得难以坚持,即刻差人禀报于我。” 凤起笑得直往叶重琅掌心吹气,孤竹这家风什么时候变了?你在房里办事,多加小心是不假,毕竟有伤在身嘛,但找弟子守你的门?坚持不住了还禀报家主?咋不组一队人来给你呐喊助威呢? “叔父不必派人来,我……唔……”叶重琅一咬牙扼住了后面的话,低头瞪着凤起,可耳根……又红了。 凤起冲他笑着眨眼,轻轻挪动膝盖,薄薄的寝衣本就挡不住什么,那触感不比裸着差多少。 “重琅……”叶代依在外焦急唤道。 叶重琅一挪身用腿压了凤起的双&腿,低着头继续低喘道:“叔父不必担心,我没事……” 凤起动了动腿,沉,一眨眼,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忙中生乱,叶重琅赶忙松了她的腿,可凤起狡黠眨着眼,紧接着又贴上去,就在最敏&感的地方轻轻蹭。 叶重琅粗重艰难的喘息也不知是真是假了,他看着凤起试图凛冽警告她,可随即,又是一抹无奈的轻笑。 凤起玩得正欢,一张口,用舌尖轻轻舔向叶重琅的掌心。 上攻下袭,叶重琅满是&宠&溺又颇为尴尬无奈的表情,着实精彩得令人终身难忘。 过了一会儿,才听叶代依在外深深叹了口气,“务必多加小心,此时我也不欲为难你,只不过恐怕过不了几日……” “重琅明白,叔父不必忧心,那是重琅身为……孤竹弟子义不容辞……”叶重琅说着,用掌力把凤起的嘴合上了。 “明白就好……”叶代依还在深沉说着,“那我且先回去,若有事,差人来报。” “多谢叔父,恕重琅无法相送。”叶重琅一边说,又把凤起试图勾他胸口的双手给压到了她头顶。 凤起艰难扭了扭,忽然抽出双&腿来,盘上了叶重琅的腰身。 叶重琅身体陡然一僵却没再动,只脸上的殷红似从耳根一直晕染到了眸中,那总是蕴着淡淡冷漠的长眸,终于有了潋滟的神采。 凤起笑眯眯的冲着他挑眉,好不好玩啊骚年? 粗重的喘息仿佛从肺腑紧紧压抑而出,叶重琅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殷红的线,他按着她的手,仿佛在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却止不住细细的颤栗。 来嘛来嘛,你看你叔父多识相?听得你在房里办事,简直不能再支持了。 过了好一会儿,应是确定叶代依已经走了,叶重琅才长长松了口气,也松开了钳制凤起的手。 可突然,凤起猛的一翻身,借着盘上他腰际的双&腿,两手取了他双肩借力一推,就把叶重琅径直按在了床榻上。 “我觉得你这闭关,其中藏着不少猫腻,你闭关之时一应所为,一定不会是我喜欢的。” “先下来。”叶重琅喘息碎乱道。 凤起一努嘴,“不。” “再不下来我就点了你的穴道,让你坐一个晚上。” 凤起双眉一挑,“你刚才怎么不点我穴道?” 叶重琅猛的一下差点儿没上来气,偏头道了句,“忘了。” 难得叶重琅也有这么充满烟火气的时候,凤起也没多闹他,翻身躺在了他臂弯中,撩了棉被盖好,随即紧紧抱了抱他,“我觉得我一定会想你的。” 叶重琅染着笑意的眼眸宛若撒了碎星,“我也会。” “那怎么办?” “多抄点儿家训吧。” “啊?” ………… 叶重琅闭关了,最起码所有人都这么说,不过,好在凤起一大清早离开的时候,院子四周并没有人守着。待她回到书楼用过了早膳,还是多有些不放心再回去的时候,叶重琅院里院外已经守了二十个孤竹弟子,为首的竟然是叶倬云。 叶倬云在孤竹的地位也不低了,竟然带着一干弟子来给叶重琅护关,看来叶重琅这闭关还真是非同小可。 而叶倬云还记着凤起屡屡撮合他与蓝静怡的恩情,再加上眼看家主已经放弃刁难,默许了两人的婚事,自然不会再为难凤起,只好言相劝,信誓旦旦的保证,叶重琅每年都要在此时闭关,少则十天多则半月,一定会出关的。 但凤起还是不放心,心知叶倬云恐怕了解叶重琅闭关的内情,旁敲侧击赖着不走非要问个清楚,却惹来叶倬云一咬牙,向她保证道,胥山君闭关之时,房内绝不会有旁人! 凤起:“……” 这话怎么说的呢?鉴于叶重琅昨夜与叶代依对话,说要即刻闭关却发出一些艰难喘息的声音,叶倬云或许真的了解内情……竟然向她保证了这么一句。 好吧,清傲高寡的孤竹弟子骨子里大有闷&骚,她当年在叶代依身上倒是没见识多少,可在叶重琅和叶倬云等人身上却早有见识,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孤竹弟子还真是新秀辈出。 那就很有可能,叶重琅此次闭关,和轸水所言的逢年一劫有关,他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许任何人进去,林林总总的线索搜集下来,与其说什么闭关,倒更像是……顽疾?会每年都发作的顽疾? 可如果是顽疾,那这么处心积虑避着她干什么?她还能因为这顽疾,就翻脸不嫁了不成? 而直到与叶倬云矫情无果,凤起才从客房中带走了小狐狸,用小狐狸的话说,她只有在最百无聊赖的时候才会想起它来,凤起觉得,此话甚是有理。 家训,不用抄,凤起每天适量裁几张交给蓝静怡,由蓝静怡转交给叶代依,这事一直也没穿帮。 直至没过两天,一大清早,蓝静怡照例来拿抄好的家训,蓝思敬终于硬着头皮来了。 蓝静怡也知道凤起根本就不需要抄,一向是每天都是一大早就来取,取完了也不多逗留就匆匆离去。 书楼里空荡荡的,有家主下令让她在书楼抄家训,门中弟子多有耳闻,谁也不会来个误闯,将她这个曾引得孤竹风波四起的女子观摩一番。 凤起抱着小狐狸暖着手,笑吟吟看向蓝思敬,“难得思敬竟会对我说的事有兴趣,果然是胸有大志,少年有为,浔阳幸甚,天下幸甚。” 蓝思敬抽了抽眉角,连连遭受魔将凤起的惊吓,也有一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觉悟了,索性坦言道:“姑娘曾言,我若有兴趣便来找你,若没兴趣你便来找我。故而我觉得这话里的意思,我若主动来找你,那还是件能有兴趣之事,若等你去找我,那恐怕就是没趣的事了。” “正是此意。”凤起颇为欣慰看着他,虽说蓝思敬的聪明时灵时不灵的,但在这事上,她得夸他,“所以我觉得,浔阳有思敬在,那必然只是没落一时,总有一日会在思敬手中重新屹立巅&峰。” 蓝思敬苦着一张脸,反正左右四下无人,更加直言道:“您有话不妨直说,只要在下能做到的,必定义不容辞,就算做不到的……在下尽力而为。”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凤起又赞了一声,问道:“思敬,我且问你,你且也说实话。你觉得当今天下来看,是魔道可恨,还是妖孽可恶,还是东都险恶?” 蓝思敬眨着眼,实话道:“我能都觉得么?” 凤起也眨着眼,“我觉得做人也不能太实在。” “那就妖孽和东都吧。” 凤起满意点了点头,又问:“那妖孽与东都两者相比,凭心而论,不分敌我立场,思敬觉得,浔阳究竟受制于哪一方,才有如此没落又卑微的处境?” 这话其实根本就不用问,妖孽固然可恶,但浔阳这么多年来也在努力铲除妖患,若忙不及还有孤竹支援。仙门同道守望相助,孤竹也从未嫌浔阳累赘,浔阳也没因妖患出过大事。但东都一直以来蓄意倾轧浔阳,肆意辱骂贬斥浔阳上下弟子,导致浔阳在仙盟之中地位连连低落,众仙门世家中,莫说其他几大仙门,就连不入流的小世家,也对浔阳无多敬重。 可毕竟东都才是同道,妖孽才是共敌,浔阳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凭的就是厚道。 蓝思敬略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实说了,“东都。” “那思敬觉得,东都倾轧浔阳,为的只是耀武扬威,闲来生事拿浔阳出气玩么?” 蓝思敬摇了摇头,倒是把心里的话如实说出来了,“自神……一战之后,东都便有意将浔阳并入其领地之中,曾与家父商议过,但意图苛刻,家父定是不同意的。后来东都在仙盟议事中重提此事,说浔阳地广,门中弟子看顾不暇,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东都可勉力接管浔阳,浔阳日后便如同世居领地,听从东都安排即可。当时还是叶宗主出面坚持反对,此事才有转圜,后来商定,东都弟子可随时支援浔阳,不必再征求浔阳同意。” 正文 第100章 家和万事兴 凤起点了点头,终于问了句重点,“那思敬以为,如今东都开始一力倾轧孤竹,是否与孤竹庇护浔阳有关?” “这……”蓝思敬艰难迟疑了一下,无奈点了下头,“兴许是有干系的。” “思敬可想过,如若东都将孤竹拿下,自此收入囊中,下一个会是谁?” “那不可能。”蓝思敬断然否定道,“孤竹并非寻常的仙门世家,其实力底蕴根基,并非在东都之下,东都纵然联合其他世家,也不过是凭借仙盟之主的威信罢了,各世家……并不见得会与东都同心。” 这就是弱者的心思,拿孤竹当做挡箭牌,安心躲在后面,只要坚信这庞大的世家屹立不倒就是了,不倒,他们且可继续乘凉,倒了,他们也无回天之力。 凤起知道,这个时候如果问起蓝思敬,从道义报恩上来说,浔阳理应相助孤竹,蓝思敬一定觉得无可奈何,并且不愿惹祸上身,她只问道:“人都说乱世出英雄,思敬心中可有抱负?浔阳一脉可还有雄心?”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把蓝思敬吓了一跳,若说挟恩以报谁都不愿受着,可论起这等雄心壮志,也是他不敢有的。 他当即摇了摇头,“姑娘别开我玩笑了,我不是重琅,重琅一言且可撑起孤竹半分天,我……不过只是个浔阳次子,还非长子。” “但我记得那个时候,蓝星淳倒是很喜欢你,常将你带在身边,却不见你那长兄。” 蓝思敬还是摇头,“那都是幼时的事了。” “我又不让你谋夺家主之位,你怕什么?”凤起哭笑不得,看着这蓝思敬这也怕那也怕,她这围追堵截得好生辛苦,索性摊开了道:“当年蓝星淳虽未应我之托,我也没说记恨浔阳。我只不过是觉得,你毕竟也是浔阳嫡系的公子,浔阳兴衰怎能与你无关?若能以你之力扭转乾坤,浔阳声名再起,孤竹也可重获安稳,何乐而不为啊?” 蓝思敬悻悻然还是摇头,“姑娘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般本事。” “如果我说有呢?” 书楼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蓝思敬不说话了,凤起也没追着再说,她伸手在小狐狸肚皮底下暖着,闲着无聊还挠着玩儿……又放肆了,这是妖尊! 小狐狸抬眼看了看她,大大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抖了抖一身绒毛,换了个姿势又趴下了。 凤起也不急,反正天天呆在这书楼里如同被禁足,时间多得简直没地方打发。 当然,她这也不算是给了蓝思敬思考的机会,还是那句话,蓝思敬如果愿意有所抱负,他们谈的就是有趣的事,而如果他最终仍旧选择放弃,他们就来谈谈没趣的事。 过了许久,蓝思敬才抬头看向她,那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问道:“你若说有……便是有?” “我说有就有。”凤起信誓旦旦点头,“当然,我也随时可以说没有。” 她又不是什么良师益友,助人功成名就的大圣人,成也她手,败也她手,她得让蓝思敬明白,和魔道打交道,从来都不是无本买卖。 这一点,蓝思敬也不是不明白,他一点头,“姑娘请讲,我虽身份无以在浔阳一言九鼎,但只要我能做到,但凭姑娘吩咐。” 凤起微微一笑,这就是先把条件摆好了,她只能利用他,却不能通过他利用浔阳,不必倾尽整个世家之力,而一旦有闪失,蓝思敬这是打算舍了自己,保全浔阳。毕竟与魔道相勾结,是连孤竹也承担不起的骂名。 “思敬可娶妻了?” 蓝思敬一愣,“未曾。” 凤起又问:“可有婚约在身?” “并无。” “那就好。”凤起点了点头,“若不出所料的话,再过几日,孤竹的大小姐叶君芸应会返回孤竹,此事思敬可听说了?” “略有耳闻。”蓝思敬面露些许尴尬,明显不是寥寥听闻,“只不过此乃孤竹家事,虽有耳闻,但也不便多问。” “知道情况就好。”凤起也不再多复述,毕竟叶君芸被兰陵休妻,虽是孤竹家事,也是仙门世家之间的大事,蓝思敬又不是被软禁在孤竹,得到的消息不会比她知道得少,“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思敬比叶君芸,貌似只大了三四岁?” 蓝思敬轻轻点头,“近四岁,当年两世家间常有往来,我与君芸也不算生疏。” “所以,叶君芸被送回孤竹,此事思敬便是当仁不让,于情于理,怎能任由一个姑娘家受了这般莫大的委屈与折辱?” “呃……”蓝思敬迟疑着眨了眨眼,下意识偷偷绕过最明显的可能性,“那个……思敬或也想尽一份心力,但兰陵尚远,且……我恐怕远赴兰陵,也说不上话。” 跟蓝思敬说话着实是累,凤起直接道:“没让你去兰陵,既然你与叶君芸有旧交,男未婚女未嫁,你不管多么努力都是应该的。” “啊?”蓝思敬登时大惊失色,仓皇摆手,“这……这使不得,使不得,兰陵休妻,那不过是这些日子的事,她刚刚返回孤竹,我便有那般行径……使不得使不得,这成何体统……” “放心,我没指望你能娶到叶君芸。”凤起忍不住笑了笑,点明了道:“叶君芸也不会嫁给你,但此事,你先把脸皮摘下来揣怀里,非做不可。” “那也使不得。”蓝思敬也顾不得多想凤起这是不是要乱点鸳鸯谱,急切道:“此事乃东都唆使,兰陵意在折辱孤竹,我若是那般……那岂不就是……给兰陵添堵么?” “你以为呢?”凤起一脸好笑看着他,“要的就是这个,敢扎孤竹的心窝,还能怪人巴掌甩脸上么?此事你且做着,叶君芸此次回家,必然心有悲恸,你全当尽人事安抚就好,其他事我再行安排,你就别顾虑了。” 蓝思敬脸上一片悻悻然,想到方才凤起还信誓旦旦与他论起心中抱负,他虽没什么自信,但总,觉得听凤起的安排,一来是身不由己,二来也抱了几分侥幸,兴许能做些大事出来。 但这事与抱负什么的有关么?这种事做出来,别说一展抱负,那以后在外的名声……打了兰陵的脸,他自己还有脸见人么? 凤起笑了笑,“仁者,厚之,以胸怀容天下,能否搏下此名,全凭事在人为,思敬若信不过我,我且找其他感兴趣的旁人,其实谁都一样。” 蓝思敬仍旧犹豫,他有点儿不信,指点他去做这种没皮没脸的事,终还能博得如此美名?听着甚觉没有半点儿干系。 但事实上,凤起这尺度把握得刚刚好,为难是为难了点儿,但也不是太强人所难,而且,获利也很诱&人。 别看只是个虚名,但蓝思敬这种浸淫世家功名之道长大的人,自然知道,虚名的背后,乃是无限源源不绝有形与无形的利益。 “那……若此事却如你所言,我需为你做什么?”蓝思敬也就剩这点儿顾虑了。 凤起一乐,“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你成你的名,我得我的利,讨好一下未来的夫家,替未来的长嫂出口恶气,重琅必然会待我更好,家和万事兴嘛。” 当真如此?魔将凤起要嫁入正道世家,先行讨好夫家?蓝思敬匪夷所思看了看凤起,听着似也有几分合情合理,可他怎就觉得这么怪呢? 可最终,蓝思敬还是咽下了一肚子纠结,点头道:“那且容我回去,好生准备一番,此事……思敬做得。” “行啊,那就这么定了。”凤起点了点头,眼看着蓝思敬起身出门,忽又交代了一句,“对了,思敬啊,求成心切谁都有,但是……可千万不能耍流&氓啊。” 蓝思敬一脚迈门槛,险些踉跄出去,赶忙应道:“那是自然……自然……” “唉……”凤起幽幽叹了口气,这么长时间,其实才刚刚混到快中午,这大把的时间,怎就这么难打发呢? 而直到没有了旁人,小狐狸才从她怀里抬起头,一开口,语气中尽是鄙夷,“想不到,堂堂魔将凤起就这点儿出息,之前还有一番豪言壮语,这一进孤竹本家,故地重游,无人刁难,竟就顾念起家和万事兴了?” “什么豪言壮语?我说过了?你听见了?”凤起一丝不露完全装傻。 小狐狸妖娆的声音极严肃,“你忘了你该杀谁?” “急什么?你看我都不急?”凤起信誓旦旦道,“人活一世,理应丰富多彩,你看外面那几个活得如此丰富,我若只一心就为了杀人,岂不是比他们活得没趣?” “少在这油嘴滑舌,当我不知道你在打算什么?”小狐狸冷笑一声,“我真是没想到,区区一个叶重琅,竟让你如此的神魂颠倒,竟想改邪归正,或许……你还想就此洗白了魔道?” “啧,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呢,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天真又可爱的小妖孽。”凤起用指尖挠了挠小狐狸的尖嘴下颚,忽一凛意识到其乃是妖尊,赶忙收手道:“魔道之黑,那就是块墨,洗到最后直至洗没有了,那也不过一盆黑水,我费那劲干嘛?” 正文 第101章 羲和,极乐 “呵……跟我嘴硬有什么用?你终究是魔道,此时为孤竹每添一砖一瓦,将来自然都报应在你身上。” 凤起扯了扯它的耳朵,又赶紧松手,这是妖尊,妖尊…… 其实,也不知道蓝思敬算不算是聪明还是忘了,至始至终,他们也没在这番计划里提起妖界,蓝思敬若是聪明,自然知道她这里有一只妖,理应三缄其口,可如果是忘了也无妨。 他那句大实话其实才是世间真谛,魔道可恨,妖孽可恶,东都也险恶,这其实就是天下大局。 事实证明,不论正邪,谁也不白,所谓洗白,不过是小狐狸狡黠又天真的想法。 大家都不白的话,那就……谁最黑谁先挨揍。 凤起大大打了个哈欠,起身走了几步,把小狐狸往床榻上一扔,懒洋洋的躺下了。 书楼不冷了,虽然不能燃炭盆,但应是叶重琅的交代,叶存曦带着几个弟子,会每隔两个时辰替换放置在书楼中的铜炉,里面盛满滚烫的水,取暖的代价略高但也安全。 人都说白天好眠,白日梦做起来也快。 恍恍惚惚中,凤起觉得自己似是起身了,外面是冬日残阳,书楼的门却开着。她缓缓向外走,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幽幽的似是呜声,浅浅的又像嗡鸣,不是琴也不是萧,更不是风声,仿佛就是一种冥冥中的声音,清晰传入她耳中。 那种声音无法形容,很熟悉…… 她一眼望过去,遥远隐在云山雾绕中的峰峦叠起,那是……鸠魔山,她的埋骨地。 不,没有那么远,那声音仿佛就在这宅院中。 凤起能驾驭得了摄魂术,自然不会被梦魇所困,可她下意识一转身,循着声音的来处就走过去了,脚下薄雪沙沙作响,但完全感觉不到冬日的寒凉,身边又过书楼,静室,琴院,祠堂…… 这一路上没有半个人影,梦由心生,她心中觉得没有,那便一定不会有,若有……她会梦见叶重琅么? 她仿佛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在一处门前停下,这是个小塔,孤竹宅院内不乏这样的六角小塔,六角塔乃是通灵同阵之地,通常用来关押一些暂时无法处理的邪秽走尸什么的,但大多时候都是空的。 曾几何时,她为了帮叶代依节省做功课的时间,也抓过些孤魂野鬼丢进去供他历练,但最终结果……偷奸耍滑便算到了叶代依头上,反倒弄巧成拙,更没时间出去玩了。 未及多想,凤起就已经走上前,鬼使神差般的没有半分迟疑,伸手就将门推开了。 吱嘎一声,风似乎就在耳边,六角塔中镶嵌着不会被任何风气熄灭的夜明珠,能够照亮整个塔底,而塔底的正中两座高高的石台……梦中,仿佛一切皆有可能。 两方石台上摆着两件兵器,一件是长&枪,乃是她当年身为神将时候的神兵,名羲和。能出现在梦中,出现在这里,似也没什么奇怪,她堕入魔道之前与叶代依见过最后一面,反正以后也用不着了,她就送给了叶代依权当是留个纪念。如果叶代依之后没觉得太烫手的话,羲和如今就在孤竹。 可是另一件,竟是她堕入魔道后用的兵器,血红的长鞭,极乐。她已经死了,此时的极乐也应与她的尸骨同被埋在鸠魔山下,却为何出现在她梦中,与羲和摆在一起? 塔底正下两方,仿佛昭示着她前世的一正一邪,右手左手,羲和,极乐…… 凤起脑海中还是清醒的,她承认自己惦记过极乐,想过要寻个机会把它找回来,但是,她从未惦记过羲和。 荒唐的梦境,她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抉择。 再见羲和,唯有能掀起她满心的不平,她曾手持羲和,护卫这世间的正义,她枪下斩过无数妖魔鬼魅,可最终,是谁让她放下了羲和? 不是宋焕秋,他只是在战乱之事,在她背后下了黑手,没能一剑将她劈碎,仅仅断了她持枪的右臂。 但真正让她放下羲和,却不是宋焕秋,那是谁?神帝?神尊? 断臂能续,那是轸水的神医妙手,她不在乎什么只能塑形却不再能用,让她放下正道的……是神帝神尊所谓的公道。 强敌阵前,却一剑斩下己方主将右臂,宋焕秋该不该死? 可神帝却说,乱战之下刀剑无眼,宋焕秋乃是无心之举,罚其闭门一年,此事就谁也不能追究了。 她上告神尊,一条右臂只换罪魁祸首闭门一年,那她若是以性命,是否能换一个她想要的真相? 她答应神尊,只要告诉她,宋焕秋何以上得神界,她便不再追究断臂之事。 可当神尊告诉她,宋焕秋乃是杀妻证道,堪悟了这世间大义的真谛,她就反悔了,言而无信了,死不认账了也要追究到底了。 然后……神尊一怒,说她冥顽不灵,罚她雷劫三道,镇塔三年。 神界没有神,他们看不到凤仙山究竟发生了什么,神界没有魔,可仍旧能让她的家人死不瞑目…… “果然是你。” 突然,凤起身后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她猛的一回头,叶代依!! 而就在这时,凤起只觉手掌一阵刺痛,用力一睁眼,书楼很安静,门也关着,就连她身上盖着的棉被也稳稳当当的。 只不过……凤起抬起手,手心手背各两个小洞,正在丝丝的向外渗血。 她从被子底下拖出小狐狸,“你咬我干什么?” “我若不咬你,你的神魂就要飘走了,这身体还不算是你的,待再回来必定就凉了,你上哪儿哭去?” “鬼扯,我不过做了个……”凤起刚要反驳,忽然一愣,“你是说……神魂?” 小狐狸白了她一眼,挣扎了一下甩开她的手,“没错,神魂,不然谁会管你做了什么白日梦?” 这就有问题了,凤起看了看被咬出血的手,梦魇这种东西,对于修炼过的人而言,不再是什么神秘,虽说有时是心之所想,但偶尔也会冥冥中有一魂一魄飘离出去,撞见的便是所谓的机缘。 可问题是……整个神魂飘了? “我看见极乐和羲和了。”凤起轻声道,用的是看见,而不是梦见。 小狐狸冷笑一声,“呵,小心点儿吧,就算是孤竹正道皆君子,也都没你想象得那般道貌岸然。就凭你做过的那些事,若无所图,若无目的,谁会对你有半分善意?” 其实这话说的是没错,那就是说……叶代依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她本以为叶代依已经容了叶重琅的倔强,罚她抄家训验她字迹乃是她多心,小心为上便罢了,可是……叶代依还在试探? 极乐和羲和,很可能不是她梦见的,而是她看见的。 正所谓神兵邪器皆通灵,可有道是神兵虽好,谁能驾驭?她现在身无修为,很难抗拒曾与她通灵兵器的召唤,简而言之就是……她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兵器给勾了个魂。 而很有可能,她今日被召去……就是叶代依拿兵器勾&引她嘛。 然后呢?此前乃是迂回之计?就连叶倬云都知道叶重琅必须在这个时候闭关,叶代依先行妥协安抚叶重琅,趁着他闭关自顾不暇之际,若能证明她是魔将凤起,或许斩草除根,就算不能证明……想斩草除根也不是没可能。 好大一个坑啊,她敢不敢赌,叶代依想要拆穿她的身份,是想叙个旧还是灭个口? “你若是想通了,那不妨先跟我走。”小狐狸慢条斯理道。 凤起坐起身来,看了小狐狸半晌,才开口问:“然后呢?待叶重琅出关,让叶代依亲口告诉他,他的未婚妻和一只狐狸私奔了?孤竹最棘手的丑闻就这么化解干净了?” 小狐狸顿时怒道:“张口闭口都是那个男人,你堂堂魔将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不能,没有,你有你借我点儿?”凤起一撩被子把小狐狸给盖在了里面,翻身下床穿鞋,冬日要出房门,可不像魂飘那么简单,还得披个厚厚的斗篷。 小狐狸从被子里钻出来,吼道:“你干什么去?!” “去找点儿出息!” ………… 问,如何以一个故人的身份,去安抚被刚刚休回娘家的女子,既要显得有情有义,让旁人看见是求娶之心,又不能让人觉得殷切猥琐,另有所图,还不能让女子错会移情,最好也能少给兰陵添堵? 蓝思敬觉得,这比他出外历练,遇见最棘手的妖患邪秽还难办。 他已经年近三十,却迟迟未娶妻,也未有什么婚约,如何对待一个女子,他还确实毫无心得。 当然,不是他想做个避俗之人,着实是因为浔阳在众世家间的地位,涉及到了所有浔阳弟子的方方面面。其余六大仙门世家,没有愿意与浔阳结姻亲的,而那些散仙小门,浔阳又觉得堕了跻身于七大世家之列的名声,一概不予理会,故而,浔阳弟子男未婚女未嫁的多的是。 就连蓝静怡与叶倬云的婚事,不也是浔阳上赶着才结下的么?而那只是本家弟子的联姻,不是嫡系弟子,叶代依也就认可了。 正文 第102章 庸人自扰 但蓝思敬记得,他的年纪与叶君芸也算匹配,可当年叶君芸谈婚论嫁的时候,叶代依根本就没考虑过浔阳,故而他觉得,如果此次叶君芸回来,他凑上去大献殷勤的话,叶代依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或许旁人再多揣测一下,那就更难听了,浔阳为了与孤竹攀亲,连人家被休回家的弃妇都趋之若鹜,这闲言碎语落下,恐怕别说什么抱负,那就自此与好名声无缘了。 蓝思敬左思右想,觉得这事听似简单,但是做不出,做不到,也不能做,要么……找凤起再谈谈? 而这个念头刚窜出来,只见窗外人影一闪,紧接着人影又闪了回来,“思敬,静怡住哪个房间?” 蓝思敬吓了个惊魂未定,下意识指了指另一边,他与蓝静怡乃是堂兄妹,客居在外住同一个院子也是正常。 “哦。”凤起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可忽然又转回来,看着蓝思敬那张木然颓唐的脸,撇了撇嘴似有几分嫌弃,扔了一句,“庸人自扰!” 蓝思敬一愣,凤起看出来了什么?他这叫……庸人自扰? 然而,凤起却没理会蓝思敬,径直冲去了蓝静怡的房间,人在门还开着也就没敲门,却不想一进门,她看见蓝静怡正伏在桌案上写着什么,那面前几张纸,似是眼熟。 “苏……苏姑娘……?”蓝静怡慌忙抬头,摆了一桌子的纸,想藏却又觉得也没必要藏。 凤起几步走到桌边,一目了然,家训,那几张纸是叶存曦抄的,而蓝静怡也在抄。 孤竹的规矩现在都这么苛刻了?想嫁入孤竹的都得先抄家训? 凤起歪了歪头,静等蓝静怡说话。 蓝静怡甜甜一笑,竹筒倒豆子一样,“是胥山君拜托我替姑娘抄的,胥山君说,以姑娘的心性,绝不会老老实实的抄家训,必然会寻他人代抄,很有可能会寻到曾经的同门师兄。但胥山君又说,孤竹本家弟子的字迹,叶宗主许不见得人人都认得,可长公子眼力不凡,必然会认得的。故而……胥山君怕姑娘再惹了麻烦,引叶宗主不悦。” 越来如此,凤起突然一笑,也笑得像蓝静怡那么甜,叶重琅还真是够了解她,竟然连她不会老老实实的抄家训都安排好了。 可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呢?还给她搬来了家训……让她老老实实呆在书楼里哪儿也别去? “他还有说过什么?” 蓝静怡笑得有些狡黠,“胥山君交代我,此事不必让姑娘知道,就怕姑娘知道了,连做样子都不肯了。” 凤起笑着摇了摇头,她是挺感动的不假,但是,叶重琅笃定她不会抄家训?有没有可能,他也是在防着叶代依认出她的字迹?叶代依不认得所有孤竹本家弟子的字迹,但是她的,他一定会认得。 “对了,我来是想问你,你每日何时将这家训送去给家主?” “每日酉时前。” “都是递到家主手上?家主每次都在?” 蓝静怡点点头,“毕竟我也是客,替姑娘传东西,家主每次都在。” 凤起一看时辰,距离酉时还有半个时辰不到,拔腿就往外走,“大恩铭记于心,改日再谢!” “姑娘慢点儿走……” 蓝静怡的话刚落,凤起已经跑得没了人影。 孤竹本家严禁疾行,可凤起几乎一路跑回书楼,时间掌握得刚刚好,正好向外迎上了前来给房中铜炉换热水的叶存曦。 “师兄,我的小狐狸跑不见了,师兄可有看到?”凤起本就跑得一身薄汗,脸上浮了些许仓皇的红晕。 “未曾见到。”叶存曦赶忙应道,四下张望了一番,“师妹可有找找,是否藏在了书楼某处?” 凤起直接摇头,“都找过了,哪里都没有。” “这……”叶存曦也有点儿为难了,&宠&物跑了,他是当真没看见啊。 可凤起急得几乎跳脚,说话间,眼泪已经溢满了眼眶,“那可如何是好?那小狐狸两次救我性命,可它毕竟是只妖啊,若万一被不知情的师兄杀了……那该怎么办?” 这事,叶存曦是亲眼见过的,在南湘湖的时候,那神将破天一击,便是小狐狸先行机警推到了凤起。 “师妹先别急。”叶存曦赶忙安抚她,好在还没去书楼取铜炉,身上也没负担,四下再张望一番道,“我们跟师妹一起分头找找。” 叶存曦带了四个孤竹弟子,一声令下,那四个孤竹弟子也没犹豫,四面八方分散开来,寻找一只红毛的小狐狸。 而凤起也不着痕迹带着叶存曦,一路往她想要去的方向找。 是不是梦,是真还是假,极乐和羲和究竟是不是就在那间六角塔,都必须先要验证,包括……是不是叶代依蓄意在试探她。 虽然按理说,极乐不应该出现在孤竹本家,但毕竟连魔尊殊俨都是叶代依手刃的,鸠魔山又在他孤竹领地,把极乐挖回来做个战利品,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书楼,静室,琴院,祠堂……这一路找下来,时间刚刚好,酉时,叶代依此刻在等着蓝静怡给他送家训。 “在那边!”凤起突然一指那座六角塔,“好像钻进去了!” 叶存曦抬头一瞧那座六角塔,忽然迟疑着看了看周围,“师妹,这塔……似乎寻常是进不去的。” “但我刚才看见了,门缝那边,好像闪了一下,红的。”凤起坚持道,说完,她便自顾自的跑向塔门。 “师妹,你先别急,这里面……” 没等叶存曦闪身过来阻拦,凤起就直接伸手一推门,塔门吱嘎一声,和梦中几乎一模一样。 六角塔中镶嵌着夜明珠,照亮整个塔底正中,两座高高的石台…… 一模一样,那不是凭空虚想的梦,真的是……极乐,羲和…… 而如果这些都不是巧合,那么……三,二,一…… “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凤起背着身无奈一笑,叶代依,咱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叶存曦一惊,赶忙转身解释道:“家主恕罪,我们方才见此处似有异动,才推门先行查看。” 真的是个好师兄,不管这到底是多大的过错,都没有现在她身上找借口。 凤起一转身,坦然道:“家主,这不关存曦师兄的事,是我看见的……我的小狐狸跑丢了。” 叶代依负手而立,身后映着残阳薄雪,那目光犹如雪风利刃,刮在她脸上,仿佛恨不得刮下她这层画皮,将她看个清楚。 凤起看了看旁边叶存曦,轻轻挪步靠过去,仿佛犯了天大的过错般轻声道:“师兄……” 叶存曦也有些无措,虽然这六角塔中,并未关押有妖孽邪秽,但是寻常也算是禁地,毕竟那里面关着魔将凤起曾用过的兵器,突然灵光一闪,他赶忙道:“启禀家主,此并非我们蓄意乱闯,这六角塔门锁不见了……” “你走吧。”叶代依突然开口道。 叶存曦一愣,赶忙弓了弓腰,也不敢多问,回头示意凤起跟上他,“多谢家主,存曦先告退。” 凤起一转身跟在叶存曦身后,虽然有点儿不可思议,叶代依竟然二话不说就放过她,但好在她想探的已经探到了,至于叶代依为什么不再坚持,是不是之后还有什么鬼花招…… “你留下。”叶代依突然又开口。 叶存曦脚步一停,回头颇为纠结看向凤起,凤起无奈轻叹一口气,也不想再抓着叶存曦让他左右为难,只好道:“师兄,你且再帮我找找别的地方吧。” “那好。”叶存曦应了一声,忽而在她耳边低声道:“师妹,家主近来心情不好,你说话一定要小心。” “多谢师兄。” 而直至叶存曦离开,六角塔前只剩下她和叶代依两人,凤起却没主动看向叶代依,只仍旧遥顾四周,继续找她的小狐狸。 “进来吧。”叶代依说完,几步走过,迈入了六角塔中。 凤起跟在他身后,也只站在了进门的门边,低头不语,也不东张西望。 “你可看过这塔中存的是何物?” 凤起低头挑了挑眉,“没看过。” “为何不看?” 凤起低眉顺眼,“重琅曾经交代过,说孤竹家训森严,需谨守条规,若是辨不清的时候,那便不该看的不看。” 叶代依声音沉缓,“你即将嫁入我孤竹,还有什么是你不该看的?” “总有不该看的。” “呵……”叶代依轻笑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嘲讽,“旁的我且不问你,只问你一句,你对重琅,当真是真心?” 凤起毫不犹豫,“自然是真心。” 叶代依静了半晌,又开口,“既然是真心,你可有替他考虑过他的处境?” 说好只问一句,这已经是第二句了,凤起低头想了想,觉得此时此刻,叶代依还不一定能笃定她就是魔将凤起,毕竟以他缜密的心性,若要论断一件事,那必须是确凿的证据,或者她亲口承认,否则,以这样歪打误撞的入局……哦,叶代依这已经开始使诈了,就等着她坦诚自己身为魔道中人,有没有替叶重琅考虑过处境? 正文 第103章 一正一邪 “家主若是不同意我们二人在一起,重琅在孤竹的处境或许多有艰难,家主若觉得我哪里做得还不够,请赐教。” 这明显就是开始耍赖了,可叶代依不一定会吃她这一套,他接着问道:“你觉得自己如今所做,便是够了?” 凤起毫不客气点点头,“知人情意,报以心意,重琅待我情意至诚,我待他,也愿倾尽所有,若还是不够,那便是我不知,所谓不知者不怪,家主若不愿提点,恐怕也就不能怪我了。” 叶代依静静看着她,忽而向前踱步,可没走两步又站住了,一双鹰眸目光凛冽,落在她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游移不定,两人明显都在兜圈子,互相试探着对方到底有什么深意,谁会先将二十多年前的关系挑开…… “你不是苏雅倩。” 凤起忽然一笑,抬头看着叶代依,“整个孤竹都是家主说了算,家主说我不是……那家主希望我是谁?” 叶代依的眸光闪过些许艰难,又仿佛藏着些许难以置信,虽然凤起不太明白,叶代依这难以置信是从哪儿来,是难以置信她就是他心中猜测的那个人,还是说……近在咫尺,他不太喜欢她现在说话的方式? 可问题是,能不防么?二十多年前最后一次见面,虽然不至于当场就恩断义绝,可之后两兵相对,谁都没再手下留情,那一场一场厮杀过后,两人甚至在阵前交过手却再未说过话,若问如今两人的关系……故友?那真心远不比未来的公媳更安全啊。 毕竟叶代依随时有翻脸的权力和本事,可是她没有,不是么? 眸光一转,叶代依也咽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他转头望向旁边两座石台,忽然道:“此兵器在我孤竹存放二十余年,我曾就想,它们总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那么如今……我只希望有一件能够重现世间,你且挑一件带走,我便什么都不再问。” 极乐,羲和,当然只能有一件重见天日,一邪,一正…… “家主怕是忘了,我只是个身无修为的凡女,不管什么样的兵器,要来何用?” 她不可能选羲和,那是她永远也不会再拿起来的东西,她也不可能选择极乐,一无修为二无倚仗,她把极乐拿走了,不就等于告诉世人,看,我是转世重生的魔将凤起,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她傻? 而就在这时,没等叶代依再说话,叶存曦去而复返,急切道:“家主,山下传讯,大小姐日夜兼程,如今已到山脚下了。” 叶代依一听这话,果然二话不说,转身就出了塔,匆匆向着山门的方向走去。 凤起忽觉松了口气,虽脑袋里还有些凌乱,不过好在……拖一时就算一时,最起码能拖到叶重琅出关,她才不算孤立无援吧。 “多谢师兄解围。”凤起颇为感激道,“只不过师兄传这话替我解围,若家主回头再追究起来……” “师妹不必客气,且先回书楼中吧,我也要即刻随众弟子赶往山下,先不能照应师妹了。” 啊?真回来了?是不是早了点儿? ………… 叶君芸真的回来了,世家长女,亦有一身不俗修为,远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兰陵虽远,她也不至于坐着马车慢慢晃。 可此次远道回娘家,叶君芸又岂是一个落魄能够形容? 兰陵派了两个人将她送回孤竹,说是护送,但也很像是押送,将人一路送至劲节山脚下,两人便即刻离去,生怕跟孤竹弟子对上,是讨不到好的。 而叶君芸一身轻便的衣衫,肩头只挂了个小小的包袱,就这么孑然一身的,出现在了孤竹本家大门外。 一身的风&尘仆仆,满脸的憔悴枯槁,两只眼睛一路上不知哭过多少次,又被风吹得通红,她理了理散乱的鬓边,深吸一口气。 消息来得突然,当孤竹弟子纷纷赶至门外,叶代依与叶风瑾索性是御剑下山,那乍一见面,也是各有各的酸涩。 “父亲……”叶君芸上前几步,先行了礼,没等叶代依说话,先笑道:“我已多年未再与父亲见面,如今一见,父亲一如昔日风采……” “回来就好。”叶代依忽然出声,将叶君芸揽入了怀中,轻拍着后背安抚,“安然回来就好,我本打算派人去接你,但本想……若还有转圜的余地……” “父亲不必自责,是女儿不好……”叶君芸忍着眼泪退了半步,可转头一看见叶风瑾,眼泪还是落下来了,“哥哥……” 叶风瑾轻轻点头,“回去再说。” 其实若说此等的见面,毕竟不是什么风光的返家,见面必有一番凄凄惨惨,倒是不便让众人目睹。 可这是叶风瑾的意思,难得有几分气争之心,就算不能让兰陵看见孤竹对待此事的姿态,但最起码让叶君芸看见,孤竹弟子出山迎接,她此次回来,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但是就在叶风瑾身后,蓝思敬是听到消息,随着众人一起下山来的,他是客人,却赶着一路下来目睹孤竹家事,其实……他也挺尴尬的。 可他偏偏就信了凤起那句话,庸人自扰。 他待几人叙完几句,才上前拱手道:“君芸,别来无恙。” 叶君芸一见外人,才刚忙收了凄惨的心思,仪态大方回了个礼,“竟能在此见到蓝二公子,君芸失仪,望蓝二公子莫见怪。” “哪里哪里,我此来也是碰巧……不,是特意……” 凤起就在众人之后,远远的在大门处的角落,本来这番场景,早已在她意料之中,弃妇回家嘛,总有这一番心酸苦涩的过场,她也不是爱看这种热闹的人。 其一,她是来看看叶君芸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大体能一目了然,惨是惨了点儿,倒好在不至于哭得乱七八糟,总见得还有几分坚强与持稳,日后如果与她见面,应该不会像个世俗妇人那般与她针尖麦芒。 其二,她也是来看蓝思敬的,差强人意,但她也没指望蓝思敬能在一&夜间变成讨女人欢心的花丛老手,毕竟像叶重琅那样仿佛天生自带女人勾……少见。 其三,她也是来看叶代依,如今女儿回家,看这副爱女情切的样子,这几天应该没心思来找她麻烦了。 只不过唯一还有一件事……貌似早了点儿,兰陵离孤竹尚远,叶君芸日夜兼程回家心切倒也情有可原,可问题是……东都怎么没动静呢? 若按照她的推断,桩桩件件一事连着一事,东都必定要趁热打铁,趁着孤竹家事烦乱,内忧外患才是倾轧之道,她唯有在孤竹挫了东都锐气,之后还安排了夙凝拦截后面的东都弟子…… 若是错了这一环,她得赶紧想个办法。 “这位是……?”叶君芸临进门,还是没忽略了凤起的存在。 凤起一笑,向着叶君芸款款施礼,唤了声,“长姐。” 叶风瑾在旁道:“她与重琅尚未完婚。” 叶君芸微微皱眉,“可是叫苏雅倩?” 凤起又一笑,“难得长姐记得我。” 而就这么一打招呼,叶君芸也没再说别的,微微颔首之后,就径自进门了。 凤起也没再跟过去,毕竟人家的家事,她一个尚未完婚的外人,就不跟着去凑热闹了。 她只拽住了一众人中的叶存曦,低声问了句,“师兄,近来东都可有派人来孤竹说些什么?” 叶存曦茫然摇了摇头,“未曾听说。” 然而另一边,叶君芸跟着叶代依回房,还未说起自己的事,便急切问了句,“父亲,那个女子……父亲当真允了她嫁给重琅?” 叶代依已显得有些疲惫,摆了摆手道:“无妨,眼下孤竹已经顾不得此事了。” “父亲,就算孤竹如今内忧外患,但父亲怎能如此对待重琅的大事?”叶君芸义正言辞道,“父亲不必瞒我,孤竹所发生之事,我在兰陵也有耳闻。因那女子生出的事端,我也不是不清楚。我曾经只当是那女子有什么本事,可以传出谣言赖在孤竹,但我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默许此事?” “君芸。”叶风瑾向她摇了摇头,“此事并非外界传言那般,父亲不愿解释,那必然有父亲的考量,待你休息几日,我再与你细谈此事。” 可叶君芸也摇了摇头,坚持道:“父亲或有自己的一番苦衷,但孤竹沦落至此,难道不是因那女子而起?我听说,那女子本已委身于东都秦亦清,却随后又追在了重琅身边,不仅如此,连父亲的一世英名都毁于一旦?如此女子……” “君芸……”叶风瑾无奈打断她,“你离家多年,怎还如此性急?此女子我也有所了解,并非传言所说那般见异思迁的世俗女子,凭其聪慧灵透,不至于做出那般朝三暮四之事。而且,此也不是父亲的主张,你与重琅情同亲姐弟,他的固执,你应当也了解。” 然而,叶君芸依然摇头,“哥哥,若这只是孤竹家事,重琅喜欢,我们也都说不得什么。但是外面风言风语,孤竹纵然清者自清,但是……且不论外面说什么孤竹与魔道相勾结的无稽之谈,仅孤竹处理此事落下的话柄……不瞒哥哥,我在兰陵遭此屈辱,萧湛曾言,我孤竹家风不正,叔侄二人相争,还……” 正文 第104章 欲擒故纵 “别说了。”叶代依缓缓开口,望了叶君芸一眼,“萧湛说的这些,确实不假,倘若他以此借口休妻,那也只能怪为父当年将你嫁给他,所托非人。但我孤竹家事,不受流言制挟,就算我孤竹真的与魔道相勾结,那也是正道已然利欲熏心,世风日下,人不如魔,我孤竹所作所为无愧于天地,何畏人言?” 此话一出,不仅叶君芸愣了,就连叶风瑾也愣了,他不禁想起父亲此前一直坚持的疑惑,若已确信那女子乃是魔道……那父亲此时的态度,孤竹的立场…… 可叶君芸并不知晓此事,她只觉得难以置信,“父亲何出此言?难不成孤竹当真已与魔道勾结?父亲难道忘了,当年神魔一战,我孤竹不知死伤多少弟子,就连重琅的父母……” “那是他自己的事。”叶代依的态度无比强硬,他看向叶君芸,意有所指,“君芸,你且记住,孤竹……是你们的家,遮风避雨的地方,而非钳制你们必须为孤竹牺牲一切的牢笼。重琅所为,有我孤竹在后,他但凡自己不悔,我便绝不强求。你也一样,无需为孤竹所累,你历经之事,若有自己的抉择,哪怕倾尽孤竹去兰陵为你讨一番公道,我也一样应允。” 话锋似乎悄然就转了,世家之中不乏要求门下弟子皆以大局为重,牺牲小我,成全世家的名誉与利益,但历经被休离这种屈辱之事,回到家中还能得到这样的鼎力支持,叶君芸就算再有满腹的不平,也依然会感动。 “多谢父亲,公道是不必讨了,我与萧湛情分已尽,只愿至此,再无瓜葛了。” 叶代依点了点头,“你且安心住下,不必忧心其他事,重琅近日已闭关,旁人不得打扰,若是有心,也可去书楼与那女子见个面。” “是,女儿知道了。”叶君芸也知道不能再追究下去,起身告辞道:“父亲,哥哥,那君芸就先回去了。” “去吧。” 或许叶君芸心中本就烦乱没听出异样,可叶风瑾听出来了,当叶君芸质问孤竹与魔道勾结,质问叶重琅的父母均在神魔一战陨落,父亲的回答竟是……那是他自己的事。 那就是说…… “父亲,是否已经证实,那女子确实是……?” 叶代依缓缓摇头,“此事容后再议,若无确凿的证据,做最坏的打算吧。” 叶风瑾点了点头,确实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叶重琅所倾心的女子,当真就是魔将凤起……岂是一个乱字能形容? ………… “你说……叶代依现在到底什么想法?” 凤起坐在书楼里,百无聊赖只剩聊天,最新的消息,叶代依连家训都不让她抄了。 小狐狸幸灾乐祸般瞅了她一眼,“欲擒故纵。” “不不不,你错了。”凤起果断摇头,“你太不了解叶代依这个人了,若说他以什么事试出我来,那是有翻脸的可能,但如若已经递来了善意,那恐怕就是善意了。” “嘁,就这么一点儿免了你抄家训的小恩惠,你就上钩了,难怪你死得早。” 聊归聊,凤起的想法自然不会被小狐狸引导,毕竟她知道小狐狸的身份,也知道它的意图,谁能利用得了谁,那还不好说呢。 可如果说叶代依给了她一个善意的讯号,那她是不是该…… “这样吧,咱俩打个赌,我现在就去找叶代依,挑明了身份,如果他要翻脸,我就跟你走。” 小狐狸白了她一眼,半点儿不信,“男人不要了?” “我又没说我会输。”说走就走,凤起披了斗篷,抱着小狐狸就往外走。 “我觉得你是不是该想想正事?难道你真忘了要杀谁?” “没忘没忘,人活着不能太单纯不是么?” 然而,凤起披了斗篷,刚一出书楼的大门,迎面就撞见了叶君芸,虽说……她来找她也不奇怪。 叶君芸已经换上了一身孤竹本家女弟子的装扮,样式谨守的发髻缀了几根月白丝带,素白静雅的衣裙,就连鞋也白得片尘不染,可二十五六的年纪,却硬生生活出了三十开外的沧桑。 她冷冷看着凤起,寻不到半分善意,更显出一副怒火中烧的凛冽,那不是挑剔,而是厌恶,又或者说是痛恨。 凤起笑了笑,中规中矩微微弯腰,道了声,“长姐。” “跟我走。”说完,叶君芸就转身了。 凤起也没多话,抬脚就跟着叶君芸,却不想没走两步,叶君芸又冷声道:“把不该带的东西放下。” 不该带的东西?凤起看了看一身上下,斗篷?小狐狸? 而凤起一转身刚要把小狐狸扔回书楼,小狐狸突然咬住了她的衣袖,冲着她坚定的用力摇头。 不能去,甚至不该放下它一个人去,对方明显没有善意,若就这么跟着去了,一旦对方起了杀心,她连喊都没人去救她。 “愣着干什么?!”叶君芸一声厉喝,倒颇有几分叶代依的气势。 凤起抖落小狐狸的嘴,将它身子一托扔回书楼关好了门,这才拢着斗篷跟上叶君芸。 “不知长姐……” “不必多言。”叶君芸冷声如冰,脚下走得飞快,“去了就知道了。” 凤起也耸了耸肩没再问,眼看着叶君芸带她走的似是通往后山的路,据她所知,这个时候,后山才是孤竹本家最热闹的地方,若要杀人灭口,那里绝不是最佳的选择。 她对孤竹本家太了解了,劲节山前山是陡峭山壁,却被孤竹开凿出条条山道,云山雾绕中窄道狭藏,反而显出偌大仙门世家避世深藏的清幽。 而后山缓坡平坦,却是弟子们习武练剑的校场,按照修为功力的差距,院落与院落也不同,孤竹上午练剑,下午练琴,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弟子都集中在校场了。 这些日子以来,凤起在前山都不多走动,就更没到后山来过,毕竟这里刀光剑影的,谁知道会不会一个弄不好,就飞来横剑? 或许叶君芸图的是这个?那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然而,叶君芸走得极快,且目的很明确,不像是带着她出来撞大运捡漏的,她甚至越走越快,仿佛有什么事赶不及了。 凤起跟在她身后几乎一路小跑,直至走到校场边一处较为僻静的院外,里面似有人声。 叶君芸停在了墙外一处花格窗边,转过身来,不知为什么眼眶已经红了,她向着凤起示意里面,声音竟有些颤&抖,“自己看。” 凤起眨了眨眼,忽觉这事没有她想象那么简单,花格窗只拼凑几个菱形,倒不必凑得太近被人背后捅了刀子…… 可只扫了一眼,她就愣了,里面是三十个左右的孤竹弟子,就在远处齐刷刷背对着她,但最显眼的,竟是那三十多个孤竹弟子面前,红色的身影。 红?东都?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之前还问过叶存曦,连他都不知道? 而再仔细看,竟然真的是东都弟子。一排东都弟子一共十三人,正中为首还立着个像模像样的华盖,下方摆了桌椅,椅子上坐着个体态偏胖的男子,旁边还立着女子似在侍奉。 凤起转头看了看叶君芸,又仔细看回去,离得稍有些远,好在横排纵列的孤竹弟子身影没有挡了为首的那个人,面目乍看并不清晰,可仔细再端详一番,就凭那模糊不清仍旧不显悦目的长相,那应该是……东都的大公子秦桡? 那他身边那个……看着不像秦可澜,但是又觉得挺眼熟的。 东都竟然真的来孤竹了,那她的推断就没错,虽然出了点儿小小的偏差,没关系,计划照旧,活该这群东都弟子倒霉吧。 而就在这时,叶君芸才压着悲愤开口道:“东都派门下弟子赴各世家,声称各世家弟子闲散惰怠,东都身为仙盟之首,有责任督促管教各家弟子勤加修炼,教化礼仪,你知不知道你为孤竹引来了什么?” 凤起脸颊抽了抽,这跟她有多大关系?是东都自己很好笑不是么?她本以为,东都必然会再来孤竹挑衅生事,无非就是派些人来冷嘲热讽耀武扬威一番,却没想,东都竟干起这么明目张胆仗势辱人的事?就秦桡那种没教养的东西,竟然有脸跑到孤竹来管教其弟子的礼仪?这脸皮是有多厚才能做得出? 但凤起本来就对叶君芸存了几分好脾气,也不计较她这番质问,只道:“长姐不必气愤,东都此次不过是来自取其辱的,既然做得这么难看了,还回去就是了。” “你是不是还没认出来?!”叶君芸赫然怒道。 “不就秦桡么?就算是他也无妨……” “你再给我仔细看看,若再认不出来,就给我滚出孤竹!” 凤起眨了眨眼,行行行,她不跟叶君芸多计较,谁让她是叶重琅的长姐呢? 一共十三个东都弟子,除秦桡外,一名女子随侍,还有个男子貌似是亲信。而另外十名,看着全都是东都的本家弟子,且各各身形健硕,显然修为不俗。 正文 第105章 留他全尸 那也不奇怪,毕竟要深入孤竹做这种仗势欺人的事,不把自己保护好了,万一把孤竹逼得翻脸,不就是羊入虎口了么? 而对面三十多个孤竹弟子,也齐刷刷的都是本家弟子,且修为都不在叶存曦那一列,乃是高在与叶倬云一列。 难怪这些日子,她在前山遇见的孤竹本家弟子甚少,还以为都出去历练了。 东都选中这些人拿来开刀,倒也合情合理,这些人在孤竹的地位,仅次于孤竹的嫡系弟子,可谓是孤竹最为强劲的力量了。 太远了听不清秦桡在说什么,这三十多个孤竹弟子横排纵列的……这是听训?罚站?挨冻? 突然,最前排那个,身形晃动了一下,毕竟仅仅是站着,孤竹弟子各各站得笔直纹丝不动,有人动了就特别显眼,凤起多看了两眼,忽然觉得……背影很眼熟。 都是一身素衣如雪的孤竹道服,又都是半髻的墨发披身,甚至往那一站,身高都差不多…… 而就这么一动,秦桡明显不悦,缓缓站起身,走向了方才动过的那个孤竹弟子。 实在看不清啊。 凤起一转身,走向了院子另一边的花格窗,院子是方的,她换一边就能看清楚脸,虽然她觉得,叶重琅若在这一群弟子当中,无论如何都不是会站不住的那一个。 虽说伤还没好,但叶重琅在人前那副做派…… 还未走到,就忽听秦桡在院中一声怒骂,“混帐东西!竟连聆听教诲也这般散漫惰怠,孤竹弟子竟已如此的不堪?简直丢尽了我仙门中人的脸!你若当真站不住,就给我跪着听!” 啧啧啧,看来秦桡废了右臂,那一身修为功力没处使,都用在嗓门上了。 而且,骂起话来那么难听,也有脸说来管教别家的弟子,这脸皮…… 可当凤起换了一边,再往里面看的时候,突然,脑海中的碎碎念便顿时荡然无存了,秦桡骂的,竟然真的是……叶重琅?!! 话说,他不是在闭关么?那叶倬云守着的院子里是谁? 凤起忽然冷了脸,且不再去追究别的,叶重琅竟就这样站在那被秦桡唾骂?!就算孤竹奉行的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为了不连累孤竹,就任由秦桡撒野到这个地步,岂有此理!! 真的是叶重琅,这个方向就不会看错了,也不知道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几天,叶重琅脸色冰白的吓人,唇色全无,眼底已泛起了青,她甚至觉得他眸光一阵阵的恍惚,很可能听见秦桡在说话,但不一定能听清说的是什么了。 而秦桡还在泄愤一般的骂着,似乎越骂越不爽,叶重琅只方才晃了那么一下,紧接着又站得纹丝不动,他挺胸抬头,目视前方,面无异色,反而秦桡比他矮了半头还多,若想骂的时候与他对视,还得仰头。 这若放在平时,凤起一定会笑,敢和叶重琅站在一起的男子都勇气可嘉,可她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心情,她远远瞪着秦桡,忽一转头看向叶君芸,“长姐带我来是为了看这个?” 叶君芸红着眼眶瞪着她,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你,重琅怎会受这番屈辱?” “行,我不跟长姐争执此事,不管什么缘由,有人敢这么对待重琅,就过不去我这一关。”凤起冷声说完,“只希望稍后长姐能助我一臂之力,御剑将我带走,别让东都抓到了把柄才是。” “你想干什么?”叶君芸狐疑问道。 凤起弯腰在地上捡了个石子,从腰间抽出弹弓,“有人敢骂他,别管什么身份,先把牙留在孤竹吧。” 可叶君芸又觉得此事有些莽撞了,虽说她听闻此事也是悲愤交集,恨不得杀了这群嘴脸丑恶的东都弟子,可就连父亲和兄长都死死瞒着这事,甚至瞒着其他的孤竹弟子,生怕有孤竹弟子忿忿不平惹出祸事来。 父亲说,忍一时无非受些折辱,若不忍,东都必然伺机与孤竹一战,形势对孤竹不利且不说,世家之间一旦乱起来,很可能再掀三界战火。 而凤起根本没这种顾虑和觉悟,她包好了石子拉紧弹弓,瞄准的就是秦桡的大门牙,甚至精心算好了位置,一口牙碎,别让脏血溅在叶重琅身上。 “等……你等等,此事不妥……”叶君芸赶忙试图阻拦凤起,她只是带她来看看,让她知晓其中利害,让她看看叶重琅为她所隐忍的折辱,却不是带她来惹祸连累孤竹的。 可就在这时,秦桡骂声不断,突然挥手,啪的一耳光打在了叶重琅脸上,随即又一抬脚,狠狠踹向了叶重琅胸腹间,直将他踹飞出数步,撞在身后孤竹弟子身上,两人一同倒地。 “胥山君!!” “重琅!!” 在场孤竹弟子一声声惊呼,惊得难以置信,又有种愤慨无法宣泄的无力。 而凤起手中的弹弓,缓缓松了下来,她看着秦桡眼睛也不眨,缓缓将弹弓收在了腰间,而她随即一转身,大步走向来时的方向,“长姐且留在此处,稍后劳烦长姐送重琅回房,他身上有伤,记得让他服药。” “你去哪儿?”叶君芸慌忙问道,忽然又觉没什么好问的,“你先回去,我去禀报父亲……” 凤起冷声道:“随便长姐吧,牙不要了,我留他全尸!” 然而此时此刻,院内的孤竹弟子已群情激奋,纷纷护在叶重琅身旁,面对已将他们团团包围的东都弟子,除了滔天的悲愤,亦有种难以形容的心寒。 这里是孤竹,他们身为孤竹弟子,竟然在孤竹本家早已被人缴了剑,如今受人欺辱到这般地步,但是家主曾有严令,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反抗。 “谁让你们擅自走动了?!”秦桡突然怒吼一声,伸手指向人群中间的叶重琅,“你也给我站起来!冥顽不灵,恃才放旷,你以为装死就能逃得了责罚?!” 孤竹弟子各各气得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却没说话,只纷纷挪步,将叶重琅围在了他们身后。 秦桡喝令一声,“来人!把人给我拖出来!谁敢违命,罪加一等!” 叶行炘终于忍不住了,愤然厉喝一声,“秦桡!你莫欺人太甚!!” “放肆!我奉仙盟之主之命训诫你们这些孤竹弟子,不过区区站立四个时辰,你们身为仙门弟子竟如此娇弱,我真替孤竹感到汗颜。尔等若再敢公然违命,孤竹可担得起悖逆仙盟的罪名?!” 叶行炘气得顾不了其他,“家主早有交代,胥山君顽疾发作,无法受训!你仗势欺人屡屡刁难胥山君,如今竟出手重伤,你若当真不将孤竹放在眼中,我们也不必以礼相待!” “顽疾?那不过是你孤竹推托之词。”秦桡目光狠辣扫视着周围孤竹弟子,“呵,我也不妨告诉你们,仙盟之主之所以觉得孤竹无礼狂妄,皆是你们这位胥山君替孤竹争下的罪名,你们要保,那就让整个孤竹跟他一起完蛋!” 口口声声的强势,一字一句的有恃无恐,甚至话里话外透着一个明显的意思,只要有人敢不遵,那么东都随时都会借着这个理由,公然以仙盟的势力讨伐孤竹。 “公子何以如此大发雷霆?孤竹弟子素来通情达理,那我们不妨也晓以大义,莫让孤竹弟子误会了公子一番苦心才好。”一直跟在秦桡身边的女子突然开口,如果凤起还在场,一定能认得出,这就是当时在半页山牢笼中伺候过凤起给她揉过脚的机灵姑娘宋湘。 而秦桡对宋湘颇有几分好脸色,皆因这姑娘说话素来灵气,且颇合他心意。 秦桡冷笑一声,“如何晓以大义?就这些迂腐愚昧又喜欢沽名钓誉的弟子,他们懂得什么叫晓以大义?” 宋湘笑道:“他们不明白,公子这不是来教他们的么?东都一向赏罚分明,有道是罪魁祸首,总不能打翻一船人,谁犯的错,自然谁来受罚就是了,何以连累旁人?” “这话倒是没错。”秦桡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些孤竹弟子道:“都听见了吗?东都赏罚分明,我身为东都嫡系长公子,也不与你们这些本家小弟子计较,叶涟犯错,不必殃及旁人,都散了吧。” 这一番无耻到极点的话,却噎得孤竹弟子各各哑口无言,这分明就是仗势欺人,公报私仇,却扣了个赏罚分明的帽子。 但是,无言归无言,孤竹弟子却不会那般人人自危的做派,叶行炘站在叶重琅身前,都不让秦桡看他一眼,厉声道:“秦桡,别来这一套,你要挑拨离间我孤竹弟子,那就大错特错了!胥山君德行兼备,修为深厚,其一人抵得过你们东都嫡系十人,你们不过是嫉妒,想在此下毒手暗害,我胥山君若有半分差池,小心你们有命来没命走!” “我说什么来着?”秦桡突然阴阳怪气道,“孤竹弟子果然该好好训诫一番了,对仙盟不敬,又在这血口喷人,栽赃于我,竟然还要挟我东都弟子的性命,看来家父的顾虑确实不是多心,孤竹早已倚仗魔道,他日必然伺机颠覆整个修仙界!” 正文 第106章 诈尸了 “你……”叶行炘气得一口牙都快咬碎了,罪名被越扣越大,如今就已经言之凿凿仿佛确有其事,他比不过秦桡那般无耻,若再说下去…… 而就在这时,天色似乎暗了下来,本就冬日隐晦的天空中,厚厚的乌云缓缓流旋,一个巨大的漩涡悄然汇聚人们头顶,如同笼盖一般压下,群云急流的中心透不出半点儿天光。 宋湘偶然间抬头才见此异景,开口道:“公子,还是速速下个决断吧,看今日这天色不太好,许一会儿要下雪了。” 秦桡也抬头看了看天,忽然诧异皱了皱眉,却也没当回事,吩咐道:“你们几个,去,将罪魁祸首拿下,看着他,今日必须站够四个时辰,如果动一下,那就重新算时间。” 十个东都弟子手执长&枪,孤竹弟子却手无寸铁,一支支长&枪架在他们脖子上,没人会来替他们解围。 已经好几天了,天天皆是如此,他们都在东都要求受训的名单之列,整日里受得就是这些刁难折辱,家主却早已令下不许反抗,甚至他们在此遭受的一切,外面的人都无从知晓,如今东都变本加厉出手伤人,恐怕……也一样不会有人知道。 嗤的一声,长&枪锐利的枪头刺入了叶行炘的肩头锁骨,那一瞬间血流如注,仿佛这就是东都的决心,不管谁敢反抗,他们根本不避讳伤人。 可是,只能任由他们折磨叶重琅么?这么多年来,叶重琅每年这个时候必然顽疾发作,需闭关静养,孤竹上下谁人不知?若尚有半分坚持之力,叶重琅是绝不会倒下来的。 “行炘……退后……”叶重琅终于缓回几分神智,咬牙站起身来,一手握紧了右肩,却几乎难行半步,可他的声音却大了不少,仿佛不仅仅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的,“我答应过家主,若我连累孤竹,一应责难,我一人承担。” 声音传遍整个院内院外,忽有个东都弟子左右看了看,看向秦桡道:“公子,这云象似是有异,我曾见过几次,好像是……神界……?” “神界?”秦桡仰头望了望天空,忽然得意一笑,“神界若有人来,那便更好,我东都仙盟之首的尊位,亦受神界的支持,神界许是看这些孤竹弟子太过龌龊,又是这般的狡言善辩,看不过眼了吧。” “秦桡,莫再祸从口出。”叶重琅艰难着声音警告道,忽然仰起头,“此乃孤竹之事,旁人莫……” 可话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锐音破空,仿佛是从云端天际射下的一缕银光,熠熠生辉且锐不可挡,而那银光所向,直指秦桡! 有几名东都弟子已经注意到了,再待反应过来那银光所向竟是秦桡,赶忙横枪挥扫,只听铛铛几声惊天般的乱响,几名东都弟子手中的长&枪尽数震飞却依然改变不了银光所向。 霎时间,一杆银色的长&枪赫然穿透了秦桡的胸膛,带着他的身体腾空向后冲,铛的一声钉在了地上。 “啊!!!!”宋湘一声惊叫,只见长&枪钉在地上尤在发出嗡鸣,颤动着仿佛要继续撕碎秦桡的身体,一道鲜红的血喷射而出,顷刻间染红了长&枪,也喷满了秦桡那张狰狞的脸。 秦桡被钉在地上,发出声声诡异的嚎叫,口中喷出的血淹没了声音,可下一刻,声音又将血喷了出来。 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东都弟子向四方望去,他们竟无法确定是哪里来的长&枪,更无从得知是谁动的手,忽然间看向天空,方才风云聚汇的云旋,此刻已经悄然散开了。 真的是神界么?神界出手了?神界派人来杀了秦桡?这是……神罚? 而孤竹弟子也纷纷愣住了,他们眼看着这刹那间血溅四方,那心中的痛快与解恨澎湃汹涌,可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更大的祸端。 秦桡死了,死在……孤竹。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仿佛是从天际云端降下,威严凛然如同神明的审判,却轰隆于天地间竟辨不出是男是女,“东都秦桡,妄自尊大,祸心险恶,残害同道,神帝降下旨意,东都秦桡死不足惜,当即诛杀!引以为戒!” 轰隆的声音震得人心发颤,震入那群东都弟子心中,更是一股从骨子里的犯寒,神界降罚了,东都长公子……引以为戒…… 叶重琅望了望周围,可周围哪里还有人影等着让他看见?他知道是谁干的,可是…… “重琅!”叶君芸喊了一声跑过来,用力扶着叶重琅的身体,“先别管那么多了,我送你回房去。” “长姐……”叶重琅一手紧紧握着右肩,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有其他考虑,他仅仅强撑着神智不乱,忽而看向周围一个个呆若木鸡的东都弟子,交代道:“谁也不得再与东都弟子起争执……” 可仿佛只这么一句,他已经无力再说下去了。 凤起靠在院墙外,她此刻耳聪目明,听到这话突然笑了一下,叶重琅这一句恰恰是点睛之笔,圆满了。神罚天降,以东都的嘴脸,很可能会有所迁怒甚至倒打一耙,孤竹若再与东都弟子起争执,才显得心里有鬼,那她一番心血可就白费了。 也不知道叶重琅现在是什么情况,之前听轸水说起逢年一劫,似乎煞是凶险,她看见他一直紧握着右肩……什么样的顽疾会落在右肩?连轸水都治不了? 可她现在……凤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短短时间双手的指甲已经怒长了数寸,果然不出她所料,留存的神芒眼见殆尽,怨气已不受压制,她现在这是要尸变了啊,怎么办? 这是妖尊……最不想看到的情况了吧? ………… 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整个孤竹笼上了一层隐晦,叶代依匆匆赶到的时候,叶君芸已经做主将叶重琅送了回去,一干东都弟子仍旧六神无主,身在别人本家,突然被神界诛杀了主首,接下来该怎么处理,所有人都惶惶着不知所措。 而叶代依赶到,仅仅是收拾残局,那钉在地上的长&枪没入近半,竟没人能拔得出来,他指挥着孤竹弟子取下秦桡的尸体,又安排孤竹弟子负责照应那些六神无主的东都弟子,一切井然有序,收拾得也恰到好处,毕竟事发突然,即刻追究来龙去脉也于事无补,更重要的是此事后续的影响。 唯独地上那杆长&枪,叶代依没有让人去碰,连带那一地的血,长&枪刺入,仿佛是化尽了骇人的妖魔。 长&枪,羲和…… 叶代依静静站在院子中,直至身边的人渐渐散去,当他看到这杆长&枪,那一瞬间只觉复杂的不是事态,而是他的心境。 凤起,终于回来了,她回来了…… 没有笃定此事之前,哪怕仅仅是些捕风捉影的蛛丝马迹,他也固执的坚信凤起已经回来了,急着试探,急着验证,急于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当答案摆在面前……凤起,故友,挚交,魔道,反目,对立,现如今她终于回来了,就在孤竹,就是那个名叫……苏雅倩的女子?即将成为他的侄媳? 一阵头晕目眩,叶代依竟难得感觉到迷茫,那种奇异又微妙的感觉是他从未敢细想,他曾想过,如果真的是凤起,她不会与重琅有什么瓜葛…… 突然,一道白色的人影飞速向他掠过来,衬着昏黄的夜幕模模糊糊,那姿态更像是出没于荒野的鬼魅。 叶代依只是恍惚却没糊涂,当即一闪身,嗖的一声,那人一爪挥下,抓了个空。 “什么人?!”叶代依厉声喝道,身在自己家,他并未随身携带佩剑,当即摆开了赤手空拳的姿态。 然而,那白影一抓未中,却一回手,拔起了刺在地上的长&枪,左手…… 叶代依脑海中只觉嗡的一声,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人的一分一毫,嘴唇微微颤&抖,“……凤起?” 回答他的,却是长&枪一刺,直取他喉咙,杀意不必质疑。 精妙绝伦的枪花擦过叶代依的颈边,横扫呼啸,叶代依虽能避过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几招之下,他已能确信此人就是凤起,可他却不敢确信,凤起这般执着要将他置于死地。 “别躲啊叶代依。”突然,凤起说话了,娇俏的嗓音却是昔日豪爽的语气,“躲躲藏藏非君子也,难不成你觉得这世间事事躲就能解决一切?” “为什么?”叶代依话一出口,劈手去夺凤起手中的长&枪,却被带起了身形,直向一边甩去。 凤起手中长&枪一抖,甩落了叶代依的钳制,却紧追上去数道连刺,笑道:“我看你实在没出息,着急的慌,孤竹……应该换个家主了。” “你说什么?!”叶代依总觉得自己听错了,他避过凤起的挑刺与她擦肩而过,忽然,察觉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你……走尸?!!” “没错啊,诈尸了你怕不怕?不就爬了你个床,你就把人逼死了,也怪不着人家恨你入骨!”凤起说着,那枪法精妙半点儿不输二十年前,一次次与叶代依身上的要害只差寸许。 正文 第107章 灭个口 一次次的震惊却没乱了叶代依的阵脚,当他确定她是凤起,反而很快就从恍惚中脱身出来,“你要杀我?” “废话,不是说了么?孤竹该换家主了!” “原因!” 凤起一记穿挑撕了叶代依一片衣襟,紧接着枪头追心,可该说的话却没停,“你老了,想法也太守旧了,洞察不了局势了。孤竹被人欺负成这样,敢在你家里喊打喊杀,打的还是叶重琅,你这么忍法我就忍不了你了。你以为这还是二十多年前,一忍再忍便能换来众人敬重,一忍再忍便能息事宁人了么?” 叶代依一闪身躲过长&枪,劈手砍向凤起持枪的手,“我孤竹之事,与你何干?” “看你就是老糊涂了,我要嫁进孤竹,却嫁了个受气包一样的破败世家,如何安身立命,如何与爱人长相厮守啊?”凤起长&枪横挑,啪的打中了叶代依的手。 二十多年前,叶代依能不能打得过凤起?此事颇有悬念,毕竟两人交好之时切磋过招,谁也没动过真格的,而待一正一邪,两人在阵前相对,谁也没手下留情,可谁也没能杀了谁。 可叶代依一听这话,却放弃了召唤佩剑的想法,闪身躲开了长&枪,问道:“你当真想嫁入孤竹?” “啧,这话问得真不要脸,谁想嫁入孤竹了?要不是你那亲侄子我煞是喜欢,你以为你还能再见到我?” 叶代依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可冥冥中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凤起……回来了。 “重琅知道么?” 凤起一枪直追叶代依的眉心,“所以……容我先灭个口。” 叶代依一躲,鬓边被割下了一缕发丝,“你杀不了我。” “行行好呗大哥,就算是为了孤竹,此刻家主发丧,我保你孤竹再屹立五百年,无人敢欺。” “满口浑话!” “站好站好,就一下,我保证不痛不痒,留你全尸。” 凤起手中的长&枪急如落雨,虽口中那般的浑话悠闲,但一招一式仍旧溢满了杀气,叶代依艰难守着不被她所伤,可反击的机会却很少。 两个人太熟了,熟到叶代依明显了解她犀利的路数,甚至知道凤起以攻为守的习惯,甚至能依稀明白,她说这些话的意思。 “你……”又在算计谁? 嗖的一声,凤起长&枪擦过了叶代依的耳边,“废话真多!” “还走么?”叶代依一侧身,枪头擦肩而过,留下一道血印。 “都已经暴露了,灭了你的口我就留下来。”凤起长&枪横扫,直欲取他首级,“你特么能不能站好?!一把年纪了身手不见退,你烦不烦啊?!” 叶代依试图向后掠身,“改日详谈。” “你在阴曹地府等着我就行了!”凤起持枪再追,根本不让叶代依脱身。 “你选了羲和。” 凤起枪风疾飞,“你错了,那是因为极乐抽不死人。” 叶代依的身形越战越稳,显然已经适应了凤起的攻袭,“你如今重回世间……” “有这废话的功夫你能不能站稳?!老子是魔道,让你死是为你好,免得日后孤竹沦为过街老鼠,你都没脸见孤竹的列祖列宗!” “你明知如此,怎还……” “晚了,你那亲侄子我要定了!” 然而,眼见着凤起的攻袭渐渐慢下来了,最后所剩无几的神芒也已殆尽,更加无法阻止怨气的蔓延,手中长&枪刺出,却被叶代依顺势握在了手中。 一声凶尸嘶嚎,划破了隐晦的夜空。 叶代依抢了长&枪,转而去制凤起的手臂,突然,一道红色的身影凌空落下,挥手挑开了叶代依的手,顺势一掌将他推开,一转身,将凤起揽在了怀中。 “谁?!” 苏伏姿态傲然,连看也没看叶代依一眼,一转身揽着凤起腾空掠向远方,只有一句话,还是给凤起的,“废物!” 做废物的感觉妙极了! 凤起伸出怒涨数寸的指甲,轻轻刮了刮苏伏那妖娆到极致的脸颊,口中尖牙已出,说话略有些含糊不清,“我打不过他,怎么办?” 苏伏那声音恨得似要掀天,“既然打不过,为何还要耗尽神芒?” “重琅被秦桡打了,我气不过。”凤起格外坦诚。 苏伏恨得都难以置信,“你就因为一时之气,就不顾忌自己化作凶尸,神魂同灭?” 长指甲在苏伏脸上画着圈,凤起道:“这不是没料到打不过么。” “满口鬼话!” 哦,我就知道你刚才一直躲着偷偷看,连叶代依的话都现学现卖了。 孤竹本家外有护山阵,就算是苏伏,此刻也不愿劳心伤神的去闯,好在劲节山很大,找个暂时落脚的藏身之处并不难。 眼见快要到了宵禁的时间,此时还没有回来的弟子就是出门历练去了,苏伏找了一间无人的空屋子,一脚将门踹开,挥手把凤起扔到了床榻上。 他根本就不信,凤起会因为一时气愤,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他更愿意相信…… “你又算计我!” 凤起肯定没打算承认,她坐在床榻上还略有些发抖,喘着粗气道:“估摸还有半柱香时间,要不你替我去杀?话说,刚才你怎么不出手杀了叶代依?你也打不过?” “你……”苏伏也有些发抖,但分明是气的,他强硬鄙夷道:“我为何要替你杀人?你欠我的还不够多?替你杀了叶代依,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嗯,凤起点了点头,她早就看出来了,苏伏一直提醒她要去杀叶代依,但事实上更像是试探她的计划,此时这么好的机会他不去替她杀,她没猜错,苏伏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没好处的事,或者说还没到收获更大好处的事,苏伏这种狐狸变的才不会做。 “那现在怎么办?”凤起摊开两只长长指甲的手。 而苏伏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直接冷脸问了句,“你是何时得知,我能替你镇压身上的怨气?” “不然你干嘛让我天天抱着你?”凤起理直气壮的问,“只要抱着你,身上的怨气便几乎不会蔓延开来,你不是一直都在帮我么?” 眼见凤起这么知恩,苏伏却仍旧恨得牙痒痒,“所以你就利用我到这般淋漓尽致的地步?” 这事怎么可能承认?凤起脸色死白,不自然的往回收了收尖牙,“真的没有,我也没想到仅剩一点儿神芒还杀不了叶代依,这只是个意外,我只是犯了个很多人都会犯的错误,毕竟那种色令智昏的……” “你再提他我就把你扔出去。”苏伏突然开口威胁道。 凤起一低头,“那不提就不提,你明白了就行了。” 为什么他要明白?但他又不是不明白,可他又不想明白,苏伏一时间竟觉得,他很想要了凤起的命,要么掐死,要么咬死。 他缓缓走到床边,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将凤起推倒,手一伸,按住了她的额头。 “我待你如此,你日后可也会一时情切,替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那看是什么事了,做人做妖都不能太贪心,不过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抛却这种两厢情愿的互利,恩情我也记着了。” “谁跟你两厢情愿。”苏伏那双妖&媚的眼睛挑出凛冽,忽而微眯,“你知道我也在算计你?可你本事再大,神芒耗尽,你如何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凤起闭着眼,感受着身上怨气渐渐褪&去,笑了笑道:“谁说我要逃了?离了你我恐怕也诸事不成。不是说了嘛,两厢情愿,互惠互利,有什么逃不逃的?” “哦?那你是要跟我斗到底了?”苏伏的手微微使力,他现在随手都能按碎凤起的头。 凤起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皱着眉向上提了提,“讲道理啊,是你先要跟我斗的,你脑袋瓜里多大一张算盘,你自己清楚。但事实上,你是妖,我是魔,如果有什么共同的志向一点儿也不奇怪,可你非要摆出一副算计我的模样,我忍不住想还个手,你也不能怪我。” “你知道我是谁。”苏伏用了肯定的语气。 “你也想灭个口?”凤起握着他的手腕,“你的身份似乎有点儿神秘,刚才叶代依竟然都不认识你?” “他们没资格知道我是谁。”苏伏松开了手,与她眸光相对,妖娆的眼眸中染着淡漠,“你记住,我替你镇压身上的怨气,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且不可能长久,你好自为之。” 极大的代价?凤起眨了眨眼,那得想从她身上换取多大的利益啊? 可到底多大的利益,凤起又不是神,就真的猜不出来了,可她看到了苏伏所谓极大的代价。 怨气宿身,那也是天道轮回的定律,就像天要下雨一样实属自然,逆天而行,压制原主怨气使其不能一解夙愿,可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凤起还真的不知道。 但她看着苏伏的脸渐渐白了,精致的轮廓,殷红的唇,眉目清晰如浓黑的细线勾勒,乍看上去竟像画中人。 她忽然明白了点儿什么,轻声问道:“所以你一直在我身边,替我镇着身上怨气,竟也不是叶代依的对手了?如此铤而走险,你就不怕?” 正文 第108章 与神界为敌 苏伏慢条斯理瞥了她一眼,“那你倒是说说,已经知道我为了你铤而走险,你可知日后该如何待我?” 凤起眨着眼睛忽然一笑,“其实我挺佩服你的,堂堂妖尊,化回原形撒娇卖萌,天天毛绒绒的打滚……你妖界那些子民知道么?” 苏伏凤眼斜挑,妖娆得如一朵纸上玫瑰,“我也挺佩服你的,堂堂魔将,面对昔日宿敌正道,卖萌撒娇讨垂怜,还一心要嫁进孤竹,你魔界那些同道可知道?” “他们当然知道,你不一直都在场么?”凤起笑着挑眉,借着坦荡开始讨价还价,“你看,这一直以来,我做什么都没避讳过你,就连洗澡睡觉你都在旁边看着,可你总是吃了睡睡了吃,口风那么紧,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公平?” 苏伏面色淡漠,颇有点儿懒意,忽而微微摇晃了一下,一歪身竟侧躺在了她身边,“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想知道的,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么?” “这就耍赖了吧?”凤起向里面挪了挪,忽然又觉得这样躺着不妥,撑起身来问道:“喂,你不是要睡觉吧?” “我累了。” “那你化个原形,我抱你回去,这里不安全,万一这房里的孤竹弟子回来了,不就正正好捉奸在床了么?” 苏伏侧躺着一动也不动,闭着眼,声音已略显迷蒙,“你若能确定孤竹还安全,随你吧,小心些,你毕竟是魔将,叶代依或许对你有重逢之喜,待回过味来……呵,那可就不好说了。” 凤起撩了他一缕长发扫了扫他的脸颊,“咱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你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我也未必会与你事事对着干。” “总有一天,你会庆幸,你身边还有我。” 凤起探过头去看他,“我现在就很庆幸。” 而忽然,苏伏的嘴角似乎弯了弯,“那就好。” 可是……还是什么也没问出来,什么叫那就好?她就客气一下,也是调侃一下,竟被他当成了真事给应了。 不过,想从妖尊嘴&巴里套出话来,凤起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但她知道,随着她的身份一再暴露于人前,牵一发而动全身,安宁已经维持不了太久了,现如今她还能步步为营,待到局势一触即发的时候…… 突然,苏伏又说话了,“你既然已知道我是谁,为何我之前不曾察觉?” “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凤起再次探头看他,明知他闭着眼看不见,可仍旧笑了笑,“若早让你有所察觉,东都还敢来冒犯孤竹么?” 苏伏的眼睛赫然一睁,继而微眯,似掩去了几分杀意,“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应该知道我做过什么,你不怕我?” “天下传言,我魔将凤起心狠手辣,十恶不赦,灭师门屠全家,你怎么不怕我?” 苏伏眼眸缓缓阖上,“我所做都是真的。” 凤起点了点头,“我所做也都是真的。” “所以,你我都不该与正道为伍……”话音至末尾,已经轻到几乎听不见。 苏伏终于睡过去了,就如曾经他在扶风替叶重琅疗过伤之后的那次一样,妖力大量消耗,他只要一睡,就眼见着化回了原形,仍旧是那只毛绒绒的红毛小狐狸。 而今夜,孤竹注定不安宁。 叶君芸将叶重琅送回房中,没停留多一会儿便离开了,毕竟这么多年,年年皆如此,就算再心疼再担忧,叶重琅依然不喜欢这个时候有人在他身旁。 一年又一年,就是这么熬过去的,谁也不知道这顽疾因什么而起,谁也不知道这仿佛与生俱来的灾难意味着什么。 “倬云,务必多加小心,孤竹……可能要出大事了。” “大小姐放心,倬云明白。” 叶倬云一直守在院外,哪怕叶重琅之前不在的时候,他依旧守着,因为不管是家主还是叶重琅,都曾交代过,只要他守在这里,只当叶重琅仍在院中,其去向不得让更多人知道。 但他也不守得太近,毕竟这么多年,每逢这个时候,叶重琅从不让任何人靠近。 然而,旁的闲杂人等进不去叶重琅的房间,那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进不去。 “我就说嘛,你不会忘情的,不会弃她不顾,更不会随随便便移情她人,你是怎么认出她来的?机缘?巧合?你一早就认出来了还是更早就有打算?”轸水在叶重琅房中来回踱步,兴奋得喋喋不休,忽而一顿脚一捶拳,突然又面露疑惑,“但你为什么连我都不告诉?瞒得滴水不漏就罢了,你连我也信不过?” 叶重琅坐在椅子上,一手紧握右肩,仰头靠在椅背上,眉目紧蹙,仿佛时昏时醒的有些神志不清,说话也分外吃力气息单薄,“她的身份不能让神界察觉……” “瞒不住的。”轸水无奈摊手道,“天鸾云象,傻子都能看出来那是神将入世,她这一举等同于向神界宣战……” “她没那么蠢。”叶重琅断然说着,皱紧了眉似乎难以保持清醒的神智,停了一会儿才又道:“此事应当只是个意外,事发突然……你且想办法,此事不能暴露……” 轸水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叶重琅,“你能藏她多久?” “能藏多久算多久。” “不是……你何苦呢?”轸水颇觉得费解,“你说的没错,凤起是没有那么蠢,那她做这件事,就必定考虑过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或许根本不在乎让神界知道她回来了,你这般隐藏,意义何在啊?藏一时绝不可能藏一世,挑明了不是更好么?让她明白你知道她的身份,也让她早有心理准备,总有一天要面对的不是么?” 这样滔滔不绝的话,叶重琅几乎听不完整,但他明白轸水想说什么,他只说……“她如今没有修为在身。” “呃……”轸水顿时愕然了,他似乎真忘了这一点,毕竟他是被天鸾云象引来的,凤起身上留了一缕神芒的事他知道。再加上之前见面,他还当她是苏雅倩的时候,只觉得那女子刁钻难缠,甚至以武力挟持要挟过他,他竟至始至终没敢小瞧她,也就真把她没有修为的事忘了。 轸水想了一会儿问道:“你的意思是,神界如果知道她的下落,一定不会网开一面?” “对。” “不,你这话里有问题。”轸水当即就反应过来了,“你不止想藏她一时,更想藏她一世,你不想让神界得知她的身份,甚至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不觉得自己太想当然了么?你觉得她会愿意为了你,甘心情愿做一世凡女?” 叶重琅靠在椅子上没说话,眉目时松时紧,但轸水知道,他现在昏不过去,不会听不到他说话。 而过了半晌,才听叶重琅开口道:“她不必为了我做一世凡女,但我为她做到这些,她才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轸水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藏着归藏着,凤起若觉得可以暴露那自然会暴露,但叶重琅要保的是,她不会因为意外就暴露了身份,惹来祸事。 可能听明白话,不意味着就有主意,轸水索性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我现在还没回过神界,但可想而知,神界那边必定已经有所察觉,天鸾云象,就算在人间找不到什么切实的证据,神界一共七个神将,挨个问问……恐怕也就知道是她了。” “找人顶替。” “谁?” 叶重琅似乎早有打算,“天权。” 轸水点了点头,忽又迟疑,“不过……包括刺杀东都秦桡的罪名?” “对。”叶重琅落了一声,“你传我的话,他不会拒绝。” “我也只能传个话,谁有你那么大的面子。”轸水说着,就打算回神界了,可忽然止步,总觉得这事看似顺理成章似的,但事实上……“你觉不觉得,你这是在跟神界做对?” “去吧。”叶重琅没回答他,可轸水觉得,他们这就是在跟神界做对,跟神界做对的下场是什么,看看凤起,还不够明白么? 与神界为敌,如同与魔道站在一列,叶重琅……可有想过后果? 然而,轸水思绪有些纷乱,心不在焉的一开门,突然啊的一声惊叫,如见鬼般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你……你怎么进来的?!” 夜幕深深,凤起竟然就站在门外,那一身白衣……不,惊悚的是隔世再见,轸水一时间竟有点儿无法适应怎么面对凤起。 “翻墙。”凤起翻白眼看了看他,“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路过来看看。”轸水上上下下打量着凤起,忽然一伸手,“我替你诊个脉?” “见面礼么?”凤起仍旧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轸水,他是被之前的云象引来的?那他为什么会在叶重琅房里?就算他与叶重琅相识……哦,叶重琅是孤竹弟子,轸水是来打探消息的? 轸水有些不知所措,慌忙看向房内的叶重琅,岔开话题道:“你是来找他的?” 正文 第109章 失望 “废话,还能找你么?”凤起一步迈进门,与轸水错身而过,突然,她迅速一抬手,径直揪了轸水一缕长发,手一卷,故技重施将他扯到了自己面前。 “唉?你这是……这……?” 凤起微微眯起眼,“是有点儿奇怪啊?我记得你上次走了之后,是跑回神界告状去了,还引来了神将杀我呢,如今竟这么面不改色的出现在这里,怎么?你把之前事都忘了?” 轸水的脸刹然一垮,他确实是忘了,“那个……误会,都是误会……刚才我也跟他澄清了,确实有误会……他都原谅了的。” 凤起转头看向叶重琅,心中忽然一阵泛酸,索性松了轸水往前走,问道:“你这只是来看看而已?仅看看?” “呃……看看。”轸水一时间答不能答,撒谎也没编好词,说出来的话甚是尴尬。 “他是什么病?” “呃……”轸水其实也想知道,能在每年按时发作,却并非是内伤,而是右肩的痛楚,该说是什么样的病。当然,内情他不是不知道,“旧伤。” 凤起回头看他那一眼,如同看着个欺世盗名的庸医一般,质疑道:“旧伤?他右肩处并未有伤痕,什么样的旧伤可以复发到这种境地?” “呃……”轸水支吾了半天也找不到词,索性一扶额,“我真的不知道。” “你为何不问我?”叶重琅突然开口。 一见叶重琅接过了话,轸水如蒙大赦,赶忙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他飞快出门,一转身,还将门给关上了。 其实,凤起不是不想直接问叶重琅,只不过她觉得,鉴于之前说要闭关,叶重琅从一开始就遮遮掩掩的,那内情他就不会告诉她。 但既然叶重琅自己开口了,凤起就问了句,“究竟是什么旧伤?你这状况还要坚持多久?” 她明显能看出是痛,而且痛得不寻常,不然他不会没有力气躲避秦桡那一脚,甚至此时此刻,她能看出他已经神智迷离,时昏时醒得似乎片刻都不得安宁。 已经好几天了,他这几天就是这么熬过来的?而且……还被叶代依狠心送去给东都教训。 “重琅……” “不必担忧,习惯了。”叶重琅语气轻浅道,“年幼无知时,误闯了家中封魂塔,被其中厉鬼所伤……险些断了右臂,之后便如此了。” 凤起:“……”编出如此拙劣的说辞来糊我,你觉得这样道德么? 不想说可以不说,又何必……哦,这两人猫腻有点儿深,叶重琅刚才那是给轸水解围呢。 但是……她不问了,既然是断臂之痛,她不是没经历过,叶重琅如果有难言之隐,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且,此刻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她记得她当年被断右臂的时候,那种痛楚,别说交谈了,她连喘气的心情都没有。 ………… 暗潮汹涌的局势终于被挑起了浪花,秦桡被神将斩杀于孤竹本家的消息,第一时间犹如插翅般传回了东都。 然而,除了秦昱的妻子樊岭花哭嚎得悲痛欲绝之外,东都其他人的反应却很耐人寻味。 首当其冲便是秦昱,长子丧命他乡,他身为仙盟之主,没有像个女人一般悲痛欲绝也是寻常,虽也有悲愤的慨叹,也有震怒之下的拍案,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多了几分莫名的喜悦,再加上那张犹如浊世公子翩翩美玉般的脸,总让人觉得,那上面洋溢着一抹否极泰来的荣光,仿佛看见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终于可以大干一场。 当然,这种暗地的揣测,一众东都的本家弟子,谁也不敢说出来,甚至不敢跟旁人交流心得,其实秦桡是死是活,他们也关心得少。毕竟这本家大公子也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说死不足惜也不尽然,他们更多是在震惊之下,迅速就开始盘算,这对东都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是好事,能够好到哪一步。 而高兴得完全不避讳的,自然就是秦亦清。 秦昱在外面有很多私生子,但是嫡子却只有一个,此事秦昱自己一点儿都不在意,原因无它,就冲樊岭花那膀壮腰圆,凶神恶煞般的模样,两人能有一个孩子,那都跟撞了天大的机缘一样。 那么多的私生子,仅有两人得以回归东都认祖归宗,若说是各凭本事……秦亦清瞥了一眼身边的秦贺扬,再看看哭嚎如杀猪一般的樊岭花,忍不住一个劲儿的犯恶心。 不过,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秦桡死了,孤竹又是首当其冲逃不了干系,这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待他扳倒孤竹,叶重琅没了靠山,一桩桩罪证压下来,叶重琅就是他脚底的泥。 “亦清,你带五十本家弟子,一百门生前去孤竹,无论如何,势必要将此事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恰到好处。若被人误解是去攻伐孤竹,人数看着就少了点儿,不至于撕破脸,而若说只去看看情形问个清楚讨个公道,人数又未免多了点儿。 这可进可退的人数,就让带领者有了很大发挥的余地。 秦亦清一喜,赶忙上前道:“父亲放心,亦清定不会让兄长死得不明不白。” 秦昱也不追究他面色与说话不符,只交代道:“记住,此次绝不能再有闪失。如若证实秦桡当真在孤竹犯下过错被神将斩杀,你且传话给孤竹家主,就说仙盟事务繁忙,我也脱不开身赴孤竹致歉,那就劳烦孤竹家主亲赴东都,我也有其他要事要与他相商。” 秦亦清自然知道秦昱说的乃是他在扶风遭遇的事,那一事败得蹊跷,败得荒唐,甚至败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只不过那是在扶风,扶风弟子本来就多有匹夫之勇,不小心被人算计了连累于他,这次自然不会了。 他当即信誓旦旦道:“父亲放心,亦清此次必定谨慎行事,不会辜负父亲的嘱托。” “切记,此事关系我东都存亡,并非寻常恩怨。”秦昱再三叮嘱交代,可再三想来仍有些不放心,索性又安排道:“贺扬也一并去吧,凡事由你们二人商定做主,若未有成,也就不必来报了。” 秦亦清脸上的狂喜垮了三分,不全因为此行竟然秦贺扬也要去分一份功劳,而是他听出来了,秦桡一死,樊岭花也就无法再闹腾什么血脉之别,仙盟之主总不能膝下悬虚,嫡子都没了,那就私生子全都是亲子,只要秦昱高兴看得顺眼,想召回来多少就有多少。 如果此事败了,别说不必来报,那意思就是,连回都别回来了。 “父亲。”秦亦清想了想,还是稳妥起见开口道:“亦清此去孤竹,必然不会虚行,若父亲信得过亦清,可否传令让各世家家主去一趟孤竹?亦清要在众家主面前,当场揭开孤竹包藏祸心的行径,亦清有这个把握,还请父亲予以相助。” 在场的东都弟子嗡声一片,秦贺扬也瞅了瞅秦亦清,眼神怪异却也没多说什么。 可秦昱的脸色却不好看了,要说秦亦清这个儿子,他也多有几分看重,但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将他不放在眼中的自傲。 秦亦清手中握有孤竹什么把柄,迟迟不肯上报,如今却要他鼎力相助,是想给他一个惊喜,还是仅仅想在众人面前证明他自己?这算什么?年纪轻轻不识进退,把他这个仙盟之主当成了扬名立万的跳板? 更何况,秦昱觉得,秦亦清这主意甚蠢,不管他手中握有什么惊天的把柄,把各世家的家主都召集到孤竹去?各世家家主与叶代依,此时除了扶风与兰陵,那都是与叶代依有着不俗交情的,有道是见面三分情,把人召集到孤竹,那不就是送给叶代依拉拢么? 秦亦清永远也不会想到,就自己这冲动的一席话,已经让秦昱对他的看法大为改观,很多时候,对一个人失望,仅仅是一个念头的事。 秦昱半晌才道:“此事本就是东都与孤竹之间的事,何以要惊动各世家家主前往孤竹?不过,此事也算是惊动了神界,恐怕到时候总有神界中人要前往孤竹,你若有什么证据,不妨请神界中人做个见证吧。” 力不出,但秦昱绝不会放过好处,而就连秦亦清也觉得如此更为稳妥,毕竟神界一直以来都是站在东都一方的。 可接下来,秦昱却说了句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话,“你这些日子总在外面奔走,东都与神界的关系,贺扬倒是比你更清楚几分,如若到时见了神界中人,你多听贺扬的安排,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什么?”秦亦清都惊呆了。 而旁边秦贺扬也愣了一下,忽然面露喜色,“多谢父亲,贺扬一定对神界中人多加礼遇,必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秦昱点了点头,没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也没再理会嘶哑哭嚎的樊岭花,就这么一甩手走了。 秦贺扬立刻显得分外积极,清点人手,张罗行程,甚至在很短时间内,给可能会谋面的神界中人备了份重礼。 而秦亦清吩咐自己手下必须严加看管随行的,乃是四个魔奴。 正文 第110章 小角色 近二百东都弟子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打理行装,浩浩荡荡上路,此去孤竹本家并不近。 而这段时间里,凤起就一直留在叶重琅的房中,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她自己都难以形容。 她一天天看着叶重琅没有片刻安宁,右肩的剧痛似乎无论如何不会消止,唯有熬过去,咬牙撑过去,那种痛不会死也不会昏,当然,叶重琅绝不会对她说这是生不如死。 他只偶尔泄露几句,不过十天半个月时间,一年也就这一次。 所以他每年这个时候,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熬着,毕竟谁也帮不了他,那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就连凤起都觉得,痛在她身上都好过爱莫能助。 整整十天,凤起觉得,如果放在自己身上,她恐怕死不了,也得被折磨疯了,可叶重琅似乎真的习惯了,他就这么静静的熬过这一劫,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而在这期间,叶君芸来过,却只送些汤汤水水的补品,看到凤起在,也没再为难她半句。 叶代依来过,可就在院门前,听叶倬云说苏雅倩在房中,他就转身回返,至始至终再没露面。 小狐狸也来过,结果,被叶倬云当成了要寻找主人的&宠&物,转手就给了叶存曦让他去照应。 叶风瑾也在门前站过片刻,询问了几句没再多话。 所有人都知道叶重琅此刻的境况不容再有半点儿波折,也仿佛所有人不管知不知道真相,都默许了凤起守着叶重琅,虽然这真相中的疙瘩,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理顺的。 然而,叶倬云守在院外,若说拦下这些人,那都不需要费什么功夫,要真遇上强硬的,他未必拦得住。 凤起这些日子以来每日所做,除了时不时喂叶重琅些水,免得他一身身冷汗把自己耗尽了,还有就是替他擦擦脸,擦擦身,别看他什么都吃不下,但是洁癖更重要,他倒是不反抗。 当然,她没逗他,怎么照顾都是规规矩矩的,唯一不太规矩的地方就是…… “又淘气……” “我就是摸摸你瘦了多少了,这浑身上下瘦得都一把骨头了,还不让人找找有肉的地方么?” 叶重琅苍白的脸上浮现丝丝无奈的笑意,“稍后让倬云替我打水来,沐浴。” 凤起惊喜一声,“好些了?” “嗯。” 这简直比神界灭亡的消息还要令人喜悦,凤起替叶重琅盖了锦被,三两下爬起来就往门外冲,可还没到门前,忽听一声哭喊,“姐姐!救救我……!姐姐……” 这院子里会有谁的姐姐?叶倬云得罪不起谁放进来的? 可凤起心情实在好,只不想让人吵着叶重琅,开了门闪身出去,“别喊别喊,有话好说。” “姐姐……救救我吧姐姐……”一个红衣女子扑过来跪在了地上,二话不说就开始给凤起磕头。 而叶倬云刚刚被那女子甩掉,正站在后方一脸的为难,一见凤起皱眉,赶忙愧疚解释道:“师妹,她……是东都一起来的女弟子,方才不管不顾要闯进来,我……拦不住……” “东都?”凤起的眉皱得更紧了,她什么时候有东都的妹妹了? 不过,叶倬云说拦不住也情有可原,想必现在,东都派的人还没到,当然,就算派出来了,也得在半路上翻个船。秦桡死了,其他东都弟子应该还在孤竹本家,叶倬云面对一个东都女弟子,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武的。 “你是谁?”凤起皱眉问道,转而又看向叶倬云,“倬云师兄不必自责,此人拦不住也是常情,劳烦倬云师兄帮忙添些水来吧,重琅说要沐浴。” 一听这话,叶倬云也大喜过望,赶忙吩咐身后的弟子去准备。 “姐姐,姐姐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宋湘啊!”宋湘跪在地上抬起头,用力抹干净满是泪水的脸,又整了整散乱的鬓边,试图让凤起认出她来。 凤起的记性不错,其实刚听说话的声音,就大体有了个模糊的印象,而此时一听名字再看人,这是当初在半页山牢笼中,那个给她揉过脚的机灵姑娘。 她向来喜欢机灵的姑娘,但那不意味着她喜欢见风使舵的姑娘,更不意味着……她会喜欢东都女弟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小声说话,再大吵大嚷,我就让人把你从劲节山扔下去。” “是,多谢姐姐。”宋湘赶忙压低了声音,哽咽着却急&促道:“我之前……在半页山与姐姐分别之后,心知家里也容不下我了,就碰巧遇见了东都弟子,那个……大公子。我想做个仙门弟子,他们就收了我,可是后来……我就跟着大公子说是出来历练。” “长话短说。” 宋湘更慌张了,仰起头仓皇道:“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现在大公子死了,他们竟然就都说是我惹的祸,我听他们私底下商量……若是孤竹和神界再追究起来,他们就要把罪责推到我身上,说我死不足惜,说我死了也没人知道……” “然后呢?” “姐姐你救救我吧,我听闻姐姐已经是胥山君的未婚妻了,婚期指日可待……我曾就说过,姐姐是活菩萨,能有这般机缘在这遇见姐姐,是我的福气,求姐姐救救我。” 宋……湘……凤起想得起来,就是当日站在秦桡身旁的那个女子无疑了。秦桡的死,东都肯定是要追究的,如果东都挑起势头来追究,有她在场,也是势必要替孤竹反手追究一番的。 如今倒也证实,那些东都弟子的良心还没被狗吃干净,他们知道自己做了多么肮脏龌龊的事,就打算寻个替罪羊了,可这狗咬狗的事放到了她面前…… 凤起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几个孤竹弟子,都是一直以来守在院外的,却没有那日秦桡被杀时在场的。 其他弟子她可能记不住,但是曾在半页山见过,当天又在场还护着叶重琅的…… “倬云师兄,行炘师兄的伤好了没有?可否能让他来一趟?” “行炘的伤势……”叶倬云刚要回答,忽然愣了一下,她怎么会知道叶行炘受伤? 而没等叶倬云说话,宋湘突然砰砰的又磕了几个头,哭喊着道:“姐姐,姐姐,宋湘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宋湘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姐姐大发慈悲,给我一条生路吧。” 哦,大多数人都以为她当时不在场?凤起忽然凉薄笑了一声,她是没注意到宋湘干了什么,也没听她说过什么,但她总觉得,能跟秦桡保持那么亲近的,绝对不会是好东西。 “别这样啊。”凤起道,“这里是孤竹,我即将嫁进孤竹,做人处事自然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来。孤竹如今与东都有些误会,我总得找个师兄来问问清楚,若当真无伤大雅的话,我再替你做个主也无妨。” 然而,宋湘钻的就是这点儿空子,她相信孤竹弟子绝不会四处出去嚼舌根,她那天在校场说的那些话,不会传到凤起耳中,可如果找来了人询问…… “姐姐,宋湘真的错了,真的……其实,都是大公子逼我的,他说此行前来就是为了羞辱孤竹,要我怎么难听怎么说就是了,孤竹是正人君子,绝不会与我这个女子计较……姐姐,宋湘知错了……” 凤起又一声冷笑,这都什么世道?正人君子怎么了?正人君子欠了全天下?凭什么那么多人都觉得,自己可以嘴脸丑恶,正人君子一定不会计较,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呢? 她忽然看向了叶倬云,那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征求叶倬云的意见,叶倬云略斟酌了一下,才道:“师妹,行炘伤势不轻,且伤及锁骨,恐怕此刻不便前来。” 看吧看吧,这就是以德报怨的君子,恐怕叶倬云已经听出来了,宋湘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在场指不定怎么辱骂孤竹呢。但如果他把叶行炘叫来,就叶行炘那火爆的脾气,把宋湘当日说过的话复述一遍,最起码,宋湘在她这儿就没活路了。 “那行吧,既然倬云师兄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为难你。”说完,凤起向外面走了一段,宋湘赶忙一路膝行跟在后面,眼巴巴的望着凤起,若能活命,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可其实凤起根本没想怎么羞辱她,连秦桡她都杀了,拿这样的小角色泄愤,实在犯不着,但对方要一路膝行,她也没那个好心扶起来。 不过,小角色归小角色,却不一定没有利用的价值。 直到确定离屋子比较远了,叶重琅应该听不见她说话了,凤起才低声问宋湘道:“你家住枫叶镇,没错吧?” “没错。” “家里还有什么人?” 宋湘不明所以,却赶忙道:“有两个哥哥,还有三个弟弟。” 凤起点了点头,又问:“面馆姚家你可认得?” 都是一个小镇子里的,宋湘当即点头,“自然认得,论起来还有些远亲关系。” “还有户姓安的人家你可认得?” “也认得。” 正文 第111章 猜猜看 凤起没再问别的,直接从怀里掏出四张银票来,“仙门中不是那么好混的,正统的仙门,以你的资质是不可能混迹其中的,若以旁门左道混迹那些心术不正的仙门,落得便是如此下场。且回家安生过日子去吧,家人待你苛刻无非家境窘迫。你且替我送点儿钱去姚家和安家,一家五万两,剩下十万是你的,但记着,别告诉他们钱是我给的。” “这……”宋湘见凤起干脆利落就把银票塞到了她手中,捧着这么一笔巨大的财富,她的心和手都在不停的抖,整整二十万两,她做梦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凤起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听我的劝,尽快回家去,别在外面闲逛了,揣着那么多钱也不安全。别与家人有什么嫌隙,身上钱多,唯一不会害你的就是家人。” 宋湘愣了半晌,突然攥紧了银票,咚咚的猛磕响头,留在地上一滴滴的泪迹,“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姐姐大恩大德,宋湘这辈子也不敢忘……” 叶倬云在旁看着,一时间颇感欣慰,他虽然知道这宋湘多有挑唆之举,但本着孤竹的家风教养,他也是没打算多为难宋湘。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师妹竟是如此的宅心仁厚,这一番劝诫晓以大义颇有人情味,且仗义疏财,深知穷苦人家最窘迫关键的难处,救人一命且为其安置之后的生活,那心地的善良,岂是三言两语能形容的? 他赶忙道:“师妹且放心,我这就派人送她下山,并遣两名信得过的弟子,将她送回枫叶镇。” 凤起一笑,“师兄说笑了,孤竹又哪里有信不过的弟子?那就有劳师兄了。” 而就在这时,沐浴的水已经送来了。 孤竹本家中,没有下人仆从,所有弟子的衣食起居,必须亲力亲为,不分尊卑,谁也没资格使唤谁伺候。 叶重琅这是情况特殊,一干孤竹弟子深知他此刻的情形,心疼还来不及,要什么给准备什么,还倍加仔细生怕有所疏漏。 然而,跟着沐浴的水一起来的,还有叶代依。 凤起仍旧坐在床边,等着叶重琅缓神醒来,整整十几天的煎熬,他几乎没有精神松懈的时候,此时分明该好好睡上两天,却偏偏要沐浴,这是嫌她伺候的不够仔细,擦身不够干净么? 而叶代依这次进了房门,也在静静等着,那淡淡的目光看过来…… 话说,他是来看叶重琅的,还是来看她的? 凤起不说话,叶代依也不说,叶重琅似乎真是惦记着要沐浴,赶在水凉之前,硬是醒了过来。 “重琅……”叶代依向前走了几步,关切问道:“可还好?” “并无大碍,让叔父多费心了。”叶重琅说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无比自然就握住了凤起的手。 “那就好。”叶代依终于松了口气,但看向叶重琅,仍旧忍不住面露痛惜,“稍后我命人多备些药食,你且安心休养,不必忧心其他事。” “多谢叔父。”叶重琅说着,艰难就要撑起身来。 凤起赶忙扶着他,索性往里面坐了坐,充当了个能让他靠稳的垫子。 两人举止如此亲昵,叶代依终是没忍住多看了凤起几眼,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那……没事就好,我看她也照料你这么多天了,也需要休息,不妨让君芸来替她照料你两日?” “不必劳烦长姐。”叶重琅气息仍显单薄,“长姐刚刚回返家中,也需好生休养,更何况……我已年长,长姐在侧,多有不便。” “如此也是……”叶代依无奈应道,可他又看了看凤起,那尴尬简直无法形容,“那……我让倬云进来,你先沐浴……” “有她在就好。”叶重琅靠在凤起身上,又握紧了她的手,“我与她早有婚约在身,这些日子她待我事无巨细,就不必再劳烦旁人了。” 叶代依一脸尴尬的黄,凤起也诧异的挑了挑眉,之前痛得只剩煎熬时昏时醒的时候,她替他擦身,他还警惕着这儿不让摸那不让碰的,这现在缓过点儿来了,竟然主动要求她帮他沐浴?这又是什么套套? 不过,凤起倒点了点头,直言道:“家主不必客气了,我与重琅莫说有婚约在身,照料他也是应该,这么些日子以来,也算有夫妻之实了,不必忌讳人言。” 一句话出,叶代依脸上的尴尬都快能拧出黄水了,他只得道:“那你们先行打理,需要什么便差人传话。” “叔父。”叶重琅突然开口,一如既往的坚决,“重琅明白孤竹此刻风雨飘摇,但凡事不可因危而废,她如今这般无名无份已委身于我,我不求大婚如何风光,但求不再委屈她,敢问叔父,何时为我二人主婚?” 叶代依本就尴尬的脸一僵,下意识便看向了凤起。 凤起眨着眼,你看我干什么?他要你主婚,又不是要我主婚。 叶代依微微敛眸,半晌才沉声道:“此事……待你休养过后,我们从长计议。” 说完,他似不愿再给叶重琅说话的机会,一转身就出了门。 可就这么一句话,让凤起有点儿一头雾水,没弄明白叶代依这是什么意思。按理说,叶代依能够面色平和的出现在这里,没有把一干事挑出来,那就证明那天她诈尸时候说的那番话,叶代依听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提醒他,东都倾轧孤竹,绝非是寻常的权益之争,要妥协退让息事宁人,得先看明白,东都背后是什么,意图到底是什么。 当然,她也摆明了她的姿态,此次她会出现在孤竹,完全是因为喜欢叶重琅,甚至表明了她一定要嫁给叶重琅的决心。 可叶代依给她来一句从长计议……什么意思?他要耍赖?或许他这些日子想明白了,无论如何,不管是故友还是现在她要帮着孤竹,他都仍旧要顾全孤竹的名声,毕竟让孤竹弟子娶了魔将……这道理不管放在哪里,孤竹都洗刷不去沾染上的骂名。 “替我解衣?”叶重琅突然轻声道。 凤起偏头瞧了瞧他,略有些抓狂,为什么你总赶在这么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反而很主动呢? “重琅……?” “嗯?” “你除了右肩的旧伤,身上还有没有哪儿有毛病瞒着我的?” 叶重琅一动,却是撑起身来转头看她了,只不过那眉目微挑,其中含意煞有凛冽,“比如?” 凤起笑吟吟的装单纯,“我不知道。” “猜猜看?” 这有什么好猜的?这活脱脱就是股威胁的味道,仿佛她若真敢猜……谁知道这白皮黑馅的家伙有什么在等她? 但不猜归不猜,凤起狡黠一笑,伸手勾叶重琅衣衫上的系带,解衣也有很多方式,就不知道叶重琅……喜欢哪一种?粗放的?干脆的?温柔的?还是欲拒还迎的? 然而,煞风景便是那一身玉骨嶙峋,现在的叶重琅,就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没肉了。 凤起幽幽叹了口气,也不逗他了,轻轻替他褪了衣衫,扶起他坐入木桶水中,里面还有股淡淡的药味,想来是孤竹那么多年习惯了,早就给叶重琅备下的。 “重琅,我方才听倬云师兄说,那些东都弟子都没离开孤竹,恐怕过不了多久,东都要来人了,你有什么想法?” 叶重琅坐靠在温热的水中,剧痛渐渐褪&去,浓浓的疲惫明显涌了上来,他闭着眼仿佛说梦话一般,“此事东都不会善罢甘休,派的人必定不会少,人多路遥,近几日还到不了孤竹……先休息几日,不必担心,不会有事……” 凤起点了点头,这话没错,东都再派人来,必定不会是三两个了,从东都到扶风反而能顺一段水路,但来孤竹,全都是陆路,如果她推算没错的话,此刻,东都派来的弟子应该快到青朝坊了。 可听这话里的意思,叶重琅似乎早有安排? “你若有什么安排,我若先知道了,才能不担心?”凤起试探着问道。 “……我想完婚。” “啊?”凤起一愣,顿时哭笑不得,一边替叶重琅冲洗着长发,一边忍不住伸过头看他,“就这个?” “嗯……” 这得是多么大的执念啊,凤起也知道,叶重琅现在这是困极了,就撑着最后一口气,难免思考不了什么太复杂的事,可是……完婚? “为何这事这么重要?”凤起继续试探。 叶重琅的呼吸渐渐沉下去了,仿佛已经睡过去,可忽然又说了句,“你总想跑……” “这……”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啊?凤起哭笑不得看着他,又忽然觉得心中那股冲动,仿佛这世间最愉悦的情愫,她踮起脚俯过他肩头,在他唇边偷了个吻,笑道:“放心吧,就算完不了婚,我也不跑。” “我不信……”叶重琅虽说昏沉,答得倒是快。 “那你要如何才信?” “完婚。” 正文 第112章 三堂会审 转了个小圈子又回到起点,凤起终于再次见识到了叶重琅的倔强,不过,要不是叶重琅有这样的倔强,他们两人恐怕也不会走到一起,他不顾所有人的诽意与目光,不顾任何人的阻挠,那是不是说……他必定是有勇气接受她的身份的? 凤起笑了笑,忽然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可是,这一次,叶重琅没有很快就回答她,他微微歪着头,呼吸轻浅均匀,明显真是睡着了。 “……知道……” 突然,一个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响过,凤起猛的看向叶重琅,却忽觉他的身体往下一沉。 哗啦一声,凤起赶忙拽住他,废了半天的力,终于无奈向外喊道:“倬云师兄,快进来帮帮忙!重琅睡着了!!” 而之后,凤起便顺理成章的把叶重琅交给叶倬云了,她匆匆回了趟书楼,取了些换洗的衣物,直奔后山一处温泉。 早有在书楼等候的弟子赶忙传话一声,“姑娘,家主吩咐,若姑娘回来,即刻前往天清……” “我洗澡去了!” ………… 然而,孤竹本家内,家主叶代依想见什么人,岂有见不着的道理? 凤起洗完了澡,裹着湿漉漉的长发回到书楼的时候,门一开,不出她所料,叶代依已经在书楼等她了,唯一让她觉得意外的是,叶代依身旁还站着叶风瑾。 她本以为,叶代依肯定会急着见她,那必然是有很多话要单独跟她谈,可他还带着叶风瑾……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三堂会审么? 接二连三的避而不见,让叶代依也一再琢磨着眼下情况,他与凤起之间的关系。 正如凤起所揣摩的,秦桡死的第二天,叶代依就去过叶重琅的院子,他那是怀着一腔激动叙旧的心,却直到叶倬云委婉拦下他,他才暗暗警醒自己,这一腔激动叙旧的心情是否合适。 直到想了那么多天,直到叶重琅境况转好,他再去找凤起,心情已然平复下来,所思考的也就不一样了。 可他当即拖延了两人的婚事,凤起再度选择避而不见,让他终于明白了一点,他和凤起之间,已经不是故友那么简单,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打算,甚至很可能……与他的想法相悖。 趁着叶代依愣神,凤起先打了招呼,“见过家主,见过兄长。” 叶风瑾素来一副温文尔雅的谦然,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冬日寒凉,前辈还是先擦干了长发,莫染了风寒才好。” 凤起一阵惊悚,前辈……她唤叶风瑾兄长,叶风瑾唤她一声前辈……貌似也没错,但是合适么? 而叶代依面色沉然,话一开口便是,“你言之凿凿说孤竹需换个家主,我把孤竹下一任家主带来了,你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凤起收起尴尬笑了笑,看向叶风瑾,见他除了唤她一声前辈,丝毫没有诧异的神情,恐怕这些话,叶代依已经与他说过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都听过,却仍旧关切她湿发会染了风寒,不得不说,叶风瑾这持稳从容,已远超叶代依,甚至比之祖父叶无己更胜一筹。 “此事其实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啊,我那天不都说了么,你老了……” 叶代依突然打断她,“你最好谨言慎行,我如今仍是这孤竹家主,且家主易位,并非你说了算。” “好吧好吧,你是家主你老大。”凤起悠哉说着,去了条干布巾,坐在一旁细细擦头发,忽然问道:“不知兄长如何看待如今孤竹在众仙门世家中的处境?” 叶风瑾轻轻一点头,“前辈说过的话,风瑾已有耳闻。近些时日,东都无故倾轧孤竹,确实非比寻常。与孤竹交好的世家相继倒戈,先是与孤竹维持多年不交好也不为敌的扶风,后又是与孤竹有着姻亲之盟的兰陵,两家在仙盟中的地位皆举足轻重,按理说,纵有嫌隙误会,也不会这般公然与孤竹对立。浔阳虽与孤竹交好,但浔阳根基已虚,恐怕无多助益。秦淮柳氏素来依附东都,七大仙门世家之中,唯独还剩下灵武宁氏,却是当初东都外姓自立门户,灵武虽不会与东都联手,但孤竹也不便拉拢灵武,此时看来,孤竹已称得上是孤立无援了。” 凤起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这番结论是叶风瑾的,还是两人商议出来的,但这话说得绝对没错,孤竹,已经被孤立了。 而叶风瑾唤她前辈,她却不改口,就这么别扭着来,“那兄长觉得,东都此举,于名于利,到底有多少可图?” 叶代依不说话,叶风瑾便继续说:“于名,东都此举并无美名可言,于利,孤竹素来与东都无争,东都此举可以说无利可图。如果确非名利之举,风瑾觉得,东都多年对孤竹礼遇有加,突然反目且倾轧之势越见猛烈,并非仅仅是东都一己争权夺利的私心,若照此推断,东都背后,恐怕另有指使。” 凤起欣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嘛,把话说明白了,也省得她干着急,“那兄长觉得,东都背后是谁?” “东都一直仰仗神界,仙盟之首的尊位也是蒙神界默许,风瑾猜测,应是神界。” “啊?”凤起一愣,仔细打量着叶风瑾,觉得他没有在开玩笑,问道:“就因为这个?你觉得是神界要对付孤竹?为什么?” 叶风瑾微微低下头,没再说话,而叶代依反而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 灵光一闪,凤起诧异着抬手指向自己,“你们……不会觉得是我连累了孤竹吧?” 叶代依眸光一错,不看她了。 “喂,你们讲道理啊,神界直到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我存在,为什么要授意东都倾轧孤竹?” 叶代依沉声道:“我听闻,你此前跟重琅去过南湘湖,当时便有神将出手了。” “那是轸水回神界告了我个黑状。”凤起解释道,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们的方向错了,孤竹的事,跟神界没什么瓜葛,你们难道就想不到……” “早晚会有瓜葛的。”叶代依笃定道,“除非,你不嫁入孤竹。” “那就让你亲侄子入赘魔道。” “你……”叶代依终于被触动了,眸中含着怒气问道:“你当真是真心喜欢重琅?” “这话你问了六遍了。”凤起挑眉看着他,“你以为我是要利用他?然后借着他利用孤竹?我犯的着么?想利用孤竹,我直接来找你不是更容易?” 叶代依眉心更紧,“可时至今日,你仍旧未将身份告知于他。” 凤起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冰冰凉瞥了他一眼,仿佛闲话家常一般,“你觉得他会介意么?” “你若觉得他不介意,又何必隐瞒至今?” “跟你说话真累。”凤起白了叶代依一眼,转而看向叶风瑾,“还是就刚才的问题,神界没有理由指使东都倾轧孤竹,兄长就没想过其他可能么?” 叶风瑾略沉吟,忽然微微蹙眉,“那前辈的意思是……妖界?” 凤起点头,“我没有证据,但我有足够的猜测。” 叶风瑾皱紧的眉心一颤,似仔细琢磨着,过了许久,那眉心才缓缓松开,他向着凤起浅浅躬身,“多谢前辈指点。” 凤起满意点了点头,她一点儿也不怀疑叶风瑾的心思会跟不上她的思路,只要叶风瑾听明白了,她没有证据,但不意味着不存在证据,叶风瑾只要能找到,那到时候东都不管往孤竹泼多少脏水,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孤竹还怕什么? 所以,她点着头就总结了一句,“所以我觉得,孤竹该换家主了。” 叶风瑾微笑着一低头,“前辈这玩笑话恐怕要让父亲伤心了,前辈一别这么多年,旁人不提,父亲却一直郁结于心,其中惦念,怕是风瑾也未必能窥得一二。” “那都是老黄历了。”凤起舒长着声音道,抖了抖半干的发丝,又愁了一下,“不过,兄长啊,您能不能别称呼我前辈?我这……虽说……但是……” 凤起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她和叶代依是故友,可如今……她想嫁给他亲侄子啊,而她想嫁的人的兄长,称呼她一声前辈。 而这时,叶代依又冰凉开口了,“原来你也知道不合适?” 那口吻,明显不是谴责叶风瑾对她的称呼,而是活脱脱在谴责她老牛吃嫩草,凤起觉得这话题永远都会很诡异,索性直接问道:“不知道家主打算什么时候喝我这杯儿媳茶?” 可叶代依就是不松口,他又问道:“你若当真喜欢重琅,可有替他想过?” “这话你也问过了,我既然敢坐在这跟你侃侃而谈,这些问题便自然都考虑过。”凤起大大方方道,“既然是真心喜欢,我又怎么会害他?” 叶代依望着她,“你难道不明白,单单是你的身份就意味着……?” 而话没说完,忽然,门外传来了一个仓皇的声音,“家主,出事了,青朝坊……东都弟子在青朝坊惨遭魔道劫杀!!” “什么?!!” 正文 第113章 恕不奉陪 不出凤起所料,第二批赶往孤竹本家的东都弟子,在青朝坊被夙凝等人劫杀了。 据听来报的弟子说,此次东都派了近二百弟子来孤竹,刚进孤竹地界不久,就在光天化日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突如其来的魔道中人杀了个惨烈。 “魔道中人?”叶代依紧凝着眉,脸色青灰得异常难看,“可是那前不久启封的两魔将?” 那孤竹弟子也只是听闻,并未亲眼见到,“禀家主,当时在青朝坊附近的孤竹弟子并不多,待他们闻讯前去……魔将已经不知踪影,只听幸存的东都弟子说,是三个魔将。” “三个?还有谁?” “一个手执长弓,说是魔将青邺,另有一人长琴在手,乃是魔将阡殇,还有一个女子……那些东都弟子说,那女子手执金绡扇,自称是……魔将夙凝。” 叶代依愣住了,他难以置信看向凤起,仿佛难以接受这样的局面,她口口声声深爱叶重琅,却早已做出了这种事? 叶风瑾见他这般,接过了话问道:“东都弟子如今幸存多少人?” “不足五十,索性带人前来的两位公子都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因琴音受了些轻伤,正打算日夜兼程,尽快赶到孤竹本家。” 近二百人,如今折损还剩不足五十,青朝坊距离东都本家已远,离孤竹本家倒是近了些,可是,如此一来,局面就更麻烦了。 叶风瑾又问:“可有听闻魔将为何要劫杀东都弟子?” “并未听说。” 而这时,叶代依开口道:“风瑾,你且去处理此事,不,你亲自带人,去将那些东都弟子接回来。” “是。”叶风瑾没再多问,匆匆带着那名弟子离开了,他也已经打算回避了,毕竟于叶代依和凤起的交情中,他是小辈,在场多有不便。 凤起静静看着叶代依,她就等他说话,青朝坊一事是她早就安排下的,既然安排了,她就不怕叶代依质问。 过了许久,叶代依仿佛才从苍凉中回过神来,问道:“夙凝,被封印在我孤竹南湘湖,她何时启封竟无人得知,你告诉我……启封夙凝,乃是你指使重琅所为?” “哪儿能呢?你说的没错,我直到现在也不敢向重琅坦白自己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唆使他去解封魔将?” 叶代依明显松了一口气,但面色仍旧青灰的难看,“那此次魔将劫杀东都弟子……为何?” “当然也是我安排的。”凤起信誓旦旦笑着,“秦桡一死,东都必然摆着一副义愤填膺的姿态来,二百弟子,那一个个犹如疯狗,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到了你孤竹,哪怕为了杀鸡儆猴,到时候死得也是你孤竹弟子。别告诉我你不明白,也别告诉我你真成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圣人了。” 字字句句都没错,叶代依又怎能都不明白?可他却觉得,如今孤竹,已经是进也败落,退也无路了。 半晌,叶代依缓缓道:“你不会不知道,纵然我孤竹不能强行与东都弟子大动干戈,可一旦魔道插手此事,我孤竹与魔道相勾结的传闻,也就名副其实了。” “没错啊。”凤起还有点儿诧异眨了眨眼,“你孤竹没有跟魔道相勾结么?不然你和我如今坐在这,是在干什么?” “你……”叶代依一口气噎得差点儿上不来,他忽然伸手颤&抖着指向凤起,“你……我孤竹千百年清誉……你若只身一人寻个庇护,我且顾念旧情,可你……你竟这般陷我孤竹于不义……” “话不能这么说啊叶代依。”凤起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向他,“东都已经敢跟妖界相勾结了,你孤竹跟魔道勾结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总不能等着被人铲平了还想讨公道吧?” “胡言乱语!”叶代依怒喝一声,“我孤竹不论存亡,也需有清誉在身,怎能有如此苟且偷生之举?!” “消消气消消气。”凤起抚着叶代依的后背替他顺气,“孤竹不是讲究清者自清嘛,坏事是我干的,整个孤竹上下谁都不知情,你管旁人说什么呢?” 叶代依气得手握椅子扶手不住发颤,他微微咬着牙道:“那你如今告诉我这些,又是如何打算?” “打算么……倒是有,不过就是长远了一点儿,我不晓得你撑不撑得住,要不然这样吧,这事你就别管了,安心在房里养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切交给叶风瑾处置就好。” 叶代依抬头看她,冷沉的脸颊似有抽搐,“你还有后手?” 凤起点了点头,“那自然要有。” “恕不奉陪!”叶代依一语落定坚持道,“我不管你之后还有什么后手,我叶代依与你乃是私交,你若有难处,我也当不计前嫌,但是……孤竹绝不为你所用!” 凤起瘪了瘪嘴,见叶代依脸色青灰得厉害,取了颗轸水留下的内伤丹药,递到他嘴边道:“张嘴,啊……” 叶代依头一偏,伸手捂了胸口,他真的快被气死了。 这种情形……二十多年前其实很常见啊,孤竹弟子出门在外吃点儿小亏那是常有的事,她但凡替叶代依出口恶气,总是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下场。 反正经验证明,怎么哄都是不会气顺的,更何况这么大的遗患,孤竹与魔道相勾结,仅这骂名落实,一时半会儿消弭不去,就够叶代依怄死千百回了。 “那我走了啊,你多保重。”说着,凤起一转身。 “你去……?”叶代依话没说完,就被凤起塞了颗丹药进去。 而凤起偷偷一笑,从旁边取了斗篷,迈步走向书楼大门,“你记着啊,以后凡事别再郁结于心了,你这病就是气出来的,但是光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反而伤了身体。还有,你每日服的药中,涤心草太重了,你心中又没有魔性,吃涤心草,哪个庸医给你开的药方?还有,你不用担心这件事,孤竹的清誉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一番仿佛诀别之言,听得叶代依怔怔发愣,他眼看着凤起走到门边,毫不迟疑就开了门。 “站住!”叶代依还是没忍住,“我又没说要赶你走,你去哪儿?” 凤起回头一笑,“我也没说要走啊,我找重琅去。” “你滚!!” 啧啧啧啧,她上辈子都没听过叶代依爆粗口,这气性果然是大了。 ………… 凤起去接小狐狸的时候,小狐狸显得分外激动热情,它嗷呜一声窜上来,凌空一爪就冲着凤起的脸挠去。凤起伸手接住它,它拼命挣扎挥舞着两只尖长指甲的爪子,忽然以一种宁可扭断自己脖子的勇气,转头一口咬上了凤起的手。 “师妹,胥山君的身体可是转好了?” 凤起将小狐狸按进怀中,笑道:“已经转好了,这阵子正在房中补眠呢。” “那就好。”叶存曦点头笑着看向她怀里的小狐狸,“你这只狐狸倒也乖……咦?它怎么咬人了?” 凤起的手已经开始丝丝的向外淌血,她低头一看,小狐狸仍旧在发狠一般咬着她,满不在乎道:“没关系,它就好这一口。” 叶存曦仍旧担忧看着她的手,费解道:“它这些日子挺乖巧的啊,除了不吃生食,给什么吃什么,吃完了就睡,我本还担心养不好呢。” “不必理会,它就这德性。”凤起抽了抽手,一阵阵钻心的痛,“对了,师兄,你这两天……还有什么事没有?” “倒也没什么事。”叶存曦如实道,“东都在孤竹地界遭了魔道劫杀,晨阳随长公子前去接应了,我这不是要帮你养着小狐狸,少我一个也不少,就没去。” “哦。”凤起点了点头,直接道:“那师兄方不方便先去晨阳师兄房里住两天?我这些日子守着重琅也难合眼,他如今睡下了,我也想避个清净,那书楼里偶尔有人来人往的……” “呃……”叶存曦略一迟疑,却也干脆道:“师妹若不嫌弃,放心住便是了,此处也清净,不会有什么事打扰到师妹。” 凤起抱着小狐狸浅浅施礼,“那就谢过师兄,不过,师兄还是别告诉旁人我在你房中,这也怕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叶存曦也知道要避嫌,赶忙道:“师妹且放心,晨阳刚走不久,我如今也没什么事了,去追上他们就是了。” “有劳师兄。” 叶存曦的房间与寻常的孤竹本家弟子房间别无二致,且是一样的整齐干净,晨清暮扫乃是孤竹弟子每日必做,这种干净,比客栈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凤起关好了门,抱着小狐狸缓步走到床榻前,几乎将自己摔进被褥中,甚至没再理会自己手上的伤。 小狐狸被丢在了一边,看看宛若挺尸一般的凤起,又看看她淌血的手,忽然伸出一根尖指甲勾了勾上面的伤口,“你这些日子,都在守着叶重琅?” “不然呢?”凤起有气无力道,忽然挪了挪手,“你够了啊,咬完了再拿爪子勾,掏肉吃啊?” 正文 第114章 全是猜的 小狐狸沾满血的爪子在凤起身上蹭了蹭,“就没干别的?” “我都快困死了……” “魔将劫杀东都弟子,是你安排的?” “嗯……”凤起昏昏欲睡应了一声。 小狐狸从她身上跃过,爪子勾起棉被替她盖上,“叶代依没跟你翻脸?” “翻了……”凤起说完,忽的一翻身,卷着被子将小狐狸裹在了里面,“我快累死了,你安静一会儿。” 小狐狸挣扎着从棉被中钻出来,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笑,“你可以啊,一环扣一环,连我的计划都被你算计进去了,你有这般逆天的能耐,当初怎么就栽在神界手中,一步一错呢?” “我哪有什么能耐啊?”凤起疲惫着一笑,“世事难料,人心最是叵测,全都是猜的……你知道这有多累么?全都是猜的,只要有一处猜错了,那就……哗啦,什么都完了。” “何必如此?”小狐狸低头,舔了舔她手背上的伤口,“我早就给过你机会,只要你跟我走,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妖界皆可为你所用。” “你妖界没有叶重琅。” “那你就累死活该。” 或许是已经累到极致了,凤起睡得很快,而或许也是因为太疲惫了,脑海中纷乱的一团,那梦境就不怎么美好。 她梦见了凤仙山,那本是个清幽避世的山门,她父亲与她师父曾是旧交,家里人将她送入凤仙山,乃是让她学规矩,懂约束,知礼仪,明谦卑,可整个凤仙山上下,那些师兄师姐包括她师父,都比她家里人更加溺爱她。 到底是不是她连累了整个凤仙山,时至今日,她也不是很清楚。 当初被断臂之后,神尊告知她宋焕秋得以入神界的缘由,她却翻脸拒绝了息事宁人,待受完了责罚她仍旧不肯低头,第一想到的,就是凤仙山。 师父待每个弟子都犹如亲生,乔欣莞生死不明,最忧心最自责的也是师父。 那个时候,师父或许也已经有所察觉,乔欣莞的失踪,与宋焕秋脱不了干系,他的自责,便是没能替乔欣莞明辨良人,最终落得所托非人的下场。 而她去凤仙山,就是为了告诉师父这一真相,不管是终究有了结论还是噩耗,她相信凤仙山和她一样,不会愿意息事宁人,不会甘心就此放过一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 可当她到了凤仙山,面对的却是一山行尸走肉,他们身上都没有伤痕,且没有打斗过的痕迹,甚至还循着平日里的衣食起居,唯一便是,他们已经成了没有神智的走尸。 谁干的,谁会跟避世的凤仙山有仇,谁会希望凤仙山就此消失在这世间,让她口中的所谓真相想说都找不到人诉说,她根本不用猜。 谁有那种力量能将最阴毒的尸气埋入凤仙山,谁有能力这样不着痕迹就扼杀了整整一个山门的修仙凡人…… 她来晚了,她已经能看见师父脸上的尸斑,大块的沉积成黑色,几乎吞没了那张慈蔼的脸,她能看见昔日那些师兄,一个个手脚僵硬,却仍旧举剑比划着招式,踉踉跄跄的却浑然不觉。 甚至包括后山养的鸡鸭,池中游的鲤鱼…… “凤起,凤仙山已经没了,你师姐……再也回不来了……” 昔日山明水秀的凤仙山沦为了一片死地,而就在那个时候,神尊又出现了,他用一种深恶痛绝的语气质问她,你以为坑杀了这一山凡人,就能将罪名尽数推在宋焕秋身上,求神界严惩么? 凤起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听过最荒唐的话,为什么受害的是她,却仿佛所有人,都将她当成了包藏祸心的魔? 她时至今日仍旧未能想明白,那个时候,她仍旧一腔恳求神尊替她做主,还她清白,但是神尊降下神法,激起一山走尸怨气追凶,那一山同门刀剑相向的竟然是她。 那个时候,她初断右臂,左手持枪如同初学枪术的稚子,可她把那一山走尸都杀了,一把火,整个凤仙山化为一片焦土,待再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殊俨。 殊俨告诉她,若非他及时赶到,她一身重伤倒地,理应与凤仙山一同化为焦土,神尊根本没打算救她。 凤起觉得,如果说宋焕秋可恨却不可怕,神界……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神界,象征着这三界内外的正义,他们说的便是白,他们否定的便是黑,他们所作所为便是正义之举,他们屠杀的……便是这世间邪魔。 他们可以肆意颠倒黑白,可以肆意扭曲所有的真相,他们或许明白什么才是真相,但是,他们绝不会低头。 凤仙山一笔血债若记在宋焕秋头上,那她家人的性命呢? 神界……该来了吧。 ………… 在青朝坊遭劫杀幸存的东都弟子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他们不知道该藏还是该迅速赶路,杯弓蛇影一般身边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他们都吓得魂飞魄散,一路走着仿佛随时都能吓破胆,他们不知道他们这般幸存是不是侥幸,是不是那些魔将遗漏下的,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魔将再跳出来将他们赶尽杀绝…… “前……前前……前面!!”一个东都弟子惊呼一声,几乎在话落间转身就跑。 “都不要乱!!”秦贺扬大喊一声,提枪警惕着前方的动静,却下意识的缓缓向后退去。 秦亦清就在秦贺扬身边,此时也没有再争由谁来主导,直绷紧扼制着颤&抖,大气都不敢出提防着前方。 然而,前方夹道拐弯,出现了一行身着白衣道服的仙门弟子。 “是孤竹……!!” “是孤竹弟子!” “孤竹派人来救我们了,太好了!!” 一时间,所有的东都弟子都忘了自己是来孤竹讨公道的,找麻烦的,甚至包括秦贺扬和秦亦清在内,见到孤竹弟子,宛若见到了救世主,那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尤其当认出领头之人乃是孤竹最好说话的长公子叶风瑾,秦亦清赶忙迎了上去,拱手道:“能在此处见到澜兮君,着实……恕在下情难自制,着实……” 抢了个话头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秦亦清此刻真的是激动,毕竟历经生死一劫,他是眼睁睁看着同行的那些东都弟子一个个就丧命在他身边,上有鬼音狰狞,外有冷箭奇袭,身旁掠过魔将的身影,那一把金绡扇挥舞间犹如收割的镰刀,那宛若地狱般的场景…… 叶风瑾微微颔首,“朔方君远道辛苦,孤竹有失远迎,让诸位身处危难,惭愧。” 这话就十足是客套了,青朝坊乃地处孤竹边界,就算再尊贵的客人,迎客也不可能迎到这儿来的。 当然,这句客套话,却给了东都弟子莫大的安心,尤其是澜兮君一派从容沉稳,仿佛这是在自己的地盘,根本不怕魔将再来奇袭。 幸存的东都弟子各各狼狈不堪,叶风瑾略扫了一眼道:“风瑾看诸位一身奔波劳碌,可需要先寻个地方落脚?” 秦亦清赶忙摇头,“不必了不必了……” 而这时,秦贺扬走上前拱手道:“澜兮君,此地有魔将出没,恐怕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启程吧。” “也好。”叶风瑾也不坚持,言中之意尽是客气,“那就辛苦诸位再坚持几日,待到了孤竹本家,再安置诸位好生休息。” 然而,心落定了,心中想的也就复杂了,两家弟子走在了一起,秦亦清看着叶风瑾带来的孤竹弟子,仅仅有二十多人。 这样不奇怪么?三个魔将出没在青朝坊,奇袭劫杀了他东都百余弟子,可孤竹却只带了二十多人前来接应,且显得这般淡然自若,有恃无恐……难道不奇怪么? 孤竹弟子难道就不担心被魔将劫杀?难不成…… 秦亦清一时间只觉自己抓到了什么大把柄,斟酌着开口问道:“澜兮君,我们此前听闻孤竹有喜事将近,此次其实还带了贺礼前来,只不过……谁想到遇上这番波折,贺礼已经不知去向了。” “朔方君不必客气,孤竹确有喜事将近,我那三弟与苏姑娘早有婚约,若非近来波折四起,两人恐怕已经完婚了。” 就是这个!秦亦清顿觉豁然开朗,苏雅倩,不管与她完婚的是叶代依还是叶重琅,她终究是要嫁进孤竹了。 苏雅倩就是魔尊殊俨,这个关头,他不会滥杀孤竹弟子,而孤竹弟子……恐怕已经知道了其魔尊的身份,才敢在这种危急时刻,仅带了二十多人来。 堂堂名门孤竹,竟与魔尊联姻,好一群道貌岸然的鼠辈! 叶重琅……知道么? 秦亦清忽然觉得分外痛快,一想到叶重琅处心积虑从他手中抢走的是魔尊殊俨,如今恐怕已被魔尊按在手心里有苦说不出,他就不知该怎么笑才能抒发心中的快意。待他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看孤竹的脸面往哪儿搁,看叶重琅还有没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那个……澜兮君,我们东都弟子遭遇劫杀,一人乃是魔将青邺,一人乃是魔将阡殇,另有一女子……已有不少人认出是魔将夙凝,魔将夙凝不是一直封印在孤竹南湘湖么?” 正文 第115章 不见了 秦亦清这算是明知故问,孤竹已经跟魔尊殊俨联手了,偷偷把魔将夙凝放出来,又有什么新鲜的?可他就是想问,就是想听叶风瑾怎么解释,对方越是欲盖弥彰,他心中就越是得意。 叶风瑾倒没露出什么为难的神色,只边走边淡淡道:“此事尚待查证,待此事处理妥当之后,我必会亲自带人去往南湘湖查证,势必要查个清楚。” 这就是在拖延时间!这就是在避重就轻!秦亦清觉得,他如今能从字字句句洞悉叶风瑾的意图,所谓孤竹弟子心思缜密也不过如此,恶事做尽,又怎能露不出马脚呢? 秦亦清忍着笑,之前被魔将杀得片甲不留的惶惶逐渐散去,取而代之,倒是自信心比往日更盛了,他一派理直气壮道:“南湘湖魔将夙凝失守,此事仙盟之主必然是要过问的,那不如这样,稍后澜兮君要去南湘湖的时候,我便一并前往吧,也省得孤竹查证之后,再派人禀报东都了。” “也好,那就有劳朔方君。” 一行人的速度并不慢,有了底气又急于见证一个精彩的时刻,秦亦清脚下就像飞一样,只恨自己的修为还修炼不出御空之术,否则……人生哪里会有那么多难熬的时候? 而他脚下快,孤竹弟子倒是没什么意见,反倒是后面的东都弟子,渐渐面露怨气。他们没有秦亦清那种自信,也无法体会他心中的急切,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伤,行走不歇已是艰难,更何况还要飞奔呢? 当然,秦亦清也不会将他的打算告诉任何人,他要一鸣惊人,他也要一战成名,他要享受的是众人惊愕赞叹的目光,而不是此刻分享他的心情。 他只一路飞奔,一路想起来点儿什么,就问叶风瑾几句,在他看来,叶风瑾就是个完全没心眼的,让他的计划一再一再的完善,甚至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地步。 可在其他那些东都弟子看来,这嘴脸何止谄媚?无非三个魔将的劫杀,就把秦亦清吓破了胆,一见到孤竹……这如今做派是要比亲爹还亲了。 渐渐的,本跟在秦亦清身后的东都弟子,都不约而同的跟在了秦贺扬身后,而这一切,秦亦清自己根本无从察觉。 路途已不算太遥远,而孤竹那一边,叶代依已经做好了应对的打算,东都的刁难可想而知,若其他还有解释转圜的余地,可有些事,却已然成为铁证,抵赖不得了。 他不可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凤起身上,孤竹的清誉与存亡…… “父亲,该服药了。”叶君芸端着药进来,一眼见到的便是叶代依自午膳之后坐在桌边似动也没动过,劝道:“父亲莫再这般忧虑了,兄长此去接应东都弟子,想必也有先手转圜的余地,若有为难之事,必然会先行传讯回来。估算着时日他们恐怕也快到了,此时还没有消息,那便是兄长应付得了,父亲莫再忧虑,兄长做事必然有分寸的。” 一番劝解,总好过清冷寡寂的一个人,叶代依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过叶君芸手中的药碗。 涤心草一味已经去掉了,那是他自己做主加的,他一直觉得自己心中郁结难平,亦有悔不当初,亦有无从选择,那仿佛犹如困境一般,令人恨不得屡屡想要挣脱,可凤起却说,他心中没有魔性。 “我听闻,你近日与浔阳二公子往来颇为频繁?” 叶君芸一笑,在家休养了些时日,刚回来时候的枯槁也淡了不少,“我与蓝煜自幼便是相识,这些日子我本不愿与旁人多见面,倒是难得他有心,总来找我聊聊。” 叶代依将药一饮而尽,“都聊些什么?” 叶君芸接了药碗倒没急着走,淡淡笑着道:“没聊过什么正事,大都是些年幼的旧事,我都不记得了,他反倒记得多。还有些诗词杂本类的闲聊,父亲且放心,君芸有分寸,蓝煜也不是唐突之人,孤竹的家事他从未提过半字,我也不会与他说起。” 年幼的旧事……叶代依忽然有点儿恍惚,年幼……旧事……他似乎与凤起也算是年幼相识,那几年,他循规蹈矩的生活仿佛总是被她打乱,他也没少因为她捣乱而挨父亲的打,日子过得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可反而就那几年发生过的事,他也是记得最清晰的。 而在那之后一晃二十多年,他除了打理孤竹,教导这三个子女,做过些什么事,反而一件都记不清了。 “倒也并非是防备于他。”叶代依缓缓摇了摇头,“蓝煜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心思虽比不上你两位兄弟那般灵秀,但好在也不存恶念。如今浔阳虽家道中落,但其家风尚正,门第不俗,你倘若有心……” “父亲。”叶君芸赶忙打断了他,“父亲何以如此?我不过是刚被人休妻回家,难道与某个男子多说几句话,父亲便觉得我是有心了吗?” 叶代依叹息着摇了摇头,“为父怎能这般诋毁自己的女儿?只不过,你母亲去世得早,本家旁系之中,也并无能掌起家事的女眷,你还年轻,自己的事,你且多上几分心思。” 叶君芸显得有些落寞,摇了摇头道:“父亲误会了,我与蓝煜并无别样心思,父亲若觉得这般落人口实,我避嫌就是了。” “君芸,不瞒你说,孤竹此次恐怕劫难在即,存亡不定,届时很可能不仅仅是口舌之争那么简单。我只期望你们都能安好,若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若能离开孤竹,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叶君芸这些日子没再过问这家里的大事,毕竟她一个女子,被休妻回到家中,身份已显尴尬,再加上引了凤起去后山,却出了秦桡被杀之事,她虽疑惑重重,但终究是闯下了祸事,没敢再多问其他。 她没想到,孤竹的境地已这般艰难?难道……真是因她闯下的祸? “我……哪里也不去。”叶君芸咬了咬唇,“无论如何,我也是孤竹弟子,岂能在这个时候避祸偷生?” “倘若蓝煜有心……” “那我也无心!”叶君芸索性挑明了,忽然落寞艰难道,“父亲就别再多想了,不管是谁对我有心……不瞒父亲,我与萧湛这些年……也算恩爱有加,若不是东都从中作梗,他……纵是他此次如此绝情寡义,我也无心再嫁了。” 父女之间说起这样的话,到底有多尴尬,叶代依也不是个粗糙的人,眼见叶君芸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坚持了。 而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了声音,“叔父,重琅有要事求见!” “重琅?”叶君芸一喜,赶忙转身去开门,上上下下打量着叶重琅,笑道:“你总算是熬过今年这一劫了,之前一直想去你房中,可是……都不大方便了。” “见过长姐。”叶重琅向着叶君芸躬身施礼,本冷然的脸勉强浮上几分笑意,“长姐回家,重琅未能相迎,却劳烦长姐挂念,着实有愧,长姐近来可好?” 叶君芸笑着连连点头,“都是自家人,竟还这么客气,我现在这是回家了,如何还能不好?倒是你……眼见着又瘦了。” 叶重琅微微颔首,却是真有要事,转头向着叶代依拱手道:“叔父,叔父曾答应重琅不会为难于她,如今为何将她遣离孤竹?” “什么?”叶代依也愣了,他自然知道叶重琅说的是谁,整个孤竹,让叶重琅挂念的还有别人么? 可他没说过要赶凤起走,凤起也没说要离开,他赶忙问道:“我从未将她遣离孤竹,她曾说去找你,我以为,她一直在你房中。” 叶重琅也微微一愣,冷沉的脸上染了几分焦急,“那叔父可有得到消息……” 话没说完,他就觉得是自己急中生乱了,叶代依以为凤起一直在他房中,又怎会得到什么消息? 可叶代依也染了几分焦急,问道:“你已经找过了?” “都找过了。”叶重琅阴着脸,“她在孤竹不会随意走动,我也问过其他弟子,没人见到过她。” 然而,叶代依毕竟了解凤起的秉性,她说不走,应该就不会走,不管发生什么事,避而不见都不是凤起会做的事,他突然问道:“你可有给过她孤竹的门令?” “没有。” 没有孤竹门令,谁也下不了劲节山,而且,孤竹门令人手一个,皆与主人气息相连,就算旁人偷到了也没用。 叶君芸总算是听明白了,反而没多少担心,她笑看着叶重琅,忽觉这个常年性情清冷的弟弟竟有如此可爱之处,笑道:“你前两日才熬过此次旧疾复发,之后又睡了这两天,不会是刚一醒来,就到处找媳妇吧?” 叶重琅倒是不显尴尬,点头道:“她不会四处乱走,也不该这般毫无音讯,我怕她出了什么事。” “孤竹本家内能出什么事?后山温泉找过了么?” “找过了。” 叶君芸无语了,连沐浴的地方,叶重琅都毫无顾虑闯进去找了,那要说找不到…… 叶代依忽然开口问道:“重琅,你可知她总抱着的那只狐妖,到底什么来历?” 正文 第116章 验尸 “狐妖?”一提起狐妖,叶重琅脸上便有些不自在,不过也如实道:“我试探过,但她坚称那是她救命恩人,且确实救过她两次,我未见过那狐妖化出人形,但也从未伤她,便由她去了。” “恐怕那妖孽也另有居心。”叶代依一语笃定道,毕竟他曾见过一个红衣妖孽将凤起带走,虽然没离开孤竹,但八成就是那只狐狸,而如果凤起身边还有一个连叶重琅也不知道的男子存在……这意味着什么? “我再去找找……”说完,叶重琅就转身了。 “不必了。”叶代依突然出声拦住了他,“她若想留在孤竹,我孤竹无人为难过她,可她若想离开,总是有办法的。” “不可能!”叶重琅突然不知为何似是动了怒气,仿佛刹那间就觉得不妥,又缓声道:“她不会离开的,许是在什么地方……我再去找找看。” 叶君芸赶忙道:“我也去找找看,对了,她如果没离开孤竹,这两日总该要吃饭的,膳堂那边可问过了?” “问过了。”叶重琅的声音一丝丝的往下沉,“没有消息,这两日没人见到过她。” 难道……真的就这么不辞而别了? 然而,事有偶遇也有突然,没等叶重琅再去找,便有孤竹弟子匆匆来报,叶风瑾前去接应那些东都弟子,如今已回返,就在山脚下了。 叶君芸一愣,“这么快?” 确实快得出人意料,寻常情形,从孤竹本家到青朝坊,单程也得两三日时间,叶风瑾前去接应,必然要一刻不停赶路。而待接到了人,竟如此迅速就回到了孤竹本家,这一来一往的急切,给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也让孤竹蒙上了一片风雨欲来的阴晦。 叶代依当即下令,所有孤竹本家弟子停止此刻所做之事,不必出门迎接,但务必要前往家中正厅集合,谁也不能例外,包括叶重琅。 这是孤竹的正事,叶重琅也无法因私事而违命,更何况,东都此来兴师问罪,说是问整个孤竹,但也是冲着他来的,毕竟当时他在场,并且身处争执之中,秦桡就死在他面前。 孤竹本家的议事正厅并不小,曾也能容得各世家家主弟子齐聚一堂清谈风雅,尚留在孤竹本家的东都弟子也被带了过来,若说前几日,那些东都弟子还有些慌乱无措,可接连这么些日子风平浪静,孤竹又待他们仍如宾客,听闻东都又派了人来,那一个个就更加有底气了。 来者是客,十来个东都弟子在正厅中坐了一排,大有一副苦主等待事主致歉赔偿的悠然。 其余的孤竹本家弟子都站列在正厅一侧,与那些东都弟子几乎是正面对峙,虽说守着礼节教养,但他们的眼神看向那些东都弟子,活脱脱就是看着不速之客。 而正厅上位,坐着叶代依,他下首,坐着一脸冷然的叶重琅。 若说其他人还敢多打量叶代依几眼,揣度一下他如今的心思,猜测一下他对此事要如何处置,可却没人敢多看叶重琅一眼,因为那莫名其妙的……所有人都觉得,胥山君今日的心情格外欠佳。 没过多久,叶风瑾带着人匆匆赶至正厅,虽说日夜兼程,但那一身仍旧飘逸风清,再看他身后…… 正厅中端坐的东都弟子顿时有些哗然,他们错愕看着陆续进门的同门,原以为那都是日夜兼程急着来替他们撑场的,东都的气势在众仙门世家中向来最盛,可那些同门跟在叶风瑾身后,两方高下立判,竟然跟一群残兵败将的俘虏一样。 那一个个灰头土脸,面色萎黄且脚步虚浮踉跄,哗啦啦的进来一群,虽然一身的泥垢凌乱狼藉,但也看得出是东都弟子的服饰,要不是有一个先决条件,东都是来向孤竹讨公道的,他们会以为,东都是在孤竹地界犯事了,被孤竹弟子给擒获了。 当然,一直留在孤竹本家的东都弟子并不知青朝坊魔将劫杀的事,见此情形,纷纷面面相觑,难不成……他们东都派来的人,这是让叶风瑾拦截在了外面,先行打了一顿? 叶风瑾一进门,就吩咐旁边等候的孤竹弟子先照应身后的东都弟子,自己则快步走到了叶代依下首方,那里早已安排了他的位置。 可叶风瑾没落座,站在了叶代依身边,躬身轻声道:“父亲,人带回来了,只不过这一路上,东都公子与我如影随形,我确不便传讯回家。” 寥寥几句,已经透露了许多消息,秦亦清一直在跟着他,竟然没能让他有机会传讯回家,那意图就颇显得耐人寻味了,东都已经先行有了戒备,孤竹也一定需要防备。而其中另隐藏着一个消息,如果是如影随形,那必然交谈颇多,叶风瑾不是个多话的人,那就意味着秦亦清主动向他打听了很多。 当然,叶代依相信,叶风瑾说话素来滴水不漏极有分寸,至于秦亦清问过了些什么,他不必知道便已经心里有数了。 “一路辛苦。”叶代依微微点头,示意叶风瑾先坐下,又看向了正厅中狼狈不堪的东都弟子,已经沦落到了这般境地,竟还执着于分寸之争,他忽然觉得凤起说得没错,若任由那二百东都弟子浩浩荡荡前来他孤竹本家,恐怕境况便不是此刻这般了。 他不再相信东都还会以礼待人,秦桡已敢在他孤竹本家中耀武扬威,折辱他孤竹弟子,甚至出手打伤叶重琅,还有什么是东都不敢做的?而如今已是不同,一行东都弟子只剩五十余人,且各各已狼狈不堪,纵有些小心思,但锐气已挫,若无破釜沉舟的决心,也不敢在他孤竹肆意叫嚣。 魔将在孤竹劫杀东都弟子,乃是叶代依无论如何也咽不下的污名,可他此刻又不得不承认,面对此情此景,他也是松了口气。 秦亦清与秦贺扬两人虽是东都公子,但在孤竹的地盘,又面对孤竹家主,尚还有那么多孤竹弟子在场,再加上遭此一劫,谁占上风已一目了然。 两人恭恭敬敬向着叶代依施了个礼,落座在一旁,也是很没出息的松了口气,总算是能坐下了,这一路不停,纵有修为在身,两条腿都快跑断了。 而秦亦清缓过一口气,便赶忙扫视了整个正厅,叶重琅端坐在上,那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杀人一般,可魔尊殊俨为什么不在? 就在这时,叶代依也没多少客气话,开口便道:“东都诸位来我孤竹,必是因秦桡被杀一事前来问个究竟,那就不妨先验尸吧。” ………… 凤起睡了个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已经不知今夕何夕。 孤竹实在太喜静了,无人喧哗,不会制造出大的声响,恰逢冬日也没什么虫鸣鸟语,更何况有妖尊在她身边,胆小的小生灵皆退避三舍,连喳喳叫的麻雀也没有。 她翻了个身,忽觉得被子里……挺暖和的。 “终于醒了?”妖娆的人声高在头顶。 凤起一惊,这才意识到,她这一翻身,竟然抱了个……人! “你……”她忍了忍惊叫,微微一仰头,红衣如血,衣襟半敞,青丝如瀑,苏伏那张妖异的脸赫然就在眼前,正用一种稀松平常又理所应当的目光看着她。 而她本就睡在苏伏怀里,一出声,苏伏还抱紧了她,妖娆如水的声音染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还想再睡么?起来吃点儿东西?不饿么?” 不想再睡了,她头皮已是一阵发麻,也不想吃什么东西了,她只想知道…… 凤起迅速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好,又摸了摸苏伏身上的衣服,尚算完好,她不至于被人睡了还不醒,也不至于梦游起来把人睡了。 “莫名其妙的你干嘛化人形?”凤起推开苏伏,忽又觉得有点儿冷,拽了被子裹在身上。 苏伏慢条斯理撑起身,只那么一动,松散半敞的衣襟便落了半片,“我之前替你镇压怨气,自然妖力大损,只能化回原形,如今略有恢复,化个人形有何不妥?” 凤起瞟了他一眼,“你若是只狐狸,在我身边便没什么不妥,但你若是个男人,在我身边便大大的不妥。” 苏伏也瞟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叶重琅若得知你以这种方法藏了个男人在身边,做何感想?” “所以,好走,不送。”凤起说着,索性连被子都不裹了,翻身下床,裹了斗篷。 苏伏轻笑一声,“你可想好了,我若走了,你若再诈尸,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你若坚持这副模样,我连叫天叫地的心情都没有了。”凤起拆了凌乱的发髻重新梳理,问道:“我睡了几天?” “加起来有两天,但跨了三天。” “你什么时候化的人形?” 苏伏一笑,却没回答她这些无聊的问题,慢条斯理道:“这屋子太冷了,我看你一边做梦一边冻得直哭,不抱着你,你岂能睡得这般安稳?” 堂堂魔将凤起被冻哭?这是多么新鲜的事?凤起没打算追究这哭不哭的问题,一边飞快打理妥当,一边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打算走了?” 正文 第117章 跳梁小丑 苏伏微微一愣,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看来你我还真是心意相通,若说一句善解人意,这三界好像非你莫属了。” 凤起裹着斗篷,仍旧森森打了个寒颤,她猜到苏伏这样不寻常,可能是要有更进一步的计划要去实施了,可一想到这么长时间陪她打滚的小狐狸就这么不见了……要说惦记也不是没有的。 苏伏撩了被子起身,下了床榻仍旧不急着整理衣袍,反而那一身的凌乱靡丽,更像是要向她证实些什么经过。 “你会想我么?” “自此就生死不见了?” “那倒未必。”苏伏微微挑眉,稍稍偏了偏头,“灵武勾磐崖,我等你来找我。” 凤起也偏了偏头,“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你一定会来的。”苏伏意味深长道,“如果你想知道在哪儿才能找到殊俨的话。” 凤起面露一个刻意的惊愕,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殊俨不是在鸠魔山底么?” “那就看你是只想找一副尸骨还是想找神魂了。” 这么说来倒是不奇怪了,凤起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殊俨的神魂被你藏起来了?” “不止如此。”苏伏语气缓凉道,“别以为你绝口不提,我就不知道你想找殊俨的神魂,野心这种东西,我有,你也有。” 难得有被人拆穿心思的时候,凤起轻轻笑了一下,“那就劳烦你善待殊俨,勾磐崖,不见不散。” 然而,得到一个这么爽快的答复,苏伏却显得不太满意,他打量了凤起许久,忽而仿佛不甘心般道:“你应该知道我想跟你换什么,所以,我希望你先考虑好了,待勾磐崖再见,你是代表你自己,还是能代表整个魔界。” “明白明白。”凤起说着,还大大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泪眼婆娑道:“一路顺风。” 苏伏终于咬牙道:“你难道就不问问我此去要做些什么?” “我问了你会实话告诉我么?” “不会。” 凤起眨了眨眼,伸出手来拍了拍苏伏的肩膀,“那就放手去做吧妖尊大人,我等你的好消息。” 苏伏气得面色发青,忽的一转身直向门口。 凤起在后喊道:“对了,你饿不饿啊?吃完饭再走啊?” 砰地一声,回答她的是房门几乎要碎裂的声音,如此摔门的力气,那看来是不饿。 “呼……”凤起长长松了口气,走到床边叠好了被子,又略收拾了一番,才出了门,当然,她是把门敞开了走的,免得叶存曦回来见门关着,会以为她还在房中,恐怕连门都不好意思敲。 跟狐狸斗智斗勇,着实是件劳心伤神的事,凤起琢磨着苏伏那些话,心里大体有了谱,可越细想又越觉得脑仁疼,她这一觉睡得时间确实有点儿长。 手脚酥软,凤起漫步走向前山,一路走向叶重琅的院子,然而这一路上,她竟连一个孤竹弟子都没看见。 而且,叶重琅的院子也空着,外面没有弟子把守,房间里也空无一人,她又回了趟书楼,走来走去的,仍旧半个人影也没瞧见。 虽然还没到吃饭的时间,但凤起实在是饿了,她又去了趟膳堂,可孤竹本家内,哪儿哪儿都是那么的干净整洁,吃的,没有,人,更没有。 孤竹这是……人去宅空了么? “有没有人啊?!!!”凤起大喊了一声,只可惜,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宅中来回往复,仍旧没人。 莫非孤竹弟子都出去避风头去了?大难临头了?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可问题是,走归走,竟也不留下点儿吃的?就算吃的不留,有没有人考虑过,她还在这呢,没有孤竹的门令,她连大门都出不去,那岂不是得活活饿死在孤竹? 岂有此理啊,就算叶代依不管她,叶重琅呢? 好冷,好饿,所有人都不见了,还特别凑巧的是,就连苏伏都走了。 凤起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又直奔天清,她就不信就连叶代依也……也不在,没人。 但是她却发现,叶代依应该不是率众弟子逃离孤竹了,行装未曾打理,连琴和佩剑都挂在原来的位置,桌上还摆着各地送来的消息书信,甚至房中并不显得清冷,还残留着人气。 那很可能……已经开战了? 而另一边,孤竹本家的正厅中,纵然一干东都弟子谁也不愿多看一眼那具已经流干了血的尸体,可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必经的环节一样也不能少。 秦贺扬只指派了一个东都弟子上前查看,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死因并无蹊跷,一击毙命,且是长&枪所杀。 孤竹用的乃是琴和剑,如此精湛的枪术并非孤竹弟子所有,那么最先排除便是孤竹下杀手的可能,而如果按照孤竹所言,秦桡是被神将所杀,神界神将擅使长&枪的甚至不在少数。 如果当真是神界所为,东都有什么公道可讨呢? 而他们此来遭魔将劫杀,夙凝横空出世,倒是必要兴师问罪的,可如何才能问得理所当然…… 这就是被挫了锐气的难处,如果一行人乘兴而来,那便什么都能顺遂,可如今遭了劫难,那便仿佛像染了晦气,怎么都不顺。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秦亦清反而不说话了,他一会儿盯着叶重琅,一会儿漫无目的的扫视四周,似乎在等什么机会,仿佛等着一蹴而就,不愿在这些小处大做文章。 秦贺扬颇有些怨怒看了看秦亦清,有好处的事便抢出头,没好处的事便事不关己,可他又偏偏拿秦亦清这嘴脸无可奈何。 气氛有些僵滞,叶代依还在等着东都拿出结论,再看叶重琅,那脸色不知为何越来越阴沉,仿佛看着这一屋子的东都弟子极为不顺眼,下一刻就拂袖而去都没有人会意外。 过了好一会儿,叶代依吩咐弟子将秦桡的尸体抬出去了,开口道:“若诸位对此事没有其他疑议,那今日便到此为止,东都弟子且在孤竹休养些时日,尽快将尸首带回东都安葬吧。” “等等……”秦贺扬眼见孤竹竟要收场了,这时候才赶忙开口道:“叶宗主莫急,在下方才见兄长尸首,难免心中有些悲恸,敢问叶宗主,若当真是神界诛杀我东都长公子,究竟是何罪名?” 叶代依看向了身旁的叶风瑾,叶风瑾道:“当日神将曾有言,妄自尊大,祸心险恶,残害同道,便是诛杀之罪。” “这……”秦贺扬一下子有点儿没词,却生怕叶代依又要结束了,无脑就问了句,“敢问我兄长在此做了何事触怒神界?” 孤竹这一方没紧接着回答,可那一个个知情者的表情,并非是难以启齿,也不是避而不谈,而是用一种很奇怪很莫名的眼神看着他,那仿佛是在说……你真的不知道秦桡干了些什么或者会干什么吗?你当真要我们说出来吗?你确定等我们说出来,你东都还能兴师问罪么?等我们说出来,你们不就成了来道歉的了么? 当然,没有孤竹弟子直接说出来,上有家主和两位公子,谁也不能那般的没教养。 叶风瑾还等了一会儿,见秦贺扬没有要收回发问的意思,刚要说话,只听秦亦清冷哼一声开口了,“如今尚不能定论我东都长公子乃是神界所杀,何以追究做了什么事?恐怕此事要从长计议,就不知孤竹言之凿凿乃是神界降罚,可有证据?” 如此转圜救场,秦贺扬倒是松了一口气,但他一点儿也不感激秦亦清,这种仿佛投机一般的救场,秦亦清没少干过,永远要等别人蠢了,他才会聪明的站出来。 叶风瑾微微颔首道:“神界此举也未在孤竹意料之中,当时慌乱,神界也并未留下证据。若东都质疑此事,怀疑是他人之手,要如何查证,孤竹定当鼎力相助。” 一句话,就已经把孤竹撇清了,自始至终,孤竹也没将自己列入事中,不管东都要怎么折腾,孤竹无非是旁观者,鼎力相助乃是情分,不闻不问也是本分。 而如此持稳的大局做派,让秦亦清手中的那些把柄,看起来就像是跳梁小丑的小伎俩,更何况,人都没在,他如何施展得出? 无奈之下,秦亦清只好暂时放下这种讨不到好的纠&缠,转而又道:“此事东都自然要去查证,不过,还有一事,我们此来,也是本着仙盟治下之职,恰逢魔将劫杀,其中有一女子。魔界七魔将之中,仅有两名女子,凤起,夙凝,这两名魔将皆在孤竹地界,一人尸骨埋于鸠魔山底,一人被封印南湘湖。而参与劫杀的女子,手执金绡扇,分明就是魔将夙凝,敢问叶宗主,如今魔将陆续逃出封印,浔阳与扶风都曾力战阻止,为何偏偏孤竹境内夙凝逃离封印,竟是这般悄无声息,如此大事,孤竹为何不曾上报?” 叶代依根本不说话,凤起既然口口声声要给孤竹换个家主,此事他就索性放手让叶风瑾去解决。 正文 第118章 玉衡神将 而叶风瑾在外声明虽是脾气最好的孤竹弟子,但他说出来的话,一向也不会被人当软了欺。 “此事之前我已言明,必然会亲自带人去南湘湖查证,参与劫杀的女子是否是魔将夙凝尚无定论,若东都执意如此结论,那也不妨拿出证据来,证明孤竹守备不力,致使魔将夙凝逃脱。” 说白了,没有证据,东都所有的质问都只是猜测,都只能算是泼脏水,而若有之前二百东都弟子,那脏水强泼也就泼了,猜测也便成了定论,可此时此刻,就那么五十多个弟子,还各各狼狈得犹如丧家犬,不说别的,就面对这一屋子干净整洁雪白的孤竹弟子,东都弟子这一身身的脏乱差都显没底气。 秦亦清终是无语了,他只是个私生子,没有秦桡那样与生俱来的底气,尤其是在这种弱势的情况之下,他不管说什么,孤竹都不会认账,且没有证据,也无人为他们证个公道。 可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悠闲飘过一个人影,仿佛闲逛到此一般,一回头,“咦?你们都在这儿呢?” 秦亦清猛一回头,许是被压抑得太狠了,竟然笑出声来了,那笑声不是讥讽不是痛快,而是……单纯的很开心。 那一瞬间,在场的东都弟子,包括孤竹弟子在内,都仿佛像看着傻子一般看着他。 凤起也莫名其妙看了看那傻子,出什么事了,被阡殇的天悲鬼音毁了神智了么? 突然,正厅之中人影一闪,叶重琅几乎一个闪身就到了门外,仿佛一阵风,直将凤起卷入了怀中。 “去哪儿了?!”话一开口,叶重琅竟然怒了。 凤起被吼得一激灵,忽的先伸手抱紧了叶重琅的腰,瘪嘴道:“我一觉醒来,所有人都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扔下我跑了。” 叶重琅的怒气刹然一收,低声问道:“你去哪儿睡了?” “存曦师兄房里。” 叶存曦在人群中吓得也不顾教养修仪了,赶忙出声道:“师妹……胥山君,我这两天未在房中,刚从青朝坊回来,还未回去过。” 凤起在叶重琅怀里蹭了蹭,他这是……又怕她跑了? 叶重琅不知气还是不气了,胸膛仍旧剧烈起伏着,甚至能听到他心跳得极快,他低着头,无奈问道:“怎不在我院子里睡?” “怕有人打扰……” “睡好了?” “嗯。” “吃饭了么?” 凤起仰起头,瘪着嘴,“哪儿有饭吃啊?我去过膳堂,那锅碗比脸都干净。” 叶重琅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眼见两人旁若无人的就要走,秦亦清忽然开口喝道:“站住!此事尚未了结,胥山君何以如此匆忙就要将人带走?!” 叶重琅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向秦亦清,素来以清冷不行于色著称的他,此刻眸中的厌恶与冷然毫不掩藏,“你东都要在孤竹查证真凶,寻找魔将夙凝,与我二人何干?” “那自然大有干系!”秦亦清信誓旦旦道,那眸中精亮仿佛抓到了确凿的证据,“否则,你们为何要仓促离去?” 凤起偏头看了秦亦清一眼,忽然一笑,她明白了,她现在是魔尊殊俨。 而她一伸手,挂上了叶重琅的脖颈,让他弯下腰来,几乎咬着他的耳垂低声道:“先别走,这时候一走,恐怕让家主和兄长为难。” 叶重琅微微转头,唇角碰着她的脸颊,“怕你饿坏了,我问过膳堂,这两日都没见你去吃饭。” 凤起索性搂着他,重重就亲了他一口,“没事,我先喝茶。” “茶不能喝,我给你准备清水。” 说完,叶重琅带着凤起又回到正厅中,纵然在众人面前已然大秀了恩爱,但有伤大雅的举止叶重琅仍旧有分寸,他将凤起按在了椅子上,自己站在了她身旁。 “呵……”秦亦清冷笑了一声看向凤起,“敢问这位苏姑娘,我东都长公子遭人毒手之时,姑娘在何处?” 苏姑娘三个字被咬得极重,凤起自然知道他说什么,却只眨了眨眼道:“我被家主罚在书楼抄家训啊。” “可有证据?!” 凤起直接笑出声,“那你的意思是,你家秦桡死的时候,若没有人证明自己在做别的事,就是都跑去杀你家公子了?那你有没有证据证明自己当时在干嘛?” 这就叫胡搅蛮缠,旁人听了都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就连叶风瑾也听不下去了,他开口道:“诸位在此口舌之争难免于事无补,不妨待有证据,再行对峙吧。在这期间,我孤竹关门闭户,任何人不得离开孤竹。” 秦亦清有点儿纠结,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这个时候拿证据出来,证明魔尊殊俨就在孤竹。倘若身旁仍有二百威风凛凛的东都弟子,他一定拿出证据使之确凿,可如今在这正厅中不足百余的东都弟子,且各各狼狈不堪犹如残兵败将,着实令人心里很没有底气。 可若要迂回,他又生怕已经打草惊蛇,叶风瑾一再要先拖延,让他免不了生出疑心,他生怕一旦失去了这个机会,很可能,他们这一行人很快就会被灭口了。 凤起大大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看向秦亦清,当秦亦清看向她的时候,她还俏生生眨了眨眼,那做派明显就是种挑&逗,我的身份就是有鬼,有种你揭穿我呀。 一个已经了然于心的真相就在眼前,秦亦清那一时间仿佛抓心挠肝般的难受,拆穿她,不,形势并不完全有利,隐忍,不,一步之失恐怕就要悔不当初…… 凤起笑得眯起眼,身子一歪就靠上了旁边叶重琅的手,猫儿一般蹭了蹭,她就喜欢看着别人一脸恨之入骨又不敢跳起来干掉她的样子。 而她这一举动,无疑给秦亦清的纠结雪上加霜,堂堂魔尊殊俨,竟然在蹭一个男子的手背,如果真相一旦大白,在场所有人的表情该是多么的好看? 然而,僵持有僵持的妙处,转机的来临,却是从来不打招呼的。 突然,门外天空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神将在此,特来主持东都与孤竹纷争一事,姗姗来迟,诸位莫怪莫怪……” 正厅内顿时嗡声一片,秦亦清猛的回头,自己本是客,却抢在所有人之前迎到了门边,他一拱手朗声道:“神将尊驾来得正好,东都秦亦清恭候多时了,还请尊驾为东都做主!” “好说好说,确是为此事而来。”随着话音,只见一个玉白长衫的男子一步迈入正厅,那一身的风&流潇洒翩然不羁,未见端有多少做派,反而显得随和又洒脱,“哦?众人都在,那看来我来得恰是时候。” 众人免不了一番行礼,而就连叶代依和叶风瑾也起身相迎,高高在上的神界,不管来的是谁,都能压这些仙门世家一头。 唯独凤起没有起身,她怔怔看着那个神将,愣愣的,随着双手握着椅子扶手越来越紧,她的眼睛一再瞪大,眨也不眨,可心中却早已澎湃狂涌,压也压不住的情绪仿佛下一刻便要冲闸而出。 玉衡神将,宋焕秋! 突然,也不知是不是偶然,叶重琅拱手施礼,却向前迈了一步,挡了凤起面前半边。 而神将来访,叶代依已俨然不是这正厅中最有身份的人,将上座让了出来,也站到了凤起身旁。 宋焕秋一脸随和笑意,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孤竹家主不必拘泥,我素来不爱那等正襟危坐的模样,这椅子让给我,我也坐不住。” 叶代依没见过宋焕秋,但对神界中人身份样貌也多有了解,而他对于凤起和宋焕秋之间的纠葛,其实知之甚少,毕竟当年凤起四处寻找师姐乔欣莞的事他知道,包括凤起猜测乔欣莞失踪一事与其夫宋焕秋有关,但那之后,凤起被断右臂又与神界大动干戈,紧接着就堕入了魔道,两人最后一次相逢,其中纠葛仿佛就说不着了。 但叶代依相信,凤起当年堕入魔道,必然跟这个宋焕秋有关系。 他也只客气却不谦卑道:“神将也无需客气,我孤竹待客之礼,皆是如此。” 宋焕秋仿佛也没介意叶代依的寡淡,站定在上位,向周围扫视一圈,不期然的,就看到了凤起。 他自然认不出凤起来,只不过,这一屋子起身相迎的人,只有凤起一人坐着,难免就显得很抢眼,而且,凤起的容貌莫说美若天仙,那神韵也仿佛勾魂摄魄,再加上那双不知为何泛红的眼圈,如今这么眼都不眨盯着他,简直可以无形中勾得人神魂颠倒。 宋焕秋笑了笑,他本就外表俊美,又独有一番风&流倜傥的不羁,再加上神将的身份,不知有多少女子对他一见钟情,他坚信自己如此引人瞩目,不是没有道理。 而他只多看了两眼,便被一人再次挪步挡了个严实。 宋焕秋又看向了叶重琅,拱手笑道:“想必这就是孤竹大名鼎鼎的胥山君了,久仰久仰,神界曾不止一次邀请胥山君前往神界任职,一直未能盼得与胥山君成为同僚,着实是遗憾。” 正文 第119章 你在逗我 叶重琅没说话,那一脸的冷然兴趣缺缺,仿佛与神界中人没什么话好说。 然而,宋焕秋对软钉子向来很敏&感,尤其是面对这种正统的世家弟子,还是神界一请再请的仙门新秀,他半路得道去往神界身为神将,给他的不仅仅是优越感,还有敏&感。 而这种敏&感借着优越感体现开来,他就瞬间觉得叶重琅狂妄至极,目中无人,连他这个神将都不放在眼里,就是瞧不起他的出身。 可事实上,宋焕秋以散修身份上至神界,在人间一众起点比较低的修仙弟子口中还是满励志的,只不过,他根本不屑于那些蝇头鼠辈给他的赞誉,也更加不想让人拿他半路上界的事说事。 仅仅因为叶重琅没有客套回他的话……不,不仅如此。 宋焕秋又看了看那个被叶重琅挡在身后的女子,难得有被他一眼能看在眼里的尤物女子,叶重琅竟这般不识趣,就已经很讨厌了。 仅这半晌的功夫,谁也不知道,仅仅就因为叶重琅没回话,且这么上前一步的动作,宋焕秋自己脑袋里山路十八弯的,就已经把叶重琅恨上了。 哪怕叶风瑾开口圆了个场,“玉衡神将太客气了,舍弟才资尚浅,蒙神界错爱却不敢托大,才迟迟不敢去往神界献拙。” 宋焕秋乏味的笑了一下,“哪儿的话啊?我听闻,孤竹胥山君,之前在扶风与魔将阡殇对阵,单枪匹马且能战个平手,若去往神界,待神芒授身,恐怕连神帝都未必是他对手。” 叶风瑾微微皱眉,叶重琅此刻才开口道:“我与神界无缘,此事不必再提。” 而眼看着宋焕秋一来就与孤竹弟子不和睦,秦亦清自然倍觉欣喜,他赶忙道:“玉衡神将,我东都此来是为两件事,一来,我东都长公子秦桡在孤竹被杀……” “我干的。”宋焕秋突然开口,这一被坏了风&流倜傥的兴致,连说话语气也显得分外乖张。 语惊四座,秦亦清在内的东都弟子全都愣了,孤竹弟子各各觉得颇为费解,谁都知道,玉衡神将所持兵器乃是长剑,可不管是亲眼目睹的还是之后验尸的,都知道杀了秦桡的乃是一杆长&枪。 凤起忽然皱紧了眉,她当初杀秦桡这一环,只是为了激怒东都,却难免顾及不了如果神界插手,该如何转圜究竟是谁下的手。她本以为神界若派人来查,她的身份必然藏不住了,才无奈不再与叶代依周旋身份的事,可是宋焕秋竟然来顶了事……他想干什么? 这话自然大出秦亦清的预料,他赶忙问道:“敢问玉衡神将,我东都长公子究竟……” 宋焕秋微微仰头俾睨般看着他,面色从容道:“秦桡虽身为东都的嫡长公子,但多年来目无教仪,欺压良善,孤竹乃是千年名门,他竟在孤竹地界耀武扬威不识礼数,难道不该杀么?” “这……”秦亦清难以置信得说不出话来,艰难挣扎道:“可那毕竟是我东都嫡长公子,就这般轻易诛杀,若说有过失,或许罪不至死……” “过失?罪不至死?非也非也……”宋焕秋一派信誓旦旦道,“且不论你们东都公子这般的无能饭袋,这些年来,你东都所作所为,也该由神界提醒提醒你们了。魔将启封,妖孽横行,你东都身为仙盟之首,除了循规蹈矩混水摸鱼,又在哪一事上尽过力了?” 那也不至于杀人吧?但是这话,秦亦清不敢拿来反驳宋焕秋,毕竟对于各大仙门世家而言,但凡个神将神君,皆有管理督导之职。而他又觉得,事已经拐弯到了这个地步,那就不归他管了,既然神界已经承认杀了秦桡,至于要追究东都身为仙盟之首有失作为……那得追究东都家主。 宋焕秋也没再等着他多话,直接道:“好了,既然此事都没什么疑议了……” “神将且慢,我还有一事要禀报,请神将见证,还我修仙界一个干净!” “说来听听?” “我们来时遭魔将劫杀,其中竟有魔将夙凝,夙凝从封印逃脱,孤竹竟不上报,我有证据证明孤竹与魔道有染,与魔尊殊俨早有勾结!” 前半段话是老生常谈,秦亦清已经不止一次提起魔将夙凝逃离封印之事,仿佛只要多说几次,夙凝就是孤竹蓄意放跑的,而怀疑孤竹与魔道有染也是老话题了,那怎么听都不新鲜了。 唯一令所有人都感到错愕的是……与魔尊殊俨有勾结。 孤竹弟子面面相觑,就连叶风瑾和叶代依也对视了一眼,他们从秦亦清话刚开头就知道他要借势举证了,可若说出魔将凤起,他们或许认了,可是……魔尊殊俨? 就连宋焕秋也愣了一下,问道:“此话怎讲?” 秦亦清义正言辞道:“当初魔将青邺启封,孤竹的态度就有待商权,之后魔将阡殇出世,再加上我们此前在青朝坊……” “你有证据么?”宋焕秋见秦亦清又要像碎嘴老太太般再说一遍,赶忙打断他问道。 秦亦清昂首挺胸,“我有曾经逃离的魔奴,待抓回来的时候,他们亲口证实,放走他们的就是魔尊殊俨!” 说完,秦亦清便传话让弟子把外面的魔奴带进来。 宋焕秋倒也是第一次听闻这种事,琢磨了一番问道:“那你的意思是,魔尊殊俨已夺舍重生?” “正是!” “你可知宿主在何处?” 秦亦清伸手一指,“就是她!” 宋焕秋一转头顺着望过去,那一瞬间就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不咸不淡道:“哦,你说胥山君啊……” 别说他不知道叶重琅还有什么底细,就凭此人一再被神界看中,说他是魔尊殊俨?你在逗我么? 扑哧……东都和孤竹两边都有人笑了。 秦亦清一脸憋红,再度指道:“他身后那名女子!” 宋焕秋还是感觉被逗了,叶重琅身后那个貌美绝伦的女子……魔尊殊俨? 而就在这时,叶重琅腰身两侧伸出两只手来,凤起从后抱住了他,一边探出头来,不咸不淡又挑拨了一句,“重琅,他好像骂你是断袖。” 扑哧!一屋子人又笑了。 秦亦清憋了许久许久的惊天一语,就这样被当成了笑话,可他随即又劝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毕竟这等惊天的消息,众人皆醉他独醒,每个敢于最先揭露真相的人,都是要先忍辱负重的。 叶重琅微微转身低头,推着凤起的额头将她往回塞了塞,沉声道:“众人皆谈正事,不许胡闹。” 然而,又有人笑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傻,叶重琅这种黑透了的手法,也是有人听出来的。 嗯,正事,指认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乃是魔尊殊俨夺舍重生,这是正事! 宋焕秋面露不悦,他是真的没想到,东都竟有这样犯傻之人,竟会以为魔尊殊俨跟他们一样傻? 而东都弟子已经把魔奴从外面带进来了,四个魔奴齐刷刷跪了一排,外面冰天雪地,他们仍旧穿着破烂褴褛的薄衣,一个个跪在地上直发抖。 宋焕秋都不打算再问了,反而是秦亦清抢着就问道:“说,当初是谁放走你们的?!” “……是魔尊殊俨……” “他人在何处?!你们今日若不能指认……” “我放走的。”没等秦亦清把话说完,凤起便探出头来大大方方开口道,可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是重琅放走的。” 哗的一声,众人纷纷看了过来,就连叶代依与叶风瑾也有些错愕,本就是无稽之谈,否认了也就罢了,凤起为何要这般惹祸上身,主动承认自己放走过魔奴? 宋焕秋饶有兴致打量着凤起,虽然见她与叶重琅多有亲近,但越是貌美的女子越是水性杨花,他见了不知有多少,神界从来没什么从一而终,今年抱着,明年许就抱了别人,他一点儿都不介意。 “那你且说说看,为何要放走这几个魔奴?”宋焕秋的语气分外平易近人,细听下还有几分温和友善。 “他们太可怜了啊。”凤起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你看他们这破衣烂衫的,之前见到还伤痕累累呢,我觉得是挺可怜,问过重琅,重琅也说可怜。那时候他们手脚连同嘴上都套着铁链,我打不开,还是重琅斩断的呢。” 叶重琅一直没看别人,低头回望似也不觉得姿势辛苦,听着她的话,脸上那笑意似有若无的尽是无奈,随后也点头道:“确有此事。” 宋焕秋也没当什么大事,又接着问:“那他们为何指认你乃是魔尊殊俨?” “我告诉他们的呀。”凤起仍旧一派天真模样逗他们,“这些魔奴,给他们斩了铁链都不敢跑,我就跟他们说,我是魔尊,是来救他们的,然后他们就敢跑了。” 原来……真的只是个笑话。 宋焕秋自然是笑了,回头看向秦亦清,都没动怒,只当瞧了个傻子,“如此戏言,你也当成了证据,唉……” 正文 第120章 一场玩笑 秦亦清只觉得不对,他这是多么有力的证据,魔奴亲自证实魔尊殊俨的存在,怎么就被这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了呢?就算证据多少有些漏洞,但关于魔尊殊俨的消息,难道神界不该是谨慎再谨慎,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的么? 他赶忙道:“神将切不可听信这女子狡辩,她素来巧言善辩,又擅以美色惑人心智,神将也听到了,她以美色&诱&惑胥山君对她予取予求,对了……扶风那个三公子,也曾被她迷惑得当场倒戈……” “秦公子,你说她是魔尊殊俨,此话便着实牵强。”宋焕秋拿出了一副老前辈的姿态,教导他道:“想当年,我也与魔尊殊俨交过手,旁的不说,那是个身长八尺的男子,野心昭昭邪狞狂妄,且极其禁&忌女色,你若强说他夺舍为女子还以美色惑人……若只有这几句证人之言,难免毫无可信。” 秦亦清一下子急了,指着凤起道:“但她确实异于常人,她不过一介毫无修为的凡女,却频繁出入争斗之地,她害死我东都弟子……” “其实我是魔将凤起。”凤起突然开口,伸手还指着自己,“货真价实的。” 秦亦清赫然一愣,而宋焕秋竟也惊了一下,待回过神来见是她说话,反而宽厚的笑了笑,“姑娘倒不妨说自己是夙凝好了,那夙凝之美貌,尚能与姑娘媲美几分。” 这就是在夸她漂亮了,凤起笑吟吟的一指秦亦清,“可他之前还说,夙凝已经在外面了,我若说自己是夙凝,岂不就更没人信了么?” 宋焕秋也玩笑道:“那是那是,姑娘如此的机灵可人,在下佩服佩服。” 这本注定要揭开真相的一幕,就这样成了一场玩笑。 秦亦清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一直以来觉得证据确凿,能够将孤竹一举扳倒,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就成了一场玩笑?为什么不相信他?神界与魔界乃是死敌,为什么此刻宋焕秋反倒与她显得格外亲近,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怀疑? 不,玉衡神将宋焕秋也被这妖女迷惑了!能够轻而易举就迷惑了神将,这妖女绝非寻常人! “她说她是魔将凤起!”秦亦清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可能,“若非实情,这普天之下女子谁愿承认自己是魔将凤起?” 宋焕秋往别处看了看,终于看到另一个东都公子秦贺扬,直接对他开口道:“你且带他去休息吧,待何时清醒了,若有正经事,再从长计议。” 而秦贺扬终于等到机会了,他上前两步挡在了秦亦清半边身前,拱手道:“神将此来为东都与孤竹化解纠葛,着实辛劳,不过还有一事,南湘湖魔将夙凝是如何逃脱,还望神将能够相助查证,待我们回去,也好给仙盟之主乃至各仙门世家一个交代。” 这还倒像句人话,宋焕秋随便点了点头,“也好,我此来也要在人间呆上几日,且随你们走一趟吧。” “多谢玉衡神将!” 此事终于算是了结了,秦桡之死尘埃落定,此乃玉衡神将所为,且事出有因,处事有理,谁也反驳不出什么,毕竟若要追究,需去往神界找神君神帝或是神尊,整个东都就连秦昱也没有主动去往神界告状的权力。 而秦亦清指证孤竹与魔界有染,却伴随着指认一女子为魔尊殊俨,活脱脱成了个笑话。 如此,叶代依和叶风瑾倒是统统松了口气,谁都无法想象,就当凤起说出那句她就是魔将凤起的话时,两人齐刷刷就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由在场的孤竹本家弟子负责照应东都弟子们在孤竹住下,宋焕秋说还要呆上几日,便也被一并安排了,秦亦清纵有再多的不甘,也没有余地再说什么,面对众人那种匪夷所思的眼神,他甚至开始怀疑……难道真是他心智出了问题? 直到正厅中的人三三两两的散尽了,叶代依也深深看了凤起一眼,与叶风瑾一起离开了。 凤起仍旧紧紧抱着叶重琅,仿佛能从他身上汲取力量,支撑她继续淡然自若的将事一步一步进行下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早,会在这种情形之下见到宋焕秋,若不是叶重琅挡着她,她会怎么做? 她哪怕杀不了宋焕秋,恐怕也会脱口而出,她就是乔欣莞,哪怕只是吓吓宋焕秋出口恶气,可之后又该如何收场? 还好,她身边有叶重琅。 “走吧,吃饭去。”叶重琅说着却没动,凤起仍旧在紧紧抱着他的腰。 然而,凤起突然从旁边探头,严肃认真道:“我其实真的是魔将凤起。” 叶重琅毫无异色点头,“我知道。” “我真的是!” “知道。”叶重琅的语气也分外诚恳,随即又道:“先去吃饭,今日膳堂许有你喜欢的莲子羹。” 凤起:“……” 完,玩笑玩儿脱了,自此之后,恐怕不管她怎么坦白说自己是魔将凤起,叶重琅都不会相信了。 然而,不出叶重琅所言,膳堂晚膳做的还真是莲子羹,如今已是冬日,莲子都是夏秋时节晒好的干莲子,虽淡了清新,但总也新鲜。 两人难得要在膳堂吃饭,自然引来不少弟子的眼神围观,而且,那些眼神中的惊绝与羡艳,不是给凤起的,而是给叶重琅的。 再怎么对凤起&宠&溺有加,叶重琅身为孤竹弟子,言行举止那是绝对的标准,食不言且不说,举筷夹菜都能给一干弟子堪称表率,而完全不标准的自然就是凤起了。 她夹一块土豆,递到叶重琅嘴边,叶重琅也不好视而不见,默默的吃下。 再夹一块豆腐,还吹凉了继续喂,偶尔来个肉片,还荤素搭配。 叶重琅一顿饭,一半是自己吃的,一半是被喂的,而周围一干自幼起便熏陶风花雪月却也熏陶君子礼仪的孤竹弟子,全看呆了。 可就在两人吃完了主食,叶存曦突然冲进膳堂,也不顾叶重琅吃完了没有,匆匆传话道:“胥山君,秦桡的尸体不见了,家主请你速速前往后山义庄。” 叶重琅眉心一蹙,紧接着就起身,交代凤起道:“你且继续吃……” “我也去!”凤起赶忙站起来跟着往外走,回头又喊了一声,“师兄,莲子羹,给留两碗!!” ………… 孤竹虽是仙门世家,但也脱离不了生老病死,义庄就在后山的角落,却修得极为雅致,乍看很像登入极乐的洁净圣地。 而这里寻常也没什么尸体,秦桡死后,尸体等待东都弟子取回,又逢冬日,也就没存放入地下冰棺。 之前东都弟子说要验尸,便由几名弟子将尸体抬了送去,待验完了又送回来,一路也没出过什么事。 可叶代依在众人散了之后,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带着叶风瑾和两名弟子再去义庄,却发现尸体已经不见了。 凤起和叶重琅赶到的时候,存放尸体的高台还保存原样,覆尸的白布掀在一边,上面还残留着些许当日染上的血迹,早已成了黑色。 此事还未声张开来,叶代依除了让叶存曦去通知叶重琅,仍旧站在原地苦心琢磨。 直到叶重琅也仔细查看了半天,叶代依才开口问道:“重琅,你怎么看?” 叶重琅眉心紧蹙,沉声道:“孤竹存尸,不该有起尸的可能。” 这话说的没错,孤竹义庄乃是净土,是绝对不会有戾气怨气盘桓的地方,更何况,秦桡已经死了十来天了,头七已过,诈尸就更加不可能,也就显得更蹊跷了。 而凤起觉得,叶重琅的判断也没有错,起尸,而非被人带走了尸体。 那掀在一边的覆尸白布从内侧叠了一折,那分明就是盖在下方的尸体,主动伸手将覆尸白布撩开了,至于起尸之后又去了哪里…… 叶风瑾低声道:“我已派了几名弟子暗查走尸的去向,如今东都弟子与神将皆住在孤竹本家,若不惊动,那自然最好。”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秦桡根本就不是宋焕秋杀的,那他为什么要顶了这件事,就算看似像是息事宁人,还替孤竹省了不少周折,但终归令人难以安心。 叶代依也是因为有此顾虑才来查看秦桡的尸体,希望能有新的发现,看穿宋焕秋的意图,却不想,尸体不见了。 那是宋焕秋干的么?尸体上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生怕他们发现才匆忙遗尸? 然而,凤起却不这么想。她也想过,宋焕秋很可能会为了隐藏什么而打起尸体的主意,但她或许比别人更了解宋焕秋,如果宋焕秋不想让尸体再现于人前,那么他直接毁尸灭迹的可能性更大,而不会让尸体起尸离开。 除非,他有其他的意图,或者……仅仅是巧合。 巧合…… 叶重琅等人一时半刻也拿不出主意,凤起忽然问道:“如果是寻常起尸,那秦桡最想做的是什么?” 叶代依看着她意有所指,“应当是报仇。” 那就应该是找宋焕秋报仇了?可谁都没提这个茬,反倒是叶重琅问道:“秦桡知道是谁杀了他么?” 正文 第121章 还想报仇么? 凤起也不避讳,直言道:“他不知道。” 那既然连报仇都找不到人…… 凤起突然一笑,“我可能知道他在哪儿了。” 叶代依赶忙问道:“在哪儿?” “在外面挨了打,如果找不到仇家又没办法报仇,那自然要哭着回家找妈了?” 叶代依:“……” 叶重琅:“……” 叶风瑾:“……” 然而,凤起所推断的,竟然一点儿都没错。 有了寻找的方向,几人索性顺着山下护山屏障的边缘一路找,没过多一会儿,就找到了藏在角落偷偷挠墙的秦桡。 秦桡身上没有孤竹的门令,而身为走尸,他没有什么思考,一切遵循本能,遇到了拦路的东西,他也只是遵循本能。 落地的时候,叶重琅还拦着护了凤起一下,却不想,秦桡一转身,见是三个仙门弟子,扑通一下就趴在了地上。 他是走尸,肢体关节早已经僵硬,这一举,便形同下跪了。 见秦桡起尸却没有凶化,几人倒也略松了口气,叶风瑾当即上前,几道符拍下去,秦桡便一动不动了,虽然只是一具尸体,但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横生枝节,叶风瑾联络了两名弟子,一起将秦桡的尸体抬回义庄,此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可凤起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如果说秦桡本就是那种外强中干的秉性,起尸之后没了虚妄的底气,倒是暴露出了他本懦弱胆小的本性,这倒不奇怪。 但是,起尸本就不寻常了,而起尸之后竟然不凶化…… 凤起看向了叶代依,发现叶代依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凤起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毕竟她的猜测统统都是猜的,而且说来话长。 而再看叶重琅,发现叶重琅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话说,你们为什么都看着我? “还想喝莲子羹么?”叶重琅突然问道。 凤起一点头,“我刚才还让师兄给留了两碗。” “那就走吧。”说完,叶重琅对着叶代依拱手道:“叔父,若无其他事,我二人先告退了。” 如此稀松平常的小事,叶代依就算想重视似也无从论起,不过,他还是问了句,“重琅,你觉得此事,仅仅只是意外?” 叶重琅当即答道:“绝非意外,重琅稍后便去详查,势必将此事查清。” 为何是稍后?因为这两人现在要先去膳堂喝莲子羹了。叶代依若说训斥还是责令,也都无从论起,叹了口气摆手道:“你有分寸便是,去吧。” ………… 叶重琅所谓的稍后,超出了叶代依所想象的长度。 他带着凤起回到膳堂吃完了莲子羹,又将她带回了房中,孤竹弟子一应起居之事均要亲力亲为,他还给凤起燃了个炭盆,又将从膳堂带回来的点心放在了桌上。 “若是饿了,便先随便吃些,若要喝茶,外面茶炉上有热水,茶叶在阁柜上,若觉得无聊,书柜上有书……”他事无巨细交代了一番,最后总结了一句,“切记,不要出门。” 凤起眨着眼,“你要出去?” “对。” “我就不能跟着去么?” “不能。”叶重琅坚定得没有半分余地,再次重申道:“切记,今夜,绝不能踏出这房门半步。” 凤起索性一坦白,“但你越是不让我出去,我就越是会出去的啊。” 叶重琅颇为无奈看着她,严肃道:“为你好。” “哦,那你且小心行事,早点儿回来。” “答应我。”叶重琅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可他又不能将凤起囚禁起来或是打昏,只能寄望于她愿意听话。 凤起自然很听话,点点头,“嗯,我答应你。” 然而,就在叶重琅走了有差不多一炷香时间,在确定他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之后,凤起就跑了。 她从未见过叶重琅这么严肃对待过什么事,哪怕之前以一己之力对抗千余妖孽,对抗魔将阡殇,他都显得云淡风轻且胜券在握,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可这一次,他很可能已经意识到了如今最棘手的敌人是谁,不是那些东都弟子,也不是什么孤竹与魔道相勾结的传言,而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宋焕秋。 堂堂神将下界来调解两世家的纠纷,哪怕正如宋焕秋自己所言,秦桡是他所杀,可处理完了还要留在孤竹,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但是,叶重琅或许是对的,凤起刚一出了院门,就忽听旁边传来了人声。 “入夜已深,风雪寒重,不知道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凤起心中咯噔一声,宋焕秋,他在叶重琅的院门外,是在等着谁? “见过神将。”凤起转了个身微微低头,却仍旧能看见宋焕秋一身玉白的衣衫比霜还刺眼。 “不必多礼。”宋焕秋说着,向前迈了两步,却又道:“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凤起笑了笑,“让神将见笑了,重琅出门匆忙,说是要晚些时候才回,我忘了问他夜宵想吃什么,这不出来看看他走远了没有。倒是神将来此,可是找重琅有什么事?” “姑娘还真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宋焕秋说着,已经仿佛不经意间走到了凤起身边,“我并非是来找胥山君的,只是碰巧走到这里,孤竹劲节山雪景如画,这在神界是见不到的,此次得以饱览,也是三生有幸了。” “那就不打扰神将雅兴了,告辞。”凤起说着,抬脚就往叶代依院子的方向走。 “姑娘且留步,既然在此遇见便是缘分,可容在下问姑娘几句话?” 这明显就不是什么偶遇,正题还没说到,宋焕秋怎么会让她走呢? 凤起深深沉了口气,压着心中恨不得直接甩宋焕秋一个耳光的冲动,点头道:“神将请问。” “姑娘还想报仇么?” 咯噔一声,凤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瞬间想多了,按理说,她与宋焕秋算是素不相识,何来问她是否想报仇? “神将此话怎讲?固然东都欺我孤竹太甚,但孤竹家事,有家主还有兄长,我身边还有重琅,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这女流之辈说替孤竹报仇吧。” 宋焕秋负手而立,也没看凤起,只眺望远方,状似真在欣赏孤竹的雪景,那声音出奇平淡,让人无从以语气琢磨他的想法,“不管是孤竹还是胥山君,都值得姑娘挺身而出,不知道姑娘想找的人可找到了?”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凤起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只不动声色道:“神将可是听到了什么传言?我虽一家被害,旁亲倒是还有不少,可亲眷之间也难挡世态炎凉,我如今即将嫁入孤竹,已经没有寻亲的念头了。” 宋焕秋仍旧没看她,“那姑娘一身血海深仇,只当嫁了人便犹如新生,不再记挂于心了么?” “神将此言着实令人难以回答,我一家上下均被鬼王所害,其中亦有妖孽作祟,我自此嫁入孤竹,待日后多行善事,清除秽恶铲除妖孽,便算是为家人报仇了。” “姑娘果然心中通透。”宋焕秋点了点头,忽然转头看向凤起,那眸光坚定得分毫不乱,“其实姑娘知道我在问什么,又何必句句逃避?我既然只身来此,便是为了了结此事,姑娘曾经一意孤行纠&缠不休,最终落得何等下场,我只是想来提醒姑娘一句,莫再重蹈覆辙了。” 凤起忽然脸一红,扭捏道:“原来……神将竟连这种事都知道?我曾经确实年幼无知,倾慕孤竹家主恨不能以身相许,最终……确实令人难以启齿,也为我和重琅的婚事添了不少艰难。神将教诲,小女子定当牢记在心,多谢……神将提醒。” 宋焕秋的脸颊终于微微抽了抽,“看来姑娘心中早有掂量,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不不不,还是要多谢神将告诫。”凤起局促笑着,轻撩鬓边的发丝,无形中就泄了媚态,“其实我也知道,不管是家主还是重琅,我终只能选一人,世间俊才奇多,却也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宋焕秋不着痕迹向后退了半步,声音也不再那么刻意维持着平淡,反而真染了几分训诫教导的意味,“那如此夜深人静之时,姑娘就更应该谨守清誉,不要再独自外出了。” “可是……”凤起显露些许为难,而且是种难言之隐的为难。 她本只想再逗逗宋焕秋,探探他现在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打算,可她刚为难了这么一下,一个名正言顺且杀伤力十足的为难理由便出现了。 只见叶代依从前方屋角转过,距离他们仅有十来步,人还未到面前,便沉声训斥道:“我罚你抄家训,你日日拖延怠慢,罚你侍药,你毛手毛脚皆无利落,如今你连晨昏定省都要迟到,看来,你这是不愿嫁入我孤竹了?” 这一下就诡异了,其实叶代依也只是想借个理由,把凤起从宋焕秋面前带走,可谁知道,凤起方才偏偏拿了与叔侄二人那点儿事挡宋焕秋的口,叶代依这一番话砸过来,宋焕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奇异了。 正文 第122章 赶紧编 凤起也不管叶代依的节操掉不掉了,赶忙配合着他伏低做小道:“家主恕罪,我本是要出门前去问安的,却不想在此遇见了玉衡神将,神将有心提点我几句,就……误了时辰了。” 歪打正着,凤起初见宋焕秋还声称是要出门去找叶重琅的,可到了这里,又说是要去给叶代依问安的,那究竟问安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方便说的,结合凤起之间刚刚被迫拆穿了她与叔侄二人那点儿过往,宋焕秋此刻心中只有两个字,呵呵。 而宋焕秋本来就看不上叶重琅那身为名门正派一再拒绝神界又目中无人的高姿态,厌屋及乌,自然就对孤竹这等丑事多了几分兴趣。 他不必向叶代依行礼,便直接仿佛闲话般问了句,“哦?孤竹家主曾让这位姑娘抄家训?” “确是如此。”叶代依还不知道这事已经拐了弯,只想言之凿凿将凤起带走,直言道:“她初入孤竹便屡犯礼数,我命她抄家训,每日送到我房中来,她却再三拖延,直至今日也未抄完一卷。” “呵……”宋焕秋冷笑了一声,“还罚她侍药?” “确有此事。”叶代依又应了,“她身为未过门的侄媳,理应侍奉病榻,却一再犯错打翻药碗。” 宋焕秋又干巴巴冷笑一声,“还晨昏定省?” “不过是聊以训诫罢了。”叶代依恨铁不成钢般叹了口气,“她与重琅情意深厚,但若要应了她嫁入我孤竹,恐怕也遭人非议。我命她晨昏定省,无非是给旁人做做样子,却不想……她连此事都要拖延怠慢。” 按照叶代依所想,他无非是打算借着这样的理由,夸大其词晨昏定省对于凤起终身大事的重要性,毕竟他孤竹极重门风教养,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宋焕秋身为神将,若没有旁的事,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拉着凤起不放了。 可偏偏……事已经歪了,虽然,预期的结果还是达到了。 “呵!”宋焕秋重重冷笑一声,脸上的鄙夷与唾弃也不加掩饰了,阴阳怪气道:“那孤竹家主就速速带她回去晨昏定省吧,我听闻胥山君恰好出门了,孤竹家主……还是抓紧时间的好。” 叶代依的心思毕竟细腻,也听出来这话里味道不对,可他也知道不能让宋焕秋与凤起多有接触,赶忙一拱手道:“多谢神将体谅。” 体谅?就这么一副色急的样子……宋焕秋觉得鄙夷的表情都不能宣泄自己的内心了,他忽而一转身,“还要多谢孤竹家主,来此一趟,当真是长见识,这就是人间传言静雅高寡的孤竹……呵,长见识!” 宋焕秋是走了,叶代依却越琢磨越匪夷所思,他不由得看向凤起,皱眉道:“你又做了什么?” “呃……没什么,跟他闲聊了几句。”凤起不想告诉他,她拿他的清誉跟节操换了个平安,而随后又赶忙岔开话题问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先走再说。”叶代依说着,带着凤起往他院子里走。 叶代依会来,那不是什么偶然,而是轸水偷偷来找叶重琅,却恰好看见了凤起在院门前被宋焕秋缠住,情急之下,才赶忙去找叶代依来搭救凤起的。 就是这么简单,不过凤起听出来了,轸水已经认出她的身份了,至于是怎么认出来的……她杀秦桡,或许蒙骗得了旁人,却骗不过神界的人。 而待到了叶代依的房间,轸水已经有些坐立难安,他一见凤起,劈口就问:“宋焕秋找你说什么?” 这里也没什么外人,凤起也直接说了,“他在试探我是不是魔将凤起。” “他怀疑你了?” “不,一开始我也这么想,后来才发现,他应该是怀疑魔将凤起在孤竹。”凤起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忽然问轸水道:“我杀了秦桡的事,神界什么反应?” “这……”轸水一下子卡了个壳,反应了片刻道:“我之前见到孤竹上空有天鸾云象,就猜到可能是你,之后赶忙找了天权想替你顶上此事,却没想到,宋焕秋比我的动作还快,已经向神帝报备此事了。” “他怎么说的?”凤起问道。 轸水颇为无奈道:“他比我准备得还充分,说是他的徒弟香音,在人间游历,恰遇见秦桡为非作歹败坏神界的名声,然后就给杀了。香音那性子,神帝自然是了解的,半句都没多问。” 凤起不解问道:“香音?她不是神使么?比宋焕秋上神界还要早,怎么成宋焕秋的徒弟了?” “没错,就是那个神使香音。”轸水仿佛见怪不怪了,“她当年也是手执长&枪,还总拿你当榜样呢,不过后来你离开神界,天璇神将的位置就空出来了,宋焕秋不知怎么就让香音相信,拜他为师就能争到天璇神将的尊位,然后师徒两个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咳,神界那点儿规矩你又不是不懂。” 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凤起只在考虑眼下,宋焕秋让香音去神帝那里顶了这件事,自己却跑来孤竹,那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已经确定秦桡死于魔将凤起之手,而应该也能确定,魔将凤起就在孤竹。 所以,他说要在孤竹停留几日,如果说试探她只是个巧合,他很可能还会去试探别的人,试图在孤竹把魔将凤起找出来。可他难道没想过,他宋焕秋出现在孤竹,就已经是打草惊蛇了么? 或者是他根本就不害怕打草惊蛇,他只顶下了事,稳住了孤竹,然后明白的告诉她,他来了…… 他让香音顶替了杀秦桡的的名头,便没有理由在秦桡的尸体上做文章,秦桡起尸却没有凶化…… 叶重琅临走之前说,要她千万不要出门…… 凤起突然看向叶代依,“重琅可能又冒险去了。” 叶代依神色一凛,“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凤起摇了摇头,“不过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特别爱铤而走险这个毛病,你应该很熟悉了?” 叶代依当即否定道:“并非如此,他凡事循规蹈矩,处事沉稳周全,是我孤竹最省心的小辈弟子,只不过自从见了你……” “行行行,都是我勾&引的。”凤起赶忙承认,脸色却依旧严肃,“去找找他,再这么三番两次的铤而走险,他那一身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完全?我还等着完婚呢。” “那你自己小心。”叶代依当然也担心叶重琅的安危,扔下一句话取了佩剑就出门了,他虽说也能算是琴剑双修,但远还不及琴中剑的地步,寻常出门根本就不带琴。 而仿佛谁也没考虑过,一旦有了危险,要不要带上凤起。 凤起看向了轸水,还没等说话,轸水就赶忙道:“你别看着我,你如今只是个凡人,我除了会御空之外没什么本事,不敢带你出去犯险。” “我也不敢跟着你这个废柴出门啊。”凤起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我只想问一句,你到底什么时候跟叶重琅认识的?” “啊?”轸水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那个……不是因为你,我跟叶代依认识么?” “然后呢?”凤起问完,紧接着就拆穿道:“赶紧编,编不圆了这里面事儿就大了。” 轸水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撑着无辜道:“我……这不……哦,重琅不是有旧疾么,然后叶代依费尽周折找到我,让我替他医治来着。” 凤起微微眯眼,“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常年与医不好的病患保持良好关系的习惯?” “近几年才有的,年纪大了,不比曾经轻狂了。”轸水信誓旦旦道。 凤起翻了他个白眼,也不再问了,按理说,她当年与神界打到那个地步,她与轸水不应该这么见面,毕竟一正一邪,就算有私交……如果让神界有所察觉,她凤起终归早就是神界要杀的人,而轸水就无论如何也跑不了了。 神界对于叛徒的惩罚,素来是最严厉的,杀一儆百,这跟公道没有关系,而是……震慑所有的神界中人,必须要服从。 “行了,你如果要找重琅,下次再来吧,现如今宋焕秋在这,你还是别露面的好。”凤起说着,转身走向门外,“不过,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你最好这段日子还是别到孤竹来。” “你去哪儿?” “去把宋焕秋赶回神界。”凤起走到门边忽而一转头,“刚才的事,多谢了。” 一句谢,倒是把轸水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可他多少能听得出来,凤起与他的交情,确是不比曾经了。 自从她堕入魔道之后,他们没再见过面,时隔三十多年再见,仿佛也没有多少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多少叙旧的熟悉,他终究是神使,而她……恐怕依然是魔将。 而没等轸水多伤感几句,只见凤起刚一出门又回来了,那几乎一点儿都不带客气的,直接道:“你那儿有没有防止尸变起尸的药?多给我点儿。还有活人用的驱尸毒的,净秽气的,有多少给我来多少。” 正文 第123章 把命留下 夜深人静,整个劲节山笼罩在一片孤寒风雪之中,宵禁之下,除了负责巡逻守卫的弟子,已经无人再四处走动了。 叶重琅说是查探,却只避开了负责巡逻守卫的孤竹弟子,除此之外,又并未蓄意掩藏自己的行踪。 他并非漫无目的的四处找线索,反倒像是早就有了想法,一路御剑去往山下,山脚另一边背阴处,有个一人多高的隧洞。 这里不是什么禁地,也不是什么玄乎其玄的地方,仅仅只是孤竹弟子用来存放冬菜的小山洞,平日里虽不算人来人往,但几乎每天都会有弟子前来取菜。 而此时此刻,一个寻常不起眼的隧洞,却从里面汩汩向外散发着怨气与秽气,浓黑近乎有形,悄悄渗透着方圆数里的土地。 今天的晚膳是莲子羹,还有土豆必然是从这隧洞中取的,那推算到晌午过后仍旧没有人发现异状,那就不过只有短短几个时辰。 如此伎俩,若说明晨便一定会被拆穿,但如此浓郁的怨气与秽气,陈尸义庄的秦桡几乎片刻间就起尸了,若等到明晨,孤竹……还有多少不被强行尸化的弟子? 若说此计歹毒,可又没有藏得够隐蔽,不被人识破便是个惨绝人寰的毒计,被人识破了,便是个最好的诱饵。 叶重琅静静站在隧洞外,没有贸然走进去,那脸色伴着月光分外显得阴寒,若细分辨,已然染上了几分杀气。 没多一会儿,身后便缓缓落下了人,宋焕秋虽透着震惊,但也得意的犹如平地捡了机缘,“还真是万万没想到,那几个愚蠢的东都弟子,竟真能看透几分不寻常,说你是魔尊殊俨……不,也不是他们看透的。我也只能说一句佩服佩服,竟然夺舍成个男子,你以为,如此便能继续翻天覆地了么?” 叶重琅缓缓转过身,冷淡看着宋焕秋,“原来当年凤仙山覆灭,当真是你下的毒手。” “呵,都三十多年了,你还在惦记着这事,不累么?”宋焕秋好整以暇打量着叶重琅,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又仿佛越看越觉得好笑,“不过,我也不妨告诉你,三十年前,你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三十年后……你以为藏在孤竹,借着孤竹的倚仗,便能卷土重来了?” 叶重琅淡淡冷笑,然而杀意更重,“宋焕秋,我也奉劝你,你若有什么阴险的勾当,且记得冤有头债有主,莫动我孤竹弟子,否则,你会后悔。” “哈,瞧这话说的。”宋焕秋一声笑开,颇为玩味看着叶重琅,“你孤竹弟子?我还当你真的改邪归正了呢,原来,却还是这般的没头没脑。你如今倚仗孤竹?叶代依可知道你的身份?你当年堕入魔道,叶代依就算对你颇有倾心,都不愿再与你有半点儿瓜葛,你如今竟夺舍了个男人……纵有血亲之缘,你还怎么勾&引叶代依?” “住口。”惊情在琴中一阵嗡鸣,叶重琅冷声道:“你最好明白,污言秽语一样惹杀身之祸,无非是早晚而已。” “哈哈哈哈,你奈我何啊?”宋焕秋猖狂得无以复加,更甚至有种逗弄的戏谑,“污言秽语又怎样?我说的也是事实啊。你如今虽说什么资质极佳,天造之才,好像还修得了什么琴中剑的境界,但你永远……不可能有神芒授身,凡人,神将,你难道不知道有多大的差距?” “自然知道。”叶重琅倒不急着动手,忽而问了句,“我只是不太知道,凭你所作所为这般漏洞百出,为何直至今日,神尊竟未有察觉?” 宋焕秋一听这话,分外得意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那是我和神尊之间的小秘密,你猜啊?” “那你如今欲要如何?”叶重琅直接问道。 “让我想想啊。”宋焕秋依旧在打量叶重琅,如猫儿逗鼠一般,“其实我挺想留你性命的,你和叶代依那点儿旧情,我还真有兴趣看看,当他得知你就是昔日情&人,如今竟夺舍成了他亲侄子,那该是怎样的好看……” “你不一定见得到。”叶重琅说着,惊情毫无预兆出鞘,他执剑径直向宋焕秋刺去。 宋焕秋只飞身一躲,半点儿不见仓皇,口中仍旧在过瘾道:“如此精妙绝伦的三界辛秘,我怎能见不到呢?对了,你们两人之间还夹着一个女人,哦,我明白了,你抢了叶代依的女人,就是吃醋嘛,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明是个女子夺舍了个男身,却霸着那等美&艳绝伦的女子,啧啧啧,暴殄天物……” 叶重琅忽然笑了一下,手中惊情所到之处留下一道璀璨的剑光,“不必废话,你今日若杀不了我……” “不管你活腻没活腻,我既然找到了,自然不会客气!”话到末尾已经咬了牙,宋焕秋手中剑光一起,杀招直向叶重琅扑去。 他如今已能确定,眼前之人便是凤起,而且对方也已经承认了。他只多少有些懊恼,为什么他此前就不曾怀疑过呢?如今想来诸多痕迹也已明显,譬如资质极佳却几次三番拒绝去往神界,譬如刚一见面就仿佛对神界中人并不友好,他甚至也听说过,孤竹胥山君常年旧疾,乃是右臂逢年之痛,关于右臂……他自然什么都知道。 然而,叶重琅的剑术精湛,早已经超出了寻常凡人尤其是年轻一辈仙门弟子的境界,宋焕秋倒也不觉得奇怪,他当年没少与凤起交手,深知她确实是个习武奇才,不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不管想练什么,能练到这种境界也并不稀奇。 可剑招瞬间数十回合,宋焕秋却发现了另外一点,他笑道:“听说你已经修得琴中剑了?那为何只有剑招不见琴术?你是怕琴音将孤竹弟子引来,拆穿了你的身份,还是……徒有虚名,你就算转世重生,也对音律一窍不通?” 他这话又说对了,如果说凤起愿意下点儿功夫,十八般武艺皆可精通,她一手棋术可能三界难有敌手,但唯独音律,她真的是一窍不通。 这不是什么辛秘,神界中人岁月无尽,都会有一手音律怡情自乐,可唯独凤起,屁都不会。 叶重琅没理他,忽然一道残影闪出,眼见便是两道人影手执长剑,皆以不同姿态攻向宋焕秋。 宋焕秋猝不及防,嗖的一声险些被刺穿了肩膀,那一时间心中的警惕拔到了极限,他忽然收起了玩闹,一道剑气横掠,恨不一剑能将两道人影尽数斩断。 究竟什么样的境界,在尚未有神芒授身之时便能伤得到神将?闻所未闻,但是,事实又摆在面前。 剑风如狂澜呼啸,摧枯拉朽一般斩断了周围的覆雪青松,掀起地上冻土,可两人仿佛各有各的顾虑,不管是怎样的杀招,动静也都不太大。 剑气撩狂,宋焕秋毕竟是散修上界,曾经与人交手恐怕数以万万计,他深知什么时候才是机会,怎样制造机会,又怎样才能……一击必杀。 说是想留凤起性命,但那仅仅只是说说而已,他来到孤竹就是为了找凤起,如今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又这般的四下无人,那岂有错过的道理? 然而,叶重琅也拼尽了全力,剑光如幕几乎将两人身影笼罩其中,宋焕秋一旦看到机会便毫不迟疑,一剑刺下,洞穿的却仅仅是个虚影。 转瞬间已经百招过去,宋焕秋越来越觉得不大对,如果凤起已经修炼到了这种境界,那么在此之前,她为什么一直藏在孤竹没有任何举动?若说她潜伏在孤竹,放走了夙凝那是理所应当,可是……如此功力境界,她竟深藏不漏…… “卑鄙!”宋焕秋突然恨骂一声,他中计了,中了凤起的奸计,她这就是要蛰伏到这个境界,再引他前来,趁他防备得不够充分,她这是……算计着要杀他!! 宋焕秋坚信自己的判断,毕竟凤起的心机……他早有领略。 叶重琅忽然一笑,剑风狂起,“把命留下吧。” “笑话!你真当自己能斩杀神将?!”宋焕秋一语落下,转而就试图脱身。 可叶重琅的剑风密集如雨,根本不给他半点儿机会,甚至一瞬间再化虚影,封了他的退路,那冷然的声音并不见有力竭的不支,反而依旧游刃有余,“我今日可以不杀你,但是,你可有想好拿什么来换?” “呵,可以不杀我?但我今日却不能不杀你!”宋焕秋突然放开了手脚,一道剑气挥出,轰的一声,只将山脚冻土劈开了一道深坑。 他也顾不得其他了,凤起已经修炼到了这种境界,此时再不杀,恐怕就后患无穷了。 一道白影掠过,宋焕秋本要腾空而起,却被叶重琅闪身到了后方,铛的一声,两剑相撞,挡了致命的一击,却不想,被叶重琅一脚踹下了半空。 呼的一声,宋焕秋坠地之间挥出一道剑气,直冲半空中下落的叶重琅,他是凡人,凡人怎敢力挡神将一剑? 正文 第124章 就你会闹 可眼睁睁看着半空中的叶重琅被一剑腰斩,刹然消失的瞬间,忽的一剑从侧方刺来,宋焕秋就地滚了个狼狈,才堪堪躲过险些抹了他脖子的一剑。 真特么卑鄙!宋焕秋心中暗骂,三道虚影,这特么就是三打一么! “你如此行径,非……”宋焕秋还想讨伐几句占个上风呢,可话没说完就觉得古怪了,面前明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就总让他有种错觉,可事实上,他跟魔将凤起论什么胜之不武的君子之道? 然而,一招败落,叶重琅便明显占了上风,三道虚影仿佛能兼顾围追堵截,直将宋焕秋逼向那个汩汩向外涌着秽气的隧洞。 铛的一声,宋焕秋挡下了叶重琅的剑,咬牙道:“呵!口口声声孤竹,你今日若敢伤了我,可知神界会如何处置?届时莫说是你,整个孤竹也必然同你陪葬!到时候看你怎么向叶代依解释!” 叶重琅似云淡风轻的一笑,像极了凤起当年意气奋发时候的悠然,“你信不信?我纵然杀了你,神界也无以追究。” 信才有鬼!宋焕秋飞身向后掠去,他根本不会质疑神界欲要除掉凤起的决心,他只要能脱身…… 而就在这时,四面八方传来了响动,忽听叶代依一声厉喝,“谁敢在我孤竹私起争斗?!” 话音落下,只见周围迅速包抄过来的,乃是三十余个孤竹弟子,仿佛早已经安排好了,各各都是手执长剑的本家弟子,片刻功夫,已将两人重重包围。 宋焕秋狼狈躲开叶重琅一剑,也不顾什么身份姿态了,高喊道:“孤竹家主,此就是你孤竹待客之道?!” “重琅!”叶代依随即又一声怒喝,“你给我住手!!” 叶重琅当即向后掠身,他早知会如此,早知两人这般殊死一搏,必然会将孤竹弟子引来,可他却没想到…… 忽然,有人从后抱住了他,“夜半三更,你若出来与人私会我且忍了,但如此出来打架……不知你孤竹有搓衣板没有?” 叶重琅无奈回头,“孤竹弟子大多都会清身诀,不过你这般跑出来……” “腿长我身上。” “怎没穿厚些?” 凤起瘪了瘪嘴,搂着叶重琅确实微微有些抖,但那根本不是冻的,而是一见叶重琅竟然与宋焕秋交手,她岂能不觉得胆寒? 那是神将啊骚年,还是个在散修之时便单打独斗身经百战的神将,你这么跟人打…… “伤着没有?” “没有。” 凤起从他身后走出来,还当真好好的打量了一番,见确实没有血迹,又一撇嘴,“那你俩这是半夜里眉来眼去剑呢?” 叶重琅被逗了个无奈,“就你会闹。” 但这个时候,却不是个合适开玩笑闹着玩的时候,叶代依也等着先确定了叶重琅并无大碍,才走上前开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恶人自然要先告状,宋焕秋赶忙端高了姿态道:“孤竹家主,我乃神界神将,虽客居孤竹,但天下事本也是我神界事。我见孤竹此山略有气浊,便来查看一番,不巧,就捉到了孤竹真正包藏祸心之人。” 此话一出,众人多多少少都有听明白的,两人之前就在打着,宋焕秋说捉到了包藏祸心之人,说的不就是叶重琅么? 叶代依自然还是要护着叶重琅的,他拱手道:“神将此言,恐怕是误会了,此乃我亲弟遗孤,一直养在我身侧……” “我只给孤竹家主这一次机会,希望你莫要糊涂。”宋焕秋出言警告道,忽而直接一指叶重琅,“此人经我证实,乃是魔将凤起夺舍重生,他之前在此埋下秽气之源,欲要颠覆整个孤竹仙门,如今秽气仍在,人赃并获,孤竹家主若不处置,待我回到神界禀明神帝,恐怕孤竹就算清理门户也无济于事了。” 嘎……?在场所有人都在风雪中凌乱了,包括叶代依在内,他带来的那三十多弟子中,不乏叶倬云等人,那都是自幼与叶重琅一起长大的孤竹弟子,论起来都是些堂兄堂弟的,而如今突然有人告诉他们……叶重琅就是魔将凤起。 这比白天的时候,秦亦清指认苏雅倩是魔尊殊俨还要荒唐,现在大家……都喜欢这么玩么? 而其实最感觉莫名其妙的,自然非凤起莫属,她看了看宋焕秋,又窝在叶重琅怀里仰头看了看他,困惑问道:“你是魔将凤起?”那我是谁啊? “他说我是。”叶重琅淡淡的竟然没有辩驳的意思。 可凤起有点儿不淡定了,如果说被人误认为是魔将凤起,叶重琅到底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正常……她好像真的揣摩不出来。她更想知道的是,叶重琅这是打算干什么,或者说……他对宋焕秋做了什么?宋焕秋在孤竹到处试探谁才是凤起,那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试了叶重琅,还竟然对号入座了呢? 然而,别说拿不拿的出证据证实,叶代依必然是不会相信的,他看向宋焕秋沉声道:“玉衡神将,此事事关我孤竹清誉,切不可就这般无故指认,我叶代依敢以身家性命力证他并非……” “叶代依,我的话你听不明白么?”宋焕秋转口就对叶代依没了最后的客气,仿佛一派高高在上道:“我身为神将,有掌管各世家事务的权力,不过此刻看你如此护短,那么……就由我施令吧。” “你……”叶代依难以置信看着宋焕秋,没错,神将的地位之高,那是人间莫说各世家,就连东都也需要马首是瞻的,这就是为什么当年孤竹家训如此森严,凤起身为神将来孤竹拐带未来的家主肆意胡闹,叶无己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可他堂堂孤竹,怎能因这等糊涂事就由神将糊涂施令了? “玉衡神将……” “住口!”宋焕秋大发神威一声厉喝,转而慢条斯理扫视了众人一圈,随即指派了两名弟子道:“你们,去将那些东都弟子唤起,告诉他们,即刻前往南湘湖,我宋焕秋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南湘湖夙凝如何逃离了封印,一看便知,到那时候……莫说你孤竹,就算让神帝出面,该死的人,自然跑不了。” 叶代依气得手发抖,忽然喝令道:“我孤竹弟子谁敢听从……” “叔父。”叶重琅突然开口,语气平淡道:“我曾答应过叔父,若是重琅为孤竹带来险境,重琅必然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孤竹。” “重琅!”叶代依难以置信看着叶重琅,若说没有感动是假,可如此荒唐的罪名落在叶重琅身上,那之后所要遭遇的,他又怎能忍心? 叶重琅微微躬身,“叔父不必急切,正所谓清者自清,重琅若有罪便逃不了,若无罪,此也就是无稽之谈,叔父放心便是。” “哼!”宋焕秋冷哼一声,在他看来,他这就算是抓住了凤起的软肋,早就知道凤起与叶代依有私情,如今身份被拆穿,她如今仗着叶代依他们还不相信,欲要保全孤竹,也在情理之中。 待他进一步证实这个叶重琅不仅仅是魔将凤起,甚至放走了魔将夙凝,看到时候整个孤竹翻脸,凤起孤立无援,还何去何从。 当然,在场的孤竹弟子确实统统都不相信叶重琅是魔将凤起,他们只觉得……这神将是个蛇精病。 然而,蛇精病手握大权的时候就显得分外可怕,谁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对待叶重琅。 凤起觉得,叶重琅近来有点儿疯狂,他究竟信不信自己是魔将凤起还两说,可如今突然这样李代桃僵惹恼了宋焕秋,到底为什么呢?就算有所图,落在宋焕秋手里,哪怕只是暂时的…… 另一边,本一路狼狈疾行,好不容易吃了口热饭睡下的东都弟子,就这样深更半夜又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那一个个满心满脑的都在骂娘。 但是逢神将召集,又不能不去,恰逢今夜还有风雪,秦亦清等人觉没睡好又顶了一脑袋雪花,那一路上,把宋焕秋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而当他们听到宋焕秋抓到了魔将凤起夺舍重生,竟然是叶重琅,那一瞬间,秦亦清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艺高人胆大,神将扯淡起来比他还可怕。 不过……可能除了宋焕秋坚信叶重琅就是魔将凤起之外,不信归不信,秦亦清却被风雪清醒了脑袋,如此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一个……让叶重琅生不如死,死也要死得惨烈的好机会。 风雪呼啸,纵是在山脚下,在这风雪夜中也是越站越冷。 凤起窝在叶重琅怀里,脑袋里转了一百八十个弯,也没弄明白叶重琅为什么要顶魔将凤起夺舍的名声,她突然低声道:“重琅,蓝思敬就在孤竹住着,他浔阳追魂术一问便可证你清白。” “不必。”叶重琅低头,轻轻替她拂去头顶上的雪,“叫你老实在屋里呆着,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 “你虽清白,可人心不净。” 叶重琅微微一笑,“我明白,照顾好自己,莫要让我再担心了。” 越是这么说,凤起就越觉得担心,她知道,叶重琅此次……恐怕又要铤而走险了。 正文 第125章 人蠢地邪 然而,待东都弟子纷纷赶到,宋焕秋仿佛神帝一般下了旨意,查明孤竹与魔道有染,且系本家嫡系,为了避嫌,东都秦贺扬暂代孤竹家主之职,由秦亦清带领东都弟子押解叶重琅前往南湘湖,进一步证实其身份,待证据确凿,是由孤竹处置还是交由神界处理,神帝必然会有安排。 这简直荒唐透顶!!在场的孤竹弟子纷纷面露愤慨之色,他们见惯了处事有失公允的做派,却还未见过如此无耻的有失公允,就连听都没听过。若说千百年来,哪个仙门世家没出过点儿杯弓蛇影的疑心之事,被怀疑了自然要力证清白,怀疑的自然要努力寻找证据,这种纠纷不说逢年有,但也屡见不鲜。 可谁听说过,就因为空口无凭怀疑某个仙门弟子是夺舍重生,竟让旁的世家弟子代行家主之职?而且,还是东都的小辈弟子,而且……还是秦贺扬这样的私生子! 这已经不是折辱了,而是宋焕秋对孤竹的态度,已无半分最起码的尊重!! 可叶代依没再多说什么,因为面对神将,他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如今只能寄望神界能得知此消息,把这个没有教养的神将拖回去。 但是,秦亦清倒是挺高兴的,不管这神将是有多么的荒唐,出了事总有神将顶着,他尤为喜欢宋焕秋那句话,押解叶重琅前往南湘湖,押解。 “把他的琴剑缴下!带走!!”秦亦清喝令一声,眼见着几个东都弟子壮着胆子上前,摘了叶重琅的琴剑,几下反剪了他的手臂,那一时间差点儿笑出声来,直想大呼一声痛快。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秦亦清仿佛浑身是力气,押着叶重琅,连招呼都没跟叶代依打,带着人直奔山下大门。 而宋焕秋也随即腾身离去,他没有与秦亦清同行,那很可能要回神界一趟了。 极寒的风雪夜,变故仿佛就在一夕间,很多孤竹弟子还没回过神来,一心只觉得憋屈,他们一直受东都责难也就罢了,眼看着秦桡被神界诛杀,东都莫名被魔将挫了锐气,又在之前一番指证无功而返,他们本以为,孤竹总算是渡过难关了。 可谁也没想到,堂堂神将,竟以这般蛮横的姿态,以那样荒唐的理由,将孤竹压了个彻底,还抓走了叶重琅。 雪风呼啸,许久都没人说话,也没人再动,若不是当着一个女子的面,恐怕很多人这个时候都想哭。 半晌,凤起幽幽呼出一口白气,伸出手来,借着雪光辨认纸条上的字,那是叶重琅刚才偷偷塞给她的,上面只写着四个字,留下罪证。 他之前坚持让她留在房中,这纸条明显不是写给她的,但是……他竟然笃定,她也能看得懂。 没错,她真的能看得懂,因为她也洞悉了宋焕秋的险恶用心,在孤竹山下埋下秽气之源,如果她识破了,那便是诱她前来暴露身份的饵,如果没识破……待孤竹一地走尸,当年发生在凤仙山的栽赃,又会卷土重来,神界必然会觉得,又是她魔将凤起,故技重施恩将仇报了。 凤起看向叶代依,又扫了一圈周围的孤竹弟子,从怀里掏出从轸水那里讨来的药,安排道:“一人一颗,此处秽气之源不必清除,但务必封印掩藏,不能让秽气继续蔓延,然后将此处恢复原状,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 整件事,凤起几乎都猜中了,宋焕秋故技重施,就是在引她出来。 而她当时说要赶走宋焕秋,无非也多猜到几分,叶重琅一定会发现宋焕秋搞鬼,弄不好两人就会打起来。到那时候,她和叶代依带着孤竹弟子那么多人赶到,别管宋焕秋会不会抵赖,架是打不成了的。宋焕秋一定不会承认那秽气之源是他所为,待他离去,她再安排孤竹弟子封印秽气之源,总有一天要拿出这罪证让宋焕秋认罪。 可独独就漏了那么一环,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宋焕秋竟然坚信叶重琅是魔将凤起夺舍重生,而叶重琅竟然认了。 待将秽气之源封印,天已经蒙蒙亮了,莫名其妙折腾了大半夜,封印秽气之源形同于拯救了孤竹,但一众弟子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胜利的喜悦,他们看看叶代依,一腔急躁却说不出来。 有神将做主,叶重琅落在了秦亦清手上…… 凤起吞了颗药丸,片刻之后觉得双&腿的僵麻缓解了些,距离秽气太近,身上的怨气也怒涨得厉害,可她还是坚持等到秽气之源被完全封印,又眼看着掩藏好了,孤竹等于仅仅损失了一个存菜的隧洞。 孤竹弟子纷纷散了,天已经亮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如今孤竹还有秦贺扬莫名就代管了家主之位,会把孤竹折腾成什么样,谁知道? 可凤起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虽然秦贺扬留下了一部分东都弟子,必定会在孤竹干点儿什么匪夷所思的蠢事,但是孤竹尚有叶代依和叶风瑾坐镇,不至于让跳梁小丑翻上天去。 “给我备匹马。”凤起匆匆向外走道,忽然又想起来,“那个……能不能找长姐借一身再厚点儿的衣服给我?” 快马加鞭,凤起拒绝了叶代依派孤竹弟子与她同行的建议,披着叶君芸带回来的一件狐裘,据说还是萧湛送给她的。 而事实上,凤起这也不算是只身上路,离开孤竹本家没过多久,青邺就到了她身边。 “还装模作样的骑马,你不知道我就在附近?” “当然知道。”风雪天里,凤起的马并不快,当然绝对比不上青邺御空更快,可她突然问道:“你总这样四处乱走,姚百灵呢?” 青邺索性跨上马背在她身前,接过了缰绳道:“我将她安置在前方镇子里了,好在不管去往何处,大都一日回返,她不会多问什么。” “她仍旧不知道你身份?” “不必知道。”青邺的声音颇为冷淡,显然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也不知道两人相处到底发生过些什么,或许是青邺独来独往惯了?时至今日,两人仍旧未有不得不摊开真相的机会? 而她忽然想到,其实若有修为在身,她也喜欢独来独往,或者只是因为夺舍重生了个凡人,她才……离不开叶重琅?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凤起笑道:“帮我个小忙?” “说来听听。” “让你家百灵炖点儿补品给我,前方路过的时候我就带着,钱我给她,让她不必客气,什么金贵炖什么。” “可以。”青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却没急着离开,他坐在她身前,挺直腰身替她挡了大半的风雪,“你近来在孤竹过得很热闹?” “还好,有惊无险,孤竹……没有我想象的那般杀机四伏。” “那就是说,叶代依知道你的身份了?” “知道了。” “真想看看那张正气昭昭的脸肿了没有。”青邺又开始冷不丁的放冷箭了,凤起与叶代依交好那是私交,他是魔将,没有哪个魔道中人不想看正道人士的笑话。 不过,凤起倒是也习惯了不论在哪一边都不做口舌之争,该说什么便说什么,“我想,我有不杀叶代依的办法。” “你早就有。”青邺毫不诧异道,可忽然又一声轻笑,“不过以你现在的立场,我觉得,还是杀了叶代依更容易。” “我必须试试看。” “旧情复燃?” 凤起突然有种想背后捅他一刀的冲动,“他是叶重琅的叔父。” “不值。”青邺断然道,忽然勒马,改向了旁边通往小镇的路,“我说了,有办法归有办法,但以你现在这般摸凌两可两边讨好的立场,想要从殊俨那里承袭魔尊之位,还要得他认可得他传承……你近来在孤竹学会了天真和幽默?我倒是听说,那些东都弟子和那神将,在孤竹所做之事,一件赛一件的蠢,孤竹还真是个人蠢地邪的好地方。” 冷箭嗖嗖的一句连着一句,大有一副戳不死她心不甘的势头。 狐裘披身,又有人在前挡着风雪,暖融融的感觉令凤起有点儿昏昏欲睡,但她心里明白,青邺如今能与她正面论起此事,凭的乃是两人有私交的情分,那并不意味着,他身为魔将会支持她的决定。 “我想,夙凝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但阡殇那一关,你就过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阡殇眼中,殊俨不管是生是死都是他眼里唯一的人,其他的……自称蝼蚁他都觉得那叫狂妄。”青邺未将马赶得很快,风雪的清晨,根本看不清地上的路,也看不见周围有什么人影,“所以,别怪我泼你冷水,你敢打殊俨的主意,此刻就应该有死在阡殇手上的觉悟。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个消息,就在前不久,妖尊已经派出妖将向我们每个魔将透露,殊俨的神魂在他手上,若有什么想法,他会在灵武勾磐崖静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凤起心中沉了一下,几乎同样的话,苏伏也对她说过,那就意味着,最起码这件事,苏伏对她并非有什么另眼相看,他要做的大事,没有因为她有半分收手的迹象。 正文 第126章 欲要让其灭亡 “他这是已经着手,要挑起魔将之间的内斗?” “我觉得你都能猜得到,妖尊做这些事不会没有目的,显而易见便是个圈套,你不管有没有其他理由,这般急着钻进去,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可就都收不回来了。” 如此直截了当的利害关系,若不是凭着信任与交情,谁会说得这般明白? 当然,这其中利害关系,凤起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这当下,青邺也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并不希望凤起因自己的私事,挑起魔将之间的争斗。 魔道中人素来守望相助,魔界魔将之间有没有过争斗?古往今来历数千年,这种事一点儿都不新鲜。 虽说在外的时候若遇艰难,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魔道中人都会施以援手,但若回了魔界关起门来,各有各的不羁,打一架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打两架,兴许死一个,问题就解决了,毕竟堕入魔道图的就是自在逍遥,讲理不讲理的就连魔尊都管不了。 而历来魔界七魔将,在外绝对是一条心,在内……谁跟谁都不会一心。 若说当年凤起堕入魔道成为魔将,那或许是千年来魔将之间最和谐的时候,究其原因,殊俨是个特别有办法的人,专治各种不羁。 如今几个魔将看似群龙无首的闲散,但凤起知道,他们都在等着殊俨回来,虽然只剩下神魂,但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夺舍重生,魔尊岂是寻常神魂能比的? 三界三尊各有一份传承,要么承袭要么弑夺,自蛮荒初始便是如此,为的就是维持一界不灭,否则,三尊交替之时,位列三尊仍在苦苦修炼,那天下就要大乱了。 不过,据凤起所知,三尊之位承袭者有,弑夺成功的却闻所未闻……不,苏伏做到了,他杀了自己满门。 其实凤起有这个心思,多少也源于苏伏,若不是亲眼看到苏伏能以自己一身妖力逆天压制怨气,她也不至于打殊俨的主意,而这一切的一切,或许统统都是那只狐狸精的巧心盘算,他一直在引着她,走上一条他定下的路…… “睡着了?”青邺突然问道。 “快了。”凤起有些心不在焉道,打了个哈欠好像精神了那么一丁点儿,“我刚才好像想到了什么,但被你一打断,又想不起来了。” “别乱想了,行不通的。”青邺一盆一盆冷水接着泼,“最简单的理由,天下传闻,是叶代依最终手刃了殊俨,虽说很可能是当时乱斗被叶代依捡了个首功,但你想从殊俨那里得到魔尊的传承,为了保叶代依的性命,殊俨若不劈死你,我且给你剥十年莲子。” “行吧,就冲这十年莲子,我也想试试看了。”凤起说着,取出一张银票塞到青邺怀里,“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找个机会告诉阡殇,别自己去勾磐崖,等我把手头事处理了,我们一起去。” 青邺一腾身,留下了一句话,“放心吧,若冲这十年莲子,你或许倒是值了,不妨一试,若再死了,我逢年给你烧纸。” 凤起笑了笑,话虽如此,但是听着青邺的口风……他仍旧愿意相信她,相信她……不会辜负了魔界对她的信任。 ………… 秦亦清一行人走得很快,夜深的时候就从孤竹本家出发,一整天都没停,直至又一次夜幕降临,秦亦清就算心中有着无限灿烂的遐想,人也撑不住了。 一行人赶在子夜时分才在一个小镇的客栈中落脚,东都弟子各各脸上挂满了怨气,秦亦清还一脸亢奋的赞赏了几句,大意便是,东都弟子各各都是无双俊才,才有了今日东都有神界相助,眼看就要功成身就的云云。 而后,他们揪出客栈的掌柜厨子,勒令他们速速备好饭菜和热水,可随即,却将叶重琅押到了后院的马棚中。 秦亦清自然不会放过任何能让叶重琅难堪的机会,他笑着对叶重琅拱了拱手,“委屈胥山君了,偏野小地,客房也挤得满满当当的,秦某素知胥山君寡淡清傲,绝不愿与旁人挤在一处,不妨就在这儿吧,反正明晨一早就要出发,也委屈不了几个时辰。” 叶重琅被反剪手臂捆缚着,却长身挺立仍旧一派傲然,他淡淡看了秦亦清一眼,问道:“你如今知道我是谁?” 秦亦清纵然不信,也随着笑道:“自然知道,鼎鼎大名的魔将凤起嘛,不过,就算胥山君如今供认不讳了,我等也必须遵神将之意,将胥山君押解至南湘湖,当面拿出证据,才好请神界处置。” “如今已有三名魔将在外,也不知他们闻讯,是否会前来查探。” 咯噔一声,秦亦清心中抖了抖,他似乎把这个茬给忘了,毫无疑问,三个魔将已经成为他的噩梦,他能不去想就不去想,可是……如果叶重琅真的是魔将凤起,其他三个魔将…… 他身旁的女子苏雅倩又迟迟未现身,那可是……魔尊殊俨啊。 “呵……”秦亦清干笑了一声,“就算还有其他魔将,胥山君……难道就不顾孤竹的存亡了么?而且,此事乃是神界神将的命令,若魔界公然对抗,毕竟是几个形单影只的魔将,就不知他们会不会有所忌惮?胥山君不必危言耸听了,这三界仍是神界的天下,神界的命令,我等也只能为难胥山君了。” 话仿佛是恐吓叶重琅,但事实上,秦亦清这是在不停的劝慰自己,那些魔将不敢来的,就算敢来,叶重琅也不敢跑掉,一旦跑了,整个孤竹就完了。 谁也不知道秦亦清是怎么能一边将与魔道有染的帽子扣在叶重琅头上,同时又坚信他会顾念孤竹的存亡,反正,这大好的机会折磨叶重琅,他是不会妥协放弃的。 叶重琅淡淡点头,“那就好。” 什么叫那就好?秦亦清总有种一拳打了个空的感觉,不过……叶重琅说话总有那么股子故弄玄虚的味道,他是不会中计的! “哼!”秦亦清一转身就走了,风雪夜,谁都想赶紧吃个热饭洗个热水澡。 过了一会儿,四下终于无人,叶重琅才缓缓挪步,靠在了马棚边的木柱上,他轻轻闭着眼,呼出一口白气,可靠着靠着,身体就渐渐向下滑了。 “欲要让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但你觉不觉得,这般做法,他要不了几天可能会抓狂?” 叶重琅微微一勾唇,“我就知道,你不会离我而去。” “你这想法未免粗浅了些,我可是早就到了。”凤起从一边干草雪堆后走出,虽话语中总有几分怨气,却几步上前,先解了身上的狐裘斗篷披在了叶重琅身上。 “我不冷。” “这是你长姐的,她将这么贵重的斗篷都给了我,总不会是怕我冷就那么大方。” 横着一股怨气,说话就没几分好气,可凤起一边说着,已经利落解了叶重琅手腕上的绳子,扔到了一边道:“二楼最北侧第三个窗。” 叶重琅也不在此处叙话,揽了她腾身而起,落在了二楼窗外,推窗而入,忽然低声道:“还是你想得周道。” 小小房间里早已经暖和得非比寻常,四个炭盆摆在四个角落中,火炭烧得正旺,而屋中尚有一个大个的木桶,里面的水蒸腾着浓浓白雾,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而且还算好了时间的。 乡野之地的客栈显得简陋,身在屋中,尚能听得见外面还有东都弟子说话的声音,但好在也有其他房客早就住下了,门外挂着有客的牌子,不会有人莫名就闯进来。 凤起瘪了瘪嘴没说话,曾在南湘湖的时候,她得知叶重琅放走了夙凝,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她没想到,查证之路必有此行,却偏偏在一番蹊跷的势头之下,变成了押解。 这一路的风雪,冰天雪地的,晚上只能栖身马棚…… 叶重琅揉着手腕,偏头看了看她,“怎么了?你今日似乎情绪不大好。” 凤起翻眼瞅了瞅他,推他到一旁椅子坐下,拖过桌上被棉布包裹得圆滚滚的东西,边解边道:“你这一天什么都没吃了,别再撒谎说什么辟谷,先吃东西吧。” 棉布一层层解开,里面是个扣得严严实实的锅子,略还有些烫手,这是她让青邺交代姚百灵煮的,难得青邺还那么有心,给裹了一层又一层怕凉了。 然而,当凤起掀开锅盖,那一瞬间,脸又阴了。 她之前自然不知道里面煮了什么,青邺交给她的时候,她也没多问,可她给了青邺五万两一张的银票,还说了什么金贵煮什么,可这一锅…… 大米,红枣,花生……没有了,莫说有什么金贵的补品食材,连个参片都没有。 “生气了?”叶重琅仍旧那一副淡淡带笑的样子,却难得伸手握了凤起隐隐在发抖的拳头,“鲜少见你如此,若是怨我,不妨说了,许是我未顾念你的想法?” “我若说了……”凤起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叶重琅,脸上把持不住的纠结,微红眼眶却出卖了她的心绪,“你早就知道,如果让宋焕秋发现魔将凤起,必有一番周折,恐怕逃不脱也免不了,所以……你这是替我受了?” 正文 第127章 她爱的人 叶重琅没再跟她含糊其辞,只微微一笑道:“总要有人出面被他捉住,若换了是你,孤竹难免要与神界大动干戈,如此倒也省事。” 凤起顿时有点儿哭笑不得,是啊,是省事。 她这一路追着叶重琅过来,饶是有马又有狐裘披着,在青邺走了无人再替她挡风雪之后,她才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如果当时自投罗网的是她,如果当时被宋焕秋拆穿了身份的是她,毫无疑问,这一路风雪被押解的,应该是她才对。甚至若见她是个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宋焕秋还指不定另有什么阴损的办法要置她于死地,孤竹要么为了她就此与神界对立,若不然,历经这一番折磨的就是她。 纵有再多的巧心算计,她未必事事都逃得过,哪怕一样是押解,一个凡人的身体,恐怕未必能活着到达南湘湖。 而叶重琅,竟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将本该属于她的苦难,背在了自己身上。 “你何时相信我是魔将凤起?” “你亲口所言,我为何不信?”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不是么?她亲口说的,还总觉得他不会信,那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了不是么? “你不觉得惊讶?” “我为何要觉得惊讶?” “我是魔将凤起!” 叶重琅静静望着她,脸上温润柔和的表情至始至终也没变过,“我说过,不管你是谁,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那我如果是魔尊殊俨呢?” 叶重琅微微愣了一下,忽然,无奈将目光偏向了别处。 凤起忍不住笑了,从一旁拿起碗来盛粥,“先吃点儿东西吧,今日没来及准备什么好的,待明天……你要有什么想吃的……” 然而,叶重琅仿佛觉得早已说过的话,此刻再提便没什么分量,他又道:“我一无显赫之身,二无回天之力,若连这些都做不到,我有什么资格娶你?若要娶你,却只能束手无策由着你哭,便着实是无能了。” 凤起盛粥的手微微一抖,寻常知道叶重琅说起情话来一点儿都不显得难为情,但问题是……他知道她是魔将凤起,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她还真有点儿意外。 倘若仅以人间论,叶重琅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修为实力,那都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大言不惭一点儿尽可以说,就没有他配不上的女子。 可他偏偏要说,他无显赫之身,亦无回天之力,娶她就不能让她哭……这种感觉真是有点儿怪怪的。 而说完了,叶重琅静静接过碗,姿态优雅的喝粥,他应该一整天也没吃没喝了,可举手之间,仍旧从容淡雅得像幅画。 如此姿态,恐怕秦亦清是不会满意的,毕竟他们那一行人,一天下来,倒显得比叶重琅还狼狈。 然而,再看这种素淡的白米粥,凤起也懒得心里多生出什么不痛快,她不知道是青邺忘了交代还是姚百灵那里出了什么偏差,一碗白米粥,叶重琅刚刚历尽艰难,瘦得仍旧一把骨头……不知道青邺有没有兴趣去一趟孤竹,把蓝静怡接过来。 而一碗粥喝完,本来略烫的洗澡水便温度刚刚好了,凤起老老实实转过身去,听着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话说,当笃定叶重琅已经知道她魔将凤起的身份,她言行举止着实是收敛了许多。 是不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重琅……” “嗯?” “你觉不觉得……我比你大了许多?” 这顾虑不是没有缘由,毕竟若按辈分来说,她与他叔父叶代依,那才是平辈之交。 然而,叶重琅的声音传来,略有些冰冰凉,“你想让我唤你一声姨?你敢答应?” 凤起直被梗了一口,算了,这个问题不能纠结,太恐怖了。好在她当年死的时候也就二十出头,死了之后这二十多年自然不能算成年龄,如今夺舍也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家,没毛病,倒是难为了叶代依……难怪他一直都那么纠结。 “那你身为孤竹弟子,当真不介意我是魔道?”凤起是真的很介意这个,她总觉得叶重琅这般淡然才是不寻常,如果说其他情况的夺舍重生看淡也就看淡了,可魔将凤起的名字,这世间有谁能闻之不变色的? 叶重琅的声音不知为何仍旧冰凉,“你可介意我是孤竹弟子?” 凤起一摊手,“你从一开始就是孤竹弟子。” “那无非便是你在介意,又如何句句来问我?” 这话的语气越来越不对了,凤起终于转过身来,莫名问道:“生气了?” 叶重琅毫不掩藏阴沉着脸,一字一句问道:“我自始至终,待你何时有过差别?” 这真的就是生气了,凤起起身,绕到了他身后,一弯腰搂了他的脖颈道:“确实并无差别,我这不是……担心你会多想么?” “若要多想,早就想了。” 凤起颇有认同的点了点头,这话倒也没错,就凭叶重琅的心思,他会有什么事情能想不明白么? 而他如今顶了她的身份,替她受这些艰难,反倒是她……叶重琅怕是看出她的收敛来了。 “别生气了?”凤起笑着探过身,“我不问了还不行么?总的我也没想算计你什么,彼此究竟什么身份,也影响不了什么,也就不必多想了嘛。” “你明白就好。” 凤起用力在他脸上落了个吻,笑道:“明白明白,但是,你该休息了,夜深了,再过不了多久,他们又要来折腾你。” 叶重琅点了点头,哗啦一声水响便起身了,凤起赶忙给他披了条布巾,又给他准备好了衣服,殷勤又周道,谁让她把叶重琅惹生气了呢? 且不论叶重琅仿佛不必重新适应两人的相处,凤起反而努力在适应心中的异样,比如说三界之中,敢跟魔将凤起生气的又有几人? 再比如说,敢将魔将凤起搂上&床榻,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凤起一如寻常窝在叶重琅怀中,心里这种感觉倒是新鲜得很,她甚至充满新鲜感的摸了摸叶重琅的脸颊,微微皱眉道:“你好像有点儿发热。” “不碍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叶重琅眉宇间染上了疲惫,却搂着她,脸上一直浮着淡淡笑意,“恐怕这一路去往南湘湖,一日不停也要四五天,你要如何安排?” 凤起豪爽道:“跟着你喽,你白天陪他们,晚上来陪我。” “换个说法。” 凤起眨了眨眼,“白天他们陪你,晚上我来陪你。” 叶重琅忍不住一笑,那&宠&溺的目光与曾经如出一辙,能以这样的目光看着魔将凤起,凤起不知道是不是该赞叹一番。 可笑完了还不算,叶重琅突然一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如何算陪?” 凤起终于忍不住问道:“这般压着魔将凤起,你难道不觉得有心理阴影么?” “我觉得甚是欣慰。” 凤起:“……”她的身份暴露了,反倒是叶重琅不比以前收敛了? “凤起,我希望此刻,并非是我有生以来最欣慰之时。”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名字,却仿佛有了个崭新的交集,这还是叶重琅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可以将曾经的顾虑全都抛开,他不介意她是魔将凤起,仍旧一如既往,从此之后,他们可以一同面对外面的风浪? 可凤起脑海中不知划过了什么,下一刻,却被一个深长的吻截断了。 炽热甘甜,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随之而来便是砰然心动,陌生的悸动却并不令人觉得仓皇,仿佛水到渠成一般,他是这世间……她爱的人。 温柔近乎抵死缠&绵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叶重琅压抑着深长的喘息,脸上的笑意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搂着她的手臂轻浅颤栗,仿佛不管怎么拥着她都不够。 “凤起,记住,无论何时何种境地,我对你至始至终,不曾改变。” 然而,凤起仿佛神智飘忽间,不知怎么脑海中一闪,她皱了皱眉,迟疑问了句,“你好像此前……从来都没喊过我的名字。” 不是她凤起的名字,而是从两人相识至今,他从来都没唤过苏雅倩的名字,貌似……一次都没有。 两人几乎一直在一起,也有旁人在侧的情况,但他但凡与她说话,要么会面对她,要么就直接说了,他从来都没有……称她什么苏姑娘、倩儿什么的…… 可是,等了许久,叶重琅也没回答她。 凤起偏头一看,睡着了。 ………… 寒冬之时天亮得晚,几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秦亦清的雄心壮志又燃起来了,仿佛睡了这一&夜,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倒也不奇怪,他们自从离开东都就日夜兼程,能安稳的睡上一觉,还真就是昨夜。 先行打发了弟子去后院马棚看看叶重琅的情况,秦亦清好生打理了一番,还安排了好几桌丰盛的早饭,直到听见弟子来报,说叶重琅在马棚中站了一&夜,已经饥寒交迫形同枯槁,秦亦清一口气喝了两碗粥。 整装待发接着上路,虽然看着叶重琅没有弟子们形容的那么惨,秦亦清仍旧冷笑了一声,人前宁死也要强撑脸面,看你能撑到几时。 正文 第128章 气死人的一把好手 当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难得的好机会,秦亦清又岂能这般就作罢了? 可是,就当他琢磨着怎么才能更加有效折磨叶重琅的时候,远远的,貌似有琴音传来了。 琴音没什么新鲜,虽然荒郊野外处处白雪,但谁也不能说就弹不得琴。 但问题是,那琴音断断续续,忽高忽低的声音仿佛忽近忽远,琴音虽不成曲调,可仿佛就像是漫不经心的勾动琴弦,不知该称之为是警示还是恐吓。 更可怕的是,那一声声弦响,一点儿也不显清冽,反倒如……幽幽的鬼音。 东都弟子中也有通晓音律的人,竖着耳朵集中精力听了半晌,猛的骇然道:“天悲鬼琴!这琴音……是天悲鬼琴!” 一句天悲鬼琴,秦亦清立马连备战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两次见识过天悲鬼琴杀人如屠的场景,那简直就是他的噩梦,一个有生以来宁可死也不愿再重温的噩梦。 可是急中生智,人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中总有一线垂死挣扎之力,秦亦清当即思路清晰便喝道:“不必惊慌!琴音未曾正视,恐怕此也只是试探……尽快前行!前方便有城镇,魔将必然不敢肆意屠杀孤竹百姓!” 且不论这判断对是不对,逃,是必然要做的。 东都弟子们一听,顿时各各拔腿就跑,反而剩下叶重琅仍旧款步而行,不见半点儿慌乱焦急,那一步一步仿佛丈量好了一般分毫都不差。 秦亦清刚跑了两步,却发现并未有人继续押着叶重琅,情急之下,猛的持枪指向了叶重琅,语速飞快道:“我奉劝你别在此拖延,快走!否则……” “你敢伤我?”叶重琅淡淡看过去,那眸中冷然虽无杀意,却一时间傲然如神。 为什么不敢伤?秦亦清自己都不知道,但情急问心,他还真是不敢伤。 而就在这时,铮铮两声弦响,颇像是所有琴师起手要成曲的预兆,仿佛下一刻……一曲起,十里浮屠…… 念头刚一起,秦亦清便猛的蹲身背起叶重琅,拔腿向前冲去。 然而,就在距离狂奔的东都弟子不远,一处小山包背后,凤起正摆开了姿势,一板一眼勾动着天悲鬼琴的琴弦,她已经够努力了,够用心了,可勾出的弦音,仍旧嘣嘣嘣的,活像弹棉花。 夙凝在一旁已经笑得快吐血了,时不时踮脚看看不远处埋头狂奔的东都弟子,直至人影稍远,才终于忍不住压着声音笑道:“我说……我今天真是见识到了,天分啊,什么是天分!我就奇怪了,诛心算计,绝世功法,哪一样不比音律难学,你这就算快要嫁进孤竹了,仍旧没长进啊。” “说的是呢。”凤起也有点儿犯愁,“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觉得叶重琅都快学到我三分不要脸了,我记得他成曲之前,也是这样……” 嘣嘣两声,勾弦,嘣,滑弦,嗡,抚弦,嘣嘣嘣嘣嘣…… “快停停停……”夙凝笑得脸都扭曲了,“人都被你吓跑了,你再别把阡殇引来了,就冲你这么糟蹋他的琴,他不杀你……哎呦……我心肝儿疼……” 凤起终是叹了口气,起身踮脚看了看山后,又叹了口气看看手中的天悲鬼琴,“话说……你是怎么能摆脱阡殇的?” “这还不简单?”夙凝诧异看向她,“其实不是我摆脱他,而是他不敢离我太近,我抢了他的琴,他追我是不假,但要被我发现了,我追着就亲他,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凤起:“……” 果然,和魔将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了,她倒是快忘了他们的专长了。 “那你继续吧。”凤起将天悲鬼琴塞给夙凝,忽然问了句,“不过,溯流的替死鬼,我应该能帮你送到了,但替死归替死,神魂不再被缚,你打算让他夺舍还是投胎?” “那当然是夺舍。”夙凝信誓旦旦道,“而且,人选我都找好了。” “这么快?”凤起还觉得挺惊讶的,毕竟夙凝一直挺懒的,“从哪儿找的?” 夙凝煞有介事道:“你不是一直要杀叶代依嘛?我不嫌老。” “你给我滚!!”凤起哭笑不得骂道,“在这等着捡漏呢?赶紧另找个人去,我就算杀了叶代依,碎尸万段也不会留给你!” “哈哈哈哈……”夙凝笑得颠三倒四,抱着天悲鬼琴还抹了一把眼泪,“看来青邺说的是真的?你还真要为了留叶代依一命,去搏殊俨手中的传承?如此的深情厚意,你怎么不嫁给叶代依啊?” 凤起白了她一眼,可一提起这个,她忽然想到了,开口提醒道:“对了,叶重琅现在虽然知道我的身份,你们早晚有一天会见面,但是,我和叶代依的过往,你们寻常开开玩笑便罢了,别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那又怎么样?”夙凝又笑了,仿佛凤起浑身上下全都能笑,“他之前还卯足了劲跟他叔父抢女人呢,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还介意听点儿你与他叔父的陈年旧情么?” 滋味就是这么的古怪,要说之前叶重琅坚持要娶她,逼迫叶代依收回了续弦的念头,可当得知她是魔将凤起……话说,魔将凤起当年与孤竹叶代依的私交也是天下皆知,甚至她和叶代依有染的传言也是不少,叶重琅听过没有? 凤起有点儿愁,难怪叶重琅直接就把往事撇清了不去一一谈论,这桩桩件件细想起来,怎么想怎么都是怪。 而凤起此次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知道秦亦清最怕的恐怕就是劫杀过他们的三个魔将,只要稍稍打草惊蛇,秦亦清必定跑得比兔子还快,最起码,叶重琅这一路是他背着走的,最起码,看他晚上还敢不敢将叶重琅安置在马棚。 果然不出她所料,秦亦清背着叶重琅一路狂奔就进了前方镇子,且在客栈住下缩了一整天没出来,而他也在懊恼,怎么前一天没有想到,将叶重琅放在了马棚那样完全不够隐蔽的地方,现在,真把魔将给引来了。 房间,勉为其难给叶重琅安排了,但是饭,没有! 不过,叶重琅倒也没什么意见,反而主动提出,让东都弟子将琴还给他,若有鬼音肆虐,他需以琴音保他孤竹百姓平安。 秦亦清斟酌了一下,倒也觉得合情合理,如果叶重琅不是顾念着孤竹,又怎会这般束手就擒? 他当即就命人把悲问还给了叶重琅,但是惊情,绝对不行,而他哪怕欲以琴音抵御鬼音,护的也是他孤竹百姓,反正饭,没有! 可秦亦清前脚走没多长时间,后脚,凤起就拎着个食盒翻窗进来了。 “饿了吧?你早饭都没吃,这镇子挺大的,我就索性在酒楼买了饭菜,花样还不少呢,看你喜欢吃什么?” 叶重琅忍不住笑得分外无奈,“我觉得,你当之无愧是气死人的一把好手。” “啊?我哪儿又惹你生气了?”凤起还觉得挺无辜的,她送个饭怎么就气死人了呢? 当然,如果她知道,秦亦清此刻在外面,以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情,吃的是客栈中的四菜一汤都尤为满足。而他认为应在房里忍饥挨饿的叶重琅,吃的是天香楼的十道招牌菜,喝的是十全大补汤……凤起也会觉得,她真是气死人的一把好手。 但这世间会气人的又不止凤起一个,叶重琅慢条斯理吃饱了之后,随即便问了句,“今日那琴音,出自你手?” “啊……没错,你听出来了?那看来我这些日子跟在你身边,就算耳濡目染也算有长……” “惨不忍睹。”叶重琅淡淡评价道。 凤起一低头,嘀咕道:“琴音是用来听的,你这就不气死人了?什么叫惨不忍睹……” “我来教你。”说着,叶重琅仿佛容不得她拒绝,就将她带到了桌前,按着她坐下。 凤起看了看眼前的琴,有种预感,继棋术之后,她又要显露一手永远也超越不了叶重琅的技艺了。 她索性仰头开始聊天,“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这琴名为悲问,有什么典故没有?” “待你知琴音,方知其意。” 那就意味着,她有生之年都不会知道悲问这名字是怎么来的了。 “那惊情呢?你曾经不过五岁退了个婚,佩剑如何得来那般奥义颇深的名字?” “终有一天,你知我心,便都能明白。” 那就意味着,她……还是不够知他的心?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或者是没有懂? 凤起又问,“那你胥山君这个号,是怎么来的?” “自己想。” 终于不晦涩了,但也等于什么都没说。 然而,那天夜里,是秦亦清有生以来最后悔的一&夜,他后悔不该把琴还给叶重琅。 那天夜里,几乎大半夜,叶重琅房里传来的不是清冽的琴音,而是一种诡异的嘣嘣声,更加诡异的是,那嘣嘣声竟与白天里出现的天悲鬼琴的琴音如出一辙,连绵不绝又锲而不舍的,仿佛要制造一个梦魇,让他们谁也睡不安宁。 这难道是……叶重琅在学天悲鬼音? 正文 第129章 回马枪 一&夜的梦魇缠身,第二天一大早出发的时候,就只见东都弟子皆是一脸的菜色,游魂似的都没了精神,而反观叶重琅却仍旧一派风采卓然,甚至隐隐有着一种容光焕发的神采,哪里像是饿了三天又冻了一&夜的样子? 那就很可能是……叶重琅已经辟谷了。 秦亦清有这样的猜测,倒也不觉得奇怪,叶重琅当初在扶风对战魔将阡殇一战成名,世家之间就有不少猜测,说叶重琅的修为恐怕早已深不可测,虽说年纪尚轻,但资质极佳,修为深厚且根基稳固,若能辟谷也在情理之中。 可就算辟谷了又怎么样?秦亦清瞥眼瞧着叶重琅,只觉对此人的厌恶又更深了一层,身份正统,地位超然,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众人眼中的焦点,那一身修为功力已是他遥不可及,如今又辟了谷,还真的就没人能为难他了? 然而,秦亦清想了一整天,也没能想到切实可行的办法,以至于凤起晚上来送饭的时候,还在考虑,要不要再想个什么办法,把叶重琅一日三餐都补齐了,毕竟他现在确实瘦得令人心疼,身体也不见得有多好,夜里还总有些发热。 叶重琅倒是不在意,用他的话说,秦亦清对他仍旧是忌惮颇多,这路上也不敢下什么毒手,无非是一行人都不会御空之术,连累他也要一路步行罢了。 白天里无非是迎着风雪步行赶路,到了晚上住宿,又有凤起送来丰盛的饭菜,她也没那功夫去追究姚百灵了,绞尽脑汁,落脚地有什么最好的,统统给叶重琅买回来,有吃有喝,晚上还有凤起陪着直至清晨才离去,几天下来,叶重琅是更加的神采奕奕,眼见着还长了点儿肉。 不过,秦亦清没有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在一再坚信叶重琅没有理由越来越容光焕发之后,他终于带着一干东都弟子,在入夜之后杀了个回马枪,不声不响直接强闯了叶重琅的房间。 之前一直没有撕破脸,秦亦清毕竟没有蛮横的底气,他更倾向于借着神界之手让叶重琅灰头土脸死无葬身之地,可破门而入,他忽然觉得惊喜,自己竟洞悉了如此险恶的勾当! 只见魔尊殊俨跨坐在叶重琅身上,虽两人衣衫略显整齐,可仅这动作所包含的意义,就足矣令人&兽血沸腾。 凤起慢条斯理转过头,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她冷笑了一声,“我方才还在想,这群东都鼠辈何时才能来见我,还好,还没有蠢到令我刮目相看的境界。” 秦亦清看向凤起,竟有种莫名的喜悦,也冷笑道:“难得魔尊竟也在此,虽说逃了神界的指认,但魔尊自己送上门来,也算是蠢得令在下刮目相看了。” “这不是给你机会么?”凤起冷笑森凉,“你带走了我的男人,我得防着你狗急跳墙,夜夜前来看看别损了哪里,否则,你这条狗命不够赔。” 堂而皇之论起她的男人,秦亦清一时间直作呕,他相信眼前女子就是魔尊殊俨,却不相信叶重琅就是魔将凤起,一想到叶重琅堂堂孤竹男儿,竟委身于魔尊之下,可偏偏魔尊殊俨又是女儿身……他竟忽然有种倒错的诡异新鲜感。 可秦亦清素来不避口舌之争,这一次几乎捉奸在床,却分外的利索,他看了看凤起,又看了看躺着没说过话的叶重琅,忽然一笑,“那既然已经来了,魔尊就一路同行吧,总也好过如此偷鸡摸狗的,二位那点儿事,恐怕此刻三界已人尽皆知了。” “正有此意。”凤起满意的笑了笑,“夜已深了,那就不招呼各位了,麻烦出门时候将门修好。” 秦亦清忍了忍,一转身,“我们走。” 摇摇欲坠的门还是被关上了,可随即,秦亦清就安排好了弟子轮番值守,既然魔尊自投罗网,那还客气什么?待到了南湘湖,神将必然还会亲临,到那时候……将两人一网打尽,还愁无以扬名么?到那时候,别说什么秦贺扬,不管哪个私生子再回来,都得仰他鼻息,甚至过不了多久,他助神界诛杀魔道有功,便是名正言顺的仙盟之主。 “下来。”叶重琅无奈看着凤起道。 凤起咧嘴一笑,煞有介事道:“你不过区区一个魔将凤起,我乃魔尊殊俨,你敢以下犯上?” “如是这般怎有犯上之嫌?敢问尊驾可否高抬贵身?在下不过区区一凡身,如此……消受不起。” 凤起又满意的一笑,心知他身上有伤,翻身躺在了他身旁,忽然道:“你有没有觉得……秦亦清长进了?够沉得住气了?若放在曾经,他可没那么心慈手软。” “你何以对他如此赞誉?”叶重琅显得有些意外,却也直说了自己所想,“此事已经牵连出神魔两界,秦亦清这并非是心慈手软,只不过他身份不够处置此事,才不敢自作主张,怕引来神界怪罪罢了。” 凤起不是不明白,却偏偏眼一横,“他就不怕我魔界怪罪?” “那你去问问他好了。”叶重琅无奈不与她争这些,转而声音沉了几分道:“倒是你,何以蓄意露出端倪来让他坐实?” “把你养胖了叫蓄意露出端倪?我是蓄意的,但只为了把你养胖,我管他怎么样呢?”凤起说着,朝他怀里拱了拱,“而且,我这不也担心眼看临近南湘湖,他想不到什么花招折磨你,难免狗急跳墙么?你信不信,如此一来,他前往南湘湖便更有动力了,明日一早启程,他铁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叶重琅不置可否,只显得担忧,“这一路去往南湘湖,还总有两三天的路程。” 凤起向前一窜,在他脸颊上落了个吻,笑眯眯道:“放心吧,不过就这么三两日了,你受得,我也受得,我又不真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 “其他魔将现在何处?” “应该就在这附近,有事没事的总能看见的。”凤起倒也不隐瞒,“放心吧,我之前跟青邺和夙凝都知会了一声,若是仍旧没有饭菜,他们会送来。” 叶重琅搂着她的手臂略紧了紧,将她按在胸&前,低声温柔道:“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到时候,不管神界来人说什么,你不必理会,不必强出头。” 凤起眨了眨眼,若说心意相通,两人也都是聪明人,叶重琅隐晦其词交代着这些,她还真听明白了。 如果按照叶重琅所想,前往南湘湖查探线索,必须要捞出落在湖底的辟水赤印,到那时候,叶重琅曾落在上面音律的震痕……凤起没说穿,她想给叶重琅一个惊喜,也要给秦亦清一个惊讶。 而忽然,想到这儿,凤起这才想起来,叶重琅那时候为什么要放走夙凝还是个谜,那就……等惊喜过了再问。 “重琅……” “嗯?” “待此事有了结果,我恐怕得离开一阵子。” 叶重琅的手臂悄悄一紧,“去哪儿?” “妖尊近来有些不太怀有好意的动作,我和他们汇合,去探探究竟。” 叶重琅的呼吸不知为什么渐渐深沉了下来,凤起刚要抬头看,忽听他问道:“我不便一同前去?” “那个……青邺和夙凝,你其实都见过的。哦,青邺,就是当时在浔阳那个小木屋里的瞎子。他们两人都好说,可是阡殇……恐怕就很麻烦了。”凤起坦白解释,“而且,不管此事结果如何,东都和各世家那边恐怕不会收手的,我觉得……你可以回孤竹等我。” “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 凤起努力仰起头,伸手搓了搓叶重琅冷下来的脸,“这不是跟你商量么?” “去多久?” “十天半个月吧,若再久了,我想办法传消息给你,总也不会超过一个月。” 然而,凤起说商量,但也终究是尽可能的说服,商量的余地微乎其微,毕竟她不可能把此行的目的告诉叶重琅,一样是没有选择的余地,难道要坦白告诉他,她想去试试找到殊俨交涉一番,若不去的话,她就得杀了他叔父叶代依? 叶重琅静了许久,凤起仰头看着他,才能知道他还没睡着,又过了好久,才听他淡淡道:“既然你说商量,那我如果说不行呢?” “啊?”凤起愣了,虽说了商量,但她理由也很充分不是么?难不成……叶重琅终究顾虑她身为魔将的身份,誓要将她拴在身边,别管什么魔道不魔道的,嫁进孤竹相夫教子就行了? 叶重琅的脸略显清冷,却似乎不是生她的气,“凤起,此事我不想与你讲道理,与是非无关,也与正邪无关,我不希望你离开,一旦离开了……我怕就再也找不回你了。” “怎么可能?”凤起忽然笑开了,用力也搂紧了叶重琅晃了晃,“放心,不必你找我,我会去找你的,大名鼎鼎的胥山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回孤竹找你。” “那你自行斟酌吧。” 正文 第130章 小气 听着也不像是生气,但总有股子怨气,凤起冲着他一笑,搂着他状似是要打滚,开玩笑道:“重琅,你说我个堂堂魔将,一旦嫁进孤竹,孤竹那些弟子见了我恐怕都得绕着走,你有没有想过……入赘魔界?” “也可。” 忽的一下,凤起在他身上滚来滚去,险些就滚下床了,她赶忙搂紧了叶重琅的脖子,“在这儿等着吓我呢?” 叶重琅将她揽回了床榻内,却仿佛认真了起来道:“你若当真不愿在孤竹久居,我随你去魔界又何妨?” 凤起煞有介事点点头,“对哦,魔界已经覆灭了,现在连入口都开不出来。” “你我之间,与正邪无关。”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凤起总觉得,叶重琅这段时间一次次修正她的想法,无外乎是刚刚得知了她就是魔将凤起,其实他也很紧张? 虽与正邪无关,他们两人也不至于打起来,可古往今来,正邪之间立场不同的两人在一起无不是个悲剧,要说凤起不介意,那只因为她离经叛道的事做得多了,骂她的人也多了,若都在乎起来,她可能连活着的余地都没有。可叶重琅一次又一次修正的想法颇有些特别,说是特立独行也不为过,可以不分正邪不分善恶,甚至不计较世间众人的看法,孤竹到底是怎么教养出这么离尘脱俗的弟子,凤起一直也没想明白。 不过,倘若真的不分彼此,一致对外的时候,正与邪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而正如凤起所料,秦亦清押解叶重琅,又顺道擒获了魔尊殊俨,已经顾不得路上再找什么邪茬麻烦,天不亮就起身,一众东都弟子严阵以待,为了防止夜长梦多,那一路几乎小跑着,真没比兔子慢多少。 唯一令凤起感到汗颜的是,她虽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但却顶这个娇&小姐的身体,风雪虽停了,但路上的雪已经没了鞋面,一脚踩下去上面是雪,下面便是雪水混着冰碴。 凤起一手揪着厚厚的狐裘披风,一手被叶重琅牵着,没走多久,她就被叶重琅揽在了怀里,这当然也是秦亦清乐于看到的,他恨不得告诉所有人,看看,孤竹就是这样的不堪。 当然,以人间凡人的见地,如秦亦清这般的,大多不会了解什么三尊皆有传承这种事,三尊哪怕相继传承也跨越近千年,以凡人几十年的寿命而言,去了解千年才会发生一次的界外之事,如同井底之蛙一般渺茫。 故而,秦亦清一点儿也不担忧什么魔尊殊俨夺舍重生,在他看来,与其他的夺舍重生没什么区别。 他只吩咐东都弟子看好了这两个人,甚至匆忙的一路,生怕两人拖延时间,以长&枪威逼在后,逼着两人尽快赶路。 然而,当天一路疾行,待临近南湘湖尚有一段路程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人,竟在另一条岔口处,遇见了仿佛也是要前往南湘湖的兰陵弟子。 兰陵如今是否与东都交好,最起码面子上还过得去,秦亦清一见兰陵弟子,更是有一番终于得见援兵的狂喜,而一见为首之人,赶忙迎上前去拱手道:“原来是萧宗主亲赴孤竹……” 萧宗主?萧湛? 凤起从叶重琅怀里探了个头,当然,萧湛年纪轻轻的,她并不会认识,虽与秦亦清平辈,但毕竟是世家之主,秦亦清连其尊号也不能随便口中称呼,不过这萧湛……不就是之前休了叶君芸的丈夫么? 兰陵乃是以洞箫轻剑稳居几大世家之列,紫衣轻袍颇显尊贵,唯与其他世家不同之处,便是不分一年四季,紫衣领部总是围着长绒兽皮,地位低的乃是寻常走兽皮毛,越是地位高……萧湛的领口,乃是一圈银灿灿的狐绒。 银狐,在妖界乃是至尊的地位,兰陵与魔道势不两立,与妖界也是视同水火。 萧湛长身硬挑,比秦亦清高出了近半个头,他见着是东都弟子也并无多少热切,只冷然随便点了个头,甚至没有要攀谈的意思,只道:“神界传话,孤竹与魔将有染证据确凿,让我兰陵来此见证。” 秦亦清喜出望外,他早就有这样的打算,邀请各大世家来孤竹亲眼见证拆穿孤竹的嘴脸,可此事被秦昱否了,但如今是神界传话,秦昱还有什么话好说?那更证明他才是对的,而在这件事的处置上,秦昱显然失误了。 “那萧宗主不妨一路同行,我们如今押解魔将已日夜兼程,今日不停歇的话,估计入夜便能抵达南湘湖。” 萧湛向东都弟子人群中扫了一眼,不期然,目光就落在了凤起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凤起身披的那件狐裘上。 天地良心,凤起向叶君芸借这件狐裘斗篷,仅仅是因为妖孽横行的世道,狐裘已是分外稀罕难得的东西,这世间除了火炉之外,没有比狐裘更暖和的了。 她没想到萧湛会来孤竹,也没想到在这能遇见,也就更加没有存了心思来挑衅萧湛的意思,不过……既然送上来了,挑衅一下又何妨? 萧湛看了凤起好一会儿,才冷声问道:“既然是押解魔将凤起,为何还有旁人随行呵护?” 这个问题就有点儿说来话长了,秦亦清倒是不嫌麻烦,赶忙解释了一番,性别本就倒错,再加上宋焕秋指认叶重琅是魔将凤起,秦亦清指认女子为魔尊殊俨,这其中硬生生荒唐的拐了好几个弯,听得萧湛长眉紧拧,那看向秦亦清的目光,恨不敲打敲打他的脑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管信是不信,萧湛最终冷笑了一声,“东都近来行事越发的荒诞不羁了,如此,我等拭目以待。” 说完,萧湛转身大步向前走,虽是同行,但俨然没有与秦亦清一行人为伍的意思。 秦亦清费尽一番口舌竟换了句这般打脸的话,顿时有点儿下不来台,想他也是东都本家公子,如今带人出来,一行人以他为首,可萧湛竟无半点儿客套的意思,那就是……兰陵与东都并非一心么? 而一转头,秦亦清那尴尬下不来台的一腔怒火,就撒在叶重琅两人身上了,他看了看叶重琅,再看凤起,忽然冷笑一声,“萧宗主说的没错,我东都此次确实太过心慈手软了,对待魔道中人竟也如此的礼遇,确非仙盟之首的东都该为,来人,将此女子斗篷取下,该捆的给我捆了!这两人男不男女不女的,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叶重琅当即将凤起护在了怀中,冷声染了怒气,“秦旭,神界指认乃是我与魔道瓜葛,你指认无非是无稽之谈,敢动她分毫,休怪我不客气。” 诚然,在萧湛出现的那刻起,叶重琅就显得不太高兴,凤起也明白,叶君芸是他的长姐,如今弃妇被遣回家中,叶重琅自然不会给萧湛好脸色。 东都弟子没敢轻举妄动,缴了叶重琅琴剑的弟子更是带着那一琴一剑躲得远远的,虽然他们看着是人多势众,但是这一路上,他们欺负人多半也都是叶重琅默许下的,谁敢轻易挑他怒气? 可秦亦清此刻却多了几分底气,背后不远处便是兰陵家主一行人,叶重琅若选在此刻动手便是做贼心虚,狗急跳墙之举,于孤竹不利,于他自己不利,总而言之……叶重琅敢动手? “还愣着干什么?!”秦亦清喝道,“我乃东都本家公子,仙盟之主临行一言,此事在外,众人皆听我号令,若敢违命者,逐出仙门!” 一声令下,东都便有弟子动了,长&枪一闪向着叶重琅刺过来,只听铛的一声。 带着叶重琅一琴一剑的弟子根本制不住长剑惊情,叶重琅反手执剑,锵的一声铁音落下,刺向他的长&枪被挡下之后,又被当即斩断成了两截。 “叶涟,你果然是藏不住了!”秦亦清得意喊了一声,又回头喊道:“萧宗主,且助东都一臂之力,神将有令,势必要将此魔将带至南湘湖认罪!” 凤起本还防着秦亦清又有什么歹毒的心计,一听这话,险些一个踉跄摔地上,这抱大&腿……也是天分啊。 其实,萧湛根本不想理会东都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神界传令不可违,他根本就不想再踏入孤竹,也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东都任何人。 可他还是勉为其难的转身了,只见叶重琅为了护着怀中女子,已被东都弟子重重包围,可他仅是御敌却并不主动还手攻袭,其实方才那番话他也都听见了,叶重琅……只是为了他怀里的女子。 那个女子,披着他曾经送给叶君芸的斗篷,那是他当年迎叶君芸进门,她第一步踏入兰陵,也是这样的风雪天,他亲手为她披上…… 突然,萧湛自嘲般冷笑了一声,他几步走回去,看向了叶重琅,“既然东都到此已无力押解,为防再生枝节,那便由兰陵接手吧。今日也不必匆忙赶往南湘湖,且先在前方镇中落脚修整,神界既然传令让兰陵来此,恐怕其他世家也收到了消息,除魔之事并非东都一家之事,还是……莫要做得这般小气吧。” 正文 第131章 骂人的境界 秦亦清一听兰陵要接手押解叶重琅,本就有点儿不悦的犹豫呢,眼看着萧湛没有半点儿要帮东都动手的意思,反而说他做的这事……小气?! 那什么叫大气?神界命令押送的魔道中人,难道还要以礼相待才算大气? 而他转瞬间就明白过来,兰陵与孤竹曾经本就有联姻之实的,如今兰陵虽已休妻,但旧情有没有?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情分有没有?萧湛这分明就是起了私心要袒护孤竹,先做恶人又来卖好,两都不得罪,好一个墙头草!不过……待到了南湘湖,证据确凿,看你萧湛的脸疼不疼! 然而,叶重琅难得没有半分领情的表情,他冷冷看着萧湛,忽然开口道:“萧宗主口中所谓除魔之事,不过还只是宵小玩笑,并未有实证,萧宗主如此急着附和,不知缘由为何?” 凤起诧异看了看叶重琅,虽说他偶有犀利的言辞,那也是藏得极深的,可如今就这么明白说出来……也显得是够狠的。全都是为了叶君芸,看来,姐弟两人的关系确实不浅。 萧湛眼眸微微一紧,他确实急于见证孤竹与魔道有染乃是证据确凿的,可若是问他缘由为何…… “既是宵小玩笑,又何必这般大动干戈?孤竹常言清者自清,你若当真觉得此事乃是玩笑,就不妨将剑放下,跟我走。” 这两人看似不对盘,可指桑骂槐说人宵小,秦亦清又怎能听不出来,他愤然喝道:“萧宗主此言……!” “秦旭!”萧湛看着秦亦清也更是没什么好脸色,甚至总带着几分轻蔑,“看清楚了,这里不是你东都的地界,打算在这儿撒野,也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几句明明白白的话,直把秦亦清给骂透了,凤起看看哑口无言的秦亦清,还觉得他挺可怜的,再看看萧湛,很明显,他心情不好,正处于逮谁咬谁的境界,可能他如今最见不得的是…… 凤起忽然一转身,双臂挂上了叶重琅的脖颈,将他坠弯了腰,踮起脚来一个吻就印在了他冰凉的唇上,笑道:“有你护着我,真好。” 叶重琅仿佛不明不白的就受了一个吻,倒是先把剑放下了,他看向凤起自有一副旁人永远见不到的无奈与亲昵,“难得你有如此感慨,也不枉费你这一身胡闹的天分。” 凤起摇着头道:“啧啧啧啧,你这骂人的境界,也不枉费你这一身极佳的资质。” 两人就这般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上了,在场的东都弟子多少也已有了些见识,可是萧湛看着这一幕,只觉两个字能形容,窝火。 不过,两人还是跟着萧湛走了,甚至有兰陵弟子上前接走了叶重琅的一琴一剑,萧湛没给秦亦清面子,他们两人自然也不会给秦亦清台阶,东都……应该就快成众矢之的了吧? 如果南湘湖这事反手打脸打得漂亮,那是不是意味着……东都可以名正言顺的落幕了? 凤起已经开始琢磨这样的问题了,可琢磨半晌,还是遗憾的摇了摇头,若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昱还有那么多私生子呢?那其实只能证明,秦昱不会太稀罕这个儿子。 一干东都弟子被晾在了风雪中,出门在外被人如此羞辱,还是秦亦清从未经历过的,那一时间,他仿佛被剥光了丢到雪地中,他此次意气奋发来到孤竹,是来干什么的? 然而,秦亦清小气归小气,虽有些走火入魔般的执念,绞尽脑汁也要声名大噪一泄心头积怨,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已经蠢得坐以待毙了。 虽说这一路上,他对叶重琅确有几分忌惮,才让叶重琅显得颇为有恃无恐,但他倒不至于天真的认为这是叶重琅见好就收,随遇而安,而是……叶重琅似乎根本不怕到南湘湖与人对峙。 为何不怕?秦亦清倒也是有了猜测的,要么就是叶重琅根本不怕罪证指认,他究竟是什么人,他自己心里自然清楚。要么就是……他根本没想过要去南湘湖。 不管是哪一种猜测,他都相信叶重琅已经成竹在胸,这一事很有可能扳不倒叶重琅,那还……等什么呢? 想着想着,秦亦清眼中似乎浮现了丝丝血红,萧湛说的没错,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孤竹不是东都,但也不是他萧湛的兰陵! 身处仙门世家,学的是除魔斩妖的术法,可是,救世还是害人,只有一线差别! ………… 萧湛一行人走得也不慢,可直至刚一远离东都弟子的视线,叶重琅便当即召来了惊情,带着凤起御剑腾空,给萧湛丢了一句,“前方镇中落脚。” 而萧湛只仰起了头,没等他说什么,叶重琅的身影已远去,仿佛对他没有丁点儿顾虑。 凤起窝在叶重琅怀里,也颇有点儿哭笑不得的,叶重琅这是真的生气了,他对待秦亦清,总还留了一分薄面,恐怕是也觉得把秦亦清逼急了会比较讨厌,可对待萧湛……这活脱脱就是,你要押解我,我说走就走,有种你来砍我。 一丝丝的脸面都没留给萧湛,原因没别的,萧湛将叶君芸休回家,也没给谁留脸面。 不过,凤起还是挺感动的,她踮起脚来只能亲到叶重琅的下颚,笑道:“你是怕我冷么?你真疼我。” 叶重琅无奈看了看她,“你近来这般甜言蜜语多得数不胜数。” “我这是实话实说,有感而发。” “最多二十天,你若不回来……”叶重琅用一种十足威胁的目光看着她,“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凤起被拆穿了心思也不觉得懊恼,反而仍用一种撒娇打滚的模样道:“那我若是几日便回来了,有没有什么我想要的后果?” “想要什么?” “想要你……一如既往。” 叶重琅迎着寒风,若有所思看了看她,“保护好自己,便能如你所愿。” 前方就已经到了临近南湘湖,他们曾经落过脚的小镇,还是那间客栈,甚至就连当初挂了迎接叶重琅的红色大横幅都没摘下来,店小二一见到叶重琅,招呼起来就谁也不顾了。 而叶重琅和凤起前脚进了客栈,后脚萧湛他们也到了,诚然,几大世家之中实力也有深有浅,萧湛此次带来孤竹的人,御剑都是不在话下的。 可店小二根本就不认识萧湛,他迎着叶重琅,将两人安排在了客栈楼上最好的房间,又来来回回的招呼热茶热水,再跑一趟招呼各式饭菜,直至两人进屋关了房门,店小二还在门口守了一会儿,才意犹未尽的回到下方大堂中。 “几位客官,是要吃饭还是打尖啊?” 没等萧湛说话,只听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呦,这不是兰陵家主么?真的假的?你还真有勇气踏入孤竹地界,就不怕叶代依把你碎尸万段?” 萧湛一转身,见是五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妆容精致华美,且在这隆冬雪天,穿得乃是一身粉艳轻纱。 果然不出所料,连几大世家之中,不论实力如何,地位却是最低秦淮弟子都来了。 “逢神界诏令,柳宗主不也是身为家主亲自前来么?” “说的也是。”柳仙娴笑吟吟的带着身后弟子迈入客栈中,歌姬渐起的世家,总留了些风月之气,话再一开口,就显得随便了,“听闻萧宗主新成鳏夫,有没有兴趣在我秦淮挑选几个良妻美妾?” “不奉陪了。”萧湛本就逮谁咬谁的境界,一听这话转身就走向了另一边。 柳仙娴仍旧笑吟吟的也没什么不悦,抢了店里唯一的店小二,“先到先得,先给我们安排住处吧,稍后或许还有其他人来,可别让我们没了住的地方。” 而另一边,凤起难得在叶重琅旁边泡了个热水澡,实在有点儿冻僵了,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不过仔细想想,叶重琅在她身边沐浴都不是一次两次了,反而显得她十足拘谨了。 当然,叶重琅还是背过身去的,这几天来,两人虽在床榻上搂搂抱抱的共眠,但也没有更越距的举动了,毕竟两人尚未完婚,按照孤竹的家风家训,叶重琅如此……也已经够罚他跪十年祠堂了。 “重琅,帮我拿一下布巾。”凤起笑眯眯扬着手道。 叶重琅取了布巾,背着身回手递给了她。 凤起将布巾搭在了木桶边上,又笑眯眯道:“那个……皂角我够不着。” 叶重琅又弯腰,从地上捡起了皂角盒子递给她。 “对了,我还想要个梳子。” “还有镜子……” “还有……” 叶重琅一件一件递给她,突然淡淡问了句,“要我么?” 凤起一咧嘴,“就差你了。” “你越是这般,我反越担心,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凤起一挑眉,这心理阴暗的,怎么能适得其反了呢?寻常情况下,难道不该是若不放心,索性生米煮成熟饭,不就可以安心了么? “你是不是担心叶代依会罚你?” “他若想罚,什么理由都可以。” 正文 第132章 一见如故 凤起瘪嘴摇着头,啧啧啧,听这醋意横生的语气啊,夙凝的话还一点儿都没说错,叶重琅若说一点儿都不介意她与叶代依的过往,鬼都不信。 也不知道叶重琅生在孤竹,道听途说她与叶代依的过往都是些什么。 “我要擦背。”凤起心一横就开始耍赖,“我之前也给你擦过了。” “凤起……” “嗯?” “我是个男人。”叶重琅这么提醒她道。 凤起接着装糊涂,“我知道你是个男人,不是魔将凤起,我觉得你也相信我是个女人,不是魔尊殊俨,你怕什么?” 叶重琅背着身,微微低着头,“总不能终有一日让你怨恨我……” 哗啦一声,凤起在木桶里翻了个身,趴在桶边道:“你说这话,也让我觉得,我这一走,你就要跑得无影无踪了,不愿留下私生子呢。” 可说完,凤起幽幽叹了口气,也就起身了,毕竟是谨守礼节的孤竹弟子,最过分也就只能过分到这儿了,再勾&引下去,她自己都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了。 而直到凤起穿戴整齐,很明显的发现,叶重琅松了口气,那一时间,凤起颇有一种如果现在她有修为有功力,一定把叶重琅按到水里去的感觉。 这几天来一直都在房里吃饭,凤起总觉得味道颇显窒闷,难得没有东都弟子来讨厌了,两人索性出门到楼下去吃。 然而门一开,凤起一眼就看到了大堂中,几乎已经座无虚席了。 “好热闹啊。” 只见大堂中,兰陵弟子占了两张桌,另一对角的方向,竟然见到了秦淮弟子的身影,而秦淮旁边,还有琴川弟子。 秦淮人少只占了一桌,而琴川弟子却有二十多人,足足占了五桌。 真是够热闹的,几大世家中能来的全来了,扶风没来,估摸着是丧子绝后之痛,不愿再来见证孤竹的晦气了。浔阳没来,估计蓝思敬那边已经传讯给浔阳,如今已经被孤竹拖在了一条船上,来了也没什么意义。若说还有一个世家乃是灵武,但灵武没来。 凤起也不觉得奇怪,几大仙门世家之中,灵武是从来不与东都有来往的,但凡有东都出没的地方,灵武向来是能避多远避多远。陈年旧事她自然很清楚,灵武,世家所习功法也是长&枪,据说灵武最初时的家主,乃是被东都逐出仙门的弟子。因何被逐出东都,都几百年过去了也没人在乎了,反倒是那弟子离开东都之后另立家门,就连姓都改了,现在姓宁。 但虽说几百年过去了,灵武家主都世袭了九个,可东都仍旧如铁一般耿耿于怀,但凡逮住一个灵武弟子,都要奚落一番乃是偷师贼人之后云云的。灵武虽然争气,以实力跻身几大世家之列,但是对待东都的态度,素来都是惹不起躲得起。 看来,宋焕秋是准备的相当充分了,众世家见证之下,魔将凤起铁证如山,到时候……孤竹也难逃自此败落。 可唯一有点儿奇怪的是,没见到东都弟子。 这么热闹的场面,东都就算没位置坐,也绝不会错过在众世家面前耀武扬威的机会,可眼见着一众各世家弟子早已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总不至于东都弟子皆不会御空之术,还在风雪中跋涉吧? “你觉得呢?”凤起也没说别的就偏头问叶重琅,她相信,他也看出来不寻常了。 叶重琅望着下方一片热闹,似太过挑战他喜欢清净的习惯,微微皱了皱眉,“他最好别做蠢事。” 凤起侧眼看过去,“他如果真做了呢?” “那他完了。” 凤起突然勾过叶重琅的脖子,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就喜欢你这种不会肆意泛滥的仁善。” 然而,亲都亲过那么多回了,叶重琅的耳根仍旧染上了淡淡的红,他轻轻瞥眼看她,“你知道就好。” 而就在这时,大堂中渐渐静了,最先是萧湛发现了两人的存在,他停下筷子仰头,别看众世家弟子齐聚一堂,其实也都在偷偷关注着旁人的一举一动,萧湛先停了下来,兰陵弟子也察觉到了异状,紧接着秦淮,琴川…… 片刻之后,整个大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仰着头,注视着二楼围栏后面的两个人,神界传令,孤竹弟子叶重琅乃是魔将凤起夺舍重生…… 凤起见下面人都看过来,也不觉得慌张,她仍旧在想着叶重琅方才的话,这么热闹的场面,秦亦清绝不会错过,要么他是出意外死在外头了,要么……他就是在琢磨着做蠢事。 可有时候蠢事不意味着就是个玩笑,大多的蠢事,都阴险得超出人们的想象。 “呦,竟能在孤竹见到这般艳姿绝美的姑娘,倒也不虚此行了。”柳仙娴最先开口说话,年过二十多一身成熟妩媚,看向凤起的目光竟带了几分友好。 凤起客套着笑了笑,秦淮弟子皆是女子,各各花容月貌,却对同样容貌美&艳的女子更有几分友好,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秦淮是个专修音律的世家,所持乃是琵琶,当年不过是秦淮河上的歌姬,直至后来发迹,那都少不了仰仗各世家男子的慷慨解囊,可秦淮柳氏起家之后,音律皆是女子修炼,家中女子大多招婿入赘,据说男子在秦淮的地位是极低的,甚至就连亲生的儿子都不例外。 而秦淮与孤竹的关系也谈不上好,虽都有一手堪称绝世的音律,崇尚的都是风花雪月,可两者完全不是一个境界,孤竹看不上秦淮的艳曲靡音,秦淮也瞧不上孤竹的清水寡淡,两世家素来没有交往的念头,就连曾经神魔一战,孤竹与秦淮都没什么联手共敌的事迹。 当然,秦淮长袖善舞,与其他世家的关系也总攀着暧&昧,不与孤竹往来……着实是因为秦淮一直攀附着东都。 两家关系挺近的,毕竟有秦昱花名在外,最常流连的地方就是秦淮,秦淮之后能起家,仅秦昱一人就功不可没。更何况,秦亦清的生母就是秦淮河上一个普通的歌姬,算起来,秦淮还是秦亦清的母家呢。 琴川虽带的人多,但也没什么人出来说话,一个最喜欢关门闭户的世家,能在此见到就算不容易了。 凤起想了想,忽然一笑,低声靠近了叶重琅道:“既然有人招呼我,那我先下去了,你若不喜这般的喧闹,我让小二将饭菜送进房里?” “我也下去,你当心些,不必太过担忧,有我在,不会出什么事。” 凤起由衷的感叹,跟叶重琅说话实在太省事了,三言两语,不必太多解释,他能看明白她的意图,她也能听明白他的安排。 叶重琅的意思就是,他会随她下去,却不会跟她一起往秦淮那边凑,让她自己小心点儿,也不必太过忧心秦亦清有什么愚蠢的阴谋,他不愿回房独处,大体还是因为要看着她,免得她太过放纵起来为非作歹。 果不其然,虽有一众仙门弟子在场,各各皆有家主带领,可店小二对叶重琅的热情,恐怕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了。他一看叶重琅下楼,楼下只有空位却没有空桌了,当即一转身,就回柜台后面的小房间,从里面搬出了一张雕花小桌,远远的摆在了远离众人喧闹的地方,随后又把掌柜的太师椅都搬了出来。 而凤起下了楼,就走向了柳仙娴,柳仙娴一见她来应场,当即就在身边加了个凳子,招呼道:“姑娘快来,虽已酒过三巡,但饭菜却没怎么动,不知姑娘愿不愿意罚酒三杯啊?” 凤起面相显小,也就不过十六岁最水&嫩的年华,她一笑虽显稚嫩,但仍有一种悠然的沉着大气,“柳姐姐相邀,我怎能敬酒不吃吃罚酒?先敬柳姐姐一杯,远道而来,薄酒……怠慢了。” 一见如故!最起码柳仙娴是这么认为的,见惯了风月场,熟通了人情事,她最喜欢就是这种上得了台面的姑娘。 然而,三杯酒下去,凤起就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冷冽了,嗯,叶重琅就是来看住她的,绝不能算是在此坐镇防范背后黑手。 气氛依然很融洽,柳仙娴拉着凤起的手,越看越喜欢,问了姓名,问了年龄,待问及出身还微微红了眼眶,可一听到凤起已经与叶重琅有了婚约,她还愣了一下,低声道:“妹妹这是遭人蒙骗还是遇色显了糊涂?不是说他……是魔将凤起么?” 凤起也笑着凑近了小声道:“姐姐不必听那些流言蜚语,那不过是东都的借口,再加上神界也犯了糊涂,重琅是不是男人……我还能不知道么?” 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女人,这种事不必说得太明白,验证一个人到底是不是个真男人,某一种方式,赛过无数的铁证如山。 柳仙娴很喜欢凤起这种说话的方式,虽有些遗憾不能将凤起收入门下了,但短短时间两人仿佛已亲如姐妹,她还笑着赞道:“妹妹还真是有眼光有手段,这世家之间,谁人不知孤竹胥山君乃是人中谪仙,但是这么多年来眼高于顶,能被妹妹拿下,让我等秦淮弟子都望尘莫及了。” 正文 第133章 粗俗 凤起也亲近又多显几分客套聊着,她虽然没有真正与什么女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手帕交,但什么样的女人爱聊什么,喜欢怎么聊,她也不是不清楚。 男子在秦淮虽然地位低下,但秦淮女子终究是女人,最喜欢聊的,还是男人。 当然,凤起也没算过,这一番畅谈之中,她帮叶重琅掉了多少节操,但是,她夸叶重琅也是那般的没羞没臊的,顺了柳仙娴的胃口,也讨好了叶重琅,毕竟以叶重琅的耳力……她说话再小声,他都听得见。 而等凤起跟柳仙娴聊成了相见恨晚,叶重琅那边也吃完了饭,店小二殷勤的收拾了桌子,又重新摆上小菜,叶重琅悠闲抿着清酒,店小二就在旁边等着伺候。 大堂之中一派热闹融洽之下,众人难免各有各的心思,最起码,凤起和柳仙娴聊着,不少人在时不时看她,亦有人时不时看看叶重琅,发难挑衅倒是没有,但眼见着夜渐渐深了,前前后后坐了得有两个时辰了,但谁也没走。 对,谁都别走,既然秦亦清那么希望引来众人见证孤竹有多么不堪,那就让众人先见识见识,东都又是怎样的无耻。 凤起现在只盼着秦亦清够胆量,既然要做点儿什么,那就别手软。 可是,凤起有坐得住的理由,萧湛未必有,他的脸色一直很阴沉,阴沉得唯独兰陵那边两桌,至始至终鸦雀无声犹如入定修炼一般。 终于,萧湛站起身来,似乎是要上楼回房了,可他路过叶重琅的桌子,还是停了下来。 萧湛自从坐在那儿,话虽然没多说半句,但酒却喝了不少,他站在叶重琅的桌边,仍旧不说话,可目光是绝对的不友善。 而叶重琅虽然仍旧啜着清酒,连头也没抬,目光静静直视前方,也依旧不友善。 两人这般无形对峙着,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凤起知道,如果叶重琅不是本着修养教仪,他估计很想大骂萧湛一顿,甚至索性宰了他替叶君芸报仇,但是萧湛此刻那般看着叶重琅,原因为何她就猜不详细了。 凤起跟柳仙娴道了个歉,起身走到了叶重琅身后,一展臂从后搂了他的脖子,下颚顶在他颈窝处,笑吟吟的晃他,“少喝点儿吧?你身体还未能养好,喝闷酒会醉的哦。” 叶重琅手中的酒杯微微一偏,就递到了凤起嘴边,“那你陪我?” “我就知道你寂寞了。”凤起也已有了三四分的醉意,说话间几乎咬上了他的耳垂,忽而又咯咯的笑,“你这么离不开我,我可是会撒欢的?” “求之不得。” 凤起就着叶重琅的手,牙齿轻咬酒杯,略一仰头将酒灌入口中,忽然一踮脚,转过叶重琅的脸。两唇相印,口中的酒缓缓渡过去,可没等叶重琅喝下去,她又把酒吸回来了。 随后她还咂了咂嘴,嘟囔道:“难怪你一个人在这儿偷偷的喝,原来这酒这么香甜。” 叶重琅静静看着她,饶是有万般的沉然稳重,那眼中的深邃也顿时浓重了几分,“当真喜欢?” “喜欢死了。” 气死新休了妻的鳏夫,玩的就是这种香&艳,反正凤起勾&引叶重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纵然勾不到,她有她的乐在其中,她相信叶重琅也未必就不喜欢,那么……谁难受谁心里有数呗? 客栈大堂中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凝在两人身上,若说他们此行是来干什么的,秦淮和琴川两家虽与孤竹并无来往,但也没什么旧仇,反倒看着这一幕颇有点儿瞠目结舌,又觉得……艳若琼花的女子,沉稳冷然的男子,这两人在一起,竟有一种勾魂摄魄的美。 柳仙娴更是一副眼亮心水的模样,秦淮虽依附东都,东都针对孤竹那点儿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可依附归依附,她秦淮却不会在这个时候做东都的爪牙,更何况,这个名叫苏雅倩的女子,她还真是见了第一眼就喜欢,之后更加喜欢,现如今是只有更喜欢,没有最喜欢了。 那么谁难受,自然非萧湛莫属,他至始至终是气不顺,虽不会像秦亦清那般獐头鼠目的做小气事,但他痛恨孤竹,不比秦亦清少,而且,他痛恨孤竹的真正理由,却无法像秦亦清那样表现出来,他一次一次的想痛斥孤竹,却根本没办法说出口。 然而,现如今,凤起与叶重琅这般旁若无人的公然调&情,更是把萧湛晾在了那儿,那一派情深甜蜜更是要刺瞎了他的眼,也刺了他的心。 凤起等了好一会儿,见萧湛竟没什么反应,忽然一抬头,口不择言般就道:“萧宗主一直站在这,既不说有什么事,也不避嫌离去,难不成是新成了鳏夫,在这儿过瘾呢?” “放肆!”萧湛没说话,不远处坐着的兰陵弟子先听不下去了,“分明是你们不知廉耻,大庭广众之下……” “我没招呼你们都来看啊,你们偷看我二人恩爱,方才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勾勾的,现在又嫌难看了?” “你们……”兰陵弟子不少人低下了头,还有人再想争辩,却被萧湛一抬手给制止了。 萧湛早就知道叶重琅是个不爱说话的,反倒是身边的女子话多,他就索性看向了凤起,阴沉着声音问道:“你孤竹到底是何人主张,弃妇这般就急着再嫁?” 若放在平日里,凤起顶多觉得有几分得意,可如今借着酒劲,她心里一下子就乐开花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男人那点儿龌龊阴暗的小心思,二十年前后都不会有什么大的转变。她让蓝思敬对叶君芸表现得热络一点儿,一来多少能让叶君芸好受些,二来就是为了隔那么远,也能气气萧湛。 诚然,蓝思敬在对待女人这一方面,着实没有什么高明的手段,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也没听有传言说蓝思敬与叶君芸两人有什么,但是……她相信蓝思敬尽力了,而这种事,只略微有点儿风吹草动,旁人兴许都不会在意,但是,该在意的人就一定会在意。 凤起哈哈一笑,万般得意看向萧湛,“萧宗主这话就不对了,长姐端庄秀美,雍容温婉,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是她急着再嫁,而是一大堆的年轻才俊都快踏破孤竹的门槛了啊。” 而这一番话,没把萧湛堵回去,反倒更让他有了泄愤的说辞,“看来如今孤竹上下,竟都不知廉耻为何物了。” “话不能这么说啊萧宗主。”凤起压根就没有廉耻般的一直搂着叶重琅的脖子,反而酒意熏脑,越说越离谱,“兰陵休妻已成事实,那就该是各相安好,再无瓜葛,那再嫁怎就成了不知廉耻?那若按照萧宗主的意思,你这都不能算占着茅坑不拉屎了,你这叫……上完走了还要锁门啊?” “粗俗!”这话不是萧湛说的,而是叶重琅说的。 “我改。”凤起晕着脑袋轻轻撞了他一下,“那萧宗主这就叫……” 可没等凤起改完说辞,大堂内,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了,一人出声旁人就松懈了,仿佛有种从众不被责的心理,一瞬间就笑成了一片。 就连站在叶重琅不远处的店小二也笑了,刚笑了一下就觉得气氛是有些恐怖的,赶忙避开打算去关客栈的门。 已经入夜了,冬天黑得早,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再有人来吃饭,楼上客房早已经住满了。 然而,就当店小二刚刚掀起厚重的棉布帘子,突然一个身上染血的人踉踉跄跄撞了进来,“快关门!快!外面……全都是死人!!” 呼啦一声,客栈中的仙门弟子几乎全都起身了,纷纷执起各家兵器,警惕着望向门口。 店小二倒是吓了一跳,但也没多惊惶,他这店里住的都是仙门弟子,而且还有孤竹的胥山君在,怕什么? 他还问了句,“外面除了死人还有什么?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好多好多……都是……会动的!活死人!!” 走尸! 仙门弟子自然知道这种东西,可问题是……如此繁华的小镇,怎么会在大街上出现走尸? 萧湛也顾不得之前的口角了,倒也像是被解了围一般,当机立断道:“出去看看。” 凤起仍旧挂在叶重琅身上,脑袋倒是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她倒是算着了秦亦清一定会有所动作,那她不管骂萧湛骂得再狠,终究会这样被打断,不至于收不了场,反正她骂爽了,萧湛的台阶也不是她给的。 可是……走尸?如果是秦亦清所为,他从哪里赶来那么多的走尸? 叶重琅一起身,凤起挂不住也就溜下来了,她随即赶忙抱紧了叶重琅,闷声道:“你可千万保护好我,我可怕那东西了。” 她是真怕,一两个走尸倒是不足为惧,可如果特别多的话,外面恐怕早已怨气冲天,深夜里是看不清楚不假,但是……若真撞上怨气浓重的地方,她怕自己也诈尸。 正文 第134章 仙门叛徒 而没等叶重琅说话,柳仙娴路过他们桌边的时候倒是说了句,“倩儿,你没有修为在身,我派两名弟子保护你。” “多谢柳姐姐!” 当即就有两名秦淮弟子站在了凤起身后,叶重琅就算同样不会离开凤起身边,但是……这两个秦淮弟子,就是重要的证人。 萧湛也没再理会其他,一挥手,带着兰陵弟子冲向门口。 而棉帘一掀开,外面已然是另一番景象,已是夜深时分,按理说这种冬夜,街上已经不该有人了,可此时此刻,天光似乎被黑幕遮蔽了,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依稀见得仿佛有熙熙攘攘的人影攒动,一眼望去尽是一片摇摇晃晃的脑袋。 但只要是有动的,便能轻易分辨是走尸还是活人,那一个个僵硬晃动的人影……正从四面八方朝着客栈汇聚而来! 仙门弟子都挤在了门口,但客栈的门也并不大,能站在最前为首都是各世家的家主,柳仙娴最先惊道:“如此人气喧闹的小镇,如何来得这么多走尸?!” “怕是有歹人作恶了。”萧湛沉声望了望周围,凝着眉道:“怨气不重,且周遭没有尸臭泥腥,恐怕……刚死不久。” 怨气确实并不浓重,甚至稀薄到了一众仙门弟子都没有察觉,当然,也是他们之前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叶重琅他们二人身上,周围又有那么多的同道,就忽略了对外面的警惕。 可没等他们商量出个所以然来,晃晃悠悠的走尸们走得倒快,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人踏上了客栈门前的台阶,借着门内的亮光……那一身穿着并不褴褛,看似就是镇中的寻常百姓,可那面目青灰又显惨白的吓人,眼仁翻得只剩下了白瞳,微微张着的嘴中,隐隐见有尖牙溢出。 真的是走尸,不过,仙门中人看家的本事,最不怕的便是这种低阶的走尸。 柳仙娴怀抱琵琶,指尖一勾,清脆的音调就已然是从高点渐起。 “住手。”突然,叶重琅淡淡开口了,他看着外面已经挤满了街头巷尾的走尸,声音染了气愤,“他们还是活人。” 可众人一惊,没等再说话,只见挪上台阶的走尸仿佛终于嗅到了人气,猛的嚎叫一声,伸着双臂就朝门口的人冲来! 素来闷不作声的琴川弟子擅使长短弓,嗖的一声,一支短弓小箭射出,快如闪电且力道蛮横,啪的一下,小箭将扑上来的走尸撞飞出去,却见门前凌空划过了一道血线。 真的还是活人,但又形同走尸一般,四方怨气并不浓重,那看来只是中了尸毒又染了怨气的活人。 那如何能杀得? 一众人面面相觑,若是平日里只有本门弟子出行在外,遇上了这种染了尸毒凶化的活人,他们大多是先想办法驱除尸毒救治,就算救不了,中了尸毒的人终究难逃一死,他们为了防止其为祸一方,直接杀了倒也没什么。 可现在,当着其他世家的面,外面又有那么多数不清的活人走尸,说要驱除尸毒救治未免太过幻想,可如果动手杀……那他们跟大肆屠杀凡人有什么区别? 众有众的顾虑,他们修的是正道,自然不能轻易的就滥杀无辜,而谁也不愿在旁人面前落下个心狠手辣斩杀活人的骂名,那一瞬间,就连各世家家主都向后退了几步。 而就在这时,叶重琅掌下的琴音响了,驱恶除秽的化净之音悠然荡开,宛若清净的灵泉仿佛能涤净世间的浊气,且琴音中并无攻袭的音障,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驱除尸毒,若无浔阳弟子在场,孤竹琴音便是首选。 可是,就在众人觉得此事也没有想象中那般紧迫,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只见琴音笼罩之下,就连他们的心境也觉得一阵清透灵静的时候,外面那些摇摇晃晃的走尸虽滞了一瞬,像是不知所措,却突然又齐齐嚎叫了一声,猛的向着门口冲了过来。 “退后!”叶重琅一语喝下,转身揽了凤起向后掠去,跑得最快的还有秦淮弟子,兰陵与琴川两家挡在门前,还试图将那些几乎要涌进门来的走尸赶出去,最起码把门先关上。 凤起也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问道:“不过是些低阶走尸,怎么连你都不怕?” 按道理说,低阶的走尸,虽已经不是活人,但仍旧留有本能,见了仙门弟子瞬间跪地求饶一点儿都不新鲜。而外面这么低阶的走尸,而且还只是染了尸毒怨气的,叶重琅这么高的修为,化净之音竟然会失灵? 她相信叶重琅的为人,不至于在这种时刻佯装不敌,那就是说……? 哗啦一声,兰陵与琴川两家虽以拳脚将走尸赶了出去关上了门,可就这么片刻间,厚重的大门竟在走尸的冲撞与仙门弟子的抵挡之间被撞碎了。 走尸嚎叫着涌入,一众仙门弟子齐齐后退,突然,一道剑光闪过,萧湛喝令一声,“杀!!” 有了命令,兰陵弟子先抛开了顾虑,没有了孤竹的化净之音可以指望,他们除了指望杀出一条血路先保命,还能想别的么? 而不仅仅是如此,客栈中一片剑影卷过,一道道血线划过,可就算都是些活人,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一刻才死了,哪一刻又成了真正的走尸再度站起来,那便是杀了却不见少,反而随着门口涌入,越来越多。 然而,紧接着,客栈四面八方又传来了声响,撞击的,挠墙的,尖锐的声音,轰然的闷响,整个客栈都在微微震颤,屋梁上不停的簌簌落下灰尘,仿佛过不了多久,整间客栈就会塌下来,变成一众人的坟冢。 就算想逃,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逃。 凤起站在叶重琅身后,掌心微微起了些汗意,人海战术,俗称便是以多欺少,这么多的走尸,偏偏化净之音竟然毫无效力。 叶重琅掌下的琴音已经变了,一道道音浪横出,总有肢体不够强健的走尸,当即就被破障之音震碎了脑骨。 这就是屠杀,但是又不能逃,一旦逃了,这恐怕又是结结实实记在孤竹头上的血债。 整间客栈片刻间已被杀成了一片血海,客栈中还有店小二掌柜等人,已经吓破了胆,缩在角落抱着头,连看都不敢看。 凤起突然闪了个身,趁着客栈中走尸还不太多,直拎了店小二,大声问道:“你仔细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店小二抖得乱七八糟,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却吓得撕心裂肺喊道:“都是……都是这镇上的百姓!我看见……看见隔壁的侯皓了!他死了!” 果不其然,都是这镇上百姓……如果真是秦亦清干的…… 可没等凤起下结论,柳仙娴就突然喊了出来,“仙门世家何时出了叛徒?!!” 那还用问么?不少人第一时间都看向了叶重琅,他们逢神界诏令来的,为的不就是众人见证孤竹出了个叛徒么? 但转念一想,似乎又不能这么武断,整整两个多时辰,叶重琅一直跟他们在大堂中坐着,谁都看见了,他根本就没离开过,谁能说此事就是他所为? 萧湛一剑横扫,脸上也被溅了血迹,他冷声吼道:“还问何时出了叛徒?!你以为孤竹出了一个叛徒那仅仅是偶然?!” 所有人都明白,这么多的走尸,无疑就是仙门中人所为,店小二等凡人百姓看不出门道,可在场的仙门弟子,在错愕惊骇之后仔细想想,都能想得明白。 如此低阶的走尸,竟然不惧怕仙门中人,那只有一个原因,致使他们化作走尸行凶的人,就是仙门中人。 无论什么时候,走尸心中都有一股执念,那就是报仇,哪怕仇人再强大,也无以震慑让他们屈服,就好比不管是谁,面对杀害自己的人,都不会安安静静听他讲道理的。 凤起知道此事绝不会是孤竹所为,那就一定是……东都! 可众人却不那么认为,又有着萧湛这一句引导,孤竹出了一个叛徒,那就很可能,整个孤竹都是叛徒。 然而,就那么一句,众人仿佛心知肚明却没再发难,毕竟他们也亲眼所见,叶重琅的琴音斩杀那些走尸,着实比他们有力得多,如果能免了伤亡逃过此劫,那凡事容后再行查证! 哗啦一声,东向的那面墙被拆了个大窟窿,走尸嚎叫着汹涌而入,一众仙门弟子在客栈中顿时腹背受敌,叶重琅揽着凤起腾身便跃到了二楼围栏之后,他忽然转头对凤起低声道:“我先送你离开这里。” 凤起果断摇了摇头,“你若这个时候脱身,还洗得清么?” “不必顾虑这些。” 而就在这时,忽听下方一阵喊叫,有人……被走尸淹没了。 叶重琅眉眼一紧,再看下方已经尸横满地,其实前一刻都还是活生生的人,他下起手来怎能没有顾虑? 包括下方的一众仙门弟子,哪怕拼力一战之时,谁能没有顾虑? 但凡仙门正道,他们哪怕存有私心,但终究是为了救世救人,何曾被逼迫,他们必须手刃这些无辜的凡人? 萧湛忽然一声怒喊,“跟着我杀出去!胆敢在此祸世之人,怎能留他性命?!” 正文 第135章 宿命 凤起躲在叶重琅身后,闻言略挑了挑眉,这倒像是句男人说的话,听起来是比秦亦清大气了许多。 但是,要说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谈何容易?大门那边已经被堆高的尸体挡了大半,外面的走尸想进来,且都得爬着翻滚着,而东墙那个大窟窿也是一样情形。 走尸们要进来,那是客栈中尚有余地,可要出去,谁知道外面还有多少走尸挤着? 然而,门被挤着,唯一的好处就是进来的渐渐少了,血气冲天闷在了小小客栈中,一缕缕的怨气从那些尸身上升腾而出,虽都是些凡人百姓,可无辜被害,谁能没有怨气? 就在这时,叶重琅琴中的惊情嗡声一动,忽的出了琴鞘,直冲向上,哗啦一声将屋顶捅了个窟窿。 萧湛登时一声厉喝,“你敢跑?!” 叶重琅掌下琴音未停,“你不是要出去么?” 萧湛一怔,他是真把能从上方出去的办法给忘了。 兰陵弟子都是萧湛带出来的高手,人人都会御空,但其他世家的弟子,未必人人都会,而众人眼睁睁看的就是……兰陵要跑了。 其实,若能脱身,谁不想跑?谁又想去斩杀这些凡人?可问题是……不是所有人都跑得了。 而就在这时,叶重琅突然淡淡开口,“诸位,孤竹问心无愧,叶涟也不会有独自逃命的想法,诸位若想去外面看看,大可都去,若还有弟子留在此处,叶涟必保他们安然无恙。” 萧湛没管这些,率先带着兰陵弟子御空就出去了,紧接着,柳仙娴也带着两名弟子出去,其余两人仍旧跟在凤起身后,唯独琴川留下的人有点儿多,足有八个,那一脸晃晃茫然,仿佛要被丢弃了一般。 琴川家主素来不善言辞,眼看着似乎只有他家的弟子留下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就有劳胥山君。” “不必客气。” 那八个琴川弟子也站到了叶重琅身后,事实上修为实力的差距,他们八个人抵御那些走尸,还不如叶重琅一人有力。 凤起略有担忧看向叶重琅,“你就……不怕他们都一走了之了?” “走了也好。” 一句落下,尚留下的仙门弟子纷纷一凛,看向叶重琅,那目光说是震惊却更多是惊骇,他们的家主……把他们留给了孤竹的叛徒?!叶重琅如果要杀他们…… 叶重琅转眸示意了下方,只见大门和东墙窟窿如今都已被堵了大半,走尸想要爬进来确实越来越艰难,可明显见得少了太多,只零零星星的那么几个艰难挤进来,叶重琅指尖轻轻横划琴弦,束灵,捆住。 而随后,叶重琅也不避讳还有旁人在场,明白解释道:“秦亦清乃是仙门中人,走尸必然寻仙门之气复仇。可他虽在仙门以邪术害人,但终究不是邪魔妖道,驱纵不了走尸,不能命他们击杀某一人。那些仙门弟子一走,走尸自然会追过去,此处就算安宁了。” 突然,身后有个秦淮弟子小声问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已经死了那么多人……” 叶重琅淡淡的声音近似审问,“谁会信呢?” 确实,没人会相信,若不是萧湛带头起来说要杀出去,叶重琅纵是给他们开一条出路让他们先走,反而恐怕谁都不会走了。更甚至于追究起缘由,叶重琅纵是将这一番话说给众人听,又有谁信? 而哪怕此时此刻,也仍旧没人相信,那秦淮弟子似乎此刻才反应过来叶重琅说的是谁,突然惊骇道:“你是说……以邪术驱使这些走尸的,是……东都?!怎么可能?!” 叶重琅声音寡淡,听着都不像是辩驳,“我没说是东都,私人恩怨罢了。” 没说是东都,但秦亦清如果这么做,不也就是东都干的了么?在场的其他人其实都不信,但是若说空穴不来风,东都如今与孤竹两家正如火如荼,若谁先动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似乎皆有可能。 而叶重琅也不打算说服这些弟子,偏头看向凤起,低声问了句,“累不累?” “还好。” “若是累了,先去房里休息吧。” 凤起:“……” 不能这么淡定吧,没看见身后这些仙门弟子一个个吓得魂都快掉了还在强撑着么?没看见下面店小二那些人,都已经吓昏过去挺尸了么?而且,那些仙门弟子到底是跑了,还是去抓秦亦清了……? 可叶重琅大多事都是有把握的,他说可以休息了,那就意味着…… “你确定之后……没戏了?”凤起问道。 “没有了。” “为什么?” 叶重琅转头看着她,“这世间若能以口舌之争论成败,就没有人会在乎真相了。” 凤起一愣,下意识觉得叶重琅说得有道理,但是却让她觉得莫名震撼,有种……莫名就砸进了她心中的感觉。 真相,会有人在乎么?她当年为了让神界看到真相,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可最终她只得到了一个醒悟,没人会在乎真相。世人要的只是一个理由,口舌之争也好,借势倾轧也罢,他们要的只是在其中搅浑水,借机谋取更多的利益,所谓引众人见证,如果没有利益在其中,谁会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 久而久之,她都已经习惯了,这世间只有永恒的利益,可她……真的就不在乎真相了么? 但是叶重琅却告诉她,他在乎真相,所以,他懒得与秦亦清以口舌之争论成败。 此事明显就是秦亦清所为,他竟然以镇中无辜凡人百姓的性命为代价,不管是欲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还是继续栽赃给孤竹,那都是十恶不赦的恶名,秦亦清既然敢做了,还会不给自己留开脱辩驳的余地么?哪怕他咬死了不承认…… 凤起虽觉得遗憾,又有些不甘心,还是了然般的回到了房间里,叶重琅这莫名的一句话,竟然莫名挑起了她心中的期待,她真的想看看,所谓真相,在叶重琅手上揭开的那一刻。 客栈中飘荡着层层缕缕的怨气,虽不浓重,但凤起仍旧觉得半身沉重,苏伏替她压制身体中的怨气,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如果当真到撑不了的那一刻,她还是得杀叶代依,叶重琅……一样不会放过真相。 而躺下来没多久,迷蒙间,叶重琅也回来了,他淡然自若的将门锁好,随即便上了床榻,轻轻将凤起揽在了怀中。 凤起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忽听他说了句,“睡吧,我让外面那些弟子守着了,几个走尸而已,他们应付得了。” 几乎话刚落,凤起就又睡着了。 真相,一个仿佛远离了凤起很久的东西,她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多少人在乎真相,但她曾经想在乎,却根本没有资格。 她一开始的时候,只想找到她师姐乔欣莞,想知道她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她想让世人知道,宋焕秋做了什么,她想让神界明白,宋焕秋杀妻正道,他根本就不配高高在上。 而之后,她仍旧将希望寄托于神界,想让他们认可真相,凤仙山不是她毁灭的,而罪魁祸首依然在逍遥。 可很久以后,当她历尽心劫堕入魔道之后才明白,或许神界不是不知道真相,他们只是不在乎,他们用尽一切手段,要的只是彰显自己的权威,不容任何人反抗质疑,甚至于,他们明知道真相,在乎的却是手下的神将是否言听计从。 那她的家人又算什么?在神界眼中,仅仅只是无足轻重的蝼蚁凡人么? 她当年堕入魔道,世间一片哗然,入魔道者,自此与神界再无瓜葛,她于神界再无可利用之处,可神界依然没有放过她。 神界以她的双亲为饵逼她现身,她去了,神界逼她以自己的性命,换余下家人的性命,她也想换了便换了,纵然换不了真相,那就换个安宁,可是…… 母亲撞在了神界的刀刃上,说要为她换一条生路,父亲以不过散修的修为与神界对抗,被神界一剑斩下头颅,包括她的亲哥哥,他手执长剑向她冲过来,一道剑气将她推开。她想带他走的,既然神界如此痛恨魔界,魔界与神界永远都势不两立,那么他们兄妹二人就索性全都投身魔界,终此一生,也不会停下与神界的抗衡。 可是,哥哥也死了,他一身的杀气将她推至远处,却在神界追来之时,他一剑穿了自己的胸口,他说…… 凤起,走吧,哥哥保护不了你,却不能做你的负累…… 神界说,这是她堕入魔道咎由自取,胆敢与神界抗衡之人,如此下场乃是天意。 这需要真相么?谁还需要真相?凤起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是神界不明白不清楚的,但是,结局已如此,真相……于她而言早已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宿命总会有冥冥中的牵引,她入魔道一载便手执极乐夺得魔将之位,三载之后,她领魔兵重掀三界战火,而这一世,人间已经脏透了,魔界……该回来了。 正文 第136章 野心 “凤起?”突然,叶重琅的声音竟然透过梦境传入了凤起耳中。 凤起赫然一惊睁开眼,却忽然发现,天已经亮了,可明明只是个梦,却引得她心潮澎湃,那梦中仿佛重回了昔日怨愤下的疯狂,她曾立下的誓言,曾经有过的野心…… 叶重琅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做梦了?我方才见你睡着竟一身杀气,梦见什么了?” 心跳仍旧狂乱如鼓,凤起深深沉了口气,笑了笑道:“梦见秦亦清了,拳打脚踢的正痛快呢,你就叫醒我了。” 叶重琅&宠&溺又无奈的一笑,“不必理他,他自己做下的事,逃不了的。” 然而,没出叶重琅所料,昨晚萧湛等人从客栈屋顶追出,拥挤在镇中的走尸已如人海一般,而随着他们御空离开,那些走尸竟嚎叫拥挤着就在下方追着他们,执意留在客栈那边的倒是不多了。 而在那之后,众人在镇子的周围没有发现孤竹弟子的身影,倒是见到了几个被走尸围困的东都弟子,众人将几名东都弟子救下,一问才知,原来此事真的是孤竹所为。东都弟子声称,他们晚来一步,整个小镇已被走尸挤满,恰好见到几个孤竹弟子逃窜的身影,秦亦清已经带人追过去了。 可再问追去了哪个方向,东都弟子又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 众人自然是遗憾,谁都知道,秦亦清带的一行人连同自己在内都不会御空之术,靠两条腿去追逃窜的孤竹弟子,那多半是不要指望的。 一众人先纷纷四散在小镇周围,找到了汇聚怨气阵法的阵眼,将其摧毁之后,怨气尸毒便不会再加剧,可已经中了尸毒又染了怨气的镇中百姓……恐怕就很难办了。这种半活的走尸,杀起来终有些于心不忍,可是不杀……过不了多久,也就变成真正的走尸了。 直至黎明时分,天光一亮,如此低阶的走尸还是畏光的,纷纷躲藏了起来,秦亦清这才带着人匆匆回返,与众人汇合大呼惭愧,自然是没能追到人。 可这一镇子的活走尸,要该如何处置?过不了今日,这镇子上恐怕就没几个活人了。 若说此处乃是孤竹地界,出了这等事,根本轮不到其他仙门世家的弟子操心,可若是孤竹自己所为……一众人纵有私心痛恨孤竹的歹毒,却也不忍让那么多无辜百姓就这么送了命。 秦亦清代表了所有人的愤慨,那一路上慷慨激昂义正言辞,仿佛一把血泪般悲悯天人,叹世风日下,愤孤竹不仁,虽说没拿出什么救治镇中百姓的办法,却是将孤竹骂了个透。 而等众人回到客栈,将门口堆积的尸体挪开一条路,客栈中已经整整齐齐摆满了被捆成粽子的走尸,留在客栈中的仙门弟子处理得倒是游刃有余,可唯独没见到叶重琅的身影。 秦亦清当即又是震惊又是愤恨,声称叶重琅明显是与外面那些孤竹弟子里应外合,不惜残害一镇百姓,声东击西,叶重琅已经逃走了! 可随后,留在客栈里的秦淮弟子却说……叶重琅没走,他带着一直随行的女子,回房睡觉去了。 那一句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般的耳光,打得秦亦清两耳嗡嗡作响,他恨不得一镇子的走尸已经将叶重琅两人撕碎了,就算撕不碎,那也得战战兢兢受众人唾骂,待到玉衡神将回来,一干铁证如山,叶重琅想要好死都不得! 可叶重琅……抱着女人睡觉去了。 秦亦清再度开骂,镇中无辜百姓遭此劫难,叶重琅竟还有心思抱着女人寻&欢作乐,简直是丑恶至极,肮脏至极,冷血至极…… 不知为什么,众人虽也认可秦亦清的说辞,但这一路上听着,回到客栈里也听着,至始至终都是秦亦清亢奋到了极点的高亢言辞,他们竟不约而同觉得其……聒噪。 而就在这时,叶重琅就带着凤起出门了,如他所言,若是以口舌之争便能论成败,就没有人会在乎真相了,他不是没听到秦亦清那一番高谈阔论般的污蔑,可他仅淡淡瞥了秦亦清一眼,秦亦清就刹然噤了声。 他甚至望着叶重琅的目光有了些畏惧,存了些慌乱,他忽然莫名觉得……叶重琅或许真有后手比他更高明? 然而,叶重琅没在众人面前澄清半个字,只带着凤起走到了店小二和掌柜等人蜷缩的地方,一&夜下来,几个人动也没敢动,一见叶重琅仿佛喜极而泣,瞬间就淌下眼泪来了。 叶重琅沉声交代道:“我此前已向家中传过讯号,想必很快,家中就会派人来救援,你且将这封信交与孤竹弟子,他们会按我的吩咐处理这镇中之事。” “多……多谢胥山君!!”店小二咚咚咚的狠狠磕了三个响头,伸手就要将信接过。 “慢着!”秦亦清突然大喝一声,“给孤竹弟子传信?!已经祸及这一镇无辜百姓,你想杀人灭口不成?!” 叶重琅没理会他,将信放入店小二手中,一转身冷然看向秦亦清,清冷的声音几乎染上了肃杀,“秦旭,不管你出自哪家仙门,你在正道之列,却行丧良之事,罪不容恕,东都也一样难辞其咎。” “你胡说什么?!”秦亦清迎着这话瞬间有点儿瘪,却赶忙梗着脖子喊道:“我警告你,莫再巧言善辩,众世家家主汇聚于此,你孤竹竟下毒手试图一网打尽,如今人赃俱获,你……休要抵赖!” 萧湛厌恶瞥了一眼聒噪至极的秦亦清,又阴沉看向叶重琅,提着剑几步走过去,取过了叶重琅交给店小二的信。 扫过一眼,他又看了看叶重琅,再回头看看秦淮和琴川两家家主,也没多说什么,就把信又塞回了店小二手中,他只查看信有没有什么问题,却不是来替孤竹见证清白的。 而那封信上所写,颇为详尽,却也仅仅是叶重琅对于此事处置的安排,从救治到清理,再从修缮到赔偿,一列一列事无巨细,甚至仅赔偿这一列,与其说是详尽不如说是慷慨,数目着实大得惊人。若说仙门弟子偶有斩杀中了尸毒的活走尸,那早有俗成的理由叫做事急从权谁也怪罪不得,但这番一来,真算是仁至义尽了。 “呵……”萧湛冷笑一声,“若此事当真与孤竹无关,孤竹此次,还真是大方。” 叶重琅也阴沉看着他,“此乃孤竹地界,不管是何人所为,无辜百姓遭人毒手乃是孤竹失职,孤竹绝不推诿责任。” 一句义正言辞的话,萧湛仍旧听出了指桑骂槐的意味,他一转身,“那也不必再夜长梦多了,即刻启程去南湘湖!” 一众仙门弟子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孤竹说要善后,那此事就先放下,待到了南湘湖,有神界中人下来主持场面,也省得他们在这里争论不休,还得听秦亦清这般聒噪。 而在路上,柳仙娴就没再与凤起显得亲近了,她秦淮毕竟依附于东都,之前东都不在场,她也不知两家已经水深火&热到了这种地步,可现如今,一应势头皆指认孤竹包藏祸心,她自然不能往孤竹那边儿倒。 但是,有交情和没交情的区别,就是在于……会不会多说几句话的事。 半路上,曾留在凤起身后的秦淮弟子就悄悄到了柳仙娴身边,低声道:“家主,你们走了之后,我听胥山君曾笃定,此事乃是秦旭所为,皆因私仇。” 柳仙娴眉心一皱,“这种自说自清的话,谁能信得了谁?” 可那弟子微微摇头,偷偷看了秦亦清一眼,声音更低道:“但我觉得……” 饶是说话的声音低,但秦亦清这一路上恨不得耳朵比兔子还长,他当即回头吼道:“莫在此搬弄是非!难不成秦淮何时与孤竹有了私交,胆敢在这个时候同流合污吗?!” 那秦淮弟子吓得一凛,低了头就不再说话了。 而凤起却跟在叶重琅身边,暗暗的摇了摇头,太不淡定了,但凡一点儿风吹草动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里有鬼? 果不其然,这一声急躁也引来了其他人的侧目纷纷,聒噪是不寻常,可这种不寻常的聒噪,众人谁也不傻。 ………… 冬日的南湘湖披霜浮冰,如一片明镜般静静映着寒凉气息。 芦苇被霜雪压倒,莲叶自然也没有了,根部被养在湖底淤泥之中,而湖面浮着大片薄薄的冰,冰面极薄,并不适合凿冰取鱼。 可一众人浩浩荡荡到了南湘湖边,秦亦清等人更是一腔的振奋激昂,但是站在湖边静默片刻,众人才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谁都知道,孤竹放走魔将夙凝,若能证实,那便是孤竹与魔道有染。道理很简单,如此深的湖底,恐怕只有修为深厚的音律才能触及,只要捞出沉于湖底的辟水赤印碎石,上面的痕迹一看便知,可问题是……谁下去捞? 南湘湖水深千尺,纵是寻常时候,能真正潜下去的人,需修为极其深厚,能下去的人也不多,但是这冰天雪地之中,湖水合着冰碴,谁去? 正文 第137章 姗姗来迟 论修为水性,几个世家的家主皆有此力,论担当,此事总不好让柳仙娴去做,可论起想不想去……谁也不想。 最觉得自己不该去的是琴川家主,毕竟他觉得这事,至始至终跟琴川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而萧湛自然也不会出这个头,冰天雪地下湖水去拿孤竹与魔道有染的证据,他觉得自己还没吃饱撑的。 其他弟子修为高些的或许也有能力下去,但既然家主都没发话,谁会强出这个头? 局面竟在这一开始就僵持住了,虽事关大局,但谁也不愿先去受这个罪,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是一脸无辜,看过了叶重琅,这总不能让罪人自己下湖去捞自己的罪证,最终,众人将目光集中在了秦亦清身上。 虽是神界诏令,但众人也看出来了,此事明显就是东都挑起的势头,神界素来认可支持东都,那这下湖捞证据的事,理应由东都出手。 秦亦清也一脸无辜看了看其他人,他们几家都是由家主带领的,而他仅仅是个东都公子,这种事怎轮得到他去做? 可话一出口,秦亦清自然不会放低了姿态装小辈,他昂首一派义正言辞道:“现如今,罪证就在湖底,此事虽是神界诏令,亦是东都行仙盟之首的职责维护人间安宁,那么如今,就兰陵想办法将罪证捞起吧。” 这俨然就是以仙盟之首的地位来命令兰陵了,可萧湛轻瞥了秦亦清一眼,负手而立,“不去。” “你……”秦亦清被直接堵了个没词,一股怒气上头,赫然道:“兰陵家主何以如此?公然违背神界之命,难不成兰陵仍与孤竹内藏勾结,时至今日仍不醒悟?” 短短两句,就将他秦亦清的命令上升到了神界之命的境界,萧湛的眸中颇显寒意,“那若按你秦旭所言,不愿下湖捞取罪证的皆与孤竹内藏勾结,为了证明己身清白,那就……大家一起下去吧。” “荒唐!”秦亦清怒斥一声,却不知该怎么辩驳了,他明显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分量,在几个家主面前简直微乎其微,他们根本不会向敬重仙盟那般敬重他,甚至公然与他对抗…… 凤起暗自冷笑了一声,握了握叶重琅冰凉的手指,轻声问道:“冷么?你今日手格外的凉,身体不适?” “还好。”叶重琅随口应着,忽然张望了周围一番,小声叮嘱道:“若稍有我顾不得你,你且先行保护好自己。” “这还什么都没捞出来呢。”凤起笑着冲他眨了眨眼,两只手握了他的手,“我知道你昨夜一&夜没睡,最近这连番的周折,你的身体是该好好养一阵子了。待之后回去,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这就已经安排好了要走了,叶重琅的眸光微微一暗,“你终究还是要走?” “也就离开几天罢了,若非必须要去,我也舍不得走。” 两人旁若无人商量着分别之事,也不管周围其他人听见了没有,而事实上,所有人都听见了,身边的女人竟在这个时候提出要走,虽看似一番花言巧语,但那是不是证明,叶重琅当真与魔道有染,这女子……要先行逃离了? 然而,事态若一直僵持在这也不是办法,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神界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这或许也是一众仙门弟子谁也不肯下水的原因,早知道必然会有神界中人前来主持此事,他们何必自己下手?他们这些世家的见证无足轻重,重要的是……要有神界的人亲眼看到。 可是,当天空中天鸾云象汹涌怒卷,一个玉白染着神芒融光的身影掠空而来,身形飘渺犹如神明降世,那一步虚空踏下,竟掀起了方圆百丈的浮雪纷飞,修为登天,气韵脱凡,乃是可以堪称真正的神,却并不是宋焕秋。 凤起微微一愣,这是……神君啊?她在神界的时候,见过各神君的次数并不多,但眼前这个多少有点儿熟,最起码从面容上算认得出,上生神君,神界四尊神君中,脾气最好最和事佬的那一个。 他来干什么? 可转而,凤起握了握叶重琅的手,偏在他身边低声笑道:“我敢打赌,宋焕秋在神界没讨到好。” “何以见得?” 凤起指了指上生神君,“看到没有?最擅搅浑水的来了,可得小心,神界派人搅浑水素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 叶重琅淡淡一笑,“看来你对神界中人,也并非各各都恨之入骨。” “不,就事论事,他如果今天把这浑水搅得太难看,我也是一定会记仇的。” 而说着话,上生神君已经到了众人面前,一派玉色长袍缀以闪金云纹,墨发束整,一张中正温润的俊脸巍然远泊,五分和善五分威严,活脱脱就一副搅浑水也能令人信服的姿态,毕竟是神君,掌管着一众神将神使,仅次于神帝的地位,但凡说句话,人间凡人谁敢不信服? 一众人毕恭毕敬的行礼,深深弯下腰来一片鸦雀无声,倒是叶重琅微微颔首,显得颇为鹤立鸡群,但也不显得特别奇怪,凤起连动都没动一下,她觉得叶重琅对神界中人也素来没什么好感。 上生神君面相不过是个年轻男子,但凤起却知道,他的岁数,曾在神界听闻早以千起,至于究竟多大……貌似仅次于那个她从未见过面的青华神君。 而上生神君受了众人的礼,一张口的开场白,就满满是一副赶走众人各回各家的语气,“经神界查明,各家云集在此,乃是神将宋焕秋传令不当,东都处事不周,孤竹在此事中也未能及时力证己身,有此误会,神界与人间各该自省。现如今妖孽横行人间,望东都身为仙盟之首,事事谨慎决断,集众家之力维护人间安宁,神界定当鼎力相助。” 果不其然,来当和事佬的,而且还特别的彻底,开场一句话就要粉饰太平,一句误会就想把所有事都抹平了。 凤起早就想到,宋焕秋若回到神界,指认叶重琅就是魔将凤起,那八成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但她没想到,事情仿佛还没有被查证就被否定了,当然,神界如何处置宋焕秋……不过就区区一句传令不当罢了。 而上生神君这一番话,却把大多罪责都推到了东都身上,明显就是在斥责东都挑起是非,不去对抗妖孽反而倾轧同道世家,但是,同样是没有任何责罚,只暗示了一句,若东都维护的是人间安宁,神界会鼎力相助,那就是说,如果东都继续找其他世家同道的麻烦,神界也就不支持但也不过问了。 一众人都有点儿愣,兴师动众前来,几句话就要打发他们走,这简直就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但也明显能听得出,人间各世家的纠葛,不管如何倾轧,神界不打算搅合在其中。 秦亦清也很惊讶,他不知道宋焕秋回到神界之后发生了什么,一时间说是震惊,也分外的遗憾和不甘,他本就不指望能证明叶重琅是什么魔将凤起,可莫说东都身为仙盟之首该尽什么职责,孤竹与魔道有染,此事怎能不了了之了? 他大着胆子咬牙上前,拱手弯腰道:“神君在上,孤竹与魔道有染……” “此事乃是无稽之谈。”上生神君一语笃定,“神界肩负督管人间仙门之职,必然不会仅看东都一家,孤竹乃是千年仙门,其底蕴至深,素奉君子之道,其家主叶代依在当年神魔一战手刃魔尊,孤竹又何必与魔道沾染?” “神君此话差矣!”秦亦清几乎豁出命来坚持道,“魔将夙凝曾在神魔一战被封印在此,可不久前莫名逃离,连孤竹都并未惊动,我东都敢断言,必然是孤竹弟子放走了魔将夙凝,若非有染,何以做出此事?!” 上生神君脸上染了些不悦,他身为神君,受世人信仰膜拜,却几乎不会与人间有往来,这可能是他几百年间唯一一次下至人间,面对一个仙门小辈弟子,竟这般质问他…… “东都空口无凭便妄加断言,此事,东都且回去闭门自省。” 这已经是没有转圜余地的话了,其他各世家的人都听出来了,无论东都再怎么坚持,只要是神界认定的,东都就只有自省的份儿,也就是说……不管还有多少证据,都不会逆转神界的判断。 可秦亦清已经着了魔了,他坚信,只要拿出证据,一定能扭转乾坤,他挥开了试图拦着他的东都弟子,硬声道:“神界既然要庇护孤竹,那也请力证孤竹的清白!如今被孤竹以琴音击碎的阵眼石就沉于湖底,还请神君取来一看,孤竹是否与魔道有染,一看便知!” 上生神君的脸有点儿阴沉,可不知为什么,他似乎不愿去取所谓的证据,他只看着秦亦清,那脸上的不悦分外明显,就是在嫌秦亦清不识大体。 而就在这时,凤起突然开口了,“那就不妨取出来看看吧,孤竹虽然信奉清者自清,但是如今……世人辱灭孤竹已深,若再由着他们胡说八道下去,神界这般无端庇护,之后却又不再插手的话,那孤竹无论如何也洗脱不清了。” 正文 第138章 败北 上生神君突然看向凤起,那一眼望去自然也看到了叶重琅,只见叶重琅回首似略显诧异看了看凤起,却随即转过头微微低下,算是默许了。 这件事,上生神君其实也很为难,他来这一趟,就是想迅速把事抹平了,却不是来节外生枝的,毕竟他有种预感,若捞出什么所谓的证据,后面的事兴许更加棘手。 当然,他有这种顾虑,皆因为……他认识叶重琅,他生怕叶重琅真做过什么会令他措手不及的事。 可是,叶重琅貌似很听他身边那个女子的话。 “那便取来一观,再断分晓。”上生神君一狠心腾上了湖面,他身为神君自然不会钻入冰水里去,只见他凌空一抬手…… “等等!”凤起突然又开口了,“这位神君且下手小心些,湖里有只水祟,却是已被孤竹降服不会害人的。这些年来,那水祟在湖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干活儿,方圆十几里的渔民家里还供奉他呢,神君找东西的时候可别伤了他。” 上生神君手臂一顿,忽然看向凤起,那一瞬间就仿佛看破了很多事,其实一句话,他就猜到不少了,能这般亲密跟在叶重琅身边的女子,除了她,还能有谁? 可问题是,她跟在了叶重琅身边,如果利用叶重琅谋算神界…… 一时间,上生神君觉得这事太过难办,这湖里的东西捞是不捞,一旦捞出来……万一……? 一狠心,上生神君伸手虚空一抓,眨眼间,只听噗的一声,一块血红染着水光的碎石破水而出,正位东方,石出的地方,正是阵眼石碎开的位置,而之后,其他三方均有破碎的阵眼石被取了出来,待一个方位取出一块,上生神君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他自然能看得出来,这碎石上的痕迹,哪里是音律震开的? 这倒是能证明叶重琅与魔道没有沾染了,可叶重琅与魔道之间的纠葛……神君神帝乃至神尊又不是不清楚。 可面对岸边一众人期待的目光,上生神君真的在后悔这多此一举。 当四块阵眼石摆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谁都不瞎,既然想要证实,那音律震开阵眼石的痕迹,已经在众人脑海中想象出来了,但是,也已经很明显,石块上的痕迹与他们想象中完全不符,就算牵强附会也牵强不到孤竹头上了。 真相似乎大白了,其他各世家的人终于隐约明白,这或许就是东都蓄意引导了神界来栽赃孤竹的闹剧,也可能是秦亦清疯了。 唯独还有秦亦清在抱着那石块不停的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试图从上面找到阴谋的痕迹,他绝不相信,他所坚持的,只是场闹剧? 叶重琅看向凤起,在刹然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之后,他的目光如今柔和得如同春水,那种欣慰与动容,竟然把凤起给看感动了。 那不是感激,而是一种深深的动容,凤起一早就料到,如果让叶重琅知道,她曾早在那个时候就想办法护着他,不问究竟不问缘由,先替他未来的安危着想,叶重琅一定会惊喜会感动的,但事实上,叶重琅此刻的动容,远比她预料的要深得多。 看来她没做错,她爱这个人,不管他做了什么没有坦白告诉她实情,她仍旧看不得他受罪。 当然,她也领了叶重琅的心意,他顶了魔将凤起的名字,替她走这一遭,哪怕从湖中捞出的阵眼石没有动过手脚,那之后不管是责罚还是另有周折,叶重琅都替她顶下了,哪怕日后终有一天身份大白于天下,她也不会再受这一番对峙与见证了。 “知你心意,还你情意,重琅,你得信得过我。” 叶重琅忽然笑了,握着她的手牢牢攥紧,却久久没说话,有一种仿佛拨云见日般的喜悦,仿佛此刻,他才真正信了她。 可这一边特煞情浓,另一边,秦亦清脑海中已一片花白,他本以为,只要证实孤竹与魔道有染,那必然就能证实魔尊殊俨的存在,叶重琅与魔尊殊俨这般的亲密无间,必然是孤竹千年来最大的丑事,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可是……可是……为什么……? 上生神君见也没节外生枝出什么事,开口道:“既然证实非孤竹所为,此事便就此了结。魔道中人重回世间,乃是神界与人间的疏忽,此事神界也不会坐视不理……” “既然不会坐视不理,那她乃是魔尊殊俨,神界可愿意相信?!”秦亦清赫然质问道。 上生神君终于恼了,纵是在神界传言他有一副好脾气,但那终究是神界中的传言,面对神界的同僚,上生神君自然好脾气,可面对一个不识大体的仙门弟子,他未必就是个老好人。 一个普通的仙门弟子,竟然贸然出口质问神君,而且还以如此荒唐的理由……那女子是魔尊殊俨?那分明就是魔将凤起! 可上生神君根本不会拿这种事来应了秦亦清的质问,待他将此事上报神界,神界自然会有决断,而远远轮不到一个仙门弟子指使神界行事。 他直接开口冷声告诫道:“魔道重回世间,此事非同小可,不容任何人这般儿戏。东都若与孤竹有私仇,神界也不会坐视两家争斗,望东都自重,莫再空穴来风,否则,若以这般处事荒唐,便不配为仙盟之首了。” 那一瞬间,一直心心念念要将叶重琅踩进泥里的秦亦清,反而像是被踩进了泥沼中。 神界的话对于人间各世家而言,素来犹如天令,更何况眼前已是神界掌权的神君,那一句句话都在笃定着东都的命运,神界要东都自重,甚至说出了不配为仙盟之首的话。 秦亦清彻底慌了,他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似乎……这一切都事与愿违,推着他……走到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困境中。 他没能扬名立万,没能震惊世人,反倒这一切都被神界否定了,甚至可以说,是他,把东都都给拖下水了。 那如果父亲得知此事怪罪下来……不,这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听了宋焕秋的话被误导了,这事其实不是东都所为,而是宋焕秋身为神界中人,神界自然会护短! 可就在这时,凤起却突然说了句,“那既然能证实孤竹与魔道无关,孤竹己身清正仍在,万事至始至终也问心无愧。那敢问,昨日镇中走尸遍地,秦亦清口口声声说看见是孤竹弟子所为,还有其手下东都弟子作证,一应斥责皆指孤竹包藏祸心,孤竹若清白,何以要做那等将活人化尸,丧尽天良之事?” 轰的一声,秦亦清只觉脑海中都炸开了,一时间止不住瑟瑟发抖,他是将此事都推得干干净净了,但凡能证实孤竹与魔道有染,活人化尸的事,孤竹就百口莫辩,可是…… 神界说,孤竹与魔道没有瓜葛,且字字句句颇有敬重孤竹的意思。 而此话一出,一众世家的人也都不傻,很清晰明了的事,神界都说孤竹清清白白的,那孤竹为什么要在镇子里还试图将他们一网打尽?本来就不愿相信君子千年的孤竹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这几句话,说得还不够明白么? 原来,真正丧尽天良的是东都! 萧湛最先气得咬牙切齿,那仿佛新仇旧恨全都涌上了头,“原来这就是所谓仙盟之首的做派?毒害一镇无辜百姓,活人化尸,要么将我等几世家家主一网打尽,要么就栽赃孤竹,好一个仙盟之首,好一个正道仙门!” 就连一直依附于东都的秦淮也有不淡定了,路上听闻弟子说起叶重琅笃定是东都所为,柳仙娴早就起了疑心,如今再听到这些,那岂是心寒能形容? 秦淮依附东都,那常年也给了东都不少好处,世家之间互相扶持,她秦淮还不至于是东都的走狗,但是东都昨夜所为……连一声招呼都没有,就要将她秦淮连同家主在内置于死地,这等的歹毒……再谈依附?再谈交情? 当然,琴川那边的反应最是低沉,本就一众不爱说话的弟子,此事更加闷不作声的,他们鲜少与各世家往来,但是此时不同,琴川身为仙门,可以不交际走动,但是,他们也一样重视东都的姿态,堂堂仙盟之首,竟就这般肆意毒害凡人,坑害仙门同道,那与魔道有什么区别? 真正与魔道有染的,是东都才对吧?! 秦亦清已经不敢想象此事的结果了,他慌乱着扫过一众人的表情,听着他们义正言辞的愤慨,心里一沉再沉,回回荡荡的尽是两个字,完了……完了…… 全都失败了,他错信了宋焕秋,以为神将出手,自然能压得孤竹翻不过身来,可现在,孤竹不仅翻了身,还翻身把东都给倾轧下去了。 他到底错了什么?已经想不清楚了,而此时此刻,一众世家弟子也不会放过他的,他们一定会逼他认罪,然后押着他回东都,逼迫秦昱做出决断。到那时候……他再也没有扬名的机会了,一旦回到东都,秦昱必然不会放过他,很可能会弃了他,很可能……杀了他。 正文 第139章 神界下水 仿佛就这么片刻间的功夫,局势已翻天覆地,秦亦清这才后知后觉,他把所有的人都给得罪了。 东都不会放过他,这几大世家如今也已眼若刀刃,他得罪了孤竹,甚至就连面前的神君,看向他的目光也充满了厌恶,全都……完了。 秦亦清向后踉跄了几步,不,不会就这么完了,他相信,孤竹一定不干净,否则……否则……怎么可能任由东都一再质问却不反抗呢? 不,这就是孤竹的歹毒之处,他们一再佯装心虚,一再的不抗争,引着他到这里来,然后……将他所有的成功全都摧毁了…… 秦亦清仓皇后退着,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忽然指向地上的阵眼石喊道:“那既然不是孤竹所为,那么是谁……谁能如此悄无声息,不惊动各世家便放走了魔将?!此事……此事孤竹必然难辞其咎,必定包庇了恶人……” 而这时候,反而是萧湛冷笑了一声,可能方才除了秦亦清,也就他将那些阵眼石看得仔细了,可他却以一众古怪的目光看着秦亦清,意味不明道:“我方才倒是看过,这些阵眼石上并无音律的震痕,反而是利器凿刻的痕迹,但是,剑痕与枪痕总有不同,那上面,乃是枪痕。” “不可能!东都决不会做这种事!!”秦亦清嘶哑着声音吼出,这时候才觉得莫名冤屈,“你们谁敢信口开河污蔑东都?!我东都之前还在青朝坊遭魔将劫杀,若是我东都所为,那到底是何道理?!” 秦亦清的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可萧湛听出了意思却听了个不以为然,他冷然看着秦亦清,“你们东都倾轧孤竹,连活人化尸的事都做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你们……” 一众人的目光都在谴责秦亦清,又有种恍然大悟的明了,仿佛洞悉了东都百般丑恶嘴脸之后的通透,原来……一切都是东都在搞鬼,是东都放走了魔将,又斥责孤竹守护不力,借机倾轧。这事听起来荒唐,但既然连无辜凡人都能下手,还有什么是东都做不出来的? 凤起在旁边也看得心中赞叹不已,叶重琅曾经就说过,秦亦清干的是件蠢事,果然一点儿都没说错,自己做的事终究成了自己恶行的证据,还有比这更蠢的么? 可她一直等到了现在,等到众人皆认定活人化尸之事乃是秦亦清所为,等着秦亦清默认了……然后…… “放走魔将夙凝,并非东都所为。”凤起突然开口道。 众人纷纷惊愕,转过头来看向凤起,那眸中与其说是惊骇倒不如说是不理解,已经见过东都如此对待孤竹,那秦亦清对叶重琅更是百般的辱虐刁难,现如今,这女子欲要嫁进孤竹,却突然开口替东都开脱,替秦亦清解围,这个……合适么? 眼看着秦亦清都百口莫辩了,真相到底是什么,重要么? 而凤起说完这句,也没理会秦亦清投来那种一日夫妻百日恩般的感激目光,转而看向了叶重琅,问道:“我记得……当日就在这南湘湖,有个神将持枪刺向湖水,我要没记错的话……他叫什么来着?” 上生神君心中陡然咯噔一声,一听到凤起这话,他颇有点儿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他早就知道,凤起在此,但凡能与神界牵连上的,她会放过神界么? 而待他将信将疑看向叶重琅,却见叶重琅淡淡点了下头,“天权。” 凤起也重重点了下头,“对,就是他,那时候,他还信誓旦旦说要杀我来着。” 呼啦一声,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到了上生神君身上,毕竟叶重琅两人说的话更有真材实料的信服力,与秦亦清那种空穴来风的栽赃截然不同,谁敢胡言乱语污蔑神界?而且,还是这般言之凿凿指名道姓的事,一旦被拆穿,那后果不堪设想,一时间,所有人更愿意相信叶重琅他们说的,竟然是……神界神将放走了魔将夙凝? 上生神君动了动唇,却硬是没能说出什么来,他最起码相信叶重琅不会信口雌黄,可就这么信誓旦旦的说,天权神将以长&枪刺入湖中,击碎了阵眼石,放走了魔将夙凝? 他不期然的看了秦亦清一眼,若说有迁怒也是必然的,毕竟他没想到的是,秦亦清自己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丑事,临到这时乱抓稻草,竟然把神界也牵扯了进来,这简直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妄之灾! 谁敢拿神界的威信开玩笑?可越是这样的震慑之下,反而谁敢于说出来,就更加有信服力,只要敢说出来,就几乎像是真的一样了。 “此事,神界自当查明真相,若当真是神界出手放出了魔将夙凝,神界……自有处置。” 众人都没再说话,谁能想得到,这一番周折,虽说剥开了秦亦清的丑恶,但也竟这般阴差阳错的,翻出了神界可能也有什么问题?他们敢讨伐秦亦清,但终究不能质问神界,当然,如果神界真做了什么,神界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去质疑? 但终究……神界是被拖下水了,众人面对上生神君的目光,都多了几分不自然。 上生神君扫视了众人一番,那阴沉到了极点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秦亦清的身上,却是对着众人道:“神界不便太过插手人间之事,至于他该如何处置,你们且自行商议。” 秦亦清森森打了个寒颤,颤&抖着向后退了两步,他又知道了,他又错了,这最后的一步,他竟然又走错了。 东都不会庇护他的,他不仅得罪了众世家,得罪了孤竹,现如今……就连神界也被他得罪了。上生神君那一眼中的意思异常清晰,他已经……死不足惜了。 完了……都完了……他已经无路可走,他仿佛一旦再迈出一步,所有的人都会扑过来,孤竹,兰陵,秦淮,琴川,包括东都,甚至神界……他们都不会放过他,不管是谁出手,他都是死路一条。 他再度向后退了退,脚跟处传来咔嚓咔嚓踩碎薄冰的声音,渐渐渗过来了冰凉,他身后……依然是死路一条。 『秦亦清,你若此刻不死,也并非所有人会盼着你死,他们更喜欢的,是让你生不如死。』 是谁?!谁在说话?! 秦亦清慌乱着四处张望,但仿佛谁对这句话都无动于衷,仿佛那句话说得太对了,竟然……谁都不会表现出异状。 谁在说话……谁让他死……? 而就在这时,秦亦清突然看见了凤起,她正在静静看着他,嘴角还噙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去吧,你身后,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对上那一抹犹如毒蛇注视般的目光,秦亦清又不禁向后退了两步,脚下薄冰顿时碎裂,但是,没有人提醒他,没有人试图把他拉回来,他们似乎……都希望他现在就死! “你……你……”秦亦清惊骇着伸出手指,木然指向凤起,“你……是……” 『你全都错了,我才是真正的魔将凤起,为你的有眼无珠,付出代价吧。』 那一瞬间,秦亦清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他找到魔将凤起了!是魔将凤起亲口承认的!她就是那个名叫苏雅倩的女子,她曾经勾&引过孤竹家主,如今又委身于叶重琅,孤竹果然与魔道有染!这一切都是魔道所为! 秦亦清忽然伸出双手,冲上前向着凤起的脖颈掐去! 而众人所见到的,却是秦亦清猛的转身,伸着双手,以一种全然义无反顾的姿态,向着湖心冲去! 薄冰在咔嚓咔嚓碎裂着,可一时又没有垮塌,众人眼睁睁看着秦亦清冲出去,还没来及反应过来,只听咔嚓一声响,湖面的薄冰塌下了一个洞,秦亦清连声都没出,就坠进了冰洞中。 留在岸边的东都弟子身形微微一动,却又停在了原地没再动,他们谁也不会御空,谁也不敢往那薄冰上踩,可众人所见,秦亦清形同畏罪自尽,他们如何恳求众人救秦亦清? 会有人救么?如果有,那为何此刻没有人出手?所有人都只这么看着,仿佛是震惊了,又仿佛无动于衷,没有人有半点儿要救他的意思。 而东都弟子只纠结了片刻,又忽然都想通了,秦亦清死了,或许这样更好,他们都知道,小镇中活人化尸的事,是秦亦清指使他们做的,如今秦亦清已经畏罪自尽了,反而……就不会再有人来追究他们了。 只要他们别像秦亦清那么蠢,别再试图辩驳什么,就索性让在场的人都无视他们,或许……不会有人为难他们的。 南湘湖畔一片鸦雀无声,叶重琅握紧了凤起的手,面色略沉,微微皱起了眉。 而凤起此时倒也不觉得多么吃力,毕竟此次施展摄魂术与扶风的时候不同,当时扶风人数众多且各各意气奋发的抵御颇强,但是秦亦清……其实秦亦清恐怕自己都想死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活路了,而仅仅是欠缺去死的勇气。 正文 第140章 她在利用你 然而,对于一个丧尽天良的仙门弟子畏罪自尽,上生神君是基本感受不到震撼的,他只看向叶重琅,见叶重琅将凤起搂入怀中,仿佛怕她受了惊吓一般温柔护着,一时间,也只能把心中的话统统先压下来。 他必然要找个时间与叶重琅单独详谈,虽然眼看着两人如胶似漆,独处的时机恐怕不好找。 可出乎他所料的是,各仙门弟子纷纷四散离去,东都弟子也一派过街老鼠般悄无声息就溜了,待众人前脚走,凤起就放开了叶重琅,笑着向他告别。 “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没有百转柔肠的依依惜别,凤起踮脚在叶重琅唇上印了个吻,笑了笑转身就走,仿佛她这一走,仅仅是去买个糕点就回来那么简单寻常。 “我等你……你会回来的。”叶重琅的声音仍有些干涩,仿佛这话不是说给凤起听的,而是用来说服自己的。 凤起没再耽搁,走得也很快,一次次回头向着叶重琅挥手,欢欢乐乐的半点儿不见离别愁,可叶重琅却站在南湘湖边,一直静静望着凤起离去的身影,一直站着望着,直至那身影看不见了为止。 白衣如霜,长袖回雪,他就站在浮冰冷寒的湖边,纵有一世风华,却依然显得萧索。 当然,上生神君也没走远,他只要略一隐藏,实难有人发现他的踪迹,而直到能确定凤起是真的走了,他才悄然现身,走到了叶重琅身边。 在一干仙门弟子面前,上生神君还一派肃穆端庄的做派,可在叶重琅身边,他却仿佛像个寻常的人了,与叶重琅一起眺望了一会儿远方,轻咳了一声,尝试着开口道:“她……这是要去哪儿?” “不知道。”叶重琅淡淡道。 可上生神君却松了口气,毕竟叶重琅这终归是愿意与他说话了不是么?曾几何时,神界不知派了多少人明里暗里要与叶重琅联络,可叶重琅至始至终坚持两句话,他不去神界,他不认识神界中人。 但现在,最起码,叶重琅还算给了他面子,没转头说一句不愿与神界中人有任何瓜葛。 而就在这时,叶重琅一转身走了,若从方向上看,差不多也就是孤竹本家的方向。 上生神君见叶重琅没有御剑离开,心下更是有了几分底气,随在他身边道:“我此次前来,神帝要我带话,问你何时才回神界?” “我只是个孤竹弟子,谈不上回不回神界,也不愿与神界多有瓜葛。” 上生神君头略一垂,果然,面子还是没给他太多,那句不愿与神界有瓜葛的话还是说出来了,不过,终究没说不认识他不是么? 他又好言劝道:“你也明知自己不可能与神界没有瓜葛,这又是何必呢?神尊神帝不知问了你多少次,二十多年来一直问到现在,又怎能一句毫无瓜葛就了结了?” “那是你们的事,我从未多问过神界半句。”叶重琅仿佛铁了心一般,可事实上,二十多年,他一直就是这副态度。 “青华……” “我已斩去神芒重入轮回,我生于孤竹有父有母,如今乃是孤竹弟子……”叶重琅突然站住转身看向上生神君,一字一句问道:“你告诉我,我与神界还有什么瓜葛?” 上生神君无奈摇了摇头,“你应该也很清楚,就算斩了神芒入了轮回,哪怕连记忆都洗去,你依然是我神界中人,最起码,神尊和神帝一直这么认为。” “那是他们的事。” “但现在已经不仅仅是神界的事了。”上生神君索性把话挑明白了,“你转世入轮回的事,神界并非人人皆知,宋焕秋此次回神界指认你乃是魔将凤起,虽然被神帝斥骂荒唐,但是自然什么都知道了,你不会莫名顶了魔将凤起的身份,瞒不住了啊青华,如今你身旁的女子就是魔将凤起,而且……她在利用你。” “她没有。”叶重琅断然否定。 “还说没有?”上生神君憾然摇着头,“我不知你们之间是否还有其他事,但是……就此次放走魔将夙凝之事,她却当着一众世家的面,将此事栽赃于神界,还拉着你一起作证,你可知此事非同小可……” 叶重琅直接打断他,“她并不知道我曾经的身份,世家纷争倾轧,她只是想保护我,不让众世家再诟病疑心我,更何况,当日,天权确实来过。” 上生神君索性不再试图以此事说服,继而又道:“但是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叶重琅的脚步微微一顿,“知道又如何?” “或许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上生神君借着机会一步步向前推进,“青华,你不了解凤起,当年她还在神界的时候,你一直在养伤……我们虽然不知道你和凤起到底是什么时候相识,可是,你真的不了解她。她看似只是个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豪爽豁达确实令人青眼有加,但是,她那些诛心算计,你未必见过,也不见得是她的对手。而且,恐怕你有所不知,神帝和神尊当年为何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并非仅仅是她不肯服从听令,而是已经察觉到,此人之野心,日后必定为祸三界。而之后,我们都觉得,魔尊也将此人手刃刀下,也是在忌惮她深藏的野心,如果一旦给了她机会……” “荒谬。”叶重琅几乎耐着性子听完,却仍旧给了这样的评价。 可他几乎把话听完了,上生神君赶忙借着说服道:“但是你不妨想想,她当年在魔界已经身为魔将,如此有勇有谋的悍将哪一界不想留着?可为什么神尊容不得她,就连魔尊也要杀她?你就算不信我说的话,总也想想,他们如此忌惮凤起是因为什么?若以她的野心,恐怕位列三界正尊之一都未必会满足,一旦让她知道你乃是神界神君……我们所担心的,无非就是她必然会利用你,她的夙愿恐怕不仅仅是与神界抗衡。” 叶重琅没说话,他其实明白,身份可以拒绝,但过往却必然躲不掉,总有一天,凤起会知道他的过往,然后,她会如何待他?他不在乎她身为魔将,可是……她会不会在乎他曾经身为神君?时至今日,她已经能在他面前坦然自己是魔将凤起的身份,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多少已显露了痕迹,她……有没有猜过他的身份? 她从来没有坚持过刨根究底的问他,却依然与他日渐情浓,她到底……在不在意? 上生神君脚下飞快追着他,忽然又道:“如果她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却不明言,我劝你……你对她一腔倾心,她未必如此。” 这恐怕是叶重琅最在意的事,可他只面色冷了冷,并没有与上生神君争执凤起对他到底是不是真心,他只问道:“不必多说这些,我只问你,如今神界已获知她重生于世,神界作何打算?” 上生神君略沉吟,却没什么不确定道:“此人,留不得。” 叶重琅的脚步刹然停下,风雪飞卷,伴着他一身凛冽冷然,沉声再问,“这已是神界的决断?” “为了你,也为了三界。”上生神君无比严肃道,若说之前是苦口婆心的劝说,此时,已经换上了警醒的口吻,“你该清楚你在神界的地位,神界之中,除神尊与神帝外,仅有你我乃是天地共生,岂是其他那些凡人上界可比的?她若还是当年的神将,你们二人也算一桩佳话,可是,她已投身魔道,必然不会为了你弃暗投明,你们纵是有缘……听我一句,还是放下的好,这不是你们两人的事,一旦掀起三界之乱,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你们无力与神界抗衡,青华,你永远不能与神界为敌。” 叶重琅静静站在风雪中,冷然看着上生神君,那面容却仿佛冰封了一般没有一丝情绪,他有个永远也抛却不了的前世,一个永远也不可能不存在的身份,他不在乎这个身份能为他带来什么,他只在乎……凤起到底会不会介意。可或许无需纠结,纵有忐忑,但他这么长时间避讳莫深,他心里其实明白,凤起不可能不介意。 他只希望,待他们情意更深之时,待凤起真正爱上他,她或许会明白他的苦心,可是他知道,那也同样意味着欺骗,一个偌大的骗局,且来源于神界。 “我若仍旧坚持呢?”叶重琅一字一顿问道。 上生神君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又无奈轻笑了一声,虽没有敢看轻他的意思,但也摆出了残酷的事实,“你现如今不过区区一个凡人仙门弟子,你觉得,你能坚持得过神尊和神帝?你曾经斩了神芒入轮回,神尊神帝那也是无可奈何强迫不了你,但是,你觉得……他们会容得你在人间与凤起厮守?旁的不说,以你现在修为实力,在人间或许堪称佼佼,但只要神帝神尊一道令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能强行将你带回神界。” “呵……”叶重琅忽然冷笑,“便是如此的粗暴?神界敢做这般蠢事?” 正文 第141章 油盐不进 上生神君隐隐一惊,暗暗自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虽说这种方式简单粗暴显而易见的可以如愿以偿,但是将他强行带回去又能如何?这么多年来,青华神君那种诡异的执着已经让神尊费解不已头痛不已,若是强行将他带了回去……结果真的能令人满意么? 然而,上生神君毕竟不是凡人,生而为神,他也不太能体会青华神君心中所谓的深情,当然,他也很难理解同样生而为神的青华神君怎就这般的执迷不悟。 他只能劝,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也要晓以利害,“青华,神界的手段习惯,你我也不是不清楚,我也是担心,你毕竟也算是孤竹弟子……” “孤竹千年高寡清正,如果这样的世家,神界都敢下毒手,那与东都有什么区别?” “你这……”上生神君终于哑口无言了,这青华神君的倔强,几千年早有领略,此次他下界,虽说是来处理宋焕秋留下的荒唐事,但主要还是来劝说青华神君的,虽然……他从一开始就不抱什么希望。 但是他也发现了,青华神君对于神界势必要诛杀凤起之事,反应倒不是特别强烈,他本以为一旦说出这句话来,青华神君无论如何也会先想办法保下凤起的性命。 其实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凡事皆可论个条件,青华神君绝对有与神界谈条件的资格。 上生神君几乎不着痕迹就把话题引了过去,又问道:“我方才看见凤起是走了,她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不知道。” “你难道就不疑心……” “我为何要疑心?”叶重琅轻瞥了他一眼,反倒提起凤起,他身上冷冽的气韵便缓和了许多,“她身边总有我不便过问的事,却没有疑心的必要。” 上生神君实难理解这种信任,但若说世间男女那些事,他也不能说一点儿都不明白,看似青华神君一腔执着,可如果还没到坦诚相对的地步……此刻下结论恐怕言之过早? 毕竟他了解青华神君的倔强,但也知道凤起到底是个什么人,一个不能以情揣度的女人,二十多年前已将青华神君一番情意付之一炬,哪怕是重头再来,她会有心承情么? 一个素来就无心承情的女人,还怀着偌大的野心,一旦让她知道她面对的是神界神君…… 上生神君有点儿纠结,他一时间又是心疼青华神君几十年一腔痴情付之东流,那不知道该是如何形容的苦痛,另一方面,他又担心青华神君被凤起利用,夺舍重生之人必有怨念执念,二十多年前的凤起已是那般的疯狂,二十多年后再回来,对抗起神界必定无所不用其极,到时候,青华的处境…… 想到这,上生神君觉得,抱有一丝侥幸还是很有必要的,他试探着问道:“你可有想过,若这一世,她再掀三界战火,你又当如何自处?” 然而,叶重琅却道:“她如今不过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纵然对神界有诸多怨愤,神界若不欺人太甚,她不见得会执着于复仇。” 上生神君略显诧异,不过当即就捕捉到了那一丝丝令人欣慰的意思,如此说来,那是不是说,青华如今是有把握约束凤起的?只要神界不先动手,他就能管得住凤起不让她先动手? 可是……总觉不大可信,听着更像是青华的一厢情愿,凤起若有那种乖乖听话的性情,何以能到如今这个地步? 上生神君深深的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青华是不是已经被凤起给迷惑住了,明显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或许早就已经被迷惑了,只不过,他们谁都不信这世间会有这样的执迷罢了。 毕竟时至今日,仿佛没人知道青华究竟什么时候与凤起相识,就连凤起当年都口口声声说与青华素未谋面,那到底……哪儿来这么深的情? 可兜兜转转,上生神君觉得,他今日算是白来一趟,青华神君这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而他来了这一遭,却仿佛被凤起给利用了,魔将夙凝是神界放走的?这事在人间宣扬开来,神界之后再怎么证明再怎么昭告,那终究……是件落下了污点的事。 “唉……”上生神君深深叹了口气,无端觉得无力又费解,此时倒也不摆什么道理不劝诫了,倒更像是个故友闲聊,无奈道:“你说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你明知道无论如何,神界容不得这件事,又是何苦呢?” “既然容不得,那就不必再纠&缠了。”叶重琅也明显不想再说了,“我从不贪恋神界所谓尊贵长生,也从未欠过神界分毫,我只能保证,终有一日不会已己身之力与神界为敌,但其他的事,神界就不必再干涉了。” 上生神君摆了摆手,退了一步道:“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这么说吧,神界终归不可能放过凤起,那我问你,若神尊也愿意退一步,只要你将凤起带回神界,往事既往不咎,你们也算是转世重生修成正果,你可愿意?” 叶重琅的脚步微缓,半晌,轻轻低下了头,“纵是我愿意,她也不会愿意。” “你也明白,对么?她对你的情意,远远胜不过你对她的,她连为了你放弃……” “我为了她,也无从放弃神君的身份,不也一样么?” 完全没戏,根本就是油盐不进,一个字都说不通,上生神君只觉脑袋都被绕晕了,他一再一再寻找能让青华神君有所触动有所顾及的地方,可绕了半天……还真是无懈可击。 难道,就只能任由凤起手段百出,将青华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除了神尊降罪,青华什么也得不到,他甚至不能再轮回一次了…… 而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了肆意的笑声,仿佛是听闻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正从后方掠来。 两人一转身,恰见轸水掠空而来,紫衣缭乱翩然落地,可待看清面前两人,轸水生生一愣,硬将脸上的笑意按下,拱手施了个礼,“神使轸水,见过两位神君。” 虽说轸水在神界多倚仗自身医术眼高于顶,但毕竟神君的地位着实高了他太多,当然,他这一礼,是给上生神君的。 上生神君微微一愣,诧异问道:“轸水神使,怎会出现在此地?” 轸水淡淡一笑,“路过,好巧。” 谁会相信是路过?上生神君倒也没急着拆穿他,只又问道:“那不知轸水神使去往何处?” “随便转转,唔……采个药。” 恐怕就是来找青华神君的吧,上生神君倒是知道,这两人曾也有些故交,当年青华神君被毁去了身体,重塑肉身的事便是轸水亲手所为,而他应该也认识凤起,凤起当年被断右臂,也是由他医治的。 但是两人受伤的时间又对不上,状况又不尽相同,应当不可能是在那个时候相识。 一想到这,上生神君也不再避讳了,索性直言问道:“轸水神使可是已从神界得到了消息,魔将凤起终于重回世间,这是来劝说青华神君的?” “啊?”轸水一愣,赶忙应道:“啊,是啊,我是来劝他的,我之前一直以为,他只是转世轮回下来渡劫的,但是谁想到阴差阳错的就跟凤起遇上了呢,毕竟是有旧情在,但两人如今身份挺尴尬的……” 这明显全都是避重就轻的废话,该说的,上生神君都说尽了,青华仍旧执迷不悟,他也感觉一筹莫展。 “罢了罢了。”上生神君颓然摆了摆手,“既然如此,你们且先聊着吧,我这还有事急着回神界问一问天权神将,就不耽搁了。” 轸水一番废话活脱脱就是没词,一见上生神君这么痛快就要走,赶忙拱手道:“恭送上生神君!” 上生神君又看向叶重琅,琢磨了半晌才无奈点着头,“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一腾身就走了,但是那离去的背影,很是有种铩羽而归的低迷。 直到再也看不见上生神君的身影,轸水才恢复了那一脸忍俊不禁的笑意,冲着叶重琅道:“你们到底对宋焕秋做了什么?那家伙跑回神界,兴冲冲在神朝之上大放厥词,声称找到了魔将凤起重生宿主,本来一众神界中人都挺高兴的,可一听说你的名字……你是没看见,神尊那张脸都歪了……” 叶重琅也难得露出了点儿笑容,“这等好事,你该说去给凤起听,她应该会很高兴。” “我当然是专程来告诉她的,但是……对了,我还要问你呢,凤起干什么去了?”轸水说着,脸上倒沉回了几分严肃,“我方才看见她跟那几个魔将走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又跟魔将混到一块儿去了?你们不是打算完婚了么?” “没出什么事,她说过不了几日便回来。” 轸水紧了眉摇头,“这可就不对了吧?我还以为凤起要嫁给你,自此不会再与魔界有什么瓜葛了,毕竟最起码你还是孤竹弟子,她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跟魔将混在一处,她到底想干什么?” 正文 第142章 妖孽的野心 其实论起交情,轸水跟凤起是有旧交不假,但是他的想法,和上生神君差也不多。 叶重琅喜欢凤起,那是他们两人的事,只要别闹得水深火&热三界颠覆,神尊看着叶重琅的面子,也不一定会赶尽杀绝。 他本以为凤起打算要嫁给叶重琅,必然顾及叶重琅身为孤竹正道的身份,既然已经夺舍重生,那自此与魔道再无瓜葛,安稳的做个凡人或在孤竹重新修炼,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可很明显,凤起并非他想得那般省心。 然而,叶重琅面对他,倒不如对待上生神君那般冷硬,只轻描淡写道:“无需担忧此事,她知道我是孤竹弟子,做起事来必然不会让我为难,魔界如今虽有魔将重回,但并无鼎立一界之力,那些魔将于她而言无非是旧友,纵有往来,也是寻常。” 轸水若有所思但也点了点头,但仍旧觉得不安心,又问道:“那她做什么去了?我一直觉得她对你挺有心的,怎么连婚都没成,就舍得离开了?” “她不肯说。”叶重琅倒显得宽心,忽而淡淡一笑,“不过她说过,不愿住在孤竹本家,还商量着要我入赘,或许她是想自己操办一番,找一处她喜欢的地方,先去安排日后的住处了?” 这倒也……有可能,轸水点了点头,毕竟凤起那种闲心,轸水二十多年前也见识过,断臂之人满心的仇,她依然有闲心给他院里的兔子编草脖圈戴,还信誓旦旦的说,每只兔子一个草脖圈,一个下午都用不着蹦来跳去到处找草吃。 如果真按照叶重琅所言,凤起赶在这个时候离开,是买房打算安家了,不是没可能,他能看得出,凤起对叶重琅是用了心的。 而就在这时,叶重琅忽然问了句,“你近来可还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轸水直接答了一句,“如果照你说来,我也不必回神界盯着动向了,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随我回孤竹呆上几日。”叶重琅淡笑着也客气,“我二人完婚临近,想劳烦你这神医,帮忙调养身体。” 轸水也大大方方就应了,“这个不用你说,我得在孤竹等着喝喜酒。” ………… 阡殇的天悲鬼琴终于回到了他手中,这么长时间以来,夙凝一直帮他分心,让他别去找凤起的麻烦,颇为有效,但该来的总是躲不了。 尤其是再见面的那一刻,冰天雪地,风雪呼啸,阡殇一身红衣烈烈,无形中就又添了几分杀气。 凤起只冲他笑了一下,就算做是同道打招呼了,随后就站在了青邺身后避风,等着夙凝回来。 替死鬼,她已经不负所托给送到了,溯流也算是自由了,可在找到夺舍的身体之前,他还无法真正行走于世间。 这个忙,凤起是没推脱就帮了,但那并不意味着她会送佛送到西,之后的事她也就不管了。 而此时此刻,夙凝已经去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说是必须要先交代下,如果她赶不及替溯流寻找夺舍的宿主,那如果溯流自行寻找,她得交代一番她所喜欢的容貌身形身高体态等等等等…… 凤起也不急这一时,青邺也不急,据说他已经把姚百灵安置好了,都是做了十天半个月的准备,可能唯一急的……反倒是阡殇。 事实上,凤起让青邺传的话,阡殇未必会听,如果不是夙凝夺了他的琴,他很可能早就跑去勾磐崖见苏伏了。 然而,直到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才看到夙凝从远处掠来,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撒欢一般就扑向了凤起,搂着凤起的脖子猝不及防就亲了她一下,笑道:“我就知道什么事都难不倒你,算我欠你个人情,你说拿什么还都行!” “把节操还我就行了。”凤起笑着推开她,眼见着人都到齐了,却没急着就走,“好了,难得时隔多年重聚首,都曾是魔将老相识,场面话我就不说了,不过,有那么几句我先说在前面,信不信就由你们了。” 夙凝今日明显兴致极高,灿烂得根本压不住严肃,摆手道:“说吧说吧,你若觉得有什么顾虑,我先替你把阡殇按住。” 阡殇瞥了夙凝一眼,“长话短说,莫再耽误时间。” 凤起点了点头,“我也是刚刚才听青邺打听到的消息,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勾磐崖在灵武,乃是曾经魔将涂山的封印之地。涂山当年被封印的时候,我们可都不在了,之前我与苏伏有来往的时候问过他关于其他魔将的下落,他唯独对涂山的下落坚称不知,可如今又约我们在勾磐崖见面,我如果没猜错的话,魔将涂山应该早就启封了。” 青邺接了一句道:“可世间传言并无涂山启封之事。” “所以我更觉得,涂山启封,很有可能已是几年前的事了,他一直都没露过面……”凤起看向青邺,“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魔界早就出了叛徒的事?” 青邺点了点头,“此事我们也私下议论过,魔界出了叛徒一事几乎毋庸置疑,或许你认为是涂山也有道理,但是……这和我们去勾磐崖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凤起觉得,就这件事而言,青邺的脑瓜可能不大够用,她转而看向了阡殇,“那你们觉得,苏伏为什么要约我们去勾磐崖见面?他声称魔尊殊俨的神魂在他手上,就算这事是真的,那么他打算干什么?堂堂妖尊手握魔尊的神魂,约我们过去,然后把殊俨的神魂还给我们,助我们重振魔界么?” 阡殇是看谁都显不待见,但他却不是笨,“你的意思是,苏伏想找个傀儡。” “这话说对一半。”凤起利落果断道,“苏伏命妖界手下送来消息,乃是寻了我们每一个人单独邀约,颇有各个击破的势头。我之前与苏伏谈过,他确实有寻个傀儡的念头,承袭魔尊之位,又能听他号令,他便如同将妖魔两界攥在手中,但问题就是……魔将中当年确实有个叛徒,就算不是涂山也会是其他人,叛徒对于苏伏而言就已经是最好的傀儡,那他为什么还要找我们?” 阡殇静了一会儿,冷淡开口道:“你当时说过,墨刹被封印在兰陵,很可能已经身死道消,而洛沄被封印在东都,有神兽看守,涂山不一定已经启封,或许也已经死了。” “你所说这是最好的预期,魔将中那个叛徒或还被封印着或已经死了,苏伏急于从我们中间找到一个最听话的傀儡。但我这是最坏的期望,苏伏已经找到了魔将中的叛徒,那必然是最听话的傀儡,而我们……就是最不听话的棋子了。” 阡殇冷硬皱了皱眉,“此不过是你的猜测,若涂山当真早已归附妖界,妖界何以再费尽周折启封我们几个魔将?” 凤起认同的点了点头,“一开始我也拿这件事来推翻自己的猜测,可是……你要知道还有一种心思诡谲的情况,所谓野心这种东西,不能以自己满足就限制去想象旁人的野心,苏伏要的绝不仅仅是重振妖界,他甚至连人间都不稀罕,他将我们都翻出来的意图,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猜清楚的呢?翻出来,就是有用,但未必会留在手里一直用下去。” 阡殇细细听着,倒也没再质疑,“说你的决断。” 可就在这时,凤起却偏偏不往下说了,忽然一笑道:“先告诉我,你信是不信?说了这么多,你若不信,我等于白费口舌,没空在这跟你磨牙,你若信,之后行事便听我的。” 阡殇冷傲的眼眸微微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在他看来,与其说涂山是叛徒,眼前这个凤起倒更像个叛徒,且明目张胆的与孤竹弟子谈婚论嫁,转而又在他面前问他信不信,若信了,之后要听她的指令行事?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凤起那一腔算计之中的险恶与诡谲,连当年的魔尊殊俨都要忌惮三分。 “你必须保证……” “我什么都保证不了。”凤起没等他说完便断然否决了,大大方方一笑潇洒,“我如今一个凡人,站在风雪里时间长了兴许就冻死了,我拿什么给你保证?更何况,你我都是魔道中人,莫说什么空口无凭,就算立字为证,我仍旧想干什么干什么,你打算跟魔道中人讨论言而有信的君子之道么?” 如此强势又咄咄逼人的态度,可言辞间字字句句又令人反驳不得,二十多年前,阡殇与凤起无多交集,只是多有耳闻,而直至此刻,或许才刚刚开始见识她的手段。 但是,除了殊俨之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阡殇怎会任由凤起这般强势倾轧? 他冷笑一声道:“我若不信你,又如何?你便当真就什么都不说了?” “那怎么可能?事关生死存亡,我怎么可能有话不说跟着你们瞎胡闹?”凤起说得倒也痛快,“只不过,你不信,那就别听,爱干嘛干嘛去,本着苏伏与我还有两分交情,应该会不介意我给你收个尸。” 正文 第143章 如此狂妄 “如此狂妄。”阡殇冷言道。 凤起一点头,“没错,有资本狂妄的时候不赶紧狂妄,留着投胎么?” 而两人说话间,青邺已经悄悄挪步挡了凤起大半边了,他就知道,凤起遇上阡殇,绝不会有好话好说,一定就是这么一个赛一个的狂妄,到最后,很可能就得先死一个。 然而,阡殇冷漠看着凤起,眸中无波的神采就仿佛看着块石头,半晌,他却仿佛退让了些许道:“我只要殊俨的神魂……”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能保证,你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讨价还价?”凤起倒是不嫌麻烦再度重申,“我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殊俨的神魂又不在我手里,你说要就要……” “你身为魔将,殊俨乃是魔尊!”阡殇忽然怒道。 凤起一耸肩,“我没说他不是魔尊,他是魔尊,我是魔将也是凡人,你指望我信誓旦旦保证能把他完好无损从妖尊手里拿回来,你这不是逼我撒谎么?” “我就不该听你在这故弄玄虚!”忽然,阡殇手中的天悲鬼琴一翻。 青邺赶忙抢先一步按住了琴弦,转头无奈道:“凤起,你就别逗他了,要说之后怎么行事,我们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你且先说了,他若不信,你们再争执也不迟。” “到那时候就晚了。”凤起挑眉强硬坚持道,“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想干掉我了。” 青邺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而又看向阡殇,也无奈劝道:“阡殇,她若有心与魔道再无瓜葛,早就有后路了,可现如今她既然来了,你还怕她对魔界不利么?” 阡殇满眼的杀气盯着凤起,忽然错开了眸光,“只要你不谋害殊俨,我信你一次。” “所以我要传话给妖界,魔尊殊俨的神魂,魔界不要了,让他自己留着玩吧。” “你……”阡殇赫然一动,青邺运了力道紧紧按着他的琴弦,转过头来愁得不行,“你再玩?再玩我可就不拦着了。” “我说认真的。”凤起那一副全不怕死的表情,慢条斯理但思路却异常清晰,“你们真的都没想过,殊俨的神魂真的在苏伏手上么?就算在,苏伏会随身带着么?会藏在勾磐崖么?他一句在勾磐崖静候,我们就一块儿送过去,你们当他是千金一诺的大善人?他一根长线四条大鱼,到时候我们落在他手里,会有反抗的余地么?” 一连串的发问,把其他三个人都给问愣了,魔道中人虽擅诛心,但未必各各都把心思用在这上面,简而言之,他们也知道苏伏不会乖乖的把殊俨的魂魄交出来,但既然约见,不就有的商量么? 而青邺是直接问出口的,“既然有约见,那必然有条件,届时再看妖尊开出什么条件……” “他开出的条件,若能一拍即合,我早就跟他跑了,更何况……”凤起无奈摇了摇头,“魔界不在了,就凭我们几个魔将,拿什么跟妖尊讲条件?” 青邺又直言道:“大不了便是与妖界联手……” “你以为妖界这么求才若渴?”凤起遗憾的摇了摇头,也明白,魔将的实力确实是三界将领之中最强悍的,无疑给了他们很多优越感,但是,局势已经今非昔比了,“我曾见过几个妖将,实力也没有差了多少,别说和妖界联手,纵然我们投身妖界,苏伏稀不稀罕且不论,想换回殊俨,他亏死了。” 阡殇的耐心耗尽了,“别兜圈子,直说你的意图。” “信得过我,我就单独去见苏伏。”凤起一语落定道,“不过,显而易见,苏伏的条件必定是我们不能接受的,我也信得过你们,一个时辰之后,你们要想办法救我。” 阡殇微眯眼眸看了凤起半晌,“就按照你说的。” 凤起终于心满意足的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在那之前,我们先去趟灵武本家。” ………… 灵武地界略显得偏远,比秦淮还要往南,几乎在高高掠空之时,便能依稀望见无垠的碧海。 灵武与东都素来有着偷师立家的嫌隙,两世家一南一北,虽隔几千里,但在东都锲而不舍的讨伐之下,两家几百年也没能把曾经偷师的事放下。 而灵武要比孤竹暖和了许多,孤竹皑皑白雪之时,灵武依旧能见得绿树寒花,清冽的空气,湿润的风,颇像个清净祥和的世外桃源。 不过,凤起却知道,灵武这避世,一来本是想离东都越远越好,二来……这避世,心却难宁,东都揪着偷师的事不放,这已经憋屈了好几代人了。 好在一路不必艰难跋涉,阡殇也就没坚持问凤起来灵武本家到底干什么,当然,他也明白,凤起之前一直信誓旦旦要他信任她,也包括在灵武本家这一行,他还真想看看,凤起到底想做什么,需要如此先行讨了信任。 灵武本家姓宁,老家主已在多年前就选择颐养天年,如今的家主年过二十,稍一打听就知道,叫宁黎枫。 北边各世家已在东都的倾轧之下闹得纷纷乱乱,但灵武倒是安宁,他们根本就不想听到东都的消息,更加不想搅合到里面,完完全全不想跟东都弟子有半点儿碰面的机会。 而就在那天傍晚,宁黎枫刚刚从老父亲那里问安回来,便见到灵武弟子那仿佛大兵压了家门般慌张来报。 “禀家主……门……门外,魔将求见。” “什么?魔将?!”宁黎枫吓得不轻,他也只知道世家那边闹腾起来,风波四起总有魔将的影子,据说是有魔将陆续从封印中逃脱了,“哪个魔将?” “四……四个魔将!” 宁黎枫陡然一个踉跄,脑门上忽的就浮上了一层汗,他按了按忐忑的心问道:“来者何意?” 灵武弟子也吓得跟见了鬼似的,艰难道:“他们说……想跟家主聊聊。” 他灵武跟魔将有什么好聊的?宁黎枫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转身就要去找老父亲,可忽然又站住了脚,父亲已老迈,这些年来多少有些郁郁寡欢的,魔将来访,他且吓得不轻,如果让老父亲知道…… 可那该怎么办?魔将说要聊,他敢不敢不聊? 四个魔将,说是单枪匹马,可就这么直接压上门前,哪个世家敢拒之门外说不聊? “先请他们去……花厅就座,待客之道不可怠慢。”宁黎枫吩咐完了,随即又赶忙招来其他弟子,安排道:“找几个得力的弟子,让他们去接父亲,就说小公子想去南边玩水,哭闹起来收拾不得,好在也没什么大事,让父亲一同出去散散心。再告诉诗薇,让她带着孩子先走避一避。再告诉……再告诉门下弟子,暂时放下手里所有的事,能走多远走多远。” “是!!”那灵武弟子也没多问,赶忙就去安排了。 四个魔将,打不起,但宁黎枫安排了所有人即刻逃离,也安排了魔将在花厅见面,他或许可以拖延一段时间,然后……逃跑。 匆匆将事安排妥当,宁黎枫坐在了露天的花厅内,清茶已经摆上了,而对他来说只是短短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两男两女已经被灵武弟子引入了花厅。 宁黎枫二十多岁,自然是一个魔将都没见过,但对来人的身份倒没有多少怀疑,这年头,谁会顶着魔将的名号到仙门世家来诈骗呢? 可他仍旧坐端正了,摆出一副家主的待客之道来,起身拱手笑道:“来者是客,恕宁某无礼,却不知来客何人?” 夙凝笑吟吟的打量着这个唇红齿白面容极其端正俊朗的年轻公子,“夙凝。” 青邺倒有些漫不经心,“青邺。” 阡殇显然根本不愿应这个场,冷脸别过了头,但他手中的天悲鬼琴,那造型奇特诡异颇显狰狞肃杀,各世家本集之上多有图识,身份倒也毋庸置疑了。 一个一个魔将的身份如同大山般压下来,把宁黎枫最后一丝侥幸都压垮了,真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魔将。 他本不打算再问身份了,毕竟对面是魔将就行了,他能指望魔将向他一一通报姓名么? 而就在这时,算站在四人为首位置,臂弯上搭着一件狐裘的绝美女子,忽然伸手指向了自己,笑着道:“我是凤起。” 宁黎枫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忍不住骇然向后退了两步,瞪大了眼睛惊恐望着她,“凤……魔将凤起?” “啊,对啊,你认识我?”凤起笑吟吟问道。 “不,不认识。”宁黎枫自然是不认识,可长这么大,旁的魔将他也只听闻了个姓名,可魔将凤起那些事……随便哪个世家弟子恐怕都听了不少。 四个魔将道过了姓名,倒也没客气,纷纷落座在花厅椅子上,反倒是宁黎枫这个家主,根本不敢坐了。 不过,好在宁黎枫虽没见过什么大阵仗,持稳的姿态还是有的,他定了定神问道:“敢问四位来我灵武,所为何事?” “来跟你聊聊灵武与东都的百年佳话。”说话的自然是凤起。 正文 第144章 带劲儿 宁黎枫一窘,他知道这些魔将与凡人不能相提并论,大都有着百年寿命,各大世家那点儿事,若说凡人隔代就容易忘了,可对于这些魔将而言,灵武与东都,有什么佳话可言? “还请诸位明言吧,灵武与东都,从未有过佳话。” “谁说没有?”凤起笑着问道,紧接着,就一番娓娓道来佳话的口吻道:“几百年前,灵武第一任家主宁晋源乃是这世间难得钟灵琉秀的慧人,但慧极必伤,他在东都不仅仅是怀才不遇那么简单,洞悉东都根基中有恶因,却手无回天之力,黯然之下只能远走他乡。而现如今,虽百年已过,世代更替,但灵武之正气灵韵世代承袭,反倒是东都恶因已显,权利熏心,倾轧世家,丧尽天良且助纣为虐。如今人间已陷入一片水火胶着,东都那些不义之举,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这救世之人……灵武此刻若再不站出来,这人间天下,恐怕就看不到希望了。” 这一番慷慨激昂颇显得振奋人心,且那形容仿佛是灵武蛰伏百年,横空出世,揭露百年隐忍,将人间归于安宁。 听着是那般的令人激动,可宁黎枫回回神就觉得万分尴尬,旁人不知,门下弟子不知,可灵武家主一脉相承他心里其实清楚,几百年前,灵武家主宁晋源的的确确就是东都弟子,且还有些旁亲的关系,身份是东都的本家弟子。 虽然不想诋毁自己的先祖,可宁晋源代代传话下来,就是命灵武后人不要去与东都争执究竟,毕竟据宁晋源自己交代下来的话,他当年在东都修炼,虽有小成但碍于身份地位并不高,反倒有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势头,身旁东都弟子有仰仗他的时候,但大多时候也都在蓄意的倾轧贬低。 事实上,谁都明白,哪个世家之中弟子之间没有较量攀比?这一点,或许只有孤竹才能避免,但在东都,那是物竞天择的常理。 而遭遇不公者多,隐忍者多,可几百年来,弃离东都的弟子也只有宁晋源一个,这确实是不义之举,子子孙孙都知道,宁晋源其实就是在东都挣不到相应的地位,就出来自立门户了,且用的仍旧是东都枪法,根本没有凤起所说的那般传奇又曲折。 他甚至听祖父谈起,几百年前宁晋源离开东都,契机仅仅是被东都比他地位略高的弟子抢走了心仪的女子,这才一怒之下叛离了仙门,这种事……跟洞悉东都根基中有恶因,却手无回天之力,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几百年了,东都一直紧咬不放灵武乃是偷师之门,还不断搜集证据,林林总总的证实灵武从方方面面效仿东都,其实……这也是事实? 反正洗是洗不清了,事实洗出来反而更难看,灵武对东都避之唯恐不及,一来真是觉得东都纠&缠起来很烦,二来……避得倒也心安理得,一点儿都不委屈。 只不过,宁黎枫也不是多蠢的人,他倒是听出凤起的意思了,但是,对方乃是恶名昭著的魔将,那恶名之显赫,遥遥超越东都,能与三界至尊相比肩。 “阁下所言未免太过冠冕堂皇,却并非灵武本意,世家之争乃险恶之地,灵武并不打算牵连其中。” “哦,那既然如此,就告辞了。”说完,凤起便直接起身了。 宁黎枫愣了一下,眼看着四个魔将浩浩荡荡而来,却只虚拟了一番曲折离奇的百年佳话,这就……走了? 可凤起一起身,其他三个魔将连犹豫都没有,纷纷起身转而就跟上了凤起。 “……请留步。”宁黎枫总觉得还得说点儿什么,虽然他也挺纠结,特别希望这些魔将速速离去,但就这么离去……“诸位来此,究竟是何意?” 凤起转身笑了笑,“灵武家主不必惊惶,我们此来只是觉得人间太乱了,东都太烦了,想着给东都换个家主罢了,既然灵武并无此意,那我们就再找别人。” 给东都……换个家主……宁黎枫仍觉得他和这些魔将不在一个境界,他们一直避让着不让东都欺负,可凤起却说……给东都换个家主。 当然,如果这话让叶代依听见,恐怕就有点儿见怪不怪了,凤起的老毛病,动不动的,连他孤竹的家主都想给换一个。 然而,宁黎枫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番说辞,着实很诱&人。 都是一脉相承的枪法,甚至他们的先祖也是东都弟子,既然能再树立一个世家,如今也已跻身几大世家之列,那就证明他灵武并不输于东都,可凭什么几百年来,他们东都才是正宗,而灵武永远是偷师的贼人? 灵武几百年尚且做得端正,可东都素来嘴脸丑恶,仗势欺人,说他们灵武是贼人,东都……才更是恶人。 但话又说回来,宁黎枫也有顾虑,毕竟挑起这一事的是魔将,魔道中人为何要插手人间之事?他们找上灵武……灵武已做了百年贼人,再与魔道有染,不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凤起确实还等了好一会儿,她知道这个消息,宁黎枫需要花些时间考量,只不过,她没打算给他太多时间。 而就在这时,夙凝慢条斯理开口道:“算了吧,我看这灵武家主也就这么回事,世代贼人传袭至今,骨子里早就弯了,脊梁直不起来,头也抬不起来了,那就别在这白费功夫,糊不上墙的烂泥而已,有道是……是金子总会发光,但前提也得是块金子不是?” “说的也是。”凤起赞同的点了点头,“那就走吧,我记得汝南虽有个小世家,但枪法精湛,这些年来羽翼倒也渐渐丰&满起来了,那就去趟汝南。” 仿佛一众世家都百年凤起面前任她挑选似的,她说……要给东都换个家主…… “诸位且慢……”宁黎枫终于狠下心来做了决定,“还请诸位能将话说得再明白些,宁某并非迂腐之人,此一事于灵武有多少益处,宁某心中明白。” 凤起也终于点头笑了,直接笑吟吟就道了句,“算了,不逗你了,坐下来,我跟你多说几句。” 堂堂灵武家主就这么被逗了,宁黎枫或觉得自己已经历经了一番天人交战,但是……被逗了。 凤起开门见山道:“这么说吧,我们也知道自己身为魔道的身份,若搅合进人间世家之争,难免遭人诟病,反倒适得其反。所以,此次造访灵武之事,魔界也没打算参与其中,不过就是助灵武一臂之力,并不多有瓜葛。” 话一出,宁黎枫深深松了口气,人的心念就是可以转得这样快,方才还避讳着不愿与魔道有沾染,可此时此刻,这话由凤起说出口,他竟莫名觉得有些感激之情。 “还请魔将凤起明示,我灵武……必然记得这份相助。” “不必记得,不必记得,你做你的事就行了,别把魔界放在心上。”凤起大大方方的仿佛日行一善,“这么说,东都现在丧尽天良的事,就连神界都知道了,可东都已经没有退路,之后必有放手一搏。我给你提供一个可以扭转乾坤的机会,如今东都仰仗的并非是神界,而是妖界。” 宁黎枫骇然一愣,“妖界?东都乃是仙盟之首,何以放弃了神界,反去仰仗妖界?” “据我猜测,神界虽默认了东都仙盟之首的地位,但这些年来,却没私下里给过东都什么好处,东都想做什么,神界也不会帮忙。至于东都怎么与妖界勾搭上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能给你一个寻找证据的办法,向世人证明,东都已经依附妖界,欲将整个人间拱手送与妖界。” “岂有此理!”宁黎枫忽然愤慨道,“人间岂是他东都所有,何以由他拱手送与妖界?” “也有可能是妖界挟持了东都,但那不重要。”凤起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对了,你可知你灵武地界,曾经封印魔将涂山是什么情况么?” 话一问出,宁黎枫的脸色唰的泛了白,但事已至此,他也不避讳了,“魔将涂山确实封印在我灵武勾磐崖,但是早在三年前……封印中莫名就空无人影了。东都毕竟是仙盟之首,此事理应向东都禀报,但我们……不愿送上门去引得东都讥讽奚落,家父就下令将封印恢复原状,好在这几年来并未有魔将涂山现世的消息,我们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没关系。”凤起落实了这个猜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妖尊苏伏,此刻应该就在你灵武勾磐崖。” “什么?!” “所以,你派几个比较耐得住骂的弟子,去告诉东都,就说妖界在你领地要启封魔将涂山,你灵武弟子敌不过那些妖孽,让东都派人来增援围剿。” “可是……”宁黎枫有些为难道:“你方才不是说,东都已经依附了妖界?” “那是暗处的勾结,东都敢把这事摆明了么?”凤起笑笑,倒也不嫌麻烦,“魔将涂山启封,东都没借着这么好的机会来骂过你灵武,那就证明东都不知道这事,让他出人来围剿妖尊。东都若不肯派人,那就是见死不救妄为仙盟之首,你还不会闹么?去找孤竹,去找浔阳,把兰陵也拽上,把扶风也拖上,有本事再把秦淮和琴川卷进来,闹得人尽皆知,最好家喻户晓,到那时候,一众世家都跟着你跑,东都被晾在一边……兴许妖尊被围剿了,心情一个不好,还反头要敲打东都呢?” 宁黎枫听着都听愣了,可眼睛却有点儿闪闪发亮,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大阵仗,从这女子口中说出来,竟然这么的……带劲儿! 正文 第145章 天下大乱 可带劲儿归带劲儿,宁黎枫警醒着自己一定要清醒一点儿,赶忙仔细想了想,又问道:“那如果到时候,让东都得知,勾磐崖中其实早就没有了魔将涂山……?” “我觉得,如果东都真派出人来,魔将涂山又不在勾磐崖,东都围剿之势更像是去围剿妖尊的,妖尊会不会动怒,那才是东都该担忧的事。” “但是……”宁黎枫仍有点儿迟疑,“可魔将涂山毕竟不在勾磐崖,到时不管是各世家前来还是东都前来,质问起封印内为何没有人……?” 凤起笑了笑,“不是说了么,妖尊是去勾磐崖试图启封魔将的,魔将不在了,那自然是妖界得手了,与你灵武何干啊?” 宁黎枫恍然大悟,他一直在想方设法隐瞒魔将涂山早就逃脱的事实,却换个想法的话,此也是个能摆脱罪名的好机会,只不过…… “你确定妖尊当真就在勾磐崖?” 凤起缓缓点头,“既然来给你消息,必然不能全靠猜的就给了你,最起码,妖尊如今就在勾磐崖,毋庸置疑。” 宁黎枫又仔细想了想,忽然起身,向着凤起深深一拱手,“多谢!” 如此,事儿就算圆满了,宁黎枫也盘算了一圈发现,凤起那一番所言中的轰轰烈烈,灵武或许没那么大的力量做到完美,但是整件事,确实没有魔道插手参与的痕迹。 他只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派人前去东都禀报,不管东都是否愿意派人来……他甚至更希望东都别派人,无论如何,东都都不会好看了。 凤起点头应着,见宁黎枫想通了也就不再多说,而刚走两步,忽听宁黎枫在后道:“几位现在就要走?不妨在灵武多留片刻,宁某也好备以宴席……” “算了吧。”凤起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你这大宅之中恐怕现如今已人去宅空,灵武家主难不成要亲自下厨招待我们不成?” 宁黎枫一愣,有些尴尬,可忽而又松了口气,毕竟看这形势,魔道似乎并非如传言中那般狰狞,尤其是魔将凤起,传闻中,其性情多变诡谲,喜怒阴晴不定,但是……如今看似异常的好说话,且又显得落落大方颇有气势,其实……一点儿也不像个魔道。 而刚一离开灵武本家,阡殇就忽然问了句,“何以如此为这仙门世家造势?你与东都有仇?还是说,你只是想替孤竹再出一口恶气?” “我做事的目的素来都不只有一个,你想怎么猜都可以。” “那你所为,与找到殊俨有何助益?” 凤起轻瞥他一眼,“反正就是有,爱信不信,我素来做的少想得多,你要让我做事我且勤快,但你要我把所有的意图都说出来,我太累了。” 她这种话,对于一个不肯信任她的人,十足就是种打击,阡殇着实是一忍再忍,又问道:“你确定,妖尊如今就在勾磐崖?” “这种事怎么确定?”凤起一脸错愕看向他,“一来,我也没亲眼见到他确实在勾磐崖,二来,他长着两条腿偶尔四条腿呢还会飞,你让我怎么确定?” “那你如此信誓旦旦安排……” “喂喂喂,拜托,你是魔道好么?就算再不信任我,也别胳膊肘朝外拐得这么恐怖行么?”凤起斜眼睨着他,“我按我的安排,他做他的事,那他就是我的棋,他成了事自然有我想要的好处在,他扑空了于我又没有什么坏处,我管他呢?” 阡殇一下子没话了,索性摆出一副不与她再计较争执的样子,反倒是其他两人都已经习惯了,能跟得上凤起的思路或许是种成就感,但如果跟不上……也一点儿不觉得惭愧,毕竟早已寻常。 而直至此刻,方才说起孤竹,夙凝这才想起来,忽然问了句,“凤起,你觉不觉得,有些事,神界或许也参与在其中了?” “什么事?” “我之前回返南湘湖,倒是看见你家叶涟了,不过……他后来跟着那个神君走了。” 神君?上生神君?她离开叶重琅的时候,上生神君不是已经走了么?难道还去而复返……? “这应该没什么奇怪,我把启封你的事推到神界头上了,上生神君总得先查查,去问叶重琅也是必然。不过,倒不用担心别的,神界现在自己嘴&巴都擦不干净了,世家之间这些俗事,他们一向懒得管。” “好吧,我还真希望另有什么玄机呢。”夙凝百无聊赖叹息道,“我们都出来这么久了,神界竟没有要找我们动手的意思,还真是怂得令人乏味。” 凤起笑了一声,“你可别盼着神界出手,他们向来不喜欢小打小闹,一出手,兴许就是一万神兵加三个神将,打得你连渣都不剩。” 夙凝眨了眨眼,虽然有点儿被奚落的嫌疑,但她有特别喜欢从凤起那儿挖东西听,“那你说,神界为什么不动手,任由我们启封之后四处乱跑?” “为了几个形单影只的魔将就兴师动众的,那不是太没面子了么?人间还有那么多正道呢,什么时候被我们欺负得落花流水民不聊生,神界才会出来做救世主。”凤起边走边如同给他们讲故事,“你们要知道,神界所考虑的,向来不是维护人间安宁,更何况,魔界和妖界不会联手,他们还等着我们和妖界打起来呢。” 夙凝听了就听了,捡着有意思的问,“那你说东都宁可背叛神界,偏要依附妖界,图什么?” 而突然,阡殇听不到有价值的东西,开口问了句,“现在去哪儿?” 凤起伸手一指,“前面巷子口右转走到头,那家的海货甚是不错,难得来一次,不吃就亏了。” “你如今还有心思吃?” “我、是、凡、人!”凤起理直气壮道:“我不光要吃,我还要带着,带去勾磐崖吃!” ………… 灵武这一次的动作很快,毕竟所处之地距离东都千里之遥,靠着两条腿哪怕日夜兼程,待到东都估计就什么都凉了。宁黎枫当即就召集了家中地位修为都颇高的弟子,其中不乏有他的叔伯之辈,也顾不得是将一干长辈送去给东都挨骂的,只希望此事能尽快有个眉目。 然而,宁黎枫确不是只会听令行事的棋子,他一方面派了人御空直去东都禀报,另一方面,他也派了人前赴各大世家求援。这也是凤起无意中挑起了他的雄心,既然做了那就做得轰轰烈烈,把所有世家都卷进来,窝囊憋屈了几百年的世家,一旦发奋起来还颇有一番初出茅庐势不可挡的势头。 而不出凤起所料,东都拒绝了灵武的求援。 当然,东都先是震惊一番,紧接着又奚落辱骂一番前来求援的灵武弟子那是必然的,可发泄完了之后,拒绝援助也是必然的。 至于不肯援助的原因,自然要比凤起说出来的复杂了很多,一来,东都距离灵武太远了,如果派出门下皆能御空的弟子前去,等于把东都大半个仙门的坚实力量都掏空了,且遥遥前去支援的结果可想而知,此前东都也派人前去支援过扶风,可妖孽倾尽全力要启封魔将,岂是他们东都集结弟子便能阻拦的?既然拦不住,就别白费功夫,反正已经有四个魔将现世了,再多一个真的不算多。 另一方面,东都如今也算是有心无力了。先是死了长公子,之后东都派了近二百弟子前去孤竹,可最终结果,已不是灰头土脸的铩羽而归能够形容。一行人被拦截在青朝坊损了大半且不说,秦桡的死被神界认定是神罚,而之后,事态仿佛就摧枯拉朽了一般,秦亦清做下丧尽天良的事且暴露于众世家面前,甚至当着神君的面畏罪自尽投身于南湘湖,秦贺扬那边也把孤竹得罪透了,以至于秦亦清那边的消息刚一传到,秦贺扬便带着人几乎是以偷偷溜走的姿态逃离孤竹的。 不管是实情还是说辞,反正,东都对灵武的求援那是无心也无力,拒绝了个彻底,索性又将灵武斥责奚落一番,直接就给赶出仙门了。 但东都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知道,灵武已将求援之事告知了其他几大仙门世家,那些仙门世家拒绝者有,可在观望东都的态度也居多,几大仙门世家都怀揣着自己的心思,目光却集中在东都身上,说是期待东都有什么作为也不尽然,但他们仍旧觉得,东都在神界面前失了信任,此时此刻总得做出点儿什么功绩,重得神界的信赖才对。 可惜,并没有。 面对妖界又要启封一个魔将,东都所持的态度,竟然是不为所动。 几大世家在听闻灵武的求援,又听闻了东都的反应之后,自然各有各的心思打算,天下大乱了,几大世家多多少少都被东都倾轧过,或有心无力,或心灰意冷,不愿管别人家的事,也有不愿再与妖孽厮杀的,而就在这时,最先站出来呼声天下大义,誓要斩除妖魔的,竟然是兰陵。 正文 第146章 她的计划 众世家间这些风起云涌,凤起只多多少少有些听闻,那都是青邺四方奔走打听到的消息,其实也就够了。 不过,她本以为,妖孽一再狂妄,最看不过要挺身而出的应该是叶代依,可万万没想到,却是那早已身陷逮谁咬谁境界的萧湛。 而之后也是凤起所没有想到的,紧随兰陵之后站出来发声的世家,竟然是浔阳。 短短几天时间,半壁天下的局势就仿佛被一阵诡异的风给吹变了样,不知道是从哪一刻起,东都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已经一跌再跌,如坠谷一般跌到了极点,仿佛这一时间已经没有了什么仙盟之首,无非是区区灵武一个告急求援,竟神奇的触动了各世家某一根敏&感的神经。 当然,于众世家而言,天下大义的话说出来慷慨激昂,但各有各的心思,大家都不要拆穿。 灵武告急求援为何触碰了各世家的神经,于萧湛而言,此事如同揭开了兰陵的耻辱,兰陵遭东都挑拨威压,连与孤竹的联姻都解了,最终发现东都不过是一伙贼人宵小,相比灵武求援不成敢去求助各世家,他堂堂兰陵家主竟打落牙齿休了发妻,这不是耻辱是什么? 而相比之下,浔阳的心情却是愉悦的,他们本来还因为无奈与孤竹绑在了一条船上而忐忑不安呢,可眼看着孤竹竟有神界为其正名,反倒东都丧尽天良不说,如今还不再履行仙盟之首的职责,这乃是大势已去的兆头,这个时候,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他浔阳被东都欺辱得还少么? 更何况,他们是出面要斩除妖魔的,说到哪儿都不怕人诟病,谁欺负东都了? 紧接着,扶风也站出来了,扶风连丧三子已后继无人,说是心灰意冷无以再争什么地位名声,可这么长时间以来,扶风也在等着东都表态,最起码给他扶风一个公道,让扶风之后有所依仗。他们甚至还期待着,待东都将孤竹碾入尘泥独揽大权之时,直接喝令孤竹,让叶重琅入赘扶风,也算是给他扶风一个交代了,但是……期望落空了。既然不能再指望东都,他们就得早做打算,还能这般坐以待毙等着被东都连累么? 总而言之,各家都有各家的新仇旧恨,就这么奇迹般的被挑了出来,一触即发且一发不可收拾,待东都回过味来,也仅仅秦淮与琴川没有参与其中了。 当然,孤竹也顺应了大势,但以叶代依那种脑袋,原因就简单多了,斩妖除魔乃是正道之职,妖尊现世,人人得以诛之! 而仅仅以一番言辞就搅乱了半壁天下的始作俑者,如今就坐在距离勾磐崖不远一处悬空大石的石背,一边剥着螃蟹壳一边遗憾的摇头,“时机不对啊时机不对,再是南地温暖,也是三九寒天的时节,这螃蟹瘦的,跟我家重琅有一拼了。” 可嫌弃归嫌弃,青邺仍旧眼看着凤起剥壳那叫一个熟练,三两下脆响,红壳白肉干干净净的,而他们三人早已经辟谷了,这接连几天,他们就看着凤起剥虾剥蟹剥贝壳,若不是担心魔将造访孤竹会吓着门下弟子,凤起还有心想给叶重琅送一篓去呢。 有言在先要相信凤起,阡殇着实是压了一肚子的火,事态被凤起玩得有些扑朔迷离,他甚至总觉得,离他所能预想的境况越来越远了。 当然,凤起的顾虑也是对的,如果不是有言在先,她如今必定不能如此悠哉的在这剥虾剥蟹剥贝壳…… “你就不怕苏伏跑了?”阡殇终于问道,他们已经探查过,苏伏如今确实就在勾磐崖,可身旁妖将妖兵也数量众多,且颇有严阵以待的势头。 “跑呗,有手有脚的妖尊,我怕了他就不跑了么?”凤起嚼着沾满酱汁的蟹肉,用旁边薄荷草叶子搓了搓手,“但他应该不会跑的,堂堂妖尊,若还敌不了几大世家临时聚集起来的人,那就太丢脸了。他若有把握,还巴不得在这开个杀戒,更何况……他还等着答复呢。” “你之前已经送去消息,说要放弃殊俨。” “没错,但那是夙凝自己送去的。”凤起闻了闻手上确实没腥味了,又道:“妖尊给我们是单独的邀约,夙凝送去那只是她自己的意思,苏伏最终等的……不是她,我也只借此断定苏伏在不在勾磐崖罢了。” “那他等的是谁?” 凤起仰头一笑,“反正不是你。” 阡殇铁青的脸又沉了几分,接连几天,凤起都觉得阡殇的脸色已经不能再难看了,可事实证明,仿佛只有更难看而没有最难看。 而就在这时,时不时要出去查看一番的青邺突然回来了,“苏伏现身了,似有往这个方向来的势头。” “走。”凤起当机立断,拽了青邺指向另一边,“从前方那个山头绕开,去对面那一边,小心点儿别被盯上,别留下痕迹。” “那这里怎么办?”青邺看着一地的螃蟹壳。 “就是要留给他的。”说完,凤起已经被青邺带起掠向了前方,她如今更能笃定,苏伏不会跑了,他已经知道她就在附近了,他敢跑,她就敢指着他的鼻子笑。 “接下来又该如何?”青邺问道。 “找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明天买一篓皮皮虾。” 然而,就在几人刚刚离去,苏伏就已经循了过来,他早就察觉到了周围有魔将的气息,可之前是夙凝已经见过了,他等的自然不是夙凝,可待他忍不住追过来……只有一地橘红艳艳的螃蟹壳。 “呵,你以为,如此便能将我算在其中?” 就在这时,有妖将匆匆来报,“启禀妖尊,各世家弟子已在百里之外,东都那边传信说,各世家此次不再听其号令,此事并非东都所为,还请妖尊恕罪,东都还请示妖尊,之后该如何行事。” “既然各世家已不听其号令,我又如何再吩咐其行事?”苏伏一身冷艳肃杀,慢条斯理看向远方,“去告诉东都,既然已经号令不了了,那就把能杀的人都杀了,多挣扎一刻,他们兴许还不会这么快成为弃子。” “是。” 苏伏忽然笑了,望着远处虚无的方向,笑得却依然玩味,“你那么喜欢玩,我怎能不成全你?” ………… 凤起的计划仍有一处落空了,她真是没想到各世家此次集结得竟然这么迅速,而且是几大世家联手,且没有以哪一世家为首,却完全不像一盘散沙,反倒出奇和谐得仿佛一家,途中未有争执停顿,便一鼓作气杀到勾磐崖来了。 她的计划……皮皮虾没时间吃了。 百里之遥不过片刻间,还没到天黑的时候,箫声伴着琴音,已将勾磐崖重重包围。 时隔二十多年,各世家仓促之间重新联手,也足有三百余人,且各各修为都不算低,更有甚者,兰陵和浔阳还请出了早就不问世事的老前辈,颇有当年神魔一战之时的景象。 而事实上,虽是兰陵率先站出来,为首的却不止萧湛一人,一眼望去紫蓝白黄,还各有各的阵势。 当然,就这三百余人到底能不能拿下妖尊,各世家心里自然有数,他们此来的目的看似是击溃妖孽的阴谋,在一定程度上,他们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摆脱仙盟之首的指挥,自此压低东都在仙盟之中的地位,故而……殊死一搏的可能性倒是不太大。 凤起毕竟是个凡人,目力着实有限,她努力看了半天,还是拽了拽青邺,问道:“能不能看清楚,孤竹那一边是谁带的人?” 而刚就这么一问,阡殇冷声道:“如今之势,你果然还顾念着孤竹,看来我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根本算不得真正的魔道中人。” 凤起一挑眉瞥他,“魔道中人怎么了?我该干什么干什么,顾虑一下我未来夫家的安危,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就本着你一心要嫁入孤竹,我就不该信你!” “你爱信不信,不信就一边凉快去。”凤起也被阡殇怀疑来怀疑去的给惹烦了,冷了脸道:“我只告诉你,这件事,我也是押上了性命的,你若敢轻举妄动,我不保证我能把殊俨带回来,但我保证,一定让殊俨不见天日!” “你……” 青邺赶忙挡在了两人中间,分外无奈道:“孤竹那一边的人我没见过,是个年轻男子,腰间缀有本家嫡系的玉佩,但不知是不是叶重琅。” 那就不是叶重琅,很可能是叶风瑾,毕竟叶代依知道叶重琅与她的关系,对抗妖界阻止魔将启封这种事,他不可能交给叶重琅来处理,更何况,叶重琅如今更应该在孤竹休养才对。 而就在这时,苏伏却大大方方的现身了,一身红衣耀眼刺目悬于半空,仿佛根本不把众人的围剿放在眼中,他的目光慢条斯理掠过一众人等,忽然一笑,“二十多年了,我们……终于见面了。既然尔等心意已决,以这般联手的姿态向我妖界宣战,那就……把命留在此处吧。” 正文 第147章 我该逃命了 话音落下,突然,一众世家的身后出现了不寻常的动静,眼看着从不得见的妖尊出现在眼前,身边也只带了不足数十妖孽,那仿佛形单影只寡不敌众,可几乎眨眼间,众人身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妖兵,此起彼伏如同从地底钻出,将本包围在勾磐崖附近的各家弟子团团围在了其中。 中计了! 这是一众人等的第一反应,然而,他们可不是寻常的仙门弟子,绝非那些泛泛之辈,既然敢远赴灵武与妖尊对阵,那绝不是抱着送死的念头来的。 一场恶战就在刹那间一触即发,一众人等都不是来跟妖尊讲道理的,那还等什么? 孤竹的琴音刹然攀上了高峰,辅着箫声尖锐向着一众妖孽压下去,有两家的音律相辅相成,那不管有多少妖孽皆会被笼罩其中,而孤竹与兰陵两家此次精锐尽出,又岂是能让妖孽占到便宜的? 而扶风弟子的凶悍完全是与生俱来的,家主后继无人已仿佛将扶风逼至了绝路,他们要在这人间搏一片立足之地,又怎能没有一副破釜沉舟的气势? 长刀寒光冲着苏伏就压过去了,兰陵与孤竹不掌音律的弟子也以剑抵御着外围的妖孽,而浔阳则混迹在人群中,那几乎密不透风又辨不清晰的长针,也足矣令人防不慎防。 就连灵武也不承让,如同凤起预料的一样,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灵武憋屈了这几百年,一朝得了这样的机会,没有东都在旁奚落贬低,那一手断魂枪法完全不输东都,仿佛欲要在众人面前证出个谁真谁假。 这几家难得汇聚于此,倒显得……一点儿也不慌乱,且配合得异常完美。 苏伏本还打算再说点儿什么,却眼看着一干人等二话不说就动手了,他皱了皱眉,艳丽的眉眼中尽是不悦,身旁妖将挡下了袭来的刀光剑影,他忽然冷笑一声,“诸位还当真是可悲又可怜,如今落在我妖界手中,竟还不知是谁在背后……” 凤起远远看着,忽然伸手一指,“青邺,动手!” 她所指的,自然是苏伏。 青邺二话不说拉开弓弦,阡殇忍了再忍才忍住了没阻止青邺,这一连串次次被凤起抢白,他也摸到了些许套路,就好比他此刻若要质疑,凤起一定会反驳,殊俨的神魂必然没有被苏伏随身携带,那么……还怕伤了妖尊不成? 嗖的一声,坠月长弓魔将之力岂是寻常攻势?箭矢破空,留下一道宛若青色流星般的光痕,苏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已然及时闪身,却仍旧被箭影擦过肩头,可惜一身红衣,也看不清到底伤了没有。 而紧接着,青邺手中却未停,拉弓再射,一道道箭若流星向着苏伏射去,直将他逼得无以静立,几个魔将护在了他身边,可随之而来逼近的刀光剑影,更进一步缩小了范围。 但是这一变故,却让很多世家弟子都看见了,几大世家之中无人执掌长弓,如今冷箭偷袭妖尊苏伏的……会是谁? 然而,在这一行人中不乏有见过魔将的,当即便有人高喊道:“是魔界!魔将青邺!!” 萧湛一剑刺穿一个妖兵,登时皱紧了眉,魔界……魔将……来干什么? 可根本容不得众人猜测,只见一道道的青色利箭直冲妖尊苏伏射去,仿佛欲要直取敌首一般,连妖尊妖将们也有些措手不及。 “该死。”苏伏咬牙暗骂一声,忽然挥手,长剑脱手直向箭矢的出处掠去。 然而,也不知道苏伏那一剑射中了没有,一场恶战纷乱之下哪能辨得清晰,可一众仙门中人依稀能察觉到异状,似乎……魔界也在试图偷袭妖尊。 仿佛是要印证众人的想法,忽然间,另一边又向苏伏射去了冷箭,依旧是青邺。 突如其来的冷箭连连固然伤不了苏伏,但依然乱了他的阵脚,围攻苏伏这一边的足有百人,那刀光剑影似能将中心淹没,四周回荡琴音伴着箫声,更仿佛天罗地网压下来,而眼见着魔将都在偷袭,犹如相助一般,一干仙门弟子更是一腔勇往直前欲要手刃妖尊的雄心,长刀掠过,竟险些斩了苏伏的衣角。 “放肆!”苏伏怒然挥手,一道妖风将身周众人推开,妖气凝结如同利锥,转而直向孤竹为首之人刺去。 而几乎就在他抬手的同时,早有不知道什么东西撞了叶风瑾的腰侧,仅一错身的功夫,一道妖气已于他擦身而过。 嗖!背后的冷箭又来了。 苏伏望了望四周,琴音箫声尚还震慑着妖兵无法突入,周围刀光剑影也被妖将们渐渐逼退,一场原本实力悬殊的场面…… 嗖!! 都不让苏伏有思考的时间,青邺仿佛一直在游&走,冷箭防不慎防,苏伏猛的闪身,可箭光擦身,却将他面前一名妖将径直穿了胸膛。 苏伏当即点了四个妖将,“去,把青邺给我干掉。” 四个妖将闪身离去,而就在这时候,远远的一处,凤起交代夙凝道:“帮我盯着点儿叶风瑾,别让他被妖孽伤了。” 夙凝欣然点头,“放心吧,不必你说早就手痒了,既然动不了手……方才那扇子不也是我丢的么?” 而凤起也没客气直接交代阡殇道:“你去帮青邺一把,逃了就好,别让妖将真把他干掉了。” “那你呢?”阡殇问道。 “我该逃命了。”凤起说完,还真半句不解释拔腿就跑,别看是个凡人,那跑起来倒也不算慢。 战火已经点燃,该干的事已经干了,至于后面打成什么样,那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不过,就方才的形势来看,苏伏虽有心将一众仙门弟子坑杀在勾磐崖,但显然没有料到会有魔将搅合在其中,一众仙门弟子虽打着围剿妖尊的旗号,但也做足了退路的准备,没有一鼓作气豁出命去的疯狂。 这很可能是叶风瑾的安排,稳妥,但是,不见得没有好处,最显而易见的,如此一战,最起码几大世家算是自此撇开东都联手了。 而所谓稳妥,便是两方死伤都不会太重,若说打个平手……可待青邺离去了那也不好说。 凤起溜得干脆,早已预想好了路线,跑得也快,勾磐崖虽是魔将封印之地,但距离不远便有小城镇,身后是一片喊杀之声,伴着震天彻底的琴声箫声,偶尔在路上还能见到几个百姓匆匆躲避,凤起混在里面倒也一点儿都不显眼。 可走了没多久,便看见了个显眼的人。 那人笼着一身灰色宽阔的斗篷,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说其显眼,十足是因为周围行人匆匆,都试图远离轰天撤地的战声,向着城镇的方向奔去,而那人,偏偏是背道而驰。 那人似乎不怎么看路,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人,将人撞了个踉跄讨上几声骂,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而直至与凤起擦肩而过,凤起自然不会让人撞了她,可就在那人从身旁掠过的一刹那,凤起忽然愣了一下。 她察觉到了那人身上有一抹熟悉的气息,那是魔道中人,事实上,魔道中人独有的气息,有时也可蓄意收敛,尤其是在这个魔界已经覆灭了的世道,她曾经愿意相信,这世间……很可能还有其他的魔道中人,不知藏在哪里不敢出来。 这么明目张胆放纵一身气息的魔道中人……是谁?干什么去? 凤起忽然喊了一声,“别去那边,那边有仙门和妖孽打起来了!” 可那人脚下匆匆,只略有迟疑,却跑得更快了,而事实上,别说一身魔道中人的气息已经泄了底,那人……有修为在身的。 涂山?非也,那人身形看似细条,身量也不算特别高,而涂山乃是个膀壮腰圆的壮汉模样,两把大铜锤,胳膊估计能赛她腰粗。 那是谁? 凤起疑惑了半晌,却没有追过去,眼见那人消失在远处,转身仍旧往城镇里跑。 这里是距离勾磐崖最近的城镇,远处的琴音箫声阵阵轰鸣仍旧依稀可闻,镇子里本该热闹,但此时此刻却略显狼藉,店铺各家纷纷关门闭户,路上行人匆匆,但凡能找到一个藏身处就不会再出来了。 凤起只差几步没能跑进一个匆匆关门的客栈,待再上前敲门,就怎么也敲不开了,她转而拐入一条巷子,二十多年前她来过这个镇子,还记得穿过这条巷子有个小海货馆可以落脚,这个时候游&走在外反而太显眼…… 然而,当她刚拐进小巷中走了没多久,忽听后面有咚咚咚的脚步声追来,猛地一回头,只见三个膀壮腰圆的壮汉追了过来,且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没有半点儿善意,她再回头,巷子的另一边也堵上了两个人,衣着打扮包括神情,看着就像是一伙的。 为首的壮汉一双铜铃似的眼睛闪着光,贪婪的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咧嘴一笑,“嘿嘿,小&妞,看你面生得很,是外地来的迷路了么?要不……跟哥哥们去玩一玩,准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正文 第148章 他们要杀我 凤起:“……”遇上流&氓了。 其实,按照凤起的这般容貌长相,在外&遇上流&氓,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叶重琅几乎从一开始就在她身边,竟然从未有过这种事发生。当然,她唯一一次离开叶重琅身边,也是引来了秦亦清的。 可现如今,她身边根本没有其他人。 “你们……外面这么乱,你们不急着逃命么?”凤起向一边靠了靠,看了看两边人身后,这个时候,她恐怕冲到巷子外面,慌慌乱乱也不会有人行侠仗义的。 而她这一番迟疑怯懦,无疑助长了恶人的歹心,为首的壮汉笑脸狰狞,一边步步逼近,一边道:“是啊,外面这么乱,但是……我们不怕啊,要不要让哥哥们保护你?今天遇到哥几个,你可真是走运了。” “是么……”凤起淡淡应了一声,笑吟吟看向为首的壮汉,莫名道:“的确,我今天遇上你们几个,还真是走运。” “嘿,这妞儿真识相!哈哈哈哈……”壮汉们哄然大笑。 凤起眯眼看向这五个人,沉了沉心,仿佛此刻才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惊惶道:“不对,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哈哈哈哈……”为首的壮汉又一阵狂笑,“这是哪儿跑出来的千金大小姐?还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 说着话,他已经走到了凤起面前,猛的一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双手压上她的头顶,身体向前一挺将她按在了墙上,低头一嗅她颈间,“啧啧啧,这么嫩的妞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玩够。” “你们放开我!”凤起奋力挣扎着,可她确实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就那点儿捉绣花针的力道着实敌不过一个壮汉,她随即又高喊道:“救命啊!来人啊!救命!!” 壮汉们犹如看热闹一般哈哈大笑,簇拥过来各各如一堵墙般将她围了个严实,从外面根本不会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凤起想得一点儿都没错,这么乱的时候,谁会有心注意到巷子里有什么事? 壮汉的大手握上了她的肩,厚实的身体将她挤在墙上,还有不知道谁的手已经不老实了,从另一侧摸上了凤起的腰身。 凤起不停尖叫挣扎着,发髻也蹭得显了凌乱,她闻着这些壮汉身上的汗味阵阵犯恶心,心里数着三……二……一…… 突然,钳制她的壮汉陡然不动了,那双铜铃似的眼睛直定定的瞪大,大掌还停留在她胸侧,已经一点儿都不动了,而其他人也如同刹然被抽了魂,周围一片鸦雀无声,只能听到远远的巷子口还偶尔有人跑过的响动。 凤起用力喘了几口,猛的推开压&在身上的壮汉,只听砰地一声,那壮汉直挺挺倒在地上,仿佛已经没了气息,而紧接着,周围几个壮汉也直挺挺向后倒去,仿佛霎那间的功夫,全死了。 就在这时,上方墙头有人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连妖尊都敢杀的人,若被这些恶匪糟蹋了,恐怕人间乃至三界,你想不千古留名都不行了。” 凤起没说话,只仿佛惊魂未定般拢着身上的斗篷,发髻散乱,脸上仍有泪痕,她恨恨踢向脚边的尸体仿佛泄愤一般,却透着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凄凉与无助。 这哪里像个魔将?这分明就是个险些被歹人玷污了的小女子,雏鸟一般瑟瑟发抖,最发狠的事也就只能踢踢尸体泄愤,那一瞬间竟让苏伏怀疑,他恨凤起恨得牙痒痒,是不是太抬举她了。 凤起忿忿踢了几下尸体,又恨恨的抹了一把淌在脸上的眼泪,这才抬起头来,那脸上还残留着悲愤与憋屈,色厉内荏般吼道:“看什么看?!没本事怎么了?无非就是这般的人人可欺,你看着高兴么?!” 苏伏轻轻一笑,飘然落下墙头,手一挥将地上的尸体堆到了一边,好整以暇望着她,“何以这么大的气?之前那一番算计我的气魄去哪儿了?妖尊你都不放在眼里,如今不过落在几个恶匪手上,怎就气成这样了?” “你来干什么的?”凤起染着一股怨气问道,更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怨怒,“想杀我?还是想干什么?来!谁让我夺舍重生了这么个废物,我活该!想干什么尽管下手!” 苏伏笑得凤眼弯起,又挑了挑眉,微微偏头低下来看她,“你这是怎么了?以你的心思算计,不可能算不到我会来找你,你这是……又演戏给谁看?” “给你看的,你满意了么?!”凤起仰头直视着他,忿忿之中眼眶早已是红的,“你要是还不满意的话,索性让这些人诈了尸再把我上了,你要是还不满意……” “这怎么就跟疯了一样?”苏伏笑着也疑惑着,伸手替她拽了拽身上的狐裘披风,“你这披风倒是好看,贵重得足矣价值连城了。” “你喜欢你拿去。”凤起仍旧怏怏的一股怨气冲天。 苏伏微眯眼眸,“我还以为你是穿给我看的,敢当着妖尊的面穿狐裘,仅这胆量,我还想夸你呢。” “我是凡人。”凤起说出这话颇有自怨自艾的味道,“出门在外没冻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那看来……还是我错怪你了?”苏伏一手揽着她,一手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其他人呢?他们为何没追随在你身边?” “我怎么知道?”凤起反问,却是一脸的不愿多谈。 但苏伏要问的就是这个,他几乎一点儿也不相信凤起会落魄到被凡人欺辱,又问道:“你怎可能不知道?之前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还饶有兴致的看着一众仙门围剿妖尊么?” “我逃出来了。” “为何要逃?” 凤起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期盼信任的目光看着苏伏,“他们要杀我。” 苏伏略有诧异,“为何要杀你?” “还不是你挑拨的么?”凤起仿佛此刻才将一腔怨怒转移到了苏伏身上,愤然甩开他的手,仍有一副气得心灰意冷的样子,“你声称魔尊殊俨的神魂在你手上,又单独约见我们几个,究竟是什么意图,你自己不清楚?现在你满意了?四个魔将之中,只有我全然没有反抗之力,我能活到现在,你满意不满意?” 且不说满意不满意,苏伏倒是挺意外的,他这一番单独约见,确有想挑起几个魔将彼此争斗的意图,但他本意是相信凤起的能力,必然能将其他魔将收为己用,他只想给她一点儿压力,让她知道,他的人选,不止她一个。 可似乎……出现了意外? “出什么事了?”苏伏如水的声音显得软了几分,甚至软语般解释道:“我怎可能有意要害你性命?那些魔将与你旧交匪浅,你们之前不是一直一起行动?他们怎么可能会杀你?” 凤起长长吸了一口气,声音略显低迷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手中握有殊俨的神魂,是否想在魔将中择一人出来顶替魔尊之位?” 苏伏停了半晌,终于承认了,“确有此意。” “那不就是这样了?胜者为王,千古之训素来如此。” 苏伏微微眯起眼眸,连光洁的额心也轻轻皱起,当然,他不相信凤起会遭其他魔将所杀,完全是基于凤起自身能力的考虑,他相信以她的智谋,不会在这样的争斗中就败落,不过……好像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他们如今究竟作何打算?” 凤起冷笑一声,“如你所愿,恐怕最先死的会是我。” 其实,如果话说到这,苏伏大体也能论断几分了,其他三个魔将已各有各的表态,最先是夙凝,直接传了话说殊俨的神魂不要了,让他自己留着玩,倒也像极了夙凝玩玩闹闹的做派。而此前一众仙门弟子与妖界交手,青邺竟然在旁放冷箭,目标也异常明确就是他妖尊,在那之后,他命人干掉青邺,青邺又被阡殇救走…… 似乎这么一来,立场是分明了,夙凝不打算参与这场争斗,青邺选择了与他苏伏为敌,那便是不肯妥协。唯一一个本应急于找回殊俨神魂的阡殇,却仿佛仍旧拿不定主意,虽然救走了青邺,却至始至终没有对妖界出手。 而他们,最先把凤起排挤在外了? 这想想倒也不是没道理,毕竟是魔尊之位的争斗,他早就料到,魔将很可能不会痛痛快快的向他低头,很可能最终排除了异己,斩杀了对立,等同于先将魔界的势力掌控在手中,才会出面与他谈条件。魔将各各都不是傻子,谁会甘心老老实实做个傀儡? 但苏伏也不傻,他忽然问了句,“那既然要杀你,你不过一介凡人,他们又为何留你到现在?” 凤起的声音幽幽的,“我告诉他们,勾磐崖一战,他们未必能拿你怎么样,但如果让我单独在外,你一定会现身的。” 苏伏一愣,紧接着,寂静的小巷中突然嗖的一声宛若破空的鸣音,一道冷箭直追他后心。 正文 第149章 跟我回妖界 苏伏带着凤起猛的闪身,冷箭擦过他的身侧没入墙壁中。 而没等苏伏转身,后方一道厉风就追过来了,伴着夙凝特有的娇媚调笑,“妖尊哥哥,把人放下,不然,漂亮脸蛋儿要花了呦。” 苏伏抬手,长剑已在手中,背身挡下了夙凝挥来的金绡扇,那一击火花四溅,力道也大得几乎连人带剑将他推了出去。 琴声一起,就连阡殇也到了,天悲鬼音霎时间几乎笼罩了整个小镇,本就寂静的四方眨眼之间宛若阴森地狱,那音律掀起的何止是阴寒之气,更有直从地底激出的怨气,地上五具尸体顿时起尸,摇摇晃晃从地上爬了起来。 嗖!! 染着青色光华的箭矢如坠星般追着苏伏,如影随形且接连不断犹如急雨,苏伏带着凤起一再闪避,可每一次,青邺仿佛能算准他闪避的位置,下一箭便直追过来,角度刁钻诡谲得令人防不慎防。 再加上夙凝一直在后方,金绡扇挥舞着如同切金断玉的利器,仅仅咬着他身后仅有两步之遥,娇媚的声音更仿佛在掩护冷箭的声响,“妖尊哥哥,别跑嘛,要么把人留下,要么一起留下来谈谈,人家那么美,你头也不回看也不看一眼,奴家多伤心啊。” 而如果冷箭能躲,扇风能避,天悲鬼音却是在所处之地避无可避的,虽波及甚广,但主攻只有苏伏一人,那尖亢的鬼音无孔不入,又如凝滞在空气中,也不知是粘稠还是沉重,苏伏的身形也不比以往飘逸,甚至在密集的攻势下,难能有脱身的机会。 苏伏以一身妖力护了凤起不被鬼音所侵,猛的寻了机会转身,一剑挡开了青邺的剑,竟有余力顺势挥向了夙凝,长剑与金绡扇相撞,金铁相戈的鸣音甚至不亚于鬼音狰狞,一瞬间仿佛震耳欲聋,直将夙凝推了出去。 “不过区区魔界遗将,竟敢对妖尊下手,我也佩服你们的勇气。”苏伏俊美的脸染着寒意,却第一时间将凤起护在了身后,挥袖几道似是暗器,直袭遥在远处放冷箭的青邺。 箭光略停,夙凝倒是欺身又攻了上来,笑得灿烂无双,“岂敢岂敢?妖尊且把美人儿留下,我等必定不敢冒犯。” 苏伏执剑挑开夙凝的金绡扇,又不停牵制着青邺不停换着藏身的位置,以一敌二甚至有余力将一道剑气挥向阡殇,试图扰乱他的琴音,却在同时也将凤起护了个密不透风。 那一身红衣飞扬烈如金火,妖气冲天颇有一副强不可犯的凛冽,但他的思虑却依然清晰,“你既然已无意魔尊之位,为何还要投身争斗?” 夙凝一手金绡扇横飞乃是利风,顺切如同利剑,巴掌大的扇子飞舞在掌中金影碎飞,“妖尊哥哥这话就不对了,美人儿乃是我魔界同道,自然不能让妖尊哥哥掳去不是?若妖尊当真有意与我魔界联姻亲……哥哥倒不妨瞧瞧,奴家如何?” “呵……”苏伏尚有余力冷笑,“你若有心投身妖界,现在也来得及。” “妖尊哥哥说话何以这般没有人情味?”夙凝娇媚说着,手中金绡扇却杀气横飞没有半分承让,“若妖尊哥哥愿意换个词,奴家才愿意考虑呢,莫说投身,委身便是极好。妖尊哥哥音媚体柔世间无双,奴家愿意负责,毕竟……奴家还抱过妖尊哥哥呢?” 铮的一声,天悲鬼琴的音调攀高仿佛直向极点,若说夙凝多有玩闹,青邺一板一眼,杀气最重的,反倒是阡殇。 苏伏身形略有一滞皱紧了眉,挥开夙凝,回手揽着凤起向后掠去,而就在这刹那间,青邺的箭又追了过来。 他似乎早已算到了苏伏掠向何处,提前出箭直逼苏伏的退路,而如影随形般的夙凝,再度缠了上来。 仅只有不到眨眼间的机会,染着青色流光的箭矢径直穿透了苏伏的肩膀,残留的力道将他的身体几乎带飞出去,而紧接着,夙凝也抓到了机会,金绡扇横划直取苏伏的脖颈,却被他腾身避开,致命的一击只横划了他的胸膛。 “啧啧啧啧,果不其然,壁狐妖尊名不虚传,看看这一身冰肌玉骨,奴家可都要流口水了呢。” 苏伏手中的长剑瞬间脱手,直向夙凝刺去,一并从袖中射出几道妖气聚结的暗箭,借着机会一转身,带着凤起掠上了半空。 天悲鬼琴的琴音在空中更加肆无忌惮,琴音往复,犹如幽冥之中恶鬼挣扎的利爪,仿佛无形胜是有形,顷刻间,竟似要将苏伏绞碎在半空中。 凤起只觉入耳的琴音越来越清晰,心知苏伏可能抵抗不住了,他再是妖尊,对上三个魔将,有音律有远袭还有近攻,莫说是妖尊,就算神尊单枪匹马来了,也不敢说可以来去自如。 更何况,她一直觉得,若论实力,苏伏未必比得过殊俨。 “跟我回妖界吧。”苏伏说完,凌空一挥仿佛撕破了虚空,竟将湛蓝天色撕开了一条口子。 伴着一道道箭矢如流星急雨,夙凝直将手中金绡扇也甩了过去,“别走!把人留下!!” 可眨眼间的功夫,苏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半空中,连同凤起,他将她带去妖界了。 金绡扇凌空坠下,夙凝伸手将扇子召回,转身焦急问道:“这怎么办?!” 怎么办?谁也不知道怎么办,若按照凤起的安排,她离开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三人要紧随其后将她救走,虽然没问清楚她这么安排是有什么用意,但是……他们失败了,凤起被苏伏带走了。 这也不能算是失误,毕竟谁也没能料到会是如此,他们本以为苏伏力战不敌必然会逃,有他们前后夹击又有阡殇的琴音压制,苏伏逃不了多远,必然不可能带走凤起。 更何况,谁也没想到…… 青邺也懊恼异常,他遥望四周,“没想到苏伏竟能在此打开妖界大门,那也就是说,妖界的入口就在这附近?” 古往今来,鲜少能有人找到妖界的入口之地,且不说入口藏得极其隐蔽,连歪打误撞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每隔一段时间,妖界的入口还会仿佛蜃楼般就换了地方。 “一定要把人找到!”阡殇冷然道,他忽然觉得,凤起被苏伏带走,或许并不是个意外,这或许……恰恰就是凤起最真实的意图。 ………… 妖尊回妖界了! 这一消息在苏伏回到妖界的那一刻,便仿佛如狂风一般席卷了妖界的各各角落,那一时间,妖界所有人都瑟缩了一下,连一身皮都无端觉得发紧,妖尊回妖界,且不管任何事,先去拜见才能保命! 所有妖界中人上至老下至小,无一例外向着妖尊的宫殿涌去,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可所有人也都熟悉了这一景象。 说是新任的妖尊,但也已经过了二十年了,若说这个妖尊与曾经的老妖尊哪里有不同,最不同的无疑是性情,现任的妖尊说是强悍那不如说是残暴,执掌妖界蚕食人间且不论,可对待妖界同族也一样残暴得令人发指。 最起码此时此刻,现任妖尊极爱受人仰视,他走时可以悄无声息想走就走,可一旦回来,必然全界恭迎,敢怠慢半分的……早就已经死了。 那每一次回来,都令整个妖界上下战战兢兢,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甚至得摆出笑脸,现任妖尊的眼睛何其毒辣,他甚至能在万万人中间,一眼就看到谁的目光中染了不逊,那些人,自然也已经死了。 可这一次,妖尊宫殿的大门却紧闭着,门外虽把守着妖将,但也只知道妖尊回来了,其余一概不知,也不知道见不见人。 没说见不见,但又没人敢走,万万妖界中人就这样跪在了妖尊宫殿的大门外,悄无声息的一片,甚至连有怨言的表情都不敢有。 然而,苏伏自然是直接将凤起带入了妖尊大殿内的房间中,这里平常他不在的时候,没有人敢踏入,门一关,苏伏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甚至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根本无人得知。 一身鲜红的衣袍辨不清哪里染了血,可寂静的房间中,已经响起了仿佛流淌般的水声,但明显比水更粘稠。 房间略显得昏暗,仿佛石室一般的墙壁四周也没有窗,倒是屋内处处都摆放着萤石明珠,清冷的光将房间照亮,堂堂妖尊私有的住处倒与寻常的居室没太多两样。 而到了这里,便真正是苏伏的地盘,他放开了凤起,脚下虚浮仿佛悬着一片风,没走几步就伏倒在了床榻上。 “替我把箭拔了。” 这话自然是对凤起说的,凤起低头看向地上,半个半个的血脚印一直延伸至床榻,而趴在床榻上的苏伏,那后背上,赫然还扎着两支箭。 青邺的箭用之不竭,虽是以魔气凝结,统统都是有形的。 至于同样有着惊世力道的箭,为何能洞穿了他的肩膀却穿不了他的后背…… “你替我挡了箭。”凤起倒不会抵赖。 正文 第150章 妖尊的为难 “呵……”苏伏忽然笑了一声,“难得你这一次有了良心,看来还真是走投无路了。” “所以,你宁可拿自己试试,也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被追杀,他们是不是真的会下杀手?”凤起坐在床榻边,榻上四方漆黑的床幔,映着这个鲜红的身影……还真的只能以妖孽二字来形容。 而苏伏一动不动趴在那,似乎在等着,也似乎是没什么力气了,鲜红衣袍的背后已被血染透了,他几乎凝了半身的妖力才硬挡了那两箭,此刻更显得没有想象中那般强悍。 不过,凤起说他是拿自己试探,他倒也默认了,只等了片刻,忽然问道:“凤起,你恨我么?” 可回答他的,却是背后传来锥心的剧痛,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凤起是不是将箭刺了进去。 “啊!”苏伏短短喊了一声,几乎咬碎了牙,身体猛的绷紧如弓一般弹起,可剧痛不过转瞬间,他气息一泄,又坠回了床榻上。 叮当两声,两支箭被扔在了地上,化作了两缕魔气消散开来。 苏伏眼前阵阵发黑,仿佛一口气咽下去就再也接不上来了,他忽然觉得,他已经得到答案了,不闻不问他的伤势,竟然两支箭一起拔,那不是泄恨是什么? “倒是谈不上恨你,毕竟很多时候,无以强求人不为己。” “呵……”苏伏痛喘一声,“那你的意思是,我也不能强求你……人不为己?” “强求了或许也无妨,毕竟,妖界与魔界之间,还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凤起的声音出奇平静,没有了方才被恶匪折辱的怨愤,却也没有难得抓到了救命草的讨好,她边说着,看向苏伏背后的伤,皱了皱眉,“不过是魔兵所伤,为何连血都止不住?” “妖力不及往昔,如此也是正常。”苏伏说着,似要撑起身来一般挣扎了一下,又忽然笑了,“难得你还会担心,我一直以为,你眼里根本没有我。” 话锋透了丝丝诡异,凤起又平静的掰回来道:“脱了吧,我替你包一下止血。” 而话音刚落,只眨眼的功夫,苏伏身上的红衣就不见了,赤条条的一身一丝不挂,背上汩汩淌血仿佛窟窿一般的伤口倒是清晰可见,鲜红的血淌在雪白的皮肤上,又渗入墨黑的床单中,耀眼刺目得似能噬魂夺魄,凤起不由得想起夙凝那句话,壁狐,冰肌玉骨,美得……近乎残忍。 可是,要不要脱得那么干脆又干净? 苏伏转着头看她,苍白妖娆的脸上含着得意的笑,他甚至艰难动了动细条的腰,微微抬了抬,“那就有劳你了,不过,我房里没有疗伤的东西。” 凤起无奈耸了耸肩,撩了裙摆的内衬,用牙咬着扯开了几条,压着止血的穴道,却忽然有一种……她把妖尊给捆了的感觉。古往今来,三界三尊已是至强至尊的存在,虽说并非天下无敌,但那强悍……不至于会像苏伏这般痛得发抖。 而苏伏与其说是重伤被包扎,倒不如说他甚至有些享受的样子,他挣扎着趴在了凤起腿上,用力仰着头,带着浅浅笑意,那妖娆的面容或许可称之为诱&惑。 这或许……壁狐的本能?凤起倒不愿拿苏伏是壁狐的身份说事,虽说壁狐在妖界属下三流,在人间也被世人不齿,但是,谁也没有选择血脉的权力,更何况,苏伏如今已是妖界至尊,谁敢轻视他的血脉? 凤起轻轻笑了一下,借着苏伏撑起身,替他包好了被洞穿的肩膀,“其实我有点儿不明白,你的修为实力是我所见过三尊中最弱的,你当年到底是怎么拿下妖尊之位的?” “我不会告诉你的。”苏伏浅浅带笑拒绝得干脆,但那笑意却未及眼底,“那样的故事,你也不会想听。” “那你不妨说说我想听的?”凤起用力绑紧布条,满意见到苏伏终于皱了皱眉,拢过他略显散乱的长发,“你还是趴回去吧,我觉得这个姿势不太适合跟妖尊谈正事。” “那你抱着我。”苏伏趴在她腿上,飞挑的凤眼中尽是媚到了极点的风&情。 凤起白了他一眼,“你确定?妖尊?” 苏伏媚眼微凉,仿佛刹那间就染了锐气,“你嫌弃我?” “你我谈不上嫌弃不嫌弃,也不合适聊这些吧?” “呵……”苏伏冷笑一声,“看来你还没有弄明白自己的处境?你以为跟随我到了妖界,端端正正的略有小恩小惠,我就会让你见殊俨?” “那你是要逼我牺牲色相?”凤起也不是阳春白雪的小清新,她明白苏伏所指端端正正是什么意思,可他想要点儿不端正的……“那确实是强人所难了,最起码不符合我的身份。” “身份?”苏伏轻嘲一笑,“什么身份?你如今不过是空有魔将神魂的凡人,就连魔界同道都容不得你。你要说你即将为人妻……你觉得你到了妖界,还有可能回得去么?” 凤起倒不置可否,她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可她笑了笑,“一个女人,相比你的野心,又算得了什么?” “你可不是寻常的女人。”苏伏仍旧趴在凤起腿上,语气俾睨尊傲,可一边说着话仍有些隐隐发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冻的。 凤起解下披风盖在了他身上,“你我之间别谈压制,若谈利益,我倒觉得谁也不会吃亏,你跟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的脾性。” 一边强硬拒绝着他,一边又另有关切,苏伏看向凤起的眼眸越发显得犀利,却也有一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硬,“你有你的脾性,但你必然懂得变通,我不谈压制,你也别谈坚持,如果说利益……你代表魔界与我谈利益,可知魔界能与我谈的人,并非只有你一个。” “你是说涂山?”凤起也不意外,“涂山当真早就被你带回来了?” “不,涂山已经死了,身死道消,灰飞烟灭了。” 凤起一愣,“什么?” 苏伏趴在她腿上,似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转头回看着她,笑意寒凉,“涂山早就死了,当年殊俨死后,涂山被封印在勾磐崖,待我处理完了妖界的事,确实最先找的就是他,但是……他死了,启封之后便畏罪自尽,神魂崩碎,尸骸散了满地,他连轮回都不想入,死得干干净净的。” “畏罪自尽?” “他后悔当年杀了去魔界传令联姻的神使,他一直以为神魔一战是由他挑起,殊俨一死,魔界尚未覆灭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不想活了。” 没想到,涂山已经死了,这就难怪苏伏还要另寻其他魔将,可现如今,其他三个魔将都在苏伏面前摆明了姿态,可苏伏却说,魔界能与他谈的人,并非只有她凤起一个。 “如果不是涂山,那是谁?洛沄?墨刹还活着?” 苏伏笑着摇了摇头,“你只知道那几个魔将,难道没想过,世人万万,就不会有人再堕入魔道了么?” 凤起眼眸微眯,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在逃离勾磐崖的路上,迎面遇见了个逆行的魔道中人,那相遇或许并非偶然,难道说……是那个人?或者说这世间,已不知在何处早就有了魔道中人的聚集地,魔界覆灭二十多年,确实难保不会有人再堕入魔道。 堕入魔道必经一番生死催心之劫,这世间没有了魔界,却不意味着就没有了苦痛挣扎。 如果这么说来,苏伏的选择可能还有其他人,也可能……还有很多,但是也有可能,他在使诈。 “既然有诸多选择,那为何还要拼着重伤也要将我带回妖界?” 苏伏妖娆如水的声音从尖锐到温柔仿佛只是心念一转,他仰头看着凤起,略逊了几分艳色的唇轻轻开阖,“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只要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人为难了你?” 凤起微微挑起眉,“我现在就很为难。” 苏伏静静看了她半晌,忽然一笑,“罢了,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凭本事吧,或许有一天我别无选择,也就不为难你了。” “我猜……还有魔道中人的话,是个女子?”凤起意有所指猜道。 苏伏自然听懂了,可他笑看着凤起,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那笑声疯狂又肆意,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又颇显得几分痛楚,他埋首在凤起腿上笑得绷紧了身体,忽然闷声道:“我自成为妖尊,就再没碰过女人,你怕什么?” 你是壁狐啊,凤起直接跳过了这一句,抬手抚了抚他水滑的长发,“不饿么?” 壁狐以人精气为食,那并非辟谷那么简单,不仅仅是饿不饿的问题,十几二十年没有新鲜精气的供给,苏伏这明显像是衰退了的妖力倒也说的过去了,当然,这也是凤起所谓怕的地方,不饿么?那不就是要饥不择食了么?如果苏伏所言还有其他的魔道中人要与她相争,如果对方是个女人的话,那她们相争岂不是要争着爬上苏伏的床? 苏伏还在笑着,扭过身来看她,笑得妖&媚动人,“你喂我?” 正文 第151章 不同凡响 话题转了个诡异的弯,又拐回了原点,而事实上,两人的思路仿佛一直不在一条线上,凤起试图跟苏伏论起利益,但苏伏论起的是食物,女人于壁狐而言就是食物,尚可选择无非是小口小口的养着吃还是一口吞下去再吐出骨头渣。 可这两种选择都不是凤起要的,她抚了抚苏伏的长发,“休息会儿吧,你的眼神都在飘了,撑着一口气等回光返照呢?” 苏伏的眸光暗了暗,似忽然从兴致勃勃的挑&逗中坠向了失望,他静静趴下,又艰难挪了挪身体,半晌淡淡道:“抱着我。” 仅听着声音,她会恍惚觉得还是那只在深夜木屋中怕冷的小狐狸,可低头……一个赤条条的大男人,虽说腰身纤细了点儿,但那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抱的身份。 凤起有点儿愁,她知道这做派绝不是苏伏寻常有的,堂堂妖尊要是这么个到处讨抱的性子,那就不可能留下灭了自己满门的恶名了。得以见识到妖尊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那绝对不是什么幸事,要么因为她俩很熟,要么因为……苏伏把她当成了绝不会泄露秘密的人,什么样的人不会泄露秘密?死人。 不过……倒也可以很熟! 凤起一想到这,更加顺理成章就抚了抚苏伏水滑的长发,“你化回原形,我也还抱得动。” “我不。” 凤起抽了抽嘴角,轻轻撩开披风,见他背后的血虽然染红了布条,但好在也止住了,只不过,一个大男人要怎么个抱法…… 她转了下身体靠在一边床棱上,伸手揽了苏伏另一边没伤着的肩膀,苏伏顺势又挪了挪,安安稳稳躺在她腿上,半晌又不满意了,“你没抱过叶重琅?” “向来都是他抱我。” 苏伏又动了动,伸出雪白的手臂圈了她的腰,仍旧觉得很不满意。 过了一会儿,凤起只觉得腿上一轻,人已经不见了,掀开床上的披风,一团染血凌乱的布条中蜷缩着一只火红的小狐狸,按理说它早已成年,但体形着实偏小。 “睡吧,不过……”凤起把小狐狸抱在了怀里,小心翼翼避开它身上的伤口抚了抚它一身绒毛,“你要睡多久?凡人么,我总是会饿的。” “你抱着我出门,外面不管是谁你都可随意吩咐。”小狐狸的声音轻浅,奄奄一息得仿佛昏昏欲睡,“你若想四处走走也带着我,只要有我在,妖界没人敢为难你半句。” “那你要睡多久?” “睡不了多久,我知道你此来想要什么,不会让你等急了。” 说完,凤起便明显感觉到,小狐狸的身体刹然放松了,其实能撑到这个时候已是不易,一个壁狐,十几二十年不近女色……她不见得去恶毒揣度他的过去,但是却很容易明白他现在的处境。 十几二十年没有妖力的供给,仅仅在她身上,他就替她挡过一枪三箭,又两次替她镇压身上的怨气还救了叶重琅一次,以至于每见他一次,他都显得不如往昔,欠人恩情理应回报,但苏伏此番付出想要的回报……难。 而他说知道她想要什么,不会让她等急了,可事实上,她现在已经在着急了。 她在勾磐崖已经耽搁了好几天,虽说曾安抚叶重琅,一再说尽快回去或者尽快传消息回去,但这妖界,能让她传消息出去么? 在她的计划中,时间本就显得紧张,她本以为撇开阡殇等人来到妖界,与苏伏相商其中利害关系,明是互利的事,苏伏不至于会拒绝,可偏偏苏伏说……他手上还有其他的魔道中人。 虽然她并不觉得一个莫名的魔道中人就有能力与她争斗,可这拖延的时间……全掌握在苏伏手中。 凤起抱着小狐狸,相传妖界素来四季如春,她仍旧用披风将小狐狸裹了裹,仅露出半边脑袋,受了重伤暖和一点儿终究是好的。 而她抱着小狐狸出门,妖尊的宫殿很大,曾经老妖尊的血脉倒也繁盛,子子孙孙的也算大家,可此时的妖尊宫殿却四下里空寂无声,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凤起一边闲逛着一边按了按焦躁的心,此时急也没用,她要在苏伏手中讨利益,等同被他握在掌心里,要争取最好的结果,至于时间的问题……她相信叶重琅也不会因她晚归几日就大发雷霆,顶多……再哄哄,多哄哄…… 然而,凤起几乎走遍了整个大殿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倒是发现了妖尊宫殿的大门,苏伏也没交代说不能出去,可就当她推开妖尊宫殿的大门,她就突然怔在了门前,本以为妖尊大殿如此的清净,可外面…… 人山……不,妖山妖海的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而眼见宫殿的大门开启,跪了一地鸦雀无声的妖又瞬间将背伏得更低,一眼望去犹如潮水涌动,齐刷刷的矮了一片,但是,没有一个抬头看过来。 最前方跪着的是妖将,妖界素来十三妖将,声明虽不如魔将显赫,但在妖界中已是佼佼之首,可此时此刻跪地的姿态却仿佛恭顺的奴仆,没有半点儿强悍的尊傲。 一地的妖跪着,似等了一会儿没见妖尊说话,竟然又不少开始瑟瑟发抖,忽然一片轰声齐呼,“妖尊恕罪!恭迎妖尊回宫!!” 凤起看着这一幕倒觉得挺新鲜的,三界之中,唯独妖界极为注重血脉的传承,所谓王族的统治还真与其他两界多有不同。仅凭这份如奴如仆般的恭顺,就是连魔尊和神尊都未曾享受过的,当年在神界,神尊的地位虽高,但也摆着一副公允之治的嘴脸,受神界中人敬重却不见得能有这般卑微的姿态,而魔界就更别提了,寻常魔道中人见了魔尊或有几分膜拜,但魔将一列见了殊俨,顶多问候一声打个招呼。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场面要如何处理,苏伏可没说过,谁知道大殿外跪了那么多人……是有什么事么? 凤起没擅自发话,只抬脚走到了一边,找了个跪在地上的妖将,蹲下来再歪下头,依旧看不到他贴在地上的脸。 “喂,你们跪在这有什么事要禀报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找你有点儿事。” 那妖将明显愣了一下,迟疑抬起头来,看着凤起颇有些莫名其妙,可当目光刹一触及她怀里露出的小狐狸脑袋,咣的一声,那妖将再次低头,额头生生撞在了地上。 “妖尊恕罪,我等恭迎妖尊回宫,并无他事,若惊扰了妖尊休息……妖尊恕罪!” 凤起还真有点儿不太适应这样的说话方式,这简直不能与外面什么仙门世家的尊卑同日而语,或许是苏伏平日里淫威甚重…… “若没什么事,让众人先散了吧,你跟我来,我有事要交代。” 这一番话,周围的妖将倒也有不少听见的,可没人抬头,更没有人多问半句,仿佛哪怕只是这般寻常,于他们而言,都已仿佛大难临头。 凤起站起来转身,走了几步,回头见那妖将也起身跟上,倒也不管别的了,她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捞到一个能交代就行了。 然而,大门一关,那妖将又以面贴地跪下了。 凤起无奈摇了摇头,堂堂妖将啊,在外面也算能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到了妖界……跟三孙子一样。 “我近几日要住在这,苏伏说要我安排你们替我准备饭菜所需,你能办到么?” 那妖将仿佛亲&吻着地面般道:“还请王妃吩咐,无论所需,我等必定办到!” 凤起一愣,怎么……就成王妃了? 不过,误会就误会了,不过是吩咐个饭菜,这妖将就一副肝脑涂地的样子,那是不是其他事都好办了? 一想到这,凤起缓缓在他面前踱了几步,若有所思道:“我初来妖界,多少有点儿不适应,晚上我想吃东都的烤鸭,孤竹的酱肉,兰陵的冬笋,秦淮的豚鱼,最好还有灵武的鲜虾。” “是!!”那妖将仿佛得了军令般道。 凤起眨了眨眼,真的可以这样啊?苏伏的地盘……果然不同凡响。 然而,不同凡响的还在后头,就在凤起吩咐了不到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的东西竟然就备齐了,而且,摆了整整一张大桌子。东都的烤鸭,果木烤的,檀木烤的,松木烤的一样一只,孤竹的酱肉,猪肉牛肉羊肉鸡肉一应俱全,就连酱料的种类,比凤起吃过的都全,兰陵的冬笋更是各式烹炒足足二十三道菜,秦淮的豚鱼,清炖的,清蒸的,红烧的,油炸的,灵武的鲜虾,水煮的红焖的……整整一桌近百道菜,而且……还全都是热的。 凤起低头看了看睡得已不省人事的小狐狸,第一次感受到三界之中还有这种异样的差距。 一个时辰之内往返人间天下各处,那是几乎除了妖将之外,功力修为没有深厚到一定地步是绝对办不到的,而不管在哪一界,功力修为就象征着地位,一界将领尽数出动去跑腿买饭,不管在魔界还是神界,三尊中其他两尊,谁敢这么玩? 正文 第152章 送入暗牢 确实是尽数出动,十三个妖将摆上了饭菜,此刻就在门外跪着,一个个双膝跪地双手恭顺,脸贴着地面,是不是有怨言那不得而知,但是,那是一种绝对的服从。 貌似当年传言中,老妖尊的淫威也不是那么重的,凤起不禁想,苏伏曾经到底做了什么,把这一干妖界中人吓成这样? 凤起看着满满一桌子菜,忽然又道了句,“我此前在孤竹过冬,穿的乃是冬衣,在妖界就不合适了,你们替我去买新的吧。” “是!” 话音刚落,十三个妖将全都起身了,那动作利落的仿佛根本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疑问,听令行事,宁可多做,绝不多问。 凤起轻轻挠了挠怀里的小狐狸,见它没反应,揪了揪它的耳朵,那毛绒绒的耳朵分外敏&感,迅速抖着将她的手打开,“醒醒?你要吃饭么?” 小狐狸的呼吸显得粗重,除了耳朵动了之外一身懒洋洋的,过了半晌才道:“不想动。” “我让他们备了好多肉,你想吃哪一种?” “不要再叫醒我。”小狐狸说完就又不动了,看来这一身重伤,它最需要的并不是吃饭。 而等到十三个妖将再回返,凤起已经不如初时那般震撼了,可感慨却一点儿也没少,她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在妖界有什么地位,凭借的无非是她抱着苏伏,就拥有了绝对的优越,当然,也是这些妖将将她当成了苏伏的王妃。 妖将带回来的衣裙各式各样,仿佛一瞬间就搜遍了不知多少店铺,可却谈不上玲琅满目,因为,全都是红色的。 无一例外全都是火红的,或许……他们都知道她是魔将凤起? 没有深究这些衣裙其他的意义,凤起打算得寸进尺的目的倒是达到了,这些妖将几乎将她当成了苏伏一般服从,那是不是意味着…… “苏伏说他将其他魔道中人带回了妖界,把人带来见我。” 事实上,凤起尚不能确定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人,也不能确定苏伏是不是带了回来,更不能确定这样事关紧要的事,妖将们会不会继续听令。 然而,那些妖将就仿佛全然没有思考的傀儡一般,应道:“是!!” 随后,两个妖将就起身离开了,那一时间,凤起竟有种错觉,苏伏……默许她可以在妖界为所欲为? 如果说吃穿不愁,那对苏伏而言不算什么大事,可苏伏口口声声拿其他魔道中人来牵制她,却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让她能够见到人? 为什么?这并不是寻常牵制该有的,是苏伏的疏忽还是默认? 可没等她想太久,妖将真的带人来了,只一眼望去,凤起就确定,正是之前在勾磐崖附近出现过的魔道中人。细条的身形,灰色的斗篷覆盖了全身,或许尚未明白自己身处的境地,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惶惶然,甚至直到身旁的妖将跪下,才仿佛恍然间也跪了下来。 那一身还不知收敛的魔气确是魔道中人无疑,但也显得青嫩无知,那副惶惶不安跟着一起跪拜的样子……倒是个傀儡的绝佳选择。 “抬起头来。”凤起冷声道。 而话音刚落,那人就刹然抬起头来,是个女子,一张英姿飒爽的脸…… 凤起眼眸骤紧,怎么是她? 说是只有一面之缘,但是渊源又不算太浅,她从未将这人放在心上过……不对,她也曾信誓旦旦的想跟她较个劲,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笑话。 云弦瑶,扶风长女,如今扶风老家主唯一尚存的血脉,她……入魔道了? 不应该,虽说堕入魔道必要历尽生死催心之劫,但是,若不到真正绝望之时,谁会堕入魔道?不说别的,还未听闻扶风家主故去的消息,云弦瑶上有老父,仙门世家族人皆在,怎么会有绝望到堕入魔道的契机?那不是一个心智不坚就能解释的,那么是谁,将云弦瑶引入了魔道? “是你?!!”云弦瑶也认出她来了,那一瞬间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脸上盛满痛恨,她猛的站起身来,却没有凤起那般的待遇,紧接着又被两名妖将按在了地上。 “你为何要堕入魔道?”凤起直接就问了。 “你还问我为什么?!!”云弦瑶瞬间如气疯了一般,恨恨瞪着她仿佛恨不得将她撕碎,“魔将凤起,你夺我婚夫,杀我门下弟子,害死我两个亲弟弟,又将罪孽全都栽赃在我扶风门上,如今竟然还来问我,我为何要堕入魔道?!” 哦?云弦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而且竟然连她所作所为都已经知道了?她知道扶风一门几乎沦陷乃是她一手铸就,夺了她的未婚夫……新仇旧恨,真相一朝大白,这似乎确实可以成为堕入魔道的契机。 相比云弦瑶的深仇大恨,凤起倒显得无动于衷,她又问道:“是谁告诉你这些?” “妖尊告诉我的。”云弦瑶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你休想再抵赖!妖尊已将曾经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你魔将凤起以摄魂术……” “我没说要抵赖。”凤起也懒得听她再次痛斥她的罪行,慢条斯理点头,“都是我做的没错,人是我杀的,包括你那弟弟,也是我利用完了杀掉的,你扶风自己包藏祸心想杀人灭口再夺我的未婚夫,现如今扶风已经快完蛋了,我也即将与叶重琅完婚,你堕入魔道又有何用?凭你,也想杀了我报仇么?” 而她说完,低头看了看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狐狸,话说,一边在她怀里睡得香甜,一边早就备好了捅她后背的刀子,还这般不设防就呈现在了她面前,它真不怕这一睡着了,会被她掐死么? 云弦瑶挣扎不动,可满眼的恨意却越发疯狂,她恨不得扑过去咬断凤起的喉咙,“我入魔道……你就休想再逍遥狂妄!叶重琅很快就会知道……” “他已经知道了,我是魔将凤起,又怎样?”凤起凉薄一笑,“可你如今已经堕入魔道,恐怕到时候喜帖一下,你连代表扶风去喝杯喜酒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一定会杀了你!”云弦瑶疯了一般喊道,“我现在也是魔道了,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我已经不再是寻常的仙门弟子……” “姑娘,你恐怕误会魔界了。”凤起淡笑摇着头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魔道,但是,你真的明白我是谁了么?不是所有人堕入魔道都能一举成为魔将,以你的资质,比起我当年实在差得远了,而且,如今魔尊未归,没人有资格甄选新的魔将,你一入魔道,充其量只算是个魔兵罢了。但是,我是真正名副其实的魔将,你以为魔界之中就不分尊卑了么?” 云弦瑶愣了一下,转而反驳道:“你夺舍重生,不过是个凡人!” “那你又错了。”凤起淡笑看着她,笑意却只蕴在了眼前,“我如果只是个凡人,又何以此情此景,我站着,你跪着?” “休要得意!”云弦瑶恨道,“妖尊说过,魔道至尊即将重回世间,且并不在你掌控之中,只要我听他的安排,到时候莫说是你,整个魔界都会在我掌控之中!” 原来如此,凤起慢条斯理点了点头,还真如苏伏所威胁她的那样,他已经有了一个很合适的傀儡,只不过本着曾经的交情,现在给她最后一点儿机会,只有答应他所有的条件,他才会改变主意。 苏伏的心很大,云弦瑶的心也很大,她要怎么才能比一个傀儡更令苏伏满意……看来苏伏这是吃定她了,难怪那么有恃无恐就让她见到了云弦瑶。 心机狡猾的狐狸,就算伤着睡着,该办的事也一样在进行着。 “那行吧,这机会我让给你了。”凤起说着,几步上前,直接从披风里将小狐狸抱了出来,弯腰就要塞到云弦瑶怀里。 云弦瑶惊得向后避了避,“这是什么?!” 忽然,凤起手上一空,一道红影闪过,小狐狸不见了,取而代之是面前红衣妖娆的苏伏,那双高挑的凤眼迸射着杀意,看的就是……她。 果然,这么好的戏,苏伏又怎么可能真睡着不闻不问呢? “拜见妖尊!!”妖将们跪地齐呼,就连擒制云弦瑶的两个妖将也放开了,跪地叩头似比任何都重要。 苏伏看向凤起,那眸中的寒意凛冽如刃,薄唇紧抿似在咬牙,仿佛气得不轻,也气成了一片悲凉。 那眸光中的冷寒在凤起身上盘桓了许久,他突然冷声开口道:“既然如此,来人,将两人换个位置,将凤起送入暗牢,将这个女子,送入我房中。” “是!”妖将们谁也不敢质疑半句,二话不说起身将凤起按住,又有两人将云弦瑶拽起来,送向苏伏的房间。 凤起只看了苏伏一眼,没说话便被妖将按着转了身,却听苏伏在身后道:“凤起,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不珍惜,机会并不是总有的。” “没关系,你自己留着吧。” 正文 第153章 诛心至极 一念之间天与地是种什么感觉?那就是上一刻还有百道菜供着,几十套衣候着,一地的妖将跪着,下一刻,凤起已经身处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立锥之地。 没错,只有一个立锥之地,说是暗牢,但事实上就是一个立起的比棺材还小的石坑,站在里面躺不能躺,坐都不能坐,顶上被封死,仿佛一丝光线和声音都透不进来,如同站着被活埋入地底。 漆黑且狭窄,逼仄的狭小空间中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隆隆作响,莫说这种暗牢囚禁是暗无天日,恐怕要不了多久,被关在里面的人不是饿死累死的,而是疯了会咬舌自尽的。 凤起尝试着推了推顶上,纹丝不动犹如铸死了一般,耳朵贴在石壁上也听不到一丝声音,身处这样幽闭的空间,就连凤起都不能免俗,一种难以抗拒的恐惧渐渐蔓延过来,有一种……已经被人活埋遗忘的感觉,或许会很久很久……久到不会再有人想起她…… 她似乎指望不了任何人,阡殇他们能找到妖界的入口么?不知道。就算他们找到了,能从苏伏手里救她出去么?显而易见也没有多大的可能。还有谁会记着她?叶重琅知道她来了妖界么?他不过一个人间仙门的弟子,就算知道了,他如何能与妖尊抗衡?而他如今还在孤竹等着她,或许等他察觉到异样,她就已经…… 不对!!凤起突然醒了醒神,她被这暗牢给影响了,与苏伏翻脸早已在她计划之中,所谓商议必然会有一场拉锯战,苏伏虽掌控着她的生死,但她手上仍有苏伏想要的筹码,何以如此就彻底消沉下去了?她只是没想到,妖界还有这样的地方,或也没想到,苏伏一言不合就把她扔到了这种地方……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要逼一个人就范,先将人逼疯,还真是个绝佳的手段。 而此时此刻的外界,一番风生水起之后,天下格局已经在悄然发生着转变。 一众仙门弟子齐聚勾磐崖围剿妖尊,虽然妖尊中途逃走,妖将也陆续撤离,余下的妖孽溃不成军,倒是留给了仙门中人一场大胜仗,伤亡微乎其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时隔二十多年几大世家再度联手,那心中各有各的感慨,也在东都多年的倾轧阴影之下,重新燃起了希望。 若为天下安,他们无论如何不该违背仙盟之首。既然有仙盟存在,那必然是有盟约在前,既然有仙盟之首,曾经也是众世家众口一词推举的,唯仙盟之首是从,才能免了纷争,摒弃私心己见,还天下安宁。 可是,天下已经不安了,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下已经不得安宁,归根究底,仿佛就是以东都为源。 一众世家之中,最不安的可能当属扶风,老家主年老丧子,后继无人,扶风的传承岌岌可危,而如今整个扶风还藏着消息,扶风长女云弦瑶也下落不明,连是生是死都不知,这一切,不都曾是东都授意他们倾轧孤竹开始的么?如果不是东都逼他们扣押孤竹弟子,胁迫叶重琅重谈联姻之事,又怎会兜兜转转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而扶风的苦说不出,兰陵的苦更是说不出,扶风几乎家破人亡还尚能哭诉几分可怜,可他兰陵家主连发妻都休了,这是说是因东都而起,但何以诉苦? 浔阳和灵武这么多年统统都是东都的受气包,或许唯独孤竹还能把持着姿态,没有口诛讨伐东都的恶行,但不管能不能诉出苦的,众人倒是达成了个一致,为了天下大义,仙盟之首定当另选! 达成了一致,天下似乎安宁了些,孤竹此次虽受东都倾轧最为严重,但毕竟世家根基稳固,又有凤起暗中维护,看似历经一番风起云涌,可回过头来才发现,孤竹竟然毫发未损。 当时秦贺扬代掌孤竹家主的时候,确实也祸害了一番,把整个孤竹折腾得鸡飞狗跳,但好在神君在南湘湖证实孤竹的清白,秦亦清陨落之后,秦贺扬溜之大吉,如今的孤竹,仍旧是一片清净净土。 蓝思敬也没回浔阳,一听说叶重琅与凤起完婚在即,索性就继续住在了孤竹,休养生息的日子,煮茶论道,弈棋畅谈,可棋过三局,蓝思敬爽朗笑道:“重琅兄近日来可是颇为心神不宁啊,能在重琅兄手里拿下一子半,足够思敬自喜半生了。” 叶重琅淡淡笑着,脸上怎么也掩不去忧愁,他总是望向窗外,其实什么也望不到,“让思敬见笑了,近日确实难以静心,倒是扫了思敬的雅兴。” “哪里哪里,尚未新婚燕尔便这般小别,思敬心有羡慕还来不及呢。”蓝思敬也知道叶重琅没心思下棋,一边收拾棋盘一边问道:“还没有消息么?” 叶重琅无奈摇了摇头,“只听闻有魔将在灵武勾磐崖附近海域出没,却并未见到她的踪影,只希望那些魔将似乎在找什么,但别是找她才好。” “放心吧,这已经过去八天了,兴许再过两天她就回来了。”蓝思敬聊以安慰道,也知这安慰没什么用,继而转了话题,“不过,重琅兄,如今五大世家已算是联手了,虽说撇开了东都却并非要与东都为敌,但是……东都却突然传讯,邀各大世家家主前往东都议事,此事……重琅兄怎么看?” “兄长尚未回来,东都声称事关仙盟之首另行推举,叔父倒有意前往,我只担心,此举并非善意。” “哦?重琅兄的意思是,东都……很可能对众家主不利?”这事,蓝思敬自然想问个清楚,毕竟东都召各世家家主前往,他浔阳也在齐列,今日一早,他父亲还派人传信让他探探孤竹的口风再行定夺。 “东都此举恐怕绝非善意。”叶重琅无奈道,“只不过于当前事态,众人还未到翻脸不去的地步,既然事关仙盟之首另行推举,总得给东都一个公道,如今看来,反倒若是人多势众,倒免了被东都各个击破的担忧。” 蓝思敬眨了眨眼,“那重琅兄的意思,这东都……去得还是去不得?” “叔父已经决定前往,我想此事,其他世家家主也难以推诿,不过……”叶重琅迟疑了一下,“多派些人去,据听闻东都有倚仗妖界之嫌,若当真如此,我届时请轸水回神界禀报,看神界是否能派人去往东都以保诸家平安。” “如此最好。”蓝思敬终于欣然笑了,他自然知道近来孤竹住着位神使神医,虽说声称是给叶重琅完婚前调养身体的医者,但是医术登峰造极且不论,仅神使的身份……他甚至觉得,孤竹虽一直以来低调不争,但再次推举仙盟之首,恐怕非孤竹莫属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寻常人看似如流水,可对于凤起来说,一炷香又一炷香,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她几乎是数着自己的心跳大致知道过去了多久,硬生生压着心中屡屡欲将她淹没的恐惧,等了一天又等一天。 没有人再来过,她仿佛真的被遗忘了,或许外面此刻已经翻天覆地…… 她一次次压下近乎绝望的念头,头脑中越来越多杂乱无章的思绪,纷纷扰扰的碎乱一团,绝望,迷茫…… 不知是时间越过越慢还是她的心跳越来越慢,身体渐渐麻木了,也不知是不是原主的怨气所致,体力在流逝,似乎生命也在流逝,唯一不断汹涌而起的,便是狂澜一般的杂乱思绪,一次次试图将她的心境颠覆击溃,是先疯,还是先死…… 三天,她本以为三天是她的极限,也是苏伏给她考虑时间的极限,可是似乎三天过去,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四天,她只是个凡人,不吃不喝,无眠也无休,那应该是她这个身体的极限。 可直到第五天即将过去,凤起浑浑噩噩中脑海内只剩下一片轰鸣,忽然,听到了一点儿不太寻常的声音。 漆黑寂静的暗牢中,她的耳朵已经适应了随时积极去捕捉任何轻微的响动,貌似是……脚步声? 那一瞬间,凤起只觉得自己几近僵滞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仅这一点点的声响,她想哭也想笑,终有一种求生的本能,无论如何,她要离开这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暗牢顶部响起,貌似是有人坐了下来,可在那之后,又沉寂了许久。 凤起额头抵着暗牢的石壁,咬紧了牙没发出一丝声音,恍恍惚惚的她竟分不清刚才那些声音,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突然,苏伏的声音悠然响起,“你当真就这样将我扔在一边不闻不问了?” 仅这么一句话,仿佛破开了黑暗的桎梏,凤起甚至不去想他到底说了什么,仿佛只要有声音传来,仿佛只要她还能听得见其他的声音,就是最弥足珍贵的东西,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她都要抓得住…… 这就是本能,诛心至极,唯击溃人的坚持,勾起其不需要权衡的本能。 正文 第154章 未到绝望时 又过了一会儿,苏伏的声音略显低沉,“狠心的女人,我究竟哪里引得你抗拒如此?你以性命与我对抗,到底在守着什么?” 其实,凤起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虽然听到有人说话犹如天籁之音,但她的意识早已无法思考话语里的内容,她忽然抬手,用力抓向头顶的石板,指甲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连刺痛都感觉不到。 轰隆一声短响,石板开了一条缝,一线光晕透了进来,却依然耀眼刺目得仿佛瞬间要夺了她的神智。 苏伏又道:“我知道,就算逼你答应了,你待到得手之后,也未必会兑现,但是……你为什么不骗我?不过区区几句软话而已,逢场作戏,你就算是魔道中人,在神界没学会么?你骗了,我信了,何以还有今日这般?” 突然,凤起染血的指尖从缝隙中伸了出来,紧紧扒着石缝的边缘,仿佛在用力的向外爬。 苏伏的眼眸暗了暗,忽然一挥手掀开了石板,将凤起从暗牢中拽了出来,但那一瞬间,他又特别想把她再塞回去,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女子呢?为什么就是不肯服软呢?他又不要她的性命,相反,他可以给她更多。 凤起一朝出了暗牢,仿佛鬼魂一般似是能被光亮杀死,她闭着眼仍旧能看得见血红般的光,天旋地转之中,她也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么,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她只要抓住了就好。 直到凤起靠在他怀里不动了,直到确定她真是昏过去了,苏伏才默默掰开她掐着他脖子的手指,他真的不愿相信,他连妖尊之位都能夺下,却得不到一个女人? ………… 凤起是在一团暖融融中醒来的,那种温暖到了极致的感觉令人不愿醒来,仿佛能渗透她身体的一丝一缕,轻轻拂过她身体的每一寸…… 突然,温暖依旧,却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一口暖水呛入喉咙,凤起猛的挣扎开手脚,试图找到可以攀附的东西,用力撑着向上爬。 哗啦一声,凤起浮出水面,呛咳了两声长长呼出一口气,才突然发现……她攀着的,是个……人。 还能有谁? 可问题是,她,一丝不挂,苏伏,未着寸缕。 他就靠坐在山林中一处温泉内,雾气萦绕中,那光裸白皙的肩膀莹莹染着珠光,又仿佛被热气浸染了一层红晕,水亮墨黑的长发垂在胸&前浸入水中,沉沉浮浮的暖水涌动,两人的身体就这样紧密贴在一起。 凤起:“……” 她自然不会惊悚到把救命稻草推开,毕竟她是个旱鸭子,而一觉醒来,她精神也好了不少,这恐怕不是什么寻常的温泉,就连苏伏肩头被贯穿的伤都一点儿痕迹也看不见了。 妖界有这样的圣地一点儿都不奇怪,事实上神界和魔界也有,奇怪的就是,守着这样的圣地,苏伏带她回妖界的时候,一身重伤却偏要她抱。 “呵……”苏伏突然笑了,妖娆水润的凤眼挑着她染了不知多少戏谑,殷红的唇如点了朱砂,仿佛一开口便能噬人神魂,“凡人就是凡人,你纵然禁得起暗牢摧残,有种你松开我,沉下去?” “你如果想这样说话,那正好,你也不会重伤不省人事了,咱们终于能好好谈谈了?”凤起那好好两个字咬得极重,不管苏伏想不想谈,她直接问道:“别再玩这些把戏了,你有什么条件,先说明白了。” “你貌似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苏伏说着,伸手掰开她攀在他肩上的手臂,力道绝对胜过她这个凡人,他几乎拎着她悬在了水中央,“我说什么你就得应什么,否则……我就淹死你。” 凤起攀着苏伏的手腕尚能浮在水中,倒也不惊慌,无奈道:“那先说来听听?” “留在妖界做我的王妃。” “我奉劝你,就算你说什么我就得应什么,你也得有分寸。”凤起边说着边摇头,“这么跟你说明白,你帮过我,也救过我的命,只要你的条件容我有一线立足之地,我大可都当是人情还了你,但是苏伏……有恩于我,却并不意味着你想要什么就能从我身上夺去什么,这是两码事。” 苏伏眼眸微眯,手臂赫然向下沉了沉,“没错,我就是要这般挟恩以报了,不管能不能夺,我要的就是你,你应是不应?” 凤起依旧摇头,甚至坦然直视着苏伏,“若是应了,我纵然夺下魔尊之位,又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你竟然说,嫁给我,与死了没有区别?”苏伏难以置信望着她,忽然手一松沉下了水面。 这温泉的水比寻常湖水浮力略小,但小不小的也没区别,凤起直接沉入水中,怎么也学不会浮上来,可好在她一直攥着苏伏的手腕,攀着他的手臂又爬上来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凤起难得好言相劝般向他解释,“你要明白,我与叶重琅已有婚约在身,我岂能负了他?说出来你也未必能懂,我很喜欢他,你明白么?我爱上他了,你能懂么?你要联手,我明白了,换一种方式,共赢的局面谁都不会拒绝。” 她实实在在就是把苏伏当成了个逐利之人,没错,她夺下魔尊之位,再嫁给苏伏做王妃,那意味着魔界与妖界自此联手,到时候别说整个人间,就连神界也站不稳了。 这倒不是什么荒唐的事,毕竟自古以来,人们一说起邪道,总是妖魔妖魔的并称,事实上,纵观千年前的记载,妖界与魔界联姻那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后来妖界越发的势微软弱藏着不出,渐渐被魔界看不上了罢了。 但是,联姻固然是最佳利益的结合,可她已经答应嫁给叶重琅了,而且,婚约这种事不是儿戏,她喜欢他,就要嫁给他,喜欢的人只有一个,但妖魔两界联手还是有很多种方式,一样可以联手得很愉快不是么? 这也是凤起一直搞不懂苏伏为什么要针对她甚至打压她的原因,联手本就是双赢,她与他之间真要争个你死我活图什么?她此前一直以为苏伏是打算将她做成手中傀儡,但如果他愿意以王妃之位论联手,那诚意还是满满的不是么? 可是,苏伏就这么静静看着她,那张妖&媚的脸上染着森寒,被暖水蒸红的血色似从脸上褪&去了,染着水润白得仿佛透明,他似乎……并不赞同? “你还真是个可怜之人。”苏伏突然冷声道,“竟然这般就轻言喜欢,还论起爱上,果然,女子沉&沦情爱必然乱了方寸,我选错了人,想必就算你见到了殊俨,他也不会将魔界托付于你。” “喜不喜欢,爱不爱的,那是我的私事。”凤起知道没人看好她与叶重琅在一起,恐怕她成为魔尊之后,更多人都会不赞成,但她不是来跟苏伏讨论这个的,“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殊俨如果能为你所用,你早就放他走了,让他夺舍重生,又何必这么麻烦?其他几个魔将的态度你也清楚,虽说现如今不管谁见到殊俨,不一定能从他那里得到魔尊的传承,但云弦瑶必定没……” “我不想听这些。”苏伏仿佛是愣了一会儿神,才将他不爱听的话打断了,“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做我的王妃,要么,死。” “何必逼我撒谎?”凤起突然苦笑问道,“你明知道我是魔道,就算答应了你天花乱坠,到时候翻脸不认人,我一点儿压力都没有。” 苏伏恨恨看着她,“那你为何不肯撒谎?” 凤起不想说,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微微低了低头,“杀妻弑子,苏伏,我若骗了你,你是打算再杀妻一次,还是被妻杀一次?” 苏伏的身体微微一颤,声音顿时变得艰涩,“也对,你最厌恶痛恨的就是杀妻之人……” “不,并非如此。”凤起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身上的旧事卷土重来,就像我不希望我曾经历过的事再来一遍,何必呢?” 何必呢?苏伏自己也不知道,何必呢?何苦呢? 他明明知道就算逼着凤起答应了,那不过是一句谎言,反而若有了这一层谎言,他们日后必会有反目成仇的那一天,何必呢? 可他就是想要,就是想听,就是想从凤起口中听到,她愿意,她答应,她愿意留在妖界,愿意做他的王妃,哪怕只是这么短暂的时间,在必须要反目之前…… 然而,苏伏突然又笑了,“也对,你还未到绝望之时,又怎会看见我对你的好?待到你真正醒悟的时候,才会看得见,我为你所做才是真的。” 凤起心头一凛,还有什么?暗牢还不够令人绝望么?一次次说要淹死她,让她醒悟?看见他的好?苏伏到底哪儿来那么多见鬼的想法? 而没等她反应,苏伏便抱着她踏出了温泉,凌空落下的衣衫盖了两人的身体。 “我带你去见殊俨。” 正文 第155章 大礼 现在毋庸置疑了,殊俨的神魂真的在苏伏手上,据他所说,殊俨的神魂早在十几年前就被他找到带回来了,那个时候,神魔大战已过去数年,各世家皆有伤亡百废待兴,绷紧了几年的心神总算得以放松,鸠魔山不再有千人戒备,也就是那个时候,叶重琅还没长大。 而苏伏自己也承认,虽说费了些周折把殊俨成功带回妖界,但是殊俨仍旧做着孤魂野鬼,虽有反应但也不说话,纯粹就是不理他,久而久之,苏伏就等同于将他遗忘了。 但是真的遗忘了么?那怎么可能?如果说当年她堕入魔道逢神界来联姻的时候,妖界已经开始着手从中作梗,竟能悄无声息把魔尊带回来连孤竹都未曾察觉,说遗忘……那真的有待商权。 凤起只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如果说十几年前苏伏就找到了殊俨的神魂,那为什么要在十几年后,才一股脑的四处启封魔将呢?很明显,苏伏等的是一个契机,那这个契机是什么? 不过,苏伏想说的便说了,不想说的就算问了,他也当听不见。 妖界的山林茂密葱郁,凤起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好几天未曾进食,但泡过了那温泉竟也不觉得饿,反而精神还不错。她自然不需要苏伏一直抱着,打理好了自己一身衣裙,那一身火红如烈焰的衣裙,虽说是妖将们买回来的,但应该也是苏伏早有安排的。 火红洒脱的颜色,轻便利落的款式,再配上红色的短靴,长发高束,发尾轻荡,这就是当年魔将凤起如招牌一般的装扮,若说哪里有不同,恐怕就得细看脸了。 “这张脸,你可还满意?”苏伏一身红衣乍看竟与她多有雷同,红艳艳的扶风飘摇,却另有一番妖艳的美。 凤起笑了笑,听这话就明白了,恐怕她时隔二十多年夺舍重生,就是苏伏一手为之,不过,若单问这张脸…… “确实美得世间难寻,倒要多谢你有心了。” 然而,苏伏却莫名仿佛自嘲般笑了一下,“我有生之年,恐怕最后悔,便是给了你这张脸。” “何以如此?”凤起就是要逗着他说,不管他说什么,那恐怕都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你当初为我选这个身体,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貌美,难不成你只为了等一个绝世美人出世,一等就等了十几年?” “倒也不尽然。”苏伏淡笑中仿佛染了不知多少遗憾,“本想给你的大礼,可现如今,我倒宁可你夺舍一个丑陋的妇人。” 虽说不明白苏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后悔,但凤起仍旧觉得庆幸,好在苏伏此刻才后悔,若从一开始他就醒悟了什么,她被迫夺舍重生,万一真是个丑陋的妇人…… 但事实上,就算苏伏不说,凤起也听出来了点儿什么,苏伏绝不会单纯只等着一个绝世美人供她夺舍,恐怕更重要的一点,原主苏雅倩与孤竹的过往,原主对孤竹的怨恨,这恐怕才是苏伏等的,毕竟这世间找到痛恨孤竹的女子,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想到这,凤起突然悄悄笑了笑,或许就凭借这份渊源,她认识了叶重琅,就算只凭借着这副美貌,她得以与叶重琅相识…… “别高兴的太早。”苏伏竟然发觉了她在偷笑,冰冷瞥了她一眼,“世事难料,你凤起也有犯傻的时候,蠢到遥不可及,我等着你哭。” 凤起无所谓的一耸肩,笑道:“行啊,那你等着吧。不过,你如果只想看我哭,我现在就能立马哭给你看,你打算拿什么来换?” “我把自己给你如何?” “那不划算。” 这都是些玩笑话,不管苏伏曾经做过什么,此时此刻,凤起也不可能跟他一条一条的掰开来算,再加上如果说凤起的性情就颇有些喜怒不定,但那只是对待外人,可苏伏的喜怒不定她已经见识到了,那仿佛一律无差别的对待,上一刻对她还予取予求,下一刻就恨不得置她于死地逼疯她,所以…… 凤起偷偷打量着苏伏的脸色,虽说他翻脸素来也没什么预兆,但还是少惹为妙? 不过,苏伏也只无奈笑了一下,直至走到山林边上一处山洞石门前,他一挥手开了石门,伴着轰隆隆的声响,石门内一股潮湿苔藓的味道赫然涌出,凤起注意到就连石门开合的连接处也长满了厚厚的苔藓,随着石门开启被撕裂了大片,这是……多久没有开启过了? “去吧。”苏伏淡淡道。 凤起探头向石门内看了看,里面漆黑的一片,且苔藓潮湿的味道颇为浓重,更有股浓浓的霉味,殊俨就在这里?虽说只是神魂,也不讲究什么干净整洁,但是……凤起还是犹豫了一下,她如果继续被苏伏关在了这里,那感受绝不会比暗牢好太多。 “怎么?只如此一番下来,便惊弓之鸟了?”苏伏笑着问道,“我若想将你关在任何地方,你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我又何必将你骗来此处关押?” 说得……倒也是?凤起挑了挑眉,忽然问道:“其实你我之间的条件还没有谈拢,你却已经送我来见殊俨了,要不要考虑赶紧换个条件?” 苏伏冷笑了一下,“与魔道谈条件,不拿出些手段来全算是空口无凭,你说过不骗我,我且信了,但你别拿这种君子之风来恶心我。” 这才是妖尊与人讲条件的正确方式,凤起满意的点了点头,迈步走入石门。 石门在片刻后轰隆隆的关上了,苏伏静静看着石门,他其实能听见凤起摸索的脚步往里面走,里面确实囚禁着殊俨的神魂,只不过…… 半晌,苏伏轻轻抬手,两名妖将已迅速现身,跪在了苏伏面前。 “去给孤竹送份大礼吧。” ………… 石室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凤起的双眼捕捉不到一丝光亮,与瞎了没有什么区别。 但她在暗牢的这段时间里,听力却明显有所精进,虽是个凡人的身体,但适应了黑暗,也就适应了用耳朵来代替眼睛。 她能听得到自己脚步的回声,在石室中回荡着,且一路向下传递,脚下的路似乎渐渐变成了缓坡,殊俨很可能被封在这石室的底部? 而这里,连小虫子爬行的声音都没有,妖界是个遍地花草虫鸟的地方,可唯独这里,一只都没有。 除了石门的位置有苔藓外,石室中显得异常干净,恐怕真的有许多年都未曾开过门,这里常年没有半点儿光亮。 可出乎凤起意料的是,石室并非像她想象中那么深,她摸索着墙壁没走多一会儿,前面仿佛就到头了。 回音也在这个地方往复回荡,到头了,面前触手可及便是石壁,上面凿刻着深邃的纹路,凤起顺着石壁摸了大半圈,细细辨识倒也认得出,这确实是封禁神魂的阵法,而且,比寻常还要凶险。 寻常封禁神魂的阵法顶多禁锢神魂难以逃离,而这种阵法,凤起也只见过一次,很久很久了,还在神界的时候,神界捕获魔将强大的神魂无法将其碎化诛杀,便会不惜禁锢在这种阵法内。这里,如同一个满是尖刺的牢笼。 可问题是,殊俨呢? 她和殊俨必定有渊源,彼此不可能看不见,更何况,她是个凡人两眼漆黑,但殊俨是一定能看见她的,唯一可能性就是…… “殊俨?你在这么?”凤起一出声,声音就回荡在了小小的石室中,“我是凤起,你如果在的话……” “早不说?”突然,黑暗中响起了殊俨的声音,“我还以为时隔这么多年,那只蠢狐狸又想到了什么蠢招,送来个女人又想干什么了。” 听到殊俨的声音,凤起心中仿佛久久悬着的什么东西轰然落地,那种踏实的感觉,就像在这一瞬间终于找到了巍然的倚仗。如果说她当年堕入魔道,如同斩灭所有的期望与牵挂,可殊俨于她而言,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她做过凡人,与仙门世家多有往来,她做过神将,与神界中人也并非各各为敌,可她夺舍重生之后依然坚持自己是魔道中人,大体……就是因为殊俨的存在? 如果说信赖,她或许能体会阡殇的感受,这三界人间,她或许……只信赖殊俨,或许是因为,殊俨曾经给予她的信赖,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你能看得见我?”凤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试图在漆黑中寻找殊俨的影子,可就连他的声音,都仿佛是在整个石室中回荡,辨不出他的所在。 “自然看得见。”殊俨的声音一如既往那般稳然沉着,“不过,凤起,你是个凡人了。” 凤起笑了笑,“这不死了二十多年,刚刚夺舍重生了个废柴回来,而且还没法修炼,做了有半年的凡人了。” 殊俨轻笑,“蠢狐狸放你进来的?” “当然是他放我进来的,不然仅凭我这凡人之躯,单单长得好看也不可能闯入妖界不是?”凤起没打算开门见山直说来意,但是,很明显,殊俨的思路却没有因为时隔二十多年就脱了节,所谓叙旧也不过三言两语。 正文 第156章 杀她的理由 他直接就问道:“你和蠢狐狸已经谈好了条件?” “没谈好,但是他好像已经有什么计划了,就这么放我进来了。”凤起说话也大大方方的,她信殊俨,也就没什么好遮掩,“不过,苏伏可是挺会玩的,二十多年前策反魔将,劫杀神使,挑起两界之战。不瞒你说,我也是他弄回来的,现如今妖界外面还有青邺,夙凝和阡殇,也都算是妖界所为。” “皆是夺舍重生?” “不,启封而已,现如今魔将之中,就我一个凡人。”凤起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叙旧还是有点儿必要的,“殊俨,魔界已经覆灭了,你知道么?” 石室中静了一会儿,殊俨的声音再度传来,多了几分低沉,“蠢狐狸告诉过我了。凤起,你可怨恨我杀了你?” “没什么好怨的,毕竟也是我同意了的不是么?”凤起无所谓道,不过也颇有感慨,“但是我真的没想到,魔界竟然会覆灭。” “我也没想到。”殊俨笑了一下,但语气有点儿怪怪的,难得他也有预料不到的时候,而他所预料不到的是……“我万万没想到,杀了你,竟然激怒了叶代依,一个凡人修士竟有胆量与魔尊同归于尽,而且……他还做到了。” 凤起:“……”她该不该告诉殊俨,其实不是同归于尽,叶代依还活着? “所以凤起,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杀你?” 凤起微微抬了抬眉,“当初不是说杀了我便能让神界与人间松懈,置之死地而后生,前任魔将尚有身躯留存,你再助我夺舍重生,杀回神界出其不意?” “并非如此。”殊俨的声音沉然坦荡,“我要的只是你死,却并不希望你再回来。” 凤起心中咯噔一声,“为什么?” 她突然意识到,她此次来见殊俨,两人并不仅仅是叙旧那么简单了,她本以为二十多年重逢,两人与曾经不会有什么不同,可殊俨竟选择在这个时候跟她摊牌,那就意味着……他很清楚她的来意,并且已经拒绝了。 “就因为我与叶代依的旧交?” “当然并非这般泛泛之谈,你与叶代依的旧交我也并非不清楚,只不过……你当真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 “异样?”凤起愣了一下,她能听明白殊俨似乎在怀疑她,或许确有一些连她也未曾察觉的原因,“我当初堕入魔道留有一线神芒的事你都清楚,除此之外?但现如今我都已经死过一次夺舍重生了,还有什么异样?” “不,准确的说,是你的神魂。”殊俨的语气并不像是质问,反倒像是引导着她去发现某个真相,“你的神魂中,一直有另一个人的气息,我曾经以为是神界中人在你身上动过手脚,将你送入魔界必有所图,杀了你便能重创神界的阴谋,但是,叶代依与我同归于尽我并不意外,只不过那个时候,那另一个人的气息竟然助过他一臂之力。” 殊俨话里的意思有些晦涩难懂,甚至说有些光怪陆离,但凤起却听懂了,殊俨说,她的神魂中一直参杂着另一个人的气息,但是,她至始至终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可如果殊俨说的是真的,参杂在她神魂中的气息……神界中人。而之后她堕入魔道,在魔界身为魔将,就难保是不是神界的阴谋,所以,殊俨在两界之战胶着之时选择杀了她以试图打破僵局。而真正证实殊俨的猜测,便是她死之后,叶代依愤然要杀殊俨,得到了参杂在她神魂中那缕气息的主人的相助,也就是说,神界的人一直在暗中利用着她?甚至说,叶代依得以斩杀魔尊殊俨,也是神界有人暗中相助? 可凤起仍旧听明白了另一层意思,她忽然苦笑了一声,“原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不,你错了,将你带回魔界,又让你成为魔将,将魔兵交与你手,助你有力与神界对抗,我怎是不信你?”殊俨沉稳的声音中染着丝丝无奈笑意,“但是,你已身为神界的棋,我身为魔尊,也别无选择。” 凤起终有些怒了,“但是你就因为所谓另一人的气息……难道不觉得太武断了么?我在魔界从未有过异心,那所谓气息我更是无从察觉,也从未被神界所操控……” “但是,防不慎防。”殊俨的声音出现了些许安抚的意味,“而恰好那气息的主人,我曾与之交手,俨然胜得并不光彩,却碎了他的神身,他若处心积虑要报复,我也不得不防。” 凤起突然怔住了,若之前殊俨莫名说有什么另一人的气息,她还当作是无稽之谈愤慨不已,但这一时间,她好像真的愿意相信了。殊俨不是个疑心重的人,更没有什么疑神疑鬼的癖好,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空穴来风,甚至于最值得怀疑的人,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会贸然动手。 当年他也觉得魔界中可能出现了叛徒,可能就是魔将中的某一个,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轻易去怀疑任何一个人。 “你说那个人……是神界的青华神君?” “那气息,确是此人无疑。” “但我确实没有见过他。” “这不重要。”殊俨的声音悠悠回荡,“你尚未去往神界他就已经没了神身,不曾见过,这一点我并不怀疑你,但是,此人要利用你,并不需要现身。” 兜兜转转,竟然莫名拐到了青华神君身上。但若仔细想想,殊俨这一番来龙去脉并非没有道理,她当时就觉得神界心思诡异,若当真有诚意要联姻,为何是重塑神身便缺了一条手臂的青华神君,为何……一条手臂,她身上的气息?不,哪里还是不对,殊俨说的是她神魂参杂的气息,并非单单一条手臂。 可她似乎与青华神君之间,真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就如殊俨所言,他被殊俨碎了神身,若想要报复…… “那你现在,可愿意相信我?”凤起突然问道。 “呵,为何不信?”殊俨笑了一声道:“我当初杀你也只是为了利用你,却并非疑心了要铲除你。只不过我仍旧败给了神界,那也是我的失误,何谈信不信你?” 就连杀人利用也能这般坦坦荡荡说出来,凤起还真有些无言以对,但殊俨无形中透露出来的信任,一样让她无言以对。 她或许真的不自知,自己可能是神界的棋子,而能不能被神界所用,殊俨却选择信任她。但事实上,信任归信任,当殊俨在她身上发现可利用之处,也一定不会客气,这或许就是魔尊,这就是……魔道。 “你应该知道我此来的用意。” 殊俨语气舒松,“自然知道。” “我有着必然要达到目的的原因,但是……我能带你离开这里。” “我知道。” 而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孤竹本家山脚下,两个妖将已飞身落地。 守山的孤竹弟子一见这两个妖将似乎欲要踏上山门,赶忙前去禀报。 妖将到了孤竹门前,此事非同小可,但这个时候,叶代依已经动身前往东都,叶风瑾还在与几大世家汇聚一处共商大事,此事就直接禀报给了叶重琅。 可当叶重琅匆匆御剑到了山脚下,两个妖将已去无踪影,山门边的地上只放了个半人高的长条盒子,俨然就是那两个妖将留下来的。 妖界竟然送东西到孤竹门前,此事千百年还是头一遭,随便一想就没安什么好心,更何况,那红漆木的盒子下方,许是放得久了,竟晕染了丝丝暗色的湿痕。 守山一名孤竹弟子正要上前,却被叶重琅拦了一下,他手执惊情,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剑光轻挑,红漆木盒子的薄盖咔的一声被挑开,里面竟是血淋淋的一片,在场弟子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条手臂!而且,仿佛是刚刚斩下来不久,还在不停向外渗着血,那条手臂上还覆着整条衣袖,已经被血染得辨不出原色,只乍看能辨得出,那应该是条女子的手臂,而且,是右臂。 突然,叶重琅身形一动,仿佛扑身上前向着那盒子冲过去。 “胥山君,当心!” 可盒子并没有什么机关暗器,仿佛两个妖将送来的,仅仅是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 但让周围弟子感到不安的,是叶重琅的脸色,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得惨白如纸,他看着那条手臂眼睛已经不动了,仿佛失魂落魄一般,伸出手竟在不停颤&抖,只轻轻一碰,指尖染血,竟仿佛已颤&抖得难以自持。 “胥山君,这盖子上……有封信。” 唯独盒盖上没有被血迹沾染,守山弟子眼看着叶重琅毫不迟疑伸手取下信封,那仓皇的失态别说是胥山君,就连孤竹弟子也都难能见到。 而那封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欠君右臂,今日奉还,自此两不相欠,魔与神,永不同道,他日陌路,望君好自为之。 正文 第157章 重生 “……凤起?”叶重琅难以置信看着这寥寥几句话,手不停的颤&抖,他仿佛是怕没看清楚,看了一遍又一遍。 可每看一遍,那就犹如利刃刺在了心中,他了解凤起的性情,他曾想过她或有一天得知真相,却没想……她以这般烈性,要与他自此陌路? “不可能……”叶重琅只觉眼前墨字缭乱横飞越来越看不清楚,他努力了再努力试图看个明白,可眼前却又阵阵花白一片,然后……又被眼前的血色染红。 不可能,凤起走的时候……不可能,她心里分明已有了他,哪怕有人告知她真相,她难道不来亲自问问他?何以如此……? 不可能,她说过,她喜欢他,她会回来的…… 叶重琅手中的信纸飘然落地,他猛的伸手想去将盒子中的断臂捧起,却突然被匆匆赶来的轸水一把拦住,“出什么事了?你能认得清这是谁的手吗?就把你吓成这样?” 而就当轸水看见地上那封信写的是什么,却突然就明白了,这恐怕……是叶重琅最害怕的事了。 “你……先别着急,这未必是凤起的手臂,妖界送来的东西你也敢信?” “这是她临行时所穿衣物。”叶重琅沙哑道,他也希望能证实这不是凤起,可他又不敢骗自己,他明明早就知道,这么一天,或许早晚会来临。 “就算是她穿的,但手臂未必是她的。”轸水仍旧不赞同的摇着头,其实他也不愿相信,只试图找理由道:“应该不是她的,就凤起那性子,你不妨想想,她若真恨极了你,必定豁出去剁碎了你,也绝不会剁她自己,真的,这不是她。更何况,她就算知道了你是神君……我是神使,也未见得她与我反目,你对她有恩无仇,她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叶重琅终究还留有一线清醒,他宁可凤起与她反目,心痛的却是这斩下的右臂,“可她如果落在了妖界手里……” 这个……就真的不好说了?毕竟之前有过一点儿消息,几个魔将一直盘桓在灵武勾磐崖附近,貌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如果他们找的是凤起的话……妖界抓走了凤起?又斩下她的右臂给叶重琅送来,到底想干什么? “要不……你再仔细看看?她的手你总该认识?” “她曾与我学琴,这手……我认得……” ………… “我在这呆了几天了?” 石室中一样是暗无天日,看不见日月交替,也无以计算到底过了多少个时辰,更何况,凤起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暇去注意时间的流逝。 “你以为我魔尊的传承就像喝凉水那么简单?想当年我以临近上神的修为受老魔尊的传承,也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才得以融汇,如今你拿个凡人的身体就来向我讨传承,我也不知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这般藐视我魔尊的传承。” 半年?这可不行,算算差不多的时间,她这已经超出了曾给叶重琅的许诺,如今也传不出消息,若在这里呆上半年,叶重琅不得急疯了? 而凤起一开始确实想简单了,她只计划好了每一步,能够进入妖界,能够见到殊俨,而面对殊俨最好别耍什么心眼,免得弄巧成拙,只要如实说出自己的难处,殊俨自然会有妥善的安排。当然,她唯独隐瞒了身上怨气是要找叶代依寻仇的事,只说自己确是走投无路,虽然以魔尊的传承救一个凡人性命何其荒唐,那如同倾瀚海之力拯救一只蝼蚁,可是,殊俨还是答应了。 他或许没有更多的选择,苏伏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他走,但是凤起若受了他的传承,却有能力带他的神魂离开这里。他已经死了,神魂带着这一份传承,看似浩瀚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当然,他还不至于为了自己神魂的偷生而将整个魔界的命运交到凤起手上,但是……何乐而不为? 所谓魔尊的传承,那不仅仅是一份逆天的修为,更不仅仅是一界之首的尊位,更是一份责任甚至一份桎梏,他不相信凤起在得到这一切之后,还有什么理由给神界卖命,他甚至想过,若当年他没有杀了凤起,以她的能力,或许如今三界中,覆灭的该是神界。 但归根究底,殊俨其实也是无奈的,别无选择的,凤起也必定是算到了这些,这才敢有恃无恐顶着一个凡人的身体就跑来向他讨要一界至尊的传承,此等行径与其说是无知者无谓,倒不如说是……无赖。 不过好在交付传承还有些时日,殊俨从一开始的无奈没底,倒渐渐了解了凤起心中所想,她毕竟是他曾经看中的魔将,虽说神魂参杂有青华神君的气息,但那并不影响他对她的判断。 而在传承之初,两人神魂交融的时候,殊俨更是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凤起的心境分了两边,一边是烈焰滔天狂澜咆哮,愤世争天,如斯的冷漠,无情的寡绝,那是魔道中人皆有的心境。可另一边却是一片如极乐净土般的圣地,有花有草,虫蝶鱼鸟,净得无忧无虑,美得世间难寻……殊俨身为魔尊,还是第一次知道,人的心境可以这般的两境并存,他曾经只当凤起是个难得的魔将,心有千丘,弑杀决断,却从未想过,她还是个这般有意思的人? 然而,没过多久,在两人神魂交融越来越近,他能将凤起的心境看得越来越真切的时候,他在她心中那片净土中,发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一身素寡,高高矗立于山巅云鸾,仿佛可望却遥不可及,仿佛随时可以乘风归去……那身影,让殊俨越发觉得熟悉。 “你心中有喜欢的人?” 承袭传承,那本就不是一件如喝凉水般的事,且不说那些历代魔尊积攒下来的箴言教诲充斥得凤起脑海中嗡嗡作响,这么一个凡人的身体,哪怕一丁点儿的修为涌入,都如同劈筋斩骨一般令人痛不欲生。 不过,凤起听到殊俨问话,还是分了分心思,坦然答道:“嗯,是有这么个人,他是孤竹弟子,叶代依的侄子。” 殊俨早已搜遍了凤起的心境,此刻倒不再怀疑她的为人用心,只颇觉有意思,“看来你是命中注定,生生世世都逃不开孤竹的姻缘了?” 凤起无奈讪笑,似乎所有曾经认识她的人,都喜欢将叶代依和叶重琅两人相提并论? 不过,对于魔道而言,本就没什么太多规矩太多禁锢的地方,她不管身为魔将还是魔尊,喜欢什么样的人,殊俨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可突然,殊俨却告诫了她一句,“你最好找个时机,将此人看看清楚,若被人以情诱&惑,魔尊传承是保你性命的契机,也会是将你神魂诛灭的杀机。” “我明白。”凤起自然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古往今来谁见过三尊出了叛徒的?那不是敌人们不想,而是根本做不到,位居三尊可以蠢,但若有了投敌的异心,仅身上这份传承就不会允许,这恐怕也是殊俨这么痛快就把传承给了她的原因之一。 一旦身为魔尊,便有可为,也有不可违。 但是凤起顾虑的根本不是这个,她一再一再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还能不能再快一点儿?真要在这呆个数月半载,外面可什么都凉了。” “我还在找你心境中所谓的怨气在何处。” “你找不到的。”凤起笑了笑,“她一直都在,但顶多是羁绊在这宿体之中,想碰我的心境,门都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 苏雅倩什么时候消失的,凤起不知道,一直以来,她并不与苏雅倩残留的怨气相通,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能察觉到怨气蔓延在身体中,却从未受苏雅倩的怨念而影响了心境,更不会受她的怨念操控。 她若想与苏雅倩说什么,必定要依靠阵法,可是,一个怨念得莫名其妙的女人,她不想听到她最终失败的时候歇斯底里诅咒怨怒,她已经替她报了仇,偌大一个家族都给她陪葬了,她还想拉着叶代依……那就只能这么想想了。 重生,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来临。 而此时此刻的外界,两界人间都已察觉到了异状,星象异动,云象诡谲,四海倒灌,群峦碎崩,魔尊……要降世了。 究竟是谁?恐怕除了苏伏以外,谁都不知道。 世人仅能猜测,此乃新任魔尊降世的预兆,绝非是旧时的魔尊殊俨重回,那必然是早已启封的魔将成为了新任的魔尊,天下三界恐怕又要迎来一场浩劫。 可此时此刻的孤竹,已经收到了妖界送来第二个盒子。 如果说一开始送来凤起的右臂,还附着以凤起口吻写的书信,仿佛绝情断义一般,又仿佛是在试探叶重琅的反应,而就在天下风云变幻之时,妖界又送来了凤起的左臂。 这已经不是佯装凤起的绝情,而是妖界肆无忌惮的挑衅,凤起落在妖界手中,已经任人宰割。 这仿佛就是要告诉叶重琅,凤起此次离去究竟是去做什么了,似乎也是在告诉他,凤起,失败了。 正文 第158章 新任魔尊 新任的魔尊即将降世,必然在四个魔将之中,而凤起的残肢却被送到孤竹的门前…… 绝情,亦可,但是他希望……凤起能好好活着,莫说倾整个孤竹之力,谁能闯入妖界? “轸水,带我……回神界……” ………… “凤起,你如今已是自开天辟地以来魔界第七十三位魔尊,望你日后……” “等等等等……”凤起已能在漆黑中看得见殊俨神魂那副飘渺释然的模样,“别跟留遗言似的,我说了要带你出去,就不会做那种过河拆桥还斩草除根的事。夺舍的身体,我去给你找,以后也必然保你不会再落入任何人手中,你若愿意,待魔界重开,魔界有两尊也未尝不可。” 殊俨倒显得诧异,“如此不争?” “你我有什么好争的?若不是刚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就答应了那怨气……呃……我若不是被逼无奈,又何苦受这一番罪,非要抢这魔尊的传承?” 且不论什么暗牢水淹,仅以凡人的身体受魔尊传承,这过程就已经让凤起都觉得心有余悸,如果早知道……如果早有选择……她上一世的修为也不低了,虽比不上魔尊,但也早已脱离寿限,除了不能在魔界一言九鼎,但身为魔将,她真的对魔尊之位有这么大的兴趣么? 这些,殊俨自己心里其实也明白,他当初只为挫败神界的阴谋而杀了凤起,却因一念之差将整个魔界给断送了,这兜兜转转的,他将魔尊传承给了凤起,凤起也未见得就占了多大的便宜,那既然如此,两人还有什么好争的? 可殊俨却有点儿气,“你现如今拿了我的传承,敢给我反过头来说不稀罕?” “稀罕稀罕,这不就是稀罕这条命,还指望你能救我一救?” “还有谁要杀你?” “阡殇啊。”凤起说着,理着身上的衣裙,难得有了法力可以掐个清身诀,那感觉不是一般的好,“不瞒你说,我拿到魔尊之位,恐怕最跳脚的就是阡殇了,你信不信我这么出去,若是遇上阡殇,二话不说,他得跟我死战到底。” 殊俨身形飘忽,剥去传承,他的神魂恐怕也要养一阵子,“他也对魔尊之位有兴趣?” “我觉得他对你更有兴趣。”凤起说着,小心将殊俨的神魂收入了袖中,“你难道真的没察觉什么?我没到魔界之前那自然不清楚,可阡殇至始至终,眼里就只有你才是可以看的人,你在他心中的地位,绝对不简单。” “我在任何一个魔界中人心中的地位都不简单。” 这倒也是,凤起点了点头,殊俨身为魔尊,在魔界中人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那不是区区一个名号尊位就能造就的,想取而代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其实若按照常理看来,凤起此刻最该除掉的就是殊俨的神魂,否则,她就算身为魔尊,日后在魔界的地位也风雨飘摇,可事实上,殊俨说的没错,他在每个魔界中人心中的地位都不简单,包括在凤起心中。 说是信仰恐怕难免多了几分矫情的味道,但是……殊俨这已是第二次,给了她一片新的天地。 石门轰声开启,灿烂的光芒赫然涌入,已经伤不了她的眼睛,做惯了凡人,突然又有了力量,那不仅仅是重回昔日那么简单,那意味着心中的渴望得以实现,心中一直以来的惦念,终究不再有阻拦了。 然而,也毫不意外的,苏伏就站在石门外,仍旧一身艳红妖娆,红得犹如心头血,他好像一直站在这里,从未离开? 虽然以如今凤起的实力,他已经不能将她握在掌中,可苏伏却显得比她还要高兴,饶有兴致打量了她一番,连连点头,“难得难得,竟然这么快?那还真是心有所系便金石为开,我早就知道,且不论资质如何,你的心境强于旁人,就算此时不强夺,他日,只要让你寻到了契机,三尊之位必然有你一个。” 苏伏总算显得客气了,凤起也客气笑了笑,“承蒙夸奖,那殊俨的神魂,我就带走了。” “那是自然。”苏伏淡淡笑着点头,“不过你既然已功成身就,可否容我讨个情?毕竟也是我给了你机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临别之前我已备了薄酒,你我……总该谈谈日后之事。” “那是自然。”凤起倒也不急着就跑,毕竟魔尊已经重回世间,紧接着魔界的大门就会重新开启,于魔界而言虽是百废待兴,但也有些势单力薄,这个时候,她不该拒绝与妖界联手。 而直至回到苏伏的宫殿,里面却并未见到云弦瑶的身影,凤起也没关心那人去了何处,倒觉得苏伏的安排,有了些特别的意味。 说是略备薄酒,确实已有酒香四溢,鲜嫩的果品,精致的菜肴,那俨然已不是临行一杯薄酒那么简单,然而,宫殿内还有不少妖界的少男少女,身上单薄的衣料几乎难以蔽体,正静静跪在地上伏低身子等待着。 凤起对世间万物的想法多多少少有了些变化,那是源于魔尊传承中的箴言与教诲,她深知此时此刻,苏伏已经将她当成了魔尊看待,而非凤起。 区别在哪里?若说于苏伏而言,凤起不知是敌是友,可含糊可迁就,也可恐吓也可未必,可面对魔尊,那是两界的利益之商,恐怕这就要……公事公办了。 “如此,你可满意?”苏伏问道。 “不甚满意。”凤起笑笑直言道,“身份归身份,交情归交情,虽然身份有别你不能再拿捏我了,但我觉得以你我之间的交情,这般排场未免显得生分了许多。” 苏伏恨恨咬牙,“你还怎么都不吃亏!” “没本事的时候吃亏且自己咽了,有本事的时候再吃亏,我也没那种癖好不是么?”凤起还是笑得挺灿烂的,挥了挥手道:“让他们下去吧,你我难得再见这一次,有旁人在侧伺候难免扫兴了。” 苏伏瞥了她一眼,“此话何意?你莫不是夺了魔尊之位,还想单枪匹马重振魔界了?” “不跟你闹了,明白说就好了。”凤起说着,几步走到桌边,先端起了一杯酒,“魔界与妖界就算有什么新仇旧恨也当一笔勾销,你我之间也早已是旧识,联手也是理所应当。自此,我魔界不会再与妖界为敌,相扶相持,若有联手之际,我希望是共战神界,而非人间。你也知道,魔界素来不大与人间为敌,纵有些交恶也不过是私人恩怨,魔界中人曾经大多也是凡人,我也是,所以,我希望人间太平,也希望妖界退一步,莫再欺凌人间无辜弱小。” “呵……”苏伏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不管是身为魔将还是魔尊,都不像个魔道中人。” “那是你不了解魔道。”凤起严肃道,“一直以来,魔界都不曾大肆侵扰过人间,也不会主动在人间毫无缘由的滥杀无辜,我所做只不过想与妖界达成协议,保个人间太平。不然,你纵容你妖界子民在人间肆意胡为,残杀的全是无辜百姓,我总有看不惯的时候,久而久之,我们不是还得打起来么?” 苏伏挑眉问道:“你提议如此,不还是为了孤竹,或者说……为了叶重琅?” “那自然是有一部分原因。”凤起倒是坦然承认了,“他是人间正道,敌的便是你我这样的妖魔,你作乱,他要杀,到时候我帮谁不帮谁,那我太为难了。” 苏伏嗤笑一声,“但若说这般就叫联手,反倒限制了我不能从人间获利,我还有什么好处?” 凤起笑着眨了眨眼,“最起码我魔界不打你妖界啊。” “你……” “苏伏,你妖界有多大能耐,你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你妖界能在人间闹得天翻地覆,无非只是神界懒得插手,将除妖之事交给了人间世家,但如今眼看人间世家乱成一团,神界若大肆出兵,你妖界又有几成胜算?” “那又如何?”苏伏不屑反问道,“我从不吝啬妖界一兵一将,神界愿打愿杀,有本事,将我妖界斩尽杀绝,我也并无遗憾。” 凤起眨了眨眼,她突然意识到,苏伏可是个灭了自己满门的人,他对他妖界的子民……有多少维护之意?妖界这么多年为祸人间,虽做下骇人听闻的事无数,但其实妖界的损失也早已不可估量,他若明知会有一天神界出兵压下,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这是我要联手的意思,你若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不急。”苏伏突然笑了,“你不必试图说服我,还没到时候,总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的。”或许到了那时,你会比我,更加急于毁掉整个人间。 而就在这时,有妖将疾行到了宫殿门前,“启禀妖尊,叶涟已寻到妖界的入口,此刻正向大殿逼近,我等已派妖兵拦截,但伤亡已重,还请妖尊示下,此人……是否可以下手诛杀。” 正文 第159章 神君?魔尊? “谁?”凤起忽然一转身,惊喜道:“叶涟?” 他竟然找到妖界的入口,这是等不及来接她了? 苏伏突然笑出声来,“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若能杀得了,你们杀就是了。” “是!!” 凤起转身莫名看了苏伏一眼,忽然向外跑了几步,紧接着想起来自己如今是有修为在身的,直接腾空而起,追着那妖将的方向掠去。 这就是拥有力量最直接的好处,苏伏一句话就要在妖界杀了叶重琅,她不必去妥协哀求,不必去费尽心机转圜,她如今有能力将叶重琅带走。 不过,叶重琅总是能给她很多惊喜,算下来,她离开的时日确实长了些,本以为等再回孤竹,必然要面对叶重琅的怨言,可她却没想到,他竟然敢闯妖界来找她? 等着急了?担心她的安危?他自己来的?还是带了什么人?竟然能在妖界让妖将们都觉得棘手…… 然而,高空之上,先是隐隐已有琴音传来,再向前,已能看见前方激战一团,刀光剑影伴着法术的流光四溢,却依然能看见被包围的中央的人,正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凛冽凶猛,向着妖尊宫殿的方向逼近。 只身一人?他怎么找到妖界入口的?而他一个人就敢往妖尊的宫殿闯……凤起忽然有点儿哭笑不得,但心中沁入的喜悦又让她不禁湿了眼眶,得如此一人,这世间……还有何求? 不过……还是觉得这家伙太疯狂了,疯狂得令人欣喜,也疯狂得令人心惊,源源不断的妖兵涌上,又有妖将从四面八方毫不留情,他的修为……似乎精进得有点儿吓人? 琴音震荡,竟然让那些涌上前的妖兵无法近身,惊情掠在身周仿佛见光不见影,妖将已得了命令放手诛杀,却只能……拖住他前行的速度? 这真的是叶重琅?分别不足一月,她成了魔尊,若要出手绝对能给他个惊喜,可叶重琅这一出手……他还成了神尊不成? 一边惊喜雀跃着,凤起的速度也并未慢过,眼见叶重琅走得越来越艰难,妖兵妖将的刀光剑影齐向他身上招呼,突然,一把墨色的长剑赫然突破了惊情的剑影,直向叶重琅后心刺去。 “小心!”凤起惊得大喊一声,半空中挥出一掌,染着烈焰般的掌风直向那墨剑呼啸而去。 而几乎同时,叶重琅身上赫然炫起耀眼的光芒,金光近乎融白。 只差寸许,墨剑被击飞,擦着叶重琅护体的光芒留下一道暗影,而凤起已经飞身落在了叶重琅身后,却忽然转身,愕然望着叶重琅,她可能……在做梦? 虽然是霎那闪过,但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曾经也是神将,连神芒都不认识的话,那就真叫死有余辜了。 而且,神界地位的不同,神芒授身有着明显的差别,下至神使上至神尊,叶重琅身上这个……像是神君了吧?可是,她曾经明明试过叶重琅,当时他身上根本没有半点儿神芒。 而叶重琅也转过身来望着她,仿佛匆忙间上上下下打量她,可随即也是那一副赫然怔住的神情,难以置信望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喜悦之后,留下的更像是骇然苍凉。 眼见叶重琅抚琴的手都停下了,惊情咣当一声落地,妖兵妖将瞬间一拥而上…… “退下!”凤起突然厉喝一声,一身火红的气韵炫然而起,将最先冲过来的妖兵妖将推开,“我与他两人,你们得罪的起么?” 妖将们纷纷抬手先制止了妖兵,虽不如对待苏伏那般卑微,但面对新任的魔尊也是十足恭敬,“魔尊大人,此乃妖尊的命令……” “可苏伏也没说错。”凤起直定定看着叶重琅,“你们无非一群乌合之众,他没有大开杀戒那是无心跟你们计较,若计较起来……你们还不够他磨剑呢。” 就在这时,远处妖尊大殿的方向传来了钟鸣,仿佛是为了让这一幕顺利进行下去,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一列妖将听到钟声,顿时齐刷刷向着凤起再行一礼,几乎片刻功夫,妖兵妖将便撤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地碎土乱树,狼藉得犹如此刻两人的心情。 凤起静静看着叶重琅,叶重琅也在看着她,分明是久别重逢的一刻,可两人就这么静静站着,谁也没有上前,谁也没说话。 这好像……不至于太震惊?太意外? 凤起努力接受着眼前这一幕,努力试图说服自己,她早就知道叶重琅不简单,他资质如此逆天,神界早该有他一席之地,他曾经说不愿去往神界,如今必然有他的不得已……可是,这仅仅都是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神君?” 叶重琅静滞的眼眸微微一颤,“魔尊?” 这真的是相爱已久的两个人,久别重逢之下打招呼的方式么?仿佛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算是真正认识了,他是神君,而她是魔尊,那之前的一切又算什么? 凤起只觉心头压抑着一种叫做荒唐的东西,可她又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判断,这一刻她真的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一声,青华神君?” 叶重琅缓缓敛眸,他没有否认,而他所承认的,不仅仅是神君的地位,还是青华的身份。 可凤起却仍旧觉得,直至此刻,她心中最后一线自欺欺人才轰然碎了。她之前还幻想,是她迟迟未归,叶重琅急于来找她,才不得已投身神界,寻求能够闯入妖界的力量。是叶重琅资质太过逆天,颇受神界赏识,便直接给了他神君之位……但她不是小孩子了,这种自欺欺人,不合适。 这似乎……一直都不是巧合,殊俨说,她神魂中有青华神君的气息,叶代依杀殊俨的时候,有青华神君暗中相助,二十多年之后,她夺舍重生的当天,就见到了叶重琅,第二天,叶重琅就说,她与他已有婚约…… 其实早就已经这般不寻常了是么?可她试探来试探去,猜来猜去,到底是没猜到,还是不希望有这样的答案? 凤起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她曾以为,重回这世间得此一人,是她的造化她的缘分,却不愿意相信……这里面有着一个贯穿了她前世今生的阴谋? “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了,你究竟从何时……认出我来的?” 叶重琅敛眸几乎闭上了眼,“与你相识之初。” “呵……”凤起深深笑了一声,果不其然,相识之初,是她傻么?从一开始,叶重琅就坚信她是个左撇子,她竟然会觉得,那只是巧合?也难怪,他转世成为孤竹弟子,有着无懈可击的身份,毫无破绽的生平,甚至身上连神芒都没有,她为什么要执意怀疑自己喜欢的人是敌人? 然后呢?凤起攥紧的手不住在颤&抖,“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对么?” “我并不期待有这么一天。”叶重琅看向她的眼眸中坦坦荡荡的,就像他承认了一切也坦诚了一切,那不是一双藏着阴谋的眼睛,一如往昔的深邃纯澈…… 凤起苦笑了一声,这其实是很多神界中人都有的目光,他们永远觉得,自己所做之事从来就可以坦坦荡荡,因为他们坚信,身为神界中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没想到青华神君你这么会玩。”凤起的语气一下子就淡了,她慢慢走到一边,弯腰将地上的惊情捡起,“据说你都活了好几千年了还是万年了?也对,区区不过这小半生二十来年……犹如弹指一挥间,怎么玩总也不觉得亏。” 叶重琅的目光随着她,也落在了她手中惊情之上,可他动也未动,虽然语气淡了,他没有见到预想中凤起的愤怒,但是这淡的不仅仅是语气,也是……情。 然而,凤起捡起了惊情,只一抬手便递向了他,“我不想斥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傻我且认了,也怨不得旁人,今此一别,这笔账,我记在神界头上了。” “凤起?”叶重琅微微一愣,可随即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凤起一句不想斥问,仿佛决断了两人之间继续说下去的可能,仿佛不管他再说什么,已是徒劳。 已是徒劳,他重归青华神君的神位,纵她还只是个夺舍重生的魔将,形同凡人,他们之间或还有一线转圜,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可是,她如今竟是魔尊了。 神界不见得会允许他娶回魔将凤起,而娶魔尊,别说神界不答应,就连魔界,连凤起自己……都已经绝无可能了。 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地步,哪怕有一个人不曾改变身份,委曲求全或还有希望,可此时此刻,两个人竟谁都没有退路了。 凤起见叶重琅迟迟不肯接下剑,抬头看向他眨了眨眼,“不要了?不要了那就送我?其实我的剑术也不差……” 可话没说完,只听惊情一声嗡鸣,竟挣脱了凤起的手,迅速掠回了琴鞘中。 凤起抬了抬眉,脸上撑着一抹无所谓的苦涩,“你看,就连一把剑都知道,不能跟魔尊为伍。” 正文 第160章 谁更绝情 “那你为何还要夺下魔尊之位?”叶重琅终于忍不住了,凤起若要斥问他,他且有苦衷难言,他也相信凤起是有苦衷,虽然……已经都没有了退路。 短短时间,凤起的心境倒是静了下来,仿佛心头的荒唐太过沉重也太过复杂,一瞬间压下来……压死了。 她想了想,倒也坦诚,“如果我不夺下魔尊之位,死的就是叶代依。” 叶重琅眉心骤然一紧,“你……是为了他?” “不然呢?”凤起忽然失笑,“我若是有野心誓夺一界尊位,早就一开始就跟你不相为谋了好么?但是……我没有选择……” “那你可有替我想过?” 凤起愣着眨了眨眼,点头道:“自然想过,但是,现在已经没得想了。” 可至始至终看似对她尚有着几分歉意的叶重琅,却突然苦笑了一声,他仿佛用一种更加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替我想过,便是为了他,不声不响去做了魔尊?” 凤起眨着眼,脑袋里有点儿乱,却依然觉得这话里味道不对了,她微微皱眉问道:“何为不声不响?此事我要与你商量,你有更好的选择么?可你别忘了,你就算是不同意,任由叶代依去死,也依然改变不了你是青华神君的事实,还是你觉得,此时此刻,你宁可我仍旧是个凡人,你或将我拿捏在手中,或想将我带去神界,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如此……也好。”叶重琅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这几个字,他怔怔望着她,那不知是恨还是痛,“最起码……你还安然活着……虽然,你心中……从来都不是我……” 凤起苦笑着摇头,“现如今说这些……” “毫无用处。”叶重琅突然接了这一句,可随即猛的转身,身形一闪已然远去。 那背影绝决得似乎远胜于凤起的绝情,她依然望着他的身影,只片刻间就已经消失在了妖界的群山峻岭之中。 她曾经想过,她突然成为了魔尊,叶重琅或许真会生气的,毕竟曾经说入赘也是玩笑,他身为孤竹弟子,且能咬牙娶了魔将,却咬碎了牙也娶不下魔尊。 可她是不是太天真了?她本以为,以叶重琅对她的深情,哪怕勃然大怒一场,也不会舍得她,最终两人只要能长相厮守,以什么方式那重要么?总比杀了他的叔父叶代依…… 一切……已经成了空想,她尚且压着心中质问怒火,不愿碎了昔日回忆,可叶重琅……走得连头也不回。 难怪世人都说,男人和女人就是这样的不同,昔日甜言蜜语,待到绝情之时,那是比之女人也要绝情百倍。 凤起静静站在一地狼藉中,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眼中一再腾起的朦胧,心里已然像被生生挖去了什么,汩汩透着寒风,这是给她的教训,恐怕穷尽千百年的寿限也填不平。 而就在这时,苏伏飘然在她身后落地,妖娆如水的声音透着喜悦,仿佛看了一场好戏,却带着浓浓的意犹未尽,“你竟然不骂他?竟就这么放他走了?我是不是高看了你,你是怕了神界,不敢跟神君一等动手,还是说……事到如今,你仍旧对他有情且不死心?” 凤起静静站着,有多少酸涩也只能自己咽下去,或许她此时此刻才切身体会到,情这个东西有多害人,或者说,叶重琅不愧是青华神君,几千上万年不是白活的,这一番处心积虑的算计之下,他仍能全身而退,而她……连斥问都觉得无力。 可苏伏很兴奋,她不说话,他仍旧意犹未尽,“但是……你尚有情,他反倒不要你了,看清楚点儿吧,你若是魔将,他尚且陪你玩,可堂堂魔尊啊,岂是神界能玩得动的?你若敢说此刻还有情,那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他没害过我。”凤起淡淡道,也不知是为了反驳苏伏,还是说服自己。 叶重琅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却没害过她,他救过她的命,帮过她,甚至他竟然放走夙凝也说得通了,他帮她,没有害过她…… “可悲的女人。”苏伏走到她面前,不赞成的不停摇头,“你这记恩不记仇的性情,能不能分给我一点儿?你说他没害过你,但你可有想过,你若全心全意听他的话,何以夺得魔尊之位?绑你在身边,让你一世做个凡人,什么魔将都见鬼去了,待你再入轮回忘却前世因果,兵不血刃就除掉了一个魔将,不过花个神君几十年的时间,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么?” “呵……”凤起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谁?” “为何到了我这儿,你就只记仇不记恩了?”苏伏微微弯下腰与她对视,妖娆的面容,飞扬的凤眼满是媚意,“你总这样,就不怕我伤心?我也帮了你那么多,也从未害过你,就算没有提前告知……就算我不说,他就不是青华神君了么?” “所以你坚信,当我发现叶重琅就是青华神君之后,就必定不会再有任何挂念,便可以心无旁贷与妖界联手祸乱三界?” 苏伏笑得妖&媚灿烂,“别这么疑神疑鬼,你纵是魔尊,也依然可以做个温婉大气的美女子,也别这么迁怒于我,我知道你心里有火发不出,若不……我带你去散散心?” “罢了,质问是这世间最蠢的事,你想说的便说了,不想说的我也问不到,何必如此。”说完,凤起一闪身避开了挡在面前的苏伏,大步朝着前方走去。 “你去哪儿?” “离开妖界,这不是该呆的地方。” “你……要去救叶代依?” 凤起脚步略停,“你已经安排好了人杀他?” 苏伏身形一闪就追上了她,笑道:“那是自然,我怕你没了叶重琅,转身回去寻旧情,那必然又要闹得一场沸沸扬扬,妖界与魔界联手,我自然得帮忙顾及魔尊的脸面不是?” “随你吧。” ………… 凤起离开妖界的时候,青邺等人其实已经离妖界的入口不远了,而事实上,他们是眼看着叶重琅飞身而来消失不见,不过片刻之后又突然离去,才找了过来。 新任的魔尊降世,他们自然也察觉到了端倪,自然也知道很可能就是凤起了,但当他们见到凤起的那一刻,虽然有喜有怒,可当看到凤起的脸色,竟连阡殇都愣了一下没敢轻举妄动。 凤起的脸黑了个透,阴沉沉的似有一股人挡杀人佛挡弑佛的气势,伴着一身火红的气韵,煞气戾气炫天,那活脱脱就像是从幽冥鬼界杀回来的,而非是从妖界得了传承回来的。 再结合之前叶重琅只身前来又独自离去,或许不难猜出,两人可能吵架了。 这真的是最大的可能,他们之前都已有过猜测,叶重琅再是对凤起一片倾心,终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身为孤竹弟子,力排众议娶了魔将凤起,那基本上毁誉参半,虽与魔道为伍乃是骂名,可能娶到魔将凤起,那也是件挺威武风光的事。 可是……凤起若身为魔尊就不一样了,区区一个孤竹弟子,怎可能把魔尊娶回家?若要让叶重琅入赘魔界为魔尊之夫……刚才那一走,不就是恼羞成怒了么? 一想到这,青邺反而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跟人间正道搅合在一块儿了,实在没什么不好。 当然,凤起此刻的心情一定是不好,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而就在这时,阡殇也没怒然动手,只闪身到了凤起面前,冷声问道:“殊俨呢?” 凤起一挥衣袖,甩了殊俨神魂与阡殇一个脸对脸,“你们自己叙旧吧,别来烦我。” 阡殇难得吓了一跳,却继而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刚要说话,却见殊俨看向了凤起,“凤起……” “对,叶代依没死,原主有怨念要杀叶代依,我想要这份传承就是为了不杀他,但你之后若想去报仇,且随意。” 殊俨当即被顶了个没脾气,不过,他也算了解到了来龙去脉,知道凤起之前是险些被青华神君拿捏在了手里,才会有那般被情迷了心智的选择,好在如今两人已对峙了过往,那往事……也就不用再提了。 只不过,殊俨没能想到的是,凤起这一世险些落在青华神君手里,却与妖尊苏伏的交情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本以为凤起信誓旦旦的保证,能将他带离妖界,那恐怕是要费一番周折的。 可苏伏是跟着凤起一同出的妖界,见了他之后竟也没显得意外,反而还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便一转身又去追凤起了。 殊俨远远望着凤起在前走得大步流星,苏伏竟然紧随着她,忽然多了句感慨,“世道变了啊……” 其他三人没有去追凤起,此刻就站在殊俨身边,三人如出一辙的表情,看看殊俨,全都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形势乱是乱了点儿,但也没乱得难看不是么?” 青邺沉吟半晌,刚一开口,“殿下……” 正文 第161章 玩烂的话柄 殊俨当即打断他,“我已经不是魔尊,她才是,魔界虽已覆灭,但不可乱了尊卑。” “是。”青邺倒是松了口气下来,显然,凤起的魔尊之位不是强夺的,而是殊俨认可的,那就免了许多无谓的争执,这也是他最愿意看到的,可习惯仍旧改不了,他恭敬请示道:“那如今……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我怎么知道?”殊俨仿佛一身轻松,完全有点儿事不关己的姿态,“你们身为魔将,不去追随魔尊,反来跟着我问我接下来做什么,那要你们何用?” 青邺:“……” “还有你,阡殇……”殊俨自然知道阡殇此刻的想法,“认清自己的身份,魔道中人对待魔尊,不管你有多少理由,不尊就意味着叛逆。” “她不配。”阡殇冷淡道,“不过是个为了一己之私巧夺魔尊之位的女人,她哪里配得上被人尊称一声魔尊?” “呵……”殊俨笑了,熟稔的语调依然如昔日沉稳,但明显少了几分尊傲反而更淡然了,“阡殇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得罪人了,她配不配身为魔尊,你说了不算,她现在是没心思理你,待到她要揍你那一天,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种话,就算是从殊俨口中说出来,阡殇也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就凭她?” “对啊,就凭她。”殊俨倒是信心满满远望着凤起的身影,“我有预感,她做了魔尊……总有一天,会让神界哭都哭不出来。” “你回来就好。”阡殇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是啊,回来真好。”殊俨淡笑舒松着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如今已是一介孤魂野鬼,你们却将我围在这让我晒太阳,合适么?” ………… 如何做一个称职的魔尊? 用殊俨的话说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开心就好。入魔道者,图的就是自在逍遥,你堂堂魔尊自己都不开心,那别说做魔尊有什么意思,堕入魔道又意义何在?身为魔道,怎么开心怎么来,魔道开心了,正道自然就不开心了,这就是三界循环往复的道理,千千万万年,大家就是这么过来的。 而这一番话,别说凤起认不认同,却获得了苏伏的大加赞赏。 一行魔道中人,其中两任魔尊,再加三个魔将,苏伏就一直跟着他们竟然一点儿不见外,仿佛根本就不把自己当成妖尊,就像一干旧相识似的,把之前那些算计统统都忘了。 殊俨自然明白这蠢狐狸到底是什么心思,但是,妖尊愿意放下身段,哄他们的魔尊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一行人倒并不急着赶路,凤起虽然心情不太好,但也没颓废到乱七八糟的地步,重开魔界大门需满月时分,恰好还有半个多月,她打算去一趟枫叶镇,也只当是散心了。 今非昔比,凤起的身份终究不一样了,再加上心情不好,青邺说话也不再放她冷箭,不过就这个决定一出,青邺终究是忍不住了。 “不至于吧?你自己现在成了孤家寡人,便要这样来害我么?” 凤起瞥他一眼,“这不是早就答应了你的事么?应你之托,事不就在枫叶镇么?怎么我就害你了?” “别装糊涂。”青邺直接挑明了道:“她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如今你带着一群魔将要去她家里?” 凤起还没说话呢,苏伏就在一边顺势把她揽了过去,妖娆的声音夹着丝丝警告之意,“谁敢说她是孤家寡人?你当我死了么?” “呵呵……”夙凝一边笑着,一边勾着凤起的脖子就把她从苏伏怀里拖了出来,“魔尊大人,艳福不浅啊,刚走了神君又来妖尊,我们魔尊大人是何等的威武,若有睡遍三界的雄心,算我一个?” 当然,有殊俨这个从不把事当成事的人,凤起和叶重琅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如今已经众人皆知了。 凤起一边推开夙凝,另一边推开苏伏,却依然揪了青邺的问题不放,“你本来就是魔将,早知道晚知道有什么区别?你难不成想等生米煮成熟米饭再生出孩子来,她就不介意你是魔将了?” 青邺脸一偏,“你说的倒是没错,但我是怀疑你的意图,纯粹就是嫉妒。” “我就是嫉妒,我恨不得全天下有情&人都是亲兄妹。” 话刚一落,苏伏又贴上来了,笑得眉眼弯起,“我何德何能有了身为魔尊的亲妹妹?” “所以你无德也无能。” “你说我无德我且认了,但你说我无能……”苏伏一偏身避开了凤起挥来的巴掌,转而覆在了她耳边,“要不要试试?否则,空口无凭啊。” “行啊。”凤起冷笑一声,“夙凝,这任务交给你了,势必无能。” 夙凝几乎原地跳起来就向苏伏扑去,“谨遵魔尊大人之令,誓不辱命!” 苏伏一闪身,“听闻此魔将早已被千人压万人骑,本尊冰清玉洁恕不受玷污。” 夙凝金绡扇一出,“你个壁狐谈什么冰清玉洁?” “睡得比你少,自然比你干净。” 打打闹闹的荤话横飞,什么时候这一行人可以到了这么热闹的地步? 而就在这时,殊俨突然开口了,“若有挂念,不妨去看看,我魔界堂堂魔尊,还有不敢见人的一日么?” 声音是从阡殇的袖子里传出来的,自从两人重逢,阡殇就没打算让凤起再碰殊俨。 “谢了。”凤起笑了笑,她也知道,包括连苏伏在内,这都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呢,甚至包括殊俨在内……什么魔道,妖界,什么利益,争执,这难道不该是人与人相处最期望的么?别管什么天下大义,别管什么地位身份,有着互相的体谅理解,有着相互的关心情切,但是她能寻到这种情,竟然是在妖魔两界。 “但是没什么好挂念的了,是他先走了头也不回,我若真去看看,就真没有敢见人的那一天了。” 殊俨似乎故作惊愕,“我以为你挂念的该是叶代依。” “这个话柄都快被你们玩烂了。” 突然,一团火红毛绒绒的小狐狸奔来就窜上了凤起的身,也不顾她根本不伸手抱它,两爪搂着她的脖子,“你满意了?” 凤起一笑,抱着它揉了揉,“这就对了嘛,还是这个模样讨喜,放心吧,夙凝再怎么样,对兽类是不会有兴趣的。” 小狐狸在她怀里翻了个身肚皮朝上,“我这副模样,你也不会对我有兴趣。” “不会不会。”凤起笑着挠了挠它的肚皮,“这样才可爱。” 而夙凝也确实瞬间就没了兴趣,小扇一遮露了半脸的嫌弃,“罢了罢了,如此妖&媚绝美的男子,这就算弄到了床上,万一那兴致刚上来,他就变成狐狸了……太扫兴了。” “你说的没错。”凤起揉着一脸吃瘪相的小狐狸,她甚至觉得,苏伏就喜欢自己这幅样子?化身妖尊震慑一界,可变成小狐狸就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以至于她直到现在,都无法将小狐狸和苏伏同等对待。 周围静了一会儿,殊俨的声音倒是多了几分认真,仿佛深思熟虑过一般道:“凤起,你有没有考虑过……” “没考虑过。” “你还没听我说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凤起其实不是没想到过,仅仅只是没考虑过,“我想对付神界那是我的事,却不会利用他,再说了,主动权又不在我这,我想利用也利用不来。” 殊俨一声轻笑,“我只是想问你,如今妖尊都在你手中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去救救叶代依?” “我最近不想跟你说话。” ………… 隆冬终于悄然过去了,此时再前往浔阳枫叶镇,已经不再飞雪漫天,尤其是浔阳这种傍水的地方,薄薄的雪早已化尽了,河湖开冻,凛冽湿润的风悠悠显得刺骨,却已然有了一番迎来春暖欣欣向荣的景象。 而不管仙门世家之间闹得有多么风生水起,枫叶镇这样偏远的小镇依然宁静,偶有小妖小怪来侵扰,浔阳弟子自己也料理得起,更何况,这种偏远的镇子,若不是当初青邺被封印在这,就连妖界也不屑于在这滋扰。 这里……倒也算得上个能散心的地方。 “就先在这住下吧。” 枫叶镇里只有一家客栈,此前客栈中上至掌柜下至小二都被妖孽所害,凶手……其实就在凤起怀中。 而死了人归死了人,客栈自然有人接手继续经营下去,时隔有半年,已经没有了当初纷乱的痕迹。 青邺还没有将姚百灵带回来,他确实说过,希望能给姚百灵报了仇,让她亲眼看看那些虐待辜负她的家人落得何种悲惨的下场,但他仍旧有些担心…… “你打算怎么做?” 凤起微微一笑,“其实这世间最脏的就是人心,却不是我要怎么做,如何才能算得上悲惨,那也不是我给他们的,而是自寻死路,才叫悲惨。” 青邺无奈瞥了她一眼,“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那是因为我没做什么却能跟做了一样。” 正文 第162章 三家俗事 宁静的小镇突然入住了那么几个人,倒也没有高人出没来拆穿他们的身份,但是,小镇虽小,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 安顿下来没多久,夙凝就跟着阡殇出去了,据说是殊俨想四处转转,但光天化日之下,他是个魂体不方便到处飘,可若阡殇一个人四处走动,难免显得形迹可疑,就让夙凝也一并跟着。 这还是凤起第一次听到殊俨也在防备着什么,虽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图的就是个自在逍遥,可魔界现在势微得只剩这么几个人,说出不怕那是大气,但谁真不怕谁就是傻。 凤起抱着小狐狸和青邺留在了客栈中,刚逢春暖,小镇几乎没有外来的人,客栈里冷清倒也整洁,甚至不管有没有人,大堂内都燃着炭盆,暖融融的。 “这位店家,我们周游各地无非是想听点儿新鲜事,这镇子里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没有?” “好玩的事?”店家也是这几个月才接手了这家客栈,并没见过凤起,但看两人初春之时便是一身轻便的衣裳,心中猜着多半是游历的仙门弟子,想了想道:“这镇子里……此前传得沸沸扬扬,说魔将青邺跑出来了,但之后也没见有其他动静,最近太平得很,连妖孽都不来了,还真没什么好玩的事了。姑娘要是有兴趣,也可往那边半页山走一走,毕竟是魔将青邺呆过的地方嘛,倒也算个去处。” 一番话,把在场的都快一网打尽了,魔将青邺此刻就坐在她身边,而若说没有妖孽来……她怀里还抱着妖尊呢。 “凡人俗事也好啊,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 店家是个中年男子,守着这冷清的客栈也没什么意思,一听他们还愿意听凡人俗事,顿时来了兴头,“还别说,近来这镇子上,是有点儿纷纷扰扰的俗事,挺怪异的,不过……说出来就怕你们笑话了。” 凤起拎了茶壶给店家也倒了一杯,“但说无妨。” “也就前些日子,不,恐怕还得从那魔将青邺逃了说起……” 青邺启封离去的那段日子,枫叶镇也掀起了不算小的波澜,据说仙门世家的弟子在半页山和妖孽交手了,但仍旧没能阻止魔将青邺。妖孽的意图多多少少传扬开来,各家这才知道,妖孽买了那些年轻男女上山,是为了取其性命,助纣为虐。 当然,既然是卖出去的人,各家也都有了卖出去就再也回不来的准备,但是,仙门世家的弟子出手,将那些人都救了回来,那一时间也有抱头痛哭悔不当初的,也有暗暗欣喜人回来了,钱也到手,算是发了一笔横财的。 但是,在那些被卖掉的人中,一大部分都回来了,可也有不少人,自此下落不明。 相比那些人财兼得的人家,那些没能把人找回来的人家,心里自然各有不舒服,有人说那些没回来的是被妖孽杀害了,但听更多回来的人说,那些人明明完好无损下了山,明显,那部分人就是跑了。 那部分跑掉的人,自然遭着各家的痛骂,其中就有姚百灵家和宋湘家,别人家的都回来了,自家的没回来,那如同白白损失了一个大姑娘,但反应最为强烈的,反而是安家。 曾经偷偷的往山上卖人,大家还都遮遮掩掩,后来真相大白,各家都在卖,反而也都觉得正常了,可镇子上的人都知道,安家只剩下两个老家伙了,有一儿两女,两个女儿早就嫁去了别的地方,一子也是早夭,安家还能把谁卖了? 可据说,当时安万田懊恼得抱头痛哭,捶地挠墙,偶尔还扇自己俩耳光,恨骂自己信了那些妖孽。 别人不知,凤起却知道安万田懊恼什么,他惦记着她身上那些银票,还指望妖孽杀了她之后将她的衣物行囊归还给他,但人没再见着,东西自然也没见到,这才叫真正的人财两空,没后悔得抹了脖子都算坚强。 而在那之后,枫叶镇也渐渐风平浪静了,没回来的人,众人也只当是死了。 可是,也就在不久前,宋家的小女儿宋湘,竟然跑回来了。 宋家经营的是小买卖,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有其父必有其女,宋家的女儿人人都能说会道,但嘴上功夫厉害也挡不住穷,最小的女儿宋湘被卖掉,也就能顶全家半年口粮。 然而,宋湘不仅回来了,还是风风光光回来的,据说那天,富贵华丽的马车,从旁还有两个丫鬟,宋湘搭着丫鬟的手从马车上下来,那一身的锦绣绫罗金钗玉环,把宋家上下十几口的眼睛都快闪瞎了。 她哪儿来那么多钱?据宋湘自己所言,是东都仙门看中了她资质极佳,邀她去仙门修炼,可她左思右想,不能自此辜负了父母的养育之恩,也放不下疼爱她的哥哥姐姐们,思虑再三,便婉拒了东都的邀请。 而东都仙门见她如此重情重义,便给了她钱财让她衣锦还乡,虽无缘同门,但也希望她一世衣食无忧。 宋湘这一回来,风光无两,大富大贵了不说,身后还有了东都仙门的倚仗,整个镇子的人都对她刮目相看,宋家一家老小更是供着她将她当成了祖奶奶一般。 不过,宋湘回来之后,倒是没敢无视凤起的嘱托,但是,却多了个心眼。 她没有直接将十万两平分给姚家和安家,毕竟凤起不让她说出那些钱是谁给的,她也怕追究起钱的问题,她撒谎东都为倚仗便露了馅。她的心思倒是稳妥,见机行事,找了些理由偶尔送些钱去给两家,看似像是愿与两家交好帮衬一把,这就免了被人盘问为何要给他们钱,反倒引得姚家与安家感恩戴德,见了宋家人如见了菩萨一般跪地就拜。 名利双收,宋湘确实是个机灵聪慧的姑娘,那些小心思让她沾沾自喜,自认为有了钱便能掌控住人,但是,她却不明白,人心中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旁人掌控得住的,比如,贪婪。 宋湘给姚家和安家的钱,每一次都不太多,但是这一笔一笔的钱源源不断送出去,免了被追问缘由的事端,可是,麻烦也紧接着来了。 宋家人先是有所不悦,旁敲侧击的提醒宋湘,不能把那么多钱都给了外人,可宋湘不能解释,只能一意孤行的给,宋家人劝不了宋湘,就把怒火都迁怒在了姚家和安家人身上。 两家得了宋湘不少钱,见了宋家人那姿态本就卑微,宋家人一怒,更将那两家人如同狗一般对待,唾弃辱骂,稍有不慎便拳脚相向,姚家与安家看在钱的份上一忍再忍,那简直已经低贱到了极点,仿佛哪怕已经被人按住吃屎,也得先把钱揣在怀里,并且绝不能得罪了金主。 然而,一家要给出五万两去,哪怕一次给几百两,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且这么给下去还得给很久。 镇子里的人倒也有眼馋的,试图去跟宋湘套近乎也好借钱也罢,但一反常态的,宋湘对于两家之外的人,那真真是一毛不拔。 久而久之,宋家人终于看明白了,宋湘不是活菩萨,她只愿意给那两家钱,别人都免谈。他们不敢得罪宋湘,可又不能眼看着自家钱都陆陆续续被宋湘送出去,积怨就如滚雪球一般一发不可收拾了。 穷人家少有那种买凶杀人的想象力,但是心中有怨,对方又如狗一般受着,那就越欺负反而越觉得有气,越打越觉得还不够,就在前些日子,安万田在街上与宋家人走了个擦肩而过,也不知是没恭敬打招呼还是碰了一下,宋家人就当街打断了安万田一条腿,安万田也没敢抱怨半句,反而差遣了苏世云登门向宋家人道歉,当然,又拿回了一笔钱。 几天前,宋家人又与姚家不知为何发生了摩&擦,越发的有恃无恐且不注意分寸,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把姚家的幼子给打死了。 店家在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用的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口吻,越说到最后越是唏嘘不已,谁能想得到,宋湘本是好意帮衬,怎么最终……没钱的时候尚可安然的乡里乡亲,这怎么有了钱,反倒越来越怪了呢? 凤起笑了笑,其实也不算奇怪,恐怕此时的宋家人,恨不得就这样把安姚两家人统统都打死才好,但有贼心,贼胆且不足,就只能这样频频发生意外了。 她曾经自然预料过宋湘的各种选择,这一种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只不过……这可不是最终,这才是刚刚开始。 “怎么样?”凤起转过头看向青邺,“看来这时机恰到好处,你要不要把她接回来,做个救世主,给这一局翻个盘,然后再看着他们一点一点烂掉?” 店家忽然激灵了一下,虽然听她们议论的是他之前说的事,心有好奇,但还是赶紧起身避开了,虽一开始以为他们是仙门弟子,但如今那女子的话一出,总显得绝非善类。 正文 第163章 神将来了 青邺沉吟了半晌,忽然转头看她,“这是你何时布的局?” “算不上是布局。”凤起摇了摇头,“东都秦桡跑到孤竹闹事被杀的时候,那个宋湘就在秦桡身边,有没有助纣为虐我不清楚,但她后来说走投无路来求我,我就给了她二十万两银票,她十万,剩下的十万让她带给安家和姚家,一家五万。” 青邺还继续往下听呢,等了半晌,忽一皱眉,“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凤起这也是如实说,“当然,如果你说这是布局的话,给她钱也确是我蓄意而为。” “呵……”青邺冷笑一声,“那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凤起百无聊赖点点头,“所以呢?你要带她过来么?如果你不愿意带她来,这事搁在这倒也可以慢慢烂掉,我应了你的事也算做到了。” “我并没有帮你杀叶代依。”青邺道出了很早以前他们交换的条件。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不过就这么推了一把而已。”凤起越说越觉得犯困,好不容易撑起点儿精神道:“对了,之前交换的条件你没达成,事我却也做了,不过,咱们此前打的赌,你输了,你得给我剥十年莲子,这阵子不能算,得从今年夏天开始。” “只要你吃的下。”青邺说着,已经站起身来。 “没什么吃不下的,修为有了,我还没辟谷呢不是?”凤起说完也站起身来,抱着小狐狸走向二楼的台阶,“到孤竹的时候小心一点儿,此时孤竹与我们……怕是没什么交情了。” 青邺瞬间一道冷箭,“我相信叶代依。” 凤起施施然步上台阶,“我想我该下个禁令,谁敢再提再拿叶代依说事,就把嘴&巴缝起来。” 青邺走了,这么难得报仇的机会,他自然想把姚百灵接来亲眼看看,其实凤起也知道此事最一开始,青邺的用意,姚百灵身为魔将的女人,自然不可能一直游离在外什么都不知道。鉴于之前凤起与姚百灵多少有些不欢而散,姚百灵对凤起也有些成见,青邺想借着这件事,看能否拉近姚百灵与他这些魔界同道之间的关系,甚至说……彻底接受他是魔将的事实。 若放在从前,凤起觉得青邺未免太过杞人忧天,魔道怎么了?青邺堂堂魔将,仪表非凡,修为身后,又在一界拥有至高的地位,一百个姚百灵都配不上他,怎还反过来担忧姚百灵会不会介意他是魔道? 可毫无疑问,叶重琅已经用事实给了她一个耳光,魔道怎么了?他也有超然的身份地位,能够包容得下她是个魔将,却依然包容不下她身为魔尊不是么? 换句话说,青邺如果只是个寻常魔道中人,在姚百灵这样的平民百姓眼里,他顶多是个做过坏事的人,可如果身为魔将……世俗百姓口中的大魔头,说的就是他。 咣当一声,凤起躺倒在了硬梆梆的木板床上,仰望着房顶,脑海中仍旧纷纷乱乱的一团,那天在妖界,她的思绪仿佛瞬间被层层纠葛给困住了,饶是这几天过去,仍旧发现理不清也道不明。 前世今生那么多事桩桩件件似乎都指向了青华神君,她却迟迟未曾察觉到半点儿端倪,那么多事都与她有关……她为什么不曾见过他?是她把什么关键的地方漏掉了,还是……素未谋面,他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利用她? 不,算是利用么?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发现他到底获利了什么,难不成还真如苏伏所说,他就是处心积虑为了娶到她,然后将她带回神界自此不再与神界为敌?听着是挺有道理的,可问题是,牺牲一个神君,就为了娶回一个魔将不再为非作歹?可魔将又不止她一个,她不做魔将,自然会有后来的补上,用这种方法……是神界有毛病还是那青华神君有毛病? 苏伏悄无声息的化回了人形,轻轻在凤起身边侧躺下来,小心翼翼试图将她揽在怀中,“想什么呢?” “白想。”凤起淡淡苦笑着摇头,闭上了眼睛,纯粹就是白想,叶重琅都一走了之了,她就算把所有问题掰开了揉碎了想明白,又有什么用?还觉得自己不够伤心,非要一再一再的戳自己痛处么? 苏伏如愿以偿将凤起揽在了怀里,不禁笑弯了眼,“那就别想了,休息片刻,待精神好些,我带你去湖边抓鱼,刚开化了湖水,湖鱼正是肥美的时候。” 凤起不知是不是累极了,脑海中一阵恍惚,叶哥哥,我们抓鱼吃好不好啊? 那俊美的人立于船头转过身来,白衣流霜,长袖回雪,墨发撩飞,冷峻如玉的脸颊染了半天西天红霞,他说…… “好。”凤起迷迷糊糊应了一句,忽然又皱起了眉,“苏伏,你最近那么闲么?” 苏伏指尖轻抚她的脸,声音柔媚得仿佛沁了暖水,“如何才能哄你开心已让我心力交瘁,我可一点儿都不觉得清闲。” “是啊,心机太重了自然不清闲,处心积虑算计完了我,如今再费尽心思来哄,你也够累的了。” 苏伏抱着她微微倾身,笑得依旧那么心满意足,“如今能拥你在怀的是我,累死我也心甘情愿。” 凤起无力一笑,“殊俨说的没错,你是只蠢狐狸。” “你喜欢就好。” “我要是不喜欢呢?” “那我就再聪明点儿。”苏伏妖&媚的凤眼挑着丝丝狡黠,“让我猜猜,你如今愿意老老实实被我抱着,必定是有什么想法了,我猜……你想让我放过叶代依?” 凤起微微一挑眉,“连你也学坏了,我说了,谁再玩叶代依这个话柄,就把谁的嘴&巴缝起来。” “不说也可。”苏伏缓缓低下头,“你想不想让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拔了舌&头么?” 苏伏脸一冷,扔了她个白眼,“你这女人还真会煞风景,但你如此的安分,倒是求不求我?” “我为何要求你?”凤起无所谓般笑了笑,“如今新任的魔尊刚刚降世,世人必定严阵以待,这个时候,妖界必然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所以我猜……你安排杀叶代依,无非就是东都罢了,妖界必定不会直接出手。就凭东都那群乌合之众,想杀叶代依,也就想想吧。” 苏伏妖&媚的脸上浮现丝丝嗔怪般的恼怒,“你这女人真是没趣,事都看透了还有什么意思?不过……你可别小瞧了东都……” “我可不敢小瞧东都。”凤起撩开苏伏垂在她脸颊边的发丝,“我只是不小瞧叶重琅,区区一个东都,对上青华神君,那是不会有胜算的。” “他兴许已经回神界了。” “不,他一定还在人间。”凤起信誓旦旦道,“不管他身为神君也好,他也是孤竹弟子,孤竹家主有难,他不会坐视不理。” “你确定?”苏伏突然狡黠的眯起了眼,仿佛诱&惑一般道:“你难道不觉得,叶涟绝对有不救叶代依的理由?他恨不得叶代依赶紧死,最好死得魂飞魄散才好,他或许盼这一天都盼了二十多年了。” 凤起的脸刹然一冷,“我们最好不要谈论这样的话题,否则,魔尊和妖尊在人间动起手来,就得让神界看热闹了。” 苏伏冷笑一声,“已经到了今日,你竟然还护……” 然而,话没说完,突然,一缕琴音从远方传了过来,起音便高亢急&促,颇有被人杀了个措手不及的迹象。 凤起赫然一惊,“阡殇他们出事了!” 她匆忙起身,苏伏自然也随着她一同直冲窗外,两人掠空向着琴音的方向冲去,阡殇他们说是出去转转也并未走远,听着便是半页山的方向。 到底是什么人,让阡殇都措手不及? 而待两人匆忙赶到,尚无草木发迹的枯野树林中,数道人影已经杀成了一片。 说是三人出去,但其实只有两个,阡殇的天悲鬼音响彻整片荒野,夙凝则与他背对而立,金绡扇早已脱手攻向了对面的敌人,可两人几乎已经被包围了。 神将?! 三个神将!天权!开阳!摇光! “把剑借我!”凤起向着苏伏伸手,直至此刻,她还没有趁手的兵器。 “三个神将而已,何须劳你动手?”苏伏说着,已经唤了剑在手,却突然欺到了她身旁,“不过……我要是被他们伤了,你可得心疼我?” 凤起笑着点了点头,“我一定笑话你。” “我就喜欢你这嘴硬又淘气的样子。”苏伏说完,忽的一闪身,向着三个神将的身影一剑横斩,喝道:“就派来三个神将?神界是不是也太嚣张了?!” 剑光掠过,三个神将纷纷一惊刹然躲避,而那剑光掠过神将们的身影,却在还未到夙凝面前便消弭,根本没有会误伤的迹象。 凤起只看了这一剑,忽然挑了挑眉,看来,苏伏并不像他表现出来或者说出来的那么弱,能够控制剑气的分寸……对了,初见他的时候,小狐狸可是分外的会装可怜讨恋爱……妖尊,合适么? 正文 第164章 落单 然而,三个神将一见再有人攻来,纷纷掠开了身形也不得已停了手,三打二那是可以人多欺负人少,可对面一下子又来了两个,那他们就该被人多欺负人少了。 天权神将转头一见苏伏,赫然紧了眉,“你是妖尊?!” “难得神界有人认出我来,看来你颇为见多识广?”苏伏一闪身挡在了夙凝和阡殇身前,当然,其实他是挡在了凤起身前。 凤起也到了阡殇身边,直接就问道:“殊俨如何?” “他不会有事。” 而这时候,天权神将的目光落在了凤起身上,他在南湘湖早已见过她,当时就颇有疑惑,但是…… “你就是新任的魔尊?” “呵,神界就这点儿血性?眼看打不赢了就开始刨根问底了?”凤起冷笑着向前几步,却并没有打算跟神将们闲聊,只忽然吐了两个字,“杀了。” 话音一落,只见苏伏与夙凝刹然冲了出去,夙凝一手金绡扇横划撒过一道金光,还笑了句,“妖尊哥哥来得可真是及时,不然奴家可就被这些人模狗样的东西给欺负了,妖尊哥哥可一定得给奴家报仇啊。” 苏伏一剑斩下,妖力卷着剑气直冲天权神将,“我此来与你无关,你若再挑衅,我连你一起杀了干净。” “啧啧啧啧,妖尊哥哥说这话也不怕人心寒,既然看上了我们魔尊,总也得爱屋及乌才好嘛。” 天权神将自然不敢抵挡妖尊的剑气,艰难掠身闪避,目光却追在凤起身上,他真的想认出来…… “你是不是凤起?!”天权神将大声喊道。 凤起一愣,神界的消息什么时候这么不灵光了?按理说,青华神君都归位了,又已与她自此恩断义绝两不相见,为什么神界竟然还不知道新任魔尊就是她凤起? 那就是说……叶重琅真的没再回神界?甚至连消息都没传回去? 但是,那根本就不重要。 凤起冷笑朗声道:“说你的来意,也就不用问废话了。” 来意?那还用说么?青华神君终于提出要归位,神尊与神帝自然求之不得,但是青华神君受了神芒,那一走就再也没回过神界。神界能不紧张么?若说寥寥几个不成气候的魔将,暂能交给人间那些仙门弟子去处置,可如果青华神君落在魔道手中……那简直就是个大灾难。 所以,神帝下令,他们是来斩草除根的,而且要尽量做得悄无声息,并且最好能各个击破。 “先撤!”天权神将大喊一声,此刻已经算不上能各个击破了,只能从长计议,至于新任的魔尊是不是凤起,那似乎真的不重要。 以少敌多,对面又有妖尊和魔尊,三个神将倒也不多犹豫,刹那间回击之后转身就向远方掠去。 夙凝正打得兴起,还想再追呢,却只见苏伏也干脆利落的一转身,飘然落地掠回了凤起面前。 就这么短暂的一交手,谁敢跟妖尊正面对抗?可苏伏临到凤起面前,手中长剑却咣当一声落地,紧接着身形一软,就弯腰搂了凤起的脖子,整个人坠在了她身上。 凤起还真笑了,“你是不是真要这样逗我开心让我笑话你?那三个神将可连你一根头发都没伤着,你在这装什么呢?” “我累还不行么?”苏伏趴在她肩上,似有若无向她耳边吹气,“妖力不济了,你也说过,我都饿了十几年了。” “谁让你挑……”凤起还笑着挤兑他,可突然脸色一凛,“坏了,青邺!!” 神界已经动手了,趁着他们分散的时候袭击阡殇和夙凝,那摆明了就要占着人多打人少的优势,神界一共七个神将,现在只见到了三个,而青邺一个人在外面…… “快走。”凤起拽了苏伏腾身向着去往孤竹的方向,“青邺说要去一趟孤竹,很可能会在半路被拦截,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再分开了。” 这就是魔界覆灭带给他们最大的隐患,没有安宁的栖身之地,神界只要想动手,就能追他们到天涯海角,他们就算再认清自己势单力薄,也避无可避。 凤起本以为枫叶镇这样的小镇子不会引起神界的注意,待半个月之后神界大门重开…… 然而,青邺在离去之后,凤起不过休息了一会儿,又匆忙支援阡殇和夙凝,总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时间,青邺的速度倒是快得惊人。 此时此刻,他早已经去了孤竹,接到了姚百灵,他多少有些兴奋难抑,总听姚百灵提起她的家人待她刻薄,虽说口气听起来不太像是怨言,但终究显着悲凉。他觉得,再带姚百灵回家看看,若按照凤起的安排进行下去的话,姚百灵一定会出了这一口恶气,一定会高兴的。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让心爱的人得偿所愿?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报仇雪恨,自此,姚百灵就解脱了,也不会再悲凉了。 而姚百灵早已知道青邺有着可以飞天遁地的功力,难得每一次他肯带着她凌空飞起来,她都用一种崇敬的目光望着青邺,虽也有些害怕,但依恋也毫无保留,“夜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青邺温和一笑,“带你去个你最想去的地方。” 可待凤起一行人循着方向追至孤竹与浔阳交界的地方时,方圆一里之内,已经满目苍夷。 完全不出预料,除了玉衡神将宋焕秋没有出现外,围攻青邺的,正是天枢,天璇,天玑三位神将,天枢擅使长剑,天璇一杆长&枪,而天玑则是七个神将中难得精通阵法咒法的神将。 “先把天玑拿下!”凤起倒也不客气了,直接安排苏伏,而她一闪身,向着已经被天枢和天璇逼得步步后退的青邺冲去。 那几乎就是一面倒的枪影剑光,被两个神将近身,青邺手中长弓根本拉不开,他一边以弓身抵挡着两个神将的攻袭,被悍然的力道一次次撞退脚步,可他却早已踩进了天玑的阵法中,连逃也逃不掉。 呼的一声,一道咒法筑起的火壁立在了青邺身后,一枪一剑直冲他的胸口刺去。 凤起凌空一掌将天璇神将的身形推偏,借着两人之间的空隙闪身到了青邺身旁,交战只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青邺绝对聪明得令人发指,他执起长弓直挡下了天枢的剑影,而另一边,凤起伸手间,已经握住了天璇神将刺来的长&枪。 而苏伏也没让她失望,所谓拿下,便是一剑削了天玑神将的左臂,妖尊的妖力何其强盛,纵有神芒护体又如何? “退!”凤起握着长&枪一端,手腕扭转,拽着天璇神将就挡了天枢横来的剑光。 火壁已经消散,青邺身形掠后,一道道青色的箭芒如流星般向着天枢神将射去。 天枢只闪避的功夫已经无以顾及天璇,而天璇自然不肯放手长&枪,宛若被凤起牵在了手里,但是,她很快就抓不住了,不仅仅是力道强悍,那角度也刁钻诡谲得令人无法应对。 事实上,天璇神将是神界七个神将中最年轻的,她接替的,就是当年神将凤起的位置。 “放手吧,你用得没我好,那就不如送给我?” 天璇奋力扭了个身试图卸去力道,“你是什么人?!” “你的前辈。”凤起说着,腾身扭转,若论枪法中,夺枪也是必修之一。 天璇手中的长&枪无奈脱手,她赶忙退了几步,“你是凤起?!” “学着点儿吧,虽然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机会用。”凤起夺了长&枪,一转手,枪头直攻天璇神将,“你以为有枪就是本事了?但是枪被夺了,你就什么都不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你如何做得了神将?” “我乃出自东都名门……”话没说完,只听唰的一声,天璇肩头的盔甲已经被凤起刺落。 凤起擅长&枪,那唯一的选择原因便是一寸长一寸强,当然,她后来选了长鞭,也是这个道理,只不过当初轸水给她重塑的右臂禁不起硬兵相击,左手又不比右手有力,她才选了长鞭,而长鞭更是长。 “东都啊?真了不起,据听说是仙盟之首呢,你是秦昱私生女?” “放肆!我当年随家父征战魔道,岂是秦昱能比?!” “放肆!怎么跟前辈说话呢?!”凤起枪花一转,那几乎根本不让天璇看清楚,就直接又拆了她一片盔甲,“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东都也有上至神界的人啊?不好意思,我不仅跟神界有仇,跟东都也有过节。” 而此时此刻,天枢已经被青邺流箭追得避无可避,天璇被凤起杀得节节败退,上有天悲鬼琴的琴音笼罩,天玑已经拜在了苏伏剑下…… “先走!!”天枢一声怒吼,避开青邺的流箭,转而剑气扫向凤起。 “想走就走?你当人间是你家?!”凤起长&枪刺空,转而横扫将天璇抡飞出去,那道剑气竟不偏不倚斩在了天璇身上,饶是有神芒护体,但该伤的也不会轻了。 可抡飞出去,那也算是送出去了,天枢凌空接下天璇,避开流箭又咬牙回头看了看天玑,一腾身,向着远方迅速掠去。 正文 第165章 真敢逃 嗖嗖的流箭还紧追在后,凤起眼看着总有那么一箭,径直刺入了天枢神将的后心。 这一次,他们也算是以多欺少了,神将能有逃了的就算是万幸,天枢中了一箭,身影却依然迅速消失在了天边,至于逃不了的……那就只能算倒霉了。 扑通一声,青邺终于支撑不住,收了长弓,一手捂着腹部,艰难跪在了地上,他早已是一身的剑伤枪伤,腹部似有被洞穿的伤口,正从指缝间汩汩向外淌血。 “还好么?”凤起闪身到了他身边,弯下腰来斟酌着要不要扶他。 青邺粗重喘息着摇了摇头,“不碍事,没伤要害,我将她……藏在东边山顶的大石后面了。” “我去接。” “我跟你一起去。”青邺咬牙站起身来,远远望着未被争斗波及的山头,隐隐露了些许担忧。 “那我带你过去。”凤起将青邺的手臂架在了她脖颈上,腾身带着他掠向远处山顶,可眼看着淅淅沥沥的血凌空不停撒落,她眼中忽然划过些许晦暗。 魔将,修为深厚是不假,可不管辟谷还是长生,但也终究是人会痛会流血,青邺说这一身重伤不碍事那有待商权,无非是急着去接姚百灵。当然,如此一来,青邺的身份也就算暴露了,如果姚百灵敢和叶重琅一样的反应…… 然而,山顶大石后面根本就没见到姚百灵的身影。 青邺紧紧皱起了眉,“她被神将带走了……” “不,对付你个魔将,神界犯不着抓那种小角色。”凤起的脸一下子就阴了,她指了指地上春日化雪松软的泥土,“只有一串离去的脚印,而且……别看是个姑娘家,跑起来步子倒是大……” “凤起!”青邺突然怒了,一声吼出,紧捂着腹部弯了腰。 凤起低了低头,“行,你先歇着,我替你把人找回来。” “别杀她……” “呵……放心,我就算讨厌她,也不会拿你来出气。”凤起说完,扶着青邺靠在大石一边,说是不杀人,却煞有介事掂了掂手中抢来的长&枪,虽算不上神兵利器比不上她的羲和,但最起码是件趁手的兵器了。 可没等她走,苏伏就先带着人跟过来了,而他手上,正押着被削了左臂的天玑神将。 “这个要怎么处置?” 天玑神将捂着重伤几乎被废的左臂,整条衣袖已被血染遍,堂堂神将就这样被妖尊生擒,说出来其实也不算太丢脸,更何况,天玑是七位神将中唯一没有武力,且如果没有人从旁掩护,没有给他充分的出手机会,他基本就是个废柴。 不过,凤起倒是见识过天玑神将的厉害,此次三个神将或许匆忙,也或许是轻敌急着斩杀,没有给天玑神将精密布阵的机会,否则……今日就算有她和苏伏在,很可能都不能全身而退。 这样一个神将,既然落在了手里,又怎可能还给神界? “杀了吧。” 天玑神将赫然一惊,怒道:“你敢?!” 凤起冷笑一声,“我不敢杀你,就等着你们有恃无恐来杀我?” “凤起!不管你是魔尊还是什么人,休要猖狂!神将在神界中地位如何你应当清楚,若当真有神将陨落,届时神界出兵,你们不过区区几人,挖地百尺你们也无处可逃!” “哈,听你这话意思,神界没有派千万神兵来剿灭我们,我们不仅要偷笑,还得感恩戴德了?”凤起慢条斯理偏头看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神将在神界中什么地位?不过如此,你还以为随便什么神将都能成为未来的魔尊呢?” “呸!你乃神界败类!如今堕&落成为魔尊,还有脸拿出来炫耀?!” 凤起笑着点头,“我是堕&落了,但我如今位列三尊之一,别说你要不要对我恭敬,如今你的性命就握在我手上,你难道不考虑说话注意点儿分寸?” “你……”天玑神将瞬间哑了,忽向左右瞟了一眼,“那你抓我要做什么?” “呵,谁稀罕抓你了?不过是碰巧落在我们手里罢了,至于我想做什么……”凤起拖长了声音,忽然笑出声来,“刚才不是说了么,杀了就行了。” 天玑神将愤然挣扎道:“你敢杀我,神界不会放过你们!” “我还没动神界呢,神界不也没放过我们么?” “那是因为……”天玑神将还有要解释的意思,“那是因为青华神君迟迟未回神界,如今落在你魔界手中……” 凤起眉眼一厉,“你放屁,青华神君何时在我魔界手上了?” “可他迟迟不回神界!” “我又不是他&妈,他回不回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敢说他不是为了……” “少拿青华神君当挡箭牌!”凤起一听这些反而更来气,她脸色阴沉微微咬着牙,“我还不妨明白的告诉你,想活命?你没机会了,青华神君在我这讨不到情分!” “你果真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天玑神将愤然骂道,“当年若不是青华……” 可话没说完,只见苏伏突然一挥袖,妖力封了天玑神将的口。 凤起看向苏伏,微微挑眉,苏伏面色憔悴伸手揉着额角,“他实在太吵了,吵得人头疼。” 而至始至终,夙凝都没说话,方才与神将交手,她也没有冲上前来帮忙,只在苏伏擒住了天玑神将之后,她就一直站在天玑神将身边,一直一直饶有兴致打量着他。 “你有什么想法?”凤起问道。 夙凝见天玑神将不再说话,更加满意了几分,若有所思点头道:“这张脸我倒煞是喜欢,这身板也不错。” 凤起瞬间会意,了然挑了眉梢,“你眼光倒是不赖。” 诚然,神界中人的长相都不俗,而且鲜少有中年姿态,大多都是年轻轻风华正茂的模样,男的堪称玉树临风,女的足矣闭月羞花,而这个天玑神将,还真的是七位神将中样貌身形最好的。 天玑神将并不习武,身上便缺了几分硬气,但那一手神鬼莫知的阵法与咒术,让他整个人多显了几分神秘的气韵,伴着清俊干净的容貌,匀称精致的仙骨,皮肤还略显得白皙细腻,确实很合夙凝的口味。 当然,她并非是看上了天玑神将,而是……溯流还缺个身体。 “随你吧,小心点儿别让他跑了,这个人,我不打算还给神界了。”凤起说完,又交代道:“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不要分散开来,我去替青邺把人找回来。” 苏伏赶忙道:“我跟你去。” “不必了,那人没跑远。”凤起说完,腾空顺着地上的脚印追去,她倒不怕耽搁了时间,毕竟一个凡人,跑得再快再匆忙,又能跑出多远去? 而她也发现了,此时神界对待魔界的态度略有点儿古怪,他们所忌惮的竟然不是她凤起成了新任魔尊,总有一天要重掀三界战火,而是……他们担心叶重琅落在她手里? 这在一定程度上算不算是什么误会?如果让他们知道不是她凤起无情无义,而是叶重琅头也不回走了,神界又会做何感想? 那如果神界已经这么认为,她或许可以…… 凤起掠在半空中一边琢磨着,忽然心中一凛,仿佛警钟响起,不,这些事不能盘算,她已经决定了,前事或可再也不提,前情也可抛诸脑后,但她绝不会利用她曾和叶重琅的那段情。 就算已经成为过往,那过去就过去了,那段过往……不能成为她与神界之间争斗的筹码。 而其实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凤起反而更加庆幸叶重琅的绝决,或许他也能想的明白,他与她之间,不仅仅是身份地位处境的差异,还是两人哪怕排除万难,什么也不在乎,可两人在一起仍旧很难相处。 最起码,如果叶重琅现如今真在她身边,那么利用他的念头,很可能会不停的冒出来,甚至很可能会成为她下意识的举动,那样……她总有一天得疯。 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人,神界若有阴谋,也可从叶重琅下手,她身边魔界中人再有什么想法,必定也会想到叶重琅,那他们两人拼死了也要在一块儿,除了创造悲剧还能干什么? 冷风吹清醒了头脑,也渐渐吹寒了心,魔道……真就那么不容于世么?她与叶重琅身份之别也就罢了,如今区区一个凡女……姚百灵,你真敢这么干! 没追多远,下方蜿蜿蜒蜒的小山路上就看见了那个仓皇的人影,她跌跌撞撞的向前跑,还不时的张望身后,仿佛身后有厉鬼纠&缠不休,但她却忘了看天上,早已有个比厉鬼还可怕的存在,正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时隔半年过去了,姚百灵似乎已经不太适应走山路,或许也是吓得不轻,早已经摔了一身泥。 而凤起也没多等,她真的很想问问姚百灵,你可有看见青邺身上的伤?若不是带着你,青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被神将堵得没了退路? 她很想问问她,如果今日不是她和苏伏追过来,青邺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正文 第166章 知情者 呼的一声,凤起凌空落地就站在了姚百灵面前,那一身红衣艳如烈火,又仿佛永不干涸的鲜血,裙摆迎风,还真如厉鬼一般骇人。 “啊!!”姚百灵吓得一声惊叫,猛的向后退坐倒在了地上,惊恐看着凤起,“你……你想干什么?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你跑什么?”凤起拎着长&枪缓缓向前踱步,“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什么都看见了,你要不要再想想,到底有没有看见?” “我……我看见了……”姚百灵仓皇说着向后退,“可是……他们是神将……他是魔……” “魔又如何?!”凤起怒道,“若不是青邺,你以为你是什么?若没有青邺,你以为你被家人卖到半页山妖孽手中,就算活着逃出来,只身一人甚至身无分文,就这世道,你能完好无损的活到现在?” 算下来,姚百灵已经从她这里陆陆续续拿走了十万两了,一开始那五万,凤起给了她只当希望她好好照顾眼睛出了问题的青邺,而之后五万两,她本交代青邺让姚百灵替她熬一些滋养补身的东西,却在姚百灵熬了一锅红枣白米粥之后就不了了之,她不计较那不是她有多大气,而都是看在青邺的份上。 十万两,可以让一个小富之家一世衣食无忧,如宋湘那般锦绣绫罗又有丫鬟仆人前呼后拥那都没什么问题,虽然时至今日,姚百灵一身仍旧是粗布简衣,但明显比曾经丰腴了不少,也不再那么苦相憔悴。 她只想问一句,“你以为我凭白给了你这么多,都是你应得的么?” “我……”姚百灵哑口无言,可她突然喊道:“但他是魔!杀人不眨眼的!所以他总是神神秘秘就离开,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青邺在等你,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我只是个凡人,怎能与魔道在一起?!” 凤起忽然蹲下,一手拽了姚百灵的衣领,逼她直视着她的眼睛,“这些话我听腻了,你只告诉我,青邺待你如何?” 姚百灵的眸光刹然失神,直愣愣道:“他待我很好,我从未敢想过,如他那般的男子会看得上我。自从他眼睛好了之后,他带我离开浔阳,安置我衣食起居,还说要娶我……他什么都好,我知道他不是寻常人,他有点儿忙,但从未冷落过我……他待我很好,真的好,除了夜里不太温柔……” “停!够了……”凤起赶忙制止姚百灵继续说下去,穷人家的姑娘说话颠三倒四没有华丽的辞藻,但她略施摄魂术不是为了探听青邺的私生活,“那你就记住,他对你好就行了,除他之外,这世间不会再有人对你那么好,他是魔也是人,你对他,不能再有异心。” “是。”姚百灵怔怔的应了。 虽然对自己如今修为下的摄魂术很自信,凤起又交代道:“记住,他是为了救你,如今身受重伤,回去之后,待他好点儿。” “是。” 而凤起将姚百灵带回去的时候,青邺还一直等着,直等到见了两人的身影,才惨白着脸松了口气,似乎没察觉到什么异样,感激向着凤起微微露出笑容。 可没等凤起说话,同样久等在一旁的苏伏就忽然偏身倒了过来。 凤起将姚百灵甩手扔到青邺身边,又赶忙扶了苏伏,“你又怎么了?” “好累,抱我一会儿。”说完,苏伏不由分说就化回了原形,也不知道是真累还是假累。 而在那之后,虽然已经与神将正面交过手,但谁也不愿去妖界避风,那退而求其次最好的选择,还是回枫叶镇。 偏僻的小镇不会引来周围百姓的异样,而只要他们不再擅自落单,神界也不至于在小镇中就无差别的大肆动手,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人质。 青邺的伤势略重,阡殇跟着去照应疗伤了,凤起安顿好了青邺,又将熟睡的小狐狸送回房中,这才又去了夙凝的房间。 天玑神将被擒,虽然身为人质暂时还不能用,但夙凝已经将天玑神将当成了私有物品,一路带着回来就拎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而凤起进屋的时候,夙凝正难得小心细致的在替天玑神将处理左臂上深可见骨的伤,魔将给神将疗伤那得多新鲜?可夙凝说…… “这躯体以后就是我的了,若留下疤痕总也不是件妙事,虽然你说现在用不得,但从明天开始,我得先把他喂胖点儿,现如今抱着太瘦了,一把骨头。” 天玑神将被五花大绑又被封了口,屡屡听到这种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一见到凤起,赶忙用眼神示意着,能讨几分情分就讨几分情分,毕竟曾在多年前,两人也同僚过一阵子。 凤起笑了笑,“夙凝,你有这给人疗伤的耐心,不如先去看看青邺?” 夙凝小心埋着头,如绣花一般缝合着伤口,“不是有阡殇么?” “就阡殇那性子,青邺身上到处都是伤,我怕他一个不耐烦,直接把青邺送去投胎了省事。” “那倒也是。”夙凝自然知道凤起来这儿的用意,点了点头,“那你可得答应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条件了,你可不能把人给我放跑。” “这个我可以答应你。”凤起信誓旦旦道。 夙凝心满意足的出门了,她此刻心情那是极好,溯流需要夺舍的躯体,而寻到的这个躯体,她还真是怎么看怎么都满意。 而且,她还体贴的关上了门。 凤起一挥手,解了天玑神将封口的妖力,“行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吧。不过叙旧就不必了,昔日神将,他日魔将,身份有别,咱俩的交情也没那么深。” “凤起,当年的事,青华神君已经替你澄清了不少,如今神尊与神帝也算默认了不再追究,只要你没有扣押青华神君……” “放屁!”凤起突然就怒了,她难以置信瞪着天玑神将,“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神尊自己不清楚?何来需要别人为我澄清?!你们说不追究了,也不问问我追究不追究?!” 天玑神将一愣,却觉得这不是重点,“但是,青华神君对你一腔倾心,你若真杀了我与神界再度交恶,他夹在中间,你可有想过他的为难?”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凤起皱眉问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你们的青华神君当真不在我手里,神君什么能耐岂是你们这些神将能比?我能扣得住他么?” 这依然不是重点,天玑神将颇显为难说得更明白道:“可青华神君对你真的是一片痴情,你就算不动用武力……他二十多年前已斩了神芒追着你到人间……” “你的意思是,我勾&引他了?”凤起冷笑一声,“神界中人脑袋里想的东西都那么可耻么?你们怀疑我勾&引诱&惑了青华神君,这就算又找了个合适的理由要杀我?然后杀我不成,就翻出青华神君对我一片痴情这种话,指望我是被他勾&引诱&惑了,如果不想撕破脸,就不要反目?凭什么?三界是你家?人人都是你神界的亲娘?” 天玑神将刹然被这一番堵得没了词,可虽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承认,凤起这一番抢白……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 神界顾虑着生怕青华神君太过痴情而罔顾大局,这才下令直接派了神将来杀凤起,没有大张旗鼓其实就是暗杀,可如今没杀成,他还真是希望凤起也对青华神君有那么点点的情分,不会对神界中人痛下杀手。 当然,这也不是天玑神将犯傻,如果是个寻常的女人,怕也会顾念着情分,为了留有转圜的余地,也不会决然反目,但是……凤起不是寻常的女人,最起码,她如今是魔尊。 虽然图的是自在逍遥,但她总不能为了自己那点儿念想,把魔界的同道就这么送给神界杀着玩。 “看来你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些个颠倒黑白的话我也都听腻了,你如今最好祈祷神界不会孤注一掷,否则……你会死得再早一点儿。”说完,凤起就起身了,她本以为能在天玑神将这里套出什么秘密来,她不得不承认,对于青华神君的事,她还真惦记。 “等等!”天玑神将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不信青华神君对你有情?此事我们或许知道的不多,但是有个人,他全都知道,你也必定会信他!” “谁?” “轸水!” 轸水……那倒还真是,凤起记得,当时在荒野中与轸水遇见,他和叶重琅虽装着不相识,但后来一次次偷听到的话,轸水明显了解很多内情。 他当时一直在质问叶重琅为什么不去找她,误会了叶重琅移情别恋,冷嘲热讽的恨不得整死他。 最起码,轸水都觉得叶重琅对她的情是真的…… 可是,貌似不是她信不信的问题,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是叶重琅啊。 而就在这时,话没说几句似也没问到什么关键的东西,夙凝倒是去而复返,那脸色略显怪异道:“那个……你最好过去看看?” 正文 第167章 孤家寡人 “怎么了?” 夙凝翻了翻白眼,“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屋里……没有我和阡殇呆的地方,那场面有点儿……咳,我和青邺其实没那么熟……他那身体我也不爱看……好吧,是他把我们都给轰出来了。” 凤起不禁笑了,“所以你也邀我前去被他驱赶一番?” “有难同当不是么?”夙凝一边说着倒是走进屋来关好了门,还一边摇着头啧啧有声,“你是没看见,那两人又甜又腻的活像两块糖,饶是我这个有人在远方等候的依旧受不了,这不是想让你这个刚刚成为孤家寡人的去刺激一下?” “啧啧啧……”凤起也啧啧有声直摇头,“瞧这嫉妒的,你还会说人话不会?” “我好想我家溯流。”夙凝肩膀一抽,戏份十足的抹了把泪,待转头看向天玑神将,那眼神就显得更炽热了,“魔尊大人,咱们能不能有话好商量?您大慈大悲,应该也见不得我这般孤苦伶仃,这神将总也没什么用处了……” “谁说没用?”凤起一笑,眼看着天玑神将松了口气,乐呵呵道:“就是要让你看得见却吃不下,看你还说我是孤家寡人?” 夙凝哀叹一声,“你我两个孤身,解脱一个算一个,相煎何太急啊?” “不是还有阡殇么。” “阡殇有殊俨了,而你……不是有苏伏么?” “呵……”凤起笑了一声,“就冲你连殊俨都敢编排,孤着吧。” “唉,堂堂魔尊也这般的不通人情。”夙凝煞有介事叹息道,可一抬头,眼角连半点儿水渍都没有,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你这法子行得通么?” 凤起自然知道夙凝必然察觉到了她下的摄魂术,才赶紧来探探她的口风,但也只略有些无奈道:“行不通一世还行不通一时么?难道当时那种情况,你让青邺带着重伤去追女人?更何况,只要青邺愿意,不过是对凡人一点儿摄魂术,我能控住她一生也不会再有自己的想法。” “担心的就是这个啊。”夙凝怅然一声,“我觉得青邺应该也察觉到了,但是……自欺欺人真的好受么?” “你不懂。”凤起慢条斯理拍了拍夙凝的肩,“你有个男人死心塌地的等着你,你就没有那种求而不得的感受。言听计从,一世倾情,呵,如果我的摄魂术能对叶重琅奏效,我恐怕也想自欺欺人。” 听到这话,夙凝还没反应,天玑神将的眼睛却陡然一亮,“你当真对青华神君有情?” 凤起白了他一眼,“你难道就听不见上一句?自欺欺人而已,算得什么真情?我只不过念着青邺受重伤,把他要的女人带回来给他玩而已,等他玩腻了自然也就不稀罕了。怎么?你们神界也愿意把青华神君送给我玩?” “你……”天玑神将顿时又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重喘了几口气,突然道:“你们最好不要惹恼神界孤注一掷,过不了几日,神界一定会派人来的!” “我这不是就等着了么?”凤起冷笑一声,“我没说这个时候杀你,好不容易有了个人质,总得利用彻底了不是么?” 天玑神将赫然一愣,“你……你又想玩什么阴谋?” “谁让你们神界先惹我的?给了我机会,我能玩到你们神界连哭都哭不出来!” 然而,接下来倒有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当然,最幸福的莫过于青邺,最起码表面上看来是的。 姚百灵只是个寻常凡女,凤起如此功力强悍的摄魂术下去,她几乎就完全沉浸在凤起的命令中了。凤起命令她对青邺好一点儿,而那何止是好了一点儿?疗伤换药,衣食起居,甚至青邺的一举一动,姚百灵都以最殷勤的姿态服侍着,没有半点儿怠慢,没有半分怨言,她甚至几天几夜不合眼,哪怕青邺的一个眼神变幻,她都会赶紧凑上去。 而其他人看似平淡的日子里,呆着却也都不无聊,阡殇整日整日的闭门不出,也不知道一人一鬼能在屋里聊些什么。夙凝也呆在房间里,美其名曰看管人质,却是将天玑神将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没完没了的看也看不腻。苏伏也没再找麻烦,反而分外乖巧的一直是小狐狸状的睡大觉,从床头睡到床尾,睁眼看看位置不对了再睡回来。 如是几天,凤起就真正感觉到了一种叫做孤家寡人的悲哀,好像谁都有自己的事做谁都有人陪,陪伴她的,反而只有一只乖张任性的小狐狸。 养狐狸总也不是什么正事,当青邺伤势渐好,凤起终于找到他,总得问问姚百灵那仇还报不报,如果不报了,她就把安家料理料理,距离魔界大门重开的日子也不远了。 而青邺沉吟了半晌,突然问了句话,“你给她下摄魂术,她可还能记得这些日子?” “当然记得。”凤起面色坦然,劝慰青邺道:“其实她挺喜欢你的,只不过凡人嘛,乍听魔道又是魔将,总是吓得不轻,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好了。” 青邺点了点头,可那双清亮的眼眸中难得染了些许茫然,他看看依偎在他身边的姚百灵,伸手抚了抚她头顶的发丝,“那我替她报了仇,出了这口恶气,算不算做了坏事?她会不会怪我?” 凤起苦恼的挠了挠头,“其实……这算是做坏事么?不仅仅是你,连我也什么都没做啊,如果说连给人钱都是坏事的话,那这世上就真的没有活菩萨了。” “你说的也对。”青邺越发幽静的厉害,“就希望她出了这口气,也能看清我对她的真心。” “行,那我带她出去看看。” 那天,凤起是单独带着姚百灵出去了,先去了安家再去了姚家,最后,带着两家人又去了宋家。 安万田见了她自然如见了鬼一般,但眼看着凤起没有报仇雪恨的凶狠,又转而向她诉苦,最苦的莫过于宋家仗势欺人,无端打断了他一条腿,却对从宋家拿钱的事只字不提。 而姚家人见了姚百灵,只震惊了些许,问了几句,但姚百灵一声不吭的,姚家人也就没再多热络什么,毕竟整家人仍旧沉浸在丧子之痛,并且……有宋家不停给他们钱,哪一次都比卖出个姚百灵还多,那姚百灵回来干什么?不就是回来花他们的钱的么? 然而,紧接着,整个枫叶镇如炸开了锅,有钱人家的热闹总是来势汹汹引人瞩目,如今宋家也算是整个枫叶镇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了。 凤起带着姚百灵和两家的人上门,宋家不算深的宅院竟然有了层层禀报的规矩,可待宋湘面色慌张匆匆出门,一见是凤起,便几步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凤起面前。 俗事纷杂,凤起也就索性简短明了,直接问道:“你在孤竹的时候求我救你,我救你之后,还给了你十万两银子让你安身立命。之后再给你十万,托你将钱回来给这两家人,一家五万两,你为何迟迟不曾给清?” 对于此事,宋湘现在其实是骑虎难下了,她一开始只为了不被人追问钱的来由,便选择了细水长流的给。而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子,被街坊邻居当成了活菩萨一般感恩戴德,她就更加不愿一次给清了。 可事情发展到后面,慢慢的越来越出乎她的意料,直至如今宋家与两家频频动起手来,俨然结了仇。她忌惮凤起总有一天会来问,钱总不能不给,但更加不敢全给了。 用钱牵制着,两家永远也不敢跟宋家翻脸,可一旦给了他们两家那么一大笔钱,那两家还会放过宋家么? 可这缘由,宋湘自然不能告诉凤起,她只声称是凤起不让她说出钱的由来,怕贸然给了两家那么一大笔钱,会生出祸事。 “呵,祸事?”凤起冷笑看着她,眼看着几乎整个枫叶镇的百姓全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朗声道:“给钱的事永远都是好事,我只不过是不太好意思让你直说,能瞒且先瞒着,瞒不住也无妨,你说了又能如何呢?我是安家小辈,在外面风光了,托人带些钱回来孝敬是应该的,而姚家……那五万乃是聘礼,有谁见过聘礼是要每隔些时候吐出一点儿来的?” 围观百姓轰的一声哗然一片,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宋湘没完没了给安家和姚家钱,他们只当宋湘是心眼儿好,或者两家得了她的喜欢,其他人家都羡慕的红了眼,可谁知道还有这一层?本就该给人家的钱,却握在自己手中,一点儿一点儿的往外吐,都是给钱,可性质就不一样了。 而周围的人都不淡定,安家和姚家的人就更加不能淡定了,原来,那都是他们该着的钱,可他们却为了拿到本该是自己的钱,忍气吞声的犹如猪狗,被宋家辱骂甚至殴打致死致残,可他们却依旧得卑躬屈膝的不敢得罪,这得是多么大的冤情? 然而,事情被三言两语挑穿,最先按捺不住的竟然是安万田,他拖着一条残腿,也不知是从哪儿摸了根棍子,抄起来就冲着宋湘打过去了。 正文 第168章 满满的恶意 宋家肯定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宋湘挨打,他们可都听见了,除了一家五万,宋湘手里还有十万呢,这仍旧是他们宋家的财神,岂是能挨打的? 而宋家男丁多,当即就有人把安万田推了出去,可紧接着,苏世云见自家老头子被人欺负了,也窝了一肚子的憋屈,冲上来揪着宋家人就撕打起来。 安家老两口一动手,姚家也动手了,明明是拿回自己的钱,却遭了丧子之痛,这仇如果不报,那岂能咽下这口气? 三家人就这么热火朝天的打起来了,抡拳头的,抬脚踢的,上手撕的,一声声尖叫乱成了一团。 凤起将姚百灵拽到了一边,也不说话就只是看,而姚百灵站在她身边,也只默默的看,她能看见,也能记住,但她只能听凤起的命令,静观其变不必多话。 “你可以高兴一点儿,五万两的聘礼,足矣让你在这小镇里风光无限了,之后你的家人,也一样会供着你把你当成活菩萨。” 姚百灵咧开嘴,“我很高兴。” “呵……”凤起冷笑一声,“本来你可以真正在这高兴的看热闹,而不是被我命令着高兴。” 姚百灵依旧咧着嘴,“是。” 也不知道这样的木偶,青邺玩起来会不会高兴,但凤起脑海中却猛的划过一个念头,如果叶重琅无法抵御她的摄魂术,对她也是这般言听计从的话……她会不会高兴? 可若问自己,那答案很明显,她会有把叶重琅扔进沟里再也不要捡回来的冲动。 三家打得风生水起,终于把老镇长给惊动了,而枫叶镇的老镇长已经年过七旬,一般而言,各处的镇长城主什么的,都是所在领地的仙门世家认可委任,至于年过七旬还没换人……浔阳早已经自顾不暇了。 一把花白胡子的老镇长由两人给搀扶了过来,一番拐杖敲地苦口婆心,最后还是招呼了几个年轻人把这三家给拉开了。 凡夫俗子打架,通常难有死伤,但打得也特别难看,首当其冲是宋湘,虽有宋家人护着,但挡不了两家那如血仇般的狠烈,此刻满身的土脚印,发髻散了大半,就连脸上都覆上了淤青和指甲印,林林总总再看其他人,几乎就没有不挂彩的。 架打不下去,但这事明显没完,三家女眷抢着在老镇长面前哭天抢地,包括宋家人在内,似都有天大的委屈,各执一词诉尽冤情,归根结底无非一个字,钱。 什么钱不钱的纠葛,老镇长也被绕糊涂了断不清楚,索性该赶走的赶走,各回各家,只要别再打架就算天下太平。 而不知什么时候,凤起已经带着姚百灵悄悄离开了。其实若按照她的打算,如果姚百灵不需要她的摄魂术来控制,她该把姚百灵留在这,还有什么比见到待自己刻薄的家人丑态百出更解恨的呢?她该把姚百灵留下,让姚家人当做供菩萨一般将她供回去,人心总有贪婪不足,让姚百灵看着那些人一点一点被自己的贪婪吞噬,如同看着他们自己亲手扼紧自己的脖子,就什么仇都报了。 但现在没必要了,她不过只是个傀儡,与其送回姚家不如送回给青邺,反正估计要不了多久,姚家人必然会来找姚百灵的。 然而,宁静的小镇刹然掀起了波澜,凤起等着姚家人也等着安家人,可是,等来的却是别的人。 那天一大早,凤起突然醒来,她如今虽修为高了,但毕竟不是自己修炼来的,吃饭睡觉的毛病一样不缺,只不过睡得很浅罢了,稍稍有点儿风吹草动…… “凤起……”苏伏的声音近在耳边,而且,搂在她身上的,是手臂。 他什么时候悄悄化回了人形……凤起忽然觉得,她对苏伏还是太宽宏大量了,见他是个小狐狸就放松了警惕,冷不丁的就变成了人,她该给苏伏另开一间房才对。 凤起微微皱着眉,瞥眼看着苏伏光裸的肩,他不仅化回了人形,那一身还赤条条的,化出件衣服来有那么难么? “你又想干什么了?” 苏伏几乎紧贴着她躺着,眉宇似显虚弱之色,凤眼微垂,甚至眼角还染了丝丝红晕,有气无力道:“救救我……我不太舒服……” 凤起眉心又紧了些,“怎么了?” 其实这几日,苏伏整日化回小狐狸的原形睡得昏天黑地,她就觉得可能不太对,可偏偏这个时候……太过巧合总是会令人生疑的。 苏伏搂着她的手臂略微颤&抖,他埋首在她颈边,似哽咽又像呻&吟,“帮帮我……难受……” “你总得说明白了?”凤起试着撑起身来,指尖搭上苏伏的脉,她虽不是医者但终归有点儿常识,可偏偏这个时候……是她对苏伏的戒心太强了么? “唔……”苏伏甩了她的手,转而抱紧了她的腰,那一声呻&吟妖娆婉转,着实媚得酥到了人骨头里。 “你是不是察觉到有人来了?” “什么人?”苏伏仿佛不知,只顾着抱紧她,贴着她,丝丝呻&吟溢出喉咙,伴着哽咽般的艰难,“你……别总怀疑我……我只是……唔!” 那呻&吟声似乎更嘹亮了,苏伏虽没对她做什么,但听着倒像是凤起对他做了什么。 凤起虽未经历过什么男欢女爱,但这点儿声音意味着什么,她不会听不出来,而外面已然出现了神界中人的气息,难道要让神界中人明白,魔尊和妖尊已经是滚到一张床上的交情了么? “凤起……” 一个一丝不挂的男子已在怀中,样貌妖娆绝美,声音婉转妖&媚,那一声声轻唤呻&吟已如求欢,若没点儿什么面热心跳的反应,别说是不是女人,恐怕连人都算不上了。 凤起愁得揉了揉紧拧在一起的眉心,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苏伏的肩头,“你休息一会儿,我先出去看看。” “别走。”苏伏忽然起身,将她按在了身下,微红的眼圈似染了丝丝气愤,“难道我就不比外面什么的重要?” 凤起苦笑了一下,伸手轻拍苏伏的脸颊,“如果你单纯一点儿不抱有其他目的,我或许会另眼相看。” 苏伏别开脸躲了她的手,死死按着她的双肩,倒也不做戏了,只那眼眸中含着锐光,“凭什么我就不单纯抱有其他目的,那他们在你身边,不也各各都有自己的所求?” “人人皆不同,我若谈情便不谈利,你若只要逢场作戏,隔壁,夙凝不会介意的。” “嘁……”苏伏轻嗤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不能谈情?还是你觉得,我没资格?” “谈情也可,那就得选个恰当的时候,让我办完了正事再说。”凤起说着,一挥手化出件衣袍来披在了苏伏身上,“堂堂妖尊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都给卖了,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苏伏白了她一眼,“也就只有你能让我如此的不择手段,我也不怕传扬。” “荣幸之至。”凤起笑着,轻轻推开苏伏。 而苏伏也没再坚持,只侧躺在床上摆着个分外诱&人的姿势,看着凤起打理,而眼看着那一身红衣耀眼夺目,他忽然道了句,“凤起,嫁给我吧。” “我不过就爱穿红衣服,你就等着在这儿占便宜呢?”凤起笑着,对镜将长发梳起。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凤起一条丝带就束好了长发,转过身来看着他,“好意心领了。” 苏伏气得只拿眼瞪她,“你这分明只领了恶意。” “嗯,也是领了的。” 然而,待凤起一开门,看向下方客栈大堂内坐着的人,那一瞬间,她就领略到了苏伏满满的恶意。 神芒授身,终是凡人与神的区别,难怪她觉得那气息陌生。 清晨刚至,灿烂的春日朝阳如一片金光璀璨从门外撒入,仍旧是那一袭白衣盛雪,一盏清茶,静雅端坐,仿佛一如往昔那样……静静等她。 凤起步下客栈的台阶,冥冥中似觉得这般眼熟,似就在之前也有过这样一幕,她穿着一身昔日般的红衣,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只想让他看看她别样的风采,只可惜……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明确表态,他不喜欢。 或许就像天玑神将说的那样,喜欢也总是有的,但那已经是陈年旧事了,喜欢一个魔将已是勉强,就勉强不了非得喜欢魔尊了。 凤起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手肘撑着桌面托着下颚,她细细打量着这张如冰似玉的脸,本以为……再也难得见一次了。可她又明白,就算这样见了面也没什么怪异的,毕竟如今魔界与神界已是公然的对决,他再怎么样……是神君啊。 久久也没人说话,凤起先开口问道:“我该称呼你一声胥山君?还是……青华神君?” “都可以。”叶重琅的声音淡淡沉静,他面前的茶盏未曾动过,只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可那眼神又显得虚无缥缈,也不知在看她没有。 凤起很想抬手在他眼前晃一晃,眼睛是不是有了什么问题?还是根本不想看她? 正文 第169章 乍见欢喜 不过,好在片刻之后,叶重琅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但是如同很久以前那般古井无波,令人看不透一丝情绪,“天玑在你手上?” 果不其然,叶重琅的立场已经不是旧情&人了,凤起略带感慨点了点头,“没错,不过,我倒是喜欢话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儿,是神界派了神将来斩草除根,却技不如人没打赢反而落在我手里了,别这么断章取义好像是我们主动去掳人的好么?” 叶重琅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又直接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想法。”凤起脸上挂着笑意,“这不正打算着把他神魂抽了,那壳子,夙凝煞是喜欢。” 叶重琅蹙起了眉,沉声道:“不可如此武断,天玑毕竟是神界看重的神将,如此辱灭,神界不会善罢甘休。” 凤起一耸肩,“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反而夜长梦多,必定是个祸害。” “我把人带走……” “不可能。”凤起断然拒绝猛摇头,“我说了,是神界先动的手,他们若打赢了便是我们死伤惨重,如今输了便想把人要回去,我魔界不就成了神界想打就打随便打的玩笑?” “你可以提条件。” “我也没什么条件好提的,不过……”凤起耸肩摊手,又一副沉吟状,“你让我想想啊……把天玑留在手里确实没什么用,但如果说提条件……换换的话……玉衡神将宋焕秋?神界愿意撒手么?” 叶重琅不赞成的轻轻摇头,“你与宋焕秋之间的事,神界必定会有公断,歹心之人不会逃脱制裁,你这般强势反而输了理据,并非明智之举。” “哈哈哈哈……”凤起突然笑了起来,颇显诧异歪头看着叶重琅,“你第一天认识我么?我的事,指望神界给我公断?我曾为神界中人的时候,都没能等到神界的公断,你让我如今一个魔道,仰仗神界给我昭雪冤情?” “他终是逃不过,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倒也是。”凤起又瞬间收了笑意,托着下颚眼睛眨啊眨的看着叶重琅,“那若不然……你说……我拿天玑神将跟神界换青华神君如何?” 叶重琅的眉梢微微一跳,浅浅敛了眸,凤起甚至察觉到他的呼吸顿时有了几分艰涩,可惜,他没说话。 “呵……”凤起笑了一声,“对吧?如果换神界不稀罕的,我也不想要,可我若想换想要的,神界也不会答应。再是器重的神将,也绝不可能那神君来换,难道说……” 凤起说着,撑在桌上向前探身,笑吟吟问道:“你有没有可能告诉我,你也终是逃不过,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她越是闹得欢,叶重琅反而越四平八稳,根本不接她的茬,他沉声道:“孤竹的事我已料理妥当,叶代依此去东都有惊却无险,如今已回返孤竹,由轸水照料他养病。” 凤起愣了,维持着探身的姿势,眨着眼睛一脸困惑,刚刚还说着交换人质的事呢,怎么突然就拐去孤竹了? “什么意思?” “你不必再担心他的安危。” 可凤起还是没弄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啊,毕竟她早就知道叶重琅不会丢下孤竹不顾,一个神将都能吓得东都抖三抖,孤竹的本家嫡系弟子竟然成了神君,恐怕叶重琅一现身就把东都大半人吓死了。 但是……告诉她这个干什么?她担心叶代依的安危干什么? 忽然,凤起微眯了眼眸,“我说……我和叶代依这话柄,别人玩也就玩了,也都快玩烂了,你就不用也来玩一玩了吧?” 叶重琅面色冷然,一板一眼道:“我只想告诉你,神界那边还有转圜的余地,此时与神界交恶并非明智之举,你与人间多有瓜葛,也与神界中人素有旧交,本可以相安无虞,何必再与妖界联手?” 凤起的笑意终于深了,她笑得格外灿烂,说出的话却煞像冰锥,“青华神君,你的心未免太大了,你想把人从我这带走,你身为神君,那无可厚非。你说与神界交恶并非明智,我也只当是你想息事宁人,但是,妖界与我魔界联手,拿出的是诚意,神界想与我魔界相安无虞,拿出的就是你这张脸面?不瞒你说,妖尊如今就在我床上,如果神界也有诚意的话,那就不妨让神尊也……” “凤起!”叶重琅突然厉声,“你给我好好说话!” “吼什么?!”凤起也吼了出来,转瞬间变脸她也会,“你以什么立场可以如此厉色?你若论起旧交倒是无妨,但你又把持着身为神界中人的姿态,处处维护神界,你知道我对神界什么态度么?倘若你以神君的立场来与我相谈两界之事,那你更没有资格厉色,你是神君,我乃一界至尊,你来见我,该有什么样的态度?” 叶重琅静静望着她,气得喘息一再艰涩,他微微咬牙道:“你与我论地位高低?先把摄魂术收起来。” 凤起一腔怒气陡然一泄,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叶重琅这心理阴暗得三界内外当仁不让,她跟他论起地位论起尊卑,他特么跟她论修为。她确是得了魔尊的传承不假,但面对叶重琅这样天生地长千万年的神魂,她一次次尝试摄魂术,眼睛都瞪痛了,也没见着叶重琅有半点儿失神。 叶重琅不着痕迹用手腕内侧抵着心口,缓缓沉声道:“凤起,不管你我有什么地位之别,我不会害你。” “但是你想息事宁人,我就是让步的那一个?”凤起不再尝试摄魂术,目光却落在了他抵着心口的手上,“我知道你的意图是什么,你根本不是代表神界来跟我讲条件的,事实上,你以为,条件你已经完成了。但是……凭什么?叶代依是你叶重琅的叔父,孤竹于你有再生之恩养育之恩,你纵是神君转世,回报再生之门也是理所应当,但你拿救了叶代依救了孤竹来跟我换我手上的筹码,重琅……你我不适合商谈两界之事,让神界换个人来吧。” 其实,这就是她与叶重琅之间的无奈,乍见欢喜,看似有情,可毕竟身处不同两界,三言两语间,也几乎就是下意识的,防备就在所难免了,她不信叶重琅会算计她,但是……她不能这样就让步。 一旦她这一次让步,那么下一次,再下一次,神界必定变本加厉,总有一天,会把夹在两界中间的叶重琅彻底碾碎。 她不知道此刻叶重琅有没有明白这个问题,但是……她明白,就不能这么做。 而过了许久,叶重琅才缓缓叹了口气,他带着一抹苦笑微微偏头,“是,我本以为,你得知叶代依安然无恙,必然会欣慰喜悦。” “有是有,但我不希望你在这些事上扯上孤竹,毕竟孤竹再是根基深厚也只是个人间仙门,一旦与我魔界牵连多了,呵……”凤起也苦笑了一声,“被神界抓到软肋的下场,我不想再重温了,希望你能体谅。” “所以,你两度入魔道,便都不会再与孤竹有任何往来?” “是没那个必要。”凤起倒也坦诚,“孤竹本就是正派仙门,与魔道有染是祸非福,再惹上个神界就更麻烦了,叶代依心思重,再摊上这种左右为难……还是让他多活几年吧。” “他此前还问起过你。” “嗯……他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气。” 叶重琅静雅的身形似不如方才挺拔,眉眼似乎紧绷着,可其中却意味深长,“你当真要与妖界联手?” “这恐怕是最好的选择。”凤起耸了耸肩,“你也看到了,神界一出手就是六个神将,如果那天不是有苏伏在,青邺很可能就在劫难逃,魔界也不可能擒得住天玑神将。” “他待你如何?” “谁?” “苏伏……” “他?跟他有什么关系?”凤起莫名看着叶重琅,这莫名像托孤的口吻是什么鬼,而她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叶重琅低沉的声音近乎叹息,可他脸色确实不怎么好,方才还不见得如此,而他显然心脉似有伤…… 凤起明知自己没什么立场,但也忍不住有点儿心疼,“以后这种关于神界和魔界之间的事,能推就推了吧,别夹在中间为难。对上神界的事我不会让步,但也不想针对你。” 叶重琅眉心又紧了些,似动了动唇却没说出话来,他忽的站起身直向外走,“告辞。” “啊?”凤起都有点儿愣了,毫无预兆的……就这么说走就走的……落下毛病了? “等等。”凤起还是开口了,叶重琅似乎把话说完了,她还没说完呢。 叶重琅的脚步在门口停下,却仍旧一手似停在胸&前,迟迟没转身也没回头。 凤起想了想,“你既然说过可以提个条件的事,那不妨替我带句话吧,扣押天玑神将势在必行,最起码要等我魔界大门重开,如果到那个时候神界还想要回天玑神将,那么……跟神界换个人可好?” 正文 第170章 梦醒之后 “谁?” “轸水。”凤起也不跟他开玩笑了,“你知道我不会把轸水怎么样的,有点儿事找他,要不了多久我就放他离开。” “可以。”话音落下,叶重琅的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门口。 凤起还直定定看着空荡荡的客栈大门,忽然一弯腰拎了凳子,恨不得那人影还未走远,索性一凳子砸过去。 什么人啊?!还真养成说走就走的毛病了?都喊住他了,可最终……他还是没回头! “啧啧啧啧……把堂堂魔尊都气得抄凳子了,神界还真是人才辈出。”夙凝满口风凉的走了过来,接过凤起手中的凳子放下坐了,笑意满满道:“怎么?方才见你两人相谈甚欢,我都没敢出来,这怎么三言两语的,有不欢而散了?” 凤起深深吸了口气,总觉有种浓浓的挫败感,她望着已经空了的门口,若有所思道:“其实我总觉得……传言都是骗人的,若当真是有情了,他怎么就不吃醋呢?” 夙凝煞有介事道:“要么是太在乎,要么是不在乎。” “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 热闹总是接二连三的来,叶重琅前脚赶走不久,姚家和安家两家人就一股脑的涌进了客栈里,至于为什么没有在得知真相后的第一时间来找凤起,乃是两家在那之后,都心照不宣的先碰了个头。 两家有着同样的冤情,又有着同样的遭遇,而细琢磨凤起说过的话,两家更是发现,他们两家很可能已成了亲家。凤起口口声声说,给姚家那五万两,是娶姚百灵的聘礼,姚家自然想知道到底是安家那位从未见过的贵公子要娶他家女儿。 可事实上,这个问题,安万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鉴于苏家总有大富大贵的亲戚,含含糊糊也算有了交代,总之,两家一直认为,他们自此已经是一家人了,一定要团结一心对付宋家,把该要的钱要回来,该讨的公道讨回来,受了那么多冤枉气死的死伤的伤,这笔账可不是那么好算的。 场面倒是热闹得很,两家人簇拥着凤起,尤其是安万田,那大嗓门几乎要掀了房顶,不知说了多少遍,他有这么个亲侄女,那简直就是前世积德少了高香了。 凤起也不跟他计较,安万田前世有没有积德她不知道,但今世不积德的人,自有该着的报应。 而姚家人最瞩目的,与其说是那早就当是丢了个女儿姚百灵,倒不如说是来看女婿的。 青邺的样貌本就不俗,清清冷冷的往那一坐,勉强带了两分笑意,就已经让姚家人仿佛高山仰止,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姚百灵那样的丫头,可以嫁给这样一个卓然富贵的年轻公子,更令他们吃惊的是,这年轻公子还说自己并无妻妾也无爹娘,那简直就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女婿。 凤起听着姚家人那辞藻并不华丽的夸赞之词,还颇有点儿恍恍然,曾几何时,她在莱溪镇与叶重琅初遇,那些街坊邻居是怎么夸他来着?好像也是这般的不遗余力,也是这样的极尽溢美,虽然她觉得他们说得都对,叶重琅和青邺,哪个都不差。 而姚百灵就坐在青邺身边,微微偏了一点儿身贴着他,端庄且安静,不管周围人说什么,她都点头笑笑,大多数时候,她都在看着青邺,哪怕青邺多眨了一下眼睛,她都赶忙问上一句,小心翼翼抚上他腹部的伤…… 诚然,姚百灵对现在这一幕是不会有多少反应的,但她……都会记住。 直到叙旧也叙完了,夸赞也夸完了,一屋子的俗媚横生,连夙凝都要打瞌睡了,终于该说正事了。 对于这两家人来说,亲家不重要,女儿嫁了什么人也不重要,是是非非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钱。 虽与宋家打了一架,但钱仍旧还没要回来,两家人也看尽了这一屋子的人,目光最终都落到了凤起身上。 可凤起一耸肩,“钱我已经给了,按理说是宋湘欠了我的,但其实也是宋家欠了你们的。这年头,欠钱的才是爷爷,讨债的都是孙子,宋家不给……我也爱莫能助啊。而且,我们过不了几天就得走了,此次其实只是带她回来看看娘家人,别无他意。” 两家听着这说辞,颇觉得为难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钱是真给了,宋家也承认,只不过是把钱扣下了,再来找凤起……似乎还真有点儿找错了人。 但是,宋家虽可恨,那长久以来嚣张跋扈的嘴脸却以深入人心,柿子总要挑软的先捏,安万田最先又把主意打到了凤起身上。 “侄女啊,你看我们这两家……这些日子可是被宋家迫害得不轻,老的伤小的死,虽有宋家人欠着钱,但我们这日子也都快过不下去了。你又忙着要走,要不你看这样,能不能先借我们些钱,我们也好收拾了家里,总得跟宋家没完不是?我们这也不是要白拿,算是借的,等把钱要回来了,我们再还给你。” 说得跟真事似的,旁人或许不清楚,可凤起自然清楚,这两家人看似冤得不行,但事实上谁家也都不穷了。 “这也只能爱莫能助了,我手里的钱,也就是苏家那点儿家产。用去了不少,光给宋湘就二十万两,你别说再问我借,我还想着你们把钱要回来,借我用用呢。” 一句话,就把所有贪婪的苗头都给堵了,甚至提都不能提了,谁再提,万一凤起真要反过头来跟他们借钱怎么办? 可安万田突然又想起件事来,他试探着问道:“那个……侄女啊,你现如今是不是已经嫁人了?当初那东都的公子……” 凤起直接笑出了声,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秦亦清如今已经葬身南湘湖了。 “没成,婚退了,我把钱也退了。” 安万田一阵肉痛的遗憾,忽然又缩了缩不敢说了,他生怕凤起想起来,钱是退了,可那是凤起拿自己的钱退的,秦亦清给的钱,还在他手里呢。 而就在这时,凤起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对了,我之前还给了姚百灵十万呢,让她平常过日子用的。” 呼的一声,两家人都惊了,如果说凤起都说自己没钱了,可万万没想到,姚百灵竟然还拿了这么多? 安万田甚至狠狠瞪了凤起一眼,一大笔一大笔的钱都给了外人,这败家娘们是傻还是怎的? 可就这一句话,安家和姚家刚刚结成的亲家同盟,霎时间就分裂了,两家不再是同等的了,一家五万两要不回来,可他们姚家的女儿身上竟然还有十万呢。 凤起就等这个时机,干脆利落道:“行了,事都说清楚了,人也都见过了,没什么事的话,都回去歇着吧,当然,如果再没有其他事,也就别来打扰了。” 安家老两口纵是满心的不平也没能说出来,倒是姚百灵的后母突然笑呵呵的开口了,“行啊行啊,那就先到这吧,不过……百灵难得回来一次,以后远嫁出去恐怕就难见面了,这能不能……让百灵回家住几天?我们也好给她准备些嫁妆,好好叮嘱一番。” 青邺的脸色微微一变,姚百灵顿时喊道:“我不去!” 凤起自然要看青邺的意思,她笑道:“不过就是回去住几天,又不会出什么事,你也不能太过紧张她了。” 青邺略沉吟,倒也信得过凤起,而凤起的话对于姚百灵而言就是命令,姚家人终究是欢天喜地的把姚百灵接回去了。 只不过,临到出门的时候,凤起突然在姚百灵耳边打了个响指,凑近了她低声道:“回家去与家人团聚吧,但是记住,你如果跑不出天涯海角,就别白费功夫了。” ………… “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明白,你为何热衷于这等的俗事?”苏伏百无聊赖打着哈欠,没骨头一般歪在床榻上。 “何为热衷?”凤起皱眉问道,“我像是这么无聊的人么?” “像。”苏伏信誓旦旦的点头,“一点点的飞来横财就能玩得两家凡人鸡飞狗跳,我也该夸你心思确实够深,但玩凡人,你当真显得极为无聊。” “呵……”凤起轻嘲一笑,“一点点的飞来横财?那真的快是我所有家当了好么?你说一点点,那我给我点儿?更何况,在这呆着本就是等,不玩凡人玩什么?” “你可以玩我啊。”苏伏毫不要脸的自荐道:“而且,别说那点儿飞来横财,我妖界都可以送给你。” 这种话,三尊之中也只有妖尊敢这么说不会遭了传承的反噬,谁让人家是血脉传承呢? 而凤起拒绝起来也已经很习惯了,直接道:“不玩。” “哼!”苏伏冷哼一声,拖着声调道:“我看你对那个什么姚百灵倒也有几分好意了吧?虽说是糟烂透顶的家人,但我看她回去之后倍受&宠&爱,那半辈子受的苦难都足矣弥补了,虽然像是一场梦,但是……你却连个梦也不愿意给我。” “梦醒之后就是无间地狱,爬不出来的,有什么好羡慕的?”凤起白了他一眼,微微皱眉,“你貌似比我更无聊,跑去个凡人家里看人家温情暖暖,有什么好看的?” 正文 第171章 苏伏 “新鲜而已。” “那有什么好新鲜的?无非就是举家爱女的热乎日子,背后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心思,你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凤起话说一半瞬间就拐了个弯,“如今看着是好,但好景必定不长,我这不也是为了青邺么。堕入魔道的人大多已是孤身,无牵无挂,他一直挺寂寞的,难得有个能看在眼里的女子,我总得花点儿心思。” 一口气说了这一连串,凤起还稍稍庆幸了一下自己的机敏,还好没再顺着往下说,按理说,苏伏不该会觉得这种有家的生活有多新鲜,传闻中,妖尊不仅有爹有娘,有兄弟姐妹,他还有过妻子和孩子,可是……统统都死于他手。 苏伏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她拐得生硬,白了她一眼道:“我还以为你只是为了替她报仇,如今看来,你是打算逼她入魔道?” “有备无患不是么?”凤起的盘算一向都是满满的,“虽然我也没做什么,但姚家家破人亡是必然的,她若觉得算出了一口恶气,报仇雪恨,那自然皆大欢喜。但人心多变向来难测,再险恶也是血浓于水,再刻薄也是自家爹娘……你别瞪我,人间这种圣母多得不新鲜。她若受不了家破人亡,堕入魔道也就不会害怕青邺了。当然,是崩溃自尽还是堕入魔道,那得看她的造化了。” “好可怕的女人。” 凤起瞥他一眼,“谢谢夸奖。” 而其实凤起也没闲着,抢来的长&枪有点儿不顺手,她还正琢磨着怎么怎么改改才好,可最大的缺陷在于这长&枪比羲和轻了太多,而且……她也不太乐意再用长&枪。 最好的选择,她很想把极乐拿回来,可一想到极乐如今还在孤竹本家,叶代依的手里……还是算了,当年她堕入魔道,叶代依就差点儿气疯了,而她夺舍重生回来又见过叶代依,二度入魔道,叶代依绝不会轻饶她的。 当然,她倒是怕了叶代依,只不过……她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英年早逝。 突然,苏伏幽凉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也那么觉得?” “觉得什么?”凤起不怀好意问道,“你非要确定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可怕的女人?” “嘁……”苏伏瞪了她一眼,“再险恶也是血浓于水,再刻薄也是自家爹娘,所以,你也觉得我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凤起一笑,“这种事,世人骂我也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有什么意义么?” “可我做过的,都是真的。” 凤起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苏伏想说什么了,他偷偷跑去看姚百灵一家那种温情暖暖,说是新鲜,倒不如说……是嫉妒还是渴望?壁狐的地位在妖界低到了极点,老妖尊必然是不会待见他的,或许他那些亲人族人从未善待过他,而他如今却在乎起旁人的看法? 其实,别说是他,就算世人传言她那些丧心病狂的事迹纯属栽赃,她也没法一点儿都不介意,说是不屑于解释,但是……谁有不想倾诉的时候呢? 凤起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慢慢走到苏伏身边,难得这是头一次主动抱了抱他,“既然已经做了,无以后悔,那就是对的,何畏人言?” 苏伏微微的有些发愣,他看着凤起,素来妖娆万千的眼眸中染上了丝丝暖意,“你如今倒是觉得我没抱有其他心思了?” “你若抱有其他心思……那就哭嘛,我不介意。”凤起安慰似的抚了抚他的长发,“只要你信得过我,你今天说过的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苏伏的笑声颇有些怅然,“你曾经身为魔将,我知道你魔界的消息向来无所疏漏,但你可曾听说过我?” “还真没有。”凤起也如实说,“妖界的消息自然避不过魔界的耳目,但是,在真正认识你之前,我还当真从未听说过你的存在,按理说,你能得到妖尊的传承,就必定是老妖尊的血脉,那么这么多年,你藏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我没见过妖界其他的妖……不,是没有妖见过我……” 那天夜里,凤起做了个梦,而那梦境真实的又不像是个梦,那是个……她从未去过也未曾想象过的地方…… 她不知道究竟是梦见了哪里,但心里却莫名的明白,这里是妖界,一个妖界中……不为人知的角落。 群山起伏的深处,山坳中的巨树比两人合抱还要粗,树冠茂密几乎透不过一丝光亮,下方枯叶湿烂如海,而在那下方的下方,半埋着一个像是笼子的东西。 说是笼子,四周是密集的石柱,上面盖着厚厚的石板,而透过石柱缝隙,很难发现里面还有东西活着。 那是苏伏,他说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只很小的狐狸,沾染着枯叶沤烂的泥,身上不知是太脏还是有带疮的伤口,几乎看不出有多少毛,更加看不出原色,乍看下去就像只灰溜溜的大老鼠。 一个被整个妖界遗忘的小角落,苏伏说他从未见过任何妖类,或许一出生就在这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至于在这种地方怎么活下去的,苏伏没说过,凤起也不知道,她只看着那只小狐狸在比板凳大不了多少的石笼里挪动,里面除了沤烂的枯叶,基本没有其他东西。 而命运的遗忘,大多数时候会遗忘个彻底,不是每一个艰难挣扎活下来的生命,都能等得到其他人的拯救。妖界浓郁的灵气能让任何一个生灵有修炼的机会,几十年过去,苏伏就在这笼子里面成年之后修炼,他最终能出来,仅仅是因为天长日久,石笼终于不那么坚固了,石柱崩碎,他被压&在了石板下面。 梦境就是这样忽快忽慢,却远比苏伏那寥寥几句更加详细,凤起看着他从石板下面刨着烂泥钻出来,在困惑了许久之后,才去往外面那片他一无所知的天地。 这真的是梦么?凤起笑了笑,苏伏所述中也就那么两三句话就带过的事,她何时有了那么丰富的想象力? 而苏伏离开生来就在的石笼,在妖界也不过是个尚未能化成人形的小妖,而他原本的身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乍见妖界其他的妖,于他而言已是震惊。他还是在周围那些妖欺辱嘲笑他的时候才得知,他是壁狐,一种在妖界最低贱的存在,低贱到……他必须时时刻刻拼了命跳起来撕开那些妖类的喉咙,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或许是因为他在石笼中长大,他的原形一只都比寻常的狐妖体形小得多,其实那一身渐渐养起来的绒毛,火红火红的一团也煞是可爱,但妖界这种地方,谁也不稀罕这种可爱。 梦境转得很快,凤起就像个背后灵一般跟着苏伏跃动的身影,火红的一团上窜下跳跃动在密林间。她曾经总觉得苏伏娇气的厉害,那撒娇起来仿佛就是本能,可她却在这梦里看到了另一种本能,为了活下去,一只毛团似的小狐狸,凶悍得令人咋舌,且凶残得令人觉得胆寒。 这种凶悍与凶残,一开始给他换来了生存的机会,换来了更好的食物,也渐渐的,给他换来了地位。 当然,不是什么妖尊之子的地位,而是……占山为王。 如果说凤起一开始还抱了些悲凉的心思在看着,可看到那只毛团小狐狸高高站在山巅的大石上,一身火红的绒毛迎风舞动,那眼眸中与现如今苏伏如出一辙的俾睨,却仅仅是……占山为王,凤起还是笑了。 壁狐,能在妖界拥有这样的立足之地,已经算是罕见了,一个山头百余只妖,形形色&色都是未化成人形的,但对着苏伏皆俯首帖耳,看着倒也是壮观。 而在那之后,苏伏就带着这一山的小妖开始“攻城略地”,攻下一个小山坳,攻下一个大树洞……活脱脱就是个山匪山大王。当然,他壁狐的身份永远无以摆脱,与其说是威望使然,更不如说是他够凶残,且喜怒不定,让一众小妖都望而生惧。 直至他修炼到能够化成人形,在妖界,能化成人形也算是真正成年的开始,玉骨妖娆的少年美得连妖界都难以有其他能够匹及,再加上他本就是壁狐从来都不是秘密,那些臣服的小妖用来孝敬的除了食物之外又多了一样,女人,形形色&色的女人…… 但是,梦境却把这一块给略过去了,甚至连迅速划过都没有,而是生生给截断了。 等凤起眼前一闪,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年,苏伏那一身俾睨尊傲的气韵早已浑然天成,而他的修为也精进得极快,方圆十几里各处的妖,他已经是老大了。 而就在那个时候,有个同样妖娆迷&人的女子找到了苏伏,她声称,她是苏伏的母亲。 事实上,苏伏从来没有问过他母亲的名讳,至始至终,他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因为她初与他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既然没死,那就跟我走吧。 正文 第172章 孤家寡人的痛 他是妖尊的儿子,却是个……他生下来妖尊就不知道,活下来也不知道,等真正出现在妖尊面前,妖尊又宁可自己永远也不知道的儿子。 这一点,凤起倒是不难明白,妖界老妖尊本就是个循规蹈矩且墨守成规的人,魔界当年也在妖界那边下了些功夫,可纵观老妖尊的生平,活了几百年竟然就没有什么精彩的事发生,或许要说精彩,可能真要属被个壁狐女子迷惑,偷&欢一&夜,最后还留下了个孩子。 这和秦昱那种遍地私生子的风&流还不一样,秦昱那么多私生子,他也是承认的,却仅仅是不认回东都入宗族而已,可老妖尊却是根本就不想承认,哪怕证实了确实是他的血脉,他也恨不得这事从来就没发生过。 而苏伏的母亲意图就比较简单了,壁狐生了妖尊的孩子那本算是罪过,她百年逃了个干净,再回来的时候发现苏伏竟然还活着。已经修炼化成人形那就不一定是罪过了,让苏伏认祖归宗,待苏伏在妖尊面前有了地位,她也就有了相应的地位。 可她把苏伏送入妖尊的宫殿就走了,想得利但又不想被牵连,狐妖的聪慧与狡猾就是这么可怕。 没有了能时刻证明苏伏身份的人,在老妖尊的授意下,没人再提起苏伏的身份,那证明的过程也仿佛昙花一现般被人们选择遗忘,与其说是留下,不如说是囚禁,他成为了妖尊宫殿内万万奴仆中的一个。 不过,那时候的苏伏虽争强好胜得有些残忍,但还是有小天真的,他知道妖尊宫殿不同于外面山野密林,他是个有身份来源的妖,总有一天,他会向妖尊证明这一切,而不仅仅只是一只野狐狸。 但是,也就在那个时候,苏伏才渐渐意识到,自己身为妖尊之子却也有着壁狐的血脉,那是一种多么不该存于世间的结合。曾几何时,小妖们拿他壁狐的身份羞辱他辱骂他,他没觉得有什么,羞辱自然就是要骂得难听,那种贬低不过就是种争执的方式,而那些小妖都可以去死。 可在妖尊的宫殿中,这种羞辱变本加厉的卷土重来,且一再向他证明,最该死的其实是他,他的存在让妖尊忍无可忍,甚至……最没什么野心的老妖尊最大的心愿,便是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妖界,就当从来都不存在。 妖尊宫殿中的生存艰难,堪比外面山野密林百倍有余,曾被苏伏一语带过,梦境中似乎也只展现了一隅,却让凤起觉得,苏伏能活到现在,堪称奇迹。 周围同是妖类的奴仆们明目张胆的做贱他,以一敌万那是幻想都不可能存在的,本该是他兄弟手足的狐妖凌&辱他,那一幕又一幕接连闪过,仿佛能穷尽人们千万年的想象,而且还乐此不疲的给他留一口气,有恃无恐的根本就不怕报应,因为老妖尊已经默许了,或者说,杀子这种事他还不想做,若有旁人代劳,那么谁都可以。 至于苏伏到底怎样摆脱了那种如地狱般的日子,苏伏自己没说,梦境中再次截断了,仿佛一眨眼,苏伏已经离开了妖界。 他确实在人间留下过不少痕迹,凤起记得,她在魔界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子,人间的妖孽似乎略猖狂,莫名的就爱好起来剥人皮,齐刷刷剥下衣衫却依旧整齐,这种骇人听闻的手法不仅让人间正道怒不可遏,就连魔界都被惊动了。 但是妖孽为祸这种事归人间正道管,魔界素来不喜欢插手,至于之后人间正道究竟有没有铲除妖祸,事实证明,没有。 零零散散的,梦境中的画面开始跳跃得厉害,苏伏在人间到底做了些什么,她也只能看了个一知半解,大体知道在人间没干什么好事,甚至包括他怎么与涂山认识又利用涂山杀了神使,挑拨神界和魔界打起来,她也没能看到,跳跃的梦境再度停留,便已经是她凤起死了之后,他在人间见到了那个身为他母亲的女人。 他杀了她,就在找到她的那一刻,毫不迟疑也没多话,仿佛就像面对着个陌生人拦了他的路,任由鲜红的血溅上了他的脸颊。 对此,苏伏只说了一句,也没觉得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觉得没什么情分,又特别碍眼罢了。 可凤起却看见了,苏伏离去之前,割下了那个死去的女子鬓边一缕发丝。 这个梦明显太长了,凤起在梦境中挣扎了一下,只可惜……似乎醒不过来。 她仍旧像个背后灵一般跟在苏伏身后,看着他回到妖界,看着他一身不知为何精进到令人发指地步的修为震惊了老妖尊,可饶是如此,老妖尊也没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明君之举,他只是无奈正式承认了苏伏的身份,然后,给他指了个婚。 凤起也不知道苏伏究竟是得罪了哪一方的神明,为什么就在他一次一次攀上一个更高峰的时候,总有人出现,将他再度推入深渊。 苏伏妻子的母族在妖界地位不低,配以妖尊之子也算门当户对,苏伏也算是扬眉吐气,大婚那天,他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笑容的,可随后,现实又生生给了他一个耳光。 应该依旧是血脉的问题,苏伏的妻子似乎知道苏伏是凭借什么才能功成身就,嫌弃也好,厌恶也罢,两人的婚仿佛也没什么意义,可就过了没有半年,苏伏的孩子却降世了。 凤起对此很是无语,虽然不知道狐妖是不是十月怀胎,但是苏伏却一口咬定,那孩子就是他的。 不过,苏伏的心思也没放在妻子和孩子身上,前前后后他都没闲着,那段时间,老妖尊已经老迈不堪,寿限将至,可妖尊宫殿里却一再传出噩耗,老妖尊最器重的三个儿子和两个表现平平的儿子,陆续惨死于妖尊宫殿中,且尸身碎烂不堪,头颅不知所踪。 老妖尊发了狠的一查再查,直到五个儿子全都死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可苏伏却在一天夜里,拎着五个脑袋站在了老妖尊面前。 那一幕,明知是梦,凤起仍旧觉得毛骨悚然,昏黑的宫殿中,苏伏一身红衣凛冽得犹如厉鬼,五个脑袋被扔在老妖尊面前,骨碌碌的到处滚,最终都向上露出一张张惊恐惨绝的脸。 其实,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老妖尊不是苏伏杀的,他或许就在那个时候大限已到,或许……他也可能是被吓死的。 但这一幕,恰好被苏伏怀抱幼子的妻子看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不知惊动了多少留在妖尊宫殿中的妖,而在那之后,梦境中就变成了一片血色,整个妖尊宫殿被血填成了海…… ………… 凤起醒来的时候,一&夜过去已是日上三竿了,她还愣愣的望着天花板,半晌才长长吸了口气,那么长的一个梦,差不多得有六七个时辰……苏伏这一次可够狠的。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 “我。”青邺应道。 “等等啊。”凤起咬牙撑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直的腰身,一挥手先把门开了,“有事进来说吧。” 青邺推门而入,虽说睡到日上三竿那是凤起的自由,谁也管不着,但他还是愣了一下,“你这一&夜……干了什么?” 凤起一手扶着腰慢慢扭动,“被妖尊入了个梦。” 青邺的脸色微微一冷,“你竟不防备他?” “那梦也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被困住了得看完罢了。” “那他为何入梦?”青邺下意识就觉得,苏伏无论做什么都是参杂着恶意的。 “报复我把他轰出去了吧?”凤起猜测道,毕竟当她意识到苏伏冷不丁会从狐狸变成人,她就安排苏伏去另一间房了,“也或许……他又做什么亏心事了?希望我能理解?还是想讨个可怜?” “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凤起点了点头,也没再替苏伏开脱,问道:“你是有什么事么?” “姚家对百灵下手了。” “哦。”凤起也说不上有多惊讶,只用一种意料之中的无奈语气道:“我就说嘛,姚百灵这姑娘我是真的半点儿没看错,姚家会对她下手,八成就是她不肯把她手里那十万两拿出来,姚家生怕我们一走了,他们又人财两空,但是姚百灵也是,破财免灾还不懂么?” 青邺面色冷然,“她穷苦惯了,不如你那般挥金如土也是正常。” “行行行,你有理。”凤起随手束了个发,“那她现在是什么态度?” 青邺认真道:“她如今被姚家软禁在房里,今一早想出门被拦住了。” 凤起身子一歪险些闪了腰,她看向青邺哭笑不得,“我说,你够了啊,不过就是没让出门罢了,你跑来跟我说姚家对姚百灵……这叫下手了?什么叫下手,最起码得杀人未遂才算吧?” 青邺脸一冷,“他们若当真敢下手杀人,我就不必来跟你打招呼了。” “你的态度让我忽然感受到了孤家寡人的痛,我改变主意了,拆散一对是一对,我是魔尊,以后魔界禁止谈情说爱。” “先管好你自己吧,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冷不丁的一记冷箭,戳了凤起个没脾气,“那行吧,我去找个人通知姚家,后天一早,我们要提前启程。” “明天。” “我是魔尊,我说了算!” 正文 第173章 想法 这世上会有多少人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凤起身上?最起码安家不会,姚家不会,宋家更不会。 而凤起差使了个客栈的小二去通知姚家他们即将离去的消息,又结结实实的把三家的矛盾推向了一个新境界。 宋家赖账不给,几乎成了要翻脸不认账的地步,安家与姚家身为俩苦主,本来有着同盟之谊,只可惜,姚家接回了姚百灵,如今一门心思放在姚百灵身上,便对安家所提议的联手对付宋家显得兴趣缺缺,毕竟姚百灵很快就要走了,先搞定了姚百灵,宋家不可能跑了不是么? 而安家本就势单力薄,老两口本还打算利用姚家人多势众对付宋家,如此一来被人撇开了不说,两家本都是苦主,姚家又有女儿攀上了凤起,一下子多出了十万两的优势,安家老两口越想越觉得憋屈,越琢磨越觉得忿忿不平,明是他家的侄女,怎么好处都被外人占去了呢? 不过,安家老两口好几次想去客栈找凤起,都被客栈的掌柜和小二拦下了,大家都是一个镇上的街坊,凤起说不愿见谁,掌柜和小二也都认识人,再是街坊也不能得罪了店里的客人。 凤起说要离开的消息也并不遮遮掩掩,听在姚家人耳中那是有了点儿紧迫感,他们得赶紧说服姚百灵把钱留下,安家老两口也觉得这是个机会,凤起一走也要带走姚家的女儿,自此远在不知什么地方,当然,他们甚至不希望姚百灵再给姚家钱,这样,两家仍旧能在同一境地上以同样的劲头向宋家讨债。 那天下午,安家老两口就在姚家闹起来了,刚开始可能还好话好说,安家老两口的意图集中在怎么才能从宋家讨回前来,而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说服姚家人让姚百灵把自己手里的钱自己拿着就行了,只当是算做了嫁妆,以后嫁出去了也不会太委屈。 可姚家人就不乐意了,十万两那是聘礼,怎么就能做了嫁妆?别说嫁他们这穷人家的女儿,十万两嫁妆,那是嫁公主么? 而姚百灵说来说去倒偏向了安家老两口的说法,她如今被凤起解了摄魂术,自然记得这中间发生的一切,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十万两是她日后安身立命的保障,总而言之,她从一开始就不想把钱留下。 争执到最后,姚百灵反而向着安家老两口说话了,自然一家都有了五万两,那她走了之后,两家联合起来去讨要就是了,就不必再惦记她手里的了。 姚百灵的父亲终于怒了,短短那么几天慈父爱女的假象终于撕破,他大骂姚百灵吃里爬外向着外人说话,说她自私说她不孝,甚至最后扯到了她莫名跟着男人跑了还私定终身,不知廉耻丢了贞洁……乡野人家骂出话来那是口不择言的什么都说,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凤起也只是听了些转述,不知道姚百灵听了那些之后做何感想,但是两家人一直闹到了晚上,之后都在气头上难免动了手,姚家人恨上了安家老两口,觉得他们不该插手别人家里的事,而安万田手里也是有着几万两家底的,还颇有点儿瞧不起姚家的穷横,摔摔打打就砸了姚家不少东西。 姚家是开面馆的,自然少不了瓷碗瓷盆,这一被砸了也算损失惨重,且近来为了这些事,姚家已经好些天没开张,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一家人一拥而上,安万田刚刚能够行走的伤腿又被打断了,据说连苏世云都不知挨了姚家那悍妇多少个耳光,老两口被姚家人连打带踹的赶出了门,紧接着,就是关起门来对内的攻伐。 面对着原形毕露的家人,姚百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无奈之下,只好把一直藏在腰带里的银票拿出来了,虽然已不足十万,但她向来俭省,她曾经还幻想过,有了这样一笔钱,她可以和夜公子置办屋宅田地,衣食无忧的过完下半辈子。 然而,令姚百灵万万没有想到的还在后头,姚家人拿到了钱,但也是撕破了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她直接赶出了门。 刚刚冬去春来的夜里冷风仍旧如刀子一般凛冽,姚百灵茫然站在街上,看着围观看热闹的街坊陆续离去,只剩她一个人,仿佛根本没人在乎她是死是活。 青邺身形一动,凤起却将他拽住了,两人高高站在远处的屋顶上,屋里发生了什么虽不甚清楚,但这样的结果,却没出乎她的意料。 “让她自己呆一会儿吧,或许她能想明白,这才是她原本的宿命,如果不是遇见了你,她如今就该是这样一无所有。如果不是遇见了你,她从半页山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打算再回家了,她远离枫叶镇,孤身一人且身无分文,将会遇到什么,不一定会比现在更美好。” 青邺静静望着站在空街上的姚百灵,“她会明白的。” “希望如此。”凤起也随着他一起望着,忽然道:“不过,我们也是该走了,神界派人拐弯抹角的传了个消息给我,待魔界大门开启的那日,他们会将轸水带至魔界交换天玑神将,为免再节外生枝,我们可不能迟到。” 青邺微微勾起唇角,“如此交换,夙凝可愿意?” “呵,她现在可是求之不得了。”凤起忍俊不禁,“天玑关在她屋里,她这几天日看夜看,竟然看出瑕疵来了,说天玑神将那双眼睛,看久了竟发现略显一大一小,且越看越觉得忍无可忍,她不要了。” 青邺嗤笑一声,“这就是看腻了?” “应该是吧。”凤起悠然笑道,“不过,她如今倒是盼着轸水来了,轸水身为神界神医,有着一手重塑人身的妙术,当年青华神君被殊俨毁去了身躯,便是由他着手重塑。想要什么样就有什么样,夙凝都盼得望眼欲穿了。” “呵……”青邺笑着摇了摇头,忽然道:“不过……叶重琅竟然就是青华神君,纵然神界与魔界不两立,凤起,你当真没什么想法了么?” “有啊。”凤起目空前方带着笑意,微微咬牙道:“我恨不得把人掳回魔界找个笼子关起来寻个链子拴起来,让他千年万载也休想离开魔界,这不魔界大门还没开么?” 青邺略显诧异看向她,“你当真这么打算?” 凤起一耸肩,“你不是只问我有什么想法么,想想还不行?” “那待魔界大门重开……?” “放心,我不会引狼入室的。”凤起宽慰似的拍了拍青邺的肩膀,“好了,我先回去了,你随意吧,明日一早我们就真的启程了。” 说完,凤起一闪身就走了,背后到底是怎么一番纠葛,她就不去感受孤家寡人的痛了,只希望姚百灵这姑娘能不能难得通透一点儿,坦然接受宿命,有那么难么? 别说什么人魔不该两情相悦,就冲青邺那么一腔痴情……叶重琅若有他一半的锲而不舍,她特么早扑过去了。 唉,她近来是有点儿寂寞。 那天夜里,青邺终究是把姚百灵给带回去了,人在绝境自然不愿孤苦无依,姚百灵虽然不再被摄魂术控制,但也怔怔的任由青邺将她抱回了房间。 而第二天清早要启程的时候,苏伏才从房间里睡眼惺忪的出门,自从那夜入梦之后,他就下了禁制在房里睡了个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见凤起,一如既往的软了骨头往她身上赖。 “跟我回魔界吧?”凤起笑着拽了拽他垂在她胸&前的发丝,“魔界大门即将重开,你身为妖尊,我也理应邀你前往魔界做客?” 苏伏笑得妖娆似染了些许缠&绵的味道,“想带我回家就直说,何必还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凤起双臂一张,“你要是没睡够,我还可以抱你回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伏慢条斯理在她耳边说着,却随即就化了原形,窝进凤起怀里,“你有什么所求或是企图,且直接说吧,我答应了。” “狡猾的狐狸。”凤起抱着小狐狸慢步下台阶,“时隔魔界覆灭二十多年,魔界大门重开,又逢神界要来交换人质,我总觉得神界的目的不那么单纯。可如今魔界总共加起来就那么三个魔将,我这魔尊怎么看都像个孤家寡人,所以……想跟你借点儿人撑个场,最起码神界人来了,别被看了笑话。” “我都已经答应了,说想借多少吧。” “借你十三个妖将。”凤起说完,又保证一般解释道:“当然,仅此撑场而已,我并无强留人质再栽赃妖界的念头。” 小狐狸打了个哈欠,白了她一眼,“啰嗦什么?又不是信不过你。不过,我倒觉得,十三个妖将给你,天玑不必还给神界,再把送来的人质也留下,那岂不皆大欢喜?” “那恐怕不行,毕竟这件事,神界一开始是派了青华神君来商讨的……” “不借了。” 正文 第174章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唉?”凤起一愣,揉了揉小狐狸毛绒绒的脑袋,“堂堂妖尊,刚都说答应了,眨眼间就出尔反尔,你脸痛不痛?” “不痛。” 而就在这时,客栈大门外,来来往往的镇子百姓忽然一路小跑起来,甚至方向不对的都转了头,匆匆忙忙的不知要去干什么,店小二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一见凤起赶忙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姚家……那个姚家……被人害了!一家老小的……全都死了!” 凤起一愣,这明显出乎她的意料了,怎么会这么突然,一家老小都死了? 青邺也闻声出了门,最先看向了凤起,可凤起摇头,他也就信了,毕竟以凤起的手段,不会做出这种戛然而止的场面,说是报复,又怎能让人死于非命那么简单? 凤起低下头,轻声问小狐狸,“你做的?” 小狐狸闷声道:“我说不是,你会信我?” “那去看看吧。”凤起说着,抱着小狐狸就顺着人群的方向往姚家走,虽然她觉得苏伏可能会因心有感触而杀了姚家人,但他说不是,她还是愿意信的。 可如此一来,本该是顺理成章一步步自取灭亡就出现了变故,姚家人从姚百灵那里抢了钱,本该是得意富足的时候,就这么……被人杀了。若是自取灭亡,姚百灵便能看清所谓家人究竟是什么嘴脸,那一步步滑向深渊时候的狰狞与丑恶,足够逼得姚百灵想通很多不愿想通的东西。可如果是死于非命就不一样了,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很多时候,仇恨也是一种逃避自我反省的方式。 姚家被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小镇中竟出了命案,自然也就惊动了老镇长。 凤起他们赶到的时候,周围已经在议论纷纷,七嘴八舌的停下来,不难拼凑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姚家的面馆已经好几天没有开张了,曾经起早贪黑勤勤恳恳的一家人如今一心扑在钱的问题上,面馆接连好几天不开门,大家也都习惯了,这才没有一早就发现异样,直到晌午过后,才有人偶然间发现,姚家的大门竟然是开着的并未上锁,才发现了屋里东倒西歪的尸体。 “爹!!”姚百灵惊叫着分开人群,冲进屋中扑在他爹的尸体上放声大哭。 旁边老镇长也并未阻拦,只是唏嘘着静等仵作挨个验尸,待验出个所以然来,死了那么多人,恐怕是得上报浔阳仙门的。 而凤起不用等人验,她远远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什么妖法邪术,而就是毒,乍看也不是什么蹊跷离奇的毒,应该就是寻常百姓家里都有,用来杀虫杀鼠的毒药。 这明显,就是寻常百姓所为,至于是谁……她或许真是有点儿低估了安万田的狠毒,本以为只是个市侩油滑的贪婪老头,却没想到,他还真有杀人的勇气。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在说着,这一家上下老小,看着是吃早饭的时候被毒死的,毒应该是下在了做饭的水里,而姚家这段日子以来手头宽裕了,不久前雇人在院子里打了口井,恐怕就是这样遭人毒手的。年纪尚小的孩子没有反抗之力,就倒在了饭桌下面,姚家老夫妇也没能挣扎太久,年轻力壮的儿子儿媳也依然没能爬出门外求救……而随后,屋里又有新的消息传出来,姚家不光死了人,就连屋子里也被翻了个乱七八糟,显然这不仅仅是害命,还有谋财。 当然,不仅仅只有凤起猜到了是谁下的毒手,很多人都知道昨夜安家与姚家闹起来的事,有好事的人早就跑去安家看个究竟,可匆匆回来带回消息,安家已经没有人了,大门同样开着,里面也有些乱但显然不是随意乱翻的乱,走得很匆忙……安家很可能就是畏罪潜逃。 凡人百姓的人命官司大多没那么曲折离奇,一来二去基本上就算明了了,这明显就是安家老两口与姚家起了争执,被姚家打伤又赶出门去便怀恨在心,偷偷下毒害人又翻走了姚家值钱的东西,然后逃之夭夭了。 凤起也觉得这说法是没错,恐怕推动安家突然下毒手的契机,仍旧是钱。安家知道姚百灵身上有钱,姚家自然抢得到,而姚家一旦得手,自此手握巨财,那就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发了狠的向宋家讨债,到那个时候,安家只有老两口,势单力薄必定是一场空,那还真不如谋财害命来得快。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凤起唏嘘摇着头,转身就想走,可忽然就听到背后屋里,老镇长开始收拾残局了,“百灵啊,你也节哀顺变,先将家人安葬了吧,好在你也有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家,倒也算告慰了你父亲家人在天之灵……” “请镇长替百灵做主,如今家人惨死,凶手无踪,百灵虽已无依无靠,但是……不愿嫁人!” 凤起的脚步一停,缓缓回头,人山人海的未能看见屋里的情形,却看到了青邺僵直的背影。 老镇长显得有些诧异,“你何出此言?虽家逢不幸,但你一个女儿家,孤苦伶仃的,莫不是你担心你那未来的夫家会嫌弃了你?” 姚百灵坚持道:“家人死于非命,百灵……无心嫁人,愿为父亲守孝,不能嫁!” “这……唉……”老镇长叹息一声,“你倒也是个孝顺孩子……” 凤起忽然冷笑一声,孝顺?那恐怕不仅仅是圣母般的愚孝,还是……她仍旧不愿与魔道为伍吧? 枉费青邺一腔真心,饶是到了今日这般地步,还是注定丢去喂狗了。 而就在这时,青邺却迈步从人群中走出去了,他走到姚百灵面前,缓缓蹲下,清冷的声音略染着沙哑,仿佛没有听见姚百灵的坚持,仍旧认真道:“我与你一同安葬家人,你一个女子独身在外终有诸多凶险,纵是不愿嫁,有我护着你……” “你还在骗我!!”姚百灵突然愤喊出声,指着青邺道:“分明就是你害死我的家人,还有你那些助纣为虐的同道,你把我害到这个地步还不够吗?!” 周围霎时轰声一片,分明早已明了,是安家毒死了姚家老小,怎么又出来了……姚家未来的女婿杀了他们全家? 青邺微微一惊,“你曾不止一次说你家人待你刻薄,他们将你卖给妖孽不顾念你死活……” “那也终究是我的家人!我的亲爹!你有什么资格害我家破人亡?!”姚百灵忽然站起身来向后退,有众人在旁,她似也有了勇气,指着青邺道:“我早就知道,魔道就是魔道,根本就没有人性!你懂什么叫亲人?你懂什么叫血浓于水……?” “住口!”凤起终于怒了,踱步从人群中走出,先弯腰将青邺扶了起来,冷脸看向姚百灵,一字一句道:“我早就跟你说过,魔又如何?这世间险恶之心有多少远胜魔道?就连你,这般的愚昧虚伪,还不如个魔道。” 轰的一声,周围围观的百姓霎时炸开了,魔道?怎么又出了魔道?魔道又出来害人了? 而那边老镇长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他颤颤巍巍被两边人扶着,抖着没牙的嘴只顾一个劲儿念叨,“魔道……魔道……魔道来了……” 姚百灵一面对凤起,面对她那字字句句诛心的言辞,总显得有几分底气不足,“可你们害死了我的家人!” “那你说我做了什么?你逃离枫叶镇,我给你钱,你跟着青邺一起生活,我再给。青邺说你的家人待你刻薄,我给你家人钱,一次一次的不计较,为的是什么,你自己清不清楚?如果不是为了青邺,你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你不妨说个明白,我除了给钱之外,还做过什么?何以说我害死了你的家人?” “你们……”姚百灵的脸煞白又时而泛着青,“你们……你们居心不&良!” “笑话!别跟我来那一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诟病,那是圣人,我是魔道。”凤起的语气丝丝冰冷,一字一句锐利如冰锥,“你也不必张口闭口什么魔道,就试图把自己做过的蠢事都撇清。你错的不仅仅是辜负了一个待你真心的人,你自己心里有多脏,里面有多少贪婪多少龌龊多少自私与狭隘,你自己心里清楚。低头看看,这或许也是你未来的下场,咎由自取,全都是报应!” 姚百灵仓皇望着凤起,一次又一次,她在凤起面前,仿佛就如被剥光了一般被看穿看透。她自幼在家人邻里面前,都是一副识大体任劳任怨的样子,可唯独在凤起面前,她的心思总是逃不了也藏不住,这样的人……为什么这世间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她下意识看向了青邺,可猛的又别过头去,“你是魔道,他也是,你自然要为他说话,但是……我死也不会嫁给魔道!” “猪一样的女人。”凤起忽然这么骂了一句,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她甚至会觉得说出那些真谛大义来都算浪费口舌。 而就在这时,青邺忽然一转身,“走吧,该启程了,别为我的事耽误了大事。” 既然青邺已经做出了决定,凤起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毕竟她多少也算了解男人,男人死心的时候,那都是转身就走且不会回头的。 可是,凤起却回头了,也不管姚百灵能不能听懂,她得把话说痛快了,“姑娘,奉劝你一句,这世间少有能让局面都围着自己转的人,你若没那个本事,就得学会围着局面转,否则……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你。” ………… 正文 第175章 交换人质 “何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苏伏问道。 凤起煞有介事道:“就比如我如今觉得自己抱着三界第一美男子,怀里却只有只狐狸,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苏伏白了她一眼,气乐了,“那你呢?命比天高,心却比纸薄。” “你不觉得反过来会显得更诡异么?”凤起揉了揉他毛绒绒的耳朵,“如果我抱着个美男子却还惦记着狐狸,我得病得有多重?” 而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往魔界大门的所在之地出发了,姚百灵终于如愿以偿摆脱了魔道,留在了枫叶镇,至于今后怎么样……青邺再也没有提起过姚百灵。 不过,遥想当日姚百灵被她戳穿了心思那副惊恐且无地自容的样子,那张煞白的脸在看见青邺转身之后更加血色全无,凤起倒觉得这一番折腾算是值了。她其实不愿妄言姚百灵配不上青邺,小家小户的日子或许尚且过得,但受着青邺百般的好,却连面对他是魔道的勇气都没有,那都不能说是狭隘,只能说是太自私。如此一来,配不配得上,青邺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了。 本是一腔真心却最终越不过立场身份不同的鸿沟,最后就算强扭也扭不出个圆满,凤起觉得,她和青邺都算是栽在了这个问题上面,归根结底,或许是因为经验太少。 夙凝也是魔道,但她就从未有过此类的苦恼,他们在路过南湘湖的时候,夙凝就把溯流给带上了,就算是一魔一鬼,两个在一块儿也能甜腻得惊人。溯流有副好性情,且纯粹得眼中只有夙凝,夙凝张狂撒欢的时候,溯流柔和得如同暖水一般,但夙凝只要一撒娇,溯流又仿佛瞬间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哄得夙凝活像只猫。 继青邺也变成了孤家寡人之后,凤起还没来及跟青邺分享独身一人的逍遥自在,就再一次感受到了孤家寡人的痛。 而魔界的大门,远在西地的荒漠之中,但相比起妖界入口的隐蔽,魔界大门倒是堂而皇之的屹立在那,只要有心穿越荒漠,谁都可以找得到。 魔尊重回世间,有了魔尊传承的力量,魔界大门必然会再度开启迎接新的主人,而里面的天地也几乎是崭新的,魔尊在魔界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就是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多少幸存的魔道中人。 广阔无垠的荒漠中,夜色幽深伴着银光圆月,高耸的魔界大门时隔二十多年,终于再度缓缓打开。 说不激动那是假的,对于每一个魔道中人而言,这世间不再有他们立锥之地,魔界就是他们的家。 然而,没等众人多有感慨这一别二十多年的重回,甚至没等他们迈进门去,神界的人就来了。 神界做事若说有什么有点,那就是向来特别准时,说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绝不会早一刻也绝不会晚一刻,约定是在魔界大门开启的时候,那便就是这个时候。 不过,一点儿都不出凤起所料的是,神界此次派来的,是除了天玑和玉衡两位神将之外,其余的五位神将全来了,还有……上生神君。 无非只是交换个人质而已,却都在暗中较着劲,是要仗着人多欺人少,还是为了自保不被人欺,那是要见机行事的。 上生神君带着五个神将来的时候,声势倒是浩大,天鸾云象几乎遮天蔽月,几人落下的风旋卷了漫天的沙尘,那是真有一副神明降世的天威不可犯,尤其是身上毫不掩饰的神芒,在深深夜色中早已夺了月亮的光芒。 可等到上生神君带着五个神将落地,趾高气昂威风凛凛看向凤起,正要照本宣科来几句开场白的时候,那一身尊傲俾睨的气韵却瞬间萎了不少。 方才在天上,飞沙走石的也没看太清楚,上生神君本以为虽说新任的魔尊降世,但几乎人尽皆知,如今魔尊手下,只有三个魔将,那简直如同一伙流匪宵小不足为惧,可是…… 凤起立在最中,身后确实是三个魔将,可她身边却立着妖尊,两人身后……齐刷刷跪着十三个妖将。 人数刹见悬殊,上生神君拱了拱手,笑呵呵道:“恭喜新任魔尊重开魔界大门,自此三界不再徒有空憾,可喜可贺。” 凤起也笑了笑,朗声道:“此次未能料到神界竟会如此的兴师动众,上生神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呵呵……”上生神君干笑着,交锋第一回合就被人给骂了,无非交换个人质,他神界出动了一个神君五个神将,咳……“那个……听闻魔尊欲与故人叙旧,恰逢魔尊新任,神尊这也算聊表心意,让我等护送魔尊的故人前来……” 面对凤起那张带笑的脸,上生神君越编越编不下去了,话说一半,就索性让开了身子。 凤起这才发现,他们确实是把轸水带来了,就在上生神君身后,只见轸水被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口中还勒了宽布条,由着旁边两个神将按着,才在上生神君宽阔的袍子后面没能露头。 而轸水一看见她,忽然用力挣扎了一下,口中发出呜呜的亢怒声,连看向她的眼眸都像能射出刀子。 凤起莫名笑了笑,“神界这护送……颇有特别?” 上生神君信誓旦旦道:“神使轸水近来痴迷研究丹药,老夫也是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前来,所以才有此无奈之举。” “哦。”凤起点点头,糊鬼呢,她又不是不清楚,上生神君这老不休最喜欢避重就轻的和稀泥,“那行吧,就把人留下吧,我敢保证,我魔界自然有比研究丹药更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那么……?”上生神君的目光看向了同样被押在一旁的天玑神将。 “我与天玑神将虽曾为同僚,但这些日子聊起来总有些话不投机,正好神界的同道前来,那就不妨一起回去,也算有个照应,别再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如此甚好。”上生神君这么应着,却仍旧觉得老脸被凤起刮得生疼,虽听着是两边都在装和气,但凤起那一句别再出了什么意外才好,明显就是在骂人。 当年神界派往魔界联姻的神使便是回返之时遭了意外,神界才继而攻伐魔界,而如今……难不成凤起还怀疑他们会在回去的路上杀了天玑神将以嫁祸魔界? 这种可能性想想也不是完全不能有,可就这么连想都还没想就被人挑出来,上生神君总觉得各种不爽,可一点儿眉目都还没有的事被人抢白,他能辩解么? 两个神将是把轸水给拖出来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轸水虽然不会什么攻袭之术,但此刻倔得活像只尥蹶子的驴,他撑着腿不肯走,在黄沙中划下一道沙坑,他拼命挣扎着左踢又踹,弄得两个神将也很是无奈。 凤起不禁起疑,神魂之力探向轸水的神魂,却发现此人确是轸水无疑,障眼法什么的,神界应该还不敢拿到她面前来。 更何况,轸水看向她的目光,那分明就是认识而不是畏惧,他只是……痛恨她,恨不得咬她。 凤起一挥手,把天玑神将也给扔了过去,“上生神君若不急着走,不妨一起进去喝杯酒?魔尊殿的下面素来藏有好酒,如今一藏二十多年,可遇不可求啊。” 上生神君也不冷脸拒绝,“老夫素来不善饮酒……” “要不我陪你下盘棋也行啊。” 别提下棋,那就是上生神君活了几千年最惨痛的记忆,他根本不想去琢磨,他活了几千年,为什么下棋会下不过个毛丫头。 “老夫……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魔尊的雅兴了。” “那就恕不远送了,上生神君一路走好,有空常来玩。” 上生神君一边遗憾摇着头,一边转身掠向了天际,虽然人质是交换了,但仍旧仿佛是铩羽而归的姿态,本以为能仗着人多或许就能抢……而临行时,神帝还交代过,要他注意探查魔界的态度,若当真是狂妄至极,丧心病狂的敢于神界叫板,那神界自然容不得这类狂妄之徒。当然,神帝也想知道,魔界是否还有下一步的举动…… 可探查到什么了?什么都没探到,莫说什么狂妄之举还是下一步的举动,拐着弯的骂倒是挨了不少,但是这种事要怎么计较得起?若再有别的……留他喝酒,邀他下棋,还让他有空常来玩…… 上生神君越想越摇头叹气,若说千万年来魔道诡谲刁钻,可现如今魔界落在凤起手里,恐怕真是更难办了。 而另一边,凤起目送着上生神君的身影消失在天际,便拎着轸水踏入了魔界大门,说是一片崭新只不过二十多年无人踏足,魔尊的宫殿依然巍峨矗立,这里又不是什么新鲜地方,一众人这也算是回家,百废待兴也需从长计议。 只不过,有了身份的变化,凤起终究不能住自己的院子了,她本想着殊俨住在魔尊大殿也习惯了,若再换了住处难免显得人走茶凉,但是殊俨却说……哪怕魔界只剩下魔尊一个人,也一样不能忽略了尊卑。 难得就连阡殇也认可这种说法,然后,他就堂而皇之的把孤魂野鬼无家可归的殊俨给收留了。 正文 第176章 弃之敝履 而凤起一直拎着挣扎不停的轸水倒也不觉得费劲,可苏伏却已经注意了她许久,忽然问道:“你拿天玑神将换他,仅仅是因为他有一手重塑身躯的妙术,可以为溯流和殊俨重塑身体?” “当然不仅仅为了这些。”凤起笑得心满意足,“这可是神界的神医啊,若不是神界笃定我绝不会杀他,怎么可能这么痛快就撒手?那既然如此……总得物尽其用才划算吧。” 苏伏看向轸水的目光颇显幽凉,“如何才算物尽其用?” 凤起终于认真看向苏伏,“那你如今是何意?” “何意?”苏伏妖娆的脸上闪过一抹近乎残忍的冷笑,“若说你俘获了其他神将,那些笨嘴拙舌的东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这个人……呵,神界愿意这么痛快把他送来,恐怕没安好心。你若只图他一手医术的话,那就不妨先把舌&头割了吧?” 凤起:“……”她就知道,这狐狸指不定背后又做了多少亏心事,被轸水知道了? “别闹了。”凤起笑道,“这神医在神界可宝贝得很,若真把舌&头割了再送回去,神界又得找茬打架了。” “那就是说……”苏伏悠悠的冷眸瞥过来,“无论何种境地,你都要把事情问个清楚了?” 原来如此,天玑神将说,关于青华神君的事,恐怕知道得最详尽的就是轸水,这一点,恐怕苏伏也明白,而现如今她绕了那么大个圈子把轸水弄来……那意图旁人猜不透,苏伏还能猜不透么? 于公于私,苏伏都不乐于再见到凤起与神界的人有沾染,可轸水这一来,势必要在魔界呆上一阵子,轸水会对凤起说些什么,苏伏大体也清楚,那绝对是他不想看到的。 可事已至此,他还有转圜的余地么?曾几何时一番算计步步为营,却在这个时候漏掉了轸水……不,不是漏掉的。其实就在凤起要求与神界交换神使轸水的时候,苏伏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可凤起要他若是想谈情就别参杂其他,一念之失,就让神界把轸水送到了凤起面前。 而凤起如今也坚定道:“有些事,不管是福是祸,哪怕是陈年往事,也总该问清楚了才好,否则总被人一张口就骂个莫名其妙,我连还嘴的词都没有。” “仅仅是为了寻个吵架的话柄?”苏伏冰冷着脸,却又仿佛小心翼翼的,不愿把最后那一层挑开,“凤起,无论如何,你是魔尊……” “我说……你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啊?”凤起乐呵呵的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过就是找个人来问点儿旧事,怎么弄得好像……你刨我家祖坟了?” 苏伏忽然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你想知道,我必然是拦不住你,你不喜欢我算计你,我也记得了,那旧事……一笔勾销可好?” 凤起伸手抱了抱他,“你要是真觉得亏心……” 话没说完,一直不停挣扎的轸水突然神来一脚,本没有什么功夫底子的人,那扭曲着身体一脚踢得甚是刁钻。 凤起赶忙松开苏伏一躲,趁着轸水身体直冲向前的力道,又拽了他被反剪的手臂向后一拉,只听痛极的一声哀嚎……何苦呢? “我还真得跟他好好聊聊了,我若没记错的话,我俩应该没仇才对。” ………… 凤起真的可以肯定,她和轸水没仇没怨,但是直到她将轸水拖回后殿中,四下里已无旁人,轸水依然用那种痛恨至极的目光看着她,那最起码能证明,这般的痛恨不是做给外面人看的。 “我哪儿得罪你了么?”凤起问道,不过,念在轸水口中还勒着布条,她一边替他解开一边道:“先说好啊,不管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事,有事说事,不能咬人。” 可口中的布条刚刚一松,轸水就突然从地上弹身而起,竟是一头撞了过来,紧接着真的上牙了。 凤起怎可能会被他咬着?一闪身,轸水自己就摔出去了,这种超乎想象般的愚蠢,通常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疯了,一个是气疯了。 轸水身上的绳索还未解,他挣扎着坐起来,看向凤起竟有种玉石俱焚般的决心,几乎咬碎了牙一字一顿道:“你休想在我身上捞到半点儿好处!” 凤起眨了眨眼,确定轸水愿意用嘴说话而不是咬人之后,才慢慢踱步走到他面前蹲下,“魔界我最大,我说了算,我现在给你机会,也给你时间,你别这么断章取义的,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哪怕你从开天辟地说起我也奉陪到底。” “呵,魔尊,好威武,好风光……”轸水仍是一脸痛恨看着她,“你早说你稀罕这尊位,又何必绕那么大的圈子?!我们又何必白费那么多的心思?!既然已经成为了魔尊……呵,我不妨告诉你,别跟我谈交情,你要救的人……我轸水就算一命换一命,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凤起不明所以眨了眨眼,“我没说要救谁啊?你如果不愿替溯流和殊俨重塑身躯,大不了我去给他们找两个身体就是了,犯得着一命换一命么?” “何以避重就轻?你那奸夫的性命就不要了么?” 凤起脸颊一抽,“奸夫?谁?” 可没等轸水说话,她脑海中仿佛灵光一闪,似乎有些东西就在这一瞬间串联起来了,她又问道:“这些事谁告诉你的?重琅么?” “呵……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向他提出交换神界的神医,凤起,纵是地位有别,神魔不两立,你辜负了他,却还要向他讨人救治你的新欢,魔也不过如此了,你到底有心没有?” 这一番诟病似乎更加离奇,凤起只觉满脑袋草,一句话里那么多的问题,她想反驳都不知从何说起,生怕一说起来就歪了,她就挑了个最直接的,“你们为什么认定我向重琅要你,是为了救苏伏?人家是妖尊好么?指望你个神使救命的话,妖界早完蛋了好么?” 轸水也有点儿愣了,他觉得凤起说得也有道理,可是……“青华说,屡见妖尊次次都显得妖力不济,且每况愈下……” 凤起愁得扶额,“他那是饿的好么?都不用你这个神医来治,方子我都能开,女人二十个,管保药到病除。” 轸水:“……” “所以,我向重琅提出来用天玑神将换你,你们就认定我是要你来救苏伏?所以……你就这般恨我了?” “呵,哪儿能呢?”轸水说起话来仍旧那副冷嘲热讽的调调,“只不过你是魔尊了,我不过区区一个神使,尊卑有别,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神界中人,理应看不惯你这个薄情寡义的魔道女人。” 凤起索性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来,一副与他死磕到底的样子道:“来来来,别顾着骂我,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了,凭什么说我辜负了他?凭什么说我薄情寡义?” “先放开我。”轸水挣了挣身上的绳子。 “还是捆着说吧。”凤起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界竟然绑了你送来,自然有神界的苦衷,你身为神使竟然枉顾神界的命令,可见来我魔界那是多大的不情愿,放开你兴许就跑了。” “你……”轸水被堵了个哑口无言,最讨厌就是这种实话实说,连捆了他都仿佛坦坦荡荡。 而凤起又忽然一笑,“当然,我堂堂魔尊,也不是戳在这白让你骂的,今天,你要是不给我把知道的事全吐出来,也就真不是捆着那么简单了。” 轸水白了她一眼,“我懒得跟你这种冥顽不灵的女人说话。” “那你就得见识见识我魔界的手段了,看看到底是谁冥顽不灵。”凤起一句恐吓完,忽而又怅然般叹了口气,“轸水……其实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你看,我本意无非是把你找来,有些事想问个清楚,就被你们当成了是要救治奸夫……” “除此之外,你如今已成魔尊,还能有什么误会?”轸水打断了她的话,“我问你,你夺取魔尊之位,当真是为了叶代依?” 凤起一点头,“当真是。” 轸水突然吼道:“那你到底喜欢谁你自己清不清楚?口口声声说要嫁给叶重琅,却转而就为了叶代依再入魔道成为魔尊,你没替他想过他的处境也就罢了,你心里装的到底是谁,你真的清楚么?” 凤起忽然觉得这话锋有点儿歪,方才轸水说起什么救治奸夫什么的,就显得歪,而关于她再入魔道为了保叶代依这件事……她顾念的是叶代依毕竟是叶重琅的叔父,所以她自然不能让叶重琅娶了杀父仇人,可是……似乎轸水在乎的重点不在这里?又或者说…… “这些事都是重琅告诉你的?” “前有叶代依,后又冒出来个妖尊苏伏,我堂堂神界的青华神君究竟比不上哪一个,就如此被你弃之敝履?” 真的……没在一个境界内啊。 凤起愕然之下努力换了个思路,她的心思也不是不够灵光,然后愕然发现……叶重琅……那一次次的毅然决然离开连头也不回……难不成真的只是吃醋?貌似也不是没有可能,神界堂堂的青华神君啊,就算吃个醋的动静也特别大,倒是……还真有可能? 可其实重点不在这里,吃醋只是小打小闹,横在他们中间的,是地位之别,两界之差。 正文 第177章 旧事 一想到这个,凤起就觉得心里一阵阵揪扯着泛痛,她是真的喜欢叶重琅,她甚至愿意相信,别管什么青华神君,他没有那些所谓筹谋了几十年的阴谋…… “怎能说是弃如敝履?他毕竟是神君,哪里轮得到我嫌弃?” “神君又如何,你以为他就不嫌弃么?”轸水终于有了不吐不快的姿态,他艰难坐正了认真问道:“凤起,你告诉我,你此前离开的那段时间,是不是去了妖界?” 凤起点头,“是。” “魔尊在妖界,你去取魔尊的传承了?” “没错。” 可突然,轸水似乎又怒了,他咬牙吼道:“你说走就走去功成身就了,可你有想过他是怎么过来的吗?!” 凤起深深沉了口气,“直说吧,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就在你进入妖界不久,你是被妖界,一块一块送到孤竹的。” 纵然有了些心理准备,凤起仍旧赫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你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还与妖界一团和气打得火&热。”轸水恨极反笑,“可我是亲眼看见的,先是送来一条右臂,还附上书信说什么两不相欠,然后又送来左臂……我们也不知情,但是,眼睁睁看着你身陷妖界都快被人削成人棍了,一块一块送到孤竹门前,你让叶重琅怎么可能坐得住?!” 凤起忽觉脑海中一片花白,这明显是妖界的阴谋,但是……她很难想象当时叶重琅的感受。她信誓旦旦答应过他,一定会回去的,可两界相隔,一次次送到叶重琅面前的…… 她本以为,是因为她迟迟未归,叶重琅担心她想去妖界寻她,这才去往神界授了神芒……但是,他却是被逼到了那般境地…… 轸水冷笑看着她,“我真的可以告诉你,叶重琅早就不稀罕神君之位了,这么多年但凡神界下来找他,统统都说不认识,他一再声称自己仅仅是个孤竹弟子,与神界全无瓜葛,你以为……他是为了谁?” 为了不夹在中间么?如果叶重琅仅仅只是个孤竹弟子,哪怕他是青华神君的转世,哪怕只差神芒授身,他也不必站到神界那边的立场去。 可很明显,叶重琅一番坚持都白费了,妖界再次从中挑拨,他为了救她,不得不投身神界…… 妖界……不就是苏伏么?原来,都不是什么巧合,难怪苏伏当时那般的成竹在胸,他逼叶重琅重回神界,他自然知道,她不会与神界中人为伍。 “然后呢?”凤起幽幽问着,伸手解开了绑着轸水的绳子。 “然后?然后就是你亲口告诉他,你这历尽一番艰难险阻,统统都是为了叶代依。” 凤起愁得揉着额角,“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才会相信,我与叶代依真的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 “我怎么想,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叶重琅怎么想。”轸水说着话又来了气,“而他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前去见你,你却告诉他,妖尊在你床上。” 凤起捂着额头,一时间真是无言以对,那话当时就是为了气神界,却不想……就把醋坛子踹翻了? 分明是他头也不回就走…… “凤起,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时至今日,纵然他已是青华神君,你对他……可还有情?” “怎么可能没有?”凤起苦笑着摇头,叹了口气道:“但是如今这局势,有情又能如何?他得板着做派,我得端着位置,就算我俩不会相互猜忌,但不保其他人没有想法,最起码神界那帮混蛋就不会放过他,或许他也有这些顾虑……” “这我就不知道了。”轸水揉着手臂从地上站起身来,“我不过是个神使,神界和魔界的大局纷争我不懂,但是……你找我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先说好,给他人重塑身躯的事你不要想得太乐观,那可不像捏泥巴那么简单,什么叫可遇不可求你懂么?” 凤起暂且先点了头,“我想知道二十多年前发生过的事,天玑说那些事你最清楚,林林总总的我大体也明白一点儿,青华神君曾经似乎为我做过不少事,但我一无所知,但是,我又确定自己没有失忆。” “知道又如何?你这种女人,会报恩么?” “我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你且说吧,如果当真不想说,你就留在魔界直到想说为止。”凤起也从地上站起来,明明白白道:“我只想知道真相,但不向任何人保证知道了以后会做什么,你别白费心思了。” “你曾在神界续的断臂,是他的。” 突如其来的真相就这样赫然砸了下来,凤起的手一颤,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有种五味杂陈难以形容的复杂。曾经青邺倒是开玩笑这么猜测过,她也曾否定过,但这种事说是离奇,可是……她也不是没想过。 “你当时不是说……是千年太岁?” 轸水无奈笑道:“也就蒙蒙你那时候懂得少,千年太岁,那都成精了,你断个手臂,偏偏就能找到了?” “那为什么会是他?你又为什么替他隐瞒?” 时隔这么多年,轸水也染着丝丝困惑,“来龙去脉我也并非完全知道,但我说过了,重塑身躯可遇不可求,你根本没那个缘分……不,他或许就是你的缘分。他当时找到我,说愿以他一臂续你一臂,呵,那时候,他身躯重塑还尚未成形,切下来再改改倒也容易……” 凤起忽然听得有点儿毛骨悚然,切下来……再改改…… “至于他为什么要隐瞒……他当时是这么要求我守口如瓶,我猜测,他可能是怕你知道了想要道谢什么的,万一冲进去看见他那副鬼样子……吓个魂飞魄散吧。” 寥寥几句,凤起只觉得心都在颤,她忽然开口,沙哑着问道:“那他投身人间之后逢年一劫……” “我说不是意外你信么?”轸水的表情严肃染着斥问,“我当时就提醒过他,身躯尚未重塑,神魂尚未安稳,断去一臂必受重创,且追随神魂不灭不息,但他不听我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 轸水缓缓摇头,“不知道,他当时的理由是,你本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又是手持长&枪的神将,乍然没了右臂,他怕你不开心。但是,我们可能都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大的雄心,续了右臂,却堕入魔道,转而就向神界宣战。如果严格来说,我们都算是神界的罪人。” 凤起没说话,她的手一直止不住在抖,很多时候,寻找真相是一种动力,但面对真相却不一定是个痛快的过程。 而轸水忽然又笑了,“对了,我还得告诉你,当年神界说要与魔界联姻,是真的,是他跪在神殿前,向神尊神帝求来的,要不是他在神界的地位确实特殊,你以为谁有这个面子?但是你怎么答复的?还记得么?数百神界中人齐聚神殿,就只听得飘回来的神使神魂复命,原原本本的话听你在那辱骂我们的神君,我们有多气愤那不重要,你知道他当时什么表情?” 凤起缓缓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特么上哪儿找你去?你续了断臂之后就再没回过神界,等你入了魔界……我敢去魔界找你么?还好我没去,不然我也死了。”轸水本拿出了一副清算旧账的样子,可再看凤起的模样,忽然又不忍心了,“算了,这事也不能怪你,毕竟你不知情,又如何让你领情?不瞒你说,时至今日,他也没怪你,反倒一直觉得,他那时候身受重创自顾不暇,没能保护好你。” 那最后的一句,仿佛比山还重压下来,凤起深深吸气,依旧能感受到心中在颤栗。 说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但不可能像轸水说的那样不知者不怪,她如今清晰记得她当时痛骂神使的那些话,魔界中人倒是听得爽了,可那些话……她甚至声称青华神君也缺了一臂,找她联姻便是试图羞辱…… 如果那个时候,她能知道这一切…… “之后呢?”凤起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哽咽,她问起话来也没了方向,只是想听得更多,关于他的事…… 可她这副样子,轸水反而不好意思说了,只轻描淡写道:“你当时拒婚,他就闭关休养了一阵子……” “他不是会在那种时候闭关的人。” 轸水无奈改了个词,“他不省人事了一阵子,然后等再醒过来,他好像真的去找过你,我觉得可能是没有找到,差不多也就那段时间,你死了。之后他也试图替你找寻当年那些事的证据,我也不知道他找到了没有,但也没过多久,他就斩了神芒,去人间重生了。” 说是一阵子,可神魔大战打了几年?叶重琅当时不省人事的……伤心?失望?还是无奈? 凤起一再一再的深深吸气,沙哑问道:“轸水,我并非是要为自己开脱,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我……没见过他。” 正文 第178章 逐出孤竹 “不知道。”轸水应得干干脆脆,“按理说你俩是不可能认识,我也问过,但他不说,我连猜也没地方猜去。” 连轸水都不知道,但此时此刻,她得知这些真相,已经不是一句她根本不认识青华神君就能一了百了的,其实她自己心里明白,寻找真相……她没那么多的好奇心,这无非是个借口…… 很久以前,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已经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却至始至终不斥责她的不知情不领情。他在鸠魔山下等了她那么多年,那从一开始,她蓄意刁难,扮丑作怪,利用他还起过要杀他的念头,他其实……都知道…… 凤起忽然一转身,“你先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你去哪儿?” “孤竹。” 凤起一闪身已经出了内殿,在途径大殿的时候,只见唯独青邺还在,问道:“苏伏呢?” 青邺如今真算是独身一人百无聊赖,他莫名其妙道:“走了,你刚进去不久,他就带着那些妖将回妖界了。” “跑得倒是快!”凤起恨骂一声,一闪身就不见了人影。 青邺还想问一句她要去哪儿……也没来及问出口。 而如今凤起御空的速度已是旁人所不能及,她说去去就来,无非就是直接前往孤竹本家,打算别的先不说,把叶重琅拎回魔界再细细问,省得醋坛子一个站不稳翻倒,又头也不回走了。 孤竹本家的护山大阵名不虚传,可她当年身为神将的时候就知道护山大阵的阵眼在哪儿,怎么才能悄无声息的潜入孤竹本家不会被旁人察觉,她直去叶重琅的院子,看似并没有惊动孤竹弟子,可落在院内忽然发现,叶重琅的房门是半敞着的。 他正好在房中?还是……他其实一直在等她来?难怪当时她说换轸水,他也那般的痛快,恐怕就算心中有不悦,但总也知道,如果让她见到轸水,往日的事总是瞒不住了? 凤起微微一笑,理了理并不怎么凌乱的一身,控制不住心中跳得极快,伸手轻轻推门,她早就该来的,青华神君又如何?魔尊又如何? 可是,当她推开门,见到桌边那个素衣款款正襟危坐的身影…… 嗖,凤起转身就跑。 “站住!!”叶代依一声怒喝,仿佛有着欲要掀开房顶的怒火,“我早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怎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今身为魔尊,就更不把我孤竹放在眼里了?” 其实……凤起也没想走,她一转身,劈口问道:“重琅呢?” “正道与魔不相为伍,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叶代依款步踱出门,可手中已经握了出鞘的长剑,“凤起,若我曾还对你念有一线旧情,但你两度入魔道,已悖离正道罪无可恕,魔道擅闯我孤竹,孤竹……理应诛杀不殆!” 凤起一转身就要走,“我现在没工夫跟你玩,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找去。” “杀了她!”叶代依突然一声令下,“诛杀魔道,乃孤竹天道之职!” 话音刚落,院子周围四面八方便传来了孤竹弟子的琴音,诛魔曲,或许还练得不够纯属,而紧接着,十几个孤竹弟子执剑跃过院墙,乍看竟都是修为不俗的一辈,叶倬云就在其列。 凤起霎时间犹如被天罗地网重重包围,她眉心一紧还没问出口,只听身后一道剑音鸣响,她翻手亮出长&枪,铛的一声挡了刺来的剑,转头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你怎么又要杀我,此次所为何事?” 叶代依冷声一剑竟无留情之势,“孤竹与魔道势不两立!” 琴音虽都不精湛,但对凤起的身形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叶代依出剑远比那夜在后山要凛冽得多,二十多年家务缠身,他也并没有懈怠了剑术。 凤起持枪横扫,腾身却被周围的孤竹弟子挡下,她也忽然冷了脸,“叶代依,你真以为你能打得过我?” “我当年能手刃魔尊,今日再杀一个又有何难?!”叶代依说着,那剑上攻势似是拼上了性命一般。 而这不仅仅是她与叶代依的单打独斗,若单打独斗那尚可说念了旧情,可随着孤竹弟子陆陆续续剑气攻来,那便是……一群正道要围剿了她这个落单的魔道。 剑气如雨,十几个弟子见缝插针般的出剑已让凤起避无可避,她转手枪头向内,枪法变成了棍法,一棍子挑翻两个孤竹弟子试图冲出围剿,却随后又被叶代依一道剑气补上挡了回来。 那仿佛真是要置她于死地,但是……叶重琅呢?他虽说是青华神君的转世,但他只要不回神界,那就是孤竹弟子,叶代依这种耿直不会谄媚的性情,再看如今这正魔不两立的架势,叶重琅与她曾经那段过往……不会被叶代依罚去跪祠堂了吧? 唰的一声,叶代依一剑斩来,凤起避无可避只能抬手试图抵挡,剑气擦过手臂,将她及腰的长发直接从中斩断。 再偏一寸便是拦腰被斩,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手下留情? 可没等她细想,避开了叶代依却没避开叶倬云,冷不丁的一剑险些抹了她的脖子,凤起一避,剑刃从肩头穿了过去。 趁着叶倬云微愣的时机,凤起突然一棍将他推出去,紧随着他的身形向前一跃,周围人难免怕误伤不敢轻易出剑,仅那么一线机会,凤起腾身而起,直奔孤竹本家的祠堂。 “追!!”叶代依一声喝令,琴音一起……束灵! 凤起在半空中还有点儿难以置信回头望去,还好,弹奏束灵的不是叶重琅,是叶晨阳,后生可畏,叶晨阳一向很刻苦的。 可刀光剑影,琴声震天了这么久,如果叶重琅还在孤竹,他会不出来么?难不成……不可能,孤竹本家修为再高的,谁能制得住叶重琅? 然而,哪怕凤起已经料定了叶重琅没在祠堂,她还是不死心的去看了一眼,却不想,推开祠堂的大门,猝不及防便是一只手迎面向她脖颈扣了过来。 同样是素衣如雪,可孤竹本家谁擅空手御敌? 凤起闪身避开,“不会吧?孤竹这种正派的仙门也玩狡兔三窟?你们料定了我会来,也料到了我会来祠堂查看,怎么?孤竹想再杀一个魔尊,去夺仙盟之首的位置么?” 等在祠堂中奇袭的是叶风瑾,可他确实赤手空拳却有一副势在必得的无畏,而且……如果不是叶重琅在孤竹的声名太盛,叶风瑾的身手修为远胜叶代依,也可堪称为天之骄子了。 “只我一人料定你会来祠堂。”叶风瑾掌风犀利,屡屡有擒拿她的意图。 凤起微微一愣,“那你是在这里等我?” “他已经离开孤竹了。”叶风瑾说话间趁着凤起微愣似有一线得手之机,飞快又不着痕迹塞在她手里一件东西,掌风再起,声音很低,“但是你既然来了孤竹,就不可能全身而退,凭本事吧。” 凤起终于明白了什么,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叶代依会真的对她喊打喊杀,叶风瑾再这么一说,孤竹等着埋伏她,那一定是有内情的,但是,叶风瑾又说她不能全身而退。 “可你手无寸铁,怎么能不让我全身而退?” 叶风瑾教她,“你可以打伤或者挟持。” 凤起:“……”真就这么简单粗暴? 趁着孤竹弟子还没追过来,她只要把叶风瑾打伤或者挟持,然后逃离倒也说得过去了,可是…… 凤起忽然一错身,将手上的肩膀递向了叶风瑾,砰地一声,叶风瑾可是毫不留情,那一掌就让她带着一道血线飞出去了。 “后会有期!”凤起借势一腾身,直向山腰处护山大阵的阵眼掠去。 仅仅是这么一前一后几句话的功夫,叶代依带着孤竹弟子追来的时候,凤起的身形已经掠远了,但见叶风瑾一手染着血,站在祠堂门前。 “你与她交过手了?”叶代依担忧打量着叶风瑾。 叶风瑾淡然颔首,“确有交手,不过风瑾在祠堂罚跪,身旁并无佩剑,才未能缠住魔尊,使得魔尊逃离,还请父亲责罚。” “罢了,仅我孤竹一门不可能弑杀魔尊,也怪不得你。” 叶风瑾微微低头,“那父亲若无事,风瑾便回祠堂了。” “去吧。”叶代依深深叹息了一声,看着叶风瑾转身,忽然又感慨了一句,“风瑾,日后孤竹,恐怕全都要靠你了。” “风瑾明白。” ………… 凤起离开孤竹,倒是也没跑远,眼看也没有孤竹弟子追来,她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落地,展开叶风瑾塞在她手里的东西,一个折成四方小块的纸条。 上面写着寥寥几个字,涟已被逐出孤竹,家训不可违,祸福仅一念间,望其安好,切莫流离。 叶重琅……被逐出孤竹了?什么时候的事?应该就在这段日子,差不多几天前? 否则,哪有那么多孤竹弟子日日夜夜守在那儿等着围剿她? 而叶风瑾传给她这个消息,有述说也有解释,还有是嘱托,望其安好,切莫流离,不就是让她赶紧去找他,别让他独自一人在外面游荡么?那他应该没回神界。 可纸条上面刻意提起了家训……凤起琢磨了半天,孤竹的家训实在多得令人烦不胜烦,若说她当年记性好,那是陪着叶代依抄过家训…… 突然,她脑海中划过了一行字,罪无可恕被逐出孤竹仙门者,亲族嫡系鞭三十,内门鞭二十,门生鞭十…… 正文 第179章 一夫当关 她这也是才想起来,当初苏雅倩被逐出孤竹,那十鞭是叶代依自惭形愧替受的,而叶重琅属于亲族嫡系,那可是……碎魂鞭啊! 凤起噌的跳起来转而腾上了半空,一时间却不知道去哪儿找,三十道碎魂鞭打完了是什么样?孤竹家史上古往今来就没记载过逐出仙门的弟子,最严重的可能就是叶代依受得那十鞭? 可当时叶代依替苏雅倩受得那十鞭,难保代行家法的弟子有没有放水,但叶代依后来打了叶重琅四鞭,那伤痕已然触目惊心,仅仅四鞭而已。叶重琅如今纵是神君,如果是心甘情愿不反抗挨打的话……他身上现在还有完好的地方么? 难怪叶风瑾嘱托她一定要找到叶重琅,难怪他说,祸福仅一念间,不是她的一念,而是叶重琅的,他若一个想不开了藏在什么地方,谁能找得到?! 就像现在,她去哪儿找? 凤起徒劳在周围转了一圈,其实也知道叶重琅应该不会在这附近,那么他不回神界的话,又会去哪里?不管往哪里寻找,似乎……希望都很渺茫。 她转而再回孤竹,这一次必然不能掉以轻心了,她小心翼翼溜进去,不能与孤竹弟子再有瓜葛,她便避开明显密集了不少的护山弟子,直接去了客房的院子。 开窗,闪身,一个瞬息的功夫,她就已经捂住了蓝思敬的嘴,将他按在了墙上。 蓝思敬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惊恐望着凤起,那眼睛完全会说话,我什么都没干。 “别说话,我问你几个问题。” 蓝思敬慌忙点头,以示诚恳,再点头。 凤起将他松开,问道:“重琅为何会被逐出孤竹。” “我不知道。”蓝思敬赶忙以示清白般道,忽又觉得这答案绝对不能让凤起满意,又道:“这是叶宗主的意思,他说重琅兄识人不清,竟欲将魔道中人娶回仙门,不肯洗心革面,那就只能逐出仙门了。” “他放屁!”凤起恨恨道:“他早就知道我是谁,之前还一副鼎力相助的姿态,却在这个时候发难,难不成是东都倒了,孤竹就变得这般会审时度势了?” “我真的不知道。”蓝思敬无奈道,他也早就知道凤起的身份,虽说听闻她就是新任的魔尊,但他觉得……凤起也没有传闻中那般丧心病狂会莫名其妙乱杀人,当然,前提是他别惹恼凤起。 而他除了不知道,也真没有洞察真相的能力了,他看着凤起,指了指她的肩头,“你的伤……我替你看看?或许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什么……” 凤起也在愁得苦思冥想,她任由蓝思敬一边替她包着伤口,一边用力的想,还有什么问题能从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口中问出?最起码现在得知,是叶代依主动把叶重琅逐出孤竹,面上的原因不重要,但事实上,这很像是保全孤竹最佳的选择。 与魔道对立,不要与魔道有染,逐出不愿与魔道划清界限的人,可是…… “你有看到重琅挨打么?” “看到了。”蓝思敬小心翼翼道,他也不知该说是轻是重,“孤竹有家训,三十道碎魂鞭,是叶宗主亲手行的家法,不过我看之后,重琅兄尚能行走,应该……并无性命之忧?” “呵,把堂堂一个神君打得尚能行走,叶代依的胆子也是够大,他就不怕神界跟他算账?” “恕我直言,我觉得这可能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有可能,蓝思敬或许想替任何一个人解释,也不要这般冲突起来,“前段时间,东都召集各家主前往,果然是没安好心,据听说是破釜沉舟欲将各世家家主一网打尽,好在有重琅兄……不,那时候已经是青华神君了,好在有他赶到,也算伤亡并不惨重。不过,东都穷图匕现,仙盟之首的地位终究是保不住了。但是,众人皆以为仙盟之首非孤竹莫属,可是,灵武却一番当仁不让的姿态,虽没挑破说什么,但这个关头,也算是两家相争仙盟之首的位置,孤竹难免有此一举。” 凤起摇了摇头,“叶代依若有成为仙盟之主的野心,他就不会等到今天。” “不过,倒确实是有件奇怪的事。”蓝思敬此刻也只说事,不再擅自笃定看法,“我听说,东都原形毕露之时,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就挑起了关于魔界的话头,说是魔界最先看出东都与妖界联合包藏祸心,所以才在青朝坊大开杀戒,免了东都残害清正仙门。也有人说,东都助纣为虐,依附妖界,反倒是魔道有护正之心,说什么征服了南湘湖的水祟造福百姓,就连灵武好像都替魔界说过好话……总而言之,墙倒众人推,东都惨败,但是,众人似乎对魔界的风评倒有不少改观,按理说……孤竹其实不必在此时撇清与魔界的关系,更何况,与魔界有瓜葛的还是神君呢。” 边边角角,拼拼凑凑的,凤起倒是琢磨出了点儿什么,孤竹为什么突然坚定要与魔界为敌了……但这与叶重琅的去向无关,反而如今能证实了,叶重琅确实挨了三十道碎魂鞭。 她忽然又有点儿坐不住了,猛的站起身来,掏出一枚讯号递给蓝思敬,“如果你见到他,立即通知我。” “哦。”蓝思敬愣愣的接过来,眼看着凤起要走,忽然又想起来,“等……等等,那个……你曾经要我与叶君芸交好……可现如今……如今……我该怎么办?” “我听说你做的也不错,何必来问我?”凤起回头望着他,“我听说当时秦贺扬代管孤竹家事,东都弟子蓄意侮辱叶君芸,你还英雄救美来着。” 蓝思敬不好意思的笑笑,忽然又转回了正经,“但是……” “萧湛来过没有?” 蓝思敬一愣,“还没有。” “你对叶君芸可有心思了?” “不敢有。” 凤起忍不住一笑,“那等萧湛来了,你就骂他个无地自容,成人之美的姿态你应该也懂,本就没有觊觎的心思,不过就是想让萧湛吃一缸醋,而且恭喜你,你还成功了。你就是个品性高洁的海量君子,略施小计护了孤竹的软肋脸面,又成全了萧湛,自此这两家不说与浔阳交好,你蓝思敬但凡有所求,谁会驳你的面子?有这两家在你身后,你还怕没有说话的地位?” “可是……” “若连这个都听不懂,这种蠢,神仙都帮不了你了。”话音落,凤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窗外。 蓝思敬细细琢磨着凤起说的话,深觉确实颇有道理,名利情分这种东西很微妙,此法确实颇有妙处,但是……蓝思敬无语望了望天花板,把兰陵家主骂个无地自容,他做不到啊。 ………… 叶重琅到底去了哪里?凤起不眠不休找了三天三夜,以孤竹本家为中心,方圆十几里找了个遍,大小城镇家家户户客栈的每一间,外带野外大大小小的山洞角落,那找起来还生怕有了遗漏,却依然没有找到。 而此时此刻,大漠荒原中魔界大门的门前,矗立着一个素白却附了沙尘的身影,那身形不太昂然,却如胡杨白桦般屹立着,风沙卷过呼啸扬尘,染了那人一身沧桑,他面色略黄如地上的流沙,嘴唇也干涸得没了血色,但深邃的眸光却透着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坚定。 他说,“让凤起出来见我。” 魔界中人全数出动……三个魔将一个鬼,他们看着叶重琅,半晌都没说话,这个……该怎么处理? 别说凤起身为魔尊,该不该亲自出门迎接一个神君,也别说旧情已断,两人该不该再见面,问题是…… 青邺道:“魔尊此刻不在魔界。” 叶重琅声音略哑,却沉重得掷地有声,“让她出来见我。” 青邺很无奈,明显,叶重琅这是不相信凤起不在,毕竟魔界大门刚刚重开,百废待兴,身为魔尊却不在魔界,是有点儿说不过去,可是……真的不在啊。 夙凝歪头看了叶重琅半天,见他坚持,开口道:“神君若是不信,不妨入魔界找吧?” 可叶重琅仍旧坚持得一丝不改,“让她出来。” 阡殇自然不会有什么看法,他只看着殊俨,而青邺与夙凝无奈之下,也看向了殊俨,凤起不在,很多事殊俨也是能拿主意的。 可殊俨能有什么主意?不说别的,此人对凤起而言意义非比寻常,他再是通晓他人心意,又怎能笃定凤起要如何处置? 但是,又不能放任神界神君就这么一夫当关般的戳在魔界大门口,似乎也是非解决不可。 殊俨想了想,问道:“凤起干什么去了?” 青邺茫然,“不知道。” “那发个讯号,红色的,让她立刻回来。”殊俨悠哉道:“反正魔界也没几个人,最紧急的讯号也惊动不了其他人。” 可青邺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想起来了,迟疑道:“她……貌似是去追妖尊了,妖尊刚走不久,她就追出去了,倘若这个时候召她回来……” 正文 第180章 关门 “她若恼了,我担着。”殊俨信誓旦旦道,而后又加了一句,“就现在,尽快吧,趁着天还没黑。” 夙凝听着这两人的话,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她小扇半遮着脸,偷偷打量叶重琅,“是哦,都出去好几天了,被突然叫回来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回来,会不会生气,但也得尽快呢,否则天黑了,屋子一住被子一蒙,连讯号都看不见了。” 然而,她还是有点儿失望了,叶重琅的脸色本就枯黄木然,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什么反应,她只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应该是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却在这个时候坚持要让凤起来见他……苦肉计不成? 火红的讯号扶摇上了天,这是不知比人间仙门那些讯号强了多少倍的,别说方圆千万里都能看见,恐怕就连妖界和神界都看见了。 魔界告急,速归。 而也就片刻的功夫,凤起应该是看到了讯号,遥远的东方金光闪闪的讯号冉冉腾空。 青邺垂了垂头,“凤起说她现在很忙,又或是走不开。” 殊俨慢条斯理抬了抬眉,“三枚红色的。” 这是要告诉魔尊,魔界又要覆灭了么?青邺有点儿愁,如此戏弄凤起,若她当真有什么正事要办,被这般叫回来……后果难以想象。 而讯号这种东西,只能传递约定好的信息,无论如何,青邺也没办法告诉凤起,青华神君找上门了。 可三枚火红的讯号再度上天,东边天际就没动静了,青邺观望了一会儿,与殊俨商量道:“她兴许真是有什么脱不开身的要事?毕竟现在魔界与妖界……” 剩下的话,青邺没说,但他相信殊俨是明白的,魔界如今势单力薄,又被神界视为眼中钉,若说仰仗那便只有妖界。这段时间凤起与妖尊两人亲密无间,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毕竟凤起拿下了魔尊之位,挑起魔界复兴的重担,必要的时候牺牲一下色相也不是不可以。 殊俨幽幽叹了口气,一脸爱莫能助看向叶重琅,“神君也看到了,魔尊确实不在魔界,若不然神君进来等候,若不然……魔尊身在东方,神君也可前去寻找。” 叶重琅没说话,风卷着沙尘已埋至了他的脚腕,可他至始至终一动未动,竟给人一种如果凤起不来见他,他就会种在这里的错觉。 殊俨又琢磨了一下,解释道:“其实神君大可不必忌惮我有什么恶意,虽几十年前交过手,但惨败的也是神君。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我这人生性豁达,不比神界那般小肚鸡肠,现如今神界与魔界尚未在交锋时刻,魔界又是这般境况,神君倒不必担心魔界会先行动手。” 当然,他也并不忌惮叶重琅会对魔界不利,毕竟叶重琅此刻是孑然一身而来,据说再世重生修的是琴中剑,但一样也没带。 干燥的风似乎已封住了叶重琅的唇,他半晌才沙哑着艰难开口,“她不来见我……我不会走……” 白费口舌,殊俨愁得直揉额角,可他只是个鬼也不会头痛,只得无奈道:“那神君就等吧,想来她也不会在外……” 可话没说完,远方上蓝下黄平整的分界线就出现了火红的人影,那人影掠空极快,身后追着一道道墨色的影子。 殊俨当机立断,飘回了阡殇的袖子里,果决吩咐道:“关门,此事与我魔界无关。” 阡殇二话不说退至魔界大门内,挥手间,魔界大门缓缓向内关闭。 青邺和夙凝闪身掠了进来,魔界大门就在身后轰的一声,真关上了。 红色的人影那不一定就是凤起,更何况,后面还追随着墨色的身影,青邺颇为不安道:“我们这样……合适么?” 殊俨在阡殇袖子里没出来,慢条斯理道:“那你说,若真亲眼目睹之后那一幕,你要帮谁?” “我……”青邺哑口无言,一边是神君,一边很可能是妖尊,魔界帮谁……那取决于凤起的态度,可凤起偏偏不在。 夙凝这段日子有了溯流陪她撒欢,正经的时候倒是多了,她也担忧道:“那就这般放任他们在魔界门前打起来,真的没问题么?” 殊俨说话干脆利落,“谁生谁死,与魔界何干?”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青邺忽然瞥了一眼阡殇的袖子,他隐隐的有种猜测,殊俨要他发讯号……难道不仅仅是召凤起回来?毕竟凤起没回来,却来了妖尊,魔界与妖界早有同盟之约,妖尊不会见死不救。 而此时此刻的魔界大门外,苏伏已经带着一列妖将赶到了,他自然是不知道凤起在外面被什么事绊住了,眼见着魔界连发四枚讯号,他怎能不来?更何况,他毕竟做过了亏心事,本想避一避等着凤起气消了,如今,倒也是个机会。 可是,直到临近了,苏伏才看清楚,站在魔界大门前的竟然是叶重琅,而此时此刻,魔界大门紧闭,显然并不欢迎叶重琅的来访。 “呵……还没等到我动手去杀你,你倒送上来了。”苏伏冷冽一笑,眉目杀气四溢,“上!尽快将其诛杀,再将此处清理干净。” “是!!”身后十三个妖将齐声听令,刀剑一闪,向着叶重琅猛冲过去。 无琴无剑,那是叶重琅早已带不动那些东西,他甚至眼见着刀光剑气攻来,依然迈不开腿脚,弯了身避开一道剑气,身上神芒炫然而起挡下了刀光,可他整个人也如被砍翻在地,顺着沙坡向下滚。 他没想到凤起竟然不在魔界,他只想见她,晚了兴许就来不及了,虽然他明白,兴许见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兴许不见这一面他永远不会死心,或许见了……也不会死心…… 一道妖风卷着浓浓的沙尘将他提上了半空,刀光剑影顺势攻来,叶重琅身上神芒再起将妖风斥开,闪身落地避过剑影,挥手间一道气浪推开了追向他的妖将,再想夺剑,可身体仿佛被虚软的黄沙陷住,一瞬间的僵滞,已然错失了机会。 呼的一声,苏伏执剑掠了过来,犹如一道红影,剑如惊鸿直刺叶重琅的心口,“失敬失敬,堂堂神君,我是不该小瞧了你。” 叶重琅偏身闪避,身体却一歪倒在了黄沙中,一次次已是岌岌可危的险象环生,他根本没有余力再说话,只希望……凤起会回来。 而就在这时,忽的一道刀光斩来,径直横斩苏伏与妖将的拦腰之处,苏伏一愣,从容向后掠身,待看向前来救援的人,忽然笑了,“有情&人终于来了,青华神君,得此女子,夫复何求啊?” 云弦瑶横刀挡在了叶重琅身前,她警惕防备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妖孽,忍不住微微回头,“重琅?” “此事与阁下无关。”叶重琅咬牙撑起身来,他脸上层层的冷汗已经沾上了黄沙,干涸的唇也染了血迹,饶是如此艰难境地,他仍旧掐了个清身诀,将自己一身的狼狈清理干净。 苏伏笑了,“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难得神君不愿在有情&人面前露了狼狈,若不这样,神君若见好就收,我妖界也不愿得罪神界,神君将此女子带走,我不为难神君。” 云弦瑶向后退了半步,直退到叶重琅身边,仿佛还有些不敢看他,低着头劝道:“重琅,先离开此地……” 叶重琅置若罔闻,“我与魔尊之间的事,轮不到妖界安排。” “可是……你已经来晚了。”苏伏笑得残忍又得意,“虽还没有昭告三界完成婚典,但是,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永远想象不到她在床榻上是何等的风姿曼妙,而且,你知道她为什么那般急切?她说,生米煮成熟饭,也就省得神界再惦记什么联姻了。一直以来,神界有多少龌龊的想法和打算,你真的一无所知么?” 叶重琅眉心紧蹙,仿佛尽了全力,他还能坚持站着。 苏伏渐渐笑得更加爽朗,“怎么样啊青华神君?二十多年前凤起嫌弃你的那番话还没听够么?你以为转世重生,她就不嫌弃你了?谁让你生死都脱不了神界中人的身份,有种你再斩一次神芒,看她会不会开心?” “住口!”云弦瑶怒然喝道,“你胆敢再侮辱他……” 可话没说完,就被苏伏一眼冷瞥给震慑住了,苏伏冷冰冰瞥着她,“若不是看在你如今也算是个魔道中人,此处根本没有你活着的份儿。” 而他再看向叶重琅,一字一句道:“不过,她开心又如何?那也是终究报了仇的喜悦。青华神君,你处心积虑数十年将她从叶代依身边抢出来却拱手送给了我,滋味如何?” 机会只在刹那间,苏伏眼看着叶重琅的眸光划过破碎般的恍惚,长剑起手,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云弦瑶挺身而出就要为叶重琅挡下一剑,可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一道长鞭从苏伏身后卷来,径直卷了他腰身和双臂,苏伏挣扎不得向后倒,赫然就看见了凤起那张灿烂冷笑的脸,“妖尊殿下好威风,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我魔界之事要全凭妖尊做主了?那如今妖尊为我魔界守着大门,我是该心中甚慰,还是该担心妖尊尚未见识过我风姿曼妙,就已经将我视作了傀儡?” 正文 第181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苏伏一愣,方才一直也没人察觉到凤起靠近,但是很明显,她应该不是刚刚才到,而她肩上腰际都带着伤,此刻缠在他身上的长鞭……极乐! “你去孤竹了?”苏伏问道。 凤起的目光看向叶重琅,却怎奈被云弦瑶挡了大半,她的脸一沉再沉,微微咬牙道:“是啊,我倒是不担心魔界大门一关,谁能闯得进去,本以为顺路可以偷偷把极乐带回来,却被魔界的讯号再度惊扰,又被孤竹给围剿了。妖尊不必岔开话题,你明知魔界告急,我不可能不回来,却堂而皇之在我魔界门前杀神君,这是要让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重演么?” 苏伏靠在凤起手臂上,妖娆笑道:“你早就回来了却不现身,我以为,你无多在意。” 凤起长鞭一松,将苏伏推了出去,“我是本想看看美人救英雄是多么的精彩,但是意外发现……妖尊殿下的野心从来都没收敛过。” “你那些魔将防范的并非是我,我只是带人来增援的。”苏伏解释道。 凤起一语坚决,“如此增援,魔界敬谢不敏。” 而此时此刻,云弦瑶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单膝跪地,低头道:“拜见魔尊!” “算你还识相,看来最近在外面长了不少记性。”凤起说着,踱步走到叶重琅面前,仰头看他,嘴唇微颤,声音仿佛瞬间就哑了,“我还以为你离开孤竹必定走不远,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叶重琅静静望着她,一身的沧桑沙尘仿佛已尽在不言中,只见他干涸的唇角艰难弯起些许弧度,忽然,他一手将她揽在怀中,一手勾起她的下颚,火&热的唇就贴了过来。 凤起心中一动,仿佛初见时还有几分情怯与陌生,一瞬间全都碎了,她……真的很想他,找不到他的时候,哪怕魔界告急,她都不敢回来,总想着再找一处,再找一处兴许就能找到,她生怕自己一转身,就与他擦肩而过了。 舌尖轻车熟路抵开了她的唇,疯狂隐在颤&抖之下,凤起小心伸手勾着叶重琅的脖颈,舌尖轻动,回应着深长的吻,那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的疯狂俨然令她心惊。 三十道碎魂鞭,他是如何能到达这荒漠深处?其实苏伏的话她也只听到了最后寥寥几句,她若不来,他是否会离去?可最起码这一次,他没有转身就走? 魔界的大门再度轰声开启,殊俨带着三个魔将悠然站在门口,一抬头就望见高坡上已经拥吻着浑然忘我的两人,轻笑道:“你看?我猜的没错,神界赢了。” 青邺是无言以对,但他看看凤起,又看看叶重琅……忽然有点儿寂寞罢了。 “啧啧啧,苦肉计。”夙凝小扇半遮着脸,美眸中尽是嫌弃鄙夷,可忽然眸角又一垂,“其实我也喜欢。” 殊俨一笑,“我会焚魂之术,可教授于你,但是有条件。” “讨厌!”夙凝白了殊俨一眼,立即就收到了阡殇眼神的警告,她忽然眨了眨眼,莫名问了句与此情此景不相干的话,“人都说三界三尊皆可成婚,妖尊苏伏看来是娶妻不成了,听说神尊也有后位,那殊俨你曾身为魔尊,怎没有妃呢?” 殊俨一脸豁达看向她笑了笑,“奉劝你别问这个问题,会死的。” 忽然,苏伏一转身,连个招呼也没打,带着身边妖将,腾身掠向了远方。 青邺的心思自然没放在凤起两人身上,他眼看着苏伏一声不响走了,无奈道:“看来魔界与妖界的联手,怕是就此泡影了。” “泡影才好。”殊俨乐呵呵的煞是心宽,“狐狸虽说精明,但有些心思没开窍却非要扑火,终归是蠢了点儿,哪能斗得过青华神君这种活了几千年的老贼精呢?” “他?”夙凝风凉笑着难以置信,“我真没觉得他有多精明,倔是够倔的。” “那你看是对谁。”殊俨自信满满道:“你难道没发现,他见了凤起一句话都没说,就完败了妖尊?你要说他不够精明……呵,我就欣赏这种对外所向披靡,见了情&人心智就掉回一张白纸的情种。” 夙凝:“……” 而难得阡殇突然说了句话,“那你的意思是,魔界要敞开大门送嫁魔尊了?” “你还是太嫩了啊阡殇。”殊俨感慨拍了拍阡殇的肩膀,“我都说了,心智掉回一张白纸,他懂什么叫娶什么叫嫁?且不说他懂不懂这些复杂的俗事,身有重伤他恐怕都忘记了……” “重琅!”凤起一声惊呼,只见叶重琅忽然软了身形,她赶忙小心扶着他,也不敢碰他的后背,“先回去,我找人替你看伤……” 叶重琅的唇此刻反而有了些许血色,他淡笑温润,“我已被逐出孤竹,无家可归,你说回哪里?” 凤起指了指近在咫尺的魔界大门,“回我家。” 而话音刚落,叶重琅却突然弯腰,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凤起惊得瞪大了眼,生生提了一口气,“你……” “别动,我没力气了,再动……就真的撑不住了。”叶重琅说着,仿佛紧了眉,大步迈向魔界大门。 凤起这是第一次被抱着反而如履薄冰,动也不敢动,悄悄提气试图让自己显得轻一点儿,但是……这样还是不对,应该是她扶着叶重琅,恨不得背着都不嫌过分。 “你……不必……” “我想抱你。” “等你伤好了……” “等不急了。” 叶重琅的步伐极快,大步流星穿过魔界大门,旁边到底有谁他连看都没看一眼,顺着凤起所指的方向径直走向大殿后方的内殿。 “方才……是谁说在情&人面前心智就掉回一张白纸来着?”夙凝翻着白眼问道,“这分明就是不想被小瞧,勇气可嘉,他把魔尊抱回去了呀。” “一看你就是没经验。”殊俨慢条斯理道,“若是此刻还有心顾及脸面,凤起早就看不上他了。” 夙凝抬脚就走,“我去向我家溯流讨点儿经验。” “干看摸不着。” 夙凝愤然回头冲着殊俨挥了挥拳,“别以为你是前任魔尊我就不揍你。” “你一样干看摸不着。”殊俨笑呵呵的目送走了气急败坏的夙凝,转而问青邺道:“那个神使轸水,现在在何处?” 青邺无精打采道:“我生怕放走了他,凤起一走,我将他关在偏殿了。” “那就先不必放出来了,凤起现在应该不希望看到他。” 然而,叶重琅抱着凤起一路平稳走着已是极限,待一脚迈入高高的门槛,终究还是腿一软,挣扎着还是没能抱得住凤起。 凤起转身落地伸手扶了他的手臂,短短百余步,叶重琅在外面被风吹着且一身干爽,如今已经全身上下被冷汗湿透了。 她也没办法责怪他如此任性,无奈将叶重琅扶在床榻上,抹去他额角不住淌下的冷汗,听他一声比一声深长的痛喘,轻声道:“轸水在我这里,我让他来看看……” “不必找他……”叶重琅握紧了她的手腕,仰着头,深邃的眸光中闪着不知多少激动的情绪,仿佛小心翼翼试探般问道:“凤起,我真的来晚了么?” 凤起一愣,苏伏的鬼话真的有人信啊? 而她这一愣,叶重琅已经不再问了,反而解释道:“我不在乎你曾有多少过往,我只生怕……再晚一步……你会心许他人……” “哪有那么容易?”凤起心中阵阵泛酸,眼眶也酸得发紧,她努力笑道:“纵是你我中间隔着遥遥两界,你不曾负过我,我哪能那么轻易就弃了情?这不是去找你了么?结果……差点儿就错过了。” 叶重琅静静看着她,许诺一般郑重道:“我答应你,待百年之后,我可以再斩神芒,毕竟此次才时隔二十多年,怕神魂承受不起……” “不必了。”凤起轻轻一句,低头吻上他的唇,也封住了他那些接二连三戳心的话。 再斩神芒,说来轻巧,他怎能想得到这个?别说时隔二十多年若两度斩去神芒,神魂承受不住必然崩碎,哪怕待百年之后,斩去神芒受的乃是断骨割肤之痛,她和叶重琅都曾承受过,何苦再来一次? 而一个吻浅尝辄止,凤起还在忧心他身上的伤,解了他腰间的带扣,轻轻替他去了外袍,却突然被叶重琅伸手一揽,转而按在了床榻上。 如此剧烈的动作,叶重琅顿时绷紧了全身拧紧了眉,他闭着眼仿佛定了定神,半晌才缓缓松了口气,却一低头,仿佛誓要将缠&绵进行到底。 舌尖在她口中疯狂掠夺,压抑着的深长喘息也不知是痛还是控制不住的情浓,偶有粗哑的声音从喉咙漏出,却美&妙得令人难以形容,勾起人心底蠢蠢欲动的痴迷,逼着她承认,她很爱他,或许……不比他爱她爱得浅。 而熟悉又莫名的悸动渐渐蔓延了全身,心跳越来越快,高亢的情绪让凤起忍不住攀上了他的脖颈,将他按向自己,可突然醒了神,她猛的捧着他的脸颊稍稍推开,喘息着异常严肃道:“你知道么?每次你伤重的时候都特别放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把人勾起来又后继无力,反而显得我特别禽&兽。” 正文 第182章 神界威武霸气 叶重琅的喘息格外深长粗重,本沧桑的脸颊此刻也染上了异样的红,他笑起来犹如藏于青山竹林下的酒,能把任何人醉入幻境,“若非有伤在身,我怎敢肆意亲近你?生怕忍不住……便做错了……” 凤起无奈点头,“可如此解释,我依然会显得比较禽&兽。” “你愿意了?” “我愿意什么了?” “这次不会了。”叶重琅温柔哄道。 凤起皱眉,“可你身上真的有伤,三十道碎魂鞭……” “我忍不住了。”叶重琅俯在她耳边低沉说着,握了她的手,“我等了你数十年,等着能娶到你,等着你回神界找我,等着你重生,等你认出我,又生怕你认出我……唔……” 凤起忍不住一笑,指尖绕了他垂下的一缕墨发,“本以为你有点儿漏洞百出,乃是有恃无恐,却没想……你怕什么?” “怕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 恍恍惚惚如梦一般,脑海中仿佛有喧嚣掠过又落入沉寂,周围静得耳中嗡鸣一片,心里却难得有了安宁。 叶重琅已经睡过去了,偶尔还有蹙眉,显然背后的伤让他很难安稳。 凤起趴在他身旁,细细看着他的眉目,眉如峰峦远山,眼若一线烟波浩渺,鼻梁直挺却显出了温柔,连薄唇的棱角都令人期待弯起弧度的时刻,这是青华神君的容貌,还是他这一世身为叶重琅的容貌?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神界中人,若说她厌恶神界,对曾经那些同僚早已无多善意,哪怕对于她有着救命之恩的轸水,她也借着避嫌不与他有太多往来,可是……她究竟何时,竟能坦然,她爱上了一个神界中人,且挣扎过了,放弃过了,她……逃不掉了。 轸水曾告诉她的那些旧事,再触目惊心也未历历在目,但她如今却不觉得疯狂到不可理喻,换做如今的她,或许……也不会比他多有收敛。 可他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了她?在她还不知情的时候,他已能……倾尽所有。 凤起静静看了他不知多久,才悄无声息试图挪动略有酸痛的身体,她真得去找轸水,叶重琅背上的鞭伤恐怕非同小可,他连看都不让她看。 可刚一动,看似沉睡中的叶重琅忽然握了她的手腕,他闭着眼似还有迷蒙,却道:“这么快就看腻了?” “你都疼得睡不着,我怕再看下去,你的伤就凶险了。”凤起低头在他唇角落了个吻,满意看到那一抹漂亮的弧度弯起,“满意了?” 叶重琅笑着却忽然紧了眉,好一会儿似忍过了痛,才问道:“你此前说轸水在这,那你……都知道了?” 凤起故作疑问,“没有啊,我知道什么了?” “那些旧事。” “没有,他没说。”凤起矢口否认,笑道:“我等着你告诉我,你可以……从何时认识我开始。” 叶重琅笑得颇显无奈,“恐怕唯有此事,他无从告诉你。” “反正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等你亲口再说一遍。” “好。” “那我现在……” 话音未落,凤起就察觉到外面有人了,来的人是夙凝,而她本以为夙凝不会闯进来,却听砰地一声,夙凝杀气腾腾推开了门,拎着一把长剑就进来了。 现如今的魔将没有用剑的,长剑从何而来那无从得知,可夙凝这是……? 然而,夙凝一闪身已经到了床榻前,长剑一起,直向叶重琅指去。 凤起伸手两指夹了剑刃,刚要冷脸,却见夙凝冲她眨了眨眼,她无奈笑了一声,“你扇子呢?” 夙凝左手一闪,唰的展开小扇遮了半边脸,“扇子太短了,指着人显得没有长剑威武。” “那你干什么来了?” 夙凝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殊俨要我来传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之事恐怕早晚有一天会宣扬出去,三界人间必定传扬:魔尊降世,魔界大门重开,神界派出神君,以万夫不当之勇单枪匹马闯入魔界就把魔尊给上了,神界千千万万年就没做过这么威武霸气的事,绝不能开了先例。所以,殊俨的意思,青华神君必须要给魔界一个合适的交代,否则,就只能做鬼再风&流了。” 凤起:“……” 叶重琅静静侧躺在床榻上没动,连眼睛也没睁,淡淡道:“我入赘。” “神君果然一点儿都不糊涂,那就不打扰了。”夙凝干脆利落收了长剑,转身就走。 凤起眼看着夙凝来去匆匆,就扔了这么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未再细想赶忙喊道:“替我把轸水找来。” “好哒。”夙凝悠哉应着,临走还关好了门。 殿内又静了,凤起也不掩饰脸上的难以置信,转头看向叶重琅,“你说认真的?” “我何时说过假话?” “你说过好多。”凤起坦言道。 叶重琅长眸微弯,“这次是真的。” “但是……”凤起还真不敢相信,如果说当时说过这种话,那还是她以为叶重琅仅仅是个孤竹弟子的时候,男人入赘那终究是损尽了颜面的事,她当时如此一说,无非是开个玩笑也是最坏的打算,可叶重琅如今……别说叶重琅这么&宠&她愿不愿意委屈,神界会答应么? 叶重琅缓缓挪动手臂,仿佛用尽了力才揽了凤起的腰身,“神界不缺我一个神君,可魔界只有一个魔尊,且不说魔尊的传承逢百年才可交替,我若说要娶魔尊,恐怕神魔两界都不会答应,你也不会答应,如此,便是最好的选择。” 凤起歪了歪头,“你就没考虑过等百年之后?” “等不了。”话刚落,叶重琅猛的拧了眉,绷紧着全身微微有些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却越来越显得疲惫,“凤起,我饿了……” “你没辟谷?”凤起惊讶脱口,赶忙又问道:“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什么都好。”叶重琅说着,染满冷汗的脸上又浮了温柔笑意,“虽有入赘之约,可否能品尝到你亲自下厨?” “这个……”凤起有点儿为难,“魔界没有厨房。” “那你看着办吧,不强求。” 说不强求,凤起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怠慢叶重琅,她直等到轸水进门,嘱咐了几句便出门去准备吃的,可她没想到的是,内殿门外离得远远的回廊尽头,面向门口跪着一个人。 云弦瑶,凤起知道云弦瑶对叶重琅有情,她必须承认,从一开始,她对这个姑娘就没抱有善意,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她也绝不会天真的想象与情敌交好,就不会被人从中作梗,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得越远越好。 而且,她之前还见到在魔界大门外,云弦瑶对叶重琅颇为维护,说不吃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云弦瑶现在已是魔道中人。 凤起踱步走到云弦瑶面前,云弦瑶一见她走过来,赶忙俯低了身子,那姿态竟与妖将们面对苏伏似有几分相像。 “其他的我也不问,魔道中人不入魔界的也并非少数,你千里迢迢寻到魔界,入魔界的目的是什么?” 云弦瑶沉声道:“为了好好活下去。” “呵,这目的简单了点儿,倒也实际。”凤起也没多停留,转身又往另一边走去,“你且先留在魔界吧,帮着青邺搜寻一下尚在人间未归的魔道中人,一年之后,我给你夺取魔将之位的机会。” “多谢魔尊!” 凤起一边走着一边摇了摇头,她倒不怀疑云弦瑶会撒谎,只是不知道她当初落在苏伏手中,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得以挫去了那一身的锐气,又逃离了妖界,只为了好好活下去。 但抛去其他的不谈,她倒是看中了云弦瑶的修为实力,魔界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啊。 话说,叶重琅到底该吃点儿什么好呢? 厨房倒是不难办,难办的是要她亲手下厨,总不能……各种煮粥吧? 然而另一边,轸水也是等着凤起走远了,才压低声音咬牙问道:“你是不是猜到了我此刻应该在魔界,才敢这么干?你就不怕一&夜风&流之后回天乏力,如你这般执迷,怕是要化作厉鬼了。” 叶重琅的眸光近乎虚无,疲惫深长的喘息中,声音反而轻得几乎听不见,“大体能料到你在这里。” “那你为何不等着她去找你?” “等不得。”叶重琅无力笑道,“我敢赌自己的生机,却不敢赌她的心意。” 轸水无奈摇了摇头,施以巧立替叶重琅翻了个身,指间薄刃径直划开他单薄的衣衫,饶是神医见惯了腐毒碎烂的身体,可仍旧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他是有预料,毕竟凤起说了,三十道碎魂鞭,他见过碎魂鞭的伤,也知道碎魂鞭不仅仅是孤竹的家法,也是留存在人间难得的灵器,碎魂,根本就不是瞎起的名字。 “叶代依这是真的想要你的命,而你也真够实在,就任他打?若不是你封了自己六脉,你不可能活着走到这。” 正文 第183章 敬佩 “若不让他出了这口恶气,他又怎会成全?我转世重生却留有记忆,根本无法视他为父,若曾还有留情……唔……他现在嫉妒还来不及。” “呵,你还有心说笑。”轸水手下飞快,刹那间银针解了被封的六脉,也就在这眨眼的功夫,血水已经淌落了大片,“你觉得神界会放过你们?” “会的。”叶重琅痛归痛,但根本昏不过去,咬紧了牙忍着倒不如多说几句话,“凤起曾提醒过我,神界擅以无辜牵制神界中人……呃……我如今已孑然一身不再是孤竹弟子,神界挟制不了我。” “有你这样的神君,真是我神界的不幸。” “我知有可为,也知有不可为……神界……会想明白的……” 轸水笑得很无奈,他小心剥去叶重琅后背上大片的腐血,听他语声越来越低,“你可别昏过去,这是你自己作的,六脉封禁淤血化腐,腐血未尽便成毒,你要是残了可就怪不得我了。” “你大可快一点儿,她兴许很快会回来。” “我这不怕你死过去?” “……不会。” 轸水叹着气一个劲儿摇头,“你不打算让她知道,她便不一定会领情。” “她不必知道。”叶重琅仿佛一直有着自己笃定的想法,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而轸水此刻除了摇头似乎已经无法再表达自己的心情,明知道青华神君的倔强整个神界人尽皆知,他仍旧劝了句,“你总是不让她知情,就不怕旧事重演么?” “不会。”叶重琅毫不迟疑道:“纵然没有那些旧事,她心中也有我,何必多此一举,激她去找叶代依报仇么?” 这时候倒是自信了,轸水笑着摇头,也不得不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叶重琅这一身伤连他都有点儿惊悚得始料未及,如果让凤起看见,且不说能不能看得过去他这貌似给叶重琅伤上加伤的行为,就连叶代依……她真的会去报仇的。 而等凤起端着好不容易煮好的粥回来的时候,内殿中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只留下淡淡的血腥味,她看了看趴在床榻上似乎已沉沉睡过去的叶重琅,又看向了轸水。 “并无大碍。”轸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毕竟是神君嘛,与凡人不同了,他敢让自己受伤,就一定会留有余地的。” 可凤起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端着粥也不说话,似乎还在等着他说。 轸水被凤起看得有些心虚,目光稍稍躲闪,摸了摸鼻子道:“当然,好生照料也是必须的,毕竟碎魂鞭也非比寻常,我也没有小瞧孤竹家法的意思。” 但听完了这些,凤起依旧静静看着他,没有任何要表态的意思,似乎……还在等着他。 这好像是叶重琅才有的毛病,近朱者赤,那种目光无非就是等着人自己把词改过来,轸水索性一狠心,“怎么?你还非要逼我说出他命悬一线好歹捡了条命回来才罢休嘛?” “没有,只是你一开始撒的谎,太假了。”凤起将粥放在旁边桌上,轻轻抹去叶重琅额上的汗,“我虽与他相识并不算经年累月,但是,他把余地都留给了我,何时给自己留过余地?” 轸水一捂额头,“我有点儿伤心,你们两人似乎都了解彼此,显得我很多余。” “怎么能这么说?”凤起一笑,“对了,还有件事恐怕真得麻烦你,我也知道能成不能成全凭造化,但你也得说说,重塑身躯到底需要什么,才那般的可遇不可求?” “反正不如转世投胎来得简单,青华可是天生地长的神君,神界舍不得他转世,才倾全力给他重塑身躯。我也不是说你魔界无能,但是,当真不能强求,代价太大了。” 凤起话锋一转,“那他这逢年一劫,可解不可解?” “这种事谁说得好?”轸水一摊手,“我说了我活人不医,但我没说能百灾全消,人有造化就有报应,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凡事并非全都能后悔再求个圆满……” 凤起微微挑眉,“那还是有办法了?” 轸水一瘪嘴,低头,“他会揍我的。” “你可以趁他现在不省人事的时候说。” 轸水:“……”这有什么区别? 而既然没区别,轸水还真是不愿说,他赶忙就转移了话题,问道:“先别管这个,逢年一劫在每年秋末,这还早着呢,先说你们……我不觉得神界会姑息这种事。不瞒你说,青华真的不是寻常的神君,天生地长,他却比上生神君的地位还高些,若不是这些年任性转了世,他现如今很可能已经取代神帝了,再过个数百年没准就是神尊。他这……我只当没听过他说要入赘魔界这种话,神界估计也会当是鬼话。” 凤起却了然点了点头,难得赞同了他的话,望着叶重琅颇有感慨,“他若有朝一日真能成为神尊,恐怕神界真的能成为净土。” 轸水刚要赞同,却忽听她又叹了一声道:“但是可惜了,晚了,我的了,让神界哭去吧。” 面对两个成竹在胸说话不腰疼的主,轸水只能默默的忍了这种孤家寡人的伤感,仿佛很多事都不需要他操心,两人早已有了打算,他忍不住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去神界提亲,也不知道要青华神君入赘的聘礼贵不贵。” 轸水:“……” ………… 叶重琅在魔界养伤的这段日子,魔界倒也算安宁,毕竟人少,各有各的悠哉日子,青邺带着云弦瑶整日奔波在人间,倒真从犄角旮旯找到了一些魔界中人。当初魔界覆灭,那些人有的沦为了魔奴,大多数就战战兢兢藏在人间避世的角落,直到青邺找到他们,才确定了魔界大门当真重开了。 随着那些魔界中人陆陆续续回归,魔界终于算有了人气,虽然大体数数也就千人有余,但比孤零零的几个魔将要好了太多。 眼见叶重琅的伤有了起色,凤起也不能总呆在内殿里,“我明天要出去一趟,顺利的话当日回返,就算不顺利也不会超过三天,有轸水在这里……” “我跟你一起去。” “你也去?”凤起无奈笑着摇头,“那可不行,且不说你现在的伤能不能行……” 叶重琅长眸微眯,“你不知行不行?” 凤起:“……”世人曾言正人君子的高寡风范到底去了哪里? 而此时叶重琅的伤……也不知重是不重了,平日里尚还不能平躺,只能趴在床榻上,却一点儿也不影响凤起垫在下面,谁知道重是不重? “我……要去东都。”凤起多有些避讳道。 可叶重琅一点儿也不避讳,“去启封魔将洛沄?” 凤起索性点了点头,“魔将洛沄还被封印在东都竴莽山,如今魔界渐成气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了,但那有神界的神兽守着呢,你去的话……恐怕不太合适。” 不仅仅是不合适,还嫌神界不够焦躁么?凤起还没有大张旗鼓去往神界提亲呢,就如殊俨所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叶重琅住在了魔界,整日魔界大门前试图来传话的神使络绎不绝,凤起是一概全挡了,但也知道神界现在是什么态度。 若让叶重琅直接去拒绝神界,那骂名会难听到极点,还不如由她来做恶人,反正骂她的人已不在少数。 更何况,叶重琅的伤还不适宜千里远行,万一到时候与神兽打起来,她害怕……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要出发的时候,凤起和叶重琅的身影还是一同出现在了大殿中,此行只有阡殇跟她一起去,当然,阡殇一定会带着殊俨。 殊俨也算是有修为的鬼了,飘来飘去的,见了叶重琅也多有点儿诧异,却投给了凤起一个敬佩的眼神,那敬佩十足怪异,凤起也不傻,却只能默默的认了。 而至于为什么凤起那般坚持却仍旧没能拗得过叶重琅,那无非……叶重琅昨夜身体力行了他去到底合不合适,让她一次一次深切感受到,真正禽&兽的根本不是她,一张清傲高寡的脸用眼睛是看不出真谛的。 “你的琴剑可是留在孤竹了,需不需要回去拿?”凤起御空带着叶重琅,其实两人更像是携手,辨不清是谁带着谁。 “有机会再回也无妨。”叶重琅迎着风,一抬手,指间已凝了一张符,“你似乎还不知道,青华神君并不擅使兵器?” 竟然是符咒?青华神君擅使符咒?可这话说出来…… 凤起挑了挑眉,“你若说自己不擅使兵器,二十出头修得琴中剑,你让孤竹一门还活不活了?” “所以叶代依嫉妒我。” “那你一声一声叔父还喊得那么溜。” 叶重琅淡淡一笑,“所以……我曾以为,我宁可这一世,仅仅是个孤竹弟子……” 凤起倒不是不明白,若不是苏伏逼他回神界授了神芒,他……不会回神界。 而三人御空,东都竴莽山就显得不那么遥遥千里,竴莽山距离东都本家并不远,毕竟有神兽把守,也不存在数里方圆渺无人烟的避让。可是,当他们到达竴莽山附近却发现,仿佛从踏入东都地界开始,越往东都本家的方向走,下方的城镇村落,却越发显得寂静荒凉。 正文 第184章 神兽 这恰恰就是一种渺无人烟的荒凉,村落没有炊烟,城镇没有繁华喧闹,再低了离近些能看得清,城镇村落并无残破,可是……好像没有见到人。 “东都出什么事了么?”凤起皱眉问道,魔界大门虽然重开,但百废待兴,情报消息什么的就无从指望了,而青邺这段时间在外面奔走,似也没提到过东都发生了什么。 叶重琅眺望四周,“似乎没有人气。” “下去看看。”凤起说着,已经带着叶重琅落在了下方街道中。 阡殇也无奈跟着落下,而这时候,殊俨从他袖中悄悄飘出,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奉劝你,别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别以为是个情种就是软柿子,他若少了半根头发,惹恼了凤起不会给我面子。” “她这般多管闲事,并非魔道所为。”阡殇冷硬道。 “魔道素来没有什么是该做,也没有什么是不该做,你不信她,便觉得她所为处处碍眼,但也该懂事了,莫将她的好脾气当成可欺。” “呵……”阡殇冷笑一声,“你怎不说是她不敢惹我,凭白夺了你魔尊之位,她还有何资格叫嚣?” “凭白?呵,那你就错了。”殊俨又飘飘然回到他袖子中,“你自己慢慢体会吧,但是,别犯蠢。” 东都曾是仙盟之首,或许底蕴教养比不上孤竹,但实力方面并不比孤竹多让,尤其是领地的富庶,是其他世家皆不能比的。 而此时此刻,本繁华的城镇中空无一人,可是很多店铺的门却开着,打眼望去酒楼的桌上还都依稀摆着菜碟,路边也有不少小贩的摆卖,可摆在那里的蔬菜大多腐烂萎黄,甚至隐隐传来些许腐臭味,乍一闻甚是骇人心惊,可仔细辨识,又并非是人尸的腐臭。 整个城镇中的人去了哪里?看似是临时起意,匆匆忙忙的就离开了这里,当然,也可能是……突如其来就失踪了,可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凤起和叶重琅在四周走了走,繁华的街道找不到人,就连僻静的角落也没见有人藏身,而他们这一路上也见了不少这样空荡荡的城镇村落…… “很可能是妖孽所为。”叶重琅皱眉道。 凤起可还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呢,问道:“何以见得?” “若是有意大举迁徙,难免劳民伤财,东都不会有此一举,更何况,我方才见得不少私物钱财均未动过,此就并非是善举。若是歹意,你魔界并未做过,神界也不会如此,那便是妖界了。” “你这排除的法子听着倒是有道理,可其他仙门世家领地还未曾听有城中百姓失踪……妖界为何如此对待东都?” “许是泄愤。” 还真有这个可能,但凤起却不太愿意接受这个可能,苏伏再也没找过她,也没有任何消息,可见魔界与妖界的联手竟是这般脆弱得不堪一击。苏伏曾一心想与魔界联手,凤起一开始是不那么情愿,若不是之后大势所趋,两人也算有了交情,凤起并不看好魔界与妖界的联手,但是……如今看来,反倒是苏伏更加不在乎两界是否联手,不过…… 凤起琢磨着道:“我倒是不太在意妖界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在想……如此大动干戈扰乱人间太平的事,神界为什么没有动静,难道也不知情么?” “应该不可能不知情。”叶重琅说着又扫了一眼周围,“先办你的事,待办完了,去一趟东都本家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好。” 一神一魔竟如此的和谐相处,各有想要做的事却彼此不起冲突,阡殇跟在两人身后一直沉默不语,但他越来越觉得,魔道更不像魔道了,他其实并不否定凤起的能力,他甚至明白,如今由凤起身为魔尊重振魔界,她如果拿出全副心思,魔界必然会比以往更加繁盛,可是……女人容易色令智昏,她还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么? 而不管东都百姓的失踪是不是妖界所为,竴莽山却是个寻常人不会踏足的地方,虽说神兽坐镇不会肆意胡为祸害一方,但寻常百姓也不会到这附近来挑战神兽的宽容。 有了神兽坐镇,封印魔将洛沄的封印便没有了太多限制,毕竟这里是连妖孽都不敢来放肆的地方。 高&耸入云的竴莽山巍峨矗立,远远望去山峭笔直,犹如一把覆着青翠的利剑,而据说魔将洛沄被封印在山巅顶端,但那神兽在哪里却不得而知。 竴莽山远看细条高&耸,待到山巅临近,上方隐在云中宽阔的圆台,乍看足有半个劲节山那么大了,一眼望去,圆台上方凿刻着封印阵法的纹路,至于神兽…… 凤起显了长&枪在手,吩咐阡殇道:“你以琴音试探,引那神兽出来,我去找机会破开封印,若有不敌你就先逃,若破开封印救了洛沄出来,就不必再管神兽,我们即刻离开这里。” 阡殇没说话,只后退了几步,将天悲鬼琴横于身前。 凤起又看向叶重琅,笑道:“你小心点儿,莫被飞溅的碎石什么的伤了。” “好。”叶重琅也不强要求参与其中,退到了另一边甚至比阡殇还要远,嘱咐道:“当心点儿。” 而凤起仍旧不放心仔细看了看他,忽然交代道:“阡殇,你的琴音别误伤他。” 阡殇指尖一动,似是嫌她啰嗦,天悲鬼琴的琴音刹然散开,如尖啸一般的鬼音汹涌蔓延开来,一时间竟震得山巅之上覆着的薄冰尽数崩碎。 凤起见叶重琅未受什么影响,腾身掠到了阵法另一边与阡殇相对,长&枪离手,宛若石破天惊向着阵眼正中刺去。 可突然,只听啪的一声,长&枪似乎被半空中什么无形的东西打落,紧接着,一声猛兽的咆哮震天撤地,一度仿佛已经听不见阡殇的琴音。 轰的一声,巨大的利爪向着凤起踩下,凤起一闪身召回了长&枪,回身只见山巅重云之间,一个庞然大物般的身影正若隐若现。 神界到底派了什么神兽来镇守竴莽山,那时候凤起已经死了,后来也没有听到关于竴莽山神兽的传闻,而眼见着云雾被风旋卷尽,一个雪白的兽形出现在阵眼之上,四爪健硕,狼首高昂,那一身雪白映着灿烂天光,庞然大物般的身躯却丝毫不显迟钝,猛的回头张口朝着凤起咬过来。 “先走!”凤起大喝一声,掠身向后,她还真是没想到,本以为神界所谓派个神兽替东都镇守魔将,顶多是个略有神芒的小动物,但真没想到……白泽,神界把白泽派到这来了,难怪这个地方就连苏伏掌控着东都,都没有要来启封洛沄的念头。 正经八百的上古四大神兽之一,若真败在两个魔道中人手里,那就真成笑话了。 然而,她一声令下让阡殇先撤退,毕竟白泽一声怒吼,压得天悲鬼琴的琴音着实有些小得可怜,可她刚躲了白泽的一爪,忽听琴音陡然高涨,仿佛与白泽较劲一般撕破了它的怒吼。 白泽岂是能被挑衅的,一转头看向阡殇,怒吼一声震得山巅崩裂,冲着阡殇就扑过去了。 “快点儿!”阡殇抚着琴闪身,堪堪避过白泽一爪,倒显得尚有余力。 先行撤退,从长计议,可如何从长计议?魔界总共就那么几个魔将,就算全来了,能打败白泽? 凤起也孤注一掷,引了长&枪赫然向着白泽让开的阵眼刺去,可白泽追着阡殇,后腿一抬,又把长&枪给拍飞了。 阡殇身形一掠,将白泽引向更远的地方,可它庞大的身躯不管多远似都能顾及到后方,防着凤起破坏阵眼。 而就在短短时间,阡殇也尽了全力,只听铮的一声金石断裂,天悲鬼琴凝聚了数千年怨气戾气的琴弦竟然断了,白泽一声怒吼,声浪将阡殇赫然推开。 凤起手执长&枪一闪身,直向阵眼刺去,半空中扭转身形艰难躲了白泽后爪,却在眼见快要刺中阵眼的时候,怒吼声浪如排山倒海般几乎要将她撕碎,而她似乎忘了,白泽……有尾巴的。 呼的一声,粗壮的大尾巴向她拦腰扫来,凤起不得已再度放弃了阵眼,坠在地上被白泽的尾巴几乎扫出去,伴着碎石冰碴一路滚到了山巅的边缘。 而就在这时,白泽本一直追着肆意挑衅的阡殇,却在阡殇掠过叶重琅的方向时,赫然看向了叶重琅,它忽然昂首高吼一声,冲着叶重琅猛扑过去。 “重琅!!”凤起一声惊呼,弃了长&枪翻手甩出极乐,长鞭卷了白泽的后爪,用了全力将它向后拽。 极乐不仅仅是长鞭,还是能灼人神魂的魔器,白泽怒然一声悲吼,被凤起拖着向后退,巨大的身躯绷紧如弓,前爪奋力刨着地面留下一道道深长的沟&壑,仍旧向着叶重琅张大了口。 “走啊!”凤起是真的用了全力,她再是魔尊,怎可能拖得动白泽这样的上古神兽? 可话音刚落,白泽猛的用力向前一窜,凤起死也不愿松手,却被白泽拖得向前倒地,眼睁睁看着白泽……向着叶重琅扑过去了。 “重琅!!” 正文 第185章 混球 凤起弃了极乐飞身去护叶重琅,却猛的发现,白泽的身形好像在变小,叶重琅曾说……他擅符咒…… 然而,就当凤起掠到了叶重琅身边,刚要将他带起的时候,白泽已经如个草屋般大小,只见它两爪一伸拦在了叶重琅两侧,却俯低了身子,用它脸盆般大小的鼻尖……蹭了蹭叶重琅的手背。 凤起一愣,忽然发觉……她之前好像真的是忘了点儿什么。 叶重琅偏头看向她,似也有几分诧异,推了推在他手背上乱拱的白泽,提醒道:“它是神兽。” 这个大家都知道,而凤起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是忘了,叶重琅是神君,他日夜与她相伴却没怎么提过神界的事,就连那些旧事,他也坚持要等到完婚之后才讲给她听,以至于……她真的快忘了他神君的身份? 确实已经不在乎他的身份了么?她只当他……是她最爱的人。 白泽的大尾巴欢快的摇来摇去,砸得山巅之上砰砰作响,它俯低身子仰头望着叶重琅,浑圆的眼睛中尽是喜悦,又忽然伸出一条后腿,嗷呜一声悲鸣,俨然是在告状。 叶重琅拍了拍它的脑袋以示安抚,淡淡吩咐道:“去把封印打开,然后你就可以回神界复命了。” “?”白泽仰头望着叶重琅一愣,神兽虽是兽形,但心智却不输于人,它转头看了看凤起,又看向叶重琅,眼中满是困惑。 “听话便是。”叶重琅又道,“你回去向神界禀明,魔界如今已重回三界之中,以你白泽之尊镇守一名魔将已毫无用处,不如就此将魔将还给魔界,也免了你在此继续困苦。” 说到最后,白泽竟然掉了眼泪,一颗颗硕大的眼泪噼啪落在地上,片刻便结成了冰。 凤起本还想阻拦叶重琅,毕竟放走魔将这种事,她不希望叶重琅成为神界公认的叛徒,可其实……如果神界不钻牛角尖的话,正如叶重琅所说,魔界都已经回来了,神界还派白泽压着一个魔将,又有多大的意义? 而她又不得不佩服叶重琅真敢这么说,那仿佛真有孤竹仙门只求己身清正的影子,他仿佛……真的不怕,也真的是不在乎。 反而白泽被感动了,它堂堂神兽被下放到人间一呆就是二十年,仿佛神界都把它给遗忘了,要不是今日……它都二十年没见过人类了,更何况,说要免了它继续困苦的是青华神君。 白泽一转身,向着阵眼的方向走去。 凤起此刻脑海中多少有了些微妙的念头,她看了看叶重琅,忽然问道:“你……是早已知道如此,才坚持跟来?” 叶重琅伸手揽了她,“既然坚持要跟着你,那必然得有诸多思量,否则仅凭任性倔强,难免拖了你的后腿也害了你。” 其实凤起也早就看出来,叶重琅很多令人犯愁的倔强,也并不是任性使然,只不过…… 凤起还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那你为何之前的时候不说?虽没拖后腿也没害了我,但我虚惊一场心境也受了重创,你赔?” “我身无长物,连人都是你的,也不知如何赔起。”叶重琅淡笑温柔不见半分耍赖,“只不过我之前不说……呵,你当真未将我再当成神君,倒是我多心乱想了。” 凤起白了他一眼,“下不为例。” “遵命。” 而这时候,阡殇还远远站着,迟迟没有靠近过来,其实他也忘了叶重琅乃是神君的身份,毕竟……叶重琅平日里自己都没显出他是个神君。 可就当凤起遥遥看过来的时候,那仿佛警示般的一瞥,他却明白,凤起可能对叶重琅多有糊涂,可对其他人,未见得就有半分糊涂。她或许已经看出来了,他不肯撤退,蓄意将白泽引至叶重琅的方向,仅这一点…… 袖中幽幽传来殊俨的叹息声,“混球,你离挨揍不远了,望自珍重。” “除非她给我一个明确的态度,她身为魔尊,如何是事事为了魔界着想的。” “你如此便是越距了,魔尊……何时需给魔将什么态度?” 而就在这时,随着山巅正中凿刻的阵法一道道龟裂,轰的一声,剑光伴着碎石,破石而出乃是个绛紫衣色的男子,面相身形都显得分外年轻,还残有几分少年风姿,他手中长剑远比寻常的剑长了不少,剑光幽幽覆着一层电光闪烁,不是洛沄又是谁? 洛沄破封而出,借着石破天惊的阵势腾空而起,手起执剑就要斩下,可忽然……愣住了。 只见脚下仰头看着他乃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狗,一边是一对男女,唯独另一边…… 洛沄自然只认得阡殇,他随即闪身到了阡殇身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道:“我在这都被困了二十年了,你们才想起我来?是不是就有点儿过分了?对了,你出来了?那凤起呢?真的死了?魔尊呢?不可都死了吧?那为什么他们都死了你却出来了,为什么你出来了才轮到我……” 阡殇早就做好了准备,面色冷然也不回答,毕竟他从来听不见洛沄的废话。 其实,就算没有被封印二十年,洛沄的话也不是一般的多,乍一出封,那憋了二十年的废话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听得后方白泽都恨恨磨了磨爪子,转头看向叶重琅,把这聒噪又废话的魔将再塞回封印中如何? “洛沄,废话先别多说了,有问题我们路上再一一交代,先去东都本家看看情形。” 洛沄一回头,上下打量了凤起一番,“这位大姐……” “滚,老子今年还不到十七。” “唬谁呢?你当我认不出你来?换了个壳子就有脸说自己年轻了?”洛沄笑嘻嘻的嘴里不停,甚至一语道破真相,“你不就凤起那恶婆娘么?前前后后加起来,您老得四十有余了吧?哦,你那个时候是真的死了?换了个壳子还是投了个胎?倒是挺有眼光弄了个挺漂亮的身体……你旁边这谁?新欢?叶代依呢?哦,叶代依老了,这嫩草看着倒是刚刚好,你这诡异的口味还是没变啊,明是个魔道,干嘛拼命糟蹋人家正道的新秀,我看这个小弟弟骨骼清奇……” 凤起看向叶重琅,“我有点儿后悔,你擅使符咒,能不能把他给我塞回封印里去?” “此刻怕是有点儿力不从心,但是……听他似乎很了解你?”叶重琅这问得明显别有深意。 而没等其他人说话,洛沄又把话抢过去了,他打量着叶重琅啧啧有声,“力不从心……这倒是别有一番耐人寻味,凤起你真是开窍了,当年你和叶代依都……” “我是魔尊。”凤起忍不住找点儿话来吓他一吓。 洛沄一叉腰,“那老子还是神君呢,哦,对了,不还有神君找你提亲来着么?你要是魔尊,老子就是那个青华神君。” “我才是青华神君。”叶重琅淡淡道。 “那我就是神尊,我警告你们,别欺负我时隔二十年一无所知,想演戏也编合适点儿……”洛沄还在滔滔不绝说着,忽见叶重琅周身神芒一起,瞬间卡住了,他错愕看着叶重琅,神芒的品级他又不是分辨不出来,而待凤起身上火红的气韵炫然而起……他身为魔将,怎可能不认得魔尊? 他愣了一会儿,又愣了一会儿,再开口,话就少了,“我能不能问问,殊俨在哪里?” 殊俨飘然从阡殇的袖子里出来,笑道:“你找我?” 洛沄:“……” 二十年,于有着千百年寿限的魔将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时隔二十年,仿佛天地都倒转了,洛沄真的回不过神了。 凤起自然也能明白洛沄此刻的凌乱,她上前一把勾了洛沄的脖颈,“走吧,还有其他事呢,你可以闭上嘴&巴慢慢接受。” ………… 最坏的预料,其实也是最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但是,偌大的东都本家竟然沦陷了。 东都本家建在城中,四方大宅亭台楼阁如宫殿般金碧辉煌,而不仅仅城中没有人,就连东都本家大宅内……不,不是没有人,而是没有活人。 东都的没落取决于无道,但是仙门兴盛,本家中弟子的数量还是颇为客观,但等凤起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所见到的,便是宅中随处可见七零八落的尸体,却诡异得令人难以形容。 死状各异,妖孽也多以刀剑为兵器,但如果面对实力太过悬殊的对手,他们更倾向于玩弄一般的屠杀,剥皮抽筋拆骨……整个东都本家大宅如地狱一般将妖孽的凶残彰显得淋漓尽致。 而更诡异的是,无法辨认事发究竟是何时,那数以千计的尸体层层叠叠,有的已经化为了一副枯骨,有的已经腐烂不堪,可有的又尚显新鲜,似乎刚刚死了不久。 倒是可以排除化为枯骨的那些,毕竟就在一个多月前,叶重琅还来过东都本家,救下了那些被困的各家家主,但是不管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这一幕……仍旧足矣令三界人间再掀风波。 可问题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半点儿消息都没有? 正文 第186章 什么都不知道 妖孽如此猖狂肆虐整个东都,就算神界还闭着眼不闻不问,难道其他仙门世家就没有一点儿动静?哪怕其他仙门世家都高高挂起视而不见,但最起码……孤竹不可能置若罔闻,除非…… 凤起心中忽然有些慌,她看向叶重琅,“此处应该也没有活口了,我去趟孤竹,如果孤竹也……” “你该去兰陵,而非孤竹。”叶重琅的脸早就冷下来了,揽了她道:“东都本家有此情形可以断定是妖孽所为,但其他地方并未出现这种惨状,其中必定有蹊跷。但你且记得,你魔界来东都是为了启封魔将,如果见此情形再去孤竹……倒不如转去兰陵,一边查探魔将墨刹的情况,再看看兰陵是否也与东都有了同样遭遇。但若去孤竹,你以什么立场?” 凤起不得不承认,叶重琅考虑得倒也没错,如果她见此情形便贸然去了孤竹,显然是有点儿关心则乱,叶重琅为了与孤竹撇清干系,生生挨了三十道碎魂鞭,她一次次去孤竹却被叶代依带人一次次围剿,那岂不全都白费了? 可如此说来…… “你怀疑……神界可能利用了妖界?或者很可能两界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希望不会如此。”叶重琅鲜见有了这般不确定的想法,“如果是利用,尚且显得荒唐,而若当真有什么联手的勾当……不会如此,我回神界看看,神界还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但你觉不觉得……这或许就是神界的用意?”凤起摇了摇头,“如果就如你所说,神界还不至于跟妖界联手,但是,如果于他们而言只是略施小计便能达成的目的,神界也不会放过。最起码,这些日子以来,神界已经派了不少人去魔界寻你,你一个都未曾见过,他们总得想办法跟你说上话才是。” “不必担心,神界还不至于将我扣住……” “我只担心意想不到的情况。” 凤起的担忧不是没道理,堂堂神界青华神君就这样被她绑在了身边,神界一直以来却仿佛以礼相待,仅仅派了些人来求见叶重琅,这一点儿都不像神界素来眼高于顶的做派,更何况,出了这样的事,叶重琅不可能不闻不问,势必要回神界一趟,她总觉得,此乃神界意料之中的事。 而眼见着这两人你担心我,我担心你,阡殇的脸色一直有点儿阴沉,洛沄倒是对其中境况还知之甚少,只是觉得……略有些酸倒牙。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且先启程去兰陵。”叶重琅细细交代道:“若之后没有其他事了,你就尽快回魔界等着我,我会尽快回来。” 凤起牵强笑了笑,“好。” 叶重琅匆匆走了,也没有过多的离别伤感,在他说来无非去去便回,最多不过也就是两三日的功夫,兴许运气好的话,回到神界问清楚了一切,他转身就能回来。 可凤起却莫名有些很微妙的感觉,目送着叶重琅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明知道他是神君,与她当日的境况不同,她却莫名想起来,那日他们在南湘湖分别,她也觉得无非就是去去便回费些时日的事,可一旦分开了,总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待重逢……一切仿佛翻天覆地的什么都不一样了。 但是,她又觉得该相信叶重琅,他处理很多事都能出乎她的意料,也出人意料的周全。 过了好一会儿,凤起才收拾了心里些许惨淡,回头看向东都本家大宅内的一片狼藉,目光幽幽的显了寒凉,“进去看看。” 只是一句寻常的吩咐,阡殇却明显察觉到了不同,方才两人互相担忧互相体谅,可谁也没说要进去看看,如今叶重琅刚一离去,凤起就决定查探整个大宅……那就不仅仅是好奇使然,而是凤起必然有了什么想法。 “阡殇,试探一下周围的尸体是否还有起尸的可能。” 凤起一句话落下,阡殇也毫不犹豫横琴在前抚动了琴弦,周围尸骸遍地惨状各异,配以天悲鬼音的诡谲狰狞,活脱脱就像个人间地狱。 然而,一路走向东都本家大宅的深处,天悲鬼音得天独厚之处在于勾魂魄激尸气,那是哪怕只剩一副枯骨,都很有可能被激得起尸,可是,直至一路走过前院正厅,直向后院寝居走去,一路上所有的尸体都没有半点儿动静。 殊俨静静看着凤起一路走着也没多话,洛沄也难得没再吵吵嚷嚷,皆因凤起的脸色此刻并不好看,本一张娇柔绝美的脸,可泄露出来的寒意,却连魔将看了都有些不禁退避。 而不出凤起所料,前院正厅有着大量的尸体堆叠,可到了后院寝居的地方,尸体却明显少了许多,偶见得几具尸体,也呈死了没多久的状态,差不多也就此前三五日的样子。 别说别的人,凤起此一举动,就连殊俨都没看出所以然来,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发现了什么?” “没找到秦昱的尸体,也没有见过传闻中他妻子的尸体,也没看见秦贺扬,东都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知道的并不多,也就不知还有谁的尸体没在这里,不过……这一路走来,我没见到女人的尸体。” 殊俨这才回想起一路见到的状况,那些尸体死状都惨不忍睹,谁会去仔细辨认其中有没有女人? 他心中多少明白了些,直接问道:“所以?” “所以,确实是妖界所为,东都几个能当家的是死是活且不知,但是……我其实不想去推测妖尊是不是饥不择食,不过,他应该是心情极度不佳,又想干点儿什么了。”凤起一腾身跃上了屋顶,眺望着四方道:“不过,除了东都本家之外,其他的地方凡人百姓都失踪了,却不一定是妖界所为,重琅去往神界算是去对了,但是……有没有收获就很难说了。” 殊俨提醒道:“他毕竟只是神君,不可能与整个神界为敌,也还轮不到他将神界握在手中。” “我知道,所以……我不能让他自己去神界。”凤起说完,对洛沄道:“把这里封禁起来,我们尽快去一趟秦淮,如果我没推断错的话,妖界下一个下手的很可能就是秦淮,既然神界不管,那我魔界管,就是不知道神尊喜欢什么样的聘礼,才愿意让神君入赘魔界了。” “若去往秦淮,中途倒可以路过孤竹。” “绕着走。” 而同样不出凤起所料,刚一离开东都地界,仿佛外面的天地从来就没变过样,浔阳春暖正是鱼肥时节,孤竹也迎来了早春,漫山遍野已染上了嫩绿,当然,时节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 寻常百姓的生活没看出与昔日有什么不同,凤起甚至还刻意打听,问是否有人知道东都近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得到的答复却是几乎如出一辙,说是东都不仁之事传扬天下,那一时间本就没有多少人愿意再与东都往来,更何况不久前,东都下令,其领地暂时不再与其他世家领地互通有无,甚至在关隘道口设了不少禁制,让人远远望山却怎么也走不过去,接连几次,也就暂时没人理会东都发生了什么了。 这种事,倒是也说得通,仙门世家的领地下令暂时不与外界往来,一众人本就对东都包藏祸心之事深恶痛绝,再加上又有禁制挡着不让外面的人进,自然也就没人会多想东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而事情看似其实并不那么复杂,如果再有大胆的猜测……凤起冷笑一声,“我敢打赌,此刻神界必然硬撑着一脸震惊,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 “什么?!竟有这等事?!!”神帝一脸的震惊,难以置信看着叶重琅,“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道听途说,青华神君当真是亲眼所见?” 叶重琅面色冷然,也不理会神帝有多震惊,淡淡笃定道:“确实亲眼所见,且无夸大虚妄之意。” “岂有此理!妖孽怎敢这般猖狂?!”神帝愤愤一拍桌案,又问道:“那神君可有再探查其他地界,是否也遭了妖界毒手?” “尚未来及探查。”叶重琅如实淡然,“故而我此来是想问,神界素来以掌管人间为己任,何以如此大事,神界竟然一无所知?” “唉……”神帝憾然叹了口气,“神君这么多年转世在人间有所不知,不,神君应该也有所察觉。这些年来,人间仙门弟子乏善可陈,能甄选上神界的才德之人万万里也挑不出一个。此前神魔那一场恶战,神界神将虽侥幸留存,但能巡视人间的神使却陨落了不少,故而……神界如今也颇有些后继无力,此前又有魔界扣押神君和轸水神使,神界顾此失彼,就难免……” 叶重琅倒是耐着性子听神帝把苦水倒完,才说了句,“神界巡视人间,不过是委派神使以天衍镜观人间万象,似也无需兴师动众。” 神帝头一垂,“曾神尊以天衍镜关切神君之境况,得知神君竟被孤竹家主责以碎魂鞭,天衍镜……碎了。” 正文 第187章 神尊 “如此,我消息已经带到,神界要如何处置我也不便多问,告辞。”说完,叶重琅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神帝怎可能让叶重琅走,他赶忙从桌案后绕出来,好言道:“神君难得回了神界,此处说话难免太客套了,我也在此忙了多时,不如……” 叶重琅略显诧异,“人间出了这样的大事,神帝不急着调集人手前去查探么?” “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神帝显然早就想好了说辞,“相比人间出了什么事,神尊可是等了神君多年了,上一次神君来去匆匆,这一次来,总得听神尊把话说完?” 叶重琅也知这次回来,若不费一番周折,神界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就放他离开,他微微点头,“也好。” “那我便与神君一同去,也将此事向神尊禀明。”神帝说着,随着叶重琅一道向外走,可他自然也有许多要说的话,倒是一刻未停下,他又叹了口气道:“神君看似是不愿再管神界与人间的事了,但是……其实有事倒想和神君说说。” 叶重琅边走着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神帝怅然,“其实若说神界掌管人间,但千万年来,人间也是自顾自的生生不息的,可就从神魔一战完结之后……神君莫在意我总提起此事,但是当真如此,自那之后,人间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此前东都权欲熏心倾轧其他世家之事,神君也出面了,神君曾身为孤竹弟子,应当比我们更了解,且不说东都不再能身为仙盟之首代掌人间之事,现如今但凡大小事,人间也如群龙无首,不知神君觉得……孤竹是否能胜任?” “孤竹已将我逐出仙门,此事我无以妄断。” “别这么说嘛神君,这不是想听听神君的意思么。”神帝客客气气的陪了张苦笑的脸,“孤竹家主叶代依,虽为人清正高洁,但性情太过刚硬耿直,恐怕并不适合身为仙盟之首代掌人间大局。不过我倒听闻叶代依有一子叶风瑾,一身清正同样不辱孤竹门风,但却比叶代依要圆融得多,不知神君对此人有何见解?” 叶重琅神色未动,“神帝恐怕问错人了,我并不看好孤竹成为仙盟之首。” 神帝略显诧异,“为何?” “私心。” “呃……”神帝说了那么多,一下子就没了词,他挑起这话来自然是有目的的,神界自然知道孤竹将青华神君逐出了仙门,可其中缘由虽说得过去,但又有多少可信?他这也算是旁敲侧击看看叶重琅是否已与孤竹再无瓜葛,哪怕叶重琅凭着公心说一句,孤竹亦有资格问鼎仙盟之首的位置…… 但是叶重琅直接甩给他一句,私心,什么叫私心?叶重琅这是记仇了?毕竟孤竹当众夺了他的琴剑,三十道碎魂鞭……难不成事实并非他们想象得那般?孤竹竟然是真的与叶重琅撇清了关系,叶重琅也自此对孤竹有了记恨? 神帝斟酌了一下,摇头道:“那既然如此,孤竹恐怕便与仙盟之首无缘了,明知神君的身份却将神君逐出仙门,此等行径,恐怕与神界也无多敬重。” “正是此意。” 神帝终于是无可奈何了,本想多聊聊以示亲近,也顺带试探试探,但是,青华神君说这些话,要说坦诚也真是坦诚,可滴水不漏得让人没法继续。 可他不说,不代表叶重琅不想说,眼看已临近神尊的大殿,他忽然问道:“你为何不问我对神魔两界联姻的看法?” 这种糟心的问题避之惟恐不及,谁会问?最起码神帝不想问,他恨不得这事就是个谣言,恨不得不问就当没发生! 神帝随即胡乱笑了笑,“神魔两界联姻……呵,那已是数十年前的事了,神君旧事重提……呵,魔界如今人丁凋零,也并未有为祸人间之举,那联姻嘛……魔界不是也早就拒绝了嘛。” “可我从未拒绝。” 神帝心里有点儿犯梗,他真的很想说,您没拒绝那是因为您没有拒绝的立场,当年拒婚的是人家魔界。 但他当然知道,叶重琅提起的联姻也不算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青华神君斩了神芒去人间转世,身为孤竹弟子,竟然找到了夺舍重生的魔将凤起,这一点儿也不蹊跷,神帝心中自然知道那是青华神君不死心,可那个时候,神界就不看好这样的联姻,更何况现如今,凤起已经不是魔将了,她成魔尊了,他就算身为神帝,也不敢想神界有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把魔尊娶回来做媳妇。 还是……交给神尊去处理吧。 好在神尊的大殿近在眼前了,神帝当机立断,“神君,恕我就送到这了,人间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也急着要去安排,您且先面见神尊吧。” 叶重琅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方才不是还说,要将此事禀明神尊?” “尚未查明缘由,就先不禀报神尊了。”神帝说完,踏了神尊大殿几步台阶就不往前走了,拱手道:“神君请,恕我先行一步!” 说完,没等叶重琅回个礼,神帝一转身大步流星,很像是逃也似的就消失了。 叶重琅无奈笑着摇了摇头,缓缓步上玉光透亮的台阶,一眼望向尽头,那里,才是神界的主宰。 神尊与神帝不同,神帝只是掌管神界与人间诸多事务,而神尊,代表着神界与人间的信仰,是真正的神明,如果不是凤起的那些遭遇,神尊……也是叶重琅的信仰。 “青华神君,拜见神尊。”叶重琅撩过衣襟,礼数周全的跪地拱手。 神尊的年纪自然不知道比叶重琅大了有多少,却仍旧保持着而立男子成熟沉稳的模样,他略低头看向叶重琅,淡淡笑道:“何以如此大礼?若说一别多年,前些日子你回神界,我们也是见过了。” 叶重琅跪地俯身,“青华来此,有一事相求。” “不必求了,你的心思我又不是不知道。”神尊的声音威严肃穆,却难得染了几分亲近,“只不过,青华,你的心思我知道,我的心思你却未必知道,所以你所求之事,恐怕罔顾了自己的身份,也忘却了自己的位置。” 叶重琅一如既往的坚持,“青华知道自己所做为何事,并未有罔顾……” “别急着辩驳,且听我将一事说与你听,待听完之后,你再做定夺也不晚。” ………… 遥遥远地秦淮,才真是个山美水美人更美的地方,这才刚入春,秦淮河上已经满是各色香飘四溢的画舫,夜夜笙歌就连白天里都热闹非凡,此也算是秦淮一处独到的风景。 而凤起来此的目的也简单,找人,最先找了自然是柳仙娴,身为秦淮家主,但哪怕立了仙门也不会忘本,秦淮河上那艘最大也最奢华的画舫,自然归秦淮仙门所有,也是柳仙娴常落脚的地方。 当然,不管是卖艺还是卖身,秦淮弟子是不会再接俗客了,如今人间各世家风波四起正处在飘摇之中,再加上没有了东都,秦淮这边的生意倒是寡淡。 凤起没让其他人跟着,独自跃上了最大的那艘画舫,朗声道了句,“柳姐姐,故人来访,虽今非昔比,但此来并无恶意,可愿叙个旧啊?” 秦淮不少弟子守在了画舫门前,正严阵以待防备着她,可忽听画舫内琴声一动,仅单音就仿佛入骨绵长,伴着柳仙娴柔声甜糯的嗓音,“就算今非昔比,也仍旧是故人,更何况故人否极泰来,怎有不叙旧的道理?凤起姑娘,请。” 柳仙娴是个混惯了场面的人,虽然效仿着大家闺秀般足不出户,但她这里消息却是分外灵通,什么孤竹胥山君乃是神界青华神君,什么凡女苏雅倩乃是魔将凤起,什么魔将凤起如今已是魔尊……待稍稍震惊过后,在她这里,也不过是个津津乐道的谈资罢了。 而凤起大大方方走进了画舫中,倒是柳仙娴显得更加不见外,她饶有兴致打量着凤起,传言中的焦点人物,早已赛过了被魔尊造访的惊惶。 柳仙娴一笑,先开口道:“曾不识真身,蹭了姑娘多少声姐姐,但若按照姑娘的年纪,我倒是难得年轻了,姑娘可不能让我扫兴。” 凤起笑着一改口,“柳妹妹这般娇嫩欲滴,纵未露真身时,叫一声姐姐也是难免心虚的。” 被人就这么不客气给压成了妹妹,柳仙娴反倒娇羞着挺高兴的,她让了凤起落座,话锋倒是爽朗,“不知魔尊大人白忙造访我秦淮,是想找点儿什么乐子呢,还是有什么要事?” “此来秦淮必然要不虚此行,要事也是有的,乐子也是要找的,如今这青天白日,还是先办正事吧。” “好。”柳仙娴一语应下,禀退了周围弟子,又吩咐道:“备酒,就算是谈正事,没有美酒在旁,就太无趣了。” “且不慌备酒,我担心柳家主听着这事,会坏了饮酒的雅兴。”凤起说完,便不再跟柳仙娴多绕弯子了,直接将在东都所见之事如数道来,眼看着柳仙娴的脸色一点点变青,她就知道,柳仙娴这个女人,对一切风吹草动的反应,还是很敏&感的。 正文 第188章 与虎谋皮 而直到听完了东都发生的事,柳仙娴泛青的脸色已略有转好,她拈着丝帕掩了掩嘴角,颇有些败兴道:“秦昱已经很久没来过秦淮了,我还以为他是自顾不暇,却没想……已经家破人亡了?那就是说,连他那悍妇也死了?” 凤起自然没说有些尸体还找不全的事,提醒道:“我以为柳家主会先关心秦淮的处境。” “秦淮的处境?”柳仙娴凉薄笑了一声,看向凤起的目光中,略微显露出了几分不为他人所见过的悲凉,“秦淮能有什么处境?虽看似已跻身几大世家之列,但世俗之眼……就如同浔阳和灵武一样,不管当下有多么风光,世人终究喜欢以昔日的过往来评判今日的成败,秦淮……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落到谁手里,不过是个玩物。” “柳家主何必如此卑微?若非秦淮亦有独到之处,我也不会专程前来了。” “因为你也是女人。也难得你未曾有过轻贱秦淮的意思,否则我也不会请你进来说话了。”柳仙娴一笑,那鲜见的悲凉刹然消失,“不过,倒也要多谢你带了此消息来,算是一解我心头之恨,若说这般就死了太便宜他们了,我也没那个本事报仇。” 凤起见柳仙娴颇有不吐不快的势头,也就耐着性子往下听。 柳仙娴对凤起本就有个极好的印象,哪怕此刻凤起身为魔尊,她依然一点儿都不见外道:“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来,秦淮虽说倚仗东都,看似是依附着东都才跻身于几大世家之列,但是……东都对我秦淮所做之事,又怎是区区提携或是仰仗那么简单?秦昱年少风&流的时候,就最喜欢到秦淮来,那个时候,你要说我押在他身上一笔赌注也好,他传闻中那么多私生子,倒是多出自秦淮。这也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只不过……你可知那些私生子乃至与秦昱有染的姑娘,最终都去了哪里?” “这倒不曾听说。”凤起接了一句,毕竟当年魔界虽说消息甚广,但也没详尽到派人盯着那些不被秦昱认祖归宗的私生子,只要没有一番作为冒头的,也就不过是个略有酸涩传闻的寻常百姓。 “都死了。”柳仙娴轻飘飘的一句,“传闻虽有,也有女子不甘心带着孩子去往东都认家门,但是后来……都显得那么理所应当就死了。我秦淮虽不比东都富庶,但那些女子饿死的,冻死的,或者病死的……呵,我也知道是出自那悍妇之手,但秦昱都不管,我秦淮能去哪里讨来公道?” 凤起微眯眼眸,这还真不曾听说,她本以为秦昱不认可那些私生子认祖归宗也就罢了,血脉流落在外多了也就不在乎了,却没想到……秦昱的发妻可着实是个狠角色。 她也随着闲聊般问了句,“但也并非所有?据我所知东都还有秦亦清,还有个秦贺扬……” “秦贺扬的生母并非出自秦淮,如何被秦昱认了我是不知,不过那秦亦清……呵……”柳仙娴脸上浮现出些许作呕的表情,“他若不是想尽办法伺候好了那悍妇,东都又哪里有他的位置。” 这都是闲话,毕竟秦亦清已经死了,凤起这也算解了个疑惑,她一开始本以为秦亦清是有多好的资质或有过人之处,才被秦昱欣赏,接回东都本家成为公子,却不想……她还真把东都想得太干净了。 而柳仙娴之所以这般的云淡风轻,那也是她看出来了凤起的来意,其实很简单,凤起已经告诉她了,东都满门被灭,却唯独没见到有女弟子的尸体,据她所知,妖界妖尊乃是壁狐出身……若妖尊想在秦淮干点儿什么,如今人间风波四起,各世家人人自危,她秦淮怎可能敌得过妖尊? 故而……这也就是不管秦淮挣扎与否,都是魔尊才能处理的事了。 柳仙娴也很痛快,直接问道:“魔尊不妨说说,救我秦淮,需要秦淮做些什么?” 凤起就是喜欢跟柳仙娴这样的人打交道,偶尔绕点儿弯子吐点儿苦水,但逢大事的时候,却不似其他仙门正道那般端着姿态,她笑道:“妖尊与秦淮并无仇怨,必然怜香惜玉,不会向对待东都那般对待秦淮。我来此其实是希望借贵地与妖尊叙个旧,若妖尊来访,就得仰仗柳家主安排一番了。” “这我就懂了,有道是温柔乡中英雄冢,妖尊若掉在魔尊手中,恐怕连逃都不想逃了呢。” “柳家主见笑,我已是待嫁之身,尚不愿以色平天下。” 画舫中,凤起与柳仙娴两人相谈甚欢,而岸边一处嫩柳下,阡殇和洛沄被留在了那里,毕竟画舫那种地方,两人似乎都没大有兴趣,凤起此去干什么,谁也不是不明白,只不过…… “唉?你说,如果让青华神君知道,凤起没听他的话前去兰陵装样子,反而跑到秦淮来与妖尊来一番风花雪月的相遇,青华神君会什么反应?”洛沄问道。 当然,这话问的是殊俨,毕竟阡殇几乎不会与其他人闲聊。 殊俨打了个哈欠,“青华神君如今必定自顾不暇,哪儿还顾得上这种好戏?” 洛沄转过头来眨了眨眼略显诧异,“还真有好戏?” “真的有,所以,凤起不让我们看。” ………… 凤起在秦淮画舫中住下来的事,柳仙娴并未大肆宣扬,秦淮弟子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柳仙娴还捧了琴,说闲着也是闲着,倒可以教教凤起琴艺。 只不过,早有叶重琅那样的前车之鉴,一个时辰没到,柳仙娴也颇为遗憾抱着琴跑了,毕竟是个连青华神君都教不会的音痴,旁人绝没有能教会的可能。 凤起掐算着时间,生怕她在秦淮呆久了,待叶重琅回到魔界之后会扑空,可就在当日夜里,出乎她意料般的早,尚还未到人静之时,就如寻常的寻&欢客一般,秦淮弟子匆匆前来传了个消息,妖尊来了。 至于柳仙娴跟妖尊苏伏谈了些什么,凤起也无从得知,不过倒没出她所料,苏伏……不是来秦淮大开杀戒的。 凤起略装扮了一番,换了一身符合秦淮装束的轻纱红裙,散开只束了个马尾的长发,简单盘了个发髻,金钗玉环,略施粉黛,虽然苏伏不可能认不出她,但是……像个样子也就够了。 片刻之后,凤起静坐在了画舫三楼的寝室中,前方还隔着小厅屏风,细细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略显轻柔的是秦淮弟子,而略显沉重的则是苏伏,不出所料,苏伏来秦淮大体算是笔交易,身边自然不会带着妖将。 秦淮弟子的脚步停在了小厅门外,唯独苏伏脚步未停走了进来,房门一关,掩去了外面略显寒凉湿润的水风,昏暗烛光映着奢华的内室多添了几分迷离缱绻的味道,苏伏绕过屏风,远远只见侧坐在妆台前,一个火红曼妙的身影。 他在屏风边上站了一会儿,忽然冷声一笑,“何以如此?我还当是自己日思夜想看花了眼,堂堂魔尊,怎跑到秦淮来卖笑了?” “钱都没给,我哪里有笑卖给你?”凤起慢条斯理转过身,绷着脸道:“看在我如此尽职尽责兢兢业业的份上,若不然先把钱付了,我卖个笑给你?” “嘁,莫说我倾尽妖界也买不起魔尊,就算把钱付了,也不过是笔血本无归的交易。”苏伏说着,懒洋洋就在屏风边的椅子上坐着,显然并不愿意靠近,冷着脸道:“有什么话不如直说,何时学会了这种故弄玄虚的门道?” 凤起也坐着没动,“看来你是不打算跟我好好聊聊了?” “没什么好聊的。”苏伏冷言冷语别过了脸,“争不过神界那般无耻,我认了,三界之大,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 “那看来我还真是高估自己了。”凤起重重叹息一声,理了理轻纱曼妙的长袖,“本以为这一身装扮你且能看花了眼,却没想,你倒是一点儿都不糊涂啊。” “看花了眼?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得出。”苏伏甚至一直别过头去不看她,甚至显出了几分急躁,“要是没什么事,就不必再次多费周折了,妖界近千年来也未曾与魔界和睦过,妖尊与魔尊更是千年不见也不会相互惦记,你我没什么好说的。” 凤起一挑眉,“这么急?东都那些女人还没喂饱了你?” 苏伏脸上登时一寒,微微咬牙道:“我奉劝你别多管闲事,你魔界如今有几斤几两你该清楚,若碍了我的事,魔界再度覆灭也不过是旦夕间。我做了什么,本就与你魔界没什么关系,你若觉得与个神君纠&缠不清,就顺理成章做神界的走狗,我也就不客气了。” 凤起耸肩一摊手,“你说没什么好说的,貌似是你说得比较多?” “我只是警告你。”苏伏咬牙说完,赫然起身就向外走去。 而就在这时,忽听凤起在后方问道:“你当真要走?虽然看似没费多少功夫,但是这局却已经不小了,奉劝你,与虎谋皮并非明智之举,你确定此刻不想收网?” 正文 第189章 聘礼 苏伏的脚步陡然一停,未回头,却显然怒气更为高涨,身周杀气四溢,引得烛光摇曳不停,“我也奉劝你,再多说半句,我让你今日有来无回。” “你哪有那个本事啊?”凤起毫不客气笑道:“我虽不敢说与你单打独斗能占多少便宜,但你一个饿扁了肚子的小狐狸,我还能逃不掉么?” “你……”苏伏霎时间像是气崩了,他的双肩不停剧烈起伏,忽然又像是气瘪了,“你既然都知道,想说什么,不必再绕圈子。” 凤起语气一转,倒显得分外坦荡诚恳,“我只是不希望你被神界利用,那些把持着正义的家伙于魔界妖界而言,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又何苦做这种意气之争?” “呵,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说的好。”苏伏忽然转过身来,“也包括青华神君么?” “如果你非要把话题放在他身上,我们是论不出个所以然的。”凤起说着,伸手指了指内室的桌椅,“进来坐,好菜是没有,但我拜托柳仙娴备了好酒,其实秦淮在尚未有这些莺歌燕舞之前,最闻名遐迩的其实是酒,此酒名叫卿梦回,秦淮四通八达,乃是最容易与故友偶遇把酒言欢之地。你看我这一身打扮也算对得起你,再奉美酒三杯,你怎么也不虚此行吧?” “呵……”苏伏的冷笑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半晌,他才迈步向内室走来,“我就知道,只要遇见了你,想逃都逃不掉。” “别装了,我早来晚来,你都没理由逃。”凤起也款步走到了桌边,拎了酒壶将苏伏面前的酒杯斟满,“人都说大恩不言谢,你我纷纷扰扰了那么多,别的不说,这第一杯酒,我得谢你,谢你……带我重回世间。” 气氛终于静下来了,苏伏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挑眼看着她,虽仰头将酒喝了,却随即道了句,“你这谢意显得毫无诚意。” “已经够有诚意的了,谁都知道我凤起是个忘恩负义的女人,能念着一句恩情,那就难得我还有良心。”说着,凤起又俯身,将苏伏面前的酒杯斟满,“所以这第二杯仍旧只是良心,谢你几次三番救我,从未嫌过我是个废柴又累赘。” “呵,这倒真有自知之明。”苏伏白了她一眼,酒在手中却未动,“别想拿这些不值钱的软话讨好我,你素来就是嘴上功夫却一毛不拔的无以为报,这酒你不妨自己喝了。” “没必要讨好你,毕竟我并未有求于你,只不过,恩情谢了才有事好谈,你总得信我,不是个恩将仇报的宵小才好。” 苏伏静静看着她,半晌举杯,一直未挪开目光,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凤起笑了笑,再将酒杯斟满,却端在了自己手中,“这最后一杯谢你,但正如你所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当真无以为报。” 说完,她仰头将酒喝了,谢你……错爱。 苏伏忽然别过了脸,“有话就说吧,何必学那些正人君子先礼后兵?” 凤起点了点头,直言道:“东都满门死于非命,应该是你妖界所为无疑,但是,东都地界大小城镇村落百姓尽数失踪,应该就不是你所为了。我在想,你灭了东都满门,而后神界便借势将局面做大了,神界自然有神界的意图,但应当不会明着与你妖界协商,那便是借了你妖界的东风,顶多算承了你的情,暂时不会追究你在东都本家一应所为?” “既然都已经猜得这般完整,何必还要问我?”苏伏瞥了她一眼,“我也不稀罕神界是否承情,只不过神界所为并不像你这般碍眼,且恰好我也乐见神界的目的,至于神界之后如何……不过是互相利用,那就各凭本事。” 果不其然,凤起还真的猜对了,苏伏灭了东都满门或许只是意气用事之举,但神界的见机行事还是很漂亮的,明显,神界已经达到目的了,只要叶重琅得知东都领地方圆千里的凡人百姓统统都不见了,而神界却不闻不问,他就势必要回神界问个清楚的。 而东都本家死的人是妖孽所为,神界只不过利用了一下,待将那些凡人百姓送回来,一应恶事与神界并无瓜葛,但是,叶重琅回去了。 这也是凤起一直以来最担心的,恐怕此次叶重琅回到神界,并不能如他所言般没人能够扣住他,神界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把他骗回去,他很可能……很难回得来。 “所以……你也就不怕神界之后反咬一口,借着东都灭门之事攻伐妖界?” “就是不算反咬一口,神界若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要惩治我妖界在人间为祸多年,谁会觉得没道理?”苏伏慢条斯理抿着杯中的酒,目光却一直落在凤起身上,“不过我倒想知道,你为何会坚信,我没碰过东都那些女弟子?” “无凭无据,直觉而已。”凤起坦坦荡荡道,“更甚至于,我若大胆猜测,你来秦淮,也并非来买笑的。已造了那般假象,便应该能想到我会来秦淮看一看,不就正和你意?” “呵……”苏伏冷笑一声,眼眸瞥着她尽是嘲讽,“你这不叫大胆猜测,这叫脸皮太厚。” 凤起一耸肩,“死不承认的脸皮才厚。” 或许……苏伏其实没有太多的用意,那仿佛真的是意气用事,他恼怒东都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枉为仙盟之首却事事没有一件办成了的,他一怒之下屠尽东都满门,却掳走了那些女弟子,造成一个假象……他以为凤起会在意的。 而至于神界要怎么利用,他也乐于见得神界将叶重琅召回去,最好封印关禁永远也别放出来,只要神界将两人分开,那么……哪怕时日久一些,哪怕千百年过去之后,他就不相信,凤起还会一直等着叶重琅。 但是盘算归盘算,他却不希望被凤起这样毫不客气就拆穿,那似乎证明……她或许并不介意他找女人? 苏伏手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很快酒壶就见底了,他望着凤起,忽然问了一句,“你纵然拆穿这一切又如何?我又不是那些虚伪的正道,被人剥开真相便会自惭形秽就此收手。你就算骂我无耻也好,恶心我也罢,我只要看见了我乐于见到的,能得到我想要的,你奈我何?” 凤起启封旁边的酒坛,认真道:“总有一天,不管是你做的还是神界做的,神界都会统统推到你妖界身上,且为了掩饰心虚,一定会赶尽杀绝,就像当年魔界覆灭一样。届时我魔界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那不恰恰就中了神界的计?” “你可以袖手旁观。”苏伏冷言道。 凤起望着他,“眼睁睁看着你成为神尊脖颈上的新毛领么?” “滚!!” 凤起一笑,“实不相瞒,如今我魔界与神界……毕竟中间夹着个青华神君,不看僧面看佛面,神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欺负我魔界孤苦伶仃。但是,人间仙门世家乱成一团,当务之急便是要寻个理由万众一心,没有比攻伐妖界铲除妖患更合适了,也就是说……这一天兴许不会太远。” 苏伏没说话,别过脸去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凤起又道:“那与其等着神界发威,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没兴趣。”苏伏断然拒绝,“要打就打,我苏伏也不见得怕了神界。” “算我求你的。” “你……”苏伏顿时哑口无言,若凤起一直那般舌灿如莲,他倒可以听而不闻,可就这么直接说求……而凤起也说了神界不会贸然针对魔界,但她说求……是为了他……妖界? 一边是与神界硬碰硬,一边是有凤起的恳求,或许就是即得的利益,这要他如何选择? 其实凤起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危言耸听,他不在乎妖界的存亡,可是……他岂能甘心被神界利用得淋漓尽致,成为众矢之的供人万众一心? 苏伏是喝了不少酒,但那不意味着他会神志不清任由凤起说服摆布,他只刹那间灵光一闪,如果他此刻再度与凤起联手,先下手为强对付神界,说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凤起先挑起事端,那她与叶重琅两人,岂不就更加艰难? 虽然不愿承认,但凤起与叶重琅之间的情意难得深厚,两人都恨不得抛却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身份,能走到今日已是不易,她会这般给自己挖坑么? “你打算怎么做?”苏伏问道。 “把你绑了给神界送去,就当是我魔界请婚,迎青华神君入赘魔界的聘礼。” 苏伏一下子愣了,他仿佛被冰冻住一般,保持着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凤起,手中的酒杯微微倾斜,美酒淅淅沥沥的向外淌,染了他一身红衣他仿佛都浑然不觉。 而凤起说完这一句,就仿佛很认真静等着他的答复,对,很认真。 似乎过了许久,苏伏也不知是呆愣还是等着凤起继续解释,久久之后,他才木然般咬牙问了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 正文 第190章 以退为进 凤起摇头,“不,这叫以退为进。” “你放屁!”苏伏突然暴怒,“无非是叶重琅去了神界,很可能有去无回,你想把人讨回来,便拿我去换?你处心积虑巧舌如簧,换且换了,你竟如此直白说出来……你……” 话真的没说完,苏伏几乎要气背过气去了。 凤起一笑,追着问道:“那你是答应了?” “我……”苏伏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忽的长剑在手,却抖得万般凌乱,“我就不应该听你在这说了那么多,就该一剑斩了你这个……” “我又不会坑你。” “你……你这……”苏伏手里的剑抖得乱七八糟,本喝了些酒晕红的脸此刻红得仿佛要滴血,他牙咬得咯咯作响,一张怒骂却似憋住了,半晌扑通一声晕在椅子上,手里的剑咣当落地,刹那间消失不见。 凤起强忍着笑还是没忍住,索性就笑着道:“不必气成这样,你总得信我不会这般凭白了利用你,你我一同去趟神界,我保证,你不会吃亏的。” 苏伏瘫在椅子上仰着头,“我为何还要信你?” “你已经信了,就别嘴硬了,方才你都说了,换且换了,那就证明你也愿意与我走这一趟。” 苏伏仍旧气得深长喘息,恨只恨凤起一句一句毫不客气把他心思戳了个穿,仿佛早已将他拿捏在手中,竟这般的有恃无恐。 他一再沉气,问道:“既然是要我随你去神界走一趟,又何必……说成那般?” 凤起笑吟吟的,“那恐怕是你预料之下最糟糕的,先说出来气你一气,不省得你讨价还价么。” 苏伏颓然伸手捂住了双眼,他就知道,虽然是他处心积虑想了法子勾&引凤起到这来,他想见她,但也明白见了她准没好事。 说是为他妖界着想,可事实上凤起的算盘也打得满满,她说要替妖界转圜境况,但是利用起来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可是…… 苏伏忽然苦笑了一下,他能清晰察觉到自己竟然这般的矛盾,乐得见凤起和叶重琅自此别离,最好千百年都不要再见,可身在此处,他又忍不住顺了凤起的意,只因为……凤起说求他。 虽然其目的掩在一番巧舌如簧之中,但他却能听出来,凤起求他是真的,毕竟魔界如今也算势单力薄,无以与神界抗衡,她想把叶重琅从神界带回来,除了求他,还能去求谁?若不是走投无路,她怎么会求他? “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吧。” 苏伏深深吸了口气,坐起身来,似乎此刻才有些晕晕沉沉的酒意上头,他看向凤起,已没有了什么纠结,只无奈道:“下不为例。” 凤起笑着点头,“多谢。” 当天夜里,苏伏就住在了画舫中,凤起安置一番也不怕他跑了,去了下面柳仙娴的房间与她闲聊。 而其实她与苏伏相谈这一番,也不算是两人独处的私下密谈,但凡没有设下禁制的地方,便难挡有心人,阡殇和洛沄他们自然什么都看见了也听见了。 只不过…… 洛沄意犹未尽的摇了摇头,“你说有好戏看,我还当是多好看的戏呢,结果想看的统统都没发生,是你的预料出了问题,还是你我对于好戏的品味有所不同?” 殊俨问他,“你想看什么?” “总该有点儿刺激的?比如凤起若想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反正那妖尊明显对凤起有情,青华神君又不在,我怎不知魔界中人还有守身如玉的习惯?” 殊俨若有所思,有些事他不得不承认,“我本以为凤起会使些手段,哪怕不愿以色,也是以诡计逼苏伏就范,却不想……她与苏伏之间那么多恩怨,却还愿意给苏伏留情面。” 阡殇冷言道:“如此善意行事,并非魔道中人该有,先于妖界虚以委蛇,再去跟神界委曲求全?呵,这还真是女人的做法。” 殊俨摇着头,他倒也不怪阡殇,毕竟在他那么多年看来,阡殇只是个颇有实力又很听话的魔将,却与成为魔尊之人不能比,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胜任魔尊,凭的都不会是看谁都不顺眼,究竟什么才是魔道……阡殇恐怕还未必弄得明白。 “走吧,回魔界吧,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了……” 阡殇忽然问道:“你就任她这般胡为,就不怕她葬送了魔界,比覆灭还可怕?” 殊俨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却道:“阡殇,你如今这性子,这些想法,总有一天得惹祸,回去之后自己去望云楼,思过一年。” 阡殇:“……” ………… 于神界而言,天下尽在他们掌控之中,不管是魔界还是妖界,那不过是些为非作歹的宵小,虽有祸患,但也仍旧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除与不除,那也是大势所趋之下顺理成章就可以的。 然而,古往今来千万年,从未有过魔尊或妖尊去往神界,不与神界交好,那便不会有往来,更何况,神界一直觉得,魔道妖孽那都是有违天理正道的存在,理应自惭形秽,怎能与神界平起平坐? 当然,最起码神帝是这么认为,神界中人也都这么认为,至于神尊心中的造诣,那就是旁人难以领略的了。 故而,当有神兵来报,说魔尊与妖尊前来神界拜访的时候,神帝坚信自己是听错了,不仅听错了,他还怀疑自己最近是被妖魔两界之事扰昏了头,才会听错话也这么离谱,可是,当神帝命令神兵再禀报一次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幻听更加离谱了,那神兵竟然说…… “求亲?”神帝努力试图让自己清醒点儿,也试图让来报的神兵把话说清楚,“你再说一遍?谁来求亲?娶谁?” “启禀神帝,是魔尊凤起携妖尊苏伏来访神界,魔尊凤起说,她已带了聘礼前来,求亲……求的是青华神君入赘魔界。” 神帝觉得,自己很可能真的已经听清了,清楚明白,凤起和青华神君那点儿事,避而不谈那不等于不存在,而如今他也算将此事甩给了神尊,神尊留了青华神君在神殿中已经两日未出……怎么就让他又碰上了这种棘手的事?能不能再甩给神尊? 更蹊跷的是,凤起和青华神君纠&缠不清那是没办法的事,可妖尊苏伏……他来干什么? “呃……两尊驾现在何处?”神帝在劫难逃般问道。 “现已在神风门外。” 倒是挺守规矩的,没直接闯进来……神帝就这么想着,心头忽然一凛,他堂堂神帝怎能这般就起了畏惧之心? 可话再开口,神帝仍旧觉得自己是硬着头皮说的,本想传令让两人进来,可临时就又转了个想法,“请两位尊驾在大殿外稍后,此事非同小可,待我去禀明神尊……还有,传令下去,命所有神将前来大殿,听候号令。” “是!” 神帝吩咐完了,再细想也觉妥当,匆匆起身去往后方神殿,这种事,他思来想去也不是他能处理的。 然而,待神帝到了神殿门前,本小心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半晌也没听到有说话声,禀报了之后再进门,却发现神尊和青华神君都在殿中,神尊仍旧高高在上,青华神君仍旧立在下方一侧,仿佛这两日谁都没动过。 “启禀神尊,魔尊凤起与妖尊苏伏前来神界,据听凤起所言,她此来带了聘礼,求亲……青华神君。” 叶重琅微微一愣,转过头看着神帝,却没多话。 神尊在上语气沉缓,似乎未觉得棘手,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反而口吻显了几分相熟,“这一隔数十年,她还是那般风风火火的性子,凡事总是沉不住,此次难得隔了一&夜,怕已是大有长进了。” 叶重琅微微颔首,“或许并非是长进,她一直也未变过,此次应是有事耽搁了。” “呵,你太纵着她了,如今魔界是何种情形,谁也不是不知道,她能拿得出什么聘礼……还要我神界的神君入赘,也就是你给她的胆量,如此的不知天高地厚。” 叶重琅微微皱眉,“神尊此言偏颇了,纵是没有我给她理由,她恐怕会做得更甚。” 神尊憾然摇头摆了摆手,“罢了,说她几句你都这般的不高兴,青华你似乎除了她的事之外,就没有顶撞过我了。” “神尊言重了,就事论事,也论个端正罢了。” “端正……”神尊若有所思重复着这两个字,“其实若说端正,你们两人之间的缘分究竟从何而起,好像谁都不知道,若是自孽缘而起……” 叶重琅脸色微寒,“神尊忘了,当年我身躯不存,仅有神魂回归神界,她当时亦是神界神将,光明磊落,我与她何以自孽缘而起?” 神帝眼看着这两人似乎一点一点的话不投机,三言两语间就要吵起来了,他为难着一次次张口想要打断一下……外面魔尊与妖尊已经近在门前了,如何安排,能不能发个话? 而神尊一次次被叶重琅顶撞,也不想再争执下去,吩咐道:“让魔将凤起进来便是,至于妖尊,我与他没什么好说。” “是。”神帝如蒙大赦般匆匆离去。 正文 第191章 何为大局 而就在这时,神尊才长叹一口气,收起了熟稔闲聊,又全然一番公事公办的态度了,“青华,话我也都说过了,你也明白了其中纠葛缘由,虽说给你的时间并不多,但以你的心思,应该也已经想清楚了。现在,你必须给我个交代,此事要如何解决,不管她是不是魔尊,神界都断不能让她再这般放肆胡闹下去。” 神尊这般口吻,叶重琅的脸色也是冷着的,他直视神尊道:“不管凤起是不是魔尊,她都不会肆意胡闹,也没有祸乱三界的野心,二十多年前神界所为,不管出于何种缘由,于她而言,都欠了该有的公道。” 神尊眉心刹然一紧,威严肃杀的声音响彻整个神殿,“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叶重琅无惧于神尊的威压,声音冷然却平缓道:“既已欠了公道,被嫁祸冤屈以至于师门亲人惨遭屠戮,此事便不可能如神尊所言不了了之,神界若要平息此事,总该拿出合适的态度来。” 神殿中的气氛刹然变得紧张,神尊看着叶重琅,冷然微眯的眼眸中含了警告,“合适的态度?青华,你莫要忘了,你乃我神界神君,位列仅次于神帝,却一次次一意孤行,如今竟斥责起神界的态度,你已失了你身为神君的身份。” “天理之道不应区别于身份地位,不管多少缘由,神界包庇丧尽天良之人,又一错再错……” “放肆!”神尊忽然怒喝一声,神殿中凌冽的风炫然而起,“青华,看来执迷不悟的不仅仅是凤起,连你也对神界有了异心,竟帮着魔道讨伐神界……为何如此?你确实已被迷惑无药可救?这二十多年时间于你数千年之中不过尔尔,三十年前你尚愿与魔尊殊死一搏,不过这么寥寥数十年,你竟不再以大局为重了。” 叶重琅不卑不亢微微颔首,正色道:“青华如此,便是以大局为重。” “那你心中何为大局?” “三界,人间。”叶重琅掷地有声,“三界气数相辅相成,一界气竭则三界皆乱,人间尚有万万无辜生灵,三界乱,祸及终究是人间。何为执掌,受人间信仰供奉,却视万万生灵如蝼蚁,不予庇护,何以执掌?” 神殿中寂静得仿佛风声都凝滞了,叶重琅的声音却似乎余音绕梁一般,还响彻在整个神殿内,如同神明的拷问,如同天道的鞭策,但对象却是神尊。 “你是在教本尊该如何端正自己的所作所为?” “并非如此。”叶重琅微微敛眸,“青华只想尽微薄之力,为三界人间争一番太平,纵有善恶之别,那也应是天道因果,却不该再有三界纷争,殃及万万无辜。” 神尊看着叶重琅,一番下来也未见有动容,只问道:“你所谓尽微薄之力,便是与我在此论个公道?” “只要神界给凤起一个公道,我敢保魔界不会再与神界争锋相对,更保日后魔界绝不会再掀三界之争。” 这恐怕才是叶重琅最想说的,也是他最终给予神尊的交代,曾经神界确实偏颇妄为,铸就了凤起身边桩桩惨烈,若就以这般强势倾轧之态想要不了了之,凤起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终有一天,积怨再深难免再掀战火。 而现如今所谓公道,自然不是让神尊去偿命,若神界能够退让,拿出合适的态度,叶重琅便能保证魔界不会再有颠覆神界之心。 这些事,神尊也不是听不懂,自然也不会不明白,他看了叶重琅半晌,忽然道:“看来本尊还是错怪青华了,青华为了保全三界与人间的太平,甘愿舍却己身与魔尊瓜葛不休,此牵制之法,青华用心良苦多年,看来是十拿九稳了。” 叶重琅微微皱眉,刚要说话,忽听神殿外就传来了凤起的声音,“正是如此,看来神尊也是想明白了,倒省得我多费口舌,拿一个神君换得四海升平,神界也能搏个用心良苦的贤德之名,听着还是很划算的。” 这不是什么巧合,叶重琅赫然望向神尊,眸中已染了失望,将他一番情意歪曲成为舍却己身,只为了天下太平,苍生安宁,那一番话不是说给他听的,显然是说给已经临到门前的凤起听的。 而叶重琅再转头看向凤起,脸色已难得显了几分仓皇,虽听着凤起似乎并未怒起,但是……他太了解凤起的性情,她若信了神尊的话,当真计较起来,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挑起来。 进来的不止凤起一人,她还握着苏伏的手腕,两人似是携手而来,显然违背了神尊不愿见到妖尊苏伏的安排。 这也是忤逆,二十多年前,凤起忤逆神尊叛离神界堕入魔道,二十多年后再见,她已身为魔尊,且忤逆得更加有恃无恐了。 神尊看了看神殿门外,只见神帝在外面候着,还一脸的尴尬与惭愧,他又收回目光看向凤起,肃然道:“魔尊来此,想必是有要事相商,我神界与魔界素有牵扯不断的渊源,但是……妖尊为何来此?” 凤起握着苏伏的手腕没松手,笑道:“求亲青华神君入赘我魔界,自然要带丰厚的聘礼,我以为,此聘礼,神尊会喜欢?” 说着,她似还怕神尊不明白,握着苏伏的手腕抬了抬,示意……所谓聘礼到底是何物。 神尊面色冷漠,“魔尊说笑了,妖尊亦是三尊之一,你魔界求亲,与妖尊何干?” “看来神尊确实是有兴趣了。”凤起慢条斯理说着,松开了苏伏,缓缓踱步道叶重琅身边,身一歪,双臂抱紧了他的腰,“我对神界青华神君倾慕已久,今日来确实是十足的诚意,也算是来表示歉意。二十多年前神界欲与魔界联姻,我却执意拒婚,如今追悔不已,其中不乏是有误会,为了以示歉意,我这不已将当年从中作梗的罪魁祸首带来,诚心化解此前种种误会,魔界与神界的联姻,我此次真是有诚意的。” 满口的诚意歉意,还一再声称误会,甚至押了罪魁祸首前来,看似仿佛一副息事宁人的姿态,可这一句一句听在神尊耳中却没有半句对了滋味。 当年确实可能有点点误会,但那误会其实一点儿都不重要,也不足以让神魔两界交恶,若说只是个寻常小贼,押来澄清误会倒也算诚意,可凤起却把妖尊押来了……这就很像搅浑水了。 碰上凤起这样的人,神尊也难免有些头痛,尤其是听罢这一番,他隐隐抽了抽额角,才开口道:“那你带妖尊前来,除了澄清当年误会,可还有其他用处?” “当然有,这难道不是神界最想除掉的人么?”凤起满怀抱着叶重琅,笑容可掬道:“人间近来遭逢大祸,仙门世家东都满门被灭,罪魁祸首便是妖尊,神界终有替天行道之职,我这把妖尊送来了,不也省得神界麻烦了么。” 说得好有道理,但这又十足给人一种鬼扯的感觉,神尊活了千万年,一时间也无法形容心中那种古怪的感觉要怎么解释,话是说得没错,但是……事这么做,不觉得奇怪么? 没错,神界是与魔界和妖界不两立,但古往今来恶战交锋,都是有缘由要打着旗号的,视对方如眼中钉,成败在此一搏,继而载入史册……对,这才是正确的流程,总得有这么一番…… 可现如今,凤起就这么轻描淡写般将妖尊带到了他面前,而再看妖尊,完全也不是阶下囚的姿态,只多面色冷了些,却淡然自若的似乎根本没有认真起来。 当然,神尊也认真不起来,如果真如凤起所言,他留下了妖尊,或斩杀或封禁……怎么想都觉得是缺了一环般怪怪的。 凤起窝在叶重琅胸&前,偷偷打量着神尊,见他一脸怄得难受,不住艰难忍着笑,等神尊怄了半天没说话,她才道:“那就请神尊发落吧,对了,若要发落,总得有个罪名,妖尊灭了东都满门简直丧心病狂,但妖尊倒是说了,东都仙门灭于他手,但东都地界百姓离奇失踪,却并非他所为,虽十恶不赦难逃一死,但罪名应该是不能随便乱加的吧。” 神尊终于找到了点儿神界的立场,他抛开了那种怪异的感觉,就事论事道:“东都百姓并非离奇失踪,妖界肆意屠戮东都满门,为免祸患蔓延殃及万万无辜百姓,乃是我神界将此地百姓暂时迁移至他处……” “不是说神界不知道这事么?”凤起忽然问道。 当然,凤起有此一问,那纯粹就是靠猜的,她仅能猜到神界以此骗了叶重琅回来,当面问起神界也不一定会承认。 可是,她又猜对了,毕竟神帝和神尊之前还戏份满满的将此事圆了呢。 一句话,仿佛神尊自己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虽说本着庇护苍生才将百姓迁移,但是谎话就这样被拆穿,反而显得虚伪了。 而就在这时,苏伏开口说话了,“我妖界所为,从来无需神界评判,这世间恩怨论不得什么是是非非,神尊的手向来伸得长,若要以此事为东都报仇雪恨倒也不是不可,毕竟东都乃是神界授意下的仙盟之首,神尊也理应给天下一个交代。” 正文 第192章 你算老几 什么叫做进退两难?若说三界至尊都不是那么好做的,恐怕最难做的便是神尊。既要维护神界的利益,还必须要顾念着所谓正义公道的声誉,端着公允坦荡的姿态,虽说大势所趋邪不胜正,但是在很多情况下,神尊比魔尊和妖尊都难做。 毕竟有很多时候,神界还是要顾虑是否会留下骂名,而这一点,魔尊和妖尊从来不会顾虑,骂妖魔的实在太多,而妖魔大多还引以为傲,那就更不会有什么顾虑了。 就像妖尊灭了东都满门这件事,若按照神尊的打算,讨伐妖界本应该由人间的仙门挑起,毕竟东都身在仙门之列,满门被灭引来同道同仇敌忾便是理所应当,神界再予以相助,浩浩荡荡犹如当年神魔一战,最终将一界覆灭,神界再择功勋显赫的仙门世家重立仙盟之首,此事便是圆满解决。 可现如今,凤起却直接把妖尊送到了神界来,那就打乱了神尊的计划。 此事若按照神尊的打算解决,很多细节之处就能揭过去了,可现在这般……神尊就不得不再次想起了当时听闻东都被灭满门时的为难。 妖尊就摆在面前,可神界想除掉妖尊,总不可能像斩杀个小妖那般轻描淡写,可理由呢? 神界不能以妖界祸乱东都为理由处置妖尊,若如此,听起来像什么?东都仙盟之首的位置乃是神界授意,但这些年来,东都不义之举做得实在太多,德行不正,权欲熏心,在未被灭门之前就已经臭名昭著了,神界若再以妖界祸乱东都为由……那不就是在替东都报仇么? 乍一看似乎是没什么,大可掏出天下大义的论调来把自己端得高高的,普渡众生,善恶皆要循个因果,却不该遭横死屠戮……可这事若真做了,却禁不起有心之人的琢磨,东都已经背德肮脏到那般地步,人间仙门世家各各对东都厌恶极深,神界给东都报仇……那恐怕得失尽人间人心所向,更被人视作与东都别无二致,这影响很可能深远下去,神界还想执掌人间?做梦。 那凤起把妖尊苏伏带来又是什么用意? 神尊在理清了其中利害关系之后才发现……他最想除掉的真不是妖尊,而是凤起。 说是来求亲青华神君入赘魔界,还把妖尊押来了做聘礼,看似是将神界的敌首送到了眼前,可事实上,未曾真正交恶,未曾有理直气壮拿得出手的理由,神界不可能以现有的罪名把妖尊处置了,也不可能把妖尊留在神界,那凤起这送来又有何用? 这恐怕只对她一个人有用,那就是,聘礼送了,诚意到了,至于神界能不能吃得下,那就与她无关了,这不典型的就是……空手套白狼么? “唉……”神尊长叹一口气,忽然觉得心好累,他极力转圜道:“如今难得三界恢复了太平,人间祸事也由东都而起,此事妖界插手着实耸人听闻,但是……罪不及拿妖尊是问,妖尊且想如何给人间一个交代吧。” 还能如何呢?杀了妖尊给东都偿命?想想都觉得荒唐。 “呵……”苏伏冷笑一声,“我妖界横行人间二十余载,所做之事,何时需给人间交代?” 这特么就是胡搅蛮缠,神界就不该与魔界妖界这般相谈,鸡同鸭讲道不同,到底谈了个什么? 神尊索性都没再理苏伏,看向凤起,换了个话题,“至于魔尊所言要与我神界联姻,此事关系重大,我神界青华神君并非寻常神界中人,不可能入魔界……” 凤起打断道:“留有神芒,保有神位,若神尊仍旧觉得损了脸面,我可以与他在人间择地避世而居。” 叶重琅的手微微一动,按在凤起肩上紧了紧,他对凤起已是绝不会放手的坚决,凤起大可以此大肆羞辱神界,毕竟神界神君入赘魔界,抛却其中参杂的深情,那着实是神界的耻辱。 可是她没有,留有神芒,保有神位,她甚至愿与他在人间择地而居,她为了他……在向神界让步。 但是这种让步,感动了叶重琅,却感动不了神尊,他看着凤起,冷声肃穆道:“魔尊怕是误会了,乃是我神界,绝不会让青华神君与魔尊有任何瓜葛。” 敬酒不吃吃罚酒!凤起眉眼一厉,“瓜葛已经有了,你又能如何?” “既是孽缘,当尽早斩断,还望魔尊自重。” “也请你自重,还真把自己当成三界主宰呢?”凤起说完,忽然松手,拉了叶重琅转身向神殿门口走去,“跟你打个招呼是看叶重琅的面子,你不愿意,你算老几?” 叶重琅忍着笑意,自然跟着凤起向外走,看着她潇洒的背影,一时间心中的悸动竟难以形容,先礼后兵,礼的时候那般让步令人感动,兵的时候……又是这般的干脆利落,一个字都不再让。 这是他的女人,他的…… 凤起要走,苏伏自然不会立在那里跟神尊大眼瞪小眼,他冷笑一声翩然转身,魔尊妖尊再加上一个神君,想离开神界,谁能拦得住? 没有直接拽了人就走,凤起那是给尽了神尊面子,可神尊真把这当成了面子,就活该被打脸了。 “站住!”神尊一声怒喝,管不了魔尊妖尊,只得问叶重琅道:“青华,你当真要背叛神界,只因尔尔数年情分,区区一个女子,你要随她与神界抗衡?” 叶重琅连头都没回,“神尊如何定论都无妨,青华只做自己该做之事,清者自清,顾心中的大局,爱毕生所爱之人。” 然而,三人尚未出神殿大门,便已见到外面摆开了阵势,面对如此强悍的三人,神界自然不会召集寻常的神兵前来送死,门前挡着一列六个神将,依然没有宋焕秋。 凤起笑了笑,一手与叶重琅相握,另一手执极乐,笑道:“与昔日同僚并非初次见面,客气话也就不说了,刀剑无眼,我手中极乐也是戮人神魂之魔兵利器,诸位自求多福。” 这开场白说出来就吓死人,倒也提醒了神将们不要小瞧了极乐,极乐虽不比刀剑长&枪能直接伤人,但长鞭本就胜在变幻莫测且诡谲灵活,更何况,若被极乐扫到,那伤可不是孤竹碎魂鞭能比的。 而一触即发的对峙,众神将曾也领略凤起的功力,刚刚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见叶重琅指间一闪,一道符夹在了指缝中。 神将们是没见识过叶重琅的功力如何,但他毕竟身为神君,如此一举动……那就证明叶重琅也不吝动手了? 再看妖尊苏伏,他却负手而立,悠哉站在两人身后不远,见众人看向他,冷笑一声道:“杀鸡焉用宰牛刀?若要我动手,那倒不如今日我们三人一同联手,杀了神将,斩了神帝,再把背后那神尊赶下神位,或许三界人间会更太平些。” “莫要口出狂言!”神帝终于站出来了,可他面对着凤起他们,自然也面对着神尊,辨识了神尊的脸色之后,忽然口风一变,“三位还是别急着大动干戈,听神尊把话说完才好,如此强硬离去,三界之间难免又多添了隐患,青华神君夹在中间,怕也是要为难的。” 凤起轻轻一笑,最佳的解决方式和最坏的结果她都给了神尊,神尊会奔着最坏的结果去么?讨价还价有张有弛,谁有优势便是谁的主场,总是在这神殿之中,神尊以为自己就能随心所欲? 她缓缓转了半边身,却没有往回走的意思,直接问道:“那神尊如今的意思,这聘礼收是不收,求亲应是不应?” 这语气根本不像是求亲,活脱脱就是抢,而且抢得还不止是人,神尊远远看着凤起,沉声道:“妖尊不必留在神界,此事另当别论……” “今日不是已经论完了么?罪不及拿妖尊是问,妖界行事也不必给人间什么交代,那妖界灭门东都一事,谁要替东都报仇那就是私人恩怨了,神界不会时隔多年再想起来给东都平反吧?” 东都恶行,天下人尽皆知,如何再有平反的一天?而既然聘礼不收,不肯留下妖尊,那东都灭门就不能再追究什么天理公道了,自此沦为私人恩怨,神界再以这个借口对付妖界,那就算是给东都报仇。 凤起就是要按死了这件事,师出无名,神界要想对付妖界,那就只能再寻借口了。 神尊的哑巴亏吃定了,但是,妖界在人间横行已久,放过了此事,待日后还能找不到借口么? 可就在这时,苏伏也施施然转身道:“我是承了魔尊情面,才愿来神界走这一遭,既然神界不要我,我却不能辜负了魔尊,神界维护人间用心良苦,我身为妖尊送上一份厚意,自即日起召回所有在人间游荡的妖类,十日后妖界入口封闭,为期……一百年。” 听着真的是厚意,神界不再追究东都灭门之事,却换来了妖界的许诺,一百年不再滋扰人间,这于人间而言是多么大的幸事?可对于神界而言,却并非是幸事,那意味着盘算全部落空,想再抓妖界的把柄……不好意思,人家把入口都封闭了,那意味着一百年内,别说抓到妖界的把柄,恐怕人间连妖孽都见不到了。 正文 第193章 回礼 凤起偷偷笑了,狡猾的狐狸,她帮他按下了东都灭门的事,顶多给了他个梯子,他这爬得倒是利落,显然也是早有准备,才愿意跟她来神界走一趟。 苏伏并不畏战,但是,那不意味着就要满足神尊若是有需要,想打妖界随时都能开打的愿望。谁都不是蠢人,都知道神尊心里现在琢磨着什么,可越是琢磨着想以攻打妖界在人间重树威望,苏伏就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事实上,妖界入口封闭,百年不再出现于人间,于妖界中人而言并没什么损失,关起门来一界之地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至于苏伏……他是妖尊,就算出来了,谁能逮得到他? 总而言之,最难受的就是神尊,看似是一团和气,魔界和妖界都有所让步,人间自此大可太平,可神界的威望在哪里?总不能安排了神使下界四处宣扬,乃是神界说服了妖尊不再霍乱人间,此就是功不可没了?更何况,此事连说都不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被有心人追根究底传扬开来,那便是神尊以神界神君入赘魔界,才换来了妖界不再滋扰人间,神界还有脸么?远远不如集结人间仙门世家前去攻伐…… 可攻伐还有道理么?妖界都说了要避让百年,再穷追不舍前去讨伐,那就显得非要把妖界逼急了涂炭生灵打一场,怎么都不是个道理。 而这时候,凤起忽然笑问了一句,“如此,不知神尊意下如何?” 事已至此,神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外面亦有神帝和神将们都在看着,他只得肃声圆场道:“既然妖界对曾经祸乱人间也有悔过之心,愿闭门修心,神界也乐见于此,往妖尊言而有信,还人间一个太平。” 苏伏冷笑一声,“那也希望神尊言而有信,堂堂正道之表率,应该不会暗地里包藏祸心动手脚了?” 神尊也没再接他的话,看向了凤起,又看看她身旁的叶重琅,神界神君就这样落到了魔界手中,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凤起似乎并不在乎他怎么想,笑着又道:“那看来我这份聘礼还是送对了,神尊也是很满意,那接下来我们不妨来谈谈,聘礼收了,亲事就这么定了,那神界的回礼,也应该让我满意才好。” 神尊一愣,回礼?他瞬间又有些心惊,看来,凤起此来早已筹谋周全,她这分明……并非是冲着叶重琅一人而来。 什么聘礼?就是给了他一个妖界百年不再滋扰人间的许诺?看似冠冕堂皇,造福人间百姓,可于他神界而言没有什么利益可言,可怒而不可言吃个哑巴亏也就算了,她竟然……还要回礼? 但是,明面上神魔两界这亲事是结定了,无非只是表面上愉快与不愉快的问题,姻亲之事,俗礼之间,还真是有回礼的说法。 然而,凤起根本没等神尊想太多,又追着问了句,“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神尊不会这么小气吧?”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神尊终于意识到,他今日竟要拜在凤起手上,他淡淡道:“既然魔界主动提出,神界自然不会亏了魔界的回礼,魔尊不必这般斤斤计较,待成婚之日,神界必定有所安排。” “不,神尊恐怕误会了。”凤起笑着道,“神尊满意我的聘礼,那神界的回礼也需得让我满意,但是,我早就知道我与神尊并非同路人,神尊随便塞给我的我一定不会满意,倒不如我自己选?” 神尊自然不会给她这个狮子大开口的机会,当即道:“此不合规矩,不必再谈。” “呵……”凤起冷笑看着神尊,“说合不合规矩,我以为……神尊还是个通人情的神尊。青华神君与我情投意合,愿意委屈在我魔界,我魔界自然不会亏待他,但是神尊这态度,未免人没走茶就凉了,看来神界已经不打算要这个神君了。” “你……”神尊忽然瞪目看向她,冷声染了恐吓道:“你与我神界颇有渊源,此事我已让步再三,无非是念你们当真有情便有心成全,可你一再得寸进尺,可有把我神界放在眼中?” “我还没有说要什么,神尊何以如此?难道神尊难得与我心意相通,知道我想要什么,却怕我说出口?” 神尊看向了叶重琅,其实他能看得出来,凤起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前来神界求亲,也并非意在羞辱他神界,两人之间情意终是有的,凤起之所以这般肆无忌惮,也是仗着叶重琅对她有情,但是,凤起对他也有情,那么叶重琅的态度也自然能牵制凤起,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可是,叶重琅一直也未多话,甚至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旧淡然看着凤起,泄露丝丝&宠&溺,这简直就是……快要魂不守舍了。 神尊也很失望,魔尊妖尊来他神界,大动干戈起来明显不是明智之举,可是如此这般理论起来,他已然落了下风,尤其是如今神帝神将们都在门外,明是自己人,但也让他有些姿态不得不摆。 “你且说来听听。” “我要宋焕秋去往我师姐神魂面前赎罪忏悔,要他为我凤仙山数千英灵偿命,要神界给当年杀我双亲哥哥之事一个交代,纵是旧事,纵是凡人,但此事不可能不了了之。” 其实话刚开口的时候,周围的人就已经惊了,神殿内的神尊,神殿外的神帝和神将们,就是在一番震惊之下听完了凤起的话,竟忘了开口打断,也有种……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的感觉。 这不是索要什么回礼,之前那些统统都是借口,他们没忘了凤起总有一天会向神界讨回这笔血债的公道,当然凤起也没忘。 虽说有着求亲之意,说辞大有不同,可是,他们都知道,这才是凤起一直以来要做的事。 而这种震惊,一定程度上并非是惧怕,他们只是万万没想到,如此情形之下,凤起还真的毫不客气把这些要求说出来,翻出当年旧事,一分一毫寸步不让,或许唯一显得让步,那就是凤起没要求神界给她正名。 诸多栽赃诸多骂名,早已在三界人间传得沸沸扬扬,凤起只说给她惨死的亲人一个交代,却绝口未提正名之事……也该是如此,她如今已是魔道中人,已是魔尊,何惧骂名,何须神界为她正名? 神尊脸上阴云密布如染了霜,他压着怒气沉声道:“此事关系我神界……” 凤起又道:“神界做过多少丑事不归我管,神尊最好想明白些,我家人血债出自神界之手,是谁下的命令是谁动的手,我尚没有坚持以命抵命。含怨之魂有怨怒有执念,神界的定论干系其轮回因果,哪怕转世也会莫名背负罪孽,神界总不至于连无辜的转世之魂都不放过。” 没人再说话了,外面那些神将们对当年旧事也是一知半解,而凤起的话显然不是说给他们听,也没有解释当年的缘由,一味的说是神界的过失,他们……似乎也无从质问。 但是身为神将,谁也不是看不懂形势的傻子,眼看着神尊一再被抢白,却没有斥责凤起所述谬论,那仿佛……已是默认了此事。 都是神界的过失么?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宋焕秋了,如果说当年宋焕秋犯下了什么罪过,那么神界……又做了什么? 他们知道当年凤起堕入魔道,神界理应斩除叛逆赶尽杀绝,但是今日,凤起若当真是错了,神尊为何能容她在此讨公道?当真是因为她现在身份非比寻常,还依仗着青华神君,还是……神界至始至终本来就理亏呢? 神殿中久久寂静着,叶重琅也不在乎这是什么场合,将凤起揽入怀中,面对此情此景,他除了痛恨自己的无能,心疼她,欣赏她的坚强,还能……为她做什么? 他除了向神尊表明立场,除了此前那番坚持劝说……还能如何? 过了许久,凤起都等烦了,众人也以为神尊不会再开口,此事僵持住不知如何才能收场的时候,神尊才缓声开口,“当年你堕入魔道,神界气怒之下确有失察,以至于冤屈了你的家人遭逢横祸,如今你既然追究起他们转世之后的因果,死者已矣,转世便是新生,神界愿偿他们三世之福,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但是,宋焕秋乃我神界神将,若有过失,也理应由我神界责罚清算,不能交与魔界处置。” 凤起早料到会是如此,她也不计较神界避重就轻的言辞,直接问道:“那宋焕秋所犯之罪,神界打算如何处置?莫不是就如当年闭门思过?妖尊灭了东都且避世百年,难不成神界连这一点都要效仿妖界,宋焕秋灭了我凤仙山满门,消失了不出来见人就算赎罪了么?” 又是一句抢白,凤起明显越来越不客气了,或许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其实没有那么大的耐心,今日来神界解决的是她两世夙愿,但是耐心……她都是给了叶重琅的。 正文 第194章 梨 被一步一步逼到了绝境,神尊还有什么交代?他不罚宋焕秋那是另有缘由,可罚……已经又被凤起堵死了路,同是灭了人间仙门的事,他神界的责罚怎能向妖界看齐? 而到了这个地步,神尊已经无以再转圜了,此前他与叶重琅单独相谈的时候,他跟叶重琅说了实话,叶重琅也对他有一番如实的交代,宋焕秋做下的旧事他早已经查清,而就在不久前,宋焕秋故技重施又想残害整个孤竹,证据,如今还留在孤竹劲节山脚下。 如何处罚?凤起已经直言,她要宋焕秋给她凤仙山数千弟子偿命,还要向亡妻的神魂忏悔认罪…… 过了许久,神尊仍旧抱了一线希望,他摆了摆手道:“此事……不能草率处置,待两日商议过后……你大可与青华先留在神界……” 仿佛话没说完却已经说尽了,神尊没再等凤起继续施压,站起身来转而走向神殿后方,这或许是数千年来神界中人第一次见到神尊离开神座,第一次众人未退,神尊便先走了。 虽显得是有拖延之机,但是……又像极了逃离。 然而,旁人可能不懂其意,叶重琅却明白了,神尊这一离去,只说两日之期,又说让凤起与他先留在神界,恐怕是将期望寄托于他,让他向凤起说明白其中的缘由,可是……缘由他知,却至始至终也未觉得,凤起会有什么松口的可能。 “走吧。”凤起忽然开口,说完便转身,拉着叶重琅的手向外走。 神帝这时候也无以再多嘴说什么,众神将纷纷侧身让开了门前的路,苏伏跟在凤起身后不远,冷笑扫了周围几眼,再看向凤起,欲言又止也没多说。 而就在几人刚走不远,忽听后方有人仿佛鼓足勇气喊了一声,“凤起……” 凤起闻声转头,看向了天权神将,仿佛之前一番交锋是成是败都没影响她的心情,反倒笑得亲近歪头问道:“你喊我?” 天权略显得有些局促,他也算是与凤起这一世有些交集的神将了,虽然次次都不太愉快,一次被派往南湘湖诛杀苏雅倩,另一次……但是,他也是一次次的急于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凤起,只为了…… 他被凤起看得越来越尴尬,本鼓起勇气想好的词又忘了,只慌忙的一拱手,弯了腰道:“多谢你……指点……” 凤起不禁失笑,“不必客气,想挨揍的话,以后也可以来找我了。” “当……当真?” “当真。” 凤起与天权神将尚算是曾经有些交情的同道,但说是交情……全是天权神将主动找揍得来的,凤起应完这一句也没当回事,转身又往外走,可这一幕看在苏伏眼中,便似乎明白了许多。 三个人谁也没说现在要去哪儿,仿佛就这么顺着往外走,走着走着再回过神似乎已是神风门的方向,苏伏才终于开口道:“别送了,就到这里吧,你与神界尚有未完之事,就与我无关了,想必有他护着你,神界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凤起还有点儿诧异,明显觉得苏伏不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但她也笑着拱了拱手,“今日之事,多亏有你相助。” “谈不上相助,各取所需罢了,或许待有朝一日……”苏伏没说完,轻笑一声,“你且保重,我去替你筹备聘礼了。” 叶重琅也表态拱手谢道:“多谢成全。” “关你什么事。”苏伏脸色一变扔出一句冷嘲,迈步向着神风门外走去,直至身影消失的那一刻,才又交代道:“凤起,礼送了,亏欠了你的终是还了,你们完婚之时就不必再骚扰我,我们……百年后再见。” 红衣烈烈消失在了青天白云间,这还是凤起第一次见到苏伏走得那般潇洒,小心眼的狐狸难得这般洒脱,她从未敢奢望苏伏做计坑害她的那些,会以这样的方式做个了结,但是,如此似乎更好,尚能令人期待百年后的再见。 “去我殿里坐坐?”叶重琅揽着她,语气颇有些感慨邀请道。 凤起眉梢一挑,神采飞扬,“你院子里……现在还有梨么?” 叶重琅揽着她转身向着另一边走去,“自然还有,青华殿中莫说四季如春,院中梨树也是自上古便留下的神木,脱离了世间花木该有的四季交替,成熟的梨伴着梨花,时时皆可得。” “这个我知道,其实就问你走了那么久,那些梨树还在不在了。” 叶重琅若有所思看看她,笑道:“对,你又怎会不知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殿中的酒还在不在了?” 凤起听出点儿问题来了,回看他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你殿里有酒?” “你猜?” “呃……”凤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说……不可能吧?当时你不是在重塑身躯么?难道你一直就在殿里?但是不可能,那殿里我都找过从来没找到主人,你总不可能在自己殿里挖个洞藏起来?” 叶重琅故作凉意的一笑,“我就算挖个洞也藏不起来,不然,我那殿中石板下藏的酒,是谁拿走的?你当真是在找主人?”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凤起也想过,她当年与青华神君唯一的交集,恐怕就是她没事了翻墙过去摘梨找酒喝了,但是真的没能找见人,总不能是确定了她拿了他院子里那么多东西,才追着她必须以身偿还? 若真是如此…… 凤起逗道:“我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划算了,不过就是拿了你点儿梨和酒,就让你纠&缠了两世,我可金贵得很,如此换了真心不划算。” “不止如此。”叶重琅继续卖着关子,她越是想知道,他越不说,还不知道谁逗谁呢。 而青华殿位于整个神界宫殿的后方角落,相较而言多显偏僻深藏,平日里神使神将们也闲逛不到这里,神君之间若有走动,路过也到不了这儿。 曾听闻青华神君是个喜静之人,神殿中素来没有神使随侍,就连院子里那些梨树也是亲手栽种照料,酒自然也是亲手酿的。 时隔二十多年,院门打开的时候,里面似乎并未变样,青华殿的梨树乃是神界奇景,满院子的梨花雪白如覆隆雪,花瓣掉在地上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可就在雪白之间,却又有金灿灿的梨压弯了枝头,拽一颗梨如抖落满树霜雪,当年凤起喜欢偷偷来这,就是因为这里有吃有喝还好玩。 不过,实话得说,她当年虽然在这殿里试图寻找过主人,但并未对主人有什么过多的想法,毕竟神界中略有些传言,青华神君此人冷傲孤僻得像个哑巴。 以至于喜欢归喜欢,她当年却不敢多来,每次来之前必然先巡视一圈,在确定没有主人的情况下摘了梨拿了酒,哪会有今日这般正大光明的赏玩? “你知道么?我后来还想过要嫁给青华神君呢,就冲这园子,就冲这酿酒的手艺,就算嫁了人却见不到夫君也是可以的。” “你倒是有眼光。” 凤起歪了歪头,这话是夸她呢还是骂她呢?她都说索性想嫁给这园子了,叶重琅也没什么反应? 她一伸手,拽了一颗几乎要碰着她头顶的梨,唰的一声,满树的梨花瓣纷纷扬扬如鹅毛雪天,散了两人全身。金灿灿的梨沉甸甸的,皮色却有些薄的透亮,仿佛能看得见里面饱&满的梨汁与细嫩的梨肉。 “你吃么?”凤起随便擦了擦递向叶重琅,反正神界也没有风沙泥水。 “我对这些梨没兴趣,赏玩罢了。” 那为啥她说想嫁给这园子,叶重琅反而说她有眼光呢? 凤起若有所思一口咬下,却一愣,将梨块含在了口中,嚼也不是,吐也不是,自己摘的梨,哭着也得吃完? 可这味道比之当年着实差了太多,不,那简直就是天差地别,不仅又酸又涩,还略带了些苦味,哪里有半点儿梨味? 凤起还真含着泪把梨给咽下去了,毕竟她刚才还在夸,就冲这梨…… “你走这些年……咳……谁替你养着园子?这都……咳咳……是不是用错了什么东西?你尝尝?”凤起急着就把梨往叶重琅嘴里塞,赶紧找出问题,这一院子的梨都苦了,多可惜不是? 可叶重琅却避开了,淡淡道:“我说过,这院中梨树乃是上古留存下来的神木,它只是木,仅供赏玩而已,果实素来如此。” “不可能。”凤起当即否定道,“你也知道我曾经来摘梨吃过不少,如果都是这般味道,你是在说我上一世或者这一世的口味颇为怪异?我敢保证当年那些梨,汁多肉嫩,清甜水滑,脆还水润……你脸红什么?” 两人已经如此亲密无间,而凤起此刻只不过一手挽着叶重琅的手臂,做也没做什么,说也不过是梨,但眼看着叶重琅……耳根渐渐染上了晕红。 叶重琅无奈转过头来,似乎怒她该聪明的时候这般犯糊涂,忍无可忍问道:“你难道还没明白,你当年吃的到底是什么?” 凤起无辜眨着眼,低头看看手里的梨,又抬头看他,“梨么?” “我。” 正文 第195章 梨树成精? 凤起眨了眨眼,定睛看了他一会儿,上下打量一番,又眨了眨眼,“相传,青华神君乃是天生地长,我本以为说天生地长乃是神子,却没想所谓天生地长……你就是这院中梨树……不,神木成了精?” 叶重琅愕然,他似乎完全没想到,猜到这个地步,凤起竟能猜到一个连他都没想到的结果。 “我是该夸你聪慧异常,还是该说你蠢?” 凤起一叉腰,煞有介事道:“怎么说话呢?你不过一个梨树成精,也只是这神界神君,我可是正经八百的魔尊。” 叶重琅微微一笑,忽然伸手握了她的肩头,凤起猝不及防扑通一声被按倒,去只听噗的一声,坠入宣软如雪的梨花瓣中,漫天飞扬如鹅毛雪花撒落,染着沁冽的梨花香气,浓郁入心,却仍旧清冽得沁人心脾。 精致俊朗的脸近在眼前,薄唇的一角微微勾起些弧度,幽黑深邃的眼中映照着雪白梨花,仿佛化作了点点星光。 凤起一笑,乖顺得伸手勾了他的脖颈,甜得似像被花蜜包裹,“我真喜欢你,怎么看都喜欢,越看越喜欢。” “那除了看着喜欢,之外?”叶重琅问着,笑意渐深。 “什么都喜欢。” “比如?”叶重琅的声音薄若幽语,一点点低下来,还没等她说话,薄唇已经压了下来。 舌尖启开唇&瓣,温热染着丝丝清甜,柔得犹如绒毛软羽,像酒一般醉人迷离,又如巍巍青山一般环抱着她,吸引她安宁栖身,停下来,就再也不想走了。 吻,很甜,有一种……很久很久以前,似曾相识的味道。 可或许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 “在想什么?”叶重琅的唇擦过她的唇&瓣,清冽染了丝丝沙哑的声音如无酒的醉意撞了心头。 “我在想……我当年是不是真的对你做过什么?”凤起指尖轻触他红起的耳根,“莫不是进了你这园子,我失忆了?” “方式不同。” 情意绵长的四个字砸下来,凤起反而更懵了,什么叫……方式不同? 叶重琅俯着身,顺着她的脸颊落下一串轻吻,在她耳边轻声道:“木亦是通灵之质,当年我身躯无存,神魂无依,便一直栖身在这里。” “……那些梨?” “所有。” 所有……她倚靠攀爬过的树干?逗弄过得那些梨花?包括……她摘来吃的那些梨?当年,这是叶重琅神魂所依。 凤起仍旧有点儿怔怔的缓不过神来,毕竟叶重琅是在神界数千年的神君,在他身上发生的事……阅历与经验限制了她的想象,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当年吃的梨……叶重琅神魂所依…… 但她突然又想到,难怪殊俨曾说,那时候她堕入魔道,身上有青华神君神魂的气息…… 可这个…… “什么感觉?”凤起突然好奇起了这个。 叶重琅的气息略一沉,薄唇轻吮着她的耳垂没说话。 可他越是这样,凤起的好奇心再次被吊得高高的,她指尖挠了挠他的脖颈,继续往下猜道:“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应该不是疼?要是把你一寸一寸连咬带吃,疼的话……你恐怕就不会想娶我,而得想杀了我了,那么的话……什么感觉?” 叶重琅横在她腰下的手臂又紧了紧,仿佛欲将她揉在身体中。 “说说嘛,到底什么感觉?是好还是不好?莫说别的,就我吃了那么多梨……咬你了?啃你了?还是你神魂本就强大,于你而言不过是……舔?” 凤起一边问着,一边见眼角余光处叶重琅的耳根晕红渐渐蔓延,仿佛有种微妙的动心悄悄骚动着心尖,他越不说她就越想逗,“要不然让我猜猜……我碰过你哪里?这里?还是这里?……” 而叶重琅不说则已,开口则惊人,他忽然道:“这里不会有人来。” 这似乎是警告,警告她如果再挑&逗他,这里不会有人来。 “但我好奇嘛,你也知道我很少好奇什么事,不满足一下的话,我还是很心痛梨竟然不甜了,你不知道你这一院子的梨对我来说有多诱&人……” “有多诱&人?”叶重琅终于抬起头来,略染了迷离的深邃眼眸似能将人神魂吸进去,薄唇被澎湃血气染得殷红,耳根的红晕已蔓延到了脸颊,这真的……不能更诱&人了。 凤起一笑,“悔不当初……” 叶重琅也一笑,“你明白就好。” 可就在这时,叶重琅的目光微微一偏,看向了她脸颊边的地方。 凤起也随着他一偏头看过去…… “啊!!!”凤起一声惊叫,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双臂搂紧了叶重琅的脖子,用力让自己离地面能有多远离多远。 只见地上的梨花瓣被他们倒下的时候扬起,露出下方松软湿润的土壤,而此时此刻,就在凤起脸颊边的位置,正有条蚯蚓,努力扭动着向外钻。 叶重琅笑了一声赶忙抱着她起身,看看她这副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挂在他身上的样子,笑着挑了挑眉,“魔尊?” 凤起仍旧用力搂着他的脖颈,“这事必须成为魔界辛秘,绝不能走漏风声,至于知情者……你是打算立个毒誓臣服于我,还是逼我杀人灭口?” 叶重琅笑着抱她走向大殿方向,“那倒不如你收买我,我这人很讲信用的。” “那也行,我这人好说话,条件你开。” “以身相许。” 凤起爽快点头,“划算。” “何时完婚?” “你定。” “成交。” 其实,凤起还真惦记那些梨,倒不全因为口味了,而是叶重琅皆开真相之后,那种微妙又玄妙的感觉仍旧勾得人心痒痒,她很难揣测自己当年勾&引了一院子梨树现如今到底是种什么心情,却特别想一丝一丝全都了解,当年梨树被她勾&引的时候是种什么感觉。 而如果说介意…… “你当年就独自呆在这院子里,这么要紧的事神界也都不知道,你也不差人把守宫殿,万一……除了我之外,就没人再来这院子摘过梨么?” 叶重琅抱着宛若树袋熊一般的凤起步入大殿,轻瞥她一眼,“我这院子千年也从来无人把守,神界从未出过小贼。” “一个都没有?” “半个都没有。” 凤起:“……” 这倒是万幸的事,否则,如果当年神界中人都来勾&引这院子里的梨树……凤起努了努嘴,好在她当年不管在这院子里喝了酒还是摘了梨,都没跟任何人说起,毕竟来路不正她也怕惹了麻烦,更何况她还抠门,就是一心不愿跟任何人分享。 一想到这,凤起又像是几十年捡了个宝贝一般,用力在叶重琅脸颊上亲了一下才下地,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后殿中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那里有个藏酒的暗格。 后院虽有酒窖,但是那酒完全没有暗格中藏着的好,她当年自然不敢全搬空了,不过现在,全是她的了。 只不过,鉴于曾经吃个梨都把叶重琅给舔了,凤起便多心问了一句,“这酒有什么说法么?” “闲来所酿,用的不过是舟山清泉,静池边上摘来的果实,但我并不好酒。” “难怪攒了那么多,年份还都那么久,不过……这么好的酒,你为什么不喝?”凤起说着,满心欢喜抱出一坛来,最起码这酒的来路倒也算寻常,不怕变了味道。 “易醉。”叶重琅说着,从旁边搁架上取下一套酒具,玉白通透的,说是不好酒,但叶重琅这里好东西实在不少。 凤起眨了眨眼,忽然诡笑,“你这话特别容易引人瞎想。” “遐想。”叶重琅纠正道。 “不,我就瞎想。”凤起说着,取了酒杯,倒满一杯给叶重琅,“只不过你这里的酒我都喝了不少了,虽说曾经喝完就走,但是当真没醉过。” “甚是遗憾。” 凤起又眨了眨眼,似乎今日……叶重琅格外的不同?话少意深,字字句句就没有不勾人的地方,虽然探到了他的秘密,两人之间似是更近了一步,但是…… “那我们今日就一醉方休,概不负责。” 叶重琅淡淡一笑,笑意温柔&宠&溺得如能醉死人,“尚未饮酒,你似乎已经醉了,今日说话总显颠三倒四。” 凤起靠在叶重琅身上,仰头偷了个吻,“这叫神魂颠倒,有你在身边这般卖力勾个不停的,我也易醉。” “你就不怕我是为了天下苍生?” 凤起笑开,“我就知道,神尊那老不休说的话,可能没吓着我,倒是吓着你了。他是老糊涂了,总觉得自己最聪明,耍个心机就能执掌天下,也太不把魔道放在眼里了。” “何为魔道?” “看尽这世间百态纷纷扰扰诛心算计,我仍旧敢信你。” 那天,凤起自然就和叶重琅住在青华殿中了,两人喝酒闲聊,从殿中喝到廊下,又从廊下喝回梨树下,叶重琅负责赶走所有的蚯蚓,而两人最终就睡在了一地雪白的梨花瓣中。 正文 第196章 畏罪潜逃 当然,神尊的意思可不是留两人在神界互诉衷肠风花雪月的,闲聊起来什么都谈,叶重琅给她讲了个故事,乃是神尊告诉他的。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一个与眼下境况无关的年代,那时候,神界四位神君皆是如叶重琅一样天生地长,生来就与凡人不同,位居神帝之下,引神界之职,掌管人间之事。 可再后来,天应神君陨落了,至于为何陨落,据听说乃是天道的循环,宿命的因果,就好像无疾而终,如同大限已至,谁也扭转不了冥冥中的天意。 或许唯一有能力稍作扭转的,便是神尊。神君陨落乃是天意,就不存在有轮回往生那么一说,可神尊却费尽苦心,留了天应神君一缕神魂,将其投入轮回道,又甄选了另一神使顶替天应神君的位置,就是期望天应神君能逃过这一劫,终有一日还能回到神界。 这种做法确实是逆了天意,可对于神界而言,天生地长的神君何其重要,且不论神魂有多强大,方方面面资质能力乃至数千年的记忆,那都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损失的。 然而,神尊将天应神君一缕神魂投入轮回道,时隔几十年,却发现或许是因为神魂本不全,轮回转世后的天应神君没有半点儿神界的记忆,资质能力方方面面也都平平,或许能捕捉到曾经身为天应神君的影子,便是略显傲气,不愿屈居人间仙门之中,四处游荡成了散修,那人……就是宋焕秋。 宋焕秋本身到底有没有神尊欣赏的地方,这个恐怕很难说,但是,他却确实是天应神君那一缕神魂转世没错,仅这一点,神尊就不愿让曾经的神君流落在人间。 他下至人间去找过宋焕秋,那时候,宋焕秋刚刚娶了她的师姐乔欣莞。可他告诉宋焕秋,他其实是昔日的神君转世,不该眷恋尘世,虽然以他的资质,连被神界带回去培养的资格都没有,但神尊还是希望他勤加修炼努力突破,毕竟他是神君转世,还是有机会回到神界的。 如果说当年神尊做错了什么,在这件事上,或许并不能全怪神尊。 宋焕秋到底是不是真心娶了乔欣莞,如果以他一介卑微散修而言,娶得温婉贤惠的妻子已是大造化,但当他得知自己所谓转世神君的身份,他如何能甘心做个散修蜗居在山林中过小日子? 至于宋焕秋杀妻证道,并非是神尊授意,那是宋焕秋自己悟出来的。天机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此,并非所有修士杀妻都能证得了道,可是宋焕秋偏偏成功了,以至于神尊也觉得,这便是宋焕秋的道,也是天应神君的道,那就没什么对错可言。 而这件事,神尊一开始也没有想得太多,不过是杀了个凡人女子,成全的却是神界转世的神君,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宋焕秋的资质实在不能成为神君,神尊觉得位居神使难免委屈了他,就将他塞在了神将一列,但是有一点,又是神尊没有想到的。 天生地长的神君,那品性德行都端正得无可挑剔,神尊也是这样信赖着宋焕秋,他至始至终坚信,宋焕秋就是昔日的天应神君。可他没想到的是,宋焕秋根本就没有身为天应神君时候的记忆,在面对凤起一次次的试探去查找真相之后,他选择除掉凤起,以掩盖自己做过的丑事。 总而言之,在神尊告诉叶重琅,又由叶重琅转述给凤起的过程中,神尊就像个给宋焕秋擦屁&股的,他到底能否认可宋焕秋做的那些事,不得而知,但神尊曾经的想法也显得很清晰,一个神将,一个神君,如果安抚不了两人并存,那要如何取舍。 很显然神尊选择了庇护宋焕秋,一边帮宋焕秋收拾烂摊子,一边针对堕入魔道的凤起,想把这件事在最短的时间内最悄无声息的方式解决,那就是……杀,反正凤起已经堕入魔道,杀了也是应该的。 而之后时隔二十多年,在凤起重生之后,宋焕秋发现了凤起的行踪去往孤竹,那一场张冠李戴竟然指认叶重琅为魔将凤起的闹剧,终于让神尊有了点点觉悟。 其实,除了那一缕神魂转世可考证,宋焕秋到底哪里像昔日的天应神君?看看青华神君是什么样,当年的天应神君根本不输半点儿,可是宋焕秋与青华神君是能比的么? 论资质论德行,真真跟个散修没什么两样,论智谋论远见,宋焕秋一次次愚蠢龌龊得令神尊都头痛。 也就有了,宋焕秋那次回神界,本来是禀明神尊魔将凤起夺舍重生成为了叶重琅,却被神尊在无可奈何之下,关进了神界禁地,希望有一天……真正的天应神君还能回来。 “好一番苦心啊。”凤起枕着叶重琅的胳膊打了个哈欠,眼角染了些泪光转头看向他,“还真看不出神尊是个这么能护短的老糊涂,如果换做是你,他会那么不分青红皂白维护你么?” “应该也会。”叶重琅淡淡道,“不过,我与你说这些,只能算是神尊的嘱托,我并非想要劝你什么,你了解便是了。” 凤起抹了抹眼角的泪,问道:“你与昔日那天应神君很熟么?” “自然是熟,但不比神尊那般糊涂,宋焕秋是宋焕秋,他根本不是天应。” “那还留着个冒牌货干什么?就算关在那里拿来缅怀,心里不泛堵么?” 叶重琅淡淡一笑,“你说得也对。” 然而,神尊这护短到底该是不该,叶重琅心里是分得清的,该不该念及旧情,面对仅仅一缕神魂证实身份,若宋焕秋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哪怕没有记忆,谁也不会计较他资质有多差,修为有多低,可是……犯了错,做了孽,怎是一个身份就能抹平了的? 也不知道神尊还有几分心思想保下宋焕秋,但是,神尊最想保的,恐怕是神界和他自己的声誉,毕竟给宋焕秋收拾烂摊子,冤屈了多少亡魂,如果凤起没有堕入魔道,没有卷土重来,这件事就会永远被掩埋。 但是,几乎不出凤起所料,他们两人在青华殿中玩得是轻松惬意,还未到两日期限,上生神君也不知道是承了谁的嘱托,找上门来传了个消息,据说神尊有意再询问宋焕秋,可到了神界禁地才发现,宋焕秋已经不见了,整个神界也找不到宋焕秋的踪影,神风门那边也说没看见。 宋焕秋……不见了?失踪了?连神界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神尊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是不重要。 “看来神尊还没有糊涂到底。”凤起点头称赞道,直接问上生神君,“那神尊的意思是不是说,宋焕秋深知其罪行暴露,如今已经畏罪潜逃,形同叛离了神界。神界或许也会派人四处追捕,我们若逮住了宋焕秋绳之以法,神界还得谢谢我们了?” 上生神君脸颊抽了抽,见四下里再无旁人,也直接道:“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如此直白说出来是何苦呢?” “我这不是担心会错了意,到时候神界倒打一耙下来,又说我魔界斩杀了你们神将,这报仇雪恨下来,我魔界形单影只的吃不消啊。” “这倒不会。”上生神君的出现,明显就是神界派出来当和事佬的,而面对凤起这性情,他自然也有应对的办法,那办法就是……实话实说,“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这些年来,神尊在宋焕秋身上没少下功夫,但事已至此,神界与其说是少了个神将,那也终是没了一个神君。如此境况之下,神尊的意思……自然都是看在青华的面子上,宋焕秋此人,神界不过问了,你们也别逼着神尊承认什么过错,毕竟此事过去那么多年,如今在翻出来……” “好说不好听对吧?行,我懂。”凤起爽朗点了点头,“我也看在重琅面子上卖他一个面子,只要他言而有信,这事上别再作梗,以后也别惹我,我能把这事揭过去。不过还有一事,我之前所说曾经亲人的轮回因果,神界如何交代?” 上生神君心知跟凤起打交道最好别绕弯子,也直接道:“此事神尊已经另有吩咐,清算不该有的因果,偿还福报,那些枉死之人,转世之后不必再偿还前世莫须有的罪孽,反倒清算了冤屈,另有福泽。只不过,宿命因果,轮回转世,此乃天机中不可泄露之事,就不能如实告诉魔尊了。” 他说完了,又担心凤起还是不信,加了一句道:“魔尊大可放心,这样的事,神界还是不会抵赖的。” 其实凤起也知道,亲人转世之后,若不冒着天谴陨灭的危险,是不可能参透了天机得知他们转世去向的。她倒不怀疑神界会怠慢了这件事,只不过……一想到最终,她只为他们讨到了来世之福。 叶重琅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不必担心,如今风云未定,你身上气韵也有波动,缘分便很难靠近,待大局安定,身处祥和之中,若有缘,还是能见到的。” 正文 第197章 攻打妖界 “希望如此。”凤起笑了点点头,看向上生神君,“那既然这样,我们也该走了?或许下次再见,该是我与重琅完婚之日。” “那个……”上生神君迟疑了一下,无奈道:“关于二位完婚之事……是阻拦不得,但是神尊希望魔尊能够信守承诺,说好在人间择地……至于完婚,神尊的意思是,备以厚礼,但是邀请就不必了。” “行。”凤起倒应得干脆,“要得就是那份厚礼,他来不来的,我还不稀罕招待呢。” 上生神君:“……”说是实话,但不要那么直白不行嘛? 叶重琅也没再多说什么,向着上生神君告辞,便带着凤起离开青华殿,往神风门的方向走去,在路上也没说起宋焕秋的事,以免坏了兴致,却忽然问了句,“你之前形容神尊……老不休?” “啊?”凤起愣了一下,“有么?” “有。” 凤起一耸肩,“好几千年,他确实挺大年纪了啊。” 叶重琅目视前方淡淡道:“我与神尊的年纪差也不多。” “呃……”凤起愕然,可忽又一笑,“可你不是转世过了嘛?年不过二十二,如此风华正茂的身体,英俊潇洒,仪表堂堂,正是意气奋发时,再加上冰肌玉骨,肤若凝脂,水&嫩剔透,娇艳诱&人……” 凤起几乎不歇气说了一大串,且越说越离谱,直到发现叶重琅就这么静静听着也不阻止她,忽然问道:“还没听够嘛?” 叶重琅唇角染笑,“没够,你继续。” “我读书少。” “那以后我教你。” ………… 人间,并未凤起想象的那般太平。 仿佛就在这段时间,人间发生的事,神界似乎真的无从得知? 凤起和叶重琅离开神界回到人间之后,没有急着回魔界,本打算在人间寻一处山明水秀的避世之地建个宅子准备一番,再找个机会去抓宋焕秋。却不想,刚刚路过兰陵,便见到了有兰陵弟子在下方乱战成一团,刀光剑影中,还夹杂着妖法璀璨的光芒,一眼望去数百余人,震天撤地的喊杀声并不像是偶遇妖祸,更像是……征战。 出了什么事?苏伏不是已经答应十日之内将游荡在人间各处的妖孽召回妖界,自此妖界入口封闭百年不出,这个时候……怎么又打起来了? 而那些与兰陵弟子交手的妖孽,显然不像是游荡在外做恶的小妖,一眼望去,那是……妖兵! 妖界出兵了?为什么? 就连凤起也阻止不了下方的恶战,她转而眺望四方,身形一掠去其他地方看看,明显见得有大量兰陵弟子陆陆续续往南地奔走,会御空的不会御空的,一批一批百余人集结着,仿佛……真是两界交兵的阵仗。 明明……之前刚刚说好的,苏伏……出尔反尔了么? 凤起与叶重琅飞身落地,拽住了一个赶路的兰陵弟子问道:“这近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各仙门集结与妖界打起来了呗。”兰陵弟子匆忙间却停下了脚步,打量两人一番,见他们穿着并非世家服饰,又道:“两位恐怕是避世的散修?若路上未遇有妖兵阻拦,那就请尽快去往孤竹宣南道吧。孤竹叶宗主召集仙门同道共敌妖界,几大仙门世家也都响应了,这一次,看不把那些妖孽赶尽杀绝,就如当年魔界覆灭一样!” 凤起一愣,叶代依?这个时候偏偏挑起来要攻打妖界?为什么? 那兰陵弟子见两人不慌不忙的只打听,随即拱了拱手道:“铲除妖孽乃是正道之职,责无旁贷,不过,两位看似新婚燕尔,又不依附于世家,两界交兵刀剑无眼,两位且自行斟酌,在下告辞了。” 说完,那兰陵弟子一腔气势昂扬就走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凤起诧异望向叶重琅。 叶重琅摇了摇头,“无从得知,除非找到叶代依或是苏伏,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凤起该聪明的时候就不会犯蠢,她一下子就听出了叶重琅话里的意思,“你是说……很可能……叶代依和苏伏心知肚明?” “不能确定。”叶重琅也不敢草率下定论,“我只觉得,叶代依总不会急着攻打妖界,只为夺下仙盟之首的位置。” 话是这么说,凤起也知道叶代依对仙盟之首的位置没有兴趣,而此前叶重琅也告诉过她,神界欲在人间重选仙盟之首,却并不看好孤竹叶代依的耿直。 但是又很明显,叶代依率领各仙门世家,那证明他确实有这般威信能号令群雄,他……想干什么? 如果单单只是人间的仙门世家自发集结要跟妖界拼个你死我活,这其中有没有参杂着神界的出尔反尔?如此一来,苏伏现在又会怎么想?还能怎么想?就算神界没有出尔反尔,就凭着凤起与孤竹微妙的关系,此一举像极了过河拆桥,她如何去向苏伏解释自己并不知情? 而如果说苏伏与叶代依心照不宣……可能么?叶代依眼里现在能否容得下她这个魔道且难说,与苏伏…… 但是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叶代依率领人间仙门攻打妖界,这已不是去一趟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更何况,凤起和叶重琅若想插手,去找叶代依?以什么立场?去找苏伏…… “先回魔界一趟吧。”凤起建议道,毕竟一头雾水去找谁都不合适,还不如回魔界听听消息,或许会有什么新的收获。 可是……待凤起回到魔界问起此事,竟连殊俨都一脸的莫名其妙。 “打起来了?人间与妖界?神界授意的?” 只问了一句便得到了个三不知,凤起分外惆怅如今魔界的消息竟还不如个路人,阡殇不爱出去走动,夙凝整日陪着溯流怎么也不嫌腻,又一边努力哄着轸水让他替溯流重塑身躯,虽然也陆续回来了不少魔道中人,但数十年在外面饱受欺凌,如今谁也不想出去。 这些凤起倒也能理解,毕竟魔界并不像神界那边是个正经八百还要掌管人间的地方,人间之事,魔界想管就管,不想管就可以高高挂起看热闹,但是…… “洛沄呢?” “出去了。”殊俨答道,“他闲不住,说是去人间找青邺,就一直也没回来过。” “那青邺呢?” “不知道。” 凤起想了想,“那还有云弦瑶呢?” 殊俨答得一板一眼,“你指派她跟着青邺做事,两人自然在一起,至于身在何处……没回来过。” 该在外面的没有传消息回来,呆在魔界的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凤起还真有点儿愁,这打起来……她跟苏伏怎么交代?明明神界已经表示不追究了,苏伏明言封闭妖界入口百年不出,就是让神界吃个哑巴亏,可仿佛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神界意料之下的情况? “去趟孤竹。”凤起说完,拽着叶重琅就要腾空离开。 “你想好了?”叶重琅提醒她道,“人间与妖界之战究竟从何而起尚不知内情,你选择去孤竹而非去妖界,那便是你摆明了立场,但是眼下,你似乎站在哪里都不合适。” 凤起明白,立场其实不太重要,只不过叶重琅这是在提醒她,此刻两界已经交兵,便不是如之前那般在神界以口舌之争便能论个输赢的,战事一起只有胜败只有利益,叶重琅是在问她,她希望谁输?谁赢? 如果没有一个清醒的判断,她贸然去了孤竹,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谁输?……谁赢?那似乎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与正邪无关,与她如今的立场无关,她希望苏伏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却也不希望叶代依去死,难道是她太贪心了? 可人的期愿总是贪婪的,万事都不会没有解决的办法。 凤起琢磨了好一会儿,再看看叶重琅对她那副期待的眼神,似乎等着她自己能想到…… “再去趟神界。”凤起迟疑道,随后又点头确定,“对,去神界。” ………… 神界终于安宁了,没有了宋焕秋,神尊也觉得如释重负。他等了天应神君那么多年,一次一次违背天意将他留在神界,可最终天应神君没回来。反而宋焕秋却心机不善,根本不配身为神将,一次次做下伤天害理的背德之事,连累神界竟被魔尊找上门来,清算其中纠葛那么数十年,还是神界吃了亏。毕竟处事不公,行事不正,终究会有报应,兜兜转转的神界又失去了一位神君,还错失了攻打妖界的机会,神君一次次悔不当初,但为时已晚。 不过好在已经都平息了,宋焕秋逃离神界,凤起也看在叶重琅的面子上没有寸步不让的追究下去,她自己去抓宋焕秋,要如何处置只要别再闹腾了就好。神尊从来没想过,他如此莫名其妙败在魔尊……不,他只能承认是败在了凤起手上,毕竟曾对她多有偏颇倾轧,亏欠了她多少,这一点,神尊心里倒也明白,只是不能把脸面拿下来罢了。 但是,神尊万万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息事宁人让上生神君送走了凤起,可连一个时辰都没过,神风门神兵又来报,魔尊凤起和青华神君求见。 这还有完没完了?不会是又想起来还有什么没讨的……神尊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见。 正文 第198章 出尔反尔 “若有什么事,让他们去向神帝交涉,不必次次来见我。” 然而,凤起又岂是神帝能拦得住的?她只扔了一句有紧急的事不是神帝能处理得了的,便一路杀到了神尊殿,见了神尊二话没说直接问道:“我们此前已有商定,魔界与神界联姻便不再挑起战事,妖尊封闭妖界入口避世百年,是为安宁退让之举,神尊也欣然应下了,如今又为何出尔反尔攻打妖界?难道就因为妖界曾为祸世间,神界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言而无信了吗?” 神尊一愣,诧异看着凤起,“攻打妖界?从何说起?” “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是从我们商定之前神界便已有了安排,还是商定之后神界又出尔反尔,这恐怕得问神界了。” 可是,神尊却是真的不知情,他甚至没听明白凤起这又在胡搅蛮缠些什么,一开口便是蛮不讲理的斥责,她当他神界是什么? 而刚要问,只见神帝匆匆而来,也不顾凤起他们还在场,匆忙禀报道:“启禀神尊,人间突然集结各仙门世家之力与妖界对抗,如今人间已战火四起,人间仙门为首孤竹叶代依,也已经在宣南道集结六万世家弟子,说是要……顺应天道,铲除妖孽!” 这下子已经不用问了,神尊自然听明白了,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人间就突然与妖界打起来了,而且人间已经迅速集结了力量,铲除妖孽?早干什么去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所以,凤起这才又来找他,一出口就说他出尔反尔? 神尊看了看神帝,对凤起道:“你也看到了,我神界也不过刚刚得到消息……” 凤起也当仁不让道:“我们是去往人间查明了形势才又来神界,而我们刚到,你神界便才得到消息,那是不是说如果我们不来,你神界便不一定能得到消息了?” “放肆!”神尊蒙受不白之冤,顿时就怒了,“我神界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又何须在你面前做戏?你莫仗着神界一再退让便有恃无恐……” “神界有没有退让,我有没有退让,神尊心里应该清楚。那此事已经发生了,敢问神尊要如何处理?” 神尊自然摆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妖界曾在人间留下血债累累,此次也是人间仙门自行讨伐妖界,虽曾有商定,那不过是我神界一厢情愿,人间不愿听从我神界安排,我神界也不便再插手。” “好一个一厢情愿。”凤起冷笑赞道,“那看来人间所为也是正合神界之意,只不过,我与重琅终成眷属,凭的是妖尊给了我们一番情分,如此过河拆桥之事,神界做得,我魔界做不得,既然神界说不插手,那就别怪我魔界要插手了。” 神尊愣了,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听着似乎都是凤起的道理,她为了向神界求亲,才带来了苏伏,至于苏伏为何慷慨退让避世百年,其中缘由……还真是凤起的面子。可且不说凤起送上的所谓聘礼是不是神界想要的,当时他身为神尊,也是无奈应允下了没错,而如今再论起过河拆桥……神界还没做这事,但那不意味着不想做,神界也不在乎妖界与魔界的栽赃指责,神界的公正清明也不是做给魔道妖道看的,但是…… 神界自然不想插手,乐见其成之事,神界就算不插手也不显得为难,可凤起就这么直白说出来,她魔界要插手……她想干什么? 虽然就那么三言两语,凤起也没有跟他兜圈子,神尊片刻间也就想明白了,凡事只要凤起搅合在中间,那就准没好事。 很明显,凭着凤起与妖尊苏伏的情分,凤起说要插手,那明显就要帮妖界,如此以来,妖界魔界形同联手与人间各仙门世家对抗,到那时候……他神界再不闻不问,还有立场么?最显而易见的,妖魔两界联手那是人间各仙门世家所不能抗衡的,神界不闻不问,以后还有什么资格再谈执掌人间? 可若插手……这又是一场神魔大战,而且牵连得更广,神界联手人间,对上妖魔两界联手,那不打得天翻地覆乾坤崩碎都不算完,再加上魔界虽然人数凋零,但幸存的全都是魔将,如果真要打起来…… 真打起来,神尊不是没预想过,如果当初凤起不肯退让,神界也就不会退让,两界之战倒也不是没可能。可是,神界魔界中间夹着叶重琅,一番迁就也好,退让也好,讨价还价也罢,终究是平息了,也算揭过去了最难处理的一页。可如今就这样卷土重来又要打,连神尊都觉得……意义不够大,最起码打起来,神界也会有损失,青华神君恐怕就再也不会回神界了,魔界与神界的争斗……神界此前做的那些退让不都白费了么? 神尊叹了口气,看了看叶重琅,见叶重琅面色沉静,似乎完全不担忧神魔两界打起来他夹在中间会有多为难,那仿佛已经笃定了结果,这一战,神界不能打,也甚至于不能高高挂起,任由事态继续恶化,否则,总有一天想不打都不行了。 “那魔尊现在是何想法?打算如何处置?” 凤起一笑,“那就要看神尊的意思了,想必神尊早有思量,神界要如何行事,那就不是我该过问的了。” 这特么分明就是流&氓!神尊都忍不住心中暗骂,这分明就是告诉他,如果人间和妖界继续开战,她魔界必定要与妖界联手,到那时候局势变成什么不可收拾的样子,都不会是神界想要的。而神界若不想走到那种地步,就自己看着办。 而神尊直至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后悔,他甚至后悔当年就不应该看中凤起百年难道一见的资质,一眼看中了就无论如何想将她带回神界,他宁可从来没见过凤起,从来都不认识她,她再好的资质也与他无关……生逢凤起,那才真是作孽! “那此事就由神界商议定夺,你们若没什么事了……以后就不要频繁来我神界,毕竟神魔自古不两立,好自为之。” 凤起笑看看神尊,又看向叶重琅,“你看,你这还没完婚呢,他就不希望你常回来看看了。” “我没说!”神尊脱口而出方觉语气不对,赶忙又沉了声,“青华乃是我神界神君,怎是你魔道身份能比?青华,此事你倒不妨说说,如何处置才更妥当?” 如何处置,他自然不能听从魔道的建议,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处置此事之中,魔道的态度尤为重要,那么也就意味着,叶重琅的建议很可能就是最妥当的办法。 叶重琅微微颔首,“此事牵连孤竹,青华此前曾言与孤竹结有私怨,还是避嫌为好。” 神尊略点了点头,他也知道青华转世于孤竹,曾是孤竹弟子,又被孤竹逐出仙门,恩怨早已分不清,此事问叶重琅确有不妥,但他仍旧道:“我相信你素来清正,但说无妨。” 好在叶重琅没让他失望,他淡淡点头应下,一板一眼道:“曾经神魔一战,人间损失惨重,虽过去二十多年,人间各世家仍旧未能重回兴盛,此不单是损失所致,更有曾经东都倾轧谋权,难免人心浮躁。此时人间看似再掀战火,但群龙无首难免最终功亏一篑,孤竹为何在此时挑起争战,神尊不妨先问清缘由,再做定夺。青华以为,平息争端,重择仙盟之首,让人间世家得以休养生息,不再受不公苛责,人心清正,方是长久之计。” 这也是神尊为何耿耿于怀青华神君被魔界抢去的原因之一,说是要调解平息那谁都明白,而叶重琅却提醒他,该去向孤竹问清缘由,或许,这才是至关重要的地方。而经叶重琅这么一提醒,人间世家尚未重新兴盛,孤竹叶代依为何要主动挑起战火,这确实得先问个清楚。 而且,他还提到了平息争端,重择仙盟之首,不再受不公苛责,人心清正,恐怕他转世人间这二十多年,也是看到遭遇了不少人心不清正的地方。 而叶重琅答了神尊的问,却并没有留下来等答复,微微躬身,“神尊若无其他事,我们便告退了,不过,如今人间各处已与妖兵有所交锋,为免战事加剧蔓延,青华恳求神尊尽快定夺。” “说得有道理,你们且先回去吧。” 凤起笑看着叶重琅,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人间与妖界打起来,帮哪边都不算妥当的话……那就把神界拖进来搅这个浑水,有魔界在旁边制衡着,神界如今也做不到一边倒去攻打妖界。曾有人言,三界制衡才是人间之福,看来,叶重琅比神尊还要深谙此道? 当然,这是叶重琅的理想,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在重新回到人间之后,突然问了句,“你与孤竹当真有私怨?” “有。” “什么私怨?” “自己想。” 正文 第199章 没想开 叶重琅与孤竹还有什么私怨,凤起还真想不出来,当初叶重琅被逐出孤竹,那三十道碎魂鞭确实打了她满心的怒火,但之后,凤起总有种感觉,叶重琅被逐出孤竹的原因并不简单,大有可能是叶重琅自己的意思,就不知道是不是叶代依的意思,那两人还有什么私怨? 可很明显的一点是,叶重琅似乎无论如何也不大愿意让她去见叶代依,不管是公然的还是私下的,离开神界,他就没再提起这些事,仿佛人间与妖界开战那就是神界该处理的事,踢了皮球就与他俩无关。 他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择地安居完婚。 凤起倒是不急别的,说好了婚期由叶重琅来定,可如今魔界得到外界消息的速度,甚是令人感到汗颜。 “你可有去找找青邺的打算?”叶重琅突然问道。 凤起有点儿诧异,“为何想找他?” “如今魔界如同避世而存,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连最简单的消息都得不到。似乎还只有青邺愿意在外奔走,却迟迟没有传回消息,你不想找他?” 凤起被说中心思,不好意思笑了笑,“想是想,只不过……总是拉着你东奔西走,总觉得……” “与我何须客气?”叶重琅淡淡一笑,将她揽在了怀中,“虽说如果有可能,我还真想将你绑在身边,什么也别管,谁也别见,但你毕竟是魔尊,若当真扔了一界不管,你如何安心与我完婚?” 几句话完全戳中了心思,凤起更觉得尴尬,赶忙挑开了话头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完婚?” “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叶重琅分外认真道。 凤起:“……”她是不是高估了叶重琅的耐心? “如果明天不合适呢?”凤起忽然逗道。 “那就后天。” “那不行。”凤起煞有介事的摇头,“你要娶的乃是魔尊,怎能如此草率?我还指望着三界人间平息过后都来观礼,一辈子千万年就那么一次,绝不能这么不声不响就嫁了。” “都依你。”叶重琅轻轻点头,淡笑道:“那如此看来,如果之后三界人间谁再无事生非,挑起事端,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凤起:“……”她是不是挑起了什么诡异的势头? 然而,没出凤起所料,青邺如今在浔阳,甚至可以说,他很可能一直都在浔阳。 凤起和叶重琅到达浔阳枫叶镇的时候,恰逢是浔阳一年一度的姻元节,春日已暖,万象初新,傍水而居的渔乡儿女多是热辣的纯情,身着鲜衣,撑着竹筏,寻一处桃花艳烂的地方,情歌一曲,寻寻觅觅,兴许就找到了自己的好姻缘。 而青邺的所在并不难找,就在枫叶镇中,甚至……就在镇子里的一处屋顶上。 年轻男女都去游春了,镇子反而显了几分冷清,青邺站在高高的屋顶上望着下方,而他身后,静悄悄站着云弦瑶,这两人……凤起实在不愿给他们扣个玩忽职守的帽子。 屋顶不远处的下方,便是姚家昔日的小屋,姚百灵穿着一身寻常穷苦人家的粗布衣裳,静静守着小面摊,但昔日尚算热闹的小面摊却冷清清的无人问津,纵有路过的乡邻明显会避开此处绕着走。 面摊一侧放着一块小小的面团,但是,应该没人会在这里吃面了,毕竟姚家上下皆是中毒而死,谁还敢铤而走险来吃面? 凤起和叶重琅与青邺他们一样隐去了身形,才飞身落在屋顶上,毕竟再是清冷的小镇,突兀落在屋顶上四个人,也难免不会引起注意。 “他近来一直都在这里?”凤起没理会青邺,直接问云弦瑶。 而显然,云弦瑶也不知道其中内情,只茫然点点头,目光在触及叶重琅的那一刻,又慌忙躲开。 凤起叹了口气劝道:“如果觉得难以割舍,不如去见个面吧,她历经家破人亡,如今日子想必过得也艰难,未必不会想起你的好。” 青邺清冷开口,“我只不过闲来路过落脚此处,随便看看而已。” “何必嘴硬呢?”凤起摇了摇头,“倘若有情总也禁得起波折,但你就这么一直看着,结果就算有也不会摆在你面前,不如再试试看?要不然……” “你不懂。”青邺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你来此处所为何事?” “来找你的,你都许久没回过魔界,也没传消息回来,如今各仙门世家集结一处与妖界开战,虽然神界答应会平息此事,但是……魔界也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青邺缓缓敛眸收回了目光,“那就是说,你已经为此事去过神界了?” “去过了,刚回来。” “那便不必担心之后的事了,叶代依为何挑起人间与妖界一战,必有他的用意,而妖界似也愿意这般一战,各取所需,只要神界从中调和,那便各有所得,不会牵连到魔界,其结果多少也会多魔界有利。” 凤起有点儿震惊,她上下打量着青邺,“看来你倒真是得了不少消息在手?” “我说了我只是路过。” 好吧,别扭归别扭,但能别扭到这般境界,她还能说什么? 凤起又问道:“那你还知道些什么?为何得了消息却没有传回去?” 青邺瞥眼看了看她,似也顺道看了叶重琅一眼,“不管有没有得到消息,魔界该做的不过是搅个浑水,而非置身其中,这一点,你二人必定能得准确的决策,又何须多此一举。” 话是说得没错,当时也是叶重琅提醒她去神界才是明智之举,可是…… “那你打算在这里闲来路过落脚多久?” “不必管我,不过你如今……”青邺说着,忽然又看了看叶重琅,“或许你该去孤竹看看,此次人间集结仙门世家之力攻打妖界,就是为了逼神界出面,只要神界肯让步,恐怕平息起来也不多费事,只不过……做了这种事,毕竟不是正道之职,你不怕叶代依会想不开么?” 凤起眨了眨眼,忽然道:“我觉得我们此次来这里找你,目的还是很友好的。” 青邺清冷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双宿双栖,拆散一对是一对。” 凤起:“……” 就算傻也能看出来,叶重琅就是不喜欢她与叶代依再有什么瓜葛,如果说有什么私怨……那倒不如说是吃醋? 毕竟她与叶代依过往也好,传言也罢,上一世的交情匪浅,叶重琅既然是青华神君,他必然不可能不知道,而这一世……爬床,之后她还说要嫁给叶代依,叶代依也表示过他愿意纳她续弦……别说里面是有多少真真假假,那醋……显然够叶重琅喝一壶的。 清者自清这种道理,放在吃醋这种事上是行不通的,凤起已经有所觉悟,她不与叶代依再有往来也就罢了,可如今青邺偏要说……怕叶代依会想不开。 叶代依到底做了什么,会在坚持做了之后反而想不开? 凤起有点儿愁,愁得不是叶代依会不会想不开,而是…… “你想去孤竹么?”叶重琅突然问道,语气淡然听不出半点儿情绪。 凤起沉吟半晌,还是点了头,“我觉得,为了三界人间的安宁,我们能够尽快完婚,还是有必要去孤竹一趟。” “你这借口我倒是喜欢。” “不,这不是借口,是理由。” ………… 叶代依率领人间仙门世家集结宣南道,势头乃是集结之后一同前往灵武海域,寻找妖界的入口。而与此同时,人间各处负责守备的各世家弟子也与残留在人间的妖兵有所交锋,大战初始虽无多伤亡,但也显然声势浩大。 然而,此次神界出面,速度极快,效率也是高得异常,凤起本打算要多等两日,等事情有个眉目之后再找个机会去见叶代依,可随后不久,神界便以诏告之势传遍三界人间,孤竹率众仙门将妖孽逐出人间,将妖孽封禁于妖界,其功绩显赫,统帅之力毋庸置疑,神界择选人间仙盟之首为孤竹。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仙盟之首乃是孤竹,可仙盟之主……却是叶风瑾。 当凤起和叶重琅到达孤竹本家的时候,大局已经安定了,妖界入口被封闭,人间也算是大获全胜,虽短短时间就获胜显然有点儿不真实,但其中神界的鼎力相助也被人们大肆传颂,再加上所有人都在说……妖界这一仗打得分外怂。 而凤起的身份自然不用再遮掩,叶重琅的身份也不必再藏着,两人造访孤竹,前来迎接的自然是叶风瑾。 叶风瑾如今不仅是仙盟之主,还已经是孤竹家主,至于叶代依…… “魔尊与神君若想要面见家父,恐怕要亲自前往后山忘世崖了,只不过,家父自从见过神尊之后,便将所有事宜交代我去处理,至于愿不愿意面见二位,风瑾不敢保证。” 忘世崖,那是孤竹犯了大过等同于囚禁自省的地方,看来,青邺倒是没说错,叶代依自从见过神尊,就将自己关在了忘世崖,那恐怕……他是真的没想开? 正文 第200章 习惯就好 凤起觉得心里不大有底,来这一趟,担心叶代依是不假,但是,她其实没什么把握能说服叶代依想开,且不说叶代依心思虽重了些,但也并不是个容易想不开的人,或许真有什么心结谁也解不开,而且……叶代依的倔强,曾让她坚信不移他与叶重琅真的是一家人。 “我们在这里等你,他此刻恐怕不愿见我。”临近忘世崖,叶重琅就止步了,只轻描淡写这么一句,也拦下了叶风瑾。 “那我去去就来,不会耽搁太久。” “不急。” 凤起轻轻一笑,这恐怕是叶重琅的极限了,说是不急,但那眼睛仍旧静静望着她,仿佛仍是那种多看一眼便少一眼的时候,想必她如果呆得久了,他才不管叶代依此刻愿不愿意见他。 忘世崖上有个石窟,通常是犯了大错又不必被逐出师门的弟子被禁闭反省之处,那里通常无人把守,石窟外连门也没有,说是被禁闭,但若真有不愿诚心反省的弟子也可自行离去,若无悔过之心,孤竹也就不必强留了。 春日的暖风在这里来得迟,石窟外尚有几分暖意,但是一步踏入石窟内,里面湿寒刺骨,仍让人觉得快要寒透了心。 没人阻拦凤起,就连踏入石窟,里面也没传来响动,究竟愿不愿见她……凤起觉得,如果之前还率领着孤竹弟子追着围剿她,但这个时候,叶代依没有理由不见她。 石窟内并不大,粗简开凿的石窟内没有摆放任何东西,甚至没有床榻桌椅,除了身在此处,这里并不是用来生活的。 而石窟尽头,背靠门的方向,盘膝而坐着一个月白的身影,似是静静的入定,挺直的脊背分毫不动,宛若已与石地融为一体,但是凤起知道,叶代依未必察觉不到她来了。 可半晌也没等到叶代依说话,凤起笑着摇了摇头,“旁的我也不多问,但是,你堂堂的孤竹家主,仅交代了那么几句就把大局扔给了叶风瑾,还把他推到了仙盟之主的位置上,自己又把自己关在这里……我看叶风瑾脸色并不太好,显然太过操劳所致,你就这么一个独子,于心何忍啊?” 说不问,但并不意味着真不问,可她总不能一上来就问,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就和指责没什么两样,凤起觉得叶代依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被指责,问题……很可能出在别处?比如人间与妖界这一场是怎么打起来的,又是为什么会在这样短时间内偃旗息鼓了的。 而果然没出她所料,这世上嘴硬的人就是特别多,前有青邺,这又有叶代依,等了好一会儿,才听他缓缓开口,“身负重任,难免操劳,若收拾这乱局已让他不堪重负,将来何以安宁人间?” “说得好像那不是你亲儿子似的。”凤起轻松说着,也不多讲究什么,走到叶代依身边坐下,偏头看了看他闭目静坐,仿佛已与红尘了断了一般,又笑道:“但你总不能一直把自己关在这,有儿有女又心怀天下,哪一件事你都躲不了,我听说萧湛两度登门也没能把叶君芸给请回去,这阵子正犯愁呢,叶君芸不肯跟他回兰陵,一方面可能还没寻到合适的台阶,另一方面……她担心你,怎可能安心去与丈夫孩子团聚?” 或许,叶代依虽然将叶重琅逐出了师门,但是有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再加上一个无端受了局势连累的女儿,才是他最牵挂的事。 可是,叶代依缓缓低了头,“你不懂。” 凤起眨了眨眼,这就怎么都成了她不懂呢?青邺说她不懂,叶代依也说她不懂,总好像她突然就从擅于诛心的魔道变成了纯真少女,如此偏见,到底从何而来? 难不成所有人都觉得古训乃是名言,色令智昏,她有了叶重琅,就变成满脑袋风花雪月其他不懂了? 她摇了摇头,直接道:“如果是苏伏对你说了什么,又何必放在心上?他是妖,且是妖尊,狐狸说话简直能把人算死,你管他说了什么好听难听的呢?” 叶代依的面色很消沉,似有一种道理都明白,却接受不了现实的无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沉开口,带着一众无可奈何下顿悟的口吻,“他是妖,我才是正道,但我却没想到终有一日必须承认……他才是对的。” “怎么可能?”凤起多少听出了点儿什么,寥寥开解引着他往下说,“他那满心的算计,若算计成了,自然就是让你觉得他才是对的,醒醒吧,你这是着了他的道,他现在指不定在妖界怎么打滚笑你呢。” 然而,叶代依还是缓缓摇头,轻轻睁开眼,但眸中一片荒凉,忽然问道:“凤起,我此一生……是不是没做对过什么?” “此话从何说起?” 叶代依静了半晌,又缓缓摇头,“苏伏此前来找过我,竟与我论起三界人间如何才能安宁,我也曾痛斥他居心叵测,妖孽祸乱人间数十年,如今竟来指点我该如何行事,但是……他竟然是对的,那么到底……我们都错了?” “他说了什么?” 叶代依深吸一口气,仿佛很难再度面对当日之事,“他说……就算他妖界不祸乱人间,人间各世家之间也不会有安宁,东都权欲熏心并非偶然,就算此刻尚有安宁,可要不了多久,人间又会出现下一个东都。” 凤起眨了眨眼,其实她觉得,苏伏说得也没错,人心终是贪婪,权力在手时日久了,难免失了本心,至于下一个东都……这种事也不是预料不到。 “所以……他说服了你?” 叶代依总觉得不堪回首,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神界有意再择仙盟之首,但孤竹并不在神界中意之列。故而他提议,挑起人间与妖界一战,逼神界出面。他说只要逼得神界别无选择,待神尊前来询问,我……便会是下一个仙盟之主。如你所见,我同意了,但如今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凤起倒觉得这话没问题,苏伏如此是对的,事已尘埃落定,这不显而易见么?而且,苏伏这么做的意图,她也能猜到,封闭妖界入口百年,那真的是给她的情分,也说是亏欠了她的偿还,但是,就这么乖乖的回家关门,苏伏也不见得欢喜。 让人间挑起与妖界一战,逼神界走投无路选一个并不看好的仙门世家成为仙盟之首,也够给神界添堵了,这种事,苏伏倒是做得出来。 那到底还有什么问题?恐怕就是叶代依自己的问题了。 “那你是觉得,身为正道,却顺应了妖界的安排,仅从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咽不下这口气?” 叶代依没说话,半晌却只摇了摇头。 凤起笑了,“其实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跟妖界有什么合作,打就打,铲除妖祸也是你孤竹弟子的职责,但是……你却不得不听他的,因为你想要仙盟之首的位置,不管仙盟之主是不是你,你能保证,孤竹不会成为下一个东都,绝不会有以权势倾轧其他世家的那一天。” 叶代依眼眸微微一睁,愕然中藏了几分感动,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凤起又道:“那你到底何错之有?无非利用了妖界一下,也逼神界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你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仙盟之主的权势,而是人间在你孤竹手中,总能保得百年太平,这又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叶代依的眸中终于染了丝丝神采,却显得多有尴尬,“他毕竟是妖尊,我孤竹竟与妖尊联手……” “那你没看看你身边,我是什么?”凤起指了指自己,“这么大一只魔尊,你我别说有没有联手,聊天你怎的就这般坦然呢?我不妨告诉你,人间与妖界打起来的时候,还是我去了一趟神界把神尊逼下来的,这事我也参了一脚,你还想得开么?” 叶代依转头看向她,那脸色复杂到难以形容,正道魔道妖界神界……他似乎真的很难找到一个清晰的立场。 或许他耿耿于怀的是,他的立场早就不清晰了,把持着一个正道该有的做派,与妖魔势不两立,可其实他心里……早就无法两立个清楚。 纵然错过了,但他……又斩不断。 “你不怪我?” “这话就更没得说了,如果要说怪你的话……你把打叶重琅那三十碎魂鞭还我?” 叶代依头一偏,“他并非我孤竹弟子,乃是神界神君潜伏在我孤竹,无非只是为了等你,却隐瞒至今,我孤竹没有这等心不在焉的弟子。” “那既然都敢跟神君翻脸,你又怕什么与妖魔有染呢?”凤起一笑,“我知道你就是自己心里过不去,哪怕是为了天下太平,与妖界联手过那就是污点,但是……清者自清嘛。而且,你也怄不得这么多,以后你也仍旧免不了要与魔道常往来,这辈子总也落不得有多干净了,还是尽早习惯吧。” 正文 第201章 情敌见面 “习惯?”叶代依错愕看着她,她分明知道了他的心结,难以接受本是正道却与妖魔为伍共利,可她说……要他习惯? “对啊,你若不能习惯,那不得在这忘世崖住一辈子了?”凤起一副理所应当道:“而且,我身为魔尊,马上就要大婚了,我俩也没什么亲朋长辈的,还想邀请你替我和叶重琅证婚呢。还有,我们完婚之后也不住魔界,打算在人间寻个避世清幽的地方,我觉得孤竹景色甚是不错,兴许找个合适的山头也离你不远,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叶代依:“……” 凤起又宽宏大量的一点头,“当然,如果你不习惯,那我闲着没事就常来,等你习惯就好了。对了,你虽然将叶重琅逐出师门,但他身上的印鉴曾经给了我,在你孤竹吃饭不要钱,不来白不来。” 叶代依:“……” “那你现在倒是习惯了没有?” 叶代依怔怔的望了她许久,过了许久才一笑,笑意中五味杂陈,他长叹一声道:“如你这般一说,倒是我这般矫情,无病呻&吟了。” “可别这么说,我既然说这些话,那只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资格教训你,你心里装的是天下太平,我心里装不了,所以也只能这么说,不管心里装了多少,别逼自己就好。现在目的都已经达成了,你就当是为了天下太平牺牲了自己一身清誉,自己问心无愧,其他的……就糊涂点儿也挺好。” “你已经决定嫁给他?”叶代依突然问道。 猛的转了话题,凤起还愣了一下,眨了眨眼,“这个问题你好像问过很多遍了。” 叶代依缓缓别过脸去,“我以为……你不会真要嫁给他。” “为何?” “叶重琅虽不能算是我孤竹弟子,但他二十多年行止做派,堪称孤竹表率,恐怕也是孤竹千百年来最循规蹈矩谨守家训的弟子,很久以前你曾说……我孤竹家训毁人不倦,孤竹弟子各各都乏味得令你不堪瞩目。” 凤起惊愕眨了眨眼,“我真这么说过?” “说过。” “唔……”凤起琢磨了一下,跟叶代依商量道:“那咱们能不能忘了这事?或者自此不再提了行不行?说了归说了,但我总也有改邪归正的余地吧?你孤竹家训确实毁人不倦不假,但是,叶重琅一点儿都不会乏味,真的。” 叶代依瞥眼看向她,“你这叫改邪归正?” 凤起一摊手,“仅能如此了,你孤竹家训确实令我难以苟同,但是,叶重琅是异类,我真喜欢。” “就算他是神君?” “这与他是不是神君也并无关系,怎么说……我与神界那些旧事,如果真要一笔一笔的算清,别说算不清……我也舍不得让他为难,他已经处处迁就我了,能让的,我且也就让了。” 叶代依确实有些诧异,他曾一直觉得,凤起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且不说没理的时候她都要耍赖,有理的时候更是寸步不让,但时隔这么多年,她却告诉他,不愿让一个人为难,哪怕那人来自神界,哪怕身份不相匹配,地位也无可相依,她愿意让步,曾经恩怨纠葛的旧事,她愿糊涂。 虽不知她在这其中咽下了多少委屈,压下了多少不甘,但是……她仍旧显得一点儿也不纠结。 或许就如她说的,能让的,且也就让了,既然已经让了,何必徒添烦恼? 她当年一怒之下斩了神芒堕入魔道,就连重生之后也坚持自己是魔道中人,可最终喜欢上一个神君,恐怕也难以逾越正邪之别,但是……她仍旧活得这般快意。 这似乎仍旧是他心中的那个凤起,无论有多少沉痛过往,无论有多少解不开的不两立,在她看来……她一直都有最想要的东西,而为了喜欢的人做出些让步或是牺牲,她舍了便舍了,心甘情愿…… 她曾说,若论哪里还有净土,那恐怕……只在人们心里。 “你们打算何时完婚?” “重琅说……明天。” “荒唐。” “那就后天。” 凤起离开忘世崖的时候,叶代依没跟她一起出来,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毕竟如果她进去说了几句话,叶代依就乖乖跟她出来了,再被叶重琅撞见,总显得会有点儿难以描述。 而事实上,如果叶代依跟她一起出来,一定会被叶重琅撞见的,他虽说叶代依不愿见他,但就那么直挺挺站在忘世崖洞窟门前,连带着叶风瑾也站在一旁,凤起出来的时候,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叶风瑾自然也明白家父的固执,聊表谢意之后,还邀请两人在孤竹多住些日子,毕竟叶重琅被逐出师门后,他曾经的院子却一直留着。 更何况,叶风瑾还说,自从叶重琅被逐出师门,受了三十道碎魂鞭之后,叶君芸就一直挂念着他放心不下,若有机会,见上一面终究是好的。 凤起听出来叶风瑾留客之意并非仅仅是客套,见叶重琅没什么意见,也点头答应在孤竹多留两日,可就在三人离开忘世崖下山,叶重琅还没见到叶君芸,萧湛就再度上门了。 兰陵对孤竹的态度何时有了改观,恐怕还要从东都的地位日渐衰败开始,据萧湛所言,当日他选择休妻,一来是受了东都的挑唆,以为孤竹当真已与魔道联手,二来……东都当时也明明白白告诉他,如果兰陵不拿出点儿态度来,那东都就视兰陵与孤竹一丘之貉,为保得人间安宁,仙门清净,东都绝不会姑息养奸放过兰陵。 兰陵虽实力不容小觑,但世家根基却未必有孤竹那般深厚,萧湛年轻身为兰陵家主,本家中甚至已没有亲近的嫡系长辈可以倚仗,就连能一同商议大事的也少之又少。 总而言之,据萧湛所言,当初休妻乃是情非得已,做出绝情寡义之事也是苦不堪言,好在他也从一开始就显露出对东都的不满,早早的就跟着各世家一起讨伐过东都,甚至于孤竹振臂一呼要与妖界一战时,兰陵的响应也是最为积极。 如此一来,好在是没有显得兰陵太过见风使舵,没有在孤竹成为仙盟之首后才回心转意,可萧湛两度登门向孤竹道歉,求叶君芸与他重归于好,但是,叶君芸根本就不肯见他。 然而,凤起得知萧湛三度登门的消息,却并非有弟子专门来报,而是……萧湛在孤竹山门脚下,跟人打起来了。 萧湛每次带在身边的人并不多,但各各都是兰陵的精锐,孤竹刚刚成为仙盟之首,他便带人在孤竹山门前动武,这想不闹大了都不行。 叶风瑾听到弟子匆匆来报,赶忙拱手致歉之后前去处理,凤起也有心去瞧瞧,拽着叶重琅直奔山门脚下,远远就看见一片剑影将一个蓝衣男子逼得退无可退,旁边纵有不少孤竹弟子试图把人抢下来,但是,彼此似都未动杀手,多方顾虑之下,倒显得最为难的……蓝思敬。 蓝思敬一直留在孤竹,之前天下一片纷乱的时候,他自知势单力薄便没参与其中,而如今大局已定,他想回浔阳一趟却发现……走不了了。 萧湛两度登门也没能见到叶君芸,叶君芸强硬就说不见,甚至不让任何人放萧湛进门,那或许是仍在气头上,可是,传言纷纷中,萧湛也得知,蓝思敬长久以来一直住在孤竹,且对叶君芸颇有维护关爱之意,更甚至听说,浔阳一直有与孤竹结下姻亲的意图,所以……蓝思敬才一直赖在孤竹不走? 见不到叶君芸,萧湛就索性守在了山门之下不愿,然后,就把想要回一趟浔阳的蓝思敬给逮了个正着。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虽然凤起曾教过蓝思敬,见了萧湛就开骂,骂到他无地自容悔不当初,他反而能换个朗朗君子之名,再落个苦心成人之美的雅名。 但是,教归教,能不能做到那是另一回事,蓝思敬也知道萧湛两度登门都被叶君芸拒绝了,多少能猜到萧湛很可能会留在孤竹附近再等登门的机会,他出门时还观望了一番,却没想…… 一见萧湛,蓝思敬别说见人就开骂了,仅萧湛那一身杀气腾腾似有夺妻之仇,就把蓝思敬吓了个头皮发麻,没等走进,蓝思敬撒腿就往孤竹大门内跑,那姿态简直就像是做贼心虚,满满一副被捉奸在床的狼狈。 萧湛一见如此,更能笃定蓝思敬乃是个趁火打劫,掳劫他妻子的无耻宵小,一声令下之后自己也飞身上前,恨不得当场就把蓝思敬千刀万剐方能一泄心头之恨。 凤起和叶重琅赶到的时候见的就是这般场景,孤竹弟子虽有维护,但怎奈萧湛一行人的杀意着实高涨,可萧湛与孤竹的关系……蓝思敬被剑光追得狼狈乱躲,指尖偶有闪过银光,似是有银针在手却怎么也不敢还手,他甚至一边逃还一边喊,“萧……萧宗主,你且先听说……说,你曾经那般贸然休妻……啊……实非……君子之举……” 正文 第202章 失去方知弥足 凤起有点儿愁,这绝不是她教蓝思敬的,这种骂人的姿态想让萧湛无地自容?她都担心萧湛杀着杀着会笑出来。 而她只稍稍向前迈了一步,叶重琅就拽住了她,嘱咐了两个字,“仪态。” 凤起点了点头,或许叶重琅的担忧是对的,她就是特别看不过萧湛这种为了自己什么正义之心,就反过头来为难自己妻子的男人,这种人,别说叶君芸是叶代依的女儿,就算她谁也不认识,她也不会让萧湛这样的人好过。 不过,叶重琅要她注意仪态……凤起低头理了理自己红裙的裙摆,又像模像样顺了顺发梢,眼见着萧湛推开一个孤竹弟子,一剑向着蓝思敬刺去,蓝思敬惊叫一声又往旁边躲,只听铛的一声,叶风瑾一剑挑开了萧湛的剑,凤起又按下了心思,她倒要看看,这新任的孤竹家主,仙盟之主,该如何处理此事? 叶风瑾剑花灵动驳了萧湛的剑,转而回剑抱拳拱手道:“萧宗主切莫急躁,若有误会,且容蓝公子解释。蓝公子客居我孤竹多日,素来行止稳妥,从无越距之举,萧宗主何以拔剑相向?” 这话着实是够客气了,也隐约向萧湛交代了,蓝思敬在孤竹这段日子以来安分守己,并未有萧湛所担心的事发生。 可嫉妒吃醋这种事,那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萧湛自然不会一口咬定蓝思敬做了什么令人抓狂的事,也知自己无以斥责蓝思敬与叶君芸那些谣言,毕竟是他休妻在先,两人既然分离,叶君芸再与什么人在一起,他似乎也管不着。 萧湛只是冷着脸,阴沉看向叶风瑾背后的蓝思敬,“我已两度诚心赴孤竹,只为见我妻一面,若非有人从中作梗,君芸何以不见我?” 叶风瑾的姿态那是巍然不动的沉稳,他微微颔首解释道:“君芸乃我孤竹长女,此在孤竹本家中,孤竹上下无人敢有为难,倘若她想见,何以能有见不到的道理?萧宗主固然思念情切,但也请周全行事,若在此大动干戈,君芸必定是不愿见到的。” 这话依然很有道理,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湛怎么听都像是劝他,如果他敢伤了蓝思敬,叶君芸必定是不愿见到的。 他沉了一口气直接问道:“那敢问叶宗主,君芸如何才愿意见我?” 叶风瑾不动如山,“那就要看君芸的意思了。” 凤起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以不变应万变,倒也是个办法,想见叶君芸那是萧湛的软肋,一切都是叶君芸的意思,萧湛连人都见不到,何以发难? 而萧湛明显是个硬汉子,或许对此前的事追悔莫及,或许等见了叶君芸才会痛悔道歉,但此时此刻仍旧这般强硬……让人越看越想踩两脚。 萧湛被叶风瑾堵得无可奈何,打又打不了,见又见不到,他好不容易想借着刺杀蓝思敬的机会…… 凤起悠哉向前踱了几步,笑道:“萧宗主这明显是爱妻情切,但是明显君芸姑娘并未有此意,萧宗主若要想再见……当年若是抱着诚意,那此时,总要拿出更多诚意才是吧?” 一句姑娘,又把萧湛给刺痛了,明明早就是他的妻,如今却被人唤一声姑娘。 而更令他感到惊愕的是……凤起,魔尊,她就站在孤竹大门边上,显然,她之前就在孤竹本家内? 当然,凤起说要讨更多诚意,无非是个开场白,她知道仅自己的出现,就够萧湛琢磨一阵子了,但她可没想让萧湛自己安心琢磨,直接道:“怎么?萧宗主见到我颇觉得意外?但不是萧宗主自己认定的,孤竹与魔道有染,那兰陵便要与孤竹势不两立,如今萧宗主只是亲眼见到……不对,此前我们也见过面的,甚至早有传言,我凤起与孤竹本就有着不浅的渊源,如今……不知道萧宗主做何感想?” 这一番话,更让萧湛下不来台了,他当然知道孤竹与凤起渊源不浅,曾与魔道势不两立的话早就扔出来了,他一次次上门想与叶君芸重修旧好,那就是把魔道的事刻意的抛在了一边,只要别人不提谁也不提,他就当不知道,可是……凤起偏要站在他面前问。 这不就是要让他再度做选择么?这不就是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然而,萧湛是个硬汉子,但他想见叶君芸的心也是真的,他看了看凤起,微微低头算是认了,“魔尊在此,萧某并无感想,想来昔日叶宗主便与魔尊有旧交,但是如今天下大势魔道并无作恶之处,既然孤竹愿与魔道交好,那孤竹身为仙盟之首,萧某也无以质疑。” 凤起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她忽然觉得,叶代依拼了自己的良心拿下仙盟之首的位置,或许也有着其他缘由?最起码魔道与孤竹的渊源总也是撇不清的,但是孤竹成了仙盟之首,就顺带着……人间各世家也不会对魔道那般的嫉恶如仇了? “看来萧宗主早已经想明白了,那么……且不论这些,萧宗主回来求见旧妻,可是带着诚意来了?” 萧湛冷脸略显不自然,“自然是诚心而来。” “那不妨把诚意拿出来看看?” “这……”萧湛被堵了个哑口无言,他自然是诚心的,但诚心这种情绪……如何拿出来看?若说其他的方式,他曾也想过,当年迎娶叶君芸的时候也是声势浩大,但此一遭,财物之类他倒也不会吝啬,但孤竹会稀罕么? 那所谓的诚意……又是什么? 凤起回头看了看叶重琅,讨好又炫耀般笑了笑,你看我这仪态如何?我可没张口骂人那么难听吧。 叶重琅忍俊不禁,染了赞赏向她微微点头。 可凤起下一句便是,“那不妨我给萧宗主想个办法,孤竹这大门,萧宗主硬闯是不行的,但是……孤竹乃是个谨守礼数的仙门,必然不可能把萧宗主捆了扔出去。萧宗主不妨试试,一路膝行,孤竹弟子如何拦得?那萧宗主不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孤竹本家就那么大,只要没人敢拦萧宗主,想见的人总能找得到的。” 萧湛惊呆了,一脸的错愕茫然,若非面对的是魔尊,若非当着一干孤竹弟子的面……没错,他是欠了叶君芸的,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无论如何他都愿意偿还,可那不意味着……他堂堂兰陵家主,在孤竹本家内一路膝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连旁边的孤竹弟子,就连叶风瑾在内都隐隐皱了皱眉,只觉此话甚欠妥当,当然,他们也必须承认,这法子也很阴损,萧湛若当真有脸这么干,孤竹……还真的没办法拦。 但是,萧湛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周遭一片寂静,孤竹弟子们自然说不了什么,拦与不拦都很尴尬,而萧湛在内的兰陵弟子也说不出什么,仿佛吃了哑巴亏一般,这般情形下,他们能大喝一声岂有此理么? 而凤起却煞有介事看着萧湛僵硬的膝盖,似乎根本没考虑他尊严的问题,就等着他一路膝行去见叶君芸。 直到等了好一会儿,她似乎确定萧湛做不出这等事了,才笑着又点头,“那既然萧宗主没有此等的诚意,就真的只能看君芸姑娘的心情了?又或者萧宗主在此拔剑自刎,看看君芸姑娘是否还念旧情?” 萧湛:“……” 这哪里是给他想办法,这分明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想出的办法一个比一个阴损,又让人觉得……这分明就是瞎胡闹。 气氛又僵持片刻,凤起又笑了,遗憾般摇着头,“这也不行,那也不愿,萧宗主想抱回美人归,却一点儿都不愿吃亏,看来也没见有多少诚意。既然没有诚意就听天由命吧,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一厢情愿都能终成眷属,或许……萧宗主要么听听思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他这些日子毕竟与君芸姑娘朝夕相处,君芸姑娘心中作何想法,他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蓝思敬本躲在叶风瑾背后觉得自己总算安全了,又有凤起在前一个个办法出得萧湛尴尬下不来台,可突然被凤起点名,再度又说起他与叶君芸朝夕相处……这不要他的命么? “在在……在下并未……与君芸姑娘……朝夕相处。”蓝思敬赶忙从叶风瑾身后探了探身,看向萧湛仍显得心有余悸,冲着萧湛拱了拱手,“那个……萧宗主且听在下一言,思敬并非那等趁火打劫的宵小之辈,只不过当日君芸姑娘回到家中,心力交瘁郁郁寡欢,思敬与君芸姑娘幼年有交,便难免多有宽慰。至于传出谣言来……” 蓝思敬偷偷望了凤起一眼,收到凤起一个会意的眼神,能不能把自己洗白了,能不能扭转乾坤,就看这一番了。 “萧宗主见谅,思敬也是不得已为之,虽心中并无觊觎之意,但是,思敬在安抚君芸姑娘之余,也想让萧宗主有所体会,自有失去方知弥足,萧宗主若有心,便能这般急着来澄清误会,若无心……也便尽早断了念想才好。” 正文 第203章 完婚 当真是这么回事?话说到这份上,萧湛反而不太相信了。他自然知道蓝思敬是个什么样的人,懦弱怕事,他敢佯装与叶君芸有染,只为了激他醋意,促两人尽快重归于好? 可萧湛也明白这么顺着应下去总比一路膝行或者拔剑自刎要可行的多,他拱了拱手,“那还要……多谢蓝兄的一番苦心,敢问蓝兄,君芸如今……是何种态度?” “这……”蓝思敬迟疑望向了凤起,可凤起根本没看他,正转着头和叶重琅眉来眼去不知交流着什么,他再转而看向萧湛,斟酌了半天,硬着头皮道:“那个……君芸姑娘如今……心中恐怕还是多有悲痛的,毕竟曾是萧宗主不顾她苦苦哀求,如今再度登门,说重归于好难免心有余寒,在下明白萧宗主的心情,但是……如何才能让君芸放下心结,就恕在下无能为力了。” 因为凤起没教过他,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凤起曾说要他将萧湛骂个自惭形愧,可之后呢……她也没说过。 但是这话一出,萧湛有点儿哑口无言,这不和没说一样么? 只不过,凤起确实在跟叶重琅眉来眼去,但也听见了蓝思敬的话,她转过头来,悄悄的给蓝思敬竖了个大拇指。 这话蓝思敬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想休妻的时候恩断义绝,想重归于好的时候就再度登门,看似已三度登门颇显得有诚意,但叶君芸当初受的那些苦,难道想这么就抹平了? 凤起转头又看向了叶重琅,忽然想到,他们似乎曾也有过恩断义绝,也曾有过再度见面形同路人般就事论事,可之后……怎么抹平的来着?她为何就不曾怨过他? 而两人之所以能眉来眼去不必说话,那真的是眼神就能传递心中所想,叶重琅自然读懂她眼中的深意,无奈轻轻一笑,满含着&宠&溺和温柔,这样的男子,如何能让人怨得起来? 凤起笑着,索吻一般撅了撅嘴,叶重琅无奈又笑,微微别过了头…… 其实别说蓝思敬哑口无言看着凤起,就连萧湛都想问一句,你俩还有完没完? 诚然,萧湛多少已经看出来了,一向懦弱怕事的蓝思敬敢于搅他和叶君芸之间的浑水,那多半就是凤起授意的,但无论如何,他如今不再计较别的,还指望着凤起动动心思,替他解个围,这恩情他必定会记着。 可在凤起看来,这事已经算了结了,眉来眼去的不过瘾,她转身几步扑在叶重琅怀里,抱着他的腰晃道:“我有点儿饿了,难得春暖花开冰河渐融的好时候,我们去浔阳吃鱼吧?” 叶重琅淡淡笑着,“自己抓?” “好啊。”凤起兴高采烈应道,“你来抓,我来烤。” 叶重琅轻轻点头,“信你一次。” “你这是什么意思?”凤起撅嘴道,“信不过我的厨艺?你别看我近日来东奔西跑的,但是,我也已经学了不少了,烤个鱼么,保证不生也不糊,还不行么?” 叶重琅忍俊不禁,“此足矣令人期待。” 凤起一撇嘴,“你的期待还真是低。” “如此可能不会失望。” “唔……若第一次烤得不好,我们可以在浔阳住些日子。” “魔尊长居浔阳,浔阳家主要头痛了。” “就不能对我有点儿信心?” “可以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般玩得欢快,也不知羡煞了在场多少独身男子,尤其是萧湛更显受伤惨重,毕竟他曾与叶君芸也称得上是恩爱的一双人。 而眼见两人要走,萧湛又硬着头皮上前,“二位且留步,萧某虽不该扰了二位的雅兴,但有个不情之请……” “萧宗主难道还不明白?”叶重琅终于开口了,他对待萧湛仍如曾经那般冷然,“莫说此乃孤竹家事,我二人已不便插手,就算我如今尚在孤竹,又如何能应你的不情之请?长姐当初一路风&尘满心荒凉回到家中,其间所受煎熬,谁也未能代她承受。萧宗主如今满口要将人带回兰陵,几度拜访之事早已传扬开来,如今又不惜与思敬大动干戈,与其求人从旁转圜,萧宗主可否真正问过长姐的意思?” 面对叶重琅,萧湛的气焰倒是低了不少,他也坦言道:“我此来确是诚心之至,可君芸避而不见且孤竹也将我拒之门外……” “既有诚心,谁能拦得住萧宗主?”叶重琅说完,没等萧湛再说话,转而带着凤起腾身上了半空。 看似是留下一句忠言便拂袖离去的姿态,可凤起……却琢磨出了出完馊主意就溜之大吉的意味。 这不就是在劝萧湛硬闯么?孤竹上下都知道萧湛其实并无恶意,但是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又有叶君芸的坚持,孤竹长女岂是兰陵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萧湛若真要硬闯,孤竹还能剁了他不成? 出完了馊主意转身就跑,但看下方的叶风瑾……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之下,还不知道掩藏了多少无语。 但是……这也真不算是馊主意。 凤起撇了撇嘴,“你干嘛要指点他该怎么做?看他那副死不弯腰的样子,我还惦记着他走投无路也得一路膝行去向叶君芸悔过呢。” 叶重琅迎风带着她,将她护在怀中,认真向她解释道:“萧湛此人年轻时便身任家主,兰陵一脉长辈甚少,皆是他一人做主且也只能一人承担,一身做派难免专断独行,不能与旁人相比,他怎可能做得出那般有辱身份之事?长姐终是个女子,未必能割舍曾经夫妻情分,也割舍不下尚在兰陵的孩子,若孤竹刁难太过,并非所有人都能受得起,就怕到时有情也成了无望。” “这不是总觉得太便宜他了。” 叶重琅淡淡一笑,“如何才算便宜?你当初可是半点儿都未刁难过我。” 一听这话,凤起终于想起来了,她刚才还觉得叶重琅给萧湛出的主意总显分外熟悉,那般不管不顾的硬闯……他当初去魔界,虽说没硬闯,但是也堵着魔界大门无论如何都不走……这还真是叶重琅能想得出的主意。 “看来你这还是经验之谈。”凤起抱着他的腰挠了挠,“那你说,如果当初我魔界也刁难你的话,那到底得是刁难到何种地步才算刁难太过?怎样才是你受不起的?” 叶重琅似乎早有准备,坦言道:“你当日若多拖延一炷香,我怕要死在魔界大门前,那便是受不起了。” “你狠。”凤起由衷夸赞道。 叶重琅还安心受了,“万幸的是你不狠。” 凤起哭笑不得,“如此心机,叶代依二十多年才将你逐出师门,看来他委实不够英明。” “你是在夸我还是夸他?” “夸你。” “你也很机灵。”叶重琅也夸了她一句,突然又问:“我们何时能完婚了?” “明天。” “正合我意。” ………… 凤起与叶重琅的大婚并没一再拖延下去,从浔阳吃完了鱼又返回孤竹,恰好路过一片白如雪原的梨树花海,凤起一眼就喜欢上了那里,毕竟青华殿的梨是不能吃了,啃叶重琅那也只能想想而已,拥有一山的梨树,那也是件想想就异样美好的事。 而叶重琅也默许了她这种诡异的移情,在确定那片梨树没有主人之后,便以阵法圈了整个山头,木屋一座就立于林间,屋前屋后全都是怒放的梨花,凤起说,待一入秋梨树结果,都怕木屋的屋顶不够结实。 魔尊与青华神君要完婚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三界人间,于一些知情的人而言,那仿佛早已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仍旧略显得突然。而对一些不知情的人而言,仍旧犹如晴天霹雳,魔界与神界终于联姻了,那以后天下还有正邪之分么? 然而,消息传得声势浩大,可到完婚的当日,真正能见到凤起与叶重琅的人并不多。 魔界与神界联姻,妖界也已闭门不出,自此天下只有鬼魅宵小,再无妖魔当道,那就意味着最起码普天之下,人间要与魔界和平共处了。不少仙门世家得到消息,也都纷纷准备了贺礼,差遣家中颇有身份地位的弟子,千里迢迢赶赴魔界恭贺,可是……魔界有人留着是不假,可据说完婚并不在魔界。 难不成……魔尊嫁到神界去了? 一众扑空的人无语望了望天,如果魔尊嫁到神界去了,那热闹也就看不成了。 可魔界却有留守的人在,且似乎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收礼,众人只将贺礼放下,又由魔界中人登记留名,便纷纷打算回各家复命。但就在这时,天鸾云象在蔚蓝天空中炫然而起,落下一道道如神祗降世般的身影,莫说仙门世家中没有多少人见过神界中人,但多少有点儿见识的一眼便能看出,这些神界中人的地位,可不是神使那么简单。 但不简单归不简单,一众仙门弟子眼看着那些神界中人手捧重礼落在魔界大门前,却跟他们一样被告知,魔尊与神界并非在魔界完婚。 这就有点儿搞笑了,本还以为魔尊嫁到神界去了,可仿佛……神界竟然不知道两人究竟在哪里完婚? 正文 第204章 礼成 然而,凤起与叶重琅完婚的地方,正是那片梨花林,避世清幽,且有叶重琅的阵法在外,不受邀请的不速之客是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的。 这一番安排,乃是凤起与叶重琅两人不谋而合,凤起本就没打算在魔界完婚,毕竟两人在一起早已打破俗礼,入赘这一说法更只是个形式,她没当真,叶重琅也不在乎。她不管神界到底丢了多少面子,但是叶重琅的脸面她却在乎得很,原因无它,她深知就算她是魔尊,也无以让神界的神君迁就她放弃在神界的一切,他只是为了她,不为难她…… 而叶重琅的考虑似乎更简单了些,这片梨花林看似只是路过便一眼看中的,但是他知道凤起是真心喜欢这里,那就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 受到邀请进入梨花林的人不分尊卑地位,都是两人相熟的,且不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两人都觉得,虽完婚的消息传扬三界人间,但若前来观礼的人报以无端揣度的好奇心,那便来了也没有意义。 故而,孤竹弟子来得最多,毕竟叶重琅曾是孤竹弟子,虽被逐出师门但也没背了骂名,更何况又是神界神君,有没有孤竹弟子的名分反而显得不重要,昔日同门的情分半点儿未浅。 当然,孤竹弟子说是人多,那是占了数量上的优势,魔尊完婚,魔将们自然是一个都不能少,就连云弦瑶都到了,魔将一列中还飘着两只鬼,那是殊俨和溯流。 再有其他零散的,譬如蓝思敬与蓝静怡,蓝静怡已经与叶倬云完婚了,如今已算是孤竹亲眷,而蓝思敬当仁不让乃是叶重琅的故友挚交,还有……陪在叶君芸身旁时不时仔细察言观色的萧湛…… 就连秦淮柳仙娴也在被邀请之列,不过,柳仙娴是个绝对会揣度人心的人,她一听说完婚之地是在避世之处,便连个随从也没带着,只身一人前来道贺观礼,完全是以凤起的故友身份前来,还替凤起梳了个发。 至于其他仙门世家,纵然得了消息,恐怕此时也只赶往了魔界,贺礼要收,但不该见的便不见,尤其是神界中人,凤起不大想见,叶重琅也觉得不见更好。 唯有一个神界中人便是轸水,按理说,当初神界把轸水捆了送到魔界,那是为了交换天玑神将,可之后,凤起并未将他囚禁在魔界,他倒一直都没离开。 主婚证婚的人毫无疑问真的是叶代依,相比起把神尊请来阴阳怪气,叶代依也算得上是叶重琅的长辈,再有德高望重的威望……虽然从年纪辈分的角度而言,多少显得略诡异。 “如此,你可会觉得有遗憾?”叶重琅难得换下一身素衣寡淡,喜红的衣袍仿佛浓墨重彩般衬着那张美玉无暇的脸,显得分外耀眼夺目。 而凤起一身红早已是常态,只应着场合盘起了发髻,金钗碧玉都可以免了,那支通透的竹节钗显得分外不俗,鸾影流光却掩不住凤起绝美容貌,那一笑,仿佛众生万物都成了陪衬。 “如此已让我觉得感慨良多却无从说起,那如果我说有遗憾,你可有弥补的法子?” 叶重琅微微偏着低头,笑道:“说来听听?” 凤起冲他眨了眨眼,“初次云&雨未能留至洞房花烛算不算?” 叶重琅仍旧笑着,却说了句,“此事古难全。” “咳!!”叶代依重重咳了一声,同样一身红袍,一脸的肃穆威严似警示两人莫要太旁若无人,朗声道:“吉时已到,二位不拜天地也不拜高堂,那便对拜以示礼成。” 两人完婚的消息已如愿在三界人间传开,不重俗礼那也是身份使然,但礼成一刻,也是两人长久以来的期盼。 叶重琅无奈与凤起分开,向旁边挪了两步,遥遥一望眸中尽是暖意,凤起一笑,向着叶重琅缓缓俯身。 而就在这时,忽听众人身后梨花林中传来戏谑悠然的一声,“何必这么急?婚期定得仓促犹如暗怀珠胎,连行个礼都不等我,还想不想天下太平了?” 凤起一愣,笑着转头看向来人,朗声道:“谁让你来得这般迟?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 众人一阵骚动,魔界这边倒还好说,妖尊苏伏本就曾与凤起有所纠&缠不清,大家都算老相识了,可人间仙门这一边……毕竟与妖界的关系不如同魔界的关系那般融洽,更何况,眼见叶代依的脸色也隐隐露了几分艰难。 苏伏从梨花林中掠出,一身红衣染了些许细碎的花瓣,落地悠然踱步走来,妖娆轻笑道:“怎可能来不了?不过就是太过仓促,去准备贺礼来迟了,不然你以为……我就是出来了,谁能管我?” 凤起笑着一伸手,“那贺礼呢?” 苏伏几步就到了凤起面前,手中空无一物,却伸手搭在了凤起手上,“我将自己送与你可好?” 凤起一愣,手臂忽然一偏就被叶重琅拽过去了,“此山有我阵法守护,不缺护山的妖兽。” “嘁……”苏伏轻嘲一声收了手,媚眼挑着叶重琅,“身为堂堂神君竟这般小气,当初我也是费尽心思,那飞醋怎就没淹死你?” 叶重琅似云淡风轻瞥向苏伏,“徒添万种情趣,多谢妖尊成全。” 苏伏挑着眉眼,“那看来神君煞是喜欢?我不妨再给二位添点儿情趣?” “愉悦爱妻乃是我分内之事,就不劳妖尊费心了。” 凤起看了看已经刀光剑影的两人,转而又看向了叶代依,此刻本该由叶代依打断,主持礼成,可叶代依却别着脸,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 苏伏仍旧无理搅三分般挑衅,“就怕分内之事神君也有力不从心之时,妖界与魔界本就渊源颇深,本尊自然要替魔尊多费心。” 叶重琅也当仁不让,“魔尊乃我叶涟之妻,妖界与魔界交好,我也免不了替妖尊多费几分心思,不知妖尊近来可好?功力可再有衰退?” 苏伏傲然一昂首,“你管得着么?” “我一身功力无衰退之时,妖尊还是自相安好。” 凤起终于忍不住了,忽然勾着叶重琅的脖颈,一踮脚堵上了他的唇,一个极其用力的吻,消弭了这一场唇枪舌战。 叶重琅揽了她的腰身,深长的吻中染着笑意,长眸微弯,却毫不避讳众目睽睽之下拥着她恨不吻到天荒地老。 难得苏伏倒是没再捣乱,忽然瞥眼看了看叶代依,又转而看看旁若无人的两人,轻轻吐了两个字,“残忍。” 叶代依眉心一动回过神来,忽然朗声一句,“礼成!!” 那一瞬间,漫山的梨花似乎应了喜讯,忽如瑞雪降下,纷纷扬扬卷着梨花清甜的香气将两人身影笼罩其中,谁还管有没有过对拜?天地自有见证,挚友亲人自有祝福,一个吻定了情也完了婚,自此,两人终于成了夫妻。 那一天,众人聚集在梨花林中,喝的便是从青华殿中带回来的绝世佳酿,目睹盛况,染了喜气,又亲眼见得有情&人终成眷属,气氛倒是分外热闹,甚至喝着喝着,蓝思敬大着胆子拽走了叶重琅,柳仙娴也二话不说拽走了凤起,更甚至到最后……似乎谁也没注意,又或者谁也没在意,苏伏和叶代依不知怎么就喝在了一块儿,殊俨作为一只鬼,不知怎么就和叶风瑾聊了起来,旁边还站着阡殇,萧湛难得与叶君芸同行,本还陪着小心抓紧机会,却被轸水给拖走了灌酒…… 凤起被柳仙娴一连劝了好几杯,那一杯又一杯的祝酒词听得凤起都难免面红耳赤,从柳仙娴处脱身又被溯流当成了大恩人好生拜谢,辗转又被蓝静怡谢了,待一圈喝下来发现种种蹊跷的异样,又见叶重琅正和青邺说着什么,但那又不像是闲聊,青邺没说两句一举杯,叶重琅仰头就是整整一杯,话说……叶重琅说自己不胜酒力? “魔尊大人,请!”云弦瑶也端了酒走过来。 凤起笑着举杯示意,问道:“如今天下已经太平了,可有回家去看看?” 云弦瑶淡淡笑着摇头,“还未曾有机会,怕到时候……见了不如不见。” “因为偏见?” “倒不全是。”云弦瑶这段时间跟着青邺倒是又沉稳了许多,仿佛也清醒明白了许多,大大方方道:“如今魔道已不比曾经被世人群起讨伐,我这身份倒也没什么,只不过离家时日已不短……或寻了归宿再回去,也免得家人替我悲凉。” 凤起叼着酒杯点了点头,忽然眸光一转,“你觉得洛沄怎么样?” 云弦瑶被酒意熏得微红的脸略一僵,笑着坦诚道:“太吵了。” 那倒也是,凤起点了点头,可酒意这东西,有时候能让人忘乎所以,有时候也能莫名就给人不少想法。云弦瑶嫌洛沄太吵,洛沄话多那是不争的事实,可是……谁不吵? “那你是觉得青邺不错?” 云弦瑶脸微红,露了几分羞赧,却也坦诚点头,“我愿意等他。” “那你可有得等了。”凤起背靠梨树瞥眼看着远在另一边的青邺,“我从没见他对谁动过心死,喜欢上个凡人兴许是机遇使然,但也称得上是奇迹,你要等他死心……” “不必强求,且等随缘便好。” “那你跟我来。”凤起说着,带着云弦瑶几步穿过人群,走到青邺身旁,眼见着叶重琅又被他灌了一杯下去,伸手拽了叶重琅的衣袖,对青邺道:“想找人陪你一醉方休也不能逮谁灌谁,夫君还我,换个人给你。” 青邺慢条斯理瞥眼看向她,“我与你夫君相谈甚欢。” “比如什么?” “但凡他想听的,只要听到了便是一杯酒,他对我的答复总是很满意。” 冷箭嗖嗖,凤起赶忙拽了叶重琅就走,“不是说自己不胜酒力么?干嘛还要上他的套?你想听什么,我知道的又不比他少……” 叶重琅忽然俯身从后抱紧了她,酒香清甜醉人,幽幽问道:“他说你曾带着叶代依寻花问柳,也曾与他在人间四处玩乐,你怎没带我去过?” 凤起愕然转头,看向他被酒意熏红的脸,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这喝了是有多少?” “看来他所言非虚。”叶重琅脸颊晕红,眼梢却犀利得有些吓人,“我反驳他那是因为你心中有我,才不会带我去那些地方玩乐。” 凤起心有防备点点头,“没错啊。” “可他却说从未见你有过醋意,我细细想来,似乎确实如此。” 凤起赶忙解释,“谁说没有?我连你五岁退婚的醋都吃过了好么?” 叶重琅满意点点头,可眼梢仍旧不善挑着她,“他说曾与你早就见过面,你从未避讳苏伏在旁,我却一直不知。” “我那时候只当他是只狐狸,更何况妖魔不算对立,你是名门正道,我怎敢铤而走险?但我之后也都信了你什么都说了不是么?” 叶重琅又点了点头,“他说他曾猜过我将一臂断了给你,你却不屑一顾。” 凤起无奈又解释,“我那时候不相信,只当他戏本子看多了。” “你当真不为所动?” 凤起信誓旦旦道:“我心疼死了,真的。” 叶重琅静静靠在她脸颊边,脸上被酒意晕红的灼热丝丝的有些烫人,他半天没再说话,唯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近在她耳边。 过了好一会儿,凤起还以为他醉过去了,刚要转头,忽听他轻声道:“那为何我仍旧觉得不够?” “啊?” 刚一出声,叶重琅忽然抱起了凤起,却是以一种格外强势又显粗鲁的方式,直接将她扛上了肩头,大步向着木屋走去。 “喂……”凤起都不知道叶重琅到底醉了没有,看似像是醉了,可是……到底醉了多深?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也分辨不出是谁喊了一声,“都说好事多磨,劳请众人成全她们俩,想洞房,先打赢了再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正道魔道妖尊神使……都站在了同一列…… 正文 第205章 与天下为敌【番外】 魔尊与神君完婚,到底收了多少贺礼。各仙门世家绞尽脑汁送来的,多是些奇珍异宝,毕竟是魔尊与神君的大婚,总也都是些拿得出手的东西,而其中也不乏一些有着讨巧心思的,凤起倒也一一记下了,有心无心,日后总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当然,就连神界也不能免俗,虽然神尊坚持不赴大婚观礼,凤起也根本没邀请他,但是神界送来的贺礼也一样拿得出手不显小气,就连叶重琅看了都说,如若二十多年前他能迎娶她,恐怕神界也未必有这大方。 而最令凤起在意的,是苏伏送来的贺礼。 苏伏说要把自己送给她,那纯粹就是激叶重琅吃醋的玩笑,他的贺礼……是个消息。 要说苏伏这也算小气了,没有真金白银,没有奇珍异宝,一个消息等同于一毛不拔,但是毋庸置疑,这个消息,或许能了却她长久以来的执念,让未来不知多少白费的周折……统统都能省掉。 他说……宋焕秋在灵武。 凤起并不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也一点儿都不怀疑这消息的可贵,如果是件人尽皆知的事,这样的消息做贺礼,苏伏还是拿不出手的。 她不可能放过宋焕秋,而这些日子以来,凤起确实想过一定要寻找宋焕秋的下落,但是事实上,宋焕秋逃离神界那必定就在人间,可只要他躲起来藏起来默不作声,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她就算挖地三尺也未必找得到。 就在这个时候,苏伏告诉她,宋焕秋在灵武。他是如何找到的,花了多少心思,仅凭这一点,凤起觉得,这就是最贵重的贺礼。 然而,虽说得到了宋焕秋的消息,凤起却没急着直接去往灵武抓人,事情牵扯到了仙门世家,她势必要去孤竹听听消息。 孤竹家主已经成了叶风瑾,凤起总觉多少有些怪怪的,可她寻来叶代依一同商议,叶重琅又有些怪怪的。 不过,事关灵武,叶风瑾倒也知道些情况,“此前孤竹受神界任命成为仙盟之首,这些日子以来,人间大小世家除却避世独户的散家,共有三十七个世家传信造访孤竹以示诚意,其中唯独没有灵武。据听说灵武家主宁黎枫早已封闭本家门户,对外宣称门下弟子尽数闭关修行,我本以为万象皆新,灵武不愿再涉足纷扰,闭关以求修行顿悟,如此看来,怕是另有原因了。” 凤起点了点头,其实叶风瑾说话言简意赅,清晰透彻,确实比叶代依更加从容淡泊,但是有时候这话听起来……一点儿人味都没有。仿佛灵武有什么异动,或许想干什么,叶风瑾有所察觉也有所思量,但是却统统与他无关似的。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那既然如此,孤竹如何打算?” 叶风瑾淡淡道:“如今天下太平,孤竹断然不会以权势欺人,也不在乎其是否有臣服之心,若能各相安好,孤竹只多是个公允之地。” 这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孤竹不是东都,所谓仙盟之首无非只是个把持公道的所在,或处理些许世家之间的纠葛,或给予各仙门世家一个表率的态度,但是如果灵武之事闭门不出的话,孤竹倒是无以质问,否则,便有倾轧之势。 凤起直接道:“但我觉得,灵武或许想步东都的后尘。灵武与东都乃是一脉相承,东都曾为仙盟之首,如今满门覆灭,灵武一直想匡正血脉之源,向世人证实其存在,仙盟之首的位置哪怕已尘埃落定,却依然是灵武证实自己最好的机会,如果有机会的话,灵武是不会放过的。” 叶风瑾依旧面色淡然,“那魔尊的意思是,或已确定神将宋焕秋叛逃神界之后藏身于灵武,若有他鼎力相助,便是灵武的大好时机?” “就算他并非鼎力相助,一番空谈诱&惑,宁黎枫是个择机之人,也不会没有想法的。” 叶风瑾静静考虑着,凤起也只能静静的等,对上叶代依,她或许能直言自己的想法,叶代依顶多怒上头来骂她几句荒唐,但是面对叶风瑾……仿佛自从成为仙盟之主,越发显得不存人气了。 而叶代依也一直没说话,既然将家主之位交给了叶风瑾,他便不再多过问,很多人都说他将重担压&在年纪轻轻的叶风瑾身上,此举颇显草率,但是……他其实很相信叶风瑾的能力。 然而,半晌过后,叶风瑾缓缓点头,“那既然如此,便如他所愿。” “什么?”凤起愕然出声,她难以置信看着叶风瑾,万万没想到,叶风瑾的思虑……竟然能与她同路? 这似乎有点儿不可能,她是魔道,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可是……叶风瑾可是正道,清正卓雅的孤竹弟子…… 叶风瑾淡淡点头,“宋焕秋若当真蛊惑相助灵武,灵武亦有效仿东都之心,两者难免一拍即合,恐怕日后免不了一番暗斗。那倒不如暂且成全灵武,灵武便不再仰仗宋焕秋,届时,宋焕秋无以藏身灵武,魔尊想擒此人易如反掌。没有宋焕秋相助,灵武无从倚仗,便也就无力再畅想了。风瑾还要谢过魔尊,并未因一己之私与人间世家公然为敌。” 好一招釜底抽薪,不仅凤起顿时觉得该对叶风瑾刮目相看,就连叶代依都忍不住侧目,看到的却只是叶风瑾淡然的眉目。 谁都明白,宋焕秋就算从神界叛逃,他身上亦有神芒,其一身神将之力,并非寻常仙门弟子可匹敌。如若当真大动干戈起来,难免死伤惨重,就连凤起也难保如果灵武坚持维护宋焕秋,动起手来,她会不会误伤他人。 但是,宋焕秋与灵武两者相辅相成,若灵武能达到目的,宋焕秋也就没什么用了,而灵武一旦失去宋焕秋,想夺取仙盟之首的位置,恐怕还真是一场春秋大梦。 这一计,若凤起谋算起来,那似乎算不上什么阴谋诡计,无以被人诟病,但是若出自叶风瑾之口……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叶风瑾似乎比叶代依更明白,什么……才是己身清正。 叶风瑾缓缓起身,“若魔尊此来是为了处理此事,那便事不宜迟,风瑾随魔尊赴灵武一趟,若有赐教,那不妨路上再详谈吧。” 如此神速果决,凤起反倒有点儿不适应了,她看了看叶代依,又看了看叶重琅,最后看向叶风瑾,忽然问了句,“你独自一人?会不会……不太安全?” “魔尊多虑了,灵武不过是想证实其世家传承不输于东都,又何以有杀人灭口加害之心?” 仿佛短短时间里,叶风瑾就已经考虑好了一切,没有纠结也没有顾虑,那心思灵透的令人难以置信,仿佛……真的没人气。 而在路上,凤起忍不住偷偷问叶重琅,“你曾在孤竹那么久,可有发现叶风瑾如此的过人之处?” 叶重琅带着她掠在半空中,轻瞥她一眼道:“我发现你对孤竹弟子都分外的感兴趣。” 这话好像说得很有道理,凤起确实觉得孤竹弟子更加耐人寻味,但是…… “我只是随口问一句,那个……毕竟我是魔道嘛,总在比较正道与魔道的区别,孤竹一直都算是正道之首,我总觉有点儿好奇正人君子的做派……” “一个神君都不够你好奇的话,再多几分好奇心,你是否想去挑战一下神尊?” 凤起笑着抱紧了叶重琅的腰,“大醋坛子。” “你方才看着叶风瑾的眼神,似像是找到了在叶代依身上从未找到的不谋而合。”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凤起忙不迭矢口否认,“我不过就是……对了,到了灵武恐怕天就快黑了,晚饭打算吃什么?” “吃梨么?” 凤起脸颊微红在叶重琅胸&前蹭了蹭,所谓吃梨……不可描述。 “灵武临海,那里鱼虾贝壳甚是不错,我知道有家不错的老店……” 叶重琅突然道:“灵武临海,海域之地便是妖界入口之处,苏伏刚走不过两日……” “那还是吃梨吧!” 如此,晚饭的话题就不用再继续了,完婚数日,叶重琅就像个没有平底的醋坛子,不管什么姿势都能打翻。但事实上,凤起知道,那是压了一口恶气没地方出,他恨不得……他似乎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 缘由便是那日叶重琅打算将她抗回房中,却被一众人等闹得太狠了,一众正道魔道妖尊神使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竟然站在一列,一拥而上欲将叶重琅按倒在地。 大喜之日总不能真的大动干戈,叶重琅不可能痛下杀手,一众人抽了疯前赴后继便从傍晚时分一直打到了第二天清晨……那番放纵似乎忘了立场也忘了自我,玩得倒是极为痛快。 可归根结底,挑头的那句话似乎是苏伏喊的,其中心思无非从中作梗,但最让叶重琅忍无可忍的是,叶代依竟然也跟着一起瞎胡闹,就连轸水……不提也罢。 故而……叶重琅近来看谁都不顺眼,仿佛那日围攻他的人已代表了三界人间,他如今形同与天下为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