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问鼎》 作者:月关 内容简介: 突然诞生的新星,带来了大陆的变革错失身份的皇子,鸠占鹊巢的太监之后,草原的真命天女三个少年的命运,因新星而改变,又因新星而纠缠一处神秘的海外七曜凶残的天命铁骑志在守护天下的墨门谁胜谁负,谁生谁死山河大地为棋盘,英雄豪杰为棋子一切尽在——问鼎 第一章 草原巡边 大燕王朝,龙武七年,无定草原上。 正值深秋时分,残阳如血,洒下淡淡的金光,广袤的无定草原上荒草萋萋。 河畔的滩涂处,一名披着老羊皮的牧人正弯腰在滩涂上割草。 深秋时节,对于无定草原上的牧人而言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如果部落里不能囤积到足够多的草料,家中的牲畜就很难再熬过这个冬季。 弯着腰,挥着破旧镰刀收割了好一阵后,老牧人脸上挂满了汗水,疲惫地直起了腰来,看了下已钝口的破旧镰刀,他转身就走到一旁的水洼中,准备磨一磨刀锋。 只要再辛苦些,自己就可以躲在毡房内猫冬了,对于一个贫苦的牧人来说,无疑就是最大的享受了。 在水洼中找到块平整的石头后,老牧人鞠水打湿了石头,然后就开始一下一下地磨着镰刀,清澈的水面映着他那张古铜色沟壑纵横的脸庞。 蓦然之间,清澈水面的忽然泛起一缕淡淡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涟漪开始回荡不休,动荡的水面逐渐变得激烈起来。 感受到地面传来的震动,老牧人神色骤变。 作为大半辈子都生活在马背上的牧人,如何不知道这是上万马蹄敲击地面的震动,而且还是那种承载重甲骑兵的马队! 他立即直起身向远处望去。 一支浑身庞大马队由远至近悄然而来。 乌骓、重甲、尖角、铁面。戴着身披重甲的骑士,骑在高大的乌骓马上,就连脸上也覆着一层冰冷的面罩,一尊尊仿佛钢浇铁铸的雕像般令人望而生畏。尤其这数万名铁甲骑士组成的队伍,在草原 上奔驰起来,恍若一片深黑色乌云,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自草原上席卷而过。在这片深黑色乌云深处,一尊黄罗伞盖却矗立在铁骑的核心。伞盖上以金线绣成了的两条栩栩如生的巨龙,在残阳照射下被染成一片金黄,龙身下衬托着两条巨龙似腾空 欲飞般。 伞盖下,一座华贵的御辇正在众铁骑环卫下缓缓而行,这尊御辇内外贴满金箔,如钻石般璀璨,缀满的蜀锦垂帘随风漂浮,骄傲地昭显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尊贵。 老牧人何曾见过如此壮丽的场面,一时竟看呆了眼。 铁甲铿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队骑士策马向他直奔而来。 老牧人吓得浑身一颤,看着骑士手中锋利的长矛,他已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清风吹起了御辇的窗帘,露出皇妃荼盈那张明艳的娇颜,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副朝阳五凤的挂朱钗,身着一袭淡黄色散口长裙,袖口上绣着淡粉色的格桑花。 她轻抚着圆润的肚子,如今她已是大腹便便,临盆在即。 “爱妃,草原风大,你又分娩在即,切莫受了风寒。”一只温润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挽起她的玉手,将她从窗口处拽过来。 “陛下,臣妾也是在这里长大的,能骑得烈马,开得强弓,哪有您想的这么脆弱。”荼盈有些不依地撅起小嘴,坐在身边的燕帝刘威扬满脸的宠溺和无奈。这位少年皇帝头戴金冠,斜飞入鬓的剑眉下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瞳,在他的身上,尚未消弭的少年朝气、英风锐气与出身皇族的雍容华贵得到了统一。他静静地坐在那里, 恍若一柄锋芒绝世的宝剑,令人不敢忽视。而在他将目光落到荼盈身上时,那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便已化作无尽绵绵的绕指柔,威凌天下的燕帝此时在荼盈面前也只是一个无奈的丈夫,看着顽皮的妻子,满脸俱是 无奈与宠溺。 “好好好。”燕帝轻握着她的玉手,笑着说道“等爱妃诞下皇儿,朕便陪着爱妃游遍这无定草原。” “嗯!”荼盈娇笑着凑过来,抱着丈夫的脖颈,得意地说道“届时正要陛下看看臣妾策马引弓的英姿!” 燕帝微微一笑,轻握着爱妃的手腕,心中泛起无限的柔情。 外面马蹄铁甲嚯嚯的声音传来,久经战阵的燕帝眉尖儿一挑,也没揭开车帘,喝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一名手抱拂尘的太监在外尖声尖气地说道“回禀陛下,娘娘,刚刚黑旗军抓到了一名牧人。” “爱妃分娩在即,大军行至不得狩猎杀生。”燕帝一摆手说道“放他回去吧。” “等等。”那名太监正要转身离开,荼盈眼眸亮起一线光芒,忽然唤住他说道“那牧人是我的同族吗?能在茫茫无定大草原上相遇,也是缘分,把他叫过来吧,让我听听乡音也好。 ” 太监一怔,他实在弄不清楚尊贵的皇妃为何要见那个卑微的牧人,但是看到燕帝的手势,当即应诺一声,转身就退下去。爱妃荼盈是草原的女儿,是集无定草原山水灵秀于一身的精灵,她生于斯,长于斯。与蓝天白云为伴,策马奔腾,引弓射雕才是草原女儿本性。可是自从嫁入皇室后,她 就放下了弓马,每次看到她在深宫中抚摸弓马时眼中黯淡,燕帝就有种说不出的心疼,所以他才不顾礼法带着爱妃一通出行。 既违背了一次礼法,那也就不介意违背第二次了。皇妃要见一名牧人虽有违礼法,但只要是荼盈喜欢的,就是再傻的事情,燕帝也毫不犹豫的去做了。 片刻后,一个头发散乱,身披光板老羊皮袄的老牧人哆哆嗦嗦地走了过来。 在大军的威势下,老牧人怯懦的如同一只老鼠,在看到眼前华贵壮丽的伞盖时,老牧人两腿一软,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揭开门帘,看着这肮脏的老牧人,燕帝不由地微微苦笑。 这一路上他可真是吃尽了荼盈的苦头,虽然荼盈是他的爱妃,但对于她部族的一些习俗,燕帝还是一知半解的。这一路上着实弄出不少笑话来。索性就随她去了。 荼盈毫不在意这牧人的肮脏,她微微俯身,好奇问道“长者,你是哪个部落的?” 老牧人哆嗦半晌,恭敬地说道“尊贵的夫人,愿昆仑神的祝福永远照在您的身上,哈同部的老苏日勒,为您效劳。” “哈同部落?”荼盈忽然眼睛一亮,有些惊喜地问道“是无定海的哈同部落么?” “正是。”老牧人骄傲地说道“我们哈同部落是神狸部族的分支,尊贵的夫人,老苏日勒是三年前从无定海迁到这里的。” 荼盈露出了向往的神色,眺望着远方的残阳,轻声地说道“我已有好几年没有回到无定海了,春天的时候正是无定海的格桑花最娇艳的时候,漫山遍野火红。”听着这句熟悉的歌谣,老牧人黝黑的脸膛泛起一抹激动的血色,他张开双臂,对着荼盈用咏诗般的声音颂唱着“满山的羊群像白云一样飘来飘去,矫健的海东青追逐着天 鹅,勤劳的牧人乘坐着划子在湖泊中游荡,肥美鱼儿会穿过薄冰跃上划子。”颂唱完这一段古老的歌谣之后,荼盈的脸颊红扑扑的,她不顾燕帝的阻止,抱着肚子有些艰难地从车厢上走下来,从路旁轻轻折下一朵格桑花放在他的头顶上,纤嫩的手 指在他顶门划了一下以示赐福“昆仑神与我们同在。”老牧人露出激动神色,他顶着这朵格桑花,双手当胸合十,喃喃念诵了段词语后,然后亲吻了一下荼盈的靴尖,抱着胳膊低头说道“昆仑神与我们同在,尊贵的夫人,老 苏日勒愿昆仑神之光永远与您同行!” 说罢对她做出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得到老牧人最虔诚的祝福后,荼盈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燕帝说道“陛下,得到昆仑神的祝福,臣妾定会给您生一个壮硕的皇子!”“好,好,你高兴了就好。”看到爱妃露出笑容,无奈地燕帝笑着扶住她,旋即大手一挥说道“既然得到了祝福,那就重赏他吧,来人,赏赐给他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 ” 听到燕帝如此豪爽的大手笔,一旁的太监和侍卫听得满脸羡慕。 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啊,相当于他们十年的俸禄!这老牧人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给娘娘磕了几个头就得这么多赏赐?奶奶的,咱家给娘娘不知磕了几千几百个头,也没得到过这么多的赏赐啊?一旁大太监莫清江不无 妒忌地想。 出乎意料之外,骤然得到大笔赏赐的老牧人却茫然无措,一脸狗看星星的茫然。 看到老牧人的表情,燕帝不禁一怔“怎么?赏赐给你财货,你还不满意么?” 老牧人嗫嚅着嘴唇,两眼乱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噗嗤!”一旁荼盈忍不住笑出来。 她拉着燕帝的袖子说道“陛下,他这么个目不识丁的牧人,怎么会认识黄金和锦缎呢,臣妾早就准备好了。” 她转身对一旁的太监耳边说了几句,那名太监一脸古怪地退下去。 片刻后,两名太监已抬着一大包东西走过来,包裹里放着崭新的镰刀、锄头、铁铲、锯斧还有粗布和盐巴。 看到这些东西,老牧人露出惊喜交集的神色,激动的说道“感谢夫人的馈赠!老苏日勒永远感激您的恩赐!” 荼盈扶着肚皮,不顾丈夫窘迫的神色,顽皮地笑着向他摆摆手,说道“好啦,既然得到馈赠,那就赶紧的回去吧。” 老牧人二话没说,活像抱着祖宗牌位一样,紧紧拖起包裹向外走去,看得燕帝直翻白眼。 看到燕帝略显窘迫的表情,荼盈歪着脑袋看着他,紧抿的香唇露出一丝顽皮得意神色。他是大燕王朝的帝王,九五之尊,在臣子的眼中燕帝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但是在荼盈的眼中,刘威扬永远只是宠溺自己的夫君罢了。每次看着英明神武的夫君掉进自 己编织的陷阱内,都是她最高兴的时候,每次看到夫君被自己的小花招给弄神情窘迫的时都会让她高兴好多天。荼盈抿嘴笑说道“陛下,这些牧人常年贫苦,对他们来说,最好的东西莫过于这些工具和盐巴布匹,您赏赐的黄金和绸缎,他们可不懂呢,嘻嘻!再说了,在这无定草原 上也没有地方花用啊。” 燕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好气地说道“得,为夫这回在你面前可丢了脸儿了。” 说罢他一挺胸,摆出副大丈夫的姿态,板着俊脸往御辇上一指,说道“好了,赐福也赐福过了,马上给为夫回到御辇上去。” “遵命,我的陛下!”荼盈抿嘴顽皮地一笑,向燕帝盈盈福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返回御辇。 燕帝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己秉承太祖皇帝余烈之威,拥有广袤无垠的疆土,忠心干练的能臣猛将,更有傲视天下的雄兵铁骑,世间之物予取予夺。 可是,他唯独奈何不得荼盈。 在鲜活的荼盈面前,刘威扬才能真正的放下一切的尊荣与桎梏,专心做一个宠溺妻子的夫君。 “哎呀!”刚进入御辇中的荼盈忽然轻呼了一声,燕帝心头陡然一紧,三步并成两步进入御辇中,连声追问道“怎么了爱妃?快传御医!” “没有!”荼盈捧着鼓鼓的肚子,秀眉微蹙,气呼呼地说道“陛下您看,皇儿他……他刚刚竟然踢了我一下。” 燕帝一怔,旋即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哟,这是咱们皇儿给父皇鸣不平呢。” 荼盈哼了一声,不依地扭了一下身躯。燕帝凑到荼盈的小腹前,轻拍着她的小肚子,声音轻柔地哄道“不能这样呀皇儿,你母妃十月怀你可不容易。等你出来后,父皇有万里的江山,十万雄兵铁甲,等着你大 展拳脚!” 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燕帝心中涌起一阵豪情。刚刚还在宠溺妻儿的夫君立时变成一位气吞万里如虎的君王。 看着丈夫展露出的气势,荼盈柔情几乎要溢了出来。 虽然喜欢作弄丈夫,但最让荼盈喜欢和迷醉的就是丈夫身上这种君临天下的霸气,每当看到丈夫展露出这份豪情时,都会让她心神酥醉。 那是她的君,是她的王,也是她的天。 轻挽着丈夫的脖颈,她将圆润的下巴搁在燕帝的头顶上。 这时候的她,只想做一只乖巧的鸟儿,依偎在这株遮风避雨的大树上。 贴着小腹,感受着内里孕育的生命,燕帝的心中涌起一种血肉相连的情感。 这是他的骨肉,是他和挚爱共同孕育出来的生命。抚摸着小腹,他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说道“等到无定城,朕哪儿也不去,会守在爱妃的身边,亲眼看着皇儿的诞生……” 问鼎 第二章 一封家书 天色渐暗了下来,伴随着渐渐褪去的夕阳,御辇巨大的车轮也缓缓停滞下来。正随行御辇的无定军大帅鱼世恩一抬手,周围骑士们同时一勒缰绳,甲叶铿锵,哗啦的甲叶铿锵声接踵响起,无边林立的铁甲大军中泛起一道黑色的涟漪,大军竟然在同 一时停滞了下来。 鱼世恩勒住了缰绳,如血的夕阳照在他这张坚毅的脸庞上,目光犀利如鹰隼。 等待了不过片刻后,大太监莫清江一溜小跑地来到鱼世恩马前,拱手道“鱼大将军,皇上有旨,今晚就在此扎营休憩。” 鱼世恩面无表情,一扬手,喝道“传令各部,原地扎营!” 身边一名骑士越众而出,摘下腰间的号角吹响。 “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迅速向外扩散开来,转眼间就传遍全军上下。听到号角声音,军队立即就动了起来。如钢铁林立般的军队迅速就分化成了无数的小块,然后又重新的收拢而起,一座半月形的军阵以御辇为中心迅速结成。无数辅兵迅 速在营寨内忙碌了起来。鱼世恩手扶长剑,自营寨中缓步走过,营地两侧的士兵有的在打钎设帐、有士兵挖掘战壕,有士兵在立起的辕门外架设拒马,百战劲旅的无定军,仿佛一台精密严谨的机 械,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座坚固的营寨渐渐拔地而起。 走到营寨的边缘处,鱼世恩眯起眼睛,望着缓缓落下的夕阳,久久不语。背后铁靴铿锵的声音响起,副将邺锋寒走到他身边。看着大将军脸庞更深了一层的沟壑与鬓端星星白发,副将邺锋寒心中不由地微微叹息,每次巡边主帅鱼世恩都会多出 几簇白发来。 他拱手说道“大将军,营帐已立好,还是回去歇息一下吧。” “唔!” 鱼世恩依旧凝视着远处的残阳,对邺锋寒询问也只简单地答应一声。 邺锋寒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好奇地问道“大将军故地重游,可是心有感触了?” “大好的山河啊。”鱼世恩摇了摇头,轻轻叩击着剑柄,缓缓说道“就是这片草原,孕育出了强悍的蛮族,也让无数的将士再也回不得家乡。” 邺锋寒站在他身边静静听了一会,插嘴说道“听说太祖皇帝当初就是无定军的统帅,一代战神。”“正是。”鱼世恩眼中涌起一阵豪情,说道“太祖皇帝昔年未能登基时,正是无定军统领,亲率我无定军将士,浴血奋战,奠定了大燕的基业。而到了今上,奋三世余烈之 威东征西讨,才将肆虐一时的胡族打回长城之北。” 轻踱了几步后,鱼世恩眼中陡然绽放出一抹飞扬的异彩,指着天际说道“昔日太祖立国之初,就立下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才有三年一次的草原巡边。” 邺锋寒也感慨地叹到“也正因为这句祖训,两代先皇宾天于此,这片广袤的草原,也不知埋葬多少边军将士的英灵。” 两人同时叹息一声,再无言语。一阵长风呼啸着从远处卷起,风中隐隐传来喊杀之声。 … 夜幕降临,无定大草原上一片寂静。燕军营地内,一个灰袍太监低着头,拢着袖子,步履匆匆地走到后面的一处破旧营帐中。这太监生的颇为瘦削,他低着头,神情颇为谨慎,如同一只胆怯的老鼠般,似乎 稍有点动静都会把他惊吓了起来。 摸进自己的帐篷后,这名太监才松了口气,拿起腰间的水囊猛灌了一通,喘了口粗气,透着深深的疲惫。 这太监叫做王景,乃大太监莫清江的属下宦官,在宫中地位极为低下。燕帝每三年一次的巡边,对皇帝皇妃而言是一次难得出行游玩的机会,但对他们这些卑贱的太监而言,却不啻于一次炼狱之行。本就受过宫刑,残缺不全的身体不但要费 心费力地伺候贵人,更要面对无定草原上的严寒。是以每次的巡边出行,随行的宫中太监多有死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王景的上司接连在途中病死,王景也不可能连升三级地顶了这个差事。 呆了好一会儿,王景转身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包裹,从里面摸出只短短的蜡烛头儿,又取出,想起自己大字不识,心头的妒火更胜,他歪着脑袋,咂摸两下说道“哟呵?明见 ?高抬贵手?啧啧都当了太监了,说话还是这么文绉绉的,是不是还惦记着书里面的道理呢?呵呵呵,咱家今儿就断了你这念想!” 王景听得心头一惊,莫清江狞笑地两手一搓信笺,三把两把将那薄薄两页宣纸给撕成碎片,洒了他一身。然后他狞笑地看着王景“你能咬我?” 问鼎 第三章 零落的家书 缤纷的碎纸洒了他一身,王景整个人如雷击般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这些碎纸片,耳旁传来莫清江和另外两名太监的刺耳的嘲笑声,声声入耳,一股莫名的火焰在他心头 骤然升起。 看着王景低头不语,莫公公只道他已服了软,慢条斯理地移开脚掌,笑道“怎么样?你啊,还是好好干活儿,在这宫里头,可有你学的呢……” “莫公公说的极是。”原本僵住的王景脸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轻声说道“莫公公要教我宫中的规矩,我正有一条规矩要请教请教莫公公,还请公公为我解惑?”“哦?”莫清江眉尖儿一挑,背后两个很有眼色的小太监立即从旁边抬过一张椅子,莫公公一撩袍子,大马金刀地端坐下来,漫不经心地从旁边小太监手中接过一只银碗, 轻啜了口温热的马奶子酒,说道“说吧,正好,公公今儿个我心情好,就让你长长见识!”王景慢慢抬起那只变形的右手,诡异的声音透着一股恶毒“这世上的规矩,不是你莫公公一个人说了算的。有老祖宗传下来一句话,叫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知是何意 思?还请公公赐教!” 噗地一声,一口温热香醇的马奶子酒从莫清江的口中喷薄而出。背后两个伺候的小太监彻底傻了。太监去了势,就等于断子绝孙。任何关于生儿育女的话语对太监而言无疑是最恶毒的讽刺。自从他当上了太监总管,谁还敢在他面前提 这个茬? 莫清江脸庞发紫,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况且,王景自己难道不也是净过身的人吗?既然已经得罪了莫清江,王景索性也就敞开了,他直视着脸膛发紫的莫公公,冷笑地说道“在入宫之前,我妻子已身怀六甲,如今临盆在即了,我王景马上就有后了!但 公公你就不一样了,听说公公,是从小净身的吧?” 莫清江被一口气险些噎得背了过去,两个小太监急忙扶助他,给他拍胸顺气。 却听王景微笑地看着他,口中继续说道“那男欢女爱,花前月下,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公公大概还没尝过个中滋味儿吧?” 这句话简直太恶毒了,莫清江如扼住脖的公鸡,一蹦三尺高,指着他尖声地喊道“你…你个贱奴婢,你找死!给我抓住他!” 背后两个小太监早就铆足了劲,要在莫公公面前表现一番,如今莫公公一声令下,两个小太监如脱缰的猎犬般向他直扑过来。 王景扭头就跑出帐外。 他不是不知道莫清江在宫中的势力,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得罪莫清江的下场。甚至在入宫时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但莫清江的作为,已触及他心头最后的底线! 王景逃出帐篷外面,连日以来被莫清江欺压的凌辱、愤懑却一扫而空。他一边逃跑一边放声地大笑,说不不出的畅快。 这一次彻底的爆发,可真是他娘的痛快啊!在莫清江带人一路追过来的时候,周围的太监和宫女们都看得呆了,看着平日威风八面的大太监莫清江如疯狗般追逐着新进宫的太监王景,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笑嘻嘻 的王景如逗狗般一边跑着一边肆意嘲笑着背后的莫清江。宫中几时看过这样的情景?人人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没有人上去拥堵王景。 草原上的月色格外迷人,一轮白玉般的明月高悬,洒下一片明朗清辉。 荼盈穿着一条天蓝色的绣银丝长裙,挺着格外大的肚子,望着头顶上一轮皓月,眼眸中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除了在草原上策马射猎外,她从小最喜欢活动就是在月色下起舞。 沐浴在清澈如水的月光之下,跳着萨满嬷嬷亲授的神女之舞,她整个人的身心舒展,仿佛与这的方山水融为一体。 可是如今,莫说是跳舞,就连稍激烈点儿的动作,燕帝都如火烧火燎般地赶来阻止。看着背后这群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宫女和太监们,荼盈无奈地吁了一口气。她手抚着圆溜溜的肚皮,轻声地说道“皇儿啊皇儿,快点出来吧。为娘可真的快要无聊死了 。” 与此同时,帐后隐约传来激烈的怒喝喧哗的声音,跟在周围的宫女和太监们不由地一怔,转头就向后望去。 好机会! 看到他们傻乎乎的模样,荼盈童心顿起,瞅准这空子,脚步一顿,下一秒就绕到帐后。 等到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家娘娘竟忽然消失不见了,登时被吓得魂飞天外,连声叫到“不得了了,娘娘不见了!娘娘不见了!哎呦!”这名喊了一嗓子的太监转身正想离开,却和一个宫女撞在一起,哎呦一声,登时撞成滚地葫芦。其余的太监宫女们也都懵了,纷纷如同没头苍蝇般乱转,结果又有好几个 宫女太监撞在一起。 看到这一幕,躲在暗处的荼盈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与此同时,王景已如狼奔豚突一般撞过来,他猝不及防下冲进乱成一团的宫女太监当中,接连撞倒好几个太监,本就很混乱的宫女太监更是乱成一团。躲在暗处的荼盈更 是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一个耳尖的宫女听声辨位,连声叫道“娘娘就在这里!”她喊这一嗓子之后,其余混乱的宫女太监们登时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与此同时,莫清江也带着两个爪牙从远处赶过来。看到人群中爬起来的王景,狞笑一声,恶狗扑食般 带着三个小太监向他直扑过来。 “且慢!”此时拥簇荼盈的宫女太监们已反应过来,连声喝道“娘娘凤驾在此!谁敢在娘娘的面前放肆?” 已揪住王景的莫清江登时一呆,他小眼睛环顾周围一圈,这才看清了场面,登时胖脸惨白。 只见旁边,荼盈皇妃如众星捧月般被一大群宫女太监拥簇,如同看大戏一般。 莫清江带来的两个小太监一个拗住王景的手臂,一个抱住他的大腿,莫清江自己正揪住王景的发髻要抡拳殴打。 四个太监在众目睽睽之下,摆出一个极其特异的造型,逗得荼盈又忍不住想笑。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呐?”荼盈好奇地声音传来。 看到皇帝最宠爱的皇妃,莫清江慌忙松开手,跪拜在地说道“奴婢无状,冲撞了娘娘!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看到自家老大都吓成这模样,两个小太监更是吓得魂飞天外,只能跪在身后跟着老大一般叩头不止。 灰头土脸的王景抬眼看到娇艳的荼盈,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在莫清江魔爪下唯一的生路! 想到这里,他三步并成两步,冲到荼盈近前行礼“奴婢王景,拜见荼妃娘娘!” 跪在他身后的莫清江小小的眼睛中透着怨毒的光芒,可他就算恨透了王景,也不敢在荼盈面前大声。荼盈妙目一扫,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太监打架而已,她在宫里待的时间不长,但也见过几次了,这些阉人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会闹事。不过…… 荼盈有些奇怪,王景低着头看不到表情,身上小太监品级的袍服布满灰土,可这个人,在所有太监中仍旧显得格格不入。 和这些谦卑阴柔的太监相比起来,这个叫王景的小太监身上隐隐透着一股不屈和倔强。 荼盈越看越是好奇,她踱到王景面前“你,抬起头来。”王景略一抬头和荼盈亮盈盈的眼眸一触,旋即又触电一般垂了下去。虽然只是一眼,他已看到荼盈的眼神。如泉水般清澈如孩子一般的纯真。王景心头一颤,荼盈的这份 好奇心,或许正是他脱身的机会…… “你是做什么的?” 王景低声道“奴婢本是卢龙秀才,家贫不得已,为养活妻儿净身……” 莫清江已忍不住骂了起来“狗奴婢,敢在娘娘面前嚼舌根子!” 他撸着袖子就要把王景押下去,哪知被荼盈妙目一扫,原本如斗鸡般的莫清江肥胖身子一颤,慢慢地缩了回去。只是怨毒地看着王景。荼盈饶有兴致地看着王景。竟然是个读书人?还有功名?这样的人怎么会舍得进宫的?她心中的好奇愈甚了。自从怀孕以来,刘威扬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以她活泼的性 子早就被憋坏了。如今难得遇到一个异类太监,正好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想到这里,荼盈干咳了一声“我刚刚在散步,看着草原月色正好,你陪本宫出去走走吧。” 王景心头涌起一阵狂喜,张嘴正要答应,但旋即生生憋住。 这段时间里王景在宫中磨砺,已颇有深沉心机。没等他开口,身后的莫清江立即扬声道“娘娘,这恐怕不妥……” 荼盈撇嘴,语气微微转冷“哦?本宫难道还不能差遣一个下人了吗?”莫清江一个激灵,胖脸登时有些发白。 问鼎 第四章 传说中的巫术 在荼盈面前接连进退失守的莫清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荼妃娘娘可是当今圣上最得宠的娘娘,得罪了她这是闹着玩儿的吗?恐怕娘娘一句话,自己小命就不保了! 他眼角斜瞟到王景眼中得意,不禁心头暗恨,只能继续赔笑说道“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娘娘,这小太监刚刚入宫,不太懂得规矩,怕冲撞了娘娘。” 旋即他转头对王景喝道“娘娘让你服侍,这是你天大的福分!小心着点儿!若冲撞了娘娘,我剥了你的皮!” 荼盈微微皱起眉头,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教训完后,莫清江后退两步,讪笑地把路让出来。王景垂头跟着荼盈走了出去,一言不发,浑身却几乎虚脱。 这场闹剧过只是引起一点小混乱,闹过之后军营又重新恢复了寂静。茶盈扶着肚子,步履轻盈,缓缓向营寨外走去。而跟在身侧的王景习惯微微弯着腰杆儿,默默地跟在茶盈身后。身后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宫女围簇身边,恍若众星捧月一般 。 水花声隐隐从远处传来,这处营寨是依水而建。月色下,蔓延而来的河面星光闪烁,恍若一条星光璀璨的玉带。 河水声更近了,荼盈提起脚尖,踢开了一块卵石,凝视着面前流动不息的河水。 清冷的月色下,临水而立的荼盈,恍若御风而去的神女,圣洁而又美丽。 看得背后的王景都有些失神,如此的绝色,仿佛上天的宠儿般,集山峦河水的灵秀于一身,难怪君临天下的燕帝会如此地着迷。 荼盈轻轻蹲了下来,从河畔草丛中掐起了一朵格桑花,在指缝间滴溜溜地转动着。她不经意地扭过头,正看到了王景那双痴迷的眼睛。 被荼盈眼神一触,王景这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这么看着娘娘是极大的不敬,他面红耳赤地低下头不敢吱声了。 “噗嗤!”荼盈忍不住咯咯一笑,心中不由地泛起一丝小得意,问道“你在看什么?”被她妙目一扫,王景登时胸口有些发噎,但不知道,他从哪里涌出一股勇气,他忽然抬起头来,忍不住说道“刚刚,娘娘站在河畔,月光照在您身上,河水环绕,您就像 这草原上的神女一样美丽!” 一口气将这段话说完后,王景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头喘息着。 自己既然已经打破一次禁忌,那也就不怕再打破一次了。 今天在草原上看到荼盈皇妃为那老牧人赐福的时候,王景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在脑海中演练了数千遍。 在宫中机会稍纵即逝,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这是他们生存的法则。 况且,如今,进则生,不进则死! 王景这石破天惊的一语,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却同时吸了一口凉气,如同看鬼一般看着王景。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哪里有奴才敢这么跟贵妃说话的?而且还是陛下最宠爱的荼妃! 要让上边知道了,这王景不单是要死,而且这是要五马分尸的节奏啊!正当这群生怕被连累的宫女太监着急上火的时候,出乎他们的意料外,荼盈却露出一抹浅笑,她本就是胡族女儿,并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听王景这么夸赞她,心中只是 更加的高兴,哪里还会怪罪? 看着低头不语的王景,她抿嘴轻笑说道“看不出来呢,你这嘴儿还挺会说话,那你是怎么入宫的?”王景心神登时安定下来,想起家中即将临盆的妻子,他眼中不由泛起一丝悲意,他低头含泪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在入宫前本是一名秀才,因为家境贫寒,妻子有了身 孕之后,生活上更是拮据。”说到这,他不由得攥紧拳头“为妻儿生计,奴婢不得已净身入宫。奴婢家中的妻子,算算日子,就该生了……适才奴婢妻子的家书被莫总管扯了去,所以和他争吵,冲撞 娘娘,是奴婢的罪过!” 说罢,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哦,你的妻子也快生了么?这么巧……”茶盈轻轻点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这孩儿,该是快要出生了。也不知和你的孩子比,谁先谁后。” 王景不敢吱声了,刚刚打破禁忌说出那些话来也就罢了,毕竟荼盈出身胡族,并不在意这种禁忌,而自己要敢接这话茬……那就是不作死就不会死了。看到王景不敢作声,荼盈也知道有些过了,她摆了摆手说道“你妻子即将临盆,那就是有缘了,你是个读书人,知书达理,待我儿出生后,我便许你辅佐他,你若是也生 了儿子,就他给我儿做个伴读吧。” 王景心头陡然涌起一股狂喜,他哪想到一时的脱身之计,竟然给自己还没见面的儿子就谋了一个锦绣前程! 他连忙跪地,对荼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谢娘娘提携,谢娘娘提携……” 荼盈微笑着点点头,随手从旁边摘下一片紫花苜蓿叶子,纤指在上面画了几道纹路,然后托在手心对王景轻轻一吹,这片飘忽不定的苜蓿叶已落在他身上。王景一怔,他正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力量悄然渗入他的体内,然后令他震惊的事情发生,只见他身上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痊愈生肌愈 合。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巫术? 没等他反应过来,荼盈早就走了。 … 在告别王景后,小心翼翼拥簇着荼盈返回到营寨后,众宫女和太监们才稍稍松了口气。 荼盈皇妃可是燕帝最喜欢的妃子,如果出了个好歹,他们这些人都不用再活了。 军帐中灯火通明,荼盈走入皇帐之内,燕帝正在埋头批阅奏折,旁边的奏折已经是厚厚的一摞,他眉头紧锁,似有极其为难之事。 虽然喜欢耍小性子,但荼盈也知道军国之事重大。不敢打搅丈夫,只是从灯架上拿起一把剪刀来拨了拨灯芯,又抄起一旁煨热的银壶来给他斟酌了一碗马奶子。批完最后一封奏折之后,燕帝心头陡然一松,伸了一个懒腰,看到一旁侍奉的爱妃,他端起银碗将温热的马奶子一饮而尽,握着她的手坐下说道“盈儿,后天就要到无定 城了,是不是想你大哥了?” 享受着丈夫的体贴,荼盈嫣然一笑,坐在锦榻上,她眉头微蹙,说道“皇上,哥哥这大王,当的好像不是太好。我们一路北上,见到的牧民,生活好像很窘迫呢……” 刘威扬心头一紧,这也是他的一桩心事,旋即劝说道“盈儿,你也别想太多了,荼狐的事还是我来跟他谈吧。” “陛下,我大哥会听你的么?”荼盈心神稍安,不由说道。 刘威扬自信一笑,说道“当然了,舅兄性情粗豪刚烈,等闲的难以听人劝谏,不过我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听夫君这么一说,荼盈心神稍稍安定些许。刘威扬拉着她的小手说道“你现在该好好的保胎,等着皇儿出生。” 听着燕帝这么一说,荼盈紧锁的眉宇间稍稍恢复些许。 看着她眉宇间未散的阴郁,刘威扬正欲继续劝说一番时,账外传来莫清江阴柔的声音“启禀陛下,给娘娘准备的安胎药已凉好了,娘娘是否现在服用?” 刘威扬一招手说道“端进来吧。” 帐门打开了,莫清江带着一个中年御医,端着一只方盘四平八稳地走进帐内,这名中年御医将药壶内温热的药汁倒入银碗内,然后退到一边。 看着黑乎乎的药汁,荼盈登时脸蛋有些发苦,拽着刘威扬的袖子求道“陛下,臣妾能不能不要喝这种药汁了?”“爱妃,这可是御医堂专门给你准备养胎的方子,不但能保佑皇儿顺利出生,而且对你身体恢复也颇有好处呢。”刘威扬温声劝说道“来,喝一口,要不朕给你加点糖霜。 ”荼盈扭着身子就是不依,刘威扬端着药碗只能不停地温言劝慰。一旁莫清江看得直咧嘴,这哪里还像威凌天下的大燕皇帝呀。放下身段儿跟哄小孩儿一样哄皇妃,你说你 这妃也真是的,扭扭捏捏跟不听话的小孩儿似的。好哄歹哄才喝了两口。啧啧,就算你是胡族也没有这样儿的呀,真是的。 一旁中年御医脸不动,眉不移,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只是脸皮微微抽搐着。 正当莫清江心中腹诽的档口,已喝了两口药汁的荼盈忽然眉头紧蹙,俏脸煞白。 刘威扬紧张地询问“怎么了?” 荼盈痛苦地蹙着眉,喘息急促,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水,她紧紧地抓着刘威扬“皇…皇上!我怕是要生了…” 刘威扬大急,他抱紧荼盈的身子,握紧她的手,想要减轻她的痛苦。焦急的对外呼喊“来人!快传太医!” 一旁早就准备好的中年御医上前扶住荼盈,然后轻轻按摩她几处穴道帮她稍缓痛苦。随时候命的太医和稳婆们急急忙忙冲进大帐,太监宫女拿着水盆和食盘来回穿梭。 大内总管莫清江悻悻站在一边,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自语“这个胡妃,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在这个时候生!哼!最好生个公主,省得皇后娘娘烦恼。”莫清江扭过头,看到几个太监正呆呆地站在那儿,新太监王景也站在其中,他心中毒火更炽了,但是现在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只能没好气地 骂道“你们杵在那儿做什么?不用做事的吗?”众太监听后一哄而散,王景脚底抹油,跑得最快。莫清江恶毒地望着他的背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早晚收拾你!” 问鼎 第五章 艰难分娩 王景向自己的营帐走去,手中紧攥着那片苜蓿的叶子。刚刚,荼盈娘娘就是用这片紫花苜蓿叶子作为媒介施展巫术治好他的伤势,而且荼盈施展的巫术极其神妙,非但治好他的伤势,就连他随行多日积累的病痛疲累也都一扫 而空。这让王景惊奇于巫术神妙之余,也更加地感激荼盈皇妃。 走到营帐前,猛地一抬头,只见莫清江身边的两个小太监正守在门口,正阴笑地看着他,顿时心底一沉。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两个小鬼儿摆明了是为自己老大出气来。 看到王景走了过来,两个小太监阴阴一笑,也向他迎了过去。 在靠近他的时候,小徐子故意高声大气地指指点点,说道“就是他,认识点字儿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小李子一甩手中的拂尘,阴阳怪气儿地说道“可不嘛,娘娘给他叫走又怎么样,最后不还得回来吗!” 王景充耳不闻,脚下又加快几分,向营帐走去。虽然他足够精明,但到底刚进宫没多久,对宫里的潜规则还是不太了解,宫里面的奴才生来都是一副攀高踩低的势利眼,若经此一事后王景气势高涨,两个小太监反而不 敢造次,谁知道他是不是攀上荼妃的高枝呢?现在王景这一躲,反而露出了破绽,让俩人确定王景还没有攀扯上荼盈娘娘。 想通这一点后,小徐子胆气也壮了,故意提高声音说道“哟,和娘娘说过一次话就这么趾高气扬了啊。往日当班的奴婢都入不了你眼了是不是?” 一边的小李子一唱一和地说道“咱们啊,天生就是条贱奴婢的命,别忘想有一天能飞上枝头做凤凰。这往往啊,是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王景不想理会他们,可两人就并排堵在营帐门口,诚心不让王景进去。小徐子轻笑两声“你是不是以为今日和娘娘说上话了,明日就可以和皇上说话?甚至有朝一日还能 和皇上聊上几句国事?”说完两人哈哈大笑。王景额头青筋暴跳,他一冲动就想把荼妃今日对他说的话,讲出来,看看这两个势利眼脸上的表情!不过,他转念一想,看到两个小太监毒蛇一般的眼神,他随即就生生 将到口的话语咽了下去。 宫中斗争凶险,自己若将荼盈的话说出来,说不定对娘娘也是一种影响。娘娘如今可是自己唯一的靠山,也是自己儿子未来唯一的希望,万万不可出事。 一想到这里,他生生咽下了这口恶气,两个小太监见他无动于衷,狠狠地讽刺他几句之后,哼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 … 夜色渐深了,营寨内却变得更加忙碌了起来。一队队盔甲森然的士兵将皇帐围的如铁桶一般。大帐之内的宫女和御医进进出出忙碌不停。守在皇帐外的都是荼盈的宫女和太监们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因为荼妃生子可是直接关乎到他们以后几十年的前程富贵。站在当中的王景也抻着脖子往里看,手指因为紧 张而变得骨节有些发白。 比起荼妃贴身的宫女太监,他更加的紧张,因为荼妃生子不仅仅关乎到他未来的命运,更加关乎到他将要出世儿子的未来前程! 皇帐门外,大太监莫清江如门神般站在门口,抱着一杆拂尘不停地驱赶周围蚊虫,一双三角眼精光四射,紧盯着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 他眼神不经意地在旁边宫女太监堆一瞟,看到正抻着脖子的王景,心中陡然一沉,微微眯起了眼睛。 看了眼帐门外堆放的接生杂物,他眼珠提溜一转,登时计上心来,他立刻吆喝一声“没眼力见的,把这盆水进来,快,娘娘等着呢!” 一名宫女立刻提着裙子小跑了过来,连连答应“哎哎,这就来,这就来!” 骤听到莫清江的声音,正翘首期盼的王景心头不由地打了个突,本能地扭头一看,已对上莫清江毒蛇般的眼神。 王景本能地想要溜走,却听莫清江阴恻恻一笑,指着他说道“还有你,新来的那个,就是你!站住!” 看到周围太监宫女同时望向他,正准备溜走的王景心头一震,还是硬着头皮慢慢地走了过来。 看到莫清江阴毒的眼神,王景深吸一口气,拱手缓声说道“公公有何吩咐?” 如今荼妃尚未分娩时,燕帝就已下令不得狩猎杀生,这关口上莫清江或许会找借口折磨他,但却绝不会动手杀了他! 莫清江三角眼一瞥,阴恻恻地眯起眼睛来,说道“怎么,咱家还支使不动你了?” 王景深深弯下腰,低头说道“请公公吩咐。” 莫清江踢了踢脚下的药罐子,鼻孔朝天地说道“去,把这药罐子端去倒了!” 王景一声不吭地走过去,伸手要去拿药罐子。 他手指刚一触到药罐子,只听“嗤”地一声,他手上传来肉烧焦的滋味,王景吃痛下大叫一声,药罐子啪嗒一下就打了个粉碎。刚刚因为荼盈分娩,宫女御医手忙脚乱下,这一罐熬好的安胎药自然也用不上,等到人发现的时候,整个药罐子都被烧透了,被丢在了这里。结果莫清江立刻计上心来, 准备整王景一把。 王景低头看了下十根手指上,已被烫出几个大泡。疼的他想要再叫,看到眼前皇帐,他忽然明白了过来,立刻强行忍住。 但此刻为时已晚,一旁莫清江阴恻恻地说道“来人呐!” 一旁摩拳擦掌的小徐子和小李子立刻就跳了出来,狞笑一声,上前鹰拿燕雀般狠狠地拗住王景的胳膊,然后按住他脸庞死命地往泥地蹂躏。王景的嘴巴、鼻腔里面灌满了泥土草叶,呛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算是明白了过来,莫清江如今已经和自己结下死仇,现在盯上他,早晚是要弄死他!虽然被这两个小 太监恶整蹂躏,他胸中的一股倔强死死地支撑着他,咬紧牙关不肯认输。等王景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时,一柄拂尘银丝垂落在他的面前。莫清江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这奴才好大的狗胆呐,打坏了药罐,还敢在贵妃分娩时大叫喧哗!任凭那一条 都足够咱家把你杖毙了!” 被死死按住的王景,忽然抬起布满泥污的脸,对他露出一口雪白牙齿,对莫清江嘿嘿地笑了,那渗人的笑容骇得莫清江一阵心悸,他冷笑说道“你笑什么?” “公公你真敢打死我么?”王景努力地昂起脖子,眯起眼睛,看着他嘿嘿笑道“陛下有令,皇妃分娩期间,禁止狩猎杀生!公公连陛下的命令也敢违背么?” “你!”莫清江心头倏然一惊,一张肥脸庞阵青阵红,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他死死地看着咧嘴微笑的王景,点点头说道“行,你想跟咱家玩,那咱家就陪你玩到底!” 他手中拂尘一甩,喝道“来人呐,把奴才拉下去笞十杖,让他张长记性!” “喏!”背后的小李子和小徐子应诺了一声,把王景架起来拖走。俩人有心折磨王景,竟然是捉着脚,倒拖着王景走,王景只得用手护着头脸,磨的手臂手掌上全是伤。 莫清江眼中凶光一闪,扫过在场的宫女和太监,说道“都给我嘴巴严实着点儿,否则我割了他的舌头!” “奴婢不敢!”在场宫女和太监同时跪倒在地。 皇帐之内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宫女转交着热水、毛巾等物品。荼盈痛苦的呻吟声不停地响起。 燕帝刘威扬此时已顾不得身份了,他半跪在荼盈锦榻旁,不停地给她擦拭汗水,连声说道“盈儿,再坚持一下!” “啊哦——”荼盈口中死咬着一块汗巾,额头上青筋暴起。 一旁的稳婆不断观察着婴儿的状况,不停地呼喊“娘娘,用力啊!马上就要看见孩子的头了!” 此刻面对满头大汗淋漓的荼盈,即便身为大燕帝王他也手足无措,烦躁地扔掉一块汗巾后,一旁乖巧的宫女立刻取出一块新汗巾,被刘威扬一把夺过亲自为荼盈擦汗。 “呃——”荼盈又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一次呻吟叫的一旁刘威扬脸膛都发紫了,他收起胳膊来,看着上面被拧紫的一大块不由吸了口凉气。看着已经精神涣散恍惚的荼盈,刘威扬心疼之余,忽然灵机一动,凑到她耳边说道“盈儿,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片草原上,那时朕换上便装去打猎,正 巧碰见同样在打猎的你。你穿着一身火红的罗裙,比朝霞还要明艳灿烂。”荼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一旁刘威扬,涣散的眼神忽然泛起一丝清醒,说道“是啊……我还记得,当天你穿着一身黑色便服,笨拙地骑马开弓模样。让我现在想起 来都想笑……呃!” 她痛吟一声,一旁刘威扬动了动肩膀,把她扶的舒服些,继续说道“朕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深深吸引了,如此动人的女子,难道是昆仑神的女儿下凡了么?” 荼盈痛苦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可是,臣妾当时只是觉得皇上好傻!” 刘威扬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朕那时候就在想,哪怕不是为了联盟,也要纳你入宫,与你举案齐眉,比翼双飞!” 荼盈迷离的眼眸中泛起一丝甜蜜“哼,妾身可是记得很清楚,最后皇上是耍了赖皮,从臣妾手中夺走那头麋鹿!” 刘威扬哈哈大笑,说道“一头麋鹿算得了什么,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朕就认定了,爱妃你就是朕草原之行最大的猎物!” 荼盈赌气的把头背过去“确实!当时……陛下抢了臣妾麋鹿,臣妾就跟陛下杠上了……隔三差五去找陛下比试,最后……” 她脸颊蓦然泛起一晕红,恨恨地说道“还是被陛下花言巧语给骗了!”说到这里,刘威扬的脸上忍不住泛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借着这一头麋鹿,他依仗着自己才学,最终还是俘虏了荼盈的心! 问鼎 第六章 天命之星 稳婆的呼喊打断了两人短暂的美好回忆时光“娘娘,加油,再加把劲儿!” 刘威扬听后继续鼓励“盈儿,再坚持一下,我们的孩子…马上就要跟我们见面了!” 被燕帝一鼓励之下,荼盈鼓足了一股气力,嘴里大喊“皇儿……啊~” 浓郁的血腥味隐隐弥漫在空气中,刘威扬用力扳着她的肩膀,连声叫道“盈儿,再加把劲儿!用力!”营帐远处的一片草地上,在莫清江的指挥下,小徐子和小李子从库房中搬出一条用于受刑的长凳,摆在空地上,狠狠地啐了口唾沫,如屠夫杀猪一般把王景架在了长椅上 。 两个身材高大的太监抱着一套刑杖走到莫清江面前,躬身问道“莫公公,有何吩咐?” 莫清江哼了一声,手中拂尘一甩,手指向王景一点说道“这奴才不听话,敢在荼贵妃面前喧哗,咱家让他长长记性。嗯!” 说罢,他将脚尖往两侧一瞥。两名太监登时露出会意的笑容,知道按照规矩要“着实打”。两名太监在手心啐了一口唾沫,抖擞精神想在莫公公面前卖弄一番时,脚底下躺着的王景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力气,倏然跳了起来,挣脱了两个小太监,一扭头疯牛般向 旁边的旗杆撞了过去。 他竟是要撞头自杀! “嗯?他这是……”莫清江看着王景的模样,心头倏然一跳,忽然明白过来,连声尖叫道“给我拦住他!” 太监小徐子急忙扑了过去,一把抱住王景的后腿,王景噗通一下就摔倒在地上。 莫公公快速走到王景面前,脸庞一阵青一阵白,胸膛急剧起伏着。 他万万没想到,王景竟敢要自杀! 他这一死不要紧,皇上可是下过命令不准杀生,王景一死,自己这一干人谁都逃不了关系! 两个行刑太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登时脸色煞白。 “狗奴才,你想要死,咱家偏偏就不让你死!”莫清江心中又惧又怕,狠狠踢了他一脚,又对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太监立马心领神会。小徐子从帐中找出了一捆粗麻绳,将王景手、脚紧紧的捆在椅子腿上,臀部只有一块薄薄的白布遮盖。 与此同时,两个行刑的太监互相使了个眼色,嘿地一声,将刑杖高高举起,然后“呼”地一声,啪地一下打在王景的屁股上,只一下便皮开肉绽。 王景痛的浑身一颤,死死咬住椅子扶手。这两个行刑的太监也是心眼儿极其油滑的,知道皇上这会儿禁制杀生。但是也不敢得罪当红的莫公公,因此只能在刑杖上下手。他们两个在刑杖上早已使的出神入化,这 一板子下去看起来皮开肉绽,惨不忍睹,实际上根本就是皮外伤,不伤筋骨脏腑。 没听到求饶声的莫清江心有不甘,对着施行人大喊“怎么跟没吃饭一样,软绵绵的。给我用力打!看他能忍多久!” 两个太监咬牙切齿,使出十足的力气,将王景的打的血肉模糊。王景却始终一言不发,他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仿佛看到妻子温婉面容,抱着孩儿,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大杖持续不断地打在他的臀上,每一记都打得他的身子一颤,但王景含着眼泪的脸上,却渐渐露出了笑容。 “哇——!” 一个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了营寨的寂静,随之而来的就是燕帝惊喜的叫声。 高高举起的大杖倏然停滞在半空中,所有忙的团团转的太监宫娥噶然止步,仿佛被点了穴般,一齐望向大帐。 莫清江顾不得继续教训王景,他一个箭步冲到皇帐前,紧张望着皇帐,喃喃地说道“生了!却不知,是男是女?” 他焦急的在原地走来走去。他随手拎起旁边路过的一个宫女,连声说道“快去打探生的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宫女被吓了一跳,等莫清江松手后,急忙颤颤巍巍的回答“奴婢…知道了。”随后向荼盈所在营帐跑去,还未跑两步就因未缓过神儿来,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莫清江怒斥 “废物!”地上的奴婢听后匆匆爬起,连身上的土都并未来得及拍干净,就跌跌撞撞跑远。 趴在行刑椅上的王景听到哭声,瘦弱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生机,努力抬起头,转向皇帝大帐的方向。 那里有的,不仅是这个燕国的未来,也同样寄托着他和孩子的未来啊…… 皇帐之内。 “哇——哇——” 伴随着随着婴儿持续不断的啼哭,大帐内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几乎虚脱的刘威扬彻底松了口气,在爱妃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吻。 抖了抖有些酸麻的右腿,他站起身来,这时候才感觉到手臂上的火辣辣的疼痛,低头一看自己右臂上已青紫了好几块。都是刚刚荼盈在分娩时的杰作。 不过,能看着皇儿平安降生,刘威扬还真觉得这疼痛来得痛快! 看着床榻上荼盈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模样,刘威扬心痛不已,连忙伸手为她擦拭着汗水。 荼盈发丝散乱,虚弱地喘息一阵后,忽然伸手急切地说道“陛下……皇儿……我的皇儿呢。” 刘威扬连忙扶住她说道“爱妃莫要着急,稳婆正在给皇儿洗浴,一会儿就好了。” 一旁稳婆已给婴儿清洗完毕,包在一个明黄色锦缎襁褓内,闻言连忙抱过来说道,恭声说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话音刚落,屋中全部宫女、太监齐齐跪地祝贺皇上“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刘威扬伸手小心地从稳婆手中抱过孩子,在他小脸蛋儿上亲了亲,又放在手中垫了垫,然后放到荼盈的身边。 荼盈迫不及待地拨开了襁褓,看到皱巴巴的婴儿,不由地噘嘴道“什么啊,丑死了,都皱成团团,跟陛下一样。” “哦?”刘威扬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说道“朕的孩儿,多像朕些不好么?” “哼,为娘十月怀胎,又遭了这么大罪把你生下来。”荼盈气鼓鼓地看着小皇子,说道“你却刚出生就偏向你父皇!” 看着爱妃气鼓鼓的模样,刘威扬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旁老嬷嬷凑过来,说道“娘娘有所不知,皇子初生尚未长成,等过些时日长开就好。” 被老嬷嬷一阵劝后,荼盈这才转怒为喜,抱着皇儿不撒手。 “爱妃此次平安降生孩儿,你们都功不可没,回京之后朕自会重赏。”刘威扬大手一挥,说道“都先下去吧。” 在场的宫女和太监们纷纷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两个稳婆和御医。看着手臂上一排密密麻麻的紫黑淤瘢,刘威扬不由地吸了口凉气,手指轻轻地点了点着婴儿的鼻子,宠溺地说道“你呀你,可真是把父皇和母妃都给折腾坏了,现在都这 么能折腾,将来可怎么得了哟。” 听刘威扬这么一说,荼盈不由地得意了起来,抿嘴一笑,看着襁褓中皇儿皱巴巴的小脸,心中涌起说不出柔情。 这是她的骨肉,是与挚爱陛下共同孕育的孩儿。 轻轻拍着襁褓,荼盈正要吟颂一段祈福歌谣时,还没能睁开眼睛的小皇子忽然张咧嘴大哭起来,登时把她弄了个手忙脚乱。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荼盈初次生子,抱着小皇子并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由地向旁边的稳婆望去,一旁稳婆凑了过来,温言说道“启禀娘娘,该给小皇子喂初乳了。” 荼盈哦了一声,这才恍然,她手忙脚乱地解开衣襟,开始给皇儿初乳。看着孩儿贪婪地吸啜着母乳,她心中涌起无限的柔情。 刘威扬一脸满足地看着面前的娘儿俩,一脸笑意。 稳婆一掀帐帘儿,站在大帐门口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的大声说话“皇妃娘娘为我大燕国新添了一位小皇子,母子平安!皇上龙颜大悦,人人有赏。” 众太监宫女听后欢呼雀跃。 莫清江带头跪下,大声道贺,但脸上并无笑容“恭喜皇上、皇妃、叩谢皇上、皇妃!” 众太监宫女赶紧一起跪下,齐声大喊“恭喜皇上、皇妃、叩谢皇上、皇妃!” 一直都在刑椅上支持着身体的王景,在倾听到这声欢呼,在确定了荼妃生下一名皇子之后,原本直挺的身躯陡地软化了下来,脸颊贴在冰凉的椅面上,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抬起头,怅望着茫茫星空,喃喃自语说道“娘子你还好么?孩儿,你可平安降生了么?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我就算受尽万般苦楚,也值得……”朦胧的泪眼间,王景眼前的天幕忽然亮起一颗大星,这颗大星极其明亮,而且无数的细细如血脉般的红线自这颗星上延伸出来,将远近左右的一颗颗星辰全部都勾连起来 ,与这颗明星相对的方向,另一颗明亮的星辰却正在逐渐黯淡。 骤然看到如此星象奇景,王景惊咦了一声,用袖口使劲地擦了擦眼睛。随即再看,天空中却是星辰朗朗,并没有什么血线蔓延,但确有一颗极明亮的星辰 王景脸上惊讶随即变成恍然,旋即自嘲一笑,低声自语“真是眼花了,这天命星象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着,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颗最亮的星,心中默默地位妻儿祈福祷告。此时的皇帐中,荼盈抱着粉嘟嘟的孩子不撒手,不停用脸颊摩挲着婴儿的脸颊,口中轻轻吟唱着古老的祈福歌谣。 问鼎 第七章 为母则强 荼盈爱怜地凝视着摇篮中小小的孩儿,脸庞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此时的她,眼里只有这个粉嫩嫩的孩儿,她只想将一切都赐福给这个孩儿。看着爱妃抱着孩儿不撒手,被冷落的刘威扬却毫不以为意,他轻轻一笑,转身悄然离开了皇帐,对服侍的老嬷嬷招了一下手,站立在一旁的老嬷嬷会意之下,跟着燕帝一 起出了营帐。 走出皇帐后,老嬷嬷一言不发地跪倒在刘威扬身后。 “此次荼盈安然分娩,你有大功。”刘威扬背对着她,淡淡说道“回头赏赐加倍,另外,这段时间内好好服侍荼妃,若荼妃恢复的好了,朕赐你家族一子萌补入仕。” 老嬷嬷惊喜交集,连连在身后叩头不已“奴婢知道了,请皇上放心!” 刘威扬目光微微闪烁,旋即又命随行太监说道“告诉莫总管,让他把三皇子诞生的喜讯,迅速传报京城。” 随行太监转身要寻找莫总管时候,却被皇上再次叫住“等待,再传达一件事,告诉顾丞相,三皇子出生,大赦天下,免除百姓所有赋税徭役一年!” 随之仰头大笑“朕要让天下人都因我的儿子感到开心,哈哈哈……” 皇帐之内,听到刘威扬这番话后,荼盈眼眸微微闪烁,低头看着正在熟睡的小皇子说道“看看你父皇,文治武功,威凌天下!将来你可要多学你父皇哦,我的孩儿……” 小皇子抿了抿嘴,发出啊啊哦哦的声音,不停晃动着小胖腿和胳膊。与此同时,皇帐之外忽然掠过了一道阴风,荼盈不由地打了个寒战,连忙伸手护主小皇子,看到小皇子无恙后,荼盈这才放下心来,待她抬起头时候,只见皇帐内灯化中的精美花纹。宫殿的正门口上方一块乌黑的木质门楣上,雕刻着七曜二字,这两个大字笔力雄浑凌厉。穿过高耸的通天大柱之后,神宫内部光线微弱,只有中央的位置点着几处幽 暗的光, 大殿内一些白袍的侍从,贴着宫中大柱肃然站立,唯有脚尖上一点光亮,身体剩余的部位全藏在黑暗中,气氛显得格外诡秘。 最上首的宝座隐匿在黑暗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坐在宝座上的一个白袍人。 黑暗将白袍人上半身笼罩着,只能依稀分辨出他垂着头,身上穿着连体带帽的白色斗蓬,其余的一切都显得很是神秘。他静静地端坐在那里,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幽暗的大殿内忽然白光一闪,一个白袍男子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殿内,轻声说道“启禀大预言师,神殿内供奉的圣物动了。” 宝座上的斗篷下倏然亮起一抹精光,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且取来。”这名白袍男子迅速退了下去,片刻后,他捧着一只罗盘悄然走了过来。这只罗盘是用青铜铸就的,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上面布满了铜锈。罗盘上布满诡异的花纹和线 格,上面横亘着一根细长的指针。 而此时,这只古老的罗盘在白袍人的手中却发出嗡嗡的声音,上面的指针不停地跳动着。宝座上死寂的白袍人霍然一抬头,向前大步走几步,来到大殿正中位置,一道明亮的阳光透过宫顶藻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这是个清矍瘦削、白眉白须的老人,他的白色 帽沿边缘有三道金边。看着抖动不已的罗盘指针,他两手颤抖地托着罗盘,凝视着上面抖动不已的指针,最后噗通一声,双手高举罗盘激动的跪在地上,声音发紧的喃喃自语道“出现了,终于 出现了!” 周围的众侍们纷纷跪倒在一旁,高呼万岁。 大预言师颤抖着手,从胸口摘下一件宝石挂件,这枚宝石挂件也不知是用什么宝石制作的,上面闪烁着暗紫色的光芒,充斥着华贵的气息。 他将这枚吊坠紧紧攥在手中,口中喃喃地说着“我们终于等到他的到来了。” 待他再次张开手时,暗紫色宝石逐渐变亮,闪着亮紫色的光芒,在众人激动的注视之下,缓缓沿着宫殿藻井一路升入大殿之外。 大殿之外原本是一片亘古不散的云雾,而在此刻的云雾正中,一颗斗大的星辰正在天幕中熠熠生辉。这颗星光血红,仿佛有生命一般,和大预言师手中的宝石交映相辉。 “天命之星!”大预言师紧紧凝视着这颗星辰,激动的热泪盈眶,大声说道“我们七曜,世代苦苦等待千年之久的新天命之子,终于出现了!” 空中的紫色宝石慢慢下降,光亮也越来越小。在回到大预言师手中已与刚拿出时并无差别。 大预言师郑重的将它挂在胸口前,手紧紧攥住,喃喃“七曜先祖共鉴!天命之星重现世间,我族的使命将要展开……我们定会重新统治大陆的!”他转身一挥手“找贪狼和破军来见我!” 问鼎 第八章 七曜重现 海面上风浪愈发地大了,一个巨大浪花拍在礁石上,激起一片飞花碎玉。岛屿之外,两个戴着面具的人穿着一身连帽的黑色斗篷快步进入大殿内,两人虽然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袍服,但脸上的金属面具却截然不同,一个眉心位置有一柄竖悬的 利剑图案,而另一个眉心位置是一只凶猛的狼爪。 在来到岛屿外时,一名黑袍男子停住脚步,眼光一闪“嗯?” 另一名男子问道“破军,怎么了?” 这名黑袍男子指着宫殿上方,说道“宫殿内圣火燃起了。” 另名男子目光一凝,点头说道“看来要出大事了。” 两人加快了步伐,向大殿内赶去。 大殿之内,白衣侍从们依旧肃立于殿上大柱旁,与先前幽暗深沉的光景不同的是,大殿两侧的圣坛内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将宫殿的内外照耀的犹如白昼。 两名黑袍男子步伐一致的在大预言师面前站住,一起拱手。 “贪狼。” “破军。” “见过大预言师。” 大预言师已重新坐回黑暗的宝座中,手中不停地摩挲着的罗盘,缓缓地说道“他,终于出现了。”下面贪狼与破军的反应却没有大预言师那般激动,贪狼慢慢地抬起头来,眼中散发着像狼一样幽绿色光,面具下发出一阵阴恻恻的冷笑“终于,可以踏上那片让我们受尽 屈辱的南曜大陆了。” 破军缓缓说道“在这片海上,为我们已经隐忍了太长的时间,是时候让他们偿还了。” 大预言师闻言,佝偻的身躯微微前倾,半张脸展露在阳光下,他缓缓说道“你们即刻踏上征途,为了我们的荣辱,一定要将天命之子的一切掌控在七曜手中。” 贪狼恶狠狠的说“百年前的恩怨,是时候报了,那片土地上的人已经幸福太久了,久远到已忘记了我们七曜!” 大预言师手托着罗盘缓缓地从宝座上走了下来,两侧的白袍人随即便轻轻地推开宫殿大门,一阵海风扑面而来,此时的海面上正值风涛浪急,空中一片深青色的云层之中 雷电交加,无边的巨浪轰击在礁石上,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声。 在这无边无际的天地之威下,众人如蝼蚁一般渺小。 大预言师毫不畏惧凝视着面前的天地之威,缓声地说道“天命之子顺天命而生,自有他的成长历程。你们此去,只需找到他,暗中保护他,辅佐他,直到他长大成人!” 说罢握着罗盘的五指猛地一紧,大预言师仰首望天,掷地有声“只待等天命之子长大成人,我七曜便时刻追随于他,便可重临大陆,一统鸿蒙!”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霹雳陡然从云层之中疾劈而下!海面上陡然激起了万重巨浪! 贪狼、破军齐声应诺“吾等,定不辜负大预言师之托!” 说罢,两人已消失在原地。 大预言师两手负在背后,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手在腰后慢慢握成了拳头。 千里之外,草原祭祀广场尽头,一座由白色巨石搭建的方形塔体,顶上摆着一座座的庙宇神龛,供奉着历代胡王的灵位。 大巫师哈梵在一群萨满巫师的拥簇下,神情肃穆,手拄着法杖,缓缓跪在石台下面,一丝不苟地行着最尊贵的萨满祈天礼。行礼完毕之后,哈梵大声地对石台祷告道“历代先祖在上,时任大巫哈梵在下,敬告先祖,我王荼狐,忘却先祖一统四海的遗训,荒淫无道,导致胡民怨声载道!身为天 命家族时任大巫,我,哈梵,自愿取代荼狐的地位,重领草原人民重振先祖荣耀,求先祖借哈梵一臂之力!” 言毕,哈梵猛地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发誓“哈梵此举,断无一分私心,惟愿天命家族重振而起!祈请先祖英灵庇佑!” 说罢哈梵郑重的跪拜在地,在他再次行礼的时,忽然身子一僵,似乎有所感。哈梵原地静默了片刻之后,突然抬起头看天,神情惊讶。 刹那间,草原上风云变色,空中乌云密布,雷电交加。但空中一颗斗大的星辰却反而更加耀眼,漾起一圈如水的星辉。 哈梵手持法杖神情肃穆,死死凝注着空中这团星光。 滋滋!滋滋!空中深青色的云层中忽然游离出一道闪电,向他当头劈击而至!噼啪!电光闪过,哈梵身躯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卡萨上前一步,将手顶住了哈梵的后背,众巫师见后一个连一个的顶住前人的后背。在祭祀台上联结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 形,众萨满神情肃穆,不断地念诵咒语。 乌云消散,天空晴朗,哈梵轻轻放下法杖,似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一般,额上满是汗水。 如今乌云虽然消散,但天命之星仍然顽固地在空中闪耀着,哈梵眼神凝重,面对众巫师们喝道“天命之星的出现,这将预兆着我们即将迎一统草原的命运!” 周围众萨满巫师同时高呼“天命之星!天命之星!天命之星!” 哈梵缓缓举起权杖,指着远处说道“出发!” 无定原上,一座雄伟的大城――云中城,高大巍峨的城池十分雄峻,这个四面被巨山围绕的就是墨门所在地。已有百年历史却依旧坚固的城门上方写着——云中城,由于风雨的洗礼,这三个字已经多少被腐蚀,却依旧威严。城头每隔十米就立着一杆大旗,鲜红的旗帜上边写着一 个斗大的“墨”字。 八方通天桥的长老院第四层中,钜子杨烈站在一张长桌后面,对面正对着的是洗星河,其次左右分别为公输臣、凌风等一众墨门长老。 杨烈开口说道“再过几日,神狸部落和燕国一年一度的无定原之会即将展开,我要率一众武者前去赴会。” 对面的长老们无一发声,却面面相觑,显然并不赞同。 杨烈扫过众人表情,缓缓说道“若众长老没有意见,此时就这么定了。” “我不同意。”正对面的洗星河沉声说道。 杨烈目光一闪,问道“洗长老有何意见?” 洗星河阴沉地说道“身为墨门的钜子,身份本应超然于俗世,如今为了朝廷的一纸命令而摇旗呐喊,实在有失体统!” 杨烈眼中闪过一道锐利光线,淡淡地说道“洗长老,看在你和我师傅都是同辈的份上,我尊你为长老。我所做之事,无一不为墨门好,这一点,你应该心知肚明。” 一句话把洗星河气的直接起身站起,怒道“不为墨门着想的是你!不是我!” 杨烈目光一闪,淡淡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钜子,我们墨家祖师起于微末,自大争之世起建墨门,为了这天下,我墨门多少英烈甘愿抛头颅洒热血,才有今日的天下太平。”洗星河声色渐厉,他指着远处说道“就连那燕国,也是在我墨门扶保下才立国的!而如今的燕国,却恩将仇报!这些年来,屡屡针对我墨门、处处防范戒备!即便如此,你却卑躬屈膝,被区区燕帝一纸诏书就 要东奔西跑!墨门祖师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这一句话如捅破窗户纸一般,引起在场所有长老的共鸣,回想起昔日祖师平定天下的壮举,再想起如今大燕王朝针对墨门的政策,一股难言的愤懑之意在他们心头回荡, 看着杨烈的模样也有些不善,唯有公输臣微微蹙着眉,只是叹息了一声。 看着周围长老不满的眼神,杨烈默然不语,洗星河露出一抹狡猾神色。 就在众长老窃窃私语的声音愈发剧烈的时候,杨烈忽然抬起眼睛,说道“洗长老,可还记得墨家宗旨么?” 洗星河一怔,旋即冷冷地说道“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葬、节用、敬天、明鬼、非乐、非命。消天下之大害,兴天下之大利!”杨烈点点头,他忽然手扶着桌沿,如同猛虎一般森然凝视着他,说道“那我问你,墨家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儒家了?祖师留下的大道至理弃之不顾,反将一张无用的面皮看 得如此之重?” 洗星河登时哑然。 “祖师留下的荣耀,再光芒万丈,那也是属于祖师的。”杨烈冷冷地说道“我们这些子孙难道要不思进取,只靠祖师留下来的荣光过日子么?” 洗长老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一旁的风长老说道“洗长老不是这个意思,钜子,如今燕国对我墨门步步紧逼,怕是用不了多久,我墨门会烟消云散了。” 杨烈却粲然一笑“我倒是希望有朝一日,天下可以真正的太平,这样我们墨门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此言一出,在场所有长老大哗,洗星河大怒道“荒谬!云中城是我们墨家千百年的心血所建,你身为墨门钜子,居然希望有一天墨门烟消云散?我看你根本就不配当这个 钜子!” “墨家的理念在,墨家便永存。”杨烈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平静地说道“若真的天下永世太平,兼爱非攻融入天下,墨家与天下化为一体,届时……” 他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你们谁还分得清,什么是天下,什么是墨家么?”杨烈一句话就让在场长老不做声了。洗星河重重地哼了一声,杨烈也背过身去,众长老留在原地久久默不作声。 问鼎 第九章 墨家理念 就在长老院内议论不休的时候,两墨家子弟正在门口偷窥。两名守门的墨者都是二十出头的年龄,内搭黑白里衫,外罩着棕色短甲,腰挎长剑,显得英气勃勃,这两名墨者当中一个叫祝天雷,一个叫吴峰,都是墨门武者派系的, 其中祝天雷正是杨烈的亲传大弟子。看到洗星河长老顶撞自家师傅的时候,祝天雷有些按捺不住,愤愤地对吴峰说道“你说说,这些长老们真是安逸的生活过的久了,什么都不懂!尤其是洗长老,看在我师 父尊敬他,他就肆意妄为,竟敢当面冲撞钜子,一点规矩都没有!”吴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有所不知啊,在上一届钜子选拔时,洗长老和你师父呼声不分上下,最后洗长老仅仅以一票之差落选。在你师父上位后,洗长老也是处处看 他不顺眼。有事没事两人就得吵一架,你习以为常就好了。” 祝天雷愤愤不平“你说,长老会又不是只有术者长老参加,我看坐在下面的武者长老怎么也一声不吭的,害的师父一个人在上面下不来台。” 吴峰叹息说道“其实大家心里多多少少对燕国都有看法,只有你师父一人,一心认为燕国会始终捍卫自己的利益,再说了……”说到这里,吴峰将祝天雷稍微拉远了一点,略带怨气的“燕太祖本就是墨门武者出身,咱们墨门当初不但帮着大燕建了国,自立宗门于此,还帮着他们抵御胡族入侵,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啊。可燕国呢,现在是处处提防咱们、排挤咱们,有时候还见死不救,大家心里都窝着火儿呢。你师父虽然也是武者出身,可他偏帮燕国,就算是武者 长老,心里也不舒服呀。” 祝天雷摇了摇头,悻悻地回到门外。看到院内的长老气氛尴尬,公输臣只好主动站出来,为杨烈打圆场“诸位长老,钜子所作所为,俱是秉持我墨门一直以来的宗旨,原也无可厚非,大家不该妄加指责。只 是…”公输臣作为一个调解员,疑惑地询问杨烈“钜子,如果燕国和神狸部落真的有心于和平,那么又何必需要我墨门派遣24节气小队,前往无定城维持秩序呢?如果要靠我们 墨门武力来维持,这和平,恐怕也难以持久。所以,本长老也反对墨门介入其中!” 杨烈沉默片刻,缓缓地吸了口气“其实,我要派24节气小队前往无定原,是另有目的。只是事关重大,所以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杨烈向门口望了一眼,又转向众长老“既然各位长老有所疑虑,我只好坦诚布公了。” 他随手就在桌上叩击了三下,只听周围“哗啦”一声,椭圆形会议大厅的门窗都自动关闭起来,整个封闭的大厅内陷入黑暗之中。 紧接着“噗噗噗”的声音连窜地响起,室内壁上的壁灯竟自动亮起了灯火,将大厅照耀的一片白昼。 飘摇的灯火下,映照的洗星河的老脸一片阴沉。看到长老院机关发动门窗关闭,两人见听不到会议内容,吴峰拍拍祝天雷的肩膀“天雷,别想太多了,你师父作为钜子,应对这些的能力还是有的。接下的事情不是咱们 能掺和的,还是听命行事吧。” 祝天雷叹了一口气,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长老大厅之中,空气都快凝结。洗星河再次起身挑衅“杨烈,有话直说吧,让我们看看你这钜子还能弄出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大事!”杨烈并没有理会洗星河的挑衅,沉默半晌后,他忽然开口说道“诸位长老们,草原胡族在荼狐荒淫无道的统治下,已经各自四分五裂,连连叫苦。而当年守护皇陵的以哈 梵为首的巫师们,影响力越来越大,已经渐渐凌驾于胡王荼狐之上,早有谋反之意。”长老院中顿时一片喧哗,众长老勃然色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皆有震惊之色。洗星河有些不妙的预感,他似乎忽略了什么。杨烈观察了一下众长老的反应,接着说“那些巫师,正是怂恿胡族南下的主要力量。更是我墨门的大敌,千百年来,我墨门不知多少精英,折损在这些掌握着自然之力的巫师手中。于公于私,我认为,墨门 都应该出手。”众长老交头接耳的小声交谈,纷纷点头,敌忾之心大起。杨烈看到众人意见统一,微笑着说道“无定原之会,是墨门为数不多和平接触神狸部落的机会,但也是巫师反击的好机会!若我不带武者前往,等哈梵带领巫师得手之后 ,我墨门的处境将更加的不堪设想。” 洗星河张了张嘴巴,看着杨烈,心中一阵不甘。想不到还有这一层,又被杨烈占了上风!更让洗星河懊恼的是,杨烈看都不看他一眼,自始至终!简直是……片刻沉默后,公输臣率先发声“我同意!”继而凌风沉吟了一下“我也同意!”阳鹏也激动地“我师父就是丧命在胡族大巫手中,能有机会把他们一举铲除,我举双手同 意!” 长老们陆续发出“同意”的声音。 洗星河瞪着杨烈,嘴巴动了动,却无话可说,再阻挠的话,他就成了无理取闹了。只是,这脸上怎么觉得火辣辣的疼! 这时,长老院中突然响起一阵悠轻的小钟声。这是警钟!出什么事了?众人都开始紧张起来,难道杨烈刚才所说的隐患,这么快就发作? 此时的杨烈微微有些轻讶,伸手按动桌上一个机关,让一道原本封闭起来的门户缓缓打开。 一个墨门弟子快步走了进来,向杨烈行了一礼,说道“钜子,刚刚收到木蛮国消息,该国发生叛乱,木蛮王向本门求援!”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墨者长老哗然。 凌风惊讶地说道“木蛮国叛乱?木蛮国盛产大木,是我们墨门制造机械的最重要原料供应国!若因木蛮国叛乱供应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公输臣一脸为难“这可怎么办,木蛮生乱,无定城那边也需要派人。” 众人犯难一时不能定夺,如此糟乱的场景让一旁的洗星河露出一丝得意笑容,这回看你钜子该怎么办! 杨烈目光骤然一闪,长老们的视线也投了过来,洗星河马上正襟危坐。思忖片刻之后,杨烈当机立断说道“诸位长老,木蛮国对我墨门至关重要,木蛮王与我墨门关系又一向友好,此次叛乱,我们定要出手相助。我意,派祝天雷带队立即前 往木蛮国!” 冼星河故意再次挑衅,话语冰冰的“那无定原呢?” 杨烈断然说道“我云中城留六个小队留守,其余的由我亲自带队,前往无定城。” 众长老急急以目光互相问询了一下对方的意见,纷纷点头。唯独洗星河一人,除了冷哼一声,也没有表示反对意见。 远处诺大的城墙之下,两个小黑点在不断的移动。祝天雷起初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所以三步并两步的加速走近,想看个清楚。陈思贤穿着一身加大码的衣服,中规中矩的依着墙根而坐,双腿并拢蜷缩着,笨手笨脚的在为千雪妹妹拨糖果,他手在糖纸外滑溜了几下后都没有拨开。急的小千雪在一旁直流口水,陈思贤越着急手中的动作却越笨拙,就在糖纸即将被剥下的那一刻,陈思贤激动的手往前一捏,直接就把糖果蹦落到地上。千雪撇了撇嘴,朝天翻白眼,一 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架势。 陈思贤傻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糖果,一下子眼泪就飙了出来,豆大的泪珠掉落在土地上。他抹了一把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千雪妹妹……”小千雪望着陈思贤的样子,脑袋向右歪了一下,忽闪忽闪的眨了两下眼。随后跌跌撞撞的捡起糖果,走到城墙根一处活水旁,小手拿着糖果在水中涮了涮。笑嘻嘻的带着 崭新的糖果走到陈思贤面前,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哥哥…哥哥…你看糖糖干净了。” 陈思贤破涕而笑,嘴巴咧的好大,千雪趁机把糖塞进他嘴里,陈思贤只觉得满心满口都是甜的。千雪却转头继续翻白眼…… 两个小孩嘻笑的声中,祝天雷走近,叫着两人“小雪、思贤。”杨千雪转身摇摇晃晃的走向祝天雷,陈思贤张着嘴巴跟在后面,生怕杨千雪摔着了。祝天雷一把抱起杨千雪,看着这两个年龄加起来还在十岁上下的小孩,祝天雷终于忘记长老会中发生的种种。不苟言笑的他主动开口询问“小雪妹妹,见到哥哥开心吗? ” 杨千雪搂着祝天雷的脖子,贴着他的耳边“开心,如果哥哥再给我买个糖果,我就更开心了。”“哈哈哈…”祝天雷长笑了一声,抱着杨千雪亲昵地说道“今天小雪想吃多少,哥哥就给你买多少。”随后又低头跟陈思贤说“别戳在这儿了,走,吃糖去。”连拖带拽的带 走两个孩子。 祝天雷左手抱着杨千雪,右手牵着陈思贤,渐渐远处,杨千雪的眼中只有糖果,而陈思贤眼中却只有杨千雪。杨烈回到家,带着凛冽的风,一推门,便有一个小小的粉色身影跌跌撞撞地撞进自己怀里。杨千雪努力的抬起头看杨烈,眨巴着小鹿般的眼睛,小小的身高只能抱住杨烈 的腿。“爹爹,你可算回来了!”声音紧张中带着些许期盼。杨烈低头看了看这软糯可爱的小小人儿,对自己又不能陪伴年幼的女儿感到些许惭愧,一把将女儿抱起。目光一顿,又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蓝衣小少年。那少年神色一凌,上前两步,微微做了个辑道“您回来了!”杨烈点了点头,投去赞扬的眼神。“千雪这两天有无淘气?” 问鼎 第十章 父女情深 听到杨烈的询问,陈思贤踟躇了一下,眼神瞥向嬉笑的杨千雪“千雪妹妹她……” 扒在杨烈肩头的小女孩的手里正在把玩着他的头发,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回头冲陈思贤狠狠扮了个鬼脸。 陈思贤连忙说道“千雪妹妹这两日……很乖,也很懂事。” 小千雪并不理会陈思贤,自顾自在父亲的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爹爹!你回来有没有给小雪儿带好吃的啊?” 杨烈不由得融化在这甜甜糯糯的小人儿身上了,抬起左手拎的包裹。 小千雪瞪大了眼睛“这是……桂花糕?!”说着两下挣脱了杨烈的怀抱,去夺那一大盒桂花糕了。 杨烈叫来陈思贤“思贤,即日我就要出趟远门,你可否能帮我照顾好千雪?” 陈思贤开口想问杨烈要去哪里,但被小千雪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看,立刻就变成了“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千雪妹妹的。” “真乖。”杨烈欣慰的摸了摸陈思贤的脑袋,两人不由一同看向沉浸在桂花糕喜悦中的小千雪。 杨千雪却背过身去,皱了皱精巧的琼鼻谁照顾谁啊…… 无定河畔,清风习习,河面上漾起微微地涟漪。 手扶辇架的刘威扬眺望着河对岸缓缓驰来的胡族大军,脸上不经意露出一抹格外的笑容。 此时的他一袭明黄龙袍,边缘以虎皮纹路饰之,龙袍正面、背后及两臂各绣着一条精致的九爪苍龙,栩栩如生,整个人龙盘虎踞,显得格外雍容华贵。身旁拱卫的鱼世恩刀刻般分明的面容坚毅肃穆,配龙吟枪,头顶曜日飞翼盔,身披金丝铁缕嵌花甲,系一条红绒勒甲条。在看到河对岸神狸部落的骑兵后,他眼睛微微眯 起来,透出一丝锐利的光线。对于此次盟好,大将军鱼世恩是相当不屑的,这些草原部族历来毫无诚信,反复无常。错非是今上励精图治,于无定草原大破胡族骑兵,三战三捷,这些草原部族根本不 会臣服! 一想到牺牲在无定草原上的将士,鱼世恩的心头就隐隐作痛。 “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大队的胡族骑兵拥簇到了河对岸。为首的胡王荼狐骑着一匹双峰骆驼率先赶到河岸前面。胡王荼狐生的雄壮如山,满脸刺猬一般的络腮胡子,他穿着一身微黄色的羔羊长袍,外罩着斑斓虎皮,头戴着一顶宝石与大东珠点缀的毡帽,脖子上挂着七八串饰物,十 个手指上分别佩戴镶嵌着不同名贵宝石的扳指、手饰,奢靡程度尽显在外。 来到河畔后,荼狐猛地一勒缰绳,胯下的骆驼发出一声长鸣,他爆发出一阵洪钟般的大笑来,向河对岸的刘威扬喊道“妹婿,别来无恙啊!” 刘威扬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舅兄安好?”这两郎舅正寒暄的档口,一艘巨舰破开水面从远处缓缓驶来,船首篆刻着一个斗大“墨”字,这艘巨舰乃是精于制造的墨门专门打造的一艘艨艟巨舰。本是用于海上乘风破 浪,如今却用于今日的会盟。巨舰在即将来至两军间时,船上竖起巨大的风帆悄无声息地脱落下来,两侧的船洞内忽然同时伸出十几只巨桨,反向拍击着水面,发出啪啪的击水声。巨舰分毫不差地停 滞在了两军之间。 屹立在船头上的墨者面无表情,此次之所以驾驶这艘艨艟巨舰会盟,目的就是为震慑草原上的这些部族。巨舰停好之后,他手中令旗猛然一劈,船上的机关开始响起。 嘎嘎嘎嘎……巨舰内部绞盘齿轮纷纷转动,巨大的铁锚从船体内滑出,砸入水中定住船只,紧接着船侧在舰体内部机关术的运作下,一道厚实的桥板迅速向河岸两侧伸展开来,在落到 岸边时,发出蓬地一声巨响。接着桥板上两侧副板块如孔雀开屏一般舒展开来,形成一座坚固的水上浮桥。 与此同时,巨舰上的船舱、桅杆、船舵统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平整的甲板,周围一圈坚固的围栏的四方型平台。 只是顷刻之间,整座艨艟巨舰就变成一个坚固如山的会盟平台! 河对岸胡族的士兵常年生活在草原上,哪见过如此巧夺天工的机关巧器,一个个登时目瞪口呆。而对岸的燕国士兵们个个昂首挺胸,看着对面胡族的那帮土鳖。 刘威扬微微一笑,率先走到甲板上,对面的荼狐迈开大步,迎面走过来,哈哈大笑着张开双臂是一个熊抱“妹婿,好久不见啊。哈哈哈哈…”刘威扬虽然也是自由习武,但身材却颇为瘦削矫健,和雄壮如山的荼狐熊抱一起,难免就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尤其是荼狐在抱住他之后,蒲扇大的手还如擂鼓一般,在 他背后“碰碰”地拍击了两下,这滋味可想而知。 对面的胡族骑兵看到这一幕不成比例的身材对比后,登时露出草原男儿的骄傲之色,不由地昂首挺胸,扬眉吐气。 刘威扬微微苦笑一声,说道“舅兄,咱们坐下来谈吧,我这次可是给你带来了好几坛美酒呢。” “哈哈,好!”一听有美酒,荼狐登时眉开眼笑,松开刘威扬后又在他胸口重重擂了一拳,这才分宾主坐下了。 莫清江兜着拂尘快步走过来,对刘威扬说道“回禀陛下,仪式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到吉时了,还请皇上、荼王一同前去。” 刘威扬张开手臂,示意荼狐“舅兄请!” 荼狐哈哈一笑,两人并肩走到高台前早已布置好的香案。 香案上面摆着三牲与青牛白马的收集,旁边各自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随着音乐响起,刘威扬与荼狐各自拿起了一柄匕首,高举在半空中。 “呜呜——”沉闷雄壮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待号角声停滞之后,一旁头戴着羽毛和傩舞面具的巫师手中铃鼓一拍,不断做着祈祷上苍的姿势。围绕着两王起舞。 “歃血——!”“嚓”的一声,刘威扬与荼狐同时大手一勒,鲜血顺势滴,铜制的酒杯中甄满清酒,血滴进去后变得浑浊。两人各执一杯血酒,面对面行礼之后,一饮而尽。倒扣酒杯展示 给四周的士兵看。 两人异口同声的宣誓,声音重合“大燕国、神狸部落,永结友好,永不为敌!” 一时之间,两岸军队们欢呼雀跃,齐声高呼万岁! 刘威扬伸手示意,周遭层层递进的安静下来,随后说“朕与荼狐约定,将在两国边境建立榷场,供双方百姓自由贸易,榷场内税赋减半!”燕国一岸,士兵们纷纷卸下武器齐齐行军礼,单膝下跪。草原一岸,士兵们从马背上跳下,手放在左肩单膝跪地,马儿们也接二连三的前蹄跪下。两岸士兵们高呼“万岁 、万岁、万万岁!” 看到被将士如此拥戴,刘威扬与荼狐相视满意地一笑。议盟后,双方士兵退去,只剩刘威扬、荼狐以及贴身的侍从留在身边。看到旁边十几坛美酒,闻到酒香后,荼狐早就按捺不住,一把拍开了酒封后咕咚咕咚地猛灌了起来 。 一口气灌了半坛子酒后,荼狐满意地一捋沾满酒水的大胡子,看着微笑不语的刘威扬,大笑道“痛快啊!妹婿知道大舅哥我就喜欢你们燕国的烈酒。” 刘威扬微笑地说道“这是二十年的女儿红,舅兄喜欢了就好。” “妹婿既然送我一份大礼,我这当舅兄的岂能没有回报。”一口气灌掉剩下半坛子后,荼狐大手向外一招,喝道“来!把我给妹婿准备的‘礼物’带上来!” 刘威扬正拿着小刀切割肉片,闻言轻轻剁下小刀,好奇地问道“舅兄,今年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啊?” “嗨,等下你看见就知道了,保证是你们大燕没有的。”荼狐摸了摸大胡子,神秘地对他挤了挤眼说道。 话音刚落,两个胡族美女在荼狐随从接引下,缓缓走到高台正中。这两名胡族美女头戴着珍珠帽,一身艳丽多彩的紧身胡服,愈发凸显出她们挺拔婀娜的身段儿,尤其吸引人的是这两个胡族美女肌肤洁白如雪,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却是 天蓝色的。满头青丝被束成十几根小辫,更显得灵动俏皮。 此时这两个胡族美女哪里见识过如此大场面,颤巍巍的如同两只收惊的鸟雀儿,踟躇了半晌,才怯生生地躬身拜道“奴婢参见荼王、燕王。” 荼狐哈哈一笑,大手一摆说道“免礼免礼。”他伸出两根粗壮手指,轻佻地挑起一个女孩圆润下颌,转头有些示威地看着刘威扬“妹婿,我们草原贫瘠,没有你们燕国富饶,可是我们草原也有独一无二的特产!这两 个美女就是我们草原上以盛产美女而出名的红狐部落的美女!这两个绝色刚刚成年,舅兄我专门给妹婿你留的!如何啊?”看着这两个胡族少女嫩稚的气息,刘威扬不由地摇了摇头,有些尴尬地拒绝荼狐的好意“草原上最美的花朵莫过于荼盈,既已被妹婿采撷,其他的还是留给兄舅享用吧。 ” 荼狐登时哈哈大笑,得意地一抹胡须说道“那是!我这妹子是草原的女儿,是受神祝福的花朵,岂能是其他人可堪比!来!妹婿,干一杯!” 刘威扬笑着和他碰了一下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荼狐和他喝了两杯之后,旋即又热切地问道“妹婿啊,我这妹子现在怎么样了?她是个好动的性子,你们大燕王朝的规矩又多,她肯定很不适应吧?”说到这里,他声音微微嘶哑,眼中露出几分不舍来。 问鼎 第十一章 河畔会盟 看到荼狐真情流露,刘威扬心中感慨,微笑着说道“舅兄,盈儿过得好不好,我这当妹婿的说了可不算,你亲自问问不就知道了?” “呃?”荼狐一抹大胡子,忽然惊喜说道“你是说,你这次把我妹子带来了?” 刘威扬呵呵一笑,放下酒碗来,向旁边使了个眼色。 荼狐疑惑地一扭头,登时露出惊喜之色,说道“妹子!” 只见岸边的荼盈穿着一袭宝石蓝的长裙,怀里抱着襁褓,沿着踏板浮桥走上红毯,长长的披风拖曳出好长,在两侧后面,打尽的好消息。”说完酒重重的倒在桌子上,然后鼾声四起。 看着荼狐大醉的姿态,刘威扬不由苦笑地摇了摇头,自己明明知道舅兄是个什么得性,却要将这件大事托付给他,哎…… 摇了摇头,将心头一丝不安甩去,对莫清江说“你派人照顾好荼王,朕去看看盈儿。” 莫清江连声说道“奴婢遵命!”刘威扬叹息一声,大袖一挥,头也不回的走出行宫。 问鼎 第十二章 逆天改命 无定城的,一栋精舍之中。荼盈端坐在床榻前,低头凝视着怀里酣睡的儿子,神情却是出奇的凝重,她口中喃喃自语“天命之子,身负天下气运,承继天命,就要承继责任,杀伐、坎坷,甚而孤独 一生……” 她眼前忽然闪过温柔的丈夫,豪爽的兄长,心头陡然涌起一阵恐惧来,不由地紧了紧酣睡的儿子“孩子啊,娘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幸福,不要做什么天命之子……” 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王景的声音“娘娘,王景求见!” 正暗自垂泪的荼盈慌忙擦拭掉眼角泪花,正襟危坐说道“进来吧!” 王景急忙走进后向荼盈行大礼“娘娘。” 荼盈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王景低头说道“恭喜娘娘,皇上刚刚已为三皇子取好了名字,特命奴婢前来禀报您。” 荼盈略有好奇的,问道“那皇上给小皇子起了个什么名字啊?” 王景微微抬头,缓慢而又清晰地说到“回娘娘的话,三皇子叫宸瑞。” “宸瑞?”荼盈一怔,出乎王景意料之外地静默片刻,缓声说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王景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声说道“喏。” 说罢站起身来就向后倒退,退了几步之后,荼盈忽然一抬手,说道“等等!” “嗯?”王景连忙停住脚步,惊愕不解地看着荼盈。 荼盈胸膛微微起伏,看着他说道“你守在门口,我任何人都不见,包括皇帝在内。” 王景惊诧地看了荼盈一眼,旋即欠身说道“奴婢遵旨。” 王景退了下去后,荼盈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宸瑞,宸瑞……” 荼盈口中默默念叨着名字“瑞着,玉也,是为吉祥。大皇子名英,二皇子名豪,而你名瑞。你父皇,也不希望你一辈子征战沙场,只希望你吉祥如意呢… 说罢,她低头深情地凝视着怀中的儿子。轻轻拍着怀中的爱儿,荼盈凝视着他的脸蛋儿,眼神逐渐变得坚毅了起来,说道“你是我的儿子,我只愿你让你幸福度过一生,而不是成为踩踏着无数血肉尸骨的杀神! ”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神如陷入一场痛苦的梦境,口中喃喃自语“逆天改命…此事我很小的时候听长辈们谈论过,就算巫术再强之人,也会因擅自篡改天数而遭受惩罚。” 荼盈眼眶中转着泪水,怜悯的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儿“我要用自己的性命换你余生的平稳。即使给我千百次选择的机会,我都不会后悔。娘永远不后悔!” 说罢荼盈把襁褓轻轻放在榻上,快步走到厅中央,将手一指“你们全都出去,不得我吩咐,不许进来。” 下人们纷纷行礼退出,帐中只剩荼盈和三皇子两人。荼盈信手一挥,一道绿色的光晕在门上一闪,随后转身,神态庄重地走向儿子。 方圆百里,肉眼不可见的能量,都开始慢慢躁动起来…… 夜幕下的草原,深沉又静谧,遥远的天际,一颗斗大的星辰闪耀着明亮的星光,压过了周围一切繁星。 天命家族祖陵的广场上,一众黑压压的士兵沉默地站在正中。 荼狐麾下三大精锐之一的狮卫首领站在广场正中,他手握弯刀,怒目而视。一把锋利长刀深深陷入他背后的致命要害,鲜血流淌已几乎干涸了。 在他的周身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刚刚下过手的虎卫和熊卫们神情冷漠,毫不在意地用这些尸体擦拭着刀上的血渍。 一袭白袍的大巫师哈梵着神情冷酷,手持着法杖,他身边站着熊卫首领苏利耶,虎卫首领卡萨以及巫师穆特。哈梵凝望遥远的天际,凝视着那颗闪耀的天命之星,眼中渐渐泛起一抹狂热神色,他猛地抬起法杖,呐喊道“神狸勇士们!我草原的天命星,从未熄灭!今夜,就是宿命之夜!我们将反抗荒淫无度的君主!杀死碌碌无为的燕皇!明天太阳照耀之时!就是我们神狸重新统一天下的日子!而我们草原的未来,不由我哈梵决定!而是由你们决 定!” 两卫首领听罢,红着双眼高声呼应,众兵士和巫师欢呼起来。兵士们身上流动的热血已被点燃,纷纷扬起手中武器。 一时间,火把,弓弩,马刀,狼牙棒高高扬起,卷挟着撕裂天地的气势。 “神狸,神狸,神狸!”震天的呐喊声已穿破天际。 哈梵看着台下,看着涌动的人群,双手忍不住颤抖。 他凝望着那颗明亮的天命之星,喃喃地说道“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我们神狸的勇士只能在燕国面前蛰伏,忍辱负重……” 一旁的虎卫首领卡萨激动地说道“如今这天命之星终于重现世间了,将要领导我们草原勇士征伐四方!” 正当众人激动的时候,台下忽然匆匆地跑过来了一名婢女,交给了哈梵一件信物。看着手中的信物,哈梵先是一怔,在看清楚信物之后他心神陡然一震! 手指摩挲着这块发亮的骨牌,他脸颊渐渐泛起一抹激动的晕红。 在这个时候,天命之星出现的时候,他的妻子居然生产了!而且是个女儿!哈梵不由得抬头看着天空,他的孩子,会上应天命之星吗? 片刻之间哈梵已有决断,他握紧法杖,狠狠转头,对婢女说道“你先回去照顾夫人和孩子,我现在有大事要做,功成之后,我再去探望他们母女。” 一旁等待的婢女领了命令匆匆退下。 哈梵霍然转身,对着台下早已蓄势待发的草原战士们喝道“即刻出发!先拿下荼狐!再取燕皇首级!” 台下的勇士们纷纷举起武器发出震天的呼喊声。 无定原上,荼狐的小车一路往艨艟巨舰方向行去。渐行渐远,刘威扬将目光上挪。 今夜正是满月,但夜空之中又如银珠落盘,有一颗明星与月亮争辉。刘威扬的目光凝着那颗星星,久久不离开。 莫清江赶了回来,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陛下,外边凉,该回去休息了。” “对,朕要回去看小宸瑞,哈哈哈!”想起孩子,刘威扬顿时放开了一切,大步走下城楼。 无定城后的花园小径上,两个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 刘威扬跟在二人身后,看似不紧不慢,实际暗中加快了步伐频率。莫清江跟在他身旁,由走路变成小跑,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荼盈寝宫坐落无定城的花园之中,因荼盈喜爱花草生灵,自身的天赋又不时能让枯草再现春荣,越是接近荼盈的寝宫,花草便更加繁多,一片院子之中,生机盎然,绿云 绕绕。 宫殿与一般寝宫无二,但总有一股青草气息萦绕再旁。想当年,燕皇刘威扬就是被这样的气息吸引。 而现在刘威扬闻到这样熟悉的气息,不觉放下一天疲惫,愈发的觉得轻松。 远远就见太监王景站在荼盈门口,一见燕帝刘威扬,就急忙迎过来“奴婢拜见陛下!” “嗯,起来吧。”刘威扬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一抬手说道“荼妃睡下了吗?” 王景一震,低头吞吐地说道“陛下,荼妃娘娘,还未……睡下……” “还没休息啊,正好朕要去看看。”燕帝正要举步时,王景一个激灵,连忙再次跪倒在他面前,挡着他的去路。 燕帝眉头一蹙,一旁莫清江上前一步骂道“大胆,你这奴才敢阻拦陛下!” “回禀陛下。”王景吞吞土地说道“陛下,荼妃娘娘吩咐小人在这里守着,有话带给陛下。” 莫清江到嘴边的责骂生生咽了回去,他只能恨恨地瞪着王景,心中怒火高涨这狗奴婢真的攀上了荼妃的高枝! 刘威扬有些疑惑“哦?什么话?”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王景一咬牙,连连叩头不止。 莫清江忍不住骂道“问你话呢?听没听见啊?” 刘威扬看到他额头已磕出了血,心头一软,温言说道“你说吧。” 王景一咬牙,说道“回陛下,荼妃说小皇子适才出生……睡觉不太安稳……恐会扰了皇上休息,所……所以,恳请陛下另觅寝处……” 刘威扬眼神释然了,笑着说道“盈儿的原话该是让他别来吵到我儿子睡觉吧。” 王景一时没了话,荼妃倒是也没这么说,不过意思么,好像差不多?莫清江眼睛一瞪,借机发作“混账东西,竟然欺君!” 王景还在犹豫是否跪下,只见刘威扬挥了挥手“无妨,这话你让你传给我,你也不敢。怪不得你,只要是对荼妃忠心耿耿就好。” “谢陛下。”王景长出一口气。 刘威扬转头吩咐莫清江“那今晚,朕就换个地方睡觉。” 说罢,他有些不舍看了一眼荼盈寝宫的门。 莫清江落后几步,在路过他的时候狠狠地小声道“狗奴婢,别得意!那十板子看来是打得你轻了……” 王景面色不动,也小声讽刺道“倒是不轻,不过娘娘妙手,一下子就给我治好了。总管要是没打够,下次再来呀!” “你!”莫清江被噎的不轻,又见刘威扬快要走远了,只得闭上嘴跟上去。 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王景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进宫这么久,只有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条狗。 他回过头来看着宫殿,凝滞了半晌,王景忽然抖了抖袍子,诚心诚意地对着荼妃的寝殿磕了三个头。他自身的前程,他儿子的前程,他所有的身家性命从此与荼盈皇妃休戚与共。 问鼎 第十三章 叛乱(上) 荼狐心头陡然一惊。 哈梵竟然死了?这可怎么办? 草原上的部族普遍信奉萨满教,法力通神的哈梵大巫师就是他们最坚定的神权代言人! “死了?死了也好…可是孤怎么向臣民们解释?这可麻烦了……”被帐篷外的凉风一吹,荼狐的酒已醒了些许,他随手将熊皮围在身上,赤着脚在帐中踱步,一时有些茫然。 “大王,这有何难?就说哈梵大巫已经得到祖先召唤,已然回归天命,不就完了?”兰恩缓缓地说道。 嗯?对呀! 荼狐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这些萨满巫师平时不是最神神道道的吗?哈梵大巫师既然已经死了,那就把他的尸体藏起来,然后扶持一个新大巫,宣城哈梵大巫归天! 这招摆明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妙!实在是妙! 一想到这里,荼狐简直抑制不住笑意,放声大笑说道“哈哈哈哈,好主意!哈哈哈,兰恩,快快请起,你不愧为我最器重的…”一边说,一边准备扶起兰恩。 兰恩依旧跪着,看着走过来的荼狐,嘴角却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将手轻轻地靠近了刀柄。 眼看着荼狐即将靠近他时,旁边侍卫甲忽然欺身而近,一把按住荼狐,紧接着侍卫乙“锵”地一声抽出弯刀。 “你们干什么?”荼狐一怔,看着旁边两名如临大敌的侍卫。 侍卫甲拦在他面前,缓缓地说道“大王,他不是兰恩统领!” “什……什么?”荼狐一时有些不知所以“这不是兰恩是谁?” 侍卫乙手中的弯刀遥指着兰恩,沉声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王。”侍卫甲凝视着兰恩,冷冷说道“兰恩大人常年吃牛羊肉,身上难免会有腥膻气,可他身上却连一丝羊肉膻气都没有。” “嗯?”荼狐一怔,说道“的确如此!你到底是谁?” 说到这里他心中陡然一沉,连忙后退了几步后,指着他问道。 “哈哈哈哈!”哈梵的长笑声响起,恶毒地说道“荼狐,你倒是带了两条好狗啊,没想到王帐巫师这一方,竟然还能有人看出本大巫的幻形术!”话音刚落,他手中陡然爆绽出一团强烈的白光,照耀的帐篷内一片白昼,刺的荼狐和两名侍卫睁不开眼睛,等到白光收敛而起的时候,面前的兰恩和两名侍卫已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哈梵和苏利耶,卡萨。看着眼神恶毒如狼的哈梵,与背后目光冰冷的苏利耶喝卡萨,荼狐惊得连连向后倒退,一直撞到背后帐幕后,他才指着他们说道“哈梵!是你们?我让你们去抓哈梵的! 兰恩,兰恩呢……” 看着三人恶意的眼神,他的心头陡然闪过一抹不祥的征兆。 哈梵优雅地向他微一鞠躬,微笑地说道“回禀大王,你最忠心耿耿的兰恩已经去地下追随先王了。” 荼狐听闻一惊,狮卫首领兰恩可是自己最器重的队长,狮卫部队也是自己精心培养,怎么会悄无声息地一败涂地!除非,除非眼前的两个首领都背叛了自己!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在摸到帐幕上的金柄弯刀之后,他“锵榔”一声拽出了马刀,颤抖着手,指着他们说道“那你们呢?苏利耶,卡萨?你们难道背叛了我?” 卡萨冷冷地说道“大王,不是我们背叛了你,是你背叛了我族。” 看着神情冷漠的两卫首领,荼狐心头一片冰凉,怒吼一声“我杀了你!” 说罢他已举刀劈向哈梵。一直没说话的苏利耶立刻抬刀替哈梵挡下,荼狐只觉得手上传来一股大力,马刀瞬间就被打飞了出去。 苏利耶嘿嘿冷笑了一声,说道“荼狐大王,你还以为你还是那个昔日草原第一勇士么?你的意志已经被中原的美酒所侵蚀,你的力量也已被那些美人儿消磨,而现在……” 他脸上陡然露出一丝狞笑,说道“我就算一只手就可以杀了你!”看到苏利耶狰狞的表情,荼狐一下子站立不稳,后退了好几步。和苏利耶交手一下,荼狐有些气血浮动,侍卫赶紧扶住他,两人抽刀摆出防守的姿态。这让荼狐安心不少 。 卡萨眯起眼睛,看着这两个侍卫,嘿嘿冷笑说道“呵,就凭你们这两个人?” “你们敢杀我?”荼狐惊怒地说道“你别忘了,外面还有我三千精锐王帐军!” “哦?”卡萨眉毛尖儿一挑,恶意地说道“那么荼狐大王,您不妨召唤一下您的王帐军?” 看到他如此笑容,荼狐心头愈发地不安,他跳了起来,忽然向帐外大喊了一声“来人!捉拿叛贼!” 哈梵与两人却没有露出任何的慌乱,反而露出轻蔑地微笑。 帐外突然传出一连串的惊叫声,喊杀声,兵器撞击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扩散开来。 “什么……这是什么声音!”荼狐惊恐地说道。他身边的两名侍卫同时大吼一声,同时抽刀向荼狐直扑过来。苏利耶狞笑了一声,连刀也不出,探手顺着两名侍卫的刀背扣住两人手腕一拧,当啷两声,两名侍卫的弯刀 落在地上。 没等两名侍卫反应过来,苏利耶两手一探,已捉小鸡一般拧住两名侍卫的咽喉,喀嚓一声,两名侍卫的脖子同时一歪。 看着两名侍卫彻底失去生机的表情,荼狐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失声大吼道“到底为什么?”“是啊,到底是为什么?我也不明白。”苏利耶阴冷地说道“燕国杀死了我们这么多的子民兄弟,你却要向他们摇尾乞怜,还要把草原上最美丽的神女嫁给燕帝!还有我们 的子民因为白灾死了整整三成,你却拿着我们子民辛苦放牧而来的牛羊来供养这些敌人!” 他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抽出腰际的弯刀。 “荼狐,我的大王,带着你的愚蠢,去见天命去吧!” 刀光如电,悄然划过虚空,向他劈来!银光闪烁的霎那,荼狐绝望地闭上眼睛,他想到自己刚当上胡王的那一天,旌旗飘扬,春风得意,一日踏遍草原。那时一个人面对三个首领,都能打个平手,现在竟然连 苏利耶一击都无法抵挡,这些年,活的的确太安逸了。他感到了后悔,但瞬间就明白这后悔毫无价值。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后悔也毫无意义。绝望…… 眼看着锋刃即将落在他的脖子上时,哈梵的声音响起。 “停!” 刀锋在距离他脖颈寸许出停滞了下来。 冰冷的刀锋贴着他的脖颈,激起了一层层的战栗。荼狐脸色煞白,眼中闪烁着惊惧之色,出手的苏利耶疑惑的看着哈梵。看着瘫软在地上的荼狐,哈梵本能地露出一抹厌恶,他一挥法杖轻轻拨开弯刀,阴恻恻地说道“你怎么能伤害我们的大王?大王在神狸部落之中威望隆重,我们杀了他? 谁来替我们发布命令一统草原呢?谁来替我们,为毁坏盟约负责呢?”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荼狐,眼中尽是戏谑的神色。 荼狐心头更加悲凉,原来如此!他们竟然想要让自己当傀儡,背负下一切的罪名来! 他哆嗦嘴唇,说道“你们妄想!” 说着他伸手抄起那把弯刀准备架到自己脖子上,发出呼呼的粗重喘息声。 苏利耶眼神一眯,说道“你想要自杀?” 看着三人戏谑的表情,荼狐鼻孔呼哧呼哧地发出粗重喘息声,悲愤的眼神中掩饰不住一丝惊惧。 当啷一声,金柄弯刀落在地上。荼狐如泄气的皮球般坐倒在地,无力地说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哈梵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放缓了,继续感叹“若不是千年前我天命家族两位王子自相残杀,造成族落四分五裂元气大伤,我们还是天下的主人,又怎么会被诸国驱赶 回到无尽草原呢?” 外边传来的杀伐之声,更烈了。 哈梵拾起丢在地上的金柄马刀,一把劈砍撕开了荼狐的营帐。 冷风呼啸灌了进来,吹在荼狐的脸上,荼狐靠在桌角,任由眼泪流下。 就在这个瞬间,荼狐决定了,虽然自己不免要当一个傀儡,但终有一天,他要重拾王的自尊,他自己丢掉的自尊。 哈梵转头看着荼狐,讥笑地说道“荼狐,听见什么了吗?外边人的命,可取决于你的态度。” 荼狐挣扎着爬起来喊道“我听你们的,不要再残杀我的子民了。” “一代暴君荼狐,竟然也会为你的子民着想?哈哈哈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哈梵仰天大笑,抬手示意,两个首领领命出帐篷。 帐中只剩荼狐哈梵两人,荼狐看着死去侍卫的刀,就落在不远处。他眼中划过一丝危险,脚尖不由地挪了一步。 一根法杖正拦在他的面前,哈梵语气冷漠“不要有任何异心荼狐,你要是不肯听话,就是逼我用强,我不介意用巫术把你变成乖乖听话的傀儡。” 荼狐彻底断掉了反抗的意识,叹息一声说道“你要干嘛?”哈梵挺起胸膛,傲然说道“一统天下,重振神狸雄威。” 问鼎 第十四章 叛乱(下) 荼狐怒目而视,说道“你们简直痴人说梦!你们也不想想如今燕国与草原对比,谁的实力更强?贸然对燕国用兵只是以卵击石!” “你什么都不懂。”哈梵冷笑了一声,“天命星已经出现,这天下终于能回到神狸手里了。” 荼狐大惊失色“天命星?” 神狸部战士兵容严整,举着火把肃立在王帐前。 大帐帘儿挑起,熊卫首领苏利耶,虎卫首领卡萨双双走出,走到士兵面前,左右一分,站住身形。 哈梵挽着荼狐的手,神情严肃,来到苏利耶和卡萨中间。 哈梵半眯着眼,面色阴狠,朗声大喝“燕国皇帝刘威扬,假意结盟,暗藏祸心。意图吞并我神狸部落。” 原本军容严整的军队一阵骚动,但许多士兵脸上全是震惊。哈梵一脸痛心疾首“狮卫大统领兰恩,被燕国皇帝重金收买,意图刺杀大王。幸亏卡萨和苏利耶警觉,这才护得大王安全,将逆贼兰恩正法!所有死难将士,都是为了保 护大王而死的忠义之士!”荼狐心头一动,此时情形与帐内不同,大军就在眼前,若是自己振臂一呼三军景从,或许局面能够逆转?他的身形微微移动,想要摆脱哈梵等人控制,向三军说明真相。 可是他的脚刚刚迈出,耳旁已经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冷哼。卡萨和苏利耶的手轻轻握住了刀柄,四道目光紧紧锁定荼狐。 这两人身手了得又有准备,荼狐稍有异动怕不是先要人头落地。对死亡的恐惧让荼狐放弃了反抗,前移的脚慢慢缩了回来。 哈梵对这一切混若未觉,向着士兵高声呼喝“我王决定,立即发兵,攻打无定城,杀死燕皇,为我们枉死的将士们复仇!” 他转头眯起眼睛看着荼狐,眼中蕴意不言而喻。 荼狐只犹豫一瞬间,便走上前,站在哈梵身边,高呼道“天佑神狸!杀死燕皇!” 众士兵愤怒地举起兵器高呼“天佑神狸!杀死燕皇!天佑神狸!杀死燕皇!” 阵阵胡笳、号角声响起,无数骏马纵情奔腾,铁蹄踏地之声如同沉雷,惊碎草原寂静。 荼狐被卡萨和苏利耶裹挟着,随着队伍前进,哈梵则一马当先,来到队伍的最前端。这么多年来,族人们的野心已被蚕食一空,不过是坐以待毙,总有个人,不,是必须有个人站出来拯救他们,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能否让天命铁骑重现祖宗荣光便在此 一举! 荼盈寝宫之中。 荼盈端坐于榻上,光洁的额头布满了汗水,身体四周萨满法阵聚集的能量虚影缓慢转动,光芒黯淡。 她身躯颤抖,死死地凝视着襁褓中自己儿子眉心升起的天命星印。紧咬牙关,如在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面前星印上下轻轻舞动,似乎在嘲笑这个母亲的无力。“你以为……我真的奈何不了你?”荼盈语气变得狠厉。在宫中做了几年贤妻良母不代表她失去了草原女子骨子里那股血勇,何况此时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她可以豁出一 切!眼眸中陡然闪过一抹疯狂之色,啪地一声,发端的挂珠钗突然炸裂,满头的青丝垂落而下,荼盈忽然仰面向天,双手环抱香肩,猛然放声尖叫。随着叫声,那如同瀑布般 垂落的青丝倒竖而起,如同烈焰升腾。 萨满阵法转速陡然加快,就像是被鞭子抽动的陀螺,虚空之中隐隐传来尖锐的呼啸!如鬼哭,似神泣。古老的萨满秘法展现出令人不可思议的威能,寝宫周围的树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朝着寝宫方向弯折,如同大臣参拜君主。从这些树木植备身上,逸散出星星点点的 微弱绿光,向寝宫方向飘去。随着绿光流动,这些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乃至凋零。 随着这些象征生命力的绿色光点穿透墙壁汇聚法阵之内,那本已黯淡的阵法陡然变得明亮无比,光芒耀眼。 荼盈的脸上泛起阵阵宝光,右手紧握成拳,朝着那枚天命星印重重轰落! …… 夜幕降临。 无定河边,人影绰绰,神狸部落大军缓缓出现,黑压压一片一望无际。 他们绕开了墨家的艨艟巨舰,准备一举突袭入无定城! “搭建浮桥,悄悄过河!”随着哈梵德命令,神狸军前哨已经开始行动。有赖于这几年的和平以及双方往来,哈梵部下秘密测量了无定河德宽度,也准备了足够的搭桥工具。这些人不知演练过多少 次,此时驾轻就熟,时间不长,一道道浮桥便搭建而起。 可就在此时,无定河上忽然风浪大作,波浪翻滚,河面如同开锅。刚刚搭好德浮桥开始剧烈摇晃,率先上桥的士兵落入水中,发出几声闷响。一名巫师走到河畔处,猛地将手中的法杖插入地面,双手指向远方,额头青筋暴起。随着巫师施展法术,风渐渐变小乃至停歇,水面也恢复了平静。哈梵带头,穆特随后 ,苏利耶等头领先行渡过河去,随后便是大军行动。 这些草原士兵终究不是等闲之辈,虽是夜间行动却井井有条,并未发出多少动静。 离城越近,哈梵和穆特等人越能感觉到空气中那不寻常的能量波动,心知必然是有法力高强的大巫施展神通。 穆特皱眉道“无定城中有此手段的,怕只有狐盈一个。” 哈梵笑道“我们的小师妹嫁了燕人,心倒还留在草原。你们看!” 随着他手指方向,众人只见天空中一道血光猛地撞在天命星上随后消散,那颗璀璨明亮的天命之星受到血色冲击之后,突然变得摇晃闪烁了起来。 苏利耶虽然久经战阵,但是于神通法术一无所知,看得满头雾水,只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哈梵凝视着天命之星,悠然说道“天命之星是我们草原重新一统天下的先诏,当年的哈桑克就是天命之子,率领我们草原各部横扫四方!如今,天命之星再现草原,假以 时日,我们草原就能一统天下!” 苏利耶又惊又喜,连声说道“这天命星想必应验在大巫新生的孩子身上,恭喜大巫师。只是……我还不太明白,这等好事何须掩盖?”哈梵嘴角一撇,轻蔑地一笑说道“猛虎虽可统御百兽,但是虎仔一样有可能丧于豺狼之口。小师妹怕有心人盯上咱们的天命星,所以施展神通掩盖,也是难为她了。这等 法术可不是随便就能施展的,为了本族命运甘愿大耗元气,倒像个草原女子的样子。” 荼狐被裹挟着,自知大势已去。何况如今大兵已经到来,开弓没有回头箭,想要后退已是不能,只好大着胆子问道“大巫师,我妹妹既然为了草原拼命,不知能否……” 哈梵打断了荼狐的话“每个草原的子民,都做好了为草原牺牲的准备,荼盈也不例外。我们不该违反她的心意。” “可……可我妹妹刚刚生了孩子,求大巫师看在孩子的份上……” “孩子?荼盈生了孩子?” 哈梵心头倏然一惊,他猛地揪住荼狐的衣襟,顾不上掩饰自己的放肆僭越,失声喊道“你说什么?”看到一向沉稳的大巫师竟然失态成这个模样,荼狐不知所措,心中隐约感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想收回也来不及,只好说道“我妹妹不久前刚刚诞下一子……求大巫师看 在孩子份上发发慈悲……” “滚开!”哈梵把荼狐用力一推,随后朝苏利耶吩咐道“派几个人看住他,别让他添乱!” 他又看向穆特,“这等事你怎么不说?若不是这个混账说起,我还被蒙在鼓里。” 穆特不知所措道“我……我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 “险些坏了我的大事!”哈梵瞪了穆特一眼,却是顾不上骂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渡河的队伍,随后咬牙道“等不及了!必须立刻攻城!” “什么?”卡萨听到这个命令一愣,连忙上前道“儿郎们只过了一半,攻城的家伙也都没运过来,咱们这些骑兵擅于野战,攻城可是不在行。” “是啊,等到云梯上来再攻也不晚。”穆特在旁劝谏。哈梵摇头道“荼盈人嫁给燕人,心也变了!她这个法术,恐怕不是遮掩天命,而是要从我们手里把天命夺走。法术的事你们不懂,总之不能让她成功!否则咱们就全完了 !” 卡萨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敬畏大巫师神通不敢顶嘴质疑,只是有些为难“无定城城高墙厚,拿人命填可不是办法。。” 哈梵沉顿稍许,握紧拳头,神色毅然“发动地龙翻身!震垮城墙!打断她的巫术!” 穆特大惊失色,连声说道“大巫三思啊!草原一脉巫师本来就少之又少,传承日渐衰弱,地龙翻身对施法者损耗巨大,要震塌无定城,不知要损失多少大巫。” 哈梵苦涩说道“我也是巫师,难道不心疼自己人?可是天命之星关系草原兴废,为了大业也顾不了许多了。”他面露狠色,说道“传我命令立即集中全部大巫,发动地龙翻身!哪怕大巫全部死光,也得给我把无定城震垮,如果还不够,就由我来填!” 问鼎 第十五章 地龙翻身 寝宫当般的裂纹,迅速向四方延伸。 城头的士兵似乎发现了异常,有人发出惊呼,可是这呼声随即就被一阵巨响淹没。 轰隆! 地动山摇,泰山倾颓!巨大的城墙忽然间垮塌、崩解,城头的士兵毫无防备,随着脚下的砖石一同坠落,紧接着消失于瓦砾、烟尘之中。城中,鱼世恩正与邺锋寒刚完成每日例行的巡查,回到房间里正准备对饮几杯,却感到地面剧烈震动,案几上的酒壶酒杯来回颠簸,酒水洒满桌案,顺着桌案边沿滴滴答 答落向地面。邺锋寒吃了一惊,他和鱼世恩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不好!地龙翻身了!” 问鼎 第十六章 逆天改命 房梁椽柱,摇晃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两将彼此对视面色微变,心知情形不妙,步就从房间冲到外面。脚下的大地在颤抖,即便是武艺高强的两人,此时也难以 保持身体平衡,身子不住左右摇晃。周围的楼阁房屋,就好像玩具盒子一样,被大地随意玩弄,伴随着阵阵轰隆作响,有的坍塌,有的则东倒西歪不成样子。 等到震动稍息,城内爆发出撕心裂肺地哭喊声、尖叫声与鸡鸣狗叫声,搅合在一起,喧嚣如鼎沸。 鱼世恩当机立断说道“邺将军立刻前去保护皇上!我去城墙那边看看!” 邺锋寒露出一丝感激的神色,知道这是鱼大将军给他在燕皇面前表现机会,当即点头说道“喏!” 荼盈寝宫之内,震动剧烈,蜡烛倒下,很快熄灭。室内的光线黯淡下来。 “地龙翻身?”正在施法的荼盈受到地震影响,本已成型的法术被迫中断,法力反噬之下,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顾不上擦去嘴角鲜血,她第一眼便看向襁褓中的幼儿。所幸寝宫坚固,并 没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婴儿也未受到损伤。荼盈长出口气,随后又皱起眉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地龙翻身?不……”身为巫术大师的她能感受到这次地震的不寻常。作为能够与自然交流的大巫,如果有地震自己肯定能够事先察觉,不会这样全无防范。何况此时她能察觉到有一股不受控 制的巨大力量,正在脚下肆虐。这种力量绝非来自自然,必然是人为施展。 地龙翻身?荼盈很清楚发动这个法术所花费的代价,也知道当下草原巫师的情形。有能力有资格发动这个法术的,就只有哈梵。难道他察觉了自己逆天改命的行动,故此施展神通? 以哈梵的为人,如果连这种法术都使出来,后面必有更为厉害的杀招。 一念及此,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从殿外冲进来,边跑边喊道。 “娘娘不好了,地龙翻身!地龙翻身!” 来人正是一直守护在外面的王景,他慌忙地跑进来,对荼盈道“地龙翻身,娘娘请速离,奴婢保护幼主。”说话间就要去抱小皇子。 “不!不准动我的皇儿!”荼盈尖叫了一声,艰难地喘息着,说道“王景,你来帮我护法!” “娘娘……” “怎么?你怕了?如果害怕,你可以先走。” 王景看看荼盈,一咬牙“奴婢誓死效忠娘娘!” 他连踢带踹地将旁边的屏风帽架都挪到到荼盈和小皇子的周围,尽力庇护着荼盈和小皇子。 感受着那股庞大的萨满能量,荼盈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喃喃自语道“师兄,你做梦都没想到吧?你想破坏我的阵法,却反而助我一臂之力!” 说罢她忽然一捶胸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但诡异的是,她吐出的这口鲜血并没有散落,而是悬浮在空中渐渐凝聚而成一个诡异的血纹阵法。 “疾!”荼盈怒喝了一声,抬手向外遥遥一招,空中的血纹阵法开始急剧运转了起来。虚空忽然泛起阵阵涟漪,如同水波纹散发开去。随着血纹阵法的运转,那庞大的地龙之力被荼盈操纵,自地下升入空中。荼盈宛如一个高明的指挥官,将这些散兵游勇控 制在手中,为自己所用。在巨大力量加持之下,空中的血纹阵法逐渐汇集而成一个青红交织的云团。 但是她却浑然并不在意,看着眼前的刘宸瑞,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哈梵就快来了!以天命之星对草原人的重要程度,哈梵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儿子! 快!必须越快越好!刘宸瑞被周围的动静惊醒,嘴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荼盈以掌拍心,再度吐出一口鲜血,她将自己的双手用鲜血画满了咒文,心内默念“瑞儿!娘一定不会让你成为主 导天下杀伐的凶星!娘要你这一生平安喜乐。”她先捏了个法决,让刘宸瑞渐渐恢复平静,随后念诵禁咒催动神通。本来借助这股地龙巨力她可以从容施法自身无恙,可是心知强敌将至,她已经顾不上自身,只要爱子 可以喜乐安宁她不惜性命!她手上的巫文借助施法人鲜血的力量,发挥出空前威能。当然这种威力并非毫无代价,这些巫文在帮助荼盈的同时也在疯狂吞噬着荼盈的精血,只见她的皮肤之下起伏不 定,密密麻麻的声音响起,仿佛可以听到千万只蚂蚁在啃食骨头的声音。 荼盈面露痛苦,但神色坚毅。改命法阵瞬间重新轮转起来,寝宫周围逸散的能量全部疯也似的涌入荼盈手中。 “就是现在!”荼盈一声大吼。 青红云团,与她右手的血光同时汇集成一股,缓缓而又坚定地点在面前的星光上。 喀嚓一声,虚空中隐隐传来琉璃碎裂的声音。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响起。 冲天的血光刺穿了寝宫的屋顶,直指天命之星。 天命之星在这能量的冲撞下碎开,化作三股流星。天幕之下,哈梵营帐中,大巫哈梵之女;无定城寝宫中,燕国三皇子刘宸瑞;卢龙镇的太监王景家中幼儿——三个出身来历各不相同的孩子同时睁开双眼。澄澈的目光穿 破乌云,眼中映出流星坠下的轨迹。 无定城外的草原上,哈梵脸色苍白,无力地坐倒在地上。在他身后,二十一名巫师死亡过半,残存者也已经筋疲力尽,跌坐于地。 苏利耶急忙走过来,扶住他说道“大巫师……” 哈梵一撑法杖,挣扎着站起来,喘息着说道“接下来,便看你们的了……”话音刚落,天际的一道奇异光芒闪过,哈梵心头陡然一惊,不由地抬头望去,只见那颗璀璨无比的天命之星竟一分为三,向不同方向落下,不由地勃然色变,“不好,这天 命星!真的给荼盈打散了!” 他朝着苏利耶吩咐道“杀进去!一个不留!只要杀掉刘威扬的孽种,天命依旧会属于神狸!” 喊完这一嗓子之后,他的腿脚忽然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多亏苏利耶紧紧搀扶,才没让他跌倒。“大巫,还是休息一下吧?” 哈梵急促地喘息着,摆手说道“不要管我!当务之急是破城!”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犹如一团烈火在炙烤着,荼盈用法术逆天改命,他哈梵也可以杀掉天命之子,逆天改命! 苏利耶点头道“大巫放心,今日定让无定城鸡犬不留!” 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声音响起,神狸大军随之而动,黑夜中漫漫铁骑如同怒海狂涛向无定城席卷而去。 无定城内,邺锋寒和鱼世恩还没分开,便听到号角之声,两人神色登时大变。 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军伍,自然听得出来,这号角声分明是草原勇士全力发动冲锋的命令! 两国刚刚结盟,神狸就发动夜袭?而他们的时机,又为何选得这么准? 刚刚发生的这场地震,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 邺锋寒毕竟年轻,忍不住问道“鱼将军,胡人来的怎么这般巧?” 未等回答,一名传令兵已经仓皇赶来,语气慌张“将军!城墙在地震中塌陷,胡兵趁机杀进来了!” 邺锋寒大惊失色,失声说道“什么!” 鱼世恩却颇为稳重,他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险恶风浪,闻言沉声问道“先别慌,来犯之敌有多少?” 传令兵道“铺天盖地,数不清楚。” 鱼世恩心头骤然发凉,他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是附近的马贼或是小股牧民趁火打劫,可是能调动大批人马的,非荼狐莫属。看来整个会盟就是一场阴谋,目标便是无定城乃至陛下。 又要打仗了!作为沙场宿将,鱼世恩并不畏惧战斗,只是今晚的情形于己不利。突如其来的敌阵,全无征兆的大军,说明敌人早有准备。以有心算无心,结果自然对自己不利。现在只 能希望尽力保住无定军元气,别让这支人马被人连根拔起。战事不起时,鱼世恩心中总是焦虑,此时敌人临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邺锋寒,又看看那名传令兵,吩咐道“胡儿自寻死路而已,不必惊慌。集合士兵,准备 迎敌!” 传令兵点点头,摘下胡笳用力吹响,随后向远方奔去。鱼世恩则来到邺锋寒面前淡淡地说道“胸有激雷,面如平湖者,方为上将军,你可记住了。” 邺锋寒心头一震,一挺胸膛,慨然说道“末将记下了!”“今夜你我拿出浑身的本领,让胡儿看看我无定军的手段!” 问鼎 第十七章 无定城破 作为驻守边境的部队,无定军与神狸铁骑乃是老冤家。彼此之间打了多年交道,对于对方的手段心知肚明。对于普通军队而言,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就足以令其崩溃,可 是当对手是无定军时,城墙的陷落,只是战争的开始而非结束。不可否认,地震、城墙崩塌等突发情况让无定军陷入混乱,更大的问题则是其失去指挥。由于双方结盟修好,所有人都认为天下太平,于武备有所疏忽,结果被打了个冷 不防。神狸大军初期进展极为顺利,可是就在铁骑刚刚越过城墙不久,便听到远方战歌响起。 “纵将白刃临头颅!犹如利剑斩春风!既已身入无定军!不怕埋骨无定原!” 伴随着苍劲有力的战歌声,军靴踏地,铠甲铿锵声随之响起,紧接着便是无数箭矢破空之声,声若裂帛。 草原人能骑善射,但是大燕男儿也非等闲。经过墨门能工巧匠改造的弓弩威力惊人,足以透甲穿袍,对神狸骑兵而言便可以称作灾难。死神的镰刀在草原男儿头顶掠过,箭矢射过之后,成片的草原骑兵就像是被收割的庄稼,齐刷刷倒地。中箭的战马倒地,发出绝望哀鸣,受伤而暂时未死的士兵也忍不住 发出哭号之声,方才那场地震仿佛打开了鬼门,让万千恶鬼冲出地狱来到人间肆虐。不过神狸士兵也非全无准备,在箭雨袭击后,或马腹藏身,或举皮盾遮挡,士兵开始组成阵势准备迎敌。黑夜对于无定军来说也是个障碍,由于看不清目标,强弓的威力 大打折扣,必须得挑灯。对比而言,反倒是草原男儿在夜战中更有优势。 无数灯火点燃,无定军的大旗在夜风中舒展。城墙崩溃后那些没头苍蝇一样仓皇撤退的士兵们,在看到无定军战旗之后,纷纷向这里赶来,犹如涓滴之水,汇聚成河。 “擂鼓!”鱼世恩大吼一声, 隆隆战鼓敲响,手持大盾的士兵来到队伍最前端高举盾牌组成盾墙,锋利的长矛自盾墙缝隙刺出,如猛兽獠牙炫耀着威能。 “杀!杀!杀!” 士兵发出震天的呼喊声,盾墙伴随着隆隆的鼓声缓步向前突进。原本因为城墙崩塌而崩坏的士气与军心,随着鱼世恩的出现,正在重新凝结。 鱼世恩立马于盾墙之后手持吟龙枪高喝 “两国已然议盟,尔等出尔反尔是何居心?荼狐大首领若是知道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苏利耶狞笑回道“议盟?以为我们不知道吗,那是你们燕皇的阴谋!今晚就是荼狐大王下令,要杀死燕皇,一统南曜!” 鱼世恩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们无定军不讲情面了,儿郎们,杀!” “杀!”双方的最高指挥同时下达了杀令,神狸骑兵举弓仰射, 抛出漫天箭雨。箭头落在盾牌、铠甲上,叮当作响,如同珠落玉盘。间或也有箭矢穿过盾阵射入人体,但只闻中 箭声听不到惨叫,阵型中缺损的位置立刻有人弥补。 随着箭雨抛洒神狸军的骑兵也发动了突击,狂猛的铁骑,冲向血肉与钢铁组成的堤坝。惊涛拍岸,卷起千片血!血肉横飞!战马发出绝望的哀号而倒地,久经训练的战马丝毫无惧于冲撞锋利长矛,哪怕明知是死也不会退缩。担任冲锋任务的骑兵倒下,无定军中持盾士兵也被这强大的冲击力撞飞,人类的骨骼抵挡不住这种巨大冲力而折断、变形,往往内脏也在这种撞击下受到重创,以至于瞬间夺去生命。长矛手手中的枪杆也在撞击中折断,盾墙出现豁口,不 容无定军补完阵型,后续的神狸骑兵已经顺着豁口攻过来。 长剑铁戈与弯刀铿锵奏鸣。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大燕豪杰,草原勇士,彼此以白刃向对手致以问候。苏利耶身先士卒地冲了过来,一刀凶猛地确向一个无定军士兵,眼看一刀劈中他的脑袋,却顿觉杀意,只见龙吟枪尖从侧身直探苏利耶的喉口,苏利耶转身格挡,枪尖“铿 ”地一声撞在他的刀上,撞出一溜火花。 苏利耶左手压在刀面,用力一推。转瞬之间,鱼世恩提枪再度凌厉刺来,上下翻飞,进其锐,退其速,犹如蛟龙出水。“无知胡儿受死!”鱼世恩怒吼着发动攻击,枪长刀短,何况鱼世恩是天下有数名将,苏利耶仓促应对被打得不停后退,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但是他面上却无惧色 ,反倒浮现出一丝冷笑“我们神狸四面进攻,可惜无定军只有一个鱼世恩。你挡得住,又怎么挡得住别人?你们的皇帝,今晚难逃一死!” 鱼世恩怒喝“胡说,羊角拐化为灰尘随风消散,而他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红润,失去的精力与法力迅速回归。这种方式自然不是毫无代价,否则他早就施展了。且不说这羊角拐乃是秘炼神物用一枚少一枚无从补充,就是这种秘法施展的代价,也是哈梵自己的生命。随着这枚羊角 拐粉碎,哈梵已经透支了自己未来十年的生命,不管再怎么精修苦练也弥补不回来。若是多用几次,这位草原大巫不用动手就会阳寿耗尽而死。 但是为了斩杀刘威扬,杀死荼盈,这些代价不得不付。今夜破釜沉舟,别无选择。 随着精力回归,哈梵的嗓音变得洪亮,大声喊道“全部跟我进宫,斩杀燕皇与皇子!”无定军的主力和苏利耶的人马打得不可开交,寝宫的守卫并不强。少数的禁军来不及组成有效防范,就被神狸军的人海淹没。如狼似虎的兵士们涌进行宫,见人就杀,一 路喋血,熊熊的烈火和横尸与宫外无二。 前殿中只有些许太监留守,他们哪里见过战场杀伐,个个战战兢兢。卡萨一把抓住个太监,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狞笑地威胁道“你们大燕那狗皇帝在哪里?” 被刀锋指着,这名太监颤抖了一下后忽然噗嗤一声,臭气弥漫。 “没用的废物!”卡萨一刀挥出,这名太监死尸倒地。卡萨提着刀走向另一个同样战战兢兢的太监。这个鹌鹑般的太监脸色青白,他闭着眼睛,遥遥地指了一处。 卡萨点点头,已经有士兵向那个方向奔去。吓破胆的太监转身就跑,跑出来没几步,身子便呆立不动,刀 锋自后刺出,透胸而过。卡萨的刀轻轻搅动,随后一脚踢飞了尸体。 “杀光他们!”卡萨使了个眼色,自己提着刀向太监所指方向赶过去。其他士兵举起刀如同削瓜切菜般肆意劈斩,仓惶失措的太监们被纷纷砍死,倒在地上。 王景就在这群太监之中。 刚刚他一直为荼盈护法,可是随着法术的完成,巨大震荡让他直接昏迷。等到清醒过来,寝宫里空空如也,荼妃和皇子已经不见踪影。王景一惊之下非同小可。荼盈虽然身怀绝技可是刚刚生育不久,又带着襁褓幼子,如果遇到个意外后果不可设想。这位妃子是自己在宫中遇到的第一个拿自己当人,也愿 意尊重自己的女人,他不希望其遭遇不幸。踉跄着起身,顾不得头昏脑胀开始寻找,没想到没找到人,却遇到了入侵的胡人,也被圈在这里。本以为他们问出燕皇下落不至于赶尽杀绝,没想到胡人残暴如此,竟然 对所有人都下死手。看着往日熟悉的太监,一个个倒在这些残忍的胡兵手中,王景两股战战心慌意乱,却又想不到脱困之策。眼看人越来越少,胡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杀到自己面钱,百忙之中 王景心生急智,朝着地上一躺,从地上抄了把血往脸上一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躺在死人堆里他屏住了呼吸,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军靴声并没离去,反倒是向着他过来,伴随着脚步声,还有刀锋刺入人体的声音以及狞笑声。 这些胡人是在担心有人装死,用这种方法做检查。王景这时反倒是自入绝地,逃固然逃不掉,不逃也是死路一条。声音越来越近,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显然聪明人不止他一个,只可惜这个同伴运气不太好,已经被刀刺中。随着惨叫响起的是胡人的笑声,随后是刀锋入体声,最后 一切戛然而止。 大概这多次逃不掉了……王景的脑海中,浮现出妻子的微笑。他心中默念一声娘子,对不起。今后的日子,你只能靠自己了他竭力地闭住了呼吸,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而脚步声这时越来越近了,王景甚至可以胡人的军靴就在自己头颅边缘,对方的刀想必已经举起,下一刻就是自己的死期。 问鼎 第十八章 蜕变 一只穿着皮靴的大脚踏在他身边的碎石上,紧接着“噗嗤”一声,刀刃入肉的闷响传来。王景先感到腿上一凉,随后一热再之后便是钻心疼痛蔓延开来。他的牙齿紧紧咬着衣袖,靠这种方法让自己不发出声音,身体也保持僵硬不动。他已经知道,之前那个同 伴是怎么死的。胡人用这种方法试探人的死活,自己只要发出半点异常就难逃厄运。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陷入停滞,人喊马嘶乃至腿部的疼痛都感觉不到,脑海里浮现出的形象只有瘦弱无助的妻子。 王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绝不能死!她还在等我。 一阵急促的胡笳声让王景回魂,整个世界恢复了运转。即便是不懂军阵的王景也能听出来,这胡笳声短暂急促透着焦急,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紧急招呼伙伴。或许他们会放弃吧?王景的心里祈祷着,希望神狸兵离开自己,去忙他们的正事。不管胡笳声因何而起,都比自己一个小宦官的生命来得重要。自己轻如草芥无足轻重, 你们又何必非杀我不可?远处传来胡人怒骂呼喊声,随后王景听到了军靴离去的声音,身上没有继续受到攻击。腿部的疼痛感觉越来越强,四周也渐渐没了动静,可是王景依旧一动不动,如同一 具真正的尸体。过了许久,王景才开始小心移动,动作十分小心谨慎。没有异常也没人攻击,王景动作幅度逐渐加大,眼睛偷偷睁开四下张望。直到确定神狸士兵已经尽数离开,他才陡 然翻身坐起。惨淡的月光照着满地狼藉,目光所及除了断壁残垣就是死尸鲜血。气势恢宏的行宫,如今已如同人间地狱。一阵冷风吹在王景身上,他打了个冷颤,身体渐渐蜷缩,双手 抱着伤腿发出一阵低哑的哭声。刚刚那名神狸士兵的一刀好在没伤及主要血脉,否则光是失血就足以要了他的命。未来这条腿是否会落残疾现在还说不好。王景听说过很多士兵在战场上活下来,可是因 为伤口溃烂难治而丧命,最好的结果也是砍掉受伤部分肢体终身残废。 可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活着!还有机会能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儿,这就足够了!王景的手四下摸索着,从身边一具太监死尸身上撕下根布条,颤抖着把自己的腿伤位置紧紧缠缚起来。他没学过医术,更不知道怎么包扎伤口,不知道这种包法对不对, 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感觉疼痛稍缓了些,血流的也渐渐少了,他才喘了几口气。挣扎着想要爬起,只是腿部的疼痛让这个动作变得异常艰难。 不远处一根木棍吸引了王景的视线,那应该是某件家具的一部分,并不很粗但是勉强可以支撑身体,他以手代足爬过去,以木棍支撑着身体站起,一瘸一拐向外走去。拄着断矛刚走没几步,旁边坍塌的屋宇中忽然“哗啦”一声,王景吓了一跳,人险些再次倒下。又是一声“哗啦”从废墟中传来,随后一只布满灰土的手从里面探出,不停地 一张一合。 刚刚经历生死的王景再次感到头皮发麻,如果不是靠木棍支撑身体,他早已倒地不起。哆嗦着问道“谁?谁在那?是人还是鬼?” 莫清江低沉的怒骂声从废墟下传来“你才是鬼呢!你全家都是鬼!没眼力价儿的,还不过来帮帮咱家!”刚刚在哈梵发动地龙翻身时,莫清江正在茶水房内为刘威扬泡茶,殿宇坍塌时没来得及逃脱。一根从天而降的大梁压断他的小腿,疼得莫公公当场就晕厥了过去,等 他醒过来的时,周围的神狸士兵已离开这里。反而让他逃过了这一劫。 月光下,灰头土脸的莫清江吭哧吭哧地把脑袋从废墟中探出来,如刚分娩过的母猪般趴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他一抬脸,借着月光,看到面前的王景浑身血污,正拄着根木棍呆呆地看着他,张口骂道“你聋了?瞎了?还是傻了?跟个木头桩子似得戳在那干嘛呢?赶紧过来帮忙啊 !” 王景额头青筋一跳,以木棍拄着地踉跄着过来,费力地帮助莫清江清理身边的垃圾。 一根粗大的房梁正压在莫清江的左腿上,将他左小腿压成了一个扭曲诡异的角度。不问可知,莫公公的这条腿是彻底废了。一个残废的太监,肯定没法办差。奴仆是要服侍主人的,不是被主人服侍的。即便刘威扬念旧,不会因为莫清江残废就任他自生自灭,也不过是给他个闲差养老不会让他 再像过去一样掌握权力。一个失去了权力太监,在宫里的地位还不如一条狗。 看到莫清江如今的惨状,想起先前他对自己的欺凌,王景的心头不由地升起一丝快意。 你也有今天! 但是快意归快意,王景的脸上还是不敢露出得意之色。被莫清江欺负的太久,他已经习惯了副从,不敢露出半点不满之色。莫清江心里也明白,自己未来注定黯淡无光,再也没了过去的地位权势。腿部的疼痛,失去前途的悔恨交织,让他失去了理智,把一腔怨气怒火全部都发到王景的身上, 喝骂道“你倒是快点啊!猴崽子,这么磨磨蹭蹭的,诚心想疼死我啊?” 太监的嘴巴本来就毒,加上他急怒攻心口不择言,污言秽语层出不穷越骂越难听。浑然没发觉王景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那根压在莫清江腿上的梁木,无论如何也挪不动。王景本就不是个有力之人,何况腿上有伤不便发力,更是无能为力。竭尽所能也只把梁木抬起一点点,莫清江无奈之下 ,只好不顾一切向外爬,他刚刚爬出去,王景就松了手,梁木落回原地。 见王景筋疲力尽的样子,莫清江并没有感动,反倒是越发觉得此人无用。朝他呵斥道“你说你能干点什么?没用的废物!赶紧过来背我!” 王景强忍着怒气,慢慢俯下身,莫清江的双臂死死勒住王景的脖子,吩咐道“快点!” 王景此时身体酸软无力,如何背得起莫清江?两腿一发力登时触痛伤处,只觉得眼前一黑,哎呀一声,双腿发软,与莫清江同时滚落在地。 猝不及防的莫公公倒在地上,恰好也碰到断腿的位置,疼得他不住呲牙咧嘴,哭爹喊娘。 王景心头一慌,连忙回身“莫总管,息怒,我实在是没力气了……” 话音未落,莫清江一记耳光已经狠狠扇在王景脸上。莫清江激怒之下,这巴掌力道非小,直打得王景耳朵嗡嗡地作响,眼前金星乱冒,两行鼻血沥沥而下。 王景捂着肿胀的脸庞发愣,莫清江则又大骂道“混帐东西,这点事都做不好,等回了宫看咱家怎么收拾你!不剥了你的皮,我就不姓莫! ” 骂的痛快的莫清江浑然没有发觉面前的王景,眼中闪过一抹可怖的光芒。 王景慢慢伸出手来擦拭了一下鼻血,心头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凝视着莫清江,一字一顿地说道“莫总管,你搞清楚,现在是你在求我,求我带你活命!”莫清江更加恼怒,坐在地上用手指着王景鼻子骂道“咱家求你?呸!想瞎了你的心!咱家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咱家会求你?让你背我是看得起你,敢 说个不字,咱家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莫清江正骂的起劲,却见王景原本佝偻的腰杆儿一点一点地挺直起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牙齿紧咬,面部肌肉紧绷,抓起棍子挣扎着站起。 浑然不觉的莫清江兀自指着他叫骂到“干嘛?你还敢跑?我告诉你,你要是跑了,死的就不是你一个!我让你一家子没命!快背我!” 王景并没东地方,而是瞪着莫清江道“总管。自从进宫,王某自认没有做错什么,对公公也是毕恭毕敬,可你为什么处处针对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这是跟谁说话呢?我告诉你,宫里就是这么个地方。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弱就是罪,就活该被人吃!真以为走投无路给自己一刀,就能一辈子有吃有喝了?要 是有那种好事,天下就没人会饿死了!” “原来如此,原来我罪在软弱,罪在不够狠辣,罪在以一颗善心待人。”王景说到这里,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狰狞以极,让莫清江不寒而栗。莫清江的心没来由地打了个突,两手撑着地面向后退了两下“你,你笑什么?赶紧……赶紧滚蛋!去叫人过来!我也看出来了,你这么个瘦猴,也背不动我。去找几个有 力气的人来,也算你办成了差事。” 王景脸上笑意更盛“莫公公,您糊涂了。您往四下看看,都是死人!咱们的人都死了,我又去哪找人救您?只有我这么个没用的废物,伺候您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踉跄着向莫清江走来,满身血污,满脸笑容,如同炼狱中钻出的魔鬼。 莫清江脸色惨白,张大嘴巴看着王景,此时的王景的身上有种令他胆寒的气势。更确切地说,他是模糊地猜到了,王景的想法……他一边用两手撑着地面向后退,一边挤出个笑脸说道“我……我脾气不好,也没念过书,说话粗鲁了一些,平日有得罪之处你别见怪。你想想,荼妃娘娘看中你了,你以 后是荼妃身边人,日后前程不可限量。我这条腿废了,后半辈子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你别跟我这个残废计较。将来我还得靠你照应……”后背碰到了梁木,莫清江自知无路可退。王景就那么一步一步来到莫清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直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混账。他第一次发现,这太监如此的弱小 、无力。自己为何会被这么个人欺压这么久? 不重要了,过了今晚,自己就不会再被这个小人欺压。他慢慢说道“莫公公客气了,不用等到将来,我现在就来照应您!”一言出口,王景单腿站立,用尽全身气力,举着木棍朝着莫清江劈头盖脸打去! 问鼎 第十九章 困龙 王景的棍棒并没有打在莫清河头上。就在棍棒落下的刹那,莫清河拼尽全力向旁躲避,棍棒只打中了他的肩头。王景并不懂拳棒身上也没多少气力,这一棍固然打得莫清河大声惨叫棍棒却也脱手落地,自己 也跌倒在莫清河身边。两个人纠缠在一处,如同两条夺食野狗,彼此撕咬翻滚。以往莫清河对于王景打来骂去,并不把这个书生出身的太监当回事。两个人的腿都受了伤,也在方才的逃脱中耗尽了气力,王景也没了武器,按说他不至于害怕。可是养尊处优的莫清河并没有和人对打的胆量,尤其是王景此时的眼睛里充满血丝形如魔鬼的样子,让他的勇气荡然无存,根本不敢和王景撕打,只没命地招架,想要挣脱逃跑 。 王景的拳头如同雨点般落向莫清河,眼前反复闪现着往日莫清江作威作福,对自己百般欺凌的情景。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砰! 一记拳头正中莫清江鼻梁,鲜血横流,满面开花。 原来所谓的莫总管也不是那么可怕,过去自己一直怕他,不过是因为自己跪着! 他是打不过自己的! 哗啦! 王景随手抓起了手边的一块瓦砸在莫清江头上,瓦片粉碎,莫清江的头也出了血。血浆飞溅到王景嘴边,王景伸出舌头将咸腥的血舔入口中,只觉得竟是比甘露更加美味。他有些理解那些神狸士兵为何如此嗜血,原来杀人、见血的滋味是这般过瘾,就 连腿上的伤都不觉得疼痛。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我今天就吃你!王景又抓起了一块砖头朝着莫清江头上打去,这次莫清江用手臂及时招架,砖头被他挡得飞出去。王景摇摇头,四下张望片刻,忽然挣扎着爬向不远处,那里有一块不大 不小的石头,大概有十几斤上下。对于此时得王景来说,这个分量也不算轻,可是他咬着牙,一手拖拽着石头另一手代步,向着莫清江爬过去。却见莫清江顾不得满头满身的血,正拼了命往远处爬,同时 扯开喉咙叫道“来人!快来人!王景反了!” 王景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嘿嘿笑道“莫总管,你想去哪?想去找谁告我?我送你!” 说话间他已经爬到莫清河身边,莫清河惊惶地大叫着“别!你别胡来!你杀了我自己也没好下场,现在停手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很好。可惜我做不到,发生过什么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就算清楚!” 王景一声大喝,猛地双手举起石头朝着莫清河头上砸去!石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留下一道血线。莫清河倒在那一动不动,也不再喊叫。王景重又拖着石头回到莫清河身边,举石,砸下!举石,砸下!这个动作反复重复多次, 红白相间的液体飞溅,王景视如不见,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兴奋,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一下接着一下!此时的行宫内,已经没人在意王景,也没人顾忌莫清河。一场关系着草原与燕国命运的战斗,正在如流转。冷哼道“墨门机关术,不过如此。” “大巫神威!”在场的胡族士兵纷纷发出欢呼。 挡下这一拨弩箭的哈梵消耗也不轻,他微微喘息一阵,手中的法杖一摆,喝道“敌人弓弩厉害!挡住他们别硬拼!”周围神狸士兵听到大巫命令,不再发动冲锋,而是用弓箭射击。禁军的三连发弩方才用光,现在再要装填也不容易,加上刘威扬不能指挥,士兵一时不敢突围。军中几个 小巫师在士兵的围护之下,开始神色紧张的念咒。试图沟通天地,呼唤风灵。 与此同时,卡萨带领一队神狸士兵赶到,朝哈梵行礼说道“大巫师,小的来了。” 哈梵看了一眼被禁军保护的刘威扬,他身边既没有荼盈,也不见小皇子,急忙问道“看没看到荼盈和孽种?” 卡萨连声说道“禀报大巫,小的没见到。”他又看看刘威扬,面露狞笑“只要杀了刘威扬,找不找得到那母子都没关系。”哈梵不能说卡萨想法是错的,可是对他来说,刘威扬的重要性根本不能和天命之子相比。刘威扬再怎么样,也奈何不了草原。天命若失,神狸便有灭亡之危。这种玄学天 命和武夫说不通,他一挥法杖说道“你取这狗皇帝性命,我与穆特前去找那孽种!” 卡萨一点头,“是!大巫。”哈梵带着穆特一干人匆匆向后面走去,卡萨命令士兵护住施法的巫师,紧张地盯着被禁军重重保护的刘威扬。对于他来说斩杀燕皇才是最大的功劳,荼盈或是小皇子都算 不了什么。 他也是草原上的猛将,手下兵马也多,随着他的加入,禁军压力倍增,伤亡迅速增加。如果不是有三连弩在手,只怕阵型都要崩溃。 刘威扬的心思却全在荼盈身上,方寸大乱,调度指挥远不如平日。再者兵力上的差距,也不能靠临阵指挥拉平,禁军处境渐渐危险,就算想要突围也力所不及。巫师的法术一个个放出来,在大战场上,这种法术作用有限,充其量就是个加强的投石机,左右不了大局。可在这种小规模高烈度的打斗中,巫术的作用就比较明显。纵 然这些巫师捆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哈梵,但是对于禁军来说,已经是个非常头疼的问题。 就在此时,神狸军后方忽然传来一曲苍劲军歌“纵将白刃临头颅!犹如利剑斩春风!既已身入无定军!不怕埋骨无定原!” 无定军出现了!作为神狸的老冤家,无定军给神狸的压力依旧不可小看,只听到战歌声,就让神狸士兵一阵慌乱,连忙分兵回防。可是随着这曲军歌,浑身浴血的邺锋寒已经率领一队士卒冲杀而来。这队士兵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百战精锐,邺锋寒亦是骁勇过人的上将,手中长枪矫若游龙,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无人可当。随着他一枪搠入一名神狸士兵的 胸腹,高声喝道“陛下可在!末将邺锋寒前来护驾!” 刘威扬一听,登时大喜过望,连声说道“邺将军,朕在这里!” “无定军,随我护驾!”伴随着护驾的命令,这支人马的战力陡然间又提升了数倍,卡萨想要阻止两军汇合难如登天,只能眼睁睁看着邺锋寒的人马把自己的部队捅了个对穿,与刘威扬合兵一处,神狸军的阵型反倒是被冲得七零八落。卡萨只知鱼世恩是当世名将,不想邺锋寒也如此了得,生怕被对方趁机掩杀,急忙带着部下暂时退出大殿,只是牢牢守住殿门, 趁机重整队伍。 邺锋寒冲到刘威扬的面前,正欲行礼,已经被一把扶住。刘威扬摇头道“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规矩?朕问你,可曾见到朕的爱妃?” 邺锋寒闻言一怔,“臣这一路杀来,并没有见到娘娘。” 刘威扬喃喃说道“你也没看到爱妃?谁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邺锋寒见刘威扬六神无主,急声说道“如今情势危急,请陛下随末将突围。眼下胡人阵型散乱,正是突围的好时机,再晚怕是走不掉了!” 刘威扬心头大急,喝道“可是,可是朕的爱妃和皇子还在宫里,朕怎能独自逃生?”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娘娘定能无恙。” “不……朕找不到爱妃,哪也不去。” 邺锋寒没想到皇帝痴情如此,竟然不肯随自己突围,正在为难之时,又有士兵喊道“将军快看!”他抬头向殿外看去,只见殿外飞沙走石,数道龙卷聚集成型。 邺锋寒随鱼世恩征伐草原多次,见识过萨满巫术,登时变色喝道“陛下当心!” 与此同时,巫师们的吟唱已然完毕,龙卷风向殿内袭来,空中更有几道粗大的闪电落下,劈向大殿顶端。闪电落下,无数砖瓦落在殿中燕军头顶。比起这些砖瓦,更可怕的是火。大殿主结构为木制,闪电劈中,火光顿时冒起。这种宫殿过火速度最快,再要停留难免葬身火海 。 邺锋寒这时顾不上其他,一把架起刘威扬的胳膊,脱下自己的头盔,扣在刘威扬的头顶,大吼道“所有人随我突围,快护陛下离开!”无定军与禁军呐喊杀出,对面神狸士兵也挺着刀枪迎上,两支军队撞在一起。 问鼎 第二十章 千钧一发 燕帝在无定城内起的这座行宫虽然不大,但也是院子挨着院子,层层叠叠,哈梵、穆特等人人数太少,想要找到荼盈的下落和大海捞针也没有太大区别。 穆特皱眉道“这燕帝宫殿中有这么多的房间,天知道荼盈住在哪里?再说刚才地龙翻身摧毁了不少房屋,或许她没能逃脱?” 哈梵冷哼一声“以她的本事,就算是整个无定城翻个底朝上,她也不会受伤。” “那又该如何寻找?”哈梵并没说话,只是将手中权杖在地面一点,一圈绿色光纹如同涟漪般向外扩散开来,在夜色中格外惹眼。巫法门类众多,即便是同门之间也未必了解对方所有术法神通 。穆特虽然一直跟随哈梵,自身也是大巫,对于这法术就全无所知。 只见哈梵忽然举起法杖向远方的一处宫殿指去“那里!”宫内的武装不是被神狸兵消灭,就是去保护刘威扬,这些人一路前进畅通无阻。等来到目标所指的宫殿之前,果然发现不同寻常之处。一干修行有成的巫师,都无法从这 里感觉到“生”气。这种“生”气来自于天地自然,即便是没人居住,也应有生气存在。何况此时正处深秋,作物丰收之时,地脉生机最旺,可是这里偏偏感觉不到半分。惟一的解释就是有人 不久之前施展过大神通,抽取生机过多,导致此地生机断绝,暂时未能得到弥补。无定城中有此手段的,只有荼盈一人,自己这些人没来错地方。 众人快步走入,却见寝宫房前屋后种植的奇花异草乃至树木全部枯死,呈现出一片破败情景。 穆特环顾周围,吃惊地问道“大巫,荼盈公主修行神通最重天人感应,于一花一草也格外珍惜,怎么会变得这般模样?”哈梵面沉如水,伸手拔起了一株枯萎的花草,这株花草上面所有的生机皆尽榨干,被他拿在手里,微风一吹就化为灰尘随风四散。哈梵摇摇头“为了逆天改命,荼盈已经肆无忌惮,连她最爱惜的万物生灵也顾不得了。她抽取了这一带的生机,才完成了改命术。逆天而行本就会遭受天谴,抽取草木生机,更是与她修行大有抵触,自作孽不 可活。”穆特等人这才知道这里的变化原因,暗自羞愧。荼盈年纪轻轻就能施展这种法术,与她相比,自己这些人算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只是这么个前途无量的草原天才巫女, 又何必对燕国皇帝如此死心塌地? 寝宫房门紧闭,两名随行神狸士兵试图上前推开房门,门上突然泛起一层绿油油的光波,神狸士兵如皮球般被弹飞了出去。 哈梵哼一声“雕虫小技!” 他手中法杖一指,一团火焰飞出正落在门上。一触之下,轰地一声,火光瞬间布满整扇门板,只片刻光景就将这层绿色光芒燃烧殆尽,房门不用人推自己便向两边分开。 寝宫中灯火全无,黑漆漆一片,哈梵法杖挥舞,一个白色光球自殿中升起,登时将偌大寝殿照得如同白昼。宫内装饰的家具东倒西歪,殿内空无一人,只在床上有一滩血迹。哈梵心知不好,荼盈技高一筹,居然隐匿形迹让自己无从发觉,发到是被这血迹误导。不过这血也是属 于荼盈,对于自己找人也有帮助,疾步上前,手在血迹上一探,对穆特吩咐道“荼盈刚走!她带着孩子,又耗费了大量精元,跑不远的。我们追!” 天渐渐亮了。 无定城内的喊杀声渐渐变得微弱,但是无定军的军歌依旧随处可闻,神狸大军尚未能完全控制这座城市。围绕着刘威扬的追逐与杀戮,也尚未停止。自宫殿内杀出的的刘威扬几次想要去找荼盈,可是神狸士兵疯狂的围困、攻击,让他的想法无从实现。邺锋寒虽然悍勇,无定军也堪称精锐,可是在巨大的兵力差距面前,还是难以逆转局面。君臣只能且战且退,向城外转移。他们沿途杀人夺马,已经拥有了脚力,没有抢到脚力的士兵,自愿担任殿军,此时多半已经化为无定孤魂。然而 战场上杀戮时刻发生,没人顾得上考虑这些士兵的死活。即便是刘威扬自身,依旧处于高度危险之中。街道上,一个高大的神狸士兵手持狼牙棒纵马驰骋,口内高声吆喝,在他身旁已经有好几具燕军尸体。这名神狸军中成名力士发出得意地呐喊,炫耀自己的盖世武力,耻 笑燕军并不配作战。 可是他得意的时间不长,空气中一阵破空声传来,他的狼牙棒来不及格挡就被一道劲弩射穿了左眼,从脑后带出一蓬血雨,尸体落马重重地摔在地上。 邺锋寒看着收起手中连环弩的禁军军官,点头道“好手段!” “不敢当。” “还能战么?” “能喘气自然就能战。” “好汉子,继续冲!”燕帝的禁卫军在装备墨家特制的连环弩后,特别练出了一手绝活,能在高速疾驰的马背上用弩箭射中目标。邺锋寒无定军虽然了得,可是没有这高明手段。如果不是有这 些禁军的连弩,他们也未必能杀到这里。半夜鏖战,士兵已经疲惫不堪,神狸兵却如同海潮般一波接一波袭来。禁军虽然装备精良,可是这种长时间的厮杀经验不足,筋疲力尽战斗力已经比不得当初。眼看又是一支神狸兵马杀来,邺锋寒举起长枪喝道“无定军的儿郎们,随我来!”随后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手中长枪抖出朵朵梨花,如同滚汤泼雪一般,硬生生杀出一条通路。刘 威扬紧随在后,众人向着城外疾奔。就在众人刚刚冲到城墙残骸附近时,斜刺里传来一声战马的嘶鸣,一队神狸骑兵忽然杀出,从侧翼切入燕军阵中。为首之人正是半夜鏖战的卡萨,他此时挥舞马刀勇不可 挡,数名禁军抵挡不住,反倒被斩落马下。不等无定军来救,他已然杀到刘威扬身旁,挥刀猛斩!狮虎熊三卫当中,虎卫卡萨的骑术最为精湛,他胯下的战马更是哈梵麾下精于相马训马的巫师以特殊巫术调教出来的宝马,不仅脚程极快,且通灵矫健。与卡萨的骑术更 是配合的天衣无缝。 凭着这匹宝马,配合自身精湛骑术,卡萨不知胜过多少英雄好汉。他这次伏击恰到好处,无定军在前方开路,禁军人困马乏疏于防范,卡萨一支精锐侧翼突袭,正中七寸所在。连环弩只能远攻不能近战,禁军只能选择近身搏杀,可是他 们此时大半手臂酸软乏力,卡萨这支精骑却是渡河不久的生力军,此消彼长,禁军竟是难以抵挡卡萨的神勇被他中宫直进,直奔刘威扬杀来。刀锋起处,血雨纷飞。禁军的忠诚,无助于逆转战场,眼见自寝宫一路追随自己至此的护卫纷纷饮恨于卡萨刀下,刘威扬心中亦是万分悲愤。他心知自己的坐骑脚力不及 卡萨的宝马,就算想逃也非易事,索性一咬牙关抽剑在手。卡萨此时纵马而来,刘威扬挥剑格挡,刀剑交鸣,这一击竟是未能分出胜负。 毕竟这半夜厮杀都是别人在拼命,刘威扬的体力相对充沛。他亦是三次统军出征草原的马上皇帝,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 卡萨嘿嘿一笑“狗皇帝,再接我一招!” 刘威扬手臂微微颤抖,半条胳膊酸麻,虎口处剧痛难当。他善于使用一出即能杀人百万的天子剑,而不是血溅五步的布衣之剑,这种面对面的单打独斗并非其所长。 他紧咬牙关一语不发,只是勉强举起宝剑。自己既为一国之君,就要有君王应有的体面,纵然要死,也不能被敌人轻视。“休伤我主!”邺锋寒一声怒喝纵马赶至,总算在危急关头护住刘威扬。狮族伏兵杀出,与开路的无定军混战,卡萨这支小队又中心开花,局面对于刘威扬而言,俨然已是 绝地。邺锋寒熟悉草原战法,隐约感觉对方是在用狩猎的方式对付自己这支人马。沿途追击阻截,消耗己方兵力、体力,此时则来个收网一击。即便是善战的无定军,也已经濒 临极限,卡萨亲率精锐出现,这一关多半难以闯过。 他举起长枪朝卡萨遥遥一指“邺锋寒在此,谁敢犯驾?” 卡萨的草原宝马打了几记响鼻,马蹄轻轻刨动,准备发动冲锋。 喊杀声四起,随着刘威扬被阻挡以及城中战事逐渐平息,越来越多的神狸士兵会赶来,到了那时侯便是神仙难救。邺锋寒两眼锁定卡萨,大喝道“陛下快走!” 刘威扬道“朕岂可抛下自己的将士!” “天下可以没有邺锋寒,不能没有陛下!陛下快走!” “你们谁也走不成!”卡萨一声狞笑,纵马挥刀向着邺锋寒冲来,邺锋寒也催动坐骑向卡萨冲去,两员勇将的坐骑交错,邺锋寒战马发出一声哀鸣,马蹄一软向前扑倒,邺锋寒的身体也随之向 前飞出。卡萨放声狂笑,挥刀直奔刘威扬而去! 问鼎 第二十一章 破网 以武艺而论,邺锋寒的本领绝不在卡萨之下,甚至尤有胜之。但是他厮杀半夜,体力消耗过巨,早已经筋疲力尽,一身本领最多只能发挥出六成左右。 卡萨虽然也在厮杀,但是很少亲自肉搏,体能更为充沛,动手之时自然占了几分优势。 再者邺锋寒的脚力也已经疲乏不堪,不能和卡萨的良驹相提并论。关键时刻竟然马失前蹄,把邺锋寒甩了出去。 卡萨的几名亲卫催马过来想要捡便宜,不想邺锋寒虽然落马却不是待宰羔羊,身形在空中翻滚,双足落地,身形略一摇晃,已经保持平衡。两名亲卫的战马此时已经接近,两把马刀交替斩下,邺锋寒腾身而起,手中长枪绽开一点寒芒,刺入一名亲卫咽喉。另一名亲卫的刀势急转,砍向邺锋寒后背,眼看邺锋 寒人在空中无从借力,这一刀十拿九稳之时,忽然耳畔响起一声炸雷。 “鱼世恩在此!” 这声呐喊声音洪亮如同天外惊雷,鱼世恩三个字,更是具有某种震慑力,让这名亲卫出刀的速度略略有了一丝停滞。本来邺锋寒出手就已经想好如何应对这名亲卫的攻击,对手的停顿更是让他的出手更为稳妥。枪尖刺入第一名敌人咽喉,随后大枪枪钻后戳,以枪钻做流星锤,正中另一 名亲卫的面门。这一招本是“交牙十二金枪术”里六式回马枪之一的绝妙杀招,这名亲卫如何能够招架?骨骼碎裂声响起,两名胡兵尸体落马,时间几乎不分先后。邺锋寒身形下落之时用长枪点地,借力翻身已经牢牢落在一名胡人亲卫的马上。杀人、夺马这一系列动作快如 疾风,等到他勒住缰绳,定睛看去,便发现在卡萨已经勒住坐骑,不敢追击刘威扬。另外一骑快马正从不远处奔来,马上之人铠甲已经残破不堪,看上去狼狈至极,可是从他报出名姓的一刹那,卡萨就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不等他杀死刘威扬,自己的性命 先保不住。 无定军大帅鱼世恩,终于赶到。随着鱼世恩的呐喊,远方又传来无定军的战歌,显然他不是单骑来此,身后还有无定军将士。卡萨面对邺锋寒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可是多了鱼世恩,心里就不免有些打鼓。他为了追求速度,这一支人马都是心腹铁骑,并没有巫师随行。纯以武力而论,自己又能否战胜无定军两员名将,实在没什么把握。苏利耶生死未卜,如果自己死 在无定军手上,这一战神狸到底是输是赢,只怕还说不好。鱼世恩原本担心卡萨马快,伤了刘威扬性命,大喊一声先声夺人,也是为了救驾。见对方果然被自己镇住,不敢轻举妄动,他暗自松了口气,手中龙吟枪朝卡萨一指,提 醒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邺锋寒也圈转战马来到刘威扬面前,朝鱼世恩只一点头“大帅小心。” “你保护好陛下先走,这里的事交给我!” 鱼世恩的目光依旧紧盯着卡萨“无定军鱼世恩,在此领教!”刘威扬四下寻找着,试图找到爱妃荼盈的影子,希望这位无定军猛将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可是事与愿违,根本看不到爱人的影子。他心知这时三军效死,不是自己儿女情 长之时,可是又没法不关心荼盈以及幼子,心中如同油烹。 邺锋寒看出刘威扬的心思,低声说道“娘娘吉人天相,必不至于有失。陛下身负江山社稷不容有失,且到平安之地,再慢慢寻找娘娘。”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 邺锋寒长出口气,连忙道“陛下快走,微臣保驾。” 眼看刘威扬圈马要走,卡萨心中不甘,提刀就要追上去,鱼世恩冷哼一声“你的对手是我,哪也别想去!” 刀枪碰撞,火光四溅。刘威扬对鱼世恩的武艺极有信心,倒是不担心他会遇到危险,心中挂念的只有荼盈。暗自向空中祈祷,希望大燕列祖列宗保佑,荼盈和幼子可以脱离风险早点团聚,也期 待着墨门能够及时来援。只要自己能够站稳脚跟整顿队伍,很快就能杀回无定城,亲自去救爱人。 荼盈,你一定不能有事,等着朕来救你!无定城中,战乱渐缓,无定与禁军两支军队几乎随着燕皇逃出城去,大队胡兵主力也跟着追杀,整座城中只有稍许游荡的神狸兵士搜刮遗留的民脂民膏,偶有平民趁机冲 出,也被杀死。城中弥漫着血腥气,以及名为“死气”的不祥气息。巫师所修法术门类不同,对于一些主修杀伐的巫师而言,这种死气乃是难得的滋补良品,就像是人参燕窝对于凡人的作用一样。可是对于修行自然之道,追求天人合一, 万物自然生长的荼盈来说,这种死气简直就是一种毒气般的存在。若在平日,以她的修为倒也不至于惧怕这种毒气,可以随时用大自然的茫茫生机中和。可是现在她的情形不容乐观,往日里不起眼的小事,现在就是巨大妨害。即便是借助地龙之力,又破天荒抽取地脉生机完成改命术,对她自身的损耗种酒不小。产后本就气血虚亏,再加上操作这些复杂的能量,让她心力交瘁,无法完成这种气息的中和 平衡。这时候这些死气对她的损害就只能强行承受,每多待一刻都是巨大折磨。 荼盈抱着刘宸瑞躲在暗处,紧皱着眉头。伴随着呼吸,脏腑之间就仿佛有无数刀剑来回绞动,让她苦不堪言。本来她修行的法术恢复能力最强,还想着在城中找个僻静之地静修,等到恢复法力再离开。可是此时不提哈梵等人的追捕,就是这种死气弥漫,也让她无法恢复,继续待 在城里只会伤上加伤。想要正面冲出去也没有机会,若是平日里,借着巫术逃出去是没什么问题……可现在,自己几乎耗尽自己的元神和血气……还带着小宸瑞…… 逆天改命的法术都能完成,就不信自己会走不出无定。 趁着四周没人,荼盈紧抱着刘宸瑞从藏身处离开,寻找下一个藏身地。毕竟城里有哈梵这个顶尖高手,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绝对不明智。 她走了约莫几百步,忽然发现路旁死尸中,有一具神狸将领的尸首。 神狸阶级森严,军官和士兵待遇完全不可比。显然是昨晚的大战,神狸死伤也不少,否则不会放着个将领的尸体没人管。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趁着四下无人,荼盈脚步轻快地跳到这名将领身旁,俯下身体用手在他眉心一点,随后轻轻念诵咒语。不久之后,几名神狸士兵走来了。他们是专门负责收敛军官尸体的,听人说附近好象有个战死的将官,决定过来看看。神狸死伤惨重,连苏利耶都带了伤,据说卡萨也挨 了一下狠的。下面的军官损失自然不在少数,加上神狸兵马众多,统属复杂,这几个收尸的也分不清谁对谁。 就在他们寻找军官尸体的光景,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几个人连忙回过身去,转头看去,只见一神狸将领手按着腰刀,受伤的手臂吊在胸前,正怒视着他们。 几个士兵吓了一跳,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个军官。虽然不认识他是谁,可是基于尊卑上下,连忙上前行礼。这军官自然是荼盈幻术的结果,她施展巫术让士兵以为看到的是个军官,迷惑对方视线。不过这种巫术也并非无懈可击,如果士兵看到地上那具一模一样的尸体,法术不 攻自破。 荼盈心里紧张,对视不过几瞬,冷汗已经流出。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步伐,挡在尸体前,拼命装出眼神凶悍的样子。几个神狸士兵以为是当官的嫌自己这些人晦气,尤其伤患最忌讳一个死字,受伤的军官看见收尸人不高兴也很正常。再加上看不到将领尸体,以为传信人消息有误,把伤 员当成死尸,趁着军官没打人,连忙请罪,讪讪离开。 荼盈心中苦笑,没事乱瞪眼,这平日夫妻闺中戏耍,自己对付刘威扬的招数,竟然在危急关头派上用场,也是意外收获。 如今幼子在怀,自己的爱人又在何方呢。 荼盈也知容不得惆怅,快步离开此地,朝着城外走去。 直到荼盈走出城外足有一里地,死气的影响已经大幅度减弱,才舒了一口气,那些伪装尽数化为血雾散去,久久留在空中。 荼盈看着自己的熟睡的儿子,柔声说话“宝贝宸瑞儿,你可真乖,刚刚要是哭一两声,咱们娘俩就难走啦。”她她抱着刘宸瑞沿着无定河行走,用了太多巫术,她已经是精疲力竭。远远看见河畔有块巨大的石头,她赶忙过去靠在石头上,却发现自己正对着无定城的方向,可能会 有追兵来到,她又吃力地爬起身,抱着宸瑞绕到石头背后,准备休息一会儿。然而,还未坐稳,只听身后传来了哈梵的声音“荼盈师妹,你要去哪啊?” 问鼎 第二十二章 主仆重逢 “哈梵师兄!”荼盈失声喊道,本能地抱紧怀里的刘宸瑞。出现的不止是哈梵,还有穆特以及数名草原大巫。术业有专攻,荼盈不但是巫道天才,所学法术更是以自保为主,有的是护身保命奇法秘术,若在往日遭遇纵然不敌,也有十足把握逃脱。可是如今她神倦力弱,更有幼子 拖累,可是没有这份把握。回想起自己血色幻形残留在空中的雾气,她也就明白对方为何能找上来,喃喃道“没想到……” 哈梵呵呵笑着“没想到什么……你现在这个状态,还能维持幻形出了城门,该是我没想到吧……”哈梵的眼睛,死死盯着荼盈怀里。天命之子!那孩子一定就是天命之子! “废话少说,你要怎样?”穆特从旁微微颔首,左手抵胸行礼“荼盈公主,我们奉大王之命……”穆特还未说完,就被哈梵打断“别费嘴皮了,你骗不了她。”随后哈梵面向荼盈,下巴昂起“你跟 我回去,念在你公主身份,同门之义,可以饶你不死。” 荼盈冷哼一声“别妄想了。我是刘威扬的妻子,才不会跟你们回去。我丈夫堂堂大燕皇帝,你们敢对我不利,就不怕牵连整个神狸遭殃?” 穆特道“刘威扬,他早被卡萨剁成肉酱了……” 荼盈心中一惊,随后却又一笑“吹牛!要是威扬有什么不测,你们就不会倾巢而出去追了。在城里都没把他留住,出了城就更追不上。”她生性活泼爱笑,此时虽然生死一线,却还是控制不住天性笑出声来。看着她的样子,哈梵心头也微微一酸。本是同门师兄妹,这么个可爱俏皮的巫术天才,自己也不想 赶尽杀绝。但是为了神狸大业,却无可抉择。 他也笑了笑“我告诉过你了,师妹冰雪聪明,你骗不了他。师妹,我们不提燕皇只说你。如今你自己也该知道处境如何,只要交出这个孩子,我可以饶你一命。” 荼盈的脚慢慢的往后缩,于哈梵的条件她压根不曾考虑,所想的只是如何逃脱。放眼四顾,附近有无定河,这里植被繁盛水草丰茂,或许……还有机会。 她摇头道“我不可能把宸瑞给你。” “逆天改命必受天谴。神狸失去天命之子,也难以复兴,你别忘了,自己也是神狸子民!” “我只知道自己是燕皇妃子,是一个母亲!世上哪有牺牲自己骨肉的母亲?” 荼盈边说边退,退往无定河边,哈梵冷哼道“师妹,你聪明我也不笨,你这点心思还想瞒过我?既然道理讲不通,只好手上见高下了!你想要水,我就给你水!”哈梵说话间举手一招,无定河水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水龙卷向荼盈,荼盈毫不示弱,手指在空中迅速划动,一股河水升腾,形成一面水制盾牌,挡住水龙。水龙与盾牌相 撞,都化作无数水珠纷纷落下。可是哈梵伎俩并不止如此,水龙方散,那些水珠便化作无数水箭,疾射向荼盈以及她怀中的刘威扬。荼盈连忙转身,以身体硬接水箭。只听一阵噗嗤之声,荼盈身体随之 倒地。 穆特眼看荼盈倒地,上前便要去抓孩子,哪知人还没到近前,却见荼盈所在位置炸起漫天水花。那些被她吃下的水箭居然化作无数冰刃席卷而来。 哈梵大惊“不好!移形换影,这个荼盈是假的!”穆特手忙脚乱地应付着那些冰刃,也顾不上寻找荼盈真身下落。就在这变化发生的同时,无定河中浮现出一道血线逆流而上。虽然血线从出现到消失不过眨眼工夫,也未 曾逃过哈梵法眼。 他举起法杖朝着血线方向一指,大叫一声“追!” 众人顺着血线追上去,而在他们离开不久,河面上忽然出现一双纤手,手中高举一个婴儿,顺着流向下游飘去。 无定河下游,左邻江水,越过宽阔江面,对面就是草原,右边三四十步路,是一片顺着山脊生长的森林。 王景用木棍当拐杖,蹒跚着来到河边,往后看了看,只能约莫看见无定城的半个城墙。放松下来。就着河水贪婪的饮了几口。太监服上的血已经凝成了黑块,硬邦邦的杵着王景的皮肤,王景就着河水,搓洗了几下,血水顺着河水流淌出去,把河水都染红了。可搓洗了一会儿,王景提起衣服来一 看,却发现上面还是那么多血。王景索性把外褂外裤都扯下来丢了,好似也把城中的记忆,随着一起丢掉了。谁没罪恶呢?那杀红了眼的神狸士兵,那说出燕皇所在的太监,生死之间,众生平等,万物皆为刍狗,自己不过是那苟延残喘的一份子罢了。何况他身上还有家庭的责任 ,也……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破晓了,草原上一道红霞瀑撒开来,照在王景身上,天地交接一片金黄,伴着霞光,隐隐看得见极远处的蒙古包和马群都镶上了金边。太阳一抖,从地平线上蹦了出来, 苍茫之间,华光万丈,蔚为壮观。 王景停下手中的动作站了起来,他已经洗净这身血污,似乎被这阳光照着,就依旧是个“无罪之人。” 熠熠光辉下,王景似乎看到了希望。活着,活着多好啊。 这时候,大臣也是死,达官也是死,太监也是死,在那无定城中,生死之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悉嗦的声音将王景从情绪里揪了出来,只见河边,一个妇人抱着个襁褓,艰难地爬上岸边。王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竟是皇妃荼盈!自己本来苦寻荼妃无果,没想到她 孤身一人,居然带着孩子从城中逃了出来!荼盈上岸,发现有人在,也是警惕,等看清王景之后,大大松了一口气,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发现襁褓里面还是干的,刘宸瑞也还在 酣睡,欣慰地笑了笑,便不管不顾,倒在了地上。王景一惊,赶忙上去扶住荼盈,发现她只是昏睡了。王景只觉得她身子很轻,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那双胳膊,也是瘦的见骨。可当王景要去抱起小皇子时,却发现 那襁褓好似和荼盈的手臂铸成一体,搬都搬不动。她是怎么做到的?即便是昏睡之中,还是紧紧抱着孩子,可这力度,却又不会伤到孩子分毫?王景心中一阵暖流,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已经临盆的妻子。女人成为了母亲 ,就会变成这样吗?他看了看襁褓里熟睡的小皇子,心想,这是我孩子以后的主公呢!王景四顾之下,将荼盈与小皇子一同挪到了树林之中,捡些枯枝,生了一堆篝火,烧了一会儿,就把火 挪开,把荼盈和小皇子放在火堆的原位上。不等多久,暖气熏蒸,荼盈悠然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抱紧了襁褓,发现还在,便开始检视刘宸瑞。完了,才看向王景,微笑道“倒是运气,一跑出来就遇到你。我睡了多 久?” 王景见娘娘醒来,担心自己偷跑出来的事情被她怪罪“没多久。娘娘,草原的人杀进城了……我找不到皇上,也找不到娘娘……趁乱逃了出来…” 但荼盈只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忠心可嘉,大势如此,怪你做什么。现在形势还不安全……” 王景搀扶荼盈做到石块上,关切问询道“娘娘,皇上没事吧?” 荼盈皱眉道“兵荒马乱,皇帝如何,我也不清楚,两位大将在他身边守着,应该不会有问题。现在,最危险的反而是我这一边。” “什么……”荼盈不在意“边走边说吧,我们往林中走,或有一线生机……这火得灭了,还不能出烟,会引来追兵的。” 王景吓了一跳,原本放松的精神彻底紧张起来,先是去搀扶荼盈,又赶紧跑过去,用布袍兜起一大包土,盖在火堆上,再用脚踩严实了,让烟不会冒出来。 荼盈被这行为提醒了,在这设了简单的禁制。她发现王景行动不便,目光落在她的腿上。 “你受伤了?” “被胡人扎了一刀,没什么……” “过来。”荼盈朝王景招手,王景不知所以来到荼盈面前,却见荼盈把手放在自己的伤处,只见一道绿光萦绕于伤患,很快那伤口便不再疼痛,反倒是分外清凉舒适。他知道这是娘 娘在用法术为自己治疗,虽然不知道这法术的难度,但是看荼盈头上的汗水就知道不容易。且不说法术的消耗和难度乃至效果,单是两人身份悬殊,这种行为就分外难得。自己不过是个小宦官,性命轻如草芥。便是宫中贵人养的猫狗宠物,也比自己这般宦官金 贵。贵人怎么会触碰下人的身体,何况是肮脏血污的伤口? 王景只觉得周身热血直往头上涌,面红耳赤汗出如浆,连声道“娘娘,奴婢不配……”“大家都是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有什么配不配的。”荼盈收回手,又擦擦额头的汗,羞赧一笑“对不住。我如今法力不济,还不能让你痊愈,等我恢复之后,肯定可以 治好你。” “娘娘,您千万别这么说,奴婢能遇到您这样的主君,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值得!” “粉身碎骨干什么?咱们都得活着。我现在法力不足,斗不过对头,咱们得避一避。” “奴婢明白,娘娘慢些走动,奴婢扶着您。”王景搀扶着荼盈,向着林中走去。转过山脊,到了背风的一面,从这里恰好可以看到无定河一条支流。这一条河,也是无定原上最接近南曜的河流,因此南曜人也称之为 望乡河。 荼盈找个地方坐下来,她要恢复一下精神,好应付接下来的逃生之路。直接逃过望乡河自然是上上之选,可哈梵不会猜不到的。如今力所不敌,就得动脑子…… 王景顾不得休息,在林子里想要找些食物裹腹。陡然间,断崖对面河岸边,烟尘大起,无数人马追逐着冲过来,前后绞成一团。而在那战斗最为激烈的核心处…… 王景定睛一看,再看,急忙跑到荼盈身边“娘娘,你看,你看那儿!”荼盈睁开双眼,顺着王景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威扬!”刘宸瑞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大哭起来。 问鼎 第二十三章 咫尺天涯 无定河自夏季以来,上游暴雨持续至秋末。此时,正值大汛末尾,河况并不乐观。而无定城附近的这段望乡河,本是流经山间盆地,却因上有水势最险的春日峡,下有山 形最窄的丰越峡,水流急入慢出,年年涨潮,方圆数里住不得人。 山脊下,鱼世恩、邺锋寒带领着着残存人马,保护着刘威扬一路朝望乡河赶过来。卡萨在鱼世恩手上没讨到便宜,鱼世恩也未能留下他的性命。实际上此时的鱼世恩的本领较之平日也要打几分折扣,能吓退卡萨与自己多年威名不无关系。再说保护刘威 扬性命,远非卡萨能比,自然也就顾不上追杀。一夜之间连败苏利耶、卡萨两位草原勇将,放在平日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可是此时的鱼世恩以及无定军兵将都没有庆贺的心思。他们的危机并未过去,距离平安二 字还遥遥无期。 神狸大军得也有道理,以自己这种状态出去非但帮不上忙可能还要添乱,可是看着丈夫近 在咫尺不能相助心理这一关又过不去。一向不哭的她此刻也红了眼。王景搜肠刮肚,想要好好劝劝荼盈,却又想不出言语。 就在彷徨无计之时,王景忽然惊喜地指着远处,说道“娘娘!你看那是什么?” 荼盈一怔,顺着他指着的地方望去,只见山下的望乡河中一支舰队顺流而下,黑底白字的“墨”字大旗冉冉升起! “是墨门!”荼盈惊喜交集,心头登时一松。 王景也大喜过望,连声喊道“娘娘!墨门来救皇上了!” 看清了墨门旗帜后,荼盈心神骤然一松之下,软绵绵地坐倒在地,两行清泪悄然划过面庞。 她抱着爱儿,痴痴凝视着丈夫,喃喃自语道“威扬有救了,威扬有救了……”忽然见山下大河那方燃起了火光,他定睛一看,黑底白字的墨门大旗在风中飘扬! 王景大喜过望,喊道“娘娘!墨门来救皇上了!” 荼盈无措的视线朝山下扫视一遭,也看清了墨门旗帜,她几欲落泪,喃喃自语道“威扬有救了……威扬有救了……” 墨门船队在水面一字排开,随后便有漫天石雨倾泻在神狸大军头上。 此时战船上多装备拍杆很少装备发石机,不在于技术,而在于应用。作为攻城利器,在陆地对军阵使用都面临角度及准确问题,往往不能发挥效果。陆地尚且如此,在水面起伏不定的船只上,投石机的准头就更加不可靠。像是当下这种混 战局面,如果乱用投石机,很可能一轮石弹下去,刘威扬也变成肉酱。 可是这一波石弹落点控制精确无比,伴随着石弹落下,神狸军中便响起无数惨叫声,神狸军阵顿时坍塌了一角。 “墨门!杨烈!”苏利耶这时也已经看清来敌,首船之上负剑而立的男子,不是墨门矩子杨烈又是何人?天下除了墨门谁又有这种精妙的杀敌利器,更没有能把落点计算如此准确的行家里 手。 指挥这些投石机的并非杨烈,而是名为莫无垠的年轻人。他不过二十出头,国字脸,肤色黝黑,五五官平淡无奇,秋末深夜,天气寒冷,他却露出肌肉结实的双臂。 “标高七,皮绳八分!放!”莫无垠一声大喝,石头再次砸向对岸神狸士兵!纵然是善于骑射的草原男儿,也没法把箭簇射到墨门战船上,战场变成了单方面的挨打不能还手,于士气的妨害还在伤亡之上。卡萨忍耐不住,大喝道“挺起你们的胸膛 ,那不过是石头而已!杀了燕皇!”神狸士兵当然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普通石头,而是死神的拥抱。可是草原汉子的血勇被激发出来,便暂时忘记了死亡的恐惧。再者,他们心里有数,投石机利远不利近 ,只要近身肉搏就不用担心石弹轰击。士兵呐喊着不顾一切冲向燕军,因为墨门援军到来而士气大振的燕军虽然兵力依旧处于劣势但是胆气大坐,挺起兵器与冲到面前的敌人厮杀交锋。鱼世恩、邺锋寒两人则 担任箭头,负责斩杀神狸军中那些骁勇健卒。船上的杨烈皱着眉头,他虽然武功冠绝天下却不喜欢争斗杀伐,这种血腥长面是他一直努力避免的。此时纵然避不过,也不想杀伐太重,向身旁莫无垠问道“准备好了吗 ?” “回矩子,一切都准备好了。”“传令夏至,架桥!” 问鼎 第二十四章 墨门救驾 四艘小舟已经在望乡河彼端靠岸,二十余名青壮少年将十几口箱子堆在河滩芦苇丛中。木箱盖都已经打开,里面放的东西大小不同,形状不等。有的像是一截残破木梯,有的则是钩抓,还有的是猪尿泡以及内陆极为罕见的东海怪鱼鱼鳔。这些青年上岸之后,就把木箱里的东西拿出来进行组装。他们做这种事都是行家里手,彼此之间配合默契,没用多少时间,就已经把这些看上去彼此毫无联系的细碎道具组合成了一架云梯 。 云梯长不过丈,宽度则可容纳三人并行,用料乃是山中铁木,连接处全都使用卯榫,坚固异常。完成之后几个汉子用力摇晃着云梯,发现其丝毫不动,才互相点头。 此时大船上忽然传来一通鼓声,随后又有两道黑色烟柱升起,这些少年里年龄稍长的一个吩咐道“矩子有令,架梯!”几名青年抬起云梯,冲向河边,云梯一端抓钩牢牢嵌在岸边大树树身之内,另一端浮空,距离水面约有尺余高度。那些猪尿泡和鱼鳔之前都已经吹饱了气,就绑在云梯之 下。一旦云梯上方受力下坠,这些尿泡鱼鳔便起到气垫作用,将云梯托起不至于落入水中。不过望乡河河面宽阔,尺余长的云梯半悬于空。对对岸的局势起不了作用。只见为首的青年来到云梯顶端轻轻转动几个机关,随后一阵机括转动声响起,云梯的另一端突然向前弹出,凭空长出两尺,紧接着又向前弹出一段,已然抵向对岸。除此之外,在云梯横木之间也弹出片片木板,把横木之间的空白填充完整,云梯在刹那间就变成了 一架木桥。 神狸军被飞石打得头破血流,大多数人顾不上观察这些小事。苏利耶却一眼看到这长桥飞架的情景,大叫道“墨门神仙桥!小心,燕皇要跑!”墨门机关术与草原萨满巫术并称为当世两大奇门绝技。巫术中有地震术、改命术等匪夷所思的神通,但是往往需要自身付出巨大代价,且只有少数巫师能够练成。与之相比,墨门机关术的神通似乎弱一些,即便是这些威力巨大的投石机也不如地震术来得神秘。可是这些机关术胜在亲民,即便是中人之姿只要刻苦训练也能操作这些精妙的 机关,从普适性上又远比巫术为胜。这神仙桥苏利耶也只是偶尔听来草原贸易的客商提起过,据说这飞桥可以无限伸长直通九霄。这当然是荒诞不经的浑话,可是就以眼前的局面,神仙桥不需要通天就可以 翻天。 卡萨也知情况不妙,拼命催促人马猛攻,可是墨门不知带了多少石弹,投石机发射速度也远比普通投石机迅速,军队很难一下子就冲到刘威扬面前。 就在这时,船上的杨烈忽然动了。 他陡然腾身而起,身形腾空掠起,半空中在神仙桥上轻轻一点,借力再起,人已经落到刘威扬面前。背后长剑并未出鞘,只是朝刘威扬一拱手“陛下!请下马过河!”杨烈的嗓门并不大,声音中正平和,单论音量比朝堂上很多文臣还不如。可即便是在乱军中,刘威扬听了这句话也觉得心头一宽。两人算是至交,少年天子深知杨烈手段 ,只要他出现,自己就不用担心安危问题。 他指了指腰间叮当作响的玉飞燕,对杨烈道“爱妃就在附近,我要和她还有皇儿一起走。” 杨烈摇头道“陛下晚走一刻,无定军就要多付出几条人命。不能为了您的爱妃,就让别人失去相公或是父亲。”由于杨烈登岸,神狸士兵也感觉到情况危急,因此冲得更为决绝,即便是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邺锋寒夺来的坐骑被拼命的神狸士兵砍断马腿,一时夺不到脚力,只能下 马步战。连主将尚且窘迫如此,其他人不问可知。眼看无定军厮杀的惨状,刘威扬心中也觉不忍,可是要他放弃荼盈却也不是易事。 杨烈急道“荼盈的事包在我身上,陛下且渡河!” “杨兄,此言当真?”刘威扬闻言大喜,墨门一诺万金不易,如果墨门矩子肯出面寻人,自己倒是可以放心。 “陛下快走!” 刘威扬松了一口气,飞身下马向渡桥边奔去,杨烈紧随在旁。 “杨兄,你不是要去找盈儿?”“我总要先把你送过河去再说!”杨烈无奈地解释道。这位少年天子和自己私交甚笃,对于他和荼盈之间的感情自己也心知肚明。只是现在大敌当前,纵然是神勇如己,也 不可能真的一剑敌万兵,杀退面前兵山将海去救荼盈。只能等到避开风头,再慢慢寻找。 只是这些话刘威扬现在听不进去,只能先把他带走,再慢慢向他解释。刘威扬一走,其他人便可以松口气。邺锋寒手中长枪已经打断,从敌人手中夺了柄弯刀,接连砍翻几人。眼见刘威扬上桥,他大喊道将军,陛下已经上桥了!我们也可 以撤了!” 鱼世恩点头,大喝道“无定军将士!速上浮桥!本帅断后!”鱼世恩率领无定军将士,且战且退,杨烈把刘威扬送过浮桥,自己又来到浮桥边负手而立。神狸兵有几个冲到他面前,却不见他如何出手,只是眼前一花,几个士兵就已经丧命。有这墨门矩子断后,神狸军想要追击也不容易。眼见无定军已经尽数过桥,杨烈飞身跳上桥头,按下右手边竖干的一处凸起,他的身体一震,脚底浮桥向后、一 节一节收缩。杨烈同回缩的浮桥一道,撤回到对岸。墨门的船队横在水面,神狸军想要重新架设浮桥难如登天。刘威扬脱困而走已成必然。卡萨回头望着身后一地神狸士兵尸体,面部肌肉抽出扭曲。咬牙切齿道“又是阴魂 不散的墨门!我发誓,有朝一日,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苏利耶一声冷笑“我们还没彻底失败,别忘了,荼盈并没有逃掉。只要抓到她和那个孽种,我们依旧是赢家。” “荼盈神通广大我们到哪找去?” “我们找不到,不等于其他人也找不到。要相信哈梵大巫的手段,我有个预感,荼盈逃不掉。” 荼盈眼见刘威扬脱困,欣喜地低头看着怀中爱子“瑞儿!你看到没有,你的父皇脱险了!咱们燕国赢了!”随后又用脸颊轻轻地蹭着刘宸瑞的额头,与儿子尽情亲昵。母子间的亲昵场景,王景颇为感动,但他眼中的落寞之色,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荼盈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此时也察觉到王景情绪低落,她安慰道“我说过会让 你把妻子孩子接近京城享福,就一定会做到。没多久,你们定会团聚!” 王景闻言,立刻跪倒身形道“奴婢谢过娘娘大恩大德。” 荼盈道“你赶紧起来!我不喜欢下跪,也不喜欢别人跪我!” 王景并没听从荼盈吩咐,而是连着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才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是最后一次。王景这辈子再也不跪了。” “你要再不听话,我可就不高兴了。” “今后娘娘只要发句话,奴婢粉身碎骨不皱眉头。” “好,我知道你的忠心,等见到威扬,我会保举你。咱们现在也该下山,去和威扬团聚了。” 王景看看山下“恕奴婢冒犯。现在山下敌兵云集,我们下去等于送死。”荼盈羞赧地一笑“对不起,是我太急着和威扬见面,一时糊涂了。我和威扬的玉飞燕可以彼此感应,他肯定知道我在附近,必然会派人找我。我们在树林里避一避,等到 接应的人来了,再走不迟。我也饿了,你帮我找些吃的。”“奴婢遵旨。” 问鼎 第二十五章 强敌骤至 春日峡旁的山脊上,一片黝黑的树林散发着水果香味。这是一片野苹果树林,不知道已存在多长时间了,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苹果泥,树梢上也结满硕大的苹果,一只肥肥的旱獭在苹果泥中一蹦一蹦地觅食,找到了半个烂 苹果后,这只旱獭用很灵活的前肢捧起这半个果子,一双锋利的小板牙开始“喀嚓喀嚓”地啃着丰厚的果肉。它一边啃着,一边警惕四面环顾周围。 重物踩在败叶上的声音传来。 机警地旱獭丢下果子飞速地逃入果树顶端,借着枝叶掩护向外面窥伺,满怀警惕地盯着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王景的腿伤并没有好,只是不怎么疼痛也不再流血,不借助拐杖也能行走而已。原本想要抓几只旱獭给荼盈补身体,可是结果证明,他对自己的身手估计错误。饶是小心 到了极处,也不曾抓到一只旱獭,只是对那些苹果下手。在荒山野岭觅食,对于他这个读书人来说,真不是件容易事。每当看向腿部伤口,王景就想起荼盈为自己疗伤的情景。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定粉身碎骨效忠荼盈,报答 对方对自己的恩情。可是事情说易行难,自己这点手段比起神通广大的巫女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不要说为对方奔走效死,就是连准备食物这么点小事,自己也做不好。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王景摇头苦笑,颇有些自怨自艾。野苹果树不比人工培育的品种,果子个头小,品相也一般,和宫廷珍馐上方鲜果自然没法比。饶是王景千挑万选,也不过选出十几个果子,用衣袍前襟兜着如同献宝一般 跑向荼盈。荼盈休息的那个小山坡下面,有条通往山脚的小溪。王景蹲在那理,用溪水将苹果反复洗刷,只是不管洗的如何干净,这果子都不够资格送进宫廷,更别说入贵人之口。 王景垂头丧气地从小径往坡上走,进入树林不远,就看到斜倚在一棵大树之下,正抱着刘宸瑞喂奶的荼盈。荼盈乃是草原女子做派,王景又是宦官,她更没有防范。因此正看到她衣衫半敞,胸前雪白。王景只觉得如中雷击,整个人木在那里不知所措,刚刚洗干净的苹果滚得到 处都是。 “王景你回来了啊!弄到什么好吃的,快让我看看。”荼盈微笑着说道。 听到荼盈说话王景这才如梦方醒,慌乱地转过身背对着荼盈,双目紧闭两手捂住眼镜不住告罪“奴婢该死!娘娘恕罪!”荼盈并没有发火,反倒是觉得好笑。暗想着王景到底是读书人出身,于尊卑之见以及男女之防,比宫中大多数太监都要在意。那些人从心里已经认可了自己的阉人身份, 王景只怕还是拿自己当个正常人看。虽然做了母亲,荼盈活泼诙谐的性子未改,此时爱人脱险自己无恙,不免又起了玩闹之心,故意开口揶揄“你站在那儿干嘛?过来啊。我元气未复不想动弹,麻烦你把吃 的送过来,我饿了。” 王景又哪里敢动?可是又不敢公然抗令,只好哀求道“娘娘且忍耐一时,等皇子吃饱,娘娘再用膳不晚。”“胡闹。本宫什么时候用膳,难道要受你辖制?”荼盈故意装作生气,想要吓吓王景。可惜她的性子本非如此,强要冒充也撑不起来,话没说到一半,自己忍不住扑哧一声 笑出声来。 王景一听,知道这胡妃的玩心又上来了,只好哀告道“娘娘您就别玩了。您也知道奴婢脸皮子薄,就别戏耍奴婢了。” “好了,瑞儿吃饱,你转过来吧。”王景谨慎地转身,挡在眼前的手指微微挪开一条缝,见荼盈衣着齐整,脸上浅笑盈盈,如同传说中林间仙女一般动人。王景看得一愣,赶忙掐了下大腿肉,低下身体去拣 苹果。边拣边说道“娘娘,荒山野岭实在找不到吃的,只有这些野果子将就。等奴婢拿着它们再去洗。” “不必了。”荼盈微笑道“我们草原儿女吃东西没有这么多讲究,这些野果沐浴天地灵气而生,最是洁净,拿来就可以了。” 王景连忙把果子递过去,见荼盈大口小口吃着,心中略感宽慰。看得出,娘娘很喜欢这些果子,自己的差事不算太糟糕。 荼盈一连吃了三个,发现王景只是在那里看,连忙问道“你怎么不吃?” “奴婢……不饿。” 话音出口,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地声音响起,让王景又臊了个大红脸。 荼盈笑道“坐下一起吃吧。” “不,这里好果子不多,奴婢不能跟娘娘抢饭吃。”“让你吃就吃,咱们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你什么吃的都让着我,自己岂不是要饿死?”说话间荼盈主动拿起一个苹果递到王景面前,王景的手在剧烈颤抖,接过苹果三两口 啃个精光。他不曾辨出苹果具体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这是自己一生中吃过最美味的食物,便是龙肝凤髓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荼盈道“我一会要去苹果林,麻烦你帮我抱下瑞儿。” “这是奴婢的本分,娘娘别客气。” 说话间王景接过刘宸瑞,望着熟睡中的孩子,想着荼盈对自己的好处,心中发誓即便是牺牲掉自己性命,也要把这对母子安全护送回皇上身边。荼盈起身来到那处果树林内,看着一株株粗壮的果树和上面的果子,荼盈忽然神情肃穆,敛衽向这片果林行过了一礼,低声呢喃道“地母大神请将一切惩罚施于我身,切 莫牵连我无辜的孩儿。”随后右手掌心紧贴小腹,左手捏了个法诀高举过头,口内开始念诵咒语。一团绿色的光球渐渐浮现在她的左手手指上方,这团光球飞速旋转,随后只见周围果树上忽然浮 现出星星点点的绿光,朝着光球汇聚。 绿色光点融入光球,让光球迅速壮大,随后又慢慢消失于荼盈体内。 随着这些绿光消失殆尽,周围果树上那些成熟的果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干瘪,蔫头耷脑地在树梢上晃动。那些树叶也变得枯黄,微风袭来,纷纷落下。 原本借树叶藏身的旱獭紧张地看着这一切,眼神中满是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反应变得很慢……很慢,不等想明白,便从树上掉下,重重摔在地上。荼盈脸颊上恢复些许血色,她抬眼望了一下枝头干枯的果子,微微摇了摇头。她也知道此法有伤天和,频繁使用更是弊大于利,但是为了保住儿子,什么都顾不得了。迈 步走出树林,自王景手中接过儿子。 王景见荼盈脸上恢复了血色,心中大为欢喜。“娘娘,您的身体好了?” 荼盈摇了摇头“我借助这片森林的生机平衡我体内各种力量,但是还远远不够。现在能动用的力量只有平日三成,还算不上好,只不过勉强有了自保之力。” “那也是好事。”王景说话间起身道“娘娘在这里休息,奴婢去看看,有没有人过来接驾。” “不会那么快的,你小心一些,可别遇到神狸的游骑。”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王景兴奋地跑进树林对荼盈禀报“娘娘,神狸的大军已经撤退了,估计咱们的人很快就到。” “他们退的这么快?”荼盈皱起眉头,想不明白为何神狸会如此干脆地退兵。王景兴奋地等待着有人来接,可荼盈倒不像他这么乐观。神狸退兵过于迅速,自己怀疑其中有诈其他人多半也会产生类似想法,不可能一退兵就赶过来接驾。自己主仆三 人,还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看出荼盈心中焦急,王景道“娘娘,奴婢以为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在此坐等。” “你是什么意思?” “奴婢觉得,咱们可以自己想想办法。比如做个木筏渡河,过了河就安全多了。” “你会做木筏?” “奴婢……”王景有些羞赧地低下头,他一个书生又哪会这些。说起来头头是道,落实的话就有心无力。荼盈并不着恼,微笑道“不会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幸亏这些树木蕴藏的生机过重,不利于平衡我体内混乱的法力,我没有打它们的主意,否则现在倒是不好找材料了 。”说话间她的眸子盯住了眼前的两棵大树,王景不懂巫术,抱着开眼的态度在旁观察。只见荼盈口内默默念诵着什么,忽然从树林里蹿出两条火蛇,一取荼盈面门,一取怀 中婴儿。 “娘娘小心!”王景尖叫道。 他再不懂法术也知道这绝不是正常反应,显然是有对头到了。此刻并未刮风,王景却听见了树林深处传来的树叶被风吹得抖动的声音。 荼盈手指一指,两条蛇倒飞回去,随后只见荼盈单手抱着刘宸瑞,一手在空中划动。两人前方的树林,无数树叶脱离枝干而起,升至半空中燃起烈焰。 王景怔怔地看着上方的火光,只听身旁荼盈一声“去!”团团火焰向着树林深处而去。 问鼎 第二十六章 拼命的母亲 火团飞入树林,随即就消失无踪,紧接着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传出“师妹这个打招呼的方法倒是奇怪的很啊,难道是燕国宫廷的规矩?” 随着说话声音,哈梵、穆特从森林中走出。荼盈眉头微皱,移形换影可一不可二,再故技重施就是自取死路。可是如今自己体内灵力混乱不堪,勉强可以动用的力量不足平时三成,以这点力量对付穆特勉强可以打 个不胜不败,要想对付哈梵万无可能。本来她以为自己可以逃脱,没想到却突然生出这种变故。 王景心知在这种场合自己毫无用处,但是看着荼盈遇险没法无动于衷,三两步跑到荼盈身边道“娘娘,您……您看奴婢能做些什么?” 哈梵冷哼一声“区区阉奴,也敢开口?”说话间用手一指,一道火蛇席向王景。 荼盈玉手一抬,火蛇消失无踪。面上如罩寒霜,语气冰冷“师兄视人命如草芥的毛病如果不改,迟早会被天收!” “师妹倒是悲天悯人。只不过我记得你一直说众生平等,那些寝宫里的花木,还有这些苹果树,不知该怎么算?” 荼盈一咬银牙“为了儿子,我可以付出一切。纵然天谴也在所不惜。” 哈梵冷哼道“这倒是巧了,为了神狸我也可以付出一切。就让师兄看看,你抽取了这片苹果林的生机之后,又能让自己强到何等地步?”他喝叱一声,一根尖利的树干冲出树林,刺向荼盈。荼盈单手在空中一划,树干调转方向,似要往哈梵身上回射,但它在空中抖了抖,陡然朝着空中飞去,眨眼间就不见 踪影。荼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只见一双纤纤玉手上绿光闪烁不停,心中暗道糟糕。她的情况和哈梵不同,不是力量不够,而是力量过多,以至于体内力量混乱无法操纵。就像是给三岁顽童一口百斤重刀,根本驾驭不住。加上之前使用了改命术,体内法力本就混乱,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对于巫师来说,这种不受控制的力量比外敌的攻击更为 可怕。 刘宸瑞在襁褓中发出了阵阵“咿呀”的哭声,荼盈低头看了儿子一眼,见孩子那双黑溜溜地眼珠正盯着自己看。她只觉得心口一痛,身形一阵摇晃。哈梵冷笑道“师妹多半还是想等人救你吧?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现在外面是大队人马层层布防,刘威扬手下那些残兵败将就算来,也是送死。我留不下他,就得留 下这个孽种。你把他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留在草原,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和刘威扬重逢。” 荼盈一咬牙“妄想!” 说话间她猛地咬破食指,用手在刘宸瑞的额头画了一个五角星。血液变为黄色的光芒,隐于刘宸瑞的额间。又取下腰间的玉飞燕,塞在刘宸瑞的襁褓中。 这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不等哈梵反应过来,荼盈猛然把孩子朝王景怀中一抛。王景接过孩子,荼盈大叫一声“去水里!” 王景心中惊疑。自己的那点水性,可没法带着一个孩子泅渡。但是就在他犹豫的当口,哈梵已经大喊道“别让他跑了!”说话间哈梵挥舞法杖,无数野草缠向王景的脚踝。荼盈怒喝一声“它们是我的朋友,不会听你的”双手挥舞,那些野草顿时改变方向,转而向穆特所在卷绕而去。除此以 外,岸边一棵大树发出阵阵嘎吱声,忽然拔地而起,带着大片泥土一声轰响,落入水中。 荼盈大声吩咐道“抱住那棵树!”王景虽然见过战阵,也曾亲手杀过人,可是这种级别的战斗不曾遇到。更别说他刚刚把荼盈认做恩人,下定决心为其效死,现在就要离恩主而去,心理一时也有些难以接 受。 哈梵这时已经看出情况不对,法杖连挥,几道水龙卷起,可是荼盈口内喷出一口鲜血,双手迅速结印施法,那些水龙旋生旋灭,根本形不成威胁。 “娘娘!”王景大叫道。 荼盈怒道“你非要看着我死在这里么?快下水!”王景终归不是个蠢人,已经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刘宸瑞似乎是争夺重点。若是自己顺水逃脱,哈梵或许不会为难娘娘。再者荼盈法力高强,自己逃走之后她也能逃脱也未可 知。当下不敢怠慢,手忙脚乱来到向山崖方向跑去。 方才大树就是从这里落入水中,他也决定跳下去。至于这个高度会不会摔伤,压根就没考虑。他相信荼盈不会让皇子受伤,这里肯定安全。 荼盈看着王景的背影,用哽咽的声音大叫道“好好照顾瑞儿,将他带到皇上身边!”哈梵这时已经发出发出数道绿光射向王景背后,可是被荼盈以风为盾,尽数抵挡。随后只见荼盈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一股巨力在王景背后一推,让他双脚离地,惊叫着从 山崖上跌落。就在他从高空下落之时,这股力量陡然一变,从背后的推,改为在身下的托。如同一只无形巨掌,牢牢托住王景和刘宸瑞下降的身形,让两人如同羽毛般缓缓落下。刘宸 瑞眉心隐约冒出一道光芒,改变着两人下坠轨道。等到两人随着“噗通”一声水响落入 望向河时,发现巨木就在身边。王景用单手紧抱婴儿,奋力高举不让婴儿被水浸泡,另一只手紧紧抱着大树,借助浮力顺水而行。抬头向崖上望去,却看不到荼盈以及哈梵等人的踪迹,只能喃喃道“老 天保佑,千万不能让娘娘这么好的人出事啊。” 山顶上,荼盈送走了王景,便了却了一桩心事,双眼紧盯着哈梵,眉目之间露出一股少见的狠辣绝决神态,如同一只护崽母狼。哈梵心知,自己不打发了荼盈,休想去对付刘宸瑞,朝穆特使个眼色,又瞪着荼盈道“你疯了!连用两口本命精血,莫非是活腻了?为了燕皇孽种,值得么?你是草原百 年不遇的天才,不该如此浪费性命。尤其不该把命浪费在外族人身上。不管你为刘威扬做多少,他们都不会当你是自己人。” “我不知道什么本族外族,我只知道我是个母亲,你们休想害我儿子!”荼盈舔了舔嘴唇的血,露出从未展现过的狂野之态。忽然大喝一声“穆特,你给我站住!” 随着说话她的双手挥动,只见漫天绿光升腾,脚下生出无数藤蔓,向穆特飞去。穆特本来以为哈梵可以缠住荼盈,自己就可以放心地去对付王景。不想计谋被看破,荼盈不管哈梵,直接朝他下手。这些藤蔓力量恐怖至极,穆特接连发出数道护身秘术 ,都不能损伤分毫。这些藤蔓速度飞快陡然缠住穆特四肢,又卷向他的脖子。 穆特惊叫道“大巫救我!” 哈梵发出数团火焰,可是射在藤蔓上就随之消失,藤蔓疯涨依旧。而荼盈的双腿已在发颤,双臂的皮肤渗出鲜血,鼻耳之间隐见血痕。 哈梵惊道“这是本命藤蔓!你疯了!”他看出来,这些藤蔓乃是与荼盈自身的生命力连接一处,荼盈不死,这些藤蔓就消失不了。但是以生命催生藤蔓,相当于以沟渠而填大海,结局必然是死路一条。只是不 知荼盈发生何等变化,体内法力惊人庞大,这些藤蔓空前庞大。 但是他也知道,这种庞大并不是好事,荼盈根本驾驭不了这种法力,也维持不住平衡,强行催动这种怪力,结局只能是自取灭亡,换句话说,她在拼命! 荼盈冷冷一笑“我说过了,我是个母亲!师兄,你也留下吧!”说话间,只见无数藤蔓空中狂舞,如同疯龙狂蟒,撞向哈梵。哈梵法杖中发出数道紫光,可是射中藤蔓之后并无变化。荼盈双手合于胸前,第三口鲜血喷出,漫天藤蔓将 哈梵牢牢裹住。 荼盈嘴角不间断地流出鲜血,她却不为为动,持续发动着法术。 哈梵叫道“你疯了吗?你会死的!” 荼盈浅浅一笑“可我的孩子,会活下去!”她的笑容配上唇边鲜血,生出诡谲之美。她知道自己这次难以逃脱,但是只要爱子可以健康幸福的生活下去,纵死又何妨?哈梵既然崇信力量,就让他看看一个拼命的母亲,将是何等强大! 问鼎 第二十七章 回家的路 山巅的藤蔓疯狂滋生,原本的树林,此时竟然变成了藤蔓的海洋。哈梵与穆特的身体已经消失不见,在属于他们的位置,只剩下藤蔓组成的球体在缓缓蠕动。荼盈此时双手平放于身体两侧,发丝上扬,双足离地而起,人逐渐浮空。从半空向着望向河望去,只见王景高举着幼子紧抱浮木,随着水流一路向下。既没有胡人追击, 也没有其他巫师截杀,看来他们终于安全了。别了我的瑞儿,别了威扬。原谅我不能遵守誓言,陪伴你终老。我多想陪着你,一起看着我们的瑞儿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可惜都办不到了。你不要为我难过,代替我照顾好瑞儿,让他幸福快乐的度过一生,无灾无病不受折磨。千万不要告诉他身世,不要让他知道自己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臣妾即将化入天地之间,伴随万物生灵,风水 日月一起守护着陛下与瑞儿,永远看着你们……王景和浮木已经逐渐消失在荼盈视线之外,而荼盈的身体,由脚至头,也在渐渐虚化,转而变为点点绿光。生命的最后一刻,荼盈双眼含笑,她单薄的脊背为刘宸瑞竖起 最为无坚不摧的防线,她已用生命护得儿子周全。胡族至今为止最强的巫女,悲壮地离开人世……随着荼盈化为绿色的星光消失,那些本命藤蔓也逐渐枯萎回缩,消失不见。被紧紧束缚的哈梵刚脱身,便向水中看去,已经不见王景的踪迹。再向一旁看去,却见穆特已经气绝身亡,心中更为沮丧。空中乌云密布,黄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落下,雨点中还夹杂着冰雹。这片乌云只在山顶这一带盘踞,其他地方全无影响。显然这位伟大的巫 女之死,也引发了天地的感应,是老天在为她送葬。四周的灵气混乱不堪,即便以哈梵之能,也没法推算天机,更没法找人。 他无奈地摇摇头,他凝视着阳光明媚的河对岸,于风雨中叹道“傻女人啊……”王景是在午时之后上岸的。说起来也颇为奇怪,以他眼下的身体状况,带一个婴儿抱巨木泅水,乃是一件异常危险之事。他腿上的伤口虽然不疼,可是也没有痊愈,自身又是个文弱书生,很可能筋疲力尽而溺水。可事实上整个过程中,他觉得自身充满力量,感觉不到疲乏。托举着刘宸瑞的手臂不酸不疼,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帮助他完成这 个动作,他只是个参与者,不是个主导者。他虽然搞不清楚具体原因,也能猜到多半和荼盈有关,只能在心里祈祷荼盈能够脱险。上岸之后的他本想去寻找大军汇合,可是放眼四顾根本找不到军队踪迹,又没法回 头,只好抱着刘宸瑞胆战心惊地向着燕国方向前进。天色渐渐黑了,依旧找不到村庄。没有村庄就得不到食物,王景肚子里那几个苹果早已经消化一空饥肠辘辘。自己不管怎么难过都可以忍,可是刘宸瑞0这么长时间没吃东 西也不知是否顶得住。王景坐在地上,望着怀中婴儿叹息道“小殿下,待翻过这座山,我去村子里给你找奶妈,你千万莫哭啊。”刘宸瑞似乎听懂了,忽闪着大眼睛望着王景,咧开嘴咯咯发笑。他的笑容很像荼盈,让人一见而忘忧。见他笑王景也笑,心中一松人便躺倒在地上,将刘宸瑞举在半空中 逗弄。刘宸瑞一点也不害怕,反倒是笑得越发欢实。一大一小耍笑了一阵,忽然王景只觉得身下的大地在剧烈震颤。 他如今也算是经过战阵见多识广,心知这多半是军队的马蹄之声所至。不知来的是敌是友不敢托大,抱起刘宸瑞手忙脚乱地躲进一旁灌木丛中。过了时间不长,就见一队百姓没命地逃跑,身后追着一队神狸骑兵。骑兵人数不多,不知是神狸军过河,还是被打散的游骑,但是对付百姓足够了。王景的手紧紧捂着刘 宸瑞的嘴,不让他发出动静,看着神狸兵对百姓的杀戮。杀戮过程异常漫长,这些胡兵也看出来没法从这些百姓身上榨到什么油水,于是手段格外凶残。王景终归见过那些被杀太监的模样,自己也杀过人倒不至于被这种场面打 垮,只是担心刘宸瑞发出动静惹来大祸,因此全程紧紧捂住婴儿的嘴,周身肌肉紧绷。直到胡兵离开,才松了口气。 他这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覆在小皇子口鼻之上的手似乎太用力了,如果……王景只觉得魂飞魄散,连忙低头看去,只见刘宸瑞依旧咧着小嘴,看着自己发笑,才长出一口气,跟着也笑出了声。荒郊野地四下无人,外面都是死人,再就是浓烈的血腥味道。王景心里却并未生出丝毫怯意,孩童天真的笑脸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忘记了恐惧为何物。四下荒芜的光景没有战场之上烽烟四起、血肉横飞可怖,死人也没有 活人可怕,他杀过人,这一路更是看着别人杀人,他的胆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大,不再像过去那么怯懦。他将刘宸瑞轻轻往半空中一抛,再稳稳当当接住,刘宸瑞乐得呵呵直笑。王景逗弄着他,忽然想起荼盈。以这位巫女的本事,如果摆脱了敌人,早就应该寻来。过了这么 久不见踪迹,她……多半是死了。王景心中一痛,荼盈曾经给过王景希望,也让他感觉到亲近,甚至在心里把她当作亲人。可是如今…… 他拍了拍刘宸瑞的背,轻声叹道“可怜的孩子啊……” 固然刘宸瑞在宫里可以得到锦衣玉食,可那又有什么用,没了妈的孩子,终日要事缠身的皇帝真的能心疼好他吗? 不管如何,这时荼盈的嘱托,自己必须完成。再说没有荼盈,自己也不可能活着离开那座山,为了报恩也得照顾好孩子。 低头看了看刘宸瑞,对着孩子说道“殿下等等,奴婢去……找些吃穿。”王景从灌木丛里出来,来到那些死人身边相觑找些吃的。可是这帮人实在太穷了,身上找不到任何一点口粮。王景思忖片刻,目光落在那些衣服之上,朝死尸行个礼道“ 对不住了。”随后开始动手剥衣。这一晚一大一小是在荒山野岭间渡过,王景本来还担心有野兽侵袭不好对付。可不知是否因为大兵过境百兽无踪,这一晚风平浪静,不但没有野兽侵袭就连飞虫都不来滋 扰。到了第二天两人总算是翻过了眼前的山头,王景正要往前走,一路乖乖的刘宸瑞忽然扯开嗓子大哭。王景连忙道“殿下别哭,奴婢这就带您去找吃的。”随后下了道路, 向山野间搜寻而去。走了约莫六七里光景,真让他找到一个村庄,然而他刚一走近村口,心里就凉了半截。空气之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一些房子还冒着黑烟。往里走,便能发现男女村民的 尸体。男子身首异处,女子衣衫不整,不问可知是遭到胡兵毒手。王景心里纳闷,这些胡兵不是退了?怎么又开始追击?隐约觉得,这些追兵很可能与自己以及刘宸瑞有关,心里更为慌乱。;刘宸瑞哭得更厉害,王景顾不上再想,寻找 着尚未烧毁的房屋准备找食物。 总算是有几间小房子还没被烧毁,推开门进去,于厨房里发现了米缸,在缸壁上还有些糙米。多半是施暴者懒得费力,才让这些粮食保存下来。 王景欢喜地对刘宸瑞道“小殿下稍等片刻,奴婢这就给您熬米汤喝。”以残破的家具充当燃料,就着灶头把火点燃,村里的井万幸没被污染,王景费尽力气淘了桶水上来,做了锅米汤。自己舍不得喝,吹得不凉不热端到刘宸瑞面前。哪知婴 儿尝了一口,悉数吐了出来,而后一张小嘴闭得死紧。 王景急得满头大汗,不住哀告“殿下,您就将就一下吧!” 刘宸瑞仍不肯张口,王景万般无奈,只好跪倒在地道“小殿下,您行行好,不要为难奴婢了。奴婢跟您保证,只要过了这一关,肯定给您找奶娘,您就先受点委屈吧。” 婴儿与他对视着,过了半晌,终于张开了嘴。 王景大喜,一边喂他,嘴上赞道“小殿下真是懂事。”经过这番波折,王景也不再想找大军的事。眼下的战事如何自己无从得知,乱走等于送死。辨了辨方位,启程奔着家乡卢龙镇而去。算计日子自己的妻子应该已经生产, 她有奶就不会让殿下饿着。两夫妻保着殿下进京,或许也能让妻子有个出路。 被毁村庄的惨状让他担忧同在边境的家乡,但他又迅速否定,觉得老天不会对自己这般残忍,家乡肯定无恙。 走到傍晚时分,王景靠在一棵树下休息,低头看着可爱的刘宸瑞,伸手刮了下他可爱的小鼻子。 刘宸瑞伸出拳头,用眼神锁定王景。 王景不明所以,轻声问“怎么啦?” 刘宸瑞张嘴发出“啊”的单音,拳头尽力往前又伸了伸,对准王景的鼻子。王景这才会意,低头用鼻尖碰了碰刘宸瑞的小拳头。 刘宸瑞咧开嘴,笑得口水直流。 王景跟着他乐,喃喃说道“小殿下,希望你的母亲在天有灵,能替我保佑我的家人。” 他抱起刘宸瑞,又踏上了回程。日落月升,月光洒在这条泥土积淀而成的土路上,似在为一大一小照亮前程。 问鼎 第二十八章 噩耗 次日午后,王景终于见到了人。那是一群逃难的难民,与之前被杀害的那些难民相比,衣衫更为整洁家当也更多。有车辆还有些拉车脚力,青壮也多些。虽然手上拿的只是棍棒,但总能给人一些安全感 。看得出他们是有组织的逃离,与之前的那些没头苍蝇一般的难民不一样。王景随身携带的米汤已经喝光了,刘宸瑞又开始大哭,四周再也找不到村庄痕迹,王景也只能向这些难民求救。他身上并没有什么钱,刘宸瑞身上倒是有玉飞燕,可是吓死他也不敢把这个东西当作钱财支付,只能向难民乞讨。不过乞讨奶水的难度显然比乞讨干粮大得多,王景站在路旁,看着从身边经过的妇人,面红耳赤,嘴唇动了几次 ,怎么也开不了口。 人群也在看王景,毕竟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抱着婴儿站在路边,既不加入大家的队伍一起走,又不肯离去,也是件颇为可疑之事。 就在这时,忽然人群中一个上了年岁的妇人喊道“王景?” 王景听声音觉得耳熟,举目看过去,随后面色一喜,大叫道“邱婶!来的敢莫是邱婶?”和王景打招呼的,乃是个中年妇人。她是王景的邻居,心地善良为人热情,两家颇有交情,邱婶将王景当作子侄晚辈并不见外,王景也是看人看花了眼,否则早就该把邱 婶认出来。 两人彼此相见,邱婶第一眼就看道王景怀中的刘宸瑞,开口问道“这小孩是哪里来的?” 王景不敢说出刘宸瑞身份,只好撒谎“路边捡的孩子。怪可怜的,我就带在身边,也算积德行善。这不是么,孩子一路没有吃的,饿的不成。婶子能不能给帮个忙?”邱婶抱过刘宸瑞在怀里轻轻颠着,口内不住夸奖“也不知是谁家的娃娃,长得这么招人稀罕。只可惜命不好,要不是遇到你这心眼好的,小命就保不住了。听听,这哭得 真让人心疼阿。那谁,刘家媳妇,你的奶水不是足么?帮婶子个忙,给这孩子一顿饱饭吃。” 看来邱婶在这支难民队伍里人缘也不错,而且这些难民并不缺乏物资,很快就有人把刘宸瑞接过去喂奶,只剩邱婶与王景聊天。 邱婶问道“你不是去京城侍奉贵人么?怎么又跑到这了?” 王景摇头道“别提了,我跟着皇上去无定原和胡人会盟。没想到那些胡人竟然造反,我和军队走散了。” “也是你平日积德行善,老天爷才保佑你逃脱毒手,否则咱们就碰不上了。” 王景看看邱婶,又看看其他百姓,心里纳闷“这些是哪里人啊?看着都是生面孔,怎么婶子和他们很熟?” “你不知道啊。他们都是我娘家的乡亲。” “娘家?不曾听婶子提过。”“我是响水镇的人,后来你邱叔到我们那做买卖,我爹把我许配给他,才跟着他搬去卢龙镇。娘家这边有些年头不来往,可是亲戚依旧是亲戚。这不是么,你邱叔没了,我 琢磨着自己住在卢龙也没意思,想到娘家看看,不行就搬回去。没想到赶上这祸事。” “我刚才就想问,这到底是怎么了?”“还能咋样,逃难呗。胡人造反的事我们不知道,但是那些胡兵确实去各处祸害是真的。我们附近的几个村子都被屠了,响水镇虽然没遭灾,可是也不敢待,所以大家这才 拖家带口的逃,也不知道逃到几时是一站。” 王景问道“婶子可是回卢龙?我们正好顺路。” “不,我们是奔界牌关,卢龙不能去了。” “不能去?为何不能去?” 邱婶看看王景,欲言又止。王景心头泛起一丝不祥预感,连忙问道“婶子,可是家里出了事?” “这……这可让我咋说?”邱婶于心不忍,过了好半天才磕磕绊绊说道“我听说胡兵没放过卢龙,那边也被害得很惨。” 王景只觉得双腿发软,一跤跌坐于地,摇头道“不可能……不会的!” 邱婶连忙搀扶王景“你别难过,咱们那村子既偏又穷,有啥油水?那帮胡人兴许……看不上那里?也或许根本找不到……” 她虽然努力安慰,王景却根本不敢信。他想到自己之前见到的那个村子,那里同样既偏僻又贫瘠,可最终一样没能逃过胡人魔掌。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妻子……他脑海里闪现出之前在村里见到的那些死尸,尸首两分的男人,衣衫不整的女子,他们的模样忽然都变成了自己的妻子。王景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巨手紧紧攥住, 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他顾不上刘宸瑞,也顾不上燕皇,只想一步飞到家里,看看妻子的情况。不管结果为何,自己必须看到!刘宸瑞这时已经喝足了奶水停止哭泣,邱婶把孩子递给王景。王景接过孩子,朝邱婶道“多谢婶子周济,大恩大德日后再报,我先告辞了!”随后头也不回向卢龙镇方向 快步而去,邱婶看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想叫住却又开不了口,叹口气,转身加入难民缓缓前进的队伍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王景再也顾不上刘宸瑞了。这一路,他不是没有设想过一家三口团聚的美好时光,更是因为手上的皇子,对日后不再贫困潦倒的生活有了希望。他想着自己曾经身为村里 唯一的秀才,也是心怀天下、志在四方,他没有机会一展宏图,为了家庭,他放弃了一切,然而…… 思念至此,王景只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兢兢业业这些年的委屈乃至男人不能承受的奇耻大辱都已经失去意义,如果自己妻儿不幸,自己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怀中的刘宸瑞再次大哭起来,只是这回没人再来哄他。荼盈死去的那处树林已是一片狼藉。靠法术催生的藤蔓在荼盈死后已经消失,但是那些翻起的土并不能回归原位,大树也倒了不少,再加上骤然失去生机的苹果林。这些 情况都瞒不过杨烈手眼。现在的情形依旧是胡人追击,燕皇撤退,杨烈无法带领大队人马前来找人,身边只有四名墨门“夏至”小队武者,其中之一就是之前负责指挥投石机攻敌以及架桥的莫无垠 。 墨门二十四小队各有绝技,莫无垠探查环境的本事非比寻常,一番侦察下来已经有了定数,向杨烈汇报道“这里有巫术搏斗的痕迹,交战双方都是法力高强的巫师。” 杨烈道“荼妃肯定在此出现过,还和人交过手。就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刚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却向森林看去,莫无垠也察觉到什么,面上不动声色和杨烈交谈,暗中向其他三人发了个手势。 三人悄悄退后,随后飞身冲入树林时间不长,就押着一个满脸是伤的神狸士兵走出。 神狸士兵心知有死无生,紧咬着牙关不说话。莫无垠冷哼一声“还是个硬汉?让我看看,你的骨头能不能硬过爷爷的分筋错古手!” “慢!”杨烈阻止道“疆场交锋杀伤难免,酷刑折磨不是好汉所为。” 他看看那个胡兵“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我要是不说呢?” “那我只好杀了你。” 士兵愣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是杨烈?” “你怎么知道?” “因为只有杨烈才有这种胆子,也只有杨烈会这么蠢!” “不可对钜子无礼!”武者之一抬起手掌,欲劈向胡族士兵。 杨烈一摆手“赞我谤我,不过清风拂面,于我有何增损?何必为这种事大动干戈?”他问神狸士兵“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可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士兵点头道“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是请你杀了我。能死在杨烈手上,也算没白活。” “荼妃何在?” “死了!” “什么?”莫无垠大惊,其他几个武者也纷纷说道“胡说八道!” “你敢说谎?” 杨烈倒是非常平静“她怎么死的?” “她用自己本命精血施术,最后就死了。” “那尸体在哪?” “没有尸体。原因我说不清楚,只知道没有尸体。” “孩子呢?可否得救?” “跑了。一个燕国的太监带着他跑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杨烈点头道“我知道了。”随后一掌劈下!处置了这名士兵,杨烈来到悬崖边,望着望向河水沉思不语。荼盈在他的记忆之中,是烂漫的、热烈的,刘威扬也曾对他说荼盈是最烈的佳酿。他为荼盈的死而悲痛,为 这样一朵野花凋零而惋惜,更为这之后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而忧愁不已。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女人叹息,声音赫然是荼盈。杨烈看过去,只见荼盈背对着他,准瞬间又消失不见,只有那声叹息依旧在耳边萦绕。 杨烈揉了揉眼睛随后对四名随行者说道“继续找!找不到荼盈,也得把皇子带回去。这是燕皇的旨意,也是一个母亲的嘱托,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无定原往东的海岸,两三声号角声接连奏起,一艘浑身漆黑、船身乍看之下如盾铁般坚硬、船头饰有用铁器铸成的巨大骷髅的巨船划开浓雾,急速驶来,到港之时,巨船 急速一刹,船身悬挂的一圈人骨互相敲击,港口之上,四处响起抽气之声。 甲板之上,仅站着两人。一人体型稍胖,一身黑色,长靴上插有数把短刀,他头戴黑底面具,眉心是狼爪之印,露出白色獠牙,面目狰狞。 一人体型健硕,同样的装备却是深棕色为基调,他同样头戴黑底面具,眉心是一柄剑。 两人自船上走下,狼爪面具的胖子向无定城方向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还是晚了一步,我已经感应不到天命之子的气息。” 健硕男子道“天师的语言应该不会出错。” “我们如果没被该死的海怪阻挡,倒是来得及把天命之子带回去,现在可未必啊。”说话间,这狼爪面具男子又是一声叹息茫茫人海,自己该去哪里找这个天命之子? 问鼎 第二十九章 重逢 此时刘威扬的处境倒是大有改观。虽然墨门的加入并不能从根本上扭转战局转败为胜,但是从望乡河顺利撤退之后,胡兵的追击也暂时告一段落。靠着这宝贵的时间,燕 军开始休整人马调整建制,随后一路向天京城撤退。在这个过程中固然又有胡兵开始追击,但是大燕的士兵也陆续赶来。无定城之战燕军吃亏在措手不及又遭遇地震,军队失去有效指挥,被迫各自为战损失惨重。可是大多数士兵只是被击溃不是被杀死,从无定城逃出后都是往天京城方向逃。等看到无定军大旗,这些人便主动向旗下聚拢。毕竟作为军人,他们会自发寻找自己的主帅以及战友。除此以外,随行御营的士兵也加入其中让队伍不断壮大。等快到 界牌关时,守军已经得到消息,特意赶来接驾。各路人马集合,兵力已经达到三千以上。刘威扬有了兵马,就想着带领这支人马杀回去,帮助杨烈把荼盈和宸瑞救回来。不料刚和鱼世恩提起,就遭到这位主帅坚决反对。这个行为本身极为冒险,如果不是鱼世 恩为军中宿将又在之前的无定城大战中几次救驾,只怕已经被刘威扬一剑斩杀。饶是如此刘威扬的情绪也非常激动,宝剑指着鱼世恩的鼻尖,剑锋不住颤抖。 “鱼世恩,你敢抗旨?”“臣不敢抗旨,只是请陛下三思。”鱼世恩表情平和但是眼神坚毅,显然他的心意已决不容商讨。“现在的局势依旧是胡人追击,我军撤退,敌众我寡,不可盲目交战,陛下更不能让自己再次陷入险地。再说,我军新败,军心已丧士气已沮,这个时候出战有败无胜。另外,我军粮秣不足,以现有的给养根本支撑不住长期作战,回师等于送死 。我军无定城之败已经让万岁威名受损,如果再吃一个败仗,臣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刘威扬也是带兵的天子,如何不知道鱼世恩话中含义。南曜并不是燕国一个国家,齐、楚两国虽然是燕国的属国但也是自成体系不容小看。这两个国家之所以甘愿以下国 自居,无非是畏惧燕国的军力。如果让他们觉得燕国软弱,说不定真会变生肘腋。从理智的层面鱼世恩是对的,可是仅靠理智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即便是在逃亡途中,刘威扬也从未忘记过荼盈。尤其是玉飞燕叮当作响的情景,无数次在梦里出现。他 总觉得自己那天犯了个错误,如果不走,如果再多坚持一会……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他长叹一声放下宝剑,“鱼爱卿。朕跟你说句实话,这两日朕一直做噩梦。梦里爱妃向我挥手,似乎是在告别。我对她说话她不理我,想要抓她每次都抓个空,只能眼睁睁 看着她从我面前消失。朕总觉得这是个不祥之兆,委实放心不下。”“陛下,臣是武将不懂解梦。到那时臣相信墨门矩子杨烈的手段,以他的本事一定可以找回娘娘和皇子。如果……臣是说如果,杨矩子倘若无功而返,我们这三千人就算回去也没什么用处。陛下思妻念子人之常情,但是臣斗胆请陛下想一想,咱们燕国百姓这次又有多少人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孩子!沿途所见的那些难民,他们乃是您的子民,也是我大燕的基石。他们被胡人荼毒,失去家园亲人,全指望陛下为他们报仇雪恨。臣斗胆,请陛下以天下为重,回京城主持大局,免得胡人趁机做大,重演当年鸿蒙 惨祸。”刘威扬没想到素来不怎么爱讲话的鱼世恩居然说出这么一番道理。这一路上不管多少艰难险阻,鱼世恩不曾说过一句怨怼之语,冲锋陷阵每每当先,耿耿忠心无需怀疑。 再者,此时说话的地方乃是军帐,除了君臣再无旁人。显然这番话在他心中酝酿已久,只是顾虑刘威扬天子尊严不好明说,特意选了这么个场合进谏。不管是这番言语还是这份良苦用心,刘威扬都不能无视。他点头道“鱼爱卿说得没错,是朕一时糊涂。荼狐和他的神狸部落背信弃义,杀我百姓损我威严,朕绝不会饶恕 !至于荼妃……朕和你一样,都相信杨烈的手段。”“陛下能想通,实乃万民之福。只要我们回到天京整顿人马,就能兴师雪恨!”鱼世恩停顿片刻,又说道“哪怕娘娘和皇子被擒,只要我大军一到,荼狐也不敢扣人不交。 必然献出娘娘求和,陛下回京城越早,娘娘和皇子就越安全。” 刘威扬精神一振“鱼爱卿说的极是!吩咐下去,全军加紧行军,尽快返回天京。” “臣遵旨!”既想要复仇更想要救回荼盈,刘威扬一刻不想多待,吩咐全军加速前进向京城前进,沿途的关卡、城池只需要粮草,官员拜见一概不见,甚至连用餐也是草草将就,急着往京城赶路。这种情况下,一些地方上发生的问题就算报上来刘威扬也没心思看。有关卢龙镇遭遇胡兵抢劫的奏报混在一堆同类奏报中,送上刘威扬御案,却一直没 被人翻动,最终被投入火炉。 于皇帝而言,卢龙镇不过是他庞大版图中微不足道的小小角落,这次受害的村庄城镇不知多少,卢龙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于王景来说,这小小卢龙就是他整个世界。 王景一路没有空闲搭理刘宸瑞,这期间刘宸瑞到底有没有哭闹,他丝毫没有印象。他心中向所有已知神明乃至山精野怪祈祷着,祈祷他们保佑自己的家人无恙,自己情愿拿出一切作为交换。人来到镇口,既看不到人也听不到狗叫,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 严重,脚下加紧往前几步,等走近镇子之后,眼前的光景让他周身血液凝结,人傻在那,喃喃自语道“天啊……”偌大的街道仿佛被风暴摧折过一般,两侧房门洞开,到处都是散落的门扇家具和抢劫过的痕迹,街上布满了各色的尸体,他们有的身首异处,有的则是身中数刀,还有的 索性就是被重锤般的马蹄践踏成一条烂肉口袋般,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张姨……王大伯……” 看着这些倒在血泊中的一具具熟悉身体,王景哆嗦着嘴唇,不由自主地喃喃叫出他们的名字。王景打着哆嗦往家走,偏离主道之后,道路之上没有了尸体,房屋大门紧闭,没有被劫掠的痕迹。王景心中盼望着,被劫的只有主街,自己的家没有遭殃。然而他无法克 制心中的慌乱,打开家门,迎接他的会是妻子和孩子的尸体吗?他忍辱负重艰难走到今天,换来的就是这个下场吗? 那些神狸士兵们竟然残暴如此,就连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妇孺都没放过! 看着这些尸体后,他呆滞了片刻,忽然发疯一般地向自家居住的街巷跑去! 娘子,孩儿,你们到底怎么样了? 王景疯了一般越过熟悉的街道小巷,熟悉的家门映入他的眼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家门,王景忽然停滞下来,死死凝视着眼前熟悉的家门。 望着近在咫尺的家门,他却怎么也挪不开这一步来。 他怕,他怕看到自己妻儿的尸体,与自己天人永隔的模样! 是进,还是不进? 王景心头正在反复煎熬的档口,蓦然间,门内忽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婴儿哭声,紧接着又响起一个虚弱妇人的哄声。 这两道虚弱的声音于王景而言却不啻于天籁之音! 他们还活着! 王景风一样地冲入院子里。房门敞开着,让他可以看道房中情景。他的妻子本就瘦弱,如今更是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地躺在床头,面色如纸,而他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他的母亲的手臂甚至没有足够的力气环住他, 发出微弱的哭声。王景听惯了刘宸瑞洪亮的哭声,压根想不到婴儿发出的声音竟能如此之低。王景冲进房间,把刘宸瑞往床尾一放,跪在床前,手轻轻撩起妻子的发丝,哭嚎到“娘子!我回来了!你受苦了!”王景的妻子奄奄一息,此时连说话都困难,她愁苦的 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颤巍巍的手摸上了王景的头,艰难发声“孩子的……名字……” 王景猛地抬头,妻子微笑地注视着他。 王景慌忙道“……王佑!王佑!” 妻子闻言,喃喃自语“……王佑……” 妻子喘着气大口呼吸,王景抚摸着她瘦得硌手的胳臂,说“阿兰,我知道你受得委屈。你放心,我回来了,就不会让你再挨饿受苦。这就去给你找吃的。” 王氏的目光落在刘宸瑞身上“这是谁?” “皇上的小儿子。” “皇子?”妻子高声一喊,立马咳嗽了起来。 王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是啊,皇子。娘娘多半是死了,把皇子托付给了我,只要我把皇子带回天京城,就是救驾大功,我们一家人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妻子听着这话,看着两个孩子,一个面色红润,一个面黄肌瘦,忽然,发出一声长叹。 问鼎 第三十章 良心 厨房里空空如也,既没有柴也没有米,这一点倒是和王景离家进京时的情景颇为相似。他无法想象妻子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本来就是病弱之躯,生完孩子之后又得不到 食物,甚至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这几日的生活于她而言显然是一种折磨,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回,她和孩子都只能饿死。 这又能怪谁? 王景发现自己就算想发脾气都找不到目标。不能怪乡亲,事实上如果不是几个乡亲的周济可能妻子都活不到现在。更不能怪妻子,难道……怪自己?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既没有门第也没有家产,哪怕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出人头地。为了养活妻子自己不惜舍弃男人的尊严进宫,在宫中谨小慎微受尽欺辱,所 图不过是让妻子吃饱穿暖。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为何不能如愿?刘威扬虽然不是个喜好奢华的君王,可是宫中饮食靡费依旧是个惊人数字,每次御膳之后扔掉的菜品都足够填饱几十人的肚子。另一方面王景以及一帮普通太监依旧吃着 粗劣食物,偶尔还可能饿肚子。这固然是莫清江有意刁难,但也是宫中高低贵贱的表现之一。王景以往不曾因此怀恨什么。在他心中始终有个信念只要妻子能够不再缺吃少穿,自己受多少苦都值得。也正是靠着这份信念,才在莫清江以及其他太监的欺压中坚持 下来。可是此时,他的信念为无情的事实所摧毁,心中的堤坝轰然垮塌。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所有的坚持都是没用的?不管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一切。家人的生活并未因自己的努力而有丝毫好转,如果不是运气好,自己甚至可能看不到妻 子的最后一面。这究竟是谁的错?自己?还是……世道? 王景的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对于自己的以往行为,也对这个世界。家中没有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只有一把破斧头,木头斧把已经损毁严重,斧刃也早就磨没了。可是当王景拎起斧子的时候,他还是产生一种自信这东西能让自己和家 人吃饱饭。他走出家门,挨家挨户的找过去。如果门锁了,就用斧头劈开锁冲进去,翻箱倒柜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穷凶极恶的强盗,为了自己的生存就罔顾礼义 廉耻。斧头虽然只是用来破坏门锁或是木箱,可是王景心里很清楚,自己没法保证它不会落在人身上。无非是遇到或遇不到而已。 好在,他没有遇到人。 整个村庄只剩了他一家活人,其他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经过半天的搜寻,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些米,一块咸肉还有一头奄奄一息的奶羊。 邻居的家具变成了木柴,奶羊则贡献了最后四碗奶之后再也没了气息,这就足够了。 王景给妻子煮了肉粥,又把四碗奶端进房间,脸上故作欢喜,笑着说道“小殿下,佑儿,来吃饭喽!” 他先抱起自己的儿子,又对刘宸瑞说“小殿下稍等片刻,奴婢一会就伺候您用膳。”王佑大口大口地喝着羊奶,饿极了的模样让王景心脏一阵一阵疼。妻子啜泣着,自责道“家里没粮,我出不了奶,孩子饿的快哭不出声了……要不是你今日回来,我们娘 俩肯定就饿死了。”“别胡说!你们要活着,还要享福。”王景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妻子,安抚道“你跟着我,从前就没过过好日子,以后不会了。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一家人把三皇子送 回天京城,再也不分开!”妻子伸出手,握住王景的手,含泪点头。她的身体到底如何,她自己最清楚,但她不忍心打破王景的美好希望,只能在心里盼望着老天爷能可怜她这一家人,多给她几天 时间。 王氏看看王佑,又把目光落到刘宸瑞身上,刘宸瑞朝她吐了个泡泡,她伸出手摸了摸刘宸瑞的脸颊,说“这孩子也是怪招人稀罕的,就是太可怜了。” 王景道“再可怜也比咱过得好啊。至少不愁吃喝。”“那倒是。再可怜的殿下也比穷人家的孩子好过。不过现在这小模样也是太惨了,若是被陛下看到,说不定会怪相公照顾的不好。快去把殿下的小被子洗了吧,还有佑儿的 。我这几日下不了地,这些事情做不了。柜子里还有换洗的,都是邻居送的旧衣服改的,给殿下和咱儿子换上。虽然不好,但起码干净。”王景按着妻子吩咐给两个婴儿换了襁褓,又把他们自己的小被子用水洗了晾起来。两个孩子换了被子并排放到一起,王景看过去,精神略一恍惚,觉得两个孩子似乎没什 么区别,就连肤色的差异也不明显。 他摸了摸儿子的脸,叹了一声。“都是孩子,命数差了一天一地,爹对不住你。”那只羊虽然死了不能产奶,可是其身上的肉也足够王景夫妻吃上两天。刘宸瑞和王佑则可以靠着米汤填饱肚子,刘宸瑞似乎也妥协了,可以接受米汤,不再是不见奶水不开口。连着吃了两天饱饭,阿兰的身体似乎有了好转。对王景说话的声音,中气足了些,也有了力气抱孩子,虽然她的咳嗽一天比一天厉害,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但她 见着王景高兴,也不想去烦扰他。 这天晚上,阿兰抱着王佑,轻轻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对王景说“相公你看,佑儿好生喝了两天粥,脸色好多了,不日定能养得白白净净的。” 王景也觉得王佑长好了些,他点头,笑着说“娘子说的是。”他看着抱着儿子的妻子,内心柔软,他好久没像此刻这般,觉得未来的美好可期。 “娘子,我们日后定要好好培养佑儿,娘娘未死时,要是皇上允许佑儿给殿下做伴读,等到他长大了,就能有个官做。”妻子点头,垂着目光,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我听说陪殿下读书的,都得是大官家的孩子,咱儿子……不会是做奴仆吧?万一……我是说万一殿下也让他……王家的香 火可怎么办?” 妻子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打碎了王景美梦。他愣住了,木然地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妻子。 “相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想太多……”王景被妻子抓着胳臂,吃痛地叫了一声,妻子慌忙收回手。王景黯然,道“不怪你,是我的错。我竟一时得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啊,我只是个阉人,儿子又哪有资 格陪殿下读书。是我想多了。” 王景这几日的愉悦心情没了,妻子见他垂着头的丧气模样,心里很是自责。她想安慰王景,搜肠刮肚半天,方才憋出一句“相公,佑儿一定会争气的。” 王景拍了拍妻子的背,不再说话,径直走出了屋子。 他看着乌黑一片的天空,心中琢磨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难道儿子也要走自己的老路,不能出头? 当天夜里,阿兰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这两天里她的咳嗽始终没有好转,王景以为是饥饿导致,吃饱肚子就好了,因此拼命让妻子吃肉。可是情况一点也没有缓解,反倒是越演越烈。这个晚上更是咳了整整一 夜无法入眠。王景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却又束手无策,他不懂医术,村子里也没了活人,想要请郎中也办不到。 他心里琢磨着必须得抓紧时间进京,到了京城就能给妻子看病。次日清晨,王氏终于睡下了,王景轻手轻脚地下床,把晾好的锦衣襁褓拿进屋,准备给刘宸瑞换上,再收拾些东西,带妻子进京。阳光照进来洒满床铺,王景望过去,却 赫然发现王兰枕头上一滩污血! 王景慌了神,手里一松,襁褓掉落在地,他跪在床前,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血污。 王氏这时也睁开眼睛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大块的血块从口内喷出。 王景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氏哽咽着对王景说道“相公,我怕是……不行了……” “胡说!”王景喝止妻子,说“这两日你好了不少,怎会一下就不行了呢?” “不必自己骗自己了,我这几日的情形……相公是知道的。” 王氏的呼吸有些困难,她拼命喘息着。王景攥着她的手,摇头道“你别说话,睡一会!我去找个郎中来,肯定能找到郎中的。” “不……我现在不能睡……我喘不上气,睡了就醒不了了。我好想看看京城……”“娘子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京城。”王景说着话,想把王氏抱起来,王氏却摇着脑袋,用手抚摸着王景的脸,拼了最后的力气,嘱咐道“……好好……养……育……佑儿 ……”她的手无力地划过王景的脸落向一边,身体剧烈地颤抖,呼吸变得短而急促,忽然身体猛地弹起,随后重重落下。紧接着便一动不动。王景颤抖的手去探她的鼻息,募地 收回手,伏在床前,失声痛哭。 王佑和刘宸瑞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随着大哭起来。两个男孩一个曾经男人的哭声在房间里交织。 王景哭得昏天黑地,不知几时才停止。他缓缓抬起头,望着房顶,用袍袖擦去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坚毅起来。自己做个守礼好人,就被莫清江欺负,杀了莫清江,也没人能把自己怎样。自己不饮盗泉,妻子差点饿死。拿起斧子当强盗,妻子死前就能吃到肉。可见这个天下当好人 是没用的,只有当恶人才有出路。 如今妻子死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 王景看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并无不同,差不多大小,一起哭,一起喝奶,一起换尿布……可就因为出身,将来两个人的命运,就是天差地别! 王景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锦缎襁褓。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明确的念头,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他的手,却慢慢地伸了出去。 他将那锦缎襁褓,换在了自己儿子,王佑的身上。王佑忽然不哭了,有些好奇地感受着新奇的触感。刘宸瑞则一无所知,更加努力地哭着,表示肚子饿了。 可现在的王景,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皇子了。眼前的这一幕,给了他极大的冲击。原来,孩子的身份,也不是他们自己能选择的!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王景大笑出声。他王景活到今天,没得到一件好报,为何不能自私一次?为了他唯一的儿子,王景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王景的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对着妻子的尸体磕了两个响头,承诺道“娘子,王景这一生对不住你,但你看着,我们的孩子,我定会让他平安喜乐!” 问鼎 第三十一章 下马威 卢龙镇后山的一处树林之中,绿草如茵,山花漫烂,王景神情木然地跪在一座新坟前。 一旁的王佑和刘宸瑞并排躺在地面上,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顾周围。 只是,与先前不同的是,两个婴儿的襁褓已经对调,那件用来证明刘宸瑞身份的玉飞燕,系在了王祐脚上。。 王景痴痴凝视着新坟上的墓碑,墓碑是用一块木板雕成,上面以鲜血篆刻着“妻兰之墓”四个血红大字。后山的这处树林是妻子生前最喜欢来的地方,尤记的当初,每逢开春之际,王景都会带妻子来这里踏青,夫妇两人挖野菜,钓鱼,自己还时不时折取一朵野花插着妻子的 鬓端,逗得妻子娇羞微笑。 如今斯人已逝,死的又是那般凄凉,归根到底都是自己无能之过。“娘子,苦了你了。”王景凝视着墓碑,潸然泪下,声音沙哑“自从嫁给我,就没有让你过上一天的好日子,这是我的不是。不过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让咱的儿子当人 上人,将来……做这天下的主人!” 山风呼啸,让王景后面的话变得含糊不清,没人听得明白。过了好一阵,王景才转过头,去看地上的刘宸瑞。 看着这个无知的稚儿,他双拳紧握,呼吸变得粗重,如同野兽喘息。“小殿下,奴婢自知做这种事天理不容!但我真的没办法……我没办法!” 他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伸手就抄起旁边铁锹,对准了刘宸瑞。 锋利的锹刃,仿佛一轮月牙,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 燕国都城天京城郊,旌旗招展,人马如潮。自无定城一路败退的刘威扬,终于抵达都城之外。自界牌关一路退到都城,沿途陆续有人马赶来护驾,也有无定军残部来投,刘威扬手上的兵力已经接近五千。与此同时,前线也有消息传来,神狸的部队终归不具备长驱 直入的实力,在界牌关外顿兵不前。发挥自己骑兵的机动优势四处烧杀抢掠,但是不敢攻城拔寨,从战略层面看,燕国已经没有了危险。 刘威扬的军队回朝,自北面正中城门崇光门而入,经过青龙大道的南街,途径青龙大道与纵贯天京城东西的白虎大道的燕太祖碑,再往南走,便是皇城的青龙门。立马于城门之外,刘威扬的脸上满是阴霾。一路行来,他心里始终充满期待,期待杨烈能带给他好消息,可是始终未曾如愿。他对杨烈和墨门的本领心知肚明,越是如此 ,心情就约为沉重。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荼盈和宸瑞很可能已经…… 他不敢再想下去,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神狸血债血偿。 回宫!回宫之后立刻准备人马,血洗整个神狸部落! 可是回宫之路显然并不好走,就在他的思绪飞到荼盈母子身上时,一声马嘶把他的灵魂带回现实。开路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刘威扬眉头一皱“为什么停下来?” 邺锋寒支吾地说道“陛下……您看……”刘威扬这才注意到,面前的街道上已经跪满了百姓。百姓的总数超过千人,俱是老弱妇孺,看不到青壮。这些百姓人人披麻个个戴孝,将街道变成白色海洋。就在刘威扬 看到他们的同时,这些百姓显然也发现了皇帝,随着为首一个老妇一声痛哭,其身后的百姓随后响应,撕心裂肺的哭声震动天地。 刘威扬皱起眉头,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天子回京的消息不是秘密,负责京城治安的金吾卫早就应该实施戒严,确保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挡圣驾,所有接驾的百姓只能跪在道路两旁,拦路便是死罪。就算偶尔有一 两个百姓冲上街道闹出当街喊冤的戏码,也是凤毛麟角,这种成百上千人拦路的情况自大燕开国以来,还是破题第一遭。 鱼世恩这时说道“陛下,那为首的老妇人臣认识。她的相公曾任无定军教习,臣刚投军的时侯,还和他学过枪法。” “她相公现居何职?” “已经阵亡了。” “阵亡了?”“还是陛下初征神狸的时候,她相公便阵亡了。她的三个儿子也都战死沙场,但是她依旧把自己五个成年的孙子送入无定军,其中两个就在微臣身边做亲兵。这次……都没 能出来。”刘威扬无言。他的目光落向老妇身后,那些白首老人,黄发童稚,心知这些人想必都是无定军的家眷,其亲人在这次大败中战死。这些人来哭拜亲人也是情理中事。这些 人若是零散前来,金吾卫自然可以赶人。这么多人成群结队,执金吾大将军也不敢下这个驱逐令,否则自己身边这位鱼大将军第一个不答应。这些妇孺自然是没罪的,刘威扬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加罪于他们。可是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把这些人组织起来,让他们来街道阻驾,借哭亲人向自己问罪的主 使才是其心可诛!他暂时还无法判断此人身份,但是既然做出这种事,肯定会露面,等会谁跳出来,谁自然就是罪魁祸首。“走!”刘威扬下达了命令,邺锋寒看看鱼世恩,鱼世恩点点头。邺锋寒用力抖动马鞭,马鞭在空中甩了个鞭花发出一声爆响。这声响动就是命令,开路的骑兵随之把马鞭 高高甩起以鞭花响动,提示百姓让路。这些骑兵马上功夫了得,马鞭保证不会落到人身上。这些妇孺倒也没有阻驾勇气,听到响鞭又见马队过来,便主动退到道路两旁。刘威扬的马队自百姓中间穿过,老百姓的哭声并未停止,反倒是越来越悲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无形枪矛,把刘威扬的心刺得千疮百孔。他的手紧握缰绳,骨 节发白,心内暗自发誓利用这些可怜人向朕发难,用他们的性命为筹码,来赌朕的心胸,这等卑鄙小人,绝对容不得。 大队人马行至燕太祖碑所在的十字路口,又遭遇了一次堵截。这座太祖碑高达百尺,下为基座,顶部为三角形尖顶。于尖顶之下,则是大燕太祖刘破奴的等身铜像。制造这铜像的乃是墨门术者高手,其中也有刘破奴至交好友,雕像 栩栩如生五官与本人相差无几。手执长枪做纵马杀敌状的燕太祖神威凛凛,既是天京一景,也是激励燕国皇帝以及军民的精神偶像。 只不过今日燕太祖的雕像更像是一记耳光,抽的刘威扬满面无光。更让他颜面扫地的,则是在这尊雕像之下列阵接驾的文武百官。 一众文武官员同样披麻戴孝,站在燕太祖碑下,为首者乃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是三朝元老当朝宰相也是刘威扬太子时代的老师顾世维。 顾世维年纪虽大精神依旧健旺,耳聪目明声如洪钟,远远看见刘威扬就率领百官跪倒参拜口内高盛道“老臣顾世维,率文武百官,迎驾。” 难道是他? 刘威扬心头巨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个地方接驾,又做这种打扮,用心不问自明。可是刘威扬就算想破了头,也不曾料到自己的老师会带头反对自己。要知两人之间不止有君臣之情更有师生之谊,自自 己登基以来把顾世维视为舟楫,两人算得上盐梅之交的典范。他为何会策划这一出?目的又是什么? 他心中既惊且怒,面上拼命装着若无其事,沉声道“爱卿不必多礼,有话起来说。” “臣等有罪不敢起身!” “爱卿何罪之有?” “无定大败,丧师辱国。古人云,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陛下受辱于胡人,臣等岂能无罪?” 顾世维的大嗓门,足以把言语送入文武百官以及护驾官兵耳中。刘威扬的脸色赤红,二目紧盯着顾世维,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可结果却是徒劳。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位恩师是如此的陌生,自己这些年竟然把国家放心的交在这个陌生 人手中?刹那间,刘威扬只觉得脊背发凉毛管倒竖,拼命稳住身形,一字一顿道 “无定之败,罪在……朕躬。与卿等无干,爱卿不必自责。速速起身,回宫!” “臣遵旨!” 顾世维说话之间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可是随后又跪倒在地。摇头叹息道“到底是老了,跪了这么点时间就手脚发麻,怕是辅佐不了陛下几天了。” “爱卿何出此言?军国大事还赖爱卿筹谋,怎可随便言老?左右,还不把顾相扶起来?”邺锋寒与几名士兵走过去,七手八脚扶起顾世维。百官随之起身让路,刘威扬的大队人马得以顺利通过。鱼世恩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立马于顾世维身边,目光如剑一般在 顾世维脸上戳刺。顾世维则没当回事,朝鱼世恩看了一眼“多亏鱼将军保驾,才让陛下安然回京,老朽要替大燕军民多谢将军。” “分内之事不必客气,顾相您这是?”“你我文武殊途,然报国之心无差,我们都在为国尽忠。陛下回宫随后便要升朝,我们去准备吧。” 问鼎 第三十二章 孤家寡人(上) 大燕皇宫,一个小太监撒脚如飞向月华宫奔来。 守在宫门处的宫女皱着眉头呵斥道“瞎跑什么?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撒野么?是不是莫总管不在,一个个都忘了规矩了?” “不……不敢!”小太监连忙赔罪“实在是事情太急,顾不上礼数,烦劳向皇后娘娘通禀,皇上回来了!”月华宫乃是大燕皇后莫华妆的寝宫,作为燕国皇后,莫华妆相貌自是极美,就是嘴角向下,看上去有些刻薄。但是这种纯粹感官上的反应,并不能算作缺点。与荼盈相比 ,她的相貌和气质都更为出色,完全符合一国之母的标准无懈可击,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完美,让她整个人显得匠气有余灵动不足,如同一尊雕塑,少了几分人间烟东武西排列。他们身上的孝已经脱了,恢复往日打扮。御座之上,刘威扬冷静地 注视着百官,目光冷漠如冰。 百官一齐躬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威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众人平身站起,而是一语不发,冷眼旁观。众臣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不敢稍动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偌大的金銮殿被凝重的气氛笼罩。尚书林 业双腿已麻,微微发颤,他用余光打量右前方的顾丞相。顾丞相闭着眼,林业内心叹一声,只盼着这阵煎熬赶紧过去。 “众卿平身。” 刘威扬终于开口了。 顾世维轻咳一声,林业会意,向右迈一步,笏板微微举起,准备启奏发言。刘威扬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抢先说道“朕有一事宣布。” 林业跨出去的腿,只能尴尬地收回去。 顾世维眉心微皱,此时捧笏向前一步,道“陛下一路操劳心神耗损,理应歇息才是,不知是有何要事需要在此时宣布?”刘威扬扫视群臣,闻言将目光落在顾世维身上。顾世维双目直视前方,一脸正气凛然。刘威扬想起一个时辰前这位老丞相还在燕太祖碑前责问自己,如今却声称自己需要 休息,他怒极反而轻笑出声。 众臣愕然,刘威扬缓缓说道“朕——错了。” 顾世维和鱼世恩一听这话,竟互相看了看,双方眼中皆是错愕。 “朕错在信了狡猾的荼狐!”刘威扬愤恨地说道。“朕识人不清!原以为荼狐乃是个草原豪杰,没想到他包藏祸心,竟然以诡计意图对朕不利!这种狼心狗肺的小人,必须受到惩罚!无定城的血海深仇,又岂能不报?朕意 已决,要征调各地精锐之师,一雪前耻!” 顾世维听明刘威扬的心思,此时反而一脸平静。他沉默不语,群臣也不开口。莫国丈给了莫国舅一个眼色,两人持续观望。 刘威扬压抑着怒气,再问一次“众爱卿有何主张?” 顾世维此时上前一步,说“陛下,臣认为万万不可!” “不可?神狸犯我大燕天威,难道不该受罚?无定城那些死难将士的仇,难道不报?朕三破神狸,如今再打他第四次,又有何不可?”“陛下息怒。无定城之败,乃是我大燕奇耻大辱,自当血债血偿。可是臣斗胆,请陛下想一想,自古以来因怒兴师,胜负几何?无定之败,三千具装铁骑全军覆没,无定军死伤惨重元气大伤。这些具装骑花费了我大燕多少心血,无定军又是何等精锐,陛下心知肚明。如今精锐摧折,士气不振,又如何与敌人交锋?再者,我大燕三次北伐,战场虽然获胜,可是国库也因此空虚,再若兴师必要向民间征粮拉夫。可是去岁河东大饥,今年岭东蝗灾,百姓已然民穷财尽,再让他们出粮出丁,万岁于心何忍?万一 激起民变,岂不是不可收拾?” 尚书林业总算有了机会,他跨出一步“自古师出有名,陛下若是为天下兴兵,百姓箪食壶浆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如今……陛下为一胡女兴师,百姓只怕也不会服气。”“你说什么?”刘威扬勃然变色。林业连忙一躬到地,闭口不语。学士陈玉坤走出队列,道“臣等听闻,荼妃失陷于草原,连同她的孩子也不见踪迹,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 “真如何?假又如何?” “臣等只怕百姓愚顽,不知陛下心意,认为陛下是为了个胡人女子出兵。若是真落这么个考语,臣只怕陛下的名声……有碍。” 顾世维接过话来“陛下,这是臣等一片忠心,请陛下三思!”“陛下三思!”群臣似乎得到了号令,同时高声呼喝,声如海啸山崩,声浪把刘威扬包围其中,震得他头晕目眩,肝胆皆碎。 问鼎 第三十三章 孤家寡人(中) 刘威扬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他们的面孔是那般熟悉,又是如此陌生。在恍惚间,百官的面孔于刘威扬视野中无限放大扭曲变形,重新拼凑组合,最终都变成了顾世维的 模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文武官员都唯顾世维马首是瞻?本以为自己文韬武略强爷胜祖,即便不如大燕太祖皇帝也相去不远,却连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都一无所知, 当真是荒唐!刘威扬的手紧握成拳,眼前发花两耳轰鸣,胸中血气翻涌。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对顾世维向来器重,这位老臣对自己也恭顺,为何今天突然发难?就为了无定城之败?还是背后另有原因?他很清楚顾世维还不敢造反,自己有三征草原的赫赫武功,军队绝不会允许其他人取代自己。再说自己也没有兄弟叔伯,顾世维想找人取代自己也办不到。他闹这一出到 底图的是什么?脑海高速转动,脸上不动声色,刘威扬的年纪虽然不算大,但是也不至于愚蠢到把一切都写在脸上。他看向顾世维“朕兴师是为了大燕的国体,也是为了无定城死难的军 民,你们为何认定朕一定是为了荼妃?” “臣相信陛下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就擅动刀兵,可是这只是老臣的看法,百姓怎么看我们无从判断。恕老臣直言,这两年陛下对荼妃宠幸太过,已经引起物议……” “这是朕的家事!”“陛下为万民之主,家事便是国事!”顾世维寸步不让“如今不管陛下怎么想,民间都会认为陛下是为了一个女子出兵。征粮拉夫势必引发民怨,一旦积怨变成变乱,便是生灵涂炭的局面。再者齐、楚等国虽然恭顺,但并非出于真心,而是畏惧我国兵威。如今我国锐气已折,如果再强行出征导致国内空虚,齐楚难免不生异志。若是他们趁 虚进兵,臣恐大燕江山不稳!”“够了!”刘威扬一拍御案,“你的心思朕已经明白,但是你有你的担心,朕也有朕的不得已。朕亲眼看着无数忠义将士血洒疆场,看着大燕百姓无辜被戕,这口气朕咽不下 !不管外面如何评价朕,出兵之事都无可更易。鱼世恩,张士杰!”张士杰身为燕国大将军,为武将之首,单以地位论还在鱼世恩之上。他的女儿张素素和刘威扬长子定亲,因此其既是武将也是国戚,算得上朝中一方诸侯,在军中颇有影响。虽然他刚才也跟着顾世维劝谏,但是刘威扬相信,只要张士杰脑子没坏,就不可能明着跳出来跟自己打对台。军中又素来讲究服从,张士杰听话,他手下的军官部下 自然没人敢抗旨。鱼世恩为边关梁柱,张士杰是朝中鼎石,这两人只要跟着自己走,征讨草原的命令就肯定能执行下去。自己本就可以为了荼盈,为了宸瑞拼上性命。何况现在的情况更是让刘威扬别无选择。顾世维等人之所以敢站出来反对自己,便是因为无定城之败,让自己的威信大损。自己只需一场大捷,就能让这些人魂飞魄散,恢复过去对自己的态 度,绝不敢再像现在这么放肆。不管是为了爱人还是为了自己,刘威扬都必须北伐,且必须得胜。 两员大将出班行礼,刘威扬道“朕决心挥师北伐,你二人可愿为朕统兵?” 张士杰想也不想,“陛下所指,即是臣剑锋所向!陛下若要出征,臣愿为开路先锋!” “鱼爱卿你呢?” 鱼世恩沉默片刻,沉声道“臣愿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刘威扬一愣,他没想到一路上一直劝说自己回京整顿人马报仇的鱼世恩,给出的却是这样一个答案。他听得出这句话里暗藏的机锋,分明是鱼世恩不愿意负担统军的职责 ,又不能公开抗旨,只能用这种言辞迂回。无定城一战,禁军死伤大半,无定军的损失更为惨重。这些士兵乃是鱼世恩的袍泽部下,他自己更是几次死里逃生。一路行来,刘威扬已经见识到鱼世恩的忠诚,知道此 人足以托付大事,而他和神狸之间仇深似海,绝不至于临阵退缩。此时鱼世恩出卖自己,不肯应诺又是为何?刘威扬再如何聪明,也无法在真么短时间内猜出鱼世恩心思。可是此时朝堂上看似平静,实际是君臣角力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刘威扬挟君威以及武人的支持展现自己对朝堂的控制力,让顾世维以及百官不敢生轻慢之心。稍有差池满盘皆输,皇帝便是个一败涂地的局面。此刻明知鱼世恩话里有话也只能装作不知,更不敢给顾世维发言的 机会,挥手道“好!出兵之事就此决定,退朝!” 赤忠亦是乖觉之人,蝇甩一挥高声道“退朝!”两人之间配合默契,不给群臣开口的机会。 刘威扬并没回后宫,而是一路来到御书房,等到来到书房之内左右再无外人,他的脸色陡然一变,咬牙切齿低声诅咒“顾世维……朕饶不了你!” “陛下!”赤忠轻手轻脚地来到刘威扬身边,“陛下千万保重龙体,此时……可千万不能生病。” 这句话里包含的含义让刘威扬心里打了个突,朝赤忠点点头“你有心了,朕明白你的意思。” 这时,一个太监走进来行礼“陛下,鱼将军求见。”赤忠哼了一声“他一个边关外臣,有什么资格独自面君?造膝密陈是宰辅之权,其他大臣没这个资格。路上是路上,回了京就得守规矩,鱼世恩怎么连这个都不懂了?让 他回去写本章,想说什么只管写就是了。” 刘威扬道“慢!鱼世恩一路护驾有功,何况朕北伐神狸正要武人效力,且破例一次也无妨,让他进来见朕。”平身,落座。一套流程很是自然,刘威扬并没有明确表现出自己的怒气,仿佛没察觉鱼世恩刚才话里藏的机锋。经历了顾世维的背叛之后,刘威扬的耐受力明显提高了一 大截,至少在表面上可以维持一个假象。 鱼世恩倒是开门见山,落座之后直接把话挑明。 “陛下一定在怪臣出尔反尔,在金殿上临阵退缩形同逃兵,如果按军法,臣的头此时已经被砍下来了。” 刘威扬不置可否“鱼爱卿忠心耿耿,朕相信你那番说辞必然有自己的苦衷。如果爱卿见朕只是为了解释这些就大可不必,朕不怪你。” “陛下仁厚,臣却不能不分说清楚,臣确实反对在当下发兵。” “鱼爱卿路上可不是这么说的。”“此一时彼一时。臣是武将,对于朝廷的事所知不多,以为朝中兵精粮足准备充分,自然认为该对胡人大张挞伐,以血还血。今日在朝堂上臣才知种种不利,依顾相所言, 此时确实不是出兵的好时机。” “别被他的混账话吓住!朕每次出征,他们都能找出一堆理由,可是每次不都是乖乖照做?这次也一样。” “陛下容臣多说一句,往日陛下出征,可曾有群臣集体反对之事?”刘威扬没作声,但是这个态度已经说明答案。鱼世恩离席跪倒以头拄地“陛下,臣身为武将,从披甲上阵之日,就已经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武人最 好的归宿。可是臣希望死在对面的利刃之下,而不是被背后的匕首夺去性命!” “你是说?”“臣斗胆请陛下想一想,如果我军孤军出塞千里远征,后方粮秣接济不足,到时候死的便不是一个鱼世恩,而是十几万忠心耿耿的将士。挂孝哭灵的就不是几百个妇孺,而 是大燕全国百姓。齐楚等国又会如何动作,臣不敢想,也不忍想。”刘威扬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之前从不曾怀疑过顾世维,每次出征都会把后勤重任交给这位相国负责。可是今天金殿上的一幕幕,让他不敢再相信这位重臣,也不得不考虑鱼世恩的担忧。打赢一场战争需要很多因素,输掉一场战争往往一个因素就够了。迟到的粮草,迷路的援兵,或是调度上的小小失误,都足以酿成 一场惨祸。鱼世恩原本以为君臣同心,自然主张出战。看到顾世维及百官的反应后生出另一种心思,也就顺理成章。刘威扬并不怪他,反倒是有些欣赏他,欣赏他的直率,更欣赏他 的无私。只听鱼世恩继续说道“无定军元气已伤,想要再建成军,非数年光景重新操练不可。如果这些从无定城死里逃生随驾归来的老兵也折损殆尽,就等于人没了骨头,再想恢复怕是难如登天。臣为了陛下可以死,无定军不该消亡。臣斗胆,请陛下看在臣一路护驾也有微末功劳面上,许臣一件事。陛下若执意北伐,请把无定军归来将士以及邺 锋寒留下来守卫京都,只派臣一人一骑随驾出征。这样一来不管胜败,死的都只是微臣一人,三年后还能还陛下一个全新的无定军。” “鱼爱卿不必绕弯子了。”刘威扬摇摇头“你不是顾世维,学不会他的手段。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朕,此时北伐不可行。可是朕的话已经说出去了,难道你要朕食言?” “臣只是希望陛下做好准备。若成功北伐固然是好事,即便暂时不能出兵也并非坏事,不必因此动怒。” “一派胡言!谁能阻止朕的旨意?顾世维?还是那些臣子?”“臣是武将不懂朝政,但是臣知道战场上的事。若是下面的士兵结盟抗令,上司也没有办法。臣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但是也请陛下心里有所准备。” 问鼎 第三十四章 孤家寡人(下) 残月当空,大地一片银白。 荼盈寝宫内已经没有了宫女,月光透过窗纸落在房间内,配上宫中幽暗的灯光,越发透着凄凉。刘威扬脸色苍白,手指颤抖着从一张宣纸上抚过。这张纸已经被人写满了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初学书写的童蒙信手涂鸦。看着这些笔迹,耳边响起荼盈 那如同空谷黄莺的甜美嗓音。 “陛下……猜猜我是谁?” “哈哈哈,除了朕的爱妃还有谁会这么淘气?爱妃啊,今天你又想出什么花样?” “皇上!教我写中原的字吧!” “嗯?爱妃怎么想起要写字了?” “嗯,我听顾丞相说咱们中原不是有什么红袖添香?我也想试试。您看,臣妾的衣服都换成了红颜色的,就是为了红袖阿。” “想学写字是好事。你们神狸的萨满文字那么难写难记你都能学会,学汉字更容易。你说说看,想学什么字?” “当然要先学会写陛下的名字了!不过听人说陛下的名字不能随便叫,否则要受罚。” “那是他们,爱妃不必理会。你可以随便叫朕的名字,来,我教你怎么写。” “不写了!写了那么久还是写得不好看!” “哈!又发脾气呀,你看,你现在写得比第一次好多了,练字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陛下您看,臣妾的字是不是有长进了?您该教新的了。” “你想学哪个字?” “写荼盈吧。还有爱……”刘威扬眼前一片朦胧,自己握着荼盈的手教她写字的场景,又出现在眼前。那个聪明美丽充满活力的少女,就像是天地间孕育的精灵,永远能带给自己轻松快乐。就算是 她一本正经地攥着笔,在纸上笨拙描摹时也是一样可爱。如今……她又在哪里?是不是等着自己去拯救,又是否知道她的相公是这般没用。鱼世恩不会空口说白话,出兵征讨神狸的事绝不会那么容易推动。而且鱼世恩指出的那些问题也是客观存在,自己盲目出兵很可能会被面前的敌人和居心叵测的臣子联手 坑害全军覆没。自己既是丈夫、父亲,更是个皇帝,身上背负着整个国家兴衰命运,在这件事上不能有丝毫马虎。 或许……这次出征注定不能成行,自己除了在这里等消息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和那些百姓人家的普通男人并没什么不同。一行清泪自面颊上悄然滚落而下,望着窗外的残月,刘威扬心如刀绞。既担心荼盈的处境,也在考虑群臣的反应,顾世维他们到底会怎么做,是见好就收还是要和自己硬 抗到底? “诸位,如今我们一如上了战场,只能进不能退,若是半途而废,就要粉身碎骨了!” 顾世维的密室内,这位帝国三朝元老情绪激动语音洪亮,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双皂白分明的眸子,从每个与会者脸上扫过。书房内包括兵部尚书林业,大学士陈玉坤以及其他五部尚书、各部侍郎以及科道风宪、九卿等等,俨然是个迷你朝廷。在这里决定的事情,相当于大燕朝廷的决议,只要 走个公文手续就能下发各地通行全国。向来以涵养功夫到家,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闻名的顾世维,这时却再也维持不住风度。不光是他,其他人的反应也差不多。刘威扬虽然对待敌人残酷,但是在本国的军民心中算是个仁厚君主。在对待百官上也较为宽厚,很少对朝廷重臣发脾气。他知道自己的最大短板就是年轻,缺乏行政方面经验,因此各外尊重这些文臣的意见,在日常 朝政中只要大臣意见达成一致刘威扬绝不会违拗。可是今天群臣的行动显然失败了。刘威扬硬顶着所有压力,以天子威严强行推动北伐令。大家都不是笨蛋,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的后果。眼下刘威扬急于出征,不会对朝廷 内部动手。等到他凯旋而归,在场众人前途都不怎么美妙。顾世维三朝元老两代帝师,最多落个告老还乡,其他人搞不好就要把身家性命赔进去。从百姓沿街痛哭到燕太祖像前迎驾,都是给刘威扬施压的一部分,发起人自然是顾世维。这位宰相虽然没有不曾上过战场,但在运筹帷幄方面绝不输给那些军师谋主。他断定刘威扬回国就会筹划北伐,便计划了朝堂发难。按照他的推算,经过之前的两次警告,在朝堂上正式发难等于一锤定音,足以完成计划。不想功亏一篑,反倒是把自 己这帮人置于危险之中。 这些人不敢质疑顾世维,都等着他想办法,也有人试探着提出不如顺了皇帝心意,大家退一步请求陛下谅解。一言出口便引来顾世维雷霆之怒,把提议人骂得狗血淋头。“如今的局面,退此一步再无死所。诸君头上都悬着一口刀,你们却浑如未觉!”顾世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陛下已经疯了,我们不能陪着他疯!这一战不管胜负都不 能打,一旦让他挥师北上,在坐诸公不但首领难全,就是宗族也保不住!”“相国……依您之见,我们该当如何?”林业对顾世维奉若神明,对方这么说,事情肯定就严重到这个地步。他今天得罪陛下得罪的厉害,如果刘威扬报复,自己肯定难逃活 命,这时候就只能向顾世维问计。 顾世维看看众人说道“诸公,我们现在如同逆风行船,只能同舟共济,才有一线生机。谁如果存有私心,想要留几分力气,必然会粉身碎骨!” “相国说的是。” “我等皆听相国吩咐!”顾世维点点头“陛下是我的学生,我对他的心思还能把握。他虽然爱那个胡女,但也没到不顾一切的地步。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还是百姓,还是大燕江山社稷。圣旨不 能朝令夕改,但可以为百姓为苍生而更易,这一点我有把握。我们只要让他知道,强行北伐会赔上万千黎民,陛下自然会改变心意。” “老相国言之有理,可是这事该怎么布置?” “老夫自有办法,不过也需要你们出力。做这件事非常冒险,可是我们别无选择,这个时候谁想退出……都是死路一条!”顾世维的语气陡然一厉,刹那间这位白发苍苍的文臣首领似乎变成了武将,就连言语间都带着杀伐之意,让人不敢违抗。在场众人都知道,这位相爷虽没有亲手杀过人, 可是他终结性命的手段和速度绝非鱼世恩能比,谁在这个时候退出,就算陛下不追究,也一样难逃老相爷的手眼。 众人齐声道“我等皆听从相国吩咐。” 国丈莫如晦,国舅莫崇山父子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月华宫外。莫崇山边走边紧张地往四下看,惹来父亲阵阵冷哼,责怪他行止轻佻,失去了贵人应有的风度。 当日莫华妆进宫,莫家很是陪送了一些下人进来,加上莫华妆本人手段厉害,这月华宫都是她的耳目。因此莫家父子违制进宫,也没人敢多说半句。 莫华妆看看父兄,”这么晚了,父亲和兄长入宫,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天大的事!”莫如晦提高了几分语气,随后又慢条斯理地把语气缓下来“女儿啊,朝上今天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莫华妆冷笑了一声,“国朝规矩,妇人不得干政。女儿在宫里,哪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再说发生什么事又跟我这妇人有什么关系?” “若是没关系,我也就不来。顾世维那老东西在皇上面前碰了一鼻子灰,贼心不死,又要闹事。” “闹吧。闹腾点好,要不然多闷得慌。” “你懂什么?你以为他闹事只是为了不让陛下出兵神狸?幼稚!我告诉你,他真正的心思,是为了那位!” 莫如晦挑起了右手大拇指,莫华妆一见神色陡然一变“那老狗疯了!他铁了心的保那个孽障,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说呢?他当了两朝帝师不过瘾,想尝尝三朝帝师的甜头。”莫崇山在旁接话。 莫华妆怒道“那他是痴心妄想!嫡庶有别!那个是个庶出,有什么资格争?”莫如晦不阴不阳地说道“你也别光抱着嫡庶有别不放,别忘了长幼也有序。要怪就怪咱们的太祖爷定制时话说得含糊,有长立长,有嫡立嫡。这八个字要是颠倒个顺序, 倒是好办了。现在这话放在这,怎么说怎么有理。” “会说话的也不止他顾世维一个,难道父亲和兄长不能开口?” 莫崇山摇着脑袋“我和爹只有两张嘴,对上顾世维那老东西倒是可以拼一拼,遇到几百张嘴就没办法。一人一口唾沫,也把我们淹死了。” “几百张嘴?你们是说?” 莫如晦使个眼色,莫华妆连忙起身把头凑过去,莫如晦在她耳边嘀咕几句,莫华妆后退一步,怒道“反了!这简直是反了!我这就去见皇上!”“你给我坐下!”莫如晦低喝一声“现在去有什么用?爹从小是怎么教你的?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我给你送信,是让你心里有个数,别蒙在鼓里。现在哪也别去,就在宫里装聋作哑,等到事情闹大再去,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你啊,还差得远呢!” 问鼎 第三十五章 一夜不安 一轮明月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京师中风云诡谲,京师外又是另一番情景。卢龙镇外,一片森林之中,墨门矩子杨烈眉峰紧锁。莫无垠在旁安慰道“矩子不必担心,高三郎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只要不遇到神狸大军,就没什么危险。多半是被小事 耽搁,才误了时间。” 杨烈叹了口气“小高的本事我当然放心,可是他侠肝义胆,看不得胡兵荼毒百姓的恶行。若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和胡人交手,情况就不好说了。”莫无垠沉默未语,其他两个墨门武士也没说话。能成为墨门二十四节气分队成员,跟随杨烈身边的,自然都是侠肝义胆的豪杰。既然是豪杰,自然容忍不了这些不平事。 可是眼下的情况众寡悬殊,纵然杨烈一身武技号称宇内第一,也不可能战胜这铺天盖地的神狸大军。如果高三郎真的忍不住怒火去和胡人血战,结果就难以预料。荼盈死去的河岸,沿河向下游再走数百米,便是丹江汇入无定河之处。杨烈带人在此搜寻一段时间始终没找到线索,而局势的演变已经不允许他们继续停留。神狸各部落就像是饿极了的狼忽然得到了一次劫掠机会,不顾一切地向猎物发起猛扑。整个神狸后方变得极为混乱且危险,大队人马去两国边界抄掠村庄,游骑随时可能出现,继续 在那里停留,对所有人都是件危险的事。因此杨烈也只能下令回撤,准备先回天京见刘威扬说明情况。就在距离卢龙不远的地方,他们遭遇了一群神狸游骑,事情发生的仓促,大家没法保持队形,只能约定联络地点随后各自为战。以他们的本事不至于吃亏,可是迟迟等不 到人也让人心里难免焦躁。 就在这时,几声短促哨音响起,莫无垠面露笑容“小高回来了!” 话音刚落,年轻的武者牵马入林,朝杨烈和莫无垠行礼。莫无垠问道“为何迟归?” “回来的时候遇到几个落单的胡人,他们正在四处找机会打抢,我就顺手料理了他们。”杨烈摇摇头“小高,你这个脾气必须改一改。现在这个情形,我们几个人武功再高,也帮不了那么多百姓。必须先回玉京报信,这才是大局所在。我已经给云中送信,命 令各小队骚扰神狸后方,乱其军心。神狸不会待太久,占不到便宜他们就会退兵,老百姓也就不用再受苦。”“矩子所言极是,只是我有些看不下去。这帮神狸人简直就像是魔鬼,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说别的,这一带的野狗都比别处凶恶,见到人就想去撕咬。看到那帮罪魁祸首 ,我心里就有气。” 杨烈点头“若是没了这口气,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被称为墨者?等到天京事了,若是胡人还不退兵,我就带你们来一起教训这些贼人。” 高三郎眼中露出几分期待“多谢矩子宽厚。我就说么,我们墨门的首领,就该像矩子一样,不能整天神神叨叨鼠肚鸡肠。”莫无垠瞪了高三郎一样,把他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墨门推崇人人平等,没有高低之分,也导致这些年轻人胆大声昂,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出来。被莫无垠瞪了也没觉 得自己错在哪,嘟囔着说道“我说得本来就是事实……”莫无垠不再理他,向杨烈问道“矩子。我们这次无功而返,荼盈又不幸丧命,这个情况该怎么向刘威扬解释。若是他一怒出兵,我只怕矩子的议和之谋,再也难以实现。 ”莫无垠这话,已梗在心头多日。杨烈接下这烫手山芋,出发点是为了给燕皇和鱼大将军两方一个台阶下。墨门近年都在做这样的事情,为了缓和冲突,为了和平,为了天 下非攻,苦差都一并揽过来。墨门宗旨就是如此,莫无垠倒不会有怨言,只是生怕破坏了刘威扬和杨烈之间的交情,也怕对墨门和燕国之间的关系有所影响杨烈仰起头,望着空中那轮残月,荼盈已死,想来刘威扬眼中,是再也不见月盈之景了。长叹一声“荼盈的事由我负责分说,陛下是个讲道理的人,会明白这里面的干系 ,不会闹到不可收拾。这里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咱们……”他本意是想催促部下赶快离开,可是这个撤退的命令尚未下达,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这声叹息赫然是荼盈的声音,杨烈急忙寻声看去,只见空气出现了几 个绿色光球来回跳跃。这些光球色彩明暗不定,上下剧烈飘动。见杨烈看过来,这些光球就向着前方移动了一段距离,随后继续在那里忽闪跳动。杨烈一愣。他感觉的出来,方才那声叹息并非幻觉,这些光球和那声叹息应该和荼盈存在某种关系。这位天才巫女虽然身死,但是在天地间还是留下一些痕迹。只不过随 着时间推移,这种力量会越来越弱,影响也会越来越小。方才那声叹息绝不是无的放矢,应该是提醒自己什么。 他朝莫无垠等人下令道“跟着那些光球走。” 这些光球的运行速度并不慢,带着几人一路前行,直到一片山林之前才消失。莫无垠正要找光球的去向,就听到林里传出一阵婴儿哭声。 莫无垠喊道“钜子!林中有小孩在哭。” 杨烈点头道“我听见了。进去看看。”他驾起马匹,向树林之中冲去,他进到林中空地,定睛一看,一各婴儿躺在孤墓旁。而在婴儿身边,几条野狗呲着牙,低声咆哮,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扑上去撕咬。杨烈见此情形毫不犹豫飞身而出,举手投足间恶犬已经被击飞丧命。杨烈一把抱起婴儿,掸去他身上的泥土,见他正大声啼哭,心中见那张通红的脸挂着数道未干的泪痕,叹道 “好可怜的孩子。”莫无垠看向一旁的墓,喃喃念道“妻兰之墓……这大概是孩子的娘亲?我还以为他是荼盈娘娘的骨肉,没想到是个旁不相干的人,我不明白,荼盈娘娘为何要指引我们来 救他?还是说那绿光和娘娘无关?”杨烈看看孩子,摇头道“这个襁褓不是皇家之物,身上也没有任何信物,不大可能是皇子。否则的话,娘娘肯定会留下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至于为什么让我们来救他,个中原因一时也猜不透。荼盈娘娘本就是个善良之人,或许不忍看一个孩子丧命于畜生之口也未可知。再说萨满巫术本就有许多玄而又玄的东西,我们这些门外汉难以理 解,也在情理之中。不要多想了,总之救一个人总是没坏处。” “矩子,我还是不明白,为何这些野狗一直没有伤害这个孩子?又是谁把他丢在这?难道是她的父亲?世上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杨烈道“大难临头,难免出现很多匪夷所思之事,或许这个孩子的父亲遭遇不测,或许另有苦衷也未可知。我们可以天亮之后去村子里问一问,如果能找到这个孩子的身 世自然最好,如果闹不清也就不必强求。” 高三郎问道“若是搞不清他的身世,这孩子该怎么办?”杨烈看看婴儿,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孩子的眉眼一看就让自己格外喜欢,总觉得与他十分亲近。微笑道“若是找不到他的亲人,那他就是我的儿子,我会把他抚养成人,成 为我们墨门的一分子!” 墨门收养孤儿倒不是稀罕事,不过矩子收养儿子倒是少有。众人点头道“这孩子若是能被矩子收为螟蛉,也算是因祸得福。” 莫无垠道“这孩子找到了,皇子却没踪迹,真是造化弄人。” 杨烈道“众生平等不分高下,皇子与贫儿都是一条命,没什么高下之分。能救一个就是功德,至于皇子……我相信他自有造化,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些人自然不知,这孩子确实就是刘威扬与荼盈惟一的骨肉,荼盈的元神把众人吸引来此,就是为了救自己儿子的性命。只是她终究不是神明,没法对杨烈说明一切。王景本想杀了刘宸瑞,可是铁铲举起时,眼前又浮现出荼盈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以及给自己治伤的样子历历在目,再看刘宸瑞那可爱的模样,这铁铲怎么也落不下去。 最后只能抱起儿子王佑大步离开,把刘宸瑞扔在这里任他自生自灭。野狗也是早就来了,但是就在它们要加害刘宸瑞之时,刘宸瑞额头上冒出一道光芒,随后在身边形成无形护罩。这些野狗围在护罩外咆哮,就是无法攻破也不敢贸然进攻 。有的野狗放弃了,去寻觅其他食物,但是又有其他野狗闻着味道过啊里,直到杨烈等人被荼盈的一点残存灵智吸引,才让孩子彻底得救。而此时的王景,则紧抱着王佑在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虽然路途难行,但他心里有了盼头,就不觉得辛苦。望着孩子身上挂的玉飞燕,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到天 京,让孩子过好日子。 正在他向前走的时候,忽然王佑身上那枚玉飞燕烁烁放光,显得分外诡异。王景一愣,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两声略带惊异,却又充满压力的疑问。“怪了,燕国的三皇子,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问鼎 第三十六章 月下之盟 夜间不得目力,大多数人不会选在晚上赶路,王景又特意在林中穿行,本以为可以做到隐匿行踪,没想到居然有人跟在自己身后自己却一无所知。他向后看去却没看到人 ,只觉得耳畔掠过一阵疾风。他再转回头,就见两个人横在路上。 两人都戴着面具,造型诡异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之物。其一立刃眉间,另一则狼爪扑面,光泽晦暗,黑夜中压抑恐怖。 “你,你们是什么人?”王景赶忙抱起王佑,退到一旁,孩子被惊醒,发出哇哇的哭声。戴悬刃面具之人冷哼一声,置若罔闻,像是看不见眼前的王景,反倒专注地看着孩子,疑惑地问那狼爪面 具男子“贪狼,这就是天命之子?” “唔,玉燕分飞,作法则聚。自然是不会错的。刘威扬的玉飞燕从不离身,这只自然是荼盈的。” 悬刃男子重新转向王景,“看来这孩子就是我们要找的天命之子……”两人负手而立,袖摆无风自动。王景虽然不通技击,但是也能看出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果想要对自己不利,父子俩断无生路。难道一路艰辛,双手染血,不仅王佑 当不成皇子,还要在这这荒山僻林埋骨?二人没看王景,而是看着王佑胸前那玉飞燕,口内发出阵阵冷笑声。王景不自觉地又退后了一步,侧过身护住孩子,颤抖着向二人怒喝“大胆贼人!既然知道殿下身份, 还敢造次!”两人闻言一愣,面面相觑,似乎才意识到现场有个活人存在。被称为贪狼的面具人端详起王景,见王景浑身颤抖,却死命护着怀里的孩子不肯放松。看向二人的双眼满是 血红,就像是准备搏命的凶兽。悬刃男子冷笑一声,向前迈了一步。这男子代号破军,本就是主征战杀伐之人,自有惊人的威势与杀气。看似寻常的一步在他那锐利的眼神以及自身强大气场加持下,足以让寻常人魂飞魄散失去行动能力。 他自然看得出来王景不会武功,想来自己不需要动手,只这一步就能吓得他瘫倒在地。 不料王景却毫无退意。他心里清楚,就算他此刻下跪求饶,也不会什么好下场。 无路可退,那就不用再退了! 从无定城死人堆里逃出来,又做下了人生中最大选择的王景,看着两个怪客,毫不动摇。 “唉?”贪狼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疑问,随后又微笑道“有趣,有趣。” 破军哼了一声,右手屈指成爪就待出手,贪狼却已经抢先说道“把孩子交给我们,你就可以走了。” “放肆!”王景厉声斥责,把王佑抱得更紧。 “你们是何方贼人,胆敢截驾!” 贪狼仰天大笑“一个阉人,胆子倒不小!看来,你对你的小主子,倒有几分忠心。” 破军这时身形一动,已经来到王景面前。王景只从那面具之下,闻到了一股令人犯呕的血腥气息,觉得面对的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幻化成人形的妖魔。 破军面具后的眼神犹如刀锋,仿佛已经戳破了王景的心脏。王景的呼吸在刹那间停滞,拼命喘着大气,就是不放手。 贪狼问道 “难道,你不怕死吗?” “为了小主,”王景咬牙切齿,“死有何惧?”王景死盯着破军,像是只护犊的恶犬,破军看似轻蔑,心底里却也惊诧,这阉人的胆量简直大的吓人。自己血煞功体施展开来,足以让寻常武者不堪承受,他一个普通人 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正因为有这种疑问,他才没急着下手杀人。 “好!” 立于原处的贪狼突然拍手叫好,没等王景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破军已经从身前移开,回到贪狼身边,仿佛刚才的杀意,只不过是恶作剧。 王景不知道两个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总算松了口气。他毕竟不是将士出身,再怎么胆大,声音也难民颤抖,强撑着问道 “好什么好?” “如此忠肝义胆,有何不好?”贪狼轻笑两声,“三皇子有幸,能有你这样一个臣子照顾,也算是天命所归。” “天命?”王景皱了皱眉头,方才他分明听见二人提到了“天命之子”,这天命有何深意,王景很是在意,“你们在说什么?”“唔。不必紧张,”贪狼神态悠闲地走了两步,反而让王景更加警惕了三分,“我们想要杀你,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你戒备与否都没有用,所以放轻松一点,咱们心平气和 的聊聊天不好么?” 贪狼语气和蔼,说出来的话,却让王景无可奈何。自己太弱了,弱到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也报户不了自己的孩子。在这两个神秘人面前,自己并不比蝼蚁强大。 心气一散,周身就像是散了架,听天由命不再做其他想法,抱紧王佑看着这两个怪人,等待对方的发落。 “很好,这才是一个交谈的态度。”贪狼拍拍掌,“你看,我们从来没有攻击过你,你就不该把我们先当成坏人看待。你的戒心实在太强了。” “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王景鼓足底气,说话的声音坚定了许多。 “唔……长话短说,我们来,只不过是想让你怀里的那个孩子,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王,如此而已。” 王景嘴巴微张,就这么呆立在原地,君临天下,如此而已? 他说得好轻松的样子,我差点就信了…… 看着王景呆若木鸡的样子,破军苦笑着摇了摇头“贪狼,长话短说也没你这个说法。再说……”破军转而看向王景,“把这些告诉这一介阉人,又有何用?” “此言差矣。”贪狼笑着摇了摇头,缓步走到王景身边,“如今朝局变幻,天命之子尚且年幼,我等蛰伏东海百年,此次出山,就是为了做一笔大生意。” 王景心中一动。这两个人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好像是他所不曾了解过的世界……对自己和佑儿来说,这会不会是一个机会?贪狼继续娓娓道来,毫不在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以为送这个孩子回宫,就能飞黄腾达。我告诉你,你想错了。帝王之家,谈何父子。荼盈死了,他只是三皇子,回到父亲身边又能得到什么?一个闲散王爷的虚衔?未来皇兄登基,再赏他一杯毒酒?而你呢?不但不会有什么封赏,说不定还会成为的眼中钉肉中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一样,都是生意人。让自己的利益最大,才是咱们的目的。所以,想要得到我们想要的,首先就得让自己的投资有价值。唯有让你怀中这个婴儿登基,这笔买卖才算 成功。”如此胆大包天之言,说的轻描淡写。王景的心中并未觉得贪狼所说有什么不对,反倒是变得兴奋。这人说的话极有道理,规划的这条路,无疑对佑儿最为有利。那么,剩 下一个关键,他们想要什么?“别害怕,我们要的不多。至少和这个天下比,我们要的少多了。在成功之前,我们会投入足够的本钱和时间。当然,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留在南曜,需要在这找一个代行 之人。”贪狼再度看向王景,目光有神“我觉得你非常合适。” “我……”王景咽了口唾沫“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是谁。”“我等乃是七曜,主宰四境之外,沧海之上,北斗极光所在,”贪狼轻轻地说道,却有着不容置疑的魄力,“据七曜大预言师所见,你怀里抱着的孩子,正是天命之子,是命 星所归之人。命中注定,君临天下——” “命星生于无极,遮掩七星。自天命汗后,天下再无一统。唯有等待天命降临,为世间带去新的秩序。而我等愿在暗影之中,为天命的霸业,贡绵薄之力。” “至于你,我等许诺你荣华富贵,你若愿一心为主,继续辅佐三皇子,日后,你所得的,将远超你的想象。而这世间的一切一切,都可以与侍奉天命的你共同分享……” 话音坠地,王景看着贪狼破军,看着二人的面具,曾经不知在何处看过的某段话,一瞬间划过脑海。王景突然间感到一阵目眩,激动地浑身发抖。他手无缚鸡之力,家无隔宿之粮,在寻常人眼中自然是最没用的废物。可是他有一样最宝贵的财富,就是知识。自幼喜好阅读的王景,每当发现一本没看过的书,不管是 靠借靠讨乃至靠赖,也要一睹为快。其中固然有经史子集,也有神仙志怪。 眼前二人故作神秘,不可捉摸,但七曜这个名字配合上他们的代号,让他忽然想到那个只存在于坊间传说和野史中的庞大组织……原来那居然是真的!书果然不会骗人!贪狼见王景不说话,倒也没觉得奇怪,正常人遇到这种事,难免起疑心。饶是这两人都是当代人杰,也根本不曾料到,王景此刻并不是在质疑,而是兴奋。自亲手杀莫清 江开始,心中那头被礼义廉耻道德文章镇压的心魔便蠢蠢欲动,此时终于彻底脱困肆虐横行。 王景死了。 王景又活了! 只不过复活的王景已经彻底和过去一刀两断,当他终于抬头看贪狼时,已经没有了惧怕,反倒是带着几分笑意。“二位有所不知,荼妃待我恩重如山,若是小殿下真的能够成为这天下的君王,那也不枉荼妃娘娘……厚爱。为了报答荼妃娘娘,我可以做任何事!自今日起,小人王景愿 受二位驱驰,他日殿下登基,二位所有的付出都将得到百倍回报。” 三个成年人的手在空中相撞,被王景单手环在怀里的孩子,莫名笑出了声。 问鼎 第三十七章 杨烈进京 黄昏时分的天京城,长街十里,华灯初上。 距离刘威扬下旨出兵,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这两天刘威扬并未升朝,百官也不曾觐见。君臣之间似乎是相安无事,又似乎是各行其是。一干有见识的官吏乃至士子都已经闻出这里面不寻常的味道,这座天京城看似 风平浪静,实际风云诡谲,不知何时就会爆发一场大风暴。 位于暴风眼正中的刘威扬,滋味自然不会好受。他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对抗着整个朝廷,所承受的压力绝非外人所能想象。在鱼世恩暗示之后,刘威扬也有了一些心理准备,知道出兵的命令虽然下达,却没那么容易执行。然而现实比想象更为残酷,他不曾想到顾世维的胆量到了这个地步,也 不曾想到,朝中文武百官竟然对顾世维如此服从。兵部下达了调兵令,但只是命令京畿附近的部队进行集结,在神狸未曾全面撤退之时,这种工作本来就得完成,并不是对圣旨的响应。而且京畿附近的部队在大燕只是二 线武装,根本不可能完成北伐重任。真正可以发挥作用的各镇边军并未接到命令,依旧在自己的防地纹丝不动。户部开始点验仓库,所有的吏员以及低品官员都被派去检查京畿道至边界沿线仓库库存与账面是否符合,这是一项复杂且占压人力的工作,所有人都没不得空闲。当然, 这种工作非常有必要,可前提是时机。在这个时候把人派去检查仓库,北伐军的钱粮筹措就没人去完成。 这是在抗旨!用消极工作拖沓搪塞的手段,让自己的圣旨无法落实。刘威扬当然知道百官的用心,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如果他是个单纯的暴君,大可把人一杀了之,为了荼盈他也不在意杀人,可问题是事情不能这么做。他可以杀掉任何 一个部堂,前提是有另一个部堂可以代替。现在他的手里并没有可用之人,违抗者又遍布整个朝堂,杀一个换一个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杀掉所有人……那就等于自取灭亡。 这就是顾世维的手段啊。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老师拥有着过人手腕,更有着惊人的凝聚力。能让这么多大臣如此听话,确实是一个出色宰相的才能。剑有双刃,在平日辅佐朝政方面,这样可以 保证大家精诚团结避免互相掣肘,现在剑刃的另一端作用在自己身上,又让刘威扬忍不住感慨利刃伤人更伤己。这两天他除了在御书房就是待在荼盈的寝宫睹物思人,此时抬起头,望向窗外。神色颓然,面容憔悴,丝毫没了一国之君的王霸之气。现在的刘威扬,不过是一个失去了 爱妻与骨肉,却又无能为力的男人。 赤忠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向厅里看去,随后带着两个小内侍端着金盆丝巾,匆匆来到皇上的面前。 “请陛下净面。” 用温水洗了把脸,刘威扬终于有了点精神。想到百官逼宫的事情,不由又心慌意乱,随口便问起赤忠“顾世维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顾相说是身子不舒服,不见外客,也没什么动静。” 自己不升朝,丞相不理事……一个国家两天没有主宰,这就是败相。 刘威扬摇摇头,在这种博弈里,自己注定是输家。这个天下姓刘不姓顾,顾世维可以用江山当筹码,自己却不能把社稷做赌气的工具。 他朝赤忠吩咐道“把各地的奏章拿进来吧。” “陛下……顾相不理事,奏章没人代批,积了很多……”作为一国之君,刘威扬并不能事无巨细样样过问,时间精力都不允许他如此。文臣体系的作用就在于此,奏章先交给宰执以及部堂重臣处理,他们会在奏章后附上自己的处理意见,皇帝只需要选择同意或是反对。刘威扬三征神狸国内依旧运转正常,就是靠着顾世维为首的文臣班底,以这种工作方式保证江山稳固。现在顾世维带头告病不 理事,其他人也都不发表意见,一切都听从“圣裁”,巨大的工作压力就堆在了刘威扬一个人身上。 他叹了口气“再多也得批,国家和百姓都拖不起。先把边报拿来。”赤忠转身离去,刘威扬又不禁想起荼盈。过去有这解语花相伴,便是通宵批阅奏章也不会觉得辛苦。如今……一切就看杨烈了。盼着这位墨门钜子,能给自己带来好消息吧 ……夜幕降下。天京城繁华的灯火溢出了城墙之外,钜子杨烈已经来到了天京城下。透过那森严的城门关卡,看着天京城内繁华的夜市,杨烈却不禁发愁起来。荼盈牺牲、三 皇子不知所踪,这些消息,该如何向刘威扬开口? 杨烈不知道的是,他的到来,对正处在极度艰难和孤立中的刘威扬,会造成多大的打击。 顾世维府上宽敞的客厅之中,大燕朝廷再次集合。 他们当然不是来问顾世维的病,而是在问自己的前程。他们所做的事固然可以令皇帝处境艰难,自己却也要承担风险。更别说这一切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最终要实现的诉求也非等闲事可比,一旦失败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多半保 全不住。这是一场投入身家性命的豪赌,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顾世维倒是神态自若,“众位所担心的事老夫非常清楚,我还是那句话,但放宽心。只要我们共进同退,就都不会有事。” 大学士陈逸峰道“相国所言甚是。只是学生有些担心,神狸大军未退,如果我们自起纷争,会不会……” 不等顾世维开口,兵部尚书林业已经抢先说道“陈学士,你这也太过杞人忧天了。如今的草原,可没有天命汗,众位说是不是?”群臣闻言一阵大笑。不管立场如何,大家谁都不希望天命汗的时代再来,因此都笑得欢喜。林业继续说道“如今的神狸就是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没什么可怕。此次兴 兵无非抄掠些百姓,没多久就该退兵了。再说云中城的墨门也不会放任不管,等到墨门出动,那些胡人必然要退。”顾世维这才开口“林尚书说得没错。草原不过癣疥之患,朝堂才是腹心。只要我们正本清源,把朝堂的事情理顺,区区神狸何足挂齿。即便没有墨门,草原上再出个天命 汗都没关系,如今的南曜有我顾世维,就不会让神狸撒野!”说到这里他的老眼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让群臣都为之一振。别看顾世维不通技击,可是秉国多年,身上的气势之强绝不是所谓高手能比。众人看到他的气场,心里也就 安定下来。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叩门声。顾世维皱了皱眉头,高声吩咐“进”。只见顾家总管走了进来,靠近顾世维,嘀咕了两声。 顾世维眉毛一挑“这个时候?好了,你下去吧。” 等到管家离开,一旁的户部尚书王銮问道“相国,莫非有什么变数?” “算不上变数。”顾世维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墨门钜子杨烈进京了。”一言出口群臣都是一惊。大家心里明白,云中墨门在民间素有号召力,就连燕国太祖刘破奴,也是墨门武者出身。其实力足以媲美一国,绝不能以普通民间组织看待。杨 烈本人与刘威扬交情莫逆,在这个时候他回到天京,无疑会打破天平的平衡。 林业道“相国,这可该当如何?” “慌什么?”顾世维看了一眼林业“杨烈不过一武夫,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你们且看老夫的手段!” 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杨烈此时已经抵达皇宫。他身份特殊,不受宫禁时间限制,太监赤忠亲自出来迎接,带着他前往荼盈的寝宫。 来到宫门以外,赤忠朝杨烈一笑“钜子请稍候,奴婢去禀报……”他刚说到这里,刘威扬已经自行从宫中跑出来。 他奔过来,握着杨烈的手,希冀的眼光先是在杨烈的身前身后寻觅。寻不着那梦萦神牵的大小身影,他仍不放弃,在老友的脸上逡巡着,声音微微发颤,嘶哑着 “朕……朕的盈儿,朕的宸瑞呢?”意气风发的堂堂燕皇,竟然是如此模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即便是身为老友,杨烈也难以相信。这一路上的担忧,一路的徒劳奔波,本已令杨烈心头如大石压着,此时 更是难以控制自己。他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张嘴却无声。“杨烈!杨兄……杨钜子!你,你答应过我的,答应我,把盈儿和宸瑞带回来,和我一家团聚的……天下人都知道,杨烈一诺,千金不易,你答应我的,就一定会做到,对 不对!” “皇上……”赤忠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转过身去。刘威扬这般的身份,这般的性子,却做如此杜鹃泣血一般的哀鸣,真是声声撕人心肺!“刘兄,我,我对不起你……荼妃她,”杨烈终于开声,可泪水,也随之流了下来,“为了保护小皇子脱身,舍身阻挡追兵,与神狸巫师,同归于尽了……” 问鼎 第三十八章 图穷匕见 刘威扬倒下了。就在杨烈说出同归于尽之后,这位三征神狸的马上皇帝,全无征兆地瘫软在地。仿佛他身体里,已经没有一根能支撑他的骨头,也没有一分能支撑他的气力。如一滩泥一 样跌倒在地。所幸杨烈身手敏捷,在刘威扬倒地的刹那,他已经冲到皇帝身边,紧紧抓住刘威扬的脉门。脉相散乱,两眼无神,但是好在不会有性命危险也不会中风。这个时候如果大 燕失去皇帝,这南曜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老天保佑。赤忠看着杨烈,杨烈说道“无妨。陛下连日担忧,心力交瘁,没什么大碍。”说话间他已经从怀中取出一个药葫芦,从中倒出两粒药丸。赤忠的眼皮跳了一下,宫中禁用 外食更别说外药,不过他还没糊涂到阻止天下第一名侠外加陛下至交给皇帝治疗的地步,这宫中的规矩终究管不到布衣侠王。药吃下去,刘威扬也渐渐恢复了神智,他一把攥紧杨烈的胳膊,双手手面青筋爆起“盈儿、朕的盈儿啊……杨兄!杨矩子!你答应过朕什么?你难道忘了?你可是一诺千 金!” 泪水如泉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位自登基以来努力把自己打造成硬汉形象的天子,这时候终于控制不住,泣不成声。 “陛下原谅,一切都是天命,人力无可挽回。荼盈的牺牲也不是全无价值,宸瑞应该还活着。” 刘威扬陡然一震,“你,你说什么?宸瑞,宸瑞他在哪里,在哪里!”一边抓着杨烈问,一边朝杨烈身前身后望,手还在摸索着,似乎刘宸瑞是被杨烈藏了起来一样。杨烈无奈地按住刘威扬,“根据我的调查,荼盈临终前将三皇子托付给了一个身边的近侍。自无定原到界牌关,沿途的胡人还在寻找近侍和三皇子,可见他们并未落到胡人 手中。所以我认为,他们应该还是安全的,说不定已经快到京城了。” 人没落在胡人手里当然不等于安全,可是此时刘威扬方寸已乱,又哪想得了那么周全?听杨烈所说,顿时精神大涨。 “你说得对!宸瑞一定还活着……可朕,朕为什么没收到任何消息?你也没找到他们的下落?”杨烈扶起刘威扬“无定原左近受兵灾的地方不少,神狸兵四处抄掠,很多城镇都没了人烟。我们一行人有脚力有武功,都废了一番周折才到天京。那近侍独自一人,还带 着襁褓之中的皇子,行路肯定要迟缓许多。皇上就宽心吧。” 刘威扬看着杨烈,不住点头“你说得对,朕这就派人去找……派人,来人呐!” 赤忠连忙走到刘威扬身边。 “皇上,奴婢在。” “你速速下旨,天京城方圆千里,都给我找,谁能找到宸瑞,朕重重有赏!” “奴婢遵旨!”赤忠领命,出了寝宫,没走几步,却看到迎面来了另一个太监,提着灯笼,神色仓皇,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就向着寝宫奔来。赤忠回头看去,钜子正扶着皇上,一边好声安 慰,一边扶进寝宫休息。回过头,赤忠便连忙拦住那太监,低声道“你干什么?作死么?陛下面前如此莽撞,活腻了?”“顾不得这些了,赤公公,出了大事啦!”对方丝毫不理会赤忠的责骂,只低声对赤忠说道“顾丞相带着六部尚书和一群臣子,披麻戴孝,手捧先帝灵位,已经走到午门前 了!”赤忠心里一寒,惊骇不已。这顾世维挑着这个节骨眼儿,捧先帝灵位直逼午门,又要干什么?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君臣朝野,闹得这般不可收拾,此时刘威扬又是心情 激荡的时候,万一真的闹僵了…… 一阵寒风吹过,让赤忠手里的灯笼出将入相,依旧是当世最出色的人才。这五条陈情真假互包,虚实杂糅,不愧是相国手笔。荼盈已死,废妃位乃是个名份问题,实际意义不在于一个死人位分,而在于刘宸瑞。显然顾世维担心杨烈把刘宸瑞带回京城,更担心皇帝爱屋及乌,不顾一切把刘宸瑞捧 上太子宝座,所以来个先发制人。至于神狸永绝友好,这条其实根本不用说,闹出无定城之乱后,就算是群臣求着皇帝和神狸修好皇帝也不会答应。说这条的目的看似是帮着皇帝说话,实际是堵死最后的 可能。万一荼盈侥幸不死回来,有以上两条,也能让她永远不能回到后宫。 顾世维和荼盈没有私人恩怨,何况作为一个合格的相国,他也不会把私人恩怨带入庙堂,五策里特意有两策针对她,原因都是为皇长子刘宸英。刘宸英虽是长子却是庶出,在宫里地位尴尬。可不知为何,顾世维对刘宸英格外看重,也正是因为这位宰辅重臣的庇护,饶是莫华妆对这位皇长子恨之入骨也无可奈何。 顾世维身为三朝元老两朝帝师,已经达到了人臣所能抵达的巅峰。显然,他现在的目标乃是三朝帝师,要把皇长子推上宝座。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有要刘威扬下罪己诏这个要求。这一步目的是削弱天子权威,三征神狸让刘威扬在臣民心中地位如同神明,这次下诏罪己,就是要把他从神坛上 拉下来,让老百姓知道这位皇帝也不过如此。失去了臣民的敬畏服从,日后刘威扬再想做什么大事,就更要受百官掣肘,也不可能在事件平息后随意废除太子。至于军政共议条款,就是百官给自己留的退路了。顾世维能发动起那么多人,很大程度也是靠这一条。军事共议只不过是个障眼法,实际是为了驳回之前刘威扬的北伐圣旨。南曜各国绝不反对北伐,但肯定反对用自己的部队北伐。刘威扬得不到其他国家的军事和物资支持,稍微理智一下也不敢用燕国的江山做豪赌,北伐之事不废而废。至于政事共商也是一样,日常的国事不会有什么变化,可一旦刘威扬要对今日参与逼宫的某位大臣不利时,群臣就会要求共同商议,保下这个伙伴。再者只要天子答应这 条,大臣们就会想办法把自己的权力扩大,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捞取好处。 好个顾世维啊!杨烈心中暗自叹息,这五个请求彼此联系互为支持,如同一位技击高手施展的招数,让人难以招架更别提破解。如果他不是当宰相而是去练武,这天下第一剑客的头衔花 落谁家尚属未知。 刘威扬发了一通火,情绪稍微平稳一些,对赤忠吩咐道“去告诉顾世维,他们所谏的五策,朕一概不从。劝他们好自为之,不要欺人太甚!”龙威震怒,吓得赤忠抬不起头来,血也不擦,扶着袖子便匆匆走出寝宫。他可不敢直面盛怒之下的刘威扬,也不敢照着皇帝的话直说,愁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暗地里朝 杨烈使个眼色。 杨烈也知这件事干系重大不能意气用事,可是说到底这是燕国国事,墨门并没有参与的立场。他只能以朋友的立场规劝。 “陛下息怒,神狸兵尚未退回草原,朝廷里面不该自起纷争。”“顾不得那么多了!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已经受够他们了!杨兄来得正好,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刘威扬靠近杨烈一步,握住他的手,“墨门大燕本就是一家,你我更是总 角之交,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杨烈与刘威扬对视,看上去,刘威扬已经冷静了不少,可他眸子里蕴藏的熊熊烈火,逃不出杨烈法眼。 “皇上,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杨兄掌中青锋宇内无敌,朕要你杀了顾世维和六部尚书。让其他人不可附逆,否则也难逃一死。” “接下来呢?” “接下来,朕便可以带领人马北伐,为盈儿报仇,找回朕的宸瑞。你我兄弟纵马草原,杀他个痛快!将来墨门不管有任何需要,大燕都会鼎力相助。” “陛下……”刘威扬打断杨烈的话“杨兄,我知道你是个君子,也是个侠士,不喜欢这种做法。但是别忘了,天威不可犯。”刘威扬微微一笑,笑的很残忍,“这道理,总得有人明白。” 问鼎 第三十九章 罪己(上) 房间内寂静无声。 赤忠额头上冒出一层豆大汗珠,不停用袍袖擦拭。皇帝刚才的言语说是惊世骇俗也不过分,杀宰相,诛部堂,纵然是一国君主,下这样的命令也是匪夷所思,足以动摇国祚。这时候赤忠不敢妄动,哪怕是天子心腹,这时 候行动上稍微有些不慎重,都有可能被当作暗通外臣,死无葬身之地。 杨烈表现得十分镇定,只是看着刘威扬,过了半晌之后,才开口发问“你要我为你杀人?” “我们是朋友,你应该帮我。为了我,也为了盈儿。” 杨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我恐怕帮不了陛下。” 刘威扬神色一变“怎么?你我多年交情,如今朕被他们逼成这样,你忍心袖手旁观?” 杨烈道“我可以帮你保护国家,保护黎民苍生,但不会帮你杀这些大臣。” “他们是要毁了这个国家。” “一味杀人也会毁了这个国家。” “只要墨门……”“墨门不会介入庙堂之争,这是自墨门建立之初就定下的规矩。陛下习天子剑,剑出则伏尸百万,血沃千里。杨某习布衣剑,此剑只为升斗小民而鸣,不会成为庙堂大员手 中的锋刃。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这是墨门的规矩。” “可你是墨门矩子!”“如果我带头破坏墨门规矩,就不配当墨门矩子。墨门誓言,天命无亲!我们的剑只能对着外敌。刘兄,你和百官的争斗,是权力之争,墨门没有理由介入其中,我们是墨 门武者,不是皇室侍卫。”杨烈的语气坚定,证明这件事无可商量。他不是个喜欢摆弄阴谋权术之人,也不以狡黠闻名,但不代表他真的对朝政大事一无所知。事实上一个缺乏智慧的人,不可能担 任墨门矩子。墨门的人也不是瞎子,不会选一个无谋之人担任首领。以刘威扬在军中的威信以及帝王权威,只要一句话,有的是人愿意为他杀人,根本不需要杨烈出手。之所以请杨烈做这件事,实际是想把墨门牵扯进来,替自己承担责任 。如果是刘威扬杀六部尚书和丞相,再扶持下面的官员递补,等于是以君权强压。提拔上来的官员未必会对皇帝忠心,下面的大臣也不会服气。事情传开,一个暴君的名号 肯定跑不掉。自古来名正才能言顺,大敌当前,一个暴君统兵北伐,难免会受到各方面的非议乃至抵制。对于民间的摊派征收,本就容易激起抵触,再有这么个臭名声,民变的概率会大幅度提高。如果让齐、楚找到进兵的口实,刘威扬的北伐战略就会彻底破产。顾世维敢带着百官哭门的底气就来自于此,刘威扬越是想要做事,就越不能乱开杀戒。只 要百官跟他共进同退,刘威扬的天子剑就落不下去。 可是天子剑落不下,不等于布衣剑也不敢落下。如果杀人的是杨烈,情形就不同了。墨门向来是百姓心中的偶像,对于普通民众而言,不管墨门做什么都会被认为正确且自有其道理所在。这是墨门几百年来用无数血肉乃知性命换来的信誉。只要杨烈肯拔 剑,顾世维等人就会被天下看作乱臣佞幸,杀他们就是天经地义。得到墨门支持的天子,自然是明君圣主,接下来不管作什么都是顺天应人,没人敢阻挡。官员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在行动上不敢继续和皇帝对着干,像是集体到午门外下跪哭拜先皇这种事再不可能发生。刘威扬既可以实现自己的想法,也不用担污名,可称 一举两得。刘威扬和杨烈有多年交情,给出的承诺也非同寻常,暗示可以用大燕国力扶持墨门。甚至只要杨烈提出条件,墨门就有可能入主朝堂,取代一部分大臣的位置。当然,从 此以后墨门就会变成大燕的一个合作机构,而不是永远中立,守护南曜的侠义组织。 正因为此,杨烈才不肯出剑。哪怕为此和多年至交反目,他也不能答应这个条件。从他学剑开始,就始终记得一个原则,自己的剑只能用来行侠仗义,不能用来谋取私利。墨门能在百姓心中有这么高的地位,便是无数墨门侠客不畏牺牲乃至用性命维护荣誉换来的。历代墨门侠客可以为了某个无名百姓的利益战死,绝不会为帝王将相的个人恩怨出手。为刘威扬寻找荼盈以及刘宸瑞,算是尽朋友之义,和朝政不涉及,否 则他也不能去做。正因为杨烈向来恪守侠义之道,以墨门先祖为偶像,以其规诫要求自身,才能修成足以追赶墨门先祖的剑心。他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也不会改变墨门中立立场,成为大 燕附庸,于刘威扬的请求自然无法应诺。 刘威扬看着杨烈,目光中充满祈求意味。“杨兄,我们不提庙堂,只说交情。难道你忍心看着朕被他们如此逼迫?”“正是因为咱们的交情,我才不会答应你的要求。杀了顾世维他们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大臣还是会反对你。你们君臣之间应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陛下和顾宰相乃是师生,纵然有误会也可以解释清楚,没必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百官逼宫,上谏五策,的确不合乎情理。顾丞相所为,也有失臣子身份。但顾宰相是三朝元老,对于大燕忠心 耿耿,我相信他的初衷,还是以国为上。你们各退一步,事情肯定可以解决。” “你决定了?” “陛下,请恕我无能为力。”刘威扬笑了,笑容在脸上一点点绽放,最后大笑出声。随着他的笑声,其目光变得越来越冷厉。他和杨烈距离很近,可是随着他的笑声,杨烈隐约觉得两人之间正在升起 一堵高墙,把两人隔绝开来。这堵墙越来越高,越来越厚…… 笑声持续了好一阵,刘威扬才对赤忠道“赤忠,送杨大侠出宫,再把顾相和六部尚书请来,朕和他们有话说。” “奴婢遵旨。”赤忠朝杨烈做了个请的手势,杨烈看看刘威扬,沉吟片刻说道“陛下。各部部堂以及顾相或许有些地方想的不够周全,但是现在正是同舟共济之时,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刘威扬的神色变得和蔼可亲,看不出半点杀气与怒意,朝杨烈一拱手“杨大侠千里奔波鞍马劳乏,还是早些去休息吧。至于我燕国朝廷的一点小事,不劳杨大侠费心,朕 能够处置。” 杨烈没再说话,叹息一声随赤忠而出。当他来到宫门口时,回头向刘威扬看了一眼。刘威扬面带笑容拱手送客,看上去对这位墨门矩子很是客气。杨烈心中明白或许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进入大燕内宫,也是最后一次与刘威扬见面。未来自己再见到的只会是燕国皇帝,而不是总角之交。今晚自己的选择,导致一位至交反目,也可能让墨门失去了一次壮大的机会,可是他并不后悔。如果重新选择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一个失去了原则与规矩的墨门,就不再是墨门,不管它再 怎么强大都没有意义。他忽然停住脚步,对刘威郑重一礼“请陛下放心,我墨门职责,便是戍守北疆,牵制神狸!我会组织墨门人马,袭击神狸粮道,骚扰其后方,相信用不了多久,神狸就会 退兵,大燕江山不会有危险。” “有劳杨大侠费心了,朕静候佳音。”声音和善悦耳,就是不再有丝毫感情。 御道上。顾世维在前,六部尚书在后,七个人步履匆匆向荼盈寝宫行来。六位尚书面色紧张,四下张望,似乎想要观察一下,看看黑暗中是否藏着甲兵或是宫廷侍卫。倒是顾世维 神色从容不卑不亢,仿佛只是去例行讲学。刘威扬召见这七个人的地方已经不是荼盈寝宫而是自己的书房,书房里除了送走杨烈又赶回来侍奉的赤忠,再没有外人。书房不是能藏甲兵的地方,几个部堂的心略微放 松一些。等到君臣见礼之后,刘威扬才问道“顾相,朕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如此行事?”顾世维道“顾家世受皇恩,臣自当肝脑涂地相报,绝不敢冒犯陛下。但是正因为此,臣才不能不说这些话,否则就是侍主不忠。这份血书乃是老朽所写,但是其条款却是 民心所向,百官所请!如果臣隐匿不报,将来只怕会出更大的乱子。” “这么说,这份血书上的内容就是群臣的底线,无可更易了?”顾世维等人一语不发。那五条要求彼此连环,互相作用。推翻任意一条,都对其余四条有影响,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定下盟约,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他们都不能退后一 步。此时他们不能直接争辩,就只能用沉默的方式表态。 刘威扬点点头“你们的意思朕明白了,那朕如果不答应呢?” 顾世维道“臣不敢威胁君上,也不能不顾民情。若是陛下坚持不允,臣只能挂冠而去,退归林下。” 其他六部尚书立即说道“臣等也愿随顾相挂冠而去,退归林下。” “挂冠的怕是不止你们,也包括外面的百官众卿吧?” 顾世维等人又陷入沉默,不过这次的沉默显然是肯定皇帝的话。 刘威扬又笑了,笑声洪亮。 “既然众位卿家已经决定了,朕就没什么话可说,就依你们之言。”顾世维愣了一下。这位帝国的宰相也不曾想到皇帝会答复的这般痛快,预料中的拉锯并没有发生,乃至于以他的见识一下子都没能反应过来。只见刘威扬已经离座而起, 顾世维才慌忙起身,问道“陛下,您这是去哪?”“去午门,向百官认错罪己。” 问鼎 第四十章 罪己(下) 刘威扬在前,赤忠挑着灯笼在旁随侍,其身后便是顾世维以及六部尚书。几位部堂的眼神集中在顾世维身上,甚至连自己下一步该迈出哪条腿,都要先看相爷的行动才能 决定。这也不光全怪他们,事情发展的过于顺利,反倒让他们产生了一种一切都是虚幻的感觉。毕竟刘威扬自从登基以来,虽然对内仁厚,但是绝非懦弱。何况之前力主北伐之 时,又是以雷霆手段推进,几乎没有丝毫妥协余地,现在态度大变,让众人都觉得有些纳闷乃至怀疑,生怕其中有什么变故。 不过看顾世维胸有成竹的样子,其他人心里总算有些把握,随着刘威扬一路来到午门。赤忠不敢直视天子,但还是忍不住偷眼观瞧,想要看清楚陛下的神色。他发现刘威扬面无表情,饶是自己侍奉已久,也猜不透天子此时的心情。只不过细心的赤忠发现, 皇帝的双手紧握成拳,好象是要和人搏斗的武师,心中总觉得情况不像看上去这般顺利。午门外,群臣还跪在那里没动地方。在顾世维等人离开后,这些人也曾有过动摇,但是顾世维积威之下,没人敢自行离去。毕竟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是中途离开也未必 能在天子面前买好,却肯定会被顾相记恨。大家都不是笨蛋,自然没人会做这种事。人虽然跪在那里不动,心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随着顾世维等人离去的时间越来越长,群臣的心也越来越忐忑,不知这次孤注一掷的行动结果是吉是凶。万一皇帝翻脸 大开杀戒,自己这些人的脑袋也保不住。但也有人笃信天子不会把江山社稷拿来做赌注,这件事不会发生。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呼,百官的心陡然也提到了嗓子眼,一切终于要见分晓了。城楼之上,灯武百官,独自回府。君臣之间的平衡需要维持,既然天子退了,他也需要退让。 “皇上,您的手!”直到回到荼盈寝宫,借着灯火光芒赤忠才看清楚,刘威扬的右手在向下淌血。当他的右手张开,赫然发现那枚玉飞燕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此时早已经刺入皮肉之内。回想 之前的情景,皇帝在走向午门的一路上,实际一直紧握着这枚玉飞燕,乃至宣布废除荼盈皇妃之位的时侯也不例外。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力气,让玉飞燕刺得这么深。得亏这是一件秘法加持的宝物,否则这么用力怕是早就碎成几块。 刘威扬冷哼一声“慌什么?一点小伤死不了。” 赤忠不敢多说话,小心翼翼地帮皇上清理伤口,刘威扬神色之木然,反倒让赤忠惴惴不安。 “皇上,包扎好啦。” 见刘威扬没有回应,赤忠给身后的太监宫女都使了眼色,让他们退下。赤忠抬头看着漠然的刘威扬,轻声问道“皇上,还有吩咐吗?” “退下吧。” 刘威扬发出一声沙哑的低语,吓了赤忠一跳,抬头担心地看着皇上。但刘威扬别过头去,环顾着这灯火通明的寝宫,忽然站起身来踉跄着走向内室。 赤忠本打算跟上皇上,又觉不妥,便退后两步,转身离去。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是该让陛下一个人静一静。内室中。陈设的玩物瓷器,悉数落地。大燕的至尊,如同疯魔一般,掀翻桌子打碎器物,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号。把浸了血的玉飞燕放在眼前,如同看到荼盈满身浴 血倒在地上,看着自己要自己为她复仇。 堂堂一国之君,既不能保护妻儿也不能为他们雪恨,这所谓皇帝又有什么意思?百官!墨门!顾世维! 刘威扬口中低声念叨着一个个名字,如同诅咒。 这国,这朝,这天,可还容得下他刘威扬?堂堂燕皇,还有那一点立足之地?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大燕! 杀! 这些乱臣贼子,全都得死!眼下不能杀光他们,将来也要把他们一个个都送入阴曹。 殿外值宿的宫女手里灯笼突然被风吹灭,黑暗之中,只有刘威扬那似人非人的怒号,在皇宫上飘荡。翌日清晨,杨烈已经准备启程回云中,而此时天子接纳五策准备罪己的消息已经传开,他也听到了消息。这件事自己问心无愧,可是想到那位心高气傲的至交受此重挫, 心中也不免唏嘘。希望将来他能明白自己的苦衷,朝内不生内乱,对外不妄动刀兵,对所有人都是好事。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把愁肠百结的杨烈拉回了现实。走上前去,逗弄着武者怀中的婴儿,刚才还在嚎啕大哭的孩子竟然破涕为笑,咯咯的笑声,总算让杨烈心中好受了 一些。 莫无垠笑道“矩子,这孩子跟您确实有缘啊。您给他起个名字吧?” 杨烈想了想“就叫他做杨陌,如何?” 高三郎第一个点头“我看这名字就很好,从今天开始,他就叫杨陌。” 莫无垠道“矩子,我们现在是不是回云中?” 杨烈点头道“是该回去了。如今大燕不可能出兵北伐,我们也该回云中退去神狸的人马,免得老百姓受罪。” 宫中。赤忠心里念着皇上,一晚上都守在寝宫外面。听着殿里头没了动静,赤忠猜想是皇上哭闹累了,便接过早就安排侍女们准备好的金缕罗衾,小心翼翼地走进寝宫。却没料 到一入寝宫,就撞上端坐在上首的刘威扬,深邃冰寒的目光。 “奴婢该死,没有早些给皇上请安——” 刘威扬目视前方,似有所想,手里握着那玉飞燕,染上的血已经干涸,血似乎已经浸入玉里,让玉飞燕的颜色略有改变。 “告诉顾丞相,就说朕要前去宗庙祭祖焚香,今日的朝会依旧暂停。” “喏。”赤忠应了一声,便侧身退下。他侍奉刘威扬多年,对于这位天子熟悉至极。按说皇帝现在的状态比昨晚正常多了,可是赤忠心里反倒变得更加忐忑不安。昨夜午门之后, 那个励精图治,豪情万丈的皇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让自己十分陌生。 在赤忠离开之后,刘威扬起身由宫女伺候着穿戴冠袍,整个过程中他的手始终紧攥着玉飞燕不放,待穿戴完毕,他便迈开大步没入晨光之中。宗庙前,赤忠按礼仪,止步庙外,身后侍女侍从,退离宗庙百步而跪。这座宗庙建立于燕太祖刘破奴逝世之后,用以祭祀神主之用。当时天下未定,天京城也远没有时下 这般恢弘,宗庙占地有限建设的也很是简朴如今看来就少了几分气势。但当刘威扬跨过门槛,步入庙中时,望着那一代代先帝灵位,却又确实感受到了威严所在。这种气势不需要借助装饰或是土地,而是历代皇威积累,便是陋室蜗居,也能 给人以无穷威压。 刘威扬环顾列祖灵位,跪拜扣首。 “朕在位七年,识人不明,朝堂不宁,胡起不阕,乱我大燕。今君不君,臣不臣,父失其子,夫失其妇,朕无能,愧对列祖列宗!” 刘威扬再叩首。沉默片刻,缓缓起身,将怀中的玉飞燕掏出,放在供案之上。“盈儿……终有一日,朕会让你以皇后之仪,葬进朕的陵寝。朕要那神狸的血,那逆臣的头,都为你我陪葬。朕……还会找到宸瑞,哪怕要灭了那诸国,灭了那草原,朕, 也会找回我的骨肉!报今日之仇!” 刘威扬恨恨自语,呆立片刻。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却是杨烈说过的话荼盈临死前,把三皇子托付给了一个内侍。 等到祷告完毕人去楼空,这小小的太庙,又变得晦暗起来。 窗外打进来的阳光照射那玉飞燕上,干涸的血迹微微发亮,突然,两道人影,笼罩在玉飞燕上。而在顾相府内,六部尚书再次汇合。他们昨晚赢了一局,可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欢喜。林业有些担心地说道“相爷,我们会不会有些过分了?皇上这次等于是被我们强按 着低头,肯定会不甘心吧?”顾世维一笑“怕什么?大势已成,皇帝就算心不甘情不愿,又能如何?只要我等共进同退,这天就变不了。陛下这边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接下来该对付神狸了。” 问鼎 第四十一章 见缝插针 天变了。 刘威扬宗庙祭祖似乎真的感动了上苍,接连给了大燕三天好天气。可是到了第四天风云突变,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被乌云遮盖,到了傍晚时分便有雨点落下。 雨越来越疾越来越密,把房檐窗纸打得噼啪做响。 宫中。宫娥太监脚步匆匆,脸上神色也极为紧张,不但不敢大声说话,就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某个大意举动给自己招来灾祸。荼盈寝宫之外,皇后莫华妆面对宫门站立不动。饶是两个宫娥打伞,但身上总归避免不了被雨水打湿。一个宫娥小声劝告道“皇后娘娘,还请保重凤体。若是染了风寒, 陛下和殿下都会心疼的。” 莫华妆哼了一声“陛下一日不见本宫,本宫就在这里等上一晚。风雨无阻!”说完这句话,莫华妆便不再理会宫女,双眼直勾勾看着宫门,表情严肃眼神中带着几分凄楚,不论谁看见,都会把她归入深宫怨妇的行列。只有莫华妆自己心里清楚,自 己三个晚上要求见驾和邀宠毫不相干。主动邀宠本就不是皇后的行为更别说堂堂莫家之女,岂能做自损身价的事?这个道理自己明白,就是不知道刘威扬是否明白。如果他的脑子没跟着荼盈这个贱人一起死掉 ,今晚就该召见自己。父亲自从知道百官之谋后就等着这一时刻,莫家的未来,就看今晚! 该死!皇帝怎么还不下旨?这淋雨的滋味可实在太难受了! 寝宫内。 赤忠跪在刘威扬面前,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已经接连三晚求见。您怎么着也该见一面。何况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若是娘娘的凤体抱恙……”刘威扬的目光看向他,赤忠便不敢再说话。以往在刘威扬面前,这些近侍并不会如此谨慎。可是自从祭拜宗庙之后,赤忠已经不敢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待现在的君王。他提 醒自己必须谨慎小心,否则必然会追悔莫及乃至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你认为朕应该见她?” “奴婢不敢干涉皇上家事,只是……这雨实在太大了……” “这天说变就变,明明昨天还是晴空万里,今个就风雨大作,谁说得准?”刘威扬冷哼一声“皇后既然已经接连三晚求见,朕就给她个面子。叫她进来吧。” “奴婢遵旨!”莫华妆身上的宫装已经被雨水打湿,整个人显得非常狼狈。在刘威扬的印象中,从两人认识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莫华妆狼狈的样子。她第一次看上去不像个皇后, 也第一次看上去像个活人。只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开口时语气依旧像过去一样,对皇后尊重且疏远。 “今晚风雨大作,梓潼不在宫中休息,来此何事?” 莫华妆的心也莫名一痛,但是随后一咬牙,把这股酸楚吞了回去。 很好!非常好!让我们保持这种状态,这样才方便说大事。 “皇上北返回京,身子一直不大好,臣妾心中不安,特来问候。” “梓潼有心了。你替朕管理六宫费心费力,自己也要保重,其他的事不必分神,若是梓潼染病,宫里的事朕又能交给谁?” “谢陛下关心,有您这句话,臣妾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不过后宫的事都是小事,国事才是大事。皇上为万民之主,整个天下安危都系在您一人身上,臣妾哪敢不关心?”见夫妻两人对话,赤忠甩了甩蝇甩,随行的两个宫女便知趣退出,随后赤忠也退了出去。从礼法的角度,皇帝不该在一个已废皇妃的宫里接见皇后。但是宫里现在都知道皇帝心情不好,谁也不会提醒这点触霉头。至于顾世维那些人也不是不懂好歹的蠢材,在天子答应了五个条件之后,他们已经恢复工作,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这种小事没 人会说。荼盈已死,皇帝需要个人来慰籍,如果夫妻能因此和解未尝不是好事。 只不过饶是赤忠在宫中多年,也不曾想到在自己离开后,这对夫妻反倒是变得更拘谨,更理智,真正做到了相敬如宾。 皇后在皇帝对面跪坐,刘威扬也并没有让她坐到身边的打算,而是直接发问“梓潼一连三晚亲自前来又是何必?让宫女来请驾就是了。”莫华妆微笑道“宫女请驾何以见诚心?何况顾相既能统率外朝,宫中是否有耳目也难说得很。若是听说陛下去了臣妾的宫中,以为我们夫妻商量什么大事,吓坏了他老人 家可不好。”刘威扬看了一眼莫华妆尖酸刻薄自以为是,有小聪明却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智慧,所以注定成不了大事。这是自己在几年前做的判断,如今看来,至少在这个女人身上自 己未曾看错。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出口的只是短短一句话“梓潼都知道了?”莫华妆脸上已经表现出足够的愤懑“国朝规矩,妇人不得参政,臣妾自然不敢妄议朝政。可如今,顾世维倚老卖老以臣起君,臣妾想要装聋作哑也不可得。臣妾既为陛下 担心,也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得不讲!” 是啊。不为了说这些话,你又何必在此等上三晚?对于你这个莫家天之娇女来说,扮演冷宫弃妇的滋味不会舒服,之所以能坚持下来,自然是为了这几句话。这三个晚上的等待,实际是彼此之间的试探与默契。如果刘威扬第一个晚上就召见莫华妆,那他要的就只是一个情感方面的慰籍,莫华妆也会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莫 家所谋之事不会提起。等到第三个晚上才见,便是暗示了莫华妆,夫妻之间还是像过去一样相敬如宾为好,接见她只为听几句她想说的话。刘威扬需要力量!自从答应群臣的条件之后,他便迫切地需要力量。哪怕这股力量本身充满恶意,对自己乃至国家而言可能充满威胁,他也在所不惜。为了盈儿,他愿意 把灵魂卖个魔鬼,区区一个莫家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语气中充满激励“梓潼有话请讲。” “如果让臣妾讲,还请陛下先赦臣妾的罪,否则臣妾不敢说。” “梓潼何罪之有?” “祖制有约,妇人不得干政,可今日,臣妾实在不忍看到皇上如此颓态,自有谏言,不吐不快!” “梓潼言重了。你我夫妻之间,无话不可谈。梓潼有话只管说,朕不会怪你的。”梓潼……自己永远只是皇后,而不是你的华妆。莫华妆心里酸楚之意更甚,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宸毅,为了家族,她还是继续说下去“顾世维之所以敢带领百官逼宫,是因为那些人各怀异志,心中只有自己没有陛下,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想占皇上的便宜!对这些无父无君的乱臣贼子,臣妾只恨不是男儿身,不能帮皇上大展宏图!臣妾 ,臣妾,恨啊!”莫皇后用袖子里的姜块一抹眼角,泪水夺眶而出,太辣了! 莫皇后说的声泪俱下,字字戳中了刘威扬的心窝。他嘴角泛起笑容,这正是他最想听到的话。对方既然说了自己想说的,自己必须配合,这是君王的本分。 他的语气又改换为诚恳“那梓潼的意思是?” “臣妾斗胆,还要犯第二个戒律,请皇上恕罪。” “但说无妨。” “臣妾以为,朝中老臣,多半被顾世维笼络。皇上岂不是无人可用?” “不错,疾风知劲草,国乱思忠臣!只不过如今情形如此,朕该怎么办?”“皇上,”莫皇后显得诚惶诚恐,“臣妾斗胆进言,如今皇上能用的人,就只有国戚了。所谓国戚,与国同休共戚,才是国戚。皇上是参天大树,那国戚就是树上的藤野枝蔓 ,离不开皇上。若论忠心,岂有人能比国戚更忠于皇上?”莫皇后说完,试探性地看向燕皇。刘威扬脸上那柔和的微笑又散去了不少,板着脸思忖起来。莫皇后后悔自己说的太急,一股脑把莫如晦教给自己的说辞顺了一遍,生怕 忘了顾及龙颜,惹怒了刘威扬,便连忙补充“皇上,国戚不得干政,这是祖制。举贤避亲,这是道义。可臣妾为了皇上着想,也就顾不得什么祖制道义,还请皇上——” “朕知道了。”不等莫皇后把赎罪的词儿背完,刘威扬就站起身,“对于梓潼的意见朕会好好考虑。时候不早,梓潼也该休息了。”莫皇后愣了愣,难道皇帝要在这里召幸自己?如果他真想如此,对于自己而言并非什么恩宠,而是羞辱,莫家所图之事也注定不成。可是自己如果因此翻脸……似乎也不大 妥当。 就在她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刘威扬已经来到她身边,伸手把莫华妆搀扶起来。莫华妆不知所以地看向刘威扬,却见刘威扬微笑道“朕送送你。”他说的是你,不是梓潼!莫皇后心头一阵狂喜!她甚至在想,皇帝会不会借着送行,就一路送到寝宫?若是果真如此,自己又该不该向皇帝说明,莫家的人偶尔也有一两 个不堪大用,可以不用安排要职。可是刘威扬只把她送到了门口便不再走,而是低声说道“梓潼,找时间跟莫国丈说一下。无定军一路护驾有功,朕一直未曾抽出时间封赏,心中不安。国丈既是国戚理应 为国分忧,这件事就请他多费心。” “臣妾……明白。”莫华妆的身躯微微晃动一下,随后又恢复正常。默许莫家把手伸入无定军,绝对是天大的恩赏,父兄得知定会欣喜若狂。可是莫华妆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股努力 克制的酸楚之意终于失去控制,如同决堤洪水喷涌而出。她的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心中嘀咕着今晚雨真大! 问鼎 第四十二章 重铸宝刀 “大帅,北伐之事真的就此作罢?”虽然无定城大败,无定军也死伤惨重,已经失去战斗力。可是鱼世恩成功把刘威扬护送回朝,保驾之功不能不赏,即便是顾世维也不会抹杀鱼世恩的战功。正式的赏赐还 没有颁布,先赏赐了宅邸以供居住,邺锋寒此时就是站在鱼世恩的书房内,对着这位上司开口质问。这也不怪邺锋寒无理,实在是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本来大燕三征草原占尽上风,却被神狸人打了个突击死伤惨重,身旁的袍泽战友埋骨边关,他要是不想报仇才是有 违常理。得知刘威扬下旨北伐消息之后,邺锋寒摩拳擦掌,一直准备上阵厮杀。没想到事态突然变化,随着天子应诺群臣五条谏言,北伐之事也就自然而然地告吹。作为武人不能干预朝政,他没法对群臣干什么,可是对于自家大帅则可以发发脾气。毕竟这不是在军营,尊卑上下乃至军法并不能约束他。在邺锋寒看来,鱼世恩如果坚 持请命,北伐之事足以推动。正是他的临阵退缩,才导致北伐之事彻底失败。鱼世恩在书房里正在写着什么东西,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书写。说话的语气也非常冷漠“你难道不知道,陛下已经下了罪己诏?这道诏书一下,北伐的圣旨自然就 要废除。再说兵部不肯发一车一马,户部不肯调拨钱粮,难道要大家赤手空拳饿着肚子去和神狸人搏命?” “可是大帅你?你就不能争一争?” “争?为什么要争?” “大帅莫非忘了战死的袍泽?” “我忘了袍泽?”鱼世恩哼了一声,看似无动于衷,可是他的嘴唇却在微微颤抖。“你看看,我写的是什么?”邺锋寒这才注意到,在鱼世恩手边已经有几本书写完毕的册子,他打开最上面一本信手翻阅,发现上面满都是人名以及职位。仔细看去,发现这些人都是无定军成员,其 中既有军官,也有士兵。 “这些是?”“这些就是我们的袍泽,战死在无定城以及沿途的袍泽兄弟!”鱼世恩抬起头,眼神凌厉如同宝剑,让邺锋寒不敢直视。“你心里的袍泽不过是虚幻的影子,本帅心中的袍泽 ,是这些名字,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无定军每一个将士的姓名、长相都装在本帅心里。他们是我的兄弟,是我的手足,我会忘了他们?”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以为我心里不痛,心里不恨吗?可是现在朝中诸公态度非常明朗,难道你要我现在强行挥师北上,让更多的弟兄们送命?” “一朝身入无定军,何惧埋骨无定原!身为武人,怎能怕死?” “战死和送死,那是两回事!更何况这件事不光关系无定军,更关系着陛下,岂能儿戏?”听到陛下二字,邺锋寒便住了口。他再怎么莽撞,也知道事关陛下非同小可,更不是武臣该随便参与议论的话题。而且从鱼世恩的举动看,他绝非像自己想的那样贪生怕 死或是不顾袍泽,相反,论起对无定军的感情,鱼世恩反倒在自己之上,他这么做一定另有原因。 见他沉默不语,鱼世恩的态度反倒是和缓了一些,朝他招招手,让邺锋寒走近一些。“你要记住,武人如刀,必然要锋芒毕露,否则就失去作用。你少年心性锋芒毕露,正是一把上好的宝刀。可是也得记住,硬弩自古弦先断,钢刀从来口易伤。一味刚强自 己便要吃亏,要想做一把好刀,首先得学会藏锋。尤其是身为三军主将,更是要学会动脑子,否则不止会害死自己,更会害死你手下的兄弟。你明白么?”邺锋寒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鱼世恩看看他,又叹一口气“这些话你就算一时不能领悟,也要记在心里,早晚有你想明白的时候。等到你成为一军主帅,执掌千军万马的 时侯,这些东西都用得上。” “我成为主帅?”邺锋寒摇头道“这还不知是几时的事,我眼下安心打仗厮杀就是了。”“我如果说你很快就会成为主帅呢?或许是无定军,或许是其他什么军队。总之你会成为一军之主,也会和我反目成仇从此在朝堂上敌对,私下形同陌路。如果不是看在同 朝为官份上,就要白刃相见。”邺锋寒被鱼世恩这套言语闹得莫名其妙,对方脸上没有笑容,显然不是在说笑话。房间里只有自己两人,也不会是说给其他人听,当然更不会是某种秘术占卜。邺锋寒眼 中满是不解之意看着鱼世恩,鱼世恩看出他的不解,放下笔平心静气说道 “这次百官逼宫,我虽然没有参与其中,却也没有声援陛下。加上之前陛下决心北伐之时,我的表现也不够坚决,万岁对我自然会有成见。”邺锋寒想要说什么,却被鱼世恩挥手阻止“我护驾有功,陛下不会要我的脑袋。他只是觉得我这口刀钝了,不那么好用,想要一把更锋利更合手的刀。如我刚才所说,身为三军司命,我们需要长点脑子,不能白白害了自己的兄弟。可是作为君王,却不喜欢这样的刀。所以你今后不妨保留自己的特点,藏锋之事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外人面 前不必展现,尤其是在万岁面前。” “可是无定军不能没有大帅。”“无定军不能没有陛下!除了陛下之外,谁都不是不能替代的。”鱼世恩冷声道“我鱼世恩只是大燕一武夫,随时可能战死,为何不能没有我?这种话今后不许再说,没得 损了我们无定军的声威!”他的语气放缓一些“再说万岁也不会真的把我投闲散置,毕竟我的本领万岁是知道的,有了新刀也不会舍弃旧刃。再说这次我虽然让陛下不高兴,但是顾相他们对我多半满意。他们也需要结交一位大将,保证他们和武人的关系不至于恶化。你觉得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么?从今以后,我就是顾相的好朋友,再朝堂上稳如泰山,不用你操 心。只不过今后大燕会再出一支精兵,它未必叫无定军,但只要能护卫大燕斩杀外敌,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这支新军也不该由我做主帅。” “为何不该?”鱼世恩反问道“你武艺高强作战骁勇,对陛下忠心耿耿。这次护驾回朝,你不畏刀斧几次舍命护驾,陛下对你的印象很好,为何不会让你做主帅?” “可我不能为了做主帅就和大帅交恶。” “糊涂!我和顾相成了朋友,你不和我交恶,万岁又怎么敢放手用你?”鱼世恩看了看邺锋寒,又露出一丝苦笑“锋寒,我知道你是个好汉,不想做这种事。可是为了大局,我们每个人都得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你来掌握这支新军,总好过它落入无能之辈手中,或者变成朝堂上争权夺利的工具。你我各掌一军,就等于大燕有了两支无定军,这难道不是好事?现在虽然不能北伐,可是等到我们把兵马练成 ,难道不能复仇?这些死去的袍泽还等着我们为他们做主,咱么能辜负这些弟兄的希望?” “大帅……”邺锋寒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鱼世恩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在战场上敢冲锋的是勇士,为大军殿后的同样也是好汉。为了胜利我们可以牺牲性命,又为何不能牺牲自己的一点点执拗?我的路已经固定了,你的路才刚开始,不要浪费这个机会。未来无定军说不定就要靠你重塑,你就得担起这个担子,别像个娘们似得儿女情长!记住,从现在开始,走出这个门口我鱼世恩 就是你最看不起,也最为唾弃之人。而你也不再是我无定军副帅,记住了么!” “卑职……记住了。” 邺锋寒说话间后退两步,缓缓跪在鱼世恩面前“无定军副帅邺锋寒,叩别大帅。今日你我决裂,只为他日沙场携手,为国杀贼!” 鱼世恩并没有阻止邺锋寒,由着他下跪叩首,口内只重复了两个字“杀贼!”刘威扬自与莫皇后交谈之后,整个人旧恢复了精神,而整个朝堂的秩序也随之恢复正常。顾世维一如自己所说,开始着手安排对神狸的打击,派遣使者向齐、楚两国寻求 粮饷支持,另外将鱼世恩调往天水要塞,招募新兵组织训练,准备重建无定军。 朝堂上君臣相得朝政恢复如初,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梦幻,从未发生任何冲突。事实果真如此? 月华宫中,莫如晦眼睑微垂,似做假寐,莫崇山坐立不安,不停吹着茶。退朝回宫的刘威扬则居中二座,手中把玩着玉飞燕,面色冷峻地看着远方。 莫皇后坐在一边,和哥哥交换了视线。 “国丈,别来无恙。” “回皇上,承蒙皇恩照拂,老臣的日子倒是还过得去。安家立业,丰衣足食。” “朕听说,你这些年做的大,兜里的银子,都快赶上朕的国库了?”“让皇上见笑,”莫如晦一笑“老臣是陛下的亲戚,若是日子果真贫苦,外人岂不是要说陛下薄待亲属?如果一个皇帝薄待自己的亲戚,又怎会厚待臣子?所以老臣不得不 铺张一些,为的是给陛下扬名。” “哈哈哈……”刘威扬大笑了几声,“国丈倒是用心良苦。” “这是臣应尽之责。再说,陛下是天下主,四海的钱财都是陛下的,老臣无非是替陛下管家而已。” “哦?那朕需要什么,就直接向国丈开口了。” “老臣自当效力。” 刘威扬停止了把玩,把玉飞燕紧紧捏在手中,看着莫如晦道“朕,想要一把刀。” “大燕数十万甲兵,陛下还嫌不足?” “无定军这把刀已经钝了,固不可弃亦不足恃……”刘威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微微咬牙“墨门这面盾虽坚,但是却不能护朕的心。朕想要一把宝刀,一面坚盾。” 莫如晦站起身,向皇上深鞠一躬。“但凭君意。” 问鼎 第四十三章 一拍即合 醉晴楼,天京城最大的酒家之一,从早到晚,皆门庭若市。醉晴楼前车马云集,楼内丝竹管乐之声透壁而出,在门前的街巷上空飘荡。“醉晴楼”的金字牌匾在阳光下烁烁放光,这牌匾出自大学士陈逸峰亲笔,银钩铁画笔力雄浑, 尽显名家手段。 这等大酒楼的东家自不是等闲之辈,更有几位了不得的人物担任护法,因此不管是城中城狐社鼠又或是纨绔膏梁,无人敢来这里惹事生非捋虎须。 然而今天,却是例外。酒楼大堂里,一个大汉独踞一张桌子,身边酒坛无数,怕是把醉晴楼最著名的佳酿,都喝了个精光。大汉也早已喝得烂醉,说话都不利索,但是依旧拍着桌子大喊“拿酒 来!拿酒来!”酒楼里养有护卫,都是精通格斗的好手,要是换做普通的醉汉,霸着位子整整一天一夜,早就被轰了出去。可问题是,这个醉汉并不普通。无定军前任副帅邺锋寒,怎么 看都不能纳入“普通人”这个行列,即便他如今已经被开除军籍,谁又敢把他当成百姓看待?酒楼倒是不担心邺锋寒喝醉了不付账,也不怕他撒酒疯打砸,家大业大这些都不是问题。可是他已经喝了整整一天一夜,要这么喝下去,万一在此醉死,这个责任谁来承 担?邺锋寒要酒的声音越来越大,掌柜朝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为难地看看掌柜,最后硬着头皮靠近邺锋寒,讪笑着赔罪“实在对不住,今天的酒都卖完了,还请邺大帅多担 待——” “大帅?”邺锋寒把头歪向伙计,似乎想要看看是谁这么称呼自己,却怎么都睁不开眼。说话时舌头已经打卷,发音含糊不清,“谁……谁告诉你老子是大帅的?” “邺大帅的威风,四海皆知——” “我不是!”邺锋寒猛地咆哮了一声,把伙计吓得一哆嗦,却听邺锋寒继续说道“我不是,什么狗屁大帅,什么狗屁无定军——鱼世恩那个王臣把持,才让你始终不得志。” 顾世维不是东西,你又好多少?邺锋寒心里嘀咕着,但是脸上却不得不做出一份感动模样“国丈!邺某一介武夫,不想竟得国丈青眼,实在让我不知该如何报答。若有来世,邺某愿肝脑涂地报答知己! ” 听到“若有来世”,莫如晦哈哈一笑“今生来世之说乃是出家人的言语,锋寒乃是武将难道也信这些?我们只说当下,不提来世。” “国丈,您的意思是?” “今日老夫来,是有件事要请你帮忙,不知你可有胆略?”邺锋寒心知大事成败在此一举,虽然对莫家父子半点好感也无,依旧强忍着心头不适单膝跪地“自古士为知己者死!国丈对邺锋寒如此重看,锋寒又怎能不识抬举。罪臣 邺锋寒,愿为国丈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莫如晦又呵呵地笑了两声,莫崇山连忙伸手把邺锋寒拉起来。莫如晦看着邺锋寒诚恳的目光问道“锋寒,你总说自己是罪臣,不知何罪之有?”“锋寒有罪,罪在错信了鱼世恩那个乌龟!无定军弟兄战死沙场,他明明有机会为国出力为弟兄们报仇,却因为怕死甘心当缩头乌龟!如果早知今日,当初我就 战死在无 定原,至少对得起无定军的旗号和自己武人身份!” 莫如晦咧嘴一笑“锋寒,你错了。” 见邺锋寒发呆,莫如晦一笑,指着门前仅剩的一辆马车道“上车去,我说给你听。”三人上了马车,车夫摇动马鞭,马车开始移动。邺锋寒并不问马车去哪,莫如晦也不对他说,只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你错在两点,其一,不握权柄,不知争权。其二,只 识忠义,不识变通。” “锋寒愚钝,请国丈明示。”“锋寒,若你是大帅,就不会受鱼世恩辖制,也不至于没有资格上朝。其二,你看不出鱼世恩最大的错处不在于胆小,而在于不忠。武人乃是刀剑,刀剑就该握在天子手中 。可是他和顾世维走的太近了。你要知道,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而不是顾世维的。” 看来大帅都猜对了!邺锋寒心头狂跳,心知自己的际遇便在这转瞬之间,成功了固然飞黄腾达能实现鱼世恩的理想,可是一旦失败,也必然死无葬身之地。他咬牙道“锋寒愚钝,向来只知冲 锋陷阵,不知权变考量。国丈此言如醍醐灌顶,让锋寒茅塞顿开。今后希望国丈多多指点。” 莫如晦摇摇头“我老了,没有那么多精力。何况对军务也所知不多。倒是崇山喜欢舞枪弄棒,对军中之事也有兴趣。”莫家人也想朝军队伸手?怪不得他们如此热心。邺锋寒明白莫如晦话里的意思,从内心深处对这种行为也充满敌视。可是形势比人强,不让莫家人插手,自己又怎么另起 炉灶自领一军?只能暂时先妥协一步,等到精兵练成再做打算。 他点头道“锋寒愿意请国舅指教,就是担心国舅没有时间。” 莫崇山笑道“这叫什么话?我是京里出名的大闲人,怎么会没有时间?你想找我只管来,我家有的是好酒,比醉晴楼的酒强多了。”莫如晦哼了一声“整日游手好闲还有脸了?你看看锋寒,再看看你,也不嫌丢人?这样放纵下去你早晚成个败家子。锋寒,我把他交给你了。将来让他去给你当副手,你来做军主,替我好好管教这个孽障!还有,你在无定军有多少好朋友,老部下,或是不满意鱼世恩的,你都拉过来,老夫看在你的面子上,保证不会让他们吃亏。” 问鼎 第四十四章 鱼目混珠 不管出了多大的事,人们的生活总是一,带他过来见朕!” 赤忠只好下马,跌跌撞撞地跑向远处,和那狼狈的太监说着什么。燕皇也不耐烦地翻身下马,步履蹒跚地靠近二人。 赤忠见燕皇亲自下马前来,连忙回身几步,搀扶着燕皇“禀皇上,那人自称是宫里的太监,名叫——” “告诉朕,”刘威扬一把推开赤忠,站在那太监的面前,“你怀里的那个孩子,是谁?” 那太监看着燕皇,突然泪如泉涌,缓缓跪在燕皇的面前,双手将襁褓举过头顶,哭的撕心裂肺,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皇上!奴婢王景,不负荼盈娘娘所托,将三皇子给皇上送回来了!”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那襁褓中的孩子被王景的哭嚎吵醒,哭泣起来。赤忠一时也不知所措,却看见刘威扬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连忙上前搀扶。杨烈那天的言语赤忠记得非常清楚,三皇子被荼盈交给了一个内侍。眼前这个太监莫非就是 那个幸运儿?他真把皇子带回来了?“真的,真的是宸瑞?”刘威扬站稳了身形,颤抖着向着那孩子伸出手,王景见状,连忙将怀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刘威扬,孩子胸前的玉飞燕叮当做响,与刘威扬腰间 的玉飞燕组成一首完美的旋律。 “玉飞燕,玉飞燕,真的是宸瑞,是朕的宸瑞!” 刘威扬张口在笑,泪水却如决堤一般流淌。他抱着那小小的襁褓,看着哭泣中的孩子,就仿佛抱着整个世界。“奴婢恭喜皇上,三皇子天生福气,从那无定原死里逃生,回到皇上的怀中!”赤忠抹了抹眼角,也面露喜色,转而对王景,“护送皇子,自然是大功一件,只是你带着皇子 殿下,去哪儿不好,非得来猎场,要是皇子殿下出了个三长两短,你可怎么交代?”“奴婢该死,奴婢无能,”王景闻言,跪着挪了几步,在燕皇的脚下连连叩首,“只是奴婢历经千辛万苦,刚一进京,就听说了百官逼宫的流言。荼妃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 万一皇子殿下被朝中奸人所害,奴婢掉几百个脑袋,也对不住荼妃娘娘在天之灵啊!” 听到百官逼宫几个字,赤忠脸色一变“大胆奴婢,休要妄言!” 说罢,王景又缓缓叩首在地,泣不成声。赤忠还想再说什么,抱着三皇子的刘威扬却颤抖着发话“他说的是实话,也是一片忠心。赤忠,你就不要再追问了。” “奴婢明白。” 赤忠退于燕皇身侧,刘威扬上前一步,看着叩首不起的王景。 “你,刚才说叫什么名字?” “禀皇上,奴婢姓王名景。” “对,王景,朕记得,那晚,你就守在盈儿的宫门外……盈儿,她最后是怎么……”“回禀皇上,”王景抬起头,脸色肃穆,“奴婢一路护着荼妃娘娘与三皇子逃走,却还是被那神狸的巫师追上,荼妃娘娘将三皇子交托给奴婢,自己……独自与那些巫师斗法 ,牺牲性命,缠住了那些巫师,奴婢……这才得以带着三皇子,逃过神狸的追杀。” 讲完,王景又狠狠磕头在地,血肉模糊。 “奴婢该死,奴婢无能!若是奴婢能保护好荼妃娘娘,皇上今日便能阖家团聚,可奴婢……奴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荼妃娘娘被那胡人所害,还请皇上降罪!”刘威扬握紧了拳头,心乱如麻。如果是刚回到天京城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会将三皇子公诸于世,甚至直接立他为太子。可现在……朝中大权旁落,他的计划才慢慢展开 。这个时候,皇宫对这孩子,或许是个绝地! “赤忠。”刘威扬再次开口,已没了适才的剧烈波动。 “奴婢在。” 刘威扬的目光落在王景的身上,抱着孩子的手,加重了力度。 “那定远侯的侯府,可还空着呢?”王景惶然抬头,那一瞬间他所见到的刘威扬的眼神,并没有父子重逢的喜悦,反倒是无穷的痛苦。 问鼎 第四十五章 杀人剑 定远侯罗克敌本是禁军出身,先帝在位时极为得宠,因此得封侯爵。靠着和皇帝的亲密关系,罗克敌一度把持朝政卖官鬻爵,成为当时大燕朝堂的巨蠹。刘威扬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对定远侯开刀,把他的势力连根拔起,定远侯全家也上了法场,其家业尽数充入国库。只有曾经居住的府邸成为天子产业,若干年来始终空置,只是为了警 醒后人,莫忘前车之鉴。 此时燕皇突然想提起陈年旧账,让赤忠莫名其妙,只好据实回奏“回陛下,那座府邸没有陛下的旨意谁也不敢占用。” “那就好。王景护送三皇子回京有功,这座宅邸就算做朕的心意,赏赐给他居住。另赏其五百金,准食五品俸,拨奴仆使女各十人,不得有误。” “遵旨!”王景连忙道“奴婢谢主隆恩!”口内虽然表示感谢,心中却狐疑不定陛下把自己封在宫外是什么意思?自己一个阉人,难道不该晋封宫中职位?结合刘威扬的眼神,王 景判断情情况恐怕没那么简单,但是陛下圣旨已下无从更易,自己只有先副从谢恩再说。 三日之后,定远侯府中。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换做旁人,早就欣喜若狂,而王景此刻惦记着的,却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孩子。由于顾世维的操纵以及莫华妆一派的有意打击,朝堂百官和普罗百姓,都将荼妃当做了胡人的奸细。加上之前废妃位之事,让这位“三皇子”命运变得难以猜测。不知燕皇会如何行动,也不知自己的孩子,突然身至帝王家中,未来命数几 何。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王景疑惑地转过头,只看到赤忠正站在门口,面色严肃。王景连忙站起,迎向赤忠“赤公公大驾光临,奴婢有失远迎。” 王景刚一脚踏出门槛,却看到赤忠的身侧还有一道人影。定睛一看,正是一袭朴素布衣的刘威扬,正逗弄着怀中睡熟的婴儿。王景连忙跪下“奴婢叩见皇——” “哎,在外边儿,就免了吧。”刘威扬摆了摆手,怀中的孩子咿呀叫嚷了几声,在刘威扬怀中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刘威扬目光中满是慈爱,说话的声音也极为温和 “看吧,宸瑞又被吵醒了。这孩子,睡的可不老实了。和朕小时候一样。” 王景浑身一颤,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压低了声音“奴婢该死,惊扰了皇子。”“起身吧。”刘威扬给了赤忠一个眼色,随后踏步而进,王景唯唯诺诺地跟在后边儿,却没料王景刚跨过门槛,身后就传来了关门的吱呀作响,王景回过头,只见殿后的赤 忠垂着头将大门关上并没有随同护驾,而是让王景和天子独对。 王景毕竟是读书人,熟知体制。独对乃是重臣心腹才有的待遇,自己不管怎么看都不够资格,不知皇帝便装过府,又和自己密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心变得既兴奋又忐忑,大脑高速转动,考虑自身吉凶祸福。刘威扬毫不在意的坐在椅子上,边逗弄着怀里的孩子,边问王景“这侯府,你住的可还习惯?” “回皇上,奴婢自从出生就不曾住过这么好的房子,也不曾有过这等神仙般的日子。皇恩浩荡,奴婢甚是惶恐,纵然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陛下的恩情。”“嗯。朕将这侯府赐给你,并非赏功,而是感谢。你的功劳很大,封赏远不止这些。不过是——”刘威扬尚未说完,怀中的孩子看见王景,却向王景伸出小手,“呵呵,看来 这些时日,你把朕的宸瑞照料得好,都和你有感情了。” 王景只感到胸前一紧,回话都有些结巴“奴,奴婢不敢当。”“朕失责,没能好好陪伴在宸瑞的身边,”刘威扬苦笑道,“这一路上,多亏你照顾朕的宸瑞,现在的一切都是报答你对宸瑞的照顾,以及你的忠心。来,你帮朕哄哄宸瑞。 ”刘威扬抱着孩子,站起身来,靠近王景,孩子伸出手,摸着王景的脸,咯咯大笑。王景犹豫了片刻,但看着孩子天真的笑,却也顾不上僭越,忍不住从皇帝手里接过孩子 ,刘威扬看着孩子的慈爱笑容,却渐渐消失,他抬起头,看着王景和自己的孩子“王景,朕,要托你一件事。” 哄着孩子的王景见刘威扬突然正色,连忙低头“皇上尽管吩咐,奴婢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朕虽为君王,却也有自己的难处。百官逼宫,朕不得已下罪己诏,废了荼妃……如此一来,朝上文武,断然不会承认宸瑞的身份……”刘威扬低声说道,昂起头,攥紧了拳 头,“朕虽无能,但朕,才是这大燕天子,怎能让那些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来决定宸瑞的未来!” 见刘威扬说的咬牙切齿,王景噤若寒蝉,低头继续听燕皇说着“但朕又何尝不知,此刻,时机未到,不能将宸瑞置于危险之中。” 刘威扬看着王景,神情严肃“从今天开始,宸瑞,就是你的侄子。这意思,你可明白?” 王景先是一愣,但立刻反应了过来“奴婢明白,定不负皇上的期望。” 刘威扬微微点了点头,背着手在房里踱了两步,颔首长叹“有朝一日,朕总会让宸瑞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也要为盈儿报仇。” 刘威扬的声音不高,动作也不见如何激越。可话语中透露出的,却是钢铁一般不可动摇的决心和意志! 王景站在刘威扬的身后,虽不知帝王的心境,却也被帝王的决心所震慑,不敢多言。 “对了,既然是你的侄儿,总不能还用着本名,”刘威扬转过身,言辞缓和了许多,“给朕的宸瑞起个化名儿吧,念在是你救出了宸瑞,就委任于你了。” “奴婢惶恐!”王景刚打算拒绝,怀中的孩子就咯咯笑了起来,揪着王景的脸,甚是滑稽。刘威扬不由笑了起来“宸瑞这是感激你呢,就不要推脱了。” “奴婢……奴婢明白,”王景看着怀里的孩子,那——是他亲生的骨肉。正眨巴着眼睛,咿咿呀呀不知道在对自己说些什么。 忽然间,他想起了那破烂的屋子,那痛不欲生的妻子,拉着自己,对自己低语的名字 “王佑。” 王景脱口而出,看向燕皇,眼里好像泛着光芒。 “皇上,小殿下就叫王佑吧!多亏小皇子吉人天相,天佑垂怜,奴婢才能带着小殿下从那无定原上逃出生天。”“王佑,王佑……”刘威扬呢喃了两句,轻轻一笑,“不错,天佑宸瑞,想必盈儿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朕父子二人吧。那么,从今往后,你便是王佑的叔父,教导王佑的重任 ,朕就交给你了。” “奴婢遵旨,谢皇上隆恩。”“盈儿信任你,而你也的确不负盈儿,一路护着宸瑞,把他送回了朕的身边。其中辛酸,朕心中有数。念在你一片忠心,委你以重任,也是情理之中。”刘威扬看着王景, 目光灼灼,“只是朕,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 “还请皇上明示。”“这次百官逼宫,足见朝中群臣结党不从调遣。外面更有神狸胡骑为害一方,这些事朕必要一一处置。”刘威扬顿了一顿,向王景踏出一步,在王景的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 “所以朕,为自己锻了一把刀。一把百战宝刀,可以破军斩将,攻城略地。”刘威扬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只有宝刀还不够,明朕,还需要一把藏在袖里的剑。一把,杀人剑 !”王景头上冷汗直冒,心头狂跳,他已经意识到天子要让自己作什么,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朕,决意抽调禁军,广招侠士,恢复太祖年间的枭卫。”刘威扬冷冷地说道,“ 枭,猎者也。枭卫专缉百官,不受诸司掣肘,直属于朕。朕可不愿那些文臣武将,再来碍着朕的手脚。” 刘威扬看向王景“王景,你可愿意担此大任,为朕爪牙耳目?” 王景仰起头,直视着燕皇尖锐的目光。若是点头,从此这朝堂之争,王景再也脱不了干系。伴君如伴虎,其中风险,他又何尝不知。事若不成自己难逃一死,如果自己把事情做得太好,也难免要被燕皇杀了平衡朝堂。刘威扬给自己的这些,乃是收购自己性命。可是自己又能拒绝么?已经听到了皇帝的打算,这个时候说自己不想干,照样是找死。再说只要自己答应了,就能从 皇帝手里接过一把杀人的剑。这把剑的背后,是一段无数忠良尸骨铺砌起的道路,而道路的尽头,是一名帝王的诞生。无论是谁接过这把剑,从此天京城将永无安宁,天子的意志将会支配朝堂的每一 个角落,大燕的天,将笼于血色。 ——那又何妨?现在逼得自己的儿子,不能当皇子的,不正是这些人 然后,王景露出了一丝微笑,微微鞠躬“奴婢谢主隆恩,愿为皇上鞠躬尽瘁,赴汤蹈火,让这朝堂之上,再无人敢违拗圣意。”不管道路如何黑暗,不管前途通向何等可怕的深渊——只要能帮助王佑扫清障碍,这把剑,王景,求之不得。 问鼎 第四十六章 弹劾矩子 “爹爹!”云中城内,炊烟袅袅。杨烈刚一推开家门,就看到小小的杨千雪奓着手,扑进了杨烈的怀里。杨烈一把将杨千雪抱了起来,看着咯咯笑着的女儿,一直紧绷着的弦,总算 放松了下来。 他带着改名为杨陌的刘宸瑞这一路也颇为艰难,几个男子伺候个婴儿,可是比与强敌巨寇交战更为艰难的挑战。直到回了云中遇到岑霜,他才算得救。“爹爹,你可回来了!”杨千雪蹭着杨烈的脸,随即嫌弃地摸着杨烈的胡子,杨烈哈哈大笑。祝天雷与几名武者缓步走出,向着杨烈抱拳道“师父,您回来了。我们的事情 总算解决了。” “嗯,”杨烈抱着杨千雪,向着祝天雷微微点头,“木蛮国的事儿,你们办的不错。只是——” “爹爹,爹爹!”不等杨烈和祝天雷说下去,杨千雪忽然急不可耐,伸出小手,指着杨烈身后的岑霜,“岑霜姐姐抱着的,是岑霜姐姐的孩子吗?” 众人闻言看去,只见岑霜窈窕少女,青衣裹身,她的怀里,真的抱着一个婴儿,正咬着手指,咿呀学语。岑霜却咬牙切齿“小千雪,你又皮了啊?我哪来的孩子!” 杨烈刮了刮女儿的鼻尖“千雪,你愿意多一个弟弟吗?” “愿意!”杨千雪惊喜的回过头,摸着父亲的脸,“思贤哥一点都不好玩,我都无聊死啦!爹你要给我找新妈妈了吗?” 杨烈大囧,岑霜也抱着杨陌,走到杨烈父女身边“千雪,看姐姐怀里,给你带了个弟弟回来,可爱吗?”杨千雪两眼放光,就伸出手去,碰触杨陌稚嫩的面庞。看杨陌肌肤如水,安安静静地吮着手指,杨千雪简直心花怒放,抱着杨烈的脖子就是一阵嬉笑“爹爹,弟弟是从哪 儿来的呀?” 众人又看向杨烈,却只见钜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杨烈仰起头,满怀悲悯,对着众人说道“这孩子……名叫杨陌。是我在大燕捡来的孤儿。”众人闻言,无不肃穆。只有杨千雪在杨烈的怀里,还拽着杨陌的襁褓,不肯放手。杨烈没在意,只继续说道“无定原事变,神狸南曜烽火再起,不知又会有多少流血与离 别……”五百年来,南曜虽与草原诸部多有碰擦,但神狸与大燕交好,本以为能成为天下太平的契机。可如今,神狸突然背叛,重创无定,哪有和平可言?何况神狸是天命家族的 直系后裔,那曾经被天命家族屈辱统治的烙印,一直打在南曜人民的心中,不可磨灭。 那些潜藏着人心中的仇恨和执念,都随着无定城的轰然倒塌,被彻底点起。就在众人忧心忡忡的时候,杨陌的一声哭啼,却突然将他们拉回了现实。只见杨千雪捏着杨陌的嫩脸,也不顾杨陌的眉头已经皱成一团,爱不释手,直到杨陌有了些哭腔 ,杨千雪才满意的放开手,重新抱住杨烈的脖子“爹爹,弟弟比思贤哥好玩儿多啦!” 杨烈苦笑两声,这丫头,看来没少欺负陈思贤。 祝天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刻就朝着钜子走去“师傅,除了木蛮国的事情,长老会那里——” 突然,一阵浑厚的钟鸣回荡在云中城上空。杨烈愣了片刻,昂首闭目,心里清楚得很,这钟声是洗星河召开长老会的传唤。 一钟鸣环绕着八层阁楼,萦绕不散。八方天桥之上,诸多长老从天京城的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公输臣乘着墨门登云梯,看着整个云中城恢弘的景色,心中却隐隐不安。当公输臣匆匆推开长老院的大门,却发现众长老们早已各就各位,一言不发。坐在正中的洗星河,正闭目养神,等待着钜子杨烈的到来。换做平时,召开长老会绝不会是 这么安静的场面,这份诡异的团结背后,是洗星河的手腕,以及对钜子达成了某种共识的前兆。无定原之事,墨门上下皆已知晓。此时召开长老会,其中心机,昭然若揭。可无定原之事,杨烈的确参与其中,更有甚者,当年为荼盈与刘威扬联姻,杨烈不仅积极赞成 ,更是主动牵线搭桥。而现在荼狐反水,洗星河要是真的想落井下石,杨烈该如何辩驳才好? “轰——”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长老院巨大的机关门缓缓打开。一队人马排着整齐队形缓步而入。秋日之下,人影林立,一袭白氅,随风而动。墨门钜子杨烈为首,在他身后则是墨 门武者二十四节气小队的一干队长。墨门内部虽然分为术,武两宗,但是只是个人的身体素质以及能力偏差所决定,并不会因为这种修行体系不同就彼此为仇。若果真如此,墨门也不至于成为当下南曜第一 大派,被百姓视为公正与侠义的化身。这些队长和术宗长老平日也颇为相得,然而此时他们的神色却和平日迥异。所有队长面色如铁,行路如砸夯,落地有声。明明是二十四个人,可是听脚步声却仿佛只有一人。以他们的修为走路本可做到毫无声息,故意为之自然是为了表现对于长 老院的不满,也是表达自己的态度墨门二十四节气小队和矩子杨烈共进退。一干术宗长老的视线落向洗星河,也是在暗示今天的事和自己无关。事实上大多数长老对于杨烈的看法并不差,但是洗星河作风强势,也由不得他们反对。眼下自然不想 平白被杨烈记恨。 杨烈看向洗星河,与后者目光相对。洗星河目光锐利如剑,杨烈却深邃若海,两下相对全无火光,只有无边海水包容锋刃。 杨烈一拱手“诸位长老鸣钟集会,不知是何原因?” 洗星河声音冰冷“按照墨门规矩,矩子虽为墨门首领,但是也要接受长老会制衡,如果矩子行止有差,长老会有权质询。” “确实如此。如果杨某有哪里行差踏错,也请诸位长老及时指教,免得坏了墨门名声。” “杨烈,你想要装糊涂?无定原之变,你是罪魁祸首。正因为你教唆燕皇亲信胡人,又以墨门矩子身份组织这次会盟,才造成这场祸事,你难道不该说点什么?” 杨烈一拱手,“的确。无定事变,烽火再起,殃及墨门以及无辜百姓,我身为钜子,这份责任,没有理由推脱。” 此话一出,二十四节气队长面面相觑,没料到钜子居然如此轻易就承认了过失,按照洗星河得理不饶人的个性,钜子这一关,可不好过。洗星河轻笑一声,环顾四周“诸位长老,钜子承认了自己的过失,难能可贵。但错就是错,亲信胡人,招致墨门蒙受如此灾难, 杨烈便已失去了继续作为钜子的资格, 在此,我提议,弹劾杨烈,重新选举新的钜子!” 长老们一阵骚动,洗星河的目光落在术宗长老蔡八方身上,后者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对洗星河点头致意“本座赞同。”洗星河不着痕迹地略略点首,又看向其他人。被他看过去,那些长老只好硬着头皮附议,一时间从舆论上似乎已经坐实了要让杨烈退位。祝天雷握紧了拳头,想上前辩驳 ,却被杨烈用眼神制止。 “那么,”洗星河志得意满,重新看向杨烈,“钜子,你若不做辩解,此事——”“天命无亲,兼爱世人。”杨烈忽然开口。他之前说话一直语气低沉,此时声音陡然提高,恍惚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他不是在开口说话,而是拔出了那口打遍天下无敌手 的神剑。而这八个字语气铿锵如同剑鸣,瞬间打乱了洗星河的说话节奏,让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杨烈则继续说道 “如今神狸的骑兵还在边界肆虐,我们难道不该先想办法退敌?此时争论矩子大位是否恰当?” 洗星河冷哼一声“名不正言不顺,一个不合格的矩子又怎么能打退神狸?”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洗长老只知神狸背叛,却不知胡王荼狐未有此意,却是那大巫哈梵,反了荼狐在先,掌握了草原的军政大权于后!” “大巫和胡王,谁是主谋,又能如何?”“连谁是自己的敌人都分不清,我们又怎么可能取胜?大巫哈梵,乃是天命汗哈桑克的后裔。身体里留着的,是天命的血,是征服天下的欲望。”杨烈环视众长老,“这次神狸之变,不是一次简单的兵变或是寇边,而是天命汗的后裔妄图复辟,想要重建祖宗的荣光。矩子之位杨某并不在意,但是不管谁当这个矩子,都得做好迎战我墨门最大 敌人的准备,也得有这份本事才行。” 此言一出,全场无言。墨门本就是因反抗天命家族而组建的组织,虽然时移事易当年旧人后裔已经十不余一。但是对于天命家族的畏惧以及仇恨已经镌刻在骨子里,听到杨烈的话,大部分长老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天命家族身上。再说杨烈最后一句话也极有分量,如今这个矩子要肩负对抗天命家族重任,必须得到二十四节气小队支持。这些队长的态度明显,换 人容易,可是谁又能维持住局面? “既然如此,”洗星河咬紧牙关,不依不挠,“天京城百官逼宫时,为何你又不管不问?如此一来,燕皇对我墨门更加排挤,共抗神狸,又从何谈起?” “墨门不介入庙堂之争,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我身为钜子,当然不能带头违反,洗长老认为我这样做有何不妥么?”“我同意钜子所说。”长老公输臣突然开腔,“天命汗后裔再次控制神狸,这是不祥之兆,只怕天下将有大事发生。此时弹劾钜子,又有谁能够带领武者,伸张墨门的理念呢 ?”“况且,”公输臣转过身,对洗星河礼节性的鞠了一躬,“妄言让钜子帮助燕皇,清洗朝臣,这提议与我墨门祖训相违背。长老院不止监督矩子,也监督所有长老,洗长老请 慎言。” 洗星河死死盯着公输臣,却难以驳斥。 “我,反对弹劾。”长老罗一傲站起身,“决不能让第二天命,复辟于世!” “……同样放弃。” “我也放弃,洗长老,此刻不比常时。” 公输臣环顾长老院,尽管有人还在犹豫,但超过半数的长老都已经放弃了弹劾。杨烈与公输臣目光相对,微微点头致意。 “那么,杨烈仍然肩负钜子之位,将要责无旁贷,带领我墨门,对抗神狸!”洗星河怒哼,愤然离席而去。杨烈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息。洗星河当日一票之差未能当上矩子的心结,不知几时才能放下。他如何才能相信,自己当时确实投票支持洗星河当矩子,而不是自投一票? 问鼎 第四十七章 十八年 遥远的北方,寒冷贫瘠。哈梵正身处祖陵,为自己的女儿多狸进行洗礼仪式。身后,是卡萨与苏利耶两员大将。门外,是一众黑袍巫师,低声念诵着祝语。草原之上,神 狸部落的数万铁骑,正整齐地望向祖陵之上,肃杀冰冷。对于大燕的攻击终于宣告结束。至少以神狸当前的体量,还不足以彻底战胜大燕,再打下去毫无意义。不过利刃出鞘不会这么容易收回,宝刀不能斩断大燕国祚,却足以 令草原群雄折腰。 等到洗礼完成,哈梵就会带着神狸的铁骑,横扫草原十四部落,让整个草原彻底一统。 巫师们念诵着祝福咒文,将象征着新生与茁壮的种子洒在多狸的两侧,等到仪式结束,巫师们各退一步,哈梵立刻上前,心疼的抱起被放在冰冷地面上的多狸。多狸在哈梵的怀里,咯咯的笑,咿呀着向着巫师洒下的种子伸出手,随意的舞动着。忽然,那种子竟然破开了壳,露出了翠绿的尖芽。离得最近的巫师发觉异样,吓得尖 叫起来。哈梵抬起头,赫然发现缠绕在祖陵古老墙壁上的藤蔓,竟然在缓缓生长蔓延。巫师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多狸话还不会说,路也不会走,倒是先学会了催花生叶,这还能用天赋异禀这四个简单的字来形容吗?就连当今大巫哈梵和那百年难遇的天 才荼盈,也是经过了无数磨炼和修行,才懂得如何驾驭自然能量。从不曾听说有人生下来就会使用巫术,这简直是神明手段。哈梵发着抖,惊喜的不能自己。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个人,和多狸一样,天生法体。而那个人,后来统一了草原诸部,带领大军,踏平了南曜,建立起了鸿蒙大陆有史以 来最伟大的帝国。 那个人,就是天命汗哈桑克。 哈梵激动的抱着多狸,高举过头,胸中激昂已经难以付诸于言语。门外的苏利耶和卡萨推门而进,见到眼前景象,颇是震惊“大巫,这是……” “神狸,必将统一草原,横扫天下!”哈梵回过头,豪迈的笑着,目光如炬,“我要将一个统一的草原,交给我的女儿,她才是天命所选!” 片刻之后,哈梵在苏利耶与卡萨的护卫下走出了祖陵。面前是集合成阵的神狸士兵,旌旗招展刀枪如林。 哈梵将手中的权杖高举,高声喝道“五百年了!” “我们,曾是大陆的主人。我们,曾是天命所选的王者。”“但天命家族覆灭,已经过了整整五百年!这五百年,我们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苟延残喘,受尽屈辱!这五百年来,草原部落四分五裂,各自为战,星落雨散在这茫茫草 原之上!更有向燕国摇尾乞怜的叛徒——” 哈梵的权杖猛一点地,风声呼啸之中,这一声清脆的响声仍然传进了每一个神狸战士的耳中。 “——将我族的夙愿弃之不顾,将我族的耻辱忘得一干二净!” 台下将士怒声高呼,声浪迭起。“可如今,”哈梵上前一步,顿了一顿,“神狸已不再是那个与燕奴苟合的神狸。我等,才是天命家族留下的最后薪火!才是草原正统的主人,那些自诩天命后裔的残党,必 须向我等俯首称臣 卡萨和苏利耶站在哈梵的身后,对视一眼,都单膝跪地,向哈梵跪拜。哈梵张开双臂,此刻风声更甚。 “当十四部归一,天命重现,这五百年来我们遭受的屈辱,遭受的压迫,将会千百倍,奉还给那群燕奴反贼!整个南曜,都将在神狸的怒火中,熊熊燃烧!” 哈梵将权杖向南方一指“神狸将士听命!” 卡萨和苏利耶同时应答“是!” “明日朝阳升起之时,虎卫熊卫兵分两路,一路向东,一路向西。让沿途部族皆臣服于神狸,待两军相会,天命重现,复我江山!” “遵命!”卡萨率先站起身,向着台下高呼,“天命重现,复我江山!” “天命重现,复我江山!天命重现!复我江山!” ……… 草原的洗礼日,也是天京的冬樱节。天京城的冬樱花,在晚冬的寒风中嫣然绽放,花香四溢。 今年的冬樱,开的更艳。 而人们为了忘却战争带来的悲伤,冬樱会上高挂的灯笼,也比往年多了几番。凛冬深夜,瑞雪初降,天京城浸染在一片朦胧的烛火中,花雪纷飞,美的惊艳。 而在深巷暗处,流光溢彩中,几道不和谐的黑影一闪而过。只见两三名黑衣人行迹不定,踩着灯笼下殷红的光,顺着阴影,一路摸索,向远方恢弘的皇宫奔去。皇宫之中,赤忠正逗着手里的鹦鹉,穿着与平时不同的红色绫罗,数十名仆人站在两侧,毕恭毕敬。在皇上的面前,赤忠只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可在他人的眼中,却是 皇帝面前的大红人,至少,曾经是如此。赤忠百无聊赖地将鹦鹉递给一旁的仆人,仆人小心翼翼的接过鸟笼,其他下仆也立刻一拥而上,将鸟笼护在中间。这鹦鹉掉一根羽毛,他们之中也要跟着掉一颗脑袋。赤 忠看着窗外月色,低声询问“皇上冬樱节去太庙焚香,回来了吗?” “回禀公公,皇上还在太庙,祭奠先祖呢。” 赤忠回过头,面露怒意“那咱家派去查王景的人,可查出些什么了吗?” “这……”家仆们面面相觑,不知那个叫王景的太监走了什么运,本是个莫清江手下的小太监,却一跃成为了现在皇上最器重的宦臣之一。据说燕皇暗地里拜访王景的次数,比见皇 后还多。 其中理由,赤忠自然明白。因为那王景把皇上最心爱的刘宸瑞,送还给了皇上!眼看着王景仗着大功,又暗中照料着见不得光的小皇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早就超过了自己。许多朝臣虽然不明其中缘由,却也去奉承巴结,赤忠看在眼里,心里何尝不 急!可要是轻举妄动,牵连到王景正照料着的三皇子,那皇上龙威震怒,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为此,只能等着王景在对待三皇子的事情上犯错,或者,让他犯错—— 就在此时,一名家仆凑到了赤忠身后,小声道“禀公公,人到了。” 赤忠立刻露出喜色,忙让下仆打开大门。几名黑衣人踏着风雪,跪在了赤忠的面前。赤忠急不可耐,连忙上前“事儿办妥了吗?” “回禀公公,那王景未曾离开侯府半步。” “那,事儿是没办?” “回禀公公,是。” 赤忠勃然大怒“废物!都是废物!给我滚回去埋伏着,见机行事!” “在下不敢。” 赤忠一愣,不敢?这些江湖杀手,竟敢对他赤忠说个“不敢”?赤忠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指着那人“你们别不知好歹——” “公公息怒,在下也不愿如此,但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赤忠顿时定在了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一名杀手抬起头,舔了一下嘴唇“皇上说了,公公知道的太多,想得更多,这样不好。” 赤忠只感到脖子一凉,看着那杀手的利刃,沾着些如冬樱般鲜红的液体。目光滑过,刀柄上,有一只长蛇吐信。 “皇……上……”赤忠倒在血泊之中,仆人们尖叫着乱成一团。三名黑衣人缓缓起身,斗篷垂下,漆黑的锦衣上,绣着一只金边枭爪。他们面带微笑地拔出腰间的利刃,像是屠户看着一群 待宰的牲畜“王总管说了,杀光。” 血肉横飞之中,那只鹦鹉趁乱冲出了鸟笼,向着窗外的月色飞去。几片羽毛缓缓飘落,浮在蔓延的血水之上。 “哇——” 王景拿着一匙牛奶,哄着哭闹的王佑。刘威扬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侯府门外,一行人步履如风,领头的人远远向侯府里一望,立刻回头示意。枭卫们心领神会,将刀尖尚未干涸的血液擦拭干净,边走边整顿仪表,跨过大门,便直接跪在 了皇帝和王景的面前。 听闻赤忠的死讯,刘威扬的脸上全无半点波动,却勾起了一丝不带情感的微笑,侧过头看向庭园之中,冬樱正盛。仿佛赤忠这个人,对于他刘威扬,从来就没存在过。 知道宸瑞秘密的人,又少了一个。 …… 光阴似箭,岁月如刀。眨眼之间,十八年过去了。十八年时间,神狸的铁蹄踏遍了草原每一处角落。昔日的十四部已经不复存在,尽数归附于神狸麾下。所有试图抗拒者,都被无情屠杀,成为滋润草原的肥料。神狸不再 是一个部落的名讳,而是君临整个草原的第二个天命。杨烈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而这十八年间,燕皇刘威扬恢复枭卫,并靠他们清洗朝堂。长蛇刀、夜枭服,百官谈之色变,噤若寒蝉。曾经于午门带头跪拜逼宫的六部尚书皆死于非命,学士陈逸峰更 是在醉晴楼前暴毙,从此,醉晴楼的名号便从天京城中销声匿迹。那年,夏日炎炎。顾世维独处府上,六部尚书一个接一个的死于非命。他知道这“非命”,很快也会落在他的头上。顾世维遣散了大半家仆,独自一个人坐在顾府院内,和 自己下棋。等了半响,却不见那传闻中的夜枭服,只看到心爱的花草发了蔫,顾世维便放下棋子,亲自去打水浇花。 当他回到院中,却看见一身布衣的刘威扬,正坐在院内的石凳上,饶有兴致地琢磨着顾世维设的棋局。 身后,是入境已经威震百官的枭卫大统领,王景。 顾世维面色如常无悲无喜,默默地放下水壶,坐在燕皇的对面。刘威扬盯着棋盘,头也不抬“顾丞相,许久没和朕对弈一盘了吧?” 顾世维长叹一声“陛下何出此言?你我君臣不是一直在下么?只不过现在才出结果。臣一着不慎,满盘皆错。” “这么说,顾丞相是有求和之意?” “臣不敢。” 刘威扬冷笑一声,拂袖起身“朕看,这盘棋,还是算和!” 顾世维没有抬头,只听着二人的脚步渐行渐远。次日,顾世维告老还乡,天子三次挽留,最终只能同意。从此大燕朝堂之上再无人能对天子掣肘。刘威扬为荼盈留下的广袤猎场,也成为了新军神策的军营和练兵场。莫 家父子借着皇上的名号,盘剥百姓垄断商道,大燕百业萧条民生凋敝。但莫家的银子,乃是神策军的饷源,于他们这种行为,刘威扬不闻不问,旁人也就奈何不得他们。南曜的历史翻过了新的一页,昔日婴儿终于变成了少年……… 问鼎 第四十八章 振翅高飞 云中城内。阳光照在宽阔的广场之上,却并未带来想象中的温暖,寒风冷冽如同白刃。云中的冬天素来难熬,便是躲在房间里守着炭火也难免瑟瑟发抖,更别说站在广场上吹风。可 此时广场上的几个少年人全都满头大汗,有的甚至还脱去了棉衣,露出里面的短打衣衫。众人大声吆喝着号子,拼力转动广场上那架抛石器的绞盘。云中城地处南曜北疆边陲,本就承担着为南曜守卫门户的重任,何况十八年间神狸崛起,已经成为足以和大燕 一争雄长的强大势力,云中与其势不两立,在武备上自然格外重视。这架抛石机虽然是教学之用,但是和架设在城墙上的真正战具相比并无差别,乃是发射百斤石弹的重型武器,威力远胜无定河上墨门所用的石炮,可是操作起来也格外费 力。一般情况下,需要三十名以上的壮汉,才能把绞盘上紧。这些少年都接受过严格训练,身手气力远胜常人,饶是如此,操作这台抛石机也并非轻松之事。在抛石机的弹兜内盛放的并非训练用弹丸,而是一个年纪与这些操作者差相仿佛的少年。比起那些转动绞盘的同龄人,少年的样子就悠闲的多。人躺在弹兜内,双臂环在 脑后双肘护头,左腿蜷缩右腿架在上面,脚尖轻轻晃动。头上戴着一块巨型护目镜,嘴里叼着一根草棍,双目望着红日白云,眼神中充满向往。 “阿陌,绞盘好了。” 转动绞盘的少年停止了动作,为首的年轻人高大魁梧面孔黝黑,如同一尊铁塔。他相貌十分威猛,说话语气倒是非常和善,对于弹兜内的少年也颇为关心。 这黑脸的后生名叫吕皓,是这一干少年的头领,也是杨陌的好友。虽然被杨陌拉着来做这次的试验,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打鼓,不敢轻易释放。。 “这抛石机力道非同小可,你到底有没有把握?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千万别出差错。” 已经成长为一个英俊少年的杨陌微笑道“我几时骗过大家?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做,肯定不会有问题。现在听我的,松绞盘!” “要不咱们再想想?”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从藏珍库里偷了罗长老的皮膜和龙骨,最少也得幽闭十天杖一百。你们几个都是帮凶,也好不到哪去。”听到杨陌的话,几个少年面面相觑,谁都不再吱声。杨陌又说道“想要免罪就只有一个办法,把试验完成。把飞天翼交上去,证明我们发明了新的机关,将功折罪不但不 会受罚,说不定直接就能进入‘冬至’。你们难道不想这样?” 二十四小队里以“冬至”战斗力最强,选拔也最为苛刻,入选者都是云中少年精英。对于这些少年来说,能成为冬至一员,自然是无上光荣。 吕皓点头,朝身旁人大喝道“放!”一名少年扳动了紧固棘轮的扳机。原本低垂的弹兜失去束缚陡然弹起恢复到以往的水平位置,巨大的力量将躺在弹兜内的杨陌直接发射出去,就像是训练时发射的石弹一 样,杨陌的身躯如同流星般飞起,直冲云霄!人飞在半空中,便能感觉到风比起广场更大也更冷。仿佛有上千把锉刀同时行动,在杨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来回切割。可是杨陌顾不上疼痛,而是在自己向下坠落之前抢 先舒展开四肢。原本枕在脑后的双臂展开伸平,双腿也向左右分开,整个人在空中呈现为“大”字形状。在他四肢之间早已绑好的骨膜随着四肢的舒展而张开、铺平。这些骨膜来自墨门珍藏,其坚韧程度不是寻常兽骨骨膜可比。虽然寒风凛冽呼啸,却难以损伤骨膜分毫。随 着骨膜的舒展,杨陌身体下坠的速度明显变慢渐渐停顿,人如同纸鸢一般随风飘荡。 成功了! 听着耳畔冷风呼啸,望着似乎触手可及的白云、太阳,杨陌的心情激荡,几乎忍不住想要大喝一声,自己终于成功了! 在他第一次看到空中自由飞翔的鸟雀时便想要像它们一样振翅高飞,在广袤天空自由自在的翱翔。直到今天,这个愿望终于成真。自己终于会飞了! “哼!”杨陌抿了抿嘴,这才是个开始!这里的风能带着他越飞越高,直冲九霄。旁边振翅飞过一只飞鸟,和杨陌并肩飞行,歪着头打量他。 杨陌也看着鸟儿,忍不住咧开嘴想笑,哪知道灌了一嘴的风,笑都笑不出,赶紧闭紧了嘴。“回去得跟千雪姐说,要连嘴巴也罩住。”云中城高大坚固的城墙再也困不住他,只要他想,就可以驾驶着飞天翼飞出云中,飞向未知的远方。去看那些记载于书本上的名山大川美妙风景,去看看其他地方的城市 是什么样子,百姓又是如何生活。自己还可以飞去草原,看看神狸部落的人是不是真的像伙伴们私下议论的那样青面獠牙,如同妖魔。自己可以创造出飞天翼,一定也可以像那些话本中的主人公一样,缔 造一段属于自己的传奇故事。不过这一切都要在自己成为“冬至”之后。每个云中少年心中都藏着一个冬至梦,杨陌也不例外。 从十五岁开始参加大比,三次参加三次落败,这次一定可以成功! 飞天翼对于行军布阵的作用意义非凡,只靠这个发明,冬至就会接纳自己。虽然飞天翼的功劳不能算在他头上,研究这东西的是术宗长老罗一傲,可是自己和雪姐共同完成了最后一步,还是自己完成试飞,这个功劳同样非同小可。他相信父亲和 雪姐都会为自己骄傲,尤其是雪姐。只要能成为冬至成员,她就不会再把自己当作没长大的孩子看待。这回一定要让她知道阿陌已经长大了! 他使劲扇动翼膜,拉动引线,人缓缓降落。可是当杨陌落地之后,却发现一众伙伴都乖乖站在那架抛石机前面低头不语,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他纳闷地问道“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动地方啊?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被我才华折服了,不敢靠近我对不对?不必如此!我虽然是个天才,可是不会因此骄傲,咱们依旧是兄弟。我会说飞天翼是咱们共同发明的,不会自己一 个人进冬至把你们抛下!” 杨陌边说话边活动着身体。空中的温度远比地面低,他的手脚都冻得发木,就连解开飞天翼都做不到。这帮人却没一个人上前帮忙,让杨陌很有些沮丧。 就在这时,杨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这飞天翼是你一个人做的,还是你们所有人一起做的?我想听一句实话。” “我不说了么?我这个人不是个吃独食的,这飞天翼啊,当然是我……罗长老?”杨陌边说话边转头,可当看清身后男子的相貌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只觉得此时广场上的风比方才空中还要冷。试验成功的喜悦瞬间消失,只剩下做坏事当场被抓 的恐惧。 站在杨陌身后的,正是术宗长老罗一傲。虽然杨烈乃是墨门矩子,可是要论可怕程度,身后这位罗长老罗一傲远在杨烈之上。罗一傲一生研究机关之学,其制造机关、工具讲究一板一眼丝毫不差,其手下弟子学徒制作机关时,就是顺序有差也要受罚。轻则幽禁重则鞭笞。杨陌的飞天翼材料乃是 从术宗仓库盗取,上面都标着罗一傲的名签。偷东西被苦主抓现行,想来绝无善了,便是杨陌也不免魂飞魄散。 罗一傲的声音一如他的脸毫无情绪波动“回答我的问题,这飞天翼是谁做的?” 杨陌吞了口口水,“罗长老,您……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什么解释,只想听你的答案。发明飞天翼到底是谁的主意?”杨陌看看一干同伴再看看罗一傲,把心一横,咬牙说道“是我的主意,和其他人无关!偷盗材料到制作飞天翼都是我一个人做的,罗长老有何责罚,杨陌一人承担!” 问鼎 第四十九章 触犯门规 广场上一片寂静。那些少年也不曾想到杨陌如此胆大,居然把一切责任都扛在了自己身上。墨门的缔造者本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生路断绝的奴隶,起义之初彼此之间就是兄弟手足并无高低贵 贱之分。虽然有矩子、长老等职位差别,但只是各司其职按门规行事,自身并无凌驾于门规之上的权柄可言。虽然杨陌是矩子的儿子,可是并不会因此受到优待。更何况杨烈和洗星河的关系在云中并非秘密,这次杨陌犯错在先,又在落到术宗最为严苛的长老手里,只怕不死也要 脱层皮。 众人都为杨陌捏着一把汗,不知道要面临怎样的惩罚,却听罗一傲冷冷说道“你在上面的样子我都看见了。这飞天翼改的不错。” “罗长老您是说飞天翼……不错?”杨陌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铁面罗一傲严苛刻板很少夸人,便是学习机关术多年的弟子也未必能从他嘴里听到不错的评价。罗一傲面无表情,只是“之前我有几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所以飞天翼一直无法成功。没想到这些问题被你们几个后生小辈给解决了,当真是后生可畏。学无长幼,达者为 先。如今神狸势大,我们每多一样机关,就多一分胜算。” “多谢罗长老夸奖!我回去之后好好改进,保证把它做得更好!” “下次?” 罗一傲看了一眼杨陌,后者才醒悟过来。自己太过兴奋,忘了面前之人不是和气仁厚的老爹,连忙赔笑道“我是说今后我再也不敢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这次偷盗藏珍库的事又该怎么算?”罗一傲的语气依旧没有变化,就像刚才夸奖杨陌的本事一样。 “这次……长老不是刚刚还夸奖我来着?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来个将功折罪,这研究飞天翼的功劳抵扣责罚。大家各走各路就是了。”“墨门规矩里有这条?我怎么不记得?”罗一傲似乎真的想了想,随后摇头道“我墨门从来没有这么个说法,倒是有个和你相似的先例。我墨门草创之时,术者楚无涯为研究连珠驽盗公库储存器械,连珠驽大成之日一次就射杀了数名天命铁骑中的好手,还击毙了一名大巫师,战功显赫前所未有。楚前辈自身受创三处,我墨祖亲自为前辈拔箭疗伤,奖励他制械、杀敌之功,楚前辈杀贼画像至今还供奉在术宗千秋堂内,受弟子供奉。可是等到楚前辈伤好之后,也是墨祖亲自执杖,按照墨门草规对楚无涯施以 杖刑并处幽闭。”他说的乃是前尘旧事,杨陌从义父那里也听说过,心知不妙,可是在罗一傲面前说固然说不过,跑也是跑不掉。不住地咽唾沫,眼睛四下张望,却不知谁能给自己当救星 。罗一傲这时继续说道“天命铁骑纵横天下几无敌手,我墨门能够带领百姓驱逐胡骑重振乾坤,所靠的既不是机关秘术也不是勇力血勇,而是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有功当赏,有过不饶。如果法令 难行,我们墨门便难以长久。” 罗一傲的目光扫视杨陌身后那些武宗弟子,众人心知这是罗长老借着杨陌为筏子整肃门规,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求情,全都低下头去不说话。 罗一傲道“研发飞天翼的功劳我会向上禀报为你请赏,你现在跟我回明法堂去受罚!” “受……什么罚啊?”杨陌方才出于义气血勇,把罪责揽在自己头上。此时见罗一傲果然要罚,心里也觉得没底。 “杖一百,幽闭十日!” 杨陌的身子一晃,连忙道“等一下!罗长老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等我参加完大比之后再执行?三天后就要大比了,这个时候你让我幽闭,我怎么下场大比啊?” 罗一傲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已经表明他的立场,这件事没有任何讨价还价余地。吕皓抬头想要张口求情,可是与罗一傲的眼光一对,就机灵灵打了个冷颤,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罗长老的威风太大,没人敢和他讲道理讨价还价。杨陌心里叫苦,如 果进了明法堂就等于事情定性,父亲杨陌都没法出面转圜。自己倒是不怕挨打禁闭,可是错过这次大比,就又得等上整整一年。 “慢!”就在他心如火焚之时,一个如同空谷黄莺般动听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有囊囊靴声传来。靴声不疾不徐,证明走路之人心态从容平和从容镇定。云中城内人口虽多,可是敢 阻止罗一傲又能保持镇定的人屈指可数,而且听声音说话之人还是个妙龄女子,这下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来人身份。 术宗天才少女,公认未来术宗继承人,同时也是矩子杨烈的独生女杨千雪。术宗与武宗龃龉日深,洗星河也并非胸襟宽广之人,杨千雪能够列入术宗门下已是不易,还能被认为是术宗继承者,自然不是易事。术宗一开始也确实不打算收她为徒, 可是杨千雪不需要旁人指导,自己在天一阁翻阅典籍,照着书中记载便造出了十几样机关。当她把这些机关摆在术宗一众长老面前时,便是洗星河都为之动容。这些机关不管工艺还是质量都无可挑剔,纵然是学艺多年的术宗弟子也未必能作到这般火候。机关术不同于武艺,勤学苦练也不一定能够出成果,相反更看重弟子的天赋。这么一个只靠看书,就能把机关制造得如此精妙的天才,简直是祖师爷送给墨门的活宝贝,谁要敢 不收便是对不起术宗列祖列宗,长老会也不会答应。杨千雪以这种方式高调入门,如今则是术宗年轻一辈翘楚。其高挑的身材倾国倾城的容貌令整个术宗的男性弟子倾倒,在机关一道的天赋,则让各位长老侧目。便是术宗 第一人洗星河在年轻的时候,造诣也不及杨千雪。日后术宗要想压过武宗成为墨门翘楚,多半离不开杨千雪的本事。有这么一份出神入化的本领在,也就难怪有胆量直面罗一傲。似乎生来就是一副冰冷面孔的罗一傲在看到杨千雪的时候居然破天荒地露出一丝强笑。“千雪,你不练功,怎 么来这里?”身高腿长的杨千雪身穿雪白貂裘,迎着寒风走来,如同传说中的冰雪女神。等来到罗一傲面前先是行礼,随后微笑道“我听说我弟弟阿陌又闯了祸,特意前来向您道歉的 。阿陌,快把飞天翼给罗长老。” “咱们墨门素来不搞株连,他是他你是你,他犯得过错和你无关,你不必替他道歉。我也不是来向他讨这个功劳的。他的功劳我不会夺,他的罪过也不能免。”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件事我也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你们姐弟情深,但是现在是在处理公事,谁也不能徇私。”“没错,正因为是公事,我才不敢对长老有所隐瞒。阿陌确实进了藏珍库,但不是私入,而是替我去取东西。试想藏珍库内机关重重,如果没有我指点,他又如何进得去? ” “替你取东西?”“是啊。我向洗师申领皮膜、兽筋,准备制造飞天翼,洗师已经答应。可我有事,就只好让阿陌跑一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淘气,居然偷了贴有罗长老名签的有主之物。我 当然要向长老道歉了。” 罗一傲皱眉道“如果是洗长老同意你取宝,可以光明正大进入,何必鬼祟行事?”“这就是我的不是了。我其实是想改善一下藏珍库的机关,免得被外敌侵入。我们的机关已经运行多年,难免老旧,只怕不足以守护墨门珍藏。阿陌那混小子想要替我分忧 ,没想到他如此淘气,借机会来这么一出,真是气死我了。”她这几句话分明是替杨陌开脱,把他的盗窃说成了错拿,私入藏珍库的行为也和自己扯上了关系,等于是把自己和杨陌绑定。如果罗一傲再追查下去,杨千雪也难免受罚 。 杨陌抬头偷眼看了一眼杨千雪,喊了一声“雪姐……”杨千雪却朝他一瞪眼“住口!小小年纪就这么淘气,长大了还了得?得亏是罗长老胸襟宽广,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否则你这次少不了要受重罚!还不向罗长老认错,谢 谢长老大仁大义?” 杨陌脑筋活络,不容罗一傲说话,抢先向罗一傲道谢。 罗一傲看看杨千雪,见对方铁了心维护杨陌,又把他故意说成小孩子,摇头道“不管你怎么说,这件事都不能这么算了。” “罗长老说得没错。咱们墨门的规矩不能因人而废,就算有再多苦衷,错了也是错了。我这就把他带回家去严加管教,把他关入机关室内幽闭十日,差一个时辰都不行。” “你家的机关室?” “就是去年弟子自己建的那一间,那里面七道机关都是弟子亲手设计,就算这混小子三头六臂也逃不掉。” 罗一傲点点头“如果是那里就没问题了,你把他领走幽闭十日,今后不可再犯。至于这一百杖暂且记下,我会把详细情况上报明法堂,由各位长老决定是否施杖。”“多谢罗长老!”杨千雪朝着罗一傲飘飘下拜,随后又看了一眼杨陌“还不跟我回去?” 问鼎 第五十章 幽闭 “雪姐,你怎么知道我被抓了,来的这么及时?难道你练成了占卜的本事,可以未卜先知?” 杨陌嬉笑着向杨千雪讨好,虽然拜托了明法堂的惩罚,可是自家姐姐这关也不好过。这位云中明珠,全城第一美人的可怕程度杨陌心知肚明,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话没说完,只觉得耳朵一紧,杨千雪的手已经紧紧揪住了他的耳朵。 “哎呀哎呀,轻点轻点,耳朵要掉了啊姐!”杨千雪哼了一声“耳朵掉了还能活,你要是从天上掉下来,就粉身碎骨了!臭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竟然敢偷偷用飞天翼,你以为你有九条命?还问我怎么来的 ?你都飞到天上了,真当下面的人看不到阿?幸亏是思贤哥给我送信,否则的话,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乱子。” “我这不是为了……为了进冬至么?” “冬至!冬至!你脑子里只有冬至!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冬至!”街上,商贩叫卖,行人如织,非常热闹。人群中,好不容易从杨千雪手中逃脱的杨陌左躲右闪绕开行人和障碍,在街头狂奔,不时紧张地回头看看。引得人人侧目,行人 和商贩们纷纷相顾而笑“这姐弟俩,又开始了!” 忽然,路边有一个小女孩指着发型早已被吹散的杨陌“杨陌哥哥,你又淘气了被千雪姐姐打啊?”杨陌停下脚步半蹲在小女孩的面前,双手飞快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努力露出亲切的笑容“小妹妹,哥哥不是被你千雪姐姐打,是在练功知道么?眼看就要云中大比了, 哥哥要练好功夫加入冬至啊。你看哥哥的样子是不是很像个冬至小队的?” 女孩看着他摇摇头“不像。冬至的哥哥不会被追上。” 杨陌听这话就知道是杨千雪追上来,直起身撒腿就跑,边跑边道“其实哥哥也不会被追上,你看着,哥哥马上就能跑……”话犹未了,杨陌忽然觉得整个身体不由自主,朝着身后横着飞出,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拖着朝后倒退,重重地摔倒在地。视线所及,正是杨千雪脚上那双鹿皮靴,杨陌的视 线上移,见杨千雪手中拿着黑色小盒,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 “跑啊!接着跑啊!看你能不能逃出我的手去。” “你!你又在我身上装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啊!”杨千雪美滋滋的大步向前走去,头也不回说道“你不是喜欢用术者设计的东西吗?做姐姐的当然要满足你的心愿啊,这次让你光明正大的当我的小白鼠。”杨陌手忙脚乱 地爬起来,手向四处划拉,可是杨千雪手上一用力,他就感觉被什么东西牵制了,连忙快步跟随,生怕再被拽倒。 路人看着姐弟两个指指戳戳发笑,杨千雪也自大方,对众人笑道“各位叔伯见笑了,阿陌年纪轻,还不知道轻重,回家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千雪,对阿陌不能这样啊,他也是可以考武者的人了,多少要给点面子。”有上了年岁的老人劝解道。杨千雪一笑“他?他离武者还远着呢。”说话手上一用力,杨陌跌跌撞撞,来到杨千雪身边。他陪着笑脸道“雪姐别玩了,你赶快放开我,今天是报考武者的日子,我得 去报名冬至小队。。” “报名?你是不是忘了我答应了罗长老什么?幽闭十日!等十天之后你再想报名的事吧。 ” 杨陌大惊“十天可不行!报名只有三天,过期就要再等一年才有机会。” “等一年又有什么关系?你才多大?一年等不起啊?”“冬至小队有多难加入你是知道的,今年有这个飞天翼的功劳,我加入冬至的机会很大。等到明年我什么都没有,怕是没法通过考核。姐高抬贵手,把我放了吧。大不了等 我加入冬至之后再幽闭。” 说话间杨陌撒腿就跑,可是杨千雪手上微微用力,他就只好又倒退着跑回杨千雪身边。杨千雪绷着脸说道“冬至小队为我墨门武者精英,对他们的要求远比普通武者严格,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遵守规则。每个冬至小队成员都必须熟记墨门的规矩律令并且 严格遵守,你现在这种行为叫做违抗军法,在战场上是要砍头的!你觉得冬至小队会让你这么个不遵守门规的人加入?”杨陌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姐姐说得没错,只要自己理应幽闭之事传出去,冬至小队就不会接收自己。委屈巴巴的杨陌,使出了自己从小到大在姐姐面前百发百 中的杀手锏——眨巴着无辜大眼睛,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比自己还要略高半头的杨千雪“姐,你就给我个机会吧。你看啊,爹是矩子,你是术宗天才,我如果什么都做不成会被人笑话的。只有加入冬至小队才有资格和姐相提并论,否则我以后就没脸出门见人 了。姐总不希望我走到哪都被人看不起吧?求求你高抬贵手,给我一个机会吧。”自杨陌有记忆开始,每当他想要什么东西,就会在姐姐面前做出这种神情,基本百发百中。明明是术宗天才,偏又武力强大,让自己无从招架的暴力大姐,面对自己的软 语哀告,百炼钢就会变成绕指柔,这次想必也不例外。 杨千雪略微停顿了一下,朝杨陌展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杨陌心知不妙,从小一起长大,他自然知道每当杨千雪这么笑的时侯,就意味着大事不妙。 杨陌还想继续哀求,杨千雪根本不给他机会开口,笑眯眯地说道“阿陌既然这么说,姐姐怎么能不给你机会呢?来吧,就让我看看你够不够本事进冬至!” 说话间杨千雪拉着机关向前大步而行,杨陌只好亦步亦趋地跟随。等回到杨家院子,杨千雪并没带他回卧房,而是直奔属于自己的机关房。这间房子是陈思贤派人为杨千雪建的,与杨家其他房子不相连,杨千雪把这里当作实验室,经常把自己的发明在这里尝试。杨陌心知不好,可是想要逃脱已经不能。杨千 雪按动机关,只听“喀喀”两声,杨陌身上那无形钩索已经消失,随后杨千雪抓着杨陌的耳朵把他推进房中,从外面关上房门。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随后门外传来杨千雪的声音“机关房的所有机括现在已经启动。这扇门呢已经上了千斤锁,你是出不来的。如果你有本事,就自己走出这间机 关房。罗长老那里,我帮你解决。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就算我放你去报名,也一样考不中。” 杨陌急道“这不公平!冬至是武者,不是术者,姐不该用机关考我。”“你忘了爹说得话了?武者术者是我们自己的说法,到了外面别人只知道我们是墨门,不会管你是武还是术。所以真正的墨者应该武、术兼修。再说你想靠飞天翼加入冬至,那个难道不是术者的东西。还是想想该怎么从这走出去吧,你放心我这里的机关不会损伤你的性命,最多就是让你吃点苦头。到时候我会给你送饭送水,不会让你挨饿 ,好生待着吧。”一阵“哦呵呵”的大笑声从门外传来,杨陌脑海里又浮现出从小到大被这个暴力姐姐花样欺负的经历,不由悲从中来,却又不敢发出声音,直到笑声渐行渐远,他才拍着门 板哀号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我遇到这么个姐姐啊!”房间很大,其大小大抵相当于五间正常房屋打通。房间里没有窗户,所以采光不好,一片漆黑。杨千雪在这里做试验的时侯会把天窗气眼打开用来采光,可是现在她一发 动机关,那些采光口都被关闭,只有几个气眼位置有光照下来,给房间带来一点光明。抬头看了看气眼的大小,杨陌放弃了从房顶出去的打算。这些气孔建立之时就已经考虑到了外人闯入因素,开口很小,可以保证房间里空气流通,却没法钻出去。就连那 些天窗也都有铁棂遮挡,就算找到天窗位置也没法硬冲出去。房门格外坚固,基本不可能撞开。至于杨千雪的提议,杨陌压根没考虑。这房间有多可怕他是知道的,固然不会损伤性命,也足以把自己打个鼻青脸肿。自家事自家知,自己在机关一道上的造诣不及杨千雪,没这个本事破解机关房,就算能破解也起码是几天的工夫,和坐满刑期也没什么区别。罗一傲之所以一听到机关房就放心让杨千雪 把自己领走,也是这个原因。走正途肯定是走不通,必须得用个计谋,可是面对杨千雪这么个术宗天才,机关房里纵然有破绽自己又能否找得到钻得出?而杨千雪没在外面看自己,又跑到哪去了?是去继续研究机关,还是给自己做饭,又或者另有谋算? 问鼎 第五十一章 报考 云中城西城城墙之下,一口木箱摆在那里,箱子之前立着一面小旗,上书投名处。 在木箱之前,二十名墨门武者负手而立,他们站位并不规则也没有队形可言,手中也没有兵器。在每人脚下都画着一个大圆圈,这些人站的位置则是圆圈正中。 在距离他们二十几步远的地方,吕皓等少年教头接耳议论纷纷。从杨陌被杨千雪带走,这帮人就知道,这次投考冬至还得靠自己的本事,指望不上飞天翼。因此顾不上杨陌,全都跑来这里报名,这些脚下有圆圈的武者就是投名者需要 应对的考验。墨门武者是要上阵杀敌的,空有热情胆量自然不行,何况未曾上过战阵的人空谈胆量自然容易,真到了战场上谁也不敢保障会发生什么。所以投名时就要加以考教,有足 够的本事才有资格参选。按规定,报考者必须把写有自己名字的纸条扔进木箱,才算完成报名。投考者人数不限,手段上也没太多限制,只要不用兵器或者暗器攻击守卫武者,其他用什么办法都 行。只要通过封锁线或者把这些武者逼出脚下所站的圆圈都算通过,守卫武者就不会干涉你投名。守卫武者不能使用武器,打斗时不许出脚下圆圈,如果追击出圈也算失败。听上去似乎对投名者有利,实际上这些担任封锁的都是正式的武者,很多人经过战阵见过生死 ,一身本事是在尸山血海里磨练出来的,不是这帮少年可比。即便他们手下有分寸不会杀伤人命,想把他们逼出圈外绝非易事。更何况对于吕皓等人来说,要的也不单纯是打赢,而是要漂亮的取胜。现在的投名是投考武者,至于被分到哪个小队则是后面才能决定的事。可想而知,如果投考表现不 好,自然也就没可能入选冬至。冬至小队的队长祝天雷现在就在城楼上,有这个压力在也让这帮少年不敢轻举妄动。 吕皓两考两败,知道这帮人厉害,把其他人凑在一起小声商议。 “这关该怎么过法?” “飞天翼肯定是没机会了,原本想着借助机关之力,把投名纸扔进箱子里就算成功,现在只能硬闯了。” “闯?说得轻巧,我前两年被打的有多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人可是硬手。” 一个名为程勇的少年道“我们可以来个熬字诀,等快到时间再过去投名。那时侯他们肯定累得人困马乏,就好对付了。” 吕皓摇头道“这办法行不通。所有武者都要受的了苦,战场上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持续作战都能坚持,一天时间根本累不倒他们。”另一个叫冯三的少年道“要不然可以用车轮战?我们去找朋友,让他们先过去消耗体力。失败的明年再考就是,我们这些人等到最后过去,他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应该 不是我们对手了。”吕皓指了指城楼“城头上那些武者随时可以下来和这些人换班,车轮战也没可能的。”他摇摇头“如果阿陌在这里或许还有办法,咱们这些人里数他鬼点子多。可惜偏被 他姐抓了,现在指望不上。” 程勇四下看看,忽然发现少了个人“对了,谭笑生哪去了?他可是和阿陌齐名的坏小子……我是说智多星,有他在就好了。” 冯三道“他肯定是去救阿陌了。要不然咱们等等他?” 吕皓摇头道“阿陌现在雪姐手里,那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啊?现在他的处境和关在明法堂也没多少差别,你们觉得他跑得掉么?这次只能靠咱自己。” 这时程勇一捅吕皓“你快看,雪姐!” 众人也看到,那一身雪貂的杨千雪不知几时已经出现在城头,正向城楼那走过去。 冯三道“怪了!雪姐为啥往这来?”吕皓想了想“我估计,多半是来给祝天雷送机关的。你想想,咱们想到用机关投名,他们肯定也能想到。杨千雪一定是送来几样厉害机关,让我们的办法都没法用。越等 这里的守卫越严,我们就彻底没机会了。必须现在动手。” 程勇咽了口唾沫“有把握么?”“我观察过了,这些武者脚下的圆圈互不相连,他们不能出圈,就不能相互支援。咱们对准一个打,就有成功的可能性。当然,即便是这样也不能保证肯定通过,所以…… 我要求你们一件事。” “我要求天雷哥一件事。”城楼内,杨千雪对祝天雷微笑着说道,杨陌面前高冷霸道的大姐姐,这时就成了个缠着大哥哥要糖吃的小丫头。在城楼里除了祝天雷,还有已经成为秋分小队队长的岑霜 以及春分小队队长邵华、夏至小队队长莫无垠。四个人都是杨烈心腹,也是看着杨千雪长大的,看着她这副样子,四个人都忍不住微笑。祝天雷摸着髭须问道“该不会又要我给你买糖吧?你也是大姑娘了,爱吃糖的毛 病得改改。”“天雷哥!”杨千雪假意生气,岑霜笑道“你天雷哥是逗你的。咱们的铁面祝老大也只会在你面前开玩笑。你要求的事是不是和这次投名有关?丑话说在前面,墨门规矩大 过天,就算是千雪也没情面讲,我们不会对阿陌破格录取,尤其冬至更不行。” 杨千雪点头道“我知道咱们的规矩,我不是要求天雷哥对阿陌手下留情,恰恰相反,我希望天雷哥不要让阿陌加入冬至。” 祝天雷一愣“这是为什么?”杨千雪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直视着祝天雷说道“因为阿陌太可怜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想想都让人心疼。他自己总认为自己是大人,可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个小不点。冬至小队名声大损失也大,每次出征回来固然乡亲们夹道欢迎,但肯定也会有几家痛哭戴孝,白头人送黑头人,术宗也要制作一批义肢给那些致残的武者使用。阿陌会为了云中牺牲,但不是现在,至少……让他再长大一些可以么?我拼命研发机关,就是想要为云中多做点事,替阿陌完成他那一份。不 知天雷哥能否答应。” 祝天雷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千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保证不会让阿陌轻松加入冬至,会对他严格要求。但如果他表现得足够好,我也不会拒绝。天道无亲。” “如此就多谢天雷哥了。” 莫无垠生怕两人闹僵,连忙打圆场“千雪,你不是把阿陌带走了么?难道还关不住他?”杨千雪一笑“我不想看到他伤心难过,就像不想看到他出事一样。所以我不会把他牢牢锁在家里,而是会给他一个机会。我相信他能抓住这个机会,肯定能赶得及报名。 所以才来求天雷哥。” 岑霜这时却一边举着“千里望”往下看一边道“大家看看,这次的小家伙有点意思。”下面,一群少年已经开始了对武者的围攻。这种群起攻击一人的方法不算稀罕,往年也不是没人用过,武者自然能料到。首当其冲的武者们沉着应对,以擒拿以及摔打的招数把靠近自己的少年打飞,他附近的武者则作势吓唬恐吓,乃至对空出手。哪怕少年们明知道他们打不到自己,可是这些武者久经沙场,气势不同一般,一声大喝就能 让这些少年分神,依旧会被牵制。可是岑霜等人眼力非凡,看得出这些少年各有分工,大多数人都是充当牺牲品,利用人多优势牢牢拖住这名武者,吕皓、程勇、冯三这几个已经失败两次的少年则趁机冲 过圈子,摸出写着自己名字的文书,投进投名箱。几个少年虽然鼻青脸肿,却十分兴奋,跳起来大声欢呼。 岑霜道“这些小家伙不错,懂得牺牲自己,为战友争取胜利的机会。虽然本事不算好,但是已经有资格作为武者。”祝天雷点头道“没错。我墨门武者在战场上就是要这样,为了胜利每个人都可以牺牲,只要兄弟袍泽可以活着出去,自己的生死就不当回事。这些人是好苗子,说不定今 年冬至真的可以吸收到几个新丁。”杨千雪心知这话实际是对自己而说,她起身向几个人行礼告辞,岑霜连忙追上,拉着她的手道“千雪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我们墨门的规矩。谁也不能违反门规,否则矩 子也不会答应。其实你要是不想阿陌现在就当武者,可以回去看住他啊。” 杨千雪摇摇头“我不想他恨我,也不想他绝望。谭笑生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去了,这个机会应该给他们。”“这就是了。你既然肯给阿陌脱身的机会,为何不多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呢?而且你担心的事也有点没道理,冬至小队你当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祝老大已经两年没有 招过人了,今年或许还是不要。到时候让阿陌加入春分,跟华哥学医,一样非常安全。再不然我就把他要过来,有我照顾他你还不放心?”杨千雪脸上再次露出笑容,拉着岑霜的手说道“谢谢。” 问鼎 第五十二章 脱困 机关房内。 靠在门边想办法的杨陌,此时也在盼望着谭笑生的到来,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肯定走不出这间机关房,只能等待好友帮手了。谭笑生并非云中土著民,他来云中的时侯已经十几岁了。墨门并非固步自封的组织,除去与商贾的正常交往外,也一直欢迎各地百姓来此定居。由于刘威扬放任莫家父子垄断商道又以苛捐杂税、各种徭役盘剥百姓,燕国早已民不聊生。云中城因为历史渊源自立一方,不需要向燕国缴纳赋税,因此成了百姓心中的乐土,近年来一直有百姓 迁入,谭笑生就是流民大军里的一员。 云中对于流民并不歧视,只要遵守制度,流民与原住民一视同仁毫无偏差。杨陌和谭笑生年岁相仿性情相投,也就成了好朋友。墨门门规森严,少年人也闯不出大祸,可是用弹弓打家禽,或是上房堵烟囱的调皮事终究难免。杨陌和谭笑生是干这些事的最佳搭档,被不少婶子大娘称为“云中狼狈”。 其中杨陌主要负责操作,而作为“狈”的谭笑生则更有智谋,眼下正是需要谋主的时侯,他自然就想到这位好友。就在杨陌掐算着时间焦急等待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敲击声,声音时断时续时长时短但是极有规律性。杨陌听到动静眼前一亮,这是在墨门传声讯号基础上改良版本, 乃是他和谭笑生设计的一套联络方式,除了彼此其他人无从掌握。 听到这个声音,杨陌神色一振,对着门上的传声位置喊道“别敲了,我就在门口呢。” 这个传声装置为铜质,专门为了内外联络用,传声效果良好。声音传出去不久,谭笑生的声音就传过来。 “阿陌别担心,我来救你。” “够义气!来的时侯没看到我姐吧?” “废话,我又不傻,她在这我敢来么?雪姐出门了,我才敢过来。” “那就赶紧的,别等她回来。你带着家伙了吧?把门撬开咱就走。” “别做梦了。这门上是千柱乾坤锁,以我的本事,也得一天一夜才能把锁打开。” “要不然你拆门试试?”“我要是拆了门,雪姐不得拆了咱俩?再说了,雪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这门轴上肯定有机关,说不定一拆门就会有什么古怪的机括发动,到时候我倒是能跑,你可就说 不准了。” 杨陌想想姐姐平日行为以及心思,摇摇头,放弃了这个想法。 两人沉默了片刻,谭笑生忽然道“阿陌,你记不记得这个机关房是谁修的?” “记得啊,思贤哥带人修的。” “那你记不记得,思贤哥后来想要送雪姐一只猫?” “记得啊,很大很肥的,看着就像个肉球一样。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提那玩意干什么?” “你再想想,送猫是什么时侯?” “大概就是机关房刚修好不久吧?我记得雪姐说她对机关的兴趣更大,也没时间养猫,我倒是想养,雪姐不让,说是会分我的心,这猫又让思贤哥抱走了。” “你想想,加入雪姐养了这只猫,她会不会把猫带进机关房?”杨陌这时也明白过来,精神为之一振“你是说,这机关房里会流出给猫出入的猫道?可是猫道一般是修在门上,我从这门上也看不出什么。再说猫道也没多大,我也出不 去啊。”“你啊还是太嫩。”谭笑生哼了一声,话语里藏有无限深意。“你就顺着墙找一找,应该就在离门不远的位置,肯定有几块砖是较为松动的,和其他地方不同。那就是曾经预 留的通道,后来因为雪姐拒绝了猫,思贤哥又把这里补上,但是不如别处坚固。你找找看,一准会有,而且这地方肯定没机关。”杨陌点点头,从身上取出一把小木槌,随后松开锁扣抓住握把一甩,这木槌就像是随风而涨,凭空长出二尺多长,变成一口宝剑长短。杨陌拿着握把,用木槌轻轻敲击墙 壁,外面还有谭笑生呱噪 “太高的地方不用敲,猫上不去。你就哈着腰敲下面就行了,留神听,别错过去,也留神机关。虽然雪姐不会在这里布置杀人机关,可是万一有石头弹出来也够你受的……”“闭嘴!”杨陌没好气地喊了一句,随后猫下腰仔细倾听木槌与墙壁撞击的声音。时间不长,果然听到门附近的墙壁离地二尺左右的地方有一处声音与别出不同,杨陌心中 大喜,对谭笑生道“我找到地方了,现在开始动手,你去外面接着砖头,一会再塞回去。” 杨陌身上百宝囊里就有薄片刀,手摇木钻等家伙,都是对付墙壁用的。至于带这些东西的原因也不难理解,没有这些宝物,他也很难从藏珍库里偷出飞天翼所需道具。时间不长,谭笑生就发现外墙松动,两块砖向外支,他连忙用手接住,接着就能看到杨陌灰头土脸的样子。两人对视,坐了个挑大拇指的动作,然后接着动手,杨陌边挖边道“别处都是四块砖,这点地方是两块砖一里一外,中间都是空的,而且没用糯米灌浆,否则得把我累死。想要再把开口弄大一点也不容易,这个思贤哥是怎么想的, 修机关房修的铜墙铁壁,简直要人命。” “你有抱怨的工夫就赶紧干活,一会武者投考赶不上了。”等到把这几块容易动的砖拆除,他们却发现一个严重问题,这个洞口虽然大,但也就是个小孩子能钻过去的尺度,杨陌虽然不是个壮汉,可是想要通过这里也不容易。四 周的砖头都是糯米灌浆坚固无比,想要拆除不知要废多少时间。 谭笑生道“时间来不及了,只能这么钻了。老一辈的人说过,只要头能出来,身体就一定能出来。你试试?” 杨陌探了探头,发现头确实可以出去,随后又把一条胳膊探到外面,可是肩膀卡在洞口,进退两难,下半身就更别指望。 杨陌嘴里骂着“骗子!你不说头能出来身子就能出来吗?”“这…一定是一个例外…”见到杨陌狼狈至极的样子,谭笑生还未说完一整句话,就没忍住哈哈大笑出来。杨陌痛苦的叫他“你是笑生不是畜生阿!求求你做个人,待会再 笑。先把我拉出去再说。” 谭笑生上前拉住杨陌的双手,一只脚踩地另一只脚踹墙,使出吃奶的力气,像拔萝卜一样把杨陌往外拔,而杨陌则运足气力拼命挣脱。 一声轰响。 杨陌身边的几块砖居然被挤落,杨陌破壁而出,一瞬间两人都因巨大的冲击力摔在地上。好在杨陌武功根基扎实,倒不至于受伤,谭笑生道“走吧,我们报名去。” 杨陌却摇摇头“不行,我得先换件衣服,再去拿宝贝,等着我啊。” 红日西垂,投名处一片寂静。 中午是最热闹的时候,到了下午人就变少,到了这个时候则彻底没人来。曾经也有人想要投机,觉得这个时候武者人困马乏,自己容易成功。不料这个时候武者会有一次换班,前来当值的都是生力军。相反倒是自己一方更为紧张,因为太阳落 山投名截止,有时间压力在自己的心情变得急躁,反倒是会影响发挥。因此后来的人都不会选在这个时间闯关,最后一班轮值武者就成了走过场。 当值武者知道自己多般是走过场,也提不起精神,四处看看又看看天色,自言自语道“兄弟们,不会有人投名了,咱们收拾收拾撤吧!” 另一名武者道“等一下,你看有人来了。” 众人看去,果然见远方两个年轻人风尘仆仆飞奔而来。领头的武者仔细看看来人,忍不住笑道“阿陌?他这是从家跑出来了啊?” 这帮武者都是杨烈的部下,平日也去过杨家,和杨陌姐弟都极为熟悉。此时虽有职责在身,也免不了说笑几句。 已经换了衣服洗了脸的杨陌与谭笑生并排而站,杨陌道“我又来了!” 领头的武者又是一笑“我知道,算这次你都来三回了。不过这次晚了点,你觉得这么短时间,够用么?” 杨陌微微一笑“足够了!你们等好,我可要得罪了!笑生,咱们上!”众墨门武者分别以自己脚下的圈子为界限,竭尽全力的准备应对。杨烈乃是天下第一剑客,杨陌家学渊源身手不可小看。而且每位来杨家串门的武者,或多或少都曾教授 过杨陌本领,别看他在杨千雪面前被随意拿捏,其实在墨门年轻一代里,绝对算得上高手。风吹过,卷起了漫天枯树叶。趁着这一阵风,两人猛然前冲,以经迎上当头的武者。二人出手如电猛攻对手,这名武者已经习惯以少敌多,并不会感到慌乱。尤其他擅长 近身厮扑,最是能拖延时间,在这种场合极为适用。按说拖住两人并不为难。不料杨陌和谭笑生虽是两人,可是配合默契堪称天衣无缝,这名武者就像是和一个生了四手四足的怪物对打一样大为吃力,刚一交手身上就挨了好几下,下意识地后退两 步,杨陌这边已经攻过来,无奈之下只能再退,却听身旁队友提醒道“看脚下!” 杨陌笑道“晚了!” 武者这才发现,自己一只脚已经退出了圈子。他摇摇头“阿陌武功又进步了。”“主要是你教过我摔跤,我知道你的路数,也知道破绽所在,算是捡了个便宜,得罪了!”说话间杨陌和谭笑生已经从这名武者身边冲过去,随后又接连打败两名武者冲出 一条通路,把纸条投入投名箱内。 那名被战败的武者喝彩道“这回我墨门又多了两条好汉。” 另一名武者一脸惋惜的说“可惜呀,杨陌,你虽来得及投名,却没时间赶去练狱谷参加入门之试了。” 杨陌仰起脸来,一脸灿烂的笑容,他整了整肩后歪了的包袱“我和谭笑生早想到这一点了,我们自有办法,准时赶到。” 城墙旁,谭笑生一边鼓捣着身上的衣服,一边看着杨陌“阿陌,这个行不行阿?你的这个飞天翼有没有雪姐做那个可靠?要不然咱两换换?” “换个鬼啊。姐姐亲手做的飞天翼当然只有我能用,你敢用信不信她打死你!少废话,一会学着我的动作就好了,包你赶到。” 他又看看身后那几个武者,又指指投石机,几个武者点头道“交给我们吧。”城头上投石机发出两声尖啸,两道人影在空中来回飘荡,朝着炼狱谷方向飞去。 问鼎 第五十三章 试炼(上) 云中城街头,各个商铺虽说生意都比较不错,可唯独卖那家卖烤羊的摊子异常火爆。摊主来自无定原,一手烤羊手艺冠绝云中,每到饭口排队的人能排出半条街。杨千雪 并不喜欢浪费时间,看着长长的队伍就想放弃,可又想起上次杨陌吃到满嘴流油的场景,两脚便不听使唤,走到队尾站定。等她拎着羊腿来到机关房外,一眼便发现那个勉强拼接而成,明显与周围墙体情况不同的窟窿。她蹲下身子用手一推,那些临时堵上的砖头便散了一地。她将羊腿随手一 丢,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小坏蛋还真有两下子,咱们炼狱谷见!” 天已傍晚,太阳眼看就要下山。炼狱谷山口立着几面彩旗,两旁还站着几名佩带兵刃的墨门武者。祝天雷站在山口正前方,负手看着外面,莫无垠站在他旁边。在他们身旁不远处立着一个沙漏,沙漏旁还有一面大鼓,鼓手站在后面,两眼盯着沙漏。沙漏上端所余的沙子已经为数不多,岑霜这时飞马赶来,勒住坐骑翻身下马,快 步走到祝天雷旁边。 祝天雷问道“岑师妹,还有人过来么?” 岑霜摇摇头。 祝天雷一声叹息“阿陌看来赶不上了。” “这样难道不好?” “我当然不希望得罪千雪,但是我一直很看好阿陌的本事,这次他的表现让我有些失望。” 莫无垠道“我看,可以开始了。” 祝天雷看看沙漏“等到沙子漏完再说。” 冯三、程勇、吕皓和几个年轻人站在外围一块大石头旁。 石头上摆着一块布,布上两边位置写着“误时”和“不至”,十几枚大钱分别放在两个词上。 冯三张罗着大家“下注了,下注了,我赌阿陌赶不上。” 程勇把钱丢在“误时”上,他十分肯定的说“以我对杨陌的了解,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死心的。他只会晚到,绝不会抛下我们不来。” 有趣的下注比杨陌到不到场更加吸引冯三“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此时,空中传来了杨陌的声音“我赌他能准时到!”众人惊讶地抬头,只见杨陌和谭笑生身着飞天翼,正顺风而来。 杨陌一个俯冲,将那些大钱连布一块儿抓在手上,哈哈大笑“看来我是唯一的赢家啊!哈哈哈…” 祝天雷站在山口,看着缓缓降落的杨陌,摇头道“这臭小子,真是死性不改。” “嗵”地一声鼓响,鼓手大喝“时辰到!” 杨陌敛翅落地,向前冲出几步,稳稳地站住。 程勇和吕皓兴奋地跑到他身边,程勇一边上下端详着杨陌有无受伤“我果真没看错你!这回居然还真的让你赶上了。” 吕皓也将脸凑了过来“去年我没过,就是为了等你今年一起考啊!” 杨陌道“别废话,快帮我把飞天翼收起来。再去两个人帮笑生。” 眼看几个人收好飞天翼,祝天雷才提气高声“大家肃静!”众人收了笑容,自动列好阵势,两眼紧盯祝天雷。祝天雷目光扫过众人,在杨陌身上略作停留又转向别人,看过一圈之后才大喝道“我宣布,明天卯时开始今年的武者大 比。你们能否过关,又会加入哪个小队,全看自己的本事。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拿出自己浑身的解数!” 次日清晨。 所有投名成功的少年,都在炼狱谷外排成阵势,祝天雷站在他们面前讲解规则。“武者试练之路,一共七天。在这七天内,食宿自行解决,行动处处小心。虽然没上战场,但是和战场没有丝毫区别。你们中有人参加过试炼,但既然站在这里,就证明你们没能成功,所以不要相信什么经验,别以为自己经历过就有了优势。不会有一模一样的战阵,所谓的经验远不如小心谨慎重要。不管是老人还是新人,在这场试炼中都是平等的,谁也没有优势。还有一点我要说明,刀枪无眼沙场无情,试炼一样难免死伤。我无法保证你们不受伤,也没法保证你们能活着走出炼狱谷。事实上这里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因为埋葬了很多不该死的青年才俊。他们不是死在敌人手上,而是死在自己人手里,这点我也很心痛。所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退出的机会,有人想 要退出的话,就举手告诉我,我会送他离开。” 下面鸦雀无声。祝天雷点点头“你们的胆量至少合格了。不过勇敢和鲁莽只是一线之隔,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才能做最终评断。对了,我告诉你们,为了尽量减少伤亡,矩子已经修改了 章程。在试炼谷内藏有接应武者,我会给每人发一个发烟筒,谁如果面临生死危机可以用发烟筒求救,会有人来救你们。” 说到这里祝天雷的眼神有意无意落到杨陌脸上,杨陌昂头道“我是不会求救的。我不但要当武者,还要加入冬至小队!” “你还是先熬过这七天再说!” 祝天雷挥动手中令旗大喝一声“试炼现在开始!”祝天雷、莫无垠、岑霜和邵华缓缓退到一边,给武者让出中间通往谷中的道路。一条被无数预备武者踩出的土路映入众人眼前,以杨陌为首的众年轻人目光中出现一道闪 光,当年每个汗流浃背预备武者的幻影,都从他们眼前一一走过。那一刻,他们的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岑霜向谷中深处一指“第一个考核项目——体力。前方有数十根巨木等待大家,无论采用什么方法,只有把它顺利扛上山顶的人才能领到下一个任务!”密林之中,山脚下是巨型圆木堆,山谷尽头,一座大山高耸入云。杨陌率人快跑到面前,先看了眼巨木,抬眼再看看云中的山峰,他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这也太夸张了吧 。” 半山腰上,每个少男少女肩头都扛着一根巨大的圆木艰难攀登,不远处一块岩石上,祝天雷及三位队长站在那儿监督,岑霜认真记录着每一个预备武者的表现。冯三苦着脸扛着巨木,站下稍作休息,看着早已甩自己八丈远,依旧步履轻松的谭笑生,一边擦汗一边抱怨“我就不明白了,我参加的明明是武者选拔,为什么却让我跟 搬运工一样,选拔跟扛木头有半毛钱关系啊!”杨陌咬着牙,扛着一根圆木,从他旁边匀速往上走,用平静的语气和他说“体能,意志!懂不懂?没有充沛的体力,如何执行最艰巨的任务?没有顽强的意志,如何应对 强大的敌人?”杨陌一边说,一边轻易地从冯三面前绕了过去。 程勇紧跟着扛着圆木走过来,虽然很累,但还是笑嘻嘻的“冯三,平日里你做事最喜欢偷奸耍滑,这回没招了吧?” 吕皓紧接着从后面就走来,累得呼哧带喘,用余光看了冯三一眼“少,少说话,保存体能!”冯三放下木头刚想骂这群关键时刻变得无情无义的家伙们,却见云中的女性墨者顾晴从自己身边走过去。顾晴的年纪和他们相仿,身形瘦弱,在女子中都是偏于纤弱的类 型。女子武者本来就不以体力见长,顾晴更是此中弱者。这时她步履蹒跚身体摇晃,却没有说话,咬着牙关走过去。 冯三愣了片刻,左手猛力在额头一抹,随后大步流星的追赶上去。 远处岩石坡上,祝天雷轻轻点头“嗯,谭笑生在体力方面还是很出众的。”转头向后面看了看“别看杨陌这小子平日里淘气的很,今天的表现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邵华看着杨陌的身影说道“阿陌的禀赋过人,这一关难不住他。” 岑霜道“我看顾晴有点意思。” 祝天雷笑道“她确实有几分像你。” 莫无垠道“这些少年哪个不像咱们。” 几人无言,目光看着这些少年身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心中期望着他们能够通过考核,走上自己这条道路。山顶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摆放着刚刚搬上来的圆木,少男少女不顾形象的平躺在地上。谭笑生终于摆脱肩上的圆木,一手将其扔到圆木堆中,向前踉跄几下,靠在一棵树 下休息。 杨陌也跟着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将圆木往地上一丢,手脚发软地向前走出几步,一头仆倒在地,瘫在谭笑生身边,喃喃地叫唤“水,我要喝水~”这时祝天雷却板着脸来到那堆圆木旁边,指着山坡另一面大声吆喝“所有人,立刻下山,涉过山下那片沼泽,那里有一条小河。这条河万年不冻,能让你们喝个痛快。马上行动,动作快!战场上没人会体恤你们疲劳,只会趁你病要你命,赶快给我动起来!” 问鼎 第五十四章 试炼(下) 小溪旁,年轻男女们横躺竖卧瘫软在地。即使不考虑男女有别这个原因,他们眼下也没力气跳到河里沐浴,胡乱喝了些水就倒在那一动不动,冬日的严寒已经影响不到他 们,只想就这么躺到天荒地老。岑霜这次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双手横抱胸前,望着眼前这些少年男女,努力装出严肃的样子说道“不能就这么睡过去,否则人会生病,后面的试炼无法进行。 今晚上自己找食物、扎帐篷、点篝火。谁如果只想着休息,就等于自己放弃试炼。” 夜晚,树林间燃着几堆篝火,年轻男女们有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有的靠在树上还有的躺在草地上休息。 风吹林动。 一队身穿夜行衣的身影,在树梢上腾挪纵跃如飞而来。 少年队这些人的到来全无所觉,依旧睡得香甜。这些夜行人从树上悄然落下,呈一个圆形把这些年轻人包围在当中,一步一步向着睡梦中的少年们靠近。 一个夜行人悄悄抽出了背后的刀,可是就在他的刀刚出鞘的刹那,杨陌忽然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说道“谁?谁拔刀?” 躺在他旁边的谭笑生也霍然起身,下意识地拉开架势,随后才看清面前的夜行人,大叫一声“大家醒醒!敌袭!”半梦半醒状态下的年轻男女们纷纷起身,但是一个个东倒西歪不成阵势。这时祝天雷从林中缓缓走出“不必交手了,你们这一队人已经死光了。夜晚宿营不安排岗哨警戒 ,你们长了几个脑袋?” 吕皓颇有些不服“扛着那么沉的一根木头上山,再跋涉过一大片沼泽,大家早已经筋疲力尽,让谁当岗哨啊?”祝天雷毫不介意“战场上有人会跟你讲这些?以逸待劳,设伏夜袭,都是沙场上常见之事,你再怎么抱怨,别人也一样会杀了你们。方才这场考核,杨陌、谭笑生勉强合格,其他人全部失败,接下来你们可以放心休息了。从明天开始,就会有见习武者也就是你们见到的这些夜行人对你们发动袭击,如果谁失败三次就会取消资格。希望你 们做个好梦,我们走。” 祝天雷转身,带着这些夜行人离去。杨陌这帮人却都已经困意全无,围在篝火边思忖对策。经过方才这场袭击,他们都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往年的经验果然没用。前年、去年的试炼里都没有夜袭这条,显然是局势越来越紧张,考核的难度也就越来越大。第二,自己的对手并不好对付。这些所谓的见习武者单是轻功就已经如此了得,其他方面的修为不问可知。一对一交手也不能保证胜算,更别说对方不可能跟你明刀明枪 ,各种暗算之下,这三次机会很快就会用完。 吕皓看向杨陌“阿陌,这事你得给大家想个办法。” 杨陌摇摇头“我爹是什么人大家心里有数,他不可能给我疏通门路的。”“不是让你走门路,是让你拿主意。”顾晴说道“这些见习武者的本事我们都见到了,各自为战必败无疑。矩子精通兵法,你有家学渊源,一定能想到办法帮大家对付这些 前辈。” 一群人要么低下头,要么盯着篝火发呆,沮丧至极。 谭笑生这时说道“大家别这个样子,吃不好睡不下,不用打自己就要完蛋了。”“我就说嘛,这样刁钻的考试有谁考得过!唉,我看啊,今年又得被街坊邻居嘲笑了。”吕皓这样说,还装模作样学起了邻居“吕家那个不自量力的混小子,连考了三年了 ,还不过,啧啧啧。” “你也少说几句!”顾晴吼道,“成天‘我看啊’、‘我看啊’,你闭上嘴看!” 吕皓撇了撇嘴。 杨陌此时转身,看着众人,问“大家也不用这么沮丧,顾晴姐刚才已经想出了过关的办法。” “我?”顾晴一脸迷茫“阿陌你别拿我开心啊,我哪有什么办法?”“不,顾晴姐你刚才已经说了啊,我们不能各自为战,这就是办法!别忘了,我们要考的是武者,咱们的前辈在战场上可不是各打各的,而是组队交锋。咱们要当武者,就 不能单打独斗,也得组成小队。当然,我们现在这点人不可能组成二十四队,我看组四个队就够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顾晴拍手叫好“说得对,咱们就该组队过关。” 程勇也一拍大腿“阿陌,你说该怎么办?”杨陌抬手指点“咱们设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四个队,生火做饭、处理伤口之类的活计交给春分,晴姐你就当队长;夏至小队远程器械辅助,程勇你眼睛最好也善于射 箭,这个队长交给你;秋分负责侦察,吕皓就很合适;冬至小队主战,我和笑生功夫都好,绝对可以胜任!” 众人微怔,随即恍然大悟,接连兴奋赞扬道“不愧是阿陌!想得可是周到!” 程勇笑道“真不愧是钜子的儿子,我提议,杨陌做总队长!” “好!” “好!” “那是当然的!” …… 欢呼声中,杨陌被众人簇拥着意气风发,谭笑生却在旁摇头“现在当然威风了,可是位置越高责任越重,这么多人归你带,头疼的事在后面呢。”午后,天气阴沉。杨陌静静地趴在草丛之中,他的脸上满是泥浆,把一张粉面涂得漆黑。杨陌暗想着这副狼狈样子若是落到雪姐眼中,多半要发一通脾气再把自己臭揍 一顿,自己连姐都不怕,还会怕见习武者?笑话! 这时几声鸟叫声响起,虽然和真正的鸟叫区别不大,但是杨陌知道,这并非自然现象,而是负责侦察的吕皓在发信号。 杨陌缓缓地抬起一只手臂,食指指着前方,紧接着比划了一个二,又压了压手掌。他一收回手,身后,原本静谧的草丛中发出刷刷的声响,五个人露出了头,其中有程勇和冯三,他们身上披着杂草,脸也被泥浆涂黑,此时缓缓地动了起来,呈弧状朝前 方而行。杨陌的视线锁定在前方两棵大树,那底下蹲着两个武者,正悄悄地打量着前方的动静。杨陌的实现稍稍朝上,谭笑生和另一名武者从两旁的粗壮树干上轻身一跃,跳到了 那两棵大树之上。 大树晃动了起来,杨陌即刻喊道“上!”谭笑生和另一名队员从树上飞扑而下,扑向正欲拔出木刀的两位武者。草丛之中,射出两道绳索,将两位武者的脚踝紧紧缠绕!隐蔽于草丛之中的三人一涌而出,大家齐心协力,将两位武者五花大绑,程勇和冯三从草丛中站了起来,他们手 上握着射出绳索的弓弩。 杨陌又喊一声“收!” 所有人迅速往四下一散,没入草丛中。 两名武者被牢牢地捆在树下,歪着头,他们的身前,还贴着一块白色的布,上面画着一个拳头。 杨陌一行人回到暂时的营地,留守的队员已经做好饭,正等着他们胜利而归。 大家笑闹着,席地而坐,大口吃饭。 谭笑生看着杨陌的笑脸,也勾起了嘴角。 炼狱谷的一处山崖,祝天雷和岑霜并肩而立,两人手持着便携望远镜,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祝天雷微笑地点头“不错!总算是开窍了。” 岑霜笑得开怀许多“是阿陌的主意。他现在已经是这帮人的头领,将来说不定也能当矩子。”“那洗星河不得气死?不过气死也没用。将来要么是千雪当矩子要么就是阿陌当,其他人都没这个资格。阿陌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过莽撞,玩心也大,现在就让他成为武者 ,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祝天雷说的是杨陌的缺点,语气却是满满的宠溺。 “得了吧,祝师兄就是嘴硬,心里满意得不行。你要是不要这个人,就让他来我的队伍。” 祝天雷被戳穿,也不恼,笑着说“我们去终点和莫无垠、邵华汇合吧。那帮孩子,看样子是要提前通过试炼了。”说罢,他转身离开山崖。 三日里,负责狙击任务的见习武者陆续被打败。这种失败对于他们的考核也有巨大影响,所以不存在放水的可能,是这些少年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拳一脚打出来的成绩。次日夜晚,最后的十位实习武者聚到一起,发动猛攻,正面冲向杨陌一干试炼队员所在的树林。情形和上一次的夜袭相似,所有见习武者身穿夜行衣,施展轻功接近杨陌 等人宿营之地。前方的树林一片漆黑,只见数十棵高树的轮廓。 为首的实习武者心里觉得蹊跷,在树林前停了脚。 实习武者甲问道“怎么了?” 实习武者凝视着树林片刻,眉心舒展开来,说“没事,走!” 十人呈“人”字型,悉数进入树林。 为首的武者进去之后,心里越发不安,眼前一片密林,树与树之间的至多可供一人半通行。他怀着疑虑脚步渐渐放缓,其他人自然也就慢下来。 再往前走,眼前乃是一片空地,看不到宿营的少年,只有数座低矮的木桩。 为首者大惊,道“情况不对,有埋伏!” “现在知道太晚了!” 四周火光骤起,杨陌带着少年男女从森林中走出,众人手上的火把都是墨门特制,可以迅速点燃,突然亮起的火光让这些见习武者有些不知所措。 杨陌看看众人,“同样的办法对我们是没用的,看招吧!”他将火把向地面一戳,火光乍现!火焰窜天,火苗向两旁沿着特殊轨迹蔓延,这些见习武者逼得不停后退,杨陌道“你们在侦察我们的行踪,我们其实也在侦察你们。我们在这里宿营,就因为地形最适合埋伏。这些药粉是特制的,一会就灭。可是如果在战场上,我们就会用极难熄灭的药粉。而这些木桩,则是你们最后的退路,也是死路 。上了木桩就是死路一条,风水轮流转,今晚是你们全军覆没。”为首的见习武者想了想,叹了口气“佩服,是在下输了。”他以欣赏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杨陌。杨陌拱手,转而仰起头,看着山顶的方向,露齿而笑。 问鼎 第五十五章 伤 武者试炼的终点,祝天雷面向山下而站,春分队长邵华、夏至队长莫无垠、秋分队长岑霜在他身后一字排开。杨陌、谭笑生在前,顾晴、冯三、吕皓、程勇等十余人互相扶持,出现在山道的拐角处,他们脸上的泥污已经清洗干净,虽然除谭笑生以外,其余人的衣服都破破烂烂, 露出的皮肤上也布满划伤,可他们毫无狼狈之色,脚步沉稳,目光灼灼。人数虽少气势却足以媲美正规军,脚步沉稳有力,向着山头挺进。 岑霜看着他们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试炼队员在距祝天雷五步开外停步,他们注意到祝天雷脚前放着一个沙漏,细沙不断地往下流到斗里。沙漏旁则是两个水桶,里头放着几把木制的长勺。 莫无垠板着脸,轻声对另三人说道“今年这些苗子,倒还不错。” 邵华点头。 祝天雷高声说道“今年云中城报名的子弟一共四十二人,如今总共十三人提前抵达终点。这个淘汰率,在历年里是最少的。” 岑霜和邵华赞赏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年轻人们。 大伙儿均是一脸兴奋,只有谭笑生,面色如常。 祝天雷欣慰地看着他们,说“我宣布,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墨门二十四节气小队见习武者,一年内考绩合格,就可转为正式武者!” 一干年轻男女欢呼起来。 莫无垠道“你们中有人已经连续两年甚至三年报名了,今年才入选,这说明败不可怕,自甘失败才可怕!墨门武者,永不言败!” 杨陌点头道“皇天不负有心人,身为墨门武者,我们永远不会认输!” 莫无垠黝黑的国字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他点了点头。 祝天雷正色道预备武者,宣誓! 众人纷纷端正站姿,神情肃穆。 “天命无亲,兼爱世人。” “天命无亲,兼爱世人。” “我自愿加入墨门武者,遵守墨门戒律,保守墨门机密,履行武者职责。” …… “我将不自私,不胆怯,不骄傲,不满足。” …… “我发誓成为弱者的盾牌,强者的警钟,使天下非攻。我将为墨门奉献自己的生命和荣耀,我将沉默而死,我将永远忠诚!” 高空之上,雄鹰掠过。 杨陌的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甚至有盖过所有人之势,他的眼睛也在闪闪发光。 等到宣誓完成,祝天雷才说道“接下来就是分组。你们中有人将加入春分,有人将加入夏至……” 杨陌猛地举起手臂“天雷师兄,我要加入冬至!” 祝天雷眉头一皱“胡闹!你们已经成为见习武者,就不再是孩子。谁分到哪个小队,难道是自己决定的?令行禁止,你的军规戒律都学到哪去了?” 杨陌一缩脖子,但还是咬牙道“可我只想成为冬至,不愿意加入其他小队。” 邵华故意装作生气的模样,哼了一声“哦?我的秋分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不……华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十四小队各司其职并无高下,这是爹从小就教我的。我只是喜欢冬至,想要和敌人血战厮杀。” “冬至小队,是我墨门的一把尖刀,是什么人都能加入的吗?”祝天雷点点头“冬至小队已经两年没有收新人,今年我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三天后我会在矩子山举办一场加试,想要加入冬至的就来。不过……其他人都是闯一关,杨 陌你得闯两关。” 杨陌莫名其妙问道“凭什么?” “就凭你有一个宠爱弟弟的好姐姐。你呀,先过她那一关吧!” 周围哄笑起来,冯三抱住杨陌的左腿,说道“把我们的临时总队长抬到谷口吧!” 杨陌被高高抬起,他叫道“放我下来!”众人却不予理会。到了炼狱谷入口,杨陌终于下了地,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一声“陌儿。” 杨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闻声看去,见杨千雪双眼含笑,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同时活动着拳头,甚至能听到阵阵骨节爆响之声。杨陌心里一寒,拔腿就要跑。 顾晴扯住他的后领,说“千雪姐都来接你了,你还不快跟她回家。” 杨陌小声求饶“你不知道,我跟她回去她非撕碎了我不可。” “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回去。”顾晴显然没打算继续服从指挥,扯着杨陌后衣领往杨千雪那儿推了过去。 杨千雪收起笑容,淡淡地问“有受伤吗?” 杨陌一怔,下意识点头又慌忙摇头。 杨千雪怀疑的目光将杨陌从头扫到脚,杨陌被她看得心惊胆战。半晌,杨千雪却只说“回家吧。”杨陌愣在原地,心想这算是过关了?杨千雪不计较自己毁坏机关房又擅自参加试炼了?还是说,要回家以后变着法收拾自己?杨千雪却不理他了,和周围人都打了招呼, 款款转身离开。 谭笑生此时发了话“看你吓的,雪姐不也没把你怎样么。赶紧回家吧!” 杨陌回神,“哦”了声,朝前方杨千雪的背影追去。 此时祝天雷四人也来到了谷口,见杨陌追随杨千雪而去,都露出了稍显无奈的笑容。 进入主街,只剩岑霜和祝天雷。祝天雷清了清嗓子,说道“咱们要不一起去吃个饭?” 岑霜斜眼看他,淡淡地说“你答应我不喝酒,只点清淡的菜,我便同你去吃。” “好啊!”祝天雷大喜,一把年纪了,心中竟然涌起当街拍手的冲动。 岑霜偏头偷笑,两人一同往明月饭馆走去,刚到饭馆所在的街道,就看着陈思贤耷拉着肩膀,垂着头,啃着菜包,行动迟缓。 “思贤!” 祝天雷大喊一声,陈思贤一惊,手里一松,包子眼看就要落地,他手脚并用,方才在最后关头匍匐在地,捧着包子。 岑霜赶来,拍了拍陈思贤衣服上的土,问“你这又是要去机关房?” 陈思贤点头,他看了看两人,讷讷了好一会儿,包子馅都被他从皮里挤了出来,终于说了话。 “千雪妹妹这几日都在炼狱谷口等着?” “是啊,一刻钟前才把杨陌拎回家。唉,思贤啊,你身为千雪的师兄,找着机会还是劝劝她,不要成天盯着杨陌,做姐姐的……啊!” 祝天雷腰间一阵钝痛,他揉着腰,看向身旁,岑霜正微笑着嘱咐陈思贤“别听他胡说,你赶紧去忙你的。” 她拉着祝天雷绕过了陈思贤。 陈思贤愣在原处,听见祝天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干嘛啊你?好疼。” 岑霜“嘘”了一声,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只听见岑霜数落祝天雷“你个莽夫,不懂姑娘家的心,就不要随便插手人家的事情。” 房间里杨陌正对着铜镜艰难地给背上的划伤上药,药膏一旦接触到皮肤,他立马龇牙咧嘴,怪叫道“痛!痛!痛!” 他叫得正欢,房门被猛地推开,他抬眼一看,杨千雪拿着药箱,正拿看戏的眼神看他。杨陌一怔,慌忙拉下衣服,问“姐姐,你怎么不敲门啊?” “离老远都能听见你嚷嚷,我要是敲了门,岂不就把你的这出猴戏错过了?”杨千雪走进屋,将药箱放在床上,自己坐在旁边。 杨陌干笑两声,问“姐姐好像心情不错?” 杨千雪故作好奇,反问“我应该心情不好吗?” 杨陌顿时噎住。 “过来吧。” “干嘛?”杨陌一脸警惕。 杨千雪一手拍上药箱,说“看见了吗?还能干嘛?给你上药。” “哦。” “坐。”杨千雪拍了拍自己边上的床铺。 杨陌僵着身子坐下。 杨千雪将他的背转向自己,褪下他的上衣,杨千雪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没惊呼出声,她长吐一口气,问“这全是在炼狱谷受的伤?” 血痕或深或浅、或长或短,密布在杨陌尚且稍显单薄的背上,道道触目惊心。 “就是小伤,不碍事!”杨陌挥了挥手。 杨千雪把药膏往伤口上一糊,杨陌一声惊呼“痛!” “别动。” 杨陌乖乖坐好。杨千雪轻笑了一声,放轻了动作,用手抹匀药膏。杨陌起了鸡皮疙瘩,但他只能咬牙忍着。杨千雪揶揄道“参加个武者试炼就伤痕累累,我看你还是趁早打消加入冬至小 队的念头吧。” “不行!”杨陌坚决回绝,“加入冬至小队是我的梦想,人活着是不能够放弃梦想的!”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杨陌试着回头,突然而至的疼痛阻止了他。 杨千雪接着替杨陌上药,动作不轻也不重“那你知道,冬至小队意味着什么吗?”杨陌顿时来了精神,好兆头啊!以前的杨千雪,在这个问题上根本连话都不听他说的。他连忙滔滔不绝起来“冬至小队是武者最精华,最能打,名望最高,最光荣……哎 呀!” 脊背上一阵剧痛,杨陌的话就说不出了。杨千雪哼了一声,手底下却还是收了收力。杨陌心里忐忑,不敢再作声。可他还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陈思贤跑来找杨千雪,先是听见了杨陌的怪叫声,闻声而来,正巧撞见杨千雪给杨陌上药,他站在门口目睹了这一切。他愣愣地看着杨千雪的精巧的侧脸,恍惚间,想起 年幼之时他和杨千雪在院子里玩木马,岑霜牵着四岁的杨陌走过来,说着“陌儿要找姐姐,别哭啦,千雪姐姐在这里呢。” 杨千雪从木马上下来,跑到杨陌跟前,用手绢给他擦鼻涕。 陈思贤孤零零地站在后头,看着他们亲昵地抱在一起,眼中满是落寞。 十几年后,依旧如此。陈思贤的目光渐渐暗淡,他抬起脚,又放下,反复几次,终是下定决心,转身离开了此地。 问鼎 第五十六章 选拔(上) 冬至小队试炼之日来临,云中城的老百姓纷纷聚集在主街上,欢送今年的年轻勇士前往钜子山。杨陌左顾右盼,兴高采烈,这不就是他梦想的情景吗?他终于要去参加冬 至小队了! 他在人潮中寻找谭笑生的身影,冯三见状说道“笑生不愿挤来挤去,去钜子山脚等我们了。”杨陌点头,灵活地从人群里钻出来,顾晴和冯三紧随其后。杨陌伸长脖子四下看了又看,没有见着杨千雪的身影,心里又有些失落。虽然平时总是怕这个姐姐收拾自己, 又怕她落自己的面子,可是如此重要的日子,他还是希望杨千雪能来送送自己。正在和婶婶们家长里短的程勇朝杨陌招手,喊道“这位姐姐要送我们行囊,你快过来!” 杨陌摇头,说“不用了。” 他转过身,听见声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接着!” 杨陌下意识回头,被从天而降的行囊砸中了鼻梁。他揉着鼻梁抬头,惊喜地叫道“姐姐!你来了!” 城墙上,杨千雪负手而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原本是冷着一张脸,听出杨陌的高兴,心头一热。 杨陌笑得像朵太阳花,他冲杨千雪挥手,高声说道“姐!我出发了!”杨千雪不自觉地“嗯”了一声,她看着杨陌离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她不希望杨陌通过冬至的考核,但又为杨陌成长而感到欢喜,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阿陌已经是个大人不再是孩子了。 钜子山脚下。祝天雷、邵华、莫无垠、岑霜缓缓走来,他们身后,是十三位正式武者,分列两排。行至五步开外的地方,他们停下脚步,背手肃立。 岑霜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年轻人,满意地点头。祝天雷宣读规则“此次冬至小队选拔试炼,以明日旭日东升为截止时间。你们每个人都已经领到了自己的名牌,接下来就是根据手中的地图,在指定地点收集自己的旗帜 ,三面旗帜收集完备,方可登上钜子山顶,将名牌掷入古树的洞中。” 邵华将地图分配给十三位年轻的预备武者。 杨陌和谭笑生打开地图,对看一眼,相互微笑以示鼓励。 “这都是负责武者,当你无法继续试炼之时,他们会现身营救。” 祝天雷说罢,他身后的武者们闪进丛林之中。祝天雷四人也骑上马,向山顶出发。 吕皓和顾晴围在杨陌身旁,三人研究地图。谭笑生站在一侧,默默地将地图上小旗的方位牢记在心。其他预备武者们相互寒暄了几句,此时已经朝不同的方向迈开步伐。 从地图上他们发现,谭笑生的第一面旗就在附近。 往树林深处走的路上,吕皓调侃道“谭兄弟人厉害也就罢了,运气都这么好……真是羡慕啊,马上就能拿到第一面旗喽~” 言罢,树林深处传来数声野兽吼叫。 “不会吧……”冯三愣愣地说道。 几人心中同时升起不详的预感。谭笑生摇头,对吕皓说道“恐怕我的运气没你想得那么好。”拦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真正的猛兽,而是机关木兽。这也是术宗的成果之一,以硬木加上皮革制成野兽形状,靠机括之力催动。其缺点是笨重呆板,不适合应对战场瞬息万 变的局面也不利于运输。可是如果用在某些不需要腾挪闪避,交战人数有限的场所,其威力却又远胜于真正的野兽。 毕竟机关兽不是血肉躯,靠着力气乃至刀剑摧毁以头机关兽可是比打死一头真正猛兽困难多了。再说现在挡在眼前的不是一头,而是整整四头外形如虎豹的机关兽。 至于吼叫声,当然不是这些机关兽口中发出,而是坐在机关兽正中的一个青年,双手放在口边,正在那里模仿野兽嘶吼。 谭笑生认出这个青年是术宗的秦刚,颇有些哭笑不得“秦师兄,你这机关兽的战斗力和吼叫没什么关系吧?”“你不知道,我一直想要让这些机关兽更像活物,可是动作什么都好办,就是这叫声实在没办法,只好亲自上阵。宗里管得太严了,搞不好就要挨罚,趁这个机会正好叫个 痛快。你别拦着我,让我再叫几声。嗷呜……” 谭笑生和杨陌,顾晴、吕皓几人对视,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未曾想到术宗还有如此“特立独行”之人。杨陌问道“我们冬至选拔,还要从术宗出人啊。”“大家都是墨者,何必分那么清楚,阿陌你这见识不行啊。”秦刚反倒是一副理所当然,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面黑色旗帜“我不参与过招,打赢这几个宝贝,旗子就是你 们的。” 杨陌点点头“我和笑生先上了!” 秦刚一摇头“等下。旗子只有一面,所以只能一个人过关。谁胜了就是谁的,两个人的话我可不给旗。” “那你预备四头机关兽干嘛?” “防范有人以多为胜啊。如果真要群殴,我就把四个一块放出去,到时候有你们受的。” 谭笑生一拉杨陌“这是属于我的试炼,大家不必帮手。”谭笑生向前迈步,一头机关兽昂然而出,人与木兽对面而立,杨陌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认为木兽突然活了过来,那只能作为修饰作用的眼球,似乎也跟着谭笑生的视线 转动。 “嗷呜!”秦刚嘴里忽然发出一声吼叫,随后那头木兽不知怎么,猛地就向谭笑生扑击而去。杨陌想起之前杨千雪牵着自己游街的情景,心中一动。这位秦刚只怕不是单纯看管机关兽那么简单,包括他的咆哮都可能是障眼法,实际他有某种方法可以操纵这种机关 兽,让它们的动作变得更灵活,乃至可以主动攻击。这时机关兽与谭笑生已经开始搏斗,机关兽的体型和真正野兽相若,靠机括驱动速度不比真正的野兽慢,而气力则尤有过之。缺点是动作不够敏捷,可是靠着惊人的防御 能力也足以弥补这方面缺憾。十余招过后,谭笑生的衣服已经被机关兽的利爪撕去一角。 这些机关兽的爪牙都是铁铸,稍不留神就要皮开肉绽,顾晴忍不住尖叫一声。谭笑生倒是微微一笑“没什么。战场上敌人可不会对我留情。再来!”他这次招数一变,出手猛击机关兽的头部,尤其是对着一双眼珠发动猛攻。这对眼珠乃是把木头挖空,里面装上琉璃球看上去栩栩如生,可是也只是装饰用。一般人和机 关兽作战绝不会对这个位置攻击,可是谭笑生出手却很果决,接连几次命中。 秦刚连忙叫道“停!你没事打机关兽的眼珠子干什么?它又不靠眼睛看东西。” 谭笑生掸掸身上的尘土,微笑道“我这么做也没犯规,自然想打哪里打哪里。” 秦刚看了一眼杨陌“你教他的?不对啊,就算是千雪也不知道这个门道。一般人最多猜出我能控制这机关兽,会设法毁掉我和机关兽之间的线头,不会打眼睛。”谭笑生道“这些机关兽保养的太好了,尤其是一些没用的地方也过于干净。我这个人就比较懒,能省力气的地方就省一点,估计别人也和我差不多。保养这么好的地方绝 不会没用,就算搞错了也能让你心疼。” “你拼命就为了让我心疼?” “战场上遇到我打不过的敌人,就只能拼命让他受伤,否则还能怎么办?” “那你为何不用兵器?” 谭笑生微微一笑“我用拳头打你来得及喊停手。我如果一刀就把这外壳砍坏了,你还不得吃了我?大家都是同门,不伤和气为好。” 秦刚端详谭笑生几眼,点头道“既有胆略人又聪明,确实是个人才,你过关了。” 说话间秦刚将那面黑色旗子朝谭笑生扔过去,谭笑生一把接住,又对其他人道“你们也去找各自的旗子吧,不要浪费时间。” 顾晴摇摇头“你这叫什么话?大家是一个团队,怎么能放弃自己的队友?” “你们不怕落选?” 杨陌道“我们当然怕落选。可是为了加入冬至就抛弃伙伴,那就没资格成为冬至成员。” 谭笑生点点头“受教了,那我们一起走。”与此同时,类似的机关兽也在其他几个地方出现,只不过不是所有应考者都有谭笑生的好运气和见识,几场拼斗下来,固然有人打坏了机关兽,让其不能继续战斗,也有 两人受伤无力再战。冬至小队选拔至此,预备武者剩11名。 问鼎 第五十七章 选拔(中) 森林内。此时吕皓、顾晴都已经拿到了自己的旗帜,只有杨陌依旧两手空空。他却也不急,反倒是站在一棵树下对着地图发呆。他不光是看自己的地图,把其他几个人的地图都拿 过来看,在手里反复端详。 吕皓说道“你看地图也看不出旗子来,还是赶紧动手。这一关我们不能帮忙,不过其他的关口应该可以通力合作。我们三个支持你,咱们肯定都能过关。”“不,我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杨陌没动地方,继续看着地图。“冬至虽然是云中二十四小队中战力最强的一队,但从来不推崇匹夫之勇。爹对我说过,冬至之所以是云中 快刀就在于大家会用脑子打仗。我们如果只是这么胡冲乱打,就和冬至小队的风格背道而驰,这是不对的。” 谭笑生看着他问道“那你看没看出门道啊?” “快了,就快了……” 忽然杨陌一拍脑袋“我就说自己是个天才!果然被我看出来了!” 顾晴问道“你看出什么来?”杨陌把己人叫过来,又把几个人的地图摊开“你们看。如果我们只看自己的地图,就有两个问题。要么自己找自己的旗子,大家单打独斗。要么就是帮一个人找,再帮另一个人找,跑冤枉路浪费时间。现在我们把地图放在一起,你们发现了什么。我们可以规划出一条最优路线,这样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凑齐所有旗子,而且不需要走冤枉路 回头路。除此以外,还能规避很多麻烦。” 虽然每个人的旗子是三面,但是地图上标注的藏旗地点是五到七处,也就是有备选答案。按照杨陌的想法,就是规划处一条路,既能少跑路,又能尽量避开锋芒。 谭笑生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条路选的一定能够避开锋芒,而不是备选的旗子反倒更难。” “没道理备选比正选更困难,咱们走这条路肯定是捷径,也最省力气。”几个人相顾点头,也无法反驳。当然,他们要是知道这张地图以及旗帜设置上有人特意考虑过针对杨陌进行淘汰,就不会有这种想法。只不过此时他们想不到,也就认定 杨陌的道理正确。杨陌拿着炭笔规划出一条最为便捷的路,既可以收集旗子,也不用大家往返奔波,随后一马当先开路,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一片矮树林,树叶青翠欲滴,竟如 三春景象。 杨陌大呼“真没想到,如今这个时候钜子山内竟然还有这样翠绿繁茂的树林!” 吕皓颇为无奈,嘀咕道“他倒是有闲心,真不知道发愁。”杨陌雀跃着,在接近这片树林的尽头之时,便听见了巨大的流水之声,四人顺着水声走过去,只见一条巨大的瀑布横亘在两片树林之间,,属于杨陌的那块红色旗帜就插 在断崖中间的岩石缝里。 吕皓惊讶道“不是吧?” 顾晴道“这还不如打机关兽呢。” 杨陌摇摇头“虽然打赢机关兽也可以得到旗帜,但是我相信用这种方法才是最正确的。智胜于力,不能总想着打架。” 吕皓道“不打架这东西怎么到手?”杨陌笑道“看我的吧。”说话间他已经取下随身包裹在地上摊开,从里面取出一卷绒绳,绳子一端挽着扣是个圆圈形状,另一端则是皮质的把手,乃是“红绒套索”之类的 武器。杨陌先是调整了圆圈大小,随后左手抓把手,右手抓着绒绳中端在空中用力挥舞划着圆圈,陡然大喝一声“去!”套索飞出矫若游龙,前端的圆圈正好套在旗杆上,随后单臂用力,绒绳将旗帜拔出,顺利回收至杨陌手中。他将红色小旗捧在手心看了又看,继而将它别在腰间,对同伴 说道“走吧,去下一处!”钜子山名胜之一梅花谷,吕皓和顾晴的第二面小旗便在其中。传闻梅花谷并不受外界气候影响,常年梅花飘香。顾晴向往许久,如今终于得到机会,心情雀跃,往梅花谷 去的路上,走的比杨陌还快。 可到了梅花谷,光秃秃的树干令顾晴大失所望。 吕皓啧啧摇头“传闻果然信不得。” 谭笑生道“或许是我们搞错了,不是梅花,而是‘没’花谷,有没有的没。你看这里什么花都没有,是不是没花谷。” 顾晴白了他一眼没作声,吕皓则是纳闷道“按照推测,我们的旗子就该在这,可是你看这不但没花连旗子也没有啊。” 谭笑生道“我们不要在这儿干站着,去谷里仔细找找吧。”此时,他们身后传来脚步声,四人回头看去,见是另外两名预备武者结伴而来。天下的聪明人终究不止杨陌一人,总是有人能想出组队这种办法。这两人私交甚好,此时 正好搭伴。与杨陌等人见面后,彼此组成一队,六人一起踏入谷内。 就在众人刚刚进入梅花谷的刹那,异变顿生。几人脚下的土地突然变成光滑的冰面,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梅花绽放,谷内一片清香。 吕皓打着哆嗦,对顾晴说道“你心心念念的梅花开了。”顾晴这时顾不上理他,而是紧张地四下看着。墨门学武修机关之术,却没有幻术神通,而眼前这一切,绝不是正常的自然景象,让顾晴不禁想到会不会是神狸巫师藏身谷 内布局暗算。 一想到这种情况可能是巫术造成,顾晴的身体就越发的冷,甚至挪不动脚步。一名预备武者向后退了一步,可是冰面也随着他的动作向后方蔓延,他越跑越快,但是冰面蔓延速度也丝毫不差。谭笑生道“大家都别动,这是个阵势,我们被困住了。 ” 杨陌搓着手,眼睛则四下观望,忽然喊道“我找到吕皓的白旗了!” 他指着百步开外的一棵梅花树,吕皓的白旗就插在一朵梅花的花心里,几人再往周边的树上看去,很快就发现了顾晴的紫旗和两名预备武者的灰旗和蓝旗。 吕皓道“这第二关怎么还有阵?我们只是见习武者啊!”谭笑生道“冬至本来就要和巫师作战,所以让大家接触下法阵也是正常事。我估计这个法阵肯定和巫师有关,但是不会有一个真巫师在此坐镇。否则的话,我们几个人怕 是全得被淘汰。” 顾晴纳闷道“巫师?我们云中还会有巫师?”谭笑生嘿嘿一笑“这些年天命铁骑踏平草原各部顺昌逆亡,巫师也不都愿意被他们驱使。巫师、武者、术者都是人的修为方向代表不了善恶。如果把巫师都当成坏人,可 就算不上天道无亲。” 吕皓打了个寒颤“亲不亲的一会再说,我这都快风寒了,咱们还是先取了旗子出去再说。” 吕皓和顾晴向自己的小旗迈开脚,两名预备武者也哆嗦着走出了一步。 随着他们的移动,谷内变得更加寒冷,连走动都变得困难。 “我的脚结冰了!”一名预备武者大喊。众人一看,薄冰已经顺着他的双足向上蔓延,很快就漫过了他的小腿。 谭笑生轻声问杨陌“你冷吗?” “当然!”杨陌连连往双掌之中哈出热气。 “再想一想,说实话。” 杨陌一时纳闷,他看了看谭笑生,却惊讶地发现,谭笑生身上一点冰块都没有。 “你是说?” “梅花谷常年花开不谢温暖如春,怎么会有这种寒意?我都说了,这是巫师遗留的法阵,所见都为幻象。想明白这一层,就不会被幻象所迷。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杨陌闻言,恍然大悟,他从杨烈那里也听过许多巫师手段,知道有些巫师修的是这种乱人心神的法术,不过这种法术也就是对付普通人管用,遇到武艺高强或是心志坚定 之人毫无用处任何一个修炼有成的巫师都有保证神智清醒的法门不会被这种低等法术所迷惑,所以修炼这种法术的巫师在斗法中毫无作用,大多是送死的命。看来这位托庇于墨门的巫 师,就是这么个无用之人。一旦这一层被想通,即便是巫师在面前都没有用,何况现在这里只是个法阵。杨陌心念一通周身的寒意顿时消散,等到睁开眼睛,只见旗帜、梅花依旧,脚下的冰已经消 失不见。, 杨陌冲着伙伴们大喊“专心取旗!这是幻术,所谓冰雪都不是真的!” 吕皓和顾晴一听,连忙镇静心绪,果不其然,都觉得暖和了许多。 杨陌心下了然,又道“不要拖延,速速取旗!”两人的心志不如杨陌坚毅,纵然拼命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依旧觉得脚下踩着冰面,一不留神就要滑倒,走得并不快。另外两名预备武者处境更是艰难,他们对杨陌的 信任不如吕皓、顾晴,虽然听杨陌这么说,还是不能相信这只是幻觉。反倒是觉得越来越冷,走动越来越难。 彼此朝对方看去,只见对方身上的薄冰已经变厚,那厚厚的冰已经蔓延到了腰部。一名预备武者急道“快放烟火,让见习来救我,我不想死!” 另一人颤抖着想去摸求救用的烟火筒,可是兜囊挂在腰间,这时已经被冰层覆盖,摸过去只能摸到层层冰凌,根本摸不到东西。 “不!” 两人大声尖叫,眼看着对方被迅速攀升的冰层包裹,变成了一尊冰雕。而在杨陌和谭笑生眼里,两人只是僵在那里一动不动,造型很是古怪。 吕皓和顾晴取下小旗,返回原处。杨陌还想去救人,却被谭笑生拉住,摇了摇头“他们被淘汰了!咱们一走自然有人救他们。” 杨陌无奈,只得和同伴一起前行。 随着他们四人出谷,两名冬至见习武者出现,将两个被淘汰的人扛上肩膀向外走,梅花谷也恢复了原状。但见梅花吐蕊,分外芬芳。冬至小队选拔至此,预备武者剩9名。 问鼎 第五十八章 选拔(下) “救命!” 一阵有气无力的呼救声,自杨陌一行人前方的花海中传来。此时谭笑生已经拿到了自己的第二面旗子,过程虽然凶险,但是以他的身手足以应付。不过这一路上沿途他们又遭遇了两次机关,且没有任何旗子出现,搞得谭笑生忍不 住抱怨这到底是冬至考核还是术宗借机报复,吕皓更是说了句“敌人是术宗”。 此时花海中异变再生,几个人都不敢轻易过去。尤其是经过之前梅花谷那档子事,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又是哪位逃难来此的巫师做下好事。 顾晴心善“我过去看看,你们留下别动。” 杨陌道“那不行,不能让顾晴姐姐自己去冒险,咱们一起。” 两人并肩来到花海附近,此时呼救声已经越来越低,顾晴鼻子抽动几下,连忙拉着杨陌后退“这是瞌睡草!” 这种草毒性有限,吸入过多会让人嗜睡直到睡上十二个时辰才能醒转,不至于有大碍。但在眼下的考核中,就能起到淘汰的作用。 顾晴皱眉道“我没带辟毒丹,这下可麻烦了。” “看我的。”杨陌从百宝囊里翻出个药囊,从里面取出四粒丹药,两粒递给顾晴,两粒自己塞进鼻子里。 顾晴微笑道“千雪姐真疼你,什么都准备了。” 杨陌微微一笑,随后与顾晴一路向里走,直抵花海正中。 喊救命的正是他们的熟人程勇、冯三。两人这时候都已经昏昏沉沉,再不来人就真的要在这里睡足十二个时辰。 杨陌和顾晴各自背起一人向外走,等来到外面给他们一人喂了颗丹药,两人才醒转过来。 顾晴问“你们怎么会被瞌睡草给放倒了?难道没闻到味道?” 程勇脸一红,“光顾着取旗,大意了。” “你们如今有几面旗了?”杨陌问。 程勇伸出一根手指。冯三反问“你们呢?” 杨陌道“他们都是两面,我是一面,不过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拿到我的旗。” 冯三听说已有人取得两面旗,咬着下唇,模样颇为不甘。 杨陌拍拍他的肩头“别急。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肯定都能过关。来,把你的地图给我看看。” 程勇和吕皓给出地图,杨陌又将自己几个人的地图拿出来对比,随后说道“你们看,咱们的旗果然是同属一条路,正好一起走。,” 程勇大喜,迅速答道“好!” 顾晴微笑道“这次多亏了阿陌,要不然我们也拿不到两面旗,也未必能过得了关。” “晴姐你也学会拿我取笑了。” 看着杨陌和顾晴有说有笑,冯三的脸色越发阴沉,忽然摇头道“不必了。” 吕皓纳闷道“什么不必了?冬至是个团队,设置这个考核就是为了让我们同舟共济。”冯三站起身,说道“冬至确实需要大家合作,不过也不能因此就荒废了自己的修为。我这个人根骨差人也愚笨,跟你们在一起也发挥不出作用,只能处处靠你们帮忙如果 养成事事依赖你们的习惯,我岂不是成了长不大的孩子?我打算凭我自己的真本事去闯一闯,能过则过,不能过……也就这样了。” 冯三没给杨陌等人的反驳时间,大步离开了几人。 谭笑生拦住要追上前去的杨陌,轻轻摇了摇头。顾晴哼了一声“不知道发什么疯!咱们走!”程勇看看几人,又看看远去的冯三,最终还是选择了随着杨陌继续走。按照杨陌选择的路线,五人继续前行,不多时到达一处石阵。在石阵入口位置,一块高约三米的菱 形巨石上刻着“天志”二字。杨陌的第二面旗,便是在石阵之中。 “这可是平日里想来都来不了的地方啊!”杨陌大呼。“墨门划地为城之后,多用这天志石阵作为分组训练地,训练内容便是分组夺旗。后来墨门的测试越来越五花八门,冬至小队的训练改在无定原之上进行,这里的用处没那 么大了。咱们这次居然来到祖宗故地,也算是三生有幸。” 顾晴讲出石阵的由来,口气也是颇为兴奋。吕皓等人双眼放光,只有谭笑生兴致缺缺。杨陌跃上一块蘑菇状的巨石,站起身欲要将石阵的全貌一收眼底。然而就在此时,一阵“轧轧”声响起,蘑菇状巨石竟然自行移位,在石阵的空位之中晃来晃去,杨陌一不 留神从石头上摔落,连忙一个翻滚,以免被移动的巨石撞上。 “杨陌!你没事吧?”阵外,顾晴关切地问道。 “没事!这石阵果真稀奇!” 谭笑生道“你们最好小心点,这祖宗故地未必对子孙友好。墨门初创的时候乃是兵荒马乱的年头,所有考核机关制造的粗糙而且不在意人命,只怕这里很有些危险。” 吕皓道“危险也得进去,阿陌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也得帮他。” 谭笑生道“这地方机关密布,不是人越多越好,还是我进去吧。”吕皓摇头道“我可以的,你在这里等,我进去帮忙。”随后不容谭笑生阻拦,自己冲入石阵。顾晴朝谭笑生一笑“你别误会,吕皓也是关心阿陌,再说也不喜欢欠太多人 情。” 谭笑生点头道“我明白,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全。” 吕皓人长得高大强壮看着像是个粗人,实际也颇为精细,与杨陌会合之后仔细寻找,时间不长,便发现前方一块巨石上插着一面白色小旗。 杨陌伸手要拔旗,吕皓连忙阻止“你等一下,这里会不会有机关?” “有没有机关也得拔旗啊,咱们小心些就是了。”说话间杨陌已经一把取下旗帜,可是就在他旗帜到手的同时,却发觉脚下的地面在剧烈晃动如同地震,一阵阵机关启动声响起。石阵中大小、姿态各异的巨石居然都开始 移动。 这处石阵废弃多年,不想机关依旧完好,更要命的是,杨陌和吕皓对于机关的运行轨迹一无所知,躲避一个还容易,这么多巨石都动起来可就不好躲闪。 杨陌、吕皓两人背靠背四下看着,神情都非常紧张。杨陌指着一块巨石道“跳上去!” “行不行啊?” “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干等。”两人脚尖点地腾身而起,同时落到这块巨石的顶部。这样一来,两人倒是免了被石头撞到的危险,可是石头运行随心所欲,连他们都不知道会撞向哪里。两人只好紧张地 四下观望,直到巨石终于移动到入口附近时,杨陌大声道“赶快跳!” 随后两人同时起身,落到顾晴等人面前。 顾晴来到杨陌面前关切问道“怎么样阿陌,没受伤吧?这个地方太危险了,我看就算有见习武者接应,也未必安全。” “如果事事指望见习武者救命,也没法过关。”谭笑生在旁摇头。 吕皓则擦着冷汗说道“我刚才也在阵里啊,就没人关心一下我受伤没有?” 顾晴扑哧一笑“你皮糙肉厚的,能受什么伤?” 五人说说笑笑向远处走去。 程勇要取的第二面旗在一个破败的茅屋之中,茅屋隐在树林之内,粗大的树枝遮蔽了阳光,明明是白天,可是到了这里如同黑夜。 顾晴皱眉道“大家小心,这里是亡灵之地。” 谭笑生道“亡灵之地?这又是什么?我怎么从没听人提过。”顾晴道“我家祖上是给墨门记史之人,所以才有所了解。在墨门划地为城之前,这里本来是有原住民的。只是他们不甘心被压迫,惨死于天命家族的巫师之手。男女老幼 尽数遇害,由于杀他们的法术乃是巫师的血咒术,导致这些人死后魂魄仍在,依旧在此徘徊。这东西邪门的很,大家千万小心。” 程勇道“既然这么谓先,你们别进去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杨陌道“那样还算什么团队,要去自然是一起。我陪你。” 两人推开茅屋的破门,尘土之气扑面而来。杨陌取出火折点燃,两人环视整间屋子。只见茅屋的三面墙上嵌着三具尸骨,却看不出死因。就在这时,忽然程勇发现三具骷髅的手指在动,吓得倒退一步问道“是我眼 睛花了吗?” 杨陌摇头道“恐怕是没有,动手啊!” 随着言语声,三具骷髅一跃而出,与此同时,他们的脚下有物体逐渐凸起,两人一看,一具骷髅正试图从地下钻出来。 杨陌手疾眼快,一脚踩下,骷髅的头应声碎裂。随后只见碎骨里头藏着一面旗。 “程勇,你的旗子。” “多谢阿陌了。”这时三具骷髅已经冲过来,两人也各自取出防身单刀与骷髅格斗。终究是有资格参加冬至演习的人,身手已经颇有些模样,尤其杨陌家学渊源非比寻常,一手持火折,一手舞钢刀依旧不是骷髅所能匹敌,不多时三具骷髅都被打爆。就在两人想要离开之时,程勇忽然拉住杨陌“阿陌你看,怎么还有一面旗?” 问鼎 第五十九章 亡灵幻境 杨陌举着火折子靠近旗帜,端详片刻之后说道“这是冯三的旗子,我就说大家应该集体行动的,他非不听。” 程勇这时却指着旗子说道“阿陌你看,旗子在发光!” 杨陌这时也看到,这面旗帜表面多出了一道红色光芒,红光如同毒蛇,把旗帜紧紧包裹其中。这红光并不十分刺眼,可是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让人下意识想要远离。 程勇道“我们最好离开这。” 杨陌点点头“走!”两人抬腿就向外跑,可是这时却见那道红光陡然变成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光芒钻透屋顶升上天空,形成一道红色光圈,笼罩了整片森林。恍惚间,杨陌等人只听到耳旁鬼 哭狼嚎之声大作,令人毛骨悚然。 杨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定了神,却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处岩石堆砌而成的谷地之中,岩石的细缝之中不断地窜出火苗。 杨陌的身旁,站着谭笑生,顾晴、吕皓、程勇三人都在不远处,再远一些的位置竟然站着冯三。 程勇叫道“怎么回事?冯三你怎么来了?”冯三也莫名其妙“我拿到了第一面旗子,来找第二面旗,忽然就到了这里,这是……是不是在做梦啊?”他说着拧了下脸上的肉,随后道“诶,不疼啊。这真的是做梦, 一点都不疼。”说话间又拧了一下。 “这不是做梦,而是我们被拖入了幻境。”谭笑生开口,“亡灵之地既然与巫咒有关,把我们拖入幻境也正常。大家别慌,所有幻境都可以破除。” 吕皓道“对啊,我们连梅花谷的幻境都能破,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谭笑生却没这么乐观“梅花谷幻境是为了测验我们设置的,其难度和我们的修为有关,不会设置我们闯不过的关口。可是这里乃是当年战场遗留,和那个石阵一样,都不 是给我们预备的,恐怕没那么容易对付。” 顾晴道“为什么冬至选拔,会把我们拖入幻境?惊动亡人灵魂,可不是我们墨门的风范。” 谭笑生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多半是个意外……” 树林外。祝天雷的眉头紧皱“亡灵幻境!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只有几个机关骷髅么,怎么会触发真的亡灵幻境?”岑霜沉思片刻,谨慎地开口“亡灵幻境已经多年不曾出现,我们甚至以为它们消失了,没想到居然还在。其触发的原理与萨满巫术有关,可是单纯的血咒术不足以触发幻 境。除非……” 祝天雷看向岑霜“你说这几个后生里,有人会萨满巫术?而且没向我们报备?”岑霜摇头“我也不敢断定,这只是一种猜测。古籍中记载过,血咒术如果遇到某种和生命有关的巫术,会触发亡灵幻境。但是这种生命巫术非常复杂,不是一般巫师能施 展。这几个孩子就算有天命的探子,以他们的年岁也使不出这种神通。” “如此看来……可能是巧合吧,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地方得封锁。”邵华说。 祝天雷点头。 “我们去看看罢。”岑霜十分担忧。 祝天雷摇头“我们不懂巫术,根本干预不了什么,只能靠他们自己了。但愿……别出事。”此时顾晴等人在环境中,却已经遭遇了危险。就在众人交谈的当口,谷底忽然一阵猛烈摇晃,几人互相搀扶,站稳跟脚。岩石从中裂开一条缝,缝隙渐宽,最终变成一条 可供三人同时通行的通道。众人定睛看去,通道的尽头是之前的那座小木屋。通道两侧写着生者前行,死者回顾。 杨陌露出笑容,招呼道“大伙儿快走!”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骨头碰撞的声响,杨陌和谭笑生回头一看,数不清的尸骨排成数列,伸直长臂,向他们逼近。 杨陌和谭笑生跳下矮坡,叫道“跑出通道!记住,不要回头!”这些尸骨行进速度极快,和之前所遇的骷髅完全不同。这几个少年却被突然出现的骷髅大军吓得魂飞魄散,身手不如平日灵便。只见骷髅越追越近,还有的骷髅从头顶掠 过,挡在众人的前面。 谭笑生惊诧道“骷髅还会功夫?” 顾晴没好气道“这里的原住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这些骷髅多半是那些原住民中的武士。” 杨陌这时惊叫道“这些骷髅居然有生前记忆!”与他们之前交手的骷髅不一样,这些骷髅身手敏捷,力大过人,本身既是死物,根本不在乎刀砍拳击。虽然几个人的攻击可以对骷髅造成伤害,可是骷髅数量实在太多, 众寡悬殊之下,饶是杨陌武艺高强却也招架不住。顾晴顾不得许多,伸手从兜囊里取出烟火筒,一把拔下开关。一道烟火直冲云霄,在空中绽放出璀璨光芒,无数道银色焰火在天空中组成个“危”字。可是直到焰火消散, 也不见有人前来支援。 顾晴急道“见习武者在哪?” 谭笑生道“你糊涂了,这是幻境,见习武者怎么来?这事是计划之外,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那怎么办?” 吕皓道“幻境应该杀不死我们才对。” 谭笑生道“那可未必。我听说上古时期就有一种很邪门的巫术,在幻境里杀人,人就真的死了。这种血咒术现在没人会,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冯三这时突然大喊道“这样一个都走不掉!早晚累死在这。” 程勇道“那你说怎么办?” “后面的敌人比前面多,大家只要齐心合力,肯定冲破前面的堵截,直接跑到小屋里。” “那后面的追兵追上也是死。” “所以必须有人留下来阻击,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把这些骨头架子挡住。” 杨陌道“留下来那个岂不是送死?” “战场上殿后断尾,本就是九死一生。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说话间冯三一声闷哼,却是被骷髅手臂打中了肩头。 杨陌摇头道“我们是团队,墨门没有牺牲伙伴的习惯。” “你这是妇人之仁。与其都死在这,不如有人出去。” “问题牺牲三个,对他们不公平。” 冯三哼了一声“不需要三个,只牺牲我一个就够了!看我的绝招吧!程勇,吕皓,替我挡一下!”两人出手替冯三挡住骷髅进攻,却见冯三一声大喝,整个人好像凭空长出一尺,身上的肌肉也鼓涨开来,就像是粗了两圈。紧接着冯三便如一头猛虎般冲入骷髅大军里, 眨眼间就打碎了好几具骨头架子。随后一声大喝“杨陌,我再也不欠你的了!” 程勇道“这是冯家的舍身诀,你怎么练了这个?”杨陌知道,冯家有家传绝技,使用出来可以让自己战斗力瞬间增长几倍,可是极为消耗元气,持续时间不会太久,之后更会大病一场。乃是战场上准备舍命兑掉地方高手时才会用的本事,杨烈本人对这种功法也持抵制态度。这种功法修炼难度大,以冯三的年纪本以为不可能练成,没想到他藏了这手压箱底的本事没对任何人说,显然是准 备作为杀手锏用。冬至考核的方法大家都不知道,很多人都是往打擂台的方向上想。冯三留下这手绝技不说,显然是为了对付自己这些伙伴。可是不管他用心如何,这一刻的冯三确实是为 了大家自愿牺牲。至于他说得不欠自己杨陌根本没往心里去,他 从不曾认为冯三对自己有亏欠,自然也没想过其他。 杨陌大叫一声“冯三!”说话间就想去帮忙,谭笑生却拉住他“别辜负冯三的用心。杀出去!”两人加上顾晴再次向前方冲去,原本他们是要保持和身后三人的队形不散所以走不快,这时就没了顾虑。吕皓和程勇两人不用断后,也可以用暗器远程支持让三人冲锋的 速度更快。随着杨陌的爆发,恍惚间谭笑生感觉杨陌的眉心射出一道绿色光芒,光芒一闪即逝,他也不敢断定是不是真的。随后就见几个挡在路上的骷髅碎成骨粉,路上已经没了阻 碍。杨陌想要回身去救冯三,却被谭笑生拉着急行。五人一路狂奔已经来到小屋之前,回头望去尸骨和通道全部消失,只有在微风之中轻轻摇曳枯叶的遮天巨树。 “冯三!”杨陌痛呼道。 随着他的呼喝声,几人又是一阵眩晕,再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所在位置没变,但是身边已经多出几个见习武者。而在见习武者脚下,正是冯三。 杨陌连忙扑向冯三,却被一个见习武者挡住。 “他只是昏过去了,没什么大碍。很高兴你们可以回来,怎么样,都没事吧?” 杨陌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一松,随后拍打着身上,发现并没有受伤。顾晴道“我的烟火筒?怎么烟火筒还在?”谭笑生道“刚才在幻境里你发射了烟火筒,在现实中烟火筒自然还在。就像冯三,他在幻境里用了舍身诀,不至于真的大病一场。不过被骷髅海淹了,不知道有没有后遗 症。” 杨陌询问那名见习武者道“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闯入亡灵幻境是个意外……”负责武者一顿,再说道“冯三的试炼就到此为止吧。至于你们……” 谭笑生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可能放弃么?”“是我失口了,不过你们千万小心。这次的试炼……有点怪。”武者朝几人嘱咐两句,随后放飞一个铁鹞子,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问鼎 第六十章 第三面旗 天黑了。由于之前在亡灵幻境消耗了时间,原本杨陌设计的捷径反倒是失去了意义。不过身边的人对他并没有埋怨,相反更多几分感谢。回忆之前的过程,如果不是大家通力合作,只怕早早就被淘汰,也走不到这一步。如今无非是多花一些时间而已。再说经过亡灵幻境那一战,几个人也算是“同生共死”,感情比过去更为深厚,自然不会有人说怪 话。 第三面旗没有替代品,也就是说过程里可能取巧,最后都得硬拼。几个人站在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前面面相觑,看不出山洞里有什么,于是就更加紧张。 “进去吗?”顾晴试问道。 杨陌打量山洞四周,看不出什么异常,点头道“进去!” 谭笑生伸手一拦“咱得吸取亡灵之地的教训,先探探虚实再说。” 杨陌摇头道“亡灵之地的虚实也没法探,干脆闭着眼往前冲吧。都到这了,总不能打退堂鼓。” 几个人打着了随身带的火折子,吕皓四下望去,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看上去很普通嘛……”吕皓刚嘀咕,就被顾晴瞪了一眼 “普通不好么?少说话!”由于经过刚才那场风波,几个人多少还是有点心虚,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再发生什么意外。通道并没有分岔,而是一路螺旋向下。杨陌不时朝后看看,心里总觉得忐忑。 最后一关不许取巧,证明肯定有极为厉害的考验,眼下越平静,就越是危险。 忽然众人眼前一花,程勇连忙道“对……对不起,我火折子用完了。” 几人看了他一眼没多说,等众人再转回头来,便发现面前出现一块石壁。 顾晴将火筒凑近石壁,青苔之上,赫然插着一面紫色的小旗。 “我的第三面旗!” 顾晴兴奋地叫嚷,却又蓦地止住声,她看了看众人,小心地问出口“摘吗?” 吕皓道“摘吧。” 程勇点头,杨陌用目光鼓励顾晴,谭笑生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 顾晴用力一拔,将旗帜握在手里,可随着她的行动,山洞骤然一阵摇晃,尘土夹杂着碎石自他们的头顶掉落在地。噶喇喇的响动声中,地面逐渐下沉。 经过亡灵之地的五人胆量都已经变大,此时毫不慌乱,紧抓着身旁之人的胳膊,互相嘱咐道“是机关!要站稳啊。” 等到下沉停止,一条通道出现在几人面前,看样子还是要向下。 顾晴看看上面,又看看面前“可以通过绳索上去原路返回。要拿旗子,应该就在前面。” 谭笑生道“你是个女孩,还是不要冒险了,我们几个闯就好了。” 顾晴道“这叫什么话?刚才骷髅打我们的时侯分男女了么?一起走吧。”几人踏入通道,一离开脚下踩的那块地面,通道霎时灯火通明。原来在道路两旁的石柱之上,都有烛台,随着机关启动,灯烛自动亮起。而众人原本所占的那块石板迅速 升起,将上方的空缺堵死。 杨陌一笑“这是说我们只能进不能退了?也好,这才是墨门武者的本色么。” 谭笑生一摆手“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通道彼端,一阵砸夯一样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朝着他们这里走来。几人脸色一变,各自握紧兵器准备迎敌。一个巨大的石制雕像,缓缓出现在几人面前。它的身高大约是成年人的两倍,用巨石雕刻而成,脸上粗略雕刻出人的五官轮廓。来到众人面前,一对石制手臂拉开架势, 似乎是要格斗。 这是石偶? 几人看杨陌,杨陌吞了口唾沫。“别看我。这东西是咱们墨门有名的狠角色,谁知道考冬至会把它拿出来?听说云中总共也没多少,不知道为什么拿来对付我们。” 谭笑生道“这东西和机关兽是一个原理,真正到战场上就是那么回事,也就这种场合有用。” 程勇看着石人的架势,战战兢兢说道“有用就够了,大家小心!”在他的尖叫声中,石人已经挥出一拳。这一拳势猛力沉,谁也不敢硬接。五人要么蹲下,要么靠着身旁的墙,杨陌在地上打了个滚,结果一抬头,正好和石人四目相对。 却见石人另一只拳头已经高高举起,朝着自己猛砸下来。杨陌纵身一跃,在石人的头顶翻了个跟头,飞踹石人后脑。 “阿陌小心!这人的招式有点像莫无垠队长!”顾晴道。 杨陌在半空之中,心下一惊。石人快拳重击的打法的确类似莫队。如果是他,自己这一腿可是自寻死路…… 他一念及此,果然见石人的拳头已经飞速提起,正等着他的脚自己送过去。正是莫无垠惯用的一手“回身搬拦锤”。 杨陌百忙之中在空中翻了个空心筋斗,勉强避过这足以让自己断腿的一击。落地之时却是控制不住平衡,打了个滚才勉强站起。 “你没事吧?”顾晴凑近他,关心地问道。 “没事。顾晴,只是我得好好想想莫无垠队长的弱点了。 ” 石人缓慢地直起了身,下一波攻击,即将来到。 “我和石人交手之时,你们钻空过去。想办法攻他后面。”杨陌小声嘱咐道。谭笑生道“莫队长纵然招数有破绽,也不是我们能抓住的。不过大家别忘了,我们的对手不是莫队长,而是个机关人。如果机关战偶能像莫队长一样,咱们武者就不用混 了。” 杨陌道“你的意思是?” “听我指挥!” 谭笑生一声大喝“接下来大家往后闪,空翻,他的拳就会走空。而且石人不能飞腿攻击,这也是个破绽。大家配合我,卸下他的头。”石人的拳头再次挥舞,但是有谭笑生指引,众人应付起来就轻松多了。谭笑生上攻石人首级,趁着石人招架的当口,杨陌一刀劈出,正中石人脖颈。只听一阵机关响动, 石人的头颅向旁移开半尺,身体也不再动,从石人的脖颈处,一面小旗升起。 杨陌大喜“我的!这是我的旗。”众人再往前走,这次遇到的则是个持弓弩的竹偶,虽然防御力不能和石偶比,可是速度远胜,吕皓一不留神膝盖中了一支竹箭,但总算杨陌打碎了竹偶,为谭笑生拿到了 旗子。 顾晴拔出吕皓脚上的箭,简单地用随身携带的药酒和绷带替他处理伤口。程勇将吕皓扶起,吕皓苦笑道“现在该轮到我的小白旗了,让我来找找它在哪里吧。” 吕皓说着,在程勇的搀扶下向前走去。 他往前走,发现右侧有一处通道,尽头有着亮光。他和程勇踏入这条通道,杨陌紧随而去。谭笑生再次留在了后面,他问顾晴“你是为何要参加试炼?” 顾晴正忧心吕皓的伤势,此时一愣,思忖片刻,说“我想成为岑霜队长那样的人……是不是有些好笑?” 谭笑生摇头“谁也没有资格嘲笑别人的梦想,我只是想说,既然有梦想就去努力就好了。”两人边说边进入右侧的通道,发现通道的尽头有着光亮,杨陌、吕皓、程勇三人正堵着那处光亮。他们走近之后,发现这处光亮就是洞口,上头是悬崖,下头是深渊,有 阵阵风从底下吹上来,而吕皓的第三面小白旗,就插在洞口往下,大概两丈左右的位置。 杨陌试着甩出之前用的红绒套索,在半空中晃了几下,又收了回来,失望地说道“不行,风太大了套不准,而且这个位置我没法使劲。”吕皓和程勇盯着那面迎风招展的小白旗,一脸难色。半晌,杨陌打量了会儿旗帜周围的岩石,收回视线。“有了,绳子套不准,人的手不会出错。我下去把旗子拿上来。你 们拽住绳子,我下取拿。” 吕皓见杨陌慌忙阻止“我的旗,还是由我去摘吧!” “你腿受伤了,很容易出危险,大家都是自己人,还分那么清楚干什么。笑生,你们几个拉住我啊。” 朝阳初升,树洞之前。 杨陌,顾晴,吕皓,谭笑生四人并排而立,程勇在最终阶段不慎受伤,黯然退出。 祝天雷看看四人点头道“四个人通过选拔,这个比例已经非常惊人,今后再接再厉,现在可以投名牌了。” 杨陌正对着初升的朝阳,沐浴着清晨的微风,张开双臂。 “冬至小队,我来啦!” 祝天雷这时来到谭笑生身边问道“你为何往树洞中扔了一块无用的木头?” 谭笑生拿出自己的名牌,放在手心,轻轻地抚摸。 “天雷队长,”谭笑生转过身,“我心中迷茫。” “杨陌是我兄弟,他要参加武者试炼,我就陪着他。可是我……并未将云中城当作自己的归属。”祝天雷并未因此发作,反倒是点点头“你能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云中从来不会强迫别人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更不会强迫别人为云中效力。你既然不想加入,我 也不勉强。把名牌收好,想通了再说。” 谭笑生看着手中的名牌,并未应声。许久,他对祝天雷说道“天雷队长,我可能,要离开云中城了。” “去吧,收好名牌。我相信,你会回来的。你属于墨门!” 谭笑生感激地对祝天雷躬身,拱手道“多谢天雷队长!” 他看着正对着朝阳的杨陌,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谭笑生终于露出了笑容。缘聚缘散,至少自己在云中结交下一个生死之交,这就足够了。 问鼎 第六十一章 多狸 草原,神狸部落大营。 两骑快马自远方奔腾而来,阵阵銮铃声在风中回荡。两骑马皆是草原上的良驹,放到南曜便是所谓“日行一千夜走八百”的宝马。马上两个骑士皆是妙龄少女,马固是宝马,人也是万里挑一的绝色佳丽。前面女子长发编成辫 置于身后,马蹄所到之处,草原上鲜花自动开放,她就仿佛一个春天的使者,把活力和美丽带给草原。身后女子满面笑脸,大喊着“公主厉害!” 自大营里走出的牧民看到这熟悉的场景,纷纷欢呼“多狸公主!多狸公主!天命之女!” 一个上年岁的牧民笑道“多狸公主啊,难道您这次居然空手而归,没从无定原带来猎物?”那个后面的女子笑道“看您说的,怎么可能呢?公主出马从来都是满载而归,只不过猎物太多了,当兵的一会就能运过来。您看天上,那头大鹰还不依不饶,想找我们讨 回猎物呢。” 老人抬头,果然见空中一头巨大的黑鹰来回盘旋,不时发出啸声。 多狸看看天上的鹰,又看向身后女子“托娅,方才你我二人所猎野兽数量相等,算是平手,我们再赛一轮,谁抢先猎得雄鹰谁便胜出!” “好啊!比比看!” 托娅二话不说,策马奔出,宝雕弓拉开如同满月。弓弦上,竟搭着两支箭。多狸勒马,朝天空中看了一眼,赞叹道“好啊!也只有你敢在这个距离用连珠箭了。不愧是我神狸骑射第一的战士!箭术我比不上你,但——”她声音一沉,同样拉开长 弓,嘴巴微动数下,再高声道“这只鹰是我的猎物!”多狸的箭离弦,一股气流推动箭身急速向前。托娅一惊,连忙发出两支箭,其一直指多狸的箭,其二飞射黑鹰。不料双箭将将相撞,多狸的箭身却有一股气流,将托娅的 箭弹开,速度诡异地越发加快,又追上了托娅的第一支箭。 托娅定神一看,鹰已经中箭,从空中掉落在地。她奔过去见鹰翅膀中了箭,还在挣扎嘶鸣。箭杆上,刻着多狸的小记一只戴着花的小狸猫。 多狸大笑着,对托娅宣布“我赢了。” 托娅也笑,说“是的,公主赢了。”多狸下马,快走数步,从托娅手中接过黑鹰。鹰欲啄多狸,多狸毫不在意,拔下插在它右翅上的箭,手掌在血洞之上来回晃了晃,皮肉愈合。她把鹰往空中一松,鹰展开 翅膀一飞冲天,盘旋几下,似乎在向多狸致意。 托娅敬慕地看着多狸“公主的箭术,能令黑鹰折翼,公主的巫术,则让雄鹰再度飞翔!真是神仙一样的手段。” 多狸笑着看她一眼,跃上马,说“回去吧!父亲想必快回来了。”许多少年骑着自家脚力,大声欢呼着追逐着二人,一个个狂热无比。草原民风开放,纵然是公主,也不禁止普通男子追逐,因此没人怪罪。当然,能否追得上就是另一回 事。 忽然一只白头黑身的成年白头雕自反方向飞抵两人头顶,发出鸣叫。 它盘旋片刻,调转了方向,在前引路飞往神狸本营。 “大巫是真的着急了,这都把鹰侍派出来了。”托娅说。 多狸没有说话,只是加快马速,领先了托娅一个马身。托娅见状,摸了摸马儿头,说道“好样的勒罗,你也要加快才是!”哈梵站在帐外,身上披了一件白熊皮做的袄,双手使力撑着权杖,脸上皱纹横生,眼神也不似当年凌厉。大战无定城的时侯透支生命恢复法力,如今到了还债之时。卡萨 和苏利耶就在他后方两三步的地方,担忧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哈梵咳嗽了两三声,卡萨急道“大巫,我们去帐中等候公主可好?” “不必,她快回来了。” 雄鹰的鸣叫之声愈渐清晰,大队骑手奔腾而至,最前面是两胡族少女的骑影。哈梵面露欣慰之色,看到女儿,他日渐枯朽的身体里,也仿佛多了些活力。 多狸和托娅下马,哈梵会心一笑。多狸喊着“父亲”,大步走了过去。护卫哈梵的龙卫们纷纷下跪“多狸公主,托娅首领。” 哈梵拥抱多狸,怜爱地抚摸她的长发,温馨的时刻仅持续数秒,哈梵着实难耐胸口的钝痛,咳嗽不止。“父亲,你的病情又加重了?”多狸焦急地反抱住哈梵,只觉得轻的好像没有一样,不由地抱怨道“医生让你好生休息,你却跑去荒地之中的观星台,可以让女儿代劳的事 情,你为何要强撑着病体亲历亲为?” 哈梵闻言,愧疚地笑了笑“我没事,进去说话。”多狸扶着哈梵,众人一起进帐。 刚进帐,哈梵便咳出点点鲜血,多狸急了,起身叫道“速传郎中!” 哈梵摆手“不忙,我有话说。”他挺直了腰杆,病痛也无法令他弯腰。多狸不甘地敛声,咬着唇侧身站到一旁。哈梵心知惹恼了女儿,但此时他无暇去哄多狸,开口说道“几日前,我同苏利耶前去观星台占卜,得知北曜严寒之地的寒潮即将 南下,下个冬天,恐怕熬不过去了。因此,在下一个冬天到来之际,草原大军必须南下征伐南曜大陆!” 卡萨为之振奋,道“太好了!臣下等这一刻已有十七年之久了!南曜大陆温暖的土地,终将成为我们的牧场!” 沉默寡言的苏利耶也是颇为激动,他黝黑的面庞微微发红,拱手对哈梵道“大巫英明。” 哈梵欣慰地点头,转而看向托娅。这位草原最强士兵的年轻首领一双鹰目明亮又坚定,紧握的双拳道出她的跃跃欲试。 托娅对上哈梵,右手握拳置于左肩,称“龙卫愿为神狸肝脑涂地。” 哈梵心中十分满意,他移开视线去看自己的女儿,如他所想,多狸仍旧板着脸,但发光的眼神却出卖了她。 “多狸,可还在与为父置气?” 多狸嘴巴动了动“不置气也行,出征的事情交给我。你在家养病就好。”哈梵拍着大腿,大笑道“我的女儿啊,为父信你!”他大手一挥,下令“传讯草原各部,不日我将在无定原之上为多狸公主加冕,她将会成为真正的草原之主!让他们务 必好生准备!” 三位首领领命而出。哈梵招手,多狸故意板起脸,缓缓走近,跪坐在哈梵的座椅旁。 哈梵拉起多狸的手,柔声说道“女儿,你莫怪父亲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十八年来多少辛劳,都是为了今天,你让我如何安心修养啊。” 多狸慢慢垂下眼,将脑袋放在哈梵的膝上。哈梵轻抚着她柔软乌黑的头发。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还是那句话,为父信你!但在草原的兵马踏平南曜之前,我绝不会允许自己放下心来!” “我必将南曜拿下,送给爹爹做礼物!”“我的好女儿,你一出生就显示了神迹,证明你和祖先天命汗哈桑克一样,是被选中之人。此次出征,你不要有任何顾忌,尽管向世人宣告我神狸的强大!不日举行的加冕 仪式,就算是爹爹赠予你的第一份谢礼。” “爹爹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让神狸重回先祖时的荣耀,是每个神狸人的心愿。您只需养好身体,等着那一天到来,好好看着便是!” 哈梵眼角湿润,他笑着点头。我的女儿,在看到你的光芒照耀大陆之前,我怎么舍得离开?天月池是哈梵命人造的池子,位于神狸部落主营附近的一处树林中,常年用萨满巫术催热,多狸爱用它泡澡。池子先是建了一个棚,后来又修了木房,乍看上去,像是个 温泉小旅店。哈梵为了讨女儿欢心,也是耗费了不少心思。 池水冒着泡,整个小木房热气腾腾。多狸和托娅两人,湿发包着头巾,整个身体泡在水池中,两人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北边情况如何?” “一切都好,圣鹿部落大首领萨那还托我带了些珍贵的药草赠予大巫。” 多狸闻言,缓缓睁开的双目中满是忧愁,她叹了口气,说“郎中都说了让爹爹休息,他偏不听。我真心希望加冕之日赶快来到,这样他就能把身上的担子交出来了。” 托娅微笑着,露出脸庞两个梨涡,回道“就快了。”多狸用手划了划水,忽然皱起眉头。托娅诧异,还以为多狸想起了什么大事。哪知道多狸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不过加冕以后,就要准备出征,这天月池,还不知道能泡 几次?” 托娅无语地看着多狸。侧面看去,此时的多狸一脸嗔怨,所担心的却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这才想起,原来眼前的多狸公主,其实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而已。 她嘴巴动了动,并没有说话。只因彼此都很清楚,这次南下,对于草原部族来说,等于是举族迁徙,成败在此一举。天月池,她们还有回来的机会吗? 无定原深处,神狸部落大本营,数座篝火熊熊燃烧。 空地之上,一群黑衣人守着一批盖着黑布的货物,似乎已经等候多时。终于,哈梵率熊卫来到,为首的黑衣人一见哈梵,赶忙恭敬地道“我等鬼不收见过哈梵大巫。” 哈梵只问“东西呢?” “带来了。”在为首的黑衣人的示意之下,一众黑衣人纷纷向两旁让开,数件蒙着黑布的物品出现在哈梵的视野之中。黑衣人掀开黑布,赫然是墨门所制的弩炮! 问鼎 第六十二章 王祐 天京城外,枭卫训练场。 这里原本是荼盈和刘威扬狩猎的所在,如今斯人已逝,这里也变成了训练场地。 数十名枭卫在此捉对厮杀,虽然手中没有兵器,可是出手狠辣招招夺命,所谓训练竟然和真实搏杀差相仿佛。在土坡上,一身织锦夜枭服的王景冷眼观看,面容冷峻眼神冰冷,寻常人只要看到他的眼神都要魂飞魄散。任谁也不会把眼前的王景和当年那个纯良的书生,受气的中官 当称一个人。如今的枭卫不但恢复了祖上威风还尤有过之,凶名远播能让小儿止啼。作为这支部队首领的王景,自然也成为了人人敬而远之的人物。不过,王景对此丝毫不在意,从那 年带着儿子,从无定原回到天京城之后,他的生命中,值得他在意的东西,人,都很少了。 下方一名枭卫被打得连连后退,口内鲜血狂喷,王景神色依旧。那名占上风的枭卫反倒是有些犹豫不敢再打。收了招式,朝王景道“胜负已分,可以停手了吧?” 王景自土坡上一路缓步而行,走到那停手枭卫的面前,那枭卫叫了声“大统领……”王景却已经一拳打在那人脸上。 他并非技击中人,可是手下天胆也不敢躲避,只好由着他打。这一拳用力极大,把这名枭卫打得满脸开花。王景冷声道“我几时让你停手?” “可是……可是他是我师兄……” “回答问题,我几时让你停手?” 那名吐血的枭卫跪倒在地道“大统领,我师弟不懂事,大统领恩典!” 那名被打得满脸花的枭卫也跪倒在师兄身旁,“大统领恩典!” “停!”王景一声号令,交手的枭卫全都停下。 王景望着众人问道“我们枭卫是什么?” 众枭卫虽然大多身上带伤,但是回答问题依旧气势如虹“天子的刀!” “刀需要做什么?” “杀人!”“很好!你们都不错,记得自己的本分。我们是刀,刀就是要杀人的,至于杀谁那是持刀者的事,我们只管杀人,不问目标。所以枭卫没有感情,只有命令。可是如今有人 却坏了规矩,居然念着什么师兄?既入枭卫就是六亲不认,便是亲兄长该杀也得杀何况是师兄?不遵军令,只有死!”死字刚出口,那两名枭卫身旁就多出两道人影,刀光闪处,二人人头落地。王景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只是冷冷说道“都给我记住自己的本分,你们不需要思考,只要执行 ,搞不明白这个就没用了。枭卫不养废人,没用的就是个死,散了吧!” 枭卫一语不发各自散去,有人拖走了那两具尸体,王景回到土坡上负手而立。这时一名枭卫来到土坡下禀报“大统领,王小统领有消息送来。” 王景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哦?快说!” 枭卫没有感情,那是他糊弄下面人的话,自己从不曾相信。他若是没有感情又何必当枭卫?有关王祐的一切,都是重要情况,比任何事都要紧。 天京城街头,熙熙攘攘,人群来往,叫卖声不绝。几个男子看似闲逛游玩,实际异常警惕,眼神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 在这条街道转角,有一座名叫雅阁轩的二层茶楼,生意很是书往书,打开看了看。随手又把那份文书又丢回书,随后向外撤退。几个残存汉子还想围攻王祐,却被铁无环挥舞铜锤随手打飞。铁无环一手舞锤,一手拉着王祐向外跑,刚刚来到院落里,身后已经传来一声轰响,大厅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问鼎 第六十三章 认祖归宗 王景依旧住在定远侯府,除了王祐他没有亲人,对于住宅也没什么要求,这座宅院的情形和当年相比也没多少差别。惟一用心装饰的地方只有书房,这里面固然有王景喜 好读书的原因,更重要的因素还是为了招待刘威扬。 虽然十人,不适合执掌这些武夫。如今,你 已展现出过人的胆识,朕就此封你为枭卫大统领!统帅枭卫,为朕披荆斩棘!” 王佑这些年,也多少接到过暗示,但这一刻终于来临,他心中仍然激动不已。他再次跪下,深深躬身,道“谢主隆恩!”刘威扬注视着王佑宽阔的背,眼中逐渐流露出慈爱之色。他把玩起手中的玉飞燕,不发一言,王景和王佑心里同时泛起疑惑。半晌,刘威扬长舒一口气,似乎做出了什么 决定。 “王景,我觉得有些话该对祐儿说明了,你觉得呢?” 王景心里一惊随后一喜,盼望了十八年的事终于有了希望,一如苦熬长夜之人终于盼到黎明。他只觉得心跳如鼓,嗓音颤抖“一切……由陛下做主。” 王佑心中则是万分疑惑,然而刘威扬没叫他起身,他也只能一直跪着。 “佑儿,上前来。” 王佑不知燕皇为何如此亲昵地呼唤自己,肘膝而行,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不必跪,站到我身边来。” 王佑的印象里,刘威扬从未对谁使用过这样的轻声细语,但是出于服从命令的本能,还是起身在刘威扬温和的目光下,走到了这位九五至尊身旁。刘威扬端详着王祐,情绪渐渐变得激动“佑儿,你并非是王景的侄儿,而是朕的儿子,是燕国的三皇子。”刘威扬一开口,便将最为要紧的事实相告。只见王佑一双星目 怔怔地看着自己,似乎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惊得丢了魂魄。对于这一幕他早已料到,也不做解释,就是这么看着儿子。 王佑侧过身,呆呆地看着王景“叔父……”王景一惊,忙跪下磕头道“殿下,老奴只是受陛下之命照看你,你贵为大燕三皇子,如今正该认祖归宗,莫要再这样称呼老奴。老奴,受不起啊!”他的心中,犹如刀割 一般,泪水抑制不住,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却头也不敢抬。他害怕,看到此时的情景,会忍不住。 忍,一定要忍,就像这十八年一样! 老天,要罚就罚我。祐儿不知真相,才会子受父跪,你不要怪他。 刘威扬见此,也是有些许动容,更有些唏嘘“你这些年对佑儿的疼爱,朕都看在眼里。你,没有辜负荼妃。朕也……甚是感激。” 王景只有磕头,泪水长流。但为谁而流?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王佑无措地转头,恰与刘威扬的双目相撞,平日里威震四方的帝王如今眼含着热泪,王佑瞧见里头的慈爱和愧疚,胸口为之一痛。这,这是真的…… 刘威扬向他伸出右手,王佑盯着那只发颤的手数秒,单膝下跪。刘威扬轻抚着他的面颊,勾勒着他的眉眼,喃喃道“盈儿,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啊。”王佑既在枭卫对于信息的掌握自然在普通人之上,加上王景有意的介绍,他知道胡妃荼盈以及当年无定原之事。不想自己竟然是那位胡妃所生当今陛下的亲骨肉,一时万般疑问涌上心头,唯独没有骨肉重逢的激动。对此王祐也不疑心,枭卫之人心肠都硬,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只不过此时刘威扬真情流露,他也不由得眼眶发红以配合陛 下情绪。王景跪在地上,心中似乎有狂潮奔涌,但尽数被他用坚冰封锁住。当他终于收拾好心绪,抬头将眼前这幕尽收眼底,他不再流泪,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只是这个笑容中 藏着一丝悲凉,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 “佑儿,”刘威扬看着他,“让我把当年之事一一讲给你听。”刘威扬从燕国、胡族两方交好讲起,十八年来,他也是深藏心中,难得能对人倾诉。他时而慷慨陈词,时而悲愤难耐,直至讲到骨肉分离、百官逼宫,他双眼通红,脸上 两道未干的泪痕,切齿的声音,清晰可闻。 “今日,就是你娘荼妃的忌日……” 王佑毕竟聪颖过人,闻言跪倒在地,一把抱住刘威扬的腿泣不成声。 “佑儿,别哭。”刘威扬拭去王佑脸上的眼泪。 王佑抹了一把脸,手上湿漉漉的。他看刘威扬,此刻,帝王的双唇颤抖着,似有千言万语要对王佑说。 “父皇。” 王景浑身一震。 刘威扬心中百感交集,眼中热泪滚滚而下,喜悦地说道“好,好,好宸瑞,朕等了十八年,终于等到你叫一声父皇。”紧紧相拥的父子二人,似乎将王景隔绝开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推开刘威扬,大声说出心中的秘密。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王景的脸上,依旧流着眼泪,但嘴角, 却噙着笑容,看起来,是既感动,又欣慰。 等到他终于能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如平时”陛下,殿下,请节哀,今日是喜事啊。老臣恭贺皇上与三殿下父子相认!“刘威扬此时从复杂的情感之中缓过劲,恢复了些许平日里威严的模样。他朝王景点点头,握着王佑的手,说道“朕从未将当年的屈辱和仇恨忘记丝毫,这些年朕一是收权 ,二是杀那些妄为的官吏,但还不够!朕还不能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不过父皇许诺,待我独掌军权之时,你就能成为大燕的三皇子,你的母亲也会得到平反。” 这当儿的王佑无暇细想,只是不住地点头。 刘威扬又唤王景“你起来罢。”王景缓缓站了起来,始终恭敬地低着头。刘威扬道“朕感激这些年来你对佑儿的养育之恩,此话绝不掺假,但朕仍要忠告你,前路多艰,望你能始终如一。” 问鼎 第六十四章 舐犊情深 刘威扬心知王佑需要时间静下心来缓和心绪,此时并不适合多谈,起身向外,王景在后恭送。 等来到门外,刘威扬道“祐儿对这件事怕是一时难以接受,你要好好安抚。” “奴婢明白。” “对了,朕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顾太师回来了。”刘威扬所说的顾太师,自然就是当年领头逼宫的首辅顾世维。枭卫复建之后,对于当年六部尚书、侍郎予以清除,可是顾世维本人并未受害。这固然是刘威扬念及师生旧情,也是帝王手段。跟着顾世维奔走的人都死了,顾世维自己却活下来,外人该怎么看他?周身是嘴也说不明白,出卖部下换取自己性命的嫌疑难以洗刷。自此之后顾世 维虽生如死,不复过去的号召力。 他告老病休退出朝堂多年,此时回来所为何故?更重要的是,为何他回来自己不知道? 就在他发愣的当口,刘威扬又说道“是朕让他回来的,用的也是朕的人,所以你不清楚。不必多想,朕叫他回来有朕的打算,你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去招惹他。” “奴婢明白。” 刘威扬这几句话虽然云淡风轻,可是在王景听来,却如同雷鸣。 这皇帝居然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力量?眼前的皇帝和那个被群臣逼宫的燕皇还是一个人么?他到底变成了何等模样?他对自己到底是信任还是…… 王景不敢想下去,只觉得额头、背后都已经满是汗水。刘威扬的用意他大概能揣测出几分。近年来莫家势大,莫华妆依仗外戚的力量,总想把自己的儿子刘宸毅推上太子宝座。原来的太子刘宸英毫无力量,全靠顾世维扶持。 顾世维一去就如风中残烛,这些年不过靠着父亲荫庇苟全性命,处境岌岌可危。如今把顾世维召回,想必是天子要给刘宸英撑腰。但是以王景对他的了解,燕皇对这两个儿子都没好感,不会想让刘宸英真的登基。无非是莫家如今过于强大让天子感到 不满,想要借顾世维打压莫家。如果他们互相争斗两败俱伤……王景回头看向房间内的王祐,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送走燕皇,回到房间里的王景微笑着来到王祐身边,喊了一声“三殿下,给您道喜。”“叔父……”王佑下意识地回应。多年积习难改,让他没法把王景当成下人看待。再说在他心里始终觉得这个太监才是亲人,刘威扬这个所谓父亲,无非是能给自己想要的东 西。自己可以装作对他亲近,却没法真把他当成父亲看待。 王景心头一热,嘴上却笑着纠正王佑“三殿下,要记得改口啊,不到必要的时刻,你不要再叫我叔父了。” 他笑的温和,王佑盯着他斑白的鬓角,欲要反驳。可王景看穿了他的心思,对着他微微摇头。 王佑无可奈何,只能点头应允。 王景扯开嘴角,冲着王佑粲然一笑,道“皇上与殿下相认,老奴的心愿实现了一半,待殿下日后成就伟业,老奴就彻底没了牵挂。” 王景还有一句话,只在心里说给自己听为了你能够一生安乐,我会倾注一切,更不惜任何代价。 王佑感激地说道“多谢——” 他在王景否定的眼神之下,匆匆咽下话尾的称谓。 王景说“老奴要出一趟门,殿下好好静一静吧。” “你去哪儿?是要紧之事么?” “张大将军寿辰将至,我得去置办贺礼,不能耽搁。”王景心知王祐虽然聪明,可是对于朝廷的局面所知还有限,要想完成大事,现在只能自己出手。顾世维经过燕皇有意打击,声势已经大不如前,单纯靠他一个人对抗莫家 怕是力有未逮。既然如此,自己就得给他增加几个筹码,让他拥有和莫家一搏之力。至于说这样做的后果,王景并不在乎。根据他对刘威扬的了解,自己早晚要被杀了灭口。可是那又怎样?只要自己的儿子可以走到那个位置,就算要自己粉身碎骨也没关 系。燕皇现在要重用自己,不会下毒手。至于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谁在乎? 马车已经备好,王景上车吩咐一句“去拜见鱼大帅。”随后闭目养神一语不发。 无定军帅府初建是在燕太祖之时,主要基调为铁灰色,以体现勤俭之意。之后如今看来,总觉得有几分沉郁暮气,一如这支军队一样。虽然如今的无定军已经恢复了建制,但是失去无定原的无定军,又算得上什么无定军?在神策军、无定军恢复之后,有人旧事重提想要挥兵北伐,惩罚暗算刘威扬的神狸 部落。当时六尚书已去,朝廷里没人能形成阻力。可是刘威扬自己却放弃了。他通过情报得知,神狸部落原首领荼狐被杀,哈梵控制了部落,又征服了整个草原。神狸部落所控制的领土足以和燕国一争雄长,而南曜内部却又离心离德,仓促北伐胜 负难料,他也下不了这个决心。庙算多寡非普通人所能明白。广大无定军士兵只是觉得自己被人出卖了,尤其那些护卫刘威扬回来的老兵更觉得不忿。加上神策军练成后得到政策支持,大量资源倾斜, 带兵的还是昔日副帅邺锋寒,就更让人觉得不痛快。邺锋寒不顾交情,对无定军大挖墙脚。不少无定军兵将改投神策军,有国舅出面协调,各种手续很容易办妥。十八年下来,无定军都知道自己从天之骄子变成后娘养的孩 子,心气大不如前。老人大半归了神策军,少数留下的也只剩了怨气,没了当年一往无前的杀气,军队装备虽好兵力虽众,却不被王景看好。 守门卫士看到王景一愣,不知他所来何故。一旁侍奉的小太监昂头道“大总管要见鱼大将军!赶紧着报一声!” 时间不长,卫士便跑出来见礼“大将军在京夏斋等候,请大总管随我来。” 来到门口卫士便不再进去,只是对房间内通禀“大总管到。” “知道了,你下去吧。” 鱼世恩打发了卫士,却不招呼王景,自顾低头写着什么,于这位炙手可热的权阉显然没放在眼里。王景倒也不急,先拱手道“王景见过大将军。” 鱼世恩并没有回答,如同没听见一样。王景放下手,就在门外往里面看,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鱼世恩开口“大总管好,来说话罢。” 二人分宾主落座,鱼世恩冷声问道“大总管事务繁忙,来找鱼某人,所为何事啊?”枭卫不招人待见,尤其是正直武人更不喜欢,鱼世恩这个态度也属寻常,王景并不觉得奇怪。他语气很是和蔼“无事不登三宝殿,王某人无事万不敢随意烦扰将军。只是 现在有一桩为难的事,要请大将军帮个忙。” “我有什么能为你帮忙的?” “大将军也别把话说那么死,这事您还真能帮上忙。枭卫端了齐国探子的据点,找到几封未来得及烧毁的书信,似乎……牵涉无定军的将领。” 鱼世恩面色一寒“人说枭鸟进宅,无事不来。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总管好大的胆量,你们害文害武,如今居然害到无定军头上,真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王景面色如常,站起身,平静地劝道“鱼大将军息怒,咱家既然单身入府,自然是信得过大将军。只不过人心隔肚皮,手下人的事谁又说的好?大将军放心,奴婢绝不会 让任何人攀扯将军或是无定军。” “你以为我怕你攀扯?”鱼世恩贸然打断他,说“无定军中所有将领,都是我出生入死的袍泽,绝不会背叛燕国!他们和我如同一体,我不会允许你们随意加害。” 王景的眼神渐冷,说“咱家这里证据确凿。” “整个朝廷的人都知道,枭卫想要害人总是能拿出证据,只不过这种证据有几分真,就只有老天知道!” “大将军对咱家误会太深,我看咱们是说不清楚了。”“王景,我让你进来,是要告诉你一句话,万事适可而止。你是读书人,应该懂得道理。恶犬伤人只能讨主人一时欢喜,一旦伤人过多,难免死路一条。治国靠的是群臣, 戍边靠的是军伍,你们一帮佞幸撑不起这个天下。燕国如今的局面,你们难辞其咎。鱼某今日给你一个忠告,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你好自为之!”王景嘿嘿一笑“闻大将军金石良言,王某如茅塞顿开受益匪浅,这就回府好好去斟酌,自己今后该怎么办。不过我想大将军也别闲着,最好也想想自己和无定军该当如何 。陛下向来赏罚分明,若是有人仗着救驾之功就飞扬跋扈,只怕也没有什么好收场,告辞了。”王景转身离去,鱼世恩寒意渐生。燕皇这些年对无定军是什么态度,他最清楚。如果枭卫对自己动手,必然是出于燕皇授意。难道自己苦心孤诣保全的无定军,要以这种 方式消散?他不怕死,可是不想死在小人手里。他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足以保住无定军的帮手,可是放眼天京,谁又有这个能力颉颃枭卫? 问鼎 第六十五章 自愿入局 大风骤起,卷起天京城外的一片云彩。顾府家仆正关上窗,只听见室内传来老者连连咳嗽的声音。家仆连忙回过身,端起桌上的汤药,走到那老态龙钟的老人身边,关切 的问“太师,可好点了没?” 老者咳了半响,在家仆的服侍下,颤巍巍地喝下了药,才缓了些许“翟晓,让你操心了。” “这是奴婢应尽之责,老爷好生休息,朝廷还指望您呢。” “朝廷……”顾世维摇摇头“沉疴难医,非圣手不能救。老夫既不是良相也不是良医,怕是有心无力。”归隐多年重返京都的顾世维,并没有卷土重来的威风气势,相反倒是被风刀霜剑搅碎了全身的精气。一双老眼浑浊无光,说话有气无力,与当年那位执掌朝堂的相国简直 判若两人。他回京已经三日,消息也在朝野传开,但是并没有人前来拜访。十一武,各自撑起了大燕的 半壁江山,可如今,穷途落魄,百感交集,尽在不言中。见鱼世恩没了动作,翟晓回过头,询问性地看了看顾世维。顾世维摆摆手,轻轻对翟晓说了一声“下去吧。”翟晓点了点头,担忧的看着这不期而至的无定军大帅,退出 了房中。 二人相视良久,顾世维一声冷笑,率先打破了沉默“鱼大帅,你我多年未见,今日来访,不知是有何事?” 鱼世恩沉默了片刻,似是难以启齿。但想到王景对无定军的狰狞面目,还是低着头,咬着牙,低声对顾世维说道“枭卫,对无定军动手了。” 顾世维眉毛一挑,却没有回应。鱼世恩蓦地弯腰,向顾世维鞠躬作揖“顾太师,这些年皇上乾纲独断,信用奸佞,朝堂百官,噤若寒蝉,能救无定军的,只有太师您了!若是无定军也毁于贼人之手,这 燕国又能存在几时?” “鱼大帅,太高看老朽了,”顾世维闭着眼,侧过头,“如大帅所见,顾世维如今,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老家伙,派不上用场啦!” “顾太师——”“如今皇上,一手建了神策,一手建了枭卫。”顾世维打断了鱼世恩的话,再看向鱼世恩的眼神,却如同当年那般凌厉,“神策军纵然底蕴还不如无定军,却也是初生牛犊锐 气正盛。更有枭卫躲在暗处,将大燕臣子,如棋子一般肆意摆弄!事到如今,鱼大帅还能指望老臣,做什么呢?” 鱼世恩一顿,被问得哑口无言。见鱼世恩不答话,顾世维苦笑了两声,又幽幽说道“枭卫也好,神策也罢,都是你自己种下的因,今日得果也是情理中事。”顾世维看着窗外,声音有些颤意“我知道,你不服气。可是当日逼宫之时,如果你站出来辅助天子,陛下必将你视为心腹。如果你站出来支持我,或许太子提前登基,这一切也不会发生。可你呢,选择了明哲保身,自以为聪明实际愚蠢。自古以来,首鼠两端之人,都得不到好下场。如今六部形同虚设,当年参与逼宫的官员,也只剩老臣 挂了个太师之名,又怎么救无定军?”“顾太师!”鱼世恩颤声道,情绪激动,“无定军唯一的责任,就是驻守边疆。武人为刀剑,刀剑不该卷入主人的争斗,这点您应该明白。如果当日鱼某选一边站,无定军就 失去了立身之本,虽存亦亡。如果说要我卷入朝政才能维持无定军,那我宁愿无定军消失。” 顾世维没说话,只是端详着鱼世恩。 鱼世恩从顾世维眼中看到了希望,急切道“如今神狸一统草原,空前强盛。哈梵狼子野心,必然挥师南下。彼时不光是大燕,就是整个南曜也难逃大难。难道要等那天命复辟,再度踏上南曜的土地,再来追悔当日 之错?” 顾世维目光闪烁“陛下有神策军在手,又有无定军的人马,何以注定失败?纵然抓捕无定将军,也不会把士兵都抓起来,这些军兵终究还在。”“这些年无定军饱受打压士气低落,全靠恩义相结,还能勉强维持军势。如果那些和士兵亲厚的军官也被捉拿,必然军心涣散,这样一支军队如何临阵?如果他们罪行确凿,不用枭卫,鱼某第一个砍下他们的脑袋。可是这些人的忠心我可以担保,如果他们因陷害而丧命,士兵必然心寒。这样的兵士再多,也没有用处。至于神策军,我承认邺锋寒有带兵的本事,神策军也训练的有模有样。可是他们有个最大的短处,就是没经过大战。缺乏有战阵经验的将领。初生牛犊气势再足也敌不过猛虎,把希望寄托在 他们身上必会坏事!”顾世维闻言,低首沉吟。神策军比起无定军,是差了些底蕴,燕皇此时就明目张胆地让枭卫对无定军动手,显得太过鲁莽。难道这些年皇上独断专行,已经被莫如晦蒙住 了眼,看不清天下局势了吗? 或者说……这背后,另有隐情?天色渐晚。顾世维拉上窗,将黄昏隔绝于外,低叹道“太祖遗训,强无定,亲墨门,合南曜。几百年过去了,大燕兴起,诸国之间明争暗斗,互相猜忌。墨门与大燕渐行 渐远。如今连无定军都成了燕皇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大燕一如老朽,只怕来日无多!” 顾世维仰起头,泛着些泪光,唏嘘不已。突然,只感到一阵气血絮乱,咳嗽起来。鱼世恩大惊,昔日的朝堂强人如今如此狼狈,鱼世恩心中也不免五味杂陈。顾世维咳了好一阵才苦笑道“京师本就是是非之地,老夫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就让我试一试,看看结果如何。” 问鼎 第六十六章 太子 御书房内 两侧侍从静如石雕,书房内,万籁俱寂。突然,门外太监传来一声高喝“太子殿下到! ”刘威扬缓缓睁开眼,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不动神色地看着门外。太子宸英自幼习文而不通技击,走路的姿态极为优雅但是缺少气势,尤其是在父亲面前就显得更为拘 谨乃至怯懦。刘宸英本就是刘威扬一次酒醉后错误的产物,那个可怜的宫女并未因为刘宸英的存在而得到富贵,反倒是在刘宸英幼年时就不明不白的死去。既没有母亲关照,又得不到 父爱的刘宸英始终活得压抑,也养成他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性格。虽然他继承了父亲的英俊,一双眸子清澈如水,又有几分像自己的生母,可惜在刘威扬眼中,自己的儿子依旧是那么丑陋,令自己绝望。乃至每每听到太子二字,依旧会 勾起王室的回忆。群臣逼宫,逼立太子,纵然当事人已经诛戮,可是那段耻辱依旧洗刷不去。 太子一路蹑手蹑脚来到燕皇的面前,不发出一点脚步声,向刘威扬施礼道“儿臣,向父皇请安了。” “坐吧。” “谢父皇。” 刘威扬随手翻着面前的史书,心不在焉。太子宸英正襟危坐,面带微笑,生怕在父亲面前出了一点差错。尴尬的沉默,太子坐立不安起来,想找话茬,却又怕祸从口出。 “顾太师回来了,你该去看看他。”刘威扬合上书,冷漠地看着太子。 太子先是一喜,随后又连忙道“儿臣……不当和他见面。” 虽然他自认为掩饰的很好,可惜在刘威扬看来,却是那么拙劣乃至可笑。没用的东西!宸瑞比你强多了! 刘威扬冷声道“天地君亲师,为人间伦常,帝王之家亦不能例外。顾太师是朕的老师,也是你的老师,做弟子的孝敬师长是应该做的事,为何不敢?” 被父亲训斥一句,刘宸英不禁打了个哆嗦,连连认错,却不知他越是如此,父亲越不喜欢他。 刘威扬又问道“近日让你想的事,可有结果?” “禀父皇,儿臣苦思三日,略有所得。” 畏畏缩缩,毫无气势,刘威扬皱了一下眉头,吐出一个字“说”。“儿以为,天下之乱,在于民乱。而民之乱,其一在于民智。”太子娓娓道来,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无知者,就容易遭人利用,被人煽动。无知,就会让人分不清善恶, 善恶不分,黑白不明,自然天下大乱。” 刘威扬不置可否,只是再度翻起手边的书来。 太子没有察觉到刘威扬的神色,只继续说道“其二,在于民心。国以民为本,民心不稳,则国不稳。” “哦?”刘威扬边看书边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该如何是好?”太子误以为燕皇这是赞同自己所说,才进一步提问,立刻就有了底气,向前挪了半分,朗声道“儿臣以为,对民,施以教化。使其明事理,分善恶,知晓忠义,便不会徒 生反乱之心。” 刘威扬轻笑一声,那淡淡的轻蔑之情,太子却没有听得出来。刘威扬手里的书翻到了底,才再度看着太子“那你所说的‘民心’,如何算稳?又该如何稳?” 太子露出窘迫的神态,挠了挠头“回禀父皇,民心终究是人心,人心难测,唯有施以教化,使其自明事理……” 刘威扬再笑一声。教化?我就教化出了你这么个废物? 见父亲态度不对,太子就不敢继续下去,只能不住认错。 “儿,儿臣愚钝,请父皇海涵……”“万民之主永远不需要道歉!”刘威扬一声怒喝,打断儿子的话。随后道“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必说了,朕现在有一件事问你。不久之前枭卫发现乐齐国的探子,从他们 的住处找到一封被尔雅地提起茶壶,给太子倒茶。每一个动作,都能成为门外那些侍女最佳的范本“夫君表现如何?” 太子的脸抽了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好悻悻道“父皇让我多去向顾太师学习。恩师回朝,总算是件好事。” 张素素嫣然一笑,放下茶壶。 “好事?那可未必。如果夫君和顾太师走得近,还是得吃排头。” “爱妃此言怎讲?” “夫君请想。顾太师当日是被谁赶出朝堂,又是因何被赶出朝堂?如果夫君和他走得近,难免让陛下疑心……” “疑心什么?” 张素素默然不语,心道疑心什么你自己不会想?这句话岂是能宣诸于口的? 刘宸英过了片刻才醒过味来,脸色也变得惨白“不……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父皇怎么会把太师召回?又怎会让本宫去拜见?” “这是陛下在试夫君。试你的忠心,也试你的孝心。您可别忘了,皇宫里还有一位看您不顺眼呢。” 一听到这话刘宸英更是面如死灰,过了好一阵忽然站起身在一旁的橱柜里翻找起来。找了半天,拿出了一把剪子,修起盆栽的枝叶来。 张素素见太子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不由在心中苦笑老天待自己何等不公,怎么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窝囊丈夫?可是自己又能怎样?说到底,一切都是命数。她站起身,从后面抚上太子的双肩,安抚道“夫君师从顾太师多年,也算学有所成。不仅顾太师和家父都站在夫君的身后,其他人也不是不能争取。别忘了,你是储君,有这个名分在,就比其他人多了几分优势。只要我们选对朋友,别人就休想翻天。” 问鼎 第六十七章 拉拢枭卫 “选对朋友?本宫还有挑选朋友的资格么?”太子忽然冷笑一声,心里激动,手一抖便剪下了些本不该剪的枝叶,“现如今朝堂上下,谁还会把本宫当作朋友?父皇的心中,只有王景的枭卫,以及莫国丈的神策军。孤不过是父皇被百官逼宫,无奈所立。不知几时就会被废了位置,谁会把这样的太子放在眼里更别说当朋友看待。惟有此时,本 宫才觉得自己算得上寡人。”张素素心知不怪太子发作,事实确实如此。这些年枭卫猖獗百官自危,喜恶皆从于天子,太子不为天子所喜,大家自然不愿与太子结交。就是自己娘家那边,对太子也保 持一定距离更别说其他人。至于宫中更有莫皇后虎视眈眈,自古来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宫廷中这种现象尤为严重,就更不能奢求有人亲近太子。她虽然出于武家,却是个真正得才女,腹笥之阔远在自己丈夫之上。她深知大燕帝王交替,夺嫡争权不在少数。书上记载的那些权术手腕,张素素看在眼里,却提不起丝 毫的兴趣。 没有兴趣,不代表张素素没有这份谋略。只不过她虽为巾帼却不喜阴谋手段,反倒是大燕太祖统率天下豪杰,从不可一世的天命家族手中夺下江山的那份豪迈更对心思。可如今,张素素看向她的夫君,当今太子,正对着一景盆栽愁眉苦脸。张素素轻叹一声,只怪生不逢时。可无论如何,她也只能尽到自己的本分。自己的丈夫不是太祖那 种伟丈夫,不可能靠武勇保全地位,自己也只能帮他运筹设谋。 “夫君先不要灰心,现今朝上,唯有枭卫和神策军两股势力,能入父皇法眼。二者中,神策军背后的莫家,自然支持二弟,但王景却未必如此……” “此话怎讲?”“王景一阉竖,没必要支持莫皇后。妾身听人说过宫中旧事,母后家奴莫清河本为宫中总管,素来和王景不对。只不过莫清河死于无定,王景才熬出头。母后又向来护着自家人,看王景不顺眼。王景又独来独往只认父皇不认他人,因此他不算二弟的人。枭卫多行不法,陛下不闻不问的原因就在于一个忠字。他们忠于陛下,谁是陛下他们就 忠于谁。夫君乃是储贰,枭卫理应和夫君更亲近。” 太子一愣,微微侧首“素素的意思是,要本宫拉拢枭卫?” 张素素犹豫了瞬间,还是点了点头“枭卫人数虽少威权却重,既能对付无定军,自然也能对付神策。若是夫君能让枭卫效忠,必定能护住夫君皇储之位。” 太子闻言,思忖了片刻,轻微的摇了摇头,叹声道“恩师当年就是被枭卫所害。如今本宫结交枭卫,起步时忘恩负义?”张素素微笑道“夫君所言甚是。但枭卫是天子的爪牙耳目,将来夫君继承大统,枭卫也是用得着的。谁都能对枭卫不满,可唯独夫君,万万不能对枭卫有成见!枭卫不过 是一把刀,自身并无善恶。只要夫君能握住这把刀,它就不会为恶。若是二弟把刀拿在手里,这天下只怕真的要大乱。”太子垂着头,看着桌面,张素素在一旁等得焦急。枭卫眼看着就要对无定军出手,这个时候可容不得什么犹豫不决。太子迟疑许久,还是下不了决断“本宫好歹也是当朝 太子,去讨好王景一个宦官,岂不贻笑大方?王景是个读书人,却自宫入宫,品行必然卑劣,本宫不喜欢他。” 张素素一愣,只觉心头冰凉。丈夫方才还一副妄自菲薄的模样,现在却又突然涯岸自高起来。眼看着皇储之位都要丢了,竟然还放不下身份。一个黑如煤炭太子又是何来的底气,看不起那短短十几年 就威震朝野的枭卫大总管王景? 张素素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那股无名尔雅。不少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险些让天京城翻天覆地的太子妃,赞不 绝口。 可细心的人却发现,不知为何,太子却不在场。 而张士杰父女却也在细心的扫视,今日要见的那名少年英杰,也迟迟没有出现。张家今天之所以这么热闹,原因非常简单枭卫小统领王祐接了张家的帖子,答应来喝寿酒。这些祝寿之人不在乎张士杰是否长命百岁,只是希望借这个机会结交王小统 领,自己也能多活两年。 就算时辰,人也该来了,可是王祐迟迟不露面,让在场的宾客心里都敲小鼓。莫非王祐答应赴宴乃是个陷阱,今天来的人都会上枭卫名单,将来逐个收拾? 众人越想越怕,入口酒菜寡淡无味,椅子上也像是装了尖刺,纷纷告辞。 素素有些不安,转头看着父亲。张士杰浑若无事,和那些贵客一一作揖告别,好像压根不记得王祐答应来喝酒的事。 张素素心中既是愁苦又是担忧,生怕自己牵连父亲,又有些埋怨丈夫。若不是丈夫无能,自己还用犯这个愁吗?晚霞缓缓熄灭,夜幕初上,最后一名烂醉的客人在仆人的搀扶下,笑着坐上府前的马车,渐渐远去。张士杰的家仆们正忙着收拾着杯盘狼藉,张素素有些恍然,也有些愠 怒。张士杰回到女儿身边,款款坐下,脸上笑意未尽“怎么了,好闺女?” 张素素沉着脸道“有人未免太过不识抬举,真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飞扬跋扈?” “他如果真是飞扬跋扈,必然会按时赴宴!” “此言怎讲?” 看着父亲高兴的模样,张素素反倒不明所以。还不等张素素发话询问,就见一名家仆匆匆来到张士杰的面前“禀张大人,枭卫统领王佑已经到了东宫。” 张素素闻言一惊,自己父亲府上设宴,王佑跑去东宫做什么?张士杰嘴角仍泛着笑,“他带了几个人?” “只身一人。” 张士杰咧嘴一笑,看向张素素,目光如炬,“那个叫王佑的小子,是猜对了老夫的意思!素儿,你这就回去,去会会那枭卫大统领!”仆人不明所以,张素素却突然猜出了个大概。要说这全在父亲的算计之内,那想必是想试探一下王佑。枭卫与禁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王佑突然被张将军招待,必是另有 隐情。倘若王佑直接来张家,自然就是喝酒祝寿完事就走不会涉及任何正事。王佑径直去了东宫,证明双方存在可以谈判的余地。想明白这一点,张素素也有些激动。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自上阵操办一件事,又是这种大事,心情激荡也是人之常 情。她知道这事不能假手于人,只好朝父亲点头“女儿这就回去。”王景这些年经营,手上自然有一支势力。王祐这次前来东宫,就是动用了自己的渠道。除了让张家人知道消息免得找不到自己以外,其他人一无所知。一名亲信太监为他 通传引路,带着他来到一处楼阁之中。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又带着他前往密室。密室内烛台纷立,灯火通明,一道珠帘隔绝内外珠帘之中,一道纤细人影,独坐其中。烛光摇曳,熏香袅袅,月光在珠帘上勾勒出那人影的轮廓,有些看不真切。王佑只 闻到一股清香铺面而来沁人心脾,素闻太子温文儒雅,今日得见,却觉得不是儒雅而是有些娘娘腔。自己的大哥就是这么个娘们做派? 王祐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忿。兄弟都是龙生凤养,凭什么他就仗着早出生几天就能骑在自己头上做皇帝,让自己为他所用? 礼不可废,不管他怎么想,面子上的功夫不能落下。王祐抢步跪倒行礼道 “臣王佑,叩见太子殿下。” “免礼,平身。” 王佑猛地一抬起头,那珠帘之后,传来的竟是妙龄女子的声音。在王佑错愕的神情中,那珠帘之后的人影缓缓起身,掀动珠帘缓步而出。张素素一袭淡雅白衣,裙摆落地,如月色流光,足履轻抬,来到王佑面前站定,嫣然一笑“久仰王统领大名,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问鼎 第六十八章 夜会 王祐在枭卫当差,自然不会没见过女人。可是他见过的女子中,实无一人能和眼前佳丽相提并论。当两人对视的刹那,一向冷静从容的王祐竟然一时失措,直愣愣看着张 素素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张素素轻咳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向张素素鞠躬作揖。 “臣王佑,参见太子妃,多有冒犯,还请太子妃恕罪。”“王统领言重了,是本宫遮掩身份在先,王统领又何罪之有?”张素素掩面轻笑,王祐的失措让她有了底气。再者与王祐见面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紧张,第一眼看到就觉得眼 前英俊男子很是亲切,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优雅,在交际中扳回先机。朝王祐一点头“王统领,且坐下说话吧。” “臣,谢坐。”王佑此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刻意摆出一副冷峻的面庞,不让张素素猜透他心中所想。于他的立场而言,见到的是太子还是太子妃,并无二致。只是……王佑抬眼迅速瞟了一 眼张素素白暂的面庞,让貌如天仙的太子妃深夜与枭卫统领独处,实在不知道太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等到王佑坐定,张素素打量了一番王佑,叹道“久仰王统领少年俊才,今日得见,不负盛名。” 王佑微微欠身“太子妃过奖了。” 张素素又是嫣然一笑,幽幽道“王统领年不过二十,却能统御枭卫,震慑京城。多少魑魅魍魉闻风丧胆,怎能说是过奖呢?”王佑沉声道“臣本一介凡俗,碌碌无为。只是得天之幸,蒙圣上错爱,委以重任。又有叔父提携指点,这才有机会为陛下做些洒扫尘埃、清除蝼蚁的小事,微末之功,不 值一提。”张素素本以为王祐前来肯定是商谈价码,决定是否效忠太子。以他看到自己时那种失措,自己有充分把握把其拿捏在手,保证他为太子所用。不料盛名之下无虚士,就在 这三言两语之间,王祐竟然又恢复了正常,反倒是端起了架子。不肯开口接话,分明是待价而沽。 不愧是枭卫的统领,年纪轻轻胸中已有丘壑,比较起来,反倒是自己的丈夫太过幼稚。若是他出面与对方交谈,只怕会被吃得死死的。 无奈之下,张素素只好轻咳一声,露出一丝可怜相“小统领不必谦虚。久仰小统领大名,不吝冒昧相请,就是希望您能帮个忙。” “言重了。枭卫不过是些粗鄙武人,能帮太子殿下什么忙呢?”“实不相瞒,夫君性情仁厚,以至被认为懦弱。宫中蛇鼠肆意行动,宫外也有无数蚊虫群起扑击,令人不胜其扰。如果小统领能在为万岁效劳之余,为我夫妻捉虫除蚁,他 日必不忘小统领恩德。” 王佑皱眉犹豫,一副纠结模样。心里却只有冷笑。王佑虽与太子素未谋面,但太子为人,他身为枭卫统领自然多有耳闻。今日一见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看法。绕弯冒险把自己找来,就是要拉拢自己对抗二皇子。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正主居然不敢露面,只让老婆出面,也算个男人?身为人主,还不如太子妃这个女子有担 当,试问哪个臣子愿意提着脑袋跟着他?简直不似人君!再想到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就靠着出生早就能拥有张素素这种绝色,未来还能拥有大燕天下,王祐心中怒火更盛。左右也是对方有求于自己,他也顾不上礼数,抬头向张素 素看去。见张素素两眼充满期望地看着自己,他缓缓起身,向张素素拱手作揖 “太子妃大可不必担心。陛下圣明,自不会允许蛇鼠横行。枭卫乃天子亲军,忠君乃是根本。臣敬太子,如敬圣上。如果有鼠蚁相欺,臣绝不会饶恕!” 张素素觉得王祐这话模棱两可,算不得拒绝了太子,但也算不得答应了太子。再看向王佑,见他脸上只挂着礼节性微笑看不出端倪,张素素有些着急起来,强笑道 “王统领深明大义,本宫很是欣喜。只是今日密室独对,难道小统领就不肯说几句肺腑?之言” 王佑轻轻一笑,微微侧过脑袋“臣不明白,君臣大义,如何不是肺腑之言?”张素素看着王佑俊秀的面庞,突然感到无计可施。王佑既然来了东宫,不会不明白太子的深意。但王佑所言,却又句句谨慎,不离圣上。若是枭卫真的执意不帮太子,那 后果…… 想到这儿,比起对王佑的恼怒,张素素心中,更是腾起了一股悲哀。如果这一步走错,只怕太子会败亡的更快。难道自己的行动反倒害了他?一念及此,张素素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心知必须设法把王祐笼络住,至少不能让他把这次会面透露出去。而自己能给他的不多,惟一能用的,就是他初见自己时那 一刻失措。 瞬息间心中已经拿定主意,轻叹一声,背过身,故意用哀婉地语气说道“小统领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也不怕人笑话?” 王佑有些尴尬,此时此景这样交谈,未免有些逾越。当然他不反感这种逾越,只是不喜欢冒险。这个女人很有趣,可是也充满危险,现在的自己应该离危险越远越好。 他轻咳一声“太子需要臣,臣不敢不来,臣既然来了,便不能不敬,更不能虚言诓骗胡乱保证。仅此而已。如何敢欺人?” 张素素背对着王佑,低着头,沉默不语。 王佑微微抬头,见张素素不再言语,便再度低声道“夜静更深孤男寡女,臣不宜久留,先行告辞。” 听得王佑的脚步声,张素素缓缓转过身,只见人走茶凉,一缕被少年卷起的青烟,尚未散去,迷迷糊糊地在张素素的眼前,飘荡不定。 张素素长叹一声,颓然而坐看着窗外明月高悬,风声正朗,不由暗自神伤。 突然,张素素又听闻一阵脚步声,声音里透着狼狈。不用抬头,她就知道是丈夫来了。 果然,她刚站起身,就听到太子紧张地声音“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叫什么也没说?你把他叫来耽误那么久,居然连一句保证都没换来?”太子有些焦急。刘宸英并不是坏人,但是被压制的太久,对于父亲太过畏惧,于任何冒险行为 都有本能抵制。本来今晚的见面就是破釜沉舟,几次想要终止又下不了决断,如今听到妻子这个答案让他失望之余怒气更生,不由呵斥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居然怪到我头上? 看着丈夫气急败坏的模样,张素素知道这是他害怕了。心中并不怪他责怪,只是看不上他的怯懦。回想着王祐的从容镇定,再和眼前懦弱的丈夫相比,两者差距有如云泥。张素素走到窗边,轻抚框上,眺望远方。风拂云鬟,青丝微垂,张素素一时恍然,竟喃喃低语起 来。 “夫君若是肯出头,也就不用我出面交涉,或许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毕竟我一个女流,也给不了他什么有用的承诺。” “你!” 刘宸英没想到妻子居然顶撞自己,想要发作却连发作的胆量都没有,反倒是怕吵起来走漏风声,气呼呼摔门而去。 张素素看着窗外眼睛滴溜溜转着,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此时,乌云骤起,遮蔽星光。月黑风高之时,王佑踏着阵阵黑风,回到了枭卫府上。刚一踏入门槛,就看见王景提着灯笼,伫立风中,亲自在门前迎接王佑。王佑心里一 惊,连忙上前两步,匆声道“天色已晚,叔父为何在此……” 王景低头笑了笑,微微欠身“殿下晚归,老臣岂有独自歇息的道理。” 王佑挠了挠头,旁下无人的时候,王景尊他为三皇子,但王佑心里,仍然不忘王景的养育之恩,如此转变,他尚没有习惯过来。 王景继续问道“三殿下,今晚是否得见太子?”王佑眼光一闪,他敬佩王景,自然不单是因为王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也是因为自己一身谋略都是从王景这里学来,对其视为师长。只是王景再怎么料事如神,也猜不到 王佑今日所见,竟然是太子妃吧? 王佑轻笑了两声“没见到太子,只见到了太子妃。” 王景闻言微怔,作为燕皇身边的头号红人,太子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可也没料到那太子竟窝囊到要让妃子替自己抛头露面的地步,倒是真的有些贻笑大方了。 “不知三殿下作何回复?” “侄儿说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太子既为储君,臣自然效忠太子,别无二心。”王景满意的点了点头,欣慰地笑着“甚好!如此回答,滴水不漏。殿下可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同是龙血凤髓,殿下不过暂时隐忍,大可不必对太子卑躬屈膝!更没有 必要选边。他的靠山是顾太师,不是咱们。” “侄儿明白。” 王景提起些灯笼,红光下笑意更盛“哎,说了许多次了,三殿下贵为皇子,就不要在叫老臣叔父啦!” 王佑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回应道“私下无人,又有何妨。叔父对我有养育之恩,王佑怎能做一个忘本之人?” 王景稍微愣了片刻,眼神微动,满是慈爱。这慈爱的背后,却又有王佑不知晓的多少辛酸。见王景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王佑有些疑惑“叔父可还好?” “谢殿下关心,”王景回过身,灯笼一阵摇摆,“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王佑点了点头,向王景作揖行礼之后,便向着庭园深处走去。看着爱子背影,王景脸上的笑意始终未能散去,心中的宽慰,难以遮掩。 直到王佑进了屋,此时忽然一阵凉风吹过,王景手里的灯笼忽然熄灭。一道人影出现在王景身后,只听到落叶微动,又被踩在地上,溅起一阵凉意。 王景当即放下了嘴角,也放下了手里的灯笼,头也不回的低声道 “这一切都在你贪狼计算之内吗?”“那是自然。”王景身后之人,正是当初与他定下盟约的贪狼。十八年间王景能走到这么高的位置,固然有燕皇支持,和贪狼以及其身后那个势力庞大的组织帮助也脱不了 关系。贪狼冷声道“曹预之事,不过投石问路,惊起些涟漪而已。神狸不动,大燕未乱,我看这天京城,还是安宁的有些令人作呕。天命星,为乱世之星!这世道不乱,又怎显你我的手段?” 问鼎 第六十九章 脱罪 顾世维府中。 书房内灯光昏暗,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房间内回荡,每咳一声老人的生命力就削弱一分,等到咳不出声时,多半便是老人的死期。 老人面前放着棋盘,棋盘对面则是大燕皇帝刘威扬。望着面前如同风中残烛的顾世维,刘威扬心中无喜无怒。时间未能带走他对顾世维的仇恨,却也没法洗刷曾经的恩义。恩仇纠结的结果便是成为陌路,于他的死活并不关 心,如何凄惨也难生恻隐。 刘威扬的注意力全在棋盘上,顾世维的布局已经七零,不足当真。相信枭卫既然得到了这封书信,必然对曹预已经 严密监视,秘密调查过一番了,却不知,可有其他凭据?” 王景郑重道“回太师,枭卫确实对曹预做过一番调查,并无其他发现。” 顾世维未看王景一眼,闻言淡淡一笑“这就是了……” 莫国舅忙道“如此草率结案怕是不能服众。” 顾世维道“枭卫如何办事,只有陛下知道。国舅与老朽一无所知,如何轻言断定枭卫行事草率?” 莫国舅被堵了这记,一时无法再反驳,他看向仍旧端坐的父亲。 莫如晦泰然自若,“枭卫暗中调查我辈自然不该过问。可是这场面功夫总该做一做。否则大家还以为朝廷什么都没做,只怕于陛下的英名有损。” 顾世维笑道“国丈此言老朽就有些听不懂了。曹预之事不过你我几人知晓,外人如何得知?难道您还会走漏消息?” 莫如晦被问得哑口无言,才知顾世维虽然老迈不可轻视,他这次回来,只怕刘宸英就有了指望。 这时刘威扬道“你们也不必争论,实际调查此时的乃是王祐,把他宣来一问就知。王景,宣王祐进来。” 时间不长,王祐随同王景走进书房。十八年间在刘威扬脸上凝结的冰霜刹那间消融,但转瞬又凝结如故。轻咳一声,尽量保证自己语气不变,以免被人看出破绽。“王祐,曹预之事由你负责,把你的结论说一 下,让大家听听。不可有半句隐瞒。” “臣遵旨。臣经过调查未见曹预有不轨之处,且此案疑云重重,斧凿痕迹处处皆是。因此臣以为,这是齐人的苦肉计,专门用来陷害曹预。” 莫崇山眼见打倒无定军的机会从手上溜走,不由勃然大怒,向前一步“王祐,陛下面前不可胡言!这书信是你交给陛下的,现在又说曹预被陷害,你岂不是同谋?”王祐对刘威扬恭顺,于其他人本就没有好脸。何况如今知道自己乃是皇子,气势就更足,看向莫崇山的眼神里满是轻蔑“国舅。枭卫如何办事不用对您解释吧?交书信是 我的职责,查清真相也是职责。陛下询问,自当实话实说如是而已。” “你好大胆子!”莫崇山这些年飞扬跋扈,没想到被王祐公开顶撞,有些下不来台,当场就要呵斥。莫如晦这时咳嗽一声,又朝刘威扬道“陛下,崇山这些年执掌神策军,难免沾染上武夫 脾性,还望陛下莫怪。” 刘威扬点点头“武人当有火性,但也不能过分。下不为例!曹预一案,就此了结,不必再议。” 鱼世恩忙躬身道“吾皇圣明!” 莫国舅不服,还想上前理论,莫国丈伸手摇了摇,制止了他。 本以为可以把无定军拔除,没想到功亏一篑,又被王祐当场顶撞,莫崇山心头郁结,回去路上闷闷不乐。 莫如晦手捻须髯闭目盘算,直到马车快到家门时才说道“你可知我们今日败在何处?” “还用问?自然是顾老狗还有那个混帐王祐!早晚要他们知道厉害!” “糊涂!他们是什么东西?如何能做陛下的主?今日之败,败在神策军。” “儿子不明白。”“动曹预就要动鱼世恩,动了鱼世恩就等于动了无定军。如今神狸大军在外,不知几时就要动起刀兵。这是重用武夫之时,必要有强兵,陛下才能放心。没了无定军,就得 有其他人马顶上。神策军这些年耗费资财无数,号称天下无敌。可是从未上过战阵,陛下如何敢信?” “爹的意思是说,只要神策军能取代无定军,就能定他们的罪?” “陛下能定所有人的罪,你我父子也不例外。要想无罪,就得让自己无可替代。等到边塞战事一起,你就带神策军上去,打几仗立个大功,也好让陛下看看。” “儿子明白!”莫崇山未曾经过战阵,只以为神策军天下无敌,自己出兵必然取胜。再说战事一起钱财花费就没有准数,自己过手军饷万千,正好趁机发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总盼望着能打胜仗立个大功。他却不知,他所盼望的事很快就会发生,只不过是否像他想的那么顺利,就是另一回事。 问鼎 第七十章 风起 云中城外,山峦起伏。作为卫星城存在的墨门六十四寨,星罗棋布依山势设立,成为拱卫云中的藩屏。六十四寨有显有隐,虚实相掩,分三十二明寨与三十二暗寨,只要 这些寨堡存在就能和云中互成犄角彼此掩护,不拔除这些寨堡就很难威胁到云中主城。 明寨皆深沟高垒,寨墙高大,且配备各色器械协防。暗寨则以隐蔽为能,有的有寨之名无寨之实,不过是山洞草坡,再不就是垄沟便是一处暗寨。非战时,墨门武者的大部分任务,都与这些寨堡有关。墨门武者之中,能清楚地指出六十四寨及通道所在的,也就只有钜子和二十四节气小队的诸位队长。余者往往只知 道一部分,而难窥全部。试炼谷往外三百里,翻过云鸾峰,便是天命草原的西南边陲。也因此,云鸾峰成为了墨门最重要的边境哨卡。山脉连绵,墨寨林立。墨门武者,被委以戍边重任的,有小 半都聚集此处,严密监视着神狸部族的一举一动。 ——运送补给,则是大部分墨门实习武者的第一课。 杨陌放下手里的千里望,抬起头,看着寨楼下苍翠的树海,叹了口气。 “看了半天啦!只看得见绿油油的一片,什么动静都没有。” “没有动静不好吗?”负责带队的冬至小队队副高三郎已经走到一边,正检查着嘲风弩的状况,看向杨陌,“天下太平,是好事。” 杨陌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也走到一旁端详起那嘲风弩来。天下太平当然是好事,可是少年心性,总想要有一番作为,风平浪静何以得功? 此时,栈道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急行而来停在杨陌等人的身边。 来的人乃是小寒分队队长宋虎,与高三郎乃是至交。看他面色阴沉就知道有情况发生,不等杨陌说话,高三郎已经抢上一步问道“出事了?” “未济寨,被拔了。” “哎?”杨陌身边的顾晴尚没有反应过来,“未济是说……云鸾峰北面最远的暗寨?” “也是离天命草原最近的暗寨。”宋虎上前几步,接下话茬,“发现的时候,未济寨中五名戍守武者不见其踪。从头到尾没来得及发出报警信号。” 吕皓不可置信“难道是神狸——” “尚未可知。”高三郎托着下巴,沉声道“自无定原事变,十多年间无一寨被破,如今却突然……”高三郎和宋虎沉吟了片刻,只让顾晴和吕皓感到更加压抑。突然,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响动,吓了几人一跳,转身看去,杨陌已经将嘲风弩折叠完毕,吃力地抬上了马车 。回过头,灿然一笑“还等什么?出发吧。” 吕皓扶额苦叹“我说你啊……知不知道事态严重?” “当然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要赶过去。五个袍泽不管生死,总得要个交待。” 宋虎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立刻启程。只是务必记住,出了这云鸾山,便不再是墨门的地界,行事前挽小心。”未济寨是墨门多年来监视草原的重要据点,同时也是墨门武者出入云鸾峰,前往无定原及天命草原的唯一中转站。日常值守虽然只有五人,却都是武艺高强的技击健儿, 纵然是寡不敌众被人消灭,也该放出报警信号。就这么无声无息被人解决,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未济寨有名无寨,乃是借一个天然溶洞修缮而成。洞穴内放有兵器、以及少量粮食甚至还有睡袋,却都没有人动过。 杨陌道“如果是神狸人动手,不该把东西给咱们留下啊。” 高三郎道“如果不是神狸人,情况就更严重了。阿陌去外面守着,免得被人包了饺子,其他人随我在这里找弦索。” 杨陌点点头,牵着匹脚力带着一架嘲风弩离去。其他人检点战利品搜查线索,各司其职也没人顾得上他。 吕皓检点着墨门诡雷,一旁的顾晴则清点箱内的弩箭。看着吕皓随手把诡雷扔到一侧的箱子里,表情突然凝滞,“等等,这诡雷是什么雷?” “呃?”吕皓看了看手里的墨门诡雷,左右端详了一下,“放在暗寨里的,大概是……放烟的?” “是轰雷。” 宋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吕皓只感到浑身一哆嗦,汗如雨下,看着面前的一箱子诡雷,后怕地苦笑了两声“感,感情这一箱子都是炸药啊……” “云鸾峰可是墨守要地,这里的暗寨,配置的武器辎重当然有所不同……”宋虎叹了口气,幸好术者们安全措施做的到位,不然吕皓这随手扔的几颗诡雷,差不多能把山洞给炸平了,心中后怕暗自摇头。看吕皓也基本清点了诡雷的数目,另一名 小寒武者此时来到宋虎身边,有些沙哑地说道“报告队长,清点完毕。嘲风弩三台,弩箭两百,轰火诡雷两箱,擒烟诡雷两箱,天眼仪六台,并无损失。” 宋虎听闻,微微沉吟。此时,高三郎也走到宋虎身侧,轻声道“暗寨附近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们未必是被人擒拿,也可能是被人设计诱出,又遇到麻烦。” “能让五个武者倾巢而出,对方的手段不简单。我现在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人还没走。” 宋虎一惊“不至于如此吧?” “神狸人都是好猎手,猎手为了抓猎物可是从来不缺乏耐心,总之是小心无大错。宋虎,你带人先回云中城,向钜子通报,我把阿陌找回来。” 该如何是好?此刻立于林间的杨陌,也有些发愁。墨门驯养的马匹,擅奔袭,耐粗饲,却未必能承重。嘲风弩重近六十斤,还不算那些弩矢火雷的负重,被杨陌这么没心没肺地鞭策役使,这马早就不堪重负,此刻正在一 旁歇着,不愿再动半步。杨陌从开始就没打算在“周遭”巡查,而是朝着无定原所在的东北方,马不停蹄,一路飞奔。此刻正停在一处不知名的山林之中,四周鸦雀无声,只能偶尔听见头顶有鸿雁 长鸣。杨陌叹了口气,这马不愿意跑,他总不能步行穿过草原吧?驻足眺望远方,林木之间,能清晰的看见云鸾峰的山头。此处离云鸾峰已经有些距离,再往前,便到了无定河 边。墨门的庇荫在长城以南枝叶遮天,可也伸展不到这里。寻常武者,若没有任务在身,绝不会轻易踏出云鸾峰一步。 要是让杨千雪知道,自己孤身一人深入云鸾峰外近百里,一定会露出那抹不可捉摸不敢捉摸的微笑,再给他一顿臭揍。想到姐姐,杨陌伸了伸舌头,一路疾驰口干舌燥。杨陌将马匹拴在一旁,任它歇息,自己拿着取水的皮囊,顺着隐约听见的流水声,一路拨开灌木,走不出百步,就在一 处洼地寻到了水塘。见水质清澈,又有鱼虾遨游,多半不是死水,杨陌便放心地走上前去,俯身灌水。 就在此时,水边一点寒芒,闪过杨陌的眼角。 杨陌愣了片刻,这荒郊野岭,哪来的物件能反光发亮?他抽出小刀,挖了几下,从污泥中挑起一件金属物件来。 而后,杨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箭头上,血迹殷红!霎时之间,只觉醍醐灌顶,一股凉意从头到脚,直徹心扉。杨陌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又再端详起手里的箭头,看这硬木银箭,分明就是墨门嘲风弩所用的弩箭,断 口整齐,显然是被利刃截断。 这里,不久前发生了战斗,其中一方,是墨门武者!会不会就是未济寨失踪的那几位前辈?杨陌收起箭头,再没了方才的疲态,立刻在周遭查看起来。说来奇怪,除了这截断箭,水塘附近再找不到别的痕迹。杨陌直觉蹊跷,垂头踱步,绕着水塘走了足足八九圈 ,才忽然在略远处,看出些门道。天将雨,林中温湿,水塘周遭的泥土,却太过平整。杨陌用手插进泥土,果不其然,如此松软的泥土,却平整的像块被打磨过的石头。定是被人刻意掩藏了踪迹。杨陌去 折了一截扁平的树干,挖了半响,却没有任何收获。倒是有些被翻起的泥土,还留着些许刺鼻的血腥气息,惹得杨陌皱眉。 看来不仅胜负已分,那不知来历的胜者还将牺牲的墨门武者处理得不留痕迹。杨陌握紧拳头,快速跑回拴马的空地,也顾不上那马有没有喘过气来,就牵着马,循着土壤中的异状,一路前行,细心查看,总算在半里开外,发现了好几道深深的车轨 痕迹。 那些人再怎么谨慎,也不会料到有人会来这僻静的荒野水塘,更不会料到,有人就着一截箭头和平整的泥土,就这么追出了半里地。 可惜,恰好来打水的是杨陌,坏了他们的精心设计。杨陌抬起头,直视着前方。几道深色的轨迹,蜿蜒曲折,避开昏暗的密林,顺着凛风的方向,一路延展向远方。树木渐稀,北风呼啸,杨陌翻身上马,绝尘而去,扬起一 番落叶,卷着金黄。 算算距离,再往前,便真的到了神狸部落的地盘。杨陌面无惧色,反倒是有一股昂然的斗意。初生牛犊不怕虎,放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 无定原上乌云翻滚。不过申时,已如黑夜。零星的雨点,扑面而来。林中,一片朦胧灰色,几点火光,在风中摇曳不定,却也顽强。举着火把的,是一队身形诡异的黑袍之人,身后的马车上,不知载着什么沉重的货物。大雨在即,这行人 却个个埋头行进,缄口不言。领头的黑袍男子微微抬首,宽大的黑纱斗笠之下,露出一双浑浊的瞳孔,举目看着远处,一座奇异的立石,高达数丈,巍峨不动。黑袍男子顿下脚步,身后百人只慢了半 步,便不约而同地停在男子的身后。无人发问,无人质疑,安静的令人感到诡异。 “到了。”男子轻言,和他那神秘莫测的行迹不同,声音反倒显得有些粗犷。偌大的车队,停在这巨石一侧。突然,听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回荡在空无一物的无定原上空。听到动静,一直护卫在车队两侧的骑手们突然撤下蓑衣,露出罩着半 个头部的虎头皮盔,纷纷翻身下马。 周遭一阵动静,黑暗之中,无数火光从山林中喷涌而出,神狸精骑数百,高举火把,侧附弯刀,呼啸而至,将巨石团团围住。 等那数百骑纷纷站定,连矫健战马都不动分毫之后,唯独能见到那人墙之中,有一道倩影,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娇小,却叫人无法挪开视线。 倩影一出,黑袍男子身旁的那些虎卫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齐声喝道“叩见多狸公主。” 问鼎 第七十一章 一对一 黑袍男子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心中暗自转念“这次交易本来已经成功,哈梵却偏要折腾一回,甚至宁愿多出一倍的价钱也在所不惜,就是为了给自己女儿增加资望。如此 看来,未来的天命草原就要着落在这多狸公主身上。草原不比南曜,人心如虎豹,行事似豺狼。血脉或是家世远不如力量管用,这么个女孩,能压得住那些人?” 黑袍男子虽然听说过多狸的大名,但是难以把真人和自己所听到的传说联系起来。缛节能免则免。” 那黑袍男子微微一顿,不知该说什么。 多狸这时继续说道“为何比约好的时间,迟了整整两个时辰?” “公主有所不知,我等为了避开耳目,特意偏西而行,却不料遇上墨门武者的暗哨……” 多狸眼神一沉,那黑袍男子只觉身上压力又加强几分,连忙道“所幸那批武者为我所算,被我诱出暗寨悉数灭口,没让他们发出信号。只是清理痕迹,耽搁了些时辰。”多狸看向一边,那些跪着的虎卫抬起头来,与多狸目光相交,轻轻点头,证实那男子所言不假。多狸微微颔首,看着车队周遭的百名虎卫精锐,一个不少都齐齐跪着,表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也有些纳闷。墨门武者是神狸的老对手,对他们的本事最清楚不过。能够成为武者的,无一不是技击高手,虽不至于五人破军,但光凭去接应车队的这百名虎骑,与五名武者交手起码 要死伤一半,更不会像现在一样毫无声息就灭了对头。想来,这一切都是黑衣人鬼不收的本事。多狸再看向黑袍男子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赞许,不管这些藏头露尾之人何等令人讨厌,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还是要多些宽容。黑袍男子感觉到多狸火气下降,干笑两声, 继续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总是误了些时间。如今天色已晚,若不早些前往山谷,怕是要横生枝节。” 多狸冷哼一声,调过马头,健马长嘶,多狸喝道“虎卫听令,护送车队,立刻回——” 话音未落,只听一道破空声响起,黑暗中一支利箭飞来,正中多狸身边高举的火把,将火把从中截断。 熊熊燃烧的火把落在地上,像一只发光的球,滚了三滚。所有人怔了片刻,齐刷刷地看着多狸的方向。 “敌袭!保护公主!” 多狸身边精兵立刻簇拥而上,各个神色紧张,刀枪林立,把一脸平静的多狸裹挟在中间。 虎卫们则纷纷在四周找寻刺客。 黑袍男子独处一旁,转头看着周遭的深邃黑夜。 这时,又是一声破空声传来,一名守在多狸身边的神狸士兵应声倒地,胸前的兽皮甲形同虚设,弩矢贯穿,只留下一个血窟窿。“嘲风弩!”黑衣人已经认出这是墨门的兵器嘲风弩。其以嘲风为名,是指弓劲强大,射出的箭力大势猛,不受风力影响,足以嘲讽狂风无能为力之意。固然这种说法有些 夸张,可是嘲风弩力道惊人足以射透重甲这点总是无错。 而且墨门弩手素来不会单独行动,必然有近战士兵负责保护。弩箭既来,必有掩杀队伍跟上。如果二三人还好对付,如果是冬至精骑…… 黑衣人一念及此,连忙将斗笠扣在头上。凝神倾听四周动静。 神狸士兵这时候已经叫嚷起来,有些人摘下弓箭向着四面八方乱射,企图用这种方法驱赶出伏击者。 “停手!”多狸喝叱一声,制止了部下的盲动。 黑衣人心头赞许,这丫头果然有韬略。这时候乱放箭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干扰士气。他沉声道“多狸公主,此事请全部交给鄙人,您先……” “不。”黑袍男子的手已经按在腰间,却料不到多狸出言制止。转头看去,只见多狸缓缓从腰间拔出佩刀,凝立不动。黑袍男子不明所以,刚准备开口,却听空中破空声再起,一支弩箭从一个全新方位射击出,直奔多狸。多狸冷哼一声刀光电闪,只听锒铛一声,那支直指首级的弩箭,被 一刀劈落在地。 嘲风弩力道惊人,多狸弱质女流可以随手劈落弩箭,不说耳音反应,就是这份力道也远胜普通男儿。 黑衣人心中又不由为多狸挑了一下拇指。 这时神狸士兵已经躁动起来,三支弩箭来自三个不同方位,可见弩手不是一人。难道自己这支人马被墨门打了埋伏? 他们倒是不怕死,可是神狸公主在此,万一有失可是塌天大祸。有人高声道“保护公主突围!” “把公主送出去再说。” 多狸这时高声喝令“不要乱!所有人听令!虎卫护送车队,到巴特尔山去!” 持刀虎卫齐齐一顿,忠于命令,是本分,但他们要保护多狸,这时候离开却是等于临阵脱逃。 多狸怒道“听令!” 神狸军令森严,虎卫不再怠慢,立刻鞭策着整个车队,活动起来。那些负责驾马的黑袍人士,几乎是被这些虎背熊腰的草原将士强行架上了马,逼着他们撤去。 黑衣男子道“我等保护公主……” 一箭破空,却又是一道刀光忽闪,多狸刀锋掉转,那箭,被拦腰断成两截。 多狸冷笑道“我需要你保护么?你和你的人去前面开路,我的护卫会帮你们,免得真被墨门袭击。” “那公主呢?” “我要留下来打猎!” 黑衣人道“墨门人多势众,公主只一人……” “什么人多势众?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而已。不过是靠着一匹马外加一架嘲风弩,不停变换位置冒充大军而已。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他敢一人讨阵,我难道不敢迎敌?” 黑袍男子一怔,犹豫了片刻,见多狸根本不理他,只好讪笑着拱手作揖道“那还请公主,多加小心。” 言罢,男子便随手抓住了一旁掠过的缰绳,又最后看了看多狸,便上马转身护着车队,扬长而去。 多狸冷笑几声,站在马背上不动。这时一支弩箭透过层层树木间那点不起眼的缝隙,奇袭多狸,意欲穿心。可多狸身形一晃,人已经从马背上消失。 冷风呼啸,多狸持刀而立,万缕青丝,散舞风中。 面具下,多狸勾起了一抹微笑,倒要看看这刺客,到底有几多本事!百步开外,有一处高坡,杨陌正趴在一处灌木丛后,借着茂密的灌木,隐蔽身形。那身旁铺架好的嘲风弩长四尺有余,每一击都非同小可,便是成名上将被这种弩箭盯上 都很头疼。 但眼下,以杨陌的本事加上这弩弓却奈不得神狸女子! 多狸手腕轻转,手里的宝刀幻化出万千光圈,将射来的箭一支支打落。同时施展身法,借助树木掩映,向杨陌所在位置冲来。 杨陌知道,她本可命令大军包围自己,不这么做反倒孤身冲锋,就是向自己挑战。如果自己移动位置,实际也是输了半招。因此在原地不动,只是上弦、瞄准、发射。 一男一女以这种方式开始决斗,从结果看,对杨陌似乎非常不利。两人的距离正在不断缩近,杨陌的弩箭根本奈何不得对方。杨陌初生牛犊,根本不知怕为何物。既然有如此高手在此,能痛痛快快打个胜负,也算如了杨陌的意。因此距离的拉近并未让他感到紧张,依旧拉弦,瞄准,不到最后一 刻决不放弃发射。 可是一摸腰间,杨陌动作一顿。 自己携带的弩矢居然射完了。 可也就在这一愣之间,多狸一声长啸,人如同生了翅膀一般在林中飞速移动直取杨陌。人未到杀气以至,泼天杀气如同海潮般席卷而来。没了弩箭,这嘲风弩再厉害也就是一块木头疙瘩。而女子手中宝刀如月,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劈面而来。杨陌此时来不及取近战兵器,只好闪身吃力的挥动嘲风弩,架下 这一刀,弩身顿时传来了吱呀作响的断裂声。 与此同时,空中也恰好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二人的面庞。 少年,剑眉星眸,清新俊逸。少女,面具狰狞,宛若阎罗。 问鼎 第七十二章 不分胜负 深夜林间,雨声渐大。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电光下,杨陌策马疾驰,身后的嘲风弩七零的规矩,废弃器械,理应销毁,但眼下大雨滂沱,想要销毁也不是容易事。只能等逃回去 之后再行焚烧。 看着这破铜烂铁一样的嘲风弩,杨陌心里郁闷起来,要是有一把趁手的神兵利器,哪里还至于被追杀的如此狼狈?杨陌缓了缓神,翻身下马,脚还没站稳,就听到背后一阵沙沙作响,在一片雨声中,细微难觅。杨陌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身体反应还在大脑之上,猛然转身规避,只见眼 前一道蔽目刀光,从万千落叶中直指杨陌,杨陌借势卸力,倒在地上,肩头一阵刺痛。而那模糊的黑影轻咦了一声,似是没料到杨陌能躲开她这势在必得的一击。这一刀虽说不讲太多技法,但要是杨陌反应再慢那么半拍,恐怕就不是受点皮肉之痛这么简单 了。“阴魂不散!”杨陌暗自骂道,爬了两步,连忙起身,拔出腰间小刀。此刻林中已是一片漆黑,杨陌想反击也是有心无力,而多狸靠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巫术天赋,占尽先机 。 早在第一刀惊雷乍起的时候,多狸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握住了那嘲风弩的断弦,滴下的几点血,洒在了杨陌的衣服上。 神狸巫术,以血为媒,可通天地。所以杨陌自顾自的跑出了好几里地,多狸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只是在等杨陌精疲力竭,放下警惕的那个瞬间。却没料到这少年模样的武者,却能有这样的身手,避开了 自己雷霆一击。 二人稍微拉开了距离,都更加重视对方。雨势更大,雨水顺着杨陌狼狈的发尖,铺面而下,杨陌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就是这转瞬的空隙,多狸已经飞身扑至!杨陌大惊,这是堂堂正正的一刀,刀法大开大合,如此凌厉!不过,他却从多狸的刀法中看出了些破绽,这草原的刀法,比起墨门千锤百炼的武技来,豪勇有余,细节上有所欠缺。当然,这也和场合有关。草原的刀法更适应千军万马的搏杀环境,大开大合简单实用。墨门多是以少敌多,以一敌十,所以更强调技巧。在当下这种场合,倒 是墨门的刀法更适合。 杨陌咬紧牙关,反握短刀铤而走险,与多狸短兵相接。所谓一寸短一寸险,杨陌以贴身近战的缠打方式,让多狸的长刀无用武之地。 漆黑深夜,刀光隐晦。周遭的树枝藤干,硬生生被多狸削出了一片空地。短时间不能得手,多狸也不着急。相反倒是因为白刃时刻从身旁划过而感到莫名兴奋,享受这种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神狸战士天生骁勇善战,军伍刀法虽然霸气凌厉, 其实却不讲太多章法。多狸出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能和墨门的武者一较高下,知己知彼,方能精进,反倒希望这少年能更成气候一些。 又是一刀,杨陌身侧的参天古树传来一阵吱呀作响的哀鸣,轰然倒下。 多狸一刀断树,心中却是一惊,这一刀走老了,自己露出了破绽! 她急忙收刀护身,和对手拉开距离,严密戒备杨陌的突袭。谁知这时杨陌不再恋战,翻了两个筋斗,退到一旁,头也不回的背对着多狸,向着远方跑去。 多狸气恼不已,正杀的起兴,怎么就跑了?她正要追击,却清晰地听见,那少年翻身撤去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笑,心头一凛,脚步一转,当即收刀后撤。 随后,一声巨响,振聋发聩。 墨门诡雷,用途众多,主要有轰火诡雷、擒烟诡雷、春晓诡雷。 轰火顾名思义,就是炸弹,简单粗暴。擒烟雷能放出烟雾,刺目激鼻。春晓诡雷,则是陈思贤少年时代就着擒烟雷一拍脑门发明出的新武器,无气无味,能催人入眠。杨陌心知自己的武艺不敌对方,即便能支持一时,时间一长也要落败,早就把取胜心思放在诡雷上。在交手过程中暗自将诡雷拔栓,撒到四周。树林里漆黑一团,两人纵 然能看见对手,但那小小的诡雷,哪里发现的了? 见偷袭得手,杨陌停下脚步,转身正对那一片弥漫的烟雾,咧嘴一笑,解气地拍了拍手。这些诡雷,是杨陌从暗寨里偷来的,说实话,他自己都没弄清楚这些雷如何分类,只管全扔了出去。而看着那腾天而起的烟雾,杨陌也有些后怕起来,要是拉栓之后,退 迟了半步,自己恐怕是要和那神狸女子一并陪葬了。 不过,那神狸女子也没能葬的下去。 杨陌甩出了一堆诡雷,却就那一颗轰火雷,炸了个响。其余的都是些擒烟雷、春晓雷。在这风雨飘摇之中,效力又减了大半,不过胜在雷多,还是让多狸一时没了动作。 多狸一扯面具,扔到旁边,捂着嘴,眼神飘忽,不知为何竟有些神志不清起来。心里暗暗地咒骂,这墨门器械,都是些什么货色?呛了一口烟,多狸只觉得喉咙又痛又痒,痛苦地俯下身,剧烈的干咳起来。听见这咳嗽声,杨陌心里大喜,看了一眼多狸的方向,隐约能看见一道柔弱的人影,跪伏在地 上,正摇摇晃晃地准备起身,杨陌对那人影喊道“大丈夫不乘人之危,今日胜负,他日再分!” 说罢,杨陌一头扎进森林之中,拔腿就跑。多狸心里又骂一句,嘴上讨便宜的家伙,还说什么大丈夫不乘人之危,有本事你近身来试试?但这烟雾着实烦的紧,一时间,多狸也难追上,勉强喘了口气,便默念咒语 ,调动巫术。 然而,留在杨陌身上的那道血痕,也在滂沱大雨之中慢慢淡去。炸雷之下,多狸曾刹那间看到了那少年稚气未脱的面庞,听方才的声音,也不过和自己一样年纪。多狸身为大巫之女,天生法体,魔武双全,当然有些自命不凡。却没料 到今天被一个年纪相仿的年轻武者摆了一道,被他逃走。 “呸!”多狸抹了一把脸,愤愤地朝来路走回去。 而要说不甘,那一路遁逃的杨陌,感同身受。最后关头,杨陌用墨门诡雷勉强扳回一城,但全程被动挨打,心里不知多憋屈。雨水淋在身上,那些擦伤划痕,都冰凉凉的疼。武者出道第一战,就打的丢盔弃甲,鼠窜 林间,杨陌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杨陌甩了甩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朝一日,他定会朝那身手非凡的神狸女子讨回来! 这一跑,就又是几里地,不曾停歇。丢了马匹,想要在这暴雨之中徒步逃回云鸾峰,谈何容易。好在杨陌受伤不重,又天公作美,雨势小了些许。杨陌行到一处山丘,实在是无力攀爬,这才顿下脚步,疲意 上涌,猛地跌坐在地。蒙蒙亮光,试图隔着厚重的云层,挥洒在葱郁林间。杨陌回头望去,风雨中一片竹木萧瑟,方才激战的地方,已经找不确切。环顾自周,天明了些许,却仍然看不见云鸾 峰的方向。 杨陌有些恍惚,站起身,摇摇摆摆地找了条缓坡,走下山丘,还不忘顺便挖了点野蕨菜,嚼在嘴里,聊以充饥。 又走了半里,雨势渐停。虽然天色晦暗,但也能勉强辨别了方位。看见云鸾峰的山头渐渐浮现在水雾朦胧之中,杨陌只感到心弦一松,下意识的微笑起来。 雏鸟初飞,历经风雨磨炼,总算回到了墨门的庇护之中。 雨停风不止,树树皆秋色。晨曦破晓,却在天上变成了墨蓝色的一片。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杨陌勉力抬眼,只看见摇摇坠坠的视野里,有一匹骏马,疾驰在墨门栈道之上。“没死呢?”高三郎的声音说不出是宽慰还是恼火,找了杨陌一夜,却看到钜子之子、自己刚收的预备武者就半死不活的倒在那里,马也没了,弩也没了,浑身是伤,好在 还留着一口气。遇到什么事儿,不用杨陌口述也能猜想个大半。 “嗯。”杨陌点点头,难得地听话了一会。松懈下来,才感觉浑身疼痛,马背颠簸,变本加厉。 马背上,高三郎轻笑一声,问道“输了?” 杨陌回想了一番与多狸交手的细节,有些泄气。 “嗯。”高三郎笑着加了一鞭“傻小子,听我一句话,活着就不算输!” 问鼎 第七十三章 多狸加冕 无定原西南角,崇山峻岭之间,有一处名为巴特尔的宽阔谷地。这里为群山环抱空气湿润,加上神狸巫师曾施展秘法,让山谷常年被云雾缭绕,外人难见真容。直到这日 清晨,山谷间迷雾尽去,谷地才现出了真面目。河床莫名干涸,岩石之间生着枯黄杂草,也是一副凋敝景象。常年施展巫术的代价就是这个地方已经成为“死地”,所有的生机被抽取一空。若是孤身一人来到此处,多半 会觉得严重不适,有些不知死活的鸟兽来到谷内就再也没走出去。 对于神狸部落来说,这个地方有着非凡的意义。数百年前,统一南曜大陆的天命汗哈桑克就是在此地自封天命克汗,严格说起来这里才是神狸真正的圣地。 随着天命家族衰落,所谓圣地也早已破败不堪多年无人问津。今日,这里终于又重现生机。藏羚部落首领其各其,头戴藏羚角,率数百精锐骑兵,来到山谷;不多时,猎豹部落首领阿斯根身披豹皮袄,率军飞奔而至。一个时辰之内,圣鹿部落、金猫部落、角马 部落……雄鹰部落、血雉部落,草原十三部落悉数抵达。 午时,马蹄之声震耳,巴特尔山谷地动山摇,无数岩石自山间脱落,滚滚而下。众部落首领凝神屏息,视野之中终于出现神狸部落的赤狐旗帜! 苏利耶带领熊卫、卡萨率虎卫同几十位萨满巫师一道,从左、右两处山口而入,停至祭台两侧。 十三部落精锐,高举手中的长矛、利刃,发出欢呼之声。 卡萨发布号令“点燃篝火!” 十三部落各派三名将领,来到新近建成的祭台之上搭起火堆。 苏利耶和卡萨下马,对草原十三部落首领一一拱手。 卡萨发现年事已高的圣鹿部落大首领萨那,快步上前,说道“萨那首领,哈梵大巫见到您,一定会高兴的。” 萨那头发花白,声音却是铿锵有力“天命复兴乃是我毕生夙愿,能为征讨南曜点燃圣火,我比哈梵大巫更高兴。” 阿斯根说道“萨那首领所言极是,我草原各部落为这一刻,已经足足等待了数百年,终于到时候了!” 苏利耶连连点头。萨那扫视熊卫、虎卫两支强兵,心中惊叹其威风凛凛,忽然他的目光落在那群黑衣人身上眉心一蹙。待苏利耶前去与血雉部落寒暄,他对阿斯根埋怨道“怎么会有中原人 ?” 阿斯根瓮声瓮气道“哈梵大巫让他们来的。” 众部落一阵议论之声,卡萨正欲喝止,一阵悠长的号角之声响起,所有人连忙住口不语。号角声中,哈梵率托娅等龙卫策马而来,他身着镶白狐毛的红色大巫袍,头戴白狐皮制成的毡帽,脸上涂四道墨绿色油彩,向来握在手中的权杖也装饰上了镀金的铃铛和 墨绿色的宝石。 抵达祭台之时,哈梵一跃而下,缓步走上祭台。托娅、苏利耶、卡萨三位大将立于哈梵身后。 托娅上前一步,沉声道“各部落向大巫行礼!” “圣鹿部落首领萨那。” “藏羚部落首领其各其。” …… “猎豹部落首领阿斯根。” 熊卫、虎卫擂鼓,十三位部落领袖庄严地走向祭台,一齐单膝跪下,高声道“向大巫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托娅再道“献贡!” 十三位首领身后各自走出四人,每人手中高举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兽皮、宝石。哈梵仰望天空,虚着眼观察太阳的方位。他收回视线,锐利的目光扫过神狸部落的将士,最终盯上了虎卫之中的那群黑衣人。为首的黑衣人即刻上前,躬身拱手道“鬼不 收大悌鬼王见过哈梵大巫。”藏羚部落首领其各其因惊愕双眼圆睁,他看向身旁的阿斯根,对方紧皱着双眉。其余各部落首领面面相觑,唯有圣鹿部落首领萨那面不改色,但攥紧缰绳的双手出卖了他 惊惶的心境。 胡兵队伍中发出极力压低的议论之声。 “鬼不收?天京城地下的那群人?” “他们怎么和神狸勾搭上了?” “传闻鬼不收不参与多方争斗,只交易平台,这是……” “嘘——” 哈梵厉眼往台下一扫,胡兵噤声,纷纷垂下头颅。哈梵转而厉声质问自称鬼不收大悌鬼王之人“多狸公主代我出面与你方交接,为何你们来了,她还未回来?”众草原部落首领闻言,几十双骇人的目光凝视着大悌鬼王,熊卫和虎卫握着刀柄,鬼不收的把帮黑衣人战战兢兢地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他们的鬼王,托娅虽未有动作,凌厉 的双眼却像是要把鬼王的身上盯出两个血窟窿。 大悌鬼王解释道“我们在交易之时遭遇敌袭,多狸公主留下和敌人交手,让我们先行过来。” 哈梵横眉竖目,众虎卫刀剑在手,将鬼不收一众包围。 大悌鬼王颈间一凉,低头一看,托娅的弯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竟然抛下公主私自逃了!”托娅怒而开口,杀气腾腾。 大悌鬼王叫苦“是多狸公主让我们护送……”他陡然意识到不对,忙住口不说。 此时,山谷飞来一只雄鹰,托娅定睛一看,面露喜色,她收回弯刀,注视着前方,说道“多狸公主来了!” 台下的胡兵看向后方。 马蹄之声渐进,多狸的身影出现。草原各部再次举起长矛、利刃,发出欢呼之声,迎接她的到来。这欢呼声,甚至胜过刚才哈梵登上祭台时。 多狸策马横穿草原诸部,来到祭台前,哈梵走下祭台迎接。 多狸单膝下跪,道“女儿姗姗来迟,还请父亲恕罪。” 哈梵慈爱地看着多狸,双手扶起她,问“没有受伤吧?” “区区鼠辈怎会伤到女儿?” 托娅露出会心一笑。哈梵欣慰地点头,再问“是谁胆大包天和我的女儿为敌?” 多狸想着战场上留下的弩矢和重弩,“云中墨门。” “他们倒是阴魂不散!” 哈梵哼了一声,随后问道“可曾取下来人首级?” 多狸道“暴雨突至,他趁机逃走了。” 卡萨闻言,甚是担忧,见哈梵垂着眼似在思索,他谨慎地开口“大巫,这事恐怕瞒不住了……” “无妨,”哈梵打断他,“大军南下,如箭在弦,墨门早几天知道又如何?” “大巫,那加冕仪式?” “照常!你多多派人巡查四周便是。” 卡萨点头,转而向台下宣布“多狸公主的加冕仪式即将开始,请各位静待吉时!” 哈梵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轻声对多狸说“让托娅带你去换衣服吧。” “是。”多狸和托娅从祭台侧面离开,一队龙卫随两人而去。他们策马绕到山后,数座帐篷之间,几面神狸部落的赤狐旗帜迎风招展。两人骑马进入营地,留守的胡兵纷纷单膝下 跪行礼。 这队龙卫再分两批,一批巡查四周,一批在多狸和托娅进入帐篷之时,守卫在外。帐中,多狸伸直双臂,两名胡族侍女替她宽衣解带,另有两人接过褪下的衣物。多狸身上的戎装尽褪,侍女呈上华服。她们将胸前刺有神狸图腾的白色长袍套上多狸的双 臂,由一人扣上黄色的纽扣,再而往雪白的脖颈上系上同色系的立领。 镶有七色宝石的腰带和黑底金丝绣百灵鸟的披肩则由托娅亲自为多狸穿上。 整装的多狸站在镜子前,她黑发如墨,如今散开来,披至腰际,华贵的服饰之下,英姿不减分毫。 侍女呈上冠饰,其后帘由大小均等的镂空月牙形银饰排列而成,银片镂雕神狸图腾,两侧是由珊瑚和绿松石串连而成的各七条细长流穗,长至腰际。 托娅为多狸戴上冠饰,侍女再呈上额顶饰,其上嵌有松石。 托娅轻声说“该戴额顶饰了。” 多狸睁开眼,眼见镜中的美貌女子,她楞住了。她伸出手,摸着镜子上的自己。 “公主……”托娅不解地问。 多狸喃喃道“托娅,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人。” 托娅抬头,看着多狸的眼神。她发誓,从小看着多狸长大,她从未见多狸的眼神像此刻一样彷徨脆弱。“公主,你还是你啊。” 多狸轻轻摸着镜子“我……今天和一个少年生死相搏。他想杀我。我也想杀了他。他和我,差不多大。我们谁都不认识谁,可,我们都要杀了对方。”她的红唇,轻轻颤抖着,或许只有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托娅面前,多狸才会露出这样的一面“我要是回不来了,父亲,你,都会伤心的。他要是回不去,也会有人为他哭泣 。” 托娅一惊,大声道“公主,以后请不要涉险了!我愿意……”多狸摇头“托娅,我知道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神狸南下这件事,我一直以为只是我的使命。但今天,我才发现,这不仅仅是我的事。会 有无数的人,因为这件事而死,他们的亲人会为之哭泣,他们的朋友会为他们报仇。我们以往猎杀野兽毫不手软,可是这次的对手是人,他们……和野兽不一样。”“公主……”托娅少有地一阵心慌,这样的多狸,她也觉得陌生。她跪下来,抱着多狸的脚,深深地亲吻多狸的脚背“我的公主,不管你杀了多少人,你的心都会像羊奶那 样洁白。”多狸摸着托娅的头发,她心中一阵感动,却又有些失落。托娅,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吧?也难怪,托娅就是这样的啊,她全心全意,从不迷茫困惑,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 。而自己呢?自己的迷茫困惑,又为了谁? 转头,多狸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眼神,逐渐清明,坚定。为了父亲,为了托娅,为了草原上那些淳朴的部民,能远离白灾的威胁。她从托娅的手中,接过额饰。托娅站起来,看到多狸重新变成那个熟悉的多狸,她的心也落在了实处。一边帮助多狸戴上额饰,一边笑着说“公主,请放心,我会为你杀死所有的敌人,赶走所有的烦 恼,让你能无忧无虑。” 多狸忽然有些羡慕托娅,像这样简单地活着,多好啊!她握着托娅的手“托娅,你要一生都这样陪在我身边哦!” 托娅后退一步,放开多狸的手,躬身道“是,公主马鞭所向,就是托娅刀锋所向!”多狸起身,从侍女手中拿起狐毛笔,沾着颜料,不用镜子也不用托娅帮助,自己一笔一笔,在额头上绘出火焰图案。长长的流苏从鬓边垂下,红唇沾上胭脂,多狸精灵纯 净的容颜,此时变得犹如天上神祇一般,令人不敢直视。她一步步走出帐外,一步一步走向祭台,山谷中的花儿随之绽放,小草风行偃伏,十三部落的战士大将,无需任何命令,一圈圈地跪了下去。许多人,甚至不由自主地为 之热泪盈眶。 哈梵紧握着手中的权杖,枯朽的身子也是阵阵颤抖这,就是草原数百年来苦苦等待的天命之女! 问鼎 第七十四章 新任务 云中城。 清晨,顶着一头乱发的陈思贤迈步走上城墙,杨千雪手扶着垛口站在城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天知道她是几时上的城,更不知道她在这里站了多少时光。 陈思贤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试着叫了一声“千雪妹妹。” 杨千雪一怔,偏过头,疑惑地看着陈思贤,问“你怎么来了?” 陈思贤一时分外窘迫,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倒是杨千雪见他手上提着包食物的蒲叶,微笑道“是去买吃的?昨晚又是一夜没睡研究机关吧?” “最近比较忙。”陈思贤看了一眼杨千雪,满脸通红,赶忙低下头,小声地问“你吃饭了吗?我这儿有……” “没胃口。”杨千雪不再看他,又望向城外。 陈思贤心中失落,但又无可奈何。他双唇动了动,又抿紧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声开口“你是在这里等……” “等阿陌。”陈思贤神色黯然,眼中满是落寞。他看着杨千雪的侧脸,也不知看了多久,哪怕杨千雪再没有看他一眼。若是能这么一直看着她,陈思贤也觉得满足了。忽然,他发现杨 千雪笑了。笑得是那般发自肺腑,又是那般美丽动人。在陈思贤眼中,这一笑足以令天地失色,旭日无光。只可惜,这个笑容与他无关。 就在他为杨千雪的笑容而痴迷时,杨千雪却已经转身,双手提起裙子下摆,三步并做两步,顺着马道向城下飞奔。陈思贤心知能让杨千雪如此失态的原因只有一个杨陌回来了。心中固然为第一次出见习任务的杨陌平安回来欣喜,又有些泛酸什么时候,杨千雪才会为自己绽放那美 丽的笑容? 杨千雪来到城下时,杨陌也已经到了城门。见杨千雪迎出来杨陌急忙飞身下马,快步上前问道“姐姐怎么来了?” 杨千雪打量杨陌,见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多处被割破,身上散发着异味,她皱眉,又责问道“你第一次出任务就晚归,还弄成这样,闯祸了?” “不是不是,是出大事了!”杨陌一听杨千雪话头不对,赶紧转进,“之后再告诉你,我们有要紧的事情,必须去见一趟父亲。” 杨千雪见高三郎也是一脸严肃,便点头道“我明白了。”她取下杨陌手中的缰绳,说“我把马儿牵回家吧,你快去钜子室。” 钜子室内。杨烈眉头微皱“神狸人,还有黑衣人?” “是的。这群黑衣人身手诡异,我们五名兄弟就是折在他们手里。而神狸女子应该是会巫术,否则不大可能一直追着孩儿不放。如果不是赶上大雨,孩儿也未必能逃。” 杨烈问道“你可曾看清女子的样貌?”杨陌思量之下,细细道出“女子一直戴着面具看不到相貌,但是应该是草原大贵人。她身边的护卫看衣着应该是神狸虎卫,够资格用虎卫做扈从的,自然不是小角色。从 身手判断,这个女人年纪不大,动作十分灵活,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至于那些黑衣人就看不出了,孩儿未曾与他们交手,看不出门道。” “如果你和黑衣人交手,就未必能回来了。”杨烈沉声道“如果你的描述没错,那些黑衣人应该是鬼不收。” 高三郎纳闷道“鬼不收向来在天京混,可没听说过他们和神狸有勾结。”“我们现在也没有证据,不能把罪名坐实。但是能杀我五名武者兄弟的,必是天下一等好手,再结合穿着,多半就是那帮人。三郎你去叫祝天雷,让他到练武场等我,阿陌 ,随我来。” 练武场上,岑霜正在对各队的见习武者训话。 “你们今天干的不错,没一个人掉队。但经验和能力都未达到正式武者的要求,这也是事实。所以今后一定要加紧练习,不能有丝毫松懈。” 莫无垠威严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见习武者,“沙场上不问见习不见习,只会要你的命。大伙儿要想活下去,就得拿出精神气来,好好地干!” “钜子来了!”“钜子大人!” 集合地入口突然爆发一阵人声。 几人闻声寻人,吕皓一眼看到杨烈身旁的杨陌。 顾晴见杨陌正同岑霜队长交谈,而集合地的年轻武者已经快要走光了,她扯了扯吕皓的袖子,说“我们也走吧。矩子来肯定是有事商量,咱们别在这碍事”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杨陌,随宋虎离开了试炼地。 等到这些人离开,练武场上只剩了祝天雷、岑霜、莫无垠、邵华四个队长。 祝天雷上前,对杨烈道“钜子。阿陌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据说他的对手是个女子,还兼通巫术和武功?” 杨烈点头,道“能兼通两项的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即便是大巫哈梵的技击手段也算不上高明,这个女孩居然能靠武功压制阿陌又精通巫术,日后必是个劲敌。” 杨陌本以为自己输给个女孩很丢人,可是听大家的意思似乎没那么糟糕,不由露出几许疑问之色。 岑霜笑道“阿陌一定还在不服气。你这小毛头知不知道上一个兼通巫武两道的高手是谁?” 杨陌摇摇头。 不等岑霜说话,杨烈接口道“天命汗,哈桑克!” 杨陌吓了一跳,这个名字虽然年深日久,但是对于墨门众人来说,这个名字是永远的威慑,也只有杨烈这等高手才会说得那么从容。 “不……不会吧……那么个小姑娘而已。”杨烈摇头道“哈桑克当年又何尝不是一个少年?别小看你的对手,尤其是不能小看神狸。从你的描述看,他们这次的目的不是对付未济寨,而是要谋划大事。未济寨的人 只是恰逢其会,因此受害。” “钜子是在担忧神狸日后恐有更大的动作?”岑霜思忖道。 “我深有同感,”祝天雷直白地道,“神狸这些年收复草原诸部,我等本就忧心忡忡,奈何他们始终未曾侵犯边境,燕国不愿出兵,此次他们勾结鬼不收,只怕另有图谋。” 杨烈道“天雷,你让冬至小队全员暂停手头的任务,随时待命。” “是。” “陌儿。” “孩儿在!” “你这次的表现不错,为父决定给你加点担子。让你和岑霜队长以及三名秋分队员,再去探一次草原,你可有这个胆量?” “孩儿求之不得!”杨陌听到能奉命冒险,心情大为振奋,两眼不住放光。祝天雷轻拍他的背,嘱咐道“切忌莽撞。” “也不能自行其是。”邵华补充一条。 “好了,”岑霜站到杨陌身旁,“有我看着阿陌,你们放心吧。你回去换身衣服,我们在城门处汇合。” 家中。杨陌正脱下身上破烂的长衫,敲门声悄然响起。 杨千雪拿耳朵贴着门“阿陌,你在里面吗?” “在,”杨陌慌忙套上黑衣,“在换衣服呢,姐姐稍等。” 杨陌匆匆系上腰带,打开了房门,正好对上杨千雪打量的视线。 “你又要出去?”杨千雪问。 “我在草原之上发现了神狸人的踪迹,父亲让岑霜队长带着我再去察看。” 杨千雪再看他几眼,问“你身上的擦伤可是和神狸人交手的时候受的?” “是啊!”杨陌愤愤不平,“那女子巫术和武功都很厉害,我嘲风弩跟不上她的速度,弩矢也用完了,幸亏天降大雨,我才能侥幸逃脱。” “女子?”杨千雪眯起双眼,长睫如扇。 “女,女子。”杨陌听出了杨千雪语气中的危险,但却不知为何,只能木讷地重复了一遍。 杨千雪闻言,盯着杨陌,直把人盯得汗毛倒竖。 杨陌冷汗涔涔,问“姐姐为什么盯着我看啊……”杨千雪轻笑一声,凑近杨陌,杨陌连连向后退,直退到后背贴着墙,已不可再退。杨千雪凑近他的脸,两人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出来的气,杨陌侧过脸,竭力错开她的视线 。 杨千雪揶揄道“堂堂冬至小队预备队员竟然不敌一位女子,一定是那女子太美?” “才不是!”杨陌高声反驳。 两人视线相交,杨陌这次没有躲闪,杨千雪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杨陌自己辩驳“我只是没有对付草原巫术的经验罢了!那女子戴着面具,我连她的模样都没有看清!” 杨千雪仍不肯放过他“听起来还挺遗憾的。” “不要冤枉我啊。那神狸女子戴着面具不敢见人,不问也知道,一定是个丑八怪!” 听他这么说,杨千雪脸色略有缓和,随后身子退后两步微笑道“这还差不多。第一次出任务感觉如何?”杨陌眼中射出兴奋,但转瞬就暗淡。他想起了所见“出任务很高兴,可是看到自己的袍泽死了,又觉得不痛快。五个人就这么死了,我还没能替他们报仇,差点把自己搭 上。总觉得自己怪没用的。” “战死沙场是墨门武者的宿命,你不用替前辈难过,我们每个人都随时准备为云中为南曜战死。”杨千雪开口,两人四目相交,心中所想,不言自知。杨陌露出微笑,杨千雪回以浅笑。半晌,她侧开身,让开路,悠悠地道“要听岑霜队长的吩咐,不要横冲直撞。平安 回来。” 姐姐的温柔细语总能让杨陌心头一热,他点头道“姐姐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送走杨陌,杨千雪回到房间,静坐在堆满图纸的书桌前。 “精通巫术武功的女子很了不起么?居然欺负到阿陌头上……”杨千雪喃喃自语。她闭上眼,细细回想之前术宗记录里,武者对嘲风弩的抱怨。又想着改造之法……在草原上侦察行军,弓箭是必备之物,然而刀具也必不可少!要是能将二者合二为一…… 杨千雪忽地睁开双眼,她已成竹在胸。烛光之下,杨千雪摊开一张雪白的图纸,手握墨笔,在纸上细细勾勒,不时,一把奇门兵器的雏形跃然纸上。 问鼎 第七十五章 草原新主 岑霜带了两名得力手下加上杨陌一共四人,一行人抵达杨陌与多狸交手的树林时已经是申时前后,岑霜朝树林看了看,随后说道“杨陌,你带我去之前你们交手的地方, 替他人散开查找线索。” 几人下了坐骑,秋分两名队员队员都是经验丰富之人,自己行动不用人关照,杨陌则指着眼前一条小径对岑霜说道;“岑霜队长,走这边。”他牵着马走在前面,细细回想那日与少女缠斗的路线。岑霜跟在他的身后,观察路上的一切。她心思细腻,看出杨陌的情绪有些焦急,显然是无法确定交手地点。微笑安 抚道“阿陌不要心急,你对这里的环境不熟,当时光线昏暗,又是生死搏杀,找不到地方也不怪你。不着急慢慢想,就算想不起来,我也能找到。” “霜姐你这么厉害?” “看你说的,若是没有这点本事,又怎么能当队长?你可别小看人。”两人说笑几句,杨陌的情绪得到纾解,紧锁的眉峰稍稍舒展几分,找起来反倒更有效果。走了不远,他忽然发现在一棵大树树干上有新鲜划痕,他心中一动,连忙朝大树 旁的小道看去,道路两旁的树木要么有很深的划痕,要么枝干断裂。 他惊喜地叫道“霜姐!我找到了!” 岑霜奔过去,杨陌正指着一处断裂的树干。她再凑近,伸出手抚摸断裂之处,她沉声道“果真是萨满巫术。” “这也能摸出来?”岑霜叹气道“咱们墨门和萨满法师做了多年对头,自然对他们的手段有所了解。传闻萨满巫术自北曜而来,历经千百年,有不少法术失传,威能大不如前。饶是如此,这种邪法依旧是草原威胁南曜的利器之一,无定原之变之后,无定城道现在还有巫术气息。这里的巫气息也很重,证明和你交手的人乃是个巫术高手,论修为未必弱于那些 成名大巫。你能从她手下捡条命已经不容易了,今后再遇到她有多快跑多快。这个人……恐怕日后是咱们的一个劲敌。” 杨陌没想到自己居然和一个大巫修为的高手过招而且成功脱逃,那点挫败感荡然无存,反倒是有些欣喜。 此时,矮树林那头传来一阵动静,一名秋分队员窜了出来,他一眼看见了岑霜,大步走近,拱手道,“队长,我们在附近发现了车轮的齿印。” “快去看看。”岑霜急率杨陌等,策马飞奔至矮树林的另一头。坑坑洼洼的泥地之上,数道轮印断断续续向西北方向延伸。岑霜蹲下,用手指测量轮印的深度,而后起身,远望着西北方向,对几人说道“就这个轮印的深度判断,车上 所载必定是大型货物。上马追!” 一行人策马往西北再走数百米,又到了茫茫的草原之上,岑霜对队员们说“此地位于无定原的西南方向,多山多林,地貌复杂,散开侦查,信号火筒联络!” “是!” 队员们应道,当即散开。岑霜用马鞭指着正前方,对杨陌说道“我们往这儿。”两人挥动马鞭,飞奔向前,两人穿过一小片草原,来到山地。岑霜勒马,打量周围的群山,忽然发现左边的山林,群鸟惊起飞向天空。杨陌也发现了这个异样,他看着群 鸟,喊道“霜姐你看!”岑霜“嗯”了声,尚在考虑之中,却听见了马蹄之声,向前一看,只见杨陌向着那处树林飞奔而去。岑霜喊道“阿陌!”杨陌似乎没有听见,她无奈之下,只能驱马追过去 。岑霜跟随杨陌进入树林,没走一会儿就生出了疑惑,此处边界她曾带队侦察,因此地是绵延数十里的密林,且其中猛禽频出,他们从未深入,但如今却只见树木并不繁茂的林地,且地势不平,令她倍感陌生,再往前走,她听见了震天的战鼓声。她心中大惊,再向前,鼓声骤停,她看见杨陌的马拴在树干之上,而透过树干间的间隙,她隐 隐约约能看见杨陌的身影立在前方。 岑霜下马,小跑着上前,从树干下方穿过,她发现此地是一处断崖。杨陌怔怔地看着斜下方。岑霜随他的视线看过去,惊讶地捂住了嘴。山谷宽阔的空地之上,聚集着无数草原精骑,他们面向祭台,长矛指天,气势可怖。擂鼓声再次敲响,草原士兵举起手中长矛,高声嘶吼!大地为之颤抖,林中惊鸟飞向 天空,更有碎石从山间滚落。 稍高的祭台之上,更有数位身着盛装之人,似乎是什么仪式。 此时时至黄昏,对草原诸部而言,良时已至。 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草原之军,岑霜和杨陌匍匐在地屏息凝神,手持千里望,看着祭台上众人的举动,因隔得太远,两人无法看清他们的面目,只能依稀窥见一个轮廓。 岑霜发觉在场胡兵穿戴服饰五花八门,而祭台周围总共十四面旗帜,她环视整座山谷,刹那间脑中思绪万千,继而喃喃出声道“该不会是……” 杨陌闻声,偏过头,见岑霜居然显露出惊惶之色,忙压低声音问“霜姐,怎么了?” “阿陌,”岑霜声音沙哑,“你还记得哈桑克吧?” “当然。”“哈桑克自封草原之王和萨满大巫师,是在无定原与天命草原交界的一处谷地之中,胡族称之为巴特尔谷地,寓意为英雄。除神狸外,无人知晓此处谷地何在,甚至有传言 此处谷地早就毁于天灾之中。现在来看,现在咱们脚下的就是这个地方。”杨陌心头狂跳,隐约猜到自己和岑霜已经卷入一个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当中。此时想走未尝不能,但是身为墨门武者,遇到这种事,自然不能临阵脱逃。相反都变得兴奋 起来,杨陌小声问道“站在正中最前那人是谁?” “哈梵,现神狸大巫。”两人的视线之中,哈梵抬起左手,号角声起;他再用权杖顿地,只见空气成漩涡状波动,巴特尔山谷一阵地动山摇,群鸟惊起,两人饶是距离甚远也听得一清二楚。四目 相对,皆有惊惧之色。单打独斗杨烈号称宇内无敌,可是要论各种诡异手段制造声势,多半不如哈梵。 祭台之上,哈梵高声宣布“恭迎神狸可汗荼狐!” 一队胡族骑兵护送荼狐行至祭台,荼狐下马,他同样身着盛装,但他神色木然,脚步虚浮。他走到祭台正中,哈梵道“请可汗面向众首领。” 荼狐木讷地侧过身,坛下之人无一行跪拜礼,十三首领更是面露轻蔑之色。 此时,断崖上之上,岑霜对杨陌解释“这人是胡王荼狐,当年无定原之变的罪魁祸首,他……居然还活着?” 岑霜自然不知,真正的荼狐早已经被杀。不过哈梵手段高明,从草原找了个相貌与荼狐相似之人,又以巫术加上药物改变其相貌控制其神智,目的就是今天这一刻。 既为祭台必有祭品,这个假荼狐就是最好的祭礼。 托娅在祭台下止步,单膝跪地,目送多狸一步步登上祭台。哈梵慈爱的目光在多狸身上流连数秒,权杖再次用力掷地。狂风席卷落叶和碎石,自地面螺旋状升向天空,将祭台重重包围。十三首领岿然不动,胡族精锐深受震撼,直 盯着旋风,圣鹿首领萨那高举鹿角权杖,呼道“天佑神狸!” 胡族精锐举起手中长矛,振臂高呼“天佑神狸!天佑神狸!” 擂鼓声毕,号角声止。旋风之中,哈梵伸出左手,指向多狸的头颅,血管的红色脉络乍现,血丝自他的指尖钻进多狸的头颅之中。多狸浑身颤抖,她紧咬牙关,双唇发白。哈梵的双手逐渐变得干枯苍白青筋暴露如同干尸,但是依旧不停,直到脸上也同样没了血色才收回手,依靠权杖稳住几欲晕倒的身体。勉强挤出个笑容,看着自己的爱女。他知道自己施展完 这个秘法,就真的时日无多,但是只要能完成所愿,又有何妨? 当多狸起身时,哈梵缓缓开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神狸部落新一任任萨满巫师首领。” “父亲。”多狸唤道。 “女儿。”哈梵回应。 旋风还未消散,哈梵双眼含泪,多狸眼眶微红,两人同是笑中有泪,哈梵更多一丝欣慰。眼看风越来越大,哈梵颤声道“请大巫止风。”多狸垂下视线,再抬头,目光庄重,她长臂一挥,狂风即刻之间四散而去。而这阵残风散去的间隙,胡族精锐窥见了她的英姿。众首领以圣鹿首领萨那为首,自马背上跃 下,掀起长袍,双膝下跪,齐声高呼“我等部落首领参拜多狸大巫!” 号角声再起,胡族精锐之师高声呼应。托娅敲响战鼓,龙卫挥动双手,施展巫术将一道道火焰从篝火中抽出,在祭台之上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神狸图腾,“轰”——!火团爆开,道道飞向四周,落在一些将士身上 。 他们面露痛苦,旁人却都显得非常羡慕。很快,有些火团熄灭,在那些将士身上留下纹路。 多狸再度举起双手,随着她的手举起,那些将士和在场龙卫身上,都有火焰纹路发出光芒,点点汇聚,直到多狸眉间的火焰纹路大放光芒,犹如烈日。 多狸的声音,响彻山谷“天命有主!汝等,当为天命龙卫!”所有新老龙卫,齐齐跪倒在祭台前,大声宣告“天命有主,天选龙卫!吾等,是你身上的盔甲;吾等,是你手中的战刀;吾等,是奔跑于你马前的猎犬;吾等,是守护你 天空的猎鹰——” “吾等,为天命龙卫!”火焰仪式过后,哈梵看了假荼狐一眼,“荼狐”机械地向前跨出一步,道“孤将草原兵权交予多狸大巫,并特此封哈梵为圣巫,待多狸大巫统一鸿蒙大陆,便成新一任天命 可汗!” 荼狐拿出草原军权白狐令,多狸接过,高举过头! “天佑神狸!天命有主!” “天佑神狸!天命有主!” “天佑神狸!天命有主!” ……此时,残阳破开乌云,天空之中,一片血红之色。多狸昂首而立,接受这来自千军万马的恭贺之声。哈梵抬头,天命之星依旧混沌难明。他转而注视凛凛威风的多狸,心 中坚信天命必在草原,必在多狸! 就在这众人的呼唤声中,哈梵使了个眼色,两名虎卫上前把假荼狐拖到一边,准备稍后施以“人祭”。 断崖之上,岑霜和杨陌早已目瞪口呆。岑霜双手捂着嘴巴,生怕漏出一点声音。 她强行镇定心绪,起身,凝望着祭台,对杨陌说道“即刻回云中城向钜子禀报此事!” 她不等杨陌回应,转身走向马匹。杨陌跟上,却不住回头,看着那祭台上万众瞩目的女子身影。 问鼎 第七十六章 如此天命 草原十三部落此时在祭台周围相互问候,其各其和血雉部落首领齐齐哈窃窃私语,目光不是瞥向鬼不收一众。见面色惨白的哈梵走下祭台,两人立马拉开距离。聚集在台 下的草原精锐们自觉为哈梵让出道路。哈梵在施展过秘术之后,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虚弱。可是目光依旧锐利,加上多年积威人不敢犯。齐齐哈将目光移向祭台之上多狸,只看一眼女子稚嫩的侧脸,便失望地移 开了视线。苏利耶搀扶着哈梵上了篷车,两名熊卫驱车,其余熊卫策马紧随其后。血雉部落首领齐齐哈带领部落精锐目送承载哈梵的篷车使出巴特尔山谷,半晌,才对部下下令道“ 紧随哈梵大巫,前往大营!” 苏利耶听闻后方传来的震动之声,从篷车的小窗之中探出头,复又收回身子,对哈梵说道“血雉部落首领跟随我们出山谷了,他似乎不服多狸大巫。” 哈梵疲惫地点头“我知道了。” 苏利耶见哈梵闭着眼睛,双唇却在发颤,犹豫了一会儿,素来沉默寡言的他还是担忧地询问“您的身体不要紧吧。” 哈梵摇头,显然没了回答的力气。苏利耶焦急地说道“我这就派人快马回营,命胡医备好药。”他说着就要掀开篷车的车帘,但被哈梵的一声“不用”制止。常年听命于哈梵的苏利耶下意识回座,见哈梵已 经睁开了眼,他直视这双满是倦意的眼睛,劝说道“多狸年幼德薄不足服众,还得您稳定局面,千万保重身体。” 哈梵闻言无奈地叹气,伸出了藏在绣袍之中的左手。那支手干如枯木,苏利耶见状,面色大变,惊骇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哈梵轻声道“别吵。我的一身修为大半传给了多狸,如今的我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纵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比普通的巫师强不了多少。只能靠一个空架子唬人。至于这 个架子能唬多久,我又能撑多久,只有老天知道。今后多狸的路只能靠她自己走,再有……就是你们。”“大巫放心,我等必尽忠报效。”苏利耶语声哽咽双眼泛红,哈梵却已经显得很是疲惫,闭上双眼养神不再说话。半个时辰的车程,偌大的篷车之中,只能听见哈梵的呼吸 声。抵达大军宿营地之时,随着车身一滞,哈梵缓缓地睁开双眼,见苏利耶已经恢复成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模样,甚为满意。哈梵在苏利耶的搀扶下走下篷车,齐齐哈的人马随后赶来,齐齐哈飞身下马,直奔哈梵走来,边走边道“大巫,我有话——”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哈梵身旁的苏利耶,“ 想要私下向请教。” 哈梵点点头“我愿意为齐齐哈头领解惑。”随后朝一个熊卫使了眼色,那名熊卫上前搀扶着哈梵走入营帐,齐齐哈紧随其后。 大帐中,哈梵坐于胡床之上,面前的烤火盆发出的热气让他的面庞发红。他面色平静,帐中气氛却有些凝重。 哈梵勉强鼓起中气说道“齐齐哈,部落从分散走向联合,再艰难地磨合,已经耗费了太多的时光,我希望今后大家应该亲如一家,不要再做无谓的争斗。” 齐齐哈打断哈梵“大巫放心!杀南曜人,血雉部落绝对冲在最前头!” 哈梵看看齐齐哈“你找本巫,所为何事?” “大巫知道,我是个粗人有什么说什么,如果说错了,大巫别见怪。我不明白,今天是我们神狸的大典,为什么让南曜人参加。” 哈梵冷哼一声“你认为鬼不收那几个人能威胁到我们?”“当然不!我一个人就能杀光他们!我只是不明白,他们有什么资格参加这样的大典。再说这些人鬼鬼祟祟不能信任,万一他们出卖咱们,又该怎么办?这是不是多狸大巫 的意思?她是不是还在说那些学习南曜的话?” 哈梵道“让这些人参加大典是我的意思,神狸应该学习南曜的话也是我说的。” 齐齐哈没想到哈梵把这事扛下来,他可没胆子挑战大巫,只好住口。哈梵冷声道“墨门之所以能阻挠神狸南进数百年,就是靠着那些精良器械。有了这些机关器械帮助的墨门子弟,一人可杀我十人。南曜诸国的士兵靠着这些器械,也往往 能战胜伟大的草原勇士。今天,鬼不收带了墨门器械前来联盟,你觉得他们有没有资格参加这个结盟?”齐齐哈摇头道“如今我们人强马壮,还有大巫的天神手段,墨门器械不足为惧。我就是觉得南曜人没资格和我们合作!大巫你忘了吗,荼狐当年就是和南曜人称兄道弟才 失掉民心的——” 齐齐哈的话戛然而止,只因他见哈梵面露怒色,他不得不噤声。 哈梵冷冷道“你是说多狸认为该学习南曜,就会失掉人心?” “不,我是说这种可能……” 齐齐哈还想再说下去,哈梵脸色一寒,帐篷内骤然起了一阵阴风。齐齐哈心知不妙,哈梵竟然是要动用巫术,连忙道“大巫饶命!”“混帐!我告诉你,学习南曜是我的主张。我们这些人没脑子不读书,只会靠蛮力厮杀,不懂制造机关,不懂使用工具,这辈子也休想统治南曜。要想恢复天命家族昔日荣 光,就得先学会南曜人的一切。这些话都是我的意思,谁反对就是与我为敌,就是与神明为敌!多狸已经是草原的大巫,任何人敢对她不敬,就只有死路一条!” 齐齐哈只觉得帐篷内风越来越强,心知生死一线,连忙不住点头。哈梵瞪了他一眼“我很忙,你没事就出去吧。” “多……多谢大巫!”齐齐哈起身,连滚带爬地出去。哈梵却是暗自叹了口气,自己比想象中的更衰弱,如果他再不走,自己的把戏就要露馅了。巴特尔山谷。祭台之上,齐齐哈之外的各部落首领围在多狸身边,祭台下,各部落的精锐们此时也打成一片,唯独一众黑衣鬼不收,孤零零地站在角落,无人问津。手下 问询为首的那人“鬼王,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为首那人看了一眼身后手下们身后的一堆器物,说“东西还没送出去,你认为能走吗?” “可这……”手下看向胡兵,其中一人察觉到他的视线,凶神恶煞地看了过去,还用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手下慌忙收回视线,可怜巴巴地说“我觉得这些人不怀好意,还是早走为妙。” 为首之人看着手下,见他们眼中皆有畏惧之色暗骂一声“没出息”,抬步走向了胡族各首领所在的祭台中心。 这些首领的目光也充满敌意,只有多狸目光和善,看了一眼大悌鬼王,微微一笑“鬼王有事?” “大巫,可否借一步说话?” 托娅开口道“加冕仪式已经结束,哈梵大巫也已经离开前往营地休息,你们应该和哈梵大巫谈不是么?” 多狸对大悌鬼王说“鬼王,草原对南曜人的态度,我想你和手下们都很清楚。我不能和你‘借一步’说话,要是你真有非说不可的事情,直说吧!” “把东西呈上来!”大悌鬼王。 五花八门的珍奇玩意儿赫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一眼看去,其中有墨门精密的小巧器械也由颇具西曜色彩的手工艺品,不少胡族士兵发出惊叹之声。 多狸则用质询的目光看着大悌鬼王。大悌鬼王单膝跪下,其后的一众黑衣人随之慌忙下跪,他摘下面罩,拱手,对多狸说道“我有幸受哈梵大巫所邀,前来参加多狸大巫的加冕仪式。如此盛大的典礼,我身为鬼不收四大鬼王之一,绝不能够空手而来,典礼仪式繁重细致,众首领的献礼我自知无法插足,只能趁此时将这些薄礼献给大巫。除了这些之外,我们还有更贵重的宝 物,只是事关重大,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显露。总之,鬼不收愿做天命家族的朋友。这些礼物就是友谊的象征。”多狸也知道,所谓的礼物都是收了钱的,而且代价高昂。鬼王献上友谊,无非是自己父亲为自己揄扬名声提高地位的一部分。这些首领别看和自己有说有笑,心里未必服气。毕竟十八年间,哈梵靠铁腕手段统一草原,各部落很多是口服心不服。再说大家怕的是哈梵神通,而不是自己。要想攻打南曜,就不能现在大开杀戒,只好用这种方 法来树立威望。 没办法,要当大巫就得会演戏。草原的历史上,曾经也有不会法力的大巫,那肯定是个演戏的高手,自己才不会输给前辈。 多狸心思电转,脸上不动声色,指尖在礼物上扫过最后停到一条赤金项链上。只见多狸指尖散出血色的光点,锁链外面的黄金竟然悉数脱落,露出纯白颜色。 “假货!” “他们敢送假金子愚弄我们!” 几个首领大呼小叫,托娅怒道“别吵,你们看不出那不是凡物?” 这帮首领这才注意到,这项链不是普通的石头,其色白而透明,散发着丝丝寒气,竟像是寒冰凝结而成,价值肯定远在金项链之上。便不敢再嚷嚷。 多狸问道“这条锁链从哪儿来?” 大悌鬼王答“西曜。”多狸思量片刻,开口“传闻西曜的神秘不亚于草原的萨满一脉,南曜大陆上始终流传着西曜那片国度的各种传说,其中对它较为普遍的认知是这是个有着稀奇的宗教和精湛的手工技术的风沙之地,而他们的宗教也有着巫术的成分,传言与萨满巫术同样渊源北曜。我能感觉到这条项链上蕴藏着强大的能量,只是被外面的金膜所掩盖,即便 是大巫师也难以发现。只有它真正的主人,才能感觉到这股力量。” 大悌立刻大声道“这宝物与大巫有缘!”“让我看看这宝物的力量吧。”多狸说着,握住锁链的一端,指尖再次泛出点点红色的光芒。锁链往空气里渗出的寒气一经接触到多狸指尖的红色光芒,霎时,整条火焰变成了火焰的颜色,燃起熊熊烈火!多狸伸出手,握住锁链的一端,并未有任何灼伤之感。她欣喜地抽出锁链,向空中一挥,火苗击向各处,几簇火苗击中岩石,爆破之声 响起;几簇火苗击中树干,火焰在多狸的控制之下骤然变大。 多狸紧盯着燃烧的树干,目光一凛,锁链链身红光一现。大火霎时熄灭,仅留下被烧焦了的树干。 多狸手中的锁链再次变成冰色,与她的手接触的顶端再现点点红光,锁链的寒气消散在空气之中。“就叫你冰血链!”多狸将锁链像长鞭一般收在手中,对大悌鬼王说“这宝物确实适合我!你的这份厚礼,我收下了!我即将率军南下,这锁链在此时露出真形,这便是天命!”草原首领们这时才回神,轰然叫好起来“天命!天命!” 问鼎 第七十七章 哈梵病危 “大巫,是时候启程回营地了。” 托娅在旁观察,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便出言提醒。哈梵私下里提醒过托娅,多狸的年纪和性别是最大硬伤,她不能和部下离得太远,也不能距离太近。作为多狸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忠诚的护卫,她必须随时维护多狸的威权 ,确保她可以完全统治这股势力。 多狸点点头,又对大悌鬼王道“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只要你们对我神狸忠诚,神狸就允许你们来此通商,也会保证你的安全。不管是谁破坏了通商,我都会施以惩戒!” “多谢大巫。在下告辞。” “草原的夜非常危险,你们确定要连夜赶路?” “鬼不收是群连阴曹地府都不愿意收容的怪物,黑夜是我们的朋友。”“嗯。”多狸简单地应了声,对众首领说道“余下的珍宝,你们领去奖赏将士们吧!大悌鬼王怪笑几声,随后打了几声呼哨,所有的鬼不收成员乘跨坐骑,随着他向谷口而 去。 等到鬼不收消失,多狸才吩咐道“回营地,准备宴席!” 她的锁链在夜色之中,闪着寒光,而她的面庞,在月光底下熠熠生辉。 祭台的篝火被熄灭,巴特尔山谷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多狸回到营地时,苏利耶已在营地外等候多时,一见多狸和托娅,当即迎了上去。“宴席早已备好,哈梵圣巫已经等候多时。” 托娅调转马头,对部落首领们说道“宴席已经准备妥当,让所有儿郎吃个痛快吧!” 营地内曲声大作,篝火熊熊。草原之上的宴会永远是简单实惠,牛羊牲畜被放在火堆上烤,再配上青稞酒,就是广大士兵最大的享受。 多狸等首领其实也没好到哪去,南曜的精良饮食草原无从烹饪,倒是通过商道买来的好酒,可以让这些好酒喜饮的头领喝个痛快。 哈梵的酒量本宏,素来有千杯不醉之称。可是今天只喝了几杯酒,就摇头道“草原有了新的大巫,酒宴也该有新的主人,我先走了。”随后起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头领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清头脑却又没人敢问,藏羚部落首领其各其举杯对多狸道“头狼在族群里最为强壮,王者自然也该天下无双。大巫的武艺和法术我们都是知道 的,就是不知酒量如何?”多狸并不矫情,举起酒杯道“酒量如何,一试便知。”随后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心思却压根没在酒上。父亲的反常让她心头惴惴,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但是 自己既然要统领群雄,该敷衍的场面不能落下,只好强装无事酒来杯干。直到除了托娅以外的首领全都被喝躺下,她才对托娅道“我回帐看看。” 托娅看看那些醉成一滩泥的头人,点头“这里交给我便是。” 多狸来到了哈梵的帐前,撩开帘子的那一刹,便听见了剧烈的咳嗽声。她心中一紧,闯入帐中,喊道“父亲!” 帐篷内,哈梵躺在榻上,头伸在榻外,正不住地咳嗽,地上已有一滩血迹。多狸一见,脸色大变,冲到哈梵榻前,轻抚着他的背,担忧地问“父亲的病情又加重了?” 哈梵咳嗽着,说不出话,只能不住地摆手,而他那支干枯的手,此时藏在袖中。 “我这就去叫巫医!”多狸起身。 “用不着。”哈梵拉住多狸的手,制止道。 “不,你必须让巫医看看。”多狸严声拒绝。 她拿开哈梵的手,走到帐外,喊道“传巫医!” 虽然是宴会,但是该有的戒备自然不会松懈,郎中也不会像士兵那样狂饮。一声令下,郎中须臾即到。哈梵闭着眼,呼吸极轻。他的一只胳臂赤裸地伸向外,脉搏处,巫医的掌心置于其上,绿色的雾气在这个间隔之中缓慢的漂移着。多狸站在巫医的身后,眼中的担忧相比 之前,又浓了几分。 绿色的雾气逐渐隐去,巫医收回手,叹息。多狸忙问“父亲的身体虽然一直不好,但也不会突然变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多狸大巫——”巫医似乎难以开口,但他心知拗不过多狸,只能据实回奏“巫师之首传承之时,先一代的大巫施展的并不是简单的精血之术,而是将一身修行输送给下一 代巫师。” 多狸骤惊!“当然,传授之时多寡随心,有的大巫只象征性传一点,自己保持神通,结果导致草原几代大巫法力平平,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哈梵大巫本就被顽疾纠缠多年,全靠巫法神 通支撑。如今他把自己的修行给了您,所以就是这个样子。我的法力有限,恐怕也只能拖延时日,没法让大巫痊愈。” 多狸走过去,握着哈梵干枯的手在脸上婆娑,双眼发红,自责道“……是我害了父亲……”她看着那犹如枯木的手,失声垂泪。 巫医一见多狸哭泣,忙安慰道“大巫莫要责备自己,我等清楚多狸大巫的孝心,如若你知晓内情肯定会拒绝,所以才对你隐瞒……” “女儿……”哈梵微弱的声音响起。 慌张的巫医和低头垂泪的多狸一齐看向了他。多狸一时惊喜,惊声叫道“父亲!你醒了!感觉好些了么?” 哈梵稍稍张开嘴,没来得及说话就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多狸轻拍他的背,唤着“父亲。”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哈梵缓了缓,完好的手抚上多狸的脸“不要哭,父亲心疼。” 多狸捉住哈梵的手,止住了啜泣,片刻之后,她吩咐巫医“我陪着父亲,你先下去吧。” 巫医躬身走出营帐。哈梵满脸倦色,此时只强撑着。多狸把他的手放回被褥里,捏好被角,轻声说“睡吧,父亲。” 哈梵合上眼,却问“宴席如何了?” “托娅和苏利耶他们在那儿,放心吧。” 哈梵点头,低声呢喃道“杀了那个巫医。” “父亲,您说什么?” “你刚才不该让他离开的……我的身体是个秘密,不能让那些人知道……答应我,杀了他!” 多狸心中不忍但又无法拒绝,只能不停点头。父亲那瘦削、布满皱纹的脸刺痛着她的神经,她突然意识到必须加快南侵的进程。不然,哈梵或许看不到那一天了…… 就在她由担忧和愧疚变得焦躁之时,一股陌生的气息逼近了营帐。 她偏过头盯着营帐的入口,转瞬间,她挡在哈梵的榻前,眼中是嗜血的杀意。营帐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他正要踏入营帐,却被多狸的杀气生生逼退。 “多狸大巫,快快住手,我是木恩啊。”木恩乃是草原上有名的大商人,他在南曜有着极深的根基,即便是两下敌对边关封锁的状态下,也能成功搞到商品交易。草原物产匮乏,尤其粮食以及日用品方面,急需 南曜货物供应。刘威扬虽然没对神狸用兵,但实行了封锁制度,普通的走私价格昂贵数量也少,根本满足不了神狸那么多人的开支。只有木恩能及时搞来大笔物资稳定神狸民心,即便是 哈梵对他都礼让三分,因此也不怕多狸。他说话间已经走入先是笑着恭喜多狸成为萨满大巫,之后他一直看着榻上的哈梵,探究的目光令多狸有些恼怒。在多狸开口责难之前,木恩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说 “大巫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妙啊。” 多狸没有答话。 木恩刻意忽略多狸不耐烦的表情,继续说“斗胆一问,哈梵大巫可是因加冕仪式法力丧失严重才变成这样?” 多狸凛冽的视线扫向他,木恩圆脸上挂着笑,并不为所动。半晌,多狸发出一声冷笑,讥讽道“木大商人真是无事不晓啊。”木恩还想跟一句什么,但多狸用力握了一下手中的锁链,链条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他立马看了过去,看到链条上隐约透出的冰色,微惊。他再抬眼,见多狸的双目已 经透出丝丝狠辣,他忙改说正事“大巫,我此次前来是为神狸与鬼不收的交易一事。” 多狸将双手负于身后,“这笔交易是你牵线,现在有何话可说?” “我这不是刚听说么,那帮人和墨门的人结了仇,还交了手?真是的,墨门中人有仇必报,他们居然杀墨门武者,就不怕给神狸带来灾祸?” “我神狸从不惧怕墨门,谈不到灾祸与否。不过你倒是要小心些,墨门的人最恨勾结外族之人,如果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恐怕有些麻烦。” “是啊。所以我就是来问问,墨门可有什么动作?” “暂时未知。”多狸对此显得有些冷漠。 木恩点点头,“没动作就好。交易的事放在我身上,墨门这边就得有劳神狸好汉多费心,告辞了。” “等等。”多狸叫停他。 木恩没有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多狸。 多狸冷笑道“随随便便就进我族大巫的寝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木恩打了个哈哈,道“是是,木某在海上自由惯了,一时忘了礼数,确实逾矩了。” 多狸眼神一凝,这木恩,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她手中冰血链骤然放光,一道光芒射出,正中木恩左臂,那里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血骷髅。 木恩一阵剧痛,愕然叫道“多狸大巫,这……” 多狸却笑了起来“哎呀,我在草原上自由惯了,这条锁链又是新得的,失手了!” 木恩艰难地笑了笑,这回没再说话,捂着流血的胳臂,躬身离去。多狸在他背后说道“如果你能找到治疗我父亲的灵药,我会允许你再次进入这里,否则……后果自负。”木恩一语未发,走出营帐好远,才看了看手上的血骷髅,自语道“西曜血巫的圣器……有意思!”随后伸手一抹,骷髅消失无踪。 问鼎 第七十八章 边城多警急 在神狸的人马离开山谷后,岑霜和杨陌两人也悄悄转身离开,汇合了另外两名秋分成员,一路向云中疾驰。杨陌心里佩服岑霜,这位大姐姐平日温婉可人,如同邻家长姐。直到遭遇危险时才看出她的非同寻常。在神狸仪式进入最重要的环节时,岑霜一手按在杨陌背后,随后自 己运转功法,进入一种假死状态。那一刻杨陌甚至以为岑霜真的死了。不管是生理反应,还是习武者对于气机的探查,都不会把岑霜当成活物。可是抵在他背后那只手却传来无穷无尽的力量,告诉杨陌她 安然无恙,不但自己活得很好,还在保护着杨陌的安全。虽然山下就是神狸大队人马,只要稍有异动,两人就会粉身碎骨。可是杨陌感受着那股力量,自己就像是沐浴在温泉里,周身上下说不出得舒泰。心内平和毫无畏惧,反 倒是在那股力量的牵引下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从头到尾都没发觉。回去的路上他想问这是什么功法,可是看岑霜面色严肃,竟比山上斟茶时还要紧张就不敢多问,想着以后问父亲再说。一行人抵达云中时,已经是午夜时分。由于位处边 陲,云中城夜晚素来戒备森严,城墙之上,火把攒动,直到岑霜报出名字并交出名牌,守城得武者才开门迎接。 今晚守城门得恰好是秋分小队成员,见自家队长回来连忙上前行礼迎接。岑霜点头算是回应,随后问道“钜子和祝队长在哪儿?” “钜子和祝队长在钜子室。” 岑霜犹豫片刻,说“快去通知他们,说我探得重要情报,需即刻召开墨门大会。” 杨陌稍显惊讶,在场武者闻言皆是一愣,但下一秒,武者齐声回道“是!” 岑霜转而嘱咐杨陌“阿陌,你随我一起。” 两人策马,飞驰进云中城。不时,召唤术者和武者的号角声吹响,从睡梦之中被惊醒的百姓或是从窗户探出头,或是披着衣服站到街上,众人脸上带着茫然和惊愕,迟迟不歇的号角声让他们人 凑在一起,紧张地相互议论着。术者研究室内,陈思贤听见号角声时,正在钻研一副画有武器部件的图纸,他分心听了一小会儿,确定是武者要求召开墨门大会的号角声,他疑惑地看向身边的洗星河, 洗星河画着细密的小部件,压根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号角声还在响,陈思贤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问“师傅,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洗星河头也没抬。 陈思贤一时犯难,手中活也不干了,他看着洗星河冷静的侧脸,说“师傅,墨门大会,你去参加吗?” 他久久没有等到洗星河的回答,心中十分尴尬,外头的号角声在他耳朵里倒是越来越响了。此时,一位术者轻轻推开了门,说“洗星河长老,是时候去墨门大会了。” “你说我患了风寒,这几日需要静养。” “是。”术者关上门离开。 洗星河这才瞪了一眼陈思贤,命令道“还不快干活!” 陈思贤忙拿起笔,定了定神,埋头勾画。只听洗星河自言自语道“吹号又不是敲钟,你们激动什么?”按照墨门规矩,术者召集开会敲钟,武者要求开会吹号。一听号角,就知道这次会议是由武者要求。不过不管武者、术者归根到底都是墨者,因此除了洗星河以外,其他 人悉数到齐。杨陌算是唯一一个不该出现的人,站在会长正中惴惴不安。 好在岑霜站到他身边,一把拉住杨陌的手安抚道“阿陌别怕,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了。” 人陆续到齐,更漏里的沙子下去五分之一,洗星河仍然未出现,钜子之位上的杨烈问“洗长老呢?” 之前去报信的那名术者此时站了起来“长老染上风寒,正卧床休息。”他说到这儿,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了他,他一时发怵,慌忙垂下了头。 岑霜发话“既然洗星河长老来不了,那我们就直接开始吧。”她继而转向杨烈,拱手请示“钜子。” 杨烈道“冬至小队预备队员杨陌,请将无定原之上侦察所得如实相告!秋分小队队长岑霜,随时准备补充。” 岑霜在杨陌手上用力一握,小声鼓励“去吧。”随后松开了手。 杨陌深呼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开始从未济寨失陷说起,一直介绍到现在。当他提到草原女女子魔武双修时,已经有些术者变了脸色。等到他说与岑霜队长撞见神狸一族的加冕仪式,会场陷入一片混乱,直到“天命龙卫”四个字出口,全场又霎时 间变得鸦雀无声! 杨烈等到杨陌将话讲完,才开口“这,确实是传说中天命龙卫的仪式。” “钜子,”岑霜拱手,“我大胆猜测这是神狸南征的前兆!” 会议场的氛围霎时凝重,一位术者起身,问“秋分队长何出此言?” 岑霜这时一改平日的温柔形象,整个人就像一把刀,锋芒毕露“这数十年间,长老可知道神狸为何未曾犯边?” 术者自信道“草原之人忌惮墨门的精密器械,不敢犯边!”“当然不是!”她锐利的双眼盯着术者“墨门武者与草原之人百年之间,频频交手,从未见他们有过任何忌惮,他们生性好战、残暴又嗜血,南侵的野望更是融进了他们的 骨血之中!” “但墨门利用器械阻挡了他们的数次南侵,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另一位术者起身,高声反驳岑霜。而在他之后,另一名的术者长老起身,缓缓地说道“草原人时刻妄想南侵是事实,墨门的器械让他们无还手之力同样是不争的事实,他们来多少次,我们挡多少次,我相 信我们的武者能够将术者研制的器械发挥到极致!”术者公然挑衅,武者队长都冷下了脸,杨陌气恼之下,上前一步就要反驳,被岑霜拦下。只听她冷笑一声,沉着地说“术者们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十八年间草原未曾 南犯?”她没给那些人回答的时间,紧接着说“这个问题,云中城的老百姓兴许不知道,在座各位却都是清楚的!无定原之变后,神狸用了十八年统一分裂的草原各部,我和杨陌 所见,他们已经认可了一个王,一个草原的王——” 岑霜停了声,视线一一扫过在场洗星河一派的术者,说“内部一统、龙卫重现、巴特尔山谷集结,接下来他们必定入侵南曜诸国!这是草原各族世代信仰的天命之路!” 术者都低头不语,杨陌对岑霜的气势佩服不已,在心里为这个大姐喝彩。此时,公输臣起身。 在场所有人都屏息看向了他,作为做德高望重的术者之一,他的发言,几乎是可以扭转局面的。 “无论神狸近日是否有南侵之心,他们的表现都应该引起足够警惕。我认为只要存在他们正在集结军队的这个事实,云中城上下就应进入备战状态。钜子,”公输臣转向杨 烈,“此事,应通知南曜。” 杨烈点头,回道“无定城被毁之后,南曜于界牌关外构建天水塞。如果神狸南侵,天水塞首当其冲。确实得通知他们一声,免遭不测。”杨烈的视线扫视全场数次,见没人再说话。他果断地宣布“所有术者投入器械的检查和修复工作;二十四节气小队将预备武者全部编入队伍,城中少年武者加紧操练,随 时准备投入战场!”此事暂告一个段落,岑霜却没有没有预料之中尘埃落定的感觉,那群杀死了墨门未济寨武者的黑衣人,是什么来路?这笔债又该怎么算?当然她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可是 她相信杨烈绝不会为了对抗神狸,放任墨门武者被人屠宰。或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看到师父再施神剑。 她想到这里,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只不过杨陌此时沉浸在即将进入战场的兴奋状态中,并未发现她这个表情。 夜色之中,天水塞绵长的城墙之上,烽火台熊熊燃烧着。士兵往来巡逻,一只铁鹞子自空中落下,落在当值军官肩头,鸟嘴丈开,吐出纸张的一角。 军官取出信件,读罢,脸色大变,急对身边部下道“快!派人快马前去天京城送信,用八百里加急!”两天后的黄昏时分,两名被插号旗,身带铜铃,打马如飞在青龙大道上疾驰。两人一路来到皇城的青龙门前,其中一匹马已经力竭,一声哀鸣身躯倒地,马上信使重重地 摔出去翻滚着倒向一旁。守卫士兵连忙将其扶起,另一名信使急道“天水塞八百里加急,请陛下务必观看!” 此时,刘威扬正在殿中温习书法,王景奉他之命,将闲杂人等拦在门口。信使前来,附耳王景,王景转身闯入大殿,刘威扬手中毛笔一顿,抬眼恼怒地盯着他。 王景身子往前扑,跪着喊道“皇上!神狸要挥师南下了!” 刘威扬浑身瞬间僵硬。俄顷,他缓缓将毛笔搁下,脸上怒容渐去,笑意浮现。 终于,来了! 十八年……自己准备了十八年,就是为了这次。盈儿……看我,为你报仇!“传旨,明日大朝会!” 问鼎 第七十九章 凤貌鸡胆 夜晚,太师府内。自从前者刘威扬微服拜访之后,便命太医过来给顾世维诊脉开药,固然顾世维年事已高身体衰弱非药石所能奏功,但是病势总算得到些许缓解。朝中百官都是个顶个的人 精,意识到这是个信号,证明天子与帝师之间的嫌隙似乎有弥补趋势。 天交二鼓,顾世维依旧未眠,家仆翟晓在旁伺候着。听到外面更梆声响起,顾世维微微一笑,朝翟晓道“沏一壶茶来,就用那包龙井。预备两个茶杯。” 翟晓看看天色“都这么晚了,还有人来?还让不让您老休息了!当真是不晓事!” “军情如官不习军阵,你想让我怎恶魔帮你?”“我需要更多的军资,更好的器械!神狸人善战,但是器械不精不习军阵。一个无定军打不过一个神狸人,十个无定军和十个神狸士兵胜负五五,一百个无定军能杀三百神 狸人,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无定军操练依旧,但是器械大不如前,必须老太师帮衬。” 顾世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过来发问“神狸入侵不一定要无定军出阵,若是万岁点神策军的将,又该如何?” 鱼世恩摇头道“这万万不可!神策军金弓玉箭,和神狸人打必死无疑。” “如果神策军覆没,对鱼大帅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是两回事。于己我恨不得神策军烟消云散,但是于国,我却希望他们能保存下来,并且变成真正的强兵。我和神策军的恩怨再重,也重不过江山兴废,神狸才是我们真 正得敌人!” 顾世维点点头,老眼中精光一闪即逝“不愧是我认识的鱼世恩!可是,这只是你的心思,谁你知道皇上是什么心思?”鱼世恩哼了一声“皇上自从十八年前,就天心难测,我怎么知道?不过,我想他也是想向神狸报仇的。陛下也是马上天子,不会完全相信神策军。按我猜测,应该是无定 、神策共同出兵。军资武器,肯定会有,就是这分配上,不能让神策军都抢了去。” 顾世维叹了口气“哪有这么简单?陛下想要复仇,你想要报国,莫家人却未必是这个念头。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就算是陛下那边,也难说的很。报仇和保住无定军 ,并不是一回事。” “那太师的意思是?”“小心为上。神狸已经存在了几百年,不必急着一时消灭。保存有用之身,辅佐明君登基,才是安身立命之本。要是让二殿下登基称帝,恐怕你我,还有无定军一脉,都会 死无葬身之地!”鱼世恩心知,这是顾世维逼自己表态。这种事关系重大,一步踏错粉身碎骨。他想了想,对顾世维道“武人不问朝政,只知按令而行。但假如有人大逆不道,以兵威行不 臣事,无定军决不会坐视!” “好,就要你这句话!”顾世维轻轻拍掌“你所求之事,老夫尽力而为,绝不会让无定军被人牺牲。” 鱼世恩抱拳道“就这么说定了。” 顾世维又提醒着鱼世恩“别忘了墨门!抵抗神狸,少不了墨门相助。辅佐圣君,也少不了杨烈那口宇内无敌的神剑。” “我这就去给杨钜子写信,用铁鹞子送去!” 东宫。 太子刘宸英强打精看着自己的妻子,神情已经很不耐烦。 “都什么时辰了?恩师怎么会来?再说这是东宫,不是寻常府邸,恩师也进不来的。咱们还是早点休息吧。”张素素横了丈夫一眼,碍着夫妻尊卑,才没好意思呵斥。只是提醒道“太师有陛下赏赐的穿宫腰牌,想要进宫几时都进得来。太师曾经教过夫君,身为储君,不犯错就是 胜利。可是一味藏锋也不是办法,眼下神狸厉兵秣马,正是夫君一鸣惊人的时候” 刘宸英打个哈欠“娘子说得哪里话来?墨门的几句谣言,就让大家乱成这个样子?连神狸人的影子都没看见,何至于乱成这样?” “妾身虽然是一女流,也知道墨门从不危言耸听,更不会无中生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神狸入寇乃是天下第一等大事,夫君身为储二,不能无动于衷。” “好好,就算是真的,我又能做什么?父皇乾纲独断,哪有我说话的份。一旦说错话又要被骂,搞不好还要出大事。” 张素素点头道“正因为如此,才要夫君在此等太师。” “如果恩师不来呢?” 张素素看看丈夫,轻轻一抿下唇,一字一顿道“那就说明……我们今后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刘宸英没明白妻子是什么意思,没等他发问,太监已经来禀报顾世维求见。张素素躲到屏风后准备偷听对话替丈夫拿主意,刘宸英则出去迎接恩师。师徒见面行礼,彼此落座之后,顾世维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神狸入寇的事殿下应该知道了,天 一亮就要召开朝会,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老臣长话短说,无定军这次肯定会出征。但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殿下得向陛下帮他们讨要军械粮饷。”“啊?”刘宸英吓得目瞪口呆,甚至顾不上体面风度,张着嘴巴,过了好一阵才说道“恩师,您……您说的是什么话?我参与到军政之事,岂不是自寻死路?再说父皇也不 会准本。”张素素在书房后面,急的冒火星。顾世维何等精明,他既然让丈夫这么做自然有深意。丈夫身边只有恩师一个亲人,此时不信他又信谁?哪怕提议再匪夷所思,也该答应 下来再说,哪有公开否定得道理?只有在这一点上,自己的丈夫才像极了他的父亲,父子是一样的不讲人情。顾世维倒是没生气,他知道太子的底细,也不指望这个不堪造就的弟子一眼看出其中玄机,耐心分析“殿下当然会挨骂,不过你挨骂越凶,就越能得到无定军的拥护。至于凶险,这是万万不会的。陛下只有两个儿子,这份江山早晚要落到太子或是……那位手上。不过据我看,陛下对那位未必钟意,否则就不会叫老臣回来。恰恰相反,二皇子势头增长,实力日渐强大,陛下未必满意。此次与神狸交战,万一陛下亲征,殿下身为储贰,就该代替天子监国秉政。此时关心军政不是罪过,而是分内之事,料也无 妨。” 刘宸英眼中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只不过未等火烧草原就已熄灭。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神情中明显出现了犹豫“可,父皇近来越发喜怒无常,我怕……”“太子之位不失,殿下就不用怕什么。”顾世维紧接着说“殿下蛰伏多年,也是时候该让陛下知道你的本事了。如果太子对国事不关心,陛下又怎么敢把大好河山交到殿下 手上?” 刘宸英考虑了一阵,“恩师的意思本宫明白了,我…我会在父皇面前替无定军说话。” 见太子下定了决心,顾世维脸上也浮出笑意“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太子和皇子之间是不同的,如果有人忘记这点,我们就有义务提醒他们。”张素素在屏风后听着,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如果自己和夫君身份互易,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争取监国的机会,利用这个机会把大权握在手中,让刘宸毅再不敢觊觎储位。 可是……一个男人比自己更像女人,为何老天无眼,非要给自己这么个丈夫。在这一刻,她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如果是他在这个位置上,又会怎么做呢? 问鼎 第八十章 虎皮羊质 与此同时,国丈府前,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门口。侍从先观察了一下方圆百米之内的情况,之后谨小慎微的掀起第一辆马车上的布帘,放下脚凳,小声说道“殿下请。 ” 身着便装的二皇子刘宸毅飞身下车,脚步匆匆走入国丈府中。莫如晦父子在书房门外迎接,三人见面互不搭话,两人拉着刘宸毅走进房中,莫崇山关上房门朝父亲点头。莫如晦这才训斥道“殿下这也太莽撞了!枭卫无孔不入,你还 敢微服前来,就不怕被你父皇知道?”刘宸毅自幼娇生惯养被莫华妆宠的无法无天,除了自己的父亲,天下便再无惧怕之人。便是对上自己的外公、舅舅也全无尊敬,见外公训斥自己,立刻出言顶撞“你当我 爱来啊?要不是我娘非要我来,我还睡觉呢!深更半夜的,谁愿意动啊!” 说到这里,他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后说道“枭卫怎么了?别人怕他们,我可不怕,他们就是我老刘家养的狗,谁敢惹我我就宰了谁!便是王景,我也照杀不误!” 莫如晦知道这个外孙混帐透顶,但谁让自己的富贵系于其身无法改变,只好说道“小祖宗,你就少说一句吧。你娘让你来问什么,快说啊。” “还问什么,就是说神狸这个事。娘让我带个话你们这些年练神策军花了这么多钱,该让我们看到成效了吧?哪怕对付不了神狸,也总能对付那个窝囊废吧?” 莫崇山和这个外甥臭味相投,率先一拍桌子“没错!神狸人来送死,咱们神策军就成全他。等灭了神狸有了军功,回头就让那个窝囊废让位。不光让位,还得让老婆!”莫如晦知道自己外孙子早就觊觎自己嫂子美色,不过这种事私下知道就好,哪能宣诸于口,更不是个当舅舅的人该说的言语,咳嗽一声道“不许糊说。如今草原强盛,这 次又是大举南下,到底是立功还是送死?这可得分清楚了。尤其是宸毅,你以为打仗是好玩的吗?”刘宸毅想起张素素就一脑子火,摆手道“我不管!你们花了那么多钱练兵,就是干这个用的。舅舅说的没错,我要东宫,也要张素素。这事要是办不成,我跟你们没完! ”莫崇山道“好外甥别急,这江山和美人都是你的跑不掉。邺锋寒磨剑多年,神策军能杀善战肯定能打胜仗。况且,神策军装备精良,咱们还买了那么多墨门兵器,神狸人 一帮手下败将,没什么可怕的。我看这次不光要打仗,还要宸毅参战立功。” 刘宸毅一听这话,却和舅舅翻脸“你这叫什么话?我是什么身份?哪能去前线?万一伤到我,我娘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莫崇山笑道“小家伙,十一岁的时候就敢杀人,现在反倒害怕了?舅舅还会害你不成?这军队都在咱们自家手里,功劳放到谁的名下,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一打仗就 没什么规矩,你到时候找个城池随便折腾,没人能管。既不会有危险还有功劳,何乐不为?到时候你挟军功而回,不怕陛下不易储!” 刘宸毅转怒为喜,哈哈大笑道“这个办法好!我喜欢!既能躲开父皇还能立功,就这么办了!” 莫如晦点点头“对,到时候,我们就有神策军这战胜之军,保你登上储位。将来这大燕,可就是咱们的!” 刘宸毅虽然大笑却不糊涂,一晃脑袋“你老糊涂了?是我的,不是你们的!大燕姓刘,不姓莫!” 莫如晦狠狠瞪了他一眼,可屋内烛光晃动,刘宸毅一脑子张素素,并未发现外公的眼神。清晨,道道金光完咧嘴一笑,笏板后面露出一排发黄且不整齐的牙齿。 莫崇山颇为自满的看了莫如晦一眼,意料之外却并没有得到期待的反应,莫如晦平静的目视前方,压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刘威扬转向今日难得上朝,始终默不作声的顾世维“顾太师,这件事情你有何看法?”顾世维卷了卷袖子走上去,谦卑道“陛下,老臣以多年以来对草原人的了解,他们擅攻不擅守。既然这次战争不可避免,老臣认为,确实应当主动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 及。而且最好将战场控制在无定河一带,避免战火蔓延南方,殃及到无辜的百姓。” 早干什么去了! 刘威扬不免想到十八年前那一幕,心中怒气又生。只不过他如今的城府远胜当初,不会表现出来,点点头并没说话。 刘宸毅惦记着舅舅的话,抢步上前道“父皇,儿臣愿做神策军的一马前卒随军出征,以壮我大燕声威。” 刘威扬似乎对于二皇子的表现颇为满意,点头道“吾儿能有此心甚为难得,不愧是朕的儿子。好,朕准了。” “谢父皇。”二皇子得意的跪谢父皇,起身后不屑的撇了太子一眼。 鱼世恩皱起眉头,看看太子,却见太子目光闪躲,畏畏缩缩的,好似并没有要出来说话的意思。鱼世恩不由得看着顾世维,动了动眉毛。顾世维也是心中无奈,即便早知道太子是这般的性子,可眼下怎么也得顶上去啊,否则就眼看着二皇子那边骑到脖子上吗?他一声咳嗽,重重地跺了跺脚。刘威扬高高在 上看得分明,莫名地有些想笑。做着最后“垂死挣扎”的太子,见朝堂之下以顾世维、鱼世恩为首的大臣们并没有要放过自己的意思,不情愿的扭捏着走了出来,硬着头皮向皇上开口“父皇,儿臣以为, 此战关乎国运,不能草率。神策军,无定军都是大燕军队,理应一起出阵。” 刘威扬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就这些?” “还……还有。儿臣以为,无定军缺衣少食,甲仗不全不能上阵,请父皇下旨,给无定军增加军资。” “这么说,你是为无定军喊冤的?” 刘威扬话刚出口,莫崇山已经抢步上前“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此言有罪!理应严惩” “哦?太子何罪之有?”“无定军军资几何为军中机密,太子何以得知?身为储君干涉军事,分明居心叵测!这些话出自何人教授,太子从何处得知无定军内情,无定军何人与太子结交,结交到何 等地步?请陛下下旨严查。” 刘威扬看了一眼刘宸英“听到没有?国舅在参你呢?你有什么话说?” 刘宸英本就胆小,这时更是魂不附体,磕磕巴巴地应答不及“这……这……”这了几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刘威扬又看向顾世维“顾太师,太子是你的学生,这件事你有何话说?”顾世维一笑,不紧不慢说道“陛下,太子所奏乃是老臣所言,与太子结交的不是无定军,而是老臣。国舅说太子打探军中机密,又说勾结无定军,也就是说国舅已经承认,无定军军资匮乏器械不足的事是事实了?” 问鼎 第八十一章 夫妻嫌隙 此言一出,莫崇山好像被劈面打了一掌,目瞪口呆无话可说。太子私自结交无定军乃是大罪,可是太师向太子转达无定军的困窘,则是帝王师的职责无可厚非。偏偏莫崇山刚才话里有破绽,被顾世维咬住不放,让他的阵脚大乱不知 该如何答复。其实对无定军的军资克扣是来自天子授意,只不过在执行的时候莫崇山又擅自增加了力度,不过依旧在皇帝许诺的范围内,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把他如何。可问题是他不 能把皇帝牵扯进来,就得把事情自己扛上。如今正是武人效死之时,如果自己承认了这个,哪怕是为了做个样子,天子也会对自己做出惩罚。 十字。请太子教我,若是不用这样的方式,该怎么让王佑相 信我们的诚意?” 太子一下子没了脾气,只好独自抱怨道“这么贵重的玉佩,孤也只拥有这么一块,父皇之后再也没有赏赐给我物件了。”张素素明明在拼命为太子办事,非但没能等到表扬,还引来一顿埋怨,于是忍不住开口争辩“臣妾这么做也是为了殿下好啊。”话一出口,张素素就后悔了,太子的性子 敏感,这一句没准就戳到他的痛处。忙又安慰“殿下,区区一块玉佩,怎比得上天下权柄!太子当心怀大志……” “这要是让二弟知道了,指不定又在父皇面前如何羞辱我呢。” 太子完全听不进张素素的话,一个劲地抱怨着。丫鬟们齐刷刷站在一旁,吓得都不敢呼吸了。张素素憋着一口气,有点按捺不住“殿下作为一家之主、一国栋梁,有什么事情却推我一个女子出面,好容易能够有个拉拢 得力臣下的机会,太子就只想到一块玉佩吗?”这句话可深深戳中太子的心,想着张素素和王祐的有说有笑,又想到自己的懦弱,一怒之下随手抄起王佑刚刚饮过的茶杯,完全不顾后果的朝张素素砸去,幸好他手臂无 力投掷也不准,茶杯微微划过额头并未造成重伤。 太子看见张素素额头渗出鲜血,自己先吓了一跳,嘴里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头也不回的走了。丫鬟赶紧又找来太医给张素素包扎。张素素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任凭太医如何治疗,就如同布偶一样面无表情。 问鼎 第八十二章 立功心切 王景捻起茶壶,给王佑斟茶。王佑一言不发,抓起来一口喝掉,放下。 王景又给茶壶注满开水,放在小火炉上,才悠然道“你已经连喝了三杯了,这茶味没有变化吗?” 王佑如梦方醒,有些尴尬“侄儿是在想今天去东宫的事。” “殿下乃是龙生凤养,老奴何德何能敢以尊长自居?以往不过是掩人耳目迫不得已,如今真相已明,殿下人前可以保持原来称呼,人后只叫奴婢名字就可以了。” 王祐摆摆手“这些年多蒙叔父照顾我才有今天,为人不能忘本,不管人前人后,我都是您的侄儿。”王景听了只觉得心头甜滋滋的,但还是叮嘱道“殿下应该学着做一个皇子,这样才方便日后正式认祖归宗。比如这个我字理应改成孤字,至于称呼之事容后再议,且说说 东宫一行有何收获?” “我……孤那兄长刘宸英简直就是个废物!明明是他要孤前去,结果接待孤的乃是太子妃。从头到尾太子根本没露面。” 王佑虽然知道身份,但是和王景依旧从骨子里亲近,并不觉得两人的关系有什么变化。此时有一说一,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王景楞了一下,失声笑道“竟是如此!哈哈,太子妃出面接待殿下?好气魄,巾帼不让须眉啊!实话说,若是她执掌东宫,这储位可就稳多了。” 王佑嗤笑,摇头道“太子妃确实是难得的奇女子!可惜配了个蠢物!”说完,将茶一饮而尽,将茶杯往桌上一顿,似乎也出了一口闷气。 “是蠢物才好。”王景微笑道“陛下明见万里,不会把江山交给蠢物执掌。” 王佑缓缓抬起头,遥想着草原风光战场景象“父皇重武功,眼下战事在即,孤理应披挂上阵建功立业,也好给未见面的母妃报仇。”王景猛地抬起头,脑子里闪过当年的画面。无定原上那个惨烈的夜晚,嗜血骁悍的神狸铁骑,地上如河水一般流淌的鲜血。战场上,叫喊声,兵器声。杀伐瞬间,生命不 过草芥。王景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下意识想要开口阻拦,却又想到王佑刚刚的话。他想要当皇帝,就得过这一关。一味阴狠同样不能登基,想要接手这爿基业,必要有 武功凭仗,这次北伐确实是个不能浪费的机会。儿子即将登顶巅峰,身为父亲,王景能做的,仅仅是不留余力的保护王佑,更要为他清除绊脚石,一路送他扶摇直上。 此时一只铁鹞子飞进来,落在王祐肩头。王祐从鸟嘴里拿出绢帛飞速随后道“叔父,墨门矩子杨烈携其子杨陌离开云中,前来天京。” “果然把他叫来了么?这个人你可要好好结交。”王景提醒道“虽然宇内一剑不过是匹夫之勇,可是有些时候十步之内人可敌国,也能逆转乾坤,不能轻视。” “侄儿明白!”月亮悄然爬上天际,冰冷的月光将皇宫中的一切渲染成惨白色。四周黑漆漆的角落中,没有人知道黑暗中藏着什么。此刻唯一亮着的,只有通往大殿高高的台阶,两旁亮 着的烛光。 镂空的香炉里飘出缕缕白烟,刘威扬托腮戳在龙案上,眉头紧锁,紧闭双眼。 太监上前传言“皇上,枭卫统领王佑与总管王景求见。”听到王祐二字,燕皇霍然抬眼,一扫之前脸上阴霾“宣!” 王佑和王景并排走到刘威扬面前,双双向其行礼,“臣王祐、奴婢王景,参加陛下。” “快平身吧。”刘威扬伸手就要去扶起自己的儿子,王佑却十分懂规矩的行完礼后才起身。刘威扬看着自己处处得体的三儿子,十分满意,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出来了。王景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人的互动,潜伏爪牙忍受。那是他的儿子,却不能得天伦之乐;而那 担着父名的男人,因为身在宫中担心走漏消息,不但不准王祐报出刘宸瑞的名字,甚至不敢表现得过于亲近。 “是朕叫他来的。如今神狸压境,南曜诸国和墨门立场相近,我们要和神狸打仗,中间也少不得杨烈这位墨门钜子调停折冲。”说到这里,刘威扬又是一声叹息。曾几何时,自己和这位挚友之间只剩了公事,再无私谊可叙,情形何其可悲?不过回想十八年前旧事……刘威扬随即剑眉一挺,这不是他 的错! 他看着王祐“莫国舅说墨门惜售军械之事,你怎么看?” 王佑拱手“此事臣不敢妄言,不过神狸压境,无定军军械不足,便难以取胜。不管国舅所奏真假,现在都必须当成真的出理。” 燕皇连连点头,又问“那你觉得,朕会怎么处理?” 王佑得到了父亲肯定,内心愉悦不少。接着又听到他此时的询问,顿了顿,眼神闪烁“不敢揣测圣意。”听着王佑谨守臣子本分的口吻,燕皇不觉有些心疼,这是他十多年来看着长大的儿子啊!他忽然有些后悔,如果这些年,不是担心露了马脚,早早让王佑知道自己的身份 ,是否会多些天伦之乐? 刘威扬走到王佑身边,拍了拍王佑的肩膀“叫你说,你就说,无需拘泥!此处并无君臣之礼!”只有父子之谊!——但这下面半句,他是不会在这里说出来的。 王景脸上的肌肉震动了一下,却死死绷住表情。王佑这才抬起头,直直看着燕皇,从刘威扬的眼中,他看到了发自内心的鼓励和慈爱。这也让他放松了“我猜陛下会让他们自行处置。”见燕皇笑意重新浮上,便知自己 并未说错。王佑不禁侃侃而谈“墨门和神狸不共戴天,不管以前是否惜售军械,如今都必须把军械拿出来共同对抗大敌。如果陛下开口向墨门索械,难免让他们觉得大燕有求于墨门,心里难免看轻朝堂 。陛下一语不发,他们也得拿器械出来,就是墨门求着我们用他的器械,如此太阿不至于倒持,于朝廷威严无损,也不会影响战局。” 刘威扬笑意更甚。不愧是自己的儿子,所言竟与自己所想毫无二致。身后的王景表情也稍露轻松。 刘威扬突然语气一转,问询王佑“你今天去了东宫?” “正是。” “说说看,你觉得太子如何?” 王景身形一顿,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偷偷看向王佑。王佑从容不迫的从怀中坦然取出玉佩。 刘威扬看见熟悉的玉佩后迟疑片刻,随后想起来是当年自己赐于太子之物。王佑单手托着玉佩,缓缓开口“今日太子请臣过东宫,以此玉佩相赠,并向臣开解为臣之道,臣深得教益。——奇怪的是,从始至终,臣只见到了太子妃一人,不见太子 出面。臣深以为憾,太子妃若是陛下所生的皇子,倒是可期许的一位英主。” 刘威扬哼了一声“这么说,朕倒是有个好儿媳了!” “这玉佩,还给陛下。”王佑双手毕恭毕敬的奉上。 “留着吧,这玉佩即是给你的,就不必交回来。以后进宫,就用它做信物,拿着它可以随时进宫见朕。” 王佑依言收起,觉得自己和燕皇的距离,彷佛稍近了一些。 刘威扬又细细看了王佑一眼,道“你先下去吧,我和王景还有话说。” “谢陛下隆恩。”王佑临走之前还不忘提醒父皇“连日繁忙,请陛下保重龙体。” 刘威扬的目光跟随着王佑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却又像特意在和王景说话一样“这一晃都过了十八年之久,一切都恍如昨日啊。” 几乎摸清刘威扬脾气秉性的王景开口接话“确实如此,眨眼间童稚已成少年。” “他今日所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禀报墨家巨子之事吧,这小家伙是想上前线立军功。”刘威扬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举头望月。 王景跟在刘威扬身后“陛下明鉴,王佑此次前来正是想要去前线报国立功。” 蝉鸣之声随着凉意涌入,月明星稀,天幕之上,似有流星,但非常缓慢,靠近另一颗闪亮的星星。 “今晚的夜色煞是好看。”刘威扬舒展了眉头,似乎没那么乏累了,但眼神依旧凝重。“这孩子如今心气过高,虽在这个年纪,不是坏事,但在战场之上,恐怕意气用事。”王景低着头答道“陛下让他连开口请战的心思都没有了,却不用明说,诚然圣明神武 。”刘威扬转身看王景这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个老家伙,成天和那群朝臣一样拍朕的马屁,什么陛下圣明,该被糊弄还被糊弄。千岁万岁,百年之后不过一抔 黄土。朕啊,最烦你们这些口是心非的人。” “陛下明见万里,谁能欺瞒?”王景虽察觉燕皇玩笑辞令,仍不忘自己身份。 刘威扬摇摇头,反正王景一直就是这样,他也习惯了。他忍不住从怀中拿出玉飞燕,轻轻用手指摩挲着“这十八年间,你忠心耿耿,朕十分放心。前线的事朕自有考量,让他不要多想,一切听朕的安排,总之不会让他吃亏。 ”刘威扬停下了手,凝视着玉飞燕,叹了一口气。 王景连忙跪拜下去,声音有些颤抖。 “臣绝不负陛下提携之恩。”刘威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王景悄然告退。大殿中就只剩下刘威扬一人,同无数个夜晚一样,月色之下,思念渐渐爬上心头。空中明月在他眼中变成荼盈模样,心内暗道盈儿,我们的孩子终于长大成人想要振翅高飞了! 问鼎 第八十三章 天京之行 伴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天京城近在咫尺。 “呦吼!”杨陌看着面前并不真实的建筑,顿时激动起来,用力的抽了马儿一鞭子“驾”,超越杨烈,朝城墙狂奔去。 杨烈在他身后看着兴奋的养子,摇头微笑不语。 他本来不想带杨陌到这里,但是挨不住杨陌的苦苦央求,最后也只能点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谁道不英雄?杨烈并不是一个古板无趣之人,也不会把子弟管成老实木讷的木头疙瘩。在他看来,在不作恶的前提下,少年人就该有少年的样子, 调皮捣蛋飞扬跳脱都非常正常无可指摘。因此杨陌想要开眼界见世面,他也一诺无辞任其按自己心气行事。 一进城,杨陌的眼睛就感觉不够用了。毕竟作为大燕国都的天京城比起军事要塞性质的云中城繁华太多!天京城以御街为中心,尽头可见皇宫高大的黄墙。御街两边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店、脚店、肉铺、香料店……商店中有绫罗绸段、珠宝香料、香火灯马,各个行业遍 地开花。一些大型商铺门口还扎着彩楼,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员,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 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在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弟子,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等。男女老少、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马车、轿子、骡车,大牲畜等等,和行人一起在街上穿行,却又井井有条。 杨陌的眼睛闪着亮光,环视四周,新奇不已。 “爹,这天京城真热闹!”杨陌兴奋地手舞足蹈。 杨烈置之一笑“杨陌,你可知这燕国与咱们天京城的渊源?” “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快讲给我听听。”杨陌手中抄起街边的一串糖葫芦,甩下几枚铜钱,吃了一口就开始叫好。 杨烈缓缓道来“实际上,燕国太祖本是我们墨门中人,当初更是二十四节气小队的一名队长,是当年最杰出的武者。” “是冬至小队吧?”冰糖黏了杨陌一嘴,他含含糊糊地追问。“是啊,墨门武者,冬至最强!当年,燕太祖被墨门派往淮泗一带组织义军反抗当时的草原天命家族,他组织义军,连战连捷,很快就成为南曜大陆反抗力量的杰出领袖。 随后他趁机组织反攻,沿途招兵买马,冬至队长的身份不足以招募大军是以放弃不用,自任主帅,后来顺理成章的被拥立称帝。” 杨陌听后一甩自己手中吃完的竹签“那…燕太祖岂不是抛弃墨门于不顾之地?”“燕太祖驱除鞑虏,光复南曜大陆,是不世之功。之后他在北疆划地给”墨门”建立云中城,从此永为墨门本据。做为代价,墨门也要从此为南曜大陆镇守北疆,并在燕国危 难之际出手相助。” 杨烈加重语气“这并不是交易!我们墨门理念兼爱非攻,并不争权术和利益。我们墨门武者的使命,就是守护这方平民百姓的生活。” “嗯嗯嗯。”杨陌口不应心,眼睛却早已飘了,东瞅一眼西瞅一眼,对于街市上新鲜事物的出现,杨陌看的目不暇接。 杨烈微笑道“随我去无定军校场一趟,鱼大帅找爹有事商议,你在外面等不要惹祸。” “放心吧,孩儿心里有数。” 无定军的驻地主要在城外,还有三千人驻天水塞,城内则有个小校场也是无定军物业。 一走进校场就发现这里颇有些荒废气象,固然士兵用心操练,可是兵器颇多破损,箭靶也不成个样子,一看就是受限于经费久不更替,比起墨门的校场还颇有不如。杨陌少年心性喜好热闹,如果这里的器械鲜亮他可能也要耍弄一番,可是如今看着这些破旧之物自己就没了兴头。不但不肯摆弄刀枪,就连看别人摆弄也没兴趣。只好在 校场边缘逛来逛去。正在这时,一阵争吵声传来,杨陌正在无聊的时候,自然对这种争吵产生兴趣。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群衣甲鲜亮的军士正要进入校场,和守卫校场的无定军士兵争吵 不休。 对方自然也是大燕军伍,可是身上的战袄、铠甲簇新,和他们相比无定军这些士兵简直就是叫花子。杨陌心里纳闷,悄悄向那边移动身形,准备探听对方的身份和来历。 离得近了些便听到双方的争吵内容。 “这校场乃是无定军的,你们神策军自己有校场,为何要用我们的?” “眼看要打仗了,我们神策军要加强操练,原先那块校场不够用。这么块地方与其荒着,不如让我们用来操演。” “谁告诉你荒着?这里是我们练兵的地方!”“你们练兵和荒着有区别么?看看你们的德行,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穿的破破烂烂好像是乞丐。就你们这些拿刀的乞丐能打仗么?别说输赢,就是让神狸人看见,就要笑掉 大牙!让让吧,别给我们大燕丢人了。打仗这事,还得我们神策军来!” 无定军守卫大怒呵斥“你们说得是混账话!自大燕立国以来,我们无定军守卫北疆,立下多少功劳,你们怎敢随意诋毁!”神策军领头军官讪笑“呵!我就看不起你们无定军这点,有事没事儿就拿祖宗说事儿,当年?当年那是没有我们神策军,否则还有你们啥事儿?总不能因为祖宗威风,就 说自己厉害吧?”杨陌自然知道神策军的事,心中对于这些人的跋扈已经颇为不喜。这时神策军官又从身后拿出一把崭新的疾风连弩,这是墨门研发的近战手弩,威力在当初的三连发连弩 之上。但是造价昂贵,之有神策军才能给中级军官配备。当日杨陌如果带了这个,和多狸交手就多了几分把握。神策军官趾高气昂地把弩高高举起“这个叫疾风连弩!三十步内可连射十矢,力透重甲!怎么着没见过吧?你们的弩弓都多少年没换过了,松松垮垮的,射出去也杀不了 人。练兵?练来练去,也无非就是送死!赶紧把校场让出来,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了。”“哼,一场战役的胜负不在于武器的好坏,重要的是手持武器之人。”无定老军怒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光说不练什么用都没有。弩弓厉害人不行,小心到时候把自 己的好东西都便宜给了对头!” 神策军官轻哼一声“行啊!我让你死个心服口服。比就比!我就不信了,我们的家伙还赢不了你们的破烂?” 无定军怨气深重,此时得知比武也来了精神,希望借这个机会折对头人的面子,因此表现很是踊跃。他们拿不出疾风连弩这种兵器,就只能用普通手弩。神策军那边则是人围绕在将领身边,又是揉肩又是捶背,疾风连弩就静静被放置在一旁。杨陌见没人注意自己, 故作慌张快步从旁边走过,一股风吹来,那支疾风连弩微微晃了一下。 神策军将领朝手心吹了口气,准备好好给无定老军上一课。两人做好发射的准备,三十步远外的台子上,摆放了一颗苹果。 无定军中,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汉子举着手弩站定,凝神瞄准准备发射。就在将发未发之时,那名神策军军官忽然吹了声呼哨,与此同时弩箭已经射出。 一声闷响,弩箭征中苹果,把苹果射得粉碎。神策军军官没想到竟会如此,脸上顿时现出怒气。那名中年人朝他看了一眼,以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道“沙场上金鼓大作人喊马嘶,箭矢飞石更是满天飞。除此以外,神 狸的巫师还会施放巫术,飞沙走石甚至猛兽妖怪都可能出现。如果一声口哨就能乱你的心,你还是别上阵了,免得害人害己。”“你……你倚老卖老!”神策军军官没想到自己使诈无用,还挨了一顿训斥,怒气上涌满面涨红。他是莫崇山吸纳进来的人,颇有些武艺但是不曾上过阵,自恃家财豪富又有 官身,哪把军中老卒放在眼里,怒道“瞎猫碰死耗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看我的!来人,找颗小点的果子!”他手下换了个略小的苹果放在那里,这名军官则悄悄向前走了两步,距离苹果更近了一些,随后举起疾风连弩,两眼锁定望山瞄准。随着他扣动扳机,一声破空声起,短 矢破空而出势如奔雷,直直射到——离苹果五步远的树上。几个神策军士兵连忙躲开生怕待会被误伤,无定军士兵则笑得前仰后合。神策军将领顿时脸上一红,不管不顾起来,刷刷连发,将连弩机匣里装好的弩矢全都射了出去。谁知这样更糟,连发的准度比单发差多了,到处乱飞,就是射不中那苹果。他脸色铁青四下观看,忽然发现杨陌,指着杨陌道“你!你过来!刚才你从我的弩弓旁边走过去是不是?过来!你为什么没穿战袄?军人必须穿号褂战袄,否则就得吃军棍!如果你不是军人,又来校场作什么?把话说清楚!” 问鼎 第八十四章 护短 主帅营房内,鱼世恩与杨烈对面而坐,鱼世恩正向杨烈介绍着朝堂上的争论。听到莫崇山构陷自己的言语杨烈微笑摇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陛下明见万里,岂会为二三 言语所影响?鱼将军不必担心。”鱼世恩道“我倒不是担心陛下犯糊涂,而是担心朝堂上尽是莫崇山这等人,南曜的情况就危险了。陛下已经下了圣旨让神策军给无定军补齐器械军资,可是神策军那始终拖延搪塞。估计等到出征的时候,连一半物资都拨不下来。同在一面旗帜之下,却视彼此为仇寇,此等军伍何以临阵?我只怕沙场之上会出大乱子。鱼某人微言轻无能为 力,只求矩子能早做准备,免得神狸真打破边塞杀到南曜腹地。”“鱼将军多虑了,我想情形还不至于如此。夫妻也有吵架之时,何况是两支军队。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平日里大家怎么争吵都好,到了打仗的时候总会分清轻重缓急不至 于贻误军机。至于器械方面我来想办法,不至于让无定军将士真的赤手空拳去当白刃。” “如此就多谢了。”两人正说话的当口,却听外面有吵闹声传进来,杨烈心头泛起一丝不祥预感,还不等他开口,鱼世恩的一名亲兵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鱼大将军,不好了…外面打起 来了!” 校场上。神策军一行人尽数倒在地上,杨陌抱着肩膀满脸不屑“神策军也不怎么样啊!不是说你们有好兵器好铠甲就厉害,交手的时候像是群泼皮一样毫无章法,这种人怎么上战 场啊?”神策军官被人嘲笑的下不了台,又碍于法不责众,准备用杨陌撒火。不想撞到铁板,反倒是自己倒霉。无定军对神策军不满已久,自然不会帮忙,反倒是向着杨陌在旁看 热闹。眼看杨陌三拳两脚把这些趾高气扬的神策军放倒,还在旁边不停叫好。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喝一声“枭卫统领到!”那些原本抱肩大笑的无定军士兵听到这声呐喊,脸上笑容顿失,纷纷放下手臂向四下退散。杨陌虽然在云中也听过枭卫名号,但是毕竟未曾亲自会过,不知这帮人有什么 本事能让无定精兵如此慌张,那位小统领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因此他站在原地未动,反倒是顺着声音看去,与王祐撞个正着。两个英俊的少年相貌都极为出色但是气质截然相反,一个阳光开朗略带几分懒散,另一个阴沉冷峻让人望而生畏。当两人彼此对视的刹那,却又觉得对方格外熟悉,似是 在哪里见过。 神策军将领见到王祐如见救星,高喊道“把他抓起来,这小子是奸细!” 王祐并没理会这几个人,而是盯着杨陌“你是何人?为何在无定军校场,又出手伤人?” “我叫杨陌,是从云中城来的。这几个人不问青红皂白,见面就说我是奸细,还要动手抓我,我只是自卫而已。” “云中……杨……不知你和墨门矩子杨烈怎样称呼?” “杨陌是我儿子,小统领有什么话只管向我说就好。”随着说话声,杨烈已经从营房走出,向着这边快步而来。他走路的速度看上去并不快,可是与王祐的距离却飞速拉近。王祐此时正面对杨陌侧脸对着杨烈,随着杨烈的言 语声响起,王祐只觉得太阳穴如被针刺般疼痛,随后就觉得这股疼痛顺着太阳穴一路蔓延,直达半边面孔。他心内大惊,侧头看去却见杨烈含笑而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杨烈见面,之前虽然听人说过当今世上武道修为以杨烈为尊,可是不曾会过对于其本领到底如何也没有个定数。此时看去,只见杨烈相貌算不上如何威风,眼神中也无锐气。整个人就像是路上随处可见的贩夫走卒,毫无出奇之处。其背后虽然背剑,可是长剑未曾出鞘,亦无杀 气流露。然而就是这么个看上去平平无奇之人带给王祐的压力却是仅次于刘威扬。他相信杨烈对自己没有恶意,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完全感觉不到攻击的意味。他就是这么含笑走 来,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已经与自身气机牵引产生共鸣,让自己生出戒备之心。如果真的彼此敌对,对方只靠气机方面的牵引碾压,就已经占了绝对优势。 墨门矩子,名不虚传!王祐心知,自己如果与杨烈交手,怕是走不了三招就要丧命剑下。对于这等武道高手,他心中自有敬畏之心,连忙后退一步抱拳行礼道“原来是墨门矩子当面,本官乃是 枭卫统领王祐,偶尔经过此地听说神策军与无定军冲突特来看看情形,并无恶意。”杨烈这时已经来到王祐面前,上下打量他几眼,也面带笑容说道“我在云中素闻枭卫大名,小统领年纪轻轻就能担任统帅,想必是人中龙凤。杨陌是我的儿子,平日我对 他疏于管教,又不懂天京规矩,遇到挑衅之徒自然就动起了拳头。如果有什么失礼之处,我代他向各位神策军将士赔个不是便是了。”王祐对于墨门颇为了解,知道这个组织并不仗势欺人,杨烈又是成名人物,本以为露面之后也该藏锋示弱,主动替儿子道歉。没想到杨烈居然如此护短,一开口就把神策 军的人定性成挑衅,似乎与自己心目中高人形象有些出入,再看杨陌眉开眼笑的样子,足见父子情深。心头先是一暖,随后又是一酸。王景对自己虽然也格外关爱,但是从小教育自己谨言慎行不可惹事生非,即便是做了枭卫头目也不能在公开场合胡作非为免得落人口实,如果是类似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 ,哪怕为了场面功夫也会训斥自己。至于刘威扬……他连公开承认自己这个儿子的勇气都没有,还提什么护短。自己看似位高权重前程似锦,却不曾享受过父子天伦之乐,比较起来他竟是有些羡慕杨陌与杨烈 的关系。他早就练就喜怒不行与色的功夫,心中所想面上不会带出来,朝杨烈拱手道“我自然信得过矩子。其实军中儿郎,冲突打斗在所难免,就算真打一架也没关系。他们又诬 陷墨门弟子是奸细,更是活该受罚。不过令郎破坏疾风连弩在先,倒也不全是神策军的责任。” 说话间王祐拿起了那把疾风连弩朝杨陌看了一眼。 杨陌道“你别血口喷人啊,那是他们的东西,我没碰过。” 杨烈看了他一眼“阿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要认,抵赖算什么好汉。为父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搞坏别人的东西,到底所为何故,说来听听。” 杨陌连忙道“父亲见教的是,儿子知错了。这件事是这样的……”等到杨陌说完前因,杨烈脸上重又露出笑容“这就是了。我就说你不会随便搞坏别人的东西,不过这件事你做的还是不对。难道光明正大较量,无定军就怕了神策军?何 必糟践这么一把上好弩弓?” 说话间他把弩弓接过来看了看,又看向那几个爬起来的神策军官兵。“跟人比武之前,不检查自己的武器,这已经是取死有道。何况战场上兵器损害是常有的事,就算杨某的剑也一样折断过。何况这把弩弓受损不大,如果受了这点损伤就导致脱靶,只能说明你们只在靶场上练过射箭不曾经过实战。不用说弩弓损害,战场上风力强弱风向如何都会影响箭的准头,不考虑这些只会瞄准的,充其量就是个仪仗, 上不得战场。” 他是墨门矩子又是刘威扬至交,固然多年不往来,也不是神策军军官能比。这些人谁敢捋他虎须开口顶撞,只能诺诺而已。 杨烈冷哼道“我知道这样说你们不服气,我做给你们看。鱼大帅,烦请借笔墨一用。” 鱼世恩命人取来毛笔、砚台,杨烈一手持笔,一手持砚对杨陌道“你拿着这把弩弓,让他们看看坏掉的弩弓是否就射不准。” “爹放心吧!” 杨烈来到方才射靶的树木旁边,这种树木名为“龙爪杨”为南曜独有,四季常青不受时令影响,树叶狭长如刀刃,与柳叶差相仿佛。他朝着众人道“人说百步穿杨,不是说百步之外射中杨树,而是杨树树叶。从现在开始我会用笔在树叶上做标记,杨陌负责射箭。如果他射不中有标记的树叶就算他输, 如果在我给十片树叶都点中记号之后迟迟不能射中也算他输。缺一片树叶,就打他十军棍。准备……” 杨陌将装有弩箭的匣子装好,又向神策军军官示意让他检查,证明自己没修复缺损。 等到检查完毕,杨烈大喝一声“开始!”随后身形陡然一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于校场上陡然起了一股风。这股风并非法术所致而是杨烈的身法太快,以至于卷起尘土。寻常人别说寻找有标记的树叶,光是看杨烈的身形已经眼花缭乱。王祐、鱼世恩等人勉强还可以跟得上,他 们发现杨烈并没有一开始就做记号,而是身子快速移动,只是偶尔探出毛笔,在一片树叶上飞速戳点随后收回。整个动作只在须臾间完成,大多数人根本看不到。 看来杨烈并没对儿子手下留情,就是不知道杨陌有没有这份本事了。就在王祐思忖的时侯,杨陌的手已经扣动扳机,第一支短矢射出! 问鼎 第八十五章 切磋 十片树叶一字排开,每片树叶都被弩箭贯穿,但是上面的墨痕不会因此消散,因此可以看出杨陌并非胡乱射箭,真的是用望山损坏的疾风连弩射中目标。方才杨烈的身手 大家都看在眼里,就算是望山不坏,这帮人也没把握命中。所谓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杨陌这手神射的本事露出来,那些神策军心里再如何不服,眼下都无话可说。王祐看到这手射术,心中也暗自敬服。他对于懒散的杨陌其实并没看在眼里,但是对于杨烈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自从他加入枭卫之后,部下口中三天两头念叨这位天下第一名侠的事迹,王祐心中多少还有些不服。可是今日一见,对方的武功修为自不必说,教授弟子的能力就已经让王祐心悦诚服。更别说杨烈身上本就有一种强大的 亲和力,让人愿意与他接近。乃至王祐在刹那间甚至生出一份念头如果我和杨陌交换,我一定做得比他好。当然,这种念头在他心中只是一闪而过,更不会宣诸于口,可是杨家父子的感情,杨烈的气度手段,都让王祐心中升起一种莫名地嫉妒。他开始嫉妒杨陌这个惫懒后生, 觉得这个同龄人得到的太多,付出的太少。 素来冷静的王祐破天荒第一次冲动,拍掌喝彩“好本事!杨少侠家学渊源果然名不虚传,矩子所言也半点不错。这件事杨少侠毫无过错,至于神策军……”他的眼神扫向那些神策军官兵。这些人别看是国舅的亲信,平日趾高气扬目无余子,却没人敢和枭卫统领抗衡。见王祐看过来,个个低下头不敢言语。王祐哼了一声“眼下神狸大军在外,我大燕男儿的气力应该用在和神狸人作战上,而不是拿来自相残杀。有本事就去和他们打,不要在自己的袍泽面前逞威风。再给国舅带句话,陛下的旨 意不容拖延,请国舅尽快把军资器械送来,否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至于这座校场……下次谁再想用,先来找枭卫要个许可!”几个神策军不敢再说什么,不住点头告退。杨陌以前对枭卫毫无好感,可是如今见王祐如此处置极为公平,也给自己出了口气,对于枭卫的看法大为改善,上前说道“多 谢你主持公道啊。要不然他们总来就不好办了,我又不能每天都在,到时候他们仗着自己器械精良欺负人,无定军的兄弟就要倒霉了。”王祐朝杨陌道“杨少侠不亏是墨门子弟,果然侠肝义胆,他们的行为王某也看不下去,早就想教训一下了。就算少侠不出手,我也不会放过他们。不过……”他的话锋陡然一转“杨少侠终归不是军人,这些神策军却还是大燕经制官兵。如果随随便便被人打了,万岁面前固然不好交代,于墨门的名声也有妨碍。再说我身为枭卫统领,看到这 件事不闻不问也不成话。” 杨烈接过话来“那王统领的意思是要带我儿去枭卫衙门问话了?”他说话的语气平和,似乎真的是关心儿子安危而询问。可是王祐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的疼痛感再次袭来,而且比上一次更为严重。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开口应是,下一刻就 得领教这位宇内第一高手的绝技。 这才是做爹的样子!王祐心中不怒反喜,对于杨烈微笑道“矩子哪里话来?我可不敢拉杨少侠去衙门。我想的是咱们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才杨少侠当众演武,就是和神策军的人切磋。既然如此,之前的拳脚较量想必也是切磋。大家都是武人,见面之后用拳脚切磋几招,只要不伤人就没什么关系,即便万岁知道也只会一笑置之。杨少侠既然与神策 军切磋,与我切磋一番总是无妨。这样陛下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待,不知道杨少侠意下如何?”杨陌少年气盛,正是好斗之时。尤其是云中城出来的子弟,对于比武这种事都是求之不得。再说他素知枭卫恶名,早就想找机会出手给他们一点教训。王祐今天的处置很对杨陌心思,教训他的想法自然就淡了,可是对方主动约战,自然不会拒绝。不容杨烈答复,自己抢先开口“好啊!光是自己闷头练拳没用,总要和人切磋才知高低。我 就领教下枭卫统领的功夫。” 王祐微笑着走向校场正中,边走边道“多谢杨少侠赏脸,让我得以领教一下云中墨门的绝技。”这两人较量不同于之前,无定军不少军官士兵围过来观看,就连鱼世恩也把注意力放过去。他担心杨陌有失,低声对杨烈耳语“枭卫的人功夫狠辣出手必伤人,哪怕是拳 脚切磋也不安全。” 杨烈倒是表现得很平静“放心吧,想在我面前伤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正好也看看,这位枭卫小统领的身手到底如何。”这时校场上的两人已经开始转动身形,目光紧紧盯住对手不敢有丝毫怠惰。军中以兵器为先,并不过分看重拳脚本事。不过很多拳术本就是兵器的基础功夫或是从兵器招数里变化而来,因此军中上将对于拳术纵然不是如何精熟起码不陌生。鱼世恩自知自己武功不能和杨烈相比,这时也不敢班门弄斧,只在旁小声提醒“枭卫成员复杂,既 有军中劲卒也有江湖中人,武功杂得很。王祐的本事是在枭卫练出来的,谈不到什么家数,令郎最好小心一些。”杨烈微笑道“军中武技重实战轻招数,功夫变化不多简单实用,这些我也有所知。不过云中城的假想敌始终只有神狸。那些人鱼帅心里有数,他们没有所谓的流派,全是 与野兽搏杀练就的本事。阿陌从小就学如何跟这种人交手,我对他有信心。”话音未落,校场内的杨陌已经一声大喝抢先出手,向着王祐冲过去。他的性情跳脱,遇事喜欢用谋略解决,发现捷径的时侯绝不犹豫,不会执着于所谓的正途。惟有在武功一道上从不曾偷奸取巧,一招一式都是勤学苦练而来,为了练成武功受多少苦也不曾退缩埋怨。更别说他从小到大被杨千雪追打,身法、反应以及拆招的速度远胜同侪 ,如果没有这个基础也应付不了多狸的追杀。此时对上王祐他心中颇有信心,毕竟对方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就算有奇遇也不是自己对手。 可是彼此交手之下,杨陌却发现自己可能想错了。王祐的力气和自己伯仲之间,招数自成体系,并不是简单的军班武艺可比。普通军汉的拳脚往往过分追求实用而忽略了招数间的配合,一招制敌的反面就是当一招制不住的时候就拿不出好办法。可是王祐显然不在此列,他的拳法保持了军中拳法 特有的凌厉和刚猛之外,又经过武学大家的指导,自成一门体系。招数之间衔接严密,出手进退有法,法度森严,杨陌的拳法竟然占不到上风。拳击、肘袭、膝撞、头槌……两人虽然说的是切磋,可是等动手时却已经打出几分真火。王祐固然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教训一下杨陌,平息心中不平,证明自己比这个少年强 ,杨陌却也是不想失败,以免堕了墨门威风。因此两人虽然没动兵器,却也看得一干老兵心惊肉跳,把自己放进去,怕是早已经落败。 鱼世恩固然不想杨陌受伤却也承担不起王祐被打伤的责任,向杨烈低声建议“不如让他们停手,免得伤了和气。”杨烈注视着两人并没有出手干预,“如果因为比武场上输赢而耿耿于怀,就说明这个人没有资格上场比武。我的儿子不会是这种废人,枭卫的统领我相信也不会是个废人。 让他们打吧,少年人都有火性,打出来就好了。”双方走得都是快打快攻风格,招数里攻多守少,眨眼间数十招已过,忽然杨陌脚下打滑,似乎是踩到什么东西,步法以至于凌乱,王佑见状目光一寒,以拳代剑直取杨陌 咽喉。 杨陌却在此时一声大喝“你中计了!”那看似错乱的步伐一变,脚步扭转猛地踢起一蓬沙土袭向王祐面门,随后身形电转已到王祐身后,手刀横劈攻向王佑后颈。他方才的步法得自岑霜,乃是几年前软磨硬泡从岑霜那硬讹来的一路功夫。即便是云中城里会的人也不多,原本是想从杨千雪手上逃命的,但是考虑到朝杨千雪踢沙土等 于自杀就始终没用过,结果今天用在王祐身上。岑霜靠着一路步法可以和神狸猛将对抗,天京城里没人见过这门功夫,王祐初次遭遇也是应付不来。忙着规避沙土却不想人已经到了背后,眼看这一招就要得手。一边的 鱼世恩急道“手下留情!” 杨烈却在此时道“王祐没输!”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王佑在间不容发之时身子猛地一弯,避开这必杀一击,左手搭住杨陌手腕一扭,飞腿踢向杨陌的脚踝。杨陌抬腿踢王祐环跳,两人双腿互踢连发几声闷响,双手始终搭在一起。这时却因为受力太大双双倒地绞成一团,王祐的右拳抵住杨陌咽喉,杨陌左手食、中两指也抵住王祐双眼,两人彼此僵持却是打了个平手。 问鼎 第八十六章 使命 “杨少侠不愧名门高弟,在下佩服。”站起身来的王祐表现得很大方,朝杨陌一笑,态度十分友好。杨陌没有多少防人之心,又佩服王祐身手,没把他当坏人看,从心里愿意多交个朋友。比武的时候互不留情 ,这时就没必要板脸,也笑道“王小统领客气了,如果你不收手,这一拳我就没命了。你最多是丢两只眼睛,用双眼换一命很值得。”“不愧是墨门子弟,说话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天京城里大半习武之人都会认为眼睛和命差不多,没了眼睛就活不下去,能想明白轻重的并不多。不过杨少侠不是一般人, 谁要是想用双眼换墨门弟子一命一定是脑有贵恙,如果是生死相搏,大家最多是同归于尽。再加上墨家的机关器械,我就算想要同归于尽都做不到。”杨陌听得心里受用,越发觉得王祐顺眼,鱼世恩在旁则心内起疑王祐是有名的冷面小阎王,今天的笑容怕是比过去一个月都多,更别说这份客气谦恭前所未有。即便杨 烈一人一剑天下无敌,他也犯不上如此结交,到底为何转性倒是让人难以猜透。杨烈这时走上前来看看王祐“王小统领的功夫不错,拳法独树一帜,以你的年纪练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难得。不过在我看来这路拳法杀性太大,过于追求致人死地,并不 是非常适合枭卫。毕竟枭卫访查不法的目的不是一杀了之,而是要挖出他们背后的机密。把人杀了就什么都得不到了,这似乎与枭卫的立场相悖。”寻常人要是指责枭卫王祐心里只会感到愤怒或者可笑,可是从杨烈嘴里说出来,分量就不一样。王祐并没有责怪或者不屑的感觉,只是觉得矩子为人太过厚道,根本看不出燕皇的用心。整个枭卫就是杀人机器,所谓抓人缉盗不过掩人耳目偶尔为之,自然犯不上研究所谓抓人的拳法。表面则点头道“矩子所言极是,我也觉得这样的功夫伤 人太重,不适合拿来抓贼。只可惜始终没找到替代的功夫。再说有些对手穷凶极恶,如果我们不动杀招,死的就是自己。” “无妨。等到这次退了神狸兵,我找个时间略作改良,保证这路拳法不失杀气,还能保证可以抓人。”“如此就有劳了。我的衙门里还有公事,恕不奉陪。矩子和杨少侠可以在天京多盘桓几日,见一见当年旧人。”说话间他从怀里取出一面铁牌“这是代表枭卫的令牌,如果 这段时间有人在天京找二位麻烦,不妨以铁牌相示,对方理应知难而退。如果不知好歹的,自有我枭卫应付。” “多谢王统领好意,不必麻烦了。”杨烈并没有接牌的意思“我们父子在天京不会待太久,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麻烦。如果真有人找上门,再去找小统领帮忙不迟。”王祐心知对方这是托词,实际就是不想和枭卫扯上关系,看来自己拉拢墨门的想法没那么容易实现,只好拱手告退。等到离开小校场才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杨烈一代剑圣 却也冥顽不灵,布衣之剑再强又如何比得上天子剑?墨门总想着保持中立超然物外,早已成为皇帝眼中钉,这次不肯接下铁牌,自己怕是也帮不了他了。”自从见过鱼世恩,随后的几日便是风平浪静没什么大事发生。杨烈进宫拜见了天子,皇帝于暖阁召见并赐宴席,看上去依旧礼遇有加,但是昔日的兄弟情分荡然无存,这 顿酒宴也自寡淡无味。杨烈不屑于诡计,也不以谋算见长,但是其剑心通明,刘威扬这点小心思实际瞒不过他。杨陌从父亲口中得知燕皇想法,第一个不忿,在房间里跳脚骂道“这也太欺负人了!大燕出自墨门,说起来咱们还是大燕的宗主。他这个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么资格对爹指手画脚,更别说还想找咱讹诈!咱们墨门的机关器械是要拿来换钱的, 不给钱想白要,这不是抢?没有这些钱,我们拿什么购买原料、粮食、药材?这人是既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天下哪有这种好事!我……” 杨陌本想骂几句脏话,表达一下对燕皇的愤怒,可是张了张嘴却骂不出来,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想来是父亲在身边,自己不敢骂人。杨烈倒是表现得非常平静“这等事你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朝廷就是这个样子,当年旧事不必再提,提了也没用。他们不会记这个旧情,反倒是心里种一根刺,生怕我们 惦记这份基业。没办法,最是无情帝王家,所以比起来还是云中更舒服。” “是啊,这皇帝位子看来也不怎么样,白送给我我也不做。” “你这话不要到外面说,否则被人说成矩子杨烈的儿子想当皇帝就不好了。” “怎么?爹也怕被牵连啊?” “我怕丢人!矩子的儿子不想当矩子,却想当皇帝。岂不是说我教子无方,让儿子不懂好歹?” 父子二人相视一阵大笑,心里憋得那股火气也就此消散了。杨陌问道“军械的事情爹准备怎么做?”“还能怎么做?墨门的敌人始终只有神狸,如今神狸要南下,我们肯定要跟他们打。这时候军械关系着胜负,不管给不给钱我们都要。神策、无定两军的样子咱们心里 有数,有了器械都不一定行,没有器械岂不是死路一条?” “便宜他们了!”杨陌恨恨说道。杨烈微笑道“云中男儿的眼界要放得远一点,胸襟也要开阔一点。钱粮方面的事总有办法解决,不会让大家挨饿。再苦再难,也难不过祖宗创业之时。只要打败了神狸, 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杨陌一拍胸脯“我明白,一切都听爹的!咱们几时回去?” “怎么?不想玩了?” “没意思!原本还想多转几天,可是听到皇帝这个样子,什么兴致都没了。还是早点回去准备吧。” “既然如此,我们这就走!” “可……天都黑了……” “怎么?我杨烈的儿子还怕黑?” 杨陌闻言连忙起身“爹你坐着,我这就去带马!”书案上放着一张地图,王祐全神贯注沉浸于图中,思忖着自己若是主帅该如何指挥队伍。虽然枭卫不承担指挥任务,但是他相信,此次出兵父皇一定会询问自己有关战阵 方略方面的意见,自己必须早做准备。 就在这时,一名枭卫来到房中“禀报小统领,杨家父子已经离开天京城。” 王佑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反正,还会在战场上相见的。如果条件允许,他不会也不想和杨烈成为敌人,至于杨陌……早晚要赢他一次。 云中城内。 在街头散心的杨千雪,恰巧碰见正从校场归来的祝天雷。“千雪,你这是准备去哪啊?”祝天雷开口询问道,停下脚步后的杨千雪恢复往日的平静,均匀的调整自己的呼吸“我看今天天气好,一个人呆着也没有意思,索性出来逛 逛。” “咦,钜子和杨陌不是已经从天京城回来吗?千雪怎么会还是一个人?难道他们还没有回家?” 其实杨千雪并不知道两人回来的消息,却表现出一副自己早就知道此消息的样子。“我是说自己一个人在书房没意思,所以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啊。”祝天雷哈哈一笑,完全没在意。“要我说这段时间你也别在书房了,眼看要打仗,阿陌很快要上战场,你还是多陪陪他吧。” “上战场?”杨千雪面色一变“他是见习武者,怎么会上战场?” 祝天雷道“这次神狸是动了真家伙,大队人马打过来,不管是见习还是正式武者都得上阵。”杨千雪向前一步“那不行!当初阿陌加入冬至我就不同意,是你答应我不会让他遭遇危险,我才没说什么。如果让他上战场,我第一个不答应。他于机关一道极有天赋, 我认为他该加入术宗跟着我研发器械,我这就向长老申请,把杨陌调入术宗做事。” 祝天雷可惹不起这位小公主,连忙道“这事不是我定的,乃是矩子下的命令。大小姐别为难我。” “好,我这就找爹去说!”杨千雪说完这话也不再多费唇舌,裙角提起来,大步流星向着家里跑过去,祝天雷在后叹了口气“这又是何苦呢?” 杨千雪回到家时杨烈也刚回来,兴奋的杨陌还在到处联系伙伴并未回来,家里只有父女两人。千雪一见父亲,就急急地问“爹,为什么要阿陌上战场?他还是小呢!” 杨烈一笑“千雪你关心阿陌是好事,但不该小看他。别忘了,阿陌是武者!上战场是他的责任。” 杨千雪有些着急的说着“可他还年轻,他根本就没有实战的经验。以他横冲猛撞的性格,战场上怕是要出大事。” 杨烈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阿陌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了。如果他永远生活在你我的羽翼庇护下,那么他就永远无法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是……”杨千雪再次准备开口,却被杨烈再次打断,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神色慌张,叹了口气“千雪,我知道你对陌儿的感情。” 杨千雪猛地睁大双眼,身子一僵,结巴起来“什么..”又逃避似的望向地面。不再言语。 “知女莫若父。为父若连你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还有什么资格号称剑心通明?” 杨千雪眉眼低垂,依旧不愿出声,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用这样,难道在你眼里,爹是这种迂腐之人?笑话!不过我向来把阿陌当亲生儿子,当然希望他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大好男儿,这次的战阵他必须参加。”杨千雪依旧盯着地面,不予回应。半晌,她重新站了起来,走向房间。 问鼎 第八十七章 迷惘 夜风寂寥。神情暗淡的杨陌坐在城墙上,眼神呆滞,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与平时的飞扬跳脱判若两人。他环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放在膝盖上面,脑子里满是童年的记 忆。校场之上,童年杨陌扎着马步,双腿不停的打着颤。一旁的杨烈十分严格的纠正着杨陌的姿势,偶尔拍下杨陌的后背,使他急忙的挺直胸膛,也经常在杨陌满头大汗就快 坚持不住的时候,在一旁默默念叨起墨门誓言。墨门的理念从小就在一点一滴浸透杨陌的生活。当然,小小的孩子,支持他的动力,不仅仅是那似懂非懂的誓言和理念,还有每次训练后的好吃的。记得有次,路过卖米糕的摊位时,杨陌的口水在嘴边垂涎欲滴。杨陌 是一个不会主动开口要东西的孩子,可是他的心思杨烈却十分懂得。 “来,吃吧。”杨烈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变出冒着热气的米糕,小杨陌兴奋的拍手欢呼“爹爹最好了!” 杨烈把米糕交付给杨陌后,就因有事被祝天雷叫走。而杨陌早已被手中的米糕勾走了魂儿,父亲的话从自己耳边飘过,正当自己捧着热乎乎的米糕准备吃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十几岁的调皮小孩,他们一把抢走杨陌 手中的米糕,他们还不忘跟杨陌做着鬼脸。倔强的杨陌咬紧牙关与他们对视,眼泪就在眼眶中打着转。每每杨陌受了委屈的时候,神通广大的杨千雪总是能够及时出现。“你们,干嘛呢!”比杨陌大不了多少的杨千雪从忽然出现,随后就是一顿拳脚,把几个男孩打得狼奔豕 突。当然,米糕也被压扁了不成样子。随后杨千雪就像小大人一样,牵着哭哭啼啼的杨陌来到米糕摊子,重新买了一块递到杨陌面前。这时杨陌才露出笑容,捧着米糕吭哧就是一顿乱啃,吃的满脸都是。杨千 雪双手插在胸前笑嘻嘻的在一旁看着,之后还走近为杨陌擦去脸上的残渣。 杨陌将剩下的米糕,递给杨千雪“姐姐也吃,姐姐最好了!” “笨死了,练功夫有什么用,不知道打回去吗?”杨千雪数落着杨陌。杨陌含糊不清地说“爹爹说了,武者的拳头是保护弱小的,不能打架。”晨曦初至,清晨的第一缕太阳洒在城墙之上,杨陌从回忆醒来,却早已是泪眼摩挲,他急忙用袖中擦去泪水。随后又陷入了无止境的沉默,杨陌呆坐在城头之上,看着被 日出光芒笼罩的云中城,不知所措。杨烈父女交谈时,杨陌正好从外面赶回,于他们之前交谈的内容并没听到,只听到杨烈说自己不是他儿子。杨陌是收养的这件事虽然不是秘密,但也没人对杨陌说起。十八年来,他一直以为杨烈是自己亲生父亲,杨千雪是自己亲生姐姐,如今骤然得知原来一切都是虚妄,他心中自然感到恐惧。往昔那些被视若珍宝的记忆,以后还属于自 己吗?自己以后的人生,是否就缺少了最为重要的一块,是否会就此坍塌下去?父亲不是父亲,姐姐不是姐姐…… 术宗长老公输臣正沿着城墙走动,巡视城头战具是否完备,见杨陌在此发呆,连忙快步走过去。杨陌这时也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见是公输臣,立马起身行礼“师叔。” 公输臣好奇的看着杨陌“这大清早的,在这儿发什么呆呢?”他随即注意到杨陌身上的露水“你这是,在这坐了一夜?” 杨陌苦笑着挠了挠头,沉默。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孩子,怕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也不回家……公输臣拍了拍杨陌,和他并肩席地而坐“来看日出吗?陌儿,我也好久没看过日出了,坐下一起欣赏一番。”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在城墙之上,温暖的朝阳环绕在四周。不知过了多久,杨陌终于开口“师叔,我,昨天知道了一个秘密……我爹,他,他不是……” “不是你亲爹?”公输臣轻吐了一口气,倒是轻松了,本来这件事在城中也不是秘密,杨陌一天天长大,迟早会知道的。 杨陌略显惊讶地点了点头“原来师叔你也知道啊……” “要我说,你这纯属就是自寻烦恼。”公输臣摸着杨陌的脑袋说道。 杨陌略有不解的看着公输臣。 “你是不想认他们为亲人了吗?”杨陌拼命摇头,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打转。他怎么能失去父亲和姐姐?他怕的就是这个啊! 公输臣笑了起来“傻小子,那你怕什么?你以为,你爹和千雪,不知道你的身世吗?他们一开始就知道了,却还是拿你当亲人对待。那你还怕什么?” 杨陌先是一愣,随即脑子里像是打开了某个墨门机关一样,腾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师叔,师叔,原来是这样啊!我,我真是笨啊!” 公输臣的大手用力的胡噜了一把杨陌的头发“你小子,你这不是笨,你是想太多了,而想太多,是因为害怕!不过,为了你的亲人,你有更多要做的事情。” 杨陌摸着后脑勺,他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事没解决的。却见公输臣用手指着云中城人头攒动的街头,杨陌顺着看去的眼睛逐渐发光。“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最讨厌的就是分什么术宗、武者。论功夫,阿陌你不如我。论机关之术,我的徒弟没一个比得上你。所以分这种东西没意义的。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后生晚辈,所以说话也不客气。钜子待你如亲生,但他更要肩负起墨门全体的重担。如今战事当头,你也要担起自己的责任,至少我支持你接任墨门下一任钜子,你 呢也得拿出这份担当。大敌当前还为了自己是谁的儿子这种事头疼,就是不知轻重了。” 杨陌的眼中重又有了神彩,起身冲着公输臣行了个礼,“多谢师叔!”随后飞奔下城,朝校场的方向跑去。公输臣看着杨陌匆匆离去的背影,欣然而笑 这时,一名术者气喘吁吁的跑上城头,双手撑在膝盖上“长老,可算找到您了。洗长老正在召集全体术者,准备对龙吼巨炮进行试射呢。”公输臣面色一沉,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踪。原来,昨天杨烈在长老会上要求发出钜子令时,洗星河一反常态地表示支持,存的是这个心思。他就是想要在钜子令发出之后 ,再亮出龙吼巨炮这个大杀器,从而争取此次战争的主导权!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着这些事当真是…… 杨陌不知轻重,他还是个孩子,堂堂术宗长老也是这副模样,就让人无话可说了。 术者院的正后方,是一个空旷的试炼场,用来给术者试验各种研制出的新武器。黄土地上摆着一门巨大的金属怪兽。其长有丈许,以巨龙为形,张牙舞爪龙目怒张样貌很是威猛。龙口大张,若是凑过去就能闻到里面传出的硫磺味道。这条龙雕刻的算不上精致,至少不能和那些机关兽相比。但是论其威力,不管是机关兽还是墨门的诸多弩弓、石炮都不能和其相提并论。洗星河十八年来韬光隐晦,就是在研究这件名为 龙吼巨炮的大杀器。如今终于让他研究成功,又挑了这么个时间拿出来展示。 衣衫不整的陈思贤戴着他标志性的厚底黑框眼镜,此刻正站在龙吼巨炮旁边,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很快,术者长老们纷纷来到,他们都被龙吼巨炮的外貌震慑住了,团团围成一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唯独只有公输臣一人高兴不起来,反而是略带 忧愁地皱起了眉毛。 洗星河穿过一众长老,径直走上木台。他为人城府极深,平素喜怒不行于色,可是今天的洗星河脸上却有着难以掩饰的喜悦,显然这件武器的成功研发,让他再难保持平 静。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和平日不同。“各位同门!这就是我们费尽千辛万苦研制出来的龙吼巨炮!十八年来,我耗尽心血百般调试,几次差点丧命。终于让我制成了!从今以后,不管是旋风炮、霹雳炮都赶不 上这龙吼大炮。区区神狸不堪一击,只要龙吼炮一发,保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嚯!”长老们齐齐惊叹起来。洗星河更加意气风发“有了它,我们墨门从此攻必克战必胜守必固,就算与全天下为敌,我们也会立于不败之地。龙吼巨炮,将会令所有的兵器全都成为废物!这,就是 战争之神!” 长老们一个个眼神也跟着狂热起来,群情激奋,不知是谁喊道“试射,快试射!” 洗星河满意的看着长老们的反应,转身吩咐陈思贤“看,大家都已经等不及了,来,思贤,你来试射。”说着就把位置让给陈思贤。 洗星河带着众长老退到远处安全地带,陈思贤推了推眼镜,双手互相搓动着走上了发射台前。指着远处山丘上面的一块巨石“请大家看好那块石头,看仔细了。”石头有什么好看的?陈思贤卖了个关子,才大笑道“以往我们的攻城器械可以砸开城墙,砸碎城门,但是需要反复多发石弹才能成功。如今有了龙吼巨炮,只要一炮,那 块石头就会消失。众位,注意了!先向四下闪闪!”术宗的机关威力大破坏性强,试验的时候也就格外危险。这些长老都是见多识广之人,不用陈思贤吩咐,也个个躲得远远的。只见陈思贤以火折子点燃了引信,随后飞快 跑开,跳到矮墙后躲着。众人看着引信飞快在燃烧,很快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一时之间硝烟弥漫,众人急不可耐地望向巨石,随即一片沉默。那石块,好端端地在那里,一个角都不缺。在众人面面相觑时,眼前的烟雾也散开了,那威猛的龙吼巨炮此时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地残骸。 问鼎 第八十八章 揽月 虽然并未参与龙吼巨炮的制造,但终究是术宗之人,基本常识还在。一看就知道,这是大炮试验失败火炮于膛内爆炸所导致。公输臣暗道了一声侥幸。陈思贤这次装填的火药应该不是太多,所以炮弹即便成功发射出去,杀伤力也达不到要求。但也正因为此,爆炸之后的破坏力量也有限。否则 的话,现场看到的除了大炮残骸,只怕还会有残肢断骨。“哟,洗长老,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一名术者长老阴阳怪气的站出来说话,本就被洗星河打压狠了的几位长老,相继站出来冷嘲热讽“我记得洗长老方才说过,龙吼巨炮 乃是战争之神,如今看来却是神佛发怒。”而洗星河却完全无暇顾及冷言冷语,他看着面前的一片残骸,脸上也挂着不敢置信的表情,完全不顾危险的冲到龙吼巨炮旁边。他捧起地上的碎片,嘴中一直重复着“怎 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不应该失败啊!” “砰”的一声,那块碎片上,还有一团未燃尽的火药,被洗星河一翻动,可能是触到了高温的部位,再次复燃,不偏不倚的炸到洗星河的脸上。 长老们互相对视,大家纷纷摇头离去。公输臣跟着在队伍的最后,几步之后,他转过头来,别有深意的看着龙吼巨炮的残骸。 洗星河还跪在原地,像中了魔怔一样,嘴中不停的念叨着。陈思贤则魂飞魄散,木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千雪推开窗门,阳光照在她一夜没睡的脸上,皮肤显得有些苍白。她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匆匆扒了几口饭,又回到工作台前。工作台上,是一柄已经完工的奇门兵器,从外形上看,略微有些像是一柄长弓,杨千雪先是在弓柄上深深刻下 “慕雪”二字 ,再用笔沾上不怕雨水侵蚀的雪白色墨料, 又仔仔细细勾勒了一遍。揽月弓终于从完美地从图纸上走下来,成为了现实。 杨千雪饱含感情的用布认真擦拭,之后又独自摩挲良久,脑海中想着杨陌拿着它,就不再惧怕敌人,不禁甜甜而笑。 还差最后一步了!杨千雪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勾勒着精美花纹的珠宝盒,轻轻掀开外面包裹着的手绢,里面是一块闪着七彩光芒的磁石。阡陌石!杨千雪指尖捏住它举到空中,磁石天然雕刻出的层层棱角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显得异常炫目。“那小子,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东西……不过不要紧,有了这 个,你就跑不掉!” 杨千雪的眸子映在阡陌石上,也不知是她的眸子更亮,还是阡陌石的七彩光芒更炫目?千雪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仔细端详片刻后,决定将其镶嵌在“慕雪”二字旁边。杨千雪用玉手轻轻摩挲着长弓好一阵子,终于依依不舍地在弓柄上又套了一层铁胎,铁胎上有“揽月”字样,遮盖了磁石和“慕雪”二字,最终用略微发灰的布套将弓装好, 抱着它起身走出设计室。 她要想个好办法,让杨陌了解到她的心意—— 随即,杨千雪气恼地发现,杨陌这小子,居然一夜没回家!公输臣回到自己设计室,还在回忆着龙吼巨炮的事。他并不喜欢洗星河这个人,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却站在洗星河一边。虽然这次大炮试验失败,但是他心里认定洗星河 走的路没错,相反那些冷嘲热讽抱残守缺的长老,才是真的错了。这时门口传来当当当的敲门声音,随后就是杨千雪的声音响起“师叔,我是千雪,能进来么?” 杨千雪进屋后,先是将蒙着布的揽月弓藏在身后,等到公输臣落座之后,才献宝一般把揽月弓亮出来。“师叔,你看!” 接过揽月弓的公输臣,左右端详着。“千雪果然聪明,即便是老夫亲自动手,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大概除了你师父以外,没人能把弓做得更好。” “嘿嘿,还不仰仗着师叔的指点嘛!我此次前来,就是特意来感谢师叔的。” 看到公输臣神色沮丧,杨千雪放下揽月弓“师叔看上去怎么闷闷不乐的?莫非出了什么事?对了,今天听说是搞龙吼巨炮的试射啊?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失败了……所幸没有伤人。”杨千雪也皱起了眉头“我其实劝过洗师,龙吼炮威力太大难以控制,暂时不适合拿出来。可是洗师还是坚持要试验。总算没伤人就好。再说,洗师一直认为器械当先,不 肯承认握剑的手比剑更重要。我虽然是术宗弟子,对这话却是无法认同。” “你这丫头就是胆大,这话跟我说就行了,出了这个门口就把它忘掉。”公输臣提醒道“你去忙你的事,这边有我在出不了篓子。” “我……没什么事啊。”杨千雪有些扭捏。 公输臣指了指揽月弓“你没事?难道这弓是给我这老头子用的?丑话说在前面,我老眼昏花用不了这玩意,你送我我也不领情。” “师叔……”杨千雪娇嗔着,脸蛋绯红。公输臣哈哈笑道“快去吧!把弓给该给的人,别跟我这浪费时间了。咱们云中儿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违反墨门条例,其他随你的便。年轻轻的别把自己拘束住。 ” “谢谢师叔!”随后杨千雪快步而出。 校场之中,杨陌正和顾晴、吕皓等人一起训练。忽然顾晴用手肘一撞杨陌的肋骨,杨陌出于武人反应连忙闪避,随后道“干嘛?偷袭啊!” “你看看谁来了?”顾晴用手指去,只见杨千雪手里抱着个大大的包裹向这边走来。顾晴幸灾乐祸道“阿陌是不是又惹祸了?雪姐打上门来了?”杨陌被杨千雪追打乃是云中城风景之一,尤其“云中狼狈”锋头最盛的时侯,大家只能看杨千雪暴打杨陌解恨。这时候见杨千雪来,大家下意识感觉是又要上演暴打戏码。 只有吕皓发现情况异常,纳闷道“阿陌脸怎么红了?他也会害羞的?” 大家又全部将视线转移到杨陌的身上,害的杨陌的脸更加的红了。大家都发现了怪异处,纷纷给杨陌落井下石“对啊,真的红了!”“诶诶,看耳朵都红了呢!” 却听杨千雪哼了一声“谁欺负我弟弟呢?” 还是熟悉的场景,杨千雪一出,再没人敢拿杨陌耍笑了。吕皓反应最为灵敏,无声的在杨陌身后,将杨陌朝校场门口的方向推了一把“快去和雪姐说话。” “嘿!”杨陌下意识地就想跑,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杨千雪。哪知道杨千雪只是朝他招了招手,瞪了他一眼“昨晚跑哪野去了?一晚上都没回家啊你!翅膀硬了?” 杨陌顿时发现自己的脚不听话了,居然乖乖就跟着杨千雪走了!脑子里也在琢磨,一晚上没回家,这事儿是得交代啊……慢着,我不是想溜的吗? 他鼓起勇气,开始扫视周围的地形,看看要怎么跑,谁知杨千雪头也不回,又丢过来一句“别想跑,找你有正事。”完了完了,彻底完蛋了!杨陌一听这口气,就知道没得商量,要是自己真的溜了,以后被杨千雪抓住了,肯定要加倍吃苦头——重要的是,只要杨千雪想抓他,就总是能 抓住! 杨陌迈着沉重且笨拙的步伐,心中却不断在产生奇怪的想法,眼看走到荒僻处,杨陌认命地问“姐,有什么事啊?我…我还有事情呢。” 杨千雪在前面嗤笑一声,缓缓转过头来“你能有什么事情?”“怎么没有……”杨陌绞尽脑汁想要找个借口出来,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过去以为杨千雪是自己亲姐姐,大家自然怎么都好办。如今得知她和自己并无关系,便没法像过 去那样看待。毕竟杨陌不傻,一旦知道彼此没有血缘关系,就能明白杨千雪对自己绝不是所谓姐弟之情。两人之间该如何相处,自己对雪姐又是什么想法,却是如同一团乱麻,怎么也 理不清楚。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把对方当成姐姐,现在硬拗过来,却不是朝夕之功。一时间既无法像过去那么亲近,又舍不得疏离,反倒成了不咸不淡的尴尬状态。 “那是什么事情啊?”杨千雪偷偷坏笑着追问。 “我…我…我要吃饭!”杨陌被这句话憋得满脸通红,气鼓鼓的说出。杨千雪一点点靠近杨陌,脸和脸的距离越贴越近,杨陌吓得瞪着眼珠,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用模糊不清的语言“男女授受不亲!你…你…”就在她与杨陌手背仅距一厘 米的时候,突然哈哈大笑,弄得杨陌也是一头雾水。“最近学问长进不少啊,连男女授受不亲这种词都学会了?那有没有学会胆小如鼠?这个词啊?” 变回往日模样的杨千雪,倒让杨陌心中舒服了不少“你早这样不就好了 嘛!” 终于会心的笑了出来。 还……不是时候…… 其实杨千雪心头的紧张也不逊于杨陌,她也不知道杨陌已经知道真相,因此不敢在此时告白。万一乱了阿陌的心,战场上便是性命交关。不管怎样,也得先打完仗再说。杨千雪将心思深藏心底,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开口“你既然决定要上战场,就得苦练武功,不能弱了一个武者的名头。”咳咳,杨千雪清了清嗓子,表明有重要的 事情“还记得上次,你输给那个神狸女子吗?那时候,你抱怨没有好兵器,今天叫你出来,是有一件武器要交付于你。” “好兵器?”杨陌眼睛顿时一亮。 “没错。这个给你。”杨千雪打开包裹,露出里面得揽月弓。 身为武人自然喜好兵器,一见神弓杨陌双眼发出光芒,把什么心思都抛在脑后,只是反复把玩着弓,试验着弓劲。 杨千雪看他摆弄了一会儿,才开口“行了,别自己瞎琢磨了,笨得跟猪一样,走,找个地方,我教你怎么用。” 二人出城来到一片树林内,四周环绕着高耸入天的塔松。密林之中,杨千雪亲自教杨陌如何使用揽月弓。 揽月弓乃是刀弓一体,可攻可守。拆解成圆月弯刀时既能近身肉搏,又可脱手成为暗器,回旋飞舞于空中。 杨陌本就天资聪颖,试了几次,发现自己可以通过计算,能事先精确判断其方位,不必伸手等在原地等弯刀回来,可以在进击战斗中,恰到好处地接住飞旋的弯刀。 随着杨陌不断地试炼,他的动作由起初的生硬,慢慢开始变得流畅。没多久工夫,就变得行云流水般,操作娴熟。 不一会儿,他就开始尝试组合成长弓,朝原处射击,发现揽月弓无论是射程还是力量,都堪比重弩。杨陌喜不自胜,杨千雪在一旁默默看着,时不时的指点上一两句。杨千雪从背后环抱着杨陌,两人双手触碰“这里,记住,弓弦可以蓄力!拉弓时不要一次拉满,要用二次发力。这样可以减少摩擦力,不但省力,而且避免弓弦损坏。紧 急情况下,你可以将两次拉弓的力量,一次爆发出去,箭力加倍!” 她一面说话,一面有些走神。姐弟俩从小到大,这样的身体接触早就稀松平常,可现在,她却难免有些心跳加速。公输长老的话在耳边回荡,自己该不该……进取?杨陌却完全没意识到异样,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按照千雪的方法去试。果然发现,二次发力拉弓弦时,要省一些力量,原本拉弓时的吱嘎声,也变得微不可闻,正适合偷 袭时使用。而一旦蓄力,则威力陡增,就是蓄力的时间要长一些。 好神奇的兵器!杨陌兴奋的挣脱杨千雪的环抱,不知疲惫的尝试着各种练习。此刻的杨陌对揽月弓可谓是爱不释手,甚至在空地上来回奔跑,不停的尝试跃进拉弓,又试着在半空中组合拆分,全部的功能逐渐变得熟悉起来。很快,关于揽月弓的使 用,杨陌已经得心应手了。 杨陌眼中只有手中的揽月弓。杨千雪眼里只有杨陌。 树上不时掉下的落叶纷落而下,杨千雪靠在树旁,心满意足。自己的心血,能让自己关心的人感到快乐。这种感觉,令杨千雪幸福。 问鼎 第八十九章 放下心结 “阿陌那孩子,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虽然看起来像是想开了,不过少年心性谁又说得准?你回去还是得抽空和他聊几句,免得阿陌钻牛角尖。”公输臣的话,回荡在 杨烈的耳边。公输臣虽然是术宗长老但是为人豁达洒脱并无门户之见,和杨烈的私交也好,这番话自然没有恶意。不过若说杨陌会因此钻牛角尖,杨烈第一个不信。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知道,杨陌最大的长处不是他的悟性天资,也不是过人胆量,而是他乐观开朗的胸怀。纵然一时想不开,只要给他时间总能恢复如初。自己的儿子绝不会是大敌当前时 依旧纠结于身世不能自拔这种废物,就算要谈也是谈大事而不是这种小事。 “今日的练习到此为止。” 树林内杨千雪冲着意犹未尽的杨陌做出收的手势,杨陌抬头看了眼,不知不觉已经变黑的天色,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揽月弓。 回城的路上,杨陌依旧不忘摆弄揽月弓,时而拆解时而合并。杨千雪看着杨陌对揽月弓爱不释手的样子,眼底流露出温柔,嘴上却还得数落几句。 两人有说有笑的回到了住处,书房内杨烈已经等在那。三人视线交汇,杨千雪面色微红,破天荒地低下头没说话。杨陌则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还记得有我这个爹,昨天晚上跑到哪去了?别以为当了见习武者就可以夜不归宿,就算你真成了冬至队员该收拾你一样收拾你。” 父子二人对话一如往昔,有关身世的事情仿佛根本没发生过。杨烈朝杨千雪看了一眼“阿雪,去厨房弄点吃的,阿陌跟我来,咱们说几句话。” 两人一路来到院落里,杨烈在前杨陌在后,两人都没说话。过了好一阵,杨烈才开口“公输兄跟我说了你的事。” 杨陌脸一红,磕磕巴巴说着“爹……我不是……我就是……”“你小子啊,平日里伶牙俐齿,怎么这时候就说不出整话了?觉得丢人?还是怕对不起我?不过人之常情而已,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如果你听了那些之后无动于衷,反倒 是不对劲。”“这么说,爹不怪我?”杨陌自从想通之后,最担心的莫过于两点。一是怕杨烈责备自己忘恩负义,不顾多年养育之恩。二就是不知道和杨千雪如何相处。这两点最后又都 牵扯到杨烈,心里总有些负疚感,不知该如何面对。虽非亲生父子,然而十八年相处彼此相知,杨烈对于儿子了如指掌,儿子又何尝不熟悉父亲?杨烈的本事杨陌心里有数,也知道自己的想法瞒不过他,听父亲这么说,心 里顿觉释然。杨烈回首微笑“父子之间还有什么怪不怪的?你的反应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奇怪,能够走出来更证明你是个合格的男子汉,我高兴还来不及。叫你出来,是想聊聊你的 身世。”随后杨烈也不隐瞒,将十八年前无定城事变前后之事一一分说,只不过有关上层的变乱隐瞒不提。主要是这些事牵扯太多错综复杂,有些东西就是杨烈自己都没闹明白, 自然没法对杨陌说。 在他看来,杨陌也就是个战争遗孤。每次战争爆发,都会有这种孩子出现,身世可怜但没有特异之处,杨陌也表示认同。介绍完始末杨烈说道“我当日一力促成大燕和神狸和谈,就是希望这种事不要再发生。没想到事与愿违,如今的局面反倒是更坏。神狸南下牧马已成定局,我们能做的惟 有舍命拼杀,保证百姓平安,尽量减少悲剧发生。向你介绍身世,就是希望你明白我们作战的目的,知道自己为何挥刀为何流血。” “我明白!”杨陌点头道“爹放心吧,不管前尘往事如何,我就是你的儿子,也是云中子弟。他日战阵上绝不会丢你的脸!” “傻小子。”杨烈心道你若是我的儿子,有人第一个不答应。不过这种小儿女事非他所长,也就不好过问,让他们一切随缘就好。 他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走吧,回去吃饭,别让阿雪等急了。” 武者出阵! 云中城外,墨门武者集结成队,由杨烈带领准备前往天水塞。这次的动员规模空前,城中百姓都知道战事非同一般,全都出来送行。大家心里有数,自己能在云中生活不受神狸刀兵之苦也不受大燕重税盘剥,靠的就是墨门庇护,这 时候自然要表示关心。 大家手里或拿吃食或拿衣服,向准备出发的武者手里塞。忽然,一个小女孩出现在杨陌的面前。杨陌仔细端详,发现正是当初看着自己被杨千雪追打的小女孩。女孩张着手一副求抱抱的模样,杨陌连忙半跪下来,把小女孩抱起 ,伸手为她整理着头发。“小妹妹,你怎么来了?”“我知道大哥哥要去打仗,所以来送行啊。”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说道“爹爹也是武者,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娘说爹爹就在和神狸人打仗,大哥哥要是看见爹爹,替我问 好。还有,不可以跑哦。被千雪姐姐打是可以的,被神狸人打可不行。” 那一刻,杨陌竟一时之间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不停点头,心里暗自发誓为了不让小姑娘再失去母亲成为孤儿,自己也得拼到底。 “全体武者集合!”杨烈在前方高声呼喊着,杨陌把小姑娘放下,摸着她的头道“你放心吧,哥哥是去打神狸人的!” “帅哥哥,我等这里你回来。”小女孩用稚嫩的嗓音为杨陌鼓劲。 杨烈站在武者前方,看着身后百姓,整了整服饰后躬身还礼。身后一众武者们也纷纷跟着行礼。杨陌站在队伍中间,身后背着揽月弓,非常显眼。小女孩兴奋的击掌“哥哥!哥哥!好帅啊!”她的声音穿过人群传入杨陌的耳中。围观的百姓们,年纪轻一点的基本上都在欢呼,只有少数上年纪的暗自担忧。但没有人 哭,没人流泪。对于这些即将出征的人来说,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安宁幸福的家,而不是叫人放心不下的眼泪。 一名路边的百姓问“今日怎么没看见洗星河的身影?之前武者出行一事,他也必定出场的啊。” “别说洗星河了,今天连一个术者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听过他们要开术者大会。”知情人士接话。 百姓议论纷纷“这种会很重要吗?” “怎么感觉术者就是有意避开送武者出行呢。” “别胡说,矩子的女儿也是术者,难道也会避开?他们肯定是有正事要忙。” 人群当中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墨门武者开始起身高喊“天命无亲,兼爱世人!天命无亲,兼爱世人!”杨陌也高举手臂,一起呐喊。 云中城外,百姓送行。杨烈领头,一众武者在人群的呼喊中相伴出发,杨陌在不起眼的位置上跟着大部队。他频频回首,寻找扬千雪的身影,可直到城门百姓已经变成小点,也没看到姐姐的身影。杨陌略显失落的取下揽月弓,右手轻轻抚摸着神弓,眼前浮现出杨千雪时而严厉 、时而温柔的身影。杨陌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不由发出一声叹息,最后长长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家园。随后转过身,将揽月弓背上,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杨陌喃喃自语“姐,我一定会平安回 来的!”杨千雪身披淡粉色华服,用同色系的发带将乌发束起,头插流苏发簪。难得的在脸上施了脂粉,整个人透出平时难得一见的温婉。她要去送弟弟出征呢,要让弟弟在外面 想起她时,就是这样的美样子。 谁成想,杨千雪前脚刚刚踏出屋门,就被洗星河的手下拦住了。 门口两旁洗星河的手下一左一右的站在杨家房前,两只手臂死死挡住杨千雪,低沉的声音“千雪姑娘,洗师有令,所有术者,即刻到术者院开会。” 杨千雪愤怒地一把扯下发带,任凭秀发在空中飘舞“今天武者出阵,好端端的开什么会?” “洗长老说了,为了打败神狸,我们必须加紧研制龙吼巨炮。”其中一名术者回答着。杨千雪本想挣脱束缚,脚下都已开始发力了,但是洗星河对自己恩重如山,而且墨门自有规矩在,她只好收回了气力,乖乖随着两人前往术者院而去。 问鼎 第九十章 许诺 让我们把视线从云中移往天京城的御书房。刘威扬望着桌上的奏章面沉似水,王景侍立在旁一语不发。他非常清楚,自己固然是燕皇的亲信,但是该守的本分不可逾越,事关国事自己只需要当好背景不可有任何意 见。燕国的军队即将开拔,需要准备的项目多奏章也就随之多起来。再者大燕的敌人也不止神狸一支,十八年的横征暴敛为大燕国库积累了大笔财富之余,也造就了大批叛军 以及匪徒。其中有些已经颇具声势,足以和朝廷正规军颉颃。这次对抗神狸只调动神策、无定两军不动用其他部队,原因就在于此。地方驻军一旦调度,很可能会引发国内的连锁反应,局面不知道会恶化到何等程度,即便是刘威扬 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冒险。饶是如此他所面临的压力也不小,客观讲当下大燕朝廷还不如十八年前。那时侯只是百官反对民间尚有财富,打一打未尝不可。如今民穷财尽民怨沸腾,这时候出征塞外 所费非小,即便不额外征收赋税,光是派役拉夫就不知让多少人流离失所乃至家破人亡。势必会引发更大规模的叛乱,搞不好就是一场大乱子。由于畏惧刘威扬,大臣皆不敢直言劝阻,只是在奏章上旁敲侧击,提示皇帝需要谨慎。最好的办法还是向天水塞增兵,配合墨门防御神狸进攻,而不是和对方针锋相对。 刘威扬的怒火来源也在于此。他轻揉昏昏发胀的太阳穴,望着面前奏章冷声道“连篇累牍,尽是废话。王景!” “奴婢在。”“你虽然挂着枭卫统领衔实际不通技击,这次打仗你就不要去了。留在朝里好好看着这些人,免得他们在粮草补给上怠惰。这帮人虽然不会骑马挽弓,可是比神狸人更难对付。一个个滑不溜手,稍有不慎就会上他们的当。论起杀人的本事,神狸人只是一个个杀,他们一杀则是成千上万。跟这帮人作对不比打神狸人容易,你身上担子不轻, 千万小心。” “奴婢遵旨。” 刘威扬看了王晶一眼,目光竟然少见的柔和“不必这么拘谨,朕问你,他……在家么?” 王景心头一阵狂喜,脸上则不动声色“正在操练枭卫,准备上阵杀敌。” “和朕一起去看看他。” “奴婢遵旨。”枭卫府中,身穿软甲的王佑手持长剑,高声激励着面前一众枭卫“此次出征,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若战胜,光宗耀祖,若战败……”说到这里的时候,王佑停顿了一下, 随后冷声道“枭卫没有失败者!” 刘威扬来到时看到的 正是王佑面朝众枭卫激励的场景,王祐看到刘威扬神色微变,刘威扬却朝他使个眼色,暗示他继续自己的演讲,自己则在王景随同下,绕过人群向书房走去。这帮枭卫耳聪目明不会不知道皇帝到来,但是够资格接受王祐训话的枭卫脑子也都够用,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神目如电什么时候又该装聋作哑。天子微行这种事不是自己 该知道的范围,不妨装成个瞎子。在御书房内颇有些倦意的刘威扬这时已经变得神采奕奕,坐到太师椅上不住夸赞王祐“宸瑞年纪轻轻已经有几分王者气象,不愧为我儿!他两个兄长加起来,连他一半都 赶不上。上天保佑,我大燕总算有个人物。王景,你教导的不错,朕会重重赏你。” “奴婢只求尽忠,不敢求赏。再说教导殿下乃是奴婢的光彩,只求不出纰漏。”王景能看出皇帝眼神里所蕴藏的希望,自己的判断没错,不管是出于对荼盈的眷恋还是对王祐才干的认可,皇帝心里认可的继承人就是自己的祐儿。天意,这就是天意! 这大燕江山为何非要姓刘,凭什么自己的儿子就不能取而代之? 心内波澜起伏面上不动声色,刘威扬夸奖了王景几句,就自耐心等待。过了时间不长,王祐从外面走进来纳头便拜。刘威扬并没急着让儿子起身,而是从座位上站起来到王祐面前,亲手把他搀扶起来。随后又伸手帮王祐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里充满关怀“你办事认真朕很欢喜,但是你 终究是要做大事的,枭卫这潭水养不了你这条真龙,不必在这些军汉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保重自己的身子,练好本事,未来有的是大事让你做。” 一股热血在体内沸腾,王佑只觉得身上暖融融的,他点头道“儿臣遵旨!” “坐下讲话吧!”刘威扬落座,又让王祐坐在下首木椅之上。不拘君臣还是父子,都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不管是太子刘宸英还是飞扬跋扈的刘宸毅,都很少有机会享受与自己父亲平坐的 殊荣,惟有王祐是例外。 “宸瑞,这段时间你在做些什么?” “回父皇,儿臣最近在操练枭卫,他日沙场之上也好多斩几个神狸人,为父皇争光,为母妃报仇!”“你有这份孝心朕很欢喜,但是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冲锋陷阵乃是军汉的本分,为父给他们粮饷田地,买的就是他们性命。如果沙场上还要我儿拼杀,还要他们干什么?枭 卫设立之初就不是阵前厮杀之用,让他们临阵等于舍长用短。至于你……朕不许你陷入危险之中。”王佑明白刘威扬话中的意思,这是变相不允许他去前线厮杀。他本以为这次可以一刀一剑立下功劳,靠着武功赚取荣誉,也好让人知道枭卫除了震慑百官,也能护持朝廷。没想到刘威扬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希望毁灭了。虽然这份关怀很让他感动,但是总有些失落。不免又联想到之前的杨烈,如果是他,肯定会允许儿子按着想法做事,再 靠自己的本事护儿子周全。一样是父亲,为何刘威扬就不明白自己的想法?论起知心还不如王景这个奴仆?刘威扬看出王祐的失落,轻轻拍着王佑的肩膀说道“身为皇子,要履行自己的意志,最有力的工具就是权力。战功不过是夺得权力的筹码,而非目的,断不可本末倒置。我儿想要权力是理所应当之事,为父也有的是办法让你拿权。何必非要效法那些军汉把自己弄得满身血污一身臭汗?你的狼狈样子若是落入那些官兵眼中,日后不管你变成何等模样,在他们心中你永远是那个和他们一样的行伍中人。就别指望他们尊敬你,更别指望他们自愿为你送命。杀人的本事你练得不错,但是让人心甘情愿去死的本 领还差得远。不过没关系,朕可以慢慢教你,你自己也要有心,记住自己的身份,别把自己真当成一个武夫。”王佑霍然抬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刘威扬,刘威扬则报以微笑和肯定的眼神。王佑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理解错刘威扬的意思。刘威扬这番话是在暗示,也就是说他确实属 意自己接班,现在就愿意开始培养……王佑禁止自己再想下去,生怕露出喜悦之色招来父亲猜忌,只是低声应道“儿臣谢父皇教诲。”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再无遗憾,刘威扬的神色也更为欢喜。就像是一个千方百计终于哄笑了儿子的慈父,至于方才许诺出去的,不过是一件价格昂贵的玩具而已。 王景站在不远处,俩人的对话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一阵烦躁,看着刘威扬那只搭在王佑肩上的手,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拨开的冲动。正在这时,房间里忽然响起铃声。王景推门而出,走不多远就遇到拉动机关响铃传信的铁无环,不等王景发问,铁无环抢先说道“太子突然来访,眼下马上就要进府了。 ” 王景眉头微微皱起,皇帝忽然来到枭卫府,太子也正好来到,这肯定不是巧合!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太子所来又为何故?虽然太子素来暗弱,可是毕竟君臣名分,自己个阉人可不敢挡驾。不过这个心思一转,随后又消散无踪。王景朝铁无环摆手示意他下去,随后快步跑回书房,故意表现得 很是慌张。 “陛下,臣有一事禀报。”王景说话的语气都在颤抖。 刘威扬见难得的父子时间也被打断,全没了帝王心术,心中的不悦全表现在脸上,冷声问道“何事?” 王景作惶恐状“太子殿下突然来访,万一看到陛下……” “哦?他这个整日不出东宫的废人,今日为何突然来访?” 王景道“陛下,您看是不是躲避为上?” “宸瑞,你去招呼你哥哥,看他到底要干什么。王景,你陪朕到别处去。即便宸英是太子,也没有权力搜大臣的府邸,他找不到朕。” “奴婢遵旨。”王景磕头起身,随后说道“陛下,随奴婢来。” 刘威扬点头,王景很自然地引路在前,刘威扬脚步轻快地紧跟在后。王祐向俩人的背影看了一眼,便向大门方向赶去。心中则转着念头来的到底是太子刘宸英,还是……张素素? 问鼎 第九十一章 面子与里子 府门外,太子刘宸英端坐于轿中等待王祐出门相迎。 说起来刘宸英并非倨傲之人,单纯从相处角度看,他比刘威扬其实更容易接近。但是在王祐的问题上乃是例外。虽然妻子与王祐的几次接触都是出自自己授意,可这丝毫不妨碍刘宸英对王祐充满嫉恨。尤其是一想到妻子把玉佩相赠,刘宸英就从心里生出怨恨乃至仇视情绪,恨不得 把王祐碎尸万段。再说今天前来乃是因为一项密报,自己的父皇很可能微服前来。作为天子的一举一动都有深意,王祐不过一爪牙鹰犬根本没有资格让父亲如此对待。因此他特意前来是想察探究竟,搞清楚王祐到底有什么本事让父亲如此看重。这样的想法本来算不上过错,可是要做就该做到底,事到临头刘宸英反倒是没了胆气,待在轿子里说不上是不愿还是不敢下去,也说不清自己想要个什么答案,只好以“等王祐前 来参拜”,作为自欺借口。 就在等待之时,只听身后一声马嘶。太子掀起轿帘看出去,却见刘宸毅正从自己的脚力上下来。“他怎么又来了?”刘宸英心头一动,心中颇为疑惑。他虽然没有继承父亲的权谋,但毕竟是顾世维呕心沥血教出来的弟子,防人之心总还是有的。本能感觉这件事并不寻 常,难道二弟的来意和自己一样? “皇兄素来娇生惯养如千金闺秀,不肯出东宫半步,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出来了?” 对比刘宸英的稳健,刘宸毅就表现得很是嚣张,人斜倚在轿子旁边,语气言辞间更是饱含贬损。 对于兄弟的态度太子早已习以为常,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招惹不起,只好耐着性子说道“我军马上要出战神狸,愚兄前来询问下枭卫的操练如何”刘宸毅一阵大笑“哈哈哈!皇兄你是挺愚钝的,居然连假话都不会说。出战神狸是无定军和神策军的事,与枭卫有什么关系?他们操练怎样,也不关你事。再说什么时候 可以看懂士兵操练了?”说到这里刘宸毅拍了拍轿杆“大家自己兄弟,没必要骗来骗去,你来的目的跟我一样。来都来了,待在这里干什么,进去看清楚啊!我知道你懒得动,做兄弟的吃亏,请 你下来!”说话间刘宸毅伸手就去抓轿帘,似乎要把刘宸英揪出来。若果真如此,刘宸英必然颜面尽失,怕是难免成为百官笑柄。可是他素来文弱又无权柄,根本镇不住这个骄纵狂悖的手足。更要命的是刘宸英身边并没有真正意义的心腹护卫。虽然有侍卫保护,但是这些护卫属于朝廷按律调拨并非太子私人,职责只防刺客不防凤子龙孙,兄弟动武 的时侯他们根本指望不上。 正当太子焦急之时,却听一个洪亮的生意高声道“臣王祐参见太子殿下、参见二皇子殿下!” 这算是天降救星,刘宸英总算长出口气,连忙掀动轿帘从轿子里钻出来。他倒不是对王祐看法改变,而是有这么个台阶出来,总好过被生生揪出。刘宸毅看了看王祐,冷哼道“王小统领的名声我平时听得多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着天京城,干让我在这里等这么久的官可是不多了。怎么着?是不是当了枭卫 就目中无人,不把我和皇兄看在眼里了?” 王祐听他只叫皇兄不称太子,就知道他的心思,故意装作不明白,拱手回应“刚刚因带枭卫训练,接驾来迟,还请两位殿下恕罪。” 刘宸毅打量王祐两眼,“怎么,你就准备在这回话?”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刘宸英此时开口“本宫此行的目的是视察一下枭卫,就都别站在门口了。” “太子殿下说的是,请。”王祐行个礼,随后主动走在前面带路。刘家兄弟迈步跟随在后。 刘宸英秉承着文人气质,行路时步履四平八稳不乱仪容,刘宸毅则更像武夫,大步流星步间竟然越过刘宸英抢在了太子前面。 类似这等僭越行为刘宸毅做了无数,刘宸英的心早已经麻木,不敢有丝毫抗衡念头,只好由着他。 等来到院落里,铁无环已经带了一队枭卫恭候,众人同时行礼参拜声势浩大,确实像是一直操练的样子。刘家兄弟的眼睛四下看着,最后落向远处的书房。两人其实都每经过历练,来到这里之后才想明白一个问题,他们没有权力搜索这里。王祐带他们去哪,他们就只能去哪 ,偌大个府邸想要藏住天子不过指顾间事,自己跑这一趟可谓愚不可及。 刘宸英心知自己又糊涂了,但终归是顾世维的徒弟,还有些应变才干。咳嗽一声道“枭卫操练的不错,王小统领费心了。”“皇兄,你看见什么了?就不错?”比起兄长,刘宸毅更放肆也更浑,只想事事与兄长相反,见太子支持枭卫,他便开口讥讽。“这帮人什么都没练,就是行个礼,也能看出 不错?皇兄的眼光几时如此厉害了?小弟怎么不知道?” 刘宸英索性不理会兄弟,只对王祐说道“王统领,你操练有方,本宫定会找机会向父皇保举。” 王佑拱手回礼“多谢太子殿下提携。” 刘宸毅越发不悦,冷声道“你们这些功夫,钻胡同上房梁还成,上了战场根本没用,说到底就是帮杂耍。用这个打神狸人,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二皇子所言极是,枭卫本是天家爪牙。”王佑不卑不亢“我们上了战场,也是为天子访查不法,斩杀那些临阵退缩或是欺君罔上之辈,这份杂耍本事足够用了。”刘宸毅被刺了一句,脸色一变“枭卫带得再好,也不过是我家的看门犬。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自觉!看家狗咬外人乃是本分,若是对主人呲牙,就要剥皮入锅炖熟吃肉!王 佑,你要是连做狗都不会,怕是不会长命。” 王佑几度想反唇相讥,还是努力克制住。他心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刘威扬了解之中,此时退后才是向前。刘宸毅此刻越张狂,就越是吃亏。刘宸毅见王佑不敢还嘴,就越发地狂放起来“要真想为国出力也很简单,加入神策军啊。神策军都听我的话,孤说句话,就能给你补个名字。就算当不了军官,当个士兵 也是为国效力么。别以为自己有贵人赏识就能飞黄腾达,自己没本事,就是老天赏你狗头金你也守不住!”密室中刘威扬听着王景回报,再看面前送走两位皇子就赶来相见的王祐,越发觉得愧疚。本来都是皇子,就算尊卑有差,但也都是凤子龙孙。如果宸瑞可以恢复本来身份 ,何至于受逆子折辱? 他一声长叹“宸瑞,今日你所受屈辱皆是因朕而起,是朕对不起你。”“父皇何出此言?儿臣为父皇挡刀挡剑都是理所当然,何况区区言语?不妨事。”王祐心里其实并非如此想,但是他知道现在怎么说才有用,总不能让自己的骂白挨。细想 起来今日这场骂没白挨,既试出两个皇兄都是草包饭桶,也让自己和刘威扬之间的羁绊更深。输了面资赢了里子,对自己而言,还是赚到了。刘威扬语气激动,连连摇头“不,朕不想听你叫朕父皇,这个称呼朕早就听腻了。那两个逆子口口声声叫着父皇,心里根本没有朕!朕想听你叫一声父亲,就和平常百姓 人家一样。”这是一个父亲久违的心愿,一时之间,回忆涌上心头,回想起荼盈大腹便便和自己游走在无定草原之上的场景。还有自己当时是如何期待着刘宸瑞的诞生,就像此刻是如 此期待一声“父亲”。 不知为何,王佑下意识的看了王景一眼,站在石桌旁的王景也只能面带微笑的,看着亲生儿子叫别人父亲。他心中只能反复说服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儿子的未来。 王佑亲口叫出的一声声父皇,都足以让王景心如刀割。对于王佑来说幸福的时刻,就是王景最揪心的时刻。“父…亲…”王佑生硬的叫出一声,刘威扬却在听见这两个字后,眼中再次湿润。王佑越是不争不闹,自己心中就越是疼痛,想要把最好的都给他。无论如何,他都要给自己 心爱的荼盈一个交代。原本他想的是让王祐先行藏锋,日后再做计较。可是今天两位皇子的表现,让他改变了主意。朕一日不死,这天下都是朕的天下,朕想给谁就给谁,容不得你们干涉。他 在瞬息间做出决断,朝王祐吩咐道 “明日大军开拔,阅兵之时,吾儿宸瑞负责为朕驾车!朕要让世人,都知道宸瑞乃是朕的最信任的心腹。今后谁敢再折辱你,就是折辱朕!” “谢父亲。”王佑单膝跪地领命,父子俩相视感怀。 王景心里却是一惊,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他清楚的知道刘威扬此举,会让王佑在背后承受什么。 他顾不上君臣体统,悄声提醒“陛下,如此一来,只怕三殿下就会为两位殿下所嫉。”刘威扬哼了一声“真龙何须畏蛇虫?他们纵然有所企图,又能如何?”随后又看了王佑一眼“朕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在战败神狸之后,让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成为他们对手 。你怕么?”之前刘威扬许诺战胜神狸后慢慢培养让王祐接班,日期不定。现在则是明确打赢神狸立刻昭告天下恢复王祐皇子身份。人间至高权力唾手可得,王祐心头激荡,大声道“儿子不怕!” 问鼎 第九十二章 驾车 走在熟悉的街头,十弱的太子今天也破例披挂完全,一身黄金甲胄压得他满头大汗呼吸不畅。但是黄金甲胄为天子恩赏太子专用,刘宸毅只敢银甲锦饰却不敢 披挂金甲,见了这甲胄就心里泛酸,忍不住开口嘲讽“哟,皇兄,不是我说,你穿着这套盔甲,待会能跳的上马车吗?” 刘宸英低头看地“甲胄虽重,但不会妨碍愚兄为父皇驾车。” “当然不会妨碍啊!反正一会儿为父皇驾车的是我又不是皇兄。” 刘宸英在这个问题上不会退让“按大燕制度,历来就是太子为父皇驾车,哪有你驾车的道理。” “嘿,这可说不准!”刘宸毅摆明在驾车这件事情上,要和太子针对到底。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忽听净鞭声响,随后只听王景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两人顾不上争吵,连忙单膝下跪“儿臣参见父皇!”刘威扬并没有看两个儿子,而是迈步直上阅兵台,目光所及只有无定、神策两军。旌旗招展剑戟生寒,十八年来敲骨吸髓压榨民力,不惜闹得天下大乱百姓纷纷揭竿而起 的地步,所得财帛供养出来的精兵就在眼前。报仇雪恨的希望,也就着落在他们身上。刘威扬朝着士兵高声说道“我大燕先祖因伐天命而立国,不可一世的天命铁骑被先祖所败,逃往草原苟延残喘。自大燕立国之后,更不曾怕过神狸。朕也曾三战三捷,将神狸打得拱手称臣。如今胡虏又兴逆师图谋不臣,实乃以卵击石自寻死路!无定、神策两军皆为南曜精锐,此去草原必可一战成功!朕在天京备下财帛珍宝,就等着犒赏 有功将士。你们不要让朕失望,也不要让大燕子民失望。” 士兵高声呐喊“大燕必胜!大燕必胜!”声如滚雷,震动天地。王佑立于阅兵台右侧看着刘威扬背影,心中亦是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上阵杀几个神狸人。 三呼过后,刘威扬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众目睽睽下,他转头看向王佑“枭卫统领王佑!你来为朕驾车,阅兵!”此话落地,只听身边一片哗然。 刘宸英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宸毅顾不上和刘宸英的争斗,低声问道“这怎么回事?之前父皇跑去王家,这回又让王祐驾车,这里面有毛病?” 太子生怕父亲听见,连忙低声说道“少说话!父皇想干什么谁又拦得住?”刘宸毅素来混帐,但是对于父亲却是怕到骨子里,尤其今天这种场合,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出来阻止刘威扬。只能把一肚子火气撒在王祐头上,咬牙切齿道“王祐!你给 我等着!我不管你有什么来历,都得要你的命。”刘宸英实际想得更多。父亲不可能不知道为天子驾车是太子的职责,自己纵然驭术不精,也不能交给外人,更不该交给王祐。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何以让父亲如此重视 ?妻子要自己结好他,到底是对是错?随后又想到那枚玉佩,心里就越发别扭。这时刘威扬已经登上战车,王祐则利索地跳到驭手位置。那件半身甲胄并未影响他的行动,反倒是增加了几分威风。他驭术之精远非刘宸英可比,马车四平八稳,刘威扬 站在上面如履平地,心里对这个儿子越发满意。 马车从士兵面前缓缓驶过,每过一处就引来士兵们的齐声欢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佑与父皇一同享受着当下的荣耀,心中豪情顿生这是刘威扬的江山。这也将是他王佑,不,是刘宸瑞的江山! 同样感觉到不对的还有莫家父子,莫崇山小声道“这一出,算什么?”莫如晦目光悠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实际上,他是不敢和儿子说。王景十八年间从无命太监升到枭卫统领,到底是靠得自家本事,还是这个王祐?这王祐真是他的侄子? 问鼎 第九十三章 变数 莫府。 自校场回到家中,莫崇山的脸色就黑如锅底,整个人情绪低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就像是一头困兽。他虽然素来糊涂荒唐,但总归是国舅,对于这些典章制度最是在意。给天子驾车的工作,无论如何也不改落在王祐头上。事出反常必为妖,这件事背后肯定藏着巨大秘密 。以莫崇山的脑筋,实在想不出这背后会藏着什么,但是蠢人也有蠢人解决问题的办法。找不到原因,就去找结果。既然事情出在王祐身上,那就把王祐解决。杀了他,一 切就不了了之。只不过王祐乃是枭卫统领,整个天京城最强的秘密武装归他掌握,让莫崇山颇有些头疼。 莫家倒是豢养着门客家将乃至可以为家主牺牲性命的死士,可是这些人充其量就是能拼死王祐,没法保证理清首尾。万一事机不密为皇帝查出端倪,后果也是不堪设想。莫如晦倒是表现得从容淡定,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莫崇山如同拉磨的驴,围着自己老子反复转圈却得不到回应,终于忍不住开口“爹!您总不说 话也不是个办法!校场上的事您看得清楚,这王祐是干什么的?有什么资格给皇帝驾车?”“他是干什么的重要么?”莫如晦对于惟一的儿子素来宠溺,论起溺爱程度不逊色于莫华妆对刘宸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莫崇山糊涂蛮横,与刘宸毅这个外甥臭 味相投。见儿子这么久都说不出答案,他也只能亲口解惑 “王祐必须要除掉,一个必死之人,不值得我们费心思揣摩。” “我也是想除掉他,可是家里谁能做这事?我想了半天,都没找到人选。要说杀他倒是容易,可是要躲过枭卫的追查,可不是易事。” “怎么,你还想在京城杀人?你长了几个脑袋,敢在京城杀枭卫首领?” 莫崇山一愣“不在京城杀他,还能在哪杀?”“自然是在战场上。自古兵凶战危刀枪无眼,沙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纵然重兵拱卫的大将,也有可能丧命于流矢之下。何况王祐既是枭卫统领,自然得冲锋在前。不管是 冲锋陷阵斩将夺旗,还是担任硬探斥候,总之都是干的玩命差事。如果出了意外,也是情理中事。”莫崇山道“这个我其实也想过,可是总觉得不保牢。爹想想看,这次陛下也是要御驾亲征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干这个一样危险。再说万一他把王祐留在身边当侍卫,咱们 什么办法都没有,还不如在京城动手。”“御驾亲征?如果他让宸毅或是太子那个废物驾车,倒是可能御驾亲征。如今让王祐驾车走这一圈,他还以为自己可以亲征?这些年他日子过得太随性,就真以为自己是真 龙天子可以为所欲为,也是该有人让他知道点厉害。” “爹的意思是说?” “宸毅只是二殿下,他上面还有个太子呢。顾世维那老东西比咱们还着急,这回肯定会采取行动,不让刘威扬亲征。” “为何?”“就像我了解他一样,那老狐狸也了解我。给我这个机会,就是想要借刀杀人。不过那又怎么样?只要杀得了王祐,其他都没关系。反正也当了那么多年的刀,再当一次又 何妨?” 皇宫。结束阅兵之后的刘威扬兴冲冲返回紫禁,一路直奔荼盈的寝宫而去。这地方并没被拆除也没被挪作他用,这些年一直空置。包括荼盈生前喜欢的器物也大半得到保留,刘 威扬抽空来此睹物思人,也算是少有的休闲。摩挲着这些器物,刘威扬心头狂喜,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荼盈说,却又不能开口。他不停提醒着自己隐忍,必须隐忍!越是成功在望越不能得意忘形。只有把一切都抓在 手里的时侯,才能说出真相。过了不知多久,门外传来王景求见的声音。刘威扬转头望去,见王景面色惶恐不安,似乎有大事发生,刘威扬的心也不由紧张起来。他只当是王祐出了什么意外,等到王 景回奏才知出问题的乃是刘宸英并非宸瑞,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长出一口气,语气又变得冷漠起来。“回了东宫就闹病?真是没用的东西!那些将士盔甲在身手持兵器在外面站一两个时辰都没关系,他不过是穿了身甲胄就受不了,居然还因此致病?这样的人到了战场上, 还有什么用处?我大燕太祖以武立国,朕也曾经三次率军出塞扫荡神狸,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窝囊废!”王景一语不发,心里既高兴又疑惑。他当然希望替儿子把拦路虎都打死,可是万事都要讲个道理,太子的病来得太过蹊跷,让他总觉得其中有诈。王景本来就是个敏感而 多疑之人,加上这些年执掌枭卫又藏着天大秘密度日,疑心更为加剧。虽然刘宸英素来文弱,可是也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单纯披挂站班不至于闹成这样。 如果单纯是刘宸英自己还没什么关系,加上一个老谋深算顾世维,就让王景忍不住怀疑这场病是否藏着什么后招? 刘威扬正在骂儿子的时侯,又有一名太监在门外跪倒禀奏“陛下,剑南有六百里加急!” 时间不长,这份加急奏报摆在刘威扬面前。王景不敢看,刘威扬倒是主动向他说明“剑南的盗魁罗蛮破了郡城。” 王景一愣。由于刘威扬十八年间横征暴敛,天下盗贼蜂起,好在大燕有强兵在手,这些盗贼旋起旋灭,不足以动摇根基。剑南地处偏僻民风剽悍,罗蛮真实姓名不知,只知道其曾在燕军当过小军官素有勇力能得人心,因为税吏毒害百姓太过反出军营,带着一干袍泽与百姓起兵为盗。曾经几次打败过官兵,但是自身势力有限不成气候,没想到居然被 破了郡城。 他想了想说道“陛下不必心焦,剑南府兵仍在,想来郡城很快就能夺回。” “已经夺回了。罗蛮破城是取粮,不敢和官兵正面交战。区区一罗蛮,也不在朕的心上,而是这份奏报送来的时机……” “陛下,或许只是凑巧。”王景知道,在刘威扬面前固然不能表现得太笨,但更不能表现得太聪明。这种大事上,还是笨点安全。刘威扬看着王景一笑“你啊……差的远了。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奏报什么时候送是有学问的,早一天晚一天,早几个时辰晚几个时辰,都有自己的道理在。他们这个时 候上奏章,不会那么简单。” 他说话间站起身来回踱步,忽然开口问道“顾世维可曾去东宫探病?” “回陛下的话,顾世维今日校场观看阅兵后就回了府邸,哪也没去。东宫并无外人进出。” “张世杰呢?” “张老将军倒是和几位旧友饮宴,遥祝大燕旗开得胜。那几个旧友都是禁军出身,不过如今都是白身。” 刘威扬点点头,又在那里思忖着。他本意是想御驾亲征,亲眼看着神狸人怎么死,可是现在却有点犯嘀咕。表面上看刘宸英生病就是身体不支,顾世维、张世杰都和这件事无关,但刘威扬还是无法放心。顾世维毕竟是三朝元老,如果想要联系到太子总是能找到门路,即便是枭 卫也未必能完全卡死。再说现在枭卫主力都忙着出征的事,王景人手不多,也未必能监视周全。顾世维和张世杰的表现可以说是问心无愧,也可以看做故意撇清。关键是这份剑南的急报,来的颇为诡异。按照他对臣下的了解,自己刚刚结束阅兵,正是报喜不报忧之时,何况罗蛮都已经退了,哪里犯得上如此急着上奏。再结合太子 的病,这份奏章的意思很可能是变相施压,提醒皇帝天下不止神狸一个敌人。如果皇帝亲征,留守者必须有足够的权力,否则可能后方大乱。本来刘威扬的想法是太子监国,自己亲征。所谓监国也就是挂个名字,实际不给多少权力,大事都快马送到军前由自己决定。显然有人猜出自己会这么做,来这么一手倒 逼。 再用以前的想法,后方恐怕真会出乱子。但是给刘宸英权力……他也配!这个念头再刘威扬心中旋起旋灭,根本不予考虑。之前想要靠王景坐镇,现在看来做不到。王景虽然靠着枭卫凶名远播,但是自身没有根基。朝廷百官多是怕他而不会敬他,更难以支持他。当然,这也是刘威扬刻意追求 的结果,如果王景不是个“孤臣”也无法得到信任。 这么个人在朝中坐镇,只能靠皇威支撑,也就是所谓狐假虎威。如果刘宸英出来捣乱,再加上顾世维,王景绝对顶不住。不想放权也不能看着后方出事,那自己就不能亲征。可这也有问题,这是大燕对神狸的决定性战争,必须有个皇族督军。自己不去,那前线最大的就是刘宸毅……那个混账 东西只怕比十万神狸骑兵威胁更大。 刘威扬思忖片刻,看向王景道“你觉得要是让太子代替朕出征,张世杰挂帅,前线会是怎样?” 王景一愣“太子殿下还病着……”“他是代替朕出征,又不用他临阵。如果连这点颠簸都受不了,那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问鼎 第九十四章 懦弱太子 东宫。 接到出征圣旨的刘宸英夫妻,态度完全相反。张素素自从被刘宸英打破头之后,一直表现得落落寡欢。倒不是说因为这件事和丈夫发脾气吵架,而是以一种冷漠的态度相对。在人前还是表现得和平时一样,仿佛那场 风波未曾发生。可是私下夫妻独对时,张素素就变得如同木雕泥塑,看刘宸英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感情。不管刘宸英道歉还是发脾气,她都没有半点回应。刘宸英开始有点愧疚又有点恐惧,主动承认错误。可是见道歉无用也发了脾气,两夫妻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圣旨到来,张素素的神色第一次有了变化,吩咐着身边侍女道 “快把针线拿来!” 愁眉苦脸的刘宸英问道“你要针线作什么?我的东宫总不至于没有衣物。”“衣物自然是有,但是这次的衣服必须我自己做。塞上苦寒,夫君身体又素来孱弱,必要多备些衣物御寒才是。寻常棉衣皮衣军中一应俱全,但是为人妻子总要为丈夫亲手 做一件征衣才是。” 今天她破天荒地和丈夫有话,而且语气格外温柔,好象彻底忘记了之前的不快。可是刘宸英的情绪并未因此变好,反倒是有些不耐烦“你听本宫出征就那么高兴?”张素素看着丈夫很有些纳闷,挥手把侍女赶出去,随后说道“夫君此次乃是代父皇出征神狸,成就万世不拔的功业,妾身自然高兴。我大燕以武立国,父皇当年也曾三征塞上扫荡神狸建立赫赫武功。夫君这次统帅神策、无定两军,实际就是定名位。这次走下来,母后那边再怎么不高兴,也得捏着鼻子承认夫君才是大燕的君主。二弟那边 不会再起别的心思,这锦绣江山没人能从夫君手里夺去,这难道不值得高兴?”“你说得轻巧!”刘宸英一拍桌子“这不是去射猎,更不是你在家里绣花,而是去打仗,打神狸人!你也是武家之女,应该知道战场有多凶险。刀枪无眼,死伤难以预料。 本宫这方面比不得二弟,他从小就喜欢耍枪弄棒,本宫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不提神狸人就是二弟那边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 他竟然在害怕?张素素这才听明白,自己的夫君居然畏惧出征,并因此发脾气。这个发现让她有些哭笑不得,随后又觉得难过。她为自己难过,也为大燕难过。身为武家之女,她虽然不曾学过武艺,但是也终究与刀剑亲近。从她孩提时代开始,就是听着燕太祖起义抗暴扫荡天命铁骑的故事入睡,再大一些,就听父亲讲述自己从军经历。心中最崇拜的就 是英雄豪杰。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是那种勇士,也不想强求什么。可是她万没想到他不光是不能上战场,就连听到这个旨意都会怕成这样。他不但怕神狸人,甚至怕自己的弟弟。这 种人如果登基为君,又如何压得住各方兵将,又怎能震慑诸国,保天下太平?老天何其不公,非要给自己这么个夫君!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王祐的影子,但马上又被强行抹去。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着微笑安慰丈夫“夫君实在是多虑了。军营不比家中,那是有规矩的地方,即便是二弟也得守军中体制,哪敢胡作非为?再说这次乃是我父挂帅,夫君又曾帮鱼世恩说话,从上到下都是自己人,何须惧怕二弟?依妾身看,这次反倒是二弟该怕夫君才是 。” “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刘宸英没好气地说道。 他心里有些话没法对妻子说,或者说无法对任何人明说。他确实胆小。这种怯懦诞生源头到底是母亲那卑微的身份又或是父亲的过分严厉乃至于皇后的敌视,就连刘宸英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在童年时代就过得提心吊胆,生母早死 ,父亲又对自己爱答不理,整天围着那个荼妃打转,对自己的死活并不放在心上。乃至于一段时间内,就连食水都格外仔细,生怕不明不白丢掉性命。好不容易成了太子之后,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好转,反倒变得更加恶劣。他不止一次想对父亲说,逼宫之事和自己毫无关系,自己甚至可以放弃太子地位,只求父亲 能对自己稍微好一些。可惜生在帝王之家,很多事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是取是舍都不能自主。习惯成自然,如今的刘宸英性情已成万难更改。别说真的站到战场上,就算是想想那种漫天箭雨白刃交接的场面就让他魂飞魄散,后悔自己不该装病,埋怨顾世维乱出主意。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留守天京,不就是王祐代替自己驾车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总归他姓王不姓刘,最多只能代替自己驾车,其他事是代替不了的。如今却是后悔已 迟,想要挽回都晚会不了。自己的岳父是大帅有什么用?无定军支持自己又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得站在战场上,面对神狸铁骑。刘宸英很清楚,自己没这个胆量,不要说打,就连站都站不住。 到时候肯定会不顾一切地逃走,万一因此导致前线大败,父皇又岂会善罢甘休?就算不掉脑袋,也会成为三军笑柄,别说登基就连东宫位置都保不住。 这些话太过丢人不能说,只好换个说辞“二弟家中养有剑客力士,战场又不是天京,我是担心万一……”“夫君若是担心这个倒也无妨。”张素素耐着性子不揭穿丈夫谎言,反倒是顺着他说“这次枭卫也会随军出征,夫君乃大燕储君,枭卫哪敢不尽心保护?有他们随扈,二弟 身边有多少死士都没用。夫君倒是可以借机笼络王祐,只要他站在夫君这边,夫君就稳如泰山。” 王祐!又是王祐!如果不是他,自己何至于被弄到战场上? 刘宸英火往上撞,用力一拍桌子“你少提他!” 张素素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再劝,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出征在即,夫君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妾身去给你预备征衣。” 看着妻子走出房门,刘宸英忽然醒悟,岳父是前线总帅,这时候得罪妻子太过不智,连忙起身大叫着“娘子!”追赶着妻子脚步,也冲出房门。 王祐这时也已经从父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他皱着眉头思忖,自言自语道“父皇这步棋走岔了。” 听到王祐已经自然地喊出父皇二字王景心头一阵巨痛,但还是装作浑然无事“是啊。陛下让殿下驾车,自己又不亲征,岂不是让殿下陷入险地?” “不,我不是说我自己。那两个无能之辈就算联手,我也不怕他们。何况他们两个互有心结,又怎么可能联手对付我?我担心的是战事。”王景一愣,他这些年虽然也统帅枭卫,但干的都是湿活,对于军阵依旧是门外汉。从一开始他考虑的就是王祐安危以及从中能得到什么,至于战争胜负从不曾担心,在他看来以大燕攻神狸乃是必胜,没什么可担心的。何况这次带兵的张世杰、鱼世恩、邺锋寒基本代表了大燕最强的武将,还有墨门协助,怎么看也不会失败。无非是损失大 小,歼敌多少的问题。王祐却不像他那么乐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我们真的知己知彼?我这几天查过架阁库,发现有关神狸的军情早已过时。朝野上下对于神狸的认识还停留在十八年前,近年来的情报极少而且语焉不详,一些情报彼此矛盾,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大家都以为我们大燕人强马壮,却忽略了神狸也在发展。他们已经统合草原十八年,不是当 初那个神狸了。 ”王景道“即便如此,也不必担心。任他怎么统合也不过是蛮夷,又岂是我大燕对手。十八年前他们是手下败将,全靠偷袭才在无定城赢了一次。如今我们准备充足,害怕 他不成?”“叔父别忘了,神狸人也不是傻瓜。正因为他们当初是手下败将,这次居然敢主动挑战,必然有所凭仗。据杨烈回报,神狸似乎又出现了魔武双修之人,哪怕不是哈桑克那等魔王手段,只怕也不好对付。再说神策军未经战阵,与无定军又颇有龃龉,张世杰多年不经战阵,一身本事只怕也要打三分折扣。更别说我那两个皇兄,一个暗弱一个 鲁莽,十足一对活宝,把他们放到前线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非。这一战怕是不会像叔父想的那么容易。” 王景皱眉道“既然如此那祐儿……奴婢是说三殿下就不要去了。”“不去又怎么行?父皇这么安排,其实也是要历练我,顺带贬低两个皇兄的威望。彼此消长之下,我将来才好名正言顺即位。这江山是我的江山,我不上心谁肯上心?再难再险也得上去拼杀,没其他的路走。就让我看看,今日的神狸与当年到底有何不同?” 问鼎 第九十五章 霸道多狸 军队扎营讲究依山傍水,神狸大军骑兵多,于水源需求更大。因此扎营之地靠近河流,背后则是层峦山峰为凭仗。冬日不应兴师。但是有多狸在,这一切就不是问题,在她的神通之下,河流化冻,柴草无缺。也正是这份尤胜哈梵的神通,让各部头人心生敬意不敢放肆。只不过多狸的 女儿身还是个大问题,草原崇尚武力,天生带有性别歧视,饶是多狸法术通神,还是有人觉得年轻女子不该为首领,否则日后嫁人这份家业归属难定。大帐中,多狸位于正座,托娅负手而立,站在多狸身后,面无表情目光锐利。熊卫首领苏利耶和虎卫首领卡萨分坐多狸两侧,下面是十二位首领,圣鹿部落由索那代替身 体每况愈下的萨那出席。帐中唯独少了血雉首领齐齐哈。卡萨道“草原联军如今分为神狸龙、虎、熊三卫和十三部落,战时指挥和大规模的行军都颇为困难,为保证军令统一高效,十三部落应该把最精锐的任嘛交给熊卫和虎卫 指挥。余下部队由各部落首领带领,像是圣鹿部落就为圣鹿军。你们没有意见吧?” 半数的首领并无异议,卡萨点头,探究的视线看向还未出声的首领们。 藏羚部落首领其各其对上卡萨的视线“这是哈梵大巫的意思?” 卡萨目光一沉,正要说话,却被一直不动声色的多狸截口“是我的意思。你有意见只管说,别的不用多管。” 其各其一时语塞。托娅冰冷的视线也射向了他,气氛一时分外凝重。猎豹首领阿斯根出面圆场,指责其各其“多狸大巫执掌全军,她的命令不可违抗。其各其,当年天命汗哈桑克率领的军 队就是这样编制,你难道不知道吗?” 其各其看向各位首领,没一人有要帮他的意思。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点头,向神狸致歉“是其各其唐突了。”短暂的风波刚平歇,一阵沉重的脚步响了起来。卡萨正要宣布各部落的编成,此时不得不停下,同所有人一起看向大帐的入口。血雉部落首领齐齐哈毡帽上沾着鲜血,大 口喘着粗气,闯入帐中,他环视一圈,没见着哈梵,目光触及多狸之时,展露了失望之色。 多狸把他脸上的情绪看了个一清二楚,看向齐齐哈的视线增添了几分寒意,齐齐哈丝毫不为所动。 卡萨高声责问“齐齐哈,大帐议事,你迟了半个时辰。你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齐齐哈不以为然地答道“我的卡萨兄弟,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性情?咱们不是南曜人,不耐烦坐在那里闲扯。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打猎摔跤,练练本事。我到森林里 猎猛禽去了。” 卡萨大怒“大战在即,你不参加军议反倒去玩乐?” 齐齐哈不屑地一笑“议个球!所有的事都是你们下令我们做事,几时容得我们说话?既然如此,何必费这个工夫?老子不耐烦做小姑娘的应声虫,去外面耍耍又如何?” 多狸无奈地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犹豫。 她冷声道“依我神狸军令,无故延误军议者……杀!” 齐齐哈正要开口,众人只见寒光一闪,齐齐哈喉咙开花!鲜血飞溅,其中一道正好飙在藏羚部落首领其各其的脸上,他所见之物均染上了红色。 多狸的手上,冰血链正在发出红光!首领们还处于惊愕之中,她却一脸轻松地把玩着锁链起身,说“军法无情!即便各部头人也不例外!其各其。” 还在震惊中的其各其被点名,茫然地抬眼看多狸。 “血雉部落另选首领为将,你来监军!若是血雉军再违反我军法,你也要陪斩!” 其各其此时回神,心里打鼓,额间也冒出涔涔冷汗,却不得不即刻回应“是,定不负多狸大巫所托!” 卡萨稍正色,再道“方才说的编制法,众位可有异议?” 多狸轻笑着,把玩着手中的锁链“诸位首领若有异议,可当场提出。” 无人再开口。草原之上强者为王,当日哈桑克在位时不但视南曜人为猪狗,就算对自己人也是想杀就杀,一言不合就实行诛戮。多狸的此次处事其实非常符合他们心目之中一位草原大 酋的作风,此时反倒是心悦诚服。猎豹部落首领阿斯根代表各位首领,回道“我等对将军心悦诚服,只盼尽快出兵。” “等各部精锐一到,就出兵。”多狸说道。 她跨过齐齐哈的尸体、踩着他的鲜血,走出了营帐。那一瞬间,她的神色稍显暗淡。三卫首领同各自其下的各部落首领稍作交谈,同样离开了营帐。齐齐哈的尸体始终未来人收拾,首领们陆陆续续跨过他的尸体,更无多言,其各其也只是多看了他的尸体 一眼。死人,在草原人心目中,没有任何价值。 托娅一出帐,见一名龙卫士兵已在帐外等候多时。 这名龙卫附耳托娅,托娅听完,说“你回营吧,这件事由我处置。”她在一处高地上发现了多狸,多狸正在了望远方,若有所思。托娅明白,她是在把方才斩杀齐齐哈之后繁杂的思绪驱逐出脑海。她上前,追随多狸的目光看了过去。本应 一望无际的草原,却被草原军队密密麻麻的帐篷占据,那气势,仿佛一直连到世界的尽头。 两人安静地注视着这般景色。半晌,多狸问托娅“有消息传回来了?” “我们的硬探已经和墨门武士交手了,看来这次是要大打一仗。” “嗯。他们要打,那就打吧。” 多狸看向更远的地方,神色凛然。 云中城中,术者会议室内,术者长老分坐长桌两侧,洗星河居中而坐,满脸不耐烦。公输臣道“洗长老,南曜和胡族的军队即将与天水要塞对峙,我们云中城要确保器械的供应,人手很是紧张。不知您能否暂时将龙吼巨炮一事搁置,等到天水战事结束再 行恢复龙吼巨炮的研制如何?”洗星河有冷笑一声“公输兄,你这话的意思我可是听不明白。难道龙吼巨炮不是兵器?而且研发龙吼大炮本就是几个月前就定好的计划,我现在只是按计划行事,为何在 公输兄说来,反倒成了占压人力?”“此一时彼一时,定立计划的时侯,谁也没想到会大打出手。如今大燕大军云集,所用器械无数,我们的人手实在不够。龙吼炮虽然是战具,可是威能未知。现在还是该按 部就班为好。” “龙吼巨炮的威力能抵过墨门如今所有作战器械的总和,为了战事着想,更应该先把龙吼炮制成才对。” 另一名术宗长老脱口而出“可龙吼巨炮工序繁琐,无成功的先例,谁知这东西能不能成功?”龙吼巨炮研发失败之后,洗星河这些天在研究室之中连夜奋战,心中想着要一雪前耻,此时他被戳到了痛处,他本就无比疲惫,一气之下勃然大怒,道“龙吼巨炮成功之 时,你要为今日的言行付出代价!” 公输臣和那位术者惊愕不已,堂堂术者长老竟然出口威胁同门。 洗星河说完,也觉得自己过了头,但话已经说出口了,索性斥责道“就因为你们这帮冥顽不灵的家伙,墨门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罢,洗星河也顾不上再解释,拍案而起拂袖而去。公输臣与那名长老对望一眼,彼此苦笑一声,实在拿不出办法。公输臣离开会议室,直奔会议室而去。大战将起,术者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公输臣在人群之中看来看去, 没有发现杨千雪的身影,询问之下才知她在自己的小室之中,连饭都不曾吃。小室内,杨千雪正在摆弄着机关模型,又看看桌上图样,全然没注意公输臣到来。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样子,公输臣既欣慰又有些心疼。身为云中女子,注定不能像腹里女 子一样可以享受生活。遇到战事,不分男女都要弓刀在手杀敌求活,矩子之女也无法偷闲。 他迈步来到杨千雪身后,指着图纸上一处,“这里,再将宽度缩减两分。” 杨千雪随手勾画,一时兴奋地叫道“就是如此!”而后才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公输臣,她慌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公输长老。”“你这丫头还在和你洗师怄气啊。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一生气就去琢磨个东西。小时候是琢磨好玩的办法收拾阿陌,现在大了就琢磨好玩的机关收拾敌人。怄气归怄气,东 西还是得吃,如果这时候闹病,就是让矩子分心。” 杨千雪一笑“多谢公输长老关心,我身体好着呢,可没那么容易生病。其实生气的也不止我一个,看长老的气色,估计也和师父闹脾气了。” “你洗师是什么脾气你这个做徒弟的有数,我是懒得理他,但是总归不痛快。话说你不去帮他做大炮,还在这里搞别的,当心被他开革。” “他害我没给爹和阿陌送行,我还帮他做大炮?凭什么?开革了我,我就拜公输长老为师。” “得了吧,我这点本事你早就学会了,现在想学我也没得教。”公输臣与杨千雪说笑几句,心情略有疏解,不过对于墨门前途依旧担心。至于战阵胜负公输臣不曾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杨烈一人一剑宇内无敌,加上燕国大军,这次怎么也是必胜。龙吼大炮……成与不成都无意义,也就是洗星河自己哄自己玩的道具而已。什么战争之神?言过其实! 问鼎 第九十六章 临阵 旌旗招展,征尘漫天,庞大的军队终于抵达天水要塞。南曜出兵不同于神狸。神狸行军时向来是全族出战,男丁按照精锐、辅军、牧奴级别划分。最下等的牧奴负责催动牲口随军,方便就地就食。南曜既没有那么多牲口,饮 食习惯也不同。每次出征必须大量的夫子随行,确保后勤无缺。刘威扬虽然为复仇积蓄了海量物资,但是这些物资是存在天京。要把这些物资运到前线可不是容易事,即便是有墨门的机关辅助,也得大量民夫完成工作。因此虽然从官方层面,是以神策、无定两军前往天水塞,实际上动员的辅兵、夫子数量十倍于此,前线未曾交兵,后方因为气候以及官吏催逼而冻死、累死的人已有百余人。其中既有 士兵也有百姓,后者比例远高于前者。而这还仅仅是开始。无定军副帅曹预带着塞中军将出城迎接,神策军主帅邺锋寒和无定军主帅鱼世恩并驾。队列之中的老兵都知晓二人曾经的关系,不乏有人无聊之时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想着 两人争斗起来。然而两位主帅烟土未曾说话,所有的行程交流依靠部下传达,虽然两军气氛尴尬,但一路好歹相安无事。 曹预见两人来连忙上前迎接行礼“大帅。邺将军。” 邺锋寒微微颔首。 鱼世恩看着爱将,问道“边界情况如何?” “神狸人的硬探已经在附近出没,和我们的人干了几架。” “胜负如何?” “有墨门协助,他们没捡到便宜,几十个硬探全都扔在了这里。咱们也折了十几个袍泽。” 邺锋寒道“这种冲突无胜负可言,小心无大错。” 曹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鱼世恩道“吩咐下去小心戒备,其他话进城再说。”天水塞是在无定城之变后,燕国投入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新城。按照刘威扬想法,整个城池应该能驻军五十万以上,由于财力限制未能完成目标,但是供无定、神策两军进 驻绰绰有余,至于民夫就只能住在城外。这些民夫别看也被发放了兵器并且承担战斗任务,并不被认可为士兵,不享受兵卒待遇。城内的食物还柴草都管了不管饱,能否挨过去全看自己的命。若是神狸人打 过来,他们则是人肉盾牌,要替城内的官兵先消耗敌人几分气力。士兵入城自有地窝子可住,鱼世恩、邺锋寒等人,则有房舍安身,以为临时帅府。等到曹预领鱼世恩到了住处,命人送了热汤过来驱寒这才问道“听说这次陛下命两位殿 下出征,弟兄们很是兴奋,不少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贵人,希望能见一面。若是能在贵人面前立功,就更是欢喜。只是不知贵人现在何处?”鱼世恩苦笑两声“老曹,你也是老军伍了,怎么说外行话?这地方是贵人能住的?他们来了前线,只能是累赘。两位殿下连同国舅爷都住在界牌关,身边有两万精兵拱卫 ,随时准备接应咱们这些无用之人。”曹预一听就知道,所谓拱卫云云,实际就是贵人怕死,把最精锐的战力留在身边保护。而且连前线都不敢上。他摇头道“当年陛下三次北伐,可是和弟兄们同吃同住,我 可是亲眼见过的,没想到……” “此一时彼一时,别放一起比。” “那大帅呢?” “两位殿下兄弟情深,大帅要留在身边照应,省得兄弟两人急着为对方分忧惹出祸来。” 曹预一听又是一咧嘴“连总帅都不上阵,这……” “张帅年事已高,不以筋骨为能。北地苦寒,只怕来了之后也是腰酸腿疼上不得阵,还是这样清净。放开手脚打一仗就是了。” “我是担心神策军……” 鱼世恩脸色一寒“这时候少提神策无定,大家都是燕军,别的都不能想。你去安排一下,咱们抓紧时间军议。这仗早点打完,大家心里都素净。”神策军纸面上主帅为邺锋寒,副帅莫崇山。虽然从实际角度出发,莫崇山才是这支军队的管理人,神策军也是因为有这位国舅副帅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到了战时 ,莫崇山这个副帅就自动消失,军事事项由军中行军司马耿中霄负责。耿中霄年纪尚轻未曾赶上当年无定城大战,乃是在神策军招兵时应募入伍,因为无钱打点只能当个小卒。邺锋寒慧眼识珠,把他挖掘出来大力提拔,才让他做了司马。因 此耿中霄对邺锋寒很是感激,行事也是惟邺锋寒马首是瞻。 四人在帅厅落座,邺锋寒问道“神狸的情形探明白没有?总不能只有他们的硬探过来,我们的硬探却过不去。”曹预神色有些尴尬,“事实确实如此,我们的斥候就是过不去。那边的手段诡异,人过去就像泥牛入海全无音信。就连墨门武者也吃过亏。他们的巫术诡异,不知道会闹出 什么,我们也没办法。手头剧情不多,只知道神狸这次是拿出了家底,大军不下三十万……” “三十万而已,”邺锋寒打断曹预,“无定军六万,神策军八万,再加上天水塞坚固,以逸待劳,拖也拖死他们。” 鱼世恩道“这恐怕不行。陛下可不想看到我们坐着打赢这一仗。”邺锋寒眉头一皱,却什么都没说。鱼世恩这话有点对陛下不敬,但说的正是关键。他们都知道刘威扬对这一战为何如此在意,要是等到神狸人粮食耗尽撤退,虽然从战略 上更为高明,可是皇帝那口气出不来,大家都得倒霉。 这时耿中霄开口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邺锋寒道“我们武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在下拙见,神狸这次倾巢而出,肯定是有摧城拔寨的把握。当日无定城同样坚固,也毁于巫术之下。若是他们真有出色巫师,天水塞也不可恃。”他这番话等于否认自己的上级加恩主,可是邺锋寒不怒反喜。他看重耿中霄就是看重他的胆大敢说话,还能弥补自己的不足。这种素质才适合当助手,曹预那种应声虫他 反倒看不上。开口问道“你认为该当如何?” 邺锋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鱼世恩和曹预,见两人频频点头,他心中甚为满意,他的部下耿中霄已经向无定军展示了自己出色的眼界。 “末将认为与其死守不如反击,我们杀出去,和他们野战争锋。” 曹预道“敌众我寡,浪战不可取。” 耿中霄道“我神策军编练之初,就做好准备以寡敌众。我们的器械精良训练有素,神狸人战而无阵,又不擅长制甲,兵员虽多老幼皆有,我们一个能顶三个。”鱼世恩道“这话是不错。可是正如耿将军方才所说,神狸人这次前来,肯定有所凭仗。他们既然有把握打下天水,焉知没有把握野战胜利?再说我们的斥候探不到对方所 在,总不能盲目出兵陪他们绕圈子。” 邺锋寒道“三十万人藏不住,只要出去找就能找到。” “找到的也可能是陷阱。神狸人不读书不等于没脑子,把他们当傻瓜可不成。” 邺锋寒哼了一声“要不然这样,我们把兵分开。一主守,一出战。无定军兵少,就留下来守城,我们神策军出去找神狸来打。” 鱼世恩摇头道“力分则弱。我们本来兵力就少,再把兵马分薄,怕不是个办法。” 邺锋寒道“总好过因为逡巡不进吃陛下的排头,别忘了,太子可是带着赤龙幡和尚方剑。如果到时候赤龙幡催战,大家都没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士兵通传,却是杨烈赶来参加军议。这段时间最为忙碌的就是墨门武者。他们人数有限,不能参加大规模军团混战,要是武者去冲神狸的营,就纯粹是送死。所以斥候战就是武者大显身手的地方,神狸那些 靠着捕猎练就一身好本事的草原好汉,大多都折在墨门武者手中。当然墨门武者自身,也承受着伤亡。只不过这是云中男儿的宿命,也没人抱怨什么。 除了拼杀,杨烈更带来大批墨门器械。看着清单上的东西,曹预对于守城更多了几分希望。从他本心也盼着以守为攻,别冒失着杀上去玩命。杨烈对于两方的观点都不认同“死守固然不行,盲目出战也不是办法。万一中了神狸人的埋伏,可是要出大事的。说到底还是得找到神狸人的驻兵所在,摸清他们的动向 再说。要打,就到城外去打,不给他们攻城的机会。战场我们选,更不能让神狸人牵着鼻子走。” 鱼世恩道“我听说神狸人遮蔽的很严密?墨门武者也有损伤?”“打仗不是儿戏,哪次打仗墨门都会死人,所有的武者都有这个觉悟。数十万大军的攻杀战场墨门难以发挥作用,找人的事就让我们来做,大不了我就自己走一趟,看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把我也留下!” 问鼎 第九十七章 鬼胎 距离界牌关百多里的距离,有城名为代州。城池建于大燕立国之时,当时无定城还不存在,燕国和神狸的分野是界牌关。燕军几次出界牌攻打神狸,神狸也曾几次破关反 击,双方打得天翻地覆。由于需要个城市负责边地行政,方便文臣驻节粮食转输,于此建城立州。建立之初的代州乃是标准军事设施,与界牌关相比也没什么区别。但是随着燕军战线前推,于草原设立无定城,代州便渐渐太平下来。每次燕国北伐都要以代州作为运输 中转,城市的职能也就从军事变为民政为主。到了刘威扬这时代,代州已经颇有几分繁华气象,虽然比不得天京,但好歹也算是个郡城模样。二皇子刘宸毅如今就驻节于此。本来他是和刘宸英一起住在界牌关,但是界牌虽然承平日久可终究是军事要塞,整个关口就是个兵营,没有多少享乐的地方。再加上张世 杰是刘宸英岳父,刘宸毅在那浑身不自在,总怕一不留神就被人取了性命,因此鱼世恩大军开拔后,他就以监督钱粮运转为名,跑到代州享福。张世杰和刘宸英都把他视为瘟神,离自己越远心里越舒服,自然不会加以阻止。刘宸毅麾下不仅有神策军一万五千精兵,还有莫家的心腹家将、死士护卫,把他保护得严 严实实风雨不侵。刘宸毅到此更是如鱼得水,如同脱缰野马任意驰骋。 虽然冬日寒冷,可是房间里地龙烧得足,丝毫不觉得寒冷。脂粉香和酒气混在一处,形成一股诡异且难闻的味道。刘宸毅倒在床上,身边是几个面带泪痕的妙龄女子。这些都是他来到代州之后命令手下强抢而来的良家女,其中也有些军兵家眷,父兄丈夫在前线厮杀,自己却被掳了来。本地一位武官的女儿本已经许了婆家,只因被莫家 家将发现眉眼略有些像张素素便被刘宸毅抢来强占,此时正躺在他旁边两眼红肿如桃。 天高皇帝远,刘宸英暗弱张世杰不想惹事,天下便没人能管住这位无法无天的二殿下。刘宸毅昨晚折腾得太凶,此时睡得正香,直到身边女子的惊叫声传来,才把他闹醒。他眼睛还没睁开,巴掌已经落在身边女子脸上。“鬼嚎个什么?能跟本殿下是你几辈子 修来的福气,再敢哭哭啼啼的,信不信我一刀……舅舅?”他边说边揉眼,这时候才看明白,原来是舅舅莫崇山闯进来,把这几个女子惊动了,否则自己也不会被闹醒。这甥舅二人臭味相投,刘宸毅酒色财气的嗜好都是随着舅舅 学来的,可是对这位长辈也没有好脸色,阴沉着脸说道 “舅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自己不是也抢了好几个美人么?为何来我的房里?尊卑有序,你总不能要我的房里人吧?再说我还没玩够呢,过几天再说。” 莫崇山嘿嘿一笑“好外甥,你这话就冤死舅舅了。你摸着良心想想,从小到大哪次不是舅舅的心头好被你要走,几时从你这拿过什么?”刘宸毅撇撇嘴“谁让咱们是君臣呢?从小母后就告诉孤,这天下的一切都是孤的,要什么你们就得给什么!我说,你把我闹起来到底要干什么啊?这离午时还有一个多时 辰呢,就算要吃午酒也还早。我这两天腰酸腿疼,暂时不找新美人了。” “边地的庸脂俗粉,算得了什么?我找你是有大事!咱们在这玩了几天,现在该干正事了。” 见舅父神色郑重,刘宸毅也打起了精神,连忙胡乱套了件罩袍,赤着足下地吩咐外面家将把女子都拖出去关牢,随后掩上房门发问“出什么事了?”莫崇山压低声音“天水塞那边传来的消息,我们机会来了!听说神狸这次出兵三十万,而且有很厉害的巫师坐镇。天水塞的斥候派出去就没了踪迹,就连墨门武者都没能 讨到便宜。”“三十万大军?”刘宸毅面色一变,四下看了看,仿佛神狸兵已经打到眼前。随后朝莫崇山道“这里不能待了,咱得撤!这帮神狸人怎么那么多兵?你不是说他们不堪一击 么?怎么人多势众还有巫师,早知道我才不来!”莫崇山挥手示意让刘宸毅冷静,“慌什么?他们还在天水塞呢。那边有神策、无定两军,界牌关还有张世杰那老狗,他们生了翅膀也非不过来,不必慌。咱们这次的目的是 两个,一是立军功,二是收拾王祐。现在就是除掉王祐的最好机会。” “你是说……把王祐派出去当斥候?他肯听令?” “这是军中不是天京,枭卫也得服从军法。他要敢抗令,我就斩了他的脑袋!” “乱命不受!我们枭卫不受二皇子节制,谁敢来行军法,先过我这关!”军令送到界牌关,第一个发作起来的便是铁无环。他已经以王祐的亲随自居,虽然名义上是枭卫的成员,实际上自认家将,就像莫家那些门客一样。他的生死荣辱绑定在 王祐身上,有人想要损害王祐的性命,他自然第一个发作。王祐这次率领八十名枭卫从军北上,职责十分模糊。按照天子旨意,他们的工作包括护卫皇子、访查不法以及参赞军机。前两项是制衡军伍,避免两位皇子的摩擦影响军事,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以保护为名把皇子控制起来。最后一项则是刷军功用的,只要有参赞军机的名义,将来战场得胜,刘威扬就能把一部分功劳分给王祐,成就他的 武功。 这些想法属于父子之间的秘密,外人自然不知。从表面看,枭卫到前线确实有点酱油嫌疑,谁都不知道他们能干什么,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甚至不知道归谁管。两位殿下身边都有兵马护卫,二殿下身边有家将,太子则是由岳父亲自保护。别看东宫没有私兵,张世杰身边可是很有几个心腹老卒,年岁虽大但是厮杀本领不弱,枭卫 肯定凑不上前。八十人的规模如果投入到几十万人的战场上,瞬间就会被碾碎,战阵之事也是妄想。既不能当护卫,又不能打仗,就只剩下个访查不法,也就是对付自己人。这种差遣神憎鬼厌,加上枭卫恶名远播,整个军队都看王祐不顺眼。如果他去承担这个工作,可 想而知得不到任何己方力量支持,搞不好真可能把命丢在外面。 王祐的情绪倒是比铁无环平静,他不慌不忙问道“大帅那边有什么反应?” “张世杰能有什么反应?装聋作哑罢了!这老东西油滑的简直不像个武人,这事摆明了装糊涂,事后再装自己不知情!” “他这样做也没什么错。”王祐笑了笑“两位皇子素来针锋相对,总算在一件事上态度一致也是难得。”他心知这件事起因还是在给父皇驾车上,两人对自己心生嫉恨意图借刀杀人。不过对自己来说,这未必是一件坏事。父亲把自己派到前线是要看自己立功的,哪怕是刻意提拔关照,自己也得拿出点真本事来才行。如果就这么在界牌关混到战争结束,和自己两个皇兄又有什么分别?哪怕父亲对母妃感情深厚,爱屋及乌给了自己皇位,终究 也是靠施舍而来。男子汉大丈夫,难道真的要从别人手里乞求富贵?两个兄长一个窝在界牌关守着岳父身边不敢动,另一个跑到胡作非为,自己走这一遭只要不死就能稳压两人一头。算起来是个合适的买卖,至于其中风险……若是怕风险还 做什么枭卫?何况争夺帝位的风险,也未必比沙场差多少。 他朝铁无环道“男儿汉功名本就该马上取,整日窝在这小小的界牌关,人都快发霉了。有这么个机会走动,难道你还不高兴?” “可是……”“没什么可是的。神狸人多这既是坏事也是好事。自古并多累将,这么多人马就是鱼世恩那种名将也没法有效布勒,何况是神狸蛮子?人越多越指挥不灵,我们去摸清情况就走,没什么危险。这些年大家练的就是这门本领,如今正好有用武之地。再说我们如果不去,就坐实了此次前来专门对付袍泽不对神狸人的嫌疑。万人恨的滋味还没尝 够?万一这些军汉发作起来,一样危险的很。” 铁无环道“即便如此也不该小统领去,我走这一遭就是。”“人家点名点到我头上,如果我不肯去,岂不是被笑话?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再加上你护卫,不会有事。再说……前线还有个天下第一剑,没必要担心。我们的人也可以 借这个由头离开界牌关,不被对方看死,这也是好事。” 铁无环道“咱们的弟兄不去前线?”“前线那么多武者,他们去了也没用。让他们设法回天京,把二位皇子的丰功伟绩上报我叔父。光挨打不还手不是我的作风,也得让他们知道点厉害!” 问鼎 第九十八章 斥候 不管刘威扬和杨烈的关系变得何等微妙,无定军普通士兵对于墨门依旧友善多少还有点崇拜。天水塞日常三千人马驻扎,孤军悬师于外面对神狸强敌,全靠墨门支持才得 以保全,因此彼此间很是友善。 早在鱼世恩大队人马到来之前,墨门的人马已经进了天水,城中单独划出一个区域供墨门驻扎。反正对一个大型要塞来说,这点小事也不足挂齿。墨门营地前,武者开始集结。墨门二十四节气队,以“春夏秋冬”四季划分,春时六节气队着布甲,随身携带的布袋之中装有各类应急的药物和医用精巧的器械;夏时六节气队擅使各类单兵机关器械,同样穿布甲,但是额外多了许多悬挂;秋时六节气队主要负责侦察斥候,士兵穿皮甲,每人都有脚力;冬时六节气队为主攻手,其中部分配 备铁甲,每人四匹马,马上皆有长兵,虽然人数有限,但是野战争锋时一样是不可轻视的劲旅。祝天雷手拿一张名单,点出百位武者,杨陌、吕皓、顾晴的名字也位列其中。百余武者出列,祝天雷发话“被点到名字的人,组成斥候大队,负责侦察神狸军情,寻找神 狸大军位置。一定要注意与无定、神策两军斥候的配合,有了消息互相通知,战场上千万不能有门户之见。”墨门之中以秋时六队主要负责斥候任务,一般情况下不会派到其他小队头上。但是这次情况特殊,神狸军三十万卷地而来,其硬探马军数量惊人。神狸的硬探由草原上优 秀猎手组成,内中不乏箭法如神的“射雕儿”或是能与熊、虎等猛兽一对一搏斗的猛士。这种人在墨门或是军队里都会被当成特殊人才尽力保护,但是神狸仗着人多势众,把这些人单独编练一军,作为消耗品使用。从之前的接触中就能发现,神狸就像是个身 强力壮的莽汉,不跟南曜部队比拼套路,而是一拳换一脚的对拼。用自己的硬探马军和南曜的斥候互拼消耗,乃至故意以命换命。要知以往战场上,斥候彼此之间很少直接对拼,遭遇之后互相较量一下,如果发现讨不到便宜就各自撤退。这回神狸主动拼命,宁可两命换一命也要换走南曜的斥候,显 然是铁了心要遮蔽战场。不管神狸人为此付出多少代价,无定军和墨门已经因为这种对拼感觉到肉疼。尤其墨门走的是精兵路线,一个武者从学习到成为正规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力量,纵然一个换十个都觉得亏本。尤其斥候不是谁都能当,往往需要有某一方面的特长,才能选入“秋”字小队。如今这种伤亡法实在是招架不住,就连脾气最好的岑霜都已经开始骂人, 差点想要亲自上去查探消息。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把精锐轻易丢出去。如果二十四队长这种级别的武者被神狸用人头换人头的方式杀掉,对于墨门而言也是承受不起的损失。所以这次的斥候编成方 法做出改变,各队斥候都配备了善于厮杀的“冬”字战士,又有春、夏两队成员作为辅助,各队人马混编,这也是破题第一遭。原本这种战阵,轮不到杨陌、顾晴这些人上阵。可是这次却是杨烈亲自点将,让杨陌加入斥候队,显然这也是一种态度表示。在战场上没人可以特殊,自己的儿子也要填 进去。 对于祝天雷的话,杨陌有点不认可。“我们是没有门户之见,他们就不好说了。神策军的斥候也叫斥候?” 他这话一说,其他几个武者都纷纷点头,还有人起哄说道“阿陌这话说的好!那帮大少爷啊,一个个眼睛长在脑门上,我们愿意配合,人家也要愿意才行!”神策军骑兵多,按说也该有足够数量的斥候硬探。可问题在于这帮兵没经过战阵,在天京城的操练和草原实际是两回事,所谓的斥候更像是精锐骑兵。看到那些身穿铁甲马挂马甲,手持长枪的斥候,墨门武者都觉得无话可说。就这么身具装铁骑的打扮还想斥候?离着多老远对方就能听到你的动静,还查个什么?至于斥候较量,这种铁罐 头在一对一的时侯也没什么便宜,只会沦为靶子。 偏生着帮老爷兵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装备精良,反倒是不把其他斥候放在眼里。这些日子明里暗里很多怪话,纵然大家不和他们计较,心里也总是不痛快。 祝天雷看了杨陌一眼“你要是有这么多不满,就不要去!我和矩子说一声,冬至见习武者杨陌抗令……” “停!”杨陌打断祝天雷的话“队正不用这样吧?我就是随便说说,别发火。我去还不行么?我早就惦记和神狸打一仗,这次有机会了哪能错过。”顾晴在旁说道“你别兴奋过头,此时两军对峙,咱们的任务就是找到敌人踪迹,不是和敌人厮杀。真有了情况,我们也的得回来报信,绝对不允许你像从前那样横冲直撞 。”祝天雷点头道“顾晴说的没错,你们是斥候不是战兵,别把自己的任务当成猎人头。再有,就是别骄傲。墨门武者并不高人一头,军中斥候的本领技艺也未必在你们之下 。战场上多一份小心,就是多一条命。把这些事记牢,对你们都有好处。再有……千万小心,别和那群神狸蛮子换命。”战马嘶鸣,烟尘滚滚,草原再次变得喧嚣。之前的斥候战斗中,无定军损失极大,多亏这次鱼世恩带主力上来,弥补了斥候的不足,又能重新派出远探。无定军、神策军 、墨门,三方力量的斥候大队平铺在广袤草原上,新一轮得厮杀再次展开。这个时代受各方面限制,通讯和指挥条件都十分落后,几十里之外的事就难以掌握,必须有人通过各种手段近距离侦察回报才行。很多时候战争的胜负就是由彼此掌握战 场信息的多少决定,谁的斥候了解的情况多一些,谁就多了几分胜算。因此,斥候的侦察距离也往往代表着自身的素质强弱。 虽然双方的斥候众多,可是对草原而言,却又显得太过渺小。双方把兵线散开,便是友军之间也很难互相联络。很多时候完全就是看各自的本事,再有就是运气。墨门武者训练严格,又有历代传承,单兵素质天下第一。草原是神狸人的牧场,在这个地方他们拥有着先手优势。无定军则一直坚持轮训制度,部下会定期到天水塞换防 ,既是为了让前线士兵得以休整,也是为了让士兵对草原有所了解,因此斥候对于草原并不陌生。 真正要命的还是神策军。一旦到了草原上,三支人马的特性就能看出来。墨门武者冲的最远,无定斥候则彼此配合掩护,进退都有章法,而且对于草原环境有所了解,很多时候他们的行事风格和神狸斥候已经没什么区别。神策斥候却是表现得不接地气。战马负载太重,十几里之后就有些耐受不住不得不放慢速度,除了让脚力掉膘以外,也没什么作用。即便是在 和神狸人遭遇的对战仲,这种铁罐头也比不得轻甲快马的神狸兵。往往处于干挨揍不能还手的地步,最后连甲胄都成了对手的战利品。杨陌这一路倒是平安无事。一连两天并没有遭遇什么危险,只是在草原上纵马飞驰侦察情况。这队人马里除了三个少年还有两个成年武者,这两人乃是一对兄弟,一名陈 七,一名陈九。两人都过了四十岁,貌不惊人看上去没什么特殊,但是既然能带这一队,自然是有过人手段。 陈七话不多,主要负责在马上观察敌情,陈九则十分热情地给三人做讲解。“冬至小队号称墨门最强,不是没有道理的。不光是指小队成员武艺高强心性坚韧,更重要的是冬至小队能适应各种场合作战。斥候侦察也是其中一部分,这可不是武功好就行的。比如要讲比武,你们三个联手我肯定不是对手。但是这没什么用,你们还是得学会耳聪目明随机应变,否则武功再高,也难以从战场讨到便宜。阴沟翻船也有可 能……”他边说边讲着斥候的一些知识,三人听得津津有味,就在这时忽然陈七发出一声长啸,随后就听得一声闷哼。杨陌等人甚至还来不及判断情况,陈七已经从马背上消失。随后阵阵破空声响起,十数支利箭向四人袭来! 问鼎 第九十九章 初阵(上) 神狸斥候出现的毫无征兆,又像是早有准备打了一场伏击。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围绕着天水塞战场控制权的战斗发生多次,包括墨门武者在内,都被神狸斥候 伏击过。在以往神狸与墨门的战斗里也发生过这种事,其原因还是出在那些巫师身上。他们所修炼的巫术千奇百怪,有一些能够帮助人隐匿行踪,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也很难发 现。也有一些神秘巫术可以让巫师能够在可视范围之外就发现墨门踪迹,方便己方斥候做出应对。不过这些巫术对于法力有着很强的要求,法力范围也有限,无法作用在大军身上。即便是那些查探踪迹的法术,作用范围也不算远,并不能取代斥候。最后还得是彼此用斥候寻找对方踪迹,再用士兵较量。墨门也有一些应对巫术的办法,彼此交手并不吃亏。天水塞的斥候交锋确实有些反常,神狸巫师的巫术似乎得到了增强,变得比过去 更难缠,之前传说神狸巫师凋零,可是这种表现却和传说相违背。之前受损最严重的还是无定斥候,墨门也吃过亏,但总是能扳回局面或是全身而退,这次不知怎么居然落在杨陌等菜鸟头上。作为老兵的陈七第一个就倒下,陈九顾不上 看兄长,而是挥舞长刀格挡乱箭,同时向三个少年叫道“小心!”三个少年的反应却是超出陈九预料,他们做见习到现在只有杨陌经历过真正战阵,吕皓、顾晴两人只是随军做日常事务,对于这种伏击完全没有准备。眼看陈七落马乱箭袭来,两人都有些慌乱。但是他们的身体却比大脑更快反应,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绑在手臂上的小盾牌遮蔽要害,同时挥舞长刀格挡雕翎,论起速度竟然不在老兵陈九之 下。 这就是墨门严格训练的成果。固然采取了海纳百川的制度,但是云中只有一座城池,出产也极为有限,养不起太多人口。云中的人口数量比不上神狸更比不上南曜,然而就是一座孤城和有限的百姓,却能和神狸、南曜平起平坐,墨门矩子可与国君平等论交。矩子一人武功再高也无法做到这些,墨门最大的凭仗还是这些弟子门人。人数上不去,就只能走精兵路线。每 一名墨门武者拿到其他势力的军队里,都能从军官做起,整个墨门武者团体就可以看作是军官预备役。由于墨门总是承担危险任务,除去用兵、指挥等学问外,武艺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环。无定军或是神策军可以允许儒将存在,不擅长打斗未必不能当好兵,但是对墨门武者 来说武艺不好就是硬伤,其他技能固然重要,好武艺却是基础,没有这个其他一切都是虚无。平日里的摔打煎熬,乃至不近人情的操练,为的就是战场上保全性命。在云中城的时候由于大家都是接受一样训练,拆招对象除了伙伴就是教官,大家都感觉不出自己武功有多厉害。甚至有些人会认为自己很弱,和人交手从没赢过。只有到了战场上,与真正的外人交手时才会发现自己并非弱者。不算那些正式武者,就是这些初出茅庐的 牛犊,也已经有了足够坚固的角,可以向猛虎发起挑战。 这队伏击者人数在二十名左右,带兵的队长名叫桑布,正是草原上有名的“射雕儿”。把陈七射落马下的一箭,就是出自他手。神狸的生存环境恶劣,人们既需要与天争命,也要和各种野兽厮杀。这些常年长在马背上的神狸汉子能用的工具不多,主要是靠身体和弓箭和虎豹豺狼搏斗,保护自己的 财富乃至性命。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会死去,活下来的往往就成为远胜常人的好手。而比起虎豹来,鹰、凖等猛禽的威胁更大。尤其神狸草原上偶尔有巨大的金雕出现。这种猛禽的体型巨大,远在普通的禽鸟之上,可以带着百十斤重的猎物高空翱翔不受影响。对于神狸人来说,这些金雕就是最大的噩梦。它们会弄倒帐篷捉走羊羔,有时 也会杀死牛马乃至人类,包括神狸人的婴儿及半大孩子,也是这些猛禽的猎物。如果哪个小部落能诞生射雕儿,就是这个部落最大的福音。这些射雕儿胆魄、武艺都必须极为出色,在一对一的搏斗中可以和巨雕颉颃不落下风,趁着金雕俯冲刹那放箭 射杀孽畜。金雕性情凶悍,如果一箭不能致命,会遭到它们更疯狂的攻击,因此射雕儿不能有半点差错抬手就要命中。很多部落为了抬身价增强凝聚力,会把部落里的好射手都算成射雕儿,其中难免鱼目混珠,但是桑布这个称号则是货真价实丝毫没有掺假。他一共射杀过三只金雕,妻子 用金雕的羽毛为他编制了头环。在部落里这顶头环就是身份的象征,即便是族长对他都要退让三分。但是当桑布的部落归附于神狸旗下之后,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他的上司对他并不重视,因为桑布过于桀骜,干脆把他派到斥候队做炮灰。对此桑布心中不满,又不敢有 怨言,只能期望靠自己的本事获得认可,把失去的尊严和礼遇夺回来。除了金雕羽头环外,他希望再有一挂南曜人指骨做成的项链,靠这个证明自己的本事。 这段时间他收获了十七根左手尾指,今天显然又有入账。神狸人不耐烦结阵,也不懂所谓骑兵阵型之类的玩意,更别说斥候都是弓马健儿,谁也不喜欢屈尊合作。眼看一箭射倒对手,他发一声喊,带头杀出,身后的部下边冲边 放箭,却被陈九等人挡下,再没发挥作用。 废物! 桑布心里暗自鄙夷,这帮人部下实在太没用了,箭射的太急躁,看上去吓人遇到真正的行家就没有意义。桑布虽然出身于小部落,但是这个部落里曾经有个手段高明的巫师。事实上如果不是这名巫师死于无定原,桑布所在部落的地位会比现在高得多。那名巫师与桑布素来交 好,当年在他前往拜见哈梵之前,已经预感到凶多吉少,特意把几样法器赠给好友桑布。 能够在若干次斥候交锋中活下来,这些法器发挥作用不小。今天这场伏击,也是和这些法器有关。那名巫师有一枚人骨法珠,一旦佩戴者可能遭遇强敌,法珠就会发热示警。其本意是让佩戴者远离,可是桑布性情刚强,非但不跑,反倒是动用了其他几件法器隐匿行迹,打了墨门一个伏击。法珠示警,证明来人非同等闲,而且从装束看,敌手可能就是最为难缠的墨门子弟。手下这帮饭桶还是把对手当成那些穿铁甲的饭桶,活该拿不到 战功。 他控弦拉弓,却未急着发射,而是在等个足够合适的时机。也就在此时,墨门的反击开始了。杨陌等人挡下第一轮弓箭后,飞速下马,以马匹为遮护,随后各个摘弓,又从撒袋里抽出箭矢插在自己面前的泥土中,竟然是摆出列阵死战的架势。那些神狸士兵发出阵 阵狂笑声,嘲笑着对手不自量力。区区几个人遇到二十多人,居然不想着逃跑,还敢下马步战简直是找死。有人高喊道“有个女人!年轻的女娃娃,不要杀她……”他虽然说得是神狸话,但是云中与神狸作对多年,彼此的语言都能听懂,这话瞒不了人。顾晴柳眉倒竖银牙紧咬,却并没急着发射。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临阵,心情难免紧 张,呼吸不如平时稳当,手臂也轻轻颤抖,无法保证命中。而这一箭必须射中目标,否则敌人只会更猖狂。乱箭持续不断,吕皓用长戟帮助友人拨打雕翎,几个人虽然是第一次正式在战场合作,但是配合极为默契。顾晴相信吕皓,就像相信杨陌与陈九一样。她从未担心会被敌 人射中,只怕自己不能一击必杀,弱了墨门士气。杨陌并未摘嘲风弩,而是将“揽月”解下托在手中,从面前抽出一支透甲锥,认扣填弦将弓拉满,眼睛紧盯着那名叫嚣的神狸骑兵,口内轻声道“顾晴姐姐,这个混帐交给 我,你对付其他人。” “阿陌……” “晴姐放心,这个人我能应付。看招!”那名神狸骑兵虽然扯开喉咙叫嚷,以各种污言秽语攻击,但是人很是精明始终处于弓箭有效射程外。他也是打老了仗的兵油子,知道弓箭大概能射多远,这个距离绝对安 全,即便是墨门的弩弓力道强,自己也足以招架。 桑布也将手里的弓拉满,对准了杨陌。他有种预感,这个少年才是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一个,放倒他就安全了。就在这时,杨陌忽然一声大喝“中!”弓弦松动,破甲锥电射而出直奔那名神狸骑兵面门,与此同时桑布也松开了弓弦,利箭划破长空飞出。吕皓挥舞着长戟遮蔽杨陌身 躯,那名神狸骑兵也想要用一个蹬底藏身躲开这一击。但是,他们都失败了。 问鼎 第一百章 初阵(中) 血光飞溅。那名神狸士兵以为自己处于安全区域内,难免有所懈怠。等到箭射过来,他才发现情况不妙。这少年郎手中拿的不知是怎样的神弓,这么远的距离放箭居然力道不衰!他 试图抽刀格挡,可是他的刀刚刚扬起,箭已经命中面门。杨陌恨这名神狸士兵对顾晴言语冒犯,所以特意选了威力巨大的透甲锥。这玩意可以射穿神策军身上的铁甲,射人脸上自然是骨断筋折皮开肉绽。箭头穿透头骨,顺着鼻 梁上方直钻入大脑,这名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已经。与此同时,桑布的箭也已经穿过吕皓的长戟封锁,直取杨陌咽喉。 吕皓在少年中素以膂力闻名,舞动长兵号称风雨不透,但此时却是失手。这一箭来的太快,他根本格挡不及,只好大叫一声“阿陌小心!” 顾晴身行微微动作,杨陌已经抢先道“别管我!”随后手中揽月弓一分,宝弓变弯刀,在面前舞出漫天光幕。桑布这支箭并非普通箭矢,而是那位族中大巫以法术加持过的半法器。神狸巫术也有其极限,给兵器加持巫术异常困难,只有少数巫师可以做到而且代价巨大。否则的话 神狸人手一件巫术兵器,不管南曜墨门日子都不好过。以那位大巫之能,也只能给三支箭加持巫术。桑布能够成就射雕儿大名,固然是自己手段高明,这三支箭作用同样不可忽略。箭上的巫术并非无尽,每次成功射杀目标, 都会让巫术削弱。所以桑布除了射杀那三只金雕外,还不曾用巫箭伤过人。就算刚才射击陈七,也只是用普通箭,对杨陌这个少年却破天荒动用了巫兵。这说不出什么道理,纯粹是一种下意识反应。作为一个优秀猎手,这种本能反应不知救了桑布多少次,也不知帮他杀了多少恶兽猛禽。在看到杨陌的第一时间,他身上的 汗毛就已经竖起,本能认定这个少年是自己生平所遇敌手中最强一个。哪怕是那三只金雕加起来,也抵不过他。所以二话不说便将自己的巫箭射出,务求一击必杀。巫兵既有法术加持,就不能以普通武器看待。哪怕是第一流的武者遇到巫兵都会很麻烦。其可以让持有者的威胁提升至少一个档次,平日可以格挡或闪避的攻击,都有可 能奏效伤人。金雕那坚韧的皮毛以及旺盛的生命力,在巫箭面前都没用,中箭就是个死,但是在这道光幕面前,巫箭第一次失效了。揽月弓上的阡陌石陡然一亮,放射出七色光芒,被巫术加持的魔箭在光芒之下颜色似乎发生了变化,飞行速度忽然变慢。这种速度变化其实并不明显,在外人看来箭的飞 行速度依旧那么快,依旧充满危险。只有局内人知道,速度的些许变化,就意味着生与死的逆转。 志在必得的一箭被宝刀劈落,桑布的魔箭第一次失效,草原的射雕儿第一次没能命中目标。 桑布却是顾不上吃惊,而是大声吩咐“把他们围起来,一个不留!”杨陌的表现让他心中越发坚定,今天必须将其斩杀。这个墨门少年活下去,将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威胁,甚至不需要等到以后,在这场战争结束前,自己就可能死在他手里 。神狸人并未下马。之前因为墨门几人下马,他们就发挥骑兵机动优势骑射骚扰,用乱箭袭击墨门几人。其实这也是这帮人狡猾之处,这种打法费时间效率差,但是对自己 最安全。哈梵以强力手段统合各部落,威固然有余,恩则远远不足。这些部落惧怕武力臣服于哈梵,心里对其并不认可。这一点和当年天命汗哈桑克时期有明显区别,毕竟哈桑克是带着整个草原去抢劫,让所有子民都有利益,哪怕再怎么暴虐残酷,这些草原子民都会支持他。神狸如今只能带来规矩,却带不来相应收益,各部落对其自然心有芥蒂 。为了避免部落造反,多狸只能采用收权的方式把各部精锐集中到自己手上,而部落里成名又不肯归附的勇士以及不安稳分子,就都安排到危险的领域做炮灰,硬探马军就 是其中之一。 不管哪一方面都把硬探马军当成宝贝疙瘩,多狸却把这些人当消耗品一样填充绞肉机。固然是为了屏蔽战场,也未尝没有借刀杀人,借敌人手整肃部下的意思。当下神狸的硬探马军大军里,既有真正的弓刀健儿,也有一些刺儿头或是异见分子,包括一些头人的子弟也在其中。这帮人刚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南曜斥候硬碰硬对 砍。到了战场上打出真火,收放就由不得自己作主。几次同归于尽拼下来这些士兵就知道厉害,开始用改变策略,以保全自己为第一。 尤其是硬探马军里那些兵油子,都是打老仗的油条。能从若干次战斗里活下来,早有自己的生存经验,更知道怎么糊弄上司。游骑散射的战术,就是他们想到的应对手段之一。无非就是慢一点,杀伤效果差一点,总之先保住自己为主。哪怕桑布自己是个愿意拼命博军功的,也没法要求部下跟他 一样敢打敢拼,如果他们第一时间结阵冲过去,怕是早早就能进入肉搏阶段,可是这帮人就没人那么干。桑布是个勇士,却不是个上将,没法让部下执行送死命令,只能采取折中办法包围环射。这是草原围猎野兽的办法,在大兵团作战中也有奇效,当年哈桑克以十万铁骑穿 插迂回包围攻击,全歼敌兵八万,一战名动天下。可问题是现在双方人数加起来就几十人,这种战法再厉害也是耽误时间,还不如拼命冲过去直接格斗有用。无奈的桑布现在只求击毙杨陌,顾不上考虑效率。这些士兵摄于杨陌方才那手远距离狙击,也不再盲信游骑散射的安全性。桑布一声令下,这些人吆喝着催动坐骑,从左右两翼散开,向着杨陌几人的两侧包抄过去。一边催马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呐喊,用来恐吓对手,如果对方被吓跑了胆逃跑,他们就可以从容地追击射箭,把人当野猪赶 。其实二十多人也不可能实现彻底围困,他们故意留出口子让人逃跑,目的还是尽量避免直接冲突。可是杨陌几人纹丝不动,除去吕皓拨打雕翎外,其他人引弓不发。就在 他们的坐骑即将从杨陌等人身侧掠过时,陈九忽然大喝一声,“放!”从交战之初,目睹胞兄落马再到杨陌遇袭,陈九都没有任何反应。连珠驽虽然上好了弦,也没有发射的举动,甚至不像顾晴那样用心瞄准,只是拼命藏好自己的身体,不 让自己被箭射中。直到这时,他一声大喝,紧接着猛然跳起,根本不在意自己可能中箭,朝着一侧的骑兵扣动弩机。 嗖嗖嗖!弩箭一支接一支,十支弩箭一口气射空。这些神狸硬探也是精通箭术之人,如果箭矢射人可能效果有限,但是其选择的目标是马,这就完全不同。射人先射马的道理谁都 懂,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陈九显然是操纵弩机的行家,论起射术比那位被杨陌耍笑的神策军军官强出何止十倍?十支弩箭七支准确命中,其余三支也令战马挂彩,只听几声哀鸣,数匹战马摔倒在 地,马上骑士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滚落。就算是侥幸未曾中箭的马匹,也被这些倒地的战马干扰,不是人立而起,就是不听控制远远绕开。与此同时顾晴也朝着另一边发射箭矢,虽然效果不如陈九,但也令数匹战马倒下,神狸人的两翼包抄战术一实行就受到重创。桑布二目怒睁,手上两箭连发。仅有的两支 魔箭连珠发出,这次射击的却是吕皓。他看出来这个少年的长兵比盾牌都不差,是这些敌人的屏障,不敲掉他,自己怕是很难如愿杀人。至于为何动用魔箭……射雕儿的名声不容有损,已经射空了一箭,这两箭 马虎不得。宁可浪费魔箭也得先杀人再说。再说那个最难缠的对手有宝弓在手,上面的宝石正好克制魔箭,再用这个箭射他也没用还不如对付别人。 吕皓只觉得眼前一花,甚至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东西朝自己过来。他本来想闪避,但是随后又一咬牙闭眼,竟是主动挺起胸膛。就在这时,他只听耳畔呜呜声大作,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后飞过来,随后两声轻响,有什么东西落地。等到他睁开眼睛,只见空中一道弧光飞过,一件东西旋转着飞回杨 陌手中,而在他脚下则是两支造型古怪的箭矢掉在地上。杨陌高举揽月弯刀,朝桑布挑衅似地一挥,桑布只觉得心头怒火升腾,堂堂射雕儿今天却是丢人到家。他咬着牙从撒袋里抽出箭矢再次扣弦,可就在他准备放箭的刹那,战斗一开始就中箭倒下的陈七,忽然动了! 问鼎 第一百零一章 初阵(下) 桑布并不是个麻痹大意之人,否则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但是谨慎不等于过分小心,否则这种良好品质反倒成了障碍。他对于自己的箭法有信心,对于自己敏锐的感知力更 有信心,一箭出手生死分明,只要射中的对手绝没可能再活过来。哪怕是强壮的金雕都难逃一死,何况是人?可是事实就是这么奇怪,本来注定死透了的陈七竟然在此时跳起,长刀挥舞在日光下化作一道流虹,向着桑布的后颈用力斩下。从他行动的速度看,根本不像中箭受伤之 人,若不是身上依旧带着那支狼牙箭,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之前中箭根本就是装出来的。比起这一刀的威力,更可怕的是出手全无征兆。以桑布的本领和感知力都没能察觉到危险,所有的杀机都被强行压下,只有在出刀的一刻,才把杀气与决心融入这必杀一 击之中,让这一刀的威力变得更大。 杨陌在旁看着几乎忍不住喊出一声“岑霜姐姐!”他看得出来,陈七这一刀所用的手法姿势乃是墨门武者的必修技艺不算出奇,可是这种隐藏形迹的办法却是普通武者所不掌握的绝技。分明是岑霜之前施展在自己身上那 种奇怪功法,可以让人与自然融为一体,即便是手段通玄的大巫都发现不了,更别说桑布这个硬探马军。神狸有巫术,墨门也有武学机关。战争是一场公平的游戏,没有谁能够稳赢不输,也没有谁可以靠着某项特殊本领横行天下武人能治。墨门不可大意,神狸也没资格目中 无人。不过这志在必得的一刀并没达到陈七目的,就在刀锋即将砍在桑布身上的刹那,陈七只觉得刀锋微微一滞。那种感觉并不是砍进皮肉里,反倒是像砍进树木之中,坚硬的 木身抗拒着刀锋,让他的速度略慢了刹那。 在这刹那之间桑布已经做出反应。身子猛地向前一扑,手中角弓回击,弓梢直戳陈七的左眼。与此同时,桑布怀中一枚木制护符碎成粉末,桑布的面色也是一阵发白。 这是他身上最值钱的器物,那位大巫亲手制作的一面护身符。这种护符制造不易,成功概率也不高。即便是哈梵这种级别的大巫,做十次也未必能成功一次。每失败一次都会对施法者造成损害,又要耗费大量珍贵药物,容不得大巫 随意试错。而且这种护符出自巫师之手,却对巫师没用,做这个属于受累不讨好,也没人愿意去学,天长日久整个体系都濒临失传。桑布部落这位巫师所学也不全,这辈子只做成了这一件护符。它只能为宿主抵挡一次攻击,之后就会粉碎不能再发挥作用。巫术存在时间无法确定,平时戴在身上用不着,真要用的时侯巫术可能已经失效,宿主就成了白送死。最重要的是,这枚护符功效有限,只能影响对手的攻击,不能真的李代桃僵代替宿主去死。充其量就是个阻挠干 扰作用,跟穿一件铁甲的功效差不太多,代价却十分大。护身符与宿主血脉相连,护符破碎宿主也要受一定反噬导致战斗力短时间下降。战场上容不得人手脚迟钝,战力下降时期很可能丢掉性命。且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有一块护符,碎了就再也回不来。这么算起来,反倒是可以反复穿戴的盔甲更能防护。花大力气弄来的东西还不如盔甲作用大,神狸人自然也就不愿意学,在桑布交好的那名 大巫死后,这门技法基本就宣告失传。 不管这门法术有多鸡肋,至少在今天它救了桑布一命,并且让陈七陷入危局。作为秋字小队成员,陈七最擅长的还是侦察而不是打斗。倒不是说他本领低微,而是对手实在太强。桑布在整个神狸大军里也可以被称为勇士,遇到十八年前的卡萨、苏利耶未尝不能战几个回合。在公平的前提下交手,一个以侦察为主业的武者对上桑布这种以猎杀为能的武夫也很难捡到便宜。更何况陈七身上箭伤不是假的,即便是被软甲阻挡了一下依旧是重伤,只不过拼着一口气斩出一刀, 希望擒贼擒王。不想志在必得的一刀未曾奏效,对手这一记弓梢反击则狠辣有力。陈七的体力已经很难让他做出闪避动作,只能拼命躲开眼睛,但是弓梢还是重重砸在面门上,把他的人 打得倒飞而出,重重摔在草地上。头晕目眩脑袋里嗡嗡作响,想要动一动却发现控制不了身体。陈七知道,这回自己怕是活不成了。他并不怕死,只怕杨陌那几个少年人有危险。自己和兄弟活得已经够久 ,纵然死在这也没有遗憾。那几个孩子还年轻,他们不该死……桑布一击得手却不敢停留,战马向前跑出好几步才停住马蹄,随后在主人的操纵下掉转马头紧盯着陈七。桑布这次没再举弓,而是挂弓抽刀,雪亮的弯刀高举,催动脚力 向着陈七冲去!他的怒火到了,已经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堂堂射雕儿今天居然箭箭走空,好不容易射中一个还没射死自己反倒差点被砍去首级。即便是得胜回去,也会成为其他人 的笑柄,之前的苦战全都白费力气。 这一点无可挽回,只能砍下这几个人的头,才能稍微出口气。他放弃用弓改为用刀,就是暂时不想再摸弓箭,免得又引来更大的耻辱。 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也变得狂躁。奔跑的速度比平时更快,在草地上带起一股烟尘。桑布右手手臂朝着陈七脖颈处甩去,期待着血光迸溅最好落自己一脸。但是就在他的刀锋即将落在陈七脖颈处的刹那,却见陈七的身体陡然一动,直直的从所在位置向后飞速倒退,这志在必得的一刀贴着陈七头皮飞过,带起一蓬发丝,只砍 掉了他的头发没有砍下脑袋。陈七的移动姿势很奇怪,基本保持倒地姿势不变也没有任何发力动作,只是身子飞速后退。桑布一愣,随后才发现在距离陈七数丈远的位置,那劈落自己魔箭的少年郎正 做着拖拽动作,把陈七往自己眼前拉。少年人手里看不到绳索,只能看到动作和陈七的移动,好象是什么法术。作为和墨门打老了交道的,桑布倒不至于少见多怪。他知道墨门机关术复杂,这多半又是什么精 制绳索,在日光下可以隐匿而已。眼见几次被少年人坏事,桑布的怒火到了顶,眼看自己的手下已经被迫和墨门中人展开肉搏,既没人能帮少年也没人想帮自己。桑布一咬牙,紧催坐骑朝着杨陌冲去,手 中弯刀高举,一声长啸,向这法器示警的敌人发起一对一挑战。杨陌也不理他,只是拼命拉拽陈七,把他拉向自己身边。但是桑布的坐骑奔跑如飞,速度还在杨陌拉绳子之上。眼看两方的距离在飞速接近,杨陌如果救陈七自己就危险,如果保自己陈七就可能没命。却见他神色镇定呼吸平稳,并没有露出丝毫慌乱,只是空出右手朝着桑布一挥,一声呵斥“滚开!”仿佛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云中城中 乱跑的野狗。 风声呼啸,宝石闪光。 阡陌石再次发出七彩光芒,自弓化为刀的揽月,旋转着飞向桑布的马头。马是有灵性的牲畜,不会随便送死。哪怕桑布不顾惜脚力,战马也要保护自己。战马下意识地想要停下脚步,但是之前奔跑的速度过快,要做到这个动作并非易事,饶是 宝马良驹也难免一声哀鸣身体向前倾倒。随着战马受伤倒地,原本以马头为攻击目标的弯刀,此时已经飞向桑布。骑在马上的桑布终究是技艺高强之人,就在战马倒下的刹那,他已经双脚脱蹬向旁鱼跃规避,手中弯刀疾挥重重的扫在揽月刀刀身上,把这口弯刀打得向旁飞出。桑布的 步下武艺同样出色,并不会因为没了马就不会打仗。、眼看杨陌还在把陈七往怀里拽,桑布一生虎吼低头朝着杨陌冲去,可就在此时揽月刀划着弧线飞回杨陌身旁,他并不接刀,而是用手一点刀柄,喊了声“去!”弯刀以更 快的速度更刁钻的角度朝着桑布飞斩而去!桑布一身艺业主要来自与野兽搏斗,是一拳一脚练出来的实战本事。没有多少套路,最多就是模仿野兽动作的仿生拳法,但是出手迅捷有力狠辣,战斗力并不逊色于苦练 武功的技击高手。但问题是这种弯刀使法他从不曾见过,呼啸的刀锋在身前左右旋转,锋刃足以轻松击穿身上的皮甲斩去皮肉让他不敢不防。可是不管他怎么招架拨打,刀总是回转回杨陌 身前,随着他一点再次飞向自己。 这到底是什么巫术?还是什么机关?桑布被这种离手刀法搞得无从招架,只能步步后退。也就在此时,杨陌已经把陈七拖到自己身前伸手探了下鼻息,才总算有了一丝笑容,此时弯刀再次飞来,杨陌并没有 故技重施,而是一把抓住刀柄,随后左右一分,揽月刀第二重变化出现单刀变双刀。杨陌双臂平举两柄弯刀闪烁寒光,如同恶兽獠牙。杨陌看着桑布说道“能看到单刀变双刀的本事,你已经可以瞑目了!受死!” 问鼎 第一百零二章 血拼 大风刮过,枯黄的杂草如波浪般翻滚。 风中弥漫着血腥味,呐喊声,惨叫声,以及兵器切入皮肉击碎骨骼的闷响声,随风而来。 杨陌与桑布厮杀的同时,其他人也都陷入苦战之中。主动发起进攻的,乃是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墨门。就在陈七一刀劈出之后,杨陌飞身接应陈七,同时甩出杨千雪之前抓他的飞索,把陈七向自己怀里拉。陈九、顾晴各自 射出一轮乱箭,随后拔出短兵发起冲锋,吕皓则一马当先挥动长戟开路,向神狸硬探发起肉搏挑战。神狸这些硬探马军也各自挥舞刀枪,迎着墨门子弟冲上去,两支人马的生死搏杀正式开始。不管神狸队伍里有多少老兵油子又有多少人心怀鬼胎,在严苛的神狸兵法面前 ,他们谁都不敢在主官撤退前擅自逃离。过去的神狸士兵以身体强壮马术精湛外加能骑善射闻名,纪律性则是最大硬伤。尤其是部落制度下,各部头人都要考虑自己的实力,吃肉的时侯自然人人奋勇,到了啃骨 头的时候,都要计算下得失。能避则避,能退则退,很少有人愿意拿出本钱硬拼。尤其到了需要堆人命的时候,更是各怀鬼胎临阵脱逃,往往因此导致大败亏输。这种现象直到哈梵统合草原十四部之后才有所改观。他奉行严刑峻法,对各部视如猪狗随意打杀。其恢复了哈桑克时代的军法,在战场上如果军官不退后士兵先退,则所 有士兵都要问斩。如果主将不退部将退,则所有部将都要斩。哪怕是各部落族长违反军法,也同样难逃一死。这些老兵油子可以偷奸耍滑,可以推脱磨蹭,这些都是在制度内找漏洞,多狸也没法把他们怎么样。但如果他们敢于违反军法擅自逃走,就算是部落里的大贵人也一样人 头落地。所以在桑布选择迎战之后,他们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咬牙向前。 总数超过二十的硬探马军有一半左右失去了坐骑,被迫徒步迎战。剩下的骑兵这时候也很难完成包抄动作,只能进入正面冲杀环节。顾晴的女子身份让她遭遇了更多攻击,在神狸士兵看来,女人的体力终究不敌男子,相对于陈九以及吕皓,她无疑是个软柿子。本来墨门就是以寡敌众,一下子她身边竟 然围上来七个人,一小半的敌人都把她当作目标。 拳风呼啸刀光闪闪,顾晴一瞬间以为自己的战友都已经死了,战场上只剩下自己和敌人。自己的第一阵,就要阵亡。既然如此……那就死的像个英雄吧!云中儿女都有捍卫城池杀敌报效的觉悟,并不会因为是女儿身就有所优待。倒不是说墨门不近人情,事实上墨门从不会强迫女子从戎,而是这些女子自己主动要求接受武 艺训练。原因也非常简单,神狸人并不是讲道理的群体,女子尤其是年轻女子遭遇他们基本就等于不幸。 哪怕是为了保护自己,也要练本领防身,如果想要活得更自由,不至于随便被安排个男人嫁了,能够自己掌握自己命运,学武加入武者小队就是最佳选择。像是秋分小队岑霜,就是顾晴最大的偶像。她可以三十多岁不嫁人,也没人敢逼她,就在于岑霜是个优秀的武者,没人能够强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顾晴也想像岑霜一样 ,自己主宰人生,不需要受其他人安排。这条路注定不好走,除了练武的辛苦以及性命考验外,女人在战阵上往往容易遭遇更多伤害。这是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事,而母亲对她的建议只有一个把本事练好 ,哪怕真的遭遇不幸,也可以多杀几个人。外表和蔼可亲容易接近的顾晴,杀性实际远比男人重,哪怕是吕皓、杨陌这些伙伴,也并不清楚这个秘密。之前那名神狸士兵的言语,让她精神高度紧张,以往从母亲以及其他女性长辈那里听到的悲惨故事在脑海里反复回荡。直到杨陌一箭射杀敌手之后那些画面也没有消失,画面中的不幸女子变成了顾晴,但是情景却逐渐变化。从被动 受害变成敢于反抗、拼斗、同归于尽!直到她第一次放箭射杀神狸人坐骑时,心头的恶兽已经把牢笼撞得摇摇欲坠,此时则彻底释放! 死吧!大家一起去死吧!顾晴陡然发出一声长啸,身行略略下伏,如同离弦之箭朝最近的敌手撞过去,手中刀用力劈斩,直取对方头颈。她的对手亦是个弓刀健儿,同样咆哮着迎战,可就在双方 即将撞到一起的刹那,这名神狸士兵与顾晴四目相交,心里却是打了个寒颤。这个南曜女子的眼睛怎么……好像是发疯的野兽?作为一名老猎手,这个士兵只在山林里那些狂兽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所有有经验的猎手都知道,遇到这种眼神的猛兽绝 对不能正面硬拼,只能让它先跑过去,再从后追击。正面硬抗只有死路一条。野兽如此,人又怎样? 神狸士兵有了片刻恍惚,身体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招架的动作也慢了半分,然而就是这半分就要了他的命。顾晴尖叫着挥刀,眼前这些神狸士兵变成了自己幻想中那些施暴的魔鬼,自己要在受害前尽量多杀几个。出手的速度和力道比起平时强出何止一倍?这名神狸士兵本来很有把握的招架,却发现架了个空,随后就只觉得手腕一阵冰凉,紧接着便看到自己的手连着手上的刀从眼前落下。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脖颈处便感到一阵冷风吹 过……其他神狸士兵的兵器也已经从几方面刺来,从远方甚至射来两支箭。顾晴长刀挥舞架开几件兵器,又抓住这名神狸士兵的死尸当作盾牌,让两支箭都射在死尸身上,随后推着死尸朝另一名神狸士兵撞去。对方是个有力之人,铁锤呼啸做响,一锤砸在这具死尸之上,顾晴的刀却透过尸体直接钉在这名力士胸前,用尽全力捅刺冲撞直到把两 人都钉在一棵大树上为止。在这个过程中,也有几件兵器落在她身上,可是她根本不在意,仗着墨门软甲坚固以及及时卸力不让自己受致命伤。在钉死这名敌手之后也不拔刀,而是捡起他掉下的铁 锤回身砸出,把一名神狸士兵的脑袋砸成了烂西瓜,同时左手平举一拳挥出。从侧翼冲上来的神狸兵高举着军刀身行忽然僵住不动,片刻之后缓缓倒下。他的双目以及额头各钉着一枚弩箭,顾晴左手手臂上的三枚臂挂弩箭一次性射出,结果了这名 对手性命。飞溅的脑浆与鲜血w w w . txt 80. c o m 喷了顾晴一脸,她却不觉得恶心,反倒是伸出舌头舔了一口,随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接着自腰间抽出两柄匕首,双眸如同猎豹般盯着另外几个围上来 的神狸兵,嘴唇慢慢张开一口银牙在日光下闪烁着森然白光,低声呢喃着“死!”那几个能够搏杀虎豹的神狸硬探,这时候全都站住不动,竟然不敢再往前冲。他们感觉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头雌兽。不管谁上去,都有可能被吞噬。顾晴环 视几人,随后两腿猛一蹬地朝着一个神狸兵冲上去,其他神狸兵却是不敢上前而是四散奔逃去找别的对手。 他们被这个女人吓坏了。吕皓拖着长戟疾奔而来,他杀了两个人,自己也受了一处伤,不顾一切地跑来支援顾晴。可是当他好不容易冲过来,却发现神狸兵开始逃散,随后就发现骑在神狸兵身上 的顾晴,正用匕首朝着敌手的头面疯狂捅刺,一击、一击、又一击……她也感觉到了吕皓的到来,抬起头朝吕皓看了一眼,将匕首狠狠插入神狸士兵的脸,捡起这名士兵丢弃的刀,朝着其他敌人冲过去。吕皓只觉得此时的顾晴异常陌生,甚 至让他有些恐惧。 他摇摇头,跟在顾晴身后冲过去,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人,总要保护她。 也就在此时,杨陌与桑布的较量分出了胜负。杨陌单刀变双刀的手法让桑布很诧异,但也只是诧异而已,不至于因此迟疑。不管怎么变化,最终还是要成功砍下对方的脑袋才有用。因此他只是加快了奔跑角度把身体 伏低,朝着杨陌冲撞过去,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压制对手,让对方那些花哨的动作发挥不出作用。 也就在两人即将撞在一起时,起风了。刮起的不是寒风,而是刀风。杨陌的双刀舞动如飞,漫天刀气弥漫,刀锋形成了一道致命的龙卷,如果桑布持续撞过去,注定被绞成一团碎肉。他只能被迫转入防守,把 弯刀舞得风雨不透,不让对方有可趁之机。杨陌的身形如电脚下不停,围着桑布旋转,边转边低声道“你们在草原我们在南曜,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多好?你们放牧我们耕田,你们想要什么用牲畜换,大家都有好日子过。非要靠着自己人强马壮来烧杀抢掠,觉得那样很威风很光彩?我爹从小就告诉我,当强盗是最丢人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不明白?如果一个人认为谁刀快谁就该活下 去,那他活该死于刀下。你是第一个,你的部下也一样!”言语混在金铁碰撞之声里,除了当事人外人可能都听不见。桑布的刀舞的很快,杨陌的速度也很快,仿佛两人从头到尾兵器只碰撞了一次。杨陌忽然收刀退后,桑布却依 旧在原地狂舞,过了片刻之后才渐渐收住刀势不动。一声金属碎裂的声音响起。桑布手中弯刀刀头落地,随后刀身纷纷破碎化作粉末落了桑布满头满脸。也就在这时,桑布忽然发出一声怪叫,周身上下无数伤口同时向外喷 血,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血肉喷泉。原来在方才的对拼中,他已经不知挨了多少刀,只是杨陌出手太快,这些伤口直到这时才发作。而他一身巫术法器都被阡陌石所破,无法发挥作用,这位草原上优秀的射雕儿,神狸十四部中出色的勇士,成为了杨陌宝刀下第一个牺牲品! 问鼎 第一百零三章 胜仗 战斗并没有因为桑布阵亡而立刻结束,关键是战场上已经打成乱战,步兵与墨门几个人混战,神狸游骑则寻机会冲锋或是放冷箭。大家都在舍命搏杀,大多数人都没能在 第一时间发现桑布死亡的事实。杨陌一手提刀,一手提着桑布的人头来到陈七面前,却见陈七已经挣扎着坐起,朝杨陌点点头。他不喜欢说话,即便到现在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看看四周说道“我自己 能照应自己,你去做你的事。”杨陌想要说什么,陈七已经费力地抬起手臂,他的手臂上同样绑着三支弩箭。这是所有墨门斥候的防身暗器之一,他艰难地说道“我没那么容易死,那几个小家伙不好说 。快去!” 望着杨陌奔向战场的身影,陈七略一点头,呢喃道“后继有人……”“你们的头领死了!”杨陌高举着桑布的头颅,用尽气力高喊着,边喊边走脚下不停。神狸的骑兵有人朝他射箭,但是杨陌的身形很快,几支箭从他身旁掠过并无伤损,偶 尔接近也被他一刀劈落。一名骑兵催动脚力向杨陌冲过来,杨陌也不避让,迎着他冲过去,彼此距离接近之时猛地将桑布人头当作暗器朝对方用力掷出。那名骑兵下意识地想要格挡,但是只觉怀 里一沉,人头已经被自己抱住。 杨陌甩出人头之后脚下不停,朝着战场奔去,揽月弯刀变长弓连发三箭,将正在和陈九缠斗的一名神狸兵射杀。现在战场双方都陷入苦战状态,墨门几人除了杨陌以外,都是浑身浴血身上或轻或重都有伤,神狸一边则是扔下了十来具死尸,还不曾斩杀一人。如果不是军法森严,这帮人可能已经想要逃跑了。这时候杨陌的加入,无疑让天平发生严重倾斜。他的一身武艺高强,揽月可弓可刀变化莫测,一连有三名神狸硬探被他夺去性命。吕皓与陈九 也得以汇合,紧紧守在顾晴身边。顾晴倒在草地上,二目紧闭一动不动。她的铠甲已经破碎不堪,头上身上满是鲜血,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如果不是陈九试探了她的鼻息和脉搏确定她还活着,吕皓甚 至认定啊她已经战死。那种如同野兽般的厮杀对于她的体力显然是巨大负担,短暂的疯狂攻击,带来的后果就是脱力昏迷。在战场上这种情形跟自杀差不多,如果不是吕皓不顾性命地保护,她 此时多半已经死了。吕皓和陈九身上伤得也不轻,但两人都紧咬着牙关,强撑着身体不倒。吕皓的长戟已经遗失,手中拿着自神狸人手里缴获的木矛。陈九拿刀的手则不停颤抖,脸上一道全 新刀伤砍得皮肉翻卷,差一点就要把头颅斩开。 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活着,还可以再战。再加上杨陌这个生力军,今天墨门武者对神狸硬探的战斗,终究还是赢了下来。神狸的步战硬探已经死得差不多,只剩下几个骑兵,双方就这么对峙着,彼此紧盯着对方就像是两群争夺领地的野兽。谁的眼神中稍微流露出畏惧,就会被对手撕成碎片 !这种僵持持续了片刻,终于还是神狸的骑兵不敢再等下去。杨陌已经举起揽月弓,又将一支支箭插在自己面前,显然这些人再不走就要承受杨陌的弓箭打击。揽月弓的射 程和杨陌的准头这些人已经见识过,在对射环节这些神狸兵根本没有便宜占。促使他们做出决断的最重要因素还是桑布的阵亡。这位射雕儿的死,让神狸硬探失去了斗志,就凭自己这几个人没办法带回这些墨门武者的人头,反倒会把自己扔在这, 他们只能退。按照神狸军律,主官死士兵有义务报仇,如果未能为军官复仇擅退,就要承受鞭刑。但是担任侦察任务的硬探则有条变通规定,如果情况紧急,可以率先撤回报信,鞭刑则记在账上不执行,待下次任务时额外必须取一首级抵罪,否则还要吃鞭子。这项规定的诞生是考虑到斥候的特殊性,如果强求死战很可能变成全军覆没消息隔绝,所以 给了这个空子。如果桑布活着且坚持拼杀,这些手下没有办法只能跟着走。当桑布阵亡后,他们就多了个选择。这个战场上对手很多,除了墨门还有那些南曜官兵斥候,得首级机会不小 ,犯不上在此丢命。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胆已经被吓破了。素来以好斗能战著称的神狸士兵也得承认,今天撞到了铁板上。这几个对手就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哪怕他们满身是伤浑身是血,但是眼神里的凝厉与坚定还是未曾改变 。神狸士兵相信,继续这样对峙下去,最先倒下的绝对不是墨门子弟。宁可挨鞭子,也不能和这些人打下去,否则己方一个都活不成。 望着对手远去的背影,吕皓看向杨陌,带着几分怀疑的语气问道“阿陌,我们赢了?” 杨陌点点头“我们赢了!”“赢了……赢了!”吕皓陡然提高了嗓音,纵情大吼,紧接着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周身伤口之前因战斗而忽略的疼痛同时发作,直疼的吕皓眼前发黑,手抓着枪杆,身子却 已经不受控制地瘫软。幸亏在旁的陈九一把抓住他,才没让他倒下去。 陈九十分冷静,既没看陈七的情况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欢喜,而是嘶哑着喉咙说道“只要活着就算是赢家。上马,回去!”杨陌全程一言不发,只是把顾晴捆在自己背后,背着她上了坐骑。随着马匹前行,杨陌举头望天,喃喃自语道“雪姐,我还活着。我长大了,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你… …不必担心。” 月上柳梢,外出的斥候都已经返回天水塞。由于神狸的战场封锁策略,斥候暂时还无法远探,只能在十几里内逐渐开始搜索,与神狸的硬探马军互相攻击绞杀。墨门单独居于一地,得到的也是有关自己的情况汇总 。这场战斗对于杨陌等几个新丁来说意义非凡,但是对于整体战局或是墨门来说,都只是一场小规模遭遇战而已。没有庆功酒,也不会有鲜花或是掌声。人们只是看着他们回来,询问一下情况,接着去做自己的事。伤员接受救治,重伤员转移到后方,轻伤员包扎一下明天继续作战。 饮食也非常简单,热汤加上干饼以及肉干。倒是陈七心细,要求把桑布的无头尸体拖回,经过检查之后发现他身上带着曾受过巫术加持的法器,虽然在阡陌石影响下已经失效,但足以证明其是个人物。杨陌斩杀这 样一个人,算得上大功。固然墨门不在南曜序列,哪怕杀了哈梵都不会受军功铨叙,但是晚上可以享受加餐待遇,多二两酒,外加肉食翻倍。 于这些前线厮杀的战士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奖赏。陈七和顾晴都被转移到了后方,吕皓和陈九虽然伤得不轻,但是几天之后就能恢复,在两人坚持下,只能批准他们留在天水塞不走。杨陌听吕皓说了顾晴的情况,总觉得有点和冯三的舍身诀有相似之处,但又存在区别,或者说比舍身诀更危险,不知她施展之后到底有多严重的后遗症。想要找人问问却不知该问谁,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 直到晚饭结束,祝天雷来到这边找他杨陌才算遇到亲人,一把拉住祝天雷询问。祝天雷摇头道“这些事你去问矩子吧,他会告诉你。” “我爹?他不是去找神狸的大本营了?莫非已经找到?” 祝天雷摇头,低声道“矩子中了埋伏,受了伤。你别声张,现在随我去就是。”杨陌闻言心头一紧,只觉得周身血液都涌上头顶。顾晴一动不动,吕皓、陈家兄弟满身浴血的情形在脑海中浮现。自己从小就把父亲视为神明,更知道父亲号称宇内第一 剑客,他怎么也会受伤?又会不会如顾晴、吕皓又或是陈家兄弟一样?他甚至忘了如何走路,恍恍惚惚随着祝天雷离开驻地,一直来到一处小帐篷外祝天雷站住脚步,对杨陌道“矩子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问鼎 第一百零四章 负伤 帐篷内有一股若隐若无的草香味,似乎是熬制某种草药。但是杨陌四下看看,也看不到药锅在哪。自己的养父杨烈正含笑看着自己,看上去依旧容光焕发二目有神,丝毫 看不出受伤的迹象。身上裹着一件氅衣,看不到丝毫血迹。杨陌连忙跑到养父面前,关切地上看下看,却见父亲依旧满脸笑容看着自己神色间也看不出憔悴,只好开口问道“爹,祝天雷说你中伏受伤,到底严重不严重?伤在哪里 可曾上药?又是谁把你打伤的?” “你这么多问题像连珠箭一样射过来,让我先回答哪个啊?”杨烈并没回答问题,反倒是朝着儿子说笑。又伸手向身旁一指“先坐下,咱们慢慢说话。” 杨陌依言落座,眼睛已经往父亲身上看,寻找父亲的伤口。又问道“霜姐呢?她虽然是秋字队队长,可是论起医术比春字队的更好。她怎么没在这里照顾爹?”杨烈说道“你霜姐去照顾顾晴了。顾家祖上来自天命家族的旁系,因为修行巫术的原因,导致血脉发生变化,一旦遭遇刺激就会变得很狂躁而且攻击性十足。在发作期间人就变成了野兽,杀伤力很强,但是对身体的负担也重。一旦发作结束,往往就会在一段时间失去战斗力。和冯家的舍身诀相比,这种魔血的后果更严重。持续下去人就会变成野兽敌我不分见人就杀,直到死亡为止。顾家祖上因为这个原因不为天命家族所容,改投我墨门义军麾下。再后来几代人都不能长寿,原因就是和这种血脉有关。 不过顾家已经两代没有出现过魔血之人,我也以为顾晴没事,没想到还是发作了。岑霜照应着她,免得她出意外。将来还是让她在后方做事,尽量不要临阵。” “我说的不是顾晴,是爹啊!你到底伤在哪啊?”杨烈微微一笑“傻小子,爹还用你照顾?真当你爹这个墨门矩子宇内第一剑客是白叫的?随便有个人就能伤到我?这也未免把爹看得太没用了。你看看你,第一次上战场 也没受什么伤,难道爹还不如你?” “你别骗我!”杨陌板起面孔“祝老大不会耍我,说爹受伤肯定是受伤了。爹要是步说,我就写信到云中,让雪姐到前线来问你!” “可不许胡闹!”杨烈听儿子搬出爱女,连忙摇头“你雪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要是到了前敌非闹出大乱子不可。我这点伤没什么要紧,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他说得越轻松杨陌心里越是没底。虽然杨烈的武功算不上金刚不坏水火不侵,但是想要伤到他也非易事。就连顾晴都能做到控制肌肉避免自己受到致命打击,杨烈手段更 不必说。就算有人从背后一刀刺过去,都很难把杨烈一击致命。这种人受伤都要静养一段时间,可见伤势严重到何等地步。杨烈微笑道“这次也是怪爹自己不小心,一个人去探神狸的营地,没想到中了他们的埋伏。九个大巫外加十八名武士联手布阵围攻,他们那个大阵在天命时代也是禁术, 居然还敢拿出来对敌,当真是不肖子孙。”杨陌心知父亲是在让自己放心,九个大巫师加十八个足以有资格护卫他们的武士,这些人有备而战又结成阵法,其战斗力足以颉颃一支千人军队。父亲孤身一人对付这种 大阵自然是危险万分,虽然人就在眼前,但他还是把心提到嗓子眼问道“禁术?神狸人也有禁术?”“傻小子被吓糊涂了?问的什么问题?神狸人也是人,自然也有规矩,也会有自己的禁忌。当年哈桑克带着神狸人马踏天下,权势越来越大手段越来越狠,天下人自然不甘心被奴役。有人揭竿而起,也有人想要刺杀魔头为民除害。不光是外人这样想,就是哈桑克本族也有人看他不顺眼想要取而代之。魔头本人魔武双修天下无敌,想要对付他不是容易事。当时就有天命王族联合一些有异志的巫师研究这个阵法,以魔、武两途合一,一举狙杀哈桑克。虽然这件事最终没成功,但也让哈桑克受伤不轻。乃至这个魔头的死,也和这一战脱不了干系。因此这个阵法被神狸人视为禁术,不允许后辈子孙练习,没想到哈梵居然把这个大阵又复原了,当真是丧心病狂。有这么个妖阵在 ,不管是军中斥候还是咱们的武者手足都难免吃亏。” 杨陌听得面色发白,周身不住颤抖,比起和神狸人拼杀时还要紧张几倍。他上前一步想要去拉父亲的手却又不敢,手即将碰到父亲身上时,又像被烫到一样匆忙缩回。 杨烈看了他一眼“阿陌,怎么了?” “爹……你的伤……” “哈哈,你这傻小子是不是被这个鬼阵吓住了?以为爹现在伤势严重,所以连碰我一下都不敢?” “连哈桑克都受伤,爹不能大意。我知道爹武功盖世,可是小心无大错。还是先回云中休养一段,这里有祝老大还有我们,再有那么多兵……”杨烈摆手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几句话就把你吓住了。这个阵是很厉害,但是你爹是谁?天下第一高手!你当这个名号是靠糊弄人骗来的?我承认,我的本领未必比得上哈桑克那个魔头,可是单论武功也未必比他差多少。而我的对手,可不是当年布阵杀伤哈桑克的那些大巫。如今草原巫师人才凋零,想要找出修为比拟上古大巫的高人不是易事。至于那些武士……比武功你爹几时怕过谁?二十七个人,一个不剩尽数被我诛杀。草原的大巫这回剩不下几个了。至于我确实也受了伤,以养魂草固本培元休养百 日就能好,不会有大碍。这百日之内,我只要不和巫师动手,别的都没有妨碍。不信的话咱们父子现在就较量几招,保证把你小子打得举手告饶。”杨陌听到养魂草三字才醒悟过来自己闻到的是什么味道,也就明白为何父亲身上没有伤口祝天雷还如此紧张。父亲肯定是遭遇了擅长打击心智神魂的巫师,对灵魂造成了 损害。这种伤害比起刀枪伤要凶险的多,大多数郎中没法解决,只能用养魂草温养魂魄才行。养魂草不能熬制,只能塞在香包里随身佩带定期更换。但是这种草药对于人体也有损害,长期闻这种草会让身体反应变得迟钝。像杨烈这种顶尖高手如果不是迫不得已, 绝对不会让这种草来影响自己身体。由此也可证明,父亲的实际情况不容乐观。眼看杨陌眼眶发红,杨烈抢先说道“这是做什么?别忘了你现在是冬至的见习,要是敢哭出来我第一个动用矩子身份,把你赶出冬至!我们现在是在打仗,死伤在所难免。对方一口气死了九个大巫元气大伤,难道墨门的矩子就伤不得?我把你叫来可不是看你哭鼻子的,上了战场就要扛起责任,我现在受了伤,你如果只会哭,就给我滚回 家去!” 被父亲训了几句,倒是把杨陌的眼泪骂了回去。他吸了几口气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尽量让自己语调正常“儿……不哭。爹有什么话只管吩咐。” “嗯,这样才像话。哭是哭不死敌人的,爹受了伤,做儿子的应该干什么?” “替爹报仇,把那些人都杀了。” “现在那些人已经被我杀了,你又该做什么?” “把神狸人打败,因为他们都是爹的仇人。如果不是为了找到他们的大本营,爹也不会受伤,所以报仇的方法就是要找到他们的所在,让无定、神策两军消灭他们。”杨烈赞许地点头“这样想就对了。神狸今非昔比,大巫寥寥无几。这次居然用九个大巫摆阵,这种大手笔肯定是有大图谋。越是如此,越要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你霜姐还有天雷他们也会参与到侦察之中,但是神狸人跟我们较量多年,不管是爹还是二十四小队队长他们都不陌生。肯定想到怎么应付他们。这些人没有我的本事,如果落到陷 阱里就出不来了。所以爹想要把这个差事派给你,让你设法去做这件事,你敢不敢?” 杨陌慨然应诺“万死不辞!儿有飞天翼,可以从空中侦察。这东西从没在战场上出现过,他们肯定不会防范。”杨烈道“我也是类似想法。论武功,天雷他们在你之上。可是要论操纵飞天翼,他们都不如你。我让你做这件事也是因为在这方面你最擅长,所以要你冒点风险。千万不 能仗着自己会飞就大意,神狸军中的射雕儿连金雕都能射杀何况是你,大意就是找死。” “儿明白!明天儿就去做这件事。”“不必急。”杨烈反倒是阻止了儿子“你先熟悉一下飞天翼操作,其他人们也要练习怎么更好的配合你。打仗不是一个人的事,我们墨门也不鼓吹孤胆英雄。爹身为矩子带 头违反,就是现在这个下场。你也不能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先在别的事情上练手。” “别的事情?”杨陌有些不解。杨烈哼了一声“神狸人这次不惜血本遮蔽战场,你觉得是为了什么?爹现在得养魂,所以没法用心思考,你来当我的脑子。” 问鼎 第一百零五章 少年英雄(上) 杨陌很清楚,这是父亲对自己的考教也是栽培。墨门矩子并不是只要武功或是机关术水平够强就可以担当,他们既是云中的宝剑、盾牌更是云中的大脑,分析局势制定战 略都是矩子必要的工作。杨烈向杨陌发问当然不是他真的因为伤势影响不能思考,而是有意考察杨陌的脑力,显然已经把他当成可以继承大业为墨门挑大梁的人看待。 此时此刻的杨烈终于把杨陌当成个大人了。在几年前杨陌就希望被人当大人看待,尤其是杨千雪,不要动不动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样教训。可是现在他却不希望自己长大,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长大。他总觉得自己如 果真的合格了,父亲就会变得日渐遥远甚至离开自己。身为墨门子弟他从小就知道死亡不是遥不可及的事,而是近在眼前随时可能发生在自己或是亲人身上。尤其现在这种大战场,对每个人都凶险万分。原本以为自己早就磨练出足够坚硬的心肠,此时才知并非如此。吕皓、顾晴的受伤已经让他心情沉重,父亲如今的情形更是让他意识到永恒的分别距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自己也远远没有想 象中那么坚强。他惧怕离别,也无法承受亲人离去的痛苦,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逃避。最好是永远也没长大,让自己不必面对这些。但是他知道这样想毫无作用也会让父亲伤心,只好 强自压抑着忐忑,拼命转动着脑筋。 “神狸人遮蔽战场……显然是为了让我们变成聋子和瞎子。如果我们不能承受这种交换被迫收缩……他们就能控制整个战场走向。” 杨烈点点头“继续说下去。”“其实神狸兵野战是打不过我们的,可是我们找不到他们的主力所在,不敢擅自出征。神策军又是没上过阵的,真到了临阵的时候怎么样也很难说。至少这几天的斥候交手,神策军表现并不如人意。所以野战上就更得谨慎,没有万全把握绝不能打。既然野战不放心,就只能守城。神狸人不善于攻坚,天水塞又这么坚固,他们肯定打不下来 。最后的结果只能变成对峙。大家变成粮草比拼。谁的粮食多,谁就能撑住,没粮的一方只能撤兵。”说到这里杨陌忽然眼前一亮“我知道了,神狸人是在打粮道的主意!天水塞存粮有限,军粮全靠内地转输。如果他们可以控制粮道劫夺我方粮草,天水塞这十几万人马就会不战自败。到时候神狸大军从后掩杀或是中途截击,都会让我军伤亡惨重甚至全军覆没。爹跟我讲过,当年哈桑克扫荡天下之时,就不止一次用过类似的办法。用十万 或是二十万骑兵布置大包围网,一口吃掉十几万敌人。这样打个两三次就让南曜失去了再战之力。” 杨烈含笑称赞“陌儿果然没让我失望。你脑子聪明读书用心,日后成就必然在我之上。有你在爹就放心了。”杨陌想说什么却被杨烈挥手阻止“你说得不错,神狸绝对不想和我们拼国力。他们的新头领多狸刚刚上来,迫切需要一场大捷来稳定自己的地位。如果是两军对峙个三年 五载才分胜负,这个首领她就没法做下去。对于陛下来说固然想要速战速决,对于多狸来说也是一样。功高莫过救驾,计毒莫过绝粮。多狸肯定是打粮道的主意。”“要想断我们粮道,必要偏师绕路,在天水塞与界牌关之间设伏。这支人马规模不能太大,否则就会面临前后夹击。这么一支精骑如果被我们的斥候发现,不但劫不到粮, 反倒是要白白赔上性命。所以他们这段时间像疯了一样和我们的斥候拼命,既是为了主力隐蔽,也是为了让我们斥候不能远探,方便他们调兵。”杨烈示意杨陌坐到自己身边,随后从身上摸出三枚石子在床头一字排开“天水塞看上去人强马壮,但是鼎足三分。神策、无定、墨门各部互不统属。多狸是个狡猾的对手,从一开始就在给我设局,目的就是要我的命。为此不惜赔上九个大巫加十八个武士。如果他的计划成功,我们墨门武者纵然不撤出天水塞,注意力也会放在复仇上,绝 不会再警戒天水塞四周,他的计划就成功一半。神策军的斥候有和没有一样,根本没有意义。无定军的斥候抵不住这种兑子,只能收缩区域,多狸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杨陌担心父亲劳神,连忙道“她没想到爹早有安排,墨门武者和无定、神策两军并非各自为战,而是互相合作。她的阴谋注定成功不了。这妖女居然敢布阵暗算爹爹,我 早晚要砍下她的脑袋!”“这天下敢暗算我的人多了,也不差她一个。战场就是这样,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各为其主没什么对错可言。当年荼狐也曾经布局杀过我,我也曾手刃荼狐的亲族兄弟,就连荼狐的亲叔叔都是被我杀的。结果怎样?最后我还是神狸的座上宾,还和他称兄道弟。如果不是无定城之变,现在我们墨门说不定已经和神狸成为兄弟之邦。做大事不能带着私人情感,墨门的目的是守护不是杀戮,我们希望天下止戈,不是杀光神狸。这一点也是我和洗星河分歧所在,你不能因为爹受了点伤,就乱了心智做糊涂事 。” “孩儿明白。不过要和神狸讲和也是将来的事,现在先要把他们打疼才行。他们想要劫粮草,咱们就把他杀个片甲不留,也好让多狸知道咱们墨门的厉害!”“也不是只有墨门厉害,鱼世恩和邺锋寒都是上将,包括坐镇界牌关的张世杰也是国朝一等一的能臣。和这几个人交手不会太轻松的。我们感觉头疼,多狸的日子也不好受。我们双方都在撑,看谁先撑不住罢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自大,更不能轻视你的战友。你今天打得不错,陈七素来嘴巴臭,背后却把你夸到了天上。不是因为你救他的命,而是因为你表现得像个合格的武者。你霜姐和祝天雷还为了你的归属吵架……你是没看到你霜姐有多凶,祝天雷又有多顽固。总之,看着你长大了爹很欢喜,但是你 也不能因此自满,万事小心为上。要记住,被你斩杀的那个射雕儿,在神狸那边和你一样,也是受人称赞的勇士。如果你不够谨慎,就会变得和他一样。”杨陌不住点头表示记下,杨烈又拍了拍儿子的手“粮为军中根本,这次鱼大将军他们以粮道为诱饵诱杀神狸的精兵也是在冒险,胜负关键就在你身上。好好做事,爹相信 你肯定可以立功。万一遇到劲敌……” “儿子肯定拼命也斩了他。” “不……遇到劲敌有多快跑多快,你爹我虽然受伤,依旧是天下第一剑客,还能给你撑腰,自己千万不要冒险!” 神狸军营内。正如杨烈判断的一样,多狸所承受的压力并不比燕国几位主将轻松多少。毕竟她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要和大燕几位名将过招,身上的担子可想而知。再者三十万大军的 庞大军势开销惊人,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粮秣。 固然多狸诞生后草原风调雨顺,但是论家底神狸还是比不上大燕,这种国力互拼肯定是神狸吃亏。再说三十万人马也不能一直藏下去,必须速战速决分个胜负。代表神狸最高统治权的王帐格外高大,帐篷里只有神狸一人。在部下面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女皇,这时却卸下了所有伪装。手托着香腮看着地图发呆,眉头微微皱起, 满面愁容惹人怜惜。任谁看了都只会以为这是个伤春悲秋的闺中少女,谁也不会把她和手握数十万大军兵柄一念即可灭国的女皇联系在一处。帐篷门掀动,托娅走了进来。在脚步声响的一刻,多狸连忙改变坐姿正襟危坐脸上显出威严之色,见是托娅才又恢复了本相,只是从右手托腮变成左手托腮,侧头看着她 问道“怎么样了?”托娅走到多狸身边道“没什么,无非是哭几声抱怨两句,我一瞪眼他们就不敢说话。大巫死了,最优秀的武士也死了,等于雄鹰折断了羽翼,他们又怎么敢闹呢?也就是 大巫仁厚,还肯给他们赔偿草场。要是按着当年天命汗的路数,早把他们一口吞了,还有什么补偿?”“话虽如此,总是我的安排才让草原又损失了九个大巫,如今剩下的大巫寥寥无几,再也禁不住消耗了。更糟糕的是,这次伏击还没能留下杨烈。早知道就该我亲自出手… …”“大巫不能有这种念头!”托娅打断多狸的话“杨烈剑术太厉害了,就算哈梵圣巫都不敢直面他的剑,大巫是神狸的希望,哪能冒险?再说他这次估计也受伤不轻,咱们不 能算输。只要能截断燕国粮道,依旧是胜仗。”“我担心的就是粮道能否截断。”多狸叹了口气“托娅,我跟你说个秘密,我害怕了。” 问鼎 第一百零六章 少年英雄(下) 多狸自从降生就有神迹现世,十允武风流倜傥的人才,若非如此,又何以能让托娅倾心?托娅道“莫日根已经猜出大巫想要劫粮的打算,也和我说过,这个计划要想成功必须他亲自带兵。他几年前曾经跟随商队去过南曜,为这件事苏利耶首领大发脾气,足足打了他一百鞭子,这事大巫还记得吧?那次南曜之行莫日根遍寻边境小路还偷偷绘制了地图,论起对边界道路的熟悉,谁也比不上他。他又是个南曜人相貌,很容易蒙混 。只有他才有把握把人带去再带回来,也只有他那身本事才能保证把南曜人的粮食烧光。”其实多狸心中属意的带兵人也是莫日根,可是关系到挚友的恋人,又是如此危险的任务,她下不了这个决心。此时反倒摇头“苏利耶统领对爹忠心耿耿,莫日根又是你的 ……好朋友,此事不能草率。”托娅反倒面色一寒“大巫你这话就不对了。两军交锋数十万人生死在你一人身上,哪里容得下儿女情长?只要能够打胜仗,付出多大代价都没关系。瞻前顾后可不是我们 神狸人的样子!我和莫日根还有苏利耶统领都已经做好随时为神狸牺牲的准备,你就不必犹豫了!”她语气又缓和一些“再说莫日根也不是去送死的,他和边境上几伙盗贼有往来,劫粮之后不会急着回来,而是和那些盗贼合在一起,往界牌关和代州方向走。那些南曜人 最多是在天水塞这边设埋伏,又怎么能伤到他?等到我们打败南曜,他自然就安全了。”听莫日根安排得妥当,多狸也觉得自己没理由拒绝,可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托娅道“你放心吧,就算有什么不测,我们也没人会怪大巫。打仗这种事本来就是要死人的,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我们神狸人口有限不能跟南曜人拼消耗。只要能多杀几个南曜人,我们牺牲就值得。兵贵神速,大巫赶快下命令吧!另外,我想请大巫帮我和莫日根下一个同心咒,请大巫成全。” 问鼎 第一百零七章 莫日根 天水塞之战双方投入的兵力总计近五十万,如果把民夫也计算进去,几乎可以接近百万。如此规模庞大的战争,让原本栖息于此的鸟兽彻底失去生存空间。大队人马穿行 于密林、草丛之中,也不用担心有惊动鸟雀,暴露行踪。 莫日根带着父亲为自己精心挑选的两千神狸精骑,也是借助了这方面的掩护,绕天水塞而过直插南曜军背后。苏利耶当年协助哈梵叛乱擒杀荼狐,事成之后论功行赏自然扶摇直上,如今已是草原上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即便是其他各部的酋长对于苏利耶也是明让三分暗让五分,不 敢与他抗衡。苏利耶子嗣单薄,只有莫日根一个儿子。哪怕这个儿子相貌性都不似自己,依旧倾注大量心血栽培,希望儿子将来可以继承自己的部族权势,乃至更进一步,让家族成为 整个天下的控制者之一。莫日根北人南相,长身玉面修眉郎目,相貌俊朗文武双全,不知是多少草原女子的理想情郎。苏利耶甚至想过让儿子迎娶多狸,让自己的后代成为天下共主。可是不知怎得,不管是莫日根还是多狸都对这件事毫无兴趣,固然多狸对莫日根敬而远之以兄长相待,莫日根也只是对托娅情有独钟不曾迷恋多狸的绝色。苏利耶无力约束,只能听 之任之。乃至这次劫粮行动,苏利耶也是全力反对,但是阻止不了,只能尽自己所能选拔精锐士兵,保证儿子的安全。作为大汗直属卫队,虎卫、熊卫都是神狸军事力量里位于顶端的存在。在这些年里,苏利耶靠着权势扩充实力,让熊卫的兵力远远超出正常编制,兵马来源也不单纯是神狸,其他各部落的精锐一样有可能被征召。在各部落勇士里选拔出的这些士兵,无一不是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而且对于苏利耶也绝对忠心。哪怕此刻真杀出大批伏兵,他 们也会泼出性命杀一条血路,保护自家主将撤离。对比手下的紧张,莫日根倒是显得十分悠闲。身上穿着一身上好丝质短衫,头发包在一起冠以巾帻,手中马鞭轻挥。从相貌到气质既看不出半点神狸人模样,反倒像极了 南曜诸国的纨绔子弟。莫日根确实不紧张,甚至觉得有些好笑。父亲也好多狸也罢包括那位圣巫哈梵在内,他们都太谨慎,也对南曜了解的太少。他们眼中的大燕,还是当年那个三征草原,打得神狸拱手投降的强国。他们心中的南曜,也是那个人口众多精兵猛将无数的庞然大物。纵然不得不带兵挑战,心里多少也对其存有忌惮,所以每个行动都谨小慎微,生 怕被对手抓住破绽吃大亏。他们真应该多往南曜走走,然后就会知道对手的真正模样。莫日根回想着之前自己私入天京城的情景,那富丽堂皇的建筑,可口佳肴醇香美酒,还有远比美酒佳肴更迷人 的妩媚娇娘,都让人念念难忘。哪怕因此被父亲一顿毒打,他也认为非常值得。 当然,最大的收获既不是美酒佳肴金银珠宝,更不是如花美人,而是自己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大燕。不同于老辈传说中那个强大的帝国,也不是普通牧民口中那个无能怯懦的胆小鬼国家。在他看来,燕国确实强大,但并非不可战胜。它就像是一个巨人,力大无穷身体强 壮,但是行动迟缓头脑愚笨,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身体。实际做出的动作往往和想法相违背,一拳下去固然能把对手打成肉泥,可过于呆板的动作往往导致攻击落空。多狸的劫粮战术乃是绝密,除了哈梵、托娅外其他人并不知情,可莫日根硬是凭着蛛丝马迹以及自己对兵法的了解,推测出多狸要采用的战术。他读书识字,搜罗了南曜 所有存世的兵书,也通读南曜国史。在莫日根看来,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根本就不可能战胜南曜。即便打了胜仗,也无法有效控制,早晚还是要被赶出去。刘威扬的穷兵黩武政策,让大燕民间群情激愤,整个国家处于高度危险之中。虽然乌合之众的叛军不足以掀翻大燕龙椅,但足以令这个巨人双足溃烂不良于行,这样的巨 人再怎么有力,也很难战胜迅捷如狼的神狸。只要打掉无定和神策二军,大燕就完了。他在天京之行中了解到,大燕这些年的军事发展比较畸形,燕皇以真金白银编练新军,导致资源过分集中。只要把这两支精锐解 决,大燕国内就没有像样的部队。尤其是在士气上,更是毁灭性打击。刘威扬的信心会被彻底摧毁,即便是有几十万纸面部队,也起不到维护朝廷权威的作用。不但要战胜两支部队,还要把他们全歼在草原上!自从得知无定、神策两军出阵后,莫日根就坚定了这个念头。他在家中反复推敲多次,要想实现这个目的,最好的办法 就是绝粮。让这些没见过血也没吃过苦的老爷兵挨饿,很快就能让他们土崩瓦解。 执行这个任务,自然非自己莫属。只有自己知道这一切该怎么做,又该怎么保全自己。莫日根见过大燕官僚的做派,对于此行并没觉得有多危险。神策、无定两军确实很强,可是他们只强在正面战阵。自己又不是和他们硬拼,两支军队再强也没意义。由于莫国丈父子把持朝堂卖官鬻爵,大燕地方官吏六成以上都出自这对父子门下。其当官靠的不是才干而是财力,当官之后想的也是回本而不是为朝廷出力。这就导致他们和 下面实际处于对立状态,官员与百姓立场相左,对于自己所辖地方也缺少了解。包括边军在内,实际大多数基层士兵也贪财怠惰,有天水塞顶在前面,自己没有压力,对于职责就不会看重。边地无数小径,地方官大多不知。相对认路的边军,也懒得 猫在这种地方受苦。由于这些年刘威扬打压商贸,边地商贾变少,拦路设卡抽分往往无利可图。这些由商队踩出来的小路根本没人守,自己可以放心往来。再者,就是大燕的上层也是自己的好助手。莫日根已经打听清楚,这次是太子与二皇子共同从军,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这两个人的矛盾乃是天京百姓都知道的事实,让两人一起出征,他们的心思只会放在互相掣肘防备上,而不是战阵。再说几十万人马的军粮开销这是多大一块肥肉,那位以贪财闻名的国舅绝不可能放过。上位者忙着争斗 、中饱,根本不会想到有人会来断粮道。等到自己先劫了粮食,再去界牌关闹一闹。不需要打破关城,只要在关外转一圈,就能吓得燕军魂飞魄散。各路部队会发疯一样保护太子,那位二皇子更可能趁机兴风作 浪,谁又顾得上自己这支人马?上次进南曜的时候,他与几支马贼已经建立了关系。袭击粮草之后,再和他们会合,靠着软硬兼施手段把他们控制在掌中,大概能凑出五千兵力。有这支人马在手,大可 以成为一支威胁燕军后方的奇兵,不但不会覆灭反倒可能起到以弱胜强作用。 当然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必须有过人的谋略以及极为出色的用兵手腕,确保部队能够时刻在掌握之中。除了自己,谁又能做到这些?莫日根相信,当自己再回到神狸时,必然得到英雄的待遇。多狸是神狸的月亮,自己不想与她争辉。但是自己可以做一颗最亮的星,始终辅佐着这轮明月。当年哈桑克手下也有开国四功勋,自己何尝不能做这个时代的四大功臣之一?父亲终归是脑筋太死,只想要自己做多狸的丈夫,却不想想那种女人又怎会允许丈夫凌驾于自己之上?如 果想要建立功业,理应是做战友而不是做夫妻。何况多狸虽美,却过于冰冷,何如托娅?他摸着胸前悬挂的狼牙挂坠,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是托娅求多狸施展的同心咒,其作用就是感知爱人的大致情况。法力持续时间有限,大概一百天左右就会消散。那时 侯自己应该已经和她重逢,和她并马入关,于南曜大地纵横驰骋,他日在天京城内成婚。 身边几个军兵笑道“我们的莫日根一定是在想托娅,否则怎么会笑得这么甜?” “是啊!你们赶快生几个娃娃,让苏利耶统领也高兴一下!” 莫日根朝他们一笑并没有发作。两千轻骑行动,做不作声都没什么区别。如果南曜有斥候,肯定能看见。如果没有再怎么说笑也没关系。 托神狸的福,那些斥候都在天水塞外忙着互相砍杀,没人顾得上自己。自己的行动绝对隐秘…… 他正想着,忽然心头一动,举头望向空中。头上树荫遮蔽,也看不清什么。几个军官问道“您在看什么?” “天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飞过去?” “东西?什么东西?”一个军官纳闷问道。 另一个军官哈哈大笑“到底是第一次出征,心里还是害怕吧?这么多人一起走动,什么鸟兽都吓跑了,哪里会有东西飞过去?”莫日根一笑“或许是我听错了,别管他,我们继续走。” 问鼎 第一百零八章 将计就计 代州城中。二皇子刘宸毅破天荒地认真起来,居然没到午时就起床,还把国舅莫崇山叫到房间里商议军情,手下护卫不禁疑心二皇子是不是吃错了药,再不就是这段时间胡作非为太 过终于遭到天谴发了疯癫。书房内的刘宸毅眉头紧皱满脸焦虑,盯着对面莫崇山不耐烦地说道“舅舅,你从进门到现在那么长时间了,怎么一句话都没有啊?我把你叫来不是看你发呆的,你得给我拿主意!墨门的人虽然不怎么招人待见,但是办事稳当更不会谎报军情。父皇和墨门矩子杨烈翻脸,都没敢动墨门的心思,就知道他们多厉害了。既然他们说神狸人要断 粮道,那肯定是真的,咱们该怎么办啊?你得想个办法啊!这运粮可是咱们的差事,真出了差错父皇那边怎么交待?”数十万人马每日消耗的粮草数字惊人,运粮之功虽然比不上攻城拔寨斩将夺旗但也差不了许多。刘威扬素来知兵,自然知道粮秣对于战争的重要,只要把这个差事干好不 愁得不到功劳。因此莫崇山在出征之时就把这个差事抢到手,既为了立功更是为了发财。大军在外身为主君最担心的并非兵败,而是大捷之后军将不受控制,仗着精兵强将在手自立为王,到时候太阿倒持,就有亡国之忧。固然可以通过监军、掺沙子等手段进行控制,但是最好的防范手段莫过于控制其后勤补给。因此前线固然不能缺粮,却也不能粮食太多,以免不受控制。作为运粮官,保证天水塞的粮草开销能满足一月左右 开支就是大功一件。 莫崇山为人贪婪成性,仗着这个位置大肆中饱,以次充好克扣斤两乃至用沙土石子填充其中,或是以糠麸抵精米的手段样样不缺。他打出来的旗号是为了刘宸毅的大业筹措资财,加上刘宸毅自己花天酒地挥霍无度,也需要从舅父手里要钱,所以对这些事并不过问。但他好歹能分清轻重,眼下是神狸 人可能要劫断粮道,这事一旦发生刘威扬必然动怒。就算是父子怕是也没那么容易过关,再说从小到大刘宸毅只感受过母爱从未感受过父爱,并不认为和父亲有多亲切。刘宸毅志大才疏,平日里胸脯拍得山响,真到了用武之时第一个害怕。一方面想要做事,另一方面又想不到做事的办法。只能把责任往下丢,要求莫崇山为自己拿个章程 。莫崇山并不像刘宸毅那么着急,反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自从进了门就没话,这时见刘宸毅着急才打了个哈欠“慌什么?神狸人是断粮道又不是打代州,殿下有什么 可担心的?这天塌不下来!他们不就是想劫粮么?好事啊。” “你说这是好事?”“当然。如果没有他们劫粮,我们在粮食上玩的花头还得费心思弥补。有了这支人马,就省了咱们好大力气。要我说这些神狸人是老天派来给我们帮忙的!不管火攻还是抢 粮,总之粮食是没了。有他们这么一闹,多少亏空都能抹平!” “可是……可是咱们头上的罪责怎么办?墨门把消息送来了,我们什么都不做,父皇肯定不会答应。”“什么罪责?”莫崇山不以为然。“咱们的差事是运粮,只要把粮食运到前线就算功德圆满,沿途遮护保护粮道可不是我们的差事。我们想做事,也要自己有这个力量才行。要兵没兵要将没将,拿什么保护粮道?墨门给咱们送信,难道就不给界牌关送信?神狸人马若是过了界牌关抢粮,板子就得先打到张世杰身上。如果神狸人是在界牌关外抢粮,就更是张世杰的责任。那是他的防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所能指挥的,就是代州兵将。这些人马保护你的安全都不够,哪能往外派?手里没兵,说什么都没 用。不是我们不想出力是使不上力,陛下怪罪也得讲个罪罚相当。不能张三犯错打李四的板子,是不是这个道理?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差事就行了。” 刘宸毅盯着舅舅“你是说……就看着神狸人劫粮?”“谁让你看着了?王祐不是领命出征么,就让他负责押粮入天水。他是咱们手下第一号战将,如果他都不行其他人更不成。再给他派五百兵,这已经是咱们能调动的全部人 马。不管将来闹到哪都挑不出咱们的错处。自古以来朝廷的事就是如此,只要自己的脚步站稳,后果如何都没关系。再说有你母后和你外公在,难道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刘宸毅点着头“这话倒也对……可是前线没粮,会不会打败仗啊?” “胜败兵家常事,谁又敢保证自己不打败仗?再说偶尔败个一两次也没什么要紧。你难不成还真想大获全胜?”见刘宸毅满面狐疑,莫崇山只好继续说道“如今在界牌关的是刘宸英那个孽种,总帅是张世杰那个老狗。如果咱们轻而易举就把神狸人收拾了,这份战功会落在谁头上?动脑子想想,这样谁会得利?别忘了,那个孽种占着东宫,朝廷里还有个顾世维帮他。就算你们两个得功相当,也是他占便宜。所以这仗确实要赢,但是不能赢在孽种手 里。粮食在界牌关外出了问题,还折了陛下心爱的枭卫小统领,这件事是谁的责任?等到绊脚石一去,咱们再来个反败为胜,这天下就是你的!” “可……可我们的神策军也在天水塞。”“那又怎么样?鱼世恩、邺锋寒都不是省油的灯,何况还有墨门帮手。我敢打赌,就算真的粮草断绝,他们也能支持几天不至于立刻就败阵。再说咱们也不会让他们陷入那种绝境,只要陛下换人,咱们立刻就打几个胜仗,绝不会坏了大事。神狸人不过是一群野人,人马再多也是乌合之众,没什么可怕的。舅父我这回也是破了血本,准备从 墨门采购大批器械回来。到时候就用这些机关巧器,填也填死神狸人!你自己心里得有数,你的对头不在神狸而在身后,明白么?” 刘宸毅不住点头,随后又有些担心地看着舅舅“这样做出不了差错吧?” “傻小子,有你舅父在,能出什么差错,就按我说得办吧,一准没错!” 界牌关内。张世杰与刘宸英也接到了来自墨门的警讯。张世杰的眉峰紧锁,手指在行军草图上来回挪动。他做了多年禁军统领,久不来边关,加上年事已高不以筋骨为能,运筹帷幄 尚可,亲身临阵力不从心,探勘地形之事也只能作罢。明知道手上这份行军图错漏之处甚多,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刘宸英不谙军务,性情又懦弱。听到神狸人绕过天水塞就已经魂飞魄散,不住催促岳父调集人马把他们一举全歼,免得杀到界牌关下。可是张世杰平日对女婿很是客气, 军务大事上却不容他作主。“以咱们手上的兵马不可能把神狸人一举全歼,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若是这样简简单单把敌人吓走,就对不起千辛万苦打探消息的墨门武者。何况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 防贼,单纯把敌人吓跑是没用的。过几天再杀回来,我们又该怎么应付?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杀他个片甲不留,让神狸人不敢再来。” “可是……神狸来的都是精兵,恐怕不好对付。”刘宸英面现难色,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把敌人尽数歼灭。张世杰手捻须髯微笑道“神狸有精兵,难道我大燕就没有?何况墨门武者也答应助阵,两方合力不怕对付不了神狸。惟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诱饵。神狸人都是好猎手,要 想让他们入圈套,诱饵就必须选好。这饵料么,就得二殿下帮忙了。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他这次会把王祐派去押运粮草。这位枭卫小统领,想必能做好这件事。” 刘宸英听到王祐的名字,心头就泛起一丝不快,但是军情紧急何况事情关系到张世杰爱女,他也不敢多说。只好强做笑脸“老泰山是想和王祐里应外合,共同破敌?” “我对王祐当然是这么说,只不过沙场之上瞬息万变,援军失期也是常有之事。不过派将的不是我们,他日纵有不幸,也不关我们的事。” 刘宸英脑子并不笨,立刻明白岳父的意思“老泰山是要借这个机会除掉他?”“老夫只是设计歼灭神狸的伏兵,至于为此造成的伤亡,也是没办法的事。陛下也是知兵之人,自然明白慈不领兵的道理,想必不会怪我。” 问鼎 第一百零九章 筹备 树林之中,一队人马穿行而过。 队伍最前方一人控马持槊,正是墨门二十四小队中战力最强,专司破敌杀人的“冬至”小队队长祝天雷,在他身后则是杨陌。为了把神狸这支劫粮队伍歼灭,墨门也用了心思。先是故意减少斥候出动频率,又把冬至小队从战场撤下来,不再投入绞杀之中。让神狸人相信,他们之前对杨烈的伏击 确实起到了作用,墨门大批武者撤出战斗。正是因为正面的斥候侦察范围收缩,莫日根这支奇兵才可以大摇大摆绕过封锁线,放心切入天水塞后方。 墨门飞天翼之前并未在战场上出现,即便以多狸之智也无法把未曾出现的事物纳入计算范围之内。莫日根带领部下安心穿行之时,却不知被杨陌在天上看了个一清二楚。当然这件事做起来也不容易,驾驭飞天翼需要极高的技巧,否则不是提前降落就是飞错方向,要么驾驶者遭遇危险,要么就会打草惊蛇。能够准确查探敌人动向,又能在 不惊动敌人的前提下把消息送回,杨陌算是立了一件大功。平日里不怎么夸人的祝天雷,这次对杨陌也是赞不绝口。只不过飞天翼终究不能让人变成禽鸟,可以在空中滑翔一时不能一世,想要准确得到莫日根驻地是办不到的事。只能一方面继续搜索,另一方面等待其行动时将这支人马 消灭。杨烈是墨门二十四小队的偶像,众人对矩子视为父亲又如神明。神狸设计重伤杨烈一事,触动了墨门所有武者逆鳞。自祝天雷以降全都下定决心把神狸人马尽数杀光,以此给自家矩子报仇。是以这次伏击行动,墨门冬字六队悉数出动,算得上大手笔。祝天雷人在马上,面上毫无表情,但是杨陌还是能感觉到自家队长心情很是激动,已经 迫不及待厮杀。 其实不光是祝天雷,杨陌也是如此。哪怕莫日根不是打伤父亲的元凶,但也是神狸大将。杀了他也是一样。他现在只担心一件事,那些大燕军将到底靠不靠谱。 他凑近祝天雷问道“祝老大,这次真要和燕军合作啊?我们冬字六队齐出,难道自己不能灭了那两千人?”祝天雷摇了摇头“别看不起燕军。虽然他们有不少毛病,但依旧是当今天下有数的精锐。燕太祖乃是墨门出身,立国之后把墨门练兵法也带到了燕国,即便不能让燕军士兵人人如同墨门武者,但大体上还是比普通兵士强出许多。再说他们终究是经制官兵,长枪大戟强弓硬弩应有尽有,和我们相比,他们更擅于阵战。当年刘威扬三征草原,我们和燕军彼此配合,仗打得格外爽利。他们正面争锋,我们从背后袭击,神狸人顾此失彼被打得落花流水。只可惜无定城之事让我们两家有些分心,固然边塞上依旧 合作,可是大军作战时,已经没了那股默契。希望这次还能用当年的办法,否则就要多费不少手脚。” “怎么,祝老大怕了?”“怕?我怕杀不完才是真的!神狸人来的不少,如果让他们逃了就没法为矩子出气,也让我们之前的布置白费。咱们能做的都做了,就看大燕这边做的怎么样。他们太平日 子过的太久,不知道还懂不懂厮杀。” 杨陌道“如果是我,就安排一支假粮队,把神狸人引出来,然后伏兵四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就是不知道张世杰有没有这么聪明,会不会用这种办法。”“张世杰是沙场老将,当年还曾经指导过矩子兵法,你说他聪明不聪明?”祝天雷看了杨陌一眼,随后说道“不要把事情想的太容易。你能想到假粮队,别人也能想到。要想骗过神狸人,光是假粮队还不行,必须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粮食是真的,至少一部分是真的,这样才是诱饵。而担任诱饵的部队,处境就非常危险了。你也会钓鱼 ,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就算鱼上了钩,饵料也被吞了。活生生的人命不是无知蚯蚓,谁来当这个饵料,又是否愿意当这个饵料,就得看张帅的手段了。” 界牌关内。铁无环拉着王祐的胳膊面色凝重“这道命令居心不良,小统领不可上当。我们枭卫向来自成体系只有陛下能够调动,张世杰和二皇子谁都无权给我们下命令。押运粮草更 不是枭卫的职责,就算是官司打到陛下面前,也是我们有理。这个令我们不能接,谁敢队小统领不利,先问过我这对锤!” 王祐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摆摆手“你说得都对,按你这样做也确实没人能找出我的毛病。可你想过没有,这件事你知道,难道张世杰不知道?他为何还要如此安排?”铁无环一愣,不知这里面的关窍,王祐冷哼一声“命令是二皇子下的。这位殿下素来混帐,干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我当然可以抗令,陛下也不会说什么。可是如此一来,就成了我和二皇子之间扯皮,张世杰和太子就能置身事外。运粮不成或是放跑了神狸人马,我们都得担一份责任。你可以说枭卫不怕担责,但是这些年枭卫不管外界名 声如何,自己还是以忠君报国自居。我身为枭卫统领,到了报效朝廷的时侯退缩,以后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忠臣?” “可是这分明是个陷阱……”“我知道。但是我也得承认,总得有人去当这个诱饵。我反复推敲过了,如果我在张世杰那个位置,也会做同样的安排。担任诱饵的将领要有本事,这样神狸人才能相信是真的。除了本领他更要有忠心,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才能保证不露出破绽。张世杰手下将领不少,可是好本事的大多在天水塞,留在界牌关的几个都是勇武有余智略不足之辈,根本当不了这个差。二殿下派我带队倒是知人善任,只有我有这份本事,办成这个差事。现在不是我们和两位殿下的事,神狸才是大敌。如果只顾着自己争名夺 利放着神狸不管,那就是朝廷的罪人。” 铁无环道“如果非去不可,就让我代替小统领带兵。” “你的命就不是命?” “铁某自从追随小统领开始,就已经当自己是个死人。能为小统领战死,铁某死而无憾!”王祐摇头道“忠心可嘉,但是事情不能这么做。我不能看着忠心手下前去送死,自己在后面躲清净。要去也是我们一起去,神狸人纵有伏兵我也不惧!张世杰的援兵未必 来的及时,墨门的武者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出现。他们从不参与政争,乃是我们最可信的盟友。有墨门武者在,我想我们不至于有危险。”他有些话不方便对铁无环讲,自从知道了自己真实身份,对于这个国家的看法就不同。过去乃是给天子坐忠心爪牙,现在则是经营自己的事业。想着这锦绣乾坤乃是自己 未来家当,自然要保证其稳如泰山。哪怕为此负担风险也心甘情愿。毕竟和神狸人作战的风险再大也大不过争夺社稷,为了夺天下担些风险又何妨? 再说……所谓风险也要看人。若是那两位无用皇兄,担了这个差事就是个死。自己可不是那种窝囊废,想让自己死,没那么容易!他朝铁无环招呼道“咱们去武库那边看看,我查过界牌关存档账簿,存了好多好东西,千万不能浪费。再去看看我们的五百人,二皇子派的人我不放心,我要自己选兵。” 问鼎 第一百一十章 螳螂与蝉 箭簇在空中呼啸着交错而过,南曜壮士与草原健儿竞相以弓弩向对方致以问候。神狸人本就以弓马娴熟著称,何况今日前来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士卒,在草原内部都是受 人称道的健儿,射术之精不言自明。 然而他们的对手也并非弱者。毕竟大燕当年曾经三次出塞大败神狸。针对神狸能骑善射的特点,燕国军队也总结了一套应对手段结阵。除去铁骑冲锋以外,最好的方法就是步兵结阵而战。靠着国力以及资源方面的优势,燕国军队拥有坚固的甲胄和精良的弩弓。通过列阵的方式把武器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尽可能弭平个人战技方面的差距。由于神狸人缺乏集中训练,面对严整的步兵阵往往拿不出好办法,最后只能悻悻而退。这种战术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机动灵活,在战场上很难抓住战机歼灭有生力量,更有可能被绕后或是侧翼攻击。所以必须有足够的骑兵保护两翼,再不就是有兵力上的优 势,否则打骑兵还是吃亏。不过在今天的战场上,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步兵阵可以尽情发挥优势,神狸铁骑则不得不面对老鼠拉龟无处下嘴的窘境。莫日根并非有勇无谋之人,在发动攻击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尽自己所能搜罗了信息。他甚至通过某些黑市关系,把探子派到了代州。从那边得到的消息是王祐与二皇子不和,枭卫在大燕体系内也不受人待见,因此被派来执行押运粮草的差事非常正常。随后他又从粮仓以及地方衙门都搜罗了消息,证明确实有大批军粮运出,证明消息准 确无误。饶是如此,莫日根也没急着动手,直到确信界牌关真的只出动了五百兵马后,才在自界牌通往天水的山路设伏。骑兵预先埋伏在两侧山峰上,一声鸣镝响起,以擂木滚石 封锁山口,骑兵从两翼居高临下冲锋。怎么看都是一场完美的伏击战范例,接下来就是追亡逐北收割人头。为了确保行动成功,莫日根特意没让人马拦截后路。他对于大燕的兵马有所知,除去无定、神策两军外,大部分军队的士气也就是那么回事。在战局有利时可以保持阵型 完整,完成上峰命令。如果战局陷入劣势,他们多半会犹豫迟疑乃至溃散。枭卫和这些军队素来关系恶劣,王祐只是临时承担指挥任务,这么短时间内不可能收拢军心。这些军队和王祐肯定离心离德,身逢绝境之时不可能陪着王祐拼死一战。如果神狸兵马四面包围杀出,那些士兵为了生存也只能拼死一搏。自己留出一条路,就是给士兵一个逃跑的希望。他们只要顺这条路逃,自己的骑兵就可以从容追击,把这 些人一个个斩杀。再说自己的主要任务是劫粮,只要破坏了这些粮草就算是完成任务,也不需要跟这帮士兵死斗。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但是到了收官之时,却出现了令莫日根意想不到的变故。这些士兵并没有狼狈而逃,相反是第一时间把粮车打盘,组成一个个简易圆形车阵, 并且依托车阵和劫粮大军展开了对攻。负责押送的步兵一半人举盾遮护,另一半人持弓弩射击。他们所用的弓弩居然和大燕精锐所用的弓弩一样,弓劲强大准头良好。除此之外甚至还配备了墨门重弩。这种武 器即便是普通的驻屯部队都配备不起,怎么会出现在一支运粮队手中?这些弓弩的射程弥补了弓箭手准头方面的不足。那些负责承运粮草的民夫,也被紧急动员,被迫承担辅兵工作。帮助这些士兵搬运弓箭救护伤员,一旦神狸士兵接近车阵 ,这些民夫还要举起长矛,协助士兵守阵。他们并非不怕,但是车阵围成圆形,既把神狸士兵隔在外面,也把这些人圈在阵内。如同画地为牢一般,所有人都没法离开,而且若干车阵彼此监视,哪怕有人从一个车 阵里逃脱,还不等他跑掉就会被其他车阵的人当场射杀。 这种手段让所有人都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哪怕明知道打下去会死,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除此之外,得以保持阵型不崩溃的另一个要素,就是领兵官。运粮队的骑兵加起来不超过三十人,和神狸的两千骑没法相比。指挥官却把这三十人运用到了极致,往来冲锋四处救武关系紧张,或许这次作战,就是武将趁机除去眼中钉。 托大燕内斗的福,今日自己或许可以立功。莫日根的双眼扫视战场,忽然他从背后抽出铁鞭,向身边人吩咐道“随我冲!”呐喊声中,莫日根带领着自己直辖的两个百人队猛冲而上,直冲距离自己最近的车营。他选择目标也费了心思,这个车营由于位置靠前,一开始就承受了神狸人的猛烈攻 击,那些车仗外面已经长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箭杆,至于车营内伤亡更是惨重。算上民夫在内,能战斗的人员已经不足两成,打破这个车阵绰绰有余。那两个百人队皆是弓刀健儿,伴随着阵阵弓弦松动之声,那些持长枪的民夫以及巨盾的步兵纷纷倒地身亡,只剩下少数射士死命放箭抵抗。眼看车阵就要被冲开之时,只 听马蹄声疾,那些救护骑兵再次杀上。几次交锋之下,这支骑兵也减员三成,如今剩下不到二十人。但是战场宽度有限,两百人也包不住他们。铁无环双锤如飞,几个神狸士兵被他打得骨断筋折头骨碎裂。眼 看他即将杀到莫日根面前,莫日根双鞭猛挥与铁锤对撞一处,金铁交鸣声中,却是铁无环膀臂酸麻,铁锤险些脱手。这一轮比拼膂力,却是莫日根胜出。 这位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神狸人,乃是部落少一代中有名勇士,即便放眼神狸十四部,气力武艺在他之上者也寥寥无几。其父苏利耶,反倒不是他的对手。 莫日根一声狂笑,接连几鞭,把铁无环打得只能招架难以还击。莫日根道“等你们多时了!你们这次谁都别想活。” 王祐却在此时催马赶上,手中长枪抖动,舞出碗口大的枪花,替铁无环接下几招。他同样以大笑回敬“神狸人你回头看看谁来了!今天到底是谁别想活!”莫日根只听身后传来阵阵惊呼声、惨叫声,随后就有个惊雷般的大嗓门吼道“墨门冬字六队,送神狸兵将升天!” 问鼎 第一百一十一章 腹背受敌 云中一城百姓,论丁口数量既不能比拟神狸更不能与大燕相提并论,即便全民皆兵人数也有限。何况墨门武者并非所有人都能担任,冬字六队作为攻城拔寨的劲旅,更是 对入选者有严格要求。以杨陌的本领都曾经两次落选,其难度可想而知。因此冬字六队人丁不旺,加上王祐手下的五百兵,论人数也不如神狸这支精锐。但问题是随着冬字六队出现,战场的氛围瞬间为之一变。这些冬字小队成员牵引驮马自两侧山壁翻山而上,这时则堵在了神狸兵的后方。他们并没有战马,只有挽马、驮马,形不成强大冲击力。可是神狸骑兵发现墨门战旗之后,就像是草原上发现野狼踪迹的野鹿,没头苍蝇一般,朝着王祐的粮队冲去。不管是密如飞蝗的箭簇,还是自车 阵中刺出的长矛,都不能阻挡他们分毫。 并非冬字小队出现激发了神狸兵马的士气,恰恰相反,他们是被这六支墨门小队吓破了胆。疯狂冲击王祐军阵不是为了破敌,只是单纯想要逃命。墨门冬字小队对于神狸人来说,就是死神的代名词。即便是杨烈推崇和平,希望神狸南曜能够和睦相处,以边市代替战争。也是之前先配合刘威扬把神狸杀得人头滚滚血 流成河,随后才开始进行和平斡旋。固然十八年前无定城之变,神狸重创无定军摧毁无定城,可是这十八年里神狸并没有从墨门手里讨到什么便宜。无论大小战阵,神狸从来没有赢过墨门一次。每次只要冬字六队尤其是冬至小队出现,就意味着神狸方面的惨败乃至灾难。是以这些人只是立起战旗,就已经足以让神狸 精兵丧胆。 与神狸人相反,王祐手下的军兵在看到墨门大旗后,竟然同时欢呼起来。阵阵呼喝震动山谷,不知多少人高喊着“墨门来了!我们有救了!” “是冬字小队!不是有救,是神狸人死定了!”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原本只是勉强结阵支撑,保证粮车不失的大燕军队,因为墨门小队的出现变得异常兴奋。厮杀半日的疲劳瞬间消失殆尽,变得兴奋乃至狂躁。不顾一切地开弓放箭,就是 民夫也拼命举着长矛捅刺。 那个本来要被攻破的车阵忽然发了疯,包括重伤员在内都抄起武器死命抵抗。在这片刻之间,两军伤亡数量飙升,事实上直到此时墨门还没有正式进入战场。 冬字小队之威,竟已到了这等地步?莫日根心头一阵冰凉,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神狸兵将被墨门吓破了胆,不管怎么指挥都是枉然。纵然自己有通天的手段,现在也难以施展。虽然在草原不止一次听过墨门的名声,甚至也和墨门武者有过交手,但是毕竟不曾直面过冬至。没想到冬字队对于神狸人的影响如此之大,光是看到他们的旗号,就能让自己的心腹部下狼 狈成这副样子。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撤退了。至少在重整人马以前,自己麾下兵马虽多实际发挥不出多少作用。再说从墨门武者的出现,他就可以确定,这次的运粮乃是个陷阱。自己 这支人马不知因何败露行迹,大燕搞了这套把戏,就是为了对自己这支人马进行诱杀。继续打下去有害无利,也只能先撤为妙。只希望现在撤退还不算太晚……由于发动袭击时已经用滚木石块填死了谷口,现在的出路便只有冲破王祐的运输队,向界牌关方向前进。再寻机与相熟马贼会合,进行下一步行动。方才骑兵几次险些击 破王祐的车阵,全靠三十几名铁骑往来奔驰援助,才算是局面维持下来。此时只要突破了车阵,按说就可以逃出生天。 不管是王祐的运粮队还是墨门冬字六队,都没有多少战马,只要突围出去就没人追得上。毕竟是两千人的庞大军势,破出性命逃亡想要堵截并非易事,尤其王祐的兵马又比神狸人为少,想要阻挡更为困难。在付出了上百条性命之后,终于有骑兵突破了障碍眼 看这就能冲破车阵封锁,直接逃到战场之外,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杀!” 神狸人的希望破灭了。大批伏兵左右杀出,迅速填死了逃生之路。这些士兵也是以步兵为主少有骑兵,但是数量远比王祐所部为多,怕不是有千人。盔甲鲜明刀枪耀眼,前排盾牌手手中大盾高三尺宽两尺如同门板。一出现就有士兵蹲下用肩膀抗住盾牌,还有人则把盾牌高举过头,以盾牌左右拼搭,迅速组成盾墙。在盾墙的缝隙中,则是一杆杆长矛递出, 雪亮的矛尖泛射阳光。 这些神狸人面对的便是这么一座人肉城墙,想要突破这种盾阵,就只能靠命去拼。由于地形问题,交战区域宽度有限,对于骑兵来说不利于长距离机动。如果从伏击角度看,这种地形最大的优势就是迅速冲出打乱敌人布置,让对手的阵型散乱无法组织 起有效抵抗。纵然是名将在这种环境下也没法让士兵列阵,只能等着被杀。可是一旦陷入阵地战,这种地形就变成对步兵有利。骑兵的机动力发挥不出来,阵前回转侧击等战术也没有施展空间,变成铁锤砸铁砧式的对冲,对于骑兵来说反倒是吃 亏。 当然,神狸士兵可以借助马力去冲撞盾墙,靠人命换命,把盾墙破开。可问题是,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轰!”“轰!”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墨门的轰天诡雷在神狸骑兵人群里炸裂开来。今天行动的冬字小队身上都携带八枚诡雷,六颗爆炸两颗冒烟。在他们发动冲锋之后,率先把身上的 爆炸诡雷甩出。不但炸的神狸兵尸横遍野,就是那些战马也因为受惊而发出阵阵尖叫。一些马匹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跑,甚至把主人掀落马下。 伴随着爆炸声还有利箭破空声,冬字小队随行的嘲风弩开始猛烈扫射,向神狸兵倾斜箭雨。杨陌手持揽月弓箭如雨发,每一支箭射出,必然有神狸人落马。眼看神狸人也开始以弓箭还击,祝天雷大喝一声“烟火雷准备。所有冬至小队成员准备白兵,杀光他们! 立冬、小雪、小寒、大寒四队分别守卫两侧山壁,一个神狸人都不放过!” “竟然敢暗算我爹,这两千条人命就算是利息!将来再向你们讨回本金!”杨陌心中暗自嘀咕,揽月弓宝弓化弯刀,咬着牙向神狸军阵发起冲锋。 “托娅……好想再见你一次……”莫日根摸了摸胸前狼牙项链,眼前浮现出爱人的身影。父亲、爱人,自己怕是见不到你们了。“小将军快走!”一直跟随在莫日根身旁的老仆人,不由分说把莫日根拉下马来,指着两侧山壁道“小将军快走!这里交给老奴!老奴受苏利耶统领救命之恩,今天终于还清了!” 问鼎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伏杀(上) 风吹林动,树叶沙沙作响。这本来是极为常见的情景,边地军民都有一副过人胆量,否则根本没法生活。作为神狸人,逐水草而居,挽强弓骑劣马,与猛兽搏斗都是家常便饭,就更不会惧怕这些微声响。便是普通的牧民,都不会把这种动静放在眼里,莫日根身为整个神狸草原有数的勇士,胆量自然也大,就算是猛虎、黑熊在他面前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无论其他。 可是今日,他真的害怕了。 他在逃,没命地逃。 虽然道路两端分别被墨门以及南曜伏兵所堵截,可是两侧山壁终究还是有路可走。纵然这条路崎岖难行,于逃命之人来说,也顾虑不到那许多。上山和下山不一样,下山时伏兵四起可以从容控马,依靠惊人的骑术,保证坐骑顺利冲下山道。上山时身后是追兵追击,那些身手敏捷的墨门武者更是不知几时就会跑到 自己头上,容不得半点耽搁。不管是价值万金的精良甲胄,还是那匹日行一千夜走八百的草原良驹,乃至自己那对水磨铁鞭都已经抛下。为了减轻重量,也为了在山林草丛中便于行动,他只能轻装简 行。身上只留了一张弓一壶箭,外加一口弯刀而已。 两千精锐部下一个都没带出来,包括那位忠心耿耿的老军奴在内,都作为必要的代价留在山谷内。如果不是他们拼死抵抗,莫日根想要登山而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对神狸人来说,莫日根的行为并没有多少可指摘处。草原之上强者为尊,谁能活下来谁就是有道理那个。再说今日这个局摆明了是陷阱,莫日根就算硬挺着不走,也无非 多死一个人而已。至于击溃两支人马,或是夺路而逃的选项已经被剔除。从交手的情况看,这两条路根本不可能走通。看得出来燕军内部存在严重分歧,之前自己把运输队打得那么惨,伏兵都没有出现,多半是想借刀杀人。可是随着墨门战旗挑起,那些人便不敢再藏,认真完成埋伏任务。或许是为了洗刷自己身上嫌疑或是让人抓不住把柄,这些人表现得格外卖力。盾墙弓阵不是破不了,而是需要足够的人命和时间,还必须有充足的士气,这几条神狸一 条不占,想要从燕军那里打一条路是办不到的事。至于后方就更不必说。墨门二十四队各有所长,纵然冬至小队号称精锐第一,也不敢说可以取代其他二十三小队。可是单论战阵杀人,冬字六队在整个墨门首屈一指的地 位没人能撼动。和他们交手与其他人交手完全不同,这已经不是交战,而是一边倒的屠宰。弓弩、烟火雷外加上每个成员都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莫日根只看着自己的人成排倒下没有还手之力,就知道双方差距有多大。而且这些人不像是正规军,除了战阵厮杀以 外,丛林猎杀更是其强项。如果在树林里被追上,即便是莫日根这种人物也难逃一死。 必须活着回去,必须亲眼见到父亲、多狸、还有……托娅。莫日根又摸了摸胸前的狼牙项链,庆幸同心咒的作用有限,只能感觉受术人生死状态,看不到狼狈与否,否则托娅不知道该多担心。自己必须告诉多狸,燕军不像想象的 那么好对付,而且他们有某种特殊的侦察手段,己方尚且不知一定要多加小心。更要告诉托娅,自己是有多爱她……两千人放在那,就算是杀也要杀一阵子,这些人用性命争取的机会,不能随意挥霍。作为一个优秀猎手,莫日根知道怎么寻找猎物留下的痕迹,自然也知道该怎么抹去痕 迹。他一路上都非常小心,尽可能抹去自己的踪迹,不让人发现自己去了哪里。他有信心,即便是神狸最优秀的老猎手,现在都找不到自己所在。除了谨慎,再有就是智慧。不问可知,现在回草原的大小道路肯定布满了人马等待抓自己。往回逃等于送死,只能在这里先躲避几天,再和那些马贼取得联系,利用他们 的关系,再设法返回神狸。在劫粮行动之前,莫日根就已经寻找了一个山洞作为秘密藏身地。在那里储备了干粮、清水、以及一些弓箭甚至还有备用兵器。从他的任务看,其实这样做毫无必要,即 便是身边的老军奴也觉得自家少主过于谨慎。可是如今看来,这份谨慎多半能救自己的命。这帮人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不逃,反倒是在山里藏身。只要躲过这波敌人,以自己猎手的本事,在山里活几个月都不成问题。到时候不管是找不找得到马贼帮忙,自己 都有生存希望。 莫日根一边向山洞走,一边四下观察,提防着可能出现的意外。眼看着山洞就要到了,远远的已能看到自己挡在山洞前的伪装草木。只要移开这些,就能找到洞口。可就在他即将触碰那些伪装物的刹那,他忽然停住手脚,随后二话不 说转身就走。也就在此时,一抹刀光于他身侧闪现,如同闪电一般劈向莫日根。这一刀显然蓄势已久,出手迅速狠辣,让人防不胜防。但是莫日根不愧是神狸最优秀的猎手,更是草原上有数的豪杰。在此间不容发之际,身形猛然倒地随后就地翻滚, 向旁边滚出六七步,总算避开这必杀一刀。 袭击者得理不饶人,一击不中进步跟身举刀猛劈,莫日根却施展出草原上基本没人会的地趟刀法接架还击,虽然人站不起来,可是对方的刀始终也不能伤到自己。这种南曜武功,属于江湖技击范畴,军中基本没几个人练。毕竟两军战阵,谁要是躺着耍刀,最大可能就是被人或马踩死。连南曜官兵都很少练习,就别说神狸人。从一 个草原人手中使出这种江湖功夫,也让袭击者大觉意外。 接连几招之后,莫日根终于成功摆脱追击腾身而起,甩了甩头上草叶,紧盯着袭击者。 那是个英俊的少年,目光中带着阴狠冷厉,让莫日根一见之下,就想到草原上的孤狼。残忍且危险,即便是好猎手也能避则避。 这个人他不陌生,正是之前运粮队那位指挥官,从他手中那造型古怪的单刀也能证明其枭卫身份。他只是纳闷,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在此?王祐提着刀看着莫日根,他看出对方的疑惑,冷哼一声“不妨叫你做个明白鬼。那个想替你死的老军奴被活捉了,他确实很有骨气,但是在我面前,骨气是最没有用的东 西。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你们草原蛮子不懂这个道理,活该倒霉了。” 莫日根点点头“枭卫……名不虚传。但我很奇怪,你为何只一个人来对付我?难道……你怕人抢功?”王祐并没否认。他确实就是担心有人抢功。固然以他的身份,不需要刻意去争夺什么,刘威扬都会把最好的留给他。但是从二皇子设计陷害,到张世杰按兵不动,这些事 让他心里窝了一口气,这口气需要发泄。 这个江山要靠自己的本事拿回来,不需要任何人让或是送。这颗人头也要靠自己的手斩下来,就连铁无环都不能帮忙,更别说其他人。 莫日根冷笑一声“你们南曜人很聪明,但是有时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一个问题,如果不是我的对手该怎么办?” 王祐面无表情“如果你自问能赢我早就动手了,哪来那么多废话?”莫日根眼睛微微眯起身形微微下蹲,手中弯刀摆出个奇怪的架式。这是苏利耶传授给他的刀法,又加入了托娅的改良。自己确实没把握战胜这个枭卫统领,但是同归于尽 ,或许还做得到。可就在这时,却听空中一阵猎猎风声,随后一个长着双翼的人从天而降。直到他落地刹那,才发现那不是长出来的双翼,而是某种翼形机关。来人落地之后,迅速解去绑在身上的飞翼,口中说道“墨门杨陌在此,神狸人……受死!” 问鼎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伏杀(下) 金铁交鸣,儒雅俨然南曜世家子的草原勇士此时模样狼狈不堪,身上满是鲜血,衣衫多有破损。他怒吼着狂挥钢刀,心中却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左手握于胸前,紧紧 攥着胸前狼牙挂坠,眼前一片刀光血雾逐渐幻化成另一派景色。碧绿如茵的草原上,自己纵马飞奔。几个可爱的孩童,骑着小马,跟在自己后面,手中摆弄着玩具弓箭,向着四处乱射。远方一座美丽的帐篷,托娅站在门口,朝自己和 孩子们招手。是时候回去了,带着孩子和托娅吃饭,安心在草原上放牧。远离征战杀伐,彼此相安无事,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托娅……我来了。 神狸草原上。一身戎装的托娅正向多狸汇报着今日的战况,忽然间她面色一变,右手捂住胸口,脸上神情痛苦无比,豆大的汗珠布满光洁额头。多狸连忙上前用手捂住她的额角,一道 红光自掌心射出遍及托娅周身,托娅缓缓坐下身子,两颗晶莹泪珠自眼角滚落。多狸一把抓起托娅右手放到面前,却见她右手紧握成拳,淡绿色的光芒自指缝间溢出。多狸连连摇头,口内不住说道“不可能!托娅你别这样,肯定是法术出错了!等我 重念咒语……” 托娅摇头,语声哽咽“大巫,不必了……我们都知道咒语不会出错,也知道同心咒发作就是这个样子……” “别这么说,莫日根勇猛过人,就算战败也能脱身……天下那么大,奇人异士无数,万一有其他高人……”托娅再次打断多狸的话“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巫赶快把苏利耶请来,让他知道此事。再分别召见各部头人,劫粮之计不成,我们得另想破敌之策。说不得只好硬拼 ,哪怕以命换命,也得把天水塞啃下来!”她一边说一边猛擦眼泪,不过语气已经渐渐回复往日的冷静。多狸心知托娅只是在苦撑而已,但是她的苦撑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不管如何安慰或是说好话都是无用,只 有设法为她报仇,才是对友人最好的回报。 多狸点头道“我知道了,稍后苏利耶统领来,你就不必见面了。回帐休息几日,我自会设法为莫日根兄弟复仇。”“不……我不能走。莫日根是我的丈夫,为他复仇是我的本分,苏利耶统领是我的公爹,我不需要回避。另外我还想求大巫一件事,请您设法打探清楚,到底是谁用了什么 手段害了莫日根。不管凶手是谁,我都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多狸应诺道“你尽管放心,我会拿出足够数量的黄金,买这条消息。南曜贪财的人很多,我相信可以把这件事查清楚。报仇的事,我们一起做!” 山谷内。 望着莫日根的死尸,杨陌长出口气。他一刀斩下莫日根的人头,提起来递给王祐“送你的。” 王祐看看杨陌“为何要把首级送我?”“没有你帮忙,我就算能杀他也要费不少气力,搞不好还会受伤。爹从小教过我,做人一定要恩怨分明。你帮了我的忙,我自然要报答你。官府讲究人头算军功,这个对你 有用,拿去吧。” 王祐看看杨陌“你们墨门计功不靠人头?” “墨门弟子言而有信,不需要什么人头作证。说杀了就是杀了,没杀就是没杀,不会说谎。否则早被开革了,所以我们不讲究这些。” 王祐接过人头又问道“墨门机关术天下第一,你如果用暗器,他早死了。何必费这么大气力。”杨陌尴尬一笑“你说的对,只是打得时侯上头了。觉得如果用暗器取胜,一定会被他看不起,不但要杀他,还要杀他个心服口服,所以就用刀了。你也是啊,你们枭卫不 也是有很多暗器?” 王祐把人头放入随身的革囊之内“我如果说和你想的一样,你信不信?” “信啊,为什么不信?大家一起杀神狸人就是兄弟,兄弟的话自然相信。”王祐愣了片刻“兄弟么?”随后摇摇头“我的兄弟并不怎么招人喜欢,我觉得咱们还是换个称呼好了。走了,我们回去,看看外面的情形怎样,再慢慢想称呼的事,另外,我有事想找墨门帮忙,不知道你能否代为引荐。” 问鼎 第一百一十四章 深入敌后(上) 夜晚,弯月如钩,高悬九天。 天水塞数十里外,一队神狸骑兵,匆匆行过山林,掠行如风。 骑兵头顶,粗大的树干之上,一名黑衣单手抱枝,蝉附于参天大树之上。铁骑奔驰,往来行动,所有成员都没能察觉到这名武者的一丝气息。确认那队骑兵去的远了,武者长舒一口浊气,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吐纳方法,才能隐蔽气息的如此完美。松开手,黑衣武者落在地上,脚尖踮起,以手伏地,如猫落地一般 悄无声息。随后轻轻敲响树身,片刻之后,另一人从树林中走出。 此人打扮与树上男子一般无二,行走之间也极为小心。他来到男子身边道“神狸人防备越发严密,看来是不差了。”说话声音正是王祐。 月光落在前面一名黑衣人脸上,赫然正是杨陌。杨陌点头道“是啊,这里距离天水塞三十五里。已经是斥候的极限。神狸人把这里布置得像是个铁桶一样严实,肯定是在藏着什么。不过越靠近越危险,如果现在想回去 还来得及。”王祐一笑“是我拉着你来的,现在若是又闹着回去,不是被你笑话死?既来之则安之,何况这次矩子有令,墨门武者以明不同于游牧,固然粮食生产上处于优势,可是运输方面,却承担着更为沉重的负担。没有草原那么多牲畜,就只能依靠人力。千里运粮十不存一,征发民壮必然导致百姓负担加重农 田荒芜,不知道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搞不好还会闹出民变。墨门素来关爱百姓,自然也希望老百姓少受些苦难。若是战事可以早点结束,黎民不用受转输之苦,自然最好不过。因此这次墨门不但全力配合,还动用了大批武者远探 八十里,不惜一切代价要把神狸主力所在找出来。杨陌与王祐合作斩杀莫日根时,都觉得彼此合作甚为默契,因此继续搭档。铁无环身强力壮,两军对垒厮杀是把好手,隐匿行踪侦探斥候非其所长,所以无法随行。本来 这件事与王祐无关,可是他想要立个大功,便主动要求参与进来。 毕竟杀莫日根之事他出力甚大,打定主意要参与,其他人也阻止不了。杨陌与他投契便主动搭档。吕皓、顾晴还在养伤,并未随行。尤其顾晴身上的疯血不易控制,这次又是远探,没法及时救治,因此都没有参与行动。侦察任务的主力,就是墨门秋字六队,再有就是 杨陌以及王祐。 茫茫草原上,大队武者展开队形,向着各自的目标前进。 距离杨陌所在位置北行数里,墨门秋字六队中,处暑小队队长齐安,正带着手下三名队员前进。万籁俱寂,四下无声。然而正在夜色中前行的齐安,只感觉心中生起一股不详预兆,连忙停住脚步。做了多年斥候,自有一份感知危险的警惕心理。而正是这份警惕,让 他下意识抬起手臂,而这个动作救了他一命。黑暗中,一支箭毫无声息悄然接近齐安的喉咙,但是被他这一抬手挡住。箭簇射穿臂甲,直接钻入皮肉。齐安本拳头攥紧,手臂肌肉虬结,将经过秘法加持,本当无坚不 摧足以摧毁铠甲的箭头锁在了手臂中,带着痛苦放声大吼 “有敌袭!”然而,放箭之人手段高明,所用的巫箭更是价值万金。论起效力尤在桑布所用的魔箭之上。接连三箭射出,箭箭穿颅而过,无一失手。随后只听一阵冷笑声,一道绿光亮 起,光亮映照下,一人一马横在齐安面前。马上之人身穿铠甲,面戴龙头面罩,看上去很是诡异。笑声经过金属的发散变得充满阴森恐怖味道。 齐安本怒喝一声,一手掰断手臂上的箭矢,箭头留在肉里,这汉子却眼睛也不眨一下,便从腰间拔出一柄长一尺有余,似剑似匕的短剑,朝着那马上敌人飞扑而去。马上的神狸战士,腾空而起,一刀驾住同样跃起刺杀的齐安。只听一阵金铁交鸣,齐安身形接连倒退,竟是接不住对方的无穷刀意。他甩手丢出两枚诡雷,随后将手臂上 绑着的臂弩对着烟雾全力发射。预存的弩矢呼啸射出,便是宝甲也遮护不住。齐安的本意也不在于伤人,而在于脱身。连环几招使出,随后飞身就走。哪知对头既不畏惧烟雾,更不畏惧弩箭,居然硬顶 着杀出来,直扑齐安。也就在此时,齐安只觉得自己双腿一软,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无从发力。这一记轻身功夫使不出来。他把牙一咬,手中短剑幻化成一片光团,使出自己生平最得意的杀招 ,意图同归于尽。 几声金铁交鸣之声大作,齐安手中短剑化作无数碎片掉落一地,而那龙首面罩也碎裂开来,露出面具下敌人的面貌。 只见那神狸战士面目清秀,丹凤冷眸英气逼人,竟然是个女子。 女子的刀抵在齐安脖子上,而齐安的双足则被破地而出的藤蔓缠住动弹不得。 齐安怒极反笑道“好一个魔武双修!早听说神狸龙卫复兴,首领是个女子。本来不以为然,今日一见,倒是有些小瞧你了。” 女子点头道“没错,我就是龙卫首领托娅,你是墨门武者?春夏秋冬,哪个字号?” 齐安冷笑一声“既知我是墨门武者,又何必问这么多?春夏秋冬都是墨门,有什么分别?” 托娅面色如冰,语声冷漠“这话倒也没错。都是墨门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一言出口,手起刀落,血光冲天而起。 托娅身后,多狸的声音响起“你该留着他的命,问问杨陌在哪?这个人身上有东西,我算不出他的位置。”托娅回过头看着身后策马而出的多狸“我不需要知道杨陌在哪,只要把这次行动的墨门武者杀光,他就肯定逃不掉。二百龙卫已经尽数派出,这次来的武者,谁都别想活。” 问鼎 第一百一十五章 深入敌后(下) 天命草原之上,地势稍显平缓,一眼望去,星火低垂,目视极广。夜幕之下的茫茫草原,只会有青草随风而动,沙沙作响,万籁俱寂。 杨陌,左右环顾了一番地形后,看向手里拿着一副简略的地图。 王祐在旁问道:“杨陌,下一步该往何方?”杨陌想到那日与自己交手的神狸女子,沉吟片刻:“神狸有一些古怪的巫术把戏,能夜中视物,百里寻人。从刚才开始到现在,我们没遇到一个神狸斥候也没有我们墨门武 者传递消息,这很有些不寻常。说不定就有巫师在此,咱们暂且休息,等等其他再做计较。。” 漫天星光,万籁俱寂。多少个晚上,杨陌也曾在云中城的城头上,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满天繁星。如今情景依旧,人却已经不是当初得懵懂少年。战阵之上杀过人,也几次死里逃生,让杨陌整个 人都变得与过去大不相同。回想起来,人生至此的所有岁月,加起来都没有这段战阵时光给自己的改变来得更大。杨陌一时有些恍惚。常听父亲杨烈念叨,十,迟早能为神狸所用。 若是鬼不收当真都如大悌鬼王一般,尽忠神狸,我便以大巫身份,接受你的忠诚。” 大悌闻言大喜,身形一晃,便从马背上跃下,跪伏在多狸架前,五体投地叩首道:“大悌鬼王,谢多狸大巫赏识之恩!” 却听到头顶多狸一声淡然的“杀”字。 不等大悌抬头,托娅抽刀飞身而去。 与此同时,身后的一百余名龙卫,纷纷抽刀,对着那些尚未回过神来的神策弩手,挥刀斩下。 一呼一吸间,五十名神策弩手,尽数暴毙,尸首分离。 然后才是蔓延开来的血腥气息。托娅挥了挥缠绕着隐隐火光的马刀,不急不慢地走过大悌身边,回到多狸架前。此刻大悌鬼王已是冷汗浃背,不敢轻举妄动。这才发现自己与多狸对话的同时,龙卫们早 就包围了车队,出手便是一击致命,如此想来,难道一开始多狸就对神策军起了杀心? 云层破开,月光缓缓打在多狸的面具上。而多狸的话语,比面具更加冰寒: “如此这般,囚牛弩不是又多出了五十把来?” 大悌噤声不敢言,强压下内心的惶恐,站起身来。 “他们活着,你就有暴露的可能,杀他们也是为了你好。本巫许诺你的,绝无半点虚假。” 大悌再不敢小觑多狸,躬身道:“大悌明白。” 多狸又问道:“你打探的消息可把握?” “千真万确,杀莫日根将军者,墨门杨陌,枭卫王祐。如果大巫有令,小人愿意把这两人送到大巫面前!” “不必了!” 托娅忽然突起凯胜,随后卡拉沁弯刀凭空一挥,一支断箭,插落在泥土里。“他们已经来了!”托娅大喝声中,人已经向着一旁森林冲出,在她身后,则是随行龙卫,一声不吭跟着首领向林中杀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矩子再临 王祐手里紧紧攥着墨门特制烟火筒,凝神注视远方。忽然,他脸色一变,随后毫不犹豫拉动机关。只听一声尖啸,一道火光飞上天空,在半空中炸裂开来,形成一个红、 绿、黄三色共同组成的巨大火团,看得分外清楚。草原缺少遮护,这么个信号发出来,数十里内必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王祐发出信号,随后抽刀在手凝神戒备,过不多时就见杨陌飞奔而来,朝王祐点头说了声:“走!”二人并无脚力,全靠轻身功夫疾驰。若是直线追逐,自然赶不上奔马。但是借着黑夜护身,又占了先跑的优势,未尝不能周旋。没命地跑了数里之遥,王祐才侧头问道:“ 有多少追兵?” 杨陌刚要开口,一支箭从二人中间呼啸而过,王祐脸色一变,脚下加紧,却是跑到了杨陌的前面。王祐一边跑,一边心里还是嘀咕。虽然秋字六队遍布草原,但是草原太大,又能否来得及驰援?再说秋字六队不同于冬字队,本就是以侦察斥候为主,并不善于厮杀战斗 。这里乃是神狸人的地盘,就算他们来了,又能否抵挡得住?再者神狸人也不是光在后面追赶而已,随着那一支箭射出,身后已经不时有鸣镝响起。伴随着鸣镝声,很快侧翼、远方都有鸣镝声响应。显然追兵也在呼叫援兵,以大队 人马前来包抄。 到底谁能先赶到,到底自己何杨陌能否逃得掉?王祐这时心里才有了一丝悔意,后悔自己为何轻身犯险,又为何与杨陌这等跳脱之人合作?这帮墨门之人视性命如草芥,只因他们本就是如草芥一般的蝼蚁。自己乃是龙 生凤养,未来要继承锦绣江山之人,万不该与这等蝼蚁同流合污。若是真死在草原上,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两个废物? 一念及此,他看向杨陌的眼神内,已经多了几分怨毒之色。只是杨陌这时候一心只想着逃命,压根顾不上其他,因此始终未曾发觉。伴随着焰火以及鸣镝,整个草原已经沸腾开来。两百龙卫以及大批神狸硬探马军开始按照命令行动,向鸣镝所在方向前进。然而随后,又有许多旗花火箭升起。从天水塞 一直连绵到草原之中,如同长城烽火,遥相呼应。墨门二十四节气队武者同时出现,针对神狸的硬探全力打击。 为了替莫日根报仇,多狸、托娅动用了两百龙卫以及两千硬探马军,从数量和质量上都足够可观。可是以这等军力硬对墨门武者全力进攻,却依旧不足。 按照事后检点,这个晚上绝对是神狸的痛苦之夜,超过一千两百名精锐马军长眠草原,另有两百余人再无战力。而墨门方面付出的人命却不足百人。托娅此时自然不知战局演变如何,或者说她也不在意这些。在她眼中只有杨陌、王祐两人而已。从杨陌用揽月弓射箭时,她就已经确定来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仇人。毕竟神 狸的黄金不是好拿的,鬼不收提供情报详细,于杨陌大半情况都介绍完全,包括这次他与王祐同时出发侦察的事,也卖给了神狸。既已确定了目标,就没什么可犹豫处,托娅拿出全部的本事,咬住两人不放。她的射术之精尤在莫日根、桑布这些男性武士之上,更有多狸不惜耗费元神为她加持的六只 巫箭。可是杨陌、王祐两人身手了得,纵然有魔箭在手,想要射中他们却非易事。而且两人不但逃跑,也时不时回手射击,拼死抵抗。 一阵火星迸溅,一支箭矢被托娅随手斩落。眼前却是出现一大片密林。江湖沙场,都有遇林莫入之说。尤其骑兵如林不得驰骋,并不是一个很好选择。但是托娅根本没考虑这些,只是对身边龙卫道:“让大巫不要进树林,就说这些人我能应付 。其他人随我进去,把他们抓出来!”论起对这片树林的了解,托娅实际不如杨陌。毕竟这片森林本身毫无价值,哪怕是神狸人也不会浪费人力去考察这里的一草一木。反倒是墨门武者在这十八年间,利用斥 候或是交战乃至通商的机会,走遍草原各处,尤其对适合隐蔽藏身的地方用心探查,只为有朝一日战场上可以发挥作用,这片树林也不例外。杨陌手上的地图,主要标注的就是这些藏身点,以及每个藏身点的地理特性,乃至是否有前辈遗留的求生器械。就靠这份地图,杨陌与王祐硬是拖着托娅以及精锐龙卫绕起了圈圈。王祐倒是想过先逃为妙,但是做不了杨陌得主。而且这地方明显是杨陌地盘,自己只能按他吩咐行事。不管心里怎么不高兴,也得强装着不当回事,随杨陌到 处奔逃。但这么拖了好几个时辰,已经有一些龙卫骑兵掉队,按理来说,穷追不得,应当立即返回,不宜深追。但托娅已经下定决心,只要能为莫日根报仇,纵死无憾,绝不肯收 兵。再者随着推进,杨陌与王祐可以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被迫出树林,此时哪有半途而废之理? 树木渐渐稀疏,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寒风阵阵,荒草萋萋。杨陌心里暗自惊呼,不好,跑错地儿了。半夜奔驰体力消耗大半,能拖延这么久,多半还是归功于自己当了个有心人画了张详细的地图。到了平原上,龙卫都不用追上自 己,只要拼马力,自己就得累死 。 杨陌回头望去,却看见龙卫一分为三,三支队伍冲出林中后,除了托娅那只队伍仍然直取杨陌,其余两队各自快马加鞭,饶了一个弧,明显是打算从左右包夹二人。 王祐也察觉到了龙卫们的意图,心里焦急,脸上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问道:“这可到了绝地,怎么办?” 杨陌左右环顾了一番苦笑道:“险中求胜,突破一面。”“放箭!”身后一声呼喝,声音好熟悉啊!杨陌连回头观望的心思都没有,连忙拉着王祐就地翻滚。就在两人方才的立足地,已经长出一片箭杆。也就在此时,两侧已经有 龙卫包夹而至,数柄弯刀兜头砍下。杨陌、王祐双刀并举架开单刀,随后两人手上臂弩齐发,各自射杀面前龙卫。紧接着杨陌双手一分,揽月单刀变为双刀,俯身滑斩,将后一骑健壮的草原矮种马削去双蹄 ,龙卫跌倒在地,王祐随手一刀,扎进那落马骑兵的心窝。杨陌再度挥刀斩下一骑,那龙卫死前,却将血洒在了杨陌脚下,瞬间,枝叶生根,竟是有些要缠住杨陌的势头。杨陌慌忙抽身躲开,却仍然被藤蔓缠住一脚,行动滞缓瞬间,一箭已至,杨陌竭力侧转身形,仍是未能避开,手臂被一箭贯穿,手中刀落在地上,不等杨陌去捡,又有几骑龙卫并驾齐驱,挥刀斩来。饶是杨陌本领再强,此时也 难以躲避。 千钧一发之时,却听几声嗖嗖破空之声,几支冷箭自南方射来,箭无虚发,将几名龙卫射杀落马,每一箭都贯穿咽喉。托娅勒马停在十丈开外,不甘地看向那两只瓮中之鳖。这两个仇人按说绝无逃脱可能,可是此时出现的冷箭,以及正自赶来的人马,让这一切又生出变数。她已经认出来 人身份,正是草原百年来的大敌:墨门。而能在这么远距离放箭杀人,且能让自己心生警惕,不敢随便出手的,就只有一人。 她咬牙道:“龙卫听令,钜子杨烈已到,打架小心!” 杨陌、王祐以及龙卫同时看向南方。此时天色已明,旭日初升,万道金芒遍撒草原。但见一骑白马沐浴在光芒之中,向着这里奔驰而来。马上之人一身白衣背负长剑,头顶红日背枕霞光,以至于看不清相貌 。只能看到一人一马随阳光而至。距离渐渐拉近,在那人身后一支骑队出现,原本骑队一字长蛇位于首领之后,是以未曾得见。这时这些骑士以雁翅形排开,分布来人身后左右两翼,才让人看个分明。他 们人数不多,只有二十余骑,且左右未能完全对称,左边比右边多出一人,共计二十三骑,加上首领合计二十四人。这些骑士无一例外,皆是白马白袍整齐划一。有龙卫已经纵马向着来人冲去,可是来人身后,也有人摘下弓弩射击。持弓人射术之精竟在草原射雕手之上,饶是这些龙卫弓马娴熟,却也抵挡不住。每一箭发出必有人 中箭落马,一连十余骑倒地,竟无人能靠近为首者面前。 托娅咬碎银牙,己方也是草原最精锐的龙卫,竟奈何不得这么一点人!矩子之威,竟至如此! 既然如此,就先杀了那两个仇人再说。她转身催马,直取杨陌。可是不等她出手,却听耳畔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犬子杨陌不知有何得罪之处,惹得姑娘发怒。不管他惹出多少祸,都算在我头上便是,何必和后生小辈计较。”语声虽然温和,可是距离实在太近,就像是趴在托娅耳边所说一样。托娅大惊失色回头看去,却见杨烈还在马上并没有过来。只是他的修为太高,远远说话,也能把声音 送到耳边。这时却见杨烈自马上腾身而起,朝着托娅踏空而来。几名龙卫念动咒语想要阻拦,却听一声龙吟之声,空中一道光华亮起。几名龙卫应声倒地,喉咙被齐刷刷割开。随后只见一口宝剑盘旋飞出,随后转回杨烈脚下,杨烈足踏剑身飞行而来。托娅也不敢直面矩子锋芒,连忙勒马趋避,眨眼之间杨烈的身形已经来到杨陌与王祐面前,身形落 地长剑入手,背对二人直面托娅。右手向下一甩剑尖指地, “墨门杨烈在此。我儿杨陌就算是把天捅个窟窿,也由我担待!” 微风吹来,杨烈身上白衣随风飘动。周遭龙卫皆后退三步,方才乱战,杨烈身上硬是没有沾染上一点血迹。 随后那些骑兵也已经冲到,只听来人不住报名。 “冬至祝天雷!” “夏至莫无垠!” “秋分岑霜!” “……” 一个个名字报过去,最后众人齐声道:“墨门二十四节气小队,特来领教神狸龙卫绝学!” 这二十余骑竟是墨门二十四小队武者队长,除战死的齐安外,余者悉数到齐。杨烈回头看了一眼杨陌,目光中充满慈爱:“阿陌别怕,爹来接你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决战准备 两军对峙。从人数看,托娅身后聚集的龙卫还有近百人,远比墨门的人马为多。论及士气,这些龙卫也绝不在墨门群雄之下。虽然方才交手中死伤惨重,但是所有龙卫从入选之日就 已经做好阵亡准备,并不因伤亡或是实力差距而产生丝毫畏惧。 杨烈则持剑而立,神色如常不喜不怒,大有不管神狸人拿出何等手段,自己都能从容接下的派头。 托娅盯着杨烈看了良久,忽然大声道:“我们走!”一声令下,神狸兵马掉转马头,转身就走。托娅头也不回地喝道:“今日我不是你的对手,不想做无谓牺牲。但是我青春鼎盛,你却江河日下,有朝一日我肯定能够战胜你 。” 杨烈点点头:“有志气!杨烈于云中,随时候教。” 看着龙卫撤退,王祐紧绷着的弦突然放松下来,身体向下瘫倒。杨陌连忙一把拉住他,邵华上前搭脉,随后道:“没什么,他只是累的脱力而已。” 杨陌点了点头,扶着王祐起身,祝天雷此时牵来一匹马道:“龙卫的马还不错,正好当脚力!走吧,一起回天水塞。” 杨陌点头,又连忙说道:“我发现了大事!” 祝天雷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先回天水塞再说。” 杨烈这时也来到杨陌身边,拍拍他的肩头。风吹衣动,往日里温和儒雅乃至有些平凡的父亲,此时真是有些半人半仙的味道。杨陌关切地问道:“爹,你的伤……” 杨烈哈哈一笑:“刚才爹的手段难道你没看到?我即便身上有伤,依旧是天下第一剑客。你还是要刻苦练功,不能每次都指望别人救你。” 一行南归,多了数十匹龙卫骏马,跑的飞快。“那女子,是个人物。”杨烈对杨陌道,“神狸人骁勇蛮横以力为尊,部落里男子地位远在女子之上。托娅身为女子能当龙卫首领,又能让部下甘心听令已属难得。知进退明 得失,当进则进当退则退,这一点就更难得。他日沙场相逢千万小心。” 杨陌点点头,又问道:“爹,那些军械的事……” 杨烈思忖片刻:“交于鱼大帅处置。如今大战在即,不宜节外生枝。等到这一仗打完,再把该算的账算清楚。我墨门不参与燕国朝政,也不必卷入其中。” 天水塞内,有关杨陌探查得来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鱼世恩手中。事关重大,众人皆不敢怠慢。曹预道:“我们这些年来能够压制神狸,全靠墨门器械精良。如今草原龙卫复出,巫术血脉有复苏倾向。若是再得原本就足以破城掠地的墨门器械,这对头只怕将变成一头怪兽再难对付。依末将之见,如今已经不能急着和神狸决战,而是以守代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天知道他们一共得到了多少器械,又不知 道他们准备了多久。万一中了埋伏,怕是要落个满盘皆输。”鱼世恩叹道:“你所说我如何不知?可是战与不战,又岂是你我所能决定,终归还是要陛下拿主意。再说神狸得了那么多器械,我们的天水塞,在他们眼中已经不像过去那 么坚固。纵然是守,也未见得一定能守住。” 曹预道:“那起码也得知道是谁卖的器械。免得将来这口黑锅落到咱们头上!”“你现在要查,岂不是随了神狸人心愿?这么大宗的军械买卖,只要用心查就肯定能查出端倪。神狸人之所以敢放心大胆交易,就是希望我们去查。大敌当前自己内部不稳 ,这仗不打就先输了八成。大家都是老军伍,不能犯这种糊涂。”鱼世恩心里有数,曹预等人都是在怀疑神策军。有能力做这件事的,也非神策军莫属。然而神策军身上有着明显的莫家烙印,自己这支无定军,又被人和太子联系在一起 。如今太子居界牌,二皇子在代州,前线还有个不怎么安生的枭卫王祐。几方势力错做复杂互相牵制,牵一发而动全身,实不可大意。否则只怕引发的后果不是任意一个武人所能承担。更何况天水塞内神策、无定比邻而居,一旦这边的消息走漏,神策军肯定也会有所反应。这帮人都是没上过战阵的老爷兵,在京城又都横行惯了,一旦有人动摇他们的利益,必然要以死相拼。哪怕邺锋寒有心压制也控制不住, 若是闹到内部火并的地步,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 nbsp; 相比而言,自己对无定军的控制力还是在邺锋寒之上,这个难题只能自己解决。他挥手道: “此事大家都不要声张,日后自有机会慢慢调查。现在关键还是要打胜仗,军械的事要知会神策军一声,让他们也要谨慎。” 曹预道:“告诉他们?岂不是走漏风声?”鱼世恩道:“怎么?你有证据证明这些事是神策军做的?如果有就拿出来,没有就不要乱说话。除此以外,通知各营各哨做好准备,如今神狸大军所在之地基本已经访查清 楚,下一步就是跟他们决战的时候。” 曹预道:“这个时候打?” “神狸若是真的一直在等待器械,近几日必有动作。与其招架不如反击,我们主动抢攻,打他个措手不及。你们下去准备吧,随时准备出征!” 众将面面相觑,虽然无奈,但既然大帅有令,也只好齐声应和,领命退下。神狸大营王帐之中,憔悴的哈梵颓坐假寐,没有声息,身后的两名神狸巫医,时刻关注着哈梵的状况。可无论如何,这个把他们从荼狐的暴政中解救,再一统草原的枭雄 ,如今已如风中残烛。门外一阵动静,巫医的感知中,突然发现哈梵体内的生命烛火,似乎卯足了劲又旺了一些。哈梵睁开眼,竭尽全力想要坐起身来,一旁的巫医连忙上前搀扶。而哈梵睁眼 的一瞬间,多狸恰好匆匆走进王帐,哈梵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 多狸蹲在哈梵的身边,捧着他枯柴一般的小臂:“爹,不要勉强了。” 哈梵笑了笑,艰难沙哑的出声:“事情如何?” 多狸在父亲面前嫣然一笑,才让人恍惚间想起她也不过是个芳龄少女:“爹爹放心,此战我军必胜。” 哈梵满意的点了点头,闭上眼。 多狸轻声道:“爹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哈梵闭目淡然:“南曜有句俗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大燕有内乱的倾向,南曜诸国又对大燕积怨已久,神狸不能放过此时机会,却也不能太过着急。复兴天命,急 不来,爹有生之年,恐怕也看不到了。” 多狸急道:“爹,不要胡说。”哈梵摆了摆手,不说话。身后的巫医上前一步,恭敬道:“恕我冒犯,哈梵圣巫先前思女心切,夜不能寐,平白耗费了不少元气。既然多狸大人安然无恙,也请圣巫安心静 养,好亲眼去见证天命复兴。” 多狸轻轻抿了抿嘴唇,看着闭目不动的哈梵,向巫医们点了点头,蹑手蹑脚的退去。始终未曾睁眼的哈梵,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轻微的弧度。 多狸走出王帐,低头不语。卡萨和苏利耶二人立于王帐两侧,等待着。托娅带着剩下的龙卫,牵着马,等候着。他们能感觉到,此时的多狸,正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俄顷,多狸抬起头,她牵着爱马冬至,走过神狸大营。她走过雄壮的熊卫们,熊卫向她挥舞铁蒺藜。 她走过精锐的虎卫们,虎卫向她挥动角弓。她走过龙卫,龙卫纷纷用刀割破脸颊,发出狼嚎一般的吼叫,那是战死的觉悟。 她走过整备完毕的墨门攻城兵器,荒尘巨炮,囚牛劲弩,投石机,火药。那静悄悄的机械中,蕴含着血肉之躯难以抵挡的巨力。多狸缓缓地摘下马鞍旁的面具,戴在脸上,遮住了所有表情。托娅面色一变,却见多狸跳上马,手中冰血链瞬间化为血色,在她头顶挥舞着。锁链带着风,卷起层层血风 ,看见的人也是越来越多,龙卫们的欢呼声逐渐高涨,接着,熊卫虎卫也都加入了进来,他们都大声怒吼着,欢呼着。多狸一声叱咤,冬至长啸着奔跑出去,托娅只得也跳上新的坐骑,带着龙卫跟随在后面。卡萨和苏利耶,带着虎卫和熊卫,也都冲了上去。整支神狸大军,不需要一声号 令,就这么犹如狂涛怒潮一般,扑向了天水塞。 最前面的,正是戴着面具的多狸。她的心里想着的,却是父亲哈梵那虚弱到无力的身体,和好似在燃烧着的双眼。“父亲,看我拿下天水塞,一定要看着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偷袭 天水塞,校军场。大批兵士列阵待命,每队士兵最前方,都是盔甲鲜明威风凛凛的军将,等候主将发号施令。不管无定军还是神策军,既然来了天水塞便做好了与神狸拼杀准备。这些时日 因为找不到人,正憋了一肚子火气,终于得到出兵命令,个个生龙活虎恨不得马上就杀出关去见个高低。 点将台上,鱼世恩目光从众军将脸上掠过,心情略有些放松。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幸亏大军困顿于天水塞时日未久,而从后方运来的粮草固然分量严重不足,里面还掺杂了大量沙土乃至石子,靠着自己统筹调度,目前士兵还可 以吃饱。如果继续对峙下去,待等这把戏露馅,又或者神策军可能勾结神狸的消息传开,军心士气必然涣散,再想看到这等面貌就难了。他的目光落向邺锋寒,随后又从他面上扫过,未敢做太久停留。当日两人假意敌对,换取邺锋寒得到投奔莫家的机会,得以掌控神策军。确保大燕两把快刀都在合适的握 刀人手中。只不过十八年过去,两人之间不敢有任何私自交往,表面又必须装作敌对。当日的假戏今天是否真做,却是谁都无从保证之事。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刀足够锋利,且掌握在正确的人手中就够了。若是莫崇山那种人掌握神策军,这一仗就没法打。邺锋寒不管如今是否依旧是自己可以托付后背 的伙伴,只要他还是邺锋寒,自己就有信心。他看着众位军将,大声吩咐“众将士!墨门英雄已经帮我们找到了神狸人所在,剩下就要看我们自己的本事。破敌立功就在今朝,功赏过罚,不分贵贱。这是大燕铁打的 军规,任何人不得违拗。平日我是无定,你是神策。战场上,我们都是大燕军士,不分彼此。随本帅及邺将军破敌,功成之后自有封赏!”邺锋寒这时也高喝道“神策军的儿郎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是你们扬名露脸的时候了。谁要是丢了我神策军的脸,就是丢国舅的脸,也是丢二皇子的脸。到时候别 人能放过你,邺锋寒第一个放不过你!上阵之时只要记住两个字就足够了,这两个字就是冲锋!” 士兵兵器击地口内呼喝不断,士气已然被激发起来。随后在鱼世恩命令下,部队列阵出发,浩浩荡荡杀出天水塞。留守天水塞的则是无定军副将曹预以及鱼世恩留给他的一万兵马。鱼世恩拉着曹预低声吩咐“若是矩子所料不差,这一阵胜负不在我而在你。千钧重担压在你身上,切莫 不可大意。” “帅爷放心,人在城在!”鱼世恩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双足点蹬,战马向前冲出。王祐的到来,太子与二皇子的冲突,以及军粮上的种种弊端,让他心神俱疲。只盼着这一战大获全胜,自己或 许可以功成身退解甲归田,免去无数麻烦。 多狸纵马奔驰在草原上,在她身后,则是神狸的精锐铁骑。 四周一片漆黑。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神狸人多有夜眼,外加控马之术精熟,不受这种环境影响。数万骑兵深夜调动还可以维持队形,放眼天下便也只有神狸能够做到。 托娅策马在旁,向多狸问道“大巫,他们真的会来攻打我们?”“他们不来就是等死!我们已经有了可以摧毁要塞的器械,天水塞本就不足恃。更重要的是,他们心中已经埋下猜忌的种子。无定军会怀疑神策军卖器械,这种怀疑是藏不住的,很快神策军就会有所察觉。双方彼此提防,又同处一城,迟早都要火并。鱼世恩是当今名将,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所以必要急着出兵,与我们大战一场,希望一战 而胜,免得自起干戈。之前是一直找不到我们在哪,所以被迫按兵不动。这次找到了,焉有不出兵之理?” 托娅道“既然如此,为何我等不坐镇指挥,对付鱼世恩,反而偏师来取天水塞?”“虽然我们有了那些器械,要想拿下天水也不是容易事。最好就是要出其不意。天水塞内也会认定我们主力都在和无定军交战,不会猜到我率精兵夺城。出其不意,必可大获全胜!至于正面战场,卡萨、苏利耶两位老将用兵有方,和鱼世恩打了多年交道,足以应付。鱼世恩轻军出塞粮草无多。辎重物资主要储存在天水塞内。只要我们拿下 这里,就等于断了这两支精锐的归路,他们不战自败。”多狸盯着前方,面具在黑夜中反射着微微的光芒,让她好像暗夜中的神祇一样 “托娅,我等不及了。阿爸……也等不及了!只能兵行险着,尽快歼灭敌人才行。”她做了几个手势,胯下战马的身子瞬间轻盈了许多,真的好像飞了起来。托娅看着多狸的背影,心中却在隐隐作痛。她知道,多狸其实还有个理由,没有说出来。这次草原联军,内部矛盾重重,尤其是折损莫日根以及斥候交锋大败,让多狸威 名大损。多狸需要战功!属于她自己的战功! “驾!”托娅奋力挥鞭,随即跳了起来,站在马背上。她单手高举,露出手腕上的龙纹。那龙纹在黑夜中,放射出火焰的亮光来。托娅的口中,发出尖利的啸声。 啸声在草原上四起,龙卫们相互呼应着,也将手高举起来,火焰一般的龙纹,星星点点,在黑夜中的草原上蔓延开去。 十里! 多狸挥手,冰血链飞上天空,搅动大气,一团龙卷风在多狸的手上开始生成,然后四万神狸大军的气势,都被这龙卷风卷了进去,越来越大。 五里!这气势已经蓄积到巅峰,多狸又是一挥锁链,将这股气势凝如实质,向着五里开外的天水塞浇灌而去,当那股无形的气息笼罩在天水塞上时,城头那些士卒最先遭殃,像 是有泰山压顶,喘不过气来,还不等出声呼救,就接连晕倒在地。 紧接着,人群熙攘的天水塞中,那些仍在照料伤员、保养器械的将士,也一样感到一阵头晕窒息。 城内。 杨烈盘膝打坐,此时双眼微睁,脸上露出一丝惊疑之色“这位草原大巫的法力,竟然还在哈梵之上?”在他身旁护法的岑霜道“师尊之前为救阿陌擅动真气,现在还需静养,不可再随便动手。再说巫师法术不同于技击,稍不留神就会让师尊伤势加重。不管这大巫如何厉害 ,自有我们应付,师尊千万不要动手。祝老大,师尊这里交给你了。” 祝天雷道“自来临阵交锋就是冬字队的事,要留下也是师妹留下。” 岑霜摇头“这次不是简单的冲锋陷阵,而是守城拼消耗。墨门精锐不能损失在这种无谓的拉锯之中,留着力气杀人就是。其他的事,交给我了!” 她说话间迈步而出,来到帐篷门口,又回头对祝天雷道“若是看不住师尊,多年兄妹也没情面讲!” 杨烈一笑“如此看来,我为了天雷也只好不出战了,免得他被你欺负。神狸人自以为聪明,却没想到我们也有准备。这次他们有得倒霉了!” 他这一笑融冰化雪,让众人的情绪都得到些许放松。杨烈又对岑霜道“据阿陌回禀,神狸人手中有我们的攻城炮,千万小心。”多狸的法术虽然威力强横,但终究一人一骑,哪怕是借助了冰血链以及龙卫之力,依旧不能像当年大地震术摧毁无定城那样,一击抹去天水塞。虽然士兵的士气受到了一 定影响,但是主心骨还在的前提下,这些人依旧保持着足够旺盛的斗志。 城头垛口下,王祐蹲在那里,在他身旁则蹲着杨陌。两人看着城下同时说道“他们来了,准备!”多狸的人马已经进入天水塞范围。不惜马力承载而来的十五门荒尘臼炮推进到了射程之内,为了让这些炮跟上草原大军的脚步,路上已经累死上百驮马,但是为了这些大 炮的威力,这种损失非常值得。 多狸一声令下“开火!” 霎时间,地动山摇,平地十几道火星悠然升起,在暗夜之中看去,有种奇异的美感。 天水塞内那些刚缓过神来的士卒武者,抬头看着那些火星,从空中坠落下来,仿佛伸手就可以接住一样。甚至,真的有人伸手试图去接住。天水塞的城楼,就在这些美丽又看似无害的火星下,轰然倒塌。城墙也摇摇欲坠,多处轰出缺口。有些城墙已经垮塌,这一轮炮击的威力虽然不及大地震术,但是从效果 和付出对比,还是这些炮更好用。 “神狸天命!”托娅振臂高呼起来着。 就好像是约好了唱对台戏一样,天水塞一片狼藉的城头上,也起了一阵阵呼号“天命无定!” 王祐拔剑在手,立于城头之上,大声呼喝“天命无主!” 守城的全是无定军,因此王祐喊出的也是无定军战号。指挥若定的统帅,让无定军士兵重新镇定下来。在炮火之后,神狸骑兵已经开始向着城墙冲来。而城头上的守军也用密集的弩矢回应,哪怕是攻城骑兵身披的厚重铁甲,也禁不住这样强力弩矢的射击。更要命的是,这 是连弩!冲锋的队伍纷纷落马,没人能够靠近城墙。托娅圆睁眼睛“疾风连弩!”这是神狸没有购买的兵器,因为神狸用不起这种十矢连发的武器。可是在战场上面对时,就发现这东西,真的是太可怕啊!幸亏,射程只有 三十步…… 托娅跳下战马,数十名龙卫跟随在她身后,混在冲锋的阵营之中。他们一起举手,将城头的鲜血牵引。托娅带头默默吟诵咒语,血迹逐渐开始发光。 正在城头巡视的莫无垠,忽然大惊失色“小心巫术!” 严阵以待的持弩士兵措手不及,被忽然拔地而起的尖锐血刺,从背后戳穿心脏。这血刺虽然无法穿透铁甲,但寻隙抵暇,令人防不胜防。 莫无垠大吼道“立夏队!昙盾!”立夏小队立刻冲上去,打开花儿一样的昙盾,血刺顿时无用武之地。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托娅已经一跃登上城头,面无表情的手起刀落,连嘲风弩的弩箭都能挡下的机关昙盾,却在托娅这一刀下四分五裂,盾后的两名武者伤退。 “休想!”莫无垠的重拳,在铁拳套之后随声而至,托娅手中刀发出血光,堪堪抵住。两人接连交手几招,却是一时难分胜负。而神狸铁骑这时已经如狂风卷地般涌来,托娅与城头守军缠斗,让城头火力大受影响竟是遮拦不住,看着这支铁骑顺缺口杀入城 内。 领头的铁骑马不停蹄,哈哈笑骂道“无定软蛋,试问你们天水塞中,可有人能拦的下爷爷的铁骑?” 他话音刚落,就听耳畔有人说道“墨门武者在此,神狸人也敢放肆?”这名骑士只感到手腕一轻。眼前有一名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少年,手持奇形双刀,自己的提矛右臂血如泉涌,已经不见了半截。那铁骑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一个十七 八岁的少年郎竟能一刀连甲带肉,将全身披挂的铁骑卸去一臂?随即一道白光,他的头颅也跟着落下,被后续的骑兵踩碎。“拉!”仅是这一顿之间,蛰伏在周遭营帐后的武者暴起,几根铁索被墨门的机械扬起,将原本势如破竹的铁骑队伍硬生生截停当场。勒马不及的骑兵们纷纷倒地,没撞到 的也只能呆在原地。 而骑兵一旦失去速度,就等于死了一半! 后方指挥位置的多狸微微眯起了眼。杨陌……他还敢出现?真当是墨门矩子的儿子,就可以横行无忌了?她双手张开,冰血链犹如活物一般盘旋在手臂上,随后向着杨陌飞速冲来! 问鼎 第一百一十九章 混战 连夜行军加上攻城鏖战,至此时天色渐渐已经泛白。多狸的面具在晨光中显得越发狰狞。杨陌却全无惧色,纵身躲开多狸的冲击,笑道“这么丑的面具你也戴,莫非你本 人更丑?”多狸并不答话,锁链如游蛇奇袭杨陌下颚空门,杨陌不得不后翻躲开,却在半空中神出鬼没的抽出一箭,落地而发,多狸侧头闪过。杨陌将揽月弓拆分为刀,嘴上轻笑着 ,眼睛却始终盯着那根冰血链。面具之下,多狸同样也微微泛起笑意。一滴血顺着多狸的指尖,滴落在锁链血器之上。不等杨陌警觉后退,多狸右手一甩,颜色转为赤红的锁链在空中打了个响鞭,刹那 间,四周火焰暴起,熊熊燃烧。曹预居中调度,王祐站在一旁。就在第一轮攻击开始时,王祐就悄无声息地撤下来,没被任何人发现。经过上次的冒险,王祐已经变得格外谨慎,不会轻易拼命。他只注 意听着曹预的命令“辰字营,卯字营,守住西北空缺!” “子字营,援助武者,截杀神狸!” “午字营,准备弓弩!退守西南寨楼!”王祐听到曹预布置,心中也不由庆幸。当日若是真把这人像过去那样处死,大燕就损失了一个将才。有这等名将手腕再加上墨门武者,天水塞虽破但是不至于失守,这一 点不必担心。倒是杨陌对上那个怪人,可能全身而退?毕竟是同过生死之人,况且王祐心里,也破天荒地把杨陌认可为朋友。哪怕他轻佻狂妄惹事生非,但是在王祐心里还是认为他有资格做自己的朋友。若是就这么死了,未 免有些可惜。鼓楼是城中最高建筑,甚至高过城墙。居高临下,于前线情形可以看得清楚。眼见杨陌苦战那个神秘人,王祐心里颇为担忧,可要是出手相助……却又怎么也迈不开腿。朋 友再珍贵,也不如皇位,为了大位,自己决不能死! 就在此时,忽然战场上形式一变,已经有两人加入战团为杨陌护法,王祐心头一松,随后又暗笑自己杞人忧天。堂堂矩子之子,自然有人护持,自己又何必为他人担忧。赶来两人一是邵华,一是岑霜。邵华手持一条透体翠绿的长棍,岑霜则是一杆长枪。所谓月刀年剑一辈子枪,枪棍这类兵器易学难精,一旦练成也是威力无穷。多狸手中 项链固然威力无穷,可是一旦被这兵器缠上势必陷入力量比拼,这自然不是多狸所想。在平时,她可以利用自己的巫术,出其不意,但是她发现此时自己的巫术效果大受影响,似乎被什么东西克制。杨陌却得以抽身出来,重新组合起揽月弓,利用强弓的射 程和劲力,令多狸必须分心提防。 一时间,多狸竟被这三人的组合,杀得只有招架之功。“该死的!”多狸心急如焚,她也知道现在战况焦灼,本以为放手一搏,可以和这个墨门少年分个高下,顺便为精锐再次冲锋打开通路。谁想到墨门武者如此难缠,自己竟 然处于被动!陡然间,鼓楼上的无定军战鼓,如雷鸣般响起,伴随着的,是一声声呼号,城中此起彼伏,处处可闻。托娅听闻这战鼓和呼号,心里暗自吃惊。打到这个地步,无定军的 军心不但没有被摧垮,反而重整旗鼓,士气如虹,对神狸来说绝不是好事。这一战,本质上就是打个突袭,利用新到手的墨门攻城炮,打无定军一个措手不及。然而现在……该是调整战术的时候了!托娅信手斩下一个无定军士兵的头颅,刚要号令 龙卫重整队形,忽然瞳孔一缩多狸竟然冲上了第一线,还处在苦战之中! 多狸挥动锁链,火光迸发,逼退邵华与岑霜,却又一次被杨陌的劲箭挡下。不由得恨声道“你就只会在远处放箭,莫非是被我杀的胆寒了?”杨陌却是一笑,他清楚战局的变化,无定军和墨门合作,已经扛住了神狸的突然冲击。别看城墙破了,可是有墨门层出不穷的利器再加上早有准备的无定军,这几万的神 狸军翻不起风浪来。 而他杨陌,只要能拖住这个神狸军中的重要人物,就是一大功!“话说,咱们都第二次交手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听说神狸部落,现在是掌握在一个年轻的女巫手中,莫非就是你吗?”杨陌不但不生气,还好整以暇地和多狸聊起 天来。“纳命来!”托娅横空而出,杨陌大吃一惊,连忙将弓化为刀,架住了这一刀。可是托娅出刀之前已经施加了咒语,刀上陡然多出一层火焰。随着兵器交击,团团火焰朝杨 陌头上身上飞去。随后杨陌宝刀刀柄闪亮,火焰悉数熄灭。饶是如此,杨陌也是被吓得不轻。 托娅对杨陌恨之入骨,出手便是不顾性命地攻杀,连邵华、岑霜都有些纳闷,不知杨陌如何得罪了这神狸女人,甚至其不惜同归于尽也要杀死杨陌。“这里交给我,大巫请去指挥全军!”托娅心知多狸最擅长巫术,纵然这种战场上一人巫术难以逆转强弱,单总比冲锋陷阵有用。多狸点头,转身就走。可是邵华、岑霜却 放她不过。两人棍枪齐施,多狸只能左右闪避。就在这时陡然听见托娅惊怒交集的呼喊“小心!” 多狸本能地一转头,却只见雪亮刀光已经扑到面门!她连忙竭尽全力朝后仰去,只觉得下巴上一凉,刀光在面前划了一个弧度,又飞了回去,落在杨陌的手中。 “可惜!”杨陌收起弯刀,心中大为悔恨。这一刀本是十拿九稳,能砍下对方脑袋或是割断喉咙,为何失效了? 他自然不知,宝刀出手之时,多狸身上也冒出一层淡绿光芒,让这必杀一刀失去了作用。 托娅不知多狸情形,大声问道“公主可好?”多狸也是惊魂甫定,这可以说是她平生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随即,一声轻响,多狸只觉得下巴上一阵清凉,她伸手摸去,发现自己的面具裂开了一个缺口。她心惊之下 连忙发出两道巫火逼退邵华、岑霜,随后道“我没事!”“公主?”杨陌挑了挑眉,又是公主,又是大巫的,这戴面具的女子,似乎真的很不一般呢……“咦,下巴还挺好看的吗?”面具后的下巴,精巧白皙,似乎应该是一个美人的 下巴。多狸心中怒火油然而生,却也有几分异样的情绪。在草原,还从没有人能把她逼到这种程度,生死一线,那刹那,多狸的心中似乎领悟了什么。但,形势刻不容缓,她现 在,肩负的不是个人的荣辱,而是整个神狸部落的兴亡。 回过神来的托娅,转头怒视着杨陌。这个少年杀死了自己的爱人,刚才又差点在自己面前杀了多狸!今日自己纵然是死,也要杀了他! 邵华此时一棍点至,托娅却是不闪不避,被一棍戳中后背。她一口鲜血喷出正中刀身,只见刀上火焰暴涨,竟然从短兵变成燃烧的长刃!随后朝着杨陌猛扑过去。 岑霜急呼“这女人疯了!阿陌小心!” 杨陌不直面其锋,迅速拉开距离,用箭矢控制自己和托娅之间的距离,顺便瞄了瞄周围,发现多狸正转身跑开,而一些离得近的龙卫则纷纷脱身,朝自己这边冲过来。战机!杨陌敏锐地发觉了神狸的破绽,原本城中是一片混战,双方都在竭力试图控制局势,然而都无法如愿。但此刻,神狸战线上的精锐龙卫,纷纷脱身转移,就给原先 的战线造成了很大的变数。 杨陌挥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弹,一道橙色的火光冲天而起。正在鼓楼上眺望的王祐和曹预同时捕捉到了这个信号。 鼓楼上鼓声再起,急如爆豆。天水塞内墨门武者与无定军预备队几乎同时杀出,如同一把快刀,斩向神狸出现破绽的一侧。 多狸正在后退,陡然听见阵阵杀声从远处传来,她凝神一听,脸色顿时一变。杨陌在不远处也发觉了战局的变化,他哈哈大笑“神狸公主!来不及了,听见了吗?你们这一战,败了!”他多狸猛地回头,瞪视这刚刚差点要了她性命的少年。此刻, 她的怒火百倍于从前,因为杨陌虽然没有杀死她,却扼杀了她的愿景。她想要献给哈梵的礼物,天水塞,没有了! 多狸反而冷静了下来,哪怕怒火在她眼中燃烧“战胜战败,于你无关了……因为,你马上就要死在这里!”双臂振处,两道火链飞出,托娅也是厉啸一声,刀光再闪!杨陌怡然无惧,紧握着手中的揽月弓,双箭连珠发出,大喝道“那可不成,我答应过姐姐,要回去的!” 问鼎 第一百二十章 告捷 空中两条火蛇肆意狂舞,多狸含愤而发,冰血链挟着巫术能量卷击而下,其势不可挡。杨陌想要抵挡都无从挡起,唯有抽身后退。 岑霜、邵华眼见多狸神通如此了得,心中也自吃惊。双双抢出想要接应杨陌。却听托娅一声怒喝“拦住他们!”随着一声令下,八名龙卫同时赶到,不顾性命缠住邵华、岑霜。这些龙卫魔武双修,身上本领颇为了得。加上此时都是舍命迎上,固然伤不得两人性命,但两人想要接应 杨陌也是不能。托娅则横刀守在杨陌的退路上。怒喝声中,已经将自身法力运用至极限,刀上火焰长达丈许,势必要杀死杨陌。杨陌一咬牙,双刀交汇硬架多狸的双链,他已经做好了重伤的准备。谁知在这时刻,揽月弯刀的刀柄中忽然放出一抹光芒,冰血链的火光一弱,杨陌成功架开锁链,再一 回手,封住托娅火刀,刀上丈余火焰被光芒一照缩短得不足三尺。 随后只听咔嚓一声,那抹光芒化作无数碎屑纷纷落地,一直以来镶嵌在刀柄处得阡陌石化作齑粉。多狸双链回收,刚才那一击,她耗费了不少巫术能量,却还是没有拿下杨陌,也需要重整态势。眼见阡陌石碎掉,多狸冷哼一声“阡陌石号称万法不伤,如今这东西已经 毁了,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杨陌不甘示弱的笑道“神狸公主,你想杀我也不是第一次了,不如再试试?不过,你再不走的话,到时候可要和我一起作伴了。” 托娅愤然道“大巫快走,我来对付他!” 杨陌却抓住托娅话语中的空隙,大肆嘲笑“听见没?你的忠心部下都在叫你快走,再迟就走不了了!” “你是在怕死吗?”多狸嘴上不虚,心中也在发急,左翼的杀声越来越响,离这里也越来越近,显然自己部下已经支持不住了。杨陌还待再说,好歹拖延一点时间。却听几声惨叫,原来岑霜担心杨陌吃亏,冒险出手连杀三名龙卫,自己也受了两处伤。但是她毫不在意,大喝道“阿陌别怕,霜姐这 就来救你!”托娅心知不能再等,手中刀化作一道旋风席卷杨陌,可就在此时,一个轻佻得声音响起“女人呢,是该矜持一些的。我们阿陌虽然玉树临风,你们也不能纠缠起来没完。 哪怕要求亲,也要讲规矩啊。拿刀抢亲是不行的,来来来,我这个做兄长的和你们谈。不管是一妻一妾还是一般大都有得商量,总之就是不能动手。”伴随着言语声,则是接连不断的金铁交鸣。托娅的战刀与对方手中一对匕首不停碰撞火花不断。来人身手奇快,托娅刀势虽疾,却始终突破不得。而且对方出手之余还能 开言调笑好整以暇,论及身手与托娅相比,多半犹有胜之。 托娅飞身疾退定睛看去,见是个四十上下的男子,年岁虽大依旧风流倜傥,只是笑容略有些轻浮。她一眼认出来人身份,咬牙道“高三郎!” “正是在下。我警告你啊,别缠着我啊,咱们年纪差太多了,不合适!” “我要你的命!” 托娅怒吼着再次扑向高三郎,可这时多狸却一声大喝“快走,左翼顶不住了!”原来就在交战之时,一支无定军突骑从侧面冲出,朝两人杀来。单是一支骑兵并无可惧,但是他们的出现意味着左翼被打穿,整个军阵都出现问题。托娅心中大震,也顾 不上再追杀杨陌,呼哨一声,龙卫迅速回收,护着多狸飞退。杨陌松了一口气,腿一软,以刀撑地,才勉强没有跌坐在地。高三郎、岑霜等人忙过来询问杨陌情况,杨陌摇着头,看着破破烂烂的揽月刀身,想起了被多狸毁掉的那颗 阡陌石,杨陌忽然苦笑出声“这下惨了,又要挨骂了。” 距前方斥候汇报天水塞被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时辰。 邺锋寒高居马上,立于一座山丘高处,远远眺望,能在地平线的那头,看到天水塞四周腾起的硝烟。 斥候交替来报,战报不断,那无定军半城沦陷,居然还能一点点扳回优势。跟在邺锋寒身后的神策军士卒将领,听着斥候的朗声汇报,无不心思沉重,百感交集。 面色一阵变幻的神策副将耿中宵上前一步,紧皱眉头对邺锋寒轻声道“大将军,再不救,就迟了。” 邺锋寒眯起那副凌厉的双眸,看向远处硝烟四起的天水塞,片刻之后长叹一声,闭眼道“时候未到。” 耿中霄不依不挠地问道“难道大将军真的要对无定军见死不救?” 耿中宵一语惊人,在邺锋寒四周的那些神策将士,顿时噤若寒蝉。当今圣上偏爱自家神策军,冷落权柄游离于皇权之外的无定军,神策大将军邺锋寒,又与无定军大帅鱼世恩向来不合,十八年前无定原之变,二人分道扬镳,这两件事, 世人皆知。哪怕此刻神策军中,也不乏当年无定原之变后离开无定军而跟随邺锋寒的将士。大家都对无定军有香火之情,谁也没有真的想过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无定军见死不救 。不敢不救,也不敢当出头鸟去触怒邺锋寒逆鳞,只能忍气吞声。反正决定权在邺锋寒手上。却没料到冒出耿中宵这么一个愣头青,见邺锋寒不正面回答,耿中霄又道“鱼 世恩将军在和神狸厮杀,天水塞也在和神狸拼命。我们神策五万大军就在这里看热闹?” 邺锋寒扭过头,直视着耿中霄。忽然想起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么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情,逼问着当时拒不出兵的鱼世恩。邺锋寒轻笑两声,淡淡道“神策军与无定军不同,我们只练过兵没打过仗。这是第一次出战,岂能麻痹大意?这一战神策军只能赢不能输,而且必须赢得痛快,只能大胜 不能惨胜,你明白么?天水塞周遭地势平坦,神策一动,神狸必然会立刻察觉。到时候能追的上他们的,不过你麾下轻骑而已。打草惊蛇,更是下策。” 见耿中宵沉默不语,邺锋寒轻笑两声道“邺某人绝非以一己私情审时度势的匹夫,时机一到,自然会去为无定军解围。到时候,可还指望耿副将为神策立功。” 听到邺锋寒如此清楚的表态,耿中霄不再多说,退后一步,看向远方。身后那些士卒将领,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此时,有一匹黑马长驱直入,传令卒背上靠旗招展,却与先前的斥候背道而驰,从南边入营,穿过神策军肃穆待发的军阵,来到邺锋寒的面前。 传令卒对邺锋寒耳语几句,便看见邺锋寒神色突变。 远处天水塞中,似乎隐隐有轰鸣炸响。 传令卒退下之后,邺锋寒淡然道“耿副将。” “末将在。” “下令全军,出击,目标,天水塞!” 耿中霄的脸上闪过一瞬喜色“末将领命!” 邺锋寒握紧了手中的长戟,眼神里再也藏不住那股锐气,嘴里喃喃道“我邺锋寒回来了。” 山林震动,早已蓄势待发的神策军倾巢而出。燕皇刘威扬不惜以一国之力供养的新军,终于迎来自己的首秀。城内,神狸颓势已定,一万铁骑失去速度,陷入混战。神狸兵马的骑射,在和倚仗城中建筑的无定军对射之中,丝毫占不到便宜。至于最大的威胁荒尘臼炮,一来是不敢 贸然开炮误伤友军,二来是原本鬼不收的炮弹就算不上充裕,多狸此次突袭,原本就没带上全部的军备。此刻无定原上的那十几门黑漆漆的荒尘臼炮,全是哑炮。 真如杨陌所说,神狸已无力回天。马背上,靠着托娅后背的多狸静静听完了全部战况,扯下面具,长吁一口浊气,青丝凌乱在额前,沾着些晶莹汗珠。托娅翻身下马,搀扶着多狸,看着不远处的无定军旗 仍然迎风招展,军鼓大响,全无再而竭三而衰的意思,反倒越战越勇。 多狸蹙眉轻皱,暗自叹道“托娅,传令全军保存实力,且战且退。”顿了顿,她又道“你率领龙卫,和我一起断后!”托娅露出了一瞬间的犹豫,随后还是无言的点了点头,刚准备上马离去,只见一匹高大黑马绝尘而来,来人顾不上礼仪,在多狸面前勒马扬蹄,大声道“大巫,神策军出 现在我军之后!” 多狸面色一变。 托娅急道“请大巫先撤,托娅率领龙卫殿后足矣!” 多狸收回目光,轻叹一声,“我军锋锐已挫,要看神策军是否够蠢了。吹号收军。”多狸再度转过身,看着硝烟四起的天水塞,眼神复杂。当日正午,神策军倾巢而出,刀枪如林,天水塞战局急转直下。城内无定军反扑之势更甚,神策军先头轻骑已呈里外合围之势,包围天水塞。大巫多狸亲率残余龙卫,与 神策军副帅耿中霄率领的轻骑前锋正面交战,不相上下。 凭借这一战,能与龙卫一较高下的神策军一战成名。在多狸拖延时间的同时,托娅领余下神狸军,撤出天水塞。与多狸千名龙卫合流之后,向无定原深处撤去。 问鼎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以退为进 无定原山林之间,多狸驾马长驱,身后托娅与残余龙卫警惕四周。前方战报陆续送回,卡萨、苏利耶所部与鱼世恩的无定军遭遇,双方打成胶着。无定军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能打得了恶战苦战,也忍得了伤亡。虽然以少敌多,但是阵型 完整士气充足,反倒是卡萨、苏利耶二人处境艰难。明知道自己的主力任务是打垮无定军支援多狸,可是却把仗打成夹生饭。 现在他们的处境是进不能消灭无定军,退又退不下来。鱼世恩可不是个好惹的,如果仓促撤退,非要被咬下一块肉来不可。多狸皱眉道“看来我终究还是小看了鱼世恩。我们给他下饵,他也在给我们下饵。不惜把天水塞放空让我们去打,就是为了先斩去一部。我们草原各部终究整合未久人心 不齐,临阵之时人马虽多,却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否则鱼世恩的人头已经被砍下来了。” 托娅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没什么。鱼世恩也是一股虚火,他兵行险着并不能真的损害我们主力,他所求的也只是一胜。”多狸冷哼一声“刘威扬好大喜功独断专行,以精兵出塞要的就是大捷。因此鱼世恩急着一场胜利奠定声望,否则便会有不测之祸。他这么想,我偏不让他如愿。身为上将,他确实擅于对付正面刺来的长矛,却不知有没有本事应付身后暗算的匕 首。” 托娅纳闷道“大巫这是何意?” “他要大捷,我们就不让他如愿。去看看有没有追兵!” 时间不长,斥候便有回报“一部轻骑还在紧追不舍。”多狸道“我便知道如此。鱼世恩很聪明,无定军久经战阵,所以留下来承担最艰难的任务。神策军未曾经过实战,就给他们一个轻松差事,以便能鼓舞士气。如果两军易位,我们就没那么容易逃脱,但是神策军这时也要全军覆没。可惜鱼世恩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一点,那些神策军太过年轻,打了胜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就算他们主帅 也约束不住,还是有人贪功追杀。这支人马,我们就留下了!” 缠绕在多狸手上的破冰血锁有暗红色的涟漪荡漾,她冷声吩咐“拿出手段来,让神策军知道我们的厉害!” 托娅沉首应答“是” 身后六百柄卡拉沁弯刀如雪花反转。龙纹微闪,似有龙吟。正快马加鞭一往直前的神策军中侧翼,突然遭袭。六百龙卫牵引巫术互相共鸣,冲散了神策轻骑连成一线的阵势,切割迂回,林道之中,神狸巫术又有着先天的优势,六 百龙卫步步踏出,藤蔓暴长,地面龟裂,神策轻骑大都马失前蹄。 闪电般的交锋过后,神策军折损近百骑,龙卫却无一伤亡。 多狸手中锁链火光爆溢,破空如虹,火焰连成一线,从千军中飞掠而过,神策军再度方寸大乱。无定原上深秋干燥,火势蔓延,无疑拖延了神策军重整旗鼓的速度。 一阵突袭,龙卫又在号角声中呼啸而去。留下神策军一片混乱。耿中霄紧咬牙关,握着长矛的手上满是鲜血。他与托娅交手三个回合,手臂就已经受了伤,若非亲卫死命保护性命已然不保。这神狸女人何以如此骁勇?自己明明是追击 ,怎么会变成这样?在他看来,不管何等精锐的部队,只要败阵就没法有效指挥,以训练有素的骑兵衔尾追击,敌人根本来不及组织抵抗。就算不能斩杀主将,起码也能收获大批首级。不想 他低估了多狸统兵能力,更低估了龙卫巫术神通。 其所率轻骑追杀之时士气如虹,如今一遇挫折便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耿中霄控制不住军队,被骑兵裹挟着向下撤退。 如果论起伤亡,其实还是神狸损失更大一些。可是神策军成军首秀,却也因此打了几分折扣,让所有神策军兵都有些垂头丧气。另一边多狸已经传下命令,让苏利耶、卡萨整顿人马后退,不必惧怕鱼世恩追击。天水塞大战结束,鱼世恩想要的已经得到,不会再紧追不放。他的无定军同样经不起折 损,一定会退。 果然,等多狸回到王帐篷时,卡萨、苏利耶已经赶回。 卡萨狠狠道“这些南蛮子,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比一个奸诈!”苏利耶自从爱子死后,就始终是一副死人脸,此时也不例外。声音冷漠如冰“我们和南曜打了这么多年,早知道他们奸诈了。说这些没有用,如今重要的是赶快重整旗鼓 ,再跟他们交锋。”多狸背对众人,淡然道“我们这一败,可见南曜实力尚存。不过,燕国人心不稳,两位皇子争权。只因我们大军在外,他们才齐心抗敌,一旦没有了我们的威胁,势必相 互掣肘,甚至落井下石!先不忙再去攻城,我得好好想想。”卡萨苏利耶闻言面面相觑,不知大巫有何计谋。多狸在帐中来回踱步,自言自语“南曜同盟已经脆弱不堪,无定军和神策军之间的矛盾,表面上无非是谁取代谁,来抵挡 我神狸攻势。背后却是大燕内部的各个势力角逐,也是两位皇子的博弈。” “抓住这其中的空隙,分化敌人,各个击破!”多狸语气轻轻,却仿佛天下局势尽在掌握。卡萨和苏利耶面面相觑,看着侃侃而谈的多狸,忽然想起了当年的哈梵也有无数个晚上,与这两名心腹大将讨论大局。多狸年 纪尚轻,却从小受哈梵耳濡目染,自身更是天赋异禀,让这两名鞠躬尽瘁的老将有些欣慰,卡萨的语气不自觉的缓和许多,俯首轻声道“大巫所言甚是。”多狸点了点头,嘴角却勾起了得意的微笑“卡萨、苏利耶,你二人传我将令,全军后撤百里,放弃两成的牛羊牲畜,再丢掉一些帐篷旗帜,让燕军以为我们已经败了。给 他们留出空闲才好内斗。咱们也赶紧挑个好地方看戏!” 卡萨苏利耶应声退出王帐。多狸独自一人,看着桌上那张破损的神狸面具,有些恍然。 此刻,天水塞内,无定军的斥候将一本崭新却沾着些血污的账本按在曹预的桌上。 曹预瞪着斥候,斥候低头道“小人已经查明,最新一批抵达神策军的墨门攻城器械,并未在神策军中停留……天水塞内,人来人往。神狸撤兵之后,天水塞的兵马顾不上休整,就在墨门武者的帮助下,紧锣密鼓地部署着全新的防御工事。曹预走上刚刚修复的城楼,眺望着破败的 北侧城墙以及一片尸横遍野的苍凉战场,怔怔出神。 背后传来脚步声,杨烈来到了城墙之上。曹预拱手行礼“矩子。” 杨烈道“这一战能胜,全靠曹副帅指挥有方。杨某未能出力,实在惭愧。但愿这次获胜之后,神狸南曜可以坐下来商谈,早点收兵止戈,让百姓太平。”曹预摇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内贼不去,外患不平。身为武人,我要守住的不止是天水塞,更是这个国家。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但是我相信,自己是为了大燕 好。” 杨烈道“副帅已经决定了?” “没错。哪怕大帅见怪,我也顾不得那许多。还望矩子能够成全。否则我手下的斥候死光,信也送不到天京。” 杨烈点点头“墨门不会介入南曜内务,此事墨门不会插手。” “如此,就多谢了。”天水塞至天京城的驿道之上,三十里一站,一匹八百里加急无定军驿卒策马狂奔,跑死一匹马便再换一匹马,直朝天京城而去。同时,又有一匹驿卒,同样也是换马不换 人,带着与无定军驿卒截然不同的另一端消息,直奔天京城。当日晚些,又有一匹驿卒从北方无定原长驱直入…… 奏报如纷飞的冬樱花一般飞入宫中。 天水塞被神狸以墨门臼炮攻破,无定军死守,城破而不失。 神策军为天水塞解围,耿中宵轻率三千轻骑孤军深入,身负重伤,鱼世恩手握重兵,见死不救。 神策军中墨门器械无故失踪,武者目击神策车队与神狸接触,神策军有通敌之嫌!外敌方去,神策无定两军的矛盾便被摆到了台面上,更成了有心人彼此攻击的工具。所谓武人如刀剑,这两把利刃伤敌未久,便要伤己! 问鼎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赠剑 几日之内,接连不断的前线战报让大燕朝堂应接不暇。先喜后悲几次转折,让文武百官觉得云里雾里。大家都不傻,看得出来这件事表面是无定军、神策军互谗,背后却是太子与二皇子之争。天水塞大捷,太子号称破敌十万,二皇子就说神策军斩首五万,破敌八十万有奇。到底谁真谁假,又有谁知道?二皇子送来的那些人头里,可有不 少看着就是燕国百姓模样,谁又敢揭穿? 天京城上空,乌云密布,透着一股阴森诡异。 东宫,太子妃张素素调弄琴弦弹奏乐曲,正是一曲“清平乐”。 身边的侍女低声回禀着消息,张素素神色从容“这些是男人的事,我一个女人不该过问。只是神狸大军只是退不是败,有些人未免也太心急了一些?真是的……” 侍女道“兵凶战危,是不是该让太子回来?”“燕国自立国以来,可曾有畏惧刀剑的帝王?”张素素冷哼一声,不知怎得,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另一个男子身影。那个男子不是丈夫,却比丈夫伟岸、勇敢,更有帝王之姿 。他定然不会畏惧刀剑,只可惜他不姓刘,更可惜自己不曾在未嫁时与其相遇。忽然琴声一顿,一根琴弦被她失手挑断,纤纤玉指上也是鲜血淋漓,侍女连忙惊叫着过来观看,张素素却是浑然不觉疼痛。她摇头道“不必惊慌。这点血算得了什么?你 看着吧,这回要流的血还多着呢。” 莫府之中熏烟袅袅,莫如晦缓缓睁开双眼,长叹一声,“幸好老夫早有准备,否则军功捞不着,脏水也泼不出去。一帮饭桶,这点事都做不好!” 在他面前,一个满身黑衣包裹的男子行礼道“鬼不收向国丈致歉。谁也不曾想到,会闹成这样。鬼不收承诺,会给您一个交待,咱们之间的约定一直有效。”莫如晦眯起眼睛,“老夫与当今圣上打了几十年交道,论帝王心术,南曜诸国无人能出其左右。如今神狸大军压境,两军若是纠缠不清,只会让神狸得逞。以皇上的性格,此刻多半不会去细究通敌一事,而是优先稳住战局。只要你们做好该做的事,大家就还能合作,否则……老夫就算要死,也保证先送你们下去!四大鬼王到了下面,不知是 否会变成四大阎王。” 黑衣人连忙道“国丈放心,这次绝不会再出差错。” 王景府中,一身便服的刘威扬坐在书房听着王景事无巨细的汇报,多半都是关于王佑的日常工作起居,他的神情却比听军国大事还要认真。许久之后,他才问道“王景。你说朕会不会对宸瑞太苛刻?兵凶战危,更何况神狸人今非昔比。让他到草原上,实在太凶险了。要立功有得是机会。齐国、楚国再不就是 那些毛贼草寇,有得是地方让宸瑞立功,何必让他在边地冒险?是不是该招他回来?” 王景连忙道“这……奴婢不敢讲。” “这又不是在宫里,你怕什么?朕问你就是让你说话的!” “奴婢以为,三殿下的年龄和陛下当初北伐时差不多,陛下都不怕吃苦,他就不该怕。” 刘威扬一摆手“你这话不对!朕吃苦就是为了让儿孙不受苦,再说现在的孩子哪能和我那个时候相比?此一时彼一时,不能一概而论。糊涂!” 王景虽然挨了骂,心里反倒觉得欣喜,刘威扬真要是对谁不满,直接便要杀戮,哪会这般说话?这种训斥反倒是亲厚的表示,他连忙道“是,奴婢糊涂。” “不光你糊涂,宸瑞也糊涂!朕让他盯着那两个畜生就好,谁让他跑到前敌去了。真是不让朕省心!” 王景道“如今无定军和神策军互谗,三殿下的奏报,正可做个参详。” “神策无定不过两口利刃,他们有什么资格互谗?还不是那两个畜生在后面兴风作浪!”刘威扬哼了一声,“朕这回就让他们知道知道,这个天下谁是说了算!” 次日清晨。 长长的御道之上,莫如晦缓步前行。靠着皇帝的放纵,莫家如今掌控了燕国大半的财政命脉,盐铁军粮等不能算作寻常生意的活计,也全被莫家独揽。 当今朝堂之上,敢于与此老颉颃者已经寥寥无几,惟一的例外,便是走在莫如晦面前的顾世维。莫如晦再怎么跋扈,也不敢走到顾世维前面,甚至连并行的资格都没有。三朝元老,两代帝师的身份资望,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把莫如晦牢牢压住。让他这位外戚 ,也只能自愿居后。 望着老人那如山背影,莫如晦心头暗自诅咒着“皓首老贼,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不管御道上谁先谁后,到了皇上面前,也得是对面而坐。 顾世维老神在在不以为然,显得胸有成竹。莫如晦则是显得谦恭谨慎,但是神色间也无惧意。 刘威扬淡然唤道“莫国丈。” 莫国丈站起身,不动声色“臣在。” “近十年,墨门按约供给给南曜诸国的军械,被朕私自扣下了大半,全数交托你手。如今却有神狸以墨门臼炮破城,国丈对此事,以为如何?”燕皇故意不提鱼世恩上奏神策军有通敌之嫌一事,莫如晦自然心知肚明,恭声道“回禀皇上,老臣得知此事后,亦是惊骇无比。只是莫家对此事,确是毫不知情。不过有 墨门器械暗度陈仓,落入神狸之手,鱼大帅怀疑神策军,自是情理之中。若真如鱼大帅所说,老臣责无旁贷,自愿以死谢罪。”刘威扬轻笑,却仍然语意冰凉“国丈言重了,这些年,莫家为朕的神策军呕心沥血,更是为朕出谋划策,忠心耿耿。朕知道,国丈年事已高,这些年早已不问正事,颐养 天年,何罪之有?真要论渎职之罪,朕只会拿邺锋寒是问。” 原本就皱起了眉毛的顾世维,听到“渎职”二字,眉头更是拧成一团。燕皇这一句渎职,分明是有帮莫家洗脱通敌之嫌的意味。顾世维心里急嘴上却不急,缓缓开口“莫国丈所言差矣。鱼大帅所奏,并非只是怀疑神策军,更有墨门武者亲眼所见,神策军车队于草原之上,与那神狸部族碰头交接。 难道神策军松懈至此,区区小吏就能调动的了神策弩手?” 莫如晦仍然双手放在膝上,一动不动“口说无凭以何为证?总不能他说看到神策军,就真的是神策军。否则天下还有公理?” “哦,国丈的意思是墨门有意陷害神策军?这倒是大事,须得详查一番才好。必要时召矩子杨烈进京对峙,若是墨门真的有意陷害神策,老朽第一个不答应!” 莫如晦没想到自己还是被顾世维绕了进去,要是把墨门卷进来,自己就更加被动。这时刘威扬忽然开口 “咱们身在京城,如何知晓前线之事?一面之词皆不可信,最公平的办法,就是找个人详查。” 莫如晦心头一动“陛下的意思是?” 顾世维微笑道“陛下圣明。枭卫就在前敌,让他们查个清楚就是了。只是神策军素来自成体系,枭卫要查,只怕也有阻碍。” “太师之意如何?” “自古名正言顺。要想让枭卫得以施展手脚,首先就得有名分。臣以为须赐枭卫统领王祐王命金牌,便宜行事。” 莫如晦道“且慢!王命金牌如朕亲临,甚至可以调动人马,岂能随意授予?即便要查,也应有主有辅,不可由一人独断。”刘威扬点头道“国丈说得没错。王命金牌确实不可轻动,所以朕决定,把自己的烈阳剑送到军前,赐予王祐。准他便宜行事彻查此案,神策军自邺锋寒以下,不拘身份高低,出身为何皆可先斩后奏!顾卿家多年未曾动笔,今日正好再留一份墨宝,由你拟旨吧!” 问鼎 第一百二十三章 立威 听到烈阳剑三字,顾世维和莫如晦的眉头几乎同时一挑,但是随即看向对方,闭口不语。王命金牌乃是大燕官方层面授予钦差的最高权限,持王命金牌如朕亲临可以调动郡兵,若遇战时文官五品,武将四品以下可以便宜行事。小事立决,大事直奏君前,奏章 不必经过通政司,也不许任何人私自拆阅拦截。于大燕的官方体制而言,这已经是了不得的重权,但终究也有其上限所在。这样既能保证钦差开展工作,也不至于因为所派非人破坏局势,导致地方失控或是造成不可逆 转的损失。于朝廷的制衡之道而言,亦是极高明手段。烈阳剑和王命金牌,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烈阳剑乃是刘威扬佩剑,他持此剑征战沙场,便是当日无定原之变,他佩戴的也是这把剑。换句话说,烈阳剑就能看作刘威扬的化身。这把剑的权限没有法统上限,持此剑者可以为所欲为不受辖制。即便抛去立场看,也是为善可造福一方,为恶可祸国殃民。这种权柄怎么能给出去?又怎能给一 个枭卫? 再说刘威扬话说得明白,邺锋寒以下人人都可便宜处置。要是王祐发疯,把莫崇山或是神策军主将杀个人头滚滚,又有谁能阻止他?哪怕是想要抓住这次机会打击神策军的顾世维都担心这样安排会导致不可控的恶果,更奇怪燕皇为何对王祐如此偏爱。但是这时有莫如晦在,便不能站出来阻挡圣旨平白 替对手挡箭,只能期待着情况不至于彻底失控,王祐能够懂得平衡之道,不要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莫如晦则琢磨着刘威扬这番安排,等于把王祐摆上台面。是吃定了我们不敢杀他,还是说另有所谋,让王祐当棋子,引人入局?这却不可不防! 见两人都不开口,刘威扬冷声道“二位卿家既然都没话说,事情就如此决定吧。太师,你来拟旨!” 神策军营地的帅帐中,耿中宵正倚在胡桃木的卧榻上,肋下的伤口隐隐作痛,他脸色惨白的闭眼休息。 “将军,该喝药了。”亲兵端着一碗药汤,担心地看着主将。 耿中宵眉头紧皱的将中药一饮而尽,重重地丢还给亲兵。他心中郁闷,这一战无定军打得风生水起,自己却把仗打成这样,又有什么脸见人? 还未放下药碗,亲兵领进一名信差来。看到那信差衣角的标志,和不经意间摆出的手势,耿中宵的脸色微冷。 那信差也不是第一次来送信了,当即跪地双手呈上信件“将军,这是国丈亲笔信件,特意嘱咐小人要亲手交到将军手上。”亲兵忙要去接,耿中宵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又招手示意那信差把信呈上来。亲兵愕然,信差赶紧上来递信,可是半晌,他抬头才发现,随后耿中宵的眼神落在了信 封上面,可是他的手停留在信封上却迟迟没有开启,眼神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都退下吧。”耿中宵终于取过了信,轻轻挥手。亲兵和信差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大气也不敢喘。“天子赐烈阳剑于王佑,彻查神策军、无定军之争,中宵务必竭尽所能予以协助,不可有丝毫怠惰大意。你家小一切安好,不须挂念。只需尽心办差,勤于王事,必可光宗 耀祖,荣华富贵。” 莫如晦! 耿中宵牙齿紧咬,拳头捏的咯嘣作响,却又拿不出半点办法。过了良久,他才注意到另一件事,枭卫统领王佑得到了烈阳剑?枭卫是个什么德行,大燕上下还有哪个官员不知道的?没缝的鸡蛋,都能被他们叮臭了!如今烈阳剑在手 ,就更是如虎添翼,这一来,可怎生得了? 与此同时。 天水塞内,王祐轻轻抚着手中长剑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天子赠剑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就是让自己可以不受两位皇子约束,反过来凌驾于两位皇子之上。显然自己让枭卫送去的那些证据皇帝已经看到,对于二皇子刘宸毅固然 失望透顶,太子刘宸英也没好到哪去。因此充分放权,让自己在前线拥有比拟天子的权威。这样一来,大捷之后返回都城,也能名正言顺认祖归宗。 这江山是自己的了! 王祐心头越发笃定,乃至憧憬着九五至尊宝位以及其他……值得憧憬的人和事。 当然,现在还不是得意忘形的时侯,该做的事还要去做。 之前两位皇子联手布局坑自己,现在也是该让他们知道厉害的时候。不管无定军也好,神策军也罢,这次都得敲打几下。 他朝铁无环吩咐道“从无定军抽调五百骑兵,跟我走一趟。去神策军大营,好好……查个清楚!”无定军与神策军之前联手破敌,但是随后两军互谗,更有无定军暗中派人调查神策的谣言在军中传开,导致两军关系并未因并肩作战而变好,反倒是渐成水火。无定军的 骑兵冲神策军营头,不问可知,必然不受欢迎。加上枭卫统领,这种不受欢迎的程度越发增加。 是以这支人马距神策军大营还有十里之时,就被神策军的巡查部队拦了下来。 两支军队彼此怒目而视,似乎随时都可能火并,王祐看在眼里笑在心头,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自己手上没有军队,如果不让两位皇子所亲厚的部队为仇,自己又怎么接掌大位? 他故意迟疑片刻,等到两方几乎要破口大骂时才策马上前,高举枭卫统领的令牌,大声道“奉圣旨,督查前线军务!你们胆敢阻拦,是要造反吗?”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又是确凿无误的枭卫统领亲临,神策军领队的校尉也不敢乱来了。然而就这么放人过去,神策军带兵军官又咽不下这口气。踌躇之下,这校尉憋 出个主意“王统领,没有军令,你这五百骑兵,是绝对不能再接近大营。不过,末将斗胆,可以让王统领先过去,见见咱们大将军,如何?王统领也别为难末将了!” 大帐中,传令兵跑进来,大声道“枭卫统领王佑,孤身来到营前,求见大将军!” 邺锋寒并未在军帐,只有受伤的耿中宵留守。他又想起那封书信的内容,下意识问道“孤身?就他一个人?” “是,将军,只有王佑一人。” 耿中宵目光凝注,看着帐篷口,从那里看出去,直到营门都是一片坦途。然则这片坦途却是要靠命去搏的,自己该搏还是不该搏?又是否搏的起? 王佑下了马,一手按着烈阳剑的剑柄,旁若无人地走进营门。忽然,一名神策军将走过他身边,朝他脚下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有些人哄笑了起来,更多人是看好戏一样看着王佑的反应。王佑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有人指使,还是自发的行为,但是不管怎样都没关系,自己瞌睡就有人 送枕头,实在是求之不得!那人挑衅地看着王佑,见王佑毫无反应,摇晃着脑袋正要离开,陡然见面前的士兵都睁大了眼睛,一脸惊骇。他情知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脖子一凉,然后地面 陡然变远,又变近。在脸部接触到地面之前,他的意识已经堕入黑暗。 就在神策军的营门处,枭卫统领王佑,一剑就斩了他的首级!还没等那些惊骇的神策军们反应过来,王佑举起手中的烈阳剑,上面锋刃闪着金色的光芒,一滴血正沿着剑锋朝下滴去“天子御赐,烈阳剑在此,见此如见陛下!尔等还 不下跪迎驾!”王祐提高声音,大喝道“神策军大将军邺锋寒何在?出来迎驾!” 问鼎 第一百二十四章 计成 草原联军大营。虽然神狸这边不似燕国闹得风声鹤唳,但是日子也不好过。抛弃牛羊大军后撤,加上之前的天水塞之败,不提下面的士兵,就是带兵官以及小部落头人也都是一个看法: 神狸打败了。草原之上以力为尊,向来没有“诈败”这种说法。胜就是胜,负就是负,任你大巫说得天花乱坠,败了也是败了,大家从心里就不服气。虽然神狸依旧强势,但多狸心里明 白,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草原还是得经历一番动荡。 不过此时她顾不上这些,哈梵身体日渐衰弱,自己得照顾父亲。至于其他的……暂且交给托娅就是了。 “爹爹,你的气色今天不错!我们正在准备再次进攻天水塞,这次可以多准备一些炮弹,兵马也更多……”哈梵看着多狸侃侃而谈,心中阵阵暖意。他轻拍着多狸的手,微笑道:“我的女儿,草原的天命之女啊,你是天命所在,你不用着急,你想要的事情,都会实现的。不要急 ,知道吗?爹爹会看着你践行天命的。”“爹爹……”多狸喉头一梗,眼眶差点红了。她好容易忍住,又笑了起来:“嗯,我知道了爹爹,我不着急,南曜大陆就在那里,我总会拿到手的,让整个南曜大陆,都成为 我们草原人民的牧场!” 哈梵呵呵笑了起来,可是笑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咳嗽,多狸赶紧去叫巫医。 走出大帐,她望着眼前的大营,心中异常焦虑。父亲的身体到底还能支持多久?燕人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如自己想象一般土崩瓦解?自己还要等到何时? 一骑飞奔而来,多狸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托娅,忠诚而可靠的托娅,大概是她最为亲近的人了。 而这次,托娅果然带来了好消息:“大巫,神策军开始移营!如今无定军驻天水塞,神策军驻城外。说是互成犄角彼此遮护。分明就是离心离德!” 多狸微微一笑:“这是自然。他们都想要撇清买卖军械的关系,自然要彼此分开,免得替对手背黑锅。再等几天,就能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与此同时。墨门云中城。自从草原大军南下以来,墨门武者出征,云中城的气氛便一日紧似一日。城防都开始整饬,巨大的投石机,万箭弩车,神火油柜,以及隐藏在暗处的机关武器,所有的一 切,充满了机械的味道和战争的气息。虽说正常情况下,神狸人不会嫌命长来攻打云中,但是该做的戒备还是要做,不容松懈。二十四小队出征后,云中的二线力量便开始动员。城中的百姓自发组成武装,协 助城池防御。 随着正规武者的大量出征,云中的日常管理自然而然也就移交到术者手中。洗星河在这段时间,倒是可以实现自己做矩子的愿望。城里老人都知道,洗星河和杨烈闹成如今这样,根子就在于当初矩子选拔,杨烈比洗星河多出一票接任矩子之职。洗星河一直认为那一票是杨烈自己投自己,用这种卑鄙 手段当选,自然处处看他不顺眼。私下里洗星河一直说杨烈空有一身武力,却不懂得管理城池,墨门到他手里必然走下坡路。如今洗星河自己有了发号施令的机会,理应展现一下自己的才干才对。至少也该证明自己比杨烈优秀。可事实相反,洗星河根本就不出来见人,只安心研发火炮。直到杨 烈从前线突然赶回云中,也不见他前去迎接,仿佛龙吼巨炮重要性超过一切,让城中不少老人莫名其妙。 也只有杨千雪有这个面子,把他从自己的机关室请出来。 虽然洗星河对杨烈毫无好感,但是对杨千雪却宠爱有加,不但收为弟子,还有传授衣钵的打算。反倒是鞍前马后的陈思贤在他那得不到好脸。被徒弟拉出来,一路来到云中“先贤祠”,洗星河一语不发,只是皱眉思忖。等到了门口,杨千雪开口问道:“洗师,您这段时间操劳过度,理应休息一下才对。现在好不容 易出门散心,又何必还是这样心事重重?”“心事?那是你们年轻人才有的东西,为师可没这份好命。”洗星河朝杨千雪微微一笑,目光里满是宠溺。“少年人多愁善感心事就多,我们这些老东西身上扛着整个云中、墨门,每时每刻都得为整个门派的前途考虑。脑子里只有公事,没有地方放自己的私事,又怎么会有心事?我是在想龙吼巨炮的事,引信之事一直有些疑难,刚 才终于想 通了。我就说过,你这丫头是我的福星,果然,陪你出来走走,就解决了一个麻烦。” 杨千雪微微一笑:“多谢洗师夸奖。弟子其实也有很多不明白,所以才请洗师来先贤祠,当面请教。” “请教用得着来这里么?鬼灵精!”洗星河摇头一笑:“想要向我请教的人在里面对吧?你的任务就是把我带到这里,现在任务完成,难道还不走?”杨千雪一愣,洗星河笑道:“我虽然不喜欢与人交往,不代表愚笨可欺。术者是墨门的脑子,武者是墨门的躯干。我教过你,躯干是要受脑子指挥的,术者又怎么可能不聪 明?无非是你爹在里面等我,又怕我不肯去见他,所以用你做过桥而已。这点心思还想骗过我?笑话!” “洗师……你都猜出来了?那你到底有没有……”见杨千雪还想问什么,洗星河一摆手:“这个问题不该你问,答案也不该你听。你爹想问什么让他亲口说,我会给他答案。你放心走就是,你爹剑术天下第一,难道还担心 我打死他?” 门分左右。洗星河推门而入,只见杨烈面朝墨门先祖贤达牌位跪拜于地,用后背对着自己。洗星河大袖飘动,先贤祠大门缓缓闭合,室内重又归于幽暗,只有一道光从天窗射入,落 在杨烈身上。杨烈跪于光中,洗星河居于暗影。“身为矩子,想要找我有得是办法,再不行还可以开议事会,何必非要自己的女儿出面?我们的矩子几时变得这般胆小无用?”洗星河面对杨烈时就没了那种好态度,语气 冰冷生硬。杨烈也不回头:“还记得当年你我在这里参拜先贤时,师尊的话么?墨门祖先武、术不分。只是后人精力有限,不能兼顾。是以渐分武、术两宗,但归根到底,都是墨门。 在先贤祠里,没有武者或是术者,只有墨门先贤。” “前尘往事说他作甚?如果讲大道理你不是我的对手,想要说什么直说就好。拐弯抹角,没什么意思。”杨烈转过头,看向暗影中的洗星河:“你应该知道我要问什么!天水塞遭到突袭,神狸动用了多种墨门攻城器械,包括荒尘巨炮!我想知道,为何墨门器械,会沦落到神狸 部落之手?这种话能在议事会上问么?”“为何不能?问心无愧,在哪里问都一样。”洗星河语气依旧平和:“神狸用了墨门器械,你应该去问神狸,不该来问我。你已经糊涂到找不清目标的地步了?那样的话,你 最好先养伤,免得有朝一日发疯乱杀人。”“墨门的攻城器械,向来都是术者一手掌控。这件事闹到议事厅,势必会让武者术者发生分歧,我不想让事情到那个地步!”杨烈说话间站起身,向着洗星河走去。“你是术 宗宗主,这件事你得先给我个解释,我才好处置。”“解释?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啊。”洗星河丝毫不惧杨烈身上的剑意,反倒是迎着杨烈走去,随后从他身旁走过,自己来到方才杨烈所处位置,举头望向天窗:“站在阳光下的 感觉……真好!”不容杨烈开口,他又说道:“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墨门器械卖给大燕的,如今这些东西跑到神狸去了,身为墨门矩子,就该咬死燕国内部出了叛徒,让他们给我们一个交待。而不是像个傻瓜一样回来找真相!你是墨门矩子,不是燕国衙门!真相重要么?比起墨门的利益,比起燕国的赔偿,到底谁卖了器械,又卖给了谁根本无关紧要。如果 想做一个合格的矩子,这时候就该为墨门想想,不是为所谓的真相考虑。”杨烈气息一窒。洗星河这话显然是在暗示,为了墨门利益,自己必须装糊涂。身为剑客,他当然不会认同这种歪理。但是在墨门矩子这个角度上,他又得承认,洗星河的 话并非一无是处。 他面色微沉:“我们的武者也因为这些火炮有伤亡。”“猎犬终须山上丧,大将难免阵前亡。身为武者战死沙场,有什么奇怪的?”洗星河袍袖一抖:“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要先回去了。龙吼巨炮很快就可以研制成功,有了这个东西,不管多少神狸兵马都不足惧。至于其他的事,都要往后放。一个合格的一家之主,该想着怎么让家里招财进宝,而不是只会捉家里的老鼠,那是仆人的工作。自己想想清楚吧,矩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龙吼 云中城外试验场上,龙吼大炮再次被架起来。其造型与上次没什么改变,依旧是一条巨龙形状。尾端两根巨大的柱子好似翅膀一样展开,一头撑着大地,一头顶住炮座。龙口大张,不知从里面喷射出的火焰将致敌人 与死地,还是把术宗面皮焚烧殆尽。在火炮对面,则是作为标靶的石头。石块验证过,确保为真。其厚度大约可以比拟墙砖,以墨门现有的攻城器械对上这种墙砖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火力杀伤守军,然后用云 梯攀附。如果执于摧毁城墙,难免受累不讨好。陈思贤将引信插进炮管上的孔洞中,点燃火绳之后,飞速躲入矮墙之后。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传出,犹如巨龙的咆哮。一团火球滚滚前进,如同烈日。刹那间地动 山摇,整个试验场都似乎摇晃了一下,除了杨烈之外,包括洗星河在内身形都一阵摇晃。 硝烟散尽,龙吼大炮依旧矗立于原地,作为标靶的石块则被轰得碎裂一地,这次的试炮终于成功了。 陈思贤从矮墙后跳起来,大吼大叫手舞足蹈,一把抱住洗星河:“成功了,师父,我们终于成功了!这就是龙吼巨炮啊!真正的龙吼!”” “这玩意比想象的还厉害啊!”“有了它,我们墨门必然天下无敌!”人群中渐渐传出议论的声音。 随着议论声越来越大,冼星河收起了笑容,拍了拍陈思贤的肩膀,转过身来,对着所有人说:“诸位!龙吼巨炮射程之内,便是我墨门的公理与正义!” 一时之间,掌声再次响起。一向呆木的术者们,此时却都欣喜若狂,向洗星河师徒送上最大的欢呼。杨烈摇摇头并未说话,墨门的公理与正义从不是靠武力传播。当日墨门初立之时,论及武力远逊于天命王朝。最终以弱胜强,扫荡天命拯救南耀,靠的是胸中浩然气,以 及民心所向而不是武力。只是眼下大家都在兴头上,自己也不能扫众人的兴。再说有了这宗神兵,天水塞就更有把握。只是不知这种炮能否量产,所费几何?单正在他思忖之时,洗星河已经迎着他走来,神色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得意。“怎么样?你看到了吧?这便是术宗的手段。纵然矩子神剑无敌,可能一剑摧城?我早就说 过,人力可胜天。武技只是辅助,巫术则是旁门,唯有这机关术才是正道。只要将机关术发扬光大,凡人也可以挑战神明!”杨烈摇头道:“这是墨门的手段不是术宗。至于武、术之争,我的态度始终如一。人各有所长,应该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强令所有人都学一样,一如拔苗助长,有违天道。 ” “算了,我不想和你争这些。我现在要说的是,我要去天水塞走一遭。这段时间云中城就由你坐镇吧。” “你去天水塞我留下?” 洗星河点头道:“当然!你难道以为我看不出你受了伤?墨门矩子理应是战无不胜的神明,拖着受伤的躯壳到处转,是怕丢人不够?再说我们两个都走,云中谁能做主?” “洗长老话虽不错,可是你去天水塞所为何故?” “当然是为了这大炮。这龙吼巨炮,是划时代的武器,足以改变所有战争!我不去看着,你那些武者门生谁会使用?别糟践了这宝贝!” “新武器上战场,都需要术者指导,这是墨门的规矩,从来没有例外,我也没有意见。可是这一门孤炮威力再大,又能发挥几分力?”洗星河摇摇头,示意杨烈向远处走。走出一段距离后才道:“我当然知道一门炮不足逆转乾坤。我要的也不是大燕横扫神狸,而是要为龙吼大炮搜集数据。将来若要大量生 产,总要知道这武器的极限以及短板所在,才好查漏补缺有的放矢。” 杨烈眉头一皱:“你要拿天水塞的将士做试验品?”“我是拿神狸人当试验品!当然,天水塞的士兵会承担风险,但是他们承担风险总好过墨门武者承担风险不是么?这种事总要有人做,有现成的倒霉蛋,就不要让自己人牺 牲。这有什么不好?” 杨烈迟疑片刻,洗星河抢先道:“我意已决,三天之后就会带龙吼炮上前线。我希望 龙吼巨炮的成功,意味着墨门无需再依附于任何人。” “浩然天地,正气……”不等杨烈说完,洗星河抬手打断他的话:“这些话师父说了很多年,我已经听烦了,不用你再说一遍。你的浩然正气能抵住几发炮弹?这个时代要讲道理,但是讲道理的方 式不是用嘴巴,是用大炮,醒醒吧!我的矩子!”说完这话之后,洗星河掉转身形,向着术者方向走去,风中传来他的声音:“一味当好人是没用的,我不阻止你做大侠,你也不要阻止我。否则墨门分裂,你就是罪魁祸首 !” 山谷中,数十名墨门弟子推动着装载龙吼巨炮的马车艰难前行,挽马发出阵阵嘶鸣,行动却极为缓慢。洗星河在旁边观察,对于这些运送火炮之人的疲惫并无多少感受,他所关心的只有一点:龙吼大炮过于沉重,墨门武者皆有神力,短距离运送不以为意,但是长途运输就 是问题。此时若是有人偷袭,大炮威力再大也无作用。看来今后需要考虑的方向,就是让大炮分量减轻,或是移动更方便。 就在这时,一只铁鹞子自空中飞来,落于洗星河肩头。洗星河从铁鹞子口内抽出纸条看了一眼,随后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神狸人……你们真的这么急着送死?” 天水塞下,战事再起,一度退却的胡兵再次杀来。但是这次与以往不同,无定军、神策军分别列阵,彼此之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看上去仿佛三国混战,好不诡异。而神狸联军的反应也与以往不同,大军猛攻无定军军阵,对于神策军则是以两个万人队骚扰阻击,并没有认真进攻。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做戏,哪怕是初上战场的士兵 也能看出来,这里面情况特殊。不过无定军这时候顾不上这些。他们的兵力本来就少于神策,军资也严重不足。上次大战固然获胜,可是损失的军资并未得到补充。箭矢严重短缺,燕军赖以成名的箭雨 就难以长久维持。而严重缺马的无定军,也没法用骑兵开始有效反击,就连遮护己方军阵两翼都力不从心。。原本这些都不是问题,神策军的骑兵足以骚扰神狸部队,使他们无法安心进攻,更别提绕路攻击无定军后阵。可是现在双方这个态势,无定军固然不敢指望神策,神策是 否愿意帮忙,也在两可之间。 王佑和邺锋寒立马高坡,神色凝重。 邺锋寒看着王佑:“你有烈阳剑,可以让我出兵。” 王佑神色淡然:“枭卫不会左右战事,否则这个衙门早就被裁撤了。”“那你就看着无定军死?他们的步兵阵正面无懈可击,可是侧翼后方都是破绽。再说现在弓箭太少,就算是正面也未必能长期维持。如果不是你的调查,神策军此时已经杀 上去帮助袍泽了。” “邺将军是把责任都推到了我头上?”“我只是说事实而已。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神策军盗卖军资之事,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调查。大动干戈查这些,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这分明就是神狸人的奸计!这样 查下去,神策军、无定军离心离德,这仗又该如何打法?” “然后呢?”“现在是机会。我们之前一直控制着调查的规模,不让事情恶化到那一步,表面上又做出势不两立的模样,总算骗过了神狸人。此时还有得救,若是再这么拖下去,可就难 说得很了。” “那你为何自己不下令?” 邺锋寒一声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王统领何必明知故问?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想看到神策或是无定除名。所以这件事只好拜托你来帮忙。” 王佑摇摇头:“你确定那些蛀虫会拼命?” “我确定他们都是最好的战士。不管犯了多少错误,鼓声响起便会义无反顾的冲锋。”“既然如此……邺锋寒听令!”王佑抽出烈阳剑高举过头,尽力模仿着刘威扬的模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抗令 天水塞外战火再这些钢人铁马的具装骑,冲击 力天下第一,但是机动力不足。一旦跑起来就不容易停住,千军万马敌前转向更是难如登天。此时能够及时支援的便是耿中宵和他的轻骑兵。将令已经传下去,令旗也摇了三次,但是耿中宵所部依旧奋勇冲阵,并未按令救援。邺锋寒皱起眉头,莫非耿中宵……作为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部下,邺锋寒看待耿中宵的 态度,一如当日鱼世恩看待自己。难道出问题的真是他?现在还要一错到底? 耿中宵的伤势并未痊愈,这次属于硬撑着上战场。鱼世恩的将令他自然接到,也想要执行。但是随后又想到了那封国丈的书信……自己出身寒微,全靠一刀一枪成为神策军副帅。比起莫崇山这个有名无实的国舅,自己才是邺锋寒真正的左右手。外人看上去,自己和莫家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事实上神 策军被莫家看成私兵,到了自己这个位置上,又怎么可能和莫家无关?并不需要怎么运作,只要把自己的家小控制在手中,再给出一些好处,自己就是莫家这条船上的人。莫如晦老奸巨猾,平时并不会对自己表示亲近。但是关键时刻给的好 处会让自己无法拒绝,提出的要求自然也只能答应。一步错,步步错,走错一步就难以回头。 若是自己救出王祐……国丈那一关自己该怎么交待?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大帅那里又当如何?思忖片刻之后,耿中宵一声怒喝“随我杀敌!”挥舞长戟毅然杀入神狸军阵之中,其身后部下只能追随冲锋,于王祐这边却是顾不得了。 问鼎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退兵 沙场形式瞬息万变,事先预案何等完备,到了开打的时侯,往往也会发现无法尽数落实。即便是天下无双的名将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条命令都得到正确实施,是以战争往 往不是比较谁的指挥更正确,而是比谁犯得错误少。神策军的突然出击搅乱了多狸的计划,苏利耶复仇心切,以虎卫猛冲王祐,让神狸大军处境更加不利。作为多狸手上的两大王牌之一,其擅自投入战斗并且攻击的又是王 祐这支小部队,等于用铁锤打苍蝇,从战场整体看自然是神狸不利,但是具体到王祐一行人身上,就是另一回事。邺锋寒的铁骑兵来不及支援,耿中宵的轻骑又故意陷入混战不肯前来,纵然王祐这支骑兵再怎么精锐,也终究是众寡不敌。随着苏利耶亲自主持冲阵,赖以自保的箭阵也 维持不住,被虎卫骑兵生生用人命冲破防御圈,双方进入白兵交战。 四面八方都是虎卫人马,竟是看不到友军。铁无环双锤舞动势如疯虎,但是终究人力有限,此时已经接近脱力。杨陌王佑背靠背,两人都已杀得浑身浴血,但是精神不减,面无惧色。杨陌在墨门那种环境下长大,根本不惧怕战阵,也不曾畏惧战死。至于王祐,他确实不想死,但是 也知道自己不会死。堂堂墨门少主和自己在一起,无定城中二十四小队需不是死人,难道就看着他阵亡?自己这时候不逞英雄,更待何时?苏利耶手执战刀向着王祐所在走来,刀锋之上满是血污。王祐的亲兵与苏利耶的亲卫互相攻杀死伤均重,但是苏利耶胜在人多,靠着人命填,正在缩短和王祐之间的距离 。可就在此时,却听身后一阵大乱,随后就有人惊叫道“冬至!”苏利耶回头看去,但见一队骑兵不知几时出现在自己身后,铁蹄踏地疾奔而来,马上骑兵盔甲在身手持长兵,所挑的旗帜正是墨门二十四小队中,武力最高,也最善于破 阵杀人的“冬至”。多狸这次大战调动大兵团作战,就是为了避免墨门影响。墨门人数有限,个人本领出众,又有各色机关器物辅佐,同等兵力下,神狸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但是在几十万 大军交锋的战场上,墨门武者个人能力被严重稀释,就算二十四小队齐出,也左右不了战局。可是正如虎卫大军围攻王祐一样,这些墨门弟子集中出现于某一点时,还是能够起到巨大作用。虎卫虽然能战,但是与冬至相比,还是逊色几分。被这支铁骑一冲顿时阵 型大乱,苏利耶挺刀想要迎敌,祝天雷手中大槊已经抢先一步向着苏利耶兜头砸来。苏利耶作为和鱼世恩交手多次的勇将,一身本领绝非泛泛,虽然年事渐高,但是一身艺业依旧不可小看,草原上的少年,也少有人是他敌手。只可惜命运不济,偏生遇到 祝天雷这个对手。 身为冬至队长,祝天雷的手段墨门皆知,除了杨烈以外,还没有谁敢说稳胜于他。苏利耶这位草原老将遇到墨门虎臣,一击之下便吃了大亏。刀槊相交,苏利耶只觉得虎口巨震掌心发烫,手中弯刀险些脱手。祝天雷战马向前,大槊连攻数招,苏利耶便险象环生险些落马。幸亏他身边护卫众多,拼了死命上前, 总算把这几下接住。祝天雷现在也顾不上杀人,逼退苏利耶之后飞马直奔杨陌,俯身伸手朝杨陌喊了声“上来!” 杨陌抓住祝天雷的手,人腾空而起,落在祝天雷身后。另外有其他冬至成员把王祐等人一个个拉上马背,头也不回向前疾冲。 苏利耶怒道“还想走!给我围上去,一个也不要放过!我就不信墨门冬至三头六臂,这么多人围不住他们!”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耳畔已经传来号角呜咽之声。身边亲兵提醒道“统领,这是大巫的退兵令。”“退兵?这个时候退兵?”苏利耶并非不遵节制的骄兵悍将,尤其是作为哈梵的嫡系,更要无条件支持多狸,确保她在部落里的权威不容撼动。只是眼看这杀子仇人就在面前,即便有墨门冬至小队出现插了一手,他依旧不想放弃。哪怕牺牲虎卫精锐兑掉冬至加上王祐以及杨陌,这笔帐还是神狸合算。就算是哈梵,也不会因此怪罪自己。因 此他把牙一咬,准备拼着多年战功以及和哈梵的交情,也要先结果了仇人再说。 可是身边亲兵却道“统领快退,再不退怕是退不成了!” “嗯?”被手下提醒,苏利耶才察觉战场情况不对。除了多狸退兵的号角声,燕国的战鼓声越来越响,喊杀声越来越近。他这才从狂怒中逐渐恢复放眼四顾,随后便发现因为自己 的冲动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就在他不顾一切追击王祐的同时,邺锋寒的部队也成功把神狸大军拦腰切断。失去虎卫这张王牌后,多狸已经拿不出再好的办法。现在撤退还来得及,如果再等下去,神狸联军又不知要损失多少兵力。如果虎卫不退,就得面对无定加神策两军联手,胜负如何不问可知。哪怕苏利耶心里有再多不愿,这时候也必须撤退,不能把整个虎卫交 代在这里。 他咬牙恨恨道“早晚要砍了他们的脑袋!退兵!”神狸大军开始撤退,但是并未像上次一样远遁,而是重新整顿队形,对天水塞方面的联军继续进行压制。多狸这种布置也有其道理所在,根据鬼不收的情报,自从王祐开始彻查军械盗卖,代州方面的刘宸毅就在军粮运输方面故意制造麻烦。整个联军的粮食供应被压榨到极限,大军只有五日存粮,这还是账面状态。实际上扣除沙子、 土石以及虚报分量等因素,实际粮食不会超过两天。名义上刘宸毅是说因为上次天水塞之战无定军战略失当,导致民夫死伤太多。拉不到夫,粮食就运不上去。实际上就是想往无定军身上泼脏水,甚至希望前线来一场大败 。只要败阵一次,多少军械账目都能成功抹平。 既然他想要自家战败,神狸便从了他的心愿! 虽然神狸这次没对无定城形成包围,可是只要这庞大的军势在,燕国的粮食运输就没法继续。对峙两日,让燕军断粮。接下来他们便会不战自败!两军重新形成了对峙,神策军依旧保持着和无定军的距离,形成三方对峙局面。但是有了这次交锋的记录,神狸也不敢再把神策军当成第三方势力看待。双方重新形成了 对峙,鱼世恩的眉头则越锁越紧。粮食、弓箭、伤药。这些军中急需的物资已经快到底,而后方的补给却是遥遥无期。张世杰只能从界牌关的物资里尽量腾挪供应无定,但是对比战场消耗,实在是杯水车 薪。而且界牌关并没有多少民夫,有物资也很难运输。二皇子那边的态度也很明显,就是想让神策军撤回,让无定军败北最好全军覆没。这样刘威扬哪怕是要追究责任,也没法对仅有的强军下手。这种情况下邺锋寒能强顶着 压力留在天水塞已经不错了,不可能再朝他开口讨要军资。就在他考虑着该如何解决军资问题之时,门外忽然有人来报“大帅,墨门送军械来了,据说是什么神物,可以一举破敌。” 问鼎 第一百二十八章 神威 鱼世恩与洗星河并不熟悉,洗星河也素来不以平易近人闻名。即便是在墨门内部,也就是杨千雪能从他那得到笑脸,术宗同辈对他都敬而远之,更别说鱼世恩这个外人。彼此落座之后,鱼世恩总觉得对面坐的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一具制造精妙的机关傀儡。各个部件无懈可击,血肉骨骼俱全,唯独就是少了几分人味。杨烈给人的感觉如 同空中旭日,让人觉得周身温暖舒泰,这位洗长老则如同万年不化之冰,让人下意识只想远离。 但是术宗之名天下皆知,洗星河既说带来一举抵定乾坤的武器,鱼世恩自然不会拒绝。连刘威扬那种暴君都伺候过来,又怎么会在乎洗星河这种冷面孔。 鱼世恩一笑“不知洗长老大驾到来,鱼某未曾远迎,还望恕罪。不知这次洗长老带来的是何等器械,威力如此惊人?”洗星河冷面冷口,并不给这位无定军主帅面子。“我这次运送的武器关系重大,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你自然不知道,没什么可恕罪的。至于武器是什么,你也无须关心,只 要知道它能给你带来胜利就够了。不过要想取胜,你必须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否则的话我现在立刻带着东西离开,这场仗就由你们自己解决吧。”鱼世恩心头怒起,杨烈一人一剑宇内无敌,却也不曾想要夺取自己的指挥权。反倒是处处对无定军尊敬,这位洗星河哪来的底气,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上位者派头?同是 墨门中人,差距怎么这般大?他强压怒气道“不知洗长老想让无定军如何配合?”“具体的方略我已经写好了,你照着做就是了。”洗星河从身上拿出叠好的绢帛放到书案之上,随后道“如果器械有问题,由我来承担责任。如果是你们的配合出了问题, 今后就别想从墨门再得到任何器械。我很累了,现在需要休息,告辞!” 次日清晨,战鼓再次擂动,天水塞外战火重燃。多狸顾不上惩罚苏利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设法取胜。有了昨天的教训,今天神狸用兵更为谨慎,采取了骚扰为主的战术,并没有急着发动决战。燕军最大的破绽就是后方将帅不和皇子争权,多狸只要保证前线有仗打,不让燕军运送补给,这一仗就达到目的。因此今天她用兵很是沉稳,大军往来奔驰,向无定军抛射箭雨。超过六个万 人队随时待命,一旦神策军的铁骑突击,他们就会从两翼以雁形阵包夹,朝这些钢人铁马放箭迟滞行动。 整个战斗陷入一种难分胜负的胶着之中,从表面看十分热闹,对于主将来说则非常清楚彼此都留有余力,谁也很难重创敌手。距离天水塞主战场两千步,一座山丘之上,一条巨龙缓缓出现。再巨龙之后,洗星河覆手而立,身旁树起墨门大旗。自从天水塞开战以来,墨门大旗第一次出现在正式战 场。洗星河面带冷笑,看着山下庞大军阵,如同神明看着世间蝼蚁。 多狸此时也发现了山丘上的墨门大旗,眉头紧锁,喃喃道“那是什么……” 陪在身旁的托娅见多狸神情不对,前来询问“大巫,出什么事了?” 多狸道“我的感觉不对。你带领龙卫跟我来,必须占领那个山头,否则我军肯定会遭殃。”托娅心知,修行巫术之人与天地感应沟通,往往会有远胜常人的第六感。他们的预感不对,往往意味着灾厄发生,并非无的放矢。当下不敢怠慢,点动龙卫随同多狸朝着 山丘冲杀而去。 “洗长老,有人杀过来了!”在龙吼炮四周乃是墨门武者护卫。不管机关如何厉害,没人操纵都是死物。所以战阵之时武者护卫机关已经成为本能,不管双方关系如何,在战场上这都是必须去做的本 分,没人会对此唱反调。看到龙卫杀来,担任守卫任务的祝天雷大声提醒着。洗星河一阵狂笑“好!来的好!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妄图挑战天威,就让他们知道知道,这个战场将由谁来主宰!武功、法术……这些都过时了!未来,是我术宗的天 下!陈思贤,准备发炮!对准神狸人最多的地方,开火!”多狸距离山丘越近,那种不安的感觉就越强烈。心中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那尊巨物,一定是战局的最大变数!她心急如焚,催促着爱马冲在最前面,可是就在她即将 冲到山下时,却见山巅一团火光冒起,随后便是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传来。刹那间多狸甚至认为墨门有人练成了地龙翻身的巫术,用巨大的地龙把脚下大地翻了个底朝上。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幸亏多狸骑术精湛才不至于被掀下去。身后龙卫坐骑 有不少跌倒在地惨叫连连,大队人马的动作为之一滞。 更可怕的,还是直面这炮火一击的神狸士兵。在原本士兵所在的位置,只剩了一片血肉碎骨,再看不到一个完整的人形。此时战场上虽然也有炮火,但只是用来攻城的石炮,没办法用来对人群实施精准打击。以火药 加上晶石为动力,发射铁弹的火炮首次出现,士兵根本没有防范的意识和能力。一炮之后,神狸军队的阵型生生被轰出一个缺口。 单纯以死伤情况看,其实并不算多严重。甚至还不如一轮箭雨覆盖。可问题是这种攻击对于人类心理的打击,则是毁灭效果。 训练有素的战马咴咴怪叫着不受控制,士兵高喊着“天罚!这是天罚!”随后便四散奔逃,就是自己的上官或是部落头人,都无法约束。素来笃信神鬼的神狸人,由于信仰的关系,对于巫师言听计从,服从性不逊于经制官兵。但是也正因为此,他们对于鬼神的敬畏也远胜常人。对于未知事物第一反应就是 和神鬼有关,一旦认为是天罚士气便会崩溃,根本没人控制得住。 数十万大军军心涣散,便是一场悲剧。 眼看神狸军队乱了章法,鱼世恩和邺锋寒几乎同时向身边军将下令“冲锋!” 鼓声如爆豆。手持盾牌、长矛的无定军转守为攻,向着神狸军阵主动发起突击。神策军的具装骑兵再次乘跨坐骑,手举长枪呐喊着冲向神狸军阵。 山顶上洗星河的狂笑在回荡“哈哈哈哈哈哈!看到没有,这就是龙吼巨炮,我的龙吼巨炮!龙吼巨炮射程之内,只有墨门一个声音!” “师傅万岁!龙吼巨炮万岁!”陈思贤带头鼓掌叫好,洗星河一摆手,呵斥道“乱喊什么,趁机会多放几炮!没看到神狸人要逃?” 多狸这时想不逃也不行了,当即下令道“撤兵!卡萨的熊卫殿后!” 托娅吹起号角,始终未曾上阵的熊卫硬着头皮冲出去,勉强阻挡着无定、神策两军。事实上这两支军队的情况也不好。尤其是洗星河的目标是试炮,不管是谁,只要进入龙吼炮射程,都可能被轰击。鱼世恩还得命令部下不能追击太过,免得被墨门大炮炸 死。虽然神狸溃败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却不能扩大战果,只能看着神狸部队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但不管如何,这一战总归是胜了。这就是最大的道理。天水塞城头旌旗摇动,神策、无定两军同声欢呼,等看到彼此之后,又缓缓拉开距离。多狸的注意力则始终放在龙吼巨炮身上,她看得很清楚,这东西其实并不算多厉害 。只不过初次临阵,己方没有准备,才被打成这样。下次再遇到,就不会害怕。但如果这东西不是一门,而是百门、千门,那结果就完全不同。如果这种东西可以量产,战争就会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自己的士兵并没有说错,这种东西确实是天罚。它可以看作神明在人间的化身,自己要做的,就是 让这尊神保佑神狸而非大燕。 胜败尚未分明!这尊神,我要定了!多狸握紧了拳头。 问鼎 第一百二十九章 枯荣 草原大军退回草原深处,在河流旁扎营休军 夜半,多狸仰望空中明月,心中竟也生出一丝茫然。这一战,她放弃了所有计谋,堂堂正正地实力碾压,并且利用了神策军和无定军之间的矛盾,期在必胜。 但最紧要关头,龙吼巨炮的震天一吼,击碎了多狸到手的胜利!那吼声仍回响在多狸的耳畔。 “大巫,你在这里。” 多狸见是托娅,脸色柔和几分“我出来散散心。” 托娅安慰多狸“大巫,我们实力仍在,敌军会因为胜利而矛盾扩大,这次只是意外,我们被墨门的新式武器吓住了……” 墨门的武器!这个词,触动了多狸的敏感神经,她忽然冷笑起来“我知道该找谁负责了!” “木恩!还有鬼不收!”托娅也狠狠地说。 “我们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但却连一点巨炮的消息都不知道,木恩难辞其咎!我要逼木恩为我们取得龙吼巨炮!”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忽然来报“鬼不收木恩求见。” 托娅一愣,看向多狸,多狸冷哼道“来的正是时候,让他进来!” 帐帘撩起,木恩微胖的身躯滚了进来,有些费劲地给多狸行礼,脸上仍旧是一贯的似笑非笑。多狸冷脸看着他“木大商人,这次你记得要先求见了?” 木恩笑眯眯地拱手道“多狸大巫,托娅首领。”他并未对多狸的揶揄作出回应,这倒让多狸二人有些许吃惊。 多狸面对木恩,总有种使不上力的感觉,索性单刀直入“墨门拥有龙吼巨炮一事,你为何只字不提?”木恩一听,当即,道“大巫,你这就是在错怪木某人了,龙吼巨炮是墨门最新研制的器械,也是最高机密,木某人无从得知,我也是在神狸败退之后,才知道墨门拥有了 此等武器。” 多狸抬手,示意木恩不必再说“我不需要理由!我要更多的墨门兵器,其中包括龙吼巨炮,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将它送到神狸手中!” 一向神通广大的木恩,此时也满脸为难,但多狸态度坚决,因此,他也只能同意“此事,木某一定尽力而为。其实木某这次前来,乃是送一件大礼给多狸首领的。” “大礼?”多狸看了木恩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于鬼不收她素无好感,其主动送礼上门更是疑点重重。这礼物越贵重,自己越是要加小心。 “这礼物乃是与哈梵圣巫有关,请看。” 说话间木恩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呈给多狸“大巫,这是我自西曜寻来的神药,保证哈梵圣巫药到病除。” 多狸看了一眼托娅,托娅接过木恩手中的木盒,转呈到多狸手中。多狸打开木盒,里头躺着一朵形似枯死的莲花的物体。 多狸细细端详着,问“这是什么?你从何得来?可曾试用过?” “神药无名,可生死人肉白骨,小人多方辗转求来。这东西所得不易,又哪里敢随便试验。”多狸抚着木盒,若能治好哈梵,她不得不心动,可对木恩这人,多狸始终心怀戒备“阿爹的病,所有巫医都束手无策,我怎能相信这来历不明的一味药材?万一不对症, 甚至出了岔子,谁来负责?”“小人身在神狸军中,生死悬于大巫之手,又怎敢欺瞒?”木恩一脸讨好的笑容“大巫也是明理之人,应该知道这种事全看本心,就算小人说破了嘴皮子,该不信还是不信 。多费唇舌毫无用处。” 多狸思忖片刻,冷声道“话虽不错,但是也需要防范万一,你可敢与我立血誓?” 丑时,茫茫草原之上,月明本是高悬于空。一阵阴风吹过荒草丛生的河岸,天空霎时阴云密布。乌云遮月,河岸登时无光。黑暗之中,一声女声高声道“点火!”言罢,数十座连成一个圆圈的篝火接连被燃起。火围成的圈中,有三人,多狸着圣袍,手上缠着冰血链,锁链闪着寒光。托娅手按刀柄,站在多狸身侧。俩人隐隐对木恩 形成一个夹角。 篝火外,站在一众龙卫。有一阵阴风吹过,篝火的火苗轻轻摇晃,复而燃得更旺。多狸长手往前一伸,锁链自她手中而出,将木恩的左臂和上半身捆绑。她双唇轻起,微动数下,藤蔓破地而出, 缠绕住木恩的两支脚踝。 木恩神色不变,反倒是赔笑道“大巫,这是为何?木某人既然已经答应,断不会临阵脱逃。” 多狸淡淡地道“我是以防你一会儿身不由已,胡乱挣扎,影响了法术。” 多狸伸出右手,托娅将一根半支手臂长、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放在这支手上。多狸握住树枝,走近木恩,道“抬起右臂。”木恩包裹右臂的锦衣衣袖已经之前已经被小刀划破,撕扯之后,如今露出光裸的皮肤,曾经那道被冰血链造成的伤口依旧存在,只是包括多狸在内都不知道,那伤口已是 木恩自己用法术造成。多狸握住树枝,口中念念有词,树枝的尖端向前伸长,直至缠绕住木恩的整支右臂。多狸口中所念咒语未停,缠绕在木恩右臂的树枝越缠越紧,皮肤渐呈乌紫色,指尖充 血。 然而木恩仍然面不改色,好像这只手臂并非长在他身上那般。 忽然,木恩眉心一蹙。 树枝上生出了细小的刺,扎进了木恩的皮肤,且越扎越深。 此时,托娅双手托着一个铜杯走上前,多狸接过铜杯,将其置于树干的末端。深入皮肉的尖刺吸走木恩的鲜血,再从树干的末端滴入铜杯之中。铜杯之中鲜血过半之时,扎入木恩手臂之中的尖刺消失,杯中的鲜血剧烈的晃动打旋,直至杯中升起一 道血柱,柱子又化作一条小龙,血誓方才在木恩和多狸之间缔结。 缠绕在木恩右臂的树干顿时干枯,断成数截掉落在地上,而右臂上密密麻麻的小血洞一起往外渗血。 多狸将酒杯交予托娅,杯中血液迅速干涸并无异常,显然血誓完成的非常好,俩人相视而笑。却均未留意到木恩的身后,一道狼影闪现,稍纵即逝。 “血誓可以映照人心,你没有欺骗我们,神狸也不会亏待你。”多狸道“你想要多少钱只管开口,只要这药有用,我会给你想象不到的巨大财富。” 木恩笑道“这且不急。反正大巫还想要龙吼巨炮,自然不会在钱财上为难我们。其实对我们鬼不收来说,财货固然要紧,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复仇。”“我明白,燕国欠你们的债,我会代你们讨还。尽管放心吧!现在你随我去见阿爹,如果你的药管用,会得到阿爹赐福,从此草原之上任你往来,哪怕是最凶猛的狼群,都 不敢近你半步。” “如此,求之不得。” 大帐内,哈梵如今已经无力起身,躺在榻上等死。过度的巫术透支,以及当年用盘羊拐恢复法力所导致的反噬一起发作,饶是他一身所学草原武双,如今却也难以回天。 多狸掀动帐篷走入,小跑着来到哈梵的面前单膝跪地,双眼露出隐隐的泪光“阿爹!我回来了!” 哈梵伸出颤抖的双手,搀扶起多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想念。 多狸看着父亲那憔悴模样悲从中来眼眶含泪。 哈梵努力笑了两声“哭什么。我还得看着你拿下南曜,复兴天命呢!一个哭鼻子的大巫,是没法让族人信服的,擦干眼泪,别让外人看到。” “嗯!”多狸用力在脸上擦了一把“女儿这次回来,就给父亲带来了好消息。” 哈梵吃力的睁着双眼“哦?我的女儿,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啊。” 多狸凑到父亲的耳边“是木恩!他跟我说找到了一种药,可以治好父亲的病。” 哈梵挑了一下眉毛,原本昏花的双眼,陡然间闪过一丝精光“他?那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多狸道“父亲放心,我已经给木恩下了血誓,他不敢在此事上对我耍花样。而且那药女儿已经用巫术测试过,虽不知姓名,但其中确实蕴藏着无尽生机,理应有枯木逢春 的奇效。这一点他并没有说谎。” 哈梵这才释然“女儿你天性与万物生灵亲近,既然你能感觉到其中生机,就不会有错。把那药拿来,我试试看。” 多狸将木匣子打开,取出枯莲放到哈梵手中。 哈梵端详着莲花,喃喃自语“表面枯死,内中却藏有生机无限,枯荣一念之间……这朵莲花果然有些名堂。”只见莲花在他手上化作一道紫色光芒,旋即消失不见。哈梵面色瞬间潮红,好似要滴出血来一样,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脖子上青筋爆出,样子极其痛苦。突然之间,哈 梵猛的张开眼睛,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跟着口中吐出一道黑气。 随后他慢慢站起身来,这次脸上再无半点病态。他伸出双手不断的正反翻动观察着,之后开心的仰天大笑“哈哈哈,神药!果然是神药!我哈梵又回来了!”他伸出双臂,拥抱着还有些乍惊乍喜的多狸“女儿,你瞧,我又能这么用力地抱着你了!来随为父出去走走,先去打发了木恩,再去看看各部头人。这段时间我不能理事,有些人便有了别样心思,这回也让他们明白明白,这个草原还是我们说了算!” 问鼎 第一百三十章 压服众人 神狸帅帐之内。 草原诸部头人被紧急招来军议,只当是要再兴兵马大战一场,心中不免都有些迟疑。固然这十八年来神狸兵锋所向,各部都只能俯首,可是不代表大家就要无条件为神狸付出。头领可以要求部下为自己冲锋陷阵乃至送命都没关系,但是一定要有个说法。比如为了部落整体的发展壮大,牺牲一部分弱小在所难免。又或者为了获得更多的土地或是财货,用人命去填坑也是情理中事无话可说。莫日根当初主动讨令劫粮,固然 是为了托娅,为了父亲,但也是这种思想教育下的成果。现在既没有任何好处,又要让所有人去送死,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哪怕是天命汗哈桑克再怎么霸道,而言是让族人看得见实打实的好处,大家才容忍他的残暴野蛮。否则 纵然打不过你,也可以举族迁移。本来就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故乡概念淡薄,只要能生存去哪不一样?之前归附神狸,固然是神狸铁蹄无敌,也是因为多狸生有异象,被认为是哈桑克转世,所以大家愿意跟着她吃肉。现在接连打了两个败仗不说,对面更是拥有了如同神明 一般的武器,这天意到底在谁一边?若是没有了天意,大家还靠什么支撑作战?是以各部头人在帐篷里虽然没有叫骂抱怨,但是唉声叹气不断,把个军帐搞得愁云惨雾笼罩,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种士气下出战也是个败北。只要多狸没疯,就不 可能让大家强行出兵。 直到帐篷掀动的刹那,众人看到哈梵的脸,所有的哀叹立刻停止了。多狸虽然神通手段惊人,但是吃亏在性别和年龄。草原上不是没有女性巫师,但是成名大巫多是鹤发鸡皮满头白发的老巫婆,而没有年轻漂亮的姑娘。这个领域有点像是郎中,越老越值钱,哪怕长得老相也能获得人信服。当日荼盈在巫师圈子里是出名的天才,哈梵对她都忌惮三分。可是在圈子外,大多数牧民以及头人心里,只当她是荼 狐的妹妹,是草原上的明珠。没人把她当成法师尊敬,不管问谁都会说哈梵的本事肯定比她强得多,一个小姑娘又会什么神通? 这种心理对多狸也是一样,不管多狸展现多少神迹,人们还是出于性别看法,对她充满怀疑。否则苏利耶又怎么敢想着让儿子娶她?可是对哈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些年来哈梵靠着一身本事权谋,在草原奠定了自己的位置。哪怕他的法力丧失,这些头人看到他也从心里畏惧,本能地噤声不语。再看 哈梵气色红润精神饱满的样子,与之前判若两人,众人心中就更为疑惑。甚至有人开始猜测,之前哈梵生病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哈梵走入帐内,目光在每个头人脸上扫过。不管是谁都不敢和他对视,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哈梵冷哼一声,来到帐篷正中,先是让女儿坐下。随后自己站在女儿身旁, 手按着女儿的肩膀说道“说话!怎么都哑巴了?难道有人做法,让你们都不能开口?整个草原除了我们父女,还没别人有这个本事吧?你们刚才不是说得很欢喜么?现在继续啊!我也正好听听, 你们到底有难!” 阿斯根赔笑道“圣巫,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很好,就像以前一样!”哈梵用手轻轻一指,一道小旋风已经在帐篷内升腾起来,吹得人睁不开眼。哈梵冷声道“长生天护佑着神狸,保佑神狸战无不胜,也保佑我的身体康泰。神明本来已经降下旨意,让我去侍奉长生天,在天上保佑神狸的平安。至于人间事,则交给多狸处置。她会带着神狸重新恢复往日荣光,会让我们重新入主南曜,过上好日子。可是有些人却始终不肯听从天神的命令,拒绝信任多狸。哪怕嘴上听话,心里也有自 己的想法。这种小把戏瞒不过神明,是以天神改变了主意,降下了责罚!我们的勇士战死,我们的战斗失败,这一切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他一番话把责任都推给了这些头人,可是偏又没人能反驳。毕竟草原公认哈梵巫术第一,神明有关的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也不能反驳。他要是指认某个头人是叛徒, 立刻就能以神罚名义杀死,谁也不能说个不字。所有人都心头惴惴,看着哈梵的眼神里充满恐惧,生怕他接下来就是施展神通,结果某人性命。哈梵却没有那么做,反倒是表现得极为悲愤“神明降下的惩罚不止于此!长生天已经拒绝了我的侍奉,让我留下来继续辅佐多狸!为了惩罚大家的放肆,长生天决定降下 一场白灾。就在三日之后,一场真正的白灾就会落下。雪厚三尺!万物凋零!我哪怕用尽力量也无法阻止这一点,这都是拜你们所赐!你们这群混账!罪人!” 哈梵越说越气,几乎要朝人打过去。这些族长也顾不上躲避,而是惊慌失措道“白灾!要降下白灾了?”大巫之所以在草原受尊敬,不光是拥有某些秘法神通,相当于大号炮台。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法术往往能帮助部落走出灾厄。比如草原上知名灾害里,狼灾往往能吃光一 个部落的人口牲畜。可是多狸能亲和万物,只要她出现的地方,狼保证和人和睦相处,这个灾难不会发生。再比如龙卷风沙的黄灾,遇到哈梵这位大巫就可以轻松解决,这就是大巫实打实的作用。这种作用不是对某个人或者某次战斗,而是对全体牧民整个族群的延续有意义, 所以不管是谁都得信服大巫。当年荼狐想要解决巫师结果反被其害,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哈梵在天象一道造诣草原不做第二人想,他说有白灾肯定就是有。牧民期待下雪,但是也不能雪太大。“雪下大了成白灾,争吵过头成仇敌。”如果雪过大牲畜冻死,人也 难以生存,对于整个草原百姓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在场的头人们也没法无动于衷。 有人急道“圣巫,您得想想办法啊!” 哈梵冷声道“这是长生天的意志,谁也不能违拗。除了承受以外,毫无办法。这三天时间,大家做好准备,应付过这场灾难。神狸部落也会倾其所有,帮助大家过关。”这十八年征战,神狸聚敛的财富最多,其他部落的财富起码有三分之二被神狸抢夺而去,可是又不敢反抗。这回哈梵大出血,居然答应用神狸的牛羊牲畜救别人,对于众 族长来说自然是及时雨。可是不等他们露出笑容,哈梵又道“光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即便战胜白灾,也难以面对未来的灾难。草原就是这么个地方,黑灾、白灾、黄灾、狼灾层出不穷。我们有勇敢的战士,强壮的子弟,却要忍受饥寒。南曜人贪婪卑鄙软弱不堪,却可以坐拥膏腴之地,享受好日子。这不公平!我们要想活下去,必须要攻下南曜,让我们的子孙再也不必放牧为生!所以,要想不受灾,最后还是要靠自己的刀剑。而这一点我帮不了你们,只有你们自己才能帮自己。按照多狸的话去做,你们就能过上好日子。谁敢对多狸有丝毫的怀疑或是不敬,就注定死路一条!这是神明的意思!苏利耶这次擅自出征,坏了大事,按律令当斩!但是看在他死了儿子的份上,我将他责打了一百棍,人 就在外面,出去的时侯可以看看,这就是不听命令的下场。今后谁再敢乱动或是质疑军令,就要人头落地!” 有人忍不住问道“圣巫……对方手里的那龙……”“那不是龙,是武器而已!就像投石机一样得武器!用不了多久,那东西就会罗在我们手里,你们慌什么!” 问鼎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雪落(一) 寒风凛冽,雪花片片飘落。站在神策军驻地寨墙上的王祐平举右手接住落下的雪,掌心处一阵微凉,不等手放到眼前,雪花已经化作雪水。杨陌在旁微笑道“你不是吧?下个雪也值得大惊小怪?难道你们天京那边不下雪的?我倒是听我爹说过,楚国人就没见过雪。想当年墨门先祖里的楚人初到北地,看到下 雪兴奋的不得了,莫非天京也是这样子?” 王祐摇头道“天京也是会下雪的,虽然比不了云中那般苦寒之地,但也不至于见到雪花就大惊小怪。只是你不觉得这雪太大了么?”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初时尚微后来逐渐转大,军兵清雪已经来不及,索性就听之任之等到雪停再说。站在寨墙向外看去,目光所及尽是银装素裹白色世界,除了一片银 白再也看不到其他。此时的雪并没有转小迹象,反倒是越来越大,风也越刮越急。若非两人身怀绝技,且裹着厚厚的裘衣,也难以在寨墙上立足。这种天气遭遇敌袭的可能性不大,虽然有名将能够在风雪之日发动袭击一举破敌,但也是凤毛麟角。而且这种事之所以能记录下来,恰恰是因为其稀缺性,相反,绝大多数人在这种时令进兵只会落个部队离散乃至 迷路冻死都不奇怪。兵士们在这种环境下警惕性也会相对松懈,尤其是神策军这些老爷兵。他们在战阵上确实表现出不弱的战力,但是养尊处优惯了,又是一直享受着远超同侪的补给,能打恶战但不能吃苦。不少小军将又是朝中贵人的关系或是走国舅门路进来捞军功的,让这帮人在这种天气出来巡逻守寨,没几个人会听令。是以偌大的寨墙上,就只有杨陌 与王祐两人。杨陌神色也正经起来,点头道“是啊,这雪有点大的邪乎。说实话,就算是在云中,这种雪天也不多见。照这么下去,这些帐篷未必扛得住,至于地窝子更是容易被雪埋 了。野外扎营就是这么辛苦,营帐得重新加固,还得多备柴薪。对了,神策军以骑兵为主,这么多马如果冻死,可就麻烦了。”“不光是马,还有人也是一样。神策军操练虽勤,但是只是练战阵不涉及其他,兵卒远路而来水土不服,如果再冻这么一下,不知道要病倒多少人。于军中而言,瘟疫可是 比战争更为可怕。再说这么多兵马,每天要烧掉多少柴薪?可是你看看,有人愿意去砍柴么?”两军交战并不是单纯的沙场决胜,后勤补给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甚至有些时侯,战场外的因素远比士兵的勇武更重要。神策军的编制中并没有辅兵,由于其建立之初的目的就是刘威扬为荼盈复仇征伐草原,背后又有莫国丈父子支持,士兵都把自己看得高人一头。在他们眼里,大燕所有的部队都是自己的辅兵,不管是搬运物资,还是输 送粮草等杂项有他们做就是了,自己只要练好打仗的本领就是。再不然还可以征发民夫,总之不用自己干这些活。这是神策军成军之初就养成的骄傲,已经不可能逆转。原本这也不是个问题,毕竟大军出征配属人员的征发也是军事体系的一部分。以大燕运行多年的官僚系统,完全可 以把这些事做好,确实不需要士兵亲力亲为。可问题是这次情况特殊,太多的意外让原本不是问题的事情成了问题。之前的天水塞攻防战中,不管是进攻方的神狸还是防守方的无定军,都没把住在城外的民夫考虑进去。杨烈虽然设计了民夫撤退计划,但是因为自身有伤在身不能亲自主 持,剩下如祝天雷等人又压不住鱼世恩和曹预,所以撤离计划完成的并不好。鱼世恩固然是名将手段,但也有名将心肠,认定一将功成万骨枯,不以这些民壮生死为念。为了让天水塞这个饵更逼真,有意识让一部分民夫留下来做替死鬼。曹预对于 鱼世恩命令无条件执行,结果不少民夫就在之前的战斗里无辜丧命。而撤退下去的民夫也不等于真的安全。他们没有行粮,哪怕是墨门为他们尽量争取了一部分粮食,可也不足以支撑返回家乡。按照杨烈计划,他们应该是在界牌关驻扎,由界牌关饮食。再准备承担今后的运转任务。可是张世杰并未按约定收容民夫,而是把人驱向代州。随后二皇子刘宸毅就上报了神策军的战功,还多了许多人头作为 证物。如今前线民夫严重不足,神策军驻扎野外,更是没有夫子、辅兵。这些人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打仗的时候作用不大。可是日常喂养马匹、砍伐柴薪的工作,都是这帮人在完成。之前天气尚可,天水塞可以一部分物资支持,喂养马匹等工作也可以从天水塞抽调人员完成,这些问题显不出来。如今大雪封路,这些事情都浮出水面,成 为困扰神策军的难题所在。这么冷的天要想士兵不被冻伤,柴禾乃是必备之物。可是没人砍柴,光靠营中积存根本支撑不了一两天。这还仅仅是人,马匹的草料以及保暖同样需要人力,这些显然神 策军都不具备。 杨陌道“那就只能移营了。天水塞城池足够装得下两支部队,而且那里还有些民壮,总可以应付过一阵子。这种雪不会没完没了的,只要雪停了一切都好。”“没错,现在看最好的办法还是去天水塞住。可是……事情是这样,人是怎样谁又说的好?”王祐回头看了看军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就连你们墨门都做不到上和下睦,何况是其他人?神策军无定军积怨颇深,之前有神狸人压在头上,大家还要顾全个大局。现在神狸人败了,这种天气他们比我们更难受,说不定一场大雪过去,神狸人不 用打自己就逃了。天水塞又有那门龙吼炮架在那里,自认为天下无敌。外敌一去内患即生,原本可以压下去的事,这回神仙也压不住。进了天水塞,只怕麻烦才刚开始。” 听王祐提到术者杨陌本想反驳,但想了想也得承认,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话去辩解。洗星河已经带着手下离开,龙吼炮则留在这里。这么一尊巨炮分量沉重,往来运输困难。费了好大力气运到前线,如果再运回墨门就未免太蠢。他所需要的数据都已经得 到了,自然也就没必要停留下去。从来到走一共也没有多少时间,可是洗星河的恶名已经在军中传开。如果不是他带来的龙吼炮威力确实惊人,只怕就有军官敢指着他鼻子骂娘。饶是如此,众人对他也没几句好话说,更把墨门武者、术者之间的矛盾都暴露出来。如今就连普通士兵都知道墨门中武者、术者互相看不顺眼,杨烈虽然是矩子却压不住洗星河。王祐这么说,杨 陌自然没办法。 他看看王祐“我们墨门至少没有见死不救。耿中宵宁可抗令,也故意不来救人。如果不是祝老大赶到,我们这时候都完蛋了。”“是啊。他们连这种事都做得出何况其他?”王祐冷哼一声“有人巴不得神策军和无定军火并,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分兵两处尚且要闹,合兵之后不问可知,会闹得更凶。 ” “谁?谁想闹?他们不知道神狸还没走?”王祐摇头道“那些人不在前线,是看不到危险的。他们看的是战报,只会认为燕军天下无敌,神狸不堪一击。既然敌人不中用,就没必要担心,接下来就是抢功的时侯。 你看着吧,后面有的是热闹!”他把目光重又落回远方“这场雪灾对神狸人来说是灾难。但是他们过不好,绝不会让咱们好过,但愿陛下心如明镜,不要被人惑乱心智,让对手有机可乘。” 问鼎 第一百三十二章 雪落(二) 京城,夜晚,莫府书房之内。 莫如晦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虽然拼命想要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是那份欣喜依旧不受控制地暴露在脸上。“雪灾!好一场雪灾!”往日里莫如晦说话声音低沉,即便是在自己家中也很少高声,以至于不少人认为国丈嗓音天生如此。可是此时他的嗓音变得异常高亢,与他一贯的 形象以及年龄大不相合,只是说话的语气略有些颤抖,让人听上去总有些莫名诡异。书房里除他之外,便是上次那个一身黑衣之人。他朝莫如晦微微拱手“恭喜国丈。此番无定原大雪实乃天助国丈,神狸两次兵败再遇雪灾,三十万人马顿成画饼。用不了 多久就得卷帘大散。神策军此番出征可称大捷,二殿下立下这等大功,陛下必有嘉奖。怕是用不了多久,便是那储位也要动一动了。” 莫如晦看着黑衣人,脸上笑容渐渐敛去“这雪灾的消息可准?” “小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等事情上说谎。再说神策、无定两军都驻扎于天水塞,雪灾真假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那你们赶着过来送这个消息,又想交换什么?” “我们鬼不收就是群商人,所图的无非是发财二字。把这个消息先送过来,就是想求国丈答应,继续和鬼不收交易。作为回报,鬼不收愿意竭尽所能帮国丈完成心愿。”莫如晦冷笑一声“心愿?老夫的心愿便是大燕天下太平,四海干戈不生,这些心愿你们又怎么帮得上忙?相反,你们的存在倒是让老夫难以如意。你们做生意,自然是和 神狸。神狸如今既遭兵败复遭雪灾,这时候正该犁庭扫穴,把神狸连根拔起才对。你们却想要跟他们做生意!这到底是谁如谁的意? ” “国丈真希望把神狸连根拔起?”黑衣人的语气依旧不变“若是国丈当真想要如此,其实也容易得很。”黑衣人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神狸的生死尽在自己手中。“鬼不收与神狸通商已久,于其道路及聚集之地了然于胸。若是国丈想要把神狸连根拔起,鬼不收愿为向导,以神策 军之勇武,不出三个月就能让神狸从世上消失!” 说到此处黑衣人语气一顿,随后又说道“只是……国丈真想如此?”“笑话!”莫如晦缓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神狸乃是我南曜的大患,两方交战多年死伤无数,不提当日哈桑克之害,光是大燕立国至今,与神狸打了多少仗?死了多少人? 又耗费了多少钱粮?试问天下谁不想让神狸灭亡?”“若是问那些百姓,自然是希望神狸早死早好,可是对国丈来说,却未必如此。国丈乃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正因为有神狸人存在,神策军才能有今 日的地位。若是没有了神狸,神策军能否存在都在两论。每年的钱粮度支,又岂会如现在这般随意?” 莫如晦看着黑衣人“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只想提醒国丈,草原上狼多为患。但若是没有狼,让牲畜随意生聚,同样是灾难。是以草原人固然要杀狼,但也要懂得养狼。国丈乃是天下少有的智者,自然也该懂得 养狼的道理和手段。再说……现在还需要这头狼,让咱们成就大事!如果天下只有神策军,二殿下登基就是理所当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得遮遮掩掩……” “够了!”莫如晦打断了黑衣人“此等大事不是尔等能过问的,至于神狸之事该当如何,老夫自有主张!这生意么……且容我再想想看。”“国丈请自便。不过小人要提醒国丈一句,这场雪对神狸固然是灭顶之灾,对其他人也未必是吉兆。神狸大兵在外,很多事不能查,也查不起。如今神狸式微前线稳牢,陛下便腾出了手脚,可以做很多事。再大的雪也埋不住尸,若是雪融冰消万物露头,那时侯再想做点什么就晚了。我等鬼不收本就是孤魂野鬼天不收地不管,老国丈有家有 业,更有大事在肩。总不希望为了一二小人,坏了大事吧?” 莫如晦脸上笑容不减反增“哦?这么说来,鬼不收算是把老夫拿捏在手里,你们让我如何,我就只能如何听令行事了?”“国丈说得哪里话来?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也没人敢这样想。只是提醒国丈一句,胜仗固然可喜,但也不能因为大获全胜就疏忽大意,认为真的天下太平。有些时候, 获胜或许才是危险的开始。至于何去何从如何选择,自然是国丈自行裁度,小人不敢多口。老国丈只要仔细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就是,我们鬼不收随时候命。” 宫中。 莫华妆端坐案前面对铜镜仔细端详,韶华已逝妆容不再,十八年光阴过去,昔日的人间绝色,如今却须得“华妆”才可见人。望着镜中的女子,莫华妆总是有些诱惑,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明明只过了那么短的时间,自己何以就苍老成这般模样?十八载光阴如同南柯一梦,往日种种尤在眼前, 自己最美好的时光却已经一去不回。 刘威扬又当如何? 上一次见他又是几时?莫华妆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刘威扬的样子,在荼盈死后刘威扬宫中不蓄新宠,也不亲近宫人,莫华妆手下也就少了几条人命。但是这不意味着夫妻关系缓和,刘威扬不是 住在书房,就是住在荼盈曾经居住的宫殿,就是不曾往皇后宫中来过。初时莫华妆还有些怨气,甚至想要揪着刘威扬大喊一声荼盈是死在她的同胞手里,和我没任何关系!但是这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随着时光荏苒,刘宸毅渐渐长大成人 ,连这份怨气都已经淡了。佳偶怨偶又有何用?最终都到了这个岁数,再考虑这些都是枉然。现在她只关心一件事皇帝到底几时才肯答应易储,让自己的儿子继承这大好江山! 问鼎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雪落(三) 荼盈寝宫内。 刘威扬望着眼前诸般陈设,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爱妻青春活泼的模样,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容。十八年来刘威扬以铁腕手段治国,哪怕民穷财尽也要供养强兵,于官吏更是动辄杀戮。朝堂众卿印象中的天子永远是面色如铁神情严肃,也只有在这里,这位大燕帝王才 会露出身为“人”的那一面。手指在床头轻轻抚着,口内低声念叨“爱妃,用不了多久,朕就能为你复仇了。十八年的等待,今日终于有了结果,该是和那些贼子做个了断之时。等到这场雪一停,朕 就让他们把哈梵的首级取来,放到宫中来祭爱妃。之后再让我们的儿子执掌大燕,我就可以每天在这里陪你,你欢喜不欢喜?”刘威扬自言自语,讲述着自己对于荼盈的思念,以及对未来的展望。他自己也知,十八年间虽然勤政但并不爱民,事实上大燕的国是日非江河日下,百姓日渐贫苦,财力也逐渐匮乏。民间四处揭竿而起,固然不成气候,但依旧旋灭旋起,归根到底,都是自己滥用民力,以天下养兵所致。只是为了复仇,他不惜牺牲一切,大燕江山百姓议 论以及个人名声,全都可以牺牲。是以固然心头雪亮,却从不曾改变过半点。只是其本性终究不是个暴虐之主,人又极为聪明。眼看江山在自己手中一日坏过一日,百姓也越发憎恨朝廷,心中痛苦不足为外人道,全靠复仇信念支撑。如今眼看复仇在望,心中反倒越发无所适从。不知复仇成功之后怎么面对百姓,死后又怎么面对祖宗。只能寄希望于宸瑞登基后革除弊病重整山河,所有的骂名自己来承担,让他落个 贤君名号中兴之主,自己纵然是死也没什么遗憾。 自从荼盈死后,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本就是一个名为刘威扬的躯壳而已,生死于己已经没什么在意,只希望能早点看到哈梵等人的人头,把宸瑞推上宝座,就再没有遗憾。 就在这时,王景轻轻敲响了房门。刘威扬于荼盈宫中沉思之时,一般情况下没人敢来打扰。哪怕王景这种最受信任的总管,也不敢随意打扰。何况王景素知进退,如此行为必有缘故。刘威扬并没有发作, 而是向外看了一眼,轻咳一声“有事?”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你没跟她说,朕在这里?” “奴婢说过了。只是……皇后娘娘还是要见陛下。” “让她到御书房候着!”刘威扬眉头微微一皱,莫华妆这个女人虽然既愚蠢又令自己厌恶,但至少也做了这么多年皇后,起码的道理还是懂的。这些年她从不主动来荼盈寝宫,便是和自己保持的 默契所在。双方各自留出退路,彼此才能和睦相处。今日这等行为,等于侵入自己的领地,不像她的作为,这样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里属于自己最后的净土,自然容不得莫华妆践踏。刘威扬沉思片刻,豁然起身向外走去,不管莫华妆所为何来,总得见上一面,看看她到底发得什么疯? 御书房内。莫华妆与刘威扬对面而坐,彼此无言。二人之间放着四碟糕点,精致诱人,一看即知必属上方珍味。莫华妆从荼盈寝宫被赶到这里,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见面之后刘威扬又不肯说话,让她越发气上加气。但是为了儿子,她只能强压着怒火说道“陛下,这几样糕点乃是陛下最爱吃的,只是点心房的奴仆太过蠢笨,怎么做都不对陛下口味 。臣妾今日特意亲自去做了,保准和陛下的味,请陛下尝尝看。”刘威扬并没有动那些糕点,而是朝莫华妆看了一眼“梓潼亲自做糕点给朕吃?这倒是让朕有些难以相信,宫中这许多事物皆赖梓潼操持,每日劳心劳力,何以今日这般悠 闲?” “侍奉陛下亦是臣妾本分,这些乃是分内之责。”“梓潼过谦了。这些事情自有太监宫娥去做,何劳梓潼动手?你身佩凤绶统带六宫,理应替朕处置好后宫之事,这些小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再说这些东西乃是朕少年时喜好 之物,如今时过境迁,朕早已经不爱吃了。” 不爱吃了?莫华妆的心头火瞬间烧到了头顶,若不是拼命控制自己,只怕已经要大声吵闹起来。自己以堂堂皇后之尊亲自下厨制作糕点,就这么一句不爱吃了就给打发了?难道在他 眼里,自己的心血就这么不值钱?你到底是不爱吃?还是怕有毒? 不能喊!不能与他争吵!心里反复提醒着自己控制情绪,不管这对自己来说有多难依旧要拼命控制着,不让自己发作。莫华妆偷眼看着刘威扬,发现这个男人变得是如此陌生,乃至让自己不禁怀 疑,眼前这男人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孩子的父亲? 或许当初那个丈夫早在十八年间就已经死去,如今活在眼前的,只是个名为刘威扬的大燕皇帝。自己应该把他当成帝王而不是夫君,这样行事或许会好过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把语气放平和“陛下。臣妾听闻天水塞大捷,草原又遭雪灾?” “不错。梓潼的消息倒也灵通,这奏报朕也刚刚知道不久,你就已经听说了,果然称得上耳聪目明。” 莫华妆强行装作未解刘威扬话中贬损,自顾说道“此番我军大胜,实乃陛下天威所佑,臣妾要代神策军将士先谢过陛下保佑呢。” “沙场决胜,全靠将士用命。若是朕的天威真那么管用,就不会有当年的无定城之败。如今前线胜负未分,梓潼要来道喜,也未免太早了一些。” 莫华妆轻咬下唇,随后又挤出个笑容“陛下既然说道前线将士用命,但不知准备给他们什么嘉奖?”“哦?梓潼今日前来,就是为了给将士们讨赏的?” 问鼎 第一百三十四章 雪落(四) 刘威扬这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莫华妆终究不是等闲之辈,已经感觉到这句话里所蕴藏的危机。大燕开国皇帝刘破奴曾有命令,后宫不得干政。自己若是开口替神策军讨要嘉奖,很容易被刘威扬借题发挥,说成后宫干预军政。虽然以现在的情形他不至于真的杀了自 己,可是难免落个灰头土脸。堂堂皇后被皇帝臭骂一顿赶出御书房,也未免太没面子。果然自己的想法是对的,眼前人不是丈夫,只是帝王。哪怕是看似普通的家常叙谈也得小心谨慎,免得中了对方陷阱。再说,既然眼前人已经不是丈夫只是君王,彼此之 间也就没什么家常话可说,自然不该放松。 好在既然听出话中机锋,就不会自寻死路。莫华妆装作若无其事说道“将士犒赏乃是国事,臣妾一妇人岂敢妄言?臣妾只是想和陛下说说,咱们的儿子!”她在“咱们”二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便是提醒刘威扬没必要把自己当成仇人。荼盈之死和自己毫无关系,而且并没有孽种留下。现在两个子嗣里,刘宸英的生母早已经死去,而且活着时也不受你刘威扬待见,不会有爱屋及乌之说。哪怕你同样不喜欢我,但是也得承认我的皇后位分。两相比较,正常人自然该知道选谁继承大统。刘宸毅身 上也流着你的血,你总不至于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记恨! 刘威扬面色不变“我们的儿子?你是说哪一个?” “两个自然都算在内。这次出战,宸英、宸毅代陛下出征,甘冒矢石激励士卒,兵士能够接连取胜,与二位皇儿的功劳自然也分不开。” “这话倒也不错。只是他们乃是朕的子嗣,这天下也是他们的天下。为自己家做事还要赏赐,没这个规矩吧?”“功赏过罚,方能服众。凤子龙孙也不能例外。”莫华妆壮了壮胆子继续说道“臣妾听闻,二位皇儿于沙场之上优劣立判。太子居于界牌关内,以禁军拱卫,寸步不离张世 杰身边。阵前厮杀筹措军粮等事,皆是宸毅所为。臣妾以为,如果对两位皇儿不加奖惩,只怕前线将士人心不服。” “梓潼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让朕处罚宸英的?”刘威扬的语气微微一寒,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意。事实上他对于刘宸英的看法和刘宸毅并无区别,这两个所谓的儿子加起来,也比不上刘宸瑞的一半。只是如今还不是暴露宸瑞的时候,莫华妆生性善妒,又想要把刘宸毅 捧上储位。不如就让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宸英身上,这样对谁都不是坏事。莫华妆连忙起身下拜“臣妾不敢!宸英虽非臣妾所生,但向来视臣妾为母,臣妾也把他当作自己的骨肉看待。十八年间并无苛待,两个皇儿在臣妾心中一般轻重不分彼此 ,绝不会厚此薄彼。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若是不能秉公而断,臣妾只怕人心不服。请陛下明察!”“朕心里明白的很。你说的没错,赏罚分明乃是根本,便是王子犯法也应与民同罪!宸英如此,宸毅……也不例外!虽然朕只有这两个儿子,但是不代表他们为所欲为就可 以不受责罚!”“臣妾不明白,宸毅可曾做错了什么?”莫华妆虽然态度卑微但是底气十足。前线神策军的战报中,都提到了刘宸毅亲冒矢石冲锋在前,三军因此拼命厮杀之类的言语。至 于代州方面,更是从上到下都会严守机密,没人会告诉刘威扬,刘宸毅一直待在代州的事。刘宸英倒是有可能参奏刘宸毅,可是莫华妆根本不在乎。大不了就是两位皇子互谗,如果事情到那一步,反倒是更合她的心意,只要往刘宸英头上不停泼脏水就够了。固然刘宸英身后站着顾世维这尊佛,可是这些年枭卫大肆杀戮,顾世维门生故吏十不存一。就算侥幸剩下的,也早已和恩师离心离德。平日里都不怎么来往,更不可能掺和 进两位皇子之间的冲突之中。说白了,当下刘宸英、刘宸毅之间的冲突,就是简单的站边,与是非对错没什么关系。刘威扬人在天京,对于天水塞之事只能通过奏报来了解。只要大家都相信刘宸毅在 前线指挥,刘威扬也只能相信。十八年间莫家借经略神策军的机会,在朝堂上下奔走,已经结成一股势力。虽然碍于出身跟脚,这股势力算不上大,可终究是强过顾世维这个老朽。再说群臣哪怕不是莫 家人,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跳出来和莫家作对,只要没人坏自己的事,那么和太子打打对台又何妨?刘威扬冷哼一声“宸毅做错了什么?这事可是有点难说了,他做的错事太多。朕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贪墨军资克扣粮草,这些你说该不该算?再有就是欺君!他人 在代州,却告诉朕他在天水塞。以子欺父,以臣欺君,这难道不是罪?”“臣妾不明白,宸毅确实曾往代州催办军粮军械,这也是因为宸英在界牌关坐镇却转输不利,导致天水塞食用不济。为防天水生变,宸毅不得不来往奔波,甚至亲自坐镇, 才保证前方钱粮衣食无缺。再到两下开兵之时,宸毅又不顾生死,赶到前线身先士卒,此事有神策军奏报为证。不知何人诬陷宸毅,说他始终在代州?” “皇后莫非忘了枭卫?朕派王佑带领枭卫出阵,可不是做样子的!”莫华妆对于枭卫之事早有准备,因此刘威扬的发问并未吓住她,反倒是沉声答道“陛下派枭卫出发时曾有明令,让枭卫保护两位皇儿安危。如今奏报之上,王佑于天水塞随同神策军斩将夺旗,立下赫赫战功。若是宸毅不在天水塞,那么王佑又何以到天水?难道他敢违抗圣旨私自上阵?前者陛下赐烈阳剑于王佑,命其彻查军械一事,就是因为他人在神策最为便当,这不正说明宸毅随他在一处?否则宸毅的安危是谁在保护?军械之事不知枭卫是否查明,如今还来参奏皇子,这位王小统领心中不知还有没有 陛下,有没有尊卑!再者,他的参奏可有神策军的军将为旁证?还是仅凭枭卫自说自话?”刘宸毅看着莫华妆心中也得承认,这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放眼朝堂,能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男子已经不多,更别说女人。刘宸英背后有顾世维,刘宸毅背后有这个母亲,再加上莫家全家,勉强可以打个平手。且让他们放开手脚斗,只要不影响前线军情,斗得越凶越好。 问鼎 第一百三十五章 雪落(五) 天水塞内。 雪已经停了,但是人心并未因此转暖,反倒是越发冰冷。神策军、无定军固然分属两军,但名义上都是大燕军队,又曾并肩杀敌共经生死,本应有几分袍泽情分。可是之前无定军秘奏神策军盗卖军械,导致枭卫彻查的消息传开 ,让神策军对无定军上下极为敌视。固然在邺锋寒控制之下,事情并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没有影响战场之上的配合,但是不代表两军之间芥蒂消失。随着神策军入住天水塞,这种矛盾就越发扩大。本身神策军的军将里就有不少是通过打点莫家得到官职的,这些人或是出身豪门巨室,或是武功勋贵人家子弟,想要靠着一身刀枪武艺挣富贵或是攀高枝都不算错。可是为了加入神策军成为将领,全都是花了钱的。上任之后,不少人都想要回本。哪怕不直接从军饷或是钱粮上下手,也会从 其他地方动脑筋。尤其是小军官这一层,基本没有几个人身上没有瑕疵。平日里众人厮混一处,谁也不会指责袍泽。再加上神策军自成体系,外人进不来。有瑕疵也没什么要紧。可是无定军检校这事,对于这些人的影响极大。枭卫别看没查出军械的事,可是其他事查出来多少没人知道,这个衙门又名声在外,出名的不讲人情外加小题大做。谁都担心自己那点事成为枭卫的功劳,搞不好送掉性命。对于秘密告 发自己的无定军,自然就没有好感。进城之后双方又少不了接触,神策军素来张狂惯了,这次面对仇人,就更少不了跋扈骄纵一些。乃至有人放话,两次大捷都是神策军打出来的,无定军就是个铁壳乌龟, 没什么本事。如果没有神策军的钢人铁马,无定军早就全军覆没了。军中对于战功归属看得极重。尤其是无定军乃是大燕老班底,在无定城大败之前,不知立下多少战功。如今能坚持留在无定军的军官,基本都是基于这份好名声,不愿意改换门庭。有人还想着通过这两次大捷让皇帝看到无定军的厉害,能够改善无定军待遇。神策军这种说法,等于把自己浴血厮杀的战功尽数抹杀,谁又受的了?光是因为 这件事,双方的士兵就口角多次。 除去这些口舌之争,最为关键的还是利益二字。鱼世恩房中,无定军行军司马罗宏信正扯开他的粗喉咙大叫道“这差事我没法当了!求大帅恩典,撤了末将的官职,让我去当个普通兵卒,冲锋陷阵卖命厮杀,到了时候 等着开饭。再不然就把我杀了,用我这一百多斤给弟兄们添些荤腥,总好过现在这样挨冤枉骂!”罗宏信也是无定军老人,和鱼世恩多年交情。虽然本领才具不高,但是为人老成可靠,若非如此,也不会让他担任负责全军粮草调拨调剂的行军司马。能让这么个老实人 暴跳如雷,不问可知事态已是非常严重。 鱼世恩并未因罗宏信的叫嚣而发火,只是一抬手打断罗宏信的叫嚷“别跟我这嚷嚷,我没聋,好好说话我也听得见,事情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大帅可以自己去仓库看看。粮仓已经见底了!这两天我费尽心思,也只能让弟兄们每天只吃一顿干的一顿稀的。今天早上几个军将围着我骂,问我要吃喝填肚皮。还说早上的稀粥只能算作盐汤。他们还不知道,有盐汤喝已经不错了。过几天连盐汤都未必喝得上!当兵的尽是大肚汉,尤其这冰天雪地的天气,人肚里没食挨不得寒。那些军将虽然骂得难听,可我并不怪他们。大家都是一般出身,要是换成我,不光要骂,还要动手打人呢!吃粮当兵天经地义,皇帝不差饿兵。咱们现在既要和神狸人厮杀,又 吃不饱饭,走到哪都没有这等道理!可我又去哪里找粮食给他们?大帅看在俺老罗这些年效力份上,免了俺得差事,再不然就杀了俺,总好过让俺一直挨这个冤枉骂!” “大雪封路,粮食一时接济不上也是情有可原。咱们无定军的儿郎都是明理之人,不会做无理取闹之事。谁要是再围着你要粮,就让他来寻我说话!”“若是大家都没得吃,弟兄们也不会说什么。可是同在天水,咱们饿肚子,有人吃得满面油光,这就太不讲理了。一般都是吃粮当兵的军伍,差了一天一地,慢说是大小儿 郎,就是俺心里也不服气!” 鱼世恩心知,罗宏信跑到自己眼前来闹,固然是因为全军补给断绝,但是更为关键的还是他现在说得这条不公平。同样受制于大雪封路补给不利的境地,神策军不但有粮可吃,军官主将还有肉食,这不是什么秘密。如果大家一起挨饿,这些无定军兵马可能还说不出什么。这有人吃饱 有人吃不上,又都在一座城里,也难免有人心生不满。罗宏信性情直把话说出来,更多的人则是把话闷在心里不说,不代表没意见。罗宏信打开了话匣子“神策军这些年军械、铠甲比咱们好,还能有那么多好马,我们也都认了。可他是亲儿子,咱们总不能是后娘养的吧?当年咱们坐镇无定城的时候,这帮神策军的兔崽子还不知道在哪呢!现在反倒是在咱们面前装大,这口气我咽不下!再说,神策军的柴禾都是咱们给的,靠着咱们辛辛苦苦打柴,他们才不至于挨冻。 现在反过来,他们吃饱喝足,对咱们不闻不问,没有这种道理吧?难不成咱们无定军是辅兵?夫子?” “够了!”鱼世恩呵斥一声“你直接说想要本帅找神策军要粮就是了,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罗宏信挠挠后脑勺,咧嘴嘿嘿一笑“大帅英明,末将这点心思瞒不过您。不过俺说得也是实话,如果没有粮草,俺这个行军司马确实干不下去,弟兄们也熬不住。”“行了,你说这些本帅心里有数,你且下去,本帅自有办法。” 问鼎 第一百三十六章 身不由己 半个时辰后,鱼世恩房中。 两位昔日将帅袍泽手足,如今相对无言。 沉默良久,鱼世恩才开口道“你来我处不宜太久,免得国舅生疑。大家还是把话说开为好。” 邺锋寒道“大帅能明白末将苦衷,末将铭感五内。” “你如今已是一军之主,论位分官阶,并无尊卑之分,大帅二字何必再提?” “在邺锋寒心中,大帅永远是邺某的主帅,也是末将的恩主。无大帅无锋寒,此恩此德,永世难忘。” 鱼世恩微微一笑“你是我带出来的人,就不必跟我眼前说这些了。我是你的恩人,无定军却不是神策军的袍泽手足?”“大帅心中自有定见,就不必强人所难了。”邺锋寒苦笑一声“无定军的难处我知道,但是我的难处,大帅想必也明白。神策军、无定军都有七日余粮。我相信七日之内, 必有军粮送到。毕竟二皇子现在还离不开神策军,神狸人也没有死光。至少就眼下而言,二皇子还舍不得神策军饿死。” “无定军……就随他去了?” 鱼世恩一言出口,房间内又回归之前的沉寂。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两位主将心里,只是谁也没法明说出来。按照帐面上的数字,无定军现在不该缺粮。他们应该有七日军粮,哪怕不如神策军丰盛,士兵军将也不至于饿肚子。当然,帐面和实际永远是两回事,尤其是无定军这边 。如果鱼世恩没有悄悄毁掉那些装着沙土、石子、糠皮的麻袋,只怕罗宏信就不是自己找自己吵闹,而是直接带头哗变了。可是这等哑巴亏只能自己吃,没法向朝廷奏本。要知道每次粮食入库,都需要加盖大印证明实收,有这份东西在,粮食有多大的缺口都是无定军自己的问题,根本怪不到 别人头上。二皇子和莫崇山敢这么肆无忌惮,也是吃定了无定军不敢打官司。否则第一个倒霉的不是二皇子,而是鱼世恩。至于说为何要盖印,道理也很简单,盖了印固然要吃亏,不盖印吃亏更大。莫家可不是区区一些粮食就能放倒的。拿出这所谓的证据向上弹劾,莫家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得 一干二净。而他们偏生还掌握着无定军的后勤命脉,只要愿意,随时都能卡断补给。尤其战阵之上瞬息万变,只要物资迟到一天半日,都可能让战局发生逆转。鱼世恩自己不怕死,但是得为无定军数万大军留退路,又哪里敢把事情做绝?何况刘威扬自从组建神策军之后,对于无定军就颇有些冷淡,心里还是责怪当初鱼世恩不肯 站出来支持自己北伐。是以就算鱼世恩上告,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从一开始就错了,后面就只能一路错下去。凭借鱼世恩的手腕,之前一直能勉强保证三军供应,并且在粮荒到来之前取得两次大捷。按照他的推测,照这样下去,不等粮 食问题爆发,朝廷的犒赏命令就会到。那个时候莫崇山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只要能保证三军不饿肚子,其他一切都好说。没想到莫崇山这次居然玩的这么绝,直接断了无定军补给。显然是存心要对无定军这个军事团体下毒手。自古来鸟尽弓藏,不曾想莫家人不待鸟尽兔死,就先要藏弓烹犬。倒不是说莫家人愚笨如此,而是对他们来说,随着这场大雪落下,最大的敌人已经从神狸变成了太子刘宸英。之前因为军械之事,刘宸英为无定军说话,鱼世恩又向来 不和莫家人亲近,以至于让莫家和刘宸毅认定无定军乃是太子一派。太子和二殿下的冲突不是一天两天,不过有刘威扬在上面,大家的冲突都有底线。一方动手剪除另一方军事团体,这根本是不可想象之事。事情到这个地步,只有一种解 释双方已经到了图穷匕见之时,不知几时就会发生直面冲突。一如两军交战,之前只是斥候交锋,小队试探,现在则是大军列阵厮杀。 不论是对于燕国还是对于无定军来说,这都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信号。鱼世恩眉头紧锁良久无言,许久之后才叹口气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或许眼下还没有,但也不会等待太长时间。这次的粮荒,很可能就是个发端。代州有粮,可是没有民夫。大帅久在军中,这些道理自然明白。不管是谁,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出几万夫子。尤其是之前的夫子无辜被害,老百姓能跑则跑,不能跑则上山落草,官府能找到的青壮不多。不是不想运粮,而是有心无力。二殿下绝对不会认错,更不 能让人揭露他杀良冒功之事。” “界牌关还有不少夫子呢。”“坏事就坏在那里。张世杰肯把这些夫子给代州用么?”邺锋寒苦笑一声“大帅,我是你带出来的人,我都看得出来的事,你又怎会看不明白?如今这事不光是坏在无定军 疏远二皇子上,而是坏在无定军既不亲近二皇子也不亲近太子。二殿下固然希望无定军死,太子那边也未必希望无定军活。” “那你呢?”鱼世恩声音一寒。邺锋寒正色道“邺锋寒永远忠于无定军!但是神策军主帅,必须为神策军考虑,这些也是大帅教我的。这次大雪封路,还不知道几时有粮食运来,神策军的粮草也得省着 用。若是分一半给无定军,殿下固然不会答应,下面的儿郎也不会。就算我下了这道命令,也难以执行。希望大帅能体谅末将苦衷。” 鱼世恩无话可说。他呆呆坐在那里,眼睛望着窗外,目光黯淡。邺锋寒几时离开他都未曾注意,也不在乎。当日为了给燕国保留些将种,也为了让新军能掌握在正确的人手里,自己和邺锋 寒假意反目。如今却是真的翻脸了。不管两人心里多体谅对方,今后注定是敌人。搞不好还要刀兵相向。为何会弄成这般模样?到底是自己错了?还是这天下错了? 问鼎 第一百三十七章 黑手不止一个 天水塞的军粮危机不止波及到无定军,便是墨门武者,也未能幸免。墨门与燕国系出同源,虽然墨门并不会因此在南耀内部事务上偏帮燕国,但是彼此之间终究是交情深厚。武者与燕国军队并肩作战,共同对抗神狸,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即便是在刘威扬与杨烈关系疏远之后,彼此之间的合作并未终止。在战场上神狸负责各方面协助,也不曾索取过什么。但是诸如后勤粮草等项,燕国也有义务 。总不能让墨门饿着肚子打仗,也不能让墨门自己出口粮,这也是燕国君臣之间的共识。即便是有人不喜欢墨门,也不会在这方面有所为难。可是如今不光是无定军,就是墨门的粮草也严重短缺。固然墨门子弟的处境比无定军好一些,不至于喝盐汤度日,但是也没有多少余粮。所有武者的食物都得算计着吃, 不能放开肚皮,随意消耗。更没有余力支持无定军,否则以墨门的行事风格,早就拿出粮食接济无定,不至于看着他们饿肚皮。 这些武者都是杨烈一手栽培而出,能打苦战,能熬艰难,不至于口粮不济就闹事。可是杨陌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认为自己这些人吃了哑巴亏。房间内,他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望着眼前的肉羹,脸上毫无半点喜悦。“我还以为整个天水塞都没有东西吃,看来并非如此。你这里还有肉羹,我们墨门就只能啃硬饼 子。至于无定军,就只能看着咱们咽口水,真是同人不同命!”王佑坐在他对面,对于杨陌的抱怨不置可否,自顾说道“我是枭卫统领。如果连我都没有东西吃的时候,这城里早就该吃人了。枭卫不是无定军,不搞将帅一体那套。我们讲的是尊卑上下,统领就是比普通枭卫吃的好,普通枭卫也比士兵过的好。这是我们的规矩,和鱼世恩那边不一样,跟墨门更不能比。不能用墨门的规矩套在我们身上 。”“不管谁的规矩,总得公平。现在你们放开肚皮吃饭,有人饿肚子,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杨陌坐直了身子“爹教过我的,做人一定要公平,如果让并肩作战的袍泽感觉到两样对待,战场上就很难指望大家同心协力。我不明白,为什么燕国变成这样。神狸只是败了两阵,并没有挫动元气,大家就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开始忙着内斗。这未 免也太早了吧?”王佑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有些人就是这么蠢。认为大燕已经胜券在握,等不及最后的结果就要动手。杨兄弟虽然是矩子教出来的人,兵法武功没得说,可是说到朝堂之事终究是差了三分火候。你以为他们会等到天下太平之后再行动?你想想看,那样还来得及么?天下太平外敌被消灭,陛下大可一道圣旨就夺了某人兵权。到时候他再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就算不夺兵权,光是筹谋到发动,就得需要大把时光。等到他筹谋完成,各军早已经回归驻地,还能做的了什么?所以趁着仗没打完就动手,不算是 错。” 杨陌看着王佑“你……怎么好像对这些很熟悉的样子?” “当然了。我是枭卫啊,大恶人啊。连这些都不懂,我怎么当恶人头子?”王佑只有和杨陌相处时,才会开两句玩笑。 杨陌也笑了笑,随后问道“你的枭卫就在前线,他们这么做,不怕把自己玩死?你只要向陛下回奏……”“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所在了。”王佑冷笑一声“你真以为恶人只有一个?我只能说你太天真了!代州那位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朝廷那位顾老太师,又是什么善男信女?二殿下只是恶不是傻,他要对付的是无定军,不会想把枭卫以及墨门拉下水。我们入局对他有何好处?他为何要这样做?依着二殿下的意思,巴不得用这些好肉把我们的嘴堵上,让我们不要说他坏话。尤其是对墨门尤其如此。要知道如今在天水的枭卫也就是我和无环,再加几个部下暗谍。如果二殿下真的破釜沉舟,让我们变成死人也不是 难事。墨门几千武者,他有那个本事把你们的嘴巴堵上?” 杨陌听的不住点头,原本他认为这里面肯定是刘宸毅捣鬼。可是如今听王佑一说,才想到这里面可能另有玄机。不由问道“你是说?”“代州的粮食是要到界牌关的。好好动动脑子,别让人稀里糊涂就当刀用。若是枭卫和墨门站在刘宸英一边,顾老太师心里一块石头就能落地。为了这个目的用些手段,也 不是什么稀罕事。别忘了,当初老人家可是连百官哭门万民挂孝这招都用出来过,别以为他如今老迈年高,就是没牙的老虎。” 杨陌瞪大眼睛“我听爹说过,顾世维是当今天下有数的聪明人,怎么也会干这种糊涂事?”“事情糊涂不糊涂,要看站在谁的立场。以顾世维的角度出发,他做的也没什么错。我敢打赌,他会在关键时刻以太子名义送一批粮食过来,保证无定军不真的饿死。也能保证墨门不会断炊。至于这个过程里会发生什么,他并不在乎。对于这些棋手来说,一二子的损失,其实无关紧要。慈不领兵善不掌权,顾世维若是个有道高僧,也没法 在朝堂上厮混那么多年。” 他朝杨陌一指“趁热把肉羹吃了吧,放凉了就糟蹋了。以后你想吃什么尽管找我,别稀里糊涂让人当刀子用。墨门也好枭卫也罢,没必要掺合到两位殿下的冲突之中。” 杨陌不客气地拿起调羹盛了肉羹放入口中,含糊着说道“那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枭卫是陛下的刀,刀不需要有想法。”王佑冷声说道,心内则暗自嘀咕刀不需要有想法,我有想法就够了。让他们去争夺无定、神策,墨门这支力量我可不会放过。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铁无环快步而入,朝王佑拱手道“小统领,外面出事了。神策军与无定军好像要火并!” “为什么?”“神策军说无定军一个校尉偷马,去无定军那里抓人,无定军不答应。眼看就要动手了!” 问鼎 第一百三十八章 马肉(上) 冲突的地方是在无定军的驻地,上百号无定军兵马围着几十个神策军兵将,双方手中都提着明晃晃的钢刀,刀光雪亮令人胆寒。神策军的人围成圆阵,背心相抵面孔朝外,而在这个圆阵正中,则是个被五花大绑,口内塞着麻核桃的军汉。这名军汉身高体壮,望之如同天神下凡。此时脸憋得通红, 在那里不停地扭动身体,口内呜咽有声,就是说不出话。 外围的无定军士兵则面带怒容,手中单刀不时与神策军的刀锋相碰,叮当有声。虽然两支军队自从同城而居就没少了摩擦,可是也不过是几个军汉之间互殴,在军队里算不上大事。有两方主帅刻意压制,不至于酿成大祸。可是两军人马按照自己的归 属成队书来!”“混账!”跪在一旁的耶律风骂道“我们无定军吃什么,还得跟你们商量不成?老子今天就是吃了马肉又能怎得?难道我们没有文书吃了马肉,你们神策军就能抓人?我们 吃的是自己的马,没有文书也是大帅罚我们,轮不到你们神策军!” 鱼世恩呵斥一声“住口!”又向邺锋寒道“锅里的马肉想必不会有假,至于是不是神策军的马,我想听石如龙自己说。”邺锋寒点点头,随后把手一摆,神策军左右分开让出道路,几个无定军兵士忙跑过去给石如龙解去绑绳,又取出嘴里的麻核桃。石如龙迈着大步走向鱼世恩,堆金山倒玉 柱跪在马前。 他一张脸原本就是黑红颜色,此时则涨得如同枣皮,说话也有些结巴“小人,给……大帅磕头。”“如龙,本帅知道你是个直性子平生从不说谎。当日我为你报战功之时,你就说过。你的骨朵砸碎几个人头就是几个,要凭据是没有的,就是靠你的人品担保。多一个不会报,少报一个也不成。大家都说你是石驴子,驴脾气太倔。本帅倒认为你这驴脾气不错,很是合本帅胃口。当日本帅信你,今日本帅依旧信你,你且说说看,今天你吃了 马肉没有?”“吃……吃了。”石如龙天神一般的汉子,说话的声音却是极小。大家都屏息凝神听他答话,这营地里变得格外寂静。这种寂静似乎给了石如龙更多压力,他连脖子带脸都涨 得殷红如血,一看就知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抓住现行。 鱼世恩并没有看石如龙的神色,而是继续问道“好,那你告诉我,这匹马是谁的?无定军哪一营哪一哨的马被你吃了?” “这马……不是无定军的。”石如龙声音越来越低。但是大家都凝神听着,因此他的答案还是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那是……神策军的马。” 问鼎 第一百三十九章 马肉(中) “大帅我没说错吧?他们果然就是群贼胚子,不但偷了我们神策军的马还不肯承认。被我们抓住,还敢拿刀拿枪。对这种人绝不能手软,否则日后我们神策军的战马都得被 偷光!咱们的战马乃是陛下不惜重金自四方精选采买而来,每匹战马都是宝贝。敢吃这个就等于是破坏军械,应该斩首示众!”“对,把他斩首示众!”神策军这些士兵方才被无定军围起来,虽然没吃眼前亏,心里难免紧张。此时见自家主帅赶到,无定军又承认偷马,顿时觉得占了上风。开始全力 反击,要求严惩石如龙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王佑此时忽然开口道“慢!我有话说!”说话间他分开众人来到鱼世恩与邺锋寒面前,朝两人拱手一礼,两人也各自回礼。论官职枭卫小统领还不能和两位元戎相提并论,但是王佑有刘威扬钦赐烈阳剑,论起身 份地位一如钦差大臣,便是张世杰对他也得礼让几分。见他出面便是邺锋寒都不能不给面子,连忙道“王小统领莫非有话说?” 王佑点点头“据我所知,神策军的铁骑兵每人配战马两匹,驮马一匹,备用马一匹,不知道是也不是?” 邺锋寒点点头“小统领说的不错。我们无定军的具装铁骑,确实以此种编制配备马匹。”“这就是了。虽然从编制上如此,但是实际和帐面肯定有差异。和神狸兵马两次交锋,神策军冲锋陷阵颇有伤亡,便是战马也少不了受损失。我也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你 们重新登记造册也来不及,何况情况每天都在变化。今天登记的马,也许转天就会被冻死,所以造册之事也就没急着做。我也不曾催。” 莫洪咳嗽一声“小统领,咱们说的是无定军偷马的事……” “怎么?莫将军着急了?”王佑看向莫洪“尊驾似乎是莫国丈的族人?” “不错!国丈正是某的叔公!”说到这里莫洪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如果不是在邺锋寒面前,他怕是连跪都不肯跪,要站起来腆胸叠肚走上几步,显示一下威风。王佑冷声道“看来我没记错,神策军将里凡是姓莫的,都是国丈的亲族。不过我得提醒你依据,便是令叔公在朝堂之上,也不敢随便打断枭卫奏报,更不敢质疑。只有天 子有这个权力,其他人都没有。” 莫洪脸色一变,连忙低头道“我……末将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就最好了。我正要说到这件事上,而且还要请莫将军回答我几个问题。你的战马、挽马、驮马可曾有损?”原本莫家人在神策军自成体系,以莫崇山为首,下面的人拧成一股绳,就是在神策军内,也是出名的刺头。除了邺锋寒和莫崇山以外,他们不卖任何人面子。邺锋寒也算是莫家门客,对这帮人更是轻易不会管束。是以要是一般人问这个问题肯定得不到莫洪回答,少不了还要挨几句闲话。可是刚才王佑的态度,把莫洪的气焰打了下去,他此时便不敢强横下去,只好乖乖回答“回小统领的话,末将的马原本在战场上折损了一匹。如今这匹战马又被石如龙吃了,再打仗的时候便没有得力的脚力。这战马就是 我们骑兵半条性命,也正因为如此,末将才如此焦急。”王佑不再理他,又来到石如龙面前。石如龙看到王佑出现脸红的更厉害,这时忽然大喊一声“石某自入伍那天,就不曾怕过死!如今好汉做事好汉当,要杀要剐尽管来, 休得攀扯无辜”“无辜?要看这无辜是怎么个无辜法了。”王佑面带冷笑“一个人饭量再大,也吃不了一匹马。何况无定军袍泽情重,石如龙既然偷马,自然不可能是自己吃。这百多人想 必都是吃了马肉的,是以愿意为你遮掩罪行。为了保证你不受处罚,和神策军刀兵相见也在所不惜。”“你胡说八道!”石如龙勃然大怒陡然站起身来,如同天神一般的汉子猛冲向王佑。这边铁无环已经抢步而出迎上石如龙,两人双拳齐出,只听“砰砰”两声闷响,却是彼此 的拳头都落到对方肩头。只见两人各自倒退一步,随即拿桩站定,这一招却是拼了个平手。 莫洪在旁大喊道“无定军好大的胆子,连枭卫都敢打,莫不是想要谋反?” 王佑冷哼一声“谁谋反这种话只有枭卫有资格说,其他人都没这个权力!邺大帅,请约束自己的部下!”此时耶律风大叫道“石老大,你别胡来!咱们自己的性命不值什么,若是牵连了帅爷就是粉身碎骨也难赎其罪!王小统领你说对了,那马肉不是石老大一个人吃的,乃是 我们两个吃的!你要是杀,就杀我们两个,其他弟兄们不曾吃过半口,凭什么领罪?” “不!这马肉我也吃了,要追究也连我一起追究!”一个军汉也大声叫嚷起来。随后整个无定军军营就炸了锅,那百多名兵士人人争着承认自己吃过马肉,场面很是混乱。 鱼世恩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忽然大喝一声“都闭嘴!”士兵们本来你一句我一句在那叫嚷,听到鱼世恩这句话顿时都把嘴闭上。只听鱼世恩继续说道“无定军向来有饭同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吃了马肉也没什么稀奇。如果石如龙偷来马只自己吃,他也就不配当我无定军的兵。不过,你们只知道自己吃了马,不可能知道吃得乃是神策军的战马,不知者不为罪。若是因为你们吃过马肉就 要受罚,本帅第一个不答应!”王佑微微一笑“鱼大帅这句不知者不为罪说的好!本官也深为认同。外人都说我枭卫只知杀戮,却不知枭卫杀人从来都是有杀人的道理,绝不会不教而诛。石如龙盗杀战马,确实当处死罪。但是我更想知道,他为何要偷马来吃。石如龙你且说说看,好端端的为何要偷神策军的马?” 问鼎 第一百四十章 马肉(下) 有饭吃谁愿意去做贼?”石如龙并没有开口,倒是一旁的耶律风压不住自己的怒火主动回答“石大哥是我们无定军有名的好汉,便是大帅也知道石大哥力大无穷,手中一柄铁骨朵打得神狸人闻风丧胆。可是这力气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肚子里有粮食,人才有力气,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我们这些军汉不图大富大贵,但是吃粮当兵,吃饭总得管饱。我们也不用好酒好肉,只要干饼能填饱肚皮我们就心满意足。可是朝廷却连这点小事也不能满足,我们又该怎么办?大家每天喝的粥都能当镜子照,所谓的一顿干饭也有定数,手快有手 慢无。普通当兵的都只能吃个半饱,像石大哥这种大肚汉,就更是连充饥都做不到。我们为了不饿死,也只能出此下策!再说,我们心里也不服!” “因何不服?”“若是大家都没粮食吃,我们也就认命了。可是神策军有粮可吃,我们无定军却要饿肚子,世上有这种道理么?都说大雪封路,难道只封我们无定军的路,神策军粮道就能畅通无阻?再说神策军的柴禾都是哪来的?还不是我们无定军分出去的?他们可以拿我们的干柴去烧,我们却不能吃他们的粮食,难道我们是后娘养的?我们宁可战死也 不想饿死,所以才想着去神策军……弄些吃喝。”说到最后耶律风的气势也逐渐弱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偷东西都是丢人的事。何况盗杀战马各军都不能容,不管有再多道理,做出这样的事都是无理。如今被人家抓了痛 脚不但自己难免军法,还要连累大帅面上无光,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看向王佑“耶律风自知身犯军法无话可说,但是要处置也只能大帅处置,轮不到神策军动手。小统领要杀就杀我就是,莫要杀石大哥。这主意是我出的,石大哥只是动手而已。要说罪过,也是我罪责更大。再说石大哥一身好武艺,就算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为了一匹战马杀个勇士,未免太过分了。那个姓莫的有本事上马与我石大哥较 量几个回合,看看大家谁厉害!”王佑一摆手“军法不是这么讲的。如果因为勇武就可以免受军法责罚,那么军法设立就毫无意义。军中讲的是规矩,而不是以力为尊。不管这位石如龙有多勇猛,犯了法 也得受罚。”莫洪听到这里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不管怎么说,枭卫只要肯替自己杀了这石大汉外加耶律风,自己这回也算是胜了。至于之前丢的面子算不上什么,将来慢慢找回来也就 是了。可就在此时,却见王佑转头看向他“莫将军,我倒是有件事要问你。你敢来之时锅中马肉尚在,可见从失马到你赶来,前后也没用太多时间。你是怎样得知战马为石如龙 所盗杀?” “这还不容易?石如龙那大个子谁看不到?只一看就知道是他!” “也就是说你们神策军认识石如龙?” “无定军石大个子,我们神策军也是听说过的。原本以为是个好汉,没想到是个贼骨头!”王佑冷哼一声“既然知道石大个子是无定军的人,也有人能看到他,却让他牵着神策军的战马走出神策军营地,这便让我感到有些奇怪了。这位石如龙不管武艺如何,只看他体态就不是个隐匿形迹的行家。更何况他不是去偷窃米粮,而是牵走一匹战马。我原以为神策军防范松懈,让人可以随意进出军营,正想着参奏邺大帅一本。如今看 来,倒是冤枉了好人,神策军防范森严,石如龙从来到走都在神策军监视之下,否则又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及时?” 邺锋寒面色阴沉,冷声问道“王小统领这话的意思是莫洪故意设好陷阱,要坑害石如龙?”“我倒没有这个意思。莫洪也不是神仙,自然算不出谁会来偷马。不过无定军无粮神策军有粮,这种事早晚都会发生,有心人难免会有所准备。至于这马,对莫洪来说就纯 粹是意外之喜了。” 莫洪急道“小统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战马被他们吃了,这怎么成了喜?”“我方才说过,神策军接连作战,战马损失不小。以至于马匹数量和账面对不上,谁究竟有几匹马往往需要问过本人才知道。是以登记造册之事始终没有进行,莫将军就以为我对神策军的战马情况一无所知,顺口说自己两匹战马死了一匹,只剩一匹乘骑。只可惜你太心急了一些,我的话并没有说完。普通士兵的战马数量我确实来不及检点,但是军中将官的马,我还是要有个准数的。尤其是莫家一脉,神策军中所有姓莫的,有多少马,又是什么情形,我都一清二楚。若是没有这点本事,也不够资格做枭卫 。无环,把账本拿出来!” 铁无环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本极厚的账簿,托在手中递给王佑。王佑不紧不慢翻动着账簿,口内念念有词“莫洪……且让我看看,你在哪一页上。”莫洪面色紧张,两眼紧盯着王佑手中的账本,似乎想要冲上去抢夺,但又畏惧枭卫的凶名不敢轻举妄动。就在他僵在那里的时候,就听到王佑声音陡然一扬“找到了!莫 洪,神策军骑兵丙旅帅。共有战马三匹,备用马一匹,驮马两匹。这就是了,我就说么,莫家堂堂皇亲国戚,怎么可能沦落到只有一匹战马的地步。” “你……你胡说,这上面都是胡乱写的!做不得数!”莫洪心知事情不妙,顾不上王佑身份,开始大声呵斥起来。王佑不慌不忙“光凭一份账本,确实不能证明莫将军有几匹马。不过神策军发放马干都有记录,莫将军领了几匹马的马干,必要本人认可,这总是做不得假的。请邺大帅 把贵军发放马干记录取出来,我们一看便知分晓。” 邺锋寒把脸一沉“这就不必了吧?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我们各自带人回去也就是了。” 王佑摇头道“羞刀难入鞘。今天的事已经动了兵器,如果就这么回去,只怕大家心里都有根刺,将来还是要出问题,总要有个说法才好。”邺锋寒道“说法?但不知王小统领想要个什么说法?” 问鼎 第一百四十一章 做戏 在场众人里已经有不少人明白,莫洪这次算是作法自毙。本想着借石如龙盗马,抹平自己的黑账,没想到反被王佑抓住把柄。神策军由于自成体系不受外界监督,背后又有莫家人撑腰,横行霸道习惯了,军将为非作歹的也不知有多少。尤其是莫家这些子侄辈军将,虽然名义上和莫如晦是一家人,但是想要获取官职也得花钱打点。亲属关 系只是为了得官容易,并不代表可以不出钱就当官。这些人出了钱自然就得想办法回本,日常克扣粮饷或是虚报员额的事都少不了,更要紧的还是在军械盗卖上。前者枭卫调查神策军盗卖军械事还没有下文,现在又闹出这 档子事,可说是正撞到枪口上。天水塞附近确实有些黑市存在,这些人神通广大消息灵通,官兵组织兜剿往往徒劳无功,就算抓到几个小虾米也没什么用。再说一部分军将还需要从黑市交易自己需要的 物资,放纵这些人的存在,更没法消除。莫洪肯定是把自己的战马卖到黑市,再用虚报数量方式遮掩,等着打仗时报战损。石如龙偷的到底是不是战马都很难说,只不过莫洪一口咬定是战马,想要钉死石如龙。 如果王佑顺着莫洪这条线查下去,能查到哪里难说,莫洪肯定是难逃一死。邺锋寒这时候开口,实际就是用自己的身份想要强行保下莫洪,再把整件事压下来。 王佑看向邺锋寒,面上不动声色“邺大帅久在军中熟知条例,这等事该给个什么说法,您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何必问我。”“莫洪是神策军的人,该怎么处分本官心里自有分寸。虽说枭卫监督百官王小统领又有烈阳剑在手,也不该越俎代庖擅自做主。今日之事邺某以为不宜闹大,如果王小统领 有何不满,可以修本参劾。总之,只要邺某还是神策军主帅,神策军的人就不能交给枭卫处理!” “那今天的事呢?” “神策军听令,拔刀!”邺锋寒一声令下,神策军这些士兵齐刷刷抽出佩刀。邺锋寒望向无定军众人“无定军的人马,也把刀拔出来吧。方才王小统领说得好,羞刀难入鞘。既然拔了刀,就干脆 较量几个回合,神策军对无定军,大家各自抽刀分个上下。不过有言在先不准伤人。神策军听令,有敢杀伤无定军一人者,不问官衔身份,一律就地正法!” 鱼世恩这时也喝道“无定军兵将拔刀!与神策军的弟兄较量几个回合,谁敢伤人就地斩首!” 邺锋寒又吩咐道“今日比斗的赢家,保证有肉吃!我下令,杀驮马五十匹,以马肉犒赏兵士!”两位主帅的命令一下,方才这场小规模械斗就变成了日常练兵,再有几十匹驮马的马肉充饥,勉强可以解决当下的粮荒问题,算是把事情大事化小。莫洪魂魄出窍,这时 死中得活,欢喜都还来不及自然不敢再说怪话。王佑看看在场各自拔刀的兵将没再开口,朝双方一拱手,随后带着铁无环离开。等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发现杨陌早已经回来了。王佑问道“方才还想找你却看不到人,你 跑到哪里去了?” 杨陌一笑“这件事我墨门没法参与,留在那里又有何用?趁着你们在那争论,我叫了些武者跑去神策军的仓库,搬了粮食走。” “好啊,我这里去捉贼,你倒是去做贼了!”杨陌微微一笑“我这个贼算不了什么,真正的大贼全在神策军。我告诉你,他们的存粮绝不止三日,但是在账面上的粮食却只够三天。大把的粮食都藏在一片空房子里,我估摸着是憋着要卖个好价钱。如果我没猜错,这一半天就会有黑市的人跟无定军军将接触,要卖给他们粮食,用粮食换无定军的东西。就是想不出要换什么。无定军的 器械不如神策军,铠甲也旧。跟他们做生意可不如和神策军直接做,我觉得这帮黑市商人费这么大力气,这里面一定有文章。”王佑点头“这里面的文章不难猜。他们是要把水搅浑。盗卖军械一案并未查清,之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神策军。如果现在突然出现一批属于无定军的墨门器械,又该怎么 说?到时候大家互相攻讦,事情就乱成一锅粥,对于神策军的怀疑就算不能打消,效力也要打几分折扣。” 杨陌纳闷道“黑市商人管这个闲事做什么?他们如果是神策军的人,肯定早就把粮食运走了。如果不是神策军的人,又何必帮神策军的忙?”王佑道“这帮黑市商人只怕也不是普通商人那么简单,他们的图谋怕不是为了钱财,而是有些其他的东西。这些人的事暂且放在一边,你说那些神策军将藏了粮食,这地 方你是怎么发现的?”杨陌洋洋得意“他们以为弄了些空房子,又挖了地窖,把粮食藏在下面,别人就找不到了?笑话!我们墨门武、术两宗虽然各有所长,可不代表武者对于机关一无所知。 就他们那点小儿伎俩,又能瞒得过谁去?” “如此最好不过。我带你去见邺锋寒,我们把那些粮食想个办法弄出来,送给无定军。有这些粮食在,大概就能撑到第二批粮食送到,不至于闹出更大的乱子。” 杨陌纳闷道“你不准备顺藤摸瓜?把那些黑市商人抓出来?”王佑摇头道“抓也是抓些跳梁小丑,真正的幕后主使根本抓不到。他们就是想要把事情闹大,我又何必如他们的心愿?我今天和邺锋寒、鱼世恩算是彼此有个默契,大家一起把事态往下压,而不是闹大,就是都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人做事不能只求痛快,还是得考虑个得失。这个人情邺锋寒不便出面,不如做给墨门。就是不 知道你敢不敢接这差事。” 杨陌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我问心无愧,难道还怕神策军那些人不成?”“如此就最好不过了,那就按我们说的办。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还不是粮食,而是新一批墨门器械。如今雪停了,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组织对神狸的反攻,到时候离不开墨门器械发力。这批器械千万不 问鼎 第一百四十二章 鬼不收 幽暗的室内,只置一张方桌,方桌之上,烛台一盏,烛光微弱。四张圆凳,只坐三人,空着一个位子。面目阴柔的大孝鬼王同一字眉的大悌鬼王对坐,大悌鬼王面无表情,大孝鬼王则打量着他的一字眉,嘴边挂着浅笑。大悌鬼王对他 取笑自己的面貌一事早已习惯,却始终无法适应他那玩味的笑容,他心生厌恶,索性闭上双眼。 “大孝,够了。” 出声之人留着黑亮又厚实的络腮胡,五官平淡无奇,看去上约莫四十岁,给人以稳重沉着的印象,正是鬼不收四鬼王之首——鬼王大忠。 大悌问“兄长,急招我和大孝前来,是为何事?” “你二人同我相见,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大忠思索片刻,却并未回答大悌。 大孝掐指一算,好一会儿方才做作地张大嘴,惊呼道“居然是去年啊!真没想到,咱们有这么久没见面了,想想还真是幸福。如果这个时间能更长一点,我会更高兴。” 大悌冷哼,对大忠道“你我兄弟三人,确是太久没有见过面了。” “我和大孝倒是经常见面。”大孝看着大悌,笑着说。 大悌目光一沉。大忠鬼王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又听大悌鬼王笑着说“我差点忘了,比起和大义那家伙分开的日子,我们这点时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凳子, 又说“大义离开鬼不收这么多年,竟从未让人带回任何消息,实在是太过无情无义,有机会碰面,我一定让他改个名字,就叫‘无义’。” 说罢,他收回视线,再问大忠“兄长,你可有大义的消息?” 大忠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过了一阵,大孝尴尬地笑几声,移开了视线。 此时,大悌道“兄长,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大忠颔首,道“大孝,我听闻近日三区并不太平。” “这是谁说得?”大孝困惑道,“生意和过去一样,大家也是像从前一样生活,我看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大孝,”大忠鬼王沉声,“鬼不收祖训,绝不可卷入地上人的斗争之中。” 大孝语塞。大忠鬼王再道“运河为鬼市要地,更是鬼不收赖以存活的命脉之一,你年纪尚轻,兴许未能对诸多事情有正确的决断,但你理应谨记,鬼不收之所以不见天日,乃是祖先 选择的自保之道。正因为我们以鬼自居,从不参与人间事,才能存续至今。我们的生存之道是场所,但置身事外。” 大孝鬼王对于大忠的循循善诱甚是抵触,他心中厌烦却不能发作,半张脸笼罩在烛光之中,显得阴沉。大忠鬼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无声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终于,大孝垂首,道“谨遵兄长教诲。” 大忠鬼王满意地颔首,却听大孝鬼王问“兄长,你果真认为鬼不收墨守陈规,如此下去行得通?” 大忠鬼王一怔,大悌同样面露惊色。 大孝鬼王再问“你难道从未想过变革?” 他不再畏惧鬼王大忠的目光,他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珠,急欲寻求答案。 大忠鬼王不为所动,反问道“鬼不收哪一条是陈规陋习?你且说来听听!至于变革,我更想问你,你想要怎样的变革?”大孝鬼王无法回答最后一问,但第一问,并不。他道“兄长让我谨记鬼不收成立之时的初衷,多番嘱咐我身为鬼不收中人,不可参与地上之事,这难道不是自缚手脚的陈 规陋习?或许当初这样可以保命没错,但是现在时代变了,我们也该做出变化。” 大忠鬼王冷声道“你打算怎么变?”房中长时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直到大孝鬼王阴森森地开口“如今神狸崛起,南曜的太平日子眼看就要过到头了。这场战争里容不得中立,我们要不站在这边,要不就站 在另外一边。当然,鬼不收要想存在下去,最重要的是站在赢家这边,我想兄长也不会反对吧?” 大忠鬼王道“你这么说,莫非已经认定了神狸是赢家。”“并无定势水无常形,我不能说神狸一定会赢,但我可以保证神狸一定不会输。今晚要我们对这批军械动手的,乃是国丈莫如晦。连燕国自己的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军队赢, 我觉得他们不可能是这次战争的赢家。” 大忠道“所以你们就自作主张?”“大哥,我们不是自作主张,只是为了鬼不收兴旺发达,所以临时做个权变。大哥也不必担心,这件事通了天,自有天上人为我们遮掩。东西下了地,自有我们弟兄把下面 的事料理得干净,保证不会牵连到大哥,也不会牵连到鬼不收,你就放心吧!” 军械库内。 负责看守此地的枭卫尸体被刻意堆在一处,他们每人头上都插着一把刀,一张宽大的黑布从天而降,将这堆尸体遮掩。 与此同时,天京城漆黑的地底,红色灯笼和火堆照亮一条密道,无数黑衣人正将货物通过这条密道,运往地下。 天光放亮,王景带领一队禁军赶到武库门前,见武器库库门紧闭,外面没有枭卫把守。顿时心慌,急道“快来人将库门打开!” 禁军军将用力叩打门环,里面却没有人应答。王景厉声道“撞开库门!” 伴随着一阵轧轧作响,武库大门分为左右,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那用枭卫尸体堆成,又罩了黑布的尸山出现在众人面前。地面上血迹已经干涸,而原先存在于此地的大批器械,都已经不见踪影。 王景伸出右手一把扯开那块黑布。惨死的枭卫组成的尸堆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一个禁军士兵正对上一双惊骇而死,充斥着红血丝的双眼,手头一松,长矛“哐当”落地,另一位较年幼的士兵更是一屁股坐 在了地上,双手撑地以掌代足连连后退。王景面色阴沉“看好这里,任何人不许进出!我去面圣!” 问鼎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斗蛊 宫中。刘威扬听了王景禀报,并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是焦躁等情绪,反倒是冷笑几声“果然不出朕之所料,他们果然是坐不住了。好!跳得好!这些人若是不跳出来,朕还得费尽 心思去找。如今他们自己出现,倒是省了朕的手脚。” “陛下,那器械……”“无妨。朕并未把所有器械都放于武库,还是有些剩余军械可以运到前线。再说神狸元气大伤,就算没有这些器械,朕的大军也能胜过他们。眼下最大的祸患不在外,而在 内。内患不除,神狸也难以消灭。” “陛下的意思是?”“这些军械被夺,必然和神狸有关。这些东西早晚要出现在前线,要查它们失窃的原因和凶手,自然要到前线去找答案。听说杀死枭卫所用的武器,乃是无定军军刀。栽赃嫁祸都干的这么愚蠢,也是让朕很有些意外。不知他们是没脑子,还是有恃无恐。不过不管怎样,死的都是枭卫,不好再让枭卫的人负责调查。你为朕拟旨,让宸英负责 此案啊,于天水塞调查军械失窃事以及枭卫被杀之事!” 王景一惊。 刘威扬此举其实就是斗蛊。刘宸毅和刘宸英势同水臣武将谁都让他三分。可是他很清楚,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并非来自自身才学能力,而是贪狼等人扶植的结果。而贪狼、破 军两人的手段更是神乎奇技。哪怕自己如今的权势地位,也不足以与两人颉颃。哪怕两人一动念,自己就可能身首异处。他不怕死,但是不想在现在死,至少也要看到王佑身登九五,自己才能安心闭眼。再说儿子要想登基,也少不了贪狼、破军的扶植。两人若是翻脸揭露王佑真实身份,眼 看到手的一切就会尽数失去。因此不管两人所提要求为何,王景都不敢拒绝,也没有讨价还价余地,只好恭敬说道“请鬼王吩咐。”“刘威扬派你前去天水要塞,协助太子刘宸英调查军械失窃事。这件事必须扣在无定军将领头上,让皇帝相信,无定军已经不足以信任,必要时必须铲除。我知道,这件事 你做不了主,但是让刘威扬对无定军疑心,这是你的拿手好戏,应该不难做吧?” 王景心中吃惊贪狼此举必然是存了搞垮无定军,甚至是搞垮大燕之意,这究竟是为什么?大孝道“你不必害怕。贪狼知道你担心什么,也让我转告你。大燕的江山会落到合适的人手上,如今所做的一切,正是为最终的结果做准备。一根荆棘难以握在手里,削去那些尖刺,才能放心使用。我们可以保证,事情不会失控,大燕也不会亡国。贪狼投了那么多本钱,还没有收回利息,你让他毁掉大燕他也不会答应,你只管放心就是 。” 王景再想拒绝已经不敢开口,只好擦着额头汗珠道“请转告贪狼大人,我一定尽力而为。”“不。贪狼要的不是尽力,而是必须成功,这件事关系重大没得商量!我和我的人会跟着你去天水塞,免得你临时失了计较坏了大事。安排身份的事,对你来说不成问题。 其他的我们自己想办法。” 王景无奈之下,只好点头。两日后,王景带领大批枭卫从天京城暮光城门出发,直奔天水要塞。大孝鬼王同若干手下混迹其中,由于枭卫成员复杂,很多都来自江湖草莽,是以对于这些生面孔,大 家并未起疑。 而在这支队伍最后,紧跟一辆华贵的马车。 马车车帘被一只玉手撩起,太子妃张素素探出了头。虽然不知为何父亲和顾世维都要求自己前往前线不要留在天京,但是两位老人都这么说,自然有道理。再说夫妻分别日就也确实想念,天水塞……还有另一个难忘之人,见一见也是好的。 问鼎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太子到 正午日光仍然穿不透厚重的云层,只变成一片灰蒙蒙的光辉在天边晕开。无定原上一片银装素裹,荒野雪景自有野趣,但是于骑手而言,乃是个巨大挑战。尤其是此次自 天京前来天水塞的队伍里,既有王景也有太子妃,这等贵人伤损不得。是以骑手都小心翼翼地勒着缰绳,生怕一个不小心马失前蹄酿成大祸。 枭卫邢士林坐在马鞍上,左顾右盼高度警惕。邢士林进入枭卫不过三年,有幸能加入护送王景前往天水塞,实在是莫大的荣幸。一想到队伍里有两位贵人,不论被谁看中都意味着未来飞黄腾达,这名少年枭卫的脸上 ,就堆满了笑容。 他此番不光是卫士,还被委了队长的官职,就让他更加志得意满。或许这趟差事走完,自己就能追上铁无环!当然,邢士林也不敢过分得意了,毕竟这支队伍里,王景贵人太多不容有失。他侧头看了看身后,在王景前面策马并驾的男女二人。那白马男子温文尔雅,乍一看仪态出 众,说起话来却是如同温吞水,让邢士林这等军汉难以忍受。 至于那女子,却总能在不经意间令人印象深刻,坐在马上的脊背挺得笔直,颇有些巾帼英气。 这对男女,自然就是太子刘宸英和太子妃张素素。刘宸英是带着五百禁军在界牌关与众人汇合的,按照官方说法,是太子担心太子妃有失,特意领兵迎候,事实上大家都知道,是太子贪生怕死一直待在界牌关不动。要等 到这支人马来了,才肯一路同行前往天水。大燕以武立国,礼教之防也不算太严格。虽然不像神狸那么开放,但是也不至于苛刻到女子不敢见人的地步。张素素武将家风,即便不能舞枪弄棒,骑马总是没有问题。之前丈夫没来,自然不好出来见人,等到与太子汇合后就没了顾及。反倒是主动与太子并马而行,偶尔还会让刘宸英和这些军士闲谈几句。只不过刘宸英和军汉们说不到 一起,结果往往是自寻烦恼,双方都不自在。 天空铅云渐浓。太子忽然感觉脸上有点点凉意,几乎脱口而出地抱怨道“雪才刚停几天,怎么又下了?” 张素素择面带惊喜,伸出手去,想要接住那些冰凉的雪花。看向丈夫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激动“夫君,这里的雪花比天京大多了!看来塞上风光果然与京师不同”太子皱了皱眉,伸手扫落落在马鬃上的雪花。他不知道张素素为何如此兴奋,这该死的雪活活冻煞个人,有什么可高兴的?比起雪花,天水塞还有个更为讨厌的存在。一 想到二弟此刻多半就在天水塞等候,刘宸英就觉得脑袋生疼。他的坐骑乃是两年前齐国进来的贡品,据说有西曜天马的血统,南曜诸国罕见。按理说本可以驯养为上等战马,可惜在刘宸英不善骑乘,不希望马匹跑的太快。在他的要 求下,这匹马已经被养废了,除了膘肥体壮之外,一无是处,连当种马都不行,因为为了太子骑乘的安全,这马早就被骟了。 这匹马一如鹦鹉,都是刘宸英心爱之物,看着马鬃上的雪扫了又落,刘宸英心头火起,回头吩咐王景“王总管,孤的爱马受不得寒,快让人为孤和爱马撑伞!”张素素不便公开反对丈夫,只好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身份。自己一路忍受鞍马劳乏与他并行,还不是为了收拢军心?此时正该与军兵同甘共苦,让部下打伞,自己之前 的功夫不是白费了? 只可惜刘宸英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张素素这种心思,听到妻子咳嗽便连忙吩咐道“来人,再给太子妃也打一把伞,没听到她咳嗽么?”“我就不必了!虽是女儿身,也不至于娇贵到这个地步。”张素素勉强挤了个笑脸,王景大声吩咐道“来人啊!快给太子殿下撑伞,若是冻坏了殿下和殿下的爱马,小心你 们的脑袋!”刘宸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低头开始为爱马拂拭落雪。他旁边的张素素,只好装作对一切都没看到。看来这趟赛上之行没起到什么作用,至少丈夫没有得到什么长进。想 到这里,张素素也觉得身上发冷,只不过寒意并非来自体外,而是生自心中。她不愿意再看丈夫,把目光看向远处。望着空中雪花飞舞,只觉得这无穷无尽的雪能让世界变得洁白无暇,哪怕只有一时三刻也是好的。此等情景别有一番诗情画意,只 可惜天下间难觅知音。 邢士林这时已经举着伞过来,一名枭卫落后太子一马头,为其撑伞遮护。邢士林择负责为刘宸英的脚力遮蔽风雪。太子满意地策马缓行,还不时抚摸着爱马的鬃毛。 一个时辰之后,天水塞的南壁城墙,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四下一片银白之中,那青灰色的巍峨城墙就更显出气势。 张素素看着这面城墙,想起父亲曾经给她讲过的那些故事,心情有些复杂。无定原上十数个寒冬,天水塞的这面城墙都不曾倒塌。可是朝内的风雨,它又是否接得住? 刘宸英也来了精神,此时对于二弟的畏惧已经被冷风所冲淡,大声吩咐道“快快,赶紧进城,烤烤火,也给孤的爱马吃些精料!” 退回刘宸英身后的王景与大孝鬼王目光相触,大孝鬼王微微点头,眼神玩味地看着天水塞,就好像在看着一块肥肉。 城内城外,到处可见忙碌的人们。虽然风寒雪大,可是士兵依旧没有停歇,正在抓紧时间修补之前被神狸毁坏的城壁。。“士气可用……”张素素有些感慨地看着天水塞。这座代替无定城守卫边防的要塞,能够承受神狸军马连番打击,此刻依然耸立,靠的显然不仅仅是那高大的城墙,也不是墨 门器械。 “这些人当真无礼……”刘宸英看法却与此不同。在他看来,迎接队伍出城只三里,人数也不多,未免太过目中无人!如今不是在朝廷,而是在塞上,自己地位最高,他们未免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难道不知道自己如今身负重任,这帮人的身家性命,就在自己一念之间? 问鼎 第一百四十五章 暗影 刘宸英最为忌惮的人并没有出现在迎接队伍里,事实上正如他畏惧刘宸毅一样,刘宸毅也在畏惧刘宸英。原本他在代州为非作歹,日子快活的胜过皇帝。虽说代州本身地方有限,不能和天京相比。但是没有父亲约束,天大地大自己最大,自然就乐得逍遥。对于军务之事他有 兴趣但是没能力,原本兴致勃勃想要抓兵权,可是发现兵权不是简单一句话,而是无比复杂的工作之后就没了这方面的兴趣。每天吃喝玩乐好不自在。 直到朝廷圣旨下达,他才不敢继续荒唐下去。刘宸英没有义务替他保守秘密,如果自己长期待在代州,始终没来过天水的事情发作,只怕父亲绝不会轻饶了自己。而要命的事还远不止这一宗,不管是之前的军械买卖,还是粮草克扣都是一笔烂账。当然,靠着莫家的势力,如果有充足的时间,这些问题都能抹平。可问题是随着刘宸英的到来,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尤其莫如晦不知为何也不与他们联系,连书信都没有一封,刘宸毅与莫崇山都不由得手脚大乱。乃至刘宸毅连看张素素的心思都没 有,只想着该怎么过关。莫崇山此时也没了主张。虽说平日他在外甥面前一副成竹在胸模样,实际也是强撑虚火。再说也是靠父亲在后面提点,才能装得一切都有把握。如今莫如晦没有只言片语 ,他自己的才具根本不足以解决问题,何况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准备,除了把刘宸毅带到神策军之外,就再想不出其他解决方案。 刘宸毅躺在那里两眼望着房顶,过了好一阵忽然坐起身咬牙道“要不然就拼了!以神策军的人马火并了无定军,杀了刘宸英。然后……” 莫崇山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外甥发疯,此时才开口“然后怎样?你让神策军随你打回天京?还是让他们跟你去草原上投奔神狸人?”刘宸毅也知,这些神策军虽然算是听话,可是也有一个限度。让他们造反,未必就肯按令而行。再说自己父皇威名太盛,这些神策军将没人敢下令对父皇举刀,自己下这 个命令也不会有人听。指望他们杀进天京城夺取江山眼下来看没什么可能,再说身后毕竟还有神狸在。万一人家衔尾杀来,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但是除了这条路之外,他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好又躺回床上,无奈说道“那你说怎么办?我那个大哥虽然是窝囊废,可是王景那个死太监可不是好对付的。如果他们真查到些什么,父皇那边怎么交待?尤其是那些军械,如果事情露馅,父皇绝不会饶了我!母后简直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没能拦住父皇,还是让他把旨意发出来了!这种 旨意不是要我的命?”莫崇山皱着眉头“你也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我觉得还不至于。你想想看,张素素一个女人为什么要来天水塞?肯定是顾世维还有张世杰的意思。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道理很简单,就是认为张素素在这里比在京城安全。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稳操胜券,京城里更不是一边倒。如果我们这个时候自乱阵脚,反倒是会让顾世维那个老不 死的抓住破绽,那时候才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话是这么说,现在这关怎么过?你告诉我啊?难道就在这里等?”莫崇山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过这一关,但我相信爹不会看着我死,我妹妹也舍不得看着你死,所以他们肯定安排了人手,我们安心等待就是。我就不信,刘宸英那 个窝囊废还能掀翻我们?”听舅舅这么说,刘宸毅也就不再说什么。他本来就没什么脑子,现在的事更是超出他能力之外,自己想肯定拿不出办法,就只好听舅父安排。两人就这么耗在房间里,既 没去迎接刘宸英,也顾不上吃饭,对外就以风寒为借口谁也不见。 傍晚时分,一名亲卫自外而入,将一枚竹筒交给了莫崇山。 莫崇山一见竹筒上的标记,脸色就是一喜,对刘宸毅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有办法?”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的救星!”莫崇山满面带笑,神色间很是兴奋。 翌日清晨,邢士林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带着长蛇刀,摩拳擦掌地走向营门。刚到门口,就听几个枭卫说“无定军把咱们都给盯上了!”邢士林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也不是紧张,而是新奇。没错,就是新奇。盯梢这种事,向来都是枭卫盯别人,上到东宫太子当朝太师,下到寻常商旅书生,枭卫想盯哪个 就盯哪个。今天居然有人敢盯枭卫?邢士林和几个人跑到营门一看,果然,上百名无定军整整齐齐地排在营门外,全身装备齐全,就像随时准备去打仗一样。只要有一名枭卫从营门走出来,就立刻会有两名 无定军士兵上前,一左一右夹着枭卫,走到哪跟到哪,眼睛就这么盯着枭卫,眨都不带眨。邢士林气的快爆炸了,这简直比枭卫还要嚣张啊!枭卫盯梢好歹还穿身着便服,生怕被人发觉。无定军这种大张旗鼓的方法何止是盯梢,简直是明目张胆给每个枭卫都上 了一身镣铐! 邢士林带着几个人冲出去,身边不出所料立刻跟上了好几个无定军士兵。邢士林当即爆发,指着旁边的无定军士兵道“你干什么?” 他再也想不到,那士兵居然不怒不恼,而是很油腻地笑了“不干什么,走道儿啊!这位枭卫大爷,你去哪儿?咱们刚好顺路。”这里的异常自然也传到了王佑耳中,只是王佑此时正陪着王景在一起,听到消息之后挥挥手打发走了送信枭卫,随后对王景说道“没想到贪狼他们的手居然伸进了无定军 。孩儿一直以为无定军乃是铁板一块,不料居然会是这样。”王景摇头道“殿下想差了。天下怎么可能有铁板一块的地方。无定军兵多将广,贪狼伸进手去不是很寻常?如果不需要的时候,这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动,如今动一 下也就够用了。” “鱼世恩带兵有方,这种事不会持续很久的。” “不需要持续很久,估计这段时间已经够用了。”话音刚落,铁无环就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不好了!有我们的人擅自做主,抓了无定军副帅曹预!” 问鼎 第一百四十六章 搞风搞雨 自从昔日天京之变发生之后,墨门与燕国朝廷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很是微妙。一方面燕国离不开墨门,不管是边防还是器械交易,都少不了彼此往来。另一方面,刘威扬却在有意的疏远墨门。以往的燕国皇帝更强调墨门与燕国的同源,而刘威扬时代择开始强调“异流”。双方关系不再像过去那么亲密无间。固然下层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 ,可是刘宸英到来之后,墨门的人便不再出头。祝天雷代替杨烈下了命令,墨门之人不得介入燕国的内部争斗。虽然刘宸毅作恶多端,也从不曾到过前线,但是这些话不能从墨门嘴里说出去,否则就失去了中立地位。 这班武者又是心直口快,不让他们说事实,他们只好尽量少露面免得被问到,杨陌也不例外。他原本帮着王佑挖出了大笔粮食暂时解决了无定军的压力,心里正在得意,结果又得到父亲这个命令。知道这个命令一半是对着自己,便乖乖躲在房间里。直到伤愈归来 的吕皓给他送信,他才知道出了这等事。相对于神策军,无定军和墨门更亲密,交情也更好。曹预镇守天水塞时间长与墨门打交道比较多,两下私交甚厚。听说曹预被擒,杨陌再也坐不住。不和任何人商量,带 了吕皓一路冲向无定军驻地。 两人到达时,现场已经被枭卫控制,曹预被五花大绑但是并没有带走。带队的是个生面孔军官,杨陌从未见过,想来是从京城来的。堂堂无定军副帅被擒,军将自然不答应。足有数百官兵把道路堵死,对这些枭卫怒目而视。而带头的枭卫头目也不畏惧,反倒是冷笑道“怎么?听说你们无定军前些时和 神策军大打出手,事后不但无罪还吃了顿马肉。这是上瘾了?也想对枭卫动手?” 曹预的嘴没被堵上还可以说话,在那里大声号令“尔等不可放肆!枭卫拿人为朝廷王法,谁敢对抗朝廷命令的,军法不容!” 一名军将道“枭卫也不能随便抓人!总得又证据才行!”带队的枭卫头目自怀中取出一叠字纸,高高举起“我们枭卫办事自然要有证据,只不过这证据却不见得非要给你看。说句实话,曹预干的勾当慢说抓捕,就算就地正法都 够了。” “你血口喷人!”那名军将义愤填膺,猛地冲向带头的枭卫,要去抢那些字纸。 “拦住他!”曹预大喝一声,几名士兵下意识阻拦。可是这军将武功不弱,举手投足间,几名兵士全被打翻在地。这名军将怒道“你们这帮混账,难道由着枭卫栽赃?” 他这话一说,其他想要阻拦他的军兵也不敢动手,由着此人冲向带队枭卫。就在此时却听这名军将有人大喝一声“别上当!他那是要坑你!” 说话间来人已经如同闪电般拦在这名军将面前,双臂平伸拦住去路“不可!” 拦路之人正是杨陌。 无定军军将基本都知道他是杨烈之子,又立过不少功劳,都给他面子。可是这名军将今天却发了蛮,大喝一声“别挡路!”双拳齐出,竟朝着杨陌面门胸腹同时打来。 墨门武者在燕国军中素来为人尊敬,更何况此番两次大捷都和墨门有关,全军上下谁也不会得罪墨门子弟,这名军将的行动委实透着蹊跷。杨陌也不曾料到对方居然直接动手,好在他武功本就了得,又经过几番战阵磨练,一身艺业大有进步,不至于招架不了。身形后退让过拳锋,足下一记勾挂连环,正中这名军将下盘。那名军将还想拿桩却是不能,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摔出,杨陌趁机连消带打数招连击,将他打倒在地,口内大声道“你若是夺了字纸,就有毁灭证据的嫌 疑。他们怎么说就怎么是。你们要是谁敢伤了这些枭卫里任意一人,就是擅杀朝廷枭卫,意图谋反!那样曹将军就真的活不成了。” 带队的枭卫看了看杨陌,眼神里掠过一丝寒意,自己的心思居然被他猜个正着?看来这少年倒是不简单。他冷声问道“这是何人?” 杨陌朝他一拱手“墨门杨陌!” “墨门?”这名枭卫的声音一寒“墨门今日也要牵扯其中么?”“墨门素来不过问燕国内务,但是我想知道,抓捕曹将军可有命令。如今枭卫两个统领都在天水塞,为何抓人之事是由尊驾负责?而且你脸生的很,总不能说是枭卫就是枭 卫。” 那名带队枭卫冷笑一声,把字纸塞回怀中,随后亮出腰牌“这个总做不得假吧?至于为何是我来,这也不该是墨门操心的事。”曹预道“杨少侠,多谢你及时出手,没让他们酿成大祸。且让他们把我带走吧,时间越耽搁越不利,我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管枭卫有多大本领,也不可能把黑的说 成白的。曹某问心无愧,到哪里都不担心!无定军听令!让路!”军兵原本群情激愤,可是听杨陌一说,也明白枭卫不是神策军可比。和他们打架的后果远比和神策军火并严重,他们不怕死,可是生怕牵连鱼世恩。只好左右分开,由着 枭卫把曹预带走。 而这仅仅是开始远非结束,当日,无定军十几名将领的营中,都搜出了写有神狸文字的信件。从小军将到取代邺锋寒成为无定军副将近十八年的曹预,全部牵连其中。不仅如此,这一系列涉案人物之间多半互有联系,例如曹预麾下两名被查出私藏黄金百两的千总,都是由曹预一手提拔,而其中一名千总褚涛负责管理武备库,但是他所 管理的武备库查出丢失了整整五十套盔甲,单就这一条罪名,已足以死罪。天水塞内一时间人人自危,饶是杨陌素来不懂阴谋诡计,也感觉出这里面味道不对。他想去见王佑,可是王佑门外都是生面孔枭卫站岗,根本不许人接近,哪怕是墨门的面子也不给。这下杨陌也没了办法,心中既紧张又有些觉得蹊跷,王佑难道没发现自己手下不对劲?为何不出手干涉?究竟是不愿,还是不能? 问鼎 第一百四十七章 谁的江山 王佑房间内,带队逮捕曹预的那位枭卫头目,也就是鬼不收四大鬼王中的大孝,正满面带笑坐在王景、王佑对面,朝两人道“给二位道喜。贪狼大人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三 分之一,等到大计一成,二位便可飞黄腾达直上九霄!” 王佑冷哼道“现在你们这么搞,让天水塞变得天下大乱,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恭喜之处!”“乱了才好。”大孝鬼王依旧是那副轻松模样“迟早要以神策取代无定,再由你取代邺锋寒。无定军的存在是你的绊脚石!你想要让无定军为你所用?省省吧,不可能的。 鱼世恩这个人忠肝义胆,无定军的兵马可以吸收到你手下,但是这个军制必须裁撤。” “可是在我看来,贪狼所想的乃是搅乱南曜局势,为神狸缓一口气!”王佑直视大孝,神色严厉“我不管你们和叔父有什么联络,也不管你们所谋有多大,大家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要钱我要天下,大家各取所需,我不会阻挠你们什 么。可是如果有人想要算计我的江山,就别怪我不客气!枭卫素来不信鬼神,不管你是鬼王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照杀不误!”大孝嘿嘿一笑“殿下好大的威风!倒是让我有点害怕了。”他嘴里说着害怕,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鬼不收本来就是鬼非人,你又怎么把鬼再杀一次?所以不用动不动讲 打讲杀,这个吓不住我。你说的没错,贪狼大人现在确实是在帮神狸,但算计的不是你的江山,而是刘威扬的江山。”说到这里,大孝停顿片刻,双眼直视王佑“如果你想当忠臣孝子,现在就砍了我,然后放了曹预他们。让鱼世恩带兵去打神狸,说不定神狸真的被你打死了。要不要试试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灭了神狸挟此战功回去,然后让刘威扬立你为太子,将来等着继位。别做梦了!你以为这种事那么简单?刘威扬说了就能做到?且不说宫里宫外那么多势力,会不会允许一个枭卫统领出身的太子出现。就是这些年刘威扬自己做的孽,就足以让你焦头烂额。老百姓恨他恨得牙根痒,各处义军蜂起。如果你想做个乖宝宝太子,就只能带着兵马四处去和这些义军打仗,而这些军队到底肯不肯听你的,也在两可之间。所以贪狼大人想的是另一条路,一条让你可以登基,甚至可能统一整个南曜的路。只不过这条路注定不好走,也不会一帆风顺。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当皇帝注定要死很多人。好人、坏人、南曜人、神狸人,应有尽有。之前你们两次击败神狸,如果再赢一次,就可以班师回朝,那时候走什么路就由不得你选了。神狸肯定是要死的,但不是现在。你可以选择不答应,我也阻止不了你。这里是你的地盘,你大可去和太子夫妻合作,把我一刀砍死,然后再砍死刘宸毅。接下来就和贪狼大人分个死活。否则的话,就乖乖听话,我们会给你想要的一切,甚至比你想要的更多, 但前提是听我们的安排。” 王佑沉默了。他知道大孝是在给自己灌毒酒,但是这杯毒酒确实甘甜,让他不忍放弃。其实大孝说得那些问题他也考虑过,身为枭卫对于燕国情形非常清楚。如今的燕国看似强大,实 际千疮百孔,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崩塌。自己接了这个烂摊子,肯定要费很大心力才能治理。再者莫家人十八年间发展的太快,要对付他们也不是易事。即便自己有战功在身,也终究不是嫡长,枭卫又被百官所厌恶,自己要登基肯定要大战一场。宣战的对象又是 作为国家正常运转基础的文武百官,光是想想这些就让王佑头疼。虽然大孝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也不一定可靠,但是至少给了自己一个希望。贪狼这帮人神通广大,王佑也是知道的。再想想刘宸英那个废物,和谁做盟友似乎是个白痴都 能回答的问题。 他沉默片刻,对大孝说道“无定军的事我可以退一步,但是你们也必须保证,不坏了我的江山。”“你的江山肯定没问题,刘威扬的江山怎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两父子十八年来以君臣相处,总不至于刚认祖归宗就真的父慈子孝。你王小统领是出名的铁石心肠, 不至于因为几句好话就心软吧?记住我的话,他的是他的,你的是你的,只有蠢货才搞不清这里面的分别。我相信你不是蠢货,所以大家肯定有的谈。” “鬼王倒是巧舌如簧,不过我不听你这些,只看你做的怎样。如果你们敢欺骗与我,我保证让你们所有人死无全尸!” 大孝打个哈哈“别吓我,我胆子很小的,你这么说我就怕了。我们鬼不收又怎么敢得罪枭卫呢?再说,我还想要向小统领借一样东西呢,怎么好得罪你。” “借什么?” “借一颗人头!” 次日清晨。 枭卫邢士林被发现失踪,随后被枭卫发现暴尸于校场白雪之下,身上满是刀口,死状惨不忍睹。显然在死之前受尽酷刑,被人用刀多次戳刺泄道,伤口与无定军刀吻合。 一时间,天水塞中,剑拔弩张。本已对枭卫积蓄了极大不满的无定军将士们,都认为枭卫肯定要以此为借口再兴大狱,整个天水塞的气氛接近凝固。 而枭卫,也是群情汹涌,这要是不查出凶手来,以后枭卫还怎么走出去查案子? 虽然枭卫总管王景还没有任何表示,但局势,已经到了一颗火星就会引发大爆炸的程度。 而王景则在太子刘宸英面前,拿出了一份份审问口供 “无定军将领曹预,私通神狸,受贿黄金三千两……“ ”千总褚涛利用职务之便,暗中购买神策军所用重甲与囚牛弩箭……” “千总司声行,私扣臼炮十台……” “千总孙泽楷,暗中调遣无定军弓手,伪装成神策军落羽营弩手……”“孙青树,深夜私放车队出城……” 问鼎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各自心思 鱼世恩房中。无定军的军将盔甲在身群情激愤,有人大声嚷嚷道“这是瓜蔓抄的手段!明明是神策军盗卖军械,如今居然就成了我们的不是!这世上还有道理可以讲么?依我看不如跟 他们拼了!几百个拿短刀的,还能斗得过我们这些拿长兵的不成?” 鱼世恩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无定军想要谋反?谁敢下这道命令,我第一个斩了他!” 数十年积威之下,众将无人敢拂逆鱼世恩。何况这等事做了也就是谋反,除了鱼世恩,其他人也没这个号召力。一名军将迈步而出“无定军不可一日没有大帅!但是可以没有我单永明!就让我带兵去杀了这班狗枭卫。将来哪怕是抄家灭族,也是我单某一人承担。反正我家里也没有 什么亲族,要杀也杀不到。”鱼世恩看了看单永明,摇头道“这是冲着我,冲着无定军来的。你的肩,承担不起啊……你去找王景,就说给无定军一点时间,鱼某人以无定军帅印担保,一定会给他, 给皇上一个交代!”单永明楞了半天,满脸的不甘,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帅,能不能,向墨门和神策军求援?王小统领这人不错,一直和我们合作破敌。至于墨门矩子杨烈,也是您的好友, 找他们应该可以。再说还有太子呢。”“墨门从来不介入燕国的内部事务,我和杨矩子有些交情,就更不能让他为我坏了规矩!至于太子殿下……”鱼世恩叹了口气“有人就希望我们去找太子,那样才和心意。我宁可自己身败名裂粉身碎骨,也不想把太子卷进来。你们放心吧,我鱼世恩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元帅,不会束手待毙的。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无辜受害。曹预他 们也不会稀里糊涂丢了性命!”话虽如此,但是众人心中依旧有些不把握。枭卫臭名远扬,对文臣武将动辄酷刑逼问颠倒黑白,被他们咬上的忠臣良将皆无善终。鱼大帅虽然说得硬气,可是不让自己这 些人动手,又哪来的本事对付那些枭卫? 单永明来到外面琢磨片刻,忽然一跺脚“就算大帅怪我也顾不得了,我就不信这事不能找到帮手!” 太子房中。刘宸英已经彻底呆住了,望着窗外不知所措,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木然不动。来自枭卫的连环攻击,打得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从小的经历养成他怯懦的性格 ,遇事更是没有决断。这次虽然奉了圣旨来查军械之事,背后又有顾世维指点,可是到了地方依旧抓瞎。本来顾世维给他的意见是,借枭卫之手对付二皇子刘宸毅,对神策军以敲打为主恩威并用,让邺锋寒乖乖为自己所用。至于枭卫这边,则是以安抚招募为主,王景不过一阉奴,也和莫家素不亲近。刘宸毅飞扬跋扈,和王佑肯定不相得。只要太子礼贤下士,不怕王佑不能秉持公正。而他只要保证公正,不偏袒任何一方,刘宸毅肯定要灰头 土脸。将来莫家报复也是报复王佑,刘宸英可以置身事外。没想到现在枭卫态度急转,竟然全力打击无定军,让刘宸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按照之前恩师的意见,自己应该设法收服无定军为自己所用,此时自然是站出来说话的好时机。可是为无定军说法就得卯上枭卫,那么之前自己结交王佑不是白费劲了?再说自己对上枭卫又能不能发挥作用?毕竟王佑手里有烈阳剑,自 己这个太子身份未必压得住他,若是事情不成,岂不是白白丢人现眼,还让自己与枭卫交恶?见丈夫这般纠结,张素素皱了皱眉头“殿下,这件事您必须得说话。无定军如今面临的乃是生死劫,这个劫解不开,无定军说不定就完了。您这时候站出来主持公道,无 定军上下必然感念殿下恩德。就算鱼世恩不想介入储位之争,他手下将士也必然会在关键时刻站在殿下一边。” “够了!”刘宸英打断了妻子的言语“事关重大,我们不能草率行事。如果岳父或者恩师在这就好了,必然能为本宫分忧。你个妇道人家少说话!”张素素讨了个没趣,只好坐回原位。望着丈夫的侧脸,心中越发觉得失望。连一个刘宸毅都对付不了,将来他又怎么执掌这个天下?或许皇帝的安排没错,自己的丈夫真 的不适合坐皇帝? 不! 不该如此! 他是自己的丈夫,乃是当朝太子,这天下就理应是他的! 张素素银牙一咬,低声说道“殿下其实可以考虑一下墨门……”刘宸英正在烦躁的时候,听到妻子又在喋喋不休,不由心头火起“这件事不要你管!墨门!墨门能有什么用?他们有门规的,不能插手南曜各国内务,否则怎能自立一方 ?你不懂这些就少开口,本宫已经很烦了,帮不上忙也别添乱!” 张素素这次彻底不再开口,也不再想办法。他既然这么说,自己又何必自讨无趣?反正这位太子想要的只是别人陪他一起发呆,自己便随他的意就是了。 望着窗外来回走动的人群,张素素心头思忖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他如此对付无定军,又所为何来?真想见他一面,问个清楚! 杨陌这边也是跑到了王佑的住处,不想和昨天一样,依旧是被侍卫挡驾,根本见不到人。等回到住处,却见单永明独自站在自己的帐门外,肩头,头顶,都落满了雪。 “单将军,你这是……快进来说话!”杨陌拉着单永明走进房中,单永明也不隐瞒开门见山“我这次来,就是想请墨门出手相助!” 杨陌面露难色“其实我也想帮你们,可是我们墨门在这件事上根本说不上话。我这两天也见不到王佑,想帮忙也帮不上。” 刚说到这里,窗外忽然响起岑霜的声音“阿陌开门!” 杨陌打开门,只见岑霜手里提着一个人,朝地上重重一扔“单将军,这是你身后的尾巴。” 单永明脸色一变,“他们连我都跟上了!简直岂有此理!” 岑霜冷哼一声“敢摸到我墨门眼皮子底下打探消息,胆量倒是不小。不过枭卫只坏不蠢,更知道不能招惹墨门,这种笨蛋是从哪来的?” 她看了一眼单永明“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但是别为难阿陌,这件事他解决不了,等矩子来再说。” 单永明神色一喜“矩子要来?”岑霜点点头,随后微微一笑“且容这群宵小得意一时,等到矩子一来,管叫他们知道厉害!” 问鼎 第一百四十九章 恶狼(上) 次日天明,朝阳被千万片飞雪遮掩在九霄之外,鹅毛大雪再次落下。大孝鬼王站在院落正中,端详着那名被岑霜打晕后五花大绑扔回枭卫营帐的鬼不收喽罗。从打被岑霜 制服,就一直被扔在墨门那里,直到今天早上才放回。这种天气扔在院子里冻了半天加一宿,人早就已经死了,尸体都硬得像是冰坨子。 大孝自言自语道“我告诉过你们了少惹墨门,就是不听,结果怎么样?不光赔上自己的性命,还连累鬼不收丢人,让我怎么说你?” 他随即皱眉“就是不知道,这仅仅是警告,还是要插手我们的计划?” “怎么?鬼不收也会死么?我一直以为鬼是不怕冷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说真的,鬼死了以后是什么?你能不能回答我?” 王佑出现在大孝身后,脸上带着一丝笑容。那种幸灾乐祸的情绪毫不掩饰,让大孝的心里也不免有些冒火。 “王小统领,你别忘了,他现在是枭卫的人!墨门敢这么做,证明从没把枭卫放在眼里!”“那又怎么样呢?”王佑语气冰冷“枭卫权重,不等于无法无天。恰恰相反,枭卫里有一条最起码的规矩,就是按令而行。我让他们动谁他们就必须动谁,反过来,没有我的命令他们谁也不能动!我早就给枭卫下过命令,不得与墨门冲突。哪怕是普通墨门武者,也必须请示我之后,才能按令而行。他如果是枭卫,违抗军令论罪当诛。如果 不是枭卫,他的死活又与我何干?”说到这里,王佑转过身向房间走去“尸体赶快处理掉,另外我不希望这件事闹得枭卫和墨门有任何不愉快。若是因此人之死引发枭卫和墨门之间的冲突,我第一个找你说 话!” 眼看王佑进了房间,大孝也快步跟进去,反手带上房门,压低声音“小统领居然对墨门如此看重?莫非你想和墨门合作?” “我和谁合作与你何干?还有,是谁允许你进我房间的?”大孝冷哼一声“杨烈一人一剑宇内号称无敌,小统领想要和这种强者合作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杨烈再怎么厉害也是血肉之躯。他是会死的。如果他死了 ,墨门又算得了什么呢?”王佑不为所动“想杀杨烈的人很多,但是杨烈依旧活着,反倒是想要杀他的人都已经死了。不久之前神狸还拿出了一个大阵要杀掉杨烈,结果自己元气大伤,也没能奈何 这位矩子。如果那位贪狼也想杀杨烈的话,替我祝他好运。再有,未经我允许不得进入我的房间,否则……后果自负!”大孝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出,面色阴沉。王佑看来对鬼不收没有好感,反倒是更亲近于墨门。甚至猜到贪狼大人要对杨烈出手依旧没有改变态度,可见他对于杨烈的信 任。杨烈确实厉害,但是贪狼既然想要谋杨烈性命,就肯定能成功。等到杨烈死讯传来,到时候再看你的脸色。 墨门!杨烈!你们既然几次坏我们好事,还敢杀鬼不收的人,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大孝的目光望向那具死尸,嘴角翘起“一个鬼换个矩子,这笔交易也不算亏本!” 苍茫荒野之上,一匹骏马飞驰,马上之人兜帽氅衣护体,背后背一口长剑,正是墨门矩子杨烈。天水塞战事未完,墨门应有强者坐镇,以免发生不测。之前洗星河前往天水塞,杨烈在云中养伤。本以为洗星河会待到战事结束,没想到他采集了数据就大摇大摆回来,并没把天水战事放在眼里。在他看来,不管天水塞胜负如何,死伤的都是燕国官兵,和墨门没什么关系。二十四小队如果不能全身而退只能说明自己蠢,蠢人没必要救。 杨烈无奈,只好离开云中,直奔天水塞而去。墨门矩子地位虽高,但是排场不大。杨烈也不是个高调之人,平素行动要么是二十四小队队长陪同,要么就是自己单人孤剑遨游天下,像这种大雪天纵马疾驰的事做得多 了,也不当回事。跑了一阵心头兴起,便解下腰间酒囊将一口烈酒灌入喉中,随后继续赶路。以他的心性而言,其实更喜欢单人匹马一口长剑,走遍五湖四海杀尽恶霸强梁。管理一个门派对他而言,反倒是一桩苦差事。只是既然被选为矩子就只能承担起对应责任 ,哪怕心里不喜欢也得勉强为之,只能在这种单人独骑放马奔腾时,才能找回些许自我。脑海中回想着出发前女儿的嘱咐,脸上又不自觉露出一丝笑容傻女儿,真当阿陌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又哪用你管前管后。不过千雪和阿陌青梅竹马,如果两人以后在一起,倒是一桩好姻缘。就是到时候得宣布阿陌身世之事,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无聊之人站出来指手画脚。不过那也没什么关系,为了女儿和阿陌 ,自己大不了不做这个矩子,拿着剑去和这些人“讲道理”。相信最终肯定能“说服”他们,改变主意。 阵阵狼嚎声打断了杨烈的思绪。冬日里有狼出没并不奇怪,尤其是寒冬时节捕猎困难,狼活动的更为猖獗而且也比平时更加危险。以往墨门甚至组织过专门的捕狼行动,以冬日杀狼作为锻炼武者的项目 ,以保证行人不受其害。 可是如今情况不同,随着天水塞战事爆发,这条路兵马往来频繁,哪怕是大队狼群也照样讨不到好处。是以很长时间不曾听到过狼嚎,这又是哪来的狼?耳听得狼嚎声一声高过一声,不像是捕猎,反倒像是故意为之。杨烈冷笑一声这等拙劣的陷阱,是何等妄人想出来的?狼有着惊人的感知力,在自己剑术大成以后,除 非巨大狼群,否则绝没有狼敢来招惹自己。听声音,似乎只有一只狼。难道它活腻了故意寻死?不问可知这狼嚎乃是个陷阱,就是为了把自己诓骗过去。若是一般人猜到陷阱自然不敢接近,可是杨烈何许人也?一人一剑纵横天下,自问刀山火海都能从容应付,又何 惧所谓陷阱?冬日寂寞,正好用这妄人打发时光!杨烈一催坐骑,向着狼嚎声疾驰而去。 问鼎 第一百五十章 恶狼(中) 荒野之中渺无人烟,空中鹅毛大雪纷纷而落,远方狼嚎声越来越凄厉,情景甚是可怖。然则杨烈艺高人胆大,非但不惧,心中反倒隐约有几分兴奋。从开始到现在,狼嚎声始终在一个地方,证明狼始终未曾离开原地。这一反常举动,越发说明其中有诈。用这种手段埋伏墨门矩子不啻于笑话。对方理应不是引诱而是约战,自己若是不应战,未免弱了墨门名号。再者近十年来,已经没人敢向自己发出挑战,今日终于有人敢做这种事,杨烈好奇之余又多了几分欣喜,想要看看到底是和等 人有这份胆量,又有多少本领。战马四蹄趟开,踏起无数琼浆碎玉。堪堪行出数里之遥,远方便隐约可见一片森林。纵马入林,狼嚎声变得越来越清晰。顺着声音穿林而过,眼前便是起伏不定的丘陵。 所有的山包都被积雪覆盖,放眼望去,在这片丘陵的最高处,赫然立着一人一兽。那兽乃是条青色巨狼,其大小接近牛犊,遍体青黑毛管油亮,呲着獠牙仰头望天,发出一声声令人心悸的尖嚎声。狼性难驯。越是个体雄壮的狼,越难以被驯服为人所驱使。像是这种体型的狼,便是驯养野兽的好手也多半难以让其听话。可是眼前这头巨狼并未被绳索束缚,身上也没有项圈之类的东西,之所以不跑不逃,就在那里不停地 尖啸,只因为一只手放在它的背上。狼并没有回首咬人,或是发动攻击的迹象。反倒是乖乖地待在那,只能证明这只手的主人对于狼有着压倒性的威压,让狼不敢产生丝毫反抗之心。狼这种动物最是欺软怕 硬,只要认定对手比自己强,就会乖乖认其驱使,可是它们又会时刻寻找时机反噬主人。能让这么头巨狼甘心臣服,足以证明此人非同等闲。 来人一身黑色斗篷,脸上带着金属面具,在面具眉心位置绘有一只狼爪。赫然正是这些年扶植王景,帮助他走上高位,又把手伸进枭卫、鬼不收以及无定军的贪狼。 杨烈不识贪狼身份,只是看了看他的面具,随后勒住缰绳,大声道“墨门杨烈在此!这位朋友藏头露尾的朋友,不知怎样称呼?”贪狼发出一阵阴恻恻地冷笑“墨门矩子果然胆量非凡!一般人发现陷阱,都会第一个逃开。只有你主动往陷阱里冲,不知该夸你胆大还是说你蠢?我是无名小卒,说了你 也不认识,通名报姓没有必要。至于相貌……在你死之前,我会让你看到我的真面目,不会让你做糊涂鬼。”杨烈飞身下马,朝马身上拍了一下,这匹脚力悠然走向一边,竟也不逃,在那里安心等待着主人。杨烈自己则一步一步走向贪狼所在的山丘,边走边道“人在江湖,想要我性命的人不知有多少,但是他们都失败了。不但没能杀了我,反倒是白白丢了性命。这位朋友未免太自信了。真以为有这么一头巨狼就能杀人?若是杀人如此简单,这 天下早就是野兽的世界。”“当今天下弱肉强食,和野兽世界又有什么分别么?”贪狼冷冷一笑“杨矩子号称剑法天下第一,身边又有二十四节气小队护卫,我再有本事也对付不了那么多人。但是你 竟然敢独自出行,身边一个护卫都不带,这简直是自寻死路!”杨烈面带笑容步履从容,山路上的积雪对他行动没有产生丝毫影响。他走的并不十分快,脚步不疾不徐,仿佛对面不是充满恶意对头而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只是两人之间 的距离,却以惊人的速度缩短!贪狼的双眼渐渐眯缝成一条线,周身肌肉瞬间绷紧,身行微微下蹲,如同一张绷紧的弓。那头巨狼也停止了嚎叫,对着杨烈呲牙咧嘴,身行下伏,做出随时准备扑击的姿 态。虽然杨烈笑容可掬也未曾亮出兵器,可是一人一兽都已经切实感受到了这位墨门矩子带来的压力。单是这份轻功就已是天下少见,更可怕的是,贪狼发觉自己的呼吸节奏 竟然逐渐被杨烈所影响,渐渐变得和杨烈的步伐同步。自从他功夫大成之后,与人交手少有败阵,哪怕是败,也不会连气机都被人控制。墨门矩子不修巫术,单靠武技做到这一步,简直是不可想象之事。贪狼不得不承认,自 己之前未免小看了南曜群雄,这里果然不乏英杰,不是自己所能轻易招惹的。随着杨烈与自己距离接近,贪狼只觉得压力越来越大。仿佛迎面走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神明,别看杨烈未曾拔剑,可是带来的压力比拔剑更大。他故意这样上山并 非炫技,而是蓄势,等到他走到自己面前时,必然是周身状态达到巅峰,势也到了极限之时。彼时一剑出手,自己能否接得住怕是都在两可之间。 绝不能让杨烈完成蓄势,否则自己必败无疑! “去!”贪狼猛地在巨狼身上用力一拍,那头青狼身形陡然跃起,如同一发出膛炮弹,向着杨烈撞了过去。这条巨狼乃是贪狼心爱的宝贝,也是他得力的助手。虽然是畜生,但是 在精心训练之下,其战力不弱于一名一流高手。即便不是杨烈的对手,也足以冲散他的势,乃至消耗这位墨门矩子几分力量理应不成问题。 杨烈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条狼对自己的威胁,依旧保持步伐不变,直到巨狼的身体即将撞到他身上的刹那,杨烈身形陡然动作,人如同闪电般向前掠出,同时长剑出鞘。 天地间一道精光亮起,随后便是血雾喷溅! 贪狼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不由得一声惊叫“不!”随着杨烈出剑,他那头心爱巨狼的头颅落地污血狂喷。这头足以颉颃一流高手,乃至被贪狼视为助手的异兽,就在杨烈一剑之下丧命。而杨烈本人却因为身行快如闪电, 不曾沾到半点血迹,挥剑直奔贪狼而来。这头巨狼的扑击非但没能破坏杨烈的势,反倒是让他的气势达到!可就在他的剑朝着贪狼刺出刹那,贪狼的人忽然消失了! 问鼎 第一百五十一章 恶狼(下) 贪狼的消失并非施展某种轻功闪避,而是真的凭空消失。就像其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不单是身行,就连气息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杨烈这无坚不摧的一剑落空 ,空中雪花飘飘,身前再无人影。杨烈大小战阵经历无数,各种怪事都遭遇过。尤其是和草原巫师交手,更是见过各种匪夷所思的秘术神通,如果其修为到了“大巫”这个级别,往往都有些压箱底手段,已 经超出人类所能理解的范围。但是这种让人凭空消失,乃至连自己的剑心都捕捉不到的情况,还是第一遭。不过杨烈并没有感到意外,有胆子向自己发起挑战,必然是有些本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死手,可是既然敌意这么明显,今日就不会善了。绝不会因为自己 杀了一头巨狼,对方就吓得逃之夭夭,拿出这手本事不足为怪。不过要想凭这点道行就把自己性命留下,就未免把墨门矩子看得太弱了些。就在这时杨烈猛然间感觉背后气息有变,他的剑术修为直追墨门先祖,已达剑心通明境界。根本不需要肉眼捕捉,只是凭借感觉,就能发现对手行迹。在交锋中,这种感 觉往往比肉眼更为可靠,是以不需要回头人已经有了反应。只见杨烈仿佛闲庭信步一般随意跨出一步,可是整个人就随着这一步掠出丈余开外,不但躲避了这一招攻击,也让对手后续的招数不易击中。就在他动作的同时,一只硕 大的狼爪已经拍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厚厚的积雪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狼爪。一头巨狼出现在杨烈身后,其体型远比刚才那头巨狼大出若干倍,四肢粗壮体型高大,俨然是一头来自南方蛮荒之地的巨象。在巨狼的脖子上生出三个硕大头颅,六只狼 眼血红,大口张开露出锋利如剑的狼牙,口水滴滴答答淌下,每一滴口水落下,都在地面上烧出一个窟窿。如果说方才与杨烈交手的巨狼算是异兽,那么这条狼就只能称为妖魔。不管是神狸草原还是南曜诸国,都不可能养育出这种模样的野兽。这种妖魔不可能凭空诞生,显然 就是和方才那位袭击者有关。 这就是他的凭仗?此时狼妖已经朝着杨烈飞扑而来,其体态庞大但是行动并不迟缓,相反比普通的狼更为迅捷灵活。丈许距离转瞬既至,杨烈毫无惧色,反倒是微微一笑“这就是你挑战我 的凭仗么?” 说话之间人已经迎着狼妖冲去,手中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向着狼妖直刺。从体型上看,狼妖远在杨烈之上,即便是以常理推测,也能知道这种体态的怪物力量必然庞大,其皮毛是否能为人间武器所伤也在两可之间。正常人遇到这种妖怪,大多 会选择闪展腾挪,先寻找它的破绽再行攻击。杨烈却似乎压根没考虑过这些,在他眼里不管是人是兽还是妖魔,都是一剑斩去。剑锋刺入狼妖的身体,可是并没有血肉流出。狼妖的巨爪,也不曾伤到杨烈分毫。随着杨烈身形前进,长剑在狼妖那庞大的身躯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可是随着剑锋扫 过,破损的躯体随即就修补完毕,仿佛从不曾受到过攻击。一人一妖身形交错落地,杨烈负剑回首,望向狼妖身躯,面色依旧镇静“虚空法相,这不是南曜的巫术,而更像是西曜的秘法。当年我行走天下时,曾经与一个修炼出法 相的人交过手,他不如你。”那头狼妖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再次向杨烈扑来,速度比上一次快了一倍有余。如果不是亲眼得见,只怕没人会相信这么庞大的身躯,却能拥有这么快的速度。杨烈飞 身而起,手中剑戳、刺、点、削。每一招都是墨门的入门剑法,每一名墨门武者都曾练习过,就连云中百姓,也大多能有模有样耍一套出来。可就是这么一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剑术,在杨烈手中却发挥出堪比神通的威能。每一剑刺出,都能准确地命中狼妖身体。那头狼妖并非甘愿被刺中,始终没有停止过闪 避、招架或是以伤换伤,可是不管怎么做,都没法阻止自己被剑刺中。相反,狼妖的攻击,却始终没能奏效。杨烈就像是惊涛骇浪中航行的小舟,随时都有倾覆危险,可任你风大浪急,就是不能真的将其吞没。相反他的剑则每一击都能刺中狼妖躯体,固然每次攻击之后,狼妖的 躯体都能回复如初,可是杨烈依旧不急不躁,就这么一剑接着一剑刺去。妖身横冲直撞,人影上下翻飞,忽然之间杨烈一声长啸,人腾空跃起竟然跳得比狼妖还要高出数尺。随后手中长剑凌空下击,狼妖抬起头来,三只狼首猛地吐出三股烈焰 !这手本领之前狼妖从不曾展现过,这一手突如其来,杨烈全无防范之下,周身被烈焰所包裹。可是杨烈既无惊讶更不慌张,身形保持不变冲刺的力度反倒更快,就在烈火 喷中他的同时,他的剑也刺入狼妖左边那颗巨首的上颚! 狼妖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随后一团黑色的烟雾升腾,就在烟雾升起的同时,一身闷哼声响起,空气中爆出几点血珠。待等黑烟散尽,狼妖已经消失无踪,杨烈负剑而立,贪狼则趴在雪地上身形剧烈的抽搐着。杨烈身上毫无伤痕,那火似乎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反倒是贪狼的模样明显不 正常,与杨烈交手的胜负不问可知。 贪狼口内喃喃道“不可能……你是如何看破我的真身所在……”杨烈面上带笑“我说过,我和修炼出法相的人交过手。知道你们这秘法虽然厉害,但说到底也是障眼法而已。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比起神狸那种巫术,你们的法相更像是一种惑心术。包括你所站立的山峰,都是一个阵法。周围的丘陵被你做过手脚,我上山就是入阵,你的法相就有了做手脚处。我的剑心通明在此地大受影响,很难发现你 的真身所在,反倒是容易被巨狼妖影以及烈火所欺瞒。” “那你还……”“我如果不入阵,又怎么逼出你的底牌?我说过了,光凭这个想杀我还办不到。我刺那些剑便是探你真身,你虽然很会隐藏,可惜还是被我发现了真身所在。你的法相被斩 ,没有二十年时光都修炼不回来,这也算是作法自毙。待我看看你到底是何许人,截杀杨某又是所为何故。” 杨烈边说边向贪狼走来,贪狼身体虽然在抽搐,可是并没有向前爬或是其他逃避动作,似乎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就是口内不住喃喃细语什么,好像是在念咒。就在杨烈来到他身边,准备低头把他翻转过来,看看他到底是何许人时。贪狼的喃喃自语终于听得清楚,只听他含糊着说道“杨烈你很聪明,但是还不够。既然知道是阵 法,就该知道它能遮蔽气息。你以为我会一个人来杀你么?”就在这时,杨烈身后一道白虹陡然升起,其剑势之强杀气之盛,几可与杨烈刺向贪狼的第一剑相提并论。这名剑客的修为哪怕不如杨烈,但也相差不会太多。更为可怕的 是其从一开始就藏匿气息,乃至看着贪狼被重伤也不肯出手,直到此时才刺出必杀一剑。剑出,血光现! 问鼎 第一百五十二章 胜负未分 冲天而起的剑光伴随着凛冽剑气在这无名荒丘上纵横弥漫。 正如杨烈所说,这一带的地形已经被人为动过手脚,从普通的丘陵,变成了一座奇门阵法。南曜在巫术方面的造诣超过西曜,但反过来,西曜在阵法领域的修为远在南曜之上。一些奇门阵法所能发挥的作用,还超过普通巫术。 只不过阵法也有一定的限制,比如地形地貌以及重要位置的物品,不能有丝毫更易。更重要的是,阵法毕竟是死的,摆在那里等着别人来打。如果对手死活不来,这阵威力再强也没用处。 今日贪狼所布置的阵法并不擅长直接杀伤,而是用来隐匿行迹气息,乃至遮蔽杀气、气血。只要是在阵法范围内,配合西曜独门心法只要安心隐藏,哪怕是一等一的高手,在阵法的影响下,也难以察觉其存在。单以隐匿效果论,还在岑霜的心法功效之上。因此,哪怕是杨烈这等天下第一剑客,也未曾察觉此地除了贪狼和他的巨兽之外,还藏着一个对手。 破军! 破军以剑为面具图形,自身也以剑术称雄。在其组织内部,贪狼善于术法,不但精通西曜阵法秘术,对于南曜巫术也有所涉猎,乃至近来更开始接触某些充满危险的禁忌,以至于整个人变得鬼鬼祟祟,连破军都有些摸不透他。 与贪狼相比,破军没有那么多手段,阵法等造诣也极为一般,但是若讲究单打独斗,他从来不怕贪狼。在组织内部的定位里,贪狼也接近于军师,破军才是战将。他所凭借的就是手中之剑,靠着一身勤学苦练而来的剑术,不管遇到谁都是一剑刺去! 只不过与杨烈相比,破军的剑不够光明磊落,更执着于杀戮。为了杀死对手,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会讲究公平决斗。正常情况下,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遇到杨烈这种顶尖剑客多半都会见猎心喜,哪怕是彼此为敌,也会以堂堂正正的比武决定生死。借这个机会考察自身剑术还有多少不足,还能提升到何等境界。 可惜这些在破军身上都不成立。他只求杀死杨烈,为此可以不择手段,抛弃剑客的尊严又或者是放弃这么个公平较量的机会,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甚至于同一组织的贪狼遇险,他也不曾施救,放任贪狼三首狼妖法相被毁自身实力大受影响,只求一个有充分把握击杀杨烈的机会。 这一剑他蓄势已久,又选择了杨烈防卫最为松懈时出手,依常理看来万无不中之理,即便是墨门矩子,也不可能幸免!冲天剑气之中,片片碎屑飞舞,杨烈那件氅衣为破军剑气摧折,化为无数碎片,如同蝴蝶般飞舞。地面上的雪也被剑气搅起,混着那些破布,把杨烈、破军两人包裹其中。 剑气盘旋,在两人身边形成一道龙卷,让这些碎布、飞雪迟迟不能落下。随着龙卷越来越强,在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与布片之间,一道红色血雾陡然触线,如同一条暗红色的怪蛇伴随着灰蝶、白雪共舞。 龙卷终于渐渐变弱,雪片与碎布落下,人影也凝立不动。荒丘之上,两位剑客互相形成对峙,手中的剑,皆已经刺入对方身体。 破军的剑刺入杨烈肩胛,而杨烈的剑则抵在破军咽喉。望着破军脸上面具,杨烈一声冷哼:“剑为兵中君子。似你这等心性之人,也配使剑?也配用剑为饰?以你的修为如果勤学苦练一心问道,三十年后或许有资格与我一战。可是你的心性太过卑鄙,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剑术修为已经走上歧途,终一生也领悟不到剑法的最高境界。”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破军冷声道:“不过,你以为能杀我么?” 话音刚落,倒在地上的贪狼忽然一声怪啸,随后奇变陡生。那一开始就被杨烈一剑断首的巨狼尸体忽然从地上跃起,无头狼尸朝着杨烈飞扑而去。杨烈剑锋一吐或可结果破军,但是自己也少不得要被狼尸所伤。他只能撤剑回撤向狼尸斩去,但是在此同时,破军那把剑也被他借着转身的机会生生震断成两截,身上带着半截剑身迎向狼尸,贪狼则从地上跳起,朝破军高喝一声:“走!” 破军从表面看不曾受伤,似乎胜了杨烈一招。但他自己知道,杨烈伤在肩胛可是却避开了骨头,剑只伤了皮肉。以杨烈的修为,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反倒是自己被他这一剑震散了苦修而来的“剑罡”,情况和贪狼差不多。多年修行的杀手锏一朝被废,再想练回来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心力。这一战自己加上贪狼非但未能成功斩下杨烈首级,反倒是自己弄得五劳七伤,于后续行动又增加了不知多少变数,算得上大败亏输。 他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那具狼尸难道不行?” “我的术法未成,又被杨烈破了法相,这狼尸根本维持不了多久。”贪狼低声说道,他看出破军的不甘心,又开言道:“杨烈虽然赢了,但也不见得就好过到哪去。他的魂魄本就被神狸屠龙大阵所伤,一直未曾痊愈。如今又硬吃了我法相的炼魂之火,等于是伤上加伤。你那一剑滋味也不好受,我们这次算是两败俱伤。” “他伤的比我们轻多了!” “账不能那么算。我们可以出现在台前,也可隐身幕后,进退自如不受外物所累。受再重的伤,也能慢慢休养恢复。杨烈身上扛着墨门,如今还要加个天水塞。他受多重的伤,也来不及休息。其人武功虽高,也终归是肉体凡胎。今日的因他日的果,今日的伤,未尝将来不能要他的命。再说等我神通练成之后,墨门矩子也好,天下第一剑客也罢,不管是谁,都休想阻挡我们的步伐。今日这一战大家打和,胜负可是说不准!” 荒丘上。 杨烈已经把狼尸大卸八块,确定其不能再对自己造成威胁。贪狼和破军的逃走并未让他感到多惋惜,其并不嗜杀,更没想过对这两人赶尽杀绝。何况两人一身稀奇古怪的本事,自己也未必追得上。 他反倒是更关心这头巨狼何以在失去头颅之下还能继续发动攻击?在他所知之中,便是西曜也没有这种秘术,这是如何做到的?虽然尸体的攻击动作僵硬,没对杨烈造成什么影响。乃至一个墨门武者都能应付,可杨烈还是感觉,这件事似乎预示着什么巨大的危机,乃至比神狸那三十万骑兵更为可怕。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金蝉脱壳(上) 天水塞内,杨陌正在帐中,反复摩挲着被多狸损毁的揽月弓,面露愁容。他先前去求了几名军中巧匠,却不料所有人都对杨千雪的这件作品无可奈何。杨陌听了他们的讲解才明白,揽月弓设计复杂,精细至极,而且从选材到工艺,都十分讲究,恐怕只有原作者才能修理好。 杨陌自己在机关领域造诣也不弱,但是比起杨千雪这种天才,终究逊色太多。再说军中材料和墨门没法相比,杨千雪动用的又是术宗最为值钱的原料,军中根本无处去寻。就是以王佑的身份势力,想要找那阡陌石都不是易事。由此也可知,杨千雪当日为杨陌制弓费了多少心思。若是就这么告诉杨千雪弓被打坏了,不知道她会不会伤心。 望着弓,眼前出现的却是佳人容貌。杨陌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想念千雪也想念养父。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帐外传来嘎吱的踩雪声,跟着帐帘掀起。杨陌赶紧跳起来,只见祝天雷从外走入:“钜子有令。祝天雷正色道:“冬至小队稍后与立冬立夏武者一同,分批出塞,务必掩人耳目。立夏武者会将诡雷送来,明日子时,在城外伪装出神狸攻城的阵势。” “爹回来了?为什么不进城?”杨陌有些莫名其妙:“又为什么了在城外伪装神狸进攻?” “此次行动,为的是能瞒天过海。骗王景释放曹预等将。至于矩子为何不进城……”祝天雷摇摇头:“矩子的意思是,不想卷入这场是非之中。毕竟墨门素来严守中立,我们不能坏了规矩。再者矩子来的路上,遭到了伏击。可见有人已经准备把手伸向墨门,这种时候,矩子希望我们保持低调,没必要和枭卫直接冲突。” “有人袭击爹?他老人家怎样?我要去看看……” 杨陌说话间起身,却被祝天雷拦住。“矩子说过了不必声张,你一去看望说不定就要走漏风声。至于矩子的安危你不必担心,两人一兽敢动矩子的脑筋,简直是不知所谓!” 在墨门武者心中,杨烈便是无敌一般的存在。千军万马之中,一人武艺无甚大用,倒是可能遇到危险。单是二人一兽要想伤害杨烈,简直不啻于痴人说梦。杨陌听了这话也放下心来,在他心中养父简直是神仙手段自己不必担心,是以也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两人一兽是否被杨烈所斩杀,他们又是何等来路。 杨陌的心思此时都放到了救人之上,他问道:“无定军肯配合我们?” “鱼大帅爱兵如子,自然不会看着曹预那帮人枉死。事实上鱼大帅嘴里说不能麻烦墨门,私下给矩子写过信,请他设法救人。” 杨陌不住点头,脸上满是笑容,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请示祝天雷:“谁也不能告诉?” 杨烈愣了楞,随后笑道:“你若真的信任那枭卫统领王佑,告诉他也无妨。” 杨陌乐呵呵地笑道:“嘿嘿,王佑自有立场,明面上不能帮咱们。可是他的脾气我了解,大义为先,国事为重,不会愿意看着无定军的人死。” 祝天雷走到杨烈身边,同样低声道:“此次暗度陈仓,最好不要让太子和神策军两方察觉到我们的动静,以免多生事端。若是真的能说服王佑对武者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好不过。” 杨陌立刻欣喜点头,一阵风跑出去。 城头,王佑正看着城外一片茫茫雪原,王佑身后,天水塞笼罩在一片蒙蒙雪纱之中,安静的吓人。寂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他王佑明知如此,却依然毫无办法,看着北方的一线雪白的地平线上,倘若神狸再度出现在那里…… 王佑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开口说道:“每次都像做贼似的,你是不是想暗算我?” 杨陌丢下手里一团雪球,走到王佑身边嘿嘿笑:“我这不是看你成天愁眉苦脸的,想帮你分分心嘛。” 王佑看看地上的雪球:“用这个?” 杨陌厚着脸皮,就像没事发生一样:“当然不是,你不是在为枭卫为难无定军的事情发愁?” “也在想如何才能守住天水塞。”王佑摇头低叹,“大家都吃定了神狸不会来,都在等神狸人死。可是他们却没想想,这不是神狸第一次遭遇白灾。指望大雪冻死对手自己不必费力厮杀,这不是战士应该有的想法。倘若曹预他们真的掉了脑袋,无定军兵马虽在,可是斗志就难说了。光凭神策军能否是神狸对手,我可没把握。” 杨陌点头:“没错,所以我这有个主意,你俯耳过来……” 与此同时,城塞内张素素正在四名张家家将护送下,无声长叹,裹上一件貂裘,独自一人走出太子御营。她穿过熙熙攘攘的城池,四处都能听见肚子行走于城池之中。不出张素素所料,无定军将士看到自己都怒目而视,显然把刘宸英也当成了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毕竟无定军身份非同一般,枭卫如果不无人指使也不敢对无定军不利,太子又是如今天水塞权位最重之人,却始终对这件事不发一言。大家自然当他是默许乃至支持,过去那点情份随之荡然无存。 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疲惫,张素素只觉得自己的未来是一片黑暗。她急促地呼吸着,寒冷的空气进入身体内,让她的精神稍稍振作。她默默地告诫自己:不要气馁,等振作一下,冷静一下,再回去,那个太子,还需要她帮着出谋划策…… 张素素刚踏上城头,就见王佑和杨陌在那说说笑笑。 三人对视,同时一愣。 张素素的脸陡然热了起来,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根本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了王佑。心中对太子的满腹怨怼,尚未散去,张素素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看得王佑的瞬间,不自觉地就会将太子和王佑相比较。 王佑同样意外,不曾想太子妃会在这种时候跑到城头上。雪花落在她的雪白貂裘之上,衬的张素素雪白的面庞没了平时那份英气,五官更显得妖娆可爱。王佑心神微动,但随即克制住自己,拱手作揖道:“臣王佑,参见太子妃。” 杨陌一听,也连忙向面前这风华绝代的雍容女子行礼道:“墨门武者杨陌,见过太子妃。” 张素素总算收起自己的心猿意马,看着王佑和杨陌,强装镇定地问道:“王统领,杨少侠,在这城头上做什么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金蝉脱壳(中) 王佑与杨陌都没想到张素素会在这里出现,虽然她不可能听到两人之间的密谈,但是这种时候她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变数。越是要紧事越怕变数,张素素身份非同一 般,不能伤害,只好用心敷衍。 杨陌连忙笑道“我俩是老交情,闲着没事开开玩笑。倒是没想到太子妃也会出现来此。” 王佑也朝张素素行礼道“雪大路滑,寨墙之上更是崎岖难行,太子妃还请回房休息免得受伤。” 张素素一笑“我总归是武家之女,还没那么娇气。纵然比不得二位武艺高强,也不至于连几步路都走不得。小统领,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且借一步说话。” 王佑一愣,目光看向那四名家将。张素素微微一笑“这是我张家自己的家生子,不会乱嚼舌头。再说我们行事光风霁月,又何必在意世俗眼光。小统领请随我来。” 杨陌朝王佑一笑,拱手告辞,一路飞奔向寨墙下跑去。王佑觉得颇有些尴尬,朝张素素叉手行礼道“有什么话,我们在这说也是一样。” 张素素看了一眼王佑,又看向寨外那茫茫雪原“我都不怕,难道小统领一个大男人反倒胆怯?”她的声音变得冷厉起来,显然王佑的推三阻四让她生出几分怒意。以王佑的性格,根本不在意女子发怒。在他眼中世间男女本就一般,都是他刀下鱼肉,再不就是暂时敷衍的目标。可是不知怎得,听到张素素这般语气,他的心里莫名一 动,本以为坚硬如铁的心脏莫名出现一丝柔软。或许这丝柔软不能持久,但是此时此刻,它确实属于张素素。“是臣冒失了。一切听您吩咐就是。”王佑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为了这个女人冒险,而且没感到丝毫不对……这真是个危险的信号。不过话一出口万无更改的道理, 只好行步看步走到哪算哪。张素素哼了一声,一语不发向马道走去,王佑只好跟在身后而行。四名家将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在王佑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似乎从未察觉自家小姐身后多了一个 人。王佑发现张素素确实没说谎,她虽然不会弓刀武艺,但是论起行动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子还是利落许多。马道上的积雪也阻挠不住她的步伐。这固然得益于燕国男女之防 宽泛,女子拉弓练武也是常事,也和张家武将家风脱不了干系。 这等女子倒是比那些世家女子有意思多了,看着张素素的背影,王佑心情渐渐变得愉悦起来。不管是无定军的危机,还是蛰伏暗中的神狸大军,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张素素并未回头,但却能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目光如剑似火,似乎要穿透那件貂裘,又像是要把她化为火焰肆意燃烧。她当然知道剑与火都是危险的东西,聪 明人应该远离。但是这把剑这团火虽然危险却充满吸引力,她非但不想离开,反倒是想要离得更近一些,越近越好……表面上她步履从容,其实心早已跳得如同鹿撞。她努力控制着呼吸,保证步伐不乱,也不至于让王佑听出自己语气的异常,这个秘密不能让他发现!自己找他乃是为了正 事……是为了大局,无关儿女私情!她深吸一口气,说道 “太子殿下无意参与天水塞之事!”王佑的心实际和张素素一样乱,那婀娜背影早已点燃他心中火焰,让他周身热血沸腾难以自持。只不过靠着定力勉强压制自己,提醒自己面前乃是一道深渊,盲目跨过去 就会粉身碎骨。以至于张素素这句话出口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似有所悟,违心道“太子殿下愿顺其自然,未尝不是好事。” 张素素忽然转身回头,两眼紧盯着王佑。虽然王佑及时低头,但是神色间那一缕慌张还是被张素素发觉……他果然心里有火!一方面为自己的判断力自豪,另一方面张素素也在提醒自己,现在这个游戏是何等危险。不过不管再怎么危险的游戏,也好过回去对着刘宸英,不管冒多少风险她也认了 。 “顺其自然?这话可不对,若是事事顺其自然,还要人做什么?” “天下万事皆有定数,人也要顺天而行严守本分,否则就会受天谴。”王佑这话不只是对张素素说,还是在提醒自己。 张素素沉默片刻,随后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小统领说万物有定,我却说人定胜天!这本分固然该守,但若是真有本事的人,也未必一定把本分放在眼里!”两人又沉默下来,马道上的空气变得炽热,似乎能融化积雪甚至军寨。过了片刻,张素素继续说道“天命家族也以天道自居,最后不还是被我大燕太祖赶出了南曜?可见 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把天数当借口。” “下官何德何能敢比太祖?” “只要有心,又有何比不得?我相信小统领是个有心之人,只要有心便可成事,我信得过你!” 听到她这句话,王佑心思更为激动,强撑着不让自己说出机密,但是又不忍瞒着张素素,只好旁敲侧击 “无定军之事盘根错节确实难以处置。倘若太子殿下不想参与其中,得想办法置身事外,这样对谁都好。” 张素素低下头,眼珠流转,轻声道“本宫不会让太子殿下参与此事的。” 王佑微微点头。 二人相顾无言。 深夜,无定原上,来自四面八方的武者,悄然汇聚成一团。以杨陌为首的一些年轻武者,将枯柳枝绑在马尾上,一片黑暗之中,众人聚在一起,手捧轰火雷,沉默不语。远远的,能看清天水塞火把通明的城楼。杨陌突然回想起了曾在墨门与谭笑生合伙捣乱,惹是生非的日子。那时候他们也曾干过类似的事,惊动许多叔伯来捉拿自己。云 中狼狈的名号,也就是从那时候闯下。没想到,这本事还能有今日的用处! 这是杨陌最擅长的事情了。 杨陌伸出手,从雪花落在手上的感觉,能察觉到雪势渐小“准备行动!”身后的武者齐齐翻身上马,在马上拉开轰火雷的引信。杨陌看着手里的轰火雷,禁不住喟叹,真想不到,为了践行墨门的信念,自己居然会对着天水要塞丢出轰火雷。不 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掷!” 几十颗诡雷同时没入黑暗之中。沉寂了瞬间,便是一阵惊天巨响。滔天的火光瞬间吞噬了周遭的黑暗,直蹿上天。 火光之中,武者们策马狂奔,身后马尾上的枯柳枝,一路掀起泱泱尘雪,遮天蔽日。 “第二轮!” 马上武者纷纷单手控马,再扔出一批轰火雷,五十名武者的身后,再度传来一阵冲天火光,夹杂着被高高抛起的雪和泥土,声势吓人,振聋发聩。 王景在房间内刚刚端起茶盏,却发现杯中荡起层层涟漪。紧接着,几声远远的巨响传来,让此刻身处前线的王景,心中陡然一紧。 有一名枭卫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仓皇道“禀总管!有胡人进攻了!” 胡兵进攻?王景心头骤然一抽,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十八年前,无定城的血夜。那种从死人堆里,从血泊里爬出来的记忆,十八年来竟然丝毫不曾淡去!王景强按心神,踏步走出帐去,边走边询问身边的那名枭卫“王佑现在何处?” 问鼎 第一百五十五章 金蝉脱壳(下) “回禀总管,小统领正前往神策军营,似乎是想不惜一切追击神狸!”王景闻言一愣,自己虽然不通军务,但好歹也看过那许多兵书,基本常识还是有的。黑夜之间敌情未明,这种时候交兵最是危险。若是王佑当真一时意气用事,胜负是小 ,他本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不过转瞬间王景又打散了这个念头。 王佑的为人自己是知道的,他不可能感情用事,尤其是在见过神狸的厉害之后,更不会为了对付敌人让自己冒性命危险。不对,这里面有毛病!终究是在朝堂上打滚了十八年,管的又是枭卫,王景对于如何耍弄诡计早已驾轻就熟。片刻之后就已经察觉出这其中的蹊跷,也意识到王佑必然参与到这个诡计之中,就 连所谓的胡人进攻也必然是诡计的一部分。 糊涂!无定军死活与你何干?若是被鬼不收拿住把柄才是大问题,万一因此忤逆贪狼,就更是因小失大!他连忙吩咐那名传令枭卫“传我的令!神策军务必按兵不动,此事交给 无定军与墨门解决便可。” “是!”枭卫赶紧去传讯了。王景还不放心,又叫人拿着自己的令牌,前往神策军营,告诫王佑务必守住营地,不许出击。 等到两道命令安排妥当,王景才长叹一声,心内嘀咕“贪狼要怪就怪我好了。有天大的灾厄,都由我来承担!” 安排好一切之后,王景才匆匆跑到城头。城外已是处处火光,不知有多少兵马。鱼世恩披挂整齐站在仗矛而立,与单永明一同看向远方,神色凝重。 这一幕落入眼底,格外令王景回想起十八年前,他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鱼大帅如今敌情如何?” “不知道!”鱼世恩冷冷地瞥了一眼王景“几个斥候营的将领,全被枭卫抓了进去。现在的天水塞就是个睁眼瞎,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 正说着,又是一阵轰鸣,火光远远可见。单永明适时向鱼世恩禀报“大帅,这是墨门的攻城炮,正在试射!上次,神狸就是用这种炮打破了我们的城垣!” 原来墨门也参与了进来?王景心内嘀咕,脸上故意装出惊讶表情“鱼大帅,敌兵既然有如此利器,我们就必须主动出战,不能任凭敌人发炮。否则万一城池有失,二位殿下受惊,谁人担得起责任 ?” 鱼世恩哼了一声,直接当没听见一样。一名满身征尘的无定军斥候匆匆跑上城头,跪在鱼世恩面前,朗声汇报“大帅,斥候回报,城外兵马像是神狸的先锋军队!” 鱼世恩手中长矛猛一点地“有多少人马?” “黑夜之中看不清楚,至少两万!” 鱼世恩倏地转向王景,怒目圆瞪“王总管,你也听到了。如今军情紧急,我无定军能征善战的将领,都被你抓起来了,余众人心惶惶,士气低落,这仗我没法打!” 面对着鱼世恩好像要吃人的眼神,王景故作惊惶“鱼大帅,依你之见呢?” 鱼世恩冷冷道“总管乃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鱼某区区一武夫,想什么难道您还猜不到么?” 王景道“放一批有通敌之嫌的将领去对抗神狸,岂不是放虎归山!” 鱼世恩转过头去看着无定原上的火光“是不是有通敌的嫌疑,王总管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此时城下一阵喧哗,一队无定军斥候,打马如飞狼狈地逃窜回城。无定原上,传来了神狸的号角声。马蹄如雷鸣一般,在城墙外滚滚而过。 王景握紧双拳,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鱼世恩,蓦地大喝“来人!” “属下在!” “传我命令,释放曹预以下所有无定军将士,让他们将功赎罪!” 鱼世恩嘴角笑容一闪即逝,王景面无表情,心内则大声狂笑。墨门既然卷进来,我儿就无事了。天大的后果都推给杨烈,看看贪狼有没有胆量去寻天下第一剑客的晦气。曹预被枭卫扣押着,再度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时已不复往日威风,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单薄的布衫虽然整洁,但脖颈手腕露出的血痕,触目惊心。枭卫的拷问手段,都 是王景这个读书人整理出来的,讲究的多是摧残人的精神,而不是单纯折磨身体。哪怕是曹预这样铁打的汉子,也是苦苦煎熬。王景把目光从远处的火光放回到曹预的身上,再向后看去,还有不少无定军的将领,正在枭卫的推搡下,一路走来。王景冷冷地看着鱼世恩“无定军出门迎敌,打退神狸 之后,我可以考虑将功赎罪,但所有涉案将领仍要回到枭卫控制之下。” 鱼世恩并不理睬王景,而是几个健步冲上前去,身上的盔甲叮当作响。一把扶住衣衫单薄的曹预,将一件早已抓在手里的大氅披在曹预身上,痛心道“让你受苦了。” 曹预身子一挺,英锐之气勃然而出“大帅,曹预随时可以出阵!还请大帅下令!”无定原上的深夜,雪由大转小,小雪点点,细碎而密,将寒风染成阵阵雪白。天水塞城门洞开,一千骑兵鱼贯而出。这已经是无定军手上唯一拿得出手的骑兵力量。所有 骑兵皆一手控马,一手持火把,骑队如同一条火龙。出城数十里,依然没有见到神狸部队的迹象。火光照亮着面前的风雪,鱼世恩一路长驱直入,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曹预加了一鞭,来到鱼世恩的身边“大帅,情况不对 ,再贸然深追,恐怕会中了神狸的陷阱!” 鱼世恩突然莞尔一笑,勒马急停,回过头,看着风雪之中已经依稀不可辨明的天水塞城楼“神狸军队就在前方。”曹预面露惊疑,与褚涛孙泽楷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鱼世恩也不急着辩解,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穿云炮,放在地上拉响。一声尖啸直冲云霄,随后便是一声声尖啸声 响起。 曹预顺着鱼世恩目光所向看去,只见火光亮起,不远处有尘土飞扬,似有千军万马,掀起皑皑白雪,绝尘而来。 但身经百战的曹预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敌人远远没有一万那么多,几千?几百?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正值曹预疑惑之际,鱼世恩抬手向身后轻道“全员下马!” 众将领闻言更加疑惑,但还是乖乖听从军令,翻身下马。无定军骑兵惜马如命,此刻将士牵着马缰,单手持刀,严阵以待。 远处那团飞扬的尘土渐渐落下,隐隐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踩在雪里,不可捉摸。 鱼世恩向曹预轻笑道“这一战,将是本帅平生最难忘的一战。” 还不等曹预出声疑问,一队骑兵冲破山林,这队骑兵马匹尾上都拴着枯藤条,一路扬起滔天尘雪。 那队骑兵越来越近,为首的一名白衣少年在鱼世恩面前勒马悬停,下马作揖道“墨门武者杨陌,见过鱼大帅!” 鱼世恩点头,转过身,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目瞪口呆的无定军将领,犹豫了片刻,淡然道“无定军追击神狸部斥候部队,曹预副将及麾下十余名将领,悉数战死。” 鱼世恩顿了顿,走到那还在发愣的褚涛面前,伸手取下他腰间的无定军刀“千户褚涛,入无定十三载,最擅骑射,天水塞一役中,救下袍泽无数,杀敌四十有七。” “千户司声行,入无定二十载,当年无定原事变,你为鱼某人抗下多少神狸铁骑,身中七刀,每一刀鱼某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千户孙泽楷,入无定整整十载。都说你的马上枪法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可是在本帅看来还远远不够。你的枪法有攻无守,上了战场只顾着横冲直撞杀人不顾自己性命 ,这几年是你运气好,再这样,迟早把你小命丢了……” 鱼世恩自己顿了顿,苦笑道“不过过了今晚,你应该不会再有丢命的机会。” 鱼世恩手里的无定军刀越来越多,脚步有些蹒跚起来。 终于反应过来的曹预眼含泪光,不等鱼世恩开口,曹预猛然跪下,痛声高呼“生入无定军,死葬无定原!” 身后褚涛等将,也才明白过来,同样齐齐向着鱼世恩跪下,凄声高呼“生入无定军,死葬无定原!” 鱼世恩轻轻叹了口气,把怀中的军刀又搂紧了些,淡然道“曹预,卸刀。” 跪伏在地的曹预咬紧了牙关“末将恕难从命。”鱼世恩沉默不语,只是轻轻伸出手。曹预跪伏在地,仍然不为所动。二人对峙在风雪之中,只有火把上赤舌扑闪。杨陌与身后武者,看着这风雪中一站一跪的两人,寂静 无语。 鱼世恩只觉得嘴角有些腥甜,大声道“无定曹预!本帅命你卸刀!” 曹预抬起头,满面愤懑不甘“大帅!”“大势如此,无定军前途叵测。但无定军可以毁,传承不能断。”鱼世恩看向北方,鹅毛大雪之中,他努力睁开眼“只要天命一天不放弃复辟,我所有无定军将士,都将枕 戈待旦,生死以之!你们,要为无定军留下复兴的火种!要将天命无定的精神,传承下去!” 他重重地拍着曹预的肩“活着,比死更难!难的事情,我老了,只能交给你了,曹预,你能承担吗?” 曹预双眼泪流,趴在地上,肩膀剧烈起伏着,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鱼世恩反而渐渐平静下来,那是一种决绝“你们,先去墨门,等你们再回无定军的时候,无定军就是你们的了。”“现在,曹预,卸刀!” 问鼎 第一百五十六章 美人心思 天明。风雪已停,战事也宣告停止。 天水塞内。 王景拍案而起“鱼大帅,你是说,你们打退了神狸军,但损失惨重,兵马死伤过半,曹预等人尽数阵亡?” 鱼世恩的手在刀柄处来回摩挲,漠然点头不语。 王景冷笑一声“世间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不知咱家说与陛下听,陛下肯不肯信。”鱼世恩哼了一声,看着王景的眼神充满鄙夷,淡然道“两位皇子都在无定,总管可以先说与两位千岁听,看他们相信不相信。至于陛下……我相信陛下明见万里,不会被 任何人愚弄!如今军务紧急,鱼某不便多留,告辞了!” 王景看着鱼世恩的背影,冷哼一声“竟敢耍弄咱家,你好大的胆子!” 大孝鬼王凑上来“总管,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鱼世恩故作聪明,墨门横插一手,自以为得计,其实对我们有什么损失?至于不能这么算了……贪狼大人呢?这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请贪狼大人出手,把曹预等人都 抓回来。只要那些人出现,鱼世恩就算是天大能耐,也是必死无疑!” 大孝一愣,随后摇头道“这怕是不成。贪狼大人是要做大事的人,不会把心思浪费在这些小事上。若是处处都要贪狼大人出马,还要我们做什么?” 王景微微一笑“鬼王言之有理,是咱家想差了,还请不要见怪。至于鱼世恩这边,且容咱家好好思忖一番,想个妥当的办法炮制他。这等事急不得,还望鬼王见谅。” “这是自然。总之不能便宜了无定军,也不能不了了之!”等到大孝离开房间,王景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面色变得铁青。若论武艺,怕是大孝动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王景。可是要论心机,两人就得颠倒过来。王景那个问题乃是个 试探,大孝却未曾发觉。王景现在已经确定,贪狼根本不是不愿出手,而是不能出手。那位贪狼只怕已经吃了大亏,结合墨门出手,说不定他就是伤在矩子杨烈手上。自己怕贪狼,但没必要怕死狼。如果贪狼已经发生意外,自己是否还要受制于鬼王,就要再加斟酌。另外就是王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卷入其中?又跑到哪里去 了? 剩下王景一人时,他的脸色才变得极为复杂昨晚的这个局,看样子只有他是蒙在鼓里的啊……王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神狸来袭”的那一日,塞里塞外,知情者不知情者,乱成一锅粥。墨门无定枭卫,三方斗智斗勇,而本应与这三方都密不可分的当朝太子刘宸英,则召集了所有护卫家将 把自己牢牢遮护起来,生怕刘宸毅趁乱把自己弱书生,从未曾披挂过这么多甲胄,之压得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什么心思都没了。 张素素则身穿紧身小袄干净利落,外面依然披着那件雪白貂裘,高居马上,颔首微笑,马鞍边带着弓囊和箭囊,比身侧那如同人形铁桶的太子更像个男儿。特意换上一身紫袍的王佑和依然一袭白衣的杨陌,则在靠后的左右两侧,护卫着太子以及太子妃。远远看去王佑和张素素更像是一对,刘宸英倒像是个尽心尽责却又能力 有限的护卫,一行人向着远方而去。天水塞外,有一片山林,地上残雪未消,寒风凛冽。队伍彻底没入山林之中,身后天水塞高大的城墙被树木遮掩,已经不见踪迹。忽然听见林中传来的奇异叫声,像是声 嘶力竭的哀嚎,回荡在山林之中。太子顿时惊恐地环顾四周,杨陌却惊喜地看向了山头“是麋鹿。” 太子惊魂未定地疑惑道“麋鹿?” “这里人称它‘四不像’,乃是瑞兽。” 刘宸英一喜“瑞兽!好啊,咱们捉了这瑞兽去献给父皇!”张素素此时也猜出丈夫心思,他虽然不善于军阵,但是不代表没有心机。太子出,祥瑞现。这里面隐藏的象征意义不言自明,有这头瑞兽献上,皇帝也得考虑下儿子身上 的天命。而陪他猎瑞兽的人, 又该如何?这些人就算不想支持太子,怕也是没得选! 想到这里,张素素也吩咐一声“追!定要抓住瑞兽!”刘宸英大声叫道“散开,分路而行,千万不能让瑞兽逃了!” 问鼎 第一百五十七章 雪中行(一) 刘宸英这一路人马有百多骑,单纯从人数看并不算少,可是比起这片广袤森林就显得微不足道。一旦分散行动,就如泥牛入海,高大的林木形成天然遮蔽,把骑兵分散开 来,加上森林内视线受影响,互相之间很难照应。以刘宸英的胆小谨慎本不敢如此安排,可是献祥瑞对他的吸引力太强,让这位一向胆小怕事的太子也无法保持冷静。平日里疏于骑射的刘宸英配上他那匹养废的马,再加上那身盔甲,根本就不适合在林地行动。两旁树枝挂住甲叶,让他行动变得很是困难。而且那盔甲响动足以吓跑任何 野兽,肯留下来的肯定是恶兽,绝非麋鹿。张素素皱了皱眉,唤道“殿下,不要太过心急!”可是刘宸英已经不顾一切拼命催动脚力,张素素只好跟在他身后,几名家将随行。杨陌与王佑对视一眼,双双苦笑,也 紧随其后。 一队人马追出许久不见麋鹿,只闻声声怪叫。 刘宸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陌道“这只麋鹿可能是失了群,也可能是受了伤,总之本不该出现于此,在这里纯属意外。它现在肯定非常紧张……”“然后呢?”刘宸英素以儒雅形象示人,可是如今却有些气急败坏。不知是急于找到麋鹿,还是因为那一身盔甲压得他呼吸困难,恨不得早点捉到麋鹿回去,所以顾不上风 度。杨陌心道现在?现在只要不是头傻鹿,肯定在拼命的逃。不过这头麋鹿确实也不算太聪明,这种时候拼命嘶叫,显然是希望得到族群的救护,却不曾考虑过可能导致其他同伴伤亡。再说如果自己所料不差,这一带根本就没有其他麋鹿,这头离群麋鹿这样叫下去,被捉就是个时间问题。只不过太子的态度让杨陌不高兴,所以也就懒得回 答。 王佑对太子轻笑道“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待臣将那逃跑的麋鹿赶回来。” 刘宸英见王佑答应去捉麋鹿,心头狂喜。枭卫小统领帮自己献祥瑞,这可是一记妙手。然则他随即又觉得应该趁热打铁,拉近与王佑的关系,当下说道“王统领,行猎之事,追逐争夺才是乐事,你我便比试比试,看谁先射到这头四不像!”说罢,便抢先冲了出去。显然是准备制造彼此之间甚为相得的现象,哪怕王佑不是 这么想,只要消息传开,也没了其他选择。终究是和顾世维学了十几年本领的人,虽然志大才疏,但起码的权术手段并不欠缺。只是太子显然过高估计了自己的骑术,又低估了道路的恶劣情况。跑了不出半里,他那匹坐骑突然马失前蹄,坐骑跌倒,刘宸英坐不稳雕鞍,惊叫一声就向下摔去。王佑 不敢怠慢,连忙飞身而起,凌空飞跃。与此同时杨陌也已经赶上来,两人同时凌空掠出,一左一右接住刘宸英的身躯,三人几乎同时跌倒在地。这两人一身武艺都是当世一流,接住一个马失前蹄之人不算为难。可是刘宸英这三层甲胄分量太过沉重,两人就觉得像是被流星锤在身上砸了一下,半边身体发麻,王佑 的胳膊更是一阵剧痛,却是被刘宸英的护肩划破了手臂。刘宸英本人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看着那匹马发呆。要知,那匹马是他心爱之物,如今马突然跌倒至今不起,看情形多半受了重伤。不管日后恢复程度如何,受过伤的马 都不能供太子骑乘。一想到既未能猎到麋鹿,又要和爱马就此分别,让刘宸英心中难过,全忘了权谋手段,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张素素这时也领着家将赶到,见王佑受伤刚要开口,却看到王佑朝自己摇了摇头。刘宸英这时还傻在那不知如何是好,张素素心思电转,来到太子身边,下马耳语“不能 让瑞兽跑了。妾身让王佑去抓麋鹿,我在后监视,免得他搞鬼,让夫君献不成祥瑞。”刘宸英挥挥手,表示一切由妻子做主。他现在心思都在马上,根本没精神考虑其他。张素素飞身上马,朝王佑使个眼色“小统领,有劳你去捉麋鹿。杨少侠,请你留在这 里保护太子。”王佑依令飞马而行,张素素又朝几个家将丢个眼色,示意几人护住太子,自己的打马如飞向前奔去。行不多远,就见王佑在前等待。张素素微微一笑,从马上跳下,牵着 坐骑一路走到王佑身边,从怀中取出自己的丝巾手帕,为王佑包扎伤口。二人近在咫尺,张素素身上脂粉香味直冲王佑鼻端,让他心神摇曳头脑一片模糊,浑不知自己在何处,更不知心在何方。张素素包扎的很是认真,纤手划过王佑的皮肤, 让他心头阵阵麻痒。不知过了多久,张素素终于停止包扎,朝王佑一笑,低声道“我们该去找麋鹿了。”随手飞身上马,打马而行。王佑看着手上的那条丝巾帕,看着太子妃英气迫人的背影 ,那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心田,似乎永不消散。他叹了口气,也飞身上马,策马追上去。而背对着王佑的太子妃,这时却在回想方才的大胆接触,面露赧色,心头狂跳不止。搞不清楚自己此时究竟是猎手还是猎物。明明是要去猎麋鹿的,可为什么自己的心先 迷路了? 张素素和王佑不知不觉地并驾齐驱,王佑侧目看向一片雪白的恢弘山林,一片雪白之中,只有几道马蹄印,延伸向远方。 张素素喃喃道“如此静谧,宛若仙境。俗世的身份地位,当真那么重要吗?” 言罢,眼帘微垂,妩媚动人,余光看着身边策马缓行王佑。王佑佯装不察,指着一旁一掠而过的阴影,轻笑道“有狍子。”张素素嫣然一笑。在王佑惊讶的目光中,张弓搭箭如行云流水,一箭射出,钉在那狍子面前的树木上,狍子惊觉抬头,一时间伫立不动,张素素紧接着抽箭搭弦,又是一 箭,直穿那狍子四蹄而出。她虽然会骑马,却不善于射箭,这一箭却是无功。 王佑看着那应声倒地的狍子,愣了半响,刚准备前去查看,却被张素素轻笑着拦下“傻狍子,取它性命作甚。” 王佑心中也升不起杀伐念头,点头道“确实没必要伤它。” 有一阵寒风掠过,王佑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空中又浮现出大片乌云遮蔽了阳光,风中再次出现雪花。 王佑皱眉道“又要下雪了……” 忽然,王佑眼神一凝,树木上摇摇欲坠的积雪,轰然而落,太子妃马匹受惊,嘶鸣起来,张素素一时惊慌,眼看着就要跌落下马,张素素紧紧闭上了眼。 只感到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扶上了自己的腰。 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王佑一把搂在怀中,侧坐在王佑马上。那少年一双乌黑瞳孔,正满是担忧的盯着自己。 “没受伤吧?” “啊……嗯……” 王佑深吸了一口气,骤然满口满心都是张素素身上的香气。他楞了一会儿,才发觉眼下的情况,有些尴尬地别开眼光。 手却仍然搂着张素素的肩。 风变成了白色。二人沉默不语,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谁也不进,谁也不退,就好像谁先打破了这份沉默,就要回到那天水塞的明争暗斗之中,就要重新戴上太子妃和枭卫统领各自的面具 ,只有马儿始终踏步行走在高大的密林之中,除了白茫茫一片,已经看不见任何杂质。 张素素倚在王佑的怀里,看着天空,落下越来越多的雪花,遮蔽了视野。有那么一刹那,大燕太子妃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下去,也好。 问鼎 第一百五十八章 雪中行(二) 王佑也知,两人不应如此,只是不忍放手。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缓缓松开手,对张素素说道“我们……该走了。” 张素素也一点头。悠然说道“我知道……” 两人缓缓前行良久无语,可是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两人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原本两人在密林之中,怎么也能追上队伍。可是现在四下虽然依旧是密林,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不止如此,就连那四不像的叫声都已经听不到了。 这种异常原本就该发现,可是两人方才眼中只有彼此,并未留意周边变化,直到此时才感到情况不妙。张素素看向王佑,王佑沉思片刻道“我们可能上当了……那四不像的叫声只是陷阱而已,并不是真的有四不像在此。而是故意发出叫声引诱我们,顺带在林中设下了陷阱,等我们入局。我看典籍记载,西曜有一种很神秘的阵法,能够把人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但是这种阵法威能有限,第一不能及远,第二也不能传送太多人。如果 人太多,阵自己就破了。所以这个阵法被西曜人视为鸡肋,没有多少人研习。我们这次可能就遇到了这么个阵法。” 张素素不解“那人设下阵法又为了什么?”“阵法当然不止一处。目的就是让太子身边的人像我们一样,暂时不能回到太子身边,方便其行事。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个阵法的操持人不多,甚至可能只有一个。所以他 不敢和我们光明正大交锋,只能用这种手段。” 张素素不解道“我们和太子来此打猎本是临时行动,那人又如何得知?” “他也不需要提前得知。这种阵法他可能布置了很多,我们出发他便也跟着出来发动。如果没有,就是一步随意手而已。”王佑没法把话说得再明白,他已经猜出这一切是谁的手笔。自从大孝鬼王和他的鬼不收部下到了天水塞之后,小动作做了无数,类似这种机关布置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固 然这些布置会消耗一定成本,如果能杀死刘宸英,这些付出就足够值得。这次太子打猎虽然是临时决定,可是调动自己担任护卫,又抽调枭卫精锐保驾,这些毕竟不是临时决定。一晚上的时间,就足够鬼不收从容布置。再加上刘宸英、刘宸毅 之间的兄弟矛盾,想到麋鹿这个办法也不稀罕。刘宸英如果发生意外,刘宸毅这口锅肯定甩不掉,燕国就得乱成一锅粥。虽然大孝嘴上说一切都是为了帮助自己登基,可是他和贪狼所作之事,真是为了自己?王佑心里越发怀疑,只不过贪狼神通广大,自己所掌握的力量尚不足与之正面抗衡 ,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如果他们真的敢杀死刘宸英,害的燕国大乱,自己豁出去翻脸,也会和贪狼好好较量一番。 张素素面色一变“怪不得那些人马派出去追赶麋鹿就没了回音!不好!太子殿下有危险!我们得赶快回去!”看着她焦急的样子,王佑心里又不免有些吃味,觉得如果鬼不收真能杀死刘宸英,也未见得就一定是坏事。他一摆手“别急。太子身边有杨陌保护,没那么容易出事。再说正常情况下,我们被阵法传送出去,接下来就该有陷阱针对我们发作。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没有,证明这些袭击者人手并不充足。太子身边还有家将以及杨陌,没那么容 易出危险。” 其实他这番安抚并不怎么具备说服力,只是张素素对他信任至极,对于他的话格外相信。闻言便冷静了不少,随后问道“那我们怎么办?”“自然是赶紧离开。不管怎样,我们离开队伍太久总是不好,且回城再说。”话虽如此,王佑心里却在咒骂大孝鬼王,你敢把脑筋动到我头上,等回了天水,自然有你的 好看!周遭一片雪白,地形地貌都不可辨识。虽然王佑确信传送的地方距离山林不会太远,但是这里太过陌生,依旧是不知该往何处去,也不知路途为何。更要命的是,此时又起了大风。风越来越大,睁眼都困难。张素素一声不吭地趴在马上,借以减少大风带来的压迫。她整张小脸都缩在兜帽里,只露出乌溜溜的眼珠,看着前面牵马艰难跋涉 的王佑,用手指顺着鬃毛生长的方向,轻轻抚摸着身下的马儿。马儿似乎被摸舒服了那般,呼哧的吐了一口长长的气。王佑牵马而行,张素素趴在马背上,就这么走了约莫几里路。王佑发现张素素没了声音,便回头看去。两人四目相对,空中又炸起朵朵火花。就在此时,王佑脚下忽然一 空,心知是踩在雪坑里。连忙用力一扥马缰,借力找到平衡。正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一只小手抓在他的手上。 王佑定神,告诫自己眼下可不是魂不守舍的时候,俩人的安危,都得他扛起来“殿下放心,臣没事,只是我们看来是迷路了,道路又不好走,得找个地方歇脚。” 张素素收回手,轻轻点头,哪知道身上忽然一阵寒冷,她摸了摸,可能是刚才去拉王佑,动作大了些,把原先裹得好好的皮毛和衣物扯开了一条缝。 “……” 王佑似乎听见张素素说了什么,却听不清,以为是风太大的缘故。他立刻走到马儿旁边询问“殿下,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能不能再说一遍?” 张素素哪里好意思开口?她又不好意思在王佑的面前整理衣物,只能是缩着脖子,裹紧身上的衣物。偏偏王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让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王佑见张素素不说话,又追问了一遍。张素素恼了,一把扯开遮住脸的貂皮,大声道“我身上衣服漏风啦!都是为了拉你!”王佑大窘,他也知道在寒冷天气,保证身上衣物严实的重要性,枭卫的训练中,也包括了这部分内容。可那都是相互整理,难道让他为张素素整理衣物? 问鼎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雪中行(三) “你莫非就让我这么冻着?”张素素看着王佑满面通红。她虽然出身武家胆量过人,但是绝非肆无忌惮。而且她并不缺乏智慧,更不是不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在眼下这种情形,和男人说这种话相当于玩火。如果是在正常情 况下张素素就算真冻死,也不会开这个口。可是今天不知是因为四下无人,还是之前的亲密接触让她甘愿放下一切,哪怕是玩火自焚也要先让这团火烧个痛快再说! 王佑有些结巴地道“我,臣不知如何,从何着手……”张素素听的一呆,差点笑出声来。王佑的反应,令她有些始料不及。他方才牵自己的手时胆子可是大得很,怎么这时候居然反倒是像个毛头小子?莫非方才他那是故意装 出来的,只是为了不想在自己面前露怯?想到这里她六神端详着王佑,见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越发相信自己所料不错。心中羞涩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促狭心思,想要捉弄一下这个看上去老成,实际在某 些方面很是稚嫩的小子。如果王佑乃是脂粉阵的常客,张素素反倒可能觉得他太过油滑不为自己所喜。他这种单纯在张素素看来格外可爱,越发想要让火旺一些,对他的畏惧又减弱了几分。何况 如今四下无人,不管自己如何行事都不会走漏消息,这就让她越发无所畏惧。其实在嫁给刘宸英以前,张素素本就是个活泼胆大的女子,只不过这几年为了适应刘宸英刻意压抑自己的天性而已。这种压抑一如火山积蓄能量,平日压的越厉害,释放 起来就越为猛烈。如今这片无名山野给了她无穷的胆量,火山正在喷洒热气冒出汩汩岩浆。 看着羞涩的王佑,张素素微微一笑“堂堂一个大男人难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是说……你想看着我冻死?你要是实在不会也没关系,我教你。”王佑只见张素素跳下马来,摇摇晃晃走到面前,张开双臂。她雪白的小脸从貂裘中露出来,虽然冻得够呛,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得可以融化冰雪。这一瞬间,王佑只觉得浑 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雪落在他头顶都会瞬间变成了蒸汽。一同融化的,还有他的心。本应如万年不化冰一般冷漠坚硬的心脏,被这女子的笑容彻底瓦解。王佑双手颤抖着伸出,帮张素素捋清楚身上的衣物。这活儿,说实话真不是那么好干的,得一层层先 解开,再一层层绑紧了,可想而知王佑在做这事情的时候,心里的压力有多大。 偏偏张素素还不放过王佑,一边张开双臂任由王佑整理自己的衣物,一边一点也不害羞,还一直盯着王佑的眼睛,仿佛研究他的窘态很有趣一样。其实,是真的很有趣啊!张素素万万没想到,王佑这么一个男人,如此雄姿英发,年少英雄,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应对,却偏偏没应付女人的经验!原先,她在王佑面前 始终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每次都是她在求他,她在拖累他,这让从小心气高傲的张素素情何以堪?终于有一天,她能看王佑的笑话了!王佑此时的每一点窘态,在张素素看来都是那么的有趣,她都忘记了王佑的手在做什么,全神贯注都在王佑的表情上,一点点变化, 都能让她琢磨半天,高兴好一会儿。 王佑好像在受刑似的,好容易硬着头皮,把张素素身上的衣物重新整理完,张素素的小脸已经红扑扑的了,眼睛笑得弯弯的,让王佑都不能直视。 “咱们不能再走了,得找个地方过夜。臣……”王佑强自保持镇静,小声说道,语气竟然是生平前所未有的温柔羞涩。张素素毫不在意地打断“就你我俩人,要在这里过夜,你就别拘礼了,你我平辈,随意说话吧。不过你说过夜,是要露营,这里会不会冻死啊?咱们的营帐辎重,都不在 身边呢。” 王佑见张素素洒脱,也放松了一些,点头道“不错,是没有营帐,不过雪地宿营,枭卫都是训练过的。当下咱们先得找到水源。” 张素素顺从地上了马,任由王佑牵着马行走。林中的路更加难走,好在俩人的坐骑都是难得的好马,也坚持了下来。 终于,眼前似乎不断重复的无尽树林豁然开朗,眼前出现的一汪湖水如同最顶级的矢车菊蓝宝石一般将王佑吸引,他不禁兴奋的说“快看,咱们找到水源了。” 张素素一笑“是啊,我就知道你有本事,什么都做得到。我反正是什么都不会,一切都靠你了。” 她一切都靠我了!王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这一句很是普通的话,在他听来,却像是天宫仙乐一般动听。这些年来叔父如同父亲一般爱护自己,身边枭卫则如同宝刀大盾,为自己杀人或是 护身,至于其他人则是自己的猎物或是利用对象。乃至于刘威扬,也是给予自己一切,不会依靠自己。真正拿自己当依靠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这么个美丽、柔弱又那么让人无法抗拒的女子。偏生老天给了她那样一个无用的丈夫,除去太子这个身分外,根本没有任何一 点能做她的依靠。就连这太子地位也朝不保夕,随时可能失去。 这样的女子不该毁在纳等人手里,刘宸英做不了她的依靠,就由我来做! 王佑先是把张素素扶下脚力,随后又柔声道“你在此不要走动,我去设法弄些水来。” 张素素笑眯眯地点头,果然就乖乖地站着不动。只是指着湖面上的冰板道“那里结了冰呢。”王佑朝周围看看,也没看见大小合适足以砸开冰面的石块。但是在张素素面前他不想示弱,更不能说自己有什么事办不到。当下微微一笑“这点冰还算不上什么,看我的 。”张素素只见王佑朝着湖边走去,右手握拳高高举起,朝着冰面用力捶下! :第一百六十章 雪中行(四) 160. 冰面坚固,王佑一拳连着一拳轰出,哪怕自己的手已经鲜血淋漓依旧面不改色。他并不是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和张素素对自己的期待与依赖相比,这区区疼痛又算得了什么?是以他一拳跟着一拳毫不退缩,饶是张素素见他手上流血大声尖叫也未能让 王佑停止自己的动作。终于,随着王佑一声怒喝,冰面被打出了面盆大小的窟窿。王佑用手捧起窟窿中的水,仔细查看,转头朝着张素素笑起来“这水质很好,可以直接喝!我装点,你先喝两 口。” 他拿起水囊,正要从冰窟窿里装水,张素素忽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抓住他的手。王佑不解其意,手掬着水凝视着张素素。 张素素冰冷的小手托起王佑的大手掌,水色的双眸透出灵慧,轻轻低下头饮水,纤长又浓密的睫毛如蒲扇一般,轻扫在王佑的拇指上。 王佑双手炽热的温度使冰冷的水逐渐升温,张素素轻薄如翼的嘴唇微微触碰到宽厚有茧的掌心。王佑整个人好像被施了巫术一样,完全没办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张素素拉着他的手,从他的手中喝水。那柔软的唇,轻轻触及掌心的感觉,简直像是一支长长的孔雀尾羽 ,在他心头挠动,让他浑身躁动不安,似乎有一头野兽,想要从心底的某个角落冲出来,咆哮嘶吼一般。 等到张素素把水喝得差不多了,她抬起头,朝着王佑一笑“你说得没错,这水真的很好,很甜,可以直接喝。” “呃……”王佑张口结舌,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有种冲动,想要让刚才的感觉,再来一次,不,一次怎么够,要更多次……或许,让刚才的那一刻,变成永恒?他被自己这想法给吓了一跳,自己这是在想什么?现在环境危险,两个人在雪地,求生才是第一位的!他赶忙甩了甩手,把血渍和水渍甩在湖边的雪上,又要去用水囊装 水,却被张素素拉住了 “别乱来,你的手得先包扎一下。”“没关系,这点小伤早就习惯了。”王佑想要甩手,哪知道张素素拉的紧,他不好用力。实际上,王佑现在有种远离张素素的冲动,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控,这样不好,不是 十八年来的他……张素素却难得露出了生气的表情,语气也严肃了些“别走,这件事听我的。”说着就从怀中掏出樱红色的手帕,一板一眼的告诉王佑“我小时候就听父亲说过,很多士兵因为伤口不及时包扎,结果变成残废甚至丧命。更何况这是冰天雪地之中,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说到此处,张素素手下的动作变得格外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疼了 他。不经意间的触碰让张素素的脸颊泛起红晕。 可就是张素素这个红红的脸蛋,却让王佑难得一次安静下来。他似乎忘记了伤口的疼痛,伸出右手任凭她摆弄。手中疼痛的感觉似乎少了点,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暖流。 王佑不知道,此刻他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扬起了笑意。王佑尽量不去看自己手上的手帕。他朝着周围看了一圈,道“这里的地形复杂,我也一时找不到路。等到入夜,我们露宿在郊外就是找死。必须趁着天黑前这段时间,赶 紧搭建一个安全的居处,才能度过夜晚的寒冷。” “不能在这湖边.”王佑指着右手边不远的小山坡“去那,那里应该安全。” 张素素虽然表现的很镇定,但是语气中还是透露出些许的不确定“这冰天雪地的,那山坡上风很大吧,要如何搭建一个安全之处啊?”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我们每年冬天训练的时候,都会专门培训如何搭建雪屋。”王佑自信满满的拍了拍胸脯。“雪屋?”张素素眼中露出一丝闪光,好像对这样的建筑格外的感兴趣。“那雪屋要怎么搭建啊?咱们两个人,人手够吗?有趁手的工具了吗?”她就像个找到有趣玩具的好 奇宝宝,朝王佑问个不停。王佑抽出身后的长剑,在雪地上画了一张平面图。边画还边为张素素讲解“首先我们先要选择一处开阔的平地。这里就很不错。”他指了指面前的空地,接着说道。“我先 挖个坑,然后取雪,切割成雪砖,再向上搭建,逐圈缩小,里面堆砌高出地面的雪床,最后就变成一个可抗风、御寒的雪屋了。里面还能生火呢!可以吃到热食。”张素素一边听,一边透露出仰慕的眼神。自己也是武家之女,可是王佑所说的这些同样一无所知。跟他在一起不管遇到什么,自己都不用担心。不像……她不敢再想下去, 也不愿再想下去。此时此刻,没有这个人存在,或许对所有人都好。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因为她此刻想起了自己身边,那个毫无自主能力、凡事都要麻烦别人的太子。 王佑迈开大步来到那小山坡上,用步点和长剑当尺,测量着地形,估算需要采集多少雪砖。张素素的情绪莫名低落下来。她看着王佑忙活,发了会儿呆,裹紧貂鼠大衣后,默不作声地朝树林里走去。“你去哪里啊?”不明缘由的王佑对着张素素远去的背影问道。 却没能等到张素素的回答,她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一下。王佑站在原地,有些心不在焉地用烈阳剑在地上画着线条,那是他待会儿要动工的蓝图。没过多一会儿,只听簌簌声响,张素素从树林中走出,头上挂着一片干枯的树叶 ,怀中抱着一大把干柴。溜达了一圈的她,心情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脸上重又露出笑容。 “我去给咱们找了点柴火。”张素素小手一挥,将柴火放在王佑面前,拍了拍手“你不是说,晚上要生火的吗?总得要柴火吧。”王佑看了看柴火,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张素素,也笑了起来“行,那我现在就动手开始建造雪屋了。我先挖个坑,还有进出的口子。”他脱下碍事的长皮裘,用烈阳剑开 始挖掘地面。终究是刘威扬的佩剑,剑刃锋利无比,切割冰雪犹如刀切豆腐,倒是件好工具。 张素素捂着小嘴,带着笑看着,心说要是被太子或者二皇子看到,王佑拿着天子御赐的烈阳剑,在这挖土,不晓得是什么脸色?她看了一会儿,也不闲着,走到两匹坐骑旁边,从食物袋里掏出两块饼,捏碎了用手捧着,给马儿喂食。两匹马儿在雪里跋涉,早已累了,刚才自己在湖边喝了点水,现 在欢快地吃着干粮,还朝着张素素打响鼻。 王佑干着活,将一块块泥土掀起来,偶尔看到这一幕,他的心情就变得很好。这就是两个人相互扶持,一起劳作的感觉吗?他干得更起劲,不一会儿就挖好了地洞。这是个大半个人身高的坑,边上还有一条沟延伸出去,逐渐变浅。张素素喂完了手中的干粮,好奇地走过来“这就挖完了吗?接下来是不是要搭雪屋了,就像堆雪人一样 ?”王佑摇头道“那区别还是很大的,我们要把雪先弄成有一定硬度的雪砖,不能找那些软雪浮雪,要不然搭不起来;然后用雪砖像砌墙那样堆起来,让雪砖之间的雪先融化 再冻结,这样可以防风……”他一边说一边劳动,很快就垒出了一堆雪砖。张素素撅着小嘴“那不还是一样,就是把雪堆起来嘛!”王佑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没法开口。这么可爱的女子,谁又忍心 用言语伤害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言语上吃些亏,又算得了什么?张素素其实也知道自己是外行,她就是找话说而已,看王佑哑口无言了,她开心地笑起来,跳到坑边,挥着手“来来,我来帮你搭雪屋,你做一遍,我看一遍,就会了! ” 她照着王佑示范的样子,一板一眼地搭着雪屋,堆的有模有样,当然这并不妨碍她时不时调皮一下,把雪砖堆出点花样。王佑算算自己取的雪砖应该够了,拖着最后一批雪砖来到屋边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原本应该是半球形的雪屋,居然被张素素在表面上弄出了若干图样,至于那留下来 的通风口和窗户,更是被玩出了花,她居然用树枝和冰锥整成了窗格,仔细一看的话好像还是什么字样。——与之相对的是,雪屋的顶还空着呢!眼见山林间渐渐变得漆黑下来,王佑不由得焦急,他从留好的入口钻进去,只见张素素站在堆好的雪床上,正在一块雪砖上点点 画画。王佑有些看不懂,不禁问道“你那是在搭雪屋吗?”“哎呀!”张素素似乎是太专心了,被王佑的话惊醒,吓了一跳,脚底下顿时一滑。王佑赶紧冲过去想要接住,哪知道张素素手中抓着雪砖上的凸起,居然站住了没倒,反 而是王佑没留神脚下,滑了一跤,直接撞到张素素身上,俩人滚做了一团。 张素素爬在王佑的身上,俩人大眼瞪小眼,不由得都笑得不行。所不同的是,王佑笑得有些尴尬,张素素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间还没完工的雪屋,仿佛充满了温暖,把外面的寒风都给隔绝了似的。 问鼎 第一百六十一章 雪中行(五) 161. 张素素擦着眼睛爬了起来,王佑怅然若失,不过他毕竟还记得正事要紧。天马上就黑了,雪屋还没完工,总不能真的这样过夜。 王佑指了指自己刚刚切割好的雪砖:“我来帮你递雪砖,你按照我画好的纹路,一块块将这些雪砖堆上去就好了。” “好!”张素素一口答应,不过王佑随即发现,张素素做的,似乎总比自己想象的要多那么一点。好好一块雪砖,放上去之后,她总要在雪砖上掏个小坑,或者画一道印痕。这么个搞法,怪不得工程进度这么慢了! “哎,你……”王佑本来想开口制止,张素素闻言一回头,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眼睛里都放着光的感觉。王佑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暗暗纳闷,在雪砖上掏摸刻画,就有这么开心吗? 若仅仅是这样,就能看到那么灿烂的笑容,王佑觉得,纵然是进度慢一些倒也值得!至于雪屋的问题,王佑只好自己多辛苦一点,趁着张素素搞小动作,他停下来的时候,顺手也垒上几块砖。 张素素也注意到了王佑的动作,她吐了吐舌头,似乎意识到自己拖慢了进度,手上也加快起来,虽然还是要搞小动作,不过就简单了不少。俩人这么一手一脚的,终于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把雪屋搭成了。 “来,这最后一块交给你。”王佑将最后一块雪砖郑重的交到张素素手中,俩人此时已经身在屋内。雪花依旧从最后的缺口中飘落,片片落在俩人的头上,身上。张素素低头看着手中的雪砖,小心翼翼的将其安置在雪屋之顶,再把旁边的雪砖轻微挪动,合上了最后的那条缝。 “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张素素伸出手,感受着雪屋中的温度。虽然并没有生火,但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就显得屋子里暖和了许多。 她欢喜地蹦起来,在王佑身边蹦蹦跳跳:“这都是我们搭建出来的!太厉害了!”王佑则看着张素素表现出和平素雍容全然不同的仪态,心中波澜起伏,等到张素素好容易消停点了,才指着地上:“这可是晚上睡觉的地方,都弄脏了,等我去外面取点干的软雪来铺床。” 铺,铺床……张素素的脸急速红了起来,她这才想到,俩人晚上要在同一间屋子里过夜呢!按道理,她是不是应该摆摆太子妃的架子,霸占了这间雪屋,让王佑再去盖一间,或者直接露宿? 不过,张素素却完全没有这个念头,虽然有些害羞,她却发现自己的心情有些雀跃。而且,她的注意点完全不在“俩人一起过夜”这件事上,反而在关注另外一件事:“软雪铺床?人睡在上面,雪不会化了吗?那就全湿了啊。” “不会的,待会你就知道了。”王佑甩下一句话,就从雪屋低矮的入口中滑了出去。张素素有些惊奇地看着入口的方向:这人,居然会吊我的胃口了!哼,等着瞧,我也有东西让你大吃一惊呢。 很快,王佑又从入口钻了进来,身后拖着好多东西。他抖开皮裘,里面一大包干雪纷纷落下,铺满了整个床位。他正要招呼张素素来看,却见张素素只是朝他看了一眼,手上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王佑看了一会儿,一头雾水,张素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在墙上到处划拉,角落里堆点雪,或者插块冰。总之那都是枭卫的雪地求生训练里从来没训练过的东西,王佑一点也看不出张素素在做的事情,和保暖或者通风有丝毫关系。 王佑看不明白也就不再多想,专心弄自己的雪床,先是把干雪铺好,再把树枝放在干雪上,最后铺上裘皮,这样人体的温度就裹在裘皮里,接触不到雪,雪自然就不会融化。人躺在上面,睡起来又软又暖和。 张素素一边忙着,一边哼着小曲,时不时偷眼打量王佑。王佑刚才那表情,她都看在眼里,憋了一肚子的笑,苦苦忍着。等完事之后,看见王佑已经在准备生火了,她笑嘻嘻地跑过去:“这火生起来,会把雪都融化了吗?” 王佑一边朝雪砖砌好的炉子里塞干柴,一边道:“不会,这炉子的位置,火道,烟道,都是特别设计好的,或许热的慢些,但既能防风又能防潮,那些直接受热的雪砖也会被外面的冷风和冰雪冷却,至少一晚上是不会融化的。” 他用火种点燃引火物,很快雪屋中一片暖意洋洋,橙黄色的火光让整个屋子充满了温暖。王佑环视四周,满意的说道:“好啦,这样就大功告成了!”他双手拍去残雪,刚松了一口气准备休息的时候,却被张素素打断:“只有这些?如此也能算大功告成?” 王佑茫然不解:“还有哪里不妥么?” 张素素微笑着拉着王佑来到雪砖前,用手指着上面的纹路:“当然不妥了,这些砖都被你放乱了。你看看,这上面的纹路是什么。” 王佑之前只忙着盖屋哪里顾得上看张素素到底画了些什么,此时见她说得郑重便打了火折子来看,却依旧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张素素道:“都被你放乱了,当然看不出来,这些画可是废了我好大力气。如果按照我的方法盖屋,你就能看明白了。这就是外面那个小湖,这是你在给我打水,这是我,这是咱俩的马儿……” 张素素的纤细手指在雪砖上指戳着,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纹路,竟然是一副巨大的简笔画。要画这么一幅画本来就不是容易事,更别说分别画在不同雪砖上,所费的心思半点不比王佑搭建雪屋来得容易。 虽说这些线条对于搭建雪屋毫无帮助,于二人野外求生也没有助益,可是其中所蕴含的情义却让王佑感动莫名,周身热血沸腾,小小雪屋内春意盎然。 张素素丢给王佑一个大大的白眼:“现在还看什么?这些鬼画符你看得懂才怪呢。下次不要再自作主张,先问过我再做,要记住我是不会做无用之事的。现在我饿了,你去准备吃的吧。” 她发号施令的语气极为自然偏又不是那种上位者对于下属的吆喝,听上去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王佑自从得知自己乃是刘威扬儿子的身份之后,除去王景及刘威扬本人外,其他人给他下命令,他心里都有些不痛快。唯有张素素乃是例外,他并不觉得抵触,反倒是觉得丝丝甜蜜,主动从包裹里取出干粮、肉脯,又用火去加热。 张素素看着王景的动作心里也自满意,目光四下巡视,随后便落到了那张雪床上。这雪屋里,似乎只有这一张床? 张素素的脸上,瞬间就蒙上了一层胭脂。两个人,一间屋子,一张床,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呼啸,这世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张素素摸着自己的心,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慌张,也不窘迫。诸多念头纷至沓来,又被一一厘清,张素素意识到,自己现在最在乎的就是一件事:王佑是怎么想的? “可以吃饭了!”王佑雄厚有力的声音传来,张素素瞬间惊醒,俩人目光相对,竟然都是片刻恍惚。 此情此景,是幻是真? 第一百六十二章 雪中行(六) 虽然陪同太子狩猎不比行军作战远探斥候,不过王佑还是按照枭卫日常训练规矩,随身带有行粮。包裹里有烙得既干且硬以便长时间保存同时也能当作武器伤人的干饼,也有那晾晒得没有水分,往往需要刀、锯才能切割的肉干。王佑刻意将干饼多烘烤了一阵,随后递给张素素:“军中干粮不比天家珍味,不过吃一些总算可以充饥。冰天雪地人若是肚里没食,怕是撑不了多久。” 张素素固然出身武家将门,却不曾吃过军汉的食物。看着那足以打破自己脑袋的干饼微微皱眉,饶是腹中饥饿,却也没法对这种食物下口。犹豫再三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饿。” 王佑却将饼硬塞到她手里:“吃吧!天水塞十几万大军都吃这个,且将就些吧。我再给你弄碗热汤,把饼泡一泡也不是那么难入口。” 说话间王佑从包裹里又取出个粗瓷碗,将一些雪填入其中用火加热,待等雪被煮成滚开热水,便将干饼掰碎泡入其中。张素素看着王佑的动作,面露难色。不管是这粗瓷碗还是由雪块煮成的汤,都不是她能接受的东西。可是转念间她又想到,这碗是王佑平日所用,这饼也是王佑亲手掰的。若是自己吃用这些,岂不是…… 她的脑海里想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景,秀面微微泛红,再看到王佑狼吞虎咽的模样,终于不再顾及其他,将地上的碗端起来,用一双长筷夹着泡得发软的饼向嘴里送。 王佑偷瞄了一眼,看着张素素一口将整个嘴巴都塞满的样子,也不由得露出笑容:“怎么样,是不是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难吃?” 嘴巴里面已经被烧饼填满的张素素,一个劲儿的点头。等到把食物吞咽下去,她才问道:“王公公身为总管,陛下恩宠有加时有赏赐,枭卫也受朝廷恩养,俸禄之厚冠绝百僚。你不应该缺乏吃穿用度,怎么自奉如此节俭?居然用这些简陋器具,也能吃下这等粗粝饮食?” 王佑嘴中咀嚼的速度明显变慢了,在心中思考着问题的答案。没过多一会儿,待他嚼完口中的食物,他压低了声音说:“叔父从小就告诉我,崇俭戒奢,不可沉迷口腹之欲。所以,对待吃喝上比较随意,并没有太多要求。其实我虽然是枭卫统领,但是在训练时不会因此有优待。相反要吃苦在前,忍人之所不能忍。唯有如此才能服众,否则那些身怀绝技的部下,又有谁肯服你?这种苦我已经习惯了,为了训练自己忍饥挨饿的本事,有时几天几夜不吃东西也是有的。只不过如今这些都过去了,再不会发生。只是委屈了你,陪我一起受苦。” 他就像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语气平淡至极。旁边的张素素放下瓷碗,将手放在王佑的背后犹豫了很久,还是将手掌依附在王佑宽广的后背上。 这次,她和王佑都没有因为肢体触碰而有强烈的反应。只不过,王佑的整个神情都比在外面轻松了许多。 夜渐深,篝火中央的火焰已不再炙热。俩人却都在有意回避某个问题,依旧坐在火边,穿得整整齐齐的,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张素素坐在洁白的貂鼠大衣上,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可是冰冷的身体,却依然不自觉的打着颤抖。王佑主动脱下自己的皮裘,小心翼翼的搭在她的肩膀上。 刚刚稍有困意的张素素,正在打着盹,然后迅速睁大双眼,盯着王佑问道:“你把皮裘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王佑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我是武夫,不怕的。” “你的身子就算再好,也终究是肉体凡胎,哪里扛得住这般苦寒。”张素素说着就将身上的皮裘扯出一角,想要将王佑也裹进来。 可是这手刚一伸过去,王佑倒像是猫见了老鼠那般,一个劲儿的往后退:“太子妃……这样不太合适吧。” 太子妃?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叫我太子妃!一瞬间,张素素心中全部的委屈涌上心头,难道经历了这么多,自己依旧只是“太子妃”?越想越气的张素素,红着脸颊瞪着他,一手就甩开了王佑刚刚披在自己身上的皮裘,没有好气的告诉他:“你要是不穿,那我也不穿了。” 张素素本就衣衫单薄,这皮裘一掀开,里面的桃红色的内衬若隐若现。王佑红着脸,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远远地提醒她:“哎,你现在可不能任性啊,要是这样冻下去是会生病的。” 可惜张素素才不吃这一套呢,指了指同样衣衫单薄的王佑:“什么你你我我的,我听不到!我只问你一句,到底是过来还是不过来?” “我……”王佑心神摇曳,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遍布周身。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远离这个女人,继续下去这场危险的游戏可能会导致一场大祸发生。到时候不是他死便是刘宸英死,不管谁死都会导致燕国内乱,这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事。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他:那又如何?你既然要夺取江山,为何不把其他的也一并夺了。刘宸英那个无能之辈不配拥有这锦绣河山,也不配拥有这如花美眷。 两个声音在脑海里鏖战,王佑也知夺取江山和夺取美人其实是两回事。便是父亲刘威扬也只会把大位传给自己,不会支持自己和张素素在一起。但是在张素素面前,所谓的理智一如纸糊盔甲不堪一击,片刻之后便被心底的恶魔撕成碎片。王佑忽然起身,抄起地上的皮裘,大臂一张,死死地将张素素裹在了里面。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张素素,她不停的扭动着自己的腰肢,想要要摆脱王佑的怀抱,但是脸上却不再绷着,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别动,如何在雪地求生我是行家,你得听行家的。”王佑的声音隔皮裘传进张素素的耳中,张素素忍不住笑出声,果然停止了动作。 王佑听到她的笑声,心里忽然有些痒痒的,忍不住问:“笑什么呢?” “你管得真多,哈哈哈,人家连笑都要经过你的同意啊。我天生就爱笑,咯咯咯,嘿嘿嘿,哈哈哈。”张素素开头开始笑闹,后来自己也被自己咯吱到了笑点,笑个不停。 王佑听着她的笑声,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心中一片欢喜,等到他意识到,张素素的笑声停止的时候,却发现张素素已经睡着了。 清晨的第一缕太阳透过积雪,折射出美丽的光线洒在雪屋中。刺眼的太阳晃醒了半梦半醒下的张素素,当她再次睁开眼,紧紧盯着面前这个还在熟睡的男子,幸福和安全的感觉将她心头填满。 张素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一根根地摸着他浓浓的眉毛、长长的睫毛。手下动作之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打扰了睡梦中的王佑。 就在张素素看的出神的时候,王佑的眼皮一动,似乎要醒过来。她连忙缩手,闭上眼睛装睡。心里想着,王佑醒过来了,会对自己做什么吗?只是这么想着,张素素就觉得血液开始向脑门上涌,脸发热,身子也变僵硬了。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小统领?你在里面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雪中行(七) 张素素如同只受惊的小兽,慌忙从王佑怀中跳起,下意识地躲到雪屋边缘,尽可能拉开与王佑之间的距离。王佑这时也下意识地跳起,慌乱地整理衣衫。世外桃源终究不可持久,两人之间的身份注定二人关系不能见光,否则便是害人害己。 王佑的声音中有少许慌乱:“来者何人?”手则悄悄摸向烈阳剑剑柄。如果来人只有一个,自己也只好痛下杀手,将其埋葬于这无名荒野,免得走漏风声。 “谢天谢地,小统领你没事就好了。你彻夜未归,大家都担心的很,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说话间来人已经从入口钻进雪屋,那硕大的身躯想要进入小小雪屋还委实费了些力气,在他进入雪屋的整个过程里,周身上下不知露了多少破绽,足够王佑把他杀上十次,但是王佑始终没有动手。 原因只有一个:来人正是自己的心腹跟班铁无环。他不属于枭卫而属于王佑,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算是王佑的私人。对他没必要提防,更不必杀这么个忠心部下灭口。 果然等到铁无环站定身形发现张素素之后,就像没看见一样,连招呼都没打一个,还是与王佑讲话。 “大总管把所有枭卫派出来找人,太子殿下的脸色也不好看。毕竟是殿下把小统领叫去护驾的,如果小统领有什么意外,大总管怕是要和太子殿下理论一番了。墨门的人也帮我们找人,大家都快把树林翻遍了。最后还是杨少侠发现了端倪,说是有人设了阵法,可能小统领触发了阵法,被送去了其他地方。又帮我们提供了方位,末将一人找了整晚,才看到这雪屋。” 看铁无环两眼通红的憔悴模样,就知道他没有说谎。王佑问道:“其他人呢?没有发现这里?” “阵法太多,大家各自负责一个地方,还有人去找太子妃,所以这里只有末将一人。” 王佑长出口气,如果只有一个铁无环,自己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朝张素素做个手势:“趁着现在安全,我们赶快走。” 张素素这时也恢复了平静,她并没急着走,而是问铁无环道:“太子殿下昨天可曾遇到什么凶险?” 铁无环先是看了一眼王佑,王佑朝他丢了个眼色,铁无环才向张素素回禀:“殿下未曾遇到什么事。他心疼自己那匹坐骑待在原地不肯走,只有几个家将还有杨少侠陪他。后来杨少侠发现情况不对,出去追赶麋鹿的人都没回音,麋鹿叫声依旧。便要太子赶快回天水塞,太子很听杨少侠的话,随他回了城,其他就没什么。” 张素素心知刘宸英虽然对墨门尊敬,但也不至于对杨陌言听计从。说到底还是他胆量小,从出发的时候就担心被刘宸毅行刺,一旦发现蹊跷怕是立刻就要魂飞魄散,杨陌不说他也要跑。毕竟麋鹿祥瑞再怎么重要,也抵不过自己的小命。 她知道丈夫脾性,并不对此诧异,所关心的乃是另一件事:“殿下派了多少人找我?从几时开始?” 铁无环沉默片刻,略有些尴尬地回应道:“大抵是后半夜才开始派人找太子妃。之前太子都忙着找人救自己的马,直到确定那匹马残废之后,才安排找太子妃的事。安排的都是贵府家将,而且是秘密寻找,不肯向我们和墨门武者寻求帮助。恕我直言,贵府家将虽然善于厮杀,但是说到找人和守密,这两项本领都不能和枭卫相比。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未能逃脱我们的眼线。直到现在为止,贵府的人还没找到这山谷。” 原来如此?在他的心里,自己的地位居然不如一匹马?张素素能够理解丈夫隐秘行事的决定,毕竟刘宸毅也在天水塞,如果自己彻夜不回的事被刘宸毅发现,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可是她不能容忍刘宸英心里只有那匹脚力,到后半夜才想到找人。更不能容忍丈夫在找人这件事上的敷衍态度。 纵然要瞒着刘宸毅,也可以向墨门借兵。难道堂堂太子还不懂得如何跟人做交易,如何与墨门谈合作?等自家家将找到自己,怕是只能收尸了! 她又看向王佑,把丈夫与王佑做着比较,发现把两人相提并论,都是对眼前男子的贬损。张素素一咬银牙,忽然伸出手对王佑道:“来,你扶我出去,我走不动。” 铁无环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妃朝自家少主伸出手,少主也毫不犹豫地把手接过,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知道自己需要藏在心里的秘密又多了一条。跟在王家叔侄身边注定要埋藏很多秘密,多一条也没什么大不了。 王佑倒是不用顾虑铁无环,他现在心里惦记的乃是另一桩事:大孝鬼王那帮人千方百计设了陷阱布置了阵法,把自己和那些护卫传送离开,却不对太子下手,这又是为了什么?等到自己见到大孝之后,必要好好问个明白。 时间倒退回前一天的夜晚,就在枭卫等人四处寻找王佑之时,借找人为名早早开溜的大孝,来到一处小树丛中,对着树丛中一团暗影小声解释。 “这不能怪我,谁能料到那个混账东西居然因为一匹马就放弃了祥瑞。虽然把他的护卫弄走大半,但是他身边还有张家那些能杀善战的家将,更有杨陌这个高手。我们鬼不收的人可不敢妄动。如果他被传到我们的阵法所在,杀他易如反掌。在林中穿行也好动手,可是待着不动,我们就得强攻。那会死很多人。” 暗影里传来个沙哑的嗓音:“难道鬼也怕死?” “您说对了。鬼都是死过一次的,所以比普通人更怕死。人死了是鬼,鬼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谁能不怕?” “为了这些阵法所费的资财可不是个小数目。” “这个数目不该记在鬼不收头上。”大孝讨价还价,趁着对方没有发作,又跟上一句:“不过我们还是会酌情做出赔偿,这件事没成功,我们会在另一件事上加倍用心,保证不误事。再说,刘宸英虽然没死,可是有另一件好玩的事发生,这件事或许比杀了刘宸英更有趣。” 第一百六十四章 草原 草原之上,所见之处皆是一片白雪皑皑。 “停。”车辇中伸出一只手,托娅连忙叫停队伍。多狸从车辇中钻出来,用手接住几片雪花,皱眉看了看阴沉的天空:“这场雪比我想象中大得多……” 这次的风雪乃是多狸与哈梵两位草原上绝顶大巫联手施法所导致,目的自然是骄兵之计,催动燕国内乱。不过天地之威神鬼难测,便是两位大巫的修为,也不足以真的逆转天数强行降雪。事实上他们只是催动天象,让本就该发生的雪提前落下,至于雪多大多厚,却不是他们能控制的范围。 每年草原都会下雪,可是今年的雪格外大,即便是多狸也未曾想到这点。眼看如今的风雪,注定会形成白灾,让她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这里本是神狸部落的过冬地,在大山脚下,两河环绕,寒风不得肆虐。加上多狸的强大神通沟通地脉,让这片圣地可以保证风调雨顺水草丰美。每年,神狸部落的部民都会把牲畜赶到这里过冬,剃下的羊毛覆盖着整片草原,是多狸童年时对于冬季最美好的记忆。 可现在,草原上已经少有青草,风雪一刻不停地席卷,有些孩子走路都艰难。牛羊不时发出悲鸣,从积雪中寻找着食物。 多狸看着这一切,心里疼的厉害。她知道,这么一个冬天过下来,不但牲畜会因为缺少食物而成批死去,草原也会因为草根都被食尽,几年无法再放牧。 南下,南下!这就是为什么,草原部落像疯了一样,执着于南曜大陆,那温暖的土地,是草原人梦想中的天国! 战争从来不是以一种方式进行,白刃交接刀剑铿锵是战斗,用对峙的方法互拼伤害也是战争。虽然后者的战场不那么明显,可是论起凶险和残酷程度,比前者有过之而无不及。眼下一部分士兵已经回部落开始救灾,但是依旧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在天地面前,个人往往显得渺小且微不足道,再怎恶魔努力,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多狸脸色黯然,这样的哭声,她已经听了很多了。 可下一刻,她的脸色变了,只因那哭声中,声声在喊着:“我的小狐兮啊!你叫阿娘怎么活啊!”神狸部落,以狐为神,狐兮是他们对小女孩的称呼。这显然,是一个小女孩出事了。 多狸飞奔过去,只见一个头上扎着黑布的女人,正被几个人按住,可她力大无比似的,死命要朝前爬。而在她手指的方向,是一座雪丘,几头羊从里面伸出头来,奋力挣扎着。 是雪崩,压住了羊群?多狸一把揪住那女人:“你的狐兮在雪里吗?” 那女人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大巫,是大巫!你救救我的小狐兮,她阿爹刚跟着大巫出征,没回来,没回来……要是我的小狐兮再没了,我怎么活啊!” 托娅一把没拉住,多狸已经冲到了雪丘上,她急得跳脚:“雪崩的地方,随时还可能再雪崩一次的,赶紧把这女人拖走!准备绳子……”话犹未了,只见雪丘深处一阵红光,跟着多狸从雪丘中一跃而起,手中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狐兮。她横过身子,在雪丘上一路滚下来,托娅赶紧带人去接住。 “大巫,你又用了血咒……”托娅刚说话,多狸就示意她停住,边将手中的小狐兮查看,那女人见了女儿,更是疯了一样,几个大人都按不住,被她连滚带爬冲过来,一把抱住小狐兮,只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那小狐兮满脸青紫,手里还紧紧抱着一只小羊羔,已经没了呼吸。 多狸一言不发,手中开始作势,托娅抓住她的手:“大巫,就算你要救她,也得用巫术,你不能再用血咒了!”听到巫术和血咒,牧民们敬畏地退开。 多狸摇头,抬眼四望:“托娅,这里的地脉力量要守护我们的子民,岂能随意抽取?” 托娅一时语塞:“可,你的身体……你用了太多血咒了……” 多狸微笑:“没事,我休息休息,就能恢复了。”她指尖滴出鲜血,在那小狐兮的脸上画下咒文。女人此时也醒了过来,正要哭喊,恰好见到这一幕,一口气憋的喉咙里,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顾直愣愣地盯着小狐兮的脸。 血咒发动,小狐兮的脸色迅速转为红润,她的睫毛动了动,随即睁开了眼睛:“阿娘,你看,我救了一只小羊羔。”那只小羊羔也动了动,发出咩咩的叫声。 托娅只想翻白眼,多狸竟然连这濒死的小羊羔也救活了! 那女人抱住小狐兮,朝着多狸不停地磕头,周围的牧民也都围过来,虔诚地下拜。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逐渐大家都开始高呼:“天命真女,天命真女!”他们不只是为了多狸救人的行为,更因为多狸不惜牺牲自身的精血,也不肯借用大家赖以活命的草木能量。 这样的大巫,更值得牧民们信赖和追随! 多狸淡然起身,从人群中走出去,所到之处犹如海水分开。只有托娅看得出,她的脚步有些虚浮。 走出人群,发现木恩不知几时出现在这里。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看来草原的风雪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巨大折磨,让这个商人神色很有些憔悴。他朝着多狸拱手,勉强笑道:“大巫仁心仁术,令人敬仰!” 多狸只是看了他一眼:“你来这里有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在下乃是商人,拜见大巫自然是有生意要谈。咱们……换个地方?” 自从木恩送来的神药治好了哈梵,多狸虽然对他依旧不冷不热,但是木恩实际上已经成为神狸座上宾。这位商人固然来历不明鬼鬼祟祟,却能给神狸带来急需的物资。饶是多狸再怎么不喜欢这个人,也只能勉强敷衍。 此时见他说得神秘,只好带他来到自己的帐篷。落座之后侍女送了奶茶过来,托娅手按刀柄在旁侍立,两眼紧盯木恩的脖颈。 木恩微笑道:“我一个商人,虽然懂些防身本事,又哪里是大巫对手?不必对我如此戒备。再说大巫乃是我的伙伴,我又怎么会对伙伴不利?” 多狸打断他的话:“不必兜圈子,你来这到底要做什么,直说就好。” “我是商人,来此自然是谈生意。今年的雪似乎大得出奇,草原需要粮食、牧草、棉衣、药品,以及各种过冬物资。这些我都可以提供,除此以外,我还能为哈梵圣巫提供固本培元的丹药,保证他老人家伤势不至于反复。” 多狸并没有作声,直到木恩说完这些才问道:“既然是交易,便是互通有无。你提供了这些,又想要什么?” “要墨门的命!你我联手,给墨门尤其是给杨烈一点颜色看看,不知大巫是否有兴趣。”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密谋 “你打算和神狸联手对付墨门,对付杨烈?”多狸看看木恩,眼神里带了一丝疑惑。神狸与墨门乃是死对头,彼此为敌天经地义。木恩只是个商人,就算加上鬼不收,也不过是黑市交易。 纵然这种交易多有不法,也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藏在里面,与墨门宗旨有抵触之处。可是说到底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墨门暂时不会分神对付鬼不收,反过来鬼不收更没必要去招惹墨门。 以实力论,神狸坐拥数十万人马,几百万子民,自然有底气和墨门颉颃。鬼不收不过是天京城里一支黑市势力,背后无非是些达官显贵撑腰,借他们的手敛财。和墨门相比相差一天一地,主动挑衅墨门无异于以卵击石。木恩提出的要求与常理不合,也就难怪多狸生疑。 木恩点头道:“神狸与墨门可以算作世仇,你们对墨门出手天经地义。再加上我的人,纵然是天下第一剑客,也未必就不能杀死。只不过行事的手法得做出改变,由我出谋划策,大巫按照计划而行。我不会让大巫和贵部的勇士去做无谓伤亡,这个计划必然贵我两方都接受之后才能实施,除此之外我也会提供人手以及物资,确保万无一失。” 多狸面上依旧不喜不怒:“听上去这个交易很合算。我们本来就要杀掉杨烈毁灭墨门,加上你的帮助,自然更有把握。除此之外,我还能得到粮食和物资,不管怎么看,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大巫能想明白自然最好不过。”木恩面上带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别急。”多狸摇头道:“我们神狸人都是好猎手,我从几岁的时候就跟着族人打猎,从那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太过美味的食物往往伴随着陷阱,贪婪和无知都会要你的命。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鬼不收有什么必要对墨门开战?” “我如果说私人恩怨,不知道大巫肯不肯相信?”木恩咧嘴一笑:“鬼不收号称人鬼殊途,只和人做交易,不涉其他。可如果有人非要闯到鬼不收的地头上,我们也没办法。杨烈太爱管闲事,手伸的太长,不但犯了鬼不收的忌讳,也犯了我的忌讳。他一天不死,我们就一天没法安心做生意。所以只好请他去死。” “可是杨烈没那么好对付。他一个人就抵的上一支军队,即便是你我联手,也没有丝毫把握。” 木恩并不否认:“大巫说得没错,我也知道这事急不得。所以我们这个交易乃是长局,只要大巫答应合作,我会先把粮食和物资运来。至于杀死杨烈,咱们可以慢慢来,不过事情总是要做。” 多狸想了想,点头道:“那你把计划说给我听听。” 半个时辰后,汗帐内,哈梵与多狸两人相对而坐。 哈梵皱着眉头:“木恩虽然带来神药让我恢复了神通,但是对这个人我越发不信任。一个普通的商人是不可能得到这种神药的,他必然有来头,而且来头还不小。和这种人做交易,就像和老虎合作狩猎,太危险了。你现在还要按照他的计划做事,这就更加危险。” 多狸道:“我知道他很危险,但是他总归是能给我们带来急需的物资,让神狸多保存几分元气。再说,不管是龙吼巨炮,还是面前的天水塞乃至整个南曜,都需要这帮人帮忙我们才好对付。为了大业我们的同胞在流血,莫日根更是搭上了性命。我这个大巫,也应该冒些风险。” 哈梵点点头:“身为大巫,理应有此胆识。可是就你一个人去?你应该带上托娅,她是龙卫,应该在你身边。” “我一人前往进退自如,哪怕所求不成,也能全身而退。再说以我的本事,哪怕是杨烈亲自出手,女儿也有把握逃脱。多带人反倒是累赘,我们已经损失了太多兄弟姐妹,不能再让同胞冒险。能少死几个人,总是好事。” 哈梵想了想,“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也不勉强你。好在如今我法力恢复,可以执掌部落,你尽管放心去。不过一定要记住,一切以保全自身为上。木恩也好鬼不收也罢,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没资格和我女儿的性命相比。紧要关头,牺牲他们保全自己,算不得错处。再有,你也不要急着走,看看鬼不收有没有办法兑现之前的承诺在,再走不晚。” 天水要塞的城外,明盔亮甲全副武装的骑兵保护着一乘车辇缓缓而来,鱼世恩、单永明率无定军军官毕恭毕敬的站在城门口迎接。与之并列的,是王佑、邺锋寒所率的神策军军官。太子刘宸英、二殿下刘宸毅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出现。 刘宸英不露面,张素素自然也就不会出现。王佑的目光从人群上扫过,随后掩饰住自己的失望,把注意力移回天使身上。 传旨的文官已经开始宣布圣旨:“天水塞一战大捷,神策军总帅邺锋寒身先士卒功勋彪炳,恩准回天京城疗养伤势。枭卫统领王佑暂领神策军大将军印,班钦此!” 此时的邺锋寒,手臂依旧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病痛,笑脸盈盈的和王佑一同高声回应:“微臣接旨。” 那天使笑眯眯地,将圣旨交到王佑手上,邺锋寒在旁边瞥了王佑一眼,也没有作声作色。 王佑心中波涛汹涌,乃至必须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才不至于露出破绽。父亲这是准备让自己即位了?固然一道圣旨不足以让自己控制神策军,但是起码兵权拿过来一半,只要接下来自己不出纰漏,这支军队迟早是自己囊中物。 大燕以武立国,皇位归属也少不了以力为尊。刘宸英那个废物的太子身份一道圣旨就可废除,根本不足为论。关键还是要控制兵权。 有这支兵马在手,何愁大位旁落?等到江山属于自己,张素素……又怎会留在那废人身边?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两清 天使的旨意并未结束,就在王佑思忖的当口,其又继续宣读道:“今蛮胡南侵,天水要塞遭受重创独力难支!为巩固疆防,抵御蛮胡,特命无定军副帅单永明,亲率五翼将士,前往无定城修复城墙,与天水塞互为犄角。鱼世恩携余部镇守天水塞,钦此。” 单永明一脸愕然的看向鱼世恩。这道圣旨把天水塞的防卫责任交给鱼世恩,对神策军只字不提。反过来叙功之时,则只提神策不提无定,亲疏之别甚是明显。 自从神策军设立之初,便有人怀疑乃是刘威扬准备拿来取代无定军。当时不管是自己还是鱼世恩,都曾认为这种看法鼠目寸光,把刘威扬的格局看得太小。可是如今看来,这怕这种看法才是对的,不是大家把刘威扬看得太小,是自己和大帅对他估计过高。 曾经英明神武的帝王,如今看来多半已然昏聩,外敌未去就急着对自己人动手,究竟又图个什么?大帅又会怎么应对,怎么过这一关? 鱼世恩匍匐于地,久久没有起身。皇上的意思他自然看得出来,可是看出来也没有办法招架,只能咬着后槽牙说:“微臣……遵旨!” 双手抬起,接过圣旨,鱼世恩还没抬头,那天使就凑到鱼世恩耳边,用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鱼大帅,皇上有句话,让本官带给大帅。皇上说了,他与你两清了!” 说话间一本簿册落到鱼世恩面前。 鱼世恩霍然抬头,直视那天使。 由于这些年朝堂变化,很多新晋大臣进入朝堂,鱼世恩也多半不识。是以这名文臣虽然眼生的很,但是也没有起疑心。可是此时看来,这名大臣只怕身份很是可疑。 刘威扬经历逼宫事件后,对于朝中文臣并不信任,这等机密事又怎会交给文臣来做?可是此人的身份不可能是冒充,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众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刘威扬秘密栽培了一批文人填充入官场,作为自己的亲信羽翼。世人只知刘威扬穷兵黩武,不惜以民穷财尽为代价养兵。却不曾想到,他对于文臣也并未放松,这才是刘威扬的手段! 鱼世恩身形倒退,借着这个空当,把账簿拢在手中。等到天使进城之后,他才颤抖着展开那簿册,只见当头第一个人名,正是曹预!再往下看,个个都耳熟能详,甚至看着名字,就能想象出每个人的音容笑貌。那,正是和曹预一起,假死从天水塞中脱身的无定军将士们! 这份名单来自于鱼世恩上报,可是现在这些名字都是刘威扬亲笔写就,且用的乃是朱笔。也就是说刘威扬以皇帝身份认可了这些人战死殉国,以后谁要是再追查这些人的生死之谜,就等于挑衅皇帝权威。 显然这位帝王心明如鉴,知道鱼世恩所用的手段,但是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顺水推舟,放过了这件事。可是,鱼世恩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无定军和燕皇之间,从此就没有半点情分了吗?戍守北疆数百年的无定军,怎么就落到这种地步?当日无定城舍命救驾之功,若干年来自己苦心孤诣维持朝堂平衡,确保朝廷不至于剑走偏锋走上激进之路,怎么就落了这么个结果?不该如此! 车队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只剩鱼世恩等人在城外发呆。单永明上前问道:“大帅,我们该怎么做?” “陛下已经传旨,我辈自当遵旨行事,何必多此一问?快去准备吧。” 天水塞内,刘宸英房中。刘宸英的面孔扭曲,语气颤抖:“怎么会?怎么会如此?枭卫何德何能,有何资格统帅神策军?父皇这道旨意……乃是乱命。” “君王出口成宪,何来乱命之说?”刘宸英对面,张素素面带冷笑,语气里更是充满讥讽意味。“再说王大总管现在天水塞,不在宫中,你觉得谁能左右陛下传这道圣旨?夫君乃是太子,说话做事都得谨慎,不能信口雌黄。冤枉我倒是没什么,谁让我倒霉呢。可要是冤枉了其他人,可不是好玩的。万一你这话让王大总管听到,他会怎么做……谁说得好?夫君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佑做事很是稳当,回天水塞之前就已经对好了口供。张素素乃是失落于山谷中,直到清晨被铁无环找到,才救回天水塞。至于王佑则是自己寻找到道路,一路摸索回来,以此洗清张素素身上的嫌疑。可问题是他话是这么说,刘宸英是否信就是另一回事。 他本就不是个大气的人,更别说这等事就格外敏感,是以对张素素充满怀疑。但是话说回来,他的怀疑也就是怀疑,做不了其他的。毕竟他既没胆量寻王佑问清楚,也没有胆量真的对张素素发难。毕竟张世杰如今坐镇界牌关,还是名义上的三军统帅,就连太子身边家将护卫也多是张家人。若是和张素素决裂,张家人倒戈,他的日子就越发难熬。 这些日子两夫妻就一直处于冷战状态,张素素以往对太子很是敬畏,不敢与其抗衡。可是如今却一反常态,不但反唇相讥,偶尔还会主动嘲笑他几句。偏生太子不敢对张素素动手,吵架又不是张素素敌手,只能暗气暗憋。 此时听到张素素开口嘲讽,他心里就越发冒火,忍不住道:“你少得意!” “我得意?我有什么可得意的?无定军如今成了陛下的眼中钉,不知几时就要被拔了。神策军归王佑统领,你手里没有兵权,所谓太子身份不过是个空架子,不知几时就要倒了。我难过还难过不过来,有什么可得意的?” 说话间她站起身形,刘宸英问道:“你往哪里去?” “心情不好出去转转。若是夫君不放心,就陪我一起走就是了,免得我一不留神跑到雪地去。不过我可得提醒你,如今天水塞情况有变,你若是离开这房间,安全能否保全,可是说不好。” 说话间张素素轻移莲步向外走去,刘宸英望着她的背影,固然不敢发火,也不敢追出去,只能木木地立在那。片刻之后,房间内传出瓷器破碎声和男子的咆哮声。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进京(一) 神策军营地内。 刘宸毅的家将仆从正在紧张地收拾着行装,刘宸毅则一脸慌张地看着舅舅莫崇山。 “父皇忽然下密诏让我们回去,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咱们这么回去,有没有可能自投罗网?” “不管有什么可能,该回去都得回去。”莫崇山平日和外甥一样混帐,但终究是年纪大了些,此时倒是比外甥理智。“且不说抗旨是个什么罪过咱们心里都清楚,就说眼下这天水塞,也不见得安全到哪去。神策军的兵权落到王佑手里,这事透着邪门。那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咱们之前想要他的命没得手,谁知道他会不会报复?万一他玩点手段,你还要不要命了?” “他敢?”刘宸毅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惹急了,我把他和张素素那点事……” “他们有什么事?”莫崇山反问道:“你有认证还是有物证?再就是有口供?光靠捕风捉影可搬不倒这两个人。张世杰如今还是大军主帅,王佑身后还站着王大总管。再说你别忘了,烈阳剑在他身上,之前给陛下驾车的也是他。这种人没事少惹他,要惹就得下死手,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刘宸毅点点头,没再作声。莫崇山又笑了笑,安慰着自己的外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鬼不收那边已经说了不会有事,咱们也该放心。再说你外公还有你娘都在天京护着你,你怕什么?左右不过是骂几句,其他不至于。毕竟咱们没证据不能收拾王佑,王佑没证据也不能对咱们如何。大家依旧是势均力敌。那个孽种留在这,咱们回去,说不定还是好事呢。毕竟这里是小,京城才是大!” 刘宸毅这回终于点了点头:“一切都听舅父安排。” 莫崇山安抚好了外甥,自己心里却也没有把握。他倒不担心刘威扬那边,反倒是鬼不收让他觉得有些不易招架。鬼不收的密使已经找上他,要他协助配合,共同设计杨烈对付墨门,这可不是件小事。 自己虽然不喜欢墨门,但也知道墨门有多不好惹。尤其杨烈一人一剑号称无敌,虽然鬼不收神通广大,可是和这位矩子为敌,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自己身为国舅,犯不上卷到这种争斗里,更犯不上招惹墨门。可是这些年莫家利用鬼不收干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也有很多要命的证据握在鬼不收手里。如果与其交恶,他们真的把那些东西送到君前,自家父子的性命都有危险。 说到底刘威扬这些年之所以放任莫家胡作非为,无非是借他们的手敛财养兵,自己还能不落骂名。为天子做这勾当固然可以从中牟利,但也要做好随时被丢出去挨刀平息民愤的准备。 莫家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皇亲国戚身份,而是因为神狸还在,刘威扬认为还需要莫家继续敛财。如果神狸这次溃败,刘威扬说不定就会认为莫家没用,当弃子扔出去。这时候再有人送个证据过来,那莫家人的脑袋怕是真的不安稳。 是以鬼不收的要求不容拒绝,这场仗燕国也不能赢……莫崇山向外面看了看,随后又转回头。这份心思除了自己父子以外,对谁都不能说,刘宸毅也不例外。只是不知那些墨门武者现在何处?杨烈又在哪里?帮鬼不收对付他,到底有多难? 天水塞外,那片之前太子刘宸英狩猎的那片森林内。 大批墨门武者封锁了通路,二十四节气小队队长则围拢在一个男子身边,向其回报。 “矩子,树林里已经找过了。他们破坏的很干净,并未留下任何线索。不过我们可以确定,有人在此布置了西曜的法阵。” 居中之人,正是许久不曾在天水露面的杨烈。在他身旁,则是爱子杨陌。 杨陌看着父亲的眼神中充满担忧,杨烈倒是神色如常,与平日毫无变化。等到众人回报完毕,杨烈点头道:“西曜……看来我或许该去那里走一遭,让西曜的人知道,南曜有我杨烈在此,容不得他们胡作非为。” “爹,你不能去,你现在得养病!”杨陌急道。 父子重逢之后,他已经知道父亲遭遇陷阱,一场恶战之下已然带伤。固然杨烈说得很轻松,可是他随后宣布墨门暂时由洗星河掌管,自己要闭关一段时间,这就证明伤势并不像他说得那么轻巧。 能让墨门矩子被迫闭关的伤势,想想就让杨陌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刻把爹送回云中,再去寻觅名医诊治。可是杨烈并没急着走,反倒是先到这树林搜寻了一番,此时更是摇头微笑: “看看你那个样子,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不就是一点小伤么?能奈我何?由你岑师姐的回春妙手,这天下还有治不好的伤?小事一桩不用在意。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不用操心。我这边还有事要交给你做。天水塞暂时用不上你,你替我跑一趟天京城。” “天京?” “墨门器械失窃之事,不能这么糊涂着结束。那些达官贵人各有心思,或许会在桌子下面就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墨门没有这个规矩,大事就是大事,不容马虎。再说,我收到了消息,有人已经去了天京。” 杨陌纳闷道:“谁?谁去天京连爹都惊动了?” 杨烈摇摇头:“这你就不必问了。不是爹不告诉你,是对方也说得含糊,只说是个厉害角色,说不定能让大燕翻天。墨门要守护南曜,就不能让宵小之徒坏了大燕根基,所以得派人去阻止。本来这事不该安排给你,可是大家都推荐你,爹决定给你个机会。你放心,你不会是孤军奋战,需要人手的时候,同门兄弟随时会出现帮你。” 杨陌看着二十四节气队队长,众人都对他点头,目光里流露出赞许之意。杨陌论辈分和二十四小队队长其实该算平辈,可是他是这帮人看着长大的,所以有时被他们当成晚辈看,也是无可奈何。乃至日常相处时,大家也是拿他当大孩子。如今他第一次发觉,大家终于不再把他看成孩子而是看成兄弟,心中自是欢喜,顾不上考虑其他,点头道:“我去!我肯定能把事情办好!”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进京(二) 杨陌本想留下,杨烈却摆摆手,示意他先回天水塞。要去天京自有太多的事情要准备。杨烈这边也有事情要做,杨陌也没法久留。 望着杨陌的身形逐渐消失于森林之外,祝天雷才道:“这事不让阿陌知道?” “他知道又能做什么?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杨烈微微一笑:“你们也不用这副样子,我的伤虽然有反复,但是那两个贼子伤得更重,三五年都未必能恢复元气。更重要的是,我下次遇到他们,便有充分把握战胜两人自己不受伤,他们却没有办法奈何我。这么算下来,我们这次还是有赚无亏。” “话虽如此,可是您的伤……”祝天雷语气里还是充满担忧。 杨烈笑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我辈武人战死沙场也是寻常事,何况我只是受伤而已。有岑霜的回春妙手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你信不过她的医术?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洗长老代管墨门事务,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不管怎样,洗长老都是我墨门长老,武宗术宗都是墨门子弟,我们自己心里不能有门户之见。我闭关这段时间,你们必须服从洗长老调遣,不许惹是生非,否则休怪门规无情!” 祝天雷连忙道:“弟子遵令。” “阿陌生性飞扬跳脱,不为洗长老所爱。我把他派到天京,就是免得他留在云中惹是生非。我也知道,天京乃是名利场是非坑,阿陌的性情并不适合那里。不过他交了个枭卫朋友,那个人应该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不过你们也得帮衬着些,莫让他在天京吃亏。这些年墨门一心对付神狸,一些宵小之徒便以为我们只会对外敌拔剑,忘了我们不光要对付外敌,也要消除内患。这天京城魑魅魍魉横行,也是时候理一理了!阿陌能理清自然最好,他若是理不清,我便再来一次试剑京城!” 当年杨烈未曾为矩子时,曾经试剑京城。一人一剑会尽京城黑白两道军民朝野乃至深宫大内的高手供奉,彼时京师无数豪杰,竟无一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天下第一剑之名,也从此得来。他此时旧事重提,在场众人都觉得豪气顿生,只是知道杨烈如今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再随便和人动手。 嘴上不说,心里都定下念头,不管天京城遇到何等对头,都由自己这些人出手解决,不能惊动矩子。好在今年冬季气候格外寒冷,天水塞风雪弥漫不利进兵,神狸不大可能在这种气候下大举来犯,自己这些人倒是能抽出手去帮帮阿陌。话说回来,如今天京城里,还有谁值得矩子出剑?便是自己这些人想必也够用了。 杨烈看看众人:“这里查不出什么,我们就先回云中一趟,把该交代的事交代妥当,接下来我便可以安心闭关。” 墨门部分武者暂时返回的消息已经传到云中,黄昏之时,云中城居住的人们涌上通向城门的中央长街,杨千雪换上了翡翠色的长裙,站城楼扶垛口向下观望。 随着一声尖啸,铁鹞子掠过云中城,地平线上,血色残阳的包围之中,一列车马渐渐靠近。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快打开城门!” 云中城在这一刻,完全沸腾了! 杨千雪提着裙子,一溜烟跑下城墙,冲出城门去,迎向归来的墨门队伍。等她来到城下时,返回云中的武者队伍,已经和夹道欢迎的云中城居民混在了一起,到处都是人们在呼唤着亲人的名字,有的笑,有的哭,整个云中城笼罩在一片奇特又沉重的气氛之中。 杨千雪提着裙子在队伍中奔跑了起来:“杨陌,杨陌!杨陌!你在哪里!” 她大声呼喊着那不知是弟弟还是爱人的名字,那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之一,可是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忽然,千雪看到了父亲杨烈!她顿时脚下加快,从人潮中挤过去,抓住杨烈的袖子。杨烈看到女儿,也是欣喜异常,他握着千雪的手,正要说话,听见千雪急急忙忙地问:“爹,杨陌,杨陌呢?” “去天京城了!我在那边有些事情要他去做,暂时还回不来。” “这臭小子,跑到天京去也不跟我说一声?” “这件事他也来不及说,你莫怪他。”杨烈看看女儿,终究是过来人,还看不出女儿的心思?他微笑道:“你尽管放心,阿陌已经是个大人,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你不用操心。如果实在放心不下,你也可以去天京照应他。” “我可以去?”杨千雪神色一喜,随后又一阵黯然:“洗师那里……” 杨烈一笑:“你虽然是洗长老的弟子,却也是我的女儿。我让我女儿做什么,难道你洗师还能干预不成?他有什么不满,自有为父承担,你不用担心!想去尽管去。” “爹爹最棒了!”杨千雪拉着杨烈的衣袖又蹦又跳,欢喜得像个孩子。术宗那些同门肯定会羡慕自己羡慕的不得了,毕竟天京城里敢说出这句自有我来承担,硬顶洗星河的,除了自己父亲,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翌日清晨,杨千雪背着行囊,骑马出城,引来沿途居民的注目。早摊铺的大娘招呼着客人,见她这身行头,连客人也不管了,高声问:“千雪,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杨千雪笑着回说:“去天京城啊!” 另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伯再问:“怎么突然要去天京城?你去做什么啊?” 杨千雪只是笑,却不说话了。 “千雪啊,这包桂花糕带着路上吃啊!” “千雪啊,这瓶甘蔗汁带着路上喝!” “千雪啊!这件衣服路上挡挡风!” “千雪啊,这年糕是你和小陌都爱吃的!” 杨陌爱吃的那家年糕店的店主也过来了,杨千雪伸手去接,刚将年糕抱在怀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谢天谢地!终于走了!” 杨千雪回头一看,几个年轻武者正围着一人,冲他吼:“你想死啊!那么大声!” 他们对上杨千雪的视线,连连嚷道:“完了完了,听见了……” 另几人赶忙同那人拉开距离,装作四处看风景,甚至真掏出铜板同街边的商家讨价还价。余下那人这下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他冲杨千雪拱手,转身一溜烟跑了。 杨千雪再转头看看,那些给自己送这送那的大叔大姐们。那手势,怎么都一个个看着这么奇怪呢?送别啊,有手掌朝下往前挥的吗?这是叫我赶紧滚蛋吗? 哼! 杨千雪气咻咻地骑着马,出了云中城的门。走出一百多米,她慢慢停了下来。 杨千雪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这是她第一次走出云中城!而且,是要去那么远的天京城!望着夕阳下的前路,即便是胆大聪慧如她,也不免有些踌躇。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 “千雪!早些回来!” “千雪!一路顺风,注意安全啊!” “千雪!出门看天,注意保暖啊!” 杨千雪身形一滞,回头看去,见云中城城墙之上,站满了人!大叔大姐们,男孩女孩们,还有刚才那些见她要走,喜大普奔的人们:此刻,他们全都来到了城墙上,给她送别。 杨千雪本有些没着没落的心,忽然被一种温暖充满了。她吸了吸鼻子,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两眼笑成月牙,回头冲城墙上的大伙儿用力挥手。 “你们小心点!我还会回来的!”她大声地喊着。等她再度面对前路时,已经是满满的自信。不管她走出多远,都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城墙上,人们渐渐散去,只剩孤独一人,正是陈思贤。 “哼!没用的东西!”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师父……”陈思贤惊惶转头,“您怎么在这儿?” 洗星河淡淡道:“为师不希望看到你一直丢人,所以过来寻你,就这么简单。” “那,师父……”陈思贤低下头。 “你的心思,岂能瞒过为师?你就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那就得做好准备,一辈子都和她无关,一辈子做个看客!为师可以容忍自己弟子是个蠢材,但不能容忍他是个胆小鬼!自己想想清楚该怎么做!然后回去干活。” 洗星河说罢拂袖而去,陈思贤双拳紧握,手上都暴起了青筋。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进京(三) 和几个月前相比,天京城繁华如故。前线捷报传来,百姓都知道燕军大捷,神狸一败涂地,或许等到开春化雪之后整个神狸就会被连根拔起,心中自然欢喜。毕竟天京乃 是国都所在,百姓富庶远超外埠,人们脸上总是能看到笑容,街巷也很是热闹。王景、王佑都已经自前线返回。王佑初掌神策军理应要处理军务,但是燕皇下了密制旨,他也只能先回来。再说神策军里莫家人太多,王佑想要从他们手里收回权力不是 朝夕之功,倒也不急在一时。是以接到密旨立刻返回,此时已经回了天京。刘威扬并没急着询问墨门器械失窃调查情况,也不曾问之前两位皇子在前线的表现,王景与王佑也不曾禀报。他们很清楚,现在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军事或是失窃军械的争端,而是更为凶险的朝政之争。太子刘宸英坐镇天水,刘宸毅被调回,可以看作是天子终于意识到两个皇子互相掣肘的危害,却也可能是要为这场角逐分胜负。王佑这时 候自然不能急着往前冲,是以自从回了天京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也很少出门,王景则是和以往一样,每日侍奉在刘威扬身边。 这位帝王天威难测,王景也不敢撩拨。既然刘威扬不问,他也就只当自己从没去过天水。今日刘威扬自卯时就一直在殿中批阅奏章,王景也按着日常的规矩守在旁边。直到一名小宦官通报了信息,王景才点点头。先是打发了小宦官离开,又待了一阵子,趁刘 威扬喝茶休息的功夫,才小心地回禀:“陛下,齐国太子齐遨宇求见。” 刘威扬双眉微皱:“不是让你们拦住他吗?”“陛下恕罪,奴婢已经吩咐了下去,也确实拦了他几次。可是这回齐太子似乎也是发了急,居然杵在大殿门口不走,说自己代表南曜诸国,请陛下无论如何也要见他。如今 神狸战事未息,若是再把齐国得罪狠了,奴婢只怕……” “朕知道了,”刘威扬打断王景,“你让他进来吧。”片刻,一名身着红袍满身金玉饰物的青年男子走入。这人相貌生得很是俊朗,更有几分书卷气,算得上风流儒雅。可是偏生挂了太多名贵饰物,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 身份一般,这等粗鄙打扮让他失分不少,让人不免生出轻视之意。 待等见礼已毕,刘威扬朝他点点头,示意其落座。随后问道:“看来朕赐红袍、珠宝,很合你的心意?居然时刻不忘穿戴在身。”“陛下所赐,臣不敢不穿戴在身,否则不是辜负了陛下厚爱?再者齐国虽自诩富庶,可终究不能和燕国相比。实不相瞒,这些珍宝臣在齐国从未见过,到了燕国之后才有幸 得到,实在是时刻不愿离手。” 刘威扬无心和他耗费时间,不再盘马弯弓,开门见山发问:“齐太子今日前来口口声声非要见朕,总不见得是为了谢恩吧?” 齐遨宇略吃一惊,随即又连忙告罪:“多亏陛下提醒,臣一见陛下威仪,就就忘了正事。还望陛下恕罪。”刘威扬面色如常,心里却暗生鄙夷:自己三个儿子,纵使无能如太子宸英,自私狂妄如宸毅,都不至于如齐遨宇这般软弱无能又贪恋财帛。至于宸瑞……这齐遨宇便是拍马 都追不上。一国储君尚且如此,这齐国的国运怕是难以长久。 他朝齐遨宇点头,示意其说下去。齐遨宇连忙道:“回陛下,臣今日前来,并非代表齐国,而是为南曜诸国,神狸利用墨门器械攻城,此事已然震动南曜。虽说天水塞未失,可是此事非同小可。一直以来,墨门的器械只供应南曜。且墨门术宗别有秘传,其机关术外人不得窥。纵然战场缴获一些器械,也无从仿制,甚至连正常使用都做不到。如今神狸手中大批的墨门器械从何而来?此事一 日未查明,南曜诸国一日未敢心安。”“朕在得知这一消息时,便派人去查了,只不过线索实在少之又少,至今没出任何结果,并非是有意怠慢此事,一旦有了结果,便会即刻告知诸国君主,燕国身为宗主,必 定是要给出让你们满意的答复。”刘威扬心知他为何而来,早已备好这套说辞。齐遨宇一时语塞,刘威扬分心批阅奏折,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却见他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条,看了一眼,迅速放了回去。刘威扬装作没看见,齐遨宇抬头时见 他盯着奏折,拍了拍心口,故作严肃:“另有一事,我南曜诸国听闻无定军器械残破兵甲不完。如今神策军又陆续回京,只有无定军这等残兵坐镇天水,可能保护周全?万一天水再有闪失,南曜只怕都要受波及 。是以我等想要组成一支联军,前往天水助燕国守城,也是我等盟国一点心意。”“这是误会,”刘威扬道,“散播谣言之人着实居心叵测。无定、神策皆我大燕精锐,怎会厚此薄彼?他们使用的,均是墨门最优良的器械,只是无定军成军多年,军中残留着许多年代久远的器械罢了。若论兵甲犀利,两军并无高低之分。各国心意朕已知晓,不过大可不必。只要按期供应钱粮物资就是,前线厮杀乃是我燕军之事,不会让各 国受刀兵之苦。”齐遨宇“哦”了一声,以拳碰掌,恍然大悟道:“没想到竟会有人利用早先的器械做文章,果真小人难防啊。陛下放心,我等自然会竭尽所能供应钱粮,但是这兵马其实也是 可以……”刘威扬摇头道:“天水道路难行,粮草难以输送。不是兵马越多越好,若是粮草输送不济,兵多反而坏事。太子且回去,若是需要联军出兵,朕自会派使者前往各国交涉。 若是没其他事,你先回去吧。” 齐遨宇好似完成任务似的,一脸喜色,作揖:“臣告退,多谢陛下。” “记得替朕传话诸国,让他们稍安勿躁,事情早晚会水落石出。” 齐遨宇频频点头,正要退出去,刘威扬又说:“朕吩咐了,莫家父子会带你游赏天京城,你若是有事,找他们便是。” 齐遨宇更是开心了,忙将身子放得更低,高声道:“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他一走,刘威扬放下手中奏折,冷哼一声,面色阴沉,沉寂半晌,开口道:“王景!” “臣在。”王景急步进入大殿。“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我让莫家好生招待齐遨宇,你让佑儿率枭卫调查京城武库失窃一事,朕即刻下旨,告诏天下。你替我转告佑儿,望他利用此次机会,再立大功,这对 他日后恢复皇子之位,百利而无一害。神策军里的蛀虫,该除的也可以除!” “是。”王景心生欢喜,面色却是平静如常,刘威扬这句话给了太多可操作空间,王佑有这句话就能把神策军上下理一理。王景正要拟旨,刘威扬又补充道:“之前由太子和你督办此案,无过不必换将。这样吧,天水塞那边继续让太子督办,至于京城里,则是由宸毅负责。不管佑儿如何做,都 是宸毅的意思。” “奴婢明白!”王景克制心中激动,走出大殿,他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心想王佑的路比他想得还要顺畅许多,心中异常快活! 第一百七十章 百户杨陌 刘威扬命王佑在京中调查之前器械丢失一案,并归二殿下刘宸毅统率一事,莫国丈也是在府上收到这个消息的。 彼时莫国丈正在画一幅腊梅图,消息一来梅树枝条便直接斜出了画轴,让整幅画变得一钱不值。 刘威扬此举,在情理之中却又在莫如晦的意料之外,他虽然觉得刘威扬对莫家的态度有些微妙,也有想过刘威扬会私底下让枭卫去查处此事,可如今神狸尚在,前线军情未明。何况无定军又被刻意打压,神策军则是莫家一手建立,再怎么说也有大量棋子可用。刘威扬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要在天京城把事情摆上台面,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当然,他也知道这问题多半也是和齐国太子有关。南曜诸国这个时候提出组建联军援助燕国,摆明了是威胁。如果燕国真的答应,那些联军到底是开到天水塞还是杀进天京城都难说得很。自家事自家知,莫如晦不认为燕国有能力在对抗神狸同时战胜南曜各国。现在安抚这些国家争取时间,等到灭了神狸再转头收拾他们,倒也是个办法。可是刘威扬究竟作何想法他现在可有些说不准,还得看枭卫究竟是如何查看又能查出个什么,才能下决断。他想着找个时候同邺锋寒见一面,再详细商议,却听见莫皇后在外头高声喊:“父亲。” 莫如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莫华妆怎么敢随便出宫,还敢随便来自己府里?她少年时可没这么荒唐啊! 那一声“父亲”之后,接连再传来几声“父亲”,莫华妆方才踏进门,她没带下人,身旁陪着的只有兄长莫崇山。兄妹两人见着莫如晦便行礼,不容莫华妆寒暄,莫崇山抢先道:“父亲!不好了不好了!皇帝下旨,让枭卫查案!” 莫如晦狠狠瞪了莫崇山一眼,可他又能如何呢?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他只得耐着性子安慰:“你们莫要过多担忧,陛下不会轻易动我们,莫家这么多年,已同神策军密不可分,神策军拥有大燕一大半的军力,若是刘威扬真想动手,燕国必定会大乱……至少现在陛下还不会对我们下手。我等的当务之急是好生招待齐国太子。” 莫崇山直眨眼,这个转折可让他意外的很:“招待齐国太子?什么意思?” 莫如晦道:“南曜诸国发了话,陛下若是无动于衷,便堵不上他们的嘴。陛下把这事儿交给我们,又在日前嘉奖了神策军,看起来,陛下还是要倚重我莫家的!” 莫皇后点了点头,心安了不少。 莫如晦再对莫崇山道:“崇山,齐太子就交给你了。他身为齐国太子,不可能在燕国呆太久。他的爱好只有寻欢作乐,你只管想办法讨他欢心把他拖住就是了。” 莫崇山一听,当即乐开了花,忙道:“这事我最在行,父亲,你尽管放心,我定会让齐遨宇玩得忘乎所以。” 莫如晦又看向莫华妆:“谁让你出宫来得?” 莫华妆愣了一下,随后道:“兄长安排了……” 莫如晦冷哼一声,“把那个不开眼的奴仆开销了。回宫之后就告诉陛下,说我突然重病几乎不治,你出于孝心前来探望。但不管怎样也是违反了宫禁,主动向陛下请罪。我这会预备好医案药方,保证不留破绽。今后没有我的亲笔信,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许出宫半步!你乃是燕国皇后统带六宫,不可忘却自己的身份!” 莫崇山道:“爹爹放心,妹子如今乃是后宫之主,谁敢嚼她的舌根不是找死?” “找死的是你!”莫如晦怒道:“你也不想想,天京城的风吹草动,哪样能瞒过陛下耳目?你再这么糊涂就什么都别干,老实待在家里!我宁可打折你的腿养你一辈子,也不想你给莫家招灾惹祸!” 莫崇山被骂的不敢还口,可是又不能不问:“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那木恩的事怎么办?还有鬼不收,又该怎么保全?” 莫如晦道:“保全?有必要么?枭卫什么都查不出来又该怎么交差?鬼不收本就是鬼,这次让他们到阴曹地府报道去也就是了。你不要和他们再有接触,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去。” 莫崇山不敢和父亲顶嘴,可是心里却不是这么想。自己不愿去找木恩,只不过要招待齐太子,哪能绕得过木恩名下的瑶池坊呢?听说那儿来了新的绝色女子,短短几天,艳名已经传遍了京城!堂堂莫国舅,居然一直被禁足,都没见识过,这怎么行? 王佑府邸。 杨陌正大口往嘴里夹菜,吃得满头大汗格外兴奋。王佑在对面看着他笑而不语。杨陌边吃边道:“你负责调查军械失窃的事就好办多了,咱们自己人,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我跟你说,那点器械其实不算什么。可是这帮人不抓出来,将来还不知道要做出怎样的事。” 王佑道:“这案子不好查,墨门子弟身怀绝技,这一点我是佩服的。可是在天京城不是天水塞,这里不是沙场却比沙场凶险万分。你们人地生疏,别说查不出来,就算你们查出蛛丝马迹也未必能捕人。我随便说一句,若是对方有官府身份,你们怎么敢拿人?其实要我看,不如你先加入枭卫,方便行事。” “不行。”杨陌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这事你连想都别想了。我不是看不起枭卫,而是墨门武者绝不能卷入南曜内务。我在天水要塞和你们并肩作战,神策军和枭卫里认得我的人也有不少。若是让神策军的人看见我加入枭卫,传出去就成了墨门和枭卫结盟,洗长老非得用门规收拾我不可。我不在乎犯门规,但是这个罪过太大,我可扛不动” 王佑点头:“有道理,这样来说,稍微惹眼的职位都是不行的,要不这样,我把你安排到巡城堆兵里,东城兵马司的皮统领是我的人,我可以让他把你收下。兵马司的堆兵不是正兵,其兵员来自市井无赖,轻侠少年。再就是些吃不上饭的穷汉,挂个名字混粮饷。京中正式战兵不和他们往来,所以没人能把你认出来。整个天京的城内治安,从道理上都归堆兵管。虽然他们实际谁也管不了,也从来不管事,可你有了这个差事在天京城活动就没人能管,要是查到了什么,就来找我,我负责拿人,也算不犯门规。” “好!”杨陌赞道,“全听你的。那咱们这就去?” “着什么急!说好了来天京城,要一起喝酒的,今天不醉不休!”王佑立即吩咐手下摆酒,三杯酒下肚,俩人指天画地一通神侃,便将刚才的郁闷全都抛在脑后了。 这一醉,就到了第二天晌午,王佑才带着杨陌来到兵马司。这些年燕国穷兵黩武,一方面扩充战兵备战,另一方面对于民政庶务管理松散,平日的治安没人负责。天京毕竟是国都所在不能太过松懈,光指望捕快也不是办法,是以整个天京的治安分成几部分。 捕快、堆兵、枭卫、禁军都有管理治安的权力,当然从实际情况看,这样的结果就是造成谁都不管事。出了事先要辨析责任,找个倒霉蛋抗雷。平日则是大家分割利益范围,除了枭卫可以随意伸手,其他人都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不过枭卫的手确实伸的太长,就连兵马司的统领,也被他们渗透。统领皮虎臣本就是枭卫成员,能当这个官职也是枭卫安排运作,对于王佑命令不敢不听。开口就要给杨陌安排个千户,倒是王佑给拦住了:“虽然兵马司的千户不如狗,可终究太扎眼,百户一职于杨陌来说已经足够。一个兵马司管着千把人,却有几百个百户。没人在意多一个或是少一个,更利于他行事。” 皮虎臣点头道:“一切听从统领吩咐。就让这位杨少侠到丙字号当个百户,那边你几个手下也都是百户,大家反正都知道怎么回事,没人会多管闲事。我这就带你过去。” 为防走漏风声,王佑没再跟随。皮虎臣将杨陌领至丙字所百户押房,让他在里头坐会儿,自己去叫人过来。杨陌好奇地打量押房,整个房间只有一张方桌,搁置四盏烛台,墙上钉着好些钉子用来悬挂刀和剑,屋内光线充足。 不一会,皮虎臣带了个人进来,杨陌与来人打个照面,俩人就都愣住了。 “谭笑生!” 杨陌惊叫一声,随后就扑了过去。那人竟然是当初没有加入冬至小队,离开了天京城的谭笑生!这真是个莫大的惊喜!云中狼狈,居然在此重逢! 第一百七十四章 瑶池仙女 天京城既为大燕国都所在,声色犬马风花雪月自然样样不缺。在这里既可以找到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也能遇到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丽。刘威扬并不反对秦楼楚馆出现,相 反倒把这视为一项重要的财税收益。是以天京城内声色之地众多,且受官家庇护。这其中最为出挑的,则是瑶池坊。这是新崛起的青楼,场面大美人多,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管事为人四海不是一心钻到钱眼里。若是相熟恩客一时不便,也照样可以来此逍遥,只要登记姓名即可。这里另一桩特点便是神秘,常年只有管事的在打理各项事务,只有少数熟客,例如莫崇山,知道木恩是幕后的老板。瑶池坊的美人姿色出众,哪怕是当今天京城最为有名的青楼中 最红的头牌也无法相提并论。朝中的地位若是没到莫崇山这个地步,见客的时间还得由这帮姑娘说了算。有因此大为火光,甚至扬言要毁了瑶池坊的大官,见了里头美人的笑容,便什么也不愿意计较 了。不久之前瑶池坊新来了一位美人,据说已经到了仙女下凡的地步。甫一到来就艳压群芳,让瑶池坊一干佳丽皆无颜色。据说老板将瑶池坊中最好的一幢楼给了她,饮食用度不逊色于王侯人家女儿,这还不算,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子想见谁不想见谁都是自己说了算,就连老板都不干涉,恩客哪怕一掷千金若是缘分不到也一样见不到佳人芳容 。在天京这种地方,这等传说最容易引起人的关注。越是不见客的美人越让不少王孙公子心里痒痒,是以这几天瑶池坊的生意比往日更为火爆。也多亏莫崇山地位非同一般 ,又是陪着齐遨宇同来,才保证自己有位子。经过这些天相处,莫崇山已经不觉得接待这齐国太子是什么苦差事了,反倒是觉得自己和他意气相投理应结拜。大家平生三好都是美酒、美食、美人,恨不得把天下三美 尽入自己手中,这等鸿鹄之志外人如何能明白?也只有彼此才是知音,是以格外投契。瑶池坊这等地方,自然不能不来。 齐遨宇下了轿子,将周遭打量一番,说:“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园子。”“是啊,和普通的风月之地是大为不同,不仅环境高雅宜人,里头的姑娘也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各个琴棋书画精通,有才有貌。”莫国舅见齐遨宇两眼放光,咽着口水, 眉眼间满是得意之色。 齐遨宇正色道:“莫老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弟兄相交贵在以诚相待,你既然知道这么个好地方,为什么不早点带我过来?未免太不讲义气了!” “好的东西当然要留到后头,”莫崇山说,“咱们就别在外头干站着了,赶紧进去吧,我早就吩咐过了,瑶池坊最美貌的谈兮姑娘,今天接见咱们!” “好好好!”齐遨宇赶紧往里头走。二人被瑶池坊的管事的引进一间宽敞的大厅,厅中设有喷泉,乐音杳杳,一名身穿浅黄色长裙,眼角上挑的女子款款走来,薄薄的几层纱裙覆盖在她的躯体上,甚是撩人。齐遨宇看直了眼,正欲称赞这谈兮姑娘果真是不同凡响莫崇山抢先开口招呼:“青鸟,过来配齐太子坐会儿。”他再转向齐遨宇,说:“太子殿下,谈兮姑娘要一会儿才能 过来,先让青鸟陪陪你,她是齐国人,你们两个算是老乡,正好叙叙乡谊。” 齐遨宇心想幸亏自己嘴慢,不然就要出洋相了。随后又在心里暗骂莫崇山缺德,在这种地方论哪门子老乡? 青鸟缓缓走向他,坐在他的身旁,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花香,见齐遨宇盯着她的胸脯看,便浅笑着用圆扇横在胸前。 齐遨宇摸着后脑勺,干笑几声。 青鸟和齐遨宇聊起齐国的往事,齐遨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那搭话。这时,瑶池坊管事通报:“国舅爷,谈兮姑娘来了。” 他给了青鸟一个眼神,青鸟便退了下去。一位蒙面的苗条女子款款走来,她戴着面纱,眉眼轮廓深邃,有异域风情,不似青鸟那般素雅,脚踝和手腕处的铃铛随着她的走动叮当作响,她穿着舞衣,胳臂会随着动作露出,皮肤雪白,颈间项链随着身形起伏,叫人挪不开眼睛。齐遨宇整个人都怔住了,根本没有察觉到青鸟的离去,而莫国丈也无心观察他,两个人都在谈兮的眼神中 失了魂。 谈兮的眼神世间无二,两分轻蔑、一分柔情、三分倔强、两分妩媚、一分狠绝、一分柔美,一切都恰到好处的汇合在一起。 两人还未回神,谈兮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起舞的谈兮更是风姿绰约,彻底迷住了齐遨宇和莫崇山。两人看向她的眼神,渐渐迷离。二人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谈兮的舞蹈,不时拍手叫好。一曲舞毕,谈兮欠身向莫国 舅和齐遨宇行礼,说:“小女子谈兮,见过国舅爷,见过齐千岁。”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听得齐遨宇心都快化了。莫国舅见她看了看两臂裸露在外的皮肤,似乎因此不适,便说:“来人,快给谈兮姑娘披上衣裳。” 谈兮娇羞的红了脸,感激地看了莫国舅一眼。齐遨宇顿时吃味儿,趁着下人没来,干脆把身上的衣服给脱了下来,起身上前给谈兮披上。 谈兮似乎被吓到了,后退了半步,浅笑着点了点头,“谢谢齐千岁,谢过莫国舅。” 齐遨宇回座,见谈兮还在那儿站着,心里过意不去,赶忙说:“谈兮姑娘快坐啊。” 谈兮摇头,轻声道:“我等着管事的大人将琴拿上来,还有曲子要奏给二位爷听。” 齐遨宇对莫崇山感慨:“我还以为这谈兮姑娘是个高傲之人,没想到性子这么温婉。” “性格稍显羞怯,跳起舞来却是妖娆大胆,说话干净利落,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人!好啊!”莫崇山高声赞道。 然而谈兮却忽然伸手挡在檀口之前,咳嗽了一声。 管事此时抱着一把古琴走了过来问道:“谈兮姑娘,你不是说身体已经痊愈了吗?” 谈兮不开口,垂下眼,生出了一丝娇弱。 齐遨宇二人心疼极了,忙问:“谈兮姑娘病了?” 管事的踌躇着开口道:“谈兮姑娘昨日染了风寒,本应该卧床休息,然而我昨日向她通报二位大人要来时,她却说自己已经痊愈了,想来是不愿扰了二位大人的雅兴。” 谈兮的头垂得更低了,在场那二人倒是十分感动,这谈兮为了见他们竟然连身体都不顾了。 莫崇山责备道:“她病成这样,就不该让谈兮姑娘操劳!” 齐遨宇则对谈兮柔声道:“身体要紧,谈兮姑娘快回去休息吧,我改日再来拜访。” 丫鬟们将她搀扶出了大厅,她的声音在萦绕在齐遨宇二人的心头,久久不散。 离开大厅,回到自家卧室,谈兮刚刚躺在床上,就听头上金铃阵阵响动,随后房门被一只女子的手打开。 女子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鲜花插入花瓶之中,走近床铺,单膝下跪,道:“大巫,托娅回来了。” 谈兮起身揭下面纱,笑着责怪道:“记住了,我现在是谈兮,而你是姝含。” 面纱下露出女子真容,竟然是神狸大巫,草原上的天命真女————多狸!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再见伊人(上) 谭笑生也是笑得开怀,两人相拥,分开后,俩人互诉离情,杨陌才知道,谭笑生在离开墨门之后,四处游历,寻找着自己的梦想。到了天京城之后,身上盘缠没有了,便 要寻个营生。兵马司不比禁军,招兵条件很是宽泛。换句话说,若是严格制度,兵马司也招不到人。毕竟但凡真有本事的,都去了神策军、无定军再不就是枭卫这种正规军。没几个人 愿意加入兵马司这种比衙差强不到哪去的地方,待遇不足正军一半,事情却比官兵只多不少。谭笑生无可无不可,哪里都能混,倒是不在意这些。 以他在墨门锻炼的身手,在兵马司里几乎无人可敌。不过这地方提拔空间有限,再说官位大小往往也和身手无关,所以到现在他也是个百户而已。兵马司这种地方,多是将门里不成器子弟,再不就是残废军汉安置养老,军衔浮滥也没人认真对待。据说当年还有挂着将军头衔的,在兵马司当差。是以百户这种在这里 根本没人在乎,也不用当回事。 至于杨陌的来意,他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说起,朝谭笑生使个眼色,谭笑生便明了。“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军中同袍好友,陈东,老实人!这是我童年伙伴,李延泽,是不是很帅?比我就差一点!他们也都是百户。其实咱们这都是百户,无非谁当头 目谁说了算而已。”陈东样貌平平,眉眼倒是很正,说话时眼神坦荡,果然一看就是个老实人。李延泽却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让杨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人的感觉,怎么有点像天京城 见过的那个枭卫百户? 杨陌好奇的是,这人居然是谭笑生的童年伙伴!谭笑生的童年,到底是在哪里渡过的?按照编制,这里应该有五个人。不过兵马司缺编是常态,也没人在乎。杨陌提出要补两个人进来,也没人会拒绝。说到底这就是这么个混饭衙门,就算枭卫直管也好不到 哪去。再说枭卫也不希望兵马司太过强悍抢自己饭碗,由得他们安逸。杨陌这次虽然是自己前来,可是墨门在天京也有人手布置。为了与杨陌配合方便,杨烈特意把程勇、吕皓两人安排到了天京,此时杨陌一说,立刻给他们补名字,也都是 从百户做起。这下子,倒是把这里的编制凑齐。至于杨陌等人几时离开都不是事,反正也没人会追查。老友重逢,新官上任,不管哪个理由,都得好好聚聚。李延泽笑嘻嘻地走过来,说:“杨陌兄弟,你这初来乍到,今天俺们理应准备好酒席给你接风洗尘,恰好附近的永乐 街开了一家新的酒馆,不如俺们一同前去喝个几杯。”杨陌看看谭笑生,正要答应,却听陈东说:“杨陌大人,你别听他这套说辞。李延泽可是出名的风流浪子,这人没其他的毛病,就是好色,他听说附近的酒馆换了新的老板 娘,很是美丽,早就嚷嚷着要去了。” 李延泽被戳穿,仍毫无羞愧之色,泰然自若道:“给杨陌兄弟接风洗尘,总是要选酒馆的,若是酒馆老板娘是大美女,岂不是正好下酒?喝也喝得更痛快呀!”永乐街是天京城北面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一,所在的升平坊为夜市坊,属商区,很是热闹。杨陌几人一路步行,见着许多人摆着地摊吆喝,其中很多奇装异服、五官突出、 皮肤偏黑,是从没见过的异国人。 他很是好奇,正想问谭笑生,就听李延泽说:“这是从西曜大陆而来的人,西曜人擅长手工艺,技术精湛,这些如果是真货,那可价值不菲。” 杨陌问:“如果是真货?这话什么意思?” 李延泽笑着说:“意思就是,有不少西曜人仗着自己西曜人的身份,拿伪劣货骗人。天京城中有不少人就是以鉴别西曜书工艺品为职业,做得可是风生水起。” “延泽这方面的知识,其实不弱于那些自诩行家的人。”谭笑生突然插嘴道。杨陌的兴趣顿时淡了许多,不过,一个摊子还是吸引了他的目光。顿足观看时,发现那摊子上,是供客人自己制作手工艺品的。这里用了一种,西曜大陆独有的火琥珀, 制作出来的工艺品,千奇百怪,但都非常好看。李延泽在旁介绍:“这火琥珀,是西曜最大火山的特产。不仅漂亮,而且有种特别的地方,如果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一起握着这琥珀,过上半个时辰左右,这琥珀就会变形 。” “变形?变成啥样?”吕皓听的兴致勃勃。李延泽摊手:“没人知道,一点规律都没有!所以西曜的男女,常用这火琥珀来占卜爱情,又因为,这火琥珀从火山里开采出来之后,就凝固了,只会变形一次,所以又被 西曜人视为男女定情的信物。” 吕皓上去一问价格,立马就没了兴致,好贵!杨陌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你真想买的话,我们凑也给你凑起来。不过,你是不是还缺点东西?” 吕皓大为感激:“够义气!我缺什么?” “缺个姑娘和你一起啊!”程勇从旁边,照着吕皓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吕皓恼羞成怒,追着程勇就打。 李延泽看看俩人,笑道:“行啦,在天京最容易找的就是姑娘。瞧,到了,就这,醉云轩!运气好,今天就能找到姑娘。”杨陌抬头,大门悬挂的匾上,写着醉云轩三个字。李延泽第一个进去,同一名穿着绿色罗裙的女人套着近乎,没一会儿,便冲外头几人喊道:“快进来!翠姐给了咱们临街 的包间!”杨陌走进门去,忽然警觉,有杀气!他陡然紧张起来,可是却再也感觉不到异样。难道是自己刚从战场下来,神经过敏了?杨陌百思不得其解,却没发现二楼的窗户前, 有一妙龄女子正隔着帘子,静静地凝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翠姐给他们的包厢在二楼,李延泽先跑了上去,余下几人也进了包厢落座。不一会儿,便将酒菜准备停当。酒是自家酿的米酒,一股子桂花香混在酒中,入口绵甜,回味 悠长,三杯下肚,包括杨陌在内,所有人都有些飘飘然起来。李延泽更是拍桌子叫好:“好酒啊好酒!只可惜没看到美女老板娘,未免还差点味道!” 他在楼上这么一吆喝,包厢里还没怎样,楼下先哄闹起来:“对啊!老板娘呢!见不着老板娘,喝酒都没味道,吃饭都不香!”一边闹腾,一边拍桌子打碗地嚷嚷。 这一闹腾,杨陌也起了好奇心,到底是什么样的美女,这么多人起哄?转念,他又把注意力放在谭笑生身上,好友重逢,他还有很多话要和谭笑生说呢。哪知道,他刚要开口,忽然觉得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开头还不觉得,过了一会儿,杨陌才反应过来,刚才楼上楼下都在吵着要看老板娘,怎么现在忽然就 没声音了?李延泽三步两步蹿出去,站在包厢外的走廊上,扶着栏杆朝下看,立马夸张地吸了一口凉气:“老板娘,老板娘出来了!”这下子,他也坐不住了,来都来了,怎么说也得见识见识呀!杨陌和谭笑生交换了一个眼色,几个人一起走出包厢,想要看个清楚。哪晓得走廊的扶梯已经被人占满了, 就像一堵墙一样,杨陌连个能看到楼下的位置都找不到。 真是太夸张了!人就是这样,越是看不到,越是想看,杨陌眼珠一转,在后面大叫一声:“别挤啦!别挤啦!再挤楼梯要塌了!”他喊一嗓子,其实是想吓唬吓唬人,让个空出来。哪知道这一喊,倒是有人吓着了,往后跑,可更多的人居然趁机往前挤,一边往后,一边往前,只听吱嘎声响,杨陌大 叫不好,一语成谶啊,这楼梯真的要塌了!他们几个赶紧朝后退,仗着身手不错,好歹退到了包厢里,跟着就听霍喇喇的响,趴在楼梯栏杆上的几十个人全都掉了下去。 “闯祸了闯祸了!快救人!”谭笑生和陈东都叫起来,陈东李延泽先跳了下去,哪知道旁人却都呆着不动。谭笑生奇怪地拉杨陌,杨陌却好像呆了一样,完全没反应。 “杨陌!杨陌!你发什么呆呢!快救人啊!”谭笑生照着杨陌肩膀重重一拍,杨陌如梦方醒,浑身一个激灵,却还是懵逼。 谭笑生也奇怪了,顺着杨陌的视线看过去——他也呆住了。在那大厅中,一片狼藉和哎哟哎哟的人丛之外,站立着一个栀子花一般的女子,微微仰着头,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露出浅浅的微笑。乍看起来,她就像是漂浮在尘世喧 嚣之上一样。这家醉云轩的老板娘,居然是杨千雪!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再见伊人(中) 在看到杨千雪的瞬间,杨陌都怀疑自己看花了眼,认错了人,杨千雪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云中城吗?可是很快,他就开心地笑了起来。自己终于又见到了她,比想象中更快!他顾不得自己刚闯的祸,三两步冲下楼梯,跑到杨千雪面前,正要给姐姐一个大大的拥抱,哪知道杨千雪身子一闪,差点把杨陌闪了个跟头。 “这位百户大人,请自重!”杨千雪甩下一句话,冷冷地看了杨陌一眼,然后开始招呼店里的活计帮忙救人和收拾局面。许多没受伤的客人也来帮忙,一边忙活还一边嘲笑杨陌:“区区一个百户,芝麻绿豆般的人物,也敢欺男霸女?刚来的吧?天京城里是个官就比你大,别拿自己当回事!” 什,什么状况?杨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说,这个老板娘并不是杨千雪,而只是一个和杨千雪长得很像的美女?他朝着老板娘左看右看,可不管怎么看,这美女就是杨千雪啊!从小一起长大的义姐,更是和自己有着一丝情愫的女子,又怎么可能看错?但是杨千雪为什么不认他呢? 谭笑生和程勇吕皓也惊呆了,他们谁不认识杨千雪啊?或者更准确的说,云中城出来的年轻人,有谁不认识杨千雪的?但是杨千雪为啥对他们就一个都不认呢?世上真的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正在发楞呢,杨千雪忽然转向他们,点头道:“笑生,程勇吕皓,都愣着干嘛,下来帮忙救人啊!” 什么情况?不认得杨陌,认得我们几个?杨陌看看他们,他们看看杨陌,都是一脸的不知所云。 “叫你们呢,听不见吗?”杨千雪又叫上了,一边开始微笑。周围的客人和伙计们齐齐惊叹,真是稀有的美貌啊!谭笑生和程勇吕皓却浑身发冷,这可是云中城出名的,杨千雪的微笑!再不听话就没好果子吃了! 算了,这种时候,死道友不死贫道!“来了来了!”程勇和吕皓赶紧冲下去,点头哈腰叫一声“千雪姐”,然后撸起袖子开始干活。谭笑生好歹有点义气,还跟杨陌小声说:“看样子,千雪姐是生你的气呢!赶紧想想办法!” 被谭笑生这么一说,杨陌这才恍然大悟,这时候再看杨千雪,那就很通透了,这不就是自己从小到大,每次惹了姐姐生气的时候,她的表现吗? 这么一想,杨陌心里一惊!自己到底惹了多大的祸,让千雪姐如此愤怒?要知他过去只是把杨千雪当姐姐,等听到姐姐对自己那番心思后,自然也就没法再单纯应对。当然,他现在还没想到要怎么应付从姐姐变成爱人这个身份的变化,两人毕竟没有说明,他的年龄以及阅历更不足以应付着一切。还想着找机会和千雪姐好好聊一聊,看看日后怎么相处。如今看她如此气愤,杨陌竟是连聊一聊的胆子都没了。 战场上见过生死的杨陌,这时候忽然有一种掉头就跑的冲动,全不顾他昨天才刚刚来到天京城,在这里还有正事要办呢!逃避虽然不是办法,但总有用。先过了眼前这关,其他的事慢慢再说。 好在二楼也不算多高,摔下来也没多少人受伤的,无非就是磕磕碰碰,大家看在美貌老板娘的份上,也都一笑了之。至于碰翻的桌椅也容易处理,大家各出一把手,很快就收拾停当。 杨陌趁着这功夫,正想开溜,谁知杨千雪就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朝他瞄了一眼,忽然嘤嘤嘤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可了不得,全酒楼都轰动了,动静比刚才楼梯栏杆塌了还大:“老板娘,老板娘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有人趁机讹诈?谁!站出来!” 杨陌脚下就跟有钉子一样,想跑,又跑不了,浑身发凉地站在原地。只听杨千雪一边嘤嘤嘤地哭,一边说:“妾身本是外乡人,夫婿在家坐不住,独自来到天京城寻富贵。听说他在京城发迹,妾身却得不到他一点回音,无奈之下只得千里寻夫……” 无数双目光,顺着杨千雪的控诉眼神,落在杨陌身上。尤其是,看到杨陌一身百户的装束,人们纷纷做了然状:原来是当了百户,怪不得乐不归乡…… 这种情况下杨陌再想跑肯定是跑不了,再说天京城里就是出名的官多,万一谁路见不平对自己身份进行调查,这个假身份都得曝光。 认命吧! 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杨陌也下楼,帮着收拾局面。杨千雪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着,脸还是绷着,眼睛却不能离开杨陌的身影。 算起来,分别也没有很久,几个月而已。但是杨陌,却分明长大了不少,脸上的稚气没有了,原本略显跳脱的气质,变得沉稳了许多,跟人说话和一起做事的样子,一看就很让人放心——那个整天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似乎就是在这一次分别之后,忽然变成了一个堂堂男子汉,变得很有点父亲杨烈的味道了。 杨千雪看着他,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她欣喜,惊喜,欢喜,却还有点酸溜溜的。自己好像错过了,杨陌的成年礼呢!这么重要的时候,为什么自己没有和杨陌一起度过?至于,有她在的话,杨陌会不会这么快成长起来?这种事在杨千雪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 谭笑生和程勇吕皓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偷偷看杨千雪和杨陌。开头他们还有些担心,可是看了一会儿,他们就不在意了。 李延泽却是一头雾水,偷偷问谭笑生:“怎么回事?你们都认识这位老板娘?她和杨陌是夫妻,不会吧?她是什么人啊?” 谭笑生拍拍他的肩膀,略显同情:“行了,有空慢慢和你说。不过啊,这位大美女,你就别惦记了,肯定没你什么事儿。要是想太多了,我们几个能一起揍你。” 李延泽吃惊地长大嘴巴,他和谭笑生,相互是知根知底,谭笑生居然会为了维护个美女揍他?他顺着杨千雪的目光看去,看见杨陌在那忙前忙后的,利用他学到的战场急救知识,给受伤的人处理伤势。他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心里顿时一凉。 好容易收拾干净,杨千雪也处理完了手尾,她身为老板娘,还得给每张桌子的客人道歉敬酒。这当中就显示出杨千雪的本事来,就算有客人想要无理取闹,也被她三言两语就摆平了。 杨陌这个包厢,毫无悬念排到了最后。等杨千雪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这顿酒从中午吃到了晚上。 杨千雪一进来,谭笑生和程勇吕皓顿时起立,恭恭敬敬喊一声:“姐!” 李延泽还在懵逼,谁知杨千雪一脸春风拂面:“哎哎,好久不见,程勇吕皓,这次出征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到了姐姐这就跟到家一样啊!还有笑生,想不到能在京城相见,也是缘分一场,以后常来啊!”就连李延泽,也经由谭笑生引荐过了。 李延泽心说这老板娘不是挺好的吗,对人和和气气,如坐春风的。为啥谭笑生显得那么忌惮呢? 然后,还没等他和杨千雪多说一句话,就被谭笑生连拉带拽地拖着走了,酒杯里的酒都没喝完。程勇和吕皓也是一样,非常自觉地和杨千雪告别,是是是我们会常来的,随即就脚底抹油了。 李延泽被拖着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奋力回头,只见杨千雪在杨陌对面慢悠悠坐了下来——他忽然明白了谭笑生为什么说,这位大美女,谁也别惦记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再见伊人(下) 杨千雪面带微笑。 杨陌如坐针毡。 “杨大人。” 杨陌打了个哆嗦,赶紧赔笑:“姐姐……” 杨千雪陡然收起笑容,正色:“叫谁姐姐呢?你可是堂堂百户,小女子担当不起呀!” 杨陌头大无比,杨千雪这是演上瘾了吗?他脑子拼命转,回想自己和杨千雪多番“交手”的经验,总觉得这会儿杨千雪好像并不是多么生气,否则她刚才会当众玩的更大的。可要怎么才能让杨千雪消气呢? 要不,试试转移注意力?杨陌想到这里,从腰间取出揽月双刀,递到杨千雪面前:“姐姐你看,你给我做的揽月弓,在战场上损坏了,没人会修。我只能当双刀用。” 这招果然管用,杨千雪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原来你只有遇到事情的时候才会想到我?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揽月……” 杨千雪一边数落着杨陌一边去看揽月,初时不当回事,可是很快脸上神色一变:“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是谁做得?” 杨陌一看有效,马上趁热打铁:“姐姐你是不知道,神狸人好凶的!我碰到了神狸大巫,那女人武功了得,还精通巫术,我怎么都赢不了她,还被她砍坏了武器……” “我给你做揽月,就是让你对付那个大巫的。居然又被她打败了?还把揽月都毁了,让我说你点什么好?”杨千雪瞪了一眼杨陌,不过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宠溺又有几分关心。上下看着杨陌,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长出口气,显然嘴巴虽然凶,心里还是担忧杨陌受伤。 也正因为这番打岔,杨千雪的怒气似乎消减了不少。谭笑生拉着其他人悄悄离开,只把杨陌自己留在这。杨千雪拉着杨陌回了自己的放箭,两人落座之后,杨千雪先是端来一碗红豆年糕汤:“给,吃吧,这可是魏大婶特意让我带来的。” 连喝了两大口汤,嚼着美味的年糕,杨陌含糊不清地道:“嗯嗯,就是这个味!想死我了,姐姐,我跟你说,出了门才知道家里的好,我可想你了。” 杨千雪的脸有点发热,她掩饰地低头,故作不在意地检查着揽月弓:“哦,是吗?嘴上说的好听,那你怎么不给我写信?” 杨陌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杨千雪生气是为了这个!其实在军营中他不是没想过给杨千雪写书信,可是提起笔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军中的寒苦他不想让杨千雪知道,可是不说这些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之间正因为太熟悉了,反而无话可说。见面之后彼此这么看着,心中已是无限欢畅,也不需要额外的言语说明。 只不过这种心思他自己知道就行了,怎敢宣诸于口?这时候被杨千雪当面问起,他也只能发挥自己的特长: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我说真的!姐姐,我在打仗的时候,有一次特别危险,神狸都把我们包围了。那时候,我的好朋友王佑,对了,他也在京城,回头我带他来见你……” “嗯嗯!”杨千雪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点,丝毫不计较杨陌强行岔开话题。其实她的愤怒也是装出来的,不这样小坏蛋还不上了天?看他如此紧张在意自己,杨千雪心头的怒气也就消散了,反倒是觉得眼前的杨陌说不出的可爱,由着他耍小聪明。 回来就好!只要能见到就好。 要知道墨门武者也不是不死之躯,这次天水塞之战,墨门同样有不少折损。连二十四小队的队长都折了一个,何况其他人? 在云中城看着前线送回的阵亡名录以及勇士衣冠,杨千雪哪天不是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万一某一天杨陌的名字或是衣物被人送回,自己又该如何?无数次午夜时分被噩梦惊醒,眼泪打湿枕头。这等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只能窝在心里。再见到杨陌生龙活虎的样子,自然要生气。可是冷静下来,看着他毫发无损,再看到那被打坏的宝弓,想象着当时交战情形,心头这股怨气早已消散。 “……他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他。其实,我当时就在想姐姐,真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杨陌说完,看见杨千雪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揽月弓,好似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禁有些气馁。殊不知,杨千雪心里已经是甜的好像打翻了蜜罐子一样了。 总之,俩人就这么,一个说,一个听,一个说个没完,罗里罗嗦巨细靡遗,一个却也听的耐心,不管听什么都津津有味的。包括这次到天京城,要查军械丢失的案件,杨陌都给杨千雪说了,杨千雪也就这么听着,也不发表意见。 直到夜深了,杨千雪才伸了个懒腰:“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想做什么事呢,你就去做,想吃好吃的呢,就来这里,姐姐帮你做。这家店,是我们墨门一处联络地,现在也就是我说了算,你要是带朋友,就到这里来也方便。沙场上你被人欺负了我管不到,在天京城里我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你的。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听到要走了,杨陌有些不舍,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走不可。否则这个所谓的联络地,也就失去了意义。他看看杨千雪,又问道:“姐,那这揽月弓……” 杨千雪扫了他一眼:“放着吧,我得花几天功夫去修呢。你以为可破万法的阡陌珠是那么好找的东西?” 为了杨陌,多珍贵的东西都舍得。幸亏……自己还有一颗。 出了醉云轩的门,杨陌回头看了看,只见杨千雪在楼上,挑着一个灯笼,还在给他照路。杨陌心里暖暖的,朝姐姐挥了挥手,大步走出去。 真好,这个原本是人地生疏的天京城,忽然就让他有了几分归属感! 回到百户所,让杨陌意外的是,几个手下居然都没散,在这里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等着他。看到杨陌回来,几个人全都围上来问东问西。杨陌完全没兴趣解释,只说“那是我姐姐,不信问笑生他们”,就把锅给甩了。 谭笑生做了证,李延泽和陈东也就信了,至于人家闹什么花样,关你屁事? 又喝了一会儿酒,几个人就散了。杨陌回到自己房里,不一会儿,有人敲门,杨陌躺在床上翘着脚,望着天花板:“笑生?进来吧!” 谭笑生推门进来,又把门掩上。听杨陌说了这次来天京城的真实意图,谭笑生皱着眉头:“你的路子是对的,如果只是神策军在前线走私墨门兵器,那还说不好。可是禁军武库这件事,摆明了是燕国内部出了问题。” 杨陌拿手点指:“就是这个道理!我在想,这天京城,有什么人能在燕皇的眼皮子底下,偷走,又运走了这么大的一批兵器?笑生,你能想到吗?” 谭笑生面色沉肃,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担忧。杨陌看着他,很是耐心,并不开口催促。好半天,谭笑生才点头:“是的,是有一股势力。杨陌,这天京城的地下,有另外一个世界……” “那儿,叫做鬼市。那儿的人,自称是,鬼不收!”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夜行 瑶池坊最高的阁楼之上,雕栏画栋。作为瑶池坊新晋的花魁舞姬,多狸所在的闺房宽敞至极,举目眺望,能将小半天京城的景色尽收眼底。 这就是天京城,大燕的都城,南曜的明珠。仅仅这一座城,就象征着整片鸿蒙大陆文明昌盛的顶端。多狸遥望北方,自从天命家族被驱逐回草原,无数豪杰渴望着重返南曜征服天京,夺回属于天命的荣耀。 今天,自己终于进入了这座城。只是身份却是舞姬而非帝王。有朝一日,自己必要以九五至尊君临此地,让整个南曜臣服于自己脚下。她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姝含,你说,这地方,会不会被我们征服?” 托娅不假思索地道:“神狸天命,尽在大巫之身!我们整个草原必将在大巫手中复兴,我对此坚信不疑,并甘心付出一切!” 多狸沉默了一会儿,回头朝着托娅笑了笑:“好,我知道了。那么我们现在下去,看看这片将要被我征服的土地,和这些子民。” 这家瑶池坊主人既然是木恩,自然就不会对多狸行动有所限制。所谓舞姬只是个身份,她出入瑶池坊无人阻拦,也没人拦得住。两人卸掉妆容,换上常服,走在天京城的街道上,多狸一路看过去,越看越觉得有趣,天命草原可不会诞生出这样的大城。这种规模的城池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文明程度,值得自己学习。 多狸越看越觉得欢喜。这里气候比草原温暖,饮食用度更不必说,对于草原子民来说,这里就是神仙洞府。他们都不用花多少时间适应,就可以适应这里的气候和水土,只要自己能征服此间,这里的一切就都将归自己和自己的子民所有。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忽然路边一阵小小的骚动,循声望去,只见一对母女,衣衫褴褛,摔倒在了路边。 那位母亲还没爬起来就开始抱着孩子的身体大哭:“囡囡,囡囡啊!不要丢下妈妈!” 多狸心神略微颤动,忽然想起了那个曾被她救于白灾之中的牧羊女童。 她脚下一拐,朝着那对母女走去,可她才走了两步,就被托娅拉住了。 “大巫,这里是天京城,你不能用巫术!”托娅低声道。 多狸挣开托娅,瞪了她一眼:“也许就是一碗热汤的事儿!我先去看看!” 可是,还没等多狸蹲下来,那位母亲已经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囡囡,囡囡,你不能走,不能走啊!” 多狸一惊,她已经见惯了生死,更有巫术在身,只是这么看一眼就能看出,生机已经从这个小女孩的身上流逝!就算她冒险使用巫术,也救不回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多狸不忍的闭了闭眼,从身上解下袍子,披在那个小女孩的身上:“这位大娘,你跟我走吧,办完了孩子的后事,我还可以为你找口饭吃。” 那母亲似乎已经是痴呆了,只是紧紧抱着孩子哀哭。多狸牵着她走,她也就呆呆地跟着走。 回到瑶池坊,多狸让这里作粗活的仆妇们帮忙安置那对母女,见那母亲还是毫无生气,她也只得回去了。 对着镜子,多狸叹了一口气:“一样挣扎求存,一样生离死别。草原和天京城,对于她们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呢?” “分别在于,如果这天京城是我们的,那个小女孩就能活下去,就像草原上的能这么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托娅来到多狸的身后,帮她打散发辫:“所以,天命在你!” 多狸从镜子里看着托娅,嘴角自信地一笑:“你说的对。” 托娅抿嘴笑,继续帮多狸打理头发,忽然又加了一句:“那天命真女,可不可以不要做舞伎?还要对着那些下作坯子假以辞色……” 多狸愣了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托娅,我跟你说,其实在这里真的很有趣。我还从没体验过不一样的人生呢!” 门外传来扣门声。 托娅用一块青布束起多狸的头发,欠身站在一边。多狸轻声道:“进来吧,大老板。” 木恩推门进来,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诡异微笑道:“谈兮大家,这里可还满意?有何不满之处只管吩咐,小的保证改。” 多狸点了点头,随后开口:“齐遨宇、莫崇山那两个蠢物,就让我很不满意。我敷衍他们两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但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怕你这里要好好改一改才行了。” 托娅目光变得冷厉。自从莫日根死后,多狸已经成为她唯一的亲人。只要多狸一句话,她就敢对木恩动手。至于动手之后能否离开天京,根本不再考虑范围内。 木恩倒是不慌不忙:“眼下的燕国,暗流汹涌,正是我等动手的好时机。我们的敌人不是等闲之辈,要想致他于死地,必要浑水摸鱼。你不觉得,这两条臭鱼很有趣么?” 多狸眼中光芒一闪:“是争储,还是南曜诸国逼宫?” 木恩轻笑道:“果然好见识,正是内有争储,外有逼宫!不瞒大巫,先前所见二人,正各自代表着眼下大燕的内忧外患。内,则太子与二皇子争储位,外,则南曜诸国以齐楚为首,正蠢蠢欲动。那齐国太子,便是来探看燕国虚实的。” 多狸拖着腮,出了一会儿神:“所以你安排我和莫国舅,齐太子见面?你觉得,这两个人很好对付吗?” “莫国舅草包一个,齐太子么……怕是不好说。” 多狸哼了一声:“你也看出来了!齐遨宇只怕是扮猪吃老虎,不是个好相与的。况且,莫国舅虽然是草包,莫如晦可是名声在外,我在草原,都听说过他的本领,你最好小心一些。今后这种小聪明还是不要耍了……” 多狸说话间撤下身上的雪白皮袄,露出妖娆的身段,木恩无意中抬起头,才发现那截致命的血锁,始终缠在多狸的纤腰上,隐隐有火光流动。 “准备一下,去鬼市走一趟。我们不能忘了自己的正事。”多狸转过头,对着始终在角落里盯着木恩一言不发的托娅嫣然一笑。 第一百七十六章 鬼市 天京城,一家少有客人来访的狭窄酒铺,酒铺老板正打着盹,店内酒味刺鼻,一闻便知道尽是些劣质酒水。忽然几道人影出现在店门口,老板迷糊醒来,看着眼前几人穿 着普通,误以为是寻常客人,便有气无力道“客官,买酒吗?”李延泽走上前去,对着老板低语了几句,只见那老板脸色突变,眉头紧皱。李延泽又递上银锭,那老板立刻变脸,挤出谄媚的笑容,站起身来“小的眼拙,看不出几位都 是贵客,来来来,上雅座,里边请。” 李延泽身后,正是杨陌、谭笑生、吕皓、程勇四人。杨陌自从听到鬼市以及鬼不收的名字,便打算去探探究竟。只是他从谭笑生口内得知,这鬼市并非等闲去处,固然天京城内大多知道鬼市之名,也有不少人从鬼市买过东 西,但是其所接触的都并非鬼市真实。其名为鬼,行事也自鬼祟。市井之人能接触到的只是鬼市外围,真正的鬼市实际是接触不到的。只有鬼市认为某些人可靠,才会带他们接触鬼市的要害部分,真正的大生意都是在那里谈。外围无非买些古董、酒水再不就是金珠玉宝利刃刀剑,再不就是谁家失窃赃物 。就算被抓现行也就是在兵马司关几天,根本伤不到根基。杨陌并不怕鬼不收所拥有的武力,但却得考虑打草惊蛇的问题。毕竟那是个地下组织,一旦惊动了他们,这些人作鸟兽散鬼市关闭,自己就什么都查不到。是以他还是向 着暂时不动鬼市为好,寻找机会再做道理。可就在此时变故陡生,问题则是出在陈东身上。向来老实本分的陈东不知为何跑到鬼市去买古董,还和古董商发生了冲突。要知鬼市能够存在自然有官府靠山,陈东这种挂名百户在天京城内根本唬不住人,冲突一起就 被鬼市的人扣下。杨陌这回想不出现也不行,怎么也得走一遭了。要想进入鬼市并不为难,但是谭笑生却表示那种公开渠道毫无意义。不管是救人还是调查,还是得走鬼市的秘路。毕竟知道秘路如何通过本身也是一种证明,更容易得到 鬼市认可,获得接触要害的资格。鬼市秘路众多,眼下这酒店就是其中之一。五人随着老板走入店中,一路来到后院酒窖之中,一股刺鼻酒气扑面而来。酒窖内暗淡无光,只能隐约看到成排的酒坛。老板 点起一盏灯笼,满面春风地笑道“几位客官稍等。”只见酒铺老板搬开几个酒坛,露出了又一层暗门。而杨陌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这层暗门不仅巨大,而且厚重复杂,竟然有些熟悉的墨门机关门的质感。而当那老板无比娴熟的打开机关门,露出隐藏在门下的墨门云梯时,纵然已经想象过千百种鬼市景象的杨陌,仍然是摆出一副下巴跌地的吃惊模样。开启起关门之娴熟,让人不禁怀疑这酒 铺老板是不是术者出身,老板抹了抹汗,笑道“客官里边请,只是切记,进了雅座,可就和小店没关系了。” 墨门云梯一阵吱呀作响,一块板升上来,与地面贴合无缝。 老板笑道“客官请。” 几人对视了一眼,纷纷站上那巨大木板,老板向他们点头示意,便启动了机关。熟悉的齿轮转动声中,云梯下降,漆黑的岩壁在眼前不断上攀,随着头顶那扇机关门被关上,几人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完全识别不了方向。只能感受着脚下的云梯在不 断下坠。 也不知过了多久,已经习惯了黑暗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丝丝亮光。 穿过岩层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漆黑的岩壁悬在头顶,一路延伸向数十里外深邃的黑暗之中,成一个半圆形的巨大天顶,笼罩着整个地底。尖锐的石笋如同星辰般洒满天空。这是一处足以塞得下四分之 一的天京城的巨大地下溶洞! 这就是鬼市?云梯上的杨陌放眼望去,鬼市无光,唯有蜡烛灯笼,烛火的微光在岩壁与废墟之间星星点点,汇聚成一片汪洋光海,朦胧了那些破败老旧的建筑残骸。脚下街道蜿蜒曲折 ,狭小如丝,一团乱麻,看似无序,却似乎也能摸到一些门道。随着云梯的继续下降,几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着头顶上已近百丈的天顶,都在心中惊叹不已。且不说这天工所为的巨大溶洞如何让人震撼,那一栋栋残破却巍峨的旧 朝建筑,更是各个巧夺天工。数百年来,鬼市中人极少去可以修补这些旧朝建筑,残垣断壁之中,反倒自有一番逍遥意味。杨陌一行人离开云梯,正处在一处沿壁雕凿了栈道的突兀悬崖之上,睥睨整 个鬼市,蔚为壮观。 程勇惊奇地指向一处“阿陌快看!”程勇所指,远远能看到一层阁楼,鬼市之中少有高楼建筑,因此那栋阁楼,就显得分外显眼,如同一道光柱,撑起了鬼市的半边天幕。杨陌不由咂舌赞叹,问道“鬼市竟 然是这样一幅奇景,那建筑又是什么?” 众人齐齐望向那座阁楼。谭笑生的脸上瞬间掠过了一丝暗淡的惆怅,旋即轻笑道“传闻鬼市曾是许多亡国志士的藏身之处,也是不少流亡者对抗天命家族的据点。看那制式,多半是某座故国遗物 吧。” 杨陌心中的惊叹更甚,但还有正事要办,低头寻思“不知陈东被关在什么地方,我们又要从何查起?”李延泽忽然道“这我倒是听说,鬼市分为四个区,一区是什么人都能去,只要找得到鬼市。二区只给一些鬼不收鉴定人瞧得上眼的宝贝进入。至于三区四区,那就很神秘 了。鬼牢嘛,四个区都有,在哪出的事就关去哪里。” “所以是在一区的鬼牢咯?”杨陌沉吟“我们先去要人。” 吕皓道“好不容易来了,怎么也得先查清楚鬼市和鬼不收是什么。陈东只是被关又不会死,急什么?” 杨陌摇头“陈东虽然与我们相识不久,但既然以兄弟相称,就该以手足相待。我们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兄弟,先救人再调查。” 他话音刚落,却听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冷笑“好义气!不过就凭你们几个也想调查?” 这声音来得突兀,杨陌心头一惊连忙四下寻找,却听谭笑生惊呼“鬼不收!”杨陌等人连忙回过头,朝着谭笑生所指的方向看去,根本看不见什么鬼不收的影子。不等杨陌犹豫,谭笑生匆忙丢下一句“别追丢了”,便率先跑上前去。李延泽紧随其后 。杨陌等连忙追上。 追着谭笑生的背影,四周人影渐稀。来到了一处无人的死胡同,谭笑生才停下脚步。杨陌环顾四周,疑惑问道“鬼不收?哪儿呢?”谭笑生刚准备回答,几人突然感到脚下一空,脚下地面竟然分裂开来,几人猝不及防齐刷刷坠落,地面则在不久之后徐徐闭合。 问鼎 第一百七十七章 脱狱 一行五人艺业高低不等,但是看来没有庸手。等到双足落地时都能稳稳站定,没人跌倒或是受伤。等到站稳身形,杨陌向四周扫视,低声询问道:“都没事吧?” “没事!”程勇叫骂道,“这都什么鬼玩意!鬼不收这么喜欢在地上打洞吗?” 谭笑生和李延泽点亮随身的火折子,查看四周,李延泽吐了口气:“这是一条暗道。” 杨陌这才发现,两侧的墙壁并非天然石壁,而是墙砖休憩,证明此地出自人工并非天然。道路宽度大约可供三四人并行,幸亏五人落下时并非并排,否则难免要受伤。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个路口,道路分别通向两侧深处。吕皓看了看左右两边深邃的黑暗,有些拿不定主意:“往哪儿走?左还是右?” 李延泽淡然说道:“我看应该向左。” 杨陌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延泽,点了点头:“没错,走吧。” 李延泽率先带路,谭笑生紧随其后。杨陌居中,身后是程勇和吕皓二人。 杨陌看着走在最前的李延泽和谭笑生——找到酒铺入口,说服酒家,指点鬼市,再意外“遭遇”暗道。每每遇上难题,总是李延泽和谭笑生率先指出方向,杨陌不傻,这一系列的“巧合”,都太巧了一点。 他看着身前那位与他在云中闹得天翻地覆的谭笑生,若有所思。 “火光!” 随着领头的李延泽一声惊呼,众人抬头,果然在通道的尽头,看到了燃烧着的火把。杨陌不得不将心中的怀疑抛之脑后,先一步冲上前去。 走近那火光之后,几人竟然是从一条不起眼的岔道中,来到了一处错综复杂的地下牢狱。这些牢房铁门上红迹斑斑,不知道是铁锈还是血污,火把照亮的地方,只能看到有半具白骨散落牢中。牢墙上,挂着一幅幅鬼面雕塑。吕皓打了个寒战,骇然道:“这里多半是就是那鬼牢了,得看看陈东在不在!” 杨陌点头,却忽然听见有脚步传来,几人匆忙躲进那条隐秘岔道之中,听了半响脚步声,似乎又听到了交谈声,杨陌对程勇吩咐道:“程勇,你去确认陈东所在和那鬼不收狱卒的数量。我们必须小心行事。” 程勇点了点头,脚步飞快。杨陌从怀中取出了两颗诡雷,交给谭笑生与李延泽:“这种诡雷,不会伤人,只会让人昏昏欲睡。救陈东,最好神不知鬼不觉,不然深陷地下,想逃出去难如登天。” 顿了顿,杨陌看着谭笑生,忽然勾起嘴角:“还记得怎么用吗?” 谭笑生接过诡雷,和杨陌相视,随即一笑:“墨门的一切我都没忘。” 不多时,程勇已经回到了众人身旁,喜道:“陈东没事儿!他离这儿不远,狱卒也没有防备,正好动手!” 谭笑生看看杨陌:“你不是要来查鬼市?就不怕打草惊蛇?陈东不是墨门子弟,跟你也没什么交情,值得么?” 杨陌一笑:“当日我墨门先祖带兵起义为天下人求活路时,过得也是朝夕不保的日子。那天下人里又有几人与他有交情?天下事不是都能用值得不值得来算的,墨门子弟义字当先,若是为了所谓大局就能抛弃袍泽,我们和官府还有什么分别?” 谭笑生也一笑:“好!还是我认识那个阿陌,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动手!” 几名鬼不收狱卒来回巡哨,看上去漫不经心,执勤很是松散。 孰料,两颗诡雷静悄悄滚落在他们身后。不片刻,鬼牢之中烟雾弥漫,那些狱卒察觉情况不妙时,已是四肢发软,瘫倒在地上。 牢狱之中,陈东正自神伤,长吁短叹:“妹子啊,我没有本事,救不了你了!” 就在此时,却听牢房外传来开锁的声音,陈东睁开眼睛,只见杨陌等人站在门口。谭笑生正在用一根细长铁丝拨弄门锁。 虽然鬼不收狱卒已经被制服,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钥匙,但是对于谭笑生来说自己拿铁丝拨门的速度比钥匙还快,根本不想用那玩意。 陈东做梦也没想到,这几个人会来救自己,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道:“杨,杨” 杨陌微微一笑:“想吃羊等出来再说,马上就好。” 陈东却是呆了,忽然扑到囚笼前,抓着栏杆道:“杨兄弟冒死相救,陈东无以为报!” 谭笑生此时已将牢门打开,“要谢,出去再谢!别耽搁了,快走!” 陈东用力点了点头,随着杨陌等人一路警惕摸索,再度走进那条昏暗密道,殿后的谭笑生左顾右盼,确认没有暴露之后,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紧接着,墙壁发生异样,一阵机关运作,一堵墙拔地而起,将这条暗道,封闭的天衣无缝。 等其余鬼不收的狱卒发现瘫倒在地的同伴时,陈东的监牢早已人去无踪。那些昏迷的狱卒迷迷糊糊醒来,意识到情况不妙,惊恐问道:“咱,咱们要追吗?” “追什么追,一个闹事打架的混混而已。” 还是有人惊魂不定:“鬼王不会怪罪下来吧?” “鬼王哪有空管这档子事!”一名高挑的狱卒看向远处的阁楼,“听说大悌鬼王今日要见几名不得了的人物,这事儿既然捅了漏子,干脆就别让鬼王知道了。” 几人闻言轻舒了一口气,转眼又有人八卦起来:“什么大人物?” “蠢货,这哪是我们能知道的!”高挑的狱卒骂完之后,又自言自语道,“只是听说与神狸大燕的决战,有莫大的关系。” 一行身着漆黑蓑衣斗笠的鬼不收喽罗,簇拥着两名鲜衣佩刀的女子,步步走向阁楼。 多狸抬起头,鬼市的“天”,离地面很远。黑压压的一片嶙峋石块,阴森可怖,似乎让人永远不能逃脱。难怪大悌鬼王费尽心思,想要找到让鬼不收重见天日的方法。 “大悌恭迎大巫驾临。” 那阁楼的正前方,大悌鬼王正拱手迎接多狸。 多狸轻哼一声,漠然道:“木恩与莫家的人,为何还没有到?” 话音刚落,多狸身后便突然传来了木恩的声音,笑道:“这鬼市分四区,错综复杂,鬼王不派人来接,我可是绕的晕头转向呀!” 多狸转过头,仍然挂着一幅微笑的木恩闲庭若步地走来。多狸再把目光放到了在他身旁的莫崇山身上。莫崇山恰巧与多狸四目相对,看到眼前这名年纪轻轻的少女,瞬间露出了一抹惊异,这竟是瑶池坊的舞伎谈兮! 多狸心中嗤笑,这莫国舅,果然是草包一个,肯定是看不穿自己和木恩的一搭一唱了。 大悌见人已到齐,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抬步走入阁楼。 阁楼大殿内,四周烛台环绕,层层堆叠,千烛齐燃,颇有几分气势。大殿之中亮如白昼,大悌主动让出上首,让多狸入座。等到众人纷纷坐定,木恩与多狸交换了一下眼神,忽然开门见山道:“谈兮阁下乃是大巫亲信,来到天京城后,对京城内夺嫡一事,已有所了解。” 大悌鬼王沉默不语,莫崇山的脸色却忽然一变,阴晴不定。多狸紧接着淡然笑道:“若是莫家能继续与我神狸联手,谈兮以特使名义承诺,神狸定助二殿下登上宝座。今后神狸大燕两不相犯,黎民百姓也不用受刀兵之苦!”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沆瀣一气 莫崇山闻言面色却是一寒“谈兮姑娘这话我可有些听不明白了。莫家和神狸几时联手过?我们不想打仗,愿意与神狸结好,从此两罢干戈。这些都没有问题,可是不管怎 么说,我们都是南曜人,和神狸联手?这个笑话我不觉得很好笑。”多狸微微一笑“您觉得我的笑话不好笑,我倒是觉得您的笑话很有趣。莫家卖给神狸那许多器械,难道不是和神狸联手?还是你们这里的人规矩和神狸不同?放在草原上 ,您这样的行为肯定要被当成和敌人联手,搞不好还要杀头来着。”她说道此处又是一笑,虽无媚态却依旧让莫崇山心头发痒,并没有拍案发作。木恩此时连忙开口“大家不必纠结这些。这里是鬼市,没有人只有鬼。天下的鬼都是一样, 没有什么神狸、南曜之分。国舅求财不是求气,神狸亦是如此。咱们只要把交易做成,不必纠结其他。” 大悌鬼王也道“没错,这里乃是鬼市,不涉及人间恩怨,两位请自重。”莫崇山这当口也明白过来,自己不该和这位美人纠缠这个问题。或许在神狸人眼里认为,自己盗卖军械一事乃是天大把柄,有这个把柄在手,就能要挟自己让自己为其驱 驰。如果把自己放在神狸人的位置上,说不定也这么想,不足为怪。这帮蛮子当然搞不清楚大燕的情形,所以有这种心思。所谓证据总得交到皇帝或是枭卫手里才有用,可是就凭眼前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就想威胁自己?这岂不是笑话?她离开鬼市性命就操在自己手里,想要她的人或是她的命,都在自己一念之间。哪怕人在鬼市也没区别,鬼市能存在到现在,全靠自己家在背后支撑。鬼王只要脑子没 问题,就不会袒护她而得罪莫家。是以她所谓的威胁,又有几分威力可言?当然,眼下不是动她的时候。相反,让神狸认为可以要挟自己倒是好事。他们认为自己可以控制,才会对自己不加防范全力支持刘宸毅登基。等到自己那个傻瓜外甥成了 皇帝,这天下也就是莫家囊中物,到时候那所谓的证据一钱不值,神狸又能怎样?想到这里莫崇山也就坡下驴,朝木恩和大悌鬼王一点头“这里是你们的地头自然你说了算。我们不说这些只谈生意,神狸听说日子很不好过啊,这场白灾不知道要死多少 人。想要不死人就得有粮食、药品、布帛。这些东西我们莫家有的是,就是不知道神狸能出什么条件。” 多狸摇头道“国舅所说的这些我们自有办法,我们现在想要的,只是墨门器械。不知那些答应移交的器械,现在何处?” “此刻就在鬼市之中。”大悌微笑道,“等到事情谈妥,鬼不收自有手段,保证送到神狸手中。” 莫崇山也道“莫家也会鼎力相助,不必担心。”多狸忽然笑道“素闻鬼不收擅长运作人心,阳谋不足阴谋有余。既然国舅和鬼不收都愿与神狸合作,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难得此刻鬼王与莫国舅同在,何不共商大事 ?” 莫崇山并没开口,大悌鬼王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阁下的意思是,要鬼不收帮助莫家,参与夺嫡之事?”“正是。”木恩接下了话茬,笑意满面,“武库器械运送一事,莫家也担待了不小的风险。若是能借鬼不收的手腕,将此事责任推给太子一方,就算出了问题,也能拉太子下 水,岂不妙哉?”莫崇山对于再次出售器械给神狸原本也有些迟疑,一方面重利难以拒绝,另一方面又担心神狸得了器械尾大不掉,万一威胁南曜江山又该如何。可是听到这话,这些担忧顿时一扫而光。毕竟头等大事就是夺嫡,其他都是细枝末节。所有的生意都要付出代价,夺嫡这种大生意自然也不例外。只要能扳倒刘宸英,多少本钱都值得。如果能用一批墨门器械换来江山,就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至于神狸以后会不会威胁燕国?这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只是群蛮子,给他们器械他们也不见得会用。再说还有墨门 挡在前面,也不用怕他们。 大悌鬼王点点头“一切按照姑娘的意思办就是,希望二殿下登基后,能够允许鬼不收出现在人间,而不是屈居地下。” 莫崇山笑道“一切包在我身上!” 多狸伸出手“空口无凭,击掌为誓!”莫崇山、大悌鬼王、多狸三人的手空中交击,虽然彼此都没有打算信守承诺,但是表面上却可以算作形成联盟,彼此之间也亲近了不少。角落里的木恩始终没有说话,可 他嘴角挂着一贯的笑容也仿佛是成竹在胸。就连脸上的病容,都似乎消减了几分。 一众鬼不收喽罗,护送着莫崇山,率先离开了大悌鬼王的阁楼。大悌鬼王见多狸一时没有离去的打算,连忙问道“大巫还有什么需要?” 多狸缓缓起身“正事已经谈完了,我要去逛逛鬼市,你去做你该做的吧。” 大悌迟疑了瞬间,但还是点头离去。 托娅上前了一步,低声问道“大巫,现在去哪?”多狸横了她一眼“我都说了,正事儿已经谈完了。现在你是姝含,我是谈兮,我们去逛鬼市呀!听大悌说鬼市里面,有全大陆的宝贝,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开开眼界? ”见托娅还是犹豫,多狸索性拖着她“走啦走啦,不许拉长个脸啊,要不我逛的不开心!”托娅哭笑不得,这位草原上的大巫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在人前装出枭雄模样,人后还是抵抗不了购物诱惑。再说草原缺少商贸,大巫也没见过太多稀罕物事,如今想要开眼界也不奇怪,自己只要跟随保护就是。再说鬼市实际上都在神狸掌握之中,也不怕有意外,因此随着多狸而去。 问鼎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大义鬼王 夜半时分,鬼市之内。 鬼市四大区域乃是自己内部划分,外人不得知。其中一、二两区可以任意往来,三区则少有人行,只有多狸这种身份才能进入。至于四区却是连鬼不收内部也要按职级划分,不是谁都有权进入。 谭笑生这时就走在鬼市四区,李延泽一言不发地紧随其后。他看着谭笑生脚步缓慢,知其内心想法,在后轻声劝解:“等见过那位,再考虑其他鬼王的事情吧。” 谭笑生一语不发,心中暗自叨念着:鬼不收,鬼不收。五百年过去,世人都把鬼不收当成一伙黑道贩子。不问世事,不遵常理。居于地下,守着自己的一片无法之地。 可谁还能记得五百年前,那些国破家亡的游侠死士,曾在这里谋划了多少起惊世骇俗的刺杀?谁还能记得如今多狸踏足的那栋阁楼,曾聚集着多少王侯将相,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推翻天命,重见天日?谁还记得鬼不收是那一群死无归处的孤魂野鬼,是一群洗不净贪嗔痴的亡国志士,报那国仇家恨的执念所在? 几乎没人记得的了。 但自己记得。 是那个死死守着最后一片“鬼不收”的兄长,亲口告诉他的。 谭笑生与李延泽同时停下脚步,面前的,是一栋漆黑的巨大的牌坊。仅剩下几根石柱,雕刻着一些面目不可分明的纹样。 谭笑生轻吸了一口气,穿过石柱,刹那间,鬼市街道上,掠过一阵阴风。 谭笑生面不改色,仍然笔直的向前走去。四周阴森恐怖,谭笑生却不自觉的面带笑意,脸上柔和的神色和脚边的森罗白骨,对比鲜明。李延泽跟在谭笑生身后,余光瞟去,那些飘忽不定的黑影,始终跟在二人十仗之后,屋檐阴影下,枯木枝丫上,街边枯骨中,都有这些人的身影。 直到谭笑生站在了一栋幽深院前,那些黑影顿了一顿,明显忌惮着些什么。 谭笑生踌躇了片刻,院内传来了一道厚重沧桑的笑声:“贤弟,欢迎回家。” 那扇威严不动的院门缓缓打开,看着步步走来的大忠鬼王,谭笑生面色动容,笑道:“兄长,许久不见。” 大忠鬼王温和一笑,抬起头,努了努嘴,那些潜藏在阴影里的鬼不收死士也不再刻意隐蔽气息,纷纷露出身形,向大忠鞠躬示意后,再度消逝在一片昏暗之中。 李延泽向大忠鞠躬恭声道:“见过大忠鬼王。” 大忠把目光转向了李延泽,同样笑的温厚,欣慰道:“这么些时日,辛苦你照顾笑生了。” 李延泽腰弯的更深:“愿为鬼王效死。” 大忠鬼王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谭笑生的肩,转身走入院中。 谭笑生咂了咂嘴,同样拍了拍李延泽的肩,走进院中。 庭院之中,有观石红烛,花坛里种着奇异竹子,通体漆黑,肃杀诡异。大忠鬼王提来一壶热茶,亲自为谭笑生斟茶。二人坐于石凳之上,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一时无言。 大忠率先打破沉默:“贤弟此番回到鬼市,可有什么感触?” 谭笑生吹了吹茶,感慨道:“鬼市不曾变,鬼不收却是天翻地覆了。” 大忠只是微笑着端起茶杯,拨开茶叶:“贤弟何出此言?” “百年鬼市,从不参与地上争斗,这是规矩。这规矩,是鬼不收不受外人所扰的基石。可如今,有人坏了规矩,把鬼不收牵扯进地上的纷纷扰扰,乱世之中,这鬼不收,还能不变吗?” 大忠鬼王忽然盯着谭笑生,良久,苦笑道:“贤弟既出此言,想必是已经猜到了个大概。怎奈大孝大悌,终归还是你我的兄弟。鬼不收沉寂数百年,按捺不住性子的鬼不计其数,说到底,都是为了鬼不收的未来,寻一条出路。” 大忠直直看向谭笑生:“贤弟,你云游多年,可曾寻到答案?” 谭笑生摇头:“我曾去了那墨门云中城,呆了几年,说来不怕兄长笑话,还拿了个武者的名号。只是后来觉得,武者理念,毕竟与自己使命相违,一时迷茫,就胆怯的抛下了武者名号,逃回了天京城里。” 大忠莞尔一笑:“墨门理念,我只略有耳闻。太过美好,我倒反而不怎么理解了。墨门怎么说来着?天下不攻?” 谭笑生点头道:“天下非攻。” “对,倘若真有一日,天下非攻,你觉得那片极乐净土,可有我们鬼不收的一席之地?” 谭笑生沉默无言,墨门让他看见的未来,太过光明。而他担心始终不见天日的鬼不收,已经无法再适应那万丈光芒。 见谭笑生纠结起来,大忠抬起头,安慰道:“我相信贤弟,你所选择的道路,一定能成为鬼不收的指路明灯。大孝大悌,只是太急功近利了些。还有那个和他们交易的木恩……哼!” 谭笑生闻言皱起眉头:“兄长准备有所动作?” 大忠鬼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谭笑生云里雾里,大忠却突然问道:“贤弟,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谭笑生微微一怔:“兄长请讲。” “贤弟,你可以是墨门武者,也可以是禁军。”大忠鬼王缓缓开口,面色慈祥,“但你总归是大义鬼王,现如今风雨飘摇,四大鬼王理应凑齐,大义鬼王也该回到鬼市了。” 谭笑生默然点头。 大忠满意的站起身,看向院外,踌躇满志:“多少年前,你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义鬼王时,我便意识到,最终能为鬼不收找到新的方向的,不是我,也不是大孝大悌,而是你。我同意你云游四方不问鬼市之事,我不插手你在地上的游历,不愿去拔苗助长。时到今日,你回到鬼市,也是时候去按你的意思,改变这鬼市的风貌。至于大孝大悌,我毕竟身为兄长,不能看着他们一错再错。也是时候敲打他们一番,让他们收敛一些了。” 大忠慈爱的揉了揉谭笑生的头,嘴上喊着兄长,大忠却几乎等同于谭笑生的养父:“贤弟,鬼不收的未来,就看你的了。” 谭笑生心中淌过一丝久违的温馨:“谨遵兄长教诲。” 第一百八十章 三星聚会(上) 王佑府中。 铁无环将一叠漕运文书,轻放在王佑面前。“小统领,这些文书,有一半是假的。作假的部分,几乎全是关于神策军军械。还有号称木蛮国的木氏商船,往来频繁,但所载货物,同样语焉不详。这些文书都指向太子 ,那些漕运官员中既有顾世维的弟子也有张世杰的旧部。”王佑冷笑一声:“本来这次出征,后勤补给乃是二殿下负责。可是他这次却把脏水都泼到了太子头上,看来这些年莫家经营有方,朝内广植党羽。哪怕是陛下英明神武明察 秋毫,却也防范不住这些佞幸沆瀣一气。”铁无环道:“小统领这次是要为太子出头?”他虽然把王佑和太子妃共宿雪屋一事藏在心里不说,可是对两人之间关系看法自然有改变。在他看来张素素和王佑不该有什么交集,最大的可能还是在刘宸英这。固然用自己妻子笼络王佑有些匪夷所思,可是考虑到刘宸英如今身边没有人手,就一个老迈年高的顾世维撑场子,那么他为了拉拢王 佑和他手下的枭卫不惜血本也在情理之中。王佑微微一笑:“我们枭卫几时会替别人出头?即刻下令,封锁水关,彻查漕船!看看有没有更多更有趣的证据!另外把巡漕御史找出来,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还能没了踪 迹?” “那巡漕御史回到天京城后,似乎去过一次瑶池坊,便没了下文。”瑶池坊……王佑从未去过这等声色犬马之地,但是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只不过他犯不上招惹瑶池坊和他背后的人,是以一直睁一眼闭一眼,如果他们卷到这么个大案里, 自己怕是想不出面也不行了。只不过自己是直接撞上去?还是该找个人帮手? 思忖片刻,他忽然问铁无环:“替我查一下,杨陌去哪了?”醉云轩酒楼今日热闹,过了正午饭点,仍然人来人往。那传闻中花容月貌的老板娘,此刻就坐在二楼兰台雅座上,纤手轻抚怀中的包裹,嘴角挂着微笑,显得高雅雍容, 完全不像个开酒楼的。 可惜,只有云中城来的人,才知道杨千雪的微笑意味着什么。 杨千雪忽然心中一动,抬起头。 街边拐角处正偷看醉云轩的杨陌迅速缩回了脑袋,一旁的谭笑生咋舌道:“看那笑容,千雪姐姐气得不轻啊。” 吕皓摸了摸脑袋:“阿陌,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别管那许多,还是往前冲吧!” 杨陌摸了摸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睁开眼,毅然决然道:“兄弟们,上!”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几个耷拉着脑袋的禁军兵爷,讪笑着爬上二楼,来到老板娘面前,低着头,冒着汗,一言不发。 杨千雪冷哼一声:“杨百户,比约好的时间,迟了好几个时辰呐。” 杨陌一哆嗦,当即陪笑道:“姐,真不是故意的。昨天帮陈东解决了点事儿……” 杨千雪嘴上的笑意更浓,杨陌立刻识趣的闭上了嘴。杨千雪扫了一眼身后几人,缓慢起身,优雅地走进房内。杨陌认命地走进杨千雪闺房,却看到杨千雪已经打开了条青布包裹,崭新的揽月弓跃然眼前,弓身刃口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完好如初。弓身中部用以拆解双刀的机关似乎 做了些额外的处理,多了些机关,比先前的样式更加复杂一些。一颗全新的阡陌石也被向前其上,让它恢复了克制巫术的能力。杨陌看着老伙计重获新生,一时欣喜,竟然忘了此刻的处境,刚准备上前一步,就听杨千雪轻咳了一声。杨陌连忙抽回手,讪笑道:“姐,消消气,有空我一定给您赔罪。 ” “别赔罪不赔罪的!”杨千雪轻笑着瞥了一眼杨陌,“这段时间忙什么呢?说来听听。” 杨陌随口道:“去了趟鬼市。” 杨千雪眉头一挑,惊奇道:“鬼不收?你好大的胆子啊!自己就敢找上鬼不收?是不是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四大鬼王也不在话下了?知道不知道,什么叫骄兵必败?” “知道,知道,这不是没办法么?这几日我日夜查找墨门器械被盗一事的线索,这鬼市中大有玄机,十分可疑!这时候陈东又出事……”杨陌念叨着把自己在鬼市的经历一一叙述,只是瞒过了谭笑生、李延泽两人的可疑。杨千雪听着不住点头:“有情有义,先人后己,倒是有几分阿爹的风范。不过你怎那么 就那么糊涂?鬼市乃是龙潭虎穴,你怎么就敢去冒险?还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累赘,帮不上你的忙?” “没有……这不是来不及么。”杨陌嬉皮笑脸的讨饶,也明白过来,杨千雪动怒的原因,其实是担心自己安危,心里觉得暖暖的。 听他讲述了过往, 杨千雪看了看杨陌,神情半信半疑:“你当真是忙着正事呢?没做其他的?” 杨陌立刻站起身,满面堆笑:“姐,我骗你做什么。知道姐帮我修揽月弓辛苦了,日后有空……不,就今天,我一定给姐姐赔罪。” 杨千雪向后仰起头,由下而上的看着杨陌,隐隐露出雪白的锁骨:“你打算怎么赔罪呀?” 杨陌尴尬地笑了笑,坐立不安:“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吕皓的声音:“王统领,你不能进去!” 杨千雪挑了挑眉头,杨陌赶紧去开门。一打开门,就看到几个人围着那不明所以的王佑,正要做扣门之势。杨陌讪笑了两声:“是,是王佑啊。” “杨陌,事情有变,”王佑似乎没有察觉到杨陌身后的杨千雪,正色道:“两名漕运要员失踪在瑶池坊,而那可疑的木氏商人似乎与瑶池坊有些来往。” 吕皓忽然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听说瑶池坊来了名新的花魁舞姬,名叫谈兮。据说被巨商相中,当做笼中鸟把玩。娘咧,哪天给我那么多银子,我也去包一个玩玩。” 杨陌不由问道:“难道武库一案,与那瑶池坊有关?” 王佑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必须马上出发——”话说到一半,王佑一顿,只看杨陌身后出现一名妙龄少女,虽然穿着朴素,却有一种奇妙的高雅。如果说张素素像空谷幽兰,这女子就如同怒放杜鹃,身上充满阳光活力 ,让王佑一眼望去,竟有些舍不得错开眼睛。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失态,连忙笑道:“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误会!天大的误会!” 杨千雪嫣然一笑,伸手揪住杨陌的耳朵:“什么误会呀?你们刚才说,要去哪儿查案来着?” “姐,轻点!” “说呀。” “瑶,瑶池坊!” 杨千雪脸上笑意顿时寒冷了几分,明知故问道:“瑶池坊是什么地方?” 王佑连忙为杨陌打圆场:“我与杨陌只是去查案,绝没有别的意思。” “那我也要去。” 王佑一愣,随后轻咳一声:“姑娘不知是何人?这查案不是儿戏,不是谁都能去插手的。” “我是墨门钜子之女杨千雪,杨陌的姐姐,来天京城买下这醉云轩,也是为了能接应杨陌在天京城中查案。”杨千雪松开了杨陌的耳朵,正色道,“既然阿陌能去,我自然也 有资格去看个究竟,再如实禀报钜子。” 原来是姐姐……不知怎得,王佑只觉得心头一松。随后正色道:“既然是钜子之女,我也不好阻拦。” 杨千雪满意的点了点头,发自真心的喜笑颜开,跟着王佑走出酒楼。杨陌踌躇了片刻,进屋拿起揽月弓,一并跟上。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三星聚会(下) 多狸走在瑶池坊的后院中,看着盛开的冬樱花。似乎是一夜之间,这种花在天京城各处都开遍了。而且天京城的人们,对于这种花也有着特殊的热情,都在议论着冬樱节 的事情。这,未免让她这个外乡人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有几分期待。 她忽然注意到,冬樱树后,似乎有个人影,逡巡不去,又不敢上前。仔细一看,多狸微笑起来“钱妈啊,有事吗?” 钱妈,正是多狸之前救过的那个妇人。听到多狸召唤,钱妈连忙走出来,手里捧着件东西“谈兮姑娘,冬樱节要到了。姑娘的家人,好像不在身边吧?”我的家人……多狸想起草原上的父亲,微微摇头。当他到了这里时,这座城市怕是已经没有几个活人能享受节日。所以还是趁着现在有口气,能快活一天算一天吧。钱妈不知多狸心思,生怕自己乱说话惹恩人生气,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冬樱节,是咱们燕国女儿家的节日,做母亲的,要带着女儿祈福。我,我这里, 做了一件祈福的香囊,想送给姑娘……哎呀,我这……”她说着,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瑟缩着,不知道手该怎么放。多狸回神,朝她一笑,接过香囊来,惊叹其精美细致“这是你给女儿做的吧。钱妈,我很遗 憾,没能救下你的女儿……” 钱妈涩然道“生死有命……姑娘喜欢着香囊就好,还有,冬樱节灯会是有名的,姑娘可以好好玩乐。” 多狸嗯了一声,钱妈欠身,便踽踽走开。多狸独自一人仰望冬樱,略微出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几道妩媚的声音“谈兮,你怎么在这儿呢。” “就是,快来试试睿儿新买的胭脂!” 还不等多狸回答,又听到几声尖叫。 “姐妹们,快来看咱们姝含呐!”多狸回过头,那帮姐妹正嬉闹着下楼来,可怜的托娅被她留下应付这些热情过度的舞姬,被逼着穿上了男子的布衣,一道黑白相间的大氅,腰间配剑,长发飘飘,竟然真 的有几分侠士风范,若不是胸口的起伏,真会被人当做一名风流倜傥的江湖少侠。托娅看着从院内走回来的多狸,满脸无助。 多狸站定,打量了一番男装的托娅,轻笑道“姝含这打扮,俊俏。若姝含真是男子,谈兮可就忍不住要以身相许了。”得到了瑶池坊花魁的肯定,姐妹们顿时更加哄闹起来,托娅见多狸丝毫没有为自己解围的想法,脸颊微红,只能仍由舞姬们摆布。多狸抬步上楼,心中暗笑,其实,托娅 也觉得有趣吧? 身为龙卫,托娅一直没有什么玩闹的伙伴,莫日根死后,她想必也很孤独…… 多狸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眺望天京城内,冬樱尽放,花意正浓,多狸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忽然,又有人匆匆忙来到阁楼“谈兮姑娘,有人点你的名。” 多狸卸下发簪,黑发如瀑“我今日累了,请贵客另寻别处吧。” 下仆脸色犹豫,战战兢兢道“谈兮姑娘,他们可不是什么普通客人,都是官爷,顶大的官。小的实在是不敢得罪啊!” 多狸反而好奇起来。所谓顶大的官又能大到哪去?木恩的手眼通天,足可以应付所有客人。现在这种表现分明是希望自己和对方见面。这到底是哪路人马? 心中想着,连忙换了装扮,跟着下仆靠近那“贵客”所在的房间,仍然一袭男装的托娅,听到消息之后连忙摆脱了那群舞姬,站在房间门口戒备。 擦肩而过时,托娅低声道“小心点,有事便招呼我。”多狸微微颔首。她倒是不担心有事,如今天京城内,有本事留下自己的人寥寥无几,纵然有恶意又能如何?可是当她看到来人的刹那,饶是她沉稳过人,也在一瞬间乱了 阵脚。 一袭黑衣的“神策军大帅”王佑,与自己交手多次的武者杨陌,还有一名坐在杨陌身边的动人女子,三人同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幸好,多狸及时反应过来,此刻的她,并没有戴着草原大巫的面具,对方也没见过她真正的模样。强压下心中的惊异与冲动,妩媚一笑“谈兮有幸,能服侍几位贵客。”杨陌看着这舞姬的妖娆姿态,微微有些出神。杨千雪若无其事地一脚踩在了杨陌脚上,不顾一旁面目扭曲的杨陌,轻笑道“久闻谈兮姑娘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多狸没想到率先开口地竟然是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子,看样子,和杨陌的关系很不一般呢!看着杨陌有苦说不出的表情,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向那女子乐道“这位姐姐一样 貌美如花,谈兮自愧不如。” “方才谈兮妹妹一进屋,便闻着一股樱花清香,不知用的是何处香粉,可否推荐一二?” “姐姐言重了,不过是瑶池坊寻常的香粉,再加上些初开的冬樱花瓣磨成的粉末罢了。” 杨千雪一副惊叹神色“瑶池坊果然与众不同,连香粉都自有一套说法,我可要好好学学。” 二女一来一往,放在旁人眼里,是一对要好的姐妹。可听在屋中屋外的托娅与杨陌这两位知根知底的人耳中,可就有些别样的恐怖了。 多狸将目光放向杨陌与王佑,有意无意地与杨陌目光相交,淡笑道“光顾着和姐姐聊天,这两位公子怕是已经等不及了。” 杨陌与王佑顿时有些羞赧,杨千雪看在眼里,醋意横生,也不顾谈兮的目光,满面微笑地给了杨陌一个暴栗。杨陌也顾不上气氛,苦脸道“姐,你干嘛。” 杨千雪瞪了杨陌一眼,后者就只好举手投降。 王佑轻咳一声,淡然道“听闻谈兮姑娘与那巨商木恩素有来往,可有此事?” 多狸转过头,看向王佑“自然。木员外出手阔绰,是所有场面上的人都喜欢的那类朋友,小女子得其赏识,才有资格来到瑶池坊。” 王佑其实也在打量多狸。论相貌多狸并不逊色于杨千雪、张素素。可是给王佑的感觉却没有那种心灵上的震慑,反倒是一种莫名的熟悉。就像是他第一次见到杨陌一样,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非 常熟悉,甚至存在某种羁绊,可就是想不明白在哪里见过。再看杨陌也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似乎和这个女人有而是旧识,就更让王佑心里起疑。 他本能认定,这个舞姬绝不是等闲之辈,可是却搞不清她的来历。就在他准备仔细盘问时,铁无环忽然出现在门外,与王佑视线相交,王佑暂且搁下多狸,走出门去。“统领,那几名失踪的漕运官员都找到了。”铁无环顿了顿,靠近王佑,压低了嗓音,“死无全尸。” 问鼎 第一百八十二章 搅混水 漕官暴尸在一栋空院中,离瑶池坊不远,但也算不上天京城最繁华的区段,偶尔还能见到一些难民流民。等到杨陌三人赶到现场,枭卫已经基本结束了勘察,带队枭卫走 向王佑行礼,随后禀报道“遇害者正是钟行、柳三叶、陈青冬三名巡漕御史。三人均系刀伤致命,所用的兵器应为无定军刀。” “瑶池坊中,有什么动静?” “回禀统领,统领今日造访之前,并无动静。”王佑点了点头,回身对杨千雪与杨陌说道“我得将此事立刻告知叔父,方才与那谈兮只有短短一面之谈,探不清虚实。只是她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若是有机会,还得 试探。枭卫眼线一日不得松懈,盯紧瑶池坊。若是发现那木氏商人,立刻汇报!”“是!”枭卫应和一声,退于一边,为王佑前来一匹坐骑。王佑翻身上马,方欲行动,忽然想起什么,朝杨千雪抱拳道“还请杨姑娘回到醉云轩后传信云中城,稍安勿躁。 天京魏首善之地,不是江湖人快意恩仇的地方,墨门武者英风侠骨,王某也自佩服。也正因为此,才不希望贵我两家伤了和气。给我些时间,让枭卫给云中城一个交代。” 杨千雪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王佑带着几名部下绝尘而去,很快没了踪迹。杨陌与姐姐回到醉云轩,路过那蓬荜生辉的瑶池坊,杨陌不由又多看了几眼。虽说铁无环发现漕官尸体一事打断了原本的计划,可与那舞姬谈兮的一面之缘中,他还是感 到了一丝微妙的熟悉。他总觉得这个女子很是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一时有些犹豫。 杨千雪笑眯眯地问道“想什么呢?”杨陌连忙道“没什么,什么都没想!随后小心翼翼跟在杨千雪身后,暂时不去想和那个谈兮在哪见过。要是让姐姐知道自己在想那舞姬,绝对在劫难逃。看着醉云轩二楼 雅座上正翘首以盼的几个部下,杨陌心里嘟囔,要再去查查那舞姬,恐怕难如登天了。杨陌回到醉云轩的同时,多狸同样在托娅的陪同下来到了鬼市。此刻尚未褪下那一身华服,坐在大悌鬼王的阁楼上,座中尚有莫崇山,木恩,以及主人大悌鬼王。看起来 和瑶池坊相似的画面,但多狸却显然是瞩目的焦点。 大悌鬼王连忙向众人行了一礼“谈兮姑娘再次驾临,所为何事?”多狸笑道“鬼王出手,立竿见影。杀漕官,嫁祸无定军,做得很好。但此事仍然不足以撼动太子根基,军器丢失一案,必须稳稳栽在太子的头上。若再让那齐国太子出面 质疑,方能真正给莫家发挥的借口。”没等旁人答话,莫崇山就拍案叫好“我觉得姑娘所言不差!只不过枭卫已经开始有所动作,这次还顺藤摸瓜查到了瑶池坊。”他话锋一转,对木恩道,“你已经被枭卫咬住 了,如果不能全身而退,该如何收场?” 木恩一声叹息“我是个商贾,哪里懂得这些,还是得向国舅请教。”莫崇山见他一副虚心聆讯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快意。他想着父亲的样子,故意不理会木恩,反倒是转头看向大悌鬼王“鬼不收的手腕,家父很是看重。让鬼不收这样的 豪杰屈居地下,实在是暴殄天物。只要鬼不收肯为我莫家效力,日后无论是那钱袋子还是官帽子,都包在我莫家身上。” 大悌鬼王心里冷笑,这话,莫国丈来说还差不多,你?怕是还差些成色!但嘴上仍然微笑应和“大悌替鬼不收谢过国舅。” 多狸忽然淡然问道“鬼不收内部的情形,如何了?”大悌先是一愣,随后犹豫了瞬间,似乎下了什么决断,沉声道“请姑娘放心!鬼不收答应的事就肯定会做到,等到时机成熟,武库器械必然偷运出城,故意露出的马脚, 将会全部指向太子。” 多狸冷冷道“越快越好。” 始终沉默不语的托娅忽然猛地抬起头,龙纹微闪,一股杀气油然而生,注目屋顶方向。大悌鬼王皱了皱眉头,旋即意识到什么似的,顿时变色“我去去就来。” 多狸不说话,看着大悌鬼王与几名黑袍喽罗一闪而去,淡淡一笑。莫崇山在旁边偷看,只觉得目眩神迷。 鬼市外的断壁残垣之上,有几道黑影飞掠而过。大忠鬼王派来的三名死士谍子,万万没想到大悌竟然欺师灭祖到了与神狸私通的地步,更没有想到的是,大悌鬼王为了堵截他们,亲自出手,寻常人都以为大悌鬼王不过 是略微精通刀法的普通武夫,这三名谍子同样低估了鬼王,只看到眼前有弧形白光掠过。 三具无头死尸,悍然跌落在地。 大悌鬼王踩在屋檐之上,脚下有灯笼红光殷殷,将他手中的滴血镰刀映照地更加鲜艳。 鬼市难受天恩,终日尝不到雷霆雨露,也就种不了稻米。 所以大悌鬼王的镰刀不割庄稼,只割人头。翌日,大孝鬼王听着磅礴水声,捏着瓜果小口小口吃,还翘着兰花指。眼前瓜果吃完,他似乎还意犹未尽,舔了舔手指,刚准备翻身爬起,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大 孝鬼王,好生清闲。” 大孝回过头,没有丝毫惊讶地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王总管光临寒舍,大孝三生有幸。” 王景懒得和眼前这个从不正经的鬼王斤斤计较,直接开门见山道“咱家来,是有一件事要问你。” “王总管请问。只要不是大孝私房钱的事儿,悉数奉告。” “鬼不收近来可有对无定军出手?” 大孝脸上那抹戏谑的笑容瞬间冰冷下来。 “王总管,天水塞之后,大孝这里并没有接到枭卫的传信,自然没有动作。” 王景微微颔首,轻皱眉头。大孝别有用意的轻笑道“大孝不做,不代表鬼不收不做。” “漕官被杀,嫁祸给无定军,这些事,天京城内怕是只有你们鬼不收够胆做。”王景冷笑道“那齐国太子出面质询吾皇,也是你鬼不收暗中怂恿?”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可以帮总管查查看。只是我不明白,大总管何必对这些这么在意?”王景冷哼一声“我在意什么不需要向你解释,你只需要知道,这次的事关系重大,我不会放任你们任意妄为。而且别在拿主上命令压我,伪造主上命令也是死罪!咱家若是把鬼不收连根拔起,主上也未必会真的肯出手袒护!” 问鼎 第一百八十三章 波折 枭卫府上下皆知,王景王佑一对叔侄,关系甚密,这位当朝宦首不仅对大统领百般赏识,更是呵护有加,暗中费了多少心血去铺路,就算世人不知道王佑王景这对叔侄背后极其复杂的关系,也都知道王景对这个侄儿的好。而这个年轻侄儿也的确不负王景信赖,屡屡干出让朝堂上下为之震动的惊人壮举。 只是此时此刻,王佑在枭卫府上直面鬓角发白的总管王景,剑拔弩张。 王景此刻少见的对王佑板起了面孔,神色严肃,见王佑仍是满腹狐疑,淡然将方才所说重复了一遍:“王佑,漕官和武库之事交给咱家处理,你去盯着那看似无能纨绔的齐国太子,不出意外,最近齐楚边境将会有一些细小动作了。” “叔父是想把墨门武者排除在外?且不说这样做正确与否,就算我们想做怕是也办不到。他们行事几时听过我们的命令?” “所以我也没让你真的把墨门排除在外,只是和他们撇清关系而已。”王景道:“你难道没发觉此事有蹊跷?主上出现于天水塞,随后就销声匿迹。与此同时,杨烈也很少露面。如果我所料不差,主上和杨烈交过手,结局是两败俱伤。虽然不知道谁伤的更严重,但是可以确定彼此之间已经结下死仇。主上的势力你是知道的,墨门也不是等闲之辈。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管谁死谁活,我们都不该卷入其中。所以抽离越早,对你越有利。再说,墨门都是些死脑筋,他们心里只有是非,没有大局。当年连陛下都会和杨烈闹翻,你又怎能让墨门参与其中。一开始你让墨门加入我就不同意,不过现在看也不是坏事,至少多个人替你分担责任总是好的。至于下面的事,已经不关乎真相,而是关乎利弊。你让墨门参与进来,便是障碍。” 王佑神色郑重:“此案关乎前线战事,怎能儿戏!何况有父皇圣旨在先,我带领枭卫彻查此事,有何不妥!” 王景微微颔首,正视着王佑,对王佑这番近乎于傲慢的自信言辞不置可否。 唯独对王佑那有意无意的搬出“父皇”来压迫自己,感到有些唏嘘。 王景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长叹一声,便靠近王佑,压低了声音:“殿下应该搞清自己的身份,别再把自己当枭卫统领。就算水落石出,莫家或是太子其中一方倒台,就能有殿下恢复三皇子的身份重回皇宫,施展拳脚的机会了?再往后说,是那太子能肩负起大燕江山,还是那赵王能扛得住神狸攻势?殿下身在帝王家,有些事,就不能只论对错。殿下的雄心壮志,老臣知晓。可正因如此,殿下才更应当追逐权势,学会从万事中榨取自己的利益。身为帝王坐享江山,自然就要舍弃一些东西,情感,是非,乃至亲人,必要时都在牺牲之列。” 王佑愣了片刻,问道:“那叔父到底想怎样处置此事?” 王景摇摇头:“殿下不会想要听到这个答案,所以不必问,我也不会说。按我说的做,盯一盯齐遨宇。虽然大家都说他是个无用纨绔,可是我有个直觉,这个人不简单。等到太子与二皇子两败俱伤的时候,殿下又立下一桩显赫功绩,重返朝堂视野,积少成多水到渠成,对你大有好处。” 两日之后。 王佑正在府中闲坐时,铁无环忽然敲门而入,在王佑耳边嘀咕几句。王佑苦笑道:“我就知道会如此。让他进来吧。” 过不多时,杨陌气呼呼从外面闯进来,拍案道:“王佑,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把我和吕皓他们都开除出兵马司了?没了这层身份,我怎么查?” “你这话说的?你来天京的时候,不一样没有这层身份?” 杨陌被问的气结,随后道:“那不一样。没有你这个朋友,自然怎么都行,现在有了这个身份,为何好端端的取消了?现在除了那么多事,正该仔细调查之时,怎么就把我们的这层皮给剥了?” “这难道怪我?”王佑早有准备,因此应对很是沉稳:“你们大闹鬼市,又跟着我去瑶池坊,有心人要想查你们早已查出端倪。就算不知道你们是墨门子弟,也知道你们路数不正。兵部那边已经在查兵马司的人员清册,想要盘你们的底。我们枭卫在兵马司安排人手乃是秘密进行,总不能为了你们,把老皮暴露出去吧?” 杨陌顿时着急起来:“不久后神狸还将南下,武库之事关系重大,为了不暴露老皮,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王佑有些无奈:“怎么叫撒手不管呢?我只是不让你们以兵马司身份参加此事而已,你该查还是可以查。” 杨陌紧紧盯着王佑:“你这是敷衍我!” 王佑道:“我这是说事实而已。朝廷不是墨门,自有自己的规矩在,不能你想怎样就怎样,枭卫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很多时候,我们都得学会妥协退让。你学不会就永远做不成事。我不反对墨门以自己的方式调查,但是还请记住我那句话,这里是天京不是云中,不是江湖人快意恩仇之地。你所有的调查不能违反法纪,否则我会难做!” “难做就不必做了!”杨陌怒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王佑看着杨陌的背影,神色黯然,长叹了一声。 与此同时,醉云轩中,杨千雪正将写有天京城内诸多事宜的信件,放入铁鹞子口中。捧着这只铁鹞子走到窗边,一阵金属异响,铁鹞子腾空而起,向着云中城的方向飞去。中途墨门的联络点会给铁鹞子上弦,保证它能飞到目的地。 杨千雪抬头望天,已是正午。枭卫处仍然没有动静,想必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 转念,杨千雪又想起那名妖娆的舞姬谈兮,不由得撇了撇嘴。那杨陌要查案,是不是又要去瑶池坊? 杨千雪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了又一个铁鹞子。 杨千雪满目怜爱的轻抚着这只特制的铁鹞子,在信笺上写下一句“申时醉云轩,不见不散”,便塞入铁鹞子嘴中。这只特制的铁鹞子拍打了两下翅膀,便飞出窗外。 若是杨陌按时来了醉云轩,自有美酒佳肴犒劳。 若是没来……哼哼! 但是杨千雪怎么也料不到,那只铁鹞子离开醉云轩后,笔直的飞向南方。 穿过天京城复杂热闹的街道后,一头扎进那满是胭脂气与冬樱花瓣的瑶池坊之中。 停在了谈兮的手上。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找上门来 夜色渐深,星光染上天幕,临近冬樱节,天京城内的大红灯笼,比以往多了好几番。 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莫名奇妙被革除差事的杨陌,心思飘渺。丝毫没有注意到醉云轩中,那名已经小有“名气”的老板娘,正挂着那一副既让人心驰神往又让人望而生畏的标志性笑容,静静等待着杨陌的到来。 杨陌踏入醉云轩的第一步,空气几乎突然静止,落针可闻。 后知后觉的杨陌尚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店小二靠近他身边,一副怜悯神情地说道:“老板娘吩咐了,杨百户来了,就去二楼见她。” 顿了片刻,小二又追问了一句:“杨大人,身上没什么味儿吧?”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杨陌反问道:“什么味儿?” “当然是胭脂味儿呀!”小二凑上来,“小的是看杨大人为官亲民,才斗胆劝上两句。咱们老板娘已经算是难得的大美人儿了,杨大人好生珍惜便好,小心玩火自焚呀!” 杨陌一脸疑惑的看着小二,小二忽然有些胆怯地回过头,望了望阁楼之上,轻声道:“可别把小的说的话告诉老板娘,不然小的可得吃苦头了。” 杨陌仍然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直觉告诉他,走上楼,又要倒霉了。 小二一副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的表情,不顾身份地拍了拍已经不是百户了的杨百户的肩。 杨陌在不少“知情人”怜悯的目光下,提心吊胆地走向二楼。 随后,知道杨千雪脾气的不少老顾客,就听见楼上传来了一声惨叫。 杨陌毫无防备,没想到刚一上楼就中了机关。脚下突然有绳索爆射而出,将他以跪姿束缚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杨陌本能地放弃了反抗的念头,乖乖跪在地上,勉强抬起头,正巧看见姐姐那雪白的裙摆。杨千雪托着胳膊,不急不慢地走到杨陌面前,看到背负着揽月弓跪伏在地的杨陌,突然轻咦了一声,沉默半响后,仍是嘲讽道:“民女怎受得起杨百户一拜,快快请起。” 被强迫跪在杨千雪裙摆下的杨陌一脸苦涩,无奈道:“姐,我又做错什么了?” 杨千雪轻哼一声:“我问你,你今天可曾接到我的铁鹞子?” “铁鹞子?什么铁鹞子?我从没接到过啊。”杨陌一脸的莫名其妙,随后又说道:“还有姐,你就别叫我杨百户了,我的百户之位已经被枭卫统领大人给撤了。” 杨千雪眉毛一挑:“燕国官职算什么东西?值得大惊小怪?我问你,你没去瑶池坊?” 杨陌更是云里雾里的抬起头:“没啊!” 杨千雪眯起眼,再度追问道:“你今天一天都带着揽月弓?” 杨陌心里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杨千雪的眼神微微动摇。她的铁鹞子内自有机关,乃是追逐阡陌石而去。之所以有把握放出铁鹞子就能找到杨陌,原因就在于此。结果杨陌迟迟没有回音,铁鹞子也是迟了许久才回,身上还带着浓烈的胭脂味。杨陌遭此无妄之灾,原因也在于此。现在看来,似乎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与杨陌在一起这么多年,杨陌是不是撒谎,敢不敢撒谎,杨千雪还是心知肚明的。 杨千雪轻轻踢了一脚一旁的栏杆,杨陌感到身上的力道一松,绳索抽回,杨陌悻悻起身,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脚下的机关地板。 杨千雪转过身,一边走入闺房,边回头幽幽道:“怎么就被撤了百户,说来听听。” 杨陌灰溜溜地跟在杨千雪后面,将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千雪。 杨千雪轻轻说道:“看王佑的反应,必定是不想让你知道背后的隐情,才出此下策……” “所以我气啊!”杨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无奈叹气,“他就是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把我排除在外,未免太见外了。” 杨千雪瞥了一眼弟弟:“那你怎么打算?” 杨陌低头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天京城内,的确是他的手腕比较高明。既然他不让我们出面,也许也是有他的计较。先观望一阵便是。” 杨千雪嗤笑道:“你倒是菩萨心肠。那爹交给我们的事情怎么办?难道我们要一直等到枭卫首肯为止?墨门做事几时需要枭卫点头?没有墨门何来大燕?枭卫才成立几年?我们凭什么听他的!” 杨陌尴尬地挠了挠头:“这……容我想想。” 杨千雪眼珠微转,已经有了主意,按着杨陌坐下:“得啦,酒席已经置备好了,就别想这些烦心事啦。既然此事急不得,咱们从长计议便是。” 杨千雪倒酒,杨陌喝酒,杨陌开头还有些别扭,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从当初天京城偶遇,到天水塞,再到如今两人分道扬镳,抱怨了许久,却没有真正说过王佑的一句不是。杨千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眼神温柔。 不知不觉,杨陌就醉倒了。看着杨陌躺在床上的睡脸,杨千雪忽然生出一丝怜爱的情绪,轻轻戳着杨陌的脸颊,轻柔道:“让你接下这么多担子,真是委屈你了。” 微醺而眠的杨陌嘟囔了几句听不清的梦话。杨千雪开心的笑了笑,那个总要她帮忙擦屁股的莽撞小鬼,已经长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少年武者。 “不过,不管你长没长大,我都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负!” 杨千雪把玩着铁鹞子,冷哼道:“铁鹞子可不会无缘无故飞到别的地方,这位谈兮姑娘,看来有点门道。” 瑶池坊中,托娅推门进入多狸房间,向她禀报道:“小姐,那位墨门的女子找上门来,要不要把她拦下或解决?” “不可鲁莽。一时不忍,会乱了我们定下的计划。”多狸披上一件火红披风“那姑娘前来,想必与日间突然飞来的铁鹞子有关。我看看她又能做些什么。” 这时外间已经传来了喧闹声与打斗声,显然是两下已经发生冲突。多狸对托娅吩咐道:“告诉他们,千雪姑娘是我请来的人,休得放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鬼王回归 交错纵横的街道望不到尽头,房屋屋檐上悬挂的红色灯笼是唯一的光亮,微弱的红光的笼罩下,氛围更显诡秘。街道的房屋大门紧闭,里头没有光,道路被商贩占据,地面上惹眼的一切到了地下,都成了稀疏平常之物。 杨陌和谭笑生穿行其间,虽然是二入鬼市,但是前一次只是浮光掠影,与这一次情形大有不同。 正如杨千雪所说,墨门行事从不需要考虑枭卫意见。既然枭卫不许自己介入,干脆自行其是罢了。没想到谭笑生会主动找上门来,带自己进入鬼市,让杨陌大为意外,但也自然不会拒绝。 谭笑生在前,杨陌在后,二人沿着鬼市的街道,似乎漫无目的地走着。杨陌逐渐发愁,这鬼市单是一区就比他想得要大很多,说是调查器械丢失的线索,可他根本无从下手。 二人再往前走,因道路时而狭窄,杨陌又落在了谭笑生的后头。地下的规划不比天京城工整,布局较为随意,更像是就着地形建起了房屋,而非专程改造。谭笑生的背影透着坚决,步伐更是没有一丝疑惑。 杨陌隐隐觉得,谭笑生已经有了目的地,就是带自己往哪里走。 光源逐渐暗淡。 “到了。”谭笑生停步。 杨陌上亲,一看,面前宽阔的空地之上有一座高耸的阁楼,阁楼漆黑,望不见顶,所有的街道的尽头汇集于此处,这里似乎就是一区的中心地带。因谭笑生和杨陌伫立在此,凝视着阁楼,许久没有动静。 在广场各个角落栖息的鬼不收中人蠢蠢欲动。 谭笑生凝望着阁楼,开口道:“鬼市四区,各有一座阁楼,以其数量庞大的蜡烛给予地下世界光亮。亮起蜡烛的阁楼象征着鬼王的存在,而这一区的阁楼,因大义鬼王将近十年不知所踪,熄灭的蜡烛已经积上了厚厚的灰尘。” 此时的谭笑生,仰望着阁楼,眼中的忧虑、迷茫交织在一起。然而杨陌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点头,他因为觉得新奇,并未发觉谭笑生的此番异样。 谭笑生突然侧过身,对杨陌说道:“你自此稍等片刻。”他的口气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决,杨陌注视着他好一会儿,见他始终面无表情,半晌,正色道:“我就在此处等你回来。” 谭笑生走向一条昏暗的街道,身影隐于黑暗之中。杨陌收回追随着他的视线,仰头再次望着漆黑的阁楼。 一区昏暗的广场不比人流熙熙攘攘的街道,杨陌等了半个时辰,周围始终寂静。他自谭笑生走后,便不再搭理周围那些杂七杂八的视线,他向前几步,在阶梯上坐了下来。就在他望着阁楼出神之时,骤然出现的光亮是他双眼发疼。 杨陌捂着眼睛,四周传来惊呼声,呼声越来越大。当他终于适应了这突兀起来的光亮,睁开双眼之时,人潮自他的身后涌入广场之中,杨陌的视线透过人潮,看向前方—— 一区阁楼的烛光被点亮了。 整个鬼市一区地下世界如今一片明亮。杨陌站起身,悉数点燃的烛光让阁楼成了发光体,鬼市被明黄色的光芒笼罩,而屋檐悬挂的灯笼散发出点点红光则成了点缀之物。杨陌觉得当前此景美不胜收。 然而,他听到了人群之中传来的呼喊声—— “大义鬼王回来了!” 呼声一声接着一声,而后一阵接着一阵,杨陌这才想起,鬼市的阁楼为他们的王点亮,而登时亮起的一区阁楼,意味着掌管此处大义鬼王的回归。 人群之中爆发出的呐喊,杨陌听出了好几重意思,有惊讶的有由衷欢呼的也有交头接耳含着深意的。然而他对此并不关心,他只想着自己的友人,始终未露面的谭笑生使他心烦意乱,他无心深究这帮地下世界的人对此的看法。 “是大忠鬼王!” 有人喊道高喊了一声,众人抬头,凝望阁楼,高楼之上,一位身着黑袍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整片广场。而数位黑衣人从空旷的街道涌入广场之中,将阁楼包围,与众人划开距离。 人声因他的出现骤然消失。 偌大地广场之上,只有杨陌始终盯着他。而不知是否是杨陌地错觉,大忠鬼王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好一会儿。 让杨陌舌桥不下的一刻终于来临,大忠鬼王沉声道:“大义鬼王游历四方多年,鬼市一区常年昏暗,今日,烛火点燃,只为迎接大义鬼王的回归!” 大忠鬼王侧身相让,他的身后,一位青年男子缓缓走出,但他的身形轮廓越加清晰之时,下头站着的杨陌已经瞪大了双眼。 灯火辉煌的光辉时刻,为的便是迎接这位青年,而他正是谭笑生。 谭笑生俯视着整个鬼市一区,与杨陌视线相交之时,只是稍作停顿,便移开了目光。 “鬼市一区的诸位,”谭笑生开口,“大义在外游历多年,将鬼市中大小事务置之不理,深感歉疚,然而过去的事情若是要苦苦纠缠,一区的未来也会因此搁置。正如大忠鬼王所说,一区的交易从今往后由我重新掌管,而我踏出第一步,是由此刻起,一区所有商贩赋税减半!” 众人起初惊愕,而后终于有人发出了第一声欢呼,然而,仅是赋税的减免,并不能换来常年游走在鬼市中人的臣服。 谭笑生深谙此理,他再度开口,高声道:“大义鬼王为一区统领,是鬼不收亘古不变的道理之一。我既为大义鬼王,便是这一区的绝对掌控者,只要你们一只脚、一条胳膊置于这片区域之中,你们就必须承认我是你们的王,你们不能拥有怨言,只能绝对地听从我、惧怕我、臣服我!现在,你们的王就站在这里,让王享受你们的欢呼之声!” “大义鬼王!重掌一区!从此以往!势必天明!” “大义鬼王!重掌一区!从此以往!势必天明!”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将杨陌淹没,他呆望着阁楼之上、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地俯视着众人的谭笑生,心中茫然无措。谭笑生所说的等他回来,用一个难以预料的方式,给了杨陌当头一棒。 不知何时,谭笑生和大忠鬼王的身影自阁楼上消失,广场上的人流散去。最耀眼的光芒之下,唯有杨陌一人孤独地站着。良久他方才有了知觉那般,抬头再度看向灯火辉煌的阁楼,觉得心中十分落寞。 灯光无法照亮的街边一角,李延泽注视着杨陌的身影,若有所思。 谭笑生走的这些年,大孝和大悌的势力或多或少渗透进了一区,碍于大忠鬼王的威严,两人始终未将一区变为他们的盘中之物。 盘踞在广场之上打量杨陌的那帮人里头,就有两位鬼王的手下。他们也同一区的众人一道,被迫地接受了大义鬼王的回归。他们散开之后,当即返回了各自的王所在的区域。 大悌鬼王在二区的别苑之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拍案而起,一脸惊色,难以置信道:“此话当真?” 未等手下回答,他在案后来回踱步,喃喃道:“为何此前没有一点风声?”他想到了大忠,大忠鬼王早前只是出言警告并未动作,原来是留着这么一手。大悌咬牙问:“一区所藏的货,可还安好?” “属下今日去看了,”下手躬身答道,“一切照旧。” 大悌鬼王闻言,稍稍放心了一些,但仍然眉心紧蹙。 “不过……” 手下一句话,大悌鬼王的心又提了起来:“不过什么?” 手下不敢怠慢,忙道:“鬼王大人,大义鬼王有严加管束一区之意,我们当中,之前留守下来看守货物的那批人,如今怕是不敢轻举妄动。” 大悌点头,让他烦心的正是此事,他沉思半晌,开口道:“这批货的运出不容耽搁,你传话下去,让他们谨慎行事,多派人手紧盯着一区的风吹草动,及时汇报。我去会会大义鬼王,看看他这时候回来坏我等的好事,究竟为何!” 大悌鬼王面目阴森,说是去见大义,口气却更像是要将人碎尸万段。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兄弟 杨陌其实曾经想过,谭笑生可能也不是等闲之辈。从他那一身本领,再到他拒绝做武者,都说明这个人身上有故事。只是千算万算,都不曾算到谭笑生居然是鬼市四大鬼 王之一。在他心目中,鬼王必然是鬼鬼祟祟而且年事已高之人,不想谭笑生年纪轻轻就是鬼王,更没想到他居然能有这么个乐观开朗的性格。他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相 距虽然不过十几步,却似隔着天涯海角。 许久,谭笑生咳嗽了一声,说“你来了一区几次,都没有好好逛逛,不如就趁着今日,我带你四处看看。” “好吧。”杨陌点头。一区的街道大同小异,与杨陌之前见过的没什么差别,街道上的各类怪人对新上任的鬼王似乎非常拥戴,谭笑生经过之时,得到绝大部分人的点头致意。谭笑生不为所动 ,始终看着前方。待两人走离商贩聚集的闹市,谭笑生问杨陌“看见了吗?” “嗯?”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杨陌倍感疑惑,然而谭笑生此时并没有再开口的打算。杨陌好一会儿方才猜出谭笑生话中的意思。 “如果你是指你受到了鬼市一区之人的认可或者说你当这个王还当得不错,我确实看见了。”杨陌口气平淡,他对此并无兴趣。 谭笑生闻言,摇头,他侧过身,望着闹市的方向,说“这里才是我的归处。” 杨陌微怔,谭笑生笑笑,又说“大义鬼王,这四个字便是我肩负的责任,将来,也会成为我的荣耀所在。杨陌,我想你能够理解。”杨陌沉默了半晌,最终点头,说“如果鬼不收之于你,如同墨门之于我,那么我能够理解。”谭笑生闻言,却眉心微蹙,杨陌并未发觉,接着说“如此来看,比起墨门武 者,你确实更适合成为大义鬼王,反之,我始终愿意为了践行墨门誓言不惜献出生命。” 谭笑生本已坚定的心却突然生出一丝迷茫。 杨陌忽然笑了,伸出胳臂捶谭笑生的肩膀,说“当初你离开云中城,说是要去寻找自己的理想,如今你找到了,我应该为你高兴才是。” 谭笑生对此,只能勉强地扯出笑容。 杨陌说完这番话,轻松了许多,口中的话题立马变了,他问“你成了鬼不收四王之一,墨门器械丢失一案,我还该不该查下去?”谭笑生点头,正色道“当然该查下去。你有你的职责,不能因私废公。再说我们鬼不收也未必就真的和此事有关。若是能洗刷冤枉,对我们也是好事。毕竟没谁愿意被墨 门盯着不是么?只不过,你还需再等等,我也需要时间仔细访查,毕竟我离家日久,再说……我并非是唯一的鬼王。” “好,我信你,也愿意给你时间。不过如果真的证明鬼不收与军械事有关……” “那就按规矩办!”谭笑生语气坚定。 杨陌看看谭笑生,略有些迟疑“今日你带我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朋友之间理应坦诚相见,以往我瞒你是我不对,今日向你说明一切也算是赔礼。再者也要告诉你一句话,不管你我身份如何,你仍是你,我仍是我,咱们依旧是……” “兄弟!”不等谭笑生说完,杨陌接过最后这两个字。两人相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昏暗的室内亮起烛光,谭笑生冷峻的脸庞略显苍白。相隔一张方桌,大悌鬼王的一字浓眉在昏黄的灯光之下,让他显得面目骇人。他开口道“笑生,你我们分别十年,十 年之中,你竟然从未捎回半点消息,如今重回鬼市,也未来拜访兄长,为兄有些寒心啊。”谭笑生闻言,流露出歉疚之意,俯身为大悌鬼王倒茶,而后起身,作揖道“兄长,此事确实是笑生疏忽了,再好的借口也不能未笑生开脱,笑生今后定会好好弥补罪过。 ”大悌鬼王对此似乎十分满意,频频点头,放轻口气说“为兄只是念叨几句罢了,你也莫要放在心上,你已经回到鬼市之中,日后相聚不再有任何阻碍。”说到这儿,他见 谭笑生一副为之动容的模样,话锋一转,说“二区近来事务繁忙,此次前来,除了来探望你,也有一件要事要与你商量。” 谭笑生闻言,十分诧异,问“是何事让兄长如此重视?笑生方才回到鬼市,对这里的一切还十分生疏,我怕自己帮不了兄长。 ” 大悌鬼王喝了一口茶,做慈祥状,笑道“不是大事,你刚回来不久,兄长也不好意思太过劳烦你。不然,岂不是枉称这个悌字?” 谭笑生连声称是。大悌鬼王理所当然地道“笑生,你不在这些年,一区许多杂事是由我们三位兄长代办,二区和一区职能相近,因此我在处理两区事务之时,有时为了节省时间,便将两区的货物放在一处,你回来之前,我正好滞留了一批货物在一区的货仓之中,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觉着占着你的地盘,兄长心里过意不去,不如明日就让我的人将那 批货搬出一区吧。”出乎大悌鬼王的意料,谭笑生一口拒绝“兄长,这完全没有必要,既然那并非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只是要将它们找个地方放置罢了,那放在一区的货仓并无妨碍。兄长 为我劳累了数十年,如今也该由我替兄长分担一些了。” “笑生,这……” “兄长,你不必同我客气,笑生看东西还是看得住的,不过……兄长你确定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并不重要。”大悌鬼王只能如此回答。 “那就放在我这儿吧,待你需要用到它们的时候,我派人送去二区。”谭笑生对大悌鬼王笑得十分真挚,弄得后者无法再开口反驳。谭笑生还说要和他出去吃一顿酒叙旧,大悌鬼王当然不愿意,目的未达成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便婉拒道 “笑生,我也说了二区事务繁忙,我必须马上赶回去,叙旧的话,只能下次了。” 谭笑生有些失望,但也谅解道“既然如此,笑生便不再强留。兄长若是得空,一定要来找笑生。” “一定。”大悌鬼王起身,对谭笑生作揖,转身推门离去。谭笑生脸上的假笑缓缓收敛,他伫立一会儿,俯身吹熄了桌上的蜡烛。他已经有八成的把握,大悌鬼王说的货,便是那批从武器库中盗走的墨门器械。 问鼎 第一百八十七章 姐妹 瑶池坊内,杨千雪与多狸对面而坐。 虽然杨千雪带着怀疑而来,可是在多狸的妥善应对之下,一场风波已然消弭于无形。 多狸并不惧怕杨千雪,但是也不想在此时对杨千雪动手。 哪怕木恩私下里曾经动过这份心思,也被她坚辞拒绝。 至于其中原因,则是连多狸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杨千雪身上的阳光开朗的特质,或是墨门培养出的那份善良品质感染了多狸,纵然双方立场敌对,多狸也不想用暗算方式对待杨千雪。 杨千雪望着多狸胸前的项链,不住啧啧叹息:“以阡陌石粉末涂抹项链,这西曜的技艺当真是另辟蹊径让人叹为观止。 只是阡陌石乃世间奇珍万金难觅,居然有人肯将其粉碎涂抹项链,也是难得。” “是啊。 若非如此,家父也不会不惜重金买下来送我做生日礼物。 只是没想到人世无常,当年的富商之女,没几年就沦落到这等地方。 虽然卖了这项链或可解我之危,但是这是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怎舍得卖掉?” “姑娘不必难过,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倒是可以为你想想办法。” 望着面前的谈兮,杨千雪豪气干云地打着包票。 这话倒也不算自吹自擂,堂堂墨门矩子千金说话,就是当朝一品也得思忖一二,何况是小小的瑶池坊。 多狸道:“多谢杨小姐好意,可是我的身份低微,离开这里又往何处去呢?” “可以来我酒楼帮工啊!” 杨千雪大包大揽:“只要你自食其力,我保证你衣食无忧。” 多狸看着杨千雪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真是个好心得姑娘。 虽然看上去凶巴巴的,实际上心地良善济困扶危,墨门如果人人都如她一样,确实是神狸的劲敌。 哪怕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也得承认,大多数神狸人的心肠远不如这位对手来得良善。 这样一个好人,更不应该死在阴谋诡计之下,就算要杀她,也只能是战场上的堂兵正阵。 不过在那之前,彼此之间不妨先开开玩笑。 毕竟大家的立场所限,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好友,耍笑一番却也无妨。 多狸故作姿态地想了想,面露惭愧之色:“说来不怕姐姐笑话,小妹这些年养尊处优性情懒惰,既拿不动针线也提不起锄头,更别说在酒楼帮工。 自食其力谈何容易。 不过要说到谋生,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得让姐姐成全。” “此话怎讲?” “那日与姐姐同来的百户年少英武,似乎是个托付终身的大好人选。 听他与您姐弟相称想必是一家人,若是姐姐点头,让我嫁给那位百户,小妹的终身就有靠了。” 杨千雪连忙摇头:“不行!他他还小呢!再说他的百户都被人革了,怎么养得起你?” 多狸心中暗笑,脸上故作认真:“实不相瞒,小妹这几年也算阅人无数,从无一男子能入我的眼。 偏生那位百户大哥让我一见倾心,哪怕他是个市井百姓,我也愿意与他厮守终身。 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还怕配不起他。 如今他既然不是百户了,岂不是更好? 让他给姐姐帮工,我侍奉于他,我们两个一起吃苦就是了。” 杨千雪连连摇头道:“不行!这绝对不行!这件事你连想都不要想了”正说话间,忽然多狸房中铃声大作,多狸委屈道:“我们的命苦,该应酬的客人不能不应酬,姐姐别见怪。 您坐着,我去去就来。” 杨千雪连忙道:“不必了,我也该走了!” 说话间她主动起身,落荒一般逃之夭夭。 看着她的背影,多狸噗嗤一笑,心内暗道:墨门矩子的女儿,倒是有些意思。 就在杨千雪离开不久,大悌鬼王从外走入。 多狸横了他一眼,并没说话。 倒是大悌鬼王抢先开口:“大悌深夜来扰,还望见谅。” 多狸冷哼一声说:“那就得看你带来了什么了。” “大义鬼王在大忠鬼王的扶植之下,已经正式回归鬼不收。” 大悌沉声答道。 多狸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听到大悌的话一样。 大悌鬼王赶紧解释:“之前一区无人主持,我们将墨门器械储存在一区,进出自由,万无一失。 可大义鬼王是一区之主我同他商议,试图将那批货物取出,被他拒绝了,我并不认为他对如今鬼不收的局势和我们之间的合作知道多少,但始终心里不安。” “你们鬼不收内部的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多狸开口,“若是他是个阻碍,除掉他就行了。” 大悌鬼王压下心中焦躁的情绪,说:“我也有此意,但大义身后有大忠鬼王扶持,大义自己,也是人小鬼大,和外面的人还有联络。 尤其大忠鬼王,实属厉害人物不知大巫可否给我们宽限一些时间?” 他低声下气的请求换来多狸的一声冷哼。 他看向多狸,多狸却正眼都不看他。 托娅手按刀柄,走到大悌身边,在他的耳旁轻声道:“现存在鬼市的器械务必按时交付。 我不管你有什么难处,自行处理妥当。” 她说完起身,大悌鬼王如蒙大赦,他捂着胸脯大口喘气。 只听多狸的声音再度响起:“身为草原的盟友,可不能废物到连处理这等小事的能力都没有。 如若你真的不能够做到,届时你同草原大军的结盟便会解除,将来草原大军南下征服南曜大陆,你也会成为被征伐的对象,你的鬼不收,也休想逃脱。” 大悌鬼王正欲辩驳,托娅却不愿再给他任何机会,挡在多狸身前,对大悌鬼王道:“夜深了,大巫要休息了。” “大悌告辞。” 大悌鬼王无奈地躬身,退出了房间。 到了房门外,他抚了下额头,竟然摸了一手的冷汗。 大悌鬼王凝望着明月,慢慢地平复心绪,悄声离开了瑶池坊。 托娅确认大悌鬼王离开,问多狸:“大巫,我们”“不能指望这帮没用的东西,咱们自己也得做事。” 多狸淡淡地开口。 托娅领命,见多狸站在窗边脱下了身上的小袄,边关上窗户吹熄了蜡烛。 谈兮阁的烛光熄灭,整个瑶池坊便只剩长廊上用作装饰的白色灯笼里还有光。 同一个夜,一身蓝色长衫的大孝鬼王出现天京城的街道上,他神色从容,手执一把折扇,渐渐走离闹市区。 行至王景的侯府附近,他站在一条漆黑不见尽头的狭窄小巷前,不动声色地确认了四周的情况,隐入了黑暗之中。 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光亮之中,身处之地已经变成了王景府中的暗道。 他与王景相隔数步远,同样是长身而立,王景却因所处之地光线更加昏暗而显得阴沉可怖。 “我希望你能搜罗足够彻底扳倒莫家和二皇子的证据。” 王景语速缓慢,细细地打量着大孝鬼王,见他始终面色平静并无异样,对此心中生出几分满意,再道:“作为交换,墨门器械一事,我不会干涉你的意愿,你大可依靠这批器械从中牟利。” “主上那边?” “主上那边自有我一力承担,你只管去做就是了。” “定不负王大总管所托。” 大孝鬼王躬身,恭敬道。 两人相视而立,大孝鬼王的脸上浮现出令人生寒的笑容,王景则是面无表情。 暗道的烛光逐渐熄灭,两人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仗义出手 大悌鬼王回到鬼不收的辖区之后,方才踏入自己的别苑,就见大孝鬼王立在敞开的房门前,晃着手里的折扇,玩味地看着他。 大悌鬼王鼻孔里呼出一声粗气,没好气地开口道:“你跑来二区做什么?” “当然是有事啦,不然谁要来你这鬼地方。” 大孝鬼王吊儿郎当地说着,还捂着鼻子。 大悌鬼王更是窝火,他烦躁地朝空中挥了挥手:“我今日没有闲工夫敷衍你,快走快走。” 大孝鬼王见他差不多快爆发了,见好就收,道:“咱们的货放在一区,交货的时间怕是快到了,你还未将货物从一区之中取出,怕是在大义鬼王那儿受了阻。 我这边已经得到了允许,此番,我俩大可合作,等这次生意过后,仍旧各走各的路,如何?” 大悌一听,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却又摇头。 大孝鬼王见状,有些发懵。 多狸的威胁始终盘亘在大悌鬼王的心头,他心一横,对大孝鬼王使了个眼色,两人走进房中关上了门。 大悌鬼王开口道:“大忠直至现在,仍然冥顽不灵,而我日前同大义周旋,也是摸不着头脑,这两人,必然会对我们的行事造成阻碍。” 大孝闻言皱眉,合起折扇,思忖道:“说得也是,不过大悌兄弟,咱们面对着大忠兄长,能有什么办法。” 大悌这些年和大孝打交道太多,深知他此时是在装模作样地试探自己。 他往地上碎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我如今没有闲工夫同你周旋,你要摸我的底,我掏给你看便是!如今他们若还是要阻止我的所作所为,万不得已之时,我为自保,只能不顾兄弟之情痛下杀手!” 大孝闻言,满意一笑,态度稍稍正经了些,说:“大义在大忠的扶持之下重掌一区,他们本就是一派,在我看来,都是碍事之人,万不得已? 如今就是不得已了!” 大悌稍稍吃惊,似乎没想到大孝居然比他更决绝。 大孝接着说:“大忠兄长深不可测,再加上大义回归,又有些外人相助,时间只会对我们不利。 索性,快刀斩乱麻!就趁现在,他们还没想法子把他们收拾了。” 醉云轩内。 杨陌目瞪口呆地看着姐姐杨千雪,神情间满是怀疑:“姐你没开玩笑吧? 瑶池坊那个谈兮有问题?” “废话。 她若是没问题,我就把眼睛输给你!” 杨千雪不以为然:“她自以为聪明,把我耍的团团转,我就只好陪她演戏了。 笑话!阡陌石粉真以为我蠢? 西曜商人手笔再大,也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以阡陌石粉包裹宝珠,何如直接用阡陌石点缀? 你的阡陌石被人打碎了,她的项链上多了一层石粉,这要是还猜不出来端倪,我就不用见人了。 我看不出她的深浅,但是我敢打赌,她肯定是神狸大巫身边亲信。 那个大巫是女人,身边重用女人也是寻常事。 用阡陌石粉涂抹项链,多半是为了掩盖巫术痕迹,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杨陌问道:“那姐姐何不通知王佑抓人?” “神狸人要是那么好抓,就活不到今天了!我敢打赌,她肯定有自保手段,抓她也未必抓得到。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放长线钓大鱼,看看她到底和谁勾结。 我估摸着这个人在神狸地位非同一般,她冒险来天京肯定和器械有关。 搞不好,鬼市那边要出事!” “幸亏笑生是鬼市的鬼王,否则这事还真不好办。” 杨千雪摇头道:“要我看,就因为笑生是鬼王,事情才不好办。 如果此事和鬼不收无关,他是不是鬼王都无关紧要。 如果和鬼不收有关,那么之前肯定都计划周详。 他这个鬼王的出现,坏了被人的计划。 只会让那些孤魂野鬼提前发动,对于谭笑生来说,这同样不是一件好消息。 他确实很聪明,但是他离开鬼不收太久,现在能有几个忠心手下可用? 就算有个大忠支持他,也是势单力孤。 况且大忠如果说话真那么管用,也不至于是这幅样子了。 虽然外界传说,鬼不收大忠鬼王一身技击之能啸傲天京无人可敌。 可这种话只能说来听听,千万不能真信。” 杨陌道:“这么说笑生岂不是很危险?” 杨千雪点头:“我认为他确实处境危险。 不过这个人鬼头鬼脑,又能在云中城隐藏身份数年,我相信他没那么容易死。” 杨陌却道:“话不能那么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笑生有个闪失可怎么是好?” “那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去帮他。” “笑话!且不说我们的人手没到齐,以你的本事还不足以纵横鬼市颉颃鬼不收一干好手。 就是谭笑生也未必希望你去帮忙,他是鬼不收的鬼王,让墨门武者帮场子,这算什么? 他还怎么统领手下?” 杨陌想了想,随后摇头道:“姐你说的都对,可我是谭笑生的兄弟,就不能看他冒险。 我不是以墨门武者身份前去,而是以谭笑生兄弟的身份,去走这一遭。” 杨千雪噗嗤一笑:“谁会管你这些? 你去了就是麻烦,不过你这小子要是不惹麻烦才叫奇怪。 不过你就是这么个脾气,谁也拉不住,想去就去吧。 不就是鬼不收么? 就算是惹了他们又能怎样? 云中墨门难道还怕了一群见不得光的鬼魂? 你带着程勇、吕皓前去,我等到人手一到,就去支援。 不过你记住,谨慎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这不是胆小,而是为了谭笑生好。” 杨陌点头道:“我明白!” 看着杨陌快步离去,杨千雪嫣然一笑:阿陌越来越像爹爹了。 当年阿爹问剑天京剑扫群雄,何尝不是胡闹? 又何尝不是为了兄弟出头? 阿陌长成这样,也难怪那个神狸女人喜欢他。 不过喜欢也没用,他注定是自己的,谁也夺不去!他想要为兄弟出头,就让他放开手脚去做,大不了自己就挑了鬼市,又能如何? 第一百八十九章 掀桌(上) 大忠鬼王房间内,谭笑生望着兄长满脸不解。 本来与大悌鬼王谈过之后,他就确定大悌留在一区的货物必然是军械,准备将之取出交还墨门。 凭借自己和杨陌多年交情,总能保住鬼不收不被牵连,不管是墨门也好还是枭卫也罢,都不会查到鬼不收头上。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能为鬼不收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不想就在他准备行动时,却被大忠鬼王派人阻止,并把他叫到此间密谈。 对于兄长命令谭笑生不敢不听,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原因,心里更是不服气。 大忠看出他的心思,柔声道:“你一定是在怪我阻止你是不是?” “小弟不敢。” “不敢不是不会,那就证明我说的没错,你果然在怪我。 这也不奇怪,你少年气盛又在墨门那种地方待得太久,难免沾染上武者的气息。 可惜我们鬼不收不是墨门,他们的行事规矩不能用在我身上。 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大哥什么都知道,为何不出手阻止?” 大忠一声长叹:“出手阻止容易,要想维持住鬼不收就难了。 我承认自己后知后觉,动手太迟,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如今却是积重难返,我想要阻止已经无能为力。 若是仓促行事,只怕结果会搭上我们整个鬼不收。 我相信你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是以我阻止你既然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整个鬼不收。” “小弟不明白。” 大忠道:“我并非迂腐之人,如果真是个迂人也没资格震慑这些孤魂野鬼。 若是为了整个鬼不收,牺牲掉两个鬼王也没什么。 可是如果代价是整个鬼不收呢? 这个手你又是否下得去? 我可以做断臂的壮士,但是不能做砍掉自己半个身体的傻瓜。 现如今的情况是,大悌、大孝他们就像是蔓延半个身体的毒疮,我们根本无力拔除。 就算是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我们也未必就能占到上风。” 谭笑生一愣。 大忠鬼王一身武功独步天京,就算大孝、大悌两人联手也不在话下,何以如此丧气? 就在他不明就里之时,只听大忠继续道:“大孝他们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朋友,这个人心思阴沉武功深不可测,我就算全盛之时,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何况如今只是个空壳子”他说到这里起身来到谭笑生身边,低声道:“近几年我深居简出不过问鬼市之事,就是为了制造假象震慑大孝、大悌他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实际我一身本领已经十不存一,就算勉强出手,也只剩一击之力。 一旦交手就会露底,反倒是让他们彻底没了束缚。 我尝试过疗伤,却发现适得其反,只好故作神秘。 让你回来即位,也是为了把鬼市交到放心的人手里。” 谭笑生不得不佩服兄长的伪装本事,自己居然都没看出,兄长处境如此危险。 他连忙起身扶住大忠问道:“怎么会如此? 是不是有人下毒手暗算兄长?” “现在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这几年我无力操持鬼市,大孝他们又有了强援,在鬼不收内部已经羽翼丰满不易对付。 这时候翻脸有害无利。 是以现在只能和他们虚与委蛇徐徐图之,将来再想办法。” 谭笑生道:“这可不行!这批军械如果出去,我们鬼不收罪孽就太深了。 不管怎么样,我也得阻止他们!再说放任他们胡作非为,鬼不收只会越陷越深。 依我之见不如干脆向墨门求援!” “墨门? 他们会干涉鬼不收的事?” “墨门不会管鬼不收的事,但是不会不管兄弟的事。 杨陌是我兄弟,我的事他肯定会管。 我这就联系杨陌,让他帮我们”大忠思忖片刻,摆手道:“此事不能找杨陌。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而且他和王佑有交情,王佑又是枭卫统领。 那帮人不是好东西,好事都能变成坏事,何况是现在这种事,又怎能让枭卫知晓? 再说他们的立场也难说得很。 你还是直接联系杨烈,如果天下第一剑客能够来天京,一切都迎刃而解。” 谭笑生点点头,“一切按兄长的意思办。” 大忠看着兄弟,心中也自欢喜。 自从他发现自己身体出现状况以来,一直担心大孝、大悌反水,每日活得提心吊胆。 如今眼看危机即将解决,只要杨烈一到这些魑魅魍魉就没了做手脚处。 日后让贤弟执掌鬼市,自己安养天年一举两得,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就在谭笑生离开时间不长,忽然一名鬼卒进来禀报:“大悌鬼王求见!” 鬼市一区和二区的交界,修有一座阁楼。 阁楼极高,可以俯瞰两个区域,乃是大悌鬼王的居所。 被大悌亲自请来的大忠位于正座,大孝鬼王和大悌鬼王分列两侧,三人举杯共饮。 此时,大悌鬼王斟满一杯酒,起身,捧着酒杯绕到大忠鬼王的酒桌之前。 大忠鬼王和大孝鬼王放下手中的酒杯,静候着大悌开口。 大悌鬼王双膝一屈,垂首跪在大忠鬼王桌前。 大忠鬼王一愣,视线移向大孝鬼王,见他同样是一脸惊色。 大悌鬼王沉声道:“兄长,鬼市先前诸多纷争,皆因我一时糊涂,与地上势力勾结所致,近来我闭门反省,追悔莫及。 此番借此宴席,向兄长致歉,望兄长念及多年手足之情,原谅小弟。” 大孝鬼王闻言,同样起身,同大悌一道跪于大忠鬼王桌前,道:“兄长,之前我猪油蒙心所行狂悖,那日一别,我心中悔恨,此次也借此向兄长致歉,望兄长既往不咎。 不管外间人势力如何,本领怎样,终究也是外人,怎比得我们鬼不收兄弟情深? 再说笑生在云中数年,与墨门交情深厚。 他只要只言片语请来杨烈,我们的项上人头登时就要落地。 我们两弟兄都是怕死之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向大哥认错。 只要大哥饶我们不死,其他一切都好商量!” 第一百九十章 掀桌(下) 两人捧着酒杯,语意诚挚,似乎不得大忠鬼王的谅解就要长跪不起。 大忠鬼王没想到两人居然猜出自己的打算,抢先一步主动认错。 如果两人说兄弟情分,大忠未必相信。 可是两人说到杨烈,大忠却相信他们说的是事实。 这两个怕死鬼哪敢和杨烈动武? 想到杨烈可能出现,主动投降也不是不可能。 有一线之路他也不想请杨烈一剑扫鬼市,起身扶起二人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二位贤弟速速请起。 过去的事咱们谁都不许提了!今后只要你们迷途知返,依旧是我的好兄弟。” 大悌鬼王和大孝鬼王抬头,大忠鬼王举起酒杯,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二人见状,对视一眼,满脸欣喜,也将杯中酒饮尽,感激道:“多谢兄长!” 大忠此时感叹道:“四大鬼王和睦本就是鬼不收维持和平的保障之一,兄弟反目最为让我痛心。 这下好了,你们二人改过自新,大义也回到了鬼市,鬼市的繁荣定可长久今日是个大好的日子,正好借这个酒席,咱们兄弟几人说会儿话,你们快去派人把大义请过来。” 大孝鬼王离开,不一会儿返回,说:“已经派人去了。” 大悌鬼王也露出浅笑,转过身背对二人斟满三杯酒,说:“我们喝着酒等大义过来吧。” 大忠称是,三位鬼王举杯,仰头饮酒。 大悌和大忠眼见大忠将一杯酒喝干,对视了一眼,大孝鬼王细长的双目显露出凶光。 鬼市一区的热闹的街道上,多狸面戴薄纱,走在人流之中,她陌生又美丽的面孔引得两旁的商贩侧目,然而她本人似乎对此毫无知觉,始终走着自己的路。 此时,多狸前方的人流忽然朝两侧散开,一队黑衣人正在街道之上急行,多狸慌忙避让,差点被撞倒。 多狸盯着这队人背影看了会儿,思忖片刻,跟了上去。 藏在暗处的托娅见状,也跟了上去。 这帮人背着弩箭,来势汹汹,甚是显眼。 杨陌同程勇、吕皓这几日潜伏于鬼市以防不测,看到这一切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看着这帮人,正在他犹豫是否要上前之时,一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杨陌难以置信地盯着前方的女子。 吕皓捅了捅杨陌的胳臂,指责道:“干嘛呢,丢了魂?” 程勇则是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他没想到杨陌有朝一日也会被美色所迷。 杨陌迟迟没有开口喊人,是因他隐约觉得这位高昂着头颅,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的女子同谈兮的气质大相径庭,可是背影却又无比相似。 眼看女子就要走出几人的视线,杨陌不得已,高声喊道:“谈兮姑娘!” 谈兮的身形一滞,杨陌有些吃惊,但即刻行动,快步上前。 程勇和吕皓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位女子是瑶池坊鼎鼎大名的谈兮。 二人陡然来了精神。 多狸被叫住那一瞬,便确定喊她的人是杨陌,她“啧”了一声,甚是烦躁,心中升起一团火,然而她不得不在杨陌走近之前,做回柔软的谈兮。 片刻间转换情绪,她抢先一步转过身,作出加倍难以置信的模样,问:“杨陌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倒把杨陌口中那句“居然真的是你”噎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和平日一般楚楚动人的多狸,再想想姐姐的话,越发认定这个女子可疑。 但表面上故意装作未曾察觉,大方说道:“我一个大男人在这儿有什么稀奇的? 倒是你,怎么孤身一人跑来鬼市了? 多狸招了招手,示意杨陌靠近自己。 杨陌不明所以,却闻到一股幽香,多狸凑到杨陌耳边,悄声说道:“杨陌公子,谈兮这回是偷偷溜出门,你千万别声张,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一回,就想来这传说中的鬼市瞧瞧。” 她说完,一脸天真烂漫地看着杨陌。 杨陌自然不会相信她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不过此时不是翻脸的时候,也不能让她随意行动,略一沉吟立时有了主张。 :“谈兮姑娘,鬼市鱼龙混杂,你还是跟着我们吧。” 多狸虽然一肚子不情愿,可是此时也不想露出破绽。 再说这时翻脸对自己也没好处。 只好故作惊喜,拍手道:“好啊!” 佳人纯真的笑容让程勇看得红了脸,吕皓颇为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杨陌说:“我们跟着那队黑衣人,不知为何,我有些担心笑生,这条路去往的地方就是笑生的别苑。” 程勇和吕皓看了眼一头雾水的多狸,点头道:“全听你的。” 谭笑生的别苑附近,就是一区的鬼王阁。 那队黑衣人此时只剩为首的队长一人,他拿出一张请帖,对管事的道:“大孝鬼王和大悌鬼王设宴,款待大忠鬼王和大义鬼王,如今大忠鬼王已经到场,就差大义鬼王了。 四位鬼王十年来初次重聚,大悌鬼王多番嘱咐,还望大人让我等将请帖亲自送自大义鬼王手中。” 谭笑生办事虽然能力风行,但手下的人除了李延泽,谁都和他不是太熟,他现在的手下许多人摸不透如今的行事,李延泽曾嘱咐过让他们谨慎,关乎其他几位鬼王,要事先向他通报,但这会儿李延泽人并不在,他是觉得此事无需多想,但又不确定自己这算不算擅作主张。 他为难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姑且在这儿等会儿,我这就去向大义鬼王通报。” 为首之人善解人意地点头,管事的松了一口气。 谭笑生正在思考如何邀请杨烈来援,又不至于惊天动地,管事的此时过来通报:“大义鬼王,大孝鬼王和大悌鬼王派了人过来送请柬,说是邀你去赴宴叙旧,大忠鬼王已经去了。” “哦?” 谭笑生思忖片刻,说:“先让他进来再说吧。” 偌大的房间之中,身背弩箭的黑衣人对谭笑生作揖道:“属下见过大义鬼王。” 谭笑生对此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问:“听闻大忠兄长已经前去?” “是,因大孝鬼王和大悌鬼王二人有事要与大忠鬼王商谈,所以稍晚了一些时候派属下送来请柬。” 黑衣人沉稳地答道。 谭笑生一听,眉心一蹙,哦了一声,问:“有什么事情是不方便将给我的听的?” “属下不知。” 黑衣人说着,附身递出了请柬。 谭笑生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请柬的前一刹,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武者的训练不是白费力气,他本能意识到危机!可已经晚了,黑衣人将请柬抛向空中,大片的粉末自半空中纷纷扬扬而下。 他的视线一片模糊。 好在多年的武者历练,谭笑生也不是常人可比,纵然变起仓促,他还是应变神速,即刻屏住呼吸,身形一闪,避开冲着命门而来的利刃。 然而这位黑衣人显然经验丰富,半途改道攻击谭笑生的腰腹,谭笑生再不及躲闪,腰侧被利刃划出一道极浅的血痕。 这一刀的疼痛,反而唤醒了谭笑生的勇气,谭笑生挥动拳脚,几下便将黑衣人击倒。 冲出房门,谭笑生才吸了一口气,却见,管理处为数不多的手下已经和黑衣人的同伙交手,然而功夫敌不过对方,尽显劣势。 “鼠辈,好胆!” 谭笑生挥拳上前,打倒了几名敌人,眼看局势要扭转,房檐之上赫然出现数十手持弓弩的蒙面黑衣人,尖利的箭头齐刷刷地对准了谭笑生。 那箭头上泛着幽光,显然有毒!此情此景,令谭笑生也显露出绝望之色,这一回,他是真的感受到了死神的逼近。 就在他欲放手一搏,与这帮人死战之时,两个熟悉的身影跃上了房檐,弓箭手阵势顿时大乱,几位黑衣人被打倒,摔下地来。 只听一人大喊:“笑生!我来救你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血战(一) 杨陌四人靠近谭笑生的别苑之时,正逢潜伏在附近的黑衣人动手,那帮人分成两队人马,一队进入管理处,一队跳上了屋顶,看架势誓要将宅子里头的人包围绞杀。 杨陌心系谭笑生的安危,对程勇说道:“你留下保护谈兮姑娘。” 他和吕皓拔出刀来,收敛气息,跃上房屋。 二人的脚尖还未触碰到房顶上的瓦片,便趁黑衣之人不备,发动了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不容留情,杨陌手中的揽月弓先发,在半空中回旋一圈,击倒数位敌人,吕皓手握长弯刀,向黑衣之人劈去,顷刻之间,房檐之上黑衣人被击倒半数。 多狸至此,已经大概摸清了此时的状况,大悌这是对大义鬼王下手了,如果她猜的没错,他同样对大忠鬼王下了杀手。 包围谭笑生的这帮黑衣人阵型大乱,谭笑生趁机也跳上房檐,放手进攻,黑衣人被打得落花流水。 多狸暗自撇嘴,在战场上和杨陌几度交手,她当然清楚杨陌的战力如何。 但是这帮所谓鬼不精锐,也太不像样,居然连三招两式都抵挡不住,实在太让人失望。 似乎是暗中指挥的人听到了多狸的心声,就在谭笑生杨陌吕皓三人将要取胜之际,又是大批黑衣人冲了进来,鬼王阁的小天井被挤得满满的。 杨陌瞧着地面上的黑衣人,却不慌不忙,问:“多久能收拾掉?” 吕皓也是毫不在意:“半炷香!要打赌吗?”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敌人!” 谭笑生心知今晚图穷匕见,这些人敢对自己下手,肯定也不会放过大忠兄长。 偏生兄长如今外强中干,又如何应付的了? “笑生!” 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呼,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是李延泽!” 谭笑生说道。 几人看向声源,李延泽带着一队人马从左侧而入,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从右侧而入,两队人马同黑衣人对峙,李延泽没有犹豫,下令道:“不留活口,杀!” 多狸心知援兵一到,这里的事情就不能再拖住杨陌和谭笑生了。 也不晓得大孝大悌那边,有没有把大忠鬼王干掉? 自己若是出手,也没什么用处,反倒是平白暴露身份。 再说自己又何必为鬼不收火中取栗? 由着他们厮杀就是。 李延泽对谭笑生等人说道:“快下来!走这儿!” 说完,他冲程勇挥手,视线落在多狸身上之时,他困惑地皱了皱眉。 杨陌三人从屋顶跃下,同程勇和多狸一道,在李延泽的带领之下,冲出了包围圈。 暗处的托娅瞥了一眼还在激战的虾兵蟹将,流露出轻蔑之色,她紧随多狸而去。 李延泽瞄到谭笑生腰间的血迹,连忙道:“你受伤了?” 谭笑生道:“不碍事,小伤口罢了。 先去帮兄长要紧。” 李延泽道:“手下来报说大忠鬼王只身前去赴大悌和大孝的约,而又有一帮全副武装的黑衣人从二区而来直奔一区管理之处,我心觉不妙,赶忙调了些人手,急匆匆地赶去了管理处”他盯着谭笑生的腰侧,无不悔恨道:“若是我的动作能再快一些就好了。” 他的话音刚落,几道身影从房顶跃下,他们身着黑衣,手持利刃,狂暴地向在场的人发动攻击。 众人一愣,此处竟然还有埋伏之人? 多狸见利刃当头,下意识地就想反击,脑子一转,朝着杨陌身后躲去,一边尖叫:“杨公子救我!” “小心!” 杨陌起手一箭,结果了来人性命。 虽然他不怎么相信多狸弱不禁风,可是多年来在墨门的训练,早已养成了他的性格,不可能见死不救。 哪怕明知其中有诈,也得救人要紧。 待等几名黑衣人被斩杀干净,多狸不住道谢。 杨陌只是轻声安慰她:“举手之劳无甚要紧,一时半会儿无法送你去地面,但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 杨陌还要再开口,却听谭笑生催促道:“杨陌,这些是大孝鬼王的死士!看来大孝是铁了心要撕破脸了。 我担忧大哥的安危,咱们快过去看看吧。” 三位鬼王仍在宴饮。 大忠鬼王兴致甚高,这刚说完一番话,此时举着酒杯笑着,又将一杯烈酒饮尽,他已经有些醉了。 大孝鬼王给了大悌一个眼神,又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大悌鬼王明白,这是在暗示自己时间不多了。 大孝鬼王借着饮酒的姿势,以长袖为遮掩,打量着正在尽兴饮酒的大忠鬼王。 他的眼中短暂地划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他的双眼露出凶光,他站起身,绕过身前的矮桌,缓缓地行至大忠鬼王的桌前,向着大忠鬼王伸出了手中的空杯。 大忠鬼王以为他这是要向自己敬酒,哈哈大笑几声,拿起酒壶,要往自己的酒杯之中斟满酒,就在他要举杯之时,眼前的大孝鬼王邪魅一笑,手中一松,空酒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大忠鬼王一愣。 大孝鬼王大笑出声。 两厢数十名死士,一同涌入了大堂,所有的刀剑和弓弩对准了他。 大忠鬼王的目光逐渐失去了温度,最终变得如冰一般寒冷,室内的气压霎时低到零点。 大忠鬼王的威严使在场的杂兵心生胆怯,咽着口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大孝厉声道:“谁敢再退半步,我这就送他去见阎王。” 大忠鬼王一声冷哼,起身,问:“你们这是要杀我?” 大孝和大悌原本不打算回答,可在大忠的积威之下,大孝条件反射地回答道:“是。” “你们合谋? 一起杀我?” 大忠看着大悌,问。 “是。” 大悌咬牙答道。 大忠垂头,片刻之后抬头,凌厉又嗜血的视线扫向在场之人,众人见之胆寒。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相貌变得前所未有的狰狞可怖。 “我曾经以为你们两个只是坏,今日才发现,你们不只坏,而且愚蠢!在杨烈和你们那个不知所谓的朋友之间,你们居然愚蠢到选择后者。 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得!真以为随便什么人,就能抗衡南曜第一剑客? 再者,我再告诉你们一个事实。 我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只剩下了一击之力。 这些年来,就是靠一副空架子震慑你们,你们却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 像你们这种既没有勇气也没有胆略的杂碎,也敢妄想篡位? 也罢,今日就让你们看看,我这最后一击的厉害!” 一声怒吼之中,大忠鬼王终于出手! 第一百九十二章 血战(二) 鬼不收素来行事低调,许多人对鬼王只闻其名不识其人,天京城技击圈内对于大忠鬼王的名字所知有限,大多数人只知道他是鬼不收首领之一,对于其艺业如何并无了解。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自从杨烈问剑天京之后,整个天京城内技击第一人,非大忠鬼王莫属。 大孝、大悌两人虽然也有一身不俗艺业,然则自知本领远不能和大忠相比,这些年隐忍不发,便是怕了大忠的本事。 今日行险一击,既用毒酒又安排精锐死士,只盼能不战而胜。 哪知直到大忠动手时,两人才知自己错得何等离谱。 只见随着大忠一声怒喝,,桌案上的杯盘碗筷全都飞起,如同被飓风裹挟一般,朝着大孝一行人激射而去。 就连方才被摔碎的酒杯,此时也变成了大忠的武器,十数片破碎瓷片,化作十余道锋刃,朝着大孝袭来!大孝此时再无平日的从容,惊叫一声仓皇而退,拼命招架格挡着这些瓷片以及碗筷攻击。 可是这些碗筷在大忠的力量加持下,威力竟然不逊于强弓硬弩,格挡之下直震得大孝臂膀酸麻,丹田一口内息周转不畅,竟是无以为继。 他本想呼唤大悌援手,却见大悌的处境比他更为凶险,身上已然插了两根筷子。 耳中惨叫声不绝,那些死士的修为尚不及两位鬼王,在这等攻击之下无法自保,纷纷中箭倒地。 大孝仓皇而退,忽然间只觉得背后一震,却是已经退到了阁楼边缘,身后就是木墙退无可退。 只听一阵“夺夺”之声不绝于耳,身旁左右,已经插满了碗碟筷著,头上则是满满一碗鱼汤,汤汁滴答落下,流了大孝满头满面。 大忠鬼王傲然直立一动不动,现场变得很是诡异。 大孝鬼王被一堆碗碟包围不敢乱动,大悌鬼王身上插着几只筷子,自己就像是一道菜,身形靠在窗边。 大忠明明再一出手,就能结果两人性命,可是他却停止了。 阁楼上此时只有他们三人,大孝、大悌不敢出声,只是闭目待死。 只听大忠一阵大笑:“蠢材!两个蠢材!把这毒药用在我这废人身上,实在是愚不可及。 我其实只有这一击之力,你们用不用药,都没区别!可惜你们知道的太晚了”他语声越来越低,渐渐没了声音。 大孝、大悌两人迟迟不见大忠发动攻击,睁眼看去,却见大忠七窍中有黑血汩汩流下,身体依旧一动不动,似是已经气绝身亡。 可是他方才那一击威力实在太过惊人,哪怕此时身死,大忠、大孝竟也不敢靠近查验。 阁楼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黑衣鬼卒快步而上。 对于阁楼的一切似乎并未看见,只是禀报道:“刺杀大义行动失败,大义鬼王往这边来。” 大悌踉跄着起身,一边咬着牙为自己拔出身上插的筷子,一边狠声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召集人马,连大义一块儿杀了!鬼市就是咱们的了!” 大孝鬼王眼珠一转:“你身上有伤,我一个人未必对付的了大义。 何况鬼不收人多心杂,大忠还不知道有什么底牌,不好一味用武。 最好还是智取。” 大悌鬼王稍愣,随后道:“这等事你最熟悉,还是按你的办法做吧。 。” 谭笑生一行人赶到设宴之处,他心急如焚,一人越走越快,逐渐把其他人甩在了身后,他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强压下负面的想法期盼着兄长平安无事,然而,当他面对着大忠鬼王保持站姿的尸体之时,他顿时明白,他所祈求的奇迹根本不会发生。 他失声痛呼道:“兄长!” 逐渐冰凉的尸体不会给出任何回应。 合上大忠鬼王满是愤怒的双眼,谭笑生背起兄长的尸体走出了房间。 就在他踏出房间之时,他听见了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 谭笑生此时的内心空荡荡一片,只知道自己要把兄长的尸体背出去安葬,无暇思考其他。 他身上沾满了从大忠鬼王身上流出来的血,缓缓地走出了整幢房子的阴影区域。 出现在光亮处的他,如同一位杀人如麻的骇人修罗。 迎接他的是鬼市的住民,而在鬼市住民的最前方首领位置的是大孝鬼王和大悌鬼王。 大悌鬼王已经换了袍服,可以挡住伤口,大孝也戴了面具,否则那被鱼汤烫伤的面孔也难以遮掩。 谭笑生见到他们,人偶般木然的脸上方才出现了一丝表情,他的面庞逐渐因为恨意而扭曲,就在他要冲上前去杀死这二人之时,杨陌和李延泽从人群之中冲了出来,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臂,而程勇和吕皓在后方,稳稳地接住了从谭笑生身上滑落的大忠鬼王的尸体。 李延泽担忧地看着谭笑生,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忠鬼王的尸体,眼中难掩沉痛之色。 杨陌冰冷的视线扫向大孝和大悌。 大孝鬼王和大悌鬼王如今看他们,就如同看被自己操作的玩偶。 大孝的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他开口道:“大家看见了吧!大义带着大忠鬼王的尸体出来了!各位,信我所言!正是大义杀了大忠!” 方才赶到的杨陌众人和失了魂的谭笑生均不知道,大孝鬼王和大悌鬼王在谭笑生未带着大忠鬼王的尸体走出来之前,他们便散布了大义杀大忠的消息,当下正是他们带着鬼市众人一同来当场取证!杨陌怒道:“你休要胡言!” 大孝鬼王觉得好笑至极,笑道:“你是大义的伙伴? 我算是服了你这位小兄弟了,在鬼市,胡说不胡说并不重要,能人相信、能把事情办成就行了。” 杨陌反驳道:“你这是在为所有颠倒是非黑白之人和歪门邪道之事找借口!鬼市也有鬼市的规则,而这个规则并非是由你来制定,你身在鬼市,就因遵守规则,而你身为别人的兄弟,就应该重情重义遵守道义,而不是下此毒手甚至妄想栽赃嫁祸!” 鬼市众人听出了杨陌话里头的意思,一时间交头接耳的声音又多了起来。 大孝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之色,反而笑得更加开怀,他的笑容无疑是对杨陌的嘲笑,他轻描淡写道:“你的这一套,在鬼市里是行不通的。 鬼市之人,身在鬼市之中却又置身于鬼市之外,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杨陌困惑。 大孝道:“每个人不仅同其他人划清界限也同鬼市划清界限,任何时候,只要保全自己满足自己的利益即可。” 他停顿一秒,的声音陡然提高好几度:“这才是真正的鬼市!” 第一百九十三章 血战(三) 杨陌一怔,片刻之后才明白过来。 大孝、大悌的鬼话并不足以糊弄住这些鬼市成员,只是他们并不在乎真相为何,在乎的只是利益。大孝带他们来,其实相当于选边站。对这些人来说,大忠是谁杀的,鬼市谁当鬼王都无关紧要,只要他们的利益不受损就好,反之就要闹个天翻地覆。 想来这两人这些年能够控制鬼市,靠的也是能给这些人利益,让他们逐渐舍弃大忠而选择这两个小人。今日更是要让他们一起指正谭笑生,把子虚乌有的陷害坐实。、 杨陌想到这里勃然大怒,以更高的声音说道:“一派胡言!对一切事情袖手旁观、不追寻真相、不同其他人建立联系的人不能称为人,这不是人!” 大孝冷哼道:“我们鬼市之中,哪来的人?” “若是你们安心当鬼,这辈子就别想出现在地面上。难道你们这些人都心甘情愿,一辈子藏在地下,当见不得光的老鼠?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出现在人前?何去何从,自己心里难道没有定数?” 多狸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杨陌。 谭笑生望向杨陌,恍惚间,当初在钜子山面对朝阳的少年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大孝脸上笑容全失,他万万没有想到,谭笑生居然还有这么个词锋犀利的朋友。 李延泽趁着这时候站了出来,对鬼市众人道:“大义鬼王方才在一区被黑衣之人追杀,我想一区的诸位也都听说了,大义鬼王死里逃生之后,得知刺客试图取大忠鬼王的性命,这才匆忙赶来,没想到……诸位!大义鬼王绝不可能杀死大忠鬼王!我以我李延泽这颗项上人头做担保!” 鬼市之人,一直没有大声开腔,听完这番话犹如之前听完大孝所说时同样,低下头,同伙伴窃窃私语,不时将目光扫向几位主人公。 杨陌沉不住气,伸出长臂,指着大孝鬼王和大悌鬼王,高声将事实直接道出:“今日,两位鬼王在此处宴请大忠鬼王,也派人前去邀请大义鬼王,派去的人对大义鬼王下了杀手,而此处恰好是两位鬼王宴请大忠鬼王之地。大忠鬼王是被他们所杀!” 鬼市众人听完,纷纷住了嘴,现场一时无比安静,直到大孝鬼王再次仰天长笑,他笑得身子直抖,待他终于停止了古怪的笑声,他对杨陌辩驳道:“我是宴请了大忠兄弟,也请了大义,我派去的人被大义杀光了,而我和大悌、大忠兄长享受宴席之时,大义带着人手冲了进来!大忠兄长为了保护我们,不幸惨遭他的毒手!” 鬼市之人本着明哲保身的态度,没有人站出来支持任何一方。 多狸在一旁看着这出戏,大部分注意力被杨陌那番话吸引了去,她不赞成不理解非常困惑,然而她无法将杨陌的那席话从脑中驱逐出去。 大悌鬼王心领神会,出声道:“大忠鬼王之死的真相一日不能查明,大义鬼王一日不能掌权!在场之人,意下如何?若是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办了,毕竟我和大孝鬼王执掌鬼市的年岁仅少于大忠兄长,这些事情上,我们多少还是拥有发言权。” 大孝鬼王满意地一笑,说:“既然鬼市的大家没有任何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若是大义鬼王想要接掌一区,还得尽快证明自己的清白。” 说罢,他和大悌鬼王调转身形准备离开此地。 就在此刻,谭笑生挣脱了李延泽的束缚,高声叫喊着,向着大悌鬼王和大孝鬼王冲去。李延泽再次冲上前,从背后将谭笑生死死抱住,谭笑生双目通红,整个人陷在复仇的泥沼之中。 李延泽在他耳边高声说道:“笑生!你看看他们!那些就在你面前的人,你把他们看清楚了!” 谭笑生环顾四周,只看到一张张冷漠、木然、害怕的脸。鬼市中人,好似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丝毫不关心!就好像,死去的不是保护他们多年的大忠鬼王,而是一个陌生人!谭笑生双手脱力,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此时此刻想要的复仇,是无人响应的固执己见。大孝、大悌后招未出,自己强援未至,此时火并并非明智之举。他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看着大孝、大悌离开 人潮渐渐散去,而谭笑生从李延泽的臂膀之间滑落在地,失魂落魄、目无焦距的模样宣告着他已经近乎崩溃。杨陌单膝跪在他的身前,将他的身体扶正,道:“笑生!你莫要消沉!权要夺!仇要报!当务之急是控制局势!要笼络鬼市的人心!” 仇要报…… 谭笑生看向杨陌,那人的眼中一如既往,有着绝不被外力所摧毁的坚决和信念。 谭笑生盯着他的双眼,恢复了一丝生气,他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伸出了手,杨陌握住他的手。谭笑生借助杨陌的力量,站了起来。 鬼市的望乡台即为鬼市的墓园,园内设有专门的地方供人进行安葬。在杨陌和多狸的注视之下,李延泽和谭笑生合力将大忠鬼王下葬。 谭笑生将最后一抔土洒在大忠鬼王的坟前,双手抚着墓碑,似再也无法逞强那般,跪在地上,颤声道:“兄长,我年幼之时任性妄为,是你成全了我,让我得以离开地下,游历四方,也是你一路为我保驾护航,我方才在漫长又凶险的旅途之中存活下来,兄长,此番回到鬼市,我欲与你并肩作战,最大的愿望便是保你平安、还你一个你心目之中的鬼市,可如今……我……失败了……” 谭笑生潸然泪下。李延泽双目通红,不忍地别过了眼,他的掌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鲜血。多狸也低头做垂泪状,可她的目光深处,却带着迷茫。 李延泽将面色冷峻的谭笑生带到大忠深院,取出一封信件交给他,信中道出,大忠留给了谭笑生一批死士刺客,名为鬼爪,而召唤他们的方法是敲院落之中的铜钟四声。 李延泽低声问道:“大忠鬼王信上所说,可能告诉我?” 谭笑生没有言语,李延泽看向身后的多狸,多狸当即明白,这是他们有话要讲而不方便自己听到。她欠身说道:“谈兮告退。”说罢,她转身走向远处的角落。 待她走远,谭笑生方才开口,将信中所言道出。李延泽感慨大忠鬼王果真目光放得长远,给谭笑生留下的正是他最需要的——人力。可谭笑生似乎对此没什么感觉,他收起了信件,脸色寡淡。 李延泽的心往下沉了沉。 杨陌没有觉察到谭笑生此时所想,他听了信件的内容,为之振奋和感动,向来有话直说的他对谭笑生道:“笑生!这是一个机会!你大可利用这帮刺客,将大悌鬼王和大孝鬼王一网打尽!” 谭笑生闻言,看了杨陌半晌,苦笑道:“杨陌,你果真这样认为?” 李延泽皱眉。杨陌睁圆了双眼,道:“难道不是吗?” “鬼市中人不分是非,我的兄长为鬼市任劳任怨这么多年,如今暴死,他们有人关心吗?他们真的需要真相吗?我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只等着我和大孝、大悌斗出一个胜者,他们相信最后活下来的人的话。这样的一些人,我怎么能够指望他们还能忠诚于我?” 谭笑生说着这番话,嘴里发苦。 杨陌沉默了半晌,反问道:“你可还记得墨门誓言?” 谭笑生一阵恍惚,不明所以。 “天命无亲,兼爱世人。我自愿加入墨门武者,遵守墨门戒律,保守墨门机密,履行武者职责。我将不自私,不胆怯,不骄傲,不满足。我发誓成为弱者的盾牌,强者的警钟,使天下非攻。我将为墨门奉献自己的生命和荣耀,我将沉默而死,我将永远忠诚!这番誓言,是或许与你没有关系了……” “但——”杨陌话锋一转,反问道:“如果一个人自己都不相信有忠诚,他还指望获得别人的忠诚吗?” 谭笑生一怔。 他离开墨门之后,将当初没能扔出的名牌做成了项链,一直挂在脖子上,用衣衫遮掩。如今,他觉得那块名牌硌得自己胸口疼。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然泪流满面。 最终,他止住眼泪,抬起泪痕还未干透的脸,坚决的双眼盯着杨陌,道:“杨陌,我需要你的帮助。” 杨陌问:“你想如何?” “重整鬼市,将鬼不收变成我期望的模样。”谭笑生一字一顿,道出了他的野望。 第一百九十四章 纠缠 醉云轩内。 杨千雪没等来墨门援兵,却等来了枭卫统领王佑。 由于杨陌的关系,王佑也算是自己人,可是杨千雪对于这位枭卫统领并无好感。 除去对方的身份外,更重要的一点,还是对方看自己的眼神。 按说王佑少年英俊风度翩翩,天京城内不知多少佳丽闺秀盼望得到他的青眼,而且他看向杨千雪的眼神里也无逾越之处,算不上冒犯。 可是不知怎得,杨千雪看到他的目光就总觉得不自在,总觉得对方眼神内藏着某些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连带对这个人都多了三分戒备。 只不过对方主动上门,又没有恶意,也只好敷衍。 王佑走进房中落座之后,拱手道:“千雪姐,我和杨陌在天水塞并肩作战,死人堆里爬出来过命的交情!你是杨陌的姐姐,也就等于是我的姐姐一样。 以后要是姐姐不嫌弃,我可能还要多来几次看望。 要知道这天京城内鱼龙混杂,千雪姐虽然身怀绝技,可是难免有些麻烦找上门。 有我这枭卫统领来往,倒是能给你免去不少麻烦。 只要你不厌恶我就好。” 杨千雪一边听,一边观察他的神色,发觉不像是在说假话,不由得奇怪。 不知这位枭卫统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主动来找自己说这些。 她哪里知道,王佑也有自己的打算。 在他十几年的生命里,并没有男女之情。 可是张素素的出现打开了这道闸门,让他的情感变得难以控制,如同野火燎原肆意燃烧。 他也知道,自己和张素素这段感情充满危险且不受人祝福,偏又割舍不下。 思来想去便想了这么个办法,借杨千雪抵消张素素。 在他看来,任何食物都能填饱肚子,感情想必也是一样。 再说杨千雪品貌不逊于张素素,身份也不差。 虽然墨门矩子之女不比当朝大将军,可是对自己来说,墨门武者的助力远在神策军之上。 是以他便动了这番心思。 这一切杨千雪如何得知? 举拳不打笑脸人,对方主动上门示好,她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好点头敷衍。 王佑为杨千雪倒上茶水,见杨千雪并不说话,他微笑道:“千雪姐或许还在怪我吧? 我刚和杨陌吵翻了,还撤了他的百户,你心里肯定不满意。 这件事,我是有苦衷的,一时也不方便对他解释。 千雪姐请相信我,这也是为他好,等事情过后,我自然向他赔罪。” “原来如此。” 杨千雪倒是不好发作了,不过想想弟弟若能有这样知心的好朋友,杨千雪也只有替他高兴的份儿。 再说,自己要是再争论下去,岂不是成了墨门武者觊觎燕国官职? 面子都要丢光了!她点点头:“我明白,阿陌也明白,大家没人怪你。” “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么说来,日后我常来常往,千雪姐应该不会赶人。” 说到这里,王佑微微一笑,风度翩翩举止优雅,大多数女子见到他这副样子都难以抵挡。 可杨千雪并不买账。 她反倒觉得王佑这样让她周身不自在,感觉在一起说话都大为不该。 连忙寻找话题,想要用正事打发走王佑。 “王统领乃是枭卫指挥,负责京中治安,那些魑魅魍魉你想必不会放过!我正好有件事想要对你说,瑶池坊里面,那名叫谈兮的舞姬有些问题”“千雪姐还是叫我的名字吧,称呼官职未免生分。 你说的谈兮我也见过,有什么问题?” 杨千雪刚刚拿起茶杯却又放了下去,“之前,我用我们墨门铁鹞子给杨陌传信,结果,他压根就没有收到消息!我便追查下去,终于找到了那只铁鹞子,你猜在哪?” 王佑心中好像也有数了,两人异口同声的说:“瑶池坊!” “对,就是那里。 铁鹞子竟然飞到了谈兮那里,你说奇不奇怪?” 杨千雪说到这里,似乎对自己的判断更加有自信了。 之后轻轻一拍桌子:“而且,谈兮曾跟我说过,她是边界的难民,但在我看来,她的身份并没有那么简单。” 王佑一点头:“千雪姑娘,不瞒你说,我也觉得瑶池坊和那位谈兮姑娘不简单!不过瑶池坊背景复杂,我们枭卫也不能为所欲为。” 杨千雪摆摆手,道:“行,我知道了!既然王统领跟我想的一样,事情就好办了。 我自有我的办法调查。 你是枭卫,我可不是,你有顾虑我没有。” “我说过了,咱们是自己人,作为枭卫我不能帮你太多,但是作为自己人,千雪姐有用我之处王某自当效力。 不知千雪姐有什么好的方法。” “说穿了也没什么,谈兮不是在铁鹞子上露出破绽了吗? 正好我也想再次测试一下铁鹞子,看看它是否依旧飞到谈兮身边。” 回到醉云轩,杨千雪准备停当,取出铁鹞子。 这一次,她的铁鹞子做了改进,按照杨千雪的计算,如果铁鹞子再次锁定了谈兮的位置,那么就说明,谈兮身上的阡陌粉,就是自己当初放进揽月弓里,又被神狸巫师摧毁的那一颗。 “倘若真的如此,这谈兮说不定还和草原胡族有关呢可不能大意了!” 杨千雪把能带的装备都带上了,随后将铁鹞子往空中一扔,铁鹞子很快就自己扑通着翅膀,摇晃了两下后开始平稳飞行。 铁鹞子眼睛一闪一闪亮着,体内的磁石不断在寻找阡陌珠的所在。 杨千雪悄悄跟在它的后面,穿梭于天京城的大街小巷中。 铁鹞子飞至一处枯井口,就停留在上空不再移动。 杨千雪有点纳闷,这算什么呢? 杨陌在井里,还是谈兮在井里呢? 就在她纳闷之际,一阵风刮过,吹走枯井上面遮盖的枯叶子。 术者出身的杨千雪,只看了几眼井上的纹路,一眼便认出,这所谓的井口上,绘制着墨门机关制式图样。 她依照墨门机关的制式在附近寻找着,很快发现枯井地下有一处凸起的按钮,杨千雪毫不犹豫的按下。 铁链声嘎吱嘎吱的在响,还没等杨千雪反应过来,盘旋在空中的铁鹞子如箭一般扎了下去,飞入枯井中。 杨千雪楞了一下,索性也紧跟其后,却发现井下原来是一个墨门升降机。 “这里怎么会有墨门器械? 机关又会通向何方? 下面的是杨陌,还是谈兮?” 杨千雪即将进入一个神秘的世界,然而她并没有丝毫的担忧自己,心中最惦记的还是杨陌。 第一百九十五章 儿女心思 跟随升降机,杨千雪缓缓降落于鬼市最为繁华的一区。她惊奇于眼中所看见的一切景象,微微长开嘴巴,想不到天京城的地下,还藏着一个如此繁华的世界。杨千雪好奇且又谨慎的游走于一区之中,她侧身顺着昏暗的角落,往前探索着。 杨千雪并不知道,鬼市刚刚经历了一次权力的更替,就在几个时辰前,那位隐然是鬼市最高权力者的大忠鬼王,已经死于非命。仅仅几个时辰之后,鬼市中人就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人流熙熙攘攘,各种店铺的招牌鳞次栉比,占据了视野。有一酒馆,老板正挤出笑脸张罗着过往的人流,看见杨千雪后,更加热情的出门拉客。“姑娘,里面请~” 杨千雪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是眼睛一瞥间,她就改变了主意:“实不相瞒,小女子在天京城里,也开了一家酒馆,同行,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胖乎乎的老板笑脸顿时有些僵硬,心说你要是偷看我也没办法,这么明着说出来叫我怎么回答你?他居然就愣住了。 杨千雪也不着急,和胖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开酒馆的心得,眼睛却在自己刚才注意到的地方反复确认。为了看得更清楚些,杨千雪还利用聊天的机会,换了几个角度。 那黑布下,专属于墨门器械独特的银光将杨千雪深深吸引。确认了!倒不是说这些鬼市中人有多么嚣张,他们还是稍微掩盖了一下的,但是落在精研器械的杨千雪眼中,些许蛛丝马迹都无所遁形。 实际上,这些都是之前大悌鬼王想要运出去,所以从原先收藏的地方起出来,却被谭笑生突然鬼王归位,打乱了计划,只得又临时藏起来。却不料,落在了杨千雪眼里。 杨千雪很是惊喜,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刚一到鬼市就找到墨门器械了。只不过,她孤身一人,非但不能上去看个究竟,还要避免让人觉察到,她对于这些藏起来的墨门器械有所关注。 不过,仅仅看到一丝皮毛,也大可让杨千雪兴奋不已。她得意的打了个响指,心想:看来草原部落从中原购买墨门兵器的秘密,就是这里了。相比之下,谈兮如何倒不是那么重要了,眼下就得首先找到杨陌。 她撇下酒馆老板,看着已经飞向远处的铁鹞子,又追了上去。 远处大忠鬼王的阁楼烛火荧荧,此时多狸和杨陌并肩站在那里。 多狸问道:“杨公子,多谢你奋不顾身,救我性命。只是萍水相逢,公子为何这般厚待?我听公子说起,墨门武者的职责,什么保护弱小、不怕牺牲,听后我感触颇深。不知道你们墨门武者,还有什么其他誓言吗?” “武者誓言吗……”杨陌沉默片刻,喃喃道:“我将不自私,不胆怯,不骄傲,不满足。我发誓成为弱者的盾牌,强者的警钟,使天下非攻。我将为墨门奉献自己的生命和荣耀,我将沉默而死,我将永远忠诚!” 说话的时候,他眼前闪过无数墨门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大家都秉承着墨门的誓言,自愿为墨门贡献,包括自己的生命。这几句轻飘飘的誓言,背后却是无数人无法承担的沉重负担。在这条路上,有多少人献身,有多少人掉队?难以计数的汗水,血水,泪水,生命,才铸就了这样的誓言! 多狸闻之默然。这就是和她对抗,和草原对抗了数百年的墨门,所奉行的理念?她所背负的天命,是否能够压倒这样的理念?她希望,至少能多了解一下:“可是,天下人都是同样的人,为何一个人,要为了另一个人而牺牲自己?谁来决定?” 杨陌只是默默说了一句:“因为有一些东西,要比生命更加重要。可能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不需要任何报答吗?”多狸锲而不舍地追问。 杨陌看了她一眼:“需要报答的,还叫什么牺牲呢?不过,你也弄错了一点,谈兮姑娘,我们之所以牺牲,并不是为了拯救一些人。我们是为了救整个天下,是为了践行墨门的理想。” 多狸似乎懂了什么。那些追随着她,为了草原的天命而血染沙场的胡族战士,不也是一样,为了一个理想而捐躯的吗? 忽然,远处一个闪着亮光的东西缓缓靠近。铁鹞子停在杨陌和多狸的头顶上,盘旋了两圈,之后便缓缓落下,站在杨陌的肩头。 紧接着,杨陌就看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赶来,不由得心中一惊,一不小心说露了嘴:“糟糕,她怎么追到这里了?” 杨千雪看着面前的两人,脚下一顿,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这铁鹞子,到底是追着他们俩中间的哪个人,来到这里的?本以为通过铁鹞子,就能找到谈兮的秘密呢。谁知道这俩人居然在一起! “嗯?嗯嗯嗯??”杨千雪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了,杨陌居然和谈兮在一起,在鬼市!而且看起来,俩人聊得还挺投机的样子! 杨陌立刻嗅到了危机的味道!“姐,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杨千雪似笑非笑地回了他一句,杨陌立刻闭上了嘴! 空气如同静止了一样,杨陌的汗水顺着后背哗哗直流,心想怎么着地下也如此闷热。其实不然,热源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他身边的两个女孩。 杨千雪和多狸互相对视着,谁都不主动开口讲第一句话。此时的多狸灵机一动,故意将脑袋假意靠在杨陌的肩膀上,娇嗔的说道:“公子,多亏公子相救,那一刻千钧一发,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头晕目眩,两脚发软……公子快扶住我……” 那边,杨千雪哪听得了这话,假装要为弟弟拍一拍尘土,“你看你,身上都沾上土了,还不知道呢。来,姐姐帮你拍一拍。”结果一手就把杨陌往自己身边拽了一下,害的多狸差点踉跄到地上。 她随意拍着杨陌的外衣,眼神却停留在多狸身上,嘴中还得意的教育杨陌:“这样就对了,不要总像小时候一样,总是背后欺负小女孩,以后遇到危险,要保护那些瘦弱的、恨不得一吹就倒的女孩,听明白没有?”杨千雪一边说着,一边假装关心的看向多狸。 草原之上,从小到大都是多狸一个人独大,即使身边有个十分亲近的托娅,几乎对自己也是毕恭毕敬的。她从未感受过被姐姐教育的体验,所以在看到杨千雪一边关心却又一边训斥杨陌的时候,她心中是十分羡慕的。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脚下却悄悄往前靠近了两步。 杨千雪本来就是随便找个借口,作秀给多狸看而已,但是却实实在在看见杨陌身上的污渍,于是手下不由自主的拍:“你看你,衣服这么脏,怎么这里还有呀。” “哎呀,姐。”杨陌愁眉苦脸的推搡着,“出门在外,衣服上染上些污渍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嘛。”已经成年的杨陌对于姐姐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有些难以启齿。 多狸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杨千雪在玩什么,她当然看得很清楚,不过多狸却一点没生气。 就在这时,大忠鬼王的深院中,有钟声传出。 杨陌顿时转移了注意力:谭笑生独自一人在里面,已经很久了!他,有了决定了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鬼爪 大忠鬼王的庭院不似大孝、大悌那般奢华,简单的暗红色建筑在黑暗中,存在感似乎被降得很低。谭笑生面无表情,手中拿着一封书信,静静的站在庭院正中,眼望面前 那铜锈斑驳的巨钟,不断回想着信中的每一句话。 片刻后,谭笑生恍然抬起头,企图在暗无天日的鬼不收中,找到一丝阳光。 片刻之后,他又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想法?若这里也能被阳光照耀,那自己十年来游历天下,寻找的又是什么? 更蠢的是,其实,他早就已经找到了答案,却不敢坚持,不敢践行!而大忠,就在他的犹豫和苟且之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环顾大忠的深院,似乎想要从这里留下的痕迹当中,找到那如父的兄长,生存的印记。但他已经明了,自己的历练,兄长的鲜血,已经明白地向他宣示了,他接下来所 应该走的道路。 谭笑生脱去身上那件普通江湖武人打扮的短打衣靠,换上了黑袍黑斗笠的鬼王服。他随手将那件外衣扔到深院里的一处角落中,就像是在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告别。 大忠兄长,你所在乎的所看重的,这座城,这些人,这些鬼,就由我谭笑生来守护吧!随后,他来到铜钟之前,拉动已经有些落土的钟杵,深吸了一口气后,重重的向巨钟砸去。一声巨响惊动天地,这口巨钟自身工艺出众,另有机关布置,钟声一响鬼市皆 闻。谭笑生如信中所说,接连敲击了四声。随后谭笑生整了整衣服,背着手站在院中静静的等待着。 约莫盏茶功夫过去,数十名用黑纱蒙着半张脸的黑衣人一路疾行来到大忠深院,他们纷纷跪在谭笑生面前,齐呼:“鬼爪,参见大义鬼王!” 其中一名首领站出,拜见谭笑生:“大义鬼王,你终于回来了。大忠鬼王特意嘱咐让我们耐心等待,就一定会等到你的召唤。他果然没有骗我们……”谭笑生看着眼前大忠为自己留下的精锐部下,他紧紧攥着拳头,告诉大家:“我今日重返鬼不收,就没有再次离开的打算,所以,你们无需再慌张了。今后,我就是你们的 王。”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手下一轮接一轮的呼喊,声音响彻大忠的深院,久久回荡着。 李延泽气喘吁吁的来到大忠深院门口,跑到杨陌面前,问道:“刚才是这里敲钟?笑生还在里面吗?” 杨陌点头:“你来的正好,谭兄已经进去很长一段时间了,然后刚刚有四下钟鸣,跟着就有一波蒙着半张脸的黑衣人进去。我现在十分担心他的安全。” “黑衣人?”李延泽眼珠转动,很快,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惊喜和希冀的神色:“如果是那些人的话……” “什么人?我们要不要冲进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杨陌目光盯着大忠深院的方向,根本没留意李延泽的意思,手中紧紧攥着揽月弓,做好下一秒就冲锋陷阵的准备。 李延泽赶忙安慰的拍着他的肩膀,“你放心吧,不会有人跑到四大鬼王庭院中闹事的,我看是好事。” 杨陌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深深往外吐了一口气:“那就好……不,我还是不放心,还是在这守着吧,万一有什么不对,咱们赶紧冲进去。” 李延泽不禁感叹,笑着撞了杨陌的肩膀一下:“杨陌,你对笑生的这份情谊,确实无人能及。” 杨陌摇了摇头,这在他看来,并不是简单的情谊,而是每一个墨门武者都会做的事。 这时,谭笑生从大忠深院中走出,身后跟着的正是刚刚闯进去的那批蒙面黑衣人。与此同时,似乎是接到了什么信号,从深院的附近零零散散冒出,更多的黑衣人。 他们呈半圆形包围住大忠深院的门口,悄无声息的拜倒,口中齐声:“鬼爪迎接大义鬼王归位!”杨陌和杨千雪惊奇地看着这一幕,李延泽小声向他们解释:“这是大忠鬼王临走之前,给大义留下来的,最宝贵的遗产!鬼爪,是鬼市最精锐的部分,也是大忠鬼王才能掌 控的精锐死士,现在大义成为鬼爪所认可的鬼王,他才能真正掌控这鬼市。”真正掌控鬼市吗……杨陌看着众人跪拜的对象,谭笑生穿着鬼王的衣袍,那衣袍从没如此刻一般地合身。看起来,谭笑生如今才真的成为了一名鬼王,天京城地下世界的王 者。他恐怕,再也不会当墨门武者了吧?这一切,一句不落的传入多狸的耳中,她又抬头看了谭笑生一眼,随后悄然向后退了两步,因为她心下知道,大义鬼王的出现和掌控鬼市,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谭 笑生势必要报仇!而且矛头直指和自己合作的大悌鬼王。 得想想办法,加快交易进程,只要那些存放在一区的墨门器械运了出去,什么鬼王的死活,多狸哪会放在心上。 正当她准备溜走之时,杨千雪一个箭步挡在她的身后,若有所指地开口:“谈兮姑娘,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啊?”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紧急的事情没有处理呢。”多狸随口找了一个借口,但是说出来后,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不远处的杨陌也听见说话声,回过头询问:“谈兮姑娘,你在这里也没有熟人,哪里来的要事处理呢?”多狸到底是多狸,虽然事出仓促,脑子转的可一点也不慢:“我,我其实是害怕了。这地方,初看起来挺有意思的,可待久了,到处阴森森的,人也都很奇怪。你看这些人 ,来无影去无踪的,真的好像鬼一样,就不像人……身上的气息也都很吓人……杨,杨公子,你护送我回地上吧。我不敢再呆在这里了……” 杨千雪道“你一个女孩子走实在有点危险,不过杨陌在这里还有事要做,不如我送你离开。” 多狸扭头看向杨陌:“杨公子你说呢?到底由谁送我,我听你的。” 杨千雪笑道他心里想的我最懂了,他当然是希望由我这个做姐姐的亲自送你了。是不是杨陌?” 杨陌朝多狸看看,多狸双眼脉脉含情“杨公子,谈兮需要你的保护啊”;再朝杨千雪看看:杨陌,还是我去送吧,你懂的”。 杨陌道:“千雪姐姐你看着办吧。” “谈兮姑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要不干嘛一个劲儿的拒绝我。”杨千雪往多狸的身边凑了凑。“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啊!若是姐姐可以送我离开,我当然开心都来不及呢。只不过……”多狸话也未说完,就被杨千雪一手挽上,深深嗅着她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香粉味, 嘴上说着:“那就走啦。”多狸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和杨陌说,她脸上有些不开心,生生被杨千雪拽走,一路走,还一路扭着头向杨陌目送道别。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多狸的算计 多狸与杨千雪离开不久,便借着鬼市地形摆脱了杨千雪。她独自行走时间不长,托娅便迎了上来。自从多狸进入鬼市,托娅便在暗中保护。只是之前多里一直与墨门众人待在一起不便露面,此时才敢出面相见。 托娅神色紧张:“大巫,鬼不收不似别的地方,在这里做事一定要加倍小心。” 多狸面色如常:“我倒是觉得,还挺好玩的。地方好,人也有趣,比起草原这里更有意思。你看,我们头上。” 托娅闻言抬头,却见空中一只铁鹞子在天上飞舞。托娅皱眉道:“墨门铁鹞子?” “是啊。我就说杨千雪没那么容易打发,原来是存着这个心思。”多狸微笑着摸了摸脖子上的冰血链,“墨门机关术果然厉害,不光是能跟踪阡陌石,甚至连谁用过的阡陌石都有印记。这位杨姑娘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来着。” “她对大巫起疑了?” “或许吧。毕竟她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那要不要我们……” 多狸摆手道:“没这个必要。现在墨门出手也是对付鬼不收,我们何必替那些废物火中取栗。”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放心,我自有办法!”多狸目光中似有火焰,她双手在半空中朝铁鹞子的方向画着圈,一个血色的圆环悬挂在半空中,此时多狸嘴中还念念有词的在说着什么。 当多狸再次睁眼的时候,半空中的铁鹞子像是迷失方向那般,一个劲儿的在空中打着转。多狸朝托娅使了个眼色:“我们可以走了。” 两人快步离开,来到一处角落,多狸将方才所见告诉托娅:“眼下,大义鬼王已经掌握了鬼爪,在鬼市中恐怕无人能敌,我们必须马上去找大悌鬼王,让他快点把货运出来。”托娅点头同意,两个人朝着大悌鬼王深院的位置跑去。 俩人来到大悌鬼王深院门口,等不及守门的侍卫通报,便径直闯了进去。 “大王,大王,有人找你!”手下在院中大声喊着,试图在多狸闯进之前,让大悌鬼王心里有数。 大悌鬼王从里面踉跄着出来,:“何人敢闯我的住所!” “是我!”多狸径直来到大悌鬼王的面前,冷声道:“你的住所莫非我来不得?” 大悌此时也看清来人,连忙行礼道:“参见多狸大巫!” “免了。”多狸摆手道:“现在不是讲俗礼的时候,我有要紧事和你说话。”多狸眼神向大悌的屋中瞥了一眼,示意屋中说话。 “请进。”大悌鬼王如梦初醒,将多狸及托娅让进房中。 彼此落座之后,多狸开门见山:“你和大孝击杀大忠,又让谭笑生铩羽而归,是不是就以为自己高枕无忧?真以为谭笑生那么容易对付?” “这自然不会。我也知道谭笑生与墨门有交情,肯定会向墨门求救兵。不过这没什么关系,第一墨门向来不介入南曜内务,更不会涉足江湖恩怨。第二,就算墨门此番破例,也需要时间。等他们强援赶到,我们的人手也到齐了,到时候谁胜谁负犹未可知。”大悌鬼王标志性的一字眉得意地挑起,“大巫,我等虽然不如你聪明,但也没有那么蠢。事关自己性命,谁会大意?不过鬼市能存在到今天,可不是几个人就能挑翻的。” 多狸冷哼一声:“你所谓的人手,是指鬼爪?” 大悌鬼王面色一变,“鬼爪?大巫怎会知道这个名字?” “因为刚刚大义鬼王鸣钟四记,随后便有大批自称鬼爪的人上门参拜。” 大悌鬼王原本以为四记钟声只是送葬,此时才知居然是召集鬼爪。他深知那支人马的可怕之处,绝不是自己所能应付。连忙道:“大巫请原谅小人方才的冒犯。鬼爪乃是鬼市精锐,小人不是他们对手。还请大巫代为出手料理,日后鬼不收定会报答大巫恩情。” 多狸胜券在握的微微一笑:“我有一个主意,或许可以帮助你。” 大悌鬼王点头哈腰的洗耳恭听:“请讲。” 铁鹞子摇摇晃晃的再次回到了杨千雪的身边,她将铁鹞子拿在手中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损坏。心中庆幸,却又有些好奇,这铁鹞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原本杨千雪只以为是铁鹞子在多个目标之间发生了错乱,现在却又不确定了。 杨千雪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中,拿出工具。叮叮当当的修了两下后,她将手中铁鹞子再次抛到半空。杨千雪双手合十,看着铁鹞子暗自祈祷:“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而这一次,铁鹞子在空中转了两圈后,直直飞向大忠深院的方向。杨千雪这次一步不落,紧紧跟在它的后面。 果然,铁鹞子自动定位到杨陌的位置。此时的杨陌正在和谭笑生议论,看见杨千雪靠近,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杨陌开口问道:“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有没有把谈兮姑娘亲自送回地面呀?” 杨千雪若无其事:“放心吧,她现在已经安全到达地面了。你们呢,商量的怎么样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如何重夺鬼市。” 杨陌点了点头:“姐姐说的对,我们也在说这事儿。” 谭笑生道:“虽然我眼下掌握了鬼爪,可大孝大悌,毕竟根深蒂固,贸然行事,只怕损伤太过。我看,还得抓住他们的要害。” 杨千雪道:“你的意思是?” 谭笑生冷笑,丝毫看不出之前的颓唐了,显然复仇的怒火,已经将他全身都燃烧了起来:“这两个叛徒,不惜和外人勾结,不就是为了帮人家偷运军器吗?这就是他们的要害!现在我重掌局面,鬼爪又向我效忠,这事儿瞒不住,他们一定已经知道了。换做是我,必定要急着将那些军器运出,否则一旦被我扣住,他们拿什么向自己投靠的主子交代?” 杨陌击掌:“说得对!那么我们是不是先找到这些军器?” 谭笑生笑笑,道:“我说起来是一区之主,但实际上,对一区的了解,说不定还不及那两个叛徒。万一打草惊蛇,闹出乱子来,反而不美。其实,我们不用去找,那两个叛徒的人,自然会帮我们找到那些军器!我就用军器做文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器械之争(一) 鬼市一区中,往日热闹非凡的地方依旧人潮汹涌,只不过,一区下面的地道中,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狭窄的空间中,一批蒙着黑布的器械正在被偷偷往外运输。 旁边大孝鬼王的死士低声嘱咐道:“大家都动作麻利点。 要是闹出动静,谁都别想活。” 潮湿的泥土地上,脚印已经重叠在一起分辨不出了。 行色匆匆的一行人,借助火把微弱的光线缓缓前进,像是黑压压的一群虫蚁,体内却包含着剧毒。 黑暗中,一块蒙着器械的黑布悄然掉落,墨门制造的弓弩露出真容,领队的死士赶紧小跑几步,急忙掉落地面的黑布,铺盖在弓弩之上。 之后他板着脸,告诉运送器械的死士:“今时不同往日,大家都仔细点,别露了破绽。” 众人害怕的不敢抬头,连忙低下头来俯首称是。 头顶几尺之上,就是灯火通明的交易中心。 与那里相比,这里像是一片坟墓,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死士都屏住呼吸,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就连车轮滚在土地上的声音,也尽量保持在最小。 目标:三区运河!这一边,杨陌和杨千雪躲在暗处观察,看着一车车的墨门器械被运出,两个人对视一眼,暗道谭笑生的计划果然靠谱,对方一动,他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只见那一车车墨门器械用黑布压着,忽然一阵冷风吹过,黑布被风吹起,似有凛冽的寒光一闪而过,在鬼市阴森森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杨陌和千雪暗吸了一口凉气,互相看了看对方,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杨陌向杨千雪递个眼色:现在就动手? 杨千雪竖起手指,在杨陌眼前摇动,又瞪了他一眼。 杨陌讪讪,俩人原本说好了,找到这批货,确认确实是墨门军器之后,便只需要传回消息,等待谭笑生的人来接应。 毕竟这是鬼不收的地方,墨门的援兵未到,贸然动手确实不妥。 只是,一想到在北疆战场上,就是这些鬼不收偷运出去的军器,伤了许多无定军战士和墨门武者,杨陌心里这口气就堵得慌。 他正憋气,手心忽然一凉,侧目看去,只见杨千雪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朝他打着手势:我去给谭笑生送信,你盯着这些器械。 杨陌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个问题:那我们在哪里会合? 杨千雪朝他笑笑,却不说话,转身就要走。 杨陌有点着急,捉住她的手不放。 杨千雪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在杨陌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露出一个熟悉的微笑。 杨陌这才反应过来,从小到大,杨千雪几时想找他会找不到的? 大悌鬼王气喘吁吁的跑到大孝鬼王的居所门口,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多狸的那句:“或许,这件事情大孝鬼王可以帮上你。” 多狸虽然身为女子,说话也是如清风细雨娓娓道来并没有刻意板起面孔耍威风,但她身上自有一种难言的气质,让大悌一见就心生畏惧,从心里愿意听从其调遣。 所谓王霸之气并非虚妄,至少在这个女子身上,得到了充分应验。 大孝门前的护卫已经发现大悌,连忙参拜迎接。 大悌鬼王的大手随意一挥,示意他们起身,紧接着便开口询问:“你们大王现在在哪里?” 嘴中一边问就一边往里面闯。 虽然两位鬼王平日里关系亲厚,但是大孝为人奸诈,最怕别人暗算自己。 就算是对大悌也同样加以防范,此时见他向里闯,守卫连忙横在大孝面前,口内说道:“鬼王你现在不能进去,我们大王睡觉之前特意嘱咐了,在他没睡醒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私自闯入。” 大悌鬼王勃然变色:“某家与大孝不分彼此,我来他的地方,还用得着你们点头?” 就在他几乎准备硬闯的时候,庭院中传出一阵响动,大孝鬼王八尺有余的修长身高出现在众人眼前,伸着懒腰走出自己的房间,只见他面色红润,神色轻松,看样子一定是睡了个好觉,脸上的烫伤也消失无踪。 显然他也不是一味嗜睡,只是借睡眠调养伤势。 四大鬼王除了谭笑生以外,每人都有独门绝技在身。 虽然大孝、大悌的武艺不及大忠,可是自家的拿手本事也是有过人之处。 他看着大悌皱起眉头:“大悌,你来我的家里闹什么?” “大孝出大事了!” 大悌冲进院中,标志性的一字眉再次高高挑起,一开口就直入正题,他压根就顾不上身边的手下,冲到大孝身前低声说道:“那些鬼爪居然还在,而且为大义所用。 大义可能要用这些人对付我们!” “然后呢? 他要用鬼爪和我们火并? 你想想鬼爪的岁数,就算他们再厉害,如今都是老弱残兵,未必就能胜过你我手下的青壮。 再说大义是讲规矩的,他要动手总要有借口,难道无缘无故就开战? 如果那样他在大忠死后直接动手就是了,又何必等?” 大悌鬼王摇头道:“不可大意!墨门器械的事就是他的把柄!鬼不收一项规定就是不允许参与到地上的争斗,偷运器械怎么算也是犯了戒律,如果被他抓住把柄,咱都没好日子过。” “就凭他?” 大孝鬼王冷笑一声,随后长长呼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其实已经想到了,已经吩咐手下的人将墨门器械从一区偷运出来。 他没了证据,又能把我们怎样?” 大悌反而显得更加不安,不停的转来转去,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大孝啊大孝,不是我说你。 偷运出来又不代表就彻底安全了,在这批器械没有交付到草原手上的时候,就都不能算彻底的安全,你啊也别高兴的太早了。” 其实在大孝的心中,他也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虽然嘴硬但是却还是忍不住的松了口:“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要做点什么呢?” “唉!” 大悌鬼王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手抱着头不断的叹气。 现在倒是大孝鬼王变得着急起来,起身站在大悌鬼王的面前,他的影子覆盖在大悌的身上:“你说你这个人,刚刚我不搭理你的时候,你自己一个劲儿的说个不停。 现在我让你说解决办法你倒不说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办啊。” 大悌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中尽显无奈:“兄弟,不是我不告诉你,是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无言的面对面站着,大孝时不时用拇指揉着太阳穴的位置,不知道是因为昨天的大酒,还是因为器械的事情而头疼。 大孝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五官紧紧拧在一起,突然眼中泛光,啪的一声将手拍在大腿上:“行了,你放心吧。 这件事我自有办法解决。” 说完就往外面走。 大悌鬼王还未从悲伤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却紧紧追问着:“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啊?” “这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得了。” “唉!唉!你这人!唉!” 大悌鬼王望着大孝的背影深深的叹了口气,心中却有些轻松,怪不得多狸指点他来找大孝,原来还真的有办法? 一区的营帐里,火焰柴火霹雳吧啦的响着。 谭笑生呆着鬼爪,整顿着一区。 他原本已经确定墨门器械存放位置,可是带兵杀来时却发现器械尽数失踪。 对此他倒是不着急,有杨陌姐弟在,怎么也不会让东西飞走。 只不过借此机会立威外加清除大孝、大悌的党羽正当其时,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部下站了一片,个个却都垂头丧气着,有些人闪烁着双眼,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着些什么勾当,然而有些胆小的甚至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他们集体背着手,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是出乎一致的统一,都是紧缩眉头。 就在这看似一平如水的气氛下,沉默已久的谭笑生终于发话了,就如一粒石子投入湖中震起无边涟漪:“所有人给我听着!先前我前去游历江湖了一阵子,有些人便以为我不会回来。 如今我不但回来,还要重整鬼不收!之前你们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我就是你们的报应。 不管善恶,都要算个清楚。 勾结外人私运货物,这个罪过是什么,大家心里都知道。 只是有些人以为我抓不住人,还有人认为我不敢动手用刑所以才肆无忌惮。 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到底敢不敢!” 底下的人全都敛声屏气,不敢多说一句话,甚是故意压低了喘息的声音,就像是生怕被鬼王捉住痛脚,施展雷霆怒火。 “那些被大孝收买的人已经被抓到了,就在门后等候您发落呢!” 一名鬼爪前来报信。 谭笑生冷哼:“哼!好!带上来!审!” “是!” 鬼爪退下,不多时便带了几个汉子上来,那几个汉子早已面无血色,战战兢兢,甚至不敢抬头,生怕又触怒了谭笑生。 那鬼爪一推搡,汉子们便跪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谭笑生一撩衣服,坐在正当中的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她他们,良久到:“说,之前存放在一区的那批器械到哪儿去了?” 大汉拜伏在地,大臂的肌肉因充血而微微发抖:“鬼王说的事情,小的真的不知啊!” “不知道? 这种话你觉得能骗过谁? 难道你还要我帮你想想? 这也不是不行,不过其中滋味怕是不好受!我向来反对滥用私刑,可是如今为了查出真相,也顾不得那许多了!鬼爪的手段你们都很清楚,真要让他们出手么?” “鬼王容禀,小的真不知道那批器械去处。 我承认我收了大孝的好处,可是这等大事小的是没资格知晓的呀。” 另一大汉也跟着喊冤:“是呀!小的们也是听命办事,这等机密大孝不会对我们说。 小人斗胆说一句,那批货现在追还来得及!” 谭笑生陷入了沉默,那些大汉见此事有门路,便纷纷皆开口附和:“是呀,大王,我们真的是很冤啊大人!” 可是鬼爪众人却不吃他们这套,一名鬼爪冷声道:“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我用些手段,你们就能想起点什么了。” 谭笑生并没有直接就作处罚或者指示,而是转过身去不再往这里看,显然是默许了鬼爪动刑。 此时又一名鬼爪走进来:“鬼王!杨姑娘求见。” 谭笑生眼中冒出亮光,猛然抬头:“快快请进来!” 杨千雪风风火火,走进来便说道:“我与杨陌追踪到了那批武器的下落,杨陌跟着他们,我来送信。” 谭笑生略微思索,将杨千雪拉至隐蔽之处,两人纷纷背对众人:“你来得正好,我这就调动人马,给他来个人赃并获!” 杨千雪问:“你觉得他们会去哪?” 谭笑生沉吟片刻,说道:“要运走这么大的一批器械,其他小路必不可走,必然是通过水路,而三峰闸便是这批器械的进入运河的必经之路。” 谭笑生望着三区的方向,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即刻调动所有能调动的人手,赶往三峰闸!” 杨陌跟着车队一路摸索,这一路上躲躲闪闪隐匿身形气息倒是也没被这些死士发现。 这时候,只见那车队七拧八拐,在拐到一个路口之后,终于走到了仓库附近。 不远处,则是一处运河船闸,原本从地下各条暗河涌来的水流,经过这船闸的梳理,一下子就成为一条可以通航五百石以上大船的运河了!杨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如果说没猜错的话,这仓库内应该有重兵把守,随后,这批货将会通过运河送走。 假若这时再放任不管下去,要是等到这一车器械被押送进了仓库,恐怕就很难再收回来了。 杨陌心急如焚,脑子里生出一个又一个念头,旋即又被一个个否决,眼下他势单力孤,还真的玩不出多少花样来。 眼看时间流逝,杨千雪和谭笑生却迟迟不出现,那边几条大船都靠上码头,开始装货了。 杨陌正准备孤注一掷,忽然眼前一亮。 机会来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器械之争(二) 装运器械的车队到了码头,码头上大悌鬼王的手下排的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拦截在要路的位置上。大家显然已经准备就绪,接受来临的车队。 带队首领大喊一声:“停!” 浩浩荡荡的车队便立刻停了下来,众多鬼卒原地不动等待首领发号施令。 对面大悌的部下中一人当先而出,朝着这边走来。这边带队的首领也向前走去,边走边道:“动作麻利些,只要这些东西出了手……” “小心!” 那名大悌的部下脸色忽然一变,大喝一声小心,自己抢先向地上卧倒。大孝的部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自己身后已然发生了变化。杨陌眼见因为双方交接防范难免松懈,如何肯放过这等良机?自隐身处飞身而出,揽月弓箭发连珠,片刻间已经把一只箭袋里的箭射空。护卫器械的鬼卒被射杀数人,防 范出了缺口。其他人刚要围攻杨陌,不想杨陌此时已经冲到一部放置着万箭弩车的大车之前,随后按动了机括。他方才便发现这些鬼不收对于墨门器械了解不多,万箭弩车这种危险的器械,在装运之时居然不先行卸下弓箭而是带箭运行。这等行为若是被墨门术者看到,少不得一顿 臭骂再赏一顿鞭子过去,相关人员不关上一个月抄写万遍墨门术宗戒律怕是过不了关。很可能这些鬼不收不懂得装卸弓箭,万箭车的箭卸下去装不上,车就成了废物,只能如此冒险。但不管怎样,这都是自己的机会。随着机括按下,一阵金属的摩擦声响起 ,随后只能空气中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响起,万箭弩车所承载的弩箭在片刻间悉数倾泻而出!霎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大孝、大悌这些手下身手本来不弱,可是面对机括之力发射的弩箭,却毫无招架之力。眨眼之间死伤枕籍除去少数几名好手反应敏捷及时卧倒 外,余者非死即伤。大孝也恰在此时赶来,把这一切看个满眼。要知这些鬼卒心腹乃是大孝立身鬼市的本钱所在,眼见自家心腹死伤殆尽,大孝只觉得两眼冒火喉咙发干,仿佛被人在心口插了一刀。他一声怒喝朝杨陌冲去,口内大喊 道:“小辈受死!”杨陌本就是墨门年轻一代中出色好手,又在天水塞经过战阵,与王佑联手斩杀了莫日根这等高手,一身修为大有提高。眼看大孝冲来不慌不忙,几颗墨门诡雷从杨陌手中 丢出,正正落在了大孝鬼王的脚底之下。 随着一声巨响,地上泥土被炸得四处飞溅,地面瞬间便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大坑! 大孝鬼王摔了个狗吃屎,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失去了知觉,也不知是受伤还是发麻,一时之间无法前行,只好大叫道 :“快来人啊!”大悌鬼王眼见这一切吓得目瞪口呆,看向身边多狸,显然是乞求这位大巫出手。多狸并没有将狼狈不堪的大孝鬼王放在心上,而是注目于正跳跃在车辆和烟雾之中的,那 一道熟悉的身影。 “又见面了,杨公子……期待我给你带来的新惊喜吧……”多狸低声呢喃着,将一张面具戴了起来。 代表着神狸大巫的面具,在天京城地下出现!烟雾弥散之际,杨陌凭直觉判断方向,只见他双眼紧闭,丝毫不受耳边纷杂的声音影响,在。不远处的大孝鬼王抹黑爬起,面色通红的低声咳嗽了两声,十分嫌弃的以手 扇风,企图消散周围浓浓的死亡气息。 就在烟雾淡去之时,杨陌再次拉开揽月弓,代表死亡的银色重新掠过鬼不收的黑暗。“大王!小心啊!”大孝鬼王身边的死士不惧危险,纵身一跃将大孝鬼王推开,但是为时已晚,只能救下大孝鬼王一人了,而自己却在劫难逃,利箭穿喉而过,将其性命终 结。 杨陌这时将揽月弓分开,左右双持弯刀,借着烟雾的掩护,向着车辆背后行进,刀在手,敌在前,这一次,他就要取下大孝鬼王的首级! 眼看大孝鬼王就要人首分离时,多狸从斜侧杀出,双脚轻轻点地,伏身冲了过来。 人还没到,冰血链已经破空而至!杨陌只觉得半边身子都被寒气沁入,汗毛都竖了起来,不得不退步向后,躲开冰血链的一击。一阵妖风吹过,刚刚未消散的烟雾再次笼罩在杨陌和多狸中间。两人就着烟雾,依靠直觉交手。多狸心知阡陌石能克制巫术,纵然自己法力高强也难免受到影响。索性放 弃法术,改以武艺对敌。杨陌不料鬼市之中还能遇到这等好手,一时不察右臂被扫了一下,衣服被扫了个口子。 但给杨陌更大冲击的,则是眼前人的身份! “神狸大巫!你…你怎么会出现在天京城内?” 多狸也不开口,手中冰血链当做链子鞭用,幻化出层层充满杀意的死亡波纹。 大悌此时也飞身重来准备助阵,杨陌心知自己孤身一人不可恋战,再次丢出两颗墨门诡雷,随着呲呲的声响,烟雾弥漫,杨陌的人影,消失在烟雾之中。 大孝鬼王大喊道:“快追!”哪知道多狸却站着不动。 大孝冲着多狸大吼:“我叫你追,你没听见吗!”多狸望着杨陌远去的身影,面纱后面的表情无人知从。她回头看着,语气冰冷:“我叫你抓紧运货,你听见了吗?” “运货!要是再有人捣乱……” 多狸看也不看他一眼:“有我在这,没人能捣乱!快去做事!”随后冰血链一挥,一道巫术光芒落在大孝身上,他那失去知觉的双腿很快便有了感觉,可以勉强行走。 大孝鬼王无话可说,也只得吆喝着手下去收拾残局,搬运货物了。趁着多狸没留神,他偷偷点了几个心腹手下:“你们拿着我的信物,快点去地上,向枭卫总管求援!”鬼市三区的运河旁,多狸身上穿着黑色宽松的罩袍,脸上带着标志性的面具,恢复了战斗时的装束。微风拂过,多狸乌黑亮丽的头发而起,伴着额间的碎发甚是好看,恍 惚间竟以为是女神降临了人间。 大悌和大孝分别站于她身后两侧,大悌朝着多狸表忠心献媚:“货物都已经搬运上船了。大巫在此果然诸邪辟易,没人再来捣乱。”大孝的手下正在匆匆忙忙的往四艘巨船上装运着器械,那些攻城大炮都被装放在第四艘,较另外三艘更庞大的船上。这许多威武的兵器堆放在一起,充满了厚重威猛的气 氛,叫人不禁期待,当它们打破沉默发出怒吼的时候,会是怎样惊天动地的景象。 多狸站在一旁,垂眼看着,虽面色波澜不惊,心中暗自感慨,这墨门武器果真是名不虚传,也不枉我们使出这么大力气来夺走它。 多狸看着不远处运河出口,那逐渐亮起的光线,淡淡的点了点头:“起运吧!” “起锚!” 随着大悌鬼王嗓音浑厚的一声令下,这四艘船只缓缓推开河水,吱吱呀呀,摇摇晃晃,就着夜色,在多狸紧紧的目送下,缓缓驶出鬼市三区。 多狸自己,则踏上最后的一条大船。 杨千雪再次将铁鹞子抛掷空中,跟随着它的踪迹,杨千雪和谭笑生共同找到受伤的杨陌。 看着依墙而站的杨陌,杨千雪额头因焦急露出黄豆大的汗珠,嘴中喊道:“阿陌,你哪里受伤了?”杨陌见自己的姐姐过来了,心里也放松了下来,此刻右臂上的伤口好像也没有那么疼了。于是就势半倚在杨千雪的怀中,此刻的杨千雪低头看着难得柔弱一次的弟弟,眼 神中透露出数不尽的心疼。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杨陌鬓角零落的头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杨千雪还是没能忍住,主动开口询问起来。 杨陌捂着右臂火辣辣的位置,“刚刚我不小心,被神狸大巫的软鞭所伤。” 神狸大巫?杨千雪脑中,直接浮现出谈兮的面容。尽管杨千雪不认为神狸大巫会来南曜做舞姬,可就是觉得,这女子很可能和谈兮有关。 杨陌将头转向谭笑生的方向,紧紧握着他的手:“他们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就看你能不能抓住。如果让他们跑了,再想找理由对他们宣战可不容易。” “你好好照顾自己,三峰闸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嗯!你先去,我紧跟其后。”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杨陌也松了一口气,继续交代杨千雪:“姐,你快去通知王佑,让他设法从运河上阻拦。这件事,天京城中也只有他能办 到。” 谭笑生一袭黑袍,身后跟着一众蒙着黑面的鬼爪。他们浩浩荡荡的站在鬼市三区的入口,与大悌的死士相对而站。 大悌的死士各个手持兵器,将鬼市三区本就不大的入口,堵得水泄不通。双方都毫不退让,互相对峙着。“大义鬼王!自来鬼市四区,泾渭分明,大义鬼王自可往来自如,但鬼爪不能进!规矩如此,请鬼王不要为难我们!”大悌鬼王手下其中的一名死士,在众人面前缓缓把剑 拔出,紧接着,他身后的一众死士都纷纷效仿。局势一度紧张,但是谭笑生反而显得无比淡定,他小声告诉身边的鬼爪:“不要做出任何反应。” 双方脆弱的关系似乎一碰即碎,大悌的死士嚣张的蠢蠢欲动。 此时,谭笑生站在双方中间, 严肃的说:“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是要干嘛?难道鬼不收内部因为自相残杀而死的人还少吗?” 谭笑生的一袭话落地,一时之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大悌的死士有些心虚的将刀入鞘。 他从怀中掏出大忠鬼王留下的信件,一封苍白的信纸在众人面前打开,鬼爪个个面色严峻。 “这是大忠鬼王留给我的信,他在信中将我离开这几年,鬼不收内部发生的事情交代的十分清楚。关于你们大王究竟有何企图,信中也写的一清二楚。” 鬼市三区门口,一排站着的大悌死士面面相觑。因为毕竟关于他们的大王到底在干什么,他们并没有一个人是清楚的。 然而领头的死士仍然站了出来,“口说无凭,你以为就凭你的三言两语,我们就轻易的相信你了吗?”“我的心思就是让鬼市中的众人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之下,而不是像这里的环境一样,昏暗无边,终生见不得太阳。”谭笑生的语气越来越严肃:“大悌鬼王做的确是实 实在在的出卖鬼市,你们为虎作伥同样有罪!现在让开的,可以既往不咎,挡路者杀!”一声杀字出口,谭笑生身后鬼爪同声长啸,随后飞扑而上,刀光血雨间,一场杀戮拉开序幕。 第二百章 器械之争(三) 枭卫府,王佑独坐书房,手中把玩着一块玉佩,这块玉佩属于张素素。 都说玉暖通灵,一块玉佩戴得时间长了,就会和人的体温一样。这块玉他已经戴着很久了,出入禁宫,见玉即行,可如今它还是冰冷如石,并未显出玉的灵性。 想起张素素,王佑又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雪屋之夜,随后又想到了杨千雪。要想斩断孽缘,最好的办法,就是快点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只是杨千雪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王佑感觉的出来,自己的魅力在这个女人面前似乎失去了效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按说自己的相貌自己心里有数,放眼天京少有人及。身份财富也足以匹配央企那雪,为何她就对自己丝毫不动心思? 心烦意乱之下,王佑叫仆从,取来了练功的短衣。王佑换好短衣,又吩咐道:“我在练功房练剑,若非宫里有事,今日谁来都不见。” 仆从应诺,将王佑的吩咐传递给门人侍卫,而王佑则提起了烈阳剑,直去练功房练剑去了。也就在他进入练功房不久,杨千雪飞马来到了王佑府门之外。 把守门禁的护卫双臂交搭拦住杨千雪去路,一人问道:“杨姑娘,你可有宫中谕旨?” 杨千雪眉头一皱,说道:“我不是宫里的人,何来宫里的谕旨。” “抱歉,统领大人刚刚吩咐,除了宫里有事,其他人今日一概不见。” 杨千雪哼了一声:“墨门子弟出入几时需要宫中谕旨才能见人?” “杨姑娘请不要为难小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还请姑娘谅解。” 杨千雪并不喜欢欺负人,然则事关紧急却由不得她从容。她故作听话后退两步,就在两名卫士略一松懈之时,右足踏地身形凌空而起,快靴踩着一个卫兵的肩膀,直接翻入枭卫府中! 两名护卫不敢与杨千雪交手,只能高声大喊:“有人闯府!有人闯府!” 这一喊,枭卫府内的护卫都朝大门处集结而来,领头的铁无环见闯入的人是杨千雪,连忙呵斥众人不得上前,又朝杨千雪道:“杨姑娘,王统领有令,今日不见客。你闯进来也没用啊。” 杨千雪哼了一声:“我有要紧情况见他,事关墨门器械,他如果还不见我,耽误了大事何人承担?” “这?”铁无环略有些迟疑。这时,内院传来王佑的声音:“是杨姑娘吧!让她进来!” 此时王佑刚练完剑,身着短衣,手中还握着烈阳剑,头上满是汗珠。杨千雪见到王佑的样子,道:“王大人,真是有闲情逸致啊,在府中练武也不见人,莫非墨门器械的事对贵国无关紧要,只是小事一段?” 王佑将烈阳剑放在一旁,擦了擦汗问道:“王某只是不想被人打扰,没想到下面的人却把事情弄成这样子。不知道杨姑娘此来,有何紧要军情?” 杨千雪知道情势紧急,也不再继续言语攻击,将眼下的情况向王佑道明:“王佑,眼下是分秒必争!这些军器一旦过了三峰闸,从运河出海,怕是难以再拦截。墨门的人手还没到,现在就全靠你了。” 王佑神色一变,手握烈阳剑,一跃而起:“铁无环,集合鹰骑,联络水师!封锁三峰闸!” 说着,王佑推门而出。铁无环来到王佑身边低声道:“总管那边有令,让我们别管鬼不收的事。” 王佑紧紧抿着唇,“你们按我得命令行事就是,至于叔父那里,由我负责!” 王景书房内。 今日不用当值,王景正在屋内摆弄着油灯灯芯。王佑推门而入,随后回手带上房门。王景见王佑这幅模样却没有丝毫惊讶,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而是继续拨弄着灯芯,看着那火焰越升越高,直到屋里亮堂了些,才用罩子将灯罩上。 来的路上,王佑的胸中有无数的话想说,他想着无论王景说什么他都要去三峰闸,绝不会被阻拦。如若他拦阻,不让枭卫跟随,他就一个人去。可到了跟前,心里的话便随着这火苗一烧,都烧成青烟说不出来了,在王景这个从小抚养他长大的人面前,王佑好像总也提不起劲来。 王佑抹了抹额头上的水,还是朝着王景抱了一拳,刚想开口,王景却朝他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去吧。” 王景的话真是让王佑万没想到,王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王景接着说道:“鬼不收乃是亡命徒,你千万小心,别以为自己是枭卫人家就怕你。记住,万事以保全自己为上。” 先是惊,后是喜,王佑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头流过,他拱手道:“谢叔父!” 多狸站在船头向远方望去,三峰闸巨大的身影早已隐没在黑暗之中。而再朝北看去,前面三艘船的影子也是越来越淡,渐渐的要隐匿在着黑暗之中。 多狸一行人已经顺利通过了三峰闸。过了三峰闸,再行一段,进入喜峰河,一路开向东北,入海,再走海运绕过巨子山,就能抵达不冻城,从不冻城出发,就能直通草原了。 大孝和大悌鬼王从船舱出来,大孝鬼王和大悌鬼王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多狸又在做什么。 两人出来是为了问多狸一件事,在成功躲过三峰闸的盘查后,四艘船加速航行,可是前三艘是渐行渐远,第四艘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此时明明风向对自己有利,这船上的风帆却被多狸勒令放下,仅靠划桨驱动,这速度怎么快得起来。 大孝鬼王问道:“多狸大巫,我们的船怎么越来越慢了?都快要看不到前面的船了。” 大悌鬼王接着说道:“我等如今未曾脱离险境,不可大意。墨门、鬼不收还有枭卫的人,估计正在赶来的路上,大巫还需小心为上。” 多狸却没有回应两人,她的眼睛依旧望向高处,望向前方。两岸高耸的山崖和断壁,这些都是三峰山的余脉,当年大燕国开挖定渠,连通喜峰河与沱龙江,这三峰山的余脉都被巨雷炸药炸开,而后人工开凿,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 此时船已经抵达了一处交叉口,河水在此处被一座巨石平崖劈成了两道,传说这是三峰山的山神途径此地留下的脚印,所以叫足印崖。这石崖乃一整块巨石构成,凡力不可开,所以只能从崖两侧开凿,绕过巨石而后汇合。 这个分叉处就是脚尖,河水在此一分为二,各自流经脚的两侧,再在脚跟处汇合。东侧的水流较为平缓,流程也短,而西侧的则水流湍急,流程较长,一般船只同行都是走东侧。 前面的三艘船已经从东侧河道穿过,算算时间估摸着要走一半了,多狸他们的船却才到脚尖。可是多狸的船并没有从东侧走,而是在一拐弯,朝着湍急的西侧行去。 大孝鬼王一见,急道:“怎么改道西线了!西线的水道又长又窄又急,咱们的船吃水重有危险!” 多狸却还是不说话,她转身面朝着东侧的河岸,身上渐渐冒起层层白气,这云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厚越来越高,在河风的吹荡下,竟慢慢飘向了东侧河道的道口。 这一大团的云雾慢慢将道口笼罩,大孝鬼王和大悌鬼王望向着云雾,隐约之中竟看到有山峦起伏,将这足印崖和岸边的三峰山余脉练成了一体,竟把东侧河道给完全遮住了!这是多狸使出的幻术! 若在平日里,多狸断不能施展出如此惊人的幻术,仿佛移山填海,但这河面湿气的的确确帮助了她,谁也不会知道这河边起伏的山峦竟是水气化成的虚影! 施展完幻术的多狸身上的白气一消,人也变得萎靡几分。而这时,他们的船已经完全驶入了西侧航道,开始在湍急的水流中起伏。多狸依旧没有理会大孝鬼王两人,而是进到船舱中,招来托娅,命令道:“左右船桨折断一半,把收起的风帆砍断,扔进水里。还有,在船尾挂上气死风灯。” 托娅得令,没有多问,直接下船舱去带着人去执行命令,大孝鬼王二人见状,发现多狸似乎有弃船的意向,忙进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多狸瞥了瞥二人,笑道:“什么意思你们两人还看不明白吗?追兵在后,咱们得为前面三条船争取时间。” 大孝鬼王有些胆战心惊:“我们呢?” 多狸收起笑容,回道:“你们?你们自然也要留下,岂可置身事外?若不然,你们准备再回去,独自面对大义鬼王的怒火吗?”大孝和大悌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这时,托娅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船舱下一半的船桨都被折断,桅杆上的风帆已经被斩断抛入了河流中,船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托娅上前悄声问道:“多狸,我们这样做,不是等着让枭卫追过来吗?” 多狸转过身,小声解释道:“我就是在等着他们追上来,前面三艘船已经装载了足够多的器械,这艘船只是诱饵,上面装的上多是墨门的诡雷,到时候枭卫的人追上来,要让他们粉身碎骨!” 接着多狸又说道:“待会儿,我们的船就在足印崖西侧那块滩涂停泊,神狸的人跟着我下船,这艘船就留给鬼市的人。你马上去准备准备,我们的人不识水性,离这大河越远越好。” 多狸的这个计策,不可谓不毒辣,可谓一个一石三鸟的好计策,一来是利用这艘船做诱饵保证了前三艘船的安全,二来可以直接甩掉孝悌鬼王这两个累赘,三来可以利用孝悌鬼王阻击大义鬼王、枭卫等人,让他们来个两败俱伤。 此时,船已经在水流的载运下抵达了足印崖的足跟处,又要和干流运河汇合了。西流湍急的水和干流较为缓和的水交合冲击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涡流,这股涡流常年冲刷着河岸,在河岸处冲出一个浅滩来。又因为河流的水较为湍急,泥沙无法在滩头淤积,便形成了一个石滩,滩上有着大大小小被水流磨平棱角的石头。只要船只能够避开这股涡流,就能在浅滩上停靠上岸。 在托娅的安排下,漕船上经验丰富的船工将船绕过了暗流,下锚卡在了滩底,再派人登陆将绳索嵌套在岸边的巨石上,船就直接停靠在了岸滩边上。多狸见船只已经停妥,便带领着神狸的人上岸,留下鬼市的人在船上伏击追兵,他们就能安然撤离了。 然而,多狸刚刚踏上石滩,便听到雨中一股裂帛之声传来,这声音穿透了雨幕,朝着自己射来!多狸本能地往后一躲! “咔!” 一只箭插在了多狸面前的石滩上。 第二百零一章 器械之争(四) “小心!” 托娅抽刀在手,护在多狸面前。 多狸回身喊道:“所有人,戒备!”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嗖嗖破空声不绝,随后便是金属与木材的咬合声响起。 原来就在这一箭射出之时,黑暗里一艘小型箭舟忽然冲出靠近了漕船,十几只爪钩自小船上飞出,随后牢牢咬住了漕船船舷。 以多狸之能都未能发现身后有小舟追击,天下间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只有墨门高明机关。 小舟上谭笑生一马当先,十余名鬼爪精锐随行,顺着钩索直掠上漕船。 漕船上鬼不收根本无力招架,方一交手就被鬼爪砍翻倒下。 而在多狸面前,杨陌已经从隐身处飞身而出。 他头上身上全都是水,模样狼狈至极。 其和谭笑生原本汇合一处从后追赶,确实比多狸慢了一步。 但是谭笑生所乘箭舟为鬼不收宝物,能够借助机括之力瞬间加速。 就在多狸做法的同时,杨陌以箭舟加速靠近大船,自己泅水而上先上滩涂堵截。 本想暗箭射杀敌人头目,没想到自己受伤之后准头有差,一箭射空。 他此时又捻起一根箭,拉弓如满月,对准了多狸。 多狸身子不动,脚尖却是挑起一块石头,猛然出脚将石头踢向了杨陌!杨陌没有躲闪,而是拇指一松,弓弦上的箭嗖地一下射出,这一石一箭竟碰到了一起,箭头一下击碎了这块鹅卵石,在黑暗中爆出一片火花。 这时托娅已经举着火把朝提着弯刀朝杨陌冲去,杨陌来不及拉弓射箭,直接化弓为刀,把揽月弓拆成双刀,交叉架住了托娅的弯刀。 可破空之声又从黑暗中传来,杨陌立刻凌空往后一跃,只听铁石相撞之声,一根铁索打在了身旁巨石之上,又溅起一片火星,正是那巫女的锁链。 多狸与托娅一近一远,配合得很是默契。 杨陌身上又有伤,以一敌二根本占不到便宜。 多狸的冰血链上还带着巫术能量,一链飞来插在杨陌的脚边,这石缝中竟有一片片藤蔓长出,要缠住杨陌的脚,幸而杨陌顺手从怀中摸出一颗诡雷,朝地上一扔,火光四溅,将藤蔓都烧枯了。 火光中隐约照出多狸脸上的面具,杨陌道:“果然是你!” 多狸一语不发,手中冰血链连番抢攻。 杨陌也是认准了多狸招招进逼,想要把这位草原大巫留在南曜。 两人交手几招,多狸卖个破绽,故作把杨陌的双刀放到面前,随后双手握链为绳,哗地一下用链子将双刀缠了起来,两人身形骤然接近此时杨陌弯刀的刀锋,距离她的面具只有一寸之遥。 可这一寸,杨陌却是怎么发力也过不去!杨陌搅动双刀,想从多狸的锁链中挣脱,可多狸这一招,从无定原上和杨陌交手以后,就准备了很久,早推算了杨陌的种种变招。 此时她急忙用巫术能量,灌注在冰血链中,冰血链与杨陌刀柄的阡陌石同时亮起,托娅此时已然赶到,准备和多狸联手斩杀杨陌。 传来一声怒吼,“看剑!” 一柄长剑划空而过,朝着托娅飞来,本想从背后袭击杨陌的托娅不得不回头用弯刀抵挡这柄急速朝自己飞来的长剑,刀剑相撞,托娅手中的弯刀竟被撞断!剑反弹出去,在空中转了几圈,插到了石滩上。 而托娅自己也被巨大的力道撞得倒退两步。 多狸大吃一惊,这下轮到她没了帮手,反倒是杨陌来了援军!杨陌欣喜地叫:“王佑!” 河面上,王佑的大船也已经靠岸。 王佑掷出烈阳剑,随后腾空而起,铁无环掷出木板供王佑借力,王佑足踏木板凌空飞渡,正好落在了烈阳剑前,他一把拔出利剑,指向多狸,厉声道:“草原妖女,束手就擒!” 漕船之上,此时两方也已形成对峙。 鬼爪精锐站在谭笑生身旁,大孝和大悌的手下好似从坟墓中窜出的幽灵,这群幽灵提刀列于对面,双方形成对峙。 大孝大悌鬼王的手下有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可是他们就这么围着,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这黑夜中,互相之间都看不清旁人的表情,却有一种莫名的氛围弥散在幽灵之中,导致无人敢动。 “是是鬼爪!”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鬼爪? 这个词仿佛有某种魔力,让大孝和大悌的手下起了一阵骚动。 大孝大悌情知不妙,正要想办法鼓舞士气,却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居然“扑通”一声,有人跳水先逃了!这是一个信号,是叛徒的胆气崩溃的引子,有一个人逃跑,那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扑通、扑通、扑通!” 接二连三的跳水声传来,恐惧无疑是有传染力的,尤其在黑暗之中,以成倍的速度传播开来,靠鬼爪最近的一圈人,也是离得船帮最近,他们竟一个个的弃船而逃。 大孝鬼王和大悌鬼王都急了,大悌鬼王大吼道:“谁敢逃跑!再逃者格杀勿论!” 话虽如此,可是此等情况下一个人要跑又如何拦得住他,大悌鬼王就算想杀鸡儆猴也是有心无力。 围在在他周围的都是心腹嫡系,这几个人虽然没逃,却也不敢上去和鬼爪交手。 谭笑生看着大孝大悌的人纷纷反水逃走,不禁冷笑,朝着大悌鬼王冷哼:“大悌狗贼!你不悌,害死了大忠兄长,这回体会到不忠的感受了吧!” 大悌鬼王咬咬牙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忠鬼王不识时务,那我只能顺势而为了。” 谭笑生面色一冷,“好个顺势而为,那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势。 动手!” 此时在石滩上,王佑、杨陌并肩而立,对面则是多狸、托娅。 托娅身为龙卫首领,一身本领绝非泛泛。 吃亏在对烈阳剑的锋利了解不够,一击之下兵器损毁。 如果实在战场上,刀枪随处可得也算不了什么。 可是此时想要找兵器可不是易事,而王佑也不是她徒手能应付的敌手。 彼此消长之下,反倒是多狸这边落了下风。 杨陌低声问道:“千雪姐姐呢?” 王佑持剑死死盯着多狸和托娅,回道:“她和我在一起,应该马上就到。” “你们没看见另外几条船?” “我已经分一支人马去追了,那船上是不是还有人,你去船上,这里交给我。” 杨陌有些犹豫,王佑却沉声道:“我缠住她们俩就行,你去解决了船上的敌人,快点带人回来支援我,这样万无一失!” 杨陌点点头,提着双刀跃上了巨石,沿着粗壮的缆绳朝着漕船奔去。 王佑心中有自己的打算,这等大功自己独立好过与杨陌分润,另外他还有个私心。 杨千雪一会赶到时,最好看到自己独立迎战这两个胡女,不必看到杨陌。 见杨陌离开,只余下王佑一人,多狸一声冷哼:“只剩你一个人,还敢挡路? 找死!” 第二百零二章 器械之争(五) 王佑少了杨陌帮手,要想对付多狸加上托娅也并非易事。 即便托娅没了兵器本领打了几分折扣,可是一个徒手的手依旧是手,哪怕赤手空拳依旧可以威胁性命。 何况还要加上多狸那身高明巫术,王佑又没有阡陌石在身,应付起来颇为吃力。 但是他也不需要真的胜过这两人,他只要保证让杨千雪看到自己独力对付这两人就够了。 到时候枭卫大队人马齐至,就算是法力高强的巫师,也一样讨不得好去。 多狸要想对付王佑,却也并非易事。 她发现自己的巫术不似往日一般得心应手,每到杀招之时往往就会发生偏差。 不是沟通能量不畅,就是目标发生偏移。 这种情况对于号称巫术天才乃至被认为哈桑克转世的多狸来说,简直是难以思忖之事。 之前对付杨陌时,巫术也曾失利。 不过那时杨陌身上有阡陌石那等宝物,法术失效也在情理之中。 王佑的烈阳剑可没有这等功效,这就太过匪夷所思,让多狸想不明白根由。 不过此时她顾不上考虑这个,而是要先考虑脱身。 如果和王佑缠斗下去,一旦燕国援军赶来,再想走脱势比登天。 她用神狸土语朝托娅低声喝道:“准备撤!” 王佑却用神狸土语答了一句:“你哪也去不了!” 多狸不意王佑居然懂得神狸土话,眉头微微一皱,口内并不答话,而是自怀中伸手摸了一枚盘羊拐出来。 这本来是她带的保命秘宝,防范遇到杨烈那种级别的高手所用,没想到却交待在此。 只见她将盘羊拐甩出,伴随着一声炸响,黑暗之中冒出层层白气。 王佑担心白烟有毒,身形连忙倒退,却见那白色烟雾并未如同普通烟雾一般散开,而是渐渐凝结成人形,就在王佑视线内变成了一个个多狸以及托娅。 这些由烟雾幻化而出的多狸、托娅与本人穿戴并无区别,在凝结成型之后来回移动迅速变换位置,以王佑的眼力却也辨识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直到此时他才有些后悔,刚才不该让杨陌离开。 否则以墨门武者和神狸多年争斗的经验,肯定有办法看破这种幻术。 随即他又想到一件事:杨陌去哪了? 杨陌此时沿着漕船的缆绳,小心翼翼地爬回漕船。 他将揽月弓重新组合好,背在背后,抓着缆绳,凭借强劲的臂力抓住缆绳一点点朝着前方移动。 固然谭笑生手下带领鬼爪,理应占尽上风。 但是毕竟关心则乱,杨陌还是要考虑自己兄弟的安全。 这时他突然看到有一个黑影从船侧翻出,抓住缆绳,看样子是想借助缆绳从船上逃脱。 此时船上依旧喊杀一片,这人应该是个逃兵,谭笑生的人肯定不会逃,这人定然是对头。 杨陌见状,左手拉住缆绳,右手伸到背后抓起揽月弓,化为弯刀,大喝一声:“休走!” 接着就把弯刀朝着这黑影掷去。 此时在漕船的中部,大悌鬼王和大孝鬼王的手下已经支撑不住了,一干手下还没动手就逃亡过半,剩下几个死忠亲信完全不是鬼爪的对手。 而谭笑生根本没有动手,只是提着手中的如意棍,死死盯着大孝、大悌两位鬼王。 片刻间,鬼爪已经将甲板上的敌人清扫干净,把两个鬼王团团围住。 鬼爪们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静候着谭笑生的命令。 谭笑生持棍的手一抖,这短棍就化为一根刃鞭,柔软而锋利。 他缓缓向着两人走过去,谭笑生要用这根鞭子敲碎两人的膝盖骨,让他们给死去的大忠鬼王下跪!走的近了,谭笑生才发现,大孝面色阴沉,大悌虽然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可双腿却在不停地发抖,上下牙更是磕的咯咯作响。 谭笑生朝面前两人厉声问道:“为什么要杀大忠兄长?” 大悌鬼王神情有些呆滞,原本握着刀的手在颤抖,当谭笑生问话的时候,他手一松,刀“当啷”一声落在了甲板上,接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谭笑生还没动手,没想到这没骨气的家伙就这么直接跪下了,果然叛徒都是软骨病。 大悌鬼王不仅跪下,还在谭笑生面前磕头,嘴里哭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也是一念之差啊!我也是为了鬼市的人着想!念在结义一场的份上,绕过我吧,绕过我吧!” 见大悌鬼王这幅贪生怕死的模样,谭笑生心中满是不屑,他正要开口再问,却见一道寒光从跪着的大悌鬼王的脖子后头冒出,直朝他的面门飞来!这是一枚紧背低头花装弩!四大鬼王各有绝技, 大悌鬼王的绝学便是这手暗器功夫。 花装弩以机括发射力道惊人,但是弩机藏在背后的衣服里,想要施展极为不易,搞不好还会自伤。 要想伤人必要下跪磕头,才能正常发射。 普通人绝不会想到,堂堂鬼王会用出屈膝下跪的手段施展这一杀招,大悌则吃准了这个心理,反其道而行之。 谭笑生反应迅疾,侧身躲过了这根利箭,却也被这锋利的箭簇刺伤了左肩。 大孝、大悌两人则趁机飞身而起,直接冲出包围,窜进了幽暗的船舱里。 在这船舱最底部,有一个水门,大悌鬼王准备借助这个水门逃走。 鬼爪们提刀准备追杀,谭笑生却阻止了众人,从一人手中拿过火把,道:“你们在外面守着,特别看好水面,我一人进去,清理门户!” 谭笑生提着短棍杀入船舱,借着火把光亮,发现大孝已经没了踪迹,大悌正想下到底仓去。 他将手中如意棍一甩,化棍为鞭,长长的刃鞭直接朝着大悌鬼王甩去!大悌鬼王只得一个打滚躲开了刃鞭,却也离舱门口远了。 大悌鬼王的刀已经落在了舱外,可是他的腰间还藏着一把短剑,在狭小的船舱里,短剑比长刀好用的多。 大悌鬼王知道,必须要干掉谭笑生才能逃离了,于是他举剑朝着谭笑生刺去!这长刀在船舱里施展不开,长鞭可不同了,软而锋利的刃鞭在这憋仄之处再适用不过,谭笑生又是一鞭挥去,直取大悌鬼王下盘,大悌鬼王又只能一躲,可是船舱里还能有多少地方给你躲。 刺啦一声,大悌鬼王的裤子被刃鞭划开了一道口子,腿上的皮肉被割伤,伤口虽然不深,可是疼痛无疑激怒了大悌鬼王这头困兽,他大吼一声,又举着短剑朝谭笑生刺来,这一次他已经近到谭笑生身前。 谭笑生立刻化鞭为棍,用棍子挡开了大悌鬼王的短剑,嘴里还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我今天就杀了你来祭奠家兄和鬼市的先祖!” 说完,谭笑生手中的短棍反手一转,又化棍为鞭,这锋锐的刃鞭哪里是大悌的一柄短剑可以招架了,船舱里又不好闪躲,腿还受了伤。 结果这一鞭割伤了大悌的手腕,手中的短剑“叮”的一下落到了地上。 接着这刃鞭再度变成了短棍,这棍子的一端是尖锐的金属,谭笑生一步迎上,用锋锐抵住了大悌鬼王的咽喉,只要他一用力,大悌鬼王必死无疑。 不过谭笑生还是没有直接杀死大悌鬼王,因为他要弄明白,大忠鬼王到底是怎么死的,背后的主使人到底是谁。 “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要杀大忠兄长!” 谭笑生手中的一用力,短棍的尖头刺进了大悌鬼王咽喉的皮肤中,沁出了血珠。 谭笑生另一只手抓着火把,幽然的火光印照着他的脸显得狰狞可怖,大悌鬼王看着谭笑生的形容,知道自己今日是必死无疑,他放弃了抵抗,转而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忠迂腐不堪,墨守成规,这鬼市总有一天要变成真正的鬼市,所有人通通死掉!通通变成真正的鬼!鬼!什么忠义孝悌,一群死尸,死尸!你和他一样,就应该死,应该死!” 大悌鬼王突然之间就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而谭笑生却还是面无表情,他刚刚上过大悌鬼王的当,知道对他不能掉以轻心。 既然他装疯卖傻,就让他尝尝分筋断骨的痛苦,看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于是谭笑生抽回短棍,又改棍为鞭,准备一下抽碎大悌鬼王的膝盖骨,让他长跪不起!然而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船舱一侧的舷窗突然爆裂,一个人从外到内撞进了船舱里,落到了甲板上。 谭笑生借着火光一看,正是方才就消失不见的大孝鬼王! 第二百零三章 器械之争(六) 跟随大孝鬼王进入船舱的,则是杨陌。 他也没想到,自己飞刀伤人,居然正好收拾了大孝,这倒也是意外收获。 “笑生!这个家伙想逃跑,被我给抓进来了!” 杨陌见到谭笑生安然无恙,心中一松,随即指着躺倒在地的大孝鬼王说道。 大悌鬼王见到大孝鬼王也被抓了回来,乘着谭笑生一愣神,转身就想往下层船舱跑,谭笑生见状一鞭抽出,抽在了大悌鬼王的膝盖上,大悌鬼王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此时,大孝鬼王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被杨陌扔出撞破舷窗,整个人撞得七晕八素,身上还插满了木刺,形状甚是凄惨。 他见到谭笑生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再看大悌鬼王被打断了膝盖跪在地上呻吟不止,知道这回自己命不久矣。 谭笑生看大孝鬼王起身,用长鞭直指大孝鬼王,厉声问道:“大孝,你这个狼心狗肺之辈,我问你,大忠兄长到底是怎么死的!” 杨陌见谭笑生目眦欲裂,形貌狰狞,从船舱缺口吹来的河风让火焰忽明忽暗,照着谭笑生的脸分外恐怖,如同地狱来的厉鬼。 心中也自一声长叹,曾经那位与自己“狼狈为奸”的好友,不知还能否回得来。 岁月无情,不但会磨去棱角,也会让人发生改变,只是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就只有天知道。 大孝鬼王叹了口气,他心知已无生机,道:“大忠是在宴会上被下毒,然后被我和大悌用剑刺死的。” 谭笑生握着的刃鞭的拳头更紧了,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接着问:“为什么?” 大孝鬼王笑了一下,从脖子上拔下一根木刺,回道:“因为我们不想再做鬼,我们想做人,我们想活在太阳底下,做一群堂堂正正的人!” 谭笑生笑了,开始他笑得小声,接着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狂狷,笑得大孝和大悌两人汗毛直竖,笑完谭笑生满眼的悲切,他的声音已有些嘶哑,用刃鞭指着大孝鬼王道:“大忠兄长一生的信念,就是想让我们鬼市的所有人都能堂堂正正做人,能活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 我们鬼市四王是谓之忠义孝悌,可你们两个狼心狗肺之徒,背叛鬼市是为不忠,陷害友朋是为不义,弑杀兄父是为不孝、不悌!就你们这样,还有脸称做堂堂正正的人!” “迂腐!迂腐!迂腐啊!” 听到谭笑生的话,跪倒在地的大悌鬼王大喊三声迂腐,接着转过脸对谭笑生道:“就凭鬼市的力量,怎么堂堂正正做人!怎么回到青天白日之下!你们空有一嘴的大道理,实际又能给鬼市带来什么!迂腐!不依靠外力,不依仗他人,我们鬼市做鬼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大忠不死,我们鬼市就没有出头之日!” “你放屁!” 谭笑生怒吼一声,手中的刃鞭朝着大悌鬼王挥下,膝盖被打断的大悌鬼王已经无法躲避,被一鞭子抽在了背脊上,一条长长的血痕几可见骨,大悌一声惨叫扑倒在地。 谭笑生又把刃鞭指向了大孝鬼王,大孝鬼王并没有像大悌鬼王那样嘴硬,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掏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墨门诡雷,另一只手还握着火镰。 大孝鬼王指着甲板:“这甲板下的底舱里全都是墨门的诡雷!你们不要赶尽杀绝,否则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 谭笑生和杨陌当然不会受大孝鬼王的威胁,谭笑生直接一鞭抽向大孝手中的诡雷,而杨陌则一个箭步上前要抢下大孝鬼王手中的火镰。 然而被一鞭抽倒在地的大悌鬼王突然凭着双手跃起,竟在空中一手抓住了谭笑生的刃鞭,抓得满手是血,嘴里却喊着:“一起死!一起死!” 而杨陌则和大孝鬼王扭打到了一起,大孝鬼王手中的火镰落到了地上,谭笑生两步上前用手里的火把朝着大悌鬼王狠狠就是一下!这一下打得火星四溅,大悌鬼王又是一声惨叫,松开了手中抓着的刃鞭,谭笑生化棍为鞭,朝着大孝鬼王和杨陌两人冲去。 可刚跨出一步,地上的大悌鬼王竟一把抓住了谭笑生的脚踝,把谭笑生给拉倒在地。 谭笑生重重摔在了地上,手里的火把一下飞了出去,飞向了大孝鬼王和杨陌。 丢了火镰却见到火把飞来的大孝鬼王使劲全身的力气挣脱了杨陌,一个鱼跃在空中抓住了火把,一个翻滚落地,大孝鬼王毫不犹豫地点燃了手中的诡雷,然后把诡雷扔进了装满墨门诡雷的底舱中!“快走!” 杨陌上前拉起谭笑生要走,可是地上的大悌鬼王死死抓住了谭笑生的脚踝,怎么都挣脱不开。 杨陌一摸后背摸空了,这揽月弓还在外面的船壁上插着呢!而谭笑生推了一把杨陌让他先走,同时朝着船舱外大喊:“鬼爪听令!即刻下船!即刻下船!” 就在这个时候,王佑从破开的舷窗中跳了进来,见到舱内的狼狈景象,杨陌朝他喊:“快!砍断他的手!要爆炸了!” 王佑见到谭笑生倒在地上,大悌鬼王在后面死死握着他的脚踝,他手持烈阳剑上前一剑斩断了大悌鬼王的小臂!“呃啊!” 大悌鬼王在船舱中的第三次惨叫,也是最后一次,杨陌一手拉着脱身谭笑生,一手把王佑用力向外推,从舷窗脱出身来。 三人王佑在前,谭笑生在中,杨陌在最后,抓住缆绳就往石滩上滑,这时船舱传来一声闷响,大孝鬼王的那个诡雷爆炸了,随即发生殉爆!三人连忙松开缆绳,朝着河水里跳去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漕船被炸得粉碎。 爆炸过后过了一小会儿,余波散去,在石滩边一块大石头后面,浸泡在水里的多狸露出了头,面具在月光和火光下闪着幽光。 她朝着河面上扫了两眼,在火光的印照下,看到一个黑影趴在浮木上,背上背着两把刀,她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微笑,抓过漂过来的一片船板,拉着托娅朝着下游漂去。 第二百零四章 王景的算计 “杨陌杨陌!” 杨千雪、铁无环等人赶到时,正好赶上漕船爆炸。 杨千雪已经不想再去喜峰河渡口拦截敌人,只想赶快去救助杨陌。 一旁的铁无环听到爆炸的声音,同样担心起王佑的安危,可王佑的命令要求他们去喜峰渡口拦截,他不敢抗命。 杨千雪对铁无环说道:“你们去渡口拦截,我回去看看什么情况。” 铁无环应诺,抱拳道:“请杨姑娘关照一下王统领!” 这时,爆炸结束,升腾起的火焰印照了整个河面,石滩上一片狼藉,到处是燃烧的碎木,漕船的桅杆被炸飞,插到了石滩上。 王佑成功从涡流中脱离,从水中冒出头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河道的中央。 王佑没有急着往岸上游,他凫在水面,转头四望,在波纹点点的河面上寻找着杨陌的身影。 刚刚在船上,是杨陌把自己推下了船,不知道他有没有躲过爆炸? 王佑的心悬着,这巨大的爆炸把在水中的他都推出去好远,杨陌能逃出来吗? 不过他不会放弃寻找,终于,在不远处他看到了一块浮木,上面好像有一个人影,王佑急忙游了过去,靠近一看,看到了这人背上背着圆月般的弯刀,这是杨陌的揽月弓!果然是他!大约过了盏茶光景,一行人都躺在滩涂之上。 杨陌在爆炸时被飞溅的木刺所伤,好在不算太重。 杨千雪正为他包扎伤口,而王佑则问:“大悌鬼王和大孝鬼王,都被你们杀死了?” 刚刚脸上还带着笑容的谭笑生面孔立刻沉了下来,回道:“大悌鬼王应该是死无全尸了,大孝鬼王按理说也难逃一劫,不过刚刚在找你们的时候,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不知道是逃走,还是炸得粉碎了。” 王佑点点头,道:“今日多谢你们相助,总算没让这些人走脱。 你们照顾杨陌,我去喜峰河口看看。” 他说这话看向杨千雪,希望得到对方的挽留或是一句关切。 可是杨千雪的心思都在杨陌身上,又哪里顾得上他。 王佑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去寻脚力,随后打马直奔喜峰河口而去。 谭笑生将杨陌姐弟送上岸,告诉他们从这里就可以回天京城。 杨陌听出不对,拉着谭笑生的手道:“笑生,你一定要回鬼市吗?” 谭笑生道:“嗯,虽然我也是个墨门武者,可我生在鬼市,是鬼市的大义鬼王。 大忠大孝大悌,死的死,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我要回鬼市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杨陌点了点头,道:“你虽然身在鬼市,但行事光明磊落,无愧于行,对得起墨门兼爱、非攻的武者誓言,就算你是鬼王,你也是个真正的墨门武者!” 杨千雪本想问问鬼市中为何有墨门机关之事,可是看此时情景并不合适,再说杨陌身上有伤,也顾不上其他,只好朝谭笑生拱手道:“若是鬼市有何事端,尽管联络墨门,我们定会鼎力相助。” “鬼市也是一般。” 谭笑生微微一笑:“只不过我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大家保重!” 王佑一路打马,直奔喜峰河渡口。 在他想来,自己在喜峰河口安排无懈可击,慢说三条漕船就是三条战船也不可能走脱。 可是等他来到时,却见铁无环等人垂头丧气守在那里,并没有见到漕船踪迹。 王佑在杨千雪那就窝了一肚子火,再见到这一情景,心头怒火登时烧到顶梁,勃然变色:“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些人的漕船会飞? 还是会遁地? 不从这里走,难道还有别的路走?” 铁无环朝王佑使个眼色,把他叫到一边,低声说道:“那些船既未飞天更未遁地,而是被放走了!” “放走? 谁放走的?” “小声些。 来人持神策军军令以及国丈印信,说是这三条船之事关系神策军,任何人不得阻拦。” “那你们就放行了? 我们枭卫几时变得这么听话? 为何不出手把此人拿下?” 铁无环声音压得更低:“那人虽然持神策军令国丈印信,但是大总管的人。 见面之后他做了个暗记,只有我们的人,才知道那个暗记,是以我才听令行事。 此事关系到大总管,小人不敢擅自做主。” “叔父?” 王佑皱起眉头,他不知道叔父为何如此,但是此时不能声张,只好回去询问。 今晚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窝了一肚子火。 回到枭卫府后,换了身衣衫便直接去找叔父。 王景还没有入睡,见他进来微微一笑:“殿下今晚行事可顺利?” “叔父何必装模作样? 我想要个解释,您为何如此?” “你今晚已经得了功劳,又何必苦追不舍?” “那些鬼不收是为了偷运墨门器械而来,他们说不定还藏了更多墨门器械,要运回草原攻打天水塞!” 王景道:“你有什么证据?” “那艘炸掉的船上,就都是墨门的诡雷。” “那又如何? 首先,这不代表他们还有别的墨门器械。 再说就算有也没关系,你现在又不在天水。” 王佑捏紧了拳头道:“你是想借刀杀人?” 王景笑了笑,坐下道:“我可没这么说,三峰闸发生这样的大事,漕船爆炸,自然要调查清楚。 至于前线之事,若是因为丢了些器械,天水塞就守不住,这鱼世恩也未免太没用了。 再说神狸遭了白灾危在旦夕,这时候他们需要的是粮食救命,不是器械攻城。 太子在天水安稳的很,又何必担心? 最后一点,下令放人的乃是国丈,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昨晚三峰闸一场大战,漕船爆炸,整个天京城看似依旧笼罩在睡梦中,可天色未明这个消息就在官场传遍。 王景并未急着入宫侍奉,而是在房中等待。 四更刚过,便有仆从引着御史刘一周走入书房。 王景一见刘一周便开门见山:“三峰闸漕船爆炸的事你知道了吧?” “已经知道了,总管有何吩咐?” “漕运素来是莫国丈一系的人执掌,京城重地,出了此等大事,必定要参他一本。 漕运事关京城安危,现在又正值胡虏南下,漕船遇袭爆炸,莫国丈难辞其咎。 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办。” 刘一周听出来,王景是要借漕船爆炸一事,在今日的朝会上攻击莫国丈一系,只是不知要如何罗织罪名:“这漕船遇袭爆炸,最多是监管不力,恐怕,这罪名不一定参得动莫国丈。” 王景冷笑一声道:“监管不力? 你可知这漕船之上运的是什么东西?” “下官不知。” “是几个月前,军械库丢失的墨门器械!” “啊?” “非但如此,莫国丈还下令在喜峰河口放走了三艘可疑漕船。 身为皇亲国戚通敌叛国,偷运军械,卖国求荣,难道不该参奏?” 刘一周战战兢兢擦了擦头上的汗:“总管有令,小臣必誓死追随,亦步亦趋”王景笑道:“刘大人,亦步亦趋这个词,用在这儿可不对啊?” 刘一周忙道:“是,是唯总管马首是瞻,马首是瞻。” 王景满意地点点头:“那今日朝会之上,就看刘御史的了。” 刘一周只能满口答应,心里却七上八下,这通国资敌可是天大的罪名,莫国丈在朝野上下势力广大,自己一个小小的御史,如何能参倒他? 而且通敌这样的重罪,仅仅一艘爆炸的漕船,没有人证物证,又怎能轻易定罪? 可形势比人强,在王景这儿,刘一周也只能应允下来。 至于吉凶祸福,却已经不在自己控制范畴之内。 第二百零五章 谁是赢家 五更天明,刘威扬如同往常一样升座宝殿。 他的脸上无喜无怒,似乎昨日之事根本一无所知,但是群臣心里有数,这位陛下耳聪目明,京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手眼何况是喜峰河口那等大事。 此时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又怎敢开口多言? 眼见群臣闭口不语,刘威扬才悠然说道:“昨夜亥时,有枭卫连夜入宫,向朕禀告昨日发生的一件大事!不知诸位可曾知晓?” 群臣此时自然没人敢出来接话,谁知道陛下雷霆一怒,先要了谁的脑袋? 刘威扬也没指望群臣回话,而是直接责问京兆尹赵明觉:“赵卿,你是天京城的一方父母,城中大小事务按说你都脱不了干系,昨夜之事你总不会说不知道吧?” 赵明觉硬着头皮道:“回禀圣上,昨夜戌时,三峰闸外,足印崖畔,有一漕船遇袭爆炸,我已派人去岸边查看,加紧调查,待有结果,定向圣上禀报。” 刘威扬听了赵明觉的回应,冷眼扫了一下群臣:“还有没有人有话要说?” 站在刘威扬身边的王景手中拂尘微微摆动,刘一周心领神会,举起笏板道:“回禀圣上,臣刘一周有本启奏。” 刘威扬点头:“讲!” 刘一周略作犹豫,瞄了一眼王景,王景却根本不再看他,如同老佛入定一般陷入物我两忘之境。 刘一周无奈,只好咬牙道:“臣参国舅莫崇山,主管天京城漕运,监察不力,以至漕船遇袭,震动京师,实有渎职失察之过。” 刘一周先提到了莫国舅渎职失察,这只是小问题,莫国丈不动声色,莫国舅则是狠狠瞪了一眼刘一周,刘威扬听完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任何表示。 说实话莫崇山混帐事做了无数,也不差这一宗,这些年参奏他的本章也不是没有。 纵然无用也总归是拦不住白简搏击,这点小事他也不在意。 只当是刘一周犯了都老爷的毛病,没事寻自己晦气罢了。 可接下来,刘一周的话如同黄钟大吕震动朝堂。 “经查,遇袭漕船之上,载有墨门军械,乃数月前军械库丢失之物!另有数艘漕船自三峰闸遁走,入喜峰河,最终目的乃是”刘一周停顿了一下,“乃是天命草原,供胡虏南下攻城之用!” 此言一出,金銮殿内一片哗然,一旁的莫崇山立刻暴跳如雷,指着刘一周大骂:“一派胡言!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蔑,污蔑!” 骂完莫国舅随即跪倒在殿前,朝刘威扬哭喊道:“圣上明断,这个刘一周所言纯属捏造,这是构陷忠良,栽赃陷害啊圣上!臣既是大燕的臣子,也是皇室国戚,于国于家,臣万不会通敌卖国啊!” 莫国舅跪伏在地,其他莫国丈派系的官员一样跪在地上,山呼:“请圣上明断!” 毫无疑问,莫国丈在朝野中拥有巨大的势力,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刘一周参奏莫国丈家通敌卖国,这些官员自然要护他。 刘威扬并没有做出回应,而是问刘一周:“你说的,可有凭据?” 刘一周瞄了一眼王景,王景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 刘一周一时有些迷惘,搞不清王景在想些什么,又担心王景是要牺牲自己达成某种交易,一时间心中紧张顾不上说话。 莫国舅见刘一周不说话,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刘一周咆哮:“刘一周,你哪有凭据,根本就是虚言构陷!给臣和臣父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是陷害忠良!” 刘一周急道:“不但如此!国丈还曾以自己的私人印信加上神策军军令,要求我军将士放走另外几艘漕船,若非如此昨晚绝对能把那几艘船一网打尽!” “简直是血口喷人!” 莫崇山怒道:“陛下,刘一周无凭无据构陷大臣,分明是受人指使谋害朝堂大臣,请陛下穷治刘一周之罪,再查他背后主使之人!”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莫国丈站了出来,他没有针对刘一周,而是对刘威扬躬身道:“圣上明断,老臣失察,以至昨夜漕运遇袭,震动京师。 臣子崇山,主持漕运事宜,首当其冲,臣请免去莫崇山监管漕运之职,臣罚俸三月,闭门思过。 至于军令、印信之事,请以枭卫详查真相以正视听。” 说完,莫国丈跪伏在地,一旁的莫崇山急道:“爹!爹!你怎么能这么说!” 莫国丈不理儿子,而是微微回头朝着后面使了一个颜色。 身为朝堂重臣,莫家手里又怎会没几个可以效力的御史言官? 虽然事发突然,但是既为言官词锋无碍,千言章倚马可就,不至于因为突然遇袭就乱了枪法。 此时莫家门人,御史凌大宁立刻抢步而出躬身道:“臣凌大宁有本参奏!” 刘威扬还是一语不发,只是点头,他倒是要看看这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到底要演什么样的戏。 凌大宁朗声道:“昨夜漕船出事后,神策军的一批人马已派人前去调查,在河边的石滩上勘察了船只碎片。 后回天京城核对校验,这船乃是太子殿下的私船!” 凌大宁的话一出,朝野又是一片哗然,这事怎么又牵扯到了太子身上? 刘宸英还在天水,群臣此时自然都看向太子的护持,太师顾世维。 顾世维列于官之首,此时却是一语不发如同神游天外,仿佛这一切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皇座上,刘威扬又问道:“凌大宁,此事你又是从何而知?” 凌大宁躬身道:“此事乃神策军遣人调查,今晨告知下官。 昨夜漕船爆炸后,守卫三峰闸的一只神策军便前往漕河上查看,在沿岸的石滩上发现了船只的碎片,还有一根桅杆插在石滩之上。 我大燕国的漕船,每只船桅杆的铁箍上都会印刻造船工匠的姓名,所造船只的大小、年月都登记在册。 但此船经查,并非用于漕运的漕船,而是造船局于太子册封之时,建造送给太子的游船!” “顾卿,你有何话说?” 顾世维不慌不忙:“回禀圣上,太子人在天水,老臣对此一无所知,无法回答。 若想弄清真相,不妨把太子夫妻调回天京详细调查,必有所获。 不过老臣倒是纳闷一件事,这调查结果为何凌御史了解的如此清楚,其他人却一无所知? 老臣回乡已久,朝堂之事多有不知,难道现在神策军的兵报已经不交给通政而是直接交给某位言官? 再者,以神策军的反应速度,那其他几条船又是如何走脱? 他们有时间调查炸毁的漕船,却不肯去追击逃逸的船只。 请恕老臣愚钝想不出其中根由,还请陛下明察。” 凌大宁原本攀扯太子是要转移视线,此时才知自己和顾世维的差距有多大。 这老儿只不过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把自己逼到了角落。 莫崇山勃然变色,大喝道:“陛下,顾世维分明是想搞垮神策军,让我大燕国失了屏障,最后不得不倚靠神策军和云中,挟墨门以自重,挟天子以令天下!” “住口!” 开口斥责的并非他人,而是国丈莫如晦,他冷声道:“陛下面前也有你信口胡言的份? 从现在开始,你再多说半句,老夫就在金殿执行家法!滚开!” 随后莫如晦跪在刘威扬面前道:“老臣教子无方陛下见谅。 自组建、编练神策军以来,臣虽竭心尽力,夙兴夜寐,无奈年岁已高,逆子更是鲁钝无能,屡闯祸端。 还请圣上恩准老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凌大宁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下:“臣监察不力,致使漕船遇袭,军械失窃,臣有负圣恩,还请圣上革去微臣的职务,回乡侍奉老父,以尽孝道。” 莫国舅说完,身后的莫国丈系的官们一样跪伏:“臣有罪,请圣上处置。” 满朝武,竟然一下子跪倒了一多半,都在请辞!王景看到这个场景,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狂笑,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管顾世维还是莫如晦,两边都是输家,唯一的赢家只有自己! 第二百零六章 黑手 刘威扬脑海中已然被十八年前的情景充满。 顾世维领群臣的那次逼宫,他帝王生涯的耻辱,也是他帝王生涯新的开始。 这世间果然是一种轮回,十八年了,他一手培植起了莫国丈,如今莫国丈成为了新的顾世维。 逼宫,又是逼宫!这所谓的辞职不过是以退为进,向自己炫耀力量。 无知老贼!你难道忘了自己仅仅是个外戚,何德何能与顾世维清流正途相比? 况且顾家祖上与大燕先祖并肩作战建立天下,于国于民皆有大功。 顾世维自己更是三朝元老两代帝师,名声重于朝野。 他之所以敢于颉颃自己是有这些本钱,你莫老贼有什么? 蝼蚁般的人物,真当朕除不得你? 跳梁小丑终归是跳梁小丑,现在跳出来未免太过无脑。 对付这种人,没什么难处。 宸瑞比自己运气好,不需要和顾世维这种老手过招,只要收拾这一家蠢材就够了。 刘威扬闭上了眼睛,他的思绪突然飘向了北方,飘向了蓝天碧云的草原,眼前浮现出荼盈的样子,她在草原上骑马,欢笑,喊他“刘威扬”,已经多少年没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w w w . txt 80. c o m 手上握有多大的权力,无论站在多么高的地方,刘威扬最怀念的还是和荼盈在一起的日子。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去换回那段时光,去换回荼盈的生命。 但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自己能做的,就是让两人的孩子坐上龙椅,执掌这锦绣河山。 今日这一场冲突他看的分明,背后肯定有人操纵,否则刘一周就算脑子有坑,也不可能金殿作此惊人之举。 当然,至于凌大宁就真的是脑子不好用,也难怪会给莫家挡走卒。 刘威扬松开了紧握着龙椅的手,睁开了眼睛,望着下面跪在地上黑压压一片的文武百官。 “众爱卿平身!漕船爆炸一事刚刚发生,不得妄下论断。 神策军虽有治军不严,丢失军械之过,但眼下神狸南下,神策军舍身奋战,堪为国之栋梁,不可自毁长城。 从今日起,再有妄言攻击神策军者,斩!” 刘威扬的“斩”字像一阵惊雷,炸开在金銮殿上,一时间竟无人敢应声。 刘威扬又道:“国丈,这十几年来,你殚精竭虑,忠公体国,为了大燕国呕心沥血,是朕身边最为依仗的人,朕离不开你啊。” 听到刘威扬这么说,莫国丈又要下跪,刘威扬忙制止了他:“国丈不必再跪,您年老功高,不必在您的女婿面前如此客气,我看以后上朝,国丈就不必再跪了。 来人呐,赐座给国丈。” 刘威扬既然这么说了,莫国舅等一干人自然不敢再提辞官的事,山呼万岁,莫国舅还道:“皇上圣明,微臣定将彻查此案,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刘威扬轻哼了一声,“此事自然要给你一个交待。 顾太师所言也不无道理,朕即刻传旨宣两位殿下回京,仔细调查此事。 是非曲直早晚要查清,不管是谁卷入此事,都难逃公道!” 莫家父子回到府中,屏退下人在客室里密议。 莫崇山是满脸的喜色,道:“父亲,这次我们是大获全胜啊!看来,皇帝已然知道我莫家厉害,给父亲赐座分明就是赔礼安慰,看来我们的大计很快就能成功!” 和儿子的得意忘形不同,莫如晦进府后就一言不发,一直眉头紧锁,他阴沉着脸道:“从今天起,要断绝和神狸的一切往来。” 莫崇山明显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说,他有些结巴地回道:“父父亲,这是为何? 我们不是还要借神狸之力,让宸毅登基? 现在就断绝往来,是不是操之过急?” 一直隐忍不发的莫如晦突然抓起桌上的茶盏,用力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混帐!我家现在危如累卵,再不和神狸了断首尾,你就不怕全家人头落地?” 这一摔把莫崇山给摔得莫名其妙,连忙问道:“父亲的意思,孩儿不明白,今天皇上明明就妥协了。” “妥协? 皇上妥协我们就赢了? 十八年前皇上有没有妥协? 顾世维他们下场如何,你忘记了吗?” “可是,可是我们和顾世维情况不同。 他是一群文官不能做大事,咱们有神策军在手谁敢动我们?” 莫国丈哼了一声道:“这大燕国终究是刘家的天下,不是莫家的天下!神策军在手? 你确定陛下如果对我们下手,神策军真的会站在我们一边? 有空就去多读书,自大燕立国以来,可曾有哪个营头敢对刘家人刀枪相向?” “那我们把自家人都安排到神策军,儿这就去找邺锋寒”“好了!” 莫如晦打断儿子的妄想,接着道:“先着手烧掉和木恩往来的一切书信,还有漕运上那些接手过军械运输的人,一个个的都给我换掉。 几个关键的人,找个罪名流放,知道得最多的人,就让他永远说不出话。” 莫崇山知道,父亲心意已决:“难道就这么放过太子了?” “太子? 太子根本就不足为虑,真正可怕的是陛下和枭卫,你难道忘了,今天早朝皇上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昨夜亥时,有枭卫连夜入宫,禀告了一件昨日发生的大事!” 莫如晦丈复述了刘威扬在朝会上最早说的话,“你们一个个只顾着互相攻讦,怕是没想到,皇上知道的可能比我们还要多。” 听父亲这么一说,莫崇山也有些慌张:“那怎么办?” “我看神策军内,还有漕运处,怕是有枭卫的人。” “奸细? 那我就把他们一个个的揪出来!” “蠢东西!” 莫如晦简直恨得牙痒:“那是枭卫,不是神狸武士!动手抓枭卫,你是明着告诉皇上,你要造反吗? 你给我老实点!” 王景府中。 王景提笔写了封短信,折好塞入一个普通的信封内,交给王佑:“把这封信交给耿中霄,他会帮你。 记住,要派一个可靠的人送信。 陛下还准备了一份密旨给殿下,必要的时候,这份密旨一出,就能让天地反复!好生做事,别辜负了陛下和那位大人的苦心。” 王佑一愣:“贪狼? 他又出现了?” 王景苦笑一声:“殿下以为老奴为何做这些事? 贪狼重现天京,我们只能按他说的做。” 第二百零七章 耿中霄 神策军营房内,耿中霄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信,普通的信封,没有任何署名和标记。 耿中霄将封皮撕开,薄薄的一张信纸,写了几行字:“见字如面,吾侄于京中开有一店,专营粮油,却遭管家串通隔壁店家,偷窃盗运,损失颇多。 虽已报官,无奈疏于人事,证据不足,难以将其绳之以法。 还望耿兄出手相助,搜集证据,助吾侄挽回损失,拜谢。” 这信写的没头没脑,莫名其妙,耿中霄从不认识什么人的侄子在天京城开过粮油店,更未闻有管家串通隔壁店家,偷运粮油的事情。 再看到最后,竟然还有一句诗:“挥手自兹去,坡上土化石。” 看到这句诗,耿中霄面上表情一凛,眼中冒出一丝精光,随即消散殆尽。 他之前舍命冲阵只求一死,却不想最终还是没死成。 非但如此,在他于军中治伤期间还有人过来提出了警告,让他放弃寻死的念头。 耿中霄的性命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主人”。 在得到主人允许前,他不得擅自作主,否则不光是他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所珍惜的努力维持的一切,都会因为这个冒失的决定而毁掉。 耿中霄不怕死,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死亡更为恐怖之事,由不得他不怕。 甚至在很多时候,死亡本身就是一种仁慈,只不过耿中霄这位主人并非良善之辈,无意让耿中霄享受这种仁慈。 看到这张字条的耿中霄就知道,自己的难处就要来了。 如果不能让主人满意,那么自己所遭受的痛苦怕是比死亡难过千倍万倍。 就在他思忖之时,外面突然传来士兵通报的声音:“将军!国舅到!” 耿中霄一听,慌忙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塞进怀中,这时莫崇山已经掀开帐篷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耿中霄刚要跪下行礼,莫崇山忙扶住他:“将军重伤初愈不必多礼,我只是例行视察,没有公务在身,可以随便一些。” 耿中霄这才直起身:“今日有行伍操练,末将理应领队,恐怕不能陪伴国舅。” 莫崇山摆手道:“不急不急,我今日来,是有些话想和耿将军说。” 耿中霄连忙道:“请国舅明示,于国于民有利者,我耿中霄义不容辞。” 莫崇山笑道:“耿将军果然刚直如铁,忠义无双啊。 那我就和将军直说了,三峰闸漕船爆炸,还和军械库失窃一事牵连到了一起。 更有混帐说有人持我神策军军令,让人放走几艘漕船。 这简直是血口喷人无中生有!耿将军你应该知道,自无定军破败后,神策军已经成为了国之臂膀,现在有人想陷害神策军,那不就是想砍断我大燕国的臂膀? 不过那军令不是假的,我想神策军的内部肯定出了奸细,想要里通外合,搞垮我神策军。 神策军实我莫家一手创立,容不得外人肆意破坏,更不能看着大燕国失去了臂膀。” 耿中霄抱拳道:“末将愿为国舅分忧。” 莫崇山看了一眼耿中霄,点头道:“有耿将军的支持,我想我们很快就能把这个奸细揪出来。 还望耿将军多多留意,关注神策军内的一切动向,出现任何可疑之处,可以随时向我报告。” 耿中霄回道:“定不负大人所望。” 对于莫崇山的来意,耿中霄懒得揣摩。 这么多年下来,对于这国舅什么成色,大家心里全都有数。 如果是莫如晦亲至,他还要考虑一二,至于莫崇山虽然自己只是个武人,但是和他斗智自己肯定不会输。 反倒是这份字条才是最要紧的。 怀中那小小的字条,变得如同火炭般灼热,烫的人坐卧不安。 思来想去耿中霄还是只能认命,这道命令一如军令,不容违抗!次日清晨,耿中霄起了个大早,骑马出营来到天京城内。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还很是冷清,只有扫街的差役和寥寥的商贩,路上偶有几辆水车经过,这是送往皇宫的泉水。 耿中霄今日乃是去领军饷的,这笔饷银不是他自己,而是伤残部下的。 这些下属都是天京本地子弟,伤残之后不能上阵收入没了保障。 天京物价高昂,家中有兄弟姐妹或其他壮丁还好,若是家中顶梁柱,在军中伤残,那日子定是难过的。 虽然燕国太祖当年立下规制,伤残军将也有饷银。 可是日久天长法度废弛,难免有人想要中饱。 为防有人做手脚,耿中霄都会为他们代领军饷,同时也方便他过去探望,给各家带点东西,接济一番。 伤兵的饷银都是以铜钱发放,钱串子上面拴着号牌,上面有姓名。 按着名字发放,就不会有错处。 耿中霄扒拉着每一串铜钱,都拿起来大致掂量掂量,再看看名字对不对,有些还会数一数。 当他数完铜钱后,抬头问道:“王亮的那份呢?” 负责发放军饷的法算听了一呆:“王亮? 王亮已经死了啊,前些日子已经给他们家发了一笔抚恤,他的名字就从军中勾去了。” “死了?” 耿中霄一向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很讶异:“他只是瞎了一只眼睛,之后便在漕运当差,什么时候死的?” 法算顿了顿:“耿将军莫非不知此事? 就是前几日,他喝醉了酒,失足跌入金汤河里淹死了啊。” 王亮乃是耿中霄部下亲兵,在战场上被射瞎了一只眼,便从神策军中退了下来。 他素有膂力也有本领,被安排到漕运当值。 因为家中他是独子,上有老下有小,神策军便没有断他的伤兵抚恤,让他领两份工钱,好养活家人。 听法算这么说,耿中霄将铜钱通通收好放入袋中,扎好袋口,离开了账房,法算一直送他到衙门口道:“耿将军您慢走啊,生离死别在所难免,还请节哀,节哀啊。” 耿中霄没有理会法算,径直上马离开了军需处,而法算朝着守门人使了个眼色,守门人点点头,朝着耿中霄离去的方向追去。 耿中霄骑着马一路朝着天京城城南的安义坊行去,这里是天京城安置军人家属的地方。 安义坊比较窄小,耿中霄下了马牵着马走,现在是早上,坊内很多人刚起床,路边要么是倒马桶的妇人,要么是被拉起来洗漱的小孩,男人多还钻在被窝里。 耿中霄常到这里来,所以就算穿着素服,很多人也都认出了他,那些拎着马桶的妇人在路边纷纷和他招呼,直喊“耿将军好。” 耿中霄倒也不觉得尴尬,点头和她们致意,因为每月来给伤残军人送饷,所以耿中霄在安义坊人缘特别好。 耿中霄一路来到王亮家门口,发现门关着,耿中霄上前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 隔壁一个出来倒马桶的妇女见了说道:“耿将军,王亮家的人已经搬走了!” “搬去哪里了?” 耿中霄问道。 妇女答道:“不知道,王亮死了以后,官府拨了一笔钱给他们,让他们离开天京城,好像是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 王亮世代都是天京本地人,他老家就是天京城。” 耿中霄感到很奇怪,王亮是天京人,哪儿有什么老家。 妇人笑了笑:“那俺就不知道了,可能是他妻子的老家。” 耿中霄摇了摇头,他记得王亮家有个老母亲,老母亲在,是不会离开天京城的。 耿中霄又问道:“你知不知道王亮是怎么死的?” 妇人想了想道:“听说是喝醉酒淹死的,就淹死在金汤河,在河里泡了一晚上,哎呦,人都泡肿了!” 耿中霄眉头微皱,他很清楚王亮是军中有名的好水性,更是从不饮酒。 醉酒淹死这种事,肯定不会发生在王亮身上。 他看看这个妇人:“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喝的酒,在什么地方淹死的?” 见妇人脸上露出犹豫之色,耿中霄从兜里两枚大子儿递到她跟前,妇人摆手道:“哪能要将军的钱? 只是我对这事也不清楚不敢瞎说,就是听说是在醉翁亭喝的酒,就淹死在醉翁亭附近的河里。” “醉翁亭?” 耿中霄心中的疑惑更大了,那是天京城有名的酒楼,王亮纵然染上酗酒恶习也不可能去的起那种地方。 他点点头,朝妇人道谢离开,随后一路直奔醉翁亭。 天京城内人来人往,加上又是在自己人的地方不必提防,是以耿中霄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悄悄跟在他身后。 醉翁亭是一座吊脚楼式的建筑,悬于金汤河上,据说是老板模仿自己家乡的酒楼所建,颇有天南风情,很受天京城一些勋贵的喜欢。 现在是上午,酒楼还没开业,门倒是开着,一个小厮在门前扫地,耿中霄上前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 扫地小厮见了碎银子眼前一亮,不过没有接,问道:“客官您要问什么事,不知道的事问了我也是白问,不能说的事,我知道也不能说。” 耿中霄道:“我就问你,前几日有没有一个一只眼的人过来喝酒,然后落到金汤河了淹死了。” 这小厮握着扫把,托着下巴想了想道:“前几日的确有个一只眼的人到醉翁亭喝酒,不过他是和好几人一同来的。 后来后来他们中有人喝醉了,被拖了出去,再后来就听说金汤河里发现了浮尸,但到底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耿中霄见这小厮不像说谎的样子,将碎银子抛给了小厮,骑上马转身离开了醉翁亭,一路催马返回军营。 来到自己帐中,取了一块木炭,在纸上刷刷点点写了东西,随后来到军中饲鹰房内。 比起飞鸽传书,神策军更中意隼。 只是这种猛禽不易驯服,神策军所存不多,非上将不得用。 耿中霄自己也喜好养隼,饲鹰房的主将为了巴结他,便以朝廷的粮饷为耿中霄私人养了几只隼。 事实上不止是他,不少神策大将都这么干,以至于此地私隼比官隼还多。 见耿中霄来,主事上前行个礼寒暄几句就让耿中霄进去。 耿中霄来到来到自己养的一只隼面前,驾隼而出,来到帐外一振臂膀,隼便腾空而起冲入云霄。 耿中霄长出口气与那主事信口闲谈,等着隼回归。 却不知就在隼飞出去不久,便被一支更为凶恶的海东青扑杀落地。 几个皂衣人在隼尸体上找到一个竹筒,从中取出那张耿中霄草草写就的纸条:“漕运处王亮溺水身亡,疑点颇多,望详查。” 这人冷哼一声,把纸条塞回竹筒,带着隼尸直奔神策军军营。 第二百零八章 被抓 御书房内刘威扬与莫如晦对面而坐,莫如晦只敢坐椅子的三分之一。刘威扬见莫国丈噤若寒蝉的模样,心头不禁一阵嫌恶,知道他这是装样子,不过还是故作和善:“国丈不必客气,私下里可以坐得随便一些。” 莫如晦忙道:“君臣有别,老臣坐在皇上面前已是大不敬,不敢再有放肆之举。” 刘威扬听了心里冷哼,嘴上却说道:“国丈言重了,国丈不愧是公忠体国的忠良。不过近日朕听说,神策军中,有人克扣军资中饱私囊?” 莫如晦一听,就要起身下跪,刘威扬却抬手制止了他,接着道:“朕前日在朝上已经说过,再有非议神策军者,斩!所以,传播这则消息的人,已经被我斩首了。朕让国丈来,就是想告诉国丈,今后如果遇到有人还在追查中伤神策军,国丈可先斩后奏!” 听到这个,莫如晦连忙起身下跪,“老臣万死难报陛下恩德!” 刘威扬上前扶起莫如晦:“国丈放心,神策军乃国之屏障,自毁长城的事,朕绝不肯为。” 君臣二人各自做戏完毕,莫如晦走出皇宫,莫家家仆上来搀扶。莫如晦低声吩咐道:“不用回府,直接送我去神策军军营。” 在莫如晦之前,莫崇山已经带着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冲入神策军军营,那队身着皂衣的人已经在营中列队等候。他们中领头的人见到莫崇山,上前道:“国舅大人,东西已经拿到了。” 这个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早上在军需处的那个守门人,说完他侧过身指了指身后几案,上面放着一只死隼,以及一根小竹管。 莫国舅上前取过小竹管,拧开盖子,取出里面的纸条,看到其中的内容,面色一变:“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果然是他!哼!耿中霄人呢?” “已经差人去传了。” 耿中霄来到大帐时,莫如晦也已经赶到。耿中霄只见一众将领分列两旁,正中的案几上,莫如晦端坐,一旁站着莫崇山,帐内气氛颇为奇怪。 耿中霄单膝跪地:“末将耿中霄加过国丈,国舅。” 莫如晦坐在案后,冷着面孔道:“耿中霄,你可知罪?” 耿中霄抬头,满眼的迷茫:“末将何罪之有?” 一旁的莫崇山忍不住冷哼道:“耿中霄,前几日我让你调查军中奸细的事,你做的怎么样了?” 耿中霄忙道:“末将还在追查,刚有一些线索,尚无确实消息。” 莫如晦冷哼道:“耿将军太谦虚了。我看这消息已经确实得不能再确实,军中的奸细已经被你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耿中霄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不禁查出来了,还押送到了大营里等候发落,是不是啊,耿将军?”莫国丈边说,便从案几下拿出一只死隼,扔到了耿中霄面前。 耿中霄一看到这只死隼,脸色一变,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正是今日早晨他挂上纸条放出的隼,既然隼被射死,那爪上的纸条自然也就被莫国丈和莫国舅看到,他们摆出这副阵势就是对着自己来的。 或许这样也不错…… 耿中霄此时心中并无多少畏惧反倒是有一种难言得释怀。若是就此丧命,自己也就解脱了。那位主人再怎么蛮不讲理,也不能因为此事怪到自己头上。这样得结果或许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见耿中霄不说话,莫如晦接着道:“朝堂上皇上已经说过,对神策军纠缠不放的人,先斩后奏!没想到今天就让我碰到了,耿将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耿中霄道:“末将为伤残的兄弟兵士领伤残军饷,却不曾想一位兄弟意外身亡,且发现其中多有蹊跷,故想要追查此事。” 莫崇山道:“你想追查此事,去天京府衙去问便可,以你神策军将领的身份,卷宗皆可查阅。可你却写了封密信绑在鹰隼的腿上,这是要传信给何人,要来加罪陷害神策军?” 莫崇山这么一问,耿中霄不说话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害怕,也不懊恼,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莫崇山见状气极,吼道:“来人呐,把他给我拉下去,就地问斩!” 如狼似虎的军士闯入帐中,伸手就要去抓人,莫国丈却制止道:“慢,他既然不肯说,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现在就杀了他,这幕后黑手也就抓不出来,定然还会有人加害我们神策军。先把他关押起来,严加审问,让他说出幕后的指使再做处置!” 说完,两名军士上前,剥下了耿中霄身上的甲胄,将他带出了营帐。耿中霄并没有任何的反抗,任凭两名军士押着他离开,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耿中霄被押走后,军帐内鸦雀无声,一众将领眼见自己的同袍就这么被抓走,难免胆战心惊。可是莫家积威多年,众人谁又敢多说半句? 这时莫如晦道:“神策军乃是老夫一手的心血,绝不允许任何人毁了它!只要安心做神策军的人,听我的话,哪怕你把天捅个窟窿,老夫也能设法为你补上!谁要是吃里爬外,端着神策军的碗,胳膊肘却往外偏,就别怪老夫不客气!” 此时的如晦,一改在皇帝面前的谦恭谨慎,露出了狰狞的面孔,把一旁的莫崇山都吓了一跳。两旁众将更是无人敢多言,齐齐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誓死效忠!” 说完这些话,莫如晦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莫崇山朝着众将挥了挥手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众将如蒙大赦,起身离开了营帐。 莫崇山此时问道:“要不要封闭大营?免得有人去通风报信,给耿中霄求援?” 莫如晦冷哼一声:“我倒盼着他求援才好。没有人通风报信,我们怎么把幕后之人引出来一网打尽?” 营帐外,耿中霄身边的一名裨将看到自家将主被脱下军服,押送入军营大牢,乘着其他人不太注意,偷偷摸摸来到马厩,拉过一匹坐骑飞身而上,打马冲出营房!他知道,莫如晦出面,一般人不敢出来做对。在天京城,能和莫如晦别别苗头的,怕是只有枭卫。 第二百零九章 贪狼重现 王佑此时正在离瑶池坊不远的栖凤阁吃酒,这里是天京第一流的酒店之一,只不过今天他来并非欣赏美味,而是有人相邀。 包厢之内,张素素与王佑对面而坐,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反倒是王佑显得很有些尴尬。 张素素与太子接圣旨还京之事他已经知晓,只不过既想和张素素了断孽缘,也就不想再联系。 但是世间之事并不能尽如人所愿,很多时候反倒是事与愿违。 他不主动找张素素,张素素却没打算放过他。 刚回来就一封书信把王佑邀出来,还在这种繁华所在见面,让王佑头疼不已。 他当然可以拒绝,可问题是张素素这种女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可控。 连下书邀请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能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如果事情闹大,固然张素素乃至张士杰都没好处,可是王佑自己又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现在正在人生重要时刻,距离至尊宝座只一步之遥,这时候自然不希望节外生枝。 不管心里如何想,都只能硬着头皮走上这一遭。 张素素倒是显得落落大方,脸上带着微笑,向王佑介绍道:“我未出阁的时候,常来这里吃饭。 这次天水之行,虽然见识了塞上风光,可是饮食总是不便。 因此一回到天京,便要来这里故地重游。 一人吃饭又没意思,特意邀请小统领共饮,没耽误小统领的公务吧?” 王佑此时自然没法说煞风景的话,只好和颜悦色道:“不敢不敢,太子妃赏光,在下又怎能拒绝?” “是怎能? 还是怎愿?” 张素素檀口轻启,一句话声音不大,却让王佑耳畔如同响了一声惊雷。 他抬头看向张素素,张素素却像没事人一样,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而是王佑幻觉。 王佑沉吟片刻,没敢接这句话,而是咳嗽一声岔开话题:“漕船之事太子妃想必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关系到殿下”“这等事统领不必对我说,我也不想问。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果说太子殿下能被这种无中生有的构陷所伤,那么有没有这种构陷,都没了区别。” 她说到这里,又一声叹息:“我倒是听说,莫家最近在朝中得意的很,国丈上朝都不用跪拜了。” 王佑知道这是燕皇的缓兵之计,不过他没有说破,继续吃饭。 吃了一小会儿,他发现光自己在动筷子,太子妃却不吃了,不禁问道:“太子妃怎么不吃了?” 张素素笑道:“你是武人自然该多吃,我又怎好跟你抢? 既然王统领觉得寡酒难饮,那我陪你就是。” 说着,张素素也提起了筷子,结果两人的夹菜竟夹到了一个盘子里,筷子一下绞在了一起。 两人连忙将筷子都收了回去,张素素瞥眼瞧了一眼王佑,发现他竟然有些脸红,脸上笑意更盛。 “其实比起太子的事,我更关心另一件事。” “不知太子妃关心什么?” “那位云中墨门的杨姑娘,相貌如何?” 王佑瞬间石化,筷子险些落地。 张素素嫣然一笑:“我虽然比不得枭卫,但是好歹也有些消息来源,小统领不会以为我对一切都不知道吧? 其实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小统领年少英武,乃是天下女子的良配。 如果小统领有心,我倒是可以去当个媒人。” 王佑一阵咳嗽,连连摆手:“不必你误会了。” “误会? 真的是误会?” 张素素笑容更盛:“你在我面前没必要说谎,因为那样对谁都没好处。 跟我说谎,你会后悔的”王佑眉头微皱,他觉得张素素的言行,正在逐渐侵蚀自己的底线所在。 王佑虽然看上去谦和有礼,实际乃是个桀骜性子,尤其极度自负,容不得别人侵入自己的领地。 哪怕是王景对他的管教,也遵循着这条线,不会侵入过多。 张素素固然身份高贵,又和自己有这种暧昧,但是不等于就能为所欲为。 换句话说,哪怕真的成了夫妻,他也不会允许有人侵入到这个地步。 就在王佑想要发作之时,却听门外响起三长一短四声敲击,张素素面上笑容顿时消失,变得冷若冰霜,喊了一声进来。 随后一个年轻俏婢迈步而入,在张素素耳边嘀咕了几句。 张素素朝王佑道:“小统领果然贵人事忙,连一顿饭都吃不消停,有人来找你了。 请小统领下楼相见。” 这么一打岔,方才的怒意倒是消散了。 王佑起身来到门首,张素素在他背后道:“所谓闹中取静,这个道理小统领应该最明白不过。 如果我们今日在个偏僻所在饮酒,太阳未曾落山,就会闹得满城风雨。 这天京城从没有什么秘密,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所以要想保密最好的办法,就是光明正大。 今后我嘴馋了,还会请小统领来此用饭,希望你不要拒绝。” 王佑来到楼下时,发现铁无环等在那里。 见王佑下来,铁无环快步上前,在王佑耳边嘀咕几句,王佑眉头一皱:“耿中霄此人现在还不能死,让那个人先回军营免得惹来怀疑。 你去调动人手,我们把耿中霄救回来!” 王景府中,密室之内,王景头上满是汗珠,在他对面之人,赫然正是贪狼。 贪狼看着王景:“耿中霄被抓了,王佑肯定要去救人。” 王景点点头,随后道:“如果主上另有安排,我可以立刻把他”贪狼摆手道:“小角色,何必在意? 我们的目标始终没变,我要杨烈,你要江山。 大家各取所需,只要你听话,王佑肯定没事。” “主上,此番变化”贪狼冷哼一声:“炸了条船,死了几个人也叫变化? 若我的计划真那么容易被破坏,还有什么资格筹划大局? 你放心,这一切都在我计划之中,没有任何变故。 我现在找你,是要你帮我做另一件事。 杀杨烈的局,还需要进一步完善,我需要你的人手。 而且,不能让王佑知道。 他和杨陌走的太近,又总往那位杨家千金的醉云轩跑,这可不是件好事。” “我一定约束”“约束他作什么? 如果他能做墨门女婿,我认为倒是件好事。 只不过杨烈活着,这事就成不了。 所以只有先如我的愿,你们的念头才能实现,千万记住了!现在听我吩咐吧。” 第二百一十章 龙吼巨炮 夜色深沉。 出三峰闸,过足印崖,转入喜峰河后进入海口,便是苍茫无际的大海。对于神狸人来说,海意味着未知、恐怖、乃至死亡。由于马不肯喝海水,所以大多数神狸牧民坚持认为海水是恶魔的酒浆,人类不可接近,把大海视为最恐怖的所在。是 以虽然经过海路可以到达南曜,神狸人也从没想过从海路进兵这种事。哪怕是强大如哈梵者,如果下达海上征伐令,也只会惹来部下的大规模叛乱。此时大海之上,一条巨大海船正破浪而行。船舱内,托娅面无血色神情憔悴,虽然勉强支撑,也能看得出她此时已近极限。反倒是多狸神色如常,海上风暴对她根本毫无 影响。 一阵敲门声响起,托娅还想勉强行动,多狸用眼神制止了她,自己走到舱门前拉开舱门,只见一个水手站在那里,朝多狸行礼道:“大巫请上甲板,东西已经运来了。” 托娅嘶哑着声音道:“大巫小心,这毒泉……” 多狸微微一笑:“这是海,不是毒泉。你只是晕船,不是中了诅咒。好好休息两天,习惯就好了。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随后迈步而出,随着水手一路上了甲板。甲板上放着一尊庞然大物,上面盖着草席。见多狸上来,有人吆喝一声,随后草席掀动露出下面物体的真容。多狸定睛看去,却见草席下苫盖的,竟是之前在天水塞给神 狸带来巨大杀伤的龙吼巨炮! 多狸还是清楚地记得,在天水塞,龙吼巨炮发威的情景。伤亡还在其次,那种心理上的震撼,哪怕多狸这种意志坚定的人都能从中体味到绝望,更不用说普通士兵了。 面对燕国拥有的这种大杀器,多狸想的是战事开启前,要想办法让间谍将其破坏掉,却没想过这门大炮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有机会用它来攻打天水塞! 想到这里多狸的脸上满是兴奋,却又满是疑惑,她转头望向水手:“你们头领怎么弄到它的?” “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黑暗中,一人缓步而出,正是之前与贪狼联手战杨烈,反倒败北受伤的破军。 他的答案当然不会让多狸满意,不过多狸知道再问他也不会说,便换了一个问题:“你这么做,想得到什么?”破军道:“我和木恩都是商人,但是大家想法不同。我不需要财富,也不想要神狸部落的奇珍。不过你看看这大海,浩渺无穷,再看看这江河,川流不息。人的生命是有限 的,而这些江海却与天地日月同存。” “我神狸可没有长生不老的法术。”多狸打断破军,冷冷地说道。破军又笑了笑:“长生不老我是不敢奢望,但传说那最了不起的大海商,将他的船队开到了大海的尽头,让他的马队走遍了大陆,让他的财富融通四海八方。他的财富就好 像这江河大海,川流不息,浩渺无穷,这世间但凡有人的地方,就能看到他商队的身影。” 多狸接着话头说道:“燕国是个抑商的国家,你想让草原打垮燕国,便于你的伙伴行商?”破军点头道:“没错!燕国抑商重农,像个钉子一样钉在草原和南耀大陆之间,阻碍了商货的流通。我不需要钱,但我要为天下商贾求条生路,所以我就要打掉他们!这门 龙吼巨炮,就是送给你们草原的礼物,供你们敲开天水塞之用。等神狸涤荡燕国之时,便是我的伙伴遍布大陆之日。” 多狸看着黑暗中的破军,他的口气更像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窃国更加划算的生意了。 但多狸没有多说什么,不管其所求为何,对自己而言,眼下都没什么坏处。至于未来……到时候该怎么样谁又说得好? 她离开甲板返回船舱,托娅强撑着迎接。多狸摇头道:“不必多礼,你快点大巫师的包袱给我拿过来。”托娅起身,从行李中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包袱递到多狸跟前,多狸从里面拿出一张棕色的动物皮。这皮子切得四四方方,巴掌大小,托娅见多狸拿出这个问题,有些紧张 地问道:“主人,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了吗?” 多狸摇摇头,却又点点头,但她没有说话,她又拿过托娅手中的短刀,抽刀出鞘,用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立刻从指间沁了出来,凝成一滴血珠。 多狸以自己的血为墨,在动物皮上写了几行字,接着将皮卷起,双手合十夹在手掌心,闭上眼睛开始默念咒语。慢慢的,在黑暗中,多狸的手掌心开始发出艳红色的光芒,并有点点的青烟冒出。过了约一漏的时间,光华慢慢褪去,多狸睁开眼睛,分开手掌,掌心的动物皮已经化为 了飞灰。 多狸的额头也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托娅赶忙拿手帕给多狸擦一擦,边问道:“主人,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动用鼠神符咒?”刚刚那块动物皮正是一块鼠皮,来自草原上广泛存在的草原地鼠。草原人民供奉着许多神灵,而地鼠代表的就是鼠神,每年草原人都会祭祀鼠神,祈祷来年地鼠不要泛滥 成灾,噬毁草地。但每当地鼠成灾的时候,草原人也会毫不犹豫的捕杀他们,捣毁它们那些错综复杂的地下网道。在挖掘它们的地下宫殿时,如果捕获到幼年的地鼠,草原人会把它们送给 巫师们,巫师会挑选同窝的幼崽成双结对,用自己的精血饲育长大。等到成年,就把其中一只杀死剥皮,制成巴掌大小的皮块。只要在皮块上用自己的精血写上文字,用咒语将其焚毁,无论在什么地方,那些文字都会浮现在另一只地鼠身 上。 当然,要饲育这种地鼠很是费时费力,只有在传递极为重要的信息时才会用上,这次多狸来到天京城就带了三张鼠神符咒,这还是她第一次使用。 多狸喘了口气:“我们要有龙吼大炮了!” “什么?”托娅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多狸继续说道:“我把这个消息传给了阿爹,让他提前做好准备。”草原上,黎明前的黑暗,月亮和星星已经隐去了身影,太阳还埋在地平线的下方,正等待着升起的号角,隐匿着自己的光华。神狸部落的核心区域,一些牧民已经醒来, 洗漱、打水、烧灶,为主子们起床做准备。大祭司的帐篷里,羊脂灯依旧亮着,哈梵裹着羊皮坐睡在木床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熄灯躺着睡了,即便有病在身,他认为点灯坐着睡能让自己时刻保持着警觉的心,而躺 着太舒服,会让人麻木。这时,地上传来了一阵悉悉率率的声音,哈梵睁开了双眼,好似他从未睡着过,他听出来,那是地鼠的声音。果然,没一会儿,一个黑黑的小影子从地上破土而出,一只 肥硕的地鼠钻了出来,接着在地上吱吱吱地叫着,并疯狂的打滚。 哈梵眉头一皱,知道这是多狸从京城传信来了,他心中既喜又惊,喜的是多狸终于有消息传来,惊的是既然有消息来,还是用鼠神符咒,肯定是非常紧急的事情。哈梵用枯槁的手“蹦蹦蹦”敲了敲床板,地鼠便平静了下来,跃到了哈梵的床上,哈梵一把抓住了地鼠,轻轻摸了摸地鼠的头:“你的使命已经完成,让你的魂魄随着鼠神而 去,愿你来世不生于黑暗,能入这人世间,做大地的主人。” 说着,哈梵从身边抽出一把短刀,哗地一刀割破了地鼠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地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身体软了下来,死掉了。接着,哈梵用刀从肚子划开地鼠的皮毛,将整张地鼠皮给剥了下来,鲜血淋漓,哈梵的手上、脸上和身上尽是鲜血,但他顾不上这些,他将鼠皮展开,抹掉披上的血渍, 看到了皮面上的印出了黑色字迹。 “龙吼巨炮,海运。” 看着这些字,哈梵一下瞪大了眼睛,须发皆张,他枯槁的手一把握紧了鼠皮,竟微微有些颤抖。此时,哈梵的仆人正在帐篷外生炉烧水,听到哈梵的账内有动静,过了一小会儿,就看到哈梵大祭司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他满脸、满手的鲜血,仆人以为他遇到了刺客, 急忙冲上前去:“主人!”哈梵却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转头望了望东方的天空,隐约的白光正驱逐着黑暗,要从地平线喷薄而出。 第二百一十一章 无法无天(上) 临近黄昏,天京城笼罩在了淡红色的夕阳中,各家酒楼都挑上了夜灯,准备进入一日最繁忙的时候。 在醉云轩的一间包房里,王佑坐在桌前,可是桌上并没有一盘菜,也没有一壶酒,看起来不像是要请人吃饭的样子。 杨陌在他对面坐着,低声问道:“你不是说不让我插手这些么? 怎么还来找我? 这是天京不是天水,你们枭卫可以为所欲为,何必让我帮手?”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用了神策军内部的一个人帮忙查探军械的事,这人却提前暴露,被拿下关押,有生命危险。” “你去救他啊。” 王佑摇头道:“不行,莫家这次手上握有实证,证明那个人勾结外人。 如果我用公开身份去救,等于不打自招。 相当于向所有人承认,枭卫在查神策军,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 事情是这样没错,可是人我必须救。 他是为枭卫做事的,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这还算句人话。” 杨陌朝王佑竖起拇指:“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们枭卫没有人味,这回倒是让我的看法有点改变。” 王佑哼了一声:“我们枭卫如何做事,你们是不会明白的。 这种事也没必要解释。” “枭卫怕自己承担责任,就让墨门抗下这件事,这还不需要解释?” 门外忽然传来杨千雪的声音,随后门分左右,杨千雪大步而入面沉似水。 “阿陌为人厚道,我可不会看着他受欺负。 你们枭卫做事别人明不明白我不管,你今天的来意我明白的很。 枭卫不想杠上莫国丈,就拉阿陌下水。 这样将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是墨门与莫国丈之间的事,和枭卫没有关系,我没有说错吧?” 王佑来找杨陌,确实抱着这个念头。 但是他没想到,杨千雪不但美貌动人,头脑也如此清醒,更没想到她居然能瞒过自己在外偷听。 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千雪冷哼一声:“你也不用担心,我说这些只是告诉你,别拿别人当傻瓜。 至于说救人的事,我们不会拒绝。 身为墨门子弟,绝不会见死不救。 至于得罪人? 墨门几曾怕过什么国丈?” 王佑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毕竟在他的人生经历里,从没遇到过墨门这种人。 哪怕看出你的用心,知道自己成为被利用的对象。 只要义之所在,也绝不会退缩。 至于得罪谁,或是后果如何,根本不曾在意。 杨千雪这时候已经不理会王佑,转对杨陌道:“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在天京城,神策军还是最强的一股力量。 莫国丈老谋深算,不是个好对付的。 他们既然抓了人,按说就不会把消息走漏出去。 如今的种种,更像是在布置陷阱,引诱和耿中霄相善的人前去,方便一。” 王佑咳嗽一声:“杨姑娘的顾虑我也考虑到了,可是这人必须要救,越晚救,越怕生出枝节来。” “救人不是送死,不管再急都得谋定而动。 你总不希望莫国丈在神策军营房,把你王大统领给抓到吧?” “杨姑娘,你有什么计划?” 杨千雪却没有理会王佑,而是问杨陌:“杨陌,你是不是想去救人?” 杨陌点头:“当然要去,而且我想今晚就去。” 杨千雪知道,这种事想要拦杨陌是拦不住的,便道:“你去可以,但是必须和我一起。” 杨陌听了一惊:“这么危险,雪姐为什么要去?” 杨千雪哼了一声:“就因为危险,才必须我看着你啊,否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祸? 枭卫不会出面,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管吧? 就算王统领不想直接杠上莫家,你手下那么多人,找点麻烦总是可以。 如果枭卫连隐藏行迹都不会,那我看也就没必要存在。” 王佑点点头:“这点我们倒是可以做到。 只要不是直面和莫家冲突,不被人怀疑,其他的事都好说。” 杨陌忙道:“好!只要你把神策军引开,我肯定能把人救出来!” 杨千雪却朝杨陌翻白眼:“好什么好,怎么救? 神策军大营什么样你知道吗? 人被关在哪里你知道吗? 有多少人看守你知道吗?” 杨陌被杨千雪一连串问题问的有点蒙,但他还是自信满满道:“这些都是要解决的问题,但对最终完成任务,我是有信心的!” 杨千雪白了杨陌一眼,对王佑道:“你看到了吧,你找的帮手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必须要我去。” 三人又谋划了一番,杨陌不忘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我们到底要救谁呢?” 王佑这才回道:“是神策军的将领,耿中霄。” 此时,几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房间窗外的屋顶上,一个黑影伏在那里,接着悄悄遁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活像一个幽灵。 神策军军牢则在军营的西南角,乃是用方砖垒砌坚固异常,这里关押的,都是军中重犯。 不管曾经何等身份,进了这里就是待宰羔羊。 不同于刑部天牢,这里根本没有律法可言,乃至把人用刑打死,也不会有什么后患。 是以,这里可以看作整个神策军,最大的一枚毒瘤。 耿中霄就被关押在其中的一个牢房中,身上已满是伤痕,从被抓到现在,他已经遭到了数次拷打,逼问他为何追查神策军,幕后主使是谁,可他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在他旁边的牢房里,则关押着那个给枭卫通风报信的心腹裨将,他一样被打得不成人形,也一样一言不发。 他倒是的确不知道耿中霄为何追查神策军,所以怎么用刑都没用。 看守的营官见两人都嘴硬不说,围着牢笼直转圈,想了想对手下道:“把那个小子给我拉出来!” 他指得是那个裨将。 两名手下将这个裨将拉出,拖到了耿中霄面前,营官上前对耿中霄道:“我听说耿将军爱兵如子,对手下的兵士是亲如兄弟,每个月都亲自给伤残的兵士领军饷,是不是啊?” 耿中霄抬头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营官继续道:“既然每个月都给伤残的兵士领军饷,不知道会不会给死去的兄弟上坟烧纸钱啊?” 说着,这营官抽出一把刀,一刀捅在了这裨将的大腿上!裨将发出了一声惨叫,腿上血流如注,血流淌到地上,被黄土给吸了进去。 这黄土层早已被鲜血浸润成了褐色。 裨将跪倒在耿中霄面前,嘴里喊着“耿将军、耿将军”,耿中霄原本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怒色,他咬牙切齿,双拳紧握,想要挣脱束在手上的铁链,可是这铁链有拇指粗,又怎么能挣脱的开? 看着自己的心腹为了自己受这不白之苦,甚至会丢去性命,耿中霄这样的铁汉也不禁流下了眼泪,而这裨将抬眼望见耿中霄流泪,似乎感觉自己吃再多苦,哪怕去死也值了。 他竟咬着牙不再出声,任凭腿上的伤口往外咕咚咕咚的流血,眼看再流一会儿,这条命就没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无法无天(中) 官见裨将还是咬着牙不说话,就这么任凭血流等死,而耿中霄虽然目眦欲裂,却依旧一言不发,不肯说出幕后指使,不禁气恼,上前道:“既然你看着自己的兄弟死都不肯说,那我就给他个痛快的!” 营官又举起了手中的刀,这回不是对着大腿,而是要对着裨将的心脏刺去,这一刺就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响从众人头顶传来,军牢的屋顶竟破了一个大洞,木片、砖瓦哗啦啦落了一片,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他带着一个面具,整个身体裹在黑袍之中,来人正是杨陌!这牢房四周修得坚固,房顶倒也不至于太容易攻破。 可是在墨门高手面前,这种普通的房顶跟纸糊的也没什么区别,因此并不费力就被突破。 三个守卫提刀冲了上去,但是杨陌早有准备,连环几击,已经把人打翻在地。 这时,那个倒在地上的裨将已因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耿中霄看着杨陌从天而降杀死守卫,脸上竟没有露出一丝表情,依旧那样的刚硬冷漠,似乎对有人来救他感到无动于衷。 外间,王佑与神策军之间也起了冲突。 他的计划很简单,为了撇清关系,他只是例行巡查,随后表示要核对神策军的军令。 那日放走三条漕船的枭卫,确实是奉了神策军令以及莫国丈的私章。 虽然事后解释这些都是伪造,可是王佑想要走一番调查流程,也是情理中事不容拒绝。 可是神策军刚刚抓了耿中霄,正处在精神高度紧张之中,对于枭卫的调查并不配合。 两方人手在军营外,形成了对峙。 与此同时,神策军军营内,一伙穿着神策军甲胄之人,也忽然向袍泽动手殴击,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这些人也是枭卫的人手,换了神策军甲胄偷入军营制造混乱。 如果正常情况下,这种行为本来不易成功。 可是逮捕耿中霄造成的混乱,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消散。 神策军正处在内部管理混乱之时,这些枭卫正好钻了个空子,把军营闹得天翻地覆。 杨陌带着耿中霄,便在此时从军牢中逃出。 耿中霄身上有伤,行动速度并不快。 杨陌本领虽高,可是带着这么个拖累,也没法施展本领,只能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就在这时,一群身着铠甲的军士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为首者正是莫家家将莫安。 这些人马主要是莫如晦的私兵,埋伏于此就是为了抓捕救援耿中霄之人。 杨陌眼见伏兵并不慌乱,从腰间取出两个银色的弹丸,用力往地上一摔,只听“啪”的一声,烟雾从破碎的弹丸中一下子散了出来,一阵迷雾立刻弥漫在了方圆数百步范围之内。 这迷雾异常辛辣,那些神策军的伏兵一接触到这雾气就开始咳嗽、流眼泪起来,领头的人大喊“有毒”,这群军士立刻闭上眼捂住嘴,其实这雾并没有毒,里面只是辣椒粉而已。 杨陌脸上已经戴上了护目镜,本来包扎在头上的纱布也裹在了嘴鼻上,迅速从包围圈中逃脱了去,拉着耿中霄就逃。 耿中霄也被这辣椒粉呛得涕泪横流,随着杨陌带额身形就走。 几个追兵刚要追击,却不知黑夜中,从何处飞来几块石子。 这些石子力道大得吓人,这些士兵的铠甲根本遮护不住身体,被石子轻松贯透。 士兵发出几声惨叫,死尸摔倒在地。 杨陌只当来人是王佑安排的援兵,心中暗自佩服枭卫中居然也有如此修为的好手,顾不上多想拉着耿中霄便走。 这名黑暗中潜藏的高手,似乎也跟在他们身后。 沿途凡有神策军阻击,都被他发射石子击毙。 即便是以杨陌的身手,也看不出他用的是什么器械,每一击都能致人死地。 这座军营附近,便是金汤河。 两人一路来到河边,身后已经没了追兵。 杨陌长出口气:“耿将军,你这回安全”他话音未落,突然一股莫名的恐惧笼罩心头。 这种恐惧来得没什么道理,他并未发现四周有什么异常,也没看到有人出现。 但是基于武者那远超常人的六识以及在战场上磨砺出的感知,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感觉到情况不妙,随后便作出反应!他将耿中霄用力一推,随后身子向旁扑倒,一个就第十八滚,就已经滚出不知多远。 而在他方才站立之处,一枚石子破空而至,如同劲弩直射入地面。 如果不是杨陌见机的快,他已经和那些神策军一样,死于石子之下。 他心头大惊,厉声道:“自己人也打!” 回应他的,则是更为密集的一排石弹。 黑暗中的伏兵根本没想说话,只是以石头招呼,杨陌被迫连滚带爬的躲闪,随后身形跃起,背后抽出揽月左右拨打,将暗中射来的石子打飞。 这些石子力道大得吓人,虽然杨陌能够成功格挡,但是被震得虎口酸疼,双刀几乎拿捏不住脱手。 就在这时,金汤河上一艘小船缓缓而来,船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何方高人和我墨门子弟为难? 墨门术宗杨千雪,前来领教绝学!” 说话间只听几声破空声响,从船上也有暗器射出,与黑暗中射来的石子空中撞击叮当作响,在漆黑的夜色中撞出点点火星。 “雪姐!” 按照之前订立的计划,杨千雪负责给他们打接应。 可是此时这位森林里潜藏的高手武功太高,手中也不知有何厉害器械,杨陌不希望杨千雪冒险。 因此迟迟没有发出求救信号炮,没想到杨千雪还是主动杀了过来。 她的出现果然引起了林中潜藏敌手的注意,石子的攻击一分为二,一半射向杨陌,一半攻向杨千雪。 杨千雪所在位置和杨陌有几十步距离,以杨陌见识也不曾知道,世间有何器械可以同时向两个方向发射。 不过不管如何,对方的石子分散,自己的压力大减,倒是可以有喘息之机。 杨陌手中双刀挥舞,杨千雪手上则有不知多少厉害暗器,而且目力也准的吓人。 发射出的暗器每次都能准确挡住石子,让对方的攻击无效。 同时还能有暗器朝石子来路打去,向对手发动反击。 夜空中破空声不断,火花四溅,往来暗器如同穿梭一般。 耿中霄呆在那里,傻傻地看着这一幕,似乎已经被惊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就在这时,只听远处传来王佑的声音:“谁?” 随后石子攻击戛然而止,一切恢复了平静。 第二百一十三章 无法无天(下) 船上。杨千雪皱着眉头:“这发射石子之人武功之高,除了爹爹之外,怕是没人能敌。以徒手发射石子,力道居然和我的伏魔弩不相伯仲,如果不是亲眼得见,我绝对不会相信有 人能做到。爹爹虽然武功盖世,可是单论腕力,也未必就能超过此人。” “腕力?难道不是靠机关?”杨陌有些不敢相信杨千雪哼了一声:“别忘了我是谁的门人,对方是腕力还是机关我难道分辨不出?此人不知是何来路,今后如果遇到千万不能逞强,三十六计走为上。要想对付他,非得是 咱们墨门二十四队长大队齐到,合多人之力才行。今晚咱们两个能把他惊走,也算是侥幸。如果不是枭卫大队人马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提到枭卫,两人自然看向耿中霄。耿中霄在牢里受了些刑,如今人已经昏厥过去。杨千雪略作检查,然后告诉杨陌:“他没什么大碍,先送他走再说。”小舟沿着金汤河行驶,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码头,这里甚至不应该称作码头,不过是一个妇人浣衣洗菜的地方,小舟停了下来。杨千雪和杨陌才抬着耿中霄下了船,接着 上岸,岸边竟还停着一辆马车。 “神策军可能会猜到我们走的水路,肯定会沿着金汤河勘察,马上我们坐马车,枭卫安排了一处僻静的场所,一般人是找不到的。”上了马车又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城西北一个小院子里,这里就是枭卫安排的地方,的确很是隐蔽,一般人都不容易注意到这里。两人把耿中霄送到了一间干净的 屋子里,将他抬到床上。杨千雪拍拍巴掌:“功德圆满,只等王佑了。” 又过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王佑独自一人赶到了这座别院中。看到王佑,杨陌道:“你怎么现在才来?”王佑道:“你们前脚走,我们后脚走,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一回事?这不是得做做样子。现在满城的枭卫都在抓捕大闹神策军的人,我这个当首领的就越发忙碌,所以时 间耽搁更久。” 几人交谈的声音却把在床上昏睡的耿中霄吵醒了,他眼睛缓缓张开,看到王佑、杨陌等人,想要起身,结果闷哼一声,又躺倒在了床上,看样子是牵动伤口了。 杨陌忙上前:“耿将军,你身上的伤不轻,还是躺在床上不要动的好。” 王佑则问道:“耿将军,不知关于三峰闸爆炸之事,你查探到了什么东西,为何神策军要至你于死地?” 王佑这么一问,其他几人都凝神屏息,想知道耿中霄究竟查探出了什么样的秘密,招到杀身之祸,这个秘密对扳倒莫家有什么样的作用。 没想到,耿中霄皱眉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没有查探出什么消息,我纯粹是身份暴露了,被莫家知道在帮助枭卫查探三峰闸漕船的事。” 这个回答让人大失所望,王佑紧跟着问道:“莫家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有人透露出来的?那封信我可是托很信任的人交给你的。”耿中霄将猎凖之事说明,但是自己何时成为枭卫在神策军的耳目,以及受谁安排等等一字不提。有外人在场,王佑也不敢问。事实上连他也想不明白,耿中霄的态度始终 不像是自己这边的,为何会为自己卖命到这个地步?但不管如何,耿中霄闹成现在这样,也和枭卫脱不了关系。再说杨家姐弟就在面前,如果自己表现得无情,势必会加深杨千雪的反感。自己设计拉墨门入局的事被杨千雪看破,现在正该弥补关系的时候,这时候更得好好表现。王佑连忙说道:“耿将军不用担心,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上报朝廷,神策军这次抓了你又让你跑了,还折损一干精 兵,传出去怕又是一阵风雨。所以我想他们一定不会声张,就当一个误会掩过去,只要你待在这里,就是安全的。等以后伤好了,自然有你的用武之地。” 耿中霄听王佑这么一说,只能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在此末将…小人谢过各位少年英雄了,日后若有机会,定然誓死相报!” 这件事一了,几人全都放松了下来。这时,杨陌注意到,在这件屋子的窗边,竟然挂着一盏漂亮的灯笼,上面还印着樱花。 杨陌问道:“哇,这是什么灯,好漂亮啊!” 王佑答道:“这是冬樱节的樱花灯。” 杨陌好奇道:“冬樱节?樱花不都是春天才开的吗?” 王佑解释道:“樱花的确是春天才开,可是天京城的樱花冬天也会开。”王佑这么一说,杨陌更加好奇了,王佑才接着道:“这和一个传说有关,据说天京城曾经有一位达官贵人家的小姐非常喜欢樱花,一次赏樱时结识了一位书生,两人一见钟情。结果这书生家太穷,这小姐家的父母自然不同意两人在一起,便给这书生设了一道道的难题。没想到这书生意志坚定,竟不惜万难将难题一个个解决。最后眼看没办法了,他们设了最后一个难题,就是要天京城的樱花一夜开放。可那时候已经是冬天,樱花树早就光秃秃的了,这樱花又怎么会开呢?这书生实在是没有了办法,没想到那夜竟然下起了雪,后半夜又挂了寒风,这雪落到树上,再被寒风一吹,竟冻成了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冰花,就好像那樱花一样。这样的奇景让全城都轰动了,连皇上都知道了,他也知道了这书生和小姐的故事,便下旨给他们赐婚,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他们俩成亲的那天,全城百姓都带着绘了樱花的灯笼向他们去庆贺,并把这天设为冬 樱节,来纪念他们的爱情。” 杨陌没想到,这冬樱节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传奇故事,真是神奇又动人,而一旁的杨千雪早就听呆了,只是痴痴地看着杨陌,这个故事在她的脑中不断的回荡。“看!真的下雪了!”杨陌突然指着窗外喊了一声,众人朝外一看,外面竟然真的飘起了雪花,好像那散落的樱花瓣,漫天飞舞,在月光的映照下透着晶莹的光,落在地上 ,屋顶上,河面上,又都消失不见了。 众人都被这美丽的雪景给迷住了,而王佑看着这雪,想着冬樱节的故事,眼前杨千雪脑中张素素,一时间不知如何取舍。就在整个天京城都笼罩在雪花中,更笼罩在冬樱节即将到来的氛围中时,几日后,在草原,在神狸的点兵台,这里同样风雪漫天。在阅兵台,大祭司哈梵站在风雪中,任凭雪花在他的胡子和头发上聚集、凝结,神狸大军开始集结,准备再次发起攻击!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冬樱(上) 夜幕降临到天京城,华灯初上,大到皇宫,小到普通平民百姓家,至少都有一盏冬樱灯挂在屋檐,整个天京城被这一盏盏灯火集合而成的光照亮。龙淮河边更是不得了,灯盏挂满了河岸两旁,如果这时正从天京城的正上方向下俯瞰,便能看到一条巨大耀眼的光龙直穿天京城而过,而这条光龙的龙头,则是靠近运河的一处码头广场。这里本是古时祭祀河神所在,时过境迁,现在成了用作各种大型活动之用的场地。冬樱节跟上元节一样,这一晚也是没有宵禁的。大街上挤满游人、熙熙攘攘,不论男女老幼,都换上了自家最好的衣服走出门去,把烦恼与哀愁锁在房中,自己则融入人群享受片刻欢乐。哪怕这欢乐如同灯火转瞬即逝也在所不惜。人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商 贩叫卖着红豆糕和糍粑,还有各种为节日特制的形状各异的花灯,处处一片欢腾。码头的广场上,礼部司官举起缠着红布的大鼓槌,用力敲响悬挂于广场正中央的大铜锣,清亮的锣声压下周围各种嘈杂声,余音向四周荡去。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随即响彻 广场,天京城百姓期盼和筹备多时的冬樱盛会,终于在这一刻正式宣告开始。 海船上,多狸看着窗外呆呆发愣。 托娅道:“大巫在想什么?”“算算日子,今天该是冬樱节了。”多狸悠然说道。有关冬樱节起源的传说神狸与大燕版本差异颇大,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势不两立的双方,却有着一个共同的节日。即 便草原条件所限,不能像天京城一样大操大办,但起码也是要热闹一番。无奈多狸此时在海船上诸事不便,也就谈不到庆祝。 托娅想了想:“大巫稍待,我去让船上想想办法。”多狸一声苦笑,并没有说什么。因为莫日根的死,托娅对这个节日没什么感觉,自己往常其实也对这个节日看得很淡,只有今年特殊。其中道理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因 为在她心中总是想起一个人,以至于有了伤春悲秋的情感。 从理智上说,大家是敌非友,不该这么想。但是人心难测,即便是神通广大的巫师,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性。天命汗如此,多狸也是如此。“大巫,咱们可以过冬樱节了!”托娅兴奋地推开舱门,随后从外面拿着一块红色半透明的石头,走进来。边走边道:“这帮人果然神通广大,船上居然有一块如意火石,这 回可以拿来庆祝了。”如意火石是西曜的一种特产,传说其可以与人心意相通,只要用手摸着这石头,帮助它升温变成半流体,再放手让它凝固,就会呈现出自己想要的样子。一些主修心法的巫师,往往借助这种火石施展神通收拢信众,不过在大巫或是聪明人眼里,这也就是个玩具。人心难测,何况是足智多谋又或是心机阴沉之辈?他们的心性外人根本无从 窥测,又岂能靠小小石头判断,无非是图个乐子。多狸往日对这种东西根本不会看在眼里,可是今晚心绪烦乱,也就不考虑太多,全当节日里找乐子。她接过火石用力握紧,过了一阵之后再缓缓松开。微笑道:“我的心意 ,岂是这……”她的话音未落,神色却呆住了。因为这块如意火石凝结之后,确实浮现出一对雕像模样。一个雕像穿着草原装束,手里拿着一朵空桑花,巧笑倩兮,分明就是她自己。而 另一个,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朝前做邀请状,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居然是杨陌!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多狸有些莫名其妙,她抬头看向托娅:“这……这如意火石是谁给你的?把水手带来!” 托娅摇头道:“带他又有什么用?能在火石上做手脚瞒过大巫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就算有,也绝不会是船上小小水手,大巫不必多想。人心如此有什么可羞愧的?” 多狸咬着下唇:“这心意我绝对不会认!下次让我遇到他,肯定亲手结果他的性命!”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舱门,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古怪念头:此时此刻,杨陌在干嘛? 醉云轩外灯火通明耀眼夺目。杨千雪身为术宗天才,设计的机关足以破阵杀敌,设计几个灯笼不啻于牛刀杀鸡。此时的醉云轩就如众星捧月般,屹立在这条街道上。 杨陌站在醉云轩门口,看着街上热闹的人群,恨不得马上就能加入到游行中去,他迫不及待地朝屋内喊道:姐,要不我先走给你去河畔抢个好位置,你待会儿再跟来? 杨千雪正在给伙计交待事情,听闻杨陌如此喊道,无奈地走出来:“来了来了!急什么呀? “姐,花车队来了!”杨陌抓起杨千雪的手,一路小跑汇入人群之中。杨千雪心头微微一动,耳根莫名有点发热,却故意装作无所谓,任由杨陌拉着,细细感受着杨陌手中 那饱经风霜历练而产生的老茧。不知不觉,杨陌的手竟这般大了,摸起来和父亲的手很像,却还要更温暖一些,充满了朝阳般的活力。两人走走停停,杨陌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杨千雪看着杨陌一脸的兴奋劲,知道此时的杨陌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节日的喜庆氛围中。杨陌拉着杨千雪到处走,两人仿佛又回到 了在云中城内无忧无虑的小时候,不同的是,那时候是小小的杨千雪拉着更小的杨陌到处找好吃的,现在变成了杨陌牵着杨千雪的手,在离家千里的天京城内四处乱跑。 一切都变了,但一切似乎又都没变。 杨千雪看着杨陌高兴的侧脸,只愿这种不变,能在变幻莫测的人生中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死去的那天。 枭卫衙门,或许是冬樱节这一天里,整个天京城内唯一没有挂花灯的地方。王景一手创立的这个机构,似乎同他的身体一样,被强行抽离了生而为人的生机与乐趣。阴冷的气息沉积了将近二十年,哪怕是王佑,站在枭卫衙门的中堂,也不免隐隐 有种寒气在身体四周环绕的感觉。至于其他枭卫,当然就更不用提。 在全城狂欢的节日里,枭卫府衙里感受不到哪怕一丁点的欢乐气氛。 甚至相比平日,今天的肃杀之气还要更强三分。王佑背负双手站在中堂太祖像前,面前站满了枭卫府衙的高官。王佑一身黑色枭卫官服,披着紫貂皮做的深色大氅,玉冠锦衣,长靴蟒带。腰间烈阳剑,只露出剑柄顶端 镶着宝石的那部分,却足够让面前的人不敢大声喘气。王佑静静看着恭敬立于堂中的下属们,沉默片刻,才朗声开口:“冬樱节人多事杂,城内杂乱,正是各路宵小借机生事,小动作最多的时候。枭卫诸所、诸卫,务必要加强 戒备,严查隐患。天子脚下,绝不容有任何差池。” 众人异口同声:“属下明白!” 王佑:“都盯紧自己的人,散了吧。” 众枭卫高官们如蒙大赦,转身离开。王佑走回几案后坐下,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身为枭卫统领,他要做的可不仅仅就是监视百官、罗织罪证、查案拿人而已,随着枭卫的机构规模越来越大,每天都有不少底下的人无法拍板的事,等着他来一锤定音。王佑拿起摆放在上面竹简,又不禁地想起了刘威扬。试想区区一个枭卫衙门,每日要处理地公文便已堆积如山,那么整个大 燕国呢?而这些还只是常规的待办事项而已,除了这些公文,自己的父皇还要面临北方的神狸部落的压力,直面南曜诸国的诉求,燕国内部,大皇子和二皇子背后所牵连的势力, 也要小心协调制衡,还有墨门,还有无定军…… 王佑将自己代入刘威扬的立场,只觉得压力扑面而来。 相比之下,枭卫衙门的事情哪怕再多,似乎也都成了小事。 大燕这江山,奉天殿上的那把龙椅,着实不好坐啊…… 王佑心里的那口气,忍不住叹了出来。 堂下,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统领若是觉得公务烦心,不如出去走走,看看花灯。” 第二百一十五章 冬樱(中) 说话之人正是铁无环,王佑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应,而是反问道:“城内外城防隘口可都盯紧了?” 铁无环回答:“每处明哨两队,暗哨三队。天京城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所以你就觉得我可以放松了?”“铁无环抱拳道:“属下只是替大人不平而已。大人今年也才二十出头,想那寻常百姓家,二十岁出头的男子,未必都能撑起一个家来,纵然是成了亲的,或许都还要靠家里养着。哪像大人,年纪轻轻却已肩负一国重任,反倒在自己的私事上,还慢了那些寻常人几步。冬樱节本就有男女结亲的习俗,大人正值青春年华,这本该享受良辰美景 佳人相伴的日子,却只能守在衙门里办公,属下实在是为大人觉得憋屈。” 王佑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张素素的身影,当然这种日子她不可能出来,不过杨千雪…… ”去看看吧。“王佑突然来了兴致。杨陌和杨千雪两人在河岸边徜徉,看着来往行人,观看天京夜景,脸上都是笑容。杨陌左手抓着一大把烤肉串,烤肉上似乎抹有什么调味料,右手则不断重复从左手拿串 ,送入口中,扔掉木签的动作,一边吃一边鼻涕眼泪一起流。 杨千雪一脸嫌弃地看着杨陌,笑着说:“别吃了,你看看你这满脸鼻涕眼泪的模样,哪有墨家武者的样子”。拿出手帕来,仔细地在杨陌脸上擦了擦。 杨陌嘴里的肉还没咽下,便着急地回答:“辣归辣,可真的好吃啊!姐,你也尝尝?” 一只手搭在了杨陌的的肩上,杨陌回头,发现王佑站在身后。“哟,王兄,这么巧.”杨陌对于王佑并没有什么不满,虽然对方设计,把墨门拉下水去得罪莫如晦,可是他并不在意。在杨陌看来,墨门本来就没必要怕谁,得罪不得罪 ,都没什么区别。是以见面之后还是热情地打着招呼,彼此之间像朋友一样闲谈。 王佑又朝杨千雪打了声招呼:“千雪姑娘。” 杨千雪点头以示回应,却没有和他说话的打算。杨陌大度,杨千雪可没那么豁达,对于王佑她还是存着戒备。 杨陌递给王佑一串烤肉,王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到手中,吃了起来。 王佑吃了几口,显然也被辣到了,嘴微张着在吸气,以缓解辣的程度。 杨陌见状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哈,味道还行吧?” “辣。”王佑呼着气,似是想把嘴里的热烫感觉喷出来,比起杨陌来却显得斯文几十倍。 杨千雪看着眼前的两人,虽然都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但杨陌比起王佑还是太过于单纯,论心机差了一天一地。 这时一阵鼓声传来,人群变得沸腾。只见一艘花船缓缓驶来,岸边人群都朝那里看过去。 多狸虽然已经离开,但是瑶池坊不会因此关张,谈兮姑娘不在也会有新的花魁出现。不少人今天特意前来,就是来看花船表演的。花船上,一个身材婀娜的舞娘,身穿炫彩的宽摆长裙,头戴花冠,长长的袖摆,摆好了姿势。距离比较远加上是黑天,对于她的模样其实看不太清楚,不过能被瑶池坊选为花魁,相貌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配合上今天的盛装艳丽充满异域风情的打扮,窈窕的身姿刚摆出一个动作,岸上围观的人——尤其是年轻的男子,便发出了兴奋的呼 喊声。 第三声鼓声响,坐在舞台边缘的乐师们,奏响各自手上的乐器,伴随着充满草原辽阔感的乐声,女子开始起舞,人群却逐渐安静了下来。 舞娘舞姿灵动地旋转着身体,这是正是胡族所特长的胡旋舞,其动作十分轻盈,在乐声的节奏下,如仙女般,在舞台上来回跳动。鼓声越来越来急促,只见女子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开始快速旋转,全身的彩带飘逸起来,裙摆此时旋为弧形。如雪花在空中飘摇,蓬草在风中飞舞,玉臂 轻舒,舞袖飘飞,就像是仙女随时可能随风升天而去。 鼓声停止,歌姬舞毕谢礼,整个龙淮河畔都安静了下来,寂静无声,随后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 杨千雪见杨陌仍傻傻地望着花船那边,不怀好意的问道:“好看吧?” 杨陌脱口而出:“好看!” 杨千雪的语气更明显了:“哪好看?” 杨陌这才反应了过来,强笑道:“樱花,樱花好看,” “番邦的舞蹈,有什么好看的。”杨千雪没好气道。“番邦……”杨陌轻轻一叹,“其实就像冬樱节一样,我们和他们都在过。天京可以接受草原的舞蹈,甚至可以接受草原的人生活。为什么神狸偏偏那么保守,非要和我们杀 个你死我活,大家像这样和平共处不是很好?” 王佑摇头道:“不可能的。南曜和神狸,注定不死不休,大家没得谈。”“没得谈?”杨陌有些不相信:“我倒是不这么看。其实说到不死不休,楚国、齐国也是燕国邻邦。大家都能和睦相处,为何就神狸不行?我也知道,神狸出过哈桑克,可是 这个人早就死了。如果神狸还是不能忘记哈桑克,就注定要困死在草原上。” 杨千雪裙裾微动,已经小踢了杨陌一下,随后道:“这种事不适合在今天说,走了,今天过节,跟我一起赏灯猜谜去。” 王佑笑道:“某也正好随行。” 杨千雪内心虽颇为不满,但还是强装微笑,点头同意。三人一路而行,赏灯猜谜权做游戏。由于多了王佑,杨千雪玩心大减,杨陌倒是玩的很是欢喜。三人正走着,忽然迎面一队人马走来,为首之人哈哈笑道:“姑娘好巧,我 们居然在这碰到了?” 这三人也看到了对面的人马,王佑眉头微微皱起:“二皇子?”今晚是刘宸毅狩猎的日子,由于冬樱节金吾不禁,女子可以出门。刘宸毅每年都会带着家将趁机出来掳掠美貌女子,并把这视为消遣。不过话说回来,他只有一人,一晚 上最多也就抢三几个人,对比天京庞大人口,这个失踪数量算不了什么。加上他的人很是精细,不会对要员显贵家的女眷下手,所以事情从未闹大,也没有踢到过铁板。他原本只是看到杨千雪的美貌动心,可是当他看到王佑时,心里的一股邪火,腾地蹿了起来。这是王佑的女人?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自己抢定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冬樱(下) 刘宸毅自从回到京城之后,就一直不怎么敢出府邸,究其原因也是出在王佑身上。 之前天水塞那边的大战,他身上黑料太多。 如果王佑据实上报,日子肯定不好过。 乃至为了防范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刘宸毅还做了不少准备,一旦枭卫把自己所作所为报告刘威扬,便有对应的方法应付。 可是没想到枭卫什么都没说,倒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就对王佑减少恨意。 刘宸毅已经从舅父口中得知,枭卫确实掌握了自己不少黑料,如果他们不想交上去,就没必要费尽心思搜罗这些。 之所以现在没交,要么是等待机会准备一击致命,要么是想用这些黑料作为要挟,让自己听话。 不管真相为何,刘宸毅全都无法接受。 不过以他的脑力和能力,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 唯一的手段,就是想尽办法恶心王佑。 以刘宸毅的智力,认定抢王佑的女人,肯定能激怒他。 如果他敢反抗自己,就能名正言顺杀掉他,事后再找个家将替死顶锅,就能烟消云散。 是以此时杨千雪在他眼中,已经不止是个美人,而是对付敌人的工具。 “给我清场!” 二皇子下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 在冬樱节,当街,清场? 包括杨陌和杨千雪在内,人们都有点蒙了。 更匪夷所思的是,二皇子在叫人清场之后,居然开始解开衣带了!他看见手下都有点懵逼,还很不耐烦:“本王叫你们清场,没听见吗? 本王来兴致了!” 轰的一声,人们都惊悚了!堂堂二皇子,竟然大庭广众,冬樱节上,就干这种事!杨千雪气得两眼冒火,刚想去摸防身机关,给二皇子来一记狠的,却不料杨陌先一步按住了她。 “你干什么?” 杨千雪看着杨陌。 杨陌朝她微微一笑:“这种事怎么看也该是男人做才对,看我的。” 不等杨千雪回应,杨陌身形已然朝着刘宸毅冲过去。 刘宸毅身边家将都在防范着王佑,没想到杨陌突然冲过去。 这些人更不曾想到,杨陌武功居然如此了得。 杨陌此时将轻功催动到极限,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朝着刘宸毅猛冲而去。 变生肘腋之间,大多数家将都没来得及防范。 少有几名好手反应迅速出手拦截,重拳、铁掌、擒拿手、龙尾脚几种霸道武学同时攻出,哪怕是当世一流高手,也要暂避锋芒。 可是杨陌不闪不避,只是用双手护住头面,挡住致命之处,把那几记拳脚硬吃下来,自己右腿弯曲,膝盖对着刘宸毅用力猛撞过去。 几声闷响响起,随后就是一声惨呼。 空中片片布片飞起,杨陌的衣衫多处破碎,人虽然站着,但是身形已经有些踉跄,嘴角更是有血丝溢出。 不过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眼神中更带着几分得意。 刘宸毅身边护卫并非庸手,这几下重击也不好受,杨陌此时已然受了内伤。 可是比起刘宸毅来,他所受的这点伤就算不了什么。 于徒手搏斗中,肘、膝攻击都算作重击,就算是武人硬吃一下也不舒服,何况是刘宸毅这么个纨绔? 被杨陌一记膝击撞在胸前,滋味自然不好受。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两眼大睁着身形向后滑行了丈余,重重撞在墙上。 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响,有砖石粉末从刘宸毅头顶落下。 刘宸毅一口鲜血喷出,人无力地向下滑倒。 “殿下!” 两个家将奔到刘宸毅身边低头去试探鼻息,其他家将纷纷拔出兵器朝杨陌围过来。 刘宸毅强抢民女是一回事,被人打是一回事,被人打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凤子龙孙岂容轻侮? 不管刘威扬对这个儿子看法如何,都不会允许人这么伤害天家苗裔。 就凭那一记重击,这些家将乱刀齐下把杨陌斩杀当场也有道理。 杨陌神色从容,用手擦去嘴角鲜血,冷哼道:“不怕死的过来!” 杨千雪一言不发,只是从怀中取出伏魔神弩。 杨陌的背影在她眼中是那般高大伟岸,和父亲的背影渐渐重合。 这才是自己的阿陌,这才是墨门男儿!区区一个燕国二皇子,杀了便杀了。 大不了就把整个天京闹个天翻地覆,又能如何? “全都住手!” 王佑拔出烈阳剑,挡在杨陌与这些家将之间。 虽然杨千雪看杨陌的眼神让他心里不舒服,但是他知道,此时是自己表现得时候。 如果这个时候不出头,和杨千雪也就彻底没希望了。 他高举宝剑道:“陛下佩剑在此,谁敢放肆? 今晚天京治安由枭卫负责,谁敢轻举妄动定斩不饶!” 一名家将道:“狂徒行刺二皇子,莫非你没看见?” “我只看到二殿下调戏民女,对方出手自卫而已。 这两位乃是墨门矩子的子女,也是我燕国的客人。 谁敢冒犯他们,就是冒犯陛下!” “墨门矩子?” 几个家将面面相觑,这下倒是真不敢随便动手了。 毕竟杨烈的神剑威名在外,当年试剑天京,败尽京中高手,其修为和名头都不是这些家将护卫能比。 墨门更是南曜武人的偶像,自己这些人杀伤了杨烈的子女,不用墨门动手,就有不知多少受过墨门恩惠的武人会来寻自家晦气。 那时候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可是如果刘宸毅被人打死,自己这些人回去也一样难逃活命,这时候他们倒是有些骑虎难下。 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二皇子和墨门,谁都得罪不起。 “殿下还有气!” 检查伤势的家将大喊道:“殿下没死!” 王佑冷声道:“没死还不救人? 耽误了抢救,我要你们的脑袋!快去找太医啊!” 他这一句话算是给家将提了醒,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是非之地,至于未来怎样,就看大人物之间的博弈。 家将首领用手指着王佑:“我不认识什么墨门矩子,但是我认识王小统领。 人犯和你是一路,如果他们跑了,你就得承担责任。 我们先走!回头请皇后娘娘做主!” 一群家将抬起昏迷不醒的刘宸毅就跑,把王佑等三人甩下。 眼看着他们离开,杨千雪才跑到杨陌身边问道:“阿陌,你怎么样?” “一群废物,不会把我怎样的。” 杨陌微微一笑,可是一开口,也是一口血吐出来。 他抬起袖子擦擦血迹:“总算是把这口淤血吐出来,好受多了。 走,我陪雪姐接着逛街去。” 王佑此时上前道:“阿陌,杨姑娘,你们两个现在离开天京还来得及,我保你们可以平安回到云中。” 杨陌微微一笑:“我为什么要离开天京? 再说墨门子弟的平安,也不需要别人保。 我倒要看看,所谓的莫皇后能把我怎么样。”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杨烈进京(上) 醉云轩。 杨千雪与杨陌走入房中,杨陌坐在床上,杨千雪仔细看着他,看得杨陌心里发毛。 “姐,你干什么? 看的我心里怪害怕的。” “少贫嘴!” 杨千雪作势欲打,随后又忍不住笑出声。 她拿出手帕轻轻擦去杨陌嘴角血渍,柔声问道:“要不要找郎中看看?” “不必了。 那帮人手软脚软的,打人都没力气,根本用不着看郎中。 倒是那个二皇子啊,他倒是需要个好郎中,否则的话怕是要麻烦了。” 杨千雪笑道:“就知道逞强!那些人里很有几个高手,怎么可能伤不到人。 快躺下,让姐姐给你看看,跟我还害羞?” 说话间她已经扶着杨陌躺倒在床,也不再去找郎中,而是自己亲手为杨陌检查身体。 两人已经不是无知孩童,更知道彼此之间并非血缘姐弟,这种接触自然已经有了些其他意味。 但是杨千雪不在乎,只为今晚杨陌的舍身一击,她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杨陌也觉得自己呼吸加快,周身像是要烧起来,嘴巴发干脑海里一片空白,磕磕绊绊说道:“不就是二皇子么,有什么了不起为了你便是皇帝”他的话没说完,嘴巴却被杨千雪的手堵住,只听杨千雪低声道:“我知道的,你不必说出来。 你说的没错,不就是二皇子么,有什么大不了。 咱们墨门谁也不怕,便是皇帝也没资格让矩子低头。” 皇宫大内。 莫皇后的脸色阴沉,说话的语气更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 “墨门矩子? 很了不起么? 我儿看上了他的女儿是他的造化,难道做王妃还辱没了他墨门不成? 纵然事有不谐,也不该动手伤人。 他们墨门眼里还有没有燕国,有没有陛下!来人,我要去见陛下!” “娘娘,陛下此时已经就寝,奴婢担心”跪在莫华妆面前的太监小心提醒着。 莫华妆冷哼一声:“他的儿子都快被人打死了,他还睡得着? 就算他睡得着,本宫也睡不着!皇帝不见本宫,本宫就跪在外面等,直到他见我为止!起驾!” 三天后,醉云轩内。 杨陌那一顿拳脚受伤其实也不轻,不过有杨千雪悉心照料,加上墨门的伤药,他的伤势好了八分。 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王佑的功劳。 枭卫内珍藏的名贵药材泼水般送过来,也是杨陌得以迅速痊愈的重要因素。 这几天王佑往来探望殷勤,杨陌不便接待就去寻杨千雪说话,只可惜杨千雪对他态度依旧冷漠,让王佑无可奈何。 如今杨陌身体渐好,总算可以出来聊天,王佑才不至于尴尬。 杨陌有伤不能行动,杨千雪则利用这三天时间,把醉云轩改造成了一个简易堡垒。 依托于墨门的机关,即便是有几百官兵前来围攻,估计都讨不到便宜。 不过这样一来她也没时间外出,有关宫中的动向以及打伤刘宸毅后续,都是通过王佑了解。 今天王佑前来,依旧是通风报信。 “二皇子的命总算是保住了,不过伤得可委实不轻。 按照太医说法,怕是要静养一段,才能恢复如初。” 杨陌冷笑一声:“这次是我失手了,出手没掌握好分寸用力太轻,下次肯定多用几分力,给太医省点事。” 王佑摇头道:“你少说这种话,那是殿下不是普通人可比。 纵然他有再多不对,也只能由陛下处置,你要是打死他麻烦就大了。 如今伤而未死,总算留下几分转圜余地。 为这件事皇后娘娘在陛下寝殿外跪了两个晚上,神策军那边也有动静,差点就要大队人马杀过来。” 杨千雪微微一笑:“杀过来? 那好得很啊,我正好见识一下神策军的本事。” 王佑道:“我知道,墨门二十四小队的人已经陆续到达天京,如果神策军真的动手,他们也不会坐视。 不过眼下大敌未去,墨门和神策军在天京火并,这岂不是祸起萧墙?” “我们墨门当然不希望和神策军火并,但是也别想用个大道理捆住我们手脚,让我们甘愿送死。” “那自然也不会,事实上我转过天就入宫面圣,把当天晚上的情形介绍清楚。 陛下乃是明理之人,也不会随便就下令抓人杀人。 不过这事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按照陛下的意思,是请矩子进京一趟,把事情说明白。” “爹?” 杨陌一愣,随后脸又一红。 自己进京一趟惹下大祸,最后要爹出面收拾场面,怎么都感觉不对劲。 杨千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刘威扬这种处置可笑。 “阿陌和那位二殿下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他们打架要父母出来解决? 真是有趣!” “大概陛下也是有他的想法,我们就无从得知。 不过既然这样,就证明事情没到特别严重的地步。 陛下已经下密旨,让枭卫在醉云轩附近设卡,保护阿陌和千雪姑娘安全。 莫家门下豢养了不少剑客力士,要防范他们出手暗算。 陛下这番举措,就是一片爱护之心,姑娘不可不知。” “如果是这样,那就证明你手下的枭卫有些没用了。 这两天确实有人潜入过醉云轩,其中还有一个人穿着枭卫衣甲。” 王佑一愣:“有这种事? 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杨千雪笑而不语,王佑随即明白过来。 这醉云轩如今已经变成修罗屠场,这些人不知道墨门机关厉害,自然是活人进来变成死人,什么都查不出来。 杨千雪虽然善于机关但是杀性不强,这回一反常态把醉云轩布置的处处杀机,证明也动了火。 莫家那边不理会陛下的意思,竟然想要抢在杨烈进京之前对杨家姐弟不利,也是前所未有之事。 这也折射出当下燕国和墨门的关系,是进是退,乃至是敌是友都在一念之间。 王佑自然希望墨门和刘宸毅交恶,但不希望他们和燕国交恶。 连忙道:“姑娘放心,这些魑魅魍魉不会长久,从今天开始如果再有人能偷入醉云轩惊扰你们,某甘受军法!前三日当值的枭卫军官,稍后我就把他们押入醉云轩,当着姑娘的面处置,保证不会徇私舞弊!” “不必了。 他们也是奉命行事,莫国丈还有皇后娘娘说话,枭卫又怎么敢拒绝? 再说一边是皇子,一边是墨门,枭卫该站在谁一边,不是明摆着的? 这有什么可处置的?” 杨千雪嘴上说得不必处置,但是言语中蕴藏的锋芒,连杨陌都感觉的出来。 王佑正色道:“枭卫只站在陛下一边!二皇子代表不了陛下,莫家也不能。 这件事我肯定有个交待,姑娘只管放心。 至于阿陌这件事,等矩子进京,一切自有主张。” “那要是阿陌官司输了呢?” 杨千雪盯着王佑。 王佑毫不犹豫:“那我就发动全部人手,把阿陌平安送出天京。 总之不会让他遭遇丝毫危险就是!” 第二百一十八章 杨烈进京(中) 杨陌并没有离开天京,就如杨千雪并未因为王佑的话,就对他态度有所改观一样。事实上杨千雪有句话没有说错,她并不惧怕燕国。对于墨门武者来说,他们保卫南曜,尊重南曜的君主,但是他们自己依旧是自由之身。墨门武者不向任何一个君王效忠,也就不会把身家性命系于他人之手。如果刘威扬真因为刘宸毅的事情下旨意杀人,墨 门也绝不会束手待毙。杨烈的坐骑来到城外时,心中也是如此想法。他相信刘威扬并不愚蠢,绝不会真的挑衅墨门底线,敢于向墨门矩子的儿子举起屠刀。不过他把自己找来,到底所为何故也 想不清楚。既然想不清,便不再多费脑筋。杨烈一到天京便直接来到醉云轩,望着醉云轩外那些打扮成平民的墨门弟子,杨烈朝他们眼神示意,让他们不必声张,随后迈步进入醉云 轩。杨千雪并没在楼下,整个酒楼一层空荡荡的没有人。杨烈看得出来,整个一层现在就是个巨大的杀人陷阱,如果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来,下一刻就会变成肉馅。他 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迈步走上楼梯。这当口杨千雪从二楼探出头来,叫了一声:“爹!”随后就和杨陌一起从房间中冲出,一左一右向杨烈奔去。杨烈满眼慈爱的看着两人,微笑道:“破阵弩、万刀轮,千斤砸,天地陷。这帮神策军真是好运气,如果冒冒失失冲进来,把这些机关挨个尝一遍,怕不是要扔进去几百条 人命。” 杨千雪笑道:“对啊,谁敢欺负阿陌,我就要谁的命。就算爹怪我,我也要这么做。”“怪你?为什么要怪你?你如果让神策军见识一下我墨门机关的厉害,为父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些年墨门机关主要用来对付神狸,大家以为都是军阵之器。让他们知道知道 ,民居之内也能设立机关杀敌,说不定还能多做成几笔生意,为父为何要生气?” 杨陌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不好,牵连爹爹了。”杨烈抚着杨陌的头:“你做得也没错,谈不到牵连与否。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当什么武者?来,告诉爹爹,还记不记得打伤你的那几个人长什么模样?说给我听听。敢打我 的儿子,想必是了不起的英雄豪杰,这等人物杨某必然要去拜访,当面讨教一二。”“也不是他们打伤……是他们保护刘宸毅,所以才……主要也是没看清。”杨陌听养父的话,心里觉得暖暖的,又觉得十分歉疚,连忙解释道。说到最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 思,尴尬地笑了几声。杨烈道:“他们为什么出手不重要,总之就是打伤了你,这是事实。儿子被人打了,做爹的总要把公道讨回来。你记不住谁打的你,倒是有些麻烦。为父只好辛苦一些,向 莫家门下所有高手挨个讨教。不过也没什么,当年我问剑天京的时候也是这么麻烦,今日无非旧事重演罢了。” 杨千雪兴奋地说道:“好啊!上次问剑京师我没赶上,这次正好要看看!到时候我给爹呐喊助威!” “这事先不急,阿陌陪为父进宫一趟,跟陛下谈一谈。” 杨千雪笑容渐渐消失,脸上透出不满:“说了半天,还是要进宫啊。”“小机灵鬼这次怎么傻了?我儿子被人打了,难道不要进宫去告一状?”杨烈的语气充满自信,拉起杨陌的胳膊边往外走边道:“你放心吧,有为父在此不会让阿陌吃亏的。 就算真打死了刘宸毅,也不过就是一条人命,也照样翻不起什么风浪!”父子两人来到宫门,王景就在门外守候。见两人来了连忙过来向杨烈施礼,随后引着杨烈父子一路来到皇帝御书房,刘威扬坐在御案后,不知已经等待了多久。杨烈和刘 威扬对视着,许久不见,对方似乎都苍老了不少,两人的内心都有些许的感叹。随后,刘威扬看向了杨陌,这一看,看乱了刘威扬的思绪。眼前这个名叫杨陌的年轻人,面容眉宇之间竟然与荼盈有几分相似。刘威扬揉揉眼睛,竟然发现杨陌不知哪里 也像极了自己。换句话说,他身上既能看到荼盈的模样,也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如此? 刘威扬心里泛着波澜,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这时杨烈主动开口:“陛下把我从云中请来,不知有何吩咐?”刘威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将目光看向了杨烈,“朕请矩子来,是要当面道歉的。我儿无知冒犯令爱,还和杨陌口角厮打,实在大为不该。孤本想修书致歉,但是又想起 你我多年未见,特意请矩子来,只是见见故人。” “陛下太客气了。年轻人火气爆,打架是难免的事。听说二皇子受了点伤不知道严重不严重?阿陌武艺不精,出手不知分寸,还望陛下不要见怪。” “朕也是马上皇帝,当年练武的时候也没少受伤,这点事怎么会见怪?杨兄客气了!”刘威扬微微一笑,随后扬又看向了一旁的杨陌,语气格外亲切。“你叫杨陌是吧?” “是的,陛下。”杨陌没曾想,话语突转,皇上竟然问起了自己,杨陌虽有惊讶,却仍旧回答得很淡定。“果然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刘威扬看向杨烈感叹到,“听闻你的女儿也是墨家术者不可多得的天才,能生育如此一双儿女,甚是了不起啊。朕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有出息的 ,这一点我不如你。” “不瞒陛下,说来也是我的福分,犬子乃是当年我在卢龙镇狼口之下捡来的孩子,这孩子也是命大,那种环境下,不知遭了多少苦。”杨烈充满慈爱的眼神看向杨陌。 “就是无定原之变那一年?”刘威扬连忙问道。 “没错。那一年我寻找王妃母子不果,回来的路上从狼口救下来的这孩子。那时,他也才刚出生。”杨陌看着父亲慈爱的眼神,早前知道真相后留下的些许迷茫,此刻全然不见。是啊,不是亲生的又如何,这些年父亲和姐姐一直将自己视如己出,全然就是最亲的一家人 ,何尝要去纠结亲生与否。杨烈虽然知道杨陌已经知晓身世的真相,却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告诉杨陌,以表明自己对杨陌从未有偏见,一直视如己出,这次正是个机会。杨烈说完看向杨陌,见此时 杨陌的眼里含有泪水。此刻最震惊的当属刘威扬了,那一年的事,此刻还历历在目。倒是这个眼前的这个孩子,不仅与荼盈有几分相似,年纪也和王佑一般大,更是由杨烈当年奉自己的命令, 在搜寻爱妃的路上所拾到,而且初次见面就有一种亲切感,这些难道都只是巧合? 如果一件事,有三个巧合的地方,那,就绝对不是巧合! 杨烈看着刘威扬再次陷入了沉思,误以为是刘威扬又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连忙呼道“陛下,陛下。” 一声呼唤将刘威扬拉回了现实,刘威扬强装镇定的说道“杨兄赶路辛苦,先回去休息,择日朕再召杨兄详谈。”杨烈父子转身离开,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尤其是杨陌的背影,刘威扬心中多了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 问鼎 问鼎 第二百一十九章 杨烈进京(下) “杨陌……” 刘威扬嘴里轻轻念叨着杨陌的名字,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刘威扬又想起了荼盈,是因为杨陌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像荼盈,很亮,很透,就好像草原的天空一般。 突然,刘威扬从座位上站起,喊道:“来人!把黄尽忠给朕叫过来。” 黄尽忠乃是宫中侍卫,平日不显山不露水,除了老实本分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乃至于小宦官下殿之后,还要去询问侍卫统领,才知他是何许人。过了约莫一漏光景,黄尽忠在小宦官的带领下来到了刘威扬跟前。 刘威扬看看黄尽忠,又对那名宦官吩咐道:“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吧。” 这太监赶忙喏了一声离开了殿宇,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然而他并没有离开,而是悄悄的站在门口。宫廷之内重门叠户,想要听到里面说话声并非易事。然则这名看似普通的小宦官,竟然修炼过西曜大陆上“天耳通”之类的秘术,虽然功力有限,但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里面刘威扬的声音。言语时断时续听不清晰,只有一个词听得最明白——卢龙镇。 夜晚。 王景还没有睡,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屏退从人,自己一个人好好的思考,思考自己的过去,思考自己的现在,思考自己的未来。 当然,他的未来,便是王佑。 宫中的事情,大多瞒不过王景。今天刘威扬召见杨烈父子,所说的那些话,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王景的案头。卢龙镇,十八年前,狼吻下救出的婴儿……这些字眼放在一起,令王景心惊肉跳,无法安睡。 这时,从窗外传来的“咚咚咚”的敲击声,这是枭卫有事禀报的信号,王景走到窗前,也回敲了几下,接着打开了门,一个穿着黑衣的枭卫从黑暗中现身。 “什么事?” “宫中有报。” “说。” “黄尽忠,卢龙镇。” “卢龙镇?” 王景神色如常,对这枭卫挥手道:“立刻安排人手前往卢龙镇,盯紧黄尽忠。必要时……” 接着,王景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枭卫抱拳称喏,又隐匿在了黑暗中,而王景的心中,丝毫没有感到轻松。刘威扬既然对这条线起了关注,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了结。自己能防住这一次,未必能防住下次,必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莫府门外。 一声惨呼声中,一条大汉踉跄而退,其身后两个伴当想要扶住他,可是手掌刚一碰到男子身体,就也像是被人劈面打了一拳一般站立不稳不住后退,其中一人脚下拌蒜跌倒在地,另外两人则摔倒在他身上。三人口内鲜血狂喷,发出阵阵惨叫。 在他们对面,墨门矩子杨烈负手而立,眼神中满是不屑:“当年杨某问剑天京,尚有二三子可接的住某三剑。太师府号称藏龙卧虎,却连一个值得杨某拔剑之人都找不到,令人可悲可叹。” 在太师府前倒下的人有二十几个,其中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其他都是正当壮胜之年的大汉。他们平日里在莫家号称客卿,即便是莫如晦对他们都是以礼相待,这些人也是一副高人气派,可是今天却一败涂地颜面尽失。 从杨烈向莫家发起挑战到现在,没一个人接得住他三招。而且杨烈自始至终并没有拔剑,而是以指代剑,就把他们尽数打倒。杨烈身后,杨陌、杨千雪满面笑容,握紧拳头为父亲鼓劲。围着他们的几十个莫家家将却已经吓破了胆,虽然人数占优,却个个两股战战面无人色,若不是惧怕家法早就一哄而散。一开始还有人拉出腰刀壮胆,这时候早就把兵器扔到地上。生怕因为自己手里有兵器就惹来墨门矩子注意,到时候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杨烈向这些人扫视过去:“还有哪位高人,愿意赐教?” 没人应答。 “怎么?莫家号称门客三千剑士八百,如今只倒下二十三个人,就没人愿意赐教?杨某在你们眼中就如此不堪,不值得高人出手?也罢!既然如此,我只好自己到府里向各位请教了!” 他说话间迈步向莫家大门走去,随着他每一步迈出,都似乎有一道凌厉剑气弥漫开来,让在场的每一名莫家家将都觉得有一柄剑抵着自己咽喉。不管是阻拦还是呆立不动,都可能被剑刺死。唯一能做的,就是随着他行走。表面看是人数占优的莫家人包围了杨烈一家三口,实际却是杨烈一人以自己的无穷剑意,包围了这些莫家人。所有人只能随着他的脚步向大门走去,所有人步履的节奏都被杨烈影响,乃至呼吸也渐渐变得不受自己控制。杨烈想让他们呼吸,他们才能呼吸,否则就吸不进空气。 “矩子……听我说一句!”家将首领艰难地说道:“府中所有高手……都……都在这里。里面只有我们这样的酒囊饭袋……” “高手?所有?不对吧?如果只是他们,又哪来的胆量冒犯我的女儿,打伤我的养子?贵府中定有一位了不得的高手不把墨门和杨某放在眼里,这位高人我定要见一见才能心安,还请不要阻拦。” “没有,真的没有了!”家将首领哀求道:“这件事是我们的不对,我们知道错了,还请矩子高抬贵手。这两扇门乃是天子所封,矩子如果恃艺硬闯,陛下脸上也不好看。再说太师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吓。矩子若是执意要进去,就请把我们都杀了!” 杨烈看看这名首领,眼神中第一次露出赞许之意:“皇封大门、太师这些都没什么要紧,不过似你这等忠心的仆人,当世已不多见。念在你这一片忠心上,今日杨某就不进去了。还请转告太师一声,我墨门虽是布衣结社,然则亦不惧王侯!不管是谁,想要欺负到墨门头上,就得先问过我手中青锋!” 说话间杨烈猛然出手,背后巨剑出鞘,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那柄大剑已经归鞘。若是反应迟钝者,多半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名家将首领只见,随着杨烈利剑还鞘,太师府门外那对威风八面的石狮子的头颅忽然与身体分家,翻滚着掉在石阶之上,石沫四溅。石狮躯干处切面平整光滑,毫无半点瑕疵。 第二百二十章 吴家港(一) “杨烈欺人太甚!真以为墨门可以为所欲为,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这群人到底搞不搞得清自己的斤量?反了!简直是反了!” 莫崇山听手下回报杨烈不但把莫家所有高手尽数战败,更剑扫石狮,不由得怒火中烧在府中大声叫骂。莫如晦则微合二目,不紧不慢地说道:“闹什么?无非是砍了个石狮子,再就是打了一群酒囊饭袋而已。当年杨烈问剑天京,宫中高手也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连皇帝都没说什么。莫非咱家的面子还大过了皇帝?我怎么不知道咱家几时这么威风了?” “爹!话不是这么说的!”莫崇山有些不满:“他那一剑扫的不是石狮子,是咱家的脸面。咱们家这些年在朝堂上的威风,都被他这一剑给削没了!” “如果莫家的脸面当真如此不堪一击,那有没有也没什么关系。”莫如晦冷冷一笑:“万事要看远不看近,区区一点面皮,对比咱们的大业,又算得了什么?陛下和杨烈虽然交恶,却没有正式翻脸。这次杨烈打上门来,表面看是为儿子出气,实际为了什么谁又说得准?万一这背后是陛下的意思,又该如何?如今一动不如一静,且看陛下如何反应。再有,也得看看顾世维那条老狗要干什么。他和杨烈素有往来,万一这把剑是他借来的,咱们随便动作,肯定被他算计。” 莫崇山对于顾世维很是忌惮,听父亲这么说,也有些胆怯。连忙问道:“那要真是顾世维借来的杨烈,该怎么办?” “那样倒好了。”莫如晦冷笑一声:“墨门素来标榜中立,绝不过问南曜内务。这也是墨门得以在南曜地位超然的原因。如果杨烈带头破坏规矩,墨门内部自然有人制他。这口剑虽利,也对付不了自己人,这个道理我们都明白。至于顾世维……他要是敢引墨门入局,那他肯定第一个出局。所以我们看看,到底这把剑在天京又能做些什么。” 醉云轩内。 白日里剑扫莫家,让杨千雪、杨陌都兴奋不已。回到酒楼之后,杨千雪主动下厨烧菜,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起了团圆酒。 杨烈看着眼前小儿女,也颇有些唏嘘。“寻常百姓生计艰难,但是只要世道不至于太坏,总能享受天伦之乐。我虽为墨门矩子,可是一年之中东西奔波,也没多少时间和家人吃顿饭。像这样的酒席,对我来说就是最大享受。有人说富贵不如闲乃是矫情,其实也是他们不知道富贵二字背后所承担的压力。这些东西说不明白,只有到了这个位置切身感受才能清楚。我虽然谈不到富贵,这里面的难处却也是明白了。有些时候真的想急流勇退退隐山林,看着你们成家立业我就心满意足。” 杨千雪听到父亲说“看着你们成家立业”,不由偷眼看了一眼杨陌,脸上发烧心头狂跳,连忙掩饰道:“爹爹在胡说什么呢?您春秋正盛,正该大展拳脚。现在要是归隐,那些魑魅魍魉就该高兴了。没了天下第一剑悬在头顶,他们还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杨烈笑道:“有没有天下第一剑,他们都是为所欲为的狂徒。不过你说得没错,为父暂时还不能归隐。神狸和南曜的战事一日未完,我们就闲不下来。这次让莫如晦得了教训,日后应该不敢再找我儿麻烦。咱们可以放开拳脚,好好做自己的事了。” 杨陌这时问道:“爹,您的伤怎么样了?” 杨烈道:“放心吧,那点小伤算不了什么。身为武人受伤本就是难免的事,没有一辈子不受伤的武人,就像没有常胜将军一样。爹的身子骨好得很,你就放心吧。” 说到这里,杨烈端起酒杯看向窗外:“夜晚风寒,外面的朋友待了这么久也该累了,进来喝一杯如何?” 杨千雪眉头皱起,伸手就要去拉扯机关。整个醉云轩都被她弄成一个临时战斗堡垒,窗外也不是什么安全所在。只要机关发动,外面那位偷听者立刻就会知道厉害。杨烈却用眼神示意女儿住手,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等待外面人的反应。 窗外响起个男子的声音:“晚辈王佑冒昧前来,还望矩子见怪。” 片刻之后,楼梯声响起,王佑一路走上二楼。杨千雪看了他一眼,冷哼道:“原来是小统领啊。这醉云轩可不是您的衙门,随便走动危险的很,刚才要不是阿爹阻止,你现在多半已经没法站着和我们说话了。” 王佑连忙道:“这确实是我的不是。只是我素来仰慕矩子威名,想要请矩子验证一下我潜行本领如何,所以才……” 杨烈摆手道:“不必客气。咱们在天水就是旧相识,如今又何必见外?你和阿陌是朋友,也就是我的后生晚辈。想学什么只管开口,我绝不会藏私。你的潜行功夫不错,不过还是有待磨砺。遇到六识通透之人,你这点手段就不够看,到时候只会害了自己性命。” “晚辈明白,多谢前辈提点。” 杨烈示意王佑落座,随后笑道:“怎么?只有小统领一人前来?我以为你要带着千军万马,来捉我这个贼人归案,给莫国丈那里有个交待呢。” 王佑摇头道:“枭卫效忠天子,不为百官所用,即便莫如晦也不能指挥枭卫。矩子今日所行乃是替天行道大快人心之举,晚辈心中羡慕还来不及,怎会与您为难。只要陛下不下旨,枭卫就不会来冒犯矩子。” 杨千雪不依不饶:“那要是陛下下旨呢?” 王佑想了想说道:“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妨碍。天下间又有谁敌得过墨门矩子,又有哪里能困住杨前辈?我们到时候固然要奉旨而行,可能否成功,就是另一回事。” 杨烈哈哈一笑,“小统领这话倒是有些意思,不过你今日前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吧?若是如此,那就大可不必了。” “自然不是。其实晚辈前来,一是向前辈问安,二是有关军械的事,查到了些端倪。” “哦?说来听听?”杨烈听到军械也来了兴致。 王佑道:“自从上次海船逃脱后,我并未放弃追查,安排枭卫调查水师以及渔船,最终被我问出了些许消息。有人在吴家港发现了这些船的踪迹,如果赶过去还来得及。” 杨千雪皱眉道:“那你就去啊!来我这干什么?” 杨烈道:“不许胡闹!这件事也是和墨门有关,王小统领来送消息,也是一片好心。阿陌,你和小统领先走一趟,为父随后就到。千雪你留下,二十四小队的队长到了,你负责跟他们说,阿陌的仇已经报过了他们不许胡闹。莫老国丈毕竟也是一把年纪的人,吓坏了他不大好。”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吴家港(二) 夜幕降临,吴家港这座海港小镇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唯独港口处仍旧是灯火通明。 吴家港的码头不仅比其他的码头更阔气些,水位也要高出一截。 岸边堆放着如小山般的货物,在一旁等待的搬运工全部身穿统一的黄色麻衣,行动迅捷有条不紊,一看就知道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杨陌和王佑两人此时并排趴在一间屋顶上,观察着码头,在这里能够看见码头的全貌。 由于没有光亮,倘若不是特意走近,根本无法发现两人。 王佑小声嘀咕道:“这里的工人都受雇于一个姓木的员外。 平日饮食用度由这位员外负责,有工做工没工就按他的指示行事,不接外人的工作。 如此做,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自己的生意众多,货物的搬运卸载常常需要不分时段地去完成;另一方面便是为了货物的保密。 这家的搬运工对货物有着严格的规定:不以任何方式打听货物为何,不以任何方式泄露货物消息,只管搬运,违者多半就没命了。 不过这位员外大方,苦力的报酬比同行高出四、五倍,因此大家抢这做。” 杨陌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这个木员外怕不就是勾结神狸的奸商!” 王佑道:“这就得我们自己去找答案。 这么多天过去,海船应该没了踪影。 可是你看,港口那居然又出现了海船,这就透着奇怪了。 要么就是海船遭遇风浪没走,要么就是他们要运新的物资。” “还运?” 杨陌纳闷道:“那么多军械都走了,还不满足? 再说要运也得有才行。 他们去哪找新的军械?” 王佑道:“那就得我们自己去找答案了。” 杨陌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来了肯定要查个清楚。” “杨兄,切勿鲁莽!” 王佑指着四周:“这里守卫森严,入口处的盘查尚且不说,那些分散在各处的暗岗才是难以解决的存在。” 王佑伸手指向了一处角落,杨陌仔细观看也发现了伪装后藏在角落的暗岗。 杨陌一笑:“别急,我们慢慢来”就在这时,却见码头上来了个管事模样的人,对苦力吩咐道:“手脚快些!一会姑娘来了,要是你们还没完事,仔细自己的脑袋!” 姑娘? 王佑、杨陌对视。 王佑道:“这个姑娘是谁,我也不知道。 木员外就是吴家港的地头蛇,谁能把他吓成这样?” 杨陌道:“会不会是那个谈兮?” 两人神色微变,那个谈兮很可能就是神狸大巫,如果逮住她这条大鱼,对于南曜和神狸的局势都会产生重大影响,因此两人都不敢大意,全都提起精神。 王佑压低声音道:“我们只有两个人,似乎太少了。” 杨陌道:“怕什么? 我们两个也足够闹他个天翻地覆!别想那么多,放手干吧!” 王佑忽然看向远方,“阿陌你看,那是什么?” 杨陌顺着王佑手指方向看去,不由也呆住了。 只见一艘巨大的帆船在海面上缓缓出现。 巨船之长足有三十丈,宽也达到了十丈有余,三桅硬帆破浪而行。 帆上绘着一只巨鲲图样,栩栩如生。 放眼整个南曜大陆,即便是大燕皇帝,也没有如此之大的船。 饶是王佑、杨陌两人见多识广,看到巨船的刹那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杨陌和王佑这才明白,为什么选择吴家港。 此地的水深,确实比其他的港口要深许多,这样才能让这么大的船靠岸。 巨船停靠在了码头,舷梯从上面抛下。 紧接着只听一阵马蹄声疾,只见一辆马车来到码头附近,随后两个女子轻移走下马车,由人搀扶着顺着舷梯一路上船。 王佑看向杨陌,两人也吃不准,上船的两个女人,到底是不是谈兮和她的侍女。 不过彼此之间确实是非常相像,让两人忍不住想要冒一冒风险。 船头上还站这个男子,大抵就是本地的木员外。 杨陌道:“这船水师怕是抵不住吧?” 王佑道:“蚂蚁多了咬死象,如果它敢出现在战场上,我就用小舟围攻。 豁出几百条人命去填,也能把它搞掉。 不过他想必也不是用来打仗,而是运货。 有了这么一艘大船,有多少军械都运的出!不管那两个女人是谁,这船我们都得上!” 杨陌道:“军械不比他物,他们又靠什么运上去?”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些苦力开始在岸上安装吊杆,上面挂着葫芦,铁链从其中穿过,利用滑轮的原理,便可以将沉重的货物,从码头上吊到甲板上。 王佑道:“这吊杆看样子可起吊万斤,却只要二十人操纵,简便之极。” 杨陌点头道:“这东西我熟,确实用处很大。 不过安装吊杆,装载货物还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是属于咱们的。” “怎么做?” “你看见船头不远处的那些小船了么。” 杨陌示意王佑。 王佑朝巨船的船头看去,果然,巨船不远处停靠有一些小船。 “看见了,你有办法能登船?” “我们先想办法赶在巨船开动前到达那里,利用那些小船做掩护,爬上巨船!” 王佑点头示意明白:“兵分两路!” “各自小心!” 巨船缓缓启动,借助风力驶出港口。 海风的腥气也渐渐浓郁起来,显然大海就在不远的前方。 躲藏在货物中间的王佑,杨陌两人此刻却没有任何交流,一方面两人害怕发出声音被人察觉,另一方面两人都各自陷入了沉思。 两人从刚才偷听到,木员外确实已经背叛了燕国在协助神狸族,而且还有大人物要出现。 让两人心里都充满了期待,到底大人物是谁? 这两个女人又是谁? 他们的目的地又是哪里? 两个时辰后,大鲲号上的人员开始忙碌了起来,来回的走动声,呼喊声,杨陌两人意识到目的地快到了。 巨船停靠在了一座海岛上,海岛不算特别大,但令人意外的是,这座原本应该是荒芜人烟的海岛,竟然拥有特意修建的码头。 显然,这里乃是木员外的私港。 所谓的大人物,也必然出现在此。 第二百二十二章 吴家港(三) 岛上。 木员外与二女同行,在他们身前身后,都有大批护卫簇拥。 其中一部分乃是木家家丁打扮的壮汉,另一部分却是神狸龙卫。 这些人的出现,似乎越发坐实了两个女子身份,让随后跟踪的杨陌、王佑两人心中也很是紧张。 两人方才在船上观察,发现巨舰之内还有大量空当,证明吴家港那些货物只不过是障眼法。 就算有人在那发动突击,得到的也只是皮毛不损根本,而且查到的东西也不足以让木员外丧命。 真正要紧的东西,多半就在这里。 小岛的中心是一块面积不大的空地,周围都是树林和草丛,看得出这块空地是特意为了这次神秘的会面而整理出来的。 空地的四周都是举火把的神狸龙卫,火把发出的亮光照亮着整块空地。 在空地的中心,十几个人负手而立,为首者看向走来的众人,神情紧张,眼神里透着提防。 双方距离约莫二十步左右时,木员外一行人停住脚步,木员外站在两方人的中间,率先说道:“先介绍一下,”随后一指身后两女:“这是神狸族的多狸冕下,也是新晋的神狸大巫”,男子抱拳施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早就听说过神狸的大巫在神狸族中的地位是如何之高,却不曾想竟然是眼前如此年轻的女子。 木员外又看向多狸,继续说道:“这是墨门的姚长老。” “哼,墨门!” 女子冷哼一声。 木员外笑道:“多狸冕下,正是墨门!冕下想要龙吼巨炮,不是要和墨门打交道吗? 姚长老此次前来是代表墨门来与神狸族商谈合作的。” 少女的脸也不再冰冷:“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木员外回答,给姚长老使了个眼色。 姚长老会意,说道:“多狸冕下有所不知,一直与冕下作对的乃是以墨门钜子杨烈为首的武者,而我们是以冼星河长老为首的墨门术者,我们只是研究武器,从不参与任何势力的争斗。” 女子听出了姚长老的话语中想要撇开墨门术者和武者的关系言外之意,继续问道:“噢? 从不参与任何势力的争斗,但今晚你们却要来这里和我神狸合作交易?” “正是。” 女子挥手,逼近姚长老等人的神狸士兵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我怎么能相信你?” 姚长老说道:“长期以来,墨门的术者地位一直遭到武者的打压,武者凭借自己的武力,又仗着身为钜子的武者杨烈与燕皇交好,有皇室在背后撑腰,从来不把术者们放在眼里,遇事一意孤行。 冼星河长老想要改变如此现状,因此带领我们研发出了龙吼巨炮。 虽然此举提高了术者的地位,但因为燕皇的存在,仍旧无法动摇武者的地位。 故而冼星河长老表示我们可以向贵部落出售武器,希望神狸族能够击败燕国。” 少女终于笑了起来:“很好,回去告诉你们冼星河长老,我神狸族愿与墨门术者合作。 也愿意之后助术者一臂之力。 神狸和墨门,不是敌人!” “多谢多狸冕下。” 姚长老抱拳道。 木员外见两方已经达成了一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此次的交易吧。” 姚长老点头,脸上笑得像一朵老菊花:“为表诚意,我这次带来了一尊龙吼巨炮,分文不收,作为诚意的证明送给多狸冕下。” 少女更加满意:“如此大礼,我神狸族也不能白取,我以神狸族大巫的身份向你承诺,云中城将永世长存。” “如此,我代表墨门术者们先行谢过多狸冕下。” 姚长老向多狸施礼。 少女看着木员外和姚长老,意气风发的说道:“各位今日的鼎力相助,我多狸绝不会相忘。 不久的将来,神狸定会统一鸿蒙大陆,到那时,必不会亏待各位。” 姚长老和木员外异口同声的说道:“谢多狸冕下。” 姚长老身后的一众术者们也向多狸施礼。 见到墨门术者向少女行礼,为首的龙卫呼喊道:“天佑神狸,冕下万岁!” “天佑神狸,冕下万岁!” 胡族的士兵跟随呼喊了起来。 群情欢悦之中,另一名少女忽然叫了起来:“谁在那里!” 龙卫们随着这一声喝,瞬间都行动起来,将少女指向的那一个树丛包围起来。 可不等他们包围完成,杨陌已经从树丛中蹿出,手中揽月弓箭发连珠,数名龙卫应弦而倒。 杨陌身形如电冲向姚长老,大骂道:“叛徒纳命来!” 在场的术者猝然遇袭阵脚大乱,姚长老连忙后退,吞吞吐吐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陌没有回答,只是朝着姚长老冲过来。 木员外这时向前跨出半步,他身边护卫立刻组成一道人墙,把姚长老护住。 木员外道:“杨陌,这里轮不到你撒野!” 姚长老也跟着说道:“冕下!这人是墨门钜子杨烈之子,今日之事被他撞破,万万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座岛。” 王佑这时也从树林中冲出,烈阳剑挥舞间,已经结果几名敌手。 不过其他神狸士兵已经摘下弓弩,朝着两人以弓箭攒射。 而木员外则一挥手,身边的护卫加入战团,向两人发起进攻。 少女厉声道:“这里交给我了!木员外,请你速速完成交易,把大炮起运前往草原!这里交给我了!” 木员外应了一声,拉着姚长老,向少女告辞。 两个女子对望一眼,随后加入战团,参与到对杨陌、王佑的围攻之中。 杨陌想要去杀姚长老,可是对手实在太多,根本分不出手脚。 从各处射来的冷箭,也严重影响了两人的发挥。 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为了行动方便,王佑也没有穿戴甲胄,对于箭矢防护能力不足。 神狸的箭大多染毒,更是不敢小看。 两人既要与敌手交战,又得和防范冷箭,处境很是不妙。 就在这时,一条链子鞭猛然抽过来,杨陌挥刀架开,随后就是一道墨绿色的巫术光芒射到,却被揽月上镶嵌的阡陌石化解失去作用。 那名少女舞动链子鞭狠命抽向杨陌,另一个少女则手舞弯刀攻向王佑。 随着两人的加入,杨陌、王佑的处境也就越发不利。 第二百二十三章 吴家港(四) 杨陌这时关心的重点已经放在龙吼巨炮上。 那是墨门最有力的武器,如果落入神狸手中,影响非同小可。虽然不知他们把大炮藏在哪,但总归不能让其成功把大炮运到神狸手中。是以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冲到船边,破坏大炮的运输。不过要想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这些士兵加上两个女子的围攻,让两人的脱离并不容易。哪怕是利用树林遮护,要想摆脱围攻也着实要费些手脚。 交手十几招之后,杨陌忽然怒喝一声,揽月双刀一刀缠住链子鞭,另一刀朝着鞭子之间咬合处的铁环剁下去! 火花四溅,链子鞭应声断成两截。趁着女子仓皇后退的当口,杨陌掏出一颗发烟诡雷,随手挥出。借着烟雾遮护,杨陌、王佑两人分散躲进了树丛中。 “追!” 女子一声令下,大批士兵冲入树林搜索二人。丛生灌木成了最好的路障,士兵之间的距离备拉大。今晚月色虽然明亮,但是仅凭月光找人,却不是容易事。 一些神狸士兵点燃火把,试图举火照明。可是这个行为在当下显然不够明智。杨陌将揽月弓换成了弓的形态,那些举着火把的士兵,无疑成为了杨陌的优先射杀目标。黑暗中的火把,也成了杨陌最好的弓箭指引,只要抬手就能命中。每倒下一个,杨陌便转换一个地方,士兵接二连三的倒下。 女子一声令下,士兵不再分散,而是收归一处,随后排成了一条直线,投出手中火把点燃树从。放火烧林,这确实是眼下最有效的办法逼迫二人现身了。一旦整个树林燃烧起来,二人只能现身对抗神狸众人,或者葬身火海。 孰料,海岛风向莫测,火烧起来之后,气流变得更加诡异,忽地一下回卷过来,居然把龙卫们摆好的阵型给逼得大乱!王佑和杨陌趁机主动出击,烈阳剑和揽月弓默契配合,远近皆宜,龙卫们却顾此失彼。杨陌更是不时丢出诡雷,让龙卫们的行动受阻。 等到火势燃尽,两个女人身边居然只剩下三名龙卫!使链子鞭的女子冷笑道:“你的箭用完了吧?束手就擒!” 王佑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对杨陌道:“三个龙卫交给我,两个女人交给你了。” 杨陌二话不说,双手一分,两把弯刀划出光芒,迎上了二女。 王佑则采用以命换命的打法,瞬间将三名龙卫杀死,代价就是自己也中了两刀。他狠狠喘了几口气,坐在地上,一边裹着伤口,一边朝着杨陌和二女的战圈大声道:“喂!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来帮你!” 激斗之中,杨陌一刀劈斩,那使链子鞭的女子面具被砍碎,露出一张充满恐惧的脸。她连忙倒退,舞鞭护体,杨陌则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不用自己应手兵器?” 可就在此时,从火海中冲出一个脸带狼头面具的男人,径直冲向了杨陌,王佑二人。出手之间拳劲如山,杨陌、王佑两人联手,依旧被打得节节败退。两人之前想来,以自己的本事,纵然不敌对手也能全身而退,现在看来,却是没有这份自信。好在两人在天水塞并肩作战,早已练就一份心意相通联手对敌的本事,靠着这份默契以及彼此之间的信任勉强支撑,尚且维持不败。但是两人都已然是险象环生左支右绌。 那两个女子见此情形,也各自提了兵器过来助战。不想那狼头面具男子怒道:“还不快走?” 两个女子愣了一下,随后飞身疾退,直到两人没了踪迹。狼头面具男子才冷笑一声:“小娃娃有些手段,可惜功力不足,不配当我的对手。等你们再练十年,我再和你们玩玩!”说话间男子连环几拳轰出,随后飞身就走。其身法快如闪电,杨陌、王佑竟然追之不及,只能看着对方消失在夜色之中。 王佑看看杨陌,“这人是谁?” 杨陌道:“我怎么知道?” “那我们现在去哪?” “码头!把龙吼巨炮拦下来再说!” 两人脚步不停直冲码头,却见码头的大船已经全部不见踪影了,但是有几艘快船停在岸边。守卫快船的士兵一见两人,立刻举着刀枪冲过来。但是他们人数不多武功也平常,眨眼之间就被斩杀干净。两人夺下快船,乘船出海,想要找大船却是怎么也找不到。杨陌站在船上,目光盯着小岛,小岛在身后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了视野中。 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杨陌两人驾驶的快船在海面上行驶着。两人神情凝重地看着平静的海面,脸色都很是凝重。王佑说道:“没想到墨门术者竟然与神狸私通,还将龙吼巨炮售与神狸,这下事态就严重了。” 杨陌情绪低落的说道:“多年来我一直以为墨门的每一个人都以和平和忠诚的理念至上,没想到他们现在却为了私心而背叛了墨门的誓言,与神狸人勾结在一起,为虎作伥,多少墨门武者用生命守卫的理念,却被他们践踏得一文不值。” 是啊,自己坚守了十多年的墨门誓言,如今却遭到了同门的背叛,难免让人产生怀疑这些年守护的究竟理念是什么。这种痛苦,一般人是难以能够理解的。 王佑察觉到了杨陌整个人此时极度失落,自己虽然也十分气愤,却还是安慰道:“人心叵测,还请杨兄不要太难过,我向你保证,将来有一天,我定会攻下神狸,杀光胡人也杀光这些叛徒。不但如此,我还要让墨门成为君临天下的门派,只要你帮我,这一切都我都会兑现。日后墨门矩子就算是杀了莫如晦那种皇亲国戚也不会受到丝毫惩罚,不必像现在一样束手束脚。” 杨陌不禁愕然,他可没想过要杀光所有的敌人,墨门只是崇尚和平,追求兼爱,并不主张仇恨。而且,王佑的话语中,似乎有着超乎他身份的野心存在。杨陌这才意识到,他和王佑,也未必都能取得共识呢……杨陌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海面,企图获得一丝宁静,原本痛苦的内心,现在因为和好友的分歧加重而更加难受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接近真相 卢龙镇,一个饱受战乱摧残却仍旧顽强生存的边陲小镇,如今勉强又恢复了几许生机。虽然当日百姓多被杀戮,但总算有些人及时逃难或是外出得以幸存,加上四方流民 迁移,今日规模比起当初略有不及,总归相去不远。 乔装改扮的黄尽忠此时正处身于卢龙镇后山的树林中,他先去云中城,调查了一番杨陌的身世,之后便来到此地。作为刘威扬的暗子,他在侍卫中刻意保持低调乃至显得平庸,实际本身才具武功皆颇为了得,心性更是精细。他并没有急着把自己调查到的东西上报,而是仔细访查,准 备证据搜集齐全后,一次解决。黄尽忠心中已经有个初步的判断,自己这次卷入的乃是场惊天大变革,其中牵扯到的很可能是当下炙手可热的宦官头目王景。若是一般人只一听到这个名字就魂飞魄散, 哪还敢与其作对?万岁之所以派自己来,多半也是想到这点。自己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必要把真相查个一清二楚!“看来就是这里了。”黄尽忠按照云中城听到的描述,来到了一处长满杂草的坟墓处,黄尽忠扒开了杂草,断掉的木头墓碑显露了出来,黄尽忠捡起木块,清了清泥土,只 见墓碑上隐约写有“妻兰之墓”模样的字迹。“妻兰之墓,看来当年这家人的男人是躲过了战乱,才得以来安葬自己妻子,可什么原因会让他将自己的儿子抛弃在坟墓旁呢?莫非遇见了什么不测?”黄尽忠看着墓碑上 的字样,一系列的疑问出现在了脑海里,黄尽忠将木块做的墓碑放回了坟墓上,随后走进了卢龙镇。 进入到卢龙镇的黄尽忠一时失去了头绪,十八年过去了,现如今凭借一个“妻兰之墓”,如何才能找到杨陌的真实身份。 又是半天过去了,毫无收获的黄尽忠来到一个小摊上叫了一碗面,正在吃面条的黄尽忠听到了隔壁桌传来的对话。 “诶,你知道吗,听说那个在京城当大官的王景的老房子塌了。” “有这种事?当了大官不应该回来把自己的宅邸修得气派点么?怎么会塌掉呢?” 黄尽忠微微转头,发现是两个当地居民模样的男人正在交谈。 “可不是嘛,按理说当了大官应该回来光宗耀祖,可他好像从没回来过。”“回来什么?听说当年他是净身入宫的,哪还有脸回来见祖宗?不过说来他还算好,没让王家断后。总归是先成家,后净身,给王家留下了香火。不过他也是够狠的,自己入宫,把媳妇仍在家里。那年正赶上鞑子在无定原造反,卢龙镇也没得好。他在那时候抱着个婴儿回来,也不知道那孩子是谁。听说他回来没两天半,自己的老婆和刚出 生的儿子却都死了,传言他是为了那个婴儿有食物吃而杀了自己的妻儿,用人肉去喂。” “可不敢这么说,小心被有心人听到了,传到那个什么枭卫口中,咱俩就都活不成了。” 听到枭卫二字,先前说得滔滔不绝的男人脸色立马变得极为难看,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两人吃完匆匆离开了小摊。 黄尽忠略作思忖,向小二打听到了王景的老家位置。 他来到了王景家的老宅,出现在黄尽忠眼里的是一片破败的废墟,显然这里如人所言,是年久失修,自然坍塌。 隔壁的一个老妇人见到黄尽忠驻足在王景家的废墟前,走了过来问道:“你认识王景?” 黄尽忠转过身,看见了老妇人,答道:“你怎么知道。” 老妇人笑了笑,说道:“一般来此的人都只是看一眼就走了,不会在这里停留这么久的。” 黄尽忠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又想起面摊上听说的事情,说道:“不瞒你说,我是王景的朋友。路过此地,听说他的老屋塌了,顺便来看看。”老妇人突然感慨道:“王景也是个苦命人啊,当年为了妻子净身入宫。无定原之乱,战火烧到了卢龙镇,他抱着一个婴儿回来找寻自己的妻儿,我在半路上遇见了他,还给 那个婴儿寻了奶水喝。”原来,此刻站在黄尽忠面前的正是当年王景抱着还是婴儿的杨陌遇见的邻居邱婶。 黄尽忠连忙问道:“王景他还有什么亲人或者亲戚存在么?”老妇人想了想:“没有,王景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关系亲近的亲戚,只有个妻子,妻子为他生过一个儿子。但妻儿两人在当年无定原之乱的时候就病死了, 好像就埋在镇子后山五里处的树林中。” “他的妻子叫什么?” “嗯,叫叫什么我忘了,只知道王景叫他阿兰。”黄尽忠的脑袋,嗡的一下,两件毫无关系的事莫名的联系在了一起。镇外后山五里处的坟墓、“妻兰之墓”、似乎都能契合得上。倘若说这坟墓真的是王景的妻子,那么那 个杨陌岂不是王景的儿子。可俗话说虎毒不食子,王景怎么会忍心抛弃自己的儿子在荒郊野岭,实在值得怀疑。如果不是这样呢?黄尽忠心头升起一个念头,随后就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遍体生寒。如果自己所料不差,王景千刀万剐不足以惩其罪,乃至大燕朝廷都会成为南曜得笑话。他意识到此时只 能尽快回到京城,将调查出的事情悉数汇报,再由皇上的定夺。 出了卢龙镇行无数里,黄尽忠就听到阵阵马蹄声疾,只见三匹马从后面追来,其速如电,眨眼之间距离自己只剩十几步。虽然未报身份,也能感觉出对方存心不善。 黄尽忠心头一惊,连忙加紧催动坐骑冲向路旁森林,希望借助林木遮蔽躲开追兵。可是刚刚进入森林,迎面便有一排劲弩射来。黄尽忠身手虽然了得,可是仓促之间遇袭,也无法自保。尽管及时招架,肩头依旧中了一箭。黄尽忠身穿软甲,民间软弓根本伤不得他。可是这支箭竟然直接贯穿了肩膀 ,箭头上的倒钩,还带下了大片皮肉。黄尽忠心头一惊,这是枭卫用的狼牙透甲锥!看来自己的行动有已经被王景所察觉,自己所想得肯定没错。他知道自己此番凶多吉少,却又不甘心自己被这样杀死。纵然性命难保,也要设法留下线索,将来让陛下得知真相! 第二百二十五章 识破奸计 回天京城的一路上,杨陌和王佑两人各怀心事,一言未发,进入到天京城后,两人道别分开了。 杨陌回到了醉云轩,见门口的杨陌衣衫破烂,满是伤痕,杨千雪慌忙走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弄着这样。” 杨陌双眼无神的看着杨千雪,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父亲在哪?” 房间内,杨陌将昨夜的事情悉数告知杨烈和杨千雪二人。 杨千雪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冼星河这是要干什么!我这就回去找他问罪。” “雪儿!休得胡言!” 杨烈喝止住女儿,随后对杨陌道:“此事你是如何看法? 说来与为父听听。” 杨陌皱着眉头道:“此事看上去很简单,乃是墨门术宗有人偷卖军械给神狸,而且卖的还是龙吼巨炮这等军国利器。 爹爹理应火速会云中清理门户,把术宗从上到下好好整顿一番才是。 可是细想起来,此事背后显然另有章。” “说来听听。” “墨门术宗姚姓不少,但是够资格称为长老者不过三人,姚树斌,姚旷,姚天象三人。 其中姚树斌、姚旷两位长老与我乃是老相识,我可以肯定不是他们。 至于姚天象”杨千雪接话道:“姚天象平日深居简出,墨门之中认识他的人不多。 即便是术宗同门,也没几个人见过他庐山真面。” “可雪姐恰好是其中之一。 而且我听雪姐说过,姚天象之所以不愿意见人,就是因为他先天残缺,双腿如同婴儿。 虽然脑力过人,可自己却因肢体为耻,所以更愿意待在机关房内。 我所见的那位姚长老,则是身强力壮健步如飞,根本没有残缺样子。 所以他肯定不是姚天象。 再者,我回来的时候回忆岛上情形,在那位木员外向他暗示我的身份之前,他甚至不能确定哪个才是我。 这也不奇怪,姚天象长老也不认识我。 但是他绝不会知道,我和王佑一起前往海岛,只要确定了王佑就能知道我。 我感觉他们所有人,其实就是故意在等我们露面,再说那些话给我们听。” 杨烈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好,阿陌果然没令我失望,不至于人家随便设个陷阱,你就要钻进去。 如果冒冒失失向洗星河发难,可不就是中了别人借刀杀人之计? 人家就盼着咱们墨门自相残杀呢,可不能让他们如意。” 杨千雪知道这是父亲夹枪带棒,再批评自己,不免有些不服气。 “就算不是三位姚长老,他们也可以化名啊。 只靠这一条就说是计谋,也站不住脚。” 杨陌道:“当然不止这一条。 在动手的时候,那位所谓的神狸大巫和我过招,她的武功也很不错,可惜还是被我看出了破绽。 她根本不是神狸大巫,那些手下也根本不是龙卫。 不过是化装成龙卫的普通神狸兵士罢了。 我在打斗中砍开了那个大巫的面具,那下面的脸根本不是谈兮。” 杨千雪看了一眼杨陌:“你对谈兮还挺念念不忘? 怎么,想她了?” “不敢我是说不想”杨陌擦了擦额头的汗,陪笑道:“那是生死对头,我不能不加小心啊。 和我在海岛上交手的女孩,根本不是谈兮。 而且还是在刻意伪装成她,比如也故意用软兵器,故意巫武齐攻,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 谈兮的软兵器根本不可能被揽月刀破坏,而且跟我交手那个女孩的武功也不如谈兮,否则我没那么容易应付。 她更不是巫武双修,只不过是借用了一些价值昂贵的巫术道具,在战阵时可以使用些巫术辅助罢了。 那种东西对付高手是没用的,我虽然不是高手,但是也有阡陌石,那种力量的巫术对我无用。 真正的大巫知道这点,根本不会用这种东西来对付我。” 杨烈此时也说道:“你还漏了最关键的一点,那个狼面具的神秘人。 他虽然伤在为父剑下,可是他如果一心要杀你,以你和王佑的本事,根本不可能逃脱。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有意为之。 就是为了让你们回来通风报信,好挑起墨门与燕国,以及墨门内部的争斗。” 杨陌问道:“那狼头人到底是谁?” 杨烈道:“我只知道他来自西曜,我受的伤也是他造成。 本以为我那一剑,足以让他一年半载不能出手,现在看来是我托大了。 西曜秘术果然非同凡响,他肯定找到了压制伤势的办法。 不过也没什么,如果他安静下来养伤,那道剑气迟早可以化去。 如今强行和人动手,等于涸泽而渔,他是在自寻死路。” 杨千雪皱眉道:“这个狼头人不知是什么路数,为何专门和咱们作对。 爹和阿陌能看破这一切,刘威扬可不好说。 万一他中计了”杨烈道:“不要小看刘威扬的智慧,他不大可能中计。 不过他有可能故意装成中计的样子。” 杨千雪还没想明白情况,忽然楼下响起敲门声,开门看去,王佑从外面走进来。 朝杨烈道:“陛下有请。” 太和殿中,刘威扬略显疲惫的倚在龙椅上:“朕此次叫你来,所谓何事想必你心中也应该很清楚吧。” 杨烈依旧双手抱着拳,回应着刘威扬的问话:“陛下,你指的是海岛上面的事情?” “正是!朕听说,龙吼巨炮现在已经跑到草原部落的手上了?” 杨烈点头道:“此事,多半为真。” 刘威扬哼了一声:“你们墨门之人办事也太不谨慎了!怎么能让如此重要的器械落入敌人之手呢!” 杨烈道:“陛下,气大伤身。 龙吼巨炮之事,事有事在,如果事情的责任真在墨门身上,我绝对会给南曜给天下一个交待。 。” 刘威扬道:“交待? 你给南曜交待,难道朕就不用给交待了? 你为墨门矩子,朕为大燕皇帝。 我们都有自己要交待的东西,朕希望你明白,很多事不是我们自己知道真相就可以了。 该交待的一定得交待,否则其他人也是要说话的。 朕就算是这天下之主,也不能不许人说话。” “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了。 朕把你叫来是交待,以后还要做其他的事也是交待,希望杨兄明白,你我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这一点请你不要怪我。 再有,我还想和你再聊聊杨陌,你跟朕再好好说说他的事,朕想听。”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战云 草原!神狸各部的人马已经集结完毕,浩浩荡荡的大军矗立在草原,旌旗蔽空。 立于万军之前的正是多狸,多狸调转马头,身后气势宏伟的胡族士兵都纷纷注视着自己,强烈的荣誉感和责任感瞬间充满全身。 多狸注意到不远处的父亲哈梵正注视着自己,多狸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给予的巨大信心。 多狸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向着身后的万千士兵庄严的喊道:“出发!” 在天京城中,也有齐遨宇的一席之地。 位于繁华街去上,竟有一处异常清静的别苑,别苑的四周都被绿油油的植被覆盖着,若是粗心之人,不过度留意,即使途经此处也很难发现背后的一番天地。 走进之后,才发现别苑里面更是别具一格,里面的布局十分简单,绿色成为了这里的主导颜色。 连廊上面也爬满了绿色的植被,倘若是在夏季,更会有一串又一串饱满的紫葡萄晶莹剔透的垂着,想一想,就觉得一股凉意沁入心脾。 可惜如今时令不对,也见不到这般景致了。 齐遨宇此时正在葡萄藤下休息,右手持一把古香古色的扇子。 这个时节扇子自然不能拿来扇风,齐遨宇也只是在欣赏扇子上的书法,外加听手下的回报。 “小的刚刚去参见燕皇,谁成想压根就没有见到陛下人。” “啪”伴随一声干净利落的声音,齐遨宇手法娴熟的将扇子收了起来,利落的插在自己的腰间,扇子上面佩戴的红玛瑙配饰叮当作响。 “为何?” “小的也不知道,我只是听太子殿下的吩咐呈递国书,谁知道燕皇陛下压根就不打算见我。” 哗啦一声,院外的植被发出一声细微异响,这立马引起了齐遨宇的警觉,但是他却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只是眼睛微微向墙外晃动的枝叶瞥了一眼。 嘴里不慌不忙的:“既然燕皇不想见我,那我就让他看看我齐遨宇在南曜诸国的位置。 燕国虽为盟主,可我们也并非下僚。 他发布总动员令,让各国共同出兵抗击神狸,却对我等如此轻慢,难道不怕我游说各个诸侯国脱离燕国吗?” 他故意把后半句提高嗓门说出来,实则有意的让墙外之人听见他这句话。 他的手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能苦恼的挠了挠头,正当他准备再次开口安慰太子时,齐遨宇抬头制止再次开口,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烈日当头,然而大家却像是被点了穴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有齐遨宇东一句西一句扯着毫无关联的话。 手下立马反应过来,机智的和齐遨宇互相打着掩护。 不一会儿,就听见墙外的树叶中间再次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心中早已有数的齐遨宇,嘴角这时才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齐遨宇的私人暗卫从游廊尽头缓缓走来,他不似寻常的暗卫从头到脚都是黑色装扮,他则选择了与这里很相符的颜色墨绿色。 与众不同的是,上面用暗黑色的线绣上专属于齐国的苍鹰。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绣在身上的动物,那双眼却传神的吓人,让人扫过一眼就后背发冷。 “太子殿下,臣已经和诸国确认过了,他们都会按照先前和咱们的约定,派遣来天京城的并非核心队伍,兵马虽多却只是样子,没有多少战力。 其中不少甚至是新募兵。” 在自己的心腹面前,齐遨宇的野心暴露无遗,不同于刚才,这次他嘴角洋溢出了一丝大大的坏笑:“好啊,燕国威风了几百年,从没把我们南曜小国放在眼里。 如今燕国式微,需要咱们出力了,却还是这么颐指气使的。 嘿嘿,刘威扬,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下台!” 两个时辰后,乾清宫中。 刘威扬闭目养神,王佑和王景一同向刘威扬请安。 “快起来吧。” 刘威扬睁开眼后,仿佛之前的疲惫瞬间灰飞云散,声音洪亮的:“赐座。” “对于齐国太子一事,我们两个各持己见,所以今日朕想听听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虽然王景坐在这把椅子上,却像是坐在铁钉子上面一样坐立难安。 “臣认为,齐国太子一事,我们应该保持强硬的态度对待,不能给南曜诸国以可乘之机。” “嗯,你这个想法倒是和朕是一模一样的,南曜诸国以燕为尊。 天长日久心中必生怨怼,如今借着神狸倡乱,说不定就起了别样心思然而大敌当前,向他们让步就是自乱阵脚。 不过一味刚强,也未必就是好办法。” 王佑道:“臣认为,如今只能示强,不可示弱,否则南曜诸侯必以为我燕国软弱。 只怕不等神狸出手,他们先就要发兵。 是以只能咬着牙走下去,只要我们前线得胜,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刘威扬不住点头,随后又问起吴家港之事。 王景看着面前交谈甚欢的两人,心中则想起黄尽忠,卢龙镇这个阴影在他心头,越来越大。 他不知道刘威扬知道多少,也猜不出他想要怎样。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不解决就如芒刺在背,自己牺牲了这么多,终于有希望把天下纳入自家囊中,绝不允许有丝毫闪失。 夜渐渐暗了下来,宫女手捧灯烛将夜灯点亮。 王佑顺着太和殿门口的石阶,一步一步走远。 刘威扬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就在此时,王景较往日显得格外谨慎,攥着微微出汗的手心,娓娓道来:“陛下,奴婢”话刚说了一半,刘威扬略有不耐烦的转过头来,“行了,朕今日觉得身体有些疲惫,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王景只觉得佝偻的背分外的紧绷,言语间竟然都有些微微发抖。 颜面这种不管饱的东西,早在他饿的饥肠辘辘的时候就丢弃了,他在意的,是刘威扬对自己的态度之中,到底隐含着什么情绪,什么期许“奴婢遵旨。” 王景一字一句清晰有力的说出来,然而并没有人看见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作何表情。 待王景去后,“把灯都灭了吧。” 刘威扬下令将引路的明灯全部熄灭,宫女们只好听从吩咐吹灭烛灯。 黑夜中,刘威扬深深吐了一口气,他又抬头看看皎洁的明月,让自己仅仅依靠这淡然的月色向前行走。 养心殿中,名贵的香料弥漫在空气中,一名黑衣侍从正在向刘威扬禀报着消息:“陛下。” 今日格外疲惫的刘威扬再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说,而是直截了当的开口询问结果:“卢龙镇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陛下黄侍卫下落不明”眼前的侍从战战兢兢的把这番话说出来,他已经做好陛下大发雷霆的准备了,但是刘威扬开口的态度却让他始料未及。 刘威扬缓缓开口:“这种事情尤为急不得,好了,你先退下去吧。 若事情有何进展,你再来见朕。” 刘威扬口中小声嘀咕着:“盈儿,朕现在应该怎么办? 如果此刻你就在朕的身边该有多好啊!” 就在这一刻,刘威扬实在想念荼盈炙热的拥抱,而如今,他能抱紧的唯有这天京城的空气罢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无定(一) “墨门杨陌参见陛下,燕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养心殿内,杨陌跪倒在刘威扬面前行参拜大礼。 墨门笑傲公卿慢王侯,但不代表不懂礼数。 按照身份对等原则,杨烈差不多和南曜各国国君平起平坐,杨陌就得乖乖行礼。 而且不知怎得,他对于宝座上那位帝王天然有一种亲近心理,心甘情愿对其叩拜。 刘威扬用格外温柔的目光打量着杨陌,看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开口:“钜子此时应该已经到云中城了吧?” “我爹走了没多久,如果快马加鞭,算起来今天刚到云中城。” 见杨陌起身,刘威扬继续刚才的话题说着:“此次龙吼巨炮一事,朕和矩子也说过了。 大家都有自己的无奈,也有自己的迫不得已,即便是朕也需要拿出个态度给有的人看。 朕和矩子看法不同,我并不相信墨门术者,但是绝u第相信矩子。 这次他不管拿出什么结果,朕都会认可。 换句话说,燕国不会干涉墨门内务,这个规则绝不会从朕手中打破。” 杨陌不言不语,只看着刘威扬,不知皇帝跟自己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刘威扬见到他的神色,自己也意识到这点,于是话锋一转,开口询问杨陌:“你可知道,若爆发战争,何处会最先遭到破坏吗?” 杨陌急忙在自己的脑海中思索一圈:“兵凶战危,干戈一起万民涂炭,到处都会遭难,若说何处最先受到破坏,我却想不出。” “朕提起一处地名,你马上就会明白。” 刘威扬面对似懂非懂的杨陌,言语中无一不在点拨他。 “卢龙镇,你可还有印象?” 杨陌听到这个地名后恍然大悟,刘威扬继续说道:“卢龙镇地处边界,也是战争当中最先会遭到破坏的地方。 如今,战争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在龙吼巨炮强大的威力之下,恐怕卢龙镇也难免要毁于一旦。 大战前的休整期极为短暂,朕认为你不妨借此机会,回去仔细调查一番自己的身份,以免日后消声灭迹之后再万分后悔。” 刘威扬的一番话说出后,杨陌甚是感动:“陛下真是方方面面都想的周全。 多谢陛下指点迷津。 我这就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即刻启程前往卢龙镇。” 杨陌告辞燕皇后,再次走到宫门口,此刻他脸上已是乌云散尽,关于自己的身世,终于有机会一探究竟了。 不过,他自己这么些年,都没有想着要回去寻找身世,为什么刘威扬这么上心呢? 城郊之外,寒风凛冽。 枭卫训练场上,王佑脸上泛起红晕,但凡暴露在外的皮肤都被吹出了红色的斑点。 但是他依旧乐此不疲的高举手中烈阳剑,组织着面前百余个精干的枭卫,演练还未开始的时候,王佑鼓励军心的冲着队伍发声:“枭卫的建立为的就是燕国有难的时候挺身而出。 如今,草原胡族侵犯我大燕的国土,奉陛下的指令,终于等到我们可以一展身手的好时候了!我们枭卫绝不能辜负陛下以及无数燕国百姓的信任!” 他面对的数百名枭卫同样个个精神抖擞,就连直面面对刺骨的寒风也毫不退缩。 “大战在即,枭卫理应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今日的严于律己是为了日后国家有难,我们可以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 说罢,王佑用手中的烈阳剑直指北方,那是无定原的方向。 身后的众枭卫齐刷刷举起手中的银蛇剑,口中呼应着王佑的号召:“是!” “兄弟们!不要让我小瞧你们!快拿出你们的真本领给我看看!” 王佑挥动手中的烈阳剑,身后的枭卫飙发电举境消失在密林之中。 这是他们出兵之前的最后一次训练,每个士兵,都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专注。 仿佛这天地之间,唯有这里保存着满满“生”的气息,王佑满意的看着枭卫的表现,他将双手放在胸前,眼神却在霎那间,不由自主的飞向了天水要塞的方向。 天京城的街头,由于前方战事吃紧,各家各户店家也收起了玲珑满目的商品,取而代之的是战时特需的干粮。 杨陌心中燃烧着一团炙热的火焰,兴高采烈返回醉云轩。 “陌儿!你回来了。” 杨千雪身穿一袭拖地长裙缓缓走下楼梯。 看见杨千雪后,杨陌回程时想了一路的话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只能磕磕巴巴的说着:“我我”杨千雪心中也猜出来个大概,于是用食指弹了杨陌的脑门一下,“你什么你呀!现在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呢。” “我我要去卢龙镇了。” 明明开口的时候还底气十足,但说到卢龙镇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却又降了下来。 “所以? 你现在是在跟我告别?” 杨千雪一句废话没有,赤裸裸的质问杨陌。 “这算是吧。” 杨陌再次开启了结结巴巴模式,不知道是因为不知如何开口呢,还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 “算你个大头鬼!” 杨千雪再次暴击了杨陌的头,可怜的杨陌一手捂着脑袋,十分不解:“上次我不辞而别,再见面的时候你把我痛斥一顿。 怎么这次我提前找你告别,你还是要说我!我的好姐姐你快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啊!” 杨陌心疼的抱着自己。 “陌儿,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在这个世界上,你认为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最重要?” 杨千雪突然变得柔情起来,含情脉脉的看向杨陌。 杨陌看着一脸认真的杨千雪,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对于洗星河来说,最重要的是龙吼巨炮。 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过就是家人。” 杨千雪略有同感的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第一次看见杨陌时候的场景。 在那一刻,她和杨陌双眸对视的瞬间,她就确认了这个人将会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既然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那么,我们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此刻就站在对方面前。” 杨千雪一步步逼近杨陌:“我们此刻远离家乡,最需要的是相互扶持。” 面对杨千雪这一番话,想到远在云中城的杨烈。 杨陌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这样的杨千雪,他没有办法拒绝。 “姐,你说得对。” 杨千雪忽然又瞪眼:“既然我说得对,你居然敢不带我一起?” “我知道错了!” 杨陌条件发射地抱头大叫。 醉云轩门口,杨陌牵着马儿,杨千雪坐在马背上。 两人这样一前一后的踏上去卢龙镇的征程,两个人没有注意到的是,一个身穿夜行服的人紧紧跟在他们身后,黑衣上绣着一个显眼的夜枭图案。 神狸大军在无定原之上疾行,多狸依旧策马行于最前面的位置上,她身穿一件墨蓝色的长袍,纤长的身影依旧在队伍中间十分显眼。 托娅策马率领龙卫位于其右侧,令他们引以为傲的龙吼巨炮被神狸部落推着缓缓前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扫荡着草原的寸土。 并肩而行的马蹄之下,大地似乎都在为其颤抖,他们无疑是草原之上最耀眼的存在。 夜晚的天水要塞之上,巡城的士兵正在两人一组的巡视着。 炽热的火把为夜晚带来了一丝温暖,巡城的士兵目不暇接的盯着远处黑漆漆的草原。 忽然,天边的方向冒出了一丝亮光,士兵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推搡着同伴的肩头:“你快看,那是什么?” 说话间,天边的聊点越聚越多,它们看似杂乱但其中仍有关联。 黑暗之中,神狸大军身后的龙吼巨炮似乎蠢蠢欲动,墨黑色的身子倒映出一点又一点光亮。 “冲啊!” 在虎卫熊卫将领的喝声下,进攻开始。 士兵当即发出信号,悠长凄厉的号角声回荡于草原之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无定(二)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晃动,鱼世恩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自从神策军返回天京,镇守天水的差事,便是无定军独立完成。作为边地厮杀多年的老军伍,无定军自然不会在防卫 上闹出什么纰漏。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怎么出色的将校,如果连起码的物资供应都不能保证,谈其他都是枉然。自从神策军撤走之后,无定军的粮草供给就越发紧张。作为边地守军,十天里有七天饿肚子都是常事。再怎么出色的主官,都没法让部下空肚子打仗。为了保证食物供应 ,无定军不得不杀死军中牲畜,乃至于除了少数几个将领外,全军都找不到战马。斥候只能靠两条腿走路,侦察范围严重缩小。战阵上最重消息,斥候失去脚力,无定军就变成了半个瞎子。未曾交手自己先失了先机,这仗就不好打。而墨门武者也纷纷撤回,从双方联手守城变成无定军独立支撑, 这就更是要命。这几日里鱼世恩也觉得心绪不宁。京城已经送来密旨,告诫鱼世恩千万小心。神狸已经得到了墨门的龙吼巨炮,接下来必然是发动战略反击。无定军首当其冲,不能有丝 毫马虎。即便战不过神狸,也要保证城池无恙,发挥无定要塞的作用,拖住神狸十天半个月,为南曜大军集结争取时间。这些道理鱼世恩不是不懂,可是单纯一道圣旨,在战阵上根本没什么作用。无定军需要的既不是圣旨,也不是什么擅退必杀的死命令,而是实打实的器械、粮草以及援军。可问题是,这些人、财、物,哪样都没有看到。这座要塞的命运,也就从那一刻起被决定了。鱼世恩唯一的凭仗,就是架在城头的龙吼巨炮,到时候以炮对炮,纵然是 死也要把神狸的龙吼巨炮摧毁。这也是天水塞为大燕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鱼世恩这几日也确实劳乏,今晚实在熬不住便睡下了,没想到刚睡不久,就出了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动静就知道情况不对。等他来到房间外,却见城头火 光熊熊烈焰冲天,城中到处是仓皇逃跑的士兵。这模样就像是一群刚上战阵的新手,哪有半点老军样子? “怎么回事?慌什么?回去!回去守城!” 鱼世恩怒骂着拔出佩刀,一连斩杀两名逃兵,可还是控制不住部下。这时一个人影扑到他面前,带着哭腔:“大帅,完了,全完了!”“永明?你,你怎么来了?”本应该被派往无定城旧址的单永明,却一身狼狈地出现在这里,再加上神狸入侵的消息,鱼世恩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正要发号施令, 忽然一阵闷雷般的响声,大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耀眼的火花从天空中略过,茫茫大地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在随之晃动着,顷刻间,天水要塞的城墙陡然崩塌。 “我们的炮呢?为什么不开火?”鱼世恩怒喝道。 单永明道:“没有墨门术者,我们不会用。刚才大家点炮,结果……炮炸了!”“炸了?怎么会?”鱼世恩如同挨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被打得迷迷糊糊。天水塞最后的凭仗就是龙吼巨炮,哪怕它注定要被摧毁,也应该是和敌方的龙吼巨炮同归于尽。 如今居然自己炸了?难道是天要亡大燕? 终究是身经百战的老将,片刻的震惊过后,鱼世恩立马恢复了神智。对单永明道:“快!带兵撤下去!全军四十岁以上老卒随我断后!” “大帅带兵走,我来断后!”单永明道。 鱼世恩却是一声冷笑:“你来断后?你才来了无定军几天?有资格陪这支军队殉葬么?与无定军同殉,这是老兵才有的待遇,你差得远呢!单永明,听令!”天水塞中号角长鸣,独特的旋律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就算是百战老兵也未必听过这种旋律的声音。随着号角声响起,原本乱作一团的士兵渐渐有了主心骨,开始向号角声传来的地方聚拢。伴随着神狸方面龙吼巨炮的发射,城中已经是一片火海。星星火光映照在鱼世恩以及他身边士兵的侧脸上,众人满面烟火衣甲破烂,可是全都带着微笑 。老兵的笑,是看淡生死之后,对人间最后的留恋和告别! 鱼世恩立于旗下,跨骑战马手提长枪,朝单永明大喊道:“告诉陛下……鱼世恩、无定军皆不曾辜负陛下!愿大燕江山万万年!”远方,神狸兵马已经杀入城中,喊杀声清晰可闻。鱼世恩一声大喝:“无定军鱼世恩在此!不怕死的尽管过来!”随后拍马舞枪朝着神狸大军,手中长枪化作点点流星,肆意收割着神狸兵将的性命。其身后的无定老卒也呐喊着舞动兵器向神狸兵士杀去,虽然这些无定老兵年事已高体力不济。可是多年厮杀的经验,依旧是一笔宝贵财富,让 他们在短时间内依旧可以化身杀人机器,让那些趾高气扬的神狸军付出代价。 风中传来无定军的军歌:纵将白刃临头颅,犹如利剑斩春风!既已身入无定军!不怕埋骨无定原! 是日,天水塞破,鱼世恩亡。一直以来,作为大燕藩屏存在,与墨门彼此配合,牢牢把神狸挡在国境之外的无定军,也彻底从世间消散。燕国边境之处,天水塞战败的消息尚未传来,普通百姓也不知灾厄将至,依旧像往日一样生活。杨陌其实也是第一次来到卢龙,可不知怎得,一到此地就有种说不出的熟 悉感,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有看见刘威扬的时候产生过。 “那里有一片树林,我看有不少墓碑,不妨我们先去那边找找线索吧。”杨千雪伸手指着不远处一片枯树林,两人随即进去开始寻找。 杨陌和杨千雪两个人一左一右逐个墓碑勘查,却发现的都是毫不相关的人名。杨陌有些耐不住性子询问:“有什么发现吗?” 不远处的杨千雪用袖子轻轻擦去墓碑上的尘土,有的名字已经斑驳不清。“目前还没有,你那边怎么样?”“也没有。”姐弟两人在枯树林中越走越远,却一点线索没有发现。但是却有一处空旷地上的一处孤墓引起了杨千雪的注意,她上前仔细查看,并用袖口擦拭上面的灰尘, 但最后却也因为上面的字模糊不清而被杨千雪忽略。奇怪的是,那上面有些痕迹,掩盖了字样,但痕迹本身,却并不陈旧,像是新弄上去的。在枯树林的尽头两人汇合,杨陌略显失望的摇了摇头。杨千雪安慰的出着主意:“这里还有不少居住的村民,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不妨我们去询问他们?” 第二百二十九章 无定(三) 卢龙镇上的道路没人维护,加上这种边地本就贫苦,路况也就越发不堪。基本上都是坑坑洼洼的,两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艰难前行。说是询问村民,可是问起来发现也不容易,毕竟这里很多都是外来移民,对于前尘旧事一无所知。两人问了好几个人都不得要领,直到村口才遇到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才算问出些端倪。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眼白已经有些浑浊了。但是听到孤坟的描述之后,眼中却还是闪现了一丝光芒。“你说的那坟头啊,还算是有些来历。她相公便是如今在京城风生水起的王景,只可惜啊,她没享到福。” “王景的妻子?”杨陌疑惑的看了杨千雪一眼,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当年无定原大乱鞑子造反,胡兵打到卢龙镇,杀了很多人。不少人家全家死绝,靠亲戚朋友收敛骸骨。这树林中不少的墓碑已经没人知道是谁家的了。但是,那座孤墓,大家都知道那就是王景妻子的。” 杨陌感叹着:“原来他真的出身于卢龙镇,还有个妻子啊。有了妻子还肯净身入宫,倒也是个狠角色。” “何止如此,他不光有妻子,净身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要说他也是没办法,是在吃不上饭,才走了那条路。”说到这里,老人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赶上这么个年头,就只能自认倒霉。你们要真想知道关于王景的事情,最好去问邱婶。她知道得最多也最清楚,你们拿一百个钱,我就给你们指路。” 事实证明,孔方阿堵威力无穷,杨陌拿了五百个钱出来,那白发老翁就变得身手敏捷健步如飞,主动把两人带到了老妇家门外。还朝朝屋中大声呼喊着:“邱婶,有外地的朋友来拜访你。” 杨陌试探的朝屋中探着头,只听见屋中应了一声,过不多久,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蹒跚着从房间内走出。见老妇出来,老人转身告辞:“你们慢慢聊吧,我先走了。家中还有人在等我吃饭呢。” “今日,我们到访是想来问有关王景的事情。”杨陌来到房中开门见山,把自己想问的问题一一说明。老妇无动于衷,只是随意的回答了一句:“我不是说过一回了么?怎么这还没完没了了?人人都来找王景,难不成他最近又走了鸿运?” 杨陌闻言一愣:“难道在我们之前,还有别的人过来询问过关于王景儿子的事情?” “可不,就在前些天,就有一个人来问过我王景的事情。”老妇吹了吹板凳上的尘土,一屁股坐了下去,讲述着之前与黄尽忠相遇的经历。 杨千雪搬来角落中的另一把板凳,连擦都没擦就坐了上去。“王景儿子的事情,您跟我们说说?” 不知几时变了天,外键风雨大作,老妇人的窗纸本就千疮百孔,骤然遇到狂风暴雨,顿时被打得稀烂。杨陌连忙起身,想要帮老妇人把窗户修好,可是邱婶倒是气定神闲,丝毫不以为意。 “习惯了!穷人的日子就是这样,风吹雨打忍饥挨饿。不管你受不受得了,都得咬着牙挺下去。王景当年的日子也是这样。其实细说起来,他还不如我们。王景是个书生,天生不是干活的人。可是我们这穷乡僻壤,偏生养不活书生。他自己运气不好,始终没能考上功名,老婆又体弱多病,家里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穷的揭不开锅,都是我们这帮邻居谁看不下去了,就拉扯一把。不过穷帮穷,也就是一两顿饭,日久天长谁也帮不起。他进宫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这样可怎么活呢?” 杨千雪道:“王景的住处在哪?您老能不能给我们指一下,我们过去看看。” 脚下沾着泥泞的土地,杨陌、杨千雪顶着风雨来到王景家门外。看得出,这房子年久失修多年无人照顾,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杨陌一脚踹开屋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回荡在屋中。因许久未曾住人,屋中全是发霉的味道。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随后是一声轰隆巨响。 “血!”杨千雪借着闪电光芒,正好看到房间情形,指着正对着的那面墙惊呼着,只见墙壁上一道异样的血痕甚是骇人。杨陌皱起眉头,向里面迈了一步,紧紧跟随血迹的方向走去。 走近之后才发现,原来不仅仅只是墙上一道血痕那样简单,在血痕正下方,赫然有更大一摊乌黑的血迹。杨陌缓缓蹲下,又用手指轻轻将血在指尖捻了捻后,放在鼻下一嗅。以他的经验分析,不久前这里刚刚发生一场惨案。 杨千雪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慢慢的环顾四周,这火折子是墨门秘制,可以在风雨中燃烧很久,照明效果也比普通的火折子更强。借着火折光芒,勉强可以看清房间内情况。她对机械研究多年,一眼就能看出对面墙壁上纹理的异样。于是她走进后,用手轻轻抚摸着墙壁。随后唤来身后的杨陌:“阿陌,你过来看看这里。” 杨陌凑过来看着,很快便发现,房间墙壁的砖头被人抠动过。两人伸手抽出砖块,随后便看到后面是一方匆匆撕下的衣服内衬。而在内衬上,则是以团团污血写就的文字。 “王佑身世有异,陛下请详查!” 卢龙镇的街头空无一人,只有杨陌和杨千雪并排冒雨而行。这种情形很像是他们小时候,不过眼下杨陌没心思想这些罢了。 杨千雪率先打破沉默:“王佑身世?他能有什么身世?” “当年无定原之变,皇上最爱的胡妃荼盈去世,三皇子下落不明。王景抱着一个孩子来到卢龙,后又成为皇帝心腹。难道说王佑是陛下血脉?” 杨千雪道:“你这么说倒是合情合理,可是有一点说不通。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被杀之人又是什么身份?因何被杀?枭卫为何无动于衷?总之这件事别有蹊跷,咱们总得想方设法查个清楚再说。” 此两人边说边走,准备找哥地方休息。而在他们身后百步之遥的地方,一双眼睛一直在紧紧盯着他们的举动。待两人走远之后,那人紧跟着手脚轻盈走进土屋之中,并未在房间中留下任何一丝来过的印迹。他在黑暗中点燃手上的蜡烛,烛光照亮了房间,也看清了他的脸,此人正是王佑手下第一心腹铁无环,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格外狰狞,如同一头凶兽! 第二百三十章 无定(四) 荒村野店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卢龙镇这种地方所谓的客栈,论条件还不如天京城里的贫民窟。 不过话说回来,墨门武者滚冰卧雪都不在意,不至于这点苦都吃不起。 可是不等他入睡,就被一阵喧闹声惊醒。 从窗户向外看去,只见卢龙镇已经陷入一片大乱。 老百信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跑,鸡飞狗跳鬼哭狼嚎一片狼藉。 杨陌高喊了一声:“姐!” 杨千雪已经从旁边窗户探出头来:“我听见了,下去看看!” 两人飞身从楼上跳下,一把拉住一个难民问道:“出什么事了? 跑什么?” 那名难民用力挣扎几下,可是杨陌的大手如同铁钳,他哪里挣扎得开。 只好说道:“你们还u知道? 天水塞被神狸打破了,那帮胡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打过来。 再不跑就没命了!” 杨千雪眉头一皱:“你这话听谁说的?” “无定军的溃兵已经退下来了,单永明单将军特意派了骑兵过来送消息,让我们快跑!” “单永明? 鱼世恩鱼大帅呢?” “听说鱼大帅孤军断后已经阵亡了!你们还不快跑? 再不跑也得死!” 杨陌松开手,放那名难民逃走,随后看向杨千雪:“姐,我们怎么办?” “我们两个人挡不住神狸大军,先回天京再说!” 夜色之中,客船划开江面。 杨陌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脑海中回忆着白天的经历,感叹着一切就像是梦一场。 “此行的目的,原本是为了来查我自己的身世,但是真相总是兜着圈子和自己绕圈。 竟然意外的知道了王佑的身份,他原来是皇上的儿子,燕国的三皇子。” 杨陌弯腰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头,像小时候一样在水面上打出了水花,美丽的水波纹一层一层的向外扩散。 在他身后已经沉默半响的杨千雪突然开口:“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借着月色两个人看向对方的双眼。 “如果王景的儿子并没有死,甚至可能就是王佑,而燕国的皇子另有其人。” 静谧的湖面分外的平静,就像一名安睡的老人一般慈祥。 见杨陌安静的负手站在船头,杨千雪缓缓凑近,再次谨慎开口:“以父亲当年返回天京城的路线来说,你极有可能就是在那片孤墓附近的树林中被发现的,这样一来”“不要!” 杨陌突然大叫一声喊停杨千雪,这一举动可把正在打盹的船夫吓了一跳,他迅速撑住船桨,身体猛烈晃动了几下才停下。 杨陌发愁的挠了挠额头,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过于激动。 于是他心平气和的解释了一番:“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妄加猜测为好。 而且,关于燕国的三皇子,最大的可能就是王佑。” 杨千雪刚准备开口,却被杨陌再次拦住:“眼前一切事情都以战事为紧,皇子的事情我们就到此为止。” 山谷间,一艘客船缓缓向前划去,船桨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美丽的波澜。 天京城中还像往常一般热闹,各式各样新鲜的玩意都汇集在街头。 突然,城门周围产生一片骚动,一名满身血污的士兵打马如飞自城门冲入街道,一路横冲直撞不管不顾,行人商贩惊叫着四下躲避,只听这名士兵高喊道:“快让开!边关急报!” 朝堂之上,多日连续不断的琐事已经将刘威扬压的喘不过气。 他努力睁大疲倦的双眼,身边始终有宫女掌扇,蔚蓝色的孔雀尾游弋在空中,可是今日的朝堂中还是异常沉闷。 穿着官府的群臣集体跪地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面众臣皆呼。 “传陛下,天水要塞有紧急军情,无定军副帅单永明参见。” 太监总管禀报后,刘威扬立马坐直身子:“快宣!” 太监总管扯开嗓子,声音回荡在太和殿的各个角落:“宣无定军副帅觐见!” 此时,跪拜的群臣努力低着头,却纷纷将目光偷偷向后看去。 单永明拖着满身是血的身躯觐见,鲜血顺着他的右臂滴落在朝堂之上。 单永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启禀皇上,天水塞失守,鱼大帅他阵亡了。” 后半句话几乎是用哭腔说出来的,随后单永明一改往日冰冷的形象,在御前失声痛哭。 这个消息一出,朝堂之内安静的就连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顾世维半瘫在地,右手紧握一拳接着一拳的锤向地面,他强忍着自己内心的伤痛,用牙齿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喘息之间竟然有一丝鲜血缓缓渗出。 刘威扬倒是语气平和,仿佛一切心知肚明,只是冷声问道:“天水塞如何失守? 把经过细细奏来。” “神狸,以龙吼巨炮破城我们的龙吼巨炮却炸膛了。 城墙塌陷,敌兵蜂拥而入,我军寡不敌众”单永明嘴唇惨白,声音越来越小,下一秒便晕倒在冰冷的砖块上面。 “来人啊,快把单副将扶起来。” 太监总管一边说着,一边就往下走。 而站在最前面的王佑已经双目通红,他又何尝不是最不舍得鱼大帅的一个人呢,想必这偌大的朝堂之上,无一人不为鱼大帅的离去而感到伤感。 此时,群臣中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陛下,我们要求墨门给出解释,为什么龙吼巨炮最后会流落至神狸部落!而我军的龙吼巨炮却忽然炸膛!” “对!我们要墨门的解释!天水要塞瞬间失守,此次我们燕国损失惨重,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罪魁祸首!” 这样那样质疑的声音一个接一个的在朝堂之上响起。 刘威扬道:“众卿所奏确有道理,朕已经请墨门钜子杨烈,返回云中城彻查此事。 墨门这次必须给燕国一个交待!” 待百官退去,太和殿中只剩下刘威扬和王景,以及贴身的侍从。 “陛下。” 王景在身边轻声呼唤着刘威扬,然而却并没有得到皇上的搭理。 刘威扬眼睛正盯着大殿中央那一串血迹,神情迷惘。 王景做了个手势,让身边的侍从也退下,整个太和殿中就只剩下他和刘威扬两个人。 他再次轻声唤着刘威扬:“陛下。” 这次,刘威扬终于微微转了下头,只见他双眼也微微泛着红血丝。 恍惚之间,刘威扬看遍这大殿中的一寸土地,似乎上面还有鱼世恩残留的印记。 从征讨神狸并肩作战,再到无定之变,鱼世恩舍命护驾,再到君臣渐行渐远,直到如今天人永隔。 往事历历在目,是非对错却是一言难尽。 原本认为自己为大燕铸了一口新刀,可以放弃旧刃。 可是如今却又觉得,新刀未必就有旧刃好用。 想到这里,刘威扬自言自语的说着:“鱼卿,希望你不要怪朕。” 平日里能言善道的王景,此刻也变成了哑巴,其他的事情都好,唯独鱼大帅的事情,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规劝刘威扬。 毕竟,他也是刘威扬手上的一把刀,对无定军并不友好。 “朕知道,无定军不会谋反。 可是一支只知有国不知有君的军队,朕又怎么敢信? 鱼卿,你怎么这么糊涂!为何要殉城? 你若是突围而走,难道朕还会降罪不成? 你是在和朕赌气,是在用你的命,向朕发脾气!” 刘威扬越说越激动,他似乎看见了鱼世恩的影子在大殿中走动。 “鱼世恩!” 刘威扬突然起身大喊他的名字,大殿中间却除了回声之外别无其他的响声。 “朕怎么会真的打压于你? 又怎会忘恩负义? 当年无定城之变,是你救了朕!这些朕都记着呢!你为何就不能改改你的脾气!” 他狠狠的将桌上的茶杯摔了出去,滚烫的茶水溅到刘威扬的袖口上。 王景顾不及烫不烫的问题,及时上前为刘威扬擦拭。 然而袖口的伤痛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刘威扬不由扼腕叹息着:“鱼卿,只愿你不抱怨朕就好!” 见刘威扬如此心痛,王景鼓足勇气开口相劝:“陛下,相信鱼大将军一定能理解陛下的用心良苦。 他一定能够在九泉之下安息。” 刘威扬呆呆的望向外面,望向天水要塞的方向:“传朕的指令,追封鱼世恩为一品大将军,以公侯礼葬之!” 第二百三十一章 无定(五) 整个天京城的气氛都随着鱼世恩的葬礼而变得紧张,随着天水塞失守,南曜与神狸的战争胜负又变得诡异难料。 战争的乌云笼罩在天京百姓头顶,人心惶惶在所难免。 可是王景府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王景手中攥着一把橙黄色的小米,看似漫不经心的逗着跟前的鹦鹉。 口内不咸不淡地问道:“我吩咐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在他身后,则是拱手侍立的铁无环。 “回总管的话,属下此行跟踪杨陌并无重大发现,他和杨千雪只是到卢龙镇上寻找了一圈,找到了当地几个老人,还和其中一位老妇人多聊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卢龙镇,回到了天京城。 属下一直看着他们进了醉云轩,也就没再继续跟着他们了。” 他轻描淡写的将此次“任务”的全过程流畅的讲述了一遍,唯独省去了在土屋中所见。 “老妇人?” 王景将手中的小米,一粒一粒洒在鹦鹉面前,自己则深深皱起眉头,邱婶怎么又是她? 一旁的铁无环却正无声无息地观察着王景,却不料王景出了一会儿神,陡然清醒过来,朝铁无环看了一眼。 以铁无环的胆略,也被王景的眼神吓了一跳。 在那一刻,王景的眼神既凶悍且危险,如同荒原中受伤的猛兽!也幸亏铁无环对情绪的控制异于常人,才没有显露出什么异样,反而大大方方地和王景对视。 王景忽然笑脸盈盈的走到铁无环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就像是多年的兄弟般友好。 “看来,当初提拔你为王佑的贴身暗卫真是一件正确的决定,毕竟一个手下的好坏,就要看他能不能从始至终的忠于自己的主子,为其出面挡下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铁无环也当做听不出王景的言外之意,躬身说道:“王大总管所言,属下心中有数,愿为总管和统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景做满意状:“好,好!你一路奔波,辛苦了,下去歇一歇。” 铁无环离开后,王景站在窗前眺望着,冬日的阳光,怎么都不带什么暖意,反而是来自北地的寒风席卷,好像要吞噬掉大地上的一切。 王景转身走进里间,然后从一个暗门离开书房,来到隔壁的一间僻静的小院之中。 他坐在院内正房,等了一会儿,随手抓起桌上上了浆的核桃,坐在椅子上开始盘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黑衣人便身穿一袭轻薄、随风飘逸的黑纱进来,脸上也挂着黑纱掩面,但是一道深深的刀疤横过他高挺的鼻梁,透过黑纱隐隐而现。 “属下参见总管。” “你去替我做一件事,查查卢龙的百姓逃到哪去了。 然后把首尾料理干净。” 黑衣人一言不发,飞身离去。 仿佛从不曾在此出现过一样。 王景盘弄着核桃自言自语道:“这个世道,穷人生活不易,邱婶,我也是帮你解脱别怪我。” 就在这时,他身后墙壁上悬挂的铃铛忽然叮当作响,王景眉头微皱:“宫中宣召? 这是哪一出?” 杨陌、杨千雪本来是要返回云中,不想人还没进城,就接到武者传送的消息,说是燕皇有召。 两人只好中途改道,来到天京城。 一进城便有太监传旨,让杨陌进宫面圣。 虽然未隔几日,但是杨陌此次进宫的心境已经与之前大为不同。 他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向乾清宫的方向,因为这次进宫是秘密召见,从小门进宫,沿途也都走的些僻静无人的路,并无过多人知晓。 他跟着太监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那里不似后宫中那般繁华,只是星星点点雕花着杜鹃花齐放的花案。 乾清宫内,除了刘威扬,居然还有王景也在场,让杨陌很有些奇怪。 再见杨陌的刘威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语气也是空前和蔼:“怎样,这次去卢龙镇有何新发现? 有没有找到自己的身世线索?” “回陛下的话,此次前往卢龙镇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关于我的身世依旧是毫无头绪。” 刘威扬主动从龙椅上起身,来到杨陌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了,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缘分的。 朕相信缘分一到,一切都可水落石出。” 杨陌点头表示认同。 这一幕却深深刺痛了身后王景的心,心头疑云密布。 燕皇到底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多少? 自己是否正走在一条毁灭的道路上? 王佑的命运究竟会如何? 那边,杨陌迅速扯开关于自己身世的话题,转而开口试探:“陛下,我来的时候,已经听说天水要塞失守,神狸开始南下,卢龙镇都跑空了。 不知道前线战事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啊。” 刘威扬负手在宫中游走着,“朕已经派出神策军一部前去增援,另外让南曜各国联军也顶上去,先得守住北疆的几个大城。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龙吼巨炮才是大事。 神狸有了那宗利器,无论什么样的城防都形同虚设,这才是朕最为担忧的。 不知这一切,墨门可有应对手段?” 杨陌听罢,眉头紧锁,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管是不是有人陷害墨门,龙吼巨炮在神狸手中都是事实。 这件事不解决,墨门身上的责任就洗刷不去。 就是不知父亲那边情况怎样,云中又能否拿出个办法。 云中议会大厅,杨烈和祝天雷早早就到了,两个人并没有入座,而是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肩并肩的坐下。 杨烈的神色颇有些憔悴,身经百战无数次死里逃生依旧意气风发的南曜剑圣,第一次露出了疲惫模样。 两眼红肿目光黯淡,一看就知是休息不足外加情绪低落导致。 祝天雷心知,恩师如此模样,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鱼世恩之死。 杨烈虽然帮助过很多人,走到哪都有人给面子,可是真正能算作他朋友的人并没有几个,鱼世恩就是其中之一。 故交阵亡且死因与墨门龙吼大炮有关,确实让杨烈心情难以接受。 祝天雷只好劝慰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对于武人来说,战死沙场总好过老死病榻,这也是师父一直教我们的。 鱼大帅的本领本可全身而退,他甘愿选择赴死,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师父不要太难过。” “或许吧”杨烈一声叹息:“不过人都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时候可以讲很多道理,真正到了自己头上,怎么想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不管怎样,他的死都和龙吼大炮有关,这件事必须查个清楚!” 第二百三十二章 矩子(上) 随着大门的打开,洗星河大步流星从外走入。 杨烈看看洗星河身后,发现除了他之外并没有其他术宗长老前来,与自己所要求的召开大会全然不符,不由皱起眉头:“洗长老,其他人呢?” “不会有其他人了。 今天这次墨门大会,只有你我二人,其他人不必参与。” 洗星河的目光落向祝天雷:“如果矩子是想让武者清洗术者,现在就可以动手。 洗某束手就擒,不会做丝毫反抗。 如若不然,祝天雷就可以离开了。 接下来要谈的事情,不适合让他知道。” 祝天雷面色微变,刚想开口说话就被杨烈阻止了。 “天雷,既然洗长老这么说,你就先出去等,等有了结果我再通知你。 另外告诉其他人,也不必来了。” 等到祝天雷起身离座,洗星河才冷冷说了一句:“记得把门带上。” 议事厅大门关闭,房间内只剩墨门当代武、术两宗宗主,洗星河这才缓缓说道:“矩子召集会议,是为了龙吼巨炮之事吧?” “这事你也知道了?” “我又不是聋子,天水塞的事自然有所闻。 不过矩子居然没命令武者抓人,这一点倒是让我意外。 换做是我,肯定会借题发挥,以武者包围术者院,把平素看不顺眼的人杀几个,就说他们是勾结神狸的奸细。” “我从没想过骨肉相残自相残杀。 武者术者,说到底都是墨门子弟”“迂腐!” 洗星河打断了杨烈的话:“慈不领兵善不掌权,你身为墨门矩子,岂能如此畏首畏尾? 只要能让墨门发扬光大,就算错杀无辜又有何妨? 一将功成万骨枯,当年刘破奴建立大燕之时,杀得白骨盈野血流成河,难道个个死有余辜? 要是像你这样,他如何能打下大燕锦绣河山?” 杨烈没想到洗星河此时居然还向自己发难,很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早已修炼到剑心通明的地步,根本不至于为这点事情动怒。 他看着洗星河道:“你想跟我说的应该不是这些吧?” “龙吼巨炮的事,可以确定墨门存在内奸,有人把我们术者院的资料交给了外人。” 洗星河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小事。 “对方来头很大,可以渗透到术者院内部已经不是容易事,更别说他们居然真的能靠资料就仿制出龙吼巨炮。 不说别的,光是材料一项,就耗费了墨门大量人力财力才能制成,就算这些资料送给神狸,他们都不知道怎么铸炮。 可以肯定,幕后主使不是神狸,而是比神狸更为可怕的存在。 可能是一国,也可能是一个大陆,谁知道呢? 不过也没什么,这些年墨门从来没少过对手,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烈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会向燕皇说明。” “说明什么? 说明墨门有内奸? 说明有个厉害角色,可能连墨门也对付不了?” 洗星河的态度又变得恶劣起来:“我把祝天雷赶走,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 刘威扬要交待,这个交待显然是过不了关的。 他甚至派了一支军队在云中城外,就是准备翻脸动手的。 如果不交几颗人头,这次怕是不能过关!” 杨烈道:“我绝不会乱杀无辜,用墨门弟子的命去给什么交待!” “这个交待不用你给,我来负责!” 洗星河瞪着杨烈,一字一顿道:“杨烈,是时候交出矩子位置,退位让贤了。” “你说什么?” 杨烈无心名位,于矩子身份可有可无。 可是洗星河公开说出让自己让位,却是杨烈所不能接受。 他的语气也有些严厉,虽然未曾动用真气,但是无形剑气已经笼罩洗星河身体四周。 毕竟他才是当代剑圣,洗星河只是术宗第一。 在这种情况下动手,十个洗星河也未必是杨烈对手。 洗星河仿佛没感受到杨烈的情绪和自身处境,依旧从容道:“我说让你退位,把矩子的位置交给我。 你和刘威扬有旧,不给他交待就会伤损交情,几十年老友也要反目。 我和刘威扬没有交情可言,不需要给他面子,一句话就能把燕国大军赶走。 他们要是敢攻城,我就敢下令反击,这点人马还不够给云中城的机关试手,想来他们也不敢送死。” “就为了这个?” 杨烈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洗星河道:“当然不是。 更重要的是,天要变了!这些年来南曜诸国朝政日非,各国之间勾心斗角各怀鬼胎,他们都已经忘了,当年天命汗是何等可怕,神狸又曾给南曜带来怎样的灾难。 是时候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了!你做矩子只会不顾一切守卫南曜,为了保护那帮废物,早晚会搭上整个墨门。 而我不会!” 杨烈望着眼前的洗星河,心头竟然升出一股寒意。 这位一向冷静沉着的术宗长老,此时竟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狂态。 虽然杨烈自信,出手就能制服他,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只听洗星河继续说道:“其实我要感谢那个奸细,他偷走了龙吼巨炮的设计图是一件好事。 以如今的局势,墨门不应该再局限于云中城之内,我们理应挺身而出,发出我们墨门自己的声音。 我们墨门的声音,是用龙吼巨炮发出的,天下所有的帝皇,都要乖乖听话!人说墨门矩子笑傲公卿慢王侯,我要说,墨门矩子理应让帝王俯首!南曜各国的帝王已经忘了,当年是谁把他们从神狸铁蹄下解救出来,我们就得给他们提个醒!这件事我们自己不方便做,神狸替我们做了,这是一件好事。” “先祖创立墨门可不是为了争名夺利!” 杨烈摇头道:“洗星河,你的心已经出了问题。” “先祖怎么想我不管,我只知道现在得为整个墨门想。 这些年来墨门的财政始终靠交易武器获得,日子过得紧张,这些你不是不知道,却从没想过解决之道。 事实上,墨门为南曜守云中,各国就有义务支持云中。 不管人力、财力,我们要他们就得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推三阻四!人畏威而不怀德,不给他们点厉害,他们怎么可能听话? 如果像你一样,为了他们付出,直到墨门全军覆没,又能换来什么? 难道先祖创立墨门,就是为了让弟子徒孙为了一群忘恩负义的混帐去送死?” “神狸入关天下涂炭!这也是你想要看到的?” “他也配?” 洗星河冷哼一声:“龙吼巨炮的核心技术始终掌握在我手字,没有图样。 内奸再怎么了得,也拿不去。 现在神狸用巨炮用的舒服,可能哪天龙吼巨炮发生了什么故障,神狸部落的人哪个会修? 你真以为那东西可以不停发射而不坏? 我倒是想如此,可也得做得到才行!很快他们就打不响了,没了巨炮的神狸又能怎样? 相反,只要各国乖乖交上钱粮物资,我们想要多少龙吼炮就有多少,你说谁赢?” 杨烈也哼了一声:“你这是一厢情愿!打仗不是儿戏,更不是你们沙盘上摆弄的棋子,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那又如何?” 洗星河一笑:“反正我是矩子,到时候我来承担责任。 而你到现在还不去养伤,到底想熬到什么时候? 南曜剑圣虽然没什么用, 但好歹是个金字招牌。 要是你伤重而死,又有谁做墨门的定海神针,镇住那些魑魅魍魉?” 第二百三十三章 矩子(中) “你不用跟我说你的伤不要紧,这种话只能去骗你的儿女,骗不过我。”洗星河脸上带着自信:“你从天水塞回来就一直在养伤,岑霜也一直设法为你寻觅名贵药材调养身体。武人沙场受伤是寻常事,可是以你的修为,一般小伤根本不用药物,只靠自己的身体就能恢复。如今连岑霜都要去找名贵奇珍,就证明你的伤势不容乐观。” 墨门先祖建立门派时天命铁骑荼毒南曜,民间百姓困苦不堪,墨门子弟更是一无所有的苦人。那种情况下,就算是普通的药材对于墨门子弟都是奢侈品,就更别说名贵药物。当时墨门祖师根据所处环境,创立了一门独特的吐纳心法,旨在淬炼筋骨锤炼体魄,同时激发自身潜能,让伤势好得更快。 不过这种方法也有弊病,其根本还是在于向自身借寿。以饮鸩止渴的方式,让自己身体快速恢复,所透支的乃是身体元气。一两次偶尔为之无关大局,长期施展必然早夭。是以在墨门稳定下来之后,便开始大力研习医术,这门心法固然还可以修炼,但是已经没几个人真的去施展。 杨烈作为墨门矩子,对这门心法早以熟知,而且修为极为精湛。是以少年时久经战阵也曾受过重伤,但每每快速恢复继续生龙活虎投入战场,靠的就是这门功法。如今连他都要吃名贵药材,就知道伤得有多严重。 对于洗星河的分析杨烈并不否认,而是反问道:“所以你就有把我向我发起挑战,想要夺这矩子之位?” “矩子之位本来就应是我的!”洗星河毫不退让。“你是个优秀的人才,可惜不适合这个大乱将起的时代,更不适合做墨门矩子。我执掌墨门之后,可以保证墨门得以延续,日后还能纵横天下,让各国侧目。若是让你和你的继任者继续掌权,墨门迟早会变成大燕的傀儡!我知道我所做的事和祖宗之道不和,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等到天下太平之后,再讲规矩也不晚。正如我跟你说过的,天下间有光就有影,你来负责光,我来负责影。之前四海升平,理应光照天下。如今乌云密布,自然是影子出来的时候。等到天下重归太平之后,你再出来制我的罪,哪怕请祖宗家法也没关系。眼下,就让我执掌墨门,承付一个矩子理应承付的恶!你这个好人就去闭门养伤,好好恢复身体。这个天下需要你这把神剑,而不是让你活活累死!” 杨烈看着洗星河:“你以为自己说这些,我就会让你如愿?” “笑话!堂堂墨门矩子如果这么容易被说服,墨门早就完蛋了!不过我既然敢来提这个要求,自然有把握。你可以选择不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和你交手,而是直接向长老会发起弹劾。除非你打算用你的剑压服整个长老会,否则……就只能乖乖认栽。” “这么说,你已经说服了所有长老?” “我不需要说服所有人,只要让一部分人支持我就够了。燕国的大军就是最好的说客,让所有人都愿意支持我。所以现在一切由你决定,是拔出剑杀个血流成河,还是交出矩子令,让我解决这一切。” 杨烈盯着洗星河,洗星河也看着他。两人四目对视,彼此的目光都格外坚毅,没有半点退让游移。过了好一阵,杨烈忽然长叹一声,自怀中取出矩子令,将其放在桌上。 “为了这么一块令牌,真的值得么?” “是否值得,总要试过才知道。” “你应该知道,武者不会服你,可是术者会服我,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区别。” “我当然知道,自己并不讨人喜欢。不过也没什么,你虽然不是矩子,可依旧是墨门长老,你可以带着武者去做你想做的事。至于云中这边……你们武者已经扛了这么多年,接下来轮到术者来扛这个包袱。太多人安逸的太久,以为自己真的坐在机关房里搞些器械出来,就算是墨门弟子。让他们经些风雨,也不是坏事。” 说到这里,洗星河沉默片刻,又说了一句:“答应我一件事,别把武者的家底败光。虽然我不认为一群蛮勇匹夫有什么大用,但是武、术两宗传承多年,如果其中一个被连根拔起,总归不让人舒服。” 杨烈把矩子令朝洗星河眼前一推:“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别把这东西看得太重。墨门矩子靠的是品行风骨,而不是一块令牌或是其他本事。如果有一天墨门矩子沦落到比剑夺帅的地步,这个门派也就不再是我所知道得那个墨门了。告辞!” 云中城上方,大雁成排飞过天空,橙红色的落霞为它们提供了最好的背景,让大雁们的旅程显得轻松写意。 杨烈钜子离任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云中城。站在云中城各处守护的武者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大为惊讶。他们连忙去追问祝天雷:“钜子被罢黜的事情是真的吗?那以后我们武者要怎么办呢?” 祝天雷一言不发,落寞的向前走着,身后跑来越来越多的武者,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问着。忽然,祝天雷脚下一停,身后的各位也纷纷站定脚步。 他回头望了望议会大厅,随后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以后,你们就跟从洗长老……不对,是新的钜子吧。” 身后的武者继而追问:“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面对身后亲如手足的武者们,祝天雷深深呼吸,决然的转过了头:“我心目中的钜子,唯有杨烈一人!” “我也是!”“那我们也跟着你们!”“就是!”说话间,大半武者已经解下了腰间的墨门腰牌,重重摔到地上。 “谁摔得腰牌?” 就在这时,忽然杨烈从众人身后走出,面沉似水眼神冷峻,让所有武者都不敢鼓噪。 看着地上的腰牌,杨烈面色阴沉:“抛弃腰牌,等于抛弃自己墨门弟子身份。你们是想要破门出教?” “矩子!” “师父!” 杨烈语气没有丝毫松动:“给我一个答案,有谁是想离开墨门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我送他走路。如果想要当墨门弟子的,就给我把腰牌戴好!下次谁再敢扔腰牌,就别怪我执行门规!我虽然不是矩子,可依旧是武者长老,我活着一天,就容不得肆意妄为!” 第二百三十四章 矩子(下) 演武场内。 墨门二十四小队队长齐聚,对面则是面沉似水的杨烈。 “丢弃腰牌,就等于放弃武者身份,在战场上这就是逃兵!我传授你们武艺,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做逃兵的!各自回去管好自己的手下,如果谁再敢丢弃腰牌,我绝不会再给他机会,让他把腰牌捡回来。” 祝天雷道:“师父!我们是不服气!” “有什么可不服气的? 你难道第一天认识我? 为师在你眼里,就是贪恋权位,沉迷矩子宝座之人? 我等身为墨门武者的职责,乃是保卫南曜对抗神狸。 如今神狸攻破天水塞,整个南曜都在神狸兵锋之下。 此时还无视大局意气用事,可对得起墨门列祖列宗!” 一番话说得众人低头不语,没人敢再辩驳。 祝天雷喃喃道:“洗星河不是将帅之才,如果他指挥我们,只怕墨门武者很快就会死光了。” “我虽然不是矩子,可还是墨门长老,自然有权指挥武者。 不过我要带你们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生路。 恰恰相反,我带你们也是去送死的。 只不过我们的牺牲要有价值,每一名墨门武者牺牲,都要带上起码十个神狸狗贼陪葬!你们可愿意随我去?” 祝天雷闻昂然然道:“师父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 “没错!师父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众队长异口同声!“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各自回去集合队伍,准备出发!” 天京城中的刘威扬此时正在筹备亲征之事。 神狸来势汹汹,无定军又被打残,这时候容不得他再用手段平衡几个儿子。 就连对刘宸毅文火煎鱼方式的打压,也得暂时停下来。 就在此时,却忽然接到了前方紧急传回的情报:“云中城内局势大变,钜子杨陌退位后被放逐出城,我军派出跟随到云中城的大军也已经悉数撤回。” 消息过于突然,刘威扬十分疑惑的追问:“为何? 杨烈被罢黜的原因呢?” “原因原因。” 信使说到这里,明显有些犹豫,将头深深的扎了下去。 士兵这样的反应,反而让刘威扬起了急:“朕问你话呢!” “听说听说是因为墨门内部对于鼎力支持燕国一事略有分歧,导致杨烈被逐。” 刘威扬听闻杨烈是为了支持自己,才会被罢黜钜子之位,心中忽而有一股暖流涌动。 暗自点头,欣慰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此时,一旁侍奉的王景主动站出请缨:“陛下,奴婢认为杨烈对咱们大燕忠心耿耿,不妨让奴婢前去劝说,让杨烈及其所带领的墨门子弟归顺咱们大燕。” 刘威扬下意识地摇头:“杨烈为人朕最清楚不过,他要是肯归顺,早二十年就这么做了。” 王景却胸有成竹:“陛下,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杨烈如无根浮萍,若不依靠吾皇,他要如何实现理想? 况且,枭卫统领王佑,与杨烈之子杨陌相善,从此入手,当可成功。” 抉择之下,刘威扬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毕竟从他的角度,也希望在杨烈困难的时候拉他一把。 随之,同意了王景的这个提议。 醉云轩上下都已经知道了杨烈被放逐的消息,杨陌怒不可遏,一拳打烂了一张方桌,口中骂着:“洗星河,你个老东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说着就去拿揽月弓,一副要杀回云中城,血溅术者厅的架势。 杨千雪虽然心中也十分愤怒和担忧,但是看到杨陌这个样子,她又不能不管。 冷哼一声道:“要动武,还用得到你? 他们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你给我老实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杨千雪劈头盖脸一阵训斥,杨陌顿时没了脾气。 道理他何尝不懂? 可这心里堵着,实在有些难受。 这时,醉云轩的门被人推开,随后一名枭卫从外走入。 “在下受王统领军令,特将圣上今日的决定秘密转达给两位。” 王佑派来,传达燕皇的决定? 杨陌有些疑惑不解。 却听王佑派来通信的枭卫,将旨意一字不落的传递给了在场的众人。 “陛下说,杨烈对燕国的恩惠他铭记在心,所以听闻杨烈被云中城放逐的消息后,特秘密嘱托枭卫传达燕国愿意不计一切后果的接纳杨烈及其手下的弟子。” “放逐? 你说谁被放逐?” 杨千雪眉毛一挑脸色不善:“天下间还有人能放逐墨门矩子? 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墨门规矩,从来不卷入南曜内务,也不会加入南曜任意一方。 如果你们的统领不记得这些,就让他回去好好学一学。 这份心意我们领了,不过这件事,免谈!” 来人倒也不恼,微笑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成与不成全凭矩子作主。 只是在下看来,矩子心怀天下,必然会带领部下抗击神狸。 若是没有后援,哪怕墨门子弟人人如龙,个个似虎,也难免力竭气尽。 不如归顺大燕,也好有个容身之地。 至于祖宗规矩,乃是旧法,不可拿来束缚今人。” 杨陌把脸一沉:“王佑手下几时多了你这种多嘴多舌的? 赶紧走!至于这件事,我爹回来再说!” “一切听少侠吩咐。” 来人朝杨陌一笑,随后转身离去。 云中城不远处的山谷中,杨烈带领的一众墨门武者穿梭于山谷之中,月色透过树叶洒在大地之上。 这几日,他们都日复一日的穿梭于山谷之间,企图寻找到一处僻静的安身之处。 可是,他们所有人的一生,都和墨门不可分离,现在就像是没了家的孩子一样,急切间根本安顿不下来。 队伍中,伴随着一声饥肠辘辘的声音,祝天雷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他回头看着身后的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父亲!” 一声亲切的呼唤声划破天际,杨千雪风尘仆仆的策马而来,月色之中,杨千雪一袭桃红色的服饰分外显眼,与众人黑压压一片的武者服饰形成明显的对比。 她甚至都没有规矩的从马背上下来,而是直接跳到父亲的身上。 这一幕,可谓是逗乐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杨烈看看女儿:“你不在天京城,跑到这里干什么?” 杨千雪道。 “我告诉大家一个消息,燕国皇上说愿意无条件接纳咱们武者。” 第二百三十五章 抉择 武者队伍中传来一阵躁动,有人已经破口骂道:“刘威扬果真这么说的? 他把我们墨门当成什么? 无家可归的丧家犬? 居然让我们归顺燕国?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杨烈也知,刘威扬这时候伸出援手,未必是什么好心。 眼下自己还是墨门长老,带着武者不管做什么,都可以算作墨门行为。 哪怕洗星河和自己说得话不尽不实,但大家维护墨门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 如果自己真的带人投奔燕国形同背叛,墨门就此彻底分裂,自己也就成了叛徒。 不过眼下想插手接下来的战事,确实得找一方势力合作。 毕竟武者需要粮草、战具,几千人就这么晃在外面也不是个办法。 不管墨门的立场如何,自己总该和杨烈见一面。 事在人为,只要他有这个意向,双方就有合作的可能,总比眼下这种状态好得多。 天京城外,山谷之中,一处依山傍水的平地上,一个又一个武者临时搭建的避风所。 这里是墨门武者们来到天京城,所建立起来的营地。 杨烈的临时住处前,王景和王佑受燕皇之托联袂来访。 王景道:“钜子,奴婢希望你可以和我们一同前往天京城,陛下一定不会忘记你一直以来维护墨门和燕国关系的情谊,这里,奴婢也请你能够为南曜诸国的命运出力。 墨门子弟的居处、粮草以及所需物资尽管开口,燕国会竭尽所能代为供应。” 杨烈微微一笑:“墨门崇尚苦行,不好享乐。 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并无甚要求,只要吃饱穿暖足以。 至于为南曜诸国出力,这是墨门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不管有没有这些物资,我们都会这么做。” 王景本以为杨烈如今无家可归,必然放低姿态,没想到态度丝毫没有变化,反倒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只好干笑几声:“那面圣之事?” “总管头前带路,我和陛下多年交情,见一面也是无妨。” 天京城的街头繁华依旧,市井生活的场景触碰着杨烈心中最深处。 洗星河认为自己是为墨门着想,其实就是没想明白。 墨门弟子流血牺牲,所要维护的不是自身,也不是云中城。 而是芸芸众生这种生活,只要能让天下百姓都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墨门武者就算全员战死也在所不惜。 没有这个觉悟的人,在矩子位置上注定待不久长。 就让洗星河去历练一番,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就够了。 杨烈心中想着,由王景引路一路进宫。 忽然,王景停住脚步,随后就见刘威扬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蟒袍,朝自己走来。 这身袍服自然不是天子冠冕,而是刘威扬为太子时的穿戴。 那时的刘威扬还不是威福由己独断专行的君王,杨烈也是墨门武者而非矩子, 两人的交情也是在那时所建立。 杨烈问剑天京,一人一剑横扫帝都所有高手,固然一战扬名天下知,得罪的人也不知多少。 若不是有这位太子爷在后面做支撑,也不知要惹下多少麻烦。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一见刘威扬穿出这件旧日衣袍,杨烈只觉得心头暖意大生,往日种种不快也都随风而去。 不由自主快步向前,准备行礼,刘威扬却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道:“杨兄,你我之间何必多礼。 来,随朕进宫详谈。” 两人四目对视,仿佛透过依旧明亮的眼眸看见多年前的对方。 一瞬间,刘威扬开怀大笑,他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场地上,杨烈眼角的鱼尾纹也腾飞,与其一同发出爽朗的笑声。 多年恩怨,皆随着这一阵大笑而消散。 枭卫府中,杨陌也应邀前来与王佑相见。 王佑拉着杨陌,笑道:“想必此刻,矩子已经得到陛下的召见了。 说不定很快我们就会成为袍泽。” 杨陌摇头道:“我们会成为袍泽,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种方式。 墨门武者不会背弃自己的信念,更不可能屈膝侍奉南曜任何一个国家。 我们守卫南曜是为了南曜百姓,不是为了某个皇帝或是朝廷。 这是墨门的铁律,没人能违反。 我爹要是能违反墨门原则,还算什么矩子?” 王佑一笑:“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就是说来听听,并不代表非要你们这么做。 墨门有自己的坚持是好事,总好过有奶就是娘。 总之,大家并肩作战就好。 既然矩子不想归顺南曜,那要不要我带人去趟云中,找机会干掉洗星河和他的支持者?” 杨陌愕然,他有点不明白,怎么会说到这上头去了。 虽然从心里厌恶洗星河的所作所为,但墨门自有规则,不能用这种方法。 话说回来,要想杀人还用得着枭卫? 自己爹一人一剑天下无敌,区区洗星河何足挂齿? 连爹都没想自己动手,哪轮得到枭卫在云中杀人。 杨陌道:“洗星河是我们墨门自己的事情,就不劳烦你插手了。 再说了,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人比我爹更有发言权。 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云中大开杀戒。 虽然他不是矩子,但依旧是墨门长老,有人要在云中杀人,我爹绝不会坐视。” 杨陌对待王佑说话的态度,第一次如此决绝,闹得王佑竟也一时语塞。 王佑万万没能料想到杨陌会如此应对,心中越发疑惑。 而杨陌在原地绕着圈子,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对我而言,这世界上,弱肉强食是唯一的规则。 只有以杀戮作为惩戒,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你我都非圣人,没有人会不畏惧生死。 对待叛徒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矩子纵然武功盖世,可是剑下不杀几条人命,又有谁会怕他?” 杨陌瞪了王佑一眼:“我爹从不需要别人怕他,只需要别人敬他。 至于你信奉的那些东西,与我墨门的道路不和,今后不要再对我说了。 另外,如果你对墨门的人动手,不管是术宗也好还是武者也罢,都是与整个墨门为敌!” 说完,杨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转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要去看看我爹和姐姐。” 随后便转身离开。 而王佑也轻哼一声后,拂袖背过了身去。 两个人就这样头也不回的不欢而散。 醉云轩门口,杨陌与杨烈面对面而来,汇聚在红红的灯笼之下。 杨千雪恰逢出门相迎,胸中百般滋味,更是主动的搂着父亲和杨陌,相逢无需多言,大家心中很清楚。 “钜子回来了!” 祝天雷的一声惊呼,打破了这份寂静。 醉云轩里面的武者纷纷探出了头。 杨烈打趣的说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们武者也能相约一起聚在天京城中。” 大厅中,数十张方桌拼凑在一起,变成一张巨大的长桌。 二十四队队长依次坐开,各个精神抖擞。 杨千雪为每个人倒了一杯酒,随后站到父亲身边。 杨烈见众人沉默便主动提及墨门分裂一事:“这次我带大家离开云中城,只是因为和洗星河的想法大不相同罢了。 毕竟在这世上,一个人都有一个人的想法,我们都不能为难彼此。 武者术者并无深仇大恨,今后也不可互相为敌,彼此之间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已,谈不到对错。 请在坐的各位铭记一件事情,如若因道路不同就将人记恨于心中,实在不符合我墨门的理念。 而且我坚信,时间会证明我们谁对谁错!今日喝下这杯酒,明日生死路上走。 明天开始,二十四队随我赶赴边陲全力阻击神狸胡骑,不得有误!” “遵令!” 一番话说完,杨烈猛的伸手将酒杯举起,冲众人一挥,闷头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身边面面相觑的武者也跟着杨烈一起,开怀畅饮。 第二百三十六章狗急跳墙 乾清宫中,燕皇刘威扬和王佑望着面前沙盘面色凝重。 燕国文武群臣也个个面色严峻,不敢有丝毫怠慢。 大家都知道此战与以往不同,过去是大燕压着神狸打,可是自从无定、天水接连失守,神狸又拥有龙吼巨炮之后,如今的局面已经逆转。 事关社稷安危,谁又敢大意? 刘威扬语气严肃:“此战关系大燕宗庙社稷,不可等闲视之。 王佑,这一战由你来做先锋,朕给你做后援。 朕已经决定御驾亲征!” 顾世维眉头一皱越班而出,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刘威扬抢先挥手,阻止了顾世维的话:“顾卿,你想说什么,朕一清二楚。 朕也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神狸有大炮在手,朕不该以身犯险。 不过此战关系重大,由不得朕不去坐镇。 此时不亲征,更待何时? 朕也是马上皇帝,可不是坐守深宫,坐享其成的无用之人!再说于战局的部署,朕心中早已有了打算。” 他望向众人:“关于之前墨门器械被倒卖给神狸牵连莫家一事,朕心里比你们清楚。 这么多年了,莫家为何存在? 便是因为朕允许!否则的话,就是十个莫家也被连根拔起了。” 刘威扬这番话,让众人心中疑惑,摸不透陛下心中所想。 确实,论宠爱,现在的莫皇后比不上当年他对荼盈的十分之一。 但是,即便仅仅是如此程度,也足够她后半辈子高枕无忧的了。 她家中的两位亲人却不这么想,贪婪之心愈发膨胀,借着皇帝重用胡作非为,乃至触及底线。 可是皇帝始终不办他们,实在有些奇怪。 其实,刘威扬的心中早就有打算了。 只不过兹事体大,投鼠忌器的心理使他迟迟未把事情做绝。 况且,莫家也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但是,国家生死存亡面前,莫家却过了线,他不得不痛下决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终于把久藏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此次作战,朕不可能把神策军的大权再交给莫家统领,出征前,朕要好好整治一下神策军。 而且不光如此,我要把莫家现在拥有的权利统统收回。” 刘威扬用眼光审阅了一圈:“神策军的主将也要更换。” “陛下,临阵易帅军中大忌,望陛下三思!” 一向与神策军为敌的顾世维,此时却不顾一切为神策军说话。 刘威扬摇头道:“此言差矣!只要找的接替之人才具足够,就不会是大忌,只会是大吉。 王佑!” 王佑忙上前一步:“臣在。” “天水塞之战你屡立战功威名早著!对于神策军众将也知底细,朕相信你有能力管好神策军,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承蒙陛下的厚爱,臣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此次出征,定将神狸胡儿斩尽杀绝!” 王佑跪谢隆恩,语气恳切。 想不到,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一个华丽的身影从后宫中缓缓而来,赫然正是莫皇后。 门外侍卫见有人前来正欲拔刀,却发现是莫皇后,纷纷准备行礼。 莫华妆做出噤声的手势,让门口看见她的侍从不要声张。 随后缓步走入却正好听见神策军将被收权一事,她脚下被吓得往后倒了两步。 里面已经有人发现莫华妆踪迹,厉声喝道:“何人在外面?” 莫皇后一时惊慌失措,匆忙跑开。 片刻之后,王景就追了出来。 望着莫华妆远去背影,王景一声冷笑:这莫皇后真是越来越糊涂,这种事也做得出? 不过皇帝显然顾虑大战在即,不愿意节外生枝。 连莫家父子的人头都寄在项上,也不可能杀了莫华妆。 总之这一家子如今就是待宰羔羊,只要前线打退神狸,回头就要满门抄斩。 这段时日就暂且由她胡作非为就是了。 莫国丈府密室之中,莫家父子正在小声交谈。 房间里只有一根红烛照明,整个房间一片昏暗。 莫崇山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大声痛斥着:“这个皇上真是越来越糊涂了,以为结好墨门就能牵制我们? 神策军几万人马,杨烈就算再能打又能对付几个? 真要是惹急了,就算拿人填也填平了他们墨门!” 莫如晦哼了一声:“神策军几万人马,也得听从调遣才行。 眼下最严重还不是墨门,而是我们过去做的事。” 突然,一阵阴风吹来,桌子上的红烛瞬间熄灭,吓得两人冒出一身冷汗。 莫如晦咳嗽一声:“现在大战将至,神策军乃是燕国第一强军。 不管如何交战,都离不开我们。 可是直到现在,咱们都不曾得到皇上的一次召见。 这件事说明什么? 你想过没有?” “父亲说的在理。” 莫崇山此时才意识到眼下事态的严重性,“这可怎么办呢? 要不我们主动去见皇上?” 莫如晦依旧摇着头:“现在这种时刻,咱们谁都猜不透皇上的心思,所以切莫轻举妄动。” 就在两人愁眉苦脸不知对策的时候,门外忽而传来敲门声,吓得莫崇山急忙询问:“何人?” 门口传来微弱的声音:“莫大人,小的是受莫皇后所托,前来给两位送信的。” 一听是莫皇后的手下,莫崇山急忙前去开门,他接到了一封牛皮信封:“父亲,是家书。” 莫如晦此时也站起身,拆开“家书”后,一行黑字映入眼帘,看过之后莫如晦摊到在身后的八仙倚上。 莫崇山不明所以的捡起地上的家书,看后惊呼:“什么? 皇上要将神策军的军权收回!这可该怎么办?” 莫如晦道:“还能怎么办? 快去把邺锋寒招来!” 邺锋寒来到莫家时,天已然彻底黑了。 密室之中,什么话都憋不住的莫崇山直接告诉他:“皇上要把咱们神策军的军权收回去!” “什么?” 邺锋寒听后也感到十分震惊!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急促的喘着气。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现在,国舅是什么打算?” 莫崇山像打了鸡血一样,振振有词:“还能怎么样? 总不能坐在这里坐以待毙吧!既然皇上都把咱们逼到这个地步了,除了带兵起事,咱们还有别的路走么? 是他先不仁的,那就休怪我们不义了。” “难道我们就这么反了吗?” 邺锋寒心中十分犹豫,随后将目光看向了莫如晦。 寂静的深夜,莫国丈府中也陷入了无止境的沉默。 莫如晦不停的盘着手中油光锃亮的核桃,“如今南曜诸国精锐未到,墨门和禁军的兵力对于我们来说也实在不足为惧。 这次我们也无别的退路了,就按崇山刚刚说的办吧!” 他起身,将手中的核桃拍到桌子上,两个坚硬无比的核桃竟然应声而裂。 最终,他们决定带领神策军反叛。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败涂地 宫中。 刘威扬望着跪倒在面前的黑衣枭卫面上露出一丝冷笑:“不出朕之所料,莫家果然走到了这一步!谋反? 好啊,朕倒要看看,莫家到底有多少本事,居然敢来夺朕的江山!” 王景在旁侍立,心中也是暗自生寒。 莫家父子从一开始,就是刘威扬养的猪。 之前放任莫家倒行逆施闹得天下大乱,就是为了借他们的手与民争利。 其实自己也看得出来,从他们借着刘威扬的威风残民以逞之时,就注定没有好下场。 不过刘威扬的谋略显然比自己更为高明,他如果随便降旨杀掉莫家父子,虽然看上去干净利落,可总归还是要给自己留下一个卸磨杀驴嫁祸于人的污点。 哪怕这个污点没有任何证据支撑,可是立志做千古第一帝王的刘威扬,显然不允许自己身上有任何瑕疵。 所以索性做的更绝,自己不主动出手,而是逼迫莫家人自己往刀子上撞。 不问也知道,皇帝在莫家乃至神策军里都有耳目,莫家谋反全在刘威扬算计之中,根本不可能成功。 既然知道万无一失,此时不抢功劳,又待何时? 王佑上前一步,“陛下,奴婢认为,陛下对莫家仁至义尽。 可是这对父子狼子野心,居然妄图谋逆,此等罪人不除天理不容。 古语有云,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如今这对父子已成为我朝庆父,不可再姑息养奸!奴婢斗胆谏言,将此事交给枭卫处置!” 刘威扬看了一眼王佑:“枭卫? 神策军乃是大燕如今第一精锐,枭卫虽能战,如何敌得过千军万马?” “奴婢以为,神策军大军依然忠于陛下,只不过二三跳梁裹挟全军而已。 只要枭卫突出奇兵,斩杀逆首邺锋寒,三军必可归附,谋逆之事自可烟消云散。” “你这谋略倒是大胆,不过朕以为不必如此。 邺锋寒此人朕另有安排,你们不必多问。 枭卫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事朕自有主张。” “奴婢遵旨。” 王景不敢多言,连忙磕头告退,心知刘威扬这般说,自然是另有后招。 他敢放纵莫家谋反,自然有把握控制神策军,也能保证邺锋寒为自己所用。 自己之所以建议对邺锋寒实施暗杀,就是想要试一试刘威扬的底线。 刘威扬这种反应不奇怪,但是他闪烁其词的态度让王景心里很是担忧。 以往刘威扬对自己没有那么戒备,更不可能对王佑这个爱子隐瞒。 再说眼下这种平叛之战,正是王佑立功扬名的机会。 按照刘威扬以往的心性,早就安排王佑做些差事,在众人面前露脸。 再说这次莫家谋反,势必要牵连二殿下刘宸毅。 按说刘威扬这时候应该准备王佑认祖归宗,未来继承大统之事。 可是刘威扬对这些只字不提,这又是一桩让他难以放心之处。 难道刘威扬已经知道了什么? 还是他另有打算? 回想着卢龙镇之事,王景心里越发紧张。 他感觉帝王宝座离自己的爱子可能近在咫尺也可能远在天涯。 这种猜谜与等待的过程实在太过折磨,如果自己只是被动应付等待,很可能失去一切。 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主动出击,否则可能满盘皆输!深夜,枭卫府中,头戴斗笠的男子跪在院落之中,向王佑磕头行礼,口内说道:“末将耿中霄拜见王大统领。” 神策军前副将耿中霄,伤愈复出!与此同时,神策军军营内。 邺锋寒高坐帐中,面前则是两名副将。 两人回禀道:“已按照将军吩咐,把军中莫家子弟尽数擒拿无一漏日与莫家亲近,以及今日在军中倡乱者,也悉数被拿。 除三人试图顽抗被斩外,再无伤亡。” 邺锋寒点点头:“做的好!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人,没给本官丢脸!自从神策军成军以来,这些莫家人便肆意妄为无法无天,靠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把整个神策军闹得乌烟瘴气,如今竟然还想要谋反!真以为本官会和他们沆瀣一气背叛朝廷? 笑话!我这些年敷衍他们,无非是为了神策军着想。 如今他们却想一手毁掉神策军根基,我又怎能陪着他们一起走这条绝路!你们给我记住,神策军是大燕的军队,军中每个人的性命都属于陛下。 谁敢生出篡逆之心,天人共戮!” 两名副将磕头行礼,表示自己定然严守军令。 随后又问道:“将军,你立下这等大功,为何还不进宫面圣?” 邺锋寒摇头道:“我对陛下尽了忠心,但是还不曾对莫家尽义。 这些年莫家待我不薄,这次更是把全家身家性命压在我身上。 我反戈一击固然对得起陛下,却对不起莫家一家人,总要有个交待才行。 再说,神策军这次要想彻底脱身,必须得有颗够分量的人头压上去才行,我这个军主不死,又怎么能让衮衮诸公放心?” “将军!” 两个副将急道:“将军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更是忠心耿耿,怎能糊里糊涂就死? 若是谁疑心将军,我等就斩了他的人头!” “放肆!我说过了,神策军属于朝廷,你们怎么又忘了? 你们是大燕武人,不是邺某家将,记得对比下尽忠就是,不用对我尽忠。 自古以来,君叫臣死臣当死,父叫子亡子当亡!你们难道想让我落个不忠的名声遗羞后世?” 说话间邺锋寒从座位上站起,将一封书信递给两个副将:“你们把这封信交给陛下,就能保下神策军所有军将士卒,以我一人性命为代价保住全军,这是桩合算的买卖,你们应该高兴才对,哭丧着脸又算什么? 我神策军上下,从无怕死之人,战死沙场是死,为了保全全军而死也是死。 邺某为神策军而死,死得其所!” “可是这不公平!” “糊涂!世上几时有公平二字? 时间不早了,赶紧给我滚!谁敢抗令,就不再是我神策军的袍泽!” 二将听到邺锋寒以神策军军籍为要挟,不敢再多说半句,只得磕了个头诺诺而退。 眼见二人离开帐篷,邺锋寒才自言自语道:“大帅。 末将没有辜负你的嘱托,把神策军练成了大燕另一把快刀。 为了做到这一步,我不得不牺牲很多东西。 是对是错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有到了下面之后,请大帅当面指教!” 是夜,神策军内乱,莫家子弟悉数被擒。 邺锋寒上本出首国丈莫如晦以及国舅莫崇山,另以一封书信将当日自己离开无定投奔莫家父子的初衷阐明。 刘威扬见书后连夜急召邺锋寒入宫,使者赶到军营时却只见到了邺锋寒的尸体。 神策军主将邺锋寒横剑自刎,既鱼世恩之后,大燕又一名将陨落。 第二百三十八章 覆灭 莫国丈府上,处处彰显喜悦之情。 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邺锋寒身上的莫家父子,并未想到大祸临头,反倒是在家中盛排宴席,准备等待胜利。 眼前美貌多娇翩翩起舞的舞女,莫崇山只觉得百爪挠心一般,一团火在小腹熊熊燃烧。 微醺的莫崇山胆子比以前还大了,直接不顾袍子敞开,半倚在酒桌前面一显醉态:“爹,你这话就说错了。 我都成了人上人,谁还敢笑话我? 咱们举事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想怎样就怎样没人敢管么? 要是得了天下还要谨小慎微,这天下还有什么意思?” 莫如晦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向自己这个混账儿子解释,他都这把年纪,如何还在意江山帝位? 之所以如此,只不过是为了儿女而搏。 可是看儿子这副样子,根本不是个守成之主,就算把这江山夺到手中,他又能守住几时? 就在他思忖之时,忽然,一名家将连滚带爬地从门外冲进来,口内大喊着:“国丈、国舅,大事不好了!” 莫如晦神色一变,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他强坐镇定道:“慌什么!有老夫在天塌不下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兵!外面都是兵!” “哪来的兵?” “神策军!都是神策军!” 莫崇山闻言冷笑一声:“混账东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神策军是咱们自家人马,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领兵的,是顾世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莫家谋反,阖府上下一并擒拿,付于枭卫问罪。” 莫府门外,灯笼火把照如白昼,全副武装的神策军把莫府围得水泄不通。 而高居军前宣读圣旨的,正是太子刘宸英的最大靠山,太师顾世维。 虽然他起复之后权柄大不如前,但毕竟身份资历摆在那里,这种宣读圣旨的活,怎么也轮不到他做。 今晚特意前来,显然是为了看老对手的笑话,看看莫家是怎么覆灭的。 为了谋反,莫如晦也给家里的仆人、家将发放了武装。 这些年他帮办军资,家中自然少不了私藏。 所有的家将仆役人人有甲,个个持弩,看上去也着实威风。 可是只看那些家将惨白脸色,以及颤抖如筛糠的身体,就知道这些人根本不堪一击。 虽然满身甲兵,却无半点战力。 顾世维看着这些家将,面上露出一丝冷笑:“按大燕制度,私藏五副铠甲者族诛。 以国丈家中所藏甲胄,不知要族诛多少次,才能赎罪?” 莫如晦眼看外面这等阵仗,心知大势已去。 他咬牙道:“老夫乃皇亲国戚,你无权处置于我!这圣旨乃是假的,陛下被你们害了!众人随我进宫救驾,个个不失王侯之位!” 能在这种情况下下想出一番说辞让部下随自己拼杀,莫如晦的反应已经不算慢。 可惜他对上的乃是国朝顶尖臣顾世维,这点心思根本没有作用。 顾世维冷笑一声:“国丈,到了这一步,就不要负隅顽抗了。 好歹也是朝廷重臣,眼下也该体面些,免得让下面人看笑话。 神策军已然反正,就凭你府中乌合之众,也妄想抗衡大军? 这未免太可笑了!再说,你身后那些人,也未必愿意陪你送死!” 说话间顾世维使个眼色,身后神策军一声呐喊,举着刀枪向国丈府冲过去。 顾世维后退两步,已经不再关心交战情形。 这一战如同牛刀杀鸡,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莫家倒台以后,刘宸毅该当如何处置? 太子殿下的日子,是否会好过一些? 内宫之中,莫华妆也是坐立不安。 家里人的谋划她已然知晓,从本心来说,她并不希望家人做这种事。 有自己这个皇后在,哪怕皇帝对莫家有所不满,也不至于下毒手。 可是家里人要做的事,她又如何阻拦? 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命运并没有给她太多关照,就在深夜时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大批太监冲入宫中,为首的太监面沉似水语气阴冷: “皇后娘娘,陛下有旨意,褫夺娘娘所有头衔,把您和二皇子一起打入冷宫。 请吧!” 莫皇后死命抵挡,像是在维系着自己最后的一丝骄傲:“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可是燕国堂堂正正的皇后,我是后宫之主。 岂能是你说逮就逮的? 旨意呢? 陛下呢? 没有旨意没有陛下,我不信你们这些鬼话!让我和陛下见一面,我有话说!” 往日对莫化妆毕恭毕敬的太监,却换了另一幅面孔,语气阴森态度恶劣:“您还当自己是主子呢? 对我们发号施令的? 往日是您教我们规矩,今后该轮到我们教您规矩了!您想见陛下,怎么不问问陛下想不想见您? 来人,给她给我带去冷宫。” 莫皇后头上的发簪已经掉落,精心梳理的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她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慌乱间莫皇后就连同二皇子一起被关押于冷宫之中。 至此,风光了数十年的莫家,在燕国风流云散,连根拔起。 两天后,黄昏时分,王佑一脸严肃的返回府中,铁无环紧随其后。 莫家谋反被迅速消灭,这些年积攒的不义之财,成为了刘威扬犒赏部下的财货来源,解决了部队的军饷以及赏赐难题。 不过对枭卫来说,在整个平乱期间,并没有什么太拿得出去的功劳,比起以往枭卫的行事,这回可算是丢人现眼。 是以这两天枭卫脚不沾尘,忙着抓捕莫家余党,时刻不曾停歇。 不得不说,枭卫作为刘威扬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匕首,之所以能让燕国上下闻风丧胆,自有其道理,不动则已,动若雷霆,凡是莫家在谋逆时联络过的大臣小吏,几乎无一漏br > 铁无环原本被派出去公干,此时赶回来,向王佑汇报自己这两日的所作所为。 王佑一边听,一边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着。 过了一会儿,王佑把手一挥,打断了铁无环的报告:“行了,我知道了,只是照着名单抓人审问而已,我相信你能做好。 铁副统领,我有件事要问你。” 铁无环心中一跳,王佑极少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带着犹豫,带着一点紧张,听得出王佑对他自己即将要问的话,也充满了纠结。 若是心中坦荡,那还罢了,偏偏,铁无环心中,确实有一个和王佑有关的秘密。 怕什么就来什么!王佑站起,负手走到桌前,眼中复杂的望着铁无环:“你之前被叔父派遣出了天京城,到底所为何故? 我要听真话!” 第二百三十九章 真相渐明 “这”长年面无表情,如冷凝不化冰一般的铁无环,没法再保持镇定。 以他对王佑的了解,若不是抓住了自己的证据,他断然是不会这样开口询问的。 一方面是自己对王佑的忠诚,另一边是王景的耳提面命乃至威胁,二者该选择谁,铁无环也难以决断,陷入了挣扎之中。 铁骨环站在原地,宛如一块坚硬的磐石,但脸上却写着纠结。 王佑默默地看着他,也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铁无环的性格,如果真的不能说,他也只能选择接受。 好在,最终铁无环对王佑的忠心还是占了上风。 或许,这其中还有着对于卢龙镇之事的探究心思在内。 总之在略长的沉默之后,铁无环有些沙哑地说道:“统领,属下对你始终绝无二心。 之前是大总管秘密把我叫到府中,吩咐我独自一人,前去卢龙镇跟踪杨陌的行踪。 属下心中想到此事关乎统领,便领命而去。 大总管吩咐,不可对任何人透露此事。 不过,不过属下,属下无法拒绝大统领的命令”王佑摆了摆手,他并没有怪罪铁无环的意思,别说铁无环,就连他自己,也很难拒绝王景的命令。 但还是想要探究真相,是以问道:“杨陌去卢龙镇干嘛? 叔父为何又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情? 又为何派你去跟踪? 叔父到底想知道什么?” “臣此行跟踪杨陌,确实收获了一些意外的线索”铁无环一五一十地将他的发现毫无保留的统统告诉王佑。 铁无环的话从自己的耳边掠过,王佑陷入了重重迷雾之中,父皇的举动他难以理解。 如果说,父皇是出于和杨烈的友情,以及对杨陌的欣赏,希望能帮助杨陌找到身世,这还勉强能说得过去。 可是要查这件事枭卫出马无疑更为方便,为何还要瞒过枭卫让杨陌自己行动? 比起刘威扬的反常,王景的举动他更不能理解!杨陌的身世,为什么王景要那么关注? 居然派了枭卫副统领去跟踪,还瞒着自己!他为什么不能直接叫自己派人去,是怕自己因为和杨陌的交情而产生抵触情绪,还是另有缘由? 陡然,一个念头好似闪电一般,划破了王佑脑中的迷雾:卢龙镇,那里是王景曾经带他去过的地方!十八年前,他也在那里!难道,燕皇关心的是他的皇子身份? 那么王景呢? 王景在乎的是什么? 如果王景也有秘密,在卢龙镇能够找到真相的话,那么和自己的身世,有没有关系? 要知道,自己是王景从无定原上带出来,送到天京城,才成为了皇子的啊!此时王佑已心脏飞速的跳着,如若真的是这样,那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不不不,我不能胡思乱想,这都是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能自乱阵脚!现如今,我只能先保持镇定,等有了更多的证据后再再做定夺。 想通之后,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连铁无环都没有察觉出来他的变化。 王佑情不自禁的轻轻抚摸着腰间的烈阳剑,那剑依旧高贵,但王佑抚摸着它的心情已大不如从前那样轻松了:“既然这样,我命你再去一趟卢龙镇,顺着之前的线索继续往下调查。 一定要把其中的缘由调查得一清二楚。” 停了一下,王佑沉声道:“务必,对所有人都保密,回来后,向我一个人汇报!如果你被发现,我将不承认此事,你明白吗?” “属下遵命!” 铁无环毫不犹豫地接命后,再次离开枭卫府。 次日,燕皇在保和殿,亲自设宴款待杨烈,王景作为总管则在旁侍奉。 刘威扬深知墨门崇俭,杨烈为人不喜奢华,是以只安排王景一人侍宴。 王景也是做惯了这等事,轻车熟路为刘威扬、杨烈倒满美酒,随后道:“这是西曜刚刚进贡的美酒,还请陛下与杨大侠品尝。” “是否美酒还得杨兄品鉴。” 刘威扬冲着杨烈哈哈大笑,“当年杨兄问剑天京,四海扬名。 又有几人知道,除了问剑之外,杨兄更曾论酒。 不但剑下无敌,酒量也盖世无双。 知道你这等丰功伟绩的人,总共就没几个了。” 杨烈微微一笑:“年少荒唐,这等事还是不必再提了。” 刘威扬举起手中的酒杯,与杨烈同饮琼浆:“你我弟兄已有多年不曾共饮。 杨兄说少年荒唐,朕倒是希望能再回到少年,着实荒唐几次才好。” 杨烈静静端详着手中的酒杯,他脸上却露出惆怅的神情, “陛下,关于前线的事情,你有什么好的主意吗?” “朕十分相信王佑的品行才能,他一定能胜任朕交给他的重任。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王景,你说是不是啊!” 听闻此话,王景连忙行礼:“奴婢相信,王小统领定会率领神策军击退草原入侵。” 那边的刘威扬的话音并未停止,“墨门武者尽出牵扯敌后,神策军正面交战,此战定能大获全胜。 朕身边有王佑,兄长身边也有杨陌。 他是少年英雄,这次定能大获全胜,打一个漂亮仗!” 两人又喝了一杯,刘威扬又道:“杨兄啊,杨陌少年有为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可惜了,朕很好奇如此优秀的孩子会是谁的后代”提到此处,杨烈心头也是万分感慨,“这些年来我也试图寻找他的家人,可惜始终未能如愿。 想必是在那场乱世中,已然遭遇不幸。 自古以来英雄不问出处,墨门先祖也不过是一心怀不平的布衣而已,一样可以建立墨门行侠仗义,阿陌出色是因为自己足够刻苦,并不需要一个高贵的出身来证明他的不凡之处。” 刘威扬道:“这话倒是没错,不过若是能找到他的生身父母总是好事。” 杨烈想了想:“当日在树林之中看见的墓碑或许就是杨陌的亲人了。 我就是在那儿,救下的杨陌。” 王景拿酒壶的手微微一抖,十八年前的那一幕,重又浮现在心头。 他就是把那真正的三皇子,留给了饿狼。 现在根据杨烈讲述,十八年前在卢龙镇外,杨烈救下了所谓的杨陌!而地点,就是他埋葬妻子阿兰,遗弃三皇子刘宸瑞的地方!基本可以证明,所谓的杨陌,才是真正的三皇子!虽然这个结果缺乏佐证,杨烈似乎也没往这方面想。 可是如今朝局大变,对自己和王佑来说极有可能演变成灭顶之灾。 刘威扬被身边细微的声响惊扰,看了一眼王景:“你这是怎么了。 这差事怎么越当越回去了? 连壶都提不住了?” “奴婢知错了,还请陛下原谅。” 王景连忙磕头陪罪。 他却没注意到,刘威扬打量他的眼神,充满了玩味。 第二百四十章 杀人灭口 王景屋里,暗道之中,之前负责执行灭口任务的暗卫早已隐在黑暗中等待王景的到来。 “吱呀。” 随着暗道的大门徐徐被打开,黑暗的空气中透过一丝光亮。 暗卫警戒得睁大双眼,紧紧盯着这一丝光亮。 随即,一道黑影,将这光线遮住,大门重新关上,屋内又是一片黑暗。 轻微的咔哒声中,灯光亮起,灯光如豆,只能照亮王景小半张脸。 王景半张脸掩映在灯火中,另半张脸则隐藏在黑暗之内,看上去更为可怕。 由于密室之中,常年见不到光亮的原因,导致里面的空气也十分呛鼻,王景清了清嗓子,声音久久的回音于狭小的空间内:“之前我吩咐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吧?” 暗卫眼神中闪过一丝晦暗:“回王大总管的话,您吩咐的事情,属下已经全部办妥了。” 王景像是不放心那般,吊起嗓子再次询问:“那老妇人,确定已经咽气儿了?” 暗卫把腰深深弯下去:“请大总管放心,属下已经再三确认过了!” “哦?” 王景轻轻挑了下眉毛:“那尸体呢? 怎么处理的?” 暗卫身体一抖:“尸体尸体”他颤抖的嗓音透露出内心的不安,王景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一声轻咳暗示不满。 暗卫紧紧闭上了双眼,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先在此刻把命保住,以后的事情就等以后再说吧:“那尸体,属下亲手分尸,然后分别埋入土中,身首相距十里,都在荒山之中。 是小的亲手埋的。 保证死得干干净净,没人发现。” 这时候,王景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陈七,你干得不错。 没有辜负咱家对你的信任。 这些年你为我做事不少,咱们都是自己人,你也不用太害怕。 咱们叙叙家常,家里妻儿可好啊?” 听到这个问题后,暗卫瞳孔陡然收缩,声音也微微颤抖:“回王大总管的话,小的已很久没能回家了。 都不知道儿子长多大了,身体结实不结实。” “这个你不用担心,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派人替你去过了。 你惦念的妻儿,都好得很,只是”王景像是老好人一般,将暗卫家中的情况一字不落的复述给他听。 暗卫霍然的抬起头来,双拳攥得死紧,身子也微微颤抖。 王景将嗓音往下压了压:“只是你那妻子的摊子前阵子来了帮贼人,不光摊子被砸了,还嚷嚷着要杀儿夺妻呢。” 暗卫缓缓转头,看着王景。 王景却走到他身边,用其并不算厚实的手拍了拍暗卫的肩头:“不过你倒不用如此紧张,我已派人呢,紧紧在暗处盯着了,保正你家那娘儿俩的安全。” 听起来是化险为夷了,可暗卫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反而身子颤抖的更厉害,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暗室之中,清晰可闻,呼哧呼哧的。 王景却丝毫不受影响,声音一刻都没有停止过,而且没有一点的起伏:“陈七啊,你在枭卫之中也干了不少年头了吧,这点儿小事我还是能替你做的,你是咱们枭卫的人,你的家人,枭卫会帮你照顾的,不能让你在枭卫办事办得不安心呐!这次你很不容易,我也该赏你点什么。” 王景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个瓷瓶,递到暗卫面前。 “这是咱们枭卫自己酿的好酒!尝尝吧。” 暗卫自然知道,这所谓好酒是什么东西,也知道王景实际不通技击。 凭借自己一身所学,把他挟制住不成问题。 一瞬间他确实动过这个念头,可是随后就放弃了。 王景敢孤身来见自己,自然有所凭仗。 不用问,自己的妻儿都在对方掌握之内,自己哪怕流露出半点反抗迹象,都会祸延家人。 这且不说,就是挟持王景这个行为本身,也未必容易。 这位大总管身上的秘密不知有多少,天知道暗中藏着多少高手护卫。 现在死只是死自己一人,若是当真对他动手,可能死的就是自己全家满门。 之所以敢用自己当暗卫做这些事,就是因为掌握了自己的把柄,确定自己不敢反叛,就算反叛也能制得住。 积威之下,自己也确实不敢生出反叛念头,最终只剩下束手待毙这一个结果。 王景似乎从没考虑过暗卫反抗,或是对自己出手又该如何。 只是把瓷瓶递到暗卫面前:“来,喝了这酒,我王景会永远永远,记得你立下的汗马功劳。 你全家老少我都定会好好安排妥当,保你一家下半辈子吃喝不愁平平安安。 你自个儿算计算计,你就算活着,干一辈子,又能带给你那一家子什么呢?” 暗卫长叹一声,咬牙道:“王总管,我信你!” 随后拧开盖子,将酒一饮而尽。 卢龙镇内,铁无环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四处烟火弥漫,小镇已经化作一片废墟十八年前这小镇已经毁灭了一次,至今伤痕犹在,这一次旧事重演,这个镇子怕是会彻底消失? 虽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任务在身,铁无环还是谨慎地朝着老妇家中而去。 房屋已经垮塌,可是老妇人的尸体还在。 铁无环蹲下身子检查,发现老妇人是被人一刀刺死,显然是行家里手为之。 屋内一片狼藉,铁无环来到唯一一件像样的家具斗橱旁,他发现里面已经都被洗劫一空,翻的乱七八糟各种狼藉。 他拿起其中一个装铜钱的盒子,在半空中抖落了一下,却惊讶的发现里面竟然还有几百枚铜钱。 显然,凶手只为索命不为图财,这房内的一切精心布置,都只是为了伪装此次行凶的目的!天京城,枭卫府。 王佑正在等待着铁无环带来的消息,遇事从不慌张的他,竟然也生平第一次有些紧张,他握紧自己微微出汗的手心,眉头也紧锁了起来。 铁无环的脸色凝重,说话的语气也非常严肃:“统领,您让我查的事,属下已经尽力去查,不过查出的东西只能您自己看,我没法说。 。” “看? 看什么?” “请统领移步。” 王佑跟着铁无环,来到停尸房,这里也被铁无环清空了。 木板上放着一具老妇人的尸体,尸体刚清洗过,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腐烂。 “属下这次去卢龙镇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上次那个老妇人已经死了。” 铁无环将这个消息告诉王佑的时候,王佑有些吃惊:“死了,怎么死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甘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没有问的必要,铁无环把人带来的意思,也是让王佑自己看。 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老妇人死的不寻常。 再结合上她的身份过往,灭口之意异常明显。 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妇人,谁耐烦灭她的口? 出手的还是一流好手,彼此之间互不牵扯,何以到这种地步? 这里面的原因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出几分。 铁无环在赌,赌王佑对自己的情分和信任程度。 如果王佑二话不说,把自己也杀了灭口,那就没什么可说的,只能怪自己跟错了主人。 事实证明,铁无环的眼睛倒是没瞎,王佑只问了那么一声,就再没有下。 他自己显然也知道,这老妇人的死亡原因,问那一句只是下意识反应,现在就不再多说什么。 想起王景近日来的异常,和他对于卢龙镇的关注,王佑不得不承认,事情正在向自己最担心的方向发展。 虽然不能从一个老妇人的死亡就推测出什么,可是要说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那也纯属自欺欺人。 他知道,王景手中一直握着一支力量,人数不多行事非常隐秘。 哪怕在枭卫内部,这支人马也有着很大的威慑力。 不过那些人都是精兵强将,不容随意消耗。 不会随便把这种精兵强将调去杀老妇人,王景这么安排,到底为什么? 阳光明媚的午后,王景只身前来枭卫府,在院中,他看见王佑正在独自练剑,那烈阳剑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分外耀眼,舞到急处就如一团火球。 王佑的一招一式力度到位,王景站在原地出了神,恍惚间觉得自己穿越回十八年前,看着小脸蜡黄嗷嗷待哺的爱子,那时候何曾想过,儿子长大会是这样? 不知过来多久,还是王佑无意间回头发现了他,“叔父,你何时来到? 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 王景也被这一番问话拽回了现实中,“我来了一会,不过不想扰了你练功,所以就没出声。” 原本王佑掩藏身份,是为了防范莫华妆等人迫害。 随着莫家人倒台,按说王佑就该认祖归宗恢复自己贵族身份。 可是刘威扬对此事始终不提,王佑就只能还叫王佑。 他和王景之间相处,也和之前一样,保持叔侄关系。 只有在没人的时候,王景才会以殿下称呼。 此时人在外面,就只能毕恭毕敬。 王佑有一肚子话想问王景,但是依旧忍住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叔父的脾气和城府,他不想说的事,怎么问都没用。 自己又不能给他上刑,问了也是白费唾沫。 只好把所有问题装在心里,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王景说道:“陛下有旨意。” 王佑一愣,压低声音道:“父皇的旨意怎么不让我亲自去听?” 王景摇摇头:“陛下的心思谁猜得准? 咱们听着就是了。 两日之后,南曜诸国的大军就会齐聚天京。 陛下已经决定,在那时下旨,任命你为大将军,并且把殿下的身份公之于众。”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王佑将手紧紧攥成拳头,突然愤然捶在桌子上,当他的手离开时,桌上赫然多了个拳印。 皇子这个身份,说不想要是假的。 自己比刘宸英、刘宸毅加起来都出色,这锦绣河山本来就该是自己的!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怎么可能放过? 王景再次开口:“不知眼下,杨陌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个话题瞬间引来了王佑的警觉,之前对杨陌相当冷淡的叔父,今日怎么有兴致提起了此人,于是他纳闷地问道:“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王景道:“不是我想问,而是陛下关心。” 王佑道:“这些日子我都很忙,没有去见他。 估摸着他也没闲着,马上就要出征了,有的是事情做。” “先不说这个了,马上就要上真正的战场了,殿下可一定要保重身子,这时候绝对不能生病。” “放心吧。 我知道该怎么做,等了这么久,现在绝不会犯错误。” 打发走了王景,王佑把部下召集到面前,当众宣布:“大战在即,这二日我会去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专心练武,为开战做足准备,这期间不会再见任何人。 你们如果有事就去找叔父,谁都不需找我!” 他明面上是在和身边人说话,其实是想让在身后察言观色的枭卫全部听见。 他心想既然演戏就要做足,至少要让全枭卫上下的人,都不会怀疑他往后几日的行踪。 再次从枭卫府出来的王佑,已经换上一身宝蓝色的长袍,显得他皮肤白里透光,健硕的体型全部藏于衣服之下。 马背上的他今日显得格外有活力。 王佑驾马轻车熟路的穿梭于密林之中,不远处的参天大树下,一黑衣男子正背着身等候。 他们俩人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只见王佑快靠近的时候,反而用小腿夹了马腹一下,马儿前蹄腾空的长嘶,他手中紧紧拉着缰绳。 前方的黑衣人听到声音后,便也转过头来。 原来王佑是约上了铁无环在此处相见:“统领,你到了。” 王佑并没有从马背上下来,而是直接给了个出发的手势:“时间不等人,我们即刻便出发,去卢龙镇!” 铁无环纵身上马,两个人一前一后,火急火燎的朝着卢龙镇的方向跑去。 王景府中。 暗卫单膝跪在王景面前说道:“小统领与铁无环二马并行,从方向判断,此行的目的地应当是去北疆。” “卢龙镇!” 王景嘴中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这个他今生都不会忘记的地名。 为何十几年过去了,他的生命还要和这个地方扯上联系。 王景心中愤怒,毕竟那是一段他再也不想想起的往事。 王景站在自己的屋中思前想后的时候,门口他心爱的鹦鹉却不分场合的说起话来:“王统领好,王统领好!” 小太监吓得在门口乱了阵脚,无奈之中他小声吹起了口哨,企图用这种方式让鹦鹉闭上嘴巴。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举动反而让鹦鹉叫的更大声了。 王景眉头一紧,直接冲到门口,一把将鹦鹉死死捏住,直到它停止了叫喊才松手。 啪嗒一声,此时的鹦鹉已经没有了呼吸,随即跌落于地。 身后的暗卫头也不敢抬,待王景冷静下来,他才问道:“是否要继续追踪,请大总管示下。” “就让他去吧,不用再继续追踪了。” 王景脸上已经写满了疲惫,向来都直冲云霄的眉尾,此刻也掉了下来。 随他去吧!爱怎样就怎样,一切都让老天做主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埋葬过去 王佑在铁无环的带领下,双双策马来到卢龙镇上。 边地战火正燃,不知几时神狸大军就会到来,百姓死走逃亡,这里比上次铁无环来的时候更为荒凉。 铁无环先行下马查看,留王佑一人在马背上四处观望,虽然对卢龙镇这个地名十分熟悉,但是实地查探还是第一遭。 王佑极目远眺四下打量,观看着卢龙镇的地形地貌。 他总觉得,这个地方对自己而言有种莫名地熟悉,至于其中原因又难以分说。 铁无环这时走过来禀报:“统领,杨陌之前去的那块墓地已经找到了。 它远离其他墓地,而是孤零零的立于一片树林之中。 墓碑也不似其他的一般鲜明,上面的字迹早以无了踪迹。 看起来,像是被人故意划去。” “带我去看看吧。” 树林之中,空荡荡的四周,一方孤墓尤为显眼。 由于最近多日的连续降雨,使土地变得柔软起来,他们每走一步,靴子上就会溅上泥点。 王佑并未因道路泥泞就放弃,反倒是越来越想要看看那块墓碑。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驱动着他,要求他务必去看一看。 这股力量虽然无形,却强大无比,让王佑无从抗拒。 走了约莫盏茶工夫,铁无环指着前方,大声说道:“统领你看,前面就到我说的那个孤墓所在。” 不远处墨灰色的墓碑被雨水冲刷的分外干净,但也因多年风雨的侵蚀已经受损,上面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若不是熟悉此地的人压根分辨不出此墓之下,埋葬着何人。 来到孤墓前,王佑不知是何原因,只觉得今日身子格外乏力,脸上惨淡无光,嘴唇微微发青。 要知道,这些症状之前可是从不会出现在王佑身上的。 王佑望着眼前的孤墓,只觉得异常激动,恨不得合身扑过去,紧紧抱住那块墓碑才能安心。 他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但是可以确定,这块墓碑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一旁的铁无环察觉到王佑的反常,连忙上前查看:“统领,你还好吗?” 王佑这时候才缓过神来,摇头表示自己没事,随后问道:“这墓到底是谁的?” 铁无环道:“属下之前从当地人口中了解到,这座墓乃是大总管妻子的。” “婶娘?” 王佑心中纳闷,王景这些年来哪怕不贪不墨,也靠着皇帝信任,积攒下一份泼天家私,足以把妻子风光大葬,何以让她死后如此寒酸? 若说两人没有感情,这话怕是也不对。 固然王景是阉人,可是以他今日地位,结个菜户并无不妥,就算刘威扬也不会说什么。 可是他这些年始终没有再考虑过男女之事,可见对亡妻并未忘情,这番处置又是为何? 再说之前或可说顾不上,如今大战在即,神狸兵马一到,这坟墓难免被破坏,王景就算不在意妻子死后陪葬丰俭墓地优劣,难道连尸身是否安宁也不管? 眼看天色渐暗,两人还未调查清楚便离开了树林。 在离开的路上,王佑思来想去了很多,越想越是担心。 或许真相不那么美好,乃至对自己也有害无利。 现在在自己面前乃是一条金光大路,如果非要查清真相,或许整条路都会毁灭。 这种推测自然没有道理,也没有相关佐证,可是王佑心里就是这么想,而且坚信自己预感正确。 思忖好一阵,他忽然对铁无环道:“把这里抹平吧。” “抹平?” 王佑点点头:“人都没了,留下这些屋子有什么用? 让它消失,或许对谁都是好事。 至于谁曾经在这里发现过什么,只要不闹出来就和我们无关。 如今大战在即,我们要操心的事很多,这种小事不必挂怀了。” 保和殿中,燕皇下令设宴款待率领援军前来的南曜各国将领,宫女和小太监齐齐侍立大殿外的台阶下,等待着盛宴召开。 杨烈携祝天雷、岑霜出席,杨陌随行。 与此同时,王佑和铁无环的快马正进入天京城的城门。 大殿门口,待一众长辈先行进入后,杨陌和王佑再次相遇,杨陌打趣的寒暄着:“王小统领,近来可好?” “不错,杨公子呢,别来无恙啊。” 王佑一身杏黄色的长袍,在灯光之下也显得十分明亮。 只是,若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王佑比平时显得疲惫。 说巧不巧,刘宸英也在这个时候到了。 自从莫家瓦解,刘宸毅被打入冷宫之后,刘宸英便一改往日谨小慎微模样。 平日里两眼放光走路带风,今日这等场合就越发嚣张。 来到大殿门口,见了王佑、杨陌两人,不由得停住脚步,两眼紧盯着王佑,目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他是怯懦不是傻,能感觉的出来张素素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也知道这个变化和谁有关。 不过这种事眼下声张不得,否则固然得罪张世杰,对自己也没好处。 用未来储君的丑闻换一个枭卫统领,那是白痴才会做得事。 原本他也想着韬光养晦,等到自己登基后再慢慢拾掇王佑。 可是想法是一回事,仇人见面又是另一回事。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装作没事人一样寒暄,死死等着王佑不放。 王佑虽未彻底做贼,也难免心虚,更知道这里不能惹事,连忙主动上前行礼。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臣和杨公子就先进去了。 太子殿下也别东张西望了,免得惹陛下动怒。” 刘宸英本想在此寻王佑个晦气,可是听到其提到父亲,心里也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做停留,恶狠狠地剜了王佑一眼,急匆匆走入殿中。 杨陌纳闷问道:“你怎么得罪他了? 看你就像看仇人。” 王佑摇摇头:“他这么想我们有什么办法? 谁知道哪根筋不对,别理他,进殿去吧。” 酒席已经开始,一队宫女在大殿中翩翩起舞,举手投足间都显得分外妖娆。 南曜各军将领点头寒暄,彼此之间打着招呼。 也有些粗鄙的,举着酒杯开始往喉咙里猛灌琼浆。 王佑的座位与太子正面相对,王佑态度从容,刘宸英却是面沉似水,神色越发狰狞。 酒过三巡,刘威扬执杯开言:“朕今日将大家齐聚于此,除了为各国援军接风,还要向大家宣布一件重大的事情。 ,王佑,你来朕的身边。” 刘威扬伸手招来王佑,随后对众人道:“十八年前无定原之乱,朕失去了自己的爱妃和刚出生的孩子。 老天保佑,如今朕的孩子回来了!” 刘威扬起身于王佑并肩看着大殿中众人,“王佑便是朕失散多年的儿子,从现在开始,他便正式认祖归宗,废王佑之名不用,改回本名刘宸瑞!” 第二百四十三章 渐行渐远 燕国皇子!刘威扬的这一句话,犹如龙吼巨炮发射,炸得现场一片焦土,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唯有王景低头,老泪纵横。 刘宸英更是震惊到失语。 王佑,竟然成了他的弟弟!随后,他看着刘威扬投向王佑的宠爱目光,才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当他以为自己的储位已经没有了威胁,当一直是他眼中钉肉中刺的二皇子,因为谋逆而下狱之后,另一个威胁,更大的威胁,忽然就出现了!以王佑的生母荼妃和刘威扬的恩爱,以王佑的才气能力,还有在军中的威望,加上他现在手握的兵权和枭卫,其威胁远比刘宸毅为大!王佑握紧了拳头,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全部变为他骨子中的傲气,他站在刘威扬身边,傲视全场众人,气势无两。 。 一直站在燕皇右后侧的王景百感交集,上前道贺:“恭喜陛下,此番出征之前找回天家苗裔,乃是天大吉兆。 想必荼妃娘娘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在场得各国将领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齐声恭贺。 这种事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之? 眼见局势如此,刘宸英也坐不住位置,只好硬着头皮向前道贺。 只是态度上的敷衍,瞎子都看得出来。 各国军将看在眼里笑在心头,燕国自刘破奴立国以来,始终压在各国头上。 如今终于闹出了些许乱子,自然是众人乐见其成之事,燕国越乱对自己也就越有利。 月亮静悄悄的爬上天空,灯火通明的保和殿金壁生辉,天上星星点点的星光与之辉映。 宴席已经结束,杨烈已经先行一步走出保和殿,杨陌也正准备离开,就在他刚刚起身的时候,王佑却上前叫住了他:“杨陌,等我一下,我还有话要和你讲。” 纷纷离场的混乱之中,杨陌并没有听清王佑的话,反而转身向外面走去。 这下可让王佑着急了,匆匆向面前的王景道别:“叔父,侄儿还有些事情,便先行告退了。” 他微微躬身示意后,未等王景回话便跑去追赶杨陌。 保和殿中,太监宫女们忙碌第收拾着残羹剩饭。 王景一边监督指挥众人干活,一边偷眼看向王佑。 见他与杨陌并肩离去的场面,心中颇为担忧。 眼下对他来说,最不想看到的人莫过于杨陌,自己的儿子非但不和他疏远,反倒依旧结交,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出宫后,杨陌和王佑漫步于天京城内。 杨陌看看他,“王统领不,我现在该叫你三殿下了。 你刚刚认祖归宗,现在应该有的是事情做。 何况出征在即,军中之事也足够你忙的,跟我这大闲人待在一起似乎不应该。” “谁若说墨门子弟是闲人,不是脑子不好用就是眼睛和心一起瞎了。 阿陌我来是想向你说明一点,不管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未来又是什么身份,你我之间的交情始终不变。 就像我父皇和令尊一样,大家永远是朋友。 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就是和杨家亲上加亲。 这样我就有充分的理由帮你们。 洗星河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颉颃整个大燕。 如果我们成了亲戚,我再向他施加压力就师出有名”杨陌打断他的话:“亲上加亲什么的就没必要了,天道无亲。 何况咱们之间也不是一路人,不管怎么加亲也亲厚不到哪里去。 我也不希望你和杨家有怎样亲厚,只希望你关心一下老百姓。 你看看现在的天京,可远不如当初热闹。 说到底都是打仗闹得。 希望战事结束之后,你能让城内恢复往日的欢声笑语,让大家过回歌舞升平的日子。” 王佑并未回答杨陌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杨陌,我想问问你,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 杨陌笑了。 他紧握背后的揽月弓,上面那颗突出的阡陌珠隐约发出黯然的光芒:“王佑,我和你说过,我是墨门武者,我宣誓过,要将生命,献给墨门的理念。 这就是我的理想。 你呢?” 王佑说道:“我是燕国皇子,我的理想早已注定,就是踏平神狸振兴大燕!” 他转向杨陌:“杨陌,年轻一代中,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若能一路同行,就像我父亲和你父亲一样,岂不是好?” 杨陌听闻,心下黯然。 他看着面前的王佑,已然变成了他所陌生的模样,尽在咫尺间却相隔遥远,此刻王佑的心中尽是权谋。 这等人不为他所喜,更不是他的朋友。 因此摇头一笑:“我们最好别像他们一样,别忘了,他们两人可是十八年没有往来,你不会希望我们也是如此吧?” 说完这句话,他不管王佑作何回应,自顾扬长而去。 墨门子弟与天家贵胄之间,似乎注定走不到一起。 太阳初升,大雾尚未消散,集结多日的南曜诸国大军终于出动了。 大战在即,各国的军队浩浩荡荡汇合于天京城郊的阅军处。 各色的旗帜飘荡在军队前方,便于识别所属。 各国军队中,尤其以齐国的军队吸引眼球。 齐国派来的青州军乃是齐国第一强军精锐,军中上下皆着寒光鳞甲,胸口配青铜护心镜,脚蹬长靴。 人手一把尖枪,腰间还配有短刀,身上斜挂短弩箭。 其衣甲之华丽,与燕国的神策军不相伯仲。 其余各国军队在装备上不及这两支队伍,但亦是盔明甲亮剑戟生光,看上去威风八面。 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各个军队汇集在一起。 金盔金甲杏黄战袍的站在阅兵台上检阅诸军,志得意满意气风发,高声道:“神狸犯我南曜,意图重演当年惨剧。 我南曜男儿岂能甘为胡人猪狗? 此番一战,事关南曜生死,百姓安危,我等有进无退!” 这一番话点燃了士兵们的激情,他们纷纷举着自己手中的武器回应着燕皇。 刘威扬回头看向王佑,小声问:“宸瑞!即将上战场了,你现在心情如何?” 王佑看着风沙之中的众士兵,回答:“儿臣愿为南曜死战!” 刘威扬又看向另一边,那里站的是杨陌。 这是他向杨烈提出的请求,王佑手持烈阳剑辅佐在龙辇右侧,杨陌背着揽月弓在其左侧,两人并肩保护龙辇。 其中原因他没说,别人也不好多问。 只是隐约觉得,墨门子弟守护龙辇不伦不类。 不过大战在即,人们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血咒破解 草原之上,神狸部落的大军仍然在缓缓前行。 繁星点点在天空中闪烁着,多狸用手挡住天色,五指时而分开、时而并拢。 “停!” 多狸一声令下,身后的大部队接儿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托娅从后方策马赶来:“大巫,有何吩咐?” 多狸掀开挡在脸上的面具:“大家在此扎营!好好养足精神,一起打下天京!” 樱红的双唇一并一合的说出此话,看似无力却又无比坚定。 神狸人以放牧为本业,逐水草而居,安营扎寨乃是看家本事。 一声令下,大军立刻行动,没用多少时间,便把行营布置妥当。 安顿好的士兵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冲进营帐,而是选择脱下长靴后,横七竖八的躺在草地上,嗅着来自大自然的新鲜气味。 此番进兵不比以往,第一次携龙吼巨炮这种重装备行军,难度和之前的轻骑突进不可同日而语。 多日的赶路让他们苦不堪言,不少人都已经消瘦了一圈。 传令兵起着马四处飞驰,传达着多狸的命令:“各部士兵,大巫有令,今晚我们在此休息。 明日,将会为大家准备一场丰富的篝火盛宴。 酒足饭饱后,我们就要踏上征途!” 士兵纷纷欢呼感激,有人跳起来喊着万岁。 托娅立马于土坡上,心中颇为难过。 这顿盛宴其实就像是死囚的断头饭,吃过之后便要去拼命厮杀。 固然如今神狸有龙吼巨炮在手,接下来的战斗也不会太轻松。 可以想象,要想入主天京,必要用万千人的性命血肉为代价才行,等到大家饮马天京时,在场众人不知还能剩多少。 这里面又有多少是另一个莫日根? 又有多少有属于自己的托娅? 一念及此,托娅心中更为酸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努力记住眼前的每一个士兵的模样。 希望让他们永远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营帐之中,多狸来回打转走动,脸颊微微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随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之后,紧盯着自己的双手,像是在若有所思。 忽地,她只身坐在地上,闭上双眼后,又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口中还念念有词着。 她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快速的流动着,手臂上的伤口鼓出一条伤痕,甚是吓人。 原来她是在发动曾与木恩建立的血咒,然而,仅仅片刻之后,多狸神色大变。 茫茫海面上,白雾之中的七曜天宫若隐若现,像极了一个远离人间的世外桃源,蓬莱仙岛。 紫薇阁中,正在与大预言师交谈的贪狼脸色突变,瞬间失了声。 整个面部狰狞,皮肤之下的血管清晰可见。 一瞬间血液上涌,他太阳穴的青筋暴起,只见他双手发力往下按。 大预言师也察觉到贪狼的异常,心中不禁嘀咕道:“怎么,血咒没有抹除干净?” 想到这里,他将白色的斗篷潇洒向后一甩,径直走到贪狼的身边。 盘腿坐在贪狼身后,用一只手轻轻贴上他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服,可以感受到贪狼身体中正在经历一场骤变。 贪狼面具之下的模样分外狰狞,他的手掌心已经出现一个细长的裂口,并且还有逐渐变大的趋势,他紧紧盯着手中的伤口。 滚滚海浪在外面翻云覆雨,水珠伴随着空气扑面而来。 贪狼分不清是湿润还是鲜血,只觉得掌心像被水包围了一般。 终于在大预言师的帮助之下,血咒得到平复。 贪狼方才还暴露的血管,此刻也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大预言师已经精疲力尽了,额头微微冒出晶莹的汗水,但是还是在背后默默说道:“来,转身伸出手来。” 贪狼乖乖转过身子,与大预言师面对面而坐,两人一黑一白的坐在阁楼中央,形成一幅鲜明的反差。 贪狼将手伸出,只见大预言师用手在其手掌上方比划了几下后,贪狼手掌中的裂痕竟然在慢慢愈合,最后竟然像没有受过伤一样。 贪狼嘴角流露一丝坏笑,“多谢大预言师出手相助。 当初本以为已经破了血咒没当回事,却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有些门道!” “草原巫术若当真如此不济,哈桑克当初又如何君临天下? 骄兵必败!” 贪狼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杨烈那一剑,我也不至于如此!怎么? 剑气还是无法驱除?” “你如果安心静养三年,剑气自然可以消散。 可你非要强行运功压制,还和人动手。 如今剑气已经深入血脉,就是神仙也无从驱除。” 大预言师冷哼一声,态度上很是不满。 贪狼则不屑地一笑:“杨烈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他也是强行和人动手,将来有他好受的!再说这剑气虽然在体内,也不过是偶尔作祟,除非遇到顶尖高手,否则不会对我有影响。 如今风云巨变,我怎么静得下来? 此番风雨之后,南曜怕是也剩不下什么高手,就算这剑气缠我一辈子也没关系!” 说到这里贪狼仰天大笑,笑声回荡在整个紫薇阁中,伴随着巨浪,传向鸿蒙大陆。 草原之上,天空中忽然劈过一个闷雷,蓝紫色的闪电接踵而来。 就像是一个不好的预兆,乌云笼罩了整个鸿蒙大陆,草原上的雨可是说来就来的,耳听八方的托娅已经在组织着手下:“卡萨、苏利耶,你们快带领手下的人去保护龙吼巨炮。 我们的武器已经习惯了雨水,但是龙吼巨炮不见得能承受的起,如果坏了我们神狸之人没有一个会修理。 它可是接下来战役中,不可缺少的重要武器,能不能打赢燕国,全看它了。” 在场的众人全部神情紧张,毕竟如此重要的武器,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承担起损坏之后的后果。 忽然,托娅听见多狸的呼唤,她急忙跑回多狸的营帐,却发现多狸披散着头发,坐在地毡上,手臂上一条伤口,此时正在往外渗着鲜血。 托娅大惊,捧着多狸的手臂问:“大巫,这个伤口,不”多狸点了点头,接着她的话继续说道:“不错!我刚才检查血咒,试着催动了一下,可现在,伤口流血。 也就是说明我上次对木恩施下的血咒已经被消除,血咒失效之后我便对他束手无策了。 他居然有如此强大的办法消除我的血咒,我很怕他在给父亲的药中也动了手脚。” 说到此处,多狸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常见的悲凉,一个坚强的草原之女,此刻竟然变得如此脆弱。 托娅心中比谁都清楚,多狸正是因为担心自己的父亲才会这样焦急。 于是凭借两人多年的了解,托娅开口相劝:“大战一触即发,想也没用了。 只能见步行步。 要是你实在担心圣巫的身体,不妨写一封家书,我派人送信回去。” 多狸摇头道:“这事关系重大岂能走漏? 你派人回去报捷,只提战报不谈其他,回来把所见所闻对我说清楚。 切记,一定不能走漏风声。”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死军 黎明伊始,一处靠近天命草原的海港,海面上漂浮着薄雾,平静的海面在朝阳初升之时泛起了波澜,一层一层的波浪向着海岸席卷而来。 远处逐渐浮现出一艘舰身漆黑的巨舰的轮廓,巨舰划破浓雾,最终在天然的港湾靠岸。 船头上,贪狼挺身而立。 多狸并非无谋之人哈梵更是老谋深算,在攻略南曜的同时,也防范有人趁虚而入偷袭草原。 尤其南曜水师远非神狸所能颉颃,是以所有港口都安排有守军,以防南曜出奇兵走海路直取神狸心腹,这里也不例外。 草原还没从白灾中走出,不少港口都已经封冻不能停船。 作为少数不冻港之一,这里的戒备格外森严。 一个千人队驻守于此,每天都有一个百人队负责往来巡哨。 是以贪狼的大船接近港口时,已经引起神狸的注意。 不过贪狼的船并未悬挂南曜旗号,是以神狸方面也没把他们当作敌人加以攻击。 百夫长带领着部下催马来到港口,身后军士张弓搭箭以待,若是来人不听号令便要乱箭齐发攒射,而百夫长本人则催马来到最前,朝着船上贪狼喝道:“你是谁? 摘下面具!” “怎么不认识我了?” 贪狼冷声道:“我来这里做了很多生意,和你们的哈梵圣巫还有多狸大巫可熟悉的很呢!” 说话间贪狼身上摸出一块令牌朝百夫长丢过去。 两人距离约莫五十步上下,丢东西过去颇为不易。 可是贪狼投掷的令牌力道不输弓弩机括发射,那名百夫长抬手之间令牌已经撞入手中,震得他手腕生疼。 低头看去,果然是神狸部落的专用腰牌,其所绘图案密纹,更是非大巫不能用。 看来这话说得是真的? 常年打锻炼出的六识,让这名百夫长本能地预感到情形不对劲,并没让部下放下弓箭,而是冷声道:“你来和我们做生意? 我要先验货,才能允许你们下船!” “不用那么麻烦,你在这里慢慢看就够了。” 贪狼冷冰冰地说道,随后将一枚骨哨放入口中用力吹响,顿时发出一阵如同狼嚎般凄厉地声音,让人听了心头血气翻涌几欲作呕。 这名百夫长眉头皱起,刚想喝止这怪人,却听贪狼身后陡然传出阵阵诡异的声音。 “咚!咚!咚!” 如同有人在船上用力打桩,又像是一大群人一起在夯土。 紧接着又有铠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百夫长感觉到情况不妙,就在他准备摘弓搭箭之时,却见一队人马已经出现在贪狼身后。 这支队伍规模不足百人,身上盔甲残破,手中战旗破碎零散,方才的声音就是由他们所传出。 能在神狸大军当上百夫长的,都是打过仗杀过人的主,没哪个是胆小鬼。 可是当看到这支队伍之后,那名百夫长却觉得魂飞魄散,一身气力血勇消失得干干净净,人也险些跌落马下。 张着大嘴死死盯着那些士兵的脸,半晌才吐出一句话:“长生天!” 在贪狼身后的士兵皮肤灰白,表情僵硬,有的士兵脸上的肉已经腐烂,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还有些士兵面部有伤口,不是被枪搠个对穿,就是被钝器砸碎了五官。 就算是没伤的也多是七窍见血,神色狰狞。 不用问也知道,这些士兵无一例外都是死人,本该入土为安,不想却重现人间,手持兵器再兴杀戮。 神狸人素来信奉神明,见此情景第一件事自然是祷告。 不知是谁终于忍不住,松动了弓弦,一支箭划破长空朝着贪狼射去。 随后其他的神狸士兵也纷纷有样学样,松动弓弦乱箭齐发。 只不过这些士兵的胆子并不比自家主将大,射箭或是出于恐惧或是基于本能,大家彼此没有商议,箭射的稀稀落落不成规模。 神狸子民向来以弓马娴熟自夸,漫天箭雨更是和巫术并称的绝技。 可如今这乱箭更像是垂死挣扎,远没有平日百人队箭簇如雨的威力。 贪狼一声大笑袍袖挥舞,射向他的箭被打落在地。 有些箭射在这些死人身上,随后牢牢嵌入体内,却不见这些士兵有什么反应。 “愚蠢!你们还想让死人再死一次?” 贪狼一声狞笑,随后一声大喝:“去!” 这些行动机械呆板如同人偶的死人忽然发力冲刺,谁也想不明白,这些尸体为何会有这么快的速度,眨眼之间已经冲过贪狼来到船头,随后一个接一个从船上跳下。 落地之后的士兵二话不说,挥舞着手中兵器向那支百人队冲过去,百人队里有人转身就跑,有人绝望地射箭抡刀,还有人大喊着:“长生天!长生天!” 贪狼眼看着绝望的神狸士兵被这些尸兵砍翻在地,又是一阵狂笑:“不死军哈哈哈哈!我的不死军终于成功了!哈梵圣巫,我这次带来的货物,你还满意么? 当然,我得把货物带到你面前,让你当面品鉴才行,否则又怎么算得上好商人!” 几名身穿黑袍头戴兜帽的男子出现在贪狼身后说道:“主上,神狸援兵来了!” 贪狼哼了一声:“我不瞎,用不着你们提醒。” 远方阵阵狼烟升腾,号角阵阵旌旗翻滚,留守在此的千人队显然在得到禀报之后,特意赶来助战。 大队骑兵如同一朵黑云,向着港口飞速靠近。 望着这些铁骑贪狼反倒是更为得意:“来吧,来得越多越好!让他们的王和他们见一面!算是见面礼!” “遵令!” 一阵诡异的哨声响过,第二队尸兵出现。 而这队尸兵为首位置,一具高大魁梧的男性尸体满身盔甲手提铁棒傲然而立,其样子看上去很是威风铠甲也极为惹眼,一望而知就是主将。 只是头颅生得十分古怪,头部与其说是长在脖子上不如说是黏在脖子上,似乎随时都可能折断,让这位尸兵大将显得滑稽大过威武。 不过他的尸体保存完好五官清晰,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冲在最面前的神狸士兵已经看清对手相貌,不少骑兵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任战马人立而起阵阵哀嚎,口内惊叫道:“大汗!怎么会是大汗!” 这位头颅生得怪异的尸兵大将,正是早已被哈梵斩杀的神狸大汗哈梵!如果说之前神狸兵因为初见尸兵魂飞魄散,但是在主将和军法的催动下还勉强可以交手,当他们看到自己死去的大汗,以这种诡异的姿态出现在战场,且和自己为敌时,仅有的一点勇气也荡然无存。 主将指挥不灵,不少士兵望风而走,尸兵肆无忌惮地在人群中杀戮。 贪狼立于船头狂笑不止,心头暗道:“杨烈!就算你现在在我面前,又能怎样? 你剑法再高,又怎能敌得过这些尸兵? 这次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赢我!” 而在他身后,越来越多的大船出现,甲板上密密麻麻尽是这些死人兵将。 在贪狼得意的笑声中,神狸的千人队烟消云散。 漫山遍野的尸兵列开阵势,在贪狼带领下,向着陆地草原深处席卷而去!这其中甚至包括刚刚被杀的那些神狸兵马。 风中弥漫着血腥味以及名为绝望的味道,不管是神狸还是南曜军民都没有想到,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即将降临! 第二百四十六章 游骑 刘威扬带南曜诸国联军,此时已抵达边墙所在。 燕国在失去无定城与天水塞之后,便只有边墙以为屏障。 在联军到达之前,便是相隔这漫长的城墙与草原大军对峙。 这里也是燕国最后的屏障,如果边墙再被攻破,神狸大军兵锋便能直指天京,乃至整个南曜大陆也都在铁骑威胁之下。 大军安营下寨,墨门武者则自立一营,与诸军保持距离。 安营以毕,杨烈便把祝天雷等各队队长召集一处传达命令:“和以往一样,武者尽量不要投入到正面交锋之中。 诸国联军依托边墙而守,武者侵扰敌后,使其号令不行补给不畅,寻机偷营纵火。 不过这次我们还多了一件事要做,就是设法摧毁龙吼巨炮或者是他们的炮弹。 只要龙吼巨炮没法发挥作用,边墙就能守住。 不过这件事凶险异常,大家心里最好都有准备。” 邵华笑道:“入门之日便已不做平安终老之念,师父只管放心。” 岑霜也道:“墨门武者从无畏刀避剑之人,以往如此今后也如是。” 杨烈点点头:“我墨门子弟果然没有给祖宗丢脸!不过墨门崇尚牺牲不等于轻视人命,如果让你们这样就冲上去还是太危险。” 祝天雷道:“龙吼巨炮是术宗制造,如果能从洗星河嘴里问出些关窍,破坏龙吼巨炮就方便多了。 再说我们也要考虑另一种情况,就是我们破坏大炮失败,必须和龙吼炮硬拼。 我们现在只知道龙吼炮怎么用,只有术宗才有可能知道怎么防范。” 杨烈也赞同祝天雷的看法:“天雷说得对,何况这里距离云中不远。 神狸既可能威胁边墙,也有可能对云中不利。 我们的洗长老从来就不是一个懂得战斗的人,他的修为高却没有经过实战,一辈子都在云中城和人切磋,没经历过真正战阵,偏又认为自己天下少有人敌。 这种人上了阵最容易死,必须有人给他提醒。” 岑霜道:“可是我们现在回去,是不是不太好? 万一被术宗认为是来抢位子的,搞不好闹成自相残杀。” 杨烈笑道:“你忘了? 我们的队伍之中,不光是武者,可还有一名术者。 而且还是洗星河的入室弟子,也是唯一传人。” 岑霜也笑了:“看我,怎么把小丫头忘了? 如若要派一人回云中城,千雪是当下最好的人选。 她可是咱们云中的宝贝疙瘩,谁也不敢对她不利。 要是别人问洗星河或许什么都问不到,还会惹一肚子闲气。 她去一准行!” 杨烈等人并未去送别杨千雪,她牵着棕色的骏马走下山道时,只见到杨陌一人,他站在原地叉着腰喘气,眉心紧锁,似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他看见了杨千雪,倏地眼前一亮,挥手喊道:“姐姐!我在这儿!” “看见啦,离你这么近,你嚷嚷什么呢。” 杨千雪微微一笑随后又收住笑容,牵着马儿走近杨陌。 杨陌问:“姐姐,你当真一个人回去?” “除了我,谁还能进得了云中城的大门? 你去? 信不信洗长老下令用伏魔弩射你?” 杨陌思索了一番,而后才不甘地点头,他再次看向杨千雪,杨千雪也看着他,两人互相看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说不出话,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 杨千雪主动打破了沉默:“你如今不说身经百战,也已经习惯在战场上同敌军厮杀了,你”杨千雪微怔,话突然停了。 杨陌沾着泥土的右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抚上了杨千雪的肩头,他看着杨千雪,沉声道:“姐姐不必担忧我,用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在和平的云中城内再次相聚。” 杨陌漆黑的眼珠盯着杨千雪,把她的魂魄暂时吸了去,杨千雪怔怔地点头,回神之后,看着正对自己微笑的杨陌,觉得杨陌方才的话犹如魔咒一般,竟让她不自觉地安心,原本对于前途的忐忑,对杨陌战场命运的担忧,都化为乌有。 杨千雪跨上马,临近分别,她习惯性地仍想损几句杨陌,“你别”,杨千雪才刚说了两个字,便住了嘴。 “怎么了姐姐?” 缺胳膊少腿这样的话即使是调侃,大敌当前,也太不吉利,杨千雪摇头,改口道:“姐姐这一走,又没人能看得住你了。” 杨陌正欲反驳,杨千雪却抢先道:“阿陌,你若是想要快点同我相见,便好好保重自己吧。” “一定!” 杨陌凛然道。 “驾!” 杨千雪扬起长鞭,飞驰而去,扬起一片尘土,杨陌在飞扬的尘土之中,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目不转睛。 待再也看不到杨千雪的一丝一毫,他终于收回了视线。 忽然,他察觉到另有一道视线存在,也同样朝着杨千雪所在位置观看。 他回头看去,却见了望台上,王佑站在那里。 两人对视片刻,王佑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杨陌看着空荡荡的了望台,抿紧了嘴。 草原大军驻扎在后方,这段时间未曾有大动作,只是派了若干小股部队四处打粮。 在边境搜刮粮食、摧毁村镇,将抓来的百姓拉到草原联军的本帐做苦力。 王佑则带领枭卫以及少数禁军精锐按照原本定好的路线,一路搜寻神狸部队予以剿杀。 这种战场上,不可能彼此全无接触,未过两日王佑便成功抓住了一支神狸部队的尾巴,衔尾猛攻,将其斩尽杀绝,解救了几百老弱妇孺,自己则未受损失。 王佑所谋甚大,自然不愿立这些微功就草草收兵,而是对所擒获的俘虏用刑,从他们口中拷问出边墙附近神狸先锋的动向,更重要的是找到了神狸先锋队的总驻扎地所在。 其扎兵之处以一处地势险要的峡谷为营,地势甚为险要。 王佑按着俘虏描述,在纸上画了峡谷草图。 思忖了好一阵,对铁无环道:“无环,我想把这地方拔了,你敢不敢?” 铁无环点头道:“属下誓死追随三殿下!” 王佑摆了摆手,道:“区区一队神狸先锋,实在是不足为惧,誓死什么的,留到以后再说吧。” 这夜,摸清了峡谷的地势的枭卫在王佑的率领之下采取了强攻。 擅长飞檐走壁、暗中屠杀的枭卫先发,而后再发军。 王佑靠着手中获取的情报,不费吹灰之力攻下峡谷营地,斩首过百。 此回出征,他的战绩又添了辉煌的一笔。 第二百四十七章忐忑 王佑所取得的胜利虽然无助于逆转大局,但是对当前的联军而言,意义确实非同小可。 毕竟失去天水塞,被迫在边墙抵抗神狸大军,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沉重的心理负担。 哪怕是那些将领嘴上不说,心里也不免担心胜负,对于燕国也存在不满。 如今这场胜利对于全军士气都有所提振,更重要的是,立功的不是其他人,而是燕军领兵的又是三皇子。 除去军事层面外,于政略层面也有着不同凡响的意义。 刘威扬特意大排酒宴给王佑庆功,各路将领皆列席参与把酒言欢。 席间刘威扬将酒杯对准天空中的明月,似在感谢神明的庇佑。 但是如顾世维、杨烈这些老人心里都有数,这是刘威扬将明月视作荼盈,向她传递这个喜讯。 燕皇远征,国不可无主,刘宸英身为太子此番不用冲锋陷阵,坐镇京城执掌朝纲。 当他看到这份奏报时,只觉得满口苦涩心中幽怨,无名怒火在心中萦绕又不知该如何发散。 在他对面,则是老臣顾世维,也是刘宸英唯一可以信赖的臂膀。 事实上如果不是有这位老太师在,刘宸英也承担不起摄政的重任。 毕竟他没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面对各地的奏章乃至前线的钱粮调度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幸顾世维年迈力不衰,还能替他遮风挡雨,刘宸英才不至于焦头烂额。 看着刘宸英的模样,顾世维摇头道:“殿下,你现在不该纠结于这些小事,而是该把心思放在前敌战事上。 这大燕江山总要在自己手里,皇位争夺才有用。 若是连天京城都在神狸兵锋之下,这皇帝即便当了又有什么意思?” “太师,您是说前线可能有变?” 刘宸英本就是怯懦性子,对于战事更是毫无把握。 只不过认为父亲御驾亲征,且有诸国联军,怎么也是万无一失。 如今听顾世维这般说,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一张白皙的面孔更是吓得没了血色。 顾世维暗自叹息一声,刘宸英虽然比其父仁厚,可是这胆量也未免太小。 若是天下太平垂拱而治,得贤臣辅弼还能勉强应付场面。 若真是天下有变兵临城下,以刘宸英的胆略,不要说反败为胜,只怕连支撑局势也做不到。 他只好安抚着刘宸英:“局势还不至于如此,但是兵凶战危谁也不敢保证。 此番神狸来势汹汹,不可以等闲视之,更不能大意。 之前我军破敌于天水,如今想来似乎是有些太过容易。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复盘之前的战斗,心中越发担忧。 总觉得之前天水塞那次交锋,是神狸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诈败骄兵。 表面上看,是我军战胜了神狸。 可如今呢? 无定军消亡,只剩神策孤军随驾远征。 到底是谁输谁赢,可是难说得很。” 刘宸英毕竟不是糊涂虫,顾世维话里的意思他还听得明白,面色越发难看:“您的意思是说,我们中了神狸的计? 他们一直在诈我们?” 顾世维道:“但愿不是这样。 神狸人素来有勇无谋,善于厮杀拙于用谋,按说不该设下这种陷阱。 即便是有这种埋伏也没关系,此番联军为南曜各国精锐所在,又有墨门协助,哪怕中计也不至于败北。 不过此时后方若是生变,前敌就难以安稳。 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殿下也得以大局为重。” “孤明白,太师尽管放心,孤知道轻重。” 刘宸英一肚子怒气此时已经被恐惧所代替,望着书房门外,想象着沙场情形,心中就像坠了块巨石,怎么都不舒畅。 原本以为自己的敌人只有二弟刘宸毅,如今刘宸毅倒下才发现,自己的敌人竟然是这般多,这般可怕。 前路漫漫,又有何人陪自己同闯? 神狸这方,派出的先锋军迟迟未传回消息,多狸命托娅派人前去查看。 这日晚,多狸正在营帐之中,仔细的查阅行军图。 进入南曜大陆之后,地形不熟,又找不到合作伙伴,她命手下根据战略地图建立模型,近来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了部署工作上。 这当儿,两名龙卫急匆匆地步入营帐之中,道:“大巫,属下已经查明前线情况,燕军不日前派出一路先头部队,由三皇子王佑领衔,他们攻击了我方的先锋队,致使他们全军覆没,损失过百人,伤者无数。” 他们害怕多狸的怒火,不敢抬头,似乎打败仗的人是自己。 然而多狸却问:“敌军大将可只有三皇子一人,没有墨门武者在内?” “只有燕三皇子一人。” 龙卫肯定地答道。 多狸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她淡淡地将神狸的旗帜从模型的一处峡谷撤走,插上代表燕国军队的标志,对仍处在惶恐中的两名龙卫说道:“辛苦了,你们先下去吧。” 两名龙卫如获大赦,行礼后离开。 多狸再将长城附近的几处旗帜撤走,道:“这几个地方近来都没有消息,想必也被王佑带人夺去了。” 托娅此时开口:“没想到王佑那人摇身一变,竟成了燕三皇子。” “这样来看,之前的事情不是更加合理了吗?” 多狸接过话,“刘威扬何必对一个宦官的侄儿如此伤心,除非那名宦官是在替他养孩子。 我没想到的是燕三皇子竟然还活着,这是父亲不惜挑起无定原之变也想杀死的人不过,他杀不死,我替他杀死就成了!” 多狸镇定自若,先锋队的失利似乎并未让她的心里起任何波澜。 托娅心里放心了许多,正要同多狸商讨下一步的行军计划,却听帐外传来一阵急切又沉闷的脚步声。 虎卫首领卡萨大步走进来,他匆匆向多狸行礼,焦急道:“大巫,属下听闻先锋队全军覆没。” 多狸面色平静,让开一步,将整座模型出示给卡萨。 卡萨不明所以,多狸轻笑,对卡萨说道:“卡萨首领,你可上前一看。” 卡萨虽对多狸的意图感到疑惑,但仍听从地跨出一大步,打量着整座模型。 多狸再道:“这几日,你同各族首领同样在研究此图,我问你,此刻再看它,可有发现什么不同?” 卡萨闻言,打起精神,十二分专注地盯着模型,回想着它之前的模样,半晌,他败下阵来,直言:“大巫,恕卡萨愚昧,我并未察觉到它比起之前有何不同。” 多狸点头道:“没错。 正因为你没发现有何不同,就证明这些地方乃至先锋军都无关大局。 我们目标是整个南曜大陆,此时无论如何,也不可自乱阵脚。” 卡萨听多狸这席话,由衷佩服,天下人传言草原人盲目自信、过于自大,然而卡萨深知,这是因为他们足够强悍,这是他们的骄傲和自信,也是他们一族的象征之一。 思及此,他道:“是卡萨过于多虑了,还请多狸大悟不要嘲笑属下。” 多狸侧过身,再次紧盯着地图,半晌之后,下令:“传我令!作战计划如常!众将士只管上阵杀敌,除胜利外不容许再想其他!” “是!” 第二百四十八章 软禁 云中城内,洗星河房间中,杨千雪与洗星河对面而坐。 洗星河素来冷面冷口神鬼莫近,便是术宗弟子对他也是畏多于爱,惧多于敬。 唯有对杨千雪,还有几分笑脸。 他看看杨千雪,随后点头道:“你看来过的还不错,至少没有饿瘦。 我原本一直担心,离开云中以后你们吃不好睡不好,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刘威扬这厮如果真敢让你受苦,我肯定给他点厉害看看。” “多谢洗师关心,燕国对我们还不错。” “他不是对你们不错,只是武将爱惜宝刀名马而已,说到底无非爪牙可用。 你这次大老远的跑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带领术宗出兵,或是告诉你们龙吼炮的破解方法么? 我敢打赌,这一切也在刘威扬计算之内,这个人的心思很重,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楚着。” 杨千雪并不否认:“洗师,你想做矩子,如今如愿以偿,咱们总该考虑一下大局。” “小丫头,你也敢和我谈大局?” 洗星河把脸一板:“我当年和人谈大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人要懂得尊卑长幼,不管在哪,以小犯上都不是什么好习惯。” “弟子知错了。 不过弟子此来,也是为了提醒洗师。 神狸部落本就不是守信之人,否则十八年年前无定原的动乱不会发生,哪怕现在说得千好万好,等到情形有变,他们就会掉过头攻打墨门。 只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根本守不住云中”洗星河打断了杨千雪的话:“你爹这些老生常谈我听了几十年,你就不用再说了。 我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守住云中,而是靠机械之力。 人之力有穷,器械之力则是无穷无尽。 你爹总是用老眼光,早晚会被世道所淘汰。 就像他带着武者去和神狸打仗一样,这是几百年前墨门子弟做的事。 这些年过去,当年的冬至小队头领,现在都成了燕国皇帝。 你爹还在用这种方式作战,迟早吃苦头的!你不要学他!也不要听他的话,时移事易,规矩本就是用来打破的。 总抱着他的老念头,迟早被人卖了。 我告诉你,燕国这次肯定会输,但是墨门不会。 只要记住这点就足够了。 另外,龙吼炮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弱点,更没有应对手段。 遇到它就看运气就好了,能否避得过,一切安天命。 所以你来问我也是枉然。” “那假如有人用龙吼炮攻击云中怎么办?” 洗星河道:“我自然有自保手段,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 不过我的手段,他们用不上,所以我没法告诉你。 如果你非问怎么对付龙吼炮,就是一个办法。 跟神狸对攻!” 洗星河用手指着面前沙盘道:“神狸人长于骑射,临阵乱箭为先,随后以铁骑反复冲阵,是以燕军和神狸交战,素来是以大阵防范,或是依托城墙而守。 等到神狸筋疲力尽后,再加以反击。 这也是若干年以来的战法,现在不适合了。 神狸有了巨炮,不管坚城还是大阵都没用,如果再想着死守,就是守死。 唯一的出路,就在于和对方比对攻。 双方你来我往野战争锋,让龙吼炮失去发威的余地。 否则让他们架起大炮轰边墙,没多久就能把边墙炸开。” 杨千雪笑道:“多谢洗师指教!” “谢什么? 我只是说有这么个办法,却没说这办法适合你爹。 以你爹的脾气,他肯定会带着墨门武者去和神狸人对攻试图毁炮,这样做的结果只会导致武者死伤。 所以这个主意只能交给刘威扬去想,让他的人去做这些事,而不是把武者往刀子下面送。 这里面的道理,你应该能够明白。 你是个孝顺的姑娘,也不希望你爹遇到危险不是么?” 杨千雪无言,她当然不希望爹出现危险,可是让爹放弃摧毁大炮的念头,这显然也不是杨烈的性情,也不符合自己的心思。 墨门弟子不分武人术者,都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尤其当对手为神狸时,更是各个都能豁出去性命。 这是自幼养成的习惯,早已铭刻于血脉之中,怎么可能随便就抛弃掉。 洗星河看出她心中所想:“我跟你说这些,是以洗师的身份,教自己的徒弟。 破机关的方法不一定出在机关上,更多是需要人。 毕竟再厉害的机关也离不开人去操作,人才是一切的根本。 如果忘了这一点,就会沦为机械的奴隶,而不是机关的主人。 等你彻底领悟了这些,术宗的衣钵差不多就可以继承。 接下来,是我以墨门矩子的身份跟你说话!” 他的脸色陡然变得严肃:“杨千雪,你术宗修行未精就分心旁骛,日后恐难成大才。 为了墨门术者传承着想,从即日起便在静室闭关。 何时能破解静室的九连环大阵,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杨千雪一愣,她知道所谓九连环大阵乃是墨门上一代术宗天才所创,乃取前人精华又加入自身改良的一座奇阵,最大的难点在于变化多端神鬼莫测,其布置原理有多达上千种可能,采用那个原理摆阵,完全看布阵人的心情和性格。 而且术宗要求不许用暴力破解,只能按照规定的模式进行机关反推才算过关。 作为解术人,只能一个个去试,这得试到什么时候? 分明就是让自己坐无罪之牢!她看着洗星河想要说什么,洗星河却已经一摆手不再与她说话。 直到陈思贤和几名术宗弟子带着杨千雪离开,洗星河才摇头苦笑道:“这丫头估计在恨我吧? 不过随她怎么想,我都只能这么做。 兵凶战危,前线那种地方还是留给杨烈他们,身为术者还是该待在城中,以器械杀人才是正道。 让这么个女孩冲在前面,实在太过委屈。 还是留在这里更安全。 再说万一真如你所说,云中城注定毁在我手里,总得有人把机关之术传承下去才行。 好好破解九连环吧,如果你真是个天才,就会发现我给你留下了怎样一份厚礼。 这份礼物足以抵消你对我的所有不满,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我还能不能看到。” 第二百四十九章 把酒未言欢 夜晚,墨门武者营帐。 杨陌正借着微弱的烛光,精心地保养着揽月弓。 忽然,有人聊起门帘,问:“陌儿,怎么还没睡?” 杨陌闻声看了过去,见是杨烈,他笑着起身相迎,又不甘地说道:“我已经能够捕捉到祝叔叔的气息,但仍然察觉不到父亲的靠近啊。” 杨烈只是笑笑,他在桌边坐下,瞧见了桌上弓身漆黑发亮的揽月弓,当下了然,他收起笑容,问杨陌:“你担心千雪?” 杨陌一愣,随即点头。 杨烈沉声道:“千雪和你,身为钜子的儿女,因为这个身份,肩负的东西本就比墨门中绝大多数的人要重上许多。 我希望你将对千雪的担忧转为对她的信任,就同父亲一切,只在心中祈祷她平安归来,更要坚信她能够平安归来。 再说,洗星河并不是坏人,千雪不会有什么风险。” 杨陌点头,他注视着杨烈眉间的皱纹,心中对父亲的钦佩更甚。 墨门武者上下,没有谁不清楚杨烈令杨千雪回城是不得已之举,杨烈的内心更是煎熬。 杨陌尚有空闲去担忧、去迷惘,杨烈却没有一丝喘气的机会,他必须引领追随他离开云中城的武者们。 杨陌也在桌边坐下,对杨烈说道:“我同千雪姐姐分别之时,曾许下诺言,待我们将神狸击退之后,一定要在云中城中再次相聚。 父亲,这并非只是我同姐姐两个人的约定,它是属于我们一家人的。” 杨陌目光灼热,杨烈直视着他的双眼,只觉得自己的眼眶也跟着烫了起来。 杨烈走后,杨陌打算就寝,同宿的程勇他们今日巡逻,明早一回来,杨陌就得替班。 他的脑袋刚挨着枕头,就听见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后有人声传来:“杨大侠可曾睡下?” “谁?” “在下枭卫,奉三殿下之命,前来请杨大侠前去望月坡。 三殿下备了上好美酒,正在那儿等着大侠。” 杨陌不知王佑邀请自己原因为何,但是望月坡为联军控制之地,绝不至于有什么陷阱埋伏。 因此倒不用担心是否有什么危险,起身持弓随着来人前往。 王佑早已经等候多时,虽说是他主动提出邀约,可是并没有半点作主邀客的态度。 只见其立足于地势较高的山坡上,双手负于身后背对杨陌而立,举头仰望空中明月,脚下则放着数个酒坛。 那名枭卫到此就不再上前,朝杨陌叉手一礼随后转身就走。 杨陌踌躇片刻,继续抬步向前。 此时四周寂静无声,杨陌也未曾施展轻功,落叶上脚步声十分清晰,王佑自然能听得到,可是他并没有开口搭话或是回头看望。 直到杨陌接近之厚,才回头看向杨陌,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问了守城老卒,今天是最适合来望月破上越的日子。 大战在即生死难料,我便想过来看看。 可是再美的风景也得配上合适的人,如今有美景,美酒却没有合适的人,实在太可惜了。” 他先开口,对杨陌来说是件好事,但杨陌听了这些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回。 王佑不动声色地看了杨陌一眼,见对方眉心紧蹙咬着下唇,为了找出会给他的话似乎陷入了焦头烂额的境地。 王佑无奈,杨陌显然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中的意思。 王佑只好再次开口:“我听说一件事,你和杨千雪不是亲姐弟? 那么你们两人之间,是不是太亲近了些?” 杨陌道:“我们确实不是亲姐弟,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比如……我想娶她。” 王佑终于说了自己心中所想:“我乃大燕皇子,杨姑娘是墨门女侠。 我们两人的结合,就意味着燕国与墨门的全面合作,也意味着整个南曜与墨门的联合。 有了这层关系,天下间再没有人敢对武者不敬,也没人敢觊觎矩子位置。 之前洗星河之乱,就不会再发生。 尤其眼下神狸大兵压境,南曜与墨门需要更紧密的合作,只靠口头合约,根本无济于事,唯有联姻才能让彼此之间通力合作。 自古以来,这种事发生过无数次,未来也会继续发生。 阿陌是要做大事的人,应该懂得道理。 今天我请你来就是与你商量这件事,你说服杨姑娘嫁给我,我则为你觅一良配。 这不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幸福,而是为了整个天下安危。” 杨陌却打断他的话:“我爹从小就教我,要为天下苍生考虑,为了守护南曜百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但是我们的牺牲必须建立在资源基础之上,而且这种牺牲仅限于自己绝不会要求他人。 如果为了所谓的大局,就要一个女子牺牲,那我们的战斗就毫无意义。 不管这个女子是谁,这个条件我们都不会答应,千雪姐姐自然也不例外。 她不会喜欢你的,也不会愿意嫁给你。” 说到这里杨陌微微一笑:“因为我们迟早要成亲的。 要我陪你赏月喝酒我没有意见,其他的事情还是不要谈了。” 他这句话说得格外自然,情绪上也没有什么波动,但是在他和王佑之间,已经划下一道隐形鸿沟,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王佑点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抓起一只酒坛扔给杨陌,随后自己也抓起一只。 杨陌伸手接过,举坛致敬,两人的酒坛在空中虚撞,随后举坛共饮。 直到一坛酒喝了一半,王佑才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跟着学士读书,再由叔父找来的高手教导功夫,日常生活都被这些塞满了,很难生出其他的心思。 皇家出行的时候,叔父都会想办法带上我。 当时不明白,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为了我的身份。 总之,我们的童年是不同的,长大之后所学所想也是南辕北辙,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对很多事看法都不一样。 你认为是对,我认为是幼稚。 反过来我认为对的东西,你也认为是错的。 不过不管如何,我们的最终目的一致,都是守护南曜对抗神狸。 不管所用手段为何,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杨陌点头:“没错!就是殊途同归!不过我爹说过,如果路选的不一样,也许会越走越远。 但愿我们不会。” “一定不会!” 王佑郑重点头,随后两人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第二百五十章 困境(上) 作为刘威扬的心腹宦官,王景自己也有独立的营帐。刘威扬需要时,他自然要前往随侍听令,不需要时间,他就可以在自己的帐篷里休息。再说此番刘威扬御驾亲征,南曜诸国联军齐聚,其中牵扯所关非细。从大军行动路线,再到钱粮度支沿途供应,乃至各国军将该享受何等待遇,都离不开专人操持。这些事看上去微不足道,实则与前线关系密切,甚至可能影响到联军之间的关系。比如齐国二品武官与燕国二品武官相见如何定高低尊卑,领兵主将该享受怎样饮食等等,这些都需要细心考量。稍有不慎就可能落人口实,其造成的影响或许是十年百年都难以消除。 当南曜大陆走出战争进入和平,各国都形成了自己稳固的朝廷礼仪之后,这些仪轨的威力就逐渐体现出来必须要认真对待。况且眼下军中武人为多文臣为少,懂得这些东西又能安排妥当的人凤毛麟角,王景的作用也就越发重要,乃至他办公时,除了刘威扬下旨,其他人都不能擅闯其私人营帐,否则便要承受军法。 而且军中之人也知道,王佑从枭卫统领变成了三殿下刘宸瑞,那么王景这位挂名的叔父,显然就有了保护天家血脉的功劳。日后待等刘宸瑞正式接受册封,至少也可为一字亲王,王景这位保驾功臣地位水涨船高,肯定也能平步青云。是以联军大小军将对于王景奉承有加,没人敢得罪他,其在军中地位,几可与各位带兵主将平起平坐。 只不过人们所未曾想到的是,此刻,这位炙手可热的大燕权宦,却对面前那个一身普通士兵打扮的男子毕恭毕敬乃至有几分畏惧。外人若是看到这一幕,必然会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王景额头上满是汗珠,眼神中半是慌张半是惊恐,全然失去平日的沉稳与干练。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人濒临绝境时那种决绝乃至孤注一掷,偏生又把声音压得极低:“你们不要逼我!若是把我惹急了,大不了玉石俱焚!慢说是你,就算是贪狼大人亲至,也对抗不了联军这千军万马!何况天下第一剑客杨烈现在就在军中,若是引得他神剑出鞘,恐怕大家都不好过。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能把你变成肉泥烂酱!所以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更别威胁我!” 那士兵打扮的男子不慌不忙语气从容:“这是自然,其实自从我进入军营的一刻,就未存生还希望。以大总管今日的权势,要杀我如杀一犬。不过我这等人在贪狼大人手下成百上千,您加上令郎的前程,兑掉我这么个无名小卒,这种赔本生意我相信大总管不会去做,您说对不对?” “你……你在威胁我?真以为有秘密在手,就能让我受你们摆布?你们西曜人不知是单纯还是没脑子,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自古以来君无戏言,陛下已经在朝臣面前宣告,三殿下的身份已然无可置疑,否则便为天下笑柄。这种时候随便有人说一句话就能让我儿的身份变更?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再说,陛下的为人我比你们清楚,他认定的事,绝不会随便更改。若是随便有人说几句话,就能令陛下改变主意,他就不是今天的大燕天子了。我可以和你们合作,但绝不接受威胁,更不会做不利于我儿皇位之事!其他的条件我们都可以谈,惟有现在所求之事根本是异想天开,绝没有商量余地!若是贪狼大人再提出这种要求,我们就只能分道扬镳。我知道,你们手上拿捏着我的证据,可是这些证据能把我如何?” 来人依旧不慌不忙:“大总管不愧是陛下心腹,对于燕皇的性情掌握得一清二楚,所说的也都是肺腑之言。不过我要提醒大总管一句,我们都是为了您好!从之前我们的合作开始,我们就是为你着想,现在也没变过。大总管真以为刘威扬到如今依旧认定王佑是自己的儿子,还想把江山托付?” “你这是何意?” “卢龙镇之事,你以为他真的一无所知?大总管人在燕国,很多事应该知道得比我多,陛下这些年培植羽翼,手下很有一批赤胆忠心之人。而这些人的身份大多秘而不宣,包括大总管在内,只怕也不知道。” 王景当然承认这点,之前的侍卫黄尽忠不显山不露水,结果突然出现,差点给了自己致命一击。类似这样的人,天知道还有多少?哪怕自己让枭卫秘密调查,也查不出这方面的信息。难道还有其他人藏在暗处,又查到了某些他们不该查到的东西? 话虽如此,王景还是不肯相信对方的言语,他气急败坏道:“一派胡言!就算陛下另有耳目,与你们所说之事有何关系?当日一切处理得妥当,如同板上钉钉,怎么可能查出破绽?” 来人冷笑道:“天下之事就怕认真,只要想查总有破绽。再说大总管莫非忘了那句父子天性?血亲之间的感应最是玄妙,我西曜许多神通,都与血脉有关,是以对这方面了解最为透彻。不管刘威扬对令郎怎样,两人之间都缺乏血脉天性的亲近,这一点刘威扬显然也感受到了。哪怕没有查到任何东西,他都会对王佑身份产生怀疑,何况是现在,您留下了那么多手尾?相信我,现在陛下手里掌握的东西,足够让他明白令郎并非刘家血脉,哪怕太子再怎么不堪,他也不会把江山托付给一个外人。之所以让令郎成为三殿下,不过是用他卖命罢了。等到战事结束,他的殿下身份就会被戳穿。到时候不但无功,反而要承担冒充陛下苗裔的罪名,不光是他连大总管你都难逃一死!” 王景连连摇头:“无稽之谈!全然是无稽之谈!这些话可有凭证?” “当然,我来便是带着凭证而来!就怕大总管连面对事实的勇气都没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困境(中) 摆在王景面前的,乃是几份文书抄件。其中涉及的内容比较繁杂,既有关于卢龙镇的调查,也有人翻阅古籍,查找的自古以来,有哪些办法可以判断两人是否为血亲。还有人表示本地有神医,有独门药物可以判断两人血统百发百中从不落空等等。从这些文书内容看,既有京官也有外臣,其中也包括地方州郡的官吏。从其中语气看,这些人对刘威扬既视为君主,又视为父亲,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到那种近似于狂热的爱戴。这便不是普通君臣那么简单,更接近于庙堂中常见的“私人”关系。文臣中的师生,武人中的袍泽旧部,往往更有这种感情。乃至王景都想不明白,刘威扬几时又是通过什么手段,笼络起这么一批人。 来人继续说道:“他们的文书内容,大总管应该看得明白,其所指为谁,也不需要我多说。现在事情就摆在这里,接下来就看大总管如何选择。是束手待毙,还是奋起一搏?您在庙堂沉浮多年,这里面关窍您应该清楚得很,哪怕这些调查最后都是徒劳无功,令郎也不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疑心这种事易生难灭,换做你是刘威扬,会把江山交给一个自己疑心不是亲生的儿子么?你如果想要拿回江山,唯一的出路就是和我们合作。就像这些年我们做过的一样。其实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在帮助大总管做到这一步,是大总管你缺乏诚意。贪狼大人为人宽宏大量,不去计较这些,还愿意继续帮助阁下。这是何等的慷慨,您又是怎样的回报?” 王景也得承认,对方说得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其实最简单的一个证据,就出在眼前这些书信上。如果刘威扬真的愿意把江山交给佑儿,现在开始就该一点点移交权力。要知,虽然王佑如今掌握神策军,可这说到底是朝廷部队,不久之前莫家造反时,这支人马也没跟着附逆。王佑经略时间尚短,更不可能让他们跟自己去干这种抄家灭族之事。何况当皇帝不是当武将,不是说有部队支持,就能坐稳龙椅。要想能够把江山牢牢控制在手,自然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行政班底,刘威扬从头到现在,一直让王佑负责军伍,却从不让他参与行政,这确实令人感到可疑。 这时,那名使者又说道:“另外有一件事,大总管想必也注意到了,就是此番大军出征之前,朝中又有人上本,要求陛下重塑法司裁抑枭卫。在枭卫发迹之初,就有人上过这种本章,可是过后不久,这些大臣无一例外尽数家破人亡人头落地。也正是踩着这些人的尸体,枭卫才能登上今天宝位。有这个先例在,十几年无人敢弹劾枭卫分毫,这些话总是没错吧?可是现在呢?这次上本参奏枭卫的大臣个个活得好好的,每一个人被杀或是下狱,这总是没错吧?当然,可以说是大战在即,不能祸起萧墙,这也是情理中事。可是大总管再想想,这些人参奏的内容为何?他们的本章大总管想必都看过了,其中文字言之有物,所指皆为枭卫要害,这总是无错吧?枭卫从来自成体系,外人难以侵入,这些情况如何走漏?又是谁把这些东西交到那些上本参奏的官员手里?刘威扬把这些奏章留中不发,为的又是什么?您是个聪明人,很容易想到。自古以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个道理不难理解。莫家组建神策军时,也以为自己是为刘家效死,就有了免死金牌,结果又怎么样?若是有朝一日,同等命运落在枭卫头上,也不足为怪。” 王景这次没有开口辩驳,因为他发现来人所言,正是自己心中最大的担忧。枭卫这些年打着为皇帝访查奸邪的名义,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王景心里有数。毕竟枭卫的存在就是为皇帝干湿活,很多事情本就没得选择。再加上十几年来无人可制,下面的人难免生出骄纵之心,借着这个身份横行不法也就在意料之中。不管多严格的军法,也没法限制这种事发生。作为枭卫的统领,非但不能整肃部下,穷治军法,还得设法为其包庇遮掩,否则就很难让部下归心。 再说自己父子两人常年在京,枭卫到了地方之后就像鱼入海马脱缰,干了什么自己也没法控制,是以要说黑料,那自然是不缺。不过有黑料不是问题,天子是否支持,才是决定枭卫生死的关键所在。这次刘威扬的反应确实让人觉得蹊跷,不管他有多少解释,都不能掩盖一个事实:就是这次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全力支持枭卫,反倒是采取了模棱两可的态度。 难道他真的要对佑儿不利?他之前的种种安排都是稳军计,全为最后下毒手做准备?可是就为了这个怀疑,自己就要按贪狼说的做?这两条路不管哪条,对自己以及佑儿都没什么好处。 他看着来人问道:“就算你所说为真又如何?按你们这般作为,南曜注定为神狸所灭,我儿一样做不成皇帝。左右对我们都没好处的事,我为何要做?” “贪狼大人几时让总管吃过亏?莫看神狸势大,实则存亡就在大人一念之间。我可以向大总管保证,只要你按贪狼大人说的做,令郎就能继承皇位,成为整个南曜的主人,绝不会做什么亡国之君。相反,若是令郎和贪狼大人作对,只怕没什么好下场。别忘了,你父子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贪狼大人给的,大人能给你们,自然就能收回!只要大人愿意,不管南曜还是你们父子,都能轻松毁灭。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自己要懂得珍惜!” 王景又擦了擦额头汗水,沉吟片刻道:“此事一时之间难以决断,你得给我点时间。” “可以。不过时间不会太长,还请大总管早下决心,以免自误。” 第二百五十二章 困境(下) 刘威扬房间内,老帅张世杰与刘威扬正对着面前的沙盘反复推敲,思忖破敌之策。在大燕的将军中,鱼世恩、张世杰、邺锋寒并驾齐驱不分轩轾,号称“燕军三鼎甲”。事实上,在私下的场合,人们更愿意把鱼世恩、邺锋寒并列,称其为“军中双璧”,而把张世杰排除在外。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与鱼、邺两人相比,张世杰的才干不体现在冲锋陷阵临阵指挥上,而是以教授弟子,为大燕培养合格将帅方面。他熟读兵书战策,且不是纸上谈兵之人,知道该如何把韬略应用于实战中。更难能可贵者,是他慧眼识人因材施教,不会把一套兵书当圭臬,对所有人都是一种教授方法。反倒是会根据不同武将不同性格,教授以不同的本领。能攻者教授攻城拔寨野战争锋的本领,性情忠厚稳健者,就教他如何守城布阵。 这些年来,燕国虽然没再诞生顶尖名将,可是基层武将从来不缺。乃至在整个南曜大陆而言,燕国中低层武将素质最高,这里面最大的功臣非张世杰莫属。只不过张世杰素来统率禁军拱卫京畿,没有和神狸人真刀真枪厮杀的经历,把他列入三鼎甲不免有凑数嫌疑。再说他如今年老体衰,不管体力脑力都不及少年,本领更是要打个折扣,军将对他往往是尊敬却不信任。 怎奈在燕军双璧接连陨落之后,张世杰已经是刘威扬手中唯一的选择,不用他也就没人可用。何况现在是南曜联军出阵,作为南曜盟主,联军指挥权必须掌握在大燕手中,否则不足以压服群雄。耿中宵是目前燕国年轻一代里,最出挑的武人。可是他的年龄、资望,军功都不配当联军统帅,是以只能让张世杰担纲,对抗神狸守卫边墙的任务也就只能着落在他身上。 在刘威扬看来,张世杰给他的感觉确实和鱼世恩、邺锋寒不同。既没有邺锋寒那种锋锐之气,也不像鱼世恩一般见面就拿出一套完整成体系的战术。他给自己最大的感觉,就是两个字:踏实。在界牌关坐镇期间,张世杰的部下走遍了整个边墙,不但完成了缺损处的修补,更是绘制了更为详细的地图。对比原来的地图,这份地图更为精准,细节也更为丰富,对于带兵打仗之人来说,这样一份军图,可以算得上无价之宝。只不过这是张世杰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 在刘威扬看来,张世杰更适合做一个辅佐官而不是主事官。如果有人给他下命令,他多半能够竭尽所能完成,并且把任务完成的出色。可若是让他自己独当一面自行决断,就有些强人所难。把这样一个人安排到三军主帅位置未必是好事,可是除了他之外,燕国眼下又拿不出更合适的人。 越到这种时候,刘威扬越怀念鱼世恩和邺锋寒。这两人若是不死,自己的处境就好多了。毕竟这十几年岁月里,自己的注意力也在朝堂而非行伍,论及用兵之道恐怕还未必能赶上面前老将。再说当日自己能够几次战胜神狸,靠的也是鱼世恩运筹帷幄。如今鱼世恩已死,自己身边便缺了条得力臂膀,又面临神狸这等强敌,这场仗确实不易打。 眼下摆在联军面前,最大的难题还是龙吼炮。凭借张世杰之能,守城本该不成问题。可是神狸人现在有龙吼巨炮,让战役变得不可琢磨,张世杰经验再怎么丰富,也没法对付之前从未在战场出现过的杀器。如今赶鸭子上架,张世杰就未免有些招架不住。 原本张世杰想要向墨门订购龙吼巨炮,大不了用炮对炮,自己一方又有居高临下优势,射程上应该占先手。可是随后从刘威扬这里得知,如今墨门发生变故,术者掌权之后闭门自守,不肯出售火炮。再说云中城产力有限,就算集中力量铸炮也铸不出几门,以炮对炮这条路注定走不通。现在就是得考虑怎么用现有的物资,对抗敌人的大炮。 望着地图,张世杰思忖许久才字斟句酌地说道:“自古以来守城必野战,如今敌人既有巨炮在手,就更是要野战争锋。虽然老臣还未想到如何克制龙吼炮,不过想来大致不过是和对付投石机的办法差不多。不让对方有机会把石炮架起来,就万事大吉。所以老臣以为,现在需要找到敌兵火炮所在,以精骑直取,将神狸所有的大炮摧毁才是。” 刘威扬点点头,他的想法和张世杰差不多。躲在墙后面挨炮轰肯定不是办法,哪怕架炮对轰都是下下之策,以骑兵骚扰不让对方大炮有机会发射,再找机会把神狸人的火炮全数摧毁,才是兵家手段。见张世杰也认同,刘威扬道:“老爱卿可有什么妙计,能助我军一战成功?” 张世杰道:“老臣才疏学浅,一时之间实在拿不出办法,请陛下给老臣一些时日,容老臣仔细推敲,再做道理。” 刘威扬虽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却也知道这等事急不得。只好点头道:“老爱卿也不必急于一时,此事总要万全才好。此番用兵不比以往,各国联军心气不一,表面上各国以我燕国为尊,私下里却是各怀鬼胎不知有何心思。这一阵我们不但要打给神狸看,更要打给身后那些友军看,若是打得不好,日后想让他们听话恐怕就难了。” “老臣明白。”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王景的声音:“陛下,有急报。” “进来!” 刘威扬面上不动声色,王景推门而入之后,朝刘威扬行礼道:“陛下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 “魏侯世子带领本国八百飞龙军私出边墙,前去追杀神狸游骑!” “有这等事?”刘威扬眉头一皱:“大军出发多久了?” “奴婢得报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速派人马,把这混账东西追回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抉择 在南曜诸国之中,魏国情形比较特殊。当年魏国先祖曾趁燕国疲敝之时起兵谋叛,并导致燕国神都军被取消军号。之后魏国叛乱被平,原魏国国土归其邻邦周国所有,整个魏国不复存在。直到数十年后,魏国王族后裔于天京哭秦廷,力陈自己这些王孙后裔的无辜。又有数十位魏国王室后裔为保卫大燕浴血边关战死沙场,兼魏地百姓民风剽悍盛产剑客,动辄以性命相搏。除了原本魏国王族外,其他人根本得不到原本百姓拥护,数十年间死于行刺的地方官长、郡守过百人,周国非但不能消化魏地,反倒是以魏地为患。两方共同作用下,只好将魏地复归于魏王族,但是降一级为侯,且兵马规模铠甲战具皆有严格定数,又在四周驻以大军为防范,深恐当年之乱复起。 到如今时过境迁,对于魏地的防范已经不像当初,可是魏国王号未复,各方面所受的限制依旧。是以此番出兵,魏侯不但派出了世子,也派出了最为精锐的飞龙军,显然是准备一战成功,以战功换回爵位。可是对于刘威扬来说,他在意的不是魏国能创造多少战功,而是魏国人的特点。魏人敢斗不畏死,但是缺乏部勒不知进退,能攻而不善守,能进而不能退。战场上做先锋,乃是难得精锐。可是一旦陷入苦战,坚持的时间还不如普通军队。 这样的部队是刘威扬手中一枚重要棋子,准备在大战时拿来破阵的。如果他们草率地出阵,再被神狸所算计,自己的处境就不妙。张世杰出去传令,刘威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忽然他站住身形,面色陡然一变,怒喝一声:“魏治大胆!” 魏治乃是当代魏侯名讳,也是这位世子的父亲。王景连忙跪倒在地:“奴婢有罪!” 刘威扬示意他起来:“这事与你无关。朕是说魏治大胆,居然用这等诡计!” “陛下,奴婢不明白。” “朕已然猜到了,飞龙军再怎么不堪,也是魏国经制官兵,懂得令行禁止。怎会如此糊涂,听信世子指挥无令出战?所谓飞龙军,不过是顶着飞龙军军号来得一队弱兵。那位世子乃是魏治的弃子,就是用他的一条命,来换回魏地王号!” 魏王世子出兵一事,王景心知肚明,如果没有他在中间协助,又怎么可能如此顺利地私自出兵?于魏国所出动的人马情况,他自然也一清二楚。没想到刘威扬未曾亲见,居然也能猜得一清二楚,对于这位皇帝的谋略见识,不免越发敬服。 不过此时他自然不能表示自己知道,只好问道:“陛下您的意思是?魏侯世子回不来了?”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几个时辰过去,便是神仙也难挽回。孤派兵寻人,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再说既然魏治要给孤演戏,孤也只好陪着他演。他用自己儿子一条命做筹码,孤就让这枚筹码失去作用!若是魏侯世子死在军前,日后魏侯自然会伏阙大哭,乃至传书各国,激起众人同仇敌忾之心。我若不给魏侯足够的交待,这些人也放我不过。不过我军若是把场面做足,让魏治狗贼无从发难,他又能奈我何?” 王景道:“陛下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可是魏侯世子乃是魏治亲骨肉,他也舍得?” “自古以来为了江山大业,骨肉相残兄弟相杀之事不计其数。何况魏治之子素来不为魏治所喜,若非碍着长幼有序,他早就另立世子了。这次借刀杀人,也是随了他的心意。至于那位世子本人,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应的是个送死差事,正一心高兴地去抢战功。等死到临头时,才会知道自己被骗了。” 王景苦笑道:“奴婢乃是阉人,实在不能明白这里面的关窍,还是陛下明见万里。” “这也不怪你,魏治这等奸计寻常人确实难以揣度。朕也是临时才能猜到。你且下去,让宸瑞整顿人马,随时准备好出城厮杀。魏侯世子不能白白丧命,我们总得打一场,对魏地有个交待。” 王景又问道:“那魏治那边,要不要奴婢安排人去……” “不必了。跳梁小丑不堪一击,且容他欢喜几日,等到神狸事了,朕再慢慢炮制于他。这几年间弹劾魏治的奏章算算也有百余份,单独一份或无足轻重。百多份一起拿出来,足够把他拿下圈禁,乃至除了他的魏国也是指顾间事!” “陛下英明!” 王景磕头而退,诚惶诚恐退出房间,待等转身时,眼神中的惶恐已经逐渐消失,转而代之的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凌厉。等到回了自己的住处时,那名使者依旧在等待,见王景的神色,使者微笑道:“看来大总管已经有了决断?” “一切就按着贪狼大人的吩咐就是。不过我有几句话要说明,第一,我儿必须登基。第二,我儿不做亡国之君。如果尔等出尔反尔,以为有神狸大军在手,就能驰骋天下无人可敌,我王景定会让你们明白什么叫死到临头!” “大总管放心,我们可不想和南曜作对。”来使微微一笑:“请记住,我们只是商人,买卖商品为本业,现在所作的一切,只为了让天下变得更有利于商贾,绝没有其他意思。南曜永远是南曜,神狸也永远是神狸,绝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愿如此,我这就该去安排人给那位倒霉的世子收尸了。” 城外,一片山谷之中,一场撕杀刚刚落下帷幕。大获全胜的魏军,在尸体上擦拭刀剑。还有人砍下神狸士兵的头,将首级高举在手仰天大笑。那位魏侯世子魏骠,也在这个行列之中。他的甲胄上满是血污是,神色间却充满兴奋。 这便是魏军,善攻坚,嗜杀戮,却不善于谋划。鲜血和死亡,能够让他们变得狂放且充满热情,却无法察觉危险的到来。山谷两侧的高崖之上,多狸与托娅迎风而立。望着山下兴奋的魏军,多狸厉声下令:“放箭!”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亲征 界牌关内,校场之上,魏骠的无头尸体放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箭杆。在他身旁,停放着随行飞龙军战士的尸体,密密麻麻占了小半个校场。所有尸体无一例外,都被人砍去了头颅。事实上如果不是魏骠那格外魁梧的身躯以及魏国王族特有纹饰的铠甲,想要找到他的尸体还真不是易事。 联军各路军主全都立于校场之上,望着眼前魏军尸体,人人面色阴沉。出师不利!两军未曾正式交战,联军中攻击性最强也最不怕死的魏军全军覆没,魏侯世子亦没于乱军之中,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个不小的打击。更为重要的一点,魏骠等人的死也标志着这场战争将会比想象得更加酷烈,大家的日子只怕都不会好过。 虽然燕国发出了召集令,但是南曜诸国实际上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距离天命家族统治南曜大陆,已经过去了几百个年头。天命汗哈桑克的凶名更接近于传说而非真实,在大多数人心里,所谓神狸的凶残野蛮就如同神话故事里的妖魔鬼怪一样遥不可及,反倒是燕国的暴虐强势近在咫尺。平心而论,对南曜诸国来说,刘威扬执掌的燕国和远在天边的神狸对比,或许燕国更混帐威胁性也更大。这次燕国召集诸国联军前来,各国基于国力对比以及上古盟约不得不来,但是心里未尝没有看笑话的心思。 哪怕是带兵军官也想着敷衍搪塞,在城墙后开弓放箭丢石头糊弄过去就好,沙场角逐野战争锋这种事还是交给燕军自己负责就好。可是如今魏骠战死飞龙军全军覆没,这个念头肯定要落空。刘威扬不管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为了给魏侯交待,都会命令全军出关野战,谁也别想偷懒。再说,不管魏人怎么混帐,终究都是南曜人,眼看着他们的死状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尤其是所有死者都被砍去头颅这点,即便是作为对手,也未免过分。 在南曜的战争中,向来都有规则可言。比如对贵人基本不杀,而是留下作为谈判筹码或是勒索赎金。对于战死者,也会尽量给予尊重,如非必要不会刻意去损坏尸体。不管是杀死魏侯世子还是砍死人脑袋,都已经超出两军正常交战的限度。通常而言,这种行为代表着双方关系势同水火不死不休,彼此都不会保留对方的俘虏,也不会对对手手下留情。联军里每一名成员落入神狸人手里,都是死路一条。哪怕是为了自己活下去,也得拿出全部本事舍命相斗。 原本志在敷衍的联军,被迫进入死斗,众人的心思都觉得沉重。校场上气氛压抑,倒是与眼前情形极为符合。 刘威扬面沉似水,朗声道:“魏世子无令出兵,以致兵败身死,足为众人之戒!今后若再有不遵军令,贪功冒进者,就先想想魏世子的下场!不过不管魏骠有何错处都是我南曜之人,更是我南曜联军之一,岂容胡虏杀戮?此仇不报,朕有何面目去见魏侯?朕在此发誓,此番必要扫灭神狸,以万千胡虏血肉祭奠魏骠在天之灵!如违此誓,天人共戮!” 他说话间抽出一支雕翎箭用力一折,将箭杆从中折断。三军长兵击地,口内齐声呼喝:“报仇!报仇!” 领兵军将心知肚明,这是刘威扬的帝王心术,尽自己所能把坏事变成好事。借着魏骠阵亡,激起三军同仇敌忾之心,不管未来如何,至少在眼下让三军的士气不降反升。随后只听刘威扬高声说道:“神狸兵马杀害魏骠等人,其所在距离边墙必然不远。全军即刻出征,为魏骠复仇,朕亦亲临战阵,与众卿共荣辱!” 此言一出,军将又是一惊。本以为刘威扬御驾亲征只是做个样子,自己坐镇界牌关总督全局,安排下面军将临阵交锋也就是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要跑到前线亲冒矢石乃至那龙吼巨炮去和神狸人拼命,不论其日常为人如何,单就这份胆量而言,南曜各国帝王中实无一人能与其相比。 皇帝亲临战场对于士兵而言,确实是一种巨大的激励。联军大队人马得知这个消息后,全都变得兴奋起来。原本众人心气不一各有心思,可是此时此刻却是都想着找到神狸予以迎头痛击。伴随着界牌关等几处关卡城门大开,浩浩荡荡的联军自城内杀出,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前方猛扑而去。 山谷之中,帐篷之内。 多狸听着部下的汇报,脸上不动声色。等到斥候离开后,神狸指着面前沙盘对托娅道:“一切如我等所料,南曜人马果然放弃了边墙出城野战。接下来,只要把这支人马吃掉,整个南曜就是我们囊中之物。若是能砍下刘威扬的首级,就更好不过。” 托娅也兴奋得满面通红,毕竟莫日根就是死在天水塞大战中。能杀掉刘威扬或是全灭南曜军,也算是给莫日根报仇。再说墨门的人就在联军之中,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次若是长生天保佑把墨门斩尽杀绝,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不过她还是保留了几分理性,望着沙盘问道:“联军兵马众多士气正旺,只怕不宜硬撼锋芒。再说墨门的人神出鬼没,往往攻我所不备,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大巫不可不察。” 多狸点头道:“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有龙吼巨炮在手,就是最大的王牌。不但可以让他们放弃边墙,更可以让他们必须在我们选择的战场交手。现如今联军这匹野马被我们套上了缰绳,往哪里走都是我们说了算,它的性子再野又有何用?你放心吧,这次肯定能打一个漂亮的胜仗给阿爸看。” 说到这里,多狸的眉头又微微皱起,问托娅道:“后面还是没有信鸽送来?” 托娅摇摇头,随后又安抚多狸:“大巫如今身体已复,草原又有一个万人队留守,更有十几位老巫师坐镇,纵然是杨烈带领墨门武者精锐偷袭,都足以应付一阵。不至于有什么意外。” 多狸道:“但愿如此。但是我还是不能放心,尤其前次的信使也没有回来,这未免太奇怪了。你再安排人回去看看,不管如何都务必回报。” “明白!” 第二百五十五章 祖陵惊变(上) 神狸祖陵,祭祀广场。那些负责日常祭祀的萨满巫师们身着兽皮长袍,口中低吟咒语,手中的法杖有节奏的敲击着地面,化作梵音萦绕。 广场尽头,石塔之上,哈梵正一步步地爬向位于顶端的庙宇。虽然哈梵修行的领域并非占卜,但是多年苦修亦有回报,作为当时神狸最强大的巫师之一,其灵觉敏锐远胜同侪,哪怕不能预测天机,但也隐然能触摸到天命的边缘。 这种触摸当然不是预测生死祸福那么强大,不过一如大灾降临前,鸟兽往往会反应反常,哈梵的修为也让他能感觉到某些不寻常。本来他法力恢复,神狸大军南下,怎么看也是顺风顺水大好光景。可不知怎得,哈梵只觉得自己心中不安一日强似一日,仿佛一场比白灾更为可怕的灾难正要从天而降。乃至他不得不迁居祖陵,借助神狸祖宗灵力来加强修为以图对抗这未知的危机。 与无数个日夜的祈祷一样,哈梵面对灵位,行跪拜大礼。随后闭目沉思,进入“空灵”境地。 事实上这方面向来是荼盈的强项,如果她还活着,肯定能告诉自己什么,也能让自己知道如何躲避,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靠猜测。可是斯人已逝,再考虑这些也是枉然,只能全靠猜测。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草原的模样。美丽的草原一望无际,阳光为草原镀上一层金黄。羊群与牧帐,一派祥和。 忽然,一道黑色的浊浪从空中倾泻而下,所到之处尽为废墟,眨眼之间这一片观想出的世界就被浊浪毁灭殆尽,哈梵的观想也被迫中断! 一连三日,每次观想都是这个结果,这显然不是什么吉兆。然则该来的总是会来,躲避亦无用处。自己既已恢复法力,就不惧外来侵扰,不管是斗法还是斗力,自己都奉陪到底! 广场上,巫师们的吟诵已经停止。所有神狸巫师庄严地抬起头。他们已经布置了最完善的法阵,准备迎战未知的对手。 大地在轻微的颤抖。 极北的尽头,出现了一线黑色的洪流。哈梵神色凝重地看着那支忽然出现的军队,耳边响起了几声尖锐的鹰唳。 荼狐! 哈梵一眼就认出,队伍最前方的指挥者,赫然是早已死去多时的荼狐!虽然他不知对方是如何出现,但是既然是修行巫术之人,倒也不至于被死人吓得魂飞魄散。他冷哼一声,黑木法杖猛一敲地,荡起一圈无形的涟漪。随后,哈梵有若洪钟的声音,响彻祖陵上空:“荼狐!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来啊!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巫师亦各守本位念动咒语,十数名草原大巫借助法阵之力沟通天地,又有祖宗灵力加持,法力较平日增强何止一倍?但见隐隐有气息直通天际,泼墨于天幕之上。天空缓缓暗淡下来,当空皓日渐渐被乌灰色的云彩遮掩,再也透不出一丝亮光。 与此同时,祖陵周遭的营帐之内,无论老少,皆佩刀上马,很快便连成一支轻骑队伍,挡在祖陵广场之外。作为神狸的守陵军,捍卫祖陵便是他们的使命所在,纵然明知不敌亦无反悔余地。靠着祖宗之力加持,加上神狸巫术神通,这些守陵军身上都泛起层层金光护身,望之如同天兵天将。只要不离开祖陵所在,他们就能得到灵力加持,战力远胜常人。 然则,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少。所有的守陵军加起来只有千人,而他们的对手却接近万数。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对手不是活人,而是所谓的“不死人”。 刀劈、箭射!守陵军暂时找不到有效的杀敌手段,哪怕每次攻击都能命中,可是敌人却似乎不受影响。即便偶尔斩翻一人,自己也往往要付出代价。若是同等兵力下,靠着祖陵神力,他们并不怕不死军。可是现在兵力对比悬殊,照这样打下去,他们注定有死无活。 哈梵咬牙道:“亵渎死者,搅扰亡灵的邪术?好啊,我就让你看看,谁才是这草原第一术者!” 哈梵再度以法杖敲击地面,一声大喝“天佑神狸!”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祭祀广场上无数如同石柱般一动不动的巫师们突然高喝道:“天佑神狸!” 瞬间,白色的虹光笼罩了每一名巫师的面庞。那些老泪纵横的巫师们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的无定城,每个人,都死而无憾。 在头顶翻涌的乌云陡然静止,风停,万籁俱寂。 所有人耳旁,突然炸起一阵巨响,有如万千惊雷奔走于天地,势不可挡。土地忽然错落升起,上下错开数十丈有余,形成的鸿沟长近百丈,深不可测。守陵军与不死军纷纷跌落入鸿沟之内! 大地震术! 自十八年前无定原变乱之后,大地震术再现人间! 其一击之威原本不至于杀伤太过,可是神狸祖陵,三面环山,唯一的正面入口,却在地震术下崩裂出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不死军后方,贪狼冷冷一笑:“地震术么?倒是当机立断,不过我既然敢来,又岂会怕你这点手段?哈梵,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绝招,又能给我什么惊喜?” 说话间贪狼飞身而出冲向前方,口内轻声念诵咒文,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反击。但见那些跌落于裂缝里的不死军,开始努力向上攀爬。虽然他们中一部分肢体残缺无处借力的,怎么爬都爬不上去,便开始给其他不死军充当垫脚石,供其他不死军爬行。 与活人不同,这些不死怪物没有痛觉,也不觉得疲劳。关节对他们而言也失去了意义所在,不管骨头折断或是脱臼,都能正常行动。对不死军来说,只要肢体存在就可以行动,因此这种正常人眼里难以逾越的天堑,在不死军眼里无非是一道不易通过的壕沟罢了。 哈梵无力的跪倒在地上,心有不甘。自己耗费法力施展的大地震术,为何是这等结果?难道巫术真的对付不了这些怪物?难道这场灾难,真的抵挡不住? 第二百五十六章 祖陵惊变(中) 方才的地震中,一部分守陵军也落入裂缝之中。即便他们在祖陵内远胜常人,可是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何况陷入不死军包围之中,自然爬不上来。剩下的守陵军大约还有六成,这时已经全数冲了上去,守在裂缝边缘,以长矛或是铁棒,猛烈敲击那些爬上来的不死军,还有人朝着这些怪物丢石头或是圆木。 虽然大家不知道怎么杀死不死军,但终究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把怪物当成野兽防范,让对方不能爬上来的办法总是有的。只是攻守之间兵力悬殊,兼且草原人能攻不善守,且裂缝也不是什么险要地势,此时守御起来更为艰难。不死军爬上来的越来越多,一旦有几名不死军聚拢,他们的冲击力就大大增强,守陵军防线上的缺口逐渐增多。 守不住了! 几名尚存的年轻巫师冲上来扶住哈梵:“大巫,离开这里!快!” 哈梵摇头:“能跑到哪里去?有死而已。” 几名年轻的巫师跪下道:“多狸大巫征战在外,草原的民心都系于大巫一身,请您保重!” 哈梵愣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咬紧牙关,一抹嘴角的鲜血,在两名巫师的搀扶下,走下长长的石阶。因为方才的法术,此刻的广场上能站稳脚跟的巫师顶多只有半数,此刻他们都高举手中的法杖,对着不死军冲来的方向,各自身前,有光芒微闪。 这种抵抗并非垂死挣扎,而是众人依托法阵之力,施展不同类型的巫术,向不死军身上倾泻法术光芒,借以试探对方的底线所在。火、风、雷……不同类型的法术放出去,并且观察效果。哪怕这种试探的结果无法传出,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这种从未见过的怪物迟早会成为神狸的心腹大患,身为巫师,有义务试探出哪一种力量是他们的克星,这也是千百年来巫术传承的原因所在。 哈梵抬头望了一眼尸横遍野的祭祀广场,而远处的那些守陵士兵已经溃不成军,已经有不死军开始向着祖陵发起进攻。哈梵再度动摇了起来,握紧双拳,此时在混乱的战场末端,传来了一声大喝:“哈梵,神狸人素来崇尚勇士,你身为大巫难道要不战而逃?” 登时,护卫着哈梵的巫师们各个脸色煞白,若只是没有心智的不死军,掩护哈梵平安逃脱不是难事,但若是有高人盯住哈梵,就另当别论了! 一名老巫师当即对哈梵提议:“大巫!快施展幻形术改变容貌。” “那样一来,我岂不是成了笑柄?”哈梵沙哑怒道,“既然他要杀我而后快,我就和他见个高低!” 哈梵一把推开搀扶着他的两名巫师,不顾劝阻,再度举起法杖,强行催动巫术。 “大巫!” 见劝阻不得,那些护卫着哈梵的巫师同样停下脚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哈梵四周果断地席地而坐,为哈梵护法。大地震术既然不能用,便只能改弦更张。哈梵强运巫术催动法能,空中乌云四合隐隐有雷声传来。 大闪电术! 这是神狸巫术中另一种重视攻击力的术法,以威能论,闪电术不如地震术。不过这是建立在综合计算的前提下,毕竟地震术波及范围远杀伤大,闪电术则只能对个别人起作用,在这种乱战场面自然不是优先选择。可是反过来说,如果单独对一人为目标,以杀死某个人为目的,则闪电术远比大地震术好用。 哈梵已经想到,既然对方能说话,就肯定不是活死人。自己以巫术感知生体所在,再以闪电劈下,就能结果其性命。虽然不懂得不死军催动原理,但天下法术都有其规律可寻,总体上看,只要杀掉主事之人,再强悍的阵法也不攻自破。今日生死的关键,或许就在这一击。只要杀掉来人,这场灾祸或许就结束了…… “哈梵,你的力量是向我借的,还想跟我打?” 怒喝声再起,变化再生!空中云气消散雷声停止,哈梵摔倒在地口吐鲜血,聚集起来的巫术能量瞬间消散。巫术反噬之力让他痛不欲生,身上酸软无力再也聚不起半点法力! 其他巫师见势不好,彼此对视一眼,一名巫师念动咒文,面前陡然出现一道火墙。其他人架起哈梵转身就走,留下这名巫师维持火墙阻敌。可是片刻之后,火墙左右一分,一道黑影越墙而入。不容这名巫师再行反击已经抢先发难,抬手扼住巫师咽喉微一用力,便将这名巫师扼杀。 闯入者自然是贪狼,他的鼻子微微抽动,随后冷笑两声:“走?你能走到哪里去?”鼻子抽动几下,随后便向着前方疾追而去。 此时的不死军已然冲过裂缝席卷了整个祖陵,拼死抵抗的巫师与守陵军纷纷被杀,整个祖陵化作一片修罗屠场。哪怕是当年燕国三破神狸时,也不曾攻入祖陵所在,神狸人也认为这里是绝对安全之地,没想到今日未能逃脱覆灭下场。 在祖陵后山的地下,有一条堆砌着整齐石砖的地道,可供四五人并肩而行。随着为首巫师默念咒语,火把一一亮起,指向前方。 哈梵被几名巫师护送着,缓慢步行在曲折深邃的地道之中。过了片刻,后方再度追上一名巫师,轻声道:“暗门处的法阵仍然没有动静,入口应当没有被发现。” 搀扶着哈梵的巫师点了点头,哈梵却摇头道:“不可能的!这处密道坚持不了多久,追兵很快就会来。你们听我说,神狸本是天命家族的守陵人末裔,守陵巫师的血脉,不能断在我的手里!十八年前无定城之战,已然让巫师死伤惨重,如今若是让所有巫师法脉断绝,我就是神狸的罪人。所以你们必须活下去,日后辅佐多狸,重现天命!比起我的死活,法脉传承重要得多。何况如何战胜这些怪物,还要靠你们找到办法。快走!别再顾着我!” 几名巫师当即想要反驳,可哈梵的眼神,却不容反驳。地道中,再没人说话,脚步声中,他们终于来到了出口处。 石门缓缓打开,微光透过门缝投射进来。他们松了一口气,几个巫师上去,奋力将石门推开,转身刚要请哈梵出去,忽然一个硕大的黑影,将石门处的光线都遮住。 背光的身影,无法看清楚面貌,但那恐怖的声线,却第一时间让众人知道了来者的身份:“哈梵大巫,别来无恙?” 第二百五十七章 祖陵惊变(下) “木恩?” 望着眼前的男子,哈梵说出了来人的名字。虽然其体貌特征与木恩并不相同,但是哈梵作为大巫,看人并不单纯取决于皮相。隐藏于相貌五官之下的东西,才更让他注意。加上贪狼如今不需要隐藏行迹,是以很容易就被哈梵看破真身。 贪狼也不否认,点头道:“没错。哈梵大巫,你大概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见到贪狼的一刻,哈梵已然想明白很多事。比如那不知其所来的神药,不死魔军的出现,以及自己突然失去力量的原因,这下都找到了答案。显然木恩之前来神狸贸易,就是为了探勘地形。借着商队往来的便利,他已经把草原地势了解得一清二楚,不但能找到祖陵所在,还能突出奇兵打自己一个冷不防。至于自己的法力消失,显然也和那神药离不开关系。 毕竟是草原上的一代枭雄,到了这一步哈梵心知绝无侥幸,反倒是格外坦然。“那所谓的神药,想必就是你做得手脚。如果没有那药,你想找到我也没那么容易!” “大巫好见识。事实上所谓的神药都是欺人之谈,天下万事万物有得有失有借有还,乃是不可更易之理。力量不会凭空而生,也不会凭空而灭。如果吃一朵奇花就能让一个失去法力的大巫恢复如初,这巫法也未免太不值钱。事实上你所用的每一分法力,都是向我借的。只要我切断彼此之间的联系,你就会像现在一样,什么法术都施展不出。而你借我的力用法,便瞒不过我的灵识,你每用一种法术,我便学会一种法术。神狸巫术秘不示人,想要学大巫的神通更是痴人说梦,我如果不用这个办法,又怎能学会你们草原神通?” 哈梵原本纳闷贪狼为何要给自己那伪造的神药,此时终于恍然。自己自从恢复神通后,每一次施展法术,每一次观想,都是在借用贪狼之力,对方也就可以借机侵入自己的脑海。不但其可以借机偷学草原巫术,更是能窥伺部落机密,想来神狸调兵遣将统筹安排,已然尽为其所知。 以一人之力同时承受两人的思维,哪怕是以哈梵之能,想想也觉得颇为艰难。哪怕贪狼天生异禀,做到这一切也绝不会轻松。由此可见,其为了今日之局,早以筹划良久,更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能收获这个结果也不奇怪。但是眼下的神狸,显然不值得对方费这么大力气,他想要的显然更多。好在贪狼只能分享自己动用法术时的想法,只要自己不动用法力他也没办法窥伺。自己虽然不知道他有这等神通,但是始终也觉得这神药作用太过迅速,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是以某些时候故意不动用法力做事,当时看上去是小心过度,现在看来则是高瞻远瞩。 贪狼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哈梵:“哈梵大巫,你自以为雄才大略算无遗策,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吧?神狸与南曜厮杀,最后白白便宜了我,不知你作何想法?” “白日做梦!”哈梵冷冷一笑:“你既没有天命汗的手段,更没有天命汗的气魄,只靠这些阴谋诡计,外加些不生不死的怪物,就妄想吞下南曜,简直可笑!” “死到临头还嘴硬?”贪狼将手放在哈梵的头顶:“不知草原大巫练成的不死军,又会是何等模样。等到你女儿在阵前看到你时,又是否下的了杀手?” 哈梵神情冷漠不为所动:“祭炼一个大巫?有这种想法的人要么是狂徒,要么是白痴,要么就是两者杂糅。你大概就是第三种。如果不怕死的话,你大可试试看。我等着你!” 贪狼的脸色一变,身上杀气暴涨!手指缓缓用力,哈梵的脸上却并未露出痛苦表情,反倒是笑容更盛。他脑海里自言自语,诉说着自己对女儿的遗言。“数百年前,有一位奉承天命而生的男人,名叫哈桑克。传说在他降生的时刻,天空中命星闪耀,可夺月光。” “天命之子,命中注定,将会给世间带去全新的秩序……” “十八年前,天命之子再度降临人世,却不是在我天命草原之上,而是燕国的皇子,是荼盈与燕皇苟合的孽障……” “天命之子,不仅仅意味着一个新的王朝,而是一个新的时代……那里,必须要有神狸部族的一席之地,否则,我宁愿让天命陨落于世,也不能让神狸部族淹没在洪流之中,所以,我不惜牺牲一切,推翻荼狐暴政,突袭无定城……” “但现在……” 哈梵在濒死之时,于天机的领悟反倒是远胜以往。此刻的他看见了那风起云涌的未来,更看见了九霄之外那颗闪烁的命星。 哈梵勾起一抹微笑。 “女儿,草原上的茫茫苍生,就交给你了。你要成为真正的天命……” “我的女儿,我会在天上,看着你……” 哈梵的思绪到此为止,贪狼最终还是放弃了把这位大巫祭炼成不死军的打算。正如哈梵所说,能成为大巫者,必然拥有某些远胜常人的手段。自己的不死军还没达到如臂使指的地步,如果在指挥时被这该死的大巫反噬,后果也不易承受。在最后关头,他还是选择了稳妥为上,直接捏碎了哈梵的头骨。 由于在最后关头切断了哈梵与自己的法力连接,贪狼也无法确定哈梵在密道里做了什么。虽然哈梵那时已经失去法力,加上时间紧急,按说不至于做出什么威胁自己的举动。可是这位枭雄实在太过了得,贪狼不敢等闲视之。思忖片刻之后,还是决定摧毁祖陵,什么都不要留下。 这一天,神狸祖陵毁灭;这一天一手缔造出天命乱局的大巫哈梵,陨落于此;这一天,那些仅剩的神狸巫师血脉,都清晰的看见了天空中有一颗闪烁异常的明星,一闪即逝。 第二百五十八章 牢笼(一) 山谷之内,一场战斗刚刚结束。地上横躺竖卧,尽是神狸士兵的尸体,战旗从中折断,旗面上的野兽图腾已被自家信徒的鲜血所浸染看不出本来模样。作为胜利一方的墨门武者,则抓紧时间打扫战场,从死尸身上搜寻一切可以当作补给的战利品,几位队长则聚在杨烈身边小声议论着。 刘威扬率军出征,墨门武者也不能落后。不过墨门武者向来是以轻骑游击为主,轻易不参与正面交锋。调查敌人动向,为大军指引目标,破坏神狸补给都是墨门拿手好戏。现在则又多了一条,寻找龙吼巨炮所在并予以消灭。 大家都知道,借魏治之死发动全面进攻,只是一个提振士气的由头。刘威扬出征的真正目的,则是以野战方式,让神狸的龙吼巨炮不能正常发射,再寻机将其摧毁。这种战术极为冒险,刘威扬这样做就是拿自己当诱饵,时刻要冒着生命危险,即便是从破坏龙吼巨炮的角度出发,这种战术也不算特别安全。 毕竟龙吼炮不单纯是攻城兵器,对于士兵一样可以起作用。如果其干脆在野战中使用,对于联军士兵必然可以造成巨大杀伤。刘威扬从帝王角度出发,为了战争胜利这个结果,填上千万人性命也在所不惜。于杨烈来说,显然不可能接受用这种方式获得胜利。是以这段时间,墨门武者异常活跃,乃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查清龙吼巨炮的所在,准备抢在联军之前,把这些大炮摧毁。 这样的行动自然会带来伤亡,这几日的侦察以及奇袭作战中,墨门二十四小队武者或多或少都有折损。只不过这些武者自从入队,就已然将生死至于度外,并没有因此责怪或是埋怨矩子,反倒是越发勇敢,让神狸也吃了不少苦头。有杨烈、祝天雷两人亲自坐镇的这支分队,更是成了神狸人的梦魇。 这支分队的人马不算多,可是光队长就有六个,余下的队员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哪怕是面对几倍的敌人也能轻易将其杀个片甲不留。眼下这支被消灭的人马,就是这么伙倒霉蛋。自恃兵强马壮,没把伏击者放在眼里,结果杨烈一剑出鞘,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作为神狸的老冤家,墨门对于神狸各部落人马也很是熟悉,从战旗以及敌人身上服饰判断出,被自己消灭的正是神狸本部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熊卫。而且这支人马在熊卫中,也属于上上之选,是头人的心腹亲兵,精锐中的精锐。 这样的部队通常是护卫在自家首领身边须臾不离,再不就是遇到难啃的骨头时,放出去一锤定音,把他们安排到后方从事运输工作,本身就透着蹊跷。而从车上缴获的物资,更让这些武者变得兴奋。 高三郎道:“他们直到死的时候都想把物资焚毁,可见这些东西对他们的重要。可是我们检查过了,这些物资里并没有多少能用的。只是些废旧铁料,再就是破损的木轮,对神狸来说基本相当于破烂。他们让熊卫去运破烂,这是什么意思?我看啊,这回老天保佑,正主让我们逮着了!这些东西,肯定和龙吼炮有关系。” 祝天雷也赞同其看法:“我也觉得差不多,这些木轮应该就是龙吼炮车所用。那些炮太过笨重,所以木轮很容易损坏。至于这些铁料,应该就是火炮的零件。运回去准备拿去更换,所以才要熊卫精锐押运。” 杨烈看着这些战利品一言不发,邵华问道:“师尊是否认为这里面有蹊跷?” 杨烈点头:“我总觉得,我们找到这些东西太容易了,就像是有人故意把线索摆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去找到龙吼炮一样。而且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行动,神狸人理应更加小心才对。就算大炮需要更换零件,也该用更稳妥的方法,不至于这么冒险。何况你们想想看,这段时间我们并没有听到炮响,零件又是何时损坏?为何非要选这种时候更换不可?” 祝天雷等人面面相觑,也觉得杨烈所言有道理,高三郎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先退回去再说,,免得中了神狸人的奸计。” 杨烈却摇头一笑:“就算是陷阱,也吓不住我们。这些年龙潭虎穴都闯过来了,区区一个陷阱能奈我何?这位神狸的小姑娘很聪明,知道我们的目标在龙吼炮,便以龙吼炮为饵,要引我们入彀。这个陷阱肯定会和龙吼炮有关,我们去看看,说不定也能找到什么线索。你们且回去,我去那边看一看,或许能查到些什么也未可知。” 祝天雷等人摇头道:“师尊这段时间接连交战已然疲惫非常,怎能还让您以身犯险?纵然要去,理应由弟子等人效力。” “神狸人的陷阱不是好玩的,你们几个谁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邵华为人持重,斟酌片刻道:“我看不如这样,要去就一起去,彼此之间互有照应。万一遇到什么凶险,也便于脱身。想来就算神狸人全力以赴,也留不住我们这么多人。” “以我军现在的力量,除非放弃前线拿出全部兵力对付墨门,否则不可能留住那些队长,更不可能留住那位天下第一剑客。” 神狸军帐内,多狸望着面前地图,冷声说道。她最近两日总觉得心绪不宁,似乎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尤其在目睹那枚流星之后,就越发感觉情况不妙。可是以她的本事,也算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待信使回归。再说眼下大敌当前,她也不能因私废公,因此只能集中力量,把心思放到眼前的战事上。 托娅虽然也修术法,可毕竟是以武艺为主,对于天机的感应极为微弱并没有什么感受,如今更是一心想着杀了杨烈为莫日根报仇。因此听到多狸这般说,心里焦急起来:“若是留不住他们,我们不是白费力气?” “急什么,留不住又不是杀不了!留不住就让他走,但是要让他按着我们画的路线走,让他们自己走入鬼门关!”多狸用手在草图上轻轻一划,语气中充满杀意。 第二百五十九章 牢笼(二) 多狸不再看草图,抬头看向帐外:“这些年来,神狸人心中始终有两个执念。第一,燕国的天京可望而不可及,神狸人永远攻不破燕国的坚城厚壁再也不能入主南曜;第二,墨门冬至不可战胜,当今矩子杨烈天下无敌。我这次带兵出征,就是要把这两个执念打破。天水塞已经被我们攻破,证明燕国所谓的坚城厚壁不过如此。这次我要斩下杨烈的首级,让人们知道,不管是谁,只要敢和神狸为敌,都注定死路一条!” 托娅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杨烈横空出世,当着自己和多狸的面把杨陌带走的情景,心头颇为沉重:“大巫,杨烈修为纵横天下少有人敌,乃至连屠龙之阵都留不住他,就可知其有多可怕。此番我们设下的陷阱若是能全歼那些队长,就可以算作完胜,至于杨烈就不必苛求。反正他一个人也闹不出什么花样,只要那些羽翼死光,他就没那么可怕。” 多狸微微一笑:“托娅,你是在担心我留不住杨烈,先给我说几句好话解忧。这份心意我领了,但是这次你真的想错了。那些队长固然要死,杨烈也不能留。他不管有多厉害,这次都难逃公道。这并非是狂妄,而是自信。南曜人喜欢谈兵法,我们喜欢从狩猎和战阵里找经验。彼此之间互相看不起,南曜人认为我们是有勇无谋,我们认为南曜人纸上谈兵。实际上这两种想法都是错的,打仗若是只知道兵法固然打不赢,可是若从来不读兵书迟早会输。我们过去每次和墨门交手都吃亏,便在于不信兵法。南曜人的兵法说过,一定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句话是没错的。我们过去只知己不知彼,如今么情况则正好颠倒过来。我们对墨门的人很了解,墨门对我们的了解还停留在过去,他们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多狸说到这里,指了指案几上一摞厚厚的卷宗:“这里有墨门二十四队长外加矩子杨烈的资料,即便不是尽善尽美,也至少可以从中得到他们八成以上的消息。相反,杨烈又对我们了解多少?无非靠着一人一剑天下无敌,不管遇到何等对手都一路杀过去罢了。若是在擂台上,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在战场上,这种人何以不死?这次不但他要死,刘威扬也逃不掉!不管是矩子还是燕皇,这次都休想逃走!” 托娅有些担心:“大巫真的相信那木恩?他破了血咒,必然存心不良,我们再信他未免太过不智。王景位高权重乃是燕皇心腹,又岂会真为我们所用?” 多狸摇头道:“你的想法没错,只不过有些幼稚。天下人除了敌人和朋友之外,还有一种非友非敌的合作者。大家互相提防甚至互相陷害都有可能,但是在利益面前,也可以放下一切成见合作。与这种人打交道,不需要考虑他的心思,只要知道他目的所在就够了。木恩绝非善类,可是他送给我们的龙吼炮不是假的。这么多大炮送给我们,自然有所求。其用心自然是借我们的手攻下燕国,乃至摧毁南曜。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我暂时想不出。但不管如何,这个目的达到之前,他不大可能和我们翻脸,其所说之事也多半为真。既说王景为内应,想必不会有诈。此事关键也不在于王景,在于我们。只要饵料给的足够,就不怕猎物不上钩。哪怕王景不为所用,刘威扬也肯定会上当。” 眼看多狸一副胸有成竹模样,托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心中却总觉得不稳当。木恩所谋为何,自己一无所知,偏又势力庞大甚至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这等人若是作为盟友自然是无可挑剔,可若是有朝一日,神狸与木恩成为对手,又知道对方有多少底牌? 比起放在明面的南曜,托娅总觉得这个藏在暗中的木恩更为可怕,需要特别提防。可是她也知道,对于整个神狸来说,南曜广袤的土地海量的人口乃至粮草、财宝才是真正有吸引力的目标。木恩不管有多可怕,表面上看就是个大商人,跟他开战没有多少油水,也引不起多少部落的兴趣。哪怕是多狸,也不能逆众人心意强行为之,如今的一切安排说到底无非顺势而为。当务之急还是得打胜仗,至于赢了之后是否就天下太平,暂时顾不上也不必去想,一切只能见步行步。 界牌关外,烽烟处处。南曜联军与神狸大军之间,已经交锋数十次。本以为遭遇白灾的神狸,即便得到龙吼巨炮帮助破了天水,也不过是困兽之斗垂死一击,纵然势头猛烈也难持久。可是等到彼此真的交手,才发现和自己的想法出入甚远。面前的神狸大军不但装备精良,而且精神饱满体力充沛,根本看不出半点疲弱饥寒之态。仿佛之前那场白灾对他们根本没造成影响,直到此时众将才不得不承认,刘威扬此番召集南曜各国组成联军确有必要。面前的神狸已经不能再以过去的蛮荒野人视之,他们绝对有资格称为南曜的劲敌。 与之相对,反倒是南曜这边联军的情形不容乐观。名义上各军都是本国精锐战力过人,可是等到打起来,才发现往往不是那么回事。如果没有三倍以上的兵力,基本就不可能取得战场胜利。而且临阵的时候,各军之间配合并不好,对于军令鼓号的执行也多有怠惰。这怎么看也不是精锐之师应有模样,到这一步,这些所谓的精锐,也没法再糊弄下去。大家都和魏地飞龙军一样,是顶着精锐名号的寻常兵卒。本以为是敷衍刘威扬,大家躲在城墙后守城就好,可是现在被强行拉上战阵,骗人就变成了骗自己。 大小战阵几十战打下来,就像是之前天水塞之战的重演,不同的是这次南曜并未取得任何先手,双方形成了僵持。 第二百六十章 牢笼(三) 刘威扬的御顶黄罗帐内,汇聚着来自前线的战报,厉兵秣马十八年,本以为已经可以为爱人报仇的皇帝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锋利。先是无定军覆灭,随后是邺锋寒自尽。虽然耿中宵亦号称能将,可是神策军在他手中并未能发挥出利刃的特质,反倒是像钝刀斩肉,总是看不到成效。固然王佑、王景都向刘威扬解释过,现在这种小规模接触战不是神策军所长,可是这个结果并不能让刘威扬满意。 “之前天水塞大战中,已经发现重甲铁骑不利于这等战事,就该及时改过,而不是一条路跑到黑,把这种小战阵都推给无定军和墨门。看来是朕的失策,对神策军恩养过厚,让他们变得骄纵了。” 御帐内,与他共商军情的并非张世杰或是其他联军军将,而是一脸不知所谓的杨陌。他本来跟着墨门小队四处游击,以最擅长的方式袭杀神狸斥候,与敌人进行小队绞杀。不知为何,刘威扬突然派人相请,非要他到身边护驾。虽然墨门和燕国为平等关系互不统属,但毕竟眼下的军资开销都是燕国负担,一部分合理的要求总是要满足。派人护卫之事不算出格,墨门也没法拒绝。加上杨烈不在眼前,就由临时的队长决定,让杨陌接下这差事。 杨陌以为护卫必有多人,却没想到只有自己一个,更没想到刘威扬会和自己商议军情。虽然两人之间一见投缘而且彼此都觉得亲近,可是不论自己的年龄、资历、身份,都不该参与到这等军国大事之中。一时间不知该开口才好,还是该装作没听见。 刘威扬看出他心中疑虑,微笑道:“无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尽管说自己的想法,不犯什么忌讳。再说之前在天水塞你和神狸打过交道,也见过神策军的手段,墨门更是神狸的老对手,你说的话必然是有的放矢。比起那些军将,朕更愿意相信你!” 杨陌终究是少年心性,听刘威扬如此说,也就不再推辞,点头道:“要我看神策军确实是被养废了。他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只想着立功成名攻城破寨,而不是保卫南曜抵抗神狸。两者之间虽然看上去是一回事,实际并非如此。我和神策军的人接触过,整个军队里就没人愿意去当夫子,也没人愿意去做辅兵,更有甚者,我接触的每个军将都只想着如何进攻,而没想过如何守城。爹教过我,神狸善骑射,兵马来去如风,对付他们固然要沙场决战,也少不了守城守寨。毕竟百姓都在城里,不守城老百姓由谁保护?不保护百姓,要我们作什么?可是神策军心中只有为陛下立功,没人愿意承担保护百姓或是运输粮草等等不能立功的工作,这样的军伍首先就不合格。” 刘威扬边听边点头,语气里也有些唏嘘:“这些话从来没人在朕的面前提起,你还是第一个。好!继续说下去。” “其次,就是他们的战法有问题。钢人铁马集中冲锋,这种战法用在决战之时并无不妥,可是一支军队只会一种战法就大有问题了。从一开始神策军就把自己当成一锤定音的精锐,之所以练习这种战法,也是因为这样的打法最容易立功,也最能出风头。自始至终,他们都认为自己只需要向陛下有交待就够了,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身边没有得力的辅弼,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时候,仗该怎么打。” 杨陌这番话说得极不客气,近年来已经很少有人这么和刘威扬说话。而且随着他脾气日渐暴躁,一般人即便这么说,也不会得什么诤臣评语,相反更有可能首领不保。只有杨陌是例外,刘威扬听了他这番话之后非但不恼,反倒是频频点头。 “这确实是朕的不是。朕给神策军太多军资,他们自然担心拿不到功劳无法交代。从军主到士卒都只想着对朕交待,没人想过对战事交待。过去有无定军为他们帮手,这些问题还看不出来。如今这些联军兵马不足为辅,他们也就现了原形。不知从现在开始弥补,是否还来得及。” 杨陌摇头道:“这我可就不敢说了,这等大事向来是我爹做决断,我只能去前线打打仗,这等问题我怎么回答得出?” 刘威扬一笑:“看来是朕问错了。来,你来和朕说说看,在云中城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陛下,军务繁忙……” “再忙也要有喘息之机,再说现在不过是两军前锋接触,打不出什么结果。这些战报不必理会,比起这些废话,朕更想知道你的事。” 望着刘威扬的眼神,杨陌发w w w . txt 80. c o m 现自己根本没法拒绝,只好按着对方吩咐坐到刘威扬身边小心讲述。两人说了不知多久的话,忽然外面传来王景的声音:“陛下,三殿下那边有紧急军情,需要报与陛下知晓。” 刘威扬眉头一皱,笑容尽去满面怒容,勃然道:“谁让你来的?朕说过,没有朕的旨意,这几个时辰任何人不得打扰,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息怒,实在是军情……” “朕没问你这些!滚下去!等到晚饭时再来回报!” 碰了一个钉子的王景,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退到御帐附近等候,直到天黑时,看着杨陌离开,他脸上才露出一丝冷笑,随后转身去喊王佑。 王佑这时早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若非顾及刘威扬严旨,怕是直接要闯过去了。等到王景前来,他连忙上前道:“怎么这么久?” “陛下忙着和墨门的杨少侠闲谈,没有时间见殿下。幸亏奴婢替您兜着,否则这会只怕已经要降罪于殿下了!” 王佑一愣:“杨陌?陛下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您就别问了,方才陛下是不急,现在可是急的厉害。您还是赶快过去搭话,去晚了非挨骂不可!” 第二百六十一章 牢笼(四) 不知为何,王佑总感觉自己和刘威扬这位父皇之间并不亲近。虽然刘威扬对自己态度始终友善,恢复自己三殿下身份之后,也给了符合自己身份的待遇,可是他就是和刘威扬亲近不起来。自始至终都是敬畏远大于亲近,望着刘威扬就感觉是看着一位伟大的帝王而不是个父亲。乃至于在自己成为三殿下之后,这种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是越来越强烈。就像是现在,明明御帐内只有父子两人,刘威扬的态度也并未像王景说得那般严肃,可他还是感觉两人之间远隔千里,说话也谨小慎微,反不如和王景相处来得亲切。说话之时,也是毕恭毕敬,和做枭卫统领并没什么区别。 “儿臣带领部下与神狸斥候交锋之后,从他们嘴里问出了那支输送队的消息,儿臣便顺势摸了上去。但是那支输送队护卫众多戒备森严,枭卫寡不敌众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事后调查车辙,从辙痕深度判断,这支输送队所运输的货物分量格外沉重。从车队规模、车轴情况以及扬尘情形判断,车上装的绝非粮草或是刀枪、铠甲!” “因此你断定,车上承载的乃是大炮?”刘威扬微微一笑:“瑞儿,你不觉得这个判断太过武断么?” 明明刘威扬所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并无怒意,反倒是有几分戏谑的意思,可是王佑依旧觉得心头巨震,仿佛犯了什么大错随时都会受到惩罚,乃至额头上也因此沁出一层汗珠,连忙解释道:“儿臣当然不敢就拿这么点线索就妄言胡虏运送的是大炮。实在是那支队伍太过诡异,其戒备之严密兵力之多,已经超出一支运输队的必要。更有甚者,队伍中甚至还有几名巫师坐镇。而且他们输送物资的目的地,乃是落魂岭。” “落魂岭?”刘威扬的声音也为之一变。落魂岭乃是距离此地数十里的一座山峰,其地势既高且险,但属于孤峰独立没有山体掩护,只有些许丘陵为藩屏,于兵家而言,这样的山峰属于死地,并没有多少战略价值。哪怕山势再险,再如何易守难攻,只要把山峰团团包围断绝汲水之道,山上有再多兵马也是死路一条。正因为这个原因,联军从未把落魂岭纳入攻击目标,也不认为神狸会扎兵于此自寻死路。 可是如今听王佑这般说,刘威扬反倒动了心思。事出反常必为妖,神狸固然是一群有勇无谋的蛮徒,可是能带领神狸大军一路反击至此的,绝不会是无能之辈。况且如今多了龙吼大炮这个变数,情况就更为特殊。那座孤峰扎兵无用,如果变成炮台就很难说了。 他连忙取来地图在案几上展开,又把王佑叫来一起揣度。王佑道:“若是神狸以落魂岭为炮台,沿落魂岭两翼布阵与我军进行决战,我军的中军就暴露于炮口之下。为防炮击,只能把兵马分散在两翼攻打神狸兵马。” 刘威扬摇头道:“仗不是这么打的。神狸如果在山头从容布置,大炮必然可以四周轰打,两翼也不见得安全。更为可虑的乃是我们这是联军而不是自家兵马,周、齐、楚等军皆不曾见过大炮。只要听到炮响就要吓破胆,更别说让他们顶着炮弹冲锋。想想神狸人第一次见到龙吼大炮时是何等狼狈,就知道我们的兵马到时候是什么样子。那时候不过是一炮,就让神狸大军狼奔豕突,联军兵马尚不如神狸兵马堪战,只怕会更加不像样。这炮,绝不能让它打响!” 王佑也持同等看法,他之所以向刘威扬汇报,也是这个原因。他继续说道:“神狸的巫师向来金贵,运输队里更是从不曾有巫师出现。这几名巫师的存在,也是儿臣起疑的原因。不过未免打草惊蛇,儿臣不敢轻易动手,因此也不敢断言那一定是炮。” 刘威扬道:“你不必解释了,为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做的很对,这种事不需要看到证据,只要怀疑就够了。再说那些巫师未必是护卫,很可能是为了把炮运到山上,才随同其一起行动。落魂岭山路难行,龙吼炮又十分笨重,寻常人要把那样的笨拙物件运到山上可不容易。那些巫师神通广大,或许能做到这一步也未可知。总之,此事关系重大,就算不能坐实,也要把它当成真的防范。真让神狸建起炮台,这边墙之外,就成了他们的天下了。” 王佑道:“那就让儿臣带领枭卫,把这些大炮尽数摧毁!” “不可莽撞。龙吼炮乃是此番胜负关键所在,神狸如果选择落魂岭为炮台,必然严加戒备。你贸然行动,只会是送死。你是大燕的殿下,不能把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为父还准备把这大好江山交给你,岂能让你去冒险?眼下你还是带着枭卫仔细调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证据再说。若是消息确实无误,为父亲带一军,去摧毁这些火炮。” “父皇,这使不得!” 刘威扬一笑:“怎么?看不起为父的本事?当年我带兵三征神狸的时候,你还不曾出生呢。为父我也曾顶着漫天箭雨率军冲阵,那箭啊贴着耳朵飞过去,也未见得就比大炮安全多少。为父当时不曾怕,难道现在反倒怕了?这些事你就别操心,安心去做你的事就好。对了,记得带上你的好友杨陌,让他帮衬着你。你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把大炮的事情访查明白,为父重重有赏!为父本来想留你陪朕一起用膳,可如今出了这等事,朕也没了心思。还是等灭了神狸之后,你我父子再开怀畅饮不迟。” 王佑这时候也没有心思吃饭,不过从刘威扬嘴里听到这话,还是觉得不太舒服。等回到住处,发现王景还在,又给自己准备了酒菜,心中更觉得古怪。总是觉得和这位叔父在一起,才真正像一家人。 王景见他回来,连忙起身相迎,随后问道:“殿下,陛下那里情形如何?” 第二百六十二章 牢笼(五) 听了王佑的描述,王景沉思片刻,把酒杯轻轻一墩:“陛下英明!殿下千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依老奴看来,此番调查不妨兵分两路。一路查落魂岭,一路查落魂岭两翼扎兵之地。倘若神狸大军真想与我军决战,必然要调动大军依山布阵。不管是安营扎寨还是运输军资,声势都不会太小。若是两下情形吻合,自然可以断定山上就是大炮。可以让杨陌带着墨门武者去查落魂岭,殿下带领枭卫去查神狸动向。到时候两下军情一起报到陛下面前,便可知真伪。” 王佑看着王景心中疑云丛生。自己是叔父一手拉扯长大,对于叔父很是了解。他此刻的眼神、语气都不正常,绝不是站在一个公正的角度,为联军谋划前途的样子。再想想之前卢龙镇的事,王佑心里就越发起疑。他发现自己身份变了,可是能信任的人却少了。不管是父亲刘威扬还是眼前的王景,似乎都戴上了一张面具,让自己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他干脆开门见山: “叔父,您有什么事情瞒着侄儿?” “殿下何出此言?老奴是在帮殿下赞画军机而已,哪里有什么瞒着殿下的?再说如今殿下已经认祖归宗,你我之间主仆名分乃是定数,且不敢再提叔父二字,否则老奴会折寿的。” “我说过了,没人的时候您依旧是我的叔父,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从小到大都是叔父教我,包括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和您学的。您觉得您能瞒过我的眼睛?您现在的眼神就在告诉我,您在说谎!” 王景并不畏惧,反倒是微微一笑:“殿下,老奴还得告诉您一件事,您要想当皇帝,就得学会很多事看破不说破。尤其是军国大事更是如此,有些事您不知道比知道更好,只要最后的仗打赢了,真假又有什么关系?据老奴所知,杨陌这人不识抬举,可是拒绝了殿下的好意。他已经不把殿下当朋友,殿下又何必管他的事?” 王佑冷声道:“叔父这般说,这酒菜的味道就越发不对了。杨陌和我的交情如何是一回事,战阵又是另一回事。前敌之事关系着家国存续岂容私心作祟?” “私心未必能害公务。”王景依旧不动声色,微笑说道:“他们墨门武者上了战场,就是准备死的。尤其杨陌还是冬至小队成员,阵亡于战场就更是再寻常不过。他死了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把军情查探明白,一切都不影响。殿下想想看,他是什么身份?为何整日能在陛下面前出现?乃至还给陛下当起护卫来了?这等蹊跷之事本不该发生,我们现在所作所为,是让一切回归正道,这又何错之有?殿下不妨好好想想,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王佑也知,单纯从办法看,王景说得没什么错。同时调查落魂岭和神狸大军,是确定刘威扬推测是否为真的最佳方法。按照正常情况,也确实是这样分派人手最合理。可是从王景方才的眼神看,他分明是有后招,可以保证杨陌去了落魂岭就一定回不来。看似公平的安排,就是为了借刀杀人,而杀人的原因则是因为杨陌和父皇走得太近,这个理由也未免太过儿戏,自己的心里也难以接受。 他也知道王景的手段,既然已经动了这份心思,肯定就能把事情弄成板上钉钉。因此匆匆填饱肚子之后,王佑便借故离席,一路跑去找杨陌,准备先设法跟他说明,让其千万不要答应去落魂岭。不想到了地方才发现杨陌没在,倒是有其他几名墨门武者留守。那名留守的武者见王佑来,也颇为奇怪:“阿陌被叫去陪陛下吃酒了,殿下莫非不知?” “杨陌被叫去陪父皇吃酒?”王佑神色微变,随后又强做镇定,微笑道:“这……这我当然知道,只是以为他吃完了该回来了。” “我们也以为殿下也和阿陌在一起陪陛下吃酒,没想到居然只有阿陌。”那名武者也是一副迷惑表情:“真不知道陛下和阿陌在说什么,不过殿下既然来了,就请在这里等等,估计阿陌也快回来了。毕竟他和陛下,也没什么可聊的。” 是啊,他和父皇有什么可聊的?王佑的头脑已经变得一片混沌,之前的想法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问题:父皇为何赶走了自己,又把杨陌叫去吃酒?他们之间到底能说些什么?又为何要瞒住自己?再说,正如这名武者所说,就算有什么言语,自己身为殿下又是杨陌好友,也该在场陪同,为何特意把自己赶走?王佑心中莫名升起一个念头,刘威扬和杨陌更亲近,自己只是个外人。对自己的信任重用,无非是天子重用能臣而已,至于继承天下这种话,到底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假,又有谁说得准?或许叔父的话是对的,杨陌的存在对自己来说弊大于利。 他又莫名想到了卢龙镇,那种种异常以及叔父在里面的蹊跷表现,再加上杨陌的出身履历,一株毒花在王佑心中迅速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就在这时,杨陌也满面红光地从外面回来,见王佑在此也很是诧异。王佑装作无事,把杨陌拉到外面问道:“父皇找你有何军情吩咐?” “军情?没有军情啊。”杨陌很是诧异:“陛下只是和我闲话家常,问问我在云中吃什么喝什么?大家平日如何相处而已。倒是对我说了,后面我要配合枭卫行动,一切听你调遣。” 闲话家常?这四个字就像是小匕首,在王佑心口狠狠戳了一记,让他的心里越发难过。乃至杨陌的模样,在他眼里也变得越发可恶。下意识地想把王景的安排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父皇既已吩咐杨陌服从自己安排,那么杨陌出了闪失,是否会拿自己是问?纵然这种可能不高,可是不怕一万,也怕万一。 王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善,微笑道:“我来就是和你说这件事,此事关系重大,你可不要害怕。” 第二百六十三章 牢笼(六) 乌云满天,星月无光。 这等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出行本就充满危险,选择在这等时候攀登悬崖峭壁,更是形同搏命。哪怕是受过严格训练身手过人的枭卫,在这等夜色里同样不得目力看不见远方情形,很多时候都要以耳代目判断形势。偏生今晚有风,风吹林动,树梢沙沙作响如同怪兽怒吼,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之余,更是导致人耳力严重受影响,听不清动静。况且这呼啸的风对于仅靠铁镐以及钢爪攀爬山壁的人来说,就更是一件杀人利器。稍不留神就可能被风吹落深渊粉身碎骨。 顶着强风攀爬山壁的王佑每向上一步,心里都在考虑一个问题: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又是否做对了? 他最终还是没听从王景建议,让杨陌来执行这个送死任务,而是主动和杨陌交换了差事。由杨陌带领一部分墨门武者侦察神狸大军两翼动静,自己带领铁无环以及十数名精干枭卫冒险侦察落魂岭,查看神狸大军在此的布置。 这样安排的真实原因到底为何,是为了不让父亲动怒?还是念着和杨陌的一点交情?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其真实答案就连王佑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当时脱口而出,现在则有些后悔。 铁无环天生神力武艺高强,可是练的乃是一身硬桥硬马,攀山越岭非其所能,是以攀爬落魂岭这种事只能王佑亲自上阵,身边也没有随从。固然落魂岭有山路可以直通山顶,可是想想也知道,神狸必然会对这条路严加防范,更有那些神通广大的巫师坐镇,不知几时这些人行藏就可能暴露。是以只能冒险攀登绝壁,通过这种方式出其不意调查神狸根底。 王佑也知,这等冒险行径实际是拿性命在赌,何况自己如今已经认祖归宗,按说不再需要通过这种方法来建立功勋。只是他一想到刘威扬对杨陌的亲近以及当日卢龙镇之事,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迫切的想要立下功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王佑希望让父亲看到,自己是他最优秀的儿子,哪怕身上没有尊贵的血统,一样是大燕最合适的继承人!自己当初能获得父亲认可,是因为自己是王佑,而不是因为自己身上流淌着刘家的血。倘若真的不幸在过程里丧命,也可以让父亲记得自己这个儿子,说不定还会心怀愧疚认识到其对自己不够好。 抱着这种想法,王佑选择了孤身一人完成这个冒险,其他人则在山崖下为自己警戒做好准备接应。可是等到攀爬到一半,王佑又后悔了。他发现自己的心性不像想的那么坚强,乃至对于死亡也做不到淡然视之。他不想死,他想要获取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权柄比如天下再比如……张素素!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到这个女人。但是不可否认,就在方才,他的铁镐落空,人向下滑落的刹那,他脑海里浮现出的人居然真是张素素,以及雪屋里两人依偎在一处的情景!好在自己手脚利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铁镐夯入石壁之中,才免去粉身碎骨之厄。不过这种事只能一巧不能再巧,如果再有一次,自己必死无疑。 回去……必须回去!王佑下意识地想要向下爬,可是随即他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爬的已经足够高。这个时候前进和后退,很难说哪个更容易。向上爬固然要冒险,向下也可能失足摔死。 已经没有退路了。 山风呼啸如同刀片,在王佑脸上来回切割,割得他面孔生疼。不过王佑反倒是露出了笑容,夜色之中自然无人能看到他的笑脸,最多只能看到那一口森然白牙。他是笑给自己看的。他感到自己有些愚蠢,到了这一步居然还想退回去。攀登悬崖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前进。要么努力登上顶峰,要么摔下去死的无声无息。这条路固然充满危险,但既然已经开始,就没有其他选择。努力向上还有一线生机,退下来就是死路一条。至于这个过程中吃多少苦,又或是遭遇多少风险,那都是必要付出的代价,没必要在意。 他咬了咬牙,猛地举起铁镐向上方用力砸下,一步一步努力地向上爬去! 落魂岭的山巅,乃是一片宽阔平地,如果从上方俯瞰,整个落魂岭可以看作是一张巨大的独腿石桌。从桌腿部分开始攀爬,来到桌面之后,便是一马平川。虽然从占地看,不可能在此扎下大队人马,但是布置几十门火炮还是绰绰有余。 黑夜里看不清大炮的具体模样,只能看到几根有着木桩轮廓的物体对着联军方向,如同野兽獠牙。而在这些物体附近,则是环甲持兵的神狸武士。虽然看不见他们的模样,但是隐约可以听到刀兵碰撞的声音,大概可以判断出有数十人潜伏在黑夜里,如果有人接近就会遭到攻击。神狸人多有夜眼,在这种环境里他们才是猎手。 王佑不敢继续向上,开始一点点向下退去,同时在心里暗自分析。如果晚上有几十人警戒,那么山上驻守的人就得有几百。再加上坐镇巫师,这支部队的战斗力足以抵得上千余名正规军。这么一支兵力,不可能无缘无故安排在这种绝地制造游兵,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乃是神狸的胜负手所在,再结合那些木桩型的东西,基本可以确定是大炮。 这个情报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这份情报是自己冒着性命危险亲自探查来的。这一点必须让父皇知道,也必须让全军知道! 黎明时分,森林之内,十几骑快马如飞似电。铁无环一边催动脚力,一边对身旁王佑说道:“殿下此番立下大功,陛下定然欢喜!也让那些人看看,咱们大燕皇族,又出了一位盖世英雄!” 王佑朝铁无环点点头,并没说话。他心中在思忖着另一件事:杨陌那边探查的如何?又是否立下功劳? 第二百六十四章 牢笼(七) 御帐之内,刘威扬望着面前的杨陌眼神里满是关切之意。 “你可曾受伤?神狸巫师多有奇门异术,乃至于伤者自己都不曾发觉,实际已经身负重创。朕当年带兵扫北时,曾见过这种事,切不可麻痹大意。如今军中多有国手,让他们帮你检查一下,免得伤势恶化。” 杨陌摇头道:“陛下勿忧。那一队神狸龙卫虽然兼修武艺法术,但是我有阡陌石在手,万法不伤,他们的巫术奈何不了我。不过这次龙卫出现得太不寻常,害我们墨门又损失了三个兄弟。” 他和王佑分工,一个调查落魂岭一个去查神狸的军队调动。在外人看来无疑是落魂岭的行动更凶险,实际上兵危战险,只要是处身于战场且执行侦察任务,就没有安全可言。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墨门武者,在战场上一样要承担伤亡。杨陌这一队墨门武者在调查时被人打了伏击,伏兵不止包括神狸骑兵更有一队龙卫混杂其中。最为凶险的是,这些龙卫做普通士兵打扮,打了武者一个措手不及,三名武者不幸殉难,不过那一队出手的龙卫也被杨陌以揽月弓射杀。 从伤亡数字以及兵力对比看,墨门又是一次以少胜多,而且墨门完成了侦察任务,反倒是神狸白扔了一队龙卫进去,基本是得不偿失大败亏输。可是就当事人而言,眼看着自家袍泽阵亡,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是以杨陌的情绪也不怎么好。 刘威扬并未怪他,反倒是把他拉到身边开解:“沙场交锋哪有不死人的道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也是难免的事。朕也知道你们墨门子弟手足情重,不过既然上了战阵就得做好捐躯准备,你也不必太难过。朕定会厚加抚恤,保证让他们的家人可以过上好日子,你也就不要太难过了。” “多谢陛下,其实墨门内部亦有抚恤,即便如今武者出走,他们的家人在云中也会得到照顾。我也知道上了战场就要准备牺牲,这是我们加入武者之时就有的觉悟。不过就是觉得奇怪,那些龙卫乃是神狸最为精锐的队伍,即便是神狸人想要培养那么一批魔武双修之人也不是易事,不会拿他们当消耗品。这样一群人随便丢到前线,这实在太古怪了。而且他们就像是早算到我们会出现一样,突然就那么杀出来,这让人心里难免觉得不舒服。” 刘威扬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朕也想到了这一点。那些龙卫不是凑巧出现,而是早有预谋,他们的目标就是你!” “我?”杨陌一愣:“他们怎么知道我会去?再说为什么要埋伏我?墨门二十四小队队长,各个都是英雄好汉。论本事比我厉害多了,如果我是神狸人,肯定会千方百计算计他们,不会对我下手。” 刘威扬摇头道:“你这话就错了。我虽然不知二十四小队队长的手段,但是相信你不会比他们差。再说,对某些人而言,就算是整个墨门加在一起,也不如你来得重要。此人不在外而在内,甚至就在你我身边。” 杨陌一愣:“有这等事?咱们身边有神狸奸细?陛下莫非已经有了怀疑目标?” 刘威扬微微一笑:“他未必是神狸奸细,而是不知死活的枉人!朕除此人如杀一犬,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朕还要靠他做一些事,等到大事成就之后再跟他新账老账一起算!至于陌儿你么,也且忍一时之气,将来朕会为你报仇!” 他这一声陌儿叫得全无由头却又格外自然,乃至杨陌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感觉无比亲切,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和皇帝之间似乎不该如此亲近。可是刚才那一声称呼中所包含的温情又让他不忍拒绝,只好当作没听到。 刘威扬又说道:“现在第一等大事还是对付神狸,王佑夜探落魂岭亲眼看到了神狸人的大炮,加上你的调查,基本可以断定,神狸大军确实以落魂岭为腹心,沿山两翼布阵,准备把我军逼回界牌关内。一旦让神狸人的阴谋得逞,我军将彻底丧失野战之力,被迫闭门死守。两军交战若是一方只能支起胳膊防御,那注定死路一条。何况神狸人又有大炮在手,如果我们死守城池,就会被人当靶子打。” 杨陌听得脸上阵阵发烧,归根到底现在的局面和墨门脱不了关系。龙吼炮明明是墨门制造,现在却落到神狸手中,反倒是联军这边一门炮都没有,否则也不至于在战略上如此被动。固然这些事是术宗所为,可是在外人眼中大家都是墨门,谁又管你术宗武者?也正是他惦记着墨门,也就未曾注意,为何刘威扬称王佑原名而不是称呼其宸瑞或是瑞儿。 刘威扬并未指责墨门,而是就战局分析。“是以我军抢占外线与神狸野战对攻,就是为了设法摧毁他们的火炮。现在既然机会来了,自然不能放过。只要神狸失去这些大炮,那么战局就由我等掌控。是战是守都由我们说了算。眼下神狸想要决战,我就遂他们的心意,来一个将计就计,让他们悉数埋骨于落魂岭下!” 杨陌想了想,摇头道:“陛下还是得谨慎些,神狸今时不同往日,设伏用计越来越娴熟,已经不是当年那些有勇无谋的蛮徒。何况我军战力不如神狸,硬碰硬未必有好处。如果想要摧毁那些大炮,不妨以小股精锐偷袭落魂岭,用诡雷炸毁大炮也就是了。陛下想得……” “野心过大?”刘威扬接过话来,他并没有动怒,反倒是满面笑容,目光里充满赞许:“你说得没错。朕的野心确实很大,身为帝王如果没有野心,又如何统领万民执掌九州?你的想法不错,不过仅仅毁炮而不破敌,也未免太便宜他们!我知道神狸人很厉害,不过我们也不弱。至少现在还有能力和他们打一仗。如果日久天长,联军内部矛盾开始爆发,我们反倒是不易取胜。再说,这次的事除了你和王佑的消息以外,还有另一份消息送来,可以证明落魂岭确实藏着大炮。” “哪来的消息?” “你养父那来的消息。” 第二百六十五章 牢笼(八) “我爹?我爹有消息了?”听到刘威扬的话,杨陌变得兴奋起来,乃至于袍泽牺牲的悲伤都被暂时冲淡,注意力全放在父亲的消息上。 虽说杨烈一人一剑宇内无敌,身边更有六位墨门武者小队队长护卫,其中还包括祝天雷这等强手,放眼天下没有什么地方能留住这些人。可是不知怎得,杨陌心里就是放不下,总觉得看不到父亲就可能有什么不幸发生。再加上一直没办法和杨烈取得联系,不免更加担心。此时听到父亲下落,又如何不激动? 刘威扬点头道:“不错。昨晚有墨门的铁鹞子来,正是矩子随身携带的那只。其送来的消息便是神狸将大炮运往落魂岭,矩子带领手下之人去摧毁神狸的炮弹库存,让我们设法去摧毁那些大炮,彻底断掉神狸的臂膀。” 杨陌眉头一皱,他知道父亲随身带有的铁鹞子乃是墨门前代术者心血结晶,其飞行距离远胜普通铁鹞子,而且不受任何巫术阵法影响,绝不会担心走漏消息。不过这东西只有一只,向来被当作紧急情况下联络同门召集部下的最后手段,不能轻易使用。眼下父亲用了这只铁鹞子说明两件事,第一,这份情报千真万确,自己这些人不能再有迟疑;第二,父亲距离自己非常远,又或是对面有厉害大巫坐镇,以至于各位小队长身上的铁鹞子不能正常使用,只能被迫动用这件宝物。父亲现在到底在哪?面临处境又如何? 刘威扬看出杨陌担心,笑着安慰道:“杨兄号称宇内第一剑客,一剑可抵百万兵,身旁更有六位队长以及若干精锐武者护卫,神狸人又怎能伤损其分毫。只要我们破了神狸大军,杨兄自然就回来了。” 杨陌也知刘威扬所言不差,再说毕竟从小受训,知道轻重缓急,眼下正值战时想太多东西于大局并无帮助也就不再多言,只好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既然爹也这么说,那想必是不会错的。不过我对于行军布阵所知不多,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这就多虑了。不会的东西可以慢慢学,朕可以一点点教你,以你的聪明才智,很快就可以学会。打仗的时候你跟在朕身边,既可以保护朕也能学东西,岂不是一举两得?” 杨陌闻言大吃一惊,盯着刘威扬问道:“陛下?你真要亲自上阵?” 同样的问题,也出自张世杰之口。这位国朝老将素来沉稳圆滑乃至给人滑不留手的感觉,可是当他听到刘威扬准备亲自带兵前往落魂岭破坏大炮时,也不由乱了方寸,顾不上君臣礼法,主动开口发问。虽然知道自己这样有冒犯嫌疑,但是事关重大顾不得其他,既然开了头就只能跟着说下去:“陛下想要立威也不必亲征,只要在帐中发号施令大破敌兵,一样可以压服各国。何况落魂岭又是兵家死地,陛下岂能冒险?就算要去落魂岭,也可由老臣带兵,或是其他人带兵前往。陛下可以带领大队人马野战破敌也是一样。” 御帐内此时只有刘威扬与张世杰两人,刘威扬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听了张世杰的话,他点点头:“张爱卿所言不差,不愧是老成持重之人。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大燕有你这等沉稳干练的老将坐镇,实乃江山社稷之福。” 这些年来刘威扬很少开口夸人,更别说给那么多赞语,张世杰听到皇帝夸奖也觉得受宠若惊,但是多年宦海生涯也练就他过人胆识,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不知天高地厚。连忙道:“臣世受皇恩,理当肝脑涂地以报,不敢当陛下如此赞誉!方才所言皆臣之肺腑,望陛下三思。” “朕知道老将军所言皆是实言,也知道所说的都是道理。不过这些道理乃是战阵道理,朕所想的却不止是战阵之事。爱卿,朕问你,如果朕下旨让宸瑞即位而不是让宸英登基,你会作何感想?” 张世杰闻言吓得面如土色,只觉得周身血液在这一刻全部凝结成冰,乃至沙场征战白刃加身时,也不如此刻来得恐惧。自古以来君主都忌讳武人干政,何况自己这种手握大燕禁军的统帅,更不能随便介入帝位之争。否则死的就不止自己一个,而是整个家族。是以他固然是刘宸英的岳父,可是在两位殿下的争斗中,始终置身事外。只是出于亲属的关系,给刘宸英提供些必要保护免得其不明不白遭了毒手,额外的关照半点也无。论及对太子的帮助,自己根本比不上顾世维,没想到如此谨慎,还惹上了这场灾厄。 “臣乃是大燕的武臣永远忠于陛下忠于朝廷,不管谁做皇帝,臣都只有尽忠报效肝脑涂地而已。只是老臣年事已高力不从心,行事多有荒唐之处,倘若陛下恩准,臣愿在扫平神狸之后解甲归田……” 刘威扬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开口打断:“老爱卿不必如此,朕若是怀疑你就不会问你这个问题,而你现在给我的答案也让朕可以充分相信你。张世杰接旨!” 张世杰闻言一惊,连忙撩战袍跪倒在地,刘威扬则将一道手书圣旨递给张世杰:“这是朕的密旨,你手持旨意即刻回京,与顾世维一同观看。你二人持此旨意,即刻赐死莫华妆、刘宸毅母子。倘若朕遭遇不测,便立刻拥立宸英登基,谁敢不服立斩不赦。” “陛下!” “接旨!”刘威扬声音一厉,张世杰不敢再拒绝。直到其接过密旨起身,刘威扬脸色才好看一些:“不必担心,朕这道密旨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毕竟沙场凶险,事先做好防范总是不错。至于为何让你回京而不是带兵,事关帝王家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朕只要你记住你是朕的臣子也是刘家姻亲,有些事臣子不能做,但是姻亲可为。有些事朕这个做父亲的不方便做,你则可以放开手脚,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牢笼(九) 张世杰离开军营的理由乃是坐镇界牌关,其本就以稳健闻名,之前的天水塞大战中也承担守城职责,是以这份调令并未引起任何人怀疑。至于其到达界牌关后连夜出城直奔天京,采取换马不换人的方式日行几百里赶回国都,便不是当下前线将兵所能知晓。在众人看来,张世杰的回防就和当下军营里其他的调动一样,都是决战的前奏。 诸国联军此时也知道,不可能再打守城战,野战对决已是必然,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快。军中发放酒肉改善伙食,军将督促士兵检点铠甲弓刀,乃至越来越频繁的调令以及主官严峻的神色,都说明和神狸人明刀明枪对决已是不可避免。 此番前来的联军名义上都是各国的精锐,实际上其中真精锐不足十分之一,其他都是顶着军号的杂兵又或是从民间临时募集的青壮。他们从没想过会真的和神狸人野战,之前靠着魏治之死勉强撑起一波士气,到现在已经消散大半。随着大战临近,大家都越来越紧张,军营变得安静。各国士兵很少说话,除了巡哨之外,大多闷在帐篷里一言不发。这种情况对于一支即将走上战场的部队来说并不是什么吉兆,只是南曜大陆由于一直有墨门和无定军顶在前面承平日久,便是各国带队军将也没有什么打仗的经验,对这种情况也只能干着急想不出什么办法。 王景的帐篷内,齐地世子齐遨宇坐在王景对面,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在他们面前公案上,十几颗走盘珠烁烁放光。齐遨宇笑道:“我知道公公是见过大世面的,我们齐地乃是偏僻小邦没什么像样珍宝,这些珠子入不得公公法眼。不过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公公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再说人在军中没有多少财宝,这些东西已是在下竭尽所能。只要公公赏脸,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咱们今后细水长流,日子在后头。” 王景脸上也带着笑,只是他的笑容就显得生硬傲慢:“世子说得哪里话来?我不过是个奴婢,您是堂堂世子,咱们交朋友,我算是高攀。奴婢是个知道进退的人,哪敢拒绝世子的好意?慢说这些宝珠是奴婢几辈子也赚不到的重宝,就是您一文钱不给,就冲您齐王世子开了口,我也不敢不说不是?可实在是这件事,奴婢根本不知道,您让我怎么说啊?” “不知?不会吧?”齐遨宇一脸的不可思议:“您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还能有什么事您不知道?” “看您这话说的,军国大事岂能让我知晓?再说此番和神狸人决战,关系着联军生死存续,也关系着南曜安危,这等紧要军情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各国统帅所知都不多,何况是我?奴婢也就是在后面分配军资调动粮饷,做些苦差事罢了。大事上我不能过问,也不会让奴婢知道。您要说问齐军的调遣,您还不如问自家元戎。要说把您调到界牌关去,这……奴婢感觉这话不应该从我嘴里说出来。您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齐遨宇思忖片刻,也只好点头道:“公公所说不假。不过说实话,我这也是没办法。要怪就怪我有眼无珠交错了朋友,和莫家父子走得太近,惹陛下不高兴了。可是天地良心,这事它也不怪我啊。当初我和他们交朋友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啊。现如今这罪过都扣在我身上,您说我冤枉不冤枉!” 王景一笑:“世子多虑了。陛下明见万里,自然知道世子苦衷,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迁怒。至于世子所担心的事,其实奴婢觉得大可不必担心,您只要和陛下待在一起就保证没什么凶险。毕竟陛下身边有神策军,还有禁军精锐甲士护卫,遇到神狸人也不用怕。再不行您就随便上个告病的折子,然后去界牌关养病,陛下还能让您抱病上阵不成?” 齐遨宇边听边点头,“高见!还是公公有办法,我就说您是我的救星,这话果然没错。这珠子……” “无功不受禄,我什么都没说,哪能要您的礼!” “不!您给我的指点价值连城,这点薄礼您要是不收,我就没法再和您见面了。再说这也不值几个钱,充其量也就是给公公打弹弓用的弹丸而已,便是陛下知道也不会怪罪。” 两人正推让的当口,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有人高声道:“陛下有急事让总管马上过去。” 御帐内。 刘威扬已是满身戎装一副即将临阵模样,王景则有些不知所措,神色间颇有些慌张:“陛下现在就要出兵落魂岭?可是……可是诸般准备未就,各军也未曾做好厮杀准备,现在出发实在是太仓促了……” “用兵之道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联军不同于我军,各军混杂一处消息难以保密,神狸细作想必已经把我军情形打探明白。你既然想不到我等会出兵,神狸人自然也想不到。此时出征正当其时!再者,这几日军中情形你想必也知道了,各军都心生怯惧,不想自己去当先锋。若是这股气消散殆尽,所有人都想要逃跑,这一战不用打就先败了。是以必须抢在士气散尽之前发起攻势,摧毁神狸人的大炮,也能重振我军士气。只要让那些人知道神狸人没什么可怕,他们就会有勇气厮杀下去。” “可是,山麓两侧还有神狸大军……” “朕早有准备,这几日调兵遣将,就是为了对付他们。神狸兵马战力虽强过那些人马,但彼此之间差距也不至于太大。只要把他们赶到绝境,迫使其舍死一击,至少不会输给神狸。待等击破神狸炮阵之后,再破神狸大军也就是指顾间事。” 王景眼看刘威扬神色,就知道此事不可挽回,只好说道:“既然如此,奴婢便下去准备。” “不必了!”刘威扬叫住王景:“朕这里有许多事需要你来做,你就不要去外面乱跑。从现在开始,没有朕的话,你哪也不许去。” 二百六十七章 牢笼(十) 王佑接到出兵圣旨时也是全无防范,他从没想到父亲这次出兵之前,对自己都严格保密。乃至于第一时间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直勾勾看着刘威扬,片刻之后才意识到失态,连忙行礼领旨。随后又有些不放心问道:“我们带的人马是不是太少了?枭卫、禁军、武者三路人马加起来不过五百之数,万一遇到神狸主力……” 刘威扬摆手道:“落魂岭的地势你是看过的,其山路崎岖道路不利大军行动,纵有数万兵马也无用处。再说带那么多兵马去,不就等于给神狸通风报信?到时候反倒更为危险。这次出兵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打贼兵一个措手不及。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杀到他们眼皮子下面,把神狸打个落花流水。何况为父也早有准备,附近都是我们的嫡系人马,哪怕神狸以大军来,他们也足以抵挡。只要占领神狸炮台,这一阵我们就必胜无疑。神狸兵马再多,也没什么用处。此事朕已有决断不必再多言,皇儿若是怕了,可以不必去。” “父皇何出此言?儿臣理当为父皇冲锋陷阵遮风挡雨,怎能说不去?只是担心父皇的安危而已。” 刘威扬一声冷笑:“为父久历沙场,也曾亲冒矢石手刃贼寇,几曾需要别人担心朕的安危?再说有杨陌在我身边保护,纵然有神狸贼人想要对我不利,也不是容易事。阿陌你说对不对?” 杨陌本来站在刘威扬身后,听他问起连忙挺胸道:“臣定然竭尽全力保护陛下!” 看着两人的样子,王佑心里微微一阵酸楚,同时又有一种莫名地紧张感席卷周身。不过大敌当前他顾不上考虑这些,暗中咬牙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战场之上。他四下看看,又问道:“王公公呢?方才儿臣就不曾见到他的影子,此番父皇领兵出征,他正好把守营地。” “王景的差事朕自会安排,你就不要问了。留守营地之人朕也早以找好,这些都和你无关。安心做好你的事情就好。这次夺取落魂岭,朕要看你立首功!” “儿臣明白。” 听刘威扬这么说,王佑就知道自己这次又得冒险了。所谓首功就是先登破寨,在战场上做这种事情最危险不过,稍不留神就会失去性命。按说以燕国三殿下身分,是不该做这些事的。可是大燕先祖刘破奴出身武者冬至小队,后来更是以武立国,帝王皇族往往和军队密不可分。不少皇帝都有御驾亲征甚至和敌人白刃格斗的经历,是以这些规则对燕国皇室不适用,刘威扬这番安排也说不出什么错处,只能咬牙应下。 可是直到大军出征之时,王佑心里依旧忐忑,总觉得这次的出阵乃至刘威扬的安排,都透着某些蹊跷。乃至路上几次悄悄回首偷望,看着身穿锁子大叶黄金甲胄居于中军的刘威扬以及在他身边的杨陌,都觉得这里面情形不对。 五百兵一人双马行动极为迅速,所选择的路线也经过细心选择,沿途完美避过神狸的哨卫斥候,悄悄接近了落魂岭。虽说兵法乃至战阵上都有不少夜战偷袭的范例,但是军中老将都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夜战。毕竟夜间不利于指挥,临机变化都谈不到,只能按着一开始的命令打下去,万一战场有变就会吃亏。再说士兵夜晚不得目力,打起来往往吃亏。更别说神狸人多有夜眼,晚间作战有利于敌人。是以南曜军队发起的偷袭战,往往发生在白天,所谓的偷袭乃是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倒不是行动不为人所知,这次也不例外。 王佑所带领的枭卫都是接受过攀爬训练,长于暗杀偷袭的好手,在距离落魂岭五里处便放弃脚力步行,包括王佑在内皆放弃沉重甲胄,改穿轻便短打,携短刀、匕首、小弩、袖箭等武器。这种装备易于山地作战,也便于暗杀,但是一旦被敌人发觉,以神狸士兵最擅长的箭雨覆盖必然死伤惨重。王佑人在军中,在这种时候也得不到丝毫优待,一样要跟着部下冒险。放在以往他肯定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如今其身分变化,再做同样的事就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看看身边与他一同行动的墨门武者,他又说不出什么抱怨的话,只能把一切放在心里。 攀爬、跳跃,在神狸武士发出警告前射出毒箭,又或者拧断这些哨兵的脖子。一系列动作都训练精熟,施展开来如行云流水,山麓上的神狸士兵眨眼之间都变成了尸体。一名部下小声向王佑禀报:“从这些狗贼身上的纹饰看,既有虎卫也有龙卫。” 王佑倒吸一口凉气,神狸三卫都不是好惹的主,尤其龙卫魔武双修,就更是劲敌。固然枭卫训练有素手段高明,可是与龙卫一对一,实际并没有多少胜算。他思忖片刻对手下吩咐道:“让墨门武者发信号,后面的事交给他们做。” “那咱们干什么?” “保护陛下。禁军要留下来守山路,陛下身边不能没有自己人!” 与此同时,山顶之上。 一名白发苍苍的巫师忽然睁开了眼睛,他身旁的几名巫师以及武士同时问道:“来了?” “没错!他们已经来了。”老巫师看向身边众人:“诸位可曾准备好了?” 几人同时点头:“身归大地,魂归长生天!” 老巫师高举双手向天祝祷,其他人随着他的动作跪倒在地对天空参拜,哪怕是刘威扬也不曾想到,他此行的目标在生命最后时刻,是以这种方式面对死亡。 山下战旗翻卷人喊马嘶,探马斥候往来如流水,战报如同雪片般汇集到各自主将手中。多狸神采飞扬指挥若定,一道道军令向下传递。托娅在旁道:“不知那个墨门小子在不在军中?” 多狸看了她一眼,托娅笑而不语,多狸用手指了指她,随后也是微微一笑,接下来便当作无事发生,继续发布军令,将一道道致命绞索套在落魂岭四周,随后用力收紧。慈不领兵善不掌权,不管此刻落在陷阱里的人是谁,她都没有其他选择,惟有下杀手而已。 第二百六十八章 毒谋(一) 天京城内,冷宫之中。 阵阵绝望的哀嚎声如同困兽嘶吼,让人听上去就觉得毛骨悚然心内发慌。自来冷宫便是内廷中最为黑暗残酷的所在,不管何等身份之人,到了这里不死也要脱层皮。负责看守此地的太监更是把冷宫罪囚看作下金蛋的老母鸡,千方百计压榨勒掯,希望从石头里榨出油花。若是实在没有油水的,便少不得受他们的虐待摧残,皮肉乃至性命都可能面临威胁。 在这种地方待久了,必然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个个心狠手辣。对于罪囚的哀嚎或是恳求根本无动于衷,若是惹急了少不得还要动用私刑,让犯人吃些苦头。像是这种不分时辰大喊大叫大骂大哭的,早早就吃了皮鞭或是其他歹毒刑具。可此时却没一个人敢对这囚犯不利,反倒是聚在一起长吁短叹,非但不敢去打就连骂一句也不敢。还有人忍不住哀叹道:“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疯没疯我不知道,可他要是再这样,我就要疯了。” 能在冷宫大吵大闹让太监无可奈何的,自然就只有二殿下刘宸毅一人。莫华妆为人刻薄寡恩手段毒辣,又和刘威扬做了多年怨偶,一肚子怒气不能找丈夫发作就只好寻手下人晦气。在她为皇后的十几年岁月中,死在其手里的太监宫娥不知多少,受过责罚的更是不计其数。如今莫家倒台,莫华妆被关入冷宫,这些太监本来摩拳擦掌准备要报仇,也因为刘宸毅的闹腾,不得不偃旗息鼓暂时放弃了报复打算。 别看刘宸毅在宫中做得恶并不比莫华妆为少,可是这些太监吓死也不敢打他的主意。与莫华妆不同,刘宸毅毕竟是姓刘的,身上着大燕皇族的血。在皇帝对他做出明确处置之前,其依旧是这些太监宫人的噩梦。哪怕最后他难逃一死,在他被正规手续处死之前,也不能由宫人冒犯,否则哪怕是素来与二弟不对的监国太子刘宸英也不会同意。 太监们不敢得罪刘宸英,但是饮食用度方面也不可能和他之前相比,更别说刘宸英跋扈惯了,几曾做过囚犯,是以每天都要闹腾几番,大喊大叫乃至破口大骂都是寻常事。值守太监除了认倒霉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今日的情形也是一般,就在太监们无奈之时,却听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随后就见一批佩戴兵器的“带械内侍”快步走来,为首之人一摆蝇甩道:“太子妃驾到!” 负责看守宫禁的太监头领也是宫中二十四监总管之一,勉强算得上大貂珰这一级别,心机自是不弱。太子妃无缘无故不会到这种地方来,既然出现只怕来者不善,搞不好就会给自己惹来大祸,但又不能不逢迎,只好强做笑脸向前迎接,心里七上八下寻思着该如何应付。 张素素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语气也格外温柔:“听闻二弟自入冷宫以来一直不消停,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这个做嫂嫂的不能坐视不管。如何发落他乃是陛下的事,一介女流不便过问,只能关照他的食宿,让他少受点委屈。今天来就是带了二弟平日喜欢吃的百鸟朝凤羹,劳烦公公一会送进去,让二弟和婆母尝尝。” 那位总管的额头已经见了汗,他久在皇宫如何不知张素素这行为存着何等心思?可问题是现在太子监国,顾世维执掌朝纲,张素素和皇后实际并无差别。自己若是忤逆,她随口就能要了自己的命。自己要是听从,事后也少不了背锅顶雷,算来算去竟然怎么都是死路。饶是他素有急智,这时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素素看出他的窘迫,微微一笑道:“宫里的规矩我也是知道的,冷宫不能进外食,否则公公有责任。除非是陛下圣旨才能破例。可谁让现在情况特殊,陛下在前敌打仗,我们哪能分他的心不是?太子监国,我帮他照顾兄弟,都是为了帮陛下分忧,万岁是不会怪罪的。倘若因为这事闹出什么风波,我一力承担就是,绝不会怪到公公头上。” 太监微微一怔,他在宫中伺候过不少贵人,可从没听过这样的言语。张素素这话等于是把责任扛在自己身上,哪怕这话不能尽信,但是将来闹起来自己起码可以卸掉八分责任。好消息来得太快,反倒让他有些不敢相信,偷眼看着张素素不知该如何作答。 张素素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公公放心,我虽然是个女流,但也知道人无信不立的道理,既然说了这话自然就不会赖。您只管放心吧,里面一个是我的婆母,一个是我的小叔,我还能害他们不成?您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也就是了,我这边还有不少事情就不和您多说什么,这百鸟朝凤羹可是很费心思的,您千万让他们趁热喝别耽搁了。” 车辇离开冷宫一路回了太子宫中,虽说如今皇宫无人,但是张素素依旧严守着本分,不会搬到内宫居住。等回到自己的寝宫刚刚坐下,张世杰便急匆匆赶来,见面急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爹爹急什么?女儿不过是奉旨办事去了而已,您又何必发火?” “胡闹!那道密旨我和顾老都不敢擅自行动,你怎么就敢动手?你不要命了?还是真以为陛下有这道密旨,你就能为所欲为?那位是什么脾性,大家心里都有数。到时候他翻脸不认账,你有几条性命来赔?哪怕你想要他们死,也该用手下的奴婢,哪能自己往上冲。” “看爹爹说得,您是聪明人,那些奴仆就是天生的傻子?您都不敢动手,他们哪个敢去送死?大家都不动,这旨意岂不是成了空文?再说眼下的情形不比以往,咱们没那么多时间拖延。总得先制了几个害群之马聚敛人心,才好修缮战具准备应付强敌。” “强敌?你说谁?” “自然是神狸。” 第二百六十九章 毒谋(二) “你在胡说些什么?”张世杰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仔细听去还能察觉其中包藏着些许慌张。素以沉稳闻名的老将双目怒张,对着爱女低声咆哮:“这等话也是能胡乱说的?若是走漏出去,不光你的性命不保,就是你丈夫……” “提那个无用的东西做什么?”张素素打断了父亲的话:“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是什么成色,爹爹难道不知?太平年月或可落个不过不失的评价,遇到乱世就注定是个昏君庸主。看上去刘宸毅为非作歹非人君之相,实则两兄弟一丘之貉,谁也不比谁强到哪里去。这大燕江山不管交到两兄弟任何一人手上,都注定灭亡!” “够了!”张世杰又一声低声咆哮,向来疼爱女儿的老将这时已然怒不可遏,若不是念着尊卑上下之分,只怕已经要动手打人。 张素素则神色从容:“爹爹何必自欺欺人?这些事你很清楚,无非是不敢承认罢了。你也不用担心,不管怎样,刘宸英都是我的丈夫,我当然要站在他这边。再说不管他怎么不中用,身边也有顾相和爹爹辅佐,您二位一文一武两根擎天柱在,咱们大燕的天就塌不下来。于公于私,我自然都会支持宸英,只可惜一个女流参与不上国事,就只好在小事上出些气力罢了。” 张世杰看女儿的目光充满了诧异,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女儿是如此的陌生,以至于竟有些认不出来。眼前的女子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未来的大燕皇后?这种疑惑让他的怒气一时无从发散,整个人就木在那。 张素素继续说道:“我虽然不通兵事但是起码也懂得人情道理,从爹爹的言语看,前线的战况并不如意。这不是普通的胜败问题,而是我们从头到尾都在被神狸牵着鼻子走,就连陛下自己在内都对战事没有十足把握,否则的话以陛下性情,不会下这种密旨,更不会把爹爹派回来。陛下这么安排,实际就是为朝廷保留火种,一旦真的发生不测,有您这根定海神针在,我们还能保住社稷。您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是以这种时候不能再循规蹈矩,必须除掉所有的祸根。”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太监通报:“太子妃殿下,宫中有信传来……” “我知道了,让他在那里等。” 张素素又看了一眼父亲,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其实我在冷宫所说乃是真话,这次的事由我承担,哪怕是陛下降罪,也由我去承担。我现在倒是希望陛下能够回来,不管是降罪也好还是怎样也罢,都好过我们呕心沥血辅佐一个无用之人。好了,现在女儿该去扮演伤心的嫂嫂和儿媳,准备婆母与二殿下的丧仪。天京城就有劳爹爹和相爷费心,这些东西我都不懂也帮不上忙,只建议你们想一想,如果神狸的兵马来到天京城外,你们该怎么应付?” 看着女儿袅袅婷婷走出房门,张世杰整个人木在那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相信女儿所说是真的,可是越推敲越觉得女儿言之有理,乃至阵阵脊背发凉。他并非想不到这些,而是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若干年来大燕军民文武都认定神狸只是群野蛮人,虽然凶悍善战但只是大燕的麻烦而已算不上对手,更不可能战胜南曜联军。曾经牢不可破的南曜联盟恶化到现在名存实亡的地步,原因也在这里。如今噩梦变成现实,手下败将已经能威胁到燕国存亡甚至威胁到国君安危,怎不让人恐惧?张世杰更担心的是刘威扬的安全,如果陛下有个三长两短,靠自己那个女婿能撑得起这个天下? 眼望远方,他只能在心中暗自祷告:陛下一定要平安无事…… 御书房内,刘宸英望着忙碌的顾世维心中愧疚,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知道不管顾世维曾经何等了得,如今都是个耄耋老人。岁月不饶人,何况顾世维并不擅长技击,身体素质谈不到多好。到了这个年龄,精力脑力都大不如前,不适合承担具体的工作。更别说眼下前线交兵,诸多琐碎事务谈不到如何困难,但是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这种工作理应由皇帝完成,或者是有能臣子进行,顾世维只负责指导才对。只是这些事能想得明白,却没法落实。 刘宸英自己没这个能力解决,他虽然是顾世维一手教出来的弟子,可使其心性就不喜欢琐碎事务,加上帝王确实不需要事必躬亲,是以在这方面他插不上手。而有能的官吏或许存在,可其中又有几人能让刘威扬信任就难说了。 十八年来刘威扬刻意打压官员力量重用枭卫保证自己乾纲独断的恶果就是一旦这个强人离开中枢,就没人能保证工作照常推进。刘宸英没有其父的能力,又没有有能官吏辅佐,就只能让顾世维在这里拼命。他想说些什么安抚或是鼓励的话,可是发现不管什么言语此时都太过苍白说了还不如不说。 就在他彷徨无计的当口,忽然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心悸,心脏开始剧烈且无规则地跳动,仿佛随时都要透体而出。眼前金星乱冒意识阵阵模糊,刘宸英想要喊人却喊不出声音,既惊又怕只当自己可能暴毙于此。百忙之中他用手死命一推眼前的砚台,随后便陷入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醒来,发现眼前已经满是太监和御医,顾世维则守在一边。刘宸英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无力:“我……我到底怎么了?” “殿下为国操劳身心俱疲,以致晕厥。”御医在旁说道:“不过殿下放心,臣已经为殿下行过针,只要您接下来多加休息便无大碍。” 顾世维咳嗽一声:“殿下很累了,你们退下吧!这里自有老夫看管。” 打发走众人之后,他来到刘宸英面前神色凝重:“殿下,你方才昏厥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什么?恩师问的话弟子听不懂。” “殿下方才在昏迷时不住念叨着父皇快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七十章 毒谋(三) 刀锋闪烁,鲜血喷溅,神通广大的巫师一旦失去其赖以自保的距离优势陷入近身肉搏,其战斗力并不比普通士兵为强。遇到艺业高明的武者,交战的结果自然只剩死亡。随着这名巫师的死,整个落魂岭的战斗宣告结束。神狸驻守山岭的全部人马悉数被消灭无一漏网,刘威扬方面的损失微不足道。可是望着峰头那数十尊龙吼巨炮,刘威扬脸上并没有半分笑容,反倒是充满了惊怒之意,侧头看着身旁的王佑道:“这就是你刺探的军情?” 在落魂岭峰头,三十尊龙形大炮朝三面分布,每一尊大炮旁边,都码放着数十枚炮弹,看上去杀气腾腾。但是从刘威扬发动突袭开始到现在,神狸方面做出的反应只是由几名巫师联手发动巫术,在空中放出如同彩虹一般的七彩信号,剩下便是以弓刀为武器与刘威扬的人马肉搏。从头到尾就没人想过去操纵大炮射击,哪怕是未曾接触过火炮的人,只要稍微在战场上打过几年滚,就能确定这些大炮有问题。整个落魂岭炮阵就是个陷阱,目的就是把人引入其中。 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一道道狼烟升腾,更为可虑者,其中一道狼烟距离落魂岭近在咫尺。按照神狸人马快弓强的特点,用不了多久就能杀到落魂岭下。刘威扬之前排兵布阵,也曾针对这种情况做出安排,乃至于整个作战计划都是围绕着落魂岭为中心布置陷阱,意图将神狸主力歼灭于此。虽然十八年来刘威扬未履战阵,但毕竟是三征草原之人,又岂能不知兵?更别说他身旁也有不少谋士筹划,这个计划本身足以称得上高明。哪怕具体的完成人乃是南曜联军,并非燕国自家部队,也足以让神狸人元气大伤。 可问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连落魂岭都是陷阱,神狸人其他的军事行动自然也不会为刘威扬算中。恰恰相反,现在是刘威扬的计划落入神狸人算盘,他所有的神机妙算也就全都失去了意义。沙场争斗胜负一线,三军主将一个失误就可能葬送数万兵马。何况如今是全盘被神狸人算计,整个战役的胜负不问可知。刘威扬这时要考虑的已经不是怎么获胜,而是怎么活下来。其实包括墨门武者也都看出来,自己这些人中计了。 此番落魂岭的侦察是王佑负责,刘威扬发火也是情理中事。王佑面色铁青牙关紧咬:“父皇,儿臣无能愿受责罚!” “责罚?你这话说的太轻巧了!”刘威扬怒道:“你要受的不是责罚,而是……军法!探事不明丧师败阵,该当何罪?” 王景一直跟在刘威扬身边,只是没机会说话,这时忽然开口道:“陛下息怒。这些大炮看上去和真炮并无差异,至少在奴婢看来,根本没有半点破绽。殿下也不可能触摸炮身,仅靠肉眼观看,如何能看出其中破绽?何况墨门矩子杨烈也认为神狸把大炮放在落魂岭,可见神狸此番用心歹毒,非人力所能看破,不能怪到殿下头上。何况如今情势危急,陛下理应暂避锋芒,等到平安之地再行发落不迟。” 刘威扬看了一眼王景,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好个伶牙俐齿的王总管啊,生死关头还能说得头头是道,到底是该说你胆大过人处变不惊,还是该说父子情深?” 最后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把王景、王佑、乃至在场众人都劈得头晕眼花乃至天旋地转,不知道刘威扬怎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在出征之前当众认祖归宗的三殿下,怎么会和太监总管扯上父子?王景嘴唇动了几下,念叨着:“陛……陛下?”可是不知后面该说什么,不管他如何能言善讲心机又如何深沉,终究是不能应付所有场面,在这等时候不知该怎样对答。另一边的王佑更是目瞪口呆面如死灰,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威扬这时却不理他,而是对众人道:“朕在此要宣布一件事,所谓三殿下刘宸瑞乃是这阉竖王景之子!朕之所以让他认祖归宗,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如今当众宣布,尔等皆为见证。神狸铁骑旦夕即至,此时就算想走也来不及了。不过大家不要慌,落魂岭地势险要,神狸人没那么容易攻上来。只要受住一时,我联军救兵一到自可转危为安。陌儿,立朕的龙旗。只要有这面龙旗在,各路人马就会不顾一切前来勤王,我们很快就能得救。莫队长,有劳你带领墨门武者守住山道,阻击神狸人马!” 这队墨门武者带队的正是莫无垠,在二十四小队队长中,他年纪偏大性格也较为沉稳,善守而不能攻,少奇谋善阵战,比起突袭等手段,守城更为擅长。刘威扬此番安排,倒也算是选对了人选,莫无垠点点头,点手召集墨门武者列队下山。杨陌刚想要动,却被刘威扬叫住:“陌儿不要去,你先把旗升起来,朕还有其他事要你去做。” 按说杨陌不归刘威扬管,可此时不管是他还是莫无垠,都觉得刘威扬的语气格外自然,身不由己便决定服从其命令。军中携带有刘威扬专用的黄龙大纛,只不过这旗轻易不会挂出来,更不适合山路强攻。此时听到命令,有人立起旗杆,杨陌把大旗拴在旗杆之上随后摇动机关,伴随着一阵“轧轧”之声,十三节旗杆逐次舒展,大旗顺风飘扬。 宽阔的旗面上金线绣的巨龙随风而动栩栩如生,仿佛一条真龙张牙舞爪,随时准备破旗而出。这面黄龙纛旗乃是南曜盟主象征,见旗如见盟主,各国人马见到这面旗,自然会不顾一切前来落魂岭支援。只要打破山下的封锁,刘威扬自然可以转危为安。乃至山顶军将,这时也都略略放心。 刘威扬这时又说道:“陌儿,到朕身边来,很多事今天正好说个清楚,免得……失去机会。” 第二百七十一章 毒谋(四) 此时的落魂岭山顶之上,除了杨陌、刘威扬便是随刘威扬出征的禁军以及枭卫精锐,加起来也有几百人。不管以刘威扬的性情还是此时处境乃至彼此之间的身分,何等大事都不该在这种时候当众宣布。更何况方才刘威扬口中所言,关系到帝王统绪殿下身分真伪,这等大事哪怕是庙堂重臣也不见得人人都有资格知晓,何况是这些普通军卒。 可是此时不管是杨陌还是那些士兵、枭卫没有一个人觉得刘威扬有何不当之处,全都一语不发听他吩咐。乃至神狸的大军以及战场形势,暂时全都顾不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刘威扬身上。王景后退几步,飞速离开刘威扬身旁,刘威扬则如同看笑话一般由着他行动。 “王总管,你怕什么?又躲什么?你是个聪明人,不该做这种糊涂事。这里只有这么大地方,你又能躲到哪里去?这些年朕对你言听计从,你却以这种方式报答朕!其心可诛!我带你来落魂岭,便是要在这里把账算清楚,今日落魂岭注定是你的葬身地,逃到哪都没用。你的妻子还有卢龙镇的乡党,都在下面等你!” 王景原本以为刘威扬是使用诈语,可是看他的神态又实在不像,等到此时便知道,刘威扬已经知道了一切。他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却不能不在意儿子的前途,尤其是大好江山就在眼前,不管怎样,他都要设法一搏。王景跪倒在地道:“陛下,奴婢不是躲,而是要一个说话的机会。您可以拿走奴婢的性命,奴婢也没有一句怨言。可是三殿下乃是无辜的!您是受了何人的愚弄,居然会怀疑三殿下的身分?您想想荼妃娘娘在天之灵,她舍了自己性命保下三殿下,如果您一句话就否了三殿下的血脉,娘娘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陛下要杀奴婢,只需要一剑即可,但千万不能受了奸人愚弄,不认自己的血脉啊!” 刘威扬一声冷哼:“你这演戏的功夫倒是比你读书的功夫更出色些,可惜……在朕眼里一样是无用之物。就凭这等微末伎俩想要愚弄朕,实在是太可笑了!今日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也让所有人都知道前因后果。当年无定原之变,你带着一个婴儿回来,且有玉飞燕为证,让朕相信你怀中抱的确实是瑞儿。之后朕也曾经试图查证,结果所有的证据都告诉朕,这个孩子就是朕的儿子,朕因此才被你蒙蔽。直到不久之前,卢龙镇的事件发生,才让你露出了狐狸尾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包括黄尽忠都被你杀了,没人能找到不利于你的证据?朕要告诉你,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黄尽忠如果活着,朕或许还有所怀疑,从他死的那一刻,朕便确定卢龙镇必有蹊跷!从那之后,朕便安排了人手,专门盯着卢龙镇,看看还有谁会对那个边地小镇用心。王景,你是不是以为所有的人都为你所用,朕的耳目都是你,只要你愿意就能把朕变成聋子和瞎子?” 王景闻言如被雷击,周身血液几乎凝固。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和刘威扬相比,终究还是输了半招。本以为黄尽忠已经是刘威扬的暗手,没想到这所谓暗手也只是一枚弃子而已。他丢出黄尽忠的目的在于投石问路,就等着自己这边出手杀人,他才能决定是否采取后招。 可惜,自己明白的太晚了。从杀黄尽忠那一刻,所有的行动基本都暴露在刘威扬眼皮子底下。可即便如此,他又怎知佑儿不是他的儿子? 刘威扬继续说道:“事实上你动手还是晚了半分,在你动手之前,朕的人已经从卢龙了解过情况,还偷偷挖了坟,确定你妻子的坟墓里并没有孩子尸骨。想要作伪,就要做到环环相扣无懈可击,你的道行还不够。如果你抱去的婴儿真是瑞儿,就没必要血洗卢龙镇,刻意杀死一个无辜的老妇人。从那时开始,朕就确定,所谓的宸瑞根本不是朕的儿子。而朕真正的儿子,则是陌儿!” 杨陌从方才心就提到嗓子眼,通过刘威扬与王景的对话结合自己身世以及刘威扬对自己的态度,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可能关系到自己身上。一方面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另一方面却又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乃至有些许期待,周身的血脉连同心跳,都因为这种期待而加速。 身为墨门弟子,又是杨烈一手栽培出来,杨陌对于功名富贵看得极淡。乃至燕国帝王大位锦绣河山也根本不曾看在眼里,吸引他的既非功名富贵更非至尊宝座,而是找回至亲骨肉相逢的喜悦。哪怕他经过战场打磨一身修为心性已经不是当初无知少年可比,可是在这等诱惑面前依旧无法保持平常心,乃至呼吸都变得凌乱。 以他的脑力,自然不会随便有人自称是其父亲都会相信,也不会因为刘威扬的身分另眼看待。可是听到刘威扬喊他名字的时候,他的心依旧像是被人用力攥住一般。他相信刘威扬是自己的父亲,也希望刘威扬是自己的父亲,与身份地位无关,只因他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父亲! 王佑一语不发牙关紧咬,王景则依旧坚持:“奴婢确实做过一些错事,但这些事与殿下血脉无关。只因奴婢当年未曾发迹之时,家乡百姓对我甚为刻薄,乃至我妻子的死,也与他们有关。是以奴婢想要报仇!只是一直以来没有找到机会,直到最近战事将起,奴婢以为可以把罪过推到神狸头上,才让人下杀手。这是奴婢的错处,陛下刻意随意降罪,但和三殿下真的没有半点干系!” “王景,你果然吓糊涂了!你到这个时候还刻意维护着他,岂不是不打自招?至于你的罪过,怕是不止这一宗,勾结神狸之事,你又怎么解释?” 第二百七十二章 毒谋(五) “陛下!奴婢冤枉啊!”王景将脸紧贴着地面,显得格外惶恐又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谁也看不到,他的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 在刘威扬揭露事实真相时,他一度以为自己注定一败涂地,可是当他听到这句问话之后,却又从中看到了一线生机。原来……刘威扬也不知道一切,自己仍有底牌在手,这底牌便是贪狼。 从一个普通宦官,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不是只靠一个保护三殿下之功就能做到的。更别说一手组建枭卫这么个组织。要知刘威扬固然从制度上给予支持,又给了王景从军中选拔好手的权力,但这些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手段。真正把枭卫建立起来,并且招募到足够的好手订立制度再到有目的的训练指挥,这些工作刘威扬能提供的帮助非常有限。王景本人又是一介书生,不管他脑子怎么聪明或者读过多少书,在这方面终究是弱项。事实上正是靠着神通广大的贪狼,以及他所控制的庞大势力,才让枭卫得以迅速成立并且成为燕国境内一支举足轻重的势力。王景和贪狼的关系,既是他致命把柄,也是最有用的底牌。 如果刘威扬已经知道贪狼的存在,必然有针对性地做出安排,那么自己这次肯定死的不能再死。然而现在刘威扬说得是自己勾结神狸而不是贪狼或是西曜,这或许说明,他知道得没那么多。是以他一边大声喊冤,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刘威扬到底掌握了自己多少,自己又该怎样洗刷一切。 “冤枉?你以为自己私自与外人接触的事朕不知道?还是以为之前几次你故意泄露消息暗中帮助神狸,能瞒过朕的耳目。之所以留你到今天,就是为了借你的口,让神狸人上当,把他们引入陷阱。只是没想到朕这次也低估了神狸,他们居然变得聪明了,反过来给我们设了陷阱。” “陛下此言差矣!”王景这时已经彻底放心了,他发现刘威扬也犯了个足以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从一开始就搞错了自己联合的目标。他显然不知道贪狼以及贪狼背后那个庞大组织的存在,认为自己始终和神狸勾结,所有的安排手段,都是针对神狸的,而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三支力量的存在。 既然如此,自己就还有机会! 王景的头缓缓抬起,脸上泪痕密布,但是眼神中的恐惧惊惶已经消散八成,语气谦卑如故但是已经没了开始的慌乱。“陛下所言奴婢勾结神狸,奴婢不敢狡辩。确实从几年前开始,神狸便以密使入京重金打点,奴婢亦是一时贪念作祟,给了他们一些不要紧的消息。本以为只是赚几个小钱不打紧,不想事情一旦开头就停不下来,神狸以此为要挟,又让巫师给奴婢下了咒。奴婢那时已然没了退路,只能由着神狸摆布。包括此番出兵,奴婢确实给神狸通风报信,奴婢也是没办法,不听他们的话我的小命就没了。如今既然被陛下察觉,奴婢也就不存生念。可是有句话得说清楚,奴婢勾结神狸不假,可是三殿下真是陛下的血脉!荼妃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能看着娘娘用性命保下的孩子被这么冤枉!试想,倘若三殿下真是奴婢之子以替换天家血脉,奴婢护卫他还来不及,又如何还会勾结外人,坑害自己的孩子?陛下之前让三殿下认祖归宗,想必也是存着这等心思,想要让奴婢以为此战关系自己儿子的天下,从而不再和神狸来往。可惜陛下您算错了,三殿下不是奴婢的血脉,奴婢也没有为了维护他而牺牲自己的必要,所以……陛下要杀奴婢,奴婢无话可说,三殿下的血脉必须辨个清楚,免得陛下将来后悔!这也算是奴婢为陛下做得最后一件事!” 刘威扬冷哼一声,没再理会王景,而是把目光落向王景所在。从他说出王佑不是自己的儿子那一刻,王佑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低着头一言不发。从刘威扬的角度,也看不到王佑面上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手紧紧攥着烈阳剑的剑柄,除此之外再无反应。 “你有什么话说?” “父皇!儿臣出生之时只知自己乃是王总管的侄儿,再后来又得知乃是陛下之子,至于其他一概不知。而且儿臣从来不曾觊觎过大燕皇位,只想要为父皇尽忠,为守护大燕战斗到最后一刻。至于父皇所说的其他……儿臣一概不知。” “知或不知,都是空口说白话。朕不想听这些,只想看你的行事。既然王景承认自己勾结神狸,论罪理应处死。来,拔出你的烈阳剑,先杀了这个祸国殃民的阉狗,再说其他!” 一声令下,落魂岭上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王佑,其中也包括王景。王佑这时终于抬起头,露出了那充满委屈、不甘又有些无可奈何的眼神。在看到他双眼的一刻,刘威扬的心甚至也有了一丝游疑,忍不住担心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又会不会失之于武断,真的搞错了血脉?但是随即,他又推翻了这个念头。不会错,自己绝不会错!阿陌绝对是自己的亲骨肉,眼前这个人不管有多大的本事,又和自己如何亲近都绝不会是自己的宸瑞。 刘威扬的性子里本就有狠辣霸道的一面,十八年来独断专行,更是把这方面放大到极限。慈悲在他身上已经越来越淡漠,是以只有片刻心软便又恢复如初。他早已经想好,如果王佑拒绝执行命令,就等于把罪名落实,自己一声令下就要他和王景一起死在乱刀下。 如果他执行命令,自己也要以弑父的罪名处死他。总之为了自己的瑞儿,必须把所有的祸患铲除。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就更必须快刀乱麻。 刘威扬与王佑眼神对视,刘威扬的手同样按在剑柄上,只要发现王佑有丝毫异常,就会拔剑传旨下令杀人。就在这时,却听山下传来一声轰天巨响,震得众人心头巨颤。这声音分明是:龙吼巨炮! 第二百七十三章 毒谋(六) 龙吼巨炮带来的压力不仅在于炮击造成的伤害本身,其背后的象征意义比起炮火直击更令人感到恐惧。这种笨重的兵器不利于搬运转移,即便是神狸部落牲畜众多,也不可能拉着龙吼巨炮到处跑。能够把炮运到前线只说明一点,那就是神狸至少在当下已经完全控制了这片交战区域,不用担心被南曜联军击溃导致巨炮受损或丢失,才敢把这看家法宝大老远运来从容发射。 众人原本指望着联军发现龙旗之后可以带兵勤王,只要撕开一个缺口,众人就可以得救。可是眼下看这情形,援兵根本没指望,神狸人则是不惜血本把大炮运过来轰打。落魂岭是什么地势大家都已经看见,哪怕山势险要也防不住四周孤立无援乃是兵家死地,神狸人只要下定决心进攻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众人连根拔起。 哪怕这些士兵都是刘威扬选拔的精锐,于大燕忠心耿耿,可是必死之战心里难免有些沮丧。再说陛下就在眼前,如果刘威扬也被神狸人抓去或是杀死,燕国乃至南曜都一败涂地,自己这些人的拼杀又有何意义?众人心中各自升起无数念头,彼此交缠一处,也就没人在意王景。也就在这个时候,王景抬起头与王佑四目相对。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一处,随后又彼此分散。王景看得清楚,在那一刻王佑的眼神中充满了之前从未见过的炽热、纯真以及哀伤,只是转瞬间这些情感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枭卫小统领、大燕三皇子的冷漠与高高在上。 王景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也变得格外安详,他很清楚,王佑此时已经知道了真相,至少他从心里相信自己是他的父亲,另外也做出了无负自己辜负的决定:皇者无亲。 这些年自己忍辱偷生,与贪狼合作为其所用,归根到底就是为了把儿子推上皇位。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自己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良知、信念、尊严自然也包括性命。反正自己现在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只要儿子能登上宝座,让这锦绣河山变成自家的产业,自己就算粉身碎骨也没有关系。 刘威扬让儿子来杀自己显然是一种试探,不过王景也没办法提醒王佑,让他赶快对自己下死手。他一直担心的是王佑顾念父子之情,不忍下手杀自己,或是试图劫囚逃跑。不管走哪条路,结果都是一死。不但白白赔上一条命,还让自己辛苦布局化为流水。这个结果当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反过来,如果王佑二话不说过来就杀,对王景来说同样伤心难过。他不介意做个糊涂鬼,却不想儿子当个糊涂虫。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当成刘宸瑞,日后从心里敬奉刘家列祖列宗为自家先祖,对自己而言同样是巨大失败。像现在这样,才是自己最想要的结果。多年来含辛茹苦的栽培,终于让王佑成为自己心中合格的皇帝。他既知道真相,也对自己有着身后的父子亲情,同时也能为了江山放弃这一切,转瞬间把所有的感情埋在心里,以“刘宸瑞”这个身分执行命令而不用考虑自己的身份。这样的儿子,才是自己需要的! 王佑并没有被炮声所影响,脚步不停接近王景,烈阳剑也早早抽在手中。他将长剑高举过头,神色中充满怒意,语气也格外严肃:“大胆王景!父皇待你恩重如山,你居然敢背叛大燕勾结神狸简直天理不容!今天我就替父皇,斩了你这个奸贼!” 说话之间烈阳剑在他手中化作一团光球自空中落下,光球自王景脖颈处掠过,片刻之后王景人头落地,污血狂喷而出,溅了王佑满头满脸。 人的头没那么容易砍,能够用鬼头刀一刀断首的刽子手都是难得好手,往往是到府一级才有那么一个两个,县里根本没有。用剑断首的难度远在鬼头刀之上,就算是刑部那些世代传承的老吏中,有此手段的也是凤毛麟角。王佑这剑如此顺利固然得益于烈阳剑锋利无比,也和王佑自己的武艺、气力乃至心性有关。最后一击时若不是下了莫大决心调起全身力气,想要成功断首也没那么容易。 王景到死的时候,脸色依旧安详。既然儿子已经成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自己也就可以放心去死。他很清楚,最后这一剑算是儿子的孝心,让自己尽可能少受痛苦就离开这个人世,总好过受尽折磨之后丢掉性命。他在最后时刻,眼前依稀出现了妻子阿兰、卢龙镇的乡亲,以及无数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功罪是非终归尘土,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自己,剩下的事,就让阿佑自己去面对吧。他相信,能够亲手弑父的王佑,肯定能做得比自己想象中更好,绝不会让自己失望。自己会在天上看着他,看着他如何做大燕乃至南曜的主人,让王家后代千秋万代永统大燕! 被喷了满脸血的王佑并没有擦拭血迹的打算,而是转身向刘威扬道:“父皇,儿臣已经遵照父皇吩咐斩杀了逆贼王景,下面该做什么,请父皇示下!” “你还有脸叫我父皇?”刘威扬此时也隐约感觉,杀了王景之后的王佑,整个人已经变得和平日大不相同。在他身上,似乎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觉醒了一样,连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心里发颤。但终究是做了多年帝王之人,何况如今大军又在自己手中,这些许慌乱不至于改变什么。他冷眼看着王佑: “你在向朕行礼之时手中依旧握着宝剑,分明就是有意弑君!哪怕你是朕的亲生儿子,以白刃对着父皇,也是不赦之罪!何况你的血脉存疑,没资格以殿下自居。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等回到天京之后严加盘查,定让奸徒无所遁形!” 王佑依旧不慌不忙道:“父皇,先别急着治儿臣的罪,请先回答儿臣一个问题,您打算怎么离开这里?” 第二百七十四章 毒谋(七) 哪怕王佑是真正的殿下,用这种方式和刘威扬说话也是大罪一条。毕竟这不是一位以仁厚著称的君主,就算是一向混账透顶的刘宸毅,对上自己的父亲也是噤若寒蝉,不敢有丝毫顶撞,更别说这种质问。在场的官兵将校心里都如同明镜,一场风暴正在酝酿,其凶险与影响比之山下半点不差。 刘威扬冷笑一声:“果然是狼子野心!刚刚弑父,现在就要谋逆!你身为枭卫统领,对典籍最是熟悉不过,应该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该是怎样的罪过。身为枭卫干犯王法,罪加三等!” 王佑却并未被帝王之威吓倒,反倒是振振有词:“儿臣自知罪孽深重,甘受父皇惩罚。但是眼下山顶之上,不止有你我父子,更有这上千将士。父皇纵有再大的怨气,也不能不顾三军性命。儿臣性命悬于父皇之手,随时可以拿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这些将士带离险地,父皇乃是英明之主,总不会为了逞一时之气,就让这些大燕的忠勇男儿白白送死吧?” 刘威扬明白,这是王佑所用的计谋。虽然看不到神狸与墨门交战的情况,可是既然神狸抬出了龙吼巨炮,墨门那边的情形多半不容乐观。那些武者自顾尚且不暇,更别说来帮助自己。眼下自己身边最得力的武装就是这支由枭卫和禁军组成的别动队。 王佑武功再强,也不可能对付这么多人,换做杨陌也是一样。王佑现在做的,就是和自己争夺军心。只要他把这支部队控制在手里,以兵势胁迫自己,哪怕自己是九五至尊也难以逆转局势。王佑所图,当然不是苟延性命,而是借这支兵马完成篡逆。 刘威扬深知,许多时候兵变并非蓄谋已久,而是因为某件不起眼的小事演变而成大祸。士兵们起初或许只是为了一口肉,或是军饷未能及时发放,更多时候就是为了一口气而闹事。在那个时候他们很可能根本没想过造反,可是一旦开了头,怎么结束就不是他们说了算。再有居心叵测的歹徒在里面推波助澜,事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王佑现在走的就是这条路,他利用此时发难,既是争取军心也是蛊惑人心,只要三军的心思散乱,就很可能被人裹挟。到那个时候,他的计谋就会成功。以往拿王佑当成了武人看待,看来是自己走眼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等阴谋诡计。 不过刘威扬毕竟是大燕帝王,于权谋算计的修为自问天下少有抗手,如何把王佑这点微末伎俩放在眼里。他冷声道:“朕既然带将士来到这落魂岭,自然有把握带他们离开!神狸人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土鸡瓦犬,根本不堪一击!只要我军勤王大军一到,立刻就可让神狸化为齑粉,就算他们有龙吼大炮也改变不了结果。除了勤王大军,朕还安排了神策军。算来耿中宵带领的一万精骑此时应该到了战场。以神策军的战力,足以解落魂岭之围,这个答案你满意了?” “原来父皇的把握来自于耿将军和神策将士,若是如此,恐怕要让父皇失望了!”王佑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之前父皇下旨,让儿臣总领神策,儿臣不敢有丝毫怠惰以免辜负圣恩。出征之时就曾给耿中宵下过严令,没有我的虎符令牌,不得擅自出兵。尤其神狸人惯用巫术多有神通,为防神狸假传军令,没有虎符之时便是天家圣旨也不能随便调兵!” 刘威扬神色一变,从开始到现在哪怕遭逢变故被困孤峰,他都神色从容胸有成竹。认定不管有多少波折,大势都在自己手中。直到这一刻,这位独断专行的帝王才第一次感到了危机。王佑这么说想必不是无的放矢,耿中宵恐怕已经成了王佑的人,不再服从自己的命令。如果单纯是耿中宵一人叛乱,又或是神策军一部分军将出了问题,刘威扬都不担心。可问题却远没有这么简单。 他之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王佑乃是假殿下,杨陌才是自己血脉,就是做好了自己可能丧命于此又或是死于乱军之中的准备。在场近千人听到这个消息,只要他们活着给杨陌作证,自己的儿子就能继承大燕山河,哪怕自己死在这也没关系。可耿中宵的叛乱,让刘威扬想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在大燕国朝廷内类似耿中宵这样的人还有多少?自己为何一无所知? 这些年来刘威扬固然以枭卫为耳目侦测朝堂,同时也在培养属于自己的秘密势力。这些人有文有武,或于军中或居衙署、京堂。其大多品级不高但是负责实务,作用就是为刘威扬的暗子,以便随时可以辅佐新君控制天下。其中一部分人就埋伏在枭卫里,监视枭卫的情况掌握他们的社交网络。刘威扬自认为已经全盘掌握王景的社交网,知道他手下有多少人,又涉及到哪些领域,可是耿中宵的出现让他意识到,自己掌握的还远远不够。 像神策军副帅这么重要的人物为王佑所用,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这不能用部下怠惰来解释。显然,自己的暗子里也有人叛变了。能查清他们身分,且让这些人叛变,并不是王佑或王景所能做到的事。在他们背后,一定藏着更强大的黑手,自己对这支黑手却一无所知并未做出针对性防范。如今王佑敢公开发难有恃无恐,只怕就是借了这黑手的势。落魂岭上这支人马,自己本以为是可靠的亲兵,现在看来却不好说他们到底忠于谁。 王佑这时大喝道:“父皇素来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可是自从与墨门杨陌接近之后就变得浑浑噩噩是非不分,不但把三军带入死地,更是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清了。儿臣为大燕江山考虑,请父皇下旨,诛杀杨陌铲除奸邪!儿臣相信,只要贼子伏诛,我军定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第二百七十五章 毒谋(八) 车马已经摆明,接下来的阶段自然是:将军! 王佑在听到自己身世之初确实有过片刻惊愕,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毕竟在此之前,因为邱婶之死,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丝疑惑,总觉得此事有自己有关。直到刘威扬当众宣布,他脑海里所有迷惘瞬间清晰。他相信刘威扬说得是真的,也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做,结果都是死路一条。哪怕是亲手弑父,也无助于改变这个结果。要想改变命运,必须主动出击,乃至动用那张牌也在所不惜。 事实上贪狼不止派人联络了王景,也同样派人联络了王佑。而联络王佑之人并非外来使者,而是枭卫中人。此人平日里少言寡语,乃至王佑对他的印象也不深,只知其武艺颇为了得,做事也极为得力,却不曾想他居然也是贪狼部下。更没想到,那名密使向自己讲述了贪狼的用心、合作条件以及方法之后,二话不说服毒自尽,死的极为安详没有片刻犹豫。哪怕是枭卫特训的死士,自尽时也不如这名密使从容。 也是在那时开始,王佑才知道贪狼的力量居然如此强大,乃至已经到了百足之虫无孔不入的地步。就连大燕的内卫机构都被其渗透的千疮百孔,焉知其他地方还有多少贪狼的手下?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王佑真正意识到贪狼的可怕。 不过那时的王佑最多是把贪狼当成潜在对手加可资利用的对象,并没想过真的要利用他的力量谋反。乃至考虑过有朝一日自己真的登基,又该怎样清除这些贪狼爪牙,以大燕庞大的国力为凭仗,和贪狼好好过几次招。直到看倒刘威扬对杨陌的态度,乃至夜探落魂岭之后,他才下定决心,要给自己留一条备选。 对耿中宵的安排,其实也就是一个备用后招,不一定真的发挥作用。乃至耿中宵到了最后阶段,到底会选择哪一边他也吃不准。只不过眼下这种形势一如两人短兵相搏,斗的就是一口气。官兵实际也不知道谁说得是真的,只要表现得像真的就足够。事实证明,自己赌对了。 虽然这些官兵并没有开口,可是这种不开口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按说自己以这种语气和皇帝说话,早该有忠勇武将出面,斩下自己的头颅。既然没人做这种事,就证明刘威扬对于军队的控制力已经大不如前,是以他才在最后时刻及时提出要求:请诛杨陌! 作为枭卫统领,王佑对于人的想法心思极为了解。如果一开始就喊出谋反的话,大部分士兵未必肯听从。毕竟能被刘威扬选择的,忠诚度相对比一般士兵更高,让他们公开挑起反旗没那么容易。再说,自己是要做皇帝不是要做匪首,以谋大逆方式成为帝王就等于开了个坏头。日后兵强马壮的部下便能有样学样,把自己赶下龙椅。大义名分东西直面刀剑时没什么意义,可是很多时候大义名分却能成为把握刀剑的手,绝不能旁落于他人。 是以他采取的乃是循序渐进之法,士兵们对于清君侧的心理压力总是小些,不容易发生抵触。而且诛杀奸佞也不算什么错处,一切还有得挽回。若是刘威扬死命护着杨陌,也可以说他被妖人迷了心智,再行动武总有借口。若是刘威扬丢卒保车,自己也能先杀了杨陌绝后患,再把刘威扬护送回天京让他当太上皇自己直接夺取大位。到了那时候就算刘威扬想要诛杀自己,也没有可用的武力,自己一样可以坐稳龙椅。 在他喊出那声诛杀杨陌的口号之后,又接连发出三声长啸。听上去乃是军中武人为了壮自己声威发出的呐喊,实际上却是个暗号。这个暗号乃是那名密使告诉王佑的,乃是贪狼召集部下的秘密信号。只要王佑发出这个信号,贪狼部下必须做出回应。而这个信号代表的含义就是合作达成,当王佑发出这个信号之后,就会得到来自贪狼的全力相助,日后也要按照贪狼要求给予报酬。 王佑其实不能确定现场有没有贪狼部下,他只是想要试试,看看贪狼的手是否如自己想象中伸得那么长。可是没想到,就在他这三声长啸发出之后,落魂岭上变故陡生。禁军、枭卫中都有人扯开喉咙发出同样的啸声回应,初看上去起码也有两百人以上。 在他们发出啸声后便开口大喝道:“清君侧!诛杨陌!”边说边向前走。 此时岭上数百官兵,他们占了超过两成。群龙无首之时,有这么多人同时发出一个声音,其他人自然会受到影响。哪怕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这种时候也免不了从众心理。再说响应王佑的军士中,有不少本就是军将。兵随将令草随风,自己的上司都喊出这种口号,麾下士兵自然下意识地跟着喊。一而十十而百,当身边人都这么喊的时候,少数不想开口的为求自保或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与众不同,就也只好附和。 滚滚声浪汇成一股洪流,原本站在刘威扬身侧的士兵,渐渐开始向对面靠拢,真正守在刘威扬身前的兵士已然寥寥无几。刘威扬的面色微变,猛地拔出佩剑怒喝道:“尔等莫非想要谋反?朕告诉你们,杨陌是朕的儿子宸瑞,是你们的储君,更是未来大燕的皇帝。你们身为大燕的兵士,难道要对你们的帝王以白刃相向?” 王佑则昂声回应:“父皇已被墨门子弟杨陌以妖术迷惑了心智,只要杀了妖人,父皇就能恢复如初。到时候不管何等严苛的惩罚,都有某一人承担!” 刘威扬催马向前:“好啊!既然你们想要如此,那就让朕看看你们的胆魄!谁有胆子与我交战?谁又敢用兵器,攻击你们的国君?” 杨陌却在此时一拉刘威扬的马缰,朝他摇摇头:“父亲不必如此,这件事由孩儿解决。看我的手段就好。” 第二百七十六章 毒谋(九) 刘威扬很清楚,眼下这种局面除非是有大神勇之人,可以在万军之中斩主将首级,控制住罪魁祸首王佑,否则不大可能逆转局面。哪怕是矩子杨烈亲至,也不可能凭一人一剑力敌近千精兵而不败。杨烈不能,杨陌自然也不能。 王佑并非没经过战阵的膏梁纨绔,相反,他以枭卫统领起家如今又兼领神策,之前更是在天水塞大战中实打实上过战场立有战功,虽然算不上百战老卒,但战阵经验已经颇为丰富。尤其生死攸关之时,他的头脑显然格外清醒,从煽动士兵逼宫开始,他始终待在阵后,让自己处于上千人马拱卫之下,就是为了防范被人军中夺帅直接斩首。杨陌虽然是少年一代中顶尖豪杰,但也不可能在这种阵仗中把王佑活捉。饶是刘威扬见识过人,也看不出他有丝毫胜算。 按照刘威扬的想法,是自己以帝王之威舍死一搏,希望让一部分士兵倒戈或是停步。哪怕自己命丧于此,只要保住自己儿子的命就足够了。毕竟儿子自从出生到现在,自己从未进过父亲的责任,替儿子死也算是一种报偿。 眼看杨陌出头,他低声道:“宸瑞你退开,为父能应付。” 杨陌并未听从命令,而是直面王佑道:“天水塞并肩抗敌之时,我把你当作兄弟,直到现在我也希望你还是那个沙场上冲锋陷阵,为了保卫南曜随时准备牺牲性命的王佑,而不是成为一个煽动士兵谋反的乱臣贼子。” “妖人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你当初在天水塞的表现,无非是为了接近父皇所用的计谋。如今你不但用妖术迷惑陛下,还妄图篡夺大燕江山,还讲什么故人之情?再有,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王佑,只有大燕三殿下刘宸瑞!你休想颠倒黑白迷惑这些将士!” 杨陌微微一笑:“你误会了。我从没想过迷惑谁,也没想否定什么。不管你叫王佑也好还是叫刘宸瑞也罢,你依旧是你。身为武人应该始终保持心清无尘,一旦你的心被蒙蔽,就注定无法找到正确的路。我其实从没想过争夺什么,江山社稷也好帝王宝座也罢,你想要就只管拿去。我始终是墨门子弟,也从不向当什么帝王。我只希望你能够冷静下来看看自己的心,否则你没法带着大家闯出生路。如今的南曜危在旦夕,一个醉心功名之人,根本不可能应付这种难关。你的才华足够,可是私心太重,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王佑怒极反笑,手中烈阳剑朝着杨陌遥遥一指:“怎么?你就想靠这套鬼话骗我束手就擒?还是准备用言语战胜这上千将士?” 杨陌摇头道:“你错了。我既不想杀死你,更没想过对付这些将士。现在山下就是神狸人,我们南曜的刀剑应该对着他们而不是对着自己的袍泽兄弟。我不会和你打,也不会和他们打。我只是最后劝你一次,希望你能早日迷途知返,告辞了!” 说话间他忽然一把拉住刘威扬,对他说了声:“父皇下马!” 刘威扬不知杨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听到这声父皇,就觉得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泰,哪怕是让自己粉身碎骨也没话说,更何况是下马?因此二话不说,立刻飞身下马,任凭杨陌拉着向后疾奔。 王佑也没明白杨陌要干什么,落魂岭上山的路只有一条,现在山下就是神狸人下去等于送死。何况他们现在奔的方向也不是下山所在,而是朝着万仞悬崖而去,这就更加莫名其妙。刘威扬纵然有些武艺,也不过是防身而已,根本算不上好手。何况荒疏多年,如今更是比普通人强不到哪里去,根本不可能攀峭壁而下。杨陌拉着他朝悬崖跑,莫非是走投无路准备自尽? 由于没明白杨陌要干什么,王佑第一时间并没下命令,那些士兵没得到王佑军令加上刘威扬毕竟是天子,也没人敢开弓放箭。杨陌所奔的方向也有士兵把守,可是刘威扬积威尤在,没人给他们下命令的前提下,这些人也不敢随便以白刃阻挡皇帝,只能下意识地左右分散,由着杨陌和刘威扬闯过。眼看两人朝着悬崖方向急急而行,王佑眉头一皱,吩咐道:“追!” 杨陌脚程本就远胜常人,加上此时运足全力速度更是快得吓人,眨眼之间父子两人已经来到峭壁旁边。杨陌看看山下,又看看刘威扬,随后俯下身子:“父皇,若是信得过孩儿,就到孩儿背上,我带您离开这。” 刘威扬二话不说,立刻趴到儿子背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是父子死在一处,或许也不错。 王佑这时也已经带兵追来,见此情景心中一动,连忙大喝道:“大胆妖人放下父皇!来人,弓箭!”说话间他向后伸手,铁无环立刻递了弓箭上来,王佑接弓在手双臂用力将弓拉圆,此时杨陌也已站起身形,紧接着飞身向山下纵去。王佑连忙松动弓弦,利箭破空而出,却只带起了刘威扬一片衣角,两人已经飞速落下山崖。 王佑飞奔到崖边向下看去,只见杨陌、刘威扬两人下落速度极快,如同一个小黑点离自己越来越远。可是就在两人身形下落到一半的当口,杨陌背后陡然张开两个大型翅膀,如同两个肉翼一般凌空平展。伴随着翅膀扇动,两人下坠的速度渐渐变缓,随后借着风力越来越远,向着战场远方飞去。 “飞天翼!”王佑早在拉弓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之前杨陌展示过一次的飞天翼,不过那时飞天翼尺寸还小,不大可能承载两个成年男子。如今这飞天翼想必是改良过的,承载两人依旧平稳,眼看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再想阻拦已是势比登天。王佑深知刘威扬不在自己控制之中必然有无穷后患,却又无法可想,只能转头对众人道:“墨门妖人挟持陛下,我等与他们势不两立!随我突围,找墨门算账!” 第二百七十七章 黄泉相见(上) 飞天翼在空中扇动,借助风力自由翱翔。从空中向下望去,以落魂岭为中心的广袤平原上烽烟处处杀声鼎沸,南曜联军与神狸大军的决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不管之前有多少阴谋诡计又设下多少陷阱,到了这一刻总归是要以战斗的方式定下结果。 交战双方都无暇举头他顾,神狸方面虽然有巨鹰、金雕或是海东青在空中翱翔,可即便是这些猛禽也不会无缘无故攻击来路不明的飞天翼。再说它们的主人正需要其传送消息或是执行任务,也不允许这些鸟随便攻击目标。正因为此,飞天翼在空中暂时安全,不至于遭到意外攻击,只不过这种安全能维持多久就不好说。 如果没有之前杨千雪的改良,刘威扬和杨陌现在多半就已经掉下来了。毕竟这东西设计之初,就从未考虑过长距离飞行。墨门确实有前辈认为,人类有朝一日可以借助机括之力在空中随意翱翔,这个理论也得到了大批术宗长老支持。只不过理论依旧是理论,距离实践成功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至少就当下而言,不管是墨门的巧手大匠,还是神狸那些手段通天的大巫,都无法让人如同鸟雀一样在空中翱翔。 飞天翼这种侦察工具只适合短距离飞行,且不能承载他人。杨千雪本意是为了延长飞行时间且给驾驭者配备武器,才加强了飞天翼,让其可以承付更多的重量,且飞行时间更长。没想到这番设计倒是成全了杨陌,让他得以带着刘威扬完成一次长距离滑行。 此时的状态其实非常危险,那些神狸士兵一旦发现他们的踪迹,肯定会乱箭齐发。若是落于战场之上,也同样可能遭遇不测。好在此时一股飓风吹来,推着这飞天翼向远方飞去。风速强劲风势却极为柔和,如同一个巨大气泡把刘威扬、杨陌两人团团包裹其中。乃至初次乘坐飞天翼的刘威扬,也不曾感到风刀霜剑的斫伐,反倒是觉得很是舒服。明明是身处危局随时可能丧命,大军更是可能崩溃,他的心却格外安详。 杨陌也很是奇怪,不知道乘飞天翼飞行几时变得这么舒服宜人。不管是他还是刘威扬乃至战场上的士兵都不会发现,杨陌额头隐隐出现一枚星形印记,印记散发着光芒,与远方一道绿光遥遥呼应。而包裹着他们的大风,也被绿光所笼罩,牵引着他们两人向目的地缓慢飞去。 飞天翼降落的地方乃是一片森林,这里并没有陷入战火,甚至听不到号角战鼓之声。以至于刘威扬和杨陌都无从判断这里是哪,距离战场又有多远。杨陌收了飞天翼,扶着刘威扬向前走。刘威扬则面带苦笑:“朕与你失散了那么多年,未曾进到父亲的责任。本想让你认祖归宗,给你无穷富贵锦绣河山作为补报,没想到反倒成了你的拖累。” 杨陌摇头笑道:“父皇何出此言?父子之间如果还要计较谁能给谁多少利益,否则便不肯相认,岂不是成了畜生?儿能和父亲相认已经很高兴了,根本不想再要其他东西。再说富贵荣华这些东西我从来就不感兴趣,至于锦绣河山……我更是不想要。治国安邦太累了,何如行侠仗义逍遥自在?” 刘威扬并未动怒,反倒是品着杨陌的话,随后又一笑:“不愧是杨烈养大的,果然像他的性格。” 两人边说边走,走了约几里路,眼前发现一座小山洞。眼下还在战时,王佑更是带兵谋反。虽然这里没有发现敌人踪迹,可是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两人进了山洞,杨陌为以防万一,利用跟随岑霜之时所习得的本领,利用枯草和树干对山洞口进行了二次伪装这才放心。 父子两人刚刚坐定身形,忽然山洞内陡然亮起一道绿光。饶是杨陌胆大过人,这下也吓得不轻。连忙飞身而起,手紧握揽月弓,以握柄处的阡陌石对准了那绿光所在。按说阡陌石可破万法,乃是神狸巫术的克星。可是这绿光根本不怕阡陌石,反倒是越来越亮,而且逐渐汇聚成型,形成一个窈窕的半透明女子身形。女子的五官相貌越来越清晰,乃是个天下难寻的绝色佳丽,身上衣饰则是草原风范。 杨陌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巫术,不由得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招架。他不明白这种巫术如何伤人,但既然是巫术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这女子多美,都只会是致命的武器。而且能使出这种巫术的必然是最了得的大巫,又占了先手的优势,以自己的本事怕是难以抵挡。只好大叫道:“父皇快走!这是神狸巫术,千万不能硬拼!” 可是刘威扬一动不动,非但如此,他脸上并没有半点惊慌之意,反倒是一脸的惊喜,几乎不能自持。双手前伸手臂巨烈颤抖,似乎是想要触摸那绿光形成的人形,又怕伤害到她。眼眶逐渐发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在脸上流淌成河。 “盈儿……盈儿……是你,是你吗?”刘威扬颤抖着轻声呼唤。 杨陌心头一动,盈儿?难道这女子就是…… 就在这时,刘威扬已经朝杨陌叫道:“宸瑞!快跪下!这是你娘!你娘显圣了!盈儿你是来看我的对吧?是你把我接来的对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之前一直在宫里等你,却始终等不到,原来要到这里才行!你终于来了!” 刘威扬跪坐在地上,荼盈同样跪坐在他的身前。 刘威扬仍然在流泪,他以最靠近荼盈的魂魄的方式,鼻尖挨着她的虚幻的身影,因为这梦一般的久别重逢而喜悦、不过也因为两人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而感到痛苦。 荼盈的元神始终盈盈带笑,不喜不悲,温温柔柔的,让跪在一旁的杨陌倍感亲切。元神打量了杨陌一阵,忽然开口说话:“瑞儿过来,让娘看看你……” 第二百七十八章 黄泉相见(中) 从小到大,杨陌的记忆里始终没有母亲这个角色的存在,也不记得母亲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当他第一眼看到荼盈影像时,心里就觉得分外温馨,总觉得眼前这个影像令自己感到亲切。等听到刘威扬说法后就更加激动,论起情绪激荡的程度,半点不在自己父亲之下。不光刘威扬满脸是泪,他的眼睛也已经哭得红肿。 听到母亲招呼,杨陌更不怠慢,连忙肘膝而行,来到母亲身边。荼盈的手放在徐乐头上,脸上也露出充满慈爱的笑容:“瑞儿,你真是我的瑞儿!你简直想死娘亲了,你知不知道……” 影像的声音变得哽咽,如果不是元神无泪,只怕也早已珠泪满。杨陌只觉得自己周身说不出的舒泰,之前交战所受的暗伤隐疾,乃至方才驾驭飞天翼的疲劳,此时都已经消失不见。他很清楚,这是母亲在用元神为自己治疗。对于元神来说,这种治疗相当于损己利人,对杨陌越有利于荼盈就越有害。 杨陌连忙道:“娘!你快停下!” 荼盈则微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关系?娘的元神很快就会消失,做不做这些都没关系。我属于自然,就要回归自然之内。之所以出现,乃是长生天的恩赐,你莫非还妄想娘一直留下?我就是想要见见你,和你说说话,另外还有一些事要对你们说清楚。其实王景的事我从头到尾都知道,只不过人鬼殊途,我不能干涉人间之事,否则就是违背了长生天的旨意,只能听之任之。如今这个机会很好,我刚好把一切说给你们听。” 说话间荼盈的元神便将当初的真相,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刘威扬和杨陌听得目眩神迷,真没想到,王景一个小太监,一念之差,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来。更没想到,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这件事还真就被他做成,锦绣河山便成了王家基业。 不过眼下对这一家人来说,江山社稷帝王宝座,都不如一家人团聚来得重要。包括刘威扬在内,都没觉得暴跳如雷,反倒是觉得那就是个妄人,根本不值得自己理会。有爱妃和爱子在身边,江山谁属又有什么关系? “瑞儿,你十岁时救的那只野猫可还安好?”荼盈突然发问。 杨陌一愣,反问:“娘你怎么知道我救过野猫。” “我当然知道,”荼盈浅笑,“你烧术者的图纸被千雪姐姐满云中城追着打、练不好字被公输长老罚抄书找小伙伴帮忙……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为娘一直看着你呀。” 杨陌瞥了一眼刘威扬,尴尬地笑了笑:“……能别说我的丑事吗,让人听了笑话。” 刘威开口道:“瑞儿,这并不丢人,若是可以,为父想要知道你成长之中的所有事情,盈儿,你快多说一些。” 杨陌有些急了,顾不得之前和刘威扬之间稍显别扭尴尬的古怪气氛,说:“听好的!我可是有好多丰功伟绩的……”他转向荼盈,口气中有了撒娇了意味,恳求道:“真的,都要说出来吗?” 荼盈笑笑,本来应该毫无知觉的身体忽然觉得暖洋洋的,她答应了杨陌,但却给出了条件,她让杨陌先把猫咪的下落说了。 杨陌讲到:“我把它送给了祝天雷队长。” 荼盈伸出手,“拍了拍”杨陌的肩膀,笑着讲起了杨陌在墨门干过的为人称道的事情,她也将杨陌在武者试炼中的突出表现一一讲给了刘威扬听。 刘威扬再度找回了丢失的满足感,他始终嘴边带笑,不时以赞赏的目光看着杨陌,他的儿子是多么的优秀啊…… 良久,刘威扬轻叹一声,他的这声叹气引来荼盈和杨陌的注目。看着那两双相似的探究的眼睛,刘威扬一时犯了难,他听着荼盈诉说杨陌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情绪逐渐低落,他将这些事情全部错过了,且将本来应该花在杨陌身上的心思花在了贼人身上。他又恨又懊悔,也生自己的起,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哪一刻不怪罪自己当初为何没能将荼盈母子两人保护好。 然而,刘威扬并打算将心里的郁结告诉妻子和孩子。他对着荼盈扯出了一个笑容,试图让此事过去。他不愿在这种时候,在杨陌面前谈论他的愤怒和无奈。 荼盈了解刘威扬,她起身,走向了刘威扬,“握住”了他的双手,轻声安慰道:“陛下不必自责,逝去的一切皆不可追,如今瑞儿还在,我也出现在你们的面前了却了一桩心愿。陛下看看他,瑞儿在杨大侠的栽培之下,已经成了有为少年。比起长在深宫大内的兄长,还有被权欲迷心的贼子胜出千万倍。您这么想,是不是就开心多了?” 刘威扬点点头:“爱妃说得对,是朕想错了。如果瑞儿从小跟在我身边,一定不会有今日这等出息。看着他已经长大成丁,朕也可以放心去了。” 杨陌一愣:“父皇你要去哪?” 刘威扬微微一笑,拉住杨陌的手道:“傻孩子,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你娘是来接为父的。否则这些年你娘的元神为何从未显圣,如今却出现在你我面前,还和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 杨陌心头一震,本以为母亲出现一家重逢乃是世间最幸福之事,哪知这幸福来得固然突然,去得也这般迅速。一切宛如梦幻,让他难以接受,甚至于有些怀疑这一切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自己中了幻术所产生的梦境。 他慌忙看向荼盈,希望从母亲那里得到安慰。荼盈的元神朝杨陌微笑道:“你父皇说的没错,娘就是来接他的。” “娘!父皇他……他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 “别任性。一切都是长生天的安排,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就像娘能和你们父子见面一样,这是天地的力量给了我们这个机会,如今的分别也是天地的意志,谁也不能抗拒。” 第二百七十九章 黄泉相见(下) 洞穴内,无数绿色的光点升腾、聚合,最终凝结成一匹马的形状。荼盈向刘威扬伸出了手,杨陌很清楚一旦父亲接受这个邀请将会发生什么,如果不是阡陌石始终没有反应,如果不是面前的元神确实给了自己家人的感觉以及她之前为自己治疗,杨陌甚至要怀疑这是不是神狸巫师所用的诡计。他试图伸手去阻止刘威扬,可是却被父亲轻轻拨开了手臂。 “痴儿,你以为为父这些年在等什么?我就是在等着有这么一天,能和你娘团聚,能够纵马驰骋于天地之间,放下自己一切的担子,和你娘过快乐的日子。其实我在宫里思念你娘,几次想过随她而去,又担心找不到她彼此错过,再加上想要为她复仇,所以才隐忍到今天。如今你娘终于出现了,你还想要阻止我?简直岂有此理。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皇帝,为了复仇把大燕江山弄得不成样子,让百姓吃了很多苦。这十八年我活的不快乐,也让别人不快乐,如今大燕就像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又有了王佑这么个乱臣贼子,将来肯定会出现很多变故。这些事都只能靠你自己来解决,不过不用担心,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能做好这一切。自古以来不破不立,你不用顾虑那么多,放开手脚去做,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大燕变成墨门理想中的样子,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为父没能给你留下什么遗产,也无法给你指导,这是坏事也是好事,至少不会束缚你的手脚。切记,不要学我的样子,不能被仇恨或是冲动蒙蔽了心智,做出令自己追悔莫及之事。其他的为父就不再多说,一切交给你自己去领悟就是了。” 说话间刘威扬已经跨上了马,身躯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虚化,从活生生的血肉之躯逐渐变为被光团包裹的虚体。杨陌瞪大了眼睛,眼泪含在眼眶里几欲流出,他想喊住父亲,却又无力开口。他明白,对刘威扬来说,这种结局乃是他最理想的归宿。可是对自己来说,刚刚全家团圆又天人永隔,实在是最残酷的折磨。自己想要改变这一切,哪怕让父亲多留一会也好,只是这样的要求又未免自私,实在难以开口。 荼盈这时对杨陌说道:“人有生死一如草木有枯荣,这都是天地间不可抗拒的规则。我们无法抗拒这种规则,只能坦然接受。我们来自天地,如今回归天地,就像孩子回到了母亲怀里,乃是人间乐事,你不该难过。你记住娘的话,要维护天地的规则,与那些破坏规则的人战斗,这才是你的责任。现在有一群极恶之人,利用禁忌之力妄图污染这片天地,破坏自然之道。他们非常强大,已经有很多英雄死在他们手里。未来还会有更多的英雄遇害,但是我们不能退缩,也没有退让的余地。必须握紧武器和他们战斗,要相信天地之间最终邪不胜正。娘能对你说得只有这么多,今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最后希望你记住一点。如今是大乱之始,很多熟悉的人将要离你而去。这是天地间的定数,人力无可抗拒,你也不需要太难过。他们都和爹娘一样,回到了自然的怀抱,过得异常安详。大家都会在天上守护着你,你永远不会孤单。” 说话间荼盈的元神伸出手,在杨陌的脸上摩挲了一阵,绿色的泪光点点滴落,消散于空气中。刘威扬朝荼盈伸出手,荼盈的元神跳到马背上,夫妻两人朝杨陌挥挥手,骏马奋蹄向山洞外疾驰而去。 “父皇!娘!”杨陌大叫着追出去,却见马匹来到洞外,随后便在阳光下逐渐消散。伴随其一起消散的,还有刘威扬、荼盈这对夫妻。在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前,还在不停地朝杨陌挥手。二人神态安详脸上满是笑容,杨陌却无力地跪倒在地,举头望天发出一声声悲鸣。此时的他还沉浸在失去父母的打击之下,于其他的问题顾及不到,并没有心思去考虑母亲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何等强大的力量,让荼盈如此忌惮,又有哪些已经惨遭不幸。 “不愧是墨门二十四小队里最善守的莫无垠,还真是顽强啊!连龙吼巨炮都没法让他彻底消失,当真不可小看。” 落魂岭下,多狸立马阵前望着山腰处虽然残破不堪但依旧迎风招展的墨门战旗,口内发出一声赞叹。落魂岭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如果不考虑周边地形以及不利救援等因素,单纯凭险死守,对于进攻一方而言也颇为不易。正常情况下,进攻方会选择围而不攻,断绝山上人马汲水之道。山上无水可饮,也没办法生火做饭,用不了一两天不战自败。 可是多狸显然没打算等这么久,在击溃山下驻守的燕军之后,立刻命令虎卫开始攻山,迎头正撞上莫无垠所带领的武者分队。双方兵力差距悬殊,即便墨门武者再怎么厉害,按说也不足以抵挡虎卫精兵的进攻步伐。可是落魂岭的地势以及墨门的机关兵器外加莫无垠有效调度,却成功迟滞了虎卫的脚步。哪怕是巫师加入战斗之后,也没能改变这个态势。迫不得已之下,多狸也只能命令龙吼巨炮发射。 这一炮的代价也不小,为了歼灭墨门有生力量,之前特意组织了上百虎卫精锐攻山,趁着两军互杀的时候发炮。这一击固然让墨门武者死伤惨重,可是之前作为诱饵上山的虎卫也没几个人活着回来。以巫术加持的炮弹威力惊人,本以为这一击可以让墨门守卫力量彻底消失,现在看来却仍未能达到目标。 多狸也知道,墨门弟子是血肉之躯,不可能刀枪不入。这种火力攻击下,山上就算有活人也剩不下几个。可是这份精神依旧让她愕然,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托娅问道:“大巫,接下来该怎么办?” “继续冲,不管用多少人命,都得给我啃下落魂岭。时辰不等人,耽误一刻都不行。” 第二百八十章 燃烧的大地(一) “殿下,我军这样……似乎不是个办法。” 正面战场上,南曜联军与神狸大军陷入僵持。按说南曜联军参差不齐,战斗力并不算太高。哪怕是靠着强撑起来的一股士气加上刘威扬布置,让众人没了退缩的余地,可是面对神狸主力也未必能占多大便宜。原本按照刘威扬布置,这次会战的要点在于落魂岭炮台易手后,燕军发炮猛击神狸军阵。而在另一方面,则是神策军作为尖刀往来驰骋,以铁骑踏碎敌阵。毕竟以海量钱财为代价堆出来的神策铁骑,最擅长的就是正面破阵。只要他们能踏碎神狸正面主力,其他部队就可以取得战果。 燕国这个南曜盟主并非靠着诡计或是卑鄙伎俩取胜,更不是一味以兵威压人。到了关键时刻,燕军会承受最大的伤亡,接受最残酷的任务。也正是有这份决心,才能始终坐稳南曜盟主宝座。只不过今天会战的情形,和刘威扬之前战略构想出现了极大偏差。 先是落魂岭炮台上大炮迟迟不响,反倒是升起了召集南曜联军勤王的龙旗。战役第一阶段的构思,首先就无法完成。其次,就是作为联军依靠的神策军,根本没按照之前的吩咐行动,甚至很多时候找不到神策军所在。 战场上往往一个失误就能逆转生死,刘威扬两道军令失效,南曜联军按说注定有死无活。可问题是他们的对手表现也很差劲,神狸军队今天的进攻看似气势汹汹,但实际上很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嫌疑。漫天箭雨也好,呼啸驰骋也罢,很多时候都是炫耀技艺的把戏,并没有多少真刀真枪。光靠抛射箭矢,根本攻不破南曜联军的军阵。骑兵不敢集中冲阵,甚至连大迂回调度都很少,给人的感觉是在演戏。 素来以胆小怕事闻名的齐遨宇,在战阵初期不见了踪迹。可是时间不长,又一身金盔金甲出现在齐军后方,并且成为了大军最高首领。毕竟各国带兵主官都是武将,很多还是在本国不大受待见的武将,齐遨宇则是齐地世子,在刘威扬、王佑等人都不在场的前提下,他确实可以靠身份威压他人。当然,各国军官不可能真的接受他指挥,不过对本国武将而言,齐遨宇的命令效果在目前确实高于刘威扬的龙旗。 南曜齐、楚、周、魏各国里,以齐国国力最盛,甚至可以和燕国别别苗头。不过齐遨宇本人并不以将兵出名,在国内也是个出名的纨绔,根本不碰兵事。这次作为带兵主将也是顶个名义,没人指望他真的发挥作用。他也很乖觉,从不干涉军阵事务。今天一反常态,不但不跑反倒是主动跳出来要求典兵,让带兵主官大为头疼,却又不敢不听。而齐遨宇在接管军队后所下的命令,也让带兵官颇为不解。 按说齐遨宇的命令不算离谱,齐军以数百年前齐国“兵圣”齐天傲所创的“铁甲阵”迎战神狸大军,这种安排算得上不过不失,找不出错处,也算是最大限度保全齐军主力。可问题是铁甲阵利守不利攻,重防御轻机动,是标准的拖延阵型。落魂岭上龙旗飘扬,南曜各国都有勤王义务,这种时候摆铁甲阵就未免有逡巡不进的嫌疑。而且南曜其他各国军队也在看齐国动作,齐军摆出这种阵势,其他各军也不会奋勇上前,也就没人去勤王。彼此之间看上去势均力敌,实际上南曜联军已经交出了战役主动权。 此番齐国带兵武将,乃是朝中虎威将军谢宝,他虽无长材但终究也是老军伍,看得出这里面的关系。纵然不愿意与齐遨宇打交道,也只好硬着头皮在旁劝谏。 齐遨宇举头看着远方龙旗,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有什么不对么?孤素无将略,何况如今情势骤变我也不知该怎样应付,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这怎么不是办法?现在这种情况,这是最正确不过的办法。若是贪功冒进中了埋伏,谁担待得起?” 他又把视线转向神狸军阵,用手指着神狸方向说道:“你看。神狸大军何等雄壮?我军寡不敌众情势危殆,将士浴血奋战才能勉强维持大阵不失,其他事不容妄想,你可明白?” 谢宝无奈地点头称是,心中疑云更盛。他是武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不明白自家殿下此番安排布置的用心,但是隐约能感觉到,这一战已经脱离了战争的范畴,也不是武人所能控制的领域。不管是自己这些武人也好,还是对面那些神狸士兵也罢,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真正的执棋者所思所想,不是自己所能揣度。只是不知,自家这位纨绔殿下到底是突然开了窍能领悟执棋者的心思,还是他之前一直在伪装,实际自己就是执棋者之一? 就在这时,却听军阵后方陡然响起一阵诡异的号角声。声音来得毫无由头,其旋律也是前所未闻,饶是谢宝这种老将,也无从辨别这组旋律的含义。他连忙护在齐遨宇身边,生怕自家殿下有失,同时转头循声望去。却见身后神策军的大旗高高挑起,消失的神策军突然出现。 齐遨宇的眼神一亮,自言自语道:“好家伙,看来好戏开场了!”他朝着谢宝说道:“谢将军,随孤去看场好戏!” “殿下不可,太危险了!” “笑话,你是干什么吃的?身为武将若是连孤的安全都不能保障,要你何用?少废话,随我走!”他边说边催动坐骑离阵,谢宝紧催坐骑跟随,口内连忙劝阻:“殿下不可!倘若军心动摇,大军只怕立刻就会溃散。” “糊涂!这时候神狸还有心思冲我们的阵?他们所有的力气都在防着神策军呢,哪顾得上其他?怪不得那么多年升不上去,实在是糊涂透顶!跟我走吧,孤带你开眼界去。对了,记住方才那阵号角声,孤有大用。” 第二百八十一章 燃烧的大地(二) 落魂岭山路之上,多狸一骑当先直冲山道,托娅紧随其后,再后面则是卡萨、苏利耶这两位神狸老将。就在不久之前,莫无垠的人头被部下送到了面前,随着他的阵亡,也宣告着由墨门武者组成的防线被彻底粉碎。能够阵斩“铁壁”莫无垠,于神狸大军的士气而言,自然是极大提振。可是对多狸来说,却并没有感到高兴。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也没有任何参考价值。所谓“铁壁”莫无垠,也是建立在二十四小队互相配合彼此援护的基础上,再以墨门器械为凭仗,才打出了赫赫战绩。如今二十四小队不在,莫无垠不过是孤军偏师而已,不能算作正常战斗力。相反自己这边则是巫术、大炮都用上了,还耗费了那么久才斩杀莫无垠,这并不值得炫耀。 从伤亡交换上看,实际神狸才是失败的一方。神狸战死的精锐武士五倍于墨门武者,这还没算上被自己人大炮炸死的那些。更为丢人的是,墨门这些武者之所以全部牺牲,是因为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想过逃跑。虽说落魂岭地势险峻只有一条山路,可是以这些墨门武者的武艺和身上的器械,足以攀爬峭壁逃脱。更别说莫无垠这等高手,如果一开始就想逃,自己根本留不住。之所以能够全歼这一队人马,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抱定必死决心坚守阵地。 战不旋踵,宁死不屈,这样的对手值得尊敬。多狸吩咐了一声:“把这些墨门武者的尸体妥善安葬,按照神狸最英勇武士的标准对待,任何人不得对他们尸体有丝毫不敬。”随后带兵继续进攻,心中则考虑着另一件事:杀一个莫无垠都如此费力,杀杨烈又要付出何等代价,损失多少人?本以为知己知彼必然可以稳操胜券,如今看来却是自己过分乐观了。 就在此时,一名龙卫飞也似地从后方跑来,“报告大巫,燕国神策军出动,猛击我后阵!” 多狸眉头一皱,她之前得到的情报告知其神策军已经被调回国内,这一战根本不会遇到神策军。之前来自野战大军的消息也证明,神策军并未参与这次战斗。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不过这时候顾不上其他,只能继续向前。 苏利耶道:“大巫,让我带着熊卫去对付那些神策军!一帮没打过仗的娃娃兵,有什么可怕?” 多狸想了想,朝托娅吩咐道:“你带领龙卫与熊卫阻击神策军,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把他们挡住!” “大巫,我自己就够了,不需要龙卫。他们应该护在你身边。” “糊涂!”多狸呵斥了一声:“刘威扬和他手下那些人马,谁又是我的对手?服从军令!” 托娅点点头,在阵阵号角声中,带领龙卫与苏利耶转入后阵。熊卫本就在殿军位置,此时转向最为方便。至于龙卫都是魔武双修的好手,行动格外迅速,因此调动转移不算困难。多狸与卡萨则带领虎卫以及神狸精兵继续向前,走不多远,迎面王佑带领的燕军禁卫精锐正向山下杀来。 王佑英俊的面庞变得扭曲,眼神中充满杀气,烈阳剑高举在手,朝着部下喝道:“杀!孤带你们杀出一条血路,只要你们诚心追随,孤保证带给你们一场胜利!” 多狸冷哼一声,抽出冰血链开始调动巫术能量,在她身后,神狸巫师也开始施展巫术准备攻敌。两支军队朝对手施放箭雨,同时为下一步的搏杀做着最后准备。乱军中多狸与王佑遥遥相望,觉得此人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可具体哪里改变却又说不出来。 耿中霄所率神策军与托娅携龙卫率领的神狸军队短兵相接。龙卫以萨满巫术破阵,气从神狸这方而发,神策军队伍前列的士兵脚下的风沙被刮起,在半空之中飞速旋转着,不时有藤蔓破土而出,缠绕住士兵的身体,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刻钟,耿中霄毫无办法,他们匆忙布下的阵型一下子全乱了套。 神策军阵型一被打乱,神狸精锐轻骑便从各处缺口长驱直入。 因龙卫萨满巫术的加持,双方交战伊始,战局已经完全偏向了神狸一方。 托娅在高处注视着整场战局,目光所及之处,耿中霄已被两名龙卫缠住,脱不开身。而传闻之中强悍的神策军受创之后,似乎全然慌了阵脚。 果然是缺乏战败经验的部队,只会进攻不会防守,一旦进展不顺就变成这个样子。托娅冷笑一声,觉得多狸大巫有些小题大做。早知道如此,就让熊卫对付他们就够了。武装到牙齿的孩童依旧是孩童,岂是百战老兵的对手?今天不但要斩杀大燕皇帝,也要让燕国仅存的强军除名! 魔武双修的龙卫实在难缠,耿中霄被两名龙卫夹击,对方的动作带着幻象,让耿中霄无法找出他们的确切位置,而对方手中的弯刀却次次冲着他的要害而去。 另一名与之联手的龙卫不知使了什么阴招,这样的紧要关头,耿中霄竟觉得双眼发痛,身体不受控制地闭了眼,就在这一刹,这名龙卫的弯刀也向他袭去,耿中霄没有空闲思考对策,凭直觉躲过夺命的刀刃,从马上坠下。 托娅并不认为耿中霄有多大的能耐,或者说耿中霄这会儿的表现实在让她大失所望。她这下心中笃定他必死无疑,便移开了视线,看向了战场的其他的角落。她本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正在上演的杀戮,眼见神策军愈来愈明显的落荒而逃之势,她的脸上也染上了轻蔑之色,但是突然,她眉心紧蹙,视线里的神策士兵似乎在向着某处会合。 托娅当即明白了,神策军并非是在毫无章法自顾自地逃跑,而是在撤退。托娅连忙看向了方才耿中霄受困之处,那儿瘫倒在地的是她的龙卫和士兵。 “怎么可能?”托娅低呼道。 数名龙卫带兵竟然无法杀死处在包围圈中的耿中霄?而且神策军什么时候学会了撤退,学会了埋伏? 她再顺着神策军后撤的方向看往远方,不知为何脱困的耿中霄跃上了一匹马,正高举他的长剑。紧接着神策军阵型一变,铁骑兵组成一种墙壁般的密集阵型,朝着神狸军队直冲而来。钢人铁马如墙而进,势如钢铁洪流。熊卫人马根本遮拦不住,龙卫的巫术明明命中,却也没能发挥之前想象中的作用。 托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耿中宵绝不是普通的神策将领,眼下这支人马也绝对不是真的神策军,无非是顶着他们的名号,使用神策军的装备而已。耿中宵到底是谁?这支军队又是从何而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燃烧的大地(三) 天空之中,雄鹰飞过。 苏利耶举头望向天空,脸色微微一变。战场上金鼓大作杀声震天,即便是猛禽也会远离此地,不会置身其中。能够在战场上空盘旋的,基本都是神狸人工驯养的鹰隼,用来充当通讯工具使用。但即便是善于驯鹰的神狸,拥有的猛禽总数也有限。体型如此庞大,翼展接近一丈的黑鹰,更是仅此一只再无其他。这是属于神狸祖陵的圣禽,乃是上古留存异种。其寿命长但是繁衍困难,目前整个神狸也就剩这一只,还没找到堪可繁衍血脉的配偶,更别说后代。是以对这只圣禽格外珍视生怕有失,更不可能派出来行动。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难道是祖陵有什么闪失? 于神狸人而言,祖陵关系重大。不光是死后灵魂寄托所在,也是部分巫师力量的源泉。毕竟不少大巫修行的巫术都和祖宗灵魂以及图腾有关,祖陵供奉这些祖先以及图腾以换取祖宗赐下神力。是以祖陵长期有护陵军以及大巫坐镇,如果祖陵有什么意外,会有大批巫师陷入持续衰弱的绝境。对于神狸来说,这种情况几乎和输掉战争没什么区别。 战场上容不得人有太多时间思考,就在苏利耶惊讶之际,前线已经发生变化。龙卫巫术效果大减,这支神策军向大军猛扑而来,眼看就要卯上龙卫军阵。这些龙卫魔武双修个人战力出色,可是在大军阵互拼的场合,个人勇力意义不大,如果让两军对上,不管结果如何,都是神狸吃亏。苏利耶一声怒吼,带领熊卫迎击而上,挡在龙卫与神策军之间。 苏利耶手中铁棒挥舞,虽然其已经不再年轻,可是膂力依旧不容轻视。一条百多斤的铁棒,在他手中舞动如同纺车,如同魔神下凡。他的目标不是那些神策军士兵,而是耿中宵本人。只要打杀了这位神策主将,这支大军便不堪一击。 南曜、草原连年征战,彼此之间名将的手段大多了解。卡萨、苏利耶的武艺在各国武人里算不上顶尖,也足以称为一流。如果把杨烈等人剔除出去,其排名还能提前。在鱼世恩死后,燕军武将里,单打独斗已经没人有把握胜过苏利耶。眼下邺锋寒已死,放眼神策军上下,已经没谁能拦住舍命冲锋的苏利耶。 其铁棒挥舞,几名拦在冲锋路上的骑兵,都被轻松扫落。可是没冲多远,他只觉得战马忽然软倒,随后他整个人就被从马上抛下。好在苏利耶手段高明,急忙以铁棒撑地卸力,不至于摔倒。随后挥舞铁棒横扫千军,打翻几个冲上来的神策军,继续向耿中宵冲去。 耿中宵一声冷哼,手中方天戟舞动,迎着苏利耶而去。两人一马上一步下,身形交错而过,一蓬污血飞溅! 耿中宵马不停蹄继续前冲,苏利耶的身形已经无力软倒。他双手紧紧抓着铁棒,试图通过铁棒固定自己的身躯,让自己的尸体得以保持站立,就像鱼世恩一般,可以维持死后尸体不倒。但最终他还是失败了,胸前狂飙的鲜血带走了他全部体力,让他无法完成目标,最终只能颓然倒地。 神狸猛将苏利耶阵亡,继燕国失去军中双璧之后,神狸两大也失去了一位顶尖武士。 然则对于多狸来说,失去苏利耶的打击以及后阵被突破的危险加起来,都不如那头巨鹰带给她的压力。自出生以来,就表现出异于常人天赋的多狸,不单精通巫术、武艺,于军学一道也足以称为天才。乃至在哈梵看来,自己女儿可以算作神狸自天命汗哈桑克之后,又一位军神。排兵布阵兵马调度,对她而言都是家常便饭。尤其这一次多狸更是得到了情报方面的支持,其安排得面面俱到,哪怕是后阵被突破,她也有把握完成作战目标。 可是神鹰的出现,却粉碎了她所有计划。根据神鹰带来的情报,祖陵已经被攻陷,哈梵下落不明。本已被当众斩杀的荼狐带领大批骑兵出现,不但席卷了祖陵,更在整个草原上为所欲为肆意荼毒。就在神狸即将对南曜递出致命一刀时,自己的后心却先中了一支毒箭! 且不提祖陵失守对于神狸巫师力量的影响,但是哈梵下落不明这一点,就让多狸再难控制理智。如果有机会,她当然希望先杀了王佑再说。可是落魂岭的地势导致双方不可能立分胜负,总要打个把时辰才有可能。而且他们交战的地方是半山腰,大炮根本运不上来,只能靠巫术加箭术破阵。这一来,速度就更为缓慢。 多狸如果咬牙破阵,未必不能斩杀王佑。可是其一来担心哈梵安危,二来更怕大军遭遇不测。从神策军的出现,再到神鹰送来的消息,让多狸总觉得这里面另有隐情。自己和自己的部下,似乎陷入了一张大网之内。之前的胜利,都是别人给的甜头。现在需要收网时,就让自己瞬间陷入绝境。如果再待下去,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她一声吩咐:“撤军!”随后带领巫师,先向后方赶去。对于神狸大军来说,现在出现在身后的神策军已经成了大敌,如果不打垮他们,自己可是要被狠狠咬上一口。 看着神狸人徐徐后退的旗帜,王佑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对身后众人道:“孤说过给你们活路,就不会食言!随我冲上去,杀光这些神狸人啊!” 草原后方生乱的消息,已经如同病毒一般在神狸诸军之间蔓延。很多人不知道消息从何而来,但是听到最信任的袍泽,或是自己的上司说出这个消息也不敢不信。总数十几万的庞大军团如同雪崩一般瓦解,不少士兵甚至没听到撤退命令,就已经圈马而走逃之夭夭。乃至于不少南曜部队都没搞清楚自己怎么赢的,就看到敌人逃跑。 这些南曜兵马大多是拼凑部队战力羸弱,求战的心思也不高。对他们来说,敌人退了乃是求之不得之事,自然也就提不起心思追击。而耿中宵的神策军在发现神狸人马撤退后,居然并未阻击,反倒是开始撤退。就像他们突然出现一样,人马突然消失,没人发现他们的去向。 一场本应关系两方命运的大战,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画上了休止符。但是对于交战双方而言,属于自己的战斗并未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第二百八十二章 燃烧的大地(四)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南曜军队,也没法在短时间内完成攻防转换而不受损失。神狸军能攻但不善守,战斗力强纪律性差,打仗的时候悍不畏死,可是组织度不能和南曜兵马相比。即便是早有准备的撤退战都未必能打好,更别说事发突然仓促间由攻转退,甚至完成敌前回转这种动作,就更不可能顺利实施。丢弃辎重、战利品以及配合不畅以及部队脱节、逃散都是在所难免之事。在某些战场,甚至有成建制部队下落不明的情况发生。 幸亏南曜联军整体作战热情不高,刘威扬失踪后,整个联军更是丧失了指挥,没办法集中军力追亡逐北,否则神狸军的伤亡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倍。饶是如此,部分燕军自发的追击行为,依旧对神狸军队造成不小的伤亡。随着王佑成功突围,燕军得到了来自上级的命令,越来越多的部队开始投入到追击战。这种追杀行为逐渐从自发行动变成了一种官方行为。这样一来,神狸的死伤自然持续上升。乃至多狸所在的王帐军,也一样面临被追击的危险。 杀声、鼓号声,吵得托娅眉头紧锁,几乎处于爆发边缘。在苏利耶阵亡后,熊卫暂时没有合格的首领。这支军队在重新整编前,不具备与精锐对阵的能力。卡萨道:“殿后之事,就由末将负责吧。这些软弱的南曜杂碎,根本不是我们神狸勇士的对手。如果他们不逃跑,我们根本不会输。” 多狸道:“卡萨将军不可大意,燕军本就不易对付,何况如今还有外力介入其中。苏利耶将军之死,就是给我们的警告。如果再不加小心,只怕要吃大苦头。龙卫配合虎卫殿后,不可恋战更不可追敌,只要维持战线就足够了。另外,龙吼大炮太过笨重,命令士兵销毁。” “什么?”托娅在旁忍不住说道:“这些大炮乃是我们的宝贝,怎么能?” “宝贝如今成了累赘,如何不能销毁?”多狸态度坚决:“我们之前也没有大炮,如今一样有了。只要有人在,不管大炮还是其他器械,都不是问题。如果人没了,就失去了一切。我们现在根本没机会从容布置火炮轰击,而且其他几军也有大炮炸膛的事件发生。这些大炮已经不是护身符,而变成了催命鬼。这种时候还戴着它们作什么?” “我……我还是不明白。那消息真假未知,燕军又在疲弱,为何要撤?” “那消息真假我也说不好,可是我军的狼狈模样却不是假的。这种消息能迅速传开,又能让我军狼狈成这副模样,这个对头一定不易对付。我不怕燕军,却不能对这个神秘敌手等闲视之。荼狐明明被砍了头,居然还会出现领兵,这种事又怎能小看?” 托娅沉默无语,多狸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自己就是巫师,如何不知操纵死者的巫术乃是世间最邪恶的禁忌之术,修炼这种法术的人,不等他修成便会受到天谴。是以草原上巫术法门虽多,却从没人练成过控尸之术。只不过以往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就像这龙吼巨炮一样,过去也从没有过这等威力的武器,如今一样出现在战场上。如果出现了控尸术,也没什么奇怪的。” 托娅神色紧张,“大巫,倘若真的有人练成了控尸术,我们又如何应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再强大的法术,也有它的极限所在。何况这种逆天而行的邪恶法术,本身就会被上天所排斥。长生天会站在我们这一边,这一战我们一定能胜!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战争胜负,而是这支横空出现的人马,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力量又强大到何等地步。” “大巫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不是南曜的人马?” “南曜如果有这份本事,我们也就打不到这里了。我始终在怀疑木恩,他这个商人身份我本来就不信,可是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此人背后的势力远比我想象得更为强大,说不定他们已经有资格颉颃南曜大陆。单靠我们神狸能否对付他们,现在可有些说不好。说一句你我之间的私密话,我现在倒是希望杨烈和那些队长能逃出我们的陷阱,云中城也能存在下去。” “这是为何?” “作为对手他们确实令人厌恶,可是作为南曜大陆的守护者,他们确实有足够的力量,至少不会轻易被摧毁。面对强敌,我们需要足够的力量作为盟友。哪怕彼此之间依旧以白刃相向,只要能帮我们对抗强敌,便可以当作助力。我有些后悔,如果这些利剑都被我们折断,日后再来了强敌,我们是否还有足够多的武器去迎战。” 托娅道:“大巫不必担心!我神狸所有的弓刀,都会为大巫而战。我们的箭矢与弯刀,足以对付所有敌手,不管他们来自何方,都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多狸叹息一声:“但愿如此。” 就在这时,一阵轰隆炸响从外传来,震得众人脚下地面阵阵摇晃。多狸知道,这是士兵开始摧毁大炮,她并不心疼这些火器,只是心里总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此番由胜转败,以及毁坏大炮等行为,总不是个好兆头。 云中城外 一名带着狼面具的诡异中年男子,一身黑袍,漫步在栈道之中。 贪狼抬起头,看着远处的云中城高大的城墙,一路闲庭若步,在满是阴霾的天空下,向着云中城悠然走去。 从栈道的另一侧,隐隐可以听见整齐划一的步伐声,机械而富有规律。渐渐地,栈道也被这脚步带动的,跟着颤抖起来。 当日,墨门云中城外仅剩的三十余座寨楼与百余名驻守武者,悄无声息的人间蒸发。一些流散在寨楼附近的农家,人畜尽灭。 而云中城内,无人知晓。 第二百八十三章 燃烧的大地(五) 就在云中城外悄然变成一片血海的同时,墨门机关房内,洗星河和杨千雪对面而坐。 一向对杨千雪宠爱有加的洗星河,此时却臭着一张脸,面沉似水语气冰冷。 “堂堂墨门前矩子之女,大名鼎鼎的术宗天才,就只有这点本事?实在太令我失望了!看来我把你收为入室弟子,乃是生平最大的错!” 杨千雪不急不躁也没有任何羞愧,“千雪自然不敢和前辈高人相比,不过在术宗本代弟子里,我可是最出色的一个。这一点洗师亲口承认过,现在想反悔也来不及了。至于现在师父嫌弃我笨,那是因为洗师心太急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我记下那么多东西,便是神仙也做不到。所以我想知道,洗师到底在担心什么?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洗师如此慌张?爹当初曾经说过,不管发生任何事,墨门矩子都必须保持冷静。一旦自己的心乱了,就没法做出正确的决断,到时候不止害了自己,也误了所有人。” 洗星河打断了杨千雪的话:“我术宗是以机关之术成名,不讲究揣度人心。你若是把这些闲心用在正途,早就能学会天工秘要了!” “天工秘要乃是历代前辈心血结晶,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学会?再说虽然机关是死的,可操纵机关的人却是活的。如果不能揣度人心,器械便是死物,无法发挥出其应有的威能。这些话不但我爹说过,洗师也说过的。所以我断定,现在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以至于让洗师觉得云中城也未必安全,才要求我记下术宗所有的东西。弟子这几日非常担心,就是不知墨门有何灾厄,又该如何应对?虽然洗师手段高明,但是偌大墨门,又怎能让洗师一人来扛?您若是不说,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要帮忙也无从出力。阿爹曾经说过,他虽然号称宇内第一剑客,但若是以一剑对天下,也是必败无疑。只有集众人之剑,才能守护云中守护整个南曜。洗师也该集中众人之力,而不是只靠自己的本领……” 洗星河再次打断杨千雪:“你爹是武者,我是术者。大家的道本就不同,你不必拿你爹说的话教训我。如今我是矩子,云中城的事自然由我负责,你不用操心这些,好生读你的书。如果下次考教你还是如此,为师就要罚你了。” 说到这里,他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圆球放到杨千雪面前。“这混沌球乃是为师闲暇时弄得小玩意,你若是在此无事可做,可以摆弄一下。不以外力损伤的前提下把它拆开,算你成功一半。再拼好便算大功告成。看看你用多少时间,才能把这件事做好吧。” 说完这番话,洗星河起身离去,留下杨千雪一人对着混沌球发愣。她把混沌球拿在手中反复摆弄,越摆弄神色越是凝重。这物件非金非铁却坚固异常,其构造上看,乃是无数零星部件拼搭而成,偏生摸上去毫无瑕疵,也看不到任何拼搭痕迹。显然是一件极为高明的机关造物,绝非洗星河所说的小玩意。洗师给自己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墨门如今到底面临何等危机?前线的战局到底是什么样子? 洗星河离开机关房,一路来到工坊外。工坊内热火朝天,工匠忙碌不停。陈思贤正在工坊内忙和,见是恩师来,连忙跑到师父身边行礼。 洗星河问道:“龙吼炮的炮弹制作进度如何?” “回恩师的话,一切如常。只是材料消耗甚大,如果没有新材料运来,只怕难以为继。”陈思贤的语气有些迟疑,低头不敢看洗星河的脸。云中城再好,也终究是一城一地所得物资有限,除去日常用品外,术宗所需的原料主要依赖外购。之前墨门和燕国交好,从南曜采购材料方便,虽说部分术宗长老认为以墨门机关以物易物是出卖本门利益,可是实际上离开南曜的原料支持,就算有无双妙手,也做不出什么机关。 洗星河成为矩子后,本以为也可以继续维持这种交易。但是他性情高傲冷漠,交际能力不如杨烈。再者他毕竟代表术宗利益,是以在交易上处处强调维护墨门利益,不但不肯出售强力器械,且把出售器械的价格上调。饶是眼下正在战时,各国也不愿接受这种近似城下之盟的条件,以至于墨门的原料采购严重受挫。这还只是当下,从长远来看,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问题。 这些事细说和洗星河脱不了干系,陈思贤身为弟子不能指责恩师,只好把话说一半就算。 洗星河如何不知弟子的意思?他冷笑一声:“些许小事何足挂齿?那些人不肯交易物资,为师自有物资来源。天下大乱干戈四起,天下英雄谁又能离开墨门的器械?如果我没算错,商队今日就该到了。” 正说话间,一名墨门术者跑到工坊前向洗星河禀报道:“木恩带着商队前来,要求与我们交易。” “果然来了。”洗星河看了陈思贤一眼,随后又问那术者:“他带了多少人?” “百余人且携带兵器身披甲胄。” “告诉他,人和商队可以进来,护卫不可以进入。所有护卫都留在云中城外,云中城内的安全由我们负责。思贤,你去准备伏牛弩。” 陈思贤一愣:“恩师,我墨门向来奉行公平交易,不能……” “混账!”洗星河瞪了陈思贤一眼:“你以为为师是剪径蟊贼不成?还用你来提醒我?只不过眼下世道不好,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木恩这等人,加多少防范都不为过。” 陈思贤这才明白恩师所想,看着师父的样子,心中有句话说不出口。在师父称为墨门矩子之前,他可没有那么多戒备,也不需要那么多算计。如今恩师终于实现夙愿胜过了杨烈,将墨门引领上了另一条道路,却不知为何反倒觉得他并不快乐,反倒是比当初更累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燃烧的大地(六) 云中城的城楼之上,公输臣站在垛口后向下望去。原本墨门的值守是由武者负责,术者只负责研发机关。可是自从武、术分家后,墨门的人手不足,留下来的武者除了必要的守寨人员外,就没剩几个。且留下来的也是老弱残兵,不能长期野外奔驰作战,才选择留守云中。这些人或是年老力衰或是伤病折磨,总归不复当年骁勇,也不足以承担守卫职责。是以如今的戍卫工作也只能由术者承担,术宗长老负责管理。 天下事有利有弊,成功驱逐武者控制整个云中,自然就要承担之前武者的工作,这也没什么好说。不过术宗向来躲在机关室研究,视值守为畏途,谁承担这个差事,就成了在宗内地位高低的象征。 公输臣在术宗里属于开明派,和武者向来走得很近,更是杨烈的好友之一,是以每十天里他起码要巡城五天。好在其心气平和,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也没认为有什么不妥。相反,守在城头可以避开很多他不想看到的人,也能避开许多纷争,对他而言,在这里反倒是比在机关房更为顺心。 虽说如今神狸与南曜开战,但是云中城地位超然,历代墨门以云中为根基,与南曜携手抗击神狸,在这云中城下不知埋了多少胡虏尸骨。甚至有人说,整个云中就是用神狸人血肉筑成。杨烈为矩子之后虽然一力推动神狸与南曜的和平,但是他持盾之时也未曾放下利刃。带领墨门武者大小战阵打了无数,在他手下死的神狸勇将大巫,几乎是前三代墨门矩子战绩总和。神狸人确实被他打破了胆,如今墨门能够不主动找自己麻烦就万事大吉,根本不敢主动来捋虎须。是以自开战以来,云中城始终稳如泰山,根本看不见虏骑胡尘,公输臣每日在此也就是看看风景罢了。 此时他坐在城投,望着下面一长列蒙着黑布的马车,在起伏的地形下,像一列不知疲倦的黑蚁,缓缓驶入云中。他知道,这是洗星河订购的物资。有了这批物资,就能制造更多的龙吼炮。他有些想不明白,洗星河野心勃勃,为何会同意把龙吼炮卖给神狸。难道他就不怕神狸拥有了火炮之后尾大不掉,反过来攻击自己? 护送车队的武装护卫都被勒令留在城外,这些人也不抗拒,都在城外翻身下马,或坐或躺,神态好不惬意。看上去对于墨门确实没有恶意,可是公输臣素来不信任木恩,对这些人也就不能放心,在城楼用心观察着。对这些人戒备的也不止他一个,城下的术者弟子也严阵以待,就连两门万箭弩车也被推到门前对着那些护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番布置倒是用心,不过在公输臣看来却不免有些丢人现眼。当年杨烈为矩子时,几时需要如此小心翼翼?不管来人善意还是恶意,都只管入城再说。若是朋友自然以礼相待,若是对头,杨烈三尺青锋加上二十四小队队长,足以让居心叵测之人有来无回,也用不上这种小家子气。 木恩这时已经带着商队入城,看着骑在马上的木恩,公输臣的警惕之心又起。虽说木恩向来以商人自居,墨门也查不到他的劣迹,可是公输臣对他依旧不能放心。之前杨陌有信送到,声称木恩参与了贩卖龙吼大炮,还试图挑拨墨门内乱。可是随着墨门内部的变革,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无人提起,只有公输臣还记在心上。 按他的想法,自然是不想跟这种人有什么往来。可如今客观事实是墨门买不到材料,如果再离开这个大商人,墨门就可能陷入原料断绝的地步。术者就算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变出材料来,饶是公输臣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强忍着火气敷衍木恩。只不过每次见他,都觉得心中烦闷,更是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中了暗算。 眼看他带着大批车辆入城,公输臣心中并没有多少欢喜,反倒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的视线从木恩身上转移到车辆上,两眼死死盯着车,忽然他在城头大喝一声:“站住!这些原料我要检查!” 木恩在马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公输臣,却并没有示意车辆停下,只是微笑说道:“公输长老忠于职守令人敬佩,只不过时间不等人,这么多原料如何查的过来?要想查也容易,可以随我一路去校场,在那里慢慢查就是了。反正我们已经进了城,总不可能飞出去不是么?” 他这话不能说没道理,可是公输臣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身为值守自有权柄,眉头一皱准备下令术者弟子先把车队拦下再说。可就在此时,一名术宗弟子飞马赶来,在马上高喝道:“矩子有令!木恩车队先入校场,矩子有话要说!” 木恩朝公输臣一拱手:“公输长老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矩子令下。咱们云中向来是矩子说了算,这个规矩……没变吧?” 有这顶帽子在,公输臣也不好再阻挠,只好不再说话。直到车队离开后,他的眉头依旧紧皱着。过了片刻,他又来到城楼,向下方望去。那些卫队依旧在那里懒洋洋地躺着,看上去没什么异常。可是公输臣就是觉得今时不同往日,整个云中气氛与往日不同,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他考虑了半天,也想不到究竟哪里可能出问题,正在皱眉沉思的当口,忽然想起什么,朝身边弟子道:“城外军寨有多久未曾发出讯号了?速发一只铁鹞子出去问问究竟,再去通知矩子,今日情形似乎不大对劲。” 校场上,洗星河负手而立神态从容。在他身后,放着几口大型木柜,不知里面盛放何物。而在校场四周,数架伏牛弩引弓待发。以攻城破寨论,自然是龙吼炮威力强大。可若是近距离以个人为目标,则伏牛弩更胜一筹。其劲力准头,都不是龙吼炮可比。以四门伏牛弩齐射,哪怕是大罗金仙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第二百八十五章 燃烧的大地(七) 除去洗星河以外,校场上还有十几位术宗长老。要知术宗和武宗修行方向不同,心性自然也有差异。由于大家研究方向不同,很多时候一件机关或是器械的研发,主要就是一个长老带着自己的弟子完成。其他人非但帮不上忙,还有可能添乱。时间一长,也就养成了术宗长老崖岸自高,不喜与人交际的性格。哪怕是洗星河,也是靠本事压服群雄,获得一干长老推崇。可是要说众人听他的还可以,为他改变心性则不大可能。在他成为矩子后,人们该给的面子自然要给,可是服从性并未因为他的身份改变就提高多少。 对术宗长老来说,离开自己的机关室来到校场不是不行,但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单纯为了矩子命令或是为了见木恩,这显然远远不够。洗星河能够动员出十几个人,已经算是奇迹中的奇迹。 饶是如此,这些长老来得也是不情不愿。众人看着木恩脸色阴沉,目光里更是充满敌意。显然若是木恩拿不出一个足够的理由,就算他掌握着云中城的物资供应,这些长老也不会给他面子。毕竟对这帮人来说,自己的心气通达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原料能否及时供应,那是矩子需要考虑的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洗星河的脸色同样难看,他打量了一番木恩,冷冷道:“木恩阁下送了书信来,非要见我们墨门术宗所有长老。我们身上都有要事,不可能出来陪你闲聊。有这么多人出面,已经算是给足你面子。我希望你能给我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否则我怕是也护不住你。” 木恩目光扫视着众长老,随后哈哈笑道:“大家何必如此?我把各位请来,其实是要宣布一件好消息。自然希望来的人越多越好,并没有什么恶意。” 洗星河态度依旧冷漠:“说吧。” 木恩闻言,忽然装模作样的鞠躬作揖,笑道:“钜子,可喜可贺,在龙吼巨炮的神威之下,神狸重创燕军,入主南曜指日可待!” 说完这句话的木恩抬起头,发现洗星河面无表情,身后的长老们多半没有什么欣喜之色,他也不尴尬,只是向前一步,语气轻浮:“只可惜大燕军势仍在,若是墨门提供的器械——特别是那龙吼巨炮的炮弹,能更多一些,那神狸击垮燕军的时机,就更近一步了。另外在战场上,龙吼巨炮突然发生炸膛现象。炸膛的也不是一门,而是数门大炮先后炸膛,险些造成不测之祸。墨门器械精良甲于天下,只要拿出来交易的,都是可以保证不出纰漏的上品。不知这些巨炮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变成这副样子?矩子乃是术宗第一高手i,不知能否给我个解释?毕竟大家做生意么,总要讲个信用才对。我按照规定支付了报酬,矩子就该给我合适的商品。人无信而不立,普通商贾尚且知道这个道理,更别说墨门矩子,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洗星河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问道:“这件事稍后再谈,我且问你,杨烈与那些……墨门武者,怎么样了?” 木恩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故弄玄虚的咧嘴一笑。 洗星河脸色越发阴沉,跟这木恩打交道,似乎总是让人肝火上升! “这还是要恭喜钜子。”就在洗星河眼看就要发难的时候,木恩突然再次向钜子抱拳作揖,“杨烈和那一众叛门队长,试图破坏龙吼巨炮。结果中了神狸大巫多狸的埋伏,其本人和那些手下下落不明,应该正在被追杀吧?饶是杨烈一身绝技天下无敌,却也是血肉之躯。这次他寡不敌众被这么多人追击,想必是有死无生。所谓墨门不败之剑,南曜第一剑客,这回也该从天下豪杰中除名了。” 校场上变得死一般寂静。术宗的人并未因为这个消息变得欢喜,相反不少人脸上都现出怒容。他们和杨烈有分歧,术宗和武者也有理念之争。乃至当年选矩子时,洗星河一票之差败给杨烈,让他认定杨烈胜之不武,以至于这些年他对武者都有刻意针对。但是不管怎么说,大家依旧是墨门同门。在外人面前,他们都有个共同的身份:墨者! 所谓兔死狐悲,听到杨烈败亡的消息,所有人都不高兴。何况看木恩的样子,显然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关系,大家自然就把他当作对头。木恩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众长老,不依不挠的出言讥讽:“真是恭喜钜子……” 洗星河勃然大怒:“住嘴!杨烈乃是我墨门前任矩子,如今依旧是墨门长老,武宗首领,你凭什么把他称为叛徒?再者,墨门为守护南曜而战,受天下人敬仰。不管杨烈生死如何,都不是你这小人所能诋毁置喙。尔身处云中城,却对我墨门长老无礼,莫非欺我墨门剑锋不利?” 木恩毫不收敛:“矩子别急着发火,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其实此次来,在下是希望和钜子继续交易。今后云中所需的一切物资,我们都能提供。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我们要的不再是成品,而是技术。我希望墨门能交出龙吼巨炮的所有机密,免得再出现这次炸膛的事。 洗星河冷哼一声:“这可不像是生意人的话。莫非木恩先生认为,杨烈不在,自己就吃定了墨门?你以为你的根底我不知道?区区七曜一员,我还真没放在眼里。当年墨门可以把你们的狗主人打的七零八落,如今也一样。” 木恩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那些长老似乎都没有对洗星河的话表露出意思惊讶,如此说来,自己的身份在这里已经人尽皆知。不过木恩并没有为自己的身份被洗星河揭露而慌乱,仍然挂着游刃有余的微笑,挑眉反问道:“钜子果然明察秋毫,何时知道的?” “哼!不过是天命王朝留下的一些残渣,岂能和我墨门相提并论!”洗星河怒目相视,咄咄逼人,“之前不过是利用你,希望借你的力量完成墨门大志。既然你自己不知死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们七曜似乎该递补新人了!伏牛弩!” 第二百八十六章 燃烧的大地(八) 洗星河一声断喝,可是预料中的射击并未降下。并非持弩者不肯服从命令,而是他们已经无法完成工作。就在洗星河下令同时,一架马车上的木箱忽然炸开,随后数十道黑影从车内飞出,如同野兽一般扑向囚牛弩后的射手。校场上每架伏牛弩后,均有四名弩手,这十六人原本已经牢牢锁定木恩,只待长老下令就立刻动手。却不料陡然遭遇突袭,更没想到这些袭击者速度竟是这般快,几乎可以媲美草原上捕食的狐、狼。 这些人顾不上发射巨弩,只能先行自保。术业有专攻,人各有胜长。即便是墨门的长老,也不可能做到样样精通,否则就不会有武、术之分,下面的弟子更不例外。这些操纵伏牛弩的术宗弟子本就不以武艺为长,和对手正面交战非其所能。但是为了防范可能遭遇的近身战,他们都配备有伏魔弩或是袖箭之类的护身暗器。对手行动虽快,他们却也来得及反应。 眼看这些弩手按着日常操练一般,后退两步抬手射击。只听机括声以及利箭破空声不绝于耳,紧接着就是金属钻入肉体击碎骨头的声音。这些护身弓弩近战中威力不弱,尤其这些弩弓乃是当事人为自己亲手制作,用料更是考究,其威力还要超过普通标配手弩。在这种距离内射击足以洞穿铠甲,没有具装护身的对手就更加不在话下。哪怕是练有外家硬功之人,被这种弩弓近距离直击命中,照样会倒地不起无法行动。 可是这些弩箭射入袭击者体内之后,令人想象不到的一幕却发生了。这些袭击者的行动并未受太大影响,最多只是微微一顿或是被冲击力打得后退半步,紧接着便混若无事继续攻击。伴随着进攻,口内还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咆哮,露出黑黄牙齿,喷出阵阵恶臭。 这些弩手以及术宗长老,这时才看清攻击者的模样。他们虽然看上去是人,但是样貌身形上看,就知道根本不是活人。其皮肤青黑,身上还往往有残缺,从模样到肤色,都能证明不是正常人。明明被弩弓射入,却没有血流出,只是有个伤口在,或是插着弩矢继续战斗,这显然不是活人所能做到的事。 从衣服看,这些怪物乃是神狸武士打扮。洗星河目光瞥处,发现其中一人身上衣甲破碎,露出身上纹身。洗星河到底见识远胜常人,对那纹身观察片刻,随后惊喝道:“这是神狸守陵武士……他们……他们不是活人!千万不能按活人对待!” 他的话已经晚了。这些术宗弩手操纵机括的能力尚可,可是临阵经验实在太少。这也不怪他们,平日冲锋陷阵都是武者的差事,包括操纵机械杀人,也是武者负责承担。术者只负责研发试验,基本不需要上阵。虽然他们对机械性能了解,却没有经历过生死战阵,对于战场残酷体会不到。以为自己的弩弓威力足够,只要是血肉之躯就肯定挡不住,压根没想过如果对手不是活人又该怎么对付的问题。眼看弩弓无功,他们顿时就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自身的武艺又只是平平,如何招架的住? 只听惨叫声不绝于耳,眨眼之间,已经有好几个人被这些怪物开膛破肚,或是扑倒在地咬断喉管吸血。这些怪物对于人的血肉似乎有种特殊癖好,只要把人打倒,立刻就会扑上去吃肉喝血。开膛破肚之后也会抓出内脏往自己嘴里送。 这帮术者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慢说弟子,就是那些长老也看得目瞪口呆面无人色。原本就不是对手,这下更是被吓得四肢僵硬,一身本事去了三成。石不易惊叫道:“怪……怪物!恶贼,你们七曜又在制造什么怪物?” 洗星河则是所有人里最冷静的一个,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不!死!军!没想到事隔多年,你们七曜还是贼心不死,想要练成不死军。你们大概忘了,当年是因为什么变成过街老鼠,只能跑到海上避难。还敢再来一次?” 木恩冷笑道:“洗长老果然博闻强记,佩服佩服。你既然知道不死军之事,就该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当年我们七曜前辈最大的错误不是编练不死军,而是没能把不死军练成就暴露自己,导致遭到各方联手剿杀。我和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我把它们练成了。我的不死军包括神狸士兵、南曜勇士,今天正好加上墨门弟子。只可惜你们最有用的是脑子,不死军却不需要脑子,所以你们只好当残次品,和这些精锐不能相比。为了弥补你们的遗憾,我决定让你们见一见不死军的军势。请尽情欣赏七曜的杰作,真正的不死军阵!” 校场上,一阵尖利的哨声响起。还不等众人看出哨声来自何处,那些大车上的木箱纷纷炸开,无数不死军从车内冲出,朝着校场上众人发起无差别的攻击。这些术宗长老地位尊贵,于机关一道皆有不俗造诣。可是论及武艺,却比不上墨门二十四小队的队长。况且此时近身相格,很多厉害的机关使不出来。所遇的不死军,又是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听过的怪物,常规机关对付他们毫无意义。这一下,术宗长老处境就更加不利,刹那间已经有两名长老死于不死军手下。 石不易身上有一件护身宝衣,其坚固程度远胜铁甲,此时倒是发挥了重要作用。靠着宝甲护身,他接连打翻几名不死军,随后直取木恩。在他想来不管这些不死军多厉害,只要斩杀木恩就能化险为夷。木恩却也不闪不避,直到石不易距离其接近一丈时,他才陡然挥手将一枚早以扣在手心的石子射出。 石子在他的巨力催动下,威力直追强弩。只听一声破空声,随后石不易的额头就炸开了一个血洞,石不易的身躯晃了两晃,颓然倒地。 木恩冷笑道:“无用老儿,当不死军都不够格!以往你们术宗是靠着武者保护,才能从容发挥机关之力。可笑你们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如今就让你们知道知道,离开武者,你们什么都不是!” 他话音未落,却听洗星河的声音响起:“谁说离开武者,我们什么都不是?不就是不死人么,我正好也有一些,大家正好比试一下!” 第二百八十七章 燃烧的大地(九) 不死军并无灵性,全靠背后之人指挥。今日木恩是要摧毁整个云中,对于术宗采取无差别攻击,洗星河自然不会例外。不死军分别攻击各长老、弟子的同时,也有一队不死军围攻洗星河。可是伴随着这声言语,那些围攻洗星河的不死军轰然倒飞而出,在空中碎裂成无数尸块。饶是七曜手段再多,也没法让一群尸块发动攻击,这些不死军自然没了用处。 自木恩所在的位置,已经看不到洗星河身影,在他身前身后,多了十尊傀儡。这些傀儡的体型和普通人大抵相若,五官相貌栩栩如生如同活人一般,每人的面貌亦不相同丑俊兼有。表情或怒或喜或是冷漠僵硬,倒是像极了洗星河本人。从傀儡身上雕刻的衣物看,则是墨门的打扮。其质地非金非玉看不出具体材质,但是能感觉到其动作异常灵敏,和活人相比也未见得逊色到哪去。而坚固程度不输金属,那些不死军就是被这些傀儡所摧毁。 在洗星河身后所立的木柜已经尽数裂开,显然这些傀儡之前就是存放于木柜之内,这时被悉数释放出来。而这些傀儡便是洗星河的看家法宝,也是他之所以敢不服杨烈竞争矩子的底气之一。 木恩看了看这些傀儡,冷笑道:“如果我没看错,这乃是墨门历代矩子塑像,这里面似乎还有洗先生在内。反倒是杨烈不在其中,难道洗长老对杨烈如此憎恨,连像都不肯给他立?” 洗星河的声音从傀儡后传出:“杨烈一生淡泊名利,如果有人给他塑像并且顶礼膜拜,他的魂魄肯定备受煎熬。我虽然不喜欢他这个人,却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折磨他,所以这样对谁都好。墨门矩子洗星河,以十相大阵领教七曜绝学!” 随着他一声大喝,这些傀儡纷纷行动,朝着不同的方向发起攻击。所有尚未遇害的长老、弟子,都在被拯救行列之内。这些傀儡行动敏捷出手如电,即便和二十四队队长相比,也未必弱到哪里去。再加上并非血肉之躯,不死军虽然爪牙锋利或是持有武器,却根本伤害不了它们。偶尔有刀剑击中,也只能迸发出点点火星,于这些傀儡而言毫无影响。相反,不死军虽然没有生命,可本体终究还是血肉。只要攻击的力量足够,还是能将其摧毁。这些傀儡自身的拳脚,就相当于铁锤、钢鞭、狼牙棒之类破甲钝器,一次有效命重就能对不死军造成有效伤害。哪怕不至于立刻让其失去行动力,但只要摧毁其肢体,一样能让不死军的战斗力大受影响。 这些傀儡有的同样持有兵器,也有的经过改造之后,拳头会变成铁钩、利斧,再不然就变成一把锋利的阔刃刀。在机关之力加持下,这些武器每一击,都有着惊人的力道。哪怕不死军身上有铠甲,也能轻松破开,何况大多数不死军身体无甲,眨眼间地上便又多了无数尸块。 幸存的术宗长老见此情形精神又为之一振,立刻向洗星河身边聚拢而去。木恩也不着急,反倒是后退一步冷笑道:“洗先生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术宗傀儡术我也听说过,不过哪怕是傀儡术的创始人,也只能操纵四尊傀儡,称为四象大阵。你不但能操纵十偶,且每尊傀儡都有其原主人部分手段。这已经不单是傀儡之术那么简单,其中也融合了巫术、武技甚至西曜的阵术。外人都说术宗洗星河冷漠、保守、固步自封,看来实在是无稽之谈。将来若是再听到有人如此评价洗先生,我就把他做成不死人,给洗先生出气。” 洗星河冷哼一声:“贪狼先生且先有命离开云中,再说这种话不迟。你以为洗某之术仅止于此?无知狂徒,我就让你看看,我墨门术宗的本事!” 一道彩色焰火直冲霄汉,片刻之后,云中城内团团烟火升腾,整个云中也变得沸腾起来。木恩望着空中焰火,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激发了云中最高级别的防卫。“洗先生的才智让某佩服,我收回之前对你的不敬言语,你有资格做我的合作者,只要你立刻放弃抵抗归顺七曜,我担保你和你的弟子可以活下去,而且日后有希望执掌一方,不必屈居云中这弹丸之地。一直以来,你所求的便是让你的才智得到足够的回报与尊敬,这一点云中或者说墨门,永远不可能满足你。只有跟我合作,才能实现你的夙愿。南曜大陆能被我看入眼的聪明人不多,洗先生千万不要自误!” 他话音刚落,却见那十尊傀儡已经朝着木恩冲来,沿途阻拦的不死军被这些傀儡如同砍瓜切菜般打飞出去。洗星河的声音也随之传来:“贪狼,我送你八个字,白日做梦枉费心机!墨门自诞生之日,就没有屈膝投降的矩子!术宗也没有投敌的长老!” 贪狼冷冷一笑身形倒退,并未与傀儡正面交锋。“洗先生是否认为自己练成十相术,便天下无敌?如果杨烈在你身边,或许确实是这样。你们两人联手的话,这个世界上恐怕没人是你们对手。哪怕七曜联手,都讨不到好去。不过很可惜,如今你身边没有那把利刃,这十相阵又能奈我何?操纵这些傀儡所费心智你再清楚不过,纵然洗先生天赋异禀一心十用,又能支撑多久?何况这些傀儡虽强,你自己却还是血肉之躯!” 他说话间,猛然伸手抓过两名不死军丢出。这些不死军对他俯首帖耳,任其抓取丢弃不会反抗,可是一旦丢出去就立刻变得凶残嗜血。两个不死军落地之处,正是十尊傀儡的身后,贪狼双手不停边退边丢,眨眼间已经丢了不下二十名不死军过去。绕过十尊傀儡不打,直取洗星河本人,这便是贪狼所采取的战术。 紧接着,贪狼再次说道:“若是洗先生依旧是洗长老,我也奈何不了你。你有十相阵在手,想要突围而去,谁也留不住你。可你如今乃是墨门矩子,身负云中一城,你又能跑到哪里去?” 一瞬间,地动山摇。 云中城内几十处火光腾空而起,城内望楼堡垒,被几丈高的火舌吞噬。 校场上的不死军也在竹哨声中四散开去,不再继续围攻洗星河和其他长老,转而冲向城中,以整个云中的活人为目标,开始了无差别攻击。 只在这短短瞬间,云中城化为一片人间地狱。 第二百八十八章 燃烧的大地(十) 远远地,能看见云中城里腾起的几柱通天硝烟,与云层轻轻碰触,搅成一片浑浊的颜色。城外森林中,一名晚归的樵夫抬起头,看向远处高耸入云的云中城。这时,两名持刀的男子也一前一后,将男子围住。 樵夫被两名持刀敌人包夹,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反倒是看着面前男子问道:“你们是谁的人?为何要对云中不利?” 两个男子并不答话,而是同时向樵夫冲去,手中钢刀挥舞直取樵夫首级、后心,意图一击致命。樵夫却只是向旁一侧身,避开了这足以致命的一击。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到了云中,依旧要拿刀……” 两名行凶者一击不中也自一愣,但是情形已经不允许他们多想,两人只能再次挥刀攻上。樵夫却自柴担中抽出一口柴刀握在手中,神色冷静呼吸从容,仿佛面前冲来的不是两个凶徒,而是两个舞木刀做耍的无知孩童…… 云中城内,此时已然混乱不堪。作为墨门的根基之地且直面神狸草原威胁,云中城绝非易于攻伐之地。不算城墙、城楼,就是城内也堪称龙潭虎穴。只要其防卫力量全开,足以颉颃上万铁骑。可问题是就像那些望楼被烧一样,城内的大半防卫设施都遭到了不明原因的破坏,以至于防御能力大幅削弱。而且武者的离开,也让云中城白刃战能力大不如前,此时没人能直接顶到第一线接下不死军,居民的处境自然不妙。 不过倒也不是说云中就此就没了战力,那些旗花火箭也不是白放的。就在不死军以云中百姓为血食,肆意杀戮吞噬之时,街道上阵阵砸夯声响起。伴随着重物落在石制路面上的声音,一尊尊高大的石制雕像出现在街头,朝着不死军所在缓慢移动。 若是杨陌等人此时在现场,便能认出这些石雕像便是自己参加冬至小队武者考核时,所遇的石巨人关卡。和当时他们所遇的石头人相比,这些石人体型更为高大,制造也更为精致,从其五官相貌甚至可以辨认出石人所代表的人物为谁。 岑霜、祝天雷、莫无垠、邵华……这些石制人偶,正是根据墨门武者二十四小队队长所制。除去石人相貌和那些队长相似之外,每名石人也确实和其对应的队长有一定联系,至少掌握该队长五招以上的成名招数。碍于石制人偶本身材质限制,其动作的敏捷性不足,但是攻击力则胜过血肉之躯,就算是当事人全力出招,力道也未必赶得上这些石人的拳脚。随着当先几尊石偶拳脚轰出,数名不死军被轰成肉泥。原本仓皇逃窜不知该往何处去的百姓,顿时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向这些石偶身后逃。 石偶冲入不死军的海洋,随后被这些无智无识的尸兵包围。从表面看,石人与尸怪,看不出谁善谁恶,就像是两股妖怪对杀。实际上其中一方正在守护生命,另一方面却想摧毁整个人间。 靠着石人巨像暂时封住道路,阻挡住不死军的攻击。得以逃出生天的百姓,开始向城外逃去。确实眼下这个大环境,即便逃出云中,他们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不过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大家只管逃出去,其他的再细想不迟。 侥幸来到城门下的逃亡者越来越多,城门不开,身后又不知何时会有不死军追杀上来,一时间人群中乱作一团。一片孩童的哭叫声中,有女子绝望地嘶吼:“快开门!开门呐!”而不少健壮的男人早就快一步登上城头,要去城楼里寻找大门的机关。 身后再度传来爆炸声,墨门术宗圣地长老院,渐渐被火海包围。 就在人们绝望至极的时候,先一步登楼的男人们总算有所发现,随着机关门缓缓露出一丝缝隙,始终哭丧着脸的百姓们,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 然而,笑意却在瞬间凝固。 城门外,层层叠叠的不死军如同兵俑一般,列阵静待。 那些逃亡者的脸色渐渐扭曲起来,终于有人支撑不住,放声尖叫,转身逃跑。 而门外的一名不死军忽然抬起头,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 不死军如同海潮一般涌入城内,城中的局势再次恶化。 校场之内,贪狼与洗星河之间的战斗依旧未曾分出高下。墨门新一代矩子素来以机关术享誉天下,实际战力如何并不为人所知。在外人看来,术宗的修为再高,也是体现在外物上,自身的本领也就是那么回事。哪怕是所谓术、武兼修,也终究是术重于武,其技击手段只不过是防身而已,不足以克敌致胜。 然则此时洗星河的表现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的十指运转如飞看得人眼花缭乱。那十尊墨门矩子雕像在洗星河两手近百根天蚕丝的操控下,仿佛有了生命灵智。出手攻敌法度森严,彼此之间既有配合掩护,又各自有自己独家的手段。或是拳掌招数多变,或是肢体忽然变成兵器,洗星河以自己为参照所雕的傀儡更是能喷火、发烟又或是放箭,一身层出不穷的机关暗器,令人防不胜防。 其他术宗长老这时得以喘息,也纷纷取出自己身上的机关助战。饶是贪狼本领再高,目前也讨不到便宜。陈思贤看着这一情形面露喜色,洗星河却在此时朝他吩咐道:“快带千雪离开云中!” “恩师,这是为何?” “你以为为师真的可以一直施展这十相大阵?”洗星河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感情,但是所有人都能听出他言语里的绝望。“这次是我低估了七曜,一招棋错满盘皆空,我和云中都撑不了多久。我们可以死,但是墨门的术不能失传!你快点带千雪离开,让她去找杨陌,把墨门传承下去!只要墨门不倒,两宗长存,我们所有人的牺牲就有价值!告诉她,一定要保护好天工宝鉴!” 说话间洗星河手上加快,六尊傀儡攻敌,四尊傀儡改为替陈思贤开路,把一队不死兵斩成肉泥。一心二用,十儡分控,自墨门建立以来,术宗虽然天才辈出,但是以傀儡术论,洗星河可称前无古人! 第二百八十九章 挽歌(一) 陈思贤此时才发现,洗星河的眼、鼻之下,都已经淌出鲜血。洗星河虽然是术宗第一人,平日少不得和机械打交道,但是他极重个人仪表,在人前永远维持一尘不染的优雅形象,与其他术宗长老蓬头垢面又或者满身灰尘的样子大相径庭。今日这等狼狈模样,更是陈思贤生平第一次看到,不问可知洗星河处境异常凶险,十相大阵虽然看上去威力无穷,实则只是勉强苦撑,不知几时就会如云中城一样土崩瓦解。 其他术宗长老对此却似乎早有觉悟,有人附和道:“洗长老说得没错。我墨门自创立以来经过数次灭门大难,但是只要有种子留下,他日就能复起!走!” 所有长老依旧操纵着机关,尽自己所能配合洗星河。这些人并未携带自己的应手兵器,一旦洗星河坚持不住,他们也注定是死路一条。可是此时所有人没一个想着自己逃走,全是不顾一切掩护陈思贤突围。这些长老的手段固然厉害,这份决绝之心,却是比机关暗器更为强大的力量,饶是贪狼一身绝技,也不敢直面其锋。至于沿途不死军就更不在话下,眨眼之间一条通路已经被清整出来,陈思贤二话不说低头顺着这条血路冲了出去。 木恩冷哼道:“洗先生一身绝技令人钦佩,如果你想走的话,我留不住你。但是你和杨烈一样蠢,甘愿被一群废物拖累,白白坏了自己的性命,这又是何苦?” 洗星河此时血越出越多,嘴角也见了血迹。但是他依旧强提精神,冷声对答:“这就是咱们的区别所在,我墨门矩子从不会放弃自己的袍泽兄弟,也不会把别人当作拖累。虽然我也认为杨烈那种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的行为很愚蠢,但是身为矩子可以愚蠢,不可以退缩。这种做人的道理,你这辈子也明白不了,说了也是白说。” “洗星河,你应该知道你这样支撑不了多久。继续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我也没想过一直支持下去,只要能和你同归于尽就足够了!”说话之间,洗星河猛然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随后只见他手法陡然一变,十尊傀儡的行动速度加快了一倍有余。他自己的身法也随之变快,如同闪电般向贪狼扑过去。 之前贪狼应对十尊傀儡的手段就是保持距离,让自己处于傀儡的攻击范围之外。不管如何高明的傀儡术都存在一个共同的限制,就是傀儡不能脱离操控者手中的线。只要能够处于丝线的长度之外,这些傀儡就伤不到人。贪狼自己就是术中宗师,对于傀儡术的缺点一清二楚,更是能够测算出洗星河的操控范围上限。加上他一身修为,足以保证自己处于不败之地,面对十相大阵始终表现得游刃有余。 可是洗星河这一击,却是连他都未曾想到。眨眼之间,他已然处于十尊傀儡的包围之中。望着身前身后这些满身血污的傀儡,贪狼不惊反笑,自言自语道:“白马刺血法?墨门术宗也会练武者的功法?有趣!据我所知,施展这门功法的人,最多只能维持盏茶之功。等到功法散尽反噬,你怕是难逃一死。” 洗星河冷哼一声:“盏茶之功……足够了!”随后但见十尊傀儡同时发动,四面八方的攻击如同雨点,朝着贪狼轰去。洗星河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术宗、武者乃是我们自己的分法,对你们这些魑魅魍魉来说,我们都是墨门子弟。记住,不管墨门哪一宗都是墨门,注定是你们的克星!” 云中城乱成这等样子,杨千雪自然不会不知。虽说洗星河把她关在这里,但是大家都知道她不是囚犯,也就没人会难为她。乃至变故一生,就有人赶来放杨千雪离开。杨千雪并未急着走,而是先自按着墨门规矩,将几卷最为关键的秘要带在身上,又取了自己的应用之物。就在她准备着离开时,陈思贤恰好赶到。 看着他满身血污的狼狈样子,杨千雪也自一惊,连忙问道:“洗师他们呢?” 陈思贤摇摇头:“对头太厉害,云中城怕是守不住了,师父让我们先走。还说要我告诉你,一定要保护好天工宝鉴!” 杨千雪愣了一下:“天工宝鉴?洗师真的这样说?”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顾得上骗你?再说天工宝鉴乃是术宗圣物,谁敢拿来做耍?” 杨千雪看看他,并未再说什么,而是问道:“那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不是么?” “来不及了,边走边说!我给你开路!”陈思贤说话间自机关室内取了一套甲胄随后往自己身上套。随着一阵机关齿轮转动声响,陈思贤身上的甲胄自动闭合,把他变成了一尊会走的盔甲人。 这件“不动明王”铠乃是洗星河为爱徒打造,其材质坚固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靠机械之力驱动,可以奔走二十里。陈思贤生来体弱,技击之术远不如人,这件宝甲就是保护他临阵时不受伤的。由于宝甲造价昂贵,所用材质更是难寻,放眼墨门也就这一件而已。他也是到了万不得已,才不得不把这甲胄拿出来用。 有这件宝甲开路,杨千雪眼前就等于多了堵会走的城墙。即便有不死军在路上,也会被不动明王铠打飞,又没有什么强手阻击。是以两人得以顺利冲出术者院,只是眼看熊熊烈火已经席卷整个术者院,眼看这术宗重地难逃一片瓦砾的下场。杨千雪见此情形,眉头微微一皱,对前面的陈思贤问道:“陈师兄,你觉得我墨门此番因何遭难?” “这还用说?”陈思贤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显得瓮声瓮气。“过去墨门是武、术两宗坐镇,如今有术无武,等于有头无臂。人没有手臂,又怎么打得过别人?” “陈师兄这话倒是不错,不过我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即便云中只有术宗,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人攻入,除非……有内奸!” 第二百九十章 挽歌(二) 陈思贤脚步不停,那双如同蟹钳一般的铁臂左右挥舞,将面前不死军打得东倒西歪如同割草。然则这机甲再强,也不足以逆转整个局势。若是被大批不死军包围,也注定有死无活。之所以能一路突进,全靠沿途堵截不多。随着他铁臂抡动,将面前的不死军打成碎肉,两人所在之处已经看不到不死军踪迹,处境暂时安全。 陈思贤这时才停下脚步,铁臂高举依旧做好格斗准备,一边说道:“内奸?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墨门子弟最重团结,不能随便说谁是奸细。” “如果没有奸细,我云中城内大半机关为何突然失灵?如果没有奸细,那些望楼怎会突然被火焚烧?可以说云中城,就是毁在这个内奸手中,洗师等人,也是因内奸遇害。陈师兄,你说是不是这样?” 她话音刚落,陈思贤这具金属外壳陡然停步、转身,然则为时已晚。空气中传来几声弩机发射的声音,随后便有三支弩箭正中陈思贤这具“不动明王铠”!这具宝铠的坚固程度已经得到验证,那些不死军的攻击落到铠甲上根本毫无效果,按说区区三支弩箭也不至于造成什么伤害。可是随着三支弩箭命中,一阵令人牙酸的齿轮转动声随之响起,那具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宝甲,伴随着这阵声响片片碎裂,重又变成了未组装前的那些金属残片,露出了位于正中位置的陈思贤。 虽说借助机关之力,操纵宝甲对于体力消耗降到了极限。但是陈思贤并非有力健儿,就这么折腾一圈下来,已然气喘吁吁。他回头看着杨千雪满面惊愕之色,而杨千雪手端弩弓面带怒容,眼神中充满杀气。 “洗师研发不动明王铠耗尽心血,对陈师兄的关爱之情不问可知。而你,就是这么回报洗师的?出卖云中,出卖墨门,出卖了所有宗门前辈还有同门兄弟!这就是你陈思贤的所作所为!” “你……你在说什么?你疯了?”陈思贤目瞪口呆地看着杨千雪:“那些怪物不知几时就会杀来,你却弄坏了宝甲,这可怎么是好?” “这宝甲乃是洗师所制,你这个叛徒没有资格穿戴!”杨千雪咬牙切齿道:“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以瞒过洗师和所有同门?笑话!洗师何等样人,早已看出你的狼子野心,所以才要你对我说那句天工宝鉴。我可以告诉你,洗师从未把天工宝鉴交给我,而是准备将它传给你,由你继承他的衣钵。他老人家跟你这么说,就是为了引你入局!” 杨千雪的眼神如同锋刃,刺得陈思贤不敢直视。“贪狼所谋甚大,云中城对他来说价值非凡。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杀戮术宗传人,就是因为有你这个术宗二代高手做他的爪牙。哪怕把术宗的人杀光,他也可以学会术宗秘法,不怕得不到龙吼巨炮。有了这份底气,他就敢对云中下毒手。如今这条路之所以看不到多少怪物,也是你的原因。陈师兄,这个人为什么是你?墨门、洗师,他们对你天高地厚,你为何要和这些怪物沆瀣一气?如今云中城变成这副样子,你又有何面目去见本门列祖列宗!” 陈思贤咽了口唾沫,想要动一动身躯,却最终没有敢付诸于动作。杨千雪乃是术宗异数,其不但跟随洗星河学习机关,也和父亲学习武艺,算是真正意义的术武兼修。单以技击手段相比,即便是术宗前代长老,也没几个能和杨千雪颉颃。陈思贤武功平平,一旦失去不动明王铠,其战力比普通人强不倒哪里去,又如何敢反抗杨千雪? 眼看杨千雪的弩机已经瞄准了眉心,陈思贤连忙道:“等……等一下,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是上当了!贪狼骗了我!他说他只是要吓一吓师父,让师父答应全面合作,绝不会出手杀人。我没想到,他居然言而无信!我对墨门列祖列宗发誓,我绝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赎罪,我从没想过出卖你,我对你的心意……” 话音未落弩机声响,钢制箭头旋转着射入陈思贤眉心,洞穿皮肉、骨骼最终自其后脑射出,带出一股花红血箭。 望着陈思贤的尸体,杨千雪冷声道:“叛徒有什么资格对列祖列宗发誓!至于你的心意,我不感兴趣!” 她说话间弯腰捡起几枚弩箭,又开始动手收拾不动明王铠。这件宝甲的机关只有陈思贤会组装启动,杨千雪只学过破法没学过组装。宝甲在她手里目前发挥不了多少作用,不过她相信,世上所有本领都是从无到有。既然洗星河可以研发成功,自己也肯定能学会。 她刚刚把宝甲收拾完毕,却听远方传来阵阵咆哮声,随后只见十余道黑影向自己冲来。杨千雪冷哼一声,自腰间不慌不忙抽出弩矢,一根根压入弩机,咬牙切齿道:“不死军?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死!” 一名男童被母亲拉着手,茫然地奔跑在血流成河的街道上。小小的布鞋踩在一片片殷红的鲜血上,黏答答的。孩子早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觉得自己再做一场噩梦。隔壁包子铺的和蔼大叔死了,对街总欺负自己老瘸腿也死了,孩子迷茫地仰望天空,云中城离星星最近的八方天桥,也不见了。 男孩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始终攥在手里的铁鹞子被摔出去很远,男孩爬起来,不顾满身血污,跌跌撞撞就想要去捡。 突然有一具不死军冲破房门,抓着一名早就没了声息的术者,把他的脑袋狠狠地摁在地上,溅出一片血花。妇人匆匆捂住孩子的眼睛,抱起孩子,那不死军解决了术者之后,转向母子二人。一个起落,已经来到母子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弩矢自远方飞来。弩箭冲劲极大,一箭将不死军的头颅射成粉碎。不死军轰然倒地,没了声响。母子二人顺着弩矢来路望去,但见杨千雪手提巨弩,自远方大步流星赶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挽歌(二) “千雪!” 伴随着这一声招呼,以公输臣为首,一众术者端着嘲风弩向这里走来,双方在此会师。此时顾不上询问对方因何而来,也顾不上询问安好,全都持弩在手警惕地环顾四周。妇人这才长松一口气,喃喃说道:“谢谢,谢谢……” “不用谢了,”杨千雪柔和一笑,“这里不安全,赶紧跟我们来。” 妇人连忙点头,起身跟上,怀里的孩子仍然紧紧攥着铁鹞子,不肯松手。 此时此刻,原本已经聚集到几处城门下的幸存者,被贪狼埋伏在城外的不死军再度冲散。云中城群龙无首,术者各自为战难以阻止有效抵抗。那些石兵也有半数被摧毁,不足以抵挡不死军的攻势。云中城变成一处人间炼狱,不死军的肆虐几乎无人能挡,留下来就是个死,唯有逃走才有一线生机。 杨千雪与公输臣奔跑在前,身后为数不多的十几名术者,护送着已经多达百人的幸存者,步步为营地谨慎前行。 “按照典籍记载,七曜用药物为天命家族研究过所谓刀枪不入的不死军队,不眠不休,见活物必猎杀。事实上七曜之所以被驱逐出南曜大陆,也和不死军有关。他们当年研究没成功,就遭到墨门前辈攻击。更奇怪的是,就连天命家族的骑兵,也对七曜以白刃相向。两军联手攻击,七曜自然抵挡不住,只能狼狈而逃。没想到如今居然真有人练成了这样一支魔军,从此以后天下只怕有难了。”公输臣忧心忡忡地说道,“没有武者相助,我们绝无胜算,必须尽快逃出城去!” 杨千雪轻抿嘴唇,皱眉沉思:“可城门那里还有不少游荡的不死军,我们倒是可以自保,这些百姓该如何是好?” 公输臣尚未开口,又有数名不死军出现在视野里,在发现了杨千雪一行人后,这几名不死军先是齐齐一顿,然后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脚力,溅起的泥土尚在半空中旋转,不死军与幸存者队伍的距离已经缩短近半。 弩箭爆射而出,不死军飞掠的脚步被次次截停,却不知苦痛的继续迈步向前。眼看着这些不死军已经开始挥动着手里的兵器,杨千雪嘴角噙着冷笑,拨动手弩上的一个机关,连珠三矢射出,冲在最前的不死军被两箭穿心,微微停顿,最后一箭贯穿头颅,不死军颓然倒下。 剩下的不死军冲锋的脚步诡异的一顿。 杨千雪没有放过这个瞬间,赶紧拿出一个矢匣换上,忽然听得一声大喊:“千雪,退后!” 几颗轰火诡雷轻巧的落在地上,那些重新开始迈步的不死军毫无防备的一脚踩上。随着一声轰鸣,这些殭尸被滑稽的抛上半空。 公输臣对杨千雪道:“这些怪物以活人为血食,对声音也极为敏感,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动用火雷。如今火雷一响,用不了多久就会惹来不死大军,我们先走为妙!” “去哪里?” “据我所知,洗长老曾经在城内修有暗道,长达数十里,直通云霄峰。暗道足够宽广,疏散城内剩下的人以暗道遁走,不成问题。” 杨千雪知道,公输臣在术宗主要的研究领域为土木方向,洗星河想要挖地道肯定少不了公输臣帮忙,他说的话肯定没错。心中一喜,随后又皱起眉头:“公输长老所言,不死军见活物就追杀到底,若是没有人守住暗道入口,不死军一旦冲入暗道,依然万事休矣!” 公输臣的脸色一阵变幻,随后长叹了一口气:“若是有你爹一人一剑,便是七曜齐至也没什么要紧。再不然有二十四队长在,也足以抵挡这些妖魔。如今云中城内,还有谁能拦得住七曜不死军!” 众人一阵沉默。 若是没有人拖延住不死军的脚步,如何创造机会,疏散难民进入地道? 公输臣握紧拳头,墨门延续几百年,走到如今这一步,先贤的理想尚未实现,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城外,随着极少数人的侥幸逃脱,云中城陷落的消息,如同一阵涟漪,越扩越大。鲜红的信号弹如同烽火一般在连绵的山脉中腾空而起,意味着城里城外的百姓,必须抛弃这几百年来的世外桃源,流离失所。 那些贪狼的心腹纷纷看向城外腾起的赤烟,毫不在意。逃掉几个平民百姓,自然不会影响大局。 殊不知,有几百名不知从何而来的轻骑,穿过四散奔逃的难民,在漫天细雨中牵起一道烟尘。 云中城内,墨门的抵抗只不过是垂死挣扎难以翻盘,大局已定。 云中城外,却有六百把无定军刀,直指云中城。 鱼世恩曾经对他说过,无定军可以毁,但传承不能断。 天命弄人,鱼帅临别之言竟然一语成箴。得知鱼世恩战死的那一日,曹预朝北而跪,哭至昏厥。 当时,整个小镇的百姓都没有想到,那些骑着高大骏马好不威风的无定军,竟然纷纷下马跪倒在这位曹姓樵夫身前,痛哭流涕。那些喜欢偷偷跑到曹叔叔家玩耍的孩子们,看着那把士兵们递给曹叔叔的军刀,满眼放光。 不出一旬,连续有不下数百名无定溃兵前来投奔,于云中城附近或耕或樵或猎,化剑为犁隐姓瞒名。 无定军已经毁了,那鱼帅嘴里的那份传承呢,又是什么? 六百名无定军将士,在曹预带领下,冲向云中城,去打一场注定有败无胜的战役,这似乎就是答案。 与此同时,校场之上。墨门术宗长老死尸枕籍,洗星河的十尊傀儡已经残破不堪,洗星河本人亦是颓然坐倒于地,七窍流血面如白纸,已然濒临油尽灯枯之地。 贪狼站在洗星河面前,缓缓戴上自己的狼爪面具,冷哼道:“这次你死的应该心服口服了吧!你那些傀儡并非坚不可摧,只要力量足够,一样会被打碎。我没有等你白马刺血法功体反噬,直接硬碰硬赢了你,你还有什么好说?” “你……受伤了……”素来不苟言笑的洗星河此时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无神的双目死死盯在贪狼身上,看着他身上的伤口。“你也是会流血的……所以你也会死。只要力量足够,就能摧毁你和你的不死军……这个力量我没有,但是其他人有,你……会死……” 贪狼闻言大怒,一掌劈出将洗星河打得横飞出去。耳中只听一声巨响,洗星河的身躯居然炸成无数碎块,血雨漫天飞舞,而贪狼身形也飞速后退,可饶是如此半条手臂也被炸得粉碎,鲜血狂喷而出。却见他左手伸出立掌如刀,一掌把另外半截右臂切下,又取出药瓶将药粉朝伤口撒去。这药粉极为灵验,时间不长伤口便已然不再出血。 “混账!一个个都是混账!居然在自己身上准备炸药,简直是疯子!”贪狼一阵阵怒吼咆哮,声如狼嚎。良久之后才继续说道:“这下,又得换一条新手臂了!洗星河,你别得意,墨门的机关术我要定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挽歌(三) 云中城内,还不知洗星河已死的杨千雪等人,带领百姓拼死逃亡。不管是否有人能阻击不死军,逃命的事情都得做下去。众人随着公输臣的指引,来到了一处依山雕凿的机关门前,随着一阵齿轮吱呀作响,一条无比宽广的隧道出现在众人眼前,岩壁两侧的油灯闪烁,能够照亮密道内的地形。 公输臣道:“这条暗道直通云霄峰,出口在明夷寨附近,是最靠南边的一条暗道。事不宜迟,赶快!” 百姓们面面相觑,总算看到了一条生路的他们再顾不上别的什么,几乎是一窝蜂地涌进隧道。用来运送器械的隧道足够宽广,不过几百名百姓的队伍,很快就全部没入隧道的黑暗之中。杨千雪和负责殿后的十数名术者最后来到,那名被救下的妇人与男童与杨千雪擦肩而过,过了片刻,那孩子又回头跑了几步,将铁鹞子递给杨千雪:“谢谢姐姐!” 杨千雪微微一愣。孩子跑回妇人身边,对着杨千雪微笑示意。 “千雪,快走!”公输臣催促道。 “不!城里还有很多人!我相信除了这些人,还有人幸存。”杨千雪看向公输臣,“我必须得回去救人!至于这些百姓,就得辛苦公输长老了。” 面对转身欲走的杨千雪,公输臣大声劝阻道:“没有人挡得住不死军,你回去也是白白送死!” “既然存有一线希望,就不能舍弃他们不管。”杨千雪决然一笑,“我可是钜子的女儿。” “你是术宗的希望,要去也是我们去!” “一个临阵脱逃贪生怕死的术者,根本没资格自称墨门弟子,又凭什么算作希望?” 杨千雪平日在长老面前都是乖巧可爱的开心果,可是此时她的神色却分外坚毅,像极了杨烈。公输臣看看她的眼神,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风掠起她的头发,小小的人,长长的弓,一个眨眼,那个倩影消失在机关门间的缝隙光亮之中。 此时此刻,云中城内,虽然被不死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墨者向来兵民合一,各个街道坊市都有人从家中拿出兵器盔甲,组织起来抵抗不死军。虽然死伤依旧惨重,有的街坊全部失守,但也有的街坊清空了入侵的不死军,成为暂时的安全区。 现在,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指挥中枢,一个统一的战略指挥。 杨千雪一箭射穿最后一名不死军的头颅后,便回头喝道:“天工厂东南,有一条出城暗道!快去!这条路都是安全的!想战斗的,留下来帮我!” 那几名还在发愣的百姓顿时头点如捣蒜,随后拉着身后的幸存者,纷纷逃向天工厂的方向。也有两人留了下来,加入杨千雪的队伍之中。她的队伍,就像滚雪球一样的扩大。 杨千雪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却将虎口手指渗出的鲜血抹在了脸上。她坚强的站起身,刚准备起身去搜寻其他区域,却忽然感到腿脚一软,就那么瘫坐在地上。 她脱力了! 人力有穷,杨千雪纵然武术兼修,可是连番大战之下,身体也到了极限。不远处的街道转角,又有咆哮声以及奔跑声传来,只听声音就知道,来得人马不会太少。 杨千雪竭力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四肢不听使唤的颤抖着。 还不等少女站稳脚跟,第一具出现在转角的不死军就发现了杨千雪。 随后就见铺天盖地的不死军爆冲而来。 可是预料中的攻击并没有落下,伴随着一声呼喝,一颗不死军的人头滚下,那腐朽丑怪的头颅如同圆球,滚落在杨千雪脚边。 有人出刀比春雷更快。 而这利落无声的刀法,是无定军每一名士兵在配上无定军刀后的必修课之一。 杨千雪不可思议睁大眼睛,看着那名曾经身为无定军副帅的中年男子:“曹将军?” 曹预一笑,刀锋向前一指,马蹄声和喊杀声如雷般响起:“无定军今日战死于此!” 杨千雪回头望去,有整整十数名身穿布衣却策马仗刀的无定军骑兵,冲锋在略微有些狭窄的街道之中,在他们身后,步卒集结成阵,如一堵墙般步步进逼。 虽然没有披盔戴甲,但是无定军骑兵的结阵冲锋仍然不容小觑。骑将孙泽楷一马当先,冲散了不死军原本就谈不上什么阵型的胡乱冲锋,更有诸多精通骑射的无定军将领为之解围。那些一时间乱了目标的不死军尚在原地迷茫徘徊,就被紧随其后的无定军将士一刀斩去头颅。 只是一次冲锋,不死军便被斩杀大半,而那些尚未死绝的不死军,很快被追随而来的步卒以劲弩击毙。 一轮交锋结束,曹预的脸上却看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淡然笑道:“千雪姑娘,不愧是杨烈钜子的女儿。怎么样,还走得动吗?” 杨千雪有些摇摆的起身,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惊讶:“曹将军,你们……” 曹预淡然轻笑,高高举起手中的无定军刀,“这些妖魔虽然厉害,可是它们不懂军阵!它们是不死军,我们是必死之人,我倒要看看,倒地谁厉害!千雪姑娘累坏了,接下来的仗交给我们就是。无定军今日就算全军覆没,也要尽力一战,如此才对得起鱼大帅栽培!儿郎们,随我战死沙场!” 那些骑兵与步卒回到曹预身后,显得轻松自如,杨千雪看在眼里,满心振奋。 褚涛听闻曹预的言辞,大笑附和道:“当日若不是墨门搭救,我们早就冤死在自家牢狱里,墨以死相报,有何不可!今日我等前来不为求生,只为战死。倒要看看这些怪物能奈我何!” 而褚涛身后,仍然提着长枪,浑身血污的孙泽楷,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云中城所在,也算是无定原上的西南一角,没错吧?” 褚涛一愣,身后的司声行等人同样一愣。 还不等众人做答,就听见身后那数百士卒之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句:“生入无定军,死葬无定原!” 随后,呼号声此起彼伏,士气大振。 天下人都以为天水塞覆灭,鱼世恩殉国之战,便是无定军最后的千古绝响。而如今这六百名早已不成无定军的死士,这十几名早已死在“神狸”之手的将领,将注定不会被世人铭记,默默无闻地死战到底。 第二百九十三章 挽歌(四) 无定军这支仅存血脉自入战场开始,便没想过活着离开。众人以必死的决心,爆发出惊人斗志,反倒是压制了零星出现的不死军。曹预则抓紧这个机会出言询问杨千雪:“千雪,云中城内,可还有其他出口?” “啊,嗯!在工坊东南,有一条暗道。已经有不少人从那撤离。”杨千雪微微一愣,答完一句后又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只是不死军追杀活人,不死不休,若是被不死军冲进隧道……” 曹预摇头失笑:“何须如此!围绕暗道附近的街道,用墨门兵器建立防御,我们这支人马外围机动,清理扩大安全区,怕什么不死军?在这城市街道中,不死军没有指挥,又没有智慧,只能集中小股兵力,正合适我们各个击破!” 杨千雪眼前一亮,她的才智在于机关暗器以及与人交手,唯独不在于军阵。在这方面曹预的意见确实是金石良言。她点头道:“如此说来,形势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可是,如果控制不死军的幕后人出现呢?” 曹预挥动着军刀,冷笑道:“那岂不正好?宰了他,一了百了!发信号吧!” 片刻之后,一道明亮的绿色信号,划破天际。 躲藏在废墟瓦砾之下的幸存者们,起先多半是惊讶,随后便是疑惑。不少人死马当活马医地向着那个方向逃去。 城头上,那些原本扮做护卫的男子已经控制了城防。看着接连升起的信号,这些人面面相觑:“怎么回事?这都过去多久了,云中城内还有活人?” “多半是方才杀进城内的那支人马。” 其中一人担心的问道:“贪狼大人又不知去了哪里,我们指挥不死军终究不够灵活,未必能对付这支人马。” “不必担心。”其中一人冷笑道,“不死军原本就不是提线木偶,就算没有人操纵,一样会按照本能行事。贪狼大人行事自有分寸,我们不必操心。” “总之,这里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始终一言不发,站在城头的一名中年男子忽然开口,“回七曜天宫去,向天师禀报贪狼大人的战果。” 几人相视点头,消失在原地。 就在幸存者们陆续出现在工坊大门前的同时,他们身后深邃黑暗的街道里,蛰伏着的不死军,也开始悄然集结。 不死军的脚步渐渐靠近,站在工坊门前的杨千雪,也发出了信号:“万箭弩车,一百步,放!” … 墨门术者院内。 贪狼正在其中仔细地搜寻着。原本他精通西曜秘术,哪怕是洗星河死了,只要时间不长,他也能从其尸体上找到些许线索。可问题是洗星河临死一击威力太强,不但炸断了贪狼一只手,也让自己灰飞烟灭。不管贪狼会什么本事,这下都没办法。而约定的内应陈思贤又没了踪迹,他只能自己动手寻找,这下就耽误了大量的时间。 虽然外间火势惊人,可是洗星河的房间乃是全宗总枢所在,最是坚固不过。哪怕是大火烧几天,也难以摧毁这里。原本是为了安全,如今缺方便了贪狼行动。他虽然断了只手,但是行动并未受限。他自己显然也没把断臂当成一回事,在房间内慢条斯理地搜寻着。 半毁的钜子室中,巨大的藏书柜倒落一地,那些本应价值连城的墨门器械图纸,却被贪狼毫不留情的践踏而过。 贪狼转头看向原本摆放着钜子令的高案上,却空空如也,贪狼冷笑,想必是洗星河之前把矩子令送了出去,他摇头冷笑:“如今墨门都没了,还留着那么一块无用的疙瘩有什么用?” 贪狼顺着有些焦黑的墙壁摸索起来,良久之后,他脸上露出喜色,用力扳动机关,随后墙面裂开,一个石头抽屉弹出。抽屉内放着几卷书卷,与其他资料图纸完全不同。贪狼看了一眼,随后脸上露出喜色:“有这些东西在,就算术宗的人都死光了也没关系!” 忽然,他像是差距到了什么,先是把书揣入怀内,随后飞身而出,两个起落人已经上了房顶。放眼望去,正好看到信号升起。他冷冷一笑,嘀咕了一句:“来的好!” 随着一颗又一颗信号升起,若站在高处便可清晰看见,被绿光照耀的区域逐渐扩大,而被黑暗笼罩的云中城面积则快速缩小,到后来更是土崩之势! 但,在那一道道绿光下,血流成河。为了保护遭到不死军追击的女子,孙泽楷单枪匹马深入敌阵,战死前的最后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对那被救下的墨门女子一见钟情。 第五道信号弹腾空而起,褚涛弓矢用尽,被近身的不死军扯下一条胳膊后,仍然死战了几炷香的功夫,力竭而死。 等到一个时辰后,向来沉默寡言的司声行,为了挡住想要绕开工坊追击幸存者的不死军,被不死军淹没。至此,曹预带进城的无定军士兵伤亡过半,却又有更多人从城外赶来,义无反顾地加入战斗。而不死军则出现得越来越少,最后竟然不见了踪迹。 杨千雪的手从最后一管信号弹上松开,缓缓跪倒在地上,捂面痛哭。 她身后,无定军将士、云中幸存百姓,以及残存术者。面面相觑。他们胜利了,剿灭了所有的不死军,这是个奇迹!但,没人能欢呼得出来。 云中城之难,至此戛然中止。但是云中城也已然残破不堪,不足以继续发挥作用。未来何去何从,更是无从得知。 远方,贪狼立于高处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他这次行动的目的已经达到,术宗诛灭、云中残破,自己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至于云中是否毁灭,倒是细枝末节。再说以他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和这么一支哀兵硬拼。反正这座城跑不了,下次再来就是。他一声冷笑,随后身形飞退很快消失不见。 云中城东南数十里处,有一座以诸多池塘瀑布而闻名的云霄峰,而在云霄峰的山脚,有一处深邃的溶洞,洞口就是墨门寨楼之一的明夷寨。若是深入溶洞便不难发现,此处的岩壁地面都被人为修整过,而最深处那扇晦暗的钢铁机关门,此刻正吱呀着打开。 片刻之后,在公输臣等一众长老的带领下,难民队伍有条不紊地走重见天日的幸存者们大都痛哭流涕,有庆幸,也有悲哀。 此时,负责看守暗道入口的,负伤站岗的武者们,忽然清晰地听见已经黑灯瞎火的隧道里传出了动静,纷纷大惊失色,警惕地盯着暗道深邃的黑暗。随着脚步声渐渐逼近,一名形貌狼狈的翩翩少女,手中挥舞着一枚还没引发的信号弹。 所有人,在看到她之后,都一个个站了起来,大家带着期盼,怀着希望,却又不敢问,就这么看着杨千雪,脚步踉跄地走到长老们中间。 公输臣走上两步,担忧地道:“千雪,你……” 杨千雪轻轻点头,然后,拉响了手中的绿色信号弹。她手握着燃烧的信号弹,好像一个握着火炬的女神:“这,是第四十八枚信号弹!每一枚,代表一个被收复的墨门街坊!诸位长老,众位乡亲父老,云中城,已经全部收复!墨门弟子幸不辱命,总算保住了祖宗基业!” 公输臣长出一口气之余,不免又想到一件事:云中遭此大难,洗星河到底在哪?他是否还在人世?如果他有个意外,谁来接任矩子?杨烈如今又在何方?墨门这次元气大伤,若是想要找回场子,却非他这口剑不可。 第二百九十四章 挽歌(五) 战马发出一声哀鸣,前蹄软倒,重重地摔倒在地。马上骑士为惯性所影响,也从马上跌落,但是其身手高明,人未落地便使出一记云里翻身,身形翻了个空心跟头,双足稳稳落地。可是他的人刚刚站稳,漫天箭雨便已然向着他落下。骑士一声怒喝,双臂上下挥舞,把一条长戟耍得如同纺车一般,牢牢护住自己周身上下要害。乱箭虽急,却难伤分毫。 只不过这箭雨只是开始,就在这男子摆动兵器拨打雕翎之时,一队铁骑如飞而至,马上骑士手持长矛,一边紧催战马,一边将手中长矛朝着男子身上捅刺而去。 “墨门高三郎,精通长短兵器,爆发力强。一轮狂攻如疾风骤雨,高手亦难以招架,在墨门内部被称为疾风。然,杨烈曾不止一次指出,狂风不终夕,暴雨难终朝。高三郎爆发力虽强持久力却弱,只擅暗杀不耐久战。每次上阵,都承担暗杀、冲阵等职责,绝不与敌人做长久之战,否则便会陷入危险。若杀高三郎,必要以长击短,耗其气力围而杀之……” 追杀者严格执行着自家首领下达的命令,如同狩猎一般,有条不紊展开杀戮。果然,高三郎虽然能将长戟耍得风雨不透乱箭难伤,可是随着攒刺他的长矛越来越多,他的招架也变得笨拙,眨眼间险象环生,几次险些被长矛刺穿身躯。就在此时,却听一声长啸,一道灰影如飞而至,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光轮。所到之处如同滚汤泼雪当者立披,这些骑兵虽然也是善战勇士,可是在此人面前几与木雕泥塑毫无差别。人马虽多,并无一人可当其一剑。随着来人长剑递出,每刺一剑必有一人丧命,时间不长在场那些骑兵便已经死伤过半。 余者见势不好圈马就走,可是左右各杀出一人。左首之人手提长戟其势如虎,每一戟刺出都隐约有风雷之声。戟出,必有人落马。 右首之人则手持长弓,箭簇如同连珠般向着这些骑兵落下。这些骑士本是草原上弓刀健儿,骑射乃是拿手好戏。可是在来人面前,他们和箭靶并没有什么分别。其一人一弓,足以比拟一队弓手。在这三名强手援助之下,不消片刻便将这队骑兵尽数击杀。 持剑之人将长剑倒背,来到高三郎面前问道:“三郎可曾受伤?” 高三郎面色微微一红:“弟子无能,非但没能为师父分忧,反倒成了累赘。师父、祝师兄、岑师姐,你们明明可以走,为什么还要……” 赶来的三人,正是墨门前任矩子,南曜第一剑客杨烈。随同他一起作战的两人,则是冬至小队队长祝天雷以及秋分小队队长岑霜。三人神色憔悴,脸色都不好看。杨烈一身如雪白衣,已然变成了灰色。祝天雷脸上满是血污,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便是岑霜也满面泥灰,看不出是个女人。虽说墨门弟子不尚奢华,战时更是不能讲究。可是堂堂墨门矩子以及二十四小队队长,通常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只看他们模样,便知道如今处境不妙。 杨烈朝高三郎摇头道:“说这些做什么?我墨门弟子无贵贱之分,彼此都是手足。不管任何人遇险,其他同门都有救护之责。这是墨门先祖定下的规矩,也是我墨门传承至今的凭障。如果没有这份守望相助的义气我墨门早已经不复存在,坐视同门遇难见死不救,那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称为墨者。”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已然到了这步,只好见步行步,但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能丢了墨门脸面。就算是战死,也要含笑面对。算了,这些话不必多说,大家抓紧时间搜集物资。用不了多久,那些神狸人就会追来,我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几人不再耽搁,一起动手从那些被击毙的神狸骑兵身上搜寻物资。从武器、战马再到粮草,哪个都不放过。高三郎连翻了两个干粮袋,随后忍不住怒骂道:“混账东西!出征不带行粮,这是什么见鬼的规矩。真以为不带粮水就能把老子饿死渴死?这几日啃马肉照样吃得肚皮饱,也没见怎么样!有种在马身上下毒啊!看看能不能饿死我们……” 话音未落,却听几声哀鸣,那几匹被他们缴来当脚力的神狸战马口吐黑血倒卧于地。高三郎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骂道:“直娘贼!老子随口骂几句,不会真的那么灵验吧?他们难道能掐会算,知道自己的马什么时候归老子,提前下好毒?” 岑霜没跟着一起骂,而是来到马尸之前低头检查,片刻之后说道:“神狸人显然也发现我们的战术,为了防范我们缴获马匹,给马下了不同的毒。实际上这几匹马没那么容易死,应该是一个时辰之后再毒发。不过他们的骑兵催马太急,战马血液流速加快,导致毒药提前发作。” 杨烈冷哼一声:“若非如此,那就是我们把马肉吃下肚里之后,毒药才会发作。” 高三郎等人全都没了话说。杨烈一句话,便点出神狸人的用心。战士出征不带行粮,战马下毒,都是针对墨门这批人所用的专属战术。其目的就是不让墨门众人通过缴获获得补给,尤其是休想获得粮水。望着远方一片沙漠,高三郎舔了舔嘴唇,无奈说道:“狗娘养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居然找不到水。再没有水喝,天大的好汉也要渴死。不知道罗坤、郑大洪他们找水找得怎样。” 杨烈摇头道:“神狸人用出这种毒计,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得到水,他们找水想必也是徒劳无功。兵家九地,我们如今所在便是所谓的死地。就是不知能否置之死地而后生。说起来,却是我害了你们。” 高三郎道:“师父说得哪里话?我们和神狸人大小战阵无数,根本就没想过活着回去。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神狸杂碎,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较量,用这种诡计算什么好汉?我就不信,咱们这些人能让这么点难处就给困住?” 第二百九十五章 挽歌(六) 茫茫沙漠上,几个人望着眼前深坑,眼神中充满绝望。罗坤、郑大洪、方锦春三人,在墨门武者中算不得技击好手,但是冬至小队中不可或缺的人才。他们最大的特长不在于战阵,而是风水堪舆。这门本事在民间往往被江湖骗子拿去为人寻找墓穴借机敛财,在战阵沙场上,却是足以左右胜负甚至影响千军万马死活的重要本事。 不管是安营扎寨,还是战场布阵,乃至于日常行军,都和堪舆脱离不了关系。所谓兵之五要,道天地将法,天时尚且不如地利,就可知地形的重要性。堪舆术便是要为大军寻找最适合扎营的地方,既能够避免水灾或是其他灾害,又能保证大军不至于乏薪断水。这里面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水源。 人几天不吃饭还可以勉强支撑,但再怎么厉害的高手,如果几天不喝水,都会严重虚弱甚至可能失去战力。罗坤等三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从各种险恶之地寻找到可供饮用的水,因此又被人戏称为龙王女婿。可是今天,便是这三人也没了办法,眼望着面前滚滚黄沙,他们只能无奈承认,这次真的是进了死地,根本找不到水源。 杨烈带领这一队精锐沿途查访,发现了神狸军存放炮弹以及零件的秘密基地,又根据这些情况推测出大炮所在并以杨烈随身的那只铁鹞子送信通知了刘威扬。之后便由杨烈带人马趁夜偷袭,向神狸人发动火攻。行动开始进行的极为顺利,有杨烈一口神剑开路,再有若干队长在旁协助,根本没人能阻挡这支人马的锋芒。可是就在众人成功放火之后,才发现自己掉进了神狸人的陷阱。 这个陷阱设计得极为高明,所有的炮弹以及零件,甚至连坐镇大巫都是真的。可是所有的一切只是诱饵,目的就是要引杨烈等人入局,随后进行围杀。杨烈与神狸作对多年,遭遇过的暗算、刺杀以及埋伏数不胜数,从不曾见过这种大手笔布局。有心算无心之下,神狸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对这支人马展开围杀,乱箭、火攻、毒药、陷阱、巫术……歹毒手段层出不穷,饶是杨烈一身绝学天下无敌,也难免吃了大亏。 一队精锐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人,包括那些队长也大半陨落。杨烈一行人如今更是被困在这瀚海沙漠之内,陷入粮断草绝无水可饮的绝望境地。他们身上的干粮早已经吃光,神狸人又特意不带粮食,让他们无法从敌人尸体上获取食水补给。随着水源断绝,如今干渴已经成了困扰这些武者最大的障碍。 一开始邵华还能靠随身携带的“生津丸”,以各种刺激性气味催生唾液,靠吞咽唾沫勉强缓解干咳。可是迟迟得不到清水补充,再怎么刺激也没有唾液分泌。再说生津丸数量有限,早已经吃完,众人便只能干熬。 除了环境的恶劣,神狸人的追击也如附骨之蛆阴魂不散,让人时刻无法放松。为了这次围杀,多狸准备了三千铁骑。这些骑兵都是草原上能骑善射的勇士,在神狸内部也算是精兵,足以担任大汗亲卫。在和南曜决战的大背景下,每一名士兵都是宝贵财富。多狸居然生生抽调三千骑用来对付杨烈,就可知对杨烈一行的重视程度。不管杨烈等人武艺何等高强,终归还是血肉之躯,想要硬生生突围而出也没那么容易。 平心而论,以杨烈的修为,如果自己逃走,天下间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即便是面对的兵力再多一倍,他都可以全身而退。但问题是他现在并非一人,身后这些部下以及弟子并没有他的本事,如果他突围,就得把这些人都扔掉,这显然不是杨烈的性情。神狸人显然也发现了他这个弱点,这段时间的围攻强度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逃,也不会强到一次杀光杨烈所有部下。靠着这种方式,以墨门弟子为质,把杨烈困在此地动弹不得。 虽然幸存诸人大多身手高明艺业惊人,任意一个拿出来,都是名动一方的豪杰。可是无粮、无水、连番交战,又面对神狸各种针对性的攻击,就算是铁打的躯壳也扛不住何况终究还是凡人。自杨烈以下,所有人或多或少身上都有伤,且得不到及时医治,精神也极为萎靡。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有数,不管曾经他们有多少辉煌,这次都注定消散,他们的性命将伴随着过往的荣誉埋葬在这无边沙漠之中。 墨门弟子并不畏惧死亡,但是他们希望自己死得有价值,更希望自己的牺牲能换来其他人生存,尤其是师尊杨烈。祝天雷素来被当作杨烈的继承人培养,不光是一身武艺仅次于杨烈,就是眼界见识也极为高明,对于神狸布局看得清楚。眼看罗坤等人寻找水源再次失败,就知道自己这些人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众人的神色中并没有绝望之意,反倒是有一种视死如归的从容。几人围坐一处,口内哼唱着墨门战歌。祝天雷则来到杨烈身边道:“师父,弟子的奔雷戟法,始终有几处不明白,还想向师父请教。” 杨烈点点头,与祝天雷来到一边,伸手接过祝天雷的长戟微笑道:“你从来不会说谎,在为师面前任何谎言更是没有效果,有什么想说的就只管说吧。” “师父。如今我们的处境您老人家想必再明白不过,弟子斗胆请师父传令,让弟子做墨门总帅。” “墨门总帅,要和袍泽同生共死,绝不能临阵先走。你让为师交卸这个职务,就是想让为师丢下你们自己逃生了?” “师父自然不会丢下同门逃走,但是薪尽火传,火可以熄灭,火种必须留下,这是弟子很早以前就明白的道理。恩师在天下才能太平,南曜才能周全。如果您有个三长两短,不知多少魑魅魍魉会跳出来横行。请恩师为南曜百姓天下苍生先走!” 第二百九十六章 挽歌(七) 杨烈并没有回答祝天雷的请求,而是将长戟在手中一抖,一招一式演练起“风雷戟法”。杨烈虽然以南曜第一剑客之名称雄于世,但不代表他只会舞剑不会其他。恰恰相反,杨烈精通墨门所有武技。诸般长兵短兵乃至徒手格斗之术,无所不能无一不精。风雷戟法经他的手施展出来,每一击递出,并没有太大的动静,但是仔细听去,又能听到隐有风雷之声。证明杨烈此时每一记招数力量运用都恰到好处,既不多也不少。 风雷戟法最重气势,练习者都追求施展时气势如虎,最好能带起飞沙走石,以此震慑对手冲阵杀敌。墨门内部教头传授这门武艺时,也看重弟子出手时的气势,并以此为要求。若是寻常弟子看倒杨烈此时施展风雷戟法的样子,肯定会大失所望觉得矩子出手太过温吞,少了风雷之势。只有修为到了祝天雷这个境界,才能看出杨烈这番出手的高明之处。 其对于力量的运用已经到了巅峰,每一击出的力气都能达到“恰好”这个程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种事说来轻松,真的想要做到则难如登天。对于武者来说,练到杨烈这个地步就算是练到了极限,很多人一辈子苦修,也不过是把自己最得意的看家绝招练到这个地步,其他招数无从控制,不可能像杨烈这般信手拈来都能达到恰到好处。 这段时日众人连番苦战又得不到补给休养,所有人都人困马乏功力大不如前,惟有杨烈还能保持最大战力,其原因想必就在于此。祝天雷一方面敬佩恩师的武学修为,另一方面又觉得焦虑。毕竟眼下不是演武之时,就算自己临阵突破,也改变不了兵败将亡的局面。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设法先走为好。 就在他刚一走神的当口,却听杨烈说道:“好生看着!既要学武就得专心,哪怕是你早就练得精熟的招数,每一次习练、施展都有一次全新体悟,不能因为自己练成就大意!” 祝天雷被师父训了一句,脸微微一红,连忙咳嗽一声收敛心神,专心致志看着师父演武。只听杨烈继续说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从得失角度看,你说的没错。不过天下事若是只看得失利益,就不会有墨门存在。你们进门第一天,我就教过你们墨门弟子的本分是什么。墨门不同于其他地方,只说不做言行不一乃是大忌,列祖列宗不会答应!我这个做师父的,从你们第一天入门就教你们做人的道理,事到临头自己第一个不守祖训,那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也不会乱吹大气,说自己是不死之身。我知道,如果敌人再行攻击,可能我也会死。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杨烈长戟抖动,将风雷戟法接下来的变化一一使出。“你们都熟知墨门掌故,应该知道自墨门建立以来,先后有数名矩子意外陨落,也曾导致不少绝技失传。当年术宗矩子公输乾为救百姓,丧命于洪水之中,其时正当壮盛,弟子并未成丁。公输矩子所精擅的七十二路机关术,随着他没于滚滚洪流之中。当时人都说墨门术宗即便不会因此而绝,起码也是元气大伤。可是结果如何?十五年后,不但公输长老的七十二路机关术得以恢复,又开创出二十四路新法。术宗非但未曾受损,反倒是更胜从前。武宗的情况也一样。墨门传承至今,早不会因为一人遭遇不幸就导致绝学消亡。即便我们都死在这里,墨门以及武者的本领也不会消亡。自有人会把祖宗绝学传承下去发扬光大,让墨门越发壮大。” “可是……” “没什么可是。如果我丢下你们,就等于丢下自己的责任。一个不敢承担责任的墨门矩子,才会导致墨门衰败消亡。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命运,哪怕明知道死亡也不能退缩,没有这种觉悟,又当得什么武者?我这把剑迟早会折断,不是折在这里,也是折在其他地方。但是我相信,偌大南曜必然会有足够多的新剑出现,替我们守护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子民。沉舟侧畔千帆过,一把旧剑折断也未必是坏事。再说,他们要折断我这把旧剑,也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说到这里,杨烈手中长戟恰好使到最后一招。随着一戟刺出,瀚海之上竟隐有雷声响过。祝天雷眼见恩师心意已决无法再劝,只好说道:“师父,这次的对头和以往不一样。他们对我们每个人都很了解,出手的时候似乎是对着我们的弱点而来。这种情况以往从没遭遇过,就算神狸人知道我们的长处,也不可能知道我们都有谁并且有所针对。弟子担心……” “我们中有内奸。”杨烈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随后又一笑:“这件事我早就想到了,不过事到如今,想这些都没用。有没有内奸,我们都只能一路走下去。如果我们把心思用在考虑内奸是谁,又是何时出卖的我们,只会内部猜疑,那样只会自取灭亡。我们如今虽然身逢绝地,也不能束手待毙。还记得我教过你们什么?不管何时何地,墨门武者都不能舍弃武者之心、武者之魂。就算明知必死,也要血战到底。神狸人想困死我们,我们就迎着他们杀出去。他们的兵马可以不带行粮,但不可能不带粮草。他们出征可以不带水囊,可是士兵必须喝水。既然从追兵身上找不到补给,就从他们的营盘找!” “师父您的意思是?” “这段时日我们被神狸人围追堵截,被迫进入这里。如果继续被动防御,咱们就成了被猎杀的野兽。要想破局只有一招,反其道而行之!咱们转守为攻,主动去袭神狸人的营!看看他们能否算得出这一招!” 第二百九十七章 挽歌(八) 神狸军营内,人马喧嚣声若鼎沸。 对多狸而言,这次针对墨门一行人的围杀计划,其重要性和意义丝毫不在与南曜联军对决之下。是以她特意准备了整整三千大军,以及针对每名墨门弟子的专属战术,其选拔的士兵也是自草原铁骑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秀武士。每一名战士都武艺高强,在草原上亦是出名的豪杰。 要想统领这么一支部队自然不是容易事,负责这支人马统帅之责的,乃是龙卫副统领扎卡。其家族原本是草原上世代相传的巫师,扎卡自己则天赋异禀,不但继承了祖先的巫术本领,还练就了一身过人武艺,乃是魔武双修的高手。 虽说整个龙卫都是由魔武双修的特殊武士组成,但是具体到个人艺业上,终归还是高低有别。大多数武士长于武艺,巫术只是略知皮毛。纵然经过多狸的特殊法术栽培能够沟通自然施展神通,威能也非常有限。少部分武士则是巫师出身,法术修为了得可是身体孱弱,哪怕是拼命进行武艺方面的训练,武艺也不甚了得。和这些人相比,扎卡便可以称为人中龙凤。 他的巫术能力来自祖宗血脉,很多法术乃是天生就能施展。虽然碍于其自身资质,法术威力比不上真正巫师,但是依旧胜过大多数龙卫。至于武艺方面则更是其长项,一身神力配合上那惊人的速度,便是草原上成名豪杰也大半不是他对手。被人夸奖作“猛如熊、捷如豹”,放眼草原也少有人能敌。 他之所以是龙卫副统领而非正统领,并不是因为修为不及托娅,而是男儿之身以及与多狸的关系不够亲厚所导致。不过每遇大事,多狸还是会派他的将,是以此番围杀杨烈行动,才会让扎卡负责指挥。也只有他这身本事,才能震慑住几千骄兵悍将。 此时扎卡亦在大帐内盘算着这几日的情形,其家族本就是巫师出身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既不缺乏谋略更不会依靠勇力为所欲为。他很清楚,自己对面的敌人到底有多可怕。杨烈固然不可能一人一剑扫荡三千甲,但是如果自己不够细心,这些人完全可能突围而走。哪怕把那些人都留下,如果让杨烈逃脱,依旧是一场彻底的失败,更是草原的噩梦。是以即便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扎卡还是反复盘算着过往,生怕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就在他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时,忽然一个风尘仆仆满头满脸泥灰的男子急匆匆闯入大帐,不等扎卡开口,男子已经抢先说道:“不好了,出事了!” “你说什么?”扎卡一愣,仔细打量着来人,过了好一阵才认出来人身份。“你不是大巫身边的桑布?你不在大巫身边效力,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前线战事如何了?” 来人胡乱擦了把脸,气喘吁吁道:“别提了,我们本来顺风顺水,可是突然出事了。有人带着死人组成的军队毁了我们的家园,又攻占了祖陵,听说连哈梵圣巫都……”来人说到这里语声哽咽,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扎卡已经明白此人的意思,他的脸色也为之一变,飞身而起掠过案几,劈手抓住来人胸前衣襟问道:“什么死人军队?什么祖陵被占?这些消息从哪来得?” “军中都已经传开了,就连大巫那里也得了消息。前线那边已经开始撤兵,大巫派我来,就是给副统领传令,让你立刻收兵回草原杀贼。” “收兵?现在?”扎卡面色微变,他冷声道:“那杨烈呢!我们前后已经搭进去几百条人命,好不容易把他逼入沙漠。这个时候收兵,不是前功尽弃了!” “此乃军令,不容讨价还价!”桑布对扎卡并不畏惧,挺起胸脯道:“大巫说过,兵随将令草随风。身为神狸武士,必须听令行事,这没得商量!再说大巫也说了,比起杨烈反倒是这支死人军队更棘手。为了对付这些妖怪夺回祖陵,就算让杨烈多活几天也没关系。” “大巫真的这么说?”扎卡瞪着桑布不放,桑布也不辩解,盯着扎卡一动不动。过了好一阵,扎卡终于松开了手,颓然地坐回原来位置唉声叹道:“天意!这就是天意啊!我们好不容易把杨烈逼入绝境,放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杀他就没机会了!这帮该死的怪物,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出现?天不助我!这是天不助我!” 他边说边用力捶打着案几,只听一声闷响,案几被他锤个粉碎,案几上放着的地图以及几份军情奏报落得满地都是。 就在这时,帐篷再次掀动,一个戴兜帽的男子从外迈步而入。兜帽男子进得帐篷二话不说先是连声冷笑,就在桑布和扎卡莫名其妙之时,他才开口说话:“天意?这种窝囊废推脱自身责任的言辞,怎么能出现在神狸武士口中?这未免也太让人失望了!这个世界的天意,从来都是由强者掌控。只要你足够强大,你说得每句话都是天意。堂堂龙卫副统领,难道连这个都看不明白?” 扎卡看了看兜帽男子:“是你?你来干什么?” “我来阻止扎卡大人犯错误。如今在你眼前有两条路,一条乃是成为草原上人人称颂的英雄,建立丰功伟绩;另一条路则是看着杨烈逃走,自己成为笑柄。我相信一个聪明人都知道这两条路应该怎么选,但是每个人都有可能犯糊涂,扎卡大人也不例外。所以我来,就是来阻止你犯错的。就像之前几次阻止你犯错一样。” 桑布怒道:“你到底是谁?为何敢闯入我神狸军帐?扎卡兄弟,你到底是怎么带的兵?” 兜帽男子冷笑几声:“桑布大人,你虽然和扎卡大人是血盟兄弟,但是在军帐里还是该给扎卡大人足够的尊重,否则很容易掉脑袋。至于我是谁么……你看看就知道了。” 说话间来人摘下兜帽抬起脑袋,露出那张戴着面具的脸,面具眉心位置的宝剑形状分外惹眼! 第二百九十八章 挽歌(九) 桑布乃是草原上少有的识文断字之人,为人又极为精明,是以有资格在多狸身边担任亲随处理文案。但是他这辈子没出过草原,对于外间人所知有限,更没听说过七曜的名声,自然不知道面前的面具男子乃是七曜之中的破军。相反,神狸人性情本就爽直,此时又担心前线军事,对于藏头露尾的破军自然就更没有好看法。 他勃然怒道:“哪来的混账东西?连自己的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还敢阻挠大巫军令?简直不知死活!扎卡兄弟,这是你的军帐,杀人的命令不该我来下吧?” 扎卡和桑布素来投契,少年时更是结拜为血盟兄弟,交情自然是不差。再说他本也是个目中无人的性格,寻常人不会放在眼里,惹得性发一刀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对于眼前的破军,他可不敢有半点轻视。 作为修为深厚之人,扎卡对于高手有一种本能的反应,能从气机等方面感受到危险。从第一次见破军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修为深不可测,远不是自己所能匹敌。所以面对破军之时总是凝神戒备,不敢与对方正面冲突。再说破军除了一身武艺之外,于战阵之道也确实有非凡之处,几次指导恰到好处,如果没有他在暗中协助,杨烈也每那么容易就被逼入绝境。其实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把破军当成自己的秘密军师,否则也不会容许他可以随意出入自己的军帐。 这种人当然不能说杀就杀,他并没理会自家血盟兄弟的话,而是对破军道:“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正是如此。”破军也不隐瞒,大方地承认:“我可以作证,桑布大人说得没错。我的好友,也是七曜之一的贪狼,正带领着一支无敌军队纵横于草原之上。你们的圣陵已经被攻占,整个草原如今都成了贪狼和他手下大军的猎场。所有反抗贪狼的人,都注定是死路一条。不管神狸、墨门还是南曜诸国都是一样。正如你所见,时代变了!神狸人的时代已经过去,西曜的时代已经来临。扎卡大人是一位出色的武士,只是一直以来,您的才干并没有得到匹配的待遇,才让扎卡大人屈尊于小小的龙卫副统领职务。不过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西曜不会限制你的才华,只要你安心和我们合作,我保证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日后,你将成为天命汗哈桑克那样的豪杰,受整个草原百姓的崇拜。而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砍下杨烈的人头,再让你的部下为西曜效力!” “混账!”桑布这几日日夜不休急行传令,心中对于家乡发生之事还半信半疑。此时听破军亲口承认,只觉得火撞顶梁。二话不说,劈手从腰间抽出弯刀,从破军背后出手,挥刀直奔破军脖颈。 桑布本非技击健儿,几日里鞍马劳乏,体力更是远不及平日。不过此时含怒出手,威力依旧不可小觑。可是他的刀只挥了一半,身形便呆立不动,片刻之后弯刀落地,桑布的后脑则喷出一道血箭,随后死尸颓然倒地。 破军面对着扎卡并未回头,只是缓缓收回了自己刺向身后的左手食、中两指,将指头放在嘴边轻轻舔舐,边舔边道:“弱者的血就是没味道。扎卡大人你想必不会像你的朋友那么蠢吧?强者的时代已经来临,弱者要么臣服要么死路一条!何去何从你该做个决断了!” 扎卡此时也从方才的狂怒与沮丧中恢复过来,视线掠过血盟兄弟的尸体,又转回破军身上。“你是要我背叛大巫?背叛神狸?” “不,我只是要你审时度势。扎卡大人乃是优秀的战士,而不是小女娃的忠犬,和她作对谈不到背叛。何况据我所知,神狸人没有南曜那种夸耀愚忠并以此为美德的恶习。” “你说的没错,我们草原人不尚空谈,更讲实利。对我们来说,追随强者从来都不是丢人的事。忠于弱者,也并不算什么光彩。如果你们足够强大,我完全应该追随你们,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说到这里,扎卡站起身形来到破军面前低头行礼:“扎卡拜见破军阁下……”他话音未落,忽然用力在自己胸前一拍,随后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随着这口血喷出,空气中陡然出现一头虚影组成的巨熊,向着破军扑去。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且扎卡发动全无征兆,这一击按说十拿九稳绝不会失手。可是万没想到,就在扎卡出手的刹那,破军的身影已经在他面前消失,这只由巫术能量形成的熊居然扑了个空。而破军的身影这时已经出现在扎卡身后,冷声道:“你以为天下间只有杨烈剑心通明能够感受到杀意么?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这么蠢!” “我们神狸人……绝不出卖兄弟……”扎卡的话刚说到这里,前胸位置已然飙出一道血箭,随后死尸倒地。破军收回手冷笑道:“愚蠢的友谊和愚蠢的忠诚一样可笑!想要复仇,首先就得拥有力量,否则就是送死!就凭你们也想对抗七曜?简直愚蠢!” 他再也不看两人的尸体,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虽然没了扎卡,但是有这些士兵也足够了。杨烈,我就不信你每次都赢!就算你剑法再高本领再强,也休想单人独剑,就胜过这数千铁骑!你和你的墨门,从今晚开始都要除名。这个世界,注定属于七曜!” 军帐外,那些神狸士兵大多数目光呆滞站立不动,如同人偶。但也有少数例外,他们虽然也穿着神狸战袍,但是对于身边袍泽情况并不在意,反倒是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彼此之间以铁哨吹奏旋律,这些呆若木鸡的神狸士兵则伴随着旋律开始行动。整个神狸军营,已经落入破军控制,只待杨烈冲入。 第二百九十九章 挽歌(十) 喊杀声起,火光冲天!火光与杀戮撕裂了寂静黑夜,让整个神狸军营陷入一片混乱。 杨烈这队人马已经不足十人且人人有伤,众人在缺食断水的情况下转战几百里未得休整,哪怕钢人铁马到此等地步也该失去战力。可事实恰恰相反,在杨烈带领下,这不足十人的小队将神狸军营闹得天翻地覆,相反倒是人数占据压倒性优势的神狸大军面对这队人马显得无能为力。 军营烧起熊熊烈火,受惊的战马发出阵阵长嘶,时不时扬起前蹄人立而起,把自己背上的骑手掀落马下。由于这队武者推进速度极快,神狸军队没来得及反应,等到彼此交手时就打成了乱战,神狸战士无法发射箭雨,只能挥舞兵器肉搏。 当然,便是单纯靠人数碾压,几千人也足以杀死十个人。可是杨烈剑术实在太强,长剑在他手中如同死神巨镰,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无人可当其锋。在他的带领下,这队人马如同滚汤泼雪沿途势如破竹,未费多少力气便已经突进到中军位置。神狸人也因为无法组成队形且无法对这支人马形成有效迟滞,是以人多的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在局部战场只有三四十人对付十个人,反倒是处于下风。 墨门子弟自然也不是不死之躯,伴随着这种冲锋,自己也会付出代价。罗坤等三人并不擅长打斗,饶是有杨烈等人维护,冲到此处时依旧满身浴血遍体鳞伤。忽然,方锦春的身子一软,无力地倒下。岑霜扬手射出几枚暗器,把砍倒方锦春的武士射杀。随后飞身赶到方锦春身边,伸手就要搀扶他。 罗坤、郑大洪却在此时一起赶到,异口同声道:“别管我们三个!” “墨门武者绝不会丢下同伴!” 罗坤道:“大局为重!我们这几个废人,不值得!随同矩子杀……” 他的话音未落,猛然间一道白光在两人面前掠起从岑霜的脖颈处扫过,随后血如喷泉! 两人望着岑霜的尸体直愣愣地傻在那,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虽然战场凶险刀枪无情,不管男女上了战场都得做好战死准备。可是在大家心中,都认为杨烈唯一的女弟子,墨门武者中最擅长跟踪、侦察乃至识毒、破陷的岑霜岑队长,都是不死之身。她性情好武功高,为人也很是精明。论及隐匿形迹之术天下几不做第二人想,就算遇到麻烦也能逃脱。 就这么个被众人当成不死鸟的奇女子,居然就这么被人砍去首级?这……怎么可能!神狸军中几时有了这等高手? 随着岑霜被杀,四周陡然响起一阵尖利的竹哨声,哨音锐利刺耳哪怕是喊杀声与马嘶声也掩盖不住。随着哨声响动,那些神狸士兵的举动也为之一变!原本这些草原武士虽然武艺高强,但也不至于对杨烈以及队长级别的武者形成威胁。可是在哨音响过之后,这些人出手的速度和力量陡然增加了几倍。尤其是在全无防范之下,这种突然的爆发对于武者的威胁就更大。 祝天雷这些年来一直对岑霜心怀好感,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好将一片痴心埋于心内。哪怕在乱战之中,他也尽自己所能掩护岑霜护卫其安全,眼看爱人被人一刀断首祝天雷只觉得眼前一黑,四肢瞬间无力几乎瘫软在地!以他的眼力都没发现这出刀人是几时出现,又是几时出手,想要救护都来不及。这时眼看爱人被害,心中自然难以接受,一声怒吼就要上前为爱人报仇。可就在此时,那些原本不足以称为威胁的神狸兵攻势变化,这位冬至小队队长墨门武者第二人身上竟然眨眼间中了两刀一矛! 饶是他一身外功登峰造极,身体早已淬炼得铜皮铁骨依旧抵挡不住,三件兵器砍破铠甲直抵皮肉!好在祝天雷身体肌肉及时反应,硬生生把三件兵器从要害处挤偏数寸,才不至于让堂堂墨门高手死在小卒之手,可依旧难免皮开肉绽鲜血狂喷,这一下受伤不轻。那三名对手一击得手更不留情,继续挥刃猛攻,可就在此时一道剑光闪过,三名神狸士兵兵器脱手,人也随之倒下。 火光照耀下,杨烈手持长剑站在祝天雷身前。 “师父!霜儿她……”祝天雷撕心裂肺地大叫道。 杨烈并未回头,而是摆手打断祝天雷的话:“我已经看到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情形不对,敌人中有高手,甚至可以屏蔽我的剑心通明。为师行走江湖多年,这样的对头只遇到过一次,便是……” 他话音未落,猛然间一道刀光从侧翼斩来,直取祝天雷所在。他们所在战场千军万马,被人围攻乃是寻常不过之事。可是这道刀光其快如闪电,出手之前更没有半点征兆。哪怕是祝天雷修为之强,面对这种刀法偷袭也是全无预警。加上此时他心神大乱反应不如平时,竟然闪避不及连招架都顾不上。 眼看祝天雷就要如同岑霜一般被一刀断首,却听杨烈大喝一声:“破军!你还敢来!”手中长剑迎着刀光刺去,只听金铁交鸣之声大做,刀光消失于夜色之中。杨烈正待仗剑追赶,又有大批神狸士兵呐喊着冲杀而来。此时的神狸士兵表现出来的身手之强,足以和普通的墨门武者颉颃,人数再占有绝对优势,饶是杨烈也不好轻易摆脱。 一阵狂笑声在夜风中回荡:“杨烈,看着徒弟被杀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怎样?还不错吧?你的剑心通明号称万法不伤,你自己不屑以诡计伤人,可是有此神通,便没有一种陷阱或是诡计能够欺骗你。你也就是因为有这手本事,才敢兵行险着去炸龙吼大炮。可惜你百密一疏,做梦也没想到,剑心通明也会失手。这次栽在我们手里,你服还是不服?就算你武功盖世,今晚也休想活命!” 第三百章 挽歌(十一) 破军的修为之强并不在贪狼之下,如果不考虑奇术秘法于战阵上的加成,其武艺修为比起贪狼还略胜一筹。他这种修为的高手就算堂兵正阵的发起挑战,岑霜、祝天雷应付起来也都颇为吃力。何况他主修暗杀剑,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堂堂绝顶高手不惜混在一群普通军汉里暗中偷袭,岑霜又何以幸免。 他为人心胸狭隘,前者被杨烈所伤一直耿耿于怀,更知道自己如果不能战胜杨烈,横在武道修为面前那道心魔关卡就怎么也无法逾越。是以今晚他不惜代价,也要把杨烈等人尽数杀死。眼看心愿将成难免志得意满,说话也就越发没有顾虑,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把一切算计和盘托出。 “你的剑心通明神通号称守心如镜可照万物,任何魑魅魍魉在无垢剑心面前都没有藏身之地,所以所有针对你布置的陷阱又或是埋伏都很难发挥作用。可是天下间任何一种武功或是神通,都有它的破绽所在,剑心通明也不例外。它终究是死物,论及变化机巧又怎么比得上活生生的人心?只要所发生的事都是真的,你的剑心便不会感到不妥,更不会示警。所以那个囤放炮弹和零件的地方都是真的,其所有的守备情况也都未曾作伪,你的剑心又能照出什么?” 杨烈一语不发,只是闷声杀敌。郑大洪、罗坤两人此时已经殉难,随同杨烈一起杀入敌营的其他武者此时处境也异常危险。众人原本的想法是出其不意直取敌营,以杨烈无双神剑于万马军中夺帅斩将。再从神狸人手里抢夺干粮饮水突围而走,离开这茫茫瀚海向腹里地区撤退。 可是谁都没想到,军营里先是多了个破军这种足以和杨烈打几个来回的高手,这些神狸士兵更是临阵突破修为暴涨。这一来众人前冲的势头受挫,随后陷入神狸大军围攻之中。哪怕他们武艺再怎么了得,在这种围攻面前也难免左支右绌,随时都可能被杀。 破军眼看墨门众人面临危机,越发得意,笑得也就越来越肆无忌惮:“我们这次的计划,还多亏了杨烈杨大侠帮忙才能成功!如果不是你用随身的铁鹞子送信,以燕皇刘威扬的多疑,又哪会那么容易上当?说到底都怪你杨大侠名声太响,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别人都以为是对的。世人都说名高贾祸,可是谁能想到,一向淡泊名利的杨大侠,也会有因虚名而得实祸的一天。你守护了南曜数十年,可是这一回却把南曜推入深渊。因为你的军情,刘威扬已死,南曜联军全军覆没,用不了多久神狸大军就会席卷中原。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杨大侠心中可有愧疚二字?” 神狸大军此时已经如同发现食物的蚂蚁一般,向杨烈所在汇聚而去。按说受限于器械以及手段,军队调动颇为困难,部队规模越大,就越不容易集合列阵。虽然神狸人大多是夜眼,可是夜间集合队伍包围敌人依旧是个大难题。哪怕是御帐亲兵,也不会有这么快的行动速度。见此情形,杨烈已经猜出大概,冷声道:“这些人都已经被你和你的手下控制了?他们此刻出手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力,把未来的元气一次性消耗,所以才会如此威猛。但是作为代价,很快他们就会死没错吧?为了你的阴谋,就要几千人死,这就是你们的手段?” “杨大侠难道没听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大事几千人命又算什么?再说对我们来说,他们并不算死人,反倒是永生。现在他们杀你们,将来他们变成不死军,就可以为我们继续杀人。所以就算你现在杀光他们也没用,很快他们还会为西曜效力!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不死妖军?就算当年天命家族也知道这种妖魔不该出现,不惜和西曜翻脸,以铁骑兵相攻,让你们在南曜无处立足,不得不跑到海上。没想到你们如今居然还敢研究这种邪物?”杨烈语气里怒气更胜:“自古来邪不压正,你们敢研究这些旁门左道,注定难逃天谴!” 破军冷笑道:“天谴?这个世界谁有本事谁就是天!如今不死神军已成,天大地大我最大,我的意思就是天意。不管神狸也好墨门也好,都注定被我们踩在脚下!杨烈你这辈子只懂得练剑,可是剑法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死在我的手里?我早算到你会来突围,所以在此张网以待。之前的步步追击,就为了逼你破釜沉舟。这不是阴谋乃是阳谋,所以你的剑心通明也没有用。怎样?你苦练一辈子的东西遇到我都失去了作用,你服气不服气?” “你说的没错。杨某今日确实步步为你所算,不过如果说服气?就未免太好笑了!杨某堂堂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可能向魑魅魍魉低头?破军,你的剑法修为本来不错,只可惜心术不正更缺乏剑客之心,注定这辈子登不得大雅之堂。今晚我就教教你,剑该怎样使!” 话音刚落,却见营地内火光晃动,一道剑气冲天而起。破军此时已经站在大军之后,围观千军万马围杀杨烈情景。他本以为此番布置万无一失,怎么也不可能失手。可是此时看到这道剑气,心中却陡然一惊! 这是何等修为才能发出的剑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决不相信有人真的能把剑气修炼到这种地步。只见随着剑气升腾,那些神狸士兵身躯如同秋风扫败叶一般,被剑气扫荡得四处散开。祝天雷、高三郎两人同声断喝:“师父,我们为你开路!杀了那个魔头!”随后两人双戟左右横扫,如同两条狂龙一般,把其他神狸士兵打得不由自主倒退,为杨烈清出一条通路。 只见杨烈二目如电牢牢锁定破军所在,手中长剑刺出剑气奔腾而出,杨烈人剑合一,向着破军所在直冲而去! 第三百零一章 挽歌(十二) 黑夜中几道刀光乍起,斩向杨烈的身躯。从出刀的速度以及力量来看,这些人的修为虽然不及墨门二十四小队队长但是相去也不甚远,单打独斗都有资格和祝天雷拆解十招以上,若是这些人合力围攻便是祝天雷也难免左支右绌。这么多人同时向杨烈发起偷袭,如同潜藏于案中的野兽突然露出獠牙,情形端的凶险。尤其沙场无情,彼此都想终结对手性命。饶是杨烈剑心通明再怎么了得,也没法在这种时候察觉到谁要对自己下毒手,正是刺客偷袭的最佳时机。 破军此番行动所动用的人手,乃是七曜中得力干将。虽然这些人岌岌无名,实则修为极为了得,哪怕在七曜内部也是极为珍贵的人才。如果不是为了对付杨烈,他也不舍得一次出动这么多精锐并且把他们都投入战阵。 这些人对破军自是忠心耿耿,眼看杨烈一剑刺出势不可挡,明知此人一身武艺已达神而明之的地步,依旧要紧牙关拼死出手,哪怕杀不了杨烈,只要能让他受伤或是打断这一招,他们的目的便已达到。然而,这些人的武艺虽精,出手的时机选择的也好,却还是低估了南曜第一剑客的手段。 他们出手的刹那,只觉得自身的气机全然不受控制,手中弯刀拿捏不住,纷纷脱手而出向着前方射去。钢刀在空中碰撞,撞出点点火花,随后组成一个刀轮在杨烈长剑之前盘旋飞舞,朝着破军所在飞去。他们出手,反倒成了帮杨烈的忙。也不仅是他们,沿途不少神狸士兵手中的武器也脱手飞出在杨烈身前身后形成护壁,或是保护他的身躯或是为他这一剑开路。 “剑为兵中之君,理应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否则便如同贵胄做贼气度全失。放着君不做非要去做贼已经是自甘下贱,还自以为荣得意洋洋,就更加可耻。像你这种人,这辈子都不可能领悟到武道的最高境界,也永远不会清楚剑的真谛为何!” 杨烈的声音传来,庄严肃穆并无半点起伏,仿佛是在教导弟子又像是指点后辈。破军这时也吓得肝胆俱裂,惊叫道:“万剑朝宗!这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是万剑朝宗!这种功夫已经失传了!你怎么可能练成这个……” “没错,这便是我墨门开山祖师所创绝学,万剑朝宗!它还有个名字,便是王者之剑!今日我便让你看看,百兵之君该是何等模样!” 杨烈和破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横在他们之间的神狸武士或是破军部下不是被剑气打飞,就是被斩为无数血肉碎块。还有一些则是被那些不受控制的兵器所杀伤,死尸纷纷倒地。杨烈这一剑施展出来到现在为止,斩杀的神狸兵士已经超过三百人,而剑势非但未衰反倒是越来越强。那道如同白虹一般的剑气比起刚出现时变得更为壮大,光芒也更盛。 破军修炼暗杀剑,本来以隐匿形迹藏匿气息以及移形换位的本事为强。尤其此处千军万马,如果他铁了心藏起来,哪怕是杨烈修为再高,想要找到他也不容易。可是他眼看杨烈陷入绝境,忍不住想要出来炫耀一番,结果便暴露了自身所在。 不曾想杨烈还有这手绝技,神剑一出惊世骇俗,他这个时候再想逃脱却是来不及了。随着杨烈一剑出手,他的气机已经被杨烈牢牢锁定。不管他施展何等本领,都无法摆脱杨烈的追击。随着杨烈的气势越来越盛,破军发现自己也对身体失去了控制。正如杨烈所说,剑为兵中君。与他相比,自己的暗杀剑法只能算是盗贼之属。平日里盗贼或许逍遥自在,可是一旦遇到帝王,却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只能引颈受戮全然无力反抗。 本以为自己可以看着仇敌死,在杨烈死后自己更可以问鼎天下第一剑客宝座。可直到此时破军才发现自己是何等可笑,不管再怎么练,也练不成杨烈这等身手。遇到真正的剑客,依旧是任人宰割的命。 剑气越来越近,破军已然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大瞪着眼睛望着近在面前的剑光等待死亡降临。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之前的算计、布置以及雄心壮志原来如此可笑。不管有再多的盘算,在人间之神面前,也不过就是一剑而已。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和贪狼混在一起,还不如在西曜闭关问剑,若是也能修炼出这等剑气,天下间又有什么事是自己做不成的?又何必耍弄阴谋诡计?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自己一定要换个活法!破军心中如是想着,目光逐渐变得安详,身体也渐渐放松,安心等待着死亡来临。 可是就在此时,那道锐不可当得剑气却变得黯淡下来。匹练般得白光点点星散,消逝于无边黑夜之中。那些盘旋的兵器,也一件件落地,发出阵阵叮当作响之声。随之一起碎裂的,还有杨烈那口随身佩剑。 这柄宝剑在天下人心中,已经成为剑神化身,被南曜武人视为天下第一神兵。追随杨烈经历战阵无数,不管是破甲碎兵无往不利,自身从未曾受过半点损伤。可是如今,这口神兵就在即将刺入破军身体刹那寸寸碎裂。 杨烈的身躯停止了移动,身形依旧保持着出剑的姿态,手中紧握剑柄一动不动。而在他身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管是破军的手下,还是试图攻击他的神狸士兵,都已经横尸当场。 摄于其方才一剑之威已经无限接近于神明,此时虽然其不在动作,可是依旧没人敢靠近杨烈。过了不知多久,破军的身体才从僵硬中恢复,迈步来到杨烈身前深施一礼。随着身形动作,他猛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随后又是两口血喷出,身形一个踉跄,跪倒在杨烈面前。破军却对这一切未曾放在心上,挣扎着起身擦去嘴角血液,对着杨烈道:“七曜破军,恭送矩子杨烈升天!” 第三百零二章 挽歌(十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小福猩他们工作的同时,幽灵宇宙中还有些收尾要做。 那就是为宇宙调音叉提供能源。 调音叉是必然需要从火坑中拿出来的,当奥里安完成异盒网络的破解后,幽灵宇宙依旧需要火坑正常运转来维持自身的功能性。 经过巴巴托斯改造后的调音叉,使用的能量是恐惧和噩梦,也就是说,这颗圣诞树上还需要挂上一些生物。 苏明有两个选择,一种就是去抓食腐者,一个个把它们挂到树上去,让它们的噩梦给调音叉充能。 另一种则简单许多,就是联系布莱尼亚克21,让她送来几百万个心控单位,再让这些生物自挂东南枝。 所以他联系了21号让她送生物过来,又让巴里和戴安娜出去清理一下类魔和食腐者,自己留守总控制室。 巴里有神速力,戴安娜能下杀手,这个组合只要不头铁地和食腐者对拼正面,应该没问题。 耳边不断传来兔子嚼萝卜的声音,苏明只是静静地抱着胳膊看着巨大的尖塔,叼着雪茄的猩猩不知道从哪里触发了一块虚拟屏幕,正手舞足蹈地在空气中摆弄着什么。 倒是奥里安和钢骨那边最先完工,毕竟他们只需要改变赛普尔克的所属权而已,奥里安作为新神有这个能力,而且他十分舔狗地把方舟的所有人设定为了戴安娜。 苏明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因为只要连上了那边的地球40k,独特的‘哑铃’状体系就形成了,两边的大铁球不动,中间的杆又能跑哪里去呢? 到时候再让副官拷贝一份分体程序过来,以塞伯坦的科技对这里的系统进行二次加密就好。 再说,戴安娜的东西和苏明自己的也没什么区别。 奥里安真是个好人,看到他完成工作后满足又单纯的笑脸,还有那四处寻找戴安娜渴望得到肯定的眼神,苏明都有些感动了呢。 可戴安娜还是不能给你看。 “做得好,二位。”他走过去挡住了奥里安的视线,无视了他怅然若失的表情:“钢骨,你的爆音通道可以用了么?” “没有问题,我已经放开了权限。”钢骨的黑脸上满是严肃,这个人无趣的很,他是真的把正联责任看得太重,连笑都不敢笑。 苏明点点头,他从腰包里掏出剩下的石灰交给钢骨:“我有蝙蝠侠的授权,全盘接管正义联盟的战斗指挥,这个你可以问戴安娜他们,总之我现在需要你去救扎坦娜。” 钢骨示意他稍等,这个老实孩子还真的用爆音通讯联系了巴里,问清楚了事情是不是真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钢骨才接下了任务:“可以,扎坦娜在哪里?” “在魔法国度迈亚,波波会送你们进去。”苏明用手指敲打着自己的手肘装甲:“除了波波、巴里、戴安娜、哈莉给我留下之外,其他人全部由你带走,扎坦娜和蓝魔鬼正在应对瑟茜的大军,我们稍晚会去和你们汇合。” “对付魔法师么?”钢骨低下头看着自己银光闪闪的胸口:“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行” “你必须行,维克多。”苏明抬手一把拍上钢骨的肩膀,发出沉闷的一声:“是时候用科技对付魔法了,正义联盟、黑暗正义联盟都指望你了,还是说,你愿意承认自己完全不是什么大心脏的球员,根本无法承担这份重任?” 说到团队精神以及比赛,钢骨就来劲了,这黑人狠狠地点了点头,就像是要上场开球一样。 “行,我行!” “很好,过去之后遇事多和灵星商量,加油。”苏明和他拥抱,像是职业球员般在他背后拍拍打打:“你们其实是克制瑟茜的,她能把男人变成猪狗之类的动物,但你是金属身体,灵星是只猫,星火黑火是女人,瑟茜的变形诅咒对你们无效。嗯死亡天使送正义大厅接受治疗吧,那个蓝皮的外星女也给我留下。” “那奥里安呢?”钢骨用大拇指反手一指身边的人。 苏明看看奥里安,耸耸肩:“他毕竟是神,不算男人。” 达克赛德之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是又好像没什么问题的样子,就是没办法和戴安娜一起行动有点遗憾,那就下次吧。 他经常想请戴安娜去看画展或者出去吃饭,戴安娜总是恰好在忙,在电话里说‘下次一定’。 承诺让他的心中充满了希望。 蓝色白色电光形成的通道在钢骨身边打开,犹如巨轮汽笛般的轰鸣响起,爆音通道就是噪音奇大,但释放速度快,受到限制少,算得上很好用。 钢骨带来了在空间站等候的众人,并且按照苏明的分队带走了属于他的一半,去支援扎坦娜了。 留下的两女则各有各的动作,扎马伦科学家哈克斯立刻凑到了波波身边,对于巨大的宇宙调音叉啧啧称奇。 而哈莉则笑眯眯地迈着猫步,走过来垫着脚尖,把脑袋趴到了苏明的肩膀上:“哎呀,我们逃跑的小船准备好了,真不愧是你,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共沐爱河啊?嘻嘻” “果然在这里你又开始能听到脑子里的声音了么?”苏明不为所动,依旧抱着自己的胳膊看波波工作:“接下来的计划还没有决定,你有什么打算?” 哈莉歪着脑袋想了想,抓着自己的马尾扯了几下:“我啊?我们去找蝙蝠玩怎么样?去平行世界的每个哥谭看看?弄点特产品?” “特产就不用了,我们的阵容里疯子已经足够多了。”苏明拒绝。 哈莉把手搭在苏明肩上,自己则从身后慢慢绕到了他另一边:“狂笑之蝠不出现,我就没有什么可玩的,要不,你送我去你的世界” “不行,就算你要去也必须由我陪同,现在没空。”拒绝二连。 “哼!之前还说只要我开心就好,什么都可以做,现在小戴来了你就变了,骗子!”哈莉跺了一下脚,气鼓鼓地扛着大锤走掉了,看起来她是准备要出去敲几个脑袋发泄一下。 苏明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一旁吃着脱水蔬菜包看热闹的兔子。 胡萝卜队长果然足够聪明而且善解人意,他把手在胸口擦了擦,又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我跟她出去保证安全,放心。” 第三百零三章 英雄的黎明(一) 随着多狸带领大队人马赶回,神狸一统草原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短暂叛乱,被迅速镇压。 虽说叛军的确声势浩大,不死军更是有着妖魔一般的战斗力。可在宽广的草原之上,万骑对十万骑,还是多狸亲自坐镇指挥,胜负自然无需多言。 这里面最关键的一点,也是因为贪狼并未坐镇。他离开大军前往云中,随后就没了动静。把叛军这边,全都交给了自己的部下控制。 不死军虽然厉害,但是是凭着本能作战,并没有所谓的兵法概念。贪狼部下虽然能够驱动这些不死军,可是说到指挥,和多狸相比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与此同时,龙卫正在大海捞针。在广袤的草原上寻找一个死而复生的可汗,说是大海捞针都不算不得什么夸张说法。除了跟着托娅的这几百龙卫,还有十数支龙卫队伍,日以继夜地调用巫术,不惜损耗各自的龙纹法术,不眠不休,也要抓住荼狐。 月色正美,托娅奔袭在月下,眼神凛冽。这是追杀荼狐的第五个日夜,换做平时,就凭荼狐的那点能耐,龙卫只需要靠着荼狐留下的鲜血,便可让荼狐毫无遁形之处。可荼狐如今乃是个活死人,这种怪物不在龙卫针对范围内,颇有些不知如何下手,是以搜捕工作进展缓慢。托娅抬起头,天色不佳,浑云翻涌,心中更加焦急起来。若是一场暴雨,把这最后的线索也隐藏了去,那再想抓住荼狐,难如登天。 “龙卫,加快步伐!”托娅脸色一沉,快马加鞭,“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抓住这个妖怪!” 托娅身后的百余名龙卫没有齐声应答,只是各自催动巫术,龙纹闪烁,队伍周遭的空气叠荡出一层层无形的涟漪,在草原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圆,随风疾行。 而就在百里外的稀疏林地间,荼狐单手撑树,猛地咳出一口血。不死军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同样需要能量维持。然则这门法术并非无懈可击,至少在荼狐身上,看到了其破绽所在。 荼狐猛地锤击一旁的树木,似乎是在发泄愤怒。忽然其似乎察觉到什么,惊慌失措地躲进树林深处。活死人的动作不能和活人比,没走两步便险些被藤蔓绊倒,干脆手足并用地爬进密林深处。 不出片刻,龙卫毫不犹豫地长驱直入。 王帐重新驻扎在了天命草原之上,一片营帐密密麻麻,如同平地起城。雪白的兽皮帐篷延绵十数里,人头攒动,蔚为壮观。而那最大的一顶营帐之内,诸多部落首领面色严峻。而端坐首席的少女,闭目不语,静静等待。 一个高大的人影掀开营帐,身上散发着一股仍未散尽的焦糊气息,对着众人低头道:“荼狐叛军全灭于巴特尔谷以北十五里。” 在场的部落首领,或多或少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也有不少人轻叹了一口气。最为年迈的萨那微微颔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长叹道:“哈梵圣巫,可以瞑目了。” 其余首领闻言沉默。其格其想了片刻,抬首正色道:“既然那荼狐背后有七曜捣鬼,就绝不能掉以轻心。” 阿斯根微微眯起眼,轻声道:“所言极是。虽然初战告捷,可与南曜的决战尚未打响,吾辈不战反退,此时放松警惕,怕是功亏一篑。” “说到七曜,本是侍奉天命家族的一介商贾组织。何时有了这般能耐?又为何要与我神狸敌对?”萨那微微侧头,神色不悦。 众人纷纷议论点头,唯有多狸托腮而坐,也不插话,静静聆听着首领们各抒己见。这位新任大巫兴许是年轻所致,极少对他们这些老首领推心置腹,但多狸的所作所为,却让在场的众人心服口服。 忽然,少女睁开眼,目光直指远方,仿佛有一道浩然气息,回荡在营帐之内。 众首领瞬间安静下来,不是出于畏惧,而是期待。他们静静地看着多狸站起身来,走出营帐,远方,有一线轻骑,牵尘而来。 一名神狸士兵迅速轻步上前,在苏利耶耳旁低语了几句,苏利耶脸色一阵变化,竟然有些狰狞,随后转过身,对多狸轻声道:“托娅龙卫已将妖魔荼狐擒拿,听候大巫发落。” 多狸无言的点了点头。 并非多狸心性平稳,而是盛怒仇恨到了极致,已经化作了万丈深渊。 良久,多狸朱唇轻启,声如洪钟,响彻天际:“凡我神狸族人,无论身份卑贱高低,三日后皆随本巫前往祖陵,以血祭天!倒行逆施者,自当天诛!” 说罢,多狸轻声对着苏利耶嘱咐了一句“备马”,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营帐。短暂的沉默后,王帐上空爆发出阵阵喝声,此起彼伏。 三日后,祖陵石塔。 那一日惨剧,似乎不曾发生,唯有那一道沟壑,触目惊心。四面八方的神狸族人宛如漆黑河流,在星光下向着祖陵的方向汇聚。 多少年来,广场上的巫师换了一波又一波,人生而死,轮回百遍,唯有这座托举着神狸祖庙的通天石塔,仍由风吹雨打,巍然不动。石塔之下,广场上水泄不通,人群延绵到广场之外,从老幼妇孺到铮铮军甲,视野所及,火光如星。 突然,已经依稀不可分辨的人群尽头,火光摇曳,似有骚动。 整齐地跪坐在石塔下方的诸族长老,几乎同时站起身来。 人流一分为二,自觉地为来者让出一条道路。等那道人群的间隙来到了眼前,便能清晰地听见声声咆哮与怒号,若不是多狸命令在先,恐怕那些军士早就按捺不住,抄刀而上,将那被托娅等龙卫押送着的荼狐,当场剁成肉泥。 饶是如此,像狗一样被一路牵来的荼狐已经鼻青脸肿,龇牙咧嘴。众首领纷纷转过身来,冷漠地看着这不死怪物。 荼狐口内发出阵阵咆哮,可是他的口内已经被勒了嚼子,整个人跟牲畜没什么区别,不可能再伤人,也没人怕他。 萨那微微眯起双眼,这位老者看向荼狐,神色复杂:“堂堂神狸可汗,若非如此执迷不悟,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托娅轻蔑地挑了挑下巴:“果真和狗一样。” 萨那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其余部落首领同样回过头来,看向祖陵高处。 祖庙之中,多狸身着白袍华服,腰系七色宝石,披黑底金丝百灵鸟肩。静跪在列祖灵位之前,香烛袅袅,轻掠过多狸如扇的睫毛,一动不动。 第三百零四章 英雄的黎明(二) 多狸轻轻睁开眼,比起加冕那日,少女更加成熟。几次大战,没能在少女的心性中留下一丝武夫暴戾,只让那份曾被哈梵多次有意无意间提起的天命责任,在心头更重了些许。 “列祖在上,晚辈多狸,必将不辱使命,复兴神狸,一统天下!” 多狸抬起头,直视着哈梵的灵位。 托娅在踏上了最后一阶石梯后,面对威严一排的石质灵位,没有任何犹豫地单膝跪下。眼前有风华少女华服跪坐,两侧青烟直上,如诗如画。 似是生怕打破了这妙不可言的氛围,托娅极其小声地低语道:“主人,时辰已到。” 多狸微微侧首,随后缓缓起身,一身华服坠如流苏。托娅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多狸已经长发及腰。 托娅心中喟叹,身为天命之女,多狸早已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儿家了,此时此刻,多狸主动扛起了那千钧重担。草原芸芸众生的未来,全部担在了多狸的肩上 多狸毫不在意地对着托娅笑了笑,托娅恭敬起身,跟在多狸身后,缓缓走下石阶。 那一日,到场的神狸族人不分贵贱,昂起头,都能看到那少女大巫缓步走下石阶的身影,威风堂堂,恍若天神。 多狸的眼神并没有在荼狐这摊扭曲的怪肉面前过多停留,而是继续向前迈步,跪在石塔下的诸族首领在多狸靠近之后纷纷起身,一并毕恭毕敬地身在多狸身后,神色严肃。 两侧的龙卫纷纷让开,嘈杂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多狸余光撇过,有妇人衣衫褴褛,怀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有稚气未脱的少年,仗矛而立,神色呆滞。有百经沙场的老兵,四肢残缺,被袍泽搀扶仰望,视线一直顺延到远方的黑暗身处,看不清这“神狸”的全貌。 这些,都是她的子民。 多狸收回视线,缓缓开口。 “如今,神狸部一统草原。多族同心,为复天命霸业!七曜妖人却包藏祸心,制造出这种怪物,致使我神狸萨满血脉,再受重创!其罪孽之深,万死难咎!”多狸仰起头,眼神一凝,仿佛有万钧雷霆当空炸响,“而这黑暗的一页,该翻过去了。” 护卫两侧的龙卫,齐齐举剑于胸前。 今日,不见星月光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噬人的深渊。有黑风卷起,那些火把,火舌摇荡。 “杀光七曜!” 不知是谁斗胆大喝了一句,人群中顿时炸起了滔天怒号,盖过了渐起的风声。 “杀光七曜!复兴天命!” “把所有的怪物杀死,为圣巫报仇!” 多狸看着台下一片沸腾,转身看着荼狐。 “神狸新的时代,将从你的消失开始。我要让大家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死的!” 回应她的,乃是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吼。 多狸忽然觉得很没意思,自己如果杀了这么个怪物,并不能证明什么,反倒是会让七曜在背后看笑话。神狸的大巫,草原的王者,不能在这种人身上多费力气。她看向托娅,后者点点头,将手举起口内念诵咒语,手腕上龙纹开始发光。台下,所有的龙卫和巫师,也都举起手,巫术能量在他们中间流淌,飞速壮大。 天空中,隐隐有雷声响起。 神狸巫术可以呼风唤雨,但也不过是暂且“借”来自然气象。以巫术之力强行拉下天雷?曾有一人如此做过,曾有一人浴雷远征,最终成为了整个鸿蒙大陆的帝王。 人群再度安静了下来,那诸族长老,那些仅存的伤兵巫师,痴痴地望着天空。 多狸喃喃道:“爹,女儿为你报仇了。” 一道白光劈裂长空,刹那间笼罩了祖陵,远在广场之外的神狸子民也清楚的看见了那道不同寻常的雷光,如同一个光球,笼罩了整个石塔。 随后,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石破天惊的动荡之中,多狸双袖摇摆如浮云,静静地仰起头,沐浴在光辉之中。 石塔顶端的祖庙能看到那道雷光清楚的劈下,香火青烟轻微摇摆了一番,随后泰然自若地继续扶摇直上。 龙卫之中,有人竭力跪倒,喘着粗气,却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色。那些寻常兵士和子民,怔怔的望着这通天神力,一时无措。 光芒渐渐消散,荼狐所处的地方,空无一物。而几乎近在咫尺的托娅与多狸,纹丝不动,毫发无伤。 托娅顾不上龙纹渗出的细密精血,暗自换了一口气,便转身高声喝道:“荼狐已灰飞烟灭于祖陵之前,魂魄打入祖塔之底,永世不得翻身!” 兴许是龙卫与多狸这一手雷刑的手腕太过玄通,那些百姓与寻常士兵发狂般的咆哮起来,说不出是欢呼,是敬畏,还是热血沸腾。 “天命再兴!天命再兴!” 多狸缓缓面对再度喧闹起来的人群。立于前方地诸族首领改站姿为跪姿,向着多狸单膝跪地。 “七曜的妖魔一记天灾,已经毁掉了整个草原。我们,要占据温暖的土地!这便是我族天命!” 托娅猛然下跪,剩下的十族首领同样跪伏在地。 “参见天命汗。” 远处,跪伏的人潮宛如惊涛骇浪。 “参见天命汗!” 多狸望着众人一语不发,心内则在盘算自己的大计。 刘威扬已死,南曜联军虽胜,不过是赶上个便宜,那些人都是庸碌之辈,不足以成为自己的对手。下一步就是尽快席卷天下占领南曜,集合所有的力量,和西曜见个高下。这其中唯一有可能成为障碍的,便是云中城的墨门。 虽说现在外面纷纷传说着杨烈已死的消息,但是毕竟没看到第一剑客的尸体,就不敢把这事当成真的。再说就算杨烈死了,不代表墨门就此无人。毕竟……还有那个人在。 此刻多狸的脑海内,莫名浮现出杨陌的影子。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他,但是只觉得心内莫名一紧。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最后时刻改变了主意,不再想杀杨烈?他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第三百零五章 英雄的黎明(三) 云中城内。 虽然不死军被击退,但是城池也变得残破不堪。这里曾经被视为永攻不落的金城汤池,更是被无数走投无路的百姓看作最后的逃生地。如今在南曜人眼中,这座城池第一次暴露出自己的虚弱无力,让人心中不免生出疑虑,不知天下还有哪里能保证自己平安。 比起城墙的残破以及城内的一片狼藉,两位矩子接连陨落,对于墨门的打击堪称致命。在破军的有意散布下,杨烈已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云中。甚至连他配剑的剑柄也被送来,这一下就由不得众人不信。如果说洗星河的死,最多是让百姓感到惊慌,杨烈的死便只能用绝望来形容。 在众人的心目中,杨烈早已经成为人间之神的化身。不管是云中百姓还是南曜武人,他们都认定杨烈绝不会败阵,更不可能战死。只要有他一口剑在,这个天下就稳如泰山。如今连他都死了,这个世界又有谁来守护,还有哪里是平安之地? 云中百姓的神情变得麻木,就连重建家园修缮城池的动作都有气无力。这一切本来是为了自己重建家园而努力,此时却显得像是应付差事,机械地做着这一切。在他们的眼神中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半点光彩,只是把所有的工作当作一种打发时间的手段。大家都失去了活力也没了奔头,包括对于生命都已经不再眷恋。只要活着就做事,等到敌人来了便等死,这已经成了大多数云中百姓的想法。连杨烈都死了,自己活着又有什么用?、 唯一的例外,便是杨家姐弟。自无定原返回云中的杨陌接连失去了自己的生父和养父,人反倒变得成熟起来。他并未因至亲的离去而消沉低落,反倒是鼓足力气参与到城市的恢复建设之中。与他并肩作战的,则是杨千雪。 两姐弟就像是两具不知疲倦的机关人,从早到晚手脚不停地忙碌,在他们的带动下,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到他们身边。这里面既包括公输臣这等硕果仅存的长老,也有吕皓、顾晴等小一辈人物。 天渐渐黑了下来,杨陌依旧没有休息的意思,将一根梁木放下,转身就要再去搬。就在这时,杨千雪却从另一边快步走来,先是叫住杨陌,随后把一只粗瓷碗递到他面前:“喝汤!人累垮了,就什么都做不成,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重自己身体。” 两人臂膀上都缠了孝带,表示为自己的至亲戴孝。杨陌看了看手臂的孝带,又看看杨千雪,随后接过热汤吹了几口气,接着大口小口把汤灌下。抹了抹嘴巴对杨千雪说道:“雪姐也是一样。” “我不用你操心。” 这时公输臣从远方走来,对两人打个招呼,然后说道:“这边来,我们有事商量。” 因为之前贪狼的袭击,整个墨门长老会基本全军覆没,侥幸逃生的几个长老不论身手还是威望都不能与公输臣相比,是以眼下公输臣如果站出来接任矩子也算是众望所归。只是此老一口回绝,这段时间只是以长老身份暂代,绝不可能就任矩子。 等到两姐弟随他来到房中之后,他才把房门关上对两人道:“墨门这样不是办法。这次边墙大战,我们损失的不止是两位矩子,还有大批精英子弟,二十四小队队长基本全军覆没。更可怕的是,我们失去了自己的精气神。城里这个样子是不行的,一直这样下去,不用别人打我们自己就要散了。必须有新的矩子出现凝聚人心振奋士气,带着大家往前奔。” 杨陌点头道:“公输长老所说极是,如今墨门之中以您老年岁最大辈分最高,这矩子我看就让您老人家来做最合适。” “胡闹!”公输臣把脸一沉:“墨门矩子什么时候变成论资排辈推选?我自己多大本事我自己知道,根本没这个能耐当矩子,压根也没这么想过。如今墨门有资格问鼎矩子宝座的,无非你们姐弟二人而已。雪丫头是术宗天才,阿陌是武者精英。你们中任何一人都有资格当矩子,不过……首先得找到矩子令。当日墨门遭难,矩子令不翼而飞,有人怀疑是被魔头夺去了,我却不这么看。洗长老的性情我最清楚,他不可能把矩子令留下来给别人,我敢打赌他一定把矩子令藏在什么地方,这个地方也肯定是在云中城内。不管你们谁找到矩子令,都可以当矩子。虽说矩子从来不是靠令牌发号施令,可是如今墨门人心惶惶,这面令牌对于人心可是意义非凡。” 杨千雪点头道:“长老所说极是。不过矩子令倒也不用费心去找,其实矩子令始终就在我身上,只不过……我也是刚刚发现。” 说话间她自怀中伸手,随后一枚令牌被她托在掌中,赫然正是墨门掌门信物矩子令! 这下就连公输臣都大为意外,惊叫道:“这……这怎么会?” 杨千雪道:“洗师把矩子令放在了混沌球内,打开混沌球,便能找到矩子令。混沌球乃是术宗机关精华所在,不识本门绝学者就算得到混沌球也不可能打开。这也是洗师神机妙算,在他老人家赐下混沌球之时,就存了为墨门保留火种的心思。” 说起洗星河,杨千雪的语气已经变得非常平静,并没有过度的悲伤与哀愁,就像得知父亲死讯之后一样反应。看到她这等态度,公输臣也暗自松了口气,随后又想起什么,惊叫道:“雪丫头你打开了混沌球?岂不是说……” 杨千雪点点头:“墨门机关秘术,我都学会了。所谓的天工宝鉴,实际就是这混沌球。当解开它的时候,我便什么都知道了。长老放心,只要我活着,墨门术宗传承就不会断。” 就在这时,忽然有武者气喘吁吁地来禀报:“有大队人马,朝着咱们过来了!” 第三百零六五章 英雄的黎明(四) 杨陌遽然而起,一马当先冲出门外,杨千雪、公输臣紧随其后。 三人来到城头,朝着守城武者所指示的方向看过去。 杨千雪站在杨陌身旁问道:“是什么人?又是不死军吗?还是草原胡兵?” 杨陌摇头道:“是咱们的人!我去接他们!”说着跑下城头,骑上战马,一个人就跑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并非得胜之师,而是残兵败将。这其中既有追随刘威扬身边出阵幸存的墨门武者,也有一部分乃是原本隶属于禁军的燕国士兵。彼此见面百感交集,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亲人离世骨肉永别的痛苦。尤其这些人已经得知矩子杨烈的死讯,众人的眼神中同样充满了绝望,仿佛人生已经失去了前途。 众人一路向城里走,有武者向杨陌介绍情况。 就在落魂岭大战结束后,神狸军队突然脱离战斗大军回撤,南曜联军赢得莫名其妙。紧接着三殿下刘宸瑞向全军传达了燕皇刘威扬驾崩的消息,随后又以燕国皇子身份夺取指挥权,又宣布墨门武者杨陌为神狸内奸,绑架杀害了刘威扬。墨门武者人人都难以洗刷嫌疑,下令对墨门武者实施抓捕。 墨门武者自然不会引颈受戮,为此与南曜军队尤其是枭卫爆发了十几场冲突。一部分墨门武者没死在战阵上,反倒是死在了友军手里。但也有一部分武者成功脱逃,还有部分禁军的人马也脱离了燕军,自愿归附到墨门门下。这些人有家难奔有国难回,就只能来云中城栖身。 至于他们敢于抗令的原因也非常简单:他们本就不是单纯的禁军,而是刘威扬秘密栽培的亲兵。就像黄尽忠一样,他们都是刘威扬所布置的暗子。早在落魂岭大战前,这些人也都得到了密令,一旦刘威扬本人遭遇不测,这些人就立刻转投墨门门下,服从杨烈、杨陌父子指挥。 这些人不止是自己来,更带来了不少辎重物资,于当下墨门而言,也是极为要紧的物什。虽说队长尽数折损,可是有了这许多武者回归,对于当下的墨门来说,依旧是一份重要战力。杨陌强忍着悲痛,为众人安顿住处,等到一切忙完,天已经彻底黑了。 公输臣把杨家姐妹再次叫道自己房间,对两人道:“你们也看到了,如今的墨门处境可算是格外艰难。我们不止要向西曜复仇,向神狸讨债,还要防范燕国。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云中城变成孤城一座四面受敌,这种局面有多危险不用我多说,这个矩子位置不好坐,却又必须有人出来坐不可。当然,我也知道如今矩子位置乃是个要命的地方,你们如果实在不想,我也不勉强……” 杨千雪摇头道:“公输长老何出此言?自墨门创立以来,矩子便是临阵当先,退兵殿后,凡有危险必然亲赴死地的苦差事,若是不敢吃苦不敢为天下人牺牲,又有什么资格当这个矩子?我们姐弟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也绝不会丢了墨门列祖列宗的脸面。是以我说一句话,这个矩子位置平日我们也许会推辞,眼下则当仁不让。阿陌,你过来!” 杨陌来到杨千雪身边,杨千雪二话不说把矩子令放到杨陌手中,随后用力握紧了杨陌的手,两眼紧盯着杨陌的眼睛:“墨门武者杨陌,墨门术者首领杨千雪于此发问,你是否愿意从此刻开始,接任墨门矩子。从即日起为墨门弟子冲锋陷阵,为百姓奔波造福,拼命在前,为王在后。世间疾苦一人承付,不恋红尘不慕富贵……” 杨陌望着矩子令,眼前又浮现出杨烈的身影。虽然他并非自己的生父,但是在自己的人生岁月里,他完全负担了父亲的职责,教会了自己一身本事,更教会了自己做人的道理。自己到现在还记得杨烈所说的话:“真正的钜子令。没有任何玄机,也没有任何别样之处,只是一块寻常木匠都能仿造的木牌。唯独那个“墨”字,无法模仿。它承载着墨门的精神,也是历代矩子的精神所在。接过矩子令,便意味着承付墨门上下这许多人命,更承付着墨门列祖列宗的期许。上要对得起祖宗,下要对得起苍生,这是墨门矩子的责任无可推脱。” 他吞了口唾沫,看着杨千雪:“雪姐,你比我聪明,论本是也比我大……” 杨千雪道:“我的本事并不比你大,事实上我比不上你。我只会制造机关,再就是设计陷阱。这些东西对于矩子来说远远不够。你听到有人马到来的消息后,第一个冲出去。又能和所有人交涉,让他们恢复信心。在你身边,所有人都会觉得温暖,能够提振士气,这才是一个矩子应该有的本事。武艺可以修炼,这种将帅之才却是天生的。这些东西我不如你,也相信目前整个墨门没人比得上你。要想带领墨门走出危局,非得你这种本领的人不可。所以阿陌,你不要推辞,也不要找借口。只问你一句话,这个令你接还是不接?” 杨陌紧握着杨千雪的手,只觉得雪姐手中这片小小的木牌,握在手中,有泰山之重。可奇妙的是,这样的重量,却让他一直空落落的心,变得充实,踏实了起来。 他长出一口气,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钜子令。 父亲,我终于,找到了属于我的命运…… 他点头道:“墨门矩子杨陌,自今日起要负担起整个墨门,愿今后武术两宗精诚合作重振墨门!诛杀西曜妖人,再破神狸胡兵!” “好!” 杨千雪点头喝彩,眼神也变得炽热。公输臣在旁观看,只觉得此时的杨陌竟然不知哪里像极了杨烈,心中也自觉得热血沸腾。虽然杨陌年纪还轻,但是公输臣坚持认定,有这么一个矩子在,墨门就有希望!南曜也会有希望!不管敌人再强,南曜也不会亡! 第三百零六章 枭雄的诞生(一) 天京城内。 前线的战报早已经送入宫中,虽然顾世维在第一时间就下令封锁消息隔绝内外,可问题是他手上掌握的资源太过有限,命令传达下去是一回事,能否顺利执行又是另一回事。就在战报传到京师的第二天,京城里便传的沸沸扬扬,军民百姓都知道了燕皇刘威扬驾崩以及刘宸瑞执掌兵权的消息。一夜之间,城中店铺三成关门,百姓也逃了两成有余。 虽然张世杰已经派出兵马维持秩序封锁城门但是收效甚微,甚至部分士兵也脱下军装丢弃兵器随同百姓一起逃之夭夭,乃至出现了两个城门空岗的现象。最后还是顾世维动员了城中衙役捕快以及五城兵马司,才勉强维持住秩序,但是依旧无法做到严控消息安定民心。 连百姓都懂的道理,官员自然也明白。刘宸瑞还叫做王佑的时候,便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他既成了三殿下又手握兵权,这场祸事便不会小。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不用玩自欺欺人的把戏。就冲刘宸瑞不请示朝廷就自行接管兵权,如今又带领大军“护送”刘威扬梓宫回返这两个举动,大家就能猜出其来者不善。他此番名义上是护送父皇灵柩回国,其用心分明是为了争夺大统。眼看兄弟相残束甲相攻之事就要发生,这时候大家自然得为自己考虑一下。 御书房内,也是一片愁云惨雾,刘宸英望着面前的岳父和恩师,只觉得火撞顶梁。多年来被父亲压制得死死的,如今好不容易父亲这座大山去了,不想另一座大山又压下来,让他只觉得怒火翻腾,恨不得抽出佩剑去外面乱杀乱砍一通才能发散火气。 素来维持温文尔雅形象的刘宸英,这时候也破天荒地发起了脾气,用手拍打着御案怒骂道:“废物!都是废物!我乃是大燕太子名正言顺,麾下还有数十万将士,为何就不能击破逆贼?将他擒到马前问罪?老泰山,您可是国朝第一名将,论及用兵之术天下不做第二人想,难道还对付不了王佑这个娃娃?他所带领的乃是孤军,我城中广有钱粮,哪怕就是对峙,也是他死我活。你们凭什么说打不赢?” 张世杰不愠不怒,语气很是平和:“殿下自幼读书未曾掌兵,对军中之事所知不多。王佑的人马乃是哀兵,兵法有云,哀兵必胜。其兵力虽寡,却可以一当十,因此我军野战并无胜算。再说这几十万人马乃是大燕官军,如果对付神狸人,他们自然责无旁贷,至于两位殿下的战斗,他们是否会介入其中,却是未知数。顾相,您以为如何?” 刘宸英的目光又看向顾世维,后者点点头,表示支持张世杰的看法。又怕弟子听不懂,只好进一步解释道:“神策军本就是莫家父子组建,如今又成了三殿下的部下。对神策将士而言,他们的选择并不多。不管是清算旧账,还是就这次的事情追究,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免不了一死。为了保证自己不成为乱臣贼子,他们只能选择追随三殿下身边,和朝廷拼到底。只有三殿下赢了这一局,他们才有希望洗刷罪责。所以他们现在认可的朝廷只有三殿下,如果打仗的话,他们也会不顾一切地冲杀,因为他们已经没了退路。” “那我们的人呢?”刘宸英歇斯底里地问道。 顾世维看看张世杰,随后又叹了口气:“殿下,我们只有朝廷官军,并无私兵。而对于朝廷官军来说,只要这个天下还在刘家人手中就足够了,至于谁是皇帝并不那么重要……” 刘宸英如同泄气皮球一样瘫软在了龙椅上,半晌不能动弹。他知道,顾世维在这种时候犯不上和自己说谎,也懒得敷衍自己,说得都是肺腑之言。那些官兵毕竟都是燕国正规军,不管两兄弟谁登基,对他们都没有切身利益损害犯不上拼命。细说起来,王佑还算是军汉出身,和他们更亲近一些。是以这些人的忠诚非常可疑,就算让他们出阵,也防不住临阵倒戈。 这些年刘威扬对自己的提防,让自己始终接触不到部队,眼下大敌当前,身边竟无人可用。想到这里刘宸英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好一阵才问道:“若是我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哪里去?”顾世维反问道:“殿下在天京城内还是大燕殿下凤子龙孙,出了城就是乱臣贼子,到时候不会有一支军队服从您的命令,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死路一条。如今留给殿下的路只有一条,就是求和。” “求和?” “没错。同室操戈亲者痛仇者快,这个污名他也担不起!这是我们最大的凭仗,也是唯一的底牌。老臣以为可以依此与其和谈,我们可以答应他的条件,给他兵权、财权,让他安心练兵为先帝复仇。等到诛灭神狸之后,再行商讨大位归属。在那之前,大燕无天子,只有摄政王。由殿下和三殿下共同摄政,有事共商。” 张世杰道:“稳军计?王佑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办法能骗过他?” 顾世维摇头道:“死马当活马医,事发仓促除了这个办法并无良策。只要拖过这一时三刻,我们能找到救兵,则万事还有可为。国丈是带兵的人,应该知道士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只要泄了神策军这口气,再对付他们就见容易多了。” “话虽如此,王佑诡计多端,哪会那么容易摆布?” “同室操戈的罪名他也承担不起,只要他还是刘家子孙,就得考虑千秋万代的物议,不敢悍然动手。再说他如果执意兵犯天京,自己就失去了道义,我们城中守军也可被激起斗志,凭城死守胜负难料。他手上就这么点家底,又怎么舍得消耗?” “顾相英明。那这和谈之事谁人为使?” 顾世维看看张世杰:“除了您老,谁还能担此重任?” 第三百零七章 枭雄的诞生(二) 皇宫之内,已是一片白色世界。 虽然刘威扬梓宫未至,但是既然消息传来,宫中就得有所表示。人人穿白,合宫挂孝,都是应有之义。张素素以太子妃身份下令,全部宫人按照国丧制度为天子披麻,自己更是带头穿上重孝,整个宫中一片愁云惨雾。 对于这些宫人来说,刘威扬的死其实不算什么伤心事,毕竟这位帝王十八年来刻薄寡恩,对宫人并没有多少关照,宫中之事尽数交给莫华妆处置。莫皇后又是个尖酸刻薄性子,宫人动辄得咎丧命,这里面不能说没有刘威扬的责任。如今他死了对大家来说未必是坏事,至少犯不上难过。反倒是活着的刘宸英,才是宫人的最大威胁。 这位太子本来以温和宽厚闻名,大家也盼望着他登基之后能奉行宽政,众人也有些舒心日子过。没想到人还未曾登基,先就变了脸色。他不敢制裁文武百官更拿王佑没办法,就只好对着宫人下手。宫女太监有小过便遭严惩,日子过得比刘威扬为帝的时候更惨,众人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心里则充满了对这位太子的不满。 一阵惨叫声响起,伴随着当事人的哀告:“奴婢不敢了!求殿下开恩啊!” 几名执行的太监都留出不忍之色,可是又不敢停止,咬着牙举起刑杖就待落下,却听张素素的声音传来:“住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随着说话声,只见一身孝衣的张素素在几名宫女簇拥下快步赶来。张素素来到受刑太监面前低头端详了两眼,随后惊讶地问道:“这不是邓富贵?他是殿下藩邸旧人,你们这帮奴婢居然如此大胆,敢对他用刑?莫非真当没人能治你们不成?” 几个太监见张素素动怒,连忙回禀道:“奴婢们哪有这个胆子,这是殿下的旨意。邓公公触怒了殿下,殿下说要把他活活打死的。” “这件事不用你们管,扶邓公公回房去休息,殿下那边自有本宫去说。” 说话间张素素迈步直奔书房走去,几名太监连忙搀扶起邓富贵向其住处走,边走边说道:“你好运气啊,这几日被打死了那么多人,偏生让你遇到娘娘。他们就没这个命。” 书房里一片狼藉,几样上好的官窑瓷器都成了碎片,刘宸英衣衫不整两眼通红,坐在书案后生闷气,模样就像是一只发疯的野兽,全没了平日的优雅从容。张素素看了他一眼,随后示意宫娥退出,自己也不行礼,而是坐在刘宸英对面冷声道:“老三带兵造反,你跟奴婢们发哪门子脾气?有力气跟逆贼使去!现如今本就是人心惶惶,如果这些人再乱了,我们就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真到了那一步,这江山还能维持得住?” 刘宸英看了张素素一眼,似乎想要发作,却又没说出口。过了好一阵,他才说道:“孤难道连处置个奴婢都不行?” “当然可以,不过要能说的服人。不能因为奴婢行事不和你心思,你就拿他们撒气。邓富贵这人我知道,没什么本事也不爱惹祸,他能犯什么要命的错处?” “他仗着是藩邸旧人无法无天,胡说什么神策军能杀善战,这难道不该死?” “若是说这个就该死,那这天京城里怕是剩不下几个活人。连我爹都承认神策军能杀善战,至少比禁军强,这也是先皇的功绩,殿下莫非连先皇的话都不认了?” “你……”刘宸英似乎想要发作,但又生生忍住,最后只是在案几上锤了一拳,带着几分孩子气说道:“你为了个奴婢就要跟我吵嘴?” “眼下这个时候,我可没有那么多心思和殿下吵嘴。”张素素依旧是一副严肃神情:“如今大敌当前,乱军不知几时就会打到天京。兵家之事我不懂,胜负之数我也算不明白。我就知道一件事,只要乱军的军旗出现在城外,我们就输定了。神策军能打到天京城下,就证明殿下不足以压服天下,就算勉强即位也会面临无数麻烦。不知有多少手握兵权的乱贼会起兵效法,殿下便是想当个太平天子也不可得。是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们都不能让乱军出现在天京城外!” “你说得轻巧,这事难道我能做主?”刘宸英没好气地说道:“逆贼是否进兵又不是我说了算,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张素素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只觉得一阵冰凉。先帝驾崩内乱又起,对于太子而言,这正是展现自己才干的最佳时机。若是能够立马横刀尽显英雄本色,百官万民必然会心悦诚服,大燕也能得以中兴。可是看他现在这副样子,除了跟亲人耍横之外,就拿不出任何办法。指望这种人救国救民,还不如求神拜佛来得有效。如果他真的当了皇帝,只怕用不了几年,神狸的铁骑就要打进京城了。 她暗自叹了口气,随后强打精神说道:“此事臣妾倒是有个拙见。我和爹一起去做使者,当面和他说个清楚。我去的时候,会带上大燕祖宗的神主牌位。论公你是太子,我请神主天经地义。论私我是嫂嫂他是小叔,我在他面前好说话。他要是还承认自己是刘家子孙,就不能对这一公一私无动于衷。他要是不认自己是刘家子孙,那他又有什么资格争夺皇位?” 说话之间张素素的眼睛紧盯着刘宸英不放,心里期待着丈夫阻止自己。自己说得这些,表面上是说自己,实际是在指刘宸英。不管是论公论私,他这个太子都比自己这个太子妃容易说话。只要他肯走一遭,在军营里当众宣布赦免所有神策军罪行,让他们勤王抓贼,说不定刘宸瑞当场就要被拿。这也是正牌太子的力量所在。 可事实是自始至终刘宸英都一语不发,对于张素素的意见不置可否,只是低头不语。看着他这副模样,张素素的心彻底凉了,冷声道:“既然殿下不反对,臣妾这就去准备了!” 第三百零八章 枭雄的诞生(三) 战马奔驰,趟起漫天烟尘。百余骑的队伍虽然人数不多,可是所乘骑的都是产自草原的良驹,护卫全副武装衣甲鲜明,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闲之辈,是以哪怕是在当下人心惶惶烽烟将起之时,也没人敢对这支队伍生出觊觎之心。 在队伍正中的,正是大燕朝第一名将张世杰,在他身旁紧紧跟随的,则是其爱女张素素。自始至终刘宸英都没有阻止张素素出发,反倒是默许其随意行事。显然,这位大燕储君已经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应对面对的危机,只要有人能想出办法,不管这个办法是什么,他都愿意接受。乃至张素素以女子之身面见王佑是否合适,两人之间又有着怎样的交往,他现在都顾不上。 张世杰自然知道其中轻重,可是他能够以武人之身成为国朝不倒翁,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其中之一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女儿也不例外。再说自从张素素亲手鸩杀莫华妆、刘宸毅母子之后,张世杰对自己的女儿就不再像过去那样看待。虽说她依旧是自己的血脉,但是每次面对她时,张世杰总是把身份放在臣子而非父亲的层面。以这种身份与女儿相处,他反倒觉得安心。既然连刘宸英都不闻不问,自己又何必干预? 他知道自家女儿虽然会骑马但不曾远行,对她颇有些担心。但是看张素素神情坚毅眼神更是充满决绝便不敢多说,只是悄悄下令部队放慢速度,烟尘虽大实际上奔跑的速度不算太快。就在众人前进之时,负责担任斥候的两骑快马返回,马上斥候勒住坐骑高声叫道:“将军,神策军人马距我军不足十里。” 张世杰眉头一挑,低声嘀咕了一句:“来得好快!” 张素素则高声道:“传本宫的话,就说张大将军和本宫携先祖神主而来,要和三殿下面谈。” 半个时辰之后,张素素一行人在神策军骑兵的包夹之下,来到了大军临时扎营地。这支倾大燕国力打造的精骑,如今已是全军挂孝。所有士兵在甲胄外,都裹上了一层白麻布,军将在头盔上额外披麻,就连战旗上都缀以麻线。等到了营地之外举目望去,就更是白茫茫一片。所有的帐篷都用白布包裹,士兵面有戚容,看张世杰等人的眼神里则充满怒意。 王佑全身缟素立于营门外,耿仲霄、铁无环侍立左右,在他们身后则是神策军所有将领。众人都是浑身缟素身披重孝,两眼又红又肿,不问可知必然是伤心于刘威扬之死而痛哭昼夜。一见张素素赶来,王佑等人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行礼参拜。 张素素怀抱自太庙内请出的大燕开国皇帝神主神色镇定如入无人之境,大步流星向营地内走去。忽然两名虎背熊腰的武士豁然跳起,怒喝道:“大胆贱人竟敢对三殿下无礼?”说话间两人各自抽出腰刀迎在张素素面前,张素素却浑然不惧,迎着刀锋直撞过去,只是把那面神主牌高高举起大喝道:“神主在此谁敢放肆!” “住手!”王佑这时也猛然跳起,朝两名兵士呵斥一声。那两条大汉连忙收刀退后,王佑又是一声断喝:“绑了!” 四名兵士起身,将两条大汉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王佑一挥手:“冒犯神主就地正法!”四名兵士拖着人就往下走,王佑则来到张素素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皇嫂、张将军,有话请到帅帐详谈。” 张素素却摇头道:“先皇梓宫何在?我等要前往参拜祭奠!” “梓宫便在帅帐之内,皇嫂入帐便可看到。” 帅帐内装饰的很是朴素,除了公案之外也没有其他摆件。而在正中位置,则是一口巨大的黑漆棺椁,这便是刘威扬的梓宫所在。在梓宫前放有火盆,旁边放着大把的纸钱,显然是方便随时焚化祭奠之用。火盆内还积着厚厚的纸灰,可知时常有人前来吊祭。人靠近梓宫,便能闻到浓烈的香味。王佑介绍道:“父皇不幸为墨门贼子连同神狸胡人暗算身遭不幸,尸体已经腐坏,所以必须用香料掩盖味道。” 张素素摇摇头:“这没什么。请殿下赐香烛,我和父亲都要吊祭先皇。” 守着人臣、人妇的规矩,张世杰父女两人各自拈香上前参拜,等到一系列仪式完毕,张素素忽然一步拦在棺材前面,手中再度捧起神主牌位,直视着王佑:“三殿下,你带领大队人马直奔天京意欲何为?今日在父皇以及大燕开国皇帝面前,不妨把话说个清楚。若是你非要我和你大哥的性命却也容易,只要你说一句话,我立刻便死在父皇面前!用我的血,来祭祀父皇在天之灵!” 张世杰没想到女儿的谈判策略居然是以死相逼抢先发难,心中喝彩之余又不由为女儿安危担心。王佑这时却连忙摆手道:“皇嫂何出此言?臣弟带兵回京,就是为了护送父皇梓宫回京并无它意,臣弟可以对天发誓,若有二心天地不容。若是因此惹来非议,臣弟情愿一力承担,只求放过外面这些忠勇将士。张大将军,您老人家来得正好,现在您就可以一剑杀了我,以释皇兄之疑,千万不要牵连外面这些人。他们为了大燕已经付出了太多东西,不能再让他们遭受不白之冤!” 说话之间王佑已经解下腰间烈阳剑放在一边,摆出一副引颈受戮的架势。可是张世杰并非蠢人,自然看得出王佑所玩的是什么把戏。只要自己动手,外面神策军的人便会冲进来把自己父女砍成肉泥。网友这一招以退为进端的厉害,也证明其确实包藏祸心,真的是在觊觎大燕皇位。 他连忙摇头道:“三殿下误会了!女儿你也赶快落座,这样像什么样子?三殿下,我想我们只见又太多的误会,且容老臣把话说明,你就知道老臣此来并无恶意。” 第三百零九章 枭雄的诞生(四) “摄政王?这简直从何说起?” 听了张世杰的条件之后,王佑并未表现出欢喜也并没有勃然大怒,反倒是一副诚惶诚恐地模样,仿佛对这条任命本身充满了畏惧。不住地摆手道:“老将军,此事绝不可行!我敢打赌,这个办法肯定是顾相想出来的,老人家身为三朝元老两代帝师,本是国朝第一等持重之人,怎么这次也变得孟浪起来?孤年纪尚轻诸事不明,何德何能执掌朝纲?摄政二字根本无从谈起。至于让我专心负责兵事讨伐神狸,也是所托非人。整个南曜谁不知道,老将军乃是我大燕或者说是整个南曜第一名将,不管是对抗神狸还是为父皇报仇,都只有老将军才有这份本领。何况孤心伤父皇之死方寸大乱,根本无法统帅三军。此番回京之后,孤就打算卸去所有差事前往祖陵为父守灵,从此再不问红尘中事。至于摄政王之说千万不可再提,否则孤就只能现在就挂冠而去,寻一深山荒庙青灯古佛度此残生。” 张素素在旁接口道:“三弟此言差矣,如今国家用人之际,你皇兄不谙兵事,这整军备武讨伐神狸的大事他帮不上忙。我父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便是统帅禁军都勉为其难,更别说攻打神狸了。你要是也在此时放手不管,先皇的仇又有谁来报?这神策军又有谁来领?” “皇嫂这话小弟难以认同,我大燕人才济济,又不差小弟一人。不过皇嫂既然说到神策军,且容小弟多一句嘴。小弟可以归隐,这神策军可必要善待。此番能够战胜神狸,多亏神策军拼力死战。我们如今不能让有功之人寒心,他们的封赏不可缺乏。” 张素素道:“这就更离不开三弟了。他们立了什么战功,你心里最清楚。谁的封赏多,谁的封赏少由你做主最为公平。我们不管谁说这话,只怕三军都不会听话。” “这万万不会。神策军乃是我大燕栋梁,只要朝廷有令,他们肯定听从。不管给多少封赏,只要朝廷有旨意,他们就会听从,绝没人敢违抗,否则军法无情!不信的话,皇嫂请看这梓宫!”王佑用手一指棺材:“这么大的梓宫怎么运来?还不是神策将士生生抬到这里的?每次抬棺都要一百二十八人,大家轮流抬棺,没人口出怨言,相反都主动争抢。这份忠心天日可鉴!皇嫂您说,这样的队伍,你们放心不放心?” 张素素点头道:“这样的队伍若是在对的人手里,我们自然就放心了。就怕所托非人,反倒是让三军失了分寸。所以三弟就不必推辞,这兵权只能交给你,其他人不管是谁典兵我们都不放心。当然,三弟若是自己觉得差事太重,也可以保举得力部下为你分忧。嫂子这句话在这,只要你保举的人,我保证没人敢打回票。” 王佑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皇嫂说得都是什么话?臣弟已经下定决心退隐山林不问世事,所以皇嫂不管说什么,小弟都不会改变心思。京城事多且急,小弟就不多留你们了。只希望你们对皇兄说明臣弟绝无恶意,让皇兄千万不要多想。另外请备其钱粮准备犒赏三军,也免得神策军将士寒心。” 张世杰眼看碰了个钉子,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绝望。如果是以这个态度继续推进此事,接下来必然就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发生。以自己手上所控制的兵力和神策军作战,想想就知道有败无胜。王佑外软内硬,摆明了是不接受摄政王条件一心只想做皇帝,自己跟顾世维那里又该怎么交待? 就在他担心之时,却见张素素打了个哈欠,对王佑道:“这可不成。我这一路飞马而来,早已经累得散了架,现在是一步也走不动了。三弟麻烦给我安排个住处,我要在这里休息一晚再走。” 王佑对这个要求并未拒绝,吩咐一声便有兵士为张世杰一行安排住处准备食物。居丧期间自然没有什么可口食物,张世杰心思不在这里也吃不下去,胡乱填了两口,就把筷子放下。问张素素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军营里过夜,这要是让太子知道……” “他知道又能如何?”张素素冷哼一声:“我若不在此过夜,过几日便得人头落地。今日这情形爹爹应该看得够清楚了,神策军已经成为刘宸瑞的私兵,他想让他们怎么做,这些人就会怎么做。爹爹手上的人马,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就算勉强能够打赢,燕国也注定元气大伤。不用神狸来犯,就是南曜各国,也会把我们连皮带骨吞下去!我们都说神狸是大敌,齐、楚、周还有魏,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如今我们不能只考虑那个废物,更得考虑张家的未来,还有大燕的前途!” “你……你要做什么?” 张素素嫣然一笑:“爹爹别怕,女儿不会做傻事的。我只是想要探一探对方的底细,也好知道一下我们下一步该当何去何从?咱们不是顾世维,没必要拴死在一棵树上。当然,若是他执意赶尽杀绝,我也只能来个玉石俱焚。看看一个逼死皇嫂的皇子,有没有资格坐稳那面龙椅!” 望着女儿那巧笑嫣然的模样,张世杰心里反倒是升起莫名的寒意。他发现自己的女儿越来越陌生,也越来越让人害怕。她说得确实都是对的,也是站在自己一方。可不知为何,张世杰总是觉得心里不舒坦,仿佛女儿离自己越来越远且向着一个危险的领域前进。自己明知道她做得是错的,又不知该如何阻止,或者说自己也没有这个力量阻止。女儿有句话说得没错,现在的天京乃至大燕都处在生死存亡边缘,不管为国还是为己,都有义务阻止这一切发生。如果女儿真的能够做到,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第三百一十章 枭雄的诞生(五) 夜色已深,帅帐内除了王佑再无他人,便是帐外的卫兵都没了踪迹。 一身重孝的王佑跪倒在棺材前,一边用拨火棍拨拉着火盆内的纸钱确保其充分燃烧,一边念叨着:“父皇原谅儿臣不孝,军中苦寒诸事不便,不能以帝王礼为父皇祭奠。待等梓宫还都,儿臣定为父皇金顶玉葬,让父皇在天之灵可以安息!”说话之间,王佑语声哽咽,眼泪忍不住落下。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声音低沉语气不阴不阳:“三殿下何必如此?如今这里并无外人,就连门外的侍卫都被你撤去了,做这些戏给谁看呢?不管你演得再好,若是没有看客也是枉然。三殿下这般聪明,这等道理总是明白的吧?” 王佑回头望去,只见同样身着重孝的张素素站在自己身后。与白日相比,此时的张素素并无太大分别,只不过怀中少了那面刘破奴的神主牌位。可不知为何,仅仅是这一面牌位的有无,就让整个人变得不同。此时的张素素已经不再向白天那般坚强果决,多了几分女人味,也更有魅力,乃至王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好久才舍得转开。 “皇嫂何出此言?臣弟刚刚和父皇相认便天人永隔,心中如同刀绞寝食难安。皇嫂身份非比寻常,小弟原本不敢冒犯。可是正因为皇嫂出身宦门,理应比普通人更懂得规矩才对。于先皇出口不逊,这可是大罪。若是被那些神策军将士发现,怕是要对皇嫂不利。事情倘若发展到那一步,便是小弟怕也护不住皇嫂周全。” 张素素冷笑一声,向着王佑面前走了两步:“三殿下把这套言辞收起来吧。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惺惺作态。我这一路走来,连个鬼影都没看到,就连你这三殿下的大帐之外也不见半个武士,自然是出自三弟的手笔。你如此布置,就是不想让人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今晚我若是不来,只怕用不了几日,你的大军就要血洗天京城。你想要的是大燕江山,不是个烂摊子,所以也没必要跟我绕圈子。咱们把话说清楚,尽快把事情解决,然后才能整顿人马为先皇报仇。父皇是何等人,咱们心里都有数,比起哭哭啼啼或是纸钱金箔,他更想用敌人的头颅为自己殉葬。” 说着话张素素已经来到棺材前,冷哼一声:“再说,这梓宫内有没有先皇怕还是两说吧!” “皇嫂你这是何意?”王佑这时也站起身来直视着对面张素素。两人自从相识以来,张素素始终是占据主动的一方。不管是拉近还是疏远,不管是召见王佑还是与他保持距离,都是张素素说了算。那时候身份悬殊,王佑也无话可说。如今他手握重兵,身份也早已变成三殿下,自然不希望再受制于人。是以此时他努力想要粉碎张素素的气场,同时避免话题被对方牵引。 可是张素素显然并不惧怕王佑的气势,就像不惧怕他和自己的距离过于接近一样。她语气从容词锋如剑:“何意?我父是禁军主帅,军中多有故旧,就是神策军也不例外。论起耳目聪明,我们虽然不如三殿下手下的枭卫,可总算是强过满朝文武。是以一些消息不是你想压就压得住的!落魂岭之事,我们也略有耳闻……” 王佑面色一变,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扼住张素素的咽喉结果这个女人的性命。可是他的双手只抓紧了她的肩膀,并未再向上挪动。除去不舍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王佑从张素素的眼神内看到了些许慌张。虽说这份慌张消失的很快,但终究瞒不过王佑,对他来说,这点慌张就足够了。 原来……她只是在强撑而已。 王佑总算长出了一口气。他不需要一个不能掌控的女人生存,更不能容忍有人能威胁自己的身份尤其是血统,可是这么个强撑场面的女人,他不需要惧怕。大家之间还有得谈,不至于抓破面皮。正如张素素所说,自己亲手弑父,目的是要大燕江山,不是一座狼烟四起的废墟。他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皇嫂,人太聪明可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张老将军论及兵法武艺,不如邺锋寒和鱼世恩。可如今双璧皆已陨落,反倒是令尊活得好好的,这里面的原因便是因为,他老人家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糊涂。我敢打赌,他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个聋子或是瞎子。乃至为了家族传承,就算让他真做个聋子瞎子,他也心甘情愿。皇嫂要不要赌一把?” 张素素原本自恃自己对王佑拿捏得住,尤其又掌握王佑的把柄,足以应付自如。可此时被王佑双眼一蹬,心内莫名打了个突,赫然发觉自己似乎低估了这个小子。他已经不再是在雪屋中和自己携手共渡的清纯少年,不知经历了什么,如今的他更像是一头恶狼,随时可能把自己吞下肚去。 咽了口唾沫,张素素强作镇定:“你把手放开!这样成什么样子!你也不用拿话吓唬我,我们张家人没人怕死,只不过不希望把事情闹僵!你想要的无非是这大燕天下,我可以让你如意。我知道,宸英不是个有为之主,尤其眼下这个局面,他根本支撑不住,让你登基对谁都好。但你必须保证我爹以及我张家的荣宠不衰,再者必要革除积弊,让大燕尽快恢复安宁。免去内患,才能共抗外侮。第三,要保证宸英的安全。摄政王之事自然是不用想了,你可以封他个安乐公,让他去剑南或是河东。他虽然不够聪明,但总算有颗慈悲心。那边正在闹民变,让他去安抚……” 王佑却在此时打断了张素素的话:“够了!朕从不和任何人谈条件,只下命令。你听好了,张家的富贵朕可以给,第二条也可以答应你。但是朕不光要大燕的江山,还要刘宸英的命,更……要你!” 第三百一十一章 枭雄的诞生(六) 张素素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一直以来被她当作盔甲的自信与镇定被这一句话轰个粉碎。她试图挣脱王佑的手,可即便是武家之女,终究也不曾习练过上乘武艺,如何是王佑的对手。更何况此时王佑乃是用尽全力抓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强几乎令张素素身体瘫软根本挣扎不开。如同一条落网的大鱼一般剧烈扭动,口内尖叫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宸英是你的兄长,我是你的嫂嫂!你敢说出这种话,就不怕天打雷劈!” 王佑并未放手,反倒是越抓越紧,他的声音颤抖着,语气焦躁中还带着几分歇斯底里。“我要你!也要刘宸英的命!我可以放过一个无能的太子,但绝不会放任你的丈夫活着!我要你,所以他必须死!我今晚准备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如果今晚来的是张世杰,你们全家都会死,天京城的人也会死。我告诉你,你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这个世界强者为尊,而我就是强者!神策军由我掌握,谁敢违抗我质疑我,我就砍下他的头!当年大燕便是一刀一枪硬生生打出来的天下,我也可以做到!这个皇帝我怎么都要做,无非是杀多少人而已。你想保住张家,想要保住大燕,就乖乖听我的!” 两人此时近在咫尺,王佑的呼出的气喷到张素素脸上,让她整个人都几乎融化瘫软。她曾经痴迷过王佑的男子气概,认为这等英雄才是良配,乃至私下里的来往已经逾越了应有的鸿沟,变得越来越危险。可是此时,当她看到王佑这副模样,尤其是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头披着人皮的凶兽,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她忽然发现所谓男子气概并不一定是好事,至少此刻的王佑并不讨人喜欢,反倒是令人畏惧害怕。她想要挣脱想要逃离,离这个说不上是人是魔的男人越远越好,可是两者之间的体力相差悬殊,让她根本无从挣脱。 比起力气上的差距,更可怕的还是王佑那句威胁。他恰好抓住了张素素的命门,一句话直指要害。张素素和张世杰父女需要维护自己的家族,需要保全自身,所以他们在很多时候会耍弄手段装聋作哑,可是归根到底,他们都还是大燕的臣子想要让大燕江山稳固天下太平。张素素从小就听过家人讲述当年天命家族种种可怕的暴政,张世杰更是不止一次说过,自己虽然要努力保全家族乃至明哲保身,但若是神狸铁骑南下意图灭亡大燕,自己必然舍命抵抗战死沙场也不足惜。这既是武人的宿命,更是张家人的选择。张素素之所以选择前来面见王佑答应让出皇位,就是因为觉得这个男人可以完成抵抗神狸守护大燕的任务。 眼下王佑以家族、大燕作为筹码为要挟,张素素既是无力抵抗,更是不敢抵抗。可是她又不甘于接受这个事实,哪怕她当初对王佑有过好感,此时也因王佑的行为以及心思而荡然无存。她一方面努力抗拒着,另一方面只能试图以语言阻止王佑的行为:“你听我说……你要做皇帝便要管住你自己!大燕历代天子,岂有如你这等人?你就不怕天下物议?” 王佑反而笑了,笑容格外狰狞:“素素,皇嫂……你知道你现在有多迷人么?为了你,朕可以冒任何风险,现在的你和皇位一样诱人!” 张素素怒视着王佑:“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当我是瑶池坊里的那些女子,任你予取予求吗?我不想,我不要,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不想?你是喜欢我的!否则的话,你当初就不会刻意接近我!你以为我是能让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听好了,朕是皇帝!朕想要哪个女人就能要哪个女人!” 张素素眼睁睁看着王佑的眼中暴虐越来越浓心知不妙,可饶是她的聪慧才智,这时也不知用什么言语,才能阻止王佑下一步的行为。所有的尊严此时荡然无存,泪水终于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王佑,你,你太过分了……” 王佑的动作停了停,口内喃喃道:“王佑……你错了!朕是刘宸瑞!是刘宸瑞!”只听嗤的一声,张素素的衣衫已经被他扯开了。 已经到了悬崖边,张素素也忍不住了,尖声道:“你住手!父皇!父皇的梓宫在此,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 王佑顿时一愣,张素素还以为有了转机,赶忙柔声道:“你,你先别着急,我们从长……” 王佑陡然暴怒,双手一分,张素素的衣衫如片片蝴蝶般,碎裂分开,露出她无瑕的身子。张素素惊叫一声,却被王佑死死按住。王佑眼珠通红,火焰几乎要喷出来:“素素,我要你!我就是要在父皇的梓宫前要你!父皇你好好看着,孩儿给咱们大燕开枝散叶,这就让皇嫂给我生孩子!” “啊~~”张素素犹如一支垂死的天鹅,脖子向上高高地弯起,泪水无力滑落。 棺材内,王景的尸体停放于内。本该是天子享用的梓宫,此刻则被阉人占用。正如大燕江山,正面临着鸠占鹊巢的局面。 凌晨,张世杰端坐帐中望着面前已经烧光的蜡烛眉头深锁,此时忽然帐蓬门掀动,张素素从外走入。她的打扮乃至妆容和之前并无两样,可是那空洞的眼神和蹒跚的步伐,证明这一切并非那么简单。张世杰看着女儿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张开口。反倒是张素素惨然一笑:“爹爹,女儿守住了大燕江山。” “素素……” “爹爹不必说了,张家男儿为了大燕江山可以牺牲性命,女子也一样。我们连命都可以牺牲,何况其他。我守住了张家,也守住了大燕……女儿没给爹爹丢人!” 说到这里,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脸上笑容越盛,笑得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第三百一十二章 枭雄的诞生(七) 天京城皇宫门首,刘宸英在一干太监宫人的簇拥下,焦急地翘首张望,眼神中满是惶恐不安。忽然,他的眼前一亮,人也变得兴奋起来,用手指着远方高声叫道:“回来了!你们看,是不是回来了?” 几个目力好的太监已经看到,远方那队白马侍卫以及被护在正中的女子身形,连忙说道:“陛下说得没错,皇后娘娘回来了!” 虽然刘宸英并未正式登基,但是宫人已经以帝王口吻称呼。毕竟刘宸英乃是太子,父死子继天经地义,提前喊出来不算错处,刘宸英自己对这种称呼也坦然承受。否则的话,他也没资格住在天子寝宫。可是这时听到太监的称呼,他面色一变,怒骂道:“混账!什么陛下,什么娘娘!若不是……我要你的脑袋!”说话间他将几个太监左右一推,迈步朝着张素素那支人马冲去。 刘宸英素重名教礼数,尤其是他不被父亲待见,所谓太子并无威风,莫华妆在日,他这个太子日子过得如履薄冰,自然谈不到威仪,只能在自家娘子面前摆架子。是以自两人成婚以来,主动迎接妻子这还是破题第一遭。 张素素与刘宸英眼神相对的刹那,心中莫名打了个突,把头转到一侧不敢看他。乃至于下马之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幸亏刘宸英及时搀扶,才没让她摔倒。一把扶住妻子之后,刘宸英连忙问道:“贤妻武将家风,上下坐骑如同易席,今日怎得这般狼狈?莫不是此去辛苦受了风寒?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不……不必了……”张素素脸色越发苍白,手足冷如冰块。过了好一阵,乃至从外面来到寝宫这一路全靠刘宸英搀扶才能成行。等到了宫中,刘宸英急不可耐地把宫人尽数驱出,又亲自捧了一碗茶到张素素面前,诚惶诚恐问道:“三弟那……怎么说?” 不用看表情,只听声音就知道刘宸英已经吓破了胆。出于对刘宸英的了解,张素素自然知道自己这个丈夫有几斤几两。他算不上坏人,但是个废人,尤其缺乏面对敌人的勇气。即便不考虑燕国的未来乃至神狸的威胁,放开手脚打仗,刘宸英也必败无疑。不管他纸面上拥有的兵力多少物资几何,这么个无能的君主,都没办法带领部下打胜仗。顾世维之所以想到谈判,就是看穿了这点。 即便自己不做,事情也会发生……张素素只能用这种借口自我麻醉,她深吸一口气,强做个笑脸:“陛下洪福齐天,和议之事……成了……” “成了?当真是成了?”刘宸英因为欣喜脸上的肉都在不停抖动,他将手搭在妻子肩上,反复确认这点。可是这个动作却让张素素想起那个罪恶耻辱之夜,下意识地打落他的双手,惊叫一声:“别碰我!” 刘宸英并没有发怒,也没有起疑。合约成功缔结的喜悦,冲淡了一切,让他顾不上考虑其余。反倒是如同犯错孩子一般,连忙把手拿开,又对着妻子不住赔礼:“好好,我不碰你……不碰!你且跟我说说,老三答应了什么?又提了什么条件?” 望着丈夫那副模样,张素素越发难过,只觉得自己是个无可饶恕的罪人。明明要做刽子手,此刻还得装出一副菩萨面孔,强做笑脸道:“三殿下答应了一切,也没提出什么条件,只说要地方提供神策军粮草,同时允许父皇梓宫进京。这都是应该做的事,我们没道理拒绝。” “梓宫进京?他带多少人护送?” “除去一百二十八名抬棺武士,便是三百兵马。” “三百?使得!使得!”刘宸英眼珠来回转动,退后几步对张素素道:“娘子好生休息,我去去就来。” 御书房内。 刘宸英满脸兴奋地走来走去,桌上一道以监国太子身份下达的旨意已经写好并且用了印玺只待下发。忽然房门响动,刘宸英面露喜色叫了声:“恩师!”可是随后便发觉,进来的不是老师顾世维而是妻子张素素,在张素素手中托着朱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瓷盅。 “梓童?你怎么来了?”刘宸英的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亲热,反倒是多了几分怀疑。 张素素面色从容:“臣妾知道陛下操持国事辛劳,所以亲自下厨,为陛下做了这碗肉羹,陛下趁热吃了吧。” 她说话间将瓷盅放到刘宸英面前,又看了一眼圣旨,随后笑道:“整个宫中怕是只有臣妾一人知道,陛下对于那些珍馐美味其实都看不入眼,唯独对肉羹情有独钟。” 刘宸英这个秘密确实只有张素素知道,便是父亲刘威扬恩师顾世维,对此也一无所知。而这个秘密之所以与张素素分享,还是两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之时说出,张素素如今说起此事,两人都想起当日时光,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刘宸英端起碗,一边将肉羹往嘴里送一边说道: “还是梓童有心,记得朕的喜好。你放心吧,朕也不是狼心狗肺之辈,等到这次风波平息,朕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朕是真命天子百灵相助,刘宸瑞那个混账东西跟我作对,注定死路一条。哪怕他兵多将广也没用!这回带三百兵入京,就是天要亡他!到时候朕一声令下,岳丈指挥禁军一拥而上把他砍成肉酱,再把神策军的兵权拿回来,这天下便没人敢觊觎朕的宝座。这些年你跟着朕受了不少委屈,朕自己也有不好的地方,很多时候拿你撒气,事后觉得不对,却又拉不下脸来道歉。今天正好对梓童说说心里话,朕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很多时候也是情不自禁,事后后悔的不得了。等到朕正位之后,定会好生补偿你,让你真正享受一国皇后应有的一切!而且朕对天发誓,不会再纳其他妃嫔,免得像父皇一样,为了个胡妃闹成今天这副样子。” 张素素一双美眸泪光闪烁,忽然一把抓住刘宸英的手,跪倒在刘宸英面前:“陛下……臣妾对不住你!下辈子臣妾会好生补偿你……” “梓童,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臣妾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为了大燕,为了南曜,臣妾只能如此了。陛下!” 第三百一十三章 枭雄的诞生(八) 天京城内,风雨骤至! 原本只负责城防以及拱卫天子的禁军,忽然全副武装出现在街头巷尾。原本负责日常巡逻的五城兵马司以及衙役、捕快全都没了踪迹。 这些禁军往日也在城中活动,其中部分还是本地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总归混个面熟,百姓平素里并不怕他们。一个开酒馆的掌柜正在柜台后面拨拉着算盘珠,眼看一队禁军从门前走过,他非但不惧,反倒是主动与带头的军将打起了招呼:“侯将军?您怎么也带着弟兄来这巡哨了?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带队军将侧头望了掌柜一眼并没有说话,带着部下继续前行。可是吃他目光一瞪,酒馆掌柜直吓得魂飞魄散,仿佛就在方才已经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直到这些禁军从视野消失之后,仍旧久久不能恢复,过了不知多久,他才费力地抬起胳膊,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随后吩咐伙计:“赶快摘幌子!上板儿!别傻愣着赶紧的!今个这天京,怕是要出事!” 街道上已经不见了行人。禁军以雷霆手段强行净街,不管官民士绅,凡是滞留于街头来不及回家的,都被强行安置到最近的院子里。面对这些突然变了脸色的禁军,没有哪个户主敢拒绝他们的安排,被强行驱逐的百姓也不敢多说半句。本地人的眼界见识终究不差,能察觉出这里面的不对劲,这时候谁要是跟军兵对着干,结果只会是自讨苦吃。几个官员更是满面惊恐,他们已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甚至从这些士兵的行动上能猜出幕后主使是谁。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越发胆寒,不知事态会恶化到何种地步,自己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又该如何保全? 这些禁军封锁的重点并非街道,而是天京城内大小衙门,便是皇宫也未能幸免。理应护卫皇宫的禁军,此时却枪尖倒转,整个皇宫被禁军甲士包围,与外间的所有联络彻底切断。御书房内,前来传旨的小太监望着顾世维和他对面的张世杰,直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人紧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出。 顾世维倒是神色从容,望着对面满身甲胄的张世杰,语气中满是不屑:“老朽风烛残年,手无缚鸡之力,随便一个武士便可斩下我这颗头颅,国丈如此兴师动众,不嫌小题大做了么?”他在国丈两字上额外加重语气,显然是在提醒着什么。 张世杰摇头道:“顾相误会了。你我同朝为官多年,虽说文武殊途平素也无深交,但张某素来敬佩顾相才学人品,又怎会出手加害?我今日行事,只为保全大燕祖宗社稷,免得锦绣河山沦落胡人之手。不管顾相是否相信,百姓如何评说,老夫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你勾结逆贼背主作乱,还敢说问心无愧?乱臣贼子在老夫面前,也敢说一个心字?”顾世维语气严厉,仿佛此刻他才是掌握大势的一方。 张世杰道:“顾相当日力阻先帝发兵,不惜带领满朝文武逼宫。在先帝眼中,顾相又何尝不是乱臣贼子?老夫今日之行与当日顾相逼宫之举殊途同归,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大燕着想。太子的心性不足以支撑大局,他的谋略也注定不能成功。宸英是顾相的弟子,他的才具如何您老心里有数,应该知道我说得没错。我也知道顾相打得什么主意,可是我得说一句,这条路走不通。我们都老了,精力才干不及当初,这个天下靠你我是撑不住的。” 顾世维哼了一声:“所以你便要把天下给那个来历不明的枭卫头目?糊涂!自古来名不正言不顺,他以这等手段登基,天下又有几人会真心服他?开了这个头,又怎么保证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帅,不生出取而代之心!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你们这些都是大燕的罪臣!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顾相才具远胜老夫,讲道理我自然不是对手。不过老夫虽是武人,也曾听过一句读书人的话,功我罪我,其惟春秋。留此一段精诚在天壤间足以!” 就在这时,却听一阵脚步声响,满面泪水的张素素从外走入。进门之后朝着顾世维飘飘下拜:“顾相大事不好!太子……驾薨了!” 顾世维看着张素素,又看看张世杰,缓缓坐回原位,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我错怪了张将军,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你……说吧,你到底想老夫怎样?” 张素素哽咽着说道:“不是妾身想要相国怎样,是咱们大燕需要顾相这样……” 五日之后,大燕如今唯一的继承人王佑与神策副将耿中宵统帅三百枭卫鹰骑,护送大燕皇帝梓宫返回天京。整整一百二十八名神策军军官自愿充当杠夫,肩扛着装着王景尸体的棺椁,步步沉稳。 王佑默默地跟在棺木之后,沉默不语。 行至天京城门外,队伍忽然出现短暂的停顿,王佑抬起头,耿中霄回马来到他身旁,对他轻声耳语了几句。王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缓慢策马行至队伍最前。 十八年前,刘威扬兵败回京,顾世维带文武缟素相迎,百官逼宫。 现在,只有病顾世维一人,在家仆搀扶下,白衣出迎。 王佑的目光放在那远远的两袭白衣身上,沉默了片刻,头也不回地冷漠道:“入城。” 于是,浩浩荡荡队伍再度开始行进。 当燕皇的梓宫来到顾世维面前,顾世维以头抢地,泣不成声。十八年前,身旁有百官,十八年后,身后唯剩孤城。 大队人马越来越近却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王佑要的只是顾世维迎接,有此一拜足以,其他便不再需要。大队人马将这名泣不成声的老臣当做一颗路边石子,没有停留,没有对话。王佑的目光只在跪倒的顾世维身上停留了瞬间。 老一辈君臣,新一代君臣,擦肩而过。 第三百一十四章 枭雄的诞生(九) 御道上,百官跪迎,落针可闻。王佑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步步登上大殿。夕阳下垂,将他的背影拉在长长的石阶梯上。 后来,这一天发生的诸多事情,一时间成为了天京城内茶余饭后最大的话题。 顾世维戴孝出城,跪迎三殿下刘宸瑞登基。当夜,病逝于大梦之中。 次日一早,百官上朝时,王佑已经端坐在龙椅上,身穿的,却是一身漆黑的夜枭服! 站在他面前,面向群臣的,是曾经的神策军副将耿中宵。在张士杰的印象里,耿中霄以勤勉闻名,再就是深谙中庸之道,行事不过不失。换句话说,他并非名将,也不具备名将的能力。事实上很可能是他足够平庸,才得以在莫家人控制神策军的时代,一直担任神策军副将。可这一次见到他,却觉得耿中宵整个人如出鞘之剑,让人不敢直视。这等变化便是见识广博如张世杰者,亦感到诧异。 群臣同样心头惴惴不安,王佑登基几同兵变,却不知他今日要用多少首级来染红他的龙椅。在场众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今日能全身而退,是以人人噤若寒蝉,气氛之不安,一触即发。 王佑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想必诸位已经得知,父皇驾崩于无定原上,皇兄又不幸暴卒。朕本想护送梓宫回京便辞官守灵,可如今却不得不勉为其难,扛下这个重任!” 王佑的语气并不强硬,没有刘威扬那般的盛怒威严,却依然让堂上百官感到了厚重的压力。 “南曜与神狸之战暂时停歇,可是这份血仇孤不能不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神狸与南曜已成不死不休。是以朕登基之后,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中兴大燕,退神狸,合天下。” 群臣再次跪倒参拜山呼万岁,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只能这样走下去。 登基之事既已敲定,接下来便是封官。 “传旨,今日起,封耿中霄为神策上将,接管神策军,负责天京城内外军务。铁无环为枭卫统领,负责日常操练,枭卫统帅调度仍由朕亲自为之。先帝大行礼,着礼部承担,先整修皇陵。今天朝会,就这样吧。” 没等群臣反应过来,王佑已经起身离开。自大燕开国以来,还没有过这种上朝散朝的方式,群臣心里明白,这位新君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传达信号:一切都变了。 王佑并没有呆在宫里,而是回到了枭卫府上。 那里,铁无环等一众枭卫,早已等候许久。 王佑关上门,尽管是白天,枭卫府的房间内看上去仍然有些昏暗。铁无环默默地上前一步跪下,轻声道:“臣铁无环与枭卫全体,恭迎陛下!” 王佑抬起头,想了想,有些沙哑的轻声笑道:“那可真是太多了……” “ 父皇给我留下了一些人,朕不能不领情。但是父皇自己在那边太孤单,需要有人陪他。这件事,就由你们去办,办的一定要利落。如今大燕接连失去了一位皇帝一位太子,再多几个人也没关系,错过这个机会再动手就来不及了。” “臣遵旨!” 第二天,朝阳依旧。天京城内出现神狸刺客,三更时分,多名朝堂要员被暗杀,枭卫全力缉拿,击毙虎卫两名与巫师一名,悬首示众。王佑龙颜大怒,先是以稳定民心为由,将此事全权交给枭卫查办,彻查天京城。然而那些有资格站在朝堂之上的人,看着那一个个空荡荡的位置,却多半心知肚明,对王佑的手腕早已不再是敬畏,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朝野动荡不安,却始终波及不到张世杰一丝一毫。这也是这位禁军老将能在几代官场上如鱼得水的得意之处。虽然朝堂上封官时未曾提及张世杰,但是接下来的血腥刺杀也和他无关,就证明了王佑的态度。对于这位军中柱石,也是大燕牌面上硕果仅存的老将,他不想动。但是接下来张家能否继续向上走,又或者是什么结果,就要看张世杰接下来做得则呢么样了。 自从刘宸英死后,张素素就从皇宫搬出,回到了太子府。张世杰此时便换了便装入府,与自家女儿相见。这太子府已经算作了半个无主之地,就连宫女太监都看不到人,倒是方便两父女交谈。 说来刘宸英活着的时候,张素素与他感情平平。可是自从其死后,张素素日渐憔悴,张世杰看在眼里心中也觉得不是滋味,想要劝解又不知如何开口,思来想去也只能以一声叹息结束。 张素素反倒是主动安慰起父亲:“爹不必担心,这是女儿自己选的路,自然会一直走下去。倒是爹爹这边更为辛苦,不管怎么说,您突然多出一个义女入宫为后,难免惹来物议。天下人又不都是瞎子聋子,当然会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不敢骂皇帝,少不得是要骂爹爹的。” 张世杰道:“他们不是瞎子聋子,皇帝却想把他们都变成瞎子聋子!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千夫所指,又有什么用呢?你为了张家为了大燕,可以诈死瞒名,忍辱偷生,爹爹挨几句骂就更算不了什么。” “爹!” 张素素一声哀叹,张世杰连忙制止了她:“你现在不能再忧愁下去了,毕竟整个大燕就在你的身上。怎么样,这件事能瞒得住?” 张素素看看自己的小腹,随后点头道:“女儿有把握骗过他!” “那就最好不过。陛下登基以来,手段凌厉远超先皇当年。昔日少年,如今已有一番枭雄气魄,看来这变天之日,已不远矣。日后大燕想要复兴,就只能着落在你身上。” “爹的话,女儿会放在心里。不管如今龙椅上的是王佑还是刘宸瑞,女儿都保证日后坐在龙椅上的,一定是刘家人!” “如此一来,爹也算对得起大燕列祖列宗,也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顾老大人。”张世杰说到这里,语气也有些哽咽,功我罪我,其惟春秋,这话说易行难。自己日后九泉之下与顾相以及太子相见,到底是否能做到问心无愧,又如何保证? 第三百一十五章 枭雄的诞生(十) 皇宫之内,王佑与耿中宵在书房对坐。身为枭卫统帅,王佑察言观色暗中窥伺人行为的本领绝非普通人能比,耿中宵身上的种种变化,自然逃不出他的眼。他望着耿仲宵,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反倒是耿仲宵主动开口:“陛下不必看了。臣依旧是臣,只不过耿仲宵已经不是耿仲宵了。” 王佑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显然他没有陪耿中宵打哑谜的兴趣,等着对方把话说完。耿中宵继续说道:“陛下想必已经猜到了,臣实际是七曜的人。是贪狼、破军两位大人栽培臣,教授臣本领,臣能够在神策军中有今日的职位,也是二位大人之功。” “所以在边墙大战的时候,你的兵马不受指挥?” “那不是臣的兵马,而是贪狼大人的兵马,只不过借给臣指挥罢了。如今的臣,更是得了破军大人的剑意传承。” 眼看王佑似乎听不懂剑意传承,耿仲宵解释道:“剑意传承乃是西曜独特功法传授,七曜破云中、杀杨烈,自身也不会毫无损失。破军大人受伤甚重,只能将剑意传授给臣,让臣成为新的破军。直到破军大人伤愈出关,收回剑意为止。” 王佑浑身一颤,内心的惊讶一览无余。耿仲宵微微一笑,语调变得高昂:“墨门钜子杨烈已死,台面上的另一个钜子洗星河同样死在云中城内。仅存的术者死伤惨重,如今的墨门,已是名存实亡。威胁不到陛下一统鸿蒙的霸业!” “吾等七曜,乃是当年天命王朝的遗臣,一直关注着天下大局,为的,只是让天命之子顺应命星,夺取天下,为的,是让吾等重回鸿蒙大陆!” “十八年前,天命星降临,我七曜大预言师观星,得知燕国三皇子乃是命星所归之人,命中注定,君临天下。借天命运势,七曜必将重回大陆,夺回五丢失的荣耀,完成昔日未尽的事业!” “墨门势力看似远不如神狸大燕,其根基之深,枝叶之广,威胁远胜南曜诸国,如今墨门分裂,机不可失,为实现陛下天命霸业,吾等七曜不惜动用血本,重创云中城,只为陛下开辟霸道,再无阻碍!” 耿仲宵猛地磕头在王佑面前“七曜破军,耿中霄,向今世之天命之子,宣誓效忠!” 王佑看着耿仲宵一时语塞,他并不愚蠢,知道不能仅凭这么一句话,就认定七曜对自己屈膝。不过七曜能够毁灭墨门,能够帮自己登上宝座,其力量之强也毋庸置疑。自己需要力量,不管这股力量是否危险,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足够强大,自己就不能放弃!他相信自己有能力驾驭这股力量,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就像能够绝地反杀得到皇位一样。 天命之子,无所不能! 他点点头,伸手搀起耿仲宵:“我只认你是朕得臣子,至于七曜之说……今后不必提起,朕也不会再问。就让朕看看,耿爱卿到底有多少本事!” 鬼市,气氛不同以往。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来自各天一方的商人们依旧在出售一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只是那原本通向运河的三区,被最后的鬼王一手封锁,而街道上似乎也看不见鬼不收的身影,一区二区,依然按照老规矩照常运转,所以那些黑市贩子和来碰运气的商贾贵族,也就乐得清闲。 此刻,谭笑生正端坐在大忠鬼王烛火殷殷的深院之中,闭目沉思。门外,数名鬼爪死士静默不语,已经站了有几个时辰。其中一人总算按捺不住性子,没好气地对着那同样站在门外的李延泽打听到:“李大谋士,你到底给咱们家鬼王说了什么?这都闭目养神几个时辰了,该不会憋出心病来吧?” 李延泽白了一眼发问的鬼爪死士,淡然道:“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吃了闭门羹的死士倒不觉得有什么,本来出声就是因为闲得发慌,能让谭笑生鬼王不言不语地沉默几个时辰,这个消息恐怕的确不算太好。毕竟就算那一国太子亲自来访,谭笑生也应答如流,尽显大家风度。而现在就有些莫名其妙。 “说起来,齐国太子来天京城鬼市,是干什么来的?” 其余鬼爪死士纷纷露出一众恨不得打死这多嘴娃儿的表情,唯独李延泽无奈重复了一遍:“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出声的鬼爪死士挠了挠头,样貌年轻,但也识趣的耸了耸肩,不再多说。 吱呀一声。 包括那年轻死士在内,所有人顿时挺直了身板。 神情疲惫的谭笑生走出房内,那年轻死士离得最近,分明看清谭笑生的眼角,还挂着些许泪痕。 谭笑生再度抬起头,看向那深邃的岩壁天顶,黯然神伤。云中城毁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绝对是一记致命打击 更重要的是,墨门都毁了,那么鬼市该向何处寻找光明? “已经派遣人手前往云中城调查,倘若真的需要鬼不收出手相助,我们自当不留余力。”顿了片刻,看穿谭笑生所想的李延泽似乎是怕谭笑生有所顾忌,又补充道:“如今天下局势,已不再是当年群雄割据一燕独大那么简单。多少代鬼王为鬼不收谋划未来,要么不了了之,要么走火入魔,可既然如今最后一位鬼王选定了我们的道路,吾等自当肝脑涂地,全力辅之。” 谭笑生笑了笑,不再是大忠遇刺身亡后那个不知所措的少年,笑的很有高人风范:“暴虎冯河,死而不悔啊!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回头,只能向前。” 李延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有些好奇的问道:“我很在意,鬼王是如何答复那齐国太子的?” “大燕欺压在先,齐楚蠢蠢欲动。”谭笑生淡然摇头,“要将鬼不收置于棋盘之上,时机未到。” 见身旁的鬼爪死士们各个云里雾里,谭笑生笑道:“家国兴亡,鬼不收不去在意。可天下不公,鬼不收应当去管上一管。我们鬼市不为棋子,要做就做搅局者!” 李延泽的眼神犀利起来:“那齐遨宇装作纨绔,藏巧于拙,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谭笑生反而笑道:“咱们又何尝不是?乱世将至,咱们……凭本事说话!”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天命三分 自刘威扬废丞相以来,泱泱大燕全靠帝王一人决断,这固然保证了帝王大权独揽,但对于帝王自身才能要求也极高。若是无能之辈,非但不足以支撑场面,反倒是可能让局势败坏不可收拾。在顾世维死后,朝中缺乏有力文官,对于帝王而言,也是个巨大考验,稍有不慎这若大帝国就会土崩瓦解。 王佑这段时间的表现可圈可点,不仅让那些心怀不满的臣子找不到任何空子,更是安抚了大燕人心。其固然不是什么仁厚之主,但也不是个昏君,对于朝堂诸公而言,这倒是个好消息。至于张素素为丈夫殉节自尽,张世杰又多了个义女并且准备送入宫中为后这些小事,反倒是没人顾得上。 此刻大殿之中,王佑与耿中宵对坐,听着耿中宵的奏报。 “墨门守住了云中城,现在已经在新任钜子的率领下,开始重建。” 王佑微微一怔,问道:“钜子杨烈已死,长老会支离破碎,还有谁能领导一群乌合之众,重建墨门?” “陛下明知故问了。” 王佑的脸色一阵变化,有些复杂。杨陌,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重建墨门到底是舍弃了自己的皇室血统,还是准备以墨门为根基向自己复仇?但不管怎样,朕都不会容你! 王佑闭上眼,心中滋味,难以言喻。他已经看到了注定的未来,俩人必将走上相反的人生道路,狭路相逢,只容一人! “墨门那边,暂且由得他们去吧。”王佑道,“若是真如你所说,贪狼重创墨门,一时半会,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耿中霄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淡然地应了一声“遵旨”,起身退出大殿。 王佑伫立原地,久久没有动作,长叹一声,转过身,却将放在案上的冠冕碰落在地上。王佑怔怔地看着滚落在地的冠冕,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以及强烈的不安。 翌日,登基大典,百官朝拜,长旗招展。 新皇王佑身着黑金衮冕,威仪天下。于登基仪式后前往太庙,追尊先帝,告祀社稷。 他手捧供烛,高举过头。 祭谁? 父已死,君已亡,友已散,情已尽。自己已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王者无亲。 走上这个位置,他付出了多少的代价? 礼乐暂停,百官叩首,无人能看见祭台上的王佑,此刻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燕皇王佑,此刻独面苍天,泪流满面。 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云中城内,新任的矩子杨陌自沉睡中被人叫醒。 “阿陌?做梦了?” 姐姐的声音传到弟弟的耳中,杨陌模模糊糊睁开眼,看见姐姐的面容。憔悴,瘦弱,唯有那双剪水瞳眸,依旧那么清澈。 杨陌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想去为姐姐抹去泪痕。只是少年的手碰触到杨千雪肌肤的瞬间,这位调戏了弟弟十几年的少女,突然面色通红。 杨陌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自己一直枕在杨千雪膝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个午觉。少年立刻尴尬地翻身爬起,挠了挠头,杨千雪的双颊绯红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消散,仿佛无事人一般轻咳了两声,微微侧过头去。 杨陌侧转身,想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想逃走,却不料,一双手环住自己的腰,一个温软的身子,带着熟悉的香气,贴在他身后。 “姐姐……” “阿陌……”杨千雪好似在梦呓,又好像在叹气:“现在,只有我和你了……” 杨陌的心中,因为这句话,或者是这个人,陡然生出全新的力量来。只有我了,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你落脚的地方,只有我在等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一切的终结。 钜子山巅,亦是白雪皑皑。 少年杨陌一身墨氅白衣锦绣带,行走在钜子山巅。在疏松的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清脆的脚印。 公输臣等一众长老默默跟在少年身后,钜子登钜子山,是例行仪式,也是一次巡礼。 杨陌忽然停下脚步,他昂起头,看向天空,云层渐散,月光倾斜。 从他第一次登上钜子山开始,天水塞,鬼不收,无定原,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人和事,事和人,彼此更迭,交替轮回。 在他眼前,忽然浮现出杨烈的身影,似真似幻。杨烈的虚影将手搭在杨陌肩头,面上依旧是平日那副慈祥的神情,眼神中充满了关爱之意。随后杨烈的身影消失,母亲的身影出现,亦是面带笑容,轻抚自己的头顶,当日的言语又在耳边回荡。 母亲说的没错,魔头果然出现了,而之前守护南曜的英雄,也一个接一个的陨落。如今的墨门残破不堪,已经不复往日声威。养父已死,守护南曜的神兵折断,这个天下似乎现如岌岌可危的状态,随时可能土崩瓦解。 王佑不可靠,神狸不可敌,西曜更是虎视眈眈,不知几时就会对南曜发出致命一击。这时候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将自己铸成一口新剑,让自己可以负担起守护南曜,保护天下的使命。这既是墨门的职责,也是自己的本分。 毫无来由的,他忽然就想通了那八个字的含义。 天命无亲,兼爱世人。 山下吕皓、顾晴等新知故友列阵等待,准备参拜矩子。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那些不愿意追随王佑的禁军兵士以及逃避战乱的百姓,都朝着山上仰望。他们都在等待着新任矩子带领自己闯出一条活路,在这乱世中走出一条活路。 过了不知多少时辰,只见杨陌缓步下山,虽然妆容未改,但是身上的气质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草原。 万军集结。 多狸与一众首领将领端坐大帐之中,面对浩大的战线沙盘,指指点点。 神狸数十万铁骑再度集结,原本留在草原的老弱妇孺,也全都随之迁徙,天命草原,空无一人。这次多狸集中大军钱粮,便是要为自己的族人硬闯出一条生路。 东海扬波,七曜天宫之中,大预言师震惊地看着天象:“天命,天命三分?!!这,这怎么可能?快,召集七曜!”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七曜(上) 东海之上,有岛屿终日氤氲缭绕,不可分辨。这一片海域,有大大小小上千座岛屿,传说其中有一些岛屿,甚至是有生命的!它们会活过来,带着或明或暗的礁石,移动在迷雾中,将航道变得无法辨识,即便是来过很多次的老船头,也难记住航线。一旦撞上礁石,便是船毁人亡的结局。 若是有船只侥幸闯过了外面的大小岛屿和暗礁迷途,便会惊讶的发现,在这许多岛屿的中央,是一片开阔的水域,一座孤岛矗立在当中,好似大海中央的圣地。 层层叠叠的大小船只停泊在孤岛四周,如一座座船城,抛锚挂灯,烛火被迷雾模糊,朦朦胧胧,不似人间。出奇的是,船上却见不到任何人影!寂静的仿佛鬼城,只听见海风呼号,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蓦地,一点红光影影绰绰,从远方游荡而来。在阴暗的光线中,显得特别显眼。近了,才发现那是一盏红灯,灯下有人站在一条小舟上,负手而立,不急不慢地穿过巨舰之间的空隙,怡然自得似的向着那迷雾中的小岛进发。远处火光星星点点,巨船间空出的水路蜿蜒曲折,如同迷宫。 船无帆,无桨,无风!但却好似有着自己的生命一样,朝着某个方向前进着,不疾不徐,让人隐约想起传说中,通行在冥河两岸间的摆渡舟! 船上唯一的人,黑衣男子负手而立,昂首四顾。任由脚下的轻舟,将他带向前方。只是水道蜿蜒曲折,在迷雾中前行的小船,似乎永远也到不了彼岸。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材质独特非金非铁,散发着寒气,只是拿出来一会儿,就染上了一层薄薄寒霜。但这男子却丝毫不在意,轻轻摩挲着面具出神。 在那面具眉心处,赫然是三道狼爪痕印。 刚刚搅乱了半个南曜大陆的贪狼,此刻却丝毫看不出半点骄傲和跋扈。他脸上也失去了一贯的似笑非笑,没有任何表情,看着手中的面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手,将面具戴上,遮住了自己的脸。当他抬起头来时,面具上的狼爪痕印蓦地闪过一道寒光!其之前失去的手臂,此刻已经复原如初,却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神通加持。 随着这一道寒光闪过,远方的薄雾中,也有一个光点亮起,如果不是角度太低,几乎要让人错以为是天上的某颗星辰。 但对于贪狼来说,那就是属于他的星辰——七曜之贪狼星。而那星辰所在的地方,就是他的目的地。 紫薇天宫! 随着这一颗星辰亮起,贪狼眼前的薄雾骤然开阔,水道也变得明朗起来,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前面的路。 贪狼面具下,不由得扬起一抹笑容。 “星君归位,紫薇引路……呵呵,天师的手段,总是如此一成不变……” 迷雾破开,诡谲不定的紫薇天宫,出现在了二人眼前。以整座小岛为根基,云雾缭绕之中,天宫时隐时现,或明或暗,无数楼阁不时变幻着轮廓,好似一头蹲踞在海上的巨兽,将要择人而噬! 而在贪狼眼中,今日的紫薇天宫又是另一番景象,他略微抬头,透过贪狼面具的瞳孔望出去,隐隐有光流从浩瀚星辰流动而下,从顶上灌注向紫薇天宫的某处阵法窍门。 贪狼收回视线,看来天师已经着手准备启动紫薇星图了。上一次,这紫薇星图预告了天命之子的诞生,这才有了他和破军的南曜大陆十八年之旅。这一次,天师又想要做什么呢?贪狼面具的瞳孔之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前方来到一个岔口,迷雾中忽然透出一缕同样诡异的红光。渐渐地,又有一艘提灯小船穿出迷雾,从扑朔迷离的水道中驶出,与贪狼小舟并驾齐行。船上,亦有一名着黑衣戴面具的人,穿着打扮和贪狼别无二致,但姿态气韵却迥然不同。 那人斜坐在船舱内,倚着阑干,撑着一把鲜艳红伞,在一片迷雾中格外惹眼。黑金绣边的精致布料勾勒出她婀娜的曲线,赫然是一名女子!同样佩戴面具,面具眉心处却是一枚金钱的样子,从面具瞳孔处透出的,是一对灵动温润的眸子,与贪狼瞬间对视。 贪狼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却嫣然一笑,嗓音如铃道:“贪狼星君,最近在哪发财啊?” 此时的贪狼,却一扫刚才的冷厉深沉,谦卑中甚至带着一丝谄媚:“北斗七曜,禄存主财!说到商道,天下哪有人能出禄存星君之右?我木恩在南曜之地能以巨商身份活动,也正是有了禄存星君鼎力相助,搭桥铺路,才能有所成就。此恩不敢或忘,更不敢在星君面前无礼。” 意态雍容的禄存掩面轻笑了几声,便当真不再说些什么,似乎对于贪狼的态度颇为满意。或许最令禄存满意的是,贪狼在她面前,连星君的身份也不顾,而是直接道出了自己在外行走所用的身份。 要知道,七曜星君各自有着自己的本领和地盘,真实的身份若是暴露出来,都足以震动一方!这面具,不仅是一种象征,更是组织保持平衡的手段。而贪狼这般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毫不在乎地暴露出来,就像是一条小狗遇到自己的主人,会自动躺下,将肚皮暴露出来任凭揉搓一样。 这样的态度,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也难怪禄存星君,心满意足! 再往前,已经可以看到岛屿边缘,那天宫墙下,嶙峋的礁石,如同犬牙交错。两盏红灯,在水上浮游,同样两个戴着面具穿着黑袍的身影,转头朝着这边看来。 廉贞,巨门!俩人都是黑袍面具,几乎遮住了所有的特征,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此时再看禄存,就不得不说,女人到底是女人,黑袍都被她改过,还有了腰身。 “贪狼!你最近很出风头!”巨门的面具下传来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 贪狼毫不意外:“什么风头不风头的,只希望能不负天师所望……” 巨门目光一闪,似是对贪狼话语中的暗刺有所不满。但贪狼抬出了天师,他又能说什么? 廉贞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四条小船鱼贯而行,几人也似乎失去了谈话的兴趣。 不知觉间,船舶靠岸。四人保持着一定距离,一言不发地并排而行,走向恢弘至极的宫殿大门。他们之间的距离,显得很微妙,行走之间一直保持不变,仿佛早有默契。 四人刚走到宫殿的丹墀之下,台阶上,殿门口,一位黑袍星君闪出,面具上的花纹如一道风龙卷,体型庞大健壮,横刀倚柱拦在道中。他紧盯着不急不慢走上台阶的四位星君,声音嗡嗡作响:“天师早已等待多时,你们也太过怠慢!” 贪狼低头不语,倒是方才挑衅贪狼的巨门,面对这位巨汉,显得“随和”了许多:“武曲星君,久疏问候,别来无恙。”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七曜(下) 武曲冷哼一声,手腕轻转,耍了个刀花,刀光险些划过贪狼的咽喉,但后者不为所动,别说闪躲避让,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武曲星君,你要在这里再和我较量一番吗?我倒是乐意奉陪,不过天师正等着我们,可不敢怠慢呐!” 武曲虎吼一声,竟然挥刀直落,砍向贪狼的头顶!贪狼却一动不动,好似任凭宰割一样。那刀临头,带起一股劲风,戛然而止,武曲怒道:“怎么,你仗着练成不死神通,便瞧不起我么?” 贪狼一言不发,就那么站着,看都不看头顶的大刀。廉贞和巨门也是默不作声,就站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是要看热闹,还是等着为某人收尸。 忽然,禄存星君咯咯笑了起来,柔媚的声音似春风般,化解了场中紧张又尴尬的气氛:“好了好了,你们斗了这么多年,也没分出个胜负,今天我看也不例外。都说了天师在等着我们,还在这浪费时间?走吧!” 武曲将目光转向禄存星君身上,这女子虽然也是黑袍面具,可那面具下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能操纵人的情绪。他也知道禄存这是为他解围,狠狠瞪了贪狼一眼,才道:“是了。文曲和破军都已经到了,就等着你们了,赶快些吧!” 禄存星君微微欠身致谢,旋即与武曲一并走入宫殿。而被晾在一旁的贪狼哑然失笑。这武曲终归不过是个海上武痴,本领固然了得,却太露锋芒,没什么城府。若不是他对天师忠心耿耿,深得天师信任,早就不知道被人埋在哪个坑里了吧!相比之下,在他身边走着的那位雍容贵妇,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巨门则是嗤笑出声:“贪狼,你和武曲,看来终究是要分出个高下,否则他可不会安心。毕竟如今破军剑心已碎有名无实,七曜之中第一人,便要从你们两个里选出。你又练成不死神通,论身手已经超过全盛之时的破军,武曲当然想要和你见个高低。”廉贞则始终保持沉默,只是从他的眼神来看,也不是漠不关心。 贪狼迈步走进天宫,对巨门和廉贞的目光视若无睹。 五人先后走入宫殿中,保持着原先的队形。不出片刻,众人在一扇厚重金门前停步,门上雕刻着许多志怪神兽,样式奇异。武曲没有在意背后贪狼的步伐,一马当先推门而入,霎时间,点点星光如流水一般从门缝中泻出。 五人步入阁内,抬头望向半圆形的穹顶之上,竟有漫天繁星,禁锢于穹顶之中。 八角大厅内,大半座位虚席以待。正首最上的雪白王座上,有一名白袍老者,闭目静坐,无声无息,却有一种古老神秘的压力,压迫众人。他,也是这大厅中唯一没有戴面具的存在。大预言师!七曜组织中至高无上的人! 贪狼细细打量着穹庐上的星图,光彩流转,斗转星移,宛如置身九霄之外的深邃宇宙。唯独那一颗扎眼闪亮的天命之星,始终固定在穹庐正上方的一点上,就好像万事万物,皆是为了天命而生,围绕天命而动。 贪狼忽然咧嘴轻笑。 耳畔传来武曲不耐烦的声音:“贪狼,不得无礼。” 贪狼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武曲禄存巨门廉贞都已经各归己位,唯有自己还在打量着穹顶上的星幕。他轻摆了摆手,仍旧不急不慢地走上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宝座,静坐下来。同一刹那,贪狼敏锐地察觉到数道视线,投向自己。 天枢宫贪狼星君、天璇宫巨门星君、天玑宫禄存星君、天权宫文曲星君、玉衡宫廉贞星君、开阳宫武曲星君、瑶光宫破军星君。 七曜,七大星君,加上大预言师本人,大厅之中座无虚席。 贪狼左右环顾,有禄存端庄典雅,搁在扶手上的手白嫩的夺人眼球。有武曲拄刀而坐,不掩骄狂。有文曲正坐无言,一身清奇。有巨门睥睨斜视,与贪狼目光交错时似有金石之声。有廉贞深藏不露,老辣深沉。只有破军低首无言身躯佝偻,不复往日的威风。杨烈临终一剑虽然未能让破军身死道消,却成功击碎了他的剑心,在其修补剑心恢复功体之前,固然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却也和废人相差无几。 贪狼忽地眉头一皱,是错觉吗?似乎还有人在暗中窥伺,那感觉,不是来自在座的任何一人。可在这里,紫薇天宫之中,七曜组织的最核心处,当着这八个当世奇人的面,还能有人暗中隐藏?贪狼并没有东张西望,而是将这疑虑默默埋在心底。 因为,在那宝座之上,大预言师已经缓缓睁开眼睛! 头顶上的星光流转,戛然而止,映入他深陷的眼眸。同时,苍老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缕缕狂热,回荡在大殿之中。 “诸位星君,我今日将你们招来,乃是因为一件大事。不久之前天象突变,我们一直等待的天命星一分为三,也就是说我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七位星君同时转过头去,看向缓缓起身的大预言师。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只见星幕正中那颗无比闪耀的命星,出现了一丝裂痕。 似慢实快,那一丝裂痕顺着虚无缥缈的空间一路蔓延,蔓延到了整个穹顶,如同被敲碎的晶莹冰晶,随后,星幕无声地炸碎!这几百年来流转不休的法阵,居然炸碎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银河倾泻,流星四散。 小小空间传来一阵刺耳轰动。被禁锢的无数星辰从穹顶落下,点点璀璨,熠熠生辉,折射着不属于这片天地时空的光芒,无序地飘散在大殿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星光消散,大殿顿时暗淡下来。而七位星君,则震撼地无以复加。 因为星幕破碎的最后一刻,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那颗被群星拥戴的天命之星,化作了三道流星,牵引着万千星辰一并,撕开了整片天空。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三分天命谁为主(上) 贪狼明白,法阵的突变并非此时发生,而是之前预言师观星时所发生的变化。只不过大预言师以强力把星图恢复,又在众人面前重演了一遍。若非事态如此紧急,又怎会把分居各地各有要务的星君召集一处,若不重演这危急一幕,又如何向各位星君交待? 饶是大预言师法力惊人,如此施展神通代价也非同小可。伴随着星图崩解,大预言师身形踉跄口吐鲜血,瘫倒在座椅上。武曲星君顾不得僭越,身形一闪,已来到预言师身后,伸手扶住预言师的脊背:“天师!天师!您没事吧!” 大预言师一言不发,依旧死死盯着星空法阵。 武曲转过身,对着贪狼怒喝道:“贪狼!天命之星究竟出了什么差池!若是师父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不得好死!” 贪狼皱了皱眉:“天命三分,着实是意料之外……” 巨门突然出声,有些颤抖,却不知是出于震惊还是兴奋:“难道说,那燕皇其实并非天命之子,真正的天命之子,已经身消道陨?” 禄存灵动魅惑的眸子同样投向贪狼和破军,声音绵软,却是意味深长:“贪狼星君和破军星君,奉命潜入南曜大陆辅佐天命之子,整整近二十年光景,花去金山银山,破军星君功体损毁,不死军都损失惨重,就这么一个结果,怕是说不过去吧。” 武曲猛然拔刀,指向贪狼:“与他废话作甚!误了天命大计,罪该万死!”文曲和廉贞在一旁都是无语,禄存这句话,听起来像是问罪贪狼和破军,实际上却把责任悄然指向了给他们下命令的大预言师!毕竟,他们是因为大预言师的预言,才如此行事的。 可武曲这莽货,就是死死咬住贪狼不放…… 武曲对于其余人的反应不管不顾,当真持刀向前,怒目圆瞪,杀气腾腾,一旁非武斗派的文曲和禄存,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几步,同时侧过脸去。 “住手。” 武曲赫然回头,大预言师苍白的面颊已经渐渐恢复血色。 武曲星君顿时转怒为喜:“天师,你没事了!贪狼这小子办事不力,我先收拾他……” 大预言师摆了摆手,武曲只好收起武器,神色复杂地搀扶着大预言师,站在他的身边。大预言师的白袍有几处显眼的红色血迹,分外刺眼。一时间,众星君再度噤声不言。 大预言师环视一周,嗓音略显沙哑:“我看天象,天命之子并未陨落!那份浩然命数,仍然存在世间,只是化为三份,被三人占有。若说天命之子会一统大陆,如今恐怕要三分天下。” 一语惊人,几人纷纷面面相觑。 如此一来,天命之子竟然有三人之多?三分天下?那问题就大了!对于矢志辅佐天命之子的七曜来说,到底要去辅佐谁? 大预言师看向贪狼,威严责问道:“贪狼,你来说,出了什么事?” 贪狼毫不犹豫地向大预言师跪下。 “天师容禀。十八年前,我曾回报天师,天命之子的生母,也就是曾为神狸巫女、后来嫁给燕皇刘威扬的荼盈,在天命之子降生之时,以巫术遮掩天命,之后以吾等微小法术,再难探究天命踪迹……” 武曲厉声质问道:“可当时你禀报的,不过是那荼盈遮掩了命星,天命之子已经被你二人确保无误!今日一事,又该如何解释?” 贪狼脸色微变,神色懊悔:“是我疏忽,现在想来,恐怕那时就已经出现变数,而我二人不曾得知……” 巨门立刻以怀疑地态度反问:“天命之星,肩负既定之天命。据我所知,那荼盈虽是草原巫术天才却也是凡人之躯,如何才能逆天改命,以至于天命三分?就连……”他看了看大预言师,欲言又止,谁都知道他的意思是,连大预言师也没有想到能逆改天命。 贪狼犹豫说道:“我也未曾料到凭她的力量,竟然真的能撕裂命运定数,加上十八年来,天命之子刘宸瑞气数尽显,我二人未曾怀疑此事……” 殿内一时安静。事实上,大家都知道贪狼有点冤,毕竟判断天命之子,是大预言师的职责。就连天师自己,都没能够看破荼盈遮掩天命的法术,贪狼又能如何?只不过,这种话也只能心里想想,不容于口。 七曜星君,各自一方,也从来谈不上什么同门之情! 大预言师摆了摆手:“罢了,想必那荼盈是天命之子的母亲,血脉流传,有所不同。” 巨门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他脑中闪过一个以前从没明确过的念头,但随即,又被他按捺住了,他甚至不敢多想,因为那念头只是想想,就令他战栗疯狂!他赶忙做担忧状,问大预言师:“天师!既然天命三分,我们该何去何从?” 武曲冷哼道:“第一步,便是将办事不利,致使我七曜二十年时光付诸流水的贪狼就地正法!” 贪狼仍旧是一副歉意模样跪在那里,被武曲三番两次挑衅,仍旧将那点杀气隐藏的很好。 但仍有那么一闪即逝的瞬间,没有逃过大预言师的眼睛。忽然,大预言师回想起不知多少年前,依照天枢星的轨迹找到贪狼的时候,当时不过是个少年的贪狼,其城府之深,令他也印象深刻。那股年纪轻轻,便对天下万物遗憾之极,憎恶至深的眼神,令他印象深刻。 “贪狼星君!破军是寻常武夫,可你,并非对占星之术一窍不通。这十八年间,从未发现天命之星的异样?” 贪狼微微一怔,抬起头,与大预言师目光相对。 瞬间,察觉出大预言师言语深意的其余几人,纷纷看向贪狼。饶是以贪狼的心性,也在这一刻头皮发麻。倘若大预言师要把这个黑锅甩在他的头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背。 “回禀天师,占星术理,我自然略通皮毛,只是那荼盈不知用了什么古老巫术,十八年间天命之星始终不显,以我的能力,着实技逊一筹。” 事实上,这话更有未尽之意,荼盈遮掩了天机命数,就连大预言师自己,还有这五百年来运转不休的星图,不也没能窥测天机? 大武曲皱了皱眉头,他其实巴不得贪狼有谋反之心,他好名正言顺地把贪狼大卸八块。可是他的个性耿直,却也做不出强要贪狼替大预言师背黑锅的事情。 始终静观其变的文曲突然开口:“天师,可知三分天命,落在了何人身上?” 第三百二十章 三分天命谁为主(下) 不等大预言师回答,贪狼似乎要将功赎罪,忙道:“新燕皇王佑,原先的三皇子刘宸瑞,必是其中之一。” 文曲颔首而笑:“不错,我意也是如此,燕国本有混一南曜之势,孰料横遭变故,燕皇刘威扬居然驾崩在无定原。不过,这也给了三皇子登基称皇的机会,天命应在他身上,才是正理。还有呢?” 禄存星君玩弄着面具下露出的一绺头发:“天命家族的血脉,在草原流传,荼盈本身便是证明,我想这天命之星,恐怕也有一部分应在草原新任圣巫多狸身上。此女天资更胜荼盈,被誉为天命汗之后的第一人,又已经一统草原,虎视南曜大陆,若她没有天命,还有谁可承担?” 文曲道:“好,这就是两个人了。还有一人呢?如今大陆上,可以与这两方相提并论的势力,怕是再也找不出来了吧?难道还有遗珠?” 众人尽皆不语,唯有贪狼淡然道:“墨门钜子……杨陌。” 巨门不禁出声疑惑:“墨门?那墨门不是已经被你摧毁殆尽了吗?天命之一,竟然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文曲略微收敛了思绪,自言自语般说道:“墨门诚然是被摧毁了。不过换个角度来说,出动了数千不死军,却最终功亏一篑,被墨门保住了云中城。从这一点来说,杨陌恐怕也是气运惊人。” 众人正在议论时,巨门却突出奇兵:“既然天命都已经三分,可见命非天定,事在人为!不如由我七曜独揽气数,将天命一网打尽,天下大势自我手出,何须再看天命之子的脸色?” 禄存愣了愣,旋即妩媚笑道:“巨门星君好大的野心,怕是按捺不住,要马踏南曜,自己去当那天下霸主了吧?” 被禄存说中了某种心思,巨门同样脸色微变,厉声道:“天命之星固然肩负帝王气数,足以称霸天下。但如今分成三分,究竟还能不能有赢取天下的可能,尚未可知。我们又如何确定,谁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难不成要束手等待,看他们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但那样的话,天命又与我七曜何干!” 禄存轻笑摇头不语,巨门却迫不及待地向大预言师拱手请示:“天师,请下令!” 破军同样重复道:“天师,请下令。” 禄存与贪狼不动声色地望向大预言师。武曲始终护卫在天师身旁,同样等待着大预言师的命令。 唯独廉贞,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 过了片刻,大预言师再吐出一口浊气,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刺激着身旁的武曲。 然后,大预言师缓缓开口,字字有力。 “天命三分,有违天理。尔等当即回往大陆,设法接近三位天命之子,引导他们走上天命之旅。本座夜观天象,年内当有七星连珠之日,到那时,借助此天星之力,本座要重塑天命,选出真正的天命之子!巨门所言,有一点深获我心,天命之事,我七曜绝不可袖手旁观!” 似乎是被大预言师的肯定所鼓舞,巨门仍是不愿放弃:“天师!命星如此脆弱,人力便可扭转,为何还要执着于天命!” 大预言师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巨门星君。短短一瞥,后者顿时如坠冰窖,仿佛身心都被识破,动弹不得。 下一刻,武曲已经站在了巨门的身边,沉声道:“不得质疑天师决断。” 巨门星君一阵激动颤抖,随后长叹一声,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恕在下冒犯,谨遵天师命令。” 廉贞破军不发一言,躬身而已。 大预言师微微点了点头,再将目光放向始终未曾明确表态的禄存与文曲。 禄存嫣然一笑:“妾身不过一介商贾,只认真金白银。天命之事,本就交给诸位星君定夺便好。既然大预言师自有谋划,妾身自然无异反对。” 大预言师颔首道:“成大事必要消耗海量财力,这些年,有劳禄存星君运筹调度了。” 禄存笑声如珠落玉盘:“妾身是个生意人,财货之事乃分内之责不敢有半点怠慢。请大预言师放心。” 大预言师点了点头,再将目光放在似乎有些少言寡语的文曲身上。 文曲起身拱手弯腰,对大预言师行师徒古礼,随后竟然一言不发,第一个离开大殿。武曲眉头微皱,刚要出手,大预言师无奈制止:“文曲自有分寸,由得他去吧。” 武曲呸了一声:“穷酸腐儒,不堪大用!” 骂完文曲,武曲还不忘看向贪狼,冷笑道:“你更好不到哪里去。满腹阴谋诡计,装模作样。” 贪狼脸色平静,直接无视了武曲的挑衅,看向大预言师:“我自有办法制衡三人。请大预言师放心。” “放心?”武曲冷笑道,“这话由你贪狼说出来,可真是贻笑大方。” 而大预言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你去吧。” 贪狼如释重负,作揖,然后转身离去。 武曲愤愤然地看向大预言师。几人都不曾意识到,短短一会功夫,这名白袍老者苍老更甚,失去了那股不符合其年龄的生机。 哪怕是最不善于算计的武曲星君,也能意识到方才退下的四人,如何各怀鬼胎。 廉贞和破军见众人都离开了,也纷纷告辞。天命三分,巨门的野心趁机膨胀,多次冒犯天师。而禄存本就对天命计划极不上心,文曲早年间便与大预言师意见不和,但好歹遵守礼数;破军名存实亡,至于接替他的耿中宵又不入众人法眼,廉贞则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至于那贪狼…… 武曲再呸了一声,回身望向大预言师:“天师,您真的不要紧吗?这几个家伙,都心思深沉,现在天命出了岔子,我担心……”若是其余六人还在,定会惊叹,此时的武曲,哪里还有半点莽夫的模样? 大预言师闭目养神,对着武曲招了招手:“武曲,你说得不错,所以我留你下来。他们离开之后,你即刻封锁紫薇岛,不论是谁,都不许靠近。”武曲轰然答应,还想再说,却见大预言师不再说话,只好无奈退下,走在最后,关上了厚重的大殿门扉。 武曲走后,偌大的殿堂里,只剩大预言师一人,神色憔悴。 只是他心底里越发不安,众位星君,互相不知底细,都在试探争斗。尽管自己在众人面前强忍一口浊气,但如今天命三分,自己又受到反噬,力量大减,想要再和从前一样掌控这几位星君,谈何容易! 算来算去,终究还是算不清人心。 轰隆一声,大门紧闭。 第三百二十一章 薪火传承 云中城,试炼谷外。 几位残存的术宗长老围拢在公输臣身边,小声的嘀咕着:“公输长老,如今墨门人才凋零,二十四小队名存实亡。武者考核是不是应该适当放宽些规则?免得我们手中无人,没办法应付未来的对头。” 公输臣犹豫不决,抬头看向远方的炼狱谷内,阳光本就刺不透厚重的云层,已过申时,林间晦暗,仍然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一名长老摇头道:“时限将至,却一个突破试炼的人都没有。这也未免……” “没关系的。” 公输臣循声望去,有一名青衣少女持伞行来,如诗如画,少女的笑容温柔,明媚,充满信心。不是杨千雪又是哪个? 公输臣问道:“千雪何以断定?” 杨千雪嫣然一笑:“我对墨门的传承有信心,对于这些预备武者的本领也信得过。再说我和他说好了,今日早些回家的。” 神奇的是,少女的一句玩笑话语,似乎真的一锤定音般让人群停止了骚动。咂摸出一些味道的长老,彼此交换着眼色,有的竟然偷笑出声。 不过,当少女杨千雪一眼扫过来,所有人全都正经的不能再正经。 公输臣同样会心一笑,双手交叉,颔首轻声道:“那就再等等吧。”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道温婉的夕阳光芒顽皮地照亮了面前的大地。 杨千雪微微一愣,旋即温柔轻笑,笑的灿烂。 炼狱谷口,有一名白衣少年,背负银弓,骑着一匹健壮战马,飞驰而来。 众长老瞬间来了精神。公输臣更是匆匆上前一步,与杨千雪并肩而立,看向远方。 在那白衣少年的身后,还有十几余年轻武者,浑身挂彩,样貌狼狈,却无不精神抖擞,眸子里透着坚毅而振奋的光彩。 然而,让这群年轻人心悦诚服的少年钜子,却是一脸歉意地勒马悬停,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杨千雪的面前。高大的异种战马打了个响鼻,似乎在嘲讽新主人的没出息。 杨陌表情尴尬的挠了挠头:“姐,回来晚了。” 杨千雪轻柔一笑:“没事,饭菜还热着呢,回家吧。” 马上马下,持伞少女与负弓少年默契对视,被残阳轻柔笼罩。 当然,还有那些紧随杨陌身后的新一代预备武者们,尽管人人疲惫不堪,但看着杨陌与杨千雪,却是一脸囧态。毕竟墨门矩子多是老成持重之人,少年担任矩子本就是异数。何况之前在众人心中英明神武的矩子,转眼就成了女子面前的乖宝宝,也难怪众人心里诧异。 公输臣看着这些神采飞扬的少男少女,心中一阵暖意升腾。这就是云中城的未来,也是墨门的未来,只要有这些年轻人出现,墨门就不会消亡! “天命无亲,兼爱世人!” “我自愿加入墨门武者,遵守墨门戒律,保守墨门机密,履行武者职责。” “我将不自私,不胆怯,不骄傲,不满足。” “我发誓成为弱者的盾牌,强者的警钟,使天下非攻。” “我将为墨门奉献自己的生命和荣耀,我将沉默而死,我将永远忠诚!” 一年前,杨陌还是他们中的一员,大声念诵着同样的誓言,一年之后,他目睹新一批武者的加入,更了解了了墨者誓言的分量,也拥有了足够的勇气,背负和践行这样的誓言。 他很庆幸养父对自己的栽培,让自己不至于成为一个懦夫,更没被困难所击倒。如今墨门处境艰难,若非有大勇气大毅力之人,又如何带领这些师弟师妹们前行?只不知道当初看着自己宣誓的父亲,祝天雷队长,他们那时是怎样的心情…… 回往云中城的路上,众人才从杨陌口中,得知了此次武者试炼的凶险。这十几名试炼子弟,无不是自发向长老会请愿,希望能加入武者队伍,为云中城的重建出力,这才有了临时加上的这一轮武者试炼。 可是无定原一战后,云中城再战,二十四节气队几乎全军覆灭,此次试炼缺少有经验的武者,根本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尽管没有往年试炼中的武者干扰这一环,但试炼子弟也同样失去了武者们的保护。当真是要冒着生命危险闯过层层机关,最终抵达终点,可谓凶险至极。 公输臣听罢,看着杨陌的背影,不由暗自感叹。这名年轻少年参加武者试炼,仿佛尚在昨日,历历在目。短短功夫,年轻杨陌却已接过钜子之位,主持试炼,风云变化,实在令人唏嘘。 听闻试炼中的种种,杨千雪脸上的笑容反倒渐渐微妙起来,眯眼嗔怪道:“既然明知如此危险,为何你还要独自主持试炼?” “城里重建不正缺人手嘛,程勇他们那么忙,总不能放着云中城不管。”杨陌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再说,我这不是对炼狱谷还比较熟悉嘛……” 不等杨千雪回话,身后就传来爽朗笑声:“钜子大人经历过炼狱谷试炼,倒是真的熟悉的很。不过如此轻车熟路,看来当时没少吃苦头。” 杨陌头也不回,只顾笑骂道:“就你话多,难道是苦头还没吃够?” 杨千雪好奇的转过身,只见一男一女并驾齐驱,行在十几名试炼子弟的最前。少年脸上还挂着爽朗笑容,见杨千雪转过头,立刻作大难临头状,抱拳哀求道:“无心之言,还请钜子大人饶命。” 而少年身旁的少女则羞涩的多,小脸通红,不断用手肘捅着少年的侧腹,小声严厉道:“林薪!别总是没大没小的,你现在可是武者啦,要尊敬钜子……” 名叫林薪的少年打断了少女的说教:“我们这不还是预备武者吗?预备!怎么,你就这么着急啊?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少女一时间竟然不知怎么解释,只能红着脸捶打林薪的肩头。林薪也不躲闪,就仍由少女的拳头落在身上。 杨千雪眼前一亮,二人都是二八年华,风华正茂。最重要的是,二人之间那种似曾相识的暧昧情愫,迅速勾起了杨千雪的兴趣,或者说,引起了杨千雪的共鸣。 “林薪、余然。这次武者试炼,二人表现最为突出。”杨陌一本正经地向长老们介绍,转过头,却看到二人嬉戏打闹的模样,不由无奈笑道:“哎,二位可省省吧,在炼狱谷里就看着你们打情骂俏,就不腻歪吗?” 后面的队伍里传来不少会心笑声,整支队伍方才经历过严酷的试炼,转眼就已经生机勃勃。林薪和余然停下嬉闹,余然仍旧双颊绯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年轻的钜子,时不时羞涩地别开眼神,微妙地躲藏在林薪身后,使得本就身材娇小的她更加楚楚可怜。 至于不嫌事多的林薪,则是别有深意地看了看杨陌,再看了看杨千雪。 察觉出视线深意的杨陌脸色一黑,当即就去摸背后的揽月弓。 林薪连忙摆手求饶,策马逃去了队伍最末。余然一脸尴尬,对着杨陌支支吾吾,几次张口欲言,但最终只是干脆鞠了一躬,策马跟在林薪身后蹿到了队伍末尾,不忘“袭击”教训他。 看着二人离去,杨陌轻轻一笑,忽然开口道:“他们二人表现最好,不是因为他们最先抵达了终点。而是因为他们明明早已看见了终点,却为了那些被落后的同伴,放弃了极有可能是唯一一次的机会。事实上,在试炼中途,队伍就被打散,他们不得不各自为战。若不是他二人始终不离不弃,坚持要找到每一个人才肯回到终点,恐怕这次的武者试炼,不会那么简单。” 公输臣默默点头赞许:“挺好的。” 杨千雪似有所想,只是幽幽重复了一遍:“挺好的。” 杨陌看了看眼帘低垂的杨千雪,自然明白姐姐在想些什么,轻声道:“他们都很好。” 远方,云中城高大的城墙缓缓出现在视野中。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人心未散 云中城依旧残破,些许时间的休整,尚不足以让城市恢复元气,就像如今的墨门一样。经历浩劫之后的城市前所未有的虚弱,却又在某些方面散发着勃勃生机,如同春日里刚刚钻出土的嫩芽,看似孱弱不堪却隐含着旺盛的生命力。街道上恢复了人来人往,简陋的集市满是叫卖的嗓音,术者武者和寻常百姓一并,等着冒着热气的大锅煮好米粥,远处破败的城区,满是云梯吊车等等墨门器械。大批青壮百姓自发加入到武者队伍中,协助墨门子弟参与城市的修缮工作。 不知何时,林薪和余然又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看着这如火如荼的画面,迫不及待地向杨陌请命想要加入其中,却被杨陌拒绝: “你们方才经过数日炼狱谷试炼,我可不想刚多了一批武者伙伴立刻就累倒一批,到时候还不是变成春分小队的负担。今日你们就各回各家,好好休息,明日起,自会有人给你们安排任务。” 林薪极其不情愿地想要反驳,但看着身旁揪着自己袖子的余然,再看看身后那群浑身挂彩的伙伴,只能默默点头。 送走了预备武者后,公输臣靠近杨陌,低声道:“既然武者试炼一事暂告一段落,之前搁置的诸多议题,是否要在明日召开长老会解决?” 杨陌略微思忖了片刻:“事不宜迟,早些敲定日后的方针才好。” 公输臣点头致意,然后拍了拍杨陌的肩膀,笑道:“今日你就好好休息吧,独自一人主持武者试炼,其中艰辛,旁人不知,我们这些老家伙心里可是清楚得很。” 杨陌也不再逞强,苦笑坦言:“我感觉自己试炼了两次。而且这一次比第一次还累。” 公输臣微微点头,对杨千雪笑道:“照顾好你弟弟,他才是最容易累倒的那个人。” 不久之前,他杨陌还是个满脑子上阵杀敌,多次险些惹出大祸的预备武者。从炼狱谷到钜子山,从天水塞到地下鬼市,一切都来的太快,应接不暇。 其实少年很辛苦,只是从来不敢对外人示弱。因为到了这个位置上杨陌才意识到,以前杨烈也很辛苦,更辛苦,但他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抱怨过什么。所以杨陌觉得自己不能表露出任何弱势的态度,必须做好这个钜子,必须带领墨门找到新的方向。 杨陌与杨千雪并马而行,两人谁都没有作声,过了好一阵,杨陌才开口道:“向木蛮国请求支援的铁鹞子,已经回来了。” 杨千雪并不惊讶,只是轻柔的“嗯”了一声。她已经从杨陌的态度中看出,铁鹞子恐怕没有带回好消息。 “因为墨门的龙吼巨炮出现在神狸军中,被木蛮国视为背叛。他们认为墨门违背了南曜百年盟约,木蛮国不愿再为墨门提供资源。”杨陌长叹一声,“他们说,墨门助纣为虐,用他们的资源,制造了对准他们的巨炮,如果再支持墨门没法对祖宗交待,更怕有朝一日神狸会用墨门的兵器去攻灭木蛮。” “只怕这不是木蛮一家的想法,南曜别国的态度,恐怕也是如此。” “如今南曜与神狸仍在僵持,诸位长老尝试向各处送去消息,恳求那些曾受惠于墨门的商人伸出援手,也都石沉大海……” 杨千雪仍旧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聆听。 “明天长老会上,我会将木蛮国的回复告诉所有长老,但……”杨陌欲言又止,过了片刻,突然话锋一转,长叹道:“云中城重建本就缺粮缺人,进度缓慢。而传来的消息,却都不是好消息啊。” 杨千雪轻柔问道:“你担心人心不稳吗?” 杨陌不答,却是默认。 杨千雪道:“你先休息,不要管那么多,等到天黑之后我带你出去走走,相信你可以找到一些答案。” 杨陌疑惑地看着杨千雪,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真的把一切都掌握在手,容不得自己不信。从小到大自己已经习惯对千雪姐言听计从,哪怕是在自己成为矩子之后,这一点也从未更易。他不再言语,而是纵马直奔家的方向赶去。 夜色已深。 自睡梦中醒来的杨陌精神已经恢复大半,心情也略微舒畅了几分。从家中走出的杨陌放眼望去,只见远方街道上篝火点点。长老院周遭的建筑废墟已经被清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临时搭起的帐篷,连成一片。已过亥时,仍然有人借着篝火照明彻夜工作,不辞辛劳。 杨陌与杨千雪二人借着月色漫步至此,却没人注意到钜子亲临。杨陌也不在意,杨烈在的时候,就从没讲究过钜子应该受到什么礼遇。何况在他看来,这是大家都一心扑在云中城重建工作上的缘故。这是好事。 术者们利用了几乎所有能够被称之为空地的空间,搭建工作台,制造器械,不断地对着那些还透着些焦黑的图纸,指指点点。 也有不少体格健壮的百姓与武者,聚在一起,捧着早就冷掉的粗糙米粥,谈笑风生。 有夜不能寐的老人,对着自家街道的方向,暗自垂泪。 走着走着,杨陌又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本应奉命休息的林薪与余然,正帮着几名术者,将笨重的云梯部件抬到车上。准确来说,是身材高大的林薪一人干活,那小小的余然负责在他身旁打气。 杨陌会心一笑。 杨千雪道:“还在担心吗?” 贪狼屠城,墨门孤立。的确,是墨门千百年来不曾有过的创伤。是前所未有的事态。但是墨门本就是生于乱世的门派,一路走来又几曾怕过危难?墨门弟子不同于朝廷官兵,更不是神狸的武士。把他们凝聚在一起的原因既不是钱财亦非名位前程,而是一颗任侠之心。只要心在,门派就不会消亡。 杨千雪上前一步,语气温柔:“你呀,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些百姓家园被毁自己随时可能面临生死危机,依然不愿放弃云中城?周遭那些安然无恙的城镇,为何不明哲保身与墨门撇清关系,仍然对云中城出手相助?” 杨陌愣了一愣。他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依然团结一心。”杨千雪转头看向长老院下的一片连营,“他们没有放弃希望。” 杨陌有些愣神,不自觉的喃喃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这里是云中城。”杨千雪笑道,“是他们的家。” 杨陌再是一愣。他看向远处的营地,忽然意识到他早已习以为常的景色,其实充满了希望。 百姓与墨门的羁绊,同样远比他想象中深刻的多。 这一刻,杨陌所有的担忧和犹豫,都烟消云散。 第三百二十三章 止戈为武(上) 朝阳升起,长老院周围的帐篷营地再度冒起袅袅炊烟。杨陌看在眼里心中欣慰,烧水做饭洗脸上工,在经历过一场巨大浩劫之后,这些寡淡无奇的琐事,反而最能振奋人心。 身后脚步声传来,杨陌回头望去,发现正是公输臣。 “人都到齐了,快开始吧。” 杨陌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公输长老,昨夜又一宿没睡?” 两个眼圈都跟涂了墨一样的公输臣愣了愣,旋即无奈一笑,揉了揉眼圈:“矩子不也是一样?时候不等人,不知西曜那些魔头几时又会前来,我们总得抓紧时间筹备才是。” “公输长老所言不差,不过再怎么忙也得保重身体,老人家乃是墨门定海神针,千万不可过于操劳。” 公输臣一笑:“矩子过誉了,公输臣不过一无能老朽,千雪才是定海神针。再说我这把老骨头还顶得住,矩子尽管放心就是。时辰不早,我们还是先去和几位长老议事吧。” 众人议事所在,乃是临时搭建的议事厅,和当年全盛时期自然无法相提并论,只不过墨门素来崇尚苦行,对于环境好坏倒是不甚在意。房间内,杨千雪以及其他几个术宗长老围坐一处,等着杨陌讲话。大家的脸色都甚是憔悴,这些时日墨门抓紧时间修复城防准备器械,大家都甚是疲惫。 杨陌扫视众人,随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长老,木蛮国主已经给出答复,由于先前无定原一战,墨门制造的龙吼巨炮出现在神狸军中,祸及南曜诸国违背千年盟约,木蛮国即日起,将不再对云中城提供任何原料供应。” 旁听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诸位长老其实已经有所预料,倒是不至于惊慌失措,只是仍旧难掩失望神色。公输臣道:“如今墨门的木材勉强还可维持,但精铁、各色矿石还有铜料都严重不足,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很快我们就会因为缺乏工料不得不停工。” “那该如何是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没有材料,我们又如何制械?” “木蛮王狼心狗肺,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帮他了!跟着等人没什么话好说,依我看还是让我们自己想办法。云中附近这么多山,我们自己采石开矿,也未必就会困死。” “是啊,澈鳞峰边有一处废弃的采石场,我还能记得位置。” “记得位置也没用,我们现在没有多余人手去做这些。再说就算自己去采石挖矿,也终究是缓不济急,眼下的问题怎么解决?” 长久以来,墨门与南曜各国关系良好,诸多物资难题,都可以靠贸易与盟约解决。再后来洗星河仰赖木恩,也能保证云中的物资供应。可如今墨门被南曜各国孤立,贸易通道被掐断,当真成了孤城以抗天下,物资问题就成了摆在众人面前一道过不去的难关。长老们众说纷纭,终究是找不到什么太好的办法,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长老,请听我一言。” 刹那间,长老院内悄无声息。众多长老自觉地缄口不言,看向杨陌。 杨陌环顾四周,旋即苦笑道:“如今墨门最大的问题不在于眼下的物资,而在于未来该如何发展。一直以来墨门与南曜各国交好,作为南曜诸国的坚盾镇守云中,捍卫南曜的安全。而南曜诸国也是我们坚强的后盾,这才保证墨门进可攻退可守。如今我们前有强敌后无退路,势已成孤穷。就算大家再怎么有本领,也终究不能以一城而抗天下。退一步讲,就算我们可以做到也不能那么做。自墨门成立以来,宗旨就是守护天下,而非称霸南曜。是以我们需要的是和各国讲和,唯有让各国对我们改变态度,问题才能得到解决,各位以为如何?” 某个刹那,在众长老的眼中,白衣少年站在长老会中央的模样,与杨烈重叠起来,“要想讲和,我们必须首先正视自己犯下的错,人如果连认错的勇气都没有,便是最大的懦夫,更不配成为一个墨者。平心而论,墨门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以算作咎由自取。” 众长老脸色微变,那些曾经支持洗星河的长老,被年轻的杨陌如此凌厉指责,不仅没有任何的恼羞成怒,反倒是低下头去不敢作声。 杨陌有意无意地喘了口气,用更加响亮的声音,质问全场: “木蛮国给出的答复,真正提醒了我们,云中城已经失去了在南曜的一席之地,墨门已经失去了南曜百姓的信任!”杨陌慷慨陈词,甚至有些微微颤抖,“一个不被百姓信任,不被天下人信任的墨门,就算重建如初,又能如何?” 众人噤声。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杨陌所说,的确不假。 南曜与神狸正面开战,墨门向神狸提供武器,无异于是神狸侵略南曜的帮凶!虽说神狸不知为何突然回撤,没有真的马踏南曜,一统天下,但墨门的立场已经被南曜各国所怀疑。木蛮国尚且只是拒绝援助,那大燕呢?说不定等到大燕抽得出手的时候,第一个兴师问罪的对象,就是云中城! 这样的情况下,谁会帮助墨门? 而就算墨门熬过难关,重建起来之后,又该如何与这些国家相处?毕竟墨门不是大燕,不能靠着兵威把各国压服,如果真那样做,也就没资格称为墨门,最多就是个披着墨门外壳的其他组织罢了。 公输臣叹道:“钜子所言极是。不知矩子有甚高见?” 杨陌道:“这话不敢当,不过爹当年告诉过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我们想要获得众人的原谅,我们就得认错、改错。数百年来,墨门云中城,始终将团结南曜百姓,对抗天命草原视为己任。为此,我们修建城墙,制造兵器,以及……龙吼巨炮。” “天水要塞,无定军大帅鱼世恩与十余万无定军将士,死在龙吼巨炮之下。” “在龙吼巨炮下丧生的双方军士,甚至是无辜百姓,不计其数!” 杨陌昂起头:“想要重新博取天下人的信任,就必须改变墨门一如既往的行事方针。过去,我们为了寻找和平的契机,迫不得已加入战争,研究兵器。但如今,墨门的大义已经遭到全天下的怀疑。我们已经做出了太多越界的事情,龙吼巨炮这样的杀器……不应当存在于世!” 第三百二十四章 止戈为武(下) 324. 公输臣最早反应过来,犹豫道:“你的意思是,要墨门放弃龙吼巨炮,以此表态?” “我也知道,龙吼巨炮花费了众位海量心血,亦是克敌制胜的利器,放弃龙吼巨炮,大家的心里都不高兴。不过如今情势所迫,容不得我等做其他选择。大家心里都清楚,神狸手中的龙吼巨炮未必都来自墨门,西曜已然有能力仿造。纵然威力不如我们的龙吼巨炮大,具体效力也有差异,但外人眼中看来都是一个东西。所有龙吼巨炮造成的杀伤,都会记到我们头上。而我们自己则限于物资限制,目前无法生产巨炮,与其这样空担污名,还不如向世人宣布我们废弃龙吼巨炮,至少不会蒙受不白之冤。” 各位长老的脸色一阵变幻。众术者对龙吼巨炮的研究,耗费了他们多少心血,就算是承认杨陌所说有理,说放弃就放弃,哪有那么容易! 一名长老忍不住开口道:“龙吼巨炮威力无穷,如今神狸、西曜都学会了仿制之术,肯定会靠它杀伤人命,也肯定会让南曜诸国受到损害。但伤人者罪在其人,不在其器!龙吼巨炮是墨门最大的筹码,请问钜子,倘若主动放弃了龙吼巨炮,又用什么替矩子报仇?再说神狸铁骑、西曜魔军不知几时就会侵我家园,如果没有足够厉害的武器,我墨门何以为战?诚然,我们现在造不出巨炮,但是只要我们自己不说,外人也不会知晓。大家以为我们有龙吼巨炮在手,至少不敢轻易出兵,这样才是当下保全云中的惟一办法。” 杨陌摇头道:“前者云中大劫临身之时,龙吼巨炮也未见得有多少效力。当年墨门没有龙吼巨炮之时,云中一样可以自保。说到底真正能保证云中乃至墨门安全的是人,不是器械。我们不能舍本逐末。如果和南曜诸国继续交恶,就算有了龙吼巨炮,咱们一样还是众矢之的,前景未必乐观。” “天下局势混乱,云中城想要独善其身,稳固地位,龙吼巨炮,不可或缺!只有继续拥有这些超乎寻常的器械,那南曜诸国,那神狸大燕,才会愿意和我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谈判!” “让别人坐下来和我们谈,不能依靠刀剑而要靠人心。” 这次说话的正是杨千雪。如今术宗虽然没有洗星河那种强势领军人物存在,可是众人公认杨千雪乃是术宗首领。毕竟能够破解混沌球的,就只有杨千雪一人。大家各凭本事说话,也是杨千雪技压群雄,可以坐稳术宗第一宝座。她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代表的便不是自己,而是整个术宗的态度。之前那位长老见杨千雪出头,气势为之一挫,说话的调门也低了几分:“伤人者罪在其人,不在……” 杨千雪淡然地瞥了一眼,这一刻的杨千雪赫然散发出凛凛雌威,让这位长老心头巨震,不敢再多言语。只听杨千雪道:“龙吼巨炮,不是普通的凶器。其杀伤力之大,范围之广,后果之惨烈,在座众位都十分清楚!”杨千雪严厉道,“无论在何人之手,对何人使用,必然都会有世人无法承担的后果!别忘了!贪狼屠城之时,仍旧不忘带走了龙吼巨炮的核心资料!这样危险的东西,早就不在墨门的约束之中,怎能仍由它在墨门存在!当年老祖宗创建墨门对抗天命铁骑之时,我们手中也没有龙吼巨炮,甚至没有足以和巫术颉颃的器械。可终究我们还是赢了,不是靠器械赢的,而是靠人心所向,靠的是一往无前的胆色取胜。再后来,云中之所以存在,也是因为墨门深得人心,南曜各国愿意做我们的后盾。四方百姓视墨门为自己最后的乐土,是以四方奇人异士纷纷来投,云中才有今天的地位。倘若云中变成第二个神狸,还会有人来投奔我们?还会有人愿意跟我们做生意?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云中,又能存在多久?大家想想看,到底是龙吼巨炮重要,还是人心重要?” 一番话出口,所有长老都没了话说。大家早知道杨千雪是出名的舌利如矛,可是以往从没领教过,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位天才少女词锋方面的造诣,几可比拟其父的剑锋。一干长老再不敢开口反对杨陌的决定,杨陌与众长老交换眼神,随后说道:“即日起,所有生产龙吼巨炮的设施以及资源改为生产民用器械。巨炮相关的资料图纸即刻封存,私藏者以叛门论处!” 杨千雪道:“这还不够,毕竟我们的资料被人夺去了。这些资料一日流散在外,龙吼巨炮就不会从世间绝迹。我们墨门固然可以靠着信誉,让世人相信日后龙吼巨炮造成的杀伤和我们无关,但是却没法靠这种办法杜绝更大的杀伤出现。独善其身可不是墨门应有的作为,咱们需要做点事,重新获得南曜诸国认可。” 杨陌点头道:“以钜子之名起誓,我杨陌誓杀贪狼,夺回遗失的资料!墨门必然会将意图扰乱世间的诡谲势力,一网打尽!只为兼爱非攻,天下太平!” 就在云中城内争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远方某个沙丘坡头,烈日当空。 有一名腰配漆黑钝剑的老者,骨瘦如柴,吃力地登上高坡,稍微喘了口气,手搭凉棚,挺起微驼的脊背,极目远眺。 在东方极远的地面上,荒芜的土地开始泛出青涩,连绵的高山已经映入视野。 “钜子,”身后的年轻人加快两步,来到老人身边,“就快踏入南曜的土地了。” 被称作钜子的配剑老人转过头,抬头看向比他高出不少的年轻人,神色慈祥:“其他人情况如何?” 年轻人笑答:“准备万全。只是会比预料中迟些抵达。” 配剑老人点了点头,再次把目光放向东边,竟是双目微红,不自觉地呢喃出声:“墨门……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啊……” 第三百二十五章 来客 那场有关龙吼巨炮存废的争辩已经结束数日有余,术者工厂前,所有还能找到的龙吼巨炮相关的零件与图纸,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整座云中城的瞩目下,杨陌亲自点燃了火把,将这些东西尽数付之一炬。 众长老脸色憔悴,看着那窜天的火焰,神色复杂。尽管长老会已经做出决议他们也明白杨陌的无奈以及墨门处境,但当真眼睁睁看着自己半辈子的努力与成果化为那一摊毫无意义的灰烬时,自己经历过的漫长岁月,仿佛都变得毫无意义。 尽管他们的初心,只是希望墨门能够走出云中城,占据一席之地,可事实上却成为了战争的帮凶。龙吼巨炮,杀死了太多的无辜百姓,是墨门犯下错误的证明,但同时,也是无数术者朝思梦想的未来,是本可以让墨门变得更好的希望。 谁也无法判断,今日此举,到底是对是错。 杨陌的心情其实也不好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又如何不想报?再说神狸、七曜这些大敌还在,自己又何尝不想让仇人付出代价?只不过在那之前,必须让墨门摆脱危机,这些都是必要的损失,之后就是让仇人付出代价的时候! 火焰渐渐熄灭,一阵强风卷起,将那些余烬尚存的碎片,卷向天空。 一处荒芜峭壁上的寨楼中,有一男一女两名武者,颇为好奇的摆弄着蒙尘的天眼仪,正是林薪与余然二人。 虽然云中城内需要照顾难民,城中人手紧张,但外敌仍在不敢大意,武者们在寨楼之间的侦查与巡逻,仍旧不能怠慢。 而这一处位于荒芜峭壁上的小巧寨楼,则位于西方一隅,寨号大有。大有寨同时也被戏称为“无所事事寨”,地处西方偏远,不与草原接壤,其实没有太多需要警戒的要素。因此,被派来此地的武者甚至会带上猎弓与陶土烤炉,权当休假。 林薪大大咧咧地摆弄着天眼仪,眺望远方,轻笑道:“传说往西再过千里,就是那片无名大漠。听说大漠那头的姑娘各个珠光宝气,身段妖娆——” 余然也不生气,只是出于习惯地踹了他一脚,由于身高缘故,正好一脚揣在小腿肚上。害的林薪一个踉跄,险些将手里的天眼仪摔倒楼下。 余然瞪了林薪一眼,林薪乖乖双手奉上天眼仪,余然就开开心心地看向远方。 林薪所幸就坐在一边,自顾自感叹道:“我还从来没见过西曜商人呢。” 余然依旧环顾着远方,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西曜商人有什么好见的?” “我听说他们卖的东西千奇百怪,都玄乎的不行,可了不得!我这不是想着能换一个帅一些的兵器,以后当上武者,好去……哎,真不是想勾搭人西曜姑娘,哎,天眼仪可贵着呢,你别砸!别砸啊!” 余然放下了高高举起的天眼仪,决定不理睬满口胡话的林薪,继续看向远方。 林薪也不以为然,就双手抱头躺在地上,继续呢喃道:“不光是西曜,还有大燕的壮丽山河,齐楚的文雅林园,云水国的立礁观海,依漠国的百里土楼,越国的辛辣厨娘……我都想看。” 天性乐观的林薪咧嘴一笑,转头看向余然。最后那一句,是故意气她的。只可惜,余然压根没搭理他,只是盯着天眼仪。 林薪扫兴地吹了声口哨,无妨,他就喜欢她这点。 忽然,余然出声: “喂,你刚刚说,想见识见识西曜的商人?” 林薪不以为然地回答道:“嗯。咋了?” 余然指向西方:“你的愿望实现了,那边有商队。” 林薪猛然坐起身来,余然很自觉地让开了天眼仪,林薪迅速上前两步,就着余然刚才的角度,从天眼仪中看去。 入目的景象,令林薪目瞪口呆! 林薪的经验里,从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一只商队会这样的庞大!前这是商队,还是来犯的大军? 林薪的脸色一阵变幻,低声说道:“余然,点燃烽火,放铁鹞子!” 过了片刻,一束烟雾腾空而起,随后寨楼纷纷响应,一路抵达了云中城。 配剑老人站在山头,望着眼前苍翠,微笑道:“碧水青山,甚是养眼。” 身边坐在一匹骆驼上的年轻人回答道:“钜子,若是今夜连夜赶路,明日便能抵达云中城了。” 老人笑了笑:“不急不急。还有,到了这里,就别再喊老朽钜子了。喊师父就行。” 年轻人有些疑惑,但还是回应道:“是,师父。”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道路两侧逐渐茂密起来的森林,又摇了摇头:“这就是云中城的待客之道么?” 树木之间的夹缝中,躲藏在灌木后的余然满脸担忧,对身旁的林薪小声低语道:“那个老人家,刚才好像看了我一眼!” “不能吧……”林薪稍稍探出半个脑袋,“隔着这么远?” “那你意思是,我的错觉?” 林薪本能地察觉到了危机,连忙正色:“我觉得你说得有理!我们可能是被发现了。” 余然面不改色,但林薪那种危机感却悄然消失了。余然又问:“对方都发现了,那咱们还继续监视着吗?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呀……” 林薪犹豫了片刻:“按照武者的规则,这一段我们就得盯着,不能让他们脱离我们的视线搞什么小动作。继续跟着吧!” 这一夜,林薪余然两个心惊肉跳的,却有惊无险。 朝阳腾起的时刻,已经接到警报,在城头等待了一夜的杨陌,终于看见了那一条长长的车队,抵达了云中城下。就算见识过鬼不收和木恩的商队阵仗,杨陌依旧被这支队伍震慑的不轻。 清晨,林间有薄雾弥漫。在看清为首车马的时候,商队的尾巴却依旧掩埋在迷雾里,神秘莫测。 不知何时同样来到城头的公输臣低声道:“你怎么看?” 杨陌细想了片刻,道:“山区栈道复杂,他们是径直向着云中城来的。若是这成千上万的人马真的心怀不轨,不会是这般行事。”言下之意,杨陌认为这些人应该不是前来攻打云中城。 公输臣却道:“别忘了贪狼之祸!” 杨陌自信一笑:“放心!山道之中,敌人兵马不能发挥,我们早有防备,他们若敢造次,定叫有来无回。” 公输臣微微一愣,这才注意到独守城头一宿的杨陌,早早背好了揽月弓,斜挎的箭袋里,弓矢闪亮。 随后杨陌走下了城楼。尚且算是完好的云中城机关大门,缓缓打开。 杨陌一眼看见道路的那一头,车队最前的马车上,坐着一名瘦小的老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他却佩戴着一柄漆黑的钝剑,只是细看就会发现,这把钝剑无锋无刃,根本切不开物件。 “师父,到了。” 老人睁开眼,毫无缘由的,目光定在了一袭白衣的杨陌身上。 俩人目光相交,仅仅一瞬间。 杨陌静静等待着。程勇,吕皓,顾晴还有已经回到云中城的林薪余然等年轻武者,面容肃穆,气氛紧张。 就在商队离云中城只有两三里距离时,如同卧龙的庞大商队突然停下脚步,也不知那老人吩咐了什么,他所乘坐一辆马车,向着杨陌等人驶来。 这样的态度,至少表明有话可谈。众人难免轻舒了一口气。 等到马车来到城下,杨陌才发觉,老人马车上下,座椅前后,看起来竟然是墨门风格的机关器械!只是细部有许多不同。 人与杨陌对视,目光浑浊而沧桑。 “不知几位,来自何……” 不等杨陌说完,老人忽然伸手制止,直截了当地轻声说道:“老朽远道而来云中城,要见墨门钜子。” 杨陌愣了愣,旋即笑道: “晚辈正是。” 老人的眼里瞬间闪过了一丝光彩,转瞬即逝,随后他摩挲着手里的漆黑钝剑,不动声色。 “老朽姓墨,字可为。” 第三百二十六章 西墨 长老院中,墨可为与杨陌对面而坐。 墨可为身边带的随从虽多,可是此时身后只有两三名侍从跟随。杨陌的身后则站着公输臣以及杨千雪两人。 墨门其实倒不是因姓成门,更没有血缘继承规则。杨陌能当上矩子,更多是因为自己足够优秀以及杨千雪支持,和杨烈关系不大。墨可为这个姓氏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他腰间那口漆黑钝剑却让墨门众人高度重视。 这把剑造型古拙,一看可知不是当代之物,倒像是天命王朝时代的兵器。墨门矩子其实并没有固定的兵器,比如杨烈用剑,杨陌用弓,都是各自按照自己擅长的兵器选择。不过众人都知道,当年墨门确实有一把矩子剑,就是一口天命时代铸造的漆黑钝剑。这把剑后来遗失海外,墨门也就没再刻意寻找。今日老人自称姓墨,又带了这么一把古剑,却是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 公输臣清了清嗓子:“墨老先生的商队横跨大漠,来到云中城内,实在是千年不见的壮举。老先生的商队来到我云中城,不知道想做什么生意?” 墨可为并没有回答公输臣的问话,仍旧只是瞟了一眼杨陌,随后再度询问道:“少年郎,你就是墨门当代钜子?” 杨陌眉头微皱,仍道:“晚辈不才,正是钜子。” “既是钜子当面,老夫有一疑问,请钜子解惑。墨门传承千年的云中城,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老先生有所不知,南曜自古多战事……” 不等杨陌说完,墨可为便眯起了眼睛,脸上竟隐隐有些怒意,道:“虽然老朽身居西曜之远,但无论是十几年前的无定原之变,还是一统草原的神狸部族与大燕开战,老朽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杨陌一时有些哑然,这老人远道而来,身份不明,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倒像是居高临下,追究责任一般?这到底是哪来的底气? 墨可为冷哼一声,一手不自觉地扶上了那柄黑色的无锋钝剑。 “老朽想问的,是堂堂墨门,为何会如此窝囊?居然被人打上门来,杀得落花流水?这还是当年以一门敌天下,把天命王朝扫平的墨门?云中城还是不是墨门的云中城!你们又为何让龙吼巨炮落入神狸手中?难道如今的墨门,已经沦落到和天命王朝后裔同流合污的地步了?” 杨陌瞳孔微缩,哑口无言。这又何尝不是他整日背负着的重担?哪怕不是他的意志,但如今身为墨门钜子,正如这老人所说的,他责无旁贷。 杨千雪冷声道:“老人家究竟是什么人?我云中城如何,又与你何干?” 墨可为倏地站起了身,拔出腰间的漆黑钝剑。这位佝偻老人倒没有出手攻击的意思,只是有些颤抖地将钝剑扔在杨千雪面前,旋即低沉冷冷道:“云中城与我如何,自然无关!但墨门于我,可有天大的关系!” 公输臣上前两步,细细端详了一番漆黑钝剑,再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向墨可为,嘴唇颤抖:“墨老先生,这难道当真是……” 墨可为深吸了一口气,情绪略微平复了些许,轻描淡写地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此剑正是那规矩二字所在。” 众人一怔。 公输臣惊讶道:“那么您……” 墨可为昂然道:“早在数百年前,便有墨家游侠便横跨大漠,前往西曜。西曜诸国,小国寡民,我墨家利用那海上传来的机关术,造福百姓!如今西曜,堪称太平盛世!” “我墨家祖先自称西墨,却始终不肯自立正统墨门,就是因为忘不了终日纷争的南曜家乡,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到这里,再建太平。岂料……”墨可为再度转过头,怒视杨陌,“岂料墨家祖祖辈辈心心念念的‘正统墨门’,已经成了大陆上炙手可热的兵器贩夫,将墨家遗训忘得一干二净!” 面对墨可为的挖苦,杨陌内心焦灼,轻轻从公输臣手中拿过那柄钜子剑,细细端详,发现那剑身底部,刻着“兼爱”二字。 墨可为高声道:“一心沉迷于争权夺利,杀人盈野的墨门……” “那不是真正的墨门!”杨陌截然道:“云中城也许犯下过错误,也许发生过纷争,但是为天下大同而奋斗的目标,始终不曾改变!墨门的誓言,没有人会忘记!” 年轻钜子的表现,也令同伴们振奋。公输臣同样起身道:“实不相瞒,就在前几日,龙吼巨炮所有的图纸与资料已经被全数毁弃。” “墨门不再制造龙吼巨炮?” “不错。”杨陌道,“龙吼巨炮相关的图纸资料,与生产所用的诸多器械,已经被全数焚毁。” 墨可为低头思忖了一阵,然后抬起头,对杨陌说道:“就算墨门有意悔改,也为时已晚。南曜诸国和神狸千年世仇,此战不可避免,而燕国之外的齐楚诸国,也都居心叵测。乱世将至,墨门有着左右局势的潜力,又怎能置身事外,独守和平?” 杨陌闻言,神色微微暗淡。他何尝不知如今天下大势?却摇了摇头:“墨门从不以穷兵黩武为能,我们想的很简单,就是在乱世中守护一方平安,护卫百姓周全。再者便是尽力维持南曜太平,避免天下大乱血流盈野的惨事发生。” “好,钜子果然胸怀大义!”墨可为话锋一转,“念在云中城与我们西墨同源同宗,我自可出手相助,救助城中难民。这次带来的大批物资,其实就是为了帮助百姓解云中之危所用。只是……” 事情突然峰回路转,杨陌难掩欣喜之色。毕竟如此庞大的商队,如能出手,能够帮云中城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多,便连忙诚恳道:“请墨老先生但说无妨。” “只是即日起,尔等便不能再以墨家名义行事,而你,自然也要卸去钜子之位。老夫要正本清源,重回墨门!” 杨陌微微一愣。 “以及,在适当的时候,老夫会带领云中城百姓,远赴西曜,脱离这大陆纷争。从今往后,天下再无云中城!”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夺位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哪怕沉稳如公输臣,睿智如杨千雪,这时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众人向来把云中城视为家园,不惜舍命也要维护云中周全。再者墨门传承至今,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心血,更不知赔上了多少人命,才有如今这等规模。墨可为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可是字里行间的意思,竟然是想要让西墨吞并墨门,让南曜墨门从世间消失。哪怕是刀斧加身,又或者是性命威胁,众人也不可能屈膝,更别说现在。 也慢说是墨可为带着一口墨门古剑,就算是墨门创派鼻祖复生,要众人答应这种条件也是绝无可能。 “荒谬!”公输臣一声怒喝,这位向来以好好先生面目示人的墨门长老,第一次发作了雷霆之怒。用手指着墨可为道:“阁下到底是何人,来我云中是何居心?西墨与墨门已经断绝音讯多年,单凭一口钝剑不能证明尊驾身份。再者你我之间并无隶属关系,就算阁下是西墨之首,也无权对我云中发号施令。” 杨千雪也道:“不错!你们若是来做生意,云中双手欢迎。倘若是想趁机夺取权柄,只怕是自寻死路。我墨门虽然遭遇重创,但是门派传承多年,自有自保之道。尊驾若是执意相欺,那我们也只好手下见个高低。” 眼看杨千雪要翻脸,墨可为身边的侍从迅速摸向腰间的剑柄。他们的长剑似乎另有玄妙,可以清楚的看见剑身上复杂的机关构造。剑环往下,皆有隐隐嗡鸣,那些齿轮雕刻,看来不仅仅是装饰。 墨可为轻咳一声:“放肆!拿刀动剑像什么样子?这里乃是墨门,亦是老夫半个家园,你们的剑可以对着自己人么?谁敢再碰剑柄,就不是我的弟子。” 他这话明着是训斥弟子,实则却是敲打着公输臣和杨千雪,暗讽他们小题大做,没有容人肚量,更失去墨者应有的宽容。 墨可为的视线落向公输臣和杨千雪,冷笑道:“正是因为你们只顾自己的理念,无视百姓之看法,自以为做着天大的好事,到头来还是害的百姓受苦!老夫并未想过夺权,只是想给大家一条坦途走,这有什么不对么?墨门建立之初,可曾有云中城?难道那个时候就没有墨门了?只要坚守墨门本分,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重建墨门,又何必执着于云中?至于说老朽夺权,就更是无稽之谈。我已然风烛残年,还有几年可活?难道你们一个个年轻力壮,反倒怕我一个老头子?我的门人不怕引狼入室,你们反倒怕我夺取权柄,这是什么道理?我看南曜墨门的问题不在于你们本领好坏,而是心性出了问题,失去了武者之心,又怎么让墨门发扬光大?这云中城迟早要毁在你们手中。” 杨千雪勃然变色,开口就待以词锋攻击。杨陌忽地一抬手,轻声说了一句:“不要说了。” 杨千雪往日对杨陌发号施令,可是此时见杨陌发话立刻收声,退回方才的位置。公输臣亦不怠慢,退到杨陌身后,两眼紧盯墨可为。 杨陌转头对墨可为道:“云中城如此残破,断壁残垣,我云中城百姓仍不愿放弃家园,勉力重建。西墨先贤尚且懂得思乡之情,为何就要强迫云中城百姓背井离乡?” 墨可为微微冷笑:“远离战火,有何不好?” 杨陌摇了摇头:“老先生,你刚才说乱世将至,墨门难以独善其身。难道逃往西墨就能独善其身?一旦南曜又沦陷在神狸铁蹄之下,我看西墨也未必能幸免。” 墨可为作色:“哦?如此说来,小钜子还有信心手腕,要在这乱世之中为墨门打开一片天咯?愿闻其详!” “正如方才我墨门中人所说,墨门传承多年自有能力自保,不劳墨老先生操心。再者我相信,云中城的百姓不会愿意离开这里。虽然老先生说得有道理,天下本没有云中。乃是墨门一砖一瓦,建造了这个城池,天下才有了这一方乐土。可是既然云中已经存在,我们就不能把它毁去。就如天下原本没有墨门一样,如今既然墨门已经成立,我们就要设法传承墨门,而不是认为其可有可无,随时可以放弃。我对墨门的了解未必能赶上前辈,但是不轻言放弃,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坚持到底,我觉得这也是武者应有的素养,不知道前辈以为如何?” 墨可为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杨陌,随后沉声问道:“既然你坚持自己的钜子之位,便要遵循墨家戒律行事。按律,若钜子所行不义,则以天下百姓民意,定钜子之位。过去,墨家先贤便是靠行侠仗义,聚拢人心,并借此争取钜子。如今,既然云中城尚有百姓存留,便依他们的意思,决定钜子所属。也将他们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们自己决定。诸位,如此一来,最是公平,可还有异议?” 公输臣耳语道:“过去墨家没有如今规模,不过是寻常游侠组织。钜子所属,基本靠人望决定。为防矩子独断专行无人可制,的确立下了这样的戒律,倘若钜子不义,可以由墨门所在区域的百姓共同相商,决定矩子的去留,那是远在云中城建立之前的古老戒律,如今云中城自有长老与钜子双方制衡,再者墨可为与我云中城其实也并非同门,你大可不必冒此风险,与他争夺钜子!” 杨陌顿了顿,随后摇头轻笑道:“既然墨老先生答应援助城内百姓,我墨门上古时代也有类似的戒律,我便同意效法先贤,与墨老先生做这钜子之争。不过墨老先生原来是客,城中百姓对您一无所知,此时较量未免胜之不武,不如我们以一个月为限。一个月后再行此事,不知道老前辈意下如何?” 墨可为豪迈一笑,沉声道:“好!既然如此,一月之后,由云中城全体百姓参与表决,胜者为钜子,败者,驱逐出城!”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天京之变(上) 燕国皇都,天京城。 如今的天京城,已经失去了从前的繁华和辉煌。天京城的百姓,经历了皇帝阵亡、太子暴毙,随着三皇子的登基以及随之而来的肃清行动,都城环境变得前所未有的肃杀。枭卫无孔不入,神策军随意抓捕百姓,城中官民动辄得咎人人自危,就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敢大声啼哭。 燕国的未来更是显得风雨飘摇。隔三差五,街市上就会被神狸大军南下的消息所惊扰,最厉害的一次,因为这个谣言造成恐慌,以至于自相践踏死伤过百。虽然这些消息,最终都被证实为假,可是百姓们的心情却只有越来越沉重。 为了维持秩序,新皇刘宸瑞颁布了宵禁令。虽然秩序得以恢复,但天京城也变得死气沉沉。 白天倒还好一些,寻常人家的日子还得过,人来人往的街道、商贩叫卖的吆喝声,尚且能制造几分繁荣安定假象;到了夜晚,官兵在街上巡视,各家各户把窗户关死,一丝光透不出去,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殿上,王佑高坐龙椅,俯视下面群臣。这大殿上的人,相比他刚刚从前线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快一半了,人数却丝毫不减。自古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是世之常理。 早先的他们,趾高气昂,眉眼之间都透着对王佑的质疑,如今则是低眉顺眼连大声喘息都生怕君前失仪。文武百官至此已与木雕泥塑一样,完全成了王佑掌中傀儡。 耿中霄和铁无环站在武官班头,俩人可以说是炙手可热,不仅因为战争时期武人地位上升,更因为他们才是新皇的心腹。 耿中霄例行汇报昨日事宜:“陛下,南曜诸国运来的粮草已经入库,大战过后,各国人力物力贫乏,数量较以往减少了三分之一。” 王佑皱眉,问:“天京城如今粮价如何?” 耿中霄和铁无环没有接话,王佑的目光落在了户部的大臣身上。那位大臣浑身一激灵,跪下急道:“回禀陛下,朝廷极力压制,物价尚可控制,斗米只上涨了三成,但如今大军驻扎在天京城外,而边境与神狸时有摩擦,为将来着想……” “催促各国尽快将粮食补上。”王佑不耐烦地打断官员,发了话。 “臣遵旨!”户部官员匍匐在地。 王佑并未搭理他,嘱咐耿中霄:“一切以军队的需求为重。那些拿不动刀的老百姓,饿死再多也不要紧。” “臣遵旨。” 铁无环出列,躬身作揖道:“陛下,趁南曜与草原短暂休战,臣请求趁此时机扩招枭卫,补充人手。” 王佑朝群臣看了一眼,目光所到之处,竟无一人敢和他对视。他心中冷笑,枭卫这把刀果然管用,威慑力十足啊!这么好用的刀,自然是越锋利越好:“准奏!” 朝会不久就散去,王佑在所有大臣的跪拜之中离去,耿中霄和铁无环紧接着离开。而后大臣们方才起身,三三两两离去。皇城都由枭卫把守,他们也不敢闲言碎语,规规矩矩地向着皇城大门而去。 枭卫府招新的消息,很快在天京城和周围的百姓当中流传开来。 枭卫一词,在肃清行动过去之后,已然变成了天京城人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可自古以来福祸相依,有人憎恨、畏惧枭卫,就有人对枭卫充满兴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功名利禄而不顾一切的人自古以来就层出不穷,如今自然也不会例外。 就如今朝廷的形势来看,枭卫深得新皇信重,前途一片大好。普通人家视之为畏途,那些刀头舔血之辈却不然,天京城自宵禁之后,他们的日子艰难了很多,如若不愿加入神策军,干着脏活的枭卫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枭卫府的报名册上很快就记录了一长串人名。 铁无环当即去了皇城,他被侍从引入殿内之时,新皇正在阅读边境呈来的奏折。 王佑的身后,是一张偌大的地图。王佑会在上面进行各种标注,铁无环看了一眼,发现较上回他来之时并无增加任何批注,可见燕国与草原之间确实走入了僵局。 王佑听见铁无环行礼,开口问:“枭卫招新进展如何?” “臣正为此事而来,报名的人数足有属下所预期的三倍之多。”铁无环平静地道。 王佑放下奏折,道:“枭卫向来没有家世清明这些条条框框,始终看重个人的本领。但早先战乱,天京城涌入了各方之人,其中难免会有不轨之徒,你要好好甄选。另外,如今枭卫权重事繁,你也要注意培养副手,不要事必躬亲,会累倒的。” 铁无环心中一凛,忙道:“是,臣定当兢兢业业,以报皇恩。”他心里嘀咕,谁知道这是不是王佑在忌惮他权力太大?当即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快挑选副手,而且必须是皇帝本人信得过的副手。 王佑满意地道:“枭卫始终会是朕手心之中最为重要的一股力量,朕信得过你,你务必要谨慎。” 铁无环感激涕零地称是。君臣和乐融融的样子,可谁都知道,当初俩人在枭卫共事的时候,已经回不去了。 枭卫的招新成了朝中数一数二的大事,王佑觉得他的国家已经开始走上了正轨,然而老天爷却不这么想。 当夜,天京城降下暴雨,午夜,更是落下罕见的雷暴。雨势许久不见小,龙淮河水位暴涨,眼看大水就要蔓延到岸上。 官兵在大雨中奉王佑之命巡堤护堤。 皇宫彻夜通明,身披雨衣的官员进进出出,王佑坐在议事的殿中,担忧着这场不知何时才能停歇的大雨会带来的灾难,心中的火气越积越多。 已经有工部的官员禀报,根据往年的经验,这场雨之后,天京城周围的百姓多半会遭殃,而大雨导致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也在所难免。 王佑大手一挥,道:“命人紧盯着各方的情况,及时组织避险救灾。” 这时,耿中霄带着一身的水汽走了进来。 王佑急问:“军队情况如何?” 耿中霄道:“已按序转移至陛下定下的地方,大雨之中行动尚缓,但应该不会出现伤亡。” 王佑点头,让耿中霄退下之后,他仍然呆在殿中,听各方传来的即时讯息。 暴雨接连数日,时停时下,毫无规律可循,天京城周围的难民向往城内钻,城内也有些不太平。枭卫日夜巡视,闹事之人不增反多,铁无环分身乏术,最终进枭卫的新人他连名字都脸都没记住。 如此一来,他便没在新人身上多花心思,虽然心里觉得遗憾,但是提拔副手一事只能从长计议。 整个朝廷将注意力集中在突如其来的天灾之上,南曜诸国各派信使带信函表示了关切。 就在这燕国上下齐心对抗天灾的时候,却有一些心存不轨之徒蠢蠢欲动。 这夜,暴雨又至,夹杂着雷暴,几位黑衣之人在这骇人的天气之中疾行,他们踏着房屋顶、再条条小巷之中绕来绕去,绕过巡逻的枭卫擦肩和在龙淮河把守的官兵,最终潜入了燕国太庙。 太庙的守卫显然不够森严,在亭内把守那人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或许是因为雨势太大,他竟然没能发现从自己身侧掠过的黑影。 这几人进入太庙,抵达了金顶之下。 片刻之后,太庙中传出一声巨响!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天京之变(中) 因为龙淮河涨水的原因,王佑这段时间过得也不轻松。不管帝王之威如何强悍,也不管君权强大到何等地步,总归有些事非人力所能控制。比如眼下这场水灾,王佑就算把满朝文武杀光,又或者把枭卫扩充十倍,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并不是工部官员不尽心,也不是户部克扣工款,更不是有人在过程中偷工减料。而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水势太大,在设计河堤时就没想到过会遇到这种规模的大水。事实上自大燕立国以来,也确实没遇到过这种暴雨以及水势。要追究责任,就得追究燕太祖刘破奴定都于此,再不然就要追究刘威扬。如果不是他登基以来穷兵黩武,导致天京上游水利失修,局面也不至于如此。可是追究死人没有意义,活人又没有什么罪过,王佑的刀再快都不知道该砍向哪个。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般无力,哪怕成了帝王,也对很多事无力把握。不管心中再如何不满,也只能把那些素日看不入眼的文臣找来,共同商议该当如何解决。一连几日,他把工部大臣召集一处商议解决水患之事,未曾离开御书房半步,但是进展十分缓慢。 此时,一名工部官员正在汇报龙淮河涨水的情况以及大堤情形,这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王佑单手撑着额头,眉心微蹙,不时别开眼望向紧闭的窗户。 王佑的右眼皮自半个时辰前便跳个不停,这个节骨眼上,他难免担忧这是不祥之兆。 门口传来喧哗声,下一刻,浑身湿透的枭卫闯了进来:“皇上——!” 工部官员的汇报就此被打断,大伙儿纷纷侧身将目光投向来人。 王佑心中顿生不祥之感,但事到临头,他反而镇静下来:“何事?” 枭卫跪在地上,身上的雨水往下落,地板湿了一大片。他俯下身,说:“陛下,太庙金顶……被落雷击中!已毁于雷火之中!” 王佑愕然,方才跳个不停的右眼皮这下安生了。 他的视线迅速在室内这帮官员身上游走一遭,他们微张嘴,神情呆滞。 王佑耐着性子问:“太庙火势如今可曾扑灭?可有人员伤亡?” 枭卫道:“回陛下,火势在大雨之中,并未蔓延,此时已然熄灭也无人伤亡。” “朕知道了,”王佑开口,“你先下去吧,待暴雨一停,朕就派人前去查看。” 太庙金顶被毁而已,于王佑而言,还真不是什么异常要紧的大事。——毕竟,那又不是他的祖宗! 不过,他眼前的这帮人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听了王佑着实有些轻描淡写的口气,在场官员们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们相互看了看,一人受到鼓舞,发话:“皇上,太庙遇天雷所击,金顶被毁,恐怕是上天预兆……” “凡人岂可揣测天意!”王佑烦躁地将手中的朱笔一扔。 此话一出,官员们便噤了声。王佑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挥了挥手,道:“朕乏了。” 他索性闭上了眼。 官员们见他这副模样,相互看了几眼,便行礼告退了。 他们跨出门之时,忍不住相互低语的模样却被忽然睁开双眼的王佑看的一清二楚。他的面色冷了下来。这些人和自己离心离德,根本没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真是个个可杀! 明亮的大殿仅剩下王佑一人,良久,他站起身,走向窗户。他在窗前站了数秒,忽然长臂一伸,拉开了窗。风雨霎时飘入殿内,王佑在强风中睁着眼,盯着黑夜之中的道道闪电;雷声滚滚,折磨着他的耳膜。 他这近乎自虐般发泄的举动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太监送了御膳房煲好的热汤,他才关上了窗。 王佑吹着滚热的汤,嘴角不由露出冷笑。天意?真有天意的话,怎么不一雷劈死他这个篡权夺位的冒牌皇帝呢?老天爷早就瞎了眼了! 王佑的双眼映着燃烧的蜡烛,烛光好似火苗,在他的双瞳之中跳跃着。 太庙金顶被毁后的第三日,天气放晴,雷暴和大雨暂时告一段落。岌岌可危的龙淮河大堤,也勉强维持住局面不曾发生溃坝或是垮塌等惨祸,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殿之上,气氛几乎凝固了。所有的官员都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用眼神相互交流。手里握着枭卫这柄利刃,新皇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但是太庙失火,金顶被毁,而且是就在新皇亲政之后,文官们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件事不提? 王佑看向底下站着的官员,个个一脸大事不妙如丧考妣的样子,心中不由冷笑。这群腐儒一定又要说,是自己不修德行,才惹来上天的警示……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老天在我面前,我也一样一剑刺他个对穿! 王佑不打算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命令道:“拟旨,昭告天下!太庙乃燕国宗庙所在,如今在雷暴中遭毁,朕沉痛至极。但如今国家处在内忧外患之中,实在空不出修复太庙需要人力物力,是以暂不维修,一切维持原状。待他日局势好转,再筹措工款加以修缮。” “臣遵旨!” 然而王佑刚准备散朝,忽然有一名御史出班跪倒,昂声道:“陛下,臣以为陛下此举大为不妥!” 王佑第一反应不是发怒,而是奇怪。谁这么大胆子? 他才刚要说话,那御史已经高声道:“太庙失火,是陛下失德!陛下不下诏罪己,祈求上天宽恕,反倒我行我素如故,难道就不怕老天继续降罪?” 王佑不禁冷笑,又是这一套!“哦?那朕倒要听听了,朕哪里失德?”王佑不信了,这还真能说出什么门道来?要是这御史敢胡扯什么天变灾异,他的刀可是杀人的。 “臣听人言,陛下在宫中仍用旧名,不肯复国姓以奉宗庙,此所以祖宗不稳。这便是陛下最大的失德!” 王佑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哄的一声,双眼都变得血红! 他身为皇帝,本身的名字都是忌讳,从来也没人敢用名字来称呼他,所以王佑也没有改名字的意思。原本,刘宸瑞,就不是他! 这就是王佑的一块心病,几乎没人知道。就连名字的事,也极少触及。可这御史怎么会知道的?自己在宫里使用王佑这个名字乃是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是如何泄露的?又是谁泄露的? 第三百三十章 天京之变(下) 王佑杀气满胸,满朝文武都觉得心惊肉跳,那御史首当其冲,只觉得自己面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发怒要吃人的猛兽! 可他今天敢出来,就已经横下了心,不管王佑什么态度,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陛下既然认祖归宗,自当抛弃当日所用伪名不用,如此方可正本清源名正言顺。可陛下在宫中仍旧常用昔日假名,如何能敬奉祖宗,旦夕飨食?祖宗不得其祀,所以降下灾异,请陛下明察!” “大胆!”王佑的怒气终于迸发出来,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帝皇体统,这就是他的逆鳞!在他心里,他始终是王佑,不是刘宸瑞!骗的了天下人,也骗不了他自己! “宫中之事你如何得知?此事不说个清楚,这件事绝不罢休!不光是你,所有人都要把事情讲清楚,朕倒要看看,有多少人窥伺朕的宫禁!” 太庙被毁突然成了最热门的话题,大街上、客栈里,互相都不认识的人也能因此热聊。 没有活力的天京城一下子变得热闹,迷信的猜测和传言流传在大街小巷。谣言激起了恐惧,恐惧掀起了层层大浪。说书人成为备受追捧的存在,他们把故事讲的惟妙惟肖,一路追根溯源,从“天谴”讲回不久前的战场,甚至说回了无定原之变,层出不穷的阴谋论围绕着先“先皇之死”和“新帝登基”,所有的故事无一例外——王佑是幕后黑手。 这才是关键。不管是什么说法,都有意无意提到了,新皇坚持自己的名字是王佑,而不是刘宸瑞。把皇家的姓都改了!刘家的祖宗能受得了吗?太庙可不得烧了! 王佑意识到流言,勃然大怒,然而不利于他的局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天京城内四起的流言蜚语,很快就飞出了天京城,几乎快传遍整个南曜大陆。 齐国和楚国派驻天京城的使者,还特地来关切地询问太庙的情况,王佑自然不会把这个节骨眼上的慰问当作是好心,他暴怒之下,赶走了两国的使节。 王佑的怒火,很快就变得越发高涨起来,不仅仅是针对流言本身,也是针对他自己当下的困境。他没能预料得到,乌合之众的谣言能对他好不容易肃清的朝廷造成了影响。这些时日上朝之时,王佑清楚地感受到了人心的动摇,大臣的眼神、动作里头夹杂的对他的敬畏都远不如前。 仅仅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名!这有问题吗?身为皇者,都是称朕而不名,旁人别说是称呼他的名字,就连科举考卷中提到了他的名字,都得避讳,要不然就是落榜!这种情况下,皇帝私下里用什么名字,为何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应?而且自己宫中所用的名字,外人又如何得知? 下了朝,耿中霄跟随王佑去议事殿。王佑在前面走得飞快,脚步却很重,显然火气不小。耿中霄一路跟随,却是一言不发。 王佑拐过一个弯,骤然停步。耿中霄猝不及防,却也迅速停了下来,就好像早就预知王佑会停在这里似的。 王佑头也不回,喝道:“全都退下!耿将军留下!” 随侍的太监和侍卫们气喘吁吁地,刚跟上来,就听到皇帝这句话,一个个又分散开去,只留下耿中霄和王佑独处。 耿中霄面不改色,看起来似乎一辈子只要这一个表情就够用了。 “耿将军!” “臣在!” “太庙被烧,金顶被毁,你有什么看法?” “此乃天灾!” 王佑似乎有些意外,回头看了看耿中霄的脸色:“还有呢?” 耿中霄:“启奏陛下,没了!” 王佑原本一肚子气的,被耿中霄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想笑:“朝堂纷纷,物议汹汹,到你这就天灾二字,就没了?你不是信天命的吗?别人都说,这是天象灾异,罪在朕躬,你就不觉得?” 耿中霄倏地抬起头,和王佑对视。这种行为对于一般的臣子来说,堪称大逆不道!但王佑却没有发火,从耿中霄的眼中,他看到的是近乎狂热一般的坚定:“臣以为,陛下就是天命!” “是吗?”王佑似乎不信,“太庙被毁难道不足以成为天命的一种示警?” “是!”此言一出,没等王佑变色,耿中霄便又道:“这正是天命归于陛下的征兆!刘氏以反抗天命家族起家,却不能一统大陆,其命格仅止于此。唯有陛下奋起,才能承继天命,这天命是在于陛下一人,而不是在于刘家!” 堂而皇之地,当着皇帝的面,将皇家称为刘家,这种事,恐怕也就只有王佑和耿中霄这种特殊的君臣关系,才能干得出来吧? 王佑看着耿中霄那执着的眼神,半晌露出一丝微笑:“那么,辅翼左右,护持天命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耿将军。” “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耿中霄倏地跪倒,大声道。这一声,恐怕远处的侍卫们都听见了。虽然没人敢回头,不过这消息,怕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的有心人耳目之中。 这当儿,太监来报,枭卫大统领铁无环求见。 耿中霄闻此,对王佑行礼,道:“陛下,臣告退。” 王佑颔首。 耿中霄刚要离去,王佑忽然又提了一个问题:“耿将军,朕有些好奇,你为何如此坚信,朕就是天命所在?”还有些话,王佑并没有说出口,他确实有些好奇,自己从王景的儿子,到成为燕国新皇,这中间近二十年,大部分的过程都和耿中霄分不开。他为何会对一个自己亲自参与捧上尊位的皇帝,如此死心塌地? 对于这个问题,耿中霄罕见地沉默了! 王佑顿时心中一凛,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耿中霄。稍顷,耿中霄才低声道:“这件事,很快陛下就能知道端倪。臣会稍后向陛下和盘托出。” 王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着耿中霄离去,深深地呼吸。每个人,都不简单呐!他预感到,耿中霄欲言又止的秘密,恐怕会给自己的命运带来又一次重大的转折。 第三百三十一章 倒行逆施 铁无环穿过侍卫们组成的警戒线,与耿中霄擦身而过。 “陛下——” 铁无环向王佑投去了一个眼神,王佑“嗯”了一声。铁无环上前,走近王佑,附耳低语。 原来,朝中有几位大臣正在暗地里串联,拉帮结派欲以太庙金顶一事向王佑施压。 铁无环言罢,便退离了王佑。 王佑来回踱步,面色阴沉,半晌过后,沉声道:“若是他们不肯放过朕,那么朕也不会再坐以待毙。” 他眼中露出杀气:“铁无环听旨!” 次日早朝,铁无环并未出现在朝堂之上。 向着大殿而行大臣三两人一排,不时用眼神交流,王佑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王佑一声“众爱卿平身”话音刚落,学士院一名学士便跨出队伍,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何事?” 王佑的尾音微妙的上挑,他想这些人居然一开始就坐不住了。 “太庙毁于雷火,这已过去数日之久……臣思前想后,决心向陛下请愿,请陛下下旨着工部修复太庙,另祭祀天地下诏罪己以求福祉。” 耿中霄冰冷的目光扫向了他。 大臣下意识肩膀一缩,但下一刻又拿出了大义凛然的姿态回望向耿中霄。 王佑并没有立刻开腔,而是稍等片刻,方才开口:“朕早前已经向诸位解释过了,大敌当前,我大燕很难腾出人力物力修缮太庙,爱卿莫非忘了?” 这位大臣还未回答,另一位大臣就开了口。 “皇上,李大人怎敢不将您的话牢记于心?只因我等着实替皇上忧心,国之大事,惟祀与戎。与神狸的战事固然要紧,可是祭祀之事也不能放松。请恕臣直言,倘若没有祖宗荫庇,陛下又何以保证能战胜神狸蛮夷?此番龙淮河涨水险些溃堤于先,太庙金顶损毁于后,分明就是上天示警。这些都是不祥之兆,倘若陛下不能获得上天见谅,只怕沙场胜负难料。事关大燕国祚兴衰,请陛下不可等闲视之。皇上,为保今后一切顺利,还是谨慎处理此事为好。” 这一席话一出,当即引来几位官员的响应。没有开口附和的官员神色古怪,似在观察形势。王佑将底下之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他的指尖轻轻地敲打着龙椅。 他没有即刻开口阻止朝堂的喧闹之声,反而放空了片刻。 而后,王佑轻咳一声。 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王佑出口讥讽:“众爱卿若是这么信服老天爷,那朕干脆将这把龙椅交给老天爷得了,前线的战事干脆也让祖宗来指挥,你们说怎么样?” “陛下,如今天京城内……” 王佑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那人说不下去了。 王佑的一举一动俨然有了一位君王不怒自威的架势,百官垂着头,心里发怵。 王佑开口,沉声道:“朕的朝堂是用来商议国家大事,也只用来商议国家大事,如今公务繁多、边境的情形更是混乱,朕已经处理了得事情,众爱卿就不要拿到朝上浪费时间了……不过,我想各位今日如此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如今的天京城内……可谓是满城风雨。” 王佑的语调越来越冷,听的好些人心里发寒。 “朕已经命枭卫去管治民间的疯言疯语了。” 众位官员愕然,事情的发展方向令他们始料未及。 王佑注视着殿内的官员,他以为会有人开口讲话,可等了好一会儿,无一人出声。王佑心中有点想笑,什么天象,什么祖宗!倘若燕国祖宗真有本事,自己又怎么会坐在这里?王佑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再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刘家祖宗的,他就要毫不犹豫地挥刀——你看,这不是都很聪明本分吗?连提都没人再提! “众卿做好自己的本分,切莫再为流言所扰,退朝!还有,那天直言进谏的阚御史,忠心可嘉,赐御酒一杯!” 王佑迈开步伐,下了朝。 仍然伫立在大殿的官员面色如纸,他们心里清楚极了,针对百姓的举措除了整顿秩序外也是对他们的警告。那杯御酒,是好喝的吗? “各位还愣着做什么?”耿中霄开口提醒,“已经下朝了。” 官员们回神,跟在耿中霄身后出了大殿,当他们走出皇城,刚松了一口气,却撞见铁无环领着枭卫出现在了大街上。 枭卫分队散开,亮出了全城搜捕令,向着天京城各个角落而去。 向来暗中行事的枭卫突然整队现身,天京城的老百姓本能地觉得这绝非带有好的意味。果不其然,铁无环锐利的双眼在街道两旁的缩着脖子、战战兢兢的行人身上一扫,没有握刀的右手在半空之中做了个手势,枭卫立即散开,撞开人群,闯入了各个客栈。 天京城的街头,瞬时变得兵荒马乱。数不清的平民在与友人吃饭、喝酒,或是在家中睡大觉之时被枭卫捉捕,反抗者一律斩杀。罪名五花八门,有的人被说是对当今圣上不敬、有的人则被扣上离间君民之心的帽子……老半天过去了,所有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们的新皇是在就民间诋毁他的流言做出报复。 在客栈、茶楼唾沫横飞的说书人被当场捉了个正着,枭卫对待他们更是不留任何情面,先是将整个地方封了不允许里面的人出去,再进去逮人。说书人无一例外被当着台下观众的面杀死,底下的观众若是有谁引起了枭卫的注意,也会被拎上台,杀给剩下的人看。 枭卫在天京城横冲直撞整整一日,第二日,便把捉住之后严刑拷打的人拉去菜市口斩首示众。老百姓们这回是彻底清醒了,自己怎能以为可以置身事外?又怎敢挑战新皇的权威? 坊间言论顿时为之一清,许多百姓就连茶楼都不敢去了。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面下,新的暗流又在酝酿。鬼不收的人马活动反倒越发频繁,原本存在于地下的势力,开始把触角伸向地面之上。而且他们的盟友也在逐渐增加,莫家倒台后,鬼市本来声威大损。可是随着王佑倒行逆施,越来越多的大臣开始秘密支持鬼市,一股新的力量正在崛起。 第三百三十二章 腥风血雨 短短的几日平静之后,新的打击再次扑面而来。王佑正在升朝议事,却觉得许多大臣都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暗自纳闷,正准备叫铁无环出去查探,哪知道已经有太监进来禀报,说是午门外有许多官员和百姓叩阙上书! “叩阙上书!”王佑霍然站起,顾世维当年带领百官叩阙上书,最终刘威扬不得不被迫下了罪己诏,乃至枭卫和神策军的成立,都和此事有关。没想到如今居然旧事重演?他们以为自己是刘威扬? “哈哈哈!”王佑忽然大笑起来,他看着脚下的这些大臣们,一步一步走了下来,从大臣们中间穿过去。他看得出来,有人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向他发难了,可是一触到他的目光,却又莫名地隐忍了下去——说白了,就是一群无胆之辈! 裹挟百姓,就是他们最得力的手段了吗?那就来吧!身为帝皇,就该以一人敌天下!他可不会忘记,当初刘威扬被迫还政之后,是如何通过枭卫和神策军,夺回权力的。如今神策军和枭卫,比当初更加强大,朝中又没有顾世维这样的中流砥柱,他王佑若是胆怯了,岂不是要被刘威扬耻笑? 王佑大步流星走出殿门,铁无环立刻率领枭卫们将皇帝围在当中,保护起来。身处枭卫之间,放眼都是夜枭服,长蛇刀,这人人畏惧的象征,却令王佑感到无比的安心舒畅。 刚走到午门内,耿中霄已经闻讯赶来,还带着一群神策军。王佑脚下不停,昂然向前,耿中霄和铁无环便一左一右,护着王佑来到午门的城楼上。 下面,白花花跪着一片人,都穿着孝衣,而为首的,正是被王佑踢了一脚,又赐了一杯御酒的阚御史。此外,还有几名,也都是清流言官,甚至还有些太学生。 见到皇帝在城楼上出现,底下的人全都骚动起来。阚御史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叫言官和太学生们压住阵脚。他自己,则用膝盖向前移动,从人群中凸显出来,双手托着一个书轴,高高举过头顶:“臣有本,上奏!” “朕登基以来,不曾封闭言路!御史有本,为何不进通政司,而要叩阙上书!”王佑的声音在城楼上传出来,声调不高,却让城楼上下的数百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阚御史跪在地上,依旧把书轴高举,大声道:“本朝不曾以言罪人,而陛下却以言杀人!臣今日,是冒死上奏,只希望死得其所!” 哄的一声,城楼上下都有些骚动,阚御史身后的言官和太学生们,更是双眼泛红,瞪视着城楼之上。 王佑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冒死上奏!”王佑心想,索性先杀了你,再看你的奏本,这叫求仁得仁吧?他正要下令,旁边有位御史心说不好,连忙道:“陛下既然广开言路,应该请阚御史携奏本觐见,畅所欲言。” 王佑猛地回头,怒视那人:“你是何人!为何进谏!” 那御史不慌不忙,朝王佑作揖:“臣乃监察御史柳清明,适时进谏正是御史职司所在。陛下身为至尊,赏罚由心本是天理,但当依理而为,不当因怒而行。请陛下明鉴!” 王佑心中一阵不舒服,这御史言行之中,几乎是和他站在同等地位!他几乎以为这柳清明是阚御史一党,可是他扫见旁边众官员的脸色,却发现其中有几位,露出了不甘的神情,似乎对这柳清明的进谏,很是不满。 王佑不免多生疑虑,旁边耿中霄忽然凑到近前,低声道:“陛下,此人是忠臣,那阚御史显然是豁出去了,就想让陛下落个坏名声,陛下不可因怒而诛杀大臣。” 王佑霍然而觉,正是这个道理!自己毕竟年轻,又没有从小接受帝王的熏陶训练,终究是欠了考虑。 这柳清明,居然还真的是个忠臣?哼哼,不能轻易相信,倒是可以多观察一下。 王佑心中转念,忽然笑了起来:“好!既然臣民想要向朕进言,朕岂可不听?铁无环,准备一下,朕要下去听取民声!” 此言一出,出乎王佑的预料,背上安保责任的铁无环还没说啥,大臣们反而都躁动起来,一个个上来对王佑百般劝阻,说什么白龙鱼服,又说底下数百人来历不明心怀叵测,总之皇帝不应该下去。 而这其中很多人,刚才还因为王佑没有下令杀人,而面露不甘! 王佑心中只是想笑,今天这一堂课,让他感觉讽刺极了。原来坐在皇帝这个位子上,所看到的善恶忠奸,真的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当面阻止你的,或许是忠臣,满口为你好的,却反而是奸佞! 王佑心意已决,自然不会受这些大臣的迷惑。很快,铁无环派出的枭卫便将宫门口都控制了起来。 这番动作,反而让围观市民更加感兴趣,当他们看到新皇帝出现在午门外时,不禁都窃窃私语起来。事实上很多人都见过王佑,但他成为皇帝以后,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天京城百姓的视线之中。 王佑不去管百姓们打量他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走到阚御史面前,伸手去拿他举过头顶的书轴。阚御史猝不及防,本能地握紧书轴,却被王佑一把摘了过去。 王佑下来之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看完了奏本,他便懒得再敷衍了:“阚御史,朕知道御史言官的责任,便是为君王进谏,匡正得失。你做得很好,是个忠臣!不过,你叩阙上书,不经过通政司,这却不是为臣之道了。” 阚御史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事先和人商议时,还以为此时王佑应该是被他激怒了,直接下令诛杀自己。可现在,暴君忽然变明君了? 阚御史接不上话,王佑就得寸进尺了:“朕罚你俸禄三个月,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通自己错在哪里了,什么时候上表。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王佑说罢,转身便要离去。阚御史一看可急了,这要是让王佑轻松过关,他背后的人怎么能答应?他下意识地一伸手,抓住了王佑的龙袍下摆,只听嗤的一声,竟然把龙袍给撕了一条缝! “大胆!”铁无环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去一脚把阚御史踹翻在地:“竟敢犯驾!” 文官和太学生们都被这变故惊呆了,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几名枭卫已经将阚御史按倒在地上,脸都贴着地面。阚御史奋力挣扎,可他一个书生,哪里敌得过如狼似虎的枭卫?别说动弹,就连张嘴说话都不行,一张嘴,嘴巴里就被其中一个枭卫抹了一把土进去。 王佑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被撕坏的龙袍,满脸的悲愤:“阚御史!朕怜你孤忠一片,即便你为官不谨,也愿意给你机会。你就这么事君的?你,你简直太令朕失望了!”王佑趁机把阚御史上书的书轴一把丢在阚御史的头上:“如此无父无君的人,上书写的再好又有何用!给我严办!查查他背后还有什么人!” 只这一句,便令所有的官员尽数沉默。皇帝已经摆明了要借此兴大狱了!令他们吐血的是,阚御史这一只手,撕坏了皇帝的龙袍,罪证确凿,这要怎么洗白?就算是他们背后的人,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啊!他们完全没有准备啊! 此事的后续,不再受大臣的控制,全都落入了王佑的掌控之中。枭卫们拿出了他们的拿手好戏,瓜蔓抄,凡是和阚御史有关的官员或者书生,全都因为这件事而落入枭卫的手中。 在枭卫手上,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很快,就有人抵挡不住,承认自己是想要借上书为名,趁机刺杀皇帝。这口一开,枭卫们更是肆无忌惮,其横行的架势,远超之前清洗谣言的力度。 十天之后,王佑再次上朝的时候,朝中的官员竟然少了三分之一! 但王佑却丝毫不觉得欣喜。因为枭卫们所挖出的口供,并非所有的都是用来株连杀戮。最近天京城的纷扰,都得到了解释:在官员的背后,有来自外国的势力在兴风作浪! 拿着枭卫送上的名单,王佑眉头紧锁。铁无环和耿中霄对视一眼,铁无环上前道:“陛下,枭卫追查的结果是,或许背后图谋之人,来自齐国和楚国。不过,朝中这些大臣也都是心知肚明,顺势为之。” 王佑怒哼道:“朕岂有不知?眼下前线战事虽已成僵局,但神狸强行破局是迟早的事情……我本欲趁着这段时间快刀斩乱麻将朝廷里碍事的人铲除干净,没想到此起彼伏。” 铁无环大声道:“枭卫愿为陛下分忧!陛下,这些文武的罪证都在枭卫手上,臣敢请陛下让他们戴罪立功,谁敢再闹事,就立刻全家抄斩,株连九族!” 王佑阴着脸,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先皇在时,他们就是这样,如果不是枭卫的刀架在脖子上,谁肯用心做事?你去吧,好好警告他们。如果真有冥顽不灵的,许你自专!” 铁无环领了圣旨,昂然而出,王佑看着他的背影,却依旧眉头紧锁。 耿中霄上前道:“陛下,齐楚鬼祟,由来已久,大燕天命所在,何惧这些魑魅魍魉?” 王佑摇头道:“齐楚只是小事,只要大燕稳得住,他们闹不出什么大事。况且,他们这次做的干净,枭卫也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朕担心的是大燕这些文武。眼下他们是老实了,可朕总要出征的,到时候后方谁来稳定,钱粮军资谁来筹措?” 耿中霄不解:“陛下已经把刀架在了他们脖子上,难道还敢搞鬼?” “搞鬼怕是不敢搞鬼了,可要他们好好做事,也难啊!”王佑罕见地叹气道:“大敌当前,若不能齐心合力,恐怕难以抵御神狸的大军。上次的好运,可一而不可再!” 耿中霄沉默,他知道王佑说的好运,是指贪狼袭击神狸圣巫哈梵,导致多狸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不得不撤兵。这种事自然可一不可再。但,他又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王佑如果出征,他必然是领兵的第一大将,又哪里能管得到后方的事情? 王佑看了一眼桌上摊着的纸,上头写满了官员的名字,好些人用朱笔做了记号。这些名字多数属于已死之人。王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势力还是太单薄了,没有时间来培养班底,他能用的人只有耿中霄、铁无环和枭卫而已,且他们都是武将。 王佑紧握的双手暗暗发力,他想他需要一个谋臣,甚至不止是一个谋臣,他在扫清碍事之人的同时也应抓紧时间建立自己的官僚队伍。此事迫在眉睫。 第三百三十三章初露端倪 枭卫受王佑之命,开始夜以继日四下查访。限于枭卫的人力,铁无环只能将精力集中在天京城中,并未向外延伸,纵使劳心劳力,也未搜集到多少有用的线索。 不出王佑所料,京城内外的官员们,在这般高压之下,不敢再说三道四,正面挑衅他这个辣手皇帝。但相应的,行政效率的下降也是显而易见的,神策军的后勤系统很快便感觉到了。 由于之前的横征暴敛以及莫家父子倒行逆施,燕国民间民怨沸腾,各地民变旋灭旋起。虽然这些斩木为兵的百姓不敌燕国官兵,所谓的谋反往往等于送死。可是前仆后继的民变,本就对燕国的民生造成严重影响,再加上如今官员的非暴力不合作,就更让王佑头大如斗。 耿中霄也意识到情况不妙,但他也知道,王佑一时也拿不出好办法来解决。他暗自着急,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万一燕国无法率领南曜各国,抵抗神狸大军的南侵,王佑的天命之子地位,都可能被动摇! 想到这里,耿中霄陡然一惊,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下的情况,会不会是某个天命之子的候选人,或者七曜中的哪一位,在暗地里动手脚? 他拍案而起,就想去提醒铁无环。可是走出两步,耿中霄却又废然止步。能怎么说呢?他这个破军星君本就是临时顶上地位不高,更不知道其他星君在外身份。贪狼的木恩身份暴露,肯定会有其他身份作为备选继续用,其他人就更不必说,自己能去指认谁?再说指认了又有何用? 耿中霄颓然坐下,看来,还是只能相信,王佑是真正的天命之子,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度过这一关了。 王佑虽然没有明着催促铁无环,但铁无环心知肚明,自己这方的进展确实有些慢了。但这些时日的捕杀行动由于太过残酷,半数以上的都杀掉了。对于剩下的活着的人,铁无环也用尽了手腕。 拿太庙金顶和皇帝名字说事的那批官员,铁无环相当上心,他认定了他们是突破口,便命令酷吏把五花八门的招式都往他们身上用,自己也每天都往牢里跑,可那帮人显然比他们预料的要嘴硬得多,血肉模糊了也不肯说。就连铁无环自己也有点佩服,别看这些人大多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可事到临头,还真能咬得住牙。也不晓得是什么力量在支持他们。 一通折磨后就剩两个还活着,一个神志不清。最后一个铁无环直接让人把他抬走了,据说还没走出牢房就断了气。至于剩下的两个人,铁无环着实有些气结。 铁无环喘口气的空隙,耿中霄来了牢房。 “耿将军。”铁无环先行了礼。 耿中霄作揖:“铁大统领。” 晦暗的烛台闪烁着光,两个人在桌边落座。 “如何?”耿中霄问。 铁无环摇头,直言:“只查出这些人原本关系一般,在太庙一事后相互往来频繁。”他顿了顿,又道:“这还是枭卫自己查出来的……审到这个程度,也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真是想试着反抗陛下;二是他们知道自己牵连的事情讲了和不讲都是一样的下场。” “铁将军,此事的关键,恐怕还在于他们背后是谁在指使。”耿中霄道。 “鄙人和耿将军所想一致。”铁无环点头。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后,铁无环开口道:“我现在已经对这些人不抱希望了,让枭卫几人一队用我们的法子去查,这当然要比从本人口中问出线索要耗时间多了,不过……我定会迅速给陛下一个交代。” 铁无环一面说,一面还是不甘。 就在此时,一名枭卫闯了进来,称一名新的枭卫不服命令,私自脱离队伍不说,还带人去了太庙金顶,结果和在那儿驻守的神策军起了冲突。铁无环和耿中霄闻言,对视一眼,前者发话道:“派人去把他捉回枭卫府!” 铁无环转过头对耿中霄赔不是:“耿将军,我管教不周,让将军见笑了。待闹事之人被捉回来,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一定会给将军一个交代。” 耿中霄听的出铁无环有心护着手下,他倒不太关心这个,反而好奇枭卫出于何事去太庙金顶,便答道:“我同你一道过去,如若是误会一场,我也好安抚神策军的将士。” 铁无环点头,二人一道起身前去枭卫府。待黄昏降临,几名被捆住双手的枭卫被押了进来。其中一人率先走了进来,被勒令低着头,但气势不减。 铁无环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不服命令?” 铁无环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凭借声音,他能够听出这是王佑登基之后为扩充枭卫队伍而招揽的新人。 “属下未曾不服命令。”这人答道。 “大胆!”铁无环拍案斥责道,“你一是擅自脱离队伍,二是硬闯被勒令不许靠近的太庙,三是与神策军发生冲突,这三条的哪一条是枭卫的规矩!” “大统领,枭卫的规矩,是为陛下分忧,眼下,是查出在天京城内作乱之人。” 铁无环一惊,这枭卫似乎胸有成竹啊!难道他真的查到了什么? “说得好听,那你可有查出什么?” 那人抬起头,极薄的嘴唇尤为引人注目,他的脸上有一道血痕,看样子是在与神策军冲突之时挂了彩。他直视着铁无环,看了一眼耿中霄,问:“我能说么?” 耿中霄不动声色。 铁无环道:“你说便是。” “太庙金顶并非是被雷击所毁,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人双眼闪着光,说的极快,口气之中又有几分傲慢,一副想要邀功却又在极力压制的模样。 铁无环微怔,急问:“你可有证据。” 那人晃了晃肩膀,暗示自己还被捆着。 “松绑。”铁无环下令。 他活动了一下双手,在铁无环催促的目光之中,从怀里掏出一张裹成团的手帕,将它展开,一抔土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留心一看,里头有一些黄色的小颗粒。 “这是属下在金顶损伤处附近找到的。属下胆敢断定,这些小颗粒是来自西域的一种火药,十分稀有,在适当的距离进行射击,可使被击之物爆炸起火。” 他的语速很快,似乎有些激动。 铁无环离开座位,走近他,捏起一小撮土,细细打量。那人见此,开口道:“我可给大统领示范。” 铁无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把人盯的不自在,方才离远了些。 “这抔土里头只有零星的火药,但是属下力气极大,仍能让它发挥出一点作用。”说罢,这人在半空之中甩着自己的手臂,众人皆离他远了一些。 “啊!”那人大喝一声,将那掊土大力甩在地上。 “砰——!” 土在地上炸开,烟雾升腾。 铁无环和耿中霄率先从呆愣的数人之中回神。 铁无环问:“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姓雷,名星亮。出生于海上,年幼之时曾在辗转于各个商船务工,十五岁上了岸,在燕国境内四处游历混口饭吃,神狸南下之后跟随难民往南边走,到了天京城,之后便加入了枭卫。” 雷星亮爽快地自报家门,至于这些经历是真是假,铁无环之后也能查出来。 “你怎会想到去调查此事?”铁无环问。 “属下见统领每天拷问,便先预设此事乃是人为,那么雷雨之夜,如何点火?恰好属下在船上时,曾见过有西域的幻术师,用这种火药表演。抱着这个念头刻意去找,才找到了这点证据。” 铁无环闻言,陷入了思索之中,不时抬眼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耿中霄这是起身,对铁无环道:“大统领,看来此事确实是误会一桩了,既然如此,耿某人先行离去。” 这件事情对铁无环而言是个很好的进展,而后也会做相应的部署,耿中霄不便多留。 铁无环心下了然,道:“耿将军慢走,此事我向您保证,下不为例。咱们枭卫和神策军,都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该当紧密团结才是。” 耿中霄朝雷星亮深深看一眼,这才离去。 耿中霄走后,铁无环遣走房中的人,独留雷星亮一人。 铁无环问:“你对此事,可还有什么想法?” 雷星亮摇头,铁无环有些失望,道:“枭卫的任务是将幕后之人揪出来,太庙金顶虽是肯定被人为所毁,若是没有任何线索指向是何人所为,那么于我们枭卫而言,当下的局势便没有任何改变。” “属下另有想法,但仅仅是推断所得,暂时并没有什么证据。” 铁无环冷笑一声:“我们枭卫,只需要目标,不需要证据!你说!” 铁无环的态度感染了雷星亮,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稍作停顿,便道:“属下认为,应仔细盘查当日在太庙看守之人,神策军是在出事之后被陛下派去太庙金顶,原先在那里的守卫值得怀疑。他们当真看见了闪电击中金顶还是在爆炸声发出之后,断言是闪电将金顶击中,抑或是……” “他们原本就准备好了这份说辞。”铁无环接上。 “大统领明鉴。” 铁无环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你此番有功,若是能一鼓作气将幕后黑手查出,我定会有重赏。” “多谢大统领。” “你先下去,同你今日带走那几人去训练场举石至天明,别抱怨,我总要给神策军一个交代。不过,这个案子我交给你查,需要什么人力物力,你直接向我申请!明日一早,去查清楚那晚留守太庙的究竟是何人,但先不要急着捉人,先确认谁的嫌疑最大,再查这人的背景和与之经常来往的人和事。” 雷星亮大喜领命,这显然是升官的兆头啊!不过,他又有些纠结:“大统领,当真要处罚我们?” “当真,枭卫的纪律绝不可侵犯。你要记住,枭卫在能力之上,更需要的是忠诚!”铁无环面色严肃。 雷星亮俯首作揖,退了出去。 次日,雷星亮几人当众受罚,神策军那边,听说也处罚了和枭卫起冲突的几名将士。消息传向南曜诸国,传到齐国都城临淄。齐国的大臣们当笑话一样听了,一人说道:“燕皇登基之后,手下便只拥有神策军和枭卫两股力量,如今他们起了冲突,看来燕国的新朝廷比我们所设想的还要混乱。” 大臣望向齐遨宇,原本不打算参与其中的太子露出浅笑,回说:“大人说的极是。”他稍等了一会儿,便起身道别:“这些时日总是觉得困乏,诸位大人先聊着,我先行一步。” 齐遨宇溜了出来,回到寝殿,房中的暗卫已等待许久。 齐遨宇皱着眉头问道:“天京城那边的情况如何?枭卫和神策军为何会在太庙发生冲突?” “并无异样。我们的人回报,那队枭卫是新人,嫌任务枯燥便在指定的任务区域转悠,怕是消磨时间。结果撞上了巡视的神策军,一来二去起了冲突。”暗卫将搜集到的情报一一陈述。 齐遨宇皱眉,道:“看来只是小打小闹罢了……不过,你让我们的人谨慎行事。” “太子若是不放心……”暗卫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齐遨宇摇头,道:“这也太沉不住气了,况且此时若是死了人,只会打草惊蛇,让燕皇和他那条好狗,抓到我们的踪迹。不要轻举妄动。” 暗卫连忙称是,他又问:“太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且看王佑那方会有什么动静再说吧。”齐遨宇道。 齐遨宇近日以来,心思更多放在了边境上,神狸的动作越发频繁。如若多狸举兵南下,齐国也定会派兵,到时候他铁定要和王佑合作…… 齐遨宇思索着,窗外太阳西沉,他的房间还未点亮烛光,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影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三百三十四章 弯刀闪光 草原圣巫兼统帅多狸率领大军,向着南方而行,他们的粮食储备不足,原先靠着刚出征的士气,脚程极快,行军迅猛。草原战士在行军打仗一事上极少抱怨,积雪后的草原给行军造成了不小的阻力,马儿耗力大却没有足够的粮草补给,很快就吃不消了。 多狸在行军队伍之中日夜与士兵为伍,他们不说,作为统帅的她却不能当作没看见。她下令将行军速度减缓,派了先锋军轮班,日夜在周遭搜寻、掠夺可供饱腹的食物。 多狸和多位首领每日都在就粮食的问题烦忧。 多狸和托娅同金猫部落的首领商量至深夜,金猫部落的首领提出:“圣巫,如今只能缩减每日粮食的供给量,且按士兵的勇猛程度分配粮食,确保军队之中的储备量能够撑到军队进入作战区。只要进了南曜国土,我们便不用担心吃喝。” 多狸思量想去,最终同意了这个提案。 军队的粮食供给已经缩减至极少的量,然而她仍然必须下缩减令,她对跟随她的将士们感到愧疚,有些羞于启齿。次日的大会上,她硬着头皮向所有首领宣布了这一提案。出乎她的预料,所有首领当即表示赞成,无一人有异议。 托娅担心多狸心中负担太重,在旁劝解道:“圣巫怜惜部民,大家都心中感激。但大家更知道,眼下是生死存亡的时刻,此时全力向南,就是要用草原人的血肉,杀出一条生路!圣巫,我们大家,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慈母,而是钢铁般的领袖!请圣巫,带我们去实现草原的天命吧!” 多狸望着这位好友沉默良久才发出声音:“你传令下去,将最好的马匹,都分给最好的战士。战士们携带十五日的口粮,兼程南下!剩下的人,也要将有限的牲畜和粮食分开,妇人带着孩子走。老人……”多狸停了一下,托娅的心却悬了起来。她知道,此时的多狸,正在面临一个新的蜕变。实际上她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她还是太年轻了,没有习惯去保持冷酷。 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多狸略显疲惫地道:“老人留在最后,步行!” 托娅毫不犹豫地应道:“是!”他很庆幸!是的,很庆幸。在草原上,在冬季,老人离开部落,又没有马匹,无疑是死路一条。但,这就是草原,每个冬天,都会有无数的老人自己走上这条路,因为他们也是靠着祖辈的牺牲中,才得以生存到现在。薪尽火传,现在轮到他们,也是情理中事。 能够忍心看着老人去死,能够领悟到草原人的生存之道,此时的多狸,才真正成为了值得草原人追随和信任的圣巫!是合格的草原首领。 却无人能看到,多狸脸上的两行泪水,和她眼中深切的悲哀。 鸿蒙大陆以北的这片大草原,除去统一的十三部落,还有许多散布在草原各个角落的游牧牧民,他们以家族为基准,少则三、五人,多则数十人,不与任何部落打交道,常年自给自足。 他们抵抗灾害的能力,比起成群结队的部落人民,要弱上许多。 多狸的大军向南之后,一路不断地遭遇流民。如果是过往的多狸,她会将这些小部落都带上,因为草原的人民,没有一个是没用的,妇人会放牧,会做弓箭,孩子也能牧羊,能牵马,老人会帮助指路寻水草……每个人,在这草原上生活,都是竭尽全力! ——但,现在,多狸看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了。她只会派个龙卫过去,挥舞着神狸的旗帜,告诉他们,大军现在是要南下,跟得上就跟来吧! 当那些衣衫褴褛的壮年男子,骑着瘦马蹒跚跟上时,余下的那些老人妇孺,只能步行,有很多人干脆就不走了,站在原地,望着南下的队伍。那脸上的表情,让多狸根本无法回头看上,哪怕一眼…… 她也不会回头,因为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这不光是她,多狸的天命,也是整个草原的天命。 多狸咬牙顶住压力,只盼着能快速进入作战区。以战养战,这是唯一的生路! 哪怕这将给南曜的百姓带来无尽的杀戮和灾祸,也在所不惜。 在边境的战区做准备的耿中霄,是不会让草原人如愿的。他身为七曜破军,更在燕国的军队之中呆了十几年,好说也经历了无定原之变和之前的大战,他清楚草原人缺什么、要什么,离开天京城向边境而来之时,他心中便有打算,绝不能够让草原人得到充足的粮食补给。 抵达边境之后,他听部下将草原的近况再度详尽地告知,而后,他嘲讽一笑,道:“想要从我们手中抢粮?好啊!粮食就在这,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耿中霄其实还有话没讲出来,只有他知道,此战,或许关系着天命归属!天命三分,命数不明,两位天命之子,在这里将要决出胜负。而他破军,早就认定了天命之子,非王佑莫属! 就多狸如今行军的首要目的而言,她实在是没有一名天命之人的风范。反观如今尚在天京城内坐镇的王佑,大权在握、心狠手辣。耿中霄不在乎如今有多少人不服王佑也不在乎有多少人暗地里给王佑使绊子,他信王佑能将一切掠夺到自己的手中。 耿中霄把这些话往肚子里藏,脸上的笑意却藏不住。 他施施然起身,即刻准备动手给多狸最大的阻碍。 这不正是他,破军星君,辅佐天命之子的职责所在吗? 多狸的大军终于抵达了作战区。 托娅当即率领一众龙卫出击,她盼望着能从附近掠夺到大批的粮食,然而耿中霄早已趁着这些时日坚壁清野,托娅扑了个空。托娅没多时便搞清楚了当下的状况,她恨不得冲破边境的壁垒,将此时这一带的燕国将领残杀干净。 多狸在驻军处等待着她,她却未能如族人所想的满载而归。 托娅看得一清二楚,当多狸发现她的队伍的身影之时,脸上流露出惊喜之色,然而当多狸看清了他们这一队人马,脸上的惊喜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霎时的绝望在多狸的眼中闪过,她恢复了严肃之色,待托娅靠近,她便急声询问:“怎么回事?” “神策军的耿中霄来了,他多半是猜的我军要粮,早早地坚壁清野了。附近的区域根本没剩下什么东西,要抢粮,要冲到城里去。” 托娅浑身肃杀之气。 多狸闻言,心往下沉,低声道:“……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 “圣巫……” 多狸伸出手,示意托娅不必劝说自己。 她望向南方,开口道:“如今还不能贸然攻城,我会将现在的情况向各部落首领说明,你挑选一些将士,轮番再去在附近搜罗能够饱腹的食物……这里到底是南曜军民世代居住开垦的区域,物资再怎么也比如今荒芜的草原要强。更重要的是,找到值得攻打的目标!” 托娅领命。她明白多狸话中的未尽之意,孤注一掷地精兵南下,多狸这第一战,不容有失! 多狸为补给忧心,但始终积极备战。 草原的士兵静候着开战一刻的到来,随着时间的流逝,饥肠辘辘的模样也愈发无法忽视。多狸只要走出大营,便能看见成群的面黄肌瘦的将士。她心里清楚,若是自己再不能想出法子,接下来的大战只能落得惨败的下场。 多狸不愿认输。 她握紧了拳,手臂的青筋暴起。她在心里呐喊着,她绝对不能够输!她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胡族血统,她的族人绝对不能够在她的带领下屈服于别人。 她可以发动第一次进攻,但她的将士们绝不能够全数以如今的面貌去对战敌人。 她能够为自己的族人做什么了? 吃的。 多狸的心里响着一个声音。 “对,”多狸发出了声音,“只要是吃的就行!” 多狸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停着的骏马身上,这是她的爱马,也是她心中手足一般的存在,然而……多狸夺过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战士手中的利剑,笔直地朝着自己多年的爱马走去。 一旁的托娅见状后,正欲冲上去阻拦,望着多狸的坚决的背影,硬生生地止了步。 一声长嘶。 多狸杀了自己的爱马冬至。 神狸的士兵们向着她和死去的马聚了过来。 马儿含着泪,望着多狸,缓缓地合上了眼。 多狸站起了起来,她的身上沾着马血,双眼通红,眼泪看着就要夺眶而出却硬是憋着没往下掉。 多狸望着她备受饥饿折磨的战士,高声道:“我军长途跋涉,已无路可退!为了我的战士们,为了我的族人,为了我们的梦想,本巫可以毫无犹豫地牺牲所有!” 她的声音轻微发颤,整个人却气势如虹。 “传本巫之令,杀死最弱的战马,为我军的将士的充饥!要杀足够!当我们攻入南曜的城池,有的是品种优良的战马!快去杀死它们,让我军最勇猛的战士们饱餐一顿,为即日到来的第一战做最后的准备!” “谨遵圣巫之令!”托娅高声回应。 将士们在震撼之中,举起了手中的长矛,指向高空,口中发出呼声,以响应他们的圣巫多狸。 第三百三十五章 矩子之争(上) 云中城内,长老院内。 公输臣与杨陌对面而坐。。 公输臣道:“西曜一脉,尽管对于机关术的理解与我们大不相同,但能在那片贫瘠之地上建立起一个个绿洲之城。”公输臣略一停顿,语气中难掩赞叹之意,“了不得啊。” “西曜似乎更重视机关术在民生方面的运用于改造,这点,我们的确不及他们。”杨陌想了想道。 “就算如此,老夫也很难相信,那么一个咄咄逼人,甚至斥责云中城不该干涉战争的人,会全心全意地相助城中重建。要知道,他便当着那么多长老的面,提出要带走城中子弟西迁的荒唐要求。”公输臣皱着眉头道。 “我觉得,此人既然提出了条件,那凡事就还有周旋的余地。你本来不必为他恪守墨门遗训,而下此决断。”公输臣接着道。 杨陌道:“一个带头违反门规的钜子,还有什么资格称作钜子呢?” 公输臣一惊,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一样,打量着杨陌:“我是担心,万一……那墨可为使些什么手段……” 杨陌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还带着一点狡黠:“我身为钜子,对墨门先贤的智慧和勇气,有足够的信心!不论他用什么手段,赢过他便是。” 两人又在长老院里坐了一会儿,公输臣眉心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望着眼前神色坚毅,面带自信的杨陌,终于点了点头。 杨陌长大了。虽然还是很稚嫩,缺少经验,但他真的长大了。不管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不管肩上有多少负担责任,他都不缺少勇气和坚毅。身为钜子,永远不能倒下,永远不能怯懦,这才是最要紧的,能力都在其次。 唯有这样的钜子,才值得大破之后的墨门子弟追随和信任,才能够让更多的人将力量奉献出来。 收回思绪,公输臣转而道:“西曜墨门虽说与我们同宗同源,可毕竟与云中城理念不同,但眼下正值重建的特殊时期,你还得让那帮年轻人多加留心,提防他使些什么手段。” “如果他敢做些鬼鬼祟祟的手脚,或是对城中百姓不利,那我必定教他,想要做钜子,就得从一个墨门弟子做起。德行有失,无论主张什么理念,都不过是一纸空谈罢了。”杨陌的语气不容置疑。 重建中的街道,摆了许多储备待用的物料,街边商铺早已停业修整,被摧毁的建筑则还来不及重建。但断壁残垣之中往来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希望,使得这座历劫重生的云中城,充满了勃勃生机。 桑梓街位于云中城的中心地带旁,放在往日,街道两旁早就被贩卖奇花异草,机关玩物的摊贩所占领。一巷之隔,有好几家名声响亮的酒楼,卖吃食的小摊贩吆喝叫卖,巷子里整日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哪怕是晚上,卖夜食的摊位也几乎座无虚席,堪称城中最热闹的地段之一。 可是现在,走在桑梓街上,杨陌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没有往日好闻的食物香气,只有一股湿漉漉的木头气味。路面坑坑洼洼,有不少车辙痕迹,还堆积着一些砖瓦碎片。 美食与享乐,放在往日是生活中的调剂,而眼下却成为了有些奢侈的享受。杨陌心里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想回家喝上一碗热汤,然后赶紧联络武者小队,将巡逻任务分配下去,同时还要联系运粮商队,事务繁多。 云中城,一定会在他的手上重现繁华!这是他,和天上的父亲杨烈的约定。也是他,墨门钜子杨陌的责任。 与此同时,云中城外,墨可为的商队在雨停之后,便以四十人为一组,分工明确,开始安营扎寨。尽管商队人数庞大,但一切井然有序,甚至不需要人指挥。 不出一个时辰,西曜商队的营地便已经初具规模。帐篷已经安扎完毕,有人开始生火准备饭食,营地上方,晚霞之下,炊烟袅袅升起。 墨可为已换好了一身干爽的粗布衣服,坐在营地正中央的帐篷里,饮着一盏热茶,透过门帘平静地注视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流。 一个年轻人急匆匆走进帐篷,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显然一整个下午都在四处奔走。 他先向墨可为端正地行了一礼,然后急急开口:“钜子,人手都已经派往各个村寨街坊了,最迟明天中午,便能得到云中城重建的情况,我还派了一组人,准备去探一探百姓的口风。” 墨可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上,开口道:“徐渭,你做得不错,去换身衣服吧,这边的气候不比西边,当心着凉。” 饮着这盏茶的功夫,墨可为脑中没有一刻停止思考,依照进城时他的观察,眼下云中城的重建进度十分缓慢,仅能提供百姓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民以食为天,开工重建,维护城防,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城外的良田,圈养牲畜的牧场在毁于一旦之后,眼下根本难以恢复到原先的生产水平。 而洗星河之前的一番作为,使得原本和墨门交好的各方都充满了戒心,这直接损坏了墨门的物资进出渠道。这才是墨门重建进展缓慢的根本原因! 想到这里,墨可为已经决定好了接下来的对策,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此次云中城之行,商队运载了大量提供基础建设的物料,以及经过培育改良之后,易于成活的粮食种子。更重要的,是大量可以代替人力的生产机械。 西曜墨门,在军用机关术的造诣上并不如云中城的术者们。毕竟西曜大陆气候炎热,土地贫瘠,时常黄沙随风暴起,遮天蔽日。在那里,孕育不出南曜燕国齐国这样的大国,战争水平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但西曜的特殊气候,也使得西墨中人专注以机关术造福百姓,在无垠黄沙之上,建起了一座座令人叹为观止的绿洲之城,初到西墨的外乡之人无一不把那些绿洲中的机关城当作是大漠中的海市蜃景。 西墨传至墨可为这一代,更是在其带领下研究出了整个大陆独一无二的采水灌溉系统“渊井”。凭借着高超的灌溉和种植技术,墨门才能立足于粮食匮乏环境艰苦的西曜大陆之上。 眼下云中城的重建困境,在墨可为看来,不过是信手拈来,只消费些人力功夫的小问题。 那么,年轻的钜子,你会如何应对呢?千万,千万不要让自己失望啊…… 微雨亭前,十几名年轻武者正静静等候,林薪蹲在亭子最顶端的雷公柱上,嘴里叼着根草茎,东张西望,寻找着杨陌的身影。 余然站在亭子下面,抬头去望,喊道:“林薪,你快下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让钜子大人看见了可……” 林薪一脸无所谓地冲余然摆了摆手:“安心啦,我看着呢,杨陌还没来呢!” 余然叹了口气,自幼相处,知道对方的脾气不听劝,便不再管她。 倏忽之间,一道身影急速掠至武者们跟前,正是匆匆赶来的杨陌,他不好意思地朝众人笑笑:“对不住,迟到了。” 林薪吃了一惊,赶紧从雷公柱上跳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余然身边,嘀咕了一句悄悄话 第三百三十六章 矩子之争(中) 杨陌将公输臣的担忧,与自己的想法同这些年轻武者进行了大致的讲述,经过众人商议,最终决定以两人为一组,近几日在西曜据点与周边城镇进行巡逻。年轻人总是充满热血和激情,又很容易产生对抗情绪,光是让他们冷静下来,保持客观的态度去对待西曜墨门的人,杨陌就费了好大的功夫。 最叫人头疼的,当然还是林薪这个无法无天的少年。看到他,杨陌就好像看到当初的自己,事实上林薪也一直宣称,自己是受到了杨陌的影响。也幸好如此,林薪虽然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对杨陌的话还是能听得进去。 杨陌看着林薪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心中有些复杂。他知道,林薪总有一天,也会像他这样,明白自己的责任,明白墨门誓言的分量。可回顾自己的来路,杨陌有些希望,这一天来的晚一些。因为那代价,并非所有人都可以承受。 交代完毕之后,杨陌长舒了一口气,准备离去。 一直半蹲在亭内的林薪突然朝着杨陌冲了上去,身形如燕,施展的正是墨门武学中以敏捷、迅疾见长的身法:林暗惊风。 杨陌脚步一滞,却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招架。 准确地来说,他面对这突如其来,迅如雷霆的一击,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同一时间,余然猛地起身,大喊道:“林薪,住手!” 林薪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却并没有收招的意思,抬掌朝着杨陌肩膀落下。 程勇、吕皓正朝微雨亭下走去,见到这一幕,只是回过头望了望,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杨陌抬起右手,轻轻一挡,仿佛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就像人被烫到了会缩手,膝盖被敲打了会反跳。 林薪的掌风被这轻轻一挡化解,他楞了一下,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招式?好像没学过啊! 杨陌顺势收手,捶了捶自己的肩膀,然后朝台阶下走去。他的动作自然无比,就好像一开始他就只是想要捶捶自己的肩膀,和林薪的攻击没有任何关系。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转过头朝林薪道:“你不应该用林暗惊风的起手式,这一招虽然迅捷难测,但后续招式的施展,都得建立在占据优势的基础上,如果被对手挡下了,会很棘手。”杨陌顿了顿,认真道:“下次,或许可以试试飞鸟投林式,会好上很多。” “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夜里兴许还要下一场雨。” 今晚没有月光,因为被乌云所遮盖,但微雨亭边有山石有流水,还有点点萤火,微光足可照人。 云中城外,经过一夜的忙碌,西墨弟子们迅速建立起了救灾据点,大多数人一夜没有合眼,忙着向各处据点输送物资器械。 墨可为一边在营地中巡视,一边在心中默算着进度。由于自己手中拥有海量的物资以及规模惊人的机关道具,先天占据了优势。照眼下的情况来推算,不出七日,最快五日,他便能让自己的据点变成取代长老院的救灾枢纽和节点。 西墨弟子与昨日一样,四十人为一组展开行动,携带各式民用器械与便于储存的口粮,主动寻访云中城周边的各个城镇。 正午时分,徐渭站在集云镇外,他已经奔走了一天一夜,脸上汗水混着尘土。不远处,集云镇的百姓在他们搭建的物资点前排起了长队,约莫已有两三百人。 云中城百姓使用的是最普及的短辕犁,尽管轻便灵活,节省畜力,但在碎土翻耕的能力上仍有缺陷,难以胜任大规模的重建开荒需求。而西墨这次所带来的器械,是经过改造,以齿轮提供动力的重犁,能够轻易破开荒耕许久的土地,省时省力。 至于他们所宣称的,他们所带来的种子经过十几代的培育选种之后,耐病易长,正适合眼下云中城周边荒耕的土地——云中城百姓们只是半信半疑,毕竟一种种子移植过后,效果都是未知的,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道理大家还是有的!不过有种子总归是好事,有了种粮就意味着希望,人有了希望也就有了奔头。 徐渭望着眼前的景象,心想墨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第一步,终于能歇口气。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解开腰间的水囊猛灌了几口,准备趁这会儿功夫先打个盹。 不止是集云镇,包括桐沽、枫亭镇在内的十几个周边村镇,都已经用上了西墨带来的机关器械。 在墨可为一行人没有到来之前,云中城的百姓说不定依旧会同心协力地参与到长老会组织的重建工作中,但眼下尝到了甜头之后,其中必然会有一部分人便对长老,对杨陌,甚至对云中城的重建工作产生了质疑。哪怕这种质疑声并不大,也足以让墨可为达到目的。 林薪和余然站在集云镇外的小山坡上,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西墨的物资点前。林薪愁眉苦脸,他猜想过墨可为或者会对这些百姓威逼利诱,或者会抽调人手,拉拢民心,却没有想到,他竟真心诚意地拿出了西墨研究多年的机关器械。而且,西墨的那些子弟,是真心实意在帮助云中城的人民。他们吃的苦,并不比云中城的武者们少! 林薪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墨可为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赢下这场裁决,带领云中城的百姓们西迁,并坚信自己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些。 这样的对手,比包藏祸心的敌人更加可怕。所谓的阴谋,就是被揭穿之后就一文不值。而不用阴谋,使用阳谋的对手,就只能实打实地做好自己,比对手表现的更优秀才行。 就像现在,假如他们这些墨门武者,去告诉云中城的百姓们,不要接受这些西曜墨者的帮助,显然无法服众。 他不敢再想下去,而是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余然。但余然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端着天眼仪,正看得专注投入。 “喂,余然。” “干嘛?” “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回去同钜子大人禀报一声。” “哇,那个木犁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还有那个,是机关牛嘛!”余然放下天眼仪,笃定了主意:“走吧,得回去告诉杨千雪他们。我就不信在机关术上,咱们会输过那帮沙漠干尸。” “沙漠干尸……”林薪看着余然,看着她干劲满满的样子,心里也充满了斗志。对啊,就是要这股劲头,比就比!怕啥! “走啦。等等……回去之前我们先过去瞧瞧,那几个到底是不是机关牛。”余然拉过林薪的手,两人朝集云镇内跑去。显然,在没人的时候,余然的性子可不是平时那么羞涩拘谨的。 徐渭靠着树根睡了没一会儿,便被同行的同门刘闯摇醒。 “徐哥儿,快醒醒。外面来了两个云中城的武者。”刘闯走到徐渭身边,晃了晃他的肩膀。 徐渭不情不愿地起身。 “是不是……按照墨可为大人的吩咐,把他们拦在外面?”刘闯犹豫了一下,询问道。 “先出去瞧瞧。”徐渭道。 两人走到镇口的物资点,余然正好奇地打量一头机关牛,透过牛眼朝里面望去。 “两位请回吧。”徐渭朝着余然和林薪施一礼。 余然转过身,一脸无辜和惊讶道:“为什么?这里是云中城,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墨大人的吩咐,在裁决结果出来之前,我们需要与云中城的武者、术者划清界限,以保证裁决的公平公正。”徐渭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地答道。 “原来是这样。那裁决之日再见。在下林薪,这位是我的同伴余然,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不敢当,我叫徐渭,泾渭分明的渭。”徐渭笑眯眯道。 林薪和余然回到云中城,将集云镇的情况告诉了杨陌、公输臣和几位长老。 长老院外,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队人正排着队,领取每日照例发放的救灾物资,而往日这个时候,外面早已被等待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 “程勇、吕皓已经把桐沽和枫亭镇的情况告诉我们了,都差不多,百姓已经开始对西墨那帮人产生好感了。”一名黑衣长老开口道。 “这群人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收拢人心,好在裁决时为自己多拉些选票?”另一名长老皱眉道。 大部分人的想法都与他一样,认为西墨此举是想收拢人心,只有林薪、还有杨陌和公输臣没有表态。 站在长老院最后一排的林薪正在犹豫,想着是否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大家,似乎眼下西墨所造成的影响并没能引起大家的重视,如果墨可为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抱着在理念上必胜的决心要带领云中城的百姓西迁,那他们此时必须采取应对措施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墨可为并不只是单单想以利益拉拢人心呢?也许他是真的想说服百姓,让他们相信自己的理念?”一直没有说话的杨陌突然开口。 “是的,我们已经陷入被动了,我同余然在集云镇亲眼所见,他们所造的机关重犁,耕地的时候非常方便,效率至少是我们的三至四倍以上。”林薪在听到杨陌将自己所思所想说出来之后,下意识地开口道。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长老院内鸦雀无声。 忽然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那些机关牛……我们也可以做的。” 正是杨千雪! 第三百三十七章 矩子之争(下) “听吕皓和程勇的描述,他们的机关牛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我都不用看到实物,就知道该怎么做,而且保证比他们更好。”杨千雪这位天才术者的言语,自然有足够的说服力。她随后又冷哼一声:“西墨不管出身为何,这些年困居沙漠一隅固步自封,论及机关术数之能,又怎么比得上我们?云中城之所以能兴旺发达,就是因为吸纳天下豪杰,与各地奇人异士多有交流取长补短。正所谓百川归海,我们有源源不断地活水,对方却是死水一潭固步自封,只想守着祖宗留下的绝技苟且偷生。两相比较,大家谁的手段更高明不问可知。” 她这番话既是振奋士气,也是敲打众人。毕竟术宗也不是没人有过其他念头,觉得如今云中势弱,继续死守于此,不知几时就会遭到神狸铁骑或是不死军的攻击。再说这些年为南曜抵抗神狸也没得到什么好处,还不如真的归隐西墨,从此远离纷争。至于说谁当矩子,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可是杨千雪这番话一出,众人心中都有所触动。天下事有利有弊,墨门为南曜守国门确实承受了巨大损失,安置这些百姓也需要花销海量物资。可反过来说,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往来,为墨门源源不断注入新鲜血液,才能让墨门的技术始终保持进步,不至于被时代淘汰。相反以避世态度离群索居的西墨,不管有多少物资,或者有多少所谓秘技,眼界难免狭窄,难免有井底之蛙嫌疑,没法和当今的墨门相比。固步自封闭关自守,有此下场倒也不算奇怪。 “既然如此,我们能不能做一批发给百姓?”程勇看向杨千雪。 杨千雪摇了摇头:“技术上不存在难度,但是物资上有些困难。一两件没什么作用,大量生产就需要大量物资,现在哪有那么多物资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西墨最大的把握不在于技术,而在于他们所掌握的资财。” “我看那墨可为就是对钜子之位垂涎已久,才趁着我们受难之时前来,仗着那些物资大肆收买人心,事已至此,我们干脆与西墨撕破脸皮,依我看,干脆派一队人去把那……”一名术宗长老面带怒色道。 “荒唐!”杨陌开口,厉声制止。“西墨亦是我墨门一脉,动不动武力相对,成何体统?身为墨门长老,遇事不思索解决对策,凡事只想着以武力手段解决,更不顾同门之谊,有违门规第一章第三条,自去领罚吧。” 随后他又对杨千雪道:“姐姐,陪我去一个地方。” 位于云中城西北角的饮风台,本是供节庆之日云游艺人表演、百姓游乐所用的场地,由于在先前那一场大战中,受到的波及相对较小,杨陌与长老院便决定将这块空旷地带作为救灾据点使用,并划为两块区域,以便将患病百姓其他人隔离,防止传染性疾病的蔓延。 往日空旷的饮风台如今被大大小小的木制棚屋分割占据。 由于人口密集,地上堆满了生活物资和各种杂物,显得格外逼仄。周围本来用作景观的梧桐树也被砍伐,用以提供搭建棚屋所需的木材。 几队武者交替在据点内巡逻,维持秩序。所幸这段时间以来,还未曾发生过恶劣事件,墨门秩序井然,百姓生活有序。 杨陌到达饮风台时,一队武者正好巡逻完毕,在据点前休息。 虽说是巡逻,但据点内的百姓有任何需要帮忙的琐事,武者们都会伸出援手,因此,一日巡逻下来,往往是累得胳膊都举不起来了。 武者们席地而坐,分吃着锅盔烧饼权且充饥,一名尚显稚气的小队长手里按着佩剑,笔直地站在队伍前。在将自己的那份军粮分出去之后,板着一张娃娃脸严肃地表示自己不饿,让大家赶紧吃完,好去交接。经历了大难的墨门,似乎一夜之间,年轻人都快速成熟了起来。 正在吃粮喝水的几个小伙伴突然一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勾勾地目视前方,并以最快的速度将手里的吃食塞到背囊里,迅速站了起来。 小队长扭头去看,只见杨陌和杨千雪两人正朝这里走来。 一队人刚想行礼,就被有些不好意思的杨陌摆手制止了。 “怎么不吃了,继续呀,该干嘛干嘛。”杨陌挠了挠头,开口道。 “哇,竟然是个娃娃脸。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我想想,是不是才被选进武者队伍没多久?”杨千雪看见小队长的娃娃脸,忍不住伸出手去捏。 身后队友忍不住发出了不厚道的笑声。那位小队长尽力管理着表情,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局促不安:“是……是的!我叫原圆,是冬至小队的预备队员。” 杨千雪眯着眼睛,笑容满面,伸手摸了摸原圆的脑袋:“毛茸茸的,手感不错!” 原圆的脸瞬间涨红,他张了张嘴,努力想要转移话题,比方说交代些工作上情况,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杨千雪这云中城魔女岂是浪得虚名! “你别为难人家啦。”杨陌看不下去,开口道:“原圆,我记得你,武者考核你为了帮助同伴,失去了获胜的资格。但表现的不错!” 原圆点头,看了看身后的队员,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上一次武者考核,我也参加了。我们一队三十个人……现在只剩下我们六个啦。” 杨陌和杨千雪对视一眼,都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战之后,云中城的守备力量减员严重,原先的武者们伤亡超过了三分之二,又要重建云中城,人手处处捉襟见肘。像原圆这样的预备武者,已经是骨干级别的了。 杨陌伸手拍了拍原圆的肩膀,想了想,还是换了种轻松的语气道:“辛苦啦,你们继续吃吧。打起精神来,下次冬至小队试炼再见。” 杨陌和杨千雪朝据点里走去,杨陌想起自己当年参与试炼时的情景,怀念道:“感觉自己参加试炼还只是昨天的事。” 杨千雪听后撇嘴,伸出手指捅了捅杨陌的肩膀,斜睨了他一眼道:“是是,知道您现在可是墨门钜子,就别总是唏嘘感慨了,老气横秋的。我说钜子大人……等等,保不准十一天之后,钜子之位就落到墨可为手里了。我们不是来体察民情的嘛,现在可不是缅怀昔日光阴的时候。” 据点里的大部分人都出去参与房屋和城防的重建工作了,留在这里的大部分是孩童和年迈的老者。 杨陌和杨千雪走在棚屋区里,路边不少老人正沉默地坐在屋外,见杨陌和杨千雪过来,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抬头看一眼,继续三三两两地小声聊天。 不远处,几个小孩儿正拿着木剑比划,其中一个个子稍大些的动作笨拙,几下之后就被打倒在地,却立马咬着牙站了起来,左支右绌,仍旧难以支撑。 年纪更小一些的,则跟在家中老人身边,看见不远处走来的杨陌和杨千雪,眼中闪烁着畏惧与警惕,向老人身后缩了缩,只探出一个脑袋,眼中丝毫未见懵懂孩童的天真与快乐。 见此情景,杨陌与杨千雪之前小心维持的轻松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不远处的棚屋前,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背着襁褓站在屋门口,正轻轻踢着地上的皮球,不小心力道用得稍大了些,球弹了几下,滚到杨陌脚边。 杨陌弯腰,将皮球捡起,准备还过去。 只见那个男孩飞快跑来,见球在杨陌手中,一下停住,不敢再上前。 杨陌微笑,蹲下来伸手将球递出:“怎么不和其他人一起玩儿?” 男孩望着杨陌手中沾满泥巴的球,犹豫了一下,然后迅速伸手拿走。 杨千雪见他不答话,蹲下从怀中摸出一个用绳牵引的木制机关小鸟:“想不想要?送给你。不过你得先回答他的问题。” 男孩看着机关小鸟,终于眼睛一亮,露出喜爱的神情,开口道:“爹爹说了,不准我离开屋门口……不然吃的东西就会被其他人抢走,那样弟弟就没有饭吃了。” 说完,男孩伸手试探了一下,见杨千雪没有骗他,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真的……能给我吗?” 杨千雪点头,将机关小鸟放在男孩脏兮兮的掌心上。 男孩如获至宝,接过机关小鸟跑回屋边把玩。 第三百三十八章 温馨 “现在城里的物资大抵能够维持百姓的生活。”杨陌苦笑了一声,继续道:“我原以为只要按照这样的进度,云中城总有一天能够恢复往日的繁荣。但是这个过程实在太过辛苦,速度也实在太慢。这不是大家的责任,是我这个钜子不合格。” 杨千雪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杨陌,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汇。 她只能伸出手,拍了拍杨陌的肩膀:“会好的。你做得已经很棒了……” 两人沉默地走在棚屋区,杨千雪突然停下脚步,拉了拉杨陌的手:“喂,前面就是病区了。” 杨千雪自然不是害怕那些传染疾病。自从担任钜子之职之后,杨陌每日东奔西走,联络商队,重新规划云中城布局,如果眼见收效甚微,或许会对自己产生怀疑,甚至影响到之后的裁决。 杨千雪正想着,杨陌已经走进病区,冲她招了招手:“走吧,一会儿还要回长老院呢。” 病区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路两旁的支起了木架,上面挂着血迹斑斑的布制绷带。偶尔有几个医者低着头,匆匆路过。 两个戴着口罩的年轻人从棚屋里抬出一具尸体放到担架上,盖了白布,然后抬着尸体匆匆往城外的方向赶去。 棚屋门口还有两个年轻人正在站岗,杨陌和杨千雪走上去,两人鞠了一躬,神情有些为难,劝说杨陌和杨千雪最好不要进去,因为里面安置的都是患上传染病的灾民。 杨陌摇了摇头,表示无妨,又看向身边的杨千雪。 杨千雪拿过挂在一旁用以遮掩口鼻的白布,给自己戴上,然后绕到杨陌身后,替他也戴好,确认口鼻被遮掩严实。 “走咯。”杨千雪推开棚屋的门。 棚屋里摆了十几张床,一个医者坐在中央,密切关注着每个病人的情况,还有一个正在屋后的空地上煎药,隔着口罩,杨陌两人也能闻到混杂着浓重的药味儿的腐烂气息。 见到走进来的杨陌和杨千雪,这名医者显得有些生气。 “你们是哪个小队的,队长是谁?简直是胡闹!不是早就说过了,这里不能擅自进来!”医者压低了声音,但从语气可以听出十分生气。 杨陌小声道:“是我,杨陌。” 这名医者大吃一惊,连忙躬身行礼。 杨陌环视一圈,只见病床上伤患的面色,全都病态地通红,口角长满水泡,身上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溃烂。 “这……究竟是什么病?”杨陌小声问道。 “呃……不大好说,应该是热病的一种。”这名医者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刚刚我们看见有个病人……被抬出去了。”杨千雪道。 “啊……那个病人是伤口溃烂引发的高热,持续不退……老夫医术不精,实在是……无力回天。” “那这些病人痊愈的希望有几成?”杨陌问道。 “如果是热病的一种,那倒是有方子可治,只是眼下……药材实在是不够,因为不仅是这些病人得喝,为了防止传染,最好是每家每户都得发药,但哪来那么多药草呢……”医者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还差哪些药材?”杨陌道。 “清热解毒的冰脉草,还有祛腐生肌的菱花。主要是这两味,其余的,城中的药材库里都有。”医者道。 “明白了,回长老院之后,我便差人去联络慈溪涧。”杨陌道。 “慈溪涧的李眠光我认得,那小子现在应该当上堂主了吧,一会儿我便让铁鹞子传书过去。”杨千雪想了想,开口道。 两人离开饮风台后,有约莫一盏茶功夫的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回长老院吗?”杨千雪开口。 杨陌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你还好吧?你已经几天没合眼了,要不先回去打个盹?”杨千雪有些担忧道。“你放心,那两味药的事,回去之后我立即传书。” “没什么,眼下还不到休息的时候。”杨陌微笑。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认输呢。” “墨门子弟怎能未战先降?”杨陌轻笑一声,抬起头,“这场裁决一如武者决斗,我决不会输给那位墨老前辈!” 杨千雪注视着杨陌的眼睛,似乎里面有光芒闪过。 她伸出一只手,点在杨陌的眉心。 杨千雪的指腹凉凉的,像一片薄雪落在了眉间。 没有什么温度,却让杨陌心底生出一股暖意。 “怎么了?”杨陌停下脚步。 杨千雪收回手,没有答话,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对了,我本想问你的,那个李眠光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故人。”杨千雪眯起眼睛,冲杨陌一笑。 “………什么故人?他真有办法送来那两味药材?” “罗嗦,赶紧走啦。” “咦,你居然避而不答……” “小陌,你胆子肥了啊,竟敢追问我……” 雪云遮日,天越来越暗,两人并肩走在云中城的小巷里,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回到长老院之后,杨千雪给慈溪涧的李眠光写了一封短信,以铁鹞子传书,希望能尽快解决药材短缺的问题。杨陌则与众长老和术者们商议,抽调物资开发民用器械。 长老院里,几个术者正用极低的声音,交谈着对于物资调度的想法。不知是谁将角落里的焚香点燃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乌木香气。 杨陌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杨千雪在身侧注视着他,眼神中闪烁着担忧之色。 “香里加了些安神镇静的药材。”杨千雪道。 “挺好闻的。”杨陌嗅了嗅,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 “这几天得辛苦你们了。”杨陌看了看身后几个专注于讨论的年轻术者,“我先走了。” 注视着杨陌远去的背影,杨千雪在心里揣度着他的心思,还是放心不下。 杨烈的衣冠冢位于城外的凌云松林边,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坡,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站在小坡上,能够清晰地望见不远处的云中城。 衣冠冢似乎经常有人前来祭扫,墓碑上没什么灰尘,供桌擦得干干净净,上面落了几根松针,地上还摆着一束已经干枯的马蹄莲。 杨陌走到衣冠冢前,微微屈身,拂去了供桌和墓碑上的松针,放上了一束刚采好的白百合。然后在供桌上摆了几块云片糕,一些水果。 做完这些之后,他走到墓碑前,端详着上面写的字,眼眶有些发红,尽管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仍能看出肩膀正在微颤。 杨陌坐在衣冠冢前,手边萤石制成的提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从坡下只能靠着这点萤光,隐约辨别出一个模糊的背影。 四野已完全黑了下来,开始起风,风过林隙,松涛阵阵。 杨千雪将萤石灯轻轻放下,来到墓碑前叩头,然后坐在杨陌身边。 两人在杨烈墓前呆了约莫半个时辰,其中有一半的时间是沉默,余下的大都是杨陌小声地说着关于云中城重建的想法,杨千雪默默听着,倍感欣慰。 杨陌起身,看了看身旁的杨千雪,解下了罩衫披在她身上。 “回去吧,有些冷了。”杨陌道。 杨千雪点头,吸了吸鼻子。 “姐,你哭了吗?”杨陌关切道。 “才没有,是冷的。”杨千雪反驳,将杨陌披在自己身上的罩衫裹得更紧了些。 回家之后,杨千雪煮了一大锅姜汤,两人坐在桌边,杨陌看着碗中的姜丝皱眉。 “你怎么放这么多姜?”杨陌用勺在碗中搅了搅,眉毛都拧起来了。好冲的味道! “废话,姜汤不放姜放什么?”杨千雪端起碗,小口吹着气。 两人坐在桌边,脸庞都微微有些泛红,杨千雪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真暖和啊。” “真辣啊!”杨陌咝咝地吸着气。 第三百三十九章 纷争 上回在饮风台见过杨陌和杨千雪之后,原圆整个人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每日的巡逻视察结束之后,回家已是深夜,还要练上一个时辰体术,才回屋沉沉睡去。他从小就很清楚,自己头脑并不灵活,做不了术者,哪怕付出了比同龄人更多的努力,也才勉强成为一名预备武者,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而自己资质不行,除了苦练体术之外,别无他法。 云中城与不死军一战中,原圆眼见着那些往日自己认为是天才的队友和师长一个个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他知道,类似的事情肯定会再次发生,那些可怕的魔鬼有朝一日一定会再临云中。自己可以战死,绝不能像之前那样无力。 原圆站在一段刚刚修补好的城墙之上,看了看远处来不及重建的废墟,脑中“嗡”地一下,同伴挣扎死去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一遍遍闪过,温热的鲜血从师长和伙伴的颈项喷出,离自己如此之近。 “队……队长,你怎么了?”一旁的队员担忧地看着原圆脸上的黑眼圈。 “啊,我走神了。”原圆回过神来,“现在是午时了吧,走,该去城外巡逻了。” 一行人沿着登城步道走下城墙,按照惯例将在集云镇与枫亭镇之间巡视,中途会在饮马川取水休息。 集云镇外,西墨的据点比几日之前扩大了一倍,不少原本在云中城引风台的灾民都跑到了西墨的据点来,不仅因为这里能拿到比在城中更多的食粮,更因为可以免费获得西墨的机关器械。 这些聚集在西墨据点的灾民,大多是正处在壮年,没有受到疾病感染,行动自如的年轻人还有他们的妻小。而那些伤了手脚,或是不幸染病的灾民,则全都留在了饮风台。 墨可为前天便让人在据点内张贴了告示,但凡有妻小要养活的,多垦一亩荒田,或是习得了西墨器械的使用技术,教会他人的,都能根据劳动多寡,额外领取食粮和物资。因此,这些灾民的行动力和热情陷入了空前的高涨之中。 原圆和伙伴来到饮马川边取水,望着不远处的忙碌景象,不知为何,原圆脑中浮现出饮风台下那些伤病灾民的脸孔。 这一行人取完水,从怀中摸出了干粮边走边吃。 原圆等人听后陷入了沉默,有一个队员瞥了眼原圆的脸色,只见其脸色铁青双拳紧握,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队员连忙安慰道:“你别动气,这些人无非是为了弄些粮食还有农具,不一定真的就会背叛云中。我们对他们那么好,他们怎么可能忘恩负义?” “自古人心难测,我必须去问问才知道。”原圆深吸一口气,大步朝队伍走去。 队伍尾端乃是个高大的年轻人,原圆来到他身后,拍了拍这年轻人肩膀。那人转过头来,一见是墨门武者,顿觉心虚,下意识地缩了缩头:“怎么了?” “没什么,想和你聊聊。观风台那边其实很需要人的,你们为何都来这边,不去那边帮忙。这里只给年轻力壮的人分发粮食器械,不照顾老弱。你们难道没有家人么?”原圆认真地说道。 高壮青年摇头道:“我的家人都死了,死在那些怪物手里。现在我家只剩我一个,我自己活下去就好了,其他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来这里有粮吃,有农具领有什么不好?观风台?我才不去呢,那里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听说还在闹热病!我又没疯,为什么要去那边?” “云中百姓守望相助,人之父母我之父母,人之姊妹我之姊妹,你这种自私的想法实在大为不该!” “得了!收起你这套东西吧!”高大男子反倒是来了脾气,声音越来越响亮:“你们说的这些都过时了!杨烈信这些东西,信到自己粉身碎骨,现在连尸首都没有,我可不想像他那样!” “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 杨烈在武者心中地位如同神明,听到男子辱及杨烈,这下不光是原圆,就是其他武者都忍不住了。一个队员已经忍不住伸手在男子肩膀上推了一把,把这高大汉子推了个跟头。 “武者打人了!”高大男子如同杀猪般嚎叫起来,惹得其他排队的人全都往这边看。立刻就有十几个人围过来,指着武者指责。几个西墨弟子则在外围看着,对于百姓的举动不予以干涉,反倒是在一旁看热闹。 “都给我住手!”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但她的喊声完全被众人叫骂吵闹的嘈杂之声吞没,见此情形,那名姑娘摸出了一枚响雷弹。 响雷弹在半空中炸开,发出巨大声响。 一时间,众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顾晴?”原圆惊呼道。 顾晴点点头,随后对百姓道:“云中百姓都知道,我顾家人身上流着疯血。一旦发作起来,便是天王老子也先杀了再说。不想让我发疯的,就都退一步。否则的话……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顾家疯血名头颇为响亮,这些百姓再看顾晴的样子,心里也自惴惴。之前争吵的百姓全都不敢言语,纷纷向后退去。 徐渭这时走过来,看向顾晴道:“姑娘也是墨门武者?你是不是疯血我不知道,不过你威胁百姓的样子我倒是看得很清楚。这就是云中的武者风范?” 顾晴乜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徐渭,冷哼一声道:“墨门武者的规矩应该都是一样的,你们什么样子,我们就是什么样子。至于本姑娘是什么样,无需向你解释。你要是想要见识一下疯血,我可以成全你。咱们去演武场,能让你看得清楚,别后悔就行。” “住手!” 就在这时,杨陌已经带着一队人马赶到,随后来到众人面前。 徐渭道:“杨矩子,墨门武者可以殴打百姓的么?这件事希望你给我们一个解释。” “你胡说,我没打人!我就是推了他一下。而且是因为他辱及矩子大人!”原圆队伍中动手的武者道。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墨门弟子,贸然出手,就是不对,有什么好狡辩的?”徐渭下定论道。 杨陌走到众人身前,向西墨一方微微躬身,随后看向那名武者。 “也就是说你确实动手了?”杨陌平静道。 年轻武者咽了口唾沫,鼓了半天的劲才勉强点头道:“是……我是推了他一下,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墨门武者铁律,不得欺压百姓。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只要没违反云中法纪,你就无权伤人。身为武者违反禁令,一会儿自行去戒律院领罚。” “是……”年轻武者应声道。 杨陌转身看向身后的灾民和西墨弟子们,再次躬身行礼。 “这是我的责任,我向各位乡亲道歉。无论七日之后的裁决结果如何,我都会心平气和地接受。不过我们这一辈武者虽然年轻,却亲眼看着伙伴与兄父们战死沙场,这样的牺牲不是你们三言两语就可以否定的,因此,也请给予前辈们的在天之灵以足够的尊重。” 顾晴注视着杨陌,恍惚间,两代钜子的身影似乎重叠在了一起,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场中恢复了平静,但带头闹事的那几个人还是一脸戾气,对杨陌满是鄙夷。杨陌直起身来,迎着那几人的目光,平静地道:“在这个时代,人人只顾自己注定死路一条。云中能存在到今天,不是靠着墨门,而是靠大家守望相助互相帮助。你们想想看,自己也有老的一天,也有可能因伤病无法劳动。如果因为这样就要饿死,并把这称为物竞天择,那我们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你们坚信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活下去,那么我只能宣布,云中不欢迎你们。” 那几个人一呆,却没料到杨陌会这么说。他们正想反驳,杨陌又道:“现在阻碍你们生活的,是墨门,是武者,是我吗?是不是?是你们自己,你们懒惰,你们怯懦,你们不敢面对困难,只想要坐享其成!你们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批评那些真正做事的人?你们问问西墨,会不会养闲人,养懦夫?” 杨陌说完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开口,然而一股无形的压力,却让众人的情绪渐渐畏缩。 徐渭打量这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青年,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能开口。他心中不服,可是被杨陌的眼神一扫,就觉得心里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只是坚持站在杨陌面前,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不知是哪一方最先有人离开。“散了吧,都干活去。”灾民们成群地离开,西墨弟子们也返身回据点。 没过多久,饮马川边便只剩下云中城的弟子。 “顾晴,幸亏刚才你即时制止,不然……说不定真会打起来。多谢。”杨陌走到顾晴身边。 “杨陌,我要跟你说一句话。”顾晴注视着杨陌,眼神中闪烁着光芒。 “你说。”杨陌有些意外,顾晴的姿态,不同寻常。 “绝对不能输给西墨!”顾晴语气掷地有声,环视周围的年轻武者道,“你的钜子之位,是和大家一起流血奋战而来,你是最有资格坐这个位子的人,也是最值得大家追随的人。你不能输!你不是一个人!” 杨陌深受震动,几息沉默之后,开口道:“一定。” 第三百四十章 战火再燃 云中城,杨陌家中。 一只铁鹞子从外面飞入,落在杨千雪肩头。 “你的故人回信了?”杨陌酸溜溜地问道。 杨千雪察觉到杨陌的语气,心中窃喜,这小子总算要开窍了!脸上却不动声色,将信展开,点了点头。 “他倒还算仗义,派了一个车队。我们兴许今日就能收到第一批药材了。”杨千雪脸上露出笑容。 “今日就能到……那他还送这封信做什么,不是多此一举?”杨陌意有所指。“还有,这批药有多少?我担心我们付不出报酬……” “我已经同他打好招呼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这点药材就算不付账也没什么。” “这都能宽限……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得先走了,这几日将图纸完成之后,最好能够打磨出一批样品发给灾民。”杨千雪将信纸叠好收进怀里,匆匆离开。 …… 天水要塞毁弃之后,耿中霄率领神策军退向燕国境内,沿着界牌关边墙一带布防,阻止神狸大军的南下步伐。这一带,随着神狸大军的南下,以及神策军的坚壁清野措施,已经变成了人间的修罗场! 沉重悠远的号角声在大地上空回荡,紧接着,大地开始震动。 草原的地平线上出现一骑神骏的白马,白马之上,是头戴面具身披战甲的多狸。多狸一手勒着马缰,回头望去。这匹新的坐骑,她同样取名为冬至,用来纪念她为了鼓舞士气而杀死的爱马。 身后,广袤草原之上,神狸的战线正洋洋洒洒地朝着界牌关铺展而开,紧跟在多狸身后的,便是最为精锐的龙卫。 多狸眯起眼睛,前方雄州城头的黑色军旗迎风招展。她高举左手,直指前方,紧跟在身侧的两名大旗手开始挥舞旗帜。 进攻的号角被吹响,神狸军的铁蹄朝着关口进发。 守军并未闭门死守,两万神策军在城外已经列队完毕。战阵前方,手执长弓的士兵半蹲于地,面前是点燃的火堆,用以点燃抹了油的箭头。只等三轮箭雨发射完毕之后,他们便会朝两翼散开,给后方的准备对冲的重甲骑兵让出道路。 地面在熊卫铁蹄的践踏之下剧烈地震颤,五百米之外,多狸低伏在马背上,右手的冰血链隐隐发出赤红的火焰光芒。 耿中霄紧盯着神狸军发起冲锋的前锋部队,举起右手。 两百步 神策军的弓兵们点燃了箭矢。 “拉弓!”耿中霄大喊! 一百五十步。 “放!”随着这一声令下,铺天盖地的箭雨朝着冲锋而来的神狸骑兵射去。 燃烧的箭矢落在龙卫特制的盔甲上,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但紧随其后的熊卫骑兵中有不少人被射中,惨叫着跌落下马。 又一轮箭雨射出,弓兵们迅速地给身后骑兵让出了通道。 “冲锋!”耿中霄放在铁面罩,高举手中长戟,带头冲锋。 双方的骑兵短兵相接,战场顿时被尘烟所笼罩。各种兵器被双方的战士挥舞着,朝着对手的身上挥去,即便是最好的战士,也可能被意想不到的攻击打落马下。 被钝器击中头盔的骑兵们耳鸣目眩,有些直接跌落下战马,被敌人或是同伴的铁蹄踏成肉泥。 多狸挥舞着手中的冰血链,直取耿中霄。 锁链上火光大盛,血色的光芒可怖骇人,耿中霄避开了锁链挥舞的范围,反手用长戟挑击,被多狸轻松躲过,双方交错而去。 托娅一声令下,神狸龙卫在同伴的掩护下施放巫术,掌心雷光跃动,巫术穿透了神策军的盔甲,一击毙命,这一轮便让上百名神策军骑兵落马。而在大规模的骑兵交战中,落马就意味着死亡! 耿中霄见势不妙,打出手势,让机动性更好的轻骑兵们以小队为单位,率先对龙卫们发起进攻,即便无法取敌性命,也能打断对方正在施放的巫术。 无定原上空,血肉和钢铁碰撞,悲鸣与呐喊之声汇聚成恐怖的声浪,令人听着就头皮发麻! 多狸挥舞着手中的冰血链,但凡来不及躲避的神策军,无论身披多么精良的盔甲,都扛不过多狸一击。 尽管耿中霄的轻骑们对神狸龙卫造成了一定的威胁,但这些轻骑毕竟不是神狸这种弓马健儿的对手,很快便在缠斗中落入了下风,只能依靠机动性不断发起骚扰。 被钝器击中的骑兵们口吐鲜血,跌倒在地,随即便有士兵跳下马来以短剑匕首,沿着面甲和躯干的缝隙刺杀。 一名杀得眼红的神策军副将终于停下来,审视着战况,透过面甲的缝隙,可以看见他眼中惊恐的神色。 这名副将在混战中寻找着耿中霄的身影,却遍寻不到,心中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大将军出事了? 他一剑结果了倒在地上的神狸士兵,茫然四顾,周围的嘶喊与惨叫之声在脑中似乎被无限放大,紧接着就是一阵令人肝胆剧颤的耳鸣。 “找到了!”这名副将看见还在与多狸过招,牵制对方的耿中霄,连忙杀了过去,对耿中霄大喊:“大将军!我们寡不敌众,该退了!” “笨蛋,躲开!”耿中霄大骂,奋力用长戟将这副将护住。 多狸瞅准这一间隙,冰血链延展数米,差点将耿中霄击中。幸好耿中霄早有预料,用长戟的横刃挑中了冰血链的中间,削减了力道。冰血链尖打在他的胸甲上,没有打穿他的甲胄,否则这一击足以让七曜再换一个贪狼。 耿中霄逃过一劫,松了一口气,但他也敏锐地判断出了眼下的局势,再支撑不了一会儿,神策军就会全面陷入被动。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耿中霄终于抬手,打出了撤退的手势。 大旗手挥舞旗帜,打出撤退的旗语。 神策军开始收拢阵型,慢慢朝关口退去。疾风弩手迅速冲出,组成弩阵,挡住追兵。 “啧。”多狸紧盯着耿中霄,面具之下的双眼流露出杀意,“倒是个难缠的对手。” “要追吗?或者施放巫术,把他们落在后面的队伍留下?”托娅来到多狸身边。 “退而不乱,不要追了。”多狸将冰血链缠在手臂上,锁链的骇人火光渐渐收敛。“神策军居然学会了打防御战,倒是有点出乎想象!不过这只是开始,真正得战争在后面呢。” “收拢阵型,清点人数。”多狸望着一片狼藉的战场,下令道。 “是!”龙卫首领领命离去。 不远处,神策大军已经退入了城内,城门重重关闭,发出一声巨响。 …… 关城内,耿中霄正与副将在敌楼之上巡视。神狸军在二十里之外安营扎寨,暂时没有其他动向。 一名斥候匆匆跑上敌楼道:“将军,后方来报,以齐楚为首的南曜联军正向无定原赶来,不日就将抵达。” 一直皱着眉神情严肃的耿中霄,脸上的表情有所舒缓:“南曜联军与我方汇合,届时可对神狸军施展夹攻,即使在战场上难以取得优势,也能使局面陷入对峙僵持。神狸兼程南下,利在速战,缺乏辎重补给,很快便会难以为继。” 耿中霄望着远处的神狸军营,伸手一指:“那时便是我们发起总攻的最佳时机。” 在耿中霄的指挥下,神策军没有丝毫松懈,加固城防,并及时向城头补充火油檑木等守城物资。敌楼之上也加派了每日了望的人手,不放过神狸哪怕丝毫的动静。 接下来的两日中,多狸组织士兵发起了几场不大不小的进攻,还搬出了仅存的墨门小型炮具,对城楼发起轰击,但威力有限,根本无法构成有效的威胁。耿中霄很快并令士兵修补垛墙,重建防御。 神狸军拿据城坚守的神策军毫无办法,只能依靠巫术对城楼进行骚扰和减员,以求对神策军的士气造成打击,但神策上下听闻南曜联军即将抵达的消息,全军士气大受鼓舞。 多狸纵兵绕过耿中霄把守的城池,四处劫掠粮食物资。这里已经来到了燕国的北方,耿中霄只能守住关口,做不到风雨不透。多狸就像一只过冬的松鼠一样,想尽一切办法,为后续将要到来的军队和部落人民,一点点累积着补给物资。 北方战线,以齐楚为首的南曜联军正朝着无定原赶去,声势浩大,人数庞大的队伍已经绵延至数里开外。 …… 三日之后,南曜联军抵达界牌关,与神策汇合。 神狸的探子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向多狸汇报,南曜军队不仅带来了许多他们之前未曾见过的战争兵器,还补充了城中的粮草物资。再加上神策和南曜可以从后方征调粮草,因此,尽管他们人数庞大,一时间却也不必担心补给与物资的问题。 而反观神狸,正如耿中霄所预估的那样,在南曜联军抵达之后,难以对据城死守的他方造成威胁,如果耿中霄愿意出城死战,或许神狸有很大的机会赢得战争,但对方早就料到这一点,将局面拖入僵持对峙的状态。 “按照眼下的粮草物资来估算……最多还有一个月,后方牧民的补给线就会断裂。”托娅看着手下汇报上来的数据,担忧道。 深夜,神狸军营。高层们正在营帐中开展会议。帐外,巡逻换防等事宜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士兵们都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即将面临的危机。 后方草原上,一队人马正绕过神狸军营,趁夜向无定原西南方向赶去。这支队伍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几乎没有人穿着铠甲。这只是一支普通的牧民队伍。 队伍中,一名妇女怀抱婴儿,孩子饿得哇哇大哭,妇女手足无措,急的流下泪来,身后,一名身材壮实,背着弓箭的汉子解开腰间的水囊,递给这名妇女。 “是羊奶……但,就剩这最后两口了。”这名汉子挠了挠头。 妇女接过水囊,顾不上道谢,将羊奶含入口中,然后喂给孩子,做完这些之后,对着那名汉子行了部族中的大礼。 这支部族在神狸和神策军队之间显得无比弱小,甚至随意派出一支人马,就能将其轻易碾碎。但其中的所有牧民,脸上都刻满了坚毅,为同伴、为家人、为了自己,要活下去! 在草原夜晚的茫茫黑暗中,这支弱小而微不足道的队伍正朝着云中城的方向进发。 第三百四十一章 武者风采(上) 云鸾峰脚下,有一处倚河而建的小镇。小镇不过百户人家,极少与外界往来,终日躲藏在山间晨雾之中,自给自足。惟一和他们产生交集的,也就是云中墨门。彼此之间以物易物,小镇遇到威胁,墨门也会提供帮助。由于这里实在太过偏僻又不具备战略价值,是以前者贪狼袭击云中时,这小镇也幸免遇难。 而今日,有一批自称是墨门子弟的人,造访了这处连不死军都未曾问津的小镇。 镇长姓徐,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寻常老农。一听说来者是墨门子弟,立刻喜笑颜开,家家户户纷纷前来迎接,在镇上的空地摆上宴席。 宴席自然朴素,甚至有些粗糙。但邻里间的那股热情,依旧让西墨子弟诚惶诚恐,连忙将他们带来的十几台农具与纺织器械展示给众人。在西墨高超的机关技艺下,农具可以自行耕耘、播种,极大地节省了人力空间,让那些老农夫大开眼界。 随后,西墨子弟表示,将无条件地支援各个城镇建设。只是希望在未来的钜子之选中,各个小镇能够支持墨可为长老。墨可为正是致力于发明并推广这些民生器械的人,为百姓想,绝非信口之言。 徐镇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敢问几位术者,说是要重选钜子,那杨大侠怎么办?” 西墨子弟面面相觑,但还是礼貌回复道:“当今天下凶险非昔日可比,云中已经不适合生活。我西墨愿倾墨门之力,带乡亲们前往与世无争的西曜重建家园。至于矩子的事,等到了西墨再做计较不迟。” 徐镇长与镇里几名大姓首领交头接耳一番,不久,便听到徐镇长传来一声叹息:“几位带来的器械,都是不得了的东西,我等非常感谢。但那杨大侠乃是天下第一的好人,是他把咱们从柳沙镇带到这里,对咱们可有着救命之恩呐,这让我们如何是好……” 另一名白发老农一咬牙一跺脚:“各位术者老爷,实在不行,这些东西俺们就不要了。钜子对俺有救命之恩,俺不能忘恩负义啊!” 身旁一位富态妇人轻声附和道:“杨大侠好久未曾来此,我们倒是怪想念的。不知道钜子的儿女现在如何了……” 本来渐渐有些失望的西墨子弟,听闻妇人的话后突然一怔,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杨大侠的儿女?” “对呀,老爷们不知道吗?”徐镇长接话道,“杨钜子有个女儿,好像叫杨千雪,上一次见着她,她才刚会写字呢!至于儿子,听说是从战场上捡来的孤儿,名叫,叫什么来着?” 妇人提醒道:“杨陌呀。当时不是说这个名字好的嘛。” “对对对,杨陌。哎呀,上次见到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啦。”徐镇长摸着杂乱的胡须,笑容温和,“术者老爷,实在对不住……术者老爷?” 徐镇长话音未落,便发觉西墨子弟便各个脸色古怪,村民口中的钜子,竟然是指钜子杨烈。如此一说,这处世外桃源,居然不知道杨烈已死矩子换人的事? 于是,西墨子弟将他们所听说的无定原之战,大致复述给了众人。 天下大势,诡谲莫测,这些乡野村夫,自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杨烈战死,杨陌继任钜子一事,却给了他们当头棒喝。 不一会,原本其乐融融的宴席,便哭嚎一片,让前来的西墨子弟仓皇无措。 小镇世代受到云中城的恩萌庇护,十九年前遭到草原部落的掠夺,也是杨烈亲自带武者阻拦外敌,帮助他们定居于此。这些质朴老农,自然不明白什么钜子之争背后的暗流涌动,也听不懂什么大燕神狸千年世仇,为何一定要血流成河。但杨烈钜子以及云中城,对他们有着救命之恩,这份恩情,一直被他们铭记在心。 来访的西墨子弟自然不好再提钜子之争一事,就连他们也未曾想过,云中城与这些平民百姓的羁绊,能根深蒂固到如此地步。 虽说如此,西墨子弟还是留下了镇民们应得的那些器械,并且再三强调,收下器械也不会影响他们做出选择,镇民压根就不敢收下这些物件。 栈道上,西墨子弟们继续驾车前行,其中一人悠然叹道:“没想到,城外的百姓比城内的百姓还难说动,这是个什么道理?” 另一名高瘦男子无奈道:“看样子,城外散落的城镇,多半是云中城数百年来庇护各处流民,自发建立而成。云中城内就好比那王朝都城,虽然近在天子脚下,尔虞我诈却也不少。反而是那些朴素农夫,只知道云中城对他们有救命之恩,而且不求回报,自然愿意死心塌地,跟随墨门。” “如此一来,会不会影响到钜子的谋划?” 高瘦男子犹豫片刻:“应该不会。看样子,云中城极少干涉村镇事务,相对散漫。而我们西墨奉行的宗旨,能帮助他们脚踏实地地过上好日子,有什么理由不选我们?”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虽然是高瘦男子自己的推测,但他也一并信心倍增,指着前面一处山坡:“已过正午,我们休息一阵再走不迟。” 山坡视野良好,眺望整片山区,白雪逐渐消融,常青的针叶点缀着看似荒芜的连绵山脉,透露出几分迟来的春意。正午刚过,林间算不得寒冷,西墨子弟们难得放松下来,躺了个横七竖八。 高瘦男子不幸输了划拳,不能午休,要站着放哨,瞬间泄了气。找了处未积白雪的岩石,坐了下来,啃着干粮。 风和日丽,凉风习习。本该又是一天和平时光。 但这些西墨子弟,毕竟没有经历过长逾百年的战争岁月。对于南曜百姓而言,哪里有什么和平时日?战火如影随形,说来就来,上个时辰还是太平盛世,下个时辰说不定就是一片人间炼狱。 过不多时,远方便出现了一队骑手。 那放哨的高瘦男子眨了眨眼,又取出行囊里的天眼仪,细细端详。距离太远,山路茂密,他心底里由衷的希望,是一群寻找水源的鹿群,让自己看走了眼。 一眼望去,正巧那队骑手驻足了片刻,各个皮衣长袍,兽面坎肩,有的负弓,有的配刀。尽管这轻轻一瞥就不难发现,队伍中有许多怀抱孩子的妇人,或是形容枯槁的老者,但高瘦男子已经吓得双手发抖,天眼仪都端不稳了,一溜烟跑回高坡,唤醒同伴。 黄昏时分,西墨据点。得到消息的墨可为拍案而起,神色凝重:“神狸军队?” “是的!两个时辰前,已经翻过云鸾峰,进入云中城境内。” “多少人马?”墨可为脸色阴沉,“可有携带重型战具?” “距离太远,没,没有看清……” 墨可为大步走出去,一边皱眉询问:“是不是先锋斥候?” “不,不太像……” 墨可为猛然停下脚步,看向那名一问三不知的年轻术者。虽然脸上看不出太多慌张神色,但那名年轻术者明显脸色发白,一脸彷然无措。被墨可为瞥了一眼,更是当即一身冷汗,低声道:“钜,钜子,神狸应该只是路过,不会打到这里来吧?” 墨可为哼道:“路过?去哪里?这个方向,除了云中城,还能去哪里?” 西墨年轻人更加紧张起来:“那我们该怎么办?” 墨可为不动声色,只是环顾四周。如今的云中城已经不值得神狸大动干戈,若单纯只是为了报复墨门,完全没有必要在两军对阵的档口特地抽出军马突袭云中城,这样想来,其实未必没有与神狸斡旋的余地。 只是,墨可为还是想不通,神狸到底何所求而来? 有老农面色惊恐,低语道:“听,听说草原人又来了。是真是假?” 有年轻男子不以为然:“西墨会保护好我们的,对吧!” 有妇人眉头紧锁,抱紧了怀中襁褓:“但是,云中城里不是还有墨门武者吗?” 立刻有人消极叹道:“都是些年轻子弟,恐怕……” 众说纷纭,一片不安。 此时,又一名术者来到墨可为面前,不安道:“钜子,神狸来犯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许多百姓请求我们保护他们。” 墨可为暗自咬牙,他本以为能在神狸有所动作之前,解决云中城的纷争,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回大漠。岂料这神狸竟然会在与大燕僵持不下的时候,抽出手来,伸向云中城。 墨可为再抬起头,据点内的多少百姓,纷纷将殷切的目光投向墨可为。 此时退让,便是失了民心! 墨可为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沉声道:“让吴漠备马,老朽亲自出马,以退神狸!” “钜,钜子……”术者不安起来,“吴漠被派去了西边城镇。” 墨可为微微一愣:“那其他人呢?” “都分散在各个城镇……” “立刻召回他们,整队赶赴云鸾峰,最快要花多久?” “至,至少得等到明日……” 二人压低了声音,交谈言语没有被旁人听见。 拖到明天,说不定神狸军队就已经一路搜刮,兵临城下。到时候别说什么钜子之争,如果当真是神狸铁骑,那么整个云中城就危在旦夕了。 突然,远方的天空出现异样。 就在墨可为摇摆不定的时候,远处,腾起了一道红色烟雾。虽然仅仅是一道烟雾而已,随后便悄无声息,再无动静。 但是,无论是西墨据点还是云中城,无论是周遭那些城镇还是尚在栈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清楚地看见了那一道冲天的赤红,把黄昏的天空晕染成一片鲜红。 等墨可为回过神来,四周百姓人人望向天空,竟然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是武者……是墨门武者!” 不知是谁先呢喃了一句,紧接着就是一片近乎欢呼的喧哗。 墨可为盯着那尚未消散的殷红轨迹,神色复杂。 不出片刻,以云中城为中心,周遭的山林间,同样腾起了数十道烟雾,直窜天际。与那遥远的红色烟柱遥相呼应。 而那些散布在云中城四周的武者,顺着栈道,迅速地向着某个方集结。无需通风报信,当那道红色烟雾腾起的时候,墨门武者,如同一个紧密器械,自然而然地运转起来。 但西墨子弟,根本无法想象墨门武者是什么样的存在。 半响过后,不远处的云中城,城门缓缓打开。没有任何激动人心的宣言,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动静。那名众人再熟悉不过的白衣少年,与身后一众年轻武者,策马而去,如同闪电。 “这么快!他们是时时刻刻枕戈待旦吗?”有心观察的西墨子弟,都被云中城的动员和反应速度吓到了。 墨可为心神微动,面有不甘,看着杨陌渐行渐远。他知道这一次自己棋差一招,对于数百年来战火锤炼的云中城来说,这样的突然事件,当真家常便饭。 随后,林薪余然等新一代武者,程勇、吕皓、顾晴等人于云中城外三十余里的地方合流,随后便化为一支利箭,直指云鸾峰。 …… … 太阳即将落山,徐镇长看着面前大片大片的耕地,拍了拍身旁的器械,喜笑颜开。 术者老爷终归是墨门子弟,就算自己拒绝了他们,依然留下了这些顶好的宝贝。 只是可惜,杨烈钜子死在无定原上,他们这些明明受了墨门天大恩惠的人,竟然浑然不知。 徐镇长又长吁短叹起来,开始往家里走去。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徐镇长又忍不住驻足眺望。远远的墨门栈道之上,似乎有一众人马剪影,在昏暗阳光下飞驰而过,可惜自己年老昏花,实在是看不太清。 徐镇长突然“咦”了一声。揉了揉眼,再细看,那一众墨门武者,已经远去。 徐镇长挠了挠头,先前那些术者老爷,不是说杨钜子战死无定原了吗? 那队伍最前的那名白衣武者,分明和当年的杨烈一模一样,难不成自己老眼昏花? 第三百四十二章 武者风采(下) 马蹄纷沓,牛羊嘶鸣。 这支远来骑队人数虽然不算太多,但是行动之间法度森严,一望可知其中必有老于战阵之人。队伍为首一骑,是一名年过半百,却依然精明健壮的神狸老者。老者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大约估摸了一下时辰,不由放慢速度。他自己体格健壮勉强还可应付,身后那些妇孺老人,已经吃不消这样的长途跋涉。 令云中城闻风色变的“神狸军队”,其实只是一只百多人的流亡部落。甚至细看之下,连青壮男丁都寥寥无几,整支骑队气色不振,甚至不少人的面颊四肢上还有大片的冻伤,比那南曜流民还要惨上不少。 为首老者回过头,立刻有一名青年人策马上前,低声道:“拓跋族长,这里已经抵达云鸾峰境内。下一步如何打算?” 老族长沉默不言,将目光缓缓转向了山脉那头,依稀得见的几缕青烟。 察觉出族长目光深意的年轻人脸色一变,犹豫片刻,面露担忧:“族长的意思是攻打村镇?可如今我族内只剩伤患妇孺,掠夺村镇,谈何容易?再说这是墨门辖地,惹上他们我们哪有活路?” 老族长咬了咬牙,满脸不甘:“这我自然明白。但我们没钱买粮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族人活活饿死!” 年轻人哑口无言。 老族长凄凉苦笑:“大不了抢了粮食便走就是,大家手上不要沾人命。万一墨门找上门来,总不至于落到个你死我亡的下场。” 年轻人欲言又止,想来想去,只能如此,便也不再多言。拓跋老族长回过头,眼神复杂地扫了一眼身后的队伍,随后抽出马刀,高声喝道:“还能喘气的男人,都给我上前来!” 队伍中一片喧嚣骚动,过了片刻,老族长的身边聚集了大约二三十骑。虽说勉强能算作战力,但其中伤残者过半,亦有初次提起马刀的青涩少年,老族长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族人,眼中却透出了狼一般的狠辣。对于草原子民来说,生存,就是一场战争! 留下了十人照顾行动缓慢的妇孺队伍,老族长亲自带着剩余二十几骑,向山间奔去。马刀所向,是一处建在云鸾峰脚下的偏僻小镇,尽管小镇极小,但正适合如今的他们捏软柿子吃。 骑队冲下山坡,沿河而去。 “都听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杀人!”老族长高声喊道,“只抢粮食,抢完就走,动作要快!” “得令!”稀稀落落的应和声,显然没多少人把老族长的话放在心上。不杀人就能抢到粮食吗?怎么可能! 老族长重新看向前方,约莫还有两三里的距离。年轻的时候,他参与过很多大小战事,烧杀抢掠,家常便饭。可是越到后来,他越来越老,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个奔赴无定原上,了无音讯,看着自己的族人冻死饿死,无可奈何,他开始厌恶提刀一事。 但如今,迫不得已。 夕阳已经没入山峦的弧线,星空依稀可辨,在昏暗光线的掩护下,二十余骑一路飞驰,转眼就接近了那座安静小镇。 忽然间,老族长的眼角余光,闪过了一缕亮眼的白色。 不等老族长警惕出声,侧方树林里突然杀出一袭白衣,将整支队伍拦腰截断。 “有埋伏!跟我来!” 老族长仅仅只是愣神了瞬间,便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刻,率先调转马头,向着那白衣发起冲锋。 与此同时,树林中出现了更多武者,身披墨门一叶甲,暴起而上。 “是墨门武者!”老族长眼神森寒,看来武者的速度,依旧比他所想要快得多。但他没有丝毫退缩,他们没有选择! 直觉告诉他,那名独自截断队伍的白衣少年便是这批武者的领袖,其身负长弓,却白刃接敌,在老人看来简直愚不可及。不知是太过托大还是经验缺乏,但不管原因为何,对老人来说都是擒贼擒王的大好机会!因此老人直奔白衣少年而去,意图先将其擒住,迫使墨门武者谈判。 面对径直冲锋而来的拓跋族长,白衣少年取下背后弯弓,张弓却不搭箭,拓跋族长心头一凛,明知有诈,却已经避之不及,只能全力挥刀,直取少年首级。 两声叮当,一次交锋,那把神狸马刀飞向晦暗的天空。 被挑飞了兵器的老族长目瞪口呆,少年手中的莹白挽弓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两把弯刀,不等他反应过来,少年一脚将其踹落下马,拓跋族长挣扎起身,两把森寒弯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少年暴喝道:“都住手!” 周围众人都停下了动作,无言对峙。 二人的交锋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以至于那些未经沙场的草原骑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老族长被生擒在地,随后冲出的武者将白衣少年团团护住,严阵以待,根本没有前去营救的机会。 本想擒王却被反将一军的老族长认命般的苦笑两声,随后紧盯着少年的眼睛,缓缓问道:“如此年轻,便有此般胆魄身手,你是什么人?” “墨门钜子,杨陌。” 老族长内心剧动。听闻墨门钜子战死无定原上的消息时,他本以为武者势力就会这样势微颓废,现在看来,这样轻率跨过云鸾峰的自己,当真大错特错。 拓跋族长再度苦笑了两声,透过武者阵仗的缝隙,看向那些已经茫然不知所措的族人,甚至有青涩的少年,拿反了马刀也浑然不觉,忽然心生凄凉。自知大势已去的老族长也不知何来的一股无名怒火,忽然冷笑说道:“听闻云中城兼爱世人,如今我神狸族人遭遇白灾,死伤者亦是无辜百姓,墨门莫非认为我们不是人?” 杨陌微微皱眉,但很快释然,淡然回答道:“当然不是。” 老族长微微一愣。 杨陌继续问道:“五里外,有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全是伤员妇孺,那也是你的族人?” 老族长心中一寒,脸上的怒气迅速退去,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化作一种近乎挣扎的哀求态度,低声道:“白灾夺走了我们的家园,迫不得已,我才出此下策,进入云鸾峰掠夺乡镇。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没有滥杀的意思,而且此事由我拓跋近一人决断,与我族人无关!” 杨陌点了点头,旋即起身。 老族长没有听到杨陌答复,最后那一丝怒意也消散了去,连忙道:“杨陌!倘若你还有一点身为墨门钜子的自觉,就放过我那些族人!” 杨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后高声喝令:“都放下武器。” 武者与那早已溃不成军的草原骑队,同时缓缓放下对峙的兵器。 那些氏族骑手死死盯着杨陌,比起仇恨和敌意,更多的是一种出于无奈的疯狂。 “今日之事,念在你拓跋族长下了不杀令,且手上未沾血污,云中城可以既往不咎。”杨陌说的不急不缓,语调坚定,“若是你们想在云中城定居以逃离白灾,墨门愿意为你们提供帮助。” 在场众人,包括那些墨门武者,全部目瞪口呆。 “只是墨门愿意援助你们,你们也必须抛却身为神狸部麾下一员的身份,从此不问战事,安居乐业。” 未料到杨陌会做出如此抉择的程勇当即皱眉道:“杨陌!此事不能草率!” 杨陌立即厉声驳斥道:“武者誓言,天命无亲,兼爱世人。拓跋族长说的没错,难道这些神狸难民,就算不得世人的范畴了?” 程勇与吕皓面面相觑,随后吕皓轻叹道:“此言不假,但你与墨可为的钜子之争尚不明朗,此时接纳神狸难民,怕是难免召来非议。” 杨陌看向尚未回过神来的拓跋族长,将他扶起身来,二人目光交错,眼神复杂。杨陌沉声道:“无定原一战,墨门无数武者,死于神狸阵前。我门墨门子弟也是人,这份血海深仇,自然没有那么容易烟消云散。” “但是。”杨陌抬起眼,看向远方,略有些忧愁,“终归不是这些牧民的错。” 程勇与吕皓同时叹了口气,程勇旋即笑骂道:“你就是不怕事多。” 林薪突然爽朗笑道:“我支持钜子。不然把这些老弱病残放回那白雪皑皑的草原,也太残忍了点!” 杨陌刚要转身开口,就听见噗通一声。刚刚起身的老族长拓跋近,再度跪在了杨陌的面前,长跪不起,隐隐啜泣。 …… … 深夜,云中城下,火把舞动。墨可为带着西墨的子弟们,还有不少和西墨走得近的云中城百姓,站在城门,看着归来的武者。 墨可为心中百感交集。尽管神狸来犯一事只是虚惊一场,但西墨的种种弊端,依旧暴露无遗。 不过……墨可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本以为此次会让杨陌占尽先机,却又万万没有料到,杨陌竟然将那些神狸流民,全盘接纳,此刻已经来到云中城下。而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无不是与神狸有着血海深仇的南曜百姓,两国战事尚未尘埃落定,杨陌此举,实在托大。 眼见白衣少年而来,墨可为上前一步,头四个字,字字掷地有声:“妇人之仁!” 杨陌勒马停步,直视着墨可为。 墨可为高声道:“云中城百姓尚且只是勉强果腹,你却救济敌人,主次不分。难道这些贼寇的性命,比云中城百姓的生死,还要重要吗?” 贼寇二字,说的分外刺耳,但着实让那些无声抗议的南曜百姓骚动起来。 “家国兴亡轮回,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而在兴亡之间,庇护那些终归要遭受无妄之灾的无辜百姓,才是墨门应尽的职责。”杨陌坚定道,“试问墨老先生,我身后这些险些死于白灾之中的妇孺老人,算不算那百姓范畴?若是算,为何不救?若是不算,难道要看着这些无助之人,死在云中城脚下?” 在杨陌身后一言不发的拓跋近微微一愣,没有料到杨陌会用自己先前说过的话,来驳斥眼前这位似乎同样权重势大的老人。 “若是手无寸铁的牧民也就罢了,老朽分明收到情报,这百余骑本打算劫掠城镇,如果不是首领被你擒拿,还不知要造多少杀孽。分明就是一群强盗,何谈百姓?” “墨老先生莫要妄言,这支行伍,佩刀者不过三十,其中青年壮丁不过二十余人,如何劫掠?” 墨可为微微眯眼,尽管一开始他就自知理亏,但看那些义愤填膺的南曜百姓,根本没有把杨陌的话语放在心上。自己争不争得过杨陌,其实已经无关紧要。 墨门为百姓想,但百姓未必为墨门想。说到底乱世之中,人人自危,根本说不出对错。况且神狸多年以来扮演着侵略者的身份,想要南曜百姓原谅草原牧民,谈何容易。 墨可为看向杨陌,眼神坚定清澈。很难想象一个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经历了如此之多变故的少年,依然能坚持本心,而且越发纯粹。 但杨陌却走了最不可能的那条道路。他不要天下人来信奉他的“道”,却要用他的“道”去拯救天下人。 兼爱非攻,天下大同? 小子,你似乎选了条最为艰难的路走啊!能走出这条路的人万中无一,大多数人只会在路上粉身碎骨,为了这些神狸人,值得么? 第三百四十三章 矛盾重重 不出三四日功夫,前来投奔的拓跋部族,在云中城一里开外的一处空旷平原,安营扎寨。 拓跋氏的这一支部族,是血稚部落下的一个细小分支,随着血稚部落一并归降神狸。白灾之中牲畜死绝,冻死饿死的族人不计其数。就算是熬到了云鸾峰内的这两百余人里,由于饥寒落下残疾的人依然不计其数。青年壮丁只有二三十人,剩余多是妇孺,以至于一些十一二岁的少年,也不得不早早干起活来,在云中城边建立属于自己的新家园。 尽管来之前已经有所准备,但等到真正定居在云中城边,习惯了游牧生活的拓跋氏族依旧感觉无所适从。草原子弟生来善于放牧拙于耕作,手中的几头瘦牛,十来只老羊,产的奶还不够新生的羊羔吃的,哪里能养活部民? 说到耕种,他们并不擅长。更别说既无种粮又缺积粟,只能暂时以渔猎过度。好在杨陌说到做到,对拓跋氏族进行了一些必要的物资援助,至少眼下不至于饿死。只要这些草原儿女能迅速学会耕作,还是可以找到活命希望。 真正的麻烦,隐藏在那时不时撇向牧民的敌意目光中。 长老会内,杨陌绞尽脑汁地为拓跋氏族挤出一些物资,正趴在一大堆文书之间,揉着眉头。此时公输臣与一众术者捧着大堆古怪图纸,看到杨陌,公输臣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图纸交给给学徒,自己走到杨陌身边,轻笑道:“累了?” 杨陌抬起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好。” 公输臣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道:“这几日,又有几只小商队跨过大漠,与墨可为合流。如今的西墨势力,越发壮大。” 想了想,公输臣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担忧全部说出来。其实以西墨目前的势力,即使他们不善战斗,想要强夺云中城,也未必不能。 杨陌笑着摇了摇头:“墨老先生终归与我们一样秉承墨家理念,公输长老不必太过担心。” 公输臣暗自摇头,转道:“陌儿,你接纳那拓跋氏族的事情做得不错。我一直担心在杨兄死后,你会变得偏激狭隘,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杨陌微微有些害羞,习惯性挠了挠脑袋:“我只是按照爹的方式行事而已。” 公输臣没有继续说,杨烈的行事方式是建立在神剑无敌的基础之上,如今杨陌缺乏足够的威名。效法杨烈不能算错,但是结果如何却难以预料。 杨陌走出长老会,立刻吸引了来往忙碌的行人目光。甚至无需细细揣摩,杨陌就能感到不少人看向他眼中的复杂情感。自从拓跋氏族来到云中城以后,这股不安的氛围就日渐浓重。杨陌有些无奈,默默走向那匹始终对其他人不理不睬的战马。 “滚开!” 刚准备翻身上马杨陌听得身后一声暴喝,不自觉转头望去,只看见一名身着草原袍服的女子,被另一名男子一把推开,男子身后,有一名怀抱婴孩妇人神色慌张,看向草原女子的眼神满是惊恐与憎恶,如见鬼魅。 不等那男子继续出手伤人,杨陌便飞身上前,横插在了二人中间。 杨陌迅速回头看了一眼那神狸女子,本应清秀的脸上半面冻伤,触目惊心,被男人一把推倒后,甚至无力独自站起,不由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了?” 那男子认出钜子之后,先前咄咄逼人的态势明显弱化了几分,但仍是脖子一横,指着那瑟瑟发抖的神狸女子道:“这草原贱人趁我不注意,要偷我娘子的东西!” 杨陌顺势看向男子身后,妇人身边,放着两碗稀粥。 不等杨陌出声,那跌倒在地的神狸女子挣扎着起身,几近凄厉地吼叫道:“那是我的! 男人立刻驳斥:“胡说!墨门单独给你们配发了粮食,为何还要来我们这儿偷鸡摸狗?” 杨陌看向那神狸女子,男人所说不假,为了防止冲突,也为了照顾不善农耕的草原牧民,拓跋氏族的相关援助,都是杨陌亲自过问。 神狸女子咬了咬牙,神色反而更加狰狞:“送来的粮食,根本不到墨门许诺的三分之一!你们要是存心让我们难堪,又何须收留我们?” 男子勃然大怒,扬手要打:“放肆!” 神狸女子想要躲避,却感到脚下一软,又跌倒在地,索性紧紧闭眼。 只是半响,仍旧没有动静。 女子再睁开眼,却看见那先前横插一脚的白衣少年,轻而易举地按下了那男人的拳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杨陌隐隐有些动怒,询问道:“你方才说有人克扣牧民粮草,此言当真?” 神狸女子向后挪动了几步,那男子被少年按下了拳头,竟然没有反驳,好像吃了哑巴亏一样的退到一边。她警惕地看了少年,半响,点了点头。 杨陌回头看向那男人。男人连忙摆手:“我只当她是来偷东西的贼人,不知道什么克扣,钜子明察!” 神狸女子浑身一颤,钜子! 杨陌端详了男子片刻。男子姓陈,是个不折不扣的庄稼汉,这些时日为长老院的重建做出不少贡献,脾气暴是暴了点,但的确不是这种背地里算计人的性格,便爽朗一笑:“信得过你,陈叔。这件事就交给我解决吧。” 男子一愣,万万没料到钜子竟然记得自己的姓名,当即笑着点了点头,竟然就这么把神狸女子的事放在一旁,高高兴兴地拉着妻子离开。 杨陌目送男子远去,再转过头,面对那抱着瘦弱臂膀的神狸女子。得知眼前少年就是钜子的女子后退一步,满是警惕,尽管衣着破旧,骨瘦如柴,脖颈间却仍然挂着草原风格的饰物,闪闪发亮。 忽然,多狸的影子从杨陌脑海中跳出。杨陌心中一惊,他怎么会想起了她? 杨陌摇了摇头,甩掉那些复杂的念想,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定睛细看,这名神狸女子也不过与杨千雪一般年纪,只是被伤痕遮住面庞,一时间分辨不清。女子沉默片刻后,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拓跋娜仁。” 杨陌点了点头,随后道:“拓跋族长现在何方?” “就在大帐那里。” 同样姓拓跋的女子看向年轻钜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关于墨门接纳拓跋氏族的事情,她从族长那里听说了不少,对于杨陌,他们始终心存感激。 此时,那匹战马仿佛与杨陌心意相通一般,自觉地走到了杨陌的身后,毫不客气地用鼻息冲了杨陌一脸。 杨陌笑道:“我本就要前往牧民驻扎的地方,看看你们的情况。既然我答应了拓跋族长,就不能食言。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否为我带路?” 拓跋娜仁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随后,杨陌将拓跋娜仁扶上马鞍,这才注意到这名姑娘比他想象中还要瘦弱,拓跋氏族所处的困境,可见一斑。 前往牧民驻地的路上,杨陌对拓跋娜仁笑道:“拓跋姑娘,请你相信,克扣粮食一事绝非墨门有意为之,我向你保证,会查出刁难牧民们的罪魁祸首。” 拓跋娜仁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要走着过去,骑马不是更快吗?” 话一出口,拓跋娜仁便意识到,若是真要骑马,便是二人同乘了。 杨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避嫌,避嫌。” 就在两人靠近牧民驻地的时候,变故突生。 远处,有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拓跋娜仁脸色一变,那是牧民营帐的方向! 未等她反应过来,杨陌已经翻身上马,顾不得什么避嫌不避嫌,丢下一句“抓紧”,便策马而去,只听战马一声长嘶,跳出栈道,在崎岖的林间山路一路飞驰。交错的风景在眼边流过,越靠近牧民驻地,就越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等到二人驾马冲出山林,杨陌只听身后的拓跋娜仁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看见那熊熊燃烧的营帐,杨陌同样眼神一沉,神色严峻。 眼前,拓跋氏族的草原大帐连成一线,火光冲天。一众南曜平民将燃烧着的大帐团团包围,人人手持火把,与牧民们对峙着。 拓跋娜仁发出一声惨叫,或者说是咆哮,被焚烧的营帐,正是拓跋近的族长大帐。 在那些面容冷酷的南曜平民间,站着一名负伤的精壮男人,他率先察觉到动静,缓缓回过头,看向那名策马而来的白衣少年,看着少年的满面怒容,自己也难免有些心境复杂。 他被云中城救过,也同样救过云中城。 但他对草原的情感,同样深刻,恨得刻骨铭心。 可倘若这真的只是一批无辜难民,他曹预为了不辜负无定军的名誉,也不会支持这种滥杀无辜的勾当。 但是。 曹预缓缓摁住了腰间的无定军刀,看向那同样咬牙切齿的拓跋部落头人。 “真是太多年没见了拓跋近,你我之间的债该算清楚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自刎 无定原之变的当夜,哈梵策反虎卫熊卫两军将领,杀死狮卫统领,挟持荼狐,掌控草原大权。那时候,除去在祖陵被杀死的一批狮卫将领,剩下的大小头目多半归降神狸,被划入虎卫熊卫两军之中,拓跋近便在其中。 拓跋近年轻气盛武艺高强,更有着一腔孤勇。参与西线战事,一路扫荡,建立战功无数。凭借这份功绩,拓跋氏族蒙受天恩,从血稚部落的压迫下解脱,独立出去。 后来为了回报神狸的恩惠,拓跋近自告奋勇加入了神狸最先锋的斥候部队,与驻扎天水要塞的无定军斥候发生过多次摩擦,无数无定军斥候的性命都成为拓跋近军功簿上的一笔一划,他开始崭露头角,成为无定军斥候之间闻之色变的人物。 直到数年前某一日。 当时拓跋近手下的十五名精锐斥候骑手,无一不是骑术方面的佼佼者。哪怕放眼整个神狸军队,也极少有人能够在骑术方面超越他们。可那一夜所遇到的无定军,如同反扑的恶犬,不依不挠,整整追出了数百里地,神出鬼没。往往等到拓跋近神经松懈的瞬间,就会从背后冲出几名持弩骑手,夺去部下性命。 等到拓跋近杀出重围的时候,浑身浴血,马蹄踩在地面上,溅起的都是肉末。 他从未感到如此恐惧,持刀的手微微发抖。十五名同伴的牺牲,为他拖延了时间。即使如此,仍旧有一骑绕到了他的面前,将血淋淋的绝望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人名叫曹预,新晋的无定军副帅,风头无二,人头值千金。 但拓跋近毫无战意的弃刀逃跑,他是第一次被敌人如此死死咬住,也是第一次临阵脱逃。这种无法摆脱的死亡威胁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凭着本能奔跑,直到昏厥。等到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身中数刀,跌下一处小瀑布,才侥幸逃过一劫。 活下来的拓跋近再也没有勇气征战在第一线,念在他带回的情报和往日的功劳,哈梵给了他一个体面的结局,作为一族之长,回到家乡。安居乐业的生活没有持续几年,神狸全面南下,他的几个儿子和族里的青壮年奔赴无定原,便再也没有声息。这一年的白灾,漫长而了无希望,刚有兴起苗头的拓跋氏族,便损失惨重。 自从那日之后,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就变得得过且过,逆来顺受。 可惜今日,这位早已风光不再的无力老人,再度遇见了那个命中死敌。 “真是太多年没见了,拓跋近。” 拓跋近挑了挑眉毛,曹预的语气并不算讽刺,甚至说不上有几分怒意,反而真的像是老友相见的寒暄,唏嘘感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无定军亡了,神狸也再没有姓拓跋的斥候。但是他仍然要杀他,他也依旧想杀他,就好像刻在各自骨头里的使命一般,不得不做,必须去做。 无定军与神狸,就是这样一种关系。 拓跋近侧过头,看了一眼在不远处扎堆在一起的族人们。虽然大帐被烧,但幸好无人受伤。纵火的南曜平民将燃烧的大帐包围起来,不远处的那些羸弱牧民,甚至连上前灭火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呆呆的站着。 打了声招呼之后,曹预便不再说话。他让拓跋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大帐化为灰烬,看着曾经被哈梵赏赐的一切归于尘土。 拓跋近认命般闭上了眼,苦笑道:“这算是报应吗?” 曹预漠然回答道:“死在你手上的斥候弟兄不下百人。如今我一人未杀,不过烧了你一顶大帐,就能算做报应了?” 拓跋近猛然睁眼,死死盯住曹预,咬牙切齿道:“难道堂堂无定军,连我这些手无寸铁的族人都不愿意放过吗?” “这里没有什么无定军,无定军已经亡了,亡在这黑白颠倒的世道之下!”曹预眼神一沉,“站在这里的,只有我那些阵亡袍泽的家人,他们的血肉至亲在无定原上尸骨未寒,试问你们的报应,怎会如此便宜?” 拓跋近忽然脸色惨白,与此同时,那顶不断燃烧的大帐,终于轰然倒塌,扬起一阵难闻的气味。 “住手!” 不等曹预再回过头,就看到一道人影,像是一只发了疯的野兽,护在拓跋近的身前,对他龇牙咧嘴。 曹预皱了皱眉头,但没有理睬,只是转过头去,看向那翻身下马的年轻钜子。 杨陌看到曹预的身影后,若要说心中没有动摇,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死军屠戮云中城的时候,数百名无定军将士以性命拖延时间,为多少百姓创造了存活的机会。 所以杨陌万万没有料到,今日做出此等荒唐行径的人,竟然会是曹预。 曹预看向杨陌,点头示意:“见过钜子。” 杨陌神色悲痛,沉声问道:“曹预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曹预发自真心的歉意一笑,随后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无定军自有大义,理当如此。” 拓跋娜仁确认了一眼拓跋近的状况,激动地双眼噙泪,冲着曹预咆哮道:“理当如何?步步相逼的人是你们!你们不过就是一群疯子罢了,扯什么大义!” 曹预不动声色,仍是看着杨陌,正色道:“杨陌,无论你今日如何阻拦,我都一定要取下的他拓跋近的首级。” 杨陌看出了曹预眼中的复杂神色,也大致才想到了拓跋近与曹预之间必有过节,但仍是恳求二人,无需兵戈相向。 曹预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身,缓缓抽出腰间的无定军刀:“无定军与草原多年的恩怨,不是一把火就可以烧尽的。” 拓跋娜仁脸色一变,想要将年迈的族长护在身后,却忘了自己同样身体虚弱,四肢发软。 曹预步步逼近举起刀,冷冷道:“让开。” 拓跋娜仁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泪流满面的摇了摇头。 突然,她的身后有刀光炸起。 曹预脸色一变,猛然挑起手中刀刃,意图拦下拓跋近的暴起杀招。但在瞬间察觉到避之不及的时候,曹预干脆同样劈头砍去,打算玉石俱焚。 下一瞬间,又有一道显眼银光,直刺二人中间。 拓跋娜仁被拓跋近推到一边,跌倒在地。她在抬起头的时候,看到杨陌以双刀交错,同时挡下了二人凌厉的刀法,无论是谁,离对方的刀尖都只有咫尺之遥。 曹预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心中反而释然。拓跋近如果不再是那个神狸斥候,其实他未必能那么果断的下得去手。幸好,拓跋近还能提得动刀! 而此时的拓跋近,偷袭未能得手,再看向周遭那些南曜人的眼神,满是恐惧与仇恨,心中五味杂陈。 曹预先一步后撤一步,随后拓跋近也松开了架势。 杨陌只感到双臂发麻,心中苦笑,看来二人的杀心,货真价实。但越是这样,杨陌越不能弃之不管。 “墨门已经决定收留拓跋氏族,拓跋氏族也已经抛弃了作为神狸麾下部族的身份,如果你们就此收手,此事还有余地。若你们执迷不悟……” 杨陌环顾四周,一字一句道:“墨门自当严惩不贷,按违令论处。” 周围的南曜百姓难免有些骚动起来。但退缩的人,仍是少数。 曹预环顾四周,以手势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后独自一人上前,轻声道:“等我取下了那神狸走狗的首级,我曹预愿将性命交给墨门处置。” “曹预叔,何必如此……” 曹预圆睁双目,“无定军数百年来与草原死战,又是亡在神狸的手中,你要我如何去原谅他们,如何去包容他们?此恨,不共戴天!” 曹预再度上前一步。 杨陌迫不得已,只得摆出架势,不愿再让曹预前进一步。 此时,拓跋娜仁已经来到拓跋近的身边,将他扶起身来,拓跋近看着那些手持火把的南曜百姓,看着身边那楚楚可怜的孙女,突然无奈一笑。 身后的大帐已经化为灰烬。一场熊熊烈烈的大火,必然会留下余烬。这些烧出来的余烬灰尘,迟早会再掀起一场燎原大火,但说到底,满满的都是仇恨罢了。 拓跋近摇摇晃晃地上前两步,看着曹预,忽然问道:“你当真只要我项上人头?” 曹预一皱眉,不知拓跋近有何深意,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拓跋近同样点了点头,随机对杨陌笑道:“照顾好我的族人。” 杨陌一愣。 拓跋近却已经拔出马刀,大声笑道:“不过人头一颗,给你便是!” 说罢,鲜血溅出,刺在杨陌雪白的大氅上,刺在拓跋娜仁尚且麻木的瞳孔中。 黄昏下,牧民驻扎的地方,被闻讯赶来的武者,围得里外不通。 在杨陌的授意下,所有参与了放火烧帐一事的平民,都被带回云中城,接受审讯。除了拓跋近以外,拓跋氏族无人伤亡,只是人人受惊不轻。而正是拓跋近唯一血亲的拓跋娜仁,就这样仓皇间接过了族长之位。 曹预在拓跋近死后,甘愿受云中城处罚。无论杨陌心中如何纠结,都只能将曹预等主谋人等放逐出城。 杨陌站起身,看着依旧跪在墓丘旁的拓跋娜仁,久久不能释怀。 良久,这位神狸少女发出了痛苦的沙哑声:“是他们逼死了拓跋族长。” 杨陌明白少女的意思,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倘若真的让曹预血债血还,那些无定军家属更加不会放过拓跋氏族。墨门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拓跋娜仁转过头,满脸泪痕。她看着杨陌,一言不发,随后独自起身,独自离去。 墨可为端坐在据点之内,批阅着关于所有物资的账目。与此同时,一名西曜子弟,正不急不缓的将今日火烧大帐一事悉数相告。 “钜子,不少遭到墨门惩戒的百姓心里不服,来请求我们的帮助,我们该如何表态?” 墨可为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是冷冷地说道:“放火烧帐,危害无辜,哪有那么多大义的借口?冤冤相报的事情,老朽怎可能去推波助澜?” 西墨子弟点头离去,将那些抱着侥幸心理的纵火罪人,拒之门外。 不出数日,拓跋近自刎一事,传遍云中城。 钜子杨陌亲自下令,与云中城百姓约法三章。无论战事如何,不应当迁怒于无辜妇孺。墨可为这一次没有与杨陌针锋相对,聪明人自然咂摸出其中深意,总算有所收敛。 第三百四十五章 破冰 距那日悲剧,又过去了几日。钜子之争尽在眼前,但杨陌却无暇顾及。直到公输臣提及,杨陌才从满满的卷宗中抬起头来,忽然想起,忽然发愁,随后释然。 无论如何,日子总得过下去,不能为了矩子之争就耽误了正事,那岂不是舍本逐末? 拓跋近自刎之后,拓跋氏族的牧民就和云中城断了联系,除了拓跋娜仁偶尔来访再无往来,也不来要米粮,也只愿意接受杨陌的接见,那份冰冷无神的眼神,始终让杨陌难以释怀。 今日,恰巧在长老院内研究播种器械的杨千雪,目睹了那名似乎始终面无表情的冰山少女,点名要见钜子,杨陌一脸尴尬地亲自上前,与拓跋娜仁一番攀谈,又回到一队卷宗之中,唉声叹气。 杨千雪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图纸,悄悄绕到杨陌背后,突然靠在他的头上,轻声问道:“那姑娘是谁呀?” 杨陌头也没抬:“拓跋娜仁。” 杨千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佯作不满道:“拓跋氏族的新族长,好像和你挺熟络嘛。” 杨陌头也不抬:“是啊,谁让拓跋氏族,现在只能依靠我这个钜子的兼爱之心呢?” 杨千雪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自那天之后,拓跋氏族明显刻意疏远他人。我亲自出面倒还好些,但那终归还是没办法消除南曜百姓与牧民们的隔阂……” 此时,林薪与余然二人推开长老会的大门,林薪与杨陌目光交错,当即爽朗笑道:“钜子,该出发了。” 杨千雪向来喜欢这阳光明媚的二人,也不自觉轻笑出声,看向杨陌:“出发去哪儿?” 杨陌缓缓起身,温柔一笑:“人性本善,看着拓跋近那副惨状,城内百姓也不是铁石心肠,怎么会没有生出些恻隐之心呢?” 当天下午,云中城下集结了一只奇妙的车队。除了少数负责苦力活的武者男性,车队成员多半是女子妇人,准备了百人份的被褥衣物和一些粮食,打算送往拓跋氏族。 杨千雪在高处俯视着长老院下的车队,看着那少年钜子坐上马车,驾车离去,不由得笑容满面。只是忽然间,从那些妇人的脸庞上读出了些母意的杨千雪,再看了看杨陌不再稚嫩的面庞,毫无来由地做了一番联想,就突然羞红了脸。 旋即,她自顾自不高兴起来。以前只有她捉弄杨陌的份,一切尽在自己掌握。可如今他当了钜子,情况怎么越来越不对劲了? 拓跋氏族驻地,人人面色凝重。 一名不过岁的男孩儿,牵了牵拓跋娜仁的袖袍,胆怯道:“姐姐,那是什么人啊?” 拓跋娜仁皱了皱眉头,远方缓缓开来的车队,并没有武者护送。但看见了为首的那名白衣少年,拓跋娜仁始终不变的冰冷神色难得恢复了些暖意,揉了揉男孩的头发,淡然道:“落儿,那是墨门钜子。” 男孩名为拓跋落,但其实并不是拓跋近的直系血亲,父母死在无定原上,被拓跋近收养,就成了拓跋娜仁的弟弟。 杨陌的车队缓缓开进,牧民们出于礼数,依旧纷纷起身相应。只是人人脸上带着不信任的神情,杨陌暗自感叹,看来不仅是拓跋娜仁,整个牧民部族都因为曹预的一时冲动,生出隔阂。 杨陌跳下马车,拓跋娜仁上前一步,瞥了一眼那些多半又南曜妇人看管送来的车马,直接了当道:“见过钜子,不知钜子今天来访,有何事?” 杨陌咳了两声,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身后有三两名云中城妇人,上前一步。还不等妇人开口,拓跋娜仁冷冷转眼,浑身锋芒的态度反而让云中城中的妇人进退两难,不由得看向杨陌。 杨陌无奈地点头示意,毕竟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神狸姑娘,也是那种碰着了草原狼犬的感觉。 于是云中城妇人鼓起勇气,对拓跋娜仁说道:“车里装的,都是些被褥衣裳,还有一些新鲜羊奶……” “为什么要帮我们?”拓跋娜仁问的毫不客气,没有一丝犹豫。 妇人顿了顿,随机扭头看向草原大帐的方向,看着拓跋落和一群孩子好奇地张望着这里,在不远处,坐着几名行动不便的老人,目光呆滞。 随后妇人笑道:“无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拓跋娜仁无动于衷的表情总算微微有了些变化。其实她本不愿接受南曜百姓伪善的施舍,但她忽然想起拓跋近为何自刎,还不是为了保住这一众老弱妇孺,能好好活下去。 拓跋娜仁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细如蚊声地说道:“谢谢。” 杨陌爽朗一笑,随机大手一挥,同行的林薪等武者就开始将被褥衣物分发下去,不出片刻,人头攒动,忙忙碌碌,原本死气沉沉的牧民驻地终于恢复了些生机。 拓跋落百般聊赖地踢着石子,姐姐又忙了起来,但他看得出来,姐姐其实是开心的。大人们跟着一起忙忙碌碌,那些玩伴都被喊回了家,所以他只能一个人玩,等到姐姐忙完为止。 身后传来一声稚嫩地呼唤声:“你在干嘛?” 拓跋落有些惊讶的回过头,看到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一脸奇异地看着自己。 “堆,堆石头……” “没人陪你玩儿吗?”小姑娘天真无邪地歪了歪脑袋。 “没,大家都被叫回家了。”被一下戳中痛处的拓跋落顿时泄了气,“但,但我一个人堆石头也挺好玩的。” 小女孩一边发出“嗯哼”的声音,将信将疑地蹲坐在拓跋落的身边,看着他百无聊赖地堆石头。 “你叫什么名字?” “拓跋落。”本打算不予理睬的拓跋落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能放弃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灿烂一笑:“朱悦鸢。” 拓跋落顿了顿,随口说了一句:“怪名字。” 小女孩立刻鼓起嘴:“你才怪呢,都叫拓跋拓跋什么的,为什么姓会是两个字的!” 拓跋落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只顾继续挑拣石子。不过两人之间也算是成了朋友,对于南曜和神狸人来说,这种接触方式已经算是奇迹。 转眼一日即逝,牧民们已经各自分到了衣物被褥,在杨陌的帮助下,拓跋娜仁还大致拟定了未来的活动范围。在那之后,云中城与牧民之间无形的墙壁终于被冲破,双方开始有了正常的交流与来往,与其他城镇无异。 当然,虽然云中城也有愿意帮助牧民的志愿者,但总归还是由杨陌负责主导。所以朱悦鸢时不时就会和杨陌一并,骑马来到牧民营地,找拓跋落玩。 杨陌和拓跋娜仁看见孩子们打成一片,也乐见其成。说到底,就是因为这些无辜的孩子,才会让那些南曜百姓心生恻隐。这当然不是错事,杨陌其实也没打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化解双方的深入血脉的矛盾。 “你知道吗?”杨陌一边将地图交到拓跋娜仁的手上,一边随口提起,“朱悦鸢的父亲,是死在天水塞之战中的。” 拓跋娜仁接过地图的手微微一顿,仅仅是一顿而已,便没有更多表态。 在杨陌没有看见的地方,几乎从未笑过的拓跋娜仁会心一笑,旋即又暗淡下去。她转身走进大帐,头也不回地说道:“等族里空出人手,还能劳作的人,都会送往云中城,帮助你们重建家园。” 拓跋娜仁侧过脸,露出没有冻伤的半面如瓷脸颊:“反正牲畜都过了繁衍期,我们也没事可做,这是我们对云中城的回报,你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杨陌默默地点了点头。 傍晚,杨陌收拾好了包袱,准备离开。上马前,杨陌忽然想起还有那个小小的淘气包,抬头问道:“朱悦鸢呢?” 拓跋娜仁一愣,转头看向身旁的牧民。 其中一人举起手,小心翼翼地说道:“刚才我看到任清流带着他们去马棚了……” 拓跋娜仁想了想,脸色突然难看起来,沉声道:“快去清点马匹数目。” “是,是!” 她抬起头,远处乌云密布。 第三百四十六章 走失 拓跋落屏息凝神,竭尽全力地在心中描绘出姐姐拓跋娜仁的样子。 在心里想一件事、一个人虽然容易,但越要丰富细节,越是困难。更别提岁的孩子,最容易分心,最后呈现在如意火石上的,是一张模糊到不可分辨的脸庞。 朱悦鸢顿时失望地叹了口气:“你怎么连你姐姐都捏不好!” “我也没办法啊。”拓跋落挠了挠脑袋,不情愿地递回了如意火石,“姐姐没冻伤的样子,我记不得了嘛。” 朱悦鸢嘟囔了一阵,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把如意火石攥在手里,继续屏息凝神。 此时,突然有笑声传来:“如意火石好玩吗?” 拓跋落最先听出声音,立刻喜笑颜开地转过头:“任大哥!” 朱悦鸢好奇地望过去,那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看其衣帽打扮,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少年看向拓跋落周围的小伙伴,笑道:“交到新朋友了?” 拓跋落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少年会心一笑,看了看孩子们手里的如意火石,啧啧赞叹:“这如意火石,放在西曜城邦,也是极为难得的东西。” 朱悦鸢嬉笑:“大哥哥,谢谢你送我们的如意火石,可惜拖把太笨了,变不成他想要的模样?” 拓跋落羞恼地反击:“你才是拖把!”朱悦鸢扮鬼脸:“我可不姓俩字的姓!” 少年点了点头:“我叫任清流,西墨见习术者。之前拓跋落他们刚来这儿的时候,误打误撞和我结识。这如意火石是我家乡产物,只是开采此物不仅需要深入火山,能够感应心神的如意火石万里挑一,又只有把玩作用,所以当地人其实很少开采。只有商人或是好奇贵族,才会去打它的主意。” 朱悦鸢听得认真,兴奋起来:“这样说来,迟早有一天,能够在别处买到的吧!” 任清流点了点头,拓跋落立刻没好气道:“你要那么多做什么?” 朱悦鸢白了他一眼:“不告诉你。” 拓跋落一赌气,立刻甩手道:“不玩啦,玩腻了。任大哥,不是说等你抽出时间,你教我骑马的吗?” 任清流愣了一愣,旋即苦笑道:“让我来教你们草原人骑马,当真是班门弄斧了。况且我虽然只是个见习术者,还是有自己的事情做的,万一被师傅发现我偷偷跑到你们这儿来,难免又是一顿教训。” 拓跋落刚露出失望神色,却看见任清流目光闪过一丝狡黠:“所以骑马这件事儿,咱们得偷偷来。” 不等拓跋落兴奋起来,就听见朱悦鸢露出一副欣喜神色:“骑马!每次骑着钜子的马来来回回的,我也想骑马!” 拓跋落毫不保留地露出鄙夷神色,泼冷水道:“八岁半的小姑娘,骑什么马。” “你不也才九岁嘛!” “我不一样,我出生草原!族长说过,草原男儿都是马背上出生的!” 朱悦鸢摇头叹道:“那你一定是出生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小小年纪就跌坏了脑子。” “你说啥!” 任清流笑了笑:“好了好了,别吵了。就算你们想骑马,也得先找到马才行啊。” “这简单!”拓跋落会心一笑,旋即压低了声音,“西边有族人们搭建的马棚,还有好几十匹草原马,咱们骑着三匹偷偷溜出去,不成问题。” 任清流立刻正色道:“两匹。我可不能放任你们一人一马,那我可顾不过来。” “行!两匹就两匹!那咱们啥时候行动?” 任清流嘿嘿一笑:“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出发,等到太阳下山,再把马还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岂不美哉!” 拓跋落摩拳擦掌,点头如捣蒜,随后看向朱悦鸢,问道:“你怎么办?” 朱悦鸢擦了擦鼻子:“哼,我当然要去啦,我肯定比你骑得好!” 三人相视点头,却全然不觉天色的变化。 …… … 三个时辰之后,太阳早已落下。遗留在这方天空中的余晖尽力遮掩着半面星空,但也逐渐暗淡下来。 青风渐起,群草浮动,掠过山间的风越来越大,被那些尚未抽出绿叶的枝杈切得支离破碎,在耳边呼啸。 身后传来拓跋娜仁的焦急的声音:“找到了吗?” 牧民极力喊叫,以盖过渐大的风声:“还,还没有!” 拓跋娜仁一咬牙,方才清点马棚,果然少了两匹青壮骏马。草原少年偷偷骑马,本来算不得什么坏事,只是这里毕竟不是广袤的草原,先不说陌生的环境,隐藏在这山林里的诸多危险,光是这气候的变化,便让刚从白灾中死里逃生的拓跋娜仁本能地感到恐慌。 杨陌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天。厚重的乌云渐渐凝聚起来,随着狂风翻滚。看来天黑之后,必然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势必铺天盖地。 必须在那之前找到走失的孩子们! 就在此时,拓跋娜仁匆匆来到杨陌身边,轻轻点了点他的背,然后用满不信任的眼光看向远方。杨陌疑惑地望去,却赫然发现有一名老者骑着一匹瘦矮小马,马前拴着灯笼,在几名侍从的陪同下晃晃悠悠地走向牧民的驻地。 杨陌轻拍了拍拓跋娜仁的肩,示意她不必紧张,自己先一步飞掠上马,向队伍迎去。 老者正是墨可为,他百忙中抽出空来,不为其他,而是他的嫡传弟子之一任清流擅自离开据点之后,至今未归。 草原与云中城好不容易恢复了关系,虽然墨可为仍旧对杨陌轻率接纳草原牧民一事不置可否,但他更不愿因为西墨子弟的玩闹之心,酿下大祸。害死两名无辜孩童,比战场上杀人千百,还要罪孽深重。 墨可为脸色难看地看着杨陌:“任清流糊涂大意,让孩子们陷入危险,此事由西墨子弟引起,自然交给西墨子弟解决。” 杨陌点头同意,但随后坦然笑道:“但,这里是墨门的土地,我们才是最熟悉地形和气候的人。我也会帮忙。” 墨可为犹豫地看了杨陌一眼,几次来往,他自然明白杨陌的脾性,没有多拦。随后命令身后的西墨子弟,务必在风暴来临前,找回几名孩子。 杨陌则驾马回到了拓跋娜仁的身边,稍微交代了几句。便打算和西墨子弟一并行动。 拓跋娜仁看着杨陌的侧脸,只是默默嘱咐道:“小心点。” 杨陌颔首微笑,策马远去。同时,风声大噪。 …… … 任清流抬头望向天空,他从未见过如此躁动不安,又漆黑如渊的天空。隐隐能看见那些云层粗暴地翻涌着,逐渐将一些细小的水珠洒向大地。 有闪电在森林上空拉出一道细若游丝的轨迹,随着一声炸响,任清流怀里的两个孩子顿时抽动了一下小小的身体,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任清流根本没有料到夜晚会降临的如此迅速,更不会想到在白灾影响之下,本应鸟语花香的时节竟然能出现如此恶劣的天气。 一个时辰前,察觉到情况不妙的任清流不得不提前准备返回营地,无奈几炷香的功夫森林便一片漆黑,大风呼啸,电闪雷鸣,不善骑术的拓跋落自然驾驭不住那匹受惊的马,丢了马,也摔伤了腿,三人乘在一匹马上,小心翼翼地在林间试探前行。 至于现在,朱悦鸢和拓跋落二人早就没了一开始的那份兴奋。现在只是惴惴不安的躲在任清流的怀里,暗自啜泣。 暴雨将至,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远处,传来了几声凄厉的狼嚎。 任清流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感到两个孩子将自己抱得更紧。 …… … 拓跋娜仁眺望着远方,一能看见几点不安的灯火,飘渺摇曳,是西墨子弟返回的信号。相比起从极远的天边蔓延开的浑浊黑夜,这点点光芒脆弱的摇摇欲坠。 尚未离去的墨可为仍然端坐马上,缓缓睁眼,那些马鞍侧面吊着油灯笼的西墨子弟,从四面八方回到牧民驻地,一无所获。 其中一人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道:“钜子,天候恶劣,山路崎岖,实在是难以继续救援!” 墨可为暗自握紧拳头,看着这些搜寻了没几个时辰就狼狈不堪的西墨子弟,再望向远方连山峦起伏都分辨不清的黑夜,只能叹息。 若是就此放弃,任清流和那两名孩子,必然凶多吉少。 但若是强行搜查,这些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的西墨子弟,同样会身陷危急。 突然间,墨可为感到一阵冰凉。他抬起头,天空中的雨水淅淅沥沥,很快化作滂沱,雨珠连成一线,如同水帘。墨可为身边的西墨子弟撑起机关伞,饶是如此,雨水落在伞上的重量,还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钜子!请您先回营帐去吧!”尽管距离极近,仍旧有人大声嘶吼,“如此暴雨,钜子不可暴露其中!” 墨可为抹了一把满面雨水,忽然出声问道:“杨陌呢?” 众人微微一愣,面面相觑。 墨可为难掩脸上的惊讶神情,这疯小子,难道独自一人追到山林深处去了? 身后又有声音仓惶传来:“杨陌呢?” 墨可为回过头,是那新任拓跋族长,明明是个纤细女子,却再这样的暴雨下,无遮无挡,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拓跋娜仁冷峻的面庞上显出几分慌张:“杨陌还没有回来?” 墨可为无言地点了点头,旋即看破了这位女族长的心思,沉声道:“姑娘,老朽劝你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拓跋娜仁狠狠回瞪了一眼墨可为,她刚才分明听见那些西墨子弟呼唤他为“钜子”。待在云中城这么些时日,道听途说,不难拼凑出西墨与墨门之争的始末。虽然她对云中城的感情也谈不上如何深厚,但面对墨可为,她就是喜欢不起来。 带领云中城百逃往西曜?那从今往后,草原和南曜的那些无辜苍生,还有谁会顾忌? 墨可为对拓跋娜仁表露出的敌意不以为然,他继续发自真心地苦劝道:“姑娘。这样的情形,你去找杨陌,无异于自寻死路……” “所以你们就逃回来了,是吗?” 墨可为微微一怔,身后的西墨子弟纷纷露出愧疚的神色,不敢与那锋芒毕露的拓跋娜仁对视。 拓跋娜仁披上兽皮坎肩,戴上一顶似乎并不能遮风挡雨的斗笠,冷笑一声:“那我去。” 墨可为正打算下令阻止,他忽然用视角余光瞥见拓跋娜仁用衣服上的尖锐饰物,刺破了手指。极少的鲜血被雨水冲刷,自然无人察觉。 墨可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名弱不禁风的草原少女。暴雨之下,万物动摇,唯独拓跋娜仁那微微泛起光芒的瞳孔,没有丝毫犹豫。 下一刻,拓跋娜仁一头扎进那茫茫雨夜之中,义无反顾。 第三百四十七章 狼群 人之力有穷。哪怕是一等一的武者,面对天地之威时,依旧渺小孱弱。杨烈人称剑神,纵横南曜无人可敌,但是也不能一人一剑力抗山河天地。杨陌固然是少年武者中翘楚人物,面对风云突变的环境,也有些无能为力。只能裹紧了大氅,尽管依旧被淋湿而变得非常沉重,至少可以在暴雨狂风中保存他的体温。雨幕连绵,在狂风下摇摆倾泻。浑身冰凉的杨陌强咬牙关,更是握紧了缰绳。 最后一次找到疑似三人踪迹的地方,是在离牧民大帐约莫三四里地的一处平原空地,两匹马,三种脚印,杨陌便顺着方向一路行来,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山间骤雨,彻底洗去了所有的线索,还把自己困在了这山林之中,进退不得。 大雨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夹杂着些许风雪,更加刺骨冰寒。 杨陌眺望远处,朦胧的雾气彻底阻绝了他的视野。 杨陌难免有些焦躁起来。 眼下的情况真可谓是束手无策。 刹那间,有某些声音,透过那滂沱骤雨拍打着林间万物的响声,刺破了遥远的黑夜,抵达了杨陌的身边。纵使已经微乎其微,但被麻木的雨声所包围,那一声声尖锐的嚎叫,依旧引起了杨陌的注意。 狼嚎! 杨陌猛地的抬起头,努力分辨着狼嚎传来的方向。这样恶劣的天气,狼群依然没有停止觅食?旋即他心神一动,难道它们的猎物是那三个孩子? 不,那个方向与原本的路线大相径庭,再说山林广袤,也未必能找得到他们…… 但倘若真的是那三人,遭遇狼群又如何幸免? 胯下坐骑不满的抖了抖鬃毛,甩起一阵冰凉水花。从刚才开始,杨陌行进的速度就越来越缓慢,这样的大雨下,没有什么陆地生灵会觉得舒服。 杨陌犹豫了瞬间,然后迅速地取下揽月弓,拆分为双刀,悬挂腰间。死马当活马医,也比在这里干等着要好。 随后,杨陌一骑撞破雨帘,策马疾行,有如乘风破浪。 然而很快,杨陌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虽然能依稀分辨出那狼嚎传来的方向,但要是想估算距离,根本是天方夜谭。何况就算知道了方位,山地复杂,能不能以最短距离抵达,亦不可知。 长时间的寒冷与黑暗已经开始干扰杨陌的感知,他抹了一把满脸雨水,四肢渐渐开始失去知觉,始终没有自己在前行的实感,只觉得自己仿佛踏足太虚,茫然无措。 杨陌猛地给了自己一拳,稍稍清醒了些许。竖耳聆听,狼嚎已经停止,也许狼群已经行动狩猎,杨陌努力眨了眨眼,视野模糊,呢喃道:“但愿为时不晚。” 这是,脸上才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姗姗来迟。 再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杨陌低头看着自己握着缰绳的双手,就像是黏在缰绳上的死物一般,毫无知觉。 太冷了。 不等他移开目光,忽然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不知是荆棘还是枯槁枝杈,在杨陌的左臂上滑下了一道伤口,很快就有细密的血珠渗出,然后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 杨陌再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渐渐地,耳边的雨声变得模糊不清。强烈的疲惫感由四肢蔓延向上,敲击着杨陌的意识。 某个瞬间,杨陌忽然感到这股在暴雨深夜里挣扎前进的感觉,似曾相识。疲惫、无奈,身后总有什么在穷追不舍,而他却无法看清前进的方向。 对,那时候自己也和现在一样,茫然无措地在漆黑的山林里奔走逃跑。 某个刹那,那道撕开天空的耀眼闪电,以及瞬息间清晰可见的神狸面具,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杨陌!” 杨陌浑身打了个激灵,猛地摇头,从那走马灯一般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看见有一人一马的剪影,冲出栈道两侧浑浊不堪的黑夜,掠过他的头顶,落在身侧,在他的身边溅起一阵水花,然后并驾齐驱。 “你没事吧!”马上的人朝他大喊 他一瞬间有些恍惚,但很快便认出拓跋娜仁。 一旦摆脱了独自一人的境地,杨陌的精神也好了很多:“还好!你怎么跟过来了?” “放心不下。”拓跋娜仁明显的松了口气,“何况,拓跋落是我的弟弟,我也有责任。” 杨陌想了想,随后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拓跋娜仁一时沉默。但杨陌已经看了出来,拓跋娜仁多半略通巫术,能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早早发现自己所在,也只有动用巫术,才能做到。 何况这样的巫术,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能用巫术探查那三人所在吗?” 拓跋娜仁微微一惊,心中一阵忐忑,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很难,我只能试试。我的巫术比起真正的萨满巫师,实在差得远了。” 杨陌点了点头,笑道:“能有你帮忙,已经很不错了。” 拓跋娜仁脸色有些古怪,但杨陌的话确实发自内心。毕竟上一次见到类似的巫术,那个使用者,可是堂堂神狸圣巫。想来草原上也不会有几个人的巫术,能比她还要厉害。 杨陌忽而咧嘴一笑,不过最后还不是被他跑掉了嘛。 看着杨陌渐渐恢复斗志的表情,拓跋娜仁微微抿了抿嘴。之所以能找到杨陌,是因为那日与杨陌同乘一马时,自己刻意在杨陌大氅上留下了印记。这样的举动,她当然不打算告知杨陌。 不过她所言不假,她所会的巫术,只是靠着族长留下的一些典籍,加上早年偶尔能见到神狸军中的萨满巫师,自己琢磨出的一点皮毛罢了。 其实拓跋娜仁现在,对于当日对杨陌做的手脚,已经生出愧疚。而听杨陌的说辞,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小把戏,只是既往不咎罢了。 她摇了摇头,现在情况严峻,容不得胡思乱想。于是她开始集中精神,再度驱使巫术,意识化为两份,一份骑在马上,保持着不至于落马的平衡,另一份神游万里,在一片玄妙的时空中探查蛛丝马迹。 突然间,拓跋娜仁脸色惨白,声音颤抖:“有血。” 杨陌没有听清,却能感到她的慌乱。 “这边!” 拓跋娜仁突然调转马头,冲出栈道,杨陌神色严肃,胯下战马一声长嘶,全力追上。 迎面而来的狂风让人喘不过气来,杨陌紧随在拓跋娜仁的身后,单手持缰,单手取下揽月刀。在离开栈道的瞬间,他便敏锐的察觉到了周遭的动静,冰冷的雨水打在莹白的刀刃上,溅起一阵明亮斑斓。 大雨消去了气味、遮蔽了声响,但杨陌依旧发现了那些隐匿在黑暗身处的隐秘杀机。 在压抑的黑暗中,只有那些狂野的动物能够捕捉到细微至极的光芒,并化作瞳孔中幽蓝的光芒。 狼群不知何时已经在二人左右成群疾行,时刻准备包围二人。不等杨陌出声提醒,就看到率先绕到前方的狼已经蓄势待发,幽蓝的瞳孔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轨迹,直扑拓跋娜仁。 不等拓跋娜仁转过头来,那只率先暴起的狡黠野狼,就被杨陌以雷霆之势拦腰斩断。 这时候,拓跋娜仁才回过神来,胯下坐骑不安的嘶鸣着,前后踱步,而杨陌那只身经百战的高大战马,只是若无其事地甩了甩尾巴。 “为什么狼群会……” “等会再说。”杨陌合刀为弓,连续射出三箭,带来几声惨嚎。狼群不觉退开了许多,它们终究是有灵性的野兽,意识到对面不是简单的猎物。杨陌提着揽月弓,问道:“巫术还有感应吗?” 拓跋娜仁咽了口口水,仍是忍不住颤抖道:“血的气息已经很近了。” “血?” “弟弟与我虽然不是血亲,但在一起度过了这么长的岁月,他的血气,我自然不会认错!” “他们在什么方向?” “东边,不出两里地。”拓跋娜仁顿了顿,有些犹豫道,“多半还活着。” 听闻后半句话,杨陌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现在深陷狼群包围,二人也没那么容易脱困。 拓跋娜仁自以为做足了觉悟才来追上杨陌,但现在看来,这份觉悟,还是脆弱了点。身为草原子民,自然明白区区两骑被狼群围猎,会是什么下场。 “杨陌!”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说点什么,“现在怎么办?” 这些狡猾的动物明显谨慎了许多,只是不断围绕着杨陌二人打转,或是干脆原地坐下,静静等待二人松懈的瞬间。 杨陌抖了抖刀上沾着的狼血,群狼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杨陌的身上。他给身后的拓跋娜仁指了一个方向,笑道:“我数到三,一起突围。” 拓跋娜仁仓促无措的点了点头。 “一!” “二!” “三!” 她策马飞驰。 然而在冲出去没几步的时候,她就开始后悔了。 因为杨陌完全是向着相反的方向,朝着狼群杀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 脱险 拓跋娜仁没有回头,她知道此时回头,只会成为杨陌的累赘。但仍然有数只野狼,没有理睬血战狼群的杨陌,向她追来。 于是她化作一道迅影,被那若有若无的巫术气息牵引,奔向东面一处峭壁。 峭壁的底部,有一处隐蔽山洞,任清流与两个孩子,正聚拢取暖。拓跋落的脚踝用衣服简单的包扎着,尽管如此,依旧能看出那布料下扭曲变形的脚踝,腿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朱悦鸢不安地睁开眼,双眼噙泪,但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任清流轻声安抚道:“不要怕,只要狼群不追过来,熬到白天,自然会有人来救咱们。” 朱悦鸢点了点头,随后看着拓跋落的伤口,露出一副愧疚神色,然后索性闭眼不看,扭过头去。 任清流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尽管他强装镇定,但自己仍然只是少年,生于西曜,又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哪里经历过这样的生死考验。在两个孩子再度沉沉睡去的时候,他暗自抹了抹眼角,看向外边分辨不清的浑浊天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仿佛要印证他的祈祷一般,他听见了清晰可闻的马蹄声。 任清流难掩内心惊喜,站起身来,他的动静自然吵醒了两名孩子。迷迷糊糊的拓跋落刚想如往常一样起身,就痛得龇牙咧嘴,一旁的朱悦鸢立刻轻轻按住他受伤的腿,直摇头。 任清流示意两个孩子不要跟上,自己独自小心翼翼地向洞口方向走去。洞口很窄,一次只能同行一人,他担心狼群还在附近守株待兔,但也担心那马蹄声就这么错过自己,踌躇犹豫。 马蹄声越来越近,天色晦暗,在看清那骑马人的样貌之前,任清流先看清了几只尾随其后的狼影。狼群与那人一路交战,狼群先是依次扑杀,却被马背上的人影一一击退,但马匹似乎受被撕咬到了要害,行动逐渐迟缓,最后狼群瞅准时机,一扑而上,黑夜中传来几声嘶鸣,狼嚎,与女子奋力呼喊的声音。 任清流未尝没有出手相助的想法,但恐惧比冰冷的雨水更加深入骨髓,重如千钧。这名年纪轻轻的西墨术者,眼睁睁看着狼群与那女子骑手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传来凄厉的嚎叫,随后他逃一样的闭上眼,不敢再看,返回洞中。 看着两名孩子懵懂的目光,任清流死死咬紧了牙关,嘴角渗血。 “你们没事吧?” 突然从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吓得任清流原地一蹦,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只看到一名女子身影,扶着墙壁,正向洞内望去。阴影之下,自然看不清女子的面貌,但拓跋落依旧听出了姐姐的声音,惊喜出声:“姐姐!” “落儿!”那女子听到拓跋落的声音,跌跌撞撞地闯入洞中,来到拓跋落身边,“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拓跋落摇了摇头,他能感到姐姐身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味,不安的问道:“姐姐,你也受伤了?” 拓跋娜仁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没什么大不了的。几只野狼罢了。” 目睹过程的任清流浑身打了个哆嗦。 拓跋娜仁俯下身,虽然看不见伤口,但轻微抚摸一番,便能察觉到腿部筋骨的变形重伤。一旁的任清流歉意地低下头:“拓跋族长,此事是我疏忽,害的朱悦鸢与拓跋落陪我受罪,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拓跋娜仁并没有直接理睬任清流,确认完拓跋落没有性命之忧后,她又摸了摸有些怕生的朱悦鸢,然后扶起朱悦鸢,站起身来:“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任清流立刻上前扶起拓跋落,忽然想起方才目睹的残酷场面,担心问道:“拓跋族长,你一个人来的吗?” 拓跋娜仁的脚步明显一顿:“不是。另一个人帮我引开了狼群,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你们三人给救出去。” 拓跋娜仁抱着朱悦鸢,而任清流则扶着比他矮半个脑袋的拓跋落,一瘸一拐地走出洞穴。 方才被狼群追上,拓跋娜仁的坐骑被撕咬受伤,所幸她的巫术和武艺都还可观,才得以杀出重围,与洞内的三人会和。暴雨小了几分,但四人同乘一马,还是太过勉强,只能让两个最小的骑马。 拓跋娜仁牵着马,心痛地抚摸着坐骑的鬃毛,呢喃道:“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朱悦鸢学着拓跋娜仁的样子,为疲惫的伤马加油打气。 任清流抓着马鞍步行,一言不发,有了获救的希望,他才开始对今日闯下的祸事有了实感,心灰意冷。 拓跋落坚持了许久,但毕竟只是个孩童,不时抹着脸,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四人一马,在风雨中艰难前行。 再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拓跋娜仁突然翻身下马,牵马行进,时不时环顾四周,心神不宁。这附近,大致就是与杨陌分道扬镳的地方。 任清流出声问道:“拓跋族长,怎么了?” “狼群不见了。” 雨声减小,但仍旧风声大作,任清流环顾四周,依旧看不见闻不着。 拓跋娜仁暗自握紧了自己的短刀,心急如焚,杨陌到底去了哪里? 但自从杨陌扑入狼群包围之后,那点本就细若游丝的巫术感应,便彻底断绝。 拓跋娜仁转过头,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拓跋落。山间的危险,远不止狼群这么简单,若是要去寻找杨陌,必然会将三个孩子,甚至是自己再度陷入危险之中。 拓跋娜仁握刀的手攥得更紧,与狼群搏杀时留下的伤口都传来阵阵刺痛。 迷迷糊糊的拓跋落察觉到马儿停下了脚步,发出疑惑的声音:“姐姐?” 拓跋娜仁看着三个孩子不安的眼神,摇了摇头:“没什么,抓紧吧。” 在栈道上行走了一夜的马匹不堪重负,再也坚持不住,突然停止脚步,缓缓跪下,等到拓跋娜仁将负伤的拓跋落抱走,这只尽忠职守的坐骑才慢慢侧倒在一旁,没了声息。四人只能步行前进。 随着隐隐的雷声,天空再度降下大雨,但比起深夜时的狂风暴雨,已经显得温柔了许多。四人体力早已经到了极限,大脑也逐渐变得混沌麻痹一片迷茫,迈开步伐渐渐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念头。 就在拓跋娜仁也已经意识模糊的时候,她远远看见三两队武者骑队,正顺着栈道一路搜寻。马蹄的声响让人如此安心踏实,按骑队的速度和路线,想必很快就能发现他们四人。 拓跋娜仁的脑子里,那根弦一松,便再也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 … 等拓跋娜仁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西墨子弟们救回了大帐。 在短暂的朦胧之后,那一晚冰冷的记忆猛然灌进脑海,她直起身子,身上的大小伤口都已经敷上了药膏,看向身旁的弟弟,腿部已经被包扎处理,呼吸平稳。 她松了一口气,随后吃力地爬起身子,走出营帐。 迎面而来的是一名妙龄女子,手上捧着药汤,忙扶住摇摇摆摆的拓跋娜仁,温和道:“拓跋族长,你还不能下榻走动。昨夜的事已经告知云中城内,好好歇息着吧。” 拓跋娜仁紧紧抓住那女子的手,声音颤抖:“杨……杨陌呢?” 那女子突然脸色暗淡,摇了摇头:“派出的武者找到了许多野狼的尸体,却没有找到杨陌。” 拓跋娜仁颓然坐在地上,脑海中一片空白。 此刻的神狸据点,人头攒动,不远处的小丘上,那些墨门长老与那西墨钜子一并,眺望向远处的山林。 所有人,都在等待杨陌回来。 此时,先前那名照顾拓跋娜仁的女子走上山丘,小声说道:“拓跋族长醒了,她的弟弟也无大碍,只是左腿落下病根,在所难免。” 公输臣默默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千雪。” 杨千雪同样看向远方。 饶是杨陌武功今非昔比,然则雨夜孤身双刀敌群狼,依旧让人无法放心。毕竟他的年纪还小修为亦有限,不能和杨烈这种大高手相比。小树可以成长为参天巨木,但前提是一定要给它足够的时间成长。如果提前遭遇风雨,就可能被摧折。杨陌终究是会成为巨木?还是会被无情风雨摧毁? 杨千雪的心提到喉咙,脸上还要装作浑然无事,其中艰辛自然非同一般。忽然,她眼前一亮。只见杨陌那匹脚力,自远方顺着栈道一路奔来,可是离近了却发现马背上空无一人,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有人! 杨千雪眼尖,一眼发现马上其实有人,只不过不是骑在马上,而是匍匐于马背。如果不是战马通灵,只怕人早就被摔下去。 杨千雪暗吃一惊,率先跑下小丘,迎向那匹神驹。 战马一声长嘶,在冲进驻地之后,人仰马翻地跌倒在地。这时众人才看清,红衣武者本是白衣,浴血一夜,浸水干涸,居然颜色都变了。这浑身浴血之人正是新任钜子杨陌! 杨陌的手指动了一动,耗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杨千雪焦急地走到身边,将自己抱在怀里。弟弟发梢上残留的血水在杨千雪的一身青衣上晕染开来,杨陌看着姐姐哭泣的面庞,似乎是想要笑一笑,可是却晕了过去。 众长老纷纷迎上,手忙脚乱地将杨陌抬入大帐。 事后有武者检点战场,只见十数里内狼尸枕籍,云中一带数年内再不闻狼嚎声。 第三百四十九章 破冰 杨陌一夜浴血奋战单刀屠群狼,这份手段放眼天下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当然他的本事比不得杨烈,虽然成功灭了狼群,自己也受了一身的伤。好在他的伤多在皮肉未及脏腑,再者他的一身武功高明,又经过天水塞大战的磨练,江湖武艺与战阵绝学完美结合。野狼爪牙触及肌肤的刹那,杨陌的肌肉便能产生自然反应避开要害,因此并未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害。要还是在雨夜中磨去了太多精气神,加上流血过多劳累晕倒。有杨千雪的妙手,倒是不难痊愈。 杨陌在家休养,这段时日里,任清流与不少西墨子弟,亲自上门探望杨陌。任清流在得知自己一时莽撞,害的墨门钜子重伤不醒后,明显吓得不轻。再说任清流是墨可为的徒弟,西墨因此欠下墨门一个巨大人情不说,真要追究起来,对二人的钜子之争必然产生极大的影响。 但负责接待西墨众人的杨千雪只是温柔地笑了笑,答复了一句“没关系的”。 任清流有些诚惶诚恐:“是我一人莽撞,害了拓跋落与朱悦鸢身陷险境,也害了杨钜子和拓跋族长……” 杨千雪看着任清流声泪俱下的模样,摇了摇头:“墨门绝不会以此事大做文章,责难西墨。若是有这方面的顾虑,你们大可不必担心。至于任清流,你的确犯下大错,有悔改之意自然是好,但你真正应当道歉的对象,是那两个信任你的孩子。” 任清流微微一怔,他们身后的那些西墨子弟同样微微一怔。 杨千雪揉了揉眉头,仍旧保持着端庄笑容:“两个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在墨门看来,他们的重要程度并不在阿陌之下。你害他们担惊受怕,道歉也是应该的。阿陌需要静养,若无他事,便请回吧。” 西墨子弟得到这样的答复后,自然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简单道别后,便纷纷离去。 只有任清流似乎久久不能释怀,转身走出没几步便停下了脚步,低着头握紧双拳。 此时杨千雪已经起身回到杨陌的床榻边,换了药,便守在杨陌身边继续做一些修改器械图纸的工作。等到一个时辰后,眼睛乏了,再准备出门为杨陌煎药,才发现那任清流还在门前踌躇徘徊,不愿离去。看见杨千雪,任清流立刻上前几步,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杨小姐,若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务必吩咐!” 杨千雪一愣,看着这愣头愣脑的孩子,微微一笑,便将煎药买药的杂活,托付给了任清流。虽然只是一点杂活,但杨千雪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任清流感到自己真正得到了信任和依赖,心里便好受了许多。而且,这也令他对于杨千雪和杨陌更加感激。 有了更多时间的杨千雪,依然没有离开杨陌身边,只是静静守着杨陌。公输臣来过几次,交代了一些事宜的大致情况。钜子之选近在眼前,但因为这场意外枝节,恐怕会稍稍延期。 朱悦鸢的母亲上门答谢了拓跋族长舍身救女之恩,以此事为契机,云中城对待牧民们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但仍有少部分人觉得拓跋娜仁更多的还是为了救自己的弟弟,并非出于好心。 任清流似乎干脆推掉了西墨那里原本的任务,每日为杨千雪煎药采药,没什么事的时候,就打扫打扫物资,帮周遭的百姓干干杂活。没几天下来,大家都对这个真诚热心的西墨少年生出好感。 夜晚。杨千雪为杨陌换完最后一次药物后,长吁了一口气。伤口已经渐渐结疤愈合,杨陌就像是普普通通的睡着了一样,宁静安详。杨千雪嫣然一笑,为杨陌盖好了被子,自己就坐在一旁,挑灯执笔,开始思考如何改进墨门现有的农具。 任清流走入房门,看着杨千雪认真的模样,也没有出声打扰。将好不容易找寻来的各色草药放在桌上,便打算离去。可看着杨千雪不断勾勾改改的样子,任清流渐渐按捺不住身为西墨术者的好奇心。少年不懂心机,自然不知道西墨与墨门术者之间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在杨千雪的身旁,向着桌上好奇张望。杨千雪无奈一笑,也不在意,仍是继续自己的思忖,二人无言。任清流扪心自问,只觉得单以气度格局比较,西墨确实远不如墨门。 次日清晨。 杨千雪推醒了不知何时已经趴在地上睡着了的任清流,将一份图纸递给这个迷迷糊糊的西墨小术者,笑道:“你今天回你师父那里,将这份图纸交给他。若是可行,从今往后组装农具,便能省去三成工料。” 任清流迷迷糊糊地接下图纸,点了点头,也没有多想,便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 当日下午,便又有一众西墨子弟,登门拜访。众人在杨家门口议论良久,最后还是派出了任清流,小心翼翼地将图纸还到了杨千雪手上:“杨姐姐,师傅说,术者理应有所矜持,断不可鸠占鹊巢,贪天之功以为己有。” 杨千雪无奈一笑,面对着那些西墨子弟高声道:“如今云中缺少工料,空有一手图纸,无用武之地。反倒是西墨有条件把它们从图纸上的图样变成实物,墨门本意就是想借此帮助拓跋氏族和更多难民,绝非以此物邀功,也没有侮辱各位术者身份的意思。请诸位不要太过多虑了。” 门外又是一阵议论,任清流硬着头皮跑了回去,听师兄师姐们议论了一番,又跑了回来,面带笑容:“师尊有令,今后墨门需要多少物料只管开口,只要西墨有就会提供。除此之外,西墨子弟愿意听从姑娘调遣!” 杨千雪略微有些惊讶,不知西墨为何如此豪爽。任清流红着解释道:“师尊说了,钜子是为了救我身受重伤,无论如何,这个人情一定要还。” 有了西墨的协助,云中复建速度提高了数倍有余。而杨陌也在几天之后恢复了行走能力,可以在城中漫步,观看云中情形。杨千雪在旁陪同,为了不让杨陌过于操劳,二人步履很慢边走边向四下看。杨陌无意中看见一名蹦蹦跳跳的小女生,正推着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男孩儿,欢声笑语。 “是朱悦鸢和拓跋落。”杨千雪察觉到杨陌的视线,温柔笑道,“被你救下的孩子。” 杨陌看着拓跋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左腿,苦笑道:“其实我可以做得更好。” 杨千雪弹了一下弟弟的额头:“这都送了半条命了,还不够吗?” 杨陌下意识地道:“不够啊,我是钜子……”脱口而出之后,才发现杨千雪的语气不对,他看向杨千雪,只见杨千雪眯眼轻笑:“钜子啊……了不起啊……管不了你了是吧……” 随后传来杨陌的一声惨叫:“姐姐我错了!” 两人说笑嬉闹,似乎已经忘记了钜子之争已经近在眼前。 第三百五十章 不稳(上) 350. 界牌关前线。 齐楚联军的到来给神狸部落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基于军中的储备粮所剩无已,他们本就急于攻破耿中霄原本设下的防线,而后向南一路获取补给。如今齐楚大军杀到,于军势上,又形成了当日边墙大战的局面。神狸纵使再着急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分散兵力,被敌军截断了后路,那么对于后方的弱兵和部民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然而南曜联军背后有源源不断的补给,神狸势成孤穷,两军打成僵持对神狸部落而言同样不利。多狸目下处境颇有些进退两难。 耿中霄深知神狸的处境,一改早前与神狸对峙之时军队的稳健作风,频频主动出击,神狸部落最勇猛的战士们拼死迎敌。托娅作为前线的指挥者,下死令无论如何绝不能够让这帮南曜人吃到甜头。 耿中霄比她轻松的多,他嘱咐部下们交战之时见好就好,当前阶段以不断地给神狸制造连续的战争为主要任务。他的目的相当明确,尽量拖延时间,把战争打成消耗战,让本就缺乏粮草的神狸人被饥饿战败。 耿中霄指挥着他的神策军,也没去劳烦齐国世子齐遨宇和楚国世子项涯。 哪知他的态度落在项涯眼中,变成了不作为。这日,耿中霄正在帐中同部下分析战局,项涯带着一队楚军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耿中霄见他那吹鼻子瞪眼的模样,当即遣走了部下。 耿中霄拿出燕国大将的威严,面色严肃地质问项涯:“世子殿下,你深入神策军大营腹地,为何不派人事先告知本将军一声?” 项涯因耿中霄的气势更加怒火中烧,他张口怒道:“本御也是联军的同盟主帅之一,且是一国世子,难道还不能随意进出一名将军的营帐?” “以您的身份,若是无关礼节,确实可以随意进出任何一名军官的营帐,”耿中霄并不打算示弱,“但这是燕国议论军事的大营,本将军代为行使的是燕皇陛下的职责,殿下今日之举,着实不妥。” 项涯暴怒,逼向耿中霄。 耿中霄未退后一步。 帐内气氛剑拔弩张。 此时,帐外传来一声:“齐世子齐遨宇求见。” 耿中霄和项涯两人闻声一滞,前者随即回复道:“有请!”说着还看了项涯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你看到没有?齐世子进我的大帐一样要先通传! 项涯虽心有不甘,但经过这一打断,也没了方才的架势,他离耿中霄远了一些。齐遨宇走入营帐,敏锐如他,当即发现了帐中气氛的不同寻常。 耿中霄这些时日始终在观察着齐遨宇,这会儿他发现了齐遨宇在他与项涯之间来回游移的眼神,不免有些期待他的反应。 耿中霄失望了,齐遨宇并未有所掩饰,开口便是疑问:“你们这是怎么了?项殿下,你这是什么表情?” 项涯怒视耿中霄,道:“神狸的处境不妙,我等三军会合,理应以大军向神狸发动进攻,这些时日的小打小闹何时才能到尽头?” 齐遨宇沉默数秒,转向了耿中霄,道:“耿将军,实不相瞒,我也是为此事而来。” 耿中霄闻言,脸上的表情并未有过多的波动,也没有接话。 齐遨宇看了看项涯,又道:“但我并未觉得耿将军的做法有何不妥,项兄,你理应听过一句话,困兽犹斗。草原因为白灾确实遭受了磨难,然而如今的他们仍有力气屠杀我们的士兵。尤其事关生死之时,他们更会拼命。受伤的野兽最危险,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咱们都是斯文人,没必要和凶兽搏命,项兄以为如何?在大战之前,消耗神狸军队的精力对我等有利无害。” “道理我不是不明白,”项涯急道:“但现在的局面究竟什么才能到个头?战事每拖一天,我们的负担就重一分。现在钱粮都要从我们本国运来,千里迢迢穿越半个南曜大陆,耗费太大了!” 齐遨宇闻言,面色越发严肃,他对耿中霄道:“将军,我今日前来也是为此事,将军若是心里有底,还望不要对我和项王兄有所隐瞒。” 耿中霄沉声道:“就快了。” “请将军明示。”齐遨宇说。 “等到神狸部落内部出现了纷争,我等便能即刻出兵,”他看着齐楚二位世子,目光深远,“那个时刻,就快到了。” 齐遨宇和项涯闻声一怔,没有再作声。项涯面色似有不甘,可齐遨宇不说话,他一个人面对耿中霄这个主帅,也是孤掌难鸣。 不过,神狸部落内部纷争?耿中霄若是在等待这个契机,那么他和哪个部落有联系? 在北方,随着战争的延续,被多狸甩在后面的剩余军队,以及跟随南下的牧民,正逐渐到来。他们越过雪线,来到苍翠的南曜大陆时,许多人都禁不住留下了热泪。和南曜大陆相比,天命草原几乎已经成为了生命的禁区。 但他们对于军队来说,其实是没什么用处的。不过大家毕竟是亲属家眷,倒也说不出什么。只是难免有些凉薄之人,对于多狸收留牧民的举动产生了埋怨。 南曜联军又派出了一支军队挑起小规模的战争,多狸命在那附近金猫部落的将士们出击,她当然明白耿中霄的心思,也早就被搞烦了,且金猫部落所守区域是神狸在西面的防线之一。她无法容忍这样的挑衅,稍作考量,叫来新任熊卫指挥脱火赤:“南曜试探性的动作越来越大,想来已经有了大规模决战的打算,你带熊卫同我一道前去支援,今日来犯的南曜人,一个也不要让他们活着回去。” 金猫部落的将士在其首领的指挥之下,同南曜人激战正酣。这是一支楚队,楚人悍勇敢斗算是劲卒,可是他们来自更加温暖的南方,对北疆的气候很不适应,金猫部落的将士则是将这些时日心中的怨气悉数往他们身上撒。是以两下交手,反倒是楚军处于下风。楚军领兵主将见势不妙,只能下令撤退。 撤军的号角刚一吹起,脱火赤的熊卫便杀了过来。 楚军本以不敌,此刻腹背受敌更是左支右绌,楚军主将只能下令让士兵们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冲出包围圈保住性命。 多狸并未同熊卫一道冲锋陷阵,她站在稍远的地方,凝视着这场战局。熊卫的到来已经是战场之上的形势整个偏向了草原之军,好些南曜士兵丢盔弃甲、求饶之时被斩杀。另有拼死抵抗者,也一个接一个死在了熊卫的刀下。 多狸看的很清楚,在战场之间穿梭自如灭敌的熊卫抢光了金猫部落的风头。她所继承的哈梵一手培养的神狸三卫远不是其他部落的精锐能比,他们才是真正的草原最强军。 忽然,面无表情的多狸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她策马向着战场一角冲了过去。 战场之中,竟然出现了一行牧民打扮的草原人! 多狸走近之时弄清了如今场上的局面,穷途末路的南曜士兵发现了附近躲藏的牧民,试图以他们要挟草原的将士以逃出生天。 这行牧民中有一幼小的女童,她还未弄清楚眼前的状况,被母亲抱在怀里,与多狸的视线相交,她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 多狸勉强回以微笑。 金猫部落的首领并不打算管这一行牧民,他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给自己和部下出一口连日以来的恶气,怎能因为这些牧民失去机会。 然而他正要下令,就收到了多狸警告的视线。 他心中愤懑,却只能作罢。 多狸给了脱火赤一个眼神,后者当即明了,以手势让身边的熊卫做好准备。 多狸施展巫术,南曜士兵脚下贫瘠的土地升起的细而长藤蔓。 “杀!”脱火赤发出一声叫喊。 熊卫气势汹汹,冲进被扰乱阵脚的南曜残兵之中。 多狸趁此时入阵,试图夺回那帮牧民。眼看南曜士兵松开了对牧民的桎梏,那名女童却因为母亲分神去搀扶地上的老人而滑了跤,她在地上翻滚了数下,再仰起头之时,正对上南曜士兵的利刃。 利刃刺穿了她幼小的身体。 多狸惊叫出声。 南曜士兵的刀是冲着一名熊卫而去,错杀了一名幼小的女童,他瞬时失了魂,在还未反映过来之时被多狸怒杀。 女童的家人们发出绝望的痛呼,冲击着多狸的鼓膜,她红了眼,冲入阵中,将眼前的南曜士兵悉数斩杀。 多狸在战场上呆了半年,第一次让敌人的鲜血几乎溅满全身。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不稳(下) 多狸的失控让在场的神狸人看了个一清二楚,脱火赤心中五味杂陈,士兵们多数因此胆寒,对多狸的臣服之中多了一丝恐惧,金猫部落的首领也包含在这帮人之中,但他的恐惧稍纵即逝。 因一名在战场上派不上用场的女童临时调整作战方案甚至因女童之死而失控,落在金猫部落首领的眼里,着实有失草原之主的风范。在多狸携熊卫和牧民离去之后,他看着逐渐被夜色吞没的茫茫草原,不禁怀疑所谓的天命之女是否真的能够带领草原部族走向辉煌? 夜晚的寒意侵袭着他的身体,他甚至怀疑草原能否度过眼前的难关。 金猫部落的首领打了个寒颤,暗骂了一句,将心中的恐惧和怀疑压下,他告诫自己无论如何多狸就是如今草原的最强之人,且她拥有纯正的天命血统,如果她办不到,其他人更不可能。 “诸位战士返回岗位,死守防线。” 金毛部落首领镇定思绪,下了命令。 失去爱女的牧民一人被一名熊卫带着骑在马上,他们位于队伍的正中。多狸不时回过头,关切地望向他们。刚上路时,她的耳边全是老人和女人悲哀的哭声,她心中悲痛,缰绳在手中绞来绞去,引来马儿的不满。 多狸安抚骏马,募地又想起自己的死去的爱马冬至,她咬了咬嘴唇,迅速将心中混乱的情绪抹去。 后来,队伍之中的牧民终于不哭了,多狸望了他们一眼便再也没有勇气回头。 女童的母亲和祖母脸上的泪被夜晚的寒风吹干了,眼神空洞,乍看之下像是被挖空了眼珠子。 多狸身为草原之主,却让自己的子民露出这样绝望和麻木的表情。回到大营的多狸身心俱疲,她径直走向营帐,想着先睡一个时辰,撩开大帘的那一刻,却看见了托娅,对方坐在桌前,面露难色,目光涣散地看着前方,竟然在发呆。 托娅这模样着实罕见,多狸心下一沉,走入帐中,问:“怎么了?你是在为何事发呆?” 多狸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向来只放着茶具的桌上竟然搁着一封信函,那材质一看就是来自中原。 托娅的手伸向了信函,又因多狸的眼神,把手收了回来。 多狸的呼吸一滞,中原材质的信函再加上托娅此时的神情,她不禁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一个人,她颤声问出口:“这是……” “一封给你的信。”托娅万分无奈。 多狸的呼吸变得急促,托娅离她较远,暂时还未发觉。 多狸问:“信上说什么?” “有人声称可以给如今的神狸提供诸多方便……包括当下我族最为忧愁的生计问题,写信之人担保她能够为咱们解决。” 多狸心中有些许失落,下一秒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她为什么会期待,这封信是来自杨陌?如今的杨陌,怕是早就恨自己入骨了吧…… 托娅看出了多狸的失落,一时摸不着头脑,正要发问,多狸却已经回神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 “你在哪儿收到这封信?信上可有落款?” 托娅摇头,眉心紧蹙,道:“信上没有落款,我来找你时在帐内发现的,就放在帘子下头。这封信没头没尾,我怀疑是谁的恶作剧,但我族之人绝不可能胆敢作出此举,而能够进入我军腹地甚至全身而退的人……” 多狸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真的能做到吗?为我族数百万人解决生计?” 托娅嗤笑:“吹牛的吧,一定是有阴谋。” “这个节骨眼上,能向神狸伸出援手的人,我也想不出来。”多狸接上,她走过去将信收起了起来,而后爽快地道:“暂且再等等吧,如若此事并非恶作剧,写信之人必定会再联络我们,且到那时再看。” 托娅点头,抬眼细看多狸,见她瘦削的脸颊上满是倦色,便说:“属下今日轮班,就不打扰圣巫休息了。” 多狸闭着眼点头,走向了卧榻。 托娅见她和衣睡在了卧榻之上,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悄声退了出去。 多狸在她走后,又拿出了那封信,寥寥数字,她却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女童惨死的情景再度浮现在她的脑中,她不由攥紧了信函。 多狸发现,她心中的焦虑和忧愁已经将她逼迫至了不愿放弃这渺茫得几乎可笑的希望的地步。 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 连日的饥饿和僵持的战局终究还是导致了神狸内部出现了混乱。 草原的士兵在多狸不曾发觉的情况之下,克扣给草原牧民的口粮,牧民心知自己对军队造成了负担,他们感恩多狸的宅心仁厚,虽然吃的越来越差,但仍尽心做着后勤工作。 摆在整支军队面前的难题越来越多,原先他们只是缺粮,如今开战,伤员递增,药品日渐消耗却未有补给。士兵们越来越心浮气躁,兵马越来越难以控制,不时在防线区不向多狸请示便主动出击攻击神策军,他们尝到一次甜头,从一队神策军手下劫到了粮食。 粮食不多,他们便没有上报,自行饱餐了一顿,而后他们越发大胆,竟然妄想趁着肚皮饱有力气一举攻下南曜设下的一道防线。 他们观察了数日,认为这道防线最为薄弱。 进攻那天,他们一路长驱直入,满心以为能为身后的草原大军打开第一道突破口,结果中了神策军的埋伏,反而丢了神狸的一道防线。 南曜经此打开了破开了神狸防线的第一道缺口。 多狸得知此事,当即托娅带龙卫前去补救,托娅和金猫部落、血雉部落相互配合,经过奋战,总算死守住了防线。但防线的损坏已成事实,神狸整条防线的布置已然被打乱。耿中霄虽然没有明确表明决战已经来临,但项涯主动请缨,要带军压上之时,他给予了支持。 楚国的大军向神狸的防线逼近,抵达之时,项涯便出动先锋军,同还未得到休整的神狸士兵大战一场,以惨重的伤亡获得了胜利。 项涯才不管付出了多少伤亡,他只是洋洋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战功。 托娅和脱火赤在防线之上游走,为新的布局伤透了脑筋。他们两人分身乏术,如若项涯要硬破脆弱的防线,他们也无能为力。苏利耶在多狸的命令之下,带熊卫驻守被损坏的防线附近,与楚太子项涯对峙。 多狸因防线被破而怒极,她召集了所有部落的首领,予以了警告。 但局势已然失控。 躁动的并非是各个部族的首领,而是他们手下的将士,他们不敢对神狸部落有所怨言,相互之间却是毫不尊重,无战可打却精神紧绷的日子,他们相互之间摩擦不断。 多狸的心思放在大局上,手根本伸不了那么长。她甚至并未发觉一些部落已经有了吃死去的尸体以饱腹的风气。 这日正午,前线爆发了一次动乱。 前线那处关乎着一个极其重要的关卡,南曜人若是想要破神狸的军阵,这处关卡便是关键之一。多狸知晓此处的重要性,分出了五个部落的重兵把守,前线的骚乱产生之后,她派了两位首领和数位龙卫前去坐镇。 五位部落的将士因收回的南曜士兵的尸体如何瓜分产生了争执,他们没有足够的粮食饱腹,对人肉的渴望越发强烈,相互之间毫无退让,首领们和龙卫赶来之时,场面已经混乱到无法压制。 首领速速让一名龙卫回去禀告多狸。 这出关卡的骚乱引来了附近驻扎的部落军队,他们不由分说加入了这场混战之中,争抢尸体不知何时已然演变成了对各自部族荣誉的捍卫。他们掀起的混战成为了一场规模绝不小的战争。 风声传向了南面。 耿中霄当即作出决定,出兵! 齐国的军队和神策军从驻军处启程,两军合发的先锋军闯入混战的草原军队之中,纵使后者稍作反应便合力抗敌,但在南曜军队的猛攻之下,终是溃不成军。 楚军也做出了配合,项涯得知耿中霄和齐遨宇发军,便下达了进攻的讯息,同脱火赤所率的熊卫展开恶战。 多狸收到前线混战的消息,难抑心中的惊愕和愤怒,她拍案而起,惊呼道:“吃人肉?内乱?岂有此理!” 她的话音刚落,一名传讯士兵冲入营帐之中,急道:“圣巫!耿中霄已经出兵,南曜大军突破了我军的防线!” 噩耗接连传来,多狸面色发白,靠着桌子的支撑方才稳住身体。 眼下的战局容不得多狸一分一秒的犹豫,她对帐中的龙卫下令道:“传我令!全军迎敌!” 过了一阵,神狸的大军整军待发,而多狸,身着那身带血的盔甲,立于队伍最前,神狸的军旗在她的身后飘扬。 草原夜晚的冷风袭击着他们。 多狸闭上眼,下一秒双眼圆睁,她全身发力,扯着嗓子发出怒号:“众将士!会始终冲在我军队伍的最前,同你们与南曜的大军死战到底!” 众将士对天发出长啸,以此相应多狸:“神狸天命!神狸天命!” 南曜和神狸的大战已经开启,便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草原的士兵到底是强兵,一旦进入作战状态,便给予了南曜军队重大的创伤。多狸同托娅、脱火赤以及各部落的首领回合之后,全军以决不退让的姿态迎敌。她默许了部下吃敌人的尸体充饥,但绝不容许任何人食一块同胞的尸体的肉。 战争的残酷程度,令神策军都有些承受不住,草原战士简直犹如人形的野兽一般,饥餐敌肉,渴饮敌血!这件事在南曜军中一旦传开,出乎各国将领的意料,反而令多数南曜士兵的士气受到了打击。 耿中霄策划已久的反击,居然因为这种反应而告终,他不得不在已经抢占了先机的情况下,再度挥军后撤。 幸好,神狸大军缺少补给,也难以取得决定性的战果。两军的战线,再度恢复了开战之前的态势。 望着脚下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位置,和已经成为修罗场的大地,还有形如鬼魅的草原战士,多狸心如刀绞。 她想着此时若是补给充足,她也不至于如此无力。 多狸回想起了那封无名信函,若信函所言属实,此刻的她绝对会抛下一切顾忌与幕后之人进行谈判。 第三百五十二章 矩子裁决(上) 自从杨陌双刀杀群狼救回拓跋娜仁,神狸与云中原住民的关系颇有改善。当然,这里面也少不得杨千雪出力。 事实上这次的冲突固然是由无定军而起,也是因为之前云中遭遇浩劫受损太过,大家心里都积了一口怨气无处发散,最后便落在了这伙神狸人头上。随着拓跋族长的自尽,以及杨陌的受伤,这股气逐渐消散,大家也就可以沟通。杨千雪再向大家宣讲道理,人们的情绪便渐渐平稳下来,也开始与神狸人尝试着和平相处。 云中城附近山多林地也多,其中有些区域被居民合力开发成了果园之类的种植基地。老百姓们商量后,在林地间找了几片地势平坦的区域当作神狸流民的暂居地。神狸流民物资急缺,老百姓们便捐出了自家的帐篷和暂时用不上的被褥给了他们。 短短数日,这片暂居地因为人的居住和往来已经有了一个村落的模样。 杨陌走近之时,看见炊烟寥寥,听见孩童见嬉戏打闹的笑声,间或传来神狸人用神狸话在交谈的声音,女声细腻柔软,杨陌的心脏一紧,想起了多狸。 杨陌摇了摇头,抬眼间杨千雪正打量着自己。 杨陌心中本能地生出了愧疚感,他伸出手要去碰杨千雪,被杨千雪巧妙地避开了。 “千雪……” “小孩儿,要吃糯米糕么?”杨千雪笑着招呼面前神狸族的小男孩。 小男孩还听不太懂南曜的语言,茫然地向身旁的母亲投去了求助的目光,母亲对他解释了一番,然后牵着小男孩走近了杨千雪。杨千雪蹲了下来,将手里的糯米糕喂给小男孩。 杨陌见着这副美好的画面,心中也是一片安宁。他早已将什么钜子裁决的事情置之度外了,他关注的,只是能否继承父亲杨烈的事业,践行墨者的道义和誓言而已。 两个神狸少年,进了暂居地,便将从大娘的早点摊上带来的食物,交给了分配食物的人,而后他们去找了族长。杨陌和杨千雪待了一会儿,就见神狸目前的代族长拓跋娜仁在几人的陪伴之下走了出来。 杨千雪连忙起身,拍去裙上糯米糕的残渣。 娜仁作揖对二人道:“见过钜子、千雪长老。” 杨千雪道:“见过族长。” 杨陌点头。 拓跋娜仁打量杨陌,关切地问:“钜子的伤势如何?” “已经好转了不少,我身子骨好,这点小伤不碍事。”杨陌开朗地笑,活动了一下筋骨。杨千雪见状,不着痕迹地露出了微笑。 杨陌却好像感应到了什么,随即又变得正经起来。 拓跋娜仁也笑了笑,但即刻正色,退后一步:“听闻钜子大人因为接纳我族,不惜冒着丢掉钜子之位的代价……我等仅是区区牧民罢了,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向您致谢,在此,请受我等一拜。” 拓跋娜仁将挺直的背深深地向下弯,而后双膝向下曲,跪了下去。 这一刻,她身旁所有的神狸人都跪下了地上,幼小的孩童在母亲的指示下,匍匐在地。杨陌见状,赶忙伸手要将拓跋娜仁扶起。 “不必多礼!这,本就是我墨门中人份内之事,”杨陌急道,“天下之人,不论身份、地位、种族,只要有难,墨门必定会伸出援手,这就是兼爱天下的意义。各位快快请起。” 拓跋娜仁固执地摇头,又道:“钜子所言,或许是墨者的道义。但对于我族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恩情,不容抹杀。钜子,你救了我的族人的性命,这份恩德本族之人必定会将其铭记。虽然现在无从报答,但我族愿听从钜子的差遣,万死不辞!” 娜仁说完,对着杨陌行了磕头之礼。 杨陌试要阻拦,却见杨千雪对自己的摇头。 “如果你要做墨门真正的钜子,”杨千雪轻声道,“你就必须慢慢地习惯接受别人对你的恩德的感谢。哪怕你自己不在乎,别人需要的是你的态度。” 杨陌收回了手,从搀扶拓跋娜仁,变成了轻抚着她的额头。 “我接受你们的忠诚,但不是对我个人,而是对墨门。希望你们明白,是墨门的道义,让你们得以跨越仇恨,在这片土地上和平地生存。你们要保护的,是自己的未来。” 拓跋娜仁仰起头,看着杨陌,似乎到这一刻,才看清了杨陌的样子。她低下了头,用不高却坚定的声音:“谨遵钜子令!” “谨遵钜子令!我们也是墨门的人了!”片刻静默之后,牧民们全都欢呼起来。 杨陌被神狸人簇拥着往走,杨千雪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最终,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牵起身旁神狸男童的手,也跟了上去。 钜子裁决就在明日。 这晚,杨陌梳洗过后,将钜子令擦拭,放置在床头。他在钜子令前静静地呆了片刻,而后熄灯上了床。杨千雪在上午二人出门前,把他屋里的被子拿去院中晒太阳,因此被褥散发着太阳的味道,他闻着这股气味儿,脑中毫无杂念,安然入睡。 钜子令究竟会交于何人之手,他相信云中城的百姓们会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窗外,月上柳梢头。 杨千雪见杨陌的屋子熄了灯,也和衣上了床,她吹熄了床头的烛火,平躺在床上遥望着天空中的明月,她思绪繁杂,静静地睁着眼直到破晓时分方才强迫自己睡了会儿。她没睡着,恍惚之间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便睁开了眼。 杨千雪翻身而起,望向窗外,杨陌打翻了院子里晒着的干货,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杨千雪看见他放在地上的钜子令,觉得眼睛一阵不舒服,正巧杨陌抬眼看向她的屋子,她便合上了窗户。 杨陌看着紧闭的窗,庆幸地想得亏没把杨千雪吵醒。 他小心翼翼地收拾完干货,捧起钜子令,出了门。 杨千雪判断他走了便翻身下了床,她奔向梳妆台,从铜镜中打量自己的脸。她这一看就发起了愁,熬了半宿,她的脸色比平常差了很多,乍看之下气势了也弱了,黑眼圈深了许多。杨千雪无奈地拉开梳妆台的小抽屉,看着里头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小盒子,想着今天是一定要用脂粉遮盖一下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矩子裁决(下) 杨陌出门很早,正好赶上了近日以来极为勤劳的云中城居民一日劳作的开始,云中城遭遇毁灭之后,虽然人气很足,大伙儿的精神气也旺盛,但尚处在重建之中也是不争的事实。他手里捧着钜子令,走在人流之中,人们自动靠向道路两旁,气氛显得尤为庄严。云中城居民注视这杨陌,杨陌也在看着他们。不管自己是不是矩子,这座城这些人以及墨门的信仰乃至心中的道,都是自己誓死要捍卫的东西,永远不会变更。 他一路向前不回头,没多久便抵达了钜子室,杨陌将钜子令悬挂在钜子室内,他闭上眼,片刻之后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刻开始到新任矩子出现之前,墨门暂无矩子,但是墨门之剑依旧锋利,盾也足够坚固。钜子之位的重选便从这一刻开始,只要是云中城的居民,皆有权利行使手中的投票权选出新的钜子。 走出矩子室的杨陌王者正在帮居民们抬木头、砌墙的年轻武者们,挽起袖子大步走了过去,加入到重建家园的队伍之中。对于他的到来,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们毫不惊讶,他们笑着打了招呼,埋头苦干。 今日的大事,主要集中在钜子重选上,到了午后,武者们便收队了。 等到杨陌满头大汗结束了这日的任务,他抬起头,以手掌做遮掩直视天空之中的太阳,想着无论是什么身份,他只要做好应做之事便足够了。在天上的父亲杨烈,也是这样想的吗?或许,自己真的不是个好钜子呢…… 分别之时,程勇走过来,无声地伸出了拳头。杨陌也没说话,彼此肩并肩在生死线上战斗,不需要任何语言。他伸出拳头,和程勇轻轻碰了碰。 其余的武者们也都一个个从杨陌面前走过,逐个与他以拳相击,随后杨陌便向术者室走去。 杨千雪正在给术者们讲解新的工程机械,杨陌没有打扰她,便靠着门在外头等。他等的饥肠辘辘,屋内终于传出了散会的声响。术者们三三两两先走了出来,杨陌以“嘘”的手势让他们不要闹出动静。 终于等到了慢腾腾地从研究室走出的杨千雪,杨陌大声喊“姐姐”,跳了出来。 杨千雪被吓一跳,面上却矜持住了,她抱着一堆图纸,虚着眼看杨陌。 她的冷淡反应给了杨陌一记暴击。 杨陌尴尬地收起张牙舞爪的模样,尴尬地笑着说:“我来找你回家吃饭。” 他做出怯生生的模样,打量杨千雪,看了一眼便挪不开视线了,他的目光在杨千雪的脸蛋上流连,他隐约觉得杨千雪今日艳丽了一些,但他说不出来这种感觉究竟因何而起,杨千雪也只是穿着朴素的术者服装罢了。——没办法,从来没人教过杨陌,怎么看女人是不是化过妆了。 杨千雪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一时有些担心,拧起眉毛问他:“你饿了盯着我看干嘛?我脸上沾着吃的?饿了就快回家!” 杨陌被训,赶紧回神。 杨千雪走在他后头,见他背后被打湿了,就问:“你去做什么了?身上都是汗?” “搬了一上午的砖,还学了一手砌墙。”杨陌的口气听起来很满足。 杨千雪听明白他这是加入武者们重建家园的队伍中去了,他此刻的状态从身体到心灵,都已经可以做到平静地迎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情。 知天命? 杨千雪望着他汗湿的背影,想这会儿的忐忑不安就由自己一人承担罢。 相较杨陌的轻松淡定,云中城的长老们倒是显得惴惴不安。他们始终担忧若是杨陌不能获选该怎么办,一众人聚集在长老院面色愁苦。公输臣听闻之后赶了过来,他让长老们稍安勿躁,杨陌是云中城的百姓们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他的成长都在百姓们看在眼里,且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对于民众们的抉择,他们都必须接受和支持。 有长老提出邀杨陌来长老院,被公输臣拒绝了,他反问:“你们这时候叫他过来做什么了?看着他能让你们心安?” 长老们说不出话。 公输臣又道:“我听人说杨陌早晨从钜子堂出来就加入了武者队伍,帮着居民们重建云中城,孩子都拎的清,我们身为长辈,就不要自乱阵脚了。” 长老们沉默了半晌,最终点了点头,决心安静地等候云中城百姓们给出的结果。 时候一晚,云中城内人头攒动,各城镇也派出了代表,参与表决。 用于投票的11个箱子放在各个主干道之上,通向它们的道路排着长长的队伍。 这边杨陌和杨千雪在家中吃了一顿饭,酒足饭饱之后,杨陌自觉地涮了碗筷。杨千雪端出了一盘据说是饭后甜品的东西给他,杨陌看了一眼那黑黢黢的东西,再对上杨千雪熟悉的恶魔微笑,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他中午一时兴起戏弄了杨千雪,杨千雪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杨陌颤抖地手伸向了那黑黢黢的怪东西,杨千雪讽笑道:“怎么?我辛苦做的东西你不愿意吃?” 杨陌看她一眼,见她嘴角的弧度大了很多,忙说:“不敢不敢不敢!吃吃吃!” 杨陌拿起那坨东西,咬了一大口又咬了一大口。他吃着苦如药汤的东西,还得强扯出笑容作出吃的很满足的模样。 杨千雪看他这副艰难做戏的样子,心中的紧张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 杨陌吃完了恐怖的甜品,狂喝了几杯水,等嘴里的苦味终于得到缓解。他舒了一口气,抬头见杨千雪冲他扬起了手中的一块木牌。 她在杨陌错愕的眼神之中,拿起随身的小刀庄重地在木牌上刻下了“杨陌”二字。 一笔一划,杨千雪刻地慢刻地用力。 最后一笔收尾,杨千雪拿起木牌,细长的胳臂往前一伸,将木牌杵到杨陌的眼前,她说:“这一笔都代表着我的真心,你一定要记住,我是以墨门术者的身份刻下这些笔画的。” 说罢,她拉过杨陌的手,往门外走。 “我们去街上等候结果。” 杨陌一手被她拉着,一手死死地攥着手中的木牌,身为云中城的一员,他也拥有投票的权利。 云中城的居民投了票,便站在道路两旁等候了黄昏时刻的来临。 杨千雪松开了杨陌的手,她一人在众人的瞩目之中,走向了一个投票箱。她将木牌掷进了箱中,昂着头走回了杨陌的身旁。 在她重新站在杨陌身侧的那一刻,她说:“现在,我以家人的身份予以你支持。” 最后一丝阳光沉入了地平线。 投票箱被收集到了广场,杨陌和杨千雪夹在人流之中,随着人群往广场去。 围满了人的广场,高台之上,公输臣在墨可为和长老院代表的监督下,于火把的包围之下,清点着木牌上的人名。 杨千雪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她问:“杨陌,你投票了吗?” 杨陌此时,同墨可为对上了视线,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墨可为,回答道:“没有。” 杨千雪这下急了,她将视线从公输臣那儿收回,看向杨陌,正要开口,见杨陌的侧面的目光透着坚决,整个轮廓也刚毅得不像一个方才成年的人。 她住了口。 公输臣站了起来,他环视众人。 众人凝神屏息。 公输臣高声道:“墨门钜子——”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且慢!” 杨陌的一声呐喊,叫停了即将读出结果的公输臣,随后扬起了手,露出手上握着的木牌。随后在众人注视之下走上高台,当着众人的面在木牌上刻下“墨可为”的名字,随后丢入票箱之内。 他这个行为得来的是台下阵阵彩声,尤其是杨千雪,更是美目含泪,手掌都拍到麻木。 洗星河与杨烈结怨的最大原因,就是当年竞选矩子时一票之差,洗星河认定杨烈当时自己投自己一票,才得以当上矩子。正是因为这个心结,让两人之后的岁月一直别扭,乃至术者武者分歧日重。 杨烈当然不可能做那种事,可是又对谁去说?如今杨陌当众投票,就是让大家心明眼亮,比起结果,这种行为更值得赞扬。 等到彩声渐歇,墨可为也道:“人老了记性便不好,我这票也没投!” 说话间他也走上高台,举起掌中空白木牌,在上面写上杨陌的名字,随后向众人展示,紧接着投入箱中。两人彼此对选,倒是尽显风度,于最后的结果也没什么影响。 等到风波结束,公输臣第二次运起丹田气,高声道:“墨门矩子的人选是……杨陌!” 广场之上呼声震天。 墨可为目光闪烁,并没有一个失败者的气急败坏,反倒是充满对杨陌的赞许。 杨陌也向众人抱拳为礼,沉声说道:“杨烈之子杨陌,定会不愧于各位的抉择。”说完这话的杨陌走下高台,墨门弟子已经涌了上来,将他抬起,高高地抛向天空。这其中固然有云中墨门子弟,也有西墨门人。这一刻他们不分彼此,也无门派之分! 第三百五十四章 贺礼 一半的云中城还是废墟,大伙儿虽然对重建的工作倾心倾力,破败仍是破败。这会儿从广场传来的欢呼之声却带来了新生的气息。 喜悦的气氛蔓延开来。 武者们为杨陌带来的庆贺仪式结束,杨陌的脚刚沾着地,周围站着的云中城居民便为了商区。人群的簇拥之中的杨陌,面对那一张张熟悉的、含笑的面庞,身体因兴奋和喜悦而发热。 同胞们向他道贺,杨陌心怀感激,点头鞠躬接受。 其乐融融的氛围戛然而止,杨陌发觉他身后的百姓们纷纷走向两侧让开了道路。 杨陌回过头,墨可为正向着他缓缓走来。 杨陌正色,端正姿态,手握钜子令置于胸前,站立在原地等候着他。 墨可为行至杨陌身前,注视着杨陌,目光深远。杨陌面对着他,内心未起丝毫波澜。武者的六识胜过寻常人,尤其经过双刀屠群狼之战之后,杨陌的洞察力已经有了巨大提升。虽然不能和修成剑心通明的父亲杨烈相比,但是已经算作登堂入室这个级别。敏锐如他,并未觉察出墨可为身上有一丝敌意,基本可以断定对方没有翻脸动手的意思。 杨陌想墨可为或许是在打量着自己,但此时他坦坦荡荡、身上有没有任何会让自己胆怯的成分。 长时间的沉默落在云中城百姓的眼中便成了无声的对峙,稀疏的议论声响起。 墨可为终于开了口:“你的所作所为,确实担的上钜子这一称号。” 他仍然以一副长者甚至是上位者的姿态在对杨陌讲话,这引起杨陌的支持者们的不满,杨千雪环视周围躁动的人群,上前一步。 杨千雪说:“墨可为长老,杨陌自小在云中城长大,这儿站着的人们便是他的成长之路的见证者,我们得以在战火之中幸存,杨陌占了很大的功劳。我们对此心知肚明,今天的结果更是代表着杨陌在我们心中的分量。他的存在、他对墨门、对云中城意义非他人所能撼动。” 杨千雪稍作停顿,看了一眼杨陌,对方正专注地盯着她。 杨千雪再度看向墨可为,道:“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墨门钜子,还望墨长老将此铭记于心。” 墨可为虚着眼看杨千雪,半晌,露出笑容,长袖一拂,双手置于前胸,躬身道:“西墨墨可为,在此恭贺杨陌成为新一代墨门钜子。” 杨陌微微躬身颔首。 墨可为起身,含笑离去。杨陌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细细品味方才墨可为所说,西墨?虽然自己获得了钜子之位,可墨可为这独树一帜的行为,对于墨门仍旧是个挑战。不过身为墨门武者,又几时怕过挑战?总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算得了什么? 杨陌在广场上同云中城的百姓们寒暄着,百姓们当他是钜子,也当他是一路看着长大的杨陌。愉快的氛围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夜晚的寒冷无法忽视,大伙儿才渐渐散开。杨千雪叫了原先与杨陌交好的武者和同龄人去家中庆祝。 一行人踩着星光,向着杨家的宅子而去。 杨家的宅子是祖上留下的老宅,始终未翻新,模样甚至还比不上云中城普通居民的宅子。杨千雪领着众人进去之后,让杨陌负责招待大家,她同余然俩人钻进了厨房,杨陌要去帮忙,被两名年长的武者拦下,自己跑去给杨千雪打下手了。 余然对使唤年长的武者做这做那非常不好意思,杨千雪看出了她的忸怩,便让她只管掌勺那一环,自己同长辈们打交道。 杨千雪将一盘盘生菜和生肉以及佐料调合之后放在灶台上,余然心里记得伙伴们忌口,却记不全,杨千雪似乎能轻松掌握这一些。余然一边用烈火炒着菜,一边在心里笃定若是论细心,杨千雪是她所见过的人中的佼佼者。 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杨陌等人所在的大堂同样闹哄哄的。 杨千雪端来前菜之后,又给他们拿出了酒。 她转身回厨房忙活之前,特意看了一眼杨陌,他被大伙簇拥着,年轻的面庞微微发红,是,俊逸非凡。杨千雪注视着他,耳朵逐渐发烫。 杨千雪的身影刚消失在长廊的拐角,西曜的子弟便来到了杨家的大宅。 他们一眼望去并没见着人影,听见大堂传来的阵阵声响,他们犹豫了一会儿,向着发出光亮的地方走了过去。 “钜子大人。” 杨陌正同同龄的武者对饮,陌生的声音传来,大堂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他们看向屋外,看见西曜子弟数十来人在空地之中站成了两列。 武者们交换着眼色,坐着的人全部站了起来。 杨陌正色,放下酒杯,走出了大堂。 西曜子弟为首那人见杨陌出来,躬身行礼道:“钜子大人在选举之中获胜,我等特代表西曜的墨门子弟前来道贺。” 站着他身后的西曜弟子出列两人,呈上了蒙着红布的道贺之礼。 “钜子请。” 杨陌掀开红布,深褐色的托盘上躺着一把折扇。 杨陌将它拿起。 西曜弟子道:“墨可为长老特意嘱咐,要您务必收下此礼。” 杨陌将扇子打开,折扇山所绘之物是钜子山。杨陌稍愣,随后道:“多谢。” 西曜子弟知晓杨陌一干人正在庆祝,完成墨可为交代的任务后便识趣离开。 因大伙儿次日各有各的公事,庆贺的宴席并未持续多久。杨陌本想揽下饭后善后的活儿,却被大家拒绝了。他捧着钜子令回了房,趁着酒意,把玩着墨可为送来的折扇。折扇上的钜子山,令他感慨良多,也足见墨可为对于钜子山,确实是非常熟悉,画的非常神似。 可是看着看着,他却发现了一点不对,这山石树木,怎么有点怪异?似乎,是某种规律下的变形视角。杨陌忽然灵机一动,拿出天眼仪来,调好了焦距,对准画上的钜子山。 一行隐藏在画中山水的字迹,出现在杨陌的眼前—— “望即刻前往钜子山” 第三百五十五章 廉贞(一) 钜子山巅。 墨可为爬上山坡,举头望天。约莫是寻到了一块视野不错的平坦地势席地而坐,再从腰间取出一块满是青铜浮雕的古旧星盘,正放在自己的面前。他伸出苍老的手指,拨弄着锈迹斑斑的星盘,过了片刻,他再度望向天空,怔怔出神。 眼前这片星空之中,蕴含着无穷奥妙,多少玄而又玄的大道气数,天命国祚,都能通过星象得知。 老人偶尔会想,为何人的一己之命运,会与飘渺的天象联系在一起?是天降大任于斯人?还是天道操纵,人定不能胜天?但老人旋即摇了摇头,自己的答案并不重要,他真正在意的另有其人。 身后传来积雪被踩下的吱呀响声,墨可为回过头,是一名身披黑袍的男子,对席地而坐的墨可为垂首恭敬道:“大人,钜子杨陌已经上山了。” 墨可为点了点头,离杨陌来到自己的眼前,还有一点时间。于是他再度闭目沉思,开始回忆在墨门的这短短时日内,杨陌做的一举一动。 即使是墨可为也没有想到,一个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的年轻人,依旧能够坚持本心,没有被仇恨与猜忌动摇心神。其表现甚至可以让老人联想起很多只存在于典籍中的人物,本以为这些人要么是先人编造出来愚弄后辈,要么是时移事易不可再现,没想到居然重现于墨门。这或许也是天命的一部分? 墨可为悄无声息地勾起嘴角,睁开眼,继续不急不慢地拨弄星盘,就在星位移动,与天空形成了某种契合的刹那,墨可为再次抬头看向天空,眼神中满是炙热。 此时的杨陌已经上得山来,他身负揽月弓,白衣白氅,与周遭的雪景融为一色。墨可为察觉到动静,抬头瞥了一眼杨陌,便又低下头去,紧盯着星盘,似有所想。 等到杨陌走近,墨可为突然出声道:“钜子带兵器赴会,看来还是不信任老朽啊。” 杨陌对墨可为的讥讽不置可否,来到老人的面前站定之后,才拱手微笑道:“并非是晚辈信不过墨老先生,而是墨老先生对晚辈隐瞒的太多,不得不谨慎对待。还望墨老先生包涵。” 说话间,杨陌迅速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星盘,发现其样式古旧奇妙,刻着许多分辨不得的文字与图案。 墨可为迟缓的起身,如同寻常市井老人那样,动作缓慢而无力。 杨陌不是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墨家后裔,杨陌也的确发自内心地相信,墨可为是愿意践行墨家理念,为百姓着想。 但总是有某种直觉告诉杨陌,这个老人,隐藏了某些至关重要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不仅关乎杨陌个人,更是牵扯到整个墨门乃至天下兴亡的关键所在。 墨可为深邃浑浊的瞳孔依旧难以捉摸,他轻叹道:“是老朽小看了你在百姓心中的地位,钜子之位,你的确实至名归。” 杨陌谦虚一笑:“墨老先生过奖了。” “不过如今的墨门今非昔比,杨烈战死神剑断折,云中城又被贪狼摧残元气大伤,于天下局势已经难以左右。就算想要护持一方平安,也有些力不从心。眼下西墨与墨门合力为百姓重拾家园,自然是好事,但倘若他日,大燕与神狸兵犯云中城,又或者不死军再来,你该如何是好?” 杨陌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墨可为。 墨可为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低声道:“龙吼巨炮的机密,当真全部销毁一空?” 杨陌有些错愕,但忽而想起墨可为抵达云中城当日,听闻龙吼巨炮被销毁一事后,明显露出动摇的态度,心中似乎有了些答案。 于是杨陌退后一步,淡然回道:“已经销毁一空。” “那贪狼夺取的资料?” “贪狼的确取走了一部分资料可以仿造巨炮,但大炮没有炮弹也是枉然。最核心的墨门火药配方是由我墨门术者口口相传,这部分他得不去,大炮的威能就要打几分折扣。再说就算是炮身部分,他也有许多缺失,是以仿制火炮不管威力还是质量都不能和正式火炮相比。” 墨可为微微眯起了眼,忽然冷笑道:“是吗,那便不算是销毁一空了。” 刹那间,杨陌从这位瘦小老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古老杀气,不等他迅速后跳撤去,几道无声的黑影已经轻飘飘地落在杨陌四周,将其团团包围。 杨陌看向墨可为的眼神已经变得锐利起来:“墨老先生,这是何意?” “贪狼星君本领通天,门道很多。既然他自作主张取走了核心资料,想必剩下的部分,他也能够自行完成。”墨可为满不在乎地轻笑道,“只是那火药,仍是达不到应有的威力。这是他贪狼的疏忽,却要由老朽来为他善后。现在的年轻人,委实不太靠谱。” “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杨陌的面孔已经变得森寒,而墨可为仿佛是在说某件事不关己的故事一般,面色如常,有说有笑:“呵呵,老朽早就猜到,术者必然掌握着某些机密,秘而不发。否则贪狼星君可不是那般好心人,会刻意为云中城留下活口,做出这种没头没尾的事情来。” “老朽本不想出此下策,打打杀杀,不符合老朽脾性。只是没料到云中城遭如此劫难,还能万众一心,的确是老朽小看了云中城数百年的传承。” 杨陌一眼不发的盯着墨可为,同时打量着将自己包围着的几名持剑黑衣。毫无疑问,他们不是西墨子弟,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自己,那想来似乎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墨可为忽然停下了自说自话,看了看杨陌:“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杨陌沉默片刻,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墨可为微微一怔,旋即浮上一丝游刃有余的笑容:“老朽没有必要欺骗你这样的无知小辈,当日自报家门,句句属实。只是……只是还有一些事情,本不必要让你们知道。若是云中城肯乖乖按老朽的意思,撤往西曜,也就没有今日这么多麻烦事了。” 听出对方言语中的挑衅之意,想起贪狼给云中城带来的伤害,杨陌的情绪也难免波动,低声嘶吼道:“你与贪狼是什么关系?” 墨可为看着杨陌,看着杨陌微微颤抖的双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副诡异的面具,刻有阴火纹样。 这一刻,杨陌忽然觉得面前这名老人,陌生的可怕。 星芒之下,面具冰冷,墨可为轻轻举起瘦弱的左臂,指向天空。 “老朽墨可为,乃是七曜廉贞星君,与那摧毁了云中城的贪狼星君同为七曜七星之一。” 话音未落,杨陌瞳孔微缩,揽月弓已经在手。 同时,那些伺机而动的持剑黑衣同时上前一步,踏起一阵雪花。 第三百五十六章 廉贞(二) 就在这些黑衣人有所行动的同时,杨陌也自做出了应对。转瞬之间揽月弓已成双刀,但不等杨陌有进一步动作,那些持剑黑衣,便先一步截断了杨陌的意图。 杨陌的神色更加凝重。先前与墨可为谈话,分去了心神,现在仔细环顾四周,才发现那些埋伏此处的持剑黑衣,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导致这一局面的原因固然有自己过分相信墨可为,以至于分神他顾之外,这些黑衣人的潜行手段也非同寻常。从某一方面而言,他们的潜行手段和秋分小队的功法有相似之处,但是在细节上又存在着分歧。感觉是以墨门原有手段为根基,掺杂了西墨手段后自成体系的产物。 这些人显然修为不弱,否则也瞒不过自己手眼。以他们的人数加上墨可为,杨陌深知自己此时的处境比起不久之前双刀对群狼时更为凶险。 从方才始终一语不发的墨可为突然问道:“你可知为何要将你约至钜子山巅?” 杨陌并未作答。他不相信墨可为只是为了杀自己设下这个陷阱,其肯定有其他打算。墨门钜子不是靠杀戮诞生,光杀了自己非但无用,反倒会让墨可为处于不利境地。他的目标很可能不是自己,而是云中城。 事实上,就在杨陌与墨可为山巅对峙的同时,有数支隐秘车队,已经绕过了如今松散的寨楼哨卡,抵达了云中城下。 墨可为胜券在握,冷笑道:“贪狼可以借不死军大破云中城,老朽也一样可以。至于云中城的下场究竟如何,可就要看你此时表态了。” 杨陌眼神一沉,紧接着刀光炸起,杨陌反手挑飞其中一剑,在其余持剑黑衣反应过来之间,飞腿扫踢。持剑黑衣阵脚大乱,误以为杨陌要突围逃跑,正打算追击,却不料杨陌突然翻身跃起,在空中合刀为弓,向着那呆立原地的墨可为射出一箭。 动作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杨陌有十足的信心,能重创墨可为。 墨可为忽然轻叹一声。 这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面对不过几尺距离内破空而来的飞矢,身形不动,只是右手在空中一抓,便将杨陌射来的箭抄在手中。随后在杨陌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墨可为身形一晃,便先那些持剑黑衣一步,一脚踏在杨陌下方,对着半空中毫无防备的杨陌,打出一拳。 很朴实的一拳,却重如千钧。 杨陌只感到胸前一闷,喉中传来一阵血腥气味,随后便不可避免地翻滚在地,他死死攥住手中的揽月弓,想要挣扎起身,但那些蜂拥而至的持剑黑衣,早已再度将自己包围。 墨可为缓缓戴上面具,原本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瞬间变成了肃杀无比的星君!他如鬼魅一般拔地而起,一步便落在杨陌身前。杨陌心中苦笑,墨可为深藏不露,但光这几下交锋,显露出来的身手,其修为显然在自己之上。 墨可为示意持剑黑衣后退一步,看着杨陌手中的揽月弓,摇了摇头。 “多年不动手,人们都把我当成了无用老朽,却不知我少年时纵马西墨持剑杀人,手上的人命早已多得懒得计算。你那点雕虫小技又如何拿得出手?对敌需狠绝不留情,如同狮子搏兔!对面不管是八十老翁还是三岁童稚,都不能有半点仁慈,否则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些东西难道杨烈没有教过你?他这个南曜第一剑客到底是怎么当的?方才情形生死一线,你为何仍然没有取老朽性命的意思?” 杨陌哼道:“事关重大,你不能一死了之。” 墨可为微微颔首。 杨陌顿了一顿,低声道:“况且,我仍然觉得,至少西墨子弟为百姓想的本心,并不是弄虚作假。你是西墨钜子,不该是个卑鄙小人!墨门弟子不能自相残杀……” 墨可为略微有些动容,但面具之下,无人能看到,反而冷笑道:“身为钜子尚且如此天真,看来云中城落到如此下场,不是没有道理。” 杨陌不置可否,仍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墨可为的一言一行。 墨可为犹豫了片刻,轻叹一声:“的确,西墨中得知老朽真实身份的人,也不过少数。而西墨想将无辜百姓带往西曜躲避战火一事,也绝非虚言。” 说话间老人抬头看向星空:“因为马上,南曜大陆就会因为天命纷争,生灵涂炭。留在这里注定死路一条,只有离开是非之地,才有一线生机。” 杨陌微微一怔,又是天命? 墨可为收回视线,再度看向杨陌。 “老朽与那贪狼不同,不喜欢滥杀无辜,倘若云中城愿意交出龙吼巨炮的一切资料,迁向西曜,老朽保证城内百姓不会被牵扯进南曜战火之中,保证墨门继续长存于世。” 杨陌摇了摇头:“墨老先生的说辞未免太过矛盾。若是将龙吼巨炮投入战争,又会殃及多少无辜百姓,死伤多少将士?我墨门若是助纣为虐,长存又有何用?” 墨可为眼神一寒:“如今云中城已是众矢之的,除了与我七曜合作,难道还有别的出路?墨门数百年传承,难道就要断送在你手里?败家子!你可知墨门创立何等艰难?就为了所谓信念看着它毁灭,值得么?” 杨陌此时终于把一口气喘匀,真气遍行全身渐渐恢复了松动力。他挣扎着直起身子,正色道:“我会用我的方式守护墨门,让它能够传承下去,而不是像傀儡一样被人操纵,更不会背离本心。” “无稽之谈。”墨可为摇了摇头。 “就依墨翁所言,难道离开南曜就能太平?七曜根基之地在西曜,百姓到了那里如何不是羊入虎口?” 墨可为微微一愣,杨陌则趁着他失神的机会猛然伸手入怀,将藏在身上的几枚轰火诡雷尽数掏出,一股脑抛向墨可为一众。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火光冲天。 云中城城头,杨千雪与公输臣并肩而立,看向远处黑夜中的山峰剪影,纵使距离极远,依然能看见点点火光,爆炸腾起。 二人相视点头。 之后,一束红烟自云中城腾起,直窜天际。 第三百五十七章 廉贞(三) 爆炸卷起了一阵雪尘,墨可为在看见杨陌抛出诡雷的瞬间,猛然向后倒掠,堪堪避开了爆炸的中心。等到碎雪纷落碎玉散尽,墨可为定睛望去,正好看见那块支离破碎的星盘。这些诡雷爆炸的威力终究不容小觑,虽然不足以让廉贞星君丧命,但是也足以摧毁这件观星宝物。 杨陌手持双刀,重整态势,战意高昂。那些黑衣剑手也列开阵势,将杨陌团团包围。这些人受过严格训练,身手反应都算得上一时之选,并未被诡雷所伤。 墨可为拍了拍袖子,审视面前杨陌。他方才本可利用诡雷爆炸的机会逃脱,可是他非但没逃,反倒拉开决战的架子,看来这位年轻钜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夹着尾巴逃跑。 老人对杨陌冷笑道:“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今日死在这里,云中城仍然是老朽的囊中之物。你那些远大抱负,又有何用?还是你以为自己的本领足以战胜老朽加这些精兵?” 明明已经面临绝地的杨陌此刻并无惧色,反倒是咧嘴一笑。 “墨老先生,我云中虽然一时不慎被贪狼偷袭损失惨重,但是自身的底蕴还在,奉劝你还是不要太过小看的好。” 墨可为眉头微皱,忽然意识到情况有变。他举头看向那道红色烟雾,只见烟雾如柱直窜天际。 方才引爆诡雷,不仅仅是为了脱身,更是为了给遥远的云中城传信! 云中城内,所有武者整装待发,聚集在机关门下,如上弦之箭。 林薪上前一步,对为首的公输臣作揖行礼:“长老,那几支车队都在监视之下,只要一声令下就可动手。” 公输臣微微点头:“先不要轻举妄动。钜子山情况如何?” “有一群黑衣侍卫,已经被全数活捉,没有伤亡。”林薪犹豫了片刻,“不像是西墨子弟,但使用的,的确是西墨机关剑。” 公输臣抬起头,看向远处的钜子山巅,苦笑道:“真如钜子所料,墨可为果然对云中城有所隐瞒。” 林薪问道:“长老,接下来?” “等。”公输臣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那数台修复完毕的万箭弩车,“等他墨可为亮出最后的底牌。” …… 一名持剑黑衣身轻如燕,沿着崎岖山路一路飞掠,来到墨可为面前,低声耳语。 杨陌看着墨可为脸色逐渐变得铁青,他更是握紧了手中刀柄。 如此看来,云中城的布置有条不紊。即便自己今晚战死,云中城也不会失去自保之力。至少有足够的力量,应对面前这些西墨人马。 墨可为再看向杨陌,脸上的皱纹蜷缩在一起:“杨陌,你就当真不留一点余地,想让云中城随你一并灰飞烟灭吗?等你死在这里,墨门何以为战?” 杨陌摆出架势:“钜子之死,云中城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但失去钜子,并不会让墨门变得弱小,只会让墨门在一次又一次的破而后立中,变得更加强大。” “荒唐!”墨可为少有的勃然大怒,“七曜倾尽全力,百年谋划,为的,就是扶持天命,统一大陆!区区墨门,怎敢螳臂当车!” 说罢,墨可为夺下身旁一名持剑黑衣的机关剑,这名瘦小老人猛然身形矫健,仅仅数步就迅速拉近了距离,一剑挥出,剑环处机关转动,几只细小利箭顺着剑尖所指无声射出,杨陌立刻侧头避开,仍是在脸颊上留下了一串细密血珠。 紧接着,墨可为的凌厉剑势拦腰而至。 杨陌以左手刀挡开墨可为一剑,以右手刀袭向墨可为,逼得老人停下攻势,随后翻身向后跳去,打算转近为远。只是墨可为瞬息间一步一剑便欺身而至,双方再度交锋,逼得杨陌没有时间去张弓搭箭。 七曜之名绝非幸致,廉贞份属杀星,虽然不如武曲,但是其自身战力同样不容小觑。一手剑法出神入化,饶是今时今日的杨陌对上他,依旧是守多攻少。其修为虽然不及杨烈,但是也足以算得上世间第一等的优秀剑客。 两人交手三十余招,墨可为突然冷哼一声,脚下步伐变化先退后进,用力刺出一剑,杨陌以刀面格挡,却传来了不止一声的尖锐响声。杨陌脚下退后几步,化解墨可为剑势,心中也自佩服这老人的剑法之精妙诡异,实在出人意料。 墨可为见杨陌居然接住这一剑,冷冷道:“以你的年纪有这般修为,已是难得。老朽本不愿摧毁这么一棵好苗子,可有违天命大业者,杀无赦!” 杨陌摸了摸脸颊上的血痕,终于露出了些愠色,怒道:“什么天命大业啊,说什么天命!人为什么要被虚无缥缈的东西束缚自由!” 墨可为微微眯起眼,却没有继续前刺。 “墨门只愿天下和平,百姓安居乐业,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天命大业是什么,但若是要靠无数尸骸堆砌起一个全新的王朝,那这个所谓的天命,简直不可理喻!” 墨可为眼神微绽寒芒,“黄口小儿,又明白什么?” 杨陌怒目而视:“我明白的是,你口中的区区墨门,就是要与那天命抗争到底!” 刹那间,刀光流转,墨可为只感到眼前的雪白月光似乎陡然明亮了些许,下意识的一剑刺出,紧接着传来一声闷哼,另一把揽月刀便劈头砍来。 墨可为一愣,随后不得不立刻抽身退去,再与杨陌拉开距离,定睛细看,杨陌的左肩被墨可为一剑刺中,但伤势不重。 先前杨陌以左手刀虚晃一招,然后故意露出空档,吃下墨可为的刺剑,随后以右手刀悍然反击。墨可为眼神森寒,若非刀光乍现,自己恐怕真的就和杨陌拼个同归于尽。 他轻哼一声,架势无形间松懈了些许。但杨陌依然丝毫不敢有丝毫怠慢,只因那些黑衣剑手此时已经从四面八方缓缓走近,在墨可为身后围成了一道人墙,阴森压抑,不让杨陌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杨陌咬紧牙关,压低身体,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此时,墨可为出乎意料地缓缓放下手中剑,“杨陌,老朽问你!” 杨陌一愣,仍是不敢放松。 “贪狼于你乃是死敌,老朽表明了自己与贪狼在同一立场,为何出手时还会留有三分余力?” “我说了事关重大!况且西墨也是墨门一脉,我不信他们都被你们七曜的野心所迷惑了!若有一线机会,我也不想大家不死不休!” “眼下情形,你就不曾感到丝毫绝望?” “就算我死了,云中城也不会亡,墨门也不曾亡,死有何惧!” “墨门当真要反抗天命?” “我只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若是此举要逆天命而行,则行之。” 墨可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可知,天命是何物?那肩负命星的天命之子,又是谁?” “当然重要。七曜永远忠于天命之子,只因你是天命之子,我便不能对你下杀手,你说这不重要?” 墨可为说话间放下了手中的剑,躬身行礼:“七曜廉贞,参见天命之子。” 第三百五十八章 廉贞(四) 杨陌愣住了。 事情的变化出乎他的意料,即便是之前想到过七曜之间未必是铁板一块,也从未从墨可为身上察觉到杀意。但是今晚的事情前后变化太快,让他有些难以理解,一时间没法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陌依然没有放松警惕,横着揽月弓道:“墨老先生,这又是什么意思?” “嚯嚯,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既然老朽心中已有定数,留在这里徒添风寒,不如边走边说,先下山去。”墨可为微笑着抚了抚胡须,这番慈祥老者的模样和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实在有如云泥,“这是个漫长的故事,不过任何故事都有它的开始与结束。老朽便从那天命家族的兴起开始吧……” 杨陌看着那些持剑黑衣纷纷收起机关剑,留在原地不动,墨可为只是独自一人走下山。犹豫片刻,杨陌小跑追上。 墨可为说的很轻,也很快。从一统草原的天命汗,到天命家族,再到逃到东海之上的七曜,以及天命重返人间的事实。 杨陌动容,听得惊心动魄,却也解释了他许多不解之处。比如当年无定原之变,为何大燕军队那么容易崩溃,这里面便有七曜推波助澜暗中搞鬼的原因。再到顾世维领百官逼宫时,刘威扬的束手束脚,同样也有七曜施加影响的原因。可以说自己出生到现在,南曜发生的大事,哪件都没少了七曜在背后搞鬼。 墨可为道:“七曜历代天师,精通占星术理,再加上花大力气架构和维持的紫薇星阵,对天象命星的理解,无人能及,哪怕是那神狸萨满,也不是我们对手。以天师为首,七曜等待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再度迎来了天命降世的日子……” 随后,墨可为顿了一顿,望向天空:“但,直至不久之前,七曜才发现了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也正是得到了如此消息,本不愿理睬他们的老朽,迫不得已,只能提前返回南曜。” “天命之星不仅仅是被遮掩了轨迹,而是被硬生生打散成了三份!”墨可为微微一顿:“而你,正是其中之一!” 墨可为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问道:“倘若天命之子原本肩负着一统天下的气数,那么三分之后,天下局势,又当如何?” 杨陌的脸色严峻了起来。尽管他并不远相信所谓的宿命,但如今群雄割据的混乱战局,容不得他反驳些什么。 墨可为握拳道:“老朽是七曜星君之一,位号廉贞。但老朽不希望天下纷扰,乱成一团。家国兴亡,都是百姓遭殃。更别提七曜之中,有贪狼那般大奸大恶之徒,老朽怎能同污合流,为虎作伥?” 杨陌看向墨可为,已经有了些眉目:“墨老先生的意思是?” 墨可为没有作答,远远的,有一众武者策马驰来,为首一骑正是程勇。看见杨陌安然无恙,程勇明显松了一口气,但看见墨可为,程勇立刻又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杨陌摆手笑道:“不必紧张,墨老先生没有敌意……大概如此吧。” 程勇一副惊奇神色,但很快释然:“我就说嘛。西墨怎么也不至于真的对云中城图谋不轨吧。” 杨陌想了想,还是打算默默隐瞒在钜子山巅的一场激战,旋即笑道:“你倒是聪明。” “毕竟那些黑衣剑士,拿着看上去很厉害的武器,可真打起来,几乎没有反抗就任我们抓起来了啊。”程勇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就把他们的车队也扣了下来……” 杨陌忽然想起车队一事,先前墨可为百般暗示,那车队所载的正是有违人理的产物不死军。此刻杨陌再看向墨可为,墨可为轻笑道:“车队上有什么,你来替老朽告诉钜子吧。” “哦,哦。”程勇有些不明所以,“除了粮草,还有一些古怪的,呃……香料?和宝石什么的,不太懂,没怎么见过。” 杨陌有些讶异地看向墨可为,墨可为再度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程勇和众武者感到莫名其妙。程勇看向杨陌,杨陌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敢情墨老先生从一开始就在诈我啊……” 墨可为立刻摆了摆手:“这是考验,怎么能叫诈你呢?” 程勇挠了挠头:“考验?” 墨可为笑罢,将杨陌拉到道左。看看无人能听见他们俩的对话,认真的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出一些的白衣少年道:“三位天命之子相争,必然会引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但倘若其中一位,不愿沐血而立,不愿做那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伟业,而是要为百姓谋福,要让天下太平,那便是我该投效之人。” “所以说我通过了考验?如果我方才做出相反的抉择?” 杨陌话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蠢。墨可为也微微一笑:“莫非钜子以为廉贞星君当真杀不得人?天命之子……其实也不是说杀不得的。”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大笑,不过杨陌并未觉得别扭反倒是从心里舒坦。虽然同属七曜,但是这个老人给自己的感觉不差,或许他真的和贪狼不是一路人。 杨陌默默点了点头。墨可为随后说道: “所有成功的人都要经过考验,你也不例外。倘若连这一关都过不去,不管你是什么出身,都没有资格问鼎天下。” “至于今日之事……则纯粹是老朽想叩问叩问你的精神气罢了。面对仇敌仍然保持冷静,身处绝境仍不退让,视死如归,在你这个年纪,的确相当难得。也为了让你明白天命光辉之下,七曜蛰伏在何等诡谲的阴影中,又有着何等强大势力,省得你麻痹大意,沦为他们的傀儡。” 杨陌一想到方才那么多激烈纠缠其实都是墨可为故意上演的一场好戏,就感到有些尴尬,又有些后怕。这些七曜成员或多或少都有点不正常,方才所谓的考验,一不留神就要出人命。看来他们既不在乎被测验对手的命,也不在乎自己的命。遇到这种人就是不幸,不管为敌为友都不是好事。 “尽管言行理念,还有些幼稚轻狂,不过也没什么。”墨可为笑道,“有我在你身边辅佐,这天下就到不了别人手里。如今云中城势单力薄,但既有西墨之力相助,云中城恢复往日光彩不过是指顾间事。贪狼若是仗着手下那些怪物再敢来此滋扰,就叫他有来无回!” 半月之后。 长老院内,云中城内的诸位长老,众术者,还有那些市井百姓,看着那运入城中堆积如山的奇珍异物,新奇不已。 杨千雪看着那总数近百的阡陌石,目瞪口呆。 公输臣在努力核算着货物价值,哪怕是在云中全盛之时,怕是也没有这么一份雄厚家当。可想而知,这回西墨算是掏空了家底,把家当搬来了云中。 任清流捧着比自己还高的一卷卷清单,在长老院内跑来跑去,忙东忙西,不忘对着诸长老道:“西墨路途遥远,远水难救近火,重器难以运输。但只要能够恢复贸易,凭借着西曜商队的规模,便能给云中城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也能为西曜与南曜的正式通商,打下基础……” 城头,杨陌看着这支商队,不知该如何是好。 墨可为如同巡视自己田埂的老农一般,踱步笑道:“七曜毕竟是海商起家,自然有些家当。左右不过是身外物,别放在心里。” 杨陌低头沉思,他越发对那个名为“七曜”的组织感到警惕,忍不住问道:“按照您先前所说,七曜对应北斗七星,有七位星君坐镇。贪狼是其中之一,而您也身居廉贞之位……” “你想问七曜组织,究竟全貌如何?” 杨陌点了点头,显得有些拘谨:“若是墨老先生不便透露,我也不会强求……” “老朽也不清楚啊。” 杨陌闻言一愣,尽管不愿去怀疑墨可为,但还是难掩困惑神色,欲言又止。 墨可为并没把杨陌的动摇放在心上:“实不相瞒,七曜星君彼此不识。能知道整个七曜全貌的,恐怕也只有那位天师一人而已。” 杨陌露出一副惊讶神色:“明明同样效忠于七曜,却连相互是谁都不清楚?” “正是如此。杨陌,连老朽在内,七曜七人的背后,都有着你难以想象的强大势力。有些早早地浮出了水面,登上舞台,也有些蛰伏幕后。这样的家当,他们每个人都拿的出来。真要是斗富比宝,老朽只怕还要敬陪末座。不过我相信,咱们老少联手,这次肯定不会输!” 第三百五十九章 合并 草草修复的长老院内,众长老再度齐聚一堂。与会长老面色古怪,看着杨陌身旁的墨可为,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墨可为神色淡然,仿佛眼前的不是人,而是些傀儡木偶。杨陌无奈地挠了挠头,向各位长老解释道:“总而言之,一切正如墨老先生所说,由我担保。” 公输臣最先回过神来,“墨老先生当真……” 察觉到自己一时半会竟然找不到什么词汇,公输臣尴尬地苦笑几声,最后才道:“高深莫测。” 其余几位长老皆是嘴角一抽。 三番五次搞得云中城上下不安,昨夜更是演了一出大戏,紧张不已的长老们还以为要重演一边贪狼屠城的悲剧,到头来,竟然只是为了考验杨陌是否担当得起钜子之位。若不是云中今非昔比,即便沉稳如公输臣,只怕也要掀桌子动手了。 杨陌深感歉意,就在刚才,为了不再制造不必要的误解和矛盾,杨陌与墨可为一并将全部的真相向长老会和盘托出,当然,二人依旧适当隐瞒了七曜和天命的部分真相。之所以这么做,还是为了不把此刻云中城内的太多百姓卷入天命纷争之中。至于七曜身份更是不方便明言,否则难保哪位长老对墨可为不利。 众长老再度交换眼神,既然杨陌都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他们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最后,见大家没有异议,公输臣只好充当了一锤定音的角色:“既然如此,我等墨门长老,再度向墨老先生致以谢意。倘若墨老先生不嫌弃,从今往后,便也是我云中城长老院的一员,不知墨老先生意下如何?” 墨可为像个讨价还价的庄稼汉一般摇头轻笑:“老朽自然愿意成为墨门长老,辅佐杨陌。但西曜尚有西墨子弟,老朽也不能置之不顾,这可如何是好?” 公输臣立刻品出了墨可为的意思,笑道:“墨老先生大可放心。西墨商队能接连跨大漠,必然摸清了沿途绿洲所在,有一条固定线路。等云中城抽出余力,便自东向西,沿途建立据点,减低日后来往西曜的难度。” 犹豫了片刻,公输臣再度补充道:“当然,西墨子弟仍然可以称墨老先生为钜子。只是在云中城内,只能有一个钜子。” 墨可为立刻露出一副满意神态,啧啧笑道:“公输老弟倒是个稳妥之人,你的才具不差,只可惜生在这么个乱世,不是你施展手脚的地方。若是太平盛世,我第一个请你辅佐!不管怎样,云中有你如有一宝,大家都能放心。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从今往后,老朽便是墨门长老之一,再不是什么钜子。” “既然此事已定,老朽便回营去了。” 墨可为笑着对周围长老作揖行礼,随后转身离去,走的不急不慢,步履蹒跚。 但想到那一晚与自己打得不相上下,甚至还压过自己一筹的这名老人,杨陌再度透出一股无奈神色。这老家伙太能装了! 就在杨陌也准备向众长老告辞的时候,公输臣突然出声挽留:“钜子留步。” 杨陌转过身,满脸疑惑:“怎么了?” 公输臣看向两侧,与其他长老相视点头。 公输臣面色严肃,让杨陌更加不安:“吾等长老一致做出了一个决议,是关于千雪的……” 听闻姐姐的名字,杨陌顿时紧张起来。这几日应付墨可为,身心俱疲,某些程度上忽略了自己的家事,难道杨千雪在这几天时间里,出了什么岔子? 杨陌强忍心中的不安,有些底气不足的低声问道:“姐姐怎么了?” “长老会一致决议,正式任命千雪为术宗宗主日后整个术宗的担子就压到她身上了。” 杨陌先是一愣,旋即迅速反应过来,神色复杂道:“公输长老,怎么连你也要来耍我?” 公输臣连忙摆手:“这也是能儿戏的事?其实千雪本来就该是术宗宗主,只不过墨可为一来,就加了变数。有些人琢磨应该让墨可为做宗主,平衡墨门与西墨。但我墨门不能固步自封论资排辈。千雪机关术上的造诣无人能比,就算墨可为估计也不是对手。是以我觉得,还是该让千雪做这个宗主。” 杨陌细细想了想,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墨可为这老货不是喜欢藏拙么?那好,这回让姐姐做术宗宗主,看他的老脸往哪放。只是这样一来,杨千雪势必会成为重建云中城的核心人物,而自己迟早会离开云中城,与那七曜做个了断。两人之间势必要分离,甚至可能是死别。毕竟自己也没把握战胜七曜,最乐观的结果也就是同归于尽,到时候还要姐姐把墨门传承下去。 想到这儿,杨陌又难免有些伤感。 看着年轻钜子自顾自傻笑,又自顾自叹息,公输臣会心一笑:“虽然相关的事情已经告知杨千雪了,只是她推脱了原本的仪式,回家去了。不过眼下是非常情况,也不是重视表面功夫的时候了。” 顿了顿,又刻意补充道:“没错,杨千雪推脱了应酬,回家等着了。” “等着了”三个字咬的很重,内中自有乾坤。 杨陌瞬间回过神来,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畏畏缩缩。公输臣摆手道:“快去吧。” “诸位长老,告辞!” 说罢,杨陌飞一样的夺门而出,没了踪影。 杨陌离开长老院后,径直回到了家中。那座陈旧的院落后,有炊烟袅袅。虽然表面上焦急不已,但走在这样的石板路上,看着远方浮动的青烟,不知为何,杨陌的心底反而平静下来。 好像正走向那遗失已久的平淡生活一般,杨陌不禁放慢了步速。 细细想来,那份寡淡的幸福,也不过是在杨烈祝天雷那一众长辈的庇护之下,所营造的短暂假象罢了。毕竟从无定原之变开始,从天命诞生,为世间带去纷争开始,就无人能够独善其身了。 杨陌暗自握紧了拳头,去做某些事的决心,越发坚定。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家门前,推门而入。 正厅内,换了一身素衣常服的杨千雪正把几样食物摆在桌上。此时的她一如普通女子,丝毫看不出术宗天才的模样。 看见杨陌推门而入,杨千雪温婉招呼道:“回来啦。” “嗯,嗯……” 杨陌几乎是习惯性地开始担惊受怕,但径直穿过院落,坐在座位上,杨千雪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杨陌的对面。 杨千雪疑惑道:“怎么了?” 杨陌一愣:“没什么。对了,关于术者宗主的事情,辛苦姐了。” 杨千雪先是灿烂一笑,随后又佯装不满道:“可一想到以后他们要喊我长老宗主的,也太别扭。” 杨陌笑道:“慢慢习惯么,墨可为那老儿也要喊姐姐宗主,想想也很是有趣。” 杨千雪又开心了起来:“也是。” 随后杨千雪乐呵呵地摆好碗筷,杨陌看着姐姐的身影,有些犹豫,他本来有些话想对杨千雪坦明,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还有话想说吧。”杨千雪缓缓放下碗筷,嘴角的笑意仍然没有消失。 杨陌苦笑道:“还是瞒不过姐。” 杨千雪不知为何自豪般的轻哼一声:“那是自然。说吧,又想捅什么篓子了?” “我过几天要离开云中城。” 杨陌的声音很轻,但斩钉截铁。他开始有些后悔说的如此草率,抬起头,却看到了杨千雪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少见的表情。 她还是笑着,但他知道,她不开心。 但这种纠结转瞬即逝,杨千雪正视杨陌,立刻恢复了方才那份游刃有余的神态,笑问道:“我能问问原因吗?” 杨陌依旧犹豫了片刻,他本不想让杨千雪知道太多的内幕,以免被卷入危险之中。但看着杨千雪坚定的眼神,杨陌还是退让了,他缓缓说道: “今年天命草原白灾太久,神狸大军只能再度南下。墨门已经失去往昔地位,南曜盟约动荡不安,大燕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动,与齐楚两国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杨陌摇了摇头,这一切,他甚至都未能亲眼印证:“若是不走出云中城去,天下大势,就将再也没有墨门的一席之地。此刻绝不是固步自封的时候,必须主动接触南曜诸国,恢复墨门地位,让人们知道,爹虽然去了,墨门却并没有垮!” “更何况……”杨陌微微一顿,欲言又止,七曜的事情,他实在不想让姐姐知道,于是他顺口调转话锋,转向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有想清楚的问题,“更何况,当今的燕皇,是王佑。” 杨陌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看向杨千雪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杨千雪自始至终都双手托腮,面带微笑,温婉的看着慷慨激昂的杨陌。 这让杨陌始料未及,甚至被杨千雪少见的温柔弄得有些抓耳挠腮。 “嗯,我明白。” 杨陌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其吃惊程度远不亚于墨可为揭露真实面目的那一刻。 他看着姐姐,有些迷茫。从云中城被毁之后,他始终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开始逐渐发生某种变化。只是各种各样的事态逼得杨陌放下这些儿女情长,逼得他意识不到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 杨千雪皱了皱眉头:“就算你要为墨门大业而奋斗,那饭还得好好吃吧?” 杨陌呆愣片刻,然后立刻端起碗筷。风卷残云间,不忘偷偷看向姐姐的反应。但杨千雪随后便再没有什么表态。直到二人酒足饭饱,杨陌帮忙着收拾餐桌,杨千雪都一言不发。 杨陌更加忐忑起来:“姐……” 杨千雪突然回过头,俏皮一笑:“对了,把你的揽月弓给我一下。” 杨陌疑惑地点了点头,但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对。毕竟上次自己偷偷跑去天京城,杨千雪可是二话不说杀到天京城去,还买下了一座酒楼,和现在的态度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杨千雪看着杨陌一脸纠结的样子,忽然笑出声来:“怎么?还担心醉云轩去齐楚开了分店不成?咦,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还能贴补些家用。” 杨陌跟着无奈轻笑,刚要答话,杨千雪走上前来,轻轻点了点杨陌的额头:“如今你不仅是我的傻弟弟啦。墨门钜子的一言一行,我怎么会不相信呢?” 杨陌微微有些触动。 “谢谢,姐。” 杨千雪嫣然一笑,随后转过身去,因此杨陌没有看到杨千雪最后的表情。 如今的杨千雪已经学会隐瞒心事,这个时代要求所有人快速长大,杨千雪也不例外。 第三百六十章 苏慎(一) 天京城内,一辆马车正在城中穿行。 虽然自王佑登基以来,大燕继续穷兵黩武的政策,百姓日渐贫困生计大不如前。不过毕竟是一国都城所在,天京的有钱人总归比外地多些。区区一辆马车再如何遮奢,也不至于引起他人注意。只不过跟在马车四周快步疾行的并非家丁仆役,而是一群黑衣佩刀的侍卫。夜枭服,长蛇刀,已经证明了他们枭卫的身份。 这些人在天京的名号如同鬼神,看到他们人人胆颤心惊。如今见如此多的枭卫护卫马车,车中之人身份更加令人怀疑。一时间人群噤声,大家不要说说话,就是多看一眼马车的胆量都没有。只见一条诡谲不安的黑影簇拥着一乘马车,所到之处人人侧目个个闭口,当真是好大威风。 马车上坐着的,则是新近为王佑提拔的大学士苏慎。 王佑自登基后,不设太师亦无宰相,以大学士秉笔。由于对刘威扬时代官员的不信任,他的官吏来源主要是底层和民间。不过他也知道,寒门子弟纵然再有本事也缺乏经验,不大可能胜任宰执位置。就在他一直想不到合适人选时,有人向他推荐了这位苏大才子。 苏慎在燕国素有才名,却又不肯出来做官,算是个有名的隐士奇人。他不光有才学,更曾经周游大燕全境,对于大燕山河地理风土人情了解的一清二楚,乃是个天生的宰相才。 王佑费了不少力气,终于把他请出来担任大学士,苏慎也不负其所望,上任不久便大放异彩。如同大燕的顶梁柱一般,将从刘威扬开始就摇摇欲坠的大燕江山,硬生生给撑了下来,不仅如此,还将漏洞百出的大燕官场缝缝补补,为燕皇遮风挡雨。 立下如此功劳的苏慎第一不要官职封赏,第二不要金银财宝,依旧过着箪食瓢饮的生活,更令王佑满意。他也知道,自己在朝野的敌人不少,是以特意安排了一队枭卫保卫苏慎安全,为他充当警卫。 马车的速度很慢,并不比轿子的行动速度快。苏慎倒也不急,坐在车内低头看着手中书籍。过了一阵,他忽然伸手掀起帘帐,为苏慎驾马的仆人阿全回过头:“先生,有何吩咐?” 苏慎摇了摇头:“没什么吩咐,只是觉得天京的街头,不该如此安静。” 阿全笑了笑,先生当然心知肚明,背后的这一众枭卫,便是原因所在。他这么说,其实是敲打枭卫,让他们谨守本分,不要无限度扰民害民。 道路开始变得有些拥挤,众枭卫队伍收缩,将车轿紧紧裹挟成一团,向着皇宫方向缓缓前进。 然而,不知不觉间,人群渐渐稀少。 阿全近乎本能地察觉到气氛的异常,强烈的违和感促使他开始不由地环顾四周。其中有一名枭卫与阿全对视瞬间,便撇过头去,其脸色在瞬间露出的紧张,却没有逃过阿全的眼睛。 于是他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佩刀。 车内传来苏慎一声不急不慢地传唤:“阿全。” 刹那间,这名看似普通的仆役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身形竟然快如闪电。,翻过车轿的阿全正好看见车轿另一侧的一名枭卫,正将隐藏在袖中的短小机关弩,对准帘帐内的苏慎。 阿全暴喝一声:“大胆!” 那刺客甚至没有来记得哀嚎,便看见眼前炸起一道落刃银光。装有暗器机关的那只胳膊,已经消失不见。 车内的苏慎仍然闭目养神,没有睁眼,只听见车外一阵哀嚎嘶鸣,鸡飞狗跳,有鲜血溅在帘上,散发出的气味令人苏慎微微不悦。 苏慎掀开车帘,轻声劝道:“阿全,不要太过了。” 那名有意刺杀的苏慎的枭卫已经被阿全在瞬间大卸八块——真正意义上的变成了一摊毫无意义的肉块,血肉模糊。至于那先前露出马脚的枭卫,则被阿全死死掐住脖子,摁在地上。 “说!”阿全咬牙切齿,“是谁派你们来的?” 其他随行枭卫,目瞪口呆,见苏慎走出马车以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各个头皮发麻,噗通一声叩首在地。 察觉到苏慎走出马车的阿全立刻放开了那名早已不省人事的刺客,护在苏慎身旁:“先生!请小心!” “不,齐国的谍子,只有动手的那一人罢了。”苏慎掸了掸袖子,淡然自若,“至于另一个,多半只是个被买通的无名小卒。你们几人,去将他绑起来,即刻带回枭卫府审问。” 那几名叩首在地的枭卫,见苏慎没有责问他们的意思,各个捡了条命一般暗自松气,随后点头如捣蒜,将那名不省人事的“枭卫”五花大绑,马不停蹄地赶赴枭卫府上。 阿全神色复杂的看向自家先生,过了良久,疑惑道:“先生早知如此?” 刚刚死里逃生的苏慎竟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非也。你家先生也不是神仙,如何未卜先知?” 阿全挠了挠头:“那……” 苏慎拢了拢袖袍,再度钻进车厢内:“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一遭了。” 见先生不愿多谈,阿全闷闷不乐的重新牵起缰绳,策马远去。 车内的苏慎安之若素。既然自己决定投效燕国,遭遇刺客,就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皇上和苏慎将太多见不得光的任务托付给枭卫,但枭卫本身却太过招摇过市,人尽皆知,算不得隐蔽。南曜诸国也好,还是自己那些居心叵测的“同僚”也罢,盯上枭卫这条线,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苏慎自然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但早在王佑将枭卫的体系展现给他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枭卫之中必出内鬼的情形。 这位依旧波澜不惊的丞相摇了摇头,烈日之下必有阴影,枭卫就是游走在阴影之中的利刃。但如果枭卫中有人不识趣地想要成为走在烈日下的人,那就会有新的阴影,去扑杀他们。 苏慎看向窗帘上的血迹,摇了摇头。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些死士没有去刺杀燕皇王佑,而是来朝自己下手,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慎穿过午门,下车步行。一路走过长长的御道,前往国子监,打算商讨一些日后选人用人方面的琐事。至于今日遭遇的刺杀一事,苏慎决定止口不提。 当然,苏慎没说,只是不必说罢了。铁无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不顾僭越地入宫面上,将此事告知王佑。 当夜,王佑再度微服出宫,悄无声息地抵达了枭卫府。 王佑快步踏入枭卫府地下,房中烛火映照出他铁青的脸色。等他见到那名涉嫌通敌的枭卫叛徒时,那个可怜的叛徒已经被生生剥去了半块面皮,四肢更是能血肉模糊,看不出遭到了如何对待。 那些负责拷问的枭卫见陛下亲临,纷纷叩首跪下。 王佑默然地询问道:“查出什么了吗?” “回禀皇上。”铁无环淡然道,“此人在枭卫始终默默无闻。一月前在瑶池坊结识了一名女妓,泄露了枭卫身份,女妓又将他介绍给了一名楚国富商,牵线搭桥,才让刺客混入了护卫苏大学士的队伍……” 王佑冷冷道:“那富商与女妓,去查了吗?” “已经让人去办了。女妓已经捉拿归案,至于那名楚国富商……” “派谁去的?” 铁无环微微一愣,看向王佑冷峻的面庞,记忆里那名大统领,不曾有过这样冰凉的语气:“雷星亮……” “雷星亮。一只雏鸟罢了,值得你铁无环如此信任?”王佑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瞥了铁无环一眼,眼神森寒,“或者说,枭卫,还值得朕去信任吗?” 在场所有枭卫,顿时如锋芒在背,冷汗淋漓。 “在朕的天京城内,朕的丞相,险些被朕亲手豢养的一批鹰犬咬伤,朕不得不重新考虑国都的安全!” 铁无环叩首在地:“臣等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请陛下明察。” 王佑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三日之内,查出此事始末,给朕一个交代。” “臣遵旨!” 王佑驻足停留了片刻,一一看向那些曾经与他生死与共的袍泽面庞,随后拂袖而去。 铁无环站起身来,脸色难看,他知道捅出这么一档天大的篓子,必然惹得龙颜大怒。等到王佑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不安的夜色中,他才转过头,死死盯着那个早已半死不活的叛徒,手起刀落,取下了他的首级。 “你们立刻去找到雷星亮,一同行动。”铁无环咬紧了牙关,“谁能揪出那幕后黑手,枭卫副统领的位子,就是他的了。” 周遭那些被皇威震慑的枭卫喽罗们,听闻这句话,总算来了点精神。纷纷向铁无环抱拳行礼,迅速离去。 偌大室内,只留下了铁无环一人,握紧双拳,久久不能释怀。本以为王佑登基之后,作为王佑心腹之一,自己必然受到重用,地位难以撼动。但他毕竟猜不到帝王心境,根本不会思及过去的袍泽之情。 更让人恼怒的是,如今枭卫多次失手,也是事实。先是祖庙无缘无故遭人毁坏,成为天下话柄,至今查不出幕后指使,再有今日苏慎被刺一事,刺客既然能蛰伏在枭卫之内,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哟,铁无环铁大统领,怎么这般表情?哦哦,想必是挨了陛下的训吧?” 铁无环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怒意,转身看向那名鬼魅一般的男子,冷笑回敬道:“付欢,你来做什么?” 付欢冷笑道:“做什么?当然是来看一看落水狗的窘态。” 铁无环无言地看着付欢,强压下心头沸腾的杀意,良久,低声道:“我等都应食君禄,忠君事,眼下大势复杂,容不得我与你蚁斗蜗争。” 付欢见铁无环不肯上钩,满不在乎地怂了怂肩,冷笑道:“枭卫终归只是陛下的一口刀,我只是想奉劝铁大统领,要有点自知之明。如今的枭卫,早已经不再是你一家独大啦。 见付欢欲言又止,铁无环微微眯眼:“什么意思?” 付欢没有回答,大笑出门。 铁无环看着那在枭卫府来去自如的付欢,面容扭曲。但付欢的一席话,着实说在了他的心坎上。铁无环看着那叛徒狰狞的脑袋,一怒之下再起一刀,猛然扎进那已经分辨不出样貌的面门上。 王佑端坐在车轿上,托着腮,闭目养神。听闻车外动静,王佑眼也不他一下,冷冷道:“朕让你去敲打一番枭卫,不是让你去找铁无环挑衅去的。” 黑夜中的付欢一声玄衣,身影捉摸不定,惶恐回应道:“微臣知错。” “你在进入鹰骑之前,与他有何种过节,朕不想管。但既然你已经成了朕的影子,就不要带着太多私情。记住,能替代你的人,大有人在。” 王佑的语气很轻,但付欢能听出来,现在的燕皇绝对不能忤逆:“谢陛下提点,微臣明白了。” 王佑不再多说,付欢便向车夫使了个眼色,驾马回宫。 随后,付欢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提灯步行,没入黑暗之中。 第三百六十一章 苏慎(二) 换了一身常服的雷星亮,与家丁阿全一并,行走在苏慎身侧。 阿全心里闷闷不乐,自家先生近几日以丞相身份,频繁来往于各国使节之间,就好像那场刺杀不曾存在一般。而更让人郁闷的是,枭卫才惹出那么一番祸端,先生就点头答应让雷星亮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新晋枭卫担当护卫,实在古怪。 难道先生不相信自己的身手?或者先生自有谋略,这个雷星亮,早已是棋子之一? 看着身旁的阿全毫无城府地将心情袒露在脸上,雷星亮不由在心里将他看低了几分。不过根据其他几名枭卫的描述,阿全的刀法身手堪称当世一流,单以武艺而论,倒是不能小觑。 他们的前方,正是供诸国使节共商军国大事的天京城混同馆。此地乃当初燕太祖刘破奴驱逐天命家族,恢复南曜的和平之后所创立,为各国时节所居。取混同为名,就是取的“万里车书一混同”之意,彼时大燕立国未久,然刘破奴睥睨南曜之心昭然若揭。 前几日,各国使节在这里高谈雄辩,苏慎舌战群雄,为大燕计划好的既定谋略,一锤定音。木蛮、临水这样的边远小国,国力孱弱又乏文臣,如今已经放弃了在同盟会议上的发言权,因此,近些时日的混同馆就剩下齐楚燕三国对垒,对唱好戏。 雷星亮跟在苏慎身后,有些忐忑。毕竟他不是铁无环那般位高权重的枭卫统领,真要参与到这些天下大事中去,难免会有些紧张。他看着前方苏慎消瘦的背影,心底里对这位深不可测的大学士,很是敬畏。 远远已经能看见齐楚二国的几名权重人物出门迎接,苏慎头也不回的小声道:“雷星亮,皇上交代的差事。务必小心。” 雷星亮认真的点了点头。 阿全云里雾里,只是听先生这么说,自己也不敢问。 离混同馆的大门还有足足三四丈距离的时候,便有一名络腮胡子的魁梧大汉笑脸迎接,哈哈大笑道:“在下项昌,久仰苏大学士大名!今日得见,果真非同等闲!” 雷星亮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汉子虽然从长相到气质都像极了屠夫而非使节,但是其身份却不容小觑。楚国骁骑将军项昌,楚国王族成员。身份地位虽然不及前线的项涯,却也不是个好相与。跟这种浑人打交道最怕对方突然犯浑,苏大学士还是不要吃亏才好。 在项昌身后,是一名略嫌阴柔的灰衣老人,只是拱手,一言不发地盯着苏慎,仿佛在心里权衡些什么。 苏慎毫不马虎地作揖笑道:“项将军,赵太师。” 雷星亮打量了一眼老人,心中更为忌惮:齐国太师赵正风。本是齐国国子监祭酒,这十年间官运亨通,受到齐王重用,为齐国太师。 南曜一直有个传言,燕国虽然处处强过齐国,但是在宰相这一点却只能打个平手。哪怕顾世维在世之时,也不过是和赵正风不相伯仲而已。不管传言真假如何,能给人列为和顾世维齐名,就知此老非同一般。 苏慎微微侧过头,给阿全与雷星亮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识趣后退,看着苏慎与那两人,步入混同馆中。等到漆红大门轰然关闭,阿全便乖乖等待在馆外,看着天京城内来去车马,怡然自得。 雷星亮在心中算计了片刻,在阿丁靠着门框打盹的时候,悄然离去。 就在王佑向枭卫下达了最后通牒的翌日清晨,铁无环统领亲自找到了依旧蛰伏在驿站的雷星亮。太庙被毁一事,线索渐渐断去,但刺杀一案,反而让雷星亮看到了新的线索。毕竟眼下情形,南曜各国同仇敌忾来膈应大燕,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雷星亮万万没有料到,连铁无环也说服不动的苏大学士,在得知自己身份的时候,竟然干脆的答应协助枭卫,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场临时召见。 混同馆外,人来人往。而那些看似贩夫老农的市井布衣中,却总有人时不时地看向混同馆。 混同馆客厅内,苏慎端坐上首,一左一右,正是项昌与赵正风。 赵正风微微眯起眼,看向这位闻名天下的大学者。其年纪算不上大,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让人不敢轻视。在苏慎开口之前,赵正风抢先道:“苏大学士,听闻前几日京城内出现刺客,可有此事?” 苏慎轻抿一口茶水,先是一愣,旋即笑道:“苏某出身寒门,幸遇名君一朝发迹。以布衣之身一跃而为宰执,自然会惹人仇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此等事说来快意,真落到头上便知道其中滋味,被人行刺亦是情理中事。” 项昌哈哈大笑:“苏大学士死里逃生,却似清风拂面,全然不惧,这份胆色项某人着实佩服!” 苏慎微微一笑:“我大燕子民不拘文武,都有这么一副胆量。否则又怎能为南曜颉颃神狸,保各国平安?不过大燕虽勇猛,却也不能孤军奋战。今日召见二位,所为无他。前线战事有变,此刻的大燕,正需要齐楚两国出兵助阵。” 赵正风看向面色如常的苏慎,本以为此次突然召集齐楚使节,与那祖庙被毁一案和京城刺杀案脱不开干系。怎料直到夕阳垂暮,苏慎依旧在战势图前指指点点,只字未提京城内发生的诸多古怪事件。 赵正风也不是庸臣,他早早发现了今日苏慎所说,依然不过是这几月来听烂了的陈词滥调。虽然在苏慎的言辞遮掩下,说的煞有其事,但毫无疑问,以苏慎的能耐,不会为了神狸的这些细小动作,特地召集自己与项昌商议些什么。 赵正风看向侧面,项昌面色平静,但是手指总是在桌面上不经意地敲打,尽显焦躁。偶尔答复两句苏慎的问话,也是敷衍了事。 此刻项昌和赵正风都明白,名义上是苏慎召见使节,实际上,是他二人被软禁于此,苏慎必然在背后做了什么布置,而他二人形同质子,被扣押于此,自然没有一点办法。 而在门口守了大半天的阿全,百无聊赖。只是靠数着面前的经过的车马,打发时间。但几个时辰下来,即使是阿全,也察觉到了一丝古怪,似乎总有那么同一批人,绕着这混同馆打转前行,但真要细想,他又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间,身后门扉洞开。 赵正风、项昌二人快步离去,脸色疲惫,似乎是一天的激烈争辩,令二人疲乏不堪。当然,这份疲惫,也不过是二人所作的表面功夫。 苏慎仍旧端坐混同馆内,沏茶不语,随后头也不抬地自嘲道:“讲了一天废话,也是件苦差事。” 话音未落,就有一道漆黑人影卷入门内,黑衣蒙面,快步走向苏慎。苏慎放下茶碗:“可有收获?” “回禀大人,”黑衣人撤下面纱,正是雷星亮,“二人与驿馆内的住所,没有丝毫异样,只是……发现了一封古怪家书。” “写了什么?” “子病,速归。”雷星亮顿了顿,补充道,“赵正风长子早年病死,次子战死沙场。而项昌不曾成家立室,更无子病一说……” 苏慎轻笑:“赵正风长子病故的那年,赵正风正于木蛮国内协力平叛,未曾回乡。事后获此家书,长子早已病逝入殓,赵正风一夜白头,在清客雅士间被传为佳话。” 雷星亮挠了挠头:“那这封书信,只是赵正风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苏慎再摇了摇头,淡然道:“十几年前的事了,家书不可能保存完好。想必是齐王寄给赵正风的罢。” 话一出口,苏慎立刻皱起眉头,然后无奈释怀道:“可惜多半已经迟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亲征 雷星亮刚打算开口询问,便看见阿全与一名布衣老农,匆匆推门而入。苏慎招了招手,示意阿全不必在意礼数,二人便一路小跑,来到苏慎面前。那老农见到苏慎,立刻下跪颤抖道:“启禀丞相大人,赵正风回到馆驿不久,便服毒自尽了。” 雷星亮脸色一变,线索岂能再次中断,勃然大怒道:“那项昌呢?” “项昌将军回到驿馆之后,并无动作,闭门不出……” 雷星亮刚要发作,却被苏慎手势所拦,苏慎顿了一顿,轻声问道:“方才混同馆外,有多少是枭卫的人?” 雷星亮与那枭卫面面相觑,微微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齐国暗卫!” 苏慎冷冷一笑:“赵正风这回算是得偿心愿,可以谥个文正。齐王不喜欢这个老臣很久了,这次也算是借题发挥。和顾世维齐名,注定是这个下场了,不足为奇。”他其实已经猜出来那封家书,等同于齐王的赐死诏书。这一次,是君要臣死。齐王已经没有让赵正风回到齐国的打算,不管事成事败,赵正风都只能死在燕国。难为这么个老臣,明知必死还能镇定自若,不愧是能和顾世维齐名的人物。 由于赵正风是自杀,燕国难以抓住齐国把柄,自己也就没法发难。 不知做出此番谋划之人究竟有何等毒辣,将一代忠良耆宿视作寻常弃子,抛之不顾。 雷星亮上前一步,激动道:“可这样一来,也无异于承认了齐国与这些事情,脱不了干系。” 苏慎不以为然:“天京城内的这些事,最能得益者,无非神狸齐楚。只是知道齐国与此事脱不开干系,却抓不到真正把柄,意义不大。” 雷星亮顿时有些泄气,自己难得受到铁无环赏识,有此飞黄腾达的机会,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 苏慎看着明显有些萎靡的雷星亮,轻笑道:“但这封家书,无疑是证据,至少,可解陛下之疑。而且正因枭卫搅局,导致赵正风提前自杀,没能继续下一步的阴谋。如此看来,依旧是大功一件。我自会上报陛下。” 雷星亮闻言一喜,叩首道:“末将叩谢苏大人!” 苏慎点了点头,看着这名黝黑高大的年轻人,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玩味,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雷星亮抬起头,满脸疑惑。 苏慎摆了摆手,笑而不语,踏步离开混同馆。 …… … 夜晚,皇宫,万籁俱寂。 门外的太监宫女,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动作。只因此刻殿内,阵势太过骇人。 铁无环叩首在王佑面前,声音颤抖:“禀陛下,根据雷星亮所得情报,丞相推演,认为太庙被毁一事与先前刺杀一事,与齐楚脱不开干系。” 王没有表态,只是轻锁眉头。在他看来,这样的结果,等同于废话。之前就是这种猜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如今说出来又有何用。 铁无环只好继续说道:“根据枭卫在齐楚驿站的眼线,那封家书,的确是由齐国递出,送往天京城内。而能够说动赵正风来充当死士的人,也只有……齐王。” 王佑冷冷地抬起眼,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苏慎,轻声问道:“丞相以为如何?” 苏慎轻声道:“赵正风服毒自尽,虽然有些做贼心虚的嫌疑,但毕竟没有明确把柄。想必齐王只会将赵正风弃之不顾。” 王佑明显不悦道:“那项昌呢?” 苏慎轻轻摇了摇头:“大燕领袖南曜,齐楚暗地里勾结实属情理之中。但有些事,明面上做与背地里做,毕竟是两回事。所以赵正风服毒自尽,等同于给了楚国一个警示,想必近日,楚国不会有任何举动。” 王佑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区区齐楚蝼蚁,依附大燕多年,如今恩将仇报,不仅在朕的眼前为非作歹,如此明目张胆,竟然还想要瞒天过海?铁无环!” “臣在!” “即刻调遣所有枭卫,派出鹰骑,将天京城内所有齐楚人士,全部拿下!” 饶是身为枭卫统领的铁无环,也在瞬间犹豫了片刻。 整个天京城的齐楚人士?会有多少?哪怕只是寻常市井百姓,是不是也要一并拿下? 苏慎叹息道:“皇上息怒,此刻与齐楚撕破脸皮,无益于大局。” 王佑转而看向苏慎,目光冷峻:“丞相有何高见?” 苏慎不卑不亢:“皇上须知,如今南曜大敌,仍是神狸,总是齐楚心怀叵测,也不敢在此时让大燕伤筋动骨,危及皇上。” “此时前线,神狸队伍冗杂庞大,不堪重负。南曜联军固守北城,坚壁清野,神狸攻之不下,退之不得,已经骑虎难下。此时正是一举消灭神狸大患的最好时机,但若是此时对齐楚发难,势必会影响前线战局。最坏的情况,北线楚国后撤,神狸直击燕军,东线齐国撤军,反扑天京城,我大燕难有招架之力。” 王佑紧盯着苏慎,良久,冷静下来,但认识不悦道:“北线固守城池,与神狸分出胜负尚需时日。难道这段时日,要朕放任齐楚为所欲为?” 苏慎微微一笑:“并非如此,饥饿与瘟疫带来的损伤,远超皇上所想。若微臣所算不假,神狸最后的亡命一搏,近在眼前。” 王佑微微眯起了眼,纵使迟早要将南曜的土地收入囊中,但王佑心底里真正的大敌,仍是神狸。 只要拼掉了那数十万铁骑,天下还有什么能阻挡得住大燕的脚步? 问题只在于,齐楚如今只想着保存实力,自己又如何避免让齐楚捡便宜? 王佑默默颔首,环顾了一圈四周,轻声道:“铁无环,即刻召集鹰骑,封雷星亮为枭卫副统领,领鹰骑一并,随朕出行。” 铁无环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领旨遵命。 苏慎皱了皱眉头:“皇上的意思是……” 王佑面无表情,甚至看不出慷慨激昂。他又要回到那片令人憎恶的无定原上,但这一次,他将为了他的天命霸业,征服一切。 “朕,要御驾亲征。” 第三百六十三章 士气低落 荀卫在界牌关西城之上已有两日未曾合眼。 他出身大燕边军,神策军初建时,通过“选锋”入选神策军。本以为从此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可是他生性刚直。不像那些能做到副将位置的上司那样,或是有一门拿手本事,或是懂得溜须拍马,因此在军中蹉跎有年仍旧是个不大不小的校尉。 不过这不影响他忠于职守,乃至忧心国事。没有战事时,就自己拿个沙盘推演攻防。因此时常被同伴嘲笑吃着校尉的饷,操着将军的心,私底下开玩笑时都会叫他荀大将军。 荀大将军带着麾下五十七个部下增援,在此钉了两天两夜。西门内没有瓮城,神狸军将三门小型攻城炮的火力集中在了这处防守较为薄弱城头上。这期间,有六名士兵被炮弹击中,不治而亡,还有一些受到溅射伤害的,被急急抬下去救治。 “砰——”又是一发炮弹打在垛墙上,好在这枚炮弹打偏了些,没有对墙体造成什么伤害。 荀卫带着手下的兄弟藏在垛墙后支起的挡箭护棚下。起先听到炮弹的轰鸣,还会怕得心肝颤儿,但两天下来,所有人都已习惯了眼下这种不温不火的战况,只要神狸的龙卫没有过来,对方没有搭起云梯组织登城进攻,他们便一直在坚固的城墙后守着,等下一批队伍把自己换进城去休息。 听着从耳边呼啸而过的炮弹声,荀卫依旧昏昏欲睡。他从腰间摸出一个酒葫芦猛灌了几口,“第四十六发。”他默念道。 “嗐,这神狸军的弹药是不要钱吗,就不能消停些,好让咱哥几个下去睡上一觉。”一名士兵打着哈欠抱怨道。 “老赵着实倒霉,那一炮正好轰在他头顶,大气都还没喘一口,就去了。”另一名士兵心有余悸。 “呵,李老鬼才倒霉,腿给轰烂了,要我说,还不如死了痛快。”一名老兵面无表情道。 这些士兵躲在护城遮架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炮弹的轰鸣声丝毫激不起任何波澜。 界牌关正门的二重敌楼之上,耿中霄正远眺着战场,原本碧绿一片的草场,被炮弹和战火化为焦土。 张副将急匆匆地跑上敌楼,向耿中霄汇报:“将军,城……城里出了点状况。” 耿中霄皱了皱眉,开口道:“什么情况?” “也不知是哪里传开的,说南曜联军人数众多,但这仗一直打不完,恐怕会把城里的余粮都吃空,到时候军队就要从百姓嘴里强行征粮,近几日似乎引发了一些恐慌。”张副将擦了擦额头淌下的汗珠,脸色为难。 “先派人查一下这则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眼下两军对峙,极有可能是神狸混入的奸细,想设法动摇我方军心。”耿中霄思考片刻,回复道。 “再派人在城中张贴告示,辟谣以稳定民心。每家该有的粮食,一份都不会少!” 听完耿中霄所说之后,这名副将脸上的神色舒缓了许多。 “是!属下这就去办。”张副将匆匆离去。 远处,神狸军营之外,神狸炮手和士兵们也收队归营,等待修整之后再进行下一轮炮击。 仗打了这么多天,南曜联军的士兵们也有些乏了,经过先前在城外的一场搏杀,全军再也没有组织过一次城外的进攻。双方的战斗变成了意志的较量,以韧性分高下。 望楼上,一名正在了望的齐国士兵眼神迷离。一旁的同伴过来,有些疑惑地指着神狸军军营边飘起的烟雾道:“喂,朱大头,那个是什么烟?” 这名无精打采的齐国士兵朝同伴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嘁,炊烟呗,还能是什么烟?” “怪了,我瞧着……这怎么不大像炊烟呢,而且这烟是从营地外面飘起来的。再说了,现在才刚到下午,烧哪门子的饭啊?”这名士兵紧紧盯着神狸军营外飘起的几大股略带黑色的浓烟,语气中充满质疑,显然不相信那是炊烟。 两人又仔细地看了会儿,那个叫朱大头的也慌了神,冷汗不住从额头滑落:“该……该不会是,神狸的龙卫准备使什么奇怪的巫术吧?” 这两人虽未曾亲眼见过神狸一族的巫术,但曾与龙卫交过手,侥幸存活的老兵们提起神狸巫术,脸上便再也没了久经沙场,刀口舔口的刚毅,取而代之的,是瞳孔深处难以遏制的恐惧,和发抖打颤的双手。 “我……我去通报,你留在这儿,务必盯紧了!”那名士兵匆匆走下敌楼。 远处的神狸军营,士兵正像往常一样,进行着巡逻、警戒的任务,但大多数人的气色都不怎么好,面色发黄,眼睛无神,口鼻都以粗布紧紧遮掩。 军营外的一处空地上,柴火堆正熊熊燃烧,几十名口鼻遮掩严实的神狸士兵围在柴堆旁,脸上的神情出奇的一致。 迷茫。 神狸军的士兵都是草原上最骁勇无畏的将士,以一当十,腹背受敌时,恐怕都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因为就算是敌众我寡,这些将士们都相信自己的武艺和本领,能够靠合作的力量杀出一条血路,哪怕战死,也是带着荣誉而死。往常,这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们早已见惯,因为那多是出现在目睹巫术的敌军脸上,是对那种自己无法理解,难以匹敌的力量的恐惧。 而现在,这种恐惧正在神狸军内部悄悄蔓延。 神狸军内,出现了瘟疫的苗头。 起先,只是几名战士有风寒的轻微病症,没人放在心上。但紧接着,受到“风寒”感染的战士越来越多,终于引起了大家的重视。族中的几名老者在看过之后都说,那些士兵收到了诅咒,而凡是中了这种诅咒的人,必死无疑。 多狸很快就找到了一名神狸族内精通医术的巫师给大家诊病,但这名白发苍苍的巫师甚至都没有把脉,扫视了这些士兵几眼,便走到多狸身边压低声音,让她马上将患病士兵进行隔离,开了几贴药方之后,留下一句“死马当活马医吧”便匆匆离去。 多狸上去追问,两人来到中军帐内,巫师才语气沉重地向多狸详细地说明了情况。 神狸军士兵们所患的,并不是寻常吹风受凉的风寒,也并不能算是伤寒,而是一种更为严重的热病:血热病。 “那些患病士兵的便溺秽物,必须深埋处理,无论士兵是否与病人接触,都要以粗布遮掩口鼻。”这名巫师叮嘱道。 “好的,我记下了,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多狸点头。 “这……还请圣巫恕罪,老夫才疏学浅,实在是……”老者摇了摇头,叹息。 说完,他便向多狸行礼,朝中军帐外走去。来到门边时,却突然停下脚步,语气沉重道:“还有一点,一旦出现死者,必须立刻将尸体焚烧处理。” 果真如这名老者所料,五天之后,神狸军那些受感染的士兵中,有几人相继死去,而仅仅一天之内,这个数字便扩大到了五十多人。 越来越多的士兵受到感染,被送进军营后方的隔离地带,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了近百人。恐惧在神狸军内悄然蔓延,不少士兵相信,他们是受到了神明的诅咒。 营地外,这些奉命焚烧尸体的士兵望着冲天而起的浓烟,而柴堆中熊熊燃烧的,是与自己浴血奋战的同伴尸体。有几名士兵的视线开始模糊。 “他娘的!”一名年轻士兵终于忍不住,眼角溢出泪水,大声骂道。 “娘的,憋屈啊!老子是来打仗的,不是等着被这怪病莫名其妙地弄死的!”另一名老兵大喊。 “多狸圣巫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其中年纪最小的一名士兵开口,声音虽小,但语气笃定,眼神中闪烁着一股近乎盲目的信任。 众士兵听后愣了一下,陷入沉默。柴堆前,只能听见火星炸裂,油脂迸溅的噼啪声。 “走吧。”领头的士兵转身。 众士兵点了点头,虽然情绪有所改观,但依旧士气低落。 第三百六十四章 沈丹婴 中军帐内,多狸正与神狸族长老,龙卫首领,和军中的两位巫师首领商议眼下的局势。疾病与饥饿同样可怕,都足以让几十万大军一夜瓦解。饶是多狸法术通玄,这时候也没法凭空变出粮食。要怪就只能怪天意难测,谁会想到自己父女联手制造的欺敌异象,居然会导致草原变成眼下这副样子。 “圣巫,不如属下再加派一队人马,去后方催缴粮草?”一名将领打破沉默,小心翼翼道。 “后面哪里还有粮?”托娅开口反驳。 “此时催缴的不是粮草,而是人命!”多狸皱着眉,驳回了将领的提议。 “粮草紧缺,可以扩大在南曜大陆搜集粮食的范围,远一点的地方也可以去。”多狸断然道,紧迫之时,也顾不得风险了:“军中那么多患病的儿郎怎么办?” “这……”两名长老面面相觑 “耿中霄和南曜的那帮龟孙,都是些没种的家伙!有种的出来打一仗阿!”另一名将领面带怒色。 托娅冷哼一声:“这个时候打仗?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对方也得瘟疫。可是我们的战士也会死伤惨重,甚至会大败亏输,这就是你想要的?” “眼下不光是要解决粮食和疾病,更不能让耿中霄那个老狐狸看出半点端倪。否则他会反守为攻,不惜一切代价和我们决战。如果那样,我们就危险了。”多狸道。 “圣巫,属下以为,耿中霄素有将略并非好相与,我们兴许能瞒住他十天半月……可接下来的日子……就不好说了。”托娅忧心忡忡道。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喧闹声从帐外传来。多狸面色一沉,高声喝道:“外面何故喧哗?” 帐外一个男子声音传来:“我们发现了一个细作!” 交战之时彼此派细作、斥候都是寻常事。不过通常说来,这种人一旦行迹败露就是个死,不可能闹出多少动静。更别说神狸王帐所在戒备森严,错非是杨烈复生,否则谁又有这个本势闹出如此声势? 多狸面色一变,起身冲出帐外,准备看看来人是何方神色。只见外间,数十名神狸龙卫包围了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女子不到三十赤足罩衫,样貌妩媚动人又给人以亲切感。不过对龙卫来说,红粉骷髅并无区别。眼看圣巫露面,更是觉得自己遭遇了生平奇耻大辱。一名龙卫开始吟唱咒语,转瞬间,刺目的火焰便开始在他指尖跃动,火光炽盛,汇聚成一团火球,发出噼啪的炸响,向那名女子袭去。 眼看那枚威力巨大的火球就要在自己眼前炸开,女子却神色镇静,甚至依旧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人影挡在了女子身前,双臂呈格挡之势,火球猛然炸开,发出一声宛如焰火绽开的声响,便立刻化作点点花火,在寒风中消散殆尽。 火花散去之后,来人右脚轻轻一点,随后身影微微扭曲,便消失地一干二净,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龙卫咽了一口唾沫,手心冒出津津冷汗。饶是龙卫自己也修行法术,却看不出这女子用的什么手段。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影,到底是活人还是什么诡异法术。 “打打杀杀的多不好,我们还是好好说话的好。”这名女子不再理会龙卫,而是看向多狸,脸上露出笑容,“奴家沈丹婴,拜见圣巫……” “只凭这点雕虫小技就闯我大军,真当神狸无人?”多狸面色冷峻:“你可以再施展一次方才的手段,看看能否接下我一击。” “圣巫说笑了,奴只是个商贾,又有什么本事和圣巫放对?充其量也就是学过几手三脚猫法术防身,根本上不得台面。就不必拿来现眼了。我来是和圣巫合作的,绝没有丝毫恶意。如果不是贵属出手,奴可不敢与他们较量。” “合作?你们合作的方法就是上门挑战?”多狸态度并未松动。 沈丹婴微笑道:“做生意之前,总得掂掂对方分量,否则真金白银投给一个败家子,岂不是糟糕?如今看来,圣巫名不虚传,值得合作。” “合作?你以为随便来个人,便有资格和我们合作?” 沈丹婴依旧不慌不忙:“圣巫应该看到奴家之前投递的书信了吧?咱可是先写的信,后来拜访,算不上不速之客。” 多狸看了一眼沈丹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居然有这种手段,她也不敢等闲视之。沈丹婴又道:“圣巫可否借一步说话?” “未尝不可。不过……你总得说出你的本钱。” “不过,贵军中爆发的是传染性极强的血热病,又没有多少粮食。粮草、药材乃至药方,这些筹码不知够不够?” “你对我神狸军的情况如此了解,要我如何相信你不是南曜的奸细?” “南曜的奸细会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吗?我是商人,只问利益不问其他。难道堂堂圣巫还要担心付不起报酬?” 多狸不再言语,而是转身向前方走去。沈丹婴嫣然一笑,亦步亦趋跟在多狸身后。“圣巫!”托娅忍不住喊道。 “你们不必跟来。”多狸继续前行,只甩下了这么一句话。 雄州中,那名齐国士兵将消息报了上去,却遭到了楚国将领的嘲笑。 “不过是敌军的炊烟,就把你们的兵吓成这样,齐国人的胆量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一名楚国将领斜睨着那名报讯士兵,揶揄同伴。 “这……”齐国将领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转身看着那名报讯士兵训斥道,“下去!这种小事,以后不得大惊小怪!” 那名士兵还想辩解什么,见两位将军自顾自聊起天来,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得转身离去。 回到敌楼之上,那名叫朱大头的士兵询问道:“怎样,王将军怎么说?” “他们……把我嘲笑了一通。”这名士兵回答道。 “算了吧,就当是我们看错了,还有一个时辰就换岗了。”朱大头小声道。 “怎么,看错什么了?”荀卫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重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荀大哥……”那名齐国士兵开口道。 这两名齐国士兵曾和荀卫在西门守过两个通宵,彼此还算熟悉。 “也没啥事,就……我们先前觉着,神狸营地外边好像有点儿不对劲。”朱大头挠了挠头道。 “怎么不对劲了?”荀卫问道。 “没到他们的饭点,营地外升起来两大股浓烟,原本我还以为是炊烟呢,但看着又不像,喏,这小子说怕是神狸的巫术,就去跟王将军他们禀报,没成想被嘲笑了一通。”朱大头道。 荀卫听后思忖了片刻,指着朱大头道:“你,跟我来。” 朱大头愣了一下,荀卫已经往敌楼下走去,连忙跟上。 朱大头:“荀大哥,去哪儿啊。” 荀卫:“去见耿将军。” 两人在雄州正门的城头之上找到了耿中霄,将情况告诉了他。 “你说的升起浓烟的位置在哪儿?”耿中霄问道。 朱大头拿着天眼仪寻找位置,伸手一指,将天眼仪递还给耿中霄:“将军,就在神狸营地东门往南大概两里地不到的那个位置,旁边有三个烧焦的树墩子。” 耿中霄接过天眼仪寻找到位置,然后对荀卫道:“带几个身手灵敏的兄弟,去那块地方周围探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蹊跷。” 第三百六十五章 敌友难分 多狸与沈丹婴走出营地,来到一片森林内,多狸站住脚步回身看着对方,开口道:“你想做什么交易?” 沈丹婴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意外:“我原以为你会问我些其他问题呢,比如我是怎么对神狸军的情况这么了解的。”沈丹婴微笑,继续道,“既然圣巫这么爽快,那我也直说了。我可以帮助神狸军挺过白灾,还能为你们提供药材,治愈身患血热病的将士。” 沈丹婴说完之后,多狸沉默了几息的时间,平静道:“你应该先让我知道你是谁。” 沈丹婴做恍然状:“啊,是妾身疏忽了。不知道圣巫可曾听说,南曜大陆有个丹青商会?” 此言一出,多狸顿时变色,冰血链呼地一声从手臂上腾起,血色的火焰在锁链上流动着:“你和木恩是什么关系?”她清楚地记得,当初木恩和父亲哈梵刚接触的时候,就声称他是来自丹青商会的商人。 沈丹婴似乎对于多狸的威胁视而不见,手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微笑道:“木恩么,当初他白手起家,靠的是我借给他的钱,还是我拉他进的丹青商会,你说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多狸一怒而起,冰血链如蛟龙出海,挟着怒焰直扑沈丹婴。杀父仇人木恩的名字,就这么轻飘飘地从沈丹婴的口中道出,叫多狸如何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 然而,那黑衣人又再次出现,手中不知怎地,多了一件奇形怪状的兵器,好像两个扣在一起的圈子一样,不仅挡住了多狸的冰血链,连巫术火焰也一并挡住。 多狸毫不气馁,早料到这一手了,她挥动冰血链,正要再度进击,却听沈丹婴不慌不忙地道:“圣巫何必如此着急,我这无相傀儡若是打坏了可是不好修补。你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是否动手。木恩那小子,可不能代表我们丹青商会,就像神狸武士不能代表神狸一样。妾身才是丹青商会的创始人,也是丹青商会的首领。圣巫真的不想听听,妾身能为圣巫带来什么吗?” 多狸停下手中的冰血链,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想直接将对方拿下,逼问木恩的去向。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是多狸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的话,非木恩莫属!祸乱草原,破坏和平,害死了草原百万的勇士和牧民,还害死了她的父亲,让多狸在这个世界上,成为了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此仇怎么能不报? 可是,她现在还肩负着草原数百万人的生命!而眼下,已经快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由不得她有半点任性。 即便如此,多狸依然不打算听从沈丹婴的摆布,她眼中带煞,厉声道:“你说是交易,木恩刚来草原的时候,也说是交易,可最后,他却是最大的祸根!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沈丹婴失笑道:“没错,交易最重要的基础,就是信任。多狸圣巫,这正是我此刻才来找你的原因所在。至于妾身的诚意吗,为神狸大军提供三个月粮食和药材,够不够?” “这些东西不够你赎命,更别说诚意!” 沈丹婴娇笑道:“圣巫的胃口未免太大了。赎命?奴什么时候欠过您的命,自己怎么想不起来?商人有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木恩那小子,只是借着妾身商会的名义起家而已,至于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对神狸做过什么,妾身如何得知又如何提防?不过妾身此次前来,确实是带着对草原的诚意和善意。至于圣巫信不信,奴就没办法了。这些东西只是交易品,不是什么赎命。如果你非杀我不可现在就尽管动手,我也没必要去赎什么。” “交易?你想要什么?” 沈丹婴摇了摇手指:“我现在什么都不要,至于将来……再说吧。我沈丹婴和木恩不同,做的是大买卖,不急着收账。” 多狸沉默片刻,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这好事:“你知道大军一日要消耗多少口粮吗?” “以一人一月一石来计的话,我的商会随时能为神狸军拿出三个月的口粮。”沈丹婴轻描淡写道。 “你能与神狸做交易,自然也可以与耿中霄,与南曜联军做交易,生意人的目的自然是赚钱,但无论怎么看,我神狸现在都不具备与你进行平等交易的筹码,若我现在放了你,你转头便去同耿中霄谈条件,那我不如在这杀了你。”多狸虽然这么说着,但那条随心念而动的冰血链却已经开始缓缓垂下去。 “我先前还在想,神狸的新圣巫如此年轻,不过还是个小姑娘,现在看来,是我小瞧你了。”沈丹婴道,“我需要圣巫的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不管神狸赢得了这场战争也好,还是另择道路,与南曜诸国和平共存也好,希望圣巫日后能重新打开草原和南曜的商路,让我手下的人自由经商。” “就这样?” “就这样。” “为什么……要用那么一大笔钱粮,来换一个短期内无法兑现的承诺?” “每个人都有自己信奉的东西,有人信奉武力,有人信奉智谋,而我信奉财富的力量。哪怕天底下始终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不喜欢钱财,但他们不能否认的是,钱的确能摆平许多棘手的问题,比如贵军现在缺粮少药的困境。” “当初木恩也是类似的说辞。” “很正常,因为那是我们商会的通用说辞。这件事的关键在于圣巫怎么想,不在于别人怎么说。如果你始终认定我们包藏祸心,就算我再怎么说都没用。反过来的话,大家就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所以这件事该怎么做,又能不能合作,都是圣巫说了算,我没有什么意见。” 多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不信任沈丹婴,但是眼下又非信任她不可。毕竟除了沈丹婴之外,她也找不到其他的助力。该当何去何从,她一时间却是给不出答案。 第三百六十六章 商会的力量 神狸营地外,荀卫和朱大头带着两个士兵接近了神狸士兵焚烧尸体的地点,众人小心翼翼地隐蔽身形藏匿行踪,荀卫伏低了身体,走上前仔细观察。 焚烧之后的大部分残渣已经被风吹走,但地上还是一遗留下一些痕迹。荀卫走上去,细细分辨着地上的灰色残渣。 “这是什么?”朱大头抓起一把残渣,好奇道。 “骨灰,死人骨头烧剩下来的。”荀卫拍了拍手上的灰,“行了,回去吧。” 朱大头听后一愣,赶紧在一旁的树墩上把手上的灰蹭干净。 回城之后,荀卫向耿中霄报告了这一发现。 “将军,据我所知,草原部族的人死后多是天葬,也有极少一部分会选择土葬,但神狸营地外所留下的,明显是火葬后的遗灰……”荀卫皱眉,思索着什么。 “这几日神狸军有没有什么异常?”耿中霄询问身旁的副将道。 “没什么异常,与前阵子一样,还是定点炮击,打完就撤。”一旁的副将想了想,开口道,“等等,神狸军把那么多尸体集中在一起焚毁……该不是……” 耿中霄、荀卫和这名副将所想的一样,只是在军中大家都忌讳将那个词说出来。 耿中霄让这名副将传令下去,这几日密切注意神狸军营地周边的动静,如果猜测属实,神狸军内现在正面临疫病危机,神策和南曜联军也不可轻举妄动。毕竟瘟疫不分人,如果南曜联军染上瘟疫,也是一场灾难。 …… 当天深夜,一只商队抵达神狸军后方,正如沈丹婴对多狸所说的那样,商队运输了足够大军消耗三月的口粮,还有大量药草。 得到消息的多狸匆匆赶往后方,周围聚集了不少牧民,而商队成员毫不吝啬地将所携带的粮食物资分发给这些牧民。 一些牧民不敢相信会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直到确认了发到自己手上的是一袋袋谷子和肉干。 沈丹婴的这一举动,便是让多狸答应与自己达成协议,至关重要的一招。经过先前的对谈,她让多狸初步打消了对自己奸细身份的怀疑,让对方认为自己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但多狸并不信任沈丹婴,尤其是在她放话可以随时拿出供大军消耗三月的口粮之后,这种怀疑越发强烈。大军三个月开销粮草数字惊人,任何一个根基深厚的商会或是世家,都无法轻易承受,沈丹婴给的太痛快了,反倒是让人生疑。 更重要的是,沈丹婴和木恩关系匪浅!就冲这一点,多狸也不敢掉以轻心。不过可以从沈丹婴的身上,找出木恩的线索。这个大仇人,自从害死了哈梵之后,据说还攻破了云中城,此后再无踪迹,就连木恩的大商会,也迅速衰败下去。多狸就算想要报仇,也是无从下手。好容易,一个和木恩有关的人,又这么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怎能轻易放过?明知诱饵有毒,也要想办法吃下去! “圣巫!是圣巫找来的商队!”一个牧民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多狸,欢呼道。 “我就知道,圣巫一定有办法,不会看着咱们饿肚子的!” 牧民们欢呼雀跃,簇拥到多狸身边,满脸的崇拜与感激之情。 不远处,沈丹婴走到商队前,正与几个商人说着什么,不时将目光投向多狸。 多狸的思绪被打断,她索性从人群中走出,来到沈丹婴身边。 “圣巫现在相信我了?”沈丹婴笑眯眯地问道。 “你有办法可以治好那些患病的将士?”多狸没有回答沈丹婴的问话。 “圣巫不信任我,那我便是说什么也没用。不过,坐言不如起行。”沈丹婴走到一辆牛车前,抬了抬下巴,两个商人上前,打开了车上的木箱,掀开覆在上面的软绸。 “李林。”沈丹婴轻声喊道。 “有何吩咐。”一名穿着粗布长衫的中年人走到沈丹婴面前。 “向圣巫解释一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沈丹婴道。 这名叫李林的中年人走上去,对多狸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从打开的箱子中拿出一个小瓷瓶。 “圣巫,这是鄙人研制的,专门用以治疗热病的药剂,天下独此一家。”话虽这么说,但李林语气谦虚,丝毫没有自夸的意思。 多狸从李林手中接过瓷瓶,刚想打开,便被制止。 “不可,这种药剂服用之前方能打开,否则药力消散,便半点作用都没有了。”李林低下头,“请恕鄙人冒犯。” 多狸点了点头,将药瓶递还给了李林。 “沈会长手下还真是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多狸看着沈丹婴道。 沈丹婴摇摇头:“有钱能使鬼推磨,天下多的是爱财之人,是以商会里便有些人采。不过以钱财收拢的人心怎么比得上这些忠心耿耿,甘愿为圣巫效死的神狸将士。李林的医术出众,尤其善治热瘟,相信不过两三日,便会有病人陆续开始好转。” 多狸没有回话,沉思片刻之后,开口道:“你的粮食证明了你的诚意,如果你的药真的能救活我的战士们,我们的交易成立。” “只要我多狸还活着,你们的商队便能在草原畅行无阻。” 夜色中,商会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底,神狸士兵和商队仆役们将一箱箱粮草物资向营地运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将所有物资搬运完毕。 “哇——”隔离营帐内的一个患病士兵伏在床沿,朝盆中吐出一大口秽物。一旁,李林将手中用来催吐的纤长草茎丢入火盆中。 立即有士兵将吐出的秽物端出去处理。 “药。”李林伸手,一旁的随从将早已准备好的小瓷瓶递给他。 漱口之后,这名士兵将瓷瓶中的药液一饮而尽,躺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大哥,感觉怎样?”之前多狸探访时的那个小军医走上前,询问道。 “舒坦多了。”病床上的士兵挤出一个笑容。 “你是负责这个营帐的军医?”李林看向那个小军医,问道。 “呃……我不算大夫,只是临时……”那个小军医支支吾吾地解释。 “这几日记住一定要给病人大量饮水,每日午时服一次药,可进食稀粥。让你们的巫师停止做法,这个病法术治不了。”李林面色严肃地吩咐着。 “明白了。”小军医不住点头。 李林忙了一整个早上,现在满头大汗,随从正用棉布替他将额头的汗水拭去。李林转身,对正在查看士兵情况的多狸道:“失礼了,烦请圣巫大人让手下的军士们多收集些草茎来,必须得是中空的,越长越好。” 多狸点点头:“需要让军中懂医术的人过来帮手吗?” “那便再好不过了,忙了一整个上午,还真有些吃不消了。”李林捶了捶腰,不好意思地笑笑。 多狸走出营帐,外面的隔离营地内整齐摆放着一箱箱药剂,有士兵看守、巡逻。 托娅小心地观察着多狸的面色,提醒道:“圣巫大人,您从前几日忙到现在,没怎么合眼,还是先去休息一会。那些琐事,我吩咐人去做便是了。” 两人走到中军帐内,托娅吩咐守帐的亲卫,不得让人打扰圣巫休息。 帐内,多狸脱下身上的轻甲,露出了雪白的里衣,她迅速地钻进了狐皮缝制的大毯子里缩成一团,长舒了一口气。 尽管脑子里还想着沈丹婴的来历以及真实目的,但因为疲倦,多狸感觉自己的思维异常迟钝,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没过多久她便在温暖的狐裘中沉沉睡去,发出细小的鼾声,眉头紧皱,仿佛某种虽已入眠但警惕不减的幼兽。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两方准备 神狸军营内,通过沈丹婴的帮助,染上血热病的患者正在逐渐康复,疾病也没有蔓延的趋势,最重要的是,饥寒交迫的神狸士兵得到了粮草接济,草原上的勇士重又恢复活力。没有了粮草物资的后顾之忧,神狸军士气恢复,求战意志空前高涨,摩拳擦掌等待机会对南曜联军与耿中霄的神策军发起进攻。 自从那晚商队抵达神狸营地之后,沈丹婴便不见了踪迹,商队成员们也陆续离开,据其中的几个商人所说,是去为神狸军运送下一批粮草物资。只有小部分商队杂役留在了军营后方,协助神狸士兵和牧民的日常生活。 一人一马朝着神狸大营疾驰而来,扬起阵阵尘烟,那匹强壮的枣红马已经浑身是汗,不停呼出热气,待跑到大营前,便双蹄一软,跪在地上。从南曜边境一路跑来,已经累死了三四匹马。那名神狸斥候片刻不敢歇息,直朝着中军帐奔去。 军帐内,多狸正与将领们商议反攻事宜,门帘被“唰”地掀开,那名斥候一下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道:“禀禀报圣巫,燕皇,王佑,率大军御驾亲征!” 此话一出,原本正对着舆图侃侃而谈的几个将领都愣在了当场,包括几名长老在内,都直直地盯着这名斥候。 “你说什么?”托娅有些不敢置信。 这名斥候又将刚才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离这里还有多少路程?”多狸问道。 “粗略估计,半月左右便能抵达前线。” 托娅怒道:“半个月?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这么晚才得到消息!” 斥候低下了头:“鹰骑远出,到处和我们的兄弟交战。为了确认王佑的行程,我们损失很大……” 帐内一片沉默。 “好了,我奖赏你的功劳。先下去休息吧。”打发了斥候,多狸走到舆图前,将上面的几处反攻标记全都拿了下来。 “圣巫……是否拔营后撤一段距离?燕国大军,再加上先前的南曜联军,还有耿中霄的神策,这些兵力足以出城迎战,再加上……耿中霄用兵有方,我担心……”一名神狸将领思忖片刻,神情凝重。 “不仅仅是南曜的进攻角度更为多变的问题。燕皇御驾亲征,界牌关里那些本来士气低落、龟缩不出的兵将们,定会士气大涨,舍命相搏。”托娅盯着墙上的舆图,神情极为严肃。 军帐内,所有人都将目光汇集到了多狸身上,他们无条件地信任身为圣巫和可汗的多狸。 多狸语气坚定,“南曜官场有言,御驾亲征必要万无一失。是以他们的皇帝轻易不会出现在战场,一旦来就自认可以战胜我们。但是结果如何?刘威扬也曾经以为必胜,现在他又在何处?两军对垒,有进无退!以我们现在的状态,退了就未必能再回来,士气可鼓不可泄!王佑要是有胆亲自上战场搏杀,自然有我将他拦下。我们神狸没有那么多讲究,只知道头人必须与部下并肩作战。倒要看看,谁才是万无一失! “燕国不久前才爆发过内乱,王佑此次选择亲上战场,无疑是背水一战。外有邻国虎视眈眈,新皇登基不久就御驾亲征,朝野之上必定有众多反对之声。他想打下这场胜仗,让那些对自己有质疑的大臣们心服口服,又想一振军威,让某些暗中窥伺的邻国盟友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为了后方受白灾折磨的牧民,为了部族的延续,我们只有全力一战。” 多狸双眼发亮,声音越来越响:“而且,这对于我们也是个机会!前有雄关退无死所,大好时机不放手反击更待何时?王佑一旦亲征,势必不能长久,也是利在速决!是以他们必然以野战争锋定胜负,不会据城死守。野战,我神狸马上男儿怕过谁?” 燕皇御驾亲征的消息很快就在神狸军内传开,全军作号决战准备。原本散开在燕国北境打草谷就食的各路部族军队,纷纷收拢回来,集中兵力等待决战。 界牌关内,耿中霄已经确认了神狸军内先前爆发过一场疫病,而从斥候传来的最新消息来看,神狸似乎得到了外力相助,不久前曾有商队抵达营地,运去了大量的粮草物资。耿中霄第一时间派出两队斥候,想要查明那支商队背后的势力,但斥候至今音讯全无。 令耿中霄在意的是,到底是谁,为神狸的部族牧民和大军,提供了这么多粮食和药物?又能随手灭掉自己的斥候。要知道,即便是在物资丰富的南曜大陆上,有能力提供这样大数量药物和粮食的势力也是屈指可数。 很快,在排除了齐楚等国家的嫌疑之后,耿中霄便将目光聚集在了南曜大陆最著名的丹青商会。 沈丹婴,这个神秘而又富有,美丽而又诡异的女人,大陆上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为她疯狂,可是却至今没听说有谁能一亲芳泽。这个女人的手中,握着难以想象的庞大财富!更是利用这种财富,在南曜各国之中拥有着庞大的影响力。如果丹青商会选择站在神狸的一边,那么这场战事的走向,又将变得难以预料了。 耿中霄更有一层不为人知的担忧。从沈丹婴的种种情报之中,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沈丹婴或许也是七曜星君中的一员?倘若真的如此,那这场战争的背后,又是两位天命之子之间的争夺了 但,耿中霄坚信自己是对的,天命,非王佑莫属! 没过几日,齐楚联军和神策军便得知王佑御驾亲征,大军正朝着界牌方向前进,军中士气大涨。 在耿中霄和齐楚两国将领的指挥下,士兵们开始修补城防,补充军备物资,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在得知神狸军内部爆发疫病之后,齐楚联军的几个将领提出趁敌方士气低迷,大举反攻的建议,但被耿中霄断然拒绝。他们并不了解这场疾病在敌军内部肆虐到了何种程度,如果病况凶险,很可能会感染到联军将士,酿成灾祸。耿中霄的想法是,让白灾、瘟疫和饥饿,慢慢把神狸军瓦解,却不料他们得到了某方势力的相助,不仅没有自生自灭,反而士气渐增,大有重振旗鼓的势头。 关城内道路泥泞湿滑,荀卫和一队士兵正往城头上搬运檑木、火油和落石等物。尽管接下来这一场大仗多半是在城外打响,但在先前与南曜诸多将领的商议中,耿中霄已经表态,御驾亲征和亲上战场拼杀完全是两回事,如果到时候皇上流露出要上前方战场的意思,一定要将其拦下。而神狸得知王佑在界牌关内,说不定会发起这几个月以来最为猛烈的攻势,所以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修补城防,确保到时候将任何一个攀上城头的神狸士兵斩杀在刀下。 第三百六十八章 会战(一) 号角呜咽声如狼嚎。伴随着这阵阵号角声,南曜联军与神狸大军的决战再次爆发。 距离上一次大会战结束时间未久,两大势力的对决再次展开,这等大违常理以及兵法之事已经有百多年未曾发生。哪怕是经验丰富的宿将,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根据军令结合经验尽力而为。 尽管联军的人数占优,但草原骑兵居多,阵势又较为松散,看起来倒是草原的声势更加强盛一些。好在南曜联军中多有宿将老兵,对此习以为常,只有少数新兵被神狸军的声势所慑。 这几日大家并没有闲着,双方都派出精锐的小股部队,在双方主力之间游击。这一方面是为了侦查对方的兵力调动和部署,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熟悉战场,挑选对己方更有利的阵位。一场大战之前,这种过程往往会持续很久,直到双方都觉得战机成熟,会战才会来临。 侦查骑兵之间的交战,血腥而短促,他们相互追逐,包抄,包围,反包围,追击的可能被人设下陷阱,包围对方的可能落入更大的包围。在双方大军的注视之下,神狸终究是在骑兵战上技高一筹,逐步把战线朝着南曜联军的方向推移,以便己方的兵力能够充分展开。 王佑的大纛在城头升起,一队队精锐已经在城外摆开阵势,他们也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因为有着大量的步兵和战争机械,南曜联军的阵型井井有条,设计的也更精密。 多狸手中拿着墨门的天眼仪,将对面的形势看得分明。她放下天眼仪,朝着身旁的沈丹婴看了一眼:“沈会长,你本以离开军营,为何又在昨晚回来,又为什么要跟着我上战场?兵凶战危,你就不怕遇到个三长两短的?再说你露了面,以后怎么在南曜做生意?” 沈丹婴身处战场,周围全都是全副武装的神狸战士,她却独自一人,依旧穿着一身红裙罗衫,显得妖娆中格外带着一种诡异,让周围的神狸战士不自觉地就要多看她几眼。 见多狸问起,沈丹婴笑:“多狸圣巫,人生就是个战场,生死自有天命!怕有什么用?莫非圣巫觉得我是个商人,就只懂得计较锱铢么?实不相瞒,其实我们行商的,走遍大陆各处,处处都有危险,时刻被人威胁,一点也不安全呢,少点勇气都别想当个好商人。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不看着你怎么行?总得知道拿了我投资的人安全,我才能放心。至于生意的事我倒是不怕,只要你赢了,我的丹青商会就能横行南曜无人敢拦。所以为了我的生意,也请你放手一搏。” 多狸朝她看了看,虽然早知道这女人深不可测,但沈丹婴这番话还是让她心中震动。是这样的女人,若是进入其他领域,也会一样成为人杰。丹青商会实力深不可测,倒是让人不敢小看。 多狸点了点头:“跟在我身边,保你无事。切记不可乱跑乱动,犯了军纪我一样要斩你!” 她说着,将自己的面具戴上,遮住了那张宜喜宜嗔的容颜,美丽的少女,顷刻间变身成为了战场上的无敌统帅。 而在战阵最前方的,除了身着一袭黑色战袍的多狸之外,乃是草原各部的年轻战士。他们一不骑马二无披挂,摆开步兵阵型。上身精赤仅以兽皮鞣质的软甲保护关节等要害部位,每人的身后都背着两三柄长矛,矛尖上以白布包裹着一个漆黑的油瓶,腰间也都携带着一两个这样的油瓶,脸上以植物萃取的涂料绘着象征部落荣耀的图腾。 后排的神狸巫师闭上了双眼,口中默念着咒文,他们身上的骨哨在风中发出凌厉的尖啸,颈项间繁杂的金属和骨制装饰似乎也在响应,发出阵阵清脆的鸣响。而巫术施放的对象,赫然是这些站在最前方的掷矛手。他们的上半身青筋毕露,眼神中流露出赴死的决意。 南曜联军阵前,则是神策铁骑。高大的坐骑不安地打着响鼻,前蹄在地面轻轻刨动。 耿中霄放下手上的天眼仪,眼中闪烁着难言的情绪,一旁的王佑也发现了神狸军军阵的异常。 “这是……神狸的掷矛手?”王佑问道。 “末将,与神狸交战时日已久……却从未见识过。”耿中霄答道。“看他们手中战矛尺寸,理应是梭镖一类的兵器。其威力虽大但是射程有限,我军铁骑飙发电举,敌人最多只能发射一次,不足以妨害军阵。请陛下看我破敌!” 前排准备冲锋陷阵的重骑兵们已经披甲完毕,所有的坐骑都被蒙上了双眼。战士端起手中的长矛,以胳膊夹紧矛杆,准备纵马舞枪踏破神狸军阵。 多狸抬起右手,小臂上的冰血链缭绕着炽热的火焰,高温使得周遭的冷空气微微扭曲。她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沈丹婴:“请阁下见识一下,我神狸男儿的勇力!” 耿中霄打出手势,两旁的旗语兵们开始挥舞战旗。行军鼓开始敲响,闻鼓则进! 联军中军方阵开始朝前推进,阵型在行进过程中分解为了前方的锥形阵和两侧、中央进行支援的步兵方阵。 方阵角上的强弩和弩车射住了阵脚,防止在阵型转换之中,遭到神狸骑兵的突袭。一切都显得秩序井然,显示出耿中霄练兵有方。 王佑看着也是连连点头,能让联军完成这种程度的配合,已经完全称得上是名将。哪怕临阵捕捉战机的能力稍差,只要稍微谨慎一点就很难被人击败。在鱼世恩、邺锋寒接连陨落之后,燕国总算又有了一位名将支撑门户。 多狸和耿中霄多次交手,当然知道这个对手的厉害,她只是派遣少数部族骑兵在联军的方阵周围游弋鼓噪,给联军士兵制造心理上的压力,而不要求他们去硬冲联军的方阵。 沈丹婴在一旁看热闹,手里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天眼仪,看起来还是墨门专门为她订制的,不但样子小巧,还设计的花里胡哨的,一看就是女性使用,多狸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沈丹婴注意到了多狸的目光,笑着递过来:“圣巫请看,这是当年我请墨门术者公输臣为我打造的天眼仪,精度一流尺寸却比最小的天眼仪还小一个号子。还有这上面的颜色和花纹,是我自己设计的,好看不?花了我五万两银子呢!” 多狸吓了一跳,正常的墨门天眼仪,最贵也不过五千两而已,沈丹婴这个也没比最好的天眼仪好用到哪里去,居然贵了十倍!她看了看沈丹婴,忍不住皱眉:“你这一个天眼仪多花的钱,能够养活一个小部落的人民两年!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 沈丹婴嫣然一笑:“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一个舒心畅快?我有钱,我花钱,我快乐,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毕竟,我可不是什么天命之子天命之女,不用活得那么沉重啊!”说着朝多狸挤了挤眼睛,忽然惊呼:“快看,联军的骑兵要冲出来了!” 这一句话,顿时把多狸的话都给憋了回去,她赶忙举起天眼仪来看,果然见联军方阵后方骑兵开始列队,甚至还有人用铁锁将几名骑兵的马甲连在一起,成为连环马。 这是重骑兵冲阵的标准配置,几匹马连在一起,冲锋起来就是一条三丈宽的血路,人力莫能抵御! 多狸皱着眉头:“耿中霄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他应该不是如此无谋之人啊!”己方的掷矛手虽然是第一次大规模登场,但这兵种的作用也是相当简明,一眼就看得出,就是针对骑兵冲阵的。明知这样,耿中霄还不想办法保护和隐藏自己宝贵的重骑兵,反而第一时间放出来,这是什么路数? 她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冷笑:“哈,我知道了,耿中霄一定是忌惮我手上还有龙吼巨炮,想要用这办法把我的炮引出来,免得到了焦灼的时候,挨上一炮,让战局变得不可收拾!” 沈丹婴听了,眼中光芒一闪,拍手道:“圣巫果然料事如神!想必是如此,龙吼巨炮虽然威力惊人,一击破城,但若是早有准备的话,其威力也不过就是比较大的攻城炮而已。但如果放在战况焦灼,双方放出胜负手的时候来一下,那可就决定整个会战的成败了!” 她一边说,一边朝多狸挤了挤眼睛:“那么圣巫,你要不要给他来一炮呢?” 第三百六十九章 会战(二) 多狸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她也不去看沈丹婴,免得被这女人从眼神中看出端倪。上次会战之后,她手上已经没有龙吼巨炮,只有一些仿造得并不成功的轻型火炮,在这种战场上没什么用。但这件事自己知道联军并不知情,他们始终认为神狸有巨炮,所有的作战计划都是据此制定。是以于多狸而言,这个先手妙用无穷,底牌怎么能轻易掀开? “通知前锋掷矛手,为了整个神狸,请他们战死沙场!” 多狸的命令,迅速传达到了掷矛手的队伍当中。士兵的脸上并无表情如同雕塑一般,所有人仿佛早已经预见到这个命运并坦然接受。带队长官大声号令:“南曜人要来了!准备!” “哈!”掷矛手们大声呼喝以为应和,手中握紧短矛,另一手则紧抓油罐。这或许是草原和南曜的交战史上,第一次由草原一方摆出步兵阵,去迎接南曜骑兵的冲锋! 事实上,这也是无奈之举,草原承受了白灾,从去年入秋以后,草料就严重不足,甚至已经到了人要和战马争夺食物的地步,哪里养的了以往那么多战马?在多狸的带头之下,他们杀死了自己的坐骑,一方面可以获得食物,以马肉为食,另一方面,也可以节省喂养战马所需的食物。 这就造成了一个后果,有许多草原的战士,失去了自己的脚力被迫转为步兵。他们又不懂得南曜擅长的步兵阵法,也缺少必要的装备,等于成了废人。多狸和草原的将领和智者们为此忧心忡忡,想来想去,才想出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这些失去了战马的战士,成为掷矛手,利用他们来对抗南曜的骑兵。换句话说,就是在他们战死之前,尽可能多的消耗南曜兵力。 战场的另一边,耿中霄可不管那么多。他见神狸的龙吼巨炮不出,也不知道到底是没有,还是珍藏太深,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挥动手中的令旗,命令骑兵开始按计划进军。 骑兵前进!五匹马为一伍,南曜的骑兵开始缓缓向前移动,他们要在这种慢步走的步伐当中,调整各自的脚步,使得战马能够联合在一起冲锋,而不是彼此拖后腿。这也决定了,这种连环马的冲锋距离,其实要比一般的骑兵来得更短。 二百步之遥的距离,倘若对面的是南曜军队,这已经进入了弩车的射程。 好在神狸军中只有很少的墨门万箭弩车,阵前也没有看到,所以骑兵们在这里放心地组织好了最后的阵型。随着耿中霄的一声号令,骑兵们发起了冲锋! 战马的蹄铁踏在地上,震得地上的石头都跟着跳动了起来,人披铁甲,马穿厚毡,这样的武装枪箭难伤,也是冷兵器时代最有威力的兵种!在他们冲锋的矛头面前,挡者披靡! 大地在震颤,重骑兵们带着坚不可摧的气势冲向了神狸军阵。 眼看只有三十步远,投矛手首领厉声高叫:“射!”第一排的掷矛手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短矛掷出。几百只短矛瞄准了联军重骑狠狠地落入骑兵阵中。 矛尖接触铠甲的一瞬,本坚不可摧的重甲毫无抵御之力,拥有着远超箭矢重量的短矛,对于重甲也有相当的破坏力!即便是披着厚厚毡毯的马匹,也被短矛伤害,发出惨烈的嘶鸣。而连环马的特点,就是一倒俱倒,即便只有一匹中矛倒下,余下的四骑也就无法继续冲锋了。 而掷矛手的奥秘还不止于此!矛尖上的小油瓶,在刺中敌人的瞬间,就会破裂,将其中的火油淋在南曜骑兵的人马身上。点燃的火绳随即将火油点燃,只听轰然声响,许多南曜骑兵连人带坐骑,都被淹没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剩下的距离,仅够这些掷矛手再投掷一发长矛,但饶是如此,联军重骑冲锋的势头却已被完全打乱,坐骑虽然被蒙着双眼,但听见爆炸的巨大声响后,慌乱失控,有些骑兵甚至从马上跌落,被同伴践踏而死。 而骑兵一旦失去速度,就是等死!其各其眼见掷矛手们建功,咬牙大喝:“继续投矛!”还不够,还要更多,敌人的骑兵还在试图进攻! 已经投出了短矛的掷矛手们纷纷后退,第二排的掷矛手原本是蹲踞在原地,此时便纷纷站起,将手中的矛也掷出去,再向后退去。这样的掷矛手,其各其一共组织了五排,五千名之多! 每人三根短矛,一万五千支短矛插在阵前,好似一片雨后的草原,茂盛的青草似乎是马儿们撒欢的乐园,可这里却是骑兵的地狱!连环马彻底失去了冲击的势头,哪怕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马伤亡倒地,但连环马的设计,却令他们那些剩余的战友也进退维谷。 耿中霄拧眉,他也没想到,神狸军突发奇想弄出的掷矛手,竟然有这样的威力!“快,快点吹号,要他们解开铁链,撤回来重组阵型!吩咐轻骑准备接应……” 他的命令还没说完,齐遨宇忽然叫道:“大将军,你快看!” 耿中霄抬头看去,只见已经掷完了短矛的掷矛手们,并没有后退,反而主动上前,朝着正在矛丛和火焰中挣扎,被连环铁索困住的骑兵们冲了过去。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下一刻,他们就明白了。这些掷矛手们欢呼着,呐喊着,冲到阵前,丝毫不在乎那些骑兵的身上还燃烧着火焰,手中的武器还能伤人!他们用手中的武器,或者从地上拔出短矛来,将已经倒地的骑兵杀死,将那些还骑在马上进退不得的骑兵拉下马来,轻易地杀死了对方。然后,他们带着久违的喜悦,重新得到了战马! 王佑和耿中霄处于中军,目睹这一切,王佑脸色微变,握紧了手中的烈阳剑,遥指敌阵前的多狸:“胡女狡诈!” 再这样下去,神狸多出几千骑兵是小事,但南曜失去了宝贵的重骑,这可是件大事!耿中霄当机立断,下令:“神策军前营,随我出击!” 此时重骑落入神狸掷矛手的圈套之中,耿中霄当机立断,率领前营剩余的两万轻骑和三千强弩兵出击。这一招立竿见影,缺少远程武器的掷矛手们,面对重骑时固然可以耀武扬威,可是当轻骑兵和强弩兵们用弓箭劲弩招呼他们时,掷矛手那缺少防护的身体就成了弱点。 得意未久的投矛手,很快便在一片哀嚎声中葬身于火海之内,与他们之前杀死的对头都成为大火燃料的一部分。 此时,神狸中军吹响了号角,不管是有没有抢到马匹的掷矛手们,全都丢下面前的对手,向后方撤退,哪怕是南曜轻骑们追上去,用弓箭继续杀伤他们,掷矛手们也没有回头的意思。这使得他们在撤退中损失了很多人,却也使得南曜轻骑不知不觉间越过了刚才的战线,更加接近了神狸军阵。 耿中霄敏感地觉得不对劲,这如果是溃退的话,那么神狸的号角所传达的,便是个白痴的命令。而如果不是溃退,那么为什么没有人断后?莫非是个陷阱? 他正想下令重整队伍,神狸一方号角再起,几千名先撤下来的掷矛手忽然转身,重新结成了阵列,他们将手中仅存的短矛掷出,南曜轻骑追击的步伐立刻被打断,许多骑兵中矛落马,受伤的马匹惨嘶不绝。 遭受了打击,耿中霄反而松了一口气,他马上下令收拢骑兵。正在这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耿中霄回头望去,大吃一惊:“陛下!” “陛下为何亲身上阵?这才是开始!”一见到王佑,耿中霄劈头盖脸毫不客气,丝毫不顾王佑身为帝王的身份。王佑略感尴尬,实际上他只是想看看前面的情况而已。 他正要分辩,陡然间神狸那边有无数人齐声叫了起来:“燕皇王佑,篡逆悖伦,杀父弑兄,夺嫂窃国!” 耿中霄心知不好,哪怕此战不能大胜,也不能容许王佑的名声受损!他举起手中的长戟,高声道:“主辱臣死!将士们,跟我冲!” “主辱臣死!”燕国官兵齐声大喝,尤其是护卫王佑的鹰骑,更是杀声震天。数万只马蹄践踏着大地,发出闷雷般的声音,朝着神狸中军的方向冲杀过去。而此时,在漫长的战线上,双方多处交战,已经是打成了一锅粥。 第三百七十章 会战(三) 多狸远远望见王佑亲率精锐突击而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蠢货,中计了吧……吹号!” 神狸的大军军阵开始移动。神狸掷矛手被丢弃在战场上,作为牺牲品献祭给南曜联军。当然,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价值。正是利用这支人马在此死斗拖住南曜军队,神狸主力大队可以从容完成后撤。 担任牺牲品的掷矛手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这些勇敢的草原男儿,硬顶着冲向南曜骑兵,完成生命里最后一次冲锋。南曜士兵以利刃挥砍,轻易地将这些没有盔甲护体的神狸士兵斩杀马前。但是那些生者毫无畏惧,依旧向前冲锋,同时解下腰间最后的油瓶。 火光再次燃起,一道饱含英勇与牺牲精神的火墙,在战场上出现。南曜大军措手不及,被打得十分狼狈。 耿中霄正在努力收拢自己的部队重整势头,猛然听见马蹄如雷,抬头时,只见多狸率领最精锐的龙卫,在战场上兜了一个圈子,正朝着自己的后方杀去。 “不好,陛下!” 王佑率领着鹰骑,刚从掷矛手们的纠缠中杀出,迎面,多狸的冰血链已经朝着自己袭来。 两人相距一丈开外,王佑都依旧感受到火焰的热气,他举起烈阳剑,一剑荡开锁链。可是多狸这时已经冲到王佑面前,不需要费时念咒,手指挥动间,一个脸盆大的火球就从空气中凭空出现,随后朝着王佑脸上砸过去。 王佑躲过多狸的火球术,两人一个错身,王佑眼中闪烁着杀意:“今日朕定要屠灭草原一族,还天下清明!多狸,天命在我!” 多狸冷哼一声:“孽子反贼,也敢称天命?笑话!” 不远处,沈丹婴正在一队骑兵的保护下缓缓向后移动。她看着多狸和王佑的厮杀,目光闪动,好似怀有极大的兴趣:“两个天命之子的碰撞吗……如果一方将另一方杀死,那么这是天命所决定的,还是人力可以改变天命?咯咯咯,好有趣啊!” 王佑身旁的雷星亮已经杀得眼红,脸上满是血污,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联军阵型此时已经散乱,在神狸骑兵围攻下,南曜联军落入下风。 耿中霄带着一队骑兵护在王佑周围,将意图偷袭的神狸士兵挡下,但他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队精锐龙卫望向王佑所在的位置,开始默念咒语。 耿中霄和王佑等人所在的这一处地形发生了改变,原本坚硬的泥土变为了布满淤泥的沼泽,坐骑的四蹄很快便陷入了泥潭。 “沼泽术!”耿中霄大吃一惊,神狸的战术设计精巧,环环相扣,目的看来是要直取王佑,实施斩首!一旦王佑在这里阵亡,短时间内连续失去两位燕皇的燕国,势必要天下大乱,不再能承担团结南曜大陆组成联军的责任。到那时,草原大军自然可以各个击破,将一盘散沙的南曜大陆一举收入囊中,重现天命家族的统治! 耿中霄大呼:“护驾!保护皇上!”他迅速指挥手下的骑兵,向几处龙卫聚集的方向冲过去,这种需要多人联合才能施展的大型法术,势必出自龙卫之手。而集中精神施展巫术的龙卫,却没办法全力抵挡耿中霄的反扑,很快大沼泽术便无以为继,沼泽的范围不再扩大。 然而多狸安排下的战术不止于此,很快,十几个硕大的火球便朝着陷入泥潭的联军士兵们袭来,耿中霄为躲避火球,跳下战马,只在沼泽中艰难地前行了几步,泥浆便已经没过了膝盖,不敢再动。 不少联军士兵被困在了这片神狸巫术制造的沼泽中,死伤惨重。 沼泽中央,王佑的那匹白蹄乌,承受着主人和盔甲的重量,竟还能勉强在沼泽中行进,并发出嘶鸣警示王佑小心对方的攻击。 王佑一边应付着多狸的锁链攻击,一边在混战的人群中寻找着操控巫术的龙卫,身上很快就增添了几处伤口。 “耿中霄!”王佑搜寻着耿中霄的身影,大喊道。 “臣在!”不远处,耿中霄喘着粗气回应道。 “把施放巫术的那些龙卫找出来!”王佑侧身避开冰血链的攻击,却被锁链上的火焰灼伤,手背上一片赤红。在泥沼里多狸的行动不受限制,王佑却不能正常发挥武技,短时间内已是险象环生。 “是!”耿中霄一边挥剑招架流矢,一边四下搜寻。他心中暗骂,本以为这大沼泽术是多名龙卫联合释放,可是看情况,这竟然是出自一人之手!难道神狸又出了一名可比多狸的巫术天才? 那名施放操控地形巫术的龙卫,此刻脸色煞白,满头大汗,显然已无法负荷巫术的强度。 “塔雅,再坚持一会儿!依我看,要不了多久,燕皇就会被圣巫打落进泥沼里,到时候你就立了大功了!”这名龙卫似乎给自己和那名叫塔雅的同伴施放了隐匿形迹的巫术,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却仍在苦苦支撑,想为其他陷入苦战的同伴和圣巫争取更多时间。 叫塔雅的那名龙卫,已经出现了被巫术反噬的迹象,这是他第一次施放如此大面积的泥沼术,而施法时间过长,口鼻中已经渗出了粘稠的黑血。 耿中霄右臂上中了一箭,身上还有不少小伤,右边的臂甲已经被完全砍烂,胸甲上刻着六七道刀痕。血水流入眼中,他双目赤红,仿若从地狱归来的恶鬼,将贯穿右臂的那根箭矢折断之后,他瞪着双眼,四处搜寻神狸龙卫的身影。 周围不停有人惨叫着倒下,一些联军士兵涉入泥沼,想来营救王佑和耿中霄,却将自己也困了进去,惨死其中。 那匹白蹄乌驮着王佑行进到了泥沼的边缘,却再也没有力气前进一步,喷着粗气摇头晃脑。 不远处,那两名施法的龙卫终于承受不住负荷,现出身形,那名施放隐匿巫术的龙卫已经昏死过去。 同一时间,王佑和耿中霄都将目光锁定在了那名塔雅的龙卫身上。耿中霄抬起手中满是缺口的长剑,大喝一声,全力掷出,而王佑则取下背后长弓,搭弓瞄准,箭矢离弦而出。 瞬间,那名龙卫被耿中霄的长剑钉在了地上,尽管如此,他口中还默念着巫术咒文,直到王佑的箭矢将他的颅骨洞穿。 泥沼消失了,幸存下来的士兵们满身淤泥,筋疲力竭,朝王佑靠拢过去,雷星亮也很快带着人杀到了王佑身前。 无定原之上,大军混战一片,而多狸和王佑置身于这片风暴的中心,身为天命之子的两人发生了剧烈的碰撞和战斗,却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天象。战场上忽然狂风大作,呼啸的狂风卷起沙尘,让士兵不得目力。士兵们无法看见旗语兵打出的信号,将领们也无法观测战局,局势陷入了真正的混乱。 王佑和多狸眼见无法继续作战,也只能各自收拢部队开始撤退。多狸手上冰血链的火光也明显暗淡了许多,远没有先前那般鲜亮。而王佑身上的战甲,满是锁链留下的痕迹,肩膀、手臂处多了好几道血口。 两位统帅各自退兵,心中则都在怀疑:这风到底哪来的?又为何来得这般巧? 第三百七十一章 会战(四) 这次的战斗不好说输赢,彼此都没能达到战斗目的,各自的伤亡也不少。联军的伤兵营内人满为患,各种药材物资急剧消耗,耿中霄不得不派人联络离无定原最近的各个世家大族以及知名商会,向城中输送物资。 不同于能与国君并肩作战的燕国士兵,齐楚联军的兵将因为缺粮少药,士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清晨,王佑和耿中霄、雷星亮来到城中的伤兵营,查看士兵们的情况,燕国士兵伤得最重,但却也是精神最好的。他们亲眼目睹了王佑与多狸作战时的英姿,深陷险境却临危不乱,使他们对这位年轻的帝王信心倍增。 “伤亡人数都已经检点清楚了?”王佑问。 “回陛下,已经检点完毕。齐楚联军的士兵们伤亡大约两成,但我军……我军士兵,几乎半数带伤,战死的人数接近……四分之一。抚恤工作,之后会依制开展。”耿中霄低下头。 躺在伤兵营内的燕国士兵见王佑走来,有不少挣扎着起身想要行礼,还有一些撕扯到了伤口,王佑忙令这些伤兵躺下休息,又叫来了军医,为他们重新包扎伤口。 而另一边的齐楚联军士兵,大多精神不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地聊着什么,见到王佑也并没有太多反应。在伤兵营中绕了一圈之后,王佑在耿中霄和雷星亮的反复劝说下,终于同意回去休息。 伤兵营内,军医们都在忙着救治受伤人数较多,伤得更重的燕国士兵,而齐楚联军这里,却只有两三名军医替他们包扎伤口。 一名齐国士兵被神狸龙卫的火球术击中了手臂,已经在先前的急救中被截去了一个左臂,好几名齐国士兵围在他的病榻周围,面露担忧。 “曹军医,军医!”一名齐国士兵扯着嗓子大喊道。 “来了,这是怎么了?”曹军医正在给一名腿上受了伤的士兵包扎,一手的鲜血,跑到病榻前。 “你们几个起开,给曹军医挪个位置,要是杨大哥出了什么岔子,老子一个都饶不了你们。”那名齐国士兵喊道。 病榻上的伤兵在联军中人缘很好,而且武艺高强作战英勇,连将三名神狸龙卫斩于刀下,但自己也受了重伤,被截去一条左臂,齐国士兵中不少年轻人都与他称兄道弟。 “这……伤口似乎是风邪入体。”曹军医蹲下仔细查看着伤口的情况。 “什么……什么东西入体?杨大哥从刚才开始就这样昏昏沉沉的,怎么都叫不醒,这咋办?”那名齐国士兵问道。 姓曹的军医听到这个问题似乎犯了难,同围在身边的年轻人们解释了半天,意思是这样大面积的伤口受到了邪毒侵染,生死就只能看命了。 “曹军医!曹军医!”不远处,几名燕国士兵跑过来,曹军医赶紧从人堆中挤了出去。 “我们那儿几个弟兄的伤口得重新包扎一下。” 曹军医跟着这几名燕国士兵,走出去没几步路,就看见刚才的那几名齐国士兵跟上了,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娘的,没看到曹军医正给我们的弟兄治病呢吗?” “先来后到,大家都受了伤,凭什么你们几个喊一嗓子,我们就得等着你?” “手上几个小口子,自己不会包?跟个娘们儿似的,杨大哥为了救你们那个倒霉皇帝,一只手都没了。”齐国士兵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不屑地看着燕国士兵们。 听见对方辱骂王佑,燕国士兵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但好在由于军纪严格,大家都极力克制,没有人动手。齐国士兵骂了几句,却看见一个燕国士兵捂着腰腹间的伤口,倒在了地上,指缝间还不断有血渗出。 雷星亮带着十几名枭卫,正在伤兵营周边巡逻,听见不远处的动静,立刻带着人赶了过去。 那名燕国士兵躺在地上,腰腹部用于包裹伤口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浸透。 “都给我靠两边站好,目无军纪!”雷星亮跑上去,查看那个倒地士兵的伤势,将他扶到了一旁坐下。“曹军医,赶紧看一下他的伤。” 先前一场大战,动摇了齐楚联军的士气,双方大军在此之后都毫无动作,联军士兵们觉得这仗打得太窝囊,有些士兵则想要回国,还有一些因为燕国士兵们产生冲突,而憋了一肚子的火,双方互相看不顺眼。 “到底发生什么了?”雷星亮问道。 “我们那儿的一个兄弟,之前被神狸龙卫重伤,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军医正给他看病呢,这几个小子,先来后到的规矩也不懂。” “肚子上受伤的那个跟我们没关系,是他自个儿倒下的。” 曹军医将伤兵肚子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好,走上前道:“不怪他们,实在是营里的人手太少,那么多伤兵,总共就十几个大夫,还有两个是来充数的,什么都不懂。”曹军医擦了擦额头的汗。 “那就更不能耽误你的时间了,去忙吧。”雷星亮道。 立马有两个士兵拉着曹军医,要他去给那个昏迷的齐国士兵治病。 “老夫医术不精,你们……算了,我就直说了,那个小伙子能不能活下来,得看命。我就算十二个时辰都守在他旁边,也什么都做不了。”曹军医叹了口气,匆匆前往下一个营帐。 此话一出,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几名齐国士兵一下子蔫了,向雷星亮几人行了个礼,然后便回到了营帐中。 雷星亮将曹军医所说的话记在了心里,准备向耿中霄反应大夫人手不够的问题。 …… 神狸军军营后方,立起了一座新坟,坟的主人是那些以一命搏一,悍然赴死的神狸掷矛手。 这次会战神狸的损失并不比南曜小,掷矛手更是如战前所言全军覆没。由于爆炸的缘故,大部分掷矛手尸骨无存,有些仅剩下点残肢碎肉,很难辨认出主人的身份,因此多狸下令,为这些英勇牺牲的士兵挖了一座衣冠冢,将遗物一起葬入坟中。 墓碑前放了不少以木头雕刻的部落图腾,象征着这些士兵的归属。 归功于他们的无畏牺牲,神狸军各部的伤亡人数比之前的战斗要少了很多,出动这些死士,本是想将王佑永远留在无定原之上,而如果不是那场奇怪的风,战斗或许还会一直打下去,直至分出胜负。 多狸和十几名神狸将领来到衣冠冢前,单膝跪地,施以最高敬意的草原礼节,多狸从身旁士兵的手中接过酒坛,坛里装的是牧民自酿的奶酒,甘醇芳香,是神狸年轻人们的最爱。多狸沥酒于地,然后将坛子摔碎,她低着头,眼睛被额前垂下的碎发遮住,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不远处的土坡上,沈丹婴静静注视着多狸的一举一动,一个一袭黑衣的侍从出现在她身边,眯起翠绿的双眼,望着多狸道:“大人,这笔生意我们是不是做亏了?” 沈丹婴走下土坡,脸上照旧挂着和煦的微笑:“昱珀,我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生意了?” 昱珀跟在沈丹婴身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多狸看见沈丹婴朝自己的方向走来,示意手下将领先行退下。 “听我的手下说,这一仗联军伤亡惨重,要不是那阵怪风,你们说不定已经杀进南曜了。”沈丹婴道。 “有牺牲才有获得,这么一点微弱的优势,是各部族年轻儿郎用生命换来的。”多狸注视着墓碑,握紧拳头,“部落里的人付出了这么多……但我们终究还是没能把界牌关打下来。” 多狸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是咬紧牙关,极力克制着情绪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沈丹婴望了望眼前的墓碑,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动容,“他们都是自愿牺牲的。” “他们的牺牲,是为了让神狸能够赢得战争,能跨过无定河,为牧民们争取一条活路,但现在我们连城都没攻下来,那这牺牲又有什么意义?”多狸声音沙哑,“是我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这可不像我看好的圣巫啊!”沈丹婴笑道:“当初的确是我主动找到你,要求做这笔交易,要粮草、要物资,我都能帮你,但你要是因为这一仗而一蹶不振,还拿什么与我进行平等的交易?圣巫,你觉得,这一战为什么没有成功杀死王佑?” 多狸沉着脸,不想说话。她精心设计的战术,已经令王佑陷入了绝境,可是王佑顽强地又爬了出来,加上一场突然到来的风,使得战斗无法延续……为什么?难道说天不助我? 沈丹婴似乎知道多狸的心声,一拍手道:“没错,就是天命!多狸圣巫,你和燕皇王佑,身上都有着天命的存在,所以你们之间的交战,才会引来这般异常的天象。” 多狸陡然转头,双眼愤怒地看着沈丹婴:“你住口!我神狸将士的鲜血和勇气,不容许你用什么虚无缥缈的天命来抹杀!这一次没成功,只是王佑运气好,下一次就未必了!” 沈丹婴十分清楚,眼下战争是否要进行下去,有几成胜算,多狸的一举一动都背负着草原人民的期望,他们对多狸无条件的信任与崇拜,不惜赴汤蹈火、以命相搏,此刻都成为了多狸的心结,压在她心头的重担。她没有开解多狸的义务,以她的身份,眼下的劝解也并不会有效果,因此沈丹婴只是走上去,将手放在多狸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更重要的是,她看得出来,其实多狸的心中,对于所谓天命的说法,已经产生了动摇。这是很自然的事,当人们竭尽了全力,或者说,自以为竭尽了全力,却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就会很容易地将结果归咎于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得到原谅。 天命,岂非是一个最好的借口?至于,能不能克服这样的心理,真正成为天命之女,掌控天命……沈丹婴觉得,多狸未来的表现很值得期待呢! 第三百七十二章 僵持(一) 大战结束后的第十一天,联军与神狸战成平手,燕皇王佑作战神勇,大军不但成功守住界牌关,更给了神狸大军致命打击的消息已经传回天京城,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大家所讨论的焦点,都集中在了他们年轻的皇帝身上。 所谓舆论就是如此。事物的黑白不取决于事物本身,而是由舆论的描述决定。尤其这个时代消息传播不便,对舆论的依靠就更为严重。神狸龙卫施放巫术,困住了王佑和大批神策军,王佑神勇无比,带领兵将脱出困境的情形已经被城中大小茶馆的评书先生们添油加醋地讲了出来。这几日,城内的茶馆被来听书的百姓们挤了个水泄不通,出去之后,免不了再夸大一番,讲给朋友和家人们听,因此这几日,王佑宛若天神一般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城中,一处僻静的小巷尽头,待售多时的宅邸有了新的主人,据说本来是宫中某位达官贵人的别院,辞官之后闲置的宅邸便交由商局代售。苏慎看中这间宅邸周围僻静,面积并不大,但院落的格局和装饰很雅致,便将其买了下来。宅院内的格局和设计仿照了园林大师吴笃行所开创的静水流派,为天京城内的文人雅士所钟爱。 院内的池水之上,建了一座小小的凉亭,凉亭上的藤蔓长势正胜。苏慎坐在亭中,一旁的紫铜香炉内燃着一支檀香。他一边磨墨一边思考着什么,然后摊开信纸,提笔写信,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写完之后,他仔细地通读了一遍,然后将信纸整齐地沿边对折,放入一旁早已备好的小竹筒中。 “阿全。”苏慎喊了一声。 “来咯!”苏慎的声音并不大,但阿全很快便从院后跑了过来,“先生有什么吩咐?” “这封信送刀界牌关,是给陛下的。”苏慎道。 “好嘞,先生放心,我这就去办。”阿全接过竹筒,走之前回头问道:“对了,先生还没用午饭呢吧?” 经阿全这一提醒,苏慎才想起来,自己已在亭中坐了一整个中午。 “是啊,我都忘了,这会儿觉得有些饿了。”苏慎微笑。 “先生要吃些什么,南醴巷的豆腐花,铜锣铺的米糕,还是安仁街的松子饭?”阿全问道,这三样都是苏慎在天京城中喜欢吃的。 “就要一屉米糕,再去新雨亭打一壶米酒吧,小菜随意。”苏慎思索片刻,开口道。 “我这就去买,先生稍候。”阿全朝院外走去。 苏慎站起身活动筋骨,长舒了一口气,或许是手头上的事做完了,因此现在觉得格外轻松。他走到亭边,水池里养了几尾锦鲤,现在正藏在石缝间休息。站了一会儿,他回到桌边,拿起宣纸开始临摹《雷云寺碑》的碑帖。 一张纸写完,阿全提着吃食匆匆赶到,替苏慎将笔墨纸砚收好,吃食上桌,然后离去传信。 配酒的小菜是极为寻常的腌萝卜干,苏慎能饮酒,但平日里极为克制,哪怕是推脱不开的宴请,往往也只饮一两口,点到为止。但今日似乎是个例外,他就着腌萝卜干,将这一小壶米酒喝了个干净,将三块做了不同花式的米糕吃完,心满意足。苏慎一向吃得极为简单,以清粥小菜为主,极少沾荤腥,口味寡淡。 此时,阿全已经来到了院后,角落的树荫下放了两个鸽笼,里面是一白一灰两只信鸽。阿全打开笼子,将小竹筒牢牢地绑在灰鸽的腿上,然后将其放飞。他知道先生今日的心情很不错,兴许是与这封信,与陛下有关,想起回来时路过的茶馆,众人都在议论他们年轻的皇帝,一致的称赞口吻。 而皇宫中的情形与评价,则与市井的有所不同。毕竟欺骗的目的是诓骗别人不是糊弄自己,前线的战事瞒不了朝中大臣。这次御驾亲征,朝野之上本就一片反对之声,现在大臣们更是忧心忡忡,生怕陛下遭遇不测。更有胆大的老臣提出,天子离京,邻国早已虎视眈眈,万一前线兵力损失过多,后果不堪设想。 张素素这几日在后宫,时不时莫名地心慌烦躁,侍女们都道是皇后娘娘心系陛下,但张素素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担心王佑,还是另有一份心思在其中,才会如此焦躁不安。 宫女弥儿端了一壶花茶走进来,放在桌上,然后绞了一块毛巾,递给张素素。 “娘娘,您额头上好多虚汗,要不要我去叫太医给您看看?”弥儿担忧道。 张素素接过毛巾,在额头和脸颊上按了按:“没事,我就是心烦。” 弥儿将花茶倒在杯子里,然后退到门边,静静地站着。 过了许久,张素素突然开口道:“弥儿,你说,陛下不会有事吧?” 弥儿愣了一下,立马道:“陛下洪福齐天,怎么会有事呢,娘娘不要多想了。” 张素素没有再说什么,只小口地喝着花茶,眼神直愣愣地停在锦缎桌布的花纹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 神狸军营内,两名部落长老正在营地外观测天象。 “怎么样?”多狸问道。 黑衣长老手中拿着一面古朴的罗盘,而这枚罗盘并不是用来指明方向的,上面绘着天干地支,根据不同的组合序列来推演天气的变化。 这名黑衣长老捧着罗盘,在各个方向来回走动了一阵,又抬头看看天,最后走到多狸跟前,摇了摇头。“恐怕很快就会降下暴雪了。这个时候,不该有这么大的风雪……乱了,全都乱了!天时混乱,只怕是大凶之兆,不知要出怎样的变故!” “雪什么时候能停?”多狸问道。 “不好说,要是按释文来看,一时半会儿……至少一个月内,是停不下来了。”黑衣长老开口道。 这两名长老又凑在罗盘前,指指点点地推演了一阵,结果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在向多狸行礼之后便叹着气走回了营地。 如果天气情况允许,多狸便会召集手下将领,商议新的作战方案,但是突变的天气,却让双方都失去了作战的能力。战争进行到现在,已经进入相持消耗阶段。双方都在苦苦支撑,互不退让,就看哪一方先在后勤粮草,或是将士们的士气管理上出现问题。而一个月的雪灾对于神狸来说,显然比南曜的损失更大。 夜深人静,多狸走出营房翻过一个土坡,土坡后本是一片草海,夏季的时候,长势最好的牧草足能有一人高,牲畜吃了这片草场的草料,喝足了白沟河清冽的泉水,便能长足夏膘,哪怕碰上大雪,也能轻松地挨过去。这片草海曾经养活了无数牧民、无数牛马,但眼下,已经变为了一片光秃秃的平地,地面上只有浅浅一茬已经枯黄的草根,白沟河的河水也逐渐枯竭,水量宛如小溪,只有涓涓细流。 自从这片草场荒废后,多狸便再也没有看见胡羊和野马,也许是远迁寻找新的水源和牧场去了,多狸这样想着:但草原现在已经没有几片像样的草场啦。说白了,神狸族和草原其他部落也不过是这迁徙大队中的一员。 多狸看着横穿草海而过的白沟河发呆,远处,一只通体雪白的胡羊正朝白沟河走来,多狸坐起身来,仔细地打量着那只胡羊,似乎是因为上了年纪,身上的白毛十分稀疏的,羊角也缺了一块,很有可能是被羊群抛弃了。 这只胡羊不安地瞪着双眼,在四下来回扫视,同时慢慢接近河边。兴许是饥渴难耐,它终于放松了警惕,飞快地跑到河边,低头饮水。 胡羊雪白的毛皮在月光下呈现出丝缎一般的光泽,它晃了晃脑袋,刨动着前蹄,重又开始不安地四下打量。 一只箭矢从后方射来,擦着胡羊纤长的脖子飞了过去,几个神狸族的年轻人拿着弓箭追了上去,胡羊受到惊吓,撒踢就跑,却还是被另一发弓箭命中了脖颈,哀鸣倒地。 那几个年轻人兴奋地跑上去,商量着羊皮能给家里新做一条毯子,羊肉则可以饱餐。他们将胡羊的尸体绑在木杆上,有说有笑地朝营地的方向走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僵持(二) “怎么了?”多狸身后传来沈丹婴的声音。 多狸刚想站起来,拍一拍身上的土灰,沈丹婴便走了上来,在她身旁坐下。 “以前去西曜做生意时,我从你们草原经过,那时候你应该还只是个小女孩吧,路过这片草场时我就想着,原来世上真有‘草海’这么一说,商队的牛羊进去之后就跟疯了似的,半天都拉不回来,最后还耽误了我一整天的行程,让牲口在这里吃草。那时候我就想着,原来大陆上最肥沃的土地不在南曜,而是在这片天命草原,既然如此,那今后一定要与这片草原的人民通商。” “现在这里贫瘠地连一个部落都养不活了,没有什么好期待的了。” 沈丹婴摇摇头道:“要说贫瘠,西曜比这里荒芜百倍,但那里的百姓不还是过的好好的?” “西曜,不是一片沙漠吗?” “没错,无垠沙海。” 多狸似乎来了兴趣,追问道:“那里的人,是怎么生存的?” “你不是认识云中城那小子吗?” “杨陌。他是我的敌人。” “云中城是墨门正统,但西曜也有一批人是墨门后裔,他们自称西墨。照理说,那片沙海之上本没有任何可能建起一座类似云中那样的城池。但他们凭借机关术,在沙漠仅有的几处绿洲上,建起了机关之城,还折腾出了一个叫渊井的东西,把地下水源运到地表。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你怎么对西曜的事这么清楚?” “有几个故人在西曜罢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下去,多狸反复咀嚼着沈丹婴刚才说的话,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你觉得,这片草原之上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听到多狸这么说,沈丹婴转过头来,认真地注视着多狸,一字一句道:“你不就是吗?” 多狸听了一愣,随即苦笑了两声:“可我连现在应该做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多人的性命安危就捏在我手中,随便一个命令就可能会有千百人丧命牺牲。可是我自己却不知道该下达什么命令。这次的战斗有人说我赢了,我却不那么想。开战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我并没感觉到自己胜利。相反还折损了那么多兵士,包括那些掷矛手。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全部死于沙场,我却没能实现诺言,未曾把王佑人头留下。” “如果这次你们成功打下界牌关,你会做什么?” 多狸不假思索地说道:“自然是继续进攻,夺取整个南曜。让我的子民在肥沃的土地上生活,恢复天命汗的荣光。” “天命汗哈桑克的时代,真的有荣光可言?作为商人我不觉得一个暴君有什么值得称颂之处。如果单纯因为他善战便是英雄,那我更愿意称颂山魈或是猛虎,它们一样是山中之王。再说现在也不是当年那个时代,你说的那些土地并不是没有主人的,原先的主人们,要怎么办?你要杀光那些人吗,为了夺走他们的土地?”沈丹婴问道。 多狸皱起眉头:“他们现在接受燕皇的统治,同样要交税,到时候,把税交给我,我一样可以保护他们,统治他们。燕皇刘威扬并不比哈桑克好到哪里去。” 沈丹婴无声地笑了:“我的圣巫啊!那你说,为何天命家族迅速消亡,被南曜人赶回了天命草原?曾经所向无敌的天命铁骑,为何不敌那些曾经跪倒在他们铁蹄下的南曜人?民心的力量远比你想象的强大。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武功绝世,更胜当年的天命汗,可以不顾民意。等你不在了,你的后人能像你一样吗?” 多狸张了张嘴,陷入迟疑。 “后人的事情,应该由后人去解决。我的责任,就是带领牧民,走出已经无法居住的天命草原,去往温暖的土地。” 沈丹婴摇头:“不,圣巫,你有件事没有搞清楚。现在的南曜大陆,已经是人多地少,而你们神狸放牧的生活,需要的不是耕地而是草场,需要的不是农夫,而是牧民。你们需要的土地,是南曜人无法割舍,无法给予的。你说你会保护那些农夫,可是你却又要夺走他们最为珍视的土地。你还能期望他们尊奉你为他们的统治者吗?” “你将会陷入无休止的战争之中,草原牧民和南曜人民的血,将会洒遍整片大陆,直到其中一方完全灭亡,直到那些土地都失去了原来的主人为止。”沈丹婴的话,令多狸面色苍白。从小接受哈梵教育的多狸,眼光从没去到那一步。但,多狸又不能否认沈丹婴的话,因为去过南曜,去过天京城,多狸深知这一切,正是建立在铁铮铮的事实之上。 她喃喃道:“无休止的战争……直到一方完全灭亡……这是几百万上千万的生命啊……” 沈丹婴毫不客气:“不错,圣巫以为你们只是在打仗吗?你们在燕国北境的劫掠,已经使得上百万人离乡背井,逃难途中死尸遍地,原本坑洼不平的道路都被死尸填满了。那么,经历了这么多战事,造成了这么多牺牲之后,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你想要的,就是战争本身吗?” “不,不是的!我是想要让草原的人民获得温暖的土地,得到和平和安宁!”多狸有些慌了,她连连摇头,精心编织的小碎辫在耳边摇摆着,衬得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如纸。 “如果战争不能给你们的牧民带来更多的生存空间,那战争就毫无意义。”沈丹婴起身:“多狸,你是天命家族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后裔,你身上担负着草原的未来,这就是你的天命。可天命,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你该想想,如何结束这场战争了!” 多狸点了点头,很快,沈丹婴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多狸躺在地上,望着朦胧的月影出神,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沈丹婴的话,自己是否走的太远,又是否走错了路?自己究竟是给百姓带来好日子,还是把他们送入死地? 第三百七十四章 僵持(三) 界牌关帅衙门外,天刚蒙蒙亮,雷星亮正在府衙门口巡视。一只灰色的信鸽落在门首枣树上,“咕咕”叫了两声。雷星亮走上去,看见鸽腿上那个竹筒的标记,连忙抬手让信鸽落下。 雷星亮取下竹筒后匆忙跑进府衙内。王佑正在院中练剑,看见雷星亮跑来,收剑入鞘,凝神静气。 “陛下。”雷星亮行礼,将竹筒呈上,“是从京城来的。” 王佑打开竹筒,取出里面叠好的信件,展开阅读,看完整封信后,王佑显得有些吃惊,又将其中几处地方仔细地看了一遍后突然笑了起来。 “陛下?”雷星亮抬起头,小心翼翼道。 “哈哈,这个时机选的妙!”王佑口中笑,但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着实有意思。某些人真是煞费苦心啊!走吧,去城里看看。”王佑径直走出府衙,雷星亮迅速跟上。 城中,齐楚联军的驻地内,齐国士兵们乱作一团,正在各营的长官命令下匆忙整队,每个人都眉头紧锁,身为友军的楚国士兵看着这般情形,也不免担忧起来。 耿中霄从手下那里得知了齐楚联军驻地内的异常,匆匆赶去,在路上碰到了王佑。 “方才朕收到了苏先生的传信,齐国出事了。”王佑眯起眼睛道。 耿中霄皱眉,他暂时没有想到齐国国内能出什么乱子。 “齐王,遭到了刺杀。”王佑沉下声道。 耿中霄听后大吃一惊:“那……齐王?” “死了。”王佑道。 耿中霄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显然也想到了此事的直接后果:“陛下是要去联军的驻地吗?我刚才得到手下传来消息,似乎齐国的人已经乱了手脚。” “王上遇害,三军岂能不慌?我们去看看。”王佑道。 王佑和耿中霄一行人来到联军驻地,齐国的士兵们较之刚才已经冷静了许多,现在正在城南的开阔地带清点人数和物资。 驻地内也有不少燕国士兵,看到王佑前来,纷纷行礼。 耿中霄叫来一名正在站岗的楚国士兵询问情况。 “齐……消息什么时候传过来的?” “就在今天早上,听齐国的几个士兵说,好像是封加急的密函。”这名楚国士兵解释道。 齐国大将刘筠正板着脸与几名副将在营帐前交谈着什么,耿中霄走上前去,刘筠看见他过来,立马停止了交谈。 “你们这是准备开拔了?”耿中霄问道。 “还在清点物资军备,快的话,两天内能动身。”刘筠道。 两人沉默了一阵,眼下联军与草原神狸的局面僵持不下,任何一点变化都可能会左右战局的走向,更不用提齐国从无定原撤军,会给神狸可乘之机。但眼下齐国国王被害,国内政局动荡,大军必须火速回国稳定局面,防止发生内乱,自然是顾不上这边。 几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刘筠先开口:“耿将军,你我同为武人,你想必能明白末将苦衷。” 耿中霄不置可否。他继承贪狼之位未久,还没有染上太多七曜中人的毛病,也能理解刘筠苦衷。不过此刻界牌关他说了不算,自己明白与否并不重要。 一名副将跑来对刘筠说了些什么,几人匆匆离去。 王佑环视着驻地内的情形,齐国士兵们正在打包一些必要的辎重,以便能够用最快地速度赶回国内,大队轻骑已经在城南整队,准备先行回国,稳住局面。耿中霄回到王佑身边道:“陛下,刘筠说他们最快后天便能开拔,臣在想,是否神狸也已经得知了齐王遇刺的消息。” 王佑似笑非笑道:“这么大的消息,应该已经知道了。兴许多狸已经在与神狸的将领谋划下一步的行动了。” 虽然眼下的局势对燕国大军不利,但王佑仿佛并不着急,在驻地内观望了一会儿后,便气定神闲地回到了府衙。 神狸军营地,多狸几乎是与王佑同时收到了齐王遇刺的消息,齐国境内安插了草原的耳目,平日里并无动作,多狸当时安插眼线的用意只为观察齐国的动向,更准确地来说,是齐遨宇的动作,没想到却突然收到了这么个大消息。、 得到消息之后,多狸立马召集军中的将领,有长老提出,这会不会是齐国故意放出的消息,为的就是让神狸放松警惕,集全军之力攻打雄州,再唱一出空城计,来个瓮中捉鳖。 这个猜想一提出,原本主张趁势进攻的将领们都不说话了,联军是否想唱一出空城计倒有待商榷,但却并不能排除假消息的可能,但若真的是假消息,那联军必定有更深的计谋隐藏其中,因为要将神狸安插在齐国的眼线懵过去,让他对齐王遇刺的消息坚信不疑,才会向草原传信。 神狸的将领和长老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分析着局势,一个上午过去了,也没能达成共识,谁都不敢轻易给这起突发事件定性。 最终,多狸决定派一队斥候探听消息,如果齐王果真遭遇不测,那么这几天内,齐国大军必定有所动作,到时候再谋划下一步行动也不迟。 散会之后,多狸刚回到自己的帐中,就见沈丹婴坐在厚厚的地毡上,身条曲线流动着莫名的韵味。这个女人,真是连女人看了都受不了的尤物。 可多狸对沈丹婴却始终莫测高深。她看着沈丹婴,还没想好说什么,沈丹婴便丢出一份传书来:“看看吧,这仗打不下去了。” 多狸心中一阵狂喜,连沈丹婴这边都得到了消息,看来此事多半不假。她忽地抬起头来,发现沈丹婴正在观察她,四目相对,沈丹婴意味深长地道:“多狸圣巫,你准备怎么做?要想牧马南曜,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哦!” 多狸怦然心动,可是又摇了摇头:“不见得。齐楚联军就算退去,燕军也可以和我们继续耗下去。耿中霄用兵稳中有狠,他不犯大错误的话,我们或许可以打破界牌关,但是自己的死伤也不会少。南曜那么大,那么多人,我们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杀光。” 她看着沈丹婴,目光坚定:“我懂你的意思,不能一味穷杀恶战,我要想个办法,让草原的人民能够得到长久的和平。” 沈丹婴注视着多狸的眼睛,曾经这双眼睛里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和憧憬,如今逐渐深藏,但一种更深沉伟大的情感,却在孕育之中。这就是草原的天命之女吗…… 第三百七十五章 罢战 沈丹婴满意地笑了,用手指点了点多狸手中的信:“多狸,你真这么想的话,那么这也是一个好机会。” 多狸一愣:“你是说,去齐国?我?我去能做什么?我只要一现身,就会被当作杀人凶手!” 她有些自嘲地笑笑:“想要结束战争,寻求和平,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别说是和南曜谈判了,就算是拿出去和我们自己人商讨,我想,除了托娅之外,没人会支持我。” 沈丹婴点头却又摇头:“多狸,你说得对,要想实现和平当然不是容易的事。不过这不代表这件事真的没有希望。如果大家都不肯向前走,这件事便永远没有办法解决。总要有人去做出头鸟。你暗地里和南曜的几个大国商谈,取得共识,回来和你的手下那些部族首领商谈,就有可能结束厮杀。” “这……”多狸有些犹豫,沈丹婴说的倒是有道理,可是要怎么实现呢? 沈丹婴拉着多狸坐下来,笑道:“多狸,你有这个心,又在草原具有崇高的威望,此事非你莫属。当年刘威扬差点办成一次和谈,你难道就不如他?” 多狸当即皱眉,她此刻再回头去看,哈梵当时破坏了草原和大燕盟约的举动,确实是在结果上,造成了此后的兵连祸结。可是站在哈梵的角度,他有错吗?他并没有私心,只是想要以天命为号召,再次把草原统一起来。只是世事难料,草原部族的南下之路,背后掺杂了太多人的,使得哈梵饮恨而终。 她摆手示意沈丹婴不要再说:“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说了也没用。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在议和这件事上草原其实握有主动权。” 沈丹婴颔首道:“不错!南曜诸国对于草原并无所求,顶多是要些皮毛牲畜,他们不会想要草原的土地的。如果草原不寻求南下,如果草原能放弃对于一统大陆的天命的执着,要想实现和平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多狸圣巫,已经是草原各部公认的天命之女,你出来说句话,想必是能管用的。” 放弃天命……多狸倒是没多少执着,原本她走到这个位置上,只是为了让父亲哈梵开心而已。天命之女对于她自己而言,带来的只是烦恼和责任。她为此付出了多少,没人能知道…… 却听沈丹婴又道:“何况,多狸圣巫,如果草原和南曜之间,能够恢复和平,你岂不是就可以再见到那个墨门的小郎君了?” 多狸陡然一惊,这是她心底深藏的秘密,沈丹婴是怎么知道的?她下意识地一摸怀中的火石像,发现还在,不禁松了一口气,瞪眼看着沈丹婴,却见沈丹婴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多狸不由得脸一红,嗔道:“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墨门的小郎君?” 沈丹婴嘻嘻笑:“哎呀,我也是过来人,怎么不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心事?谁家少女不曾为了哪家的小郎君而怀春呀?要不然,也不会用珍贵的西曜火石,做成石像,带在身边了呀?须知,如果心里不是深深刻上了这个人的影子,你就是想做,也做不出好的石像来呢!” 多狸摇了摇头:“我们两个没可能的。他爹……” “他爹又不是你杀的。再说战场上的事就是这样,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没法算清楚。总之你有心我就帮你,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相信肯定可以成功的,相信我啊。” 云中城,杨陌家中。 杨千雪正在给杨陌收拾行囊,包裹已经鼓鼓囊囊地,但杨千雪还是不停地往里面塞东西。 “不用了,我随身带着就是,包裹都塞不下了。”杨陌走上去,按住杨千雪的手。 “现在说够了,你那么能吃,不多带点干粮,怕你路上饿死!”杨千雪翻了个白眼。 “我又不是去什么荒郊野岭,这一路上的村镇多得是呢,放心吧,饿不死。”杨陌咧嘴一笑。 “行,那你自个儿收拾吧,我不管了。”杨千雪撇了撇嘴,双手抱在胸前,走到一旁看着。 “没什么要收的,差不多了。”杨陌挠了挠头,将包裹打结系好。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这会儿出去游历,烂摊子都丢给我和公输长老。”杨千雪道。 杨陌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准备开口解释,门口传来林薪的声音:“钜……钜子!大事不好了。”林薪一路跑来,气喘吁吁。 “哟,出什么事了,喘得这么厉害?”杨千雪给林薪倒了杯水。 林薪将茶水一饮而尽,开口道:“齐王……死了!” “什么!”杨千雪和杨陌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齐王在寝殿遇刺,宫中还留下了神狸巫术的痕迹,现在南曜都已经传开了,说刺客是神狸军安插的人。”林薪道。 几人沉默了片刻,杨陌放下包裹便往屋外走。 “去哪儿?”杨千雪问。 “去长老院,把消息告诉公输长老和墨可为。”杨陌走出屋门。 长老院内,公输臣、墨可为和云中城的几名术者正在给新的机关器械建模,杨陌匆匆跑来,公输臣见状皱了皱眉,刚想教育杨陌几句,却听杨陌说:“齐王遇刺了。” 一时间,众人也同方才杨陌和杨千雪的反应一样,楞了片刻,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这……消息可靠吗?”一名术者问道。 “林薪才收到齐国墨门弟子的传书,消息属实。”杨陌道。 “那前线战事如何?” 杨陌点了点头:“齐国已经从无定原撤军了,王佑也离开前线回到了燕国境内。按照南曜国礼,他需要去齐国祭拜齐王。” “撤军……对神狸来说机会难得,他们应该有所动作吧?” 云中城众人并没有掌握太多信息,齐王遇刺的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和意外,长老院内的众人脑海中一时间闪过无数念头,却毫无头绪。 “我打算去齐国探查消息,如果有机会,可以和齐国修补关系澄清误会。”杨陌道。 齐国身为此次事件的风暴中心,以神狸族、燕国、云中城和南曜诸国为首的各方势力,定会参与其中,“考虑清楚了?”公输臣面露担忧。 杨陌点了点头,“我和你一起去。”一直没有说话的墨可为开口。 “钜子,此次前往齐国,各国诸王都会参与吊唁。因为齐楚联军撤军,燕军无能为继,只能勉强固守。这对于燕国来说,也是无法接受的,他们必须要令齐楚再度低头服从燕国的调遣!说不定,这次燕皇王佑也将与会。” 王佑……吗……杨陌的眼中,露出些许迷茫。 …… 无定原之上,多狸和沈丹婴驾马绕过雄州,朝着南曜边境的方向赶去。 当夜,三位天命之子各自出发,似是有所感应,王佑掀开车帘,头顶夜空之上,有三颗星辰格外耀眼,即使乌云也无法遮蔽他们的光芒。 多狸纵马在无定原之上疾驰,这是她自几个月的鏖战以来,第一次在原野上纵情驰骋,而沈丹婴在后方默默注视着多狸的背影,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云中城外,杨陌和墨可为停下来饮马,平原之上,夜空澄明,漆黑一片的底色下,隐约可以看见星河的光芒。 或许,是真的有天命,让他们在不久的将来,再度重逢。 第三百七十六章 齐国内乱 落日余晖洋洋洒洒的落在整个大地上,并不在乎承载光芒之地是燕国还是齐国亦或是草原。王佑掀开车帘,远远望去似乎已经能看到齐国都城的城墙,行了这么多日,终于是要到了。齐国世子齐遨宇如今已经登基加冕为齐王,不过在自己面前也不过是一诸侯而已。这次吊唁是假炫耀力量是真,一定要让南曜诸国看看,谁才是南曜大陆真正的主宰!放下车帘,年轻的帝王眼中闪烁着坚定与野心。 王佑刚放下车帘,原本一直匀速行驶的车队突然停了下来,枭卫副统领雷星亮的声音在车门外响起: “皇上,前方有一个自称是齐国使者的人求见。” 齐国使者? 王佑看向一边的苏慎,苏慎微微摇了摇头眼中亦是疑惑。 王佑掀开车帘,向着雷星亮点点头。雷星亮将人带至王佑车架前,未等王佑开口,面前的人就一个响头叩在了地上,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接下来便是一声带着哭腔的恳求: “求陛下为齐国百姓做主。” 为齐国百姓做主? 王佑淡淡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 “你先起来,你是何人麾下?” 跪在地上的使者起身之后开口: “是齐国五皇子齐冀麾下。” 齐国五皇子?齐冀?王佑压下心中疑惑接着询问: “齐国已然有了新王,为何要我燕皇为齐国百姓做主?” 听到新王二字,使者脸上出现了愤懑与不甘交织在一起显的有些狰狞,开口道: “新王,齐国没有这样不尊祖制,不守孝道的新王。先王死于非命,尸骨未寒,齐遨宇却不思报仇,不经宗室之议,不经百官推举便擅自窃据大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不配为我齐国之王。燕国向来是南曜之首,请燕皇为我齐国百姓,齐国百官做主!” 说完又是一记大礼长揖于地。 王佑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字字为百姓的使者感觉到似乎不仅仅是排斥齐遨宇这么简单,便想要小小试探一下: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为齐国百姓做主?” 那使者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 立即接上: “先王在世之时,子女众多,但论最受先帝赏识的就只是五皇子齐冀一人而已。五皇子从小便饱览诗书,忠厚孝义,更是长期跟随在先帝身边学习治国之策,无论是在朝廷百官还是在民间百姓中也是一片好评,这才是齐国的众望所归啊。但现在却落得如此境地,齐国一向与燕国友好,若是此次燕皇能为齐国做主,那齐国愿意在与燕国 来往中给予燕国前所未有的“便利”,来报答燕皇的相助。还有……” 王佑似笑非笑:“还有什么?” 那使者咬了咬牙:“还有,五皇子说了,燕国才是南曜大陆的共主,齐王必须得到燕皇的册封,才能名正言顺。请燕皇恩准!” 王佑此时已然明白这使者所想,不过是五皇子想要借自己的手扳倒齐遨宇成为新一任齐王。且不说齐遨宇狠辣狡诈有决断,这五皇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再者现在燕国大军还在和神狸对峙,此时介入齐国内乱非但无利可图,还会对燕国地位,及战争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 王佑不是傻子,不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是按照现在整个大陆的情形来看,齐国内乱对燕国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一位已经下决心出卖本国的齐王! 王佑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声音开口道: “你和你家主上为齐国百姓的拳拳之心,朕知道了,燕国虽然是南曜之首,但南曜诸国都是各自为政,便是燕国也没有介入别国内政的道理,朕不能答应你的请求,雷星亮,送客。” 这使者大惊,本以为这张王牌一出,燕皇必然心动,谁成想……他不甘心的还想要再次开口,却已经被雷星亮直接迅速架离了车队。 侍女放下车帘,雷星亮向着齐国城门方向一挥手,整个车队,再次开始缓缓行动起来。 车内的王佑抿了一口特地从燕国带过来的新雨茶,开口: “看来这齐遨宇撤兵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一旁的苏慎听到王佑此言,向着正要将茶递给他的侍女挥挥手,侍女将茶放在案几上,躬身退出车内,苏慎开口道: “陛下,此人所言亦不可尽信。” “怎么说?” “首先这使者的身份还未查证,仅凭他一面之词不能断定他便是真正的五皇子使者,亦有可能是齐遨宇派来的死间,一者安抚燕国,让燕国相信齐国撤兵真的是不得而为之,从而生出同情之心,无心问罪。再者,此人也可能是齐遨宇故意挖的陷阱,以重利为诱,让燕国参与齐国君主废立之事,诸国皇室听闻后必然生出同仇敌忾之心,警惕燕国也会找理由介入自己国内事务,如此一来燕国与诸国的关系便更加难以调和,与诸国达成联盟的事更是难上加难。其三,给燕国形象抹黑,让诸国误以为燕国新皇是一位霸道贪婪的野心家,从而孤立燕国,而齐国则趁机上位取代燕国,成为南曜之首。” 苏慎这一番话,说的不紧不慢,期间还端起之前的茶杯喝茶,对面王佑的脸色却越来越黑,握着茶杯的手也是越来越紧。苏慎的话说完,王佑脑中再次闪现出刚才的种种,一时间有些后怕,若是自己一时没考虑清楚亦或是轻信了那人的一面之词,那后果…… 王佑看向对面端坐喝茶的苏慎,心中涌起一股感激与敬佩之情,开口道: “多谢先生提醒,朕太年轻,虽经历过战场的磨砺,有一些经验,但仍有很多不足。先生一番话如醍醐灌顶,齐国之行还需先生时刻提醒佑,方能共成大事。” 苏慎放下茶杯,向王佑行了一礼悠悠开口: “既已答应辅佐我皇,必定竭尽全力。况且,陛下不也拒绝了使者吗?足见陛下心中自有明断。” 王佑亲自向前将苏慎拢在身前的双臂按下,将一杯茶递给苏慎: “如此,齐国之行,便放心了。” 君臣二人车内共饮,车队还在向前行进。一阵风刮过,车顶上的燕国旗帜猎猎作响,似乎在向远处的齐国都城临淄表示:燕皇,来了。 翌日傍晚,车队已经能清楚的看到齐国城墙,雷星亮接到枭卫传信,立即在车前请示: “皇上,枭卫已经打探到齐国最新的消息。” “讲。” “枭卫来报,齐国三皇子和五皇子合谋造反,企图逼宫,但被齐遨宇轻易扫平,三皇子当场被擒,五皇子齐冀逃走,如今齐国正在紧锣密鼓的通缉。除此之外,齐遨宇班师回朝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下三道命令。第一道,将三皇子斩首,悬尸十日示众。第二道,两位皇子及手下将领同党的家眷尽数诛灭。第三道,四皇子剿叛有功,赏封地金银若干。” 王佑挥挥手,雷星亮退下。 “城门悬尸,好一个城门悬尸,齐遨宇这是想给朕一个下马威啊。” 王佑听完雷星亮的报告面色阴沉的半倚在靠垫上。 “新齐王就是这么对待我燕皇,对待我燕国的。” 一旁的苏慎开口道: “皇上,齐遨宇刚刚登基又遭遇叛乱,皇位还不安稳,若不展恩示威难以服众。他悬尸城墙,固然有示威的成分,但更多的应该是震慑齐国内部的皇室和大臣,让那些人明确知道他这个新齐王不是那么好捏的。这恐怕也不仅仅是针对我燕国,更是向各国宣示新齐王的立场。” 王佑神色稍稍缓和,眼中的戾气也渐渐散去,但是也更多了一份警惕。看着远处高大的城墙,王佑已然能感觉到此次让齐国重新出兵怕不是那么容易,这个齐遨宇,为什么有些地方和自己那么相似…… 雷星亮一直骑马跟随在车架旁,车帐中突然传来王佑的声音: “加快速度,赶往临淄。” “是。” 雷星亮用力一举手中的剑,用上内力的声音传遍整个车队: “全体听令,加速前进!” 朦胧的夜幕下,蜿蜒数里的车队用比白日更快的速度行走在大地上,像一条快速游动的巨蟒,正迫不及待的要去蚕食他的猎物。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下马威 齐国皇宫 偌大的书房内却只有御案两旁燃了蜡烛,昏暗的烛光后面是正在翻看奏折的齐遨宇,紧皱的眉,抿成一线的唇,不断重复着画叉动作的右手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个刚刚即位的君王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侍奉在一旁的太监们也知道此时最好的做法就是眼观鼻鼻观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安静的书房里,齐遨宇突然一把将奏章统统推落在地,朱笔也重重的砸在笔洗里,一旁的太监却是动也不敢动。 “废话,都是废话,这帮人整日便只知道说些毫无作用的废话。” 齐遨宇疲惫的仰躺在扶手椅上,揉着眉心。 一个守在门外的小太监低头敛手迈着小碎步来到太监总管王力身边附耳报告,王力挥挥手,小太监如蒙大赦的离去。 王力上前一步,站在齐遨宇身侧轻声说道: “皇上,常将军求见,说是有五皇子的消息。” 齐遨宇揉眉心的手一顿,从椅子上缓缓直起身来,整张脸映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中似真似假: “宣。” 王力一挥拂尘,站在一旁的小太监立即将早已等候在外面的常锋带进书房内。 常锋也不多话,行礼之后便直奔主题: “皇上,五皇子今天傍晚在京郊一处农庄里被发现,现已被捉拿,请问皇上如何处置?” 齐遨宇双眼盯着面前的烛火似乎并没有听到常锋的报告,半晌之后开口说道: “秘密收押进天牢,此事不要再有其他人知道。” “是,微臣告退。” 常锋走后,一直面无表情的齐遨宇嘴角突然咧开一线,烛光下像是来自地狱恶鬼的微笑。 五皇子已经被捉拿收归天牢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临淄还是一如往常的引来新的一天,酒楼客栈里的谈资也还停留在齐遨宇何时才能抓到五皇子,抓到之后又会如何处置,其实结果无非是两种,杀或是放,却因为迟迟没有动作,反而引人好奇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天云楼,齐国最大的茶楼 一张四方桌,一碟花生米,一壶清茶,便有人能在这里唠上一下午,而最近在这里唠的最多的便是齐国这位新齐王。 “哎,你说这当今王上到底是个啥想法?” “就是啊,这叛平的这么快,怎么抓个五皇子反而变慢了呢,难不成是故意的?” “我看不会,就依王上平叛的铁血手段,怎么着也得是个流放,不会网开一面。” “要是真想杀,还会留到现在?” “也是啊,不过快了,总会有个结果的。” …… 在各种议论声中,南曜各国的车队也陆续到了城墙下,都不可避免的一眼看到了悬挂在城墙上曝尸的齐国三皇子。 三皇子的尸体此时已经在城墙上悬挂了好几天,风吹日晒,加上刀口处流血此时早已成了一具人干,所挂周围的城墙也早已被鲜血染红,用一根麻绳捆住腰部,悬在城墙上,风一吹就两边摇晃,似乎在“欢迎”近期来到齐国的人们,让人远远看着就不寒而栗。 各国车队到达的时间相差无几,几乎同时看到风中摇晃的三皇子,原本打开的车帘不约而同的纷纷放下,纷纷催促各家小厮加快行进,赶快通过城门。 两处靠的近的车队使者打起车旁的竹帘小窗,小声交谈: “这齐遨宇也太残忍了,将自己的亲兄弟如此挂在城门上。” “他这样做无非也是想告诉我们这些来使的,他齐遨宇不是软柿子,不好捏。” “再怎么说这也太残忍了,简直就是暴君所为。” “暴不暴君他现在都是齐国新王,走吧。” 由此一事临淄便出现了这样一幕,各式各样的使臣车队全都放着车帘,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一队接着一队进城,甚是有些壮观,引的临淄百姓频频侧目。 此事当然也传进了齐遨宇的耳朵里,齐遨宇站在殿宇外,风吹起这个年轻帝王的黑发和衣角夹着雨丝,身后的太监立即拿着伞盖上前一步: “王上,下雨了,回吧。” 年轻的君王恍若未闻,只是遥遥望着城门的方向,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半晌才轻笑一声:呵,暴君么?听说那位上承天命的燕皇,如今也是有着暴君之名呐…… 随即收起笑容转身向殿内走去,边走边吩咐跟在一旁的王力: “好生接待诸国使者。” “是。” 各国使者乘着小轿看着这样的街道,不时发出一阵阵唏嘘。又想起挂在城门上的那具人干,心中俱是一寒,对这位他们即将见到的新齐王的印象又是残暴高傲了几分。 驿馆离齐宫很近,穿过这条主要街道就是齐宫的正门。 按照齐遨宇的吩咐,太监们早已在宫门口等候各位使者,一路将他们领入殿内。刚一入殿,便听见齐遨宇略带笑意的声音: “诸位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看座。” 各使者谁也没有料到齐遨宇竟是这样一个态度,互相交换眼神之后以木蛮国使者为首各自坐下。腰背挺直,双肩持平,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屁股只挨着半边板凳。齐遨宇心中莫名想笑,向来以粗鄙野蛮闻名于世的木蛮使者,如今坐这么规矩,可见城头悬首不是没有效果啊! 看着各位坐下之后齐遨宇又开始关心起各位使者: “诸使者在临淄可还习惯?饭菜可还合口味?有什么需要大可提出来。” 齐遨宇已经如此说,各国使者也不好不再说话,木蛮使者第一个站起来向齐遨宇行礼之后回话: “多谢齐王关心,无甚不和口味之处。” “那朕就放心了,各位远道而来,朕唯恐照料不好啊。” 各使者看着高位上笑意吟吟的齐遨宇,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桀骜和高傲,反而让人感觉很亲和。诸位使者紧绷的双肩也渐渐放松下来,屁股不知不觉的往后挪,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 “齐王客气,既然现在齐国有齐王坐镇,那齐王打算何时召开联合大会商讨事宜?” 听到此话,齐遨宇微微一顿,随即依旧笑着开口: “诸位使者莫要着急,等燕国使者到达以及吊唁完成之后,诸位放心联合大会是一定会召开的。” 各国使者都称是,齐遨宇与诸国使者的第一次见面就在这样祥和的氛围中结束了。 王力将诸国使者一路送至宫门处,各国使者返程路上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样看来,这位新齐王或许没有我们一开始想象中的狠辣高傲。” “这可不好说,平常人尚且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这是一国之主,别忘了三皇子现在还在城墙上挂着呢。” “总之,咱们记住自己来齐国的目的,别轻信于人,也别放松警惕。” 诸国使者这边对于齐遨宇的态度议论纷纷,这位当事人在见面结束之后就回了御书房。看着御案上的一大堆奏折,齐遨宇刚在案后坐下,送完各国使者的王力就从门外躬着身进来: “皇上,燕国的车队明日便到齐国了。” 王佑……到齐国了…… 这场联合大会的另一个中心人物终于……要到了。短暂的沉默之后,齐遨宇吩咐: “立即准备齐国最高仪仗,准备一场宴会,明日我要亲自去城门处迎接燕皇,给燕皇接风洗尘。除此之外,给驿馆送信,邀请各国使者明日一早一同在城门处迎接南曜之首燕国燕皇的到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议事 翌日辰时 齐遨宇的车队将临淄城的晨梦碾个粉碎。 最前方是二十名侍卫分列两边并一个校尉开路,中间是二十名太监分列两边,然后是齐遨宇的车架,车架前是四名太监,两名打扇两名举着伞盖,整个车架以明黄色为主色调,四支柱上分别雕刻了四条龙加以金粉阳光一照便是闪闪发光,车顶内部雕的是一幅百鸟朝凤图,雕工精细颜色得当。 车沿四边分别挂了一串金玲,随着车身的微微晃动,金铃也发出清脆的响声,车身四周覆盖以纱帐,自然是只有皇家才用得起的“流云锦”,此锦摸起来柔软似云但却坚韧如钢,等闲刀剑无法将之撕裂,阳光一照缎面似有流云,美轮美奂,用此锦作为车帐不仅具有美观效果更具有实用效果。车架过后二十名侍卫分列两边断后。整个车队蜿蜒下来足足占了半个街道。 齐遨宇的车队也逐渐接近了城门,远远便看见五顶样式各异的车架整齐排列在一起,城墙下站着着装整齐的各国使者和楚国太子,帐内的齐遨宇见此情景微微一笑,命令车队加速前进。 各国使者也发现了正在渐渐靠近的齐国仪仗,自然能一眼看出仪仗的人数从而推断出规格,看着最前面开路的校尉各国使者心里皆是“咯噔”了一下。 齐遨宇刚下车架,与各国见过礼,王力便提醒,燕王车队马上就要到了。 齐遨宇一身迎客仪袍当先站于最前,各国使者立于齐遨宇身后一步,列成整齐一排,神情严肃垂手以待。 王佑车队缓缓驶近城门,最前方的雷星亮一抬右臂,整个车队立时停下,没有扬起一丝尘土,前方两列侍卫整齐向两边各退三步,露出中间王佑的车架。 两边侍卫刚一退,齐遨宇便直接大步向车架走去,王力只能一路小碎步跟随在一侧。王佑的侍女一打开车帘王佑便看见如此一幕,目光微微往远处一送,便是齐国的仪仗和整齐的各国使者。下车之后目光再次落在齐遨宇笑意吟吟的脸上,立即明白了齐遨宇心中所想。 “燕皇玉趾亲临,齐国上下荣幸之至。” 齐遨宇此一番话,神色谦恭,情真意切,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敬仰,若不是王佑已经看穿他心中所想,几乎就要真的以为在齐遨宇对自己恭顺。齐遨宇已率先向王佑表示了欢迎,各国使者便也顺势上前,纷纷拜见燕皇,欢迎燕皇的到来。 王佑来到齐遨宇身边,亲切的抬手拍了拍齐遨宇的肩膀开口道: “贤弟,你这话就说的见外了。齐国为我大燕藩属,出了这等事,我又怎能不来?” 随后王佑又对各国使者道: “诸位皆是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此番既是吊唁齐国先君,也是为了整个南曜大陆的安危要与诸位公议大事。入城之后,还要与诸君好生叙谈一番,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先进城再说。” 慰问完各国使者,王佑转身向着齐遨宇伸出左手,做一个“请”的姿势,齐遨宇同样邀请王佑先行,谁也不愿意先走,坚持要将谦逊进行到底,最终二人把臂登车,场面一片和睦。 众人一路来到齐宫,齐遨宇开口道: “各位远道而来,宴会已经备好,请随我移步花园小聚,为各位接风洗尘。” 说完便当即迈开步伐向前走去,众人跟上。 御花园中花朵竞相开放,姹紫嫣红,景致甚为可观。 由小道穿过一片花田,便是一处暖亭,暖亭四周围了厚重的帷帐,亭内的角落都燃了暖炉,两边的案几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肴。看上去鸡鸭鱼肉俱全,实则均为蔬菜豆麦制成,以免违反居丧之礼。众人也知其中原因,倒不会因为这个责怪齐遨宇待客简慢。 齐遨宇率先进入,在最前方的案几前坐下,王佑随后坐于齐遨宇的右手边,楚国太子坐于王佑的下手,这两位都入座之后,其余各人才行了一礼之后分两侧坐下。 齐遨宇举杯,众人皆纷纷举起案前斟满的酒杯。 “诸位远道而来,本应好生款待。怎奈小王正在丧期,还望各位多多原谅。便是这酒也只是素酒,小王在此先向各位赔个不是。” 齐遨宇说完当先一饮而尽,坐在下方的王佑顺势开口: “齐王客气了。自古以来名君圣主皆以孝治国,齐王谨遵孝道乃是正理谁敢责备?如此孝子,想必先王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说完也是一饮而尽,众人也跟随王佑纷纷举杯饮尽。 王佑放下酒杯,看向齐遨宇: “齐王,此番草原大军直逼南曜,正当我辈齐心协力共抗外敌之时。前者因齐国先王遇害,齐军回国戡乱,孤不怪。但是如今齐王已经即位,齐国也已然安稳,齐国大军是否应该再度出征共抗神狸?再者于前线钱粮补给,物资筹备之事,我们也需要仔细计议一番。其他几国也是一样,对抗神狸不是一国一家之事,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各国出使,当然不是简单地为了吊唁齐王。神狸南下是威胁到南曜整个大陆的大事,燕国又是各国宗主说话格外有分量。既然王佑开口,接下来就要看齐遨宇如何答复。 齐遨宇神色如常,开口道: “父王遇刺于先,国中又突发叛乱,突然撤兵也是迫不得已。至于其他的事,却得要从长计议。毕竟小王刚刚登基诸事不谐,此等大事总要和群臣共议才好定夺,自己却是做不得主。” 王佑并没有穷追不舍,而是问道:“齐王遇害南曜同悲。不知凶手可有查到?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齐国君主。” 王佑这一句话,似乎是戳到了齐遨宇的痛处,面色一沉,眼神立即变得阴冷,握在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案上一砸,厉声开口: “事发当日,父皇的寝宫里只留下了一把普通的匕首,匕首虽然染毒,却也是非常常见的断魂散,线索到这里便断了,凶手也还没有查出来具体人物。不管此人是谁,逃到何处,朕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将之抓回,必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以告慰父王在天之灵。” 第三百七十九章 较量 说到丧父之痛,齐遨宇情绪有些失控,此时楚国太子第一次出声: “此事楚国已经开始调查,以断魂草为线索在楚国普查医馆药房,虽然查到一些端倪,但至今没有明确的线索表明与齐王遇刺有关联,一旦有新的消息,楚国会立即通知齐王。” “项王兄费心了,齐楚两国守望相助,小弟自然相信王兄。” 王佑也在此时开口: “南曜诸国本是联盟,本该互相帮助,共同进退。现在杀害齐国先王的凶手逃窜,项世子仗义相帮,正是履行了盟友之责,友邦之义。燕国作为南曜之首,对于此事必然也不会袖手旁观,燕国境内也会配合排查断魂草的来源。除此之外,对于断魂草的种植和采摘,我提议诸国立法,严格控制把关,明确每一处的流入于流处。因为断魂草毒性强烈,无色无味,又太过常见,很容易变被有心人用来杀人于无形,为了类似先王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故而提议各国立法,诸位使者觉得如何?” “啪,啪,啪,” 齐遨宇率先鼓起了掌开口道: “我齐国第一个赞成。” 随后楚太子也出声表示赞同,三大强国都已经投出赞成票,各使者自是没有其他选择。 王佑这时又说道:“断魂草的事情暂且放下,我们说下一件事。众人皆知,草原大军南下,燕国虽是主力,但仅凭父皇新丧,国内更是因连年用武以至民穷财尽国力空虚,以燕国一国之力抗衡草原,胜负难以预料。神狸南下南曜皆难逃兵火,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不用我夺槊了。所以才集南曜诸国之兵力,同御神狸于边墙。可是随着齐国撤兵,我们的兵力不足,一旦神狸再次大举侵攻,我们的处境就很是危险。我以为当下有两个办法,要么原本齐国兵力所防守的地方,由其余诸国增派兵力补上,要么就是齐国迅速派兵到边墙填补缺口。至于如何选择,便由在场诸君共议,朕绝不勉强。” “陛下,臣以为第一个方案绝不可行。” 齐遨宇还没来的及说话,云水使者便已经厉声开口。 “云水本是偏远小国,靠海而生,百姓善于驾船不善陆战,于边墙抵抗神狸铁骑本就不利于我。何况云水人口不多,兵丁更少。此番南曜诸国共同联军抵御草原,云水已经是倾尽全力,再无可能继续派兵。” 有人做了第一个发问者,其余使者便也纷纷附和,他们千里迢迢来是来为自己国家争取利益,或是和平的,这样加重本国本国负担的事情自然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反对。 王佑也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场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表情,加上一副“本皇也非常遗憾,但确实爱莫能助”的表情口气开口道: “如此看来朕的第一个方案注定行不通了。按说燕国南曜之主,理应替自己的藩属排忧解难,齐王兄派不出兵马,便应该由朕发兵填补缺口。怎奈之前的连番大战,燕国兵力损失颇多,新军编练还需要时间,前线战事却不等人,这可是让朕有些为难了。” “但不知燕国新兵派往前线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云水使者问道。 王佑微微一笑,眼神若有似无的看向上首的齐遨宇开口道: “对于这个问题朕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毕竟新兵征召的都是些普通民壮,不操练纯熟怎敢派往战阵?倘若贸然驱群氓以当白刃,一者,于事无补,二者,也只会让子民白白送死。至于新军几时才能上战阵,朕心中也无定数。” 说完目光再次飘向各国使者。这一次云水使者没有再次接话,众人都听出了王佑话中的意思,现在齐国撤兵造成的空缺,燕国是不可能派兵去补的,若是齐国坚持不出兵,那倒霉的就是你们几个,到底是站在齐国一边还是站在燕国一边你们想好了再决定。 在场众人自然不愿为齐国火中取栗,可是也不愿意公开支持燕国,或者说不愿意支持王佑。毕竟刘威扬好待还有威名在,王佑虽然被认为燕国三殿下,可是之前一直是枭卫中人名声不佳,更没有什么过硬的手段,无法让各国从心里认可其是君主。是以众人此时选择装聋作哑,且看两头恶虎如何争斗,自己再做道理。说到底燕、齐两国都是新君登基,某些地方算得上同病相怜,他们斗起来倒是格外有趣。 王佑见众人不言语,便继续说道:“如果兵力得不到填充,物资也得不到保障。我军恐怕只有暂时回撤,放弃一部分小城,集中保卫天京城周围的领土了。” 什么!各国使者都是面面相觑,燕国居然以放弃边墙打开门户威胁各国?自刘破奴立国以来,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可是他们又想不出什么话来质疑,毕竟面对神狸铁骑燕国首当其冲,要是有胡骑能跑到他们的国家,那燕国自己就要遭难。这为了胁迫诸国自损根基的事刘宸瑞也做得出?他还是不是刘家子孙? 王佑这样一搞众人为了争取自己最后的利益便将话锋转向齐遨宇,毕竟此事是因为齐国突然撤兵搞出来的。 “既然如此,齐王对此准备如何解决?” 王佑勾起诸国怨气,而且直接把矛盾引向齐国,以诸国来逼齐国出兵。齐遨宇保持假笑的看向王佑,王佑也微笑的看着齐遨宇,眼神示意齐遨宇回答使者的问题。齐遨宇心中暗骂王佑无耻,但话一出口,却把问题带向了墨门: “诸位不要紧张,此时前线草原与南曜联军对峙僵持,南曜大陆也并未到生死存亡的地步,所以还请诸位宽心。神狸兵锋正盛不易招架,但想必众人也都知道,墨门已经研制出龙吼巨炮,此炮威力如何想必不需要我再赘述。其实,只要墨门愿意交出龙吼巨炮,有此利器守城,区区草原大军,根本不是问题,诸位也不必要担心要再次派兵去前线。” 齐遨宇虽是在甩锅,但不可否认的是事实确实如此,龙吼巨炮无疑已经成了这场战争的关键,夸张点说几乎得龙吼巨炮者必胜。但现在云中城被毁,龙吼巨炮丢失,墨门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墨门。 “话虽如此,但现在云中城已经是一片废墟,前任墨门钜子杨烈也已经战死。杨陌更是有暗害燕皇嫌疑,岂能与我们合作?” 王佑一时沉默,他想起了杨陌。这是他心头的一道伤疤,他一直在回避。如今,避无可避了吗…… 第三百八十章 公敌 齐遨宇再次开口: “云中城孤悬塞外,虽然手段犀利,但地盘太小,资源不足,从粮食布匹到各种生活物资和器械原料,都要依赖各国贸易供给。之前杨烈一人一剑,足以抵得上百万大军,我们尚且惧他几分。如今杨烈已死,云中城又残破不堪,已然不具备和各国颉颃的能力。只要我南曜诸国共进同退,想必他们不会认不清局势。” 楚太子也道:“诸位,云中城千年以来一直超脱于南曜之外,以军械左右南曜各国的政局,将自己立于最高点。不瞒各位,楚国其对墨门如不满已久。但因为之前诸国大多有求于墨门,为了整个大陆的和平这才一直忍耐。但眼下,已经没了这个必要。现在墨门凋敝,正是打破墨门垄断军械的契机,若大家能够态度坚决,一致要求墨门交出各种军械技术,当然,最重要的是龙吼巨炮的制造技术,想必墨门无力抵抗。诸位对此有什么意见?” 这一番长篇大论已经成功把众人的注意力从齐国撤兵转移到了墨门身上,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半晌才有人开口: “若是墨门就是态度坚决,拒不合作呢?我们如此一搞,一旦不成功,以后来自墨门的支持怕也是很难再有了。” “使者多虑了。墨门若是如此不识趣,咱们也不必撕破脸,只要把通往云中城的商路彻底掐断,墨门没有南曜的资源供给,就算技术再高明也没用,时间一久,生存不下去,他们自然会服软。”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低头思索此计到底可不可行。打破墨门的垄断技术对各国来说必然是有巨大的诱惑的,但是千年以来墨门一直与各国合作紧密。有些小国比如云水,云水近海,原本就地处偏僻加上面积也很小,基本没有什么经济来源,而靠打捞海鱼,从而炼制润滑油供给云中城几乎已经成了云水大部分的经济支柱,若是彻底断绝与墨门的交易,云水国经济大损,沿海渔民断绝经济来源,生活必然陷入困苦之中。所以处在这样两难的境地,一时难以下决定。其余各国虽没有像云水这般,但都或多或少依靠着墨门。 再说杨烈一人一剑游侠天下,不知救过多少人,更不知做过多少善事。各国谁敢说不欠杨烈人情,谁又敢说不欠杨烈人命? 真的要……和墨门撕破脸么? 眼见众人并未立即赞同他,反而陷入了纠结中,齐遨宇赶紧再加一把火: “我知道在座诸位有为难之处,不过权衡利弊,总归是利大于弊。只要大家团结一致,墨门很快便会屈服,到时候大家依旧可以做朋友。于己无害,于交情亦无损伤,诸位还在犹豫什么呢?”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王佑。 王佑看着众人目光,似乎只要他说一声“是”刚刚楚太子所说的所有事就已经成为了事实。 楚太子说的每句话都合情合理,但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杨陌。杨陌作为云中城新任钜子,现在掌管整个墨门,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屈服于这种压力,诸国这样做只能是适得其反。不过如此一来,墨门也必然和南曜各国翻脸,到时候…… 王佑心头一动,已经有了主意,点首道: “燕国虽为南曜共主,却也不能一意孤行。若是其余六国都同意不往墨门商贸,那燕国也不会别调独弹。” 就在各国在齐国宫中大肆讨论如何对待云中城时,由杨陌带领的云中城一行人也来到了齐国城墙下。 连日的赶路已经让杨陌原本雪白的毡衣变成了灰色,束得整齐的头发也被吹的凌乱,虽然疲惫已经布满了双眼,但是依旧不能阻止脚下坚定的步伐。此时的杨陌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认为有着一腔热血便觉得自己能勇闯天下的毛头小子,经过战争,痛失亲人,失去挚友与家园一重又一重的打击,现在的杨陌懂得了分析局势,趋利避害,周旋于各种人之间,尽管如此,但杨陌还是杨陌,该捍卫的底线,一丝都不会退让,依旧秉承着墨门最初的理念,天命无亲,兼爱世人。 他本意是单人独闯,可是行至中途就被墨可为带了一批弟子赶上。按照墨可为说法,杨陌既为天命之子,理应得到这种保护,不可推驳,杨陌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服从。 杨陌与墨可为带着一众墨门子弟站在城门下,仰头看着城墙上的“三皇子”。饶是已经见过许多血腥场面的杨陌看见这样的场景也忍不住开口道: “当真是帝王冷血无情,亲手足也能做到如此地步,令人心寒。” 杨陌尚且如此,那些初出茅庐的墨门年轻武者术者更不用说。唯有墨可为似乎认为稀松平常,向着杨陌开口道: “人都是的动物,大利当前, 别说是兄弟,就是父母子女之间也会刀兵相向。况且,齐王这么做,恐怕别有用心,他是想要借此来震慑各国使者,树立自己作为新任齐王的威信吧?” “唉,人心可畏。” 一路风霜,加上一来又是这样一番场面,众人疲乏,杨陌决定还是先安顿下来再去见齐遨宇。杨陌转头向身后一位高大武者,现在正扶着刚刚呕吐了的术者开口道: “韩彪,带大家去咱们墨门的分堂。” “遵令!” 墨门在各国都城都有自己的分堂以及联络点,既方便交易,也便于及时掌握各国动态便于支援。可是没想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墨门分堂,让众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残堆乱瓦间是已经倒塌了一半的建筑,原本印在墙壁上的“墨”字现在也只剩下最下面的一个“土”。尘土飞扬间似乎还有工人在挥动着工具。杨陌走上前去询问: “请问各位,为何要拆了这座建筑?” 一名灰头土脸的齐国工匠,听见声音,停下手中的木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的开口: “这个地方啊,年久失修,前些时候有一面墙壁倒塌了,所以朝廷下令拆除。” 说完不等杨陌再次开口便自顾自的说起来: “也不知道这房子是用什么作为的粘合,倒了的地方还好,没倒的地儿了那叫一个难拆。真是,也不知道是谁造的,真是费劲。” 杨陌站在一边尴尬的咳了一声再次开口询问: “既然是因为年久失修而拆除,那朝廷打算何时重建?” “这我就不知道了,朝廷只叫我们来拆,没说什么时候重建。” 杨陌身后武者面露不忿,此处是墨门在齐国的据点,现在突然被拆除,似乎也没有要重修的打算,这齐国裸就是在在向墨门示威。 韩彪向前一步便要开口,身前的杨陌手臂一横,拦在韩彪胸口。 “钜子!” “别冲动。现在不是闹事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很累了。” 顺着杨陌的话,韩彪看向虽然风尘仆仆,精神不济,但依旧互相扶持的坚持着的墨门众人,握紧了拳头,最终向着杨陌一鞠躬,便转头离开。 “你们几个跟我来。” 从发现墨门据点被拆,到现在杨陌吩咐,众人有条不紊的安排,墨可为一直在一边观察杨陌。杨陌并没有因为一时的气愤而冲昏了头脑而是首先能照顾到身后的墨门众人,这才是一个墨门钜子该有的样子,墨可为赞许的点了点头,这个天命自己没有选错。 程勇做事的效率很高,一刻钟之后,墨门众人都已经在各自的房间休息下了。而墨可为却没有去休息反而叫了一壶茶,坐在房间里不紧不慢的喝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木质的楼梯发出“吱嘎”的声音,随后是一阵急促的“咚咚声”,听到声音,墨可为嘴角微微上扬。 他等的人,来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上门 墨可为的房门被人推开,来人正是杨陌。墨可为早就料到杨陌会来找他,因为杨陌毕竟是杨陌,骨子里的血性是不会变的。齐国这样对待墨门,作为墨门钜子他若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走动? 杨陌进门后反身将门带好这才在墨可为身边坐下。 “齐国如此行事欺人太甚?爹虽然不在人世,墨门却也不容侮辱!” 杨陌一想到那个代表着墨门的“墨”字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土”就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更想起死去的杨烈。固然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在心中认可的父亲还是杨烈。为了父亲的尊严,他也必须做点什么。 墨可为道: “钜子,世势如此,仇难忘,恩难记。无论墨门对南曜,对天下做出多少牺牲,付出多少努力,只要出现丝毫错漏,都会被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因为墨门虽然一直努力维持大陆和平,但除千年前墨门诞生那段时间外,就再没有真正主导过大陆局势。没有主导权就意味着要受各国限制。更何况现在墨门凋敝,各国自然难免落井下石。齐国之行,还请钜子做好受诘难的准备,时刻保持冷静,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毕竟我们是来修好,并非宣战。若是你一人双刀杀他齐国几十个高手,这事倒是容易,可是如何善后就有些麻烦。” 杨陌气的一连喝了几杯茶,第五次拿起茶壶还想倒的时候,却发现茶壶已经空了。杨陌叹了口气,将茶壶放下。他不是傻子,也知道墨可为的话句句在理,墨门现在确实处境尴尬,受冷落只是一部分,到了真正各国交锋,会谈的时候,那个时候墨门大概会被各国针对。墨可为的话让杨陌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墨门现在的情况: “因为龙吼巨炮出现在草原一事,诸国不信任墨门可以理解。只要对墨门有利,对天下有利,诘难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不过这个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墨门的面子不在几间屋子上,也不在一面墙上。如果捣毁墨门分堂,就让我们无法立足,墨门也无法存在到今天。这个仇……有机会。眼下先看看正事要紧。” 杨陌知道这是墨可为考教自己,思忖片刻说道: “现在草原兵强马壮,但顿兵坚城之下,为兵家大忌。他们必然会不顾一切舍命攻城。南曜诸国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是个联盟,但背地里也是勾心斗角不断,再加上现在还有七曜……墨老我这话可不是冲你。不过贪狼的行为,也没法让我们有善意。总之墨门眼下必须做点什么。” “那钜子打算怎么做?” “这里既是齐国,齐遨宇是齐国之主,先去见一见齐遨宇,打探一下他的态度。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胆量,向墨门宣战。如果他非要打……那就打一架也好。” “见一见齐遨宇也好,探探口风也是好事。钜子且去准备,其他事由我处置。” 客栈前,墨门武者已经排成两列,笔直的站于门前,整装待发。 墨可为猜测如今局面或许便是齐遨宇有意促成,墨门想要见齐遨宇恐怕也不会顺利。尽管如此,杨陌也得去试试看。墨门钜子岂能畏难? 此时杨陌大步走出来,一身白衣,并未携带揽月,而是佩戴墨可为那口钜子剑,其形象恍惚与杨烈的身影重合。 杨陌看着精神抖擞的墨门武者,眼中闪着自信与赞许:“出发。” 御花园门处 王佑与齐遨宇握手话别,俩人都是言笑晏晏,正所谓做戏做全套,哪怕旁边没有各国使者围观,俩人还是保持自己的伪装。 “今日多谢王兄招待。” “服丧期间,寡淡素菜,陛下喜欢就好。我已命人打扫好行宫供陛下居住,这便陪陛下一同前往。” “遨宇贤弟不必如此。朕来此便是客人,总不能让主人家相送。行宫朕自己会去,你先去安置诸国使者,不要失了礼仪。” “多谢陛下提醒,我刚刚登基,很多事情还做的不周全。如此,我便不陪了。” “如此甚好,告辞。” 王佑干巴巴的留下这么一句,也不等齐遨宇再说话便径直带着苏慎离开了。 齐遨宇也不着急着离开,就这样负手站着,刚才脸上的谦恭笑容已经荡然无存,目光像是一条阴冷的蛇,一直跟在王佑的背后。 齐遨宇看着王佑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线中。却并没有转身重新回到暖亭处招呼各位使者,反而转过头来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他来了?” “已经在后花园中等着了。” 齐遨宇迈开步子,没有走向御花园却是向着另一个方向的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与御花园虽然都是皇家花园但却很不相同,御花园无论四季都是百花盛开,姹紫嫣红,占地面积很大却几乎没有假山宫殿,大部分都是花圃,更像是一座为了供人观赏的花园。后花园不仅比玉花园小了很多,更是多了很多假山这样的装饰物,遮蔽性很强有假山形成的小道,弯弯绕绕若是没有专人指引短时间内很难走出来。 齐遨宇一路来到假山最深处,小池边上此时已经站了一个人,背着双手,竟不转身。那人听见齐遨宇到来,也不回头,直接开口问: “联合诸国一起向墨门索要龙吼巨炮的事如何了?” 齐遨宇对着对方的背影说话,居然也毫不介意,开口回答道: “计划进行顺利,诸国已经动心,很快便会给云中城压力。” “嗯,杨陌已经来了,想必是要修好。现在是墨门最弱的时候,对我们来说也是最好的时机。就算墨门强硬咬死不交出龙吼巨炮的技术,至少也要交出火药轰火诡雷、擒烟诡雷、春晓诡雷的制作技术。” “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为何要要?” “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虽然无关紧要,但是墨门技术一脉相承,龙吼巨炮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研究龙吼巨炮这么久,发现龙吼巨炮上的很多东西,都能在墨门其他武器中找到相似之处。比如龙吼巨炮上的发射零件,就能在墨门弩箭投石车上找到相似之处。现在对于龙吼巨炮来说最关键的东西是引信,如果有了这些诡雷技术,或许能从中受到启发,从而推敲出龙吼巨炮的关键环节。” 齐遨宇点头表示: “龙吼巨炮的技术墨门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交出,但是这些诡雷就相对容易很多。墨门若是不交出技术资料,我也可以先派人弄到一些成品给你,这样你可以先行研究。” “如此甚好。” “但相应的,若是研究出成果,这成果是有一半是属于齐国的。” “这是自然。” 第三百八十二章 放下身段 382 王佑与苏慎同乘轿辇,雷星亮按剑随行,轿辇前方是齐遨宇“亲自”挑选护送燕皇去下榻地点的侍卫。 王佑的轿辇刚出宫不久便远远看见一队武者服饰的人跟在杨陌身后向着与他相对的方向迎面而来,一时间目光变得复杂,神情恍惚。 杨陌也注意到这一行人,但因为前方侍卫都是齐国服饰,杨陌便以为这是哪家齐国高官从宫中议事出来,原本并未注意,在两队擦肩而过的时候杨陌无意转头,那一瞬间与轿辇中的王佑四目相对。 王佑? 王佑! 突然相遇的杀父仇人,让怒火一瞬间占据了这个少年的全部大脑,右手迅速的握上腰间的钜子剑,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在杨陌的手搭上钜子剑的一刹那,一股有质无形的剑气在杨陌身前凝结。他的修为虽然不及杨烈,但是此时却已能初步凝结剑心。王佑也觉得额头如同针刺般疼痛,忍不住想要去握烈阳剑自卫。 墨可为发现杨陌情绪骤变,连忙按住钜子剑剑柄,低声提醒杨陌: “不是时候。” 这一声钜子就像是给杨陌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了一半颤抖着握着剑的手也渐渐松开。 而轿辇中的王佑就像是完全没有看见杨陌的愤怒,看着面前的少年神色复杂。 面前的少年脸上依旧带着坚定的自信,但一双眸子已经不复如初相遇时的清澈,仇恨的烈火在杨陌的眼中燃烧。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在天水塞与他把酒言欢的兄弟。彼时二人脾气相投,志趣相近都觉得对方是自己不可多得的知己,二人畅谈人生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再见面时已经是你要杀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场面。 这一刻,王佑是羡慕杨陌的。羡慕这个少年依旧保持着清澈的双眼,没有丢掉心中的底线。而他却已经像是掉进了泥潭,浑身沾满泥垢的同时心灵也变得肮脏,但是他不后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他选择的路,他不会回头也不会退缩,在得到的同时必然会有失去,代价他已经付了,所以必须得到。 王佑的轿辇不停,向前而去。杨陌却挥手暂停了墨门队伍的行进,双手扶着膝头浑身颤抖,双目充血。此时的墨门武者谁也没有上前寻问,墨可为也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着杨陌缓过来。 好一会儿之后,杨陌似乎终于重新恢复冷静,再次带领众人与墨可为向着齐国王宫出发。 而另一边的王佑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神情恍惚,直到轿辇停下才清醒。齐国侍卫一路将王佑一行人带到行宫前。庄园朱色大门鲜红耀眼似乎是刚刚完工,两边的柱子也是雕刻了繁复的花纹,一看便耗费了不少时日,地上的石阶也是崭新透亮似乎还在等待他真正的主人前来。 但王佑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庄园门口站着的那两个穿着齐国衣饰的侍卫。 王佑眼神示意雷星亮,雷星亮上前询问: “你们是何人麾下,为何站在陛下行宫门前?” 那些齐国侍卫倒是恭敬,向着雷星亮一拱手开口道: “我等奉命在此保护陛下安全。” “陛下安全自有枭卫负责,你们可以走了。” 那齐国侍卫又是一拱手,态度恭敬语气也坚决: “我等奉命在此保护陛下安全,没有王上命令恕属下不能离开。” 雷星亮现在作为王佑在齐国的侍卫头领自然不会轻易退缩,这也是他在王佑面前表现的机会,略带一点怒气的开口道: “你们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都说了陛下安全由我们枭卫负责,怎么还不走?莫非你觉得我们枭卫本领不如你们?” “我等没有这个意思。” 雷星亮不依不饶接着开口道: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雷星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已经上前的王佑拦下。 “皇上……” 王佑递给雷星亮一个“到此为止”的眼神,雷星亮退下。 王佑开口到: “既然齐王好心派人来保护我的安全,那我们也不必拂了齐王的面子。行宫之外,便由齐国侍卫负责。” “遵旨。” 雷星亮恭敬向着王佑行了一礼,跟在王佑身后进入行宫之中。 王佑一行人进入行宫,里面倒是安静,并无齐国人出没。苏慎与王佑并肩而行,路上苏慎开口: “刚才一幕,做的很好,既发泄了怒气,又起到了慢敌之心的作用,让齐遨宇觉得我们的行踪已经掌握在他的手中了。” 面对苏慎的夸奖,王佑的表情却没有多大的波动,平静的开口说道: “先生谬赞了。” 苏慎转头看着王佑,王佑却毫无察觉,接着说起了今日宴会中的情况: “今日宴会,你也看到了,齐遨宇与楚太子一唱一和,共同打压墨门。” “不错,齐楚两国本就一直交好,如今这两国联合打算利用战争削弱燕国实力,以求取而代之。但眼下齐楚两国合力才堪堪与燕国抗衡,所以他们不敢翻脸撕毁盟约,更不敢正面与燕国对抗,只能从侧面削弱燕国。” 王佑冷哼一声,开口道: “不自量力。” 苏慎接着说道: “如今五皇子表面上下落不明,但实际到底如何不得而知,或许是齐遨宇有意为之,或是纵容,或者干脆就已经杀死了五皇子却秘而不宣,如此一来,齐遨宇以五皇子作伐,以内乱未靖为借口拒不出兵,算得上执势而行,理由充分,谁都拿他都没办法。” 王佑脑中再次浮现出从今早一到齐国都城开始齐遨宇便处处耍着小心机,神情冷漠开口道: “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让齐遨宇为所欲为?想以五皇子为借口拒不出兵,这个五皇子他抓不到,那朕替他来抓。” 走在一旁的苏慎微微摇头开口道: “不妥。” “有何不妥?” “就今天来看齐遨宇绝不是等闲无脑之辈,所做之事处处透着心机能为了长远之计而暂时隐忍。所以五皇子之事不能排除就是齐遨宇布下的另一招手段,以五皇子为诱饵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五皇子身上,把原本针对齐国撤兵的怨怼和不满都转移到五皇子身上,这样一来齐遨宇反而能置身之外,拖延时间。” “先生想必有了破敌之策。” “不错。” “五皇子若只是诱饵,那想要抓捕必然是不太可能,但是抓捕不了不代表我们不能知晓五皇子的消息,我们派出的人手至少可以搞清楚五皇子的死活和大致下落。这样一来就便于我们猜测齐遨宇的下一步计策,从而做出应对。” 王佑坐于主位沉吟着点了点头,目光聚焦于手中的茶杯上,似乎是在思考苏慎的提议。 苏慎见王佑没有再次开口便接着往下说: “找五皇子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离间诸国与齐国的关系。今日因为提出墨门利益一事,诸国已经有和齐国合作的意思,若真是让他们达成一致,那燕国行事就会更加困难。所以要让诸国给齐国压力。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楚国。” “今日联合逼迫墨门一事,便有楚国一半。” 王佑的指腹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目光紧紧盯着杯中因为热水而渐渐舒展的茶叶。 “这三点就是若有可能,最好找到机会瓦解齐楚之间的联盟。没有楚国的支持,仅凭齐国一国,没有抗衡燕国的实力和胆量。但是齐楚关系向来紧密,一时三刻也很难成功。但是可以一试,任何的联盟都是建立里在利益之上,总会找到破绽。” “愿闻其详。” “燕国为南曜之主,故而没有盟友,如今则要想办法示好各国,以免他们合而谋我。换句话说,把各国当作平等的国家看待,而不是藩属。” 苏慎说完转头看向王佑,他这个提议看起来是面面俱到,也都是为了燕国考虑,但是燕国千年来都是主人身份,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俯视诸国,现在苏慎突然让王佑摒弃千年来的传统,放低姿态去与小国交好,不知道王佑会作何选择。 第三百八十三章 拒绝交易 苏慎说完王佑虽然沉默不语,但却不是在思考苏慎所想的这个问题,对于王佑来说燕国千年传统根本不算什么,他本不是正统的燕国继承人,也不是刘家人,对他来说所作之事只要有利于现在他手上这个燕国就可以。王佑沉默半晌之后开口道: “既然先生已经思虑周全,那便放手去做,此次来齐国必然要有所收获。” “至于,墨门……”王佑默然无语,当时在宴会中,对于楚太子提出的,要墨门交出龙吼巨炮的技术的要求,他只是随声附和,并不认为墨门会屈服,杨陌会屈服。 适才道左相逢,从杨陌的眼神中,王佑再度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杨陌绝对不会交出龙吼巨炮。可是,失去了诸国的交易与承认,墨门还能存在在南曜大陆之上吗?杨陌,会不会成为墨门的最后一个钜子?自己是否真的希望他死于各国联合的绞杀之下? 此时杨陌带领的墨家众人也到达了齐宫门下。 门下侍卫拦下一行人,杨陌亮出墨门钜子令,便想接着往前跨步。七国规矩,墨门钜子令向来可以不受阻拦的进皇宫。但现在在杨陌亮出钜子令之后,那些侍卫却依旧挡在身前。 “这是墨门钜子令,持钜子令者可以直闯宫禁,不受限制。” 面前的侍卫不再说话,杨陌以为他只是不知道这个规矩,正打算绕过他进入王宫,却再次被拦下。 这侍卫腰板挺直,双眼目视前方,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墨门众人带着愤怒的眼神,半天才干巴巴的开口: “王上有令,所有人进宫都要有齐国令牌,你们这不是齐国令牌,所以不能放你们进去。” “我说过了,这是钜子令!” “我只知王上,不知钜子!” 望着这个不知是认死理还是有意刁难的侍卫,杨陌眉头一皱,但紧接着又舒展开来,脸上又露出一丝笑容。“如此说来,你肯定不会放我进去了?” “没有令牌不能进去。” “那……我们就试一试。” 说话间杨陌再次前进,那名侍卫刚想阻拦,却觉得额头一阵刺痛,仿佛被一柄利刃顶在那里。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杨陌则大大方方地向前迈了一步,口内道:“你这不是让我进来了?” 杨陌手上没拿武器,自然不能指责他动粗。这名侍卫本想鼓起勇气,硬顶着那无形锋锐继续阻止杨陌。可是心里想是一回事,能否做到是另一回事。那股锋锐别看无形,却比有形利刃更为可怕。这名侍卫敢顶着刀子往前冲,却无法硬抗这无形劲气。其虽然不伤皮肉,却能轻松瓦解人的勇气。 侍卫刚想向前,就觉得心胆皆裂,不得不后退。杨陌则大大方方迈步前行,一步步向里走,侍卫则一步步后退。外人看来,就是这名侍卫亦步亦趋把杨陌接入宫中,杨陌则微笑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多礼。” 事实上,齐遨宇早就知道墨门的人到了,故意如此想要看墨门笑话。不想听到这番变化,才知杨陌的修为竟然到了这等地步。连忙命王力前去迎接,随后整顿衣冠在御花园门口“恭候”钜子与墨门众人。 “不知是钜子亲自前来,有失远迎,这侍卫是最近刚刚被调到宫门处,不懂规矩,有所冒犯,还望钜子大人大量。”齐遨宇边说边走向杨陌。 杨陌看了一眼齐遨宇,冷声道:“无妨。这名侍卫还不错,知道把我们请入宫中。齐王又何必太客气?齐国刚刚发生变乱,防备严密也是情理之中。” 齐遨宇微微叹一口气,无限惋惜和无奈的开口道: “多谢钜子。钜子有所不知,现在齐国虽说刚刚平叛,但是叛乱主谋五皇子还没有被抓回,随时有可能东山再起,为了保证齐国国内安定,不得不严加戒备,很多时候小王也是迫不得已。钜子来得正好,您不来我也要去请。如今齐国内乱,外面还有神狸入侵,实在是招架不住。少不得,要请墨门出手。” 两人边说边来到凉亭内坐下,齐遨宇提及墨门,杨陌也不是傻子,已然猜到齐遨宇是想要龙吼巨炮。毕竟眼下墨门能帮齐遨宇的就是这个。杨陌不等齐遨宇表明车马,抢先说道: “若是希望仰仗墨门来帮助齐国守住国土,那恐怕齐王就要失望了。” 齐遨宇眉毛一挑看向杨陌开口道: “何出此言?” “前任钜子陨落于草原,墨门又遭妖人暗算死伤惨重元气大伤,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各国又中断了与墨门的贸易,这个时候,墨门哪来得人手支援齐国?” “钜子的难处小王也知道,不过墨门器械向来强大,威震草原的龙吼巨炮更是杀伤力无敌,只要有这些……” 杨陌再次开口: “墨门不会向各国提供龙吼巨炮。至于其他军械,短时间内也无法提供交易。” 杨陌此话一出,齐遨宇原本一直维持着的笑容骤然消失,他看得出杨陌这话不是玩笑。 “墨门自成立之初便与各国达成协议,墨门向各国提供军械,各国给墨门运送物资,两相合作,互利互惠。为何墨门突然变卦?” “并非变卦,而是力所不及。龙吼巨炮这种武器,我们不会再用于战场。墨门会封存龙吼巨炮的资料,也会将仅有的几门龙吼巨炮毁掉,专心于云中城的重建。如此一来,神狸如果再出现龙吼巨炮,墨门也就不会担上嫌疑。至于其他军械,还是方才那句话。没有贸易没有原料,我们就没法制造军械。想要军械可以,必须要让贸易全面恢复之后,才能谈这件事。目前我们只能集中力量,改善民生,以生产民械为主。各国富强起来,国力自然也就强盛。” 说完不等齐遨宇回复,杨陌便让随行术者拿出图纸和模型。这次他们带来的是一架水车的模型,拿着模型的术者向齐遨宇展示了如何利用这座水车大面积灌溉农田,省时省力,可以大大减轻百姓们的压力。 在术者展示完之后将模型和图纸再次收好,杨陌再次开口说道: “水车只是墨门研究的民生器械的一种,还有其余众多器械,未能一一展示,但是墨门相信这些民生器械的作用不比军用器械对各国的作用小.” 齐遨宇看完术者的展示啧啧称奇,开口道: “墨门术者果然奇思妙想,这样的工具,不仅能节省人力更是能一年四季的使用,当真是利国利民之物。这样有利于民生的东西,齐国自然是需要与墨门交易的。但龙吼巨炮一事墨门真的是毫无商量的余地了?” “此事在墨门内部已经达成统一,恐怕要让齐王失望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好说话的齐遨宇 原本以为齐遨宇听到这样的回答必然会不高兴,但事实却相反,齐遨宇仿佛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决定,甚至面带笑容的向杨陌举杯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齐国便尊重墨门的决定。龙吼巨炮你们可以不再制造,我们也就当这种兵器从来没有出现在世上。现在只希望墨门能在恢复贸易之后,迅速制造战守器械供应诸国,以便抗衡神狸。” 说完便将再次将手中酒杯向在座的墨门众人举起,杨陌等人也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之后杨陌再次开口: “除了墨门一事之外,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提醒诸国。” 齐遨宇放下酒杯,抬眼看向杨陌开口道: “何事?” “不知齐王可听说过七曜?” 听到七曜二字,齐遨宇的目光有些闪烁。 “七曜?” 杨陌接着往下说: “这是传说中隐藏于海上的一个神秘组织,有着强大的巫力传承和潜伏势力,却名声不显。” 齐遨宇一副好奇模样,继续追问道: “哦?有这样的组织存在于海上?那钜子此时提起这个组织的意思是?” “这个组织以前是不问世事只隐匿于海上,但现在大陆局势动荡,这个组织似乎也参与进来想要将大陆的水搅的更浑。前者七曜中的贪狼袭击云中,令墨门死伤惨重。他们的敌人并不是墨门,而是整个南曜。是以此次墨门也是想提醒诸国警惕这个组织。” 齐遨宇接着追问: “那照钜子看来这个组织有何强大之处?需要诸国警惕。 ” 杨陌微微皱。 “这个组织太过神秘,得到消息也很少,只知道这个组织里有“七曜”,这七曜分别代表的是七个人,各有各的能力,这个组织的领头者是大预言师,有着极高的巫力。” “那这个组织选择现在这样一个时机重现大陆的目的是什么?” 齐遨宇的神色变的严肃,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组织进入大陆所带来的危害。而杨陌身旁的墨可为此时也在观察着齐遨宇。 “这个尚且不知,但从现在来看,能确定的是这些人的目的不是帮助解决现在大陆所面临的问题,反而像是想让整个大陆再乱一点。” “这样的话,不知钜子有没有这‘七曜’的具体情报,各国也好防范。” 杨陌微微摇头开口道: “没有,只知这七曜是指七个人,有男有女身份神秘。有些人甚至可能在南曜拥有身份,地位非同小可。朝堂重臣富商巨贾乃至贩夫走卒都可能是七曜,之前的大商人木恩,便是贪狼的化身之一。” “只有七个人,倒是容易对付。”齐遨宇好似顿时失去了兴趣,漫不经心地道:“钜子,齐国不日将举行联合大会,介时还请钜子与墨门众人一同参加。” 杨陌来此的目的本就是在联合大会上尽力促成和平,对于齐遨宇的邀请自然不会拒绝。 “一定。” 齐遨宇向杨陌表示感谢,这一场“接风洗尘”宴也算是接近尾声。杨陌此次见齐遨宇也不能算是毫无收获,至少对于龙吼巨炮之事齐遨宇没有强求,七曜之事也算是传达了,到此也该是结束了。 齐遨宇再次为今日宫门之事抱歉,将杨陌一行人送至御花园门处。 等来到门首,杨陌忽然站定,对齐遨宇道:“齐国国君新丧诸事混乱,有些事王上未必知道,有些事未必是王上的意思。但是我还要提醒一句,墨门于各国国都设立的分堂,乃是为了传递信息紧急联络所用,若是老旧便应修缮不可随意拆毁。哪怕真的必要拆除不可,也必须和墨门取得联络之后才能实行。我相信这次的事情是误会,但是如果有下次,便不会这么轻易过关。” 齐遨宇刹那间产生一种幻觉,仿佛杨陌拔出了佩剑刺向自己咽喉。他只吓得魂不附体,张口想要喊侍卫护驾,可是随后又发现杨陌自始至终根本没动过。他此时明白,之前那位侍卫为何如此不济。墨门不止是器械厉害,武者修为同样可怕。杨陌年纪轻轻,一身艺业已经远超自己想象,自己之前却是有些小看。 原本就一团和气的齐遨宇此刻脸上笑容更盛,不住地赔礼道歉承诺立刻划拨新宅邸供墨门建立分堂,再下诏书保证分堂土地归墨门所有,万年不易便是王室也无权征用。杨陌则点点头,随后带着手下众人大步离开。 今日齐宫相见,齐王态度也出乎杨陌的预料。这人似乎有点胆小,不敢明着得罪墨门,于自己提出的要求也一诺无辞。可是杨陌见墨可为面色沉重,眉头紧锁,脸上并没有欢喜神色,连忙问道: “墨长老为何眉头紧皱?莫非方才我说错做错了什么?” 墨可为兀自低头向前走,只是摇摇头说到: “钜子所行并无不妥不必多虑,只是我自己有些事想不通,等想通了再告知钜子。” 杨陌见墨可为没有明说也就不再追问。毕竟这老人身份特殊,和普通的墨门弟子不同,他想的事也和一般人不一样,没必要细问。杨陌只好改变话题:“齐王既已应诺,下一步是不是该去拜访各国使者,探一探他们的态度?” 墨可为抬起头来开口道: “钜子谨慎。” 杨陌转头看向墨可为,墨可为接着解释道: “现在去见各国使者,各国必然会问及龙吼巨炮一事。” “我们此次前来的目的之一就是龙吼巨炮,正好趁机将墨门的立场解释清楚。” 墨可为停下继续向前的脚步,站定向杨陌解释: “原因就在这里,墨门必然是拒绝交出龙吼巨炮以及有关龙吼巨炮的资料,诸国对此必然不满,最终的结果肯定是不欢而散。” 墨可为的话不无道理,杨陌有些犹豫,再次开口道: “就算如此龙吼巨炮之事终是要告知诸国,早一天晚一天并无区别。” “环境不同反应未必一样,这种私会理应由老夫出面,替钜子会见。” 杨陌立即开口阻拦: “不妥,墨长老本从西墨远道而来,又为墨门带来了新的民用工具的技术。墨门已经感激不尽,怎能让长老在替我去受委屈。” “钜子多虑了,老夫既然选择帮助墨门便只一心为墨门着想,再说到了老夫这个年纪早已将个人荣辱看淡。由老夫替钜子去见各国使者更重要的一点是钜子是墨门之首,有些话不当说,有些事不能做。老朽一个西墨,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钜子。自古以来有光就有暗,钜子为光,这暗就交给老夫。”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多狸到来 钜子为光,墨可为自愿为暗。王佑情愿放下燕国南曜之主地位,向各国示好。就在临淄城内风云际会一触即发之时,第三股势力登场了。齐国城门处自从先王遇刺,再加上叛乱之后便设下了关卡,必须要检查之后才能进入。但是丹青商会手眼通天,沈丹婴的车辇不在禁止范围之内。 身为南曜顶尖富豪之一,沈丹婴向来不喜欢委屈自己,吃穿用度穷奢极欲,便是多狸这位草原王者也多有不及。其所乘马车看上去平平无奇,所用的木材却是选自具有“一寸材一寸金”之称的沉香木。沉香木本身带有淡淡香气,更是能驱蚊避虫,就连车的纱帐也是用的与齐遨宇车辇一样的云锦。即便不看马车上悬挂的旗帜,只看马车材质装饰,就知道车主人的身份绝不输给南曜各国国君。 沈丹婴开口: “我已经以皇商之名邀请各国使者红袖馆一聚,探听消息。” 多狸盘腿坐于车中一边梳理这自己的长发一边问道: “红袖馆是什么地方?” “是临淄有名的青楼舞馆。” 多狸想要用木簪将一头黑发固定,却使不来南曜大陆的木簪,总是滑落,沈丹婴终于看不下去微微叹了口气,挪动身子坐到多狸身后,将多狸手中的木簪抽走。 翻动手指三下两下就将一头黑发固定。多狸转过身来开口道:“丹青商会居然也要在那种地方宴客?” “掩人耳目而已。所谓客大莫欺主,临淄城眼下的主人还是齐遨宇,总要先给他几分面子。其实那里也是丹青商会的一处产业,几国使者心知肚明,既然去赴约,就是一个态度。” “那就让我看看他们的态度。” 戌时,红袖馆二楼雅座 多狸已经藏在屏风后等着合适的时机出现,沈丹婴已经换上一身红色与金色相间的衣裙,显得正式而庄重。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舞馆的小厮推开,最先到的是云水使者,沈丹婴笑着迈步上前: “欢迎欢迎,赵君真是守时君子,快请上座。” 云水使者赵默是个有些倨傲,脾气也有些暴躁,但却确实事事以云水利益为第一位之人。云水小国,沈丹婴的生意几乎占了整个云水贸易进出口的三分之一,对于这个云水的大财主,赵默如何敢不给面子。 沈丹婴的生意涉及各国且都是大宗,丹青商会的实力绝不输给一个小国。是以时间不长各国使者陆续到来。 半刻钟之后雅座的座位便坐满,既然人已经齐了,沈丹婴作为下帖邀请的人,自然是要先客套一番,沈丹婴款款起身,举起手中酒杯向着桌上各位使者开口道: “今日各位能来便是给我面子,妾身在此先敬大家一杯。” 说完大大方方的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各位使者也不推辞,同样举起手中酒杯: “沈东主客气。” 酒过三巡,越国使者周良抢了先开口问到: “不知这次沈东主宴请我们是为了何故?” 周良肉敦敦的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紧盯住沈丹婴,他才不会相信将他们一起聚集过来只是为了喝酒闲谈这么简单。丹青商会深不可测,他不想随便招惹却也不想糊里糊涂被当枪使,想不出来的时候索性开口问。 沈丹婴目光扫过周良,毫不停留的转开,依次扫过其他各位使者,然后才面带微笑的回答周良的问题: “在商言商,自然是为了生意。盛世乱世都有生意可做,不过做法不同,目标也不一样。妾身请诸位使者过来了解一下,就是想知道现在是不是做生意的好时机,又该和谁做生意。” 沈丹婴的话刚说完,木蛮使者吴单便摆摆手直接接上: “沈东主现在来齐国做生意可不是一个好时机。现在齐国不比其他时候,先王刚刚被刺,然后又是叛乱,虽说目前叛乱平息,但国内还是人心慌慌,人人巴不得闭门不出以免召来祸患,莫说是一般人,便是王公勋贵此时也是小心翼翼。沈东主来这里怕是来错了地方。” 沈丹婴微微叹气状似无奈的开口道: “既然一般人的生意做不了,不知道这齐国王室的生意此次我能不能分一杯羹,各位觉得呢?” “那恐怕现在齐王没空与沈东主做这笔生意。” “这是何意?” “沈东主有所不知,现在齐国不仅有齐王这一位王, 燕皇现在也在临淄。眼下齐王心中多半只有陛下,没有生意。” 多狸在屏风后听着前面言语,脑中分析着刚刚使者们说的话。 齐,燕两国纷纷放低架子与诸国交好?齐遨宇的野心昭然若揭。 多狸脑中分析着现在的局势,耳朵依旧仔细听着桌上的动静。 “还能有什么原因,不过是齐国想上位,燕国刚刚换人想要守位,所以都想利用这次在齐国的机会拉拢诸国,得到诸国的支持。” 周良一语点破两位君王这次都异常友好的原因,席间霎时顿了一顿。再次开口的是云水使者赵默。 “既然今天大家都在这里,沈东主也不是外人,我便把话说开。这笔生意与其和齐国做,不如和我们这些人做,不知沈东主意下如何?” “我不同意。” 众人目光转向木蛮使者处。 “现在正值大战,北方前线草原缠战不休,神狸对南曜大陆虎视眈眈。这次的草原是千年来最强大的草原,稍有不慎,南曜大陆就有倾覆的危机。现在南曜正是要团结一致的时候,咱们这时候还要窝里斗,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木蛮使者此话确有道理,但是确忽略了一点。面对草原大敌,南曜大陆确实需要团结。但问题是,对我们来说,燕国和草原又有多少区别?” “那照越国使者这样说,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南曜分裂,眼睁睁的看着草原大军南下什么也不做,就是正确的做法?” “兄台认为,我们倾尽全力就能抵抗草原铁骑?等到我们拼光了老本,燕国就不会趁机吞并么?如果我没记错,八十年前南曜大陆上的国家可比现在多出好几个。现如今他们何在?” “这……” 木蛮使者理屈词穷,还是赌气般的撂下一句: “就算如此,也不能让天命家族复兴!” 第三百八十六章 合而谋墨 越国使者对于木蛮使者的责问并不动怒,反倒是微微一笑:“兄台所言不差,我们确实不能让神狸人入主南曜,这一点咱们并无分歧。但是从另一面看,燕国领袖南曜数百年,草原之祸却始终无法根除。这就不得不叫人怀疑,燕国继续当南曜的领袖,是否能根除草原之祸?现在这个和草原大军对峙的局面还值不值得在维持下去?” 越国使者这一番话,确确实实是戳中了在座各位的心中所想,有人沉默不语有人面色微怒,木蛮使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算如此,就算你将现在的局势分析的头头是道,可是我们这样做,还是在自毁长城。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能为了本国的些许小利就败坏大局!” 沈丹婴眼见彼此说僵,连忙笑道:“大家不要那么大火气,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和气生财,意气之争只会耽误我们赚钱,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一句话出口确实有效,木蛮、越国两方使者停止了争辩,又把精神放回沈丹婴身上。越国使者道:“说到生意,如今倒是有一宗眼前的大生意,不知道沈东主作何感想。这宗生意便是墨门与南曜。”说话间他便将楚太子对云中的商路封锁建议予以说明,最后说道:“只不过这生意能不能做的成,却还要看大家的意思。”说话间将目光落向木蛮使者。 众人皆知道木蛮国与云中城关系最好,云中城与木蛮国合作紧密,为木蛮国带来了巨大的帮助和经济效益,两地人民也经常走动,交流密切。虽说墨门出了乱子,木蛮国切断了和墨门的往来,但已经给木蛮国造成了许多不便,国内恢复和墨门往来的呼声也是日渐高涨。何况木蛮国当日面临灭国大难,若不是杨烈一人一剑,木蛮王室难免灭绝。有这么个大人情在,也让木蛮左右为难不知如何选择。 但是齐宫一宴,楚太子所说却有道理且带有巨大的利益导向,令人不得不心动,所以从齐宫回来之后他就立即向国主去信,询问下一步计划,但是还未收到回信,所以现在也无法正面回答众人。 “云中城自成立以来便与大陆诸国合作,与大陆友好,但所造龙吼巨炮又确实给大陆带来巨大伤害,现在墨门凋敝,楚太子提议值得考虑,但是具体如何我一介使者无法论断还需要等待我王的指示。” “难道龙吼巨炮的资料木蛮国不想要?各位都不想要?” 龙吼巨炮的威力是巨大的,这一点已经在实践中充分体现了,无论是哪个国家得到几乎就可以在整个南曜大陆上横着走,这样巨大的诱惑谁不心动,光是提到这四个字众人眼中就已经闪出贪婪的光,似乎之前与墨门再多的利益在龙吼巨炮面前都不值一提。 “越国使者总是在问我们想不想要,合不合作,自己却从不表态,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倨傲带着三分凉意的声音从沈丹婴的身旁传出,是一直话不多的赵默。 这次越国使者倒是没在和众人玩文字游戏,反而直接坦荡的开口道: “对于龙吼巨炮越国志在必得,难道诸位不是这么想的?” “龙吼巨炮威力无穷,不能眼看着别人有了,自己没有啊!” “给云中城压力各国合力才能实现,所以最后这龙吼巨炮也是人人有份。” “若是墨门尽早交出龙吼巨炮的资料或许南曜早已赢了草原。” 沈丹婴看着他们,也知道众人的意思。如果丹青商会参与封锁云中,结果自然更有效。反之,如果丹青商会坚持和云中通商,所谓的封锁也没什么用。他们是在打听丹青商会的态度,再行做出决断。 众使者讨论着龙吼巨炮的问题,却不知道此时墨门的人也来到他们的住处。 此时驿馆门外,墨可为看到一身蓝白色护卫服便知道此处是云水使者的驿馆,驿馆门关着,墨可为正欲去敲门,门口的护卫先行一步询问墨可为: “什么人?” “我们是从云中城来的,想要与你家使者一见,麻烦通传一声。” 护卫一听是云中城的眼中就闪现出不屑,回答更是敷衍: “我家大人现在不在,你改日再来吧。” 说完还向墨可为的方向挥挥手,似乎在驱赶小猫小狗一般。 “不知使者何时回来?” “这我如何知道?” 墨可为也不再强求。 “如此那我便改日再来,多谢。” 话毕,墨可为转身就走,那护卫见他两人离去,小声嘀咕: “就是回来也不见得见你。” 话音未落,却只觉得额头上一阵剧痛,伸手一抓,手中一枚黑色石子。石子上满是鲜血。他怀疑是墨可为打伤自己,但是眼下墨可为已经离自己很远,更是背对着自己手臂没有动作,说是他打人也没人信。两眼四下张望,口内不住叫骂:“谁打我?有种站出来啊!” 墨可为大袖飘飘步履从容,一枚发射石子的发石筒从他掌中消失,纳入大袖之内。对于这种小人小惩大戒一番,算不上什么,眼下的大事才要紧。看来要想修复与各国的关系,着实要费一番气力。 天渐渐擦黑,也终于去完了所有驿馆,却一无所获。墨可为知道杨陌心系自己此次去面见诸国使者,所以一回到客栈就立马去了杨陌的房间。 杨陌正坐在桌边双眼盯着蜡烛,等待着墨可为,一听到门口处传来脚步声,杨陌立即起身冲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出去与各国使者面谈的墨可为。杨陌一个转身将墨可为让进门内,看着杨陌急切的眼神,墨可为在桌边坐下,茶都不喝一口就开始说: “钜子,我此次前去并未见到各国使者。” “怎么,他们拒不相见?” 墨可为摇摇头,接着往下说: “不是,各国使者都外出未归,不在驿馆。” “一个都不在?这想必不是巧合了。” “各国应该在联系着什么,而且指向的目标就是墨门。” “怎么说?” “今日我前去,那些护卫一听是云中城求见态度就立即转变,我再想具体问下去,他们就已经开始动手赶人。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云中城应该已经成了各国针对的对象了。” 杨陌原本就微微皱着的眉头听完墨可为的话之后更是狠狠拧了一个川字,只有两人的房间一时间寂静的只剩下,蜡烛燃烧烛心的滋滋的声,沉默的几秒之后,杨陌及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再开口就又是那个勇气无限,一往无前的杨陌了。 “就算如今墨门处境已经在悬崖峭壁上,为了云中城,为了南曜大陆千千万万的百姓,我也必须走下去。现在事情还没有开始,我们不能放弃,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至少要努力去尝试一下,墨门不能退缩。长老,还请你替我广发请帖,邀各国使者明日午时阆苑水榭见面。就说墨门有要事商议。” 墨可为看着杨陌年轻的面孔,心有所动,平常人家这个年纪大多是娶妻生子,但这个少年是在云中城遭受巨难时临危受命成为云中城钜子,年轻的肩膀上承载了一城百姓的希望,更是要以这样瘦弱的身躯肩负起整个大陆的和平。 他原本也可以只是一个满脑子只想着闯荡江湖,一心只有行侠仗义,自由自在的少年,这样沉重的责任却并没有压垮他,而是依旧想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尽量完成自己此行的任务,对得起百姓交给自己的信任,对得起自己肩上的责任。 “遵钜子命令,为了保证请帖能真正送到各国使者手中,老夫亲自去发。” “有劳墨老。” 第三百八十七章 前路艰难 墨可为去各国驿馆邀请各国使者的时候,红袖馆中的宴请也接近尾声。 对于龙吼巨炮的讨论告一段落,沈丹婴态度高深莫测,各国使者摸不清她的心思,反倒是把自己的底牌暴露干净,这场宴会也是时候结束了。 两方一番客套之后,沈丹婴一直将众人送至门处,看着众人上了各自的马车这才重新回到刚才的房间里。多狸坐在屏风后,将双方的交谈悉数听清,脸上则不动声色。见了沈丹婴,也只说了一句:“走吧,回住处细说。” 今日一宴确实知道了不少信息,一句两句分析不清,红袖馆也确实不是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两人从红袖馆后门上车一路驶回沈丹婴的院子。 多狸下榻的小院中,两人对面而谈。 “圣巫,今日一宴足已看出,现在诸国态度已经成了现在南曜大陆的关键。以往燕国下旨各国服从,天下就此太平。可是如今随着燕国持续受挫,各国起了自己心思,已经想要跟南曜之主较量一番,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有了这个资格。” “现在草原和南曜正处于对峙时期,草原白灾,粮食紧缺,南曜联军的齐国突然撤军,联军也出现漏洞。若是要份生死现在倒是时机。” “圣巫真的想要分生死?” “如果有得选,自然不想以死相拼。不过若是他们苦苦相逼,我们也别无选择。草原勇士从不畏惧争斗,但是也不想做别人的工具。南曜各国心怀鬼胎,却要利用我草原武士削弱燕国!我也不想让他们如愿!” 说到此处,多狸眼前似乎又闪现出,那些原本因为白灾就已经生活困苦,挣扎在死亡边缘的牧民,那些一出生便因为缺少奶水粮食而骨瘦如柴的孩童,那些本该颐养天年,子孙儿女承欢膝下的老人现在却还要颤抖着挖掘草根。 那些,都是她的子民,都是他想要给他们一片光明未来的子民。 她一出生便被认为是天命之女,背负着带领整个草原走向繁荣的责任,再她的带领下,草原人民应该过上的是安定,富足,幸福美满的生活。但是现在草原的生存却岌岌可危,她的子民相信她,将一切交付于她,她也必定不能辜负这份相信。所以齐楚想要利用草原来削弱燕国,多狸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天色已晚,侍女端来酒菜。眼下没有大吃大喝的心思,不过沈丹婴何等样人?就是所谓的便宴,也是罗列杯盘,几十道大菜流水价摆上桌。一桌酒席的使费不下百金,于沈丹婴而言,这已经是格外克己。多狸简单吃了两口之后多狸便放下了筷子,望着满桌的菜肴,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 “何时才能让草原百姓不用征杀也能吃上一两道这样的佳肴,我的心愿便可满足,我此番冒险来齐国本是想寻求和平,没想到南曜内部局势如此复杂。照现在看来,想要达成和平最好的办法反倒是和燕国这个死敌联手。” 沈丹婴点头:“燕国毕竟是第一大国,其他诸国的态度虽然能影响到燕国,但是却无力干涉燕国的决定。只要燕国同意和草原和谈,各国绝对不敢多言……可是……和谈啊,草原和燕国要如何和谈……你可别忘了,刘威扬是死在什么场合。杨烈又是死在谁手里?虽说你下令让他们放弃杀杨烈,可是谁能证明?” 多狸也得承认这点,彼此之间血债太多,很难达成谅解。不提燕国,莫日根的仇也还没报。和燕国和谈,托娅那里都不好交代。说到底双方互杀多年,谁不欠对方若干人命?这种事哪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退一万步讲,便是王佑答应了什么,我也不会尽信。同样的道理,我说了什么,王佑也不会相信。这样看来和谈似乎是……死路一条。” 月上中天,此处的院中已经盈满了月光,小院中的花花草草都被洒上银辉,多狸抬头看向夜空中的一轮弯月,一如小时候拉着父亲在月色下奔跑的月光。哈梵从小便对她极尽宠爱,也会花大量的时间来陪她教她巫术。 多狸双眼紧紧盯着月光一步一步走出门外口中喃喃着: “父亲,父亲,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草原该……怎么办?” 多狸在门外的台阶上席地坐下,双手抱膝,将头埋在两腿之间。沈丹婴看着多狸娇小的身躯缩成一团坐在门外,并未开口安慰只是拎上刚刚摆上桌的两坛酒同样一撩裙摆在多狸身边坐下。 用手中的酒坛碰碰多狸的手臂,多狸从臂弯中抬起头看向沈丹婴,双眼中布满了因为连夜赶路以及忧愁过度而产生的红血丝。 “喝点酒吧,喝下去就什么都忘了。” 多狸伸手接过酒坛,挥开坛封,仰头就是一大口,浓烈的酒精刺激着大脑,好像真的能够什么都忘掉。一口过后,多狸仰头又是一口,多余的酒水顺着唇边流过小巧精致的下巴,流过修长的脖颈,最后流入衣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纵马驰骋那才是草原人该有的生活。 沈丹婴看着仰头灌酒的多狸,似乎也生出一股豪气,同样挥开坛封大灌了一口。她知道此时再多的言语都是无用的。每个人的成长都是痛苦的,总是要跌倒,摔得满身伤痕甚至血迹斑斑,大哭一场之后再逼着自己面对现实,接受现状,彻底冷静之后在想办法一点一点跨过挫折。在下一次遇到同样的难题时,不会轻易就摔倒,这就是成长。多狸虽是巫武双修,堪称天才,但毕竟年龄还小,尚浅的年龄阅历,肩上却要担着草原人所有的希望,这担子很重,再加上此次白灾来势凶猛……沈丹婴看着借酒浇愁的多狸,似乎看到了曾经经历挫折的自己,一时感慨万千。 连灌好几口的多狸,双颊陀红,眼睛里也带上了水汽,右手拎着还剩一半的酒坛,看着院中花花草草在地上的倒影。 “草原物资匮乏,环境单一恶劣,牧民生活不易。所以千年以来,只要草原遭遇天灾,唯一能够度过天灾继续生存下去的办法就是南下,南下掠夺。这样的方法会死很多人,就算最后得到了粮食,草原的损失也是惨重的。也是由此,草原与南曜诸国都仇深似海。” 沈丹婴将酒坛放在一旁的台阶上,神色有微微的感慨开口道: “是啊,草原是为了活命,南曜人也是为了活命。只可惜这世界太残酷,只允许最后的一部分人活下来。” “难道就没有一种和平相处的办法吗?就没与一种方法能切断这种恶性循环吗?” 多狸这句话似乎是在问沈丹婴,又似乎是在向自己提问。说完又像是要坚定自己的意志一般,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一定有办法让草原可以和南曜大陆和平相处的,一定有办法减少这种无谓的伤亡的。我想要带给草原一个没有掠夺,没有征战,和平的未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奢侈游戏 翌日 杨陌早早便与墨可为一同来到约定好的阆苑水榭等待着诸位使者的到来。阆苑水榭是临淄有名的茶楼,因临河而建,楼内安静雅致,适合文人墨客来此吟诗作对,谈古论今,便有了阆苑水榭这个名字。 今日杨陌定的就是这水榭中依河一面的房间,午时已到,水榭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走动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杨陌一直凝神听着脚步声,可是却没有一个是停在杨陌这个门口。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原本带着希望的眼神现在也渐渐垂了下去。 日头渐渐偏西,房间内还是只有杨陌与墨可为两个人。墨可为看着依旧坐着不动的杨陌开口道: “钜子,走吧。” 杨陌保持坐姿不动: “他们可以不守信诺,墨门子弟却不能。既然约了人便要等下去,至少让他们知道,墨门的人绝不会言而无信。” 又过了不知多久,天色已经全黑,水榭四周的灯笼也已经点亮,茶楼中的小厮也进来将房中的烛台点上。窗外的河面上倒映着水榭,波光粼粼带着整个水榭倒影都变得朦胧起来。从约好的午时等到现在万家灯火,那些墨可为亲自发了请帖的使者们一个都没有来,一个都没有。墨门钜子相邀从未出现如此场面,杨陌又是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桌子中央不断燃烧的蜡烛。 在这样凝固的空气中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杨陌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开口道: “这里该打烊了,再待下去便是让主人为难,我们走。” 墨可为思忖片刻:“既然他们不来,不如我们上门去。” “墨老只怕是想自己前往。您是墨门前辈西墨首领,亦是一方豪杰。几次三番低声下气,晚辈心内实在不安。” “钜子言重了。为了墨门,自家的荣辱又算得什么?就让我用这张老脸,去迫一迫他们。” 两天时间,云中城长老亲自拜访,亲自下帖,钜子亲自相邀,却没有得见任何一国的使者,为了见到各国使者,墨门长老二次亲自拜访,且不知结果如何。墨可为这样做,实际是在用墨门多年来积累的声望名气为武器,向各国使者逼宫。毕竟他们只是使者不是国君,如果真的承担下恶了墨门忘恩负义的名声,他们的国君是否还会保全他们,也在两可之间。 谋国还是谋身,这个难题便丢给这些人自己去思忖。若是他们真的愿意牺牲自己也要得罪墨门,墨可为也自有手段,让他们知道这样做的下场何等凄惨。 杨陌对于这种手段并不十分认同,但是他也必须承认,眼下这种时候,一些略微狠辣的计谋也少不了使用。就像是武者从不排斥机关武器一样,只要能克敌制胜,用暗器机关都不算错。 墨可为前去,钜子不能出席,杨陌只能自己一个人往回走。 夜晚的岸边燃上了一盏盏各色不一的灯笼,挂在一根细绳上,将整个河面都照的通透明亮,夜风一吹便随着绳子微微摇晃,映在河面的倒影也摇晃起来,不知是因为水流还是夜风,漾的人心里也起了涟漪。 杨陌从河面上收回目光,重新将目光转向岸边。忽然间,杨陌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闪而过,脑中突然跳出来相对应的脸,让杨陌的瞳孔骤然放大,内心有一万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可能,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向着那道身影追去。因为若是他没有看错,若是那个人现在真的在临淄,那原本就已经很复杂的局势又会变的更复杂起来。 杨陌盯着那道身影突然开始快速挪动步伐,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岸边的人也多,看来今晚齐国开放了宵禁,不少百姓不顾一切跑出来放风。 有了这些人做掩护,想找到那抹暗紫色身影并非易事。然则如今的杨陌今非昔比,功力运转周身,努力感知着对方不同寻常的气机流转,借气机寻找功效远胜于肉眼。虽说杨陌眼下修为不能和杨烈相比,不可能依据气机变化准确判断对手位置,更不可能控制别人真气流动伤人。不过用来追踪形迹,还是远胜于常见的追踪术。而他一身强横的武力修为,也足以保证逆人群而行不受影响。那些百姓只要接近他身旁咫尺之地,便会不自觉地向两旁躲闪。双方身体不用接触,自己已经让开道路,看上去如同百姓主动为杨陌让路。 原来他已经这么强了? 就在杨陌寻找着来人同时,对方也在观察着杨陌,心中暗自感慨。 来人正是多狸。她初次与杨陌交手时,自问还可以稳稳压住对方,如今看来却没了这份信心。如果一对一生死相搏,她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便是墨门钜子的底蕴?杨烈死天剑折,一把新的天剑便要诞生?南曜大陆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被武力征服,自己的和平之路看来并没有错。 多狸心中转动着念头,同时施展身法与杨陌进行着一场追逐与反追逐的游戏。今晚这些百姓,其实都是沈丹婴丹青商会的人马,他们的出现就是为了掩护多狸,为她提供方便,包括今晚金吾不禁,也是丹青商会之功。以临淄城为游戏场,数百人加上多狸,与杨陌进行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在多狸口中,这只是一场试探,试探杨陌这位钜子到底有多少斤两,是否能够继续履行墨门的职责。但是沈丹婴却看得清楚,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要想试探一个人武功修为有的是办法,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作为过来人,沈丹婴发现多狸对杨陌的关注已经超出了普通对手的层面,不过她也懒得点破。 对她而言,这或许是个机会,一个实现心中所求的机会,沈丹婴不但不会破坏反倒会千方百计促成。 杨陌与多狸的追逐还在继续,多狸的好胜心起,施展开全身解数,与杨陌进行角逐。杨陌则紧追不舍,不想让多狸逃走。而在齐宫内,另一场狩猎游戏,也在进行之中。只不过其所猎目标不是人,而是南曜。 第三百八十九章 碰壁 齐宫高殿上 齐遨宇负手站立,目光远远放在城下明明暗暗的临淄城上。这里没有河边的喧嚣热闹,安静的只有夜风微微拂过花草的声音。虽然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却独独少了几分烟火气,寂静的不似人间。 王力提着宫灯站在齐遨宇身后,宫灯的烛光映着齐遨宇披风上以金丝绣的龙纹,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这个披风的缎面腾飞上天。 齐遨宇的眼光落在临淄的西南处,各国驿馆连成一处,灯光明亮。 “王力,再给燕国以外各国使者下一份帖子,邀他们明日来齐宫说有要事相商。” “是。” 今日的各国使者注定是各方势力的焦点所在。墨可为再一次来到了驿馆处,门外守卫对他的态度已经不是刚开始时的轻慢,而是有了明显的戒备。毕竟脑子没毛病的,都知道得罪此老的后果。固然不愿亲近也不愿得罪,更要加以提防。 墨可为对他们的态度视若无睹,只是冷声道: “云中城长老有要事与你家使者相商,烦请通报。” 这次的守卫并没有再行挡驾甚至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入驿站之内。时间不长回到门首对着墨可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赵默居于正位,见到墨可为之后很是疑惑地上下打量一番,显然对这位生面孔颇有些怀疑。过了好一阵之后,赵默才开口道: “不知墨门长老到来,赵某有失远迎当面恕罪,今日原本该前去水榭见钜子的,但奈何身体突有不适,未能赴宴,实在是有愧于钜子的一片好意。这位长老面生的很,不知尊姓大名。” “老朽墨可为,来自……西曜。”墨可为语气随和,听上去云淡风轻。不过他在西曜做了多年墨门尊主,又是七曜中人,如何会把赵默放在眼中。一如神明视蝼蚁,对于其恭顺与否压根就不在意。 赵默也能感觉到墨可为客气背后所藏的鄙夷,咳嗽一声说道: “不知今日长老前来所为何事?” “请贵使准备一张桌子,墨门有些东西想向使者展示。” 护卫搬来一张桌子放在中央,墨可为坐定,随后解开背上的包袱,将模型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小型的有改进后更易挥动和抓握的楸,大型的有犁,有风车,水车,还有一系列的灌溉工具。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 赵默发现是墨门器械一下子来了兴趣,起身来到桌边,墨可为顺势从最大的工具开始介绍起: “这是水车,将此物放在河流下游处,利用水流带动水车转起,从而灌溉到周围农田,这样既能灌溉的均匀,又能节省很多人力,用上此物百姓也会轻松许多。” “这些都是农械……” 赵默意识到不是军械之后立即对桌上的器械失去了兴趣,跳过水车,目光在这一堆中寻找希望能找到一点带有杀伤性的武器。 “这些都是墨门新创的民用工具,对改善民生有很大的帮助,省时省力,若是在国内推广定能受到广大百姓的好评。” 赵默的前后转变太过明显,墨可为一眼便知道他的心思,但是还是想为墨门再争取一把。 假装没发现赵默情绪上的转变,接着向赵默介绍着其他几种。 “这一工具叫做风车,是用来……” 赵默此时也仔细看完桌上的所有东西,似乎都是些工具,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墨可为的话: “墨长老,这都是些民用工具,墨门此次来临淄难道不是帮助各国一起共抗草原的么,光用器械就能抵挡草原骑兵?” “这些工具虽然不能抵抗草原,却能改善各国的民生,民生强大了,各国的国力自然也会提升,若是每个国家都国力强盛,那草原又何足为惧?如今的情形是战场多一个兵,田里就少个农夫。有了这些器械,你们征兵就容易得多,至少不会因为征兵导致田地荒芜粮草困难,其作用并不比军械为差。” 赵默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差。 “现在局势如此紧张,远水解不得近渴。怕是等不到墨门在慢慢改善民生提升国力,神狸就要打进来了。想要快速打退草原,墨门不如早点交出龙吼巨炮的资料,进行研制开发,龙吼巨炮才是南曜大陆胜利与否的关键。墨长老觉得呢?” 赵默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开始还假意伪装着和善的面孔,这一番话几乎就已经是明着在逼墨门交出龙吼巨炮的资料。 墨可为并未理会赵默,而是自顾收拾起那些模型,将其重新放回包裹之内。赵默不知墨可为根底,只是觉得这个长老太过傲慢,自己的语气也就更加不满: “长老!” “龙吼巨炮的资料,墨门无论如何是不会交出的,贵使可以死心了。” “墨长老话别说太满。” 墨可为冷冷一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我墨门把龙吼巨炮的资料交给贵国,贵国敢造吗?” “你!”赵默被墨可为的话戳中了心底,差点翻脸。 不管诸国想用什么方法对墨门,龙吼巨炮的资料是墨门的底线,墨门无论如何不会突破的底线,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从云水使者的驿馆出来之后,墨可为几乎就已经预料到各国的意思,但是依旧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希望,还是依次拜访了所有的驿馆,结果大多一致,无视墨门的民用工具,一心只想拿到龙吼巨炮的资料,贪婪的嘴脸尽显。 不过墨可为的态度,也让这些人意识到,如今的墨门和杨烈时代已经不一样了。杨烈武艺虽高但是为人谦和,在他主政墨门的时代,绝不会让这么个冷面长老负责对外交涉。而其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傲气,也让人感觉老人深不可测,绝不是长老那么简单。这种人能为杨陌所用,也证明杨陌这位钜子年纪虽轻,却绝不可轻视。云中墨门的实力只怕要重新评估,不可等闲视之。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墨门此番是否会屈服于各国压力之下时,齐遨宇的邀约信件也到了。 第三百九十章 鼠目寸光 接到齐遨宇邀约的诸位使者又再次一同进宫赴宴。 还是与上次相差无几的宴会设置,不同的是这次的齐遨宇没有像上次一样,弯弯绕绕兜很多圈子,而是开门见山的提出,齐国之前承诺给各国不会改变,同时齐国还会给予一定量的粮钱支持,体谅诸国都为抗击草原做出的贡献。 齐遨宇说完这番话,众使者都是松了口气,意外齐遨宇好说话。 “齐王宅心仁厚,在此关头还顾及到我们这些小国。齐国迎来您这样一位国主,真是齐国百姓的福气。” 齐遨宇笑着点点头,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其他人见此也纷纷恭维起来: 齐遨宇也配合的向众人摆摆手,端起酒杯举向众人: “祝我们南曜大陆永世昌盛。” 诸使者都配合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谁也没看到挡住脸的酒杯下齐遨宇的假笑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阴翳的眼神。 不论他是是真蠢还是装蠢,但是既然齐国出了力,他们也收了这礼。在这临淄集会上,支持哪一方的天平现在就已经该倾斜了。 放下宽大的衣袍,齐遨宇还是那个“宅心仁厚”的齐遨宇。 这一场宴会就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中结束了。 表面都是各自和气但在假笑的面孔下,都怀着各自的心思。燕齐争霸现在虽然还没有被正式挑开,但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齐遨宇给诸国这些好处也不是真的就是宅心仁厚,一个将自己兄弟杀了之后在城墙上曝尸十日的人,你告诉我他宅心仁厚,谁也不会相信。不过也是为了向诸国示好。 各国使者也不傻,上门送的好处,为何不收?不出所料的话,齐遨宇这边开始真正的实际行动之后,燕皇也会有动作,而这其中受益最大的是各国。左右自己是不吃亏,其他的都没关系。 燕国行宫内 雷星亮从门外匆匆走来,向着苏慎行了一礼之后便急急开口: “丞相,刚刚枭卫接到消息,齐王在宫中宴请各国使者,相谈甚欢,但是燕国却没有接到任何邀请。” “拿我的帖子再去请各国使者,在临淄酒楼备下一桌饭菜,请他们明日赴宴。” 当晚,诸使者皆在驿馆收到苏慎的请帖,反应不一。 越国驿馆中,周良将请帖夹在两指之间把玩着,不用拆开便能知道是宴请之事。随手将请帖放在桌上,便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一旁一直跟着周良的侍从看着这样忍不住开口: “大人这是收下了?” 周良随意的点点头 “嗯,收下了。” “那齐王那边……” “齐王那边怎么了,今日是他主动要求给我们好处,不是我们逼着他给。现在南曜之首邀我赴个宴我还能拒绝不成?别忘了,燕国才是宗主。” 这是周良的想法,而这张请帖对于吴单来说,就是燕皇邀约,去。其他的决定也都是去。 隔日临淄酒楼。 宴已经备好,几位使者也陆续前来。 苏慎这次也是不打算兜圈子,开门见山的提出这次宴会的主题:南曜局势,各位使者都收起笑容正色起来。 “苏大学士想谈什么?” 周良首先开始问道。既然选择了这样一个时间,召集各国使者谈到南曜问题,必然是已经知道昨日齐遨宇单独宴请诸国使者的事。齐国开始动了,燕国也忍不住了,那就让他看看燕国对于齐国的动作会给出什么反应。 “各位都知道现在草原大军压境,大部分是燕国的军队在抵抗。其一是因为燕国是南曜宗主有义务担起责任保护南曜,其二更重要的一点是燕国有这个能力担起这个责任。苏慎今日再次就大胆问各位一句,现在南曜除了南曜还有哪国能有实力独自抗衡草原?” 众人沉默,苏慎的话确实无法反驳。就实力而言,燕国毕竟是南曜第一,就算遭受了创伤也不是齐或者楚任何一国单独可比的。 苏慎接着往下说: “我知道现在齐国与楚国结成同盟,想要将燕国拉下南曜之首的位置,甚至不再承认燕国是南曜宗主。但是苏慎想请各位好好想想燕国虽为各国宗主,但是未干涉过各国的内政,或者对各国兵戈相向。若是齐楚上位,情况就不一样了,齐楚位于南曜中心,若想发展,就必然对外扩张,对燕国他们不敢下手可对于诸位的国家就不一定,又或者各位觉得齐楚会一直向最近一样对诸国一直保持友好?” 一片沉默,没有人出声反对苏慎的话,也没有人出声赞同苏慎的话。似乎都在思考苏慎这一番话的价值。 苏慎也知道南曜沉寂太久了,最近遭遇了内乱这样的事,似乎给了各国一个可以蠢蠢欲动的理由,机会难得,不抓住要等到下次就遥遥无期的错觉。而齐楚的诱惑就是放大了他们这种错觉。要将诸国重新扳回来支持燕国此事急不得,这场宴会只要在他们心中种下防备齐楚的种子就够了。 沉默保持了一会儿,还是苏慎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说了这么久,诸位使者一定都饿了,这临淄酒楼是临淄最大的一家酒楼,各位尝尝味道如何。” 这样一句强行缓和气氛的话让整个沉默到凝固的场面重新动起来,但脸色都没有了一开始的笑容。这场宴也就在各位的心事重重中结束了。 苏慎一直在酒楼门口将各位使者送走才回到行宫。 行宫中,王佑正在正厅等着苏慎。见苏慎回来快步行至门处将苏慎让进来。 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接开问: “今日先生宴请各国使者,结果如何,诸国态度倒向哪边?” “齐遨宇昨日招他们一宴怕是给了他们不少好处,今日我以两国现状以及未来长远的打算在他们心中种下了防备齐楚的种子。现在诸国的态度还不好说,但至少不会轻易倒向齐楚一边了。” 王佑听完大喜,原本担心各国轻易就倒向齐楚一边,让燕国孤立无援,现在看来是不会这样了。 王佑请苏慎上座: “齐国之行,多亏有了先生了。但是不会支持齐国,现在看来也是不会轻易支持燕国。” “鼠目寸光之徒,不足以谋大事。明明大敌当前,还顾及着自家蝇头小利,实在取死有道。” “先生不必如此,事情总会有转机。” “臣请吾皇立即返回燕国!” 王佑一怔:“丞相何出此言?” “齐遨宇野心勃勃,现在已经开始动作,以前的齐楚也不服气燕国,但总归不敢过分。如今齐遨宇蠢蠢欲动,这种时候吾皇亲身犯险,实在不妥当,所以请吾皇立即返回燕国,齐国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就行。” 原来是担心安危问题,刚刚苏慎的模样让他以为是燕国境内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需要他立即返回燕国主持大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成大事者怎能一有危险就退缩呢,再说自己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 “丞相所言确实不错,齐国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此时就返回燕国。此时我走,在其他诸国眼中便是燕皇第一次出使便无功而返,还有可能是临阵脱逃,有损燕国威信,你在齐国想要获得诸国支持更是难上加难。丞相不用担心,我从小习武,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伤到我的,我倒是想看看齐遨宇敢不敢真的对我动手。” 说着这话的王佑眼睛里闪着锐利好胜的光。 王佑的决定,苏慎并不意外,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现在重要的还是齐国的局势。 “齐国想要与燕国抗衡,唯一的方法就是得到诸小国的支持。所以现在诸小国的地位微妙,他们的态度可以左右南曜的局势,特别是与燕国接壤的国家,一旦与齐国达成盟约,燕国便面临着腹背受敌的情况,对燕国威胁很大。” “除此之外,楚国在这场争斗处于一个关键位置。齐国单凭一国之力很难与燕国抗衡,但若是加上楚国,那便能真正威胁到燕国。其他诸国的态度是一方面,但这个楚国才是这次的关键所在。” 王佑认同苏慎的说法,但是盟友是因为利益才会结成盟友,自然可能再因为利益而反目成仇,只看这个利益是什么了。 这是王佑登基后第一次以燕皇的身份出使,内心早已蠢蠢欲动,想要做出点什么让南曜诸国知道他王佑不是好欺负的,他王佑就该是这南曜之主。 “丞相所言不错,所以我要亲自见一见这个楚国太子项涯。至于与燕国接壤的几个小国,就请丞相再想办法看是否能发展成燕国坚定的盟友。同时行动,齐国有手段,我燕国难道不会?” 第三百九十一章 嫁祸 楚国的马车在园林门口缓缓停下,从马车上下来。苏慎上前迎接,简单的客套之后便来到了宴会场所,王佑已经等在主位,看见苏慎和项涯进来,神情很是冷漠。 这样的燕君与项涯想像中的而不一样,难道不是应该放低身价热情的来招呼他,再以各种来诱惑他,从而让楚国不要和齐国结盟?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是个拉拢人的态度? 王佑看着项涯看着他的眼神便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王佑早就听说这位楚国太子项涯,狂妄骄纵自大,他此番定是以为我会放低身姿好拉拢楚国,这样的项涯在王佑眼中不过是自以为聪明的蠢人,不过也多亏了他自以为聪明,不然今日这场宴会怕还办不起来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王佑开口: “项卿,如今界牌关战事不知项卿有何高见?” 项涯听完王佑的话,嘴角勾起一抹笑,诱惑来了。几乎没有经过犹豫思考便回答道: “燕国为南曜之主,陛下为四海之君。战事自该陛下做主,臣不敢妄语,亦不敢多想多做。所能做的无非遵旨而行罢了。” 王佑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还是面不改色,知道项涯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是想要待价而沽,逼迫燕国开出好处,最好是放弃南曜主君地位,这种事王佑自然不可能答应。不过他今晚设宴,也不是真的把一切寄托在项涯或是楚国身上,对王佑来说,只要项涯肯来就够了。其他的并不重要,是以他并没有示弱,更没有给出任何许诺。 接下的王佑一直在和项涯扯些临淄的风土人情,还联系到楚国和燕国,尽是写无关紧要的废话,项涯表面上敷衍着,跟着王佑扯东扯西,暗地里却在犯嘀咕:这个王佑到底在想什么,把自己找来难道就为了说这些?再就是以君主身份压人?如今的燕国哪有这种资格? 项涯带进行宫的人不多,大部分都在园外等着。其中既有护卫也有侍女,护卫站在前面,侍女则站在后面。她们是身份最低微的一群人,除了担任仪仗外无关紧要,此时根本没有在意她们的处境。 是以没有人注意到一名站在最末的侍女面色渐渐苍白,头上的汗如豆的往下滴,咬牙坚持了一会儿之后,这名侍女像是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肚子与同样立在一旁的侍女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往恭房走去。 此时恭房顶上,多狸也已经等候多时,出门前沈丹婴给了她一张人皮面具,告诉她一定会有一个楚国侍女来,到时候就将那侍女打晕,混入侍女队伍中。 多狸看向门外果然有人穿着侍女服饰步履匆匆向着这里来,屏住呼吸等待机会。 片刻之后多狸伪装的侍女从新回到原来的位置,夜色沉沉,谁也不会在意一个侍女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院内此时已经酒过三巡,宴会接近尾声,项涯的耐心也即将快被耗尽,正欲寻个由头结束这场宴会,而此时王佑问了一个问题: “如今草原势大,燕国已经无力分心,准备不再理会南曜事务。今后这南曜的内务由其他人做主,朕只负责用印。只是人无头不走,不能让各国真的自行其是,那样非要天下大乱不可。没了燕国之后,南曜由谁主事?齐国?还是楚国?项世子是怎样看法?” 这个问题将项涯问的愣住了,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让燕国交出宗主权,没想到真的实现了。可是和预想的不同,燕国没有通行各行其是的制度,而是找一个二把手替代自己。如果谁能坐到这个位置,哪怕名义上不是四海之主,实际上也是南曜王者,足以和燕皇分庭抗礼。这么重大的问题,刘宸瑞为何问自己?自己又该怎么答? 看着项涯被问的愣住的样子,王佑就知道这场宴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齐楚“坚不可摧”的联盟已经出现裂缝了。 宴会到此结束,苏慎将项涯送至门处,楚国马车在夜色中渐渐往回走。 车厢内项涯开口: “今日刘宸瑞提出那些条件却是诱人,但他也别把我项涯当成傻子,不过是拙劣的想要离间齐楚联盟的手段。就说他是刚刚登基啥都不懂,也就会些这些手段。” 项涯将王佑宴请他的行为嗤之以鼻,坐在一旁的亲卫王并却不这么想,他表面上是项涯此次来齐国的亲卫,实则为楚王谋主,此番前来就是为项涯出谋划策。 王并看着项涯嚣张狂妄的样子,摇摇头: “臣以为,刘宸瑞说得不无道理。齐楚同盟不过是为了对抗燕国,一旦燕国放手,齐遨宇是否还会和我们做盟友可是难说得很。别忘了,他是连自己亲兄弟都能杀的人,又怎会对他人有真心?” 车厢内陷入沉静。 却不知道这原本只该有两个人知道的机密,已经一字不落的落在车底人的耳中。 多狸在跟着侍女队伍入了项涯的车队之后,便用巫术先是障了众人的眼,又将自己改头换面,隐藏气息藏在了车底下打探消息。 又过了一段路程车厢内还是一片沉静,看来今日的消息到这里就结束了,看着车内沉静的样子,王佑这场宴会也不算是毫无用处。至少楚国的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目的已经达成,多狸也不打算久留,正想再次施展巫术离开。车身却突然一阵剧烈晃动,伴随着侍卫呵斥声: “谁?” 接着就是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 有人袭击了楚太子的车队?这个节骨眼上谁这么大胆? 多狸心里过滤着现在在齐国的各方人马,猜想可疑人员,依旧藏在车底并不打算趟这趟浑水。听着人体倒地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大概是楚国侍卫不敌,还剩为数不多的几个,喘着粗气还在负隅顽抗,车内传来项涯怒气的质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在打斗中侍卫们已经问了数遍这人就像是听不见一般,但是这次却是回答了一句: “来杀你的人!”‘ 这人说话含糊不清,用的却是神狸土语。车底的多狸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震,自己这次单身前来,未带护卫。再说草原上没有自己的命令,谁敢来南曜行此?不问可知这人想让草原来背黑锅,决不能让他得逞。电光火石间多狸已经理清了思路,既然这样,这个楚国太子她就救定了! 多狸翻身从车底飞身而出,顺势捞了一把倒地侍卫的刀,直插那人小腹处。来人不曾料到多狸的突然出现,堪堪挡下那刀后退几步。多狸不做停留再次近身攻上,想要速战速决,只不过此人武学修为极为高明,多狸一时占不到便宜。 心知自己行藏已露,一旦齐队赶来,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多狸一狠心,巫术出手,原以为这下终于可以解决对手,令她震惊的是对方也同样使出了巫术,那人的耐心似乎也耗尽了,使出巫术的同时,还不断甩出墨门武器。 多狸心里震惊又再上一层,这人到底是什么人?不但兼修魔武,还有墨门器械?这下不敢再盲目求胜,转而以守代攻,于对手纠缠一处。 此时只听远处靴声囊囊还有锣声响起,不问可知乃是巡城禁军前来支援。来人冷哼一声:“坏我好事,不知死活!”连环三刀猛斩,多狸被逼退半步,再要攻上,不想来人猛地洒出一把粉末,多狸连忙掩鼻后退,身后的项涯却栽倒在地。 楚国太子车队在临淄城内遇袭,楚太子本人中毒昏迷不醒。 原本多狸已经趁着夜色成功遁走,但转念一想,楚国太子遇刺,各方人马必定齐聚楚国驿馆,不仅是对于这件事,或许还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那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刚刚逃走的人还会回来,所以这次混入还是相对安全的。 打定主意之后,多狸迅速折身返回,为了证明草原的清白,从刚刚打斗的地方捡起了一直那人发射的弩箭,随后又以巫术易容成一禁军模样悄无声息跟在一队巡城禁军身后,一同进入了楚国驿馆,但只能守在院外。 楚国太子被抬进院内后,先是来了一波领着药箱的郎中。郎中进去之后不多时,与楚国驿馆相隔不远的其他驿馆使者也纷纷到来,云水,依漠,木蛮,越国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几人脸色具是震惊担忧,看来对此事也是毫无知晓,刺杀楚国太子对他们来说毫无益处,这件事与诸小国应该没什么关系。 大约又过了半刻中,一声独属于太监奸细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 “王上驾到!” 来得自然是齐遨宇,显然是楚国迁怒于齐国,齐楚联盟崩塌,抓紧时间前来探望。 齐遨宇进入项涯房中,向着一旁的太医问道: “项世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上前一步,行礼之后说道: “回王上的话,项世子中毒昏迷,所中之毒正是——断魂散。” “断魂散?那岂不是与先王所中之毒一样?” “皇上说的没错,正是先王所中之毒。自有了先王之事之后太医署,御药房就常备这断魂散的解药。刚才我已经给太子用了解药,只是此毒性烈,太子一时还醒不过来。” 既然项涯没事,齐遨宇也就不再打扰项涯休息,眼下要紧的就是追查凶手。 第三百九十二章 无妄之灾 众人来到院内,几名当时车队中剩余的几位侍卫都已经等在那。按说此事理应由楚国人询问,可是齐遨宇心中焦急,也顾不了那许多,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今夜太子受邀赴燕皇的宴会,宴会结束之后,我们正在回驿馆的路上,突然有刺客冲出。此人武艺十分了得,我等不是对手死伤惨重。就在他快要得手的时候从马车下方又冲出来一个人护卫我家太子,这两人厮杀的时候我们的人去通知巡城禁军,禁军一到两人便不见了踪迹。” 一个人攻击了一整个车队还绰绰有余,此人的本领竟然如此了得?当时有人藏在车底下,这个人行踪鬼祟,肯定不是什么正路,多半也是居心叵测之辈。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救项涯? “刺客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那人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脸。但是……当时他说了一句话,虽然没有听懂但是能听出来是草原口音。而且交战双方既懂武艺也懂巫术,肯定是神狸的鞑子!” 神狸鞑子?还到了临淄?听了这话,齐遨宇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齐国之所以敢在这种时候搞小动作,固然有人在后支撑,也是因为齐国远离前线,神狸人再怎么厉害,也管不到这里。齐遨宇一直认为,在燕国灭亡前,自己的临淄是安全的。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错了。 他皱起眉头,对几名楚国侍卫道: “你们放心,这件事孤肯定会给个交待。来人啊!传孤旨意即刻封锁城门,任何人不须出入。派出兵马彻查临淄每家每户,不信找不出这贼子的下落!等齐国内乱平定,孤定要派大军征伐神狸,给他们几分颜色看看!” 齐遨宇在院内询问情况的时候,那几名太医已经走到的院门处,今夜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对他们来说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救不回来会被迁怒,但现在事情已经结束,几人也终于放下心来,边走边说。 “幸好之前有过先王一事,太医院留了个心眼,不然此次怕是真不知道要怎么交差了。” “可不是嘛,这断魂散不是什么稀有毒草,但是毒性却很强烈,太医院从前没有注意到,以后这些常见毒草可都要上点心。” “是啊,是啊。” …… 这些人的话一字不落的全都落进多狸的耳朵。大概也知道项涯中的毒现在已经解了问题不大。 院中的审讯没有持续多久,大概情况了解了之后剩下的就要等衙门的人来彻底调查以及等着全程地毯式搜捕草原人的结果了。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各国使者向齐遨宇辞行之后也各自离开。 他们的交谈也让一直等在门口处的多狸知道,现在众人几乎是已经将罪名挂在了神狸人头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寻求和平就不是容易事,现在莫名其妙的让草原被冠上了刺杀楚国太子的罪名,再想和谈更为困难。同时心中也在思忖着,那名刺客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可以确定,那人绝不是草原的武士,可是其又从哪学的魔武双修?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次日清晨,杨陌与墨可为商议探望项涯一事。楚国太子遇刺一事虽然和云中城无关,但是云中城此行的目的是促成和平,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云中城都理应去探望一下项涯,现在众口一词都见罪名挂在草原头上,但事实到底是什么还需要具体的证据来证明,就杨陌自己来看是不希望凶手真的是草原人的。 杨陌这次的想法与墨可为一致,两人一拍即合,由杨陌以钜子身份,代表云中城去看望楚国太子。 但是杨陌没想到的是,他连楚国驿馆的门还没进,就在门外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人——多狸。 多狸此时在这里,传言中的草原人杀手…… 杨陌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震惊之下,杨陌当即决定先跟着多狸,看看她此时来临淄城到底是想干什么,反正楚太子那边已经过了第一时间点,早一点迟一点差别不大。 多狸此时却并不知道自己心中念着,认为是这次唯一能帮助草原达成和平的人现在就跟在自己身后。 齐遨宇大肆搜查草原人,多狸便在外面躲了一夜,现在正在往沈丹婴的庄园走。 多狸原本匀速在街道上走着,却在看到前方一幕的时候步伐渐渐慢了下来,杨陌微微伸头,目光越过多狸看向多狸前方。 似乎是每个国家都能看到的乞丐乞讨或者偷东西被打的场景。 一个中年大汉站在包子铺的后面,包子铺旁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佝偻着腰,衣衫破烂的老乞丐,看着包子铺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咽口水,那包子铺的大汉看着着老乞丐一直不走,厌恶的伸手用力一推。 老乞丐原本就已经身形佝偻,再仔细看就能发现这老乞丐的左腿似乎是跛的,哪里经得起这大汉这样用力的一推,连挣扎都没有就直接一屁股倒在了地上,表情痛苦。 那大汉似乎还不满意,粗狂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 “快走,快走,别挡着老子生意,老东西。” 恃强凌弱的生存法则,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战乱的年代,人心更是贪婪,这等事并不奇怪。 杨陌将目光转向多狸,多狸已经站在那看了许久,杨陌也好奇多狸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这老乞丐被呵斥之后,一直站着不动的多狸终于动了,那一瞬间的气势让杨陌以为多狸要去与那包子铺主干架了。但是多狸却仅仅只是走到了包子铺前。 “姑娘,买包子么?刚出笼的,热腾着呢,姑娘来两个?” 多狸掏出一把铜钱,扔给那大汉,冷冷开口: “来十个肉包子。” 包子铺的大汉立马笑的脸上褶子都成了花。 “好嘞,您稍等。” 多狸依旧是冷着一张脸,没有理那满脸横肉的包子铺老板,而是来到还瘫倒在地的老乞丐身边。蹲下身子,毫不嫌弃的将老乞丐扶到一旁的墙边坐下,老乞丐脏兮兮的手指就直接这样抓着多狸的手腕,多狸似乎也毫无察觉,任由就这样抓着。 老乞丐坐下,多狸想要去包子铺那将包子拿过来,刚一个起身却被老乞丐用力抓着手腕,没办法多狸又重新蹲下身来,想要解释自己是去拿吃的给她。却听见老乞丐似乎是在说着什么,为了听的更清楚一些,多狸倾斜身子靠近老乞丐的嘴巴。 “等我儿子回来就有好日子过了。等我儿子回来就有好日子过了,等我儿子回来就有好日子过了……” 多狸开口问: “那您儿子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回来?” 那老乞丐似乎已经神志不清,说来说去都只有这一句话。多狸没办法,想要挣开老乞丐的手,这时候已经将包子打包好的摊主从旁插话: “他儿子是无定军!早就死了!知道儿子死讯的那一天,人就疯了。一直神神叨叨的念着这一句。谁都知道他儿子回不来了。” 这摊主说完也是一叹气: “这仗什么时候是个完啊。” 听到这句话多狸起身的动作的一滞,战争啊……她也想知道要怎样他们才会住手…… 多狸僵硬的身形,以及带着苦笑的嘴角,都没有逃过杨陌的眼睛。他总觉得在齐国的多狸与他之前遇见的多狸有很大的不同,似乎少了几分戾气跟傲气,多了几分平常人的烟火气。这让杨陌感觉很不同,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也就是这几眼,让多狸察觉到了一直尾随在后的杨陌。多狸接过摊主的包子,将包子塞进老乞丐的手中,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将老乞丐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拨开,起身接着往前走,杨陌一见多狸动了,也立即跟上。 只是走了几步,多狸立刻心中有感。她的心加速跳动起来,脚下很自然地便朝着偏僻的小巷走去。 一直跟在多狸后面的杨陌却是一头雾水,多狸这到底是要去哪? 杨陌刚进了一条巷子,眨眼间多狸的身影就不见了,杨陌望着空无一人的小巷,向前追了几步,一道掌风突然从身后袭来,直冲天灵盖。杨陌迅速一个闪身一掌对上,同时借力后退几步到安全距离。 随后他便发现了出手之人,赫然正是多狸。 第三百九十三章 谈判破裂 陋巷之内男女对峙,虽然两人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杀意弥漫。彼此之间气息牵引互相影响,谁如果冒失动手,都可能因为气息紊乱而为对手所乘。不管多狸还是杨陌,对此都觉得颇为诧异,不知为何会闹成这般模样。两人所修行的武道或是巫术都是天下间顶尖本领,不该如此,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杨钜子,我们居然在此见面了。你一路尾随而来,是不是想杀了我为父报仇?这倒是个好机会,你现在拔剑便能为父雪恨,错过这次下次恐怕就没机会了。” 杨陌一声冷哼:“你不用激我,我不会上你的当,墨门钜子岂能公私混淆?我今日前来,是要问你行刺项涯一事和你到底有无关联。” “果然是你。堂堂墨门钜子,为何跟踪我一个小女子呀?” “你想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想知道的话,就跟着来吧。” 多狸说完也不作停留,仿佛根本不在意杨陌会不会跟来。但其实多狸心里清楚,以杨陌的性子,不可能不跟来。 事实确实也如多狸所想,杨陌几乎没有犹豫就跟上了多狸。 三转两转,两人已经走入一条无人陋巷。这里乃是死胡同,胡同尽头乃是极高的墙壁,多狸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锁链飞出,扣在墙头,嗖地一声就跳进去了。 杨陌艺高人胆大,足尖点地跳上墙头,发现这似乎是一处废园,多狸在园中四下游走,应该是在检查地形。 杨陌游目四顾,只见这废园中,除了多狸的脚印之外,别无其他痕迹,看上去并没有埋伏。他把心一横,也跳进废园之中:“现在可以说了,楚国太子一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多狸目光直视杨陌,眼光中不带一丝闪躲: “不是。就像钜子之死与我无关一样。我根本不想杀死他们,而是有人从中作梗,才让事情变成这样。不过我乃是草原女子乱世罪魁,我说的话你肯信么?对墨门钜子来说,理应拔剑斩杀魔头才是正道,何必跟我做口舌之争?” “你不用言语相激,墨门钜子从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你我之间的仇,早晚必要算个清楚,但不是现在。眼下的大事是项涯遇刺,刺客说着草原言语且精通武艺与巫术,你说刺客不是你,但不知是谁?” “刺客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谁救了项涯。就是我。” “是你?” 这倒是出乎了杨陌的意料。 “当时我藏了气息藏在项涯的车底想要看看,楚国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要不是那人有意栽赃草原,我才没打算出手。” 杨陌沉思,对于多狸的话半信半疑。多狸又接着往下讲: “我原本打算速战速决,但是那人武功极高,我一时没法拿下。当我使出巫术的时候那人也同样使出巫术,除此之外还用了墨门的匣弩。如果我把证据交出去,只怕云中城也难逃嫌疑。” 多狸说到这里看着杨陌,从怀中掏出一枚弩箭递给杨陌,杨陌接过仔细端详起来,多狸则接着往下说: “我和这个人打得不分上下,但是那人抓着机会洒了一把毒粉,再后来禁军就到了,那人趁乱逃走。我并没有追,追上也没有用。能够出动这么一个高手做刺客,其背后必然藏着更为可怕的角色,我一个人追上去难免吃亏。整个事情就是这样,怎么样,看出些什么来了?” 杨陌端详着手中的弩箭,确实是墨门样式,但是仔细看来,这支箭尖的血槽却是与墨门有很大的不同,是墨门但又不是这个墨门,难道是……西墨? 杨陌只凝神看着弩箭,眉头微微皱起却不说话,指尖摩挲着箭尖血槽的位置明显就是看出了什么。多狸再次开口: “这弩箭确实是出自墨门?还是有什么问题?” 杨陌不动声色将弩箭收入袖口,却并不直面多狸的问题,反而再次质问多狸的来意: “好,刺杀的事先不说。前线正在大战,你这个时候来齐国,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来寻求和平。寻求草原和南曜的和平。” 说着右手握拳,斜放在胸前,这是草原表示和平的动作。但是杨陌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个动作而是多狸露在外面的右手腕上五条漆黑的手指印,应该是刚刚那个老乞丐抓着多狸不放时留下的。一时间又想起了刚才的场景,多狸为什么要关心一个齐国老乞丐?那样子不像是做出来的。 杨陌甩甩头,将目光从那五道黑色手指印上移开。“寻求和平?只要神狸人不再想着牧马南曜,和平很快就会到来。” “我们如果放下弓刀,现在已经饿死了。我们需要的是和平,而不是送死。这里面的区别杨烈很清楚,难道你不明白?” “千年以来,草原一旦遇灾就会南下就食,单凭草原自己,根本无法自给自足!所谓和平根本就没法实现,我凭什么相信你?” “话我已经说了,信不信由你。” 便转身离开。可刚一转身,多狸又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意气用事了?如果不能取得杨陌的信任和支持,她要实现自己的想法,简直是无从入手。 可是走都走了,这时候再回去,简直就是对杨陌摇尾乞怜呀!多狸脚下加快,心中却隐约期待,杨陌能够追上来,向自己道歉。只可惜,终究只是想想,直到她走远了,跳出这废园,杨陌也没有跟上来。 多狸带着一身怨气回到庄园,正巧遇上沈丹婴,沈丹婴见多狸脸色不对,停下脚步,返身跟着多狸一起走进自己的小院。多狸一屁股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全都喝完之后,一把将茶杯扔在桌上,脸色这才好一点。 “出什么事了?” 沈丹婴也没有着急一直等多狸自己冷静下来了,才开口问。自她认识多狸从来没见过多狸这样。 “刚才我见过杨陌了。” 多狸一语点出关键。沈丹婴面色微微一变,等着多狸的下文。 “他发现我之后跟踪我,被我识破之后先是逼问楚国太子之事是不是我干的,后又逼问我来齐国是不是要在临淄腥风血雨。我强调我是来寻求和平的,希望墨门也能助我一臂之力,他非但不信还嘲讽草原一直狼子野心,一旦遭遇天灾就南下攻城,我也不会例外。他不相信我,几乎把我等同于是杀人的魔头……” 多狸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已经是自己的喃喃自语,但是现在沈丹婴已经暂时顾不上照顾多狸的情绪,从刚才多狸说的话里来看,现在杨陌已经知道多狸就在临淄,也可能推断出所在的地方就在这一块。 杨陌现在的对草原的态度还是排斥敌对的,云中城毕竟还是南曜的一份子,保不齐杨陌就会把这件事告诉南曜诸国,甚至是齐遨宇,那现在住的地方就已经不安全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立即转移地方。 沈丹婴已经迅速分析出了信息,多狸还没从刚才的事件中反应过来。 “圣巫,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立即转移地方,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多狸抬起头,带着略微迷茫的眼神看着沈丹婴: “为什么?” “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云中城向来擅长各种侦查,查到这里不是难事,你的消息现在还不能被各国知道。” 原来是担心杨陌泄露自己的消息,虽然现在是挺生杨陌的气的,但是多狸确是相信杨陌是不会像各国透露自己的信息的。 “放心吧,沈东主,杨陌不会泄露我的消息的。今日他虽然不相信我来寻求和平之事,但是那支弩箭他怕是已经看出什么门道了,楚国太子的事他会信的,会信一回就会信第二回,杨陌那边暂时不用担心。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先取得杨陌的信任,达成目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 蝇营狗苟 楚国驿馆。 项涯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期间有人服侍着按时服药,郎中又来放过一次血,终于在昏迷第二天醒了过来。 又一次各国使者接到消息,又纷纷备礼再次来“探望”项涯。诸国都已经对楚国太子这么上心了,齐遨宇自然不能例外,事实上除了燕国王佑不曾到来外,其他人都已到了馆驿探望。 众人之中以齐遨宇地位最高,自然是他在最前面,其他人在两侧陪同。项涯见是齐遨宇亲自来了,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齐遨宇快走几步按在了床上了: “你余毒未清,这些虚礼就免了。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项涯此时脸色苍白,嘴唇发白,确实是一幅很虚弱的样子。声音也比平时哑了不少: “都怪我一时大意,才中了奸人的毒,害王兄替我担心,小弟心中甚感愧疚。” “无妨无妨,现在你也醒过来了,可还记得当时是谁袭击了你?” 齐遨宇的话问出口,站在一旁的几位使者都是竖起了耳朵。今日的重点来了。毕竟侍卫说得话不如项涯这个楚太子说话可靠,刺客为谁还得从他嘴里了解。项涯沉默了一会儿,似在回忆当时的场景,然后才摇摇头开口: “那人全身上下都裹的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辨别身份的挂饰。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人说过一句话,是草原口音。而且此人使用过巫术,不出所料的话,应该就是草原人想要搅乱齐国局势故意下的手。” 齐遨宇听完细长的眼睛眯成一线,看着项涯再次开口: “一丝破绽都没有,却偏偏暴露自己的草原口音,这样的做法怎么看都不是明智的,那或者有没有可能是那人故意以草原口音,从而故意嫁祸草原?包括巫术也是一样,天下间奇人异士很多,其他人会巫术也不无可能。再说如果是草原出身的人投奔了谁,为其所用也未可知,你觉得呢?” 项涯看向齐遨宇,齐遨宇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当时他是去参加了王佑的宴会,是在宴会结束回去的路上遭到了袭击,他又是齐国的联盟国,燕齐又是在争霸的关键时刻,那最有可能下手的是燕国,是王佑。燕国和神狸交战多年,彼此之间少不了人员流动,如果有草原战俘或是草原人投奔燕国,也不算奇怪。 若是他顺着齐遨宇的话说下去,只要他这个当事人将凶手矛头的指向燕国,那证据什么的还不是信手拈来。而这也是他作为盟友应该与齐国站在统一战线扳倒燕国的好机会。 但是,不知道为何,王佑最后问出的那句话此时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燕国不理南曜事物之后,南曜事物谁来理?齐国? 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样占据着项涯的大脑,一遍一遍重复。 半晌之后,众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答案,项涯开口: “齐王多想了,凶手一定是草原人。” 项涯向着齐遨宇笑笑,齐遨宇看项涯的目光一下子复杂了起来,他不该听到这样的回答,看起来,王佑的手段已经让项涯动摇了,这才没有帮他把脏水泼在燕国头上。 难不成这次联手削弱燕国的计划就要这样落空了?不甘心,已经走到这步了,诸国也开始倒向他了,就差这临门一脚,这要让齐遨宇如何甘心。 齐遨宇还未说话,各国使者也是一片沉默。 杨陌正是在这样一个沉默的状态里进来,打破了沉默。身为墨门钜子,在这种场合地位并不输给王侯,便是项涯也不敢对其无理。由于杨陌来的比众人稍晚,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便又仔细陈述了一边当时的场景。 杨陌一边听着一边与多狸所说的做对比,使出巫术的时机,用出墨门器械的时机,怎么洒出毒粉的,所有的都与昨天所知道的一模一样,难道昨天她说的都是真的?这样想来,若不是昨天自己巧遇到她,确实没有任何风声。楚太子再次陈述之后,各国似乎就已经认定凶手一定来自草原,纷纷表示草原欺人太甚。 一时间,房间里吵吵嚷嚷,喧哗四起,齐遨宇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冷静。 “草原果然是狼子野心,竟然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孤一定会抓到凶手,将草原的阴谋公布天下。” 众人不再议论,但是现在不议论,草原人是凶手的种子已经在每个人的心中种下了,再临淄城发生了刺杀太子这样的事,再怎么封锁消息,还是会从各种小道而被传的天花乱坠。 众人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猜到了,礼也送了,在待着也没多大意思,就纷纷在叮嘱项涯好好休息之后就告辞离开。 杨陌也跟着众人一起离开了,只有一直坐在最末的苏慎留到了最后,最后一个和项涯告辞,转身离开的一刹那,项涯耳边似乎又响起苏慎说过的话: “若无燕国,齐与楚谁主谁辅,谁上谁下?” 项涯看着苏慎清瘦的背影,脑中盘旋着这句话,似乎有什么东西冲破牢笼向洪水一样往外泄,项涯想要压制却怎么也压制不了,索性就让它就这样奔流而出。 杨陌回到客栈与墨可为商议此事。杨陌将怀中的箭矢拿出给墨可为。 “这箭矢是当日楚国太子遇刺是刺客使用的,样式虽是墨门样式,但却不是从墨门流出去的器械,长老请看这箭槽可能看出些什么来?” 墨可为看着箭槽: “这支箭矢来源于西墨。” 杨陌暗道果然如此。 “我怀疑这次刺杀项涯的是七曜的人。” 杨陌将多狸讲给他的诸多细节一一陈述给墨可为,试问现在大陆有哪个能够将巫术用的和多狸相差无几,再加上这箭矢,似乎只有七曜的人有能力做到。 七曜已经开始行动,诸国则将怒气全都归到草原身上,不断加剧南曜与草原的矛盾,这不是更是顺了七曜天下大乱的心? 不行,七曜之事不能再拖,杨陌与墨可为商量之后决定立即进宫见齐遨宇,以齐遨宇之口告知众人,现在南曜的威胁不仅仅是草原,还有个比草原更为神秘的组织已经悄悄渗透进南曜。 杨陌当即与墨可为一起进宫见到齐遨宇,将自己的猜测告知齐遨宇,加上墨可为从旁作证,齐遨宇表示惊讶之后立即下令召众使者进宫。 诸国使者的效率也很高,不久之后就全部齐聚齐宫正殿了。看着已经等在一旁的杨陌和墨可为以及正主位上的齐遨宇。 赵默第一个开口: “不知此次齐王这么急,召我们是什么重大的事?钜子也在场” 齐遨宇表情严肃开口: “此次这么急召大家来是因为钜子带来一个关系到南曜诸国的消息,钜子烦你再讲一遍。” 杨陌向各国使者同样讲了一遍,原以为众人就算不感激他将此消息带给众人,至少现在应该同仇敌忾一心想着怎么对付七曜和草原,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反而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枪口直直对着杨陌: “既然现在情况这么危急,每个国家都有可能遭到攻击,那一直以天下为己任的墨门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将龙吼巨炮的资料分享出来,这样大家都有了守国利器,大家才能放心去攻打草原啊。” “钜子,现在云中城百废待兴,想要重建家园,少不了向各国购置物资。若是钜子拒不交出龙吼巨炮给大家守国门,那诸国也不敢随便交易。” 威胁!裸的威胁!若非杨陌剑心小成,只怕此时已经压不住火气翻脸。如今心中虽怒,但是已经可以很好的控制情绪,面对众人发难也只是冷声道: “龙吼巨炮的资料云中城绝对不会交出,亦不会制造。我们要想守住国门方法有很多,龙吼巨炮并非唯一选择。” “以云中城现在的情况,钜子确定要这么做?” 众人还不放弃想要再次提醒杨陌现在的云中城已经不是从前的云中城了。 “龙吼巨炮之事,我看就不必再提了。我们该想想怎么对付七曜。” 齐遨宇看出情况不太对,连忙开口打圆场: “今日我召大家来的目的是商议有关七曜的事,其他的事今日暂且不谈,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七曜的事了,对于这个组织大家都有什么想法。” …… 这本来就是齐遨宇打圆场的说法,众人也就敷衍着说了几句,于大事并无助益。杨陌也看出众人心思,只觉得心中无限悲凉。墨门一直守护着南曜,可是这南曜诸侯却如此鼠目寸光,长此以往只怕这天下真的要面临一场大劫数。 回到客栈,杨陌将自己关在房内,皱眉沉思考虑着仅靠墨门之力能否既抗衡草原又颉颃七曜。 “钜子,燕皇现在在楼下,说要见你。” 墨门弟子通传的时候,王佑已经走上了楼梯站在杨陌门外。 昔日的兄弟,现在是身负血海深仇的敌人。俩人之间隔着一扇门,但真正面对的是一道心障。 两个人都互相感觉到了对方的气息,就这样门里门外的站着谁也没有先推开那道门。片刻之后,安静的空气中传出一声叹息,随后房门便被从外向内的推开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帝王受挫 一身锦袍的王佑身后跟着一个满身肌肉的侍卫,雷星亮。就在房门敞开的刹那,雷星亮眉头一挑,本能地预感到了危险来临。来不及细想,雷星亮脚下一动,已经挡在王佑面前,周身肌肉贲起手紧握刀柄,两眼紧盯杨陌不放。 虽然杨陌手上并没拿兵器,但是其剑心初成天剑境界已经具备雏形,无形杀意已经能令人感到危险不敢等闲视之。 王佑在雷星亮身后一声咳嗽:“让开!” “陛下危险!” “朕说了,让开。” 王佑的手在雷星亮肩头轻轻一拍,雷星亮便不敢再继续坚持,只好恨恨地让开。王佑迈步向前,用眼神示意雷星亮离开房间并且关上房门。 房门缓缓关闭,房间内只剩杨陌、王佑两人。 杨陌目光冷厉如剑:“你还敢来?真当我不敢杀你?” “没错,你不敢。”王佑语气平和,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应当之事。“父皇驾崩未久,若是新君再生不测,南曜大陆群龙无首人心动荡,前线将士军心涣散,又靠什么抵抗神狸铁骑?又靠什么颉颃七曜?墨门向来以护卫南曜为己任,更知道何为公何为私,除非新任的墨门钜子准备改弦更张放弃祖宗荣光,否则绝不会对孤拔剑,至少现在不会。” 杨陌并未作声,但是那股弥漫于房间内且越来越浓烈的杀意也在渐渐消散。王佑说的没错,杨陌不敢杀王佑,至少现在不敢。毕竟大敌当前,南曜不能再生变故。就算现在杨陌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刘宸瑞,支持他的人只怕也不会太多,不可能杀了王佑立刻就能登基并且收拾人心共抗外侮。 不管是燕国还是南曜,眼下都经不起内耗,只能万事求稳齐心对敌,就算要杀王佑也是等到战事结束再杀不迟。 再者王佑固然可能和七曜勾结,不过这人乃枭獍之徒,为了当皇帝连亲爹都敢杀更别说其他人。绝不可能甘心受七曜摆布,是以杨陌相信,在对抗神狸以及七曜的问题上,双方处于同一立场,眼下不是对他出手的时机。 王佑的武道修为虽然不及杨陌,但是对于气机感知的能力极强,自然能察觉到杨陌的变化,脸上露出几许笑容:“杨陌,你果然未令孤失望。现在的局势你也知道了。燕国需要你的支持,需要云中城器械的支持来对抗草原。与之相应,燕国可以支持云中城,继续保持原先的超然地位,只要你们……” “交出龙吼巨炮?不可能。” “杨陌,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合则两利,斗则两害。朕来找你其实也是顶着风险,咱们之间的事,彼此心里有数。你厌恶朕,朕又何尝不厌恶你?可是为了南曜,我们只能放下成见,先联手对敌再说。我们需要龙吼巨炮,而云中也需要燕国的支持。这是我们各自的责任,与私人恩怨无关。” “这是你的看法而已。在我看来,燕国需要的不是龙吼巨炮,而是一颗仁德之心。你如果有了龙吼巨炮,绝不是单纯用来抗衡神狸,更可能拿来威胁各国,让天下变成燕国一家之天下,我没说错吧?” “那又有什么错么?”王佑并未否认杨陌的说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混一南曜错在何处?如今南曜各国虽为藩属,实则各怀鬼胎阳奉阴违。正是因为此,才导致南曜虽大人心不齐,不能把力量合为一处,让神狸铁骑可以耀武扬威。若是朕可以整合天下,集南曜之力试问天下谁能挡我一击?” “那云中呢?”杨陌反问道。 王佑一愣,随后发现杨陌已经不是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杨陌。曾经的杨陌是个单纯天真的少年,很容易被煽动、欺骗又或是引导,只要把他的情绪鼓动起来,便能让其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可是眼下的杨陌不但情绪平稳,心思更是敏锐在他面前似乎任何的谎言都失去了效力,只能乖乖说出真实想法。 他想到了之前有关杨烈的一些传言,心中不由一动:难道剑心通明真的如此厉害?杨陌居然练会了? 王佑深吸了一口气:“没错。云中也不能例外。墨门孤立于世太久了,是时候回归正道。朕的天下只需要百姓军民,不需要游侠墨者。守护天下苍生是朕的职责,不需要他人代劳。不过朕也不会亏待你们,朕会迎娶千雪姑娘,让她做朕的妃子。从此墨门和燕国合为一体,荣辱兴衰与共,有大燕一日便有云中一日,你们也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度日。” 杨陌听到王佑要娶千雪并未表现出愤怒,反倒是有几分蔑视:“不自量力。看来帝王宝座已经蒙蔽了你的神智,让你变得自大且无知。认为自己提出的条件别人都会遵守,自己下的命令别人也会听从……” 说到这里杨陌摇摇头,语气已经带上几分教训味道:“你这样是当不好皇帝的。不但当不好皇帝,也无法战胜你的敌人。记住一句话,胜负与否不在于你有多少力量,而在于你能否正确的使用这股力量。你现在连心智都不能平和,又怎么可能做出正确判断,一个暴躁自大的君王又靠什么取胜?就算有了龙吼巨炮,你也无法实现心愿,只会给这个天下带来无穷杀戮。尸堆成山血流成河,或许这是你想要的,也是一些恶人最想看到的世界。但是墨门不想要这些。我们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人按部就班的生活,这种生活或许很无趣,但是足够幸福。我们不会允许有人破坏这个世界,让天下变得狼烟四起干戈不休。龙吼巨炮我们不会交给你,千雪姐也不会做你的妃子。陛下虽富有四海,却管不到云中头上。自墨门成立之初便是如此,如今依旧。” “好,杨陌,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王佑愤然起身死死盯着杨陌,但是眼看对方没有动摇之意,猛地转身离去。燕皇的权威难以影响钜子,这便是王佑最恨墨门的地方。迟早有一天,他要改变这一切! 第三百九十六章 嫁祸 王佑离开,杨陌的目光落向窗户。 “多狸姑娘,你可以出来了。” 人影晃动,多狸的身形灵巧如猫,出现在杨陌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又有几分羡慕嫉妒。 “剑心通明居然这么厉害,连我的隐形都能被发现?” “我的剑心通明不过小成,不足以入方家法眼。不过多狸姑娘你的隐形术并不是真的隐藏行迹,只是让自己与自然融为一体,外人无从发觉。这个本领我的一位亲人曾经教过我,我也知道怎么破解。” 说到这里杨陌不由想起了死去的岑霜,脸上神色黯然。多狸猜到他的心思,连忙引开话题:“你也看到了,南曜的战火不是单方面引发。就算我们草原人放下弓刀,天下依旧会厮杀不休。王佑就算讨伐了草原也不会停手,他目力所及之处,都会是攻伐目标。有这种人在,怎么可能和平。” 杨陌并没有反对这点,“多狸姑娘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不是不做事的理由。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我们怎么做是我们的事。不能因为对手拿着武器,我们就只想着杀人。如果多狸姑娘只想对抗,那么南曜就永远不可能和平。” “你在怀疑我的诚意?那我现在就以草原圣巫的身份真诚的请求你帮助草原调停和南曜的战争。草原人民将永久记得你的帮助。” 多狸两手臂交叉置于胸前向着杨陌深深鞠了一躬,杨陌点点头:“圣巫一言天地为鉴,没有一个圣巫能无视自己的誓言,我相信多狸姑娘。不过墨门地位今非昔比,我帮你有可能变成负薪救火,你真的希望这样?” “若是此次墨门引火烧身,草原愿意接纳云中子弟,你可以带着你的子民在无定河畔定居。” 话刚出口,多狸自己就愣住了,她在想什么?让杨陌到无定河畔来居住?真是胡话……云中城与草原千年敌对,早已对草原恨之入骨,墨门弟子性烈,就算死了也不会去无定河的……是自己荒唐了。 杨陌微微一笑:“云中弟子岂能畏战而逃?不管是草原还是西墨,又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我们都不会去。云中就是云中,我们就在那里哪也不去。至于眼下,我们得想想办法。” 多狸眼珠一转:“南曜各国并非铁板一块,你或许可以试试……这个办法。” 楚国驿馆门外。 大批明盔亮甲的齐国兵马把馆驿包裹得严严实实,就算是鸟雀亦难飞越。行刺项涯的刺客始终未曾找到,齐遨宇自然不敢大意,于驿馆的保护力度半点不逊色于王宫。不过杨陌身份特殊,禁卫军不会阻拦他,是以其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来到项涯门外。 听闻墨门钜子来访,正在养伤的项涯也是一怔。魏国多壮士楚国多剑豪,楚地民风尚武,尤喜习剑,是以境内多出剑豪。当年杨烈一剑伏天下,楚国七大剑首悉数败在杨烈手中。此事之后固然七大剑首敬佩杨烈人品武功主动加入云中,可是楚国其他人都视为耻辱,是以楚人对墨者保持距离,墨门和楚国交情不深,杨陌来访让项涯有些摸不清头脑。 俩人寒暄过后,项涯便急吼吼地问道:“钜子此次前来,莫非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杨陌道:“太子殿下,什么才算好消息呢?如果我愿意将龙吼巨炮的技术,交给贵国,这算好消息吗?” 项涯眼前一亮:“这当然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哈哈哈哈!钜子果然是想通了!没错没错,云中城就该如此,将龙吼巨炮交给我楚国保管,不管云中城需要什么,我楚国都可以全力供应!” 杨陌看着面容因为兴奋而扭曲的项涯,心中很是鄙夷。此人的才具不如王佑,但是野心怕是绝不在王佑之下。南曜出了一堆这样的世子、国君,注定是天下之害。他点了点头:“不错,我正在考虑此事,只是还有几个难题无法解决。” 没等项涯拍胸脯,杨陌便道:“我们只是担心危害大陆的和平,所以才不肯交出去。如果我们交出了龙吼巨炮,楚国能保证,不让别的国家获得这种技术吗?” 项涯满口答应,此时他什么都会答应,不管杨陌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和疑问,至于以后能不能兑现,谁管那么多?到时候就算云中城来质疑,大不了拉出龙吼巨炮,看看谁的声音更大,道理就更强呗! 杨陌点了点头,忽然站起身来。项涯不明其意,忙要拉住杨陌,谁知牵动了伤口,他哎呀叫道:“快快,快请钜子留步。钜子啊,杨钜子,咱们这事儿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啊?” 杨陌笑道:“太子既然说了,能守住秘密,不交给其他的国家,那咱们不妨就先试试看吧。我这就出去,宣称太子已经从我这里,得到了龙吼巨炮的技术资料。假如十天之内,太子能够守口如瓶,不让第二个国家得知真相,那我才能对太子和楚国的能力,有所信任。到了那时候,咱们再来谈谈真正交易龙吼巨炮的事情。” 项涯看着杨陌的背影,面色难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杨陌摆了一道!杨陌来自己的驿馆本就是众人皆知的事,这个消息再散布出去,各国都会相信。可想而知,楚国马上就会变成众矢之的,所有国家,不管是对龙吼巨炮有野心还是没有野心的,都会将矛头对准楚国。 龙吼巨炮,就是有这样的战略意义,这是可以改变整个大陆平衡的武器技术!任何一个国家,得到了这项技术,弱国可以令强国不敢进犯,强国则可以任意侵攻他国,直到征服整个大陆。谁能放心这样的武器落在旁人的手中呢? 可是,明知道有毒,可是龙吼巨炮这道菜实在是太香了,香到明知有毒,项涯都情愿吃下去的程度!只要能挺过十天,楚国就将得到龙吼巨炮,他就能成为全大陆最有权力的人了,超过齐遨宇,更超过王佑,超过草原圣巫多狸!这种诱惑,身为一国太子,怎么能抗拒的了?再说现在自己就算不认,毒药也迟到了嘴里吐不出来,还不如将错就错,就这么走下去。 “好!那我就试试,十天而已,不信我撑不到!我希望钜子也会遵守承诺。” “那是自然。”杨陌微微一笑,心中不由想起多狸对自己的话:“我们捕猎野兽时,往往会使用诱饵。那些饥饿且愚蠢的野兽,哪怕知道诱饵有问题,但是为了眼前的食物也会选择把诱饵吞下。人兽同理,他拒绝不了的。” 杨陌在楚国驿馆待了一个时辰方才告辞,离开时故意面沉似水,让人感觉他情绪不高。 杨陌为什么突然去了楚国驿馆?是什么事耽搁了一个 时辰?仅仅是探望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又是什么事让杨陌的脸色这么难看? 这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让各国都加大了对这次会面的力度,原以为是很机密的事至少要花一番功夫才能调查出来,没想到云中城一方似乎没有隐瞒的意思,几乎是很轻易的就知道了会面的内容。 但是这内容却让各方的人惊掉了下巴。 在齐国大殿上态度强硬,瞬间翻脸的杨陌竟然私下与楚国太子达成协议,同意交出龙吼巨炮的资料,条件是楚国帮助云中城重建。 仅仅是帮助重建?这么简单就交出了龙吼巨炮?为什么是楚国?燕国,齐国都是有实力帮助云中城重建的,燕国与云中城还是千年友好,怎么说也轮不到楚国啊。 尽管有这么多疑问,但是事实就是协议已经达成了,楚国现在是唯一有可能拿到龙吼巨炮资料的势力。这样的形式就让各方都坐不住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联合大会(上) 齐王宫内,齐遨宇面带笑容, 楚国可能得到龙吼巨炮对齐国来说明显是好消息。以齐楚联盟的紧密来说,楚国得到巨炮岂不是就等于齐国也得到了这大陆神器? 齐遨宇连日阴沉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立即吩咐王力: “立即请项涯进宫。” 在齐遨宇想来,这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但是没想到得到的回复是:楚太子正在养伤,不便出行,请齐王见谅。 王力低着头,将消息报告给齐遨宇。齐遨宇大怒,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好,好,好,好一个项涯!大炮还没到手,就暴露了本性!真以为我治不了你?王力,替我将此事告知燕皇,并请他主持诸国会议,共商大事!倒要看看在诸国面前,项涯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当初商量好了,一起向墨门施压夺取龙吼巨炮,这便块肥肉,他休想独吞!” 王佑得到消息之后,亦是大怒,但他怒的不是项涯吃独食,而是杨陌,杨陌! 杨陌为什么要这么做?在齐国大殿上那么信誓旦旦,义正言辞,就连他燕皇亲自去找他开口,希望获得帮助也是被拒绝,甚至说出了墨门就算一个不剩也不会交出龙吼巨炮这样的话,他相信当时杨陌没有再说谎,但是他又确实转头将资料就这样轻易给了楚国?到底是杨陌有了别样心思,还是楚国又要出什么变故? 不等他想好这件事如何处理,临淄城内又有个重要消息传出:五皇子被抓了。 北疆战事隔着一个偌大燕国,齐国的百姓根本没有实感。所以五皇子被抓的新闻一出,自然成了大街小巷,酒肆茶楼一个新的谈资。 “哎哎,你知道么,五皇子被抓了。” “什么时候的事啊?之前不是一直都抓不到么,怎么突然就抓了。” “就昨天的事,谁知道呢,可能是终于逃不掉了才被抓的吧。皇上已经下旨了。” “怎么说?” “今日午时,当街斩首。” “这么快啊……” …… 王佑和苏慎也得到了消息,两人站在河边拿着鱼食有一下没一下的向池塘里撒着,红的白的黑的锦鲤小鱼都聚在王佑和苏慎的脚下,争抢着鱼食。 “齐国这五皇子被抓的还真是及时啊,这下这齐国‘内乱’总算是平了。齐遨宇也就不会再以内乱为借口拒绝出兵。” “这么说来,齐王还是向我示好咯?他难道想要我支持他,从楚国手中获取龙吼巨炮的资料?哼!” 聪明人眼里没有秘密,两人都知道这次齐遨宇突然这么做,多半是因为杨陌将龙吼巨炮的资料给了项涯,而项涯拒绝分享给齐遨宇,这一点让齐遨宇意识到,楚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联盟了,这才没办法决定向燕国靠拢。 虽然很生气杨陌的做法,但是不得不说确实是因为杨陌将龙吼巨炮的资料给楚国,才帮助他们达成了此次的目的。 “皇上,现在既然齐楚联盟已经出现了裂痕,不如我们就此和齐国合作逼迫楚国交出龙吼巨炮的资料,就算最后得不到龙吼巨炮那至少瓦解了齐楚同盟,这样燕国在南曜的威胁几乎也就没有了。至于墨门,向来看中的是和平,龙吼巨炮在他们手中反而是最安全的。但是若是只有楚国得到,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不会答应。” 王佑看着池塘里为了抢为数不多的鱼食而互相撕咬的鱼群,轻轻冷笑一声,突然将手中的鱼食全都丢了下去,大波粮食的到来并没有让鱼群各自分食而更是拼命的往食物聚集的那块挤。 看着这一幕,王佑不禁意味深长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项涯在玩命!” 五皇子被抓这个消息对王佑来说姑且算是个好消息,但是对多狸来说却成了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原本这次她敢将草原交给部下直接来到草原,有两个主要的考量。其一,杨陌,王佑都来了这里,南曜大军一时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就是有她在这里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其二,就是齐国的撤兵,齐国的撤兵其实是让草原抓到了空子,怎么说现在也是草原的优势更大一些。 包括她给杨陌献计嫁祸,就是想要南曜内部陷入内耗,这样他们就抽不出兵力增援前线,自己就不用急着回去。 但是现在齐国一直托词五皇子未曾抓到,内乱未平,齐国无法出兵的理由已经没有了。齐国将五皇子当街斩首的意思就是要告诉其他人:我齐国,内乱已平!这件事发生在联合大会之前若是说巧合,多狸是一万个不信,如此一来,联合大会上王佑必定会再提出兵之事,届时齐遨宇必定不会在反对,那草原大军没有自己坐镇,处境岂不是非常危险? 看来齐遨宇身边也有个善谋之士为其赞画军机,其识破了自己的用心,来了一手将计就计,反将了自己一军。 想到这里多狸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接着待在这里直到联合大会的结束,得到最终消息。二,立即启程回草原准备,提前应对齐国增兵,在齐国大军未至之前,先下手为强。 “圣巫不必着急。”沈丹婴微笑道:“南曜的人没那么容易团结,各国之间尤其如此。我们就安心等待消息即可,我相信这次的联合大会,绝不会让情况真的变糟。我们以不变应万变!” 联合大会如期举行,众人这一次可没有之前几次宴会上的轻松表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严肃,近几日连续发生了太多事,这局势也变的诡异起来,原本只是想燕齐争霸,他们只是做出选择支持哪一方,还可以从中捞到不少好处。但是现在云中城一事,楚国插了一脚,局势似乎已经隐隐变成了齐燕楚三国争霸,齐国已经落了下风,这次联合大会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时辰已到,齐遨宇率先开口: “各国出使齐国的目的就是共同商讨联合对抗草原之事,这也是今日开此大会的目的所在,各位有什么想法现在都可以提出来。” 话音刚落便有人开口,但问题却不是商量战事而是矛头直指云中城。 “云水国使者赵默,有个问题想要问云中城钜子,之前一会,商量对付七曜之时,钜子严词拒绝将龙吼巨炮交给各国的请求,甚至不惜以整个云中城为赌,为何一转眼就将资料都给了楚国呢?按理说,最应该先得到的也是这场战争的主力燕国和齐国啊。还请钜子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众人的眼光纷纷转向杨陌,杨陌的眼神却越国众人飘向项涯所在的地方,心里默念这“一,二,三……” “云水使者这是什么意思?是我楚国不配得到这龙吼巨炮的资料吗?” 杨陌唇角微微上挑,果然,他就知道不用自己开口,自然会有人替他撞在枪口上,这场好戏也是从项涯的这句话开始了。项涯一向狂妄自大不把人放在眼里,但是云水使者也是个倨傲不怕事之人,一切损害到云水国家利益的事,赵默必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楚太子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龙吼巨炮杀伤力惊人,若是无人得到也就相安无事,又或者每个国家都有,那双方也都不敢轻易动手,但如果只有一国有,谁敢保证这龙吼巨炮不会落在邻国头上?” 赵默顿了顿,看四周看了一圈,又说到: “就算是个小国,一旦拥有了龙吼巨炮,怕是连燕国和齐国都难以抵挡。” 赵默不动声色的将齐遨宇和王佑也拉进这场争辩中,希望这两位也是助他一臂之力,逼项涯交出龙吼巨炮的资料。 但是还未等王佑和齐遨宇开口,项涯便道: “赵使者此言差矣!楚国与燕齐世代交好,更派出联军在北疆为南曜大陆抵御神狸,抛头颅洒热血,如何会对齐国和燕国出手,有了龙吼巨炮也是帮助南曜更好的攻打草原。” 项涯这话看起来说的没错,但是再看一遍便会发现他并没有反驳赵默的话,只是说不会对燕齐出手,言外之意似乎是只要楚国出手燕国和齐国都没有还手之力。这项涯东西还没有到手,大话就已经说出口了,但是各国也不是好糊弄的,把矛头再次转向王佑和齐遨宇。 “对于此事陛下和齐王怎么看呢?” 项涯今日就像是与这些小国使者对上了,再次截断对方的话,甚至强硬的开口: “龙吼巨炮一事是楚国与云中城的事,就不劳各位操心了。今日的主题是商议对抗草原之事,各位已经偏题了。” 楚太子似乎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此时郑木提出一个问题将问题重新又拉回这里。 “我有一事想在这里问一下楚太子,龙吼巨炮的制作原料大部分都是来自木蛮,其他各国也都有涉猎,日后楚国是不是也要从各国购买这些原料?” 这确实是个应该要考虑的问题,若是楚国得到了,先不说其他这是与各国联系最紧密的事,众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杨陌目光与郑木一错,似乎只是无意中的相撞。 项涯志得意满,已经沉浸在自己掌控全场的感觉中,对于这么个“小”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是自然,日后楚国必定会大量采购。这么一说,诸国也可以放心,楚国若是会将龙吼巨炮用在南曜诸国之中,也怕诸国掣肘啊。” 郑木却又道: “木蛮与云中城贸易千年,原料价格只有升没有降,不知楚国是如何打算,若是想强行压价,木蛮国怕是不会同意。” 这话郑木没有扯谎,云中城确实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原料国。但是项涯却当场就变了脸色。现在面对燕国和齐国或许还会有三分顾忌但是对木蛮这样的小国,项涯想都不用想就直接冷了脸色回了回去: “你不同意没关系,你们国王一定会答应。” 此话一出,各国的脸色都变了,异常明显,楚国的野心膨胀到这种程度,对盟友一点面子都不给了,这样的国家,谁能放心他拥有这样强大的兵器?难不成要所有国家奴颜婢膝去求得楚国的恩典吗? 他们想要针对楚国,却担心龙吼巨炮的威力,于是又将矛头对准了墨门,再次都出声质问杨陌为什么?为什么既然卖给楚国了,为什么不卖给我们,一时间喧哗声四起,吵嚷成一片,而在最上面的王佑和齐遨宇似乎都没有开口阻止的意思,就这样冷眼看着被围攻的杨陌,他们也想知道杨陌这么做的原因。 大殿上就这么吵了一阵,一直沉默的杨陌终于开口,目光扫视着众人,一字一顿的质问众人: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众人看着杨陌渐渐安静下来,杨陌从座位上站起,伸手指着各国使者一个一个指过去,走到大殿中央,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容反抗与拒绝的威严气势,王佑看着这样的杨陌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杨烈的样子。 威严,强大,不容抗拒。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以为龙吼巨炮是这么好得到的东西么?龙吼巨炮需要的原料里很多都是你们这些国家的特产,卖给云中城时价格不菲,钱货两讫,从未亏待过一分一毫。刚才楚国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若是燕国得到了,齐国得到了,又会是什么态度?” 杨陌说到这,目光转过王佑和齐遨宇,转而又重新盯着各国使者。 “若是各小国都得到了,又会是什么样?一开始或许大家都会出钱买,但一旦有人率先造出了龙吼巨炮,你们还会有人买吗?不愿意出钱买了,换成派兵去抢,你们能抵抗吗?” 此时大殿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地步,杨陌再次指向在上位一直没有说话的王佑和齐遨宇,没有半丝犹豫,气势不减的再次开口: “齐国和燕国确实国力强大,就算诸小国对你们心生不满也奈何不了你们。但是!一旦龙吼巨炮泛滥,在战场上普通兵的作用将大减。你们国力再强,兵马再多又怎样?到时候比的是谁炮多,你们有自信就一定能取胜吗?就算你们人多,可是到时候死伤也会比现在多很多。原本和平的南曜大陆,就因为龙吼巨炮,会陷入无尽的杀戮和纷争之中,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这是你们应该做的事情吗?龙吼巨炮,是你们有资格拥有的东西吗?” 殿上沉默了一阵,众人虽心里认同杨陌说的话,但心里对于杨陌将龙吼巨炮独独给楚国的做法还是有很大的怨气,还是有人开口向杨陌发难: “钜子之话句句有理,但又为何独独将龙吼巨炮的资料给了楚国?这与之前所说不是同样的道理。” “那给谁?给你?给齐国?给燕国?还是给木蛮国?” 杨陌目光看向项涯,项涯虽然狂妄但也不是傻子,杨陌刚才这一番话明显是这龙吼巨炮不应该给任何一个国家独有,那之前的楚国协议……他不是打算要反悔吧……想到这一层项涯的脸色已经很难看,现在发现杨陌的目光看向自己似乎就是为了印证自己心中所想,项涯的脸色几乎已经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杨陌才不管项涯现在怎么想,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归属问题彻底撇清。 “至于与楚太子的交易现在也已经废止了。”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喧哗,什么?废止了?什么时候的事?众人立刻反应过来,如此说来,其实墨门并没有将龙吼巨炮的资料,交给楚国!那楚国为何担了这个名声,成为众矢之的? 到这时候,项涯要是再不知道中计,那也就枉为一国太子了!被骗的愤怒已经将项涯完全吞没,若不是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项涯此时就想将杨陌撕碎,项涯声嘶力竭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杨陌,你什么意思?” 第三百九十八章 联合大会(下) 面对像要吃人的项涯,杨陌不慌不忙,回道:“世子此言差矣。墨门弟子言出如山,又怎会毁诺。恰恰相反,毁诺的不是杨陌而是世子。你我当初有言在先,十日之内严守机密不得让任何人知道,并且十天之内,世子要为我云中城遮风挡雨,扛住南曜诸国的压力。可现在呢,不过三天时间就已经天下皆知,世子也不曾代替云中出头。是你失信在先,又怎能让云中继续遵守承诺?” 此言一出,各国使者面色各异,看向项涯的目光充满了不明的意味。 “杨陌你开始就没打算将龙吼巨炮的资料交出来,你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利用我。” 项涯大怒,双眼通红,目眦欲裂,但是杨陌却是连再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龙吼巨炮,诚然是大杀器,对城,则城毁,对人,则人亡。可是这样可怕的武器,却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幸福。如果有选择,当初我们绝不会同意研究这样的武器。事实上,墨门也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云中城险些毁于一旦!” 想起被贪狼毁灭了大半的云中城,杨陌眼中隐隐泛起泪光:“这样的武器,只会助长某些人不必要的野心,只会成为动乱的源头。我在此,恳请各位,各国应该一致同意,永远不拥有龙吼巨炮,永远不谋求获得龙吼巨炮的技术,也永远不使用龙吼巨炮!” 轰的一声,这次可比刚才楚太子项涯出丑的时候,动静来得更大。杨陌的三个永远不,可以说是绝了龙吼巨炮在南曜大陆出现的余地。各国使者一时哪能接受? 项涯更是一马当先:“杨陌!你这么说,是你们墨门想要称霸吗?你痴心妄想!别以为一个龙吼巨炮,就能让我们都当了墨门的奴隶!” 项涯说的,也确实是各国心中的顾虑之一,毕竟上次,墨门甚至干出了将龙吼巨炮交给草原的事情来,为的不还是他们自己的野心? 杨陌点头道:“世子言之有理!不过龙吼巨炮铸造中所需要的原材料,尤其是几种稀有的矿石,我们云中城根本没法生产,也不是某一国所出产的。我可以在此承诺,将永远不购买,不存储这些矿石,此时由各国共同监督。” 诸国使者面面相觑,杨陌的这个办法,貌似还是能让人信服的。技术再好,缺少了必要的原材料,同样不可能生产。而且他肯说出这些矿石的种类,也足以证明诚意。 见势头正好,杨陌再次声明墨门将永久封存龙吼巨炮,仅有的几门等这次会了墨门也将进行销毁。 王佑看着咄咄逼人却又字字珠玑的杨陌,想着这才是他认识的杨陌,为了他心中的道义,他可以使用各种方法,既可以光明正大面对强敌,也会耍些小手段,叫人有苦难言! 出奇地,王佑心中对现在的状况,并没有多少愤怨。龙吼巨炮这东西,诚然是改变大陆战略平衡的大杀器。可这对于已经占据了大陆最强国,领袖南曜的燕国来说,也无非就是锦上添花罢了。燕国立国时也不曾有巨炮,照样让天下束手,不至于离开巨炮就不会打仗。 倒是墨门,在杨陌的领导下,恐怕将迎来一个崭新的局面…… “燕皇,齐王,还有诸国使者!南曜之大,难道就容不下一个和平的云中城吗?倘若真的如此,那却不仅是墨门的不幸,而是南曜人民的不幸!南曜将会失去无数能造福百姓的机械,将失去一股维护和平的力量。其中利弊,请明察。” 诸方因楚国现身说法,再加上杨陌之前说的那些话,心里想法都有些转变,一时间无人应答。一阵沉默之后,最终还是王佑先开了口。 “钜子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想各位再怎么逼迫云中城也是徒劳无功。但是同样的,我也请钜子记住今日所说之话,若是日后有哪一方单独获得了龙吼巨炮,不论是私下的还是公开的,后果不用我说钜子也能猜到。” 杨陌看了一眼王佑,面无表情地道:“这一点诸位大可放心,云中城做出的承诺绝不会食言。不过,我要请诸位注意一个人,或者是一个组织。” 齐遨宇和王佑闻言,都是心中一动,料到了杨陌会说什么,可是料到归料到,杨陌的时机选择的如此好,他们又能阻止杨陌说话吗? 郑木已经对杨陌的手段和为人佩服有加,乐得给杨陌抬个轿子:“不知道是谁,哪个组织?” 杨陌想起贪狼,不自觉地语声转厉:“云中城之难,不是毁于神狸之手,而是贪狼作祟,此人便是曾经纵横南曜大陆的豪商,木恩!” 木恩!这个名字,对于在座大多数人,都不陌生,那可是真正的豪商之一,财力或许不及积累深厚的丹青商会,但论起刷存在感的本事,商人中恐怕无出其右。只不过,这个名字居然能和毁灭云中城的凶手,联系在一起?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杨陌大声道:“木恩只是化名,他真实的身份,是七曜组织的一员!诸位,这个组织仅仅派出贪狼一人,便毁灭了云中城,搅动了北疆风雨,据说他还策动神狸部落的叛乱,杀死了前代圣巫哈梵!这种人,就是大陆和平的毒瘤!” 项涯忽地嚷嚷起来:“什么七曜,什么贪狼,全凭你杨钜子一面之词吧!你说他是大陆和平的毒瘤,那他为什么做这些事呢?还有那个七曜,又是为什么组织起来的呢?” 项涯见杨陌不语,得寸进尺地道:“说那些都是虚的,杨钜子,你现在说,木恩能造出龙吼巨炮吗?他毁灭了云中城,是不是也抢走了龙吼巨炮?” “贪狼现在手中的资料残缺不全,或许能造出龙吼巨炮,但是威力肯定不能和真正的巨炮相比。在此之前神狸军中出现的龙吼巨炮,应该也是贪狼制造和墨门无关。不过还是那句话,只要各国能卡死矿石出路,就算贪狼有通天手段,也一样造不出巨炮。” 龙吼巨炮的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下一个该解决的事就是齐国出兵前线的问题。 “现在已经确定此次与草原一战没有龙吼巨炮的支持,那这场战争靠的就是各队的联合,这样的话,齐国是不是再次派兵前往前线以补上缺口?” 周良第一个开口。 齐国撤兵,也是他们此次出使的重要原因之一。 众人的目光纷纷由杨陌身上转向一直未发一声的齐遨宇,这也是齐遨宇为何一定要在联合大会之前将五皇子斩首的原因,在面对众人的目光之时才能够有个台阶下。 齐遨宇没有立即发生,让众人包括项涯在内都是以为齐遨宇还是不愿意出兵前线。 “齐王,现在南曜需要你的帮助。”王佑淡淡地道。 齐遨宇表面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心里其实已经想将杨陌和王佑千刀万剐了,原本对齐国来说一本万利的好牌,偏偏在这两个人的搅和下,齐国不仅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还失去了楚国这个千年好友,以及最后还是不得不出兵。这样的结果足以让齐遨宇将王佑和杨陌放在想杀之人的第一位。 但是现在殿上他还是要保持一副为天下着想贤良好君王的模样。 “逆贼既然已经捉拿归案,自然是要往前线派兵。只是齐国刚经历一场内乱,国内也需要大量驻军维持秩序,所以暂时只能派兵五万,等以后局势安定下来,齐国会再增兵前线。还请各位谅解。” 齐遨宇这一番话上来就表明了态度没有丝毫的含糊,齐国,会派兵! 但是派多少兵,现在齐国内乱刚平,人手不够,所以只能先派个五万。 齐遨宇面上似乎还能捕捉到一点点的歉意,对于这样的数目似乎很是抱歉,但是王佑却知道这已经是齐国最大的让步。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圆场的来称赞齐遨宇,便道: “齐国内乱刚平,便派兵五万支援前线,朕现在这里替南曜百姓谢过齐王。这样一来便能堵住之前的缺口,草原自以为找到了空子,却没想到我南曜各国团结一致,很快就将这小小的空缺补了起来。” 殿上的各国也纷纷顺着王佑的话恭维齐遨宇,杨陌看着假笑着说着假话的王佑,心中不屑的同时也很怀念当初那个真实,有一说一的王佑,但世事弄人,谁又能想到他现在是燕皇,而他又成云中城钜子呢。 王佑与杨陌的视线相对,皆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过去的时光,真的回不去了。 这第二个议题并没有任何矛盾就这样非常顺利的结束了。 接下来,也是杨陌认为此时南曜最应该引起警惕的一件事,就是七曜这个组织,杨陌正打算起身,再次向众人重申这个组织的神秘以及强大。 “咚!” 齐国正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就连坐在殿中的各位也感受到了微微的震动,案几上的茶杯也移了位。 这样的巨响,这样的威力……让人不由得想到了…… 龙吼巨炮! 第三百九十九章 火烧王陵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在耳边炸起,所有人都面露惊骇,蓦然起身朝殿外望去。 杨陌眉头一皱,总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心中升起一股不详念头。 齐遨宇眼神一扫,见众多使者都面露惊疑,强笑着安慰道:“诸位不必担忧,想必……”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王力已经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君上,大事不好!卧龙山……卧龙山起火了!” 他话音刚落,殿中空气骤然凝固。 卧龙山,那是齐国历代王陵之所在。南曜大陆讲究“事死如事生”,于帝王陵寝看得极重,王陵有失相当于王宫不保。何况先王入土不足百日,若火势不受控制殃及王陵,后果将不堪设想。 “卧龙山,卧龙山……” 齐遨宇两眼失神,喃喃了两句,手中玉盏“啪”的一声摔落脚下,随后他猛的起身向殿外冲去。 项涯一听到卧龙山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齐遨宇的反应,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他快,杨陌更快,没等项涯来到门口,杨陌已经从他身旁掠过,直奔卧龙山而去。 天色昏暗,乌云蔽日。 卧龙山上火光冲天,巨大的火浪好似发狂的野兽,张牙舞爪地朝空中冲去,浓浓的黑烟遮天蔽日,使得原本就不怎么明朗的天色又阴暗了几分。 当齐遨宇在禁军的拥簇下浩浩荡荡的赶到山脚时,火势已经变得难以控制。饶是杨陌一身修为堪称年轻一代中一流角色,却也没能力对抗水火之灾的威能,只能看着山火蔓延。大队人马已经动员起来,大批禁军登山扑火,拼死保卫王陵安全。 卧龙山能被选为王陵修建所在自有其道理,风水堪舆学说本就和兵家勘探地形之术密不可分,选址之时自然考虑过水火之患。卧龙山水脉充沛植被湿润,并没那么易燃。再加上树木栽种很有讲究,一旦及时清理出隔离带,扑火的难度就大为下降。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就越发证明这场火绝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为了让火势旺盛,肯定动用了其他手段。杨陌甚至可以闻到些许火药味道,很可能是这些药物助燃,才让火势不可收拾。 看来有人蓄意焚烧卧龙山制造事端,其用心到底为何?杨陌眉头微皱心内开始盘算。 这一番忙碌,直到天色渐黑,夕阳西下,大家才终于忙完。 黑烟缭绕,卧龙山上一片狼藉,原本庄严巍峨的陵园此刻只剩下断垣残壁。地面被烤成了焦土,树木被烧成了枯炭,光洁的石碑被灼得一片漆黑…… 这时王力来到杨陌身边,低声道:“钜子,君上有请。” 杨陌不知齐王找自己的用意,但是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当下也不言语,随着王力同行,不多时来到王陵所在。 杨陌一现身,所有人目光俱都汇聚而来,齐遨宇都面露敌意,诸国使者和王佑等人或是面无表情,或是目露怜悯。 杨陌脚步一顿,看向众人中间。 那里摆着一个好似大圆木的物件,此物色泽漆黑,似铜似铁,杨陌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龙吼巨炮! 准确的说,那只是一个开裂的炮筒。 事到如今,杨陌无法躲避也不会退缩,走到人前,先是朝齐遨宇和王佑等人拱了拱手,才转向那炮筒。 众一都沉默着看着杨陌,没人说话,气氛非常压抑。 说是炮筒,但实际上此物只是一方被掏空了木心的树干。 此木名曰象木,有一人合抱粗细,木身比直,经过一些工序打磨后,其硬度堪比金铁,同时又比金铁更富有韧性…… 这种象木,整个南曜只有木蛮国才有少量出产,一直以来最大的买家就是云中城。而其也是龙吼巨炮改良之后,作为炮身使用的原料。 “杨陌,此事你如何解释?” 齐遨宇语气冷冽。 杨陌神色平静,沉声道:“我不明白王上的意思。” “我齐国自问与你墨门无怨无仇,你们为何用龙吼巨炮炸毁先王陵寝?” “齐王此言差矣,墨门已经将龙吼巨炮销毁,云中城内并无积存。总不能因为我们制造过龙吼巨炮,就说世上所有龙吼巨炮都是我们的。再说此物到底是不是龙吼巨炮,怕是还难说的很。。”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狡辩?”齐遨宇脸上杀机隐现。 “齐王慎言!”杨陌非常严肃,沉声道:“即便它真是龙吼巨炮,而且也出自墨门制造,可这又能证明什么?毁了齐王陵寝,与我墨门有何益处?我们为何要这样做?” “临淄城内拆了墨门分舵,你们挟愤报复也不奇怪。” “第一,墨门从来不崇尚报复;第二,墨门如果想要复仇,也只会找活人,不会朝死人耍威风。” 杨陌态度非常强硬,但正是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反而让在场众人产生一种“炸陵事件确实与墨门无关”的感觉。 但这却让齐遨宇更为不满,眼中怒火似乎要把杨陌燃烧一空,可就在他准备再次发难时,一只手突然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朕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是,龙吼巨炮事关重大,关系到诸国安危,既然实物在此,还是让墨门术者检查一下再说吧。” 说话之人,自然是王佑。 王佑一番话,合情合理,既安抚了齐遨宇,又透着一丝警告,隐晦的提醒他龙吼巨炮并非齐国一国之事,他别想一手遮天。 诸国使者自然听出了王佑话中深意,显然王佑并不认为此事会是杨陌主导,其实,他们心里同样也不相信此事是墨门所为,原因很简单,没有动机! 只是面对怒发冲冠的齐遨宇,除了王佑能毫无压力开口外,其他人都有自知之明,因此都明智的一言不发,静待事态发展。 “贤弟,你如今已是齐王,一言一行足以影响天下大势……听朕一句,如果你也不想被人利用,做那把杀人刀的话,还是让他们查一查吧!” 齐遨宇身形僵了一下,双眼微微眯起,侧头看了王佑一眼,沉默良久,终于长出口气,松开抓着杨陌衣领的手,黑着脸让到一旁。 “让他查。” 杨陌飞身上前,仔细观察那截炮筒,良久之后才对齐遨宇道:“此物虽然类似龙吼巨炮,但工艺简单,只能算是拙劣的仿品。由于技术不成熟,才导致炮身被毁……” 然而不等杨陌把话说完,齐遨宇满是火药味的声音传来:“空口无凭,仅凭你们墨门一家之辞,恐怕不能证明什么吧?” “墨门钜子的话,就是证明!”杨陌挺身直视齐遨宇,整个人就如出鞘之剑,两眼清澈若水眼神坚定,让人无从质疑。 墨门钜子光明磊落不会说谎自保,这是墨门自立派以来打下的良好声誉,谁也不能怀疑。在看到杨陌此时模样,所有人嘴上不说心里也起码承认:他说的是真的。 第四百章 一月期限 “朕想问钜子一个问题。”王佑之前一直不做声,知道此刻才开口道:“墨门是否有能力控制住龙吼巨炮?诚然,这门炮是假的。但是技术却是真的,只不过是限于能力,威力不足以和龙吼巨炮相提并论。即便如此,如果这种炮多出现几门,我想大家都睡不安生,这一点钜子不否认吧。” 众人都看向杨陌,想看他如何应对。 杨陌很清楚,口说无凭,自己再怎么辩解怕是也难以说服各路人马。这件事情,极有可能再度引起东曜大陆上的龙吼巨炮之争,自己能否处理好,关系到能否和平解决战争问题。 面对众人的质疑,杨陌神色严肃,沉声道:“这件事我想和之前刺杀齐王的人,以及暗算楚世子的刺客脱不了干系,这门火炮多半也是他搞来的。至于其这么做的目的以及来人身份,我们无从得知。不过只要大家愿意给我时间,墨门一定会将事情调查清楚!” “一个月。” 王佑开口道:“朕给你一个月,如果一个月查不清楚,那么墨门龙吼巨炮的秘密,最好还是由各国共同掌握为好。免得墨门自己保管不利,却要天下人承担后果。” 既要查探究竟,杨陌就不能单打独斗,墨可为也被请来,研究这尊假冒的龙吼巨炮炮身。墨可为于术宗一道修为精湛,时间不长便看出秘密所在。:“有些齿轮,是只有墨门才能制造的。幸亏这帮人双眼如盲,否则光是这件事就有得麻烦。”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墨可为指着齿轮上精细复杂的纹路:“据我猜测,应该是有人在仿造龙吼巨炮。但我们云中城的工艺自成体系,岂是不懂行的外人想要模仿就能模仿的。就像这齿轮一般的小配件,虽不起眼,但外人绝对没有那生产制造的技术,只能从别的地方拆卸过来。” 得知是这种情况,杨陌将齿轮放回术者手中,心中暗自思忖。装备这种齿轮的,都是大型战守器械。而拥有这种器械的,只有燕队。不过之前莫国丈父子倒卖军械,通过贪狼的手,把一部分武器卖给了草原。 木恩自己是否从中截留乃是笔糊涂账。眼下的怀疑对象起码有三个,其中嫌疑最大的自然是七曜,可是无凭无据就说是七曜所为,怕是也没人信。 大炮齐遨宇要自己保管,其用心很可能是想请异士根据大炮反推,制造出简化版龙吼炮。为了防范其计谋得逞,杨陌只好把这枚齿轮带在身上。自卧龙山下山,行不多远,杨陌忽然看向密林。 “这种时候你还敢出来?” 原本毫无动静的密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影。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为什么不敢出来?” 杨陌没有回应多狸的话,而是反问道:“你都知道了?” 多狸点点头:“这件事,真的不是草原所为。” “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 “当然,如果你想这么做,肯定是拿炮炸活人而不是死人。” 多狸被杨陌这句话说得哑口无言,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发作。 杨陌又说道:“可是我信没有用,其他人不信也是枉然。” 多狸叹了口气:“他们信不信重要吗?我们草原做的事多了,也不差这一宗。” 杨陌一滞,沉默不语。 多狸又说道:“能做这事的,最有可能还是七曜。不如我们联手,对付他们。” “你要帮我对付七曜?” 多狸哼了一声:“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饶不了贪狼。再者,钜子之死也和七曜有关,难道你就不想报仇?” 杨陌道:“仇肯定要报,但是眼下得先忙大事。等到南曜太平,我必然一人一剑走一趟西曜,和贪狼他们算总账。” “后话先不用说,先说眼下,怎么证明这次的事是七曜做的?口说无凭,我们总得有证据。” 杨陌想了想,忽然道:“鬼市!当年的军械交易,涉及到鬼不收,不论如何,军械都是从天京城流出,源头在天京城,而进行交易的鬼市也在天京城。不管这批齿轮落到谁手里,鬼不收肯定有线索。” 齐国王陵被炸后的第三天, 齐遨宇面色苍白地坐在书案前,听手下汇报着陵园中的情况以及目前所能调查到的线索。 然而,齐遨宇只觉得听到的全是废话,无一有用的信息,不觉烦躁万分,一拳头砸在案上:“说重点!” 那宫人抱着册子跪在地上,强忍着恐惧硬撑着使自己尽量保持口齿清晰。但他是刚刚被提拔上来的内宦,很多东西还没有摸熟,被齐遨宇一吓,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就在他神色迷茫时,一个砚台横空飞来,“砰”地砸在他的头上。 鲜血顿时从伤口中涌出,顺着额头滑落,滴在怀中的册子上。那宫人只觉眼前瞬间是一片鲜红,却也只是颤抖着用袖管拼命地抹着册子,想要将滴在上面的血抹干净。 “废物!”齐遨宇冰冷却又火气十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吓得那宫人止不住地磕头,地上瞬间被染红一片。 “宫人连声求饶,这时,忽有太监来报,称燕皇前来探望。 那宫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却险些摔倒在地。 “收拾干净滚出去!” 宫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王佑来到殿中,发现齐遨宇脸色难看至极,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血腥味,立即了然于胸。 对于这种事,他早就见怪不怪,只是走近齐遨宇,用担忧的语气问道:“贤弟,身子可有好转?” 齐遨宇眼中失过一丝不耐,强笑道:“无碍,一时气急罢了。陛下前来,可有吩咐?” 王佑脸露忧色:“朕就是来看看你如何了。还有就是,明日朕便要回国了,不知贤弟……” 齐遨宇眉头一皱,疑惑道:“陛下这就要回国了?怎的不多留几日?可是国内出事了?” 王佑心中冷笑,想着这齐遨宇,定是巴不得燕国境内发生点什么才好。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友好关切的态度,答道:“朕毕竟是一国之君,久离京畿,总有不妥。况且,贤弟这里出了这样的事,朕也不好再行打扰。” “如此,倒是小弟怠慢了。”齐遨宇苦笑一声,拱手陪罪。 “贤弟虽忙于内政,但也别忘了联盟事宜。不知粮草可备,兵马可齐?” “陛下放心,”齐遨宇立即接话道:“我齐遨宇承诺的事,也一定会做到。一旦点齐兵马,备足粮草,大军便即刻启程。” “如此,朕便放心了。” 又是一番客套寒暄之后,王佑告辞离去。 王佑一走,齐遨宇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可随后,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诡异一笑,喃喃道:“天京城,天下的枢纽,若是这里出了乱子,不知我们的陛下还是否有心思顾念前敌。” 第四百零一章 武曲下凡 东海,碧波荡漾,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七曜岛上连绵的楼船好似一座小城,在阳光下向海面投下了连片的阴影。 楼船的上空飞翔着海鸟,它们在天空鸣叫着,在楼船附近的海域捕鱼,尔后把鱼儿送到筑在楼船的巢中给那些孵化出来的小鸟吃。 在楼船上筑巢,比在危险的悬崖峭壁上筑巢来的更加简单方便,所以这里的楼船顶上布满了海鸟的草窝,还有嗷嗷待哺的小海鸟。 七曜岛上,住在楼船中的人从来都不去惊扰这些海鸟,人和鸟和平共处,那些鸟儿得以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 这时,一阵破风声传来,天空中的海鸟被惊扰,一下四散而开,原来是一个黑衣大汉,在楼船的顶上飞来跃去。 他手中提着一把巨刀,在他的手中却轻巧木棍,施展起来毫不费力。巨刀在空中旋转飞舞,舞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刀花。这刀锋从海鸟之间穿过,卷起一阵阵风劲,不曾伤到那些鸟儿分毫。 他的刀是越舞越快,人也是越跳越高,从底下的楼船一路往上,飞到了最高处的楼船上,已经快要到达悬崖的顶端。 他提了一口气,大喝一声,手中的巨刀如同龙卷风一般,将周围的海鸟统统弹开,只留一只被卷入了风中动弹不得。接着这大汉高高跃起,一脚踩在了这只海鸟的背脊上,借力往上一跃,直接飞出了楼船城,飞到了楼船城背靠的一个悬崖上! 到了悬崖之上,这大汉才收刀,然而身上的刀气还在,在悬崖上的石头上,竟隐隐出现了裂痕。而这样的裂痕,已经不知有多少道。 悬崖下方的楼船上,那些海鸥依旧在翱翔、飞舞,不时扎入海中捕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大汉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将身上积蓄的势能消去,这一套刀法和身法足以看出,他的武功之高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不仅威力巨大,而且收放自如,放眼当今天下,足以称为顶尖角色。 不过这样很正常,毕竟这人就是七曜天宫七星君之一的武曲星吕长英,既是武曲,又怎能没有冠绝天下的武艺? 吕长英盘坐在这悬崖之上,在海风和日光的轻抚下,呼吸吐纳。他的武艺已经达到了极高的境地,距离天人合一不过一步之遥,但就是这一步之遥,却是天差地别。 在这七曜岛上,除了保护大预言师,他最大的夙愿就是能达到天人合一的武道境界,当然,如果有机会一刀砍掉贪狼的脑袋,就更好不过了。 这时,一只海鸥飞上了崖顶,在吕长英的头上盘旋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吕长英的脑袋上。 吕长英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自己已经化为了一块石头,这海鸥似乎也认为吕长英是一块石头,站在他的脑袋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这海鸥从嘴里落下一个东西来,掉在了吕长英面前,吕长英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一睁开眼,这海鸥便立刻飞走了,而吕长英看到掉在地上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的螺蛳壳,他赶忙把螺蛳壳捡起来,看到里面放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了四个字,“出关,速来”。 吕长英知道,这是大预言师写的,没想到大预言师竟然出关了!吕长英立刻起身,不再在悬崖上做石头,而是一跃而下,踩着楼船的顶一路跳到了地下,然后提起刀朝着紫薇天宫奔去。 这楼船顶上的一个小鸟巢,都不小心被他给踩翻了,气的那天上的海鸟呱呱乱叫。 吕长英一路进到紫薇天宫中,发现大预言师果然出关了,正坐在大厅的尊座前,头顶的星河穹顶又开始运转起来。 “天师!”吕长英高呼一声,他放下了手中的巨刀,先朝着大预言师行礼。 大预言师则仰着头,观察着流光溢彩的星河穹顶,现在还是白天,可是凭借这神妙的穹顶,却能时刻观察着天象的变化。 吕长英不无担心道:“天师,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大预言师没有回话,继续看着头顶的穹顶,他突然伸手指向一个方向,道:“看!” 吕长英也抬起头,顺着大预言师指着的方向望去,那是七星中武曲星的方位,是吕长英的本命星! 吕长英仔细看着自己的本命星,这颗星在穹顶上竟忽明忽暗,忽而光彩四溢,忽而黯淡无光,显得很不稳定。 这让吕长英很吃惊,他不禁跪倒在地,道:“天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天师明示!” 大预言师收回自己的目光,对着吕长英招了招手,让他靠近一些,才道:“长英,七曜星君之中,数你心思最为单纯,质地最为淳朴,所以你才能在武道上精益求精,达到今日的境界。” 吕长英跪在地上,道:“还要多谢大天师悉心的指导和栽培,否则长英我也无法精进至此,不过于武一道,长英我还是无法达到天人合一的境地。” 大预言师点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想要天人合一,便要体谅天地之气,心怀天地之义,更要懂得天地之不仁,就连我都无法达到这样的境界,充其量只能顺天而为,又何况是你?” 吕长英道:“天师教训的是,是长英贪心了。” 大预言师摇摇头,道:“不,以你的心性和天赋,即便无法达到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却也可能踏入天人合一的大门,达到天人感应的地步,也就是到我这个境地。” 吕长英惶恐道:“长英不敢,怎可与天师相提并论。” 大天师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摇手道:“七曜星君,虽然是紫薇天宫的一员,但实际上并非天宫的下属,不过为了追求至高人道、天道,因为机缘巧合聚在了一起。所以,你并不是我的下属,没有什么可惶恐的。” 吕长英道:“天师在我心中不是我的上官,而是如同父亲一般。” 大预言师摇摇手,道:“我对你最多是师徒情谊,怎么敢做你的父亲?而且,你对你自己的身世,并不是一无所知吧?” 大预言师的话让吕长英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道:“不知天师这次出关所为何事?” 大预言师道:“我的伤虽没有痊愈,不过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出来查看了穹顶的星相,发现了三件事。一件事,这天命三分之势越发的纠缠难分,我查遍古籍,都没有发现这样的先例;第二件事,这七曜之星,各个都蠢蠢欲动,或明或暗,或隐或显,我也收到了不少情报,现在大陆上发生的不少事,或许就和这个有关。第三件事,就是长英你了。” 吕长英听着大预言师的讲述,最后竟然说道了他的身上,不觉有些奇怪,道:“我?长英会在七曜天宫,尽心尽力,保护天师的。” 大预言师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刚刚看到了,你的本命星忽明忽暗,说明你运格不稳,道心不固,接下来将有事要发生。” “天师,你是说我会有什么灾祸吗?长英并不怕任何灾祸,任何灾祸长英都能扛过去。” 大预言师还是摇头,道:“不是灾祸,而是你的命格。上天给了每个人命格,人所成事,一半看天,一半看己,顺天而为可成大道,逆天而行,灰飞烟灭,像我就是一个例子啊……哈,不说我了,还是说你吧长英。你可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吕长英道:“自是父母生养,只不过父母早亡,幸得上一代武曲星和大预言师的教导,方长大成人。” 大预言师又道:“那你可知,自己的父母是何人?” 面对这个问题,吕长英陷入了沉默,大预言师道:“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才能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长英,对于你的身世,你自己是清楚的,只不过为了天宫,为了我,抛却了自己的使命。但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你的人不去,心去跟着去了。” 吕长英从地上站起来,目光和大预言师对视,道:“天师,你的意思…” 没等吕长英说完,大预言师道:“去吧,去吧,完成你的使命。” 说完,大预言师从尊座上起来,又朝着自己闭关的地方走去,只留吕长英一个人在紫薇天宫的大厅里,在星河穹顶之下。 吕长英站了许久,转身离开了天宫,一路走到了楼船处,要了一艘扁舟,将他的大刀包裹在布囊中,背在背上就直接朝着西面出海了。 独自一人。 而这时,原本晴朗的天气已经变了颜色,海上开始涌起浊浪。 第四百零二章 故人重逢 这世上做好人远比做坏人要来的困难,人们总是责难好人“你为什么做的不够好”,而不去质问坏人“你为什么这么坏。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因为好人总是讲道理,讲规矩,他们或许力大无穷,身上却戴着枷锁;而同样力大无穷的坏人却无所顾忌,让人害怕。 如果一月之约出自神狸之口,根本就没人在意,反正他不会履行承诺,各国也拿他无可奈何。但是出自墨门钜子之口就不同,哪怕墨门同样有一门敌一国的力量,这些人也不会畏惧墨门,反倒会对墨门变本加厉严格要求。是以杨陌承诺一月之约,就确实需要付诸行动到时候拿出可靠的东西说明。 天京城外,杨陌与墨可为望着巨大的城墙,心中各有思量。墨可为还是第一次见到南曜大陆都城所在,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禁为这巨城的气势所吸引,一时间难以自拔。杨陌望着城墙,脑海中则浮现出杨烈的身影。上次大闹天京,养父一人一剑打得莫家灰头土脸,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如今莫家和养父都已经不在,自己也成了墨家钜子,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当年养父问剑天京,一战成名天下知,现在该轮到自己了。纵然不能一剑震天下,也要一人护天下才对得起养父养育栽培之恩。 “进城吧。”一旁的墨可为对杨陌道,他看出了杨陌眼中复杂的情绪,但他也要提醒杨陌,到天京城来不是为了怀旧,而是要做事。 杨陌此来自然是要找鬼不收,与之前相比,这次的调查理应容易得多。经过一番厮杀,如今的鬼市已经为谭笑生一人独掌想必不会拒绝帮助杨陌这位好友。 “今天晚上我会去联络鬼不收,找谭笑生,问问他关于龙吼巨炮零件的事。只要能找到零件的来源,流向,顺藤摸瓜,应该可以找到是谁制造了这个简易的龙吼巨炮。” 墨可为道:“鬼不收肯定是要联系的,不过杨陌,一路上我有在想,这个在背后制造龙吼巨炮,炸掉王陵的人,到底想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存在?” “墨长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国王陵被炸后,在现场寻找的残骸里,那些从鬼不收流出来的零件,是不是很显眼?” 杨陌回想了一下,虽然齐国王陵被炸一事惊天动地,可是调查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线索,并沿着这条线索来到了天京城…… “难道…您的意思是,幕后主使者并没有想隐藏自己,相反他故意露了个破绽,把我们引到天京城来?” 墨可为点点头:“如果他想隐匿自己的踪迹的话,那应该毁得更加彻底才对。可是,其他痕迹都消失的很干净,唯独这个来自鬼不收的零件,很轻易的就被发现了,就好像是他故意留下来的一样。” 杨陌道:“可是,既然知道可能和鬼不收有关,我们又到了天京城,也不得不照着这个线索查下去了。” “我只是提醒你一定要万事小心,更不能急着下判断。如果这件事确实是贪狼和他的人做的,肯定会有其他的陷阱圈套等着你,务必要谨慎。”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决定先在客栈里休息恢复一下体力,到了晚上再开始行动。 他和墨可为一道前往可以通到地下鬼市的酒家,发现酒家的掌柜已经更换了。 不过杨陌和谭笑生之间有暗号互相联系,他给这酒家掌柜递了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谭笑生和杨陌一起用过的墨门暗语。 杨陌道:“把这个交给你们的谭老板。” 这家酒店如今是鬼不收的产业,对外宣称的老板就是谭老板,这掌柜的见有人认识他们谭老板,陪笑道:“好好,客官稍等。” 说着,这掌柜的进了后台,杨陌等了约莫一盏茶,谭笑生掀开帘帐走了出来:“杨陌!” 故友重逢,自然是说不尽的欢喜,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一个是鬼不收令人胆寒的神秘大义鬼王,一个是云中城墨门的钜子,都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可现在不过是两个二十左右,见到朋友满心欢喜的少年。 两人见面先不谈正事,坐在桌前找老板要了一壶好酒,开始叙旧,说起了最近的变故来。 两人的身边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变的只有两人亲密的友情。 “谭笑生,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西墨的首领,现在云中城的长老,墨可为墨长老。他从西墨来,给云中城的重建可是帮了不少忙啊。”两人一边聊着最近的事,杨陌一边把墨可为介绍给了谭笑生。 谭笑生和墨可为拱手问好,谭笑生在鬼不收也是收到过一些云中城的消息,知道来了一个西墨和杨陌抢夺钜子之位,没想到是个老头。 “杨陌,昨天晚上我见到了一个人,我想你一定很想见她。” “一个人?什么人?”杨陌不知道谭笑生又在卖什么关子。 谭笑生嘿嘿一笑,凑到杨陌耳边,轻声道:“谈兮。” “谈兮?”杨陌听到这个名字还一愣,转念一想,谈兮不就是多狸吗?她果然已经到了? 谭笑生又道:“这位这次可是大手笔。” “大手笔?” “瑶池坊被她买了下来,成了自己的基业。” 杨陌一愣:“她买那个做什么?” “那你就要问她自己了,我不方便开口。”谭笑生又是一笑,随后继续说道:“不光是他,咱们那位陛下的车仗也快要回到天京,这回怕是又有热闹看了。昨天多狸的人跟我谈过,我知道你们想要查什么,这件事你得给我时间。另外你得帮我一个忙。” “你我之间谈不到帮不帮,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只管说。” “昨天多狸带着沈丹婴见我,对我说了一件事。大孝鬼王还活着却消失了。” “大孝?这不可能!” “我也认为不可能,但是沈丹婴没必要骗我。你也知道,鬼市里肯定有人忠于那两个混账,我不希望自己的地盘出事,所以必须把大孝找出来解决。沈丹婴是生意人,所有的消息都是要付代价的,我不知道自己付不付得起,所以得找你帮忙。” “找我?” “是啊这个女人深不可测,我和李延泽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被她牵着鼻子走。不过呢,一物降一物,你有办法。” 墨可为道:“不知要让钜子怎么帮你?” “老先生别担心,我不是要他去冒险,只是要他去一趟瑶池坊见多狸。沈丹婴留下一句话,说如果还想要知道什么就去瑶池坊找她,但是一定要合适的人去才行。我显然是没可能了,就只有指望你。” 杨陌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没法拒绝友人的委托,更知道谭笑生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里颇为忧虑。大孝死而复生,对于他来说显然是个极为危险的信号,敌暗我明不知几时就要遭暗算。不管怎么说,自己也得帮帮自己的老朋友。 第四百零三章 蛛丝马迹 夜晚的天京皇城,青龙门,在这个点早就应该紧闭了,但此时却洞门大开,因为王佑的圣驾已经抵达了天京城。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一路上,王佑没有心思游山玩水走走停停,他招呼车队日夜兼程,用最短的时间从临淄赶回了天京。 王佑并不是一个喜欢铺张排场的皇帝,所以他并没有挑一个良辰吉日,全城戒备然后再入城回宫,而是悄悄地从偏门回到了天京城,接着在晚上回到了皇宫中。 从青龙门进入皇城,苏慎本该下车回丞相府,但苏慎却道:“皇上,臣饿了,还请皇上准许我在宫内吃一顿饭再走。” 因为路上赶得急,距离天京城不远的时候,王佑要求快马加鞭直接回皇城,所以包括王佑自己在内,所有人都还饿着肚子没有吃饭。 王佑没想到苏慎会这么厚着脸皮要留下来吃饭,便答应了下来,苏慎连忙谢恩,而皇城之中,宫人们早就收到了王佑回京的消息,晚膳早就准备好了。 尚书房被打扫地干干净净,换上了新的褥垫,火盆里燃烧着新加的白炭,一炉檀香将尚书房熏得香气袭人。 王佑领着苏慎坐定,宫人们将晚膳一一端了上来,王佑又吩咐,那些护卫他回国的枭卫、影卫和鹰骑们统统加餐,一路上风餐露宿,众人都是又饿又累。 王佑和苏慎也是饥肠辘辘了,两人都顾不得君臣之礼,在尚书房就吃了起来。 很快,苏慎便觉得腹中微饱,停下了筷子,看着坐在对面还在啃着羊排的王佑,心道王佑虽然手段冷酷,但终究也是个少年人,吃起东西来和他这种老家伙就是不一样。 王佑啃完了手中的羊排,见苏慎望着自己,道:“苏大人,吃饱了?” 苏慎道:“吃饱了,谢皇上招待。” 王佑当然知道,苏慎来宫里可不是为了蹭一顿吃的,肯定有事情和他商量。 王佑擦了擦嘴,让太监端了盆热水进来,洗了洗手,接着屏退了所有人。 王佑看着苏慎道:“朕连夜回宫,在路上不敢有半点耽搁,苏丞相知道为什么吗?” 苏慎道:“国不可一日无主,皇上不在天京城一天,燕国一天就没有主心骨。那些大臣虽然能维持国家的运转,但非长久之计。毕竟现在草原依旧虎视眈眈,在外太久,迟则生变,皇上心系社稷,自然要早些赶回天京,以稳人心。” 苏慎这话有理有据,其实是拍马屁,王佑讪笑一下,道:“苏丞相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拍马屁了…早一天晚一天又能有什么差别,我想以苏丞相的聪敏,以及消息的灵通程度,肯定知道,朕连夜赶回天京城,是为了什么吧?不然也不厚着脸皮要留下吃饭。” 既然王佑把话说明了,苏慎也不再和王佑打哈哈,直截了当道:“哈哈,皇上都这么讲,臣也不再绕弯了。这几日在路上,不停的有京城的快马来报,我想天京城里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吧?” 虽然王佑身在临淄,但天京城的各种消息,一直都由枭卫以各种形式直接通报给王佑,让王佑了解天京城的情况,一旦有变,他好立刻赶回天京城。 苏慎这么一说,王佑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份折子,递给苏慎看,苏慎接过折子,打开一看,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这份折子所报之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而是指最近天京城发生的一些变动,诸如瑶池坊被人盘下,天京城运河码头的几个帮派火并,天京城的粮价有所下跌,街上的很多商铺换了东家等等。 对于帝王来说,这些事情不过是一些琐事,小事,和草原入侵、南曜诸国联盟或者云中城龙吼巨炮这些事比起来,实在是鸡毛蒜皮不值一提。 但一件小事不引人注意,很多小事累积在一起,可就不一样了,苏慎看了一遍,道:“请问皇上,向这样的折子,还有多少?” 王佑道:“我这里还有好几份,还有一些是枭卫传过来的口信。” “都是记载的这些琐事?” “在苏丞相看来这些都是琐事?” “和军国大事相比,这些事的确算不上什么。” 王佑从面前的桌子上又拿起一根烤羊排,他并没有吃,而是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道:“这军国大事再大,也大不过一件事,就是人要填饱肚子。” 苏慎见王佑心里清楚,笑了笑道:“皇上果然天子聪敏,许多事一看就能看透。” 王佑道:“朕发现这做皇帝,归根到底就是为了让百姓吃饱饭,打仗是为了吃饱饭,不打仗也是为了吃饱饭。这天下人只要能吃饱饭,才不会在乎谁做皇帝。” “那皇上,从这些折子里,可看出什么端倪来?” 王佑摇摇头,道:“我只是有一种感觉,具体却看不清楚,所以还需要苏丞相指点。” 苏慎将这一份份的折子报看完,道:“天京城是燕国的王都,天下最繁华最大的城市,但皇上可知道,天京城为什么能成为王都?为什么能这么繁华?” 王佑对此还是清楚的,道:“因为天京城的水运,南曜能走船的河道,有一半从天京城经过,而且天京城还能通海。” 苏慎道:“没错,天京不仅是南曜大陆最大的城,还是南曜大陆的枢纽,是天下的关节所在!所以,皇上你看,这些折报中的信息,盘下瑶池坊,船帮火并,买下沿河的酒楼,说明有人在围绕这河运做文章。天京城的勾栏酒肆,多半是沿着这运河发家起来的。再看,还有三峰闸的官员、守卫收受贿赂,到酒肆中寻欢作乐,怕是有人想打通天京城河运的关节,控制天京城的运输。” 说到三峰闸,王佑想起了当初草原的船只出三峰闸运送军械的事,不仅怒从心头起,把手里的羊排扔到了地上,怒道:“要是有人想籍此控制天京城,然后里通外国,别怪我心狠手辣!” 苏慎安抚王佑道:“皇上,这运河虽是官家开凿官家管,但在运河上行船走货的却是商人,对付商人虽然比对付官员、军队要容易,可是并不简单。如果只是一味杀戮,这天下的官死了一个还有两个,这做生意的商人却是死了一个,剩下的就一哄而散了。” “那按照先生的意思是?”王佑已经不称苏慎为丞相,而是叫他先生,显然是在请教他。 苏慎道:“先弄清这背后的人是谁,再行定夺,如能为我们所用,那朝廷就有了一大助力;如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任这肥羊长大,总有一天可以拿来充做军粮的。” 第四百零四章 登门造访 “瑶池坊、栖凤阁、龙淮河上的花船……这些店家的老板竟然都不要他们的身家,准备把自己的店都给卖掉了?” 枭卫的行动速度迅速,随着王佑的旨意下达,没用太多时间,有关最近京师地下世界变化的情报,就送到了御案之前。这其中那些小事,王佑自然不关心,他看的只是大事。不论瑶池坊还是栖凤阁,在天京城都是一等一的繁华场所,如果不是老板经营不善或者想洗手不干,就算是达官显贵想要吃下来都极为困难。 这么多勾栏酒肆乐坊统统出手,而且还是卖给同一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铁无环回道:“没错,这些老板似乎是一夜之间就都决定好了,要将自己的产业卖出去,好像是要卖给一个姓沈的老板,据说还是个女人。” “丹青商会?没想到居然是她。”王佑一声冷哼。 “属下正着人在查,正有了一点线索,是雷星亮刚报上来的,没有在折子上写。”铁无环回道。 “哦?什么线索?” “这位姓沈的商人,似乎和鬼不收有关系。还有,天京城里新合并成的船帮龙蛇帮,好像也要为这个姓沈的做事。” 听到鬼不收,王佑的眉头一皱,鬼市对于王佑来说就好像床底下的一颗钉子,虽然暂时刺不到他,却让王佑觉得难受。 一国的王都,在地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组织,还存在了百年,实在是不可思议。 可是天京城的达官显贵们早已经习惯了鬼市的存在,虽然鬼市有偷运军械给草原的前科,但在杨陌的帮助下,以及新任鬼王谭笑生的治理下,鬼不收和鬼市还是生存了下来。 王佑若想拔除鬼不收和鬼市,少不得要费一番周章更要流很多血。王佑不怕流血,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他手上事务繁多,暂时还腾不出时间。 但如果鬼不收开始为某个势力效力,且威胁王佑的地位,就只能刀兵相见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心中动了这个念头,王佑接着问道:“还有没有其他情报?除了这折子上的?” 铁无环道:“暂时还没有其情报,还需要等枭卫们加紧搜集才是。” “有没有杨陌的消息?” 铁无环摇头:“暂时没有。” 王佑在书房中来回徘徊了一会儿,杨陌他暂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这个鬼不收倒的的确确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王佑问道:“这个鬼不收现在是什么情况?” 铁无环道:“鬼不收在谭笑生的领导下,正逐步做起了正经的生意买卖,似乎有洗白的想法。” “洗白?哼,这世上黑就是黑,鬼就是鬼,哪有那么容易洗白做人?”王佑冷笑。 “传令下去,让枭卫查清鬼不收在天京城的生意和铺面,朕要知道他们在天京城有多大的能耐。” “皇上,是否要动手?” “不急,先查着,不过也可以敲打一下,封掉他几个店铺,抓几个他们的人。让他们知道,在天京城,一切都是朝廷说了算,不管是地上地下,没有法外之地。想要洗白做人,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王佑厉声道,在他看来,鬼不收的存在对于他的权力无疑是一种挑战,他不会放任鬼不收壮大,也不会让鬼不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不过是剿是抚,王佑现在还没有打算好。 所以,他决定先让枭卫敲打一下鬼不收,看看鬼不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鬼不收若是退让,那他就可以一步一步来削弱鬼不收和鬼市,最终能收归己用;如果鬼不收敢于反抗,那正好给了王佑一个由头来剿灭他们。 燕国历史上,因为王爵勋贵们分走了皇帝的权力,所以鬼不收能在诸多势力的平衡中寻找到求生的缝隙。 可现如今,上一代皇帝刘威扬设立枭卫,大权在握,到如今王佑登基腥风血雨,帝王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也就越来越容不得沙子。 像鬼不收这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秘密组织,总有一天会引起注意,这也是谭笑生想要带着鬼不收回到地上的原因之一。 铁无环领命退下后,王佑回到了他的奏折前,又准备开始批阅奏章了。 偌大的燕国后宫,似乎全然不被王佑放在心中,对于那些美丽的宫女,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的心里只有张素素,可是他又不愿意去碰张素素,加上她已经有了身孕,于是乎,只能将这良宵消磨在无穷无尽的公务当中了。 瑶池坊内。 一个小厮敲响了房门:“沈东主,有人请见,他说他姓杨。” “姓杨?呵呵,看来你的小冤家来了…”沈丹婴调笑道,接着对小厮道:“请他过来吧!” “是。” 杨陌跟着小厮上了楼,来到沈丹婴的房门口,轻轻扣了扣门,里面道了一声进来,杨陌推门而入,却发现这房间里空无一人。 杨陌见状心中大惑不解,他四下望了望,的确没有人,可刚刚里面明明传来了声音。 再仔细一看,杨陌发现还有一个地方可能藏着人,那就是房间中那张挂着帐子的床。 杨陌道:“沈东主是否不舒服?” 果然,从账内传出了声音:“妾身身体有些不适,不得不卧床,杨钜子如有事商量,可近前来,掀开这帘子。” 沈丹婴的声音软媚酥骨,一般男人停了怕是身子先轻三斤,但杨陌不为所动,他不知道这沈丹婴要耍什么花样,只是道:“男女授受不亲,沈东主既然身子不舒服,不妨躺着,杨陌站在这里和您说话也无碍。” 杨陌说着,人依旧站在原地没有靠近,沈丹婴的声音继续道:“杨钜子,所谓清者自清,但求问心无愧,妾身已经有病在身,杨钜子过来帮我掀开帘子,两人方便说话,又有什么授受不亲的,杨钜子想的莫非也太多了。咳咳!” 里面还传来两声咳嗽,声音也是愈发的微弱,杨陌心想沈丹婴应该没必要暗算自己,再说以他眼下的武功,这世上想在有防备的情况下成功暗算他的人还不多。 于是,杨陌道:“那杨陌就帮沈东主掀开帘子,我好有事相商。”杨陌走到了床前,掀开了珠帘,随后便见一身盛装端坐床上的多狸以及沈丹婴。 第四百零五章 枭卫手段 丹青商会虽然是南曜大陆第一大商业组织和墨门也没少了往来,不过以往和墨门打交道的专有其人,和沈丹婴这个丹青商会首领见面,于杨陌而言还是破题第一遭。更不曾想到她和多狸关系如此亲密,看上去情同姐妹。草原圣巫与丹青商会首领如此亲密,于南曜局势而言肯定存在巨大影响。杨陌纵然不擅权谋,也能感觉出这里面的不寻常。 沈丹婴道:“杨钜子,没想到你也到天京城来了,怎么,齐国王陵龙吼巨炮的事查清楚了?” 杨陌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如今在天京城查到了一些线索,想请沈东主帮忙。” 沈丹婴道:“让我帮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知道,妾身是个商人,没有利益的事妾身是不会做的。” 杨陌道:“这个杨陌自然知道,其实我来这里,是代表鬼不收而来。大义鬼王谭笑生是我的朋友,昨日沈东主已见过他,告知了他大孝鬼王还活着的消息。现在,我们想知道大孝鬼王的下落,还想请沈东主帮忙。” 谭笑生在鬼市告诉了杨陌沈丹婴的请求,杨陌思前想后,认为沈丹婴是个做生意的人,如果她只是想做生意,那鬼不收和她合作并没有什么害处,相反生意做大了对鬼不收还有好处。 沈丹婴虽然和草原也有合作,但真正做生意的人反而更希望天下太平。再说她不会无缘无故跟谭笑生说那些,肯定是有什么线索也愿意帮忙,所欠缺的无非是条件没谈拢。只要大家把利益说清楚,她不但能帮助鬼不收找到大孝鬼王,也能帮助杨陌寻找到龙吼巨炮的来源和去向。 “大孝鬼王的下落我其实也很想知道,我要是晓得,昨天晚上就知道告诉谭笑生,让他抓到大孝鬼王,那我的生意也就做成了。” 杨陌道:“那沈东主都是怎么知道大孝鬼王存活于世?” “我昨天已经和谭笑生说过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只不过有时候找不到那个鬼,你也没办法。但我手头的确还有一些线索和消息,要告诉杨钜子也可以,不过希望钜子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杨陌心总算落了下来,有得谈就是好事。他点头道:“有请沈会长明示。” 沈丹婴见杨陌不说话,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希望钜子你,能和我们的多狸圣巫结为夫妇!” 这个要求一说出口,简直让杨陌眼珠子都掉出来,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多狸更是急道:“沈姐姐,你这是提的什么要求啊!” 沈丹婴没有理会多狸,道:“钜子,这个条件怎么样,是不是美得很?美人入怀,还是草原部落的首领,天下间没有比这更好的条件了吧。” 杨陌摇头道:“沈东主,您就不要和我开玩笑了,我云中城现在虽然和草原暂时和平,可两家毕竟有血仇。况且多狸圣巫是神狸的圣女,也是草原的首领,我杨陌何德何能可以娶她。” 杨陌的话说的没错,可是多狸听在耳中却不是滋味,不过她还是忍住心中的不快,道:“钜子说的没错,草原和云中城毕竟有着难以化解的仇怨,两家能和平共处已是不易,至于其他的是想都不要想。” 两个人都各怀心事,拒绝了沈丹婴的提议,而这都在沈丹婴的预料之中,她笑道:“那你们若不想联姻,也没关系。但我希望,两家日后能和平共处,开埠通商,不要再互相争斗,互相敌视。” 杨陌没想到沈丹婴竟然是这个意思,心中不禁对她肃然起敬,道:“云中城过去和草原为敌,但战争之中受苦的都是百姓,云中城虽然在重建之中,却又收纳了不少从草原逃难过来的牧民。包括草原武士乃至巫师,都在云中可以找到容身地。他们在云中城过得很好,日后只要草原没有战争,云中城的大门向任何人敞开。” 沈丹婴道:“有了杨钜子的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日后钜子可不要翻脸不认账哦?” 杨陌点头:“自然不会,这是利天下的好事,杨陌一定信守诺言。至于大孝鬼王的事,还请沈东主明示。” 沈丹婴道:“呵呵,其实对于大孝鬼王,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只是你和谭笑生两个笨蛋听不懂而已。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的意思,你们难道不懂吗?” 杨陌皱着眉仔细一想,这才有些明白沈丹婴话里的意思——鬼不收内部,有内鬼。 龙淮河畔,白记杂货铺内。 杂货铺的掌柜和伙计正在为开门营业做准备,脸上满是笑意。 掌柜忍不住赞叹道:“哎呀,这个李公子出的主意真的是好啊,弄了一个什么折价销售,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哎,存货终于可以清空了!” 伙计问道:“掌柜的,这东西打了对折,就算卖出去不亏本吗?” 掌柜道:“你懂什么,虽然打了对折,可是你看看这外面的人,来了多少?能买多少东西?就算打对折,这买卖一样是赚钱的。而且,很多东西挤压在库里时间长了是要折价的,这下能都卖出去,可是回了本又赚了钱啊。” 伙计听了点点头,心里又把掌柜的话给记下了。 这家杂货铺本来是濒临倒闭的,自从突然来了一个李公子,花钱把这个铺子给盘了下来,并告诉掌柜的赚的钱还是会分他一份。然后这个杂货铺就起死回生,越做越大,生意越来越好,掌柜的分到的钱比过去做的好的时候还要多。 这个李公子最神奇的就是,不论杂货铺需要什么,他都能在短时间内搞来,让杂货铺的客人得到满足。 这样一来,很多客人都用不着去其它店了,有什么东西只要到这间杂货铺就可以,生意能不好吗? 有了这么好的生意,掌柜的就算把店盘了出去帮人打工,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因为李公子说了,等这个店做大了,还能去别的街开分店,到时候就把分店的所有权给掌柜的,让他重新开始做老板。 这样的日子无疑是有盼头的,所以过去时常日上三竿才来店里点卯的掌柜的,现在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到店里来和伙计一同准备货品,当真是比谁都积极。 眼看着开店的时间就要到了,掌柜的又朝外面望了一眼,却发现门口排队的人竟然都不见了。 掌柜的心中吃了一惊,心想这是等得太久,把客人都等跑了吗?可是看看时间,还没有到开店的时候啊,街上的其他店铺也都没有开门的。 这时,门板砰砰砰地响了起来,敲得很响,掌柜的回应:“别急!马上就要开张了,别急啊!” “开门!枭卫!”外面接着传来一阵吼声。 这下把掌柜的吓得够呛,没想到竟然是枭卫来了,掌柜的脑子转的飞快,先想想店里有没有偷税漏税……就算是偷税漏税,也不会惹到枭卫的头上。 再想想店里有没有卖一些违禁品,也没有,杂货铺虽然什么东西都能弄到,但是一些违禁品诸如兵器、炸药是绝对不会卖的。 难道是那个李公子出了问题?这个李公子感觉神通广大,身份也很神秘,掌柜的早就怀疑他是不是什么王公贵族,或者是别国的间谍? 掌柜的脑子转的飞快,却也没有想出什么东西来,外面门敲得急迫,他只能喊道:“来了来了,开门了开门了。” 他上前把杂货铺的门板卸开,一众全副武装的枭卫就冲了进来,一把推开掌柜的,冲进了店里。 掌柜又道:“不知道各位大人,到杂货铺为的是什么。” 这枭卫道:“不为什么,就是在这儿坐坐。” 说完,这一众枭卫竟然就在这杂货铺里坐下了,掌柜的看看门外,那些原本在排队的人早就跑开了,这枭卫在店里,谁还敢过来买东西? 这下掌柜的可是着急了,以前听说过街面上的流氓混混会到店里来捣乱,不给保护费就蹲在店里不走,可没听说过枭卫会干这种事,这该怎么办?难不成去报官?可这天京城除了皇上,还有谁能管得了枭卫? 掌柜的上前,苦着脸道:“我说大人,我们…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们了,您往这儿一坐,都没人敢来来。我们要是做错了什么,您倒是说,我们倒是可以改啊。” 这枭卫首领脸色稍霁,道:“你是这儿的掌柜的?” 掌柜点点头,首领又道:“那你们这儿的老板是你吗?你能说上话吗?” 掌柜摇头:“呃,不是的,这家店本来是小人的,可是后来经营不善,就盘出去了,盘给了一个李公子。” “那李公子人呢?” “呃,小人这就叫派人,把李公子叫过来。” “好好,小人这就派人去。” 于是,杂货铺的伙计被派去找李公子,这个李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鬼不收的李延泽。 自从谭笑生决定要让鬼不收重回地上后,李延泽就积极投入到其中,为鬼不收寻找正经的买卖,这个杂货铺就是其中之一。 有整个鬼不收在后面支持,一个小小的杂货铺做大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要知道这世上很少有鬼市弄不到的东西,那些市井小民要用的东西,对于鬼市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杀鸡用牛刀。 有了杂货铺的经验,鬼不收又慢慢把生意做到粮油、布匹上,甚至慢慢准备插手钱庄票号的事务,只要这样走下去,总有一天鬼不收会在天京城有一份正经的产业,接着鬼不收的人就能回到地上,拥有一个正经的身份。 不出三代,鬼不收就能彻底脱离地下生活,成为燕国和天京城的一份子,所以李延泽现在走的就是重要的第一步。 店铺伙计赶到李延泽住处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过来报信的人,城里其他几家铺子,一样有伙计过来,大家一合计,发现都是一样的事——枭卫上门了。 李延泽得知了这个消息,知道坏事了,接着他一个一个问过来,得知白记杂货铺的枭卫让他过去,便决定去一趟白记杂货铺,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第四百零六章 见招拆招 李延泽在去白记杂货铺之前,先着人去鬼市给谭笑生报了个信,接着自己独自一人去见枭卫。 路上李延泽盘算着,鬼不收想要回到地上,所以参与的都是正经买卖,没有违法的交易,所以枭卫来找麻烦,应该会是别的事情。 会是什么呢? 李延泽不知道,他是鬼不收的军师,鬼不收的行事都在他的掌控中,自从谭笑生成为鬼不收的头领后,鬼不收所作所为称得上正派,不说于国有利,也绝对无害。 过去鬼不收行事诡秘,坏事做了不少,却一直没有遭到过朝廷的稽查,怎么一做正经的事,反而遇到了麻烦呢? 李延泽心中疑惑,一路赶到了白记杂货铺,杂货铺的门前是门可罗雀,相比过去的门庭若市更是显著差异。 而冷清的原因就是因为两个枭卫提着长蛇刀站在门口,客人远远望见,就自然而然地跑开了,有枭卫在,谁敢还来买东西? 李延泽上前,朝两位枭卫拱手道:“两位上官,不知为何在小店门前守候?如果想买东西,应该到店里去啊。” 其中一人见状,回道:“你是什么人?” 李延泽道:“在下是这家杂货铺的老板,听说有位大人要找我,所以特地赶来。” 另一人道:“你就是老板,跟我进来吧。” 李延泽跟着这个枭卫进到店中,就看到了掌柜和枭卫副统领雷星亮。 掌柜看到李延泽过来了,忙上前道:“哎呀,李公子你终于来了,你看这个…” 李延泽朝着掌柜摆了摆手,对坐在那儿的雷星亮拱手道:“这位大人,给您请安了。” 李延泽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鬼不收没有做什么错事,那枭卫过来找麻烦,他就先退一步,看看枭卫的人到底有什么盘算。 雷星亮端坐在了凳子上并没有起来的意思,他端起白掌柜给他倒得茶,打开杯盖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道:“李公子……果然是少年英雄啊。” 雷星亮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让李延泽是摸不着头脑,一旁的白掌柜把李延泽拉到一旁,轻声道:“李公子,他们枭卫就在这儿待着,什么都不做,也不告诉我们犯了什么错,这…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李延泽立即反应了过来,看样子这枭卫就是来找麻烦的,可堂堂一个燕国特务机构,为什么要跑到一个杂货铺来找麻烦,这岂不是有份? 雷星亮依旧坐在那里,悠闲地喝着茶,好像枭卫的主要工作就是在这里喝茶。 李延泽又上前问了几个问题,可是雷星亮都避而不答,一会儿说茶挺好喝,一会儿说今天的天气挺好,就是赖在这里不走。 如果有人耍什么阴谋诡计,李延泽能想办法对付,可是遇到这种耍无赖的,还是枭卫耍无赖,李延泽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李延泽确定,枭卫不可能一直就在这里呆着,他们总会走的,但白记杂货铺的生意就受到影响了。 不仅白记杂货铺的生意受到影响,其他正经店铺的生意也都会受到影响,一两天没什么要紧,后面要是每隔几天来这么一下,那这些店铺的生意都会被搅黄。 口碑这种东西,树立起来需要很长的时间,而毁掉它只需要一两次就可以,在天京城别的东西可能不快,坏消息绝对是传得最快的。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李延泽不知道这些枭卫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京城里的小官小吏,可能是为了求财,那塞点银子给点好处也就算了。 而枭卫是不可能求财的,李延泽也不敢上去问雷星亮要不要好处,因为贿赂枭卫在燕国是重罪,是会被处斩的。 两边就这么干耗着,很快其他店铺都传来消息,有枭卫或者天京城的小吏过去捣乱,生意全都没法做了。 这个时候,在地下的鬼市,谭笑生、杨陌也收到了上面传来的讯息,说有人在鬼不收的各家店铺里捣乱不给做生意。 杨陌正在和谭笑生商量抓内鬼的事,接着就有这样的消息传来,谭笑生道:“鬼不收到底得罪什么人了,为什么枭卫也会过来?” 杨陌道:“会不会也是内鬼放出的消息?可是鬼不收并没有做违法的生意啊。” 两人都觉得很奇怪,这时墨可为听闻,过来详细问明了情况,捻须想了想,道:“我看,枭卫之所以来找鬼不收的麻烦,不是因为鬼不收做了违法的勾当,恰恰相反,就是因为鬼不收不做违法的勾当,他们才过来找麻烦。” 墨可为的话让谭笑生和杨陌听不明白,两人都没有说话,听墨可为继续往下说,他们知道墨可为吃过的盐可是比他们吃过的饭都要多。 “我听说鬼不收在天京城的地下已经存在了上百年,而且鬼不收和鬼市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老夫也在这个地方看了看,的确是个神奇的所在,可是这样一个地方却能在燕国王都之下存在这么久,你们可知道是为什么?” 谭笑生和杨陌摇摇头,墨可为接着道:“就是因为这里是法外之地,这里为那些达官贵人提供了一块逍遥自在的场所,能弄到他们从地上弄不到的东西。人都是这样,明面上有着一套,背地里还藏着一套。这鬼不收和鬼市,就是天京城地下藏着的一套。燕国朝廷自然是不喜欢有鬼市这样的存在,可朝廷也是由人组成的,只要是人,就需要鬼市。但如今,你们鬼不收想去地上,想做合法的生意,那地上是谁的地方?自然是燕国朝廷的地方,只要你上去了,他们就要管你!” 墨可为的一番话,让杨陌和谭笑生茅塞顿开,尤其是谭笑生,过去他单纯的以为只要让鬼不收重归正道,他们就能回到地上去。 现在想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否则当初大悌和大孝鬼王也不会那样反对。不是所有人都想着光明,而光明之中一样隐藏着黑暗。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杨陌问道。 墨可为想了想道:“这件事,恐怕是燕国朝廷想要招安鬼不收才这么做的。如果鬼不收愿意为朝廷所用,那枭卫就不会来找麻烦,如果不想为朝廷所用,那你们就只能乖乖呆在地下。只不过,朝廷会不会再来找麻烦,可就不得而知了。” 谭笑生道:“鬼不收一定要过回正常人的生活,不想再做任何人的走狗了。” 杨陌道:“说的没错,鬼不收是应该回到地上了。可是,枭卫如果这么和你们耗,你们也真的没有办法。如果你们过激反抗,怕是给了枭卫查办你们的借口。” 谭笑生点点头,突然之间他觉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有人杀上门来,他杀回去就是,可这种似是而非,虚虚实实的招数,年轻的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去处理。 两人又不约而同望向了墨可为,他捻了捻胡须,活像一个老狐狸。 墨可为转了转眼珠道:“既然枭卫用这种阴招,那我们就要来点非常手段,化不利为有利了。” 墨可为朝着谭笑生招了招手,给谭笑生出了个主意,谭笑生听完后问道:“这个主意可行吗?” 墨可为道:“枭卫虽然可怕,但只要你们的确没有做违法乱纪之事,他们其实也拿你们没有办法啊。快些通知下去吧,把事情做的越大越好。” “好!”谭笑生答应下来,马上吩咐手下的人去通知各处的店铺。 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到中午了,街上的人是越来越多,各家店铺里都有客人采买。 可是白记杂货铺还是一笔生意都没有做成,因为枭卫还是凶神恶煞地蹲在店门口不走,哪会有人敢来。 雷星亮依旧在店里喝茶,他已经喝了好几杯茶了,上面就是派他过来喝茶的,用意就是敲打鬼不收。 李延泽还是没有什么办法,就在这时候,从鬼市传信的伙计过来了,对着李延泽耳语一番,李延泽惊道:“谭老板是这么说的?” “没错,就是这么说的。” 李延泽转了转眼珠,心想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计策,于是他把白掌柜叫来,让他拿来一个铜锣和一柄锤子,李延泽拿着铜锣走到街上,咣咣咣用力敲了起来,把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各位天京城的父老乡亲们!今天是、杂货铺开张一周年,为了感谢各位父老乡亲对本店的支持,今日白记杂货铺所有的东西,都不要钱!” 李延泽这么一喊,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勾过来了,不要钱?这天下还是这么好的事? 李延泽接着道:“不过,虽然不要钱,但东西有限,每位来到店里只能拿三样走,不准多拿。各位也看到了,店里有枭卫的大爷在,不要想逃过他们的眼睛,三样东西,先到先得啊!” 说完,李延泽把铜锣一敲,仿佛敲响了比赛开始的信号。 对于老百姓来说,枭卫自然可怕,但是白记杂货铺里免费的东西,那吸引力自然更大啊!终于有人经不住诱惑,冲进了白记杂货铺,朝着端坐当中的雷星亮鞠了个躬,便开始挑自己的东西。 守门的枭卫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按理只要他们在,普通百姓是不敢来的。 可是东西免费,大家都往杂货铺里冲,所谓人多势众,再说拿免费的东西又不犯法,一众人涌过来,枭卫还真的没有办法,总不能拔刀杀人吧? 雷星亮也是没了主意,没想到白记杂货铺会出这么个损招。 其实在天京城,不仅仅是白记杂货铺如此,鬼不收名下的那些店都开始了免费赠送,一时间这个消息传遍了集市,大量的人朝着这些店涌去,枭卫再也无法阻拦。 到了下午,消息传到了鬼市,各家店铺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损失自然是惨重的,可是却帮着鬼不收的铺子打了个大大的广告。 现在,全天京城的人差不多都要知道那几个铺子的名字了,墨可为听了笑道:“这就叫借力打力,顺势而为。不过这只能应付的了一时,后面还要想办法啊。” 谭笑生点头,道:“墨长老说的对,我们现在还要把内鬼给抓出来!” 第四百零七章 阴影魅客 鬼不收的店铺免费赠送的事很快也传到了王佑的耳中,在尚书房内,王佑接见了苏慎。 昨天一整天,王佑都在处理之前积压下来的折子,到今日终于可以稍稍喘一口气。他本想去见见张素素,却听到了枭卫那边传来的消息,便立刻召见了苏慎。 苏慎一样听说了这个消息,让枭卫去对付鬼不收的店铺,本就是苏慎出的主意。 这个法子叫引蛇出洞,苏慎想用这种不激烈的手段给鬼不收下套,好让鬼不收进退两难,后面再慢慢收拾鬼市。 没想到今天鬼不收的人竟然来了个以退为进,利用天京城的百姓,一下子把他的计策给破掉了。 虽然鬼不收的铺子不能天天白送人东西,可是枭卫一样不能天天去人家铺子坐着,枭卫还是有其他重要事情要做的,这第一下没成功,后面再整就难了。 鬼不收的几个铺子是把他们的名气给打出去了,有了名气,再想找他们的麻烦相对而言就没那么容易。 在王佑的书房里,苏慎在跟前踱了几步,道:“看样子,鬼不收里也是有高人指点啊,不知道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当机立断,端的是老辣。” 王佑冷哼一声:“如果鬼不收要和我们对抗的话,直接剿灭他们就是了。” 苏慎摇摇头:“使不得,恰恰是鬼不收不想和我们对抗,但我们又要让鬼不收为我们所用……哎,没想到这第一步棋就没有走好。不过皇上,鬼不收这边并不用太着急,还可以缓一缓,瑶池坊那边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京城里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势力?” 王佑道:“听说,是一个姓沈的女商人。” “丹青商会……真没想到,她居然亲自出面。” 王佑道:“那先生对她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想法?该怎么应对?” 苏慎道:“商人总是贪心的,永远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天京城乃是天下商阜重地,丹青商会不可能不在意。她以大笔资金注入并不是坏事,她投入的越多,笔下的钱袋子就越鼓,静观其变即可。” 王佑哼了一声:“又是静观其变,什么时候才能主动出击一下,让这些人知道谁才是天京城的主人。” 苏慎道:“皇上,一个人是坐不了天下的。”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先生,今晚留下宫中陪朕吃饭吧。朕一个人在宫里,也是挺孤单的。”王佑换了副语气,对苏慎道。 王佑在说这种话时,才显得像一个年轻人,喜欢热闹,害怕寂寞。 没有哪个帝王是不寂寞的,更不用说王佑这样,不好女色,不事奢靡的皇帝。 权力可以医治人的绝大多数问题,唯有寂寞是没法医的。 苏慎自己在家也不过和从人小酌一杯,所以答应了王佑的请求,留在宫中和王佑一同度过。 在瑶池坊中,一条花船已经整装待发,这艘花船上,装了一批药材,是来到天京城以后,沈丹婴特地派人出去搜集的,可以用来抑制瘟疫,治疗伤寒,这些都是草原上短缺的。 天京城内花船众多,所以这艘船可以通过运河出天京城,三峰闸那边沈丹婴也有人,出了三峰闸,就可以直接通过海运运回草原了。 多狸之所以来到天京城,除了和沈丹婴谈生意,另一项重要的事就是为了这批药材。 有了这批药材,草原上的牧民和战士们,就能得到有效的医治了。 多狸心系草原,却又想到了杨陌,不觉有些伤感,昨天又见了杨陌一面,两人还是那样的,不咸不淡,似敌似友,明明会看着对方,又明明什么都说不出口。 天上已经开始放起了烟花,多狸的心情却觉得有些落寞。 花船开始在龙淮河上聚集,朝着同一个方向行去,而多狸的这艘花船在一个拐角的地方偷偷进入了一条小的河道。 天京城内河道错综复杂,既有地上的运河,也有地下的暗河,还有小的支流,说天京城是半个水城也不为过。 也真是因为天京城河道发达,才能支撑城市的开销。 拐进了小支流后,花船在天京城内穿梭,河的两旁都是民居。沈丹婴陪着多狸一道在船上,她要送这艘花船出三峰闸,然后和多狸一起转回天京城。 多狸问沈丹婴:“沈姐姐还要在天京城待多久?” 沈丹婴道:“少则一个月,多则……难说。天京城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想要把这里的生意做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多狸道:“姐姐可真是辛苦了。” 沈丹婴道:“哪里,难道你就不辛苦?你可是草原的领袖,要说苦,你可比我苦多了。” 多狸笑了笑,她的确有很多苦,只不过作为神狸的圣女,在草原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诉说。 苦笑只是稍纵即逝,多狸的脸上立刻变得刚毅起来,恢复了她圣巫该有的姿容。 一路上都很顺利,花船在拆掉了那些花灯和幔帐后,和普通的行船无异。而这个船在水下,吃水比一般的花船都要深,是为了适应在海上航行。 夜晚的三峰闸依旧矗立在那里,沈丹婴早就买通了三峰闸的守卫,开了一个小闸门让船只通过,在花船出了三峰闸后,在岸边停靠,多狸和沈丹婴二人下了船,从陆路返回天京城,而花船则继续往前,朝着大海驶去。 多狸看着船渐行渐远,道:“这船应该能安全抵达吧?” 沈丹婴道:“没问题的,老八是老手了,而且他拿了你的信物,联系上那边以后,很快会把药品送过去的。” 多狸点点头,看着船只消失在黑暗中,两人走到岸边的林地里,林地里早就备好了两匹骏马等着她们,一路骑回天京城。 而就在两人离开林地后没多久,一队黑衣人抵达了河边,朝着船只的方向猛追过去。 追了大约一刻钟,在花船即将拐入喜峰河的时候,这一队黑衣人朝着这艘花船抛去了勾爪,把整艘船给勾住,不让它继续前行。 船上的人知道糟糕了,有人要揭穿,其中一人立刻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号棒,想要拧开它给沈丹婴报信,突然一阵黑暗包围了他,他手中的信号棒一下子滑落,没能拧开。 接着,这些勾爪把船只拖到了岸边,船上的船工拔刀想要反抗,可这群黑衣人武功极高,船工们根本就不是对手,三两下就被屠戮殆尽。 只有一个船工跳入了河中,失去了踪影。 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出现在了船头,一名手下上前问道:“主上,要不要追?” “不用追了,让他去通风报信吧,本来就需要一个人去报信的。你们把这儿收拾一下,船上的东西统统搬走,把船沉掉。” “是,主上。” 一切做完,这人又消失在了黑暗中,仿佛他本来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第四百零八章 鬼王回归 天京城内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战争时候门禁森严,不过这几日乃是天京的节日,是以金吾不禁,城市也可以自由出入。当然,想要进城也不是容易事,总得看守门军官的面子。谁能进谁不能进,就得看是否舍得使钱。 总之,这天京城越是热闹,这些兵士们就越是辛苦,所得也就越多。有钱的给俩铜板,没钱的给点扁担里的商货,总之让这些官兵们心里舒坦了,否则他们找个借口给你扣下来,今晚的生意可就不用做了,即便做完了生意,怕也是回不去家。 领头的官兵手里还拿着一个竹编的小簸箕,伸出簸箕站在门前,自觉的商贩自己把钱掏出来给他。他只要铜钱,不要小摊贩那些乱七八糟的商货,又大又麻烦,有些自己还不喜欢,有了钱想要什么会买不到? 不知不觉,这手里的簸箕是越来越沉了,他站在那里,听着天上的烟火,闭上眼哼着小曲,不时还会传来“叮当”声,这是铜钱碰到铜钱的声音,听起来比烟火的声音好听多了。 这时,他突然听到小簸箕里传来丁零当啷一片的声音,手中还一沉,心中一动,想这是什么人,怎么一下子给这么多? 他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一眼只能看到他的肩膀,要仰头才能望见他的脑袋。 这人长着一张魁梧方正的脸孔,瞧着不像是什么小商小贩,可是这官兵再低头一瞧,他簸箕里多的不是铜钱,而是一把贝壳! 这官兵将贝壳拿出来,摔倒了地上,骂道:“你这个傻大个子,干什么的!往我这簸箕里放贝壳干什么!” 这高大的汉子瞥了这官兵一眼,道:“你进门不是要收钱吗?” 官兵道:“是啊,我是要收钱啊,可你看看这是钱吗?” 这大汉道:“怎么不是钱,在大海上,这些贝壳就是钱。” “大…大海?什么大海,这里是大海吗?” “如果你要去东海的话,这些钱说不定就能用上了。” “什么东海,你什么人?没钱就城外呆着去,白天再进城,今天进城一定要给钱!” 说着,这官兵就吩咐手下把这个壮汉往外赶。 可两三个人上去想要推这个大汉,这大汉竟站在那里仿佛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根本就推不走。 这官兵怒了,从腰间抽出了刀,指着大汉道:“怎么,你想造反不成?还赖着不走了?你走不走?” 这大汉用蔑视的眼光看着这官兵,轻笑道:“你这也能称作刀?” 守城的官兵用的不过是最为普通的牛尾刀,战场那是上不了的,只能用来维护一下治安,和枭卫的长蛇刀更是不能比。 这官兵晃了晃手里的刀,道:“别管什么刀,能要你的命就是好刀,你走不走?” 大汉脚下一动,脚掌一旋,突然拧动身躯,一拳发力打出,打在了面前的牛尾刀上。 这官兵只觉得手中一震,再一看,手里的刀竟然被一拳打断! 一众守城的官兵,还有路过的行人都目瞪口呆,这人竟能用拳头把刀给打断? 在凡夫俗子看来,这样的人自然是神仙一般,不过对那些高手来说,以手断铁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功夫。 可是,若有行家在侧,看到这大汉的一手,也绝对会胆寒。 这牛尾刀用熟铁制成,虽然锋利度不够,但韧性很足,加上到是被握在人的手里,所以普通高手若是一拳打上去,怕是要把这刀给打飞。 可这大汉轻轻一拳,拿到的人只觉得微微一震,刀身就断了。 说明这大汉用的不是蛮力,而是一种非常高妙的功夫,把这柄刀给震断的。 这样的功夫,很多人是闻所未闻,更不必说会使用了。 大汉露了一手,却无人能够看出端倪,人们只是对断刀感到讶异。 不多大汉来这一手也并非为了炫耀,他从地上捡起断掉的刀头,递给这个官兵,道:“我只是来天京城办点事,希望官爷不要为难,否则就算你招来一众兄弟,我一样可以轻易取下你的首级。所以,不值当,乖乖收你的钱,别惹事。” 这官兵看了看手里的簸箕,里面的铜板一个都没有漏出来,点了点头,给这个大汉放行。 在天京城这样卧虎藏龙的地方守城门,最重要的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通融一下,不至于为了守个门,把自己的小命给丢了。 这大汉就这么进入了天京城中,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匣子,他正是从东海一路赶来的七曜星君之一,武曲星吕长英。 他孤身一人来到天京城,是因为他有事需要完成,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到天京城,相反,他对这里并不陌生。 虽然有三十多年没有回来,吕长英依旧记得天京城那错综复杂的道路。 “天京城吗?可真美啊。” 吕长英看着天京城景色,心中无限唏嘘。吕长英沿着那些记忆中道路一直前行,来到了一个酒家的门前。 “这间酒家还在啊……”吕长英踏入了这家酒馆,这家酒馆正是直接通到鬼市的那个酒馆。 因为冬樱灯会,所以酒馆里没有什么人,掌柜的看到吕长英,迎上前道:“这位客官,您要点什么?” 吕长英道:“我不要喝什么,你带我下去。” “带您下去?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肯定懂我的意思,带我下去。”吕长英重复道。 掌柜的依旧是一副没听懂的模样,吕长英不再罗嗦,他从背上取下匣子,拿出了那把巨大的刀。 掌柜的见了吓一跳,道:“客官,您要做什么,这里可不是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吕长英没有理会,他突然拔刀,朝着面前不远处的一个酒瓮出了一刀! 刀锋划过酒瓮,过了几秒,酒瓮竟然斜着一分为二,上半部分整整齐齐地滑落了下来,而里面的酒水哗啦啦流了一地。 这一刀过去,破掉了酒瓮,却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掌柜的能看到,这酒瓮里的酒水,甚至都停滞了一秒。 这掌柜的可谓见多识广,这样的刀法他真是前所未见,人都看呆了。 吕长英收起刀,对着掌柜又说了一遍:“带我下去,我几十年没有回来了,不想伤到你。” 掌柜的知道这人武功高的出奇,他想要下去鬼市,恐怕谁都拦不住,于是只能乖乖带着他,乘上了下到鬼市的梯上。 一路上,酒馆的掌柜忍不住轻声问道:“请问…请问您以前来过这儿?” 吕长英点点头:“没错,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酒馆掌柜一惊,在鬼市出生,这人难道是鬼不收的人?可是从没见过鬼不收有这号人啊。 “那…那您上次来是什么时候?”酒馆掌柜又问。 “上一次?上一次,是三十年前了吧。” “三十年前?这么久了,怪不得我不认识您。” “哼,怕是不会有人认识我的,不过马上你们鬼不收,还有鬼市的人,都要认识我。” 果然,酒馆掌柜的想,这就就是鬼不收的,三十年前的鬼不收,却不知这人回来做什么? 很快,两人已经到了地下鬼市,吕长英道:“你回去吧,里面的路我认识。” “呃,好嘞,好嘞,那您慢走,慢走。”酒馆掌柜嘴上说着,心里想着要去告知谭笑生。 没想到吕长英道:“我知道,你马上要去通风报信,没关系,你就如实告诉他们,说鬼不收三十年前的鬼王,又回来了!” 第四百零九章 内奸显形 鬼市中,谭笑生和杨陌正在进行鬼不收内部的调查,他们要找出鬼不收内部的内鬼。 如果大孝鬼王的确在三区生活过的话,靠他一个人是没办法活下来的,鬼不收或者鬼市这边肯定有人给他提供食物和日常的生活用品。 而主要的怀疑对象就放到了曾经大孝鬼王的部下身上,在鬼市二区的一个广场上,谭笑生和杨陌把一队大孝鬼王曾经的部下传唤到了这里,开始讯问他们过去一个月的行踪。 谭笑生并不想在鬼不收内部造成对立的情形,所以他没有告知这些人为何要传唤他们,只是说想了解一下情况,为鬼不收后面的地上生意做准备。 因此,到这里来的除了大孝鬼王的老部下们,还有大悌以及大忠、谭笑生自己的部下。 将他们混在一起,就看不出到底要调查哪类人,而杨陌和谭笑生心里是有数的。 鬼不收虽然行动诡秘,但还是有规律的,而且谭笑生成为鬼王之后,对鬼不收的管理更加严格,组织的行动都有记录,饮食起居虽然各行其是,但也都有规律可循有制度可依,不至于无证可查。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了一张纸,让他们写出最近一个月做了什么,有些人不会写字,就口述由专人记录。 这个主意也是墨可为想出来的,他想知道的不是每个人在过去一个月做了什么,而是想知道,到底有谁在说谎。 所有人在记录的时候,墨可为的眼睛像刀子一样盯着他们,看看有没有人在东张西望,想要偷看、偷听别人的记录。 因为鬼市三区被封锁,如果想要进入,只能从外面的运河,通过地下暗河绕进去,所以如果有内鬼的话,这个人肯定经常不参与集体的行动,自然也就不知道正常的人应该在做什么。 杨陌和谭笑生一起盯着那几个大孝鬼王曾经的手下,发现他们倒还好,并没有什么异常,一会儿就把他们上个月的行动内容罗列了出来。 谭笑生接过他们的列出的清单,发现内容都一致,也和鬼不收近一个月来的任务分配相符合。 杨陌看了也点点头,表示自己没看出什么问题。这时,墨可为走了过来,道:“那几个人,好像有点不对。” 谭笑生和杨陌望去,墨可为指的是两个大悌鬼王曾经的部下,胡三和黑风,两人面色有些发白,左顾右盼,笔在纸上许久不曾落下。 谭笑生不动声色,记下了两人,等到这个纠察的事情结束,这些鬼不收的人纷纷退下后,谭笑生注意到这两人都一脸轻松,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 “把胡三和黑风的清单给我拿过来。” 谭笑生从鬼爪手中接过这两人写的东西,发现两人所写内容模糊不定,而且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样,有些明显有生搬硬套的嫌疑。 “怎么样,这两人是不是有嫌疑?”墨可为问道。 谭笑生点头:“的确,鬼市三区过去是大悌鬼王的所在,这两人以前就是帮着大悌鬼王管理地下运河的。这两人鬼鬼祟祟,而且语焉不详,心里肯定有鬼。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墨可为却道:“别急,直接去找他们,他们肯定不会承认,现在只是怀疑而没有证据…我们要想个办法。” 墨可为又开始捻起了他的胡须,毕竟是七曜之一,对付这些人不算费力。 只听墨可为道:“你们大孝鬼王还活着?” 谭笑生道:“沈东主的消息,应该不会错 。” “那你还记不记得大孝鬼王的声音,样貌,还有动作神态?” “我肯定不记得,但大孝鬼王的手下肯定记得……您的意思是……” “没错,让大孝鬼王曾经的部下伪装成大孝鬼王,去诈这两人,呵呵,老夫还是懂的一些易容之术的。” 杨陌和谭笑生都认为这个计谋可行,于是找来了大孝鬼王老部下中,一个比较忠心,而且身形相貌和大孝鬼王比较接近的人。谭笑生又找来一身蓝衫,给这个部下穿上,墨可为再照着这部下的描述,给他稍微装束了一番。 只一刻钟的时间,弄好以后一看,虽然做不到以假乱真,但在光线昏暗的地下鬼市,往阴影处一站,还真的有几分像大孝鬼王。 于是,三人带着这个装扮成大孝鬼王的部下,去了胡三和黑风的住处,这两人正好也住在一起。 鬼市内的屋子鬼气森森,但对于习惯这里的生活的人来说,这里冬暖夏凉,就是因为位于地下没有阳光的照射而比较潮湿。 所以这里的屋子都是木制的吊脚楼,来减少房中的湿气。三人便钻入胡三、黑风住处的木脚架下面,接着让假的大孝鬼王去敲门。 门环轻击,随后里面传来胡三的声音:“什么人?” “快开门!”鬼市之人到底有几分过人之处,这乔装之人就连声音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就连谭笑生都没有听得出来。 胡三愣了一下,随后道:“尊上怎么到这来了?”语气中满是怀疑。但是就凭这一句话,就足以证明,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不会用这话答对,更不会先就认定大孝一定还活着。 “少废话,赶快开门!” 房门推开,假冒的大孝走了进去,片刻之后却见胡三鬼鬼祟祟地从房间内走出,转而走向黑风的住处。 胡三和黑风的确一直在帮助大孝鬼王,而他们得到的好处也很简单,就是钱。 两人每三天就会通过地下的暗河给潜藏在三区的大孝鬼王送去食物,干净的水以及药品,换取大孝鬼王的财货。 这两人过去是大悌鬼王的部下,脑子虽然不怎么灵光,但对鬼市三区很是熟悉,送水送饭这种小事也难不倒他们。 伪装的大孝鬼王套了两人几句话,两人就急道:“剩下的钱什么时候给我们?” 伪装的大孝鬼王不知道钱是怎么给他们的,只好道:“这个…你们要再帮我一个忙,我才能把剩下的钱给你们。” 胡三和黑风两人急了:“不是说好剩下的钱,由你来给的吗?你要多给我们的钱…” 两人话还没说完,杨陌、谭笑生和墨可为从下面破板而入,谭笑生指着胡三和黑风道:“你们两个果然是内鬼!现在你们可有什么话说!” 胡三和黑风没想到谭笑生竟然在下面偷听,而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两人一下子失了魂魄,跪在地上大声求饶起来。 杨陌道:“这两人如此无用,怎么会做了内鬼。” 墨可为道:“就是因为两人无用,又有那么点用,所以才做了内鬼。”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手下来报,告诉谭笑生,说有一个人突然闯入了鬼市,已经从一区闯到二区了,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他。 谭笑生问道:“他只有一个人?” 手下道:“对,只有一个人,是一个大个子,背上背着一个匣子。” 一旁的墨可为听了,急道:“匣子?什么样的匣子?” “就是一个方形的匣子,用黑布裹着,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杨陌见墨可为凝神的样子,问道:“墨长老,你知道这人是谁?” 墨可为道:“如果真的是那个人,事情就麻烦了。走!我们去看看,切记稍安勿躁更别随便动手,否则会出大事!” 第四百一十章 新老鬼王 瑶池坊中。 沈丹婴、多狸两人望着面前的水手老八,面沉似水眉头紧锁。 多狸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老八,对于其言语并不相信。如果真的如他所说,一船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一下子就被杀光了,只能证明袭击者各个武艺高强手段厉害。如果是枭卫的话,他们没必要搞暗算,直接亮明身份更合适。如果不是枭卫,那又是什么人?毕竟枭卫耳目灵通,单个的高手还好说,那么多狠角色,又如何瞒得过枭卫手眼?到底是真的有强人,还是监守自盗? 沈丹婴道:“不用怀疑老八,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是不会欺骗我的。现在得想想,到底是谁有这么大本事,又有这个动机。” “难道是鬼不收?”多狸思来想去,把矛头指向了鬼不收。 “不会,鬼不收现在在忙着抓大孝鬼王,而且我们之间已经达成了合作,还有杨陌在,他们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沈丹婴摇了摇头。 如果既不是王佑也不是杨陌方的人,那暂时多狸还真的想不到在天京城还有什么人要和他作对。 沈丹婴则问老八:“那群人是什么装束,武功有什么特点?” 老八道:“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手里就是拿着刀剑,嗯…其中有一个人武功非常高,轻功很好,就好像…就好像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样,一点声息都没有。” “轻功很好…黑色,你有没有看清这个人长什么样?” “没有,他们都蒙着面,不过这个人…这个人好像一团黑雾。” “黑雾?”沈丹婴听到这个词不禁皱起了眉头,应该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难道是他?” 多狸听了问道:“他是什么人?” 沈丹婴没有回答,道:“现在立刻去三峰闸外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痕迹。” 多狸道:“现在过去,会不会有危险?” 就在这个时候,阁楼的门窗一阵响动,沈丹婴和多狸朝着窗户一望,窗户竟被打开了一条缝,接着一张纸条飘落在了地板上。 多狸忙上前打开窗户,跳到了楼顶,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多狸只好回到房中,看到沈丹婴拾起了那张纸条,问道:“纸条上写的什么?” 沈丹婴道:“鬼不收,地下暗河。” 多狸道:“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鬼不收做的?” 沈丹婴道:“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让我们到鬼不收的地下暗河去找这艘船。” “那就一定要去了,船上的药材对草原的人来说太重要了,无论如何都要找到。” “没错,既然你要去,那我就陪你一起去。” “沈姐姐,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这是我们草原的东西,丢失了也不能怪你。” “不,不管怪不怪我,我都要去。”沈丹婴的眼神特别的坚定,多狸意识到,沈丹婴可能有些猜到劫走船只的人是谁了。 ……………… 在地下鬼市,原本想审问胡三和黑风的谭笑生、杨陌以及墨可为在接到外面的消息后,赶到了鬼市的一区,要见见那个大汉到底是谁。 来到一区,就看到鬼不收一众鬼爪已经先行到了此处,正将一个大汉团团围住。看上去显然是鬼爪占据了优势,但是杨陌等人却非常清楚,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是大汉一人,压住了这许多鬼爪。 双方看上去是对峙,实际是大汉的杀气以及刀魄,牢牢锁定了在场每一名鬼爪。每一名鬼爪都觉得自己脖子上横着一柄宝刀,自己只要稍有异动就会人头落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得接受大汉操控,根本无力反抗。 所有鬼爪的肌肉都已经绷紧,额头上满是汗水,不曾真的交手,只是和这种无形的压力抗衡,一身体力就已经消耗了大半。这还得说鬼爪毕竟是鬼市精锐,身手远胜常人。若是普通的武人,此时早已被刀魄摧毁意志,不是跪地求饶,就是瘫软如泥。 杨陌的天剑修为初成,如果一对一的话,也能做到这一步。可是靠自己一人的力量压制所有鬼爪,杨陌自问还无此本事。也别说是他,除去已经过身的养父杨烈以外,杨陌还不曾想到世上有谁能做到这一步。怪不得墨可为方才表示不让轻举妄动,眼前这大汉一身修为已经足以向杨烈发起挑战,和这等人交手确实有些不智。 谭笑生明知自己不是对手,但是身为鬼王职责所在,总不能看着精锐受损。连忙上前,对这个大汉拱手道:“这位壮士到底什么来路,为何要闯入鬼市,出手伤人?” 一名鬼爪勉强开口道:“此人自称是……当年的……鬼王。” 大汉看看谭笑生:“不是自称,而是说事实。你是鬼不收的鬼王?忠孝悌义哪一个?” 谭笑生道:“大义。” 大汉哈哈大笑:“原来你是大义鬼王,那这样说来,你不但继承了我鬼王的身份,还继承了我的名号。” 大汉此言一出,现场所有人都为之诧异,他的意思是在谭笑生之前,他是鬼不收的大义鬼王? 谭笑生知道,鬼王之间的继承并没有严格的程序,有些鬼王会指定下一代鬼王,有些死去或者消失后,鬼王的名号就空着。 当年大忠鬼王指定他为大义鬼王,并没有告诉他上一代大义鬼王是什么人,谭笑生也没有问起过,鬼市四区曾经的主人是谁。 这时候突然出现一个人,说他自己是曾经的大义鬼王,那些鬼爪当然不会信,谭笑生也不会信。 不过谭笑生还是问道:“既然你说你是大义鬼王,那我问你,鬼市的四区,有什么东西是其他三个区所没有的?” 鬼市四个区,除了一区二区常年有人外,三区已经封锁,而四区虽然依旧存在,但因为谭笑生已经掌控整个鬼不收,所以那里已经是半空置的状态,去的人很少。 一般人更不会知道,在鬼市的四区,有什么地方是和别的区不一样的。 没想到,这个大汉轻轻一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在鬼市的四区,有一个地方常人是不能去的,只有鬼王才能去。那个地方我想你一定也去过吧?” 谭笑生一震,大汉接着说道:“其实那里也没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口枯井而已。我想你一定好奇过,那井下到底是什么,所以下去看过吧?” 杨陌看着谭笑生表情严肃,推了推他问:“这人说的对吗?” 谭笑生道:“说的一点没错,那口枯井,只有鬼王才知道才能去。” “难道他真的是鬼不收上一代的大义鬼王?” 这时,墨可为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他望着这大汉,道:“他是不是大义鬼王我不知道,但如今的他是七曜岛的人……是不是啊,武曲星君!” 吕长英见到墨可为,眉毛一挑,拱手道:“没想到廉贞星君也在此。今天这么好的机会,要不要打一架?” 第四百一十一章 逃脱 谭笑生听到墨可为和吕长英互相之间的称呼,不禁有些奇怪,轻声问杨陌:“他们早先认识,为何称什么星君?难道是天上来的?” 杨陌笑道:“没错,他们是天上的星君,你是地狱的阎罗!” 嘴上开玩笑,杨陌望着吕长英心中确实感叹,之前他有听墨可为提到过七曜星君的事,但除了破军、贪狼,其他几个他是一无所知。 如今见到吕长英才明白,为何他是武曲星君。若是养父还在人世,只怕也爱极了吕长英这等人物,比武之余说不定还要畅谈几日。七曜之中藏龙卧虎,不但有贪狼那种妖人,而拥有吕长英这种绝顶高手,绝不可轻视。 杨陌心知,自己目下的修为绝不是吕长英对手。不过年轻人不能怕失败,遇高人不能失之交臂,他还是想和吕长英较量一番,也好知道自己和高手之间的差距。如果墨可为出手的话,自己倒是可以帮忙掠阵。 一旁的墨可为却道:“我活了这把年纪不容易,可不想被你的刀斩死,动手的事你还是去找贪狼。你来鬼市,不会是找我比武吧?再者你自称鬼王?老朽可从未听说过,武曲星君还有这段过往。” 吕长英道:“墨老长年在西墨,偶尔才去东海,不知道的事不止这一宗。不过现在这也不是秘密了,我吕长英回到这里,就是为了重新拿回我鬼王的位置。” 吕长英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鬼不收众人都面面相觑,这个人自称是上一代的大义鬼王,而且知道鬼市四区不为人知的地方,现在又扬言要拿回鬼王的位置,这一切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谭笑生上前一步,道:“这位前辈,如果你真的是上一代大义鬼王,如果愿意回到鬼不收,成为鬼不收的领袖,我谭笑生第一个欢迎!” 谭笑生的大度让人折服,吕长英的脸上也是露出一丝笑容,道:“大忠培养出来的人,果然不会让人失望。” 谭笑生道:“您认识家兄?” 吕长英点头道:“你兄长是我的挚友,他的武功不大行,不过为人还不错,很对我胃口。可惜被那两个畜生给害了…” 吕长英说的自然是大孝和大悌两名鬼王,谭笑生见状忙道:“这位前辈你可知道,如今这大孝鬼王可能还没有死,我们正在追查他的下落!” “哦?此话当真?如果他没死,那就再好不过。我之前一直遗憾,这厮死的太过利落,若是能让我把他拿住,便可让其知道何为生不如死。” “我们现在抓住了鬼不收内的两个内鬼,正准备审问,结果前辈就过来了。”谭笑生想起胡三和黑风两人还在二区的监牢里关着,既然有吕长英这样的高手在,说不定可以提供什么帮助。 “既然如此,不妨带我去二区的监狱看一看。廉贞星君,我吕某的审讯手段,您应该是了解的吧?”吕长英看了眼墨可为道。 墨可为捻须讪笑了一下,他知道,吕长英性情爽直,并非奸邪之徒也不以折磨人为乐。但是武道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是一法通万法通的事。武功修为既然了得,折磨人的手段又怎会差到哪里去。 于是,众鬼爪给吕长英让出了一条路来,他跟着谭笑生、杨陌和墨可为一起去了二区。 谭笑生故意让吕长英走在前头,没想到吕长英竟然认识路,看样子他所言非虚,就算不是上一代的大义鬼王,对鬼市也是非常的熟悉。 吕长英一路上慨叹:“鬼市这么多年,竟还是这番模样,不知道鬼不收还要在这种地方生存多久。” 谭笑生和杨陌都听得出吕长英话里有话,不过都没有细问。哪知道到了监狱门口,却发现两个看守倒在了地上,已然断了气。 谭笑生和杨陌暗道了一声不妙,连忙冲进了监狱中,发现里面的鬼爪守卫均已遇难,而胡三和黑风而已经不见,看样子他们是被人劫走了。 “糟糕,有人劫走了他们…会去了哪儿?”杨陌问道。 “从监狱出去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刚才来的路,还有一条就是去三区的路,他们一定去了三区,我们追!” “慢着!”谭笑生正要带着人去三区追,吕长英却喊出了他们,道:“从这里还有一条路,去的是四区,我猜他们,去的会是四区。” 谭笑生道:“四区?没错,这里确实有一条小路去四区,可是,那条路废弃很久,而且很狭窄,有空洞只能一人钻过,他们会走那条路吗?” 吕长英道:“会的,正因为是逃亡,他们才会走那条路,跟着我走,现在追还来得及!” 杨陌和谭笑生有些犹疑,要不要相信吕长英,墨可为道:“武曲星君是个耿直忠义的人,他不会有坏心的,这点可以放心。” 吕长英道:“多谢墨老夸奖,不要犹豫了,跟我来!” 鬼市位于地下,道路自然不会是一马平川,其甬道上下左右贯通,乃是立体结构。吕长英带着谭笑生等人走的这条路,就是一个底下的甬道。甬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吕长英健步如飞行动毫无阻碍,显然对这条路非常的熟悉。 谭笑生、墨可为和杨陌三人跟在后面,感觉到这路越来越窄,直到有的地方开始要弯腰,接着不得不爬行穿过。 吕长英身材魁梧,可是异常的灵活,终于他们穿过了最狭窄的部分,即将来到出口处,却发现出口竟然被一块大石头给顶住了! “糟糕,这里被人给堵住了!”谭笑生打亮了火折子,发现这块石头是刚刚被推到出口处的,看样子的确有人从这里遁走,然后封锁住了出口。 如果从三区绕去四区的话,话的时间又要加倍,就给了几个逃走的人更加充裕的时间。 “怎么办,难道回头吗?”杨陌道。 “回头的话,再去四区,怕他们已经逃走了。”谭笑生道。 “那只有把这块石头给弄开了,合我们四人之力,应该能把石头弄开。” 杨陌正想让四人一起把石头弄开,结果墨可为却道:“何须四人,武曲星君在此,区区一块石头而已。” 吕长英后退一步,从背上取下那个巨大的匣子,随即,宝刀出鞘。 虽然未曾直面锋芒,但是在吕长英宝刀出鞘的刹那,杨陌只觉得周身汗毛倒竖,天剑剑心剧烈抖动,竟变得格外激动失去了以往的沉静。对于杨陌来说,这种情况可是非常少见。他很清楚,天剑不会轻易如此,唯一的解释就是:天剑遇到神兵,产生了共鸣。 墨可为道:“武曲星君掌中宝刃乃是东海海底捞上来的一块陨铁打造而成,无坚不摧无人可敌。” 吕长英道:“墨老过奖了。若不是墨老出手,也铸不成这宝刃。你们看好了!” 随着一声大喝,吕长英猛然将宝刀高高举起,朝着那块石头劈去!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天命再会(一) 杨陌自己也是练刀的,他知道刀的核心动作便在于劈砍,一个刀客在最简单的劈砍动作上,一定会耗费最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练习。 吕长英的这一刀看上去并不甚快,然而刀势沉稳后力无穷,如席卷而来的海浪,拍打在海边的巨岩上。 只听一声爆裂之声,碎开的不是海浪,而是面前的石头,这石头竟被这铁刀劈碎开来,裂成了两半! 通道被打开了,杨陌和谭笑生都目瞪口呆,虽说两人都是武功高超的人,可是这样轻描淡写地用刀劈开一块石头,而且劈得这么齐整,实在不是一般的武功高就可以做到的。 墨可为道:“武曲星君的功力又提高了。” 吕长英道:“还是差了一步啊。” 说着,原本两半的石头,其中一块又碎裂出一块来,一块大石被劈成三瓣。 不过这样足够惊世骇俗了,杨陌和谭笑生没有功夫感叹了,几人冲出出口,就来到了四区。 吕长英走进鬼市四区,望着被阁楼的烛火照亮的这里,不禁慨叹:“三十年了,我竟然又回到这里了。” 他手里拿着巨刀,往事仿佛一下子回到心头,对他来说,到鬼不收来为的不是要抢回鬼王的位置,而是要化解心中的心结,以让自己在武功上达到天人感应的地步。 回到自己长大的地方,吕长英感觉到大天师的话是正确的,他的心又沉静了几分。 而谭笑生和杨陌用最快的速度在四区绕了一圈,却没有看到看到胡三和黑风的踪影,不得不想两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吕长英这时又道:“不用找了,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走吧,去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什么地方?你是说……”谭笑生有些明白吕长英说的是哪里了。 “对,就是那口枯井!” 在天京城的另一处,龙淮河的一个支流,一直连通到鬼市的地下暗河。 虽然鬼市的三区已经被封锁,但这条暗河是无法封锁的,所以这条暗河依旧和龙淮河连接在一起,水日夜不休地流动着。 一点光亮出现在了这暗河上,让暗河中一些趋光的鱼儿、虫儿聚拢了过来。 不过这些虫子只敢在灯盏不远的地方飞舞,却不敢靠近,因为在这艘船上,一股绿色的气息让虫子们自觉地远离。 那是草原驱虫的巫术,在草原上蚊子、苍蝇、牛虻都比天京城的要大上许多,特别是那些蚊子,很多时候若是不留神,甚至可能被蚊子吸干血液。是以巫师在很早以前,就发明了这种巫术,多狸施展开来,威力更是格外大些。 多狸就用这种巫术环绕着自己和沈丹婴,让两人免去了蚊虫的骚扰,不过因为她们是逆流而上,是以船在暗河中行动并不快。 这艘小船不是普通的小船,是沈丹婴当年高价买来的,里面有墨门术者的机关,只需轻轻摇动手柄,船就会向前行驶。顶着水流,也可以正常前进。 小船就这么慢慢地向前飘荡着,巨大的溶洞,让这暗河看起来好像是一头怪兽的大嘴,将两人给吞噬了进去。 “沈姐姐,往左的话就要到鬼市三区,往右…我也不知道会去哪里。” 前方有一个暗河的岔路口,多狸曾经来过这里,知道往左那个比较宽的河道就是通往鬼市三区的,而另外一条比较窄的河道,多狸并不知道会通往哪里。 沈丹婴道:“往左,你看。” 多狸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看,左边的河道上竟然漂着一个木箱子,卡在两块石头之间,那木箱子看起来正是那艘花船上的。 两人驾船靠近这个木箱子,拉过来一看,果然是运往草原的药品,不知道是那些劫船的人不小心丢下的,还是故意留在这里,让多狸和沈丹婴看到。 “我估计是他们故意留在这里,让我们看到,好走这条河道的吧。不管了,既然已经来了,什么龙潭虎穴都要闯一闯了。”多狸道。 对她来说,这批药品相当的重要,草原上很多老幼都需要这些药品来度过难关。沈丹婴从各方凑齐这批草药是相当的不易,再想弄这么一船估计又要花很长的时间,所以她一定要把这些药材给弄回来。 多狸把这个装有药草的箱子搬到了船上,接着两人就驶入了那狭小的河道中,多狸突然发现,在这个河道里,蚊虫竟然一下子少了许多,而那些趋光而来的鱼儿,也都远远地离开,没有跟着小船继续前进。 不知道这暗河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过进入这条暗河河,水流的方向就发生了变化,船只不再是逆流,变成了顺流。这就说明,这是一条支流,水从暗河往这个支流里流动,它很可能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后天开凿出来的。 多狸接着微光,看到河道两旁的岩壁有明显的开凿痕迹,这果然是一个人工的水渠。 随着水流速度的加快,两人已经不再需要摇动手柄了,而是任凭这小船向下漂流。 但两人很快感觉有些不对,因为这船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这河道也是越来越倾斜,一直往下,仿佛一个巨大的水滑梯。 沈丹婴突然感觉脸上有一阵风吹来,风中隐隐有水气的感觉,接着就听到“唰唰”的声响,是流水冲击水潭的声音,便感觉不妙,对多狸道:“小心,闭气!” 接着,小船就从河道里一下子冲了出去,竟冲到了半空中,然后直落而下。 两人虽武艺高绝,却也没办法飞起来,只能任凭自己下落,然后“澎”的一声,一齐掉入了一个深水潭里面。 因为沈丹婴提前的提醒,多狸在从高处落下的一瞬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连人带船一齐落入了水中。 这小船从高处落下拍在水面上自然是散了架,而多狸及时调整了身姿脚朝下,一下子扎进了水中。 冰冷的潭水浸透了多狸全身,这潭很深,多狸一下子没有落底,她奋力地往上挣扎,但她并不会游泳,只是在水中胡乱扑腾。她只能紧紧闭着口鼻,靠着腹中的一口气撑着,就是不知能撑多久。 这时,一只手拎住了多狸后衣领,把她一路往上拽,多狸忍住了挣扎,她知道是沈丹婴在救她,这时候越挣扎越危险。 终于,多狸的脑袋露出了水面,她终于可以深呼一口气,把她拉上来的沈丹婴给了多狸一块浮木,让她抱住,道:“这水潭不大,我推你上岸。” 于是,多狸抱着木头,沈丹婴边游边带着多狸来到了岸边。幸好这潭水中并没有什么怪物,否则二人怕是要成了水怪的盘中餐。 地下的潭水冰冷刺骨,两人上岸后,脱掉外面的衣服,将水拧干,多狸以巫术将自己和沈丹婴身上的水分慢慢蒸掉,接着全身绿光游动,才看清她们如今是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溶洞中。 第四百一十三章 天命再会(二) 头顶上有点点的光亮,望去好像天上的星辰,但接着身上的绿光一看,才知道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倒挂着的蝙蝠,那些光亮是它们的眼睛。两人都是身怀绝技之人,多狸更是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狠角色,连死人都不在乎更别说区区蝙蝠,不至于大惊小怪惊慌失措,反倒是对着蝙蝠用心揣摩。 “这里有蝙蝠,说明有通到外面的通路,就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们找一找。”沈丹婴说着,开始在这溶洞的四壁寻找出去的路。显然,这位手眼通天的南曜巨商,并不只是一个商贾那么简单,其手段非同寻常,很快就发现了几个洞穴,就是不知道哪个洞穴可以通出去。 两人在每个洞穴附近勘察了一下,最后发现有一个洞穴里散布这一些蝙蝠粪便,便认定这个洞穴口应该可以通到外面。 但在另外一个洞穴口,多狸却发现了一个物件,拾起来一看,竟然是那艘运药品花船的船旗,看样子又是劫船的人留下的路标,给人指点方向。 沈丹婴问道:“我们落在这里乃是意外,他们如何得知?肯定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必然是另有安排。多狸你看,还要不要继续照着他们留下的标记走?万一这些旗子是为对付外敌设置的陷阱,这条路上只怕是危险重重,就算到了,也不一定能找回那些药草了。” 多狸道:“不管怎么样也要试试,而且这些人劫走了我的草药,就算找不回来,我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沈丹婴点头,如果前面有危险,那把这些危险都扫除掉就是了。 于是,两人朝着留下船旗的洞穴走去,发现这个洞穴也是向下的。 鬼市和地下暗河本就在天京城地下,刚刚那条人工的暗渠就是朝下,现在这个洞穴还是向下,难道这些人通到地底去了吗? 两人一路向内,发现这洞穴是越走越大,多狸心想难道在鬼市的下面,还有更大的洞穴?真的是难以想象,她本以为鬼市已经是别有洞天了,看样子天京城的下面,隐藏着更为巨大的秘密。 终于,两人在走了约莫一刻钟后,看到前面有亮光,洞穴似乎到了尽头。 沈丹婴拦住了多狸,让她不要着急出洞,而是慢慢靠近,看看洞穴外究竟是什么,再看该如何出去。 于是,两人贴着岩壁偷偷靠近这有光的出口,朝着洞外看了一眼,才知道这光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光并不是阳光或者烛光,而是镶嵌在外面一个巨大洞穴顶部的一个个的发亮的珠子所散发出的光芒,是夜明珠。 这顶上的珠子密密麻麻,怕不是有上百个,一颗夜明珠在市面上便是无价之宝,这么多的夜明珠要是现于世上,怕不是要把人给吓死。 就连沈丹婴这样的大商人,看到头顶如此多的夜明珠,一样是目瞪口呆,心里惊叹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两人从出口出来,来到这巨大的洞穴中,沈丹婴借着夜明珠的光芒扫视了一下地面,地上摆放着一口口的箱子,小心地把这些箱子打开,沈丹婴才发现,和这些东西比起来,这些夜明珠不过是些粗粝的石头而已。 “这是前朝的《青山万里图》!还有,这是…这是血色琉璃马,这个,传说中天帝的黄金玉铠甲……这是什么,这是鬼手玉雕龙!还有,血字天书的后半部分,原来在这里!” 沈丹婴好像一个闯入了糖果铺的小孩,看着这些箱子里一件件的宝贝,如数家珍,脸上满是惊喜。 作为一个商人,她自然有收集各种古玩珍藏的癖好,这些东西不仅仅是嗜好,背后更是巨大的财富。 而这些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是失踪已久的古珍品,只存在于历史典籍中,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没想到它们竟然都在这里。 沈丹婴的眼中散发着光芒,而多狸对这些无感,她对那些古玩字画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最关心的还是她的药草。药草可以救人,而这些古玩字画,对草原来说连一袋粮食都不如。 所以,多狸没有在意那些箱子,她看到在箱子的周围,还散落着一些泡了水的木箱,过去打开一看,果然是要运去草原的药材。 药材中有一些已经泡了水,怕是不能用了,有一些还勉强可以使用。多狸在想,要把这些还能用的药材收集起来,想办法从这里带出去。 她跑到沈丹婴跟前道:“沈姐姐,你看这些草药,我们该怎么弄出去。” 沈丹婴的眼睛依旧盯着那些珍奇宝物,道:“还要什么草药,有了这些宝物,草药你想要多少就能买到多少。” 多狸道:“沈姐姐,天下间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宝物换来的,这宝物一旦多了,反而不值钱了。有些东西,你就算拿最珍贵的宝物去换,都不一定有人换。若在草原,这些东西顶不上几袋粮食。” 多狸这么一说,沈丹婴从内心的欣喜狂热中走了出来,她放下了一匹玉马,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如果没有天下芸芸众生,没有天下的物富丰藏,这些玩意不过是冷冰冰的死物而已。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出去吧。” 多狸点点头,两人把这个巨大的洞穴周围都勘察了一边,发现洞穴四面,其中有两面是石壁,看样子这是半天然半开凿出的洞穴。 沈丹婴轻轻拍了拍石壁,能听到有清脆的回响,这就说明这个石壁对面可能还有一个洞穴。 多狸道:“要不要把这个石壁给砸开?” 沈丹婴道:“不要着急,这石壁后面有什么还不知道,如果有人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那引我们来的人到哪里去了?” 多狸也感觉到奇怪,虽然一路上有标记,但两人的确没有看到有另外一个人的痕迹。 他把两人引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这时候,两人突然听到石壁内好像传来了“嘭”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上面落了下来。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天命再会(三) 琉璃园是燕国皇宫内的一个废园,据传是当年燕国皇宫内处死宫女太监的地方,后代天子认为这里阴气太重,将这个院子废除封锁,任何人不得再进入。 今晚,琉璃园迎来了一位闯入者,这个闯入者正是大燕当代天子:王佑。 王佑并未带护卫,只是一人一剑孤身前来。虽说其一身武道修为不弱,但是身为帝王,孤身涉险总归不智,王佑自己也不是狂妄鲁莽的性格。若非必要,他也不会冒险行事。 之所以今晚破例,原因在于苏慎。 这位大燕王朝新任宰相,也是王佑手下唯一信任的文臣神秘失踪,只留下一封书信,让王佑孤身一人来此接人,如果带兵前来,便不会有机会见到活的苏慎。 以王佑的为人,自然不会不加以防范,但是苏慎对王佑来说地位非比寻常,为了这位相国的安全,他也只能冒险搏命。 王佑之前来这里的时候就觉得很是奇怪,这个花园很独特,因为它的建筑风格和皇宫内的其他建筑都有些不一样。别的不提,宫内的宫墙都是红色的,但这琉璃园的宫墙却是黄色的。宫内的琉璃瓦采用黄色大片的琉璃瓦,而这座园子墙上的琉璃瓦却是绿色。 这琉璃园仿佛是珍珠中的一粒沙,嵌在这皇宫大院之中,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夤夜之间就更增几分阴森恐怖气氛。 王佑顾不上那许多,面对那紧锁的园门,他一跃而起跳入了琉璃园中,随后点亮火折。多年荒废的园子,环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这园子里已经是藤蔓密布,荆棘丛生。园中有一处阁楼,阁楼前有一干枯的池塘,池塘中有一亭子。 来到阁楼前,王佑发现这楼已然破败得不成样子,而且王佑能看出,这阁楼的造型、模样和皇宫内的建筑不太一样。 燕国皇宫内的宫殿都华丽大气,而这阁楼则显得庄重古朴,虽然在黑夜中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王佑仍能感觉到它古老的气息。 “这是什么时候的建筑?”王佑不禁奇怪,他推门而入,发现这阁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楼内黑黢黢的,灰蒙蒙的,不知道已经空置了多少年月。 阁楼一共两层,王佑在一楼绕了一圈,没有任何的发现,正准备上楼,却听到楼上好像有动静。 王佑立刻屏气凝神,他反手握剑,小心翼翼地靠近楼梯,接着又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好像是凳脚磕在木板上的声音。 王佑一个收腰,像一头豹子般从楼梯冲了上去!接着就看到有一个人被绑在椅子上,坐在阁楼的一个角落里。 看身形样貌和穿着,正是苏慎!他的嘴巴和眼睛都被蒙了起来,应该是听到下面有动静,所以在轻轻晃动凳子,才发出声响引起了王佑的注意。 “先生!”王佑喊了一声,苏慎听出了是王佑,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王佑以为苏慎是让自己赶快救他,赶忙上前,先拿下了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带,再拔下嘴里的布条,正要帮他解绳子。 “皇上,小心啊!”嘴巴里的布被拔下后,苏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王佑小心。 王佑心中一惊,四下一看发现并没有人,却发现在苏慎的背后竟有一尊塑像! 这塑像不似神像,也不是什么菩萨、佛祖,而是一个提着钢鞭的将军,他眼睛向下,正好望着王佑和苏慎两人。 这塑像的样子,既威严又诡异,王佑一时间有些失神,发现这雕像好像动了! 接着,这雕像连通底座突然一个旋转,苏慎的凳下出现了一个空洞,连带着王佑一起,两人都落入了这个空洞中,接着这个雕像又转了回去,小楼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佑和苏慎两人从那个塑像下的甬道直落了下来,王佑为了保护苏慎,将苏慎托在在的胳膊上,两人在甬道中滑行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最后“嘭”的一声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洞穴里。 幸好这洞穴的地面上长满了柔软的苔藓,所以王佑只是感觉到屁股有些疼,并没有受伤,而苏慎因为有王佑的保护,只是受了一些擦伤,身子没事。 苏慎道:“皇上你没事吧?” 王佑没有多说什么,用烈阳剑将捆在苏慎胳膊上的绳子给削断,苏慎放在彻底自由了。 苏慎向王佑谢恩,王佑问道:“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被谁掳走的?” 苏慎道:“臣不知。臣只是觉得眼前一黑就昏厥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阁楼里,手脚被绑,嘴巴被塞住。接着听到楼下有动静,才发出声响,不想是皇上您。” 王佑道:“那个阁楼是琉璃园里的楼。” “琉璃园?那个被封存许久的园子?” “没错,有人在我案桌上留了一封信,让我到琉璃园去找你。不知到底是何人,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王佑四下照看了一番,发现这好像是一个洞穴,洞穴里摆放了许多黑漆漆的箱子。 “箱子?让朕看看这箱子里是什么?”王佑提着剑上前,就要打开其中一个箱子。 苏慎忙道:“皇上小心啊!” 王佑道:“不用担心,朕自有分寸。” 说着,王佑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箱子。 箱子一打开,王佑发现这箱子里装着的竟然是一捆捆的竹简,有一股香气从箱子中散发出来。 苏慎闻到这股香味,上前来看到这些竹简,惊讶道:“这箱子是用沉香木做的,能避蚊虫,还能保持箱内的干燥,最适合保存物品,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竹简?” 苏慎从中拿出一捆,这竹简上的牛皮编绳已经快要腐烂,只是勉强将这些竹简绑在一起,而苏慎打开着竹简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因为第一根竹简上写着两个古文字:《乾书》。 苏慎看到这两个字,眼中散发着光彩,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去,一旁的王佑道:“苏先生,这些是什么东西?” 苏慎道:“是《乾书》啊,是一本上古的古籍,已经散佚,只是留下一些残片,这里竟然有完整的版本?” 苏慎一边说着,一边如获至宝一般接着烈阳剑的光芒阅读着竹简上的内容。看了一会儿后,他又拿起另外一卷打开,发现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一些古籍,其中部分仍存于世,部分早已佚亡,可以说非常珍贵。 王佑问道:“这些都是古代传下来的吗?” 苏慎道:“这倒是不一定,我看这些竹简虽年岁已深,却也不是上古时期的,估计距今也不过百年。我想,应该是有人将那些古本上的内容,用易于长久保存的竹简摘抄下来,留在这里,方便给后人查看吧?” 王佑对这些古籍并不感兴趣,他想知道是谁绑架了苏慎,然后利用苏慎把自己引到了这个地方,而这个地方到底有是什么地方?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天命再会(四) 王佑问道:“苏先生,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劫持了你?” 苏慎正在专心看书,哪怕帝王动问对他而言也不如书籍来得重要,头也不抬地回道:“启禀圣上,臣不知道。” 王佑道:“哼,你不知道?你如果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取出你嘴里的布条的时候,要让我小心?就算你不知道,只怕你心里也有个猜测对象了吧,而这个人一定是非常危险的。” 苏慎没想到王佑的心思如此缜密,他心中当然有怀疑的对象,只是一时间的确不好和王佑明说,只好道:“皇上明察。” 王佑没有再追问,他对于书籍兴趣不大,便自行在洞中查看,发现这样的箱子还有很多,每一个箱子里装的都是这种竹简古籍,这里仿佛是一个文化的宝藏,其中不知道藏着多少上古的秘密。 王佑很快也发现,这个洞穴有人工凿成的痕迹,四面之中,有两面是人工石壁,轻轻敲一敲,能听到回想。 王佑把耳朵贴在石壁上,静心听了一下,隐约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石壁对面有人!” ……………… 石壁对面的确有人,但不是多狸和沈丹婴,而是杨陌、谭笑生、墨可为以及吕长英四个人。 这四人在破开甬道的石头抵达四区后,四个人就跟着吕长英一起到了那口枯井旁。 吕长英二话不说跳入了枯井中,杨陌等三人一同跳了下来,竟然在井下发现了胡三和黑风的尸体。 两人脖子都被扭断,被发现时已然没气,而尸体尚温,显然是刚刚被人杀人灭口。 但是,杨陌和谭笑生在井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是吕长英举起他的大刀,一刀向地下刺去,竟将这井底给刺穿,现出一个洞口来。 四人从这个洞口一跃而下,便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中,谭笑生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发现洞穴中摆放着许多兵器、铠甲、以及装有各种器械的木箱。 墨可为看到这些兵器和器械,忍不住赞叹道:“这些都是巧夺天工,制作精良的军械啊,你看,这个转动的机构已经失传了啊…” 墨可为是个器械上的大家,精通很多军民器械的结构,他能发出这样的赞叹,足以说明这些东西的确异常精良。 杨陌走上前看了看,他虽然不是术者,但对于器械一路还是很有研究,心说如果杨千雪在,肯定是知道这些东西的来路。因为这些东西从形制、原理上来看,和墨门的器械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中有些技术是墨门已经不再采用的。 杨陌对墨门的技术历史还是略有所知,并非无中生有,而是集合继承了前人的技术,经过集体的改良才有了如今的发展。 改良的过程中,有一些比较原始和繁复的技术就失传了,如今在一些器械上再看到,的确很让人惊喜。 “你看,这个水轮车的模型,比墨门现在的水轮车更加的精巧……”墨可为正拿着一个水轮车的模型细细查看,这里出了打仗用的军械,也有很多民用器械的模型,看得出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的。 吕长英对这些器械并不感兴趣,不过他走到那堆兵器跟前,从那些制作精良的刀枪剑戟中抽出了一根钢鞭,在手中颠了颠,接着拿着这根钢鞭就在空地上挥舞了起来。 洞中只有一个火折的光亮,吕长英在黑暗中如同一个鬼魅,舞动的钢鞭发出“呼呼”的啸声,离得远远的都能感觉到那气浪一层层的冲来。 吕长英最后用钢鞭一点,朝着谭笑生的方向,一阵风从谭笑生身前吹过,把他手里的火折子给吹灭了。 谭笑生重新点燃火折子,吕长英已经提着这根钢鞭来到谭笑生身前,谭笑生看着这根钢鞭,拢共九节,以精钢制成,通体漆黑,闪亮着光泽,这鞭上还雕刻这一条龙形的动物,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宝器。 吕长英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武器吗?” 谭笑生道:“钢鞭。” 吕长英道:“废话!我问你其具体叫什么!你以前有没有见过这样的钢鞭?” 吕长英这么一问,谭笑生仔细一想,印象里好像还真的见过,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是不是在鬼市里,有过这样持着钢鞭的雕像。”吕长英提醒道。 吕长英这么一说,谭笑生方才想起,以前在鬼市的确有这样提着钢鞭的雕像,说是保家宅平安的门神。 “对了,是门神。”谭笑生道。 “呵呵,门神……”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周围突然发出了轰隆隆的响声,几人一看,发现溶洞四面,有两面的的石壁竟然开始动了起来,缓缓地向下沉。 四人围到一起,吕长英一手长刀一手钢鞭,立在那里如同一个武神,杨陌和谭笑生站在吕长英身侧,竟觉得很安全,这石壁后有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了。 但等石壁一打开,三个溶洞连通到了一起,杨陌、多狸和王佑三个人竟然又见面了。 原来三个溶洞是连通在一起的,石壁一沉下,就合成为了一个更为巨大的溶洞,不知道是谁用如此大的手笔在天京城的地下制造这样一个地方。 杨陌远远的看到了王佑,而多狸的头顶是百颗夜明珠,一下就能看清。 三人互相望见,心中也是吃惊,可他们根本来不及互相招呼,因为在三个溶洞的正中间,有一块空地,在空地之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雕像,正是王佑在琉璃园的阁楼里看到的那个拿着钢鞭的雕像。 这雕像比寻常人要高上三四倍,已然顶到了溶洞的顶部,而在雕像的下面,站在一队黑衣人,手中举着火把。 而让王佑心惊的是,他在雕像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铁无环! 怪不得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从王佑身边掳走苏慎,怪不得还能在尚书房里留下纸条,难道竟是铁无环掳走了苏慎?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铁无环一样看到了王佑,可他的眼神中竟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根本不认识王佑一般。 谭笑生则是看到了大孝鬼王,虽然大孝鬼王戴着面具,可是他的身形,谭笑生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些人中为首的乃是个黑袍人,其望了望这三路闯入人马,眼神淡定如古井无波。只是当他看到手持刀、鞭的吕长英的时候,眼神才略有些变化,显然没有料到这个人会在这里。 而吕长英也望着这个黑袍人,笑道:“怎么,到了这里还要这样藏头露尾的?难不成没脸见人吗?呵呵,七曜星君七聚其五,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盛况啊。” 吕长英的话让杨陌大吃一惊,七曜星君七聚其五,这里竟然有五个星君? 这个黑袍人则道:“呵呵,恐怕不止五个吧,不过还有个老鼠,不肯出来而已。” 这时候,多狸身旁的沈丹婴站出来,道:“若论老鼠,没有人比得上你了吧,把我们带到这个地下的老鼠窝来,是何居心啊,巨门星君!”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天命再会(五) 杨陌没有想到,这个站在那里披着黑袍,形如鬼魅的人就是七曜之中的巨门星君。 他悄声问身旁的墨可为:“墨老,你们七曜星君,巨门和你是不是朋友?” 墨可为摇摇头:“亦敌亦友一言难尽,此人和贪狼有些相似,但是比贪狼更疯狂,谁也说不准他的立场。” 说完这句话,墨可为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出来对巨门拱了拱手,道:“巨门星君,你一路来到天京城,还在我身上下了跟踪的蛊物,究竟是为何?” 杨陌一愣,以他的本事都不知道几时着了别人的道,不由得对巨门更多了几分忌惮。巨门的眼神中也露出一丝讶异,用他嘶哑地不似人类的声音道:“原来你已经意识到了,老狐狸,竟然装作不知。这蛊……” “你在沿途设计给我下追踪蛊,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早被我看破了。我是怕巨门星君不认识路,所以留着这个蛊,看看巨门星君要到哪里去,老头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至于这蛊么,如今早就灰飞烟灭了。” 巨门星君哼了一声,道:“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该做的事都能做就是了。” 王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要遮掩藏头露尾?” 巨门星君没有理睬王佑,反而是对苏慎道:“文曲星君,你觉得像王佑这样的人,担得起天命之子,坐拥大宝的命格吗?” 王佑看着苏慎,惊讶道:“先生,他说的文曲星君是你?” 苏慎见身份已被点破,点点头道:“没错,我的确是文曲星君,是大天师派过来辅佐你的。” 王佑这才知道,原来苏慎并不是被自己招募来的,而是早就有人计算好,给他派过来辅佐他的。 怒火一下子在胸中燃烧起来,烈阳剑抽出鞘外,却不知该指向何人。 巨门感觉到了王佑的怒火,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嘶哑而难听,好像一个破锣,笑完对王佑道:“真以为自己的是天子,可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吗?还是先想想怎么从这里活着出去吧!” 王佑哼了一声,对着铁无环大吼道:“铁无环,为什么要做出背叛之举!” 铁无环朝着王佑望了一眼,眼神中竟全是冷漠,对王佑的问话全不理睬。 铁无环是王佑一手带起来的,就算他背叛了王佑,却也不该如此的冷漠,王佑心中奇怪,铁无环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在夜明珠下的多狸喊道:“不管你是什么星君,我的药草呢!把我的药草还回来!” 巨门星君道:“呵呵,堂堂草原的部落首领,难道这么不识货吗?这么多的珍宝不要,要什么草药。” 多狸道:“正因为我是草原的首领,所以那些草药对我才更加的重要!” 巨门星君道:“呵呵,禄存星君,我记得你的行事方式可不是这样的啊?这么多奇珍异宝,难道还比不上那些烂草药?” “禄存?”多狸看着沈丹婴,她知道巨门星君是在和沈丹婴说话。 沈丹婴道:“没错,我是七曜天宫七曜星君之一,禄存星君。” 多狸倒是没有愤怒,心中反倒释怀,怪不得沈姐姐如此神通广大。身为七曜之一,有这份手段就一切都说得通。 沈丹婴对巨门道:“呵呵,巨门星君,多狸大统领说的有道理,对于一国之君草原之主来说,这些珠子、古董除了拿来赏玩,于国于民并没有益处。反倒是那些烂草药,可以救人的性命,可比这些奇珍异宝来的重要的多,巨门星君您不会不明白吧?” 巨门星君没有再和沈丹婴搭话,他站在雕像下,大声道:“诸位七曜的同僚,天命既已三分,天命星本身已经不存在,我们又何必依附于他们,做徒劳的争斗?不如将天命之子除去,重新瓜分他们的天命,让我们七曜来统治整个南曜大陆!各位已经看到了,这里所藏的,都是各位心仪已久的东西,有了这些东西,有了我们七曜的能力,这天命,岂不是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这时候,巨门星君的面目才暴露无遗,原来他通过各种手段把杨陌、王佑、多狸引诱过来,一为了一起除掉他们,二就是为了让其他七曜星君和他一同合作,实现他的野心。 墨可为捻须轻笑道:“巨门星君,你的野心未免太大了一些,大天师那里你说的过去吗?” 巨门道:“哼,大天师已经算错了一次,会算错一次,就会算错第二次。再说,我从一开始就不信生命天命,我只相信我七曜的势力,只要能团结起来,南耀大陆有谁能挡?为何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天命,东奔西走,做徒劳的事。” 巨门的声调提高了一些,王佑听着他的声音,竟觉得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一直没有说话的武曲星吕长英这时候开口了:“巨门,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巨门星君道:“呵呵,武曲星君,我是没想到你会过来,怎么,是大天师让你来的吗?”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来的,我只是想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不过我很早就发现了这里,原来别有洞天。只可惜这里的东西我都不感兴趣,所以才把你们请过来,和你们商量商量。” 对于巨门星君来说,这里的奇珍异宝,书籍,财富,精妙的器械,都不值一提,他心里面只有一样东西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他对权力的野心。 吕长英提起钢鞭指着巨门,道:“巨门,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在我大黎朝太祖的雕像下,出此狂言,我可一鞭将你的脑袋打得粉碎!” 吕长英这话一说,所有人的愣住了,大黎朝?这是在天可汗统一北方之前,北方的一个小国,被天可汗所灭。这个国家曾经的都城,就是如今的天京城。 这点历史,王佑、杨陌等人还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个大黎朝存在时间不长,世间记录不多,没想到吕长英居然是大黎后代。 墨可为道:“吕长英,难道…你是大黎朝的后裔?” 吕长英道:“不仅是我,整个鬼不收,大义鬼王一支,都是大黎朝的皇族后裔。只不过这一代大黎后代一分为二,一是大忠一是大义。大孝、大悌,则是北方其他国家的贵族,当初大家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反抗天可汗,重建自己的国家。” 众人万万没想到,在鬼不收的身上还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他们竟然是过去北方诸国的贵族后裔。 吕长英又道:“这些反抗复国的人当中,都是以大黎朝的后裔为核心,因为天京城曾经就是大黎朝的王都。这地下的鬼市,还有这个藏宝洞,都是当年大黎朝和其他国家的后裔挖掘建立的,百年的时间,他们搜集了各种珍宝,为后人复国之用。只是时间过去的太久,这天下变化的太快,到后来,连鬼不收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存在于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终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一旁的谭笑生听了,道:“难道,你回来,就是为了带着鬼不收复国吗?” 吕长英讪笑道:“国?还有什么国?没有民,哪有国。这天京城的百姓已经是燕国的国民,再让他们做大黎朝的国民?他们知道大黎朝是什么样的吗?就连你们自己都忘记了吧。” 巨门听了吕长英的话,喊道:“吕长英,这样岂不是更好,你为了复国,与我一起合作,以你的武功,改天换日怕是不难。” 吕长英大笑两声:“我吕长英对复国之事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只是来看看鬼不收如今是什么模样,希望他们不要再过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希望他们能回到地上,像个普通人一样过日子而已。” 谭笑生没想到吕长英的想法和自己一样,有些激动道:“前辈,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想把鬼不收的人,重新回到地上去,让他们过正常人的生活。” 吕长英点头道:“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把鬼不收交给你,我也是放心的。” 巨门骂道:“一群胸无大志的废物,什么正常人,若真想做个正常人,就把你的武功废掉,到街上卖菜去吧!” 吕长英龇牙笑道:“巨门,在我祖宗的地方还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废话不说,咱们手下见真章吧!”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天命再会(六) 伴随着吕长英一句话出口,杨陌随后便感觉到一股巨浪扑面而来。 这里乃是地下,阴暗潮湿在所难免。不过当年修筑地宫之人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对溶洞进行了改造,尤其对于防潮做了特殊处理。人在地宫内其实感觉不到潮湿,更不可能感觉到有巨浪席卷。可是杨陌确定自己的感知没错,在这刹那间他仿佛置身海上,四面八方全是惊涛骇浪,自己则如同一叶扁舟在巨浪中起伏。 而且这些浪花正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想要把小舟彻底摧毁。饶是小舟再怎么顽强抵抗,可是在无边无际的巨浪面前,都显得徒劳无功,被吞没显然只是时间问题。 自杨陌剑心初成,基本就不会被外界的幻象所迷惑。哪怕是草原的巫术,想要迷惑其心智也异常困难。可是此时他分明感受到自己处于海中,身边的环境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这显然不是巫术所导致,而是吕长英的武学修为奏功。 吕长英对着海浪练功,自有一番过人之处,其功体运转竟然可以干扰剑心判断,其威力可见一斑。其他人就算修为高过杨陌,面对这种武道也不会太好受。这就是吕长英的特点,他不算天下间武功第一人,可是一旦全力施为,就算是武功修为强过他的也会觉得不易招架。七曜星君各有胜长也各有立场,但是不管为善还是为恶,杨陌都得承认,他们确实是天下间第一等的人才,也正因为此,一旦为敌便会格外吃力。 巨门星君此时也动了。 他的影子在光芒照耀下变得扭曲看上去就像是艺人在施展本领,操控人偶为乐。可是巨门的星君并没有动,只是影子在扭曲。杨陌这也是第一次看到,世界上居然有这种奇功,心中更为惊讶。 只听巨门又说道:“各位都来了,就都别闲着,动手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黑袍部下立刻行动,朝杨陌等人冲去,两下形成混战。 与之前想象不同,这些黑袍人并非虾兵蟹将,反倒是武林高手。任意一人都足以和南曜开宗立派的武林高手分庭抗礼不落下风,如此多的人一起行动,就算杨陌天剑修为有成,依旧感到有些棘手。 当然,巨门也有算错的地方。他本想着七曜的其他几人能够帮自己,哪知道沈丹婴和墨可为都不为所动,更没想到会冒出一个武曲吕长英。 但即便如此,巨门本来就算好,只要没有破军在,他加上他的手下,对付墨可为、沈丹婴以苏慎,还有杨陌等三人,依旧是留有余力。毕竟他还留有后手。 可是吕长英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巨门星的布置,吕长英武艺超凡绝伦,巨门星君知道若是硬碰硬的话,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过他的目标并不是巨门星君,而是他们身后的三个天命之子。 其手下的杀手早已经得了命令,不惜一切代价猛攻杨陌等人,一时间杨陌等三人险象环生,处境极为危险。 特别是王佑,他对上的居然是铁无环。 一直以来,王佑都把铁无环当作心腹,今天居然被心腹背叛,自然难以释怀。 “铁无环,你为什么要背叛朕!”王佑怒喝,可是铁无环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一刀一刀地朝着王佑砍去。除了他之外,又有两名黑袍人加入,参与围攻王佑。 铁无环手中的长蛇刀毫不留情地朝着王佑砍去,王佑将将躲开,另一人的剑刺向了王佑,王佑眼看避无可避,突然一支箭射了过来,这持剑的人不得不用剑将箭矢挡开,王佑得以跳出包围圈。 一看,原来是杨陌射来的箭,帮他解了围。 杨陌一言不发,冲到了这边,化弓为刀,来帮助王佑。 虽然二人有仇,但这个时候,杨陌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救人。 王佑也没有说谢谢,只是看了眼杨陌,用眼神表示感谢。 而在一片混战中,打得最激烈的莫过于巨门星君和吕长英了,吕长英一手长刀一手钢鞭,两件重型武器在他手里却轻若无物,舞地滴水不漏。 之前杨陌只见过吕长英用刀,却不知其用鞭居然也如此厉害。他的长刀本该双手操控,如今单手持巨刀另一手执铁鞭,正常情况下难免顾此失彼甚至两头落空,乃是武人大忌。可是在吕长英手中,这两样兵器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刀意如潮鞭影如风,风催着浪向巨门包围。即便巨门身手厉害,可是眼下却显得越来越狼狈,似乎随时可能伤在吕长英手上。 由此可见,当日黎王朝也和燕国一样是以武立国。只不过燕国长于武技,大黎则长于武功。皇族中想必诞生过许多高手,凭借这门鞭法横行天下。只可惜运气不好,遇到哈桑克这等人物,才落得这般下场。 吕长英的武功是否强爷胜祖难以得知,但是其修为显然在巨门之上。巨门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开始绕着大黎朝太祖的雕像打转,因为他发现吕长英对这个雕像很是在意,不会用武器伤到这尊雕像。既然他害怕伤到雕像,自己就乐得用这玩意做个挡箭牌。 巨门就利用自己的轻功,和吕长英打着游击,他就是希望能够拖延时间,好让手下的人杀掉杨陌他们。 吕长英忍不住道:“原来巨门星君竟是一个只知道躲避的老鼠,怪不得要把我们领到地下来。” 巨门星君道:“哈哈,吕长英也会出口伤人了,只不过你知道,我并不想和你打,我说了,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做梦!”吕长英突然怒吼一声,猛地朝巨门星君冲去,然后手中的大刀一刀劈下! 这一刀如此的势大力沉,竟然直接劈向了那个大黎朝太祖的雕像,把整个雕像给拦腰截断! 躲在雕像后面的巨门星君将将躲过这一刀,否则就要和这尊雕像一样被一劈两半。 雕像的上半身轰然倒地,这雕像的横截面竟然是金色的,这是一尊黄金著称的雕像!是那些贵族累积起来,用于复国的资本! “吕长英,你连你们祖宗的雕像都砍了!”巨门星君将将躲过这一刀,可谓心有余悸,怒道。 吕长英道:“大天师让我来,就是为了让我了却心中的事。现在,我心中的事已经了了,我不再想着复国,不再想着鬼不收,我已只是吕长英,只是武曲星君。” 说着,吕长英将手中的钢鞭插入了那黄金铸成的雕像中,意味着他和过去彻底断绝。什么大黎王朝,什么大黎朝太祖武皇帝,什么鬼不收,在吕长英的心中,都不再重要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天命再会(七) 巨门星君看着吕长英扔掉了钢鞭,双手握紧了长刀,心中顿时觉得不妙。虽然论修为,巨门不及吕长英,但总归也是当今天下有数的高手,对于高手的气机感应极为灵敏。他已经感觉到,就在吕长英扔下钢鞭的刹那,他突破了! 这种突破不光是修为上的提高,更是境界上的飞升。对于武功练到吕长英这个地步的人来说,身体的反应快些或是力气大些再或者什么高明的招数,意义都不如境界的提高。虽说武道本身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高手来说,境界的差距往往就能决定生死。 巨门星君意识到,此刻的吕长英,自己已经无法应付,于是他大喝一声:“你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巨门星君的声音无比的尖锐,仿佛要刺穿这个洞穴,所有人都被他的声音震得耳朵发疼,他们都想,他嘴里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整个溶洞突然开始抖动了起来,就好像一个筛子前后左右晃动,要把洞里的人都筛出去。 所有人都停止动手,全都紧张地看着四周。所谓高手终究也是人,人力终有穷尽。在天地之威面前,所谓的武道也就是那么回事。 大家都能感觉到,这个溶洞好像就要坍塌了! “该死的,这就是你帮助我的方式吗?”巨门星君恨恨地骂道,他也发觉这三个宝洞即将覆灭,他只要比其他人先跑出去,再把路堵住,这三个天命之子就会埋在这里,永远不见天日。 从外面到这个洞穴一共有四条路线,都被巨门星君给摸清了,现在洞穴即将坍塌,只有雕像上方的那个甬道,是最好的逃生路线。 巨门星君知晓这一点,当即做出反应。他轻功超绝,此刻全力发挥,简直如同一道黑烟,以一鹤冲天的身法飞上了溶洞的顶端,然后从顶端的洞口钻了进去。 吕长英见状,稳住身形,猛地一跃,一样飞了上去,钻入了甬道口,他要阻止巨门星君将这个甬道堵住。 可是,吕长英论武功高巨门星君一筹,但单以轻功论,则是巨门略占上风。何况还有先发优势,饶是吕长英临阵突破,想要捉住他也无可能。 等他飞入甬道的时候,这巨门星君已经不见了踪影,同时甬道上方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给封住了。 如果是在地上,吕长英自然可将这石头搬开,可是在空中,脚下没有了着力点,任他吕长英力大无穷,也没办法移动这块石头。 甬道竟被这么封死了,巨门星君抛下了自己的人,一个人独自逃脱,把剩下的人都要封死在这宝洞中! 吕长英落回到了地上,洞穴抖动的越发厉害起来,吕长英大吼一声:“都到这里来!” 三个洞穴的人听到吕长英的吼声,全都聚集到了雕像周围,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想着干掉对方,因为他们马上就要被全部干掉。 一众人聚集到一起,谭笑生看到了大孝鬼王,他还戴着面具,虽然已危在旦夕,可他还是质问道:“大孝,你竟然还有脸活着!” 这时,大孝鬼王脱下了他的面具,谭笑生一看,这人竟不是大孝鬼王!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杨陌却感觉这个人有些眼熟,好像在齐国的时候见过他,是齐国的一名侍卫!看样子这背后很可能有齐国的因素。 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去深究了,洞穴的抖动越来越厉害,溶洞顶上的夜明珠开始刷刷的往下掉,砸在了那些古玩珍奇上,让沈丹婴心疼。 苏慎怀里还抱了两捆竹简,怀里塞了两捆,这东西比他的命都重要。 就连墨可为都顺了一个水车的模型,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将其带出去。 吕长英道:“来,把这个雕像的底座给移开!” 说着,吕长英带着杨陌、王佑还有几个黑衣人一齐用力推动这个底座。这底座一样是由黄金制成,无比的沉重,几人合力才将它推开,发现在这底座下面竟然还有一个洞口。 “所有人都下去!”吕长英吼道,众人一个个跳入了这个洞口中,吕长英最后一个跳进去。 就在他跳进去的瞬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这三个洞就这么坍塌了,无数的奇珍异宝,古书典籍就被埋藏在了石头中,有的被毁,有的恐怕永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头顶的这个洞口,正好被一块巨石给封锁住,看样子已经没有人能够从这里出去了。 众人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溶洞的下面,竟然还有一个洞穴,墨可为闻了闻洞穴里的味道,道:“看样子这个洞穴可以通到外面,里面的空气并不是那么的污浊。” 洞穴中一片黑暗,只有王佑的烈阳剑发出熠熠的光,照亮了这个洞穴。 吕长英望着那些黑衣人,道:“你们的主子已经自己逃走了,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其中一个领头的人道:“出去以后再说。” 吕长英道:“好,虽然你们图谋不轨,但我吕某也不愿在这里困死你们,自相残杀反而遂了巨门的心意,先一同出去吧!” 这种时刻,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帮忙出去的希望,自相残杀就少一分存活下去的可能。 谭笑生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吕长英道:“你知道,上面的溶洞是怎么来的?就是通过这个地下的暗河水道,才被发现,然后利用起来的。所以,这条路是进入宝洞的第一条路,其它路都是后面发掘出来的。” 原来,这个洞穴其实是一条干枯的地下暗河的一部分,在地下暗河的上面就是一个巨大的溶洞。 鬼不收的先辈们就是通过这个暗河找到了那个巨大的溶洞,然后将其改造成为藏宝的基地,为以后复国所用。 “我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听上一代的大义鬼王谈过此事,可惜到你们这一代,已经彻底遗忘了吧。”吕长英对谭笑生说道。 谭笑生点头,他对此的确一无所知。 这里曾是暗河,所以地面曾是河床,根据河床上被冲刷的痕迹,就可以判断曾经流水的方向,只要逆流而上,就能找到源头。墨可为精通堪舆,观察片刻便找到路径,对众人道: “跟我来!”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天命再会(八) 王佑走在队伍最前,手持火折一骑当先。他手中火折乃是宫中秘制,可以入水不损遇风不熄,乃是墨门机关中的精品,此时拿在手中其光芒足以颉颃火炬。掉入洞中以后他发现,铁无环竟然没有跟着他们进入洞穴内,而是被埋在了这宝洞里不知死活。以至于王佑到现在都不明白,铁无环为什么会背叛他。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们现在需要从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暗河中走出去。 一众人在已经干枯的河床上不走了有多久,他们也不知道位于地下多深的地方,到底要走到哪里。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终于王佑听到前面传来了水声,对众人道:“前面有水的声音,是不是到暗河了?” 果然,又往前大约百多丈,就来到了一个地下暗河的河滩,天京城地下的暗河众多,不过最后都会和龙淮河连通到一起。 这暗河的水流很是湍急,不知道最后冲向哪里,一众人没有船,如果要离开,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吕长英将手中的刀收回到匣子中,道:“到了这里,已无路可走,一切只能看天意了。” 说着就要跳入水中,他在东海边几十年,水性自然是极好的,所以并不畏水。 但像多狸,或者齐国的那些黑衣人可就难说了,这时杨陌却道:“慢着,我们不一定要从暗河里走。” 吕长英道:“哦?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杨陌道:“让我来看一看。” 说着,杨陌从谭笑生那里拿过火折子,走到河滩前,他从自己的外套袄子上撕扯下来一块,放到河滩上点燃。 袄子很快被烧着,杨陌从暗河中捧了一捧水将这火焰剿灭,黑暗中升起了一股渺渺的白烟,杨陌借着王佑火折子光芒观察这股白烟,发现这烟没有散开,而是成为一束直往上冲。 杨陌惊喜道:“有上升的气流,这岩洞的上方说不定有出口!”杨陌指着河滩上方的一片黑暗道,虽然看不清上面是什么,是岩洞的顶还是别的,但凭着这白烟,杨陌可以判断,这里应该不是封闭的。 杨陌运用飞天翼,对气流的走向和判断很精到,他的背囊中随时都放着那副翼膜,此刻自然拿了出来。 多狸见状,道:“如果你一个人上去了,剩下的人怎么办?” 杨陌道:“等我上去看看再说吧,王佑,把你的火折子给我!” 于是,杨陌拼命晃动胳膊,利用轻功和翼膜上产生的升力,沿着洞穴的石壁一路往上,当升到一半的时候,杨陌突然看到,头顶有一丝光亮,他心中大喜,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 借着火折子的光,杨陌在岩壁上看到有一棵在石缝中长出来的松树,他抓住了这棵松树的枝干稍作歇息,伸手感受着下方吹上来的风,再度跃起,这一次他真的是迎风而起,没有依靠攀爬,直接飞了上去,这丝光亮的确是个洞口,他看到了外面的星星! 这洞口被很多树枝和藤蔓遮挡住,但依旧有星光漏出来,杨陌一把抓住一根垂下来的藤蔓,接着攀爬到洞口,用烈阳剑劈开那些枯枝荆棘,终于爬了上去。 杨陌从洞口出来,就听到了外面的风声和水声,当他用揽月劈开那些树木,来到视野开阔的地方时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一个高高的山崖上,头顶是瓦黑的天空,下面是奔腾的大河,而在远方,则是一个黑黢黢的巨大的高闸。 “这是…这是足印崖!” 杨陌知道这是哪儿了,这里是三峰闸外,将运河一分为二的那块无法移开的巨石——足印崖,没想到这足印崖的内部竟另有乾坤,通过暗河直通到了鬼不收地下的地宫中! 这个发现让杨陌无比的惊讶,不过既然已经出来,就可以救大伙儿出去了。 杨陌戴着翼膜,重新从洞口滑翔了下去,把上面的情况告知了众人,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竟在足印崖的内部。 “可是,我们该怎么上去呢,飞天翼只有一个。”沈丹婴问道。 “没事,人多还是有好处的,每个人都把外套过下来,特别是你们这些黑衣人的袍子,脱下来,撕开做成绳子。大家都是会武功的,有了绳子从上面吊下来,你们应该都能爬上去吧?” 这一众人武功不弱,其中更不乏绝世高手,只要有了绳子借力,再高的悬崖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问题。 于是,刚刚还在地下宝洞里你死我活的众人,纷纷脱下了外套,用刀剑将衣袍割开成长条状,接着将这些长条拧成了一股绳,杨陌将绳子拿在手中,像刚才一样,再次乘风飞上了上去,到了顶上,将这布绳垂了下来。 这绳子虽不甚坚固,可是下面的人当真各个武功了得,只需用这绳子接力,便各展神通,一个一个都攀了上去,只有苏慎拖了后腿,却又在杨陌翼膜的帮助下,顺利上了足印崖。 几个七曜星君和王佑、多狸先上,还剩下那几个齐国的黑衣人,杨陌并没有抛弃他们,更没有使什么阴险的招数,而是将他们尽数都拉了上来。 吕长英是最后一个上去的,他拉住杨陌垂下的绳子,在岩壁上轻轻一点,几下就飞到了洞口,顺利出得洞来,这样他们终于逃出生天! 杨陌长舒一口气,道:“吕前辈,你的武功真是高妙,轻功也这么好。” 吕长英道:“我的轻功虽然好,可还是比不上巨门星君啊,你们几个说,是不是?” 出来以后,两方的关系又紧张起来,之前假扮成大孝鬼王的人站出来道:“我知道诸位有很多疑问,我们之前也是生死仇敌。不过诸位既然救了我们,我们几人自然不会再为难各位,更何况武曲星君武功高绝,我等不是对手。但要我们背叛主子,说出他的秘密,我们也是不能,还望各位见谅。就是死,我们也算还了他的恩情,从此和他两不相欠了。” 这些黑衣人虽然被巨门星君抛弃,可还是愿意为巨门保守秘密,杨陌等人也知道,这些人定然都是死士,不会在乎自己的死活,若是相斗,只怕两败俱伤。 吕长英道:“你们走吧,巨门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你们说或者不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这些黑衣人从足印崖较缓的那个坡道一路滑了下去,接着消失在了涛涛的河水中,生死不知。 “我们该怎么离开?”多狸问杨陌,因为她不会游泳,看着黑暗中的河水,心里直发毛。 沈丹婴道:“杨陌,你有这个翼膜可以直接飞到岸边,你拿着我的信物去三峰闸找一个叫黄涛的人,让他派船过来,到时候我们就能从足印崖下来,坐船回去。” 杨陌从沈丹婴手中接过一个玉牌,点了点头,吕长英却道:“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我要走了。临走之前,我要送你一件礼物。”他看向谭笑生:“好歹也是继承我的名号,太弱了未免损我威名。你随我来!” 第四百二十章 准备启程 吕长英带着谭笑生向前方走去,江湖上自有江湖的规矩,教授功法不可偷看,乃是大家都要遵守的基本原则。哪怕是杨陌这时候也不敢过去,更别说其他人。不过大家有一点共识,那就是谭笑生造化不小,此番得吕长英指点,日后成就必然非同一般。 杨陌眼见两人身影消失,转头去看墨可为。“墨老,我有个疑问。七曜中人各个身怀绝技,为何甘于辅弼?” 杨陌说的我们,自然是指自己还有王佑、多狸,他们三个已经不自觉地站到了同一方。 苏慎看着王佑,沈丹婴看着多狸,眼神中尽是无奈。 只有墨可为,他从开始就没有向杨陌隐瞒自己是七曜星君的真相,他道:“一切,都是因为天命!” 王佑怒道:“什么狗屁天命!你们嘴里的天命,不过就是所谓七曜操控人的借口。” 苏慎道:“皇上…” 王佑道:“不必说了!朕已经决定了,一个月后,要亲自前往东海,解决这个天命!苏先生,希望届时你能和我一道前往。” 苏慎还没有回应,杨陌就道:“说的没错,我也希望到你们的地方和大预言师谈一谈。” 墨可为道:“其实我也这么想。天命之子究竟该如何,天命三分还是天命合一,或许真的需要到岛上一看。” 这时,天上一颗流星划过,在千里之外的东海七曜海岛紫薇天宫,大预言师看到了这颗流星。 他喃喃道:“辛苦你了武曲星君,天命合一,已不远矣。” 金色的光从西南方洒向大地,透过云层,变成一束一束细小的光柱伸向人间。 杨陌与杨千雪站在重建的云中城的城楼上,看着城墙下还未重建完成的云中城,扛着木材穿梭在工地的云中城百姓。 场中工人大多都是着上身,小麦色的肌肤上汗珠滚滚而下,每个人的脖子上几乎都挂了一条汗巾,用于随时处理脸上的汗液以免迷了眼睛,灰尘中每个人的脸上几乎都已经变了色。 头顶高照的艳阳,整齐划一的口号,不停劳作的脚步,墨门弟子和百姓脸上看不到气馁和颓丧,取而代之的是始终精神熠熠的双眼和抖擞的精神。 每个人都对重建家园充满了信心,这就是墨门不倒的重要原因之一,乐观,希望,信仰。 有了这三样墨门无论被摧毁多少回都会再一次重建,再一次盛大,生生不息。 杨陌看着眼下正热火朝天的场景,眼中却没有一丝喜悦之色,他现在要面临的是七曜天宫这个神秘组织,这一去几乎系着整个大陆的安危。即便以他如今的身手,也不敢保证此去能全身而退,可是不去又不是个办法。哪怕是和王佑之间的仇,以及多狸之间的问题,现在都得放下,先得解决七曜的事情再说。几个人之间已经取得共识,天命之子的问题不解决,南曜就永无宁日,自己几个人也就不可能过上安宁日子。 齐国那边事情草草解决,固然他们提供不了齐国人与巨门勾结的证据,可是燕国的态度转变,开始偏向墨门,齐国也没办法,是以这件事暂时就这么压了下来。相信这趟天宫之旅结束,他们能找到足够多的证据证明齐国与七曜的关系,到时候也就轮不到齐国威风。 分别在即,杨陌的心情也自沉重,哪怕再怎么装做若无其事,脸色总是不好看。杨千雪站在杨陌身侧,看着杨陌消瘦坚毅的脸庞,紧抿的双唇以及眼中深深的忧虑,恍惚间这个少年已经不是当初总是爱惹麻烦需要她出面解决事情的调皮少年了,现在她身侧的人是云中城钜子,是云中城的主心骨。 她知道杨陌在担心什么,她能做的只有相信他,支持他,帮助他重新建好云中城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出发。 一 杨千雪听墨长老说,他就是从七曜岛上而来,南曜大陆所发生的一切,几乎都和七曜天宫以及大预言师有关,前往天宫的路途更是艰险万分,到了岛上不知会有什么事发生。 所以,杨陌此去生死未卜,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杨千雪都是一万个不愿意他去。但又知道他非去不可,这一万个不愿意就变成了万分的担心。 杨千雪伸手覆住杨陌搭在城墙上的手。手背上传来的温暖的温度,让杨陌暂时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杨千雪。 “杨陌,乘艨艟巨舰去吧。艨艟巨舰的用料最坚固,无论是防守还是进攻都是一流的,是最好的选择。” 杨千雪看向杨陌的眼中是藏不住的忧虑,这些艨艟巨舰是她亲自从设计的,从取料到施工建造直至最终的测试,所有的事都是亲力亲为。 在杨陌的心里,艨艟巨舰也是这次出海的不二选择,正想开口回应杨千雪,一道苍老却浑厚的声音从两人后方传来。 “不可。” 两人回头,墨可为正从城墙台阶处缓缓出现。杨千雪不禁问道: “墨长老何出此言?” “艨艟这样的巨舰,到达七曜岛有困难。” “为什么?这样的巨舰,正是适合远洋航行。” 墨可为道:“如果只是出海航行,艨艟巨舰自然是再适合不过,能抵御波涛和风浪。但如果是去七曜岛的话,这样的大船就不行了,因为它们太大,太不灵活。这去往七曜岛的航线,布满了重重陷阱,我们曾经过去都是乘坐小舟。如今虽然带多了人,但也不可乘巨舰,那些灵活的船只才是最适合的。” 杨千雪听墨可为这么说,知道这去往七曜岛的路定然磨难重重,心不仅又揪了起来。 “墨长老经验丰富,这次出海要多靠长老了,出行所用船只,都由墨长老去选定。”杨陌知道出海的事,还是交给墨可为最让人放心。 “多谢钜子信任,那我这就去挑选适合出行的船只。出行日近,钜子也早作准备。” 说完墨可为没有多做停留,他来找杨陌本就是为了商量出海的事,现在都交给了他,他自然要悉心去准备。 墨可为一走,杨千雪抬眼看了看杨陌,眼神里藏着数不尽的柔情,她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杨陌的脸庞,道:“不管你坐什么船去,你要记住,我还有云中城才是你的港湾,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 杨陌轻轻握住了杨千雪的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力地点点头。 第四百二十一章 出海(一) 此时草原也在做着出海的打算,圣巫的出行,祭祀是少不了的,草原的巫族都在准备着祭祀用品,忙得四脚朝天。 在无定河上,神狸部落正在进行着一次选拔测试,要为这次前往七曜岛挑选船员,作为多狸圣巫的护卫。 参加选拔的都是龙卫中的精锐,但对于他们来说,这次的测验很特殊。不考巫术,不考骑马,不考刀法,而是要考他们的水性。 北人善马,南人善舟。对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勇士来说,无定河宝贵的河水是拿来饮用的,而不是用来洗澡游泳的,所以他们之中没有人通水性。 但他们即将面对的是出海的挑战,所以不得不下水一试,如果有天赋的在水里扑腾几下能浮起来,那就能入选;如果连无定河的水都忍受不了,那就不要想着去大海上和风浪搏击了。 从没有外人进入过七曜天宫,这趟旅途可谓九死一生,所以对他们来说,通过测试不一定是件好事,通不过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但对这些龙卫而言,能够保护圣巫一同前往七曜,是一件至高无上的荣誉。 在草原春天的冷风里,他们光着身子跳进了无定河中,凡是能在无定河里游上一炷香时间的人,就有资格跟着圣巫去七曜。如果游不了,那就求救让岸上的人把他捞起来。 有些人天生骨头轻,跳入水中扑腾几下就能游起来,而有些人身子重,不停地往下沉,喝了几口水坚持不下去,只能大喊“出局”,让岸上的人将他拉起。 这样进行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还继续留在无定河里的,就成为了要保护多狸出海的勇士。 这时托娅注意到,无定河上漂起了几具尸体,他们是宁愿在河里淹死,也不愿意喊“出局”上岸的龙卫! 托娅的眼中沁出的泪花,她让其他人将这几个勇士拉上岸,就地挖了深坑,将他们埋葬。所有的龙卫勇士面朝东方跪下,既是对死者的悼念,也是对即将到来的远行的祈祷。 与此同时在多狸的大帐内,沈丹婴请见,对多狸道:“圣巫,我已经在港口备好船只,随时可以出海。” 多狸点点头:“托娅还在挑选随行的勇士,再等祭祀结束,我们就准备出发!” 在神狸的祖陵广场上,祭祀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两条长桌置于草地上,两侧插着神狸部族图腾的旗帜,迎着日光,猎猎作响,前方的一条长桌上摆满了各种贡品。 日头不断地上升,祭祀的时辰渐渐接近,神狸百姓也都着装整齐的渐渐聚拢在祖陵广场周围,这是为圣巫出行而举行的祭祀。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出行,而是事关神狸命运,乃至整个南曜大陆命运的远征。神狸的百姓希望能贡献自己的力量,让祖先的魂灵能听到整个族群的声音,保佑他们的圣巫,保佑神狸部落,保佑整个南曜大陆。 祭祀时辰已到,随着萨满祭司口中的念念有词,多狸穿着圣巫服饰,庄重而缓慢的从人群尽头向祭坛走来,看似很远的距离,但只几个呼吸间,多狸就已经到了祭台边缘。 随着祭司口中的念词,多狸先是向着祭坛行了大拜,后又转过身向着百姓方向行了大拜,神狸百姓也同样向多狸大拜,随后多狸又向南方和北方分别行礼。 北方是神狸部落的起源,意味着先祖曾经走过的道路;南方是神狸不断向往的地方,意味着族人所要前进的方向。在神狸的神话中,北方的尽头居住着他们的创世神,南方的尽头则是天堂所在。 萨满祭司开始施展巫术,他面向神狸百姓,将自己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神狸百姓的耳中: “将祭品献给风,献给海,献给云,献给雾,献给先祖,献给长生天!保佑我们的圣巫,乘风而去,破浪而归,扫平七曜,天佑神狸!” “扫平七曜,天佑神狸!” “扫平七曜,天佑神狸!” 多狸听着牧民们的呐喊,心中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力量。 扫平七曜,他们真的能扫平七曜吗?天佑神狸,长生天真的在保佑神狸吗? 多狸不知道,但她必须要去。 …… 一日后,多狸和托娅,还有沈丹婴,带着几名选拔出来的龙卫,登上了前往七曜岛的海船。 多狸站在甲板上看着渐渐在视线中变小的港口和沿海城市,咸咸的海风吹在多狸的脸上,多狸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空气的味道和草原大不一样,风中都是鱼和盐的气味。 大海的味道,多狸曾经在天京城闻到过,不过那是在出海口,海味远没有真正的大洋那么浓重。 他们几个乘坐的是沈丹婴商号里的远洋船,吃水深,船型好,在大洋上可以平稳地航行。 但即便如此,海上依旧是颠簸不停,刚出海时还好,行了半日,早已看不到陆地,四周都是一片汪洋,海浪让船儿晃个不停,多狸等人就遇到了他们出海的第一个麻烦——晕船。 多狸、托娅,以及那些跟来的水性还可以的龙卫,面对的敌人的刀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是面对晕船,却是吐得眼睛都发绿了。 沈丹婴给每个人发了点防晕船的草药,但只能缓解无法解决,只能等他们慢慢适应了。看来这海上之路,一开始就不顺利。 多狸这边入海,杨陌的出海日期也到了。 云中城一侧连着运河, 杨陌一行人便是由运河乘船顺流入海。 运河港口,墨可为准备好的船只已经准备就绪,船上干粮,淡水,燃料包括所有有可能用的上的墨门器械都已经准备齐全。 和杨陌等人同行的武者、水手在船上忙碌着,全城的百姓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往港口附近,为他们的钜子和勇士们送行。 他们有的送来了御寒的衣物,有的带着干粮和水袋,有些拿出了瓶瓶罐罐,总之云中城的百姓都希望能给这些远行的人做出一点微薄的贡献。 但他们最大的贡献不是这些物件,而是记挂在心头的那份情念。无论离家多远,你总有归处,总还有人记着你,这是远行者前进最大的动力,也是他们一心要归来的牵挂。 杨千雪看着眼前轻装简行的杨陌,真想就此拉住他得手,不让他上船,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过去他们总是一同出行,。 上船的时间快到了,杨陌向着面前赶来的墨门人挥挥手,和他们一一道别。 杨千雪站在众人的前头,走到跟前给杨陌整理了一下衣领,这其实是个无意义的动作,他是要出海,不是要去参加宴会。 但杨陌还是乖乖地站在那里,让杨千雪用她的方式给自己送行,这个时候杨千雪不再是那个爱整蛊他的魔女,而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姐姐。 杨千雪抬眼望着杨陌,道:“杨陌,你长大了,现在不管什么事你都能应付。云中城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只是记住,一定要回来。” 杨千雪的声音铿锵有力,这不仅是对杨陌的鼓舞,也是对所有出行者的激励。 杨陌盯着杨千雪的眼睛,从的坚毅的神情里,他能感受到那一丝丝的担忧,被隐藏在眼神的最深处。 杨陌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我一定会回来,等着我。” 第四百二十二章 出海(二) 杨陌和墨可为的船由河入海,在海上行了一天,四周已被海天云卷所包围。 杨陌和墨可为一同站在甲板上,墨可为看着海天一线之间,太阳露出头来,知道海上的一天开始了。 昨夜他们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晚,海上没有任何状况出现,因为他们还没有真正进入前往七曜岛的航线。 墨可为拿出随身带着的海图展示给杨陌看,墨可为指着图上一条白线:“钜子,这是我们现在正在航行的北线,这条线是去七曜天宫最近的航线但也是存在巨大的风险。北线海流交错,漩涡众多,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进漩涡,船毁人亡。除此之外,这条线上还常有巨鲸出没围着或跟着船只攻击船只,天黑之后海上视线会更不好,所以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通过这里。” 杨陌知道,虽然现在看起来天气晴朗,风卷云舒,可是海上的天气就好像女人的面孔一样,说变就变。趁着现在天气好,一定要抓紧时间。他立刻叫来部下杨成。 “杨成。” “钜子。” “立即通知掌舵的,拉满风帆,加快速度,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 “是!” 杨陌一行人在为即将到来的恶劣天气以及海域的危险做准备的时候,多狸的船也行到了附近海域,沈丹婴他们走的一样是北线。 在船上,多狸、托娅还有那些龙卫们的状况没有太大好转。自从上了船,他们就就一直在晕船,行船两日是吃了吐,吐了吃,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卧床休息。 这样的情况沈丹婴之前已有预料到,所以提前准备了一天的行船时间,而且日子选得很好,两天内海上算是风平浪静,没有起什么大浪。 但是现在他们即将进入前往七曜岛的北航线,这块海域容不得她还想照顾人。 沈丹婴来到多狸的房间,昏暗的船舱里,多狸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 沈丹婴微微叹了口气,来到多狸床边坐下,轻声道:“多狸,我们现在已经在北线了,这里海域复杂,看现在的天势不久之后怕是有暴风雨,海上形势复杂,天黑之后更是难以预料,现在我们要加快速度赶在天黑之前通过北线,船速加快船身晃动可能会更强烈,圣巫可以么?” “都听沈姐姐的,这点小状况我能忍受的了。”多狸虽然难受,不过她体质惊人,只要再适应一天,好好睡上一觉,估计明天就不会有问题了。 “好,那你要多保重身体,这一路上的风浪可不会小的。” 多狸点了点头,沈丹婴起身出了船舱,立刻去安排快速通过北线的事去了。 沈丹婴早就在为这次出海的事情做准备,她自然知道去往七曜的海域不简单,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通过,那七曜岛就不会这么些年来没有外人能够进入了。 她向来是个有准备的人,一个船上最重要除了必须要的淡水和食物之外,就是有着丰富海洋经验的水手,她船上这些人都是她从云水国重金请过来的,云水国人本就善水,这些人更是海上好手。 沈丹婴来到甲板上,那些水手们停下手中的活,朝着沈丹婴问好。 沈丹婴在船上也是穿着一身短衣,但这丝毫不妨碍她的明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照得那些水手眼睛发亮。 但他们对这位沈东主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是过过眼瘾而已。 “刘宇,船的情况怎么样了?海况和天气如何?” 叫刘宇的是这群水手的头头,是个经验丰富的海员。他回道: “沈东主,马上就要进入漩涡海了,那里多漩涡和鲸群,现在天气变幻,到了晚上怕是不好走了。” 沈丹婴点点头,进入七曜岛的北航线就是漩涡海,有一条海流从这里能直接通到七曜岛,乘着这条海流,船只就算逆风都能前行。 但也因为这条海流,大量旋涡和鱼群在这里生存,同时引来大批凶猛的鲸群,让这条航线凶险异常,被人称为漩涡海。 “我现在来,就是要和你们说这件事。刘宇说的没错,天黑之前我们必须通过北线,所以现在起,我们必须要加快速度了。”接着又看向刘宇:“途中漩涡众多,你有几成把握?” 刘宇考虑了一会儿后回道:“天黑之前,七成把握!” ……………… 杨陌的船全力加速之后,墨可为和杨陌便随着水手一直站在甲板上观察着海上的形势。虽然天色还早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船只的速度是越来越快,看样子他们已经进入了北线的海流之中,海流在推着他们朝西前行,让他们距离七曜岛越来越近,但也距离危险越来越近。 “注意!进入漩涡区!注意!进入旋涡区!” 挂在船头的水手始终盯着前方海面的状况,突然大喊道。 杨陌来到船头朝着海面望去,果然,不远处的海面上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大大小小的漩涡,它们看上去在缓慢地旋转着,但在海面以下却是汹涌的浪潮。 船只一旦被卷入漩涡中,虽然不一定会被卷走,但想要前行却也变得万分困难。 一旦在一个漩涡中耽搁,接着就有可能被抛向另一个旋涡,海流的冲击让这些旋涡一会儿形成,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在这里出现,一会儿在那里出现。最终让行入这里的船四处飘荡,无法向前航行。 墨可为的双眼一直紧盯着海面像是在寻找什么,其实要经过这片海域除了可以依靠坚固的船只和丰富经验的水手,有一样东西的作用也是极大——那就是鲸鱼群。 海流带来的丰富的养分,所以这里鱼虾密集,便引来了大量的鲸鱼。而鲸鱼对于如何避开那些旋涡,是再清楚不过了,只要跟着它们就能走出这片旋涡海。 但是鲸群不是那么好遇到的,就算是遇到了,也有可能是船只还没有被卷入漩涡就已经遭到了鲸群的攻击。 很快,视线前方隐隐约约上下浮动的黑影让墨可为心中一喜,没想到他们这次运气这么好,很快就遇上了鲸群,而且看起来这个鲸群还不小。 墨可为将这个发现告诉水手。船上船员立即就动了起来,原本凝重紧张的他们都兴奋地大喊了起来,都知道这个机会难得,不能白白浪费。 杨陌心中也是欣喜,他第一次出海这么远,看到那些黑压压的鲸鱼群,感觉这是上天派来的引路人。 一个水手爬上了桅杆的顶部,拿出墨门的望远镜观察着海面上的鲸群,同时指挥下面的舵手变换路线,跟着鲸群的路径前行,同时控制速度,和鲸鱼们保持距离。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船只躲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旋涡,在这片海域安全地航行着。 墨可为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说道:“按照这个速度的话,天黑之前是肯定可以离开这片海域的。” 杨陌点点头,大海和陆地上不同的是,陆地上你可以倚靠个人的力量,而在大海上,个人是渺小的,必须全船的人同舟共济才行。 这时,桅杆顶上水手发出了一声怪叫,墨可为听闻喊道:“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那水手大喊道:“前面出现一艘船!” “船?” 杨陌举起望远镜朝着水手指着的方向望去,在海天一线,果然有一艘船。 这片海域很少会有普通船只出现,因为实在是太危险,偶尔有一些捕鱼船,也只是在漩涡海的边沿作业。所以除了他们,不是王佑就是多狸。 墨可为也举着望远镜看去,道:“那艘应该是沈丹婴的船,是她的沙船,他们走的也是北线。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杨陌想,这是沈丹婴的船,那多狸自然也在船上了。 这时,从桅杆顶部再次传来水手的喊声:“那些鲸群在朝着那艘船冲过去!它们在加速!” 杨陌和墨可为同时举起望远镜朝着鲸群望去,果然,海面上已经激起了层层的白浪,刚刚还在海上游曳的鲸鱼们,好像看到了食物一般,加速朝着沈丹婴船的方向冲过去。 “这是什么回事?”墨可为觉得很是奇怪。“加速!跟着鲸群!” 他下令船只加速,紧紧跟着鲸群,因为他感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第四百二十三章 出海(三) 沈丹婴的船渐渐放缓了速度,因为现在她们正要避开漩涡,船速太快,容易被带进漩涡。 刘宇很快就发现了跟在他们后面的鲸鱼群,这本来是一件好事,有了鲸鱼群的带领,他们就能更方面的避开那些致命的旋涡。 然而这些鲸鱼似乎不是来给他们带路的,他们不停的加速,跃出水面,气孔在海上不停地喷出水雾。 刘宇见状感觉有些不对劲,鲸鱼如此频繁地出水呼吸,速度还这么快,看样子他们像是在捕猎。但这附近并没有鱼群的痕迹,也没有其他鲸鱼,这些凶猛的长齿鲸在围猎什么呢? 沈丹婴也发现情况有些不对,问道:“刘宇,什么情况?” 刘宇道:“那些鲸鱼在跟着我们,看起来像是在捕猎,但这附近没有它们能猎捕的东西啊……” 沈丹婴眉头一皱,她知道在这片漩涡海,鲸鱼可以是引领他们走出危险的天使,也是可以送他们下地狱的魔鬼。 这些长齿鲸脾性捉摸不定,一会儿对人很友好,一会儿又凶猛异常,而且它们的智慧很高,成群结队的在一起常常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 “东主,怎么办?这些鲸鱼不知道想干什么,被它们追上肯定不是好事。” 刘宇海上经验丰富,鲸群有时跟着船只跑,但那时双方偶遇的时候,却很少见到有鲸鱼群对着船只猛追的。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还是避开一些比较好。 沈丹婴点头同意,同事提醒道:“注意躲开那些旋涡,不要为了加快速度掉进旋涡里,那样更加走不掉。” 刘宇得令,开始要求水手们拉满风帆,加速前进,同时注意避开那些旋涡。 “后面有船!” 桅杆上的观察员大喊道,杨陌的船看到了他们,他们一样看到了杨陌。 沈丹婴闻言,举起望远镜朝着观察员指示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云中城的广船。 这时,多狸和托娅两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多狸听到外面的哄闹,问沈丹婴是怎么回事。 “又一群鲸鱼一直在跟着我们,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在试图甩开他们。还有,你看,远处,那应该是云中城的船。” 说着,沈丹婴把望远镜递给了多狸,多狸朝着海面上望去,先是看到了海面上喷薄而起的白色水雾,那是鲸鱼在呼吸,它们似乎越来越近了。 而在距离鲸鱼不远的地方,的确有一艘中型船在海面上,和鲸群一样越来越近。 “那是云中城的船吗?”多狸看不到船上的标致,问沈丹婴。 “应该没错,从形制上看是墨门的广船,适合远洋,这个时候跑到这片海域来的,肯定只有云中城的人了。” 听沈丹婴这么说,多狸想到这船上有杨陌在,心里不觉好受了许多。这两日整天都是晕船,吐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想到杨陌距离自己那么近,一下子平静了许多。 然而沈丹婴的心里是一点都不平静,因为就算船加快了速度,后面的鲸鱼群还是越跟越近。 她们的船是沙船,平地,近海远海河道都能航行,适航性很好,但不以速度见长。这些鲸鱼又是顺流,全速前进,仿佛追击猎物的狼群。 就在这时,船体一阵摇晃,接着开始左右摇摆起来,沈丹婴大喊:“怎么回事!” 刘宇回道:“糟了,被卷进旋涡了!刚形成的旋涡!” 这片海之所以危险,就在于哪怕你躲开了所有的旋涡,却也不能保证在你航行的道路上不会突然有一个旋涡形成。这种完全是天灾般乱数出现的漩涡没有规律,任是多优秀的人也避不开。 旋涡刚刚形成,力道还不大,却已经让船开始慢慢拧动,无法继续向前快速航行,有点开始要原地打转了。 这下,船后面的鲸鱼群是越靠越近。 多狸心中一沉,道:“这些大鱼想干什么?” 多狸第一次见到鲸鱼,她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大的动物。在陆地上遇到这么多大的动物可以逃跑,可以躲起来,但是在海上却是没有办法的。 整艘船的水手们都手忙脚乱的应对起来,他们冲入甲板下,拿出划桨,试图用桨叶帮助船只离开旋涡,回到正常的航道中去。 多狸扶住船舷,下令所有龙卫到甲板下面去帮忙,沈丹婴道:“多狸,你还是回船舱里去吧,船上你帮不到什么忙,要是摔下去可糟糕了。” 多狸拒绝:“我没事,我要待在这里,这点小困难,我怎么能躲起来?” 沈丹婴还想再说什么,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鲸鱼群已经追上来了,为首的一头大长齿鲸突然喷出了一道巨大的水柱,水花直接落在了甲板上,将多狸等人淋湿。 紧接着这头巨大的鲸鱼便迎头朝着他们的船撞了上去。 “嘭”的一声巨响,整艘船被撞得一晃,在甲板上的人都站立不稳,幸亏多狸身手矫健,稳住了身形。 “它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多狸大声问道。 “不知道!这些鲸鱼脾性很古怪,不知他们发什么疯!”沈丹婴用手勾住了一根缆绳,将自己牢牢固定在了船上。 说着,后面源源不断而来的鲸鱼,纷纷用它们巨大的身躯冲撞沈丹婴的船,它们分明是要把这艘船给弄翻! 不远处,杨陌他们的船紧跟着鲸群,发现多狸乘坐的船陷入了漩涡中,接着被鲸群给追上,鲸群已经对多狸的船展开了攻击。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鲸鱼要攻击他们的船?”杨陌觉得奇怪,之前这些鲸鱼还在为墨门的船只引路,怎么现在就开始攻击另外的船只了?难道这些鲸鱼和人一样,是有喜好的? “这说明草原的船只作恶多端,就连鲸鱼都不帮他们,帮我们!”一个水手回道,其他人都跟着应和。 杨陌看着沈丹婴的沙船在旋涡和鲸鱼的攻击下摇摇欲坠的样子,下令向着沙船进发。 “钜子,难道我们要去救他们吗?”杨成不解道。 “没错,要救。” “可是…”杨成虽然不想违抗钜子的命令,但让他们现在去救草原的人,他们心里还是有些障碍。 毕竟草原和墨门之间的仇怨,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杨陌明白杨成的心情,但他更加知道,这次要去七曜岛的不是他们墨门一家,而是三方合力去解决这个问题。现在刚刚出海,还没有到七曜岛,他们就折损一角的话,那七曜之行只会更加的艰难。 现在,草原的人是他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这一点那些武者们可以不知道,但他杨陌的心里一定要清楚。 墨可为明白杨陌的心思,虽然他知道以沈丹婴的能力,不至于连一个小小的旋涡都对付不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去帮一下。 于是,在墨可为的指挥下,所有人到甲板下拿出船桨,加快速度朝着沈丹婴的沙船冲去。 此时,沈丹婴在船上镇定自若,她让水手们从船舱里搬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个大桶,将这些桶都放到船舷边沿,用斧子将桶盖砸开,里面竟是很多腌渍的咸鱼。 这些咸鱼被一桶桶的倾倒下去,一股浓烈的腥味在甲板上弥散开来,而这些鲸鱼闻到这些味道,突然就停止了攻击,朝着洒落了咸鱼的地方涌去。 很快,就没有什么鲸鱼攻击船只了,船平稳了一些,不过他们还是没有脱离旋涡。 多狸捏着鼻子问道:“这些是什么?” 沈丹婴道:“这是长齿鲸最爱吃的鱼,而且经过特殊的腌渍,这种腥味是它们的最爱。本来是用来引出鲸群,给我们带路的,这下正好用来把它们支开。” 多狸点点头,看样子沈丹婴果然是准备充分,有她在不用太过担心。 但他们的船并没有安全,因为漩涡正在变得越转越快,就连那些鲸鱼都开始避让了,如果不逃离旋涡的话,他们最后的下场也是船翻人亡。 沈丹婴正想下令,让所有人拿着船桨到甲板下改变航向,却刘宇喊道:“看,那艘船过来了!” 沈丹婴一看,是云中城的船。 “喂!你们没事吧!我们过来帮你们了!我们把勾爪扔过去!把你们从漩涡里拉出来啊!” 云中城的船在旋涡的边沿徘徊,上面的水手朝着草原的船喊话,在水流和风声中,这声音显得缥缈而微弱,但耳尖的沈丹婴还是听到了。 她让桅杆顶上的水手向对方打了旗语,表示他们接受对方的帮助。 没一会儿,几只鹰钩爪子就飞了过来,牢牢地抓住了草原船的船舷,然后把草原的船往外拉,慢慢将它拉离了旋涡。 船只在拉力和旋涡的作用下已经倾斜,多狸扶着船舷走到另一边,她看到了云中城的船,还看到了站在甲板上的杨陌。 “主人,小心!”突然,托娅朝着多狸大喊了一声,只见一只长齿鲸冲天而起,从水中跃出,把一根勾爪绳给咬断,少了一个拉扯点,船一下子震动了起来。 站在船舷的多狸猝不及防,直接掉入了海中。 第四百二十四章 出海(四) 杨陌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一只鲸鱼从海里跃出,直接咬断了一根缆绳,不过船上还有缆绳,立刻抛过去,还是把沈丹婴的船给稳住了。 可是多狸却落入了海中,更加糟糕的是,她被卷入了漩涡里,朝着船相反的方向被卷走。 多狸武艺高强还修炼有巫术,乃是当今天下年轻一代中有数的高手。可是这些本事在湍急的大海漩涡里,一点用都没有。她没办法变出一艘船把自己给装起来,也没办法变出一根绳子把自己拉上去。 沈丹婴的船上,托娅和龙卫都急疯了,他们纷纷想要下水救人,但却都被沈丹婴给拦住:“你们这样跳下去不仅救不上人,还是送死!抛绳子下去!” 说着,船上的水手把绳子抛向多狸,希望她能抓住,然后把她个拉上来。 可是水流实在湍急,船只本来就在涡流中,这绳子哪里能抛得准?就连靠近多狸都做不到。 眼看多狸离开船越来越远,并有可能被卷向旋涡的中心,托娅按捺不住就要跳下去,哪怕是死她都要和多狸死在一起。 这时,天空中却出现了一只鸟,不对,应该是一个人,他背上背着翅膀,在旋涡的上方滑翔。 是杨陌! 杨陌看到多狸落水,立刻船上了滑翔翼膜,爬到桅杆顶上朝下飞了过来。他手中拿着绳索,在寻找合适的时机抛给多狸。 多狸一样看到了天上的杨陌,她奋力地挣扎着,让自己能浮在海面上不沉下去,并尽力不让自己被旋涡卷走。 这时,一头鲸鱼已经朝她冲了过来,是那头咬断了缆绳的长齿鲸!如果在陆地,多狸不管什么猛兽巨物都不会怕,可是在海里,她可不是这些大鱼的对手! 眼看着鲸鱼就要冲到多狸跟前,杨陌终于靠近了多狸,将一根缆绳抛了下来,多狸伸手一抓,杨陌借助风力直接起飞,把多狸从水中拉了起来! 而那头长齿鲸抵挡不住旋涡的力道,再也跃不起来,只能向后退去,离开了旋涡。 杨陌利用翼膜乘风在空中兜了几圈,最后借力把多狸甩回了船上。他自己也是借助这力道,落在了沈丹婴的船上。 托娅等人见多狸被救了回来,连忙上前将多狸扶起,这时,沈丹婴的船也在慢慢被拉出旋涡。 沈丹婴看到甲板上的杨陌,上前抱拳道:“杨钜子,真是多谢你了。” 虽然杨陌救了多狸和他们全船,但沈丹婴的感谢还是显得有些冷冰。 杨陌倒是不介意,道:“沈东主客气了,兼爱本就是墨门理念,哪里有看着你们就这样被拖入漩涡而见死不救的道理。说起来,为什么这群鲸鱼偏偏跟着你们这条船不放?以往你们来天宫,也是这么凶险?” 沈丹婴摇摇头,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如果每次都是这样,世界上早就没了七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变得不一样。这是一艘能带来好运的船,每每出海都满载而归,没想到这次没有好运,厄运就已经先来了。” “沈东主也不知道么……这就很奇怪了,这些鲸鱼就像是要与你们干到底一般。而且竟然还主动攻击多狸……” 这时,沈丹婴的船在缆绳的拉扯下和云中城的船越靠越近,接着,在墨可为的指挥下,两艘船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驶出了漩涡海。 多狸在水中受了寒,加上两日晕船身子虚弱,昏迷了过去,在托娅的帮助下慢慢恢复过来。她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站在甲板上的杨陌,还有一个老头。 是来到沈丹婴船上的墨可为。 他来到船上,解答了杨陌和沈丹婴的疑问,为什么这些鲸鱼会攻击沈丹婴的船。 “因为你们这艘船曾经捕杀过鲸鱼!”墨可为这样说道,这个答案让沈丹婴有些讶异,墨可为接着道:“鲸鱼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它们也很记仇。你这艘船肯定在过去出海的时候遇到过鲸鱼群,结果捕杀了它们中的几头,结果那些鲸群就记住了你这艘船的样式,再看到的时候就要来报复了。” 墨可为这么一说,沈丹婴想起来,有一次这艘船出海,的确带了不少鲸油,鲸肉回来,还有长齿鲸的长牙。其中还有一具小鲸鱼的尸体,听他们说那头母鲸跟着船追了很久。 说不定刚刚咬断缆绳,要攻击多狸的鲸鱼,就是那头母鲸鱼! 当然,像这样的事,沈丹婴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她麾下的各种船只成百上千,每天都在大海上航行,捕杀鲸鱼也是常有的事。 没想到这次差点栽在了曾经捕杀过的对象上,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沈丹婴也是长叹一口气,为了追求财富,的确伤害了很多东西。 此时多狸已经换好衣服,也自己运功调息了一会儿,精神已经恢复不少,她起身上前向杨陌道谢:“多谢杨钜子仗义相救。” 说着多狸左手握拳置于胸前向着杨陌深深鞠了一躬,多狸身后的托娅也同样向杨陌深深鞠躬。 “无论如何,这次算是草原欠下了云中城一个人情,此次回去钜子若是需要草原帮助,力所能及之内,草原必定会办到。”多狸大声道,她不想再欠杨陌太多。 杨陌也不推辞:“既然如此那杨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两艘船也已经在同一航线上匀速正常行驶了,杨陌和墨可为也就此回到自己的船上。 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无论是救人者还是被救者都已经筋疲力尽,船上除了掌舵的人其余的几乎都去休息了。 天色渐晚,沉沉的夜幕将整个海洋笼罩进去,好在她们都已经驶出旋涡海,进入了相对安全的海域,起码这一夜,他们可以睡个好觉。 多狸经过这一场,身体达到极限,晕船也阻挡不了急需休息的身体沉沉睡去,这一夜,她梦到了鲸鱼还有杨陌。 翌日。 睡饱的多狸第一次精神饱满地来到甲板上,不知道是不是经过昨天那一场之后身体不再对船身的晃动产生抵抗,晕船的症状也消减了很多。 多狸以手遮在额前,挡住刺眼的阳光,看向前方。今日海上无风,阳光耀眼,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头顶还有时不时飞过的海鸥,留下呼朋引伴的叫声,这样平静如处子的海洋哪还有昨天黑云压盖,波涛翻滚像是要吞噬天地的样子。 多狸在甲板上吹了会儿风晒了会儿太阳,正打算回舱,突然发现船的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飘向这里。多狸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沈丹婴和托娅也来到了甲板上,站在多狸两侧,看着多狸看着前方的样子,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沈丹婴熟悉这片海域,只仔细看了一眼就明白多狸正在看的是什么。沈丹婴从海上收回视线开口道: “是冰山。” 多狸看到了一片亮晶晶的白色,在海天一线处闪着亮光,如同突然出现的水晶。没想到这竟然是冰山。 “冰山?这是哪里来的冰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北冥,这些冰山是北冥飘过来的。北冥有许多巨大无比的冰盖,那些冰盖断裂后,便会随着海流飘荡到南方来。” 多狸点了点头,再次用手遮住阳光,眯着眼睛看过去,距离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能看的清楚。 这些冰山只在海面上露出一头,但多狸听去过北方大海的萨满说过,那些海上的冰山,就是隐藏在海中的怪兽,他们只露出一点点,仿佛在引诱船只近前。等真的到了身前,才会发现在海面下藏着一大块,如果一不小心,船只就会撞上去导致沉没。 多狸知道,看样子,这又是一片充满了危机的海域。 第四百二十五章 出海(五) 杨陌一行人也在甲板上观察着前方的冰山。 墨可为道:“这就是我们不能乘坐艨艟巨舰的原因。艨艟巨舰的体型太过巨大,不论是调整方向还是拐角转弯,这些冰山看似都是在往一个方向飘,但是冰山与冰山之间的距离前后左右时刻在变化,这就需要船只随时跟着调整方向,转弯等,若是时间慢了很有可能就会撞在冰山上。” 杨陌点点头,他知道冰山看上去不大,水下的部分实际上很惊人,就算是艨艟巨舰,也休想能撞开这些冰山。和那些旋涡一样,只能够躲开它们。 多狸船上,多狸问沈丹婴:“我们只能穿过这些冰山群,不能选择绕道避开这些冰山再重新向前么?” 沈丹婴摇摇头,开口:“不能,如果要绕过这些冰山,向南要路过南线,那也是一片危险的海域。向北就是北冥,那里冰山遍布,比这里更加难走。只能从这里穿过去。” 如此这样看来这片冰山是非过不可了。 船平静的航行了一天,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洁白的冰山,它们都很小,分散得很开。 沈丹婴说,这些是从那些大冰山上脱落的碎冰,真正的冰山群,要再航行一天,差不多就会碰到了。 很快夜幕渐渐降临,这一夜倒是漫天星光,在头顶闪耀。但这并不是特别好的兆头,因为晚上能看到星星,说明风力强劲,说不定有一场暴风雨在附近什么地方酝酿。之前七曜中人往返岛屿与南曜,并不曾像此番这般多事。由此可见这背后或许藏着什么也未可知。 只不过连墨可为、沈丹婴这等人物都猜不出背后原因,多狸、杨陌也就不再白费心机。 多狸昨天睡的多,今天到了晚上反而睡不着了,便一个人又重新来到甲板上看星星。 以前遇到什么烦恼或者想不通的时候总爱躺在空旷的草原上看星星,夜风轻轻吹过脸庞,安静的耳边只有细蚊虫蝇的声音,就这样躺着躺着,似乎自己就被这漫天星光包围了周身除了星光什么都感受不到,那些烦恼和不愉快自然也就没有了。 这是多狸第一次在海上看星星,大海和草原,享用着同一片星空,这世界真是何其之大。 看了一会儿天空,多狸将实现从夜空中收回,缓缓转头看向隔壁杨陌的船。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只是就想看看。 夜晚行船杨陌船上的帆已经收了起来,甲板上一片漆黑,只有船舱内还透出点点光。多狸就这样定定的看着,突然发现栀杆上似乎是有人影,多狸只一撇就知道这身影是谁,白色衣衫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多狸微微一笑。 原来,有人在做着同样的事。 两船的距离不远,多狸提了口气,巫力运行周身,闪着莹莹绿光。多狸用力一跃到了空中,再顺着海风,足尖轻点一道绿色的身影就稳稳的落在了隔壁船的甲板上。 杨陌从桅杆上跳了下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杨陌的语气淡淡的,就好像这夜晚的星星,亮也不亮。 “睡不着,吹吹风。” “不晕船了?” “嗯,好多了。”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着,多狸说着自顾走到船边,靠着甲板边缘,两手交叠趴在栏杆上看着星空。她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杨陌,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杨陌明白这一点。 没想到他们两个人也会有一起看星星的一天。 过了好一会,多狸突然问道:“杨陌,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行的这条路线是有人在故意考验我们?” 其实这一路行来,先是风暴后是漩涡,鲸群,现在又是冰山,海上常见的不常见的危险情况都让他们遇上了,若要说是巧合,未免有些令人怀疑。 但就算如此又怎样呢?天宫是一定要去的,所以,不论现在遇到的这些是巧合还是人为都无所谓,但结果就是他们成功抗住了这些危险,还在前进。 “原因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而结果只会也只能是一个,我们都会到达七曜天宫。解决必须需要解决的问题,七曜不会再是脱离大陆的一块神秘组织,也不能在具有着危害整个大陆的力。既然决定了,出发了,就要达到目的地,把事情做成,不是吗?” 杨陌不的不慢地出每一个字,他的话很质朴,没有什么大道理。但他的语气很坚定,很沉稳,就好像波涛中一艘稳重的大船。 多狸平日一向是能言善辩,她过去和杨陌也有过争论,但今晚她不想争论。或许她并不认同杨陌的想法,但她认同杨陌话语中的这份坚定,既然决定去做了,就要排除万难把事情做成。 这么一想,连日来的郁闷和不舒畅好像都在这一刻被化解了,管他前方是冰山漩涡还是怒浪滔天,闯过去,都是不值一提。 这里多狸难得顺着自己心意夜晚来了杨陌的船上,其实这个时候在杨陌船上的不仅只有多狸,还有沈丹婴。 沈丹婴来的时间比多狸早,她来这里目的是为了找墨可为。 沈丹婴早在白天就给墨可为传过消息,表示自己晚上几时有事与他商议。墨可为也回了沈丹婴的信。 两人在舱内秘会,沈丹婴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你现在选择了杨陌,是不是到最后都会一直支持杨陌,帮助他天命合一?” 墨可为放下茶盏,看向沈丹婴。他之前一向不喜欢这个女人,金钱至上,唯利是图,为了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已经中年的年纪却还是游转在各国,出没在各种酒席上,谈成一笔一笔的生意,赚大把大把的银子,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铜臭味。 现在沈丹婴想套他的话,他又岂会轻易交了底。 “我最后怎么做好像与禄存星君无关,禄存星君关心好自己的天命,别还没到七曜岛,天命之一的多狸就命丧黄泉了。” 沈丹婴岂会听不出来墨可为话中讽刺的意思。但是她今天来的目的是想问清墨可为最后的选择,其他的暂时放在一边。沈丹婴自动略过墨可为的讽刺,再次开口: “廉贞,你心里真的认同大预言师所说的天命合一,复兴七曜?真的选中了杨陌,要让他当天命之子?” 墨可为还是顾左右而言他的避开正面回答沈丹婴的问题。 “我怎样想怎样做似乎与禄存星君无关,老夫这里没什么有利的消息卖给禄存星君,就算有,也不会卖给你。” 墨可为说完再次端起茶盏,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轻轻叕了一口。 沈丹婴现在算是明白了,墨可为是打定主意不告诉她他的打算,那她也没必要在耐着性子听他在这里讽刺她却一句话都不回,她禄存是商人这样的亏她才不想吃。当即就回了回去: “你别以为选了杨陌就完事大吉,最后谁走到最后还不一定!” “但至少我这个辅佐人不会唯利是图,为了利益谁都可以背叛。” 墨可为说到这里,抬起苍老的眼睛看了一眼沈丹婴,眼中充满讥讽接着说:“是不是多狸死了,你就会立即换一个天命之子讨好,杨陌?还是王佑?还是两个一起?” “你……” 沈丹婴冷笑着看着墨可为开口:“没想到堂堂西曜长老,七曜廉贞星君,目光竟如此短浅。当时那个情况,若是杨钜子再慢一步我就已经跳水救人了。你总是看不起商人,但是若是有一天没有了商人,木蛮的材料将会卖不出去滞留国内,经济瘫痪,百姓困苦,若是没有了商人,燕国,云中城冬天将没有御寒皮草,各国将会越来越封闭,经济停滞或是倒退,你一向自命清高,看不起商人,但若是没有商人,你也没有自命清高的资本。” 说完沈丹婴也不想再待下去,便径直起身离开了。墨可为想要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能开口,看着沈丹婴离开。 沈丹婴的船员已经驾着小舟在船尾下等着了,沈丹婴径直放下绳索自己下到小舟上,船员小心翼翼的将沈丹婴从绳索上接下来,两个船员,一个掌控着小船稳着,另一个伸出双手接着沈丹婴,等沈丹婴稳稳的落在小舟上了,这才滑起船桨向自己的船滑去。 墨可为在船尾目睹了这一幕的全过程,这让他突然想起,刚救下沈丹婴的船时候,他在沈丹婴的船上看到沈丹婴确认多狸无事之后第一件事关心船员的伤亡,在听见报告说无人员亡,只有几个受了轻伤时沈丹婴长舒了一口气,最后才忙的顾得上自己。 她的船员好像对她也很是爱戴,沈丹婴亲自询问那些受了轻伤的船员伤势如何,那些年轻的船员都瘫坐在甲板上笑着说没事。 沈丹婴却是一脸严肃的查看着伤员的伤口,将随行大夫叫过来仔细查看,交代海上不比陆地,小伤也不可以大意,造成感染就不好了。 墨可为的眼光看向漆黑的海上。 心想,或许禄存星君也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唯利是图吧。 这一夜的海上还很平静,就是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还有,多狸和杨陌已经出发了,天京城的王佑到底怎么样了呢? 第四百二十六章 出海(六) 在杨陌和多狸出海之前,天京城,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 一辆朴素马车穿过喧闹的集市,一路穿行,风风火火,连着几次险些与行人有些碰擦。四周来往的达官贵人们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情,看向那一脸庄稼汉模样的佩刀车夫。那车夫满面歉意的点头示意,却也只是稍稍停顿,便继续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车内传来苏慎温醇儒雅的嗓音:“阿全,不急。” 阿全皱了皱眉头:“先生,再过几日就到了陛下所说的日子,咱们的时间可不太多啊。” “柳清明自有分寸,许多事情,不需要我去操心。” 阿全嘟囔了两声,稍微放缓了速度。 苏慎在车内正襟危坐,开始在脑海里回顾政局布置。如今柳清明为首的一脉官员,大体上还算将大燕政局梳理的井井有条,并无纰漏。尽管时不时被人背地里称作“苏党”,但毕竟政绩斐然,一时半会也挑不出毛病。 燕国虽大,但如今有燕皇支持,那些无趣的琐事自然顺风顺水,不必担心。天下大事,也无外乎那么些重蹈覆辙。 所以,这位大儒如今真正担心的,并非天下事,而是天上事。 前往天宫的时日近在眼前,燕国朝堂已经准备万全。神策上将耿中霄从前线撤回,对朝野造成了不小的震动,就连苏慎面对这位许久不曾相见的“同僚”,也深感棘手。 新任破军现在对王佑忠心耿耿,但这份忠心究竟是为了燕皇,还是为了七曜,或是为了那渺茫难测的天命,尚不可知。 文曲与破军,看似同一阵线,实则貌合神离。 苏慎不为人察觉地叹了一口气。但无论如何,如今王佑有两名星君支持的事实,多少能为此行博得多一些的利益。 “先生,到了。” 苏慎不动声色地睁眼起身,阿全微微掀起车帘,将苏慎扶出车外。刺眼的阳光让苏慎感到了瞬间的恍惚,随后,便能看到眼前的码头上人头攒动,如火如荼。 眼前,一艘巨大的海龙舟,几乎占去了全部视野。 不等阿全发出什么赞叹,身旁边传来了一道令人不悦的声音:“苏大学士。” 苏慎与阿全同时转过头,一身官服而非夜枭服的新任枭卫统领雷星亮,不知为何出现在二人面前,毕恭毕敬地弯腰致礼。 苏慎极其微小地皱了皱眉头,铁无环离奇叛变,本就扑朔迷离。而反观雷星亮短短几月功夫,从宵小之辈一跃成为朝野重镇,这其中的蹊跷,苏慎自然不可能不去怀疑。 但他仍是轻笑道:“雷统领,海龙舟的状况……” 雷星亮立刻露出笑容:“丞相放心,必然不会误了陛下出巡。” 苏慎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远处的海龙舟,尽管表面上仍旧波澜不惊,但难免还是有些惊艳。一旁的雷星亮滔滔不绝地解释道,这海龙舟长四十四丈,宽十八有余。海龙舟上下数层,除去压舱之外,更配火炮二十余尊,上舱可供近百名精锐水手生活起居,甚至空出了一些空间充作校场。 至于那雕梁画栋的奢华舵楼,则是为燕皇起居所置。海龙舟吃水数丈,层层厚板,叠积层累,能应对海上的各种情况。 雷星亮自信笑道:“这样的海龙舟,恐怕连那墨门的艨艟巨舰都要黯然失色。” 苏慎不置可否,虽不能明说,但他心里不由想到,能否安全抵达天宫,与船舶大小厚度乃至火炮数量等因素,恐怕毫无干系。 雷星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苏慎的神情,这位枭卫统领虽然风光无限,却也不得不百般提防着大宰相苏慎,准确来说,是提防着“文曲星君”。 随后,苏慎简略视察了一番海龙舟的终检工作,确保不会耽误既定行程之后,便与阿全一并策马回宫。临行前,雷星亮依旧毕恭毕敬地作揖目送,直到苏慎的车马消失在枝繁叶茂间的彼端,他才缓缓抬头,发出了一声冷笑。 此刻,仿佛天生慧根的小太监米丰听着皇上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的声音,便能大致猜想出陛下焦躁的心情。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却又怕坏了规矩,不知所措。 直到米丰远远地看见一袭消瘦白衣,不急不慢地从御道远方走来,他才总算壮起了胆子,迎着那白衣快步走去。 苏慎看见这名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太监,不由挂上了温和的笑容,一语中的:“米丰,是皇上又着急了吗?” 米丰刚想开口,被苏慎一语道破天机,嘴巴一张一合,欲言又止,满脸惊讶。苏慎满不在意地拍了拍米丰的肩,温柔笑道:“你先下去吧。没有皇上的旨意,其余人等不得靠近的御书房。” 说罢,苏慎扬长而去,米丰呆立在原地。看着苏慎的背影,米丰不由在心中感慨,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不仅能猜到自己要说什么,甚至明知道皇上着急了也能如此不急不慢。早知道自己就多读几年书,说不定…… 米丰立刻摇了摇头,自己哪能和大宰相相提并论呢?想到这儿,又难免有些泄气。倘若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在皇上手下做事,能留在这个皇宫里,稍微有个半席之地,那也就心满意足了。 苏慎大步走进御书房,王佑早已等待多时,随手丢下手里的书卷,轻声问道:“如何?” “回禀陛下,海龙舟准备万全,鹰骑也已受召集结,整装待发,随时可以出海。” 王佑点了点头,不断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苏慎微微瞥了一眼王佑的动作,出于礼数,便不再直视帝王。看来即使是以王佑的心性,面对所谓的天命,面对自身所背负而自己却一无所知的命运桎梏,也难以静下心来。 “那墨门与神狸,是否会在海上与朕的船队合流?” “不会。陛下的船队从运河入海,前往天宫,走的是南线。”苏慎抬起头,大致对王佑比划了一番,“而多狸与杨陌二位,多半会从无定河入海,只会走北线。” 王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姑且凭直觉开口问道:“南线与北线,可有不同?” 苏慎本想立刻作答,但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轻笑道:“我曾在天宫就此事做过一番胡乱定义,现在看来,倒是颇为有趣——前往天宫的南北两条线路,有愚智之分。” 王佑皱了皱眉头:“此话怎讲?” “北线走北冥,看似风平浪静,只是有冰山漂浮,实则暗流汹涌,海流混乱堪称荒唐。不仅空渊旋涡无数,更有那玄乎其玄的鲲鲸出没,全是隐患。外在沉静似水,一无所有,内里暗流汹涌,饱含玄妙,可不就是智者?” 王佑少有的对苏慎的言辞不甚在意。苏慎只顾继续说道: “至于南线,也就是陛下由运河入南海,先不说南海本就风暴频发,更是要经过那鲛人群岛与乱礁迷宫,方可抵达紫薇天宫。但好在海流稳定,暗礁较少,鲛人也不过是传说中的异物,未必存在,实际上反而安全不少。看似大风大浪,身心却空无一物,岂不就是愚者作风?” 王佑摇了摇头:“先看北冥,外在波澜不惊,内里一团浆糊,也算是愚者。再看南海,看似惊涛骇浪,却心如止水,也算是智者。先生这番言辞,有些偏颇。” 苏慎眼前一亮,旋即哈哈大笑,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王佑轻笑一声,这才意识到苏慎之所以与自己谈论这些玩笑一般的事情,是想舒缓自己的情绪。他轻吸一口气,放下了紧张的心情,玩笑道:“不知先生为何做出如此言论?” “说来惭愧,六岁那年被天师带往天宫,观海有感,故作此言。” 王佑嘴角一扯,苏慎识趣的笑而不语,不再提起这事儿。 苏慎看向门外,确认无人之后,小声道: “陛下,还有一事……” “朕知道,先生信不过耿中霄。”王佑头也不抬,语气平淡,“但耿中霄在大燕和朕的事上,花了那么多的心血……朕不相信他会选择其他二人。” 苏慎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问道:“臣不知陛下对耿中霄有几成把握?” 王佑犹豫了片刻,伸出一只手掌。五五之间而已。 “陛下,臣恳请陛下信任苏慎,破军一事,请交给臣定夺。” “朕不会去问先生怎么做。只是想知道,若是得到了结果,先生要作何打算?” “破军若是一心忠于陛下,自然是最好。”苏慎顿了一顿,这位文曲星君数次欲言又止,最后无奈一笑,“若是其他情况,无需多说,下场总归都是一样的。” 王佑抬起眼:“倘若他忠于七曜,忠于天命,却也忠于大燕的话?” 苏慎轻轻摇了摇头:“那终归是同床异梦罢了。”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但此刻,苏慎这名文雅大儒看向王佑的眼神,只有复杂纠结的情感,还有不被人察觉的冷厉。 王佑心中了然,不再多说。 苏慎轻叹道:“无论如何,尚要看此次天宫之行,结果如何。” 王佑沉默不语,过了半响,忽然开口问道:“三日之内出航,可有问题?” 苏慎一愣,旋即淡然道:“有些仓促,但未尝不可。” 王佑没有答话,只看得见几束阳光透过御书房的雕栏画栋,打在这对君臣之间。王佑不经意间抬起手,仿佛托起了花窗远处的迟暮夕阳。 第四百二十七章 出海(七)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而苏慎也好王佑也罢,之前一段时日的所作所为,正是为了让国可以数日无君。 皇帝离开天京城御驾亲征的情况,在大燕漫长的历史中并不少见。但要是说燕皇亲率船队,出海远航,则是闻所未闻。 王佑决议提前出航的这一日,天京城万人空巷,看热闹的人也好,别有用心的人也罢,纷纷聚集在天京城码头。纵使运河宽广,码头船队错综复杂,那艘海龙舟依旧鹤立鸡群一般无比显眼,气势磅礴,夺去了所有人的喝彩与关注。 紧接着,人群中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只是人挤人,其实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最先的一批人噗通一声跪下,身后的那一批刚想说总算能瞧见些什么了,便看到那道金灿灿的御辇,也跟着噗通一声跪下。 策马最前的,便是那名震天下的大丞相苏慎,而端坐在身后御辇上的,便是王佑。 跟在王佑身后的,则是一种散发着压抑氛围的黑骑护卫。 枭卫影卫还有鹰骑,这其中的关系,寻常百姓自然不明白,只是看见雷星亮和付欢二人身上一袭扎眼的夜枭服,那点凑热闹的心思,便烟消云散。离得远一些的百姓,干脆就结伴逃走,不敢再靠近半步。 在码头之外的街道上,有一处人声鼎沸的酒楼,酒楼的三楼雅座正好可以远远眺望码头,视野宽阔。此刻三楼角落里,正坐着两位不起眼的灰衣青年,看向码头方向,不多言语。但若是细看其眉宇,观其谈吐,便能察觉到些许的违和。 其中一人将炒黄豆丢入嘴中,笑道:“延泽,你怎么看?” 李延泽耸了耸肩,从对方手中夺下了一把炒黄豆,略微没好气道:“不知道。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握着一把炒黄豆的谭笑生无奈地耸了耸肩,自从枭卫来找过鬼不收生意的麻烦,被墨可为的计谋化解后,鬼不收的一切倒是平静了下来。地宫塌陷,鬼市也受到了影响,很多不愿回地上的人,也不得不跟随谭笑生的步伐,逐步回到正常人的生活汇总。 谭笑生知道,王佑是要出东海,寻找那个什么七曜天宫,只是他答应过杨陌,不向别人透露这件事,就连李延泽都没有告诉。 李延泽看向距离很远但依然一清二楚的海龙舟,无奈道:“燕皇亲自出海,却只给了个巡视东南,震慑海寇的借口。南曜海商素来昌盛,诸国打压海寇,都是尽心尽力。哪里有什么倭寇需要燕皇亲自去‘威震’的?” 谭笑生小声赞同道:“这借口,是有些糊弄了。” 他心中明了,脑海中不禁又想起武曲星君吕长英的风采来。 李延泽将黄豆嚼地嘎嘣脆,随后补充道:“再说,看那海龙舟的样式,巡视近海,大材小用。” 谭笑生沉默地盯着远处的风景,不知觉间,手中黄豆一空,再想去取,碟中也空无一物。谭笑生忽然有些怅然若失,轻叹了一声,淡然道:“无论如何,等下一次燕皇回京,必然又会有一番风雨变动。鬼不收,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李延泽略微收起了那副无奈神态,严肃地点了点头。 回到海龙舟上,燕皇在一众枭卫的护卫下,步步登舟。在禁军官兵强硬的态度下,一团乱麻的码头总算安静了些许。 苏慎与王佑共同步入舵楼,付欢与雷新亮则同时止步转身。身后上百名枭卫鹰骑,齐齐站定,面对两位首领,面容整肃。 付欢笑道:“想不到有朝一日,还会和枭卫统领同台共事。” 雷新亮假作听不出付欢的讥讽,摇头道:“久仰影卫付首领大名,实在荣幸。” 付欢微微眯起眼,仍是皮笑肉不笑:“看起来,你比那铁无环更聪明些,日后想必会更有一番作为吧。” 雷新亮笑意真诚,仿佛没有心机:“付首领太抬举我了,雷某人只求食君禄奉君事,再多的,便不敢去想,也不该去想了。” 付欢没有说话,默默回过头来。雷星亮同样选择沉默,两人如同门神一般,等待着下一位大人物的到来。 雷星亮微微颔首,此刻,作为燕皇心腹,雷星亮手下的上百鹰骑,就站在这艘海龙舟的甲板之上。人人锦衣佩刀,严阵以待。 那付欢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雷星亮微微侧过头,看向那些正忙着扬帆收锚的寻常水手,而鹰骑之中,似乎也一直有人蠢蠢欲动,时不时将目光撇向那些似曾相识的水手。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艘燕皇亲乘的海龙舟上,没有普通人。 想通了的雷星亮苦笑一声。看来那些水手,都是影卫成员。而影卫本就选自鹰骑,也难怪那些见着了过去袍泽的鹰骑,微微惊讶动摇,左顾右盼。 这样看来,在海上的时日,恐怕会是一场好戏。 大帆扬起,雷星亮与付欢,同时昂起头来。 舵楼阁台上,王佑负手而立,苏慎则正襟危坐,正为燕皇烹茶,怡然自得。 忽然,王佑轻声说道:“他来了。” 苏慎仍旧不紧不慢地高提水壶,高冲茶叶,滚沸的热水冲散茶叶,霎时间,房内茶香四溢。 直到苏慎斟茶完了,他才款款起身,走下舵楼。王佑回到桌边,却发现桌上只摆着一碗茶水,和两盏空空荡荡的上好茶碗。 码头上、码头外,已经渐渐安静下来并作鸟兽散的百姓们,再度沸腾起来。 只有一骑,毫无阻碍的穿过人群,步步生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守在舵楼两侧的雷星亮与付欢也不禁侧目,远远便能看见那一骑仿佛烨烨生辉,能看见那魁梧的身形与高大异常的战马。 至于端坐在马上的那名大将军,只是一眼看过去,作为武夫的眼光便让二人惊畏不已,所谓“望而生畏”,不过如此。 自燕皇上任以来,耿中霄始终拒神狸于北塞之外。这位过去默默无闻的神策军副将,在执掌神策军后忽然摇身一变,展现出惊世骇俗的将帅之才,用兵如神。传闻所有耿中霄亲自临阵的大小战役,只有捷报。 所以百姓将耿中霄当做英雄般吹捧,成为了酒肆茶馆那些说书先生最近的大热话题。就连付欢这样的人物,也难免有些被沸腾的情绪感染,看向耿中霄的眼神,稍稍有些炙热。位极人臣,天下称颂,对他这样蛰伏在阴影中的人而言,真是太过耀眼。 只是付欢并没有意识到身旁雷星亮的眼神,在看向耿中霄的时候,深沉如渊。 苏慎走出舵楼,正见到那一骑远远踏步向前,百姓夹道欢呼的场景。雷星亮立刻收起自己的眼神,作惶恐状作揖道:“禀丞相,神策上将耿大人已到。” 枭卫与禁军护卫的层层人墙,在耿中霄翻身下马的那一刻,便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路。耿中霄一身铮铮铁骨,沉默寡言,一路登上海龙舟上,哪怕是雷星亮与付欢亲自上前迎接,他也依旧置若罔闻。直到他的目光与苏慎相交,耿中霄的嘴角才总算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二人相顾无言,苏慎仅仅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耿中霄也不客气,先一步踏入舵楼,随后苏慎转过身,停下脚步,对众人轻声吩咐道:“时辰已到,扬帆起航。” “遵命!” 苏慎退后两步,轻轻关上舵楼门扉。 付欢的心神仍然有这些激动的涟漪,而一旁的雷星亮,看着眼前这栋聚集了大燕乃至天下权柄最大的三位人物,似有所想。 片刻之后,海龙舟大帆扬起,随从的船队也随之升帆启航。 以海龙舟为首,大燕船队总计二十余艘,功能各异。紫薇天宫虽然不在深遂海域之中,但其作为七曜的藏身百年的地点,必然有着地理上的与众不同处。 船队从天京城运河出发,沿途将会有苏慎布置好的地方船支融入船队。抵达入海口后,将进行最后一轮补给,随后出海远洋。 除了海龙舟上多是枭卫影卫,其余舰船上,大都是苏慎挑选出的各地水师精锐,将士上千,声势浩大。 宽阔的运河上,风平浪静,春风拂面,让人感觉这不是一次远征,而是出游。 王佑在船上深居简出,除了苏慎耿中霄二人常受到召见,密探些关于七曜的话题,便极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又是一日,天空晴朗。耿中霄在自己的卧室内闭目沉思,却忽然听闻扣门声传来。耿中霄误以为是王佑再度召见自己,不敢怠慢,上前开门,却发现是一袭青衣的宰相苏慎,提着棋盘,面带笑容。 耿中霄微微一愣,旋即淡然笑道:“丞相大人,可真是稀客。” 苏慎轻轻摆手,彬彬有礼:“反正近日闲来无事,对弈几手可好?” 第四百二十八章 出海(八) 不知不觉间,万里青山已成过眼云烟。王佑扶栏远望,南曜的海岸逐渐模糊于海天一色的边界,分辨不清。 昨日最后一次补给完成之后,海龙舟真正驶向了汪洋大海,开始征程。 从运河到海口,一路上风平浪静。在苏慎周全缜密的计划下,没有什么需要操劳心思的事务。因此王佑也就难得的清闲下来,有时间去想一些不曾想过的问题。 除了燕皇之外,整个海龙舟上最显眼的莫过于苏慎与耿中宵,二人一文一武,位极人臣,却时常举棋对弈,谈天说地,让那些枭卫影卫大开眼界。 丞相苏慎素来是一副儒生模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倒是情理之中。 可谁也没想到耿中宵这一介沙场武夫,与苏慎手谈竟然毫不逊色,甚至偶尔能听见苏慎赞叹耿中宵棋路勇猛,一往直前。。 起先,二人只在苏慎或是耿中宵的房中博弈,后来便放开了许多,在甲板、艏楼等各个地方,都能见到二人对弈的身影。若是一局未了便因故中断,便由苏慎记下棋局,等到空闲时间,二人再聚,再由苏慎复盘,继续厮杀。 几次来往,就连雷星亮和付欢这样谨慎敏感的人物,也难免对二人下棋的结果和缘由深感兴趣。 但奇怪的是,如此趣事,燕皇王佑竟然不闻不问。甚至在得知二人交往甚笃之后,王佑连传唤二人的次数都少了些许。从不去干预二人。 海风拂面,苏慎落下一子,再屠大龙,耿中霄微微一笑,弃子投降:“文曲星君,果真名不虚传。” 苏慎摇了摇头:“六胜三负,算不得大胜。” 耿中霄一边在脑内复盘揣摩,一边苦笑道:“丞相可别挖苦我了。” 苏慎轻轻摇了摇头:“耿将军十八年前便身负要务,投身军旅,如今更是忙碌于塞外事务,为大燕守国门。而我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落魄师匠,闲来无事研究棋术,也不过小胜而已。这样看来,怎么能算大胜呢?” 耿中霄笑道:“丞相没有全力以赴,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 苏慎更是笑了笑:“既然能看破这点,岂不是说明耿将军更加不可小觑?” 二人轻笑,耿中霄向身后招了招手,雷星亮立刻毕恭毕敬地端来酒水,为二人斟酒。 耿中霄举杯致意,然后仰头灌下,满腔豪爽。苏慎同样报以回礼,颔首细饮,也是一饮而尽。二人相视一笑,便开始收拾棋盘,都有再下一盘的想法。 那些枭卫影卫远远观看,内心感慨,果然英雄惜英雄,这两人分明一北一南,极少见面,如今却这般相见恨晚,不知燕皇看到,心里会作何感想。 殊不知此刻燕皇,就在舵楼阁台之上,默默注视着二人的棋局。 苏慎自然是聪明人,耿中霄也不是个傻子。天命三分一事,以及如今前往紫薇天宫一事,背后究竟会有怎样的动荡,他自然也有所考量。 特别是近在眼前的这位文曲星君,早在他得到破军传承之前,便对这位惊世鸿儒略有耳闻。 传闻文曲星君与大预言师处处意见不和,最后甘愿放弃锦衣玉食,前往大陆当了一个默默无闻的教书先生,游学四方。 就算如此,每每提及文曲,提及苏慎,天师的眼中更多的还是无奈与惋惜,这少有的态度让耿中霄印象深刻,也因此,让他对眼前这位大燕宰相更加好奇。 素来与七曜不合的文曲星君,为何这次乖乖受召返回七曜?为何突然愿意接受七曜安排,入朝为相,辅佐王佑? 之所以答应手谈,有一半原因,是想探探虚实。 棋盘技巧,不能真的代表一个人的才干谋略,是高是低。但一个精通棋艺的人,至少会是个聪明人。 而目前看来,苏慎远远不仅是个聪明人。 每每自己心有所想,想下一手自以为是的妙棋,都会在步内,被苏慎巧妙遮掩。苏慎的棋路处处设陷,花样层出不穷,极少重复,耿中霄就像是冲刺在泥泞沼泽之中,有心无力,越陷越深。而侥幸获胜的那几手,多半也是苏慎不断试探耿中霄的底线,约莫是觉得有点意思,索性刻意放任,仍由耿中霄获胜罢了。 以耿中霄的水平,根本看不出苏慎的深浅。 等到棋盘拾毕,苏慎礼貌笑问:“耿将军,再来一盘?” 耿中霄微微叹了口气,摇头笑道:“文曲星君,文运昌隆。丞相大人实在是技高一筹,耿某人实在是难以匹敌,哪怕放眼天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胜的过文曲星下凡吧?” 苏慎谦虚道:“我的棋艺,不过是旁征博引,算不得自己研究出的棋道。真正的玄妙棋道,不在我这里。” 耿中霄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苏慎:“丞相是想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苏慎忽然摇了摇头:“人外有人是不假,我游学诸国,遇见过那楚国棋圣,临水棋仙,和齐国的棋待诏手谈过几把,都互有胜负,但还是负手居多。大千世界,总有人不逞多让。命星下凡又如何?该输的时候,还不是输了。” 苏慎顿了顿,淡然道:“只是天外有天,我看未必。” 耿中霄将一把黑子撒入棋娄,咧嘴一笑:“哦?” 苏慎忽然扯开话题:“提到棋道,我倒是曾听闻一名神狸女子,颇为有趣。” “那女子也是个棋圣棋仙之类的人物?” “非也。那女子多半不会下棋,只是个寻常母亲罢了。” 耿中霄微微一顿,直觉告诉他,苏慎试探了自己这么久,终于要说道那关键所在了。 二人目光交错,苏慎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那女子,打破了天道布置,打破了上天布下的层层迷局,为天下人博得了一个转机,为自己的儿子,打破了命运的桎梏。” 苏慎勾起微笑:“我与耿将军下棋,不过是胜一人一子而已,可那位母亲,终归是胜了一次天命,打乱了苍天设下的棋局。” 耿中霄脸上的笑容已经无形消失,没有敌意,但也已经肃杀异常。 苏慎轻笑,以耿中霄的心性以及星位,藏匿本性,已经是下意识的习惯。但若是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全神贯注的思考棋路,再想去刻意藏匿自己所想,反而极难。 对于这简单的态度转变,苏慎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他仍旧不急不慢地摇头叹息道:“在耿将军看来,以为如何呢?” 耿中霄少有的沉默片刻,随后轻声道:“不得不承认,以一人之力分裂天命,是耿某人从未料到过的壮举。虽然给七曜的诸多布置带来了天大的麻烦,但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苏慎无言的拢了拢袖子。 与此同时,阁台上的王佑,也感到了二人之间的气氛,正在迅速降温,如坠冰窖。 耿中霄抬起头,不出意料,王佑正站在高处,俯视二人。他喃喃自语道:“但耿某人与文曲星君要做的事,却从未改变。” 苏慎的眼中闪过了瞬间的惋惜,随后笑声问道:“为了天命所归?” “天命所归,便是燕皇。为燕皇鞠躬尽瘁,有何不可?” 苏慎的内心微微泛起波澜,耿中霄再度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人定胜天的事,不应去做。有了那坏了规矩的第一次,也万万不能有第二次!” 刹那间,苏慎的心头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怒意。仅仅是短短的一瞬,像是一潭幽静水塘中猛然落入一颗石子,虽小,却终归是打破了原本沉静的心境。 但苏慎很快平复了心态,笑道:“破军星君所言极是。” 耿中霄点了点头。 随后苏慎装作满不在意地点了点棋盘,问道:“将军执白子?” 耿中霄再度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再度围着棋盘坐下,开始打发时间。 王佑走回阁台,不见踪影。付欢云里雾里,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只管继续工作。雷星亮满头大汗,总算松了口气。 第十盘,从早到晚。 只是傍晚时分,天气恶劣起来,海上的乌云翻涌,比大陆上任何一处险峻天险都要让人感到压抑无助。渐渐颠簸起来的船只令人倍感惶恐,这艘堪称壮丽决绝的海龙舟,在如山的怒涛面前,依旧显得有些无助。 正是决胜手的那一子,却被一阵剧烈颠簸打断。 苏慎手中的黑子没有握稳,跌落在甲板上,一路滚向远处,不知所踪。 以耿中霄的身手,自然是有能力去截住那颗滚落的黑子,但他只是抬头看向天色,面容严肃。 耿中霄呢喃道:“变天了。” “算算时日,也是时候抵达这里了。”苏慎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身后稍微有些不知所措的雷星亮等人吩咐道:“降帆,准备迎接风暴。” 枭卫影卫领命而动,如火如荼。 天色逐渐暗淡。王佑端坐房内,透过窗户眺望远方,不动声色。这也是他有生之年来第一次出海,但面对天地剧变时,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敬畏,只有一股无名的烦躁,在他的心中窜涌。 耿中霄眺望向远方穹庐之上,铺天盖地而来的压城黑云,转头对苏慎正色道:“保护好天命之子。” 苏慎点了点头,向身后招手示意。雷星亮与付欢二人立刻进入舵楼,将燕皇从显眼的舵楼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随后苏慎回过头,看着眼前这名魁梧的大将,目光森寒。 刚才他分明说的是“天命之子”。 而非“皇上”。 第四百二十九章 出海(九) 风暴即将来临。 苏慎微微眯眺望,前后左右,已经不分天地日夜。雨水骤降,这是燕国土地上少见的豪雨。 人站在甲板上,厚重的雨水劈头盖脸打来,竟让人产生几分落水般的窒息感。 海龙舟上的船员,本就是从鹰骑中精挑细选,大都是些深谙水性的人手,虽然慌乱,但也说不上多么惊惧。加上海龙舟本就用上了不少墨门艨艟巨舰的技术,除了甲板上乱哄哄一团,燕皇此时所处的舱室内,可以说是波澜不惊。 只是身后的那些小船抗风暴能力不能和这艘巨舰相比,此事便难免有些狼狈。 耿中霄神色不安地看向后方,即使是最精锐的水手,面对惊涛骇浪,同样是毫无还手之力。 仅仅是目测过去,海浪高度已逾数十丈,一浪拍下,那如同蚂蚁般的人影便在甲板上乱作一团,支离破碎,想必死伤惨重。 耿中霄第一次感到有些惋惜。 生与死,不过是棋盘上的交换,身为士卒战死前线,总归是死得其所。但眼下,看着那些燕国的水手们葬身大海,耿中霄心中还是有些慨叹。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这便是武人的宿命。只是这些人被惊涛骇浪吞噬,全程没有还手之力,死的未免太过憋屈。自己本有能力避免这一切,却不得不带着大家走这么一条航路,这究竟是对是错?若是他们知道真相,又该如何看待自己? 神策上将咬了咬牙,决意不再看向后方。 天命之子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耿中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振臂高呼:“稳住桅杆!” 海龙舟迷茫地前行在海洋的正中,海面漆黑,风暴肆虐。 浑身湿透的苏慎来到耿中霄身边,大声道:“是天师?” 耿中霄摇头道:“天师受到法阵反噬,至今未能痊愈,何苦要如此强硬行事?” 但即使是他,也能察觉到这场风暴的端倪。天师掌握的巫术与神狸巫术本是同源,操纵风暴,并不是难事。 苏慎道:“暴风海本就气候混乱,倘若只是利用天宫阵法推波助澜,牵引风暴气象,毕竟不是无中生有,费不了太大功夫。” 耿中霄明显有些动摇,他看向苏慎,一时无言。 如果真的是大预言师如此行事,究竟是何目的? 难道是为了考验王佑,试探一番天命的气数如何? 耿中霄开口问道:“陛下身在何处?” 苏慎环顾了一圈四周,已有浪涛高过桅杆:“下舱内,万无一失。” 耿中霄点头示意后,便牵起身边的粗重麻绳,冲向甲板,“顶风破浪,稳住船身!” 苏慎举着墨门天眼仪,极目远眺。紧接着苏慎心神剧震,巨浪迭起,海面起伏如山峦,隐隐能看到几道通天水柱,摇摆向前,狂风大作,被吹来的水滴砸在镜片上,发出近似金属碰撞的声响。 很快,无数道水流逆流向天,像是拽下了半片天空,扭曲蠕行。 这下,就算是海龙舟上深谙水性的那些精锐,也被这从未见过的恐怖天象所震慑。 最靠近船队的一道水龙卷,像是一把尖刀劈过麦芒,将一艘可载千料的大型战船一分为二,摧枯拉朽,坚固战船瞬间变成一堆木屑,消失不见。 那些幸存船只上乱作一团的人们,看向那被卷向天空,顷刻间便不知所踪的巨型战舰,心中凄然。恐惧的情感终于在他们心中蔓延开来。 “避开水龙卷!”雷星亮竭力的咆哮着,“满舵!” 海龙舟在风浪中扭曲的强行,但仍旧不可避免地撞向那道海龙卷前进的方向。 耿中霄看向那愈发接近的水龙卷,在众目睽睽之下,怒而拔剑。 察觉到这一幕的苏慎一愣,雷星亮与付欢二人同样一愣。 紧接着,耿中霄深吸了一口气。死死握住了手里的绳索,单手持剑,在宽阔的甲板上助跑几步后,向着那海龙卷纵身一跃。 尽管在浪涛颠簸中很不明显,但苏慎仍旧感受到耿中霄这一跃踩在船上的非人般的力道。 短短弹指间,有一道雪白色的剑罡从海龙舟的侧面滚滚跌宕,牵成一道锋芒,与那扭曲摇摆的海龙卷猛然相撞。 一声如雷般的巨响,水龙卷开始剧烈的摇摆起来,如同被拧断一般,炸散成一片水花。 这一剑,剑如其名,势可破军。 若是放在过去,耿中霄全力递出一剑,必然会有一名神狸大将在瞬间灰飞烟灭。 但是此刻,苏慎透过漆黑的风雨,清楚地看见那用绳索缠住左臂的耿中霄,如断线风筝一般砸落在甲板上,将坚固的海龙舟砸出一个小坑。 雷新亮等人回过神来,惊呼一声,纷纷上前:“耿将军!” 耿中霄狼狈地爬起身,苦笑两声,抬起刺出那一剑的右臂,疼得龇牙咧嘴。一道狂乱气流,想要靠剑气强行拆散,谈何容易? 忽然,耿中霄有些感慨。这就所谓的“天威”。 王佑此刻满面不悦。 苏慎轻声汇报道:“禀陛下,已有粮船两艘,战船一艘,不见踪影。” 王佑轻哼一声,站起身来:“方才是什么动静?” “耿将军一剑斩断龙卷,为陛下保驾护航。” 王佑犹豫了片刻,拎起了烈阳剑。 苏慎立刻制止道:“陛下。这风暴非人力可抗,龙体要紧。” 王佑坚定回道:“先生可曾记得,朕此行前往天宫的缘由为何?” 苏慎微微一愣,看着王佑。 “风暴,也是天意。”王佑眼神一沉,“难道朕的所作所为,朕遭遇的一切,终究都是要受到天意约束,就连这场风暴,都是那所谓的天命,已经决定好的吗?” 王佑的声音和船外呼啸的风暴一般,卷过所有人。 不等苏慎回过神来,王佑已持剑走上了甲板。 先前耿中霄破军一剑,激励了海龙舟上的不少船员。但是转眼就看见这位神策上将的惨状,内心难免又泄气了不少。 更别提那些在风暴中彻底迷失了的船只,根本不会注意到海龙舟旁发生了什么。 因为此刻,有更多的凶猛龙卷呼啸而来。 耿中霄将绳索从左臂卸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被气浪炸飞的过程中,缠着粗糙绳索的左臂,并不比右臂好到哪里去。至于那把神策佩剑,早就折断在了风暴中。 又有一道高过桅杆数倍的巨浪迎面盖来。 那些护卫在海龙舟附近的护卫舰,看到这一幕,触目惊心。海龙舟无疑已经靠近了风暴中心,就算能侥幸从巨浪下逃过一劫,那些海龙卷也不会让舰队安然无恙。 耿中霄瞳孔一缩,握紧了颤抖不已的右拳,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突然,在这方混沌黑暗的海域间,亮起了一点光芒。 那些早已阵脚大乱,离海龙舟距离遥远的护卫舰,依旧能清晰的透过起伏巨浪的间隙,看清那一点明光。 如同亘古不变的启明星一般,在海龙舟上闪耀。 苏慎匆忙的走上甲板,迎面看见了目瞪口呆的耿中霄。 目光再向前扫去,手握烈阳剑——手握烈阳的燕皇王佑,面对那款款扑来的惊涛骇浪。有如闲庭若步。 王佑猛然高举烈阳剑。 这柄太祖遗物,如同响应了王佑内心的不平一般,炸射出数百年未曾有过的炙热光芒。 霎时间,这片天地多了一颗夺目皓日。 看着眼前仿佛要吞天蔽日的浪涛,王佑毫无缘由地想到了残破不堪的卢龙镇,想到了枭卫府的桌案油枯灯竭,想到了自己亲手弑杀的父亲,想到了白衣少年清澈无二的眼神—— 而不知不觉间,他一无所有。 尽管他以权力和天命来慰藉自己,但那些东西,终究不是出于他本心决定的事情。 王佑心中的那股不平气,只化作了四个字,怒号而出。 “天地何惧?” 就连破军星君耿中霄,也没有看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那道巨浪在碰触到海龙舟的撞角之前,便一分为二,化作漫天的氤氲水汽,在海龙舟两侧拍向大海。 从那一分为二的巨浪中,人们清楚的看见了极远的天边,有隐隐亮光,正与王佑手中的烈阳剑遥相呼应。 天命呼应,王佑临阵突破! 苏慎顾不上惊讶,大声命令道:“全速前进,脱离风暴!” 在苏慎的命令下,那些被王佑震慑地无以复加的船员们放才回过神来,发出震耳欲聋的激动呼号。 王佑持剑立于船头,烈阳剑光芒依旧,一身奢华龙袍被雨水浸染,冰冷刺骨,黑发从簪间滑落,略显狼狈。但是其眼神清澈如水,二目精光四射,经过这一番变故,王佑竟然瞬间跻身入当今天下一流高手行列,绝不在杨陌之下。 第四百三十章 出海(十) 天空仍旧是一片灰蒙,但已经能看见幽蓝色的亮光,在天际浮现。 海龙舟孤零零地飘荡在海上,海浪颠簸,但比起之前遭遇的风暴,实在是太过风平浪静了。 一夜风暴,先有耿中霄剑破龙卷,再有燕皇临阵突破天人一体,虽然经历劫难,损失惨重,但是海龙舟上的船员们,特别是目睹了燕皇身姿的那些枭卫影卫,内心更多的,还是激动。 船队几乎全军覆没,仅有海龙舟侥幸逃脱。 虽是惨剧,但也无形中证实了王佑天命之子的身份。那些目睹王佑仗剑怒号的影卫枭卫,只感觉到自己先前的种种苦难换来的忠诚,更加炙热。 耿中霄独坐室内,两名枭卫正在为他正骨疗伤,此时苏慎推门而入,看着闭目不语的耿中霄,示意两人下去,随后道:“耿将军,太过胡来了。破军星君已经传功一次,恐怕短时间内没法再次传功吧?” 耿中霄缓缓睁眼,笑意玩味:“要论胡来,耿某人哪里比得上皇上?” 苏慎轻叹了一口气,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二人一时沉默。只是二人都确信,对方心里的疑惑,与自己同出一辙。 先前正骨疗伤时,耿中霄闭目假寐,便是一直在思忖先前那场异样风暴的事情。苏慎也是同样,虽然暴风海气候异常,大风大浪本是常态,但那样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的极端暴雨,甚至还出现了那极其少见的龙吊水现象,不像是偶然。 过了片刻,苏慎率先开口道:“倘若是天师所为?” 耿中霄摇了摇头:“不像。” “何以见得?” “天命之子终究是七曜不可或缺的存在,轻易将天命之子暴露在生命危险之下,对我等七曜有何裨益?考验的方法多种多样,不必如此行事。” 苏慎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看向地面。 良久,苏慎突然开口问道:“如果皇上…如果王佑没能通过那场风暴,葬身大海,你我如何是好?” 耿中霄皱了皱眉头,疑惑地看向这素来忠诚的宰相:“丞相何出此言?” “随口说说罢了。” 耿中霄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稍稍扭动了一番自己的右臂,思忖片刻道:“耿某人自当肝脑涂地,供奉天命。若是天命之子不幸陨落,那想来耿某人也不会苟活。” 苏慎微微点了点头,似是意料之中。 几番试探,破军对天命以及七曜的忠心耿耿,已经毋庸置疑。尽管比那贪狼巨门之辈好上很多,但终归只是忠于王佑身上的天命而已。 只是有朝一日,王佑真的挣脱了如今天命三分的束缚,在苏慎的辅佐下要做那天下君王,便迟早会与七曜,会与破军站在对立面上。 苏慎不为人察觉地捏了捏食指,随后站起身,轻笑道:“耿将军对天命一事如此上心,我也就放心了。” 耿中霄不以为然地报以一笑,目送苏慎离开之后,他继续闭目养神。越是回忆起那时王佑的英姿,那种接近了长远目标的畅快感,也就越强烈。 耿中霄坚信,等抵达了紫薇天宫,天命一事,必然尘埃落定。 苏慎走上甲板,举头望天。一场风暴,让他们彻底迷失了方向,根据罗盘指引,他们并没有太过偏离航线,只是原本可以绕过的鲛人群岛,拦在了他们的前方。要想绕路,则要废去太多时间,恐怕会误了时日。 苏慎举步走进舵楼,自那日之后,燕皇王佑便再度闭门不出,偶尔来到甲板上眺望远方,也极少与下属交谈。 这也是苏慎的意思,一来龙体要紧,尽管王佑年轻力壮又临阵突破,但经历过那样的风暴,自然要在抵达紫薇天宫之前温养一番。 二来是王佑既然在众人面前展露出了不惧天地的帝王气魄,保持威严的风度,也是好事。 此刻,坐在案前的王佑换了一身袍服,依旧在挑灯读书,打发时间。见苏慎在门前作揖拜见,王佑微微一笑,示意苏慎不必多礼。 在苏慎眼中,王佑那股坐立不安的焦躁感已经消失不见,这也让苏慎对此次天宫之行,多了几分信心。 “先生有事?” 苏慎微笑道:“不知皇上可曾听闻过,鲛人?” 王佑笑了起来:“鲛人?倒是在些无趣的志怪中读到过。” “那鲛人,是真实存在的。” 王佑仍旧保持着笑容,他并不是相信苏慎的话,先前便听闻过航线要途径鲛人群岛,如果说鲛人却是存在,倒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只是既然苏慎特别提起此事,必然另有深意。 “那鲛人,可会袭击海龙舟?” “多半会的。”苏慎点了点头,叹息道,“鲛人群岛星罗棋布,拦在紫薇天宫之前。按照原本航线,本可向南绕行,略过大半岛屿,但那场风暴过后航线北偏,粮船覆没,我们必须得穿过鲛人群岛,甚至还要在岛上寻找淡水补充。” 王佑放下了书籍,面露好奇:“那鲛人,究竟是何种存在?” 苏慎笑道:“据《山海搜神记》记载,南海有鲛人,上身为人,有鱼尾,水居如鱼,擅织绩。坊间关于鲛人的传说,最著名的莫过于三点。第一,是鲛人编织的鲛绡,入水不濡,轻盈剔透,很是玄妙。第二,是鲛人落泪成珠,晶莹剔透,深夜可明,价值连城。其三,则是船员们口口相传,鲛人女子,动人异常,比那寻常女子更加纯真妩媚。” 王佑哑然失笑:“不过半人半鱼的妖怪罢了,再怎么妩媚姣好,多半也是骗人的障眼法吧。” 苏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坊间传言,其实与真实情况相差无几。只是世人不得而知的是,鲛人女子虽妩媚,鲛人男性却个个凶猛异常,身高八尺,可跃出水面数丈之高,下了水,更是来去自如,追之不得。” “而鲛人不仅擅长纺织鲛绡,同样擅长利用海下的珊瑚玄石打造兵器,与地上的寒铁无异,锋利异常。很久以前,七曜的商船来往,时不时会遭遇鲛人袭击。不过自从天宫设立在海上后,便以珠宝去贿赂鲛人,换取七曜船队的畅通,鲛人群岛也成为了天宫的无形屏障,一举两得。这些定期支付给鲛人的珠宝,被七曜称作‘珍珠钱’。” 王佑微微有些惊讶,想不到大陆之外,竟然还有这样的玄妙。 苏慎最后看向外边的海面:“不过对于来往船只来说,最危险的,莫过于鲛人一族的真火帘幕。鲛人死去后,会进行一番独特的水葬仪式,死去鲛人的鱼尾油膏会被取出,传说这种油膏可燃烧万年而不熄。每当有猎物进入鲛人群岛的地盘,他们便会在海上泼洒油膏,点燃后形成火焰帘幕,包围船只后,瓮中捉鳖。” 王佑不由好奇道:“可以在海面上燃烧的火焰?” “正是。虽然万年不熄不过是夸大之词,不过火焰燃烧之久,的确匪夷所思。一旦遭到真火包围,除非将鲛人斩尽杀绝,否则极难逃脱。” 王佑低头沉思,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前往天宫的道路,真的算不上一帆风顺。 随后王佑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可既然七曜与鲛人已经形成盟约,为何还有袭击朕的可能?” 苏慎摇了摇头:“因为负责‘珍珠钱’一事的星君,此刻并不在这艘海龙舟上。” 王佑立刻明白了苏慎的意思,如此说来,鲛人很可能被其余人利用,拿来对付王佑,这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第四百三十一章 出海(十一) 此番遭遇天灾,王佑所带兵马折损大半,若是再遇到强敌,确实有些吃力。再说王佑毕竟要保存实力对付那位深不可测的大预言师,更不能把兵力浪费在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鲛人身上。因此问道:“鲛人有多少?战力如何?” 苏慎明白,王佑这么问就是准备刀剑相向。对于王佑如此之快的下定了备战决心,深感满意,恭敬回道:“鲛人中女子并不善战,男子中也要除去老弱孩童,剩下的大概有几千人,至于战力……” 苏慎顿了一顿,似乎是在心中细细考量了一番,然后笑道:“若是寻常海商,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和陛下麾下的精兵强将相比便大为不及。不过数量总归放在那里,又是在海上交锋,总归是小心无大错。” 据苏慎介绍,鲛人虽然勇猛,但是脑力不强,并不懂得排兵布阵,士兵也没有行伍意识不知该如何列阵厮杀。打仗的时候往往凭着蛮勇一窝蜂地往上冲,遇到挫折又狼狈撤下来。进退皆无法度,也没有军阵演练,算是比较厉害的乌合之众如是而已。 甲板上那些忙碌不已的船员,都是身经百战的枭卫鹰骑与影卫成员,更有付欢雷新亮两位首领亲自坐镇。还有那正在养精蓄锐的破军星君耿中霄,则是在边关和神狸打得有来有往的将星,算是名副其实的万人敌。有这些人在,只会洗劫商队的鲛人也就没什么怕。 苏慎轻叹了一口气:“要说战力的话,这次鲛人如果真的要对海龙舟下手,自然讨不得好去。可是这些鲛人总归是我天宫屏障,就这么除去……让人心中不忍。” 王佑微微松了口气,略微思忖:“有两位星君坐镇海龙舟上,若是能避免冲突,不耽误朕的行程,那是再好不过。朕向你许诺,只要鲛人不主动挑衅,朕也不会伤损他们性命。” “臣这里替那些无知鲛人谢恩了。” 王佑看向窗外,风暴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曾见到太阳。 苏慎见王佑没有更多指示,便行礼起身,准备告退。王佑却突然出声叫住了苏慎,犹豫片刻后,开口问道:“耿将军如何?” 苏慎想了想:“破军星君对陛下还算忠心,但是这忠心究竟几许,臣只能静观其变。在天命一事尘埃落定前,皇上与臣都不能失去破军的信任。如今有两名星君站在皇上这边,便是我们最大的依仗。” 王佑点了点头。明白了苏慎的言外之意。 现在不能失去破军,就是说迟早要有一天,会和破军分道扬镳。 王佑难免感到有些惋惜,但这种惋惜,转瞬即逝。 当夜,月明星稀。始终萦绕在空中的厚重云层总算散去,月光打下,被海浪扑散,与那星辰一并映照在波澜不惊的海面上,深邃幽广。 如此美景,燕皇王佑少有的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在甲板上设下简单的酒宴,邀请耿中霄、苏慎、雷新亮与付欢几人共饮。 耿中霄与苏慎相谈甚欢,对于先前的试探与疑惑只字不提。付欢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百般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既不愿给向来务实的燕皇留下谄媚之徒的印象,也想借机让耿中霄、苏慎几人注意到自己。 雷新亮只是像个受宠若惊的朝堂新人,只敢诺诺点头,然后闷声喝酒。 苏慎看向船头的方向,海流逐渐平静,便是靠近那鲛人群岛的迹象。 觥筹交错,苏慎忽然想起了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一句无名诗词。 沧海月明珠有泪。 原本跟随海龙舟出行的船队中,有数艘粮船,负责运送整支船队来往所需的补给。只是那场风暴之后,粮船沉没,粮食姑且还能支撑,但淡水储备却已经岌岌可危。是以大家一边航行一边还要寻找岛屿,一旦发现小岛就能登陆去找水。 次日天明,在海龙舟的正前方,水手的视线中开始出现不少支离破碎的岛屿。 雷新亮匆匆走进舵楼,叩见苏慎:“启禀丞相,前方可见海岛,海龙舟已经降帆减速,请丞相指示!” 苏慎点了点头,拨弄了一下身前的天眼仪,跟随雷新亮一并走上甲板。 远方岛屿星罗棋布,大小不一,可以清楚的看见最近的一处主岛,是以一座山峰做主体,森林密布,甚至比起饱受白灾肆虐的南曜大陆,还要更加生机盎然。 苏慎向身旁的雷新亮问道:“淡水还能支撑几天?” 雷新亮道:“回禀丞相,据付首领所说,撑不过三日。” 苏慎一时有些犹豫,看到群岛,他知道无疑已到了鲛人的地盘,可如果不停靠补给淡水的话,三天时间怕是到不了天雷岛。 身后突然传来不屑的笑声:“怎么不见那些半人半鱼的怪物?” 苏慎回过头,正是耿中霄,他脸上挂上了警惕神色,显然也知晓鲛人这种怪物。 “正是因为不见鲛人,才让人觉得古怪。” “七曜与鲛人有过盟约,但那是各取所需,并不是七曜怕了这群怪物。”耿中霄的语气渐渐变得冰冷,“若是当真有鲛人不知好歹,袭击海龙舟,正好杀鸡儆猴。七曜重返大陆的日子近在眼前,还和他们客气什么?” 苏慎没有答话,一旁的雷新亮听的云里雾里,主动退去,指挥海龙舟向着岛屿进发。 王佑不知何时出现在舵楼阁台上,眺望远方,能越发清晰的看见那座岛屿。身后传来动静,能够不禀报便接近燕皇寝室的人,也只有苏慎。 苏慎道:“陛下,等抵达主岛后,臣会领雷新亮付欢二人,前往岛上勘探,寻找水源,半日已经可以找到淡水。” 王佑犹豫片刻,摇头道:“半日太慢,让船上的人都参加行动寻找淡水,朕也去,正好活动活动,留五十人守船戒备即可。” 苏慎皱眉道:“陛下,这里已经到了鲛人掌管的海域,太过危险。若是陛下有所闪失……” 王佑打断了苏慎的话语,微笑道:“朕与你们同行,在这船上不曾活动筋骨,继续呆在这里,实在乏味。” 苏慎一时沉默,想要迅速补给淡水,人数的确越多越好。本就不多的兵力若是分作两拨,其实还是危及燕皇安危,若是王佑愿意同行,反而安全一些。 只是这样一来,海龙舟无异于暴露在鲛人的视野之下。若是他们真的放火烧了海龙舟,王佑一行还是等同于瓮中之鳖。 于是苏慎只好躬身道:“臣遵旨。” 等到王佑持剑走上甲板,已经整队完毕的枭卫们齐齐跪下,无人胆敢直视燕皇。 王佑抬起头,先前还小如鸿雁的点点岛屿,已经渐渐展露出它的全貌。主岛的周遭遍布着礁石,不少巴掌大的浅滩和一两棵南国树木,点缀出别样的风情。 只是此刻,王佑与身后一众燕国护卫,无人有心情去品味着异国风光。越是靠近岛屿,海水越是湛蓝清澈,苏慎专门在海龙舟周遭放下小艇,时刻注意着鲛人的动向。一有发现,船上的百名鹰骑影卫瞬间就能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怪物射成刺猬。 可奇怪的是,直到海龙舟安全的停靠在一处滩头,甚至等到一众人全部下船上岸,都未能见到一只传说中的鲛人。 苏慎本能地察觉到了问题,情况不对。 第四百三十二章 出海(十二) 耿中霄同样咧了咧嘴,他虽然不如苏慎那般机敏,但破军本就是修炼暗杀剑法的行家。耿中霄得到上任破军传功,便也染上破军的毛病。虽然不至于在战阵上搞暗杀,但是对于埋伏的感知格外灵敏。他意识到这些鲛人的消失,就是一种敌意信号,说不定众人立身之处附近,便是大批鲛人伏兵。 耿中霄在长剑被折后,换了一杆在军旅常用的长矛,此刻仗矛而立,道:“如果鲛人真的有意与我们为敌,按理说现在不会如此安静。丞相大人,恐怕你要失算一次了。” 王佑同样看向苏慎,压低声音:“两位星君在此,那些鲛人会不会知难而退?” 苏慎少有的表露出犹豫的神色,按他的猜想,无论是巨门、禄存还是贪狼,都有能力在这里部下险局,而王佑只要选择南线前往天宫,就必然会有一场血战。 按照苏慎原本的布局,这里便是抵达紫薇天宫前的最后一次试探,或者说第一次明确的宣战表态。谁在这里有所动作,谁就是必须在天宫内尽全力排除的敌人。 难道说那几人都想隐忍不发,等到了紫薇天宫,再各行其是? 那样也太难得手了。 苏慎思忖片刻后,对燕皇作揖道:“无论如何,请皇上务必不要放松警惕。” 王佑郑重的点了点头,雷新亮等人从下舱牵来马匹,那场风暴之中,受惊受害的马匹不少,长途颠簸,也病死了几头。好在最上等的几匹宝马安然无恙,此刻正好作为燕皇座驾。 不料王佑却摆了摆手:“免了,朕与你们一同步行勘察,快些行动吧。” 雷新亮微微一愣,刚要开口劝说,却被苏慎摇头制止:“一大批人,只有几匹马。谁坐在马上,谁就是关键人物,这点道理,那些怪物还是明白的。” 苏慎看向雷新亮与付欢,思忖片刻后,向众人吩咐道:“付欢领十人做斥候,侦查前方情况。现在起,所有人都以战时布局行动,一切皇上安危为优先。” 付欢单膝跪地,应了一声“领命”,便迅速点出十名精锐心腹,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不远处的丛林中。 随后苏慎回过头,对雷新亮说道:“雷统领,你带五十枭卫留守海龙舟,一旦发现动静,无论敌我多寡,立刻拉响信号。切记,不要有任何独自为战的想法,一旦失去海龙舟,我们将束手无策。” 雷新亮显然对看家的任务感到有些失望,但他什么都没说,领命退去。 而王佑第一次用心打量周遭的景色,无论是奇异高大的棕榈还是远处那惨白色的岩石山峦,都是南曜大陆少见的事物。 放在过去,恐怕少年的心中,还是新奇激动占多吧。 只是此时此刻,除了想尽快离开此处,抵达天宫的想法之外,王佑的心里又莫名窜出了一个念头:一直以来,他心怀的那个“天下”,是不是都太小了些呢? 等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便有两名影卫先一步回到停泊岸边,向燕皇汇报。影卫在一里外的地方便发现了淡水溪流,付欢已经顺流而上,寻找水源。 苏慎与耿中霄对视一眼,点头示意后,向王佑作揖道:“皇上,请下旨意。” 王佑缓缓抽出了烈阳剑:“出发。” 烈日当空,灼热不已。 王佑一行人跟上付欢的斥候时,已经到了岛屿的中央。 那是一处岩洞。即是以王佑的见闻,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这座深邃的溶洞的大小,恐怕也只有天京城鬼市,能够相提并论。 苏慎顿了顿,轻声道:“早在千年之前的混沌时代,南海曾有过一场巨震,随后这些群岛便浮上了水面,成为鲛人的据点。” 王佑点了点头,看向洞穴深处,一直向着前方延伸,似乎会通向某处神秘的圣地。 付欢出现在远处的阴影里,远远窥见燕皇之后,便步闪身来到王佑面前,下跪禀报道:“禀皇上,就在前方有几处泉眼,一路上没有发现鲛人踪迹。” “朕知道了,带路吧。” 苏慎犹豫了片刻,在王佑迈步之前出声阻止道:“陛下!” 王佑回过头,面露疑惑地看着苏慎。 苏慎想了很久,随后只是自顾自摇了摇头,歉意道:“看来是臣多虑了,事不宜迟,抓紧前往泉眼吧。” 王佑面露疑惑的“嗯”了一声,转过头去。此刻,耿中霄突然默默地站在了苏慎的身边,那个征战沙场无数年的破军星君用着前所未有的阴冷声音对苏慎耳语道:“他们来了。” 苏慎依旧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为何你不愿提醒燕皇?” “担心打草惊蛇,恐怕现在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吧。”苏慎眯起眼,回头看向耿中霄,“鲛人没有劫掠海龙舟,而是等到陛下深入岛屿才选择动手,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耿中霄眼神一寒:“果然是有人暗中捣鬼,想要借刀杀人?” 苏慎点了点头。 二人保持着警惕,只顾跟随队伍,走向深处。 洞穴并没有向下延伸,而是一路向前,蜿蜒曲折,岩石林立,不少地方只能供一人勉强通行。等抵达了付欢勘察到了泉眼上流,王佑的眼前豁然开朗。 细长的岩石如同参天大树,鳞次栉比,遮住了正上方的天空。这一处宽广的秘境颇有几分出国林园的典雅,青石流水,颇为优雅,好像踩在这方及小腿的溪流中,都会让这片仙境沾染尘埃。 在付欢的示意下,鹰骑们立刻行动起来,但泉水比想象中要小不少,灌满带来的木桶,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 所幸风景宜人,四处张望歇息,倒也无妨。 王佑闲庭若步,却没有发现背后的耿中霄与苏慎,脸色如何严肃。 忽然,燕皇停下脚步。 脚下的泥土似乎有些异样。 那是类似蟒蛇一类的爬行动物,结伴从松软的泥土上爬过的痕迹。 而且数量众多。 瞬间的判断闪过王佑的脑海,在惊呼出声之前,过去身为枭卫统领的王佑,第一反应是拔出烈阳剑。 瞬间,火光大绽。 而火光照亮的阴影下,有一群似人非人的影子,向着王佑暴起发难。 第四百三十三章 出海(十三) 鲛人,又称泉客。 世间传言,鲛人的女子貌美如花,落泪成珠,鲛人体内油膏提炼之后可以作为燃料,火可以燃烧许久,比那鲸鱼的油脂还要珍贵,乃是万年长明灯最理想的燃料对象。 正因为如此,他们遭到过残酷无情的对待。 那些血肉模糊的远古历史已经无从考据,只是等到了天命家族时代,鲛人就已经是少见的传说。 若是被族人被人类发现了,会怎么样呢?必然会被无情宰杀,然后一条鲜活的生灵,就会沦为博达官贵人一笑的宝物。 所有看见鲛人的人类,那种贪婪的眼神将他们的想法暴露无遗。 每一只鲛人的出生于成长,都伴随着死亡与鲜血。隐蔽身份藏在深山老林之中的族人,放弃家园逃向北冥南海的族人,最终都难逃一死。 极少有成年鲛人能够安然无恙的了却一生,鲛人就是这样的种族。 但不幸的是,鲛人的寿命很长,比那些两脚人要长得多。 所以对于两脚人而言,猎杀鲛人不过是老一辈们口口相传的传说,而对鲛人来说,则是恍如昨日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殊不知,鲛人曾经也是人。他们沦落至此的原因,也与远古时期未曾衰落的某一脉巫术有关。 他们敬畏大海和巫术的力量,因此对那位能呼风唤雨的大预言师俯首称臣,在这些火山群岛上苟且偷生。 不过最近这段时日,大预言师久不露面,似乎放弃了对他们的控制。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名商人突然找到他们,询问他们,是否有复仇的想法。 那名商人给了他们高于七曜支付的数倍的“珍珠钱”,随后交给他们一个任务。 袭击穿过风暴而来的巨大的船只,杀光他们。只要事成,他将为鲛人一族准备全新的家园,不必在看七曜的脸色,屈居在这些破碎的岛屿上。 身为族长的玉面犹豫了许久,依旧畏惧于大预言师的威慑,而商人告诉他大预言师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玉面才在族人的鼓动下答应了下来。 今天,他们等到了那艘穿越了暴风海的巨大舰船,并一直等待着将他们通通杀光的最好时机。 但是,他们忘记了,那名商人也是一个狡猾的两脚人。 他们也没有料到,这艘船上的船员,以及他们想要杀鸡儆猴的这名黑衣青年,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在那些枭卫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随着一刀冲天的火光,最靠近王佑的两名鲛人,已经失去了他们的臂膀,淡绿色的古怪血液那两截残肢一并,在空中反转沸腾,发出焦糊的声音。 仿佛一只在等待这一刻般,苏慎眼神一沉:“护驾。” 话音未落,耿中霄一步踏出,长矛寒芒闪烁,在半空中连成一线,刺向那些鲛人。 与此同时,付欢长蛇刀无声而至,手起刀落,将企图偷袭燕皇的鲛人拦腰斩断。 随后,鲛人们惊异地发现,那些方才还一副不知所措的黑衣人们,已经将那黑衣少年团团围住,长蛇刀绽放着晃眼的光芒,蓄势待发。 在远处观战的鲛人族长玉面“啧”了一声,用沙哑的鲛人语言冷冷道:“难缠。” 短短一息间,先一步靠近王佑的十几名鲛人刺客,就变成了一堆残肢断节。 王佑略微扫过一样,这些鲛人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半人半鱼,靠着拖行鱼尾在陆地上行走,鳞片多是青色与蓝色,身高八尺,体格健壮,虽然能看出人脸的轮廓,却又长着鱼鳃鱼鳍,古怪之极。 维护着燕皇的枭卫们并没有放松警惕,环顾着四周。 这处泉眼洞窟四周,涌现出无数的鲛人死士。 王佑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付欢,影卫可有发现海龙舟处的动静?” 付欢闻言吹响口哨,不知何时出现在岩窟穹顶的影卫,向付欢比了个手势。 “回禀陛下,并没有见到雷新亮的信号。” 王佑试探性地看向苏慎:“如此说来,这些鲛人并非是要劫财,而是冲着朕的项上人头来的了?” 苏慎无奈地点了点头。 王佑出乎意料地没有恼怒,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再看向那些鲛人。他在下定前往天宫的决心时,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觉悟。 不过是一群鲛人罢了。 王佑抬起烈阳剑,微微侧过脑袋,像是观赏奇珍异兽一般,看着远处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扭曲鲛人,不急不慢地下令。 “诸位,为朕而战吧。” 若是放在神策军中,必然会有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响应燕皇。 但在场的人,毕竟都是枭卫,还是枭卫鹰骑,精锐中的精锐,心腹中的心腹。 回应王佑这一声号令的,只有被割裂的声音,鲜血溅出的声音,还有那些鲛人沙哑尖叫的声音。 苏慎看着逐渐火热起来的战场,摇了摇头, 似乎像是特别说给耿中霄听的一般,对耿中霄道:“记得留下活口,不必赶尽杀绝。” 然而耿中霄像是听也未曾听过一般,身形一闪,便能撞出一条血路。 苏慎轻叹了气。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从鲛人的手上得到那名幕后黑手的全部情报。 随后这位儒雅宰相,眼神中绽出一丝凶光,左顾右盼,顺着狭窄的出口,看向洞窟之外的一处高坡。 正站在那里的鲛人族长玉面突然浑身恶寒。 “杀鸡儆猴,还是有必要的。” 过了半个时辰,尘埃落定。 其实在这百名枭卫冲向那些鲛人队伍的时候,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鲛人其实并不弱小,靠着天生的体格,比起寻常士兵,恐怕都要强上不少。 但是他们不懂得打仗,没有行伍阵列概念,全凭一股蛮勇厮杀,遇到军阵自然吃亏。何况他们今天碰上的是枭卫,还是专门挑选出来,护卫燕皇的鹰骑与影卫。 如果枭卫与寻常士兵的个人实力,约莫能算作以一敌十。再加上战阵配合,对上不懂作战的鲛人,自然占了巨大便宜。精选出来的八百鲛人都是勇士,可惜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勇敢也就是为死亡增加些许注脚而已,并无助于改变大局。 此刻,最后一两百名鲛人,正团团聚在一起,做着最后的挣扎。原本是侵袭一方的他们,如今已经成为了负隅顽抗者。 付欢眼神冰寒,枭卫伤亡者不过数十,全歼敌人已经轻而易举。可就在付欢打算下令的时候,苏慎上前一步,制止了他。 随后,苏慎与王佑耳语了几句。 王佑上前一步,向着那些严阵以待的鲛人走去。耿中霄犹豫了瞬间,选择不去阻拦。 王佑细细端详那些散发着深海腐臭的鲛人,淡然微笑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听得懂人话吗?” 第四百三十四章 出海(十四) 为首的那一名鲛人只感到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高举三叉戟。 付欢立刻紧张起来,一步踏虚,准备出手救援。 可王佑看也没看,只是抬手一剑。 那鲛人还保持着高举兵器的姿势,却已经人头落地。 王佑看向另一名鲛人,稍微矮小一些,鳞片混杂着奇异的颜色,此刻他的鱼鳃正在一张一合,似乎是紧张的征兆。 王佑再度慢条斯理地询问道:“朕再问一遍,听得懂人话吗?” 那鲛人犹豫了一会,点了一下头。 “叫你们的首领出来。” “我就是。” 王佑顿感讶异,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这句话使用一种古怪的方言说出的,但鲛人竟然懂得使用南曜语言,还是让王佑有些吃惊。 一只瘦小的,却有着碧绿色鳞片的鲛人走出阵列。 玉面注视着王佑,注视着王佑打量自己的眼神,微微苦笑。 冒险答应那古怪商人的下场,就是如今的所剩无几的族人,死伤惨重。 王佑礼貌地点了点头:“告诉朕,你们的幕后指使是谁?” 玉面眯起尖锐的瞳孔:“朕?” 一道火光擦过玉面的面颊,失去了半边鱼鳍的玉面血流如注。但这位鲛人族族长只是捂住了伤口,满头大汗,依旧不动声色地制止了冲动的族人。 收剑入鞘的王佑微微点了点头:“有点骨气。难道你不愿意出卖那位主顾吗?” 玉面因疼痛而微微颤抖,仍然沙哑笑道:“没有什么出卖不出卖的,交易罢了……” “朕猜,是七曜的某位星君,给了你们足够多的好处,让你们来截杀一艘来自南曜大船,但海龙舟是在太大,不好轻易攻占,便等待时机,对吧?” 鲛人们顿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王佑在心中冷笑一声,果然如苏慎所说,归根结底不过是些下等生物罢了。 王佑突然决定恩威并施,展开双手,笑道:“朕乃是大燕天子,素闻鲛人一族命运坎坷,朕愿意接纳你们,为你们重拾家园,自然,从今以后,猎杀鲛人者,与杀人同罪,如何?” 玉面微微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王佑。 王佑收回双臂,点了点玉面:“只是,朕有一个要求。” 玉面的脸色一阵纠结,他自然明白,现在他们根本没有质疑王佑的立场,只能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王佑对于玉面的臣服非常满意,随后更进一步,在玉面耳旁低语道:“告诉朕,那名联系你们的星君是谁?” 玉面一怔,旋即面露难色,不安的摇摆着了一番鱼尾,低声回道:“陛下,我们实在是不知那人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对方一副商人打扮,有着巨大的商船,给了我们比平常多出数倍的珠宝……” 王佑细细聆听着玉面所说的每一个细节,不忘看向身后的苏慎。不知为何,苏慎选择隐瞒了自己与耿中霄的星君身份,甚至避免直接在玉面身前露面。 听完玉面的论述,王佑心里多半有了计较。 倘若鲛人所言不假,贿赂鲛人的,正是来自七曜的一支商队。只是亲自负责此事的,是一名年轻男子,外貌言行都不符合现在所有关于七曜星君的情报。其实细细想来,七曜星君素来重视隐藏,主动现身来找鲛人,的确不合常理。 王佑听完了玉面的论述,并没有给出任何答复,而是目中无人的回到枭卫队伍中,对苏慎轻声道:“先生可都听见了?” 苏慎点了点头。 王佑问道:“先生以为,会是谁呢?” “能轻易拿出这样的手笔收买棋子,又有这个立场的,禄存嫌疑最大。”苏慎顿了顿,皱眉道:“但未尝没有其他的可能。” 耿中霄不屑一顾地提起长矛,不知为何,仍然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管他是谁,就算同为七曜星君,擅自扶持邪魔外道,已与叛徒无异。真的要挡在面前,斩了便是。” 苏慎对耿中霄的发言不置可否,只是对王佑轻声道:“陛下,天宫之行比想象中还要危险。抵达天宫之后,必然要有一番争斗……” “朕明白。”王佑面无表情,仿佛对这种事已看透。 苏慎不再说话,看着王佑再度转身走向那群鲛人。这一场牵动了整个鲛人族与大燕命脉的刺杀,就如此轻而易举地落幕了。 驻守海龙舟的雷新亮得知此事后,脸色大变,见到安然无恙的王佑后,跪在御前痛哭流涕。 王佑没有打算因此事而在鹰骑和影卫之中有所偏颇,不如说,这段插曲,比王佑想象的还要无趣。 投降的鲛人们为王佑一行提供了更多的淡水资源,只到了傍晚时分,海龙舟便做好了再度出航的准备。越过鲛人群岛后,紫薇天宫便近在眼前。 夕阳染红了滩边的海面,苏慎环顾了一圈海龙舟,忽然问道:“耿将军呢?” 被问及的雷新亮一愣,众人这才发现,耿中霄不见了踪影。 …… 鲛人群岛的那一头,一处鲛人村落,尸横遍野。 那些传闻中美若天仙的鲛人女子,和一些尚且年幼的鲛人孩童,浮在村落的水面上,血染大海,比那残阳更红。 玉面此时浑身伤痕,吃力的抬起眼帘,面对眼前这个可憎的男子,他终于露出了不似人类的狰狞表情。可惜看上去,对方比他更不像人。现在玉面唯一庆幸的就是族中大半子弟已经转移,倒不至于灭族。不过饶是如此,被出卖以及愚弄的愤怒,还是让玉面难以忍受。 “为什么……为什么!那位大人已经没有要杀了我们的意思!” “陛下只说了,日后杀鲛人,与杀人同罪。”耿中霄无奈地摇了摇头,举起长矛,“可陛下杀人,何罪之有?” 瞬间,玉面的脸上挂满了懊悔与怨恨的神色,接着他的头颅便飞了出去,只留下一脸忿怨的表情。 一矛捅烂了玉面的脖颈,耿中霄扯了扯鼻子,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与血腥味的气息,令人作呕。他索性放弃了那杆肮脏的长矛,转身离去。 王佑并未向他下令,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第四百三十五章 历练(一) 太阳从海平面升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一抹橘色,驱散了海天之间的群星,继而一轮巨大的红日从天边出现,将光明带给了大海。 波光粼粼的蓝色海面,一座座冰山漂浮,杨陌站在船头放眼望去,这些冰山的排布与大小昨天又不一样了。 随着越来越向西,海面上出现的冰山越来越巨大,有些已经快要赶上船只的大小。 听墨可为说,那些最大的冰山在海面上的部分比艨艟巨舰还要大,这才是真正的冰山。 这些巨大的白色的冰块看似矗立在海面上,其实一直在缓缓地随着海流向南漂流,这正是它们之所以如此危险的原因之一。 在水底下,还有比水面上巨大的多的部分,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形状存在着,一不小心,船就会碰到这些隐匿的礁石,船沉人亡。 杨陌这时更加明白,为什么墨可为不让杨陌乘坐艨艟巨舰过来,而选用细瘦灵活的广船,面对这一座座的冰山,艨艟巨舰难以完成规避。如果真的撞上后果不堪设想。任凭艨艟再怎么坚固,也是难过这片冰海。 墨可为也来到了甲板上,看着这冰山道:“等天完全亮了就应该出发了,争取一个白天的时间通过这里,到了天雷岛,就能修整一下。” 杨陌点点头,对于航海,墨可为显然比他更为精通。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海面上虽然有冰山,但海流比较平稳,称得上风和日丽。 全没有了前一日,旋涡密布,鲸群追逐的可怕模样,杨陌觉得大海有时候还是很美好的。 不远处,沈丹婴的大船上升起了信号旗,墨可为一看:“他们让我们的船靠过去,发生什么事了?过去看看!” 于是,杨陌船上的铁锚缓缓从水中升起,朝着沈丹婴的船靠过去。大海之上即便风平浪静,船只依旧是颠簸不平,两船靠到三丈距离,已经是极限,再靠近就要撞在一起了。 这时,从沈丹婴的大船上飞过来一只勾爪,将两艘船连在了一起,接着一个很大的紧扎着的包裹,沿着勾爪的绳索朝着杨陌的船滑了过来。 杨陌看着这包裹,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接着,后面又有几个包裹滑了过来,墨可为让船员把包裹接下来,打开一看,竟是一件件的皮衣。 对面传来了沈丹婴的声音:“杨陌!这是多狸可汗特意为你准备的御寒用品,她看你们穿得这么少,要穿越冰山可不容易。可不要船没沉,人给冻坏了!” 说完,海面上就传来了沈丹婴咯咯咯地笑声,竟盖过海浪和风声,传到了墨门船上船员的耳中,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哎呀,这个沈丹婴的笑声竟这么好听,而且真是贴心,竟然送来了皮袄。” “不是沈小姐贴心,你没听说吗,是多狸圣巫贴心,关心我们的钜子,专门给钜子送来的,我们不过是沾沾光而已!” 船员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倒是把杨陌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来之前已经想到海上天气变幻,但云中城现在百废待兴,商路不通,没有那么多皮袄棉衣,只多带了一些单衣。再说武者打熬筋骨磨砺体魄,虽然谈不到寒暑不侵,但是也不至于抗不得寒。以杨陌眼下得修为,对于寒冷已经有极强的抵抗力,可是这些皮衣背后蕴藏的东西,却让他不便拒绝,其价值也远在皮衣之上。 墨可为道:“看样子多狸可汗对钜子确实关心有加,钜子还是赶快穿上,免得真冻坏了。你们也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钜子没被冻死在这,回了云中却死在机关之下。” 听墨可为这么说,杨陌忙道:“长老就不要取笑我了,草原盛产皮货,多带了一些也是正常的。只是,这冰山究竟从何而来?过去你们上天宫,也会有这些冰山吗?” 墨可为道:“这冰山从北冥而来,北冥乃是苦寒之地,冬季遍地冰山,待到三月,天气回暖,一些冰山崩解断裂,就随着海流飘到了东海之上。至于老夫走的路……其实不曾遇到过这种东西。” 杨陌又问:“这会不会又是大预言师设下的考验?” 墨可为摇头,随即又点头:“大预言师神通广大,的确有这样的威能,不过……” “不过什么?不过大预言师没有必要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凡事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过了这个冰山群,就能抵达天雷岛。到时候,可以和王佑等人汇合,届时再做商议。” 杨陌点了点头,他抬头望了望天,太阳已经升得越来越高了,天空变得愈加明亮起来。太阳光照射到冰上上,晶莹剔透的冰块,泛着蓝绿色的光芒,将天空印照得更加亮眼。 有一座冰山距离两艘船很近,被太阳一照,它的一角崩塌了下来,巨大的冰块随着海浪慢慢朝着船飘荡过来,多狸的船上,沈丹婴对船员道:“把那块冰取上来!” 沈丹婴船上的海员又取来勾爪,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船员,稳稳地把勾爪抛到了冰块上,然后把冰块朝着船这边拉了过来。紧接着,其它勾爪都抓到了冰块上,再抛下一个网兜,把冰块移到这网兜中,接着一拉这个网兜,就把冰块提到了船上。 托娅看着被弄上来的冰块,水面上只是浮着一小块,拉上来却是好大一块,惊讶道:“没想到这冰块这么大,我们要这冰块做什么?” 沈丹婴道:“这海上缺淡水,这些冰山上的冰块,融化了就是淡水。所以说,有了这些冰山虽然不容易通过,但我们也不容易渴死呢。还有,仓库里有一些蔬菜,闷着会坏掉,有了冰块还能保鲜。” 托娅听沈丹婴这么说,心头很是钦佩,直说:“这出海和在草原上真的是大不一样,名堂可真多。主人,我们要不要把这冰块也送给杨陌他们一些?” 多狸一听,还没回话,沈丹婴就笑道:“刚送了皮衣,现在又要送冰,但不知接下来送什么。” 多狸脸上有些羞恼,对托娅道:“就你多嘴,我们能想到,他们船上的人会想不到这么做吗?” 托娅一声叹息。莫日根死在杨陌手里,按说她应该恨杨陌入骨。不过这么长时间本就能消磨人的仇恨,再说现在共同经历大事,也不是计较那些往事的时候。草原上的人远比南曜豁达,你杀我我杀你,杀不掉从仇家变亲家也不稀罕。若是能和杨陌联手对付贪狼那些人,或许也不错。 大海和草原完全不同,在草原上,多狸和托娅天不怕地不怕,可到了海上,却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在辽阔无边的大海上,任何人都是渺小无力的,在草原上勇猛无匹但他们,才刚刚适应海上的颠簸不再晕船了。 沈丹婴看出两人的担忧,道:“不用担心,我的船员都经验丰富,而且我们不用自己认路,只要跟着杨陌他们的船走就行了。墨可为那个老儿,见多识广,有他在,没有什么路是走不通的。” 多狸道:“丹樱姐,我看你和那个墨可为,可是互相看不顺眼,怎么现在还夸上他了?” 沈丹婴道:“我只是实事求是,这个老头确实懂不少奇巧淫技,就是脑子太迂腐,整天想着什么天下太平,匡扶正义。我才懒得理他。不过他倒是和你家的杨陌一样,我看这杨陌老了就是第二个墨可为。” 多狸一听沈丹婴又要把话题引到杨陌身上,不再搭茬,她望向海面,发现杨陌的船上发来了信号,表示要出发了。 “准备出发!” 第四百三十六章 历练(二) 在杨陌的船上,墨可为向船员们传下了号令,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在天空中散发着光和热,把海面上的海雾给驱散,同时将那些冰山照耀地更加耀眼。 杨陌问道:“一个白天能穿过冰山群吗?” 墨可为道:“应该可以,我手下的这些船员都是身经百战,肯定能应付的了。”接着他朝着掌舵地方大喊:“铁龙!小心掌舵,一切就交给你了!” 铁龙是船上的舵手,是墨可为麾下数一数二的船匠,同时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舵手。西曜多沙漠,舵手比什么都难找。不过墨可为来往天宫,往往由铁龙控舟,于其手段极为信任。 铁龙身上披着草原人送来的皮袄,对着墨可为挥挥手,大喊道:“放心吧!有我铁龙在,船一根毫毛都不会碰到冰山上的!” 铁龙说完,那些收锚扬帆的船员们都笑了起来,船上的分为好似那灿烂的阳光,而船只已经驶入了冰山区,一座巨大的,洁白而晶莹的冰山就在船侧掠过。 船已经行进了冰山区,巨大的冰山树立在船只的两侧,只留下中间一小道只供一艘船只行进的距离,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冰山间隙的两艘船挤扁。 杨陌站在甲板上以手遮挡住因为冰山反射而过分刺眼的阳光,抬头仰望着两侧的冰山,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事实真是如此,杨陌觉得……冰山上的光芒好像越来越强了…… 耀眼的诡异…… 就在杨陌还在疑惑的时候,旁边传来了杨成小声嘀咕的声音: “这光怎么越来越强了,刺的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跟在杨成一旁的武者听见杨成这样说也像是找到了有同样感觉的人立即跟着开口:“是啊,我这站岗都想带着护目镜了,再这样下去已经看不见前方了。” “一般来说,冰山折射光是会强烈一点但也不会这么刺眼啊……”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这冰山太过巨大而我们又是在这中间,所以光照才会异常强烈吧。” 杨成再次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不管这个,赶紧干好自己的事去,别耽误了行船。” 杨陌心中也是奇怪:“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光又诡异,这里是北地,哪有这么强烈的光,不对劲!” 杨陌正想将将这个发现告诉墨可为,正欲开口,就见墨可为原本毫无表情的脸神色骤然一变,就连皱纹都变了方向,他立刻朝着铁龙的方向跑去,怒吼道:“铁龙!快转弯!” 原来铁龙正驾着他们的船朝着冰山上撞去! 墨可为像箭一般飞上船台,一把将铁龙推下舵台,铁龙双眼圆睁却已经没有了神采,直直的看着前方,被推倒在地也不知道爬起来,就一直保持着被推倒的姿势躺在原地。 墨可为现在也没空关心经验丰富的铁龙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他迅速转动着舵盘,改变着船只的方向,冰上已经近在眼前,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船上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不转睛的关注着船转向的情况,杨陌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墨长老,你可一定要赶上啊…… 墨可为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转!用尽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转动舵盘! 船头已经改变了方向,船身中部与冰山距离也已经进入了危险区,但总算没有碰上,现在最后也是最危险的就是船尾了,墨可为选的广型船,体积虽比不上艨艟巨舰,但是考虑到人员和一路所需的物资,这这艘船的体积也不小,在冰上的空隙间行船本就要小心翼翼,现在突然大幅度转弯,更是极尽困难。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船尾,就连后面沈丹婴船上的人也为这一刻停住了动作。 多狸,托娅,沈丹婴三人站在船头时刻关注着杨陌船上的动向,多狸神色严肃,周身已经罩上一层淡淡的绿光,随时准备,情况一不对就立即上船救人。 沈丹婴立刻吩咐船员准备好小舟,绳索,救援工具,一旦杨陌的船受到撞击立即就展开救援,尽最大能力减少伤亡。 船尾在一点一点靠近冰山,十尺,五尺,三尺,一尺…… 安全通过! 看着船尾最后一处与冰山几乎已经亲密接触的距离擦过,他们的船,成!功!转!弯! 生死劫难之后,所有人都向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还看着船尾的方向。 沉默了好久,一直守在船尾的武者中才传来一声欢呼声,这些汉子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什么话来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又或者没有什么词语能形容他们现在的心情,仅仅劫后余生太过单薄,似乎只有人类最原始的,发自心脏和胸腔的叫喊声才能将刚才短短时间内的恐惧,害怕,不甘,怯懦全都嘶吼出去,经过了刚才这一刻,他们对于生活大概又会有一层新的的认识。 一直站着没动的杨陌在这样从船的四周传来的叫喊声中,一点一点松开紧握的拳头。由于握的太紧,掌心已经被十指的指甲划出印记,现在松开,竟是一阵生疼。墨可为几乎是这场危机中最镇定反应最快的一个人,眼见船尾经过冰上之后立即再次转动舵盘,调整方向以防船只再撞上另一侧的冰山。 不仅是杨陌船上的人松了一口气,沈丹婴这边也是长吁一口气。 多狸和托娅周身的绿光渐渐消散,沈丹婴也想船员示意警戒状态解除,一切重新恢复正常。 多狸轻声道:“算他命大。” 一旁的沈丹婴道:“吉人自有天相。” 杨陌来到墨可为身边,墨可为还在仔细注意着前方的情况,苍老的脸庞额头和脸颊两边都是豆大的汗珠,他在刚刚承受了全船人的生死,这个老人,靠着坚定的信念和吩咐的经验将他们拉出了死亡的深渊。 杨陌开口:“此番真是多亏了墨长老发现的及时,不然我墨门怕是要全部都要在这里喂鱼了。但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杨陌已经查看了铁龙的情况,全身上下都是完好的,不像是受了袭击的样子,难不成铁龙是个奸细? 杨陌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且不说铁龙是他墨门子弟,他相信墨门人,铁龙若真的要带全船人陪葬,在漩涡海就有机会,不用等到冰山这里。 船现在已经保持在两侧冰上的中间,只要不再出铁龙这样的意外,暂时先这样行驶下去是没有问题。墨可为一手扶着舵盘,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道:“幻境。铁龙入了幻境,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估计就是这样才会把船往冰山上带的。” “幻境?” 杨陌不懂,此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之前那异常强烈的光,难道和那光有关? 第四百三十七章 历练(三) “之前我发现,这两侧的冰山反射出来的光有异常,不像是一般太阳光的反射,难道幻境与这光有关?” 墨可为按下杨陌正要仰起再次观察光的头,解释道: “不错,钜子别看了。这应该是大预言师布下的冰山幻境,考验进入冰山区的人。这光可以算是将人带入幻境的迷光,一般心智不坚定的人或者心底受到过重大创伤的人,很容易看了这光就被代入幻境。之前铁龙估计就是看了这光才将现实以为是幻境。” 原来如此,没想到大预言师竟然有这样的神通能够在这庞大的冰山区上设下考验,杨陌不禁咋舌。 天下间奇人异士无数,七曜之中更是高手如云,单就这手手段,南曜就无人能及。 “这样说来,是不是只要下令船上所有人都不许抬头看着光大家就都不会受幻境影响?” 杨陌看着墨可为,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是墨可为却向着杨陌摇摇头,要是大预言师的手法只是这么简单就不是大预言师了。 “在冰山区内就有可能被拉入幻境,不管是否看那道光都是一样,能否通过全看个人心智坚定程度。” 那这样说来,这个幻境就成了不可控的东西,杨陌看着还在一旁傻笑着躺在甲板上没醒过来的铁龙,问道:“那进入幻境的人怎么才能走出幻境?我们能不能叫醒他?” “只能靠自己。幻境是个人世界,是他自己脑中的世界,别人进不去,只有他自己能走出来。” 杨陌眉头渐深,若是一直沉浸在幻境中走不出来呢?难不成要永久待在幻境中?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墨可为道:“钜子也不要太过担心,大预言师只是想考验人而已,并不是真的想想将人困在幻境里,等出了这片冰山区,到了这些光照不到的地方自然就会清醒了。” 听到墨可为这样说,杨陌稍微松了口气。 凡人都有七情六欲,有有贪心在正常不过,试问又有几个人能拒绝诱惑,守住本心呢。 若是因为此船上人员都进入幻境,瘫倒在甲板上,那这艘船也大概和撞了冰山差不多了。 了解清楚了情况,墨可为招手让术者将还没有从幻境中醒过来的铁龙抬到船舱中去,向着杨陌开口: “钜子,这船上都是墨门新一代的武者术者,虽然资质尚佳,但毕竟都是没经过什么风浪,心性不稳,还请钜子暂时做这领航人员,老夫来操控船只,尽快驶出这冰山区。” 杨陌点头,明白这冰山的威力后,就算是墨可为不说他也这么打算。杨陌虽然年轻,但修为惊人,意志坚定,没那么容易进入幻境中。 杨陌与墨可为商议定之后,便转身向船上所有人说明了情况。 紧紧跟着杨陌船的多狸船上,沈丹婴也与多狸讲了这冰山幻境,猜测刚才杨陌的船出问题就是因为掌舵之人入了幻境。沈丹婴的船上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这已经不仅仅是场考验细心与耐力的关卡,更考验人的心智。 船在墨可为的掌舵下一直在匀速稳定的前进,众人重新各司其职,一切看样子又重新恢复了稳定,作为墨门人的素质在此,惊险过后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冷静。 但是墨可为心里却知道没有,没有平静,这场考验还没有结束。 这船上算的上心智坚定的除了杨陌就是他了,所以他才敢揽了这掌舵人的位置,站在整个船的最前面,光照最强的地方,但是刚刚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虚影,视线有那么一点开始模糊。 难道自己也要被拉入幻境了吗? 不行,绝不可以! 墨可为咬着牙,牙齿狠咬舌尖,疼痛感带来了暂时的清醒。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得清晰了起来,墨可为咬着牙再次稳住舵盘,心里不停的警示自己:不要被拉入幻境,不要被拉入幻境。这里是海上冰山区! 但是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不会被拉入幻境的这份坚定,潜意识里就已经开始动摇,反而更容易中招。 而此时杨陌正一门心思的注意观察着航线问题,谁也没有注意到墨可为的不对劲。 这里是哪?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干?我要去哪?这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墨可为的脑中,占据着他的大脑。 数次挣扎着睁开眼,眼前都不再是白莹莹的冰山,而是一片沙漠,风裹挟着沙尘吹在脸上摩挲着脸颊的的感觉是那么真实。 墨可为感觉自己现在就是身处在一片沙漠中,视觉,感觉,听觉都在向他证明这里是个真实的世界,墨可为弯下腰,手伸进沙中再抬起那流沙滑过指缝的感觉是那么真实。 墨可为将刚刚抓沙的手在衣服下摆上蹭了蹭,抬起头看向前方,目光所及之处的前方远处似乎是一座城。墨可为细细看去,那城的城门,城楼,城楼上飘扬的旗帜都是那么的熟悉,心中有个答案似乎已经就要脱口而出,墨可为盯着那旗帜看了看,正巧一阵风刮过,将那旗帜的正面正对着墨可为。 西墨!这是在西墨!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方又传来了震天的嘶吼声,伴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墨可为转头看过去,弯刀,烈马,包头巾,是沙漠强盗! 这一帮人人数不少,马蹄在沙漠中扬起的灰尘,滚滚而来。这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无依无靠也无牵无挂。这种人出手全无顾忌,于沙漠之中算是最危险的群体之一。 西墨这样专攻技术,还是致力于改善生活的农用技术的小城,在面对这样的一群人几乎就是毫无还手之力,若是云中城,这样一群人怕是钜子都不用亲自出面就可以解决。 墨可为站在风沙中,脑中胡乱想着西墨和云中城的理念以及利弊,转眼间那群沙漠强盗就要到了城门口。 下一秒他应该就能听到城楼的号角声。 “呜呜呜……”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所想一般,城楼上果然响起了号角声。 嗯? 我怎么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这里是过去? 没错,好像就是过去! 是了,他记得有一次西墨遭到沙漠强盗的袭击,多少人被杀,多少房子被烧毁。 此刻还没有完全理清头绪的墨可为,眼见着那帮沙漠强盗已经在攻城,在他的印象中,从西墨城楼号角吹响到这帮强盗攻进城内只是一个他从城东赶到城西的时间。眼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但是墨可为还在犹豫,这里是不是过去? 不管他是如何来的,但总之现在他就是在过去,亲眼目睹了这场即将发生的惨剧,而且他知道要如何化解这样惨剧,是不是现在过去,就能改变过去?是不是就能及时保护我的族人? 墨可为还在犹豫,那帮沙漠强盗已经开始攻城门,在墨可为的印象中,这场攻城并没有持续太久,眼看自己的族人就要惨死在刀下,就算是一惯的冷静,到了现在哪里还站的住,管他是真是假,反正他不能接受他的族人就在死在他的面前而他就这样看着,什么也没做,墨可为拔腿就要往城门口去。 这里墨可为在幻境中,要拔腿就走,现实中,墨可为这样的行为却是想一把将舵盘丢在一边,向前奔去。现在这船的情况,两边冰山这情况,真的丢了,船向两边,无论是那边偏离航线都会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但是现在墨可为哪里还知道这些,就在他即将撒手的最后一秒, 关键时刻,一只手从旁伸出,稳住舵盘的同时脚往前一声,正要向前奔的墨可为被这么一绊,猛的一下摔在了甲板上,尽管这样墨可为还是没有从幻境中醒过来。 但是幻境中的墨可为也莫名其妙的摔了一跤,摔在了沙漠里吃了一嘴沙,墨可为从沙子中爬起来,晃了晃脑袋将头上的沙子甩掉。 走的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摔跤?这一跤给墨可为提了醒,再次看着眼前的场景顿时觉得疑惑重重,既然自己已经知道西墨会被沙漠强盗袭击并且损失惨重,必然这件事已经发生过的,那自己又怎么会是正处在现场?或者说,他凭什么来到过去?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怎么来到了过去? 就在墨可为还在捋着重重情况,希望找出一个正确决定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声: “墨老头儿,墨老头儿,醒醒,醒醒,你现在可是在冰山区啊,不是什么烂七八糟的地方。快醒醒!快醒醒!” 这熟悉的声音,冰山,冰山,对了!冰山!他现在应该和杨陌一起在去往七曜的路上! 第四百三十八章 历练(四) 墨可为从幻境中清醒过来,躺在甲板上,眯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脸就是沈丹婴的脸。 她眼睛眯成一条缝,向下看着他,两片薄唇似笑非笑,不用她开口墨可为就知道沈丹婴现在在想什么,刚刚脑海中浮现的女声正是沈丹婴的。 沈丹婴见墨可为的眼神慢慢清醒过来,道:“墨老头儿,道心不稳啊,这才多久就陷进幻境里出不来了,你不是一向自诩无欲无求,只求匡扶正义么,怎么也有今天,嗯?到底有什么让你割舍不下的执念?说来听听啊。” 墨可为站稳重新回到舵盘的位置接过舵盘,他已经能猜到刚才自己在幻境里怕是要做出和铁龙一样的事情了,要不是沈丹婴及时发现他的异样,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沈丹婴怎么说,他都不会介意,毕竟是她救了整艘船。 他只是感觉奇怪,沈丹婴与他一样站在船头迎着最烈光线的位置却并没有感到任何异常。在墨可为的印象里,禄存星沈丹婴这样唯利是图的人,强烈,贪婪过甚,最是容易掉进幻境,但是现在看来她不仅没有掉进幻境里,更像是对着幻境免疫一般,来去自如。 心里这么想,墨可为沉声道: “这次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语气颇为诚恳,沈丹婴大大方方的收下了这道谢,她向来不是矫情忸怩的人,再说此次她本就当的起这一声道谢。 沈丹婴的船一直跟在后面,沈丹婴站在船头做导引。她看着前面船上墨可为的背影,还有摇摆不定的船舵,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利用勾爪荡到了对面的船上。发现墨可为果然出了问题。 杨陌一直在船头导航,只是觉得船好像有些左右摇晃,没想到墨可为竟也进入了幻境中,知道沈丹婴上了船才发觉。 沈丹婴看着赶来的杨陌道:“杨陌,想必这冰山幻境的厉害不用我再多说了,好在现在已经快要到了冰山区的尽头,但是还是不能大意,整个船出了冰山区才算是完全结束。” 杨陌点点头,连墨可为都掉了进去,这幻境的厉害不言而喻。 “好了,该说的话说了,我这就回去了。” 说完,就抬脚离开,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舵台前的墨可为。笑着又丢下一句: “墨老头儿,还剩这么点路,你可不要再出岔子了啊,不会总有人来帮你的。” 杨陌看向前方,现在望过去,已经远远能看见宽广的海面,杨陌压抑了一路的心情此刻一下开朗起来。 他们又冲破了一道难关,距离七曜岛更近了一些。 东海,七曜岛,紫薇天宫。 大预言师盘坐在大厅的星穹顶下。半圆形的巨大穹顶,流光溢彩,点点的光芒构成一幅星象图。大预言师,坐在正中,吕长英昂首挺胸的立在一旁,看着大预言师似乎是有话要说,但又不敢打扰大预言师运功只能在一旁干等着。 大预言师运气一周天,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看见吕长英站在一旁,知道他有话说。 吕长英也是急性子,见大预言师睁眼,就立即上前一步,行礼道:“天师,杨陌,王佑,多狸这三人在来天宫的路上遇到了不少麻烦,是不是……” “派人去帮他们?” 大预言师看着吕长英直接截断了他吞吞吐吐的后半句,替他说了出来。 吕长英自认是一介武人,若是比武力这天宫中除了大预言师怕是没人是他的对手,但要是比脑力,比弯弯绕绕比算计,他就要差。现在面对大预言师的提问,这个耿直老实的汉子,无奈的挠挠头,摇摇头表示不知。 大预言师今天好似心情不错,没有立即道出答案而是给出了另一个问题,想要一步一步引导吕长英得出答案。 “杨陌,多狸,王佑,他们是什么人?” “天命之子啊。” 这个问题吕长英还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大预言师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他们凭什么被选中为天命之子?” 大预言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因为……天命……这么选了?” “他们若是没有什么特别或是过人之处,天命凭什么选他们?或者换个说法,他们若只是平平无奇的你我他,又有什么值得被选择?” 吕长英听到这里,好像有点明白,好像又有点不明白,表情还是有点呆愣的一字一顿的开口: “所以……因为他们特别就必须要经受磨难?” 大预言师从穹顶之下走出,面带笑意的缓缓开口: “不仅仅是要经受磨难,而是必须经受住磨难,若是连我这也来不了那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自称天命之子的资格,这样还不如直接葬身海中,还省了我重新挑选,再将天命合一这一档子事。” 大预言师已经解释道到这份上,若是吕长英还不懂,那他也就真没办法了,只能说明上帝给你开了一扇门就会关上以你的窗。还好,吕长英还不至于笨到那种程度,立即就回道: “是,大预言师,那就让他们自行来这七曜岛,岛上人员不给予帮助。” 大预言师点点头,这是天命之子,是将来要带领大陆走向一个新的阶层的人,若是这点困难都经受不住,那就只能说明他们当不起这天命之子四字。既然事情已经报告完了,但是吕长英还是没有离去。 “还有什么事?” 大预言师看着吕长英,吕长英不仅是这七曜岛武力的统领,岛上所有事宜统筹汇总最后都是交给他来整理最终报告给大预言师。 大预言师长年在厅中修炼不见外人,能见到的也只有吕长英一个人。 “嗯……” “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这不像你。” 武曲星吕长英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即便在大预言师面前,他都很少遮掩。 见大预言师这么说,吕长英抱拳道:“天师,不知是我所得消息有误,亦或我的想法有问题。我觉得此事应该引起重视,现在在三个天命之子身边的七曜似乎都有各自的想法,虽然是在按照大预言师的意思将人往七曜岛上带,但这中间似乎还有别的行动。我看他们几人都有各自的小算盘,若是他们和天命之子们串通好,那他们来到岛上,还能按照天师的想法天命归一吗?” 吕长英的话没错,岛上这七个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在自个的领域中占有一席之地,七曜只是他们的一个身份,即便没有了这层身份,在南曜大陆他们一样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多年来,大预言师在七人中进行着制衡,才维持住了七曜的均势。加上七曜之间并无太多利益冲突,所以才能听命于大预言师,协力办事。 但是现在事关天命之子,影响之大非同小可,它决定的不仅是几个人的命运,还有很多族群乃至整个大陆未来百年的气数。 这些人各怀鬼胎,也就不难理解了。 听着吕长英的话,大预言师闭着眼睛久久没有说话,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大预言师睁开眼,吩咐一直站在一旁的吕长英:“从现在开始时刻关注着三个天命之子的动向,在他们即将到达七曜岛的时候你亲自带人前往暗礁林迎接他们。从他们踏上岛的那一刻到最后天命合一仪式之前他们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务必确保他们能顺利进行仪式。” 大预言师说的严肃,神情也严肃,吕长英自然知道事情的重要性。 “是。” 大预言师再次闭上眼睛,身上却开始散发出一阵晶莹的光,穹顶上那阵法又开始运转起来。 第四百三十九章 历练(五) 南海东侧,风平浪静。 偌大的海龙舟在穿越了暴风海与鲛人群岛后,已是伤痕累累。随后海龙舟的航线微微北移,向着到达七曜岛紫薇天宫前的最后一座岛屿出发。 此同时,杨陌与多狸的船队通过了冰山,由北向南向着那座岛屿靠近。 王佑高坐舵楼之上,经历了风暴、鲛人等一系列事情之后,反倒沉下了心境。紫薇天宫近在眼前,已容不得他胡思乱想。 他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宰相苏慎,轻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苏慎举起方才泡好的茶水,吹了吹:“那座岛屿是过去七曜炼制奇异兵器的场所,废弃之后,成为了七曜庞大阵法的一环,也是真正意义上通往紫薇天宫的‘入口’。” “所以说,到了那座岛上,算是正式进入了七曜的海域范围?” “正是。天雷岛后是一片暗礁海峡,通过那里,就能抵达七曜岛。只是天雷岛后的海路便受东海王武曲星君的掌控,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了。” 王佑端起苏慎亲自冲泡的上好贡茶,轻抿一口,不自觉的眉头微皱。 苏慎似乎是看破了燕皇心中所想,淡然笑道:“如果臣所料不差,另外两人,同样会从那里上岛,进入紫薇天宫。” 王佑微微点了点头,无论三人心中对天命怀揣着怎样的想法,如今天命三分,三人亦敌亦友,关系甚是微妙。 虽然暂时达成了共识,但是终究立场不同,等到了天宫之后,下一步究竟该如何是好,王佑心中还没有定数。 “先生先前所说,那岛屿本被废弃,却又成为了七曜阵法之一,有何深意?”王佑又问。 苏慎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不知陛下可知阡陌石?” “知道。” 苏慎神秘一笑,接着道:“世人都以为,西曜出产阡陌石可破万法,南曜罕见。殊不知,南海之上,就有一块巨大的阡陌石存在于世……” 王佑微微一愣,旋即面露惊色:“先生是说,那座岛……” “没错。那座作为七曜入口的天雷岛,本身就是一块巨大的阡陌石。正因如此,天雷岛上景色奇异,诸多海底奇石,甚至是天外玄铁,都会被被阡陌石牵引,久而久之,岛上遍布着各色珍稀矿石,如同一座无需开采的天然矿洞,自然被七曜纳入囊中。而多狸在岛上受的影响 “为何叫做天雷岛?” 苏慎笑道:“百闻不如一见,今夜便能抵达天雷岛,届时臣在为陛下详解。” 王佑心中其实另有所想,所以对天雷岛也并不是那般好奇。 苏慎起身笑道:“陛下喝了凝神茶,便抓紧最后机会好好休息。等到了天雷岛后,便没有这般怡然自得了。” 随着苏慎欠身退下,偌大的舵楼阁台再度陷入一片寂静。燕皇王佑面对眼前碧绿的茶碗,陷入沉思。 同一时间,杨陌、多狸、墨可为还有沈丹婴等人都来到了草原的沙船上,月明星稀,几人聚在舱室内,海风拂面,油灯扑朔。 沈丹婴向二人大致描述了一番天雷岛的状况。在听闻天雷岛乃是一整块巨大的阡陌石后,比起多狸的波澜不惊,杨陌倒是震惊异常。 如寻常老农一般随意席地而坐的墨可为抚须轻笑:“天雷岛上,只怕就要看钜子的手段,要由你保护多狸姑娘。。” 杨陌道:“武曲星君一身绝技几称盖世,我对上他也无把握,只能尽力而已。” 沈丹婴嫣然一笑,“尽力就好。只要你们两个同心协力,就不用怕什么险阻。你帮多狸,多狸也会帮你。紫薇天宫有着无数大小阵法,用处迥异,先前离紫薇天宫距离甚远,天师制造的环境就能强大的如此地步。等踏上了天雷岛后,只会更加凶险,切忌掉以轻心。到时候多狸的手段也能帮你的忙。” 多狸与杨陌下意识地凝重起来,先前经历的冒险,无论是天师的试炼也好,还是有人居心叵测也罢,终归只是开胃小菜罢了。 等到了天雷岛上,才是真正的开始。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换了一身寻常男子装扮的托娅走下甲板,英姿飒爽地向多狸弯腰行礼。 “主人,能看见天雷岛了。” 在二人船队的前方,在月亮升起的方向,出现了一座岛屿的黑影。 天雷岛在月色下的剪影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鸟巢,那些峭壁与山脉上密布着的尖锐岩石,如同刺猬的尖刺,桀骜不驯地指向天空。 杨陌一众来到船头,幽冷的月光下,那座天雷岛显得更加冰冷晦暗。 杨陌注意到了那成千上万的岩刺,只一眼过去,便向身后踱步而来的墨可为问道:“那就是天雷的原因吗?” 墨可为点了点头:“那些岩刺内满是各种稀奇矿物,每当风暴来临,岛上便会出现万雷轰顶的奇观。在过去,这也是七曜用以淬炼武器的方法。” 多狸转过头,看向沈丹婴:“你说过,天雷岛已经废弃了?” 沈丹婴仰望月光,轻声道:“没错。但因为天雷的关系,那里也是一处绝佳的阵法窍门,几位务必小心行事。” 墨可为忽然笑着接话道:“我们要注意的,可不仅仅是天雷岛。” 多狸与杨陌疑惑地看向墨可为,却发现墨可为此时正别有深意的眺望远方。 二人向着墨可为所看的方向望去,一艘满载灯火的巨大船舶,在海的那头,若隐若现。 多狸神色有些复杂,虽然是月夜,但凭借巫术神通,她的目力仍然远超常人。看着那艘比起墨门艨艟巨舰也不逞多让的巨船,轻叹道:“是燕皇。” 他下意识地将手搭向多狸的肩头,但还不等杨陌开口劝说些什么,便看到托娅满是敌意的目光,杨陌从未见过托娅如此警惕的神色,险些跟着紧张兮兮起来。 但他很快意识到,托娅紧盯着的,是自己悬在半空的手。 半个时辰后,毕竟是向着同一座岛屿进发的,王佑的海龙舟,已经清晰可见。 只是没有见到其余的任何一艘舰船。 “燕皇出海,再怎么也不可能只有一艘舰船的。”墨可为道,“想必穿过暴风海的时候,燕皇吃了不少苦头。” 杨陌心想,就像他们经历了冰山与暗流一样,王佑必然也在海山,经过了一番磨难。 多狸与杨陌两人汇合,好歹还能互相照应,王佑孤身一人的旅程,恐怕并不轻松。 双方船只沉默地航行在冰冷地大海上,通向远方那座无情的岛屿。二者间的距离始终未曾缩短,没有一方有主动靠近另一方的意思。 等邻近了天雷岛,沈丹婴手下的船员便犯起了难。天雷岛极少有适宜停靠的港湾,多是岩刺林立的峭壁与礁石,就像沙场上的枪盾阵型,船舶稍一靠近岛屿,便有被凸出的岩刺削去桅杆、刺穿船体的危险。 等杨陌等人的的船队总算在刀枪林立的岸边找到了一处浅滩停泊的时候,看见那艘巨大的海龙舟,早已在不远处的岸边停靠。 一众枭卫迅速在岛上建立起了据点,王佑似乎已经先一步前往天雷岛上,等待武曲星君吕长英的接应。 杨陌与多狸二人走下广船,再次踏足陆地的多狸总算松了一口气,难得地笑了起来。 杨陌看着多狸发自真心的开心模样,内心却突然有些恍惚。当日天京城瑶池坊的谈兮,便是这般表情。谈兮与圣巫,王佑与燕皇,终究是同一个人啊。 杨陌抬起头,坚定了想要再次见到王佑,并且向七曜抗争到底的信心。 与此同时,在那些暗灰色的岩石彼端,有一众黑衣人,默默地注视着杨陌一行停靠的滩头。 片刻之后,雷新亮跪在了王佑身边,低声道:“启禀皇上,墨门钜子杨陌与神狸可汗多狸,已经抵达天雷岛上。” 王佑正极目远眺,岛屿的中央,有两道月牙状的百丈岩石,互为犄角。 他微微侧目,看向雷新亮,再顺势将目光方向远方。 “朕知道了。” 第四百四十章 阴谋(一) 杨陌举头望天,他从未见过天然岩石可以形成牛角一般的形状,高近百丈,逆光而立,伸向那高悬的明月。 兴许是因为岩石质地的缘故,这些角状的岩壁在月光下竟有些星星点点的亮光,仿佛替代了被遮挡的天幕一般,熠熠生辉。 此刻,角状岩石下的某处荒废的村庄,有两拨人从街道的两头,浩浩荡荡地行来。 而领头的三人,皆是少年少女,看不出太多情感波动。 相隔两百步的时候,那些枭卫影卫与神狸兵士、禄存侍卫,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相隔百步的时候,雷星亮与付欢同时站定。目光所向,皆是那一身布衣男装也难以遮其锋芒的龙卫首领托娅。 相隔五十步的时候,禄存星君沈丹婴妩媚一笑,持伞驻足。身旁的墨可为打着哈欠,若无其事地取出了腰间的机关剑,颔首而立。 苏慎伸手示意,随后向对面二人作揖行礼,两袖清风,一身儒雅。耿中霄颇为不屑地昂起头,默默握紧了手中的长矛,不动声色。 最后几十步,只有三个人在走。 王佑的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二对一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组合。 王佑站定,多狸和杨陌也停了下来,杨陌上前一步,对王佑笑道:“长途跋涉,辛苦了。” 王佑看向杨陌,态度顿时弱了些许。轻叹一口气,随后看向多狸,冷冷道:“念在钜子的份上,朕便不与你计较了。” 多狸微微眯起眼:“哦?” 杨陌轻叹了口气,拦在二人中间,不卑不亢地轻声提醒道:“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三人对视良久,随后一并走向废弃城镇的中央。 在他们的身后,四位星君并排而行。 沈丹婴斜打油伞,媚笑道:“几日不见文曲星君,这宰相可真当的有模有样。” 苏慎礼节性地笑了笑:“禄存星君过奖了。禄存星君还是容颜不老啊。” 沈丹婴掩面轻笑,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当着禄存星君的面提醒其年纪不小,这种行为的危险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朝武曲星君拔剑。 墨可为一言不发地走在沈丹婴身旁。这名瘦小的老人,由于驼背的关系,看起来比女子还要矮上一些,至于本就身材魁梧的耿中霄,几乎是要俯视这名瘦小老人。 付欢百般打量着一身男装的托娅,从未上过前线的他只听闻过龙卫的种种传说,越说越玄乎。真有机会一较高下,他其实有些求之不得。 雷星亮依然是一副无知模样,只默默跟着燕皇。 托娅也在悄悄观察,意图试探二人根底,付欢是个练家子的,而且身手不差。可眼下的情形,一个人的强弱对多狸造不成什么威胁,但那看似忠心耿耿的雷星亮,却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就好像始终有一层薄雾笼罩,观感不明。 过了半响,整个队伍来到了村镇的正中。 这里不过是一处破落城镇,废置已久,比起南曜那些遭到战火蹂躏的寻常村庄好不到哪儿去。 王佑难掩失望之情:“这就是七曜曾经的冶炼之地?” 身后的苏慎恭敬答道:“禀陛下,这里是过去七曜匠人们的居所,废弃数十年,成了这般模样。” 杨陌环顾了一圈,不见人烟,院落瓦巷,都没有损坏的痕迹,只有久而久之的尘封:“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沈丹婴抬起纤指,指向城镇的那一头:“岛的另一边,连接着一处暗礁遍布的海峡。只有通过海峡,才能抵达紫薇天宫。” 耿中霄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还有东海王的船城。” 沈丹婴点了点头:“武曲星君的舰队常年护卫在天宫周遭,船舶连绵如城墙,被称作船城。要想顺利通过暗礁与船城,只能等待武曲星君的‘通关文牒’。” 王佑静静听完了沈丹婴的描述,回过头去看向苏慎,苏慎同样点了点头,没有要多加说明的意思。 多狸皱了皱眉头:“意思是,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 沈丹婴笑道:“无妨呀。长途颠簸,大家都疲劳不已。虽然是天雷岛废弃已久,但谁在陆地上,总比待在船上踏实吧。” 多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又不好在王佑等人面前示弱。杨陌会心一笑,便答应下来。 王佑细细打量了一番周遭,完好的院墙房屋,都映照着冰冷的月光,只让人感到不似人间的幽静寒冷。 苏慎上前一步,对王佑轻声道:“陛下大可回到海龙舟歇息。” 王佑摇了摇头,他不愿放任杨陌与多狸结盟,并不是出于怀疑,更多的,还是王佑希望把握住全局的想法。 “朕就在这里等待武曲。” 付欢脸色一变,但看着王佑的眼神,几次欲言又止,只能闭口不言。雷星亮同样神色复杂,燕皇在这样诡异渗人的地方下榻,身边就是神狸可汗与龙卫首领,若是出了差错,谁来负责? 多狸抬起头,原本明媚的月光,不知何时被纤细的流云遮蔽,不规则的月光洒落在岛上,让那些参天岩石显得更加晦暗压抑。 小镇并不大,有床榻桌椅留下的屋子,更是屈指可数。在枭卫的一番探查下,城镇正中倒是有一家残破的客栈可供休息。 王佑转身看向杨陌多狸,二人并没有意见,毕竟就算三人之间达成了和解,也不代表各自势力的诸多矛盾就此消失。三位首领同居一处,也算是给一种表态。 只是几位星君之间,却就各有故事了。 比如上岛之后一直表现的和善儒雅的苏慎,至今仍然在怀疑,禄存星君是否是那名买通鲛人,刺杀燕皇的罪魁祸首。而沈丹婴也在私下百般揣摩,这名素来与天师不合的文曲星君,真实目的,究竟为何? 比如墨可为始终警惕着当年与贪狼一起来到南曜的破军耿中霄,唯恐耿中霄对杨陌与墨门又非分之想。而耿中宵同样担心同出墨门,如今更是形同师徒的墨可为与杨陌,拉拢了多狸之后,恐对王佑不利。 一栋屋檐下,勾心斗角,谁也放心不下。 月色暗淡。子时已至,天空中竟然微微飘起了细雨,弥漫着些微寒气。 几人走入客栈,赫然发现这里的诸多桌椅,竟不是用木材所致,而是用的精铁浇筑。几人这才意识到,整个小镇的建材都非寻常所用的木材砖瓦,而是用各式各样的奇异金属修建而成,也因此,才能在多年的荒废之后,依旧保持原样。 夜已深,杨陌与多狸在二楼挑了两间相邻的客房,终于不用在颠簸的船上忍受着翻汤倒海的感觉,让多狸倍感欣喜。而王佑对于简陋的居室不甚在意,选了一处稍微宽敞些的房间,将烈阳剑斜靠榻边,闭目却不能寐。 床榻虽然也是用某种奇特金属铸就,却并没有冰冷的坚硬感觉,躺上片刻,便能感到一阵温热,还算舒适。 同一时刻,客栈外。 像是吃完饭出来遛弯一般的墨可为,迎面遇上了面无表情的耿中霄。很巧的是,耿中霄带着他的矛,墨可为提着他的剑。 正在一处古井旁望月苦思的苏慎,听见了身后女子轻盈的脚步声。青衣宰相回过头,三步之外,边站着那持伞而立的雍容女子沈丹婴。 一文一武,剑拔弩张。 云层遮蔽了月光,不出半个时辰,雨声渐响。 只是月光都无法照亮的牛角岩石之上,站着一名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俯视那座破落小镇,灯笼烛火,如同蝼蚁。 连枭卫也不曾发现这名早就在岛上做着布置的黑袍男子,也没有人看得见,那尊冰寒面具之下不动声色的笑容。 他看向天空,眼神炙热。 云层深处,隐隐有春雷阵阵。 第四百四十一章 阴谋(二) 一道闪电,划过几人的头顶,落在远方的那对牛角巨岩的尖端。过了半响,才有滚滚雷声,翻腾炸响。 让已经互相踏出一步的墨可为与耿中宵,同时停步望天。 天雷岛,顾名思义,常有天雷光顾,本是家常便饭。 但二人同时感到了某种不安,越是临近七曜天宫,种种变数,就越发不可捉摸。 耿中霄重新将目光放在墨可为的身上,轻笑道:“廉贞星君,持剑夜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墨可为笑着摆了摆手:“哎呀,在老朽家乡那里,地广人稀的,总是有野兽出没。总得带点防身物件,才敢出来遛弯嘛。” 耿中霄看向墨可为手中的机关剑,对于他来说,天命归一最大的变数,便是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并且铁了心要支持杨陌的墨可为。 耿中霄掂了掂手里的长矛,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墨可为同样不退反进,却如同闲庭若步。 一人剑已出鞘。 另一人寒芒诈起。 刹那间,又是一道雷光。 …… … 苏慎与沈丹婴并肩而立,站在古井枯树旁,看向远方已经二度响起的雷声,默默无言。 雨点落在油纸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丹婴率先打破沉默,叹息一声:“你们男人,无论老小,总是爱打打杀杀的。” 苏慎不置可否,只是淡然说道:“耿将军与墨老先生,都会点到为止的。” “何以见得?” 苏慎摇了摇头:“枭卫人手众多,真要下手,何必要干这种捉对厮杀的蠢事?” 沈丹婴对于苏慎言辞间隐隐的威慑不以为然,轻笑道:“即使如此,还是想要分个高下?” 苏慎顿了顿,随后叹息道:“禄存星君说的没错,男人是挺喜欢打打杀杀的。” 沈丹婴妩媚轻笑道:“文曲星君果真是坦荡君子,不会做这种无趣的意气之争。” 苏慎没有接话。 沈丹婴随口笑道:“你真觉得燕皇可以挣脱天命桎梏,让你有机会为天下谋福?” 苏慎微微一怔,没有料到眼前女子会如此直奔主题。 沈丹婴垂下眼帘,自顾自呢喃道:“可若真是如此,不等同于顺应了天命吗?” 苏慎转过头,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位女财神。 过了良久,天空中闪起第三道雷霆,落在极远的某处,连通雷声一并,不知所踪。 随后苏慎定了定心神,淡然回答道:“不一样的。” “真不一样?”沈丹婴咄咄逼人。 苏慎则摇头道:“我不想和你打架,我也打不过你,没必要做这种无聊的事。对吧?” …… … 客栈内,王佑杨陌多狸三人,皆是夜不能寐。 对于外面的动静,他们不是没有丝毫察觉。特别是多狸,雨夜遮蔽了声响与视野,但对于神狸圣巫来说,与光天化日无异。 只是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杀气,只是二人一来一往的刻意试探,她便没有了插手的心思。 多狸闭上眼,尝试休息。 等过了礁石海峡和船城,抵达了紫薇天宫,才是真正的开始。 多狸忽然突发奇想,尝试以巫术神通,去偷偷探查杨陌此时的一举一动。 此刻,素来白衣的年轻钜子,正斜靠在床头,远眺窗外。 向来乐观积极的杨陌,极少在他人面前露出哀愁的神色。当上钜子之后,更是如此。但是当他一人独处时,难免会胡思乱想。 天雷岛,祝天雷。 其实只是简单的联想而已,却足以让杨陌露出少有的凄然表情。 多狸发现自己施展巫术变得异常困难,就连这么点小事都让自己感觉耗损巨大,这在自己法术大成以后,还是第一次发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说这个时候应该停止,可是多狸向来骄傲,又怎会知难而退。 默运神通真元运转,多狸再次运起法力强行与天地勾连,尝试找到施展神通的办法。 客栈外,耿中霄与墨可为交手了整整十个回合,没有传来一丝血腥的气息,随后交谈了些什么,各自全身而退。 沈丹婴与苏慎坐在古井旁,时不时会冒出几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答,但大多数时候,仍是沉默居多。仔细看去,二人年龄相仿,一人稳重儒雅,一人风韵犹存,竟然有几分天作之合的味道。 外面再度传来雷声,偶尔有闪电落在远处高耸的岩刺上,蔚为壮观—— 多狸的运功,这时也有了成果。 天地之威世间灵气,对于普通人来说虚无缥缈无迹可寻,可是对于巫术来说,都有其道理所在。这片地方的问题在于天地法则变得混乱,就像是天雷之威,以巫术对其观感,就如同晃眼的日光,甚至能瞬间掩盖周遭一切的人与物,断绝气息。但就在某道闪电落在离小镇不远的某处山头时,那丝本应导入土壤,消散于无形的雷霆光芒却化作了点点游丝,四散开来。 而这种异常,就是导致法术难以施展的原因所在。 多狸再度调动巫术,细细观摩,顺着那根出现古怪的岩刺,深入土壤,发现了某些可以引导电力的精铁绳索,通向—— 多狸猛然驱动破冰血锁,划破手腕,顾不上珍惜精血,仰头望天。 “杨陌!” 随着一声嘶声力竭的呼喊,天上传来一阵天雷炸响。 只闻雷声,不见闪电。 多狸靠着一己之力,硬生生顶回了万钧雷霆。 杨陌连忙推开多狸房门,看着屋内这一地鲜血与喘息不已的多狸,刹那间误以为多狸遭到了不测,立刻焦急上前:“你没事吧?” 见到杨陌安然无恙之后,多狸陡然松懈,瘫软在地上,苦笑一声,无力地摆了摆手。杨陌思忖片刻,顿时明白了过来,低声道:“你用了巫术?” 多狸猛然拽住杨陌,拉到耳边,极其低声道:“有人以精铁细线,将城镇周围的所有岩刺相连,等到岩刺引来天雷,这些铁线就会将天雷之力引至城内……” 杨陌闻言先是脸色突变,随后摇头担忧道:“所以你就强行压制了天雷?你可知其中凶险?你不要命了!” 多狸微微一愣,这才发现二人面颊极近,装作自然地推开杨陌后,轻哼一声:“迅雷不及掩耳,哪里来得及警告你们?损失些许精血,总比得你变成焦炭要好吧?” 杨陌挠了挠头,似乎也有道理。无论如何,是多狸救了自己一命。 “得立刻告诉王佑,此地不宜久留。”杨陌转身欲走,顿了顿,看向身后多狸,“发现是谁了吗?” 多狸摇了摇头。 杨陌思忖片刻,轻笑道:“你先好好歇息,我去找王佑。” 说罢,少年转身如风,一个健步越过客栈大堂,来到了王佑的房门前,扣门欲进。 突然间,又是一道雷霆,震耳欲聋。 多狸与杨陌脸色同时一变。 杨陌顾不上多少,立刻推门而入,王佑那尊铁床榻已经变得通红,被褥传来滋滋的声响,被高温点燃。 但是最关键的王佑,却不知踪影。 …… 黑袍男子此刻步行走在山林之间,不远处既是一些废弃的矿洞矿车,尽显苍凉。 他举头望天,再没有先前在牛角巨岩顶端那般胜券在握。 第一道天雷被某种力量强行压下的时候,他就感到了古怪,多半是多狸运用禁术施展了神通,但这样一来,无异于昭示了自己的计划已经白露。 但他仍存着一丝侥幸,冒着风险潜入镇中,便听见多狸呼唤杨陌的一声暴喝,随后二人交头接耳了些什么,即使不听,也能知晓个大概。 本想借天道杀天命,看来还是没有这么容易。 只是让黑袍男子疑惑的是,用来引雷的铁线,在这座满是精铁造物的城镇里随处可见,多狸是如何察觉到自己埋下的陷阱的? 雨夜,山道泥泞。黑袍男子一边为了谋算落空而懊恼不已,一边为了下一步的截杀而打着算盘。 一脚踏在水潭中,溅起一阵冰凉。 猛然如芒在背。 “站住。” 听闻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冷峻嗓音,顷刻间,仇恨、嫉妒、不甘与愤怒涌上心头,但黑袍男子仍旧是强压下心中种种滚沸的情绪,缓缓转身。 一袭黑袍的王佑,正举着那柄足以蒸发雨水的烈阳剑,指向自己。 王佑透过被雨水打湿而垂下的发梢,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的黑袍男子,以及,黑袍男子所佩戴的面具。 如今身为燕皇的王佑,怎么可能甘愿做一只蒙在鼓里的待宰羔羊? 枭卫始终盯梢着整个小镇,四名星君都没有太大动作,包括耿中霄与墨可为的交手,沈丹婴的试探,其实都在苏慎本人的预测之中。 除去这四人,剩下的便是贪狼、巨门、武曲。 贪狼那股让人浑身不适的非常人的异样感,他人模仿不来,也消之不去。 所以王佑大胆地做了个赌注,冷笑道:“巨门星君,深夜登岛,是有何事?” 巨门星君微微一愣,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很快,王佑便察觉到了这位一言不发的巨门星君,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杀意。 杀三人不得,杀你燕皇一人,有何难? 巨门星君一步踏出,王佑浑身抖擞,一剑卷起阵阵雨汽,迎向巨门。 只是下一刻,巨门猛然拍向被烈阳剑蒸发的团团水汽,随后猛然倒掠。 王佑再向追,却发现巨门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王佑并不恼怒地掸了掸袖子,轻声呢喃道:“给我追。” 晦暗的树林深处,突然传出了一声应答:“是。” 无数道人影飞掠而过,四散开来。 王佑皱了皱眉头,那巨门星君怕是早就察觉到了蛰伏着的枭卫,虽然起手交锋不过是巨门的障眼法,但那股怒意与杀气,做不得假。即使如此,巨门仍旧一言不发…… 就好像刻意避免让王佑听见他的声音一般。 …… … 在王佑回到客栈的路上,远远便看见了正向着这个方向追来的一点灯火。王佑示意随行枭卫退下之后,独身迎向那名白衣少年。 杨陌匆忙来到王佑面前,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王佑脸色有些古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杨陌微微喘了口气,将多狸的发现告知王佑,随后王佑沉默片刻,看着一脸担忧模样的杨陌,心中莫名有些愧疚。 随后他清了清嗓子,低声对杨陌说道:“朕……我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真的?” 王佑抬起眼,正色道:“是七曜星君之一。多半就是巨门星君。” 杨陌脸色陡然凝重起来,紫薇天宫近在眼前,却有一名七曜星君要对他们痛下杀手,当真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随后王佑轻叹道:“可惜被他跑了。枭卫虽然去追了,但是希望不大。” 杨陌沉重的点了点头,但转而看见王佑复杂的表情,便不以为然地拍了拍王佑的肩,示意他不必在意。 随后二人并肩回到客栈,将王佑的发现告诉了多狸。 一夜雨停。 浑身泥泞的雷星亮狼狈地跪在燕皇面前,枭卫一夜搜寻,果然颗粒无收。七曜星君在这里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所以王佑本就不抱太大期待,也没有因此责罚些什么。 翌日日出时分,海有薄雾,薄雾的最深远处,有数百艘各式大船停泊抛锚形成的连绵城墙,从古至今,从北到南,仿佛是世间船只的博览,巍峨不动。 有一叶扁舟,在寂静的浪涛声中,左摇右摆,向着天雷岛的方向行来。 第四百四十二章 阴谋(三) 当王佑多狸杨陌三人一并来到位于天雷岛另一侧的浅滩时,有些目瞪口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茫茫的浅海,礁石林立如森,一样望去,被层层叠叠的巨礁挡住了视野,竟然看不见远方的海天一线。 水面很浅,几乎清澈见底,也因此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些蛰伏在水底的暗礁。 两座岛屿之间的这一片浅海,便是先前所说的礁石峡。 而浅海的彼端,即是紫薇天宫所在。 杨陌不由得苦叹一声,想要渡过这片满是暗礁的浅海,别说海龙舟或是广船那样的大船,就算是寻常扁舟都会费上一番功夫。 杨陌转头看向身后的墨可为,昨夜与耿中宵一番交手,今日就当无事发生过一般,见杨陌一脸纠结,不由笑道:“钜子可别妄想绕过这片礁石峡了,紫薇天宫与天雷岛本来就半天的水路,真要绕行,恐怕得绕到东海那头,才能靠近紫薇天宫了。” 杨陌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前方的水流与礁石,难不成要就地取材,造个竹筏什么的前往紫薇天宫? 王佑微微侧过脑袋,对苏慎轻语道:“先生,船何时能到?” 苏慎莞尔一笑:“禀陛下,近在眼前。” 王佑不动声色地踏上浅滩,向着左右眺望。 果不其然,付欢依照苏慎的指示,连夜将早已准备好的扁舟送至礁石峡前。 沈丹婴笑道:“真不愧是文曲星君,在暴风海上遭遇那般风暴,竟然还能准备的如此周到。” 苏慎稍稍拢了拢袖子:“想来禄存星君也早有准备?” 沈丹婴笑而不语,果不其然,就在枭卫带着扁舟抵达礁石峡的同时,又有另一只船队撑篙而来,这些船两头冒尖船腹宽大形如枣核,其名为浪里钻,非水上好手不能驾驭。 二人对视无言,同时转过身去,各自带领部下,准备坐上小舟,渡过礁石峡。 苏慎看着跳下扁舟的付欢,再招手将雷星亮呼唤至身边,看了看二人,特别留意了一番雷星亮后,轻声道:“你二人各带部下百人,驻守海龙舟。” 雷星亮皱了皱眉头,破天荒地向苏慎请命道:“丞相大人,我等护送陛下,一路到了天宫眼前,是何故不让我等进入紫薇天宫?” 付欢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身旁这位朝堂地位上的竞争对手,雷星亮很少展露出如此急功近利的态度。 苏慎别有用意地看了看雷星亮:“你明白的。” 雷星亮如遭雷击。 随后苏慎看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付欢,额外解释道:“紫薇天宫内,无论你们身手如何,枭卫人手如何众多,都形同虚设。况且武曲星君必然不会允许枭卫靠近紫薇天宫,我们还不如乐得大方,也算博得天师信任的一环。海龙舟是陛下最后的依仗,总归是要靠它安然回到南曜的。你二人守护海龙舟,切勿松懈。” 付欢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先一步领命退去,雷星亮竟一时有些不敢与苏慎目光相对,只得堪堪退去。 耿中霄一步踩在苏慎身旁,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忙着分配扁舟的杨陌多狸等人,低声对苏慎耳语道:“昨日巨门星君一事……” 苏慎侧过眼:“陛下与你提起了?” “嗯。”耿中霄面色冰冷,“他越过了枭卫的眼线,趁着我与那老头交手的空档蛰伏到了镇上。事后听皇上提起,才知道他原来早早挖好了陷阱,等着机会要杀掉三名天命之子。” 苏慎轻叹一声:“若非那夜陛下夜不能寐,后果不堪设想。” 苏慎微微颔首,看向远方的紫薇天宫。 恐怕到了哪里,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血流成河。 苏慎轻笑道:“无妨。天命归于大燕,苏慎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耿中霄看着苏慎少有的坚毅表情,咧嘴一笑,拎起手中长矛:“那个叛徒,竟然想坏了七曜的大业,等到了紫薇天宫,天师得知此事,他还能躲到哪里去?” 苏慎不动声色地看向耿中霄,稍微考虑了一下措辞,点头道:“回想起来,巨门在得知天命三分那日,便不愿遵从天师指令。如今处处妨害天命,必然是别有用心。” 耿中霄冷笑一声:“谁要来碍天命的事,杀了就是。” 过了半个时辰,十数艘小巧扁舟,开始向着紫薇天宫的方向进发。 按照墨可为所说,从天雷岛驱小船前往天宫,不过需要半天时间足矣。 小船两三人一船,多狸、托娅、沈丹婴同一舟,杨陌、墨可为同一舟,王佑、耿中霄、苏慎同一舟。 眼前不断有形态各异的礁石闪过,布满青苔,浅海处的珊瑚同样色彩斑斓,琳琅满目。一路航行,海风拂面,其实还算是有些惬意。 只是此刻,众人想到紫薇天宫近在眼前,想到近二十年来不断对大陆局势推波助澜的存在即将揭露阵容,也容不得他们去欣赏这些美景。 托娅仍然在为多狸昨夜遭到的危险闷闷不乐,沈丹婴不断与多狸谈论着有关紫薇天宫的种种传说与逸闻。多狸一边听着,一边有些神思恍惚,从十八年前无定原之变开始,多狸肩负着天命,一路前行在黑暗之中,却自以为一往无前。直到险些葬送了族人的一切,方才悬崖勒马,察觉到这所谓天命的残酷无情。 杨陌与墨可为的船上,则显得稍微沉默不少。离开云中城依旧,杨陌内心牵挂,而墨可为则打趣般提及西墨与西曜的种种奇闻异事,并没有过多为杨陌接下来可能面临的挑战做出指点。一来是墨可为亦不清楚天师会使出什么诡计,二来是墨可为原本相中的就是杨陌坚定的心性,无需给这位白衣少年增添过多负担,只要支持他坚定本心,必然会有所收获。 而王佑的船上,则当真是沉默无言。王佑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不断分分合合的水路,本已沉静如水的内心再度掀起波澜,毫无缘由地,是一股笔直冲着“天命”二字而去的怒火。苏慎闭目养神,心中却在不断盘算究竟该如何应对其余几位星君,包括身旁这位耿中霄。而耿中宵看向前方的眼神,只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一种坚持了十八年的心血,总算要迎来回报的迫不及待。 三艘小舟,各怀心思。 多狸看着海底清澈的珊瑚,微微有些发愣。 过去他从未注意过这些的美好的事物,就像天京城的冬樱一样,极少。 那么从那座紫薇天宫中离开之后,他能获得全新的命运的吗? 多狸回过头,只是想要和托娅说说话。 刹那间,异象陡生。 仿佛琉璃破碎的一声清脆声响,游离于天地之间,却又不似存在于这片天地之间。 多狸微微一怔,再定神看向后方。 托娅面露疑惑:“主人,怎么了?” “起雾了。” 托娅回过头,不知何时,身后的海域,笼起了一层茫茫迷雾。 明明才离开天雷岛不久,但是已经完全看不见陆地的轮廓。 墨可为微微顿了一顿,将手伸进船侧的水流,用心感受片刻,淡然道:“水流变了。” 苏慎与耿中宵环顾四周,并没有太过慌张神色。本来就没指望能一帆风顺的抵达紫薇天宫。 “又是什么古怪的自然气象?”王佑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怒意,“还是说,又是那所谓天师的把戏?” 苏慎语气平和:“多半是后者。” 王佑冷哼一声,不再多说。 多狸极目远眺,甚至动用了巫术神通,依然找不到那些紧跟在三舟身后的那些同伴。就仿佛这片从天而降的乳白色迷雾,将他们吞噬殆尽了一般。 或者说,真正与世隔绝了的,是他们三人。 此时,从那片深邃的迷雾中,传来了一缕显眼的火光。 三条船上的四位星君,猛然警觉,望向同一个方向。 那里,同样有一叶扁舟,船头有人形木雕,提灯而立,向着三人迎面而来。 “天师有令。” 随着一声厚重至极的声响,一名魁梧男子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穿着粗布皮甲,腰配长刀,神态粗犷。 “三位天命之子,请随我上船。” 众人一愣。 沈丹婴笑声如铃:“武曲星君,我们又见面了,不知道你的功力达到天人合一了吗?” 武曲看向沈丹婴,豪迈地笑了笑:“哪有什么天人合一,人就是人,天还是天。” 沈丹婴笑道:“看来武曲星君又进步了。” 耿中霄站起身来,抱拳道:“长英兄,别来无恙?” 吕长英望了耿中霄一眼,道:“怎么,改用长矛了?” 耿中霄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一番寒暄,其实剑拔弩张。 吕长英的扁舟始终与三人隔着一定的距离,不进不退,不远不近。 自始至终,也没有谁按照武曲的意思,登上他的扁舟。 见众人依旧没有要交出天命之子的意思,武曲轻叹了一口气: “诸位,莫要疑心太重。由我亲自接应三位天命之子,的确是天师的命令。三位天命之子,乃是我天宫的贵客,不能从南岸船城上岸,要从东岸登陆,才是迎客之道。” 苏慎微微颔首,甚至都没有看向武曲,轻描淡写道:“若是不从呢?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七曜岛有什么东岸迎客的码头。” “因为你们不是七曜岛的客人。”武曲冷冷道。 刹那间,扁舟溅起一番浪花。耿中霄同样身形一闪,拔地而起。破军一矛刺出,却被武曲以最霸道的方式,硬生生顶回海面,踩在一块暗礁之上,海浪及膝。 破军勃然大怒:“武曲,你为何一言不发便要动手?” 再度落回扁舟上的武曲强忍住手部的颤抖,冷冷道:“自从天师负伤以来,某些人就原形毕露,不再听从天师命令。事到如今,却又突然顺应召唤,回到天宫,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们?” 耿中霄的脸色微微变幻,武曲冷笑道:“天师交给我的任务,只是带回三位天命之子而已。若是有不识趣的叛徒死在这海上,与我何干?” 墨可为抚了抚胡须:“武曲星君的意思是,要一个人打赢咱们四个,强行掠走天命之子?” “若是诸位依旧不从,老子正有此意!”吕长英直道,他从来都是如此,直来直去。 王佑、杨陌、多狸三人,目光相交。三艘扁舟皆传来一阵动荡。一把剑,一柄弓,一条锁链。三者同时而至。 烈阳剑直指武曲咽喉,揽月弓抵住了背后心门,破冰血锁将武曲的双臂死死缠住,动弹不得分毫。三位天命之子,将武曲死死地困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三人其实早早通过多狸的巫术,遮去了气息,同时暴起制敌,连武曲都反应不及。 “大言不惭。”王佑缓缓放下架在武曲脖子上的烈阳剑,冷冷嗤笑道:“你不是要朕上你的贼船么?朕来了。” 武曲微微眯起眼,打量起这位少年帝王。虽然究竟如何天命归一,最终还是要看大预言师的意思,但自己心底里,其实还是更欣赏王佑多一些。 三人其实都不愿意在这时就与紫薇天宫撕破脸皮,只是武曲毕竟不知道,天底下最讨厌“天命”二字的人,恐怕就是眼前这三位肩负“天命”的人。 然后,吕长英身形突然一虚,接着竟从原地消失,脱离了三人的包围圈! “移形换影!”沈丹婴惊道,从天京城回来以后,吕长英的武功果然更高了。 吕长英道:“各位,在下不想为难你们,还是跟我走吧。” 杨陌三人在天京城地下都见识过吕长英惊人的武功,而且他们来岛上本就是要见大预言师,既然如此,不如答应他,跟他一起走。 见三人点头答应,吕长英又道:“几位星君可像往日一般,从南岸自行去天宫汇合,并无大碍。” 留在船上的几人面面相觑。 王佑回过头,与苏慎目光相交:“朕意已决。” 苏慎没有丝毫劝阻,行了一礼:“臣明白。” 多狸看向托娅与沈丹婴,与决绝的王佑不同,似乎还有着些微的犹豫。托娅向她点了点头。 她便决定抛下最后一点犹豫,向武曲点头示意。 而如今已是独坐一舟的墨可为,看着杨陌的背影,杨陌察觉到墨可为的视线,向着老人摆了摆手。 就像要出门的后生招呼家里老辈那样。墨可为哑然失笑。 于是,三位天命之子登上了武曲的那艘小船,扬起风帆朝着东北方向行去。剩下几位星君,则朝着东南方向,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最终化为两个黑点,消失在海平面上。 第四百四十三章 阴谋(四) 黑色的波涛在船的周围翻腾,距离七曜岛已经越来越近了。 一路上的风波和磨难,让多狸、杨陌和王佑三人都感觉有些精疲力竭。这大海就是一个喜怒无常,却又力大无穷的婴儿,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脾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致你于死地。 船上只有四个人,这小小的舟船,仅仅依靠一面风帆,在海上飞速航行,武曲像一尊山一样,立在船头,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势,这威势仿佛能劈波斩浪,让这艘船能行得更快一些。 多狸躺坐在船边,闭着眼,海浪时不时越过船舷,咸咸的海水拍打在她的脸上,将她的头发弄湿。杨陌见她微微蹙着眉,上前问道:“怎么,又晕船了?” 多狸睁开眼,看了看杨陌,蹙着的眉头稍稍展开了一些,摇头道:“没有,我还好。” 本来在沈丹婴的大船上,多狸已经逐渐适应了海上的颠簸,可是换做了武曲的这艘小船,在海浪中上下摇晃,多狸又觉得难受起来。 可是杨陌的关心,让她感觉好了许多,自从来到东海上,两人的关系日益亲近,虽然还是隔着一层,但经历了那么多事,终究不再是互相仇视的敌人了。 一旁王佑见到两人有些“卿卿我我”,哼了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你侬我侬呢,怕你们不是忘了此行的目的。” 杨陌白了王佑一眼,多狸反唇相讥:“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联合云中城,灭了你们燕国,怎么,你现在要是想投降,我能封你个燕王做做。” 王佑冷笑:“你们草原已经是强弩之末,你们若是乖乖退出无定原,让出无定城,我大燕国还能留你们一条生路,在塞外牧马放羊,否则等待你们的可是亡族灭种的灾祸。” 杨陌见两人又要斗嘴,忙道:“行了行了,别再斗嘴了,都到了这东海上,你们再不是什么燕皇可汗,不过就是个小船员,掉到海里一样会淹死。还是抓稳了,小心喂了鱼。” 杨陌这么一说,两人都不再言语,倒是站在船头的武曲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阵笑完,武曲才道:“真有意思,你们三个一个是燕国皇帝,一个是云中城城主,一个是草原的可汗,彼此之间互有仇怨,如今都坐在我的船上。你们三个互有仇怨,代表的三国也是恩怨不休,正好,今日上了七曜天宫,就来个彻底的了断吧。” 杨陌这话一说出口,船上又都陷入了沉默,这三个人互相之间,实际上是无解的死局。 三人面面相觑,不再言语,往事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几人的心头,无法搬开,无法抹去。 船依旧在海上颠簸着,海上的风吹来,将风范鼓地满满,这小船在海上已经行了半天,依旧没有看到岛屿的影子。 海风随意地吹着,这艘船没有桨也没有舵,没有任何人操控它的方向,这茫茫大海之上,四周全是海水,看不到任何其它东西。只有天边的太阳,高高的悬在半空,指引着方向。 杨陌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七曜岛?” 吕长英抬头看了看太阳,然后指了指前方:“你们看,前面就是七曜岛了。” 三人朝着武曲指向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海天一线之处,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条朦胧的黑色的线,那里应该就是一座岛屿了。 “那里就是七曜岛吗?”王佑对着突然闯入眼帘的岛屿,心生疑窦,因为刚刚他一直密切注意着海上,却没有任何发现。 不知为何,吕长英用手一指,那座海岛就出现了。 杨陌也有同样的疑惑,他挤了挤眼睛,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心想是不是阳光太过刺眼,导致刚才没有看清海上的岛影。 不过,随着船儿乘风破浪,这座岛在三人的眼中愈发的清晰起来,他们已经能看清这岛的轮廓,远远望去甚是雄伟壮阔,海边有着林立的尖锐礁石,仿佛巨兽嘴中的利齿。岛上能依稀看到山峦起伏的线条,好像猛兽的脊背。密布的森林,仿佛兽身上的容貌,总之这七曜岛好像一头匍匐在众人眼前的野兽,要择人而噬。 一股寒意袭来,三个人都打了个哆嗦,这七曜岛果真是如此的可怖吗?在这岛上又不知是什么龙潭虎穴? 船又行了一会儿,靠的这岛更加的近了,近了以后,这岛的颜色反倒和缓了起来,那嶙峋的怪石不再那么可怕,倒是奇形怪状,各有各的模样;岛上的植被多是矮小的灌木丛,偶有一些高大的杉木,在海上显得郁郁葱葱,远远望去还能看到点点彩色的花朵。 多狸说道:“看来这岛上的景色倒是不错,不过这岛上怎么没有人居住的痕迹?还有那紫薇天宫在什么地方?” 吕长英道:“紫薇天宫就在岛上,这岛很大,这里不过是岛的一小部分,待会儿你们上了岛,一直朝东走,就能走到紫薇天宫了。” 说着,吕长英突然跳下了船,整个人竟站在了海里,原来这里的海水已经浅到只齐腰了。吕长英道:“你们把风帆放下来,我拉着船上岸,你们都做好准备吧。” 吕长英力大无穷,一个人在水里,就拖着这只舟船朝着岸边的浅滩行去,杨陌将小船上的风帆放了下来,三人看着越来越近的七曜岛,心头不禁都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在岛上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三个人都是历经波折,没有什么没见识,没经历过,可这神秘的七曜岛紫薇天宫,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一番景象? 终于,吕长英将船拖上了浅滩,这片沙滩看上去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附近既没有码头也没有船只,不知道这七曜天宫的人都怎么上岛怎么出海,而吕长英为什么要带着他们从这个地方上岛? 杨陌往四下看了看,头顶是碧海,背后是蓝天,面前是金黄色的沙滩和花草绿树,在岛的深处笼罩着雾气,朦朦胧胧,仿佛人间的仙境,但这仙境中不知隐藏着什么样的陷阱。 多狸踏上了陆地,心里感觉踏实了许多,胸口原本的烦闷恶心慢慢的消失,她一样朝四周看了看,却看到不远处好像有脚印。 “你们看,沙滩上有脚印!” 王佑循着多狸指的方向看去,朝着北面的方向,好像的确有脚印。他眼珠一转,突然发现,不仅朝北面,朝南面的方向也有脚印。 “那儿也有脚印!”杨陌也发现了脚印,那是朝着东面的脚印。 三个方向,三排脚印,难道之前已经有人上岛了?是不是其他几个七曜?他们是怎么上来的?为什么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他们? 杨陌三人陷入了疑惑中,而吕长英一直在一旁处理小船,他拿一根粗粗的绳子,把船拴在了海滩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将船弄好,吕长英走过来:“你们看到岸上的脚印了?” 三人点头,杨陌问:“是已经有人来过了吗?” 吕长英摇摇头:“这块地方是大预言师专门为你们这种贵客准备的,其他人是没有资格从这里上岸的。” 王佑道:“我看着地方没什么特别的,什么都没有,光秃秃一片,就一些沙子和树,你们大预言师就是这么招待贵客的?” 吕长英哈哈笑了起来:“你们两个是帝王,一个是城主,什么样的奢华美妙没有见过,我们七曜天宫又怎么会用那些俗物来招待你们。” 多狸道:“那这些脚印是怎么回事?” 吕长英道:“这些是你们的脚印。” “我们的脚印?”三人异口同声道,他们这才刚刚上岛,站在岸边一动未动,哪里来的他们的脚印? 吕长英道:“这就是你们的脚印,你们三位都是人中的龙凤,各有各的天命之路,等你们沿着脚印走,就知道了。” 多狸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分开,各走各的?” 吕长英点了点头,三人面面相觑,三个人分开,危险就会大大增加,可是要让三人结伴而行,多狸和王佑真的是互相看不对眼,到时候不要没到七曜天宫,两人就打起来。 吕长英道:“不要犹豫了,你们三人各有天命,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分开去往紫薇天宫吧,大预言师在那儿等着你们!” 说完,吕长英走到了那块拴船绳的大石头前,一跃而上,坐到了这块石头上,面朝大海,竟就这么一动不动,仿佛化为了石头的一部分了。 杨陌见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各走各的,到时候在紫薇天宫见,我想你们俩应该没问题吧?” 多狸哼了一声:“当然没问题,就怕这个什么都不懂都要伺候的皇帝,在这岛上迷了路,到时候可不要哭爹喊娘。” 王佑怒道:“你少说风凉话,你最好不要让我在路上单独遇见你,否则我手中的烈阳剑不会对你客气!” 看样子不让他们两人走一起算是个不错的决定,不如各走各的,到时候在天宫汇合吧。 于是,三人分东南北三个方向,沿着沙滩上的脚印,朝着前方行去。三人渐行渐远,慢慢走出了沙滩,而在沙滩上,坐在巨石上的吕长英,慢慢地竟然真的化为了一块石头。 第四百四十四章 当年情(一) 杨陌朝着东边走去,他看着眼前的脚印,抬脚,把脚放在脚印上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的鞋子竟然和这脚印完美契合,心中不禁一惊:“难道这真的是我的脚印?这不可能啊。肯定是七曜岛上有人在故弄玄虚。” 杨陌想,说不定是岛上的人提前知道了他鞋子的尺寸和样式,然后做了一双一模一样的,让人穿上,在沙滩上踩出这一串串的脚印来,用来装神弄鬼罢了。 笃定了这样的想法,杨陌不再对脚印感到惊奇,他继续朝前走,很快就走出了沙滩,一出沙滩,这些脚印果然就消失了,他来到了一片灌木丛中。 这里是东海靠北的地方,这里的灌木并不茂密,树木虽然高大枝叶却很稀疏,一束束的阳光洒下来,照射到身上,感觉很是舒服。耳旁不时有鸟叫虫鸣,地上铺着一层绿色的草毯,如果不是急着去紫薇天宫,杨陌倒是想躺下来休息休息,感受一下新鲜的空气和鸟鸣花香。 林间就这么一条路,没有别的岔路可走,所以杨陌倒是不用确定方向,一直往前就是。他发现,越往前这些灌木、树丛就越来越稀疏,倒是地上的青草越发的茂密起来。 慢慢地,穿过一片小树林,他发现前方竟然有一个湖泊,湖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格桑花,杨陌走到湖泊前,觉得有些口渴,蹲下捧起一捧湖水,喝了一口。 甘甜清冽,没想到在这海岛上,竟然有这么清澈可口的湖水,还有这么些可爱的格桑花,真是让人惊奇。 不过杨陌立刻又感到奇怪起来,因为格桑花多是草原上才有的花,为什么这东海之上会有草原的花朵?难道是有人将草原的花移植到了这里?还是草原上的花籽随着海风飘荡,定居到了这海岛上? 杨陌不知道,他起身继续往前,看到前面有一个山岗,他想翻过这座山岗,应该就能看到紫薇天宫,或者岛上人居的所在了。 于是,杨陌加快了脚步,朝着山岗走去,到了山岗下,已经没有了花草树木,全都是青草,这山岗颇为陡峭,不过这难不倒杨陌,没用多长时间便到达山顶。 山岗上,一阵风吹来,杨陌闻到了风中花的香味,他起身一看,却呆住了。 山岗的后面不是紫薇天宫,不是人居的痕迹,不是任何建筑,竟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草原?这岛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草原?这七曜岛,究竟有多大?”杨陌的脑子完全乱掉了,他没想到在这岛上,竟然有这么大的一片草原。 抬眼望去,不管是往北还是往南,都看不到这草原的尽头,更看不到大海,难道七曜岛不是一个小岛,而是一片大陆? 他再回头一望,湖泊,树丛,草地,和来时一模一样,那这草原究竟是怎么回事?王佑和多狸,他们三个会在这草原相遇吗? 杨陌不知道,本以为会遇到什么陷阱考验,他全都不怕,却不曾想来到一片无法预知的地方。 “不管了,朝前走吧,看看再往前走一走,能不能遇到人,问一问他们紫薇天宫在什么地方。这七曜岛,竟然这么大的吗?” 杨陌从山岗上一路奔下来,这地上长长厚厚的草,竟和那无定原上的草一模一样,杨陌不得不拿出揽月,施出长弓变双刀的手段,给自己砍出一条路来。 往前走了一段,背后那山岗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周围完全变成了绿草的海洋。 “这岛到底有多大啊?这草原,完全看不到尽头。” 杨陌朝着四面八方望了一圈,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色的草,如果有人说这里是北方的大草原,杨陌一定相信,可这里明明东海上的七曜岛,他明明从船上下来,踩着沙滩,穿过树林过来的。 杨陌自己也迷惑了,他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不知道该去哪里。 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夜幕开始降临,杨陌本想着在天黑之前抵达紫薇天宫,现在看来天黑能不能走出这片草原都是个问题。 他继续往前,天越来越黑,天空中已经开始出现星星和月亮的身影,杨陌抬头看了看天空,他觉得天上的那些星星仿佛都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这时,杨陌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灯火,杨陌赶紧加快了脚步,朝着灯火的方向跑去。 “终于有人出现了,我去问一问紫薇天宫到底怎么去,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片草原。” 慢慢靠近了,依靠月光和这灯火的光芒,杨陌发现这竟是一个安札在草原上的营寨,而且看着营寨的规模还不小。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营寨。” 不仅有营寨,周围竟然还是兵士在巡逻,那明晃晃的刀枪,让杨陌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当成图谋不轨的人。于是,杨陌决定找到营寨的正门,堂堂正正的进去,找到这里的主人,问清楚这里到底是七曜岛的什么地方,紫薇天宫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朝着营寨的正门走去,果然有一队巡逻的士兵发现了他,拔出了刀,远远地问道:“前方是什么人?报上名来!再往前走,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杨陌大声道:“在下南曜云中墨门杨陌,路过此地,迷失了方向,还请你们的主人帮个忙,指条路。” 几个守卫商量了几句,杨陌在黑夜中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觉得有些熟悉,恐怕这里的主人不是什么普通人,这些守卫可都是军人模样。 难道是什么海外的藩王? 过了一小会儿,这些守卫道:“既然是墨门的武者,那你就过来吧,有什么问题我可以为你解答,我们主子你怕是见不到的。” 杨陌心想,如果这守卫可以提供答案,倒也不见得非要见到这营寨的主人,便走上前。 到了近距离一看,才发现这些守卫竟然穿着鲜亮的盔甲,这盔甲的样式,杨陌总觉得在哪儿见到过,好像和神策军有些像。 杨陌见问道:“我来到此地,是想找一个叫紫薇天宫的地方,不知道往哪里走?” 守卫头领皱着眉头,说道:“紫薇天宫?这是什么地方,我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紫薇天宫啊?” 没有紫薇天宫?杨陌心头一惊,这里怎么会没有紫薇天宫?难道吕长英骗了他们,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七曜岛,而是别的什么地方?可吕长英没有道理骗他们的。 杨陌接着问道:“那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片的草原,根本就望不到尽头呢?” 守卫头领听到杨陌的话,和几个手下面面相觑,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杨陌有些不悦:“你们笑什么?” 守卫头领停下笑:“笑什么,因为你的问题可笑啊,这里是什么地方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还说自己是墨门的人,哈哈哈,这里是无定原啊,无定原当然就是大片的草原了!” 守卫的话像一把重锤,锤在了杨陌的心头,这里怎么会是无定原?这里明明是七曜岛啊! 杨陌上前一步,问道:“这里怎么会是无定原?你们是什么人?” 杨陌的语气引起了这些守卫的警惕,他们纷纷拔出了武器,指着杨陌道:“你还问我们是什么人,我们还要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说自己是墨门的武者,结果连这里是无定原都不知道,你算什么墨门武者?你不会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吧?” “你们是谁?” “我们当然是无定军!保护燕国的皇帝到无定原参加无定原之会,与那神狸大汗荼狐相聚。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守卫的每一个字好像炸雷一般在杨陌的耳边炸开,他们是无定军?来保护燕国皇帝参加无定原之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到底是什么时候? 杨陌彻底的迷惘了,他抬头望了望,看到在营帐内的一根旗杆上,上面飘扬着一面大旗,大旗的中央写着一个大大的“燕”字,这里难道真的是燕国皇帝的营寨,这里是无定原,他要来参加无定原之会? “这是…二十年前?” 第四百四十五章 当年情(二) 杨陌站在营寨跟前,望着旗杆上飘扬的“燕”字旗号,只觉得脑海中天旋地转。他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仔细想了想经过的一切,确定自己现在并不是在做梦。 他们离开东海,经历了大漩涡,遭到鲸鱼的袭击,然后经过冰山幻境,上到天雷岛,渡过了礁石林,最后在吕长英的带领下,上了七曜岛。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可信的,实实在在的,可是自从上了这座岛,看到这片草原,杨陌就觉得一切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一个岛上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草原,为什么迟迟都到不了紫薇天宫,现在来到一片营寨,这里的守卫竟然告诉他,这里是无定原,他们是无定军,这座营寨是燕国皇帝的营寨,燕国皇帝要到无定原来和神狸和谈? “不对,一定哪里有问题,一定哪里出了差错。” 杨陌喃喃自语,而那几个守卫看着杨陌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守卫头领朝着手下使了个眼色,做了个手势,几个守卫突然间一拥而上,要抓住杨陌! 杨陌见状惊醒过来,心想这莫非又是什么陷阱,用这草原和打扮成无定军模样的人来迷惑我,让我的脑子陷入混乱,然后抓住我? 想到这里,杨陌往后一跳,躲开了这些守卫的抓捕,然后一脚一个,将前面两个守卫给踢飞。后面还有一个想上来,杨陌一个矮身躲开,然后一个擒抱,用力一提把他给提了起来,再一甩直接甩飞,撞在另外一个守卫身上,两人撞了一个大马趴。 轻轻松松的几招,杨陌就制服了几个守卫,守卫头领见势不妙,大吼:“有刺客!有刺客!抓刺客!” 杨陌听了奇怪:“谁是刺客,我刺谁了?明明是你们想要抓我!我不过是来问个路而已。” 守卫头领道:“哼,你自称是墨门的武者,结果你连这里是哪儿都不知道,而且行为奇奇怪怪,恐怕你是想混进我们的营寨,伺机行刺陛下!” 杨陌哼了一声:“我几时要行刺?如果我真的要刺杀,就凭你们几个人也想拦住我?” 话虽如此,可是守卫头领这么一喊,一大批无定军提着刀剑来到了军营门口,明晃晃的刀枪对着杨陌,杨陌虽然不怕,可是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里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守卫的头领又道:“拿下了!” 杨陌看着这群自称无定军的人,心中笃定这些人是七曜岛上的家伙假扮的,他退后了几步,将双刀拼成了揽月弓,然后取出一支箭。 守卫的头领见状,大喊:“举盾!小子,你要是敢放箭,马上让你死无全尸!” 杨陌浑然不理,他从剑壶中取出一只见,弯弓搭箭,然后瞄准了空中,“嗖”的一箭射上了半空,竟然将营寨中那根旗杆上的燕国大旗给射了下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黑漆漆的天空中,只有月亮和繁星的光芒,营寨中还有一些火把,在这种微弱的光亮下,这么远的距离,杨陌竟能一箭把旗杆上的绳子射断,将旗给射落下来,这箭法之高超,实在是罕见。 这下守卫们更加紧张了,首领大喊:“所有人举盾!还有,通知鱼将军,告诉他有一个武艺高强的刺客!” “鱼将军?还装的挺像。”杨陌知道,过去无定军的将军就是鱼世恩,他和杨陌的义父杨烈是至交,杨陌自然认得他,他倒要看看,这七曜岛上的鱼世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杨陌一人在营寨的门口和无定军的守卫对峙,一箭射得无人敢上前,过了半晌,从营寨中传来一个雄伟而又熟悉的声音:“有刺客?有刺客拿下便是,为何要来报,难道你们连一个刺客都对付不了吗?” “不确定是不是刺客,他说他是墨门的武者,可是他人却怪怪的,他箭法很好!” 围在营寨门前的无定军分开,让出了一条路来,一个身披重铠的将军走了出来,杨陌借着月光一看,这人从体型、样貌来看,竟然真的是杨烈的挚友,无定军统帅鱼世恩鱼大将军!只是比杨陌印象里的要年轻很多,看起来正值壮年! 杨陌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鱼世恩,鱼世恩一样看着杨陌,问道:“你是墨门的哪一队的武者,到无定原来做什么?” 杨陌收起弓箭,拱手道:“在下杨陌,曾是墨门冬至小队的武者,现在…”杨陌想说自己现在是墨门的钜子,可如果这真的是二十年前,这人就是鱼世恩,那就说明墨门的钜子还是杨烈,而他杨陌,根本还没有出生。 “杨陌?”鱼世恩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道:“墨门钜子杨烈是你什么人?” 杨陌道:“杨烈是我的义父。” 听到杨陌的话,鱼世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杨烈是你的义父?我看你的年纪恐怕也弱冠之年了吧,杨烈能有你这么大的义子?他做你的兄弟还差不多。” 果然,杨陌心说,这难道真的是二十年前,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紫薇天宫的人演的一场戏? 鱼世恩停止了笑声,冷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冒充什么杨烈的义子,有什么目的?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无定军让你万箭穿心。” 杨陌道:“鱼将军,这一切可能有误会,在下先想问一问,这里是不是无定原?燕国的皇帝,是不是要到这里来,和神狸部落和谈?” 鱼世恩哼了一声:“军国大事,岂是你能够随便探听的?如果你再不报上你的真实身份,可不要怪我无定军不客气了。” 说着,鱼世恩大手一挥,无定军的弓箭手过来了,他们拉弓搭箭,瞄准了杨陌,看样子只要鱼世恩一声令下,杨陌真的会被万箭穿心。 杨陌只好道:“说起来鱼将军可能不信,在下杨陌,乃是…乃是二十年后的人,我其实是燕皇陛下和荼妃的儿子。” 杨陌一说完,无定军的将士和鱼世恩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就连鱼世恩都哈哈大笑,继而道:“这位兄台,你要是脑子不好,我劝你找个大夫去看一看,不要到这里来捣乱,白白送了性命!哼,一会儿是墨门钜子的义子,现在又要当燕皇的儿子,你是想当官宦子弟想疯了吧?荼妃如今就在大帐内,准备生产,你这么大一个人,要认她当妈,难道你和你妈一起生出来的吗?啊?哈哈哈!” 鱼世恩说完,又是一阵狂笑,这些守卫们笑得更加开心了,而杨陌无话可说,这种局面任他能言善辩,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但他听说,荼妃就在帐内准备生产,也就是说,今天本应该是他降生的日子? 杨陌抬头望了望天,天上繁星闪烁,这时天边出现了一颗极明亮的星,无数的细细红色血线从这颗星上延伸出来,将远远近近的一颗颗星辰勾连起来,而在这颗明星相对的方向天空中,另有一颗明亮的星辰,正在渐渐变得黯淡。 杨陌看着这奇怪的星相,喃喃道:“这难道,就是天命之星?” 就在这个时候,在营寨里传来一个声音:“皇妃娘娘为我大燕国新添了一位小皇子,母子平安!皇上龙颜大悦,人人有赏!” 鱼世恩听见这声音,道:“皇妃娘娘生了!” 守卫头领此时取笑杨陌:“恭喜皇妃娘娘,不仅生了,而且这么快就长得这么大了!” 鱼世恩给了这个头领一巴掌:“什么时候了,还拿皇妃娘娘开玩笑,还不把这个可疑的人给我拿下!” 鱼世恩一声令下,无定军守卫朝着杨陌冲了过来,而杨陌不再客气,他将揽月弓化为双刀,抵挡住了守卫的攻击,接着发力一个回旋斩,将这些守卫的长枪枪头统统给削断! 不过守卫人数众多,杨陌又不想伤人,所以他决定先拿住鱼世恩,拿住了鱼世恩他就能进营帐,最好能见到所谓的“燕皇”一问究竟,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杨陌一连躲过多人的攻击,然后一跃而起,踩着几个守卫的脑袋飞到了鱼世恩面前。 鱼世恩堪堪拔出剑,只挡住了杨陌的一刀,接着杨陌就刀锋一转,借力把鱼世恩手中的剑给卸了下来,然后抓住了鱼世恩的剑,横在了鱼世恩的脖子上。 鱼世恩号称军中双璧之一,本领自然不弱。不过一来杨陌如今修为突飞猛进早已是当世有数高手,二来杨烈对鱼世恩武功太熟悉。杨陌跟义父学过如何破解鱼世恩的功夫,如今拿出来自然是一击奏效。 见鱼世恩被胁迫,无定军的守卫们慌了神,将杨陌和鱼世恩团团围住,却不敢上前。 鱼世恩倒是神情自若:“这位小兄弟,好俊的身手啊,不过你胁迫了我没有用,你是逃不出这里的。” 杨陌一样冷静自定:“我不是为了胁迫你,我只是偶然路过此地,然后发现…”杨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带我去见陛下!” 鱼世恩道:“你做梦!就算你胁迫了我,你一样休想进大营一步!所有人听着!不要让这个人进入大营!如果他踏出大营一步,就连他带我一同乱枪捅死!” 杨陌知道,鱼世恩肯定以为自己是想来刺杀皇帝的,所以宁可牺牲自己,不想让杨陌见到燕皇,生怕杨陌这高超的武功会威胁到刘威扬的生命安全。 杨陌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杀燕皇,我只是想见一见他,还有那个荼妃。” 鱼世恩哼了一声:“皇帝和皇妃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怎么可能让你见皇上!” 杨陌想他说的也对,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骚动声,接着有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传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鱼将军为何不来庆贺皇子诞生?” 杨陌抬头一看,在一队守卫的簇拥下,从大营里走来两个人,一个穿着明晃晃的龙袍,一个披着貂皮披风,一男一女两人,朝着杨陌方向走了过来。 杨陌望着两人,见来人正是刘威扬和荼盈,是自己的父母,只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他们。 第四百四十六章 当年情(三) 多狸从海滩上出发,朝着北面走去,和杨陌一样,她也发现,地上的脚印竟然和自己踩出来的印子一模一样。多狸心中同样非常的奇怪,更奇怪的是,她明明是第一个看到海滩上有脚印的,可是东面和南面的脚印她却没有先看到,而只看到了北面。 等王佑和杨陌说,东面和南面有脚印,她才反应过来,看到那两个方向有印子。 “真是奇怪,我明明把整个海滩都扫了一遍,怎么就只看到北面的脚印呢?按理说,我应该先看到东面的脚印的啊。” 一边走着,多狸心中一边觉得奇怪,走了一小段距离,已经离开了沙滩,脚印全都消失不见了,多狸也不再多想。 她想,自己还是加快脚步,去往紫薇天宫吧。既然吕长英说三条路都能走,那最后三个人应该能够在紫薇天宫汇合,就是不知道半路能不能遇到杨陌,如果能和杨陌一起走,就好了。 想到这里,多狸用力摇了摇头:“多狸,你在想什么呢!你是草原的可汗,这次到紫薇天宫来,要寻回自己的命运,让草原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越往里走,多狸发现这里的树木却愈发的茂密起来,越走越深,这道路竟然越来越狭窄。多狸不得不拔出腰间的血锁,将一些灌木和树枝砍掉,才能继续往前。 多狸感觉有些奇怪,按照道理来讲,东海七曜岛已经靠近北冥,不应该有这么茂密的树木。 慢慢地,多狸感觉自己应该进入了一个山谷中,这山谷里树木渐渐稀疏起来,太阳穿过树枝的缝隙照射下来,斑驳的树影晃得多狸有些头晕眼花。 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在一个海岛上,而是回到了草原,回到了草原周围那些树木茂盛的山谷中,那里的孔道可以通往无定原。 “我在想什么呢,这里明明是东海,我怎么想到无定原去了?” 多狸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她过去从没有出过海,但这次跟随沈丹婴一同到东海见识了大海的广阔,在海岛上见识了风景的秀美,大海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是上了这座岛以后,她感觉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不像是在海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多狸有些说不清楚,不过她还是继续往前走,不停地挥刀砍断一些荆棘。 她发现,脚下还是有路的,而且明显是人走出来的小道,这让她心安了很多,只要照着这条路往前走,肯定能走到紫薇天宫。 突然,她听到前方传来了动静,多狸停下了脚步,听了听动静,发现好像是不远处一个草丛中传来的。 多狸提着刀上前,慢慢靠近那个草丛,草丛一阵淅淅索索地抖动,多狸用手中的刀把草丛扒开,突然一个灰色的影子朝自己扑了过来,多狸扬手就是一刀,将这灰色的影子劈成了两半! 鲜血洒在了草地上,多狸定睛一看,被她劈成两半的竟是一头狼!狼?这七曜海岛上怎么会有狼? 多狸感到万分的疑惑,她再扒开草丛,发现草丛里面竟有两头嗷嗷待哺的小狼崽。 原来母狼是在这个地方生产,结果多狸跑了过来,母狼将多狸当成了敌人,为了保护孩子冲了上来,没想到白白送了性命。 多狸心中不觉一阵愧疚,她蹲下来,看着两只小狼,眼睛都还没办法睁开,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多狸伸出手指,两只小狼就迎上来,张开嘴衔着多狸的手指嘬了起来,看样子两个小家伙饿坏了。 多狸想了想,待会儿如果到了紫薇天宫,那里肯定有吃的,可以把它们放在那里养活。于是,多狸抱起两只小狼,把它们放在怀中,一同上了路。 只是多狸心中还是很奇怪,为什么这岛上还会有狼?而且从死掉的母狼来看,它长着长长的绒毛,这明明是草原狼的模样,难道七曜天宫的人把狼引进到了岛上? 这时,天已经慢慢黑了,山谷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多狸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长长的峡谷,这七曜岛实在是太大了一点。 两个小家伙躲在多狸的胸口,感受着多狸身上的温暖,竟闭上眼睛睡着了。 多狸轻轻摸了摸两头小狼毛茸茸的脑袋,心说等到了紫薇天宫,就把你们托给七曜的人,或者给丹樱姐姐,她肯定能养活这两个小家伙的。 可是,这紫薇天宫到底在什么地方? 等天完全黑了,多狸终于走出了这条峡谷,在她眼前的并不是紫薇天宫,而是一条大河。出了峡谷后,天上的星光和月光照射了下来,河水映出了明亮的天空,潺潺的水让光影流动,仿佛黑夜中的一条碎玉带。 “这里怎么还会有河?” 多狸见到这河流,心中既是亲切又是疑惑,见识了大海的狂暴后,多狸终于感受到了河水的温柔,可是在一个海岛上,为何有这样宽广的大河? 多狸只知道,在无定原上的无定河,有这样的声势。 多狸沿着河岸往前走,她望了望天空,发现天上有一颗星特别的耀眼,可是看它的方位也不像是北极星。没有了天上星星的指引,多狸就无法辨别方向了,不过她想,既然岛上有这样大的一条河,在海岛上生活一定需要淡水,所以只要沿着河走,一定会遇到人。 多狸逆着水流的方向,继续走出了一段,风不断地吹来,两只小狼躲在多狸的怀里瑟瑟发抖,它们用力朝着里面钻了钻。多狸小心地将它们裹好,迎着风,终于看到在远处,有一片亮光。 好像有很多人! 多狸加快了步伐,朝着亮光跑去,渐渐地他看到,前面不仅有亮光,在黑暗中还有影影绰绰的建筑物的影子,难道那里就是紫薇天宫? 可是多狸却感觉,这影子的模样好像在那里见到过,这场面,这地方,似乎非常的熟悉。 多狸管不了那么多了,离亮光越来越近,她已经看清了,那是很多人在举着火把。不知道这里在进行什么样的活动,聚集了这么多的火把,难道是祭祀? 怀里的两头小狼不安地扭动了起来,多狸心头也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她出身草原,知道一些地方的宗教祭祀往往是血腥残忍的,除了神狸外,草原上的一些部落就有血祭的传统。而且,祭祀一般对外人都极其避讳,如果有人不小心闯入了部落的祭祀,等待他的往往就是死亡。 于是,多狸将两只小狼放了下来,找了一个草木茂盛的地方,将小狼放进其中,接着念了一个咒语,这些草木立刻扭曲结成了一个樊笼,将两个小家伙好好地包裹了起来,既隐蔽,又遮挡住了猎猎的冷风。 安顿好它们后,多狸拿起冰血链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现在他们还没有发现自己。她决定靠近偷偷地观察一下,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再决定要不要向他们寻求帮助。 风还在继续吹,刮过多狸的脸庞,这冷风好像刀子一样,和之前在船上吹过的风一点儿都不一样。 多狸用鼻子嗅了嗅,感觉到这风里好像有黄沙和牛羊的味道。 这时候,她才明白,之前自己在山谷里的时候为什么觉得这个地方不像在东海,就是因为这里的空气中,没有大海的咸腥味,现在一闻到这风力的沙味和牛羊味,她彻底想了起来。 “这不是草原的味道吗?难道这个七曜岛有那么大?大到足足能装下一个草原?” 多狸心里万分的疑惑,这时她靠那群人已经越来越近了,火光已经照亮了半边的天空,每个人的手中都举着火把。 多狸将自己隐匿在了杂草中,她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这个地方,和草原天命家族的祖陵广场非常相似,而这些拿着火把的人,好像…… 就在这个时候,空中传来了一阵熟悉又浑厚的声音。 “神狸勇士们!我草原的天命星,从未熄灭!今夜,就是宿命之夜。我们将反抗荒淫无度的君主!杀死碌碌无为的燕皇!明天太阳照耀之时!就是我们神狸重新统一天下的日子!而我们草原的未来,不由我哈梵决定!而是由你们决定!” 多狸听见这番话,脑子都感觉被击穿了,这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自称哈梵?这里的人是神狸的勇士?这到底是哪儿?他们都是谁? 多狸没有办法再隐藏自己,她从杂草丛中一跃而起,朝着这群人冲去,而在这群人当中的一个高台上,多狸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袍,手中举着一根黑色法杖的人,这人的模样,竟和自己的父亲哈梵圣巫一模一样——只是他看起来更加的年轻而已。 “这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多狸的心完全乱了,这时她又看到,台上的“哈梵”准备走下高台,台下出现了一个婢女,婢女的手中挥舞着一样东西——是一根白色的毛茸茸的尾巴。 多狸知道,这是他父亲的一件信物,白狼尾,是一头纯白的母狼的尾巴。在草原,如果有人送来白色的狼尾巴,意味着这人的家中生了一个健康强壮的女儿。 多狸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因为当年父亲和她说过,自己出生的消息,就是婢女带着一根白狼尾巴传递给他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到底是哪里!” 第四百四十七章 当年情(四) 夜风刮过,多狸只觉得背后阵阵发凉,她到底在什么地方?这里到底是哪里?远远地望着那广场上满满的人群,还有中央高台上的“哈梵”,她觉得一切就好像在做梦一般,而这些人,还有那个“哈梵”就是梦中的鬼魅。 可是,她能看到在高台上,那个“哈梵”健康睿智的容貌,这是她的父亲年轻时的样子,他还没有病入膏肓,他还不需要特殊的药来救治,一切都是很好的。 这时候,多狸终于发现,这个广场其实就是天命家族的祖陵广场,在她成为神狸的可汗后,曾经在这个地方进行祭祖仪式。 这七曜海岛上,怎么会有神狸的祖陵广场?多狸感到不可思议,难道这些人都是神狸部落的人? 多狸一边想着,一边朝着这群人靠近,她没有做任何的隐蔽,穿过草丛,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很快,广场边缘举着火把的守卫就发现了她,大吼道:“什么人!”说着他抽出了腰刀,指向多狸。 整个广场的人都听见了守卫的声音,所有人都朝着多狸这边看过来,火把映亮了多狸的面庞, 他们发现走过来的竟然是一个穿着皮袄的少女,而且只有她一个人。 “什么人!站住!你是哪个部族的女人,敢跑到这里来?不要命了吗?”一个守卫朝着她大吼道。 多狸没有言语,而是继续朝着祖陵广场走去。广场上的人都抽出了兵器,可多狸的脸上毫无惧色,她只是望着广场上的高台,盯着“哈梵”。 高台上“哈梵”一样看着多狸,他的眼神中充满着疑惑,因为他发现,这个少女竟然看起来和自己非常的相像,而且感觉异常亲切。 多狸已经走到了广场上,那些守卫想要冲上去把她拿下,高台上的哈梵突然大喊一声:“不要动她!让她过来!” 听圣巫这么一说,广场上所有人都把刀收了回去,然后自觉给多狸让出了一条路来,直通到高台前。 多狸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向广场正中的高台,来到海上以后,她虽然换回了普通人的装束,可是她从小就是神狸的圣女,后来成为了草原的可汗,她天生就有一股王者的气势,这是普通人所无法比拟的。 那些看着她走向高台的人,看着多狸凝重而自若的神情,竟然有一种下跪的冲动。 就连哈梵看着多狸,都隐隐觉得有一股威势,让他忍不住想要走下高台来迎接她,迎接她走上最高处。 终于,多狸走到了高台下,她抬头仰望着台上的哈梵,在这样的距离她看得更加清楚了,他的确是自己的父亲哈梵,他眉目清晰,须发还没有变白,显得那样的英武、有气魄,而不是后来那种老弱、疲惫的模样。 多狸望着哈梵,眼中慢慢地涌出了泪花,他想念她的父亲。 而台上的哈梵望着多狸这幅模样,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按理来说,这里可是天命家族的祖陵,一个陌生人闯到祖陵来,还是在这种紧要的时刻,哈梵应该直接杀掉她。 可是,哈梵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做到,他似乎感觉到,这个少女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天命…”哈梵的嘴里冒出了这两个字,多狸听到了,她没有回答哈梵刚刚的问题,而是反问:“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台上的哈梵回道:“这里是天命家族的祖陵广场,这里埋葬着天命家族最伟大,最荣耀的祖先,这座广场就是他们的丰碑。” “果然。”多狸听了这个“哈梵”的答案,心里一个突突,她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的确是她熟悉的祖陵广场,一砖一石,还有那个高台,还有隐匿在下面的地道,这里是祖陵广场没错。 在出行前往七曜岛之前,她还在广场上进行过祭祀。 多狸看着哈梵又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多狸的问题一出,台下那些人都哄笑了起来,有人骂道:“你是什么人,敢到这里来,问我们在做什么!” 的确,多狸的这个问题非常可笑,她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竟然问别人在做什么,这当然可笑。 但多狸并不认为这个问题,可笑,而哈梵似乎也不这么认为,他回道:“我们在准备做一件大事。” 多狸接着问:“什么大事?” 哈梵道:“一件关系到我们族命运的大事。” 这时,台下有人朝哈梵喊道:“大巫,你和这个陌生人说这么多干什么!她怕不是荼狐派来的奸细!” 他这么一说,下面很多人都应和了起来,但哈梵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看着多狸,好像在等待她的下一个问题。 多狸听到下面的人说“荼狐”,又问:“你们刚刚说的荼狐,是不是神狸部落的可汗?你们待会儿,是不是要去制服他,逼他退位?” 哈梵惊讶地看着多狸,他还没有向族人下达捉拿荼狐的命令,这个少女怎么会知道?而台下更是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在猜测,是不是有人泄密了,荼狐的人会不会攻过来?有人更是叫嚣着,要拿下多狸。 可是,多狸就站在广场上看着哈梵,她的眼中只有哈梵,其他的人他都不看在眼里,而那些人嘴里叫嚣着,却没有一个敢真的上前来动手。 哈梵问多狸:“你是怎么知道的?” 多狸道:“我不仅知道你想要推翻荼狐的统治,你还想要杀掉燕国的皇帝,想要统一整个草原,想要让天命家族重新统治南曜大陆,成为这片土地永远的王!” 一阵狂风吹来,将哈梵的白袍鼓起,风扫荡了整个祖陵广场,所有人都陷入了静默。 这个女子究竟是谁?她怎么知道这些?难道她是祖先的灵魂,她听到了后代对祖先的祈祷,现在显灵来帮助神狸的吗? 哈梵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来到了多狸的面前,他看着多狸,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天命家族的样貌痕迹。 两人站在一起,除了性别年龄不同,光看长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些举着火把的草原族人发现了这点,有人喊道:“祖先显灵了!祖先显灵了!她是天命家族的祖先!大巫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啊!” 于是,整个广场的人都跪拜了下来,他们的身躯仿佛海浪一般伏倒了下去,整个广场只剩下多狸和哈梵还是站着的。 哈梵望着多狸道:“你是不是上天派来帮助我们的使者,你是不是祖先的灵魂?” 多狸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确是天命家族的人,可她不是他们的祖先,相反,她是哈梵的女儿,是他们的后人。 如果她真的来到了二十年前,那她能不能阻止二十年后哈梵的死?能不能不要让战争爆发?能不能让哈梵,自己的父亲,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着? 多狸的脑子像草原的烈风一样旋转飞舞,最后她说道:“出发吧,去杀了荼狐,杀了这个神狸部落的罪人。” 多狸一说完,整个广场沸腾了起来,他们高喊:“杀!杀!杀!” 哈梵见状,不再犹豫,重新回到高台,下令道:“即刻出发!杀掉荼狐!” 第四百四十八章 当年情(五) 王佑走循着南边的脚印走入了一片花草丛中,沿着这条路,他可以看见大海。此时的东海,远远望去,给人感觉无比的深沉厚重。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王佑发现道路两旁竟开始出现农田。王佑知道,自来海岛上的淡水都珍贵无比,光是用来喝都不一定够。而田地里的庄稼,不管哪种,多少都是需要浇水施肥的,看着一片片的田地,真不知道这岛上哪里来的水。 “难道纯靠着天上的雨水吗?那这里的人,生活也是颇为不易啊。” 既然有田,那肯定有人,王佑想着,再往前走一走,说不定能有村庄,到时候找人一问,就该知道紫薇天宫在什么地方了。 或者这里该有什么田庄,说不定像天雷岛一样,是七曜用来接待客人的地方,就是希望不要再有什么陷阱了。 王佑从田间地头的小径一直超前走,慢慢的大海消失在了他的视野当中,他没有想到这个岛会这么大,这一片片的田亩,似乎看不到尽头一般。 可是走了好一会儿,王佑发现这田地中一个人都没有,再看看田里种的这些庄稼正是需要人打理的时候,就算临近黄昏,地里怎么会没人呢? 心下正是奇怪,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喧嚣,在一片树林子里,好像有马匹的声音,和人的喊叫声。 王佑提起烈阳剑朝着那个方向跑去,越靠近那片树林,声音越响,好像是个女人在惨叫? 王佑冲到了树林前,发现林子里一片空地,有几匹马儿,有几个草原胡人模样的家伙骑在马上,在林子里打转,而在这空地的中央,竟有一个胡人脱了上衣,身下压着一个女子。 王佑见状大怒,这些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做这等龌龊之事?不过王佑转念一想,这会不会又是七曜的人,在这里布下的陷阱? 可是,这女子的哭喊声愈加的凄厉。王佑眉头一皱,怒喝一声仗剑而出。 原本那些个骑在马上的胡人,听到王佑这声怒吼都吓了一跳,转头见只有王佑一人,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王佑觉得奇怪,这些人说的话感觉有些熟悉,好像就是草原部落的人。 看他们的打扮也像,但这东海的海岛上,为什么会有草原部落的人?还在这里做这种下贱龌龊的事情。 压在女子身上的壮汉见到王佑,爬起身,朝着他的伙伴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几名骑士抽刀在手,纵马直冲而来。 以步敌骑绝非易事,不过王佑终非泛泛之辈,脚下发力,突然持剑猛地朝着中间那个壮汉冲去! 骑在马上的那些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一道人影掠过,王佑的剑已经刺到了壮汉的眼前。 “噗呲!” 烈阳剑竟然就这么贯穿了这壮汉的咽喉,直到死这个赤着上身的壮汉都没看清楚,王佑的剑到底是怎么来的,他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就这么瞪大着眼珠子,这个壮汉轰然倒下,血从他的喉咙和脖子上汩汩流出。其余胡人见首领身亡怒从心起,催动坐骑围攻而来。王佑早有准备,他先是高高跃起,飞起一脚提下了一个人,然后骑上他的战马,挥舞着烈阳剑和这些胡人厮杀在一处。 王佑武艺高超,而这些人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兵士,身体健壮,有一些武艺,可哪里是王佑的对手。王佑三两下就砍翻了两个人,踩死了一个人,剩下几个发现完全不是对手,再打下去不过是送人头,便勒住缰绳,灰溜溜地跑掉了。 王佑倒也不再追赶,望着地上的四具尸体,和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王佑不明白这里到底是怎么了? 这是东海上的七曜岛吗?紫薇天宫就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蛮子的强盗在这里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七曜的人难道都不管吗? 想到这里王佑摇了摇头,正好有了马不用再走路,王佑决定离开,继续沿着路往前走,看看有没有人家。至于这个女子,她衣衫不整,情绪激动,王佑觉得还是不搭理为好,反正已经救了她。 而且,王佑更是害怕,这会不会才是陷阱的关键部分?毕竟到了这个时候,人的意志是最放松最脆弱的。 于是,王佑调转马头朝着树林子为走去,走了没几步,王佑感觉后面有动静,回头一看,那女子竟埋头跟在他后面。 王佑不想理会她,拍了拍马屁股,朝着前面狂奔而去,而这女子也没有呼喊,王佑一下子跑出去百米。 这时,王佑想了想,心中又有些不忍。救人之事不好半途而废,若是女子再遇灾厄,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王佑又调转了马头,朝着那片林子奔去,果然那女子刚刚走出树林,站在路边不知所措,见到王佑回来,她眼中一亮,可她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佑停下马,问道:“你是这里的人吗?” 女子点点头,王佑又问:“被强盗掳到这儿来的?” 女子又点点头,王佑道:“你不会说话?” 女子摇摇头,轻声道:“谢谢大爷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说着,她跪下来给王佑磕了个头,王佑连忙下马,把女子给扶了起来。 这时他见到,这女子相貌还算秀丽,白白净净,虽然满脸的泪痕,却又遮掩不住那股秀气,应该是个出身不错的女子,不知为何会被掳掠。 “这位姑娘,你知不知道,附近有一个叫紫薇天宫的地方?” 女子眼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 女子还是摇摇头:“没有听说过。” “这就怪了…不过看起来这七曜海岛大得很,上面的人不知道或许也是正常。” 一路走来,王佑感觉这七曜海岛大的可怕,这么多良田,还看不到海岸,也许这是一个很大的岛屿,而紫薇天宫在这岛屿很隐秘的地方。 这样的女子,自然是不会知道如此隐秘所在,所以王佑决定还是要到附近的镇子或者村落问一问:“你知不知道,最近的镇子或者村落?” 女子点头,指了指前方:“前面就是卢龙镇。” “卢龙镇?”听到这个名字,王佑心中一惊,卢龙镇,这不是自己当年的故乡吗?怎么在这座海岛上,也有这样的地方? 不会这么巧吧,王佑心中骤然间疑窦丛生,他又问:“这是哪里的卢龙镇?” 女子想了想道:“这里是大燕国的卢龙镇啊,大燕国卢龙镇。” “大燕国…这里怎么会是大燕国?” 第四百四十九章 当年情(六) 王佑死死盯着这个女子,他觉得这个女人在说谎,她很可能在诓骗自己,以此来迷惑自己,扰乱他的心智。 这女子见王佑这么盯着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要知她衣衫不整,也实在不便见人。 王佑见状,只好收回目光,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了女子身上。 女子接过外套,轻轻道:“谢谢恩公,不知恩公要去往何处?” 王佑道:“我…”他本想说自己想去往紫薇天宫,可这里都是大燕国卢龙镇了,哪里还有什么紫薇天宫,便改口:“我就是要去卢龙镇的。” 女子道:“恩公,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卢龙镇为好,那些草原上的蛮子已经攻了过来,到处烧杀抢掠,我听说卢龙镇已经被劫掠一空。我就是因为和家人走散,迷失了方向,路过卢龙镇,被那些草原蛮子抓住,才差点被侮辱的。” 这女子说着,眼睛里又流下了泪来,王佑听她说的话,看她的表情,实在是真真切切,不像是假话。毕竟他枭卫的手艺没丢,如果对方说谎,自己肯定看得出来。 可她如果说的是真话,那就更加的荒谬了。卢龙镇早先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哪里还有人烟?难道自己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王佑越想越不对,忙问;“姑娘,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说这里是大燕国,那我问你,现在是什么年份?” 女子回道:“燕国还是龙武皇帝在位,今年是龙武七年。” 龙武七年,龙武七年!确实是二十年前! 王佑急道;“姑娘,那你知不知道,草原的蛮子为什么会杀到卢龙镇来?” 女子叹了口气:“因为咱们的皇上到无定原和草原的人和谈,结果草原的蛮子不讲信用,撕破了脸皮,攻下了无定城,结果我们这些受无定城庇护的城镇百姓就遭了秧了。” 果然,二十年前的无定原之变,无定城被攻破,刘威扬南逃,草原蛮子大肆劫掠,卢龙镇被毁,然后…… “然后,我的母亲就是死在了卢龙镇,我的父亲带着杨陌,救下了我,然后把我和杨陌做了调换。” 卢龙镇,可以说是王佑一生的命运出现转折的地方,如果王景不将他和杨陌进行交换,而是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京城,他的命运肯定会完全不同。 但一切都无法改变,他莫名地成为了三皇子,认刘威扬为父亲,最后却发现王景才是自己的父亲,他不得不杀掉刘威扬才登上燕皇的宝座。 可这就是他想要的吗?他想要这样的结果吗?每日坐在孤独冰冷的龙椅上,望着万千匍匐在自己面前的臣子,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他不停地巩固自己的权力,杀掉那些质疑他,不服从他的人;为了王景的遗愿,他把自己绑在燕国这架战车上朝前狂奔,他不知道前方究竟是什么,光明还是毁灭? “恩公,恩公?” 女子见王佑在发呆,轻声喊了他两声,把王佑从紊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恩公,你没事吧?”女子问道。 “我没事,姑娘,你的家在什么地方?”王佑问道。 女子低下头,道:“我的家在定远县附近,不过那里和卢龙镇一样,已经被草原蛮子攻破劫掠了,家人坐着大车南下投奔亲戚去了,我和他们失散了,不知道怎么去找他们。” 王佑想了想道:“不如你先跟着我吧,你既然在卢龙镇和家人失散,说不定他们还在卢龙镇等你,要不要回去看一看?” 女子摇头道:“他们不会等我的,我不过是家中一个庶女,丢了也就丢了,能找回去就回去,找不回去便算了,没有人会在意的。” 女子说着,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又带着一丝丝的苦笑,那是孤独的笑容。 看着她,王佑竟然想起了张素素,虽然论相貌,她和张素素比可谓天差地别,山鸡对凤凰,可身上的那种气质竟有几分相似。 于是,王佑上马道:“我准备去卢龙镇看一看,你要是害怕,就去找你的家人,你要是不怕,就跟着我,等我把事情办完,会帮你找一个安顿的地方。” 女子想了想,犹豫了一下,用力点点头道:“我跟着恩公,我不怕。” 于是,王佑伸出了手,把女子拉上了马:“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回道:“我叫李素。” “李素?”王佑没想到,这人的名字里竟然也有个素,看她的模样,这个名字和她倒是很般配。 王佑轻轻一夹马肚,继续沿着大道朝南行去,他的心中不禁有些紧张起来,难道前面真的是卢龙镇?在卢龙镇他会遇到什么呢? 骑着马儿一路走,天慢慢地就黑了下来,在翻过一座小山包后,王佑终于看到前面有村落,李素指着那儿道:“到了,前面就是卢龙镇。” 王佑抬眼一看,竟然真的是卢龙镇,当年他曾经和铁无环一起来到这里,一把火将卢龙镇烧的干干净净。但是最后他才发现,就算把卢龙镇烧光,他身上的秘密,他的身世,都是烧不掉的。 他终究还是做了一个弑父弑君篡位夺权之人,而这一切就是从卢龙镇开始的。 马儿慢慢到了卢龙镇的镇口,街道两旁,一排排的土房子,门都大开着,里面杂乱不堪,还有被乱刀砍死的卢龙镇居民。一切,都是二十年前的重现。 李素看着那些被杀死的居民,吓得闭上了眼睛,躲在了王佑的怀里。王佑没有推开她,他面目凝重的看着这一切,原来二十年前,燕国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和草原征战,百姓被杀,家园被毁,牲畜被抢,过了二十年,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战争还是在继续,百姓还是被杀戮,家园依旧在被毁灭。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王佑记得他原来的家在什么地方,不在卢龙镇的主街上,要穿过一片树林,在一个镇子旁的一个村落里,一件土房子中。 他骑着马带着李素穿过了树林,行在前往村落的小道上,天已经越来越黑了,周围很安静,真真是一片死寂,草原的铁骑经过,将卢龙镇变成了死镇,但凡活着的能跑的,都离开了这里。 但王佑知道,这片死寂下还有生机,应该就在那间土房子里面。 终于,他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小村落里,一个土房子中,有一抹如豆一样的灯火亮着,他策马朝着那间土房子行去。 李素悄声问道:“这里还有人吗?” 王佑道:“有人,不然怎么会有灯。” 李素又问:“恩公,你饿吗?” 王佑摇了摇头,虽然行了很久,但他并不觉得饿,他的心中只想着,在这土房子里到底有什么人。 当他的马儿靠近土房子的时候,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灯一下子熄灭了。王佑下马,让李素待在马上不要动,他靠近这件土房子,大门紧闭,轻轻扣了扣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推了推,门没有锁好,于是,王佑直接用力将门给推开。 这时,一个黑影从屋子里窜了出来,手中举着一把菜刀朝着王佑迎头砍来!王佑早有准备,而且这人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他侧身一闪便躲开了攻击,然后脚下一伸脚,把这个人绊倒在地。接着,王佑抽出了鞘中的烈阳剑,烈阳剑在黑暗中散发出熠熠的光芒,将周围照亮。 王佑看到,倒在地上的是一个瘦弱的中年人,他满脸的不忿,狠狠地瞪着王佑,手里还握着一把菜刀。看他的样貌,这人正是王景,只不过是年轻时的王景。 “爹!”王佑忍不住喊道。 第四百五十章 今时意(一) 和杨陌、多狸、王佑三人所经历的景象不同,在过了礁石林后,沈丹婴、墨可为、苏慎、耿中霄几个人,很快就乘船抵达了七曜岛,从岛的南侧登上了岛屿,这是他们惯常的路线。 上了岛就能看到,巍峨的紫薇天宫笼罩在迷雾之中,向外闪耀着迷离的星光,仿佛一条星河飘荡在七曜岛的上空。 沈丹婴道:“不知道吕长英为什么要带他们从西侧上岛,我可从没听说过,什么西边是用于迎接贵重宾客的说法。” 苏慎接道:“你没听说过的事可就多着了,大预言师既然有这样的安排,我们还是服从安排吧。” 沈丹婴瞪了苏慎一眼,旋即眼波流转,贴了过去:“苏大学士博古通今,聪明绝顶,我只怕苏大学士肯定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只不过藏在肚子里不肯说吧?” 沈丹婴这么一说,苏慎倒是不说话了,只是笑笑,因为他的确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却说不太上来。 耿中霄道:“不要再多废话了,大预言师既然在天宫里等着我们,三个天命之子肯定也已经到了天宫中,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过去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于是,四人登陆上岸后,朝着紫薇天宫进发,一会儿就到达了天宫,来到了恢弘的宫殿大门前。 大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戴着狼爪面具,一个戴着半黑半白的阴阳面具,正是贪狼星君和巨门星君二人。 沈丹婴见到两人已经早早上来,上前道:“两位星君来的很早啊,怎么,吕长英呢?怎么他没有在这儿候着?” 贪狼望了一眼沈丹婴,道:“吕长英应该已经进去了,刚刚大预言师说,让我二人在这里等着,等你们到了以后,他还会有吩咐。” 苏慎听了贪狼的话,心下有些奇怪,按照以前的惯例,几人到了之后直接进入宫中等候即可,为何今日要在宫外等候吩咐? 但这小小的疑惑,很快被天宫中传来的大预言师威严的声音给冲淡:“今日乃是天命归一之日,诸位,请根据各自的方位,从天宫的侧门进入大殿。” 这紫薇天宫呈八角形,除了正大门之外,每一边还有一个侧门,一共七个侧门,每个侧门属于一位星君。这门很少使用,一般只有在极为重大的仪式时,才会启用这七个侧门。 当然,这七个侧门除了方位对应七星外,其它并没有什么特殊,没有什么机关阵法,所以六个人互相看了看,没有人提出疑问,便异口同声道:“谨遵天师法旨!” 说完后,六个人分散开,绕到了天宫的四周,朝着自己星位所在方向的门走去。 苏慎心中带着一丝丝疑惑来到了属于自己的文曲星门前,他仔细看了一下这扇门,没有看出任何问题,一路上,他心中都带有一丝疑惑,不过他想,既然大预言师下令,而王佑此时估计就在这天宫之中,他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苏慎推门而入,门中却突然射出了一道道的白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心想大预言师在宫中做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光芒? 慢慢的,这道白光消失了,他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个通道,通道的另一头好像有一扇门。苏慎觉得有些奇怪,他记得过去文曲星位门后的通道并没有这么长。 但他还是朝前走,走向了那扇门,这是一扇木制的雕花门,古色古香,靠近这扇门,苏慎竟能听到门后隐约传来郎朗的读书声。 “奇怪,怎么有人在读书?” 苏慎心中疑惑,一把推开了门,发现门后并不是紫薇天宫的大厅,而是一个巨大的书院,在书院内,整齐地摆放着数百张方桌,一众穿着白衣的年轻读书人坐在方桌前,正在高声朗读手中捧着的书卷。 见到苏慎进来,百名读书人放下了手中的书,端坐在桌前,双手放于额头,叩拜道:“拜见苏子!” “苏子?呵,我怎么成了苏子?”苏慎摇摇头,可心中却感到有些激动。 接着他看到,在书院的另一头,摆着一张香案,香案前挂着一幅画像,他远远望去,觉得这画像很眼熟。 他走到近前一看,这画像上竟然是他苏慎本人!在书院能被挂像拜香案的,必须是文道上的圣人,而他苏慎的画像被挂在这里,难道他真的是苏子? 这正是潜藏在他内心深处最伟大的理想,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他既是苏子,又是燕国的宰辅,岂不是完成了这一理想? 想到这里,苏慎内心被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充满了,他听着书生们的读书声,看着香案前自己的画像,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沉浸在理想实现的喜悦当中。 此时,在另外一侧,朝着禄存星方向的门,沈丹婴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黑黢黢的,有些哄闹,沈丹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门后会是这个样子,这和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她走到了通道中,来到了一扇门前,这是一扇木制双面拉门,用木板拼接而成,沈丹婴认得,这是海船上船舱的门。 她拉开了这扇门,一阵风吹来,风里有海的味道,眼前一片光亮,她看到外面竟是一个码头,码头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舶,而那些哄闹的声音,正是码头上船工、苦力还有商人们喊号、指挥的声音。 这些人看到沈丹婴出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一个个都恭敬地和沈丹婴打招呼;“东家好!” 沈丹婴走出门,才发现自己是从一艘大船的船舱里出来,看着这忙碌的码头和数量众多的船只,沈丹婴抓住一个船工问道:“这是哪儿?” 这船工道:“东家您睡迷糊了吧,这里是天涯海角啊!” “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是南曜大陆的最南端,号称世界的最尽头,如果一个商人能把生意做到天涯海角,就证明他是整个大陆最了不起的商人。 沈丹婴从船上下来,走上了码头,她看到在码头上有一栋建筑,是码头上最宏伟最显眼的建筑,上面挂着牌匾:沈氏商会。 “难道,难道我把生意做到天涯海角了?我终于让我的商会遍布整个南曜了?” 沈丹婴这么想着,商会建筑的大门打开了,她朝着这建筑走去,她想站在建筑的最高处,看看这天涯海角的码头,到底多么大,到底有多少船,到底能支撑多么大的生意。 此时此刻,在紫薇天宫之中,在正中央的位置上,大预言师正端坐于正位上,他须发皆张,高举双手,整个人的气息和天宫穹顶上的星图联结在一起,一股浩大的星力从星图传递到他身上,继而在从他的身上传递到四周。 而围坐在他四周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杨陌、多狸和王佑三人! 这三人紧闭双目,盘坐在大预言师四周,脸上不时露出各种奇怪的表情,他们都陷入了极为深沉的梦中。 而在天宫八角形大厅的七个星位上,七位七曜星君都端坐在那里,双目紧闭,竟也似进入了梦里。他们的身上的气息一样和穹顶上的星图相连,和大预言师、杨陌、多狸、王佑四人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循环不息的阵法。 这是大预言师发动的天罡七曜大阵! 此阵法浩大无比,能让人身在阵中而不自知,从一众人进入礁石林开始,大预言师在紫薇天宫中就发动了阵法,以至于杨陌等人上到了七曜岛,来到了紫薇天宫中,竟然还浑然不觉。 他们都进入了深沉的幻境之中,除了吕长英之外,可以说每个人都迷失在了自己的和睡梦里。大预言师在借用七曜的力量,让杨陌、多狸和王佑三人重新回到二十年前无定原,那个改变他们命运的阶段,让他们去重新选择他们的命运。 只要他们重新选择了命运,在幻境中天命三分的格局就会被更改,届时大预言师就能借助七曜星的力量,让天命重新分配归一,加诸到一个人的身上。 大预言师认为这个人会是王佑,如果他在梦境中踏出那一步的话。 第四百五十一章 今时意(二) 王佑看着倒在地上的王景,喊了一声父亲,随后又把嘴紧紧闭上。他和王景相认之日,便是弑父之时,这时喊出这两个字就想到当日弑父情景,这句话自然喊不出口,人也愣在那里不动。 他确信眼前的确实是已经被自己杀死的父亲王景,也就是说自己有可能看到自己的母亲,还有可能看到幼年的…… 地上的王景趁王佑发愣光景一咕噜爬了起来,捡起菜刀颤抖着指着王佑问道:“你是什么人?你刚才乱喊什么!” 王佑看着此时的王景,依稀能辨别出他穿着燕国皇宫的太监服侍,只不过早已经残破不堪,他满身的污渍,手里握着菜刀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和自己印象里的父亲,简直判若两人。 显然刚才王景心神大乱,也没听到自己喊了些什么,这样也好,可以少了许多麻烦。 王佑将烈阳剑放下,插在地上,对王景说道:“我是燕国人,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 王景见状,眼神柔和了许多,但他还是用质疑地语气道:“我只是卢龙镇的普通人,哪里会有人来救我?我也不需要有人来救我。” 王佑道:“卢龙镇的普通人,普通人怎么会穿着燕国皇宫里的衣服?” 王景低头一看,自己的确还穿着太监服,虽然已经破烂不堪,可还是能辨别出和普通人的衣服完全不一样。 “你…你是什么人?你是无定军的人?还是官府的?” “我是皇宫里的人。” 说着,王佑让王景回屋里去把灯点着,他要进去看看,王景放下菜刀,照着王佑说的做了,王佑收起了烈阳剑,然后让李素下马,跟着自己一起进了屋子。 王佑进了屋,虽然点了灯,屋子里还是一片昏暗,他径直走向内房,王景想要拦他,走近一看却发现,这个王佑竟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脸上的神情、眉目,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景一愣,王佑已经进得房中,房里有一方土炕,炕上躺着一个妇人,在她旁边,躺着两个小婴儿,睡得正香。 王佑拿出火折子,王景见状忙道:“你想干什么!” 王佑道:“你不用怕,我想看看床上人的模样。” 王景道:“有什么好看的,这是我媳妇,哪有人跑到别人家里来看人家媳妇的!” 王佑却不管,他提着火折子走到了床边,王景想拦却根本拦不住他,火折光辉照亮了房间,映出了那妇人苍白的面孔,紧闭的双目。王佑看着她的样貌,心知这就是自己的母亲。 一瞬间,他的心陡然揪成了一团,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就留在这里也很好。不管自己因何来到二十年前,但如果就此陪伴父母度过一生,或许也不错…… 这时,躺在床上的女子被光亮一照,慢慢睁开眼来,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床前看着自己,自是吓了一跳,她用微弱而嘶哑的声音道:“是谁,相公,他是谁?” 王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时王佑突然单膝跪在了地上,将头靠在床边,眼中竟流下泪来。不管王佑何等跋扈,又获得了怎样的地位,在母亲面前,他始终觉得自己弱小可怜且无助。能够趴在母亲身边痛哭撒娇,这是何等的幸事。之前错过了,如今一定要补回来。 而躺在床上的阿兰见到这年轻人突然这样,心中不知如何一软,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王佑的脑袋。 她的手冰凉动作也极为缓慢,显然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王佑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王佑多想叫她一声妈妈,可是话到嘴边终究开不了口。 王佑站起身,又看了看床边躺着的两个小孩,转头问王景:“这两个,哪个是你的孩子?哪个是三皇子?” 此时,杨陌一样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在燕国的营寨中,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一个是大燕国的皇帝,英俊潇洒,一个是燕国的皇妃,神狸部落的公主,风华绝代。 杨陌依旧挟持着鱼世恩,他眼睛望着两人,尤其是自己的母亲荼盈,她披着披风,头发还散乱着,脸有些苍白而无血色,显然是因为刚刚生产,身体还有些虚。不过她精神看起来不错,两眼有神,她一样在望着杨陌。 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将军,正是邺锋寒,看到杨陌在这种境况下还盯着皇妃,怒道:“大胆刺客,还敢盯着皇妃看!把鱼将军放了,能留你一条全尸!” 杨陌回道:“放了这个鱼将军可以,但我要求和皇妃单独相处一阵!” “放肆!” “杀了他!” “射死他!” 杨陌这话一出,所有守卫都愤怒了,叫嚣着要杀死他,鱼世恩听到杨陌这个要求,道:“混账!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无定军将士听令,与我杀了这个狂徒!” 杨陌料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不为所动,而刘威扬听到杨陌的话,满脸的愠色:“盈儿,回去吧,一个登徒子,不要命的家伙。” 然而荼盈没有离开,她依旧看着杨陌,远远望去,觉得这人很是亲切。 这时,杨陌突然大喊:“你的儿子是天命之子,他将会征伐天下,带来无数腥风血雨,带领天命家族一统大陆。” 其他人听见杨陌的话,都一脸的不知所谓,只有荼盈浑身一震,因为杨陌的话正好说中了她的心思。她出来,就是想观天象,给她新降生的儿子逆天改命,她不想让她的儿子做什么天命之子! 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知道她的儿子是天命之子?他到底是什么人? 荼盈想知道答案,她说道:“好,我答应你,给你单独觐见的机会,只要你放了鱼将军。” 刘威扬一听:“盈儿,你在想什么呢?这人来历不明,鱼将军我自有别的方法救他,你为什么,就因为他的胡言乱语?” 荼盈道:“陛下放心,这个人并没有歹意。”接着她对杨陌喊道:“你把鱼将军放了吧!到我的营帐中来,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于是,杨陌放下了手中的剑,松开了鱼世恩,守卫们都涌了上来,将鱼世恩救走,但他们都没有伤害杨陌。 杨陌将揽月弓背在背上,朝着荼盈走去,他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近距离的,不再是元神,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杨陌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见到她,他跟在荼盈身后,来到了她生产的营帐内——这是杨陌出生的地方。身后,刘威扬率领一大堆的侍卫跟在后面,然后看着杨陌和荼盈两人进入了大帐中。 杨陌一进营帐,就看到一个宫女怀里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那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多狸跟着哈梵来到了荼狐的营地,喝醉了酒的荼狐正在营帐中,喊着“兰恩,快,快进来!” 按照哈梵的计划,他要将卡萨与苏利耶幻化为兰恩以及狮卫的模样,但多狸却阻止了他。 多狸一刀将荼狐的营帐给割开,冷风一下子灌了进去,随后手提弯刀跨进了营帐,看到喝酒喝得烂醉的荼狐,正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帐内的两个侍卫见状,朝着多狸扑了过去,多狸一刀一个,毫不留情地解决掉了两个人。 哈梵、苏利耶还有卡萨都很惊讶,没想到这个女子的武功这么高,王帐前的带刀侍卫是狮卫中的佼佼者,竟然被她一刀杀死,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两个侍卫的倒地让醉酒的荼狐醒了过来,冷风吹到他的脸上,让他清醒了一大半,他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一个持刀的少女,后面站着哈梵圣巫,还有卡萨和苏利耶,荼狐问道:“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人?哈梵圣巫,这是要干什么?” 哈梵道:“天命星已经出现,我天命家族一统天下的时候又到了,荼狐你骄奢淫逸,里通外国,根本就不配当部落的可汗!” 荼狐呆呆地道:“天命星?真的有天命星出现?” 哈梵道:“没错,天命星已现,神狸部落将会在天命之子的率领下,统一草原,然后重新统治南曜大陆。” 荼狐指着多狸道:“这个女人是谁?” 这个问题,哈梵突然发现无法回答,这个少女突然出现,不知道为什么领着所有人到了这里,杀掉了两个侍卫,而到现在,哈梵竟不知道她是谁,其他人都以为她是天命家族祖先显灵。 多狸回道:“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人!” 刚说完,多狸一刀刺进了荼狐的喉咙,荼狐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多狸,他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杀死了,毫无征兆。就连哈梵都吓了一跳,可是他已经阻止不及,荼狐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的脖子被刺穿,血流了一地毯,眼看着就没救了。 多狸看着哈梵道:“接下来,你们是要发动全体部落,撕毁和谈条约,攻打无定城吗?” 哈梵点点头:“天命星已经出现,天命将重新降临到我们草原的天命家族,我们重回昔日荣耀的时候终于到了。” 多狸问:“那草原谁会成为天命星加身的天命之子呢?” 哈梵道:“是我刚出生的女儿,我已经给她取好了名字,叫多狸。意寓着辉煌和荣耀!” 多狸叹了口气:“那如果你的女儿不是天命之子呢?” 哈梵皱眉:“我的女儿一定会是天命之子,我的观星之术是不会出错的,随着天命之星出现而降生的孩子,就会是天命之子!” 多狸道:“那你知不知道,荼狐的妹妹,燕国的皇妃荼盈,也生了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儿。” “什么?”哈梵当然不知道这个消息,他招来了账外的穆特,问穆特是否有此事,穆特告诉哈梵,荼盈的确也产下了一子,和多狸降生的时辰一模一样。 望着哈梵一脸震惊的模样,多狸道:“你女儿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天命之子,你想让她做天命之子,就要为她逆天改命,改变她一生的命运,继而改变神狸部落未来几十年的命运。” 哈梵想了想,低声道:“好,那就为她改命,我们更加要攻下无定城,杀掉荼盈的儿子,让我的女儿成为天命之子!” 说完哈梵转身要离开,去召集人马准备向无定城进发,然而多狸却一把拉住了哈梵,她望着哈梵,他的面容如此的真切,他又是如此的健康,这是她的父亲。 “不要攻打无定城了,我们回草原吧,父亲。” 第四百五十二章 今时意(三) 在多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紫薇天宫之中,真实的多狸的额头闪耀出一道精光,这道光芒沿着大预言师的气息,逐步盘旋到空中,在空中慢慢地化为了一颗红色的光珠——这是多狸的天命之力凝结而成的。 大预言师喘了口气,终于完成三分之一了。 而在杨陌的幻境中,他和自己的母亲来到了营帐内,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他还那么小,那么脆弱,眼睛都睁不开,只是躺在那里睡觉,对着世界上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可能要离开他,永远再见不到,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将远离他,到死才相认。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不可预知,未来的许多事,往往在最早的那几个瞬间就已经决定,无法更改,无法决定。 命运就是这样的残酷,这样的不公。 荼盈走上前,把婴儿抱入怀中,让几个宫女都出去,只留下杨陌和自己还有儿子。 荼盈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儿子是天命之子?” 杨陌心想,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你的儿子。但他不能这么说,他只能道:“因为我是看了天上的天象知道的,所以我才要过来帮你。” “帮我?怎么帮我。” 杨陌道:“帮你的儿子逆天改命,帮他摆脱天命之子杀戮一生的命运,让他做一个快乐的,健康的,能陪着父母好好长大的,幸福的孩子。” 说着,杨陌轻轻抚摸着“自己”头上那刚出生的容貌,还是黄色的,甚至带着一点透明的感觉,那样的松软,那样的柔弱。 这婴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杨陌的话让荼盈万分惊讶,却又万分感激:“你怎么知道我的愿望?我就是希望我的儿子能这样,能这样幸福的长大,我不要他做什么天命之子,过杀戮又孤独的一生。” 杨陌道:“我当然知道,一个母亲对儿子期许,总是这样简单的。” 荼盈听了杨陌的话,眼中泛出了泪花,她用力点点头:“只可惜我刚生产完,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可能要等到回了无定城才行。” “不能等了!”杨陌道,“不能再等,我可以帮助你,将我的气分给你,帮你完成改命的巫术。” 杨陌知道,在二十年前,如果再等的话,等来的就是草原军队的攻城,届时不仅改命无法彻底完成,就连荼盈都要死在乱军之中! 不管眼前的是真是假,都不想悲剧重演,不想看着荼盈为了自己,为了实现一个母亲最简单的愿望而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杨陌毫不犹豫地决定,帮助荼盈,为自己逆天改命! 在天宫之中,大预言师的身旁,杨陌的眉心也亮了起来,接着一股绿色的精光从额头冒了出来,跟随大预言师的气息,化为一颗绿色的珠子,飞到了穹顶上,和多狸那颗红色的珠子一起在星图前飞舞。 大预言师睁开了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知道,只剩下最后一步了。只要王佑在幻境中选择走上天命之路,这两颗天命之力幻化的珠子融入他的血脉之中,王佑就能成为真正的天命之子,届时七曜就能借助天命之子的力量,以他们的方式来控制和改造整个南曜大陆。 这也是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利用法术让三人产生幻觉,以为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可以改变历史。殊不知他们所谓的改变,不过是一场梦幻,相反倒是成全了自己的大计。 想到这里,大预言师又重新闭上了眼睛,阵法在继续运行。 王佑看着两个婴儿,问王景哪个是他的儿子,哪个是三皇子,王景大吃一惊,道:“你…你怎么知道三皇子在这里?你真的是皇宫里的人?” 王佑道:“我当然是皇宫里的人,你看我的衣服,像是宫外人有的吗?你告诉我哪个是三皇子,我要将三皇子带回皇宫,交给燕皇。” 王景看了看王佑的打扮,这才发现他的衣着,布料,可是帝王才能有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好,好。” 王景走到了床边,看着两个相像的婴儿,把手放到了三皇子的襁褓上,可是他犹豫了,他的内心在挣扎。 最后,他颤抖着把手伸向了另一个襁褓——那是他自己的儿子,刚刚出生的儿子,也就是幼年的王佑,他决定赌一把。 王景把王佑给抱了起来,阿兰见到王景的举动,低呼一声:“相公……” 王景看了看阿兰,不为所动,继而把婴儿王佑报到了成年的王佑跟前,交给他:“这就是三皇子,皇妃娘娘的遗命,我算是完成了!” 王佑接过这个婴儿,看了看他的眉眼,孩子还小,不太能分辨他们的模样。可是,王佑看到的是他自己,他哪里能瞧不出来,襁褓里抱着的孩子不是三皇子杨陌,而是他自己王佑! 王佑深深地看了一样王景,仿佛要把王景看穿,王景低着头,冷汗直往下落。 王佑将婴儿时期的自己交给了跟在身旁的李素:“你帮我抱着孩子。”李素连忙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王佑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的婴儿,看着他的脸,王佑就知道这是杨陌! 王景在一旁道:“这是小人的儿子,是小人的儿子,您…您…要是…”王景不知道王佑想要做什么,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 王佑却举起了他的烈阳剑,阿兰见了惊呼一声,而王景上前道:“大人,您要做什么?” 王佑瞪了一眼王景道:“这世上,只能有一个三皇子!” 这一瞪眼将王景吓了一跳,他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知道,躺在床上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真正的三皇子。 王佑将剑伸向了躺在襁褓中的三皇子,也就是幼年的杨陌,他知道,只要杀掉了幼年的杨陌,他自己再进入宫中,那他就是独一无二的三皇子,就不会再有人出来揭穿他的身份,他就将是真正的天命之子,将会毫无阻碍地成为燕国的皇帝!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王佑的脑海里不停地出现这三个字,他手中的烈阳剑朝着幼年杨陌步步逼近,锋利的剑尖已经触到了婴儿柔弱的鼻头,只要轻轻一刺,这条鲜活的小生命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魂飞魄散。 如果让他长大,长到20岁,他就将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杀了他!” “住…住手…” 一个微弱的声音打破了那暴戾的三个字,出现在王佑的耳旁,王佑转头一看,竟是自己的母亲阿兰。 原本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她,勉强坐起身,伸出手阻止王佑:“住手,不要…不要杀他…” 王景忙上前扶住妻子,他说道:“阿兰,阿兰!” 阿兰摇摇头:“相公,我不想我的儿去什么皇宫,做什么三皇子,我就想…就想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陪在…陪在我们身边,长…长大…这位大人,刚刚我的相公抱给你的不是什么三皇子,是…是我的儿子,你跟前这个…才…才是三皇子,你带着他走吧。” 说着,阿兰朝着李素招了招手,李素抱着幼年的王佑上前,将孩子还给了阿兰,孩子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中。 王景紧紧抱住了阿兰:“对不起阿兰,是我鬼迷心窍,是我鬼迷心窍了啊!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什么都比不了,什么都比不了!” 王佑呆呆地看着这一家三口,看着在母亲的怀中,睡得无比安稳香甜的自己,热泪滚滚而下。 父母双全,母慈子孝,原来这简单的东西,是他一生都得不到的,是他无论如何追求,都无法企及的! “啊!” 王佑突然举起烈阳剑,朝天怒吼一声!只见四周突然金光四射,破旧的屋子,自己的父母,两个婴儿,还有李素统统消失不见了。 在天宫中,现实中的王佑眉心一样一闪,一股金黄色的气从额头涌出,凝结成了金色的珠子,飞到了穹顶之上,和另外两颗一起,三星齐舞! 大预言师怒目圆睁,心道不妙! “怎么回事,王佑这家伙竟然也不曾按着心意行事,反倒是将天命之力被逼迫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大预言师本想将天命之力灌注到王佑的身体里,没想到他的天命之力竟然也出来了,三股力量在星图上纠缠不休,竟势均力敌不可开交。 大预言师看着这三股力量,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帮助哪一方,让天命之力归于哪一人!因为看起来,王佑并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天命之子,或许另外两人中的一个才是。 可是大预言师知道不能再拖延了,他必须做出选择,出力帮助其中的一个,不然这个阵法消耗太大,他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就在大预言师准备凝聚力量,做出选择的时候,阵法的一角突然坍塌了,那里连接着星图的气息突然断裂,原本流转顺畅的阵法一下子崩溃,大预言师的气息大乱,一口鲜血直接吐了出来,仰面倒了下去。 整个紫薇天宫风云变色,而坍塌的那一角,是贪狼星。 第四百五十三章 变生肘腋 所有人的都慢慢睁开了眼睛。 杨陌眼前的母亲消失了,多狸跟前的父亲不见了,沈丹婴不在天涯海角了,苏慎耳边的读书声没有了。 墨可为离开了西曜沙漠上繁华的绿洲,破军告别了风卷云涌的浩大战场,巨门星本以为自己坐在了梦寐以求的椅子上,睁开眼却发现,原来自己坐在紫薇天宫的位子上。 苏慎眨了眨眼,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那种激动、喜悦如潮水一般退去,继而袭来的是无尽的空虚和落寞。 “原来是一场梦…果然,果然是一场梦,一开始就被大预言师骗了,从进入礁石林开始,就进入天师的幻术了。” 苏慎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所有人在进入礁石林以后,就已经陷入了大预言师布置下的陷阱。因为几个星君来过紫薇天宫,知道路途是什么模样,所以要把杨陌三人和他们分开,看起来,这三个人一定经历了什么。 杨陌、多狸和王佑三人都睁开眼睛,三人竟然围坐在一个白衣老头四周,头顶是星光熠熠的穹顶,这是一座巨大的八角形的宫殿,它是如此的宏伟,比燕国的皇宫和草原的营帐都要宏伟的多。 三个人的脸上却都沾满了泪水,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还沉浸在二十年前的时空当中,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天师!” 一声怒吼传来,打破了天宫中的沉默,吕长英庞大的身躯飞向了大预言师的星座,他将大预言师扶了起来,运功为他疗伤,闭过气去的大预言师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不过乌紫的面容终于和缓了一些,能喘气了。 大预言师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紧紧盯着头顶的星图,那三色的天命之力还纠缠在一起,说明三股力量还在争斗,要分出个高下来。 然而,仅仅过了几秒钟,三股天命之力突然停止了纠合,速度放慢,然后重新化为三颗珠子,缓缓下落。 “不、不、不…” 大预言师连说三个不字,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来阻止这一切,所有的准备,一切的一切,都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他不明白,为什么三个人都要违背天命之路,为什么三个人都不愿意做那个天命之子? 三颗珠子合在一起慢慢地落下,然而就在即将要三星分散的时候,又有一个人飞了过来,他大吼一声:“我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这不是别人,是戴着阴阳面具的巨门星君!他朝着三颗珠子飞来,袖袍一展,竟将三颗天命之力化成的宝珠收入了囊中。 “哈哈哈哈!什么天命三分,我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巨门星君手握宝珠狂笑了起来,刚刚在幻境中,他坐在南曜大陆大一统王朝的龙椅上,看着万民臣服,正当过瘾,没想到竟然是一场梦。 醒来后看到这三颗珠子,明白这很有可能是天命之力的象征,在的冲击下,他再也无法遏制胸中的冲突,眼看大预言师已经命不久矣,他出手抢夺了这三颗珠子,想要据为己有! 吕长英见状怒道:“巨门!你想杀掉天命之子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加害于大预言师!” 巨门星君笑道:“大预言师命不久矣,七曜岛紫薇天宫需要新的主人!我们明明拥有这么大的势力,为什么非要辅佐什么天命之子,自己来做天命之子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吕长英怒极,正好爆起,大预言师却道:“呵呵呵,巨门,还有你们剩下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你们各有异心,才布下了这个大阵,没想到功亏一篑。你们在幻境中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感觉如何?呵呵呵,巨门,你以为拿到三颗珠子就能成为天命之子,那你也太小看天命了。” 大预言师的语气已很是微弱,但他的威势还在,巨门星君听到他的话,低头一看手中的三颗珠子,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珠子突然出现在了杨陌、多狸和王佑三人的额头,然后重新融了进去。 这所谓的天命之珠不过是大预言师幻化出来,象征气运的幻象,本身并没有任何功效,更不能代表天命之力,三人的气运未散,任谁拿走那珠子,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到摸不到而已。 巨门星君看着消失的珠子,愤怒已极,他的阴阳面具中白色的部分突然之间开始变黑,原本一黑一白,很快成为了全黑色。接着,一股黑气开始从巨门星君周身往外蔓延,一角的墨可为惊呼:“万古长夜!巨门星君,你敢用禁术!” “我是天命之子百无禁忌!什么禁术?能奈我何?”巨门星君发出了癫狂的声音,他这招“万古长夜”所散发出的黑气,杀伤力极大,饶是吕长英也不敢直面这股黑气。 黑气迅速蔓延开来,朝着王佑、杨陌、多狸三人,还有吕长英、大预言师袭去,而三人此时还没有完全恢复神智,依旧在梦幻和现实的边缘徘徊。 破军、墨可为和沈丹婴三人朝着中央冲去,可眼看着已经来不及了,吕长英抱着大预言师跳开躲避那黑雾。黑雾继续四散马上就要侵蚀到最靠近的王佑,就在这时,一根短箭射中了巨门星君的腰间,巨门星君惨叫一声,落在了地上,黑雾一下子消散,通通收回了,而他的阴阳面具也恢复了原状,接着啪嗒一声,从中间裂开,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没有人注意到,黑雾之中,还是有一股黑气,悄悄地从王佑的眉心钻了进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巨门星君吸引了过去。 王佑、杨陌和多狸三人终于清醒了过来,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倒在地上的巨门星君指着贪狼星的方向:“贪狼……” 巨门星君拔出了腰间的短箭:“我…我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我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一切,不会结束了的!” 说完,他的身边又是一阵黑雾弥漫,接着他竟然从天宫中消失了。 沈丹婴跑到台上,抱住多狸道:“多狸,你没事吧?” 多狸摇摇头:“丹樱姐,我…我没事。”多狸还沉浸在和父亲的相会中。 苏慎和耿中霄扶起了王佑:“皇上,你还好吧?” 王佑喃喃道:“皇上…我怎么,我怎么还是皇上?”王佑还在想,如果自己带着幼年杨陌回宫,他就不是皇帝了,他就能和亲生父母生活在一起了。 墨可为来到杨陌跟前:“杨陌,一切都结束了。” 杨陌道:“结束了?怎么结束了?” 墨可为道:“大天师…大天师应该,活不了了。” 果然,吕长英发出了凄厉的吼声,紫薇天宫穹顶的星图突然黯淡下来,大预言师陨落了。 在贪狼星方向的角落里,戴着狼爪面具的贪狼悄悄地从自己的门离开了紫薇天宫,他知道,大预言师死了,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他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深夜,杨陌三人,还有四位七曜星君聚集在七曜岛码头的船城前,这时候杨陌三人才看清七曜岛真实的模样,一个方圆几十里的岛,他们所经历的那些原来都是幻觉。 “吕长英和贪狼两个家伙都消失了,不过我们也没有必要待在这里,都准备离开吧,回天雷岛,然后回大陆。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墨可为望着这层层叠叠却空空荡荡的船城,心知大预言师一死,整个七曜天宫就成了一盘散沙。 苏慎道:“吕长英大概带着天师去地岛了吧,天师说过,他死了以后就要埋在那里。” 王佑问:“你们七曜星君,就这么不管这里了?” 沈丹婴回道:“我们虽然是七曜岛的人,但并不完全归属于这里,大预言师一死,日后自然会有新的大预言师出现,自然也会有新的七曜星君出现。我们和七曜岛,已经没有关系了。” 墨可为道:“离开吧,我们回天雷岛,我们的人还在那里等着。” 杨陌道:“我想,我们回到大陆以后,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谈,未来究竟该怎么走。既然大预言师已经死了,我不想再受到所谓天命的束缚,南曜大陆也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多狸和王佑都陷入了沉思,这次幻境的经历中,他们都选择了背离天命之路,这让他们意识到在内心的深处,他们都不希望这血与火在这世界横行了。 所有人,都在渴求的和平,命运已经带着他们偏离了太多,太多,是时候回到正确的道路上了。 一个时辰后,众人乘船离开了七曜天岛,朝着天雷岛航行而去。这时,紫薇天宫之中,一个人影出现,他走到了大预言师原本坐的位置上,摸了摸这座椅,一下坐在了上面,穹顶的星图,又亮了起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再议天下计(一) 在东海的北界,从北冥而来的海流将虾、蜉蝣、海藻裹挟至此处,在燕北之地和草原山脉的汇合处,形成了鱼群密布的丰沛渔场。 今天是个捕鱼的好天气,一大早,三界镇的渔民便收好了晒网,擦亮了鱼叉,将自家渔船上的风帆规置好,准备出海捕鱼。 这是三界镇的冬捕,这里位于东海的最北侧,冬天比其他地方更为漫长。但冬季鱼儿们进食减少,行动迟缓,反而是捕鱼的好时节。 在三界镇的码头,村长带着即将出海的渔民进行海祭。码头上有一块巨大而平坦的礁石,这是三界村的祭台,祭台上,两名壮汉赤着上身,腰间围着皮袄,在祭台上表演摔跤。 村长是一名老者,他皮肤黢黑干瘪,这是海风留下的痕迹。他站在两名摔跤手跟前,手里捧着一个碟碗,里面放着猪肉、猪肝和猪心。他嘴中念念有词,祈祷着今年渔获的丰收和出入的平安。 这是一项危险的祭祀,因为祭台石离大海很近,一阵阵的波涛冲上祭台石,海水将祭台石冲刷地光滑无比,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冲下海去。在祭台石周围,那些渔民和渔民的家属都手捧碟碗,里面放着馒头、谷物、糕点,他们在等待着。 老者祈祷完毕,两名摔跤手分列两旁,老者走到祭台石的边缘,一个海浪冲来,溅起的水花湿透了老者的须发和衣襟。但老者不为所动,他跪倒在祭台石上,面朝大海,三跪九叩,将放有猪肉、猪肝和猪心的碟碗至于祭台边缘。 “海神在上,天下大乱,苦不堪言,还望今年风调雨顺,鱼神保佑,保我三界村渔民吃饱穿暖。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苟全性命,乱世求存!” 老者向着大海发出了最后的祷告,他用词颇为考究,看得出来通得一些文墨,只是言语中透着深深的无奈和苍凉,如同这一望无尽的大海。 又一个海浪冲了上来,海水冲到石台上,炸成了白色的水花,老者的皮袄已经完全湿透,海浪冲得他往后一晃,但他还是坚持跪在那里,虔诚地双手合十。而放在跟前的碟碗,已经被海浪给收走了,冲到了大海中,连同里面的猪肉、心、肝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者见状,脸上露出了喜色,站起身走到祭台中央,对围在码头边的渔民们喊道:“海神已经接受了我们的祭品!大伙儿都把自己的祭品投给海神吧!” 在三界村的海祭中,当海浪上涨,卷走放在祭台边的祭品时,就意味着海神接受了渔民们的祈祷。至于每家渔民能不能在今年得到丰收和平安,就要看每个人投放的祭品是否丰厚了。 那些渔民听到村长的呼喊,一个个全都涌到海边,将他们碟碗里的馒头、糕点统统掷向大海。祭品一样样的被扔进了大海中,在波涛里连个水花都看不到,其实人们的心中也会疑惑,海神会注意到他们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吗?但没有人敢不参加海祭,哪怕收成不好,平安总是要求的。 就在这时,一个孩童稚嫩却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海祭的严肃和平静:“船!快看!船!”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祭台石下的波涛,只有孩童眼睛早被天上的海鸟吸引,飞到了天边,继而望见从海平面上出现的黑影——几面巨大的船帆,是大海船。 渔民们全都抬起头,顺着孩童声音的指引望去,看到了那逐步朝这里靠近的船只黑影,人群一下子轰乱了起来。 “海盗!是海盗!”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渔民们一下炸开了锅,原本挤在码头边的人一哄而散,慌不择路地要离开。只有村长保持着冷静,大声喊道:“不要慌!不要慌!各家的男人都留下!女人带着孩子回家去!” 村长这么一喊,场面稍好了一些,女人都抱着孩子回了家中,男人们留下,聚集在了祭台石边,听从村长的吩咐。 村长朝着海船来的方向看了看,黑点更大了,他搭了个手棚滤掉刺眼的阳光数了一下,大概有五六艘船,都是大船。村长对留下的男人们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天是开海的头一天,看看这海神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所有人,到船上去抄家伙!” 村长一声令下,所有的男人跑回到码头,到自己的渔船上,拿出刚刚擦得雪亮的鱼叉。放了一个冬天,这些鱼叉都没有品尝过鱼腥味,现在看起来似乎要沾上一些人血来开光。 渔民们拿着鱼叉和刀,集中到了码头上,村长从中挑选了一些精壮的青年男子编成一队,守在码头,剩下的人则埋伏在两侧,这村长不仅粗通文墨,还懂得一些兵法。当然,想仅仅靠着鱼叉来对抗海盗是远远不够的。 村长又道:“去,到祠堂去,把那尊墨门的石炮给我搬过来!架在码头上,他们若想来犯,就让他们尝尝大炮的厉害!” 几个年轻人得到命令,跑去了村尾的祠堂,那里存放着一门老旧的石炮。是当年云中城的武者送给三界村,帮助他们抵御海盗的。从此以后,那尊石炮便被供奉在祠堂里,接受村民们的香火。而一旦再有海贼来犯,就会将石炮拿出来,继续发挥它的作用。 海上的船只是越来越近了,石炮被几个年轻人推到了码头,村长眯着眼看着那些大船,道:“把炮对准船来的方向!等靠近再看看,如果是海盗,要让他们上不了岸!” 而此时,在这几艘船上,为首的大船正是王佑的海龙舟,他正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近的海岸线,心中颇是感慨:“终于见到大陆了。” 七曜岛一行,终于解除了他的一个心头大患,可是看到这连绵的陆地,想起那些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百姓,接连不断的兵祸,王佑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皱得那猎猎的海风都无法吹散。 这时,一名侍卫来到王佑跟前,道:“启禀圣上,前方便是三界村了,船只可在此停靠,是否要登陆?” 王佑点点头,决定在这里登陆上岸。 原本他们的船可以绕道直接进入运河回天京城,但离开七曜岛时,三人商议在大陆停靠,选一个地方坐下来商讨一下未来天下的形势,然后再各自回国。 于是,他们就把地点选在了这燕国、草原和云中城的交界处——三界渔村。 三界村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这座被山海环抱的村庄,它正好位于一座深水断崖前,背后的高山能遮挡海风,是一座天然的良港。 王佑望向渔村的码头,发现码头上密密麻麻地聚集着不少人,难道有人通知了这里的居民,燕皇要来此地?王佑感到很奇怪,这是三人在离开七曜岛时的临时决定,事前可没有任何安排。 突然,却听到岸边“嘭”地一声闷响,一道白烟冒出,接着在船侧一朵巨大的水花升腾而起,“哗啦”一声泼到了船上,冲开的水波让整座船为之一震! 王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一旁的侍卫忙上前护住王佑,大喊:“圣上小心!请回舱内,我等速去查看!” 王佑站稳摆手道:“不用,来人呐,速速前进,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侍卫道:“圣上不可,这炮威力不小,臣带一彪人乘小舟上岸,看看是什么情况!” 王佑听了,同意了该侍卫的意见,并道:“不要暴露朕的身份,就说是燕国的官船。” 海龙舟下锚停在了海面,一艘小船从侧面放了下来,一队枭卫乘小船朝着岸边划去。 此时杨陌原本在自己的船舱中歇息,听到外面的炮响钻了出来,自语:“听这声音,像是云中城的石炮?” 多狸跟在杨陌身后,道:“这里是三界村,怎么会有云中城的石炮?” 杨陌道:“三界村位于三地交界,附近的海域鱼虾甚多,北方渔民在此安居捕鱼,我们云中城常能吃到他们的海鱼。后来这里受到海盗的侵扰,他们求助云中城,墨门前辈便带着武者和石炮来村里帮助他们,打跑了海盗。后来据说,这门石炮就留在了三界村,不过这差不多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这石炮还能用吗?” 杨陌刚说完,“嘭”地一声又是一炮,在不远处海龙舟放下的小船旁,又掀起了一束水柱,幸好船小,炮弹想要命中怕是没那么容易。 杨陌见状,忙道:“快!放小船下去,我去看看,他们肯定是把我们当成海盗了。” 说着,杨陌的船上也放下了一艘小船,杨陌和几个武者跳上了船,多狸道:“我也去!”说着也跟着跳上了船。 第四百五十五章 再议天下计(二) 小船上的枭卫离岸边越来越近,他们挥舞着燕国的旗帜,岸上的石炮终于没有了声响。当靠近以后,雷星亮看到码头上聚集着一群渔民,手里都拿着雪亮的鱼叉。在岸边,还架着一门石炮,这门炮差点把他们的船给打翻。 近到声音可闻的距离,雷星亮站在船头高喊:“我们乃是燕国的官船!要在此登陆!为何开炮攻击!” 码头上,村长高喊回应:“不知官爷到此!误当成海盗,还请官爷恕罪!” 杨陌的船跟在雷星亮后面,也听到了岸上传来的声音:“果然被当成海盗了,这三界村的村民倒是剽悍,一言不合就发炮来打,这要是打中了,恐怕损失不小。” 枭卫的船和杨陌的船先后抵达了码头岸边,一群渔民举着鱼叉,刀枪雪亮地簇拥在一个老者身边,堵住了整个码头。杨陌、多狸和雷星亮等人上了岸,雷星亮等人身上的官服表明了他的身份,老者上前道:“不知官爷驾到,多有得罪。” 雷星亮听这老头说话懂些礼数,回道:“既然知道多有得罪,为何还围在这码头上,一个个拿刀拿叉的,还不退下,迎接我们的大人。” 王佑刚吩咐不要透露他的身份,所以雷星亮便称他为大人。他本以为这些渔民会放下鱼叉,让出一条道来,没想到这些人都不为所动,都看着老者。 老者道:“呃,不知各位官爷到本村有何贵干?今日乃冬捕开海之日,要祭海神,出海捕鱼,恐怕没有办法招待各位官爷。” 这老头面对雷星亮等一干官兵,竟丝毫不惧,不愧是在这三界之地,波涛海浪里讨生活的渔民,一个个骨头硬得很。 雷星亮怒道:“大胆刁民!敢开炮轰打官船,现在又阻拦官军上岸,我看你们这个村的人,是活腻歪了!”说着,雷星亮和身后的枭卫都抽出了刀,而渔民竟毫无畏惧反倒是挺叉向前,码头上一时剑拔弩张。 杨陌正想上前劝解,却听海上传来洪亮的声音:“是谁如此大胆,不将我大燕国的官军放在眼里!难道这三界村就是真的在三界之外,不受大燕国管束了吗?” 众人朝着海上一看,原来王佑撑着另一艘小船划到了码头边,见到渔民们和枭卫对峙,不仅怒从心头起,一阵猛喝。 船来到岸边,王佑走上码头,村长看着王佑,龙行虎步,一看就是大人物,上前行礼:“不知官爷驾到,多有得罪,我三界村乃一小渔村,村小民穷,还请官爷手下留情。” 王佑上了岸,听了老者的话,哼了一声道:“村小民穷?我看你们这石炮威力可是不小啊,差点就砸到那船上了。” 老者道:“我们将官爷们误当成了海盗,才不小心开了炮,幸好没有伤到官爷,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老头当真像个水里的泥鳅,滑不溜丢,带人堵在这码头上,既不放行也不阻拦,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付欢怒道:“既然知道我们不是海盗,是燕国的官船,为什么还不让开!聚一批人在这里,是想造反吗?” 老者道:“不敢,只是今日冬捕开海,我们恐怕不能招待啊,还请各位官爷另寻落脚之地吧?” 原来这个村长是害怕这么多官军上了岸进了村,要村民们好吃好喝的招待,这才一直拦着不放。杨陌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上前道:“这位老丈,我们这些人有些是官军,有些却不是。你只管放我们上岸进村,我们穿上自带了酒水干粮,不会占用你们一粒米一滴酒。” 听杨陌这么说,老丈的脸上显出犹疑之色,杨陌接着道:“我是墨门的武者,跟着我的人都是从云中城来的,墨门的人您难道信不过吗?” 杨陌这么一说,还掏出了墨门的器物,证明自己的确是墨门的人。老者的脸上立刻变了颜色,忙道:“原来是云中城墨门的人!哎呀呀,正是有失远迎,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啊!” 和刚刚满口官腔的“多有得罪”相比,这回老者的口气才是真的,他不仅让渔民们放下鱼叉闪开一条路来,更是亲自领着杨陌进了三界村,反倒是把王佑一行人落在了后头。 雷星亮见此情形正要发作,却被王佑阻止,跟在人群的后面进了村。 老者带着杨陌等人去了村尾的祠堂,那里地方大,能临时住上不少人。一同去祠堂的还有那门墨门的石炮,老者摸着这门石炮道:“这炮放在这祠堂可是有三十年啦!三十年前,我还年轻呢,海盗来袭,是墨门的公输长老带着这尊炮到了我们三界村,帮助我们赶跑了海盗,还把这门炮留了下来,供我们自保!你看,到了今天,这炮还响着呢!” 老者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仿佛回忆起了三十年前,自己年轻的时候和这门石炮一起击退海盗的岁月。而杨陌听着老者的叙述也是感慨万千,墨门践行的理念,从未被百姓们忘记,而是在这小小的村落,有人聚落的地方生根发芽,帮助着他们的。 有了墨门的这层关系,一行人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到了晚间,这些渔民打渔归来,更是满载而归,给祠堂里的枭卫、武者以及龙卫送来了最新鲜的海鲜。这开海的第一捕,上来的都是最肥美的海产,不用特殊的烹调,水煮再加盐,就鲜美无比。 配上村里自己酿的糯米酒,在七曜岛上出生入死的一行人,当真是美到了天上。之前还剑拔弩张的一伙人,已经围坐在一起吃着海鲜唱着歌了。 就连吃了不少宫廷御膳的王佑,吃了这充满大海原始味道的鲜物,都食指大动,只叹早先在皇宫吃的所谓河鲜都不过如此。 当然,受到最高礼遇的自然是杨陌,村长亲自为他开封了一坛贮存了十多年的老酒,加上今日为了现杀的猪做成的烤乳猪,这算得上是渔村的最高礼遇。 杨陌对此可谓受宠若惊,道:“老丈,您这实在是太客气了,我可受不起。无功不受禄,三十年前公输臣大叔帮忙打海盗的时候,我可还没出生呢。” 村长笑道:“哎,墨门对我们村的帮助可不仅仅是三十年前帮我们打走海盗。你看看,我们码头上的那些渔船,还有一些捕鱼的渔具,都是公输大侠帮我们做的。云中城还从我们这儿买鱼买虾,从来没少过钱给我们!可比那朝廷官府强多了。” 杨陌在云中城不管经济贸易,倒是不知道云中城的海货鱼鲜,有一部分就是从这三界村进来的。听村长这么一说,杨陌也只好却之不恭。 而一旁的王佑听了村长的话就有些不乐意,这三界村虽位于三界之地,但管辖权还是算在燕国头上,每年都要向朝廷缴纳渔税,是正儿八经的燕国子民。如今燕国的皇帝到此,被人阻在码头,反倒因为云中城的人才得以进村,村长还好吃好喝招待,这让堂堂燕皇的脸面往哪儿放? 不过王佑不好发作暴露身份,倒是多狸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有心戏弄王佑,便问村长:“老丈,这三界村是燕国的领土吧,怎么官军来了你们不让进,云中城的人来反而热烈欢迎呢?” 村长回道:“这云中城的人来,除了买鱼买虾,还会帮我们修船补帆,他们用墨门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器械,修船修得可好了!修完就和新的一样!公输长老还为我们造了一台捕大鱼的器械。云中城的人对我们除了有驱除海盗的大恩,也有帮我们渔民生存的大德啊!这样的大恩大德,老朽拿一坛酒一桌肉招待,又算得上什么呢?” 村长这么一说,周围的渔民都纷纷赞同,墨可为听了也是连连捻须点头,这云中城的所作所为称得上是墨家典范。 多狸插嘴道:“那官府呢?” 村长的脸色一沉,接着道:“哼!官府的人到我们三界村来,除了收取渔税,便是强征暴敛,抢我们的船,抢我们的粮。说前方要打仗,要我们出船运粮。哎你说,我们这村都是些小渔船,能运什么粮?更不用说有些小吏巧取豪夺,明明上面收三分税,他偏偏收五分,中间这两分就中饱私囊。我们渔民在大海上,是用命讨生活啊!丰年还好,要是荒年,他们这样强夺,不就是要我们的命嘛!” 渔民们又是一阵附和,纷纷叹气,王佑见状问:“为何不向上呈报,让知县、知府给你们做主?” 村长望着王佑,冷笑一声:“这位官爷怕是京城的京官儿吧?这三界村毗邻东海,山高皇帝远,那知县知府还不是官官相护?就算你告到皇帝那里去,谁又会管我们这小渔村芝麻绿豆的小事?唉,近年又在和草原打仗,税负加的更重。过去是明三暗五,自从新君登记倒是爽利,直接变成了明着收七分,胥吏无从牟利,我们却也活不下去了。去年的存粮都被掳掠一空,就等着今年冬捕能有个好收成。就是不知道,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村长的一声感慨,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原本热闹的氛围一下子冷却了下来。王佑、多狸和杨陌三人都默默不语。 待到酒足饭饱,三队人马在此停歇,杨陌叫起王佑、多狸二人,借祠堂的议事堂一用,决定商议一下未来的大势。 第四百五十六章 再议天下计(三) 夜晚,三界村祠堂的议事堂,这里是这个渔村最大最精致的建筑,青砖木梁,朱门黑瓦。墨门的长明灯照亮了大厅,杨陌、多狸、王佑三人屏退了各自的手下,在厅中议事。 墨可为亦准备退出门去,杨陌道:“墨先生,不如留下一道商议?” 墨可为摇手:“你们三人是天命之子,决定着这天下的命运,只要你们三个人就足够。而且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说完,墨可为离开了议事堂,关上了大门。堂内只剩下杨陌、王佑、多狸三人。 王佑坐在木椅上,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木梁:“没想到,这天下的局势,就要在这小渔村的祠堂里,商定下来了吗?” 杨陌道:“在渔村里好,在渔村才能见到这天下平民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官视民如草芥,则民视官若仇寇。” 王佑哼了一声:“如果不是草原入侵,官府何必如此,谁不想休养生息,让百姓安居乐业。” 听王佑针对自己,多狸道:“这无定原本来就是我们草原的,被你们抢去百年,现在我们自己的土地遭了白灾,不南下全都要饿死,当然要把我们原来的地方给拿回来!” 王佑道:“拿?提到刀去别人家里拿?燕国本想和草原和平共处,是谁发动了无定原之变,掀起两国几十年的战端!” 多狸不甘示弱:“如果不是你们燕国抢了草原的土地,毁我天命家族,我们又怎么会忍饥挨饿,到头来不得不发动战争。明明是你们先动的手,难道事情过去了百年,就可以一笔勾销,回过头来装作受害者了吗?” 王佑怒拍扶手,起身道:“你们天命家族在南曜横征暴敛,欺压民众,被赶走那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多狸也怒了:“什么狗屁民心所向,你这帝位是民心所向得来的吗?” 王佑被多狸戳到了痛处,用手指着多狸说不出话来,杨陌在一旁道:“你们要是不想合议,不如就在这里打一场。一个是燕国的皇帝,一个是神狸的首领,杀了对方,就除掉了一个大患,两位意下如何?” 杨陌这么一说,王佑和多狸才停止了争吵,他们之所以在陆地停靠,就是为了能坐下来谈和,而不是让战争继续。 见两人都安静了下来,杨陌才道:“二十年前无定原之变,燕国和草原重开战端,多少生灵涂炭。我娘就是死在草原的突袭中,连她的面我都没见过。” 杨陌说着望向多狸,多狸的脸上露出歉疚的神色,杨陌接着道:“至于我的亲生父亲,也算是死在篡逆者之手。” 杨陌的眼睛就看向了王佑,原本一直怒气冲冲的王佑,也不敢和杨陌对视。 杨陌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该给他们报仇。最好就是看着你们鹬蚌相争,再把你们赶尽杀绝。” 杨陌语气悲恸,多狸和王佑听了想到,不仅杨陌的父母、养父身死,他们的亲生父亲,又何尝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中殒命? 议事堂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杨陌接着道:“可是我不能这么做,如果我这么做就辜负了我的母亲,辜负了我的义父,辜负了那些为天下苍生献出生命的墨门武者。我不能为了一人之仇,而让天下人互相仇视残杀。你们两应该也看到了,战争是没有尽头的死路,百姓流离,苍生受苦,一个小小的渔村都受兵祸之苦,更不用说两国的民众了。所以,是时候停手啦。” 杨陌站在王佑和多狸中间,郑重地向两人提出停战的建议。两人都看了看杨陌,他坚毅的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和自信。这意味着,他不仅仅是劝和,更代表着墨门的力量,促使这次和平。 杨陌向两人伸出了手,王佑把手搭在杨陌的手上,多狸也紧紧握住了杨陌的手。 “好,那我们在此就达成初步的协议,双方停战。这场战争始于二十年前的无定原之会,那一个月后,在无定原上进行第二次和谈,让这场战争在无定原结束。不知你们俩意下如何?” 杨陌顺势提议,一个月以后,时隔二十年,进行第二次无定原之会,重归和平。 多狸没有意见,点了点头,王佑沉吟了一番,道:“始于无定原,终于无定原,也好,那就一月之期!”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因为王佑和多狸两人心中早就有了和平的心思,又经过七曜岛这一番经历,杨陌作为中间人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这样,第二次无定原之会就这么敲定,一个月后召开,由墨门作为中间人,调和燕国和草原的分歧,让南耀大陆的北方重归和平。 这一夜,三界村特别的宁静,所有人都睡得很香——除了王佑。 王佑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的父亲王景,他浑身浴血,问王佑为什么要接受和平,为什么不一统天下,如果这样,他的死还有什么意义! 王佑从梦中惊醒,醒来发现原来是个梦,而泪水已经从他的脸颊滑落。外面传来了雷星亮的声音:“皇上,您没事吧?” 王佑回道:“朕没事,只是起夜,睡下吧。” “喏!” 第二日,一行人用过早饭,便准备离开三界村,各归各巢,王佑率众重登海龙舟,沿着海岸向南,通过运河回天京城。杨陌和多狸则是走陆路,从三界村向北,一个回云中城,一个翻山越岭回草原。 在码头,杨陌、多狸二人和王佑告别,三人没有多言,一切都要等到一月后的无定原之会上再说。杨陌、多狸等人看着海龙舟渐行渐远,他们也准备离开了。 村长带着一些村民聚在码头,看“官爷”走了,对杨陌道:“这位公子,不如在本村留上几日再走?这几天开海,收获颇丰,各位能在这里吃个够啊!”村长这么一说,一些热情的村民也跟着应和。 杨陌忙道:“叨扰了一天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怎么还能再劳烦你们。既然已经开海,我云中城要吃鱼虾,自然会到你们这里购买。老丈的好意,我们是心领了。” 村长见状还不放弃,看着多狸道:“呃,这位小姐…哦不,应该是夫人吧?不再留几日?” 村长把多狸当成了杨陌的家眷,这把多狸弄得怪不好意思,不过她竟没有指正,只是说:“老丈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的确有急事要回去,我们也是为了议事才在这里停靠一日,现在必须赶回去了。” 这么一说,村长不再挽留,杨陌、多狸等人收拾好了行李,在村民的欢送下离开了三界村,朝着北方行去。 从三界村到云中城,轻装快马大约两天的时间,不过一行人磨磨蹭蹭竟然走了三天。杨陌和多狸两人似乎都不想走太快,一路上走走停停,不像赶路,倒是像在游玩。 两人心中均是有些不舍,从齐国到天京城,再到七曜,两人从互为仇敌,到如今互相帮助,杨陌帮助草原洗刷了嫌疑,多狸帮杨陌解决了疑难,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瑶池坊时的日子。 不过这样的日子,终究不会再回来,第四天,终究要抵达云中城了。几人行到一处山坡,翻过这座山坡,便能看到云中城的影子,下了坡就进入云中城地界了。 虽然地处北方,这个季节,山坡上也长满了翠绿的青草,和点点如繁星的不知名野花,在清风的吹拂下摇曳,仿佛在朝归家的墨门武者们招手。武者们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有几个已经冲上了山坡。 杨陌看着多狸,道:“前面就是云中城了,我要走了,我们一个月后无定原上再见吧。” 多狸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不舍,不过她脸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反而很潇洒地笑道:“那就一个月后见吧!” 这时,山坡上传来一名武者的声音:“喂!城里派人来接我们啦!快走吧!” 原来云中城的人早就在等着杨陌等人了,连等不来,出城来望,今天终于见到了杨陌等人的身影。 多狸对杨陌道:“快去吧,你的姐姐肯定等着你。” 杨陌点点头,有些话欲言又止,两人对望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去,越过了山坡,朝着云中城大步走去。 第四百五十七章 相见欢 杨陌跟着杨千雪,还有出城迎接的武者、术者们一同回了云中城,一路上那些前来迎接的武者和前往七曜岛的武者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些跟着杨陌去七曜岛的,七嘴八舌的讲着在东海上的经历,听得那些没去的武者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心里被挠的直痒痒。 杨千雪对那些奇闻异事倒显得兴趣不大,只是想着杨陌安然无恙,完完整整的回来就好。 她搂着杨陌的胳膊,身体倚靠在杨陌身上,显得特别亲密。自从杨陌去了七曜岛,她没有一天不担心的,现在终于好好的回来了,她自然是不肯放手。 不过杨千雪感觉到,自己虽然紧紧贴着杨陌,可是杨陌的身子却稍稍有些僵硬,胳膊更是一动不动,似乎有些紧张。 这僵硬感非常细微,杨千雪和杨陌这么熟悉才能察觉到,她抬眼望了望杨陌,见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刚见面时的笑容,而是一脸的严肃,问道:“杨陌,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杨陌愣了一下:“没什么,七曜岛的事解决了,接下来就是燕国和草原和谈了,我在想一个月后的谈判。” 杨千雪觉得杨陌没有和自己说实话:“一个月之后呢,你犯得着现在就开始操心吗?刚回了家,不能开心点?” 杨陌听了,朝着杨千雪挤出一个笑容,可这笑容一点儿都不好看,和他的胳膊一样僵硬。 杨千雪见状,甩开了杨陌的胳膊,不再小鸟依人,瞪了他一眼大步朝前甩开了杨陌。朝前走了几步,本以为杨陌会追上来,没想到一回头杨陌又紧锁着眉头,一脸凝重。 杨千雪心里一苦,可又想杨陌成为云中城的钜子后,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甚至在云中城的时间都不多。为了天下苍生东奔西走,出生入死,那个过去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小少年,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而杨陌此时心里的确在想着一个月后的无定原之会,不过他心中却总是莫名的闯入多狸的影子。分别不过一瞬,往昔的情景就不断浮现在脑海,抹都抹不掉,杨陌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这么想着,以至于进了城,墨可为在后面连着招呼他三声他才听到。 “杨陌!哎,我都喊你好几声了,你在想什么呢?” 墨可为上前对杨陌道,杨陌这才发现自己出神了,有些不好意思:“刚刚一直在想着一个月后的无定原之会,所以有些分神了。” 墨可为道:“一个月后的事,不用这么急着操心。你能在三界村撮合燕国、草原承诺和谈,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回了家就歇息歇息,尔后再做准备吧!” 杨陌点点头,墨可为又道:“还有我要提醒你,天师虽然已死,可是紫薇天宫并未毁灭,七曜岛依旧存在。这七曜星虽然各奔东西,可总有人会留下,接管紫薇天宫的势力,届时这股势力到底如何,真是未可得知啊。” 杨陌的心思已经放在了无定原之会上,听墨可为这么一说,才想起紫薇天宫的事并未完全结束。大预言师的确死了,七曜也是分崩离析,可是他们每一个人单独出来一样是影响天下的势力。 廉贞、文曲、禄存三人算是站在自己一方,可另外还有四个。特别是贪狼,这个一直隐在幕后,暗中捣鬼的黑手。七曜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势力,如今又会走向何方,杨陌不知道,他的脑子已思考不了那么多的问题。 墨可为见杨陌又皱起了眉,忙道:“你还是不要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云中城和墨门在,天下太平乃民心所向,大势所趋,没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 这番话让杨陌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动了一些,脸上展露出一点笑容,这时他才想起杨千雪已经走掉了,赶忙追了上去,不然惹恼了她,有好果子吃。 晚上,墨门长老会给杨陌办了接风洗尘的酒会,欢迎他们的钜子平安归来。酒会进行的颇为盛大,酒会上,杨陌可谓一呼百应,在齐国舌战群儒,在天京城查清真相,又去了东海除灭七曜,短短数月的时间让墨门的名声再度传遍了南曜大陆,杨陌这个新任钜子的声威和名望,是达到了顶峰。 酒过三巡,杨陌的脑子倒是很清醒,没有因为之前的成就和众人的吹捧而飘飘然不知所以,相反他脑子里一直挂记着一个月后的无定原之会,认为现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是最好的时机。 杨陌举着酒杯起身,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杨陌先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即直入正题:“当今天下纷乱已久,北方燕国和草原战乱不休,就连我们云中城都受到摧残,百姓饱经离乱之苦。这次我前往七曜岛紫薇天宫,解决了幕后黑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燕国和草原。过去我们曾帮助燕国抵抗草原,现如今,草原的子民却成了我云中城的一分子。燕国的百姓是人,草原的百姓也是人,不论新仇旧恨,没有人再想这战争继续下去。我成为钜子后,游历各国,历经艰险,就是希望南曜大陆能重归太平。我和燕皇,神狸首领谈过,他们也都希望停止战争,让两国回归平静的生活。” 杨陌说话的时候,全场都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就连长老会的长老们都一副认真的样子在听。 说到和平的时候,现场有了一阵悉悉率率的响动,显然关于和平,所有人都企盼了很久了。 杨陌清了清嗓子,所有人又都安静了下来:“二十年前,燕皇在无定原上和神狸会盟,结果发生了无定原之变,战火绵延到了今天。我提议,一个月后,燕国和神狸在无定原上进行第二次会盟,这次由我墨门作为见证,保证会盟的正常进行,来获得两国停战,让天下重归太平!” 杨陌话一说完,并没有得到在座人的一呼百应,因为“无定原之变”这个词,已经深深印在了云中城人的脑海中,特别是那些无定军的后裔,无论如何是挥之不去的。 几位长老也是面面相觑,公输臣站出来道:“钜子,天下太平乃是人人企盼,可是…在这无定原上恐怕…” 杨陌知道所有人的忧虑,道:“我知道各位的想法,二十年前的无定原之变,刻骨铭心,我的母亲就是死在那次变乱中。所以,我才想,这二十年的祸乱从无定原开始,就应该从无定原结束。作为中间人,我们墨门会恪尽职守,绝不让任何一方借此机会生事,制造第二次无定原之变!” 杨陌这么一说,公输臣便不再说话,公输臣不说话,长老会其他人自然也不说话,长老会不说话,其余人更是不会再多说什么。杨陌此时的话就如同圣旨一般,再不会有人出来反对。 酒会又重新回到了热闹当中,因为这个消息,每个人都变得红光满面,对未来有了幸福的憧憬和期盼。 杨陌说完这一切,大大松了口气,然而心头的忧虑没有就此消散,相反倒是更加重了。如果有人出来反对倒还好,大伙儿不同意见互相交锋,商量出一个好对策来。 现在倒好,杨陌是一言九鼎,就连长老公输臣都只是略作询问。杨陌并未因此而沾沾自喜,他明白越是如此,自己肩上的担子就越重,荣耀加诸一人,那罪责同样会归于一人。 这次无定原之会,不能再变! 对于王佑和多狸,杨陌倒不太担心,他担心的还是七曜中剩下的那些,那些不希望南曜大陆和平的人。 想到这里,杨陌再没有心思喝酒,他中途离开了酒会,回到了住所,躺在了床上,他想安静安静。 床上的被子竟然很松软,干燥而温暖,没有一点湿冷僵硬的感觉,这被子每天都有晒。 杨陌想到了姐姐杨千雪,只有她,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会每天把被子捧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晒一晒,拍一拍。虽然不知道杨陌什么时候会回来,可她每天都会这样做,一直到杨陌回来的这一天。 想到这里,杨陌的心中既暖又酸,什么天下大势,战争和平,都被他暂时抛到了脑后,他只想抱着这软软的被子,好好睡上一觉。 这时,杨陌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还有脚步声,不用说肯定是杨千雪,她的脚步声杨陌一听就能听出来。 杨千雪在酒会上见杨陌离开,便来到了他的居所。本来杨千雪今天是一肚子的气,就为了杨陌对她不咸不淡的样子,可在酒会上她又不能发作,杨陌现在毕竟是钜子了。 现在回到了住处,杨千雪想好好审审这家伙,结果一进房门就看到杨陌倒在床上,抱着她晒的被子和枕头,闭着眼睛,就好像小时候那样。 杨千雪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心里的那些怨气也都消散的无影无踪,她坐在床头,看着杨陌的侧脸,心中平静无比。 杨陌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杨千雪,朝她偷偷眨了眨眼,杨千雪见杨陌并没有睡着,给了杨陌一个毛栗子:“让你装睡!” 杨陌摸了摸脑袋:“我没有装睡,刚睡下,你就来了,我哪儿睡得着?” 他这动作和样子,哪儿还有墨门钜子的模样,就是以前杨千雪跟前的小弟弟。 杨陌又道:“不生气了?” 杨千雪哼了一声:“我哪有生气,你现在可是钜子,事务繁忙,不理会我这个姐姐也是理所当然的。” 杨陌知道,杨千雪嘴上这么说,其实已经没事了。两人相视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四百五十八章 首善地 王佑乘着海龙舟回到天京城已经几日了,天京城还是往昔的模样,有些肃杀,有些寂静。 寒冬时节,天京城依旧笼罩在一层无法消除的阴影中——因为战争。 不过这次,他们的皇帝归来终于带来了好消息,战争终于要结束了,朝廷要和草原进行和谈,南曜大陆将重归和平。 王佑在归京的第二日向整个天京城发布了这个好消息,一开始人们还有些不相信,毕竟无定原之变过去二十年,燕国和草原对峙了二十年,突然就说要和谈了,的确让人不习惯。 很快传遍了整个天京城,继而一层一层向外,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大燕国。 不管和草原有什么仇恨,不管燕国的人多么想消灭草原,相比厌恶草原,人们更加厌恶战争。 所以这一次,王佑在天京城得到了实实在在的支持,自登基以来王佑在天京城百姓的口中,第一次有了正面的评价。 京城的一处酒楼茶馆里,茶客们像往常一样,过了午饭到这里来喝茶、谈天,这是天京城有钱有闲的人每天必备的活动。早上起来吃个早点,出去溜溜鸟玩玩狗,中午饱餐一顿,下午就到酒楼茶肆里泡上一壶茶,和市井的朋友们吹吹牛聊聊天,一直到华灯初上。 晚上要么去画舫楼阁玩耍,要么就直接回家,早点歇息。 他们不是天京城的权贵,不然不会来茶馆这种地方,但他们也不是什么脚夫、苦力、小商小贩,他们多是天京城附近的一些小地主,或者出租铺面的东家,总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且有时间耗费。 这聊天的内容,不外乎家长里短,家事国事天下事,虽然其中吹牛胡说居多,但酒楼茶肆里鱼龙混杂,有时还真能漏出一些小道消息。 最近几日,茶楼里讨论的最多的自然是王佑归京,宣布将和草原和谈的消息了,这消息一传开,茶楼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这仗虽然不在天京城打,可作为国都,天京城的日子一直都不好受,物价涨了不少,一碗茶的价钱翻了一番,新皇登基更是宵禁了好几个月,让这些闲人良宵无处可度。 城西的老范上午遛过鸟,便钻进了茶楼,叫了一壶清茶,挂好笼子找了个地坐下,开始听周围人聊天找话茬。老范是最近才开始遛鸟喝茶谈天说地的,他本是天京城外的一个地主,在城里置了份产业,开始收租,算是过上了城里小老爷的生活。 众人坐定饮茶,时间不久便有人说起停战之事。老范一声叹息:“能够两下罢兵自然再好不过,就怕再出变故。哎,那这次无定原之会,会不会再来个无定原之变啊?” 老范的话引来了众人的目光,不过他说的正是大家都在想的,一个老者道:“这谁会知道呢,草原的蛮子一向不讲信用,什么礼义廉耻,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看悬。” 一个大汉又道:“当年无定原之变,连荼妃娘娘都死了。她可是草原人来着,照样逃不过屠刀。那些蛮子真的不是东西。和他们谈判可得加小心。” 老范又道:“当今圣上神武,听说去东海之外,除掉了那个什么…什么组织,反正以后就要天下太平了。而且神策军天下无双,我看这蛮子是不敢再弄什么无定原之变了。” 老范一说,有人点头赞同,有人则不同意,一个小年轻道:“什么神武,他这皇位都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 这话一出口,众人脸色一变,老人忙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好了好了,莫谈国事了,只要能天下太平,不要让燕国的子弟再去北方送命,大伙儿天天溜溜鸟喝喝茶,何乐而不为呢!哈哈哈!” 这老人把话题一转,引到了那风花雪月上去,不再议论国事。可老范看起来并不甘心,他单独将那个大放厥词的年轻人拉到一旁,问:“哎,你说这个皇位的事,是怎么回事啊?” 年轻人知道老范刚来这个茶馆不久,很多东西都不知道,见他这样好奇相问,心中有些得意,既然其他人不想听,他就说给想听的人听,于是把自己知道的和王佑登基有关的种种传言全都告诉了老范。 老范听得很认真,不时地点头,嘴中还时常发出一些惊叹,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这让年轻人很是受用,越说越来劲,越说越离奇,自己还往其中添油加醋,说得好不过瘾。 老范看起来也听得很过瘾,时不时讨论几句,显得特别的投机。两人从中午一直说到下午,即将日落,喝掉了两大壶的茶。老范看看时间不早,便提起鸟笼和这个年轻后生道别,临别前问:“这位小哥,说了这么说,还没有问问你的姓名,家住何处?” 小年轻道:“我叫沈豪,家住城东,呃,家里是开粮油店的。” 原来沈豪是家中独子,从小娇生惯养,每日就在这茶楼酒肆中厮混,最喜欢听故事侃大山。自来不知道轻重,也不知道敬畏二字为何物。 他看看日头,茶喝的差不多,牛吹得差不多,该去酒楼和朋友喝点小酒听听小曲了。也和老范道别,直道:“再会再会,下次还来这里,我和你讲讲墨门钜子的事!” 沈豪离开了茶楼,没走多远,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老范,奇道:“哎,怎么是你啊?怎么,还没聊够,要不要晚上一起喝个酒啊?” 可是老范却不为所动,他挥一挥手,从附近围上来几个穿着夜枭服的人——竟然是枭卫。 这群枭卫将沈豪团团围住,老范道:“故事我的确没听够,还想听你再说说当今圣上的事。不过不是在这儿,我们去枭卫府聊聊。” 沈豪这个时候才明白,这个老范根本不是喜欢听他吹牛,他是天京城枭卫的探子! 这下,他终于明白那个老人说“莫谈国事”事什么意思,枭卫的名头他是听过的,枭卫府更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本以为随口吹吹牛没什么了不起,这下子竟真的要折在自己的这张嘴上? 他的腿已经软了,一下就要瘫倒在地上,围着他的枭卫上前扶住他,老范道:“带走!” 沈少东就这么被几个枭卫给拖走,而街上的民众甚至没有一个敢驻足观看,生怕多看一眼也被枭卫怀疑,给带到枭卫府去。 至于老范,他继续提着个鸟笼,准备再到酒楼、饭馆这些地方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像沈豪这样喜欢胡说八道的人,好抓起来交给枭卫处置。 老范自己并不是枭卫,而是枭卫的眼线,自从枭卫府换成雷大统领后,像老范这样的眼线是越来越多了。他们无孔不入,平日里和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区别,却监视着周围人的一言一行,一旦发现有越界之处,立刻召唤附近的枭卫捉拿。 老范正准备拔腿离开,一个刚刚捉拿沈亮的枭卫折了回来,对老范道:“你回家去吧,晚上另有安排,在家等着!” 见这枭卫这么说,老范领命,晃晃悠悠回了城西,在那里他有一处小宅院,离宅院不远的地方有几家铺面,这些铺面是老范用佃租买下的,租出去给人开店,靠着收租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至于他为什么要做枭卫的眼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老范回了家,妻子在家中,见他回来,奇道:“这么早就回来了?”言语里,似乎盼着自己的丈夫晚些回来才好。 老范道:“上面有事吩咐下来,让我回家等着。” 听丈夫这么说,妻子给老范挂好衣服,让丫鬟端了盆热水过来给老爷洗洗脸。 老范的宅子不算大,家中除了老婆外,有一个丫鬟,一个厨子,一个花匠,除此之外没有别人,两人膝下也是无儿无女,端得是奇怪。 天慢慢黑了下来,老范一家在一起吃晚饭,五个人一桌,都没有什么话讲。只有老范的妻子偶尔会给老范夹点菜。厨子和花匠很快就吃完了,各自回屋休息,剩下老范、妻子和丫鬟三个人,他们吃的很慢。 外面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丫鬟赶忙起身,跑去院子里开门,门一开,一个人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模样,问:“这里是范老爷家吗?” 丫鬟原本冷漠的脸上已经换了一副笑容,道:“是,这里是范老爷家,老爷!您的客人来了!” 四百五十九章 心魔难抑 天京城的皇宫里,王佑从梦中惊醒。 “啊!” 他的惊叫声惊动了一直在门外守夜的小太监米丰,米丰赶忙起身,来到王佑的塌前,关切道:“皇上,又做梦了?” 王佑坐在龙床上,满头都是汗,这已经不是他第一个晚上这样半夜被噩梦惊起了。自从离开七曜岛,在三界村的那一晚开始,他就一直做着同样的梦:他总是会梦到王景,梦里王景总是会问他,为什么不一统天下,为什么不做南曜大陆的主人。 一开始王佑在梦里都会反驳,告诉王景燕国需要和平,燕国不能再继续战争,一切都是七曜紫薇天宫在后面搞鬼,他们想要天下大乱。 可是梦里的王景是不会接受王佑的反驳的,每个夜晚他还是会出现在王佑的梦里,问他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不一统天下,不做南曜大陆的主人? 这个夜晚也不例外,例外的是在梦里,王佑不再反驳王景,他突然拔起了手中的烈阳剑,如同以前一样一剑砍死了王景! 所以他才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没有理会床前米丰的询问,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米丰,把朕的剑取来。” 王佑让米丰拿他的烈阳剑,米丰犹疑了一下,他不知道这大半夜的皇上要拿剑做什么。 “米丰?” 王佑提高了嗓门,米丰只得应喏,去书房取来了烈阳剑,交到了王佑手中。 王佑接过剑,手握在烈阳剑的剑柄上,一种安静宁和的力量从剑身上传来。他“咻”地一声拔出了宝剑,锋锐的剑光照亮了他的脸颊,一旁的米丰借此偷偷看了一眼,忍不住“啊”地一声叫唤了出来。 王佑问:“又怎么了米丰,朕吓到你了?” 米丰忙道:“没有没有,奴婢胆小,看到剑被吓的。” 王佑收起了烈阳剑,他感觉好多了,把见交给米丰,让他放回原处,然后便睡下了。 米丰小心翼翼地把剑放回了书房,见王佑睡下,松了口气,这才敢出了寝宫,接着到外面守夜。 他刚刚自然不是被烈阳剑给吓到,而是被王佑的眼睛——他的眼睛竟然泛着血光! 第二日一早,王佑起床,米丰在一旁服侍,又盯着王佑的眼睛看了看,发现已经变回了正常的颜色,心里有些疑惑,昨天晚上自己是不是看岔眼了,皇上的眼睛怎么会是红色呢。 王佑见这米丰脸色奇怪的,问道:“朕看你好像不太正常啊。” 米丰回道:“奴才该死,昨晚没有睡好,今天早上起来有些发愣。” 王佑道:“倒是不怪你,是朕把你弄醒的。好了,麻利点,快要上朝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那些大臣们已经候在了宫外,准备上朝议事,王佑在米丰的服侍下穿戴整齐,来到朝殿之上。 众臣山呼万岁,王佑坐在金銮殿上,看着跪在跟前的朝臣,他本该让众臣平身,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说。一旁的米丰望了望王佑,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面跪着的臣子们更是一动不敢动,既不敢起身,又不敢说话,只能弯着腰低着头面面相觑,不知道王佑又在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自从七曜岛回来,大臣们就发现这个皇帝秉性越发奇怪乃至乖戾,动辄让臣子们跪在大殿里,一跪就是小半个时辰,年纪大一些的老臣甚至跪得昏厥在地上。 可是没有人敢吱声,跪着还好,要是惹恼了他被拉去砍头才是最糟糕的。 过了一小会儿,王佑似乎反应了过来,赶忙道:“众爱卿平身。” 听到王佑这么说,大臣们才纷纷起身,一些年纪大的已经站不起来,需要旁边的同僚将他们扶起。 臣子们起身后,望向王佑,却发现他坐在龙椅上,神情有些木然,既不开口说话,也不看向诸位大臣,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 这时候,也只有苏慎能站出来,躬身道:“启禀陛下,臣有事相奏。” 王佑看上去一个激灵,听到了苏慎的话,道:“有什么就说吧。” 苏慎道:“无定原之会已定,各项准备工作正在进行,目前使节团的人选还在商议中。臣拟定了一份名单,还请圣上过目,早作定夺,以做万全准备。” 说着,苏慎将一份名单递给了米丰,让米丰送给王佑过目。王佑接过这份名单,草草看了几眼,道:“这次无定原之会,朕会亲自前往,使节团派谁都没关系。” 苏慎道:“正是因为皇上要亲自前往,使节团才需要精挑细选,一来保证皇上的安全和谈判的顺利进行,二来能让朝廷正常运转,以备不测。” 苏慎话一说完,王佑怒拍龙椅,道:“什么以备不测!难道朕去无定原会有什么不测?” 苏慎感觉王佑最近很不正常,过去他虽然杀伐果断,行事狠厉,但绝不是个虽然发脾气的人。而今天,他一会儿发呆,一会儿表现的不耐烦,现在又随随便便的发怒,让苏慎感觉很奇怪。 王佑刚还朝着苏慎发火,转眼却又平静了下来,道:“苏爱卿不用担心,朕既然敢去无定原,自然会做好准备,我自然会带精兵猛将护驾。而且前线还有那么多的人马,他草原要是胆敢犯驾,我就直接在无定原消灭掉他们!” 这话一出口,大臣们都面面相觑,之前有不少人劝进,表示有上一次无定原之变的前车之鉴,王佑不该以身犯险,再去无定原和草原谈判,派使节去便可。而王佑一力主张要亲自前往,说这是他对草原和云中城的承诺,一定要去,并把那些提反对意见的朝臣统统拉出去打了一顿。 所以,没有人再敢反对王佑参加无定原之会,可今天他好像又变了副面孔,竟然说要在无定原直接消灭掉草原的人?这让人有些摸不清头脑。 苏慎越发觉得王佑不对劲,可是王佑又露出了疲惫的表情,撑着脑袋坐在龙椅上,道:“朕乏了,今天就这样吧,其余的事就都交给苏爱卿处理,朕要回宫歇息了。” 说完,米丰就宣布退朝,王佑离开了朝堂,直接回了后宫。留下一众臣子在大殿里,一头雾水,这上了朝跪了一会儿,然后听皇上发了通脾气,自言自语几句,就这么结束了。 所有大臣都望向苏慎,苏慎道:“皇上都走了,诸位都散了吧,皇上刚从东海回来,可能比较乏,还没恢复过来。各位请各司其职,为无定原之会做好准备。” 苏慎说完,朝臣们纷纷散去,苏慎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后宫面见王佑。 结果,苏慎在王佑的寝宫前,被米丰给拦住了,米丰道:“苏大人,皇上说了,有些累了,昨晚上没睡好,皇上要再休息休息。” 苏慎问:“最近皇上睡得不好吗?” 米丰道:“是啊,总是做噩梦,有时候一晚上要醒过来好几次!” 这米丰是服侍王佑的几个近臣太监之一,和他关系不错,有些话他也愿意和苏慎说。 苏慎又问:“那除了做噩梦,皇上还有没有别的奇怪的地方?” 听苏慎这么一问,米丰的脸上露出了犹疑之色,他在想,昨晚上见到的场景要不要说给苏慎听? 过了片刻,米丰终于下定决心,把苏慎拉到一旁,确定没有人在周围,才悄悄道:“昨天晚上皇上半夜又做噩梦醒了,然后奴婢就看到…看到…” “看到什么?” “看到皇上的眼睛里,好像有血色!” “血色?” 四百六十章 风波平地起 多狸回到草原已经七天了,遵循一切从简的原则,多狸的营帐里,那些银制的酒壶、茶具统统没有了,它们全都被拿去换作了粮食和盐。 晨,多狸从帐篷中出来,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空,依旧是阴沉沉。极目远眺,朝着北方望去,可以看到更加浓厚的云。 虽然在回来以后,多狸就向部族传达了即将和燕国和谈的消息,各部族也没有太多反对意见,但多狸知道,如果和燕国和谈后依旧无法解决草原人的粮食和生存问题,所谓的谈判毫无意义。 这时,一个守卫来到多狸帐前,道:“禀告可汗,图鲁族长扎哈克求见!” 图鲁族是神狸在统一草原时,最早投靠神狸的部落之一,是神狸坚定的盟友,他们的族长扎哈克过去也是哈梵的朋友,部落里德高望重的老者,听到他求见,多狸当然是许了。 没一会儿,头上戴着裘皮帽,披着熊皮衣的扎哈克拄着拐杖来到了营帐中,他脸上满是褶皱,鸡爪一般的手紧紧握住狼头杖。见到多狸,他想要下跪,多狸忙道:“扎哈克,不用行礼,坐吧。” 扎哈克谢过,坐在了骨凳上,多狸问道:“扎哈克族长,有什么事要找我?” 扎哈克年岁已高,走路蹒跚,说话都说不太清楚,听到多狸的问话他并没有直接回话,而是从她宽大的熊皮袍袖口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根骨头,黑色的骨头,看形状像是肩胛骨,上面有一道道的裂纹。多狸认得出来,这是草原部落的萨满占卜师,用来占卜的牛骨,放在火上炙烤,通过上面的裂纹来预测未来的事。 多狸看着这根黑色的牛骨,问道:“扎哈克族长,你占卜到什么了?” 扎哈克将牛骨举起,让多狸看那些裂纹看得更加清楚一些,接着用沙哑而含混不清的声音道:“无定原~无定原之上,有巨大的危险!危险!” 听到“无定原”三个字,多狸心头一沉,她知道在自己宣布要和燕国和谈后,草原内部表面顺从,实际上还是有人对此表示怀疑,甚至反对多狸去无定原和燕国和谈。 他们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因为二十年前,草原就是依靠无定原之变,夺下了无定城,开始了多年对南方的征伐;现在双方在无定原再会,燕国会不会借此机会报仇雪恨呢? 多狸心里也没有十分的把我,不过,这次有云中城和杨陌在其中做担保,她还是有信心的。 “扎哈克族长,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无定原和燕国谈判,的确有很大的风险。不过战争真的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多狸努力说服着扎哈克族长,而这老人如同风干树皮一般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起身,把这块黑色的骨头递到多狸面前,然后,用他那干涸、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珠子盯着多狸,一字一顿道:“无定原,危险。” 说完,扎哈克族长不再多言,拄着狼头拐杖,慢悠悠地离开了营帐,在他打开营帐门的那一瞬间,多狸发现,外面的天好像黑了下来。 无定原之会的日子在一天一天的接近,虽然和平还没有到来,但是仅仅是即将和平的消息,就让天京城的氛围愈发的宽松欢快起来。 街上日夜巡逻的兵士少了,物价低了,商铺比以前更加热闹了一些。到了晚上,那些酒楼勾栏,竟都挂起了灯笼,这意味着,天京城的夜市又重新开张了。 自从王佑登基,战争爆发,天京城便时常进行宵禁,前一段时间王佑出城前往东海,天京城更是连续宵禁,只有一些后台硬的地方——比如瑶池坊,才会晚上接待客人,接待的也还都是天京城的达官贵人。 而且,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在楼外挂灯笼,只在楼里面掌灯火,所以一到晚上,天京城往往灰暗一片,死气沉沉。 这一晚的天京城,恢复了光明,人们重新来到夜市上,人头攒动,酒楼里更是欢声笑语,仿佛天下已经太平。 然而,这样的欢乐仅仅持续了两个时辰,到了亥时,差不多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一队兵卒从街道的一头进入,堵住了街市的路口,然后冲向街道,其中一个领头的大喊道:“所有人都给我停下!都停在原地不准走动!” 兵士的到来和吼声,让整个集市一片混乱,但很快人群就平静了下来,因为那些兵士都抽出了雪亮的刀。 人们很惊恐,为什么晚上在夜市逛得好好的,会有这么多士兵,还把坊市给封锁了,难道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从这些士兵的装束来看,他们穿着禁军的衣服,难道皇宫里又出事了? 百姓的心中有很多疑问,但都无法说出口,这些年来天京城发生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只要能保住身家性命,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在这些禁军的指挥下,坊市里的平民百姓都原地不动,接受禁军的查看,大多数人很快通过了查验,一个个如蒙大赦,离开了夜市,赶忙回家去了。 夜市的人越来越少,那些店铺、酒楼、妓馆也都被禁军的士兵进去搜查了一通,一些玩乐正欢的客人只好裹着被子从放假里被赶了出来。整个夜市从之前的热热闹闹,一会儿就变得一片狼藉,那些店家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还说什么苦,禁军不封店就算不错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坊市的几个出口全都被禁军给堵上,普通百姓被查问的差不多,各家店能搜的也都搜了,却并没有什么发现。带兵的首领脸上越发焦躁,自语:“明明看到钻进坊市里了,人到底去哪儿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响动,手下似乎有发现,是在一家酒楼里面。这首领来到酒楼前问:“怎么回事?” 一个属下应道:“这家酒楼有一个房间,门一直关着不让进。” 首领一听:“不让进?那就撞开啊!都什么时候了!” 属下又道:“里面…里面的人说,他是枭卫府的,不怕死的就进来。” 首领怒哼一声:“哼!枭卫府?我看今天皇上就要拿枭卫府的人开刀!来人,跟我上楼,把门给我撞开!” 说着,这禁军首领带着一群人上了二楼,来到那个房间前,正要撞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华服的人。 这人见到气势汹汹的禁卫军首领,上前道:“谁要拿枭卫府的人开刀啊?” 这禁军首领一看,这人竟然是新的枭卫大统领雷星亮!忙拱手道:“雷大统领,小人多有得罪,只是公务在身,还请海涵。” 雷星亮道:“什么事啊?” 首领道:“皇后失踪了!” 雷星亮脸色一变,道:“什么?皇后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首领道:“就是今天下晚上的事,雷统领难道还不知道吗?皇上正大发雷霆,让禁军大索天京城呢。我的手下就是看到,从张府出去的黑影,一路到了这个坊市,所以才封锁这里,进行搜查的。” 雷星亮道:“这是大事,怎么不早说!皇上现在在哪儿?我要去面君!” 首领道:“皇上应该还在张将军府。呃,雷统领,您这个房间……” 雷星亮知道禁军首领的意思,道:“搜一搜吧,我不过是在这里和朋友喝酒,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正端坐在桌前喝酒吃菜,是个个子不高体型肥胖的男人,留着两撇八字胡,看上去颇为油腻。 禁军们进房间认真搜查了一番,没有任何发现。 雷星亮直说都是为了公务,然后对里面他的朋友道:“宫羽兄,雷某有要事在身,只能先走一步了,你今夜可到细雨楼住下,我在那里给你安排了房间。招待不周,还请海涵啊。” 这个被称为宫羽的男子朝着雷星亮抱了抱拳,没有多说什么,坐在座位上继续喝酒吃菜。 雷星亮和禁军首领一同离开了酒楼,出了楼,雷星亮道:“你确定掳走皇后的人,跑到夜市来了?” “或许…或许还在附近什么地方?” “没有什么或许!皇后失踪事关重大,以夜市为中心扩大搜索范围!” 张将军府,灯火通明,在大厅,王佑像一头发怒的老虎在来回的踱步。张士杰在一旁,同样是坐立不安。 这时,有人进来通报:“启禀陛下,禁军已经搜过东西两市了,没有发现。” 王佑听到这回报,猛地拔出了腰间的烈阳剑,吓得那个通报的小兵跪伏在地。 一旁的张士杰忙劝道:“还请陛下息怒,老臣一定会尽力搜寻,还请陛下不要迁怒于士卒。” 张士杰并不知道,王佑拔剑并不是要杀人,而是手中握着烈阳剑,他的心才能稍稍平复一些。 本来今日王佑决定解除宵禁,让天京城的民众享受一下夜晚的喧闹和繁华。张素素在宫中呆的有些腻烦,告知王佑说想回张将军府看望一下父亲张士杰。 王佑这几日被噩梦折磨的夜不能寐,只有张素素能给他些许安宁。加上两人自从称为夫妻后,总是觉得有些别扭。不是他不想和张素素好好相处,而是始终找不对方式。张素素肯提出要求,王佑自然应允。 谁知道,张素素回了张将军府没多久,张将军府上就传来消息,说张素素被一个黑衣人给掳走了。 王佑连忙赶到了张将军府,府上的护卫紧跟着黑衣人,有人回报说黑衣人去了东市,王佑立刻派遣禁军封锁东市,一个个的查验,结果竟一无所获! 握着烈阳剑的王佑,想到张素素还怀有身孕,堂堂的燕国皇后,竟然在天京城里被人给掳走了? 王佑不仅担心张素素的安危,他的脑子里更是想到,第二次无定原之会日期将近,是不是有人在后面捣鬼?到底是谁?是七曜?是墨门?还是草原? 王佑只是觉得自己脑中一团乱麻,他阴沉着脸,眼中竟然泛出了血红色,而张士杰和其他人都低着头,不敢看王佑,所以并没有注意到。 这时外面又有人报,枭卫统领雷星亮求见,王佑道:“让他滚进来!” 雷星亮已经换好了夜枭服,进门拜见了王佑,道:“臣罪该万死,手下没有保护好皇后娘娘,还请皇上恕罪。” “恕罪?你没有把皇后救回来,我凭什么恕你的罪?” “请皇上责罚。” 王佑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咬着牙道:“限你明天天亮以前找到皇后,否则,朕扒了你的皮!” “启禀陛下,臣以为有可能藏匿皇后的地方并非夜市。” “那你怀疑人在哪?” “鬼不收。” 四百六十一章 树欲静 距离约定的无定原之会日期,已经越来越近了。回到云中城的这段时间,杨陌一面带领墨门子弟和云中城的居民一道继续进行重建,一面开始挑选随同他一起去往无定原的人。 在墨门的议事堂中,杨陌将西曜和云中城的武者、术者都召集到了一起,开了一个无定原之前的准备会议。 杨陌率先道:“无定原之会就在眼前,这一次我们墨门作为组织者,两国和平的重任就落在了我们的肩上。东海七曜天宫的事虽然已经解决,两国的首领也有议和的意思,但暗中一定会有人蠢蠢欲动,从中作梗。我们墨门不能光做组织者,还要有足够的实力进行调停。哪怕过程中出现事故,墨门有能力防止事态的扩大,制止战争重新爆发。” 杨陌的话引起了众人的一片赞同,见诸人都没有什么意见,杨陌接着道:“所以,这次前往无定原,我要挑选一批精干的武者和术者,一同前往。一来保证和谈顺利进行,二来一旦有变,我们墨门的力量能随时介入,防止阴谋者的破坏。” 杨千雪在一旁看着杨陌英武的模样心中越发觉得满意,开口道:“我陪你去!” 没想到,杨陌一口回绝:“不行,你不能去。虽然我们需要派遣精锐,但一样要有人留守云中城,一面保证云中城的安全,一面进行重建。你是云中城建设的核心骨干,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离开这里。” 杨陌毫无留情地拒绝了杨千雪,杨千雪气不打一出来,可又知道杨陌说的有道理,而且这么多人她不好对杨陌发脾气,只好忍了下来。 接下来,很多武者和术者都纷纷请缨,杨陌一一进行了筛选,以他自己和墨可为为首,挑选出了一只精干的队伍,准备几日后出发前往无定原。 会议结束后,杨千雪单独找到了杨陌;“干什么不让我去?” 杨陌陪笑道:“我会上不是说了吗,你可是云中城重建的骨干,有你待在云中城,我才能放心的去无定原。” 杨千雪道:“你骗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担心自己一旦遭遇不测墨门就会面临香火传承断绝的危险。所以我们两个必须有一个人留守,保证墨门传承不断。于公这样选择天经地义,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齐国你不让我去,天京城不让我去,东海也不让我去,每次你一走我就提心吊胆,你让我怎么放心?” 面对杨千雪的质问,刚刚在会上还气定神闲,谈吐自若的杨陌,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吞吐了一会儿道:“你…你其实不用担心的,你看我到现在不都是好好的?而且,我刚刚所说,只是以防万一,草原和燕国都经受不了战争了,王佑和多狸两人也都亲口承诺,不会有问题的。” 杨千雪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可是两国交恶这么多年,哪是那么容易就和解的?而且贪狼为人阴险狡诈神秘莫测,谁又知道会有什么凶险。” “如果真的有人对无定原之会存在不轨之心的话,那你就更加应该留在云中城,这样才能保证后方的稳固。如果你和我一起去了,危险该有还是会有,你在后方我反而能从容应对,不用担心城里的问题,不是吗?” 杨陌的话很有道理,杨千雪无法反驳,可是让她就这么看着杨陌再一次以身犯险,杨千雪怎么会放心?自从杨陌成了钜子,杨千雪就再也没办法时刻陪伴在他身旁,去帮助他照顾他。 “哎~” 望着杨陌坚定的眼神,杨千雪只能叹了口气,摸了摸杨陌的脑袋道:“你终于,终于长大了。” 杨陌给了杨千雪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如少年时那样。 一天后,杨陌和墨可为一起率队,领着挑选出来的武者和术者,从云中城出发开始前往无定原。 云中城的百姓都出来给他们送别,和过去几次一样,杨千雪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望着杨陌道:“这么快就要出发了吗?” 杨陌点头:“嗯,为防有变,我们要早些过去。你放心吧,这次我还是会安全回来的!” 说完,杨陌和众位长老,过来送行的百姓道别,骑上马向西行去。 这次,杨陌和墨可为是兵分两路,杨陌率领一种武者骑马走陆路,快的话五天就能抵达;而墨可为则带着少量的武者和其他术者走水路,他们乘坐墨门的巨舟,沿着无定河一路向西,一样五天左右就能抵达。 这样他们水陆并进,一旦一方出了差错,另一方能及时救援。 杨千雪看着杨陌等人渐渐远行的背影,只能默默的祈祷,不管天下是否太平,只希望他能平安的回来。 云中城的人提前出发了,而在草原,在神狸部落,从这里去无定原只要两天的时间。 多狸没有急着动身,因为她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说到底草原各部还是习惯了武力夺取,对于和平生活充满畏惧。他们都在担心,一旦何谈成功,自己又该怎么过活。 “难道我们要全部迁到无定原去吗?那里虽然有无定城,可是距离燕国那么近,无定原的水草也不够养活那么多的牛羊啊。” 在多狸的营帐中,一个部落的首领这样问多狸,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其他部落的首领。 多狸的威望自然是无以复加的,可她没法靠威望养活草原的军民,面对这些首领的疑问,多狸保持了足够的镇静。 “现在粮食还足够,南方在不断的运粮过来,我估计今天就会有一批粮食过来,所以吃的方面你们大可以放心,不用担心饥饿。” 多狸先打消了他们对粮食的担心,沈丹婴的商队正源源不断地将粮食运到草原来,给了多狸足够的底气。 “我们在草原,要放牧,要有牛羊,而且…而且这粮食也不会一直就这么运过来吧?” 另一个首领说道,他的话倒是刺中了多狸,这人说的没错,草原必须要有自己的生产和生存手段,否则沈丹婴是没办法一直给草原运粮的。 没有牛羊,就没有食物,更不会有通商贸易的条件。 “我会解决这个问题,大家相信我,我让你们放下弓,就能保证你们吃饱饭。” 多狸只能如此劝解,这些部落首领听多狸这么说,心中稍稍安定。等这些部落的首领告退,多狸叹了口气,坐倒在了椅子上,用手扶着额头。自己可以命令部下放下弓,可是吃饱饭?这靠什么做到? 托娅看着多狸这幅样子,心中说不出的心疼:“主人,如果和谈后,白灾不结束的话,该怎么办?” 托娅的问题正是多狸最担心的,整整一年了,天命草原还是在白灾的笼罩之下,积雪终年不化。本以为开春后白灾会消退,没想到竟有趋于严重的态势。再这么下去,天命草原会变成和北曜大陆一样的无垠雪原! “如果白灾还是不退,那这次无定原之会,我们能不能借机会……” “不行!”托娅的话还没说完,多狸便出口断然拒绝,她知道托娅的意思,是让她借助这个机会,再来一次无定原之变,打开南下的坦途。 托娅看着多狸,道:“是因为杨陌吗?” 多狸脸色一窒,随即转过头去:“不是…我是为了草原,我们现在已经支撑不起大规模的进攻和消耗了,贸然发动事变,是拿族群的命运开玩笑。而且…而且我也不想不守诺言。” 托娅看着多狸的样子,心中明白了几分,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你!” “我明白主人的心意了啊。” 托娅这么一说,多狸还不能多讲什么,只好道:“托娅,你率一组龙卫,提前赶往无定城。还有几天就要会谈了,虽然我信任杨陌,但其中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万事还是小心为妙。如果无定原周围有什么异动,及时向我汇报。 四百六十二章 风难息(上) 天京城,诏狱,是这座繁华灿烂的古城中,最为阴暗和残酷的地方。这里既关押着穷凶极恶的暴徒,野心勃勃的阴谋家,知法犯法的巨贪,也有犯了一些“小错”的平头百姓。 所以这里也是天京城最为平等的地方,不管过去是达官贵人也好,贩夫走卒也罢,只要你们有一个共同点,就能来到这阴暗的诏狱中享受天京城最黑暗的待遇。 这个共同点就是被枭卫给盯上。 沈豪被抓进诏狱已经有十天了,十天,他从一个富态的闲人公子哥,到现在已经瘦的如同骷髅。 诏狱里伙食差是一方面,更多是被吓的,那一件件可怕的刑具,还有是不是传来的凄厉的惨叫,让人夜不能寐,身上的肉自然是刷刷的往下掉。 不过他本人倒是没吃太多苦头,因为面对一根皮鞭,他就什么都招了。从哪儿听来的那些胡言乱语,谣言传闻,总之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也说了,诏狱中的枭卫也不愿意在他身上消耗体力。 即便如此,进门的规矩不能坏,总归还是挨了一顿鞭子,抽得他杀猪一般乱嚎,直喊以后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但这还没完,诽谤天子,往小了说是胡言乱语,抽打一顿就过了,往大了说乃是散播谣言,动摇国本,要拔舌凿齿甚至于抄家灭门。所以沈豪一直被关在狱中,既不放走也不判刑,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 之前几天,还不时有审官过来审一审他,最近几日,便没有人管他,只是把他关在牢房中,每天管饭。同时,周围的牢房不停地有人被抓进来,在刑房中遭到拷打,惨叫声不绝于耳。 被抓进诏狱的人越来越多,沈豪也没法再享受单间的待遇了,一天他正吃着牢饭,一个浑身被打得鲜血淋漓的人,被扔进了牢房中,吓了他一跳。 这人的身上都是鞭子抽打的血痕,沈豪被抽了几鞭子,伤口到现在还在作痛,而这人简直被打得体无完肤,让他想想都觉得疼。 自从被关进诏狱后,沈豪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以后能出去,绝不再去茶馆聊天吹牛,每天就在家中陪陪父母,转转圈溜溜鸟,不和陌生人多说一句话。 可是看到这个被抽打得奄奄一息的犯人,躺在地上一个多时辰一动不动,还是忍不住上前戳了戳他;“喂,喂!还活着吗?” 这人动了动手指,表示自己还活着。 “哎呦,原来还活着啊,老兄,犯了什么罪啊?是杀人还是放火?”这段时间在诏狱中,沈豪受到的最大刑罚不是挨鞭子,而是没人可以聊天说话。 对爱聊天的他来说,这简直比挨鞭子还难受,现在有了个狱友进来,如果再不能说上两句,那不如让他去死。 这人依旧闭着眼睛不理不睬,不过沈豪倒是不在意,反正只要有个活人在,他就能叨叨。 看这人的模样,也不像枭卫的探子,这要是枭卫假扮的,那真是下了血本,沈豪想自己也不值得枭卫下这种血本,这个人肯定不是来诈自己的。 于是,他把自己进监狱的经过对着这人说了一遍,中间当然免不了又添油加醋一番,吹嘘自己在被抓时如何英勇抵抗了一番,只是最后寡不敌众,才被抓到了狱中。 沈豪说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面前这人却连眼皮子都没有睁一下,这让他不觉有些气馁。 “哎,真没劲,说了这么多,你倒是给点反应啊?你又没死!”沈豪抱怨道。 终于,这人的眼睛动了动,睁开了,朝着沈亮看了一眼,那凌厉的眼神让沈豪有些胆寒。 “你不是枭卫的人。” 这人开口说话了,却把沈豪逗笑了:“哈哈哈,你在逗我吧?我能是枭卫的人?我要是枭卫的人能被关在这儿?喂,你不会把我当成枭卫的眼线了吧?哎,我都和你说了,我就是被枭卫的眼线给弄进来的!我去他妈的,那个老范,城西的那个老范,等老子出去了,我…我…” 沈豪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什么东西来,他也知道,自己能出去就不错了,还想找枭卫人的麻烦?做梦去吧。 “皇后不在我那里。”这人又道。 “你肯定疯了,皇后和你有什么关系,真是,你被吓疯了吧?”沈豪觉得这人是不是疯了,皇后?皇后怎么会在他那儿? “你的头上有簪子?”这人又转而提到了沈豪头上的簪子。 沈豪被抓了以后,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已经十天没洗没换,又脏又臭。头发同样如此,幸好还有个簪子插着,不过已经快要散架了。 “我有簪子怎么了?我告诉你了,我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有发簪的!” 这人却对沈亮的簪子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一直一动不动的他凑上来:“把你的簪子借我一用,我可以帮你出去。” 沈豪吓了一跳:“你…你可别胡说八道,我…我是不会逃的,逃了是要被杀头的,你走开,走开!” 沈豪离这人远了一些,虽然很想出去,但他是想哪天枭卫能良心发现,知道自己不过是个逞口舌之快的闲人浪荡子,并非什么大逆不道之徒,能发善心把自己给放了。让他逃狱,那他可是万万不敢的。 这人笑了笑道:“诏狱之内,所有人都能进来,但只有一种人可以出去。” “什么人?” “死人!” 这话听得沈豪一惊,他是在茶馆酒肆混过的人,听到的虽大多是坊间传言不可信,但任何传言都是空穴来风,不会毫无根据,其中关于诏狱,沈豪的确没听人说过,有活人能平平安安的从这里出去。 特别是他这种无权无势,只是家中略有薄财的人,这么些天,不知道家中父母是多么的担心他吧? 可如果他真的逃了出去,父母又该怎么办?会不会被牵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呢? 沈豪不知道,他看着这人,这人虽然浑身伤痕,却没有一点倾颓的样子,神情坚毅,眼睛很亮,似乎由不得人不去信任他。 “等你出去以后,远走高飞吧,你这点罪名,枭卫还犯不着株连你。而且,是我把你弄出去的,又不是你自己想跑。” 他的话钻进了沈豪的耳朵里,思前想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如果继续待在这种地方,自己说不定真的会死在里面。 于是,他拔下了头上的那根簪子,递到了这人的手中。 这时,在皇宫大内之中,王佑端坐在养心殿的龙椅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尊石头。 王佑已经下令派人剿灭天京城地下的鬼不收,抓了鬼不收的人,包括他们的首领鬼王谭笑生,在诏狱内严刑拷打,结果没有任何的收获。 鬼不收的地下鬼市,还有他们在地上的商铺,都经过了枭卫的搜索盘查,依旧一无所获。 搜查的范围已经扩大到了天京城外的农村和小县城,不过这就如同大海捞针,时间拖的越长,范围查的越大,越难以找到。 而且,王佑的脾气是越来越糟糕,整个人没有了刚从东海回来时的那种开朗,愈发的阴沉,仿佛回到了刚刚登基时的样子,这宫人们是战战兢兢。 养心殿的寂静被一阵脚步声给打破,在这个时候敢进来叨扰王佑的,除了能找到张皇后的枭卫,就只剩下苏慎。 来的人果然是苏慎,他手里拿着拿着一本奏章,快步走到了养心殿,见到王佑脸色阴沉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下道:“启禀陛下,臣有要事相奏。” 王佑的眼珠动了动,张嘴道:“除了皇后的消息,没有什么是要事。” 苏慎道:“皇上关心皇后的心情臣能理解,不过这的确是要事,是刚刚从北方传来的消息。” 一说到“北方”二字,王佑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苏慎起身:“北方几省传来消息,因得知无定原之会,要和草原和谈,那些从无定原迁居过来的百姓对此不满,要官府给他们补偿。北方连年征战,官府哪有钱粮,所以,就发生了民变,有几个县把县衙给烧了。” 北方竟然又发生了民变,养心殿内,哪怕一个没文化的宫女都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她们更害怕的不是民变,而是皇上的反应。 王佑听完,面部肌肉已经开始抽搐,两个拳头紧握握得骨节发白。 苏慎则把手中的奏章拿出来,让旁边的一个小太监给王佑递过去,这小太监接过奏章,战战兢兢地来到王佑跟前,躬身把奏章递了上去。 他的手都在颤抖。 王佑看着这奏章,没有接过,而是突然伸手一巴掌将它拍飞,大吼:“反了!” 一声龙吼,在养心殿内回荡,甚至传遍了整个皇宫。 小太监吓得跪倒在地,匍匐道:“请皇上恕罪!” 苏慎见王佑发这么大的脾气,走上前将被拍飞的奏章捡了起来,走到王佑跟前,递上奏章道:“皇上,还请息怒。” 王佑看了一眼苏慎,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这回接过了奏章,却没有打开看,而是问:“你准备怎么处理?” 苏慎道:“北方和草原多年对抗,仇怨颇深,一时间说要和谈,的确会难以接受。而且无定原附近的居民,为了坚壁清野,都背井离乡,牺牲颇大,日后的确是需要补偿的。其实,没有人想打仗,只是眼不下这口气。等到真的天下太平,让他们重回故里,一切矛盾自然就解决了。所以臣想,宜抚不宜剿,先稳住他们……” 苏慎还没有说完,只见王佑把奏章打开,接着慢慢地撕开,最后撕得粉碎。 “皇上?” “凡参与民变者,均为叛贼,杀无赦。领头闹事之人,凌迟处死。” 王佑的话让苏慎大惊,道:“皇上,马上就要和谈,眼看就要天下太平了,如何能……” 王佑猛然道:“和谈!?和什么谈!那些草原蛮族的手沾满了我燕国人的血!二十年前的无定原之变,燕国人一刻都没有忘记!” 苏慎道:“可这次无定原之会…” 王佑道:“什么无定原之会!血仇未报,何谈太平!” 苏慎惊讶地看着王佑,发现他的眼睛中竟渗出了血色。 四百六十三章 风难息(下) “救命!救命啊!快来人啊!牢里的犯人要死了!快来个人看看啊!” 诏狱的大牢中,沈豪抓着牢房的栏杆对着外面大喊,最近诏狱中守卫的数量都变少了,大多数人都被抽调出去搜寻张皇后去了。 一通大喊,终于招来了一个卫卒,朝着沈豪吼道:“喊什么喊什么!谁要死了!我看是你要死了吧?” “官爷,不是我要死了,是和我关在一起的人要死了。您快看看吧,他从被关进我这儿起,就没动过。我刚试了试他的鼻息,都快没气了!” 卫卒朝里看了看,见那个之前被严刑拷打的年轻人,歪斜着躺倒在草垛里,一动不动,面色发青,状况的确不太好。 “官爷,这大狱里面死人是常事,可…可不能老把死人关在这里吧,到时候要是烂了…您看,要不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要真死了,就把他扔了吧。” 听沈豪这么说,卫卒点点头,上面吩咐过,这个犯人和张皇后的失踪有关系,要从他嘴里得到张皇后的消息。 结果一通拷打,他什么都没说,现在他要是死在牢里,他这个卫卒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于是,这卫卒把牢里的大夫给找了过来,准备进去给这年轻人看看。 牢门打开,这大夫问:“这…就我们两个人行吗?这可是重犯。” 卫卒道:“哎呀,现在哪儿有人啊,人全都调出去找皇后去了。你放心吧,这犯人身上都铐着大铁镣,就算放他出去他都跑不动!” 大夫这才放心下来,跟着卫卒进了牢房,看到这个年轻人面色发青,便蹲下来拉起他的手准备给他把把脉。 结果,这手突然一把抓住了大夫的手腕,年轻人原本紧逼的双眼也陡然睁开,他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接着另一只手在大夫的后颈上一砍,这大夫就这么晕了过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迅捷无比,速度快的卫卒都没有反应过来,等这卫卒反应过来准备拔刀,年轻人手中的铁链“呼”地一声飞了过来,一链子将卫卒闷倒在地,生死不知。 沈豪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没想到这人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一息的时间就将两个人全都解决了,而且没让他们发出一点声响。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鬼不收的大义鬼王谭笑生。 前几日,鬼不收遭到了枭卫的突然袭击,整个鬼市几乎被枭卫一网打尽。这次突然袭击让整个鬼市措手不及,早先谭笑生已经和王佑达成了协议,日后归朝廷管束,逐步回到地上生活。 鬼不收的人正在慢慢获取合法的身份,揭去身上的神秘面纱,所以对于朝廷几乎没有任何防备,这一次袭击几乎将整个鬼不收、鬼市一网打尽。 谭笑生自然是没能脱离魔爪,即便护卫拼死抵抗,他们依旧不是枭卫精锐的对手,加上没有防备,全都被生擒。 谭笑生本以为朝廷是出尔反尔,要剿灭鬼不收,没想到被捕后,经过一番拷打,才知道他们竟是怀疑张皇后的失踪和鬼不收有关,要谭笑生说出张皇后的下落。 谭笑生当然知道,鬼不收和张素素的失踪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本就准备回到地上生活,不再过黑暗里的日子,眼看目标就要达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谭笑生以为王佑会亲自来审问,他要当面质问王佑,没想到王佑始终没有出现,他和一个话痨被关在了一起。 在确认这个沈豪不是枭卫的线人后,谭笑生决定逃跑,不管鬼不收是不是被冤枉,他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估计,枭卫此时正在大肆搜查,腾不出精力来对付他,等他们还是找不到张皇后的踪影,再来专心拷问自己,再想逃就难如登天了。 于是,他利用沈豪的簪子解开了手上的镣铐,引来大夫和卫卒,打晕两人后,谭笑生剥下了两人的衣服,和沈豪还有自己的衣服调换。 当然,这一切做的并非天衣无缝,他们这点动静很快被其他牢房的人发现,整个诏狱都开始哄闹起来。 “有人逃跑了!有人逃跑!” 那些被关起来的穷凶极恶的囚徒,看到有人逃跑,自己却跑不掉,也要喊出来。 谭笑生见状并不慌张,他掏出了卫卒的钥匙,开始将各个囚笼的门打开。 “喂,你这是要干什么?”沈豪换上了大夫的衣服,看到谭笑生要把其他犯人放出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谭笑生道:“当然是为了逃跑,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跑,被发现就会被人追。如果有很多人一起跑,他们就不知道追谁了。” 随着打开的笼门越来越多,那些失去自由,被拷打,或者即将被处死的罪犯统统被放了出来,诏狱一下子沸腾了。 守卫的狱卒很快发现不对劲,立刻敲响了警钟,谭笑生见状,大吼一声:“大伙儿一起冲出去!” “冲出去!” 不断有犯人被放出来,在诏狱的过道、出口、门前战成一团。这里面很多罪犯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加上眼看有自由的可能,平日里这些狱卒没少欺负他们,自然是奋力拼命,杀成一片。 今天诏狱中的守卫本就不多,哪里是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的对手,竟被打得连连后退,直退到诏狱的大门前。 谭笑生武艺高强,手里捏着两条铁链,带着沈豪冲在前面,简直是无人可挡。被救出来的人中,还有鬼不收的鬼爪,他们护卫在谭笑生身旁,把那些狱卒打得落花流水。 冲出诏狱,再冲出一个瓮城,他们就都自由了。 狱卒们无法抵挡,谭笑生领着鬼爪和一众犯人撞破了诏狱的大门,现在外面原来是晚上。身在诏狱中,当真是不知白天和黑夜。 “各位,出了瓮城,大家就都自由了。我不知道各位因为什么进的狱,但我进了一次便知道,其中的人多半是被冤枉的。各位出去以后,就请自求多福吧!” 谭笑生站在门前和那些跟着他一同出来的囚犯说道,这些囚犯中虽有穷凶极恶之徒,可也有很多像沈亮这样说错一两句话就被关进来的普通人。 他们虽然知道,出了诏狱一样生死难料,日后说不定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可也比死在暗无天日的诏狱里要好。 其中一人道:“多谢这位英雄了,只要能出去,看一眼我的老娘,我就算死了也值了。” “值了!值了!” 众人是一呼百应,朝着瓮城的城门冲去。可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大亮,在瓮城之上竟然出现了许多火把,把这黑夜照成了白昼。 谭笑生一看,城楼上的人都穿着夜枭服,是枭卫! 接着从瓮城的城门外,又有一大队枭卫冲了进来,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枭卫大统领雷星亮。 雷星亮看着穿着卫卒衣服,手持两条铁链的谭笑生,依旧后面一大群乱七八糟的囚犯,笑道:“怎么,一群乌合之众,又想从地狱里跑出来当鬼吗?” 谭笑生道:“雷大统领,这世上没有人想当鬼,可像你这样乱抓无辜,冤枉好人,才把人给逼成了鬼!” 雷星亮哈哈大笑:“哈哈哈,你们鬼不收这些见不得光的老鼠,竟然还敢自称好人?绑架皇后,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果现在把皇后的下落说出来,还能留你个全尸,否则,车裂腰斩凌迟就在等着你!” 谭笑生怒道:“朝廷出尔反尔,没有任何证据就剿我鬼不收,张皇后的失踪和我们鬼不收根本没有关系!” 雷星亮道:“你们鬼不收在天京城挖地道挖了几百年,能把一个大活人藏得找不到,除了你们还能有谁?不要再狡辩了,再不放弃抵抗,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雷星亮抬起了手,城楼上的枭卫拉开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下面的众人,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多半都要死在利箭之下。谭笑生纵然武功高强,能救得了自己却又救不了其他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瓮城之上突然爆炸声一片,举着弓箭的枭卫被炸地摔了下来,接着一些冒着白烟的黑色圆球落到了地上。 “不好,是墨门的诡雷!”雷星亮看出是墨门的诡雷,连忙率众后撤。 可是这些诡雷并没有爆炸,而是放出大量的白色烟雾,让整个瓮城白茫茫一片,谁都看不清谁。 接着,几个黑影从天而降,来到了谭笑生身旁。 “鬼王,跟我们走!”原来是鬼不收残余鬼爪,到诏狱救人来了。 他们带了墨门的发烟雷、鹰爪索,有了他们的帮助,谭笑生逃出生天不是问题。 他接过鬼爪递过来的鹰爪索,对身旁的沈豪道:“抓住我,我说过要带你离开的。” 沈亮本来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背后竟然有这么大的势力,而且他还愿意带自己走,连忙紧紧抱住了谭笑生。 谭笑生一发力,带着沈豪一起飞上了瓮城的城墙,接着拉着沈亮一跃而下!沈亮吓得闭上了眼睛,结果一睁开眼发现竟然安然无恙。 出了诏狱,两人在市坊间来回穿梭,借助夜色的掩护隐匿自己的踪迹。终于来到一处巷子里,谭笑生觉得暂时安全了,便对沈豪道:“好了,现在应该安全了,我不欠你的了,以后我们各走各路,你好自为之吧。” 谭笑生转身要走,沈豪忙道:“诶大侠,你…你要去哪儿?” 谭笑生道:“当然是离开天京城,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沈豪道:“可是…可是这天京城里,肯定都是守备,你…你怎么逃得出去?” 谭笑生一想,鬼不收已经没了,为了救自己,那些鬼爪兄弟还不知道怎么样。鬼市肯定是回不去了,想要连夜逃出天京城估计也是很难,一时间他也没有了主意。 沈豪道:“大侠救了我一命,在下肯定要报答。这天京城我也是待不下去了,你今晚和我一同回家,我家开了粮油店,每天会有船出天京城,明日你就跟我躲在船里一起离开天京。” 谭笑生一听,这个想法可行,只是疑惑:“这不会连累你的家人吧?” 沈豪道:“我的罪名和你比起来,恐怕算不得什么吧,而且我正是怕连累父母,才要离开天京,当真是飞来横祸。” 于是谭笑生不再推辞,两人一同消失在了黑暗中。 四百六十四章 端倪初现(上) 杨陌率领马队,墨可为率领船队,水陆并进,预计五天的时间抵达。而距离第二次无定原大会开始,还有八天时间。为防不测发生,杨陌特意空出了三天的时间作为缓冲。 路上第一天一切正常,马队和船队相隔不远,能互相看到对方。到了第二天的上午,陆路和水路就要分开,杨陌的马队将进入一片森林,走出这片森林,再走上半天的路程,就能和船队再次汇合。 在分开的岔道口,墨可为下船来到岸边,对杨陌道:“走了一天时间,路上还算平安,不过马上就要进林子,你可千万要小心。” 这段森林应该是前往无定原的路途中最危险的一段,不过杨陌在这条路上也是走过不少回,里面的路他熟的很。 杨陌回道:“您放心,这条路我走过多次,心里有数。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办法及时和您汇合,那就不要等我,一定要尽快赶往无定原。” 墨可为点点头,他知道杨陌这是以身犯险,如果有人从中捣鬼,那目标肯定是杨陌。杨陌如果出事,那墨可为就更加要加紧前往无定原,防止更大事故的发生,只不过杨陌的安危,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一定要小心,保重自己。”墨可为用力拍了拍杨陌的肩膀,杨陌的胆气和智慧,让他由衷钦佩。 于是,墨门的两只队伍就这么分开,杨陌带着一干武者慢慢进入了林子里,走入了森林的深处。 林薪和余然跟随着杨陌,作为新一批冬至小队的武者,他们主动请缨前往无定原。 一路上两人都有些兴奋,这对年轻的情侣说说笑笑,倒是让队伍的氛围变得轻松活泼许多。 不过,随着队伍越发的深入森林,越来越多高大耸立的远古巨木出现在眼前,遮天蔽日,道路也是愈发的阴暗潮湿,森林中再没有动听的鸟叫,而是一些渗人的虫鸣和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 林薪和余然两人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活泼,而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止有意外的发生。 杨陌见大伙都有些紧张,道:“大家不用太紧张,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虽然有些幽暗,但还算比较安全。再走上一个时辰,就可以找到水源,我们晚上就在那里扎营。” 杨陌的话让大家稍稍放松了一些,果然一路上虽然给人感觉比较可怕,但并没有发生什么怪事,队伍的气氛又活跃了一些。 但当行到一处路口的时候,一棵巨木竟然横在了路中,拦住了去路。 这种路障当然不会凭空出现,不问可知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杨陌连忙拉住了马儿,然后让马队停了下来:“各位注意,小心警戒!”随后翻身下马,来到横木前查看。只见大树断裂的部分,切口整齐,明显是人为砍伐倒下的。 见此情形,杨陌取下了自己的揽月弓,大声道:“所有人注意,下马,战斗状态!” 武者们一听到杨陌的命令,纷纷下马,取出了自己的兵器,进入战斗状态。 过了一刻钟左右,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杨陌派人到四周的树丛林间查探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的痕迹,便收起了兵器。 一棵倒下的树拦不住马队,可是这样一警戒,就耽搁了不少时间,杨陌心想这肯定是有人想拖延他们的时间,而且这只不过是最简单的手段而已,后面肯定有更大的危险。 但明知有危险,杨陌还是要继续前进,他带着马队小心翼翼地一个个跃过横木,然后继续前进。这样,一直到天黑前,马队再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天黑之前,他们抵达了杨陌说的水源地。 那是森林中的一汪泉水,清澈可人,武者们一看到有水了,纷纷下马,想趴到泉水边痛饮一番。 杨陌却心中一动,大喊道:“慢着!不要随便喝这里的水,小心有毒。” 杨陌一提醒,大家都停下了脚步,余然从背囊中拿出了试毒的银针,取一点水试了一下,银针没有变色。 “钜子,水里没有毒。” 杨陌还是不放心:“就算没有毒,也不能随便喝,敌人要做的可能是不是陷害我们,而是拖延我们。” 话虽如此,可是人可以不喝泉水,马不能不喝,马儿们早就口渴难耐,在清冽的泉水旁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对此杨陌也是没有办法,这么多马,如果不让他们喝水,明天想走也走不掉。 如果一切顺利,后天中午他们就能走出森林,和墨可为的船队汇合,接着日夜兼程,在第五天的晚上就能抵达无定原。 扎营后,杨陌安排人手进行巡逻,他自己同样保持高度的警惕,把揽月弓放在身边抱着睡觉。 结果一夜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当清晨醒来的时候,杨陌都想,自己是不是有些紧张过度了? 结果,就在准备出发的时候,突然有人道:“我的马儿走不动了!” 随后,好些个武者都发现,自己的马儿站在原地不肯走动,有一些还开始拉肚子。 杨陌一看这个状况,便知道昨天马喝的泉水肯定有问题,应该是被人下了什么药,虽然不致命,却能让马拉肚子走不动道。 没有了马匹,全凭脚力的话,走到无定原要十天时间,恐怕都来不及和墨可为等人汇合。 杨陌当机立断,清点了还能走的马匹数量,道:“能走的立刻跟着我走,不能走的先留下,等马儿恢复了再继续出发。” 林薪问道:“我们这样分开,会不会太危险了?” 杨陌道:“对方的目的是干扰我按时抵达无定原,他们的手段都会使在我身上,你们不用担心。” 余然道:“可是,我们就是担心您……” “不要再多说了,没有时间磨蹭,前面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我,我要立刻出发,刀山火海我都闯过,这点阻碍拦不倒我。” 杨陌坚定的信念和意志感染了大家,所有人分好了队,安排好自己的任务,马还能骑的跟随杨陌立刻出发,剩下的人原地等待,休整好以后随即跟上支援。 一路上已经遇到了两处阻碍,耽误了时间,不过和大部队分开后,杨陌带着几名武者单独上路,赶路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喝水、吃东西都只用自己带的,终于在第三天的早上,抵达了离开森林的山口,过了这个山口,再行上半日,就能抵达无定河河畔,与墨可为的船队汇合。 “钜子,过了前面的山口,就能出这片森林了!”林薪跟随着杨陌,看到即将走出森林,有些激动。 杨陌却没有丝毫放松,道:“这里地形复杂,两边山势陡峭,是最容易设埋伏的地方。不要掉以轻心!” 大伙儿都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抬着头望着两边的山石,骑马过山谷。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武者一声惨叫,他的马竟陷到了坑中,好在武者反应灵敏,在落入陷阱前足点马镫腾身而起,落在了陷坑外。 而那可怜的马儿只能掉进坑里,摔断了腿,怕是出不来了。 杨陌眉头一皱,随后只听山上有“轰隆隆”的响声,心道不好:“所有人往后退!” 刚说完,“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山石开始往下滚落,接着一片撼天动地的巨响,半块山崖竟然崩塌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地面,烟尘像沙尘暴一般弥漫了整个山口,同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几乎把杨陌和武者们通通冲倒。 烟尘笼罩了整座山谷,这天崩地裂般的山崩,让方圆数里都能感受到巨大的震动,一些胆小的小动物和鸟儿都飞了出来,隆隆的响声很久才散去。 “咳!咳!大家都没事吧?” 杨陌咳嗽着,一边拍去身上的尘土,一边一个个的清点查看人数,发觉并没有人受伤,才放下心来。 烟尘慢慢的散去,这时能看到,巨大的石块和各种碎石、泥土组合成了一堵数十米的高墙,将山谷完全给堵死了。 杨陌看着这石墙,知道马匹是肯定过不去了,而且后面肯定有人捣鬼。这个地方山石一向很稳固,不会无缘无故就山崩。那个陷阱更不用说,肯定是人挖的,就是等有人落入坑中,马上就引发山崩。 幸好跟随杨陌的都是身经百战的武者,身手非凡,加上杨陌反应迅速,才没有导致伤亡,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林薪抹了抹脸上的灰尘,道:“钜子,现在该怎么办?路上一直有人在从中作梗,后面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障碍啊。” 杨陌道:“敌在暗我在明,我们人越多,越容易暴露行踪。而且他们针对的人是我,现在马已经不能走了,你们几个在这里等着后面部队跟上来,然后绕道去无定河。估计要多走个三天才能到。” 林薪道:“那您?” 杨陌道:“他们要拖延的是我,我不能再等,也不能绕道了,不骑马,我直接抄近路,快的话应该能按时抵达无定原。” 林薪和其他人都非常担心杨陌的安全,但杨陌知道万万耽搁不得,他知道一条从此处直接去往无定原的山间小路,只能步行不能骑马。 将马上的行囊取下,拿了一些干粮,背上揽月弓,杨陌准备出发。这时林薪从马上取下一具翼膜,递给杨陌:“钜子,你把这个带着吧,说不定能用上。” 杨陌本是想尽量轻装上阵,但想到这一路各种障碍,有这个翼膜在说不定能起到奇效,便把接过这翼膜,将它背在了背上。 “你们和后面的队伍汇合后,立刻绕道前往无定河,沿无定河追上墨掌门,然后一道去无定原。切忌单独行动,路上万事都要小心。我走了!” 吩咐完,杨陌带着行装上了路。他不再前往无定河,而是重新进入森林,他要穿过一座山脉,翻过这座山,能直接抵达无定原,甚至在山顶上能看见无定城。 四百六十五章 端倪初现(中) 天京城城北的沈记粮油店,老板娘沈张氏端着两碗米饭和几碟小菜,左顾右盼地进了自家的粮库,轻轻扣了三下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冒出一个脑袋,正是沈豪。 “饭给你们送来了,记得,吃完了不要放在门口,娘到时候来取。”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要提一遍。”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啊?” “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了。” 说着沈豪端过了饭菜,进了仓库,里面还住着一个人,正是谭笑生。他在沈家已经躲了好几天了,那晚两人一同回了沈家,沈豪的父母大喜过望,随即将两人藏在了粮油店的仓库中,每日送水送饭,同时观察着京城中的动向。 由于鬼不收一众人大闹诏狱,天京城乱了一阵,不过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而且对于沈豪和谭笑生并没有开出通缉令,甚至没有人到沈家来过问,这让两人放心了不少。 不过沈豪知道,天京城是不能再待了,如果再遇到老范那样的枭卫眼线,自己就不止是被抓进诏狱那么简单,越狱是要砍头的,说不定还会连累父母。 正好沈豪的父亲当年在楚国做生意,认识一个很好的朋友,他便决定前往楚国投靠父亲的这位朋友。 他们计划是明天出发,沈家会有一艘粮船出城收粮,他们家和城门守卫关系很好,所以应该问题不大。两人将打扮成船夫,借机离开天京城。 谭笑生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在沈家的这几天,他一直不敢露头,虽然想回鬼不收看看,可是他怕自己的行踪暴露连累了沈家。 吃完这顿饭,想着明天就要离开,谭笑生决定无论如何要先回一趟鬼不收,看看鬼不收的情形,然后明天回云中城,寻求云中城的支援。 沈亮见谭笑生想出去,道:“哎,明天就要走了,我也想去天京城到处看看啊。” 谭笑生道:“你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可别被人给认出来,害了你的家人。” 沈豪叹了口气:“都怪那个老范!我就是吹了两句牛嘛,竟然把我给抓了起来!谁知道这么一个看上去老老实实的人,竟然是枭卫的眼线?” 谭笑生道:“人不可貌相,以后不要轻信他人。” 沈豪不再言语,父亲也告诉他,以后多嘴的毛病要改改,祸从口出。 等到天黑,谭笑生决定出去看看,他离开仓库,后门出来,再拐到街上,确保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然后再像个普通人一样上了街。 从沈家走到鬼不收的入口很有一段距离,谭笑生走了一段,途经一家茶楼,见到几个朋友再道别,其中一人道:“那个老范,明天再聊啊!” 被称老范的人抱拳:“明儿见,明儿见!” 谭笑生看了这个老范一眼,发现这个中年人,好像和沈豪嘴里说的那个老范非常像。 谭笑生想,如果这人是枭卫的眼线,从他身上说不定能套出一些情报来,他想知道,枭卫为什么无缘无语要剿鬼不收,把张皇后失踪的事扣到鬼不收头上。 这个老范武功不高,谭笑生一路跟踪他直到那栋小院,他没有丝毫察觉。 小院不大,一个二层楼外加一个花园,谭笑生悄无声息地翻入了花园。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连忙躲在了花园的树丛后面,然后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落在了这二层楼的屋顶。虽然不曾行动,但是仅凭气势就能感觉到,此人一身修为惊人,饶是自己得吕长英指点过武功,一身本领今非昔比也绝不是此人对手。 他很奇怪,这个小院子里,会有这样一个大高手,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就是这一错神,那个黑衣人似乎差距到了什么,他一扬手,一股气刀竟直接朝着谭笑生这么飞来。 气刀速度极快,谭笑生不得不一跃而起躲过这气刀,气刀将树丛削地粉碎!谭笑生借助这股力量,直接跃出了院墙,飞速地隐没在黑暗中。 望着谭笑生的背影,神秘人冷哼一声:“吕长英只指点了他那么几招,就有这份修为,也罢,就把面子做给那个武疯子好了。” 谭笑生所不知道的事,老范这一家,第二天就从天京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深夜,燕国的皇宫,王佑依旧在批阅奏章,虽然无定原大会近在眼前,可是王佑还是要处理国家大大小小的事务,他要保证在无定原之会这段时间,国家的其他地方都保持稳定,不会给他的无定原之行带来任何麻烦。 这时,殿外的米丰禀报:“皇上,苏相求见。” 王佑把一本奏章放在一旁,心想这么晚了,苏慎怎么还来求见,道:“宣。” 过了一小会儿,苏慎来到了王佑的殿中,跪下行礼后,王佑道:“苏爱卿,这么晚来见朕有什么事?” 苏慎躬身道:“臣有几事不明,夜不能寐,不得不求教皇上。” “说。” 苏慎道:“第一件,是张皇后,皇后已经失踪数日,到现在都音讯全无,天京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知皇上要作何处置?” 提到张素素,王佑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张素素失踪多日,全天京城都进行了搜查,鬼不收也给剿灭了,可还是没有发现张素素的一根毫毛。 一国的皇后,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失踪,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虽然大内竭力封锁消息,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怕早就传遍了燕国,马上就要传遍南曜大陆,届时燕国和王佑定然脸面全无。 王佑道:“依苏爱卿的看法,朕应该怎么处置?” 苏慎道:“臣认为,应该做好两手准备。张皇后自然是要继续全力找寻,天京城找不到,就到附近的州县搜寻。不过臣认为,张皇后出不了天京城,一定还在城里某个地方。这第二手准备,万一张皇后的确不见踪影,或者遭遇什么不测,还请皇上做好另立新后的准备。” 苏慎说完,看了看王佑,发现皇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他的意见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苏慎心下越发觉得奇怪,过去自己不管提什么意见,王佑认同也好不认同也罢,总会和他悉心讨论。可自从从东海回来,他就时常一副阴鸷不定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上一次北方民变,王佑下令派兵镇压,并要撕毁无定原之会的盟约,趁机攻打草原,苏慎和几位大臣苦劝,才让王佑改变主意,选择安抚北方的民众。 “苏爱卿,你接着说,还有什么事?朕一并听完。” 王佑这么说,苏慎接着道:“第二件事,是北方民变之事。上次承蒙皇上恩准,北方那些乱民已平息了很多,杀了两个带头闹事的,剩下的乌合之众自然就散了。” 王佑道:“这件事,朕在奏章里已经看到了,苏爱卿不用这么晚来和朕说这件事吧?” 苏慎道:“皇上明察,臣提的这第二件事,其实和第三件事有关,第三件事,就是这次无定原之会。臣斗胆问一句,皇上难道真的要背弃诺言,在无定原重开战端,进攻草原一族吗?” 自从上次王佑说要撕毁无定原之会的和谈,重开战端后,一直没有人敢问王佑这个问题,而无定原之会的准备还在继续。苏慎不知道,王佑对无定原之会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一会儿称要报血仇,一会儿却继续准备和谈,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面对苏慎的提问,王佑还是没有回答,道:“那苏爱卿认为,朕应该怎么做?” 苏慎道:“皇上,金口玉言,不可随意更改,失信于天下啊。” 王佑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道:“朕既然说要去参加无定原之会,自然会去,不然怎么会一直在进行准备。” 一听见这话,苏慎稍稍松了口气,既然王佑愿意去无定原,参加和谈,那一切就都好说。 “不过,二十年前先皇一样去参加无定原之会,结果遭到草原蛮族的偷袭,差点儿回不了天京城,燕国更是丢了无定城。” 这话一出口,苏慎的心又一紧,难道王佑这次去无定原不是为了和谈?而是要报仇? 苏慎想开口,王佑起身制止了他,道:“苏大人,这次无定原之会,还请你坐镇天京城,替朕管理好一切事务。” 苏慎道:“这是臣的本分,自然会做到。” “至于朕,则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无定原之耻,要一次雪清。” 四百六十六章 端倪初现(下) 托娅站在无定城的城墙之上,望着翻滚着浊浪的无定河,又抬头看向满是阴霾的天空,准备好带兵出城,完成今天的巡逻。来到无定城已经半月的时间,每天托娅都会带着斥候在无定原方圆数十里内进行侦查,查看是否有异常,防止燕国的人在无定原大会之前,在无定原上搞鬼。 “所有人,今天扩大巡逻的范围,直到无定原的边界,傍晚之前回来!”托娅向手下的龙卫下令,她今天决定扩大巡逻侦查的范围,距离无定原之会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她要确保一切万无一失。 龙卫分成了三队,朝着三个方向奔去,托娅领着一队朝着东南方向而去,那里靠近山地,有小片的树林,地形比较隐蔽和复杂,是埋伏的好地方。 之前因为比较远,托娅没有侦查,今天她要去那里看一看,确保不会有燕国的军队在这里搞鬼。 她的马儿很快,骑术高超,用了半天的时间就抵达了这片山地,从这里开始,草原在慢慢的消失,地上的灌木、小树丛开始多起来。在远处的山上,可以看到成片的林子,托娅朝林子里远眺,发现似乎有烟尘。 她对属下道:“走,去那个地方看看!” 这队龙卫在托娅的率领下朝着山边的林地进发,可是当她们来到林地边缘的时候,却发现林子的边缘竟然有一阵雾气。 托娅看看日头,现在已经要下午了,林子里怎么还有雾?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带着龙卫继续深入,却发现雾气越来越浓,几乎快要看不清身旁的人了。 一个属下道:“首领,这里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雾?” 托娅道:“所有人都小心,不要分开太远。” 就在这时,托娅胯下的马儿突然一声嘶鸣,直接立了起来,其它的马儿同样跟着叫唤了起来,整个卫队突然乱做一团,接着这些马儿竟然四散而逃。 托娅胯下的马突然癫狂,拉都拉不住,一会儿就和自己的队员们分散了,迷雾更加的厚了。 马儿不知跑出去多久,终于停了下来,应该停在了林中的一片空地里,四周依旧是浓浓的雾气,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看不见太阳。 托娅警惕地注意着四方凝神戒备,这浓雾实在是太奇怪,不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突然托娅感觉到有一个黑影自身旁掠过,带起一道劲风。托娅举刀在周围舞了一个刀花,什么都没砍到;接着又是一阵黑影,托娅再度朝着感觉的那个方向出刀,还是什么都没砍到。 她不禁有些心神迷乱,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思考疑惑的一瞬间,托娅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一疼,接着眼前就越来越黑,眼皮越来越沉。 “当啷”一声,她的弯刀脱手落在了地上,接着她整个人歪歪斜斜地摔下了马,竟昏睡了过去。 而这时,从浓雾中,显露出几个黑影来。 在距离这片山林十几里开外的地方,杨陌日夜兼程,风餐露宿,靠着自己的一双脚,竟也快要走到无定原了。 在这大山之中,他拿着揽月弓化作的双刀,硬生生给自己开出了一条路来。此时,他已经能看到矗立在无定原和这片森林之间的高大山峰了,当地人都称它为铁锥锋,因为它尖耸的峰顶好像一把锥子,而铁灰色的山体让它得名铁锥。 一个毫无诗意和美感的名字,但此时它在杨陌的眼中却特别的美好,因为过了这座山,就是无定原。据说如果能爬上这座山峰的峰顶,可以直接远眺到无定城。 杨陌挥舞着手中的双刀,不断劈砍开面前的灌木,这里本来是有一条小道的,是当年墨门武者探险时开辟的,只不过走人很少,植物们很快就占领封锁了这里。 在铁锥锋和无定原之间,有一条小的山谷,到达这个山谷,穿过它就到了无定原。 杨陌抬头望了望天空,它根据太阳的方位来辨别方向,可是他突然发现,眼中的太阳似乎有些模糊起来。 他看了下四周,竟然有一股雾气在慢慢扩散开来。 哪里来的雾? 杨陌剑心有成,已经感应到其中这雾暗藏杀机。知道其中有问题,他握紧了双刀,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 雾气是越来越浓,杨陌走到了一棵大树旁,这棵大树怕有千年的历史,盘根错节,高大雄伟,但杨陌此时没有欣赏着千年古木的心思。 他挥刀砍断了大树旁的一株腿粗的树,观察了一下树的年轮,根据这个他能确定大致的方向,他要朝着西北方向走。 确定方向后,杨陌举着刀继续前进,一路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厚,他已经快要看不清五步以外的东西。 不过除了迷雾外,其它什么东西都没有出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杨陌就这样在这雾气中走了快一个时辰,却发现始终到不了那个山谷。 “该死,怎么还没有到?按理说半个时辰就应该到的,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就算我走的慢,也不应啊,起码林子应该稀疏一些。” 靠近山谷的地方,林子会稀疏起来,可杨陌一直在密集的树林中行走,丝毫没有走出林子的感觉。 这时,杨陌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株高大的古树,盘根错节,高大雄伟,怕有千年的历史。 杨陌走近前,看着这棵古树,绕着它走了一圈,然后发现在它的旁边,有一棵被砍断的小腿粗的树。 看切口,是刚刚被砍断的。 这时候杨陌才知道,自己走了一圈,又走回来了。 此时,距离无定原之会开始,只剩下三天了。 在燕国北方的边境,一只庞大的车队正在朝着无定原进发,神策军盔甲鲜明,马匹高大健硕,车子华丽精巧,这正是燕皇王佑的车队。 在王佑巨大的车厢中,一炉沉香在角落里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北方的天气不冷不热,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但王佑却把车厢的窗户、门都紧紧的封上,不留一点空隙,不让风和光透进来。 他躺卧在宽阔舒适的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丝被,正撑着头在休息。已经出天京城三天了,颠簸无趣的路途,终归让人有些烦闷。更何况对王佑来说,心头还被一件事给压着,那就是张素素,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在车厢里除了王佑还有一人,就是小太监米丰。 这时他看到王佑侧躺在那儿,身上的丝被滑下来了一截,便小心地上前,帮王佑把被子往上提一提。 这时,车突然一停,米丰一个不稳,压到了王佑身上。 王佑的眼睛突然张开,右手从背后“嗖”地一声拔出了烈阳剑,架在了米丰的脖子上,把米丰吓到跪倒哭道:“皇上是我啊,我…我我我,我是想帮皇上提被子!” 王佑看着米丰,阴鸷的眼神让米丰吓得快要尿裤子,道:“朕不需要人来给我提被子,下次再随便靠近朕,朕就要了你的脑袋。” “是是是!”米丰吓得点头如捣蒜。 而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哄闹的声音,王佑道:“米丰,出去看看什么情况。”然后把手中的烈阳剑,从米丰的脖子上移了开来。 米丰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出了车子,就望见,在车队的排头处,竟然有不少民众跪在那里,不让车队继续前进。 枭卫统领雷星亮走了过来,米丰忙问:“雷统领,皇上让我出来问问,前面是什么情况。” 雷星亮道:“是一些刁民挡道,米公公你去告诉皇上,让他不用担心,我们很快会解决这个问题。” 可米丰可不敢拿这么含糊的话去回王佑,接着问道:“是什么刁民?他们想做什么?” 雷星亮道:“就是之前无定原坚壁清野,从那里迁移过来的民众,现在他们知道要和谈,希望皇上开恩,帮他们重回无定原,重建家园。说他们抗敌有功,应该多封赏他们一些土地,最好还要免去几年的税收。” 雷星亮说得很大声,米丰都一一记了下来,准备进车里给王佑回话。 没想到车的帘门突然掀开,王佑竟自己出来了,雷星亮忙跪下道:“启禀圣上,这些百姓臣马上去解决,请圣上稍安勿躁。” 王佑看了一眼雷星亮,道:“你准备怎么解决?” 雷星亮想了想道:“呃…抓住几个带头闹事的,其余人统统轰走。” 王佑道:“你这么做,后面还是会有人来拦路闹事的。” 雷星亮问:“皇上的意思是?” 王佑一咬牙,脸上突然露出狰狞之色:“统统杀掉!” 四百六十七章 迷雾因何起(上) 草原上的无定城,天已经黑了,星光笼罩在无定城的上空,这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可是无定城的龙卫们却焦躁无比。 根据他们的约定,托娅应该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回到无定城,可是她率领的小队到现在都还没有踪影。 根据托娅的吩咐,如果天黑后两个时辰有谁没有回来,就立刻派人去草原向多狸报信,说无定原上可能有危险。 现在已经快要两个时辰了,向多狸报信的斥候已经骑上了马,准备出发。距离无定原之会还有不到三天,任何消息都是及时传递回去,斥候将披星戴月,明天一早抵达草原大本营。 斥候带了一壶水,一把刀,一张弓,一壶箭,挑了一匹健马骑着出城,就要朝着北方行去,报告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远方传来的马蹄声,是从东南方向传来的,斥候勒住缰绳,退回城门边,朝城楼上大喊:“东南方向有人来了!” 城楼上的龙卫回道:“看看是什么人!” 对方靠的近,约有七八人,斥候搭箭张弓,大喊:“来的是什么人!” 对面传回了声音:“是托娅首领!” 斥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还不敢放下弓箭,等马儿近前,接着天上的月光星光一看,领头的果然是托娅!斥候这才放下了弓箭,朝着城头大喊:“是托娅首领回来了!开城门!开城门!” 托娅终于回来了,无定城的城门打开,斥候跟着托娅一道重新进了城。 手下见到托娅忙上来问道:“首领,到底出了什么事?” 托娅道:“没什么,去山林中侦查的时候,走的太远迷失了方向,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你们其他两个队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其他两队都表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托娅告诉那个斥候:“你去通报可汗,无定原这里一切正常,她明天就可以出发来无定城了。” 在铁锥峰下,茫茫的森林中,雾气依旧在弥漫。 杨陌此时已经知道,这个雾绝对不是自然生成的,一定有人在搞鬼,用这迷雾来阻挡他前往无定城。 如果有人来阻挡他,杨陌倒是可以反击,甚至抓一个活口,问清幕后到底是谁。 而像现在这样,阻拦他的是雾,这些看得见却摸不着的东西,杨陌纵有高超的武艺,却拿它们没有一点办法。 下午他又朝着山谷的方向走了一遍,边走边在路边的树上留下痕迹,结果最后还是走到了那棵千年古树跟前,依旧原地打转。 眼看天黑了,杨陌知道暂时肯定走不出去,晚上这森林中更加的危险,距离无定原之会开始还有两天,只要明天能走出这里,依旧可以准时到达。 于是杨陌在这棵巨树下面躺下,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准备睡上一觉恢复一下精力,明天好想办法。 杨陌并非毫无防备,他睡得很浅,一有动静随时能够醒来。 他不怕有人偷袭,相反现在他巴不得有人来偷袭他,这样他可以抓个活的,引自己走出这片迷雾。 结果从黑夜到白天,林间的晨光照在了杨陌的脸上,杨陌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树下,一整个晚上没有任何偷袭。 看样子幕后捣鬼的人只想阻碍他去无定原,对他的死活根本不在乎,死了最好,活着不去无定原就行。 醒来后的杨陌还是要面对同样的问题,他该怎么离开这里?虽然初升的太阳带来了光和热,却依旧无法驱散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迷雾,这迷雾依旧阻拦着杨陌前往无定原的通路。 杨陌知道,这里距离无定原肯定不远了,他看了看身后这株千年的大树,它高高耸立,比周围其他任何一棵树都要高大。 杨陌心中一动,他决定爬到这棵树的顶端看看,看看这雾气的范围究竟有多大。 于是,杨陌把揽月弓背在背上,利用灵巧的身手一会儿就爬上了这棵树的冠顶,果然到了树顶,迷雾就消失不见了,在树顶上可以看到,这白茫茫的迷雾笼罩了一大片的范围,将方圆数十里的林子都给盖住了。 杨陌本想看看这迷雾的边缘在哪里,没想到站上着树顶,还是看不清。 突然,杨陌发现,一里外,似乎有几个小小的黑影在雾气中穿梭,不知道是林中的动物还是有人。 杨陌看准了方位,从背上取下揽月弓,再搭起一根箭,拉满弓,对准那黑影的方向,突然一箭射了过去! 利箭刺破了白雾,射向那几道黑影,早晨静谧的林中,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 杨陌知道,有人被箭射中了,这个时候出现在迷雾中的,除了那些想阻拦他去往无定原的人,不会有别人。 黑影一下又消失了,杨陌滑下大树,朝着刚刚射出箭的方向奔去。走出去一里左右,发现这块地方的雾气竟慢慢的消散了,而在一片林间的空地上,能看到一滩血迹,只是已经没有了人的踪影。 看样子,这里的几个黑影,肯定和这迷雾有关。这回他终于看清了太阳,朝着山谷的方向继续行去,结果走出一段路程,迷雾又出现了。 杨陌朝着山谷方向走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走到,他知道,有这个迷雾在,自己真的很难走出去了。而且现在,他就是想回那棵大树那里,都回不去了。 但杨陌不会就这样放弃,他坐下来休息一下,闭上眼仔细想一想,该如何脱离现在的困境。 早晨,多狸收到了斥候传来的情报,告知她无定原上一切正常,距离无定原之会只有两天,今天多狸就可以出发了。 见到那个斥候,多狸问:“托娅一切还好吧?” 斥候道:“很好,昨晚托娅首领很晚才回来,我们都着急,差点就传坏消息回来了。后来托娅首领及时赶了回来,我才把一切正常的消息带回来。” 多狸奇道:“托娅怎么为什么很晚才归?” 斥候道:“昨日托娅首领扩大了侦查范围,亲率小队去无定原附近的山林查探,后在山林中迷了路,所以耽误了回来了时间。” “迷路?” 多狸感觉有些奇怪,托娅可是龙卫的首领,对于一个骑兵的首领来说,最不应该发生的事就是迷路。她对道路的正确指引,决定了一场战斗的胜负和整只骑兵队的存亡。 从小到大,无论在茫茫的草原,还是繁华的天京城,托娅从来都没有迷路过,这次出去侦查怎么会突然迷路?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多狸还是按下了心中的疑惑,问了斥候一个她更加关心的问题:“云中城的人来了吗?” 斥候却摇了摇头:“没有,云中城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来。” “他们的钜子杨陌也没有来吗?” “没有。” 得到斥候否定的回答,多狸让他下去,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可是她知道,不管杨陌来还是不来,都必须要出发了,无定原之会近在眼前。 斥候退下,这是沈丹婴走进了营帐,她知道今天是多狸出发前往无定原的日子,看到多狸脸上露出忧色,问道:“怎么了,还在担心和谈的事?” 多狸叹了口气:“有杨陌做中间人的确不用太过担心,可问题是,杨陌到现在都没有到达无定原。” 沈丹婴听了一惊:“杨陌还没有到?” 多狸道:“是啊,按我对杨陌的了解,这么大的事他不会拖拖拉拉,等到当天才到的。他一定会提前出发,到无定原来做准备。可这回,不仅杨陌没有到,墨门其他人一样没有到。” 多狸的说法沈丹婴表示同意,这的确很蹊跷。 沈丹婴安慰道:“不管怎样,这次和谈你是一定要去的,后方的事你就交给我,有我在,草原上不会出乱子。前方,我觉得你要相信杨陌,我想你一定信任他的吧?” 多狸点了点头,她的确信任杨陌,相信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不过他一定会解决这些难题,毕竟直到今天,他已经解决了很多问题,现在遇到的一定也难不倒他。 四百六十八章 迷雾因何起(中) 杨陌依旧被困在那浓浓的迷雾中,太阳慢慢的要下山了,杨陌并没有试着走出这片林地,相反整个白天他都待在原地,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然后就躺下休息。 还有最后一天的时间,不过杨陌看起来并不着急,他在等待。 他不是在等这个迷雾散去,而是等待天黑。 杨陌虽然剑心有成,但是还不足以单纯靠剑心走出这片迷雾。白天靠自己的眼睛辨别道路和方向,而这迷雾遮蔽了视线,甚至有可能让人产生幻觉,所以才会一直走不出去。既然如此,不如等到晚上。夜间视线受限,但是如此一来,五感也会变得更加敏锐。靠五感或许可以走出迷雾。 所以,杨陌没有着急,他在养精蓄锐,等待黑暗的降临。 时间流逝,太阳终于没入了山峦之中,残留的最后一点余晖也被黑暗吞噬,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闪烁着,却被迷雾挡住了光芒,无法照入杨陌所在的林中。 杨陌凭借五感判断方位,朝着山谷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行去。 一路上都是树木和灌木,但只要方向对,用手里的揽月弓披荆斩棘,走得虽慢,一样可以到达目的地。 杨陌就这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感觉到树木开始变得稀疏起来,看样子这个方法没错,再继续走就能走出林子,到达山谷了! 突然,杨陌的耳边传来了“索索”的响动,他立刻停了下来,俯耳倾听,好像是脚步声。 杨陌停了下来,弯下腰匍匐在地。杨陌刚刚弯腰,头上就传来了破空声,“嗖嗖”两声,竟然是两支箭,钉在了杨陌附近的树上。 杨陌立刻起身,从箭壶中抽出三根箭,拉弓搭箭,三箭齐发,朝着对方的箭射来的方向射去! 黑暗中传来了一声闷哼,杨陌知道肯定有人中箭了,他化弓为双刀,用双刀在面前挥舞劈开树枝,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果然,借助微弱的星光,他看到了两个黑影,其中一个拉着另一个在往别的方向跑去,杨陌大吼一声:“别走!” 然后借助树干一蹬,朝着两人飞去,其中一人已经受伤,杨陌的到在黑暗中已经追了上去,两人只能转身迎战。 这两个人哪里会是杨陌的对手,加上又是黑夜,杨陌一对二反而是优势,其中一个还受了伤,杨陌很快将两人制伏,统统打倒在地。 杨陌想抓住两人,问清到底是谁派他们来的,同时弄明白这迷雾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当杨陌抓住两人的领口想一问究竟的时候,发现两人的身体竟然都软了下来。 “死了?” 杨陌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下两人的鼻息,竟然都死了,看样子是服毒自杀,一被抓住就立刻自杀,不给他讯问的机会。 没想到敌人竟然如此的狠辣,为了延迟他前往无定原,随随便便就把手下人的命给牺牲掉了,究竟是什么人? 杨陌的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贪狼,想到了那个一直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七曜之一。 但杨陌现在没有功夫深究,他必须继续前进。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突然光华大亮,杨陌抬头一看,天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升起了好多孔明灯,这些灯在空中像一个个的星星,把原本黑暗的天空衬地亮了起来。 对于杨陌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好事,夜空中一亮,最先照亮的不是路,而是雾,能看到这些怪雾,杨陌也许就很难出的去。 他知道,只要这迷雾在,自己想要出去肯定很难,看样子必须把制造迷雾的人给消灭掉才行! 于是,杨陌把倒在地上的黑影人的衣服给扒了下来,穿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隐入了迷雾当中。 王佑的车队终于抵达了无定原,此时正是深夜,王佑躺在车内,檀香依旧燃烧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味道。 王佑熟睡着,米丰在一旁眯着,这时,车停了下来。米丰心里一惊,赶忙起身,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走到车门前,要看开外面是什么情况。 上一次突然停车,结果就是拦路的民众人头滚滚,一下被杀了好几百,把米丰吓得是面无人色。这次停车又不知是什么缘故。 他掀开了帘子,看到车队停了下来,前方似乎已经到了大营了,他能看到一连片的灯火,那是神策军的军营。 雷星亮走了过来,对米丰道:“米公公,无定原神策军的军营已经到了,可以请皇上下车换马,去军营歇息了。” 米丰道:“这…皇上还在休息,能不能等一等?” 雷星亮道:“把皇上叫醒便是了,回了军营也能睡的。” 米丰摇手:“我可不敢叫皇上,还是等皇上醒了,再让他换马去军营吧。” 说完,米丰就把帘子拉下,重新回到了车子里。上一次给王佑掖被角差点被杀,这回还让他去喊王佑起床?现在皇上估计正是睡得香的时候,叫醒他指不定要遭什么罪。 于是,王佑的大车就这样停在了军营的门口,皇上不出来,那些护卫也都不敢离开,只能在外面吹风。 别说米丰不敢叫醒王佑,雷星亮还有其他人,没有一个敢叫醒王佑的。 从东海回来后,王佑的脾气愈发暴躁,动辄打杀,来的路途中更是将那些拦路的无定原民众杀得干干净净,鲜血染红了官道和附近的河水。 此时,王佑依旧在睡梦中,他又做了那个每天都会做的梦,他梦见了王景。 王景依旧浑身是血,他来到王佑的跟前,问道:“王佑,你把我的理想忘却了吗?” 王佑不再像之前那样感觉到害怕和惶恐,而是回道:“没有。” 王景接着问道:“那你告诉我,这理想是什么?” 王佑道:“成为南曜大陆的主宰,一统天下,成为天下的王。” 王景道:“好!那你要怎样成为天下的王!” 王佑道:“先灭草原,后破齐楚,最后拔掉云中城这个钉子!” 王景道:“对!说的对!百年的血仇,岂是说忘掉就能忘掉的!你要灭掉草原,让他们尝一尝无定原上,血流成河的痛苦!” 梦中,王佑原本淡漠的眼神中,突然冒出了烈火,如同鲜血一般鲜红的烈火。王景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对他说道:“一定要一统天下,消灭草原,一统天下,消灭草原!” 接着,王佑便从梦中惊醒,原本黑暗的梦境,被车厢中豪华的装饰所取代,檀香的味道让他的心神冷静了一些,他的头上沁出了一些汗来。 “什么时候到的?”王佑问道。 “昨天夜里就到了。”米丰回道。 “难道朕就在这军营外等了一个晚上?你为什么不叫醒朕!”王佑大声呵斥,今天就是无定原之会了,他要是睡过了头,那玩笑可开大了。 米丰跪倒在地,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是怕打扰了皇上的休息,才不敢叫醒皇上的。” 王佑现在没有心思治米丰的罪,他走出了车厢,看到车外,那些随行的护卫军和枭卫都没有进军营,而是衣不解甲地就地休息。 不知是谁第一个看到王佑出来,大喊:“皇上万岁!” 接着,那些睡着的护卫和枭卫统统起身,跪地喊皇上万岁。而作为神策军统帅的耿中霄,亦早早等候在账外,等着王佑醒来入营。 一时间,整片无定原上仿佛都响彻了“皇上万岁”的呼声,那一刻王佑感觉自己站在了大陆的最高峰上,迎接万民朝拜。 王佑下了车,步行前往神策军的军营。 无定原的风吹在他的脸上,和二十年前的一样。 四百六十九章 迷雾因何起(下) 铁锥峰上,太阳慢慢的露出头来,又是一天,阳光照亮了这里的山林,鸟儿从睡梦中醒来开始鸣唱,野兽们从洞中出来,开始觅食,而那些夜行的动物则纷纷躲入藏身之地,进入梦乡。 但在靠近通往无定原山谷的地方,这片树林中,却是一片的血腥,死尸随地可见,鲜血染红了大地。 杨陌身上穿着黑色的袍子,手中拿着双刀,血从刀尖不停地滴落下来。他不想杀人,可是他不把这些隐藏在迷雾中的黑衣人杀掉,他就没办法离开这里。 他换上了和他们一样的衣服,在迷雾里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但凡是遇到的,统统杀掉。然后等早上的太阳出来时,他能看到林子里的雾气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薄,看样子这些迷雾就是他们制造的。 杨陌饶是武艺了得,连番厮杀也难免疲劳,但他必须前进,今天已经最后一天了,无定原之会就约定在今日进行。可是他这个中间人,墨门的钜子到现在都没有抵达,加上一路上这么多艰难险阻,其中必定有问题,他一定要前往无定原。 收起刀,杨陌走到了一条小溪旁,蹲下,想喝一口水。可他想到之前马儿喝了水拉肚子,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他壶中的水已经喝光了。 这时,河面上突然有一个黑影闪过,杨陌立刻机警了起来,他躲到了一棵树的后面。林子里还飘散着不多的雾气,他小心观察着四周,能听到淅淅索索的声音。 箭壶里还有三支箭,杨陌抽出了一根,搭弓上箭,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突然感觉到有一个黑影从后面略过,他转身就朝着那个方向射了一箭! 射空了,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这是杨陌第一次射空,之前他都是每发必中。 “看样子是个狠角色。” 杨陌心想着,这或许是他们的头目,武功最高的家伙。 杨陌又把揽月弓拆成了双刀,他爬上了一棵树,将自己隐藏在茂密的树冠中,居高临下地观察,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气息。 他用耳朵听着,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一丝动静,是脚踩在树枝上的声音,离自己不远,就在树下! 杨陌举着刀直接飞了下去,果然看到一个人就在树不远处,那人一样看到了杨陌,朝着杨陌冲了过来! 刀剑在空中相碰擦出一阵火花,雾气依旧没有散去,杨陌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能大约看清一个影子,但这人穿的好像不是黑影人的那些黑袍。 心中在想,手没有停,两人一阵乱斗,十几个回合下来不分胜负。可是打着打着,杨陌觉得有些不对劲,感觉对方的身手和武功,自己好像很熟悉。 杨陌借机跳开两丈,举刀在前,张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对方听杨陌一说话,也是一愣,回道:“你又是什么人?” 这个声音杨陌实在太熟悉了,他放下刀道:“谭笑生?” “你是杨陌?” 万万没有想到,两个人打了半天,对方竟然是谭笑生和杨陌,两人拨开迷雾一看,正是对方! 杨陌见到谭笑生激动道:“谭笑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谭笑生道;“我也要问你呢,你现在不应该去无定原吗?” “我就是要去无定原,可是没想到被困在了这迷雾中,不过我应该马上能走出去了。你呢?” 谭笑生回道:“我一样要去无定原,所以想从这里抄近路,结果一样陷在了迷雾里。然后发现,是那些穿黑袍的人搞的鬼。” 谭笑生这么一说,杨陌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穿着那身黑袍呢,怪不得谭笑生会埋伏自己。 杨陌突然想到谭笑生应该不会一个人随便离开鬼市,所以急问:“天京城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谭笑生点点头;“鬼不收被枭卫给剿灭了。” “什么?” 杨陌没有想到,鬼不收在天京城竟然被剿灭了,谭笑生坐下来,把天京城里张素素失踪,鬼不收遭到剿灭,自己进了诏狱,然后逃出诏狱逃出天京城,最后前往无定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杨陌。 迷雾依旧笼罩在附近,他们距离那个山谷肯定很近了。 杨陌问:“你还发现了多少个黑袍人?” 谭笑生道:“七八个吧,我把他们都干掉了,本来想留活口,没想到被抓以后竟就自杀了。” 看样子这些人都训练有素,一旦被抓就会立刻自杀,不留下一点信息。不过看样子,这片林子里的黑袍人不会太多了,杨陌和谭笑生两人朝着山谷的方向走去,越往前,雾气又变得浓厚起来。 这次他们不再是瞎走,而是沿着一条小溪一路往前,这条小溪就是从山谷发源的。 走了一小段,谭笑生突然道:“不对,往回走!” 杨陌道:“怎么了?” 谭笑生道:“你看看溪水的方向。” 杨陌低头一看,他们原本是逆流而上,走的方向和溪流相反,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顺着流水方向在走了。 这样走,只会越走离山谷越远。 怪不得刚刚一直在原地打转,原来在这迷雾中,人不知不觉就会走向相反的方向,这样走永远都走不出林子。 “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杨陌问。 “就在刚刚,不知道我们走反了多久,现在回头应该来得及。” “慢着。”谭笑生正好回头,杨陌叫住了他,他蹲到了溪水旁,将手伸进了溪水中,然后道:“你伸手进去摸摸看。” 谭笑生也蹲了下来,把手伸进了溪水,发现这个水流竟然并不是眼睛所看到的,朝着前方流,而是依旧朝着他们后方流去。 谭笑生心中大惊:“是障眼法?” 杨陌点头:“没错,这个迷雾会让人产生幻觉,是一种障眼法。所以千万不能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不过手脚不会骗我们,每走一段我们就摸摸着溪水,肯定能到达山谷。” 于是,两人每走一段距离,都要停下来感受一下溪流的方向,然后继续前进,眼前的雾气是越来越浓,不过树木却是越来越稀疏,杨陌知道,他们距离山谷已经不远了。 终于,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杨陌看到了林地中的一块巨大的石头,这块石头他认得,正是山谷附近的标致。杨陌上前用手摸了摸,确定这是真的石头而不是自己的幻觉,对谭笑生道:“快要到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杨陌心道不妙。这时,眼前的雾竟然慢慢散开了,山谷就在眼前,杨陌和谭笑生冲向山谷,然后发现山谷竟已经被落下的巨石给封住了! 和之前的情况一模一样。 看样子,这群人在这里挖山埋药弄了很久,最终就是要把这条路给封住,杨陌和谭笑生晚了一步,被人将路给堵死了。 除了这条路,其实还有别的路能通向无定原,可是最近的一条也要再走上大半天才能抵达,等到了无定原,都第二天了。 “他们是看准了我们要走这条路,所以才炸掉了这山谷,不让我们通过。” 杨陌有些无奈地说道,为了拖延时间,背后的敌人是费劲了心思,付出了不少条命,最后还是把杨陌和谭笑生挡在了无定原之外。 但是杨陌又怎么会轻易的放弃,今天,他一定要抵达无定原。 他取下了一直背在身上的翼膜,对谭笑生道:“走,陪我上铁锥峰!” 四百七十章 无定再变(上) 无定原上,鹰飞草长,万里无云,这是一个好天气。无定河的河水依旧亘古未变,泛着晶莹的浪花汹涌在河道中,王佑站在河边,一如二十年前刘威扬一般。 站在他身旁的耿中霄,穿戴着精钢文山甲,胸口两片雪亮的水磨护心镜,头上顶着豹口利爪盔,身后站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神策军众军士。 王佑望着手下的这支军队,他感觉到,有他们在,天下就在自己的手中。为何过去自己没有体会到呢? 再看看河对面,多狸正骑在一匹白色的战马上,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袍,显得清冷而素雅。和当年的荼狐完全不同,多狸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那些曾经威武凶猛,不可一世的草原骑兵们,则显得人困马乏。 王佑看得出来,他们很疲惫,疲惫的就在崩溃的边缘,只要轻轻用力一推,他们就将倒下,万劫不复,再也起不来。 只差那么一下。 双方会盟的时间约定在正午,太阳是慢慢往上升,已离它的最高点越来越近了,两人隔河相望,都在等待着,因为直到现在,墨门的人还是没有出现。按照他们的约定,和谈将在墨门的艨艟巨舰上进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时,在无定河的上游,终于出现了船只的影子,它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在船首可以看到巨大的墨字,是墨门的船! 多狸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些,墨门的人终于来了,他们可真是姗姗来迟,如果他们不来,多狸都不知道该在哪儿和燕国进行和谈了。 巨大的艨艟舰越来越近了,避开了无定河的水,当他快要靠近两军的时候,船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河的中央。多狸数了一数,没想到竟然来了六艘巨舰,像这样的船进行谈判一艘足矣,没想到墨门这回派了这么多艘。 为首的一艘巨舰特别巨大,它内部绞盘齿轮纷纷转动,巨锚从船体中滑出,砸入水中,船侧在舰体内部机关术的运作下,展开一扇扇大木形成的踏板,一座水上浮桥就这样搭成了。 同时,舰顶出现一个有围栏的四方型平台,缓缓升起,有倾斜的楼梯可以登上,这里自然是王佑和多狸进行谈判的场所了。 对于墨门精巧的机关术,多狸一向是很赞叹的,但此时她更加关心的是杨陌,因为她扫了一眼巨舰上的墨门子弟,竟没有看到杨陌的身影。他作为墨门的钜子,应该处在最显眼的位置上。 王佑也有同样的疑惑,不过如果杨陌不来的话,那对他来说反而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代替杨陌出现在船头的是墨可为,在船停下之后,墨可为一挥手,两条绒毯从中央一路铺盖延伸到了两岸,为王佑和多狸两人铺了一条走上谈判桌的道路。 王佑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绒毯,耿中霄紧随其后,多狸看了看,下马,在托娅的陪同下,一道上了船。 来到船上,多狸迫不及待地问道:“杨陌呢?” 墨可为听到多狸的问题,脸上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问道:“杨陌还没有到?” 多狸没想到,墨可为竟然也不知道杨陌去了哪里,道:“难道杨陌不是和你们一起过来的?” 墨可为摇了摇头:“他和我们是水陆并进,我们在路上都遇到了一些麻烦,和杨陌一道的人后来和我们汇合,说杨陌已经提前赶往无定原,怎么我们都到了,他竟还没有到?” 墨可为的水路一样不太平,在无定河的途中遇到了不少麻烦,夜晚还有水鬼来骚扰。不过这些障碍最后都成功扫除,后半途基本没有再遇到问题。 墨可为还奇怪,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要达到什么目的,为什么出现了几次后又不再出现。现在听说杨陌还没有到无定原,墨可为开始担心,杨陌肯定遇上大麻烦了,敌人可能决定把力量都集中起来对付杨陌。 否则,杨陌不会到现在还不出现。 王佑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他对杨陌是否出现似乎毫不关心,而是问道:“多狸,和谈可以开始了吗?已经正午了,朕可不想再等了。朕的兵士们,还等着吃午饭呢。” 多狸看了一眼王佑,觉得他这说话的语气很不对劲。昨天多狸曾派使者到王佑的营地,商议杨陌未到,和谈该如何进行,结果王佑给的回话很简答,照常进行。 这个反应很不符合常理,按道理说杨陌没有到,王佑应该同样担心才对,怎么会如此放心大胆地就说,照常进行。而今天,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全然没有一个月前在三界村,那种诚恳的模样。 担心归担心,如果只有王佑和耿中霄两个人,多狸并不怕他。而且托娅已经查探过了,附近并没有伏兵,王佑不至于蠢到在无定河这边直接开战,墨门的船可是在这里,他们带来了六艘巨舰,可不是当摆设的。 现在,双方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和谈的仪式必须要开始,可是因为杨陌没有到,双方关于和平的很多细节都还没有达成共识,这和谈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中,中间人没来,一切都进行不下去。这时王佑道:“既然杨陌没有来,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先送给多狸可汗一件礼物,聊表心意。” 王佑挥了挥手,耿中霄从身后拿起了一个长条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卷做工极为精美的丝绸,是金色的。金色的丝绸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耀眼的光辉,耿中霄再把这圈丝绸换个角度一转,上面竟有流光溢彩的感觉。 王佑道:“这是楚国进贡的最上好的丝绸,比同等重量的黄金还要昂贵的多,多狸可汗请你收下,作为我们和平的见证。” 说着,耿中霄拿着这卷丝绸走上前,要亲自送到多狸跟前。 这时托娅站了出来,走到了耿中霄面前拦住了他,多狸道:“燕皇的美意寡人领了,待会儿我也有一样礼物要送给燕皇。托娅,把东西收下。” 对于王佑,多狸还是有防备的,而且耿中霄可是破军,他可不敢虽然让这个危险的人物拿着一个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的盒子靠近自己。 万事还是应该小心为上。 托娅从耿中霄手中接过盒子,回到了多狸身旁,王佑问道:“不知多狸可汗有什么礼物要送给朕啊?” 多狸回道:“燕皇富有四海,多狸送什么给您您都不会在乎,您什么都有,什么都见过。但如今有一样东西,定是燕皇最想要的,那就是天下的太平。如果这次和谈成功,我神狸愿将无定城的一半送还给燕国,届时两国共同拥有此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开榷场商铺,互通有无,永结同好。” 和谈之前多狸深思熟虑过,神狸空有无定城,却只能作为军事要塞,没有商人,工匠,农民,这座城市就无法给草原带来更大的利益。相反,如果能让燕国同时拥有一半的城池,有了燕国的商人,工匠,农民,就能带来草原所需要的各种商品,草原就能用他们的奶、肉、皮毛、草药进行交换,互通有无,对两国都是大大的好事。 墨可为听到多狸所要送的礼物,点头道:“多狸可汗的礼物,真的是价值连城啊,这样双方不仅结束战争走向和平,更能互利共赢,是造福两国民众的好事啊。” 多狸的想法的确非常好,既有利双方,同时表现了足够的诚意,但听到这件礼物的王佑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反而道:“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无定城原本就是我大燕国的,现在反要你们神狸送还一半给我们,真是笑话。” 听到王佑的话,多狸脸色一沉,从两人登船到现在,王佑就没有表现出一点和谈的诚意,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多狸早先也做了准备,她一样是带了大军前来,屯驻在无定城中,依靠坚固的城墙,神策军想要反水,不是那么容易。后方有沈丹婴坐镇,粮草军需暂时都不是问题,所以如果王佑不想和谈,在无定原上撕破脸皮,多狸一样不怕。 于是,多狸说道:“燕皇如果不想和谈,那正好两军阵容齐整,不如在此决一死战,正好分个胜负高下?” 墨可为见氛围不对,忙道:“二位,今日可是进行和谈的,可不是宣战的。本门钜子尚未抵达,不如我们等钜子到达,择日在谈?” 墨可为此时非常担心杨陌的安危,而且王佑和多狸不像要和谈的模样,还是等杨陌来了再做计议,否则弄不好和谈不成变成宣战,那就适得其反了。 多狸对墨可为的建议不置可否,王佑想了想道:“这次无定原之会可是你们墨门做中间人,结果你们的钜子竟然缺席不至。这样吧,再等一个时辰,若杨陌还不来,这和谈便行取消。” 墨可为无法,只好点头答应,而多狸则是期盼着,杨陌快些出现。 四百七十一章 无定再变(中) 杨陌和谭笑生二人开始朝着铁锥峰进发,正所谓望山跑死马,铁锥峰看似近在眼前,但要攀上山峰,最少也要一个时辰。 两人沿着山脚下的林子一路前进,很快抵达了山体的下方,从这里往上就能看到高耸的铁锥峰,比远望要更加的雄伟。 铁锥峰并不高,但峰如其名,像个锥子,山崖很是陡峭,想要攀登上去,可不是那么容易。 幸好杨陌和谭笑生两人武艺修为了得,高峰虽险却也拦不住他们的脚步。 杨陌又将揽月弓化为双刀,当做攀登的镐子,沿着山体上的突起,一点点地往上走。谭笑生紧随其后,踩着杨陌踩过的地方,手脚并用向上爬。 只要翻过了铁锥峰,利用翼膜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抵达无定原。两人一路往上,到了一处最为陡峭和险峻的地方,这里崖壁已经是负角度,必须要依靠器具才能登上去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破空声,杨陌和谭笑生纷纷倒地躲开,数支弩箭竟直接插在了石壁上,杨陌回身一望,看到从山下有黑袍人聚集追杀过来,看样子他们要对自己追杀到底了。 谭笑生见此情形,道:“杨陌,你自己上去吧,下面的人交给我来对付。” 杨陌望着谭笑生,他的眼神无比的坚定,这不是推脱犹豫的时候,杨陌点点头,道:“那我们无定城见。” “好!” 说完,谭笑生举着刀滑下了山坡,朝着那群黑袍人杀去,杨陌不得不转身,凭着手中的双刀,攀上了这陡峭的山壁。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惊险异常,杨陌咬着牙在坚持,无定原上不知道有了什么样的变故,他必须要赶过去。 “嗖”地一声,一直弩箭射在了杨陌的身旁,杨陌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继续向上爬。 幸好这一段不算太高,杨陌终于爬上了一个石阶,能够喘口气朝下看一看,发现谭笑生已经和那些黑袍人战做一团。 杨陌咬了咬牙,继续向上,此时距离峰顶已经不远了,越过这座锋,就能看到广阔的无定原。 一步,两步,三步,杨陌距离峰顶越来越近,越过前面挡着的一块大石头,就是峰顶了。 杨陌看着这块石头,却突然一下子炸裂了开来,杨陌身子往后一倒,用双刀挡在面前,躲过了爆炸的冲击,挡开了那些碎石,然后在用力一跃,直接飞到了山峰的顶上。 而在峰顶,他见到了一个黑袍人,脸上戴着狼爪面具。 猎猎的风席卷而来,杨陌看着他,知道这人就是最后的阻碍。 “果然是你,贪狼!” 在无定原上,太阳已经过了最高点,开始一点点的往下落,一个时辰过去的很快,可是还是没有杨陌的踪影。 多狸和墨可为都万分焦急,王佑却是气定神闲,多狸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王佑派人拦截了杨陌,故意不让他按时到达,背后肯定还有什么阴谋。 于是,多狸对托娅说道:“托娅,代我吩咐下去,全军戒备,随时做好开战的准备。” 托娅点头,拿着装丝绸的盒子下了船,王佑见状道:“一个时辰就要到了,杨陌还是没有来,我看这次的和谈是进行不下去了。不如我们改日再议?我在这儿等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 多狸道:“王佑,所谓君无戏言,你怎么说也是燕国的皇帝,一个月前我们可是说好了要进行和谈,总不能因为一点小的事故,就违背承诺吧。” 王佑道:“我不想违背承诺,可最先违背承诺的人是墨门,是杨陌。他作为中间人自己不到,还让我怎么信守承诺?” 墨可为道:“作为中间人的并不仅仅是我们钜子,还有我们整个墨门。虽然钜子杨陌未到,可是我在这里,墨门的其他人在这里,一样可以作为见证,作为中间人。” 对于墨可为的话,王佑没有回应,只是抬头看天。 托娅回到了多狸的身边,耳语:“已经吩咐下去了,大伙儿都做好了准备。” 多狸点了点头,她想,不管王佑是想和还是想战,她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而王佑还是抬头望天,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多狸刚想说话,突然远方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轰!” 爆炸声之大,甚至让他们所在的船都晃了一晃,多狸心里一沉,这么巨大的爆炸声,只有龙吼巨炮才有。 多狸知道不好,燕军这是要撕破脸皮!她起身就想冲到王佑跟前擒住他,然后背后突然一阵风传来,接着多狸感觉到臂膀一凉,一把剑穿过了她的肩胛骨。 多狸不可置信地朝后看了一眼,发现这一剑竟然是身后的托娅刺出来的,这把剑正是藏在王佑送来的丝绸卷轴中。 “托娅…你…” 多狸这时候才注意到,托娅的眼神中出现了血色,而她的表情亦是非常的痛苦和挣扎:“主人……” 多狸不知道托娅这是怎么了,但剑穿过了肩膀,没有伤及到要害,多狸忍痛用手抓住了剑,身子一转一用力直接把剑给拗断了! 趁着托娅一愣神,多狸一掌打在托娅的脖子上,把她给打晕,而自己也单膝跪地倒下。 再一看岸边的草原战士们,一个个全都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样子刚刚托娅根本没有提醒他们做好准备。 墨可为见状,知道出事了,但他根本无暇去救多狸,因为耿中霄已经朝他冲了过来。两人在船上缠斗。墨可为大喊一声:“墨门武者,全体出动,抵挡燕军!” 墨可为知道,燕国这是撕破脸皮,要在无定原上直接攻击神狸杀掉多狸!这时,他们带来的六艘艨艟巨舰就起作用了。 六艘巨船开动,横亘在无定河上,不给神策军过河的机会。 可是,神策军根本就不想过河,他们的目标不是对面的草原部队,而是被龙吼巨炮炸开一个大口子的无定城! 所有的神策军,用最快的速度调转了方向,立刻朝着无定城杀去。同时,另外还有一彪兵马,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从另一个方向进攻无定城。 王佑看着受伤倒下的多狸,从剑鞘中拔出了烈阳剑,朝着多狸冲去。 这时,林薪和余然二人冲了过来,拦在了王佑和多狸之间,余然扶起了多狸,林薪挡住王佑。 但王佑完全没有把林薪放在眼中,直接挥剑劈杀过去,林薪手中的剑和烈阳剑一触碰,立刻被震得碎成了两截,整个人也是倒退几步,余然上前扶住了林薪,林薪的嘴角流出血来。 两人的功力相差太大,林薪根本无法抵挡王佑,两人必须一起出手才行。 这时,多狸还保持着清醒,她忍住疼痛,把断剑从身体里拔了出来,然后用巫术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治疗,她看着还晕倒在地的托娅,心中既是愤怒又是疑惑,自己一直最为信任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同时,看着林薪和余然两人奋力抵挡着王佑,多狸手捏法决,木质的船甲板上长出了藤蔓,将王佑的脚给绑住了。 借此机会,多狸带着托娅一起逃下了船,回到了乱作一团的岸边,草原的将士们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因为刚才托娅下了命令,不论船上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不要有任何行动。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眼睁睁看着托娅把见刺进了多狸的身体,同时无定城的城墙被爆炸轰开,神策军已经对无定城展开了进攻。 多狸大喊道:“所有人,全部回无定城!全力抵御燕国的进攻!” 有了多狸的命令,草原军队才有了主心骨和方向,多狸上了马,把托娅扛在马上,率军朝着无定城赶去。 而墨门的船上,王佑挣脱了脚下的束缚,却还是被林薪和余然二人给纠缠住,眼看已经没有办法杀掉多狸,而船上又都是墨门的武者,王佑决定离开,去往无定城下,指挥军队攻城! 王佑功力全部灌注到右手的烈阳剑中,然后猛地挥出,一股热浪朝着林薪和余然袭去,两人不得不往后退了一大步,王佑借此机会,带着他的亲兵团一道,下了船,朝着无定城冲去。 墨可为等人想要拦,可是又耿中霄在,哪里能拦得住。 墨可为看着耿中霄道:“破军,你为何要助王佑背弃诺言,重开战端!” 耿中霄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天命终究是要归一的,就算天师死了,一样要归一。” 说完,耿中霄没有再理会墨可为,转而离开了巨舰,上马朝着云中城奔去。 而墨门的人在船上,能守却不能攻,只能眼睁睁看着燕皇和神策军朝着无定城袭去,墨可为下令:“开船,支援无定城!” 四百七十二章 无定再变(下) 铁锥峰上,贪狼拦在了杨陌面前,他看上去比铁锥峰还要高大和难以逾越。 杨陌举着双刀,此时的他已经极度的疲惫,一夜的杀戮,半日的攀登,他的身体快要到达极限了。 他浑身都是血迹,伤口,套着的黑袍早已残破不堪,脸上都是血汗,整个人仿佛一头困兽。杨陌的眼神依旧坚毅,是他身上唯一还散发着光芒的地方,他死死盯着贪狼,寻找着击破他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不能让二十年前无定原的悲剧再发生,那一次,他失去了母亲;而这一次,他很可能失去整个南曜的和平。 贪狼站在那里,没有给杨陌留下任何的破绽,他并不一定要打败杨陌,只要不被杨陌打败,只要能拦住他,他就成功了。 就在这时,一阵轰隆隆的炮响从远方传来,杨陌一惊,站在铁锥峰的峰顶朝远方望去,一股浓烟升起,接着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能遥遥望见,耸立在无定河旁的无定城,竟被炸塌了一角! “龙吼巨炮!” 这种巨大的威力,只有龙吼巨炮才能做到,燕国不仅没有和草原和谈,竟然用龙吼巨炮进攻无定城! 贪狼看着杨陌一脸震惊的样子,发出了难听的笑声:“杨陌,你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其实你去了也没有用,不过是和草原的人一起陪葬而已。” 杨陌看着贪狼,道:“又是你在背后捣鬼!” 贪狼道:“不是我在背后捣鬼,是王佑要重开战端,报二十年前的一箭之仇,我只是帮了个小忙而已。其实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你去了无定原,说不定也会遭殃。不如现在就回云中城去,积蓄力量,再想办法。” 杨陌哼了一声:“你千方百计所要做的,怕就是想让南曜大陆重开战端吧?你这个天下大乱的祸害,我今日就在这里除掉你。” 贪狼再度大笑:“除掉我?我放你一马,你反而要除掉我,你们墨门的武者真是会恩将仇报啊。除掉我,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贪狼刚说完,杨陌突然化刀为弓,捻起壶中的一支箭,拉弓立刻朝着贪狼射去!这箭射得快又疾,竟让贪狼有些措手不及,一挥袍子,勉强才躲开。 然而杨陌的进攻并未结束,箭刚射出,他立刻冲上前去,再把揽月弓变为双刀,直接朝着贪狼劈杀过去。 杨陌连着三刀,刀刀致命,在这狭小的铁锥峰上,逼得贪狼只能高高飞起,跃到了杨陌身后,杨陌翻身就是一刀,贪狼躲闪不及,袍子上被割开一个大口子。 贪狼一声冷哼,并不亮出兵器,而是双手呈爪猛击杨陌,以攻对攻与杨陌厮杀。 杨陌剑心已成,一身武学修为同侪之中罕逢对手。然则贪狼何许人也?当日与天剑杨烈交战,亦可厮杀几合。攻击云中城时,洗星河全力以赴亦非其敌。杨陌的进境再快,也不能和贪狼相比。何况杨陌如今人困马乏,一身本领大打折扣,更不是贪狼对手。 只不过贪狼看起来并不想要了杨陌的性命,他一手指掌功夫守多攻少,把杨陌的每一次致命攻击全部化为无形,自己是进退自如。 饶是如此,杨陌亦难以招架。在贪狼逼迫下,越来越靠近山峰的边缘,再往后退几步就要落下去。贪狼出手慢了几分:“怎么样杨陌,你不会是我的对手的,你看那无定城马上就要被破了。你还是回云中城去,想想办法看怎么帮助草原抵御燕国的进攻吧。” 贪狼的语气中透露着得意,因为到目前为止,他的计划都完美的实现了,现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甚至他可以说自己已经成功了。 贪狼想杨陌回云中城,不过是希望将云中城也卷入到这场大争斗中,天下的乱世将彻底开启,直到杀得天昏地暗,有人站出来一统天下。 而那个人,必然是贪狼支持的人,到那时,贪狼将成为整个天下的幕后主宰。 想到这里,贪狼感觉自己走上了巅峰,这铁锥峰仿佛就是天下最高的地方,他贪狼高处不胜寒! 正在得意的时候,贪狼突然感觉背后传来一股寒气,他立刻回身一挡,一柄剑朝他刺了过来,即便反应够快,贪狼的胳膊依旧被刺伤。 竟然是谭笑生! 他浑身上下仿佛浴血了一般,他一个人在山腰,竟然把那些黑袍人全都杀退了,然后爬上了铁锥峰的峰顶,给了贪狼一剑! 被刺伤的贪狼愤怒了,伤痛刺激了他的神经,更因为谭笑生这一剑打破了他刚刚得意的幻想,贪狼挥剑朝着谭笑生刺去。 谭笑生一边奋力抵挡,一边朝着杨陌大吼:“快走!” 杨陌知道,这是飞往无定原最好的机会,可是谭笑生一个人在这里,哪里会是贪狼的对手? “快走啊!”谭笑生尽力拖住贪狼,用尽他最后一丝力气。 杨陌一咬牙,用最快的速度从背上取下了翼膜,展开,没有时间进行调整了,背在背上,直接从铁锥峰的峰顶跳了下去! 跳下一瞬间,杨陌回头看了一眼谭笑生,谭笑生依旧在和贪狼奋战。泪水从眼眶溢出,然后随着猎猎的狂风,被吹散在无定原辽渺的天空之上,杨陌迎风朝着无定城飞去。 在无定原之上,多狸骑着马,用手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忍痛朝着无定城飞驰而去。 马匹的颠簸让她的肩膀承受着撕裂的痛楚,可再痛也没有被王佑欺骗,被托娅背叛,被杨陌失约来的更加痛苦。 而最最痛苦的是,她感觉到自己辜负了草原将士的信任,现在不知道有多少草原的将士在拼死抵抗,为了守住无定城而付出宝贵的生命。 愤怒像燎原的火焰一般燃烧了多狸的胸膛,她一马当先,来到了无定原的东城门,城楼上的守军见是他们的可汗,立刻把门打开,放多狸和后面的兵士入城。 进城后的多狸把马上的托娅扔给了守卫,道:“把她捆起来,看管好,等我杀退了燕军,要亲自审问她!” 处理好托娅后,多狸骑着马直接带兵朝着南城墙奔去,那里已经被龙吼巨炮炸开了缺口,一波又一波的燕队正朝着这里涌进来。 “我神狸的将士听着,燕国皇帝背信弃义,违背诺言,重开战端,今日,我们就要在这里和燕国决一死战!我神狸的可汗,和诸位将士在此,与无定城共存亡!” 多狸的出现,让无定城南门的将士们士气大涨。原本城墙突然被轰塌,所有人都懵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着就看到大批神策军度过无定河,朝着无定城攻过来。 眼看着一些燕国士兵已经杀入了城中,没有准备的草原将士们难以抵挡,越来越多的燕军利用木筏,小船度过了无定河,眼看南城门都快要被攻破了。 这时候多狸的出现极大的振奋了神狸军队的士气,多狸骑在马上,施展巫术,开始有大量的藤蔓出现在南城墙的缺口上,把被炸开的缺口慢慢堵上。 这下,进了城的燕军士兵反而成为了瓮中之鳖,稳住阵脚的神狸军开始了反击,利用弓箭不断射杀已经杀入无定城的神策军,一时间战局出现了逆转。 就在这时,王佑和耿中霄来到了中军,看到南门似乎出现拉锯,王佑道:“耿将军,随我一起,冲破南门的缺口,一鼓作气攻下无定城!” 于是,耿中霄立刻点了一支骑兵队,随王佑一道来到无定河边,利用大小船只渡河,接着在岸边集结。 接着,王佑拔出了烈阳剑,高喊:“无定原之耻,朕铭记于心!雪耻之时,就在今日,夺下无定城,消灭草原的蛮贼!” 说完,王佑提剑策马,带头冲向南城墙的缺口,冲上去率先一剑砍掉了从地上长出来的藤蔓。后面跟上的耿中霄和其他军士们一起,把多狸用巫术召唤的藤蔓清理的干干净净。 这下子,燕国的铁骑开始冲入无定城内,局势再度翻转过来,骑兵强大的冲击力,把草原刚刚建立起的防线一下子给冲垮了。 多狸看到王佑亲自杀入了城中,直恨得牙痒痒,这时,又是一声巨响,无定城的南城门终于被神策军的攻城部队给撞开,大门轰然倒地,无定城眼看就被攻破了。 南门的失守,让双方的军力平衡立刻被打破了,两股神策军杀入了无定城,城内的草原军本来数量就不够多,结果被两军包围压缩,多狸不得不且战且退,但最终还是被神策军合围了起来。 神狸的将士们围绕在多狸周围,全力保护他们的可汗,而进入无定城的燕军是越来越多,把多狸给团团包围,王佑望着垂死挣扎的多狸,却迟迟没有下总攻的命令,只要手下的兵士们一齐冲杀过去,杀掉了多狸,草原群龙无首,燕国战胜草原就指日可待了。 “皇上,让末将去取草原酋首的头颅来!”耿中霄主动请战,但王佑却不说话,他的眼神中竟然露出了犹疑的神色。 耿中霄见王佑没有表示,不愿再等,拔出了手中的剑,下马,直接朝着多狸那边大踏步走去。 多狸知道,以耿中霄的武力,其他人绝非其敌,便道:“我的勇士们,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让你们的可汗来对付他。” “可是可汗你的伤!” “没事,我不会有事的。”多狸坚定地说道。 四百七十三章 良知一现 从受伤到现在,多狸一直在用巫术给自己疗伤。按说以多狸修为,伤势如何严重都可以迅速愈合。然则托娅这一击却格外诡异,不管多狸如何施展法术,都觉得伤口隐隐作痛,更有一股暗劲如同跗骨之蛆驱之不去。这个状态按说不适合和人厮杀,然则多狸并没有其他选择。 这个时候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再处于将士们的护卫下,她必须要站出来。和谈是她力主的,结果到目前为止是彻底失败,他们经历了和二十年前一样的无定原之变,只是这一次他们是遭到背叛的那一方。 多狸知道,自己要为这次失败负全部的责任,哪怕一死她都在所不惜。她的理智已经被愤怒给湮灭,如果可以和王佑以及燕军同归于尽,她绝对会毫不犹豫。 而耿中霄已经提着剑来到多狸面前,道:“如果你向燕皇投降,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向燕皇求情,让你们神狸向燕国称臣纳贡,这样也算重归于好,天下太平了。” 面对耿中霄挑衅似的建议,多狸轻蔑一笑:“我神狸的勇士,只会战死,绝不会跪下,跟在别人后面做一条狗!” 多狸这话无疑是在讽刺耿中霄,他作为七曜之一,一心辅佐王佑,被多狸骂成狗,脸上虽然没有反应,心中当然极为不快。 “那多狸可汗,我只能送你去地府,继续做你的可汗了!” 说完耿中霄周身剑罡大盛,锋利的剑罡甚至割破了多狸的衣衫,多狸不得不全身运气来抵御,她的肩膀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以耿中霄的武力,和现在多狸的状态,耿中霄一剑便可以定胜负,所以他在全力准备这一剑,要干脆利落,直接了当地干掉多狸! 多狸身后草原的将士们既悲愤又无奈,他们想代替可汗去死,但可汗的命令他们不得不听。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一旦多狸被杀,神狸所有的将士,就要冲上前去,和燕军,和耿中霄,和王佑同归于尽。 耿中霄手中的剑甚至已经被剑罡鼓荡地开始震颤起来,这必然是惊天动地的一击,就算这时候王佑说不要出手,耿中霄都要出手杀掉多狸。贪狼要的是天下大乱,而破军只想着王佑能一统天下,天命归一。 就在蓄势待发,耿中霄要一剑定天下的时候,空中传来了破空之声!一支箭朝着耿中霄急速地射了过来!正朝着耿中霄的面门而去! 耿中霄原本已经蓄满了力准备,全力要攻击多狸,这突如其来的箭矢让他瞬间分了神;箭来的如此之快,容不得耿中霄犹豫,他只能抬手一剑将所有的剑罡全都导向了那根飞来的箭,箭矢被强大的剑罡击中,在空中化为了齑粉。 而剩余的剑罡之力,在空中四散而开,割得那些兵士们眼睛都睁不开,甚至铁枪的杆都被割出了一道道的痕迹。 所有人都抬头向上望,只见天空中竟飞翔着一只“大鸟”,这支箭正是这只“大鸟”射下来的。 这只大鸟盘旋而下,最终落在了耿中霄和多狸之间,不是别人,正是杨陌! 杨陌借助他的翼膜,从铁锥峰上迎风而下,直接飞到了无定城,在天空中,他都能看到耿中霄那可怕的剑罡,立刻用身上仅剩的两支箭之一,射向了耿中霄,解除了多狸的危机。 在这最危急的关头,杨陌终于赶到了,他从天而降,站到了无定城中,他没有让多狸死在耿中霄的剑下,他没有让自己遗憾终生。 杨陌侧过脸望了一眼多狸,道:“你没事吧?” 杨陌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全是血污和尘土,衣服残破不堪,鬼知道他一路上经历了什么。 但他依旧像一个巨人般站在那里,挡在多狸的身前,给了她一个最简单的问候。 多狸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抽空了,之前她是那样的恨杨陌,恨他为什么不及时赶到,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可当他真正出现的时候,多狸没有办法恨他,她知道,他一定尽力了,拼了命的。 “我没事。”多狸用最平淡的口吻回道,心头却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千头万绪。 但现在不是时候。 杨陌的体力已经到了即将枯竭的时候,一日一夜没睡,数场战斗,登山,滑翔,就算是铁打的身躯,都已经到极限了。他依靠着自己最后的一点意志力支撑着,牢牢地钉在了耿中霄面前,钉在所有神策军的面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但杨陌自己心里清楚,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断然不是耿中霄的对手。可就算如此,为了多狸,他死在这儿都愿意。 耿中霄一剑不成,决定再来一剑,正好杨陌和多狸都在,就来个一剑双雕,直接把两人除掉,让天命之子三除其二,只留其一。 剑罡再度在耿中霄身边凝聚,他知道现在杨陌、多狸都已经没有进攻的气力了,这种进攻方式是最有效最不费劲的。 不过这次耿中霄没有凝聚太久,因为杨陌又从身后拿出了一根箭,朝着耿中霄射了过去! 耿中霄剑罡发出,把箭矢给摧毁,再次化为了齑粉。 杨陌乘这个机会,双刀祭出,直接杀向了耿中霄,耿中霄没想到他这副样子,竟然还想着进攻,便提剑迎了上去。 刀剑相撞,耿中霄的剑挡住了杨陌的刀,耿中霄能感觉到,杨陌手上的气力已经不足了,用力往上一甩,杨陌就这么被甩飞了起来! 然而,这不过是杨陌顺势一跃,就在身后,多狸挥动冰血链出手攻击。正如当年杨陌与王佑合作一样,如今多狸和杨陌第一次联手也是天衣无缝,其爆发出的战力比起两人单打独斗强出何止十倍。耿中霄武艺虽强,却也难以速胜。 就在这个时候,墨可为的艨艟舰队终于抵达了无定城边的无定河,在河上结成了一字长蛇,把整个河道给封锁了起来,不让后续的燕队坐船登岸。 这下,原本包围神狸的燕军,一下子又被切割包夹起来,和城外断了联系,草原将士士气大振,而信心满满的燕国神策军,开始有些畏缩起来。 尤其是杨陌像个不死的战神一样屹立不倒,更是极大撼动了他们的心。 耿中霄见状,心知事不宜迟,直接杀掉杨陌和多狸,任外面墨门有通天的本领,没有了这两个天命之子,他们都翻不出任何的浪花来。 想完,耿中霄不再犹豫,提着剑直接朝着杨陌和多狸二人杀去,这次他不再追求力量,而是要用速度,用速度对杨陌完成一击必杀! 杨陌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迎接耿中霄的一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杨陌和耿中霄之间,一剑划开了两人。 这人,竟然是王佑。 王佑一剑退开了耿中霄,帮多狸和杨陌二人避开了耿中霄的致命一击。耿中霄不解地看着王佑:“皇上?您这是?” 王佑道:“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他想和你同归于尽。” 杨陌听了,心里一沉,刚刚那一下,他的确准备和耿中霄同归于尽,所以压根就没想着要挡住耿中霄的那一剑,而是要以身体做诱饵,贴近耿中霄后杀死他,一命换一命。 耿中霄听王佑这么说,回想起来,杨陌好像的确没有任何防御的准备,看来真的是想以命搏命了,他躬身道:“谢皇上相救,既然如此,所有神策军听令,将这些蛮贼和这个墨门钜子统统消灭掉!” 可是,王佑却抬手制止了所有人,他的脸上表情复杂,似乎在经历什么很痛苦的事。 杨陌看着王佑,心中既是恨,恨他背信弃义,将无定原之会当成打击草原的手段,又是惑,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到王佑这副痛苦的模样,杨陌心中的疑惑是越来越多,问道:“王佑,你为什么背弃自己的诺言,撕毁和谈的协定,攻打无定城?还有,你的龙吼巨炮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佑没有回答,他突然转头望向杨陌,眼睛里竟然充满了血红色,接着挥剑朝着杨陌冲来,杨陌持刀挡住了王佑的一剑,两人势均力敌,刀剑相持。 “报仇,报仇,报仇!” 王佑双眼血红,嘴里喊着“报仇”,杨陌苦苦支撑,道:“什么报仇,这世上最该报仇的人是我,不是你!” 只听“砰”地一声,两人一下子都被震开,王佑举剑继续朝着杨陌攻来,杨陌勉力支撑,此时多狸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见杨陌很可能支撑不住,提着血锁入圈帮助杨陌。 三个天命之子,就在无定城内战作一团,其他人谁都不敢上。别说加入战团,连近身都很难,剑气刀气四处纵横。 多狸一样发现了王佑不对劲的地方,他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眉目舒张,眼睛更是变成了可怕的红色。 “一统天下,一统天下,一统天下!” 王佑嘴里还高喊着一统天下,多狸挡住王佑的剑,道:“一统天下,你要的不是百姓安居乐业吗?你不是要摆脱天命的束缚吗?你不是要做一个好皇帝吗?你要什么一统天下?” 杨陌一掌让王佑退开,王佑听到多狸的话,喃喃自语:“天命所归,我是天命所归!” 杨陌见状,道:“什么天命所归,你忘了我们去东海,就是要摆脱那个狗屁天命。为了什么天命,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多少生灵涂炭,其中包括我,还有你!” 王佑听到杨陌的话,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多狸走了上去。 耿中霄见状,大喊:“皇上小心!”说着就要上前,可是多狸并没有攻击王佑,而是伸出手,将手覆盖在王佑的脑门上,然后一股柔和的巫术之力覆盖在了王佑的脑门,王佑原本举着烈阳剑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无定城内进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态势,神策军和草原将士们都按兵不动,之前打得你死我活的三个天命之子,现在站在中央,不知道在做什么。 王佑原本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睁开了眼睛,眼中的血红色已经消失不见。 他的目光比之前更加的清澈,但眼神中依旧透露出挣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走,快点走。” 多狸听到王佑的话,手从王佑的脑袋上拿开,然后退后了几步,退到了杨陌的身边。 王佑此时的脑海中混乱极了,好多个声音在脑子里回荡,有王景的,有刘威扬的,有杨陌的,有多狸的,有百姓们死于屠刀下的惨叫,有天京城烟花盛开的热闹,一切一切,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撕扯着王佑。 他几乎快要发疯,而多狸的巫术让他冷静了很多,脑子里的声音渐渐少了,他自己的声音开始占据脑中。 “我在干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和谈?为什么要进攻无定城?” 王佑想不明白这些问题,他突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自己无法解释的境地中,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他怎么就成了一个背信弃义,重开战端的人? 这时,脑子里又出现了王景的声音:“你要一统天下,你要复仇!你要一统天下,你要复仇!” 王佑的脑子又开始疼了起来,多狸还想上去,杨陌一把拉住了她,他对着王佑大喊一声:“王佑!你忘了我们在三界村的诺言吗?你忘了那里的渔民,把你当成海盗了吗?你忘了燕国的人民,是多么期盼和平了吗?” 杨陌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声如洪钟,灌入王佑的耳中,终于暂时压住了王佑脑中王景的声音。 他深呼一口气,拿着剑往回走,耿中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前道:“皇上,这可是大好的时机。” 王佑却不理会,他回到了自己的马上,烈阳剑在空中挥舞,下令:“让开一条路,放他们走!” 神策军的将士们一下摸不着头脑,一场大战,眼看就要将神狸的可汗杀死,难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但王佑的威望是至高无上的,王佑说放人,没有人敢不从,就连耿中霄也没有办法。 于是,原本被团团包围的多狸、杨陌等人,从神策军的包围圈里撤了出来,朝着南门撤退。 杨陌看着多狸等人转危为安,道:“总算赶上了……”说完,就晕倒在了多狸的怀中。 四百七十四章 班师回朝 等杨陌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自己身在草原的大帐中。 “你醒了?” 身后传来声音,杨陌转头一看,是多狸,她走到床前,关切地看着杨陌。 杨陌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扶了扶额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佑为什么会背弃诺言?” 多狸则道:“我还想问你呢,而且你一路上究竟遇到什么了?” 于是,杨陌把一路上的遭遇都告诉了多狸,末了他想起了谭笑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生还是死? 想到这里,杨陌不能再躺着了,他挣扎了爬了起来,道:“我要去找谭笑生!” 下了床,杨陌却腿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他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多狸赶忙扶起了他,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谭笑生那边,我会派人去铁锥峰查探的。” 杨陌摇了摇头:“谭笑生的生死我要知道,还有,无定原的事情也要查清楚,王佑到底是怎么了?我看他很不正常。” 多狸道:“嗯,不仅她不正常,托娅也不正常,她竟然行刺我。” 杨陌知道多狸受了伤,没想到竟然是托娅行刺的:“说不定从托娅那边能得到一些线索,正常的托娅是绝对不会行刺你的,她现在怎么样了?” 多狸道:“还昏迷着,我马上去审问她。” 这时,有人敲门,墨可为推门而入,见杨陌醒了,道:“杨陌,你没事吧?” 杨陌称自己没事,并把一路上的事告诉了墨可为。 “果然是贪狼在背后搞鬼,谭笑生的事你不用担心,我马上派人去铁锥峰寻找。” 杨陌问:“现在无定城被燕军攻占了,他们有下一步的计划吗?” 墨可为道:“燕军封锁了无定河,所有军队都驻扎进了无定城,看起来没有继续北上的行动。” 杨陌道:“我要去见一见他,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多狸道:“你不能再去了,王佑现在很不正常,他刚才没有杀你,不代表现在不会杀你。你去找他,说不定就中了贪狼的计。” 杨陌道:“王佑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多狸点头:“他的脑子肯定有问题,我摁着他的脑袋,给他用了点治疗的巫术,他看起来就正常多了。如此看来,他多半是中了幻术。” 杨陌道:“我在铁锥峰那边遇到的迷雾,也是有幻术的效果,贪狼这个人狡猾无比,手上的手段极多。对了,炸开城门那一炮,是不是龙吼巨炮?” 墨可为回道:“极有可能,不过只开了一炮,就再没有了声响,可能是简易的。” 杨陌大概可以猜到龙吼巨炮的来历,当日神狸就曾经仿造过简易龙吼炮,而这些火炮就是从贪狼处得来。由此推测,王佑的火炮也是贪狼提供。再仔细推敲,当日杨烈陨身也是贪狼算计之下。他恨不得立刻找到王佑,揪着他的领子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在无定城当中,王佑驻扎进了当年刘威扬入住的行宫,天已经黑了,无定原上的气温直线下降。 白天一场激战,让神策军的将士们处在一种亢奋又迷茫的状态中,亢奋的是他们拿下了无定城,迷茫的是不知为何他们放走了草原的圣巫,不知道接下来迎接他们的究竟是战争还是和平 和他们一样迷惘的还有他们的皇帝,王佑在行宫里,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猛虎,不停地来回的踱步,走了一会儿,又回到龙榻上坐下,可没坐多久,又要起来。 米丰就待在营帐的角落里,他看着王佑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嘴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不知道王佑怎么了,但他知道自己如果惹恼了皇上,自己的脑袋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可是王佑却突然朝着米丰走了过来,吓得米丰赶忙从地上站起来,垂手立在一旁,王佑走到米丰跟前,突然抓住他的肩膀,问道:“朕应不应该一统天下,为二十年前无定原上死去的燕国人报仇?” 王佑的声音仿佛一头恶虎,米丰吓得瑟瑟发抖,直摇头:“奴才不知道,奴才只知道伺候好皇上,其他的奴才一概不知,一概不管。” 王佑松开了米丰的肩膀,他的脸色柔和了下来,又问:“米丰,朕是不是不应该背弃诺言?朕当初答应了,今日是来和谈的。” 米丰依旧不敢乱说,只道:“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皇上让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奴才不敢有自己的想法。” 米丰过去虽然只是个在敬事房做杂务的小太监,可在皇宫中呆久了,说话做事很有眼力见,不然也不会被挑选到王佑身边服侍他,嘴里讲出的话,很有做奴才的样子。 可是,这话似乎并不能让王佑满意,他突然又伸出手,一下掐住了米丰的脖子,怒道:“那你去给我把皇后找回来,把皇后找回来!素素,素素!” 王佑一边说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一下子把米丰给举了起来,米丰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眼看就要被王佑给掐死了,外面突然传来雷星亮的声音:“皇上,京城有人传信过来了!” “不见!” “是皇后的消息。 ” 王佑一听到“皇后”两个字,立刻道:“让他过来!” 没一会儿,一个枭卫冲进了营帐中,他满头的汗水,足以说明他来的多么匆忙和急迫。 这个传信的枭卫跪在地上,甚至不敢抬眼看他的君主,他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道:“启禀…启禀圣上,皇后娘娘找到了!” 短短的一句话,击中了王佑的心坎,张素素终于找到了?她还在天京城?她是不是被鬼不收的人给掳走了?还是被草原的人藏了起来,现在为什么又出现了? 王佑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张素素的失踪曾让他愤怒,甚至是他决定出兵攻打草原的原因之一,他认为是草原的人在搞鬼。 现在,张素素竟然又出现了? “你确定,确定皇后回来了?”王佑问道。 “千真万确,皇后前几天突然就出现在了张将军府门前,被早起扫地的奴仆看到,接进府中。张将军确认正是皇后无误,后来苏丞相也去看了,的确是张皇后。是苏丞相下令,让小的快马加鞭到无定原来送信的。”送信的枭卫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心脏都怦怦跳了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面对皇上说出这么多话来,不免有些激动。 王佑接着问道:“皇后有没有说,她是被何人掳走,又怎么回来的?” “皇后回来以后,一直神志不清,没有说自己被谁掳走。可能需要皇上亲自去问。” 一瞬间,王佑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两股气在乱窜,一股是黑色,一股是绿色,窜得他脑仁疼。 王佑闭目凝神了一会儿,对米丰道:“把耿中霄给我叫进来,告诉他,准备撤军。” 耿中霄很快来到账内,听闻王佑要撤军,他自是力劝,直言草原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奋力一击,就能拿下无定城。 王佑却摇了摇头:“有墨门的帮助,云中城是拿不下了,龙吼巨炮只能使用一次,再造需要时间,北方的民变还未平息,我们的粮草要供应不上了。” 神策军本来就是想借助奇袭一击致命,没想到半路还是杀出个杨陌,破坏了王佑的计划。而且王佑隐隐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有些不受控制。 再三劝说,王佑还是决定撤军,耿中霄只能下令,各军开始拔营准备撤退。 一名副将问道:“耿将军,我们就这么撤退的话,怎么和燕国的百姓交代呢?” 耿中霄想了想道:“派斥候回报,说神策军奇袭神狸,斩杀神狸军数万,得胜而归。” 四百七十五章 民心高涨 京城里洋溢着一股激昂而热烈的情绪,人们从房间里走出,有的点头致意,有的相互无言,有的狂笑着落泪…… 但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随着人流,朝暮光门方向拥去。 当年无定原惨败,乃是燕国上下所有人都难以忘怀的耻辱。 当年那些屈死的年轻士兵们,多数都还有亲人在世,这些亲人,有些已经老迈,有些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或许遗忘了过去,也可能看透了往事,直到前线的消息传回来,这些百姓们才爆发出令人无法想像的沸腾。 那是无以言表的兴奋,是大仇得报的开怀。 虽然没有杀死多狸,但不要紧,只要让那些蛮夷也尝一尝被欺骗、被背叛的滋味,就已经值得大醉一场了。 他们或许没听过“十世之仇犹可报”的圣人之言,也不知道什么叫“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但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当前线传来消息,王佑假借议和,趁机突袭神狸部王帐,虽然没有杀死多狸,但总归也重挫草原军队。 那些苦于战争的百姓心中自然叫苦,认为战端又要开启,但又不得不承认痛击草原神狸是多么的痛快,是多么的酣畅,多么的解气。 “虽行不义,却得民心……帝王之术,的确非常人可以揣摩啊!” 前方传来消息,陛下在神策军的护送下,再有十多里路就要进城了。街头巷尾无数百姓拥向暮光门,一个秀才打扮的中年人捻须自语几句,随后摇头一笑,没入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当第一个神策军前锋斥候骑着战马走进天京城时,就见到了他前所未见的一幕。 青龙大道两侧,已经挤满了无数百姓,随着那名前锋斥候进城,无数爆竹升空,好似不要钱似的响个没完,震耳欲聋声中,还有无数百姓在欢呼、在尖叫。 万众欢呼已经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场面。 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嚎哭,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狂吼…… “这是……”斥候惊呆了,连他身上久经考验的战马都好像受到了惊吓,嘶鸣着扬起马头,打着喷嚏,连连朝后退去,直到退出了城门。 百姓们如潮水般涌了出去,一个掌柜模样的胖员外从人群中走出,他身后跟着几名伙计,伙计们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酒缸。 “军爷,尝尝咱们醉仙居的一线喉!” 胖员外手里端着酒碗,笑眯眯的上前一步,把酒碗高举,朝骑马的斥候递了过去。 斥候正手忙脚乱的安抚战马,见有人凑过来,眼睛一瞪,就想呵斥。 可紧接着,一股浓郁的酒香顺着冷风飘进了他的鼻腔,他先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个冷战,紧接着整个身子都跟着燥热了起来,喉咙滚动两下,连咽了好几口口水,这才震惊的朝对方手里的酒碗看去。 碗很普通,只是寻常酒碗,酒水也很普通,甚至微微显黄,似乎还有粮食残渣,可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从这碗酒中飘出的浓郁酒香。 斥候用了莫大努力,这才强忍着没有伸手过去一把抢过来。 军中禁酒,这是军法,他不敢犯禁,更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犯禁。 只是,这酒实在是太诱人了。 暮光门是北返大军的必经之路,此时已经堆满了人。 斥候坐在马背上,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头根本数不过来。他恍惚了一下,有些弄不明白这些人的来意,看他们模样,似乎打算犒军? 他看了眼胖员外,眼神有些幽怨。 你献酒也不挑个好时候?现在这种场合,就算我想尝一口也不敢啊! 醉仙居的“一线喉”声名远扬,据说此酒浓度极高,用火轻轻一撩就能点燃,普通人喝上一碗就能醉倒,再多一碗就能让人不醒人事。 可古怪的是,这么烈的酒口感却极好,非但不辣,反而比一般的酒都要柔和,也不知道醉仙居是怎么酿出来的。 所谓一线喉,说白了,就是酒水入口之后,让人能很清晰的感觉到,酒通过口,进了喉咙,过了食道,最后到了胃里变成了一团火。 这酒不能多喝,否则醉死都有可能,而且喝完了还上头,睡醒了以后头痛难忍。但是,那种吞火入腹的感觉实在太爽了,真要碰上好这一口的,只要条件允许,就绝对忍不住尝一尝,喝完一碗还要喝第二碗。 也正因此,听说醉仙居卖许多酒,只有一线喉是限量的。不是酿造难,而是怕酒客喝出事。 军中禁酒,那是指行军或有战事,平时轮值休沐的时候,也可以喝上两口。 而且燕国一向在北疆应敌,那里天寒地冻,很多时候要是没两口酒,都挺不过去。所以在燕国当兵的汉子,几乎就没有不好酒的。 斥候抽着鼻子,连咽了几口唾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眼神从酒碗上挪开。 他扫了眼左右人群,朝胖员外皱眉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都聚在城门口,就不怕出事?” 胖员外是醉仙居的掌柜,干这行的,可以说就没几个眼力不行的。斥候眼神刚一挪开,他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军中禁酒是赏识,就算他没当过兵,也知道这事儿犯禁,没人看见还好,这街上这么多人,哪个当兵的敢那么大胆喝酒? 他心里有些嘀咕,可别好心办坏事,再得罪人了。 “军爷息怒,咱们这不是听说前面战事顺利,过来犒军嘛!”胖员外一边陪着补救,一边把手里酒碗朝后面递过去,同时给手下伙计们打了个赶紧走的手势。 这些伙计能被他带出来,也都是有眼色的,接过酒碗后也不废话,朝斥候陪笑点了点头,抬着酒缸转头就走,三下两下就混进了人群里,再也找不着了。 斥候一脸的不舍,但也没说什么。 胖员外眼睛一转,凑上前小声道:“军爷别急,这次皇上大胜班师,想必会给假吧?等军爷一有空,就来咱们店里转转,多了不敢说,一顿酒我老张还是请得起的。” 斥候眼睛一亮,也没说去还是不去,他轻轻咳了一声,提高声音道:“行了,你也别围着了,都往后退退,要是挡了大军的路,没准儿惹出什么麻烦。” 要不说能干掌柜的就没一个简单人物,简单的几句话,一顿酒的承诺,立马就让斥候领了情。 换成平时,有人堵了大军行进前路,按军中规矩,甭管好心坏心,就算不杀人也得抽上一鞭子,让对方长长记性。 掌柜也不磨蹭,笑着朝斥候挤了挤眼睛,给对方一个“我明白了”的眼神,转过身一边朝后面走,一边帮着吆喝。 “大家都往后让让,大军就要进城了,别挡了路,让这些好汉子们难做。” 百姓们一听,咦?是这个理儿啊,大家过来是想叩谢天恩,可没想找着事儿,万一挡了路,冲撞了皇上,让皇上不痛快,反倒是好心办坏事。 之前是太激动了,现在稍稍冷静一下,马上就有那机灵的家伙反应过来,跟着帮胖员外开始劝人。 “行了行了,大家都别往前挤了,有腿脚不好的,大家帮忙拉扯一把,别摔着了。” “都朝后退几步,皇上就要进城了,都别挡路,冲撞了銮驾。” 四百七十六章 皇后回宫 青龙大道纵贯南北,大军护着御驾向南而行,所至之处,无数百姓高呼着“大燕万胜”的口号诚心跪迎。 四周楼宇上,有百姓用往下扔着只有喜事才用的鲜艳的红纸、红花…… 许多老人都有些恍惚,当年,先帝从无定原回来时,走的也是这条路。 犹记得,当时整个天京的百姓在城中迎接刘威扬,不过他们都身着白衣,披麻戴孝,看到刘威扬后也并非高呼大燕万胜,而是嚎啕痛哭。用哭声来指责先帝的轻信,来表达自己心中的委屈和怨恨。 可现在,同样的一条路,同样是帝王,所见所闻却截然不同。 民心所向! 苏慎心中感慨,脸上带着微笑。 他在城门外就下了车,他没有跟在御辇身边,也没有混在大军中,反而拉着出迎的文武百官们走在了最后。 这一刻,属于凯旋还朝的帝王,属于百战生还的将士,别人不应该,也不配去分享这份荣耀。 临近宫门,帝王仪仗才姗姗来迟,清扬的钟鸣和动人的舞乐同时在雪中奏响,但在这一刻,这些精心排练的礼乐,却全部成为了百姓欢呼的陪衬。 “大燕万胜!” “大燕万胜!” 欢呼声中,宫门大开,神策军在宫门两侧驻足停下,只剩御辇继续前行,在车轮的吱呀声中,在万众瞩目中,缓缓驶进了皇城。 ……………… 白雪映红墙,碧树裹银装。 飞檐青瓦上白雪皑皑,雪中的皇宫更加肃穆。 八匹健马拉着御辇缓慢且稳健的走在宫道上,马蹄沉闷,轮辙吱呀。 御辇一路行来,像是风吹枯草,所至之处人人跪伏。 相比起宫外的喧闹,宫里安静的吓人,没人敢发出声响,宫人们跪在雪地里,连喘息声都刻意收敛。 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这说的是普通人,或者是普通权贵。 皇宫大内与外界虽只一墙之隔,但所奉所行却完全不同,犹如两个世界。对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讲,越是靠近帝王,就越是能感受到那种威严。 生死荣辱,富贵权势,全由天子一言而决。 可是,王佑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些宫人身上,他下了马车,就朝着寝宫直奔而去。 他等不及坐御辇了。 一众宫人起身,还有侍卫一起,更在王佑的身后,他们不敢靠的太近,又不敢离开太远。 宫殿的水磨石地面上还有积雪,走的快了难免打滑,王佑疾步如风,刚刚有宫人告诉他张皇后正在寝宫,只不过她身体还比较虚弱,正在寝宫里休息。 跟在王佑身后的那些宫人哪有那么快的速度,有的人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就摔倒在了地上,却也捂着嘴不敢吭声,前后的人将她拉起来忍着痛继续朝前走。 米丰紧紧地跟在王佑身后,心里有些雀跃,过了青龙门,过了文华殿,呀,快到寝宫了。 米丰心中急切,总算能睡个安稳觉啦!他终究只有十四五岁,心里一高兴,便有些忘形了。 他脸上还挂着笑容,以为走在前头的王佑看不着。 “笑什么呢?”王佑突然说道,声音仿佛从他的牙缝里漏了出来。 米丰笑容一僵,只觉一股寒气透体而出,脸上不敢再有一丝笑容,只好轻声道:“为皇上能见到皇后娘娘而高兴。” 王佑哼了一声,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寝宫门口,两位宫人朝他行礼,王佑忍不住问道:“皇后呢?” 一位宫人答道:“启禀皇上,还睡着,回来没几日,皇后身子还是有些虚。” 王佑让众人退下,他独自一人走进房内,房里燃烧着檀香和白木,扑鼻的香气和温吞的热气让人昏昏欲睡。 终于回来了,王佑不觉眼皮子一沉,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掀开一重重的罗账,便看到张素素正躺在雕花的木床上酣睡着。 王佑走近前,看到张素素的脸色不错,白皙红润,长长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着。 王佑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心中对她的思念像潮水一般涌来。可是,他看到被子下张素素高高隆起的腹部,那些思念又像潮水一般褪去,脸上的柔情瞬间化为了冰寒。 张素素感觉到有人在触摸她的脸庞,从睡梦中苏醒,睁眼就看到了王佑。 “皇上…”张素素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只可惜她睁开眼的时候,王佑脸上的温柔早已不见,所以她的话也是到了嘴巴无法出口。 王佑见张素素醒了,冷着脸站起来,侧过身不去看她,问道:“你被什么人抓走,怎么回来的?” 王佑的声音很是冷漠,在温暖的寝宫里仿佛破窗而入的寒风,让张素素的心头一寒。 张素素撑着胳膊直起身,一个人勉力依靠在靠背上,王佑看到了,想要去扶她却终究没能迈出步子。 “臣妾那晚出了皇宫回到家父府上,看了会儿烟火觉得有些乏了,就回房休息,结果在房里闻到一股香气,之后就不省人事。后来…后来臣妾就感觉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好像…好像是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 听着张素素的话,王佑突然心中一动,问道:“什么叫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张素素道:“就是…就是好像,身体是自己的,但脑子不是自己的。” “身体是自己的,脑子不是自己的?”王佑想着这句话陷入了沉思,他突然想,自己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之前他从没有意识到,直到那天在无定城,多狸的手拍在他的脑袋上,他感觉到自己的魂灵仿佛从脑子里钻了出来。 张素素见王佑不说话,接着道:“后来…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了回家的路,就又回了家父府上。但这段时间我去了哪里,到了什么地方,和谁在一起,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说完张素素抬头望了望王佑,见他一脸呆滞的样子,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陛下,苏相求见。”这时,一个宫人在寝宫外宣报。 王佑道:“让他等一等,朕过会儿就来。” 见到了张素素,王佑一直淤在胸中的那口气好像一下都散了出来,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气息。 他背对着张素素道:“你好好休息,被掳的事,朕会查清楚的。” 说完王佑离开了寝宫,张素素看着王佑离去的背影,心中又是一阵苦楚。她轻轻摸了摸自己日渐隆起的腹部,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王佑到了前殿,苏慎正在等着他,见过礼后直接说起了正事。 “陛下,不知太庙祭礼要何人主持?” “嗯?”王佑微怔,随后恍然。 御驾亲征大胜还朝,按制,当前往太庙告祭祖先,这是礼仪,也是身为皇帝必须需要遵守的规矩。 王佑明白了苏慎的意思,这是怕自己忘了,特意来提醒自己。 按说这种事不应该由臣子提醒,皇帝得胜还朝,多数都会主动提出告祭太庙,以彰显功绩,青史留书。就算皇帝自己不提,宗室或礼部也会主动提出。 王佑一回天京城,先急着回宫见张素素,把这件事给耽搁了。 苏慎担心的是,王佑现在忘了,或者是没想到,但等他将来想起来了,会不会认为,有人故意想看他丢脸出丑? 以苏慎对王佑的了解,介时,朝堂上怕是又要掀起一番杀戮。 何必呢? “祭太庙……” 王佑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道:“此事不必大办,朕自去便是。” 苏慎微一挑眉,不再多说,行礼告退。 君臣二人心有默契,苏慎未明言,但王佑听出了对方的善意提醒,而苏慎也听出了王佑话中未尽之意。 “朕无需沽名钓誉,去一趟太庙走个过场就行了,不必劳民伤财!” 经年大战,即便以燕国的国力也开始吃不消了,一场大祭,看似简单却涉及甚广,花销靡费非常人可以想象,这还不算为此耽误的政务国事。 王佑认为不值得! 苏慎亦然! “国有明君,天下大幸!” 苏慎心中欣慰,便不再赘言,干脆利落的告辞离去。 当然,苏慎并没有去深想,若太庙中供奉的是王氏列祖列宗,是否又是另一番情景? 王佑雷厉风行,既然决定了要祭太庙,便马上开始行动。 吩咐司礼监准备祭品,王佑重新沐浴更衣,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王佑不把告祭太庙当回事,但宫里人却不敢轻佻。 因此,当王佑一身衮服冠冕登上御辇后,周围马上响起了浑厚苍凉的祭乐,敲敲打打中,御驾起行,史官和宫人们拥簇着往太庙行去。 大雪纷飞,尽管宫中已经掌灯,但仍影响视线,再加上路面湿滑,不得不提前打扫,所以御辇走走停停,短短的一段路,竟然花了半个时辰才走到太庙。 礼乐声中,王佑从御辇中缓步而下。 司礼监已经当先一步将祭品抬进了太庙,王佑一至,便拾阶而上,在门口处停了一会儿,听司礼监诵读完祭文,又按礼制行了大礼,王佑这才迈步走进太庙。 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可当王佑双脚站在太庙中时,他的身形却突然一顿,眼中猛的爆出精光。 这种感觉…… 王佑心中惊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等所有宫人都退下,殿中只剩下他一人时,王佑才移动目光,看向那个令他惊喜的源头。 咦?王佑目光透着惊讶,那里是刘威扬的供桌,供桌上除了刚刚奉上的祭品外,就只有一盏香炉,别无他物。 可是刚刚那种感觉……王佑皱眉,迈步朝刘威扬神位前走去。 无定原一战,王佑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异样,他何等聪明,立即醒悟到自己怕是中了暗算。 有人对自己动了手脚! 这一路上,王佑脑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每过一段时间,他心底便会涌出一股烦躁之意,令他恨意大生。 好在王佑心智毅力都非常人可比,这才堪堪将那种燥意压制不显,可直到他踏进太庙的那一瞬,他才真正的感觉到了轻松。 像是突然放下了某种担子,又好似有什么力量驱散了心头的烦躁和阴霾,而那股力量的源头,就在刘威扬神像前的供桌上。 可是,那里明明空无一物啊? 王佑心中惊奇,越是靠近,就越能体会那种力量,在他的感知中,供桌上好像有悬置着一轮骄阳,轻而易举就驱散了他心头的杂念。 王佑缓缓伸手,细细体会那种感觉,没多久,他手掌一顿,停在了桌子中间。 这里…… 王佑略一思索,想起来了。 这里,以前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供着一块玉佩——玉飞燕。 四百七十七章 无形的手 王佑感受着这些力量,突然回想起了在无定城,在多狸的手掌集中他时那种感觉,那种脑子里好像被一清而空的舒畅感。 这玉飞燕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能有同样的作用。还有自己的脑袋到底是怎么了? 王佑将手靠在了案前,感受着那温润而神奇的力量,脑子不觉明晰了很多。 铁无环自杀,暴风海,天雷岛,紫薇天宫,三界镇,还有无定原和谈,张素素的失踪,最近一系列的事都浮现在王佑的心头。 王佑感觉到这一切之间隐隐有一条线串联在一起,但在哪个地方好像出现了问题,自己的决断,好像哪里出错了? 王佑用力思考着,想要找出那根线,把它从脑子里扯出来,却感觉到脑壳一阵疼,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他喘了几口气,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突然想,如果自己找回那个玉飞燕是不是可以想明白自己的脑子发生了什么问题? 玉飞燕,是了,这个东西肯定有什么神奇的效果。燕国与草原相抗千年,何曾听闻有巫师敢来天京城做乱? 不知道除了玉飞燕,当初那些自己看不上眼的天命遗物里,是否也有类似的力量? 王佑暗暗决定要去宝库一趟,燕国屹立千年不倒,难保就没有什么宝物。 这时,王佑突然想到一件事,当初自己把那些天命之子的遗物交还多狸,并没有刻意隐瞒,可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人提醒自己——他们是什么心思? 不错,这些年燕国政局变动,朝中死了许多老臣,可王佑不相信,这种或许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会无人知晓? 难道所有知情者都死光了? 绝不可能! 那么,是有人想看自己笑话,或者,是自己的手段太过酷厉,他们盼着自己早死? 可是苏慎呢,他为何不提醒自己? 王佑思索片刻,暗暗松了口气。苏慎虽出身七曜,但他一向很鄙夷超凡手段,认为与国无益,更无利民生。 或许正因为他的这种态度,导致他对此不知情,所以才没有劝阻自己吧! 铁无环…… 莫名的,王佑眼前跳出一个身影。 想起了铁无环前后变化,以前他没有深思过,可此时想来,铁无环的死却是疑点重重。 铁无环是他亲自培养的第一个手下,从小就在他身边伺候,一向忠心耿耿,自己登基后他更是富贵加身,大权在握,可谓是天子近臣。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应该背叛自己才对! 现在想来,铁无环应该跟自己一样,也中了别人的暗算。或许是被人蛊惑,也可能,干脆就被人施术控制了心神? 那么…… 烛火摇曳,氤氲升腾。 太庙中,王佑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满壁神位,眸光幽深莫测,一会儿冷厉深沉,一会儿暴戾凶狠。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大内更是如此。 没多久工夫,苏慎进宫面圣,随后陛下不顾车马劳顿,前往太庙告祭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最开始只有一些官员臣子知道,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等天彻底黑下来,整个天京城的百姓就都知道了。 “听说了吗?陛下去祭太庙了。” “你才听说啊?这事儿都传遍了。” “唉,当年先帝在无定原栽了跟头,听说一直都想着报仇呐,只是临到……也一直没找着机会。现在陛下刚一登基就给先帝报仇了,于情于理,也应该去太庙告祭一番。” “要说也是咱们运气好,赶上一位英明神武的陛下,要是换成当初的太子和二皇子,啧啧……” “嘘…你活够啦,什么话都敢叨咕?” “嘿,不说了,不说了。” 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深宅大院,到处都有人在议论王佑祭太庙一事。 无定原,那是刘威扬一生的执念,至死不渝! 君王有执念,百姓亦然。 …… 朝阳初生,刚露出半个身子,就把漫天云霞染成了橘红。 皇帝刚一回京,下了半个月的大雪就停了,在百姓们看来,这就是吉兆,这就是天命所钟。 一大早,天京城内便热闹了起来,大街上到处都是伙计们卖力的吆喝声,空气里也飘荡着各种吃食的香气。 似乎被商家们的热情感染,也可能是大雪初停,百姓们都不愿意再憋闷在屋子里,等到朝阳完全跃出了地平线时,街上已经布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人群左右一分,让开了中间马路,就见一辆双马车辇缓缓行来,顺着青龙大街往皇宫方向驶去。 马车样式直朴,用料考究,拉车的健马也高大雄壮,最特别的是,马厢四角的梁柱朝上凸出了一截,而每截凸出的梁木上都包裹着一缕红缨,随着马车颠簸前行,红缨在风中飘荡着,远远看去,就像四名头顶徽翎的军士守卫在侧。 这是重臣的座驾,也是将军的战车。 “有段日子没这么热闹了啊!”看着窗外喧闹的人群,张士杰有些唏嘘,还有些欣慰。 可是很快,当马车路过一家粮行时,看着粮行门前排着长队的百姓,张士杰脸色一沉,皱起了眉。 …… 张士杰在御书房觐见,大礼参拜后,他没有提及国事,只是把张素素那天如何回来的事通报了一遍。 王佑眉头微皱,道:“朕昨天去探望过她了,一切安好,张将军不必担心。” 张士杰道:“老夫代素素谢过皇上关心,只是这件事…实在是扑朔迷离,臣已经多次问过素素,她就是说忘记了,说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朕知道了,她也是这么和朕说的。” 张士杰叹道:“发生这样的事,臣一定彻查清楚,给皇上一个交代。” 王佑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淡声道:“回来了就好,她有孕在身,安心养胎吧,她人好好的,就是最好的交代。” 王佑这么说,张士杰心里倒是有几分宽慰,他这个女儿虽贵为皇后,却吃了太多苦了。 “还有事?”见张士杰不语,王佑问道。 张士杰摇头拱手:“臣告退。” 王佑嗯了一声,也不去管张士杰,又翻开一本奏折。 等张士杰转身离去,屋内无人时,王佑才眯了眯眼,露出一丝危险的目光。 “把素素放回来,是自以为已经掌控了局势,没必要再多生事端了么?这样也好,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兴风作浪。” 想到这里,王佑的脑子突然又一阵剧痛,他勉力支撑,才使得自己清醒了一些。 …… 齐国皇宫,垂拱殿。 齐遨宇高坐龙椅,阶下摆着一盏香炉,袅袅的轻烟若有若无飘起,使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颇有提神醒脑之效。 齐遨宇一边翻看着奏折,一边听着殿下官员汇报,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墨门钜子杨陌亲自出手,与多狸合作,打退了神策军,燕皇兵败,果断退走,不过他们重创了神狸军和无定城。据报,燕皇回京后,百姓夹道欢迎……” “行了。”齐遨宇已经看完了奏折,出声打断官员的汇报。 他放下奏折,朝百官看去:“燕皇言而无信,即便一时得逞,也后患无穷。既然他们拿回了无定城,那就该和他们计较一下,无定城的归属问题了。” “陛下圣明!”众臣瞬间明白了齐遨宇的用意,这句圣明绝非恭维。 无定城屹立千年,本就是南曜诸国共同建造,当初驻守此城的无定军也是各国出人出力的结果,眼下夺回了无定城,大家谈一谈归属问题,也是应当应份的嘛。 齐遨宇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准备散朝时,一名武将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 “讲。” 武将语气铿锵,声如金铁:“陛下,臣以为,当年燕国之败,非败于战阵军略,而是燕皇忽略了自身防卫,这才使贼人有机可趁。臣请陛下增加宫卫人手,加强戒备。” 齐遨宇略一沉吟,微微点头,虽然他对自已武功和宫里防卫都很自信,但他也能预见到,此事一出,别国君主怕也会加强宫中戒备,到时候就剩下自己与众不同,反倒不好。 “爱卿之议甚合朕意,朕会着人操办,退下吧。” …… 散朝后,齐遨宇在御书房批阅一阵奏折,又接见了几拨大臣,用过午膳后,走身往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早被冰雪覆盖,赏花是不可能了,倒是可以赏雪。 知道齐遨宇要过来,早早就有宦官清扫雪路,将花园里几间凉亭都打扫得一干二净。 齐遨宇随意闲逛一阵,在一间靠近湖边的八角凉亭下驻足,很快有宫人端来暖炉和茶果点心,齐遨宇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等人走空后,他才转身朝远处一棵落满了白雪的柏树望去。 “无定原的事,你怎么看?” 柏树轻轻一震,从树顶雪盖里落下一道人影。 此人身批雪白色的连身斗篷,脸上蒙着一张金属面具,面具眉心处,纹刻着一个诡异的狼爪图案。 贪狼缓步走近,答非所问:“有人一直在往草原运粮。” 齐遨宇皱眉,目露冷色:“是谁?” “禄存。” “是她?”齐遨宇恍然,面色不悦道:“她什么意思?想染指草原?” 贪狼哼道:“染指草原?只怕她的野心不止这么一点啊。” 齐遨宇脸色一冷,寒声道:“不管她什么目的,既然敢拦咱们的路,就要做好被除掉的准备。” 贪狼摇头,伸手放在火炉上烤着,随意开口道:“没那么简单,我得到消息,禄存最近一直在神狸部。多狸刚刚出事,身边护卫严密,咱们很难找到机会。” 齐遨宇失笑:“你这……嘿,我看你是忙糊涂了,杀人不用刀的道理还用我说?” 贪狼可有可无的点头道:“你有什么主意?” “此事不难。”齐遨宇抿了口茶,略一沉吟,冷笑道:“只要截断她的粮道就行了,运不去粮,我看她在草原怎么继续待下去。” 贪狼看他一眼,说道:“禄存的生意遍布南曜,就算截断齐国粮道,恐怕也难不住她。说吧,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齐遨宇微微一笑,说道:“连年征战如今情况,谁不缺粮?” 贪狼若有所悟,问道:“依你之意,继续抬高粮价?让禄存收不起粮?” 齐遨宇倒掉渐冷的茶水,轻笑道:“如今粮价飞涨,豪商勋贵都在囤积居奇。有粮的不肯卖,缺粮的买不到、买不起……眼下粮价还没涨到耸人听闻的地步,只是因为那些人心有顾忌,不敢做的太过份罢了。” “他们顾忌什么?或者说,他们在顾忌谁?”齐遨宇笑的很冷:“粮价每上涨一分,就会多出成千上万的饥民。为了活命,百姓只能举债度日。若是还不起债,或干脆就借不到债,又待如何?” “卖田卖地,卖儿卖女,最后连自己都要卖给他们为奴为婢。” 齐遨宇眼中露出不屑之色,哼道:“天灾,也是发财的良机。但他们心里也清楚,一旦事情闹大,朝廷必不会坐视。” 贪狼不耐烦的插话:“你究竟想说什么?” “反其道而行!”齐遨宇掷地有声道:“朝廷也开始收粮!” 贪狼身形一顿,抬头看向齐遨宇,饶有深意的问道:“你就不怕局势失控,翻天覆地?” “哈!”齐遨宇失笑:“翻天覆地?翻谁的天?朝廷收粮,是为了赈济百姓,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岂会埋怨朝廷?” 贪狼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粮价飞涨,禄存就不得不回来主持大局。唔,你还能趁机收拢民心,等事情闹大,你只需一道旨意,就能把那些豪商勋贵推出来平息民愤!当然,那些人留下的粮食和财富也会落在你手里。” “逼迫禄存南返,顺道收拢民心,借机清理世家豪门,同时又大发横财,补充军粮,巩固皇权……” 贪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起身拱手:“佩服!” 齐遨宇摇头,不置可否的一笑,随之起身,望向远方的冰天雪地。 “天下为棋,你我皆为国手!禄存…她还不配执子。” 四百七十八章 步步紧逼 狂风呼啸,夹杂着碎冰,打在帐篷上噼啪作响。 草原上下起了冰雹! 冰雹落在帐篷上,虽然不至于摧毁营帐,却也让人心里发慌。 王帐内,多狸盘坐在皮褥上,眼睛盯着火盆里熊熊燃烧的炭火发呆。 托娅掀开帐帘走进来,多狸仍是一副茫然失神的模样,托娅神色犹豫,正准备悄悄退去,多狸已经抬头看向她:“什么事?” “主人……”托娅迎上多狸幽幽的目光,心中一阵不忍,但仍然说道:“主人,今天又死了一百多匹战马,牛羊……” 托娅从之前的不正常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她竟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醒来能想起零零散散的片段,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想不清了。 如今多狸能够肯定,托娅一定是中了一种邪术,能够控制人的心智。不仅托娅如此,可能连王佑都受到了这种邪术的控制。 多狸对托娅进行了治疗,发现自己的治疗术对她有用,而更有用的是自己佩戴的玉飞燕有奇效。如今托娅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陪同多狸一同回到了草原上。 但是在草原,他们要面临更大的问题和困难。 粮食。 “粮草够不够?”多狸开口打断。 托娅回道:“粮草还好,省着吃还能坚持一个月。” 多狸心头微松,只要粮足,人心就稳。一个月时间,足以坚持到下一批粮草运到了。 可紧接着,托娅的话就让多狸心里一沉。 “现在生火之物缺的厉害,再有就是盐巴和药材……” 多狸静静的听着,反倒是托娅说着说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简而言之,除了人,什么都缺。 无定原是草原与南曜对峙的最前线,堪称千年战场,这种地方,无论是防备遮掩视线,还是预防草原人用木材制造攻城军械,南曜和云中城都不会允许这里有成片的树林。 就算曾经有过,也早被一把火烧光了。 当然,一些位置稍远些的小山坡上倒长着零星树木,可这么点柴薪,对数量过百万的草原人来讲,用杯水车薪都不足以形容。 对于多狸来说,盐巴和药材虽然也很关键,但想想办法还能应付,可如果没有足够柴薪,产生的后果就太严重了。 多狸沉思一阵,心里实在没什么主意,于是皱眉道:“去请沈东主过来!” “是!” …… 多狸在烦恼,沈丹婴同样在头疼。 沈丹婴身前已经摞满了信件,这些都是她安插在南曜各国手下们送上来的情报。 无定原之变后,各国都在频繁地进行联络,沈丹婴手里的情报也是激增。 有各国高层发生的大事,也有街头巷尾的传闻,但更多的还是各地物价的变动,尤其是粮价。 各国粮价都在上涨,这很正常。涨的这么快、这么猛,就太不正常了。 沈丹婴很警惕,她隐隐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 粮价的波动看似有市场规律,比如年景、时节、战事等等因素都会影响到粮价。 但沈丹婴却清楚,这些都只是表相,最关键的还是各国朝廷的态度。 南北对峙千年,各国都有很深的危机意识,几乎时刻都在为战事做准备。丰年自然要屯粮,灾年……也未必就要放粮。 但无论什么情况,粮价再如何上涨,也会有一个极限,至少能让大多数百姓可以买得起,能够活下去。 否则,天翻地覆并非戏言。 沈丹婴整个人都蜷缩在皮褥里,脸上一副半睡半醒的神色,就像一只刚刚睡醒的小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慵懒的魅力。 她用鼻腔轻哼着莫名的旋律,一只白皙的手掌托着下巴,不时打着哈欠喃喃自语。 “涨这么快,唔,这笔生意怕是要亏本啊!” “齐遨宇也在收粮?哦,是打算跟燕国对峙?还是说……” 沈丹婴眯了眯眼,脑中似有灵光闪过,可不等她想明白,突然有人掀开帐帘闯了进来。 沈丹婴蹙眉看去,裹紧了身上皮草,朝来人白眼埋怨道:“托娅首领,你的脑子清楚了?确定我是谁吗?” 托娅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出手刺杀多狸这件事,让托娅很是难受了一阵,虽然这并非她的本意。 托娅道:“主人请您过去。” 沈丹婴不再和托娅开玩笑,起身离开营帐,去见多狸。 …… 火盆烧得很旺,上面架着一整只羊腿,滚烫的油脂滴落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沈丹婴来的时候,多狸正坐在火盆前,喝着酒等待着羊腿被烤熟。现 “多狸。”沈丹婴是部落唯一能对多狸直呼其名的人。 “坐。”可能是喝了酒,也可能是离火近,多狸脸色略显酡红,她朝沈丹婴一扬下巴,示意对方坐下说话。 酒在草原部落同样成了稀缺的东西,因为酒是要用粮食酿的,在草原上每一粒粮食都很珍贵。 多狸手中的酒是沈丹婴专程带给她的,多狸过去不喝酒,哪怕当年在瑶池坊当舞女,她都很少沾酒。现在却也开始喜好这杯中物了,因为她开始发愁了。 “谢谢。”沈丹婴微微一笑,上前几步,在多狸对面毛毯上盈盈坐下。 托娅知道二人有事要谈,识趣的行礼退下,又吩咐帐外龙卫不要让人打扰。 炭火很旺,羊腿已经半熟,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沈丹婴视而不见,她知道多狸找她来不是为了吃肉。 果然,多狸略一沉吟,就直言道:“现在粮草暂时够用,但生火之物紧缺,你有没有办法?” 沈丹婴恍然,不过紧接着开始皱眉。 “怎么?有难处?”多狸敏感的察觉到沈丹婴神色的异常,目光不由一凝。 沈丹婴并未推诿,而是点头直言道:“的确有难处。” 不等多狸询问,沈丹婴已经开口解释道:“比起粮草的敏感,木柴其实不算什么,只是……” 沈丹婴顿了顿,缓声道:“南曜多山陵,树木繁多,再多的柴火也有。只是,这东西运输起来太惹眼了。” “嗯?”多狸不解,皱眉问道:“你连粮草都能运来,区区一些柴火,会有什么困难?” 沈丹婴苦笑道:“这跟粮草不同,运粮车队再大,运的粮再多,别人看见了也只当是有人在行商,就算关卡为难,给些好处也就打发了。可若是运柴,而且还是大批量的运输……实在没法跟人解释啊!” 多狸何等聪慧,刚才是没往这方面想,此时听沈丹婴简单一说,她也反应过来了。 是啊,听说过大批运粮的,谁会大批运柴? 正应了沈丹婴的话——南曜多山陵,树木繁多。 附近就有山,山上就有柴,你这么多柴火,要往哪运? 没往这方面去想还罢,一旦深思,多狸马上就发现,这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其实难处之多超乎想象。 沈丹婴能运来粮食,那是因为她不用操心粮食的收割,直接拿钱买就行了。可是木柴…… 见过成群百姓抢收粮食的,谁见过成百上千的百姓一起去伐木的? 而且,能支持数十万人度过严冬的木柴,其数量之大,简直骇人听闻。这么多木柴,要发动多少人一起砍伐才能满足? 这已经不仅仅是运输的问题了。 多狸沉默,脸色渐渐发青,心中暗恨自己轻视了木柴的重要性, 她突然发现,如果这件事处理的不好,引发的影响甚至比断粮更可怕。 断粮了还可以杀牛羊,杀战马,至少能艰难维持。 没有了柴草就没有了火,人怕是要冻死在草原上。 过去草原人可以使生肉,吃肉干,但现在他们吃粮食的话,柴草是必不可少的。 本以为已经迎来了和平,本以为草原的民众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可是一夕之间,一切又都回到了过去,没有半点的变化……不,变得更糟了。 神狸失去了无定城,草原的勇士损失惨重。要知道多狸是力主议和的,为此她压过了部落中很多声音,以她的权威为代价。 如今王佑背叛誓言,多狸不仅威信遭到了巨大打击,整个草原的损失和未来命运更是雪上加霜。 多狸又灌了口酒,脸上酡红更浓,她双目茫然的看着火盆中炭火,喃喃自语道:“都是我的错……” 沈丹婴心中不忍,想开口劝慰,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办? 两个女人都沉默不语,脑子急转,想要找到破局的关键。 沈丹婴第一个想法就是买。 但紧接着,她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如今神狸正在与燕国对峙,隐隐有谈和的希望,若在这种时候,燕国或诸国突然知道神狸缺柴的情况,会不会无限制的拖延时间?会不会加派重兵防御无定城,进而把草原拖死在无定河畔? 想到王佑,沈丹婴心里一冷,即便知道王佑有可能神智受到了影响,想到王佑她依旧恨得咬牙启齿。 她不是恨王佑差点杀死自己,而是恨因为王佑的背叛,导致草原的百姓又陷入了绝望的境地,更导致草原和燕国的仇恨更加深重,更加难以化解。 没有和平,沈丹婴对草原的投入就全都打了水漂,商路就没办法真正打通,她的生意就无法做到天涯海角。 沈丹婴同情的看了一眼多狸,她无法想像对方肩膀上的压力,无论她做出任何选择,都是在拿数十万的性命在赌。 她已经算赌输了一次,她的手上已经没有太多筹码了。 在这种时候,沈丹婴都不能开口安慰对方,更不能提出任何建议,以免影响到多狸的判断。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静静的等待,等待多狸的决断。 可令她意外的是,多狸垂首沉默一阵,突然抬头问道:“我听说,墨门有一种类似木炭的石头,好像叫做墨石,可以用来生火取暖,还能用来炼铁?” “墨石?”沈丹婴一怔,随后大喜:“我想起来了,这种墨石是越国特产,之所以名声不显,主要是因为它烧起来味道很重,若是在不通风的房间里点燃,时间一久,会令人中毒窒息……你的是意思是,咱们也用墨石?” “既然能生火取暖,为何不用?至于中毒,我听说云中城有一种结构简单的炉子,可以燃烧墨石取暖且不会产生毒气。” 多狸说道,她想起杨陌曾经和她提到过墨门这种结构简单却好用的炉子。 沈丹婴略一沉吟,脸上露出笑容:“此事可行!” “当真可行?”多狸眼睛亮了起来。 沈丹婴重重点头:“可行,只要有杨陌在,有云中城的人帮忙,这件事肯定可行的!” 一说到杨陌,多狸脸上的红晕又增加了几分,杨陌,多狸依旧记得那天他从天而降救下自己的情形,还有瘫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在燕国撤军后,杨陌就先行离开了草原回了云中城,以应对燕国突然的背信弃义,以及龙吼巨炮重现无定原的事。 沈丹婴看着多狸愣愣的样子,道:“怎么,你还担心杨陌不帮你?他为了你,真是什么都能做……” “姐姐你别说了!”多狸忙让沈丹婴住嘴,她不敢听这样的话,她害怕自己的心会不由自主 回到自己帐篷,沈丹婴正准备写信,吩咐越国的手下做事,丫鬟递上来一支小指粗细的竹筒。 这是飞隼送来的情报,就算是经过训练的飞隼,也只能携带体积和分量很小的物件。 “什么时候到的?”沈丹婴接过竹筒,检查封口无误,拿出小刀轻轻刮开封蜡。 “回主人,就在您去见圣巫的时候。”丫鬟垂首回话。 沈丹婴嗯了一声,挥退丫鬟,从竹筒里倒出一张卷曲的纸条。 纸条上没有文字,只是一些特殊的符号,外行人拿去也看不出什么来,但当然难不住沈丹婴。 沈丹婴打量几眼,从案上找出一本《丹霞游记》,对应着纸条上的符号开始解析。 很快,她的眉头蹙起,“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案上。 经过解析后的情报只有短短一行字——齐楚两国联手购粮,粮价日涨过倍! 四百七十九章 流言蜚语 事关粮草,沈丹婴不敢怠慢,再顾不得给越国写信,立即返回王帐求见多狸。 多狸之前饮了酒,又经历剧烈的心理波动,此时身心俱疲,已经换了衣服准备休息,但听闻沈丹婴去而复返,她立即察觉到出事了,随手抓起一件裘衣披上,便让人唤沈丹婴入帐。 沈丹婴在外面等了片刻,已经冻得脸色发青,入帐后她也顾不得寒暄,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多狸,这次我必须得回去一趟了。”沈丹婴道:“若不遏制这种势头,后果不堪设想。” 多狸蹙眉道:“有这么严重?” 沈丹婴苦笑点头:“比你想的更严重!齐楚朝廷一介入,其它诸国很快就会效仿,到那时,所有人都会认为战争即将爆发,有粮的会惜售,没粮的会拼命抢购,不但会把粮价推的更高,最重要的是,就算咱们出高价,恐怕也很难收到粮了。” 沈丹婴话说到一半时,多狸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说白了只有两个字——恐慌。 百姓们恐慌战争即将来临,因此囤积粮食,以备战乱。 商贾和世家则因为战争即将来临,会预估粮价还会上涨,因此惜售。 如此一来,出价再高也只会帮忙推高粮价,实际上能买到的粮草会少之又少。 眼下无定河畔已经聚集了数十万草原人,再加上牛羊战马,一旦粮草供应出了问题…… 多狸沉吟片刻,问道:“墨石呢?你打算怎么办?” 沈丹婴语速加快道:“墨石的事你放心,我这就去信越国,不出意外,最多三两日就有消息恢复,若一切顺利,少则七日,多则十日,墨石就会运到。杨陌那边…可能就要多狸你自己去联络了。” “好!”听到杨陌的名字,多狸没有犹豫:“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朝阳初升。 沈丹婴带着两名丫鬟登上了马车,多狸亲自相送,并派了一队龙卫护送,但沈丹婴坚持他们只送二十里,只要绕过无定城防区,就必须返回。 多狸没有再坚持,再远,就是南曜范围,如果被人发现龙卫出没,或会激化形势。 看着车队缓缓驶入风雪,渐渐消失不见,多狸对身旁托娅喟然一叹:“看样子,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 托娅轻声道:“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多狸沉默片刻,果决的转身,朝大营走去。 丢失了无定城,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大的麻烦吗? …… 就在沈丹婴赶路时,南曜各地却同时出现一则流言,目标直指燕国新皇王佑。 流言有很多版本,都是指责王佑擅起战端,无信无义,以至断绝了触手可及的和平希望,令南北大战一触即发。 有人把王佑的所作所为与当下粮价飞涨联系到了一起,言之凿凿的表示,因为王佑的无耻偷袭,战争已经无法避免,所以各国都在紧锣密鼓的抢购粮草,以防大战触发时军粮不足。 这个因果……严格说起来,并不算牵强。 事实如此,若非王佑突然翻脸偷袭,或许燕国已经与草原达成了会盟,最不济也会暂时停战。而一旦停战,粮价自然会降下来,就算有人刻意炒高,也不会高到现下这种程度。 不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王佑毕竟是燕国天子,为尊者讳,至少燕国境内不应该有这么多人敢议论此事。 而且,无定原之事刚过不久,短短时间内又是如何传遍天下,使得人尽皆知的? 真相只有一个,但流言却有很多种。事实只有一个,但却有很多说法。 同一件事,不同的说法总会带来不同的效果,在无定原的这件事上,众说纷纭。 只不过,若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专门挑选出一种说法,让其甚嚣尘上,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 金銮殿上,百官矗立,但却针落可闻,安静的近乎诡异。 王佑高坐龙椅,神色淡漠,但眼中不时有暴戾之色闪过,让人不敢直视。 王佑淡淡的扫视群臣,众人皆垂首不语,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线,沉声道:“枭卫何在?” “臣在!”雷星亮声音晴朗,从人群中大步走出,于殿中恭立。 王佑吐字如铁:“告诉他们,枭卫查到了什么。” “臣遵旨!” 雷星亮躬身一礼,直起身后侧对众臣,清声道:“诸位大人,如今民间流言四起,对陛下多有污蔑,此为大逆不道。枭卫身负缉查不法之职,自流言起时,便已着手彻查,如今已经查得明证……” 像很多首次在金銮殿发声的新人一样,雷星亮的声音微微带着一丝颤抖,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 但没人敢轻视这位新贵,不说他的人,仅凭他身上那件夜枭服,就令百官噤若寒蝉。经过东海和无定原一役,雷星亮已经取代铁无环,成为了枭卫的新头领。 是以当雷星亮说话时,众臣皆寂静无声,有些胆小之人,更是屏住了呼吸,努力缩着身子,生怕被这位枭卫头子盯上,从此彻夜难眠。 雷星亮说了几句,似乎适应了这种场合,声音渐渐恢复了正常。 “枭卫已经得到十九位证人证言,再加旁证和其它线索,最终追溯到了流言首出之地——齐国临淄。” 众臣哗然,很多人都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却又都松了口气。这事儿是齐遨宇弄出来的? 原本安静的大殿立刻像水滴进油锅一样吵闹起来,大臣之间都窃窃私语,猜测齐国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多数文武官员都把目光投向了苏慎,他一向是朝堂上的智囊,不知道苏丞相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可是苏慎看上去对此一无所知,他也是一脸茫然地望着王佑,又看了看身边的张士杰张将军,两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雷星亮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话说出来以后的效果,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和王佑一样默默看着群臣们的表现。 过了一会儿,待朝堂安静了一些,才面向王佑躬身道:“陛下,此事虽已查清乃是齐国人所为,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委实不妥,更有戏子及说书人传诵不休,毁君谤上。臣窃以为,此等妄议君父者均为大逆不道,当尽诛!” 殿内登时一静,众臣看向雷星亮的眼神都变了。 这些朝臣的心不禁一紧,本以为铁无环失踪后,枭卫的压迫会稍稍缓和一些。哪知道新上任的首领,手段反而更加毒辣。这枭卫从王景始,就没有一个心慈手软之辈。 那身夜枭服仿佛会改变人的心性,让人变得冷酷狠毒,只要披上了那层皮,身上的人味就被隔绝了几分。 雷星亮说完站到一旁,王佑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看向众臣。众人都没有声响,枭卫的屠刀一向是不长眼但长耳朵的,谁说错了话,说不定就要砍到谁的头上。 只有苏慎微微蹙眉,嘴角蠕动,准备开口驳斥。可当他一抬头,就迎上了王佑阴冷的眼神,他心里微微一颤,犹豫起来。 王佑再给众人回旋的余地,沉声吐字一个字。 “准!” “且慢!” 第四百八十章 暴君 苏慎一开口,其他人都静了下来,看向他的目光有佩服,有嘲讽,有焦急……但更多的还是怜悯同情。 王佑凝视苏慎片刻,淡声问道:“哦,苏丞相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苏慎听出了王佑话中的不悦,但还是躬身道:“陛下明鉴,正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眼下流言传播天下,已人尽皆知,若当真以此入罪,恐怕我大燕百姓将十去三四,断非国家之福。臣以为,只追究首恶元凶便可,如此既能可震慑天下,又可彰显陛下仁慈。” 王佑沉吟:“首恶远在临淄……恐不易追究吧?” 苏慎心里一惊,没想到王佑已经打算对付齐遨宇了,忙道:“臣以为,此事既为阴谋,背后主使必然会派人在各地推波助澜,只需将这些人抓住,明正典刑……” 不等苏慎把话说完,王佑便开口打断,沉声道:“首恶不除,国事不靖。” 苏慎一滞,忍不住抬头看向王佑,就见王佑神色阴冷,眼中似有戾气闪过,他犹豫了一下,不再多言,退入班中。 眼看苏慎这位百官之首都退了,其他人更不敢说话,王佑见状面露不耐,起身道:“好了,都散了吧!” 说着,王佑也不顾众臣行礼,大步朝后殿走去。 散朝后,百官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往外走,不时低声议论几句,柳清明故意慢了一步,与苏慎走在最后。 “苏大人,您看?” 苏慎脸色忧虑,低声道:“皇上,似乎不太对劲。” 柳清明脚步一顿:“大人的意思?” 苏慎摇头:“此事……再议!” …… 苏慎与柳清明结伴出宫,到了青龙门外,二人相互一拱手,各自登上马车,可不等马车启动,就见大队枭卫气势汹汹的纵马而出,为首者正是雷星亮。 苏慎目光一凝,只当王佑心有不甘,还是派出了枭卫抓人,他微微一叹,便吩咐车夫回府,不再多想。 苏慎回到府中,一杯茶没喝完,就得到一个消息——皇上下旨征兵了! 眼下与草原刚刚停战,又要征兵? 苏慎只微微一想,便悚然而惊,皇上,这是要对齐国动手? 因怒兴兵,非但是为将忌,更是君王之忌,以苏慎对王佑的了解,他当不至如此轻浮。 苏慎踱步沉思,一咬牙,就准备进宫面圣。 这时管家拿着一张告示回来,禀报道:“老爷,这是刚刚枭卫张贴的告示,还特意在咱们府前贴了一份,您看……” 苏慎接过告示展开一看,心里就是一惊,愈发肯定有什么事发生在王佑身上了。 说是告示,其实是一道圣旨。 圣旨字数不多,内容简单,用词也是通俗易懂,苏慎只看了一眼,就从字里行字用词造句上看到了一股戾气,而且字迹也很熟悉,明显就是王佑亲笔。 再看落款,不出意外,果然是玉玺宝印。 王佑亲笔写了一份圣旨,还贴在自己府前,其中用意已经不言自明,苏慎心里再有不愿,还是长叹一声,吩咐管家闭门谢客后,便一脸阴郁的回到书房生起了闷气。 与此同时,天京城已经乱套了。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禁军和枭卫在行走,各路口城门处也都竖起了征兵的旗子,贴上了告示,还有人在高声念诵着告示内容。 “皇上有旨,如今战事初靖,天下未平,朕悯连年征战,百姓悲苦,本欲休生以养民,不料有小人趁隙以妖言而惑众,欲乱我大燕军心民意,重启战争。思我大燕,从无畏战之君,亦无惧战之军民,值朕承宝,亦当继此强志,不屈不挠。是以,今敕天子诏,征及冠男儿,血勇之夫,提三尺剑,与国同忾。钦此!” 眼下粮价大涨,百姓们都在苦挨之际,皇上却突然颁发了征兵令,这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苏慎被一道亲笔圣旨堵在家里出入不得,其他人却没这个待遇。 当下就有御史上书,请求皇上收回成命,以养民为要。甚至有胆大之人,集数十士子文人前往青龙门叩阙,直斥皇帝穷兵黩武,颁布乱命,若不收回,便跪死在宫前。 王佑和刘威扬两代帝王先后杀了几拨臣子,按说不应该有人如此胆量,可这世上事就是如此奇怪。 “蠢货!” 苏慎一听说此事,不由怒骂出声。 王佑是什么人,岂会受人胁迫? 逼宫?求死么? 尽管恨其不急,可到了现在,王佑也顾不得多想,急忙吩咐管家备车,便要进宫面圣,挽救局势。 可等他换了衣冠,不等出府,管家就报上了最新消息。 “老爷,皇上震怒,以欺君为罪,已经命枭卫将领头臣子御史等都人都逮捕入狱了,那些跟着闹事的文人虽然没被抓起来,却是更惨,直接被夺了功名出身,收回优抚,永不录用为官。” 管家的话说完,久久不闻苏慎说话,抬头看去,就见苏慎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吓得赶紧上前扶住。 “来人,来人啊,赶紧去叫郎中。” 苏慎长吸口气,用力站稳身子,推开管家:“备车,进宫!” 管家担忧看着他:“您……” 苏慎摇头不语,颤巍巍的朝外走去,明明正值壮年,却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短短半日,天京城已经模样大变,繁华的街道上一片凌乱,往常热闹的市场已经变得萧条。 街上到处都是兵丁枭卫在抓人,百姓哭号声,求饶声不时响起。 苏慎坐在马车上,顺着车窗缝隙看去,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目标都是青壮。 这是要强拉壮丁,真正的穷兵黩武吗? 苏慎不知道王佑为何变得如此,无定原一战虽然有失仁义,可从战果上看,的确达到了目的。前两日御驾回京,百姓夹道欢迎的场面犹在眼前,这才几天工夫,就换成了另一番模样? “昏君!” 苏慎心里怒骂,大好局面,就这么被王佑自己给毁了,不是昏君是什么? 街上到处都是兵丁,过往人丁只要是青壮都会被拦住问询。好在苏慎的马车规格不同,就算不认识的,也能看出这辆马车的主人必然是贵人,再看前行方向,都猜到了是准备进宫面圣的,于是一路行来,倒也无人阻拦。 到了青龙门,周围已经寂静无声,苏慎下车看去,就见宫前一片凌乱,雪地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他心里一冷,莫非,当场还打人了?也不知出没出人命。 看到苏慎下车,马上就有守门禁军迎上来。 来人是一名禁军偏将,姓张名平,一直负责宫禁,与苏慎倒也熟识。 张平拱手见礼,恭声道:“苏大人,可是要面圣?” 苏慎强笑道:“正是,有劳将军禀报一声。” 张平摇头道:“皇上早知道苏大人要来,让小人给苏大人带一句话。” 苏慎一听,马上神色恭敬的朝宫中一躬身,这才看向张平:“将军请讲。” 张平神色一变,挺直了腰杆,大声道:“皇上说,你的来意朕已知晓,此事朕自有主张,苏爱卿无需多言,且回吧。” 张平正色说完,又变得恭敬起来,说道:“苏大人,皇上的话就这些,您看……” 本以为苏慎会难堪,可不想苏慎听完后,只微微愣了愣神,朝张平微点头,道了声有劳,转身就走。 看着苏慎马车远去,张平眨了眨眼,有些猜不透苏慎的反应,他不应该央求自己禀报一声吗?再次也应该脸色难看,磨蹭一阵再走吧? 这时,有手下凑过来打听:“头儿,苏大人怎么说的?” 张平回神,一瞪眼:“瞎打听什么?没事做了?” 手下一缩脖子,讪笑道:“这不好奇嘛,苏大人可是群臣之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谁不好奇他怎么想的?” “行了,赶紧滚蛋。”张平不耐烦的踢了对方一脚,朝远去的马车望了一眼,不再多想。 马车上,苏慎沉思良久,他从王佑反常的表现,和种种蛛丝马迹中,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猛地眼睛一亮:“难道说,是……” 第四百八十一章 火烧无定城 一大早,距离早朝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文武百官们都赶到青龙门外,众人相觑,都沉默不语,与往常的热闹截然不同。 眼看着朝会时间临近,宫门大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头望去,就见一匹战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身负三支锦旗,竟是八百里加急的军驿斥候。 “出事了?”所有人心里都是一紧,暗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苏慎见状大喝:“都让开,别拦着军报。” 众臣忙左右一分,给斥候让开一条通路,恰逢宫门开启,斥候马不停蹄,冲入宫门。 燕制,加急军报可直通御前,逢城通行,宫禁不阻。 当然,若非加急军报,一般斥候可没这种直闯宫城的胆量。 短暂的交错之际,众臣都看到了马上骑士模样,那是一个年轻人,身材消瘦,短小精悍,用风尘仆仆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模样。眼尖的人甚至能从那满是雪白的脸上看到一道道细密的口子。 他的身形随着马身微微摇摆,眼下已经处于半恍惚的状态了。 众臣低声议论起来,意见不一,但大体都认为无定原又生出事端,很可能是神狸不忿,开始了反击。 这时,一声钟鸣,早朝时辰到了。 众臣一静,整理衣冠仪容,依次而入。 等众臣赶到金銮殿外时,就见几名太监正在合力搬运一匹倒地不起的战马,紧接着,就见一个木板被抬了出来,上面是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跑死了马,累死了人! 众臣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时辰到,百官觐见~” 太监高唱声中,百官依次进殿,对高坐在龙椅上的王佑大礼参见。 礼毕后,众臣平身,王佑脸声阴沉,似乎在压抑着暴怒。 “神策军来报,诸国联军已经入驻无定城,欲以联军为兵源组建无定军。依朕之意,此事未尝不可议。但是……” 王佑突然暴喝一声,拍案而起,目光透着骇人的凶戾:“但是,他们在入城之前,就已经将原本诸国共享的粮草瓜分一空,以致如今神策军粮草匮乏,不日即将断粮。” “此事,朕不允!亦不能忍!” “皇上息怒!”众臣重又跪下。 “行了,都起来吧。” 众臣起身,苏慎持笏出班:“陛下,不知粮草还能坚持多久,立即从国内补充可来得及?” 王佑深吸口气,缓缓坐下,冷声道:“据报,粮草还能坚持半月,但即便立即起运粮草,也得二十日方能抵达前线。” 五天的粮草,又在燕国境内,倒并不虞绝粮,省省就能坚持,即便不行,还能杀马。 苏慎松了口气,可王佑又怒声道:“齐楚可恨,蛊惑诸国孤立我朝。无定城是朕打下来的,是用我大燕将士的血肉拼回来的,他们非但想坐享其成,还敢骑在朕的头上耍威风。诸卿以为,朕当如何?” 当下就有武将出班,齐声道:“军辱臣死,臣等愿率兵出征,替陛下耻辱。” 文臣一方则神色犹豫,可王佑不等他们开口,便沉喝道:“忠心可嘉!张士杰何在?” 张士杰面无表情,出班行礼:“臣在。” 王佑目光透着煞气,凝视张士杰道:“张卿,朕命你统帅禁军攻伐齐国,朕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快,不顾一切,以最快的速度杀到临淄,你可有话说?” 张士杰垂首,沉声道:“臣,万死不辞,定不负陛下所托!” 王佑点头道:“好,既如此,来人,拟旨:封张士杰为大元帅,除留一营防卫宫中外,禁军全员出征,攻伐齐国。另,传令耿中霄,命其即刻出征,剿灭无定城附近的齐队,然后,烧掉无定城!若有其它国家阻挡,朕允其便宜行事!” 众文臣噤若寒蝉,武将们却激动异常,都跪伏高喝:“臣等遵旨!”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刚打下的无定城又要摧毁,怕是只有王佑这种狂人才会这么做。 可是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就连苏慎都不敢,从无定原之变开始,苏慎就感觉到,王佑好像一头不受控制的疯兽,已经没有人能阻拦他了。 随着王佑一道旨意,京师震动。 本来就已经萧条的街头瞬间变得肃杀起来,原本还时隐时现的哭号声立即消失不见,所有人都知道,战争再次爆发了。 禁军的动作很快,只两日工夫就已经完成了集结,不待誓师,便开启了征程。 但比禁军更早的是三匹快马,在王佑宣布战争开始时,便已经持圣旨朝无定原驶去。 …… 战争又将来临。 燕国的人本以为无定原之会将是战争的终止,和平的开始,没想到却是新战争的起始。 神策军一战收回无定城,重创了草原神狸部落,转过头来就要挥军南下对付齐国,燕国的战争机器再度转动起来。 对于战争,任何南曜人都不陌生,但是当战火燃烧在南曜的土地上时,大家才会真正体会到战争的残酷。 一路换马不换人,携带王佑圣旨的天使只用了三日便赶到了无定城,就在当夜,整个无定城都燃烧了起来,喊杀声甚至传到了无定河对面多狸的耳中。 “主人,他们这是…疯了吗?” 托娅站在多狸身边,怔怔的看着河对面燃烧的城池,他们刚刚失去这座城池不久。 不仅是托娅和多狸,草原很多部落的首领,还有住民们都被这冲天的火光所吸引,站在高地,望着这座一直矗立在他们面前的铁城,竟然就这样燃烧了起来? 托娅忙道:“主人,是不是他们有人叛变?有内应,这是我们的好机会!” 多狸知道她在说什么,她的心脏同样有雀跃,换成半年之前,她会毫不犹豫的集结大军,顺势而下,重新夺回无定城。 但是现在不同,她的顾虑多了起来,现在真的是重夺无定城的机会吗? 即便攻下了无定城又能如何?草原能得到什么? 草原人不畏惧战斗,多狸也不畏惧战争。 可是,这么一座要塞,一座兵城,就算攻下,能得到什么? 顺势南下,席卷天下? 多狸没那么天真。 她不知道王佑已经对齐国开战,但是她清楚,论起战争潜力,草原远远不是南曜的对手。 无定城里并没有粮食,过去它在神狸的手中也不过是个军事要塞,用来抵挡燕国的反击,作为草原南下的一个桥头堡。 如今草原的状况,已经经不起任何一场大的战争了,更别说是南下入侵。多狸知道,燕国和王佑正是知晓这一点,所以才敢烧掉无定城。 只是他这么做,真的是太疯狂了,燕国经营无定城多年,一夕之间就这么化为灰烬了? 虽然过去无定城一直是草原的眼中钉肉中刺,和平时期却也是和草原进行通商、贸易的地方,是草原和燕国之间的纽带。 “王佑一定是疯了……”多狸想着王佑在无定原之会上背叛盟约,接着又释放了她和杨陌,如今又烧掉了无定城,除了疯了,没有别的解释。 火越烧越旺,远远地望去,能看到神策军早已撤出了无定城,在南面的空地上集结,他们搬出了粮食、军械、牛马和贵重的物品,留下的只有燃烧的空城和被他们屠戮殆尽的齐国将士。 这些齐国人在无定原之变的时候远远的按兵不动,如今想来分一杯羹,结果他们的主将在宴席上被耿中霄灌醉,数千入城的齐国将士被神策军有组织地进行了分割包围,统一射杀,最后一把火和无定城一起化为灰烬。 不少神策军的将士看着这座雄伟的城市就这样要消失,眼中不禁流下了泪水。从他们小时候起就知道,在北方有一座无定城,曾经保卫着燕国的安全,只是后来它草原的蛮族给夺取了。 如今他们夺了回来,却又将它烧掉,怎能不让人感伤。 而耿中霄看着这火势,长叹一声,对身旁的副将道:“传令下去,分批撤退,回天水塞。” 第四百八十二章 南曜干戈 燕国边军向东南方向进攻齐国,消息一夕之间传遍天下,闻者莫不震惊。 国与国之间互相搞点小动作,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至于散布流言、找机会抹黑一下对方君主,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就发动战争,而且还是在与草原对峙的时候? 这……燕国疯了吗? 可紧接着,神策军一把火烧掉无定城,顺便烧死了联合的齐队的消息传来,人们才知道这个时代可能真的疯了。 就在消息四处飞散的同时,张士杰已经率领着十五万大军开拔离开了天京城。 这么多人,一天内整合出兵……说实话,张士杰根本没那本事,换成哪位名将来都不行。 不过张士杰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既然没办法一下子完全整合,就分批次来吧。 他安排最精锐的前锋先走,其他人跟上,一边行军,一边整合,同时在路上操练那些新兵。 就这么乱糟糟的,忙得他头都大了几圈,总算是把这些兵马带到了城外码头,然后立即登船走水路赶往边境。 如果从陆路行军,从天京城赶到齐国,少说也要一个半月时间,可是走水路,就完全不同了。 不过到了船上也没能消停,新兵操练不能停,至少要让他们听懂听令,懂得鼓号旗语。除此之外,很多人都没有乘船经验,自然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晕船现象。 想想看,成千上万人一起扶着船朝河里呕吐,那场面……何其壮观啊! 张士杰这边忙得焦头烂额,战争的消息也传到了云中城。 …… 杨陌从无定原回来好些天了,回来后,他一半的时间在疗伤,一半的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沉思,思索他在无定原会谈上所犯的错误。 幸好,在离开无定河的时候,他在铁锥峰上找到了谭笑生,他竟然没有死,跟着杨陌一起回了云中城。 鬼不收在天京城彻底没有了立足之地,谭笑生重新回到云中城,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两人在一起讨论着很多事,杨陌发现原来许多事情早就有了先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王佑早就计划好了要在无定原上对付草原,难道他在东海之上,在三界镇的那些表现都是为此而做的表演?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 一日,林薪急匆匆地来到了杨陌的居所,一进门就喊道:“钜子,出事了!燕国对齐国宣战了。” “什么?”杨陌整个人一顿,不敢置信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墨门的情报很及时,也很详细,林薪三言两语把事情讲完,最后又补充道:“无定城那边情况不妙,神策军把齐军灭了,又放了把火烧烧掉了无定城。” 杨陌脸色有些难看,问道:“楚国他们呢?没人管么?” 林薪摇头道:“燕国下手这么狠,没人敢管。其它诸国据说都缴械投降,然后被神策军遣散的遣散,收编的收编。” 杨陌本以为无定原一役后,王佑占了便宜会缓上一段时间,杨陌想着一边重建云中城,一边帮助草原解决白灾的问题。没想到王佑疯狂到火烧无定城,断了和草原的通路,接着竟要去对付齐国。 虽然在无定城他放过了楚国和其他国家的军队,但这可能只是燕国的缓兵之计,王佑希望其他国家认为他只是想对付齐国,这样其他国家不会联合齐国一起来抵御燕国的进攻。 待到齐国被燕国消灭,那么接下来其他国家的结果可想而知了。 杨陌越想越是心惊,难道无定原之变只不过是王佑计划中的一环,他并不想消灭草原,只是想把草原打退,让草原没有再进攻燕国的实力,接着好腾出手来消灭其他小国?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王佑为什么要放走他和多狸呢?是为了不彻底激怒草原?还是有别的原因? 杨陌暂时想不明白,这时余然又跑了过来,道:“钜子,神狸部落来信,希望钜子能前往草原,说有要事相求。” 说着,余然把一封羊皮信递给了杨陌,杨陌认出上面是多狸的字迹。 “正好,我本来就想去一趟神狸。” …… 无定原上空乌云笼罩,多狸的王帐内却很温暖。 角落里几个火盆正在熊熊燃烧,空气中飘荡中一股略显刺鼻的味道。 林薪和余然被托娅安置在另外的帐篷里,王帐中只剩下杨陌和多狸二人。 杨陌看着那些燃烧的火盆,里面烧的不是木炭,而是黑色的石头。 杨陌知道这是墨石,也是多狸写信给他的原因之一,部落里已经有了从越国偷运来的墨石,但没有专门的炉子,只能放在火盆里烧,这样烧是有毒的。 所以多狸希望杨陌能提供一些专门烧墨石的炉来,杨陌本来就准备来神狸,便用船运了许多炉子过来。 作为交换,神狸部落赶了许多马匹去往云中城,云中城还在重建,需要这些畜力。 双方算得上是等价交换,但杨陌来不光是为了做一次交换,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和多狸商量。 这时托娅端着一个满是肉香的铁锅走进来,在她身后,几个女仆端着切好的肉片和干菜。 “你急着赶路,还没吃饭吧?”等托娅把锅坐在火盆上退走后,多狸大大方方的走到火盆前坐下,朝杨陌一扬下巴。 杨陌本来还不觉得饿,可闻到锅里散发的香味,肚子却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天大地大,没有肚子大。 杨陌也不矫情,直接坐过去,拿起筷子翻动一下,笑道:“还别说,这种天气还真就适合吃这个。” 多狸抿嘴一笑,问道:“喝酒么?” 杨陌刚一犹豫,多狸就不知从哪摸出一个杏黄葫芦扔了过来:“这是齐国的酒,再不喝,以后怕是喝不到了。” 杨陌没有拒绝,他拔掉葫芦塞子,就仰头灌了一口。 “咳咳……” 酒刚入腹,像是吞了团火一样,杨陌脸色瞬间就变得通红,而且他喝的急,一不小心就呛着了,马上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杨陌又咳了两声,呛得眼泪直流,好容易缓过来,道:“这酒真辣,” “草原的人只喝最辣的酒。”多狸眼中满是笑意,火光映照着她娇俏的脸庞,透着一丝酡红,看得杨陌眼神一呆,心口砰砰直跳,忙躲开了对方目光。 趁他分神,多狸一探手夺过了葫芦,也仰头灌了一口,放下葫芦后,她额头泌下几滴汗珠,原本就红润的脸色显得愈发鲜艳,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多狸长出了口气,乐道:“我以前从不喝酒的,因为我不喜欢醉。但最近我发现,有时候醉了比醒了更好” “再给我来一口。”杨陌对多狸道,这齐国的酒乃是不得多的的佳酿。 多狸浅笑,随手把葫芦抛过去,看着杨陌仰头又灌了一口。 这次有了准备,杨陌倒是没被呛到,只是酒劲太大,他脸色更红了一些。 “说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本想边吃边聊,可杨陌觉得,再不说正事儿,等儿自己怕是没机会说了。 多狸知道杨陌想问什么,脸上笑容淡了一些,不答反问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你难道不清楚么?” 杨陌微怔,这话,似乎是一语双关啊! 杨陌正了正神色,又问道:“王佑一定是出问题了,你……就没别的想法?” 多狸眼神露出一丝失落,但转而就隐去不见,她拿起竹箸在锅里翻弄两下,淡声道:“不管王佑出了什么问题,只要他不逼我,我就不会发兵……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杨陌凝视多狸,似乎在确认多狸话中真假,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点头:“你能这么想最好。” 多狸轻叹,眼神有些迷茫:“打来打去,最终除了死人,还能得到什么?” 这时锅里汤水开始翻滚,热气升腾。 杨陌看了多狸一眼,见她正在发神,也不去管她,夹起一块肉片放在锅里来回涮了两下,就扔到嘴里嚼了起来。 等多狸回过神后,杨陌已经吃的满头大汗,旁边餐盘里的肉片已经没了一半。 多狸一瞪眼:“好啊,你吃独食?” 杨陌嘴里嚼着肉,抬眼朝多狸看了一眼,也不说话,落筷却更快了几分。 多狸见状大急,也顾不得再说,赶紧也把竹箸伸进锅里,开始跟杨陌抢肉。 “唔,别说,要说羊肉……呜呜,还是你们的香。”杨陌一边吃着,一边点头夸赞。 “那当然,咱们的羊……呜,你别抢,这块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上桌无父子,就看谁出手快……喂,你这也太狠了吧,给我留点……” “哈哈哈,是你说的,上桌无父子……” “行,你狠,那就比谁更快……” 自从云中城被毁后,两人虽有多次见面的机会,但每次都隔了一层,因为仇恨是无法抹去的。 不过有时候,仇恨可以搁置到一旁,为了更加重要的事和更大的问题。 帐篷里传出了多狸久违的笑声,托娅长出了口气,仰头看着满是乌云的夜空,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七曜之争(一) 半月后,承载着数十万大军的数千艘大小船只顺流而下,在燕齐边境的衡水城码头停靠下来。大军短暂驻留两日,从周边州县临时补充了粮草后,便第一时间渡过衡河,朝齐国发动了攻击。 事实上齐国对燕国一直都非常警惕,在边境营城也布置了数万兵马,可之前齐国内乱,从营城调走了一半精锐,留下的即便不是老弱残兵,也多是辅兵民勇。 后来齐遨宇平了内乱,又应王佑要求,齐国需要往前线又派出了大军,当时齐遨宇不舍把精兵派走,又下旨从营城调走三万人马,结果当张士杰小心翼翼的发兵攻城后,才惊愕的发现,营城内竟然只有数千人马,还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辅兵。 如此情形,结果自然就不用多说了,虽然没有一鼓而下,但也只纠缠了不到一天,营城就投降了。 有了首胜,再然后,就好像老天爷都在帮忙一样,顺利的像是一场游戏。 月乡、世安、磬府…… 燕军几乎以三日一城,七日一府的速度在推进,留下沿途一片焦土。 只不过这不意味着燕国一路畅通无阻,泥泞的路况,艰难的补给,对于燕军上下都是巨大考验。 也正因此,一开始打下营城后,张士杰脚步立即就慢了下来。 结果不到三天,王佑的圣旨就到了,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意思——不惜一切代价,加快速度。 张士杰无奈,只好依旨行事。 既然不惜代价,他就只能选择另一种行事手段。 粮草不足? 器械难以补充? 民壮不够用了? 生火之物用光了? 很简单——抢! 缺什么,就去抢什么,谁敢阻拦,那就是敌人。 既然不惜代价,自然就不能再讲什么规矩,结果就是,燕军所过,如同蝗虫过境,只留下处处焦土。 齐国的反应令所有旁观者都失望不已,本以为是两头巨兽的相互撕咬,可当战争真正爆发后才发现,这分明就是大人和孩子的玩耍。 说是毫无抵抗有些夸张,不得不说,在燕军征伐的过程中,齐国也涌现出许多令人敬佩的人物,有与城同殉的一方主官,也有毁家为国,组织民壮抵抗的民间志士。 但是,面对杀戮机器一般的燕国大军,这些零星而微弱的抵挡根本无法阻止它们的前进脚步。 究其原因,并非燕齐两事实力相差真有这么大,而是无论是齐遨宇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没有想到王佑会如此果决,就这么突然发动了战争。 没有谈判,没有试探,就那么突如其来的发动了雷霆一击,让齐国上下全都猝不及防。 快,快,快。 燕国的战略很简单,暴怒的王佑根本不需要指导任何战术,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快,像闪电一样快,快到让齐国上下不及反应。 而张士杰也完全按照王佑的战术行动,一但出手,便是迅雷之势。 等到齐遨宇下旨从各地调兵时,神策军已经消灭了齐国在无定城的驻军,不顾河对面虎视眈眈的草原人,一把火烧掉无定城后,直接调转马头,也杀进了燕国。 仅仅一支禁军,便已经让齐国焦头烂额。当更强大,更精锐的神策军杀进齐国时,齐国东线已经全面崩溃。只短短一月时间,面向燕国方向的所有城池都被燕国占领,成为了两支大军的后方营地。 …… 临淄的繁华已经不见,街上店铺九成九都已经打烊。都城为绝望的气息所覆盖。 御书房里檀香袅袅,四角火盆里热炭已经烧成了银白。 齐遨宇蹙着眉头,正在翻阅刚刚送来的战报。 燕军的行进速度太快了,尽管齐国禁军已经赶赴战场,但只能勉强支持,用了上万条人命,终于把燕军挡在了招远城外。 招远城,距离临淄只有百里远,说是近在咫尺都不为过。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齐遨宇怒气冲冲的把手里战报扔到脚下,同样是几十万大军,同样曾在战场与草原交锋过的精锐,再加上地利之便,竟然浦一交手,便被燕国打得落花流水,他岂能不怒,不恨? 齐遨宇来回踱了几步,越想越气,大喝道:“来人!” 一个太监小跑进来,匍匐跪倒:“皇上!” 齐遨宇怒问道:“楚国呢,怎么还没有消息?” 太监浑身颤抖道:“回陛下,奏章和军报只要到了宫里,第一时间都会送至御前,现在没有,怕是还没到京城。” 其实太监说的这些,齐遨宇又何尝不知?只是眼下情况,楚国已经成了齐国的救命稻草,他不得不急。 “退下吧。” 齐遨宇强忍着心中焦躁,不耐烦的挥退太监,就在太监连滚带爬即将出门时,他又出声叫住:“若有楚国消息,立即来报。” 习惯了运筹帷幄,当事态脱离了掌控,齐遨宇的心瞬间便乱了。 他根本没有想过,身为燕国皇帝,王佑会如此果决,如此……任性! 没错,在齐遨宇看来,王佑的举动就是任性。 一开始听说燕国派兵攻齐,齐遨宇只当王佑想以此威慑自己,顺便转移视线,摆脱自己给他送上的那顶“无信无义”的帽子。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王佑会这么强硬,而且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不但派出了禁军,还让神策军覆灭了前线齐军后转道南下。 在草原虎视南曜的情况下,他竟然就这么不管不顾,直接挑起了南曜内战!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齐遨宇一边踱步,一边咆哮着踢翻了书案前的香炉,两个站在角落里伺候的小太监立即跪下请罪。 “滚,都给朕滚出去!” 两个小太监不敢出声,颤抖着磕了个头,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等御书房里只剩下齐遨宇自己时,他才脱力般坐下,身体也开始微微打颤。 事实上,他已经后悔了。 直到燕国大军压境,齐遨宇才突然发现,这种国与国的正面碰撞,任何阴谋诡计都是那么的可笑。说到底,国家之间的对抗,比拼较量的还是军力、国力,所谓的计谋,只能用来辅助。 齐遨宇之所以后悔,并非自己去挑衅王佑,而是后悔没抓住时机,趁无定原之变时直接发兵攻燕。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若是齐国先一步发兵,定然是另一番情况。 南北对峙千年,说是南曜诸国联军,可任何人都知道,燕国在其中至少出了八成以上的力量。 齐遨宇以前还以为这只是夸大其词,可直到燕国出手,他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实力。 可笑齐楚谋划多年,真到了战场上,一方兵败如山倒,另一方则直接怂了。 相比起燕国,齐遨宇其实更恨楚国。 燕国是敌人,可楚国却是盟友。来自敌人的攻击理所当然,来自盟友的背叛才令人切齿。 可不管齐遨宇心中再恨,他也清楚,如今的齐国非常需要这位盟友。 实际上,齐遨宇的恨意并非无由,若非楚国眼睁睁看着盟友被覆灭,齐国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若是在无定城时,楚国能与齐国联手,就算不敌神策军,也完全可以与其纠缠不休,让神策军腾不出手来南下。 齐国落到如今境地,固然有齐遨宇自己责任,但楚国的临阵胆怯,也同样是根源之人。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管齐遨宇如何悔恨,如何惋惜,眼下情势已经不可逆转。燕军已经打出了气势,打出了士气,更重要的,是打出了战果。 对一个国家来讲,除了仇恨,更多的还是利益,刚刚开战时,燕国内部其实分歧很大,认为王佑仓促开战太过鲁莽,后果也很难料。 可当燕军用胜利证明了王佑的正确,特别是占领了齐国数千里土地之后,燕国内部吵杂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所有不同的意见和分歧都被这份沉甸甸的胜利果实压下去了。 在内部意见不一的时候,都打把齐国打的落花流水,团结一致,上下一心的燕国,又会多么可怕? 难道说,这就是直面天命之子的真正压力吗? “怎么办?” 齐遨宇很焦躁,他急需破局之策。 这时,一个黑衣太监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伏首禀报道:“陛下,有消息了。” “消息,什么消息?” 齐遨宇不耐烦的反问一句,转身看向来人,先是一怔,随后恍然:“沈丹婴的消息?” 这位太监名声不显,少有人知,他姓何名礼,执掌齐国暗卫,是除枭卫外,南曜最大情报机构的首脑。 何礼伏在地上,恭声回道:“回陛下,奴婢已经着人将其包围,随时可以抓捕。” “终于现身了么?”齐遨宇双目微眯,露出一丝冷色,哼道:“此女非寻常之辈,小心别让她跑了。” “陛下放心,若只抓人,立即便能行动。只是,奴婢查到此女手中有大量粮草物资,眼下国事艰难,若是能将这些东西查获,或许有助陛下稳固局势。”何礼声音柔和,让人听着很舒服。 齐遨宇微微点头,闭上眼睛沉吟片刻,吩咐道:“言之有理。传朕旨意,让禁军派出两营人马配合暗卫,务必把她的仓库翻出来。” “是,奴婢遵旨。”何礼叩首领命,无声退下。 1、齐遨宇坐回案后,拈起毛笔,微一思量,便开始落笔。 “自古君王御国,当以民为贵,社稷轻之,守戎而御外,与亲邻睦好,此乃千年以降,诸国崇奉之诣,以至北夷天命倾移,方有今日之南曜。” “今有燕国暴君王佑者,不继祖姓,不承诣统,凭一已喜怒专横朝野,当此北夷交锋之际,恃武跋扈,贸然兴兵侵齐,搅乱天下。当此一纪于兹,未闻有治世安民者如此,徒使诸国战兢,此为无道之为,无道之君也。” “……齐遵祖训,与友邻相睦,未为防弊,不想暴燕趁隙兴兵,反与我仇。故,朕逾告诸国,燕无道,愿有志者同兴兵戈,与正义相合共伐之。使万民安其所,天下得安宁。故兹告谕,相宜知悉。” 洋洋洒洒,转眼间一篇檄文付诸笔下,齐遨宇重头浏览一番,吩咐道:“着礼部抄录,传檄天下。” “是。” …… 临淄城内有很多巷坊,但随便找个临淄人问起哪条巷子最出名,答案永远都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书苑巷。 书苑巷之所以出名,并非因为它的住户,而是因为它的特色。 这里共有三百间铺子,所有铺子都只卖一样东西——书! 在这里,能买到整个齐国,甚至整个南曜所有的书。 经史典籍,天文地理,杂说异志,武功秘籍,甚至连草原巫术在这里都有得卖。 在和平时期,这里就是天下文人的圣地,诸国文人但凡及冠,只要条件允许,都会来书苑巷看上一眼,如同朝圣。 但是因为燕齐战争的突然爆发,这里很快荒凉了下来,此时已近正午,三百间铺子,却仅有不到两成店家开业。 其中一间书店名为文华堂,此时沈丹婴就坐在文华堂后院的一颗梅树下,手里拿着一本诗集,正在一边饮茶,一边赏梅,一边似随意的朝几个手下吩咐着什么。 失败了! 虽然非战之罪,可沈丹婴仍然感到沮丧,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更没有想到王佑会突然兴兵。 突如其来的燕齐之战,让本来就已经高不可及的粮价再次飞涨,而伴着燕军步步推进,齐军步步后退,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价格问题,而是根本就买不到粮了。 如今,临淄城内八成以上的百姓,每天都靠朝廷救济的粥铺才能勉强活命。 而想要平抑粮价,首先得让百姓们对未来有信心,再配合大批放粮对市场对行打压。可眼下的形势,百姓信心从何而来? 至于放粮,就更行不通了。 就算是沈丹婴,也没办法在这种时候把粮食运进临淄。 沈丹婴脸色有些阴沉,心里感慨着世事无常,嘴巴也不闲着,朝身前三男一女吩咐道:“齐遨宇要动手了,带好帐本,你们从地道先走。” 四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位掌柜打扮的六旬老翁蹙眉问道:“东家,那您呢?” 沈丹婴摇头:“我不急,他急着找我,无非是临淄缺粮了,如果价格满意,卖他一些又何妨?” 那位女子年过四旬,身材有些发福,样貌也很普通,若是换上一身粗布麻衣,简直与寻找村妇无异。 她听了沈丹婴的话,面露焦色,劝道:“东主,还是别冒险了,眼下齐国形势不妙,万一那位狗急跳墙呢?” 沈丹婴很有主见,但做为一方势力的首领,她自然也是能听得进意见的,当下略一沉吟,点头道:“昱珀说的也有道理,齐遨宇此人阴险毒辣,倒是不得不防。” 四人都是一喜,昱珀趁热劝道:“那咱们快走吧,重要的帐本都已经收好了。” 沈丹婴摇头:“你们先走,我得再等等,楚国和越国的消息马上就到,咱们一走,怕是要断了联系。” “东家!”女掌柜急的直跺脚 ,这时,天上突然扑棱棱的落下一只信鸽,沈丹婴脸色一喜,起身笑道:“看,这不就到了!” 说着,沈丹婴一抬手,那信鸽凌空盘旋两圈,落到了她掌上。 沈丹婴从信鸽脚上解下一只竹筒,放飞信鸽,正准备查看消息,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五人脸色均是一变,老翁急道:“小韩带东家先走,咱们拦一阵。” 昱珀急急一点头,不等沈丹婴说话,拉着她就往后面屋子里跑去。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前堂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七曜之争(二) “小姐快走!”昱珀惶急催促。 沈丹婴攥着竹筒朝后跑去,口中大喝道:“断绳!” “是!” 随着沈丹婴一声令下,两名腰配长刀的灰衣人从暗处冲出,挥刀砍向院中那棵梅树。 “铎!” “铎!” 沉闷声音响起,梅树并没有被砍断,断的是附在树身上,涂抹成与树皮同样颜色的绳索。 绳索断,机关启。 伴着一阵“咔咔”的声响,地面猛的一震,紧接着大地开裂,就像一直沉睡在地底的巨兽突然惊醒,猛然张开了嘴巴。 尘土飞扬,只几息工夫,原本地面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坑深近丈,如天堑般把前堂和后屋隔成了两个天地。 最可怕的是,那大坑底部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刃和倒刺,就好像那大嘴的獠牙,令人一眼望去便不寒而栗。 显然,这是一处既能拦人,也能杀人的陷阱。 与此同时,一群掺杂着禁军和暗卫的队伍冲进了后院,或许是冲得太快,最前面几人不及驻足,惨叫着摔进了大坑里,眨眼间便被那些长刀般的倒刃穿透了身体,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 “小心,有陷阱,快退,快……” 一名禁军面露惊骇,惶叫着朝后退去,可他反应虽然快,但后门只能容两三人并行,其他人因为视线受阻,根本看不到前面情况,他这一退,便相当于挡住了来人的路,被人随手一个推搡,便摇晃着朝坑里跌去。 这名禁军吓得脸色大变,把手里长刀一扔,便伸手抓向同伴。 可惜的是,推搡他的并非暗卫,而是一名禁军。 齐国禁军制式盔甲不但鲜明瓦亮,而且还是半身甲。 鲜亮代表着表面光滑,而半身甲,多数样式都是没有缝隙的。 别说仓促之间无从着手,即便早有准备,这种盔甲也很难抓握。 “啊!”倒霉的禁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朝下方跌去,眨眼间便被数根倒刺倒刃穿透了身体。 发动了机关后,沈丹婴等人已经逃进了后屋。 屋里数个火盆熊熊燃烧,几名灰衣奴仆正撕破帐本往火盆里扔着。 “别管了,快走……”昱珀急喝,沈丹婴顿足,上前连踢几脚,踢翻了几个火盆。 “快,放火断路。”见众人在发愣,沈丹婴怒喝。 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帮忙,转眼工夫就把所有火盆都踢翻在地,再把所有的账本丢进火中,这才跟着沈丹婴跑向一侧柴房。 柴房很宽敞,最中间早已经清空,露出一个斜向下的,足以两人并行的石阶。 沈丹婴当仁不让,首先朝地道下跑去,其他人渐次跟上,只几息工夫所有人就都进了地道,等禁军和暗卫准备在天堑上方搭桥时,后屋已经开始燃烧了起来。 “啪!” 齐遨宇一把扔下手里的奏表,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楚国的消息刚刚送到,准确的说,是楚王的亲笔书信到了。 信很短,没有寒暄客套,信中直言楚国已经将大军布置在毗邻燕国的边境,只待机会一至,楚军便会出兵越境,让齐遨宇放心与燕国交战,自己会在一侧牵制云云。 至于是什么机会,信中没提,可同为王者,齐遨宇自然明白对方的打算,无非是坐山观虎斗,等待渔翁得利罢了。 齐遨宇恨不得骂娘,他现在需要的是楚国援兵,而不是什么狗屁的牵制。 此时燕国禁军已经连破数城,眼看就要打到临淄了。另一路神策军虽然也是一路攻城伐地,但从其行军路线上看,它的目标却并非临淄,而是打算对齐国后方进行袭扰,又好像是准备借齐国为跳板,对周边国家进行突袭。 比起张士杰稳健老辣的直行推进,耿中霄用兵更加灵活诡异,让人难以琢磨。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两路大军一正一合,相辅相成,不但搞得齐国焦头烂额,周边诸国也都被搅得不得安宁,想要做些什么,都不得不担心神策军会调转兵锋打进自己国境。 相比起燕国兵锋正盛,齐国却是苦不堪言。 刚刚在无定城损失了一支大军,张士杰一路打过来,又让齐国折损了数万兵马,临时从南边调来的军队也只堪堪能守住临淄,根本没有余力收复失土。 久守必失道理谁都懂,齐遨宇自然不甘心等死,可是明白的再多,没有力量反击,徒呼奈何? 齐国毕竟是一方大国,并不缺乏智者,战事刚启,便有知兵的大臣上书献策,认为以如今形势,仅靠现在兵力已经力有未逮,不如发动民间力量,组织民壮成军,共御国难。而齐国百姓千万计,只要能发动一成百姓,便可轻易扭转局势。 发动百姓,的确是眼下最佳手段。 但是,这世上很多事情看似容易,道理也浅显易懂,可真要做起来,才会发现其中难处。 此时的齐遨宇就像是溺水的泳者,任何可能扭转局势的谏议他都会毫不犹豫的采纳。可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下旨征招民勇后,非但没有如意料中那样组织起一支救国大军,反而引发了数起暴乱,就连从临淄带去充足军粮的粮草也被哄抢一空。 “朕,需要一个解释!”齐遨宇神色狰狞,眼中怒火毫不掩饰。 面对齐遨宇的质问,何礼略显惶恐,答道:“回陛下,如今粮价过高,百姓们已经断粮多日,朝廷虽然发粮支持兵部招揽民勇,但据暗卫侦知,兵部实际派发出的粮食,只有…只有三成。这个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于是就……” “咔嚓!” 齐遨宇彻底怒了,一掌打在书案上,传承数代的梨木书案就那么裂开了。 “好大胆子……说,都有谁?” 齐遨宇眼中布满了血丝,仿若欲择人而噬的猛兽,言语中更是杀气冲天,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怀疑他杀人的决心。 何礼早有准备,将一份名册递上,同时恭声道:“陛下,这些蛀虫不足为惧,只是他们遍布六部,相互配合,在眼下这种时候……” 何礼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巴,内宦不能参政,这是定规,何礼的提醒虽然隐晦,但不得不说,他已经犯了大忌。不过对何礼来说,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太监依附君主,但君主却依附国家。 若是亡国,亡国之君绝对没有好下场,依附君主的太监内宦自然也是如此。 也正因此,太监们的危机意识非常强烈,但有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在他们心中荡起涟漪。 “这种时候……” 何礼的话没有说透,但齐遨宇岂能听不出对方话中深意? 他不但听懂了,而且深知对方的劝说有道理,但正因如此,齐遨宇反而更加恼火。 “他们这是欺朕抽不出手,趁机大发国难财么?”齐遨宇眼神深幽,将奔涌而出的杀意缓缓收敛。 拳头收回才更有力,未出鞘的刀剑才更有威胁。 齐遨宇非常愤怒,恨不得立即下旨大杀特杀,但愤怒没有蒙蔽他的理智,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冷静,更需要内部稳定。 齐遨宇长吸了口气,拿起案上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别急,粮食会有的。沈丹婴有的是粮食,齐国的粮食,朕朝她要!”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七曜之争(三) 沈丹婴的准备很充分,即便被齐国禁军和暗卫联手围捕,她仍然全身而退。 从地道里爬出来,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严格来讲,是一座地下城池。 这里很热闹,每隔一段距离就插着点燃的火把,因此光线很明亮。 火光之下,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他们或是在搬运货物,或是拿着笔纸在记录着帐目。 沈丹婴刚一现身,就有一群人迎过来见礼。 “小姐,出事了?”一个员外打扮的中年人问道。 沈丹婴点头,脸色阴沉道:“齐遨宇动手了。” “这,要不小姐先去楚国避避风头?” 沈丹婴摇头不语,接过下人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长舒口气问道:“于叔,这半个月我们收到了多少粮食?” “七万石。” “这么少?看来齐国的粮食供应确实出现大问题,连我们都只能收到七万的话,其他人就更不用说。普通人怕是想要买粮都很难买到了。” “齐遨宇这个混账,妄想以武力中断粮食买卖,却没考虑过自己的库存。现在的情况就是没有那么多粮食,禁令变不出粮食,只能导致市面上没人卖粮。尤其是大宗粮食交易更为难,收购七万石已是竭尽全力。” 沈丹婴微一沉吟,又问道:“算上库存,一共有多少?” “都算上的话,还有八十万石左右。” “嗯,省着些够吃一个月了,先运走吧。” “都运走?”于叔诧异的看向沈丹婴。 “都运走。”沈丹婴重重点头,以前她一直留着库存,就是为防意外提前做的准备。眼下燕齐交战,必须得动用这些储备了。 见她有了决定,于叔也不再多问,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安排。” 说着,他朝沈丹婴一拱手,便转身离开去安排运输事宜。 沈丹婴见状也不再多呆,带着属下众人进入一处暗道,出现在城郊一处庄园里。 雪未停,乌云遮挡了阳光。 刚一从地道里出来,沈丹婴身形就是一僵。 雪地上血迹斑驳,尸横遍地,显然这里刚刚经过一场厮杀。 四周几杆禁军旗帜在飘扬,大批禁军沉默肃立,见到沈丹婴出现,他们都远远的拉开了弓弦,似乎并不急着过来。 沈丹婴脸上露出苦涩,转过身,目光在身后诸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昱珀脸上。 沈丹婴轻叹道:“昱珀,为什么?” 看到眼前惨状,昱珀也与众人一样面露惶恐,当沈丹婴看过来后,她露出惊愕不解的表情:“小姐,你……” “行了。”沈丹婴摆手打断,叹道:“我知道是你。告诉我,为什么?” “小姐!” “不必再装下去了。如果到了现在我还看不出来什么,又怎么做七曜的禄存?” 昱珀脸色终于变了,颤声道:“你,你都知道?” 沈丹婴咬牙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知道,你得到了这么多,竟然还不满足!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想要的太多了。其实一个人有野心不是坏事,但是如果他的野心和才具不匹配,那就罪无可恕!就凭你这点本事,也想夺我的位置?你配么?” 话音出口,沈丹婴身形一晃,她的身形在刹那间竟然变成了两个。一个沈丹婴还在原地,另一个沈丹婴已经出现在昱珀面前,不容其做出动作,沈丹婴的手掌已经轰在她的额头上。 翻天印! 这是掌法里威力极大的一招,昱珀几乎连声音都没发出,就被打得倒飞出去,整个面部都被这一记重手法打得粉碎眼见不活。 随后沈丹婴的身形合二为一,还是站在那里没动。 何礼看着这一切始终一动不动仿佛这些事和自己无关,直到此刻才拍了拍掌,“好个沈东主,果然好手段。一身分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世间还有如此武技。” 沈丹婴冷哼一声:“这根本不是南曜武学,你不知道自然很正常。就算是南曜武功,你又见过多少?井底之蛙偏要学人故作高深,实在是可笑!” 何礼自认为胜券在握,是以想要在沈丹婴面前抖抖威风,不想反倒是被沈丹婴出言讥讽,脸上一红一白,不由得恼羞成怒。 “沈东主纵有些许武艺在身,难道就能敌过我身后这千军万马?暗道已经卡死,你退不回去。乖乖束手就擒,免得伤损了您的贵体。我家陛下并无所求,只是想请东主入宫一会。还请东主不要让我等为难。” 沈丹婴冷笑道:“并无所求?眼看着燕国就要打进来了,他想组织民勇又失败了,这种时候,他会一无所求?” 何礼一滞,摇头道:“夫人何必如此?七曜与我齐国并无仇怨,依咱家看来,咱们两方合作的机会很多……” 沈丹婴开口打断道:“行了,看来你还不知道,你们陛下就是七曜中人,他会跟七曜合作?笑话!” 何礼脸色终于变了,这个秘密他还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沈丹婴突然吐露这个秘密,其用心可想而知。 好在后面禁军和暗卫都距离很远,听不到沈丹婴的话,只是沈丹婴身后众人却都听得清楚,这些人本来按何礼的意思,要么是收揽在手下,要么是利用他们找到禄存的仓库再除去,可是被沈丹婴这么一闹,他就算想要活口,也不可能了。 他不相信沈丹婴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为什么? 何礼蹙眉,不解问道:“夫人为何如此?” 沈丹婴冷哼,蔑笑道:“你以为七曜是什么,是随便一个小猫小狗就能收服驱使的?七曜如果能如此轻易被捉,他还算什么七曜?你的主子虽然也是七曜中人,却失去了七曜之人必须有的胆量。无论他想得到什么,都应该自己来拿。打发一群凡人对付七曜,就是他最大的错误!” 何礼目光一冷,功力运转周身,正待出手。沈丹婴突然大喝一声:“点火!” 随着她一声令下,身后几名灰衣奴仆将早就握在手中的火折子迎风一晃,然后扔向不远处一个水井中。 “轰!” 一声巨响,水井喷出一道火柱,朝是整个庄园洒落而去。 这不是火药,而是火油。 火油在雪地里飞快蔓延,很快落到了不远处另一个水井里,然后之前的一幕重又出现,再次喷涌出无尽火光。 战马嘶鸣,禁军和暗卫都惊骇的朝远处逃去,但仍有一些人因为靠得太近,躲避不及,被染上了火光。 惨叫声响起,几个火人慌乱中四处奔跑,希望有人能救下自己。有些稍微聪明的则就地打滚,期冀用冰雪将其扑灭。 这些火油却如同跗骨之俎,区区冰雪根本不起作用,只短短几息间,惨叫声就虚弱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就彻底的没了声息。 最可怕的是,有两匹战马染上了火油,带着混身火光四处乱冲,禁军无奈之下,只能将其射杀。 面对这种如同天灾般的攻击,至少禁军和暗卫是无力抵挡的,一时间只能退避到远处,静待火焰熄灭。 何礼见势头不对转身要走,可是却觉得眼前一花,身前身后竟然都站满了沈丹婴。她一个人此时竟是变成了八个人。 沈丹婴冷声道:“谁说我只能一身两化?今天就让你见识禄存的手段!” 一身八化,八卦归一! 当何礼的意识消散之前,心中最后的念头则是:能死在这等武技之下,或许也不算冤枉。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七曜之争(四) 森林之内,沈丹婴的身形如同弹丸,从一个地方弹射到另一个地方,速度快得惊人,让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不用说攻击或者追逐,就光是看她的行动,就已经让人目不暇接。 若非亲眼得见,只怕没几个人相信,丹青商会沈东主,这位名冠南曜富可敌国的美貌富翁,居然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修为。就光是这一份轻功,便足可独步天下笑傲群雄,便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怕是也望尘莫及。 更为难得的是,她此刻虽然是处于逃亡状态,但是身法并不狼狈,看上去反倒是像一位施展神通的仙女。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保持风仪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七曜之中无弱者,倒也是名不虚传。 可是就在沈丹婴的轻功提到极致,正在林中急急而行时,忽然一股凝厉的杀气扑面袭来。杀气虽然有质无形,但是本身所蕴藏的巨大威力,让沈丹婴也不敢硬接,连忙停身站定屏息凝神应对。随后就听森林内有人桀桀怪笑:“禄存星君果然身手不凡,那么多人命居然留你不住!” 说话间头戴巨门面具的男子身影自林中走出,挡住了沈丹婴的去路。 禄存、巨门同属七曜,地位并没有高下之分。但是禄存的性质还是财货,并不参与直接的战斗,光是从所属星宿职能看,也知道巨门的武力略胜半筹。何况之前两下交过手,沈丹婴也知道,自己的修为即便是在全盛状态下,也不是巨门的对手。何况如今自己遭逢手下背叛,又被禁军以及暗卫围剿,心神大乱功力耗损,对上神完气足的巨门,根本不可能取胜。 但是她并不慌乱,反倒是冷冷一笑:“齐遨宇,都到这时候了,还装神弄鬼有意思么?巨门星君居然是齐国储君,又或者齐国真正的储君已经死了,由你顶着齐遨宇的名字行事。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影响最终的结果,你犯规了!身为七曜之人居然和天命之子作对,你以为自己还能活下去?你的齐国这次注定要覆灭,你也难逃公道!” “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对。”齐遨宇身份被识破,索性也就不再伪装,恢复本来的声音:“你不是我的对手,打下去没什么好处。我也不想和你打,七曜之人互相残杀,又有什么意思?放弃吧。乖乖交出粮食财货,然后我可以放你离开。你可以报仇,不过不是现在。将来你恢复了修为实力之后,随时可以找我算账。只不过眼下你得认栽。” “堂堂巨门星君,也要学人做强盗了?” “没办法,打仗离不开粮草。我的国库里没有粮,只能找你想办法。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证明你们错了的机会。所谓天命全是虚妄,天命之子也不过是凡胎。我们七曜都有绝学在身,为什么不能自己站出来夺取这个天下,非要辅佐所谓的天命之子?就因为大预言师的话?他自己都死了,我们凭什么受他摆布?你是个聪明人,不应该被这种鬼话左右,和我联手或者帮我一次,如何?” 沈丹婴一声嗤笑:“什么如何?让我陪个疯子一起犯疯病?我可没这个兴趣。我未必相信大预言师,但我更不相信你。你的国库里为什么没有粮食?跟丹青商会无关,全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一味穷兵黩武,一味弱民,自以为让百姓手里没有余粮,国库就能充盈,这种愚不可及的想法,就注定失败。你的命令,只会让那些胥吏、衙役以及无赖匪徒得利,而让真正的好人吃亏。哪怕你真的拿到丹青商会存粮,又能维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这是一场必败的赌局,我又凭什么在你身上下注!” “因为你没有选择!”齐遨宇被沈丹婴说得心头火起,一股股黑气在身边萦绕。 沈丹婴冷哼一声:“修炼禁术蛊惑人心,希望天下人都变得像你一样只知道作战杀戮开疆拓土,没人想着安分守己求取富贵,如果世界真变成你想的那个样子,还不如直接毁灭!禄存乃是商人,绝对不会欢迎这种世界出现。你我道不同,注定不相为谋,大家还是手下见真章吧!” 一身八化瞬息完成,沈丹婴一出手就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本领。 团团黑气撞上了八道身影,黑气如锁身形似风,一时间却分不出到底谁强谁弱。 两人的身手都算得上绝顶,即便有强弱之分,也不至于短时间分出胜负。拳风掌影伴随着团团黑雾凝结成的武器或是拳掌模样,让这场打斗充满了魔幻感觉。 四周的树木、荒草被黑气侵蚀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但是很快又因为养分的消耗过大而开始彼此争抢,一部分枯萎了,另一部分则变得更茁壮。 齐遨宇狂笑道:“你看看,这便是天道。强存弱死,弱肉强食,只有这样,天下才能变得更好,人才能变得更强!” “不,你那不是天道,而是畜生之道。你喜欢做畜生是你的事,我不奉陪!” 说话间却见沈丹婴的分身陡然消失全都集中于本体之上,而这一分一聚间,沈丹婴的力量平添何止十倍?其出手之强,竟是让巨门一时间左支右绌。 齐遨宇惊道:“沈丹婴!你不要命了!” “巨门,难得你说对一次,我就是不要命了!” 忽然沈丹婴仰天一声长啸:“多狸,这是禄存星君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你今后好自为之!” 说话间就见沈丹婴猛地张开檀口,就见巨门星君身边围绕的黑气被她这一吸如同巨鲸吸水一般迅速流入沈丹婴口中。这些黑气乃是巨门元气所化,被人吸收对他的影响也极为严重。 齐遨宇大吃一惊,但是他也知道,吸收黑气之后就会被黑气控制,沈丹婴吸收这么多黑气,难道还有克制之法? 他刚想到这里,却听沈丹婴一声大笑:“禄存星君不想在率兽食人的末世苟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随着一声娇叱,一声巨响响起,空中炸开一团光雾。等到雾气散尽,沈丹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与天地同化。而被她吸收的黑气也随着这次爆炸消失无踪,不管齐遨宇怎么运功,再也找不回来。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七曜之争(五) 宫殿之内。 齐遨宇的脸色铁青,久久无语。 虽然知道七曜中人无一弱者,却没想到沈丹婴如此了得。自己亲自出手都没能把她拿下,反倒是害自己元气大伤,那些损失的黑气,非得长时间修炼否则万万回不来。 他倒不是说功体受损就一定活不下去,可是如今沈丹婴死了,自己就得面对一个最严重的问题:粮食从哪来。 庄园被焚的干净,庄园里的粮食是指望不上了。没了丹青商会,自己又从哪找粮,没有粮食,自己又靠什么抵挡燕军?离开了功体之后,他就得以凡人之躯对抗燕国大军,对于习惯用功法解决问题的齐遨宇来说,这就有些困难了。 就在他还在考虑该怎么获取军粮的时候,突然急报传来,一直游离在外的神策军与燕国禁军在庞城汇合,当夜便用龙吼巨炮轰开了城门,庞城失陷。 这个消息对齐遨宇来讲,不啻于晴天霹雳。 庞城城坚壁厚,易守难攻,周围毗邻河道,交通发达,盛产水稻和渔获……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庞城是临淄最后的堡垒,过了庞城,不足百里便是临淄。 燕军兵锋已经直指临淄。 兵临城下! …… 朝堂上落针可闻,谁都没料到燕军会这么强,转眼间就打到了临淄。 更没料到一直游离在外,看似在防范楚国的神策军会突然调转兵锋,赶来与禁军汇合,只一夜间便攻破了庞城。 齐遨宇眼神冰冷,在下方群臣脸上一一扫过,寒声道:“怎么,都没主意了么?再有半日,燕国大军便会兵临城下,说说看,朕了要如何应对?” 百官无语,群臣噤声。 这种时候,没人敢乱出主意——这烂摊子,谁愿意掺和? 齐遨宇等了一会,见无人发声,他冷哼一声,开始点名。 “兵部。” 兵部尚书赵玉栋出班,躬身行礼:“陛下。” “朕记得,前日兵部的奏章上还说,庞城坚不可催,即便用龙吼巨炮来攻,也绝对不会破城。现在呢?你如何解释?”齐遨宇质问道。 赵玉栋缓缓跪倒,一脸正色道:“臣,罪应万死。” 他若狡辩还好,可他偏偏摆出一副忠臣模样,直接请罪,一句话都不解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齐遨宇因为战败而泄愤,而他则为君主背黑锅,在委曲求全,在为大局而牺牲小我。 这种态度最是可恨,不但让齐遨宇心里生出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若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他这位齐王? 换成往日,齐遨宇也就忍了。可此时国难当头,敌人都快打到国都了,你还来这套? 齐遨宇彻底被激怒了。 赵玉栋出身文官,但熟读兵书,向有知兵之名,深受前后两代齐王信重,被先王赐赏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礼遇。 他在民间名声极佳,人人皆以老尚书称之,即便到了齐遨宇登基,他仍然屹立不倒,如今已是三朝老臣,权倾朝野。 总的来讲,齐遨宇虽不惧他,却也不好轻易动他。 在外人看来,赵玉栋此人忠心不二,德才兼备,绝对是国之栋梁。 可齐遨宇却是深知此人看似良善,实则野心勃勃,若非南曜诸国皇室相互扶持,从外部断绝了权臣谋逆的土壤,否则的话,以此人掌握的力量,即便取齐氏而代之亦未尝不可。 像这种权臣,换成哪个君主都难免心怀忌惮,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齐遨宇自然也不例外。 齐遨宇之所以对他一直容忍,主要是因为他已经年迈,即便权势再大,还能活多久?由着他活着,不但能稳固朝局,还能成全齐遨宇仁君之名,何乐而不为? 至于他那些党羽,等他一死,自然就树倒猢狲散了。 只是,齐遨宇能容忍赵玉栋掌权,能容忍他作威作福,却无法容忍他败坏齐国。 “罪该万死?”齐遨宇目光透着狠戾,冷笑问道:“老尚书何罪之有啊?” 赵玉栋怔了下,抬头看向齐遨宇,沉吟片刻,回道:“臣,罪在用人不当,以致丢城失地。” “哦?”齐遨宇眯了眯眼,心头火气更盛。 用人不当?前线将领是齐遨宇亲口指派的,这是在认罪?这分明是在骂齐遨宇眼瞎! 齐遨宇都能猜到,此时其他文武百官必然在心里嘲笑自己,他心中更怒,喝道:“朕且问你,你可曾克扣前线粮草?” 兵部尚书摇头:“不曾。” 齐遨宇笑了,又问道:“你可曾侵吞军饷?” “不曾。” “你可曾贩卖军功?” “不曾。” “你可曾私相授受?” “你可曾检拔私党?” “你可曾……” 齐遨宇追问不休,赵玉栋一开始还嘴硬,可到了后来身上官服已经被冷汗侵透,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不对劲! 他终于察觉到了危机,齐遨宇这态度……分明就是想动自己啊! 可是,燕国都快打过来了,在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对付我? 赵玉栋心中惊怒,同时脑子急转,思索着如何摆脱眼前危局。 可齐遨宇却根本不给他机会,他岂能不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 就在赵玉栋伏首苦思之时,齐遨宇已经冷酷下令:“来啊,将此獠除去衣冠,打入天牢。” 赵玉栋脑子“嗡”的一声,猛得抬头看向齐遨宇,就见齐遨宇眼露彻骨寒意,似乎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 “陛下……” 赵玉栋叫了一声,两名侍卫已经进殿,一把扯走他头顶官帽,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朝外拖去。 赵玉栋被拖的一个踉跄,却也因此让他反应了过来,脸上恢复了冷静,伸手推开侍卫,轻声道:“不用你们拉,老夫自己能走。” 值宫侍卫自然知道眼前人的身份,稍一犹豫,赵玉栋已经起身,他并没多说什么,只是朝齐遨宇躬身拱手,转过身后,便迈着平稳的脚步朝殿外走去。 眼看着齐遨宇轻描淡写就处置了赵玉栋,群臣悚然,有几个神色犹豫,想要出班求情,可看着齐遨宇那冰冷的眼神,最终还是忍住了冲动。 齐遨宇眯眼看着赵玉栋走出殿外,直到对方身影隐没于红墙绿瓦之间,他才收回眼神,目光往殿下一扫,冷声道:“户部何在?” 在群臣兔死狐悲的眼神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战战兢兢的出班,二话不说便跪伏在地。 “陛下,臣有罪!臣罪在不能退敌,请陛下赐臣一死!” 第四百八十八章 众叛亲离(上) 连日交战,燕军虽然势如破竹,但也是师老兵疲。不过全军上下却都洋溢着一股亢奋的气氛,因此并未感觉到疲惫。 临淄,临淄…… 所有人心里都念叨着这个名字。 燕国与草原交战千年,胜利过也失败过,但从来没完全征服过草原,更没征服过任何一个国家。双方一直在互相消耗,燕国在阻止草原过来,自己也过不去。 其实在很早以前,燕国甚至整个南曜就已经厌恶了这种无尽的战争,每过几年就要送子弟去前线送死,还要消耗大量的钱粮,可最终得到了什么? 父母失去儿子,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 即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用部下和敌人鲜血染红了身后大氅的将军们,又真的能高兴起来吗? 总的来讲,面对草原,即便是再罕见的大胜,也是阶段性的,根本没办法也没能力完全剿灭草原部落。 可是齐国不同,临淄已经近在眼前,胜利已经触手可及。 所以,将士们都在兴奋,都在渴望。 或许,这场战争是燕国立国以来获得的首次、真正、完全的灭国胜利。而他们能参与其中,即便只能成为史书上的一行数字,可他们仍然有种参与历史的成就感。 将士们在亢奋,但张士杰很冷静,耿中霄也很冷静。 士气高昂,军心可用,这是好事。甚至很多领兵的将领,都会在战前想尽办法来引导这种气氛。 可无论是张士杰,还是耿中霄,二人都很清楚,正因为处于这种关键时刻,所以才更需要冷静。 不过,他们也没去压制这种激昂的士气。 将领需要冷静的头脑来指挥战斗,可是士兵们却不妨保持这种狂热,用来杀敌。 他们能做的,就是更谨慎的安排各种事宜,更严格的执行军法,以防被狂热冲昏了头脑的将士们,在冲动之下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二人为此还连连召开两次军议,主要就是警示各级将领,一定要控制好军队,特别是攻进临淄后,千万千万不能纵容手下为非作歹,更不能杀戮百姓。 燕齐之战,虽属国战,可在大背景之下,两国之战却带着几分内战的味道,若是出现屠城一类的丑事,不但领兵将领会遗臭万年,就连燕国也会被诸国孤立仇视,甚至联合起来与燕国对抗。 这种事,即便王佑没有嘱咐,张士杰和耿中霄也绝不允许发生。 …… 四十里路,燕军足足走了一天,直到天色全黑,明月高悬,他们才在临淄城外数里处安营落寨。 今天夜里天气不错,只要一仰头,就能看到漫天群星,和那三颗明亮的天命之星。 军队做事,无论是行军,还是安营扎寨,都有许多规矩。比如营房之间的距离要合适,既要便于相互救援,又要做好隔断,以防火烧连营。 安营之地要近水,又要防范水源被污染或下毒。 营中要举火,一者为了照明,再者便于生火造饭,但同时又要防止失火。 附近要有山林,便于伐木,但又不能太近,防止被火攻。 伤兵要安置。 战马要喂养保暖。 兵器要保养,特别是龙吼巨炮和攻城弩,不能让它们受潮,也不能近火。 夜间巡逻要约定密语。 需要许多斥候在外围查探,要排好班次,准备好防冻的伤药,换班后还要供应热食。 防火、防水、防潮、防病疫、防营啸、防惊马、防夜袭…… 换成平时,许多东西都不需要主将操心,可今日不同,张士杰和耿中霄只能亲力亲为,等都忙得差不多了,天色已经半亮。 尽管已经疲惫不堪,但二人并没有急着去休息,而是坐到了一起,一边吃着热面,开始商讨起明日攻城之策。 面条和连肉的骨头放在一起煮的,热腾腾面条,配上炸得通红的辣子和辛辣的蒜瓣,至少在耿中霄看来,这就是无上美味了。 “炮子还剩多少?”张士杰年纪大了,胃口不好,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竹箸问道。 耿中霄已经一连吃了三碗,听到张士杰问话,他胡乱把剩下的半碗面条和汤底一起灌进嘴里,扔下碗筷抹了把油嘴,他打着饱嗝道:“临淄墙厚,龙吼巨炮也炸不开,不过只炸城门绝对够用了。” 张士杰点点头:“毕竟是一国都城,只要能把城门炸开就行。” 有亲兵过来撤下碗筷,递上毛巾,耿中霄接过抹了抹脸上汗水,把毛巾递给亲兵,笑道:“张帅不必担心,仗打到这种程度,即便没有龙吼巨炮,拿下临淄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张士杰面色沉重,叹道:“可是咱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啊!” 耿中霄一怔,恍然道:“张帅是担心草原?” 张士杰点头道:“草原一直没动静,依老夫看,要么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云中城发力了。可无论如何,没有咱们自己的军队镇着,还是让人不放心啊!” 耿中霄沉吟片刻,突然咧嘴一笑:“张帅怕是想多了,咱们的任务就是打下齐国,其它的事,自然有人操心。” 张士杰一愣,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缓缓点头:“不错,咱们武人只负责打仗就行了,其它的事轮不到咱们管,也不该去管。” 耿中霄笑而不语。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轻微的喧哗声。 二人脸色一变,都站起身,转身朝外看去。 身处军营,为将者最怕的不是夜袭,而是营啸。 尤其是位处前线,大战在即,人人生死未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这种时候,即便是最勇敢的士兵,精神也时刻处于紧张状态。 即便燕军士气高昂,但也不可避免有人心中恐惧,一点异声,比如同伴在噩梦中尖叫,都会使他们情绪崩溃,误以为是敌人夜袭。而为了自保,他们便会不管不顾的拿起武器朝黑暗处攻击,进而引发其他人的连锁反应,最终使得全营都陷入疯狂状态,开始自相残杀。 更有严重者,会一营传一营,最后导致整个大军都彻底乱起来,即便最后平息下来,也会损失巨大。 二人都是宿将,怎能不知营啸的恐怖?眼下突然有喧哗声响起,他们又怎能不紧张? “快,马上去查,有敢喧哗者,即刻镇压。”张士杰非常果断,立即朝身边亲兵下令。 能做主帅亲兵的,莫不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同样知道此事的严重性,那名亲兵也不说话,只急急一抱拳,便疾步跑出帐外。 “张帅,我去看看。”耿中霄更担心神策军那边,若是有人想不开,把龙吼巨炮的弹子点着了,那后果…… “别急,你先别动。”令耿中霄意外的是,张士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见耿中霄一脸惊讶,张士杰马上就解释道:“刚才声音不大,而且就在外面不远,等搞清楚情况再说。再说,如果真是营啸,你现在回去也晚了。” 耿中霄犹豫一下,缓缓点头,虽然紧张的在帐内来回踱步,却再没急着要走。 这时,或许是亲兵介入及时,外面喧哗声很快消失不见。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亲兵很快进来回报:“大帅,是斥候抓了个舌头,本来打晕的押回来准备审讯,可那人正好醒了,叫着要见大帅,说有什么重要事。” 张士杰冷着脸道:“斥候抓人,不知道堵住嘴?去,持我军令,将那斥候斩了,然后把那个舌头带过来。” “是!”亲兵抱拳出去,很快一身杀气回来,手里还拽着一名被绳索捆住的中年人。 “大帅,就是他说有重要的事要见您。” 张士杰和耿中霄打量那人,就见此人年过四旬,皮肤白皙,虽然穿着农人衣装,可很明显是一位养尊处优的主。 “你是何人?”耿中霄问道:“竟敢在军中大声喧哗,该当何罪?” 那人神色惶恐,他刚刚新眼目睹了新卫斩杀斥候的一幕,眼下惊魂未定,见耿中霄发问,他忙叫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是信使,我有重要事情要见你们大帅。” 耿中霄皱眉,知道对方已经吓破胆子了,若说这种人会是探子,他是万万不信的。 扭头看了眼张士杰,就见张士杰也是同样表情,于是朝那中年人问道:“你说你是信使,书信呢?还有,谁让你来的?” 张士杰一直没说话,他无心与耿中霄争权,便任由对方行事。 那中年人不敢耽搁,双脚一错,脱下了鞋子,叫道:“信在鞋底,你们自己看。” 亲兵皱眉瞪了他一眼,低身去捡鞋子,摸索片刻,从中摸出一封书信。 书信封口处原本滴着蜡泪,可被那中年人一路踩着,上面图案早已经模糊。 亲卫仔细检查,没发现问题,又看向张士杰,以目光请示。 张士杰哼道:“打开。” 亲卫依言撕开信封,拿出信纸抖落两下,没发现异物,这才双手将信递上。 张士杰朝耿中霄一扬下巴:“耿帅先过目。” 耿中霄也没客气,接过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皱眉将信递给张士杰。 信很短,张士杰几眼就扫完了,抬头看向那信使。 “洪崇文是你表哥?” 信使连连点头:“对,对,他是我表哥。” 张士杰直视对方双眼,哼道:“怎么让你来送信?” 过了这么一阵,信使也稍稍恢复了些心绪,苦笑道:“回大帅的话,家兄本来是想让我那侄子来的,可是我那侄子不争气,已经找不到人了。” 张士杰沉吟片刻,朝亲兵点点头道:“带他下去好好安置。” “别杀……” 信使还要说些什么,被亲兵一拽衣襟,像拎着小猫小狗一样拎出了帐外。 “你怎么看?”张士杰又看了一遍书信,朝耿中霄问道。 耿中霄犹豫一阵,摇头道:“这事儿听起来有些不靠谱,不过那位洪崇文若真如信上所说,是赵玉栋早年故意留在外面的私生子,那么现在为了救自己父亲,倒真有投降的可能。” 张士杰嗯了一声,沉吟良久,最终有了决定:“咱们早晚都要攻城,试试又何妨?即便失败,无非空走一趟,除了小损士气,到也没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 “依张帅的意思,现在就点兵?” 张士杰点头,声如金铁道:“老夫带两营精锐先走,等老夫走后,你马上集结神策军,带上龙吼巨炮。即便老夫这边出了什么意外,短时间内有你接应也不会出事。如果真如信中所言,城门大开,禁军会先控制城门,等大军都到了再进城。” 经过这段时间接触,双方都有些了解,耿中霄清楚张士杰不是争功之人,也不虞他会借此抢功,当下抱拳道:“张帅放心,耿某必不令张帅失望。” 三言两语定下了攻城之策后,张士杰着人悄悄叫醒了两营精锐,马衔枚,人含草,悄悄出了营寨。 等张士杰带人走后,耿中霄又等了一会儿,等天色微微发白,马上叫人唤醒了大军,然后生火造反,半个时辰后,全军只留下一营人马看管辎重,其他人俱者倾巢而出,朝临淄奔驰而去。 第四百八十九章 众叛亲离(下) 天刚蒙蒙亮,临淄城已经醒了过来,战争的阴云笼罩着这座古老的城市,在这种时候,没人能睡得踏实。 燕军从北而来,所以城中大部分兵力都布置在北城门,可谁也不曾料到,东城门竟然从内部打开了一条缝隙。 张士杰夤夜而来,本准备试探一番,可远远的就发现城门半掩,城墙上竟然空无一人。 “这……” 张士杰有些恍惚,这洪崇文竟然有如此能力,能调开整个城门的防御力量? 还是说,是赵玉栋在使力? 不过此时没时间让他出神,张士杰顾不得身形疲惫,朝身后一挥手,两营精锐无声无息的摸了过去。 张士杰想过这可能是陷阱,是齐国使出的诱敌之计,所以他很谨慎,可直到手下士卒轻易的占领了城门,他也没发现任何问题。 没有阻挡,没有抵抗,周围空无一人,显然居住在附近的百姓要么逃走了,要么就是被迫离开了。 很快有斥候过来禀报:“大帅,齐军在前面百丈处设有关卡,拦住了想要逃难的齐人。” 张士杰恍然大悟,这洪崇文不但配合打开了城门,还想办法隔离了城门,令这里成为了一处无人之地。 在齐遨宇眼皮低下,在暗卫四布的情况下,还能做到如此程度。这种掌控局面的能力令他大为震惊,心中更加肯定,这绝对是赵玉栋的手笔。 “此人,绝不能留!” 张士杰眼神冷冽,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后,吩咐斥候转道回营,去通知耿中霄这里的情况。 斥候领命而去,一名偏将过来请示:“大帅,咱们是进城,还是在此守门?” 因为事如仓促,张士杰并没有告知麾下此行目标,因此许多人都有些惊疑不定。 张士杰没有怪偏将询问,战场上,士兵需要明确的目标,否则关键时刻的一个犹疑,就可能出大问题。 “咻咻咻……” 可就在张士杰准备开口解释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张士杰抬头看去,就见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下。 “大帅小心!” 几个亲卫反应飞快,当即拦在张士杰身前,挥舞刀剑劈落箭矢,与此同时,那名偏将转身大喝一声:“盾!” 一群兵卒立即从马上取下木盾,上前挡住张士杰。 “铎铎……” 箭矢射在盾上,如同雨打地面。 “大帅快走,这是陷阱! ”一名亲卫膝盖不慎中了一箭,倒在地上,朝张士杰开口大吼。 张士杰却没看他,而是凝目看向远处,就见百丈外关卡处,一群齐军急涌而来,但人数看起来并不多,只有数百之众。 这不是陷阱,而是有人后知后觉,发现了这里的异状。 张士杰心中急动,瞬间有了决定,举剑高喝:“骑兵冲锋,步卒守门!” “喏!” 众人同时应诺。 马蹄轰隆,一营骑兵经短暂的加速,冲向了齐军。赶来的齐军显然是仓促成阵,并没有做应对骑兵的准备。射手缺乏长矛兵保护,来不及列阵就被骑兵撞入阵中肆意碾压。血光冲天,人头滚滚。惨叫声、兵器碰撞声、马嘶声、喝骂声连成了一片,原本空旷的东大街眨眼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趁骑兵冲杀的工夫,后面城门处,燕国步卒已经迅速布置出一道简陋地防线,架起了弩弓,城外原本守城用的拒马也搬进来几个,竟临时搭建起了一座小型堡垒。 因为有心人的小动作,燕齐双方攻守易位,本应攻城的一方在守城门,而本应守城的一方却换成了攻击。 “守!” 传令兵鸣金收兵,唤回了骑兵,张士杰立即下令静守等援,他相信耿中霄不会让自己失望,更不会错过这场大战。 果然,没过多久,不等齐军组织起第二次反攻,城外已经响起了滚滚马蹄声。 …… “铛……铛……” 急促的警钟响彻临淄,所有人都慌了。 “啊,快跑,燕军进城了。” “娘,娘,你在哪儿?” “公子,等等奴婢……” 临淄城彻底乱了,没人再顾忌什么规矩,街头上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人群,他们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想要找到安全的地方藏身,躲避战乱。 马蹄声响起,大队禁军纵马疾驰,但他们前行的方向却并非东门,而是禁宫大内。 最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四门丢其一,再守着其它城门已经没有意义,齐遨宇下旨,命令所有军队回防禁宫,至于外城……已经没人在意了。 到了现在,很多人都看清楚了,齐国完了。 临淄城内,齐国所有军队加在一起不过二十万,可燕国一方仅神策军就有十八万之多,看似少了两万人马,但一面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另一边则是养尊处优的老爷兵,战力根本没有可比之处。 再加上龙吼巨炮,再加上燕国禁军……结果已经注定了。 其实在此之前,临淄拒城固守,把燕军拒于城外的话,还有希望用粮草补给来拖垮敌人,可此时燕军已经进城,这仗还用打吗? 与其他君主一样,齐遨宇上台后,第一个抓的也是兵权,而守卫临淄的禁军自然是重中之重,因此禁军将领早已经大换血,所有位置都被齐遨宇换上了自己的亲信。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本没什么可说的,可坏就坏在,齐遨宇推行暴政人心尽失。所谓亲信,很多无非是畏惧其权柄手段,不得不服从。眼下到了生死攸关之际,眼看着齐遨宇大势已去,自然没人愿意陪他去死。 于是,既可悲又可笑的一幕出现了,禁军进宫后,一部分人前往锦华殿听旨护驾,而另一部分人则是直闯天牢,请出了老尚书赵玉栋。 危难之际,本性尽显。 “父亲!” 多少年了,洪崇文第一次当着外人面叫出一声父亲。这一声出口,洪崇文就已经从世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崭新的赵崇文。 赵玉栋微微恍惚了一下,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任由两名下人帮自更衣,问起了当下局势。 赵崇文也知道此时什么最重要,稍一整理心绪,就急声道:“按您的吩咐,儿子开了东门放燕军进城,现在外城已经失陷,不过……” 他神色犹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赵玉栋抬头看了看天色,淡笑着接道:“燕国没有答应为父的条件是么?” “是。”赵崇文面色难看:“他们扣住了儿子派去的三批信使,至今没有回话,父亲您看……” 赵玉栋冷笑道:“换成你是张士杰,见过了为父展现的能量,会任由我活着么?” 赵崇文大惊失色:“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赵玉栋摇头打断他的话,冷声道:“两国交战无所不用其及,这种时候没人跟你讲道义。况且,就算他们答应你什么,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为天下除暴君,为先帝除逆子,诛杀弑父杀弟的枭獍之主,为父虽死无憾。 ” 说罢,赵玉栋转头看了眼锦华殿方向,眼中露出不屑之色,当先迈步朝宫外走去,赵崇文和其麾下人马立即拥簇着跟上。 第四百九十章 巨门陨落 锦华殿上,齐遨宇双目充血,脸色狰狞,穷途末路得他,已经显露出几分癫狂模样。 殿中群臣跪伏,都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陛下,北门被攻破了!”这时,一名暗卫进殿禀报。 齐遨宇长吸口气,看着下方一个个跟鹌鹑似的大臣,一时间身心俱疲,挥了挥手,便起身朝后殿走去。 后花园内,齐遨宇一路疾疾而行,来到一侧角落的假山前,站在假山前的凉亭里,朝着无人处轻喝:“贪狼,出来见我。” “贪狼,出来见我!” 他连叫了几声,可是根本无人回应。 齐遨宇脸上涌出怒色,一纵身落在了假山顶部,朝着一处凸起的石台用力一跺脚。 “咔嚓……” 一阵机关齿轮的摩擦声响起,假山一侧露出了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门户。 齐遨宇闪身进去,可是没多久又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可恨!” 齐遨宇一拳打在凉亭柱子上,这处假山是他给贪狼准备的秘室,在这间秘室里,二人曾商讨过许多机要,比如密谋刺杀先王,推齐遨宇登基上位。乃至他敢向燕国挑衅,也是得到了贪狼得保证,否则又怎敢做这种事。 如今这里已经人去室空,不见人影,不问可知自己被贪狼算计了。 “贪狼……” 齐遨宇恨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远方燃起冲天火光,不等齐遨宇派人去查探,已经有暗卫疾奔而来,在齐遨宇面前跪倒禀报:“陛下,燕军……进宫了。” 齐遨宇怒道:“胡说!数万禁军怎会如此不济?” “陛下,禁军……禁军降了!” “什么?”齐遨宇眼前一黑,显些晕过去,身体摇晃了两下才重新站稳。 “降了,他们竟然降了……”齐遨宇神色有些恍惚,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赖为依仗的禁军竟然如此不中用,先是被洪崇文蛊惑着叛变了一批,剩下的一部分竟然趁自己不在这短短时间内就投敌了。 “陛下,请速速离宫再作道理。请陛下随臣走!” “走?往哪走?”齐遨宇惨笑道:“若是禁军还在,朕领兵南下,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如今朕无兵在手,不固安走到哪里都是一死。” “可是,可是……” 齐遨宇长吸了几口气,寒气入胸,他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沉着脸思索一阵,脸上露出决绝之色。 在暗卫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齐遨宇解开龙袍,撕破金丝内衬,咬破手指,在内衬上奋笔疾书。 这是……衣带血诏? “朕登极不及一年,暴燕兵指临淄,又有逆臣背君叛国,至使齐国千年基业毁于一旦。朕虽德薄功斐,有愧祖先,但尚有爱民之心,燕君残暴,朕不敢相托万民于斯,望诸国念及盟约,受齐民之命,承齐境之土,以安天下。” 齐遨宇很快写完,从怀中取出宝印盖上,将血诏交给暗卫。 “你带着它去诸国,务使此诏传扬天下。” “陛下……若如此,齐境之地,岂为诸国瓜分?” 齐遨宇面露狠戾之色道:“纵然如此,朕亦甘心情愿。诸国瓜分总好过便宜燕人!” “陛下,此事可派他人去办,臣愿为陛下尽忠。” “混蛋!朕此时还能去找谁?” “陛下!” 暗卫还要再说,被齐遨宇打断:“快滚!” 暗卫见状,只能一咬牙,转身快步离去。 “轰!”前方响起轰隆声,齐遨宇知道那是龙吼巨炮在发威。 禁军已降,眼下还在阻挡燕军的,就只有那数百暗卫了吧?这些人虽然有些武艺,但是在千军万马面前,又能顶什么用?堂堂七曜巨门,落得这个下场,不知要笑煞多少人。 半刻钟后,宫中燃起了熊熊大火,齐遨宇一身冕旒龙袍站在锦华殿前,看着顾忌大火不敢靠近的燕队,只有张士杰一人近前。 齐遨宇看着张士杰,熊熊的烈火在身后劈啪作响,道:“张将军一手攻下临淄,当真为燕国立下了不世之功,可喜可贺。” 火光映得张士杰的脸通红,花白的须发都熠熠发光,道:“你若是投降,陛下或许能饶你不死。” 齐遨宇在漫天的火光中狂笑不止,指着张士杰道:“他饶朕不死?他也配!齐燕敌体,他是君朕亦是君,一国之君岂会向他人屈膝请降?” 张士杰神情肃穆,道:“我知道,巨门星君不是贪生怕死的人,看来没让我失望。我承认,七曜中人手段不凡,不过万事难逃天命,你的寿数到了,就等着死吧!” 齐遨宇的眼神中露出了震惊之色,他瞪着张士杰道:“你到底?” 张士杰哈哈大笑:“巨门星君的身份在七曜星君中一直都是一个秘密,除了大天师之外无人知晓。但你可知道,七曜天宫除了七曜星君以外,还有别的星君?” “别的星君?” 齐遨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巨门星君,你的武功已经废了七七八八了吧。大天师的死,你要负责任,齐国也是亡在了你的手上,你已经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了。知道再多,对你又有什么意义?” 齐遨宇脸色变换,终于仰天长叹,他的确就是巨门星君,为了权力和野心,实施了一系列的阴谋诡计,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一场空。 想到这里,他喃喃道:“我愧对天师…”说完,转身投入了火海之中。 是日齐王自尽,齐国亡。七曜之中巨门星君,陨落! 齐国灭,齐王自燔! 这个消息短短数日间,便已经传遍天下,所有人都震惊的不敢相信。 与此同时,齐遨宇的遗诏也渐渐传出,诸国本就对燕国不满,对齐国也都心怀觊觎,此时有了齐王遗诏,立即就坡下驴,如齐遨宇所料那般,很快就派出了军队,持着齐遨宇的遗诏,开始瓜分齐国。 诸国汹汹而来,张士杰和耿中霄也大感头疼,只能严守已占领的地盘,一边快马回京请旨,一边低调安抚民众。 消息很快传到了无定河,但在此之前,沈丹婴可能已经陨落的消息已经先一步传了回去。 多狸大为悲恸,无论于公于私,多狸都需要沈丹婴。 没了沈丹婴,草原粮草就会断绝,这种情况下,即便多狸再不想打,也不得不打了。 可就在这时,杨陌来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左右为难 杨陌知道沈丹婴对草原的重要性,更知道多狸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所以尽管云中城也处于艰难阶段,但他还是决定给予多狸最大的帮助。 杨陌承诺,会派出队伍帮助草原建设临时住所,在这种天气里,砖石房屋远比帐篷要保暖得多。 他还承诺,会想办法给草原提供一批粮食,虽然不多,但可以再帮草原支持半个月。 当然,这一切不可能是赠送的,草原也需要东西来换。 毛皮,战马,牛羊,药材…… 只要有价值的东西,杨陌都愿意交易。 “你还没看出来?王佑就是想一统天下,让天命归一,不管你墨门怎么想,但草原绝不会让他得逞。” 杨陌沉默不语,他知道,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了。 原本无定原之会是获取和平最好的机会,因为王佑的失信背叛,和平毁于一旦。 但王佑并没有立刻攻打草原,相反他撤军了,只不过他拳头收回去,并不是为了和平,而是要腾出手来先扫方最大的威胁齐国,为此他甚至不惜一把火烧掉了无定城。 如今,齐国已灭,南曜的其他国家纷纷臣服在燕国的兵锋之下,那他们的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草原了。 这个道理,杨陌明白,多狸明白,王佑肯定也明白。 杨陌知晓,如果他是草原的首领,面对这样的情况,面对燕国灭掉齐国后,对草原进行的封锁,一样会重启战端。 这和正义、邪恶、和平、仁爱都没有关系,只和一件事有关,那就是生存。 云中城要生存,燕国的百姓要生存,草原的牧民一样要生存。 当天下物阜民丰的时候,除了野心家为了自己的权欲和名望,没有人希望战争。 但当天下人吃不饱饭,没办法继续生存的时候,就会爆发战争。 过去,杨陌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他终于懂了,他懂得了战争最深处的意义,他也因此更加痛恨王佑。 这天下本是可以和平的,草原只要度过白灾,一切就能够恢复常态。 但无定原之变将形势变得极为恶劣,草原失去了给养,已经势如危卵,多狸和她的草原部族必然要誓死一搏。 这种时候,杨陌应该帮谁? 帮助草原攻打燕国?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就算草原的人是为了生存,那燕国的百姓又何错之有,他们一样要生存。 帮助燕国抵抗草原?这一样不可能,王佑背叛盟约,发动战争,帮助王佑无异于助纣为虐。如果草原被消灭,燕国最大的威胁消除,那可以预见到,王佑将会把战火燃遍整个南曜大陆,不死不休。 这样看来,杨陌只能够两不相帮,让云中城独立于外。 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以燕国如今的情势,怕是在对付完草原后,就要腾出手来对付云中城。 杨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过往所做的一切,在大陆上的制衡,在七曜天宫的努力,仿佛都要付诸东流了。 让多狸停止战争,不可能,让燕国和草原交好呢?让他们放开商道,和草原经商…这又怎么可能,如果燕国愿意,早在无定原和谈时就同意了,又何必撕破脸皮,多此一举。 多狸看着杨陌满面的愁容,道:“怎么,不知道该帮谁?我不用你帮,你只要不去帮燕国人就行了。” 杨陌道:“我谁都不会帮,但我也谁都要帮。” 多狸讪笑道:“杨陌,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奔波劳碌却一无所获吗?就是因为你总是在做这样的傻事。” 杨陌点点头,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傻事,可历代的墨门钜子,就是在做这样的傻事,在践行他们兼爱、非攻的理念。 “我知道,但我还是会这么做。” 多狸想骂他是个傻子,可心底的一个声音却告诉她,她就是希望他是这么一个傻子。 “你还要准备多长的时间南下?”杨陌问道。 “军事机密,其实你今天预料到我们要南下,我就不该留你。”多狸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冷酷,来化解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 “我猜,大概还要准备大半个月的时间吧?这大半个月,我还能做些什么。” “你还能做什么?去找王佑吗?呵呵,他如果愿意结盟,无定原的时候就不会这样了。” “但是你应该知道,王佑肯定不正常!” “就算不正常又怎么样,难道要草原百万的军民去理解他吗?” 多狸的话让杨陌语塞,就算明知王佑不正常,他违背盟约的事还是无法洗掉,这正是幕后黑手所依仗的。 杨陌不再和多狸争辩,道:“不管如何,我要去一趟天京城,再去会一会王佑!” 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他就从无定原赶了回来,一路上是马不停蹄。 天色已经半黑,城门两侧已经点燃了火把,仍然有人车进进出出,忙碌而热闹。 杨陌远远的放缓了马速,在城门百米处翻身下马,随着人流往城内走去。 有人认出了杨陌,非常亲切跟他打招呼,杨陌也强笑着点头回礼。 他现在心情很沉重,因此笑得很勉强。 “怎么了钜子,碰着难事儿了?”不远处,一位赶着牛车的老汉朝杨陌笑着问道。 杨陌苦笑着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老汉也不多问,只是晒然一笑,随着牛车行进身体在有节奏的摇晃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打着酒嗝笑道:“别发愁,云中城这么多人,可都指望着你呐!不管什么事儿,总有过去的时候,尽力就行,做好做坏,大家都不会怪你。” 杨陌感激一笑,紧皱的眉头稍稍展开一些,但眼中愁虑却不少丝毫。 老汉斜睨杨陌一眼,哼道:“你呀,就是想的太多。看你这三天两头的,不是去无定河,就是去南曜,忙来忙去图了个啥?咱们墨门兼爱非攻是不错,但也得有个先后吧?先贤还说过呢,达则才能兼济天下。咱们先把自己日子过好了,你再合计帮别人吧!” 杨陌愣住,趁他发愣的时候,牛车已经进了城门,等他反应过来,那老汉已经驾车走远了。 “达则兼济天下。” 杨陌喃喃两句,脸上露出苦笑。 第四百九十二章 准备上京 就在杨陌思忖之时,只见林薪一脸焦急的跑了过来。 “钜子,你可算回来了!” “嗯?”杨陌回神,一看林薪脸色,就知道出事了。 他心里不由一紧,不过看着周围气氛,估计不是什么大事,为了不惊吓到路人,他朝路旁偏僻处扬了扬下巴,带着林薪走了过去。 到了路旁,杨陌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林薪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千雪姑娘走了。” 杨陌一怔,惊讶道:“我姐走了?往哪走了?” “她留了信给你。”林薪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杨陌。 杨陌接过信后看了一眼,从字迹上看的确是杨千雪所书。 他急着看信,把马缰随手扔给林薪,便走到路旁拆封,借着城门处的火把低头看去。 “小陌,姐姐去天京城了。龙吼巨炮威力太过,即便是残缺版本,对于天下的影响依旧巨大。王佑野心渐盛,于整个南曜乃至天下都是威胁。因此姐姐决定亲自去一趟,找机会把有关龙吼巨炮的资料毁掉。姐姐的本事你是知道的,所以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来找我,快则半月,慢则一月,我自会回来。” 信很简单,甚至没有落款,字迹也稍嫌潦草,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烦躁和愤怒。 熟悉的人都能看出陈思贤对杨千雪的钦慕,杨陌自然也不例外,杨陌不用去猜,就理解姐姐的想法,她一定是把龙吼巨炮造成的损害算在了术宗头上。 毕竟造出龙吼巨炮的乃是洗星河,而洗星河不管名声如何,对于杨千雪而言,都是恩师尊长。既然是恩师的惹出来的祸事,自己做弟子的出头负责善后,也是情理中事。 杨陌心里大急。 换成往日,杨千雪去天京城,就算惹出再大的麻烦,以她的身份,都不虞有什么危险,可此时王佑的状态很难琢磨,一旦被激怒,谁也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杨陌沉吟片刻,朝林薪招了招手,等他近前后,便沉声道:“叫上余然,备好马匹干粮,咱们马上出发。” 林薪只知道杨千雪走了,并不知道她去了哪,怔了怔问道:“去哪?” “你想去天京城?”夜幕中,一个人影走出。 “什么?”林薪一惊,瞬间拔剑指向来人,他没想到竟有人摸到了这么近,而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 杨陌同样也意外,不过他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再看来人身影,马上松了口气,压了压手,示意林薪不必紧张。 “谭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谭笑生脚步有些沉重,缓缓走到火光下,看到是他,林薪也松了口气,埋怨道:“谭大哥,你别乱吓人好嘛!” 谭笑生歉意一笑,看向杨陌,重又问道:“你想去天京城?” 杨陌点头,打量谭笑生神色,眼中露出恍然:“你想回去?” “嗯,我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了。不管鬼不收变成什么样,我总要回去看看。” 谭笑生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很坚定:“我打算明天就出发,如果你也要去,大家就一起走。” 杨陌本就准备回了云中城后,立马出发去天京城,如果谭笑生一起,那自然更好了。 三人约好时间在南门汇合,杨陌便独自一人去了长老院。 如今他身份不同,去天京城之前自然要把一些事情交待清楚,不可能拔腿就走。 长老院中,灯火通明。 虽然已经入夜,但一群长老仍然没睡,正在商讨着各种事宜,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显得非常热闹,即便在如此冬夜里,杨陌也能感觉到那种勃勃的生机。 大家都在努力啊! 杨陌焦急的心情稍稍缓解,脸上露出了微笑。 看到杨陌进来,很多人都笑着朝他打招呼,还有几位长老连忙拉他过去谈事,有些事情比如大笔拨款什么的,必须得钜子点头签押才能执行,杨陌去神狸部这几天已经耽误了不少事,好容易见着人了,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用了快一个时辰,杨陌终于忙活完了,这才说起来意。 角落里,公输臣和墨可为正在研究一副图纸,看上去似乎是一种吊车,二人本来在争论图纸,可一听说杨陌要趁夜出行,去天京城的时候,不等其它长老有什么反应,公输臣首先出声反对。 “我反对!” 杨陌一怔,看着公输臣,道:“我必须要去。” “钜子!” 公输臣道:“天京城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了,如今无定原盟约撕毁,燕国灭齐,钜子去天京城,实在是太危险了。钜子今年一年来,东奔西走,可我看,还不如待在云中城,带着众人好好的重建!” 自云中城被毁后,公输臣就好像变了个人,以前的他性格洒脱,很多事情都懒得理会,可杨烈死了,洗星河死了,祝天雷死了…… 死了那么多人,若非西墨赶到,云中城都要无人可用了,这种局面,公输臣尽管再不乐意,也必须得挺身而出,帮助杨陌主持大局。 一直以来杨陌做的都不错,所以公输臣一向都是支持杨陌,不论是去齐国奔丧,或者去七曜天宫,还是无定原之会,公输臣都站在了杨陌这一边。 可是,接连的意外,总是在破坏杨陌的计划,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意想不到的坏事。 公输臣怕了,他不希望杨陌能够留在云中城,好好的主持重建大局。 “钜子,请你留在云中城,不要再四处奔走了!”不仅公输臣如此,其他长老也站出来道。 杨陌知道,自己还是需要说服他们:“各位长老,杨陌知道近一年来,杨陌的种种所为,没有得到该有的成效,让各位长老操心了。但这次天京城,我还是要去。” 接着,杨陌不等公输臣说话,细细地将当前形势解释了一遍,最后道:“我去天京城不仅是为了我姐姐,我更要去天京城找王佑谈谈,否则草原大军必将渡河,到时候大战爆发,天下大乱,云中城是没办法置身事外。如果形势不对,我不惜杀掉王佑,再帮助燕国制止草原南下,用我的性命保天下太平。” 杨陌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众长老脸色都难看起来,公输臣皱眉沉吟片刻,问道:“局势已经这么严峻了么?” 杨陌点头,严肃道:“比想象中更严重,我刚从无定河回来,草原人已经开始宰杀牛羊,准备军粮了。” “沈丹婴已经死了?”墨可为问道。 杨陌轻叹道:“说不好。但至少暂时失去联系,丹青商会群龙无首,草原失去粮食来源。如果不做点什么,只怕事情将不可挽回。” 公输臣蹙眉道:“王佑…找王佑还有意义吗?如果他愿意和平,就不会在无定原上做出那种事来” “王佑的确犯下了大错,但我知道,那并不是正常的王佑,背后很有可能有人在操纵着什么。所以,我一定要去天京城,查明真相,阻止战争的继续。” “况且,事在人为……”杨陌脸上露出郑重之色,沉声道:“做,总比不做要好,无论如何,让我坐视不理,我做不到。”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公输臣点头道:“你既然执意如此,那就去吧。” 杨陌脸上露出微笑,可公输臣马上又道:“不过事情再急也不差这一晚了,明早再走吧,带上一个小队。” 杨陌犹豫道:“可是……” 墨可为打圆场道:“好了杨陌,赶路也不急于一时,好好休息,才能更快的赶路。明日,我陪你一同前往天京城吧。” “墨长老……” “不用说了。我和沈美人虽然算不上朋友,可是毕竟兔死狐悲。她如今这般下场,老夫不能无动于衷,这趟去天京,也是想要帮老友讨债!” 杨陌见状,知道这已经是众长老最大的让步了,只能应了下来,着人去通知林薪等人明日出发,便与众长老告辞,回到家中休息了。 同样的家,但少了杨千雪,立刻就显得空荡冷寂。 随便吃了些干粮,简单洗漱后,杨陌倒在榻上,辗转反侧。 习惯了回到家里,就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的日子,此刻突然改变,杨陌根本无法适应,直到外面传来了更声,他才强逼着自己闭上眼睛,养精蓄锐等待着天京之行。 第四百九十三章 倒行逆施 燕齐一战,燕国固然胜得容易,可战争毕竟不是儿戏,齐国处于防守一方,虽然不敌燕国精锐,可毕竟占据着地利优势,因此虽然最终燕国取胜,仍然付出了数万人的死伤。 除此之外,之前王佑在国内大肆征兵的后遗症也开始显现出来,缺少了男丁,百姓们度日艰难,马上就要开春春耕,没有男丁就没有人去耕地。 更关键的是,之前坚壁清野南迁的百姓们,到此时仍然没有看到返家的希望。 天京城的百姓们正在为胜利而欢欣鼓舞,可是其它州县却是民心动荡,百姓们怨声载道,没过多久,就出现了多股民变。 有的百姓抢了府衙粮仓后就逃走,在恶水险峰处占山为王。 有的则高举反旗,高呼着“王侯无种,取而代之”的口号收拢流民,四处攻略。 还有些干脆就是无粮的州郡兵直接叛乱,这些人最是可怕,所过之处如蝗虫般,不但抢掠烧杀,而且还裹挟沿途百姓,意图进攻国都。 一时间,报急的奏折如雪片般飞进了皇宫。 所有人都以为王佑会焦头烂额,会召唤群臣议事,一些臣子更是早早的准备好了的应对措施,准备上书言事。 燕国从刘威扬时代,就遭遇过许多次民乱民变,朝廷其实早有一套应对手段,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剿抚并用,然后再抛出几个替罪羊来平息民怨。 可没想到,王佑的反应完全出乎众人想象。 一开始,王佑沉默无声,似乎对外界民变一无所觉。 可等到张士杰和耿中霄领兵返京后,王佑却如动如雷霆,当即下旨,令禁军护卫天京城,耿中霄出发平叛。 王佑的态度很明确,给神策军的旨意也很明确——巡视全境,剿灭不臣。 没有抚,只有剿! 耿中霄来了又走,换上了一披红氅,整个人都好像蒙上了一层血色。 镇压,血腥而残酷的镇压! 无论是为求果腹而不得不反的乱民,还是被鼓动裹挟的乱兵,耿中霄的手段只有一个——杀光! 一路走,一路杀,反抗者杀,降者亦杀,杀到没人敢反,杀到反贼死光死绝。 王佑的强硬和耿中霄的狠辣,让与闻者无不咂舌,百姓们噤若寒蝉,大臣们则纷纷上表,多数都是劝王佑少造杀孽,当爱惜百姓,行剿抚并行之策云云。 有些人更是言辞激烈,直指王佑如此行事与暴君无异,若继续如此,民心离散,国之将亡。 还有人直接指出王佑的愚蠢,没有百姓的国家,一如失去血液的人。人无血必死无疑,国无民也是死路一条。陛下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自毁根基,大凡头脑正常的人绝不会这么做。 面对这些指责,王佑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强硬,他不但将那些言辞激烈的臣子论罪下狱,同时又给耿中霄加官进爵,封其为武安候,食邑万户。 于此,王佑暴君之名彻底坐实。 张士杰交还虎符,王佑论功行赏,以灭国之功封其为武定候。 张士杰本想找机会与王佑深谈一番,可是王佑并没有给他机会,只是例行公事的勉励几句,收回虎符后,便命其回府疗养。 将军百战犹未死,按剑沙场觅封侯。 张士杰从军多年,一直在禁军中厮混,少有立功机会,谁都没有想到,临到老迈时,他竟然一战灭国,立下了不世功勋。 华灯初上,张府中喧闹非常,下人们把府邸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每个角落都挂上了红灯,从远处望去,整个张府红彤彤一片,旺如火炉。 老爷凯旋归来,而且还封侯了,下人们俱是欢欣鼓舞,如果说张府是一棵大树,那他们就是攀附在这棵大树上的蔓藤,树长得越壮越结实,他们才能活得越好。 也就是张素素身怀六甲,不宜太过吵闹,所以他们只是多点了些灯笼,否则的话,他们必然会敲锣打鼓,一路从宫门把老爷迎回来。 不但张府中人喜气洋洋,其它文武官员也纷纷来贺。 与耿中霄不同,张士杰一向广结善缘,虽然限于职务原因少与人深交,但他毕竟为官多年,又是三朝元老,相识的同僚实在太多了。 待张士杰回府时,远远的看到张府情景,连他自己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 就见张府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送礼的马车一直排了两条街,张府管家站在门口,正满脸喜色的迎接着来客,身边几个小厮有的负责接礼,有的负责唱名,几个帐房先生在旁负责记录礼单,这大冷天里,竟然忙得满头大汗。 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府在办什么喜事呢。 张士杰脸色一沉,这种时候还如此招摇,就不怕皇上怪罪,百官弹劾? 他正想发火,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爵位来的名正言顺,是用实打实的军功换来的,若是低调隐忍,没准儿会让人以为自己有什么想法,反倒不妥。 想到这一节,他脸色变幻一阵,最终还是露出了笑脸,催马近前,在府前翻身下马。 一见是他,管家马上一脸喜色的迎上来,躬身行礼道:“老爷,您回来了。” 张士杰微微点头,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正想说话,来送礼的客人纷纷上前拜见。 能登张府门的自然都是朝中同僚,六部官员差不多都来齐了,就连一些宗室子弟都派人送了贺礼过来。 张士杰心里不耐,但也不好得罪,只能忍着性子一一回礼,笑颜相对,又吩咐管家设宴招待,又推脱刚刚回府,身子乏了,要先歇息一阵再来陪宴。 能来送礼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也都不差这一顿饭,当下都谢绝了宴请,又恭维了一阵,留下贺礼,便各自散去。 等客人们都走光了,张士杰终于松了口气,回到正堂,接过下人递上的热茶,轻抿一口,朝一脸喜色的管家问道:“素素怎么样了?” 提到张素素,管家脸上笑容微敛,轻声道:“小姐身子重,这段日子有些烦躁,其它的倒好。” 张士杰点点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又问道:“叫个人去看看她歇了没有。” “是。” 管家很快回来,回报小姐还没休息,要过来拜见。 “算了,还是我过去吧。” 张士杰摆摆手,起身往外走,同时斜睨管家一眼,哼道:“把礼帐都记好,明儿个一早把东西和帐本都送进宫里。” 说罢,也不理一脸懵懂的管家,大步走出了正堂。 第四百九十四章 隐元星君 女儿大了,父亲也得避嫌。 张素素也没打算在闺阁里接待父亲,而是披着一身紫色裘绒,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来到了后院暖闺,静静等待。 暖阁里明明点着几盏烛台,四角也燃着火盆,可当张士杰进来后,第一感觉却是冷清。 “爹,你回来了。” 张素素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托着肚子微微一福,脸上露出恬静的微笑。 张素素明显胖了,她距离生产的日子已然不远了。 “又不是外人,赶紧坐着。”张士杰轻斥一句,蹙眉打量女儿。 张素素的脸色红润,微微有些发福,只是眼神略显黯淡,虽然微笑着,可却看不到喜悦和幸福,只有清冷和孤寂。 张士杰心里一疼,这还是自己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儿吗?王佑…王佑把他的女儿给毁了。 不过他清楚张素素的脾气,知道自己再如何劝慰也没用,只能徒惹伤感罢了。 张素素并没有勉强,笑了笑便重又坐下,张士杰朝她肚子看了一眼,犹豫一下,还是问道:“郎中说没说,还有多久……” 张素素知道他要问什么,轻声道:“再有半个月吧。” “半个月……” 张士杰沉吟片刻,朝左右丫鬟摆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丫鬟们行礼退下。 张素素面露诧异,但看着张士杰沉吟不语的模样,便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也不催促,只是托着肚子静静等待。 张士杰起身踱步,眼神微微有些失神,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一会儿过去,他才回过神,先是侧耳倾听片刻,直到确认周围再无外人,这才转过身看向女儿。 “素素,事到如今,有些事情爹必须得告诉你了。” 张素素微微点头:“爹,我听着呢。” “你知道七曜吧?” 张士杰问了句废话,天命之说早已深入人心,而最初的起源就是七曜,再加上前不久天下流传天命三分之说,以及王佑远行海外之事,张素素又岂能不知? 不过张素素并没有不耐,她知道父亲要说的话一定与七曜有关,而且,他的心有些乱了。 “是,我知道。”张素素老老实实的回答。 “七曜……”张士杰深深一叹,涩声道:“七曜组织一向很神秘,世人只知七曜有七位星君,还有一位大预言师。可除了大预言师之外,没人知道,其实在七位星君之外,还有一位更神秘的隐元星君。” 张素素何等聪慧,一看张士杰的神色就猜到了什么,当即一震,脱口道:“爹你就是隐元星君?” 张士杰愣了一下,看着女儿一脸肯定的神色,轻笑道:“果然是我女儿,冰雪聪明。” 得到了肯定后,张素素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惊疑道:“爹,你真是……” 见女儿神色惊疑的模样,张士杰微微一笑:“怎么,你以为爹在骗你?” “不是,只是……”张素素结结巴巴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七曜之名声震古今,神秘莫测,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父亲竟然会是七曜一员,而且还是最神秘的隐元星君。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颤抖,七曜,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怎么会如此强大,就连执掌禁军的大将都是其内成员。 也就是张素素还不知道耿中霄的身份,若是让她知道耿中霄就是七曜破军,如今燕国两路大军都已经掌握在七曜手中的话,她必会更为惊骇。 “七曜很神秘,也很强大,但是再强大的组织也有破败的一天,而许多时候,内部的敌人往往要比外敌更加可怕。而隐元星君的使命,就是在七曜出现内乱时负责清理门户,并寻找下一代大预言师,将七曜传承下去。” “而在此之前,隐元会一直沉寂,十年,百年,千年……” 张士杰苦笑道:“自有七曜以来,隐元星君已经传承千年,但在此之前,还从未有过任何行动,就好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一直隐蔽在七曜的光芒之下,却从不表露。直到前不久,爹得到消息,大预言师已死。” 张素素呼吸有些急促,她的确聪慧,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张士杰的意思,急问道:“是那位大预言师死之前,给爹你传来了什么消息吗?” 张士杰点头,叹道:“大预言师神秘莫测,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远在万里之外,竟然能把话传到爹的耳边。” “他说了什么?”张素素没有追究大预言师的手段,而是急切的询问爹听到了什么。 “他说……”张士杰长吸了口气,颤声道:“他只说了一句话,隐元显世,七曜无光。” 张素素一怔,喃喃道:“隐元显世,七曜无光…他的意思,是要爹你出手,除掉七曜?” 张士杰缓缓点头,面露苦色:“隐元的责任有二,一者清理门户,二者传承继往。大预言师他…他是要爹出手清理门户啊。你可知道,多年来爹都没有领兵出征了,这次攻打齐国除为了王命,还为了除掉巨门星君!” “巨门星君…齐遨宇是巨门星君?” “没错,这个秘密,只有极少的人知道。除掉巨门,剩下的还有贪狼等人。” “爹,你不要做,太危险了。”张素素听到这里,一下子冷静下来,疾声道:“当初只是贪狼一个人,就险些覆灭了云中城,再加上其它人,爹你不是对手。” 张士杰沉默,摇头苦笑。 张素素见状大急,可是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她不清楚父亲对七曜的感情,究竟是忠诚,还是受到了什么束缚。她也不知道父亲暗地里掌握了什么力量,她只知道,此事太过冒险,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她六神无主时,眼前突然冒出一张冷峻的面孔。 “对,找他,找王佑。”张素素脱口道:“爹,你把事情告诉王佑,王佑一定会帮你。” “他?”张士杰语气里没有恭敬,也没有厌恶,只有警惕,沉声道:“王佑,已经不是原来的王佑了。” 张素素一怔,缓缓点头,涩声道:“是啊,他变了,他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王佑了,他现在是燕国皇帝了!” 张士杰摇头,神色郑重道:“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爹是说,现在的王佑已经受人控制,生死不由自己。他,如今已是行尸走肉,成了一具无法自主的傀儡了。” “咣当!” 张素素蓦然起身,手边茶杯摔落在地,碎成了几片。 “爹……”张素素脸色苍白,声音发颤:“爹你说什么,他,他怎么可能……” 看着张素素模样,张士杰心里一疼,忙上前两步,搀着她重新坐下,轻声安慰道:“你别激动,先坐下,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张素素被扶着坐下,但眼角已经迸出泪痕,一把抓住张士杰手臂,颤声道:“爹,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你快告诉我啊!” 张士杰连连点头,轻声道:“好好好,你别激动,爹这就告诉你。” 张素素连吸了几口气,这才缓缓松开手掌,指尖已经泛白。 “今天爹进宫交还虎符,看出来他好像状态不对,便试探了一二。” 说着,张士杰从怀里取出一块纯白玉佩,玉佩半掌大小,呈蝶状,非常精致。 “这玉佩你也见过,小时候还管爹要过,记得吗?” 张士杰语气温柔,似乎想起了当年那个小小的人儿腻在自己怀里,嚷嚷着要这要那的场景,如今想来,那时候似乎是自己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了。 张素素看着那块玉佩,眼神也有些恍惚。 她也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块玉佩的时候好像刚刚记事不久,那时候自己就很喜欢,还曾几次跟父亲索要,可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却没有答应,害得自己心里委屈哭过几次,以为父亲不喜欢自己了。 “这玉佩?” “知道玉飞燕吗?这个跟那个类似,都是七曜先祖亲手打造的……” 第四百九十五章 决断 张士杰解释一通,其实真论起来,隐元星君在七曜里没什么实权,但掌握了很多秘密。比如,他就知道玉飞燕拥有法力算是法宝一类的物件,当年天命之主佩剑还能还有破法效果。 而他手中的玉蝶,则能探测到超凡力量。 没错,只是探测,看起来没什么用,其实用在关键地方,的确能发挥出重要作用。就好像现在,没有这玉蝶,就算张士杰心里怀疑,也没办法确认王佑的状态。 “那他,是死了吗?”问这话时,张素素心里都临近崩溃了,虽然这段日子他对王佑有许多不满,可真知道王佑出事了,她马上就慌了。 “那倒没有。” 张素素刚松口气,张士杰就叹道:“不过他现在的情况,可能比死更痛苦。打个比方,就好像明明是你自己的身体,可却不听自己使唤,做了什么自己都知道,可那都不是出自自己的意志。那种感觉……” 张士杰摇摇头,劝道:“闺女啊,听爹一句,把他忘了吧,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王佑了。” 张素素眼泪唰唰的流下来了,只是摇头不说话。 张士杰心里既恨又疼,无奈道:“那你想怎么办?” 张素素到底不比寻常女子,哭了一阵就冷静下来了,看着张士杰,泪眼婆娑的问道:“爹,就没办法救他吗?” 张士杰蹙眉想了想,缓缓点头:“办法倒是有,不过……” “什么办法?”张素素眼睛一亮,忙问道:“七曜那么神秘,我就知道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张士杰沉吟一下,露出苦笑:“如果大预言师还活着,请他出手,未尝不能救醒王佑……现在么,只有请多狸出手才有希望。玉飞燕加上草原巫术,或许还能克制王佑所中的邪法。可是现在的情况,多狸怎么可能给王佑解除巫术。” 张素素张了张嘴,猛的一抹眼泪,惊喜道:“杨陌啊,请杨陌出手,一定能把东西拿回来。不,换回来,多狸要什么,咱们就给他们什么。” “杨陌?”张士杰都不知道今天苦笑多少次了:“王佑与杨陌有杀父之仇,他怎么会同意帮忙?好,就算杨陌同意,可多狸身为一方之主,能缺什么?草原倒是缺粮,可那是数百万大军的粮草,咱们也给不起啊?” “咱们是给不起,可是燕国……”张素素说到这里怔住,事情又绕回来了,王佑现在被控制了,怎么会给草原供粮?就算他没被控制,这种资敌之事,他也不会答应啊。 “怎么办,怎么办……”张素素的情绪波动很大,喃喃几句便又开始垂泪。 张士杰看着女儿如此痛苦,简直心如刀割,但他还是狠心道:“现在王佑已经成了别人的玩物了,无定原之变,包括燕齐之战,爹相信都不是出自己他本意,若是…若是……” 张士杰支支吾吾一阵,还是咬牙道:“闺女,你如果真放不下他,就找机会帮他解脱吧!” 张素素哭声一滞,一双美眸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士杰:“爹,你……” 张士杰躲开了女儿目光,长吸口气,用力点头:“他现在能感觉到外界一切,却没办法控制自己,如果有一天,那个控制他的人让他杀了你,他会不会做?” “不会,他不会的……不会……”张素素一个劲的摇头。 “若是,有人命令他…借他之手,杀了你的孩子呢?”张士杰本不想残忍,可这一切未必就不会发生,对背后控制王佑的那个人,他已经有了猜测,十有就是贪狼。 张士杰深知贪狼的危险,像他这种人,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猜不到他会做什么。 如今王佑已经成了傀儡,还没有后人,暂时看来,张素素腹中的孩子就是燕国的唯一继承人了。 若是王佑出现什么意外,这个孩子再死掉,那燕国会面临什么局面,张士杰用膝盖都能想得到。 张士杰话一出口,张素素身体一下子僵住了,想到那可怕的一幕,她全身血液都要结冰了。 张士杰见状,知道女儿终于怕了,他也不想逼得太狠,于是又放缓了声音劝道:“他现在已经做了许多错事,就算有朝一日清醒过来,也会痛不欲生。闺女,你如果不要铸成大错,要么就听爹的话,爹送你走,离他远远的。否则,你就找机会帮他解脱吧!” 张素素摇头,突然一抹眼泪,眸中透出一丝狠色:“爹,那人是谁?” 张素素这句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可张士杰瞬间就听懂了,他微微一怔,摇头道:“那人很神秘,似乎于七曜有关,又好像跟齐国也有些牵扯,现在线索太少,等爹查清楚了再告诉你。” 张士杰其实有想过告诉女儿实情,可心里犹豫一阵,最终还是决定隐瞒。 还是那个原因,贪狼此人实在太危险了,他怕女儿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举动,会激怒了贪狼,从而把张素素也当成目标。 张素素半信半疑的看了父亲一阵,最终还是缓缓点头,一手托腹,一手轻抚,不知不觉间,两行眼泪再次垂落。 张士杰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疼的要命,恨不得以身相代才好。他好言好语又劝导了一阵,见没什么效果,便准备先行离去,给女儿一些考虑的空间。 不过临走前,张士杰告诉张素素,给她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毕竟她再过半个月就要生产,为防意外,如果要离开天京城,这两天就得出发了,以免路上颠簸伤到孩子。 张素素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点头不语。 这一夜,谁也不知道张素素是怎么熬过来的。 第二天一早,当宫里例行派人送来补品时,张素素突然发声,让太监转告王佑,自己即将分娩,皇子还是该生在宫里,自己准备回鸾。 张士杰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之复杂简直无言表,既骄傲,又担忧。 骄傲的是,女儿最终还是决定坚强面对,没有退缩逃避。 而他所担忧的,自然是女儿的安全。 王佑毕竟是燕国皇帝,无论什么原因,刺杀他都是死罪,这让张士杰岂能不忧?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士杰马上行动起来,准备配合女儿的行动,与此同时,他也开始准备退路。 第四百九十六章 狙击 几日奔波,杨陌众人终于迈过了北域无人区,来到一处小镇。 此镇名曰祁庄,原本只是一寻常小村,可自从王佑下旨迁徙百姓南去,而祁庄做为分水岭,地位就变得有些不同了。 对百姓们来讲,但凡有生路,谁愿意背景离乡?贫苦人家是没有办法,只能随波逐流,可但凡有些实力财力的人家,都会想方设法留在北地不走。 而祁庄正因此受惠,那些不愿远走的人家,纷纷找门路就近迁徙,很多人就在此落户安家了。 镇上很热闹,别看北地千里荒芜,可再荒芜的地方也能找到财路。 杨陌等人本以为此镇毗邻北方,会戒备森严,可没想到,映入他们眼中的场景却异常繁华。 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做生意的商家,杨陌甚至惊讶的发现了几个草原人,而与其它地方不同,这些草原人与当地人似乎很友好,一嘴燕话也很地道。 与内地商家不同,这里的商人们都是结伴出行,人人佩刀悬剑,贩卖的货物要么是牛羊牲畜,要么就是粮食药材一类的东西,显然,他们都在跟草原打交道。 见此情形,杨陌等人马上就明白过来了,短短半年里,这里便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规矩,算是民间自发组织的榷场。 虽说与燕国律法有些相背,但杨陌见两族百姓友好往来,却是乐见于此。 杨陌等人除谭笑生和他的人马外,都是墨门打扮,因此走在路上,引得人人侧目,不过墨门在民间名声非常好,倒也没人过来找事。 众人一连赶了几天路都很疲惫,很快找了一家店面够大的客栈,准备休憩一番,再继续前行。 可众人刚刚吃过饭,几个人就找上门来,把两张喜帖交给了杨陌。 这是王佑庆贺皇后回鸾,再次举办册封典礼的大典。其中一张给杨陌,另一张是给墨可为准备的。 喜贴送出,使者马上告辞,并没打算跟杨陌等人同行,而是骑上马继续北行,准备给多狸也送上喜帖。 “再次立后大典?而且还打算邀请多狸?” 送走了使者后,杨陌眉头紧蹙,把喜帖递给了墨可为:“墨长老,此事你怎么看?” 墨可为也是一头雾水,此时神策军四处平叛的消息早已经传开,燕国境内说是烽烟四起有些过份,但大大小小的山头也不少。再加上草原觊觎在侧,南北大战一触既发,这种局势下,王佑竟然要进行再次立后大典? 他和张素素的关系本来就比较尴尬,当初立后的时候很是杀了些人,才算平息悠悠之口。虽说最后强行推动事情成功,但是封后仪式还是多少有些寒酸。 毕竟大燕不是胡族政权,对于这种事不可能当作寻常。按说王佑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搞一次册封毫无意义。更别说张素素还有过失踪的那段经历,就更不适合成为焦点。一个正常人,这时候应该努力让人们忽略张素素,而不是搞得恨不得是个人就能知道她,因为那样势必会念叨之前有关张素素的种种,这样对其弊大于利。 王佑不管好坏,总归脑子没问题,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 “此事大为蹊跷!”墨可为沉吟半晌,还是摇头认输:“王佑此人行事本就莫测,依你所言,他现在似乎脑子有些不对劲,就更难以琢磨。我们实在猜不出他所藏的机锋。” 一直没说话的谭笑生看着这二位愁眉苦脸的,突然开口道:“想这么多干嘛,等你到了天京城,直接问他就是了。” 杨陌一愣,是啊,我在这儿纠结什么呢?这次来就是为了见王佑,与其现在纠结,不如当面一问。 他抬头朝外看了看天色,沉声道:“还有两个时辰天黑,大家辛苦下,再赶段路吧。” 众人都没有意见,他们知道杨陌心里着急,这一路赶来本就争分夺秒,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他自然坐不住了。 林薪起身去结账,又采购了干粮马草,半个时辰后,众人出了小镇继续南行。 燕国国境辽阔,过了北域后山峦渐多,再无一马平川的地形,不过燕国千年以来一直与草原对峙交战,常有军队往来路过,因此官路常年有人整修,不但宽阔,路面也很平整。 只是平整的路面也不全是好处,一旦被冰雪覆盖,再加上人来人往,不可避免的会导致道路结冰。 出了祁庄不久,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走在冰雪路面上,马蹄的声音显得有些清脆,可越是如此,众人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停!” 眼看再有十里就进另一个小镇了,一直走在前面的谭笑生突然勒马停下,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怎么了?”杨陌不解,一夹马背,来到谭笑生身边,举目望去,前方是一个峡谷,周围是茂盛的树林。 这里杨陌曾多次路过,也算熟悉地形,这峡谷外窄内宽,呈葫芦型,若是碰上坏天气,在峡谷内还能临时扎营躲避风雪。 “不对劲!” 谭笑生口鼻被狐尾包裹,声音有些发闷,他眼神凝视前方路侧树林,沉声道:“前面有人。” 杨陌一听,瞬间就警惕起来,随后下令:“墨长老,你跟余燃他们守着后面,小心贼人突袭。” 墨可为明白他是担心被人截了后路,导致两面受敌,微一点头,便调转马头去了队尾。 在场众人都是久战之士,都看出了情形不对,一个个都取出武器,准备应敌。 杨陌眼神锐利,左右看了两眼,可周围都是树林,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里面是否藏了人。 “都别轻敌,这些人蓄意埋伏,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手段。” 杨陌抬头在嘴边哈了口热气,缓缓取下背后揽月弓,又抽出一支翎箭,在手里轻轻把玩,趁机活动被冻得半僵的手指关节。 谭笑生见状,也取下背上轻弩,嘴里轻声道:“怎么办,是进是退?” 杨陌神色冷肃:“未战先退,不是我墨门的风格……” 他话刚说到一半,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小心!”杨陌大喝一声,不及多想便纵身扑向谭笑生,谭笑生不防,瞬间被扑落在地。 “咻!” 直到这时,刺耳的尖啸声才传入众人耳畔。 杨陌和谭笑生滚落在地,二人同时转头望去,就见一支弩箭飞过,射进一位鬼爪的胸腹,连带着那鬼爪整个人都掼飞了出去。 袭击开始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迟延 谭笑生睚眦欲裂,正要起身,却再次被杨陌扑倒。 “咻咻咻……” 一连串的破空声响起,杨陌身体半伏,一手按着谭笑生,扭头朝身后大吼:“是疾风连弩,快下马!” 不用杨陌提醒,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了,毕竟疾风连弩本就出自墨门,众人自然知道其威力所在。 可疾风连弩既有疾风之名,其射速自然极快,只这么一小会儿,就有几人中箭倒地,眼看不活了。还有几匹战马也不幸中箭,嘶叫着扑腾几下,就挣扎着倒下。 见同伴身死,杨陌浑身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冷静。 “都藏到死马后面,有连弩的找机会还击。余燃,擒烟雷。”杨陌大吼。 余燃此时已经下马,正匍匐在地,听到杨陌吼声,顾不得危险,马上跳起来从马上把行囊扯下来,倒出了一堆诡雷。 余燃手脚麻利,很快找出几枚擒烟雷,拉掉栓销,朝远处甩了出去。 此时他们四面受敌,也不用顾忌什么准头,只使力往远了扔就行。 擒烟雷一落地,马上散出浓烟,刺激性的气体随风飘散,很快周围都传出了剧烈的咳嗽声。 浓烟遮蔽了视线,杨陌趁机起身,搭箭认弦,顺着记忆中的位置,连射三箭。 箭矢破空,尖啸刺耳,三支翎箭换来了三声闷哼。 “杀出去!”杨陌大吼一声朝前方冲去,手上更是急速动作,将揽月弓飞快拆解组合,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圆月弯刀。 “杀!” 众人齐声大吼,跟在杨陌身后朝外杀去,区区二十几人的队伍,竟然声势浩大,仿若一支军队。 突然出现的浓雾,让袭击者有些失神,但他们似乎非常了解墨门手段,虽惊而不乱,很快组织起来,与墨门众人对冲而来。 “杀!” “杀!” “杀!” 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没有试探,没有交流,只尽全力拼杀在了一起。 白色的雪地上很快被鲜血染红,辛辣刺鼻的浓烟中,人人奋力搏杀。 杨陌出手毫不留情,手中揽月弓时而成刀,时而成弓,如同最优秀的猎人,不停的狙杀着一个个敌人。 之前距离有些远,再加上事发突然,他也没看清楚对方模样,直到双方扑杀在一起,杨陌才发现对方的诡异之处。 这些人都用黑巾蒙面,衣着打扮也各不相同,有些人身着皮袄,有些人穿着长衫,有些人披着锦缎长袍,甚至还有几人穿着各服。 越是打,杨陌就越觉得对方古怪,这些人不但打扮不同,就连使的功夫和手段也乱七八糟,各有特色。 仅杨陌自己,就发现了这些人中有人使的是燕中功夫,有人使的是楚国特有的重锤,还有齐国短刃、草原砍刀、越国暗器…… 甚至,他还发现其中一人使的是墨门机关术。 只是通过交手,就看得出来,这些人功夫都很娴熟,绝不是为了隐藏身份而临时模仿的。这些人任意一个,都可以被称为高手。换句话说,即便是当年墨门全盛之时,这些人组成的队伍,也足以和二十四节气小队之一相颉颃。只要不遇到冬至,基本都有一战之力。这种力量放眼天下,也没几个江湖组织能够拥有。 这让杨陌很是惊讶,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组织有这种能力把他们纠结在一起? 七曜? 杨陌心里第一个蹦出的名字就是七曜,难道他们仍不肯死心,又卷土重来了? “噗!” 杨陌一刀砍断了对面蒙面人的左腿,鲜血如泉水般喷溅而出,杨陌侧身躲过,这一次,他没急着杀人,而是刀尖一挑,挑开了对方面巾头巾。 此人颅骨宽大,眼窝深陷,鼻梁微微塌陷,发色微呈褐色,很显然,这是一个典型的草原人。 杨陌蹙眉,刀尖指着对方脖颈,居高临下的喝问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一声不发,只是微露冷笑,看着杨陌的眼神中透着讥诮之意。 杨陌还要再逼问,就见此人牙腮蠕动两下,很快就闷哼一声,嘴里涌出白沫,抽搐了几下便停止了呼吸。 他竟然自尽了。 不过此时正在厮杀,他顾不得多想,确认对方已死,便身形一转朝另一人扑去。 不得不承认,对方武功非常精湛,手段更是繁多,而且出手也异常狠辣,对别人狠,对他们自己也够狠。 只要有人受创倒地,不利于行,马上就会咬破齿中毒药自尽。 杨陌等人见状,也不再奢望生擒活捉对方了,既然你们想死,成全你们又如何? 这一场乱战,直杀得血流成河,路面冰雪彻底被染成了红色。 杨陌等墨门中人相互间配合默契,鬼不收那些人也在谭笑生的带领下也拧成了一股,双方稍一磨合,就有了默契,墨门负责冲锋,鬼不收的人负责收割。 战斗很快结束了。 对方人数近倍,可最终却是杨陌等人大获全胜,算算时间,这场激烈的厮杀总共才用了一刻钟工夫,可结果却是异常惨烈。 敌人固然全军覆没,可杨陌一方也颇有些伤亡。 “找一找,看看有什么线索。”杨陌吩咐道。 谭笑生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杨陌身旁:“我刚才发现,好像有两个人使的是鬼爪的功夫。” “嘿,我还看到有人使墨门机关呢!”杨陌道:“别想了,能组织这么多人来截杀,一定是七曜干的。” “又是他们!”谭笑生愤恨不已,骂道:“这些混蛋怎么就不能消停一阵?” 杨陌撇撇嘴,不想说话,谁知道那些疯子怎么想的? “钜子。”余燃走过来,脸色很难看:“死了三个兄弟,还有两个重伤。” 杨陌眼眶有些发红,沉默了良久,才叹道:“找地方把兄弟们尸体先藏好,等咱们回来,再接他们一起回家。” 这时,墨可为拉着杨陌走到一旁,低声道:“这些人来意不简单,你看。” 墨可为抬手指着前方:“他们目地明确,不但杀人,还要杀马。” 杨陌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见场中还能站起来的马只剩三匹,其中两匹身上鲜血淋漓,伤口处还在不时的往外涌血,显然也活不了多久了。 杨陌眉头紧蹙,心里蓦然一惊,脱口道:“他们想阻止我去天京城。” 众人面面相觑,都面露忧色。 好一会儿,墨可为才悠悠一叹:“看来,燕皇这场立后大典不简单啊!” 杨陌沉吟一阵,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转身众人,沉声道:“无论如何,我都得去找王佑谈谈。” 墨可为点头:“不错,此事蹊跷。这样,还有一匹马,你先走一步,我们后面赶上。” “好。”这种时候,杨陌展现出了果断:“我先走一步,你们稍后去前面小镇休息,对了,墨长老,别忘了派人回去报信,通知多狸一声。” 墨可为讶然“你担心他们对多狸也动手?” “不错。”杨陌眼神冷冽:“若我猜得不错,这些人定是贪狼派来的,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目地,但总绕不过天命之子。既然能袭击咱们,就可能袭击多狸。” 众人缓缓点头,认可杨陌的猜测。 有了决定后,杨陌心急如焚,也不再多说,与众人又交代几句,便骑上最后一匹马走了。 “墨长老,咱们怎么办?”杨陌走后,谭笑生看向墨可为。 墨可为左右看看,朝一边林子里一扬下巴:“不急着赶路,那些人能在路上拦截,说不准在镇里还有准备,咱们在这凑合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第四百九十八章 相聚 大战方休,草原觊觎在侧,国内烽烟四起…… 种种乱相,让燕国上下都心生不安,在这种情况下办喜事,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百姓们又有什么办法,只好苦中作乐,把这一切权当冲喜。 天京城开始张灯结彩,皇宫内也换上了大红灯笼。 眼看到了午膳时,张士杰面无表情的从皇宫里出来。 张士杰刚要上车,就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个人,仔细看去,竟然是苏慎。 张士杰身形一顿,见苏慎朝自己笑着点头,他犹豫一下,弹了弹衣袖,迈步走向苏慎。 “苏大人,你在等老夫?”张士杰见左右无人,也没绕圈子。 “张老元戎,听说皇上刚刚下旨,命你主持这次的立后大典,还封了钦天监临时监正?”苏慎不答反问,脸上透着一股好奇。 “不错。”张士杰面色平淡:“左右是个临时差遣,不必再去找人。再说老夫对星相有所研究,所以……” 张士杰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苏慎的眼神变得锐利:“莫非,苏相国有所指教?” “不敢当。”苏慎轻笑道:“下官只是好奇,张老元戎戎马一生,竟然对星相也有研究?” “只是好奇?”张士杰挑了挑眉毛。 苏慎认真点头:“真的只是好奇。” “想学吗?我教你啊!” “好啊!” 二人对视一眼,突然都笑了。 “不如这样,眼看饭晌,咱们边吃边聊?”苏慎笑着邀请。 “好啊,那就边吃边聊。”张士杰爽快点头,左右看看,朝远处一家酒楼指去:“就那家吧,他们家的鱼挺不错的,一起尝尝。” 二人说说笑笑,结伴走去。 不远处,雷星亮刚好从宫里出来,看着二人结伴而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 杨陌一路纵马疾驰,心里非常不安,总感觉天京城要出事,恨不得马上就冲进皇宫找到王佑。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天京城轮廓了,前面几十米处突然冲出一匹马,挡在路上。杨陌大惊,忙勒马停下。 “希律律~” 战马长嘶,人立而起。 “什么人?” 杨陌一脸警惕,不等马站稳,他已经取下了背上揽月弓,搭箭认弓,指向来人。 “是我!”来人缓缓解下围巾,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 “多狸?”杨陌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马上又板着脸道:“你来得倒快,你也接到王佑请帖了?” “什么请帖?”多狸微怔。 “你不知道?”杨陌收好弓,催马上前,来到多狸近处,疑惑道:“那你怎么来了?而且比我还快?” “还不是你?”多狸白了杨陌一眼,道:“你说要来见王佑,我也想见见他,就算要打,我也想弄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陌心里一暖,他猜测多狸是担心自己舍生取义。 不过有些话,猜到了也不好问,杨陌左右看看,问道:“就你一个人?” “那还能怎么样?我还能带着龙卫来?”多狸哼道:“行了,走吧,快点解决,我也好早点回去。” 杨陌点点头,催马跟着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说解决,怎么解决?” 多狸僵了一下,转头看向杨陌。 杨陌蹙眉:“你知道王佑是怎么回事?” 多狸张了张嘴,可看着杨陌清澈的眸子,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不错,我知道他是被人施法控制了。” “你早知道?”杨陌有些火,你早知道还瞒着我?害得我东奔西跑,就怕你们打起来。 多狸移开目光,催马往前走,叹道:“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记得玉飞燕吗?” 杨陌哼了一声,催马跟上。 多狸似乎料到了他会如此,微微一笑,侧头道:“玉飞燕是千年前天命之子随身侧物,算得上草原至宝,它有很多奇妙作用,其中一种,就是隔法之效。” “什么意思?”杨陌不解。 “就是能够影响巫术法术等超凡力量,就好像民间说的那种破邪一样,只要带着他,就能一定程度影响巫术发挥作用。” 杨陌恍然,他低头看向多狸腰间:“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你费那么多心思换回玉飞燕。” 多狸哼道:“是王佑自己不珍惜。” 杨陌还要再说,多狸已经不耐烦了,加快了马速道:“行了,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先把麻烦解决了,是战是和,看王佑到底怎么决定。” 杨陌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来,忙催马跟上。 半个时辰后,杨陌和多狸结伴进了天京城。 杨陌准备带多狸去墨门驿馆,可人在路上,竟被他们碰到了杨千雪。 杨千雪看到杨陌,先是一喜,可随后看到多狸,马上就开始皱眉,转头就要走。 杨陌此来,找王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来找杨千雪,眼下找到正主了,哪能放她走?当下他便催马过去,拦住了对方。 “姐,你可急死我了。”杨陌翻身下马,拦住杨千雪,一脸的埋怨。 “急死你了?”杨千雪不是矫情的人,眼看被拦住了,也不再急着走了。 她先是看了多狸一眼,才转向杨陌,似笑非笑的道:“我看你也不急嘛,有美相伴,倒是惬意的很啊。” 杨陌一急:“不是你想的那样……” 多狸这时走过来,也翻身下马,不等杨陌说完,便一手揽住杨陌一只手臂,朝杨千雪甜甜一笑:“千雪姐姐,这么巧啊?” “是啊,好巧啊!” 杨千雪朝杨陌手臂瞟了一眼,又看向杨陌,哼道:“我就说你一天到晚往草原跑,原来……” 杨陌大感头疼,忙举手道:“停,停。” 好在二女都明事理,见杨陌头疼模样,便没有多纠缠,对视一眼,都轻哼一声,多狸也收回了手臂。 杨陌长出了口气,无奈道:“姐,你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多危险,都不知道我急成什么样。” 说起正事,杨千雪脸色一正,说道:“我查到一些线索……” 杨千雪口舌灵便,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 原来她早在几天前就到了天京城,通过墨门在天京城的安排以及种种途径,还真的通过蛛丝马迹查到了有关龙吼巨炮的下落。 眼下燕国台面上的龙吼炮不算,真正的造炮资料和匠人,就放在鬼市。自从清除鬼市后,便由朝廷接手了那片地下世界,眼下驻防了数千大军,封锁严密,杨千雪根本没办法混进去,只能四处想办法。 杨陌沉吟一阵,缓缓摇头:“鬼市已毁,再也没那么容易进去了,不过等谭笑生来,或许还能有办法。” 地宫塌陷,鬼市毁了一半,加上朝廷剿灭,如今鬼市再不是过去那个能来去自如的地方了。 杨千雪点头,本来她就打算找一些鬼不收的幸存者打听,如果谭笑生来了那就更好。 三人又说了几句,眼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已经有人在关注他们了,杨陌便道:“你们先去驿馆等我,我进宫去见王佑。” “我也去。”多狸上前一步。 杨陌大感头疼,劝道:“我先去见见他再说,你身份敏感,万一他丧心病狂,直接下令抓你怎么办?” 多狸还要再说,杨千雪上前整了整杨陌衣领,温声道:“你去吧,快去快回,我在驿馆等你。” 杨千雪突然温柔起来,杨陌头皮一阵发麻,再看多狸,似乎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杨陌大感头疼,忙翻身上马,扔下一去等我回来,便催马往皇宫跑去。 杨陌一走,二女马上微笑对视起来,好一会儿,多狸才先开口道:“千雪姐姐,我还没吃饭呢,要不,咱们先回驿馆?” 杨千雪点头笑道:“好啊,正好我刚吃完,也要回去休息。” 二人说说笑笑的结伴而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好姐妹呢。 另一头,杨陌很快到了宫外,出示了钜子令,求见王佑。 可是他等了快半个时辰,宫里才传来消息,王佑表示没空,不见他。 杨陌无奈,本想再让人通传一声,可是禁军根本不理他。 无奈之下,杨陌只能离开,决定等立后大典时再找机会见王佑,好在也没两天了,时间还来得及。 而且,杨陌隐隐猜测,之前有人半路截杀自己,恐怕就是怕自己参加王佑立后大典,很可能,对方会在立后大典时有什么动作。 第四百九十九章 决心 王佑回到驿馆,把自己的猜测跟二女提起,二女都表示认可。 谭笑生没来,杨陌也没办法,龙吼巨炮的事就只能先放一放,急也没用。 而且三人都认为王佑立后大典必然有事发生,而多狸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可能混进宫,到时候找机会试试玉飞燕是否能解决王佑身上的麻烦。如果能把王佑的问题解决,龙吼巨炮也就不成其为一个问题。 当然,杨陌自然不会干等,这段时间南曜诸国使者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天京城,杨陌便一一上门求见,想要试探一下大家对草原的反应,究竟打算是战是和。 没想到,一番试探下来,杨陌发现各国就没有傻子,大家都发现王佑不对劲了,直接就告诉杨陌,这次大家来参加大典,道贺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来试探观察王佑,若他真被人控制了,那各国为自保只能联合起来,一起对抗燕国。 就在杨陌忐忑等待的时候,终于在立后大典前一天,谭笑生和墨可为带着弟子们来了。 几人见面后也没怎么寒暄,直接说起正事。 杨陌和杨千雪介绍了龙吼巨炮之事,谭笑生听了直摇头:“鬼市倒是有密道,不过这么久了,估计早就被摸清楚了。若是想要潜入鬼市摧毁巨炮,其难度并不亚于见到王佑。而且好多密道估计已经坍塌,贸然进去很可能是左右为难。” “就没别的办法?”杨千雪对这件事最上心,毕竟这件事归根溯源因洗星河而起,她有义务了断首尾。 尽管杨陌也担心龙吼巨炮会泛滥,不过通过之前燕齐交战,云中城已经差不多摸清了那些“赝品”的底细,相比真正的龙吼巨炮,这些赝品不仅威力有限,而且对使用次数也有要求,特别是弹药不够过关。 也正因此,杨陌认为这件事并不太重要,完全可以能过跟王佑交涉,通过光明正大的手段,劝王佑放弃。他耗费国力打造的这种武器,根本满足不了需求,继续下去也是劳民伤财。只要他大脑清醒,应该能知道这里面的轻重。 不过既然杨千雪那么执着这件事,杨陌也不好反对。 谭笑生摇头:“倒是有密道可能没被发现,不过鬼市那么多守卫,就算混进去了又能如何?一露头就得被发现。除非……” “除非能调虎离山,把大部分守卫都调走。”杨陌插口道,他虽然主张光明正大来,不过如果有机会偷偷解决,不跟王佑撕破脸更好。 墨可为一直没说话,这时候也点头道:“燕皇立后大典,到时候全城戒备,神策军出去平乱了,禁军重心在皇宫里,没准儿会从鬼市调兵回来。” “不错。”杨陌沉声道:“而且我总感觉王佑立后大典会有什么事发生,到时候宫里一闹起来,外面也得跟着乱,这就是咱们的机会了。” 诸人又商量一会儿,决定等明天一早,就让谭笑生带着杨千雪和墨可为去准备,杨陌则进宫参加典礼,找机会见王佑。 至于多狸…… “你怎么办?”别人都不好说,还是杨陌问道:“到时候你扮成墨门弟子,跟我进宫?” 多狸摇头:“不用麻烦了,我的人手已经到了,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进宫。” 众人一惊。 “龙卫来了?”杨陌惊讶。 多狸笑而不语,朝杨千雪拱手道:“这几日多谢千雪姐姐招待,改日到了草原,多狸一定倒履相迎。” 杨千雪抿嘴一笑:“多狸妹妹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 “怎么会呢,本来小妹还担心到了天京城得流离失所呢,要不是姐姐……” 大家都说着正事儿呢,这二位突然客套起来了,墨可为和谭笑生愣了愣,扭头看向杨陌。 杨陌大感头疼,可面对这二位,他除了头疼,根本没别的办法。 好一会儿,多狸终于走了,杨陌起身相送。 多狸走到门口,突然一个转身抱住了杨陌,杨陌身子一僵,不等挣脱,多狸已经松开了手,朝杨陌眨了眨眼,扮了个鬼脸,转身跑掉了。 “真是……莫名其妙。”等多狸走远了,杨陌僵硬的身体才松弛下来,转头看向杨千雪,讪笑着埋怨道。 杨千雪白了他一眼,倒是罕见的替多狸说了句话:“她也不容易。” 杨陌叹道:“是啊,谁都不容易。” 不知怎地,杨千雪突然看杨陌有些不顺眼,哼道:“你到现在都没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杨陌挠头。 “你真是……”杨千雪恨得直咬牙,伸出手指狠狠的弹了杨陌脑袋一下,气道:“你真以为她来天京城,是想找王佑谈判?” 杨陌疑惑道:“不是吗?” “你呀你……”杨千雪摇头,恨声道:“你真是笨蛋,你还没看出来,她是想来杀王佑的吗?” “她要杀王佑?”杨陌大惊:“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杨千雪望向门外,悠悠一叹:“她实在太累了,又要操心草原上的事,还不想开战,还有所谓的天命……换成是我,背负这么多,早就笑不出来了。可是你难道没发现,她这从来没提过草原的事儿吧?” 杨陌怔住,回想这几天多狸的表现,她的确没有提起过草原,丝毫不像过去,也不像要南下攻略的样子。 “她,她……”杨陌有些说不出话了。 “她已经心生死意了,不过临死前,她还想帮你一把。” “帮我?怎么帮我?”杨陌愣道。 墨可为叹道:“天命三分,她只要杀了王佑,自己必然也逃不掉,他们两个一死,天命自然归于你身。” “可是……”杨陌脸色一变,虽然心中已然确信几分,但嘴上仍道:“她不会抛下草原的人不管的。” 墨可为叹道:“管?怎么管?草原粮草还能坚持多久?这么短的时间,如果跟王佑谈判,只要王佑稍微一拖,草原就只能等死。” 谭笑生也叹气道:“她已经绝望了,如果换成哈梵当家,现在恐怕已经在内部清洗了,先杀小部落,再杀大部落,最终一场混战,百万人口,能剩下两成就算不错了。到那时,粮草还能够他们再坚持几倍时间,而且剩下的也全是精兵,介时无论是北返,还是南下,就看情况再定了。” “不会,她不会这样。”杨陌摇头。 “是啊,她终究不是哈梵,做不出这种事,所以她想死,她死了,草原人就会自相残杀,从杀戮中选出会有新的英雄崛起,然后带着剩下的一两成人口闯出条活路来。” 墨可为脸上透着惋惜之色,似乎对多狸很欣赏:“千年来,草原人一直是这么做的,只在她不一样,真是可惜了。” 杨陌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一言不发,起身朝往外跑去。 杨千雪没拦他,任由他跑了出去。 过了一阵,杨陌茫然失神的回来。 杨千雪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一疼,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给他添上一杯热茶。 墨可为和谭笑生对视一眼,都摇摇头,起身朝外走去,把空间留给了姐弟俩。 好一会儿,杨陌道:“姐姐,你说,这天命究竟为何物?” 这个问题,杨千雪自然没法回答,只能摸了摸杨陌的脑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不该总是认命的。” 杨陌的眼中射出厉光,道:“没错,人不该认命,多狸不该认命,我也不该认命。天命不该是这样的。” 杨千雪看着杨陌,知道他心中一定有了计较,不用再问,照他想的去做即可。 第五百章 惊变(上) 皇帝立后大典,好像连老天爷都给了几分薄面,尽管空气里透着冰寒,可天上却万里无云,罕见的一个大晴天。 吉时定的已时,但杨陌几人一大早就出了驿馆。 杨陌本打算自己去皇宫,但墨可为不放心,杨千雪也不放心,没办法杨陌只能妥协,不过十几名弟子,除了林薪外,都派给杨千雪了。 皇帝立后大典礼仪非常繁琐,尤其这次王佑是有意把场面闹得隆重。虽然是再次立后,可是比起正常情况下的首次册封还要隆重数倍,整个宫廷都不得消停。 等杨陌等人到了宫门前时,周围街道已经密布了禁军和来看热闹的百姓,御辇和后辇已经汇合启行,杨陌即便再如何心急,在这种时候,也不能上前打扰。 云中城做为大陆重要势力,自然有预备的随行辇驾,杨陌和墨可为虽然心思不在这里,但也只能随波逐流,乘上辇驾,随着帝后辇舆一起游城。 辇舆所至之所,百姓跪迎欢呼,时值严冬没有鲜花,朝廷便赐红纸给百姓叠花,随辇舆而行,百姓朝天扔抛红花,以喻天赐祥瑞。 “皇上万岁。” “皇后万福。” 一路行来,百姓们随之欢呼,一看就知道已经演练过无数次,整个天京城沉浸在人造的喜悦气氛中,每个人的笑容都是那般整齐。 杨陌坐在车上,却是心神不宁,手边车帘就从没放下过。 墨可为与杨陌同乘一车,见杨陌模样,便劝道:“别找了,她有巫术掩护,肯定找不到的?等着吧,等行大礼时,她一定会现身。” 杨陌叹了口气,放下车帘:“就怕到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不会,她再怎么样也得问问王佑的打算,要动手也得在事后。” 墨可为倒是想得明白,他拍了拍杨陌肩膀,安慰道:“多狸心存死志,不过她也不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求死,放心吧。” 杨陌无奈叹气,就算不放心又能如何? “走一步看一步吧!”杨陌心里暗叹,开始闭目养神。 御辇游城,与民同乐。 到了已时初,车队已经回到了青龙城,在门口处由张士杰出面宣读了礼,然后车内进城,在太庙前停下。 王佑先下御辇,然后张素素被十全命妇搀扶下凤舆,二者进太庙,拜天地祖宗。 一系列程序走完后,帝后进金銮殿同坐,在张士杰的主持下,百官和使臣朝礼。 直到这时,杨陌才算直面王佑。 杨陌不懂这些繁琐的礼仪,但在场使者却有懂的,不由暗暗奇怪,张士杰身为后父,怎么开始主持婚礼了。 就在人人都疑惑不解时,张士杰走到殿中,众人还以为他要继续婚礼时,张士杰突然跪伏行礼,口称有大礼奉上。 王佑神色木然,面无喜色,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张素素同样面无表情,只是看到父亲出班时,才微露惊讶之色。 “承上来吧。”王佑微微点头。 张士杰起身,朝外看了一眼,一个太监便端着锦盘上来,锦盘上盖着红布,露出一个青陶器皿,有明眼人,一眼看去就猜到这是一个盆栽。 张士杰接过锦盘,取下红布,露出里面之物,果然是一个盆栽,准确的说,是一颗模样怪异的小树。 此树高不过半尺,通体青玉,树根半露于外,几十根细密的琼枝朝上合拢,远远看去仿若一个纺锤,顶端结着一颗核桃大小的果实,璀璨如星辰。 “陛下,此物名为星辰树,至海外传至中土,是我张家传家之宝。此树呈星辰之力而生,百年开花,百年结果,服用此果,可引星辰之力入体,使人头脑清明,百邪不侵。” “此树献与皇上,亦算臣女之嫁妆。” 张士杰话一说完,无论武百官,还是诸国使者,都随之而哗然。 就连杨陌和墨可为都怔住了。 这种宝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杨陌自知见识不够,以目光询问墨可为。 墨可为蹙眉良久,微微摇头,低声道:“我也没听说过,七曜和墨家都没有记载。” 杨陌点点头,心里微喜。 若此物真有张士杰所说的那么神奇,没准儿不用多狸出场,就能解决王佑身上的问题了。 张士杰高举锦盘,王佑眼睛亮了亮,一扬下巴,小太监米丰就待上前接礼,可不想一侧雷星亮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米丰去路。 雷星亮朝王佑行礼道:“陛下,此物闻所未闻,臣以为,当慎重。” 他这话一出口,殿内俱是一静。 什么意思?你是怀疑张士杰准备用这东西谋害皇上? 再者说,你出来的时候也不对啊?即便这东西有什么问题,王佑也不会马上服用,多数会先收下,等立后大典结束后,通过验证了,确认无毒,王佑才能服食。 你这时候跳出来,是何用意? 雷星亮统率枭卫,是王佑的绝对亲信,他这种时候跳出来,怀疑张士杰用心不良 莫非,是王佑的用意? 张素素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王佑,眼中露出忧色。 王佑看了雷星亮一眼,不置可否道:“哦,你以为当如何?” “臣以为,当检验一番。” 此言一出,群臣俱静,都看向王佑,都好奇其反应。 须知张士在军中资望无人可比,不久前率兵征服齐国,有开疆扩土之功。如今又是当朝国丈皇亲国戚,雷星亮长了几个脑袋?敢来硬捋虎须? 王佑面色不动,淡声道:“爱卿以为,当如何检验?” 众人一怔,是啊,这星辰果如果真像张士杰说的那样,百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如果让别人吞服了,即便认定是真的,也错过了。 雷星亮声音温和,垂首道:“此物玄奇难得,臣以为,当望闻问切后,再以银针试探根须果实,若确定无碍,陛下再服用不迟。” “准了,此事既由你提起,便由你验过吧。”王佑眼中闪过不耐之色。 “臣遵旨!”雷星亮跪行一礼,起身后走到张士杰面前,微微躬身,伸出双手做出一副恭迎的姿势。 雷星亮面带微笑:“张大人,得罪了。” 众人都看向张士杰,本以为他会发怒,可不料张士杰沉默不语,双手往前一递,便将锦盘交托给了雷星亮。 就连雷星亮都微微一怔,笑赞道:“张大人心思坦荡,下官佩服。” “嗯!” 张士杰仍然不说话,只是鼻中轻嗯一声,便束手站定。 雷星亮接过锦盘,饶有深意的看了眼张士杰,侧身一旁开始观察星辰树。 这时有内宦拿了银针过来,雷星亮接过,先刺根须,再刺果实,然后放入嘴中闭目品尝。 众人都看着他,一声不发。 半晌后,雷星亮将银针递还内宦,转过身看向王佑。 “陛下,臣以验过,此物无毒。” 王佑刚要说话,惊变突起。 就见雷星亮突然一伸手,竟将那星辰果摘了下,二话不说,便扔入口中大嚼起来。 所有人都懵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雷星亮三下两下,把星辰果咽进了肚子。 “哦,有点甜,像枣子。” 第五百零一章 惊变(中) 雷星亮抿了抿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王佑定定的看着他,似乎被惊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素素美眸睁大,嘴唇蠕动,似乎说不出话来了。 武百官和众使者也同样如此,一个个都茫然的看着雷星亮,都说不出话来。 这时,雷星亮突然一抹嘴,手上多了一缕银色。 “咦?” 他眨了眨眼,看向张士杰。 “这是银粉?” 张士杰神色淡然,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这时,王佑脸色突然一变,突然起身怒喝:“来人。” “轰隆隆!” 无数脚步声、盔甲碰撞声响起,很快大批禁军来到殿外。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 就在众人以为王佑要下令拿下雷星亮时,就听王佑迸指武,喝道:“将所有人拿下。” “是。” 禁军听令,一涌而入,三三两两制住武百官及各国使者。 直到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纷纷叫嚷起来。 “陛下,陛下饶命啊!” “燕皇自重,吾等为使者,岂能” 众人纷扰中,杨陌抬手挡住扑向自己的禁军,纵身来到阶前。 “护驾,快护驾!”米丰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见杨陌跳出,他马上拦在王佑面前,一脸苍白的尖叫起来。 杨陌也不去理他,直视王佑道:“王佑,你可还认得我?” 王佑目光转向杨陌,似乎犹豫了一下,再次变得狰狞起来,大喝道:“杨陌,你放肆!” 杨陌蹙眉看着王佑,就见王佑神色狰狞,眼中尽是暴戾之色。 杨陌微微一叹,转身打飞两个扑向自己的禁军,大喝道:“都住手。” 此时殿内已经乱成一团,武官尚好,可官们有的尖叫,有的喝骂,有的哭哭啼啼的跪倒求饶。 不过杨陌这一声吼,却是如狮如龙,震得众人耳朵一声轰鸣,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动作,看向声音来处。 杨陌看向禁军,大喝道:“你们还看不出来,燕皇已经被人以邪法控制了?” 众人一惊,看向王佑,就见王佑神色狰狞,眼神暴戾而僵硬,对杨陌的话听而不闻,只是攥紧拳头,狠狠的盯着杨陌。 果然不对劲! 不及众从多想,杨陌又指向雷星亮,喝道:“大臣献礼,此人竟然当众窃取,你们还看不出来,他就是控制王佑的元凶?” 这时,除了禁军,又有大批枭卫涌入殿,正好听到杨陌的话,俱望向雷星亮。 雷星亮微笑不语,既不反驳,也不解释,只是负手而立。 禁军和枭卫犹豫,双方各有两名首领走出,对视一眼,朝王佑跪下。 “请陛下下旨,何人当捕?” 王佑表现出神色痛苦,一副纠结犹豫之状,愈是如此,诸禁军和枭卫都左右为难起来。 不错,大家都看出了王佑不对劲,可是再不对劲,他也是皇帝。 两位首领面面相觑,一时间却没有执行之前的旨意。 场面僵持了下来。 在场众人都认出了杨陌,就算不认识的,也从他一身墨门打扮猜到了他的身份,杨陌站在王佑身前,这种距离,实在太危险了。 “钜子,可否先让吾等臣子与陛下谈谈?”这时,之前毫无存在感的苏慎突然众人群中走出。 苏慎是什么人,没人不认识,禁军和枭卫看到他出面,都松了口气,让出中间空间。 “苏先生,有礼了。”杨陌见是苏慎出头,抱拳一礼,正色道:“非杨某多管闲事,但天子安危事关天下,想谈什么时候都能谈,可除了此人外,谁也不知道这宫里还有没有他的同党?” 苏慎严肃道:“无论如何,天子是我燕国的天子,钜子如此行事,未免不妥吧?” “的确,杨某” 杨陌刚要解释,雷星亮突然上前一步,插在二人中间,笑道:“两位,都别吵了。” 杨陌眼神一凝:“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慎则看着雷星亮,不急着说话。 雷星亮面带微笑,左右看看,看完杨陌,又看苏慎,然后又看向王佑,最后把目光落在一群禁军和枭卫身上。 他面露不满的感慨道:“唉,还是自己人靠得住啊。” 话一出口,他轻轻一拍巴掌,就见外面广场上,一名不起眼的禁军突然抬手,朝天上扔出一物。 “轰!” 一声炸响,空中出现一团烟花。 “不好!” 杨陌脸色一变,知道对方在发信号。 他二话不说,朝雷星亮扑去。 可令他惊讶的是,雷星亮武功很高明,特别是身法,滑溜的像一条泥鳅,即便以杨陌的身手,一时间也抓不住他。 “还等什么,先把他擒住。”杨陌见一时无法得手,转头朝众人大喝。 禁军和枭卫此时也不再犹豫,纷纷朝雷星亮扑了过去。 雷星亮身法灵活,本来仅杨陌一人与其对敌,二人还有来有往,可此时众禁军枭卫扑上,他立即收手,只凭身法周旋,反倒是令杨陌施展不开手脚了。 杨陌心里大急,雷星亮那信号一发,他就心知不妙,可此时也不能让禁军退下,再者即便他让禁军枭卫退下,他们也不会听话,除非是王佑下令。 杨陌一边追捕雷星亮,一边转头看向王佑,就见王佑不知为何,变得两眼木然,站在龙椅前一言不好,好像神魂离体了一般。 这时,外面突然传出一阵轰隆巨响,紧接着就听到外面一阵呼喊声,几名禁军冲入殿中。 “何事惊慌?”眼下殿内乱成一片,总终还是苏慎出来主事。 “大人,不好了,皇城四墙坍塌,冲进来一些死人。”禁军满脸惊恐,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荒唐,死人怎能”苏慎话说了一半,突然一怔,紧接着面色大变,扭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墨可为。 贪狼!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思。 “哈哈哈” 雷星亮在众人围追堵截中,突然一纵身,上了中梁,站在梁上仰头大笑。 “各位,都住手吧。” 杨陌尝试纵身而上,可对方居高临下,杨陌人在半空,就被其挡住,只能无奈落地,仰头看着一脸得意的雷星亮。 “主人曾言,你们都是人才,若诚心投靠,主人可以满足你们一切需求。” 众人惊讶雷星亮还有主人,杨陌却冷笑反驳:“大言不惭!若杨某想要家父复生,你们能做到吗?若杨某想要天下太平,你们能做到吗?若能,我杨陌何惜此身,便是投靠于你们又何妨?“ “这有何难?”雷星亮哈哈一笑,抬手指向殿外:“钜子且看!” 杨陌一怔,转头朝殿外看去,就见门外涌来大批不死军,在众人惊慌中,一位面目青紫,双目无神的汉子从中走出。 杨陌看清此人面容,神色大震。 “父,父亲?” 杨陌喃喃,此人竟是已死的杨烈,不知何时,他的尸体竟被盗走,被炼成了不死人。 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杨陌心神颤抖,两眼泪水止不住的涌了下来。 这时,雷星亮又一拍手,又有一人从中走出。\ “哗!” 此人一现身,所有人都惊呆了。 有些人燕臣更是惶恐中跪倒在地,口称陛下。 刘威扬! 杨烈尚好些,只是容貌青紫,皮肤僵硬。 可刘威扬的尸体却是残缺不全,脖颈手腕等处隐隐能看到缝缝补补的地方,整个人像是被拼接起来一样,恐怖异常。 “钜子,你想要父亲,我给你两个!” 雷星亮得意一笑:“至于你第二个条件,就更简单了。只要你投靠主人,燕国和云中城合力,先灭草原,再征南曜,等天下一统,自然就天下和平了。” “你找死!” 看着对方如此糟蹋自己父亲的尸体,连他们死去都不让安息,杨陌心里恨意怒火再无法遏制,“噌”的一下,从身边禁军腰间抽出长刀上前,纵身跃起,朝雷星亮砍去。 可雷星亮似乎早有所料,突然打了个呼哨,就见杨烈和刘威扬二人猛得朝前一扑,竟然朝杨陌攻了过去。 “啊!”杨陌大吼一声,不得已只能躲避。 杨陌不忍对二人下手,只能退避,他猜测,只要杀死雷星亮,两具尸体就不受控制,便不时纵身而起,欲与雷星亮搏命。 可杨烈和刘威扬此时却如傀儡般受控,尽管行动稍显缓慢,可一直盘踞在雷星亮下方,一旦杨陌纵身而起,他们马上扑上。 别人倒也想上前帮忙,可若仅杨烈一人还好,多了刘威扬,禁军和枭卫也犹豫着,不敢动手了。 关键时刻,墨可为突然出手,就见他猛得朝两具尸体甩出一团东西。 与此同时,他上前一步,将杨陌拉到身边,口中大吼道:“都趴下!” 话音刚落,就听轰隆一声巨响,诡雷炸开,火光冲天。 殿中一声惨叫连连,不知多少人受到了冲击。 等烟雾稍散,众人再看去,只剩下满地血肉,杨烈和刘威扬的尸体碎成了不知多少块。 “爹!”杨陌惨号一声,就想扑上前去,被墨可为一把拉住,喝道:“杨陌,冷静!这两具尸体都是伪造的!他们是假的!你想想看,谁能把杨烈练成不死人?谁又有本事操纵天剑杨烈!” 第五百零二章 惊变(下) 墨可为的话提醒了杨陌,让他从狂怒之中逐渐恢复了理智。 亲眼目睹亲人遗体出现,这种情感打击换成谁也接受不了。即便是剑心有成的杨陌,乍逢奇变也难免心生动摇,以至于神智迷乱,直到墨可为提醒,才意识到自己险些上当。 天剑杨烈何等样人?其一身武学独步天下,剑心通明的境界更是直追墨门先祖。即便是身陨之后,其遗体亦有灵性。放眼天下,谁又有这个本领,把天剑杨烈尸体当作不死军驱动? 至于刘威扬更不用说,他被荼盈灵魂带走,尸体与天地同化,根本不复存在,又从哪里去找一具尸体给人炼不死军? 所谓的杨烈、刘威扬不过是两具外貌与他们有几分相似的尸体罢了。经过独门秘术改造,可以以假乱真。再说人死之后面目狰狞,伪装起来也就更容易一些。不过话说回来,亦杨陌如今的修为,只要仔细观察,也就能看出其中的破绽。墨可为一说,他也就看出这里面的不对。 不过这不代表雷星亮的行为值得原谅,不管怎么说,亵渎尸体都是大罪,更别说伪造杨烈和刘威扬的死尸,身为人子更是不能坐视。 杨陌推开脚尖在地上一挑,一把长刀飞起,直射雷星亮,与此同时,他又提刀冲上,一个纵身,朝雷星亮劈落。 这前被烟雾挡了一下视线,又被诡雷撼动了心神,等雷星亮反应过来时,刀口已到了眼前,他惊骇之下,顾不得多想,一个倒仰,就翻身落地。 “你跑不了!” 杨陌人在半空,腰一扭,反手朝雷星亮斩去。 “啊!”雷星亮惨叫一声,腰间迸出血花,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此时杨陌也已落地,上前一刀,就欲砍下雷星亮头颅。 可就在这时,大批不死军已经冲了进来,朝杨陌扑了过去。 杨陌本待不理,可那些不死军已经冲到近前,挡在了杨陌前方。 “啊!”杨陌大吼一声,长刀劈落,一具不死人当即被一分为二,可就趁着这短暂的时间,雷星亮就翻身跃起,朝殿外逃去。 “你跑不了,上天入地,我必杀你!” 杨陌大急,一边砍杀,一边朝殿外追去。 “哈哈哈,想杀我,你呃。”雷星亮大笑着,眼看就要逃出殿外,突然声音噎住,像是撞到了一股无形的墙上,啪的摔在门槛上。 “想跑?”一个宫女幽幽起来,伸手在雷星亮腰间连点两下,才抬头看向杨陌。 “别急,他跑不了。”宫女轻笑着,抬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亦嗔亦喜的脸庞。 “多狸?”杨陌虽然怒火冲天,可还是止步停下:“你” 多狸摆摆手:“有话以后再说。” 雷星亮眼含怒火,虽然被制住,但嘴里仍然连连发出呼哨声,随着呼啸声响起,不死军从外面源源不绝的涌了进来。 可多狸根本不理会,只是嘴里念叨了两句咒语,一道绿色的光罩亮起,但凡靠近光罩的不死人,马上无力倒下。 雷星亮一怔,看向多狸腰间玉佩:“玉飞燕?” 多狸根本不理他,而是转头看向殿外:“贪狼,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哈哈,圣巫手段了得,竟然混进了宫里。” 一阵笑声传来,不死军止步,并且让开了一条路,带着面具的贪狼缓缓从中走出。 “是你!”杨陌看到此人,新仇旧恨同时涌上来,恨不得立即杀过去。 “先别急!”多狸忙伸手拉住杨陌,低声道:“小心他狗急跳墙,把王佑弄死了。” 墨可为也走了出来,拉住杨陌,轻声道:“先听听他要说什么,所有事情今日都要了断,不急于一时。” 杨陌长吸了口气,缓缓点头,看向贪狼。 贪狼目光在杨陌等人脸上一扫而过,落在多狸腰间玉飞燕上,笑道:“没想到除了寻人,玉飞燕还有此等神效。多狸,你不错,不愧为天命之女。” 多狸冷笑:“七曜传承悠久,还有你们不知道的事吗?” 贪狼哈哈一笑,摇头道:“七曜不是神,自然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这时,苏慎和张士杰等大臣也从殿内走出,苏慎看了贪狼一眼,叹道:“贪狼,你有何目的?你不肯辅佐天命之子,又不帮助巨门篡夺天命,更毁了大预言师的重塑天命计划老实说,连我都想不出,你到底在做什么。” “目的?”贪狼摊了摊手,笑道:“你猜不出来?” 苏慎摇头,贪狼又看向其它人,其它人都沉着脸不说话。 贪狼耸了耸肩膀,无奈道:“说了怕你们不信,其实我也想天下太平。” 众人都面露不屑。 贪狼摇摇头:“就知道你们不信。好吧,反正你们都要死了,我就说给你们听听。” 他左右看看,见仅剩的禁军和一群枭卫从殿内走出后,便散到四面警戒起来,他也不急,只是一挥手,身后无数不死人涌出,挡住了禁军等人。 两个不死人笨拙走到贪狼的身后,扭曲着身体叠在一起,变成了一张奇形怪状的凳子,贪狼惬意的坐下,就好像自己不是靠在臭味扑鼻的不死军士身上,而是坐在木蛮国的古藤椅上。他翘起二郎腿,朝杨陌等人笑道:“你们说说,这千年来大家打来打去,都有什么目地?” 没人说话,贪狼似乎也料到如此,接着道:“草原不事生产,每到天灾就只能南下打草谷求活。你们打就打吧,还不承认自己是一帮穷鬼强盗,非要说是天命加身。可巧,还真出了一个绝世天骄,差点杀光了大陆上所有的人。这下可把你们得意坏了吧?从此,你们就再也跳不出这个所谓天命的大坑了!” “南曜呢?你们怕草原南下,重现千年前往事。于是你们修筑无定城,组建联军,号称无定军。天命无定!多好?那就一直打下去呗?可你们也不甘心啊,一直打,什么时候是个头?于是,你们又有人想别的办法。” “不错,你们合作过。二十年前,刘威扬和荼狐试过和盟,可结果呢?” “天命这个大坑,你们一天不爬出来,大陆就一天没有真正的和平!就这一层,我不信你们看不出来?曲,你难道看不出来?还不是不敢说!就整天听那个老家伙妖言惑众!” 这时,又有几个不死人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先是在贪狼面前摆上一张桌子,又不知道从哪找到的茶壶茶杯。 贪狼倒了茶,抿了一口,才端着茶杯接着道:“贪,惧,怒,仇。这些东西让你们不停的打,千年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会如此。我想问一句,你们就不嫌累吗?” 众人都不说话,贪狼叹道:“还有七曜也是,这么多年,总惦记着天命,天命何为天命?就算再出一个天命之子,七曜辅佐一世,让天下一统,又有如何?这不是天命,什么事天命,不破不立,有枯有荣,方是天命。这天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杨陌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这人既然来到这世上,就有活下去的权力。” 贪狼笑道:“呵呵,人?人是这天下最违背天命的存在!人的七情六欲无法断绝,可是你看他们,他们多听话,多老实?” 贪狼指着身边不死军,赞叹道:“如果大家都这样,你说多好?不用为了食物发愁,不用为了贪欲发动战争,也不用为了传到乱七八糟的理由争来抢去” 到了这时,众人终于明白了。 “你是想,杀死所有人?”多狸不可置信道:“难道你打算杀光天下?” “不不不”贪狼摆手:“我怎么会这么残忍?再说,我也没那么多工夫啊!” 他抻了抻脖子,朝殿内招了招手,很快,王佑浑身僵硬的走出来,但被杨陌等人拦住了去路。 “我只需要杀死王佑,以及他的孩子!”贪狼看向张素素,又看向杨陌和多狸,冷笑道:“再杀死你们两个天命之子,这天下,会将如何?” 众人心里发寒,就听贪狼道:“特别是在这种时候,草原已经没粮了,齐国也被灭了,云中城也封印了龙吼巨炮。只要你们一死,草原,云中城,燕国,就会爆发大战,再然后,南曜也会卷进来。” “到时候会死很多很多人,我不用杀人,我只要在后面看着,然后让他们死而复生” “嗯,差不多五年吧,南曜就不剩下多少人了,然后我再带着孩子们去草原呆两年,然后再转道西曜。” 贪狼说到这里,双眼放光,站起身,朝天空举起双臂。 “十年,最多十年,又是一个轮回,天下才会真正的承平。” 墨可为沉声道:“你要灭世?” 贪狼哈哈一笑,看向墨可为:“这世上不是只有人,一草一木,一花一叶,老鼠飞鹰,马儿牛羊,都是世上的。少了人,它们的日子怕不会好过的多。” “胡言乱语!我看你是疯了!”苏慎罕见的一副怒色,朝周围禁军斥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他拿下?” 这时,城外又有禁军和枭卫冲进来,原来之前苏慎就在拖延时间,此时见人来了,马上下令。 天京城驻军十几万,不死军有多少,恐怕贪狼自己都不知道,经他这么多年的布置,只能用无穷无尽才能形容。 “唉!”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喊杀声,贪狼不为所动,只是悠悠一叹:“你们的眼界还是太低了,总说什么放眼天下。可你们从来没想过,这世界最终的平衡是什么?是死亡!什么天命之主,不过人主罢了。如果所有人都死光了,这个世界难道会不存在了吗?太阳会不升起了吗?星辰会陨落吗?天命?真是可笑!” 贪狼语气不屑,这时雷星亮突然叫道:“主人,救我。” 多狸一脚踢在雷星亮胸口,喝道:“老实点。” 贪狼看了雷星亮一眼,失望道:“就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还让我救你?” 说罢,他轻轻哼了一声,就见雷星亮先是一僵,紧接着就全身颤抖,抽搐几下,就七孔流血而亡。 众人都震惊不已,谁也没想到,贪狼竟然有这种本事,距离这么远,竟然轻哼一声,就能要人性命。 米丰等几个太监吓得脸色苍白,可还是涌到王佑身旁,嘴里喊着护驾,就要把王佑拉到殿内躲避。 “行啦,别害怕,这家伙早就服了毒药,看时候也差不多发作了,你们还真以为我这么厉害?我又不是神。”贪狼呵呵一笑,耐心解释道:“昨天我给他吃了子午断肠散,你们看,现在正好午时。” 众人面面相觑,杨陌无法忍耐准备出手,却被多狸拉住,这么硬拼不是个办法,对方身边不死军实在太多了,杨陌想要杀到贪狼身边根本不可能。必须要想办法,一击必杀! 墨可为略一沉吟,试探道:“贪狼,这天京城内驻军十几万,凭你这些不死军,恐怕不是对手吧?” 贪狼看了他一眼,哼道:“廉贞,你也不用试探,实话告诉你,我在禁军四周布置了几十门龙吼巨炮,只要我一声令下,远了不好说,至少皇宫绝对没人逃得掉。” “你”苏慎怒道:“你真是丧心病狂!” “行啦曲,实话说,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整天之乎者也的,号称胸中有百万甲兵,行啊,现在就是到你发挥的时候了,你那百万甲兵呢,招出来给我看看?也不知道你图个什么。”贪狼不屑的看了苏慎一眼,抬头看了看天色,站起了身。 众人一阵紧张,贪狼却笑道:“别担心,龙吼巨炮虽然威力十足,不过弹药太难制了,我也不能就指望龙吼巨炮不是?我重新做了些东西,嗯,类似于子午断肠散,不过效果更厉害一些,你们最多能坚持半柱香时间。” 说着,贪狼抬手,就要发出讯号。 多狸急道:“你就不怕自己也中毒?” “你觉得我会惧怕毒药?” 多狸一滞,扭头看向杨陌。 奇怪的是,杨陌却在看着王佑。 终章 群星归位 多狸朝杨陌瞪眼,这个时候你看那个傀儡还有什么用? 杨陌面无表情,但嘴唇蠕动,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再拖一会,马上就好。” 多狸虽然不大明白,但还是选择相信杨陌。她吸了口气,再次打断贪狼动作,问道:“最后一件事。” 贪狼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吕长英呢?” “他啊,他在海外,又影响不了我的计划。” “是啊,他在海外。而海外的人,又何止一个吕长英?他们活着,就是种子,总有一天,还会繁衍出亿万人口。” 贪狼愣了愣:“这个,我还真没想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得找机会把他和那些人都处理了才行。” “禄存的死跟你有关系吧?”多狸又问道。 “这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贪狼摇头, “果然是你!”多狸眼中露出杀气。 这时,宫外突然升起一道烟花。 杨陌一喜,忙朝多狸叫道:“动手。” 杨陌声音刚落,便冲了出去,而多狸听到杨陌声音后,则立即念起了咒语。 “哼!”贪狼马上反应过来,一抬手,一道烟花冲天而起。 “动手!”几个不死人挡住了杨陌,杨陌忙大吼道:“炮已经解决,快杀了他,别让他使出别的手段。” 墨可为等人立即出手,朝贪狼杀了过去。 贪狼带着面具,看不清他的神色,但眼见信号发出没有回应,他也反应过来是出事了,当即边战边退。 杨陌恨之入骨,怎肯让他逃走,一纵身,竟然跳到了不死军圈子里,也不顾周围不死军的攻击,只一心要杀贪狼。 墨可为等人见状忙上前帮忙。 可贪狼手段众多,不但武功高强,竟然懂法术,甚至还随身带着一些墨门器械,一时间搞得杨陌险象环生。 这时,多狸法咒终于念完,就见他腰间玉飞燕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纹,紧接着又猛得一亮,一道绿色的光圈朝着四面八方涌去,所过之处,不死军随之而倒。 “你敢!”贪狼终于怒了,他大吼一声,随手朝杨陌等人扔出一把东西,杨陌一看,一时间亡魂大冒。 “诡雷,快躲!” 杨陌顾不得其它,大吼一声,便朝一侧扑倒。 而墨可为等人也是如此,王佑更是被身边米丰等人扑倒在地。 “轰隆隆” 一连串的炸响起中,火光四起,碎片横飞,刚刚冲过来的禁军枭卫,一下子不知道倒下多少。 只这么一下,广场上就血流成河,碎肉满地,无数禁军哀号起来。 “这是” 若仅是诡雷,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威力,杨陌摇晃着脑袋站起身,他虽然没被炸伤,但却被震得头脑发晕,等他看清眼前这一切,也呆住了。 “雷星亮在广场下面埋药了。”苏慎此时最冷静:“都别发呆,别让他跑了。” 杨陌等人一惊,回神看去,就见贪狼非但没有跑,反而冲向了王佑。 “小心,别让他挟持陛下。”苏慎只一眼就看出了贪狼打算,一边高声提醒,一边奋力拉着王佑朝殿内退去。 不死军被多狸解决了大片,外面不停有禁军冲进来,这些人可不知道王佑被控制了,万一贪狼控制王佑发声,命令禁军对杨陌等人攻击,还真没什么解决办法。 可是杨陌等人先是扑倒躲避,爬起后又发了会呆,趁这工夫,贪狼已经靠近了王佑,杨陌等人根本来不及阻止了。 王佑神色僵硬,可是,当贪狼朝他扑过来时,他袖口处却是微微一动,一柄无鞘的匕首滑落在他掌中。 这一点,就连贪狼也没有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将王佑视若无物,等同于傀儡。唯有一直对王佑还保有信心的杨陌,眼前一亮。 “护驾!”米丰尖叫。 贪狼一脚将其踢开,又随手将苏慎拨开,伸手抓向王佑。 不知何时,张素素也到了殿门,贪狼眼睛一亮,另一手便朝张素素抓了过去。 挟持一个燕皇,莫如将其继承人也一并挟持了。 眼看着就要抓住二人,可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刚刚从地上这爬起的张士杰,突然一个纵身,如雄鹰扑兔般从天而降,朝贪狼头顶扑去。 “噗!” 张士杰这一招无声无息,又是等贪狼错过自己之后,从背后偷袭,可谓突然之极。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如此处心积虑的一招,贪狼却似乎早有准备,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地上一个太监就横着身子被挑飞,正好挡在张士杰掌前。 张士杰根本来不及收掌,一掌落下,那太监连呻吟一声都没有,就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再无声息。 “隐元星君,你以为我没防着你?”贪狼手已经按在了王佑颈部,另一手紧贴在张素素后背,有二人做挡,他再次恢复了从容。 “若非我得到大预言师遗物,还真不知道,七曜中竟然还有你这么个存在。” 贪狼笑道:“不过,你出手之前,我还真没想到堂堂的张大将军,竟然就是隐元星君。” 张士杰脸色难看,他正想说什么,突然身形一顿,伸出手来一看,就见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染满了青灰色的粉末。 他略一定神,扭头看向被自己失手打死的太监,就见那太监虽然已经断气,但脸上却是一副诡异的笑脸。 “没想到吧,王佑身边还有我的人?” 张士杰脸色大变,刚要说话,贪狼便挥手扬起一种粉末,张士杰马上躲避,可还是有一丝粉末接触到了他。 “张将军。”苏慎大惊,就要搀扶。 张士杰忙大叫道:“别过来。” 苏慎止步,就见张士杰盘膝在地,似乎想要运功抵抗毒素蔓延。 可也不知道贪狼使的什么毒,两种毒物一汇合,张士杰身体便肉眼可见的萎缩起来,就好像枯萎的花朵,生机飞快消散。 “爹!”张素素大叫一声,就要朝前扑去,可贪狼岂能容她逃走,手中微一用力,张素素就再也动不了了,只能泪眼婆娑的看着张士杰步步走向死亡。 张士杰看向张素素,微微一叹,用最后的力气,涩声道:“素素,别,别怕,有生有死有枯有荣,星辰生灭,皆是天道” 话未说完,他便一垂首,绝了声息。 “爹!”张素素嚎啕一声,险些晕倒过去。 可这种时候,贪狼怎会让她昏过去?手上一用力,张素素便只觉颈椎如针刺,清醒了过来。 “你这恶魔,你不得好死!”张素素两眼通红,看着贪狼的眼中满是怨毒。 贪狼不以为意,他根本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反而转头看向身边王佑,戏虐道:“没想到吧王佑,就连你的国丈,都是七曜中人,你说你想摆脱天命,真是痴人说梦。” “贪狼!”突然一个声音在贪狼身后响起,是继任破军耿中霄的声音。 贪狼一惊,正要回头,陡然间,王佑发难!一柄匕首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斜斜刺进了贪狼的腋下,跟着王佑又是一脚,踢在贪狼的腰眼上,贪狼浑身剧痛,被这一脚踢的飞了出去。 这一飞,倒是令耿中霄也反应不及,他惊喜地叫道:“陛下!” 说时迟那时快,杨陌刚要冲上去,哪知道贪狼忽然翻身跳起,蹿到苏慎的身边,抓住了苏慎的脖子,一边咳嗽一边吐血:“都别过来!” 不得不说,贪狼的反应实在太快了,快到别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挟持住了苏慎。 “破军?你怎么回来了?”贪狼眼中终于露出了惊色,若说忌惮,贪狼最忌惮的就是耿中霄。破军的暗杀剑实在太可怕,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正是自己功体的克星。 耿中霄道:“贪狼,前任破军星君出关了。不过他不想见你,只想让我带句话。他有愧于剑,也后悔当日害死天剑杨烈,所以要用自己的方式赎罪。你的那些大炮,就是他破坏的。至于你则由我负责解决。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如今我有大军,你又能如何?” “耿将军。”这时,王佑突然出声道:“你呃!” 不等王佑把话说完,一把匕首突然捅进了他的心脏。 所有人都愣住了,都不敢置信的看向那把匕首的主人。 张素素! 谁能想到,张素素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发难,而且刺杀的对像会是王佑? 王佑惊愕的看着对方,眼中没有恨意,只有不解。 似乎丧父的刺激,使得张素素头脑不甚清醒,她并没有发现王佑眼神与之前不同,甚至以为贪狼是因为耿中霄的出现而放开了他俩。她只是泪流满面的哽咽道:“佑,你别怪我!我宁愿杀了你,也不想让你像个行尸走肉般苟活。你放心,你先走一步,我马上就来陪你。” 说着,张素素就要抽出匕首,看她模样,似乎要为王佑殉葬。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王佑突然伸手,抓住了匕首,另一只手则抓住了张素素的手腕。 王佑眼神欣慰,嘴角开始泌出鲜血,发出一声解脱般的长叹:“素素,你别死,我咳咳其实,我早就醒过来了,一直一直伪装成这样,是想找出元凶。这段时间我害死的人很多,确实该用性命赎罪。就算你不杀我,天也不会放过我,这就是天道。” 张素素彻底愣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乎连流泪都忘了。 王佑松开抓住匕首的手,颤抖着轻抚张素素脸庞,鲜血与白嫩的肌肤交衬,便得张素素本来就苍白的脸庞更白了一些。 “素素,你别难过,我刚刚才,没来得及救你爹,你别恨我。” 王佑身体发晃,似乎要站不稳了,耿中霄这时反应过来,上前搀扶住他。 “啊!”张素素尖叫一声,一把抽出了王佑身体里的匕首,使得王佑身体一颤,鲜血喷涌而出。 张素素想也不想,匕首一转,就刺向自己心脏。 可王佑却拼了最后一口气,一把抓住张素素手腕,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了哀求的神色:“素素,求求你别,别死,为了孩子!” 张素素流出血泪,浑身颤抖着叫道:“孩子是太子的。” 王佑身子一振,脸色瞬间变了几变,但最终还是恢复了平常。一声长叹道:“报应都是报应这个天下,果然是有报应的。天意如此朕无话可说,左右听旨” 王佑目光在耿中霄,苏慎等人扫过,最后落在米丰脸上。 “朕,大行后,由皇后听政,耿,耿中霄及苏慎顾命辅佐,若皇后生产,生男,则承大宝,生女,则立为长公主咳咳,国祚由,由杨陌继承。钦此。” 众人大惊,都看向杨陌。 “王佑你”杨陌上前一步。 王佑倒在耿中霄怀里,看着杨陌微微摇头,面露微笑:“杨,杨陌,王佑一生负人无数,所犯罪孽天地不容,唯独不想欠你。咱们的账,来世再算。” 说到这里,王佑似乎没什么力气了,连眼神都开始溃散,却一直盯着杨陌,不肯移开。 杨陌嘴唇紧抿,明知王佑已经听不见了,仍正色道:“王兄放心,以后我会尽力照应她们母子,以钜子之名起誓!” “啊!”张素素嚎啕着扑向王佑,只是嚎啕,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陌垂泪,耿中霄静默,米丰等人更是跪伏在地,痛哭不已。 可就在这时,墨可为突然叫道:“小心,他要跑。” 众人回神,就见贪狼裹挟着苏慎正朝外跑去。 “贪狼,你得死!”杨陌大吼一声,朝贪狼扑去。 与此同时,刚刚赶到的禁军也拦住了贪狼。 “杨陌,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贪狼道。 可杨陌根本不理,追上去手起刀落,若非估计他手中苏慎,根本不会给他说话机会。 贪狼边退边招架口中叫道:“我在天京城还有手下,他们手上有瘟疫,届时,天京城就会重蹈云中城的覆辙!” 杨陌怒道:“我就是为了不重蹈覆辙,所以今日就算把自己折进去,也一定要杀了你!” 多狸掐诀念咒,杨陌双刀连斩,两位少年与贪狼交战,却是一时不分胜负。 贪狼胜在一身铜皮铁骨,杨陌的刀即便落在他身上,也难以造成伤损。多狸的巫术虽然强大,可是贪狼也有应对之法,是以和两人之力,竟是不能取胜。 耿中霄见此情形,忽然道:“七曜破军,昔日曾暗算杨烈,今日以命还命,也算对得起剑道!” 他说话间盘膝坐好口内念念有词,但见他的身体也如张士杰一般迅速枯萎,可是身上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绿光,随后绿光飞出,附于杨陌的揽月双刀之上。 见此情形,贪狼心头大惊。他知道,破军传承其实就是这种方式。只不过正常情况下,破军都会留三分功力保证自己性命,绿光不会如此壮盛。耿中霄这次根本是把命都搭了进去,让破军之力达到极限,也正是如此,如今的揽月双刀不但破解万法,更是无坚不摧无物可当,自己的一身不死功也没了用处。 贪狼大惊之下转身要走,可是墨可为这时看向苏慎,两人惨然一笑,双手相抵同时催动功力,但见宫门处一道无形屏障形成,贪狼想要逃脱,竟然被生生挡了下来。 贪狼大惊道:“你们两个不要命了!” 墨可为冷笑道:“七曜作的孽够多,是该还债的时候了。今日你我同归于尽,谁也休想走。” 一位星君以命为宝刀加持,两位星君以性命为代价布置结界,饶是贪狼手段通天,此时面对三曜牺牲性命的一击也难以应对。 况且他自从修炼不死功后,斗志其实大不如前。心思都用在练不死军上,不想自己拼命。如今不死军和邪功都失去作用,顿时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猛然间多狸的法术催生藤蔓让贪狼的脚下微微一个趔趄,杨陌却已经抓住机会一刀斩中贪狼臂膀。 以往这种攻击,结果只会是爆出火花,可是此时这一刀却是如同热刀切豆腐,毫不费力把贪狼的手臂切下来。而伤口处并没有血流出,而是一种黑色如同油脂一样的物质缓缓流下。 杨陌一声怒喝:“原来,你也不是人了!不是人,就去死!这一刀算是为洗师。下一刀为我爹!” 话音落,杨陌的第二刀已经砍下了贪狼的左腿。他只剩一条腿无法维持平衡,更别说动手。 杨陌口内不停,继续道:“为南曜百姓!为云中亡魂!” 两刀接连劈下,贪狼仅剩的一手一足也随之斩落,如今的贪狼就只剩躯干和头。 这个在幕后布置了不知多少阴谋,耍了不晓得多少诡计的人,生命终于要走到尽头。 “杨陌我告诉你,我还是不信天命,我死都不信!” 贪狼发出了他最后的孤嚎,而杨陌已经不为所动,他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杀掉贪狼。 刀锋落下,口内一声断喝:“受死!” 身首两分,人头落地。 杨陌实在恨极了贪狼,一刀利落断首后,仍不敢罢休,明明知道贪狼已死,却仍然举刀,似乎还要再砍下去。 “够了!”关键时刻,多狸握住了杨陌的手。 “够了杨陌,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死了!都死了!” 杨陌哀嚎着。 在一边,苏慎、墨可为七窍流血,也已然油尽灯枯而死。除去武曲吕长英,大名鼎鼎的七曜已然全军覆没。而天命三子之一的王佑也死了,未来的南曜注定不会太平。 七日后,王佑于城郊皇陵下葬,这个异姓之人,弑君恶逆,终究还是以刘家子身份葬入大燕皇陵。 数月后,素素产下一名女婴,出生时雷声滚滚,是为惊蛰。 这一天,草原宣布结束南征,将与燕国订立盟约,从此不再交战。 这一天,成为了千年天命的终结之日。 按王佑遗旨,燕国由杨陌继位。 事实上,到了现在,许多人都已经知道杨陌才是刘氏正统了,虽然小的波折,但大体却没遇到什么反对。 可杨陌却严辞推拒,绝不接受,并以多狸为例,认为女子未必不如男,千年燕国,或许出一位女帝,亦未尝不可? 云中城外,多了几座无名碑 当日破坏大炮,本是杨千雪一力为之,可是按照她的手段,即便能破坏大炮,自己也多半不免。多亏前任破军出现助战,将贪狼的火炮以及燕军的火炮全都摧毁,不过前任破军也力战而死,死时面带笑容,神情格外安详。 连同墨可为、苏慎、耿中霄的尸体,都葬在了云中城外,享受英雄的待遇。 草原大军开始往北撤离,集合在一起的牧民们也开始四散放牧,但在无定原上,在被焚毁的无定城遗址上,新的无定城正在燕国、草原和云中城三方的合力下,进行重建。 多狸与杨陌,杨千雪三人纵马缓行,目光中充满希望。 不管怎样,经过贪狼之乱,大家都会思考该如何生活,也会尝试着放下武器,用和平的方式谋求生路。两位天命之子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过不管路如何艰难,又要付出怎样代价,两人都不会退缩,更不会因此就改变主意再兴刀兵。 所谓天命归属已经没人在意,他们只知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让天下人不受干戈之苦,才是最大的天道。 问鼎几何,民生为重。 这便是天命之子给出的答案! 全书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