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国师大忽悠》 作者:大诸侯 内容简介: 有人用剑闯江湖,有人靠智谋庙堂。还有的人仅凭一张嘴,就忽悠出了一个安康盛世。什么?你不信?那就请看穿越而来的伍无郁,如何靠一张嘴,上哄女帝,下安万民,中间顺便抽个空,给江湖女侠看看手相,算算姻缘。 第一章:女皇召见 镶金宝炉,袅袅紫烟。 看着身上的玄青道袍,伍无郁一脸忧郁。 穿越这种事,老天爷你倒是给别人啊!!! 老子上个月费尽心力,才哄得那个小富婆提了三辆车,眼看提成到手可以好好潇洒一阵,你丫的一道雷就把老子劈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大周朝,玩我呢? 至少也得等我跟新交的小女友进行一次友好交流吧?! 哪怕已经过了三日,只要一想起那娇滴滴的小女友喊哥哥,伍无郁还是气的肝疼。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凭着一张嘴好不容易有了房,有了车,还有一个小女友,可这一切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让一道雷给送到了这。 跟谁说理去!? 站在镶金丹炉前,他还在心中不断咒骂。这时一名穿着袒胸装的俏丽侍女,曼步而来。 “国师大人,可用焚香祈福?” 侧头看了眼这侍女,伍无郁郁闷的心情稍稍缓解,嗯,至少一来就是个国师,还不算太糟。 “可。” 又偷瞄了一眼身穿袒胸装的侍女,只得认命的盘坐在蒲团上,双眼呆滞的看着三清神像。 其实刚来的时候,一听说有人喊他国师,他还吓了一跳。 毕竟不说其他,国师这玩意,一般不都是年近古稀的老头子担任嘛。 可后来才发现,这具身躯不仅跟他年纪相仿,都是二十三,还十分俊朗。也正是因为这张脸让他比较满意,这才熄灭了出去找雷劈的念头。 二十三岁,便担任国师之职。 从这身躯原先的记忆中,伍无郁得知全是托他那个便宜师父,也就是上任国师的福。 是他老人家几次三番的在女皇面前说什么臣之弟子,天降麒麟儿。这才让女皇在这老头嗝屁后,直接让他继承了国师之位。 上任国师青玄子,乃是道教执牛耳者,举国闻名的老神棍。深得女皇信任,可惜酷爱炼丹,常常为了炼丹几天几夜不吃不喝。 你说你炼丹也就罢了,权当个人爱好。可这你别炼完丹,自己吃啊。 这不,吃多了这玩意,可不就真‘成仙’去了。 而这具跟他同名同姓的小道士,也真不愧是青玄子亲传,酷爱炼丹服丹的爱好是一点没落下。 伍无郁估摸着,这小子怕也是吃丹吃死的。 不过现在自己接管了这身体,别的不说,谁再让他吃丹,他绝逼跟谁急! 浑浑噩噩半日过去,感受着酥麻的双腿,伍无郁一脸不爽。 祈福,可不就是给他那个便宜师父祈福。 听说还被追封了什么什么真君?反正一连串,他是懒得记。 烟熏火燎一天天,难受! 话说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啊…… 这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在动不动就砍头的古代,想要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还得找条可靠的大腿抱! 可谁的大腿比较粗呢? 想着想着,伍无郁脑海中就浮现了一名雍容的妇人面孔。 大周女皇,武英! 没错,封建帝制,还能有谁的大腿比皇帝粗?!只要他能跟那个便宜师父一样深得女皇信任,那其实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毕竟身为国师,小日子其实还是可圈可点的。 可是有句话叫伴君如伴虎,这皇帝还是女人! 跟富婆们斗智斗勇多年的伍无郁,可是深知什么叫女人心,海底针。 万一惹她不高兴,会不会被拉出砍头啊? 这样想着,不禁又开始踌躇起来。 唉,难啊!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匆匆进来一名女官,“陛下口谕,急招国师上殿对奏!” “啊?”伍无郁猛然起身,一下子还没回过神。 这名皇帝内侍女官见此,英挺的眉毛一皱,冷声重复道:“陛下口谕!急招国师上殿对奏,国师大人,请吧。” “遵旨。” 悄悄揉了揉发麻的双腿,伍无郁赶忙行了个记忆中的大礼,然后跟在行色匆匆的女官身后。 一前一后,出了这观星殿,这心情自然是忐忑不已。 这就要去见那位女皇了? 我还没准备好怎么办? 她问我问题我答不出来怎么办? 会不会被砍头啊? 呜呜……妈妈我怕…… 无数杂念丛生,伍无郁那叫一个愁眉苦脸,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冲前面的女官开了口。 “这位仙子慢行,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毕竟了解清楚事情,才好想对策嘛。 仙子?前方的女官一个趔趄,回头一脸诡异的看了眼伍无郁,然后迟疑道:“下侍焉敢被国师大人称呼仙子?陛下召见,乃是为了前日雷击上阳宫之事。” 雷击上阳宫?心中明悟,伍无郁这才稍稍安心,冲女官和煦一笑,不再多言。 雷击……宫殿被雷劈了? 嗯,在迷信的古代,这玩意怕是会被人看成是天降惩罚,由不得这位女皇不忧心。 道教玄说他是不懂,不过巧言令色,胡说八道他还是深谙其道的。 嗨,说白了忽悠呗!只要他把这件事说成是好事,惹得女皇开心了,那不就没事了?! 这样一想,伍无郁心中的担忧就褪去了大半。 忽悠人,这可是他的老本行啊! 君不见,他曾经可是忽悠着一名中年富婆,在他这一个月内下了七个单子! 心中有了底气,走起路来自然不再畏畏缩缩,提袍挥袖间,别有一份自信。 你还别说,没了郁气,这张小脸还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话说皇宫的护卫好多啊…… 忙里偷闲的看着远处的披甲护卫,那一个个肃立的持枪羽林郎,让伍无郁心中刚升腾起来的几分嘚瑟,顿时消弭。 算了,还是别太嘚瑟了,稳妥些的好。 迈步拾阶,行至辉煌大殿门前。 女官冲东张西望的伍无郁皱眉道:“国师大人,烦请稍候。” “唔,好。” 伍无郁点点头,看着迈步走进大殿的女官,深吸一口气。 要见女皇了啊!好激动,好害怕,好刺激…… 不过真的很好奇,这个时空的大周女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要知道,在同样都是男权至上的社会登顶称帝,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君不见,华夏五千年,也就出了那么一位女帝! 第二章:忽悠就完了 女官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 在殿外百无聊赖的伍无郁,开始打量起殿外肃立的侍卫。 这身材,这体格,真哇塞!瞧瞧这犀利的小眼神,啧啧啧。 观一卒而察其军,怪不得大周朝能雄踞中原,尊称上国。想必跟其强横的军力,是有密切关系的。 “传,国师觐见!!!” 一声大喊从殿内传来,顿时吓了他一个激灵。 赶忙整理一下衣衫,然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我去,好多人!都是大官吧? 不行,得绷着,老子是国师,得有范儿! 绷着脸,伍无郁强忍着腿软的感觉,一步一步穿过群臣。 不得不说,这些大佬的注视,还是让人挺害怕的。 “臣伍无郁,参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按照记忆一丝不苟的行礼之后,伍无郁就低着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他快要绷不住时,一道威严的女声这才传来。 “平身吧,你就是青玄子的徒弟,伍无郁?” 悄悄松了一口气,伍无郁恭敬回道:“回陛下,正是。”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青玄子说的麟儿是个什么样子。” 顺从的抬起头,只见雕龙玉阶之上,一人身穿帝冕,淡漠的瞧着自己。 女帝年过半百,面容早已不复青春年少。 脂粉遮掩不住眼纹亦是清晰可见,然当伍无郁触及到那一双眸子时,心脏不禁揪了一下。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只觉得那眼神,天上就是让人敬畏臣服的。 不可直视君仪,否则有刺架之嫌。 这一点,其实伍无郁是知道的,可现在喉头发干的他,竟是强忍着没有低头移开视线,而是就这么定定的与其对视。 “呵,好模子。像个麒麟儿该有的样子,就是这规矩,学的少了些。” 女帝轻抚一下袖袍,轻笑道。 语气不咸不淡,但帝王的话语,怎么琢磨都不为过。更何况这直白的斥责之意? 若是随便换个臣子,怕是早就叩首祈罪,高呼万死了。 然伍无郁却好似没有听见,依旧呆愣的盯着女帝。 见此,女帝眉头一皱,一旁一直余光注视着女帝的女官顿时上前一步,大声呵斥道:“大胆!” 一声大喝,伍无郁这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匆忙撩袍跪下。 “臣,失礼了……” 两侧的一个个身披朱紫的大臣们互相看了一眼,眉头皆是一皱。 虽然国师没有实权,但荣耀之意不小,让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充任,果真还是有失周详。 下一刻,一位绯袍御史持笏而出,沉声喝道:“臣参奏,国师伍无郁,资历不足且君前失仪,不足以充任国师之职,应当撤换!” 偌大的朝堂上,只有这名御史的声音回响,所有人都带着玩味的眼神,看向这位初登朝堂,便被御史参奏的国师大人。 稍稍一静,女帝不太在意道:“哦?几日前才册封,这就要撤?伍无郁,你可有话说?” 跪俯地上的伍无郁五指微握,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语气赤诚道:“臣刚刚,是恍惚了。” “恍惚?君前失神,亦有不敬之嫌!” 那名御史再次断然喝道。 “啀,李卿,你且退下。” “是。” “伍无郁,起来答话。朕到是好奇,你刚刚看着朕,在想什么?”女帝看着起身谢恩的伍无郁,轻笑道:“想好了再回答,要不然一个大不敬的帽子,你可担待不起。” 拢袖拱手,伍无郁眼神一派清澈,“师父仙去后的这些时日,臣夙夜难寐。然就在昨夜,臣却是无端而眠,梦见了先师。 师父问臣,何以忧困? 臣恍惚不知言。于是师父便在大梦之中,带臣神游云端,纵观天下。 师父指着下方告诉臣,神君临世,人间大兴。值此盛世,焉能存忧? 言罢,梦醒,臣满心困惑。直到今日面见陛下,方知神君当面,先前失礼,皆因茅塞顿开。望陛下,恕罪。” 这用古语拍马屁,还真特么累! “哈哈哈哈哈!”女帝猛然起身,甩袖大笑,笑声在大殿内回响,群臣皆是蹙眉肃容。 “你说朕是神君?”女帝看着下方群臣,眯眼道:“跟你师父一个德行,就晓得唬朕。” “臣不敢!”伍无郁没有迟疑,纳头再次拜下。 只见女帝冷着脸,环视殿下群臣道:“你说朕是神君临世,可偏偏有人说朕是邪魔祸患!环州不过三县遭旱,竟窜出来十万反贼!祸及六州!民间江湖,人人称朕为妖魔,自朕登基之日起,宫中谋刺之事,竟不下百起! 谁能告诉朕,难道朕真为妖魔邪祟乎?!” 哗啦啦,玉佩甩袖之声不绝于耳,目光所及,殿内皆是一片跪俯。 “陛下息怒……” 哒哒哒,一阵脚步声传来,伍无郁看着面前的一双暗绣龙纹靴,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液。 他这时才想起,这女帝是以喜怒无常著称,杀戮无算闻名。 还真不能把前世那些富婆,跟女帝相比啊…… “国师,你说朕是神君,可哪有这样的神君?民间贼人叛乱不休,庙堂奸人算计不绝,就连那上天,都要降下雷霆,来惩戒于朕!” 帝王责问,伍无郁只觉膝盖发麻,这一下又一下的跪地,谁受得了啊! “陛下,臣双膝疼痛难忍,能否容臣起身回话?” …… ………… 殿内一片死寂,听着伍无郁的话,皆是一片骇然。 皇帝盛怒在即,你竟然说你腿疼?! “呵!”嗤笑一声,女帝甩袖重坐龙椅之上,“都起身吧。” “谢陛下!” 直起身,伍无郁挠挠头,“回禀陛下,陛下所说,臣也不知。但以臣拙见,这神君临世,乃是为了天下大兴。因此,诸多磨难,岂不是应当的?非有平灾消难之功,岂能显神君之能,岂能表神君之功? 历数前尘六千岁,哪有无为尊圣明?”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左侧一名长须老者,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看向伍无郁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兴趣。 就这么一句话,就将所有的祸乱,变成了圣主神君的功勋。这性质,可就大不相同了! 第三章:国师也要出差 “历数前尘六千岁,哪有无为尊圣明?” 女帝喃喃重复一句,然后似笑非笑道:“到是有几分歪理。那国师就说说,前日雷击上阳宫,烧毁三间宫殿之事,不是上苍惩戒,又是为何?” “陛下容禀。”伍无郁明眸澄澈道:“皇帝所处,宫城所在,乃是人间气运汇聚之地。上苍降下雷霆,陛下为何说是惩戒呢?臣以为,雷击之事,乃是上苍警示!” “警示?”女帝正了正神色,背脊微微前伸肃容道:“是何警示?” “凡人间逢难,上苍皆会降下预兆,以警惕圣主。因此雷击上阳宫,或是人间难起,上苍提前预示陛下。” 伍无郁说这话的时候,压根不担心被打脸。 这大周数百州,万万里之地,那天没发生点破事。只要把这些事跟雷击联系起来,不就算是自证所言了? 嘿嘿,老子真特么机智。不枉我闲着没事,爱看各种,别的没学到,瞎扯的功夫还是很到位的。 “可知何事?!”女帝眼中闪过一丝焦虑,沉声问道。 摇摇头,伍无郁苦笑道:“陛下,臣终究只是一凡人。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上苍之意,可揣测而不可煌煌明之。” “有理。”女帝揉了揉眉心,喃喃道,“环州叛乱初平未定,难道又有劫难?张卿,你以为呢?” 群臣注视下,伍无郁左侧一名老者迈步而出,肃容道:“国师所言,合乎天理。臣也不以为,雷击上阳宫是上苍惩罚。不如陛下下旨,严令各道州密切监视,但有异常,即刻上报。” 张卿? 偷偷打量着这位老人,伍无郁心中顿时浮现出他的信息。 张安正,凤阁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朝宰相! 这可是真真儿的大佬啊!得拿个小本本记下来,看以后能不能刷一波好感度。 张安正说完,只见皇帝仍是愁眉不展,“可朕,仍觉不安。这样吧,环州叛军虽被灭,然其间各方之事,还需详察细闻。 先前不是在议论环州反叛根由吗?这样吧,张卿亲自去一趟,安抚环州以及邻近各州百姓官员,妥善处理后续之事。” “臣,领命!”张安正缓缓弯腰,准备跪下。 伍无郁迟疑一刹,还是微微伸手,搀扶了一下。 张安正一怔,扭头冲伍无郁笑了笑,然后径直跪下。 “即刻下旨,令张安正率一万左骁卫任钦差大臣,前往环州查明叛乱之事,安抚万民。另加封其为环州大都督,提调环州一切军政要务。赐岭南道黜置使,凡与叛乱有关之事,皆有权过问处置。” 一连串说完,女帝沉吟片刻,继续道:“再赐尚方宝剑,此行所遇,皆可便宜行事!” 言出旨下,这道圣旨,充分显示了皇帝对张安正的信任!这一个个加封职务,虽然只是为了环州叛乱暂设,但不论是大都督黜置使,还是尚方宝剑便宜行事,都非亲信大臣而不可获! 听着皇帝的旨意,张安正一脸感激,纳头深深一拜,“老臣,绝不负陛下期望!” “嗯,张卿平身吧。此去路途凶险,万望多加小心啊。” 颤颤巍巍的起身,张安正握肃容开口,“臣,遵旨!” 站在老张宰相身边,伍无郁脸上一派淡然,心里却开始嘀咕,应该没我事了吧?是不是可以回去了?饿了都。 而就在这时,皇帝却是再次开口。 “国师伍无郁听旨!” 虾米?还有我的事? 伍无郁一个激灵,连忙跪下。 “令国师伍无郁随同张卿一同出发。” 也没说个理由,更没加封个什么牛气哄哄的称号,就这么简单的一句,就完了? 不对,为啥让我去?跟我有鸡毛关系? 心中诽腹,面上却是不敢表现丝毫,只得毕恭毕敬的开口,“臣遵旨。” “起身吧,退朝。” “退朝~~” 皇帝离去,群臣退散。 看着略显拥挤的大殿,伍无郁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等等再说。 就在这时,张安正却是慢步走了过来,“国师可是对陛下此次派遣,心有困惑?” 大佬主动搭讪?!麻麻耶! 看着凑上来的张安正,伍无郁连忙露出一副孺慕的神情,用崇敬的目光老国师?阁老唤小子无郁便是。的确,晚辈确是心存困惑,烦请阁老指点。” 张安正捋须一笑,看向伍无郁的眼神,满是笑意。 “若是不急,就陪老夫走一走?” “荣幸之至。” 一老一少,二人走出大殿。 “你师青玄子,与老夫相交甚好,不过脾性古怪,好几次邀请他过府一聚,都被其直言拒绝,还记得有一次,竟是惹恼了他,提着浮尘,把老夫赶出观星殿,好不狼狈啊!” 张安正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微眯,一脸惬意。 见此,伍无郁淡淡一笑,摇头道:“先师就是这个性子,让阁老委屈了。” “倒也说不上委屈,能有青玄子这位好友,是老夫的福分啊。”张安正说着,脸上神情略有些黯淡,“唉,谁曾想,几日不见,竟是天人永隔了。无郁啊,你殿上所说,青玄子入梦携你观天下,可是真话?” “信则有,不信则无。阁老相信,那便是真,若是不信,便为虚。” 目光回视,看着伍无郁淡然的神情,张安正哑然失笑。 “好一个青玄子,好一个伍无郁,真不愧是师徒。” 笑罢之后,看着前方宫门,张安正稍稍正了正神色,叮嘱道:“圣旨已下,按规章明日巳时一刻,便要出发。在此之前,你定要赶至城北大营。” “晚辈谨记。” 伍无郁躬身一拜。 “嗯,”张安正把手搭在伍无郁的肩头,笑道:“好孩子,不要害怕。国师之位,你师曾来信嘱托过,老夫不会不管的。不过你无功年少而得尊位,确实会惹人眼红。什么都不要做,听陛下的话,跟老夫走一走便是。” 怪不得皇帝要让自己跟着去,算是混资历的? 啧啧,看来自己那个便宜师父还是很给力的嘛,皇帝铺路,宰辅关照。 妥妥的! “阁老爱护之情,无郁铭记于心。” 第四章:奉旨钦差 看着尊敬异常的伍无郁,张安正的双眼,不免流露出一丝感慨,冲他摆了摆手,就负手摇摇晃晃的离去。 站在原地,一直注视着张安正走出宫门,伍无郁这才回神。 人有千面,或许其中假面九百,但总会有那么几面真情。 上一世,自己无父无母,为了讨生活,入行销售,无人扶持,一切都要靠自己,那叫一个心酸。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神态动作,假以乱真。这些都是为了生存下去,而练就的。 可上一世到死,他都没遇见过谁真心待自己。或是为了钱,或是为了方便,混迹在那样的功利之地,有时候回到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现在,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异世,被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老人,所关怀。 真情流露,是真是假,他伍无郁一眼便知。 虽然自己知道,这老人多半是为跟青玄子的交情,才如此待自己。可那一份久违的心暖,还是让他难以自持。 人待我差一分,我还之十分。 人待我好一厘,我还之百尺! 上辈子没遇见过真心对自己好的,后半句话自然也就没用得上,那么这辈子,定当用一用! “哈哈哈哈!!”仰头朗朗一笑,伍无郁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一旁一名白袍青年路过,眯眼道:“国师何故发笑?” 认识我?伍无郁心情大好,见这人样子陌生,便随意摆摆手,大步离去。 “笑一笑,十年少。遇快活事,见真情人,当值一笑!” “殿下!”白袍青年身后一名扈从皱眉上前。 青年却是伸手止住,望着前方一身道袍,微风飘扬的青年,轻笑道:“有趣。” 完全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伍无郁大步走在青石大道上,脸上满是舒心。 可还没到一刻,他就呆愣住了。 完犊子了,迷路了…… 这地方怎么看着这么陌生?这宫殿看着好像是来过?啀!这个侍卫大哥,刚刚是不是见过? ———————— 圣功三年,晚春。城北大营门外。 伍无郁一身道袍,顶上发髻扎的一丝不苟。 看着远处默立的威武甲士,有些百无聊赖,低头不住的蹂躏着小草。 “嘿!那道人?!此地不可驻足,速速离去!” 许是站的有些久了,一名甲士便上前冲他呼喝。 挠挠头,看着远处满是陌生的甲士,伍无郁作辑道:“贫道伍无郁,是……” “管你是谁!速速离去!”这甲士身形魁梧,面色严肃,“早就看见你了,一大早鬼鬼祟祟的在军营徘徊,没看见我等有要务在身?!速去,否则抓你下大牢!” 这军汉面容严肃,压根不理。 见此,伍无郁抓耳挠腮的想要解释,可每此都是被大汉粗狂打断。 “哎呀!叽叽喳喳也说不清个来由!你这道人究竟欲要作甚?!真想尝尝牢饭的滋味不成?!” 被大汉的嗓门震的脑瓜子嗡嗡响,伍无郁一脸郁闷,你倒是给我说完一句话的机会啊。 就在这时,一名跨刀骑士架马而来,老马上驾到,像什么样子?!” “禀将军!此道人一早就在军营前,徘徊不肯离去。属下正在驱逐。” 哦?马上将军拧眉看向伍无郁,脑中电光一闪,似乎想起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见远处一队轻骑赶来。 “张阁老至!左骁卫将军李广义何在!” 阁老来了?!将军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调转马头,离去时还撂下一句话,“不要让他生事!” 看着远处的人马,伍无郁也是一脸兴奋,绕开大汉就要过去。 可没曾想大汉一拧胳膊,就将伍无郁擒拿在手。 “呔!阁老架前,尔欲何为?!难不成要谋刺不成!” “疼疼疼!” 伍无郁一阵惊呼,眼泪刷刷直流。 “我是国师,奉旨陪同阁老钦差出行啊……”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伍无郁心中满是忧伤。回想起一个时辰前,被宫中侍卫丢在这,然后苦等到现在,就觉得欲哭无泪。 怎么说也是堂堂国师,怎么连个侍仆都没有?还被人当成贼子! 跟谁说理去!这国师也太掉价了吧! “哼!你要是国师,俺就是天王老子!” 我算是明白了,跟你丫的莽夫说不通! 于是干脆冲远处高喊,“阁老!阁老!是我啊!无郁啊!唔唔唔……” “收声!惊扰阁老尊架,你有几条命?!”军汉大惊,理也不理上手直接捂住伍无郁的口鼻。 嚯!这特么浓郁的咸腥味! 双眼一翻,差点晕死过去。 折腾来折腾去,一刻钟后,事情终于真相大白。 张安正看着一脸郁闷的伍无郁,淡笑道:“无郁你也是,怎不亮明身份?” “他也没给我机会啊……”伍无郁揉了揉发痛的肩膀,嘟囔道。 前面那名左骁卫将军一脸尴尬,踹了身边那莽汉一脚,拱手道:“阁老国师恕罪,这糙汉不识尊驾,行事莽撞了。混账东西!还不跪下,给国师赔罪?!” 那九尺高的军汉也是面若死灰,看着笑眯眯的伍无郁,双腿发颤。 我命休矣! 闭眼屈膝就要跪下,却发现被人扶住。 睁眼一看,只见那年轻的小国师龇牙咧嘴的笑道:“不知者不罪,九尺高的汉子跪来跪去作甚。算了!嘿,不过你这厮手劲还真大!” 双眼一红,军汉张张嘴,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国师不怪罪,还不速速退下?!”旁边那名将军拧眉大喝。 军汉连忙拱手一礼,“谢国师。” 然后捡起长刀,匆匆退回军卒中。 此间事了,张安正笑了笑,然后拿出一卷黄绸,“李将军,若无他事,就接旨吧?” “是!” “皇帝令:命左骁卫将军李广义率一万左骁卫将士,充任钦差卫队。护送钦差前往环州,听从调遣!” 短短一句说罢,张安正一脸肃容,从怀中取出一枚虎符,上前道:“请将军验勘。” 李广义神情严肃,上前接过虎符仔细勘验一阵后,然后双手奉还。 “臣,李广义接旨!末将即日起,便在大人麾下,听从调遣!” 其实这一切只是流程,一切诸事早在皇帝下旨之后,各部便知晓准备妥当。 “那好!出发!” 一声令下,一万左骁卫将士这才踏出营门。 同时一杆杆大旗,更是迎风而起。 奉旨钦差,环州大都督,岭南道础置使,左骁卫…… 呦呵,还有国师的旗子?!伍无郁惊讶发现,十几面大旗之中,竟然还有一面是说自己的。 只不过很不起眼就是了。 第五章:淡定的张阁老 暖阳倾撒,微微撩人。 没有坐上马车,年近六旬的张安正悠闲的骑着骏马,时不时侧头看眼马背上战战兢兢的伍无郁,有些哭笑不得。 “国师放心骑架便是,我左骁卫的战马,皆通人性。” 李广义一身鳞甲,在旁打趣。 “晓得,晓得……啊!!” 正说着,胯下骏马随意甩了一下脖颈,吓得伍无郁惊呼一声,俯下身抱住马脖子。 “哈哈哈哈哈!” 这举动,顿时惹得张安正与李广义捧腹大笑。 “无郁啊,你都从你师父哪学到了什么啊?他可是奇人,老夫就没见过他不会的,怎么没教你骑马吗?” 张安正笑够之后,和煦询问。 骑马?骑个鬼的马! 伍无郁颤颤巍巍的直起身,咽下一口唾液苦笑道:“师父什么都没教过晚辈。” 这话不是放假,而是真事。 反正在记忆中得知,虽然他从小长在青玄子身边,可从来没见青玄子教过自己什么,至多也就是撂几本书,让他翻着看。 在他的印象里,青玄子不是在炼丹,就是在找炼丹的材料…… “嗯,那就趁此机会,好好学学。大好男儿,怎能不会架马?” 十足的长辈叮嘱,让伍无郁又是心中一暖,连忙称是。 悠悠前行,半日过去。 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军卒,伍无郁坐在马上,也不再胆颤心惊了。 可还没容他舒心一会,不远处的山坳里,便涌现出上百名劲衫大汉。 “杀!!!” 喊杀声起,队伍顿时止住。 行刺?!伍无郁看着远处持刀飞速接近的大汉,一脸惊慌。 回头正想询问,却见张安正与李广义二人相视一笑,李广义更是嘟囔道:“真是混账!又得耽搁了。” “呵呵,”勒马站住,张安正看着迅速将自己围拢住的甲士,淡笑道:“李将军,贼人不多,就让鹰羽卫出动吧?” 李广义瞥了眼远处飞速接近的大汉,点了点头。 “也好。” 只见张安正侧头看向一群身穿暗绣鹰羽的护卫,令道:“交给诸位了。” 身穿羽服的一名男子咧嘴一笑,抽刀在手,“遵命!” “架!!!” 足足五十骑鹰羽卫离开大队,猛冲而去。 “大人这次出行,陛下竟调拨了百名鹰羽卫?” “沿途凶险啊。”张安正叹气道:“此次反叛太过蹊跷,据环州刺史上报,受灾区区三县,根本不是什么大灾。可竟然啸聚了十万反贼。也正因此,才遣本官去查明根由。” “可恨!”李广义面白无须,可怒声之时仍时让人心悸,“这群贼心不死之徒!” 二人交谈,伍无郁则望着远处的厮杀,神情微怔。 只见五十名鹰羽卫人人扬刀重挥,胯下骏马来回冲撞,那些大汉竟是连抵挡都难,被冲撞的七零八落。 根本没有丝毫抓活口审问的意思,这些鹰羽卫出手便是杀招,血污喷涌,染红了远处荒野。 而就在鹰羽卫即将全歼贼人之时,近下重重护卫甲士竟然忽然炸开! 就是炸开! 只见十几道人影从地下飞出,刀剑狠狠砍向四下甲士。其中有一蒙面大汉,离伍无郁只有两丈! 刀光挥舞间,他甚至能清晰的看到甲士被长刀分裂,浓郁的血腥更是涌入鼻腔。 “杀!!” “保护大人!!” 队伍稍稍一乱,然后四面八方的甲士开始挺起刀盾,围攻上去。 这些人完全不同远处那些,在围攻之下,竟然还有余力上前! 刀光渐近,手脚发凉的伍无郁再次看向张安正。 却见他二人还在聊天。 …… ………… “放箭!!”军中有人高呼。 咻咻咻,无数根利箭开始劲射而出,一刹那这十几人便死伤大半! “挡!” 又是一人大喝,上百面人高的大盾被御在前方。 “迫!” 大盾之后,持枪甲士纷纷挺枪前行。 战阵配合熟练,左骁卫之战力如何,可见一斑! 呼~ 轻吐一口气,伍无郁擦了擦冷汗,可不经意一瞥,却赫然发现,左侧一直相安无事的原野上,数十人一言不发的直起身,人人手持劲弓,直指张安正! “小心!!!” 伍无郁脑袋一片空白,张口大吼。 张安正一怔,瞥了眼伍无郁,有些迷茫。 “无郁,怎么了?” 根本来不及回话,利箭已然越过无数甲士,劲飞而来! 双眼瞪得死大,伍无郁努力伸长手臂,想要将张安正拉过来。 可惜终是徒劳。 利箭已然临身! 就在这万急之时,张安正身后一名鹰羽卫大汉竟是飞身而来,抽刀在半空中狠狠一搅,便将这箭羽悉数挡下! 根本不用谁说什么,便又是十几名鹰羽护卫飞身而起,一个个凌空踩踏着甲士肩膀,飞向那群持弓刺客。 张安正回头见此一幕,淡淡一笑,给了伍无郁一个安抚的神情,就继续跟李广义聊天。 这……遇刺都这么淡定吗? 真不愧是……张阁老。 而刚刚那十几名鹰羽卫凌空而去的身影,更是牢牢吸引住了伍无郁的眼球。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仔细看去,只见这些鹰羽卫如同虎入羊群,长刀开合挥舞,皆是残肢断臂! 太血腥,太暴力了! 一刻钟后,动乱终于平息。 左骁卫军卒开始收拾尸体,一名鹰羽卫提着一个被废去四肢的汉子,迈步走来。 “禀大人,行刺一百二十三人,皆以伏诛!”说着,便将手中的汉子,扔在张安正马前。 四肢被废,这汉子却仍是一脸怒容,“妖女篡国,天诛地灭!尔等今日助纣为虐,日后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脸色一冷,张安正皱眉道:“没什么好问的,不必提来。” “是!”那名鹰羽卫伸手一拱,然后倒拖着这人迈步远去。 伍无郁在一侧神情呆滞,看着那地上不断扭动挣扎的大汉,一时间有些恍惚,甚至分不清这一切的真假。 “天诛妖女!复我大唐……” 凄厉的嚎声戛然而止,当伍无郁看到那人头高高飞起的一幕后,顿时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国师!国师?!” “无郁?!” 第六章:赐名去病 当伍无郁再次苏醒,便已然是入夜时分。 躺在大帐内,伍无郁看着一旁关切的张安正,蠕动一下喉头,沙哑道:“让阁老担心了。” “唉,未曾想青玄子竟把你教的……如此……” 张安正上前,坐在床榻一侧,苦笑道:“无郁,以前没见过死人?” 默默摇摇头,伍无郁抿唇不言。 再次一叹,张安正轻轻拍了拍伍无郁的手,垂首开口。 “大周朝,幅员辽阔,人人尚武。这是我大周强盛的原因,却也是动乱不止的根由。特别是陛下登基之后,这天下,就一日乱过一日了。 现在还到是好了点,至少明面上的动乱,少了些。初圣年间,那才叫天下大乱。 一月一反叛,三月一大乱!前朝旧王原本有上百之数,到今日却只有不足双手。 民间江湖,贼匪假以侠名,横行无忌!百姓们苦不堪言。 人命如草芥!百里无鸡鸣! 知道鹰羽卫吗?是本官提议组建的,广召天下武者,以侠制侠!可仍是难以遏制天下任侠之风! 贼心不死之辈,包藏祸心之徒,他们混在其中,日夜谋划。无郁,这大周兴乱,随时可能颠覆啊!” 默默听完,伍无郁老有话直说便是。”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张安正淡笑道:“连年征战杀戮,百姓不堪其苦。而陛下却是日渐多疑,凶戾,所幸青玄子入宫,才能安抚住陛下,让其少动兵戈。可青玄子一去,谁能安抚陛下呢? 此间天下,好比一团乱麻。可缓缓治之,图之,而不可大刀劈砍,否则再来几刀,这天下也就毁了……” “阁老的意思是……” “你要做的,就是让陛下,静心理政,不妄动杀念。” “我行吗?” “还记得你七岁时吗?青玄子第一次携你见老夫,他说过,此子可平天下乱,可镇国朝气运,乃天降麒麟瑞兽。 青玄子是老夫为数不多,佩服的人之一,他说的话,老夫愿意一信。” 看着目光灼灼的老人,伍无郁苦笑一声,直起身道:“晚辈真行?” “先前殿上奏对,老夫就看出来了,陛下愿意信你,或者说愿意信青玄子。要不然,为何塞你来这里?” …… ………… 二人夜下相谈,一晃便至深夜。 —————— 次日晨起,大队启程。 骑在马上,伍无郁看着前后延绵不知多少里的队伍,还是有些恍惚。 说到底,他还是没适应这里的生活,总想着一觉醒来,这都是一场梦。 直到昨日那场刺杀,那一百多人死在面前的一幕,才让他彻底惊醒。 都知道古代的命不值钱,可如果不是鲜血清清楚楚的洒在你眼前,残肢断臂被一刀刀砍在你脚下,你怎会将命如草芥这四个字,看透,看懂? 神骏的健马在哒哒行进,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伍无郁开始迷茫。 我凭什么能在这活下去? 我可以靠什么? 所谓的穿越主角? 笑话! 抬头看天,万里无云。这天的下面,再也不是那个法治社会,再也不是那个打个架都算是重案的现代。 “国师……” 伍无郁喃喃低语,看着身上的道袍,自嘲一笑。 “国师大人?” 一旁有人呼唤,伍无郁当即回神,看着羽服汉子递来的水囊,收拾一下心情,冲其淡淡一笑。 “大人在想事情?” 看着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的伍无郁,那汉子挠头问道。 咕咚,咽下水,他摇了摇头,“你是鹰羽卫?” “回大人。正是,卑职鹰羽卫飞豹旗下,甲队队正任无涯。” 听着这汉子的话,伍无郁一下子就想到了昨日那飞来飞去的身影,以及昨夜张安正跟自己说的话。 好像这个世界,是武者横行,有武功这种东西的。 来了兴趣,于是就笑眯眯的问道:“那你的功夫应该很厉害吧?” “呃……”任无涯面色拘谨,挠头道:“回大人,厉害不敢当,不过几十个宵小,卑职还不放在眼里。” 这汉子说的谦虚,但眉宇间的自信却是掩不住的。 伍无郁也相信他说的话,因为昨日他可是亲眼看到这人飞身而去,在一群刺客之中,久战而不伤的。 “有事?” 他看人很准,从这汉子上前递水时就看出他眼光微闪,似有恳求却难以说出口。 只见任无涯翻身下马,竟是跪在路旁。 见此,伍无郁也是一惊,连忙勒马止住。 “你这是……” “回大人,卑职家中新添一子,还无大名。此子生来羸弱,病痛不断,能否请大人赐名,保其安稳……” 让他给取名字?!伍无郁一怔还未开口,一侧李广义便皱眉喝道:“大胆!国师大人何等尊位,你怎敢放肆?!” “卑职知罪!”任无涯头抵黄土,重重叩首,然后抬起头来,双眼通红道:“卑职知道此举太过放肆,然请大人怜悯卑职那小儿,有先生算过,说此子命格太弱,唯有贵人赐名,方可活。 卑职愿为大人当牛做马,求大人开恩啊!” 看着马前不断叩首哀求的汉子,伍无郁竟难以将他跟昨日那个飞来飞去的矫健身影混为一谈! 不提为人父之情,就说这尊卑二字,就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张安正还在马车中小憩,伍无郁看着四周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心神大动。 国师……自己是国师啊……可不就是尊驾贵人? 翻身下马,伍无郁一脸郑重的将任无涯扶起,轻笑道:“何至于此?!” “大人?” 被伍无郁抓着双臂,任无涯起身一脸希冀。 “有二字,你看如何。去病!”伍无郁负手在后,蹙眉道:“此乃古时一名大将之名,此人年弱之时,与你儿一样病弱。当时一位高人为其取名之后,他便顿时病痛全消失。高人还曾留下一句箴言:去病二十岁,功成名就。而后收盛气,一世无忧。 你觉得如何?” “去病,任去病?”任无涯喃喃一声,就要再次跪下,却被伍无郁一把拉住。 “谢大人!”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上前开口。 “国师大人,阁老唤您。” 于是伍无郁冲一脸激动的任无涯点点头,然后走向张安正的马车。 第七章:阁老微服先行,国师深夜失踪 撩袍钻进马车,一眼便瞧见了捧书淡笑的张安正。 “去病二十岁,功成名就。而后收盛气,一世无忧。呵呵,老夫纵览古史,却不曾见有以去病为名之将,可是老夫见识浅薄?” 经过昨夜深谈,伍无郁在他面前,也少了几分拘谨,多了些随和。见他对霍去病的事有兴趣,于是就干脆将这事当成一个故事,讲了出来。 听完之后,张安正放下书卷,叹息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此气度,如此功勋,真乃豪将风范也。最后竟是英年早逝?看来还真是应了那下半句箴言。无郁啊,此事为真?为何老夫……” 迎着张安正的目光,伍无郁认真的点了点头。 “此事为真,但也是无郁梦中所见,许是异界之事吧。” 定定瞧着伍无郁的双眼,张安正失神片刻,喃喃道:“世上莫非真有神仙乎?” “信则有,不信则无。”伍无郁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低低一笑。 一老一少二人在马车中互看半响,最终皆是发出一阵大笑。 外面的护卫皆是一脸茫然,二位大人笑什么? 收敛一下神情,张安正端坐道:“无郁,老夫准备弃大队人马,率轻骑先行,前往环州微服调查。毕竟钦差卫队,太过扎眼,有些事难以亲知。我想让你留下,坐镇卫队,缓缓行进,你看如何?” “啊?”伍无郁一愣,迟疑道:“如此也可。只是阁老,离开卫队,危险重重,若是被贼人知晓身份,岂不……” “放心。”张安正眯眯眼,一股睥睨八方的姿态从那具年老之躯上传来,“世间宵小无算,还未有能取本官头颅者!” 望着老人的姿态,伍无郁这才见识了,什么叫怀黄佩紫,什么叫宰执风范。 是夜初临,伍无郁与李广义二人,坐在大帐内面面相觑。 “国师大人,我们接下来如何行事?” “就听阁老之命,徐徐前行吧。对阁老离去之事,定要保密。”伍无郁说着,皱眉道:“阁老只带走了八十名鹰羽卫?” “是啊。”李广义捶胸叹气道:“唉!阁老年近六旬,若是出些……呸呸呸!我这乌鸦嘴!不可能,阁老一定不会出事。” 看着这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脸纠结,伍无郁也是哑然失笑。 又是一阵闲谈后,李广义便起身离去。 环视着威严的大帐,伍无郁不禁伸了个懒腰。 别的不说,这大帐还是挺舒服的。 不过熄灯上榻,看着顶上幔帐,自己一时间却是难眠。 糊里糊涂的穿越过来,又糊里糊涂的当了这国师,现在静下心想想,真觉得有些恍若隔世。 而就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一阵青烟却是悄悄升起。 困……好困…… 悄无声息的,帐内走出几名黑衣蒙面人慢慢持刀来到榻前。 “不对!张安正呢?!怎是个道人?他是谁?” “应该是新国师。” “不会吧,这么年轻?”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怎么办?!” “该死的,不管了,杀个国师也行!” 说着,一柄钢刀便缓缓扬起。 这时,一道女子声音传来,“别动,此人乃青玄子之徒。来时教主曾下令,若是有机会,生擒下他!” “带着他走?!” “嗯!” …… ………… 大帐三丈外,几名鹰羽卫打着哈欠,低声闲聊。 这时,一阵风起,吹佛的远处青草沙沙作响。 任无涯憨厚的面孔上,一双眸子微微一沉,低声道:“我去大帐瞧瞧!” “头儿,怎么了?”其他几名鹰羽卫顿时醒神,蹙眉开口。 缓缓摇摇头,任无涯握拳道:“没事,许是我多心了,再去看看大人,有些不放心。” 见此,那几名鹰羽卫顿时放松下来,轻笑道:“国师大人看上去好年轻的,估摸着比我还要小两岁嘞。” “切!大人乃是国师之尊,你也有脸跟这般贵人相比?” 听着几人打趣,任无涯心中却是越发惴惴不安。 快步行至大帐之外,拱手低声轻唤:“大人?大人?” 寂静无声!是睡了? 任无涯不再开口,耳朵微微一动。 远处的交谈声,风声,树叶声,皆入耳中。 似乎没什么奇异之事?任无涯心中一松,忽然瞪眼一凝,不对! 少了呼吸声!大帐内无人?! 不敢迟疑,任无涯顾不得其他,掀开大帐就往里去,同时右手摸向刀柄,神情肃穆。 唰!幔帐被长刀撩开,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帐,当即心中暗叫不好!出事了! 一刻钟后,大帐内灯火通明。 李广义脸色阴沉如水,看着面前跪下的二十名鹰羽卫,一脸盛怒。 啪!案上一方砚台被重重砸在任无涯额前,而他却连动都不敢动,任由鲜血流淌。 “鹰羽卫飞豹旗,甲队?!鹰羽卫中的一流高手?!”李广义怒喝道:“就是这么让人在我军眼皮子底下,劫走了国师大人?!还有你们!一个个平时叫嚣着多厉害,现在呢?!混账!” 一侧的各级军官亦是屈膝一跪,不敢多言。 右拳砸案,李广义气急咬牙道:“阁老刚刚离去,就出了这等大事,你让本将如何禀报?!钦差卫队还未离开京畿之地,国师就丢了!我左骁卫日后还如何在十二卫中立足?我这个将军,包括你们,又有几个脑袋容陛下砍的?!啊!” 就在李广义不断咆哮,无人敢应声时,任无涯却是蹭一下起身,直视李广义道:“国师失踪时间尚短,卑职愿领麾下二十人,追救国师大人!” “哼!就靠你们?!”李广义不屑道。 任无涯却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任由额上鲜血流淌,扭头喝道:“大彪,小狐,你二人是寻踪好手,立刻去搜寻痕迹!其他人速备快马,准备出发!” “是!”十九名鹰羽卫齐齐起身,扭头就离开大帐。 “混账!要造反吗?!”李广义见这群人根本不理自己,顿时恼怒喝道。 只见任无涯默默擦了一下额角鲜血,冷冷道:“李将军!你是左骁卫的将军,不是我鹰羽卫的将军!在这钦差卫队之中,除了阁老与国师,无人可以命令我等鹰羽!另外,若是我等鹰羽卫都追查不到,那你左骁卫这万余将士,恐怕也办不到! 打仗你们行,但若论这缉拿追捕之事,还得看我们鹰羽卫的!” 第八章:星夜追捕 看着目光深沉的任无涯,李广义嗤笑道:“说的掷地有声,可国师不就是在你们鹰羽卫的护卫下丢的?” 双拳紧握,任无涯咬紧牙关道:“给卑职等一些时日,若是带不回国师,我等立即自戕赎罪!” 看着面前铁骨铮铮的汉子,李广义砸案一叹,“唉,这叫什么事!去吧,三日时间,我只能给你们三日,钦差卫队不可动荡,明日本将会继续领军前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记住,若是三日时间一过,国师还未找到,那本将只能上奏陛下,传书阁老。到时候,本将怕是就要回京领罚了,而你们……” 双眼一凝,任无涯怎会不知李广义的没讲出口的意思? “初圣四年,在鹰羽卫成立之时,卑职就已然是鹰羽卫!我鹰羽卫的家法,李将军想必知晓一二。三日内,若还是找不到国师,二十颗头颅会摆在将军帐前,绝不会少一颗!” 看着面前这人,李广义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叹气道:“去吧。来人,备四十骑最好的快马,以供他们驱使。包括本将的坐骑无影。” “是!” “谢将军!” 就在任无涯即将离开大帐时,李广义在身后沉声开口,“本将希望见到的是国师大人安然无恙的回来,而不是什么二十颗头颅。这玩意本将见得多了,没兴趣。” 身影一顿,任无涯抿唇怔了一怔,然后一言未发,撩帐离去。 帐内再无鹰羽卫,李广义看着一众下属,淡淡道:“鹰羽卫有鹰羽卫的家法,我左骁卫也有我左骁卫的规矩!今夜守营是何人何部?” 众将眼观鼻鼻观心,皆是不敢动弹。 静谧间,一名黄脸汉子颤颤巍巍的站出来,不敢多讲。 “罚棍一百,尔部自你之下,皆罚三十。”淡淡瞥了这人一眼,李广义摇摇头道:“就这样吧,唉!希望他们能带回国师,否则本将人头不存,尔等谁也脱不了干系……” “什么也不干也不行,这样,孙兴田!” “在!” “命你率三百斥候跟在他们身后,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呃……将军,这样会不会让他们以为我们是放心不过……”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国师真有个闪失,你当陛下刀不利否?!” “是,属下遵命!” …… ………… 星月下,数骑快马在道上疾驰,马背上皆是黑衫蒙面之人。 “唔~” 伍无郁一身痛呼,只觉浑身酸痛不已。 “呦,国师大人醒了?” 一名蒙面汉子看了眼伍无郁迷茫的双眼,调侃道。 卧槽?!怎么回事?! 这是在……马上?!老子被人劫了?! 丫丫的,我才刚来多久,没得罪谁吧?! 瞪大双眼,忍受着腰部的疼痛,伍无郁张口就发出一阵呜呜呜的声音。 没错,被塞口了。 “老实点!” 架马蒙面汉子见伍无郁挣扎,连想都没想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嗡嗡嗡,脑瓜子嗡鸣震颤,腰部更是像断了一样! 就在他们快马前行时,其中一人突然喝道:“不好!有人追上来了!” “吁~” 几人当即勒马在一条岔道处,互相看了一眼暗恨不已。 “该死的!一定是那群朝廷鹰犬!只有他们才能有这么快的反应!” “王八蛋,这群江湖败类!” “将此人交给我,你们从另一条路走,引开他们!” 一道女声响起。 几人互相看了看,默默点头。 伍无郁被人当空提起,然后掷出,还不容他惊呼,便落在另一人的马上。 嘶~倒吸一口凉气,他翻个白眼差点没疼过去。 大爷的!疼死老子了! 心中咒骂,鼻间一嗅却是问道了一股幽香。 女的? 倒挂在马侧,看着眼前晃悠着的腿脚,一时间有些愣神。 “架!!!” 一声低喝,一行人开始分别行动。 似乎是腰间痛楚渐渐麻木,伍无郁开始认真打量起现在的处境。 嗯,没什么好认真打量的,就是被人劫了。 感受着口中的堵塞物,忽然想起,好像上一世看过一个视频,用舌头能顶出去。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于是就开始尝试。 一阵折腾后,当伍无郁终于吐出口中的布条时,舌头也有些发僵了。 “这位女侠……” 吐出布条,伍无郁又连吐几口,费力仰起头试探开口。 不过很可惜,他只看到了星月下,一双稍有迟疑的眸子,就彻底昏了过去。 放下手刀,蒙面女子皱眉回看了一眼,然后架马继续独自疾驰。 身后岔道那边,任无涯领着一众鹰羽卫亦是勒马而住。 不用多说,一名身材稍显瘦弱的汉子便跳下马,擎着火把仔细打量。 片刻后,这人起身喝道,“头儿!往北跑了四人,往南一人!” 火光摇晃,映照在任无涯脸上,一片阴沉。 “大彪,带十个弟兄去北边,剩下的跟我去南边!记住喽,不管是那一边,只要没看见国师大人,那就速速往另一边汇合! 当然了,得带上那些混账的头!” “明白!” “架!!!” 在任无涯的带领下,二十骑鹰羽卫飞快的在岔道分开。 如同猛虎巡猎一般,狂奔在道路之上。 一夜狂奔,到了次日天明,伍无郁这才醒来。 不,准确的说是疼醒的。 睁开眼,看着骏马一侧的那名环臂蒙面女,顿时吓了一激灵。 啀,好像把我松开了? 揉了揉发痛的腰部,伍无郁半坐在地上迟疑道:“这位女侠,可是要放过贫道?” “哼!”蒙面女子冷哼一声,默默揭开面纱。 女子剑眉,英气非凡,然这英气的眉毛下,却是一副明眸皓齿的好模样,看上去年岁并不大。 只见这女子,或者说女孩吧。旁若无人的开始褪下外面的夜行衣,然后换上一件淡青外衫,又从背囊中掏出一件男衫扔给伍无郁。 “前方有关卡,你我二人扮作夫妻同行。记住,三步之内,我闭着眼都能杀你,妄动则死!” 女子说完,默默背过身去。 茫然起身,怀抱衣衫看着面前女子的背影,伍无郁有些迷茫。 而就在这时,一道利芒自他耳侧飞过。 伍无郁扭头一看,只见一柄飞刀直插身后大树之上,一条花纹小蛇,正扭动垂死挣扎。 第九章:论如何忽悠劫持自己的女侠 “速速换衣!” 女子冷喝响起,这才让伍无郁回神。 小心翼翼的离树干远了些,这才苦着脸换衣裳。 一边换衣,还一边嘟囔道:“女侠,你们抓错人了吧?贫道跟你们可是无冤无仇啊……” “少说废话!国师伍无郁吧?放心,错不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自己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不见。 “为什么抓贫道?” 女子漠然回首,上前捡起地上的道袍跟自己的夜行衣,扔向远处用树叶掩盖,同时皱眉道:“不该问的别问!” 做完一切,女子牵着马,瞪着伍无郁喝道:“你走前面,记住,有人问起,就说你我二人是过路的夫妻,要回严州探亲。敢多说一个字,你的下场就跟那条蛇一样!” 看着女子冷若冰霜的面孔,伍无郁也来了脾气,叉腰梗着脖子道:“我要是……” 话未说完,只见眼前一花,一柄出鞘长剑便搁在自己脖颈之上。 望着自己那几缕割断的发丝,伍无郁咽下一口唾液,继续道:“我要是不懂就怪了,女侠放心,看我的就是。” “呵!” 嘴唇一勾,女子发出一声冷笑,收剑还鞘,牵着马示意伍无郁走在前面。 你还别说,这小娘子笑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靓丽。 不过显然,伍无郁是不敢有别的心思,至少现在不敢。 无奈的叹口气,只得认命的走在前面。 “走反了!” “哦哦……” 上了官道,伍无郁胆颤心惊的走在前面,同时开始绞尽脑汁的想要套近乎。 “我说总这样女侠女侠的叫着也不是个事吧?要是人家问起,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岂不错漏百出?” “………” 身后稍稍一默,女子冷声回道。 “鱼七,我的名字。” 什么鬼名字,现编的吧? 翻个白眼,伍无郁负手在后,摇头晃脑道:“就算随便起个名,也不能这么随便吧?哪有女孩子叫什么鱼七的?” “………” “我就叫鱼七!” 真名?伍无郁一怔,不会是什么代号吧?很有可能! 眼珠子一转,就开始沉声笑道:“路上无趣的紧,不如贫道给姑娘算一算名字?” 见身后没人回应,伍无郁就自顾自的开始了。 “鱼者,赖水而存也。七者,前离一远而不足于九,谓之无始无终。姑娘这名,不太好啊……” 虾米?还不回话?老子就不信了,还忽悠不了你! “鱼七鱼七,七日之鱼。鱼儿离水七日,当亡。垂死于街市,挣扎于人间,历经万般折磨,无一人怜悯,最终却只得落个入人口腹的下场啊!” 这还沉得住气?!伍无郁扭头想要回首看看,毕竟不看人的眼,忽悠起来总是不把握。 “别动!继续走!” 声音微微带些颤抖,伍无郁未曾来得及扭过的身躯一僵,随即眼中带了些得意。 “仅一名字,贫道只能看出这么多,若是姑娘不弃,不如让贫道看一看姑娘的手相?” 深吸一口气,鱼七回想起刚刚伍无郁给自己算的话。 “你被我劫持,难不成就不害怕?你可知生死全在我的手中?竟然还有心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伍无郁仰头轻笑,然后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道:“无论是千古帝王,还是平民百姓,谁人无死?贫道又有何惧哉?至于是否是胡说,姑娘你问问自己,不就知道了?” 右手紧紧攥住马缰,鱼七看着面前一派悠闲的伍无郁,有此迷茫。 自己的人生,不就正如他所说一样,是条离开水的鱼儿吗? 挣扎,可不就是挣扎一世…… 国……师…… “人间命格万千,但就算是极凶极恶之命,也有与其相冲之人,遇之,则或有转运换命之机。” 听着这有一句,鱼七终究忍不住开口,“什么相冲之人?” 听到身后的话,伍无郁咧嘴一笑,上勾了吧?! “不可说,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唉……” 见他这么说,鱼七顿时脸色一黯,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一言未发。 “站住!你们什么人?!” 路前拦路设卡的捕快上前,喝问声将鱼七惊醒。 只见伍无郁淡笑着指着鱼七道:“这是我家娘子,我二人要回严州探亲。” “两人十文!” 过路费?伍无郁有些尴尬,却见鱼七默默掏出铜板,递了过去。 “放行!” 通过路卡,二人继续前行。 忽的,鱼七冲伍无郁发问,“刚刚过路卡,你为何不冲那些人呼救?” 废话!特么的不是你说的三步之内,弄死老子比弄死小鸡崽子还简单?!我特么得有那个胆儿啊! 心中如此诽腹,伍无郁面上却是回头一笑,“贫道不是答应姑娘了,要助你过卡?” 发髻潦草,清俊面容上的笑容,十分和煦暖人。 鱼七愣了一下,然后默默按住剑鞘。 见此,伍无郁撇撇嘴只得扭过头继续走。 可恶啊,这该死的意志力,竟然能抵抗本国师的美男计?! 接下来,二人又开始上马奔行。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到没有再绑他,而是一前一后,共架一匹马。 嗯,伍无郁在前,鱼七在后。 日过晌午,伍无郁肚中饥馑,于是忍不住开口道:“鱼七姑娘,贫道有些饿了。” 鱼七愣了愣,没有开口,继续前行。 见此,伍无郁只得皱眉暗骂。 然没过去多久,就发现鱼七在一家路边小摊前,停了下来。 看着那热气腾腾的大锅,伍无郁满心欢喜,看来是冤枉这小丫头了。 这小摊十分简陋,就几张桌子一口大锅,摆在路边,显然是为了过往行人准备的。 “两碗面。”鱼七闷闷的冲忙碌的老人说了一句,然后牵马拴好,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得嘞!两碗量足汤多的面喽~” 听着锅前的老人的吆喝,伍无郁淡淡一笑。 “你笑什么?” 鱼七看着伍无郁,皱眉道。 我是看出来了,这鱼七面上冷,实则还是个多愁善感还有点傻乎乎的小丫头。 迎着鱼七困惑的眼神,伍无郁眯眼道:“鱼七姑娘,贫道给你看看手相吧?” 第十章:鹰羽卫赶来 手相? 鱼七看着伍无郁放在桌面上的手,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伸手过去。 “男左女右,姑娘应给右手。” 闻此,鱼七脸色不可察的微微一红,迅速换手上去,然后又想期盼的看向伍无郁。 只见伍无郁神情淡然,低头开始拿捏鱼七的右手。 好滑,好嫩,好……咦?怎么有这么厚的茧? 眯眼看去,只见手心处不止是茧子,还有几道伤痕。顺着手心看向手腕,只见袖口之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痕,烙印其间。 嚯!玩得挺…… 咳咳,现在不是乱想的时候。 看来这鱼七,过的挺惨啊。 虽然大周风气豪放,但似这般一男一女紧握半响,还是有些不妥的。 鱼七见伍无郁半响没有动静,于是迟疑的抽回手掌。 好似刚刚回神,伍无郁抬头看向鱼七的眼神,满是怜悯。 “唉……” 沉沉一叹,听的鱼七心乱如麻。 “怎么了?国……你说啊!” “从手相观之,姑娘命运多舛啊。纵观全相,姑娘的以前,怕是过得十分艰难,以后也是苦难不断。” 说了一句废话,只见鱼七双瞳之中,满是悲凉。 “不过……”伍无郁拖长音调,蹙眉道:“似乎又另有转机。姑娘应在十六至二十岁左右,有一次机会,会遇上一位贵人,若有此人相助,则姑娘便能脱离苦海,此后人生也将大不相同。” 贵人?鱼七一怔,低着头开始费心思索。 见此,伍无郁心中不禁大骂,你丫丫的我都这么明示了,你还不明白?没看到老子头上那金闪闪的贵人两字吗?! 接下来,直到两碗香喷喷的面条被端上来,鱼七也未曾再开口,只是沉默不语,也不看伍无郁。 演砸了?不会吧!感觉还行啊! 咕~ 肚中饥饿难耐,伍无郁也不再多想,开始吸溜面条。 嗨你别说,真香! 一碗吃完,回头一看,却见鱼七仍是一脸茫然,面前的面条还有大半。 看来是在纠结啊。 伍无郁咧嘴一笑,环视四周。 可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吓了一跳! 只见不知何时,另外几张桌子已然坐满了人,皆是彪形大汉。 其中一人,伍无郁还很熟悉,正是换了便服的任无涯! 找来了?! 心中大喜,与任无涯互换一个眼神后,就开始蠕动着腿脚,想要撤离。 而就在这时,鱼七猛然伸手,抓住了伍无郁的胳膊,“国师,我……” 伍无郁是被吓了一跳,不远处的任无涯等人更是大惊。 还以为被发现了,于是怒喝一声,“动手!” 长刀出鞘,一个个猛扑而来。 鱼七脸色茫然一闪而逝,随即改抓为提,提着伍无郁纵身飞向远处。 “上!注意不要伤害国师大人!!” 鱼七脸上一片冰冷,一手提着伍无郁,一手持剑来回挪移。 身姿矫健的简直不像是一个小丫头。 明显,任无涯他们顾忌伍无郁,怕伤害了他,因此自然有些畏缩。 而鱼七就不管不顾了,长剑横冲直刺,一时间竟是突出了包围。 正欲夺马,却见远处呼啸而来一群骑兵,正是李广义派来的三百斥候! “杀!!!” “拦下她!!” 贝齿轻咬,鱼七左看右看,最终提着伍无郁,跃入了一侧的山林中。 “追!!” 任无涯大喝一声,持刀而去。 同时一名鹰羽卫目光如隼,持弓而立。 咻! 一声破风,便见一支箭羽急速射向鱼七。 噗嗤! 箭羽穿透鱼七肩头,伍无郁脸上亦是被洒满了鲜血。 剧痛来袭,鱼七干脆扔下长剑,不管不顾一味狂奔。 咻咻咻!! 又是三道箭羽袭来,鱼七左右躲闪,也只避开两道。 “够了!小心大人!!” 任无涯的怒喊响起,箭羽这才止住。 “下马!入林搜!” “你们去那边,你们跟本将走!” “快!!” “老吴!包过去!!” 一声声大喝在静谧的山林间响起,一道道身影更是犹如矫豹,飞速穿梭。 这一切,在伍无郁眼中,那就是一片恍影。 到处天旋地转,差点没让他把刚吃的面条吐出来。 “鱼七,别跑了。放下我,贫道保证,绝不伤你性命!” 狂命奔逃中的鱼七低头看了一眼伍无郁,双眼闪烁了一下,然后继续奔逃。 山林密密,人踪难寻! 看着四下一片寂静的山林,任无涯一脸恼怒。 “该死的!!” “头儿,别慌!”一名黑脸汉子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管,嘿嘿一笑,“刚刚遇见时,就给国师大人的身上撒了荧金粉,放心!” 只见玉管之中,一支飞翅小虫悄悄飞出,左右摇晃几下,开始向着一处飞去。 “好家伙,有你的老吴!去,告诉身后那些左骁卫别乱折腾,收声跟着我们走!” “得嘞!” 一群人开始跟在小虫身后,默默前行。 山林中,一处潭水下。 鱼七死死抓着伍无郁,潜伏在临近岸边的水上。 全身除了头都浸泡在水中,伍无郁看着紧贴在身上的鱼七,苦笑道:“鱼七姑娘,相信贫道吧,别跑了。贫道会命他们不伤害你的。” 肩头的血水还在流淌,鱼七脸色发白的看着伍无郁,神情一片悲哀。 张张嘴正欲说什么,却见头顶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 连忙屏住呼吸,鱼七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咦,怎么回事?!” 名叫老吴的鹰羽卫看着空中盘旋小虫,一脸困惑。 任无涯却是伸手做了个手势,悄悄行至潭边。 一丝丝血水飘在水面上,任无涯冷笑一声,然后持刀下插! “唔!!”鱼七痛哼一声,只见长刀竟深深插在自己的肩头。 “去死吧!”任无涯拧刀一转,就要削去鱼七的头颅。 见此,鱼七只得放开伍无郁,双手用力抓住刀身。 血水横流间,伍无郁被其他鹰羽卫提上来,趴在地上喊道:“留她一命!” 任无涯一怔,快速抽刀,然后下手一抓,提着鱼七扔在岸上,不容她多做反应,十几柄长刀便直指向她。 “别伤她!” 伍无郁连忙再次开口。 任无涯一众却还以为国师是要活口盘问,于是便上前伸手将鱼七捆缚起来,同时伸手将她的下巴关节卸掉。 第十一章:夜宿小李庄 卸掉鱼七的下巴之后,任无涯从其口中捏出一枚米粒大小的丹药,然后随手扔掉,狞笑道:“活腻味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下落在我鹰羽卫手里,定叫你求死都难!!” 鱼七四肢被缚,下巴无力的开合,看着四周满是凶神恶煞的汉子,一脸绝望的看向了伍无郁。 “大人放心!”任无涯冲伍无郁拱手道:“此贼落在我等手中,不消一日,便叫她什么都吐出来!铁钩,交给你了!” “嘿嘿嘿,大人放心!”一名面色阴鸷的汉子迈步走出,上前就要提起鱼七。 鱼七眼中悲伤更甚,伍无郁见此,只觉心头堵得慌。 鹰羽卫做的没错,自己不该阻拦。 心中这么想,伍无郁便没有开口。 “啊!啊啊!” 鱼七濒死一般的喊叫响起,伍无郁下意识看向鱼七,只见其双眼不断泪流,混合着血水的身躯在地上不断挣扎,嘶吼声更是万分悲怆。 “别,别了。”伍无郁叹气道:“放开她。” “大人!”任无涯一怔,焦急着还想说些什么。 伍无郁却是摇摇头,认真道:“放开她。” 见此,任无涯只得咬牙持刀上前,将鱼七身上的绳索挑开,然后飞快护卫在伍无郁身前。 面对着十几柄长刀,鱼七缓缓起身,自己用力将下巴安好。 “走或留,皆随你。贫道兑现诺言,不会为难你。” 说着,伍无郁犹豫一刹,还是不顾任无涯的阻拦,上前来到鱼七面前,认真道:“一个人的命运,其实可以自己选择的,现在这个机会交给你。” 箭羽还插在身上,鱼七浑身被潭水浸湿。 茫然的抬头看了眼伍无郁,“国师是那个贵人吗?” 刚想开口回应,却忽见鱼七双眼一闭,昏倒过去。 任无涯皱眉上前查探,“大人,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眼神复杂,伍无郁沉默半响,叹气道:“好生救治,带在身边吧。” “是。” 一群人除了伍无郁,皆是欢欣鼓舞,开始往回走。 换上干净的衣衫,正架马准备启程去与李广义汇合时,忽然看到原先的那个面摊。 面摊桌椅横七竖八的,那老人更是颤抖着跪在路旁,不敢去看这一个个披甲大汉。 “可有银钱?”伍无郁侧头询问。 任无涯愣了愣,然后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 应该够了吧? 伍无郁掂量一下,然后下马来到老者身前,将其扶起笑道:“老丈面食可真好吃,这银两算是面钱加这些桌椅的赔偿吧。” “不敢,不敢,小老儿怎敢收大人的银子。” 老者说着的时候,还一个劲的低头,不敢去看伍无郁。 见此,伍无郁叹口气,将银子强行塞入老人的手中,转身离去。 看着手心的银子,老人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伍无郁。 只见他翻身上马,冲自己一笑便架马离去。 身后的任无涯更是开怀大笑,“老头儿,银子拿好了,这是国师大人赏赐的!” “架!!!” 烟尘漫天,骏马疾驰而去。 老者站在面摊前,回想着任无涯离去时的话。 国……师? 青玄真人不是仙去了吗? …… ………… “架!大人,这次是我等护卫不力,让大人受惊了。回去之后,卑职再请罚。” 任无涯架马在伍无郁一侧,一脸自责道。 没有在意,伍无郁坐在马上随意摇摇头,看着另一匹马上的鱼七,神情复杂。 一行人快马而行,到了傍晚,这才在一处小村外勒马止步。 小李庄? 按马止住,伍无郁看着远处的石碑,心中了然,大周村落多以宗族而分,这里估摸着就是李姓族人的村落了。 “大人,今夜就暂且在这里落脚,明日一早再行赶路吧?” 听到任无涯的话,伍无郁点点头,一日赶路,是有些疲乏了。 见伍无郁同意,任无涯当即翻身下马,喝道:“进村!令他们腾出三间大屋,三儿,你辛苦些,快马赶回钦差卫队禀明李将军!” “得嘞!”名叫三儿的鹰羽卫在马上一应,便调转马头离去。 看着就要架马冲进村子的鹰羽卫,伍无郁皱眉,“不可惊扰百姓,要给些银钱。” 那几名鹰羽卫大汉一怔,动作一缓,连忙称是。 任无涯站在伍无郁马前,笑道:“大人宅心仁厚。” 说着,他便来至身后那群斥候前,拱手道:“孙将军,今夜暂且歇下,我等鹰羽入村护卫,这村外就……” “哈哈哈!”孙兴田在马上摩挲着下巴,大笑道:“今日寻踪,算是见识了你们鹰羽卫的手段,放心,村外护卫交由我等便是!弟兄们,把这村子围起来!” “是!” 数百斥候当即一喝,架马散开。 见一切安排妥当,伍无郁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先前入村的几人也赶了出来,随同的还有一名老者,想必是这个村的村正。 一群人见礼说话,好一通折腾后,这才开始进入村落。 村子不大,也就几十户的样子,在村正的带领下,一行人直接走进了还算是宽敞的院子。 “大人,村子简陋,匆忙间就挤出一床新褥,这……” 头发花白的老者,惊惧的望着这群官身大汉,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困倦袭来,伍无郁摆摆手,“没事没事,这已经很好了,叨扰老丈了。” 见这年轻大人说话如此客气,老者也是稍稍松了口气,想要再说些什套套近乎,然一见伍无郁一脸困意,便只好告退。 “大人尽管安眠便是,我等就在左右,定不让大营之事,再次发生!” 烛火通明的屋子,任无涯拍胸保证一番后,这才准备躬身退去。 “等等!那个鱼七呢?” 伍无郁有些好奇,于是便问了一声。 而任无涯听到这话后,顿时脸色变得十分古怪,神情几转后,这才挠头道:“大人,那女子还未醒来,而且身上还有伤……是不是……” 大爷的!当老子什么人?!我就问问!! 红着脸冲其嚎了几嗓子,看着任无涯讪讪的样子,这才挥手将其赶出门外。 空无一人,伍无郁撇着嘴躺在榻上,回想着鱼七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恍惚。 古代的女子都这么厉害吗?有当皇帝的,还有当刺客的…… 第十二章:神秘面具人 就这般胡思乱想着,伍无郁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不得不说,骑马还真是个力气活,骑了一天,可叫人难受。 轻微的鼾声响起,旁边桌子上的烛火摇曳,衬托的这间屋子,分外静谧。 “唔……好渴啊……” 伍无郁睡得正酣,忽然感觉一阵口渴,于是便打着哈欠起身。 一碗水递到身边,他还没回神,接过就开始咕嘟嘟喝了起来。 喝到一半,惊觉不对。 这大半夜的,谁特么给老子递水啊?! 浑身冷汗一下子沁了出来,毛发惊悚间,便偷偷斜眼看去。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却险些将伍无郁的魂给吓出来! 只见床榻一侧,一人带着獠牙偃月面具,正端坐在的椅子旁,面具后,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自己! 哗啦,手中水碗打翻,伍无郁张嘴就打算喊出一嗓子惊天动地的鬼叫。 可惜,却被一道剑光,给生生咽在喉头。 咕咚,咽下一口口水,看着自己面前的剑尖,伍无郁颤颤巍巍道:“你是何人?” 面具人一手持剑,另一手将接住的水碗轻轻放下。 “你可以叫我仇恨天,我的身份是残月教主。” 面具之后,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响起,就好像是指甲在黑板上摩擦,让人闻之悚然。 “你就是青玄子之徒,国师伍无郁?看起来,并无异于常人之处。” 仇恨天?残月教主?怎么感觉这么中二…… 伍无郁定定神,咬牙道:“阁下深夜拜访,不是为了看看在下这么简单吧?” “呵呵呵。” 仇恨天呵呵一笑,头上的面具耸动,好似活了一般,两根獠牙一晃一晃,分外渗人。 “还真就是来看看你,顺便带一个不太懂事的小丫头回家。”面具人说着,开始把玩着手中短剑,“给你三句话,若能让我满意,你就能活。想必这个,难不倒国师大人吧?” 三句话?什么鬼啊?!为毛古代这些人一个个都跟神经病一样?! 心中崩溃,可那双满是寒霜的眸子,却让他不得不相信,若是说出来的话让这仇恨天满意不了,他真会杀了自己!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咬牙道:“贫道斗胆,请阁下伸手一观!” 仇恨天愣了一下,缓缓伸出了左手,同时随意道:“这是第一句。” 第一句?!第你大爷! 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伍无郁开始‘认真’打量手纹。 嗯,茧子厚的一皮!这特么还这么多伤疤,你们这什么残月神教都是受虐爱好者吧?! “天煞孤星,血纹深藏!”伍无郁蹙眉道:“阁下命途多舛,怕是一生难离血孽。” 唰!仇恨天猛然抽回手掌,冷冷望着伍无郁,一言未发。 见此,伍无郁也强迫自己挺直身子,回视过去。 一息,两息…… 倏地!门外传来任无涯的声音,“大人,还未睡?” 噌!剑光一闪,剑尖直抵咽喉。 看着面前的剑尖,伍无郁咬牙回应,“这就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是!” 屋外任无涯皱眉默立,双耳再次微动。 里面只有一人的呼吸声,应该没事。 这边想着,便慢慢离去。 仇恨天在任无涯离去后,这才缓缓收回了短剑。 “我此生,能否得偿所愿?” 老子哪知道你想什么?! 紧抿双唇,伍无郁垂眸一言未发。 见此,仇恨天沉默半响,终是幽幽一叹,“青玄子救过我一命,我今日不杀你。以后让那些鹰羽走狗机灵些,天下间,武功胜于我者,虽是不多,可也有一些!” 说罢,仇恨天收剑起身,转身悄无声息的来到门前,静默两息之后,信手推门而去。 屋门从外关闭,伍无郁感受着被冷汗浸湿的背部,忍不住就想破口大骂,可又怕把那人招回来,于是只得忍住。 半响,这才颤抖着抬起手,擦了一把冷汗苦笑道:“这叫什么事啊!” 他还在失神中,屋门却被人猛力撞开。 “大人!那女刺客被人救走了!” 任无涯持刀而入,屋外人影更是重重,显然这一队鹰羽卫,都被惊动了。 “我知道。”伍无郁苦笑着摇摇头,指着旁边的凳子道:“那人刚刚就在这。” 看着床榻边的凳子跟水碗,任无涯双目一怔,扑通一声便屈膝跪下。 “卑职护卫不力,该死!!” 声音几近嘶吼,望着地上的双眼更是布满血丝! 显然,接二连三的失职,让他倍感挫败。 “唉,起来吧。知道残月神教是什么东西吗?” 缓缓起身,任无涯诧异道:“是残月神教的人?” 废话,还特么是教主! 翻个白眼,感受着浑身濡湿的衣衫,只觉十分难受。 沉吟片刻,任无涯开始回答,“回禀大人,残月神教,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刺客势力。无人知晓其驻地何在,无人知晓其教内人数多少。他们都是一群胆大包天之徒,只要钱财给的多,什么人都敢杀! 而且从来没听说谁,能生擒残月神教之人。” “不,我们白天不就生擒了一个?”伍无郁半坐在床榻上,叹气道。 “大人是说……那女子?!” “嗯。”伍无郁神情疲惫道:“就这样吧,我要睡了。” 见此,任无涯脸上涨红,握拳道:“卑职今夜就在大人房中,卑职用向项上头颅担保,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看着信誓旦旦的任无涯,伍无郁笑了笑,缓缓躺下。 看着床上的国师,任无涯默默转身,行至屋外叮嘱几句,然后便回到屋内,坐在桌前。 烛火摇曳在眼前,一夜终是过去。 次日天亮,伍无郁起身,看到还真在桌前枯坐了一夜的任无涯,不禁笑道:“熬了一夜还能赶路?不困吗?” “大人醒了。”任无涯起身拱手道:“卑职糙汉一个,一夜不睡,不打紧。记得前几年为了追一个歹人,那是七天七夜未眠,这不算什么。” 七天七夜? 伍无郁暗暗咂舌,这要是让他七天不睡,还不得猝死过去?!果然,会武功就是厉害! 想到这,不禁心头一动。 “你说,我能习武吗?” “啊?大人要习武?可是……大人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而且习武之途太过艰难。就比如说卑职,习武二十载,厮杀无数,还有卑职可是……”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懂了…… 第十三章:亳州青苗格外稀 官道之上,卫队一侧。 “国师!您安然归来,真是太好了!” 看着面前一个劲拉着自己,哭爹喊娘肉麻兮兮的李广义,伍无郁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了一地。 听说古代不少达官显贵都好男风,特别是这些个将军。这货不会看上老子这张英俊的小脸了吧? 这样一想,伍无郁心中顿时涌现一股恶寒,费力的抽住自己的手,皮笑肉不笑道:“让将军担心了。” “哪里哪里。” 李广义也不自觉,搓着手一脸笑意。 嚯,这下子不用请罪了,真好。话说这鹰羽卫,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卫队照常行进,伍无郁也开始思量怎么给自己留一手保命的法子。 毕竟这才出来几天,就几次遇险了,特别是昨晚,那面具人的短剑,可真真的让他害怕! 可是该如何保命呢? 藏把匕首?不行,估摸着遇见高手,自己还没拔出来就被一刀结果了。而且就他这小身板,拿着一柄匕首除了自杀,还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用。 暗器箭弩?这倒是可行,可好像携带不太方便,硌得慌。 倏地,伍无郁脑海一闪,自己那夜被鱼七掳走,似乎就是中了什么迷香。 这迷香威力不俗,用着还方便,要不要…… 如此一想,干脆就召来了任无涯。 “大人,您叫我?” 看着任无涯,伍无郁轻咳几声,开始盘算着怎么把自己想的说出来。 这玩意也不能直说啊,掉逼格不说,还容易伤人家鹰羽卫的自尊心。 唉,我可真是个善解人意,为人着想的好人呐。 “咳咳,上次夜袭,贫道似乎是中了贼人的迷香?” “是!”任无涯肃容架马,行在伍无郁一侧,“禀大人,经过细查,当晚大人中的应该是江湖上有名的散,不曾习武之人稍稍嗅之,便可昏迷。若不设防之下,剂量再大些,就算武功高强之辈也难逃此物!” 这么牛?哇咔咔,这不得弄到手?! “这散是如何使用的?” “散,多以粉末示人。可燃之以青烟,也可径直撒向敌手。” 这么方便?!妥妥的,必须弄到手。 “你手中可有此物?”看着任无涯诡异的眼神,伍无郁连忙补充道:“贫道有些兴趣,想钻研一番。” “这个……”任无涯为难道:“卑职未曾携带,不过此物江湖流传不少,寻个城池,应是能买到。” 哦?伍无郁的小心思一下子活泛起来,在这卫队行军赶路,岂是一个枯燥可言? 于是眯眼道:“那走吧,我们去找个城池,买一些来。” “啊?!大人不可!” 任无涯连忙劝阻,“大人刚刚才从贼人手中离开,若是再出现些许差池,我等万死啊!” “嘘!” 伍无郁左右看了看,悄咪咪道:“小声些!就你我二人出去,一会功夫就回来了,会出现什么问题?! 再者说了,待在卫队里,就好似一个明晃晃的靶子,可一旦离开,谁知道我是谁?对不?” 见伍无郁兴奋的神情,任无涯还想再劝,可一抬头,却发现伍无郁已然悄咪咪的开始调转马头,驶向别处。 无法,任无涯只得叫上几名鹰羽卫,匆匆换上便服追了上去。 纵马原野,时不时回头一看,只见任无涯几骑快马,正飞速接近。 淡淡一笑,伍无郁放缓马速,等着任无涯几人接近。 “大人,卑职勘察过,此地隶属亳州,西北十里外,应有一处城池。快去快回,想必一个时辰足矣,不如大人先回卫队,我等前去采购?” 任无涯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为难。 撇撇嘴,伍无郁才不愿意,待在卫队太过无聊了。 而且刚刚哪一点他没说错,待在卫队,他是国师,可离了卫队,谁能知道他是谁? “啀,这田地庄稼,似乎长势略颓啊?” 岔开话题,伍无郁看向路旁的稀疏青苗。 见此,任无涯只得无奈一叹,然后打量起路旁的青苗。 此时正值初夏,春耕早已结束,按理来说,田间应是一派郁郁葱葱才对,可现在这田野间,却是一派稀疏,着实不太合理。 “嘶~”身后那名叫老吴的鹰羽卫眉头一皱,径直下马来到一侧的田间,拔出几根青苗仔细打量一阵后,回头道:“大人,确有不对。” 见他这样说,伍无郁正准备询问,却见远处一名老汉手持木棍气势汹汹的奔来。 “你们凭甚拔俺的苗?!” 老汉一脸褶皱,奔至近前看到几人皆是佩刀大马时,脚步顿时缓了下来,而当他看到伍无郁身上的道袍时,神情更是惶恐,连忙跪下叩首。 “啊,草民见过仙长……” 仙长?伍无郁皱皱眉,下马将其扶起,看着目光闪烁的老汉,轻笑道:“老丈不必如此,贫道路过,见这庄稼似乎长势不太喜人,可是因为天旱缺水?” 听着年轻道人问起庄稼,老汉当时便涌现泪光。 看向老吴手中的几株青苗,哽咽道:“确是多日不见雨水,但也跟这并无太大关系,村中的娃子,没人愿意下田了,就俺这一把骨头,又咋能侍候好庄稼?” 说着便上前从老吴手中拿过那几株青苗,颤颤巍巍的行至田边,埋下。 无人下田?! 伍无郁回头,与其他几人互看一眼,然后上前几步,问道:“为何?” 老汉回头深深望了眼伍无郁,眼神十分复杂,似有畏惧,又有恨意,总之摇头叹气半响,拎起木棒慢慢离去。 “呔!你这……” 任无涯怒喝上前,就要拦下那老汉,却别伍无郁挥手制止。 几人继续上马,向着西北前行。 这次伍无郁走的很慢,特别注意两侧田地。 未曾想,一路走来,所见之处竟然皆是几近荒田!那老汉所在的稀疏青苗比起这里,简直算得上旺盛了!而且田中除了几个零散老人,竟是未曾见到一个青壮! 这些人去哪了? “亳州,隶属河南道,乃天下产粮重地。怎么会如此?”老吴蹙眉道:“大人,我们……” 第十四章:纠结的伍无郁 听到老吴的话,伍无郁没有回应,面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脑海中则不断回想老汉见自己的场景,以及那似怨似叹的眼神。 仙长? 提起道袍一角,伍无郁自信这只是卫队准备的普通道袍,绝对跟国师扯不上半点关系。 迟疑片刻,终是皱眉道:“回卫队!” 说罢便便调转马头,向着来时之路疾驰。 回到钦差卫队之中,只见甲士们顶着烈阳,擎着钦差仪仗正缓缓前行。 他们此次是为了环州之事,路线更是早早定下,除了前往官府粮仓进行补给,其他并不会过多停留。 若是阁老还在,那以他老人家的威望与权势,想要调查一下亳州这事,不过是一句话。 随便派人传句话到当地,那些官员便会马不停蹄的过来面见。 毕竟他张安正深得女帝信任,在朝野民间亦是很有威望,不存在什么僭越。身居宰辅,本就有权过问天下之事。 但他伍无郁就不同了,虽然顶着国师头衔,但这本就是荣誉虚职。 别人敬他,喊一句国师大人,若是不敬,就连一地县丞,都能对他置之不理。 甚至于,他还得同这些外官保持距离,否则还有勾连之嫌。 对这事,他无权过问,也没这个本分。 骏马踢嗒踢嗒,伍无郁坐在马上,有些恍惚。 慢慢地,又想起了那一夜,与张安正的夜谈。 “大人……” 老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任无涯以眼神制止。 慢慢回头,伍无郁看着几人道:“你们说,身居国师之位,其职能是什么?国师又该做些什么?” 几名鹰羽卫面面相觑。 却见任无涯沉声道:“大人是觉得这事有蹊跷?想要查一查?” 摇头又点头,伍无郁纠结道:“民以食为天,田地所产,乃是百姓生存之基。可现在却是田无人,地无苗,着实费解。或许……只是这一地百姓懒惰,只是这一地长官不察?” 而且还有一件事,自己没有说出口,就是那老汉看自己的神态,让他心中不安。 仙长,道士,田地…… 望着伍无郁的神情,任无涯下马单膝跪下,身后几人亦是相随。 “禀大人,卑职奉诏护卫,大人所令,卑职等一众鹰羽,无有不从!” 望着地上的任无涯,伍无郁目光一定,咬牙道:“即刻出发,详查此事!” 缓缓抬头,任无涯笃定道:“遵命!” 二十人,只给伍无郁留下来两人,其余十八人包括任无涯,皆是换上便服,悄悄离开了卫队。 …… ………… 东侧荒野,十八骑一字排开。 任无涯架马于前,沉声喝道:“大彪,小狐!你二人自此往西,沿途观察田地实情!” “是!!!” “你二人自此往北……” “你二人自此往东……” “……” “其余人!四散开来,跟百姓打探询问,此事根由!招子都放亮点,别露了官相!” “头儿!放心吧!架!” “架!!” 七八道烟尘四散,他们十八人开始在这亳州大地,飞驰探查。 缓缓前行的卫队中,伍无郁窝在马车里,思绪纷飞。 一会想起张安正的脸,一会想起女帝的威仪,脑海里时不时穿插着小道士与自己的记忆,情绪十分烦躁。 该死的,都怪这天!闷热闷热,让人不痛快! “大人,水。” 窗外一名鹰羽卫汉子恭敬开口。 伍无郁略略想了想,撩起车帘接过水囊。 咕嘟嘟灌下几口,感受着清冽的水流划过肺腑,心胸间的烦郁这才稍稍缓解。 可还没清净多久,他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 说实在的,穿越而来,身居国师之职,见别人对自己点头哈腰,他心中还是有些暗爽。 先前无论是面见女帝也好,被刺客惊吓也罢,终究未曾真的伤害到自己,而且看这那一个个大汉为了自己拼命的样子,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自喜。 可今日出去,见到那田间老汉看自己的眼神时,听到这些蹊跷事时,一股子无名的情绪,便再也压制不住。 或许不是我的情绪,是本该属于这个时空的小道士? 歪头靠在车壁,伍无郁疲惫的斜躺着,身体随着马车摇摇晃晃,胡思乱想间,只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这似梦似幻间,一个念头倏地回响在脑海。 何为国师? 茫然起身,伍无郁垂眸喃喃道:“护一国风调雨顺,佑四方黎民安康?” 这句话说出口,心中的烦郁顿时消弭。 捂着胸口,伍无郁苦笑道:“我怎么神神叨叨的……这国师又不是宰相,这些事不该我管的……” 嘟囔着,又开始后仰躺下。 外间烈日斜射,他却再无睡意。 就随便查查,就看看…… 大不了等以后见到阁老,让他老人家去管就是了…… 自己是国师,大忽悠,大神棍,这些青天老爷的活计,我做不来。 也不能做啊,自己的话除了任无涯他们,不见得有人愿意听啊,对!不是我不想管,是我的身份不合适。 万一让人参自己一本,让女帝觉得自己不安分,那就不好了…… 应该多听,多看,少做事。 一边这样自我安慰,伍无郁一边苦着脸看向外间。 透过车窗外的重重甲士仪仗,只见路边尽是荒地。 这半日过去,路边竟未见一株青苗! 若是寻常荒野也就罢了,可那一道道拱起的土埂,就好似在明晃晃的在诉说,这里本该是田地,这里本该有葱葱青苗的。 猛然起身,伍无郁拿起水囊开始咕嘟嘟猛灌。 清冽的水入喉,他一擦嘴,痛捶一下胸口。 你大爷的!你都挂了还折腾老子?! 烦烦烦!烦死老子了! 不就是没人种地吗?屁大点事,你做什么妖?! 你想管?你特么别死啊!现在这身体老子作主! 一拳又一拳,伍无郁面容狰狞,好似疯魔一般,直到外间察觉不对的鹰羽汉子开口轻唤。 “大人?!” 双眼血丝消退,感受着胸口的痛楚,伍无郁颓废一躺。 “无事。” 回了一句,然后扯袖蒙住头,睁大双眼喃喃低语道:“等着吧,等任无涯他们回来,发现别处屁事没有,看我不……” 真特么怪,老子好像有点信天命这玩意了。 第十五章:鹤山观的大忽悠 一连三日,伍无郁终日窝在马车上,除了吃喝拉撒,对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到哪了,回来没。 这日,艳阳高照。 伍无郁无力的掀开车帘,看到却是任无涯风尘仆仆的面孔。 浑身一激灵,连忙爬出马车外,只见面前的任无涯一脸憔悴疲惫。 见他这幅模样,顿时心中一咯噔,稍稍收敛一下激动的神情,伍无郁张张嘴道:“辛苦了,先去吃喝歇歇,过会进来。” “是。” 任无涯的声音十分沙哑,好像是这几日水米未进一般。 看着颓肩离去的任无涯,伍无郁心中顿时浮现一股不好的预感。 丫丫的,不会真有事吧?! 惴惴不安的钻回马车,他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抓耳挠撒的心焦半响,短短的一刻钟,竟是换了不下十种姿势,咳咳,坐姿。 啧啧,也真难为他,在马车里还能这么折腾。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着人去喊时,马车外终于传来了任无涯的声音。 “大人?” 心神一定,伍无郁赶忙正襟危坐,匆匆整理起衣衫。毕竟国师仪容,总不能太邋遢吧。 “进来。” “是。” 车帘被撩起,任无涯轻巧的钻了进来。 “坐。” 看着弯着腰的汉子,伍无郁伸手示意。 “谢大人。” 二人相对而坐,伍无郁便开始打量任无涯。 只见其一脸纠结,张口更是欲言又止。 这特么比我还纠结?咋地了你倒是说啊!急死人了! “到底如何?” 试探性询问。 只见任无涯猛然抬头,看向伍无郁的脸,张嘴措辞半响。 “回禀大人,弟兄们都查探过了,不止是亳州,往北的严州,往南的汉州,往西的……总之这三日里,我等查了半个河南道,发现各地皆是如此情形。地无人,田无苗。” 眼皮猛然一跳,伍无郁瞪大双眼道:“怎会如此?!” “卑职……”任无涯又开始迟疑起来。 见此,伍无郁眉头一皱,怒喝道:“说!” 任无涯浑身一抖,竟是连忙向后蹭了几许,然后深深拜下。 “此间之事,与岚州鹤山观有关!四方无论百姓,还是权贵,皆深信鹤山观的鹤髯真人,百姓不理农事,官员不理政事,终日供奉鹤髯真人画像,日日上贡,月月敬献香火……许多百姓耗尽家财,甚至卖儿卖女,只为求得一道鹤山观符箓。” 鹤山观?! 这个词在伍无郁脑中轰然乍响,一道道记忆随之浮现。 他的师父青玄子,那个真正举国闻名的国师大人,就是从鹤山观出来的,而那鹤髯真人他也有印象,算起来,竟是他师叔…… 怪不得任无涯这般,如此一来,一切都说的通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狭眼老者的面孔,伍无郁心中一叹。 事情真相大白了,其实不难推断。 料想是这鹤髯借助鹤山观与青玄子的影响,愚民敛财,祸害一方! “起来吧……” 看着面前的任无涯,伍无郁叹气道:“那些各州刺史就不管?” 任无涯抬头看了一眼伍无郁,然后迅速低下头,恭敬道:“卑职探过,这些刺史,大半都是鹤山观的忠实香客。” 双拳紧握,伍无郁一言未发。 半响,这才深出一口气,咬牙道:“鹤山观在哪?!” “向南五十里便是岚州,再走五十里,便可见全仙峰,鹤山观就在其上!” 紧闭双眼,伍无郁想了许久,然后猛然睁眼。 “去,请李广义将军。” “啊?” 任无涯一怔。 只见伍无郁面无表情的重复道:“请李广义将军。” “是!” 他这才匆匆退下。 马车内空无一人,伍无郁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道袍,挥手轻轻一掸,捋顺这身道袍的褶皱。 奉旨钦差,说的是张安正,一切实权头衔也皆在他身上。 伍无郁是没什么权利,但他身为国师,有一件事却是他能作主的。 那就是管治天下道观! 他师父青玄子,天下公认的大国师,执道教牛耳者! 按理来说,从他接替青玄子,成为国师那一刻起,这份职责,就换到了他的身上。 国师,较真来说,可是位比三公。 此朝宰辅所挂之职,所顶头衔,也不过是左仆射,中书门下平章事,二品而已! 这么说吧,他伍无郁若是平白无故,想要插手军政,那就算是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都能不理他。 可一旦他有了正儿八经的名号事由,就比如请军护卫,管教鹤山观,那么就算他李广义是左骁卫大将军,也得权衡思量一二。 更何况,伍无郁渐渐也想明白了一件事,他此次奉诏,是令他陪同张安正出巡。其他的一句话都没说。 就是这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解释,最让人摇摆。 陪同钦差,那他算不算钦差呢? 皇帝旨意不明,若是他们稍稍歪解一下,那他伍无郁就亦是有权,调度左骁卫这一万钦差卫队! 当然了,这样想有些牵强,主要还得看李广义,他怎么想。 若他真是一根筋,不卖伍无郁找个面子,那他伍无郁也没辙。 毕竟亲手交付勘验虎符的,是张安正。 “国师大人?” 马车外李广义的声音响起,将沉思中的伍无郁惊醒回神。 叹口气,看着车帘外的人影,伍无郁在心中喃喃一句,是想让我这么做吗? “将军请进。” …… ………… 无人知晓二人在马车中密谈了什么,就连外间的鹰羽卫,也是只言片语,听不真切。 只晓得二人似乎发生了争吵,产生了分歧。 一个时辰后,伍无郁一身普通白衫出现,背着一个包袱,就下了马车。 “大人这是……” 任无涯一怔,看着自顾自上马的伍无郁,又回头看了眼马车外,面有难色的李广义。 唏律律~~ 伍无郁扯动马缰,回首道:“将军不必如此,日后陛下但有责问,贫道一力担之,拨乱反正,教化黎民可是一件大功德!” 只见马车上,李广义看着伍无郁咬牙道:“好!本将就听国师大人的!” 微微一笑,伍无郁一扯马缰,断然喝道: “鹰羽卫听令!换上便服,跟我走!” …… ………… 第十六章:百里荒唐千般事 心中笃定,伍无郁架马疾驰,身后二十骑鹰羽分列两纵,紧随其后。 “架!!大人,我们这是做什么?” 疾风拂面,任无涯一脸迷茫。 只见伍无郁回首一笑,“学一学阁老,微服私访!记住,从现在起,叫我少爷!” 少……爷? …… ………… 一行人快马疾驰,很快就将卫队遥遥甩在身后。 一个时辰过去,伍无郁忽然一扯马缰,急停下来。 唏律律~~ 烟尘飞荡,任无涯架马来到伍无郁身侧,询问道:“大……少爷,怎么了?” 双眼微眯,手持马鞭指着前处询问。 “前方何地?” 任无涯看去,只见前方远处,出现一处村庄。 “大人,柳村!卑职前几日,来此探查过。” 身后名叫大彪的汉子开口,瓮声瓮气回道。 “嗯。”淡淡点头,伍无郁缓缓催马道:“走!进去瞧瞧。” 一行人开始转道,慢马进村。 入村之后,一股破败荒凉之感,扑面而来。 明明是青天白日,这柳村竟然不见半个人影,好似一般! 路上更是杂草丛生,也无人管,跟荒废了一样。 翻身下马,伍无郁皱眉来到一处小院。 放眼看去,只见小院之中,一名面黄肌瘦的男子,带着同样一脸灰败的妇人,正虔诚的冲一张画像跪拜。 这对夫妇好像听不见外面的马蹄声,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眸散发着诡异的炙热。 五指紧握,伍无郁默默离去。 一连查看了几家之后,发现皆是一样。 不理田地,不侍农事,他们都好像魔怔了一般,一直冲着鹤髯的画像,焚香跪拜。 就算屋内婴孩哭嚎,也不能让他们动容半分。 可恶!可恨! 无尽怒火升腾,伍无郁绷着脸,转身上马,奔出柳村。 行至一处县城,一行人下马停驻。 伍无郁只带着五名鹰羽,进了城。 城中到是不同柳村,街道上亦有行人。 可让伍无郁心惊的是,这些行人各个面带微笑,就算与人相撞,也是微微勾起嘴角说话。 不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而是十分刻意的笑,就好像是几根无形的线在拉扯嘴角,让人望之生怖! “带笑去怒,养性增寿。这是鹤髯真人的话,他们都……奉为至理名言……” 任无涯在一侧小心翼翼的解释。 咽下一口唾液,伍无郁一言未发,继续查探。 “公子,买个丫鬟吧?” 倏地,一名浑身补丁的老汉,扑上前来,呲着一口大黄牙,指着路旁跪着的少女说道。 伍无郁还没回神,一旁便又涌来好几人。 “公子!买我家的吧?” “看看我的?” “我闺女十三,正是好年岁啊!” “公子!别理他,我闺女模样好啊!” “老张头,你都买了两闺女了,鹤髯真人的神符都求了两道了,就不能别凑这热闹?!” “去去去!要你管!” 人群拥挤,任无涯几人连忙上前,将他们与伍无郁相隔开来。 被护卫在后面,伍无郁看着一个个跪在路旁,头插枯草的少女,一脸震惊。 此朝人口可以贩卖,奴仆买卖并不禁止。 这一点他知道,可那大都是人牙子的买卖,像这般爹卖儿女的场景,还是罕见的。 可现在,望着街道两侧的少女,看着那一个个激动的‘父亲’,伍无郁心中怎叫个百味杂陈?! 非是灾年,竟是只为了换钱求符? 究竟是什么样的神符,竟能做到这般田地?! 荒唐!荒唐!! 没有开口,伍无郁手脚冰凉的转身,默默离去。 行至城外,架马而上,一行人继续前行。 沿途所过,六城十八村,处处如此! 每至一处,伍无郁必定亲身而查,亲眼去看。 “大人,这鹤山观,害人不浅啊!” 队伍中的老吴愤懑低喝。 任无涯回首,怒瞪了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看向伍无郁。 只见伍无郁绷着脸,叹气道:“愚民乱国,焉敢称真人?鹤髯老贼简直是比恶人更可恶,比贼人更该死!” 闻此,老吴一脸激动,叽叽喳喳就张口控诉,说的全是前几日的见闻。 每说一件,伍无郁的脸色就阴沉一点,直到最后,竟是黑如锅底。 而老吴这货功夫不错,但显然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差了些。 任无涯不断给其使眼色,想要让他少说几句,可他却好似完全没看见,张嘴闭嘴说个没停。 就在这时,一抹翠色,忽然映入眼帘。 “大人你看!” 伍无郁远眺望去,只见前方路旁,竟然出现了一片翠绿之色! 那是……苗田?! 伍无郁一怔,随即挥鞭快马,一路疾驰。 麦田郁郁葱葱,分立两侧,伍无郁多日以来的烦郁,也好像随之而散。 此地竟然有人种田? 这般想着,伍无郁开始放眼搜寻,看到了前方的几名赤膊汉子。 “走,去瞧瞧问问!” 说着,便勒马止住,下马上前。 “少爷慢行!” 任无涯疾呼一声,连忙上前,显然担心伍无郁的安全。 伍无郁却是淡淡一笑,向着田中那几人走去。 “老哥!在下过路,见其他地方都无人下田,怎么你们这……” “哼!下田才是应当!” 一人看也不看,顶了一句,然后继续埋头田地。 “呔!我家大……少爷问话,你怎敢如此放肆?!” “切!”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另一名黄脸汉子拉住。 只见黄脸汉子双眼一眯,带笑上前。 “呵呵呵,这位公子有礼了,这河南道南部十八州被鹤山观搅的鸡犬不宁,我等也只能自顾门前事了。” “此间官员就不管?” 伍无郁眯眼询问。 那黄脸汉子擦了擦额前汗水,苦笑道:“鹤山观的鹤髯真人,可是青玄子真君师弟,当朝国师师叔,怎么管?陛下亲信国师,递上去折子,也不过是石沉大海罢了。” 听到国师二字,伍无郁脸上一臊,匆匆聊了几句,就转身离去。 看着伍无郁这行人,黄脸汉子身边的大汉嘟囔道:“大人,跟他们有什么好讲的。” 黄脸汉子轻轻摇头,眯眼道:“你没看出来?此人之护卫虽然皆是便服,但却人人气息沉稳,都是高手!” “那又如何……” “他们腰间长刀,不觉得眼熟吗?好好想想,寒刀可是谁人佩刀?” 说着,黄脸汉子就继续弯腰除草。 那大汉一怔,双瞳瞪大,一脸不敢置信道:“鹰羽卫?!这是……对了!钦差卫队即将抵达岚州,阁老……” “呵呵,”黄脸汉子揪起一把野草,起身揉腰道:“国朝法例,钦差出行,无关官员不得接近。但若是阁老他老人家想要管这事呢?听说国师也在钦差行列,呵呵,这岚州,这河南道南部十八州,有盼头喽!走,别忙活了,回去,这几日有的瞧了。” “是是是。” 第十七章:夜宿全仙峰下 日近黄昏,伍无郁他们终于抵达了全仙峰下。 望着这延绵不知多远的拥挤人海,伍无郁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 只见那山脚下,数不清的百姓围在下面,有的席地而躺,还有的冲山峰跪拜,无一例外,他们多是青壮,皆是面黄肌瘦,脸扯诡异微笑,人人手中,皆有一道淡黄符箓,攥的很紧。 哪怕幼儿在旁哭啼,哪怕老人横尸在侧,都不能让他们稍稍侧目。 “大人……我们……” 听到任无涯的话,伍无郁望了望天色,冷声道:“今夜暂且住下,等卫队抵达。” 卫队抵达?! 任无涯一怔,随即似是猜到什么,顿时双眼一眯,回头使个眼色。 这队鹰羽卫便开始在人海边缘,寻地安顿。 “大人,吃点东西吧。” 盘坐在枯树之下,看着任无涯递来的面饼,伍无郁叹口气,伸手接过。 可还没送进口中,就见不远处,几名浑身脏污的孩童,睁着一双双明亮的大眼,痴痴望向他。 准确的说,是望向他手中的面饼。 根本看不出男孩女孩,这几名孩童浑身脏臭不说,披头散发的模样,十足似个乞儿。 犹豫一下,伍无郁冲其招手,“来,过来。” 谁知那几名孩童看见伍无郁冲他们说话,竟然连连后退几步,不敢再看这边。 只有一名年纪稍小的孩童,呆呆站在原地,看向伍无郁手中的吃食,拼命咽着口水。 见此,伍无郁慢慢起身,拿着面饼来到这名小孩面前,俯身蹲下。 “饿了?给,你吃。” 好像是饿的急了,那小孩也顾不得其他,拿起面饼就拼命往嘴里塞。 “慢些,慢些。拿水来!” 一边安慰,伍无郁一边呼喝。 不多时,一个面饼下肚,这小孩这才擦擦嘴,怯怯的看着他。 “你父母呢?” 小孩愣了愣,然后转身指向一处。 顺着手指看去,只见昏暗拥挤的人群中,一名妇人,正心无旁骛的冲远处山峰跪拜,身旁一名男子席地而躺,好似没有呼吸一般。 深深叹口气,伍无郁收回目光,低头揉了揉这孩子,然后再次抬头,看着远处山峰上的灯火,喃喃道:“大道经义,我门修持,何时教你如此愚民,何时教你如此祸世…… 师叔?你该死啊……” “大人,弟兄们探查过了,此间聚民,不下十万众!想必附近村野之民,皆聚集至此了!” 任无涯躬身禀报。 伍无郁一脸深邃,望着远处黑蒙蒙中的灯火,眼神慢慢转冷。 愚民敛财,算你个贪。 聚众十万,这又是作甚?用这些人衬托你真人的身份?还是……另有所图?! 一刹那间,他心中风起云涌。 不敢思量,越思量,伍无郁就发现有些事,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可既然已经到了这,难道再退回去? 百味杂陈,伍无郁深吸一口气,然后便被臭气呛到。 “咳咳咳……” “大人,水。” 接过任无涯的水囊,伍无郁红着脸灌下,然后环视四周,看着一个个百姓,左拳微微紧握。 “派人,来回于卫队之间,贫道要知道卫队抵达的准确时间!” 任无涯似乎猜到什么,看着伍无郁的脸,满是不敢置信。 “大人,你要……” 回首,伍无郁捂着胸口苦笑道:“清理门户。要不然,这小道士可饶不了我……” 什么意思? 任无涯不解,但也并未深思,毕竟国师大人所言,自己一介凡人不能领悟,也是正常。 这样想着,任无涯便躬身离去,开始安排。 夜深,人无眠。 伍无郁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夙夜难寐,什么叫抓心饶肝。 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孩提的迷茫,青壮的偏执,老人的绝望,众生的苦相。 可闭上眼,那一道道痛苦的喘息声又钻入耳中,就好像趴在他耳边一样,老人的垂死喘息,孩提的无助哭嚎,无数人可笑的祈愿,比睁开眼看到的苦难,有过之而无不及! 丝丝缕缕的臭味,更是在无时无刻的折磨他。 “护一国风调雨顺,佑四方黎民安康。” 背靠枯树,伍无郁喃喃一句,然后咧嘴轻笑,捂着胸口望天,呓语道:“太看得起我了。” …… ………… 次日晨起,旭日东升! 黑暗被乍破,伍无郁迎着那缕朝阳,漠然起身。 “大人……” 任无涯来到他身边,低语几句。 眼中精光一闪,伍无郁回头一望,只见一道黑线起伏远处,阵阵马蹄踢踏,两杆大旗高升,猎猎作响。 大周国师,伍! 左骁卫大将军,李! 旗帜红面绣金,斗大旗下,一队披甲悍勇列阵而来,李广义身披鳞甲,一马当先! “换服!” 附近人海骚动,伍无郁上前几步,伸手虚张,迎着数千铁骑,闭目喝道。 任无涯手捧包袱,四下鹰羽卫迅速围聚。 当鹰羽卫散开之时,看到的便是一名年轻道人,身披朱红烫金道袍! 玉簪束缚,伍无郁甩袖转身,望着一个个一脸茫然的百姓,神情肃穆。 不用多言,鹰羽卫亦是纷纷褪下外衫,露出了那身羽服,然后按刀分列两旁,肃容护卫。 这时,大队铁骑赶至,一名甲士牵着一匹健马而来,伍无郁翻身上马,大喝道:“贫道伍无郁,乃大周国师!鹤山观一众何在?!” 他在这窝了一夜,自然知晓夜里有几名道士模样的人来来往往,显然是在打探逼近的铁骑。 不多时,一队道士出面,为首一名中年道士,一脸和煦,胖乎乎的拱手道:“早知钦差卫队将行,还以为师弟不会回来看看呢。” 瞥了眼这人,伍无郁侧头看向李广义,只见李广义双眼一眯,微微点点头。 “任无涯!” “卑职在!” “开道!” “是!” 只见任无涯一声应喝,大步便冲上前去,二十名鹰羽卫分列两旁,将这群道士推开。 被推了个趔趄,那中年道士瞪眼道:“师父他老人家就在山上!你想做甚?” 催马缓行,伍无郁绷着脸冷冷道:“清理门户,扫一扫这天尊架前的孽障。劳烦将军,将这些人拿下!” 李广义咧嘴一笑,右手一挥。 数十名甲士翻身下马,提绳便将这群道士牢牢捆缚起来,然后上马牵绳,竟是要拖着这些人继续走! 第十八章:天尊殿前 任无涯率人在前开道,伍无郁与李广义在后,领着数千铁骑,开始缓缓行进。 看着被甲士拦在两旁的百姓,伍无郁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马缰。 倏地,人群中有百姓大喊。 “你们要干什么?!” “快放了仙师!” “放人!放人!” “不准过去!” “拦住他们!!” 喊话的大都是一群青壮,他们在有心人的鼓动下,呼喝大喊,更是纷纷上前,欲要推搡拦路甲士。 见此,伍无郁眉头一皱,怒喝道:“禁声!” “妖道鹤髯,祸国殃民!贫道伍无郁,身居国师之位,自当为天尊,为陛下,扫除这等妖人!尔等睁开眼看看吧,看看自己的儿女,看看自己的老父老母,难不成还真要执迷不悟吗?!” 国……师? 不得不说,青玄子在民间威信太深了。 而这鹤山观之所以能如此轻易的成功愚民,怕是跟这,有着莫大的关系。 百姓一静,有人崩溃伏地哭喊,“难不成,鹤髯真人是在骗我们?” “天呐……” 有人崩溃哭嚎,还有人则陷入了疯狂。 “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奸人,想要去谋害真人!” “不准过去!我们不会让你伤害鹤髯真人的!” “是真的,不会是假的!” “我已经能感悟到天尊了,你们才是假的!” 人群在骚动,百姓一个个龇牙红眼,挥舞着拳头开始冲击。 见此,李广义眉头一皱,手就按在了刀柄之上! “国师大人,若再不动,我等连全仙峰脚下都到不了!” 看着那一张张执迷疯狂的面孔,伍无郁闭上眼,叹气道:“莫要伤……莫要杀人。” 噌! 剑光衣衫,李广义高高举剑,怒喝道:“孙兴田,钱安,上前开道!” “尊令!” 只见李广义身后,二人怒喝一声,翻身下马,铁骑后,一队队刀盾手急速赶至,跟在二人身后,向人海中,大盾一下一下,猛砸猛推,生生是开辟出了一条道路来! 呼喝声,怒骂声,哭嚎声,声声入耳。 伍无郁咬牙甩鞭,快速前行。 终于,当他们赶至全仙峰下时,只见那条丈宽石阶上,只有一名中年白面道士,手持扫帚闭目默立。 双眼一眯,伍无郁发现这人他好像有些熟悉,但不是鹤髯。 于是喝道:“任无涯,率鹰羽卫速速上山,定要擒下鹤髯!” “是!” 任无涯抽刀在手,看了眼那白面道士,领人飞奔而上。 鹰羽上山,那道士也不理会,见此伍无郁握了握马缰,缓缓催马上前。 而就在这时,这道士却是猛然睁眼,看向伍无郁。 “天尊仙观,不得架马。” 手攥马缰,伍无郁低头道:“若贫道不下呢?” 幽幽一叹,道士看向伍无郁,眼神复杂道:“你也是鹤山观弟子,在天尊神像之前妄动刀兵,就不怕天尊怪罪吗?” “天尊不会怪罪,因为贫道就是来行天尊之意,清理门户的!看看身后这些百姓,天尊可曾让你们愚民害人?!” 听着伍无郁的怒斥,那道士神情黯淡,望着远处的百姓人潮,摇了摇头,苦笑道:“也是,该遭怪罪的,是这鹤山观。师哥,我没看好鹤山观,有愧于你啊……” 道士说完后,便默默坐在石阶一侧,歪头不语。 一抹刺眼的血水自其嘴角留下,伍无郁大惊,身后一名甲士连忙上前查探。 “禀将军,国师,此人已死!应是早已服用毒药。” 手脚冰凉,一些片段闪现在脑海。 “嘿,你就是师哥收的小徒弟?叫伍无郁?什么鬼名字!” “我是谁?嘿,不告诉你!” “给,山下的蜜糖,好吃吗?” 记忆浮现,伍无郁泪流满面,望着那道士的身躯,喃喃道:“小师叔?” 他现在大概明白了这道士的身份,但其实心中并没多少悲痛,可不知为何,看着这人死在自己面前,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国师大人?” 李广义侧头皱眉。 伍无郁擦了擦眼泪,语气低沉道:“上山!” 哒! 马蹄踩在石阶之上,伍无郁终是率甲士,踏上了这座被推崇数十年的道观。 石阶宽阔,两侧宫殿更是此起彼伏,金碧辉煌,时不时便能看到雕龙刻凤的石像,这简直就是奢靡! 这些跟他记忆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显然是在他跟青玄子入宫之后所建。 鹤髯?伍无郁一边催马走在石阶上,一边开始回想记忆中的场景。 从小道士的记忆中得知,这鹤山观自青玄子离去后,观主便由鹤髯担任了。但困惑的是,记忆中的鹤髯,是个和蔼的小老头,虽然经常绷着脸训斥弟子,但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才对啊…… 回想着小道士的记忆,伍无郁有些恍惚,是这鹤髯变了,还是另有状况? 不知不觉中,一行人便来到了山顶,看到了那座巨大的天尊殿。 任无涯持刀而立,将一群道士围在一处,同时把守殿门,一脸愤怒。 见到伍无郁他们赶来,任无涯连忙上前,“大人!鹤髯就在天尊殿!” “那为何不将其拿下?” 李广义蹙眉询问。 任无涯眼中怒火一闪,咬牙道:“殿内有许多香客,其中一人,是汉州刺史。” 汉州刺史? 李广义与伍无郁互相看了一眼,眼中皆是闪过一抹烦躁。 “你就是伍无郁?” 就在这时,一群人呼啦啦从天尊殿走出,其中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斜眼冷喝道:“哼!毛头小子,竟然无诏私自调动军卒,不知道这罪同谋逆吗?” “还敢架马上山,不敬天尊!?” “本官定要上奏,禀明陛下!” “就算你师青玄子也不敢如此,小儿猖狂!” “不敬天尊,不知国法,不分轻重,你也是此观修士,竟然如此行事,真是混账。” 看着这群人挥袖训斥,伍无郁冷笑一声,也没理会,抬眼看去,只见这群人身后,一名华发老道,手持浮尘,默默伫立。 鹤髯……师叔?! 不知为何,看着这人,哪怕他面孔有几分熟悉之感,可心中还是平白升起一股陌生。 第十九章:感觉自己像个小傻子 眉头一皱,伍无郁翻身下马,淡淡道:“贫道在做什么,不用诸位多讲!鹤髯,我有一事问你,上前答话!” “按照辈分,鹤髯真人乃是你师叔,你怎敢如此?” 见那人上前乍刺,伍无郁皱眉喝道:“滚开!河南道,我朝粮产要地!可现在贫道一路走来,所遇数州皆是地无人,田无苗!百姓卖儿卖女,你们到底知也不知?!就凭这一点,若是陛下知晓,你们可知道你们的下场?!” 被伍无郁呛了一句,那人面皮涨红,扯着脖子喊道:“这是我州政务,你无权过问!而且你身为国师,竟然私自调动军卒,此乃谋逆之罪!” 这鹤山观的水,真深啊,竟然能让一州刺史,这般为他说话?! “贫道自是无权过问,可阁老呢?你可知,阁老大驾,就在离此不足十里处!” 阁老?这人一惊,张张嘴不敢多说,侧头看了几眼身边之人,目光皆是有些慌乱。 是奉阁老之命前来的? 见此,伍无郁冷笑一声,继续道:“而且谁说贫道私调军伍?贫道身为国师,本就有权管治天下道观,更何况这鹤山观?李将军乃是贫道特意恭请,前来为贫道行管教之事的!” “这……” 这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伍无郁怒喝道:“还不滚开?!想想自己的事吧,这么卖力维护,是得了什么好处不成?” “休得胡言乱语!本官……本官只是信奉天尊……” “这些话,留着跟陛下说罢!” 说完,伍无郁扭头看向鹤髯,眯眼道:“拿下!” “且慢,”鹤髯冷着脸上前,看着伍无郁的眼睛,闪过一丝恨意,“就此收手,我就当你没来过,这里面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听着鹤髯的警告,伍无郁越发肯定,这个鹤髯,有问题! “若是我不呢?” 五指紧握,鹤髯看着面前这坏事的小子,心中大恨。 “那就死在这吧!” 说完,竟是当这所有人的面,扭断浮尘,露出一柄尖刃,刺向伍无郁。 卧槽?!不合理啊?! 他怎么敢当这这么多人的面,对我出手?! 伍无郁双瞳一缩,就在尖刃刺向他时,任无涯及时上前,挥剑挡下利刃。 连忙后退几步,伍无郁喘着粗气,怒喝道:“你要做什么?” 而那名原先跟伍无郁争吵的刺史,此时竟也是一脸惊恐。 “鹤髯,你要做什么?!” 鹤髯环视四周,咬牙喝道:“来人!” 只见附近供奉神像的宫殿内,哗啦啦涌现出数百名劲衫大汉,这些大汉人人持刀,很快就跟左骁卫将士战作一处。 刀光四闪间,鹤髯扭头看向人群,“事已至此,只能提前起事了!山下百姓之中,至少有数万人愿意追随,届时我登高一呼,定是从者云集!不要多想,杀光他们,起事!” 这些各州长官们,神情也时各不相同。 有的慌张,有的惊恐,还有的则蹙眉深思。 片刻后,一名短须男子上前,皱眉道:“匆忙起事,能行?” 鹤髯后退几步,看着厮杀的场景冷声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将这些人全数杀光,河南道南部十八州,顷刻颠覆!攻占城池,亮出旗号,静等事变!” 见二人交谈,原先那名刺史惊恐大喊,“卢北笙!你要谋反?!” 短须男子回头冷笑道:“谁说我们是谋反?我们是光复李唐神器!尔等才是谋逆之徒!” 鹤髯也是冲其不屑道:“真以为我傻?一车车的真金白银白送给你们,真当我们钱多?!等着吧,一会便领军破城,那些银子怎么给的,就得怎么收回来!” 二人一唱一和,那群官员顿时连连后退。 只见卢北笙眯眼道:“也罢,杀光这些人,左右四州定然群龙无首,我等迅速出兵,届时……” 听着这些人的话,伍无郁被任无涯他们护在一处,一脸迷茫。 不是说好了,今天是我装13的时刻吗? “国师大人!他们是反贼!” 我特么知道了!还用你说?!伍无郁听着厮杀中李广义的怒吼,一脸悲催。 “我这就去传信各处,立刻起事。”卢北笙看着鹤髯皱眉道:“左骁卫战力不弱,靠山下那些……行吗?” “左骁卫以骑战闻名,现在自己不知死活上了山,就是一群没了爪牙的狗!放心!对了,速速派人去山下寻张安正,最好能生擒他!” 就在二人商议时,一声大笑从天尊殿后方传来。 “不必了,老夫就在这!”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又是数十名鹰羽卫飞速而来,而这些人身后,两人身穿官服,慢步而来。 两人之中,那名老者不是张安正,又是谁? 只见张安正身侧,一名黑脸汉子,冷笑道:“岚州青木县令李飞,汉州卢长安,卢柏杰,以及各州县数十名参与谋反之人,已被本官一网打尽,没想到,原来幕后之人,竟是你卢北笙!” “啊?春?你不是……” “哈哈哈!”黑脸汉子大笑一声,“怎么,本官不应该是卧病在榻?笑话!若不装病,怎会引出你这厮?!” “啊!节度使大人!您来了,卢北笙要谋反啊!” “下官绝对没有参与啊,大人明鉴!” “大人明察啊……” 先前那群官员哭爹喊娘的冲过去,哭嚎诉说。 看着这群人,春眼中皮笑肉不笑的动了两下,没有理会,而是拱手道:“多亏阁老神机妙算,才能将这群反贼,一网打尽!” 张安正负手在后,看了看远处被任无涯护在身后,活像个鹌鹑一样的伍无郁,眯眼笑了笑,然后喝道:“李广义!命你即刻下山,令左骁卫协助岚州刺史,安顿百姓。岚州刺史就在山下。” “啊?阁老……”李广义还是有些没明白过来,看着附近的数百名持刀汉子。 “将军不必担心,交由我等便是!” 张安正身边一名鹰羽卫大汉怒喝一声,领着一众鹰羽卫,猛冲而去。 一个时辰后,此间事了。 伍无郁蹲在石阶上,看着到处忙碌的甲士,回想起前几日的纠结跟决心,只觉得自己好像个小傻子。 第二十章:给女帝的折子 卫队马车中,伍无郁与张安正相对而坐。 看着一脸郁闷的伍无郁,张安正笑了笑,开口道:“无郁啊,怎么了?” 怎么了?感觉我像个傻子! 早知道有您老人家,我还纠结掺和个什么劲啊! 见伍无郁不开口,张安正又是一笑。 “老夫本欲直往环州,谁知正好撞见这事。于是就折道去寻了春,谁知不查不知道,一查起来此事竟然牵扯如此之广,若不是无郁你误打误撞来这么一遭,也不会进行的如此顺利。那卢北笙也不见得会跳出来。嗯,你当记首功。” 幽幽叹口气,伍无郁斜躺在马车上,嘟囔道:“您老是不知道,这几日可让我担惊受怕个够了。功劳就算了,无郁没给您添乱,就行了。” “不不不,”张安正正襟危坐,眯眼看向伍无郁道:“你必须是首功,这一切的功劳都该是你的,给皇帝的折子,也得由你来写。” 什么意思?伍无郁看着眼神深邃的张安正,一时有些摸不准。 而就在这时,马车外任无涯的声音传来。 “阁老,国师。节度使大人传信来,说这鹤髯是假的,据贼人招供,此人本名方翰,三年前就潜入鹤山观,将鹤髯真人杀害,然后易容顶替。” 听到外间的话,伍无郁一怔,念头一下通达。 原是……如此。 看着沉默不语的伍无郁,张安正便开口道:“鹤山观其他人呢?” “一番严查,多半是方翰同党。另,查证与此事无干之人,不足十人。其中有名道长要让卑职给国师大人传话。” 摇晃着起身,伍无郁轻声道:“讲。” “拨正反乱,理所应当。” 双瞳一颤,伍无郁脑海中又开始闪现一个个道士的身影面孔。 “还有,听说鹤山观封山了。” “知道了,退下吧!” 张安正看着伍无郁的神情,出声喝道。 “是。” 车轮转动,一老一少相对无言。 半响,伍无郁揉了揉脑袋,笑道:“阁老先前所讲,算无郁首功?这是为何?” 张安正幽幽叹了口气,“此地谋叛虽被扼杀,但皇帝毕竟多疑。若是听闻我等如实禀报,怕还会派人而来,届时这河南道怕是不仅得不到喘息之机,还会愈加人心惶惶。 最好的办法就是,到此为止,让各州速速恢复生产,皇帝也莫要再派人枉造杀孽。” “阁老让小子欺瞒陛下?” 伍无郁双眼一瞪,有些不敢置信。 “不,”张安正摇摇头,叹气道:“这事,瞒不过皇帝的耳目。知道红鹃内卫吗?” “红鹃内卫?” 看着一脸茫然的伍无郁,张安正苦笑道:“红鹃内卫,在皇帝登基之时,便已然设立。但从未有人知晓其建制,人数。或许是朝中大员,或许是民间商贾,或许是江湖游侠,或许……就是你我身边之人。 他们人数不详,但必定为数不少!他们就是皇帝的耳目,亦是无数宗血孽的始作俑者。” “阁老的意思是……” 伍无郁咽下一口唾液,小心询问。 只见张安正肃容道:“河南道之事,无郁你也知晓,百姓们经不起折腾了。若皇帝只看红鹃内卫密奏,必定盛怒不已,说不定还要派人来,大肆搜罗调查。若真是那样,河南道今年,就别想收一份粮食了!人心惶惶,此间必乱! 那些人,他们才不会管百姓如何,他们只知不顾一切的抓捕搜集逆党,甚至不惜嫁祸污蔑。 唉,老夫不是让你做欺君之事,只是让你递一份折子,用另一角度,向皇帝进言。好让皇帝在看了你的折子后,平息怒气,甚至转怒为喜。” 另一角度上奏?转怒为喜?扯呢吧…… 看着目瞪口呆的伍无郁,张安正笑了笑,从一侧拿出纸笔,放在桌上。 “那就这么说定了。老夫出去透透气,不打扰无郁写折子了。” 说着,张安正还真是起身走出马车。 看着桌案上的纸笔,伍无郁一脸懵逼。 感情说来说去,就是为了让我忽悠一下女帝,让她老人家别再派人来这折腾? 能行吗? 提起笔,看着面前的白纸,他是一头雾水。 这特么让我怎么写?! 比写作文还难啊!!! …… ………… 终于,半日过去,当张安正再次回到马车时,看到的就是心力交瘁,斜躺在马车一角的伍无郁。 见张安正回来,伍无郁冲矮案努努嘴,有气无力道:“阁老看看吧,这样说行不行。” 张安正双眼一眯,拿起矮案上的折子,开始细细端详。 臣,国师伍无郁上奏。 数日前,天尊入梦,流血泪怒视臣下,并言:此间遭难,何以不察? 臣惶恐,连忙离队查看,果不其然,竟发现河南道岚州鹤山观,有贼人冒顶臣之师叔,借鹤山观之名,愚民敛财,致使近下数州之地,田地荒废,百姓苦厄。 不敢迟疑,连忙告知阁老,与河南道节度使赵大人迅速严查,终将一众贼人,擒拿。 并牵连出其背后贼首,卢北笙。 逆党伏诛,祸乱平息,天尊更是降下祥瑞,令臣敬献陛下。 并留有一句箴言:定乱安民有功德,人间盛世亦可期。 臣敬献祥瑞,祝贺陛下再添功德,祝贺神君盛世将迎。 看完之后,张安正皱眉放下,看着伍无郁道:“无郁,你是打算借天尊之言,转告陛下,此间已然事了?可这祥瑞是……” 揉了揉肩膀,伍无郁掀起车帘,指着那远处麦田道:“祥瑞就在田地之中,阁老派人去寻便是。一株百粒,可算祥瑞?可算天尊所赐?” 张安正愣了一下,随即眯眼道:“一株百粒,能找到?” 打个哈欠,伍无郁懒洋洋道:“无郁相信阁老神威,能找到的。” 两人相视,轰然大笑。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一株百粒青苗,便沉甸甸的出现在二人面前。 上手掂量一下,伍无郁笑道:“老这不就找来了?” 看着伍无郁手中的青苗,张安正微笑不语。 苗生百粒,天降祥瑞。希望能让皇帝安心吧…… 第二十一章:跟着阁老去微服 六月的风,总是带着一股子绵绵的烈劲儿,初拂不觉,但等他席卷而去时,才会发现已然落了一身热汗。 大大咧咧的扯了扯领子,伍无郁咕嘟嘟灌着清水。 闷热的天,十分小气。就连水囊里的这点清凉,都不肯放过,灌入喉头尽是温热,莫说解乏,解渴都难。 水囊还剩半袋子,他晃了晃却没了再喝的。 无力的将其挂在背囊,抬头远望。 嗯,除了两边的风景,再无一丝变化。 有气无力的开始每日必修课,打量着这左骁卫一个个将士。 铠甲披挂,枪矛斜指,好像没有一个人不耐烦。 或者说是……习惯了? 也对,行军打仗的爷们,这些热暑又算得了什么。 可就是苦了自己,这些日子,他每晚做梦都会梦见吹着冷风的空调,装着冷饮的冰箱。 “无郁,若觉得热闷,不如进马车歇歇?” 张安正亦是架马,不急不缓的冲伍无郁笑道。 伍无郁侧头,知晓自己刚刚愁眉苦脸的模样被看到了,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无碍,小子身体疲弱,让阁老笑话了。” 他才不进马车,那里面现在跟蒸屉差不多,外面还能透透气,进去怕是能把他闷死。 张安正面带笑意,正欲开口,忽见一名骑士从后疾驰而至。 “报!!圣旨到!天使正在后方!” 终于来了!张安正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李广义更是大喝止住卫队。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匆匆整理好官服,然后快马奔向后方。 唏律律~ 远见一队轻骑,张安正与伍无郁,李广义迅速止住,然后翻身下马。 “阁老,国师,李将军,陛下口谕……”一名女官笑眯眯道。 三人连忙躬身深深拜下。 “臣等,洗耳恭听。” “皇帝言:岚州之事,朕已知晓。办的不错,继续前往环州,办好差事。朕等你们回来,为你们摆宴洗尘。” 完了?伍无郁弯着腰,有些困惑。 就不说点别的什么? 就不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到是张安正老神在在,起身后满是笑意道:“臣,谨遵陛下口谕。” “嗯。”那女官想了想,然后上前几步,迎着伍无郁迷茫的小眼神,缓缓伸出右手,然后径直捏了捏伍无郁的小脸,把他的嘴角扯来扯去。 卧槽?虾米情况? 这位姐姐你要调戏我也别在这啊,这么多人怪难为情的…… 一脸古怪,只见这女官脸色一红,轻咳一声道:“国师勿怪,这是陛下在捏你。陛下还有一言,望国师谨记。” 女帝在捏我? 呵呵,这特么当皇帝的玩得真花,离这么远都能调戏我。 心中诽腹,面上却是一派恭谨,连忙再次弯腰。 “臣,洗耳恭听。” “皇帝言:国师有大义灭亲之心,爱护百姓之情,如此甚好。赐金带一条,望麟儿继续心向国朝,努力布善天下。” “臣,谨遵陛下口谕。” 努力布善天下?啥意思? 不打紧,这些以后再说,金带?金子做的? 当女官身后一名侍从捧着一条明晃晃的金带走来时,伍无郁只觉得双眼都快被亮瞎了。 我擦嘞,还真特么是金带! “臣,谢陛下赏赐。” 捧着金带,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伍无郁满心欢喜。 嗯,虽然是镶金的,但看着上面那几块明晃晃的金子,还是很让人欢喜的。 “此间事了,那阁老,我等就回京了。” “诸位保重。” “嗯。” 架!!! 望着绝尘而去的这队轻骑,张安正的心,这才悄悄放下了。 “无郁啊,看来你那份折子效果不错。” 张安正望着远去的轻骑,笑眯眯道。 “…………” 怎么不说话? 愣了愣,张安正侧头看去,只见伍无郁一脸痴笑,捧着那条金带正往嘴里送,似乎要啃几个牙印。 面皮微微抽搐,迟疑几番,终是没有在打扰伍无郁,背着手摇头晃脑的离去。 是夜,帐内。 抱着怀中的金带,伍无郁全无睡意。 时不时喊几声任无涯,确认他在账外后,这才稍稍安心下。 低头看着怀里的金带,抚摸着上面金灿灿的金子,一脸痴迷。 不好意思,是个人都喜欢金灿灿的东西,只不过他喜欢的严重些罢了。 …… ………… 次日一早,卫队拔营启程。 看着被裹上三四层包袱的金带,伍无郁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而就在这时,有人上前禀报。 “国师,阁老唤您。” “哦?” 伍无郁回头应了一声,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跟着这人去见张安正。 到处都是甲士在忙碌,拆帐篷的拆帐篷,装车的装车,都十分熟练。 来到一处绿荫下,只见张安正一身便服,眯眼道:“无郁,从昨日陛下的口谕来看,岚州之事,算是过去了。老夫准备继续轻装前行,这大队就……” 你又要撇下我跑出去玩?啊,不对,是跑出去微服前行? 这不行!上次自己啥都没搞清楚,迷迷糊糊的应承下,然后就在卫队里待的快发霉,这次无论如何,也得带上我。 “阁老这就要走?” “嗯。” “那请阁老容小子换身衣服,很快的。” 说着,伍无郁就要扭头离去。 见此,张安正一头雾水,喊住伍无郁询问道:“无郁这是要?” “当然是跟阁老一起啊!”伍无郁回头,一脸理直气壮道:“陛下说了,要让无郁布善天下,待在卫队里什么都难碰见,当然得出去遛遛了。” 人老成精的张安正怎会看不出伍无郁的想法,失笑一阵,又细想一会,于是眯眼道:“这轻骑离队,可没有大帐让你睡了,沿途艰苦的很呐。” 很累吗? 犹豫一阵,但一想起这几日枯燥到爆的日子,伍无郁还是一咬牙,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无郁不怕!为了布善天下,这些苦,无郁受得住!” 看来真是把孩子憋苦了。 张安正摇摇头,挥挥手示意让他速去速回。 答应了? 伍无郁一喜,美滋滋的小跑回去。 说是换衣服,其实还是为了带着那条金灿灿! 侧过头,张安正眯眼道:“那李将军,这卫队就……” 阁老跟国师都走?那这钦差卫队不就成了空架子?! 不过老那笑眯眯的眼神,李广义还是苦笑一声,拱手道:“末将明白,此去环州,除了沿途补给,末将不会在各处多做停留,引人注意。” 孺子可教也。 张安正笑了笑,然后站在绿荫下,静候伍无郁。 第二十二章:山谷之争 “我手拿流星弯月刀~” “喊着响亮的口号~” “前方何人你报上名~” “嘿!” “有胆你别跑~” 多日下来,伍无郁架马的本事还是学的很快的。 这不,现在都能边快马疾驰,边放声歌唱了。 看着前头一脸欢快的伍无郁,队伍中的人多是淡笑不已。 “阁老,国师看起来很开心啊。” 鹰羽卫飞豹旗下都统,展荆轻笑道。 张安正看着还在狂嚎的伍无郁,眯眼摇了摇头,“终究,还是个孩子。跟在青玄子身边,学的心地赤诚如此,也不知是福是祸。” “阁老对国师大人,似乎分外照顾?” 显然,展荆跟张安正的关系熟稔,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问。 微微叹口气,张安正捋了捋胡须,实在回忆什么。 “故人之徒,虽然见面不多,但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更何况,故人曾言,让老夫好生照拂,老夫又怎能不管不顾?” “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张安正回头看向展荆,“展都统护卫老夫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只见展荆眯着眼,沉思道:“国师对您的感觉,好像不一般,似亲似父……” 就在这时,伍无郁扭头冲张安正挥手,大笑道:“爹,我去前面探探路!” 说着,便快马一鞭,冲向前方。 出行微服,自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口称阁老国师。 因此他们一行人便扮作回环州老家的老爷与少爷,其他鹰羽卫则扮作护卫。 被伍无郁喊了一声爹,张安正心中亦是一紧,随即赶忙挥手,疾呼道:“去去去,跟上少爷!” 其实不用他多说,任无涯那一队鹰羽已然快马赶去。 展荆默默在一旁,看着张安正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动。 “唉,无郁从小随青玄子长在深宫,这一出来怕是要撒欢咯。” “呵呵,阁老放心。有卑职等护卫,天下间无处不可去!” “嗯,展都统的话,老夫还是相信的。” …… ………… “架!!大……少爷慢行!” 任无涯追上伍无郁,看着前处狭窄的山谷蹙眉道:“前处险地,少爷不可亲身涉险。大彪!” “是!” 身形魁梧的大彪取下马侧臂盾,架马直冲山谷中。 山谷其实不长,也就几十丈长短,只是跟那些烂俗场景一般无二,十分窄就是了。 就算其中最宽之处,怕也是只能容三马并驾而行。 也就是所谓的一线天。 只见大彪来回奔驰几次后,还不放心,竟是下马捡起数枚拳头大小的石头,运劲掷向两侧山顶。 咻咻咻!! 石头在大彪手中投掷而出,一声声厉响好似飞弹,在山顶一处处炸响。 我嘞擦,这特么打在我身上,还不得打出几个窟窿! 伍无郁后怕的摸了摸自己胸膛,幻想着石头砸在自己身上,不禁打了个哆嗦。 哒哒哒~ “无郁,怎么了?” 张安正等人架马赶来。 “啊,爹啊。这不前面路险,他们去瞧瞧。” 不多时,大彪策马而回,瓮声瓮气道:“老爷,少爷,前方无碍,可通行!” “嗯……” 张安正点点头,正欲下令行进。 倏地远处一阵马蹄响起,哒哒哒从另一侧冲入山谷内。 他娘的!大彪转头一怒。 只见展荆怒吼道:“任无涯!令人将他们驱逐出去!” “是!架!” 甲字队一众二十骑迎着那群人,疾驰而入! 山谷狭窄而短,双方刚刚提起马速,便又止住。 “退出去!” 任无涯打量着对面这群人,冷声道。 “凭什么?” 对面皆是一队镖师打扮,遥望身后,还有十几辆马车,在谷外徘徊。 看着上前应答的年轻镖师,任无涯侧头看了眼大彪,只见其扭了扭脖子,狞笑道:“先来后到,不懂吗?!更何况,刚刚是你老子我在这探查的,现在什么都做好了,让你小子摘桃子?做你娘的梦!” “你!” 见大彪语气不善,那年轻镖师面上一红,挺马就要上前。 不过却被身旁一名中年汉子拦住。 “这位兄弟,若真如此,我等退出便是,何必出言不逊?” 看着面前的中年汉子,大彪撇撇嘴回头扫了眼,跟任无涯要换一个眼神,然后继续大大咧咧道:“要退速退!” 任无涯在大彪身后,悄悄看了眼那中年汉子骏马一侧,挂着一柄大刀。 刀长三尺,直身厚刃。眯眼远瞧,似乎这群镖师,皆是如此佩刀。 似乎想起什么,任无涯双瞳一眯,左手背后,做了个准备战斗的手势。 双方人马对峙片刻,那中年汉子咬牙道:“退!” 哗啦啦,这中年汉子的话明显很有用,那群镖师虽然十分不服,但还是依言退下。 而他们每后退一步,任无涯他们就上前一步,直至出了谷外,任无涯还是眯眼喝道:“继续退!” “找死!” 镖师队伍中有人忍不住,张口怒喝,然后架马挥刀便要砍来。 前面的大彪冷冷一笑,右手弯腰拔刀,一抹寒光乍现,大彪手中之刃,竟是将这人连刀带肩膀,一齐砍断! “啊!!!” 剧烈的惨嚎声响起,这人跌落马下,被人上前扯回。 大彪斜提长刀,刀尖滴血! 只见任无涯缓缓按住刀把,凝视着那名中年大汉。 而那大汉则盯着大彪的刀愣了片刻,然后咬牙喝道:“退!!” “啊!!” 有人心生不满,放声咆哮。 却见这中年汉子怒视一眼,“退!” 于是他们便只得一脸不甘的继续后退至远处宽敞的路侧。 一直跟在任无涯他们身后展荆大队见谷口让开,于是令人护卫着张安正与伍无郁,飞马而去。 伍无郁路过地上那支断臂时,小脸还是有些苍白,纵马疾驰间,似乎看到一名中年大汉冷着脸,冲他们无声吐出五个字。 是什么呢? 伍无郁模仿其唇形半响,最终将其念了出来。 “狗牙,鹰崽子?” 大队绝尘,任无涯见此,这才缓缓扯动缰绳准备离去,同时一脸防备的盯着他们。 架!!! 终于,当任无涯他们离开,这群镖师中才有人愤懑道:“大当家的,凭什么让他们?小六子的胳膊都……” “闭嘴!”中年汉子脸上满是凶戾,怒吼道:“没看见他们使的是狗牙?!这是群鹰崽子!知道吗?!” “啊?” 队伍一阵惊呼,随即沉默片刻,便开始低声怒骂。 没错,是低声,怒骂。 第二十三章:机智的国师大人 接下来,伍无郁一改先前亢奋,也不快马疾驰,而是低着头,沉思不语。 见此,张安正催马过去,笑道:“无郁怎么了?其实这些都不为错。我朝民风尚武,这些行镖走江湖的更是人人彪悍,强硬一些,没有坏处。” 他会以为伍无郁是对鹰羽卫的强硬作风,有些不满。 伍无郁摇摇头道:“这倒不是,只是无郁见其中一人,似乎张口说了几个字,有些费解。” “哦?什么?” “似乎是……狗牙……” “呵呵呵,大人看到了?是不是还说了句鹰崽子?哼,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当面喊出来!” 一侧的任无涯拍了拍马侧长刀,笑道:“大人,狗牙是说着寒刀。我朝武备强悍,兵坚利刃,铸造司更是汇聚天下我等鹰羽所佩寒刀,便是出自铸造司之手,皆是锋利无比,寻常兵器,根本不是此刀的对手。” 听任无涯一番解释,伍无郁恍然大悟。 “他们认出你们了?” “差不离吧。” 大彪在侧插话道:“而且卑职发现,他们马侧大刀,绝不是一般镖师所配之用,那种大刀,一般最得山匪喜爱。刚刚接近时,卑职嗅过,他们身上有血腥味。而且那些马车,也有血迹。估摸着是刚刚劫掠了哪处车队。” 劫匪?伍无郁挠头道:“那我们不管吗?” “放心。”张安正笑眯眯道:“这是此地长官之职,他们会管的。” “哦,对了,他们为什么喊寒刀为狗牙,还称鹰羽卫为鹰崽子?”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一变。 伍无郁也后知后觉,知晓自己说错话了。 自己也是,这特么琢磨一下就想明白了,非得说出来…… 沉默片刻,只见冷面示人的展荆接话道:“我等鹰羽,前身多是从江湖武者中招纳,而且鹰羽卫除了飞豹旗外,还有飞虎旗,飞鹰旗。飞豹旗专职护卫,飞虎与飞鹰则一掌抓捕缉拿,一掌搜讯审问。此二旗分散天下,坐镇各州,专掌缉拿天下作乱武夫。 也正因此,在江湖人口中,常被人唤作朝廷鹰犬,官府走狗。” 这展荆不解释还好,也就尴尬一些,这特么一解释,伍无郁就感觉自己有些无地自容了。 想了想,伍无郁呸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在路旁,抬头大声道:“一群信口胡言之徒!” 说谁呢?不是说我们吧? 所有的鹰羽卫皆是不动声色的看向伍无郁。 只见他冲任无涯笑了笑,然后道:“可否借寒刀一观?” 神情微动,任无涯解下寒刀,递给任无涯。 任无涯抽刀一看,只见刀光澄亮,刀身更带有似冰细纹,出鞘之时,一股冰凉锋芒之感,亦是扑面而来。 “好刀!”伍无郁轻喝一声,将佩刀扔给任无涯,“如此好刀,当配大侠。” 大侠?说我呢?还是在反讽…… 接过刀,任无涯有些微怔。 却见张安正笑了笑,眯眼道:“无郁此言何意?” 默默给阁老点个赞,这群人怎么不配合啊! 只见伍无郁清清喉咙,放声道:“何为侠者? 持刀遇不平便拔刀相助,用以私刑? 无视家国律法,所行全凭意气? 自持情义,而悍然行凶? 笑话!如此只是一群江湖武夫,百姓深恶痛绝之流罢了!” “哦?那无郁说说,何为侠者?” 张安正再次笑眯眯递话过去。 特么的,太爱阁老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你看看这群呆子,就不知道递个话,让老子这13装的圆润些! “回阁老,无郁以为,当今之世,江湖之中,无一人配的上侠字!能配侠字者,唯我国朝鹰羽卫!”伍无郁环视四周,朗声喝道:“江湖游侠儿,称侠而行不法,持义而乱天下!武夫以武犯禁,仗力祸民,正是由此! 反观我鹰羽卫诸君,以国朝律法为本,缉拿作恶不法之徒!持刀护国,以力安民!如此,方为侠者!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朝鹰羽卫诸君,亦如是!大侠二字,人人当之无愧,人人可值一敬! 贫道想好了,日后面见陛下,定要向陛下禀告,提高鹰羽诸位福利俸禄,甚至父老妻女亦要妥善安置。定不能让这些国朝大侠大义之士,人前流血,人后流泪!” 慷慨激昂的说完,伍无郁却发现四周还是很静。 特喵的!什么情况?捧捧场喝喝彩也好啊?这样我很尴尬啊…… 小心翼翼的环视看去,只见百名鹰羽卫皆是握拳抿唇,脸红脖子粗的赤眼望着伍无郁。 这反应不对劲啊?我这是夸你们呢?直白的夸你们啊!怎么感觉你们要弄死我一样…… 歪头看了眼张安正,只见其老神在在,看自己的眼神满是赞赏。 呃……大家伙给点动静可好? 砰!哗啦啦便是一片下马之声! 只见任无涯单膝跪下,眼中泪光几闪,“大人此言,卑职……卑职……” 说着竟开始哽咽起来。 一侧的大彪亦是红着眼, “初圣六年,俺哥死了,为了保护御史大人。初圣八年,俺兄弟老虎死了,为了保护兵部侍郎钱大人,初圣九年……” “国师大人,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死!” “江湖人人骂我等是无骨走狗,朝廷亦是对我等另眼相看。” “我等……委屈啊!” “……” “…………” 这动静,有些大了…… 鹰羽卫中,唯一还在马上者,便是展荆。 在一片乱声渐止后,只见展荆亦是翻身下马,眼光几闪,冲伍无郁拱手道:“卑职替天下鹰羽卫,谢大人这番话。有这番话,有大人如此看得起我等莽夫,我等万死不辞!” “诸位快快请起,别闹了,我们这是微服出来的……这动静太大了……” 看着赫然的伍无郁,众人咧嘴一笑,继而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张安正摇摇晃晃的来到伍无郁身侧,捋着胡须,低声道:“肺腑之言?” 我看起来很虚伪吗?!!! “当然!” 伍无郁瞪着眼回复。 见此,张安正哈哈一笑,架马疾驰。 第二十四章:亡命姐妹花 是夜,群星高悬,他们夜宿于荒野。 伍无郁这是真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鹰羽卫的热情。 “啀啀啀,大人要做什么?卑职帮您。” “大人放下,卑职来就是了。” “大人坐好,卑职去给大人捉只野味。” “大人喜欢吃焦脆一些的吗?” “大人!再等等马上就好,您去哪?告诉卑职,卑职帮您啊!” 看着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伍无郁嘴角微微抽搐一阵,默默撂下两个字。 “撒尿!” …… ………… 一整只烤兔腿下肚,伍无郁打着饱嗝,摆摆手拒绝了另一人的殷勤,这要是再吃下去,非得撑死不可。 不过这群汉子到是可爱的紧。 寻个细枝,伍无郁一边剔牙,一边凑到张安正身边。 正准备闲聊几句,忽然听闻远处两道马蹄声,急速奔来。 “戒备!” 展荆大马金刀的坐在一侧,凝目怒喝。 “是!” 哗啦啦一众鹰羽卫迅速集结,将张安正与伍无郁护卫起来。 所有人抬眼望去,只见黑暗中,两匹健马飞奔而至,骑马的竟是两名俏丽女子。 女子神情焦急,身上薄衫更是有着几道口子,春光时隐时现,十分引人注意。 唏律律~ 临至近前后,这两女竟然没有离去,而是翻身下马,冲他们柔声哀求道:“诸位好汉,我姐妹二人被凶人追杀,还望仗义出手,救一救我姐妹俩……” 八十分以上! 伍无郁透过火光,看的清楚。 这二女面容姣好,惊恐的神情更是楚楚可怜。更难得的是,这二女竟是一对并蒂莲! “滚!速速离去!” 任无涯按刀在手,怒喝道。 见此,其中一人眼神一黯,看向被层层护卫的一老一少,哀求道:“求公子开恩啊,我二人本是商家女,却被鸿雾县丞看上,这人杀我全家,我二人也是命大,才侥幸逃脱。 现在那县丞竟派鹰羽卫追捕,我姐妹二人着实走投无路了,只要公子出手,我二人甘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恩情。” 鹰羽卫?难不成是此地飞虎旗? 这一下,任无涯不好答话,于是侧头老,怎么办呐?” 侧头看向伍无郁,张安正淡笑着用木棍挑拨着身前篝火,不咸不淡道:“人家喊的是公子救命,当然是无郁你拿主意咯。” 切! 伍无郁翻个白眼,扭过头正欲答话,却见远处马蹄阵阵又是几匹快马飞奔而至。 来人皆是一身羽服,与任无涯他们不同的是,胸口当中绣着一头咆哮猛虎,看上去十分威武。 这几名大汉见到眼前场景,皆是一惊。 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咬牙喝道:“鹰羽卫办事,闲杂人等……不要多管闲事。” 其实他本来想说闲杂人等退避的,但看到这上百护卫,人人气息沉稳,体魄雄健,知道都是好手,于是才退而求其次。 “哼!走狗!”先前说话的女子背靠任无涯他们,冲来人怒喝道:“我姐妹二人宁死也不会屈服,你们休想抓我们回去,讨好那个狗官!” 什么? 那大汉一怔,一头雾水。 还不等他说话,就见这女子扭头冲伍无郁悲声道:“公子不愿出手,奴家也不强求。只望公子借快刀一柄,也好让我姐妹二人免受狗官侮辱。” 美人垂泪,眼神悲怆,很是能惹人同情。 但不好意思,伍无郁挠挠头,他好像是道士来这……话说道士能不能娶媳妇啊? 他还没说话,就见展荆眯眼冷声道:“错漏百出!鹰羽卫飞虎旗,坐镇各州,自成体系。一地小小的县丞,哪来的权利,调动鹰羽?!还借快刀?你二人腰间所藏之利刃,难不成还不够你二人自戕吗?” 嚯!这两个小娘们有问题! 伍无郁暗自松口气,还好没有开口。 见谎言被戳穿,二女银牙一咬,互相看了一眼,竟是扭头就要逃去。 矫健的身姿,显然不是寻常柔弱女子。 “不好!追!” 飞虎旗大汉一怒,看了眼展荆就要追捕。 “老爷,我们……” 展荆扭头向张安正请示。 “追吧,看无郁好像对这两个小丫头,挺有兴趣的。” 张安正淡淡一说,伍无郁当即瞪大双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她俩感兴趣了?! 回头一笑,张安正淡笑不语。 你眼珠子都快长人家身上了! 不多时,黑夜中一行人再次折返。 只见任无涯率人压着两女在前走,身后那几名飞虎旗大汉则一脸纠结。 “这位兄弟,多谢出手,还请将人犯交给我等吧?” 任无涯瞥了他一眼,笑道:“先让我家老爷看过再说。” “你!” 大汉一怒。 却见任无涯出刀几寸,那几人大惊,到是那大汉目光一凝,看向任无涯。 任无涯轻轻点头,二人对视一眼,大汉于是默默点头,跟在了他们身后,不再多言。 “老爷!捉回来了。” 任无涯躬身道。 张安正冲伍无郁努努嘴,“去吧,想干什么快些,别耽误老夫睡觉。” 什么叫我想干什么……不过说实在的,对这两女还真好奇,竟能让鹰羽卫亲身追捕。 “咳咳,”伍无郁上前几步,饶头道:“这几位好汉,这两女犯什么事了?” 心中有所猜想,那大汉也不敢摆姿态,上前拱手道:“回公子,此二女江湖人称夜双蝶,乃是通缉要犯!身上背着十几宗大案,手中沾染不下数十条人命。我等追捕此二人已有三月。” 夜双蝶?看着这两女俏丽的面容,伍无郁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有数十条人命在手! 叹口气,伍无郁也失了兴趣,摆摆手就退了回去。 被牢牢捆缚起来的夜双蝶口中塞布,互相看了一眼,竟是砰一声挣开绳索,双双冲向伍无郁。 “大人小心!” 任无涯一声疾呼。 可还不待他有何反应,两道利箭便带着破风声飞速而来。 身体一僵,伍无郁听着身后重物倒地的声音,幽幽一叹,看了眼远处持弓而立的消瘦鹰羽卫,没有回头,默默走向张安正。 松了一口气,任无涯看着地上两具穿喉女尸,眼中闪过冷光。 “兄弟,死人也能交差吧?” “呃……可以。” “无涯,去送送这几位。” 张安正倏地开口,任无涯知道这是驱赶之意,于是点点头,看向这汉子道:“兄弟,请!” 第二十五章:阁老的腿疾 打个哈欠,张安正揉了揉腰正欲寻地睡眠,却见一旁的伍无郁怅然若失,顿时无奈叹口气,捏着自己的双腿问道:“又怎么了?” 伍无郁回神,看了眼张安正,然后默默上前,为其捏腿。 “也没什么……”捏着腿,伍无郁苦笑道:“就是觉得,这人的命,也太不值钱了。” “哦?”张安正盘坐在地,笑眯眯的看着给自己揉腿的伍无郁,“看来无郁,又有感想?” “哪有什么感想,”摇摇头,无郁嘴角苦涩,“唉,只是觉得,两个看上去这么柔弱的女子,竟然背负数十条人命,而且大家也不吃惊,有些……心里有些堵。” “嗨,”展荆在旁笑道:“这算什么?卑职当年还未调入飞豹旗时,是在飞鹰旗下,听从调遣。记得当年是在陇西肃州,有持枪高手练武入魔,大肆杀戮。光是在肃州一地,就屠了六村! 当时卑职入村查探,那些村民惨死之状,让卑职到现在还难以忘却。后来就算卑职进入飞豹旗,那人也没捉到。” “大人说的可是当年名盛一时的,魔枪罗壮?”任无涯开口。 展荆点点头,皱眉道:“正是此人!听说这些年江湖不再有此人现身,也不知是死了,还是……” “卑职也曾在飞虎旗任职,唉!白衣书生,大人可有印象?” “鹰羽缉拿令,排名第十三的白衣书生,吴飞侯?” “正是!当年飞鹰的弟兄无意间探查到此人,附近十八州鹰羽闻讯云集,足足数百人去围捕此人,唉,可恨! 就在清沙河畔!我们数百弟兄,竟不能挡!被此人持剑斩杀数十人,而后飞舟渡河,再无踪迹!” “俺当年是在严州,听闻无面女在临近的安州现身,那一次也是……” 一群鹰羽卫开始畅谈,伍无郁也稍稍明悟,似乎只有在飞虎与飞鹰二旗下历练过,才能入职飞豹,充任护卫。 一群人互相畅谈,张安正淡淡一笑,低头一见伍无郁微怔的神情,眯眼道:“无郁?” 伍无郁抬头,叹气道:“什么时候,当一条普通人命都能算大案,都值得官府重视时,那差不多就算盛世了。” 此言一出,四下一静。 一条普通人命…… 张安正目光一凝,望天道:“那样的盛世,我朝能见到吗?” 气氛有些不对,展荆默默起身,沉声道:“丙字队去护卫,其余人禁声歇息,不得打扰大人安眠。” “是!” 一队人迅速起身,散在四下黑夜。 轻轻拍了拍伍无郁的手,张安正示意可以了,于是伍无郁放开手,默默回到自己的毯子上,轻轻躺下。 —————— 三日后,黄昏将至。 “架!老爷,吃食不多了,今夜在前方城里过夜可好?” “好。” “任无涯,率队先行入城,包下一家客栈!其余人在城外,自行入城补足粮水。” “是!” 接连几日赶路的伍无郁一听可以在客栈过夜,顿时大喜,身上的酸痛也似乎缓解了不少。 临近城下,只见城墙上面刻有青竹县三字。 下马入城,三人牵着马,就看到任无涯跟大彪几人正在前方张望,看到三人后,连忙上前,为三人牵着马,“老爷,客栈已经找好。” “嗯。” 张安正点点头,跟着他们走去。 这应该是伍无郁第一次认真看这古代街道,似乎是日渐黄昏,街道上行人并不多。 来往的小贩也不再呼喊,纷纷挑担往城外走,脸上或喜或闷,盘算着今日的收入。 就在这时,一个人引起了伍无郁的注意。 只见一个青年模样的人,背着小箱子,发丝杂乱,肉眼惺忪,消瘦的娃娃脸上,一双黑眼圈十分显眼。 这人呆坐在路旁,也不知在看什么。 路过这人身边,伍无郁不禁就多看了两眼。 咕咕咕~~ 就在伍无郁即将路过时,那呆呆的青年肚子轰然作响,捂着肚子一脸无奈。 “噗~” 伍无郁没忍住,笑出声来。 可随即就觉的不妥,于是连忙用歉意的眼神看向这青年,却见这青年苦笑着摆摆手,然后眼珠一转,似是想起什么,于是蹭一下站起来,走向伍无郁。 “站住!你做什么?!” 任无涯连忙上前,将这青年挡住。 这青年也是一怔,抓抓本就潦草的头发,呐呐道:“我……我想吃饭。” 什么?任无涯眉头一皱。 这青年似乎反应过来,这样说不太对,于是张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 却见伍无郁眯着眼,笑道:“给些银钱吧。” 见他发话,任无涯只得恶狠狠的瞪了这青年一眼,从怀中掏出几枚大子,丢给青年。 青年一愣,听着脚下叮叮当当的声音,脸色一红,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要饭的……我是大夫,我可以给你们看病。” “滚!谁有病给你看?!” 任无涯一怒,提着青年的领口,就将他扔在一旁。 伍无郁这下确认了,这人就是个呆子。 没想到这呆子还不依不饶,被任无涯恐吓后,还匆匆捡起铜板,追上来到:“我真是大夫,我给你们看病呀,不白拿钱。” 众人脚步一顿,任无涯也是气急,撸起袖子就准备上手。 这青年见此,顿时肩膀一缩,颤颤巍巍的指着张安正道:“别打我,这位老丈腿脚有些病患,我能治!” 见这人指着阁老说有病,任无涯顿时怒气更盛,抓住他的领口就将他提了起来。 “别打我,别打我……我真是大夫。” 双脚离地,青年惊恐大喊。 到是伍无郁回想起这几日张安正时不时揉腿的动作,于是眯眼道:“放开他。” 然后转头看向张安正,笑道:“爹,你腿……” “陈年老疾罢了,在家时看了许多人都没用,也就这样了。” 张安正的意思很明白,很多太医都给他看过了。 摩挲着下巴,伍无郁眯眼道:“要不让他试试?” “能看出老夫腿脚不便,的确有些本事。” 这句话,算是同意了。 于是乎,任无涯只得松开手,恐吓道:“跟我们走,若治不好我家老爷,没你好果子吃!” “唉……” 青年郁闷一叹,整理了一下衣衫,嘟囔着跟在了任无涯身后。 第二十六章:呆子还真有两把刷子 客栈内。 看着一大桌子菜,伍无郁狂咽口水,见张安正动筷后,这才开始狼吞虎咽。 嚯,真好吃! 咕~ 咕咕~ 咕咕咕~ 一阵尴尬的声音响起,伍无郁扭头看去,只见那青年呆呆站在一侧,捂着肚子抿唇看向桌上的饭菜。 扭头跟张安正交流一个眼神后,这才笑道:“坐下一起吃吧。” 青年大喜,连忙坐下,吃相跟伍无郁不相上下,豪迈更甚。 酒足饭饱,伍无郁笑眯眯道:“呆子,你叫什么?” “我不叫呆子!”青年坐起身,一脸严肃道:“我叫卫长乐。” “哦,知道了呆子,那你真能治我爹吗?” 不知为何,伍无郁一见这货,就恶趣味十足,想逗逗他。 嘴角一抿,卫长乐气鼓鼓的瞪着伍无郁道:“能!” 见此,伍无郁与张安正互换一个眼神,然后便见张安正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角,悠悠走向二楼。 展荆紧随其后,伍无郁到是定定看着卫长乐半响,这才轻笑开口,“那就跟我走吧。” 说着,便亦是走向了二楼。 二楼顶好的房间内,只见张安正半坐在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古书,正看得入神。 一侧展荆跨刀默立,听闻声音才看向屋门。见是伍无郁进来后便冲其点点头,然后继续默默站立。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伍无郁冲跟来的卫长乐询问,“你怎么看出我爹有腿疾?” 抱着小箱子,卫长乐打个饱嗝,神态赫然间又有些拘谨。 “望老丈步伐,与常人有异。步履落地,侧而不全,观之神情,微有痛楚,这才推算有疾。” 卫长乐说完,又咽下一口唾液,有些坐立难安道:“老者年迈,多有腿疾。我治过一些,公子放心便是。” 见这呆子说的头头是道,伍无郁便暗暗点点头,然后走到床榻边,笑嘻嘻道:“爹,咱让他试试?” 目光没有离开古书,张安正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便将双腿放平。 见阁老答应,伍无郁又看了眼展荆,只见展荆蠕动嘴唇,声若蚊蝇道:“大人放心,有展荆在,可安心。” 见此,伍无郁这才回头,冲一脸茫然的卫长乐喊道:“上前看病吧。” “哦哦……” 卫长乐点点头,这才走来。 坐在床榻一侧,卫长乐脸上呆萌消逝,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肃容。 “在下要卷衣裤,细察。” “嗯。” 从始至终,张安正都没将目光放在别处,这次也是只应了一声,就好像不是给自己看病,就好像对这腿能不能治好,并不在意。 只见卫长乐上手给张安正卷起裤腿,然后俯身轻捏细察。 “此处可痛?” “嗯。” “这里呢?” “一点点。” “这里呢?” “不痛。” 将双腿按压个遍,卫长乐眉头稍稍蹙起,按着左小腿一处骨骼道:“老丈这里,可是受过伤?” 终于将古书放下,张安正看着按在自己腿上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早些年是受过伤,摔断了腿。” “不是摔断的!”卫长乐笃定道:“乃是被人持钝器生生砸断,后经高人医治。” 怎么可能?张安正乃一国宰辅,怎么可能被人砸断腿?! 伍无郁一脸错愕,看向张安正,却见其垂眸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那高人医术不俗,将老丈断腿接的十分好。只是这些年,老丈没有静养,而是日益忙碌,加上年老体衰,老伤沉疾,因此才会日日疼痛不堪。若长此以往,不出一两年,怕是老丈这腿,就废了! 届时才是药石无医。” 一两年?伍无郁眉头一皱,连忙发问,“可能治好?” 到是张安正一脸淡然,对此并未有太大的波动。 “能!”卫长乐俯身,从小箱子里拿出一卷黄布,然后放在腿上打开。 只见这黄布之中,竟是大大小小排列着十八根银针! 取出其中一根,卫长乐轻弹一下,凝神道:“我可以为老丈施针,祛乏散痛,不出十日,便可再无痛楚。但老丈绝不能再骑快马,要静养。否则腿疾只会继续反复。” “十日可让老夫再无痛楚?”张安正终于开口,眯眼道:“针灸之法,老夫不是没有试过,可最多也就缓解痛楚,你就这般自信?” “呵呵……”卫长乐脸上又浮现呆萌神情,冲张安正认真点点头,“嗯。” 就是这么自信! 见此,张安正双眼一闭,斜躺道:“那便姑且试之。” 话音一落,只见卫长乐抿唇下针,刷刷刷双手舞作一团,当他在此停下时,十八根银针便尽数灸在了阁老的双腿之上。 凝神不言,卫长乐右手再次飞动,或在银针上扭动调整,或是拔出换位。 足足灸了一刻钟,当卫长乐额头沁满汗珠时,这才松下一口气。 接下来,他便开始一一拔出银针。 十七跟银针收入黄布,当到了最后一根时,卫长乐三指按针,转动片刻后,这才猛然拔出。 只见一滴滴黑红淤血,正慢慢浸出。 拿布拭去这些淤血,卫长乐起身憨笑道:“成了,再来九次,可保老丈病痛全消。” 看着面前满是汗水的青年,伍无郁上前轻声询问,“爹,感觉如何?” 张安正接过展荆的手帕,亦是擦了擦额前汗水,重重吐出一口气,“有用。” 而就在这时,展荆忽然开口,“阁下姓卫?又善银针治病,难不成是神医谷卫氏子弟?” “是啊!”卫长乐咧嘴,笑得毫无戒备道:“我是神医谷的,爹爹说我性子太呆,就让我出来悬壶济世,历练历练。” 神医谷?伍无郁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卫长乐。 这好像是个宝贝啊?看来得想个办法,留下他。不能让他十日后就离开。 而卫长乐被伍无郁‘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的发毛,浑身一个激灵,抱着小箱子道:“没什么事我就……” “来人,给卫大夫找个上好的房间。” “是!” 门外任无涯走来,笑眯眯道:“先前不知是神医谷弟子,多有得罪。先生请。” “那里那里~” 卫长乐明显不记仇,傻笑着就走了出去。 躺在榻上,张安正拿起古书,看了眼伍无郁,笑道:“你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嘿嘿嘿,”伍无郁嘿嘿一笑,冲张安正挤眉弄眼一阵,然后悄咪咪的走出了屋外。 第二十七章:酒是一个好东西 已是月升星现,众人皆在自己的房间内,准备歇息。 伍无郁独自一人,站在卫长乐的门口,上下整理一下衣衫后,笑眯眯的敲了敲门。 “卫先生是否睡下?” “啊?没……没呢。” “可否一见?” 接着便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而后便是屋门被打开。 一头杂毛的卫长乐迷糊问道:“怎么了?” 脸上笑意渐浓,伍无郁提起一坛子酒,轻拍几下道:“先生为我爹治病,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想当面与先生一诉感激之情。” “啊?酒?我不会喝酒啊。” 这岂不是更好?!伍无郁笑意更浓。 卫长乐看着面前像个笑狐狸的伍无郁,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无妨,一两杯便是。还望先生不要推辞,否则无郁心中,实在难安。” 烛火摇晃,二人分作桌旁。 “这第一杯,就先敬先生,肯出手治病。无郁先干了!” 说着,伍无郁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见此,卫长乐苦着脸,只得端起酒杯,跟喝毒药似的灌入口中。 一杯入喉,只见卫长乐的脸,瞬时涨红。 微微一笑,伸手又给二人添满。 “这第二杯,还敬先生,无郁与先生一见如故,万望莫要推辞。” 说着,擎杯灌喉,拿捏着空杯,伍无郁一脸‘诧异’的看向卫长乐,“先生莫不是觉得这酒不好?” “没有没有?” 卫长乐赶忙摆手,眉头皱的跟包子褶似的,捏鼻子灌下。 脸上红晕更甚,伍无郁笑眯眯的伸手,再次满上。 “不,不喝了……打死也不喝了……” 屈肘顶颌,卫长乐双眼迷离,喃喃开口。 不是吧,这么低的度数还醉这么快? 伍无郁低头,看着杯中酒,哑然失笑。 接下来,就是他展现劝酒的本事了,毕竟上一世当销售,他可是炉火纯青。 “嗨!先生!你喝了这一杯酒,就是看的起在下,否则就是瞧不起我!” “……” “咕嘟嘟……” “俗话说的好,好事成双嘛,来来来,在喝一杯。” “……” “天上无云地下旱,刚才那杯不能算,来来,继续。” “咕嘟嘟……” “感情深一口闷,来,卫兄!” “咕嘟嘟……” 就这样,伍无郁连蒙带哄,终于将卫长乐灌了个通透。 俗话说的好,酒后两模样。 看着老老实实的卫长乐,喝醉之后,竟是分外的……霸气? 只见卫长乐踩凳弯腰,满脸通红的冲伍无郁叫嚷,“来!伍大哥!咱哥俩喝!不醉不休!” 对面伍无郁捻杯眯眼,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便换上一副愁苦的面容,叹气不止。 “喝……嗝~喝呀!” 卫长乐这醉鬼努力睁大眼,双手撑在桌子上,嚎道:“你怎么不喝啊?那个……感情深……一口……一口闷?你看不起我吗?” “唉!” 伍无郁愁眉苦脸的一叹,“长乐,你有所不知啊,为兄愁啊。” “啊?伍大哥愁什么?” “还不是我那老爹的腿疾?” “嗨!”卫长乐摇摇晃晃的起身,拍着胸脯道:“有我呢!大哥放心就是,我指定把老爷子治好!” 看着满脸自信的卫长乐,伍无郁仍是愁眉不展,一味的叹气。 见此,卫长乐双目一瞪,“大哥你不信我能治好老爷子?!” 说着,这货竟然跌跌撞撞跑到自己身前,双手扯着衣领,满身酒气的喊道:“我可是神医谷的少主!我爹都说了,这探天十八针,上百种用法,我已尽数掌握!天下病症千万,我持这十八根探天针,足矣横行江湖! 老爷子那腿疾不难,就是要多静养,我怎么可能治不好? 大哥,你信不信?你信不信我!你信不信……” 嚯!伍无郁撇过头,避过这一身酒气,然后苦笑道:“我信,我信。” “真信?” “信信信。” “哼!”卫长乐这才满足,双手松开衣领。 整理一下衣衫,伍无郁苦笑道:“可是长乐你毕竟十日后就要离去,我家老爷子年纪大了,要静养。可他老人家怎是个安生的主? 今日得了腿疾,幸亏有你,可若是改天再得了眼疾口疾,你叫我去哪,再找一位神医来? 长乐,为兄心中苦闷啊,为人子却不能替父消难……唉!” 不得不说,他这一副孝子的模样,装的那叫一个惟妙惟俏,神情语气,让人闻之动容。 只见卫长乐双眼一红,干嚎道:“大哥纯孝!这件事交给我便是!反正我爹说了,最少游历三年才能回谷,这三年就跟在大哥身边,保证老爷子三年无病无灾!” “这!”伍无郁猛然起身,一把抓住卫长乐的手,一脸震惊道:“这怎么行?如此岂不是……” “嗨!大哥莫要多言!在哪游历不是游历,”卫长乐说着便端起酒杯,冲伍无郁一拱手,撒出大半酒水,“都在酒里,干了!” 伍无郁连忙去拿酒杯,可谁知拿起酒杯回头一看,只见卫长乐双目涣散,定定的瞧着自己嘿嘿一笑,“大哥……你怎么有两个脑袋?” 说完,扑通一声,身体便软瘫在地上。 拿捏着酒杯,伍无郁是哭笑不得。 嘎吱……屋外任无涯默默站在过廊,笑道:“大人,这里交给卑职便是。” “嗯。”伍无郁眯眼应了一声,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越过这醉鬼时,心中不禁暗道:古人最重承诺,只是这货别明日酒醒,忘了自己说的话啊…… 眼珠一转,伍无郁干脆俯身上手去摸,摸出一枚非金非木的小牌子,仔细一瞧,只见这小牌子一面刻着卫,一面刻着长乐。 心中闪过一个想法,于是干脆俯身不断摇晃卫长乐。 “长乐?长乐?你醒醒啊,这怎么能行?这是什么东西?不必如此啊,为兄还不信你吗?长乐?” “唔……别吵!” 见他回应,伍无郁这才咧嘴一笑,吊儿郎当的转着小牌子,悠悠离去。 近下的任无涯全程目睹,在伍无郁离去后,这才进屋,看着地上的卫长乐,淡淡一笑。 竟能让国师如此,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 “国师吩咐便是。” “……” 第二十八章:三十二州岭南道 晨日初升,阳光透过迷茫的雾气,照在床榻上安眠的伍无郁。 “唔~” 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明亮,他微微一笑,打个哈欠悠悠起身。 屋外任无涯轻手轻脚的推开门,端着一盆水,放在桌上。 “少爷,安排好了。” “嗯。”冲其和煦一笑,卷起袖子开始洗漱。 卫长乐? 把玩着这小牌子,伍无郁咧嘴一笑,慢步走出了屋子。 也是真巧,刚一出门,就看到了一侧房门打开,卫长乐一脸郁闷纠结的探出头。 连忙加快脚步来到其身前,不待他张嘴说话,伍无郁便先声夺人,一脸认真道:“昨夜长乐你喝醉了,这牌子还请拿回去。昨夜的话,不作数的。为兄怎能耽搁你?等老爷子腿疾治好,长乐便可随意,不必将昨夜的话,当真的。” 说完,还冲他露出一个安慰理解的笑意。 牌子?卫长乐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然后就迷迷糊糊的想起了这么一句话。 长乐?长乐?你醒醒啊,这怎么能行?这是什么东西?不必如此啊,为兄还不信你吗?长乐? 难道自己昨夜喝醉了,将谷令给了他? 双目一怔,卫长乐十分不好意思的伸手接过。 见此,伍无郁双眼一眯,又是一副和蔼的神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笑道:“长乐啊,认识你为兄很高兴。你放心,等老爷子腿疾好了,定然付给你足够的诊金,让你接下来游历途中,不会再挨饿。” 看着这样为人着想的伍无郁,卫长乐不禁想起了昨夜他愁眉苦脸的神情。 喉头一涌,当即拍胸脯道:“伍大哥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长乐说的话,一定会做到的。从现在开始,我就跟在大哥身边了!” “这……这怎么行?” “不要多说了,我去收拾一下,然后便跟大哥一起,大哥去哪,我就去哪。” 说着,卫长乐就转身回到了屋内。 看着屋内忙碌的卫长乐,伍无郁双眼一眯,露出了一个狐狸捉到小鸡的贼笑。 嘎吱~ 又一间房门打开,张安正与展荆双双走出。 连忙凑上前去,关怀道:“爹,感觉腿怎么样?” “好多了。” 张安正慢悠悠的走着,路过卫长乐的房门时,向里看了眼,然后冲一旁的伍无郁低语道:“青玄子说你是麒麟子,要我看,你就是只小狐狸。” “嘿嘿,”伍无郁挠头笑得灿烂,“还不为了爹你。” 看着憨笑的伍无郁,张安正目光一闪,轻轻摇头,走下了楼梯。 来到一楼,饭菜便已准备好。 几人刚刚落座,噔噔噔卫长乐便走了下来。 “来来来,正好吃饭。” 伍无郁热情的招呼,卫长乐赫然一笑,走在了一旁。 几人动筷,卫长乐环视四周,挠头道:“大哥,你家做什么的啊?这么多护卫?” “在京城做丝绸生意的,这不老家有事,要回老家一趟。路途不安生,可不得多请些护卫。” “哦。” 一边往嘴里塞着吃食,卫长乐一边恍然点头。 吃罢饭,几人向外走去。 迎面便是一架不小的马车。 张安正也没多想,正欲绕过去前行,谁知却被伍无郁一把拉住,“爹,你做什么?上车啊。” “嗯?” 张安正一愣,狐疑的看向伍无郁。 “老丈腿疾,若是赶路的话,的确还是坐马车比较妥当。” 卫长乐在旁点头道。 任无涯亦是上前笑道:“少爷昨夜吩咐,特意给老爷准备的。” 看向一侧挂笑的伍无郁,张安正叹气道:“可是老家那边事情紧急……坐马车不免……” “急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爹,安心上车吧。到了老家,不管遇到什么事,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老丈,万不可再执意骑马,否则腿疾只会加重。” 卫长乐认真说道。 见此,张安正低笑着摇摇头,上前在展荆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内。 出了城,当其他鹰羽围上来时,还把卫长乐吓了一跳。 “大哥,丝绸很挣钱吗?这么多护卫啊……” 架马在侧,伍无郁轻笑道:“那可不,可赚钱喽!” “那以后能不能卖给我几匹?我想带给我娘,我姐,她们一天到晚,可喜欢穿新衣了。” “长乐!” 伍无郁拧眉道:“什么叫卖给你几匹?等以后有空,带你到店里去挑,想拿多少拿多少!咱自家的生意,说甚子钱?你是我兄弟,我的就是你的。” “大哥!你真好……” “哈哈哈。” 马车内,躺在舒适软靠上的张安正听到外间谈话,亦是不禁失笑。 ———— 一连半月,他们一行人马不停蹄,终于踏足了岭南道的地界。 只见目光所及,一片黄土。 道路上漫天尘沙飞荡,显得格外压抑。 “环州在哪啊?怎么越往南走,越热啊……” 卫长乐挠头,叹气道。 冲其微微一笑,伍无郁默默走到路旁的张安正身边,眯眼道:“叛乱虽然平息,可这岭南道却仍是民不聊生啊。从前日起,路边便多见难民,如今爹你看,更多了……” 顺着伍无郁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黄沙中,一个个烂衫百姓,携家带口的正慢慢北迁。 “不止如此。”张安正冷着脸道:“朝廷接到的禀报是,仅有环州三县之地遭灾,可一路走来所见,这旱情怕是席卷了整个岭南道,无郁你注意过没,从林州开始,路旁就再无庄稼了!” “爹,你的意思是……” “岭南道绝对有问题!”张安正眯眼喃喃道:“三十二州刺史,加上一个节度使,大小官员数百人,这些人竟然全都视而不见,朝廷没得到一封折子,其中大有蹊跷啊……” “不是说叛乱已平?” “来时老夫询问过平叛的右武卫将军,据他所讲,平叛大军一到岭南,便遭遇了十万叛军,而后一战平其乱。根本未入岭南道……” “嘶……”伍无郁眯眼琢磨一阵,狐疑道:“一战平其乱?” “嗯。”张安正应了一声,低喝道:“来人!” “在!” “速去传令李广义,十日之内,必须赶至!” “是。” “那接下来……”伍无郁看向张安正。 只见张安正深吸一口气,“入岭南,好好看看再说。” 远处百无聊赖的卫长乐扒拉着路边野草,也没在意那边。直到伍无郁喊他,这才上马继续前行。 第二十九章:易容之术 “无郁,你别进去了,退回林州,等李广义。” 架马在前,张安正肃穆道。 “别闹,”伍无郁没心没肺的笑道:“爹你一把老骨头都敢进去,我怕甚?” 侧头看了眼伍无郁,张安正垂眸不言,沉默片刻这才开口。 “为你好,无郁你……” “架!” 伍无郁目光灼灼,向着前方漫天黄沙之处,纵马便冲了进去。 “大哥!你等等我啊……” 看着二人一前一后,张安正沉沉叹口气,扭头道:“派人先入环州,暗中潜伏,观察。老夫随后就到!” “是!” 展荆扭头呼喝,一队鹰羽当即上前,上马急速飞驰离去。 “走!” “架!!!” 百骑鹰羽护卫着张安正,快马越过界碑,驶入了这岭南道。 十分诡异的是,明明刚刚还能看到百姓拖家带口的北迁,但他们走了几里后,路边竟然突兀的再无一个人影。 就在这时,先行的那队鹰羽卫竟是有一人折道而返。 “怎么回事?!” 展荆蹙眉上前呼喝。 只见那人勒马拱手道:“报,前方发现关卡,把守甚严。我回来禀告老爷。” 关卡?在岭南道边上设卡? 展荆看向张安正,只见沉思片刻,皱眉回首,“化整为零,一一过卡。” “是!” 于是乎,众人分散开来,张安正与伍无郁、卫长乐、展荆四人一起,其他人则散开在四周一里内。 勒马在后,任无涯领着几人在前。 当他们看到那关卡所在时,不禁吃了一惊。 只见前处道上,竟足足有上百皂服衙役,把守关卡,关卡之后,数百名百姓一脸浑噩的坐在道路两侧,神情麻木。 临近关卡的任无涯心中一紧,暗暗握紧马缰上前。 “来人止步!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一名皂服大汉上前呼喝。 任无涯坐在马上,心中戒备,面上却是笑道:“小人是汉州的镖师,有主顾传信,来这压趟镖。” “放行吧。” 就在任无涯还在思索怎么应对时,没曾想这群衙役身后,一名青衫男子,坐在路旁桌案上,饮茶开口。 听见这人说话,那些衙役当即让开,示意放行。 这么简单? 任无涯有心回头看一眼,可顾及什么,于是咬牙催马,径直通过。 而后方的张安正,见任无涯他们轻易通过,便要催马上前。 伍无郁却是忽然开口,“爹,不太对劲啊。要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张安正双眼一眯,还是缓缓催马上前。 “来人止步!” 又是一名皂服大汉上前,只不过这次还没等他发声询问,路旁饮茶的男子却是悠悠起身,来到了他们面前。 只见这男子一袭青衫,眉眼温和,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阵张安正他们,然后笑道:“几位从哪里来,往何处去,又所为何事啊?” 展荆眯眼上前,“我家老爷自北边来,往环州老家去,是老家有人报信,说家中出了事。” “哦~”青衫男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后挥挥手道:“放行。” 伍无郁看着面前让开的道路,眼皮直跳。 只见张安正沉思片刻,随即架马而去。 三人连忙跟上,只是伍无郁看到路旁那群神情麻木的百姓时,心中不安更甚。 负手在后,青衫男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眯眼一笑。 “还真是胆大呢,不枉我在这苦等一月,呵呵。” “先生!”身后那名皂服大汉上前,刀疤纵横的脸上,却是毕恭毕敬,“后面又来人了,是否如常放行?” “当然!”青衫男子扭头一笑,“现在就打草惊蛇,未免太不好玩了。从现在开始,岭南道许进不许出!谁进来都行,但若是想出去,休想!” “明白!” “嗯,”青衫男子懒洋洋的吐口气,看着一侧的那群百姓,眼神转冷,“好好劝劝他们,让他们各自回家。希望明天,这里不要再有这些闲杂人等。” 皂服大汉闻此,眼中闪过一道冷芒,眯眼道:“明白!” 热风吹拂,伍无郁却只觉心中一片难安。 “爹,我们现在去环州?” “不急,”张安正摇头道:“走走看看再说。” 见此,伍无郁一脸纠结,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仍是垂头不言。 “大哥,怎么了?” 卫长乐到是比他还要来得没心没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挠头询问。 回头看了他一眼,伍无郁低声一叹,“无事。” 是夜,他们四人在一处荒村中歇息。 似这般空无一人的荒村,一路走来,他们遇见了不少。这里面的百姓也不知是去哪了,找遍整个村子,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篝火升腾,四人围坐在侧。 听着外面夜风呼啸,只觉跟鬼泣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嘎吱~ 窗户轻轻一响,然后就见一人翻身跃入。 伍无郁一惊,定睛一看,这才松了一口气,是一名鹰羽卫。 此人名叫孙鹏,似乎是乙队的人。 “老爷。” 孙鹏上前拱手道。 “嗯,”张安正看了眼展荆,然后起身走上前去。 展荆亦是起身,行至门窗之侧,凝神戒备。 这是搞什么?伍无郁一头雾水。 只见张安正看着面前的孙鹏,闭眼道:“开始吧。” “是!” 接着,就看见这孙鹏在张安正脸上涂涂抹抹,然后从怀中,掏出来一方薄如蝉翼的……面皮! “易容之术?!”卫长乐瞪大眼,惊呼道:“大哥,你家护卫好厉害,我从小到大都是只听说江湖上有人能以人皮制假面,做到以假乱真,却没亲眼见过,没曾想这般高人,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是吗?伍无郁呵呵一笑,我特么也是现在才知道!话说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一阵忙碌后,张安正的面容顿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论是容貌还是神态,竟然都跟孙鹏一模一样! 而那孙鹏也开始拿出一方铜镜,在自己脸上涂抹。 “无郁啊,”孙鹏模样的张安正咧嘴笑道:“从现在起,老夫就是孙鹏了。明日老夫会找个机会,前往环州。而你就带着那些人,到处转转。” “到处……转转?” “放心,展荆会陪着你。你就在这好好玩,等老夫的消息便是。” 一头雾水x1 一脸懵逼x2 …… ………… 第三十章:十里极乐,不夜城 枯树,黄土,黑鸦尖鸣。 一路走来,到处都是这死气沉沉的场景,让人心生烦闷。 而当他们行至一处开阔的原野时,几名轻骑便策马而至。 看着这几名鹰羽卫,一身劲装,顶着孙鹏模样的张安正微微一笑,然后下马冲伍无郁与孙鹏一拜。 “就到此分别,展荆,务必照顾好无郁。” 坐在马上,展荆沉声道:“是!” 说罢,张安正翻身上马,与这几骑鹰羽,策马奔向南方。 看着那几道烟尘,伍无郁苦笑道:“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少爷随意就好。” 展荆环视四周,淡淡道。 “唉,”沉沉叹口气,伍无郁随便寻个方向,便催马而行。 “伍大哥!” 就在这时,卫长乐一脸肃容,沉声看向伍无郁。 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吗?也好,就跟你讲明吧。 心中如此一想,伍无郁便眯眼看向卫长乐。 只见他蹙眉道:“不行啊,不是说了老爷子不能骑快马,你怎么不阻止他?这万一腿疾复发怎么办?” “……” 就这? “咳咳……”轻咳一阵,伍无郁挠挠头,半响才道:“没事,这不有你呢。” “也是。”卫长乐歪头一想,笑嘻嘻的点点头。 见此,伍无郁翻个白眼,开始继续漫无目的的晃悠。 哒哒哒~ 日近黄昏,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定睛一看,正是任无涯。 “怎么了?”伍无郁开口询问。 只见任无涯神情纠结,指着西方道:“少爷,前方发现一座城池。” “发现就发现呗,”伍无郁摆摆手,一脸不在意。 “此城十分诡异。” “哦?怎么个诡异法?” “城名不夜城,无墙,占地十里方圆,其间歌声久久不绝,脂粉香气,远飘三里。我等入城查探,发现到处都是薄纱女子,酒肉赌徒。荒诞不已,其内所有人都称此城为极乐之地。 最重要的是,按图录记载,那不夜城所在之地,应是荒地才对……” “这么邪乎?” 伍无郁一下子来了兴趣,到是卫长乐小脸煞白,一把抓住伍无郁的袖子,哆嗦道:“鬼……鬼城。大哥,我们可不能过去。我娘小时候跟我说过,这种都是鬼城,里面到处都是骷髅小鬼幻化的,专门骗人进去,然后吃掉。” “你怕鬼啊?”伍无郁看着紧张兮兮的卫长乐,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心,有大哥呢。” “大哥,我们绕道吧?” 绕道?胡扯。 再在这黄沙满地的地方瞎转悠,他得无聊死。 “上马!走,去瞧瞧这极乐之地,会会这不夜城!”利索的上马,伍无郁快马一鞭,就向西飞驰而去。 展荆几人连忙跟随,原地只留下卫长乐一人。 只见卫长乐望着四周天色渐暗的荒野,突然鬼叫一声,颤抖着爬上骏马,追了上去。 “大哥,等等我,别丢下我啊!” —————— 越过土丘,勒马高处。 迎面便是一阵水脂香气,隐隐约约还有操琴鼓瑟之声传来。 放眼瞧去,只见前方延绵十几里,到处都是木屋阁楼,搭建的十分随意,互相交错,汇聚一片。 灯火朦胧,纱帐飘扬,很是迷人。 闭目深吸一口气,伍无郁喃喃道:“好香啊,进去瞧过了?” “是,”任无涯在侧,脸色一红道:“少爷还是别进去了,这不夜城中,太过蹊跷。” “切,”伍无郁翻个白眼,“自打进了这岭南道,哪里不蹊跷?对吧,老爷子?” 孙鹏盯着阁老面皮,和煦的微微一笑,“正是。” 装的还真像! “走!” 几人架马下了土丘,来到外围一处刻有不夜城的石碑前,只见石碑左下侧,还刻着两句话。 金银开路是极乐,若无钱财莫上前。 “咱们身上有钱吧?”伍无郁瞪着这两句话,看向展荆。 只见展荆绷着脸,认真道:“有些散碎银子,估摸不到十两。” 在看向任无涯,只见他赫然道:“来时带了些,还有几十两。” 几十两?挠挠头,应该够了吧…… 这般想着,就越过石碑,走入了这不夜城。 就在他们走进去之后,那土丘上,再次出现两名骑马汉子。 “他们进去了!” “我回去禀报,你跟上去。别让他们发现了。” “放心。” …… ………… “哈哈哈,公子进来玩啊~” “奴家这里有好酒呢~” “……” 牵马走在不夜城的街上,只见两侧小楼栏杆前,站满了薄纱女子,一个个轻笑呼喊,柔柔的嗓音,好似猫爪一般,让人心痒难耐。 除了这些女子呼喊,还有琴声,曲声,欢愉声,这些声音汇聚一处,让人闻之飘飘然。 “极乐……”伍无郁嘿嘿一笑,可不就是极乐之地嘛。 左右环视,只见展荆与任无涯皆是有些失神,显然对两侧的曼丽女子,很感兴趣。 到是卫长乐一个劲的缩着肩膀,每听到一次女子呼喊,都会情不自禁的颤抖一下,就好像那些是恶鬼低语一般。 “那个,展护卫,你带着老爷子跟长乐去寻个地方住下,我随处看看。” “啊?”展荆一怔,回神道:“少爷要在此城过夜?” “嗯呐,”伍无郁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然后笑眯眯的开始左右环视。 嗯,这边都是七十分的。 嚯,那里有个八十分的,不过胭脂涂抹的太浓了,不喜欢。 哎哎哎,那边绿衣女子不错,就是身材差些,年纪看上去小些。 一路目不暇接,伍无郁看的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任无涯则牵马跟在后面,挠头道:“少爷,你这是……” “不是觉得这地方蹊跷吗?当然是寻个地方,打探一番咯。” “寻什么样的地方?” “让少爷我看着顺眼的地方。” 一边交谈着,忽然伍无郁就止住了脚步,双眼定定看向左侧一处。 任无涯满脸愁思,见此也顺着目光看去,只见左侧二楼上,一名身披绯色薄衫的女子,凭栏而立,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呼喝,就只是淡淡的站在那。 可就这么一站,就吸引住了伍无郁的目光。 这女子身姿曼丽,气质如兰,眉目如画,更是樱唇琼鼻。 啧啧啧,妥了,妥妥的九十分,就这了! 顺眼,可不就得漂亮的小娘子才能让他顺眼? 第三十一章:红萝姑娘 “就这了!” 伍无郁抬头与那女子对视一眼,拍手就要走进去。 “啀,少爷等等。” 任无涯连忙将马匹牵至一侧,拴好跟上去。 一入大门,伍无郁这才见识了什么叫纸醉金迷。 只见大堂内,处处雕梁画栋,一个个身穿绫罗绸缎的男子,在俏丽女子的服侍下,饮酒作乐。 “大大大!” “小小!” “开!” “嗨!老子赢了!哈哈哈!” “真他娘晦气!” 不止是饮酒作乐,还有人聚众一处,摇骰子。 不过无一例外的是,这些男子神情间皆是一派沉沦,眼中除了女子胸前,便是桌上骰子。 兴奋,欢愉,毫无一丝理智。 摩挲着下巴,伍无郁环视了片刻,然后也没停留,向着一处木梯走去。 可刚走到面前,就被两名壮汉拦下。 “公子,一楼随意,可这二楼就得……”一名汉子咧着嘴,笑眯眯的搓着手。 伍无郁回头,冲任无涯努努嘴。 见此,任无涯只得叹口气,冲怀中掏出两枚银子,一脸恼恨的扔给二人。 “谢公子赏~” 银子到手,二人当即喜笑颜开,让开了楼梯口。 迈步上去,吱呀呀的木梯在脚下作响,身后的任无涯轻声劝道:“少爷,您若是想知道什么,派我等出来打探便是,何苦亲自来这种地方?” “废话,我不来让你们来,那不是便宜你们了。” 伍无郁翻个白眼,走上而来开始环视寻找。 便宜我们?任无涯脑子一怔,苦笑道:“少爷,不能这么说啊,这乌烟瘴气之地,实在是有辱少爷……” 任无涯还在劝解,伍无郁却发现环视一周,没找到那个漂亮的小娘子,于是愤懑的瞪了他一眼,“禁声!” 这时,一名曼丽的妇人柔柔而来,“公子来此,可有相好的姑娘?”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老鸨? 眼前一亮,伍无郁嬉笑道:“并无相好,只是街上过路,见一绯衫女子,很是顺眼,想要聊聊。” 绯衫?妇人眼睛一闪,轻笑道:“这位公子说的怕是红萝姑娘,这红萝姑娘是我店的头牌,若欲寻她畅谈,须得十两银子,方可入门。” 十两?哎呀,不贵嘛,我掏得起! 侧头给了任无涯一个眼神,任无涯当即苦着脸,从怀中摸索。 唉,早知道离卫队的时候多带些银子了,谁曾想大人这么爱花钱。 银子入手,妇人抿唇一笑,“公子请跟我来。” 跟在妇人身后,伍无郁一路便来到了一处木门前。 “红萝,十两恩客。” “知道了。” 里间传来清脆的声音,十分悦耳。 打开屋门,伍无郁推门进去,一眼便瞧见了正回身冲自己倩笑的绯衫女子,红萝。 人常道:女子低首不见脚,便是人间最绝色。 显然,这红萝姑娘,便是绝色的一种,巧笑倩兮,别有一番风情。特别是那鹅颈之下,更有一对艳骨,晶莹透亮,惹人神动。 没的说,再加五分! “公子请坐。” 红萝右手一挽,青丝过耳,随即更是轻轻走来,跪坐在矮案一侧。 哟呵,还是赤足? 伍无郁笑眯眯的上前,顺从的坐在她对面。 “街头一瞥,思觉你我有缘,特来上前一见,唐突姑娘了。” “哪里哪里,奴家也对公子,一见如故呢……” 两人面对面闲聊,身后不远处,任无涯是眼观鼻鼻观心,看似沉默的样子,实则内心满是纠结。 国师大人不是道士吗?怎么对这种风月场所,这般……熟悉? “呵呵呵,公子好坏~” 红萝捂唇一笑,眯眼道:“公子哪里人啊?” “在下生在环州,长在神都。”伍无郁温润一笑,眯眼道:“可否向姑娘打听些事?” 闻此,红萝双眼一眯,抬手拂过桌上的几瓶玉壶。 “不急不急,奴家一看就知道公子是外地来的。不如先喝些酒水,润润嗓子?” 随着红萝的手腕翻动,伍无郁一眼就看到了这几瓶玉壶上的小字。 竹清,三两。 青里红,五两。 神仙醉,十两。 我擦!先前还纳闷,这头牌十两就能见,原来这还真只是入门费,接下来酒水另算啊? 要是来了兴趣,想听个小曲,做些什么,那岂不是还得花银子? “公子,这竹清入口清冽,青里红则醇正味美,至于这神仙醉,呵呵,神仙喝了也会醉。不知公子,想要哪一种?” 看着面前推销酒水的公主,啊不,是红萝姑娘,伍无郁脸上不见一丝尬色,淡笑道:“可有茶水?免费最好。” 脸上笑意顿时收敛,红萝全不复先前热情,略显冷淡的说了一句,“极乐之地,只有酒。” 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张面孔?! 不就是钱嘛! 伍无郁扭头瞪了眼任无涯,任无涯赶忙上前,掏出一锭银子,悄悄放下。 拿起银子,伍无郁上下抛了一抛,然后一用力,扔进了红萝的绝色之间。 “姑娘让在下喝什么,在下就喝什么。” “哈哈哈,公子真坏。” 面上重新挂笑,红萝开始给伍无郁斟酒,当然拿起的是神仙醉。 推杯换盏,瞧着面前美人红颊的场景,伍无郁开口问道:“以前从未听闻这不夜城,不知何时所建?可有主人?” 脸上两朵红晕,红萝屈肘捧着脸,醉兮兮道:“建成都有半年了呢,却无人知晓主人是谁,只知道这不夜之主,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呢。” “哦~”伍无郁眯眯眼。 半年?这么一算,当初平叛之际,就有了? “十里青纱帐,极乐不夜城。”伍无郁喟叹一声,便摇摇晃晃的起身,冲红萝拱手道:“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便在任无涯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离去。 见二人离开,半趴在桌上的红萝眼中恢复清醒,苦笑一声看向窗外,“你看到的是十里青纱,万千极乐,我看到的却是无边地狱……” “什么地狱?” 屋门出,先前那曼丽妇人轻笑一声,走了进来。 看着面前垂首不敢言语的红萝,缓缓俯身,压在她肩头,在她耳边低语道:“刚刚那人说了什么,一字一句,都不得遗漏。” 说着,右手微伸,将那锭银子,给掏了出来。 …… ………… 第三十二章:努力赚钱的伍无郁 走在街道上,任无涯看着前面行走的伍无郁,一脸纠结。 “少爷,我们真要在这过夜?” “当然了,”伍无郁深吸一口气,看着两侧灯火阑珊,笑道:“这么好的地方不住,何必非要去荒野郊外作践自己?” “可是……” 任无涯还欲说话,就见一名大汉,迎面走来。 “少爷,展护卫寻到住处了,命小的来接少爷。” “弟兄们都进来了?” “是,除了老爷派遣的,其他都已入城。” “嗯,那就走吧。” 于是乎,伍无郁便跟着这名鹰羽,来到了城西一处僻静的小院。 走入院内,只见十几名鹰羽大汉皆是拱手一拜。 展荆更是匆忙上前,低声道:“少爷,我等发现,有不下三批人,在跟踪我们。于是所幸,卑职便擅做主张,将兄弟们召集起来,以防不测。现在其他兄弟都在左右两间院子。” “展护卫!”伍无郁环视一周,瞪大眼道:“你不是说身上就有十两银子?这三间小院,难道不足十两?!” “…………” 国师大人的关注点,果真与常人不同。 “少爷,这三间小院,并无人居住,所以卑职才……” “哦,”伍无郁无奈叹口气,嘟囔道:“还以为你藏了些私房钱呢,算了算了。困了,让大家都睡吧。” 睡?! 展荆一怔,连忙上前咬牙道:“少爷!现在附近至少有数十人在暗中潜伏,我们不杀出去?” “杀出去?去哪?”伍无郁打个哈欠,摆摆手道:“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便是,我们这,不就是让人家看的嘛。不说了,睡吧睡吧啊……” 看着边打哈欠,便走进里屋的伍无郁,展荆一脸古怪,看向任无涯道:“大人刚刚去哪了?” 任无涯纠结半响,这才苦笑道:“这城中还有什么地方?” “…………” 次日天亮,伍无郁起了个大早,蹲在小院中,摆弄着一面布幡。 “嘿嘿,成了!” 在展荆一众鹰羽诡异的眼神下,只见伍无郁穿着道袍,拿着一面布幡,摇头晃脑,十分自得。 那布幡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行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姻缘前程,铁口直断。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啊?” 卫长乐盯着两个黑眼圈,疲倦道。 “出去算命啊,”伍无郁得意洋洋道:“展护卫他们太穷了,我得想办法赚些银子。要不然红萝姑娘那里,进门十两,喝酒十两,这谁顶得住?多赚些,争取多找些乐子。” 被国师说成穷鬼的展荆他们面面相觑。 “哦对了,长乐你出去吗?外面可好玩了。” “不不不,我待在这挺好的。” 卫长乐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一脸抗拒。 显然,他还没从他娘那个鬼故事里走出来。 见此,伍无郁一脸可惜的拿着布幡,走了出去,临至大门时,忽然想起什么,又匆匆赶回,冲展荆道:“对了,记住闲着没事让老爷子出去露露面。” 老爷子,是说孙鹏? 展荆有心再问,却见伍无郁已然迈步走了出去。 眉头一皱,展荆赶忙转头叮嘱他们几句,然后跟任无涯一起匆匆追了上去。 跟在伍无郁身后,只见其一手持幡,一手拿着不知从哪摸来的铃铛,一走一摇晃。 “当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当啷~仙师下凡,铁口直断咯~” 身后的展荆跟伍无郁互相看了一眼,皆是面色涨红,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这国师在搞什么啊?好羞耻的说…… 许是这不夜城除了哪青纱红帐,再无其他娱乐,于是许多人一见街头冒出个道士,纷纷来了兴趣。 不多时就将伍无郁围在了一处。 “小道士,你有什么本事,敢说仙师下凡?” “就是,看你年纪轻轻,怕不是个骗子吧?” 只见伍无郁面上带笑,当啷一声摇了下铃铛,笑眯眯道:“姻缘前程,命格风水,手相面相,测字观星,贫道皆懂,无量天尊~” 见此,人群中一名肥头大耳的男子挤了出来,喘着粗气道:“什么都懂?” 佩玉戴金,绫罗绸缎?有钱人啊! 伍无郁咧嘴一笑,“阁下尽可一试,不灵验,贫道不收钱。” 不灵不要钱? 胖乎乎的男子眼珠子一转,眯眼道:“那行,给老爷我算算……呃,就算算姻缘!” 姻缘? 伍无郁上下打量了一眼这胖老爷,装模作样的开始掐指。 “唔,红鸾向北,黯光不明!嘶~”伍无郁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这位老爷静听,汝家中妻妾应不下五人!然后宅之中,却终日不得安宁。正应了那句,红粉莺莺身边绕,却无半点真情意。” 那胖老爷一听,当即胡子一抖,心中暗道:莫非真是神算?他怎么知道我后宅不宁? 若是伍无郁知道,怕是又会翻个白眼。 这老家伙一身珠光宝玉,一看就是个有钱人,指定有不少小妾,而且这么大的年纪,若是妻贤子孝,会来这不夜城瞎搞? 众人静默间,只见这胖老爷强撑着道:“胡说八道,老爷我家中安宁的很!你这臭道士满嘴胡言!” 见此,伍无郁也不急,慢悠悠道:“斗胆问一句,老爷您儿女几人?” “三儿五女,怎地?!” “唉,”伍无郁叹口气,掐指笑道:“面相上看,老爷您此生应是二子三女才对。” “胡说八道,老爷我明明……” 话说一半,胖老爷顿时双眼一凝,两撇胡须颤颤巍巍道:“你是说……” “快回家看看吧。”伍无郁摇摇头,轻笑道。 “当真……” “老爷回去一查便知。” “好!”胖老爷咬牙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扔给伍无郁道:“老爷这就回去查查,若是真的,就再来给你十两。若是假的……哼!” 说罢,这人一甩袖袍,呼哧呼哧的扭头就走。 若是假的咋地?回头找我,老子早跑了! 笑眯眯的掂量一下这银子,信手抛给身后的任无涯,然后晃荡着铃铛,继续往前。 有了胖老爷的前车之鉴,附近有兴趣的人顿时纷纷开口,让伍无郁给算一算。 毕竟他这怎么说,在不夜城也算是垄断项目了。 来这不夜城的可都是些有钱人,他们可不差钱。 第三十三章:虎拳燕飞 一路上伍无郁是连蒙带骗,尽情忽悠。 遇到这些人反正是胡说一通,实在摸不准的就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他自己个去疑神疑鬼。 就这样,刚至晌午,就赚了不少银子。 “赚了多少了?” 蹲坐在路旁,伍无郁眯眼看向任无涯。 只见任无涯咧嘴憨笑,“一百二十五两。少爷,真有你的。” 这么多?伍无郁吓了一跳,蹦起来道:“走,请你们吃些好的!” 说着,三人便来到了昨日那家店中。 白日不比晚间,大堂内略显冷清。 不过倒是也有人招呼,有那么一种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感觉。 “好酒好菜,上着!” 摸出一枚银子冲那肉眼惺忪,正往这走来的汉子一扔,伍无郁豪气道。 “得嘞~” 接住银子,这伙计呲牙一笑,喜笑颜开的走进了后堂。 就在他们三人等着饭菜时,店外却是走进一名男子。 这男子约莫三十左右,胡子拉碴一脸沧桑。 也是无聊,伍无郁就多看了他两眼,只见这男子一身劲衫,走入店内后也不寻位坐下,而是默默立在大堂之中。 堂内有伙计看到这人,顿时一脸烦躁。 “你怎么又来了?!快滚!” 被人驱赶,这男子仍是绷着脸,沉声道:“五百两银子,我凑齐了!今日便要给红萝姑娘赎身。” 说着,这人便从腰侧摘下一个包裹,重重扔在面前桌案上。 包裹顺着力道散开,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纹银。 那伙计见此,眉头一皱,匆匆上楼离去。 给红萝赎身的?伍无郁一怔,兴趣更甚。 不多时,二楼出现一道妇人身影,凭栏冷笑道:“燕飞,你莫要胡搅蛮缠!这不夜城,何时有姑娘被赎出去过?” 燕飞?! 一听这个名字,伍无郁是无感,到是展荆与任无涯二人相视一眼,连忙不动神色的换了个位置,挡在伍无郁身前。 “怎么了?” 伍无郁低声询问。 只见任无涯肃容低语,“少爷,虎拳燕飞,鹰羽通缉榜第二十七!三年前隐匿江湖,没曾想竟然在这!” 双眼放光,伍无郁兴奋道:“很厉害吗?” “没交过手!”任无涯微微侧目,看了那略显消瘦的汉子,咬牙道:“但武功应该不弱。” 就在他们嘀咕时,那燕飞却是冲二楼的妇人冷声开口。 “艳娘,当初可是你说的,五百两银子,便可为红萝赎身,怎能出尔反尔?” 燕飞说完,右脚微微一拧,便是蛛网一般的裂痕,凭空而现! 低头看着如此骇人的一幕,那艳娘也不惊惧,而是笑眯眯道:“当初只以为是个不知死活的无名之徒,谁知道竟是赫赫有名的虎拳燕飞。若早知如此,当初奴家就说五千两,五万两了,呵呵呵……” 看着二楼风韵犹存,咯咯直笑的艳娘,燕飞双目微微一沉,一股浓烈的威势,四散开来。 啪! 只见艳娘收敛笑意,怒拍栏杆道:“燕飞!奉劝你一句,不要惹事!还是那句话,这不夜城的姑娘,没人可以为其赎身! 自不夜城建造至今,前来寻事的江湖武夫,不计其数!可却从未有一人,能有命活着出去!” 话音一落,两侧哗啦啦便涌现数十名持刀壮汉! 要打起来了? 伍无郁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兴奋。 到是展荆默默起身,皱眉道:“少爷,我们先避一避?” “呃……”伍无郁挠挠头,指着二楼道:“那就去上面吧,不耽误看戏。” 看戏二字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顿时盯向他。 特别是燕飞,双眼微眯,好似虎视! 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伍无郁还未反应,展荆便左跨一步,挡在他身前。 “燕飞?你做你的,与我等无关!再敢如此看我家少爷,斩你于此!” 说罢,展荆衣衫一涨,犀利的双眼强硬回视而去。 高手! 燕飞心中一震,沉默片刻后便稍稍收敛了神情。 “喲,是奴家眼拙了,未瞧见贵客临门。让贵客笑话了,来来来,还请上楼。” 艳娘轻笑开口。 于是乎,伍无郁便在展荆与任无涯的护卫下,走上了二楼。 艳娘冲伍无郁媚笑一下,然后瞥向下面,“燕飞,再给你一次机会,速速离开不夜城。” 环视四周持刀壮汉,燕飞看向二楼,“就凭这些人就想留下我?笑话!” 一语出,脚下猛然踏出! 只见燕飞身形好似化为一条恶虎,猛冲向四周。 斗大的双拳紧握,好似虎爪,随着身躯一伸一缩,那些持刀壮汉好像完全沦为待宰羔羊,连抵挡都做不到。 “杀!!!” “哈!” 砰!一声巨响,含恨出拳下的燕飞力道十分强劲,转眼间便拳杀三人! 三人死状奇惨,皆是被巨大的力道,轰碎身躯而死。 虎视四周,剩下的那些人竟然齐齐后退一步,显然心生畏惧。 脸上沾血,燕飞挑衅的看向二楼艳娘。 只见艳娘脸上笑意不减,语气却十分森冷。 “好,好极了。今日过后,城东崖壁上,又要挂上一具尸身了!游狼卫何在!” 声落,店外唰唰唰窜进六名带着铁狼面具的劲衫武者。 随着这六名游狼卫出现,先前那些持刀大汉,亦是开始缓缓退下,将大堂留给他们。 六名游狼卫无一人开口,但配合却是十分默契。 脚下几个移转,便将燕飞围在当中。 这六人围着燕飞缓缓绕圈,手中更是人人倒握两柄尺长弯刃。 弯刃似刀似钩,森森刃锋,配合那铁狼面具,让人不禁便想起了荒野中的狼群。 团结,狡诈,善游斗! 就在这时,身后一间屋门被人推开,只见红萝一脸泪痕,跌跌撞撞的走出来,趴在栏杆上,冲燕飞哭喊,“燕叔叔,不要管我,你走啊!” 而看到红萝的身影,燕飞当即双目一红,怒喝道:“小姐!小姐放心,我一定……啊!!” 话未说完,便是一声痛喊。 原来是一名游狼卫趁其晃神,摸上去给了他一刀! 刀破衣衫,这人一击即中便抽身而退,继续混入同伴之中。 这一幕,像极了六匹野狼在围攻恶虎,他们伺机而动,一中即撤,不给恶虎半点反击的机会。 第三十四章:神秘的大人物 底下开始搏斗,伍无郁却是失去了看戏的兴趣。 若是跟上一世一样,你来我往的打斗,那他还能看的津津有味。可是现在这是一拳出,便有人丧命的搏杀,让他着实有些难受。 倒也不是说他圣母,只是一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心中便会泛起一阵阵恶心,烦郁。 摩挲着下巴思索一阵,终是在心中暗骂一句:小道士,你丫的才是真圣母! “呜呜……” 红萝在旁哭泣,抱着艳娘的腿求饶,“艳娘,求求你,放过燕叔叔吧。我会好好待在不夜城,我会好好赚钱的……” 伍无郁有一个习惯,看不得女人在他面前哭。(特别是八十分以上的女人。) 只见艳娘冲伍无郁歉意一笑,然后转头扯住红萝的头发,柔柔笑道:“红萝,刚刚你也知道,我想让他走,可是人家不肯走啊。别闹了,回房去,别让贵客看笑话。” “艳娘,求您了……” 红萝满脸泪痕,只是一个劲的冲艳娘哭喊。 见此,艳娘柳眉一拧,啪一声便是一个耳光。 “听不懂人话?滚回房去!” 一打一喝,将红萝吓得哭都不敢哭,只得双眼无神,低头抽噎着。 艳娘见此,正欲扯着她拖进屋内,却见一双温润大手,抚向红萝脸上。 “啧啧啧,九十分的小脸蛋,你也下得去手?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艳娘一怔,看着伍无郁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给银子,红萝姑娘少爷我包了!” 任无涯皱眉上前,掏出一枚银子。 十两?艳娘看着面前的银子,又不禁瞥了眼下面散落一地的五百两。 “呵呵,红萝,十两恩客。” 接过银子,艳娘露出市侩的神情,笑眯眯道。 将还在愣神的红萝扶起,伍无郁叹口气,继续看向楼下。 只见燕飞身上已然是衣衫破碎,道道伤痕外露,鲜血滴答不止。 反观那六名游狼卫,身上却无一丝伤痕。 不是说这货很厉害吗?怎么这么惨? 就在伍无郁犯嘀咕的时候,燕飞却是双拳捶胸,怒喷一口鲜血。 “吼!!!” 仰头狂啸间,更是发出一道野兽般的咆哮。 然后只见燕飞身躯微微一弯,怒扑一人,这人变幻不及,被燕飞扑到在地。 狰狞的双瞳闪过一丝快意,一只拳头便痛砸下来。 黄白污血流了一身,其他几人更是快步上前,转眼又是数刀! 噗嗤,呲啦。 利刃砍骨,剧痛来袭! 一身血污,好似疯魔般的燕飞大手一抓,便又是擒住一人手腕,狞笑一扯,又是一拳递出。 二人身亡! 四人不成圆,再无围攻游斗之势。 接下来,燕飞身躯左右猛扑,很快便将剩下的四人,一一拳杀! 大堂内,燕飞横尸脚下,满是污血的双拳还在滴答。 “将小姐给我!!” 怒吼咆哮,艳娘却仍是不见丝毫怯意。 “不错,一队游狼卫都奈何不了你,果真不愧是虎拳燕飞!”艳娘语气转冷道:“不过,再来一队,你还受得了吗?!来人!” 哗啦啦,又是六人涌进大堂。 同样的铁狼面具,同样的双手弯刃! 剧烈的喘息声响起,燕飞眼中蕴含一丝绝望。 “杀!!!” 包含恨意的咆哮出口,燕飞没有迟疑,冲向了这新来的六人。 恶虎力尽,野犬可欺! 更何况这六人不是野犬,而是六匹配合默契的狼! 再无破阵之力的燕飞,很快就被这六人耗尽气力。 噗嗤!噗嗤! 锋芒入肉,只见燕飞两肩,两臂,两腿皆被弯刃刺透。 “哈!” 六名游狼卫齐齐一喝,四面一退,便将燕飞勾起悬空! 只待他们六人再次一撤,便可将这燕飞,分尸于此。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嚎响起,燕飞被弯刃刺透,横躺半空,看着二楼一脸悲怆的红萝,含恨怒吼:“老爷!!燕飞无能,救不了小姐啊!!!你们这群反贼,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反贼? 伍无郁双眼一眯,一侧的艳娘却是神情倏然一变,厉喝道:“杀!” 而就在这时,二楼之中,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等等。” 听闻此声,伍无郁转头看去。 只见两名男子,从容走出。 一名男子身披暗绣黑衫,眉目间尽显威严。另一人伍无郁到是熟悉。 正是当日过关卡时,那喊放行的青衫男子! 黑衫男子在前,青衫男子落后半步,表明了身份的尊卑。 在这二人走出来后,伍无郁能明显的感知到,自己搂住的红萝,身躯在微微颤抖,低着头的脸上,更满是惊惧。 好似这出来的二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人? 伍无郁心中困惑,红萝却是脚下一软,瘫俯在地上。 哗啦啦~ 底下六名游狼卫齐齐放开手,无声的单膝跪下。 艳娘更是一脸崇拜,上前一步,跪在黑衫男子身前。 目光所及,除了这两名男子,这店中还站着的,就只有他们三人了。 只见黑衫男子径直走到栏杆前,眯眼道:“燕飞,为我效力,红萝可以给你。” “做梦!”身插弯刃的燕飞挣扎道:“你也配?!等着吧,你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闻此,黑衫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凶戾,那青衫男子却是笑眯眯道:“吵死了,把他舌头割了。” 底下一名游狼迅速起身,掏出一柄短刃利索的插入燕飞口中,便是一阵搅动。 “嘶~” 伍无郁倒吸一口凉气,皱眉道:“恶心死了,少爷我没兴致了,我们走吧。” “是!” 展荆沉敛一应,眼神示意任无涯护着伍无郁先走。 就在这时,那黑衫男子却是慢步走来,“别急,能否请道长为在下算上一卦?”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道袍,伍无郁暗搓搓的咽下一口口水,一脸憨笑道:“阁下算什么?姻缘吗?” 姻缘? 黑衫男子闻声一愣,随即便仰头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有趣,果真有趣!” 有趣你奶奶个哨子!丫丫的,就不爱跟你们这群神经病打交道,老子就来看看姑娘,哪来这么多事…… 饭都没吃呢! 第三十五章:测字,王 笑罢,黑衫男子瞥了眼还跪着的艳娘,眯眼道:“起来吧。” 说着,又看向伍无郁。 “在下算命!听闻道长姻缘前程,命格风水,手相面相,测字观星无一不精?” 一字不差,丫丫的跟踪我! 伍无郁心中暗骂,面上却是谦虚道:“略懂,略懂。” “唔……”微微沉吟片刻,黑衫男子便再次开口,“那不如在下出一字,请道长测一测……在下的前程如何?!” 说罢,便见他上前一步,冲红萝一笑。 “借你的脸,用一用。” “嗬嗬……”红萝被强迫着抬起头,喉头翻涌半响,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伸手虚张,身后那青衫男子便递上来一柄匕首。 手握匕首,黑衫男子眼神一冷,在红萝惊惧的注视中,一手掐住其脖子,一手在其脸上缓缓刻字。 变态!变态!大变态啊!!! 伍无郁连忙开口,“别介啊,没纸没笔,你刻在地上柱子上也行啊!” 那黑衫男子却是没有一丝停顿,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不急不缓的刻字。 因为喉咙被死死掐住,红萝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终于,等字刻完,黑衫男子松开手,红萝这才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阵诡异的声音,也不知是在喘息,还是惨叫。 悠悠起身,黑衫男子冷着脸,用脚将红萝翻个身。 “道长请看,便是这字。” 心头怒火上涌,伍无郁低头一瞥,便看到了这血淋淋的王字! 右拳紧握,伍无郁没有理会这人,扭头冲展荆认真道:“我想放肆一把,行不行?” 展荆一愣,随即便明白什么意思。 国师这是在问,自己能不能护得住他! 只见展荆右手按刀,眯眼道:“少爷随意,此间店内,共有一百零三道呼吸,展荆自负,无一敌手!而且十步之内,无人可躲吾刀之芒!” 显然,最后一句话,是说给面前这男子听的。 给力! 伍无郁心中畅快,一抖大袖,扭头看向那人。 果不其然,只见黑衫男子脚步微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可随即有觉不妥,于是复归原位。 这般举动,无疑是在露怯。 心中一恼,黑衫男子便抬脚踩在红萝脸上,冷声道:“道长,请吧!” “贫道算卦,向来得有报酬。” “白银千两!” “不不不,”伍无郁指着地上的红萝道:“我要她!” 她?黑衫男子用看蝼蚁的目光低头一扫,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眯眼道:“可。” “王者,一地之主也。若是贫道所料不错,阁下便是这不夜之主吧?” 听到伍无郁的话,黑衫男子双眼微眯,示意继续。 “呵,”伍无郁咧嘴一笑,“王者,服万众,得人心。行威扬之事,能容能纳。单下前途无量。” 从红萝脸上放下脚,黑衫男子脸上微微一笑,显然这前程无量四个字,很得他的心意。 上前扶起红萝,伍无郁用袖子小心的擦拭一下缓缓流淌的血迹,然后眯眼道:“不过!此字竟然刻于人面之上,染血带煞!如此便大为不妥……” “如何不妥?”黑衫男子眉头一皱,露了急声,显然十分在意。 “王染血光,不祥之兆!”伍无郁断然喝道:“再观阁下眉目凝煞,口鼻黑雾萦绕,由此来说,应是命格虽贵,却剑走偏锋,不入正途!双手暗放血光,必是杀人无数,血孽缠身!单此一点,阁下早晚被血孽反噬,难成王业!” 下意识将拢袖藏起双手,黑衫男子咬牙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王者,谁人双手干净?!” “非也!” 伍无郁眯眼道:“王者,手中染血不假,然却不掩其心浩然。阁下只学王手,不修王心。何以成王?” 黑衫男子脸色一白,一旁的青衫男子却是上前一步,沉声道:“小道胡言!如今阴阳逆倒,天下生灵沉苦。值此之时,正是王者现身,拨乱反正之际!” “笑话!紫气东来,正是盛世将临,何来阴阳逆倒,何来天下沉苦?!”伍无郁背靠展荆,十分有底气的冲着二人呼喝,“说是拨乱反正,依贫道看,明明是以反乱正!” “你!”青衫男子怒指伍无郁,却被黑衫男子拦下,只见黑衫男子微微喘口气,咬牙道:“不言这些,我且问你,我之大业,可能成?!” 大业?伍无郁想起刚刚燕飞喊的那句反贼,心中顿时了然。 只见伍无郁缓缓摇头,目光灼灼道:“天命有数,如今神君临世,天下间所有动荡,终将化为神君功德,助神君建造盛世之基。” 啪!黑衫男子怒抓栏杆,喘着粗气低语,“胡说……胡说八道……” 就在这时,底下忽然一阵声响,只见地上垂死的燕飞竟猛然翻身而起,逃窜出去。 “追!” 青衫男子疾呼,底下游狼卫顿时连忙追赶出去。 稍稍一乱,伍无郁深吸一口气,拱手道:“信与不信,阁下自便。此女,贫道要带走了……” “笑话!”青衫男子冷笑喝道:“来人!” 哗啦啦,底下顿时涌现出众多大汉,将大堂内挤满。 咔嚓,咔嚓!! 展荆刀出三寸,身侧栏杆尽数破碎。 “阁下想清楚了,杀光这些人对我来说,不难。取下这近在咫尺的两颗人头,对我来说,更简单!” 青衫男子额前浸汗,一侧的黑衫男子却是扶着一侧的栏杆,咬牙道:“放他们走!” “可……” 青衫男子还欲再讲,却被其怒吼打断。 “让他们走!” 青衫男子一咬牙,大手一挥,底下那群大汉顿时让开一条道路。 展荆冲任无涯点点头,于是任无涯就带着伍无郁跟红萝,走了出去。 一路上刀光闪烁,伍无郁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不过还好,没人动手。 默立二楼,看着伍无郁离开后,展荆这才冷笑一声,飞身跃下,随即脚尖一点,急速离去。 “殿下,要不要追?” “不必了,”黑衫男子冷声道:“只要他们还在不夜城,那就是笼中鸟雀。” “唉,”说着,黑衫男子沉沉叹口气,“青玄子之徒,武皇麒麟儿,当朝国师……邱成,他的话,本王能信吗?” 名叫邱城的青衫男子一怔,安慰道:“毛头小子的胡言乱语,殿下何必当真。” “是吗……” “……” 第三十六章:红萝身份,迷雾渐散 明明正值正午,可不夜城的街道上,此时却格外冷清。 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没敢多做停留,伍无郁带着红萝,向着那三间小院,匆匆而行。 “你到底是谁?” 倏地,红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伍无郁脚下不停,没好气道:“你爹。” 他娘的,老子这怜香惜玉的毛病是得改改了,我又不是吴三桂,弄哪门子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再说人家吴三桂的陈圆圆怎么说也跟他有那么深的羁绊,红萝这娘们除了好看点,跟自己有个毛关系啊? 而红萝则被那句你爹给镇住了,直到走进小院,也没再说一句话。 一入院门,伍无郁还未来及喘口气,就见展荆拧眉喝道:“集合所有人,准备出城!” “是!” 院中鹰羽见此,皆知有大事不好,立刻便有人纵身翻过院墙,通知临近的两院鹰羽。 而就在这时,街外却开始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踏地声。 咚,咚,咚! 好似战鼓,让人不禁心头猛跳。 伍无郁与展荆他们互看一眼,然后便见任无涯上前,悄悄打开院门,露出一道门缝。 就是这道门缝,让伍无郁看清了外间的景象! 只见院外街道上,密密麻麻站着数百甲士,这群甲士跨刀持盾,背弓挺枪,显然皆是悍勇! 砰! 院门被任无涯迅速关闭,回头一脸凝重看向其他人。 唰唰唰,数名鹰羽飞身上墙,四面查探。 “报!东侧街道,被甲士占据!” “报!西侧巷道,被占!” “报!北侧被占!” 而院门所向,便是南方。换言之,他们此时四面被围! 满院鹰羽无人开口,各自暗按刀默立,看向伍无郁。 显然只要他一身令下,便欲拼死而冲! 呼,呼,呼…… 沉重的呼吸声响起,就在这时,卫长乐这呆子走出屋外,挠头道:“这么多人啊?怎么……啀!这位姑娘受伤了?在下给你治治吧?保证不会留疤。” 没有理会卫长乐,红萝扭头看向伍无郁,咬牙道:“你究竟是何人?” 神情烦躁,伍无郁随口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靖州刺史,周俊之女!” 红萝此话一出,顿时惊了伍无郁一跳。 惊疑不定的看了两眼红萝,然后咬牙再问,“先前黑衫男子,又是何人?” 闻此,红萝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红唇颤抖片刻,才用恨之入骨的声音说道:“信王,李泾!” 信王?!是个王爷?! 伍无郁心中电光一闪,似乎想到什么,于是沉声喝道:“你们严加把守院落,他们不动,我们也不要妄动!红萝,你跟我来。” 说着,便匆匆走入屋内。 红萝环视四周,贝齿轻咬一下,然后提裙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伍无郁端坐桌旁,望着脸上血迹干涸的红萝,沉声道:“红萝,将你所知,尽数告知于我。” “你先说,你究竟是谁!” 红萝死死咬牙,看向伍无郁。 见这么一副倔强模样,伍无郁心中又是一急。 你丫的见那什么信王吓的软在地上,到我这就硬气起来了?! “吾乃大周国师,奉诏陪同钦差,来岭南道调查环州叛乱之事!” 听见伍无郁亮明身份,红萝当即目光一怔,霎时泪如泉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呜咽道:“爹,朝廷钦差……终于来了,您没等到,柔儿等到了……” 一刻钟后,伍无郁终于明悟了事情的真相。 信王李泾,在岭南道节度使杨淳的支持下,预谋造反! 此时已然谋划多年,岭南道三十二州,半数刺史,皆有参与,其他但有不从者,皆被其迫害! 节度使杨淳手握岭南道军政大权,因此才能将所有事,死死压在岭南道中,而不为朝廷所知。 而红萝,本名周轻柔的父亲靖州刺史周俊,就是不肯参与,才被李泾一众迫害! 手脚冰凉,伍无郁心乱如麻。 终于明白为何一入岭南道,就觉得处处不对劲,这哪里是走进了岭南,这明明是走进了凶兽之口,入了凶兽之腹啊! 环州!对,阁老! 伍无郁一惊,连忙询问,“环州如何?岭南道半数附逆,那其他各州如何?” “环州以南十三州,好像有了防范,他们不肯附逆,李泾他们正琢磨如何对付。而先前叛乱,好像就是双方起了冲突,事情闹得太大,李泾不得已,聚集了十万百姓,冒充叛党去让朝廷清剿。” 红萝,哦不,应该说是周轻柔说着,眉头一皱道:“其间详细,小女亦是不知。只是粗略知晓些。” 这么说,环州应该是安全的。 伍无郁送了口气,揉着发痛的太阳穴道:“既然环州以南十三州皆是忠良,为何不向朝廷禀告?” “小女不知,不过此事也不难猜。” 周轻柔垂眸无奈道:“朝廷在北,这一十三州皆被李泾逆党所属,隔绝在南。自保尚且艰难,何谈……何谈越过他们,去向朝廷禀报?” 这样说,也对。伍无郁点点头,这路上关卡严密,他是亲眼见过的。 倏地,心中又升疑惑,“李泾为何建造这不夜城?” “罚与敛。”周轻柔神情痛苦,低泣道:“这不夜城,汇聚八方富绅,他们的财富,日夜被不夜城吸纳,此举一为拉拢富绅,二来则是敛财。而楼中女子,除了一部分是民间搜罗,其他大部分都是如我这般,不肯屈从的官员家眷,这也算是惩罚……” 心头惊慌,伍无郁仓皇起身,推开门去,只见展荆与任无涯,并肩护卫在外。 “大人,我等现在……” 苦笑一声,伍无郁喃喃道:“阁老也不知有没有赶至环州,那边还有十三州心向朝廷,以阁老的威望,至少暂时不会有问题。而我们……” 说到这,伍无郁看向小院外间,只见几只乌鸦,嘎嘎飞过。 “继续等!他们还以为阁老就在这,我们就在这耗下去,给阁老争取时间,给李广义的左骁卫赶至,争取时间!” “可是,卑职害怕,他们不肯等啊……”任无涯忧心忡忡的望向院外。 任无涯这话刚刚说完,就听见外间一声大喝。 “张阁老,小王有礼了,不知还记得小王否?还请张阁老与国师大人,出门一见?!” 声音耳熟,正是先前那黑衫男子! 第三十七章:拖延时间,对峙信王 信王,李泾! 伍无郁与展荆对视一眼,只见展荆咬牙道:“大人准备好,卑职等定然拼死保护大人,突出城去!” “不可!”伍无郁摇摇头,沉思道:“还不到时候。此时乱了阵脚,让他们老那边!还是那个字,拖!孙鹏!” 孙鹏快步上前,看着伍无郁拱手道:“卑职在!” “一会你与贫道一同出门,记住,不可张口说一句话!眼神要随机应变,或怒或沉,明白吗?!” 听闻伍无郁的话,孙鹏大袖一甩,怒目相视。 活灵活现,像极了盛怒时的张安正! 好!是个机灵的人物。 伍无郁心中一定,冲展荆点点头,然后与孙鹏一起,大步走向院门。 “开门!” 嘎吱~ 院门被打开,顿时便瞧见了满街的甲士,与后方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换上一身华服的李泾! “哈哈哈,”见院门打开,李泾当即拱手一笑,“小王李泾,见过阁老,国师。” 孙鹏冷视不动,伍无郁亦是沉着脸,看向李泾道:“信王殿下,这是打算做什么?” 李泾双眼一眯,嘴角轻轻勾起,笑道:“怎么,那贱婢没告诉国师大人?” 贱婢?是说红萝周轻柔?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咬牙喝道:“殿下本是皇族,何以做这谋逆之事?!岂不闻那天怒人怨,岂不见这生灵苦难?!” “笑话!皇族?”李泾神情阴鸷,怒喝道:“伍无郁你记住,本王姓李,不姓武!本王乃是太祖太宗的子孙!本王是李家的王爷!那妖女篡国,夺我国祚,她才是谋逆,她才是反贼!” 怒吼一通罢,李泾额前青筋直跳,半响才平息下去。 “唉,”只见伍无郁幽幽一叹,“可殿下如此行事,苦的不还是这天下的百姓,黎民众生?岭南道如今不稳,这三十二州百姓流离,盗匪横行!殿下可曾为这些百姓想过?他们何其无辜啊……” “呵……”李泾冷冷一笑,甩袖道:“光复李唐神器,这些百姓有所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以后圣人归位,好生安抚便是。” 语气何其高傲,神态何其睥睨?那些百姓,在他眼中,怕是连虫子都算不上! 就你丫的这样,能谋反成功,老子跟你姓! 眼中怒火微愠,伍无郁抿唇一眼不发。 见此,李泾神情阴鸷的老,您是太宗皇帝旧臣,是我李家两朝皇帝的臣子,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那妖女,在龙椅之上,颠倒纲常吗?!从她登基以来,多少忠臣被屠,多少义士被杀?阁老难道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如此岂不让天下有志之士,心寒吗?你可知别人如何评价你们这些人的?他们说你们是屈膝之臣!就算龙椅上做条狗,你们也会屈膝,也会称臣! 阁老,李泾不才,不忍阁老受此折辱,现在愿以命相搏!只求阁老助我啊!” 见李泾冲孙鹏情真意切的恳求,伍无郁惊出一身冷汗,悄悄瞥向孙鹏,只见他负手而立,目光灼灼的看向李泾,抿唇一言不发。 “阁老!只要你助本王起事,他日功成,本王便与你,共治天下!三公之位,任你挑选,国朝之事,你我共议!” 此言一出,无数人的目光都放在孙鹏身上。 手心不住的冒汗,伍无郁更是在心中不停呐喊:稳住,稳住!别露馅啊! 只见孙鹏冷冷一笑,竟是甩袖走回了院内。 见此,李泾面露狰狞,咆哮道:“张安正!!你是我李家的臣子,怎能助纣为虐?!怎能不管不顾!!日后下到幽冥地府,你有何面目去见太宗皇帝,有何面目去见高宗皇帝?!!张安正你站住,你站住!!” 声音极怒极愤,可孙鹏的脚步却是一刻不停,直至走进了小院之中。 见到这一幕,一旁青衫男子孔邱城眯眼道:“信王殿下,不要多说了!下令处死他们,准备起事吧!” 呼呼~ 李泾深吸几口,五指捏的发白,用力摇摇头。 “张安正,乃国之大臣,威信极高,有宰辅之能!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不可妄动!而且本王真就不明白,他为何不愿助我?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愿跟本王说?!”李泾说着,又看向正准备悄悄退回去的伍无郁。 “烦请国师给阁老带句话。” “王爷请讲。” 伍无郁停下脚步,咽下一口唾液。 “本王在这不夜城,愿等三日!只要阁老心意回转,本王随时以弟子之礼来此侍奉。” 他没说三日后若是还不愿意就如何,但那后果,这街道上的森森甲士,已然充分表明了。 “当然了,国师大人若是看得起小王,本王也会扫榻相迎!” 咕咚,伍无郁口舌发干,咬牙道:“贫道会如实转告。” 也没直说自己愿不愿意。 见此李泾微微颔首,轻笑道:“院中没有吃食吧?本王早就给诸位准备了三日的口粮,只要国师满足一下本王的一个请求。” 咕嘟嘟,也正是这一番提醒,伍无郁这才发现,他已然一日没有吃喝了。 “王爷请讲。” “给本王再算一卦!还是测字!” 说着,便见两人扯着一方白布走来,狼毫大笔在手,李泾信手一挥,一个笔锋犀利的王字,便跃然布上! 扯布的两名甲士一转身,将布明晃晃的示意给伍无郁看。 “请吧!只要国师此字测完,本王立刻将三日所需吃食,奉上!” 意思就是说,老子要是不算,就不给吃食?让我们饿三天? 他娘的,阁老!您老人家在哪啊,别让我来抗这么多事,挑这么重的担子啊! 臣妾真的做不到哇!! 呜呜,难受,想哭! 这特么怎么算,事到如今,还不得顺着他的心意去乱说,可那样一来,老子先前的那一卦怎么说? 难不成是放屁?! 太掉国师逼格了吧?! 难,太难,太特么难了啊! “国师?请吧!” 李泾眯眼看着一脸纠结的伍无郁,轻笑道。 见此,伍无郁只得叹口气,上前一步,咬牙准备开口。 第三十八章:白发节度使,杨淳 就在伍无郁准备张口时,院内却是传来了一道苍老含怒的声音。 “无郁,进来!” 张安正的声音?怎么可能?! 他老人家此时不是…… 眼皮一跳,伍无郁强行稳住,冲李泾道:“王爷,阁老唤贫道,你看……” 李泾眉头一皱,望着小院幽幽一叹,“不测也罢,来人!送上吃食!以小手段胁迫,终究会让阁老小视。还是那句话,本王静等三日!” 说完,李泾便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甲士之中,分开一条道路,一队人正抬着一筐筐吃食走来。 展荆见此,眼神一动,立即便有一队鹰羽上前接应。 伍无郁顾不得这些,急忙走回院内,压低嗓子道:“阁老在这?阁老在这?” “大人莫急。” 只见孙鹏苦笑一声,上前道:“先前声音,是卑职所发。但只能模仿七八分,还就只会这几个字……” “啊?”伍无郁一惊,叹气摇头。 院外街上,李泾前面缓行。 一旁的孔邱城皱眉道:“殿下,事情紧急,我们在等三日会不会……” “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三日!” 李泾话语决绝,显然是对张安正,不死心。 就在这时,一侧的窄道中,一名老人架马默立。 “殿下,李广义的左骁卫没几日就到了……” 唏律律~ 李泾勒马止住,轻笑道:“一万左骁卫罢了,我们有披甲之士十三万,又在这岭南之地,有何惧哉?!” 见李泾神情随意,不将李广义放在眼里,这老人顿时眉头一皱,想要劝诫,可一看他那不耐烦的样子,只得幽幽叹口气。 “对了,环州以南,那十三州怎么回事?当初不是已经设计杀了方坤吗?” “回王爷,”老人低头道:“刺史方坤虽死,但环州别架宁凌,长史吴安皆是宁死不从,老臣正想方设法,除掉此二人。” “要快!” 李泾皱眉道:“你身为岭南道节度使,怎么会对一个小小的别架这般无力?三日内,在李广义赶来之前,本王要见到岭南三十二州,铁桶一片!” 白发苍苍的老人杨淳,缓缓催马走出小巷阴影,叹气道:“殿下,环州以南,十数州皆是一群死心不改之辈,他们坚壁清野,宁死也不肯出城,老臣也是……” “那就攻城!” 李泾脸上闪过一道狰狞,“选一城,破之!而后屠其不从之人九族!震慑其他州!本王就不信,他们对武皇那妖妇能有多大的忠诚!就不信他们宁死也不愿随本王光复李唐!” “可是……” 杨淳还欲再讲,却见李泾低喝道:“够了!就这样吧!邱城,你留在这,等张安正回话,这个死老头子,等日后本王登得皇位,定要杀之泄愤!” 见此,孔邱城一怔,低头道:“是。” “架!” 李泾快马奔去。 杨淳与孔邱城互相看了一眼,默默架马分开。 行在无人的街道,杨淳脸上一片灰暗,回想起当年李泾在自己面前抱头痛哭,哭诉武皇种种,追忆李唐之时,不禁就露出了自嘲的表情。 一把年纪了,竟还是这般冲动…… 抬起手,抚摸着自己褶皱丛生的面孔,默默留下了两行清泪。 殿下,您不再是当初那个爱民如子的信王了,这些年的谋划,这些年的隐忍,您变了啊!不再关爱百姓,变得嗜杀暴虐,老夫……老夫愧对岭南三十二州的百姓啊…… 可事到如今,老夫又能怎么办? 唉,祈求上苍速速结束这乱局,还岭南百姓一个安稳,老夫情愿死后,入九幽地狱……赎罪。 周俊,方坤…… 老夫愧对诸君啊! 无人的街道,除了沙沙风声,仅剩这位手握大权的老人呜咽之音。 —————— 是夜,星光璀璨,伍无郁看着面前的一筐筐吃食,一脸纠结。 是吃呢?还是不吃? 这是个问题。 不吃吧,肚子饿的难受,可要是吃吧,万一下毒怎么办? 他对那李泾可没什么信任。 就在他煎熬纠结时,一旁的卫长乐却是为周轻柔上好药后,揉着肚子大大咧咧的走上前,拿出一个面饼自顾自的就吃了起来。 伍无郁以及展荆众人皆是一脸愕然,呆呆的看着他。 咔哧咔哧,卫长乐小嘴飞快,一边嚼着大饼,一边困惑道:“你们看我作甚?” 咕咚,咽口水的声音不断响起。 伍无郁一个箭步冲上去,掐着卫长乐的喉咙疯狂摇晃。 “蠢呆子!快吐出来!吐出来啊!!” 手中半张大饼掉在地上,卫长乐被掐的只翻白眼。 好一会之后,伍无郁这才放手。 瘫在地上不住喘气的卫长乐委屈道:“大哥,你想掐死我?!不就是吃个饼吗?!” 看着他旁边的半张大饼,伍无郁一脸谨慎,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呆子,你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比如头晕了,想吐啊?” “有啊!” 卫长乐拍着胸口,顺气道。 完了!真有反应? 伍无郁哭丧着脸,拍了拍卫长乐的肩膀,低声道:“长乐啊,大哥对不起你啊,你放心,你走之后,大哥会将你好好埋葬的。 你说吧,有什么遗言吗?” 遗言,什么鬼? 卫长乐双眼瞪得滚圆,活似个土拨鼠,呲牙道:“大哥你说啥呢!我会头晕还不是因为你掐我弄得!” “没中毒?” 伍无郁惊呼。 卫长乐这才了然,看着地上的面饼,恍然大悟道:“哦~大哥你担心这些食物有毒啊?怎么不早说,我老早就验过了,放心便是。” 嘴角微微抽搐,伍无郁一字一顿道:“你验过?什么时候?” “嗯啊,就在你们抬进来之后验的,那时候你们围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什么,我就顺手验了验。我爹说了,行走江湖嘛,要谨慎为上,大哥我聪明吧?” 聪明?伍无郁呵呵一笑,伸手就是一个暴栗! 你有这技能不早说?你丫的验过不早说!害老子在这纠结半天!快饿死了都! “开饭!” 扯嗓子吼了一声,伍无郁抓起筐中食物,再无顾及的吞咽起来。 旁边的一众鹰羽亦是不再迟疑,纷纷上前。 被挤到一旁的卫长乐撇撇嘴,拍拍屁股起身开始回想,刚刚他们是不是在说王爷国师阁老什么的?是在说谁啊? 第三十九章:神医谷的迷仙丸 狼吞虎咽,足吃了个肚圆儿,伍无郁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望着夜空准备发呆等死。 啊不,是思考对策。 该怎么办呢…… 越想越愁,越想越无奈。 早知道当初就不来这不夜城找乐子了,这家伙倒好,直接找上人老巢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瓮中捉我? 他这边正费神思虑,一旁的卫长乐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愣是没瞧出这满院沉凝的气氛。 蹦蹦跶跶,一会这边走走,一会那边转转。在众人都在费心思量时,就他一派乐天,啥也不担心,来回的瞎转悠。 “能不能别在我眼跟前瞎晃悠!” 伍无郁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卫长乐停下脚步,挠头道:“可饭食之后,要多走走,对身体好。” 你丫的懂得不少! 伍无郁翻个白眼,苦着脸道:“我的祖宗啀,您就睁开眼瞧瞧吧,外面少说上千人拿着刀指着这呢!您哪来这么大的心呐?” “啥?那些人是冲我们来的?” 说这句话时,卫长乐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多懵懂有多懵懂。 “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丫的先前梦游呢?老子心惊胆战的在外面跟李泾演戏,感情你是一丁点没看见啊? 伍无郁这下确定了,这货不只是天然呆那么简单,估摸着脑子里多少缺点东西。 原先自己还琢磨着怎么跟他解释身份,这下好了,不用了。 因为这货压根就没注意! 一天天想啥呢? 心中吐槽满满,伍无郁无力的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卫长乐见伍无郁不说话,这才后知后觉的上前,焦急道:“那大哥我们怎么办?快跑吧?” 跑?往哪跑?你会飞啊? 用力翻个白眼,伍无郁撑着头,没有开口。 只见卫长乐上蹿下跳,焦急的原地打转。 倏地,只见他鬼叫一声,噌一下跑进屋内。看着这风急火燎的模样,伍无郁也没在意,估摸着又抽风呢吧。 “大人,我们难道就在这枯等三日?” 展荆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 伍无郁蹲坐在石阶上,抬头看着面前的展荆,一脸无奈道:“贫道也不想,可你不是没瞧见,外间那甲士都把巷道挤满了,我们是插翅难逃啊。” “大人,卑职以为,我等可以趁着夜色,人人蒙面,四面而出。有展都统在侧护卫,我们拼命厮杀,争取拖住他们,届时定能让大人安然离城!” 任无涯上前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已然是一片决绝。 鹰羽卫是不弱,可面对成百上千的敌人,也唯有以死明其志了。 展荆闻此,亦是看向伍无郁。 这怕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那你们……”伍无郁起身,看着满院的鹰羽,皱眉道:“不行!贫道不同意,还有几日时间,再等等,说不定会有转机。” 他自己想活不假,想逃出城也不假。可若是为了这,要牺牲他们这些鹰羽的话,那他的回答是,不! 这是他的底线,最后的坚持。 朝夕相处,几月下来。 伍无郁对他们,多少还是有感情的。 毕竟说到底,他终究不是那视他人之命如草芥的古代贵胄。而且反过来说,若不是他坚持要进入这不夜城,也不会闹成现在这种地步。 自己的过错,让别人用命来补,他伍无郁自问,做不到! 一旦他今日应了他们的话,默认了他们的牺牲。 那此后一生,自己都别想睡个安稳觉。 见国师态度坚决,任无涯他们怎会不明白他的想法? 心头暖流涌动,入职飞豹旗以来,何时见过将他们的命看在眼里的官老爷? 扑通! 任无涯单膝跪下,压低声音道:“有大人这份心思,我任无涯死上一百回都够了!” 扑通,扑通! 附近鹰羽卫接二连三的开始单膝下跪,无声望向伍无郁,眼神中满是决绝! “展都统!您武功最高,国师大人的安全,就交给您了!”说着,任无涯噌一声拔出刀,起身环视四周,低笑道:“能与诸位兄弟一同拼死而战,我任无涯无憾矣!” 蹭蹭蹭!长刀出鞘声纷纷响起。 寒刀之芒,照耀此间! 这小院之中,这数十名鹰羽卫纷纷抽刀在手,而后更是默默撕扯下一块布条,蒙上口鼻。 呲啦一声,展荆撕下一块布条,递给伍无郁,同时皱眉道:“还请大人褪下道袍,一会卑职会带大人……” “住嘴!” 伍无郁气急,将递来的布条狠狠扔下,指着满院鹰羽道:“你们聋了吗?贫道说了,还有时间,说不定还有转机!就不能再等等?这么着急去死?” 见此,任无涯与展荆默默交换一个眼神,然后就看到展荆悄悄开始凑近伍无郁。 谁知伍无郁十分机敏,迅速侧步离开展荆身边,抱臂道:“别欺负贫道不会武功,你想趁贫道不注意,将贫道打晕对不对?” 哼!里玩烂的把戏,还想弄我?真当我十来年的是白看的! 想的很妙,可惜展荆压根不按常理出牌,只见他叹气继续走向伍无郁,“大人,其实就算您注意了,卑职也能轻易将您打晕。” 他喵的,会武功了不起啊! “别过来!” 伍无郁一边后退,一边咬牙道:“你们脑子里除了打打杀杀,还有别的吗?不到最后,你们怎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何必要用命去拼?” 就在这时,屋内卫长乐却是大笑着走了出来。 “大哥!我有办法对付外面那群人了!啀,你们这是做什么?” 你有办法?伍无郁瞥了眼卫长乐一脸不相信。 你这呆子要是有办法,老子倒立洗头! 外面可是足足上千人,把这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嘞。 迎着伍无郁不信任的目光,卫长乐也不恼,笑眯眯的从身上的小箱子里,掏出几枚黑不溜秋,鸡蛋大小的小球。 “大哥,看见没?我神医谷的宝物,迷仙丸!你可别小瞧了这玩意,只要一颗,就足以将方圆三丈内的一切活物迷晕!幸好我这次出来带了几颗。” 看着得意洋洋的卫长乐,伍无郁一头黑线。 先不说这玩意管不管用,迷仙丸是什么鬼名字?怎么感觉你这神医谷,不太正经的样子…… 到底是多么闲的蛋疼的人,才会发明这玩意,还取这名字? 第四十章:星夜大逃亡 见卫长乐得意洋洋,伍无郁便半信半疑伸手接过,习惯性的上下抛了抛。 “这玩意真管用?” “我滴大哥啊!”卫长乐一脸惊恐,“小心些!这迷仙丸外面就一层薄壳,弄碎了咱们都得玩完!!” “试试?” 见卫长乐这般模样,伍无郁便扭头,看向展荆。 “嗯。” 展荆点点头,上前接过几枚迷仙丸,然后来至西侧墙头,屈指一弹,便将这几枚迷仙丸悄无声息的飞掷出去。 “怎么样?!” 伍无郁在底下焦急询问。 只见展荆俯身墙头,双目一怔,半响才飞身下来,冲卫长乐拱手道:“神医谷宝物,在下今日领教了。” 这是有用? 伍无郁大喜,他们则开始迅速动身。 “大人,要带她吗?” 任无涯拧眉看向墙角边上的周轻柔,伍无郁默默点点头,没有多说。 于是一众鹰羽开始纷纷运劲,越过院墙。 当展荆提着伍无郁出现在墙壁西侧时,入眼的一幕,顿时惊呆了他。 只见前方丈宽的街道上,密密麻麻躺满了甲士。 “死了?” 伍无郁被展荆提着,姿势滑稽的惊呼。 “当然没有,迷昏了而已。不到明日,他们别想醒来。” 同样被任无涯提在手中疾驰的卫长乐嘚瑟一笑。 就在他们急速奔向城外时,远处屋檐之上,传来一声尖啸。 啸声尖锐,一下子打破了这夜下的静谧。 不好!被发现了! 展荆怒喝道:“快!迅速出城,去寻马匹!” 他们心思缜密,早在入城之时,便将马匹交由几名鹰羽卫,安放在城西之外。 这处院落,更是在城西,离城外只有几条街。 伍无郁被在手中,头晕目眩的开始惆怅。 这就是不会武功的下场啊,连逃跑都得被人提着,太羞耻了! 而就在他们离奔出城只有一条街时,两侧屋檐上,却是开始出现一道道矫健身影。 咻咻咻! 叮叮叮! 箭羽劲射而来,鹰羽卫更是纷纷抽刀抵挡。 姿势滑稽的伍无郁更是双眼一瞪,吓了个半死。 因为一支箭羽,蹭着他的头皮,斜斜射过。 不过这些人仅靠箭羽攒射,根本不能阻挡他们这群鹰羽,能做到的仅是稍稍阻拦。 倏地,在这混乱中,伍无郁视线一阔,费力的抬起脖子一瞅,就看到了城外的场景。 嚯,有惊无险,出来了! 没有丝毫停留,他们迅速向西疾驰,奔入了提出山林之中。 将伍无郁放下,他还没定神,就看到几名大汉从山林窜出。 展荆赶忙呼喝:“入林寻马!” 不多时,他们便骑上了大马。 “大人,我们去哪?” 任无涯持刀架马,望向远处呼喝阵阵的不夜城。 “去环州!” 伍无郁在马上,强忍着呕吐的感觉咬牙道:“寻阁老。” 环州在南! 就在他们准备架马疾驰时,前方却是忽然出现了数十名头戴铁狼面具的身影。 看着那森森弯刃,伍无郁大惊,游狼卫?! “呸!” 展荆狠啐一口,扬刀狰狞喊道:“杀!” 随即一马当先,疾冲而去。 身后鹰羽卫一众亦是催马相随,狠狠撞向这群游狼卫。 “大人走,我们先行!” 任无涯策马在旁,疾呼道。 “嗯!” 脸色惨白的伍无郁点点头,跟着任无涯他们架马冲了出去。 路过厮杀之地时,他只觉脸上一湿,抬手一抹,竟是几滴血珠! 架!!! 奔驰,奔驰,还是奔驰!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才一瞬,又好像已经过去一夜。 在马背上颠簸的伍无郁只觉心力交瘁,抬头看了眼夜空,只见依旧是繁星密布。双腿早已麻木,全身的力气,只够握住缰绳,趴伏在疾驰的骏马之上,心头寒意密布。 “架!!大人!” 身后一骑快马追来,满是血污的汉子怒吼道:“又追上来了!!” “该死的!” 只见一侧的任无涯怒骂一声,看着身边仅剩的几名鹰羽,咬牙道:“大人,再往南奔行数十里,应该就是环州了!我等断后,大人速行!” 说罢,勒马急停,伙同剩下的几名鹰羽,向着来时的方向,疾冲而去。 星月下,仅剩卫长乐与伍无郁,周轻柔三人。 一夜匆忙逃亡,数十名鹰羽有的战死,有的为引开追兵分离,就连展荆都不知所踪。 三人默立一会,卫长乐终是颤抖着问道:“大哥,你是什么人?” 这时才发觉不对吗?你这呆子…… “大周……国师……” 伍无郁回头,看着任无涯几人的背影,目光呆滞的冲其苦笑道。 国师?卫长乐神情一怔,显然他的脑瓜子,正在急速运转。 “大人,不要浪费这些卫士用生命争取的时间!” 周轻柔焦急喊道。 伍无郁默默点点头,扬鞭一挥,架马冲向南方的黑夜。 ————— 身后十里之地,三名鹰羽背靠而立,其中一人竟然只剩右臂,他们的四周更是围着足足上百名甲士。 脚下,则躺着众多的尸体。 枪矛森森,火光映照,孔邱城架马在甲士之后,怒喝道:“他们去哪了?!” 只见那名断臂鹰羽,浑身血污的狞笑道:“休想知道!” 噗嗤! 一杆长枪前刺,将这早已力竭的汉子通了个透! 寒刀跌落,只见这人单手握住枪杆,眼神渐渐涣散。 扑通一声,剩下的二人亦是一脸悲怒。 “头儿!” “杀!!!” 仅剩下的两柄寒刀,愤然砍向四周的枪林。 不多时,看着地上的死尸,孔邱城一脸恼怒,“一群走狗,竟也如此忠心?” 哒哒哒,一阵马蹄从后响起。 孔邱城面色一僵,连忙翻身下马,跪俯在地。 “人,不见了?” 来人正是李泾,只见他面无表情,坐在马上。 “回王爷……” 啪!一声厉响,带刺马鞭狠狠抽在孔邱城的脸上。 “啊!!” 惨叫响起,孔邱城脸上多出一道鞭痕。 “加派人手!就算将这岭南道翻过来,也得找到人!” 冷冷看了眼地上的一头冷汗的孔邱城,李泾默默离去。 五指紧紧扣住地上泥土,孔邱城疼得一脸冷汗,咬牙道:“是……” 第四十一章:大老虎 三匹骏马,一路向南,疾驰在这黎明前的小道。 麻木的握着缰绳,伍无郁只觉万分疲惫,现在的他,真的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 倏地,一阵悬空感传来。 伍无郁一惊,随即便重重摔了下来。 痛,刺激着他,让他清醒了过来。 看着躺在一侧悲鸣的骏马,伍无郁心头一颤。 唏律律~~ 卫长乐与周轻柔二人勒马停下,卫长乐更是连忙上前,将伍无郁扶起,默默检查起来。 不同以往,卫长乐从知道他的身份后,就没有说一句话。 “不行了!马腿摔断了。”周轻柔查探一番后,又看向另外两匹骏马。 只见这两匹骏马皆是四蹄一软,倒在路旁。 三人面面相觑,环视着四周陌生的地方,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 “知道这里是哪吗?” 伍无郁忍住身上的疼痛,询问道。 周轻柔皱起眉,看向两侧。 只见两侧皆是密密的山林,像这样的地方,在岭南处处可见。 仔细观察一番,周轻柔只得默默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应该离环州不远了。” “那就走!” 伍无郁在卫长乐搀扶下,咬牙道:“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一定要见到阁老!” “不能走大道。” 卫长乐捡起小箱子,闷闷道:“他们骑马,会追上来的。” 呼~ 深深吐出一口气,伍无郁侧头,看向那密林。 …… ………… 正午时分,密林枝叶上,骄阳悬挂。 三人嘴唇发白,发丝枯槁,在林中艰难的前行。若不是昨夜的事情在刺激他们,怕是早就倒下了。 “大……大哥……” “怎么了?” 伍无郁茫然抬头,只见卫长乐蹭一下跑到他的背后,不住的颤抖。 什么情况? 一头雾水的他抬头看去,只见前方树干上,一条手指粗细的花蛇,正蜿蜒缠绕。 咕咚咽下一口唾液,伍无郁强笑道:“多大的人了,一条小蛇也吓成这样?看看人家周姑娘,丢人不……” 说着,伍无郁就看向周轻柔,只见其双目呆滞,扑通一声竟是软倒在地。 嘴唇微张,估摸着她若是有力气,怕是绝对会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至于吗?” 扯了扯身后的卫长乐,却见他探出半个头,颤颤巍巍道:“不……不是蛇,大哥你看那!” 哪? 顺着卫长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派郁郁葱葱,什么都没有。 等等……那是什么? 黑黄身影在丛林交错,一颗硕大的头颅缓缓探出丛林,森森獠牙下,一声又一声的低呼不住的响起。 特么的,老虎啊! 这玩意不是保护动物吗?赶紧找个动物园关起来啊!! 脚下一软伍无郁心中顿时蹦出数个无厘头的想法。 “大哥,怎么办啊?我们跑不跑?” 卫长乐的声音响起。 伍无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欲说话,只见对面丈长的老虎仰头,冲他们发出一声虎啸! 嗷!!! 这么近的距离,虎啸的威力可想而知。 脑袋一片空白的伍无郁颤抖着腿脚,心中不断怒骂。 赶紧想办法啊! 怎么办,怎么办啊!! 倏地,一段话蹦出来,在他脑海里不住的盘旋。 “在野外遇见猛兽,千万不要大喊大叫,更不要惊慌。否则它们会以为你在挑衅它们。更不要跑,你跑不过他们,在野外你要冷静,对冷静。抬起头,跟它对视!告诉它,我们不怕它!” “大哥,你确定这样真的有用?” 听着伍无郁的话,卫长乐小心翼翼的询问。 没等伍无郁回话,只见那大虎竟是纵身一跃,飞扑而来! 腥风当面,伍无郁却是脑中灵光一闪,脑海又蹦出了一句。 这样,你会死的有尊严些。 特么的,老子想起来了,这是网上的一个段子啊! 坑爹呢! 一脸悲催的伍无郁此时再想逃跑,却已然来不及,因为这猛虎,已然在他身前。 望着半空中的虎爪跟獠牙,嗅着扑面而来的腥风,伍无郁沉重的闭上眼,我命休矣! 扑通! 巨大的虎身压在身上,伍无郁在下面默默祈祷。 三清老祖,无量天尊啊,别让我死的太痛苦,弟子怕疼啊…… 一息,两息,三息…… 沉重的虎身压的他喘不过来气,伍无郁心中顿时纳闷。 咋不吃呢?是嫌弃我最近没洗澡?不应该啊…… 颤抖着睁开眼,看到的当然就是那硕大的虎头。 只见这猛虎双目瞪的滚圆,外露的獠牙静止不动,一双虎爪更是搭在自己的肩头。 咋不动呢? 难道…… 我明白了!这不是武侠的世界,其实是仙侠玄幻! 老子最后的祈祷让天上的神仙听到了,特意赐给我让时间静止的能力! 嗯,一定是这样! 心神未定的伍无郁还在虎尸下歪歪。 却见又一颗头颅,映入眼帘。 啀,不是说好的时间静止吗?这呆子怎么能动? “大哥,快出来吧。”卫长乐蹲在伍无郁头边上,饶头道:“那几位壮士还在边上呢。” 虾米?是被救了? 一丝浓稠的虎血滴下,伍无郁这才注意到,这猛虎头颅之上,还插着一支箭羽。 。。。 还好心里话别人听不到,要不然丢死人了…… 一番折腾,终于从虎尸下爬出来的伍无郁,一脸尴尬。 只见远处古树前,三名背弓大汉,正警惕的瞧着自己。 “感谢几位救命之恩,贫道感激不尽。” 道士? 三人互看一眼,然后其中一人上前道:“无妨,我们兄弟三人追这孽障多日,没想救你。”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让我怎么接! “咳咳,”尴尬的咳嗽一声,伍无郁挠头道:“敢问几位壮士,环州离此地还有多远?” “环州?” 其中一名汉子一怔,指着一个方向道:“在哪边,估摸走一天就到了。” 还得一天?不是说快到了吗? 伍无郁狐疑着询问。 一刻钟后终于真相大白,感情他们走进密林后,没多久,就走错方向了…… 扭头狠敲卫长乐一个暴栗,伍无郁咬牙道:“你丫的迷路了不知道?还走前头?谁给你的自信?” 抱着头,卫长乐委屈巴巴的没有开口。 你知道怎么不见你提醒! 第四十二章:山洞中的百姓 接下来,这兄弟三人就没理会他们,开始自顾自的把老虎的腿绑起来,从中穿过一条木杠,准备抬走。 “大哥,我饿。” 听着卫长乐的话,伍无郁眉头一皱,捂着自己的肚子一脸无奈。 我特么也饿啊! “这几位壮士,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去去去,别烦我们!” 一个年轻些的汉子不耐烦的挥挥手,跟另一人弯腰,将老虎抬起来。 不是说老百姓都民风淳朴,热情好客吗? 难道是老子不够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伍无郁摇摇头,看向一旁的周轻柔,努努嘴示意让她上。 见此,周轻柔暗暗咬牙,上前几步柔声道:“这几位大哥,我们三人饿了一天,实在没有力气了,能不能……” …… ………… 蹲在一旁,啃着肉干的伍无郁一脸无奈,还是美人计好使。 可为什么美男计就不行呢?我这张小脸不应该是男女通吃类型的吗? 食物入口,胃部的灼热感这才稍稍渐退。 俗话说,温饱思,啊呸,温饱想睡觉。 一夜紧张未眠的三人自然是困意袭来。 可在这山林之中,又不能随便找个地方睡觉,于是只得强打着精神,按照那三名猎人所指的方向,咬牙苦撑。 “喂,你们跟着俺们作甚?” 一名猎人回头看向伍无郁他们。 双眼不住的上下开合,伍无郁苦笑道:“这位壮士,不是你们说这边是去环州的方向吗?我们要去环州啊。” “老三!说话客气点!” 走在前头,肩上扛着杠子的猎人喊了声,然后扭头看了眼他们,沉声道:“罢了,随他们。” 被叫做老三的汉子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开口。 哪来这么大的敌意啊? 伍无郁神情疲惫,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跟在他们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重物扑到的声音,伍无郁扭头看去,只见是周轻柔坚持不住,栽倒在了地上。 卫长乐上前看了看,抬头有气无力道:“没事,太累了。” 见此,伍无郁一咬牙,硬撑着上前,准备背上他。 可还没等他上前,一道矫健的身影便走了过去,嘟囔一句麻烦,然后径直背起了周轻柔。 看着面前汉子坚毅的面孔,伍无郁迟钝的楞了一下,这不是老三吗? “唉,前面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了,你们就在这歇一晚吧。” 前头的老大叹气一声,又用警告语气说道:“我们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但别动歪脑筋!否则这弓箭可不长眼!” 什么嘛,我们看起来很像坏人吗? 伍无郁侧头看去,只见卫长乐发丝散乱,衣衫上还沾着几滴干涸的血迹。 昏过去的周轻柔一身薄纱,却也是有多处口子。 估摸着自己现在也好不到哪去,这三人凑一块,若说没点事,怕还真没人信。 “多……多谢了。” 拱手道了声谢,伍无郁眼前一黑,竟也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 当伍无郁再次醒来时,看到的就是石壁上的火把。 这是哪?愣了一下,伍无郁半坐起来,只见四周似乎是一处不小的山洞,远处或坐或站,围着不少人。 没人注意到伍无郁醒来,所有人都围着卫长乐,一个劲的道谢。 “小卫大夫真神了啊!” “俺这腿一直不利索,没曾想,让小卫大夫几针就治好了。” “卫大夫,俺先前无礼了,您给俺娘治好了眼疾,俺是个粗人,也不会说话,就在这跟您磕头了!” “……” 看着这一幕,伍无郁稍稍心安,看起来这呆子在这混的挺好。 “醒了?” 耳边传来周轻柔的声音,伍无郁看去,只见其端着一碗黄乎乎的东西,递了过来。 “吃些吧。” 伸手接过这碗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伍无郁也没多想,端起来咕嘟嘟就灌了下去。 “大哥,你醒了?!” 这时,卫长乐也看到了伍无郁,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这是……” “哦,这都是附近的百姓,说是外间不太平,就进山避祸了。”卫长乐挠挠头,笑道:“先前救我们的那几个大哥说了,等明天天一亮,就带我们去环州。” “多谢了。” 伍无郁冲那几人拱拱手。 只见那三名汉子一脸赫然,手脚别扭的拱手回了一礼。 “呵呵……”一名拄着拐杖的老妇,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慢慢走了过来,“几位是外面来的?现在官府怎么样了,还抢东西抢人吗?” 官府,抢东西抢人? 伍无郁心思一转,顿时明悟。想必是李泾他们做的好事吧! 半坐起身,伍无郁冲着老妇轻声道:“还闹腾着呢。” 闻此,老妇拄着拐杖狠狠一点,泪眼朦胧道:“这群天杀的混蛋哎!” 老妇的哭声似乎引起了共鸣,一时间,山洞中响起了许多呜咽声。 “娘,别哭了。再哭你眼疾又该复发了……” 那汉子上前,搀扶着老妇,缓缓坐下。 伍无郁这时才注意到,这山洞中,竟多是老弱,青壮寥寥无几。 “大家放心,他们闹腾不了几日了,最多半月,定叫大家出去,过好日子。” 这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那老妇擦了擦眼泪,看向伍无郁道:“不知您是……” 我?伍无郁怔了一下,垂眸道:“一个道士。” “哦~”老妇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来。 “你是道士?是不是会算命呀?能告诉我爹爹他们在哪吗?有一群大坏蛋,可凶了!闯进我家,把我姐我爹还有我大哥都带走了,我问我娘,她也不跟我说,你知道吗?” 这女童在站在伍无郁面前,满是童真的大眼一眨一眨。 “灵儿,别闹!” 一名年轻妇人走来,抱着这女童冲伍无郁歉意一笑,只是这笑意,十分苦涩。 喉头一涌,伍无郁伸手摸了摸女童的小脸,轻声道:“你爹爹他们在外面呢,有事情要忙。别怕,快回来了,快了……” “真的吗?!”女童噌一下从妇人怀中挣脱,蹦蹦跳跳的喊着:“我爹快回来咯!我姐快回来咯……” 山洞中,除了沙沙风声,便只有女童的欢声笑语。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女童,不知在想什么。 第四十三章:女童灵儿 肉香味弥漫,那兄弟三人手脚利索的处理好猛虎,然后便架火烧肉。 烧好的肉被一块块割开,分给山洞中的每个人。 那个女童更是可爱,捧着一块巴掌大的肉块,啃的满嘴是油,天真不已。 “大哥。” 卫长乐上前,递给伍无郁一块肉。 伍无郁伸手接过,径直就放进嘴中。 腥,太腥了。看着被咬的地方还有血水滋滋往外冒,伍无郁顿时眉头一皱。 不过看着四周所有人都津津有味的样子,也就没说什么。 是啊,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可挑三拣四的。 忍着不适,伍无郁很快就将这块虎肉,吃了个干净。 虎肉入肚,一丝丝气力开始增长,伍无郁揉了揉肩膀,不经意间,就看到了一侧捧着肉块,一脸纠结的周轻柔。 脸上灰黑,衣衫破碎,可不知为何,伍无郁还是觉得这样的周轻柔,比在不夜城所见时,还要来的迷人。 “吃不下去?”笑眯眯的开口。 周轻柔一怔,看了眼伍无郁,然后眼睛一闭,直接把手中的虎肉,塞进嘴中。 挺好的,不作。 伍无郁默默点点头,扭头看去,只见那老妇正定定的瞧着自己。 怎么了? 心中疑惑,便凑上去,坐在其身边。 “老人家有事?” 只见老妇人半眯着眼,低声道:“老身有眼疾,可心无疾。这位……道长,想必跟我们这些老百姓,不一样吧。” 看着这老人,伍无郁愣了一下,没有开口。 “唉,这天下也不知怎么了,想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老妇人开始嘟囔,“那群当官的,都该死!听说现在是个女皇帝,怎么也不管管……” “在管了,这事乱不了多久。那些坏官,活不长了。” 听着伍无郁的话,老妇人握着拐杖的手一紧,半响才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大郎啊,明天记得送几位贵人去环州,不敢耽搁啊。” “知道了娘!” 正在分发烤肉的汉子擦了擦汗水,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 贵人? 伍无郁默默回到原位,背靠石壁开始发呆。 就在这时,先前那叫灵儿的女童又一次凑到伍无郁面前,拿着一根野草,笑嘻嘻道:“道士哥哥,你能不能给我算算命?” “灵儿别闹!” 远处正帮着分肉的妇人扭头训斥一声。 伍无郁却是和煦一笑,伸手将灵儿揽入怀里,捏着她的小脸道:“小丫头想算什么?” 丝毫不认生的女童歪头想了想,倏地脸色一红,呐呐道:“灵儿想知道……灵儿想知道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什么?看着也才五六岁模样的小丫头,伍无郁哭笑不得。 扯了扯她的小脸,眯眼道:“怎么,灵儿想要夫君了?” “没有!”灵儿赌气的喊了一声,然后红着脸埋在伍无郁的怀中。 轻轻一笑,伍无郁把这小丫头从怀中拨出来。 “伸手,右手。” “哦。” 女童的小手摊开,怯生生的伸在自己面前。 伍无郁伸手,将她手上的污迹擦干净,然后双眼一眯,故作惊讶道:“呀!灵儿未来的夫君可了不得呢!” “是吗?”灵儿瞪大双眼,“怎么了不得?快说,道士哥哥快说呀!” 见灵儿急的不行,伍无郁这才低低一笑,把灵儿揽入怀中,眯眼道:“天机不可泄露……灵儿长大就知道。” “哼!”闷在伍无郁怀中,灵儿愤愤道:“道士哥哥坏!” 小孩的精力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不,刚刚还有说有笑的灵儿,没一会便打个哈欠,迷迷瞪瞪的睡去。 轻微的鼾声响起,那妇人便轻轻上前,一脸不好意思道:“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灵儿很可爱呢。” 说着,便将灵儿,轻轻放在了妇人怀中。 看着那纯净的睡颜,伍无郁心中暗道:以后一定要生个闺女。 什么?道士不能娶妻生子? 瞎扯淡!费劲吧啦穿越过来,连个娃都不让生?闹呢! “大人很喜欢小孩?” 周轻柔看着伍无郁,屈膝拄首道。 伍无郁回头,好巧不巧的就看到了周轻柔脸上的疤,“女孩天真可爱,谁不喜欢?” 似乎注意到伍无郁的眼神,周轻柔目光一黯,略显不适的侧侧身,似乎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疤痕。 “小女的意思是,像大人这样的贵人,还这般平易近人,很难得。” 这就难得了?伍无郁轻笑几声,正欲开口。 忽然一个碍事的头颅便冒了出来。 只见卫长乐左看看,右看看,狐疑道:“大哥你俩在聊什么?让我也听听呗!” 啪!毫不留情的将手盖在卫长乐脸上,用力往外顶。 “去去去,小屁孩瞎凑啥热闹。” “我不小了!再过一年,就弱冠了!” 卫长乐一边在伍无郁的手中挣扎,一边奋力叫嚷。 见到这一幕,周轻柔在一旁,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微风拂面,佳人倩笑。 说实在的,人间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现实却总是残酷的,就伍无郁还在跟卫长乐打闹时,山洞口那边,却是传来了一名大汉的怒喝声。 “你们是什么人?站住!” 声音很熟悉,正是那白日间杀虎的汉子。 有人来了?伍无郁眉头一跳,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顾不得再去跟卫长乐打闹,蹭一下起身,便向洞外走去。 “滚开!” 沙哑的声音响起,伍无郁眼皮又是一跳,甚至干脆改走为跑。 “站住!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在不滚,休怪……” 那沙哑的声音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而当伍无郁跑到洞口后,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手脚冰凉。 熟悉的铁狼面具,腰下泛着寒光的弯刃,这是……游狼卫! 而当他们见到伍无郁后,也是一愣,随即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便抬步,默默上前。 还是被找到了啊…… 伍无郁痛苦的闭上眼,回头看了眼身后蜷缩惊惧的百姓,叹气道:“我跟你们走,不要伤害这些百姓。” 来人闻声,没空应答,而是默默从伍无郁身侧走过,径直进了山洞。 第四十四章:血孽,恨意 “你要做什么?!” 伍无郁怒喝出口。 然而山洞外却是快步走进两名游狼卫,一左一右,将伍无郁架了出去。 “你们……” 一旁的汉子呐呐张口。 见此,伍无郁咬牙歉意一笑,“给壮士添麻烦了,快回去吧。” 一路被架着,伍无郁便走到了山洞外边。 只见外头星月稀疏,寒意笼罩。 手脚冰冷的他回头看去,便瞧见了先前进去的那名游狼卫,在后将周轻柔与卫长乐赶了出来。 三人相聚,只见他俩皆是惊慌失措。 六人,六名游狼卫。 伍无郁心中叹气,上前道:“走吧,我跟你们回去便是。” “阁老在哪?” 其中一人上前,嗓音喑哑道。 咽下一口唾液,伍无郁暗自咬牙道:“先前追击时,我们分散了,阁老好像往东了。” 铁狼面具之下,那双阴冷的眸子紧紧盯着伍无郁。 好似毒蛇般的阴冷,让他浑身直打哆嗦。 沉默片刻,这人大手一挥,其他五人便围聚而来。 “请吧。” 许是因为他们三人皆不会武功,或者还是顾及什么,因此他们并没有用绳索捆缚。 默默一叹,伍无郁只得顺从。 然就在这时,山洞那边却是传来了一声脆脆的声音。 “道士哥哥!” 不好!伍无郁眉头一紧,赶紧回头看去。 只见灵儿仍是拿着那根野草,站在山洞口,好像刚睡醒的模样。 眼皮直跳,伍无郁强笑道:“灵儿乖,道士哥哥去办点事,一会回来。快回去睡。” “可……”灵儿还想说什么,却被妇人匆匆上前,捂着嘴带了回去。 心中松了一口气,伍无郁瞥向游狼卫道:“我们走吧。” 说着,便迈开脚步。 可面前的游狼卫,却是站住未动。 心道不好,抬头一看,只见这几名游狼卫,正互相以眼神交流。 攥着拳头,伍无郁尬笑着,催促道:“走啊?信王殿下想必等急了吧?我们别耽搁了啊?” 说着还用手去推搡面前的游狼卫。 可惜,体型雄壮的游狼卫单是随意那么一站,就不是他能推动的。 倏地,有两名游狼卫开始动了。 伍无郁双瞳一缩,只见这二人竟然取下了腰间弯刃! 连忙上前,伸手虚张拦在他们面前,大喝道:“他们只是一群百姓而已!尔等为信王属下,岂能不为信王着想?信王预谋大事,日后怎能无百姓支持?!” 看着面前声嘶力竭的伍无郁,其中一人默默上前,右手快如闪电的一伸,便紧紧扣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扣住伍无郁的游狼卫没有开口,而是默默转头,冲其他人点了点头。 于是乎,三名游狼卫站在原地,按住他们三人,剩下的三名游狼卫则默默摘下三柄弯刃,缓步走进了山洞之中。 肩头的手好似鹰爪,伴随着剧痛而来的,更是不容走脱的桎浩! 浑身颤抖,山洞中百姓的面孔一一在面前划过。 伍无郁扭头冲近在咫尺的游狼卫嘶吼道:“住手!不准去!让他们回来!我是国师,大周国师!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快让他们回来!” “啊!!!”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不要啊!” “娘!我跟你们拼了!” “不要,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妇人的哭嚎,汉子的愤怒,濒死惨嚎,求饶哀嚎,声声入耳,声声扎心。 伍无郁一下子就疯癫了,疯狂拍打着面前的游狼卫,“住手!我让你住手啊!!” “国师大人,一些贱民罢了,何至于此?” 终于,面前的游狼卫开口了。 贱民?那为何连一些贱民都不肯放过?! 哒哒哒,脚步传来。 伍无郁茫然回头,只见那三名游狼卫,已然默默走了出来。 弯刃滴血,铁狼染腥! 浑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走。 伍无郁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大人,请吧?想必大人不会想让我等,动粗吧?” 游狼卫阴鸷开口,伍无郁却是坐在地上,默默伸手捂着脸,发出一阵压抑的低泣。 是因为我?他们是不是因为我才死的? 哭了?游狼卫大汉眉头一皱,正欲上前。 却见伍无郁猛然放开手掌,挂着两行清泪的脸,死死盯着自己。 “贫道伍无郁,从未如此,恨过什么人!游狼卫?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疯笑后,伍无郁猛然起身,环视四周,用尽毕生气力,仰头嘶吼道:“天地为证,贫道誓杀尔等!!!” 轰隆! 一道雷声炸响! 伍无郁应声而倒,昏厥过去。 这下子,这些游狼卫顿时开始踌躇了。 誓杀我等? 静默半响,一人喑哑道:“回去复命。” “是。” 于是乎,六人扛起他们,开始疾行在山林之中。 而身后的山洞中,则开始传出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血腥味的弥漫,似乎引起了山林中猛兽的注意。 “嗷!!!” 猛兽呼号声,回荡此间。 不过片刻,伍无郁就醒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扛着自己疾行的游狼卫,神情间满是冷意。 月华洒落,一地似雪白霜。 伍无郁被抗在肩上,看的真切。 身后那几名游狼卫走过的地方,出现一个个染血的脚印。 就像是厉鬼在追赶,冤魂在哭诉。 仗持力者,为武。 恃强凌弱者,害! 倒助凶逆者,乱! 枉顾苍生者,祸! 武害!武乱!武祸! 尔等,该死! 满腔恨意在心中勃发,伍无郁牙齿咬的咯吱作响,那一枚枚血脚印,在他眼中更是化为一个个虚幻百姓,在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死!他们一定要死!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谁,穿越过来,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憎恨一人,竟能如此刻骨铭心! 吾,誓杀尔等! 唰! 身侧枝叶褪去,映入眼帘的则是一条大道。 将伍无郁放下来,游狼大汉冷声道:“请大人上马!” 看着路边的一匹匹骏马,伍无郁没有开口,默默走去。 就在这时,咻咻咻数道箭羽之声传来。 连忙回头去看,只见两侧山林之中,数名持弓大汉猛然现身。 鹰羽卫!! 第四十五章:当以汝血祭冤魂 鹰羽卫?! 唰唰唰!又是数道身影现身,持刀痛击这些游狼。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伍无郁心中大定。 只见展荆默默来到伍无郁身旁,低声道:“让大人受惊了。” 没有开口,他只是看着被鹰羽围攻的游狼,心中万分快意。 报应啊!哈哈哈!报应竟来的如此之快! “杀,杀光他们!”伍无郁似疯似癫,怒吼道:“不,留下活口,我有事要问!” 见他如此反应,不只是展荆,就连其他鹰羽皆是一愣。 国师大人……怎么了? 这些人,竟能让大人如此愤恨?! 眼中精光一闪,展荆缓缓拔刀,怒喝道:“遵命!” 唰! 展荆身形一闪,攻入游狼卫中,拔刀环顾,断然喝道:“住手!我来!” 哗啦啦,四周鹰羽卫迅速收到往后,遥遥围成一个大圈。 六名游狼互看一眼,自知必死无疑,于是互看一眼,皆是沉下身子,开始绕着展荆缓缓游走。 六人成圆,结阵对敌! 既然死不可避免,那就带走一人! 挽个刀花,展荆呲牙冷冷一笑,当日楼上,见燕飞独斗六人,他早已手痒的不行,今日终于可以,亲身下场了! 只见展荆左右冷视片刻,仰头放肆一笑,冲面前的游狼露出一抹讥讽。 “别玩这些虚的了,虎拳燕飞都能独杀一队,当某不如燕飞否?!” 一声喝罢,六名游狼纷纷止步,没有丝毫迟疑,六人十二柄弯刃齐齐出手,甩向当中展荆。 站在中心,只见展荆右脚一划,身躯伏地,左掌接连拍向大地,竟是游地而行! “地游刀!” 任无涯在旁惊呼一声。 展荆这下,避过当空漫天弯刃不说,还急速游向一名游狼,不容他作何反应,右手长刀呼啸,继而一抹,这人便惨嚎一声,倒在地上。 血流如注,这人竟是齐膝而断! 四下五人一惊,连忙后撤,想要拉开距离。 未曾想展荆拍地而起,猛啸一声,长刀更是脱手而出,飞旋而去! 嗡嗡嗡! 长刀嗡鸣阵阵,以一个精妙的弧度划过两名游狼的双腿,继而还能复归手中。 至此,六名游狼,已废三人! 剩下的三人见此,顿时知晓,这人武功超绝。 没有迟疑,三人三个方向开始飞奔逃离。 展荆持刀在手,看着这三人,冷冷一笑,也没追击。 当外围那些鹰羽,真在看戏不成? 果不其然,三人还没跑出三步,便被一名持弓鹰羽,三箭射杀! 扑通! 在一旁看着尸首倒地的三人,伍无郁眼中迷茫一闪而过,缓缓闭眼,念叨一句。 “无量天尊……” 杀人者,人恒杀之! “大人!” 任无涯一众提着三名断腿游狼而来,恭敬一拜。 豁然睁开眼,伍无郁看着面前的三名游狼,沙哑道:“贫道只有一个问题,说了,好死……” 话没说完,左侧一名游狼径直强忍剧痛,以还在流血的断腿发力,猛扑而来。 噌! 刀光一闪,展荆在侧默默收回长刀。 剩下二人见此,刚欲有所动作,便被身后鹰羽,牢牢按住双肩。 一名面容阴鸷的鹰羽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铁钩!曾在飞鹰旗下,掌审讯之责,大人有何要问,卑职定然让他们一一诉说!” 铁钩?伍无郁有印象。当初擒下鱼七时,好像他就在一侧。 只是,此时的铁钩,左耳却是不见了,狰狞的伤口已然结疤。 似乎注意到伍无郁的目光,铁钩呲牙一笑,“昨夜晃了神,被刀子咬了一口,命大没死。” 点点头,伍无郁开口道:“很简单,贫道就想知道,为何不肯,放过那群你们口中的贱民?” 听到伍无郁的话,地下一名游狼猛然抬头,铁狼面具后的双瞳一缩,继而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国师大人……到是真良善啊!” 什么意思?伍无郁眉头一皱。 这人身后的铁钩更是掏出一枚弯钩,利索的扎进他的肩头,然后按住弯钩,阴恻道:“放肆,大人问什么,你说什么,要不然……” 说着,铁钩手腕一拧,弯钩深入骨肉。 “嘶……” 铁狼遮面,看不清其神情,但从哪痛苦的低吟声,以及面具下流淌的汗水来看,想必十分不好受。 “一群贱民,杀就杀了!又有甚好说!杀了我!杀了我!” 看着一心求死的游狼,伍无郁心中萧瑟。 他突然能体会到当初卫队遭遇刺客,张安正的那句话了。 没什么好问的…… 是啊,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默默转过身,伍无郁冲山洞方向遥遥一拜,“杀!” 当以汝血祭冤魂! 话音一落,便是两具重物倒地的声音。 没有回头,伍无郁冷着脸走到一匹马前,翻身上马,喝道:“走!” 十分迅速,三四十名鹰羽纷纷从一侧山林中牵出骏马,奔行在伍无郁身后。 “大哥……” 听到喊声,伍无郁攥着马缰,扭头看去。 只见卫长乐歪着头,想了想道:“我爹说天底下没一个好官,我觉得他说错了,你就是个好官。” 好……官? 伍无郁笑了,笑得十分苦涩,“呆子,我可不是官,我是道士。” “那就是个好道士!” 卫长乐执拗道。 见此,伍无郁低头苦笑,不再多言。 就在这时,山林中一道人影猛然扑出,拦在路前。 众人急忙勒马,数名鹰羽更是趁势而飞,落地后抽刀围了上去。 “来者何人?!” 一名鹰羽持刀缓进,冲着来历不明的蒙面汉子呼喝。 只见这蒙面汉子呆立一会,默默摘下了蒙面布。 这是……虎拳燕飞?! “燕叔叔!!”周轻柔更是眼中含泪,下马飞奔过去。 扑在燕飞怀中,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像极了一个在外受到委屈,见到家长的孩子。 虚揽着周轻柔,燕飞也是泪光闪烁,张张嘴想说什么,可终是只能发出一阵呜咽。 透过微张的口不难看见,牙齿少了好几颗,黑漆漆的没有舌头。 半响,燕飞轻轻推开周轻柔,走到伍无郁马前,重重跪下叩首。 见此,伍无郁端坐马上,迎着展荆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第四十六章:环州城下,终见阁老 日落黄昏,烈风呼啸。 看着前处起伏在大地上的城廓,伍无郁心头一涌,终于到了! “大人!阁老在不在环州城还不得知,环州又是否安全,也不得知。不如卑职派人前去探查一番?” 任无涯肃容在侧,沉声道。 “也好……” 伍无郁点点头。 也对,若这环州也落入了李泾手中,那他们这般莽撞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若是这样,那阁老他老人家又会在哪呢? 望着绝尘而去的几人,伍无郁心头杂念顿生。 半响,这才叹口气,跟着展荆他们,寻个地方开始歇息。 坐在路旁青石上,伍无郁眯眼环视。 张安正派遣出二十人,那本该还有八十名鹰羽。 可现在却仅剩下三四十人。 按二十人为一队来说,先前那一场逃亡,至少折损了两队人! 大彪,老黄,秦三…… 一个个能说得上的名字在心中回想,一时间又是五味杂陈。 就这样胡胡乱瞎想的时候,路边一名浑身破破烂烂的人,猛然冲向这里。 “终于找到你们了!” 这人悲声大吼,惊得所有人皆是一怔。 噌!寒刀出鞘,任无涯拧眉上前,“你是何人?” “唔唔唔……我是……我是大彪啊!” 大彪?! 看着面前披头散发,浑身脏臭的汉子,任无涯也是一怔。 收刀还鞘,上前查探一番,这才敢确认。 ……… ………… “你小子怎么搞成这幅臭德行?!” 任无涯在一旁,看着狼吞虎咽的大彪,一头雾水。 “嗯,嗯,啊~”大彪咽下口中食物,一脸恼怒道:“头儿,你是不知道!那一夜杀昏了头,一时脱力,昏死了过去。一觉醒来,就看到四周全是死人,他娘的!差点以为进了阴曹地府! 刀没了,马没了,他娘的衣服也不知道被那个王八犊子给扒走了!” “哈哈哈哈!” 一旁的鹰羽卫纷纷轰然大笑。 “笑!笑个屁!”大彪撩了撩发丝,翻着白眼嘟囔道:“光着屁股在死人堆里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身,能勉强遮住屁股蛋的衣服。臭?你以为我想啊!” “给,接着!” 任无涯扔过去一柄刀。 大彪抬手接过,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刀柄处。 “是三儿的刀?” 看清记号,大彪的抬头看向任无涯。 只见任无涯默默点点头,“身上三个窟窿,中了十几箭,估摸着是爬不回来了。” 气氛一沉,大彪用力捏了捏了刀鞘,紧紧抱在怀中。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按照记忆中的往生咒,伍无郁在一旁轻轻念诵起来。 所有人见此,皆是默默收声,没有打搅。 一刻钟后,伍无郁睁眼,苦笑道:“贫道能做的,也就如此了,希望弟兄们,别怪贫道。” “大人亲自诵经,他们应是……死亦无憾。” 展荆在侧,感慨道。 死亦无憾?伍无郁摇摇头,没有说话。 其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人……”任无涯磨磨蹭蹭的来到伍无郁身边,尬笑道:“这世上真有幽冥地府吗?” 我去哪知道? 伍无郁愣了一下,眯眼问道:“怎么了?” “唉,卑职就想知道,像我等这样,终日双手染血的武夫,背负血孽,沾血带煞,会不会牵扯家人福报,死后是不是也……” 此话一出,四面的鹰羽纷纷看来,眼神皆是有些紧张。 心中明悟,伍无郁理了理衣衫,笑眯眯的反问道:“我且问你,当今之世,是何人承天命,又是何国代天而镇四方?” “自然是陛下,自然是……我大周……” 任无涯迟疑道。 伍无郁笑道:“我再问你,你是为何人做事,又是在哪做事?” “为陛下做事,在……朝廷做事。” “所杀之人是何人?” 这一问,有些问住任无涯了。 那么多人,我那能都知道。 却见一旁的展荆抚刀眯眼道:“所杀之人,皆为罪人,所斩之徒,皆为凶徒!” “哈哈,正是如此!”伍无郁甩袖环视四周,沉声道:“天命垂青,我等皆为盛世开路者!斩杀贼人,岂是血孽?乃功德也! 斩倒施逆行之徒,杀祸乱天下之辈!奉天而承其运,生前惩奸除恶,死后面见阎罗,亦可不跪!” “见阎王爷也不用跪?额滴娘啊……” 大彪喃喃低语。 阎罗爷阎罗爷,小子胡说的,您老别当真啊。 伍无郁心中默念三遍,然后定定道:“君不闻,天尊神宫前之联? 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 持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遇该杀之人,不可惜刀。见该救之人,不可惜力。如此而行,何来罪孽可说?何来恶运可讲?” “卑职明白了!” 只见伍无郁一通忽悠之后,任无涯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拔出自己的寒刀,不停的擦拭。 其他人亦是纷纷激动起来,远处警戒的鹰羽更是虎视眈眈,死死盯着四方。好像恨不得有人出来行刺一般…… 略略哑然失笑一阵,伍无郁赶忙继续心中嘟囔。 阎罗爷,天尊大老爷,你们可别跟小子一般见识啊…… 跟所有人不同,展荆到是脸色肃穆,不见半点动静。 就在大日西陲,即将隐没之时,远处几骑快马飞速赶来。 任无涯猛然起身看去,“大人!是先前派去环州的弟兄!” 哗啦啦,众人赶忙起身,皆是看向那几人。 “架!架!!报!!!” 只见其中一名鹰羽大喝道:“大人!阁老正在城中!命我等速速护卫大人入城!!” 在城里?阁老在城里?! 伍无郁眼眶一红,连忙翻身上马,鞭子一挥,疾驰而去。 哒哒哒哒,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环州城下。 看着城门处,被一群人簇拥着的老人,伍无郁眼眶一红,勒停了骏马。 “无郁,受苦了。” 张安正上前叹气道。 伍无郁一言不发,默默走上前,用力抱住张安正。 跟周轻柔见燕飞一样,十足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模样。 张安正揽着伍无郁,看向身后少了半数人的鹰羽,自然知晓发生了什么。 没有多说,就这么默默叹气,拍抚着他。 第四十七章:局势明朗 在城中,舒适的大床上,直到日上三竿,伍无郁这才悠悠醒来。 迷茫起身,伸个懒腰,一身疲乏这才散去。 望着窗外的日光,一时间只觉恍若隔世。 轻轻拍拍脸颊,穿衣出门。 “大人,醒了?阁老特意嘱咐,让大人好好休息,不得打扰。” 任无涯默立廊下,拱手道。 “唔,”伍无郁应了一声,“阁老呢?” “正堂中,正与周姑娘交谈。” “哦。” 点点头,伍无郁迈步,便走向正堂。 这里应是原环州刺史府邸,许是这位刺史大人偏好儒雅,因此一路走来,小楼轩阁,都排列的十分错落有致,让人心生惬意。 当然了,得忽略那来来回回的跨刀鹰羽。 这么一群汉子,在这出现,确是有些煞风景。 “大人!” “大人……” 一路上鹰羽恭敬见礼,伍无郁也是淡笑回应。 很快,就来到了正堂所在。 遥遥看着廊下外护卫的展荆,伍无郁冲其点点头,然后便走了过去。 过廊未入,便听到里间传来声音。 “唉,周大人宁死不屈,傲骨忠贞,真是令人敬佩。老夫定要上奏陛下,为周大人表功。” “呜呜,我父亲被他们围困家中,苦等数月,仍不见朝廷来人。直到被杀之时,仍是面北高呼,小女不求其他,只求阁老能诛杀反贼李泾,替我父报仇!” “放心,谋逆大罪,李泾必死无疑!对了,你可还有……家人?” “呜呜呜,没了。父亲不愿从贼,我家上下百余人,皆被屠戮一空。留下我,也不过是为了折辱罢了……” “唉,苦了你了孩子,你先好好歇息,老夫还有要事安排。” “阁老您忙。” 话音落,噔噔噔一阵脚步便传来。 张安正一头撞见伍无郁,不禁一愣,“你晃悠什么呢?” “刚睡醒,来见见阁老。” 伍无郁挠头赫然道。 “嗯,接下来就交给老夫便是,你好好歇歇吧。”说着,张安正便急匆匆的离去。 看着行色匆匆的张安正,伍无郁一把拦住了展荆,询问道:“阁老忙什么呢?” “大人不知?哦对,大人昨夜睡得早了……”展荆恍然道:“昨夜据探子得报,反王李泾,在北边聚兵十数万,怕是要南下。阁老正为这事头疼呢……” 说着,展荆又拱手一拜,匆匆追上张安正。 聚兵十数万?我滴乖乖啊…… 伍无郁这下歇息的心思没了,连忙提步,亦是追了上去。 一路匆忙,很快便来到了府外。 只见张安正身前,十几名官服男子,皆是焦急等候。 “诸位莫慌!”张安正站在他们面前,拧眉道:“本阁坐镇环州,尔等又有何惧?!” “是是是,阁老一来,我等也就有主心骨了,” “阁老,根据探报,反王大军已然开拔,我等如何是好啊?” “是啊是啊,我们十几州全加起来,尚且兵不过万。杨淳手握岭南军政大权,岭南一道,南营三万将士可都归他调遣啊……” “…………” 见他们嘈杂,张安正不禁眉头一皱,喝道:“肃静!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前些时日说那些激昂之语时的傲气呢?!都是一州之长,岂能冒然失态?!” 听闻阁老训斥,众人皆是一默,拱手不言。 “唉,”张安正叹口气,开口道:“我知晓诸位皆是忠心之臣,可事情远未到那般地步,我们不可自乱阵脚才是啊。” 说着,张安正便继续沉着道:“诸位放心,昨夜已得左骁卫将军李广义快报,两日内,必到环州!而且杨淳此人,老夫熟悉,有老夫在,他未必敢动兵戈!” “可是阁老,钦差卫队,也不过万人,如何能与反王十万之众抗衡?还是速速请奏,让陛下调拨大军平叛吧……” 闻此,张安正哈哈一笑。 “阁老何故发笑?” 只见张安正眯眼道:“诸位没听见吗?本阁此行的钦差卫队,乃是左骁卫!自太宗时,十二卫之名便名震天下,皆是随太宗南征北战的悍勇,须知十二卫,勇冠天下!那些反贼不过乌合之众,如何能挡? 莫说十万,纵是百万,也是不堪一击!而且本阁说了,老夫在,杨淳不敢动! 你们就放心回去,坚守城池便是。” 见张安正气定神闲,众人皆是一安。 见众人告辞,张安正又蹙眉叮嘱道:“诸位回城之后,务必要紧闭四门,安抚百姓!不见本阁手令,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能开城门!” “下官明白!” “谨遵阁老之令!” “……” “嗯,即是如此,诸位就速速回去吧!放心,有本阁在环州,反叛大军焉能南下?” “下官告退。” “下官告辞。” “……” 含笑目送这十几人离去,张安正脸上的笑意这才收敛。 噶次噶次,伍无郁咬着任无涯递来的水果,悠悠上前道:“阁老威武!” 没有回头,张安正一脸肃容,“唉,得让他们安心才是!否则南边再乱,这环州孤城,就无力回天了……届时怕是真就只能请奏陛下,调拨大军了。” “阁老为何不肯请奏大军前来?那样不是稳妥些吗?” 伍无郁不解。 却见张安正回眸,忧愁道:“所有人都盯着反王李泾,却不见这岭南百姓正身处水火啊。这般艰难时局,若是再等上几月,怕是岭南无人矣。 因此此间之事,必要速决!然后才能安心治理。” 嘎吱嘎吱,伍无郁咬的满嘴汁水,抿唇道:“只靠李将军真行?” “那得看杨淳,反叛十万,不足为惧。杨淳手下的南营三万将士,那才要命。只期望老天开眼,真能让老夫劝住杨淳吧……唉! 去去去,别在老夫面前碍眼,上别处吃去。” 见张安正一脸嫌弃,伍无郁不禁撇撇嘴,摇摇晃晃的离去。 昨天还红着眼喊人家辛苦,今个就不耐烦了? 呸!渣老! “对了!卫长乐我带回来了,闲着没事让他给您老看看,别累出病了!” 看着伍无郁的背影,张安正抿唇一笑,“知道了!” 第四十八章:卖唱的爷孙俩 在府内闲逛,百无聊赖的伍无郁忽然瞅见大彪匆匆而行,顿时来了兴趣。 上前拦住,笑眯眯道:“大彪,忙什么呢?” “啊?大人!”大彪拱手一拜,苦笑道:“这不阁老有令,城内戒严。担心有探子在城中作乱,因此抽调我等上街巡视。” “哦~” 伍无郁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 城内街道上,许是戒严在即,来往行人其实并不多。 大彪身穿羽服,腰跨寒刀,愁眉苦脸的冲同样打扮的伍无郁跟卫长乐道:“大人啀,您还是回府去吧,这要是有了闪失,卑职担待不起啊。” “不要你担待。左右府中无事,贫道也来巡视,就当出份力了嘛。”伍无郁说着回头看向一脸兴奋的卫长乐。 真是跟屁虫!走到哪跟到哪! 出力?您出哪门子力啊? 大彪愁眉苦脸的还想在劝,却见伍无郁肃容道:“别说了!走吧,巡视!” “嗨!” 大彪叹口气,给其他几名鹰羽使个眼色,这才走在前头,开始巡视四方。 “嘿嘿,大哥!这羽服真好看!” 身后卫长乐傻笑。 伍无郁撇撇嘴,低头看着这身,也是有些自得。 本来就长得帅,这还穿这么靓,谁顶得住呀! 日过正午,什么屁事也没遇到。 新鲜劲过了的伍无郁不禁露出一丝疲态,大彪见此,小心翼翼道:“大人,不如去前边的茶楼歇歇脚?” “呃……”伍无郁刚想同意,可觉得不太好意思,于是问道:“出来巡视,能歇息吗?” 当然不能!请您喝茶还得俺自己掏银子!天知道俺去跟头儿要钱时,他那抠唆不耐的样子! 心中如此诽腹,面上却是一脸和煦,“能,当然能。” “那走吧!” 于是乎,伍无郁兴冲冲的就走向茶楼。 许是非常之时,茶楼内的客人并不多。 随意寻个位置,便坐了去。 “喲!几位官爷?来喝茶?” 小二一甩汗巾,笑脸走来。 “废话!进茶楼不喝茶,还能作甚?”大彪把手伸进怀中,扣扣索索半天,才忍痛摸出几枚大子,“去,上些茶水。” 官服长刀当面,小二也不敢露什么势力眼,笑眯眯的弯腰接过,应了一声便匆匆走去。 柜台后边,掌柜的远远瞧了眼那边,然后看着柜台上的几枚大子,低声道:“上壶好些的,别让他们惹事。” “晓得了。” 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去忙活。 坐在木凳上,伍无郁到是新鲜,左看看右瞧瞧,是个好奇宝宝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男一女,抱着琵琶走来。 伍无郁定睛一瞧,只见男的是个老头,似乎双眼有疾,被女子牵着走。那女的就值得提起了,鹅蛋小脸,杏眼樱唇。 就是身材差了些,粗布木簪的,有些土气。 唔……七十五分吧。 “官爷,您的茶!” 小二在旁上茶,伍无郁扭头询问。 “大彪,这是干什么的?” 大彪闻声看了眼,倒着茶满不在乎道:“唱曲的吧,若是觉得好听……”说到一半,顿时止住了嘴。 自己真是嘴贱!大人像是带钱的主儿吗?要是兴致来了,要打赏,还不得自己个掏钱! 不行,回去得跟头好好说道说道,这钱得算公钱,不能扣俺俸禄! “哦~” 伍无郁点点头,抿了一口茶水,侧头看去。 只见爷孙俩找个角落,默默坐下,然后老者抱着琵琶,开始弹奏,那女孩就怯生生的看了看自己这边,然后才开始放开嗓子,柔柔歌唱。 “宽衣罗衫,露蛮腰,云鬓厮磨,奴儿笑~” 嗯,还挺好听,就是这词怎么怪怪的? 伍无郁边喝茶,边听曲。 “郎君情浓至深处,奴家……” 噗嗤!伍无郁一口茶水喷向卫长乐,看着他呆呆的模样,心中不禁大喊两个字。 卧槽! 这特么是艳曲?好家伙,大周还真是民风……开放…… 一脸诡异的四处瞧,只见大彪他们一脸淡然,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果然,对大周自己了解的还是浅了些,有空得深入了解一番才是。 而就在伍无郁一心陶醉在曼妙的歌声中时,二楼上,却见一名汉子拍案而起,“换个金楼慢!爷爱听!” 说着,一枚碎银呼啸砸向那二人。 伍无郁看不出什么,只见那女孩被银子砸了一下,霎时额头便红了一点。 “谢大爷赏。” 女孩捡起银子,也不敢叫痛,只是柔柔的喊了声。 哎呀我去!这人也太……伍无郁抬头看去,顿时目瞪口呆。 扔银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娘的任无涯! 这……这…… 伍无郁一头雾水,身旁的大彪却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眉头猛然一皱,默默起身,坐到了伍无郁身侧。 有什么不对吗? 曲声再响,任无涯却是慢慢走了下来,挡在伍无郁他们身前,环臂道:“两位,报个名号吧?” 琵琶声止,瞎眼老者苦笑道:“这位大爷,小老儿带着孙女讨生活,哪有什么名号可言……” “哼!”任无涯拍了拍寒刀刀鞘,冷声道:“注意你们多时了,气息沉稳,行缓有序。怕是入了流的武者吧? 刚刚那一下,我用了三成功力,若真是常人,足矣击晕!你这柔柔弱弱的孙女可是就轻晃一下,就接下了!” 铮!! 老者按住琵琶,冷声道:“阁下是?” “鹰羽卫!” 呼啦啦,二楼顿时下来几人,大彪亦是沉脸上前,隐隐将这二人围在当中。 “原来是,鹰羽大人……”老人缓缓道:“小老儿为解积年仇怨,与人相约在环州城比斗。在城中已等半月之久,期间也就带孙女来唱唱曲,赚些饭钱。应该没有触犯律法,得罪大人吧?” 比斗?任无涯皱眉,沉声道:“城内戒严!不许任何人作乱!就请两位随我走一趟吧!等到事情结束,便放了你等。” “笑话!”那本来看似柔弱的女孩此时叉腰冷喝,“纵使鹰羽,也需依法办事!我与爷爷从未犯法,你们凭甚抓我们?” “不是抓,是请!” 任无涯抓刀在前,冷冷开口。 气氛开始紧张,那掌柜的更是缩在柜台后,暗暗叫苦。 可千万别砸坏了我的东西啊…… 第四十九章:大军压城 “笑话!你们这群朝廷鹰犬!我倒要看看,有何本事!” 那女孩冷眉一喝,双手相错,两柄半尺长的短刺便出现手中。 随即脚下一点,飞身扑向任无涯。 当当当! 刀未出鞘,任无涯皱眉喝道:“城内戒严!如此行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两位体谅!若是再动手!可休怪我鹰羽刀利!” “什么话!有武功在身就要被抓?哼!”女孩不依不饶,身形飞转,娇吒道:“想抓我白小花,就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说着,倒持短刺,身形围在任无涯四周,左右发难。 叮叮叮! 任无涯接连挡下数招,恼怒道:“再敢放肆,我可要出刀了!” 白小花见任无涯连连后退,自以为武功了得,于是梗着脖子,挑衅道:“出刀便是,我会怕你?” “好!”任无涯眼中冷光一闪,浑身起劲便欲喷薄而发! 就在这时,那老者却是悠悠起身,叹气道:“小花,退下!” “啊,爷爷……” “退下!” “哦。” 只见老者抱着琵琶,不偏不斜的冲任无涯一拜,“上三流化劲,纵使在鹰羽之中,也是高手了。老夫自知不敌,但斗胆请问一句,乱事平定,当真不为难我爷孙?” “管吃管住!事情一了,绝不为难!” “好!老夫就跟你们走便是。” 老者扭头伸手,白小花连忙上前扶住。 见事情平定,任无涯这才松了一口气,冲大彪使个眼色,大彪顿时率人带着爷孙俩,走了出去。 “大人,您怎么在这?” 任无涯这才苦笑上前。 伍无郁努努嘴,示意任无涯坐下,笑眯眯道:“闲着没事,跟大彪来巡视嘛,也算出份力。” 出力……任无涯一头黑线。 “对了,城内武者都要管控起来吗?” “嗯。”任无涯皱眉道:“分不清谁是探子,也没空去查,只能出此下策了。” “哦~你怎么看出来他俩是武者的?” 伍无郁好奇道。 “呃……观察吧。”任无涯挠挠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伍无郁倒也没纠结这点,而是双眼放光道:“那老头刚刚说什么上三流化劲,是武者的实力分级吗?你跟我说说呗。” “草莽武夫的琐事,大人知道这些作甚?” “好奇呗!” “呃……那好吧。天下练武之人,皆是从打熬体魄开始,但这样的人,最多也就力敌十人,总有力竭之时。因此这类,皆是不入流。 而若要入流,便需有内功法门,磨出内劲,有内劲傍身,则可百人鏖战而不损,对了,这里说的百人,都是寻常壮汉。” 见伍无郁听的认真,是真有兴趣,任无涯便笑了笑,稍稍认真道:“练出内劲,便可算是入流武者。入流武者,共分九流,下三流武者,化内力为明劲,破木裂石,亦是寻常。 中三流武者,化内力为暗劲,发之力,损其内,令人防不胜防。 而上三流武者,便是化劲!明暗双劲相融,发之存乎一心,如此当为化劲!” “你是几流?” 伍无郁好奇询问。 “卑职已至化劲,然未曾练到容散于心,因此且算是二流吧。” “大彪呢?” “四流。” “那些游狼卫呢?” “五流,不过功法不俗,六人相聚,或能困杀上三流!” “那这么说,展都统是一流?!” “不!”任无涯眯眼,心中闪过一丝崇敬道:“卑职亲眼见过,展都统一刀斩杀一流高手!应是……摸到先天门槛了……” 先天?伍无郁越问越好奇,越了解越发现这个世界的奇妙。 可不等他多想,店外却是急匆匆冲进来一名鹰羽卫,环顾一阵后,快步赶至他们身边,“大人!阁老在城墙上,急见大人!” 阁老?伍无郁点点头,不再多想,沉着脸快步跟随而去。 如此急切,想必是出大事了! 一路匆忙,来到北城之上,只见到处都是青壮的汉子在搬运滚木巨石。 这是在……备战?! 伍无郁双眼一眯,默默走上城墙,看到张安正的位置后,便凑过去。 “阁老,您找我?” “啊,无郁来了?”张安正眯眯眼,望向北边平原,带着几分玩味道:“怎么说也是国朝之师,一天天吊儿郎当不像个样子。今日就带你见见世面吧。” “见见……世面?” 看着一脸困惑的伍无郁,张安正上前一步,双手撑在墙垛上,眯眼道:“可曾见过十万甲士当面?可曾知晓何为枪林铁丛?国师,自该有国师的气度。今日教你何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老人枯瘦的臂膀撑在墙垛上,双目如电,睥睨北原! 就好像仅他一人,便足挡千军万马! 心中有所明悟,伍无郁默默点头,亦是看向北方。 反军……要来了吗? 一刻钟过去,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 当肚子又一次咕咕直叫时,伍无郁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阁老,怎么还不来?” 张安正也是有些困惑,正欲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天地却开始震颤了! 来了! 双目一凝,举目看去。 只见北原之边,一道黑线起伏于大地之上,一面面旌旗高展,一片片反射阳光的甲片,令人眩目。 沉默,挺进,如潮如浪,好似一片漆黑的潮水,铺天盖地而来。 咕咚,伍无郁咽下一口唾液,打着摆子道:“阁老……这就是您老说的……乌合之众?怎么我瞅着……不像啊?” 斜眼看了伍无郁一眼,张安正撇嘴道:“让你过来还真对了,这幅模样,以后指不定丢多大的人!别抖了!就不能跟长乐学学?” 长乐?扭头看去,只见卫长乐一脸兴奋的看向远处,没有丝毫害怕神情。 “你不怕吗?” “怕?”卫长乐一愣,“怕什么?” 妥!这货脑子缺根筋,是个呆子。 唰!一双大手抓住伍无郁的手臂。 抬头一看,只见张安正目光深邃道:“直面万军,需大勇!亦是磨炼自己的最好机会,抬头睁眼,看!认真看!” 话语如凿,伍无郁深吸一口气,强行安抚下自己,缓缓抬头,再次看向了那愈加逼近的黑潮…… 第五十章:张阁老的气势 离得近了,那旗帜上的字也看的清了。 【唐,信王李泾!】 【唐,行军大元帅杨淳!】 ………… 咚!咚!咚! 战鼓催,金戈鸣! 只见城下远处,那铺天盖地的黑潮,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持盾挺枪而来。 心中打怵不已,伍无郁感受着抓住自己手腕的枯瘦手掌,不禁再次询问。 “阁老,您别骗我,这是一群乌合之众?” 玩呢?这丫的都是乌合之众,那精锐得什么样?! “当然……不是,”张安正默默松开手,望北道:“你只看前不看后,看到的自然是三万南营将士,再往后看,仔细瞧瞧!” 定了定心神,闻声抬头远眺。 果不其然!只见阵列紧密的甲士之后,竟是大不相同。 非常明显,在这甲士之后,更多的人明显无法维持阵型,虽然不至于跟不上,但两相比较,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的。 “应是这些时日,搜罗的民间青壮。”张安正笃定道。 “他们会攻城吗?” “不,至少今日不会。”张安正看了看天色,喃喃回复。 沉默无言,众人便开始站在城头,静静等着远处的大军临近。 倏地,左右一阵骚乱,只见一群临时征召的青壮竟是围作一团。 四下衙役兵卒迅速赶去,展荆更是虎目一凝,大步前往。 不多时,展荆便快步返回,那里的骚乱也被平息。 “大人,一名青壮胆怯,吓晕了。” 听到展荆的话,张安正眉头顿时一皱,左右环视,只见那些衙役兵卒还好,可那些临时征召的青壮就有些不堪了。 各个望着那黑潮,脸色发白,双腿打颤。 “阁老,这样不行啊!” 还未攻城,这些人便成这样,若是等攻势展开,他们岂不弃城而逃?! 双眼一眯,伍无郁上前一步,低语道:“阁老,不如您亮明身份,以安民心?” “不,”张安正缓缓摇摇头,“在他们这些百姓眼中,一地县令便是顶天的大官,就算本官亮明身份,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再大些的官罢了,远远不足以抵消大军的震慑。” “那怎么办?!” 伍无郁一脸惊慌,急切道:“这样可不行啊!还没打起来就腿软吓晕,打起来还指不定怎么办呢……” 他还欲再讲,张安正却是眉头一凝,低喝道:“伍无郁!” “啊?”伍无郁一怔。 只见张安正深邃的望着自己,眯眼道:“还记得本阁唤你来做什么吗?就是为了练你的胆气,磨你的气度!一点小事就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我要你记住!” 自己何时见过张安正这般神情,顿时呆愣在原地。 只见张安正袖袍一甩,怒喝道:“抬上来!” 话音一落,只见数十名衙役纷纷抬着大箱子,在城墙上,一字排开。 “打开!” 咔咔咔,一排箱子皆被打开。 光芒四射,里面竟是雪白纹银!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他们忘却了恐惧,眼中皆是炙热。 只见张安正扭头呼喝:“本官张安正!在此明言诸位,一颗反军头颅,值十两纹银!城守一日,人人加十两!” 话音一落,便是死寂般的沉默。 沉重的呼吸声不断响起。 终于,有人开口。 “大老爷,若是死了怎么办?” “若死,安家费五十两!本官对天起誓,这五十两必定会发到尔等家中!” 五十两! 种一辈子地也见不到这五十两啊! 那诱人的大箱子里,满满的银子散发着令人痴狂的光芒! “他娘的!拼了!” “怕个球!人死卵朝天!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些银子啊!” “若能杀掉一人,本官作主,再免你家三年赋税!” 张安正趁此机会,又是大喝。 这一声说罢,四周再无一人胆怯,所有人的双眼都开始发红,再转头看向城下时,那些枪矛似乎也不可怕了…… 勾唇一笑,张安正扭头正欲说话,谁知道却看见伍无郁双眼呆愣,正痴痴看向箱子。 “哼!” 冷哼响起,箱子后的衙役纷纷盖上了箱子。 伍无郁回神,扭头一看,只见张安正脸色微愠。 “无郁啊,你是我朝国师!若还是这般,那这位置,你坐不久的。就算陛下喜爱,就算本阁护持,你……也坐不稳。”幽幽说完,张安正叹气道:“唉,你还年轻,不会的,不懂的,本官可以教你。但你一定要学,知道吗?” 脸色涨红,伍无郁知道,自己刚刚的模样,被张安正看在眼里了。 喉头一阵涌动,却是说不出半点话,只得死死咬牙,拼命的点头。 他不傻,从把他叫上城墙来时,他心中就明白了。 张安正在培养他,在教他,在苦心孤诣的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国师,让他具备国师该有的气度,见识,胆量…… 见伍无郁这幅模样,张安正稍稍欣慰了些,眯眼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老夫老了,以后若是不在,在这天下间,仅靠陛下的喜爱,是活不下去的。” “不,阁老一定长命百岁!” 伍无郁十分认真,笃定道。 “呵呵……”张安正笑了笑,还没说话,就听闻城下一声巨大的战鼓之声,响起。 咚!! 四方一静,只见城外大旗之下,李泾身着金甲,冷视城池。 “张阁老,跑的真快啊!” 带着几分讽刺,显然他的心情十分不美丽。 张安正立在城墙之上,冷冷一笑,根本没去看他,而是盯着他一侧的华发老人,一脸冷色。 “杨兄,老夫与你相识多年,如今华鬓之年,怎还如此糊涂?!” 杨淳一怔,望着城墙张着嘴,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什么叫糊涂!我们这是光复……” “住嘴!”张安正眯眼不屑道:“本阁与杨兄讲话,哪有你这不知天命的愚笨贼子开口的份?!” 唰一下,李泾脸色涨红不已,侧头看向杨淳。 却见他低头不言,好似没脸见张安正一般。 一人之气,威压十万军! 这就是大周宰辅的威势吗?那我呢……身为大周国师,我……呢? 第五十一章:舌退万军 “张安正!你不要忘了,你是我李家的臣子!如今你这是助纣为虐,倒行逆施!” 李泾气愤不过,仰头怒喝。 “哈哈哈哈哈!!!” 只见张安正白须高抬,仰头狂笑。 笑罢之后,一双电目下观,不屑道:“天大的笑话!本阁四十年前是太宗皇帝的臣子,二十年前是高宗皇帝的臣子,如今更是陛下的臣子,何时是你李家的臣子了?! 李氏皇族不假,但本阁乃皇帝之臣,何时沦为你李家之臣了?! 再者说,你李泾又算什么东西?焉敢在本阁面前,提李家二字?! 李氏偏支,一介无知小儿,不识天命,不懂大势之辈,真不知何来面目,敢立旗造反! 你可知,这岭南道三十二州百姓人人恨不得生啖汝肉乎?! 似你这般,也配跟本阁讲话?你有这个资格吗?!” 一连串说完,震惊了所有人。 伍无郁呆呆望着阁老,心中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牛皮!大周第一喷子的头衔,非您老莫属! 反观李泾,已然是脸色通红一片,勃颈上根根青筋暴涨,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半响,才扭头看向杨淳,咬牙道:“你倒是说句话啊!就这么看着本王受辱不成?!” 见此,杨淳面色一紧,只得无奈的抬头,与张安正对视。 “张阁老,多年未见了……” “哼!足有十年!”张安正冷哼道:“奉诏来此,本来想与杨兄好好一聚,未曾想到此一看,竟是这般!杨兄,你糊涂啊!你怎能被这无知小儿蛊惑,怎能拉着我大好将士的命,去跟他造反?! 你回头看看,这南营三万将士,谁人不是我朝悍勇?当年南营更是追随过太宗皇帝的,现在领着他们造反,你日后有何面目,去见太宗皇帝?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南营战死的忠勇将士?! 难不成,你要南营背负谋逆造反的名声吗?! 冯将军,率将士死战南疆才有了南营,你让冯将军在天之灵,如何安息?!你让南营十数万先烈忠魂,如何安息?! 杨兄!!你糊涂哇!!!” 万众静默,只有张安正情真意切的悲呼。 杨淳在城下,环视着四周的南营将士,两行清泪便顺着一脸褶皱,缓缓流下。 将军华发立马泪,愧对南营十万魂! 人心浮动,在张安正这番话后,不止是杨淳,就连四周的南营将士,也开始骚动。 见此,孔邱城连忙扯了扯李泾。 李泾顿时醒悟,知道再待下去,怕是哗变都有可能。 于是怒喝道:“全军后撤三里,安营!” 没人动,就连后方的十万青壮之卒,都没动。 见此,李泾勃然大怒,抽出长剑,放在杨淳的肩头,“杨淳,你要害本王不成?!” 当一声! 原来是杨淳左侧,一名白面小将提枪将长剑击飞,冷冷看向他,眼中满是不屑。 李泾牙呲欲裂,恼怒不已,却见杨淳轻轻擦了擦泪,闭眼道:“撤!” 一令出,大军方动。 立在城头之上,张安正看着缓缓后撤的大军,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回头一看,却看到了伍无郁一脸崇拜的目光。 “怎么了?” “阁老威武!”伍无郁双眼放光,“在十几万大军面前,要是我腿都软了,阁老还能理直气壮的呼喊,无郁佩服!” 闻此,张安正轻轻一笑,绕有深意道:“这些不算什么,你也知道你腿软了?希望下次,无郁的腿,能硬些!” “嘿嘿……”伍无郁挠头赫然,“当然,当然。” ———— 是夜,城外三里处,大营内。 李泾站在帐中,看着身上的华贵金甲,一脸恼怒。 “该死!该死!” 咆哮宣泄着,疯狂打砸着帐内的东西。 账外,孔邱城闻声,顿时眉头紧皱,顾不得通报便大步走了进去。 “殿下!不可动怒!” “怎么,本王现在连怒都怒不得了?!” 李泾说着,一双遍布血丝的眼,便瞪向孔邱城。 孔邱城当即撩袍深深跪下,咬牙道:“此时此刻,殿下怎能意气行事?!十三万甲士还在,岭南半壁还在,殿下岂能被愤怒蒙蔽?!” 刺啦! 帐内纱布被撕扯开来,李泾盛怒道:“什么十三万将士,什么半壁岭南,还不是都在他杨淳一念之间?!他要害本王,他要害本王!!” 闻此,孔邱城猛然起身,上前死死抱住李泾,沉声道:“殿下慎言!就是如此,殿下才应该安抚杨淳,才不该如此轻狂!” 被孔邱城紧紧抱住,李泾眼中血红消退,回头看着脸上还有鞭痕未消的孔邱城,李泾泪光朦胧。 “神都十八年,我受尽折辱。岭南七年,我卑躬屈膝! 王爷?信王?笑话! 谁把我当成过皇室王爷?谁又把我放在眼里?! 初至岭南,我在靖州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求上周俊府前,竟连门都不让进! 人人看不起我,人人瞧不上我! 现如今,那张安正更是说我连与其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邱城,我还是王爷吗?!啊!!” 孔邱城双目垂泪,压抑着声音,低语道:“殿下,您是王爷,您是邱城心中一辈子的王爷。越到不能忍时,才越要忍啊!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苦心筹划多年,难不成就这般付诸东流?!” 深深吸口气,李泾默默道:“放开吧。” 松开手,孔邱城擦拭着眼泪,缓缓跪下。 俯身蹲在他面前,李泾双眼湿润道:“你我二人从小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兄弟。邱城,你知道我李泾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我不甘啊!” “殿下放心!邱城此生,唯您一主!” “起来吧,”李泾叹气道:“让人进来把这里收拾一下,让游狼卫进来收拾。然后派人,请杨淳来。” 跪在地上的孔邱城默默抬头,还湿润着的双眸中,隐隐闪过一抹冷色。 “殿下,在下以为,当做两手准备!” “这……罢了,按你说的办就是。” “在下告退!” 帐内无人,李泾面无表情的擦了擦脸上泪水,冷冷看向四周一片狼藉。 第五十二章:夜下动荡 大帐内,灯火辉煌,再无一丝先前的杂乱之象。 李泾褪下金甲,换上一身便服,默默站立。 “大元帅到!” 帐外一人呼喝,李泾连忙快步走出,一脸愁苦的冲杨淳深深一拜,“小王白日被怒火蒙心,竞对杨老出剑,还望杨老见谅。” 见此,杨淳一怔,默默扶住李泾,没有说话。 二人入帐内,还未落座,便见李泾流着泪道:“杨老后悔了?” “殿下这是……” 看着泪流的李泾,杨淳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噌一声! 长剑出鞘,李泾双腿跪在地上,高举长剑,悲声道:“那就请杨老以此剑,斩下我的头颅,去向那张阁老,投诚吧!” 长剑森森,信王跪俯。 杨淳当即有些目瞪口呆,迟疑一刹,赶忙上前将李泾扶起,“殿下何出此言?!” “杨老!”李泾悲声痛哭,“小王一生命苦,此生之愿,不过是能见那武氏还国,神器归位。 这些日子,小王是做了许多错事,小王知错了,会改正的! 杨老,您可还愿助小王吗?” 望着情真意切的李泾,杨淳叹口气,走了几步,背对他道:“殿下,你知道吗?若是早知今日,当年老夫绝不会让你入府。 岭南道的百姓,不堪其乱了……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怕是……唔!” 杨淳说着,竟然双目倏地瞪大,低头一看,只见一段染血剑尖,刺穿了自己胸口。 “你!” 挣扎着扭头,想要再看一眼李泾。 却见长剑猛然回收,复而又是一刺! “杨淳,莫要怪本王。本王给过你机会了,可你竟然还说那样的话,一地百姓罢了,怎能同这天下相比?” 阴冷如毒蛇的语气从后响起,杨淳张张嘴,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扑通! 看着面前倒在地上的华发老人,李泾泪痕未干,拄剑而立。 “告知吴山,从今以后,他就是行军大元帅了!让游狼卫全部出动,按照名册,刺杀南营将领!” 帐外人影一晃,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是!” 心中悸动,李泾缓缓俯身,将地上的华发老人,翻个身。 看着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幽幽一叹,“杨老,本王没退路了。莫要怪本王啊……” ———— 环州城头,伍无郁头颅一点一点,显得十分困乏。 倏地,猛然睁眼,茫然看去,只见张安正独自一人,默默站在城头上,望着北边延绵军营。 “啊~” 打个哈欠,伍无郁走过去,揉着眼道:“阁老,睡会吧?” “无郁醒了?”张安正笑了笑,然后肃容看向北方,叹气道:“睡不着啊……十三万大军在侧,老夫睡不着啊……” 的确,肩挑一城安危,动荡就在眼前。 要搁自己,怕是……呃,还是别搁自己身上了。 伍无郁上前,为张安正揉捏着肩膀,眯眼望向北方。 只见远处火光点点,延绵不绝。 忽然,就在他准备转移视线时,一队执火轻骑,竟是明晃晃的飞驰而来! 怎么回事?! 伍无郁一惊,看向张安正。 只见张安正怒喝道:“戒备!!” 哗啦啦,四下军卒闻声而起,抓住手中的刀弓,一脸警惕。 不多时,那队轻骑便来到了城下。 人数不多,也就几百人的样子。不过皆是骑军。 只见为首一名白面小将,未带头盔,仰头呼喝道:“张阁老何在?张阁老何在?!” 眉头一皱,张安正回道:“你是何人!” “在下杨大人麾下,南营副将陈谦!有要事相告!” “老夫便是,有话直说!” “南营……南营乱了!李泾派人将杨大人唤去,而后没多久便开始刺杀我南营将领,卑职拼死逃出,望大人收留! 卑职从来是听命行事,绝无一丝谋反之心啊!阁老明鉴呐!” 就在这时,这队轻骑身后的黑暗中,一道道身影游曳。 隐约可见,正是戴着铁狼面具的游狼卫! “啊!” 一声惨叫,只见一柄弯刃飞出,结果了一名骑士的生命。 城下副将陈谦大急,连忙大喝:“阁老!阁老!” “怎么办?是真是假?” 伍无郁皱眉喃喃。 只见张安正思虑片刻,然后似是猜到什么,猛然抬头看向北边。 杨兄,老夫害了你啊…… “鹰羽卫何在!” “在!” “杀退那些人!” “是!” 蹭蹭蹭! 寒刀出鞘,一名名鹰羽飞身跃下城墙,持刀杀向黑暗中的游狼卫。 深吸一口气,张安正拧眉道:“开门!放他们进城!” “啊?阁老!如此是不是太大意了?莫不如等明日天亮,确认一番再……” 一名青衫官员皱眉道。 张安正却是摇摇头,笃定道:“速速开门便是,老夫有事要问!” “是……” 嘎吱。 城门洞开,陈谦率领麾下骑卒,飞马入城。 …… ………… “末将陈谦,节度使麾下,南营副将!参见阁老!” 看着面前一身血污的白面小将,张安正急忙呼喝:“杨兄如何?” 只见陈谦抬头,苦笑道:“末将不知,只知李泾一个时辰前派人唤走了大人,然后没多久,便有游狼卫出动,大肆屠杀我南营将领。” 右拳击掌,张安正长长探出一口气,“杨兄!我害了你啊!” “大人是说……” 陈谦一怔,不敢置信道。 默默点点头,张安正双目泛着冷光,望向北方,“李泾,老夫定要用你之头,祭奠吾友!” 这时,伍无郁想了想,轻声道:“那边现在正乱,我们要不要趁势……” “不行。” 张安正摇摇头,“夜袭大营,非轻骑不可往。城内如今根本没有骑军,若是贸然派出守卒,风险太大! 哼,李泾这无知小儿,真是荒唐!大军之中,有杨淳在,老夫才能惧怕三分,可如今没了杨淳,他真以为能驾驭这些将士吗?笑话! 不提南营将士是否愿意听命,就那十万青壮之卒,就不是他能驾驭的! 等着吧,李广义一到,此乱反掌可平!” “那就……继续等?” 伍无郁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张安正摆摆手,“无郁你在这坐镇,老夫回去睡了。无知小儿,不通兵事!” 看着嘀咕咒骂的张安正,伍无郁有些茫然。 若杨淳这么重要,李泾怎么敢这么做?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话说阁老怎就这么笃定,就凭陈谦一面之词,就确信杨淳已死? 第五十三章:攻城 天蒙蒙亮,伍无郁顶着一双黑眼圈,看向睡的香甜的卫长乐,一脸不忿。 昨夜阁老回去睡觉后,就让他在这坐镇。 那担子一下就落在他身上了,明明困得要死,可只要一闭上眼,就好像能听到军卒的呼喊,胆颤心惊的根本睡不着。 有时候真是不在其位,不挑其担,便不知其难…… “大人,您休息会吧?卑职盯着,有事唤您。” 任无涯上前,轻声道。 看着同样一夜未眠,却是精神抖擞的任无涯,伍无郁不禁心生羡慕。 会武功真好啊,这该死的耐力! “不必了,”伍无郁疲乏的摆摆手。 倒不是他不想休息,而是自己知道,就算闭上眼,估摸着还是睡不着。 接过任无涯递来的饭食,伍无郁叹口气,开始动筷。 “唔,吃饭了吗?” 饭还没入口,就听到一旁的卫长乐一脸肉眼惺忪,打着哈欠醒来。 “吃吃吃!” 反正没什么胃口,伍无郁干脆将饭碗塞进卫长乐手中。 “嘿嘿,大哥真好。” 说着,卫长乐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话说神医谷不让吃饱饭吗?多少次了,这货怎么就不能矜持些?跟饿死鬼似的。 摇摇头,伍无郁便走向城墙边,迎面而来的凉风,给他打个寒颤,顿时清醒了些。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锦衣玉食,声色犬马,那才是向往的国师生活啊,像现在这样守在城上心惊胆战,怎是一个可悲可言…… “大人你看!” 任无涯双目如隼,凝视这北方沉声道。 怎地了?伍无郁抬头看去,接过不看不知道,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北原大营前,无数甲士蜂拥而出,扛着数不清的云梯,汇聚而来。 这是……要攻城了?! “快请阁老!!” 凄厉的尖叫响起,城墙之上,顿时乱作一团。 “慌什么慌!” 这时,身后张安正的声音响起,怒喝道:“各司其职便是!节度使杨淳已死,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岂能破城?!” 阁老现身,四下顿时安静下来。 持弓抽箭,抬木扛石,皆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 “阁老……您来了?” 伍无郁一脸赫然,显然刚刚那声尖叫,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张安正便走到城墙边,眯眼仔细观察。 半响,便发出一声轻笑,不屑道:“狗急跳墙!” “阁老看出什么了?” “无郁,你仔细看看,发现什么没有?” 什么?伍无郁一愣,开始仔细打量远处汇聚冲来的甲士。 嗯,人山人海,望之生惧,没什么发现……等等! 按耐住心中的惊惧,伍无郁眯眼继续观察,终于发现了一处不对劲。 这些甲士看似一望无际,覆盖整个北原,但其实行进根本没有章法,颇有一种无头苍蝇的感觉。 同昨日那沉寂,威迫的气势,截然不同! “哼,一群散兵游勇罢了!” 看着伍无郁的神情,张安正自然知晓,他是看出了什么,于是冷哼一声,指向北方,“无郁,这些都是李泾的青壮之卒,南营将士,皆在大营之中,未曾出动一兵一卒!” “为什么不派精锐……” “他得派的动才行!”张安正深吸一口气,“南营三万将士,各级军官不下数百人,他李泾岂能一夜杀光?现在光是镇住南营的将士,都够他头疼的了!” “那他为什么还敢攻城?” “自然是狗急跳墙了,想必是老夫昨日一番话,触动了杨淳的内心。李泾见势不妙,干脆便下手杀了杨淳。单从这点来看,此子倒也有几分果决。 可惜其凶戾有余,而能力不足!他也不想想,没了杨淳的支持,他还剩什么?!” 见张安正气定神闲,伍无郁不禁也松了口气,浑身困乏涌上心头,苦笑道:“既然如此,那阁老可容小子回去歇息?一夜未眠,着实困了。” “不,”张安正笑眯眯的摇摇头,“无郁还是再熬熬,在这待着吧,再没有比这般亲临战场,更能磨炼一个人了!” 我……怕再熬下去,气度没见上来,自己先猝死了…… 阁老坚持,自己只得无奈留下。 很快,底下的反军便临至城前了。 一股浓烈的恶臭飘来,伍无郁眉头一皱,差点呕出昨日的饭食。 扭头看去,只见城墙上,每隔几十步,便架着一口大锅。 锅内黑黄沸腾,恶臭便从这里散发。 传说中的金汁?这真是……特么的见识到了…… 再看张安正,却发现他竟然跟没事人一样,依旧目光如隼,盯向城下。 要关紧要,伍无郁只得强迫自己,去忽视那浓烈至极的恶臭,学着张安正的姿态,立于城墙之上。 “张安正!本王最后再问你一句,愿不愿意,随本王光复李唐!” 血丝密布,李泾没穿昨日金甲,而是一身劲衫,在无数甲士的簇拥下,冷声厉喝。 “哼,本阁问你,你可是杀了杨淳?自寻死路的蠢材!” “呵呵……”李泾发出一声冷笑,然后嘶吼道:“攻城!!率先登城者,赏千金!!” “杀!!” “冲啊!!” 无数甲士开始前冲,一根根箭羽更是扑面而来。 看着半空中的箭雨,伍无郁脚下一软,就想后退。 可却被张安正一把抓住。 枯瘦的大手十分有力,竟是让他动弹不得。 “阁老!” 伍无郁焦急的求饶,然而张安正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仍是一脸冷色,瞧着下方。 遮天蔽日的箭雨临近,伍无郁心中一慌。 可随即就看到展荆与任无涯一众鹰羽,纷纷抽刀上前,将箭雨一根不拉的挡下。 咻咻咻!叮叮叮! 万箭之中,张安正脸上不见一丝慌乱,而是沉声下令:“莫要慌乱!箭羽先发!滚木在后!长刀手伺机而动,不容云梯靠近!鹰羽卫散开督阵!” “是!” “啊!!” “我的眼,我的眼!” “痛死我了!” 惨嚎声,血腥味,一听一嗅,伴随着箭雨的落下,将战争的残酷,展现的淋漓尽致! 第五十四章:麻木 古来战争,若单论惨烈头名者,非攻城之战莫属! 一方守,一方攻,以城墙为隔。 两者之间,这丈厚的砖壁,便是尸山血海,便是人命如草的真实写照。 一具具尸体倒下,一声声濒死惨嚎响起。 看着左右的惨景,伍无郁手脚再次冰凉。 “看,好好看,认真看!不要被其他左右你的心绪,去发现对手的弱点,去想方设法的找出致胜之法!” 张安正的话在无数吼叫声中响起。 “唔,哇……” 再也忍不住的伍无郁身躯一弯,便呕出出来。 趴在城墙上,口出的秽物宣泄而出。 被箭羽射死,被巨石砸死,被滚木碾压,无数惨烈的死状,在这都能老,国师大人他……” 任无涯一边挥刀护持,一边皱眉看向脸色惨白的伍无郁。 只听张安正神情漠然,冷冷道:“无需多言!” “是……” 而伍无郁听到张安正的话后,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坚毅,强撑着起身,咬牙再次去看。 城下反军果然只是一群散兵游勇,此时竟然还未将云梯,推至城下。 已然密密麻麻的死尸更是极大的阻碍着他们的前进,由城下射来的箭羽开始稀疏,甚至于有些人还开始迟疑不定,不敢再接近城墙。 “他们,攻不上来……” 虚弱的说出这句话,伍无郁便看向张安正。 只见他回眸瞧着自己,眼中多出了一丝欣赏。 “落石滚木暂停,箭羽缓发,刀枪手上前抵御便是!” 又是一道命令从其口中说出,哗啦啦便见城墙上,守卒换位。 一个个丈长的大枪下垂,每隔几步,便有一名长刀手默立。 显然是在静等云梯过来。 很快,砰一声! 一架云梯终于被推至城墙前。 厚重巨木所制的云梯当即便稳稳的靠在墙上。 反军开始蚁附而上,时不时一道箭羽射下,便将一人射下。 而就算他们有人能攀临墙头,也会被泛着寒光的长枪捅杀。 往往不只是一柄长枪,而是数柄长枪齐齐而下,若是不慎被捅住头颅,那当即便是颅碎身亡! 长刀手亦是不曾闲着,尺长的刀刃重重挥下,一下下劈砍着云梯。 “杀!!!” “防住!挡下!” “……” 嘶吼声声,震耳欲聋。 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此间血腥味,一刻浓过一刻!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城下已然尸积如山。 而伍无郁,显然也适应了这战场。 发黑的眼圈,惨白的嘴唇,可唯独没了颤抖的手脚。特别是那一双眸子,渐渐地,竟然生出了几丝漠然。 也是,任谁在这待上一个小时,也会对生命,失去敬畏。 可怕的战争,可怖的适应力…… 倏地,左侧一道身影吸引了伍无郁的注意,只见一架云梯之上,一名甲士竟是十分灵活的左躲右避,避开一道道箭羽,飞速攀岩。 不是常人!是武者? 伍无郁紧紧盯着这人,只见他口中衔刀,很快便临近墙头。 而后更是右手一抓,扯住一根长枪,接力跃上了城墙之上! 当然,这人很快便被密密麻麻的刀光斩作肉泥。 可相同的一幕,却是不断发生。 城头骚乱渐起,伍无郁焦急的看向张安正。 却发现他对近在咫尺的危机视而不见,而是眼神带着几分鼓励,看着自己。 心中明悟,伍无郁咬牙喝道:“放金汁落石滚木!鹰羽卫散开城墙,退敌!” 年轻的嗓音响起,四周早已麻木的众人皆是下意识的开始服从。 “是!!” 很快,当一瓢瓢滚烫的粪汁被浇下,恶臭伴随着惨嚎,便响彻此间。 当伍无郁亲眼目睹一人,被粪汁浇头,惨叫着跌落城下,心中却再无一丝涟漪。 是……麻木了吗? 话说国师,一个靠忽悠为生存之本的职业,需要如此吗? 侧目看向张安正,只见其双眼深邃,好似能看透人心一般,轻声道:“明事,懂情,分是非,知行进,当断则断,当决则决!如此,方为人上人。 无郁,你要记住,国师也好,宰相也罢,进了庙堂,身居高位。就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优柔寡断,过剩怜善要不得。” “无郁……受教!” ……………… 时值正午,此间已然被血腥之味,之气掩盖。 铺天盖地的恶臭更是不停散发,让人闻之欲呕。 可诡异的是,在这战场中的所有人,都对此好像没感觉。要么红着眼喊杀,要么颤抖着等死…… 大军之后,李泾红如鲜血的嘴唇一抿,神情难堪道:“一群……废物!让吴山率南营将士前来,一同攻城!” “殿下不可!”孔邱城在侧皱眉道:“吴山镇住南营尚且力有不逮!若是轻易放南营将士过来,怕是张安正唇舌一张,就会临阵倒戈啊! 昨夜游狼密报,亲眼看到副将陈谦入城了,此时南营,用不得!” “可恨!”李泾低骂一句,然后咬牙道:“十万之众,竟拿一城这般无力?!” “殿下宽心!城中守卒加上青壮也不过几千,我等熬下去便是,就算拿命填,也能填下这环州城!” 知道再无办法的李泾闻此,只得阴沉着脸,应了一声。 另一边墙头,看着攻势还不停休的反军,张安正不禁心中一凛,“看来这李泾是铁了心,拿命换城了……” “大人,其他三面城墙皆有人来报,已无轮换之人了!” 砰!张安正怒砸城墙,咬牙道:“临时征调的青壮呢?” “早已派上城墙了……” “抽调城中囚徒,让他们上城墙来!”张安正说完,扭头看向伍无郁,“无郁,交给你一项任务!” “阁老您说……” 迎着张安正的目光,伍无郁坚定道。 “带领鹰羽卫,去向城中大户豪族借人!他们家家皆有护卫,不比寻常青壮,汇聚起来,其势不弱!” “是!” 伍无郁点点头,正准离去。 却见张安正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眯眼道:“城中大户,足有十几家。其中是否有人暗通反贼,不得而知。你此去,一则狠,一则哄!务必要让他们派出人来!” “无郁,明白!鹰羽卫,走!” “是!!” 第五十五章:借人 伍无郁领着身后鹰羽,快步走下城墙。 “可知城中大户所在?” “回大人!”任无涯浑身沾满血迹,沉声道:“早在入城之时,阁老便让卑职等,借巡视之便,暗访城中大户。城内共有大户豪族十二家,势力最强者,为城西赵家,城南冯家!” 默默点点头,伍无郁思索一阵,冷喝道:“走!” 说完,便令人,往城西而去。 一路疾行,伍无郁皆是面着冷色,步伐行动间,一股威严凌厉,悄悄浮现。 ………… 青石巨狮分立两侧,朱红镶铜的大门更是紧闭。 伍无郁衣摆沾血,微微仰头,便看到了赵府二字! 笔画银钩,金粉装饰。显然就这面匾,就价值不菲。 “大人,城西赵家,贩茶谋生,其生意遍布岭南道,单轮茶叶生意,岭南无人出其左右。时间太紧,也就知道这些……” 任无涯持刀,满是煞气的低语。 岭南道的茶叶龙头吗? 伍无郁淡淡点点头,然后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二十来名鹰羽皆是浑身血污,持刀凶煞。 “刀入鞘,叫门!” “是!” 蹭蹭蹭,一柄柄染血寒刀入鞘,任无涯抹了一把脸上血水,大步走上门前。 啪啪啪!!! 一阵巨力拍打,响声阵阵。 “外间是谁?” 里面传来一声回应。 任无涯回头与伍无郁对视一眼,然后扭头放声喝道:“国师驾临,速速出门迎接!” 接下来,便是死一般的沉默。 一息,两息…… 伍无郁冷着脸,默默等了一会,知晓时间不容浪费,于是双眼一眯,示意任无涯出手。 只见任无涯咧嘴狞笑,缓缓按住刀把,浑身衣衫更是一涨,显然准备起劲破门! 而就在这时,吱呀一阵声响。 却是这朱红大门,缓缓打开了。 任无涯一怔,散去内力,默默行至一旁。 哗啦啦,赵府之内,一大群男男女女,簇拥而出。 看着外间人人染血的鹰羽,皆是吓得脸色苍白。 “小民赵安,参见国师大人……” 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身穿丝绸,颤颤巍巍的上前,领着身后一众,向被鹰羽簇拥着的伍无郁,屈膝跪下。 没有开口,伍无郁上前几步,来到这男子身前,笑眯眯的将其扶起,“你是赵家家主?” “呃,不……”赵安额前冷汗不止,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凶神恶煞的鹰羽,“回大人,家父年迈,行动不便,怕怠慢大人,因此才……” “哦,”伍无郁点点头,眯眼道:“城外反贼攻城,你可知?” “小民绝对没有串通反贼,大人明鉴啊!” 高喊一声,这赵安竟然又是哭嚎着跪下。 这般不堪? 伍无郁皱皱眉,沉声道:“贫道何时说你赵家串通反贼?!城外反贼猖狂,贫道是奉阁老之命,来向你赵家借一些护卫,相助守城罢了! 你应知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这环州城守住,你才是赵老爷,若是城破,反贼入城,你觉得他们进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这话说完,伍无郁便觉得差不多了。 只见这赵安眼珠子一转,挺直胸脯道:“国师此言在理!小民愿派……十名护卫上城墙,相助守城!” 十……人? 看着面前的赵安,伍无郁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察觉不对,赵安咽下一口唾液,“二十人?” 噌!任无涯寒刀出鞘,怒喝道:“大胆!当国师大人是什么?在与你讨价还价不成?!” 扑通一声,这赵安竟被吓得脚下一软,一个踉跄。 身后更是一些女眷惊呼出口,连连后退。 “环州城,乃是我大周之城,此城不破,尔等无忧。一旦破城,你可知后果?!”伍无郁寒声道:“阁老亦在城墙之上,六旬老人,竟能不避刀剑,尔等就当真这般不明事理吗?!” “一百人!” 赵安打着摆子,喊道:“大人,小民愿派百名护卫,加五十石粮食,以助守城……” 一百人?伍无郁心中也是犯嘀咕,这些大户有多少护卫,他还真不知道。 这一百人,应该不少了吧? 迟疑间,只见赵府之中,一名拄杖老者,缓缓现身,怒喝道:“滚!丢人现眼的玩意!” “啊?爹……您怎么……” 赵安连滚带爬的过去,却见这老者理也不理,步履缓慢的走到伍无郁身前,“老朽赵平川,见过国师大人。” 高龄老者,见官不拜。这是大周的律法。 伍无郁也是知道。 “老丈……何意?” 只见赵平川微微一喘,沉声道:“老朽昏聩,但亦知大义!值此危机,我赵家,愿派三百护卫,金银万两,粮食百石,以助朝廷!!” “爹!” 身后赵安一声高呼。 赵平川却是扭头怒道:“住嘴!无知子!国师大人说的不错,城破之日,哪还有什么赵家?!再敢放声,老夫让你也去城墙上守城!” “啊……”赵安身躯一抖,垂头不敢再言。 “大人,如此可行?” 看着老者深邃的眼眸,伍无郁后退一步,深深一拜,“老丈深明大义,贫道伍无郁,替守城将士,谢过老丈!” 说罢起身,沉声道:“反贼事定,无郁作主,愿赠赵家忠义之家牌匾,日后回朝,亦会将赵家忠勇,禀明陛下!” “老夫!老夫……何德何能啊……”赵平川颤抖着唇,屈膝想要跪下。 伍无郁上前,伸手将老人扶住,眯眼道:“老丈不必如此。” 两人相近,赵平川却是紧紧抓住伍无郁的手腕,低声道:“大人,城中大户十二家,忠勇之士,不少,可也有一些龌龊。若大人欲往城南冯家,还望加倍小心才是……” 电光一闪,伍无郁明悟到什么,眯眼轻轻拍了拍赵平川的手,低声道:“老丈安心便是,大势如此,贫道相信,城内大户,不会有人不识抬举的……” 紧握着伍无郁的手未松,赵平川喃喃好似自言自语,“昨夜家中护卫好像看见有人出城,也不知是干什么。似乎是冯家的护卫……” “贫道……明白。” 手掌松开,赵平川笑了笑,颤颤巍巍道:“那就不耽搁大人了,安儿,还不速速去安排!” “呵呵……贫道告辞,走!” 萧瑟的街道上,任无涯走在前头,任无涯低声道:“大人,那老头说什么呢?” “一只老狐狸罢了。” “那我们现在去临近的钱家?这钱家是……” “不,直接去城南,冯家!” “……” 第五十六章:城南,冯家! 城南,冯家门前。 看着面前十分豪奢的门户,伍无郁不禁眯眼一笑。 “大人,冯家以药材起家,其……” “不必说了,叫门便是。” 闻此,任无涯点点头,伸手又是一阵啪啪啪巨响。 “国师驾临,冯家人等,速速出门迎接!” 静默片刻,里间立马有人回应。 “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我等本该出门迎接,怎奈何府内众人皆染恶疾,怕传染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拒门不开,口称恶疾? 任无涯转身快步行至伍无郁身侧,低声道:“大人,不肯开门,怎么办?” 伍无郁没有开口,而是转身看向街道。 只见街道上,一个两个‘行人’皆在看着这边,一见伍无郁的目光,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走向四周。 摩挲着下巴,伍无郁转身,冲冯府大门喊道:“贫道相识一位神医谷弟子,医术十分了得,不如请来为诸位诊治一番?” “……” 一阵沉默,里间再次传来一人呼喊,“谢大人好意!我等之疾,不劳烦大人多心了。还望大人速速离去,避免沾染恶疾。” “哦?这恶疾很可怖吗?会传染吗?” “正是!” “那为了环州城百姓的安危,就只能对不起诸位了。来人呐,聚火烧宅!避免恶疾四散!” “是!!” 一众鹰羽皆是抬头怒喝,十分配合。 “啊!不可!”门内一人呼喝,“大人离去便是,我等之疾……” “住口!”伍无郁怒喝道:“城墙数千忠勇,正抛头颅洒热血,贫道来此还未说明来意,尔竟敢拒门不见,假以恶疾,百般拖延! 贫道就问你冯家一句话,这城,你们愿不愿派人守!” …… ………… “大人,非是我冯家不愿守城,实乃家眷护卫皆染恶疾……有心无力……” 听到这话,伍无郁顿时知晓,这是铁了心,不愿开门了。 估摸着赵家那老狐狸说的没错,这冯家,有问题! “你说这冯家有多少护卫,是否有高手在内?” 冲任无涯低声询问。 任无涯顿时明悟,眼泛冷光道:“展都统曾夜探城内诸宅,未发现棘手武者。大人有何令,但下无妨!” “贫道要借冯家家主人头一用,”伍无郁寒声道:“四周其他大户,皆在暗中观察。贫道要用这冯家家主之头颅,震慑其他人!” “卑职……明白!”任无涯扭头眯眼道:“大彪,老吴,你俩留下护卫大人。其他人,抽刀!” 噌噌噌! 十几柄寒刀出鞘,只见任无涯率众上前,起劲一跃,便高高跃上高墙,环视一眼,翻身而去。 “啊?!你们怎么能强闯……” “你们要做什么?!” “该死的!来人啊!” “……” 听着里面的呼喝打杀声,伍无郁皱眉道:“靠他们行不行,要不要去请展都统?” 大彪在侧,按刀环视四周,低声道:“应是不必。这冯家,也被展都统探过,头儿应该心中有数。” “嗯。” 见此,伍无郁不再多言,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默默闭上了眼。 惨嚎声,求饶声,刀兵相击声,从门内传出,进入伍无郁的耳中。 心中没有一丝涟漪,伍无郁眼神淡漠的想着,自己那份可笑的善良愁苦,还真是被生生磨灭了。 一刻钟罢,冯府大门由内而开。 只见任无涯右手长刀滴血,左手则提着一颗血水滴答不止的人头! 其他鹰羽团团相聚,持刀而站。 他们的四周,则密密麻麻围着众多的护卫。 “大人,幸不辱命!冯家家主人头在此!” 任无涯怒喝一声,将人头向外一抛,仍在门外。 闻此,伍无郁上前一步,冷声道:“冯家家主,勾结反贼,欲行不轨!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不愿多做杀戮,只诛首恶!冯府之内所有护卫,但有愿上城者,皆免罪!” 一声喝罢,府内所有护卫皆是面面相觑,却无人动。 “不要听他胡言,杀!给老爷报仇啊!!” 府内一名青年睚眦欲裂的呼喊,可刚刚喊完,便被一名鹰羽,用飞刀贯穿咽喉! 死尸倒地,伍无郁再次怒喝:“吾乃大周国师!再说一次,愿意上城者,既往不咎!否则,皆同谋逆从犯!” “大人,上城之后,当真不再追究?不会秋后算账?” 一名大汉开口询问。 伍无郁点点头,肃容道:“贫道发誓!只要你们上城,既往不咎,无人问责!” “好!” 这人收刀在手,默默走出冯府大门,走向远处。 有了人开头,很快就有人相随。 不多时,城内护卫便一一出府,走向城墙所在。 抹了一把脸上血水,任无涯上前道:“府中冯家家眷怎么办?” “留下几人看守,日后再说。” “是!” 这时,身后街道上,一名大腹便便的老翁,在几名仆人的陪同下,缓步走来。 “小民孙盛,愿派百名护卫,粮食五十石,上城相守!” “小民钱平安,亦愿如此!” “小民……” 看着一名名各家家主现身,伍无郁挂上一副和蔼的面孔,拱手道:“诸位大义!待到反贼平定,贫道定要禀告阁老,为诸君封赏!” “谢大人……” “大人劳苦,可否随小民回家,歇息歇息?” “小民家中已备好酒菜,还望大人赏脸。” “……” 面前一派和气,身后却是血腥冲天。 说不得有几分嘲讽。 伍无郁笑着,一一跟他们客气一番,这才将他们打发。 看着满面春风离去的众人,伍无郁脸上笑意渐渐收拢。 “大人,一千多人了,我们回去复命?” 听着任无涯的话,伍无郁缓缓摇头,沉思道:“一千多人,分散四门,其力甚小。城内可还有什么可征调的人吗?” “应该没了……”任无涯苦笑道:“阁老连牢中囚徒都征调了。” “等等……”伍无郁眼中精光一闪,“还记得茶楼那一老一少吗?城内武者被管控起来了吧?他们能不能征调上城?” “啊?他们到有上百人,且身负武功,用处不小。只是其间鱼龙混杂,多是桀骜不驯之徒,让他们上城,万一里面有反贼探子,岂不是……” “不管了!走,带我去看守他们的地方。” “呃……是!” 第五十七章:忽悠武者守城 “就在这?” 伍无郁挠头,看着面前破败的宅门。 “实在不知该放在哪里,若是压入牢中,怕是会激起他们的情绪。只得在这寻个无人居住的宅子,让他们进去了。” 任无涯苦笑道。 “都在这?” “嗯,附近三座宅子被打通一片,应该都在里面。” “开门!” “是。” 嘎吱,让人牙酸的声音响起,破败的木门被推开,伍无郁皱眉走了进去。 刚刚入门,唰唰唰,便有无数道目光,注视而来。 伍无郁抬头看去,只见前方空旷无比,上百人散落其间,或坐或站,皆是眯眼瞧过来。 背负模样怪异的刀客,身上缠绕铁链的壮汉,玩着飞刀的女子,反正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呦,鹰羽大人来了?送饭吗?” “城外闹完没!赶紧放老子出去!” “你跟谁老子?”不容其他人起哄,任无涯双眼一眯,走向那人。 那人一顿,缩缩肩膀,不再言语。 见此,任无涯冷哼一声,沉声喝道:“都给老子老实点!国师大人前来,有话要说!谁要敢炸刺,别怪这寒刀出鞘!” 国师? 这话一出,四周看来的目光更多了。 迎着四周目光,伍无郁沉吟片刻,上前几步,径直开门见山道:“城外反贼攻城,诸位可曾知晓?” 无人回应,众武者大都带着些许戏谑,看着伍无郁。 也是,这档子事,跟他们这群人有何干系? 都是唯恐不乱的货色,不去捣乱就不错了,难不成还指望他们去守城? 见此,伍无郁脸色稍冷,沉声喝道:“守城一日,十两黄金!不知诸位,可愿往城墙之上,走上一走?” 十金?! 听到这丰厚的报酬,顿时就有人意动了,这可绝不少了。 只是协同官府,相助守城。如此一来又与鹰羽走狗又有何异?是不是有失江湖人士的风骨?会不会被天下武者鄙夷?传出去名声……不好啊。 没错,都是刀尖上舔血过活的,他们并不惧刀剑。 他们担心的是,所谓的名声。 不要小看名声二字,多少江湖人,都为这二字,争的头破血流。甚至有段时间,江湖人人以能上鹰羽缉拿榜为荣! 由此可见,他们这些人,将江湖名声,看的有多重。 还是沉默,见利诱不行,伍无郁心中不禁一凛,暗道:看来想让他们守城,还是难了些。 “大人,不要在这浪费时间了。都是群浑不吝,寻常斗狠较劲,一个比一个上心,可要想让他们做事,能肯才怪!” 任无涯来到伍无郁身侧,低声劝道。 听着任无涯的话,伍无郁仍是心中不甘,脑海微微一思索,顿时环视四周,沉声道:“来岭南的路上,贫道曾解过一个字!侠!当时贫道就说过,纵观天下江湖,无一配称侠者,能称侠者,皆在鹰羽卫!” “哼!” “呵!” “哈?!” “……” 此言一出,四周武者顿时有了反应,也不说话,就是冷哼怒应。 有反应就好,就怕你们没反应! 伍无郁眼中精光一闪,迎着四周不屑的目光,放声大笑道:“先前还觉得自己这话,是否有些有失偏颇,现在看来,当真如此!” “鹰羽走狗,也配称侠?!” 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怒声开口。 “找死!” 任无涯怒喝一声,血迹未干的寒刀已然出鞘,虎视人群中,那名劲衫鼠须的负剑汉子。 那汉子竟也不惧,反手摘下长剑,竟是上前几步。 “啀!”伍无郁拦下任无涯,上前一步,眯眼道:“阁下若有不同意见,但说无妨便是!然走狗二字,还是莫要再说了。” 那汉子见此,迟疑片刻,咬牙道:“国师大人高高在上,哪里懂我辈侠道?!所谓鹰羽卫,也不过是我等江湖之中,甘为朝廷权贵奔走之流罢了,何曾配得上侠之一字?!” “哈哈哈,”伍无郁仰头大笑,然后指着任无涯道:“鹰羽不配?那好,贫道问你,何人配称侠者?!” “当然是不惧权贵,藏器而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一如我岭南白大侠,当年只身一人,入北邙山三日,连挑七座匪寨!” 鼠须汉子说这话时,眉宇之间十分自傲,显然对这所谓的白大侠,推崇之致。 “好!”伍无郁甩袖拧眉,冷喝道:“我且问你,这白大侠连挑匪寨,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 汉子一怔,随即下意识开口道:“自然是庇佑一方百姓,仗义出手,让其免受匪祸。” “哈哈哈哈哈!!!” 伍无郁闻此,又是仰天大笑,弯着腰指着这鼠须汉子,眼泪都笑了出来。 面色一红,鼠须汉子咬牙道:“大人何故发笑?!难道不信白大侠之事?此事此间诸位,皆能证明!” “不不不,”伍无郁缓缓直起身,眯眼道:“贫道确信,但有一事不明,还望阁下,望在场诸位……赐教!” 万众瞩目间,只见他满面愠色喝道:“你们也知庇佑百姓,是为侠义!可为却只夸夸其口,而不有所行动?!” 说着,便怒指墙外,怒声高呼。 “此时此刻,反贼就在城外,岭南三十二州百姓,人人苦其久矣!且一旦环州城破,城内数十万百姓,顷刻间将被其鱼肉。 他们不是诸位‘大侠’,可没有保命的本事!反贼入城,只能引颈待戮!这般还不是最惨,环州城破,岭南南方十二州,亦是难阻反军兵锋!届时生灵涂炭,其祸百倍于北邙山匪! 你们说鹰羽卫不配称侠,但你们可曾知晓,他们为了此事,牺牲半数弟兄了!看看他们的衣裳,看看他们的刀刃!就在诸位在这呼呼大睡之时,他们在城墙上,正与反贼殊死拼搏!在用命,用血,来保护这环州城,来保护这数十万百姓,更是保护尔等!!” 气息微喘,伍无郁双目赤红,怒喝咆哮道:“来,你们告诉贫道,他们不配称侠,那谁配?!你们吗?还是谁?!” 面对伍无郁的诘问怒斥,四周竟是无一人敢出言反驳,甚至那鼠须汉子更是一头冷汗,不知所言。 第五十八章:武者登城 “大人,我们走便是!卑职死战城墙,也要与反军逆贼,厮杀到底!!” 任无涯上前扶住伍无郁,环视四周,怒喝出口。 喘匀气息,伍无郁只觉眼前一黑,几欲昏死。 毕竟疲乏太甚,加上现在情绪激动,这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不过他还是猛咬一下舌尖,强行打起精神。 扶着任无涯递来的手臂,伍无郁望向四周,最后说了一句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诸位……好自为之。我们走,上城墙!” 说着,便在任无涯一众鹰羽的护持下,走出了这处宅子。 站在宅外,伍无郁回头看了眼那破败的木门,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若是这样还打动不了他们,那也没办法了…… “大人,您去休息一下吧。” 任无涯怎会看不出,伍无郁此时已然精力耗尽? 却见伍无郁叹口气,虚弱道:“劳烦任护卫,背负贫道,去寻阁老。” “大人!” “不要再说了……” “是!” 任无涯红着眼,一把背起伍无郁,疾行在街道之中。 身后摇摇欲坠的木门旁,那茶楼唱艳曲儿的女侠白小花,正倚着门,歪头想着什么。 “小花,怎么了?” 身后那瞎眼老者,抱着琵琶询问。 白小花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消失在街口的鹰羽,喃喃道:“小花喜欢这个小国师,喜欢他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哦?小花喜欢哪一句?” 老者淡笑询问。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感觉很有意思……” “老夫也喜欢这句话。” “那爷爷,我们……” “呵呵呵……”发出一声低笑,老者上下抓住琵琶,然后浑身衣衫一涨,便见漫天碎木之间,两柄尺长尖刃,出现在双手之中。 豁然睁眼,只见这老者瞳仁间,竟是一片纯白,除了一点黑色,竟是再无其他异色。显得十分诡异。 双菱刺,白求恩?! “白……白大侠……” 远处那名鼠须汉子双目一怔,喃喃开口。 “哈哈!叶家子,你我两家恩怨,可否押后再说?老夫欲当一回,朝廷走狗!” 气势暴涨,白求恩回头看向院内众人。 只见一名黑衫青年,背负丈长大枪,迈步走出。 “见过前辈,当年家父与前辈相争,也是光明正大。家父临终也说过,不许复仇。然家父毕竟重伤于前辈之手,小子就算为了我叶家虎头枪的名声,也要与前辈比个高下。 恰逢此时,小子斗胆,愿随前辈一同前往城上,以反贼之命为数,多者胜!败者需向天下承认,自家之法,不如对方!如何?” 看着面前冷峻的青年,白求恩咧嘴一笑,“应了!小花,走!” 说罢白求恩脚下重重一点,身形急速窜出。 白小花相随而去,黑衫青年亦是不敢托大,提枪在手,亦是飞速追去。 若是任无涯在这,就会骇然。先前他看走眼了,这白求恩武功,绝不在他之下! 三人出院,剩下的人皆是面面相觑。 半响,只见那名鼠须汉子抽剑在手,咬牙道:“我要去观白大侠与叶家比斗!” 说完便冲出院子。 “双菱刺与虎头枪相斗!这等场景,俺可不会错过!” “黄金十两,嘿嘿,也不知作不作数。” “闲着没事,去玩玩也罢。” “…………” 所有人皆是给自己找着借口,然后一一奔出。 —————— 重临城墙之上,伍无郁从任无涯背上下来。 一眼便看到了城头前,坐在一张椅子上的张安正。 张安正身旁,卫长乐亦是一脸肃容,双手舞作一团,在其身上揉捏拍打。 “阁老……” 走过去,轻声开口。 张安正木然侧头,扯嘴轻笑道:“办妥了?” “嗯,”默默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远处。 只见底下厮杀,依旧未曾停止。 浓郁到极致的血腥味,好似已经将他的嗅觉熏坏了,再也嗅不出什么。 下午了啊? 茫然抬头,看着大日偏西,伍无郁心中喃喃。 而就在这时,一名名身姿矫健的武者,却是登上城墙。 只见他们手持兵刃,各自寻个地方,便一言未发的,开始守城。 张安正愣了一下,看向伍无郁。 伍无郁也是一怔,随即略有喜色,终于还是来了。 “无郁,你是怎么做的?老夫不是没想过征调他们,可是……” “信口胡诌,可是小子的拿手好戏啊。”伍无郁苦笑道:“对了阁老,小子可是开口承若,城中大户,事后要表功,这些武者,可是一人一日,十两黄金。” “无妨,”张安正背靠椅背,喃喃道:“只要能守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 “李将军怎么还不来?我们……” “快了……快了……” —————— 城下,血泥战场之后。 孔邱城与李泾一脸阴沉。 “殿下,快一日了,不如暂作歇息?将士们,攻势颓乏了……” 指着前方再无丝毫锐气可言的士卒,孔邱城叹气道。 李泾喉头发干,喑哑低吼:“一座小小的环州城,怎就这般难下?!怎么可能?!难道本王当真是天厌之人吗?!” “殿下不必多虑。毕竟张安正在城上督阵,若是有他在还被我们一战而下,那他也就不配是阁老,也不配我们那般重视了。” 孔邱城低声安慰。 李泾却是听闻张安正的名字,怒火更甚。 “不准停!我军累,他们更累!我军人多,他们人少!我们有人可换,他们死一个少一个!传令下去,不准停!一部一部,给本王轮着上! 就算用命填,也要把这环州城的城墙,给填平!传令游狼卫,让他们上前督阵,但有后退者,杀无赦!!” 听见信王这番话,孔邱城当即一怔,张口还欲说些什么。 却见他一脸盛怒,看着自己。 再无他法,孔邱城只得深深一拜,然后木然的去下达命令。 战到这般地步,战到如此惨烈之景,是谁都没想到的。 可是现在城头仍是难攻,信王又不愿暂作歇息,那局势就只能这样,苦熬坚持下去了…… 第五十九章:三人之力,以乱万军! 好饿,好累,好困…… 耳鸣阵阵,伍无郁木然的呆立在张安正身侧,身躯微微摇晃间,几欲跌倒。 就在这时,一张椅子,却是被人搬来。 伍无郁一怔,就见张安正无力的挥挥手,摇头道:“坐吧,若老夫所料不错,今夜一过,局势就该逆转了。” 是李广义吗?这话是不是还有一个意思,今晚若守不住,就全完了? 软在椅子上,想了一番,终是没有开口,就这么默默的与阁老并坐在城墙上,看着面前好似永不停止的杀戮。 “哈哈哈哈!!!” 阵阵麻木的喊杀声中,一声高昂快意的大笑,响彻城墙。 只见白求恩满头华发虚张,双手倒持双棱,踩在墙垛之上,四下竟无一名敌军敢于攀岩,甚至连守卒,都下意识的避开几分。 就好像这不是一名老人,而是一头洪水猛兽一般!尤其是那双异色双眸,极为骇人。 “前辈几人了?” 远处,黑衫青年大枪狂抖,将一名攀至城头的敌军,戳成了筛子! “十七人!” 白求恩侧头回视,放声淡笑。 那边一静,不见回应。 见左右无事,白求恩便轻笑道:“怎地,叶家子,你几人了?” “哈!”黑衫青年扬枪下砸,将一人头颅敲碎。 爆成一团的黄白污迹,诠释着何为暴戾! “一十三!” 黑衫青年随后开口,然后左右环视,亦是发觉,四下无人了。见此,顿时长枪拄地,一脸烦郁。 虚报? 不可能,他二人不屑如此,且不论身边是否有人计数观看,就算没有,他二人也只会如是而说。 几人,便是几人! 事实如此,道义亦如此。 “哈哈,”白求恩豪放一笑,右手随意挥出,便将一名畏手畏脚的敌卒,戳死城下,“老夫一十八人了!” 相差五人。 黑衫青年眉宇之间,烦郁更甚,可提枪虎视,却发现仍未见一名敌卒。 倏地,一支箭羽激射而来,黑衫青年双目一凝,挥枪将其挡下。 顺势下看,便瞧见了城下密密麻麻的敌卒。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黑衫青年便默默握紧长枪,然后纵身一跃,竟是飞下城墙!! 这不是找死吗?! 四周看着这一幕的人,包括伍无郁,皆是骇然失色。 他要做什么?下城杀敌?他怎么敢?! 可事实……却就是如此! 只见黑衫青年飞下城头之后,长枪便疯狂挥舞,竟是短短一会功夫,便清出一片空地,此地城上,压力顿时消弭,那些守卒也能松下一口气,皆是垂头,默默看向这黑衫青年。 攻势不止,长枪在他手中,好似龙蛇一般,上下抖动,左右疾点,好似活物。 自然,每一点一戳,皆能毙敌于前! 城下敌军微微一乱,黑衫青年冷笑大喝,“二十三!” 四周敌军不知何意,但城墙之上的白求恩却是明白。 看着因为他,这边再也上不来一个敌卒的城墙,白求恩不禁低喃一句,“小子可恶,当老夫气衰不成?” “爷爷,你也下去啊!这小子太狂妄了!” 白小花在旁叫嚣鼓动。 闻此,白求恩眯眼道:“小花就不怕爷爷下去了,再也上不来?” “上不来?”白小花歪头想了想,“小花没见过有爷爷办不到的事。” 双目一凝,白求恩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尔等且看,吾之双棱,今日破军!” 说罢竟是飞身一跃,亦是飞身而下。 不远处,鼠须汉子见此,不禁涨红脸,激动高喊一声,“白大侠!” 二人下城,城墙一片,守军气势顿时高昂起来。 伍无郁更是心神激动,安耐不住的上前查看。 只见这二人各自战与城下,四下密集敌卒,在他二人面前,皆是不堪一击。 “小辈,杀人之术,老夫双棱,在大同以南可排前十!” 白求恩说着,倒持双刺,在身前舞成一片幻影,脚下所过之地,皆为死尸! “哈?那我叶家虎头枪,便合该第九!” 毫不示弱的黑衫青年,身随枪动,枪头更是化出数十道枪影,枪枪夺命,寒光无敌! 二人一边乱杀,一边放声回应,姿态狂放,傲气凛然! 城墙上,展荆双眸几闪,扭头看向张安正。 见到张安正微微点头后,顿时放声怒喝,“任无涯!” “属下在!” 任无涯似是猜到什么,上前高声回应。 寒刀在手,展荆咬牙道:“保护好两位大人!” “属下遵命!” 这城前风头,岂容你二人独享?! 果不其然,在伍无郁惊异的目光下,展荆亦是飞身,跃下了城墙! 刚刚落地,展荆便是一刀横扫,斩杀数敌,而后脚下猛踏,左右斜斩,刀锋所过之处,无人可挡,无物可阻! 这……这不科学啊…… 伍无郁看着这一幕,恍惚道:“这三人,是妖怪吗?” “呵呵……”任无涯在侧轻笑一声,满是憧憬道:“当世武学一流者,内力于体内经脉自成周天,生生不息,鏖战不惧! 其实这城下之事,卑职亦能做到,只不过不出一刻钟,必然力竭。而展都统他们,最少能战半个时辰。 我辈武人,当如是!” 听着任无涯的解释,伍无郁还是不敢置信,指着下方游乱军之中,如同嬉戏般的三人,沙哑道:“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三人,就三个人,怎就能力敌万军?” “首先,展都统三人武功奇高,此为一,其二则是这些乱军,根本不懂配合,不通变化,毫无阵型可言,只是一群散兵游勇罢了。若是换了一支配合默契的军卒,怕是不出一刻,他们便会被困杀。” 任无涯说完,却见张安正慢悠悠的走来,随意看了眼下方,笑道:“无郁你瞧,这三人看似无敌,实则脚下行进有序,始终让自己周围,最多只有五人。 与其说这三人无敌,倒不如说是五敌。” “阁老明察!” 任无涯恭敬拜服,伍无郁却仍是一头雾水。 “难道……阁老也会武功?” 这样一说,瞬间伍无郁心中,张安正便化为了一个隐藏的绝世高手。 不容他歪歪,张安正不轻不重的敲了他一下,眯眼道:“世间万事,只要用心去观察,总能发现其根由,料之不难。遇事不可只看表面。” “呃,无郁……受教了。” 第六十章:仇怨消 就在他们在城上难得轻松闲聊时,城下乱军之后,李泾却是已然暴怒不已。 从不夜城开始,发怒,已然成了他的常色。从那时起,所有的事都开始脱离他的掌控,就好像老天在愚弄他,非要跟他对着干。 “荒唐!荒唐!荒唐啊!!” 李泾指着远处三人,咆哮道:“就三个人,竟能在我军中,横行无忌?!荒唐至极啊!游狼卫何在?斩下此三人头颅,以泄本王心头之怒啊!” “是!!!” 李泾身后,数十名游狼卫纷纷一应,持刃前冲,奔向军中。 ………… “喂,大官儿!” 就在伍无郁兴冲冲的观看三人大杀四方时,身后不远处,却是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喊声。 是叫我? 伍无郁回头看去,只见白小花把玩着双刺,正欲往这边来。 “止步!” 任无涯当即上前,怒视拦下。 撇撇嘴,白小花随意坐上身边的墙垛,两只小脚晃来晃去道:“你是什么……国师对吗?官很大吗?” 不知该如何回复,伍无郁看向张安正。 却见他打个哈欠,慢悠悠的又走回椅子上。 无奈一叹,只得揉了揉肩膀,随口道:“还行吧。” 位比三公,应该挺大的。 当然了,那是他师父青玄子在位的时候,自己嘛…… “哦。”白小花应了一声,继续低头,晃着脚丫子。 一阵沉默,半响,白小花又道:“十两黄金,真的给吗?” “呃,放心。贫道不会不给的。” “你是道士呀?” 白小花想起什么,蹭一下跳下墙垛,就要走上前。 任无涯却是赶忙拦住,瞪着眼不让她过去。 小嘴一睹,白小花隔空喊道:“你能算算什么时候下雨吗?我等好久了,爷爷说我爹我娘会在下雨天回来找我,可我到现在都没等到下雨。” 哄小孩的话也信?话说为毛所有人都觉得是个道士,都得会算命啊?! 翻个白眼,伍无郁随口道:“等着吧,快了。” “真的?!”白小花双眼一亮,就又要上前。 当然,又被任无涯拦下,刀鞘在身前一横,将其推个趔趄。 见此,白小花冲任无涯狠狠呲牙一阵,然后一脸不开心的往回走。 在原先的地方,驻足停下。 看着这白小花,伍无郁一时有些失神,突然觉得,这土妞其实,也挺可爱的。 啊呸!想啥呢!我是道士,我是道士!现在在打仗,现在在打仗! 难不成是自己憋坏了?怎么总爱看小姑娘?! 将目光放在城下,伍无郁立即被城下的场景,吸引。 只见城下三人,分立三地。 四下间,已然是尸骨累累,三人全身,更是被血污溅满。 而他们的四周,则不再是那些青壮军卒,而是一名名,游狼卫! 六人成圆,各自围绕。 心中一惊,伍无郁暗道不好。 就算他不懂,可先前厮杀,显然消耗了三人不少气力,此时再与游狼卫相斗,必然吃亏。 他们能回来吗?! 在他心中焦急时,展荆却是咧嘴一笑,高声冲白求恩他们二人喊道:“择一人杀之,此阵可破!” 说罢脚下一点,长刀便高高扬起! 首当其冲的那名游狼顿时脚下一转,避开这一刀。 然谁知身在半空的展荆竟是忽然转向,刀锋斩向右手游狼。 原是虚晃一刀,他的目标,是右手之人。 咔嚓! 这名右手边的游狼身死,展荆落地之后,脚下迅速一点,便窜出了包围之中。 而后身形不止,飞速窜到城下,借助残破的云梯,几个攀岩,便回到城上。 整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十分顺畅。 那些剩下的游狼卫根本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展荆,通杀一气后,安然无恙的回到城上。 目光聚焦在白求恩他们身上。 只见白求恩听到展荆的呼喝后,顿时双目一凝,左手长刺猛点,而后身形一转,竟是右手长刺随之而动,一左一右,同时攻向两名游狼。 这两名游狼连忙躲避,而就在这时,白求恩却是不求击杀,趁此缝隙挤出,就势而出。 呲啦! 利刃破衫,白求恩顿时不妙,脚下狂点,一路头也不回的奔向城下。 身后剧痛,他也不敢多想,强撑着接着云梯,攀岩而上。 说时看似有先后,其实早在展荆飞身而退时,其他二人就已然有所动作了。 不过黑衫青年的运气显然不太好,因为他的四周,围着不止六名游狼! 深陷绝境! 被数道弯刃划伤的身躯,无时无刻不在流血,黑衫青年怒目大吼一声,竟是不再躲避,任由其他游狼攻击。 长枪在前,犹如困龙搏力一般,疯狂冲城墙那边,猛冲而去。 呲啦!噗嗤! 剧痛来袭,黑衫青年眼中血红更甚,大枪直插前方所阻人群,继而左右猛抖,便生生开辟出一条活命之路。 不能迟疑,不容迟疑! 黑衫青年脚下重重一踏,竟是任由背后的弯刃带走一块血肉,疯狂冲向城墙。 提枪而上,眼看他登临城头时,一支箭羽,却是呼啸而来,直指其背心! 面对城墙,身在云梯上的黑衫青年双目一怔,感知着身后箭羽尖啸,不禁露出一抹苦涩。 叮!当! 两声异响忽然响起,黑衫青年迅速转头,却见一柄寒刀,一柄长刺飞下,两柄武器在半空之中,将这支箭羽,拦腰斩断! 没敢多想,黑衫青年迅速上游,终于越过墙垛,身躯无力的跌倒在城头。 挣扎着起身,可身躯却是十分无力。 黑衫青年费力抬起头,看向白求恩。 被白小花搀扶着的白求恩看着这人,嘴唇微微蠕动。 “一百一十二!” 两人异口同声,竟是说出了同一个数字。 相视而怔,只见黑衫青年趴伏在地上,放声痛哭。 半响之后,这才沙哑道:“你我两家,仇怨已消!从此以后,叶家,再不寻事!” 喉头蠕动,白求恩看着手中仅剩的那柄棱刺,轻轻点了点头,“好!” 看着趴伏在地上,没有一丝动静的青年,伍无郁戳了戳卫长乐,低声道:“呆子!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啊……哦……” 第六十一章:城破 经过三人一通折腾,城墙上的守卒,难得休息了一会。 可惜,李泾并未就此打住,没一会功夫,喊杀之声,便又开始响起。 看着肃容站在面前的展荆,伍无郁摩挲着下巴,看向远处盘坐歇息的白求恩,以及正被卫长乐救治的黑衫青年。 这么看来,还是展都统武功高啊。 这持久力,扛扛的! 鏖战至此时,已然是红日隐退,暗幕降临。 一个个火盆被架起,篝火噼里啪啦,一蓬蓬血水在明与暗间纠缠。 不知何时,当星月弥漫之际。 李泾按剑起身,脸上没了白日的盛怒,而是一片诡异沉静。身后扬起的猩红披风,猎猎作响。 “今夜,此城当破!” 孔邱城摸了摸脸上鞭痕,阴鸷道:“殿下,差不多了,派游狼卫?” “游狼卫还有几人?” “一百零三人!” “尽数派出去,本王要让张安正亲眼看到,这环州城,是如何破的!” “明白。” …… ………… 城头上,匆匆吃罢饭食之后,伍无郁侧头,却见张安正手中的食物,竟是一口未动,正拧眉深思。 “阁老?”开口轻唤,“怎地了?” 张安正回神,喃喃道:“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安……” “呵呵,”伍无郁轻笑道:“阁老放心便是,敌军攻城疲惫,此时连城头都摸不上来,坚守到天亮时分,我们便胜了!” 天亮? 张安正抬头,看着满天繁星,一时间有些恍惚。 北城门处,一队车马缓缓而来。 “止步!尔等何人?!” 一队军卒上前拦住。 只见其中一名大汉,憨厚抬头道:“俺来给诸位送些吃食,军爷您看。” 说着,便示意军卒上前。 吃食?刚刚不是送过了吗? 一名军汉挠挠头,擎着火把走去。 一步,两步…… 当这军汉行至大汉身前时,只见他一拳狠狠递出,竟是将这军汉拳杀于前。 接着微弱的火光不难看出,这出拳之人,竟是燕飞! 怎么可能?! “杀!!” “敌袭!!” 城门前,顿时乱作一团。 那车队人马,更是摸出快刀,悍不畏死的冲杀向前。 “燕叔叔,夺门,迎王爷!” 车队一侧,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袍间的女子,轻声道。 “是,小姐!” 燕飞狞笑一声,大步冲向城门所在。 噗噗噗!! 所有武者悍卒,皆在城墙之上,此时城门之地,根本没人拦得住的燕飞。 没多久,燕飞便已然来至城门所在,看着面前巨大的门栓,顿时双眼一沉。 两拳微微一抖,悍然轰击而去! 砰!! 一声巨响,这铜铸门栓,竟是应声而断。 根本不用燕飞做什么,城门便从外推开,进来之人,竟然皆是游狼卫! 游狼卫看着面前的燕飞,没有丝毫惊讶,迅速涌入城门,牢牢固守。 而城头上,听着下方混乱的伍无郁一脸茫然。 只见展荆拿起一根火把,走上城墙一侧扔下去。顿时看到众多的武者,正从城下死尸之间,跳出入门! “怎么回事?!” “天呐!城门破了!” “……” 城头上,慌乱一片。 张安正更是眉头一转,来到身后的城墙前,拧眉看去,顿时瞧见了下方与军卒厮杀在一处的游狼卫。 谁开的门?怎么可能?! 城中大户护卫皆在城墙严加看守,就连那些武者都上了城。 难道……信王探子,根本不是武者,除了冯家之外,还有暗探? 可是入城之时,便严加防范入城之人了啊!莫非是,这些人早在他入城之前,便存在了? “鹰羽卫下城!夺回城门!!” 心中百转,张安正也顾不得多加思虑,连忙急声高呼。 身后展荆咬牙道:“阁老,卑职等护卫大人,暂退吧!城门……夺不回来了!” 没错,城门所在,已然被不断涌入的敌卒占据,城门之外,更有无数敌卒,还在疯狂涌聚。 城门……夺不回来了! “可恨!”张安正死死握拳,砸在城墙之上。 “大人!我们快退吧!!” “走!” 于是乎,张安正他们便在鹰羽的护卫下,开始往城下走去。 可惜,为时已晚。 只见石梯之下,一众敌卒正持枪而上,将退路死死拦住。 伍无郁茫然间,却看到底下路旁,一名黑袍女子,默默站立。 那是谁? 清风吹动,将黑袍吹开,看着这人的面容,伍无郁双眼瞪得死大,这人竟是周轻柔! 不可能啊!信王不是他的杀父仇人吗?她怎么会…… “燕飞,你在做什么?!” 展荆在前,与那些敌卒对峙,而后看向城下怒吼。 只见燕飞扭了扭脖子,冷声道:“告诉你们一个事,我乃游狼都统!” 难道不夜城中,那是苦肉计?! “你又是谁?!” 伍无郁张口,冲周轻柔呼喝。 只见周轻柔抿唇一笑,“奴家周轻柔呀,大人忘记了吗?” “你不是!”伍无郁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周俊死于李泾之手,你怎么可能是周轻柔!” “哈哈哈哈!让本王来回答你吧!” 万众瞩目间,只见李泾从城门走进来,一把拦住周轻柔,用力揉捏着她的脸蛋,阴沉道:“她是周轻柔,也是周俊之女,这一点不假。可惜,她也是本王的……玩物。” 脸上痛楚,周轻柔却是一脸病态,痴迷的望着李泾,喃喃道:“王爷~” 啪! 李泾狠狠一巴掌拍过去,而后又捏住她的下巴,挑衅般的看向张安正他们,“做的不错,本王会好好奖赏你的。” “张阁老,张安正,大国师,伍无郁?哈哈哈哈!”李泾猖狂大笑,环视四周林立军卒,缓缓望向城墙石阶上的他们,“本王仁慈,即便事到如今,只要你们愿意束手就擒,助我。那本王仍可,既往不咎!” “阁……阁老……” 伍无郁心神慌乱,却见张安正沉着脸,将其拉回身后,然后怒视李泾,冷声道:“破此城,又能如何?左骁卫你挡得住吗?!你也就猖狂这半夜而已。” “哼!”李泾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半夜?那也足以杀你千百次了!” 第六十二章:终局 “老夫人头在此,看汝之刀,砍不砍的动!” “嘴硬的老匹夫!本王定要杀你以泄心头之恨!” 李泾怒喝一声,而后令道:“杀!” 无数军卒闻令而动,枪矛森森,沿着石阶而上。 “杀!” 展荆与任无涯一众鹰羽迅速上前,牢牢阻拦住石阶。 所幸石阶狭窄,他们尚能拦住一二。 可是……又能守到何时? “无郁……抬起头来!”张安正看着失魂落魄的伍无郁,咬牙道:“国师,合该有国师的气度,这般如丧考妣,白白丢了脸面!” 都什么时候了?!阁老您还在说教……要死了啊! 苦笑着抬头,却发现张安正依旧双目镇定,不见丝毫惊慌错乱。 似乎是被阁老感染,伍无郁深吸一口气,默默挺直了脊背。 罢了,死就死吧。也不知道疼不疼…… 话说老子穿越过来,啥都没享受到呢,就要死了?! 跟谁说理去啊!这贼老天! 心中刚刚诽腹一句,却见夜空之中,一道惊雷闪现。 旱地惊雷?! 卧槽,这么灵验? 错愕之中,忽闻身后墙头上,有人指着北原大喊:“快看!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 伍无郁一怔,就看到张安正快步而去。 抬头北望,一派黑寂。 等等,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是…… 努力睁大双眼,顿时看清楚了。 原来夜色中,竟是无数如潮的黑甲军卒! 沉默,挺进,持枪,提盾! 三万南营将士?他们是来救我们的? 黑暗中,一道高昂的呼喝响起,“阁老何在?!阁老何在?!末将幸不辱命,反将吴山已然伏诛,特领三万南营将士,前来护卫!!” 声音好熟悉啊……那是……陈谦?! “哈哈哈哈!”张安正傲立城头,开怀大笑。 一名鹰羽在其示意下,更是张口呼喝。 “阁老无恙,请陈将军,速速平叛!!” 听闻阁老没事,黑暗中的陈谦顿时安心,怒吼一声,领着三万甲士,开始冲击面前的反军。 心中狂喜,安耐不住的伍无郁趴在城头,冲李泾挑衅道:“如何?!哈哈哈!杀啊!你杀啊!” 只见城下,李泾脸色漆黑如墨。 “那又如何?!他们不过三万人,我军仍倍与他!你们当真以为胜定了吗?!” 听到李泾的怒喝,伍无郁张嘴就欲反讥。 却被张安正一把拉住,“无郁,失势之时不气馁,得势之时不放浪。不可无状!” “呃……哦。” 就在这时,李泾再次怒吼。 “速速入城,而后关闭城门!将他们挡在城外!不要慌!” 伍无郁一怔,反跑到另一侧,凝神看去,只见陈谦所领之士,与反军纠缠在一处,短时间内,根本抵达不了城门。 刚刚升起的喜悦开始消散,于是愁苦的看向张安正。 却见其亦是站在一旁,眉头紧皱。 这样下去,怕是反军大部分真有可能入城而守啊。 身后石阶,鹰羽仍在拼死力战,可面对源源不断的敌军,仍是只得节节后退。狭窄的石阶上,早就躺满了尸首。 “莫要得意!今夜,本王势必要取你二人之头颅!” 听到城下李泾怒喝,伍无郁咽下一口唾液。 这一会大喜,一会大悲的,小心脏着实有些受不了哇。 “呵呵呵……” 就在这时,张安正轻轻笑了起来。 “阁……老?” 看着伍无郁困惑的目光,张安正垂眸道:“终于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莫非是…… 心中有所猜测,伍无郁连忙趴到城墙前,瞪大眼北望。 只见城下南营将士之后,除了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没东西啊? 低头困惑,忽的,面前墙垛上,一枚微小的石子,正在震颤。 颤动越来越剧烈,仿佛黑暗中,有巨兽正在赶来。 喊杀声止住,金戈交击声也停下了,所有人都好似感知到什么,扭头北望,看向那黑暗中。 一息,两息,三息…… 大地仍在震颤,压抑的气氛亦在不断蔓延。 倏地!天边旭日乍现,红日展现的一丝光亮,驱散了无尽黑暗。 只见北方大地之上,一条由骑兵组成的游龙,正张牙舞爪的奔驰而来。 其中一面大旗之上,更是明晃晃的绣着一行大字。 左骁卫大将军,李! 古之骑兵,野战无敌。步卒欲挡,难如登天! “架!架!架!!” “将军,到了!前面就是环州城!” “怎么在打仗?!怎么回事?!” “阁老在哪?那城门好像破了!” 李广义一马当先,听着身后的话语,皱眉不言。 倏地,一侧忽然奔出一名鹰羽,怒喝道:“阁老与国师此时正在城头!南营三万将士已然反逆归顺,反王李泾之叛军已然攻入城内!” 一句话,蕴含无数信息。 李广义拧眉思虑片刻,怒吼道:“那就让南营将士散开!” “是!让开!南营之卒,让开!!” 声声呼喝传出,陈谦顿时明白,这是朝廷的兵马来了。于是连忙呼喝: “左右散开!速度!快!!” 南营将士,终究不是散勇。若是那些青壮之卒,怕是见到这一幕,早就吓得愣在哪了。可南营将士,却是纷纷闻令迅速散开,在李广义的左骁卫骑军冲来之前,险之又险的避将过去。 “杀!!” 跃马入阵,铁血洪流! 再无顾忌,李广义率领身后骑军,一头撞进了城外还未来得及入城的反军之中。 一如利刃划纸,又如热刀割豆腐!他们根本挡不住! 透过门洞见此,李泾这时才反应过来,“速关城门!速关城门!” 可惜,为时晚矣! 且不说那门洞下密密麻麻,争先恐后的反卒,就说城头军卒与鹰羽卫们,能容他关上城门吗? 说来嘲讽,先前是李泾他们想方设法的谋求破门,如今又是他们焦急万分的想要闭门! 意料之外的事情,接踵而来。一举将他可笑的阴谋,击作粉碎! 局势已定! 张安正怒喝道:“来人呐!擒下反王李泾!其余人等,胆敢妄动,杀无赦!” “是!!!” 十几名鹰羽飞跃城下,直冲李泾所在。 看到这一幕,伍无郁终于舒心的笑了,回眸看着天边晨曦,只觉眼皮越来越沉…… 第六十三章:餍足饱睡寻阁老 环州刺史府中,廊下两名鹰羽默默站在外面。 片刻后,其中一人忍不住,张口冲身边那人开口。 “头儿,国师大人已经睡足一日一夜了,我们……” “嘘!安静些,就让大人好好歇息吧。” 另一人连忙眼神示意,让其收声。 “是……” 而屋内床榻上,听着门外的声音,伍无郁缓缓睁开眼,侧头咧嘴一笑。 这一觉,睡得是真踏实。 就这么呆了半响,伍无郁这才揉着肩膀,悠悠起身。 第一次发现,原来睡到自然醒,也能这么让人舒心。 穿衣洗漱,吃着饭食。 伍无郁不禁询问,“阁老呢?” “回大人,”任无涯在侧回道:“阁老正在临近县乡安民整顿,唉,太惨了。经过昨日各州县初步上报来看,岭南道三十二州,竟仅剩不足半数百姓了……” 听到这个数据,他不禁心中一揪。 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数字,但只要认真去想,便不难猜测。 岭南一道,三十二州,数百县,几千村。 这该有多少人? 不是天灾,而是啊! “李泾呢?” 面上没有表情,伍无郁开口询问。 “大人放心,反王李泾已被生擒,其附逆党羽,也在昨日由李广义将军率军四处擒拿,至此时,已有数百人被擒。料想他们应是逃不掉的!” 任无涯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复又开口道:“对了,阁老嘱咐,待大人您苏醒,便请您给陛下,上一封折子。” 又是这活? 伍无郁点点头,任无涯便拿来纸笔。 “对了,那个……周轻柔呢?” 提笔未动,伍无郁随口问道。 任无涯眼神一转,低声道:“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伍无郁眉头一皱,可终是没有开口询问。 当日那般场景神色,他稍稍一猜便能想到。 左右不过是一个被哄骗的痴儿罢了…… 略略沉思,一会功夫,一封折子,便书写好了。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嘛。 拿着这封折子,伍无郁起身道:“走吧,带贫道去找阁老。” “是!” 架马出城,特意留心看了看城墙。 嗯,尸骸已然清理干净,甚至连血污都不见一片。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还能嗅到血腥味。 “小国师?!小国师!” 刚出城门,便听到白小花的呼喝。 迟疑片刻,伍无郁便勒马停下,任无涯眉头一皱,正欲喝斥,却被伍无郁眼神制止。 侧头一看,只见白小花兴冲冲的在路旁跳脚呼喊,白求恩则默默站在远处,看着这边。 微微眯眼,伍无郁笑道:“女侠,黄金可领了。” “领了,领了!”白小花兴奋道:“你们官府还挺讲信用,我还以为会赖账呢。” “呵呵呵……” 轻笑一声,伍无郁摇摇头,便催马前行。 白小花见此,连忙在后高声,“小国师,我们还会再见吗?” “山水有相逢,若是有缘,自会再见的!” 看着前头马背上挥手的人影,白小花喃喃自语,“有缘嘛……” “喲,小花思春了?” 白求恩摇头晃脑走来,眯眼笑道。 白小花撇撇嘴,白了他一眼,嘟囔道:“就感觉这小国师跟别的官不一样,挺好的。山水有相逢……啧啧,爷爷这是诗吗?你会不会呀,教教我吧?” “不练武了?”白求恩说着,眼神微微一沉,叹息道:“小花,那人不是我们能接触到的,别想了。我们是民,他是官,在他们眼中,我们不过是一群江湖草莽罢了……” 脸色微微黯淡,白小花绞着衣角,垂头没有开口,半响才细若蚊蝇道:“就是……就是觉得他说话很有趣,他跟别的官,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见孙女如此,白求恩怎会不知,她是春心萌动了? 可那人,又怎么是他们能高攀的起的? 安慰的拍了拍孙女的肩膀,低声道:“不是一直想去见识见识岭南外的天?走吧,今日起,爷爷带你闯江湖,找你爹娘。” 预料之中的跳脚兴奋的一幕没有出现,白小花只是看着远处,似有似无的应了一声,“哦。” “架!架!!大人,阁老此时应在河沟县,还要十里就能到了。” “嗯。” 他们一队人马正在疾驰,倏地,前方路上,一人持枪而立,拦在路中央。 “停!!!” 任无涯疾呼一声,拧眉看去。 只见拦路之人,正是当日飞下城墙的叶家子。 “尔欲何为?!”任无涯按刀在手,沉息发问。 只见这青年抬头,默默看了眼伍无郁,然后单膝跪下,“城头之上,你命人救治我,我欠你一命。” 我?伍无郁一头雾水,随即电光一闪,便想起来了。 当时好像是跟卫长乐提了一嘴。 正欲开口,却见这青年默默起身,持枪道:“可我身负家父遗愿,要将虎头枪,名传江湖。因此我要北上,挑战江湖名宿。若事成不死,便去寻你。” 话语生硬,伍无郁听的更是摸不着头脑,寻我?寻我干哈啊? 正欲发问,却见这青年提着大枪,默默离去。 “这……人……” 看着青年的背影,伍无郁迟疑开口。 任无涯到是双眼一眯,轻笑道:“此间江湖,多重情义。当日城头,那老者出棱刺救他,于是两家恩怨抵消。至于展都统出刀,小卫神医出手,怕是都被理解成大人您的意思了。 也对,当日此子背负数十刀,刀刀入骨。若非小卫神医出手,怕是必死无疑了。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哦~”伍无郁恍然大悟,摩挲着下巴道:“这人武功如何?” 任无涯思虑片刻,咬牙道:“上三流!没亲自交过手,但应该比卑职,强些!应是一流高手。如此年轻,却有如此武功,难得。” 心中一喜,伍无郁倏地想到什么,瞪大眼道:“他也不问我名字,也不问我要信物,咋找我?!” “这个……”任无涯挠挠头道:“说不定他会有办法的。” 扯淡!有个鬼办法!白高兴一场! 翻个白眼,伍无郁不再停留,在任无涯的带领下,继续向着阁老所在,疾驰而去。 第六十四章:人祸刚平,天灾欲现 田垄荒废,野草杂生。 伍无郁在小道上勒马停下,只见远处,张安正被一群人簇拥着,正在巡视着什么。 翻身下马,快步走去,从怀中掏出写好的折子,“阁老,写好了。” “啊,无郁来了?” 张安正点点头,一脸疲乏的接过折子,看了一遍后递给展荆,“速传神都,呈给陛下。” “是!” 展荆接过折子,转身去寻鹰羽办差。 老,怎么了?” “唉!” 只见张安正沉沉一叹,摇头道:“岭南本就多山岭而少粮田,又逢此事,怕是朝廷将至少要负担岭南一地百姓,半年的口粮了。” 不知这代表多少,伍无郁询问道:“负担很大吗?” “这……唉!”张安正又是一叹,“不过是从其他道州开仓调粮罢了,老夫已去信几位临近节度使,应是这几日就有回复。官仓之粮,用一分,便少一分,要思之又思,虑之又虑啊。” “阁老,国师。” 身后众人中,一名年迈官员,上前叹气道:“先前下官就已然察觉,我梓州境内,今年竟是至今,未见落雨。本以为只是一州之地,可与同僚相谈,竟发现整个岭南道,都未见降雨了。” “罢了,岭南土地贫瘠,旱就旱吧。左右也是要从其他道州调粮。” “遭遇反王李泾,百姓锐减。如此倒也给朝廷少了些负担,可本官到是宁远多担些担子啊!我岩州四县,无人了啊! 下官下查生民,竟仅剩几千户,还多是老弱。本官哪里还是一州刺史,实乃下县县令啊……” “……” 听着众官嘘声长叹,伍无郁的心中,也是沉甸甸的。 “不过幸而岭南多山,山中尚有野物可供百姓一时之需,加上调集的粮食,应是能撑过今年的。” 伏地捏了捏黄沙般的土地,张安正皱眉道:“那诸位回去以后,就好生安顿百姓吧。有何难处,皆可禀于本阁。在下任节度使抵达之前,本阁将以岭南础置使之名,暂管岭南军政要务。 不去节度使府邸了,环州位居岭南中央,调度方便。本官官署,便定在环州。” “下官遵命!” “唔,对了。剩下的百姓,万万要好生安养,在其他道州粮食抵达之前,多进山搜寻野物,分与那些老弱无力的百姓。” “下官,明白。” 就在张安正调度叮嘱时,忽然远处竟是一名快马,奔驰而来。 “刺史大人,刺史大人!不好了,祸事了啊!!” 众人抬首看去,只见一名青袍官员,架马疾驰,神情慌乱间,更是呼喝不止。 “此乃何人?!” 张安正皱眉询问。 只见背后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拧眉走出。 “启禀阁老,此人乃下官境内,易县县令。” “去问问他,何事如此慌张。” “是……” 在一旁,听着这一切的伍无郁,有些恍惚。不经意低头一看,只见一只大拇指粗细的杂黄蚂蚱,正奋力往自己的靴子上跳。 咦?好肥的蚂蚱啊! 他顿时想起上辈子去云南,吃油炸蚂蚱的时候。 口水直流有木有?! 心头一动,干脆俯身,将这只肥蚂蚱抓住。不注意还真不知道,四下黄沙般的土地之中,竟然隔三差五就有蚂蚱蹦跶出来。 嚯!今晚加餐喽! 而就在他兴冲冲的开始捉蚂蚱时,那名疾驰而来的县令,却是连滚带爬的扑到在张安正他们面前。 只见其涕泪横流,哭诉道:“阁老,诸位大人!我县内出蝗灾了!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啊!!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山赤地裂,上神动怒,上神动怒啊!” 蝗灾?! 所有人皆是大惊,皱眉看去,只见四下不知何时,沙沙之音,不断开始起伏与四下荒野。 哒哒哒!! 还不待他们作何反应,又是数骑快马,飞奔而至。 “大人!安县发蝗灾了!” “大人,我贝县遭蝗灾了!” “……” 四面蝗灾,张安正只觉双眼一黑,趔趄一下差点跌倒。 至此之际,岭南不能再出乱子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看此情形,这蝗灾来势汹汹啊!若是波及其他道州,那这岭南就彻底完了! 这般一想,张安正赶忙定神,咬牙道:“莫要惊慌,速速回去,组织所有人,势必要将蝗灾,拦在境内!” “阁老!”那年迈刺史软在地上,哭喊道:“蝗灾神厄,我等凡人,如何能拦啊?速速开设祭坛,祭天求神吧……” 见一众官员皆是一脸惊恐,张安正顿时气急。 “你们糊涂啊!蝗灾若是波及开来,蔓延至临近道州,那我岭南还能从哪里调来粮草?!届时人心惶惶,这岭南百姓,将再无活路啊!” 就在这时,一道年轻的嗓音,却是从一侧响起。 “咳咳……那个诸位大人,可否听小子一言?” 众官闻声看去,只见伍无郁双手抓满蠕动挣扎的蚂蚱,满是笑意的看着他们。 “啊!国师……你这是做什么?!速速放了蝗神……” 年迈刺史望着伍无郁手中的蚂蚱,不住的后退。 见此,伍无郁撇撇嘴,扬了扬手中的蚂蚱道:“这玩意,现在岭南很多吗?” 张安正到是想起什么,开始皱眉沉思。 架马奔来的那几名县令纷纷开口。 “是啊大人,到处都是啊!” “下官境内,三处山林都化为了赤地。” “铺天盖地,铺天盖地啊……” “太好了!”伍无郁咧嘴一笑,“阁老不是还在担忧粮食吗?这不,上天给咱们送来了?” 只见张安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无郁是要效法太宗皇帝,口食蝗神,以安民心吗?也罢,事到如今,只得如此了!” 只见张安正捏起一直蚂蚱,冲众官喝道:“尔等身为朝廷之臣,先前反贼都不能折尔脊背,又岂惧一虫?!本阁今日,就效法太宗皇帝,食虫安民!你等回去之后,亦要效法!明白吗?!” 说着,便要将蝗虫塞入口中。 “阁老!不要啊!太宗皇帝乃青龙降世,我等怎可相比?” “不要啊,阁老……” “……” 看着被一群官员围住拉扯的张安正,伍无郁提溜着两手蚂蚱,一脸困惑。 那个……您老打算生吃啊…… 别玩这么生猛的行不? 六十五章:油炸肥蚂蚱 “放开本阁!”张安正被众人拉扯,怒吼道:“本阁身为此地最高长官,自该先为表率,亲食此虫!” “阁老不可啊,食蝗神,会遭天谴的啊!” “蝗神入腹,啃食心肺啊!” “本阁不惧!有太宗皇帝在前,今日本阁也要效法!” 看着面前的乱象,伍无郁无奈叹口气,走到展荆面前嘀咕起来。 片刻后,只见展荆为难道:“国师大人,这诸位大人都在这,您让我找那些东西作甚?” “去去去,贫道自有用处!” “那……好吧。” 就这般,半个时辰过去了。 那边争吵还未休止,张安正手中的蚂蚱都只剩一条腿了,也还没被吃进去。 就在这时,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引得众人皆是一愣。 回眸看去,只见伍无郁站在一个油锅面前,笑嘻嘻的唱道:“我爱~吃蚂蚱呀,蚂蚱~真好吃呀~” 似乎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伍无郁回头咧嘴一笑,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夹起一只炸好的蝗虫,塞进嘴中。 哎呦,烫烫烫! 满嘴流油有木有,喷香有木有!要是有孜然辣椒面就更好了。 这可是纯天然,无污染,不加任何添加剂,原汁原味的大蚂蚱啊,哈哈哈。 众人呆若木鸡,半响才见一人发出一声惨叫。 “国师大人,你……你……” 看着这人惊恐错愕的表情,伍无郁撇撇嘴,用漏勺捞出一团,撒些细盐,笑眯眯的走过来。 不过很显然,这群人对油炸后的‘蝗神’十分恐惧,见他走来,更是连连后退。 算了,不逗你们了。 伍无郁捏起一只塞进嘴里,咬得嘎嘣脆道:“蝗虫,肉也。可炸,可煎,可炒。食之同鸡味,与人无害。” 迎着众人狐疑的眼神,伍无郁也不在意,边吃便继续解释。 “以此虫磨粉,好像还能入药,反正吃不死人就是了。至于蝗神一说,纯属妄言。天宫神位数千尊,那位不是历经磨难,那位不是大功大德,一只虫儿焉能占之?” “无郁,此话当真?” 见张安正开口,伍无郁便笑嘻嘻的捻起一只金黄,凑上去道:“阁老要不试试?挺好吃的。” 本意是想吓一吓阁老,谁曾想张安正看着面前的油炸蚂蚱,双目微微一沉便伸手接过,而后径直塞入口中。 “嘶~” 张安正身后的一众官员,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半响,却见张安正抿着嘴,沉思回应,“确有鸡肉之味,食之咸香,并不难吃。” “来来来,大家别客气啊!都来尝尝,贫道这炸蚂蚱的本事,可是一流的。” 迈步走到众官之间,伍无郁笑嘻嘻的环视道。 众刺史皆是不敢动,没有一人率先伸手。 “国朝大臣,一州刺史,十万刀剑在前,尚能不惧,怎可如此?!” 张安正在后一喝,这群人这才有人开始动。 只见那名黑脸刺史,咬牙身后拿起一只,而后闭眼扔进口里。 有人开了头,他们很快便人人伸了手。 片刻后,所有人皆是咂嘴回应。 “确有鸡味。” “香酥肉嫩,味道不错……” 只有那名年迈的老刺史,颤颤巍巍的看着手中蚂蚱,不敢张口吃下。 来到这人面前,伍无郁笑道:“老大人在怕什么?” “啊?国师大人……”老刺史额前冷汗浸湿,颤抖道:“这可是……蝗神啊……” 蝗神个鬼! 翻个白眼,伍无郁回老,小子担保,吃此虫,有益而无害。” “好!”张安正沉声喝道:“诸位都听到国师如何说了?自己也开口尝了,回去之后知晓怎么办吗?还是那句话,务必要将蝗灾拦于岭南境内!不可让其波及开来!” “遵命!” “可是阁老,百姓愚昧,就算我等愿意当面而食,怕是他们也不见得会吃啊。这蝗神灾厄,自古有之,百姓们怎会轻易改变?” 闻此,张安正顿时头疼不已。 的确,怎么改变百姓的想法,这很重要。 嘎吱嘎吱嘎吱…… 他在这苦恼,却听见一旁的嘎吱声。抬头看去,只见伍无郁一脸没心没肺,正从油锅里捞蝗虫吃,旁边的几名鹰羽更是分散四处,不断的给他捉。 “无郁,你身为国师,可有办法破除百姓心中成见?” 听见阁老的询问,伍无郁满嘴是油的愣了一下,然后抓抓脑袋,嘟囔道:“想办法让他们吃一次,不就行了?这么好吃的东西,试过之后,指定不用多说,就自己去捉了。” “唉,”张安正摇头一叹。 身后一人更是苦着脸道:“可难就难在该如何让百姓们愿意去吃这第一次,我等总不能去撬他们的嘴,强迫他们吧?” “是啊是啊,这倒是个问题。” “百姓怕是不会愿意尝试的。” “难啊……” 听着众人唉声叹气,伍无郁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记得当初在云南度假时,有位老人跟自己说过一个捉蚂蚱十分省事的办法。 或许……可以用这个办法,来忽悠一下?要是弄好了,说不定能给自己加点声望什么的…… 到时候自己这个国师,岂不在民间也算有些流传故事,有些威望了?! 一想到自己走到哪,都有人拥护,伍无郁不禁就笑出声来。 看着独自一人,傻笑不停的伍无郁,张安正顿时嘴角一抽,“无郁?无郁?” 几声轻唤,伍无郁顿时回神,看着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顿时拍着胸脯道:“诸位大人放心便是,贫道有一法,可破除百姓对蝗神的恐惧!” 看着自信满满的国师大人,众人皆是一怔,看向张安正。 “咳咳……”轻咳一声,张安正走到伍无郁身边,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稍有差池,就不是岭南一道的事了,无郁你可不要信口开河啊……” “阁老放心,小子只有妙计。” 见此,张安正只得一叹,开口道:“什么办法?” “天机不可泄露~”伍无郁眯眼笑道:“待到日落月升,自见分晓。当然了,还需阁老去做一些事情……” “既然无郁如此笃定,罢了,信你便是。” “……” 六十六章:神火大国师 星垂荒野,人群密密。 借着黯淡的星光可以看到,荒野之中有一处临时建造的高台,而高台之前,便是人潮人海的百姓。 高台上,伍无郁一边低头整理自己朱红烫金的风骚道袍,一边不断开口询问。 “怎么样?都安排好了没?人都来没?东西准备的怎样了?” 张安正与一众刺史皆在一旁安坐,拧眉不言。 任无涯擦了擦汗水,苦笑道:“大人,您都问了不下十遍了。放心吧,一切都按照大人的吩咐,左右五六州,数十县的名门望族,官吏富商,乡绅里长,以及上万百姓,都被紧急召集来了。准备的东西也早已准备好了。” 那就好。 伍无郁点点头,一旁的张安正却是肃容道:“无郁,这般大的阵仗,老夫可都是依着你的意思办了。若是出了岔子,你……唉……” 闻此,伍无郁凑上前,学着任无涯的神情,也是苦笑道:“大人啀,您都问了不下十遍了,放心吧……” 看着还有心搞怪的伍无郁,张安正顿时胡子一吹,瞪着他。 咧嘴笑笑,伍无郁回神,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心中不自禁也有些忐忑。 三清老祖在上,漫天神佛在上,伟大的科学之神在上,保佑小子,不要让俺出丑哇。 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 暗暗给自己打打气,伍无郁攥着拳头,默默抬头。 只见天上月朦星稀,一片黯淡。 差不多……可以了吧? 伍无郁回眸看了眼张安正,开始迈步,走至台前。 “肃静!!大周国师在此!!” 任无涯站在伍无郁身侧,低头怒喝。 底下纷杂的声音顿时一静,无数人抬头,看向了伍无郁。 “这是哪位新国师吗?” “看着好年轻啊……” “他要做什么?” “怕是跟蝗神之事,有关!” “莫非,他有办法?” “且看便是。” 万众瞩目间,只见伍无郁深吸一口气,一抖朱红大袖,沉声道:“贫道奉旨陪同钦差而来,谁料竟遇反王李泾造反之事。 所幸阁老谋划,所幸将士用命,所幸我岭南百姓一体同心,所幸,天佑我大周,反王李泾,数日前,兵败被擒!” 目光沉敛,伍无郁缓口气,沉声再道:“至此,本以为我岭南百姓,终可过上好日子。可谁知,竟起蝗灾! 蝗灾必定要拦在我岭南境内,否则一旦蔓延开来,祸及其他道州,那我岭南将再无可能,得到一粒粮食!届时蝗灾所过,山赤地裂,野兽不存,我岭南百姓,亦将难存!” “国师大人,小老儿有话要讲!” 台下,一名拄杖老者在数名青壮簇拥下,呐喊开口。 “大人,此人楚吉,乃是楚氏一族族长。楚氏一族在岭南安州之地甚有威望。” 任无涯默默蠕动嘴唇,低声解释。 点点头,伍无郁沉声道:“老丈请讲。” 见国师回话,楚吉顿时开口道:“蝗神过境,自古有之。我等凡夫,怎敢对蝗神动手?蝗神何去何从,我等又怎敢横加干涉? 若是触怒蝗神,岂不遭受天谴?” “是极是极,楚老所说在理。” “是啊大人,我等小民,怎敢拦蝗神去路?” “那可是蝗神啊……” “肃静!!!” 任无涯气沉丹田,又是一声怒喝。 四下一静,伍无郁微微一笑,示意他人端上来一盆油炸蚂蚱,捻起一只,放入口中,“你们说的蝗神,是这个吗?” “啊?!他竟然吃了蝗神……” “天呐,不怕啃噬心肺,遭受蝗神报复吗?!” “会不会牵连我们?” “蝗神在上,恕罪恕罪……” 看着底下乱作一团,伍无郁冷冷一笑,将卡在牙缝中的蚂蚱腿取下来,然后低声道:“开始吧。” “是!” 任无涯恭敬回身,做了一个手势。 台下鹰羽见此,顿时匆匆而去。 不多时,人群的惊恐之声,开始消弭。 因为……更大的嘈杂声,响起了! 咚咚咚!哒哒哒! 当当当!当个哩个当当! 只见远处,上千名左骁卫骑军架马疾驰在荒野之中,手中更是拍鼓敲锣,激起漫天飞蝗! 蝗虫被惊扰汇聚,在天空之上胡乱飞舞! 黑压压一大片,使本就黯淡的星空,愈加昏暗。 “国师他在做什么?!” “激怒蝗神,这是激怒蝗神啊!” “疯了,疯了!” “不可啊!!” 看着底下群情激奋的百姓,伍无郁咧嘴一笑,看了眼天上密集的嗡嗡蝗群,冲任无涯低声道:“点火。” “是!” 任无涯再次回神示意。 很快,便见又一名鹰羽卫,奔驰而去,传达命令。 “国师大人,速速住手哇!你这样下去,是要激怒蝗神大人,会遭报应的!” 楚吉用力点着拐杖,急声怒吼。 伍无郁却是理也不理,双臂高扬,虚拦天空。 轰轰轰!!! 一连十八道巨大篝火,分布四方,在人群外围,被点燃! 加了猛火油的成堆干柴,刚一被火星撩拨,便窜出了数丈的火苗。 火势汹涌,照亮此间。 伍无郁双目一沉,死死盯着那些篝火,沉声大喝。 “凡虫之辈,焉敢称神乎?速速死来!” 无数百姓回头,看着那一丛丛冲天篝火,一脸困惑。 倏地,有人发现不对,指着其中一条火柱惊恐呼喊。 “等等,你看那是什么……” 无数人看去,只见一些飞蝗,竟然是接连不断的冲进火舌之中。 这只是预兆,接下来,漫天的飞蝗好似寻到了目标,纷纷四散开来,向着那十八道火舌,飞身扑去。 焦香味迷茫,所有人望着面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皆是一脸骇然。 只有伍无郁咧嘴一笑,成了! “蝗者,飞虫也。炸烤之后,可食其肉,味同鸡。乃天赐!蝗神一说,更是子虚乌有,胡说八道!尔等今夜过后,皆可放心食用。” 台下百姓,一个个失魂落魄,回头再看向台上的伍无郁,眼中已然满是崇惧。 让它们死,竟然真就死了? “言出……法随?”楚吉喃喃一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神仙,仙人,仙师呐!” “神火,国师,神火大国师……” “国师,是神仙啊……” 看着乌泱泱跪了一片的台前,伍无郁不禁感慨。 知识……就是力量啊…… 第六十七章:启程回京 伍无郁站在台上,还想着再说些什么,表现的和蔼亲民一些。 可谁知手臂一紧,竟是被人扯走。 谁啊?定睛一看,竟然是张安正。 只见阁老一脸肃容,拉着伍无郁不断远去,同时沉声喝道:“此间之事,交由尔等处理。” “下官……遵命……” 伍无郁看的真切,刚刚那事过后,这些刺史看向自己的目光,变了。 开始有小心翼翼,有敬畏…… “阁老,阁老,您做什么啊?” 猛然停下,张安正回头,一眼不发的看向伍无郁。 被看的发毛,伍无郁挠挠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张安正忽然仰头大笑,“哈哈哈!!!” 阁老……疯了?难道我玩过火了?不会吧……看样子反响不错啊,百姓们应该敢捉蚂蚱了。 话说回来,我这样不遗余力的宣传吃蚂蚱,是不是该去找几家卖蚂蚱的店铺,收些广告费啊? 他还在胡思乱想,张安正却是目光一沉,定定道:“国朝麒麟子,青玄子诚不欺我。无郁,今夜速回环州城,明日一早,随卫队启程回京。” “啊?这么急……那您呢?” “老夫身兼岭南础置使,环州大都督之职,要等此间事了,等陛下任命的岭南节度使到了之后,老夫才可放心回朝。” “要不小子在这等阁老吧……” “不!”一把抓住伍无郁的手,张安正坚定道:“立刻回去,越快越好!” “为什么?” 伍无郁迷茫道。 张安正目光灼灼道:“你可知,今夜之事,要不了多久,就会名传天下。” “这不是好事吗?”伍无郁一脸困惑,“难道不好?” “不好,对现在的你来说,不好。”张安正收回手掌,负手在后道:“还记得吗?当初还未离京畿,卫队便遭遇刺杀。你可知老夫为何不打算去查?” “为何?” “因为……查不出来!”张安正咬牙道:“天下间,潜伏着太多包藏祸心之徒了。大到李泾,祸乱一道,小至几人,日夜仇恨。他们藏在暗处,无时无刻不在思虑,谋划。 现在的你,太年轻了。一旦名传天下,届时刺杀你的人,将数不胜数。所以,你要速回京城,有陛下的保护,在宫城之内,你才能安全些。” “他们为何刺杀我?” “就凭你是武皇近臣,大周国师。还不够吗?” “无郁……明白了。” 一老一少,远离人群喧嚣,在星夜下,相对而立。 —————— 旭日初升,普照大地。 站在环州城外,看着正整装待发的卫队,伍无郁微微一叹。 “阁老,这些人都要随着卫队,一起押解回京吗?” 看着卫队中,延绵数百人的囚车,张安正默默点点头,“这数百人皆是谋逆直属之人及其家眷,要回京受审的。” 换言之,是要去死的。罢了,希望他们的死,能让陛下不再对岭南大动干戈吧。 “对了无郁,”张安正眯眼道:“展荆将亲率任无涯一队鹰羽,护送你回京。卫队之中,也会有两千将士护卫。” 展荆跟自己走? 伍无郁一惊,皱眉道:“展都统武功高强,他不在阁老身边护卫,无郁心中不安啊……” “呵呵,放心便是。”张安正眯眼道:“李广义将军,以及数千左骁卫铁骑还在,老夫在岭南的安危,不必担忧。” “要不把长乐留在这?”伍无郁瞥见城下的卫长乐,低声问道。 “不必了,”张安正摇摇头,“此子心地赤诚,是个好孩子。就让他跟在你身边吧,老夫身体无碍。” 二人还在交谈,城下展荆却是拱手高呼。 “大人!卫队已然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知道了。”张安正应了一声,侧头看向伍无郁,肃容道:“此次回京,沿途未必安稳。但有展荆在侧,应是无甚大碍。 不过无郁你要记住,这次回京之后,你就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了。而是平叛功臣,施过仙法的国师!各方势力,皆会对你试探乃至出手,因此回到京城之后,务必要多加小心。” “阁老,哪里是什么仙法,不过是……” “不,”张安正摇摇头,眯眼道:“老夫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怎么看,皇帝怎么看。 此次回京,老夫留给你八个字,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八个字?伍无郁一愣,拱手道:“请阁老赐教。” “不说不理,专诚奉君。” 不说不理,专诚奉君? 伍无郁默默记下,然后深吸一口气,深深弯腰一拜,“阁老,保重!”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安正笑道:“好了,就这样吧。你启程吧,老夫接下来还要去各州县,查一查民情实况。” “是。” 拜别了张安正,伍无郁便走下城头,走向了早已准备妥当的卫队。 两千人的卫队,虽说没有来时那般大的阵仗,但也威势不弱了。 特别是队伍之中,那数百辆囚车,更是给这卫队,增添了一丝肃杀。 “见过国师大人!末将孙兴田。此次回京,将由末将率人,护卫大人。” 一名披甲壮汉大步而来,冲其一拜。 伍无郁笑了笑,“孙将军,有劳了。” “末将不敢。” 一同寒暄,伍无郁跨马而上,回眸再次看了一眼城头上的老人,冲其用力挥了挥手。 “启程!” 一声令下,卫队方动。 高高扬起的国师旌旗,更是飘扬远荡。 “大哥,大哥!” 还没走多远,卫长乐就凑到伍无郁身边,兴奋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伍无郁困惑看向他。 只见卫长乐一脸焦急,抓耳挠腮道:“就是昨夜啊!他们都说,大哥你一声令下,那些蝗神就冲进了火中,自寻死路。真的吗?” 咧嘴一笑,收拾好心情的伍无郁抬起下巴,得意道:“那还有假!” “哇,大哥威武!难道大哥真是神仙吗?能不能教我仙法啊……” “你想学仙法?” “对啊对啊!” “那也不是不行,虽然资质太差,但贫道有一法,就是不知……” “我愿意啊,求大哥教我。” “欲修仙法,必先自宫。” “…………” 第六十八章:信王宝库三千万 是夜,星光璀璨。 卫队一日行进,尚且还未离开岭南之地。 在荒野中驻扎下,伍无郁打着哈欠,瞥见了垂头丧气走来的卫长乐。 “大哥,我想好了。不学仙法了,我还没给卫家留后呢。让我爹知道为了学仙法去自宫,会打死我的。” 我说怎么一整天都安安分分,也不吵闹。原来是还真在认真思考要不要自宫啊? 伍无郁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呆子,别想那么多。” “哦。” 卫长乐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闷闷不乐的走向一侧,开始思考人生。 就在这时,展荆却是一脸肃容,快步走来。 “大人,反王李泾要见您,您看这……” 见我?伍无郁活动着手脚,随意道:“有说什么事吗?” “没说,就是非要见您不可。” 切! 心中不屑,对这个祸乱千里的家伙,他可没什么好感。 不过左右无事,去见见倒也无妨。 “那就……”伍无郁弯腰扭跨,活动一番后,“见见吧。” “是。” 展荆在前引路,很快便来到了那些囚车之间。 这些囚车,皆在卫队正中,四周都是众多的左骁卫将士。显然如此安排,也是以防万一。 毕竟此时还未出岭南之地,由不得他们不小心。 “娘,芝儿饿。” 一声童音响起,伍无郁闻声看去,只见一侧的一辆囚车之中,三名妇人正蜷缩在其中。 另一辆临近的囚车,一名稚童正抓着栏杆,冲其呼喊。 脚下一顿,伍无郁低声道:“吃食上,尽量不要为难他们。” “是。” 囚车一侧的守卫,闻声而应。 其实也并未为难,这些囚犯,一日皆是一餐,保证他们不饿死在路上罢了。不过国师开口,那给几顿饱饭,也不算什么。 继续在囚车间行进,很快就来到了一架蒙着黑布,异与其他的囚车。 在这? 伍无郁眼神示意,展荆点点头,然后上前,将黑布扯开一角。 他这才发现,这囚车不仅是黑布笼罩,其内还是生铁浇筑,十分牢固。 也对,反王李泾,他配得上用这样的囚车。 踱步走去,伍无郁一眼就瞧见了囚车内,端端正正,跪坐在囚车之中的李泾。 一身囚服,发髻散落,可其姿态,却是一丝不苟。 见黑布被人挑开,李泾顿时睁开双眼,冲伍无郁温尔一笑,伸手道:“国师见笑了,请上前一晤。” 姿态谦逊,神情温和。这样的信王,与那不夜城中的阴险,环州城下的暴虐,皆不一样。 或许当年正是这般姿态,才能劝动杨淳吧。 心中叹气,伍无郁面上却是一派镇静,上前几步后,便眯眼道:“信王殿下有何事,直说便是。” 在皇帝下旨剥夺其王爵之前,他就还是王爷。 就算他是一个造反被擒的王爷,该有的礼节称呼,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伍无郁也不是在这种小事上,寻求成就感的人。 听伍无郁还愿称自己信王殿下,李泾当即双眼一亮,垂眸低笑道:“烦请国师大人,屏退左右。” 左右?伍无郁环视四周,是说展荆跟囚车旁的护卫? 没有丝毫迟疑,伍无郁二话不说,迈步就走。 惯的你?还屏退左右?老子也是脑子瓦特了,才来见你! “等等!”李泾见此,眼中阴狠一闪,随即便又是温和道:“大人何必如此?大周国师,何至于连这些气量都没有?” 气量你大爷。 伍无郁漠然回首,也不上前,冷声道:“有话说,有屁放。” 这话一出,不知是李泾惊住了,就连展荆他们,都一脸愕然。 国师何出这般粗俗之言? 其实伍无郁也是好奇心使然,想知道这李泾有什么话要说,这才过来的。可一看见他,就不免想起这些日子死掉的人,因此那还会有好脸色? 被噎半响,李泾微微深吸一口气,这才肃穆道:“请国师大人,放了小王。” 哈?你丫的打仗打输了,受刺激了?放了你?老子有病啊?! 一脸古怪的看了着李泾,伍无郁心中嘀咕,这货怕是脑子瓦特,失心疯了! 摇摇头,就欲离去。 却听身后李泾咬牙道:“本王专权岭南数年,岂能没有后手?!黄金百万两,白银千万两。各种奇珍,加起来,共价值三千万两白银,皆被本王藏于秘地,唯有本王一人,知其所在。 只要国师大人愿意放本王,立刻告知! 三千万宝库所藏,足够这所有卫队之人,荣华一生了!你们何必去给那暴虐武皇做狗?! 如何?只要肯放了本王,宝库所在,立刻相告,决不食言!” 信王有个宝库,藏着三千万白银? 伍无郁一怔,猛然回首。 果不其然,只见囚车近下,所有左骁卫军卒,皆是悄悄看来。 不好,人心善变!在巨额宝藏的诱惑下,谁能心如止水? 不过为什么不在张安正面前说,而是要离开之后,跟我说呢? 觉得老子贪钱吗? 啊呸,老子……老子……我……俺不稀罕! 悄悄捏着手指,伍无郁嘲讽道:“笑话!岭南一地赋税才多少,你竟能敛三千万?可笑至极!” 此话一出,四下军卒的目光,顿时有所收敛。 “赋税?呵……”李泾嘲讽一声,“信与不信,国师自虑。此去神都,路途遥远,小王随时愿意,兑现承诺。” 深深望了李泾一眼,伍无郁甩袖而去。 回去的路上,他心乱如麻。同时更是渐渐明白了一件事,自从他答应来见李泾,就中了他的套! 若是阁老在这,怕是会理也不理吧?唉,还是太年轻了。 脚下一顿,伍无郁冲展荆咬牙道:“展都统。” “大人?” 看着面容坚毅的展荆,伍无郁低声道:“今日起,李泾囚车护卫,全部撤换成鹰羽卫,其他人等,统统不得接近!” “是!” 相比于左骁卫军卒,怕还是这些一路走来的鹰羽,更值得他信任吧。 抬头看了眼天上星辰,伍无郁心中弥漫起一阵苦涩。 他有预感,这回京之路,不好走啊…… 第六十九章:一人一刀拦千军 接下来几日里,伍无郁皆是提心吊胆,惶恐不安。 生怕什么时候,就会军中哗变,或者刺客劫囚。 不过显然,他是多心了。 至少到现在为止,行进还算安稳。 看着头上骄阳,伍无郁骑在马上,又开始暗骂李泾狡诈,让自己睡不安稳。 “大人,过了这,就出了岭南道了。” 展荆笑眯眯的看着前处大道。 眼圈淡青,伍无郁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出了岭南,应该就能安稳点了吧? 可惜,这个想法刚刚升起,一骑快马便奔腾而至。 “报!前方一人拦在路中。” “混账!责令其让开便是,何须禀报?!” 孙兴田怒斥出口。 那探马一怔,苦笑道:“将军,那人不肯离去。” 感受到伍无郁的目光,孙兴田恼怒更甚,暗骂这群手下无能。 “你们腰下挂着的是烧火棍不成?!” “是!” 看着那探马折返,孙兴田这才憨笑着看向伍无郁,“让大人笑话了。” 低笑着摇摇头,他也没开口。就是对那敢于拦路的人,微微有些好奇罢了。 当然,只有一丢丢好奇。他可不想再因为好奇心,自找麻烦了。现在的他,只想着怎么才能安安稳稳的将这李泾,带回神都。 然而没多久,便又是一骑探马,飞报而来。 “报!那人连伤我数十名弟兄……” “混账!”孙兴田这下子彻底暴跳如雷了。 这么好的机会,他还想着回去路上,如何才能跟国师套上近乎,可这才走几天,就遇到这档子事?这不让国师觉得他无能,让他丢脸面吗?! 脸色漆黑的孙兴田一咬牙,怒喝道:“蠢货!” “孙将军不必动怒,去瞧瞧便是。” 见国师开口,孙兴田顿时不好再说什么,瞪了一眼面前的探马,拱手道:“是!” 一行人策马提速,绕至军前。 只见上百军卒持枪而围,一名胡渣拉碴,带着斗笠的汉子,位居正中,提刀默立。其脚下还躺着几名军卒的尸首。 看着军卒尸首,伍无郁顿时双眼一沉,心中升起一股肃杀。 动手伤人,且算你个桀骜。可胆敢杀人,那无论如何,你都该死于此了! 不得不说,环州城一战,对伍无郁的心境影响,十分之大。 “大胆!汝为何人?安敢拦我大军?!” 孙兴田策马上前,持刀怒喝。 那人闻声抬头,默默摘下了头上斗笠。 只见斗笠之下,这汉子脸上遍布刀疤剑痕,一双沉寂的眸子,古井无波。 “欠人一命,还恩而来。” 什么意思?伍无郁一怔,却见展荆凝神细看一阵后,沉声念出六个字,“血沙刀,古天方!” “血沙刀?!怎么可能!”任无涯不禁惊呼道:“此人当年大闹大同,而后重伤离去,已经十年未在江湖露面了,怎会在此?!” “哦?”伍无郁揉捏着手中缰绳,眯眼道:“很厉害?” “当年大同一战,六家门派共出了七名上三流武者,竟不能擒下他。反被其斩杀四人逃去。” 听着任无涯的话,伍无郁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看来在江湖上也是个人物呢?不过妄动杀人,就该死。这些个动不动就爱杀人的江湖风气,该变变了。 催马上前,制止了孙兴田动作,伍无郁冷声开口,“欠何人之命,如何还恩?” 古天方可怖的面庞缓缓抬起,直视伍无郁。 杀气萦绕,锐利无比。 若是来岭南时这般看他,伍无郁早就吓软了。可现在,这古天方在心境大为不同的他眼中,还真不够瞧的。 两人对视半响,古天方缓缓开口:“信王。前日有人找到我,让我来救信王。” “哈?”伍无郁指着身后枪矛森森的甲士,“就一人,来救信王?” “我救不了,也没打算救。信王在岭南所作所为,我也知道。今日来此,是还恩,也是还命!” 以命还恩? 这话一出,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不免加上了几丝敬佩。 唯有伍无郁,看了眼死在地上的几名军卒,眸中仍是一片冰冷。 “哈哈哈!”伍无郁讥讽一笑,鼓着掌道:“那贫道是否得赞叹一声,阁下大侠风范?” 听出话语中的讥讽,古天方持刀默立,抿唇不言。 只见伍无郁话语一落,便怒指其脚下军卒,“江湖侠义之恩情,贫道不懂,也懒得懂。可既然你动手杀人,今日便留你不得! 总有一日,贫道要叫天下武夫,江湖游侠都知道一个道理,杀人者,死! 来人呐!” 就在伍无郁怒喝下令之时,展荆却是催马来至身侧。 “大人,此人武功高强,若是围之而战,少说也得再死个几十人。” “展都统的意思是……” 噌! 展荆默默抽刀,眼中炙热道:“不如派卑职去战此人。” “能胜?”伍无郁挑眉询问。 “必胜!” 见此,伍无郁点点头,挥手示意军卒散开,为他二人留出地方。 翻身下马,展荆提刀一步一步,走向古天方。 古天方虽然心藏死志,但对于怎么死,还是有些想法的。 本来想的是独身一人,拦军而战,至死方休。也算不负他江湖名头。可现在一个鹰羽走狗,就敢提刀走来,他怎肯如愿? 定斩此人! 古天方心中如是想到,可当展荆越走越近时,一股浓烈的气势,却是扑面而来。 高手?!定睛细瞧,只觉这名鹰羽竟有几分眼熟。 “是你!” 古天方认出展荆,大惊失色。 展荆却是呲牙一笑,双眼炙热道:“当年就想与你一战,可惜时机不对,你也有伤在身,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 呼吸略微急促,古天方咬牙道:“如你这般,怎能甘愿成为朝廷走狗,披上这身羽服?” “哈!”展荆左手拂过寒刀之刃,眯眼道:“以前也没多想,不过最近国师大人到是说了,此间江湖,配称侠者,唯我国朝鹰羽!尔等妄动刀剑,横行无忌者,才是天下祸害!” 鹰羽?侠?国师? 古天方抬眸看了眼远处坐在马背的伍无郁,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道不同不相为谋,且战便是!” “求之不得!” 第七十章:萧萧江湖,瑟瑟侠风 话音一落,二人齐齐动身。 快,太快了! 旁人只见得两道身形交错,便是漫天刀光乍现。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便又是黄沙肆虐,气劲狂发。 “这古天方让你说的这么厉害,展都统能行吗?” 伍无郁侧头询问。 任无涯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二人战场,咬牙道:“卑职也不敢断言,只是在都统大人手下供职以来,从未见过都统大人一败!” 歪着头,伍无郁想了想,有开口问道:“对了,如展都统这般厉害的人物,未入鹰羽之前,在江湖可有甚子名头?” “呃……”任无涯这下才收回目光,挠头道:“未曾听闻。许是……许是展都统未在江湖上显名。” “哦。” 淡淡应了一声,伍无郁也不再纠结,再次看向前方战斗。 就在他与任无涯说话这短短一会功夫,二人四下土地,已然出现了数道刀痕。 刀痕入土三寸,锋芒锐利! 而他二人也未交谈,就是一刀又一刀,疯狂的劈砍对方。 古天方明显刀势暴虐,刀刀大开大合,气劲十足。 反观展荆,虽说亦是刀势不弱,然风格却是大为不同,左挑斜刺,寒刀在他手中,极尽刁钻,让人防不胜防。 呲啦呲啦,又是眨眼功夫,古天方竟是身上多出几道刀痕。 感受着身上的痛楚,古天方怒哼一声,身形一侧,险之又险的避过展荆一刀直刺。而后左臂一夹,夹住寒刀的同时,身形急速往前。 “去死!!” 伴随着怒吼声的同时,手中大刀也高高扬起,力劈而去。 寒刀受缚,敌手之刀又高悬与顶! 就连远处观战的伍无郁,都不禁眉头一跳,心中一惊。 不过展荆面对这种危局,竟是不惊不慌,低笑道:“血沙刀,不过如此。” 听着展荆如此言语,古天方顿时心知不好。 果不其然,在其大刀还未落下之时,展荆便顶住刀柄,上前一送。脚下随之前踏,避过顶上刀锋,趁着其势未收,气劲难转之时,狠狠扭动刀柄。 这一下,直接将古天方夹刀的左臂,给卸了下来! 血水染刃锋,展荆头也不回的握刀反刺,感知到刀锋入体的触感后,这才缓缓抽刀。 二人背对而立,展荆一脸漠然。 古天方却是低头看着自己胸间被通个透亮的伤口,喷出一口血水。 “噗!” 拄刀而跪,断掉的左臂就在身前。 “好快……好快的……刀……” 嘴里含着血沫说出这句话,古天方双眸便失去神采,身躯更是前扑到底。 这就完了?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伍无郁叹口气,上前几步,指着地上的军卒死尸问道:“像这样的,你们一般怎么处理?” 国师大人在问军卒? 孙兴田愣了一下,然后拱手道:“回大人,若有条件便会带回去。若不行,便寻地掩埋,记下其姓名位置,回去后告知其家人。” “哦,”伍无郁低低一叹。 此回神都数千里,且正值炎夏,也就是说没条件了。 “军中可有抚恤?” “大人放心,有的。” “唉,好生埋葬了吧。” “是。” 这时,展荆却是缓缓走来,“大人,幸不辱命。” 伍无郁咧嘴一笑,“展都统可真是个高手嘞。” 垂眸一笑,展荆摇头道:“一介武夫罢了。” 倏地,前方却是传来一名军卒的呼喝。 “去!速速离去!” 怎么回事?伍无郁抬头看去,只见远处路旁,一名妇人正披麻戴孝,低头站立。 “让她过来,”伍无郁皱眉道:“看看怎么回事。” “是!” 军卒放行,这戴孝妇人也没多讲,低着头一路走到古天方的尸首旁,缓缓跪坐垂泪。 古天方的……家眷? 伍无郁愣了一下,翻身下马走去。 展荆生怕这妇人有古怪,也是赶忙跟过去。 不过显然,是他多想了。这妇人腹下微微鼓起,显然有孕在身。 “你是何人?” 伍无郁开口询问。 这妇人神情呆滞,也不去理会伍无郁,而是默默伸手,给古天方拭去身上尘土。 “来此何事?”伍无郁再问。 这下,这妇人终于有反应了, 只见其一边擦拭着古天方身上的尘土,一边带着微微颤音道:“来此为亡夫收尸,给亡夫殉命亦可。” 言外之意,就是说我就是古天方的妻子,要杀了我也行。 闻此,伍无郁低声一叹,“既有身孕,就该好好休养,何谈殉命?” 妇人一怔,带着泪痕抬头看向伍无郁。 伍无郁淡定的伸手,从展荆怀中摸出一些银子,然后轻轻放在妇人身前。 “你丈夫持刀行凶,被杀而死。这事,怨不得谁……” “呜呜呜……”妇人终是哭出声响,“亡夫看重恩情,此来之前,曾嘱托奴家好生待在家,可夫妻多年,奴家怎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亡夫横尸路旁,无人收尸?” “重恩不错,可不明是非,却是糊涂了。贤妻在侧,又是怀有身孕,竟然还愿赴死。莫非这恩情当真,如此之重?能让人抛妻弃子,舍家求死?” 伍无郁仰头问天,一脸苦涩。 这江湖侠义,竟能教人如此? 半响,想不通的伍无郁低头冲妇人道:“回去后,好好生养肚中孩子。无论男女,都别叫他习武了。这江湖萧萧,侠风瑟瑟啊……” “大人当真不杀我?” 妇人此话,显然是存了为古天方殉情的心。 无端的,伍无郁想起一句歌词。 不懂爱恨情仇煎熬的我们,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苦笑一声,伍无郁摇头离去,“你又没罪,贫道乃是道士,怎能多染血孽?回去好好养活孩子吧……” 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妇人听着伍无郁的话,抬头看向了其离去的背影。 半响,终是双手叠起,深深拜下。 “启程!” “架!架架!!” 大队离去,妇人这才起身,费力的开始为古天方收尸。 不过就在这时,路旁一名蒙面男子,却是快步而来。看着地上的古天方,狠啐一口,“呸!一根筋的蠢货!让他趁夜去救王爷,竟然光天化日而来,真是枉费这一身武功。” 直到这人辱骂半天愤愤离去,妇人都是木着脸,一言未发。 一阵清风拂过,妇人终是低头苦笑道:“夫君,听到没,人家骂你蠢呢……” 第七十一章:夜下劫囚 出岭南,再行一日,卫队夜宿荒野。 许是白日古天方之事,让伍无郁心生烦郁,因此早早就入帐歇息了。 当然,他只是躺着,没有入眠。 都说主角穿越,得有个目标。那他的目标呢? 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欺凌折辱。一来就是国师,妥妥的高起点不说,又因为便宜师父,使得女帝对他另眼相老对他爱护有加。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迷茫。 要不……试试改变一下这天下? 上辈子就是个销售,早就被生活磨平棱角,失了屠龙少年的意气。 可这辈子是国师啊,还是这么好的开局。 要不……真就试试? “爱杀人……总归是不好的呀……” 白日那档子事,其实对他触动最深的,不是古天方的求死之景,而是横尸在他脚下的军卒,而是在他尸体边上的妇人。 就这般,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着,伍无郁便入了梦乡。 卫队营地一侧,孙兴田扫了眼四周,冲身后军士叮嘱道:“守夜之职干系重大,尔等万不可掉以轻心!” “嗨!将军放心便是。都出了岭南,还能……” 一名大大咧咧的军汉话说一半,就瞧见了孙兴田脸上展现不快,于是赶忙收声。 “老六,你别跟老子咋咋呼呼!咱们押的是什么人,你们也不是不清楚,不出差错也就罢了,可一旦出了岔子,你我的脑袋,可就都得搬家!” 看到孙兴田一脸严肃,一众下属也不敢再打马虎眼,连连称是。 见此,孙兴田这才满意,迈步就打算往下一处巡视。 可就这时,身后一军汉却是挠头道:“将军,国师大人也没跟我们打招呼,就将反王囚车的守卫给换成了鹰羽卫,这是不是不信任我们啊?” 咯噔一下,孙兴田当即止步。扭头凶神恶煞的低吼:“你想让国师大人给你打什么招呼?!还是说……你金平川对那信王的宝库有想法?!”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当夜过后,信王宝库的事情,便悄悄在卫队间流传了。只不过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没敢放到明面上说罢了。 “啊?将军,我怎么敢啊……”金平川一脸惊恐,连忙摆手道:“俺金平川一家老小都在神都,俺祖上三辈可都是给朝廷当差的,属下怎么敢有这个想法?!” “咋呼什么?!”孙兴田低吼一声,左右看了看,然后沉声道:“你小子知道就好!现在谁去看守信王,谁就是捧着烫手山芋,国师大人愿意让鹰羽去,老子求之不得! 弟兄们,一起这么多年了,别怪本将没提前打招呼。当好自己的差,管好自己的人!其他的事,别想,别管,更别做!” “将军,怎么了?” 只见孙兴田一咬牙,摊出左手,用右手缓缓写出来四个字。 “啊?!红……” “禁声!不要命了?!”孙兴田一巴掌扇去,将开口那人剩下的话打进嘴里,然后咬牙道:“临出发时,大将军跟我说的,只是一些猜测。现在你们懂了吧?” 这下所有军士顿时噤若寒蝉,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见此,孙兴田这才稍稍安心,皱眉道:“今夜就这样了,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好好守夜!” “是!” 众军士挺胸抬头,也不知喊给谁听。 …… ………… 月上中天,黑雾渐浓。 卫队营地之外的荒野中,一名名劲衫蒙面人,正趴伏在地上,冷冷望向前处营地。 “誓死救回王爷!” 一人低声怒喝。 其他人纷纷响应。 “誓死救回王爷!!” “上!” 一声令下,四面发放,数百人齐齐执刃在手,向着营地摸去。 这群人身后,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男子沙哑道:“仅凭他们,救不回你家主子的。” “那也得试一试!” 又一名男子现身在月光下,脸上鞭痕依旧清晰,正是孔邱城! 只见孔邱城望了眼向营地摸去的人,然后咬牙看向身侧黑袍人,“只要你肯助我救回王爷,一千万两白银,决不食言!” “呵,”黑袍人冷笑一声,嘲讽道:“别放大话。这宝库究竟有没有,还是一回事。就算有,在两千左骁卫的手中,救出一个人,太难!” “你怕了?” “哼!”黑袍人一抖黑袍,气劲直接将孔邱城轰倒在地。 “这般拙劣的激将法,未免太过可笑了。” 趴伏地上,嘴角渗血的孔邱城咬牙道:“不愿助我,为何跟来?!” “呵呵……”喑哑低沉的笑声响起,黑袍人抖下黑袍,露出了一副偃月獠牙的恶鬼面具。 黯淡的月光下,恶鬼面具上的獠牙向东,看着前方已经摸到营地近侧的数百人。 “路过,看戏。” “你!”孔邱城捂着胸口起身,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远处营地那边,已然响起了阵阵呼喝。 “有刺客!!” “劫囚!” “杀!!” “救回王爷!!” “来人呐!” 只见火盆照亮之处,众多的黑衫大汉,蜂拥而至。 各个皆是悍不畏死的冲击营地,左骁卫一时不察之下,竟然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孙兴田却是披甲而来,持刀在后怒喝道:“不要慌!列阵!列阵!” “刀盾手上前!” “弓箭手在后!” “骑卒上马!” 这就是正规军卒,国朝悍勇的反应。在慌乱之中,各级将官纷纷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那些本来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军卒,亦是开始听从命令,与同泽结阵。 见此,远处黑暗中的鬼面人轻笑道:“高看你们了,不,是小看左骁卫了。无趣至极!” 说罢竟是脚下一点,飞身离去。 原地的孔邱城一脸盛怒,扭头看向正与左骁卫厮杀的劲衫汉子,脸上也是多出了一抹悲怆。 的确,仅凭数百散勇,去冲击两千左骁卫,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就算如此,也得试试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王爷,被押解京城问斩吧! 脸上浮现一抹决绝,孔邱城缓缓抽出腰侧长剑,看着剑柄上的青君二字,回想起了当初王爷的话:邱城,看这青君剑,青青君子。哈哈,赠与你了。 “王爷,邱城来救您了!杀!!” 悲声大喝,孔邱城双手持剑,亦是冲向了远处的战斗。 第七十二章:信王血泪问苍天 军中大帐之内,灯火通明。伍无郁早就被外间厮杀声惊醒。 此时正披衣沉坐,脸上未见一丝惊慌。 大帐内,展荆按刀在手,沉着护卫在一侧。 “厮杀声是不是小了?” 伍无郁沙哑询问。 展荆默默点点头,“回大人,应是差不多该结束了。” “嗯,”伍无郁起身,走向账外,“那就走吧,去瞧瞧。” “是!” 撩开帐帘,伍无郁一眼就看到了十名护卫在外的鹰羽,冲其微微点头,便寻着嘈杂处走去。 “见过国师大人!” “……” 一路上,无数军卒恭敬行礼。伍无郁则面无表情的快步行走。 很快,就来到了关押囚车的地方。 望着前方密密麻麻,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军卒,他顿时眉头一皱。 竟能杀到这? “大人,您来了?” 孙兴田快步赶来,盔甲上的血污十分刺鼻,但伍无郁却是早已习惯。 点点头,皱眉看向里面道:“没出什么岔子吧?” “大人放心!数百刺客皆被阵斩于此,仅剩一人……” “去瞧瞧。” “是,让开!” 军卒开路,伍无郁上前几步,然后便看到了军卒之间,信王囚车前的那人。 这人背中六箭,左臂被断。 可却仍是右手拄剑,挣扎着向信王囚车前挪动。 这是当初那个放行的青衫男子? 伍无郁双眼一怔,缓缓开口道:“掀开黑布。” 罢了,事到如今,就让这主仆二人见一见吧。 一名军卒闻声上前,将囚车的黑布掀起。 当李泾看到外间密密麻麻的军卒时,顿时心中一叹。 “殿……下……噗!” 孔邱城口吐鲜血,挣扎着来到囚车之前,仅剩的右手丢下长剑,死死伸向玄铁囚车之内。 “你是……你是邱城?!”李泾看着面前不似个人样的男子,一脸大惊,连忙上前抓住他伸进来的右手,怒斥道:“你糊涂啊!谁让你来的?!不是说了,找个地方藏起来吗?!谁让你来的!” “嗬嗬……” 孔邱城喉头翻涌,微微喘息一阵,这才低笑道:“邱城怎能舍殿下不顾,独自苟活?” “你!你……”信王死死握住孔邱城的手,竟是说不出话来。 头抵在玄铁囚车上,孔邱城双瞳涣散道:“王爷,邱城还是喜欢在神都的日子。虽然受人欺凌,可那时候却能为了半块烧饼,欢喜一整日啊……真怀念那个时候啊……” “唔……邱城……” 两行清泪留下,李泾冲远处的伍无郁咆哮道:“救他!本王命你救他啊!!国师,国师大人……救他啊! 就当……就当本王求……” 话没说完,只见孔邱城用尽全力,右手死死抓住李泾的手道:“殿下!不要说那个字!邱城活不了啦,别说那个字,您是王爷,在神都我们被狗咬的遍体鳞伤时都不曾向那些权贵子弟说出那个字,现在,邱城不许你说!不准求他……” 状若未闻,李泾跪坐在地上,冲伍无郁嘶吼道:“救他啊,本王求你了。我李泾求你了……” 远处被军卒簇拥的伍无郁嘴唇一动,身侧不知何时赶来的卫长乐却是摇摇头,低声道:“这人,活不了啦。” 闻此,伍无郁攥紧了手,没再开口。 “王爷!”孔邱城悲声一喝,随即便是哇一声吐出一口浓稠的血水。 “邱城,邱城,你怎么样了?” 李泾连忙上前,双臂伸出玄铁囚车,将孔邱城揽住。 “下辈子……您还当主子,我还给您当书童……就是希望,日子别这么……苦了……” 气若游丝的说完这句,孔邱城沾满血污的头颅一歪。 “邱城?邱城?你别不说话,你跟本王说说话啊?邱城,你别不理本王,你别不理阿泾……你跟阿泾说说话啊……邱城!!!” 李泾面容癫狂的呼喊,双臂伸出囚车外,死死抱着孔邱城。 四周无数军卒擎着火把,沉默不言。 “将战死之人,好生安葬。” 伍无郁低声说出一句话,便欲离去。 “是!”孙兴田拱手一应。 就在这时,李泾怒吼道:“伍无郁!!!” 蓦然回首,看着囚车内抱着孔邱城的李泾,伍无郁一言不发。 “本王要问你,本王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这贼老天,要这般对待本王?!啊?你说啊!你不是国师吗?你说啊?!” “大人,不必理会他,您去休息吧。” 孙兴田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伍无郁,低声道。 伍无郁嘴唇一抿,定定看向李泾。 只见李泾散落的发丝,与孔邱城的血发交织一处。猩红的眸子,更是缓缓流出两行血泪! “啊!!!”李泾仰头怒吼:“贼老天!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为难我?!为什么?!” 轰隆!一声雷鸣作响。接着竟是开始阴云汇聚。 心中一动,伍无郁慢慢走上前,在李泾猩红的双眸注视下,动手一根一根的将其手指掰开。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节哀?”李泾失魂落魄的软瘫在地上,沾着孔邱城鲜血的双手捂住脸,喃喃道:“又有何哀可节?邱城,黄泉之路,且等等阿泾……下辈子希望如你所说,不要这么苦了……” 什么意思?求死? 伍无郁一惊,却见李泾挂着血泪抬头,沙哑道:“你走吧,帮我把邱城安葬在一处向阳山坡,碑就不用立了。放心,我不会求死的,我还要去见一见武皇,当面问她一件事。” 默默注视着李泾,半响,伍无郁终是起身离去。 就在他起身之时,这岭南许久不曾落雨的天,开始降下甘霖。 滴滴答答的雨水拍打在身上,伍无郁看到一侧的囚车上,几个稚童正互相抱着,一双童真的大眼惊恐的望着他。 “找些东西,给这些囚车遮盖一二。” 疲惫的说完这句话,伍无郁再没有停留,迈步走回了大帐。 “是!” 身后的孙兴田连忙一应。 就在这时,伍无郁脚步止住,头也不回道:“如信王殿下所讲,将那人安葬于向阳山坡,不立碑。” “末将遵命!” 第七十三章:生病的伍无郁 好冷…… 我在哪?怎么这么冷?好难受。 蜷缩在榻上,伍无郁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神情间更是一片痛苦。 大帐外,则是暴雨如注,仿佛要将积攒下来的雨水,一日还给大地一般。 展荆与孙兴田一脸焦急,看着正给伍无郁把脉的卫长乐。 终于,卫长乐缓缓起身。 二人连忙上前,异口同声的询问。 “国师大人如何?” “放心,”卫长乐自顾自的寻着纸笔,开口道:“并无大碍,只是偶感风寒罢了,吃上几剂药,就好了。” 说到一半,卫长乐猛然起身,拿着笔困惑道:“对了,卫队之中,可有药……” “小卫先生放心,您尽管开方子。抓药之事,交给我等便是。” 也对,大哥这么大的官,怎么会没药可用。 安下心,卫长乐开始继续写方子,不多时,一张治疗风寒的方子,就写好了。 吹干墨迹,拿起方子交给展荆,然后叮嘱道:“这药越快越好,最多不能耽搁三日。否则我怕病情恶化,大哥……” “放心!”展荆肃容回应,“不出半日,定有药来。任无涯!!” “属下在!” 任无涯撩开帐帘,身披蓑衣而来。 将方子交给他,展荆眯眼道:“半日之内,寻得此方之药。明白吗?!” 揣方入怀,任无涯肃容点点头,“属下遵命!” 说罢,便大步走了出去。 大帐一静,孙兴田皱眉道:“展都统,这国师大人患病,又遇大雨。不如卫队就此驻扎,等大人清醒再说?” “合该如此。”展荆点点头,同意道。 “那本将先去安排诸营护卫,这大帐就交给展都统了。” “孙将军放心便是。” …… ………… 一连半日,外间雨势渐收,倾盆大雨也开始变得柔和缠绵起来。 卫长乐在榻边将药熬好,喂给半昏迷的伍无郁,这才松了一口气。 “差不多了,再歇会应该就能醒了。” 自顾自的说了句,卫长乐便端起药渣,走了出去。 帐内,再无旁人,一刻钟后。 伍无郁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呻吟几声,这才睁开了双眼。 “发烧了?”喃喃一声,回味着嘴中苦涩,不禁低声一叹。 挣扎着起身,扯去被汗浸湿的被辱,低声呼唤:“来人。” 自然,账外鹰羽便快步走进大帐之中。 “大人,您醒了?!卑职这就去通知展都统。” “嗯,再给贫道拿些吃食。” 虽然头晕目眩,但肚中饥馑,还是有些不好受。 “是。” 片刻后,一碗白粥下肚,舒坦了些的伍无郁这才觉得困乏,重新躺下。 雨后星空,分外清澈。 空气中的清凉混合着泥草味,十分让人舒心。 “大人?大人?” 帐外传来展荆的轻唤。 伍无郁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只觉浑身酸楚无力,不过头脑倒不是那么难受了。 “何事?” 听到帐内回应,展荆侧头看了眼身后被缚住双手的女子,皱眉道:“有一女子欲潜入大帐,被卑职擒下。此女说要见您。” 女子?伍无郁迟钝的大脑反应不过来。 账外展荆却是补充道:“任无涯说这人曾劫持过大人,自称鱼七。” 鱼七!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不禁便浮现了一张板着脸的女子面孔。 是那个呆萌的小刺客啊。她怎么会来这?不应该啊…… 心中困惑,又想着展荆就在身边,于是便干脆开口,“带她进来吧。” “是。” 下一刻,帐帘被掀开,两人一前一后,便走了进来。 烛火映照,伍无郁抬眼看去,发现果真是鱼七。 只见鱼七额前发丝被雨水浸湿,贴在额头上。双手更是被紧紧捆缚一处,显得格外狼狈。 撑着坐起,伍无郁苦笑道:“真是你啊鱼七姑娘,怎么,还想再劫持贫道一次吗?” 闻此,鱼七连忙摇头,呐呐道:“教主让我来的,说是让我跟大人带句话。” 教主?就是那个刺客组织,残月教主仇恨天? 回想着那獠牙面具,伍无郁不禁眉头一皱。 “什么话?” 只见鱼七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开口道:“你要死了。” “放肆!” 展荆怒喝一声,伸脚将鱼七踹到在地。 看着栽倒在地上,脸上无悲无喜,还是呆呆的鱼七,伍无郁不禁瞥了眼展荆,“不必动手。” “是……” 展荆伸臂拱手。 转头看向还坐在地上的鱼七,伍无郁咳嗽一阵,开口道:“他不会就让你说这句话吧?” “啊,”鱼七愣了一下,然后皱眉思索一阵,“对了,教主还说了,大人你上了刺杀银榜,有人悬赏十万两白银,要杀你。” 刺杀榜?伍无郁看向展荆。 “回大人,江湖刺杀榜,分为金银两榜,乃是一群胆大包天的贼徒所立。其中多是些善于暗杀行刺之人赚取金银所用。” “哦。” 伍无郁点点头,也没放在心上。 净弄些花里胡哨的,还悬赏刺杀,傻里傻气。 不过值得好奇的是,那仇恨天为什么让鱼七来告诉自己?这一点,很值得揣摩。 “你们残月有人接这份刺杀吗?” 随口一问。 只见鱼七摇摇头道:“教主说了,不准教内任何人接关于大人的任务。” 啀?伍无郁愣了一下,这仇恨天……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示好? 也不对啊,没道理啊…… 脑袋一涨,伍无郁忍不住揉了揉,毕竟病痛未愈,这费心力的思考,还是有些受不住。 算了,不管了。 “好了,告诉你家教主,贫道知道了。去吧……” 说着,伍无郁浑浑噩噩的就欲躺下。 可谁知鱼七却是瞪着眼道:“教主说不要我了,让我跟在大人身边。” 说着,还歪头费力的咬开肩头,露出了一枚烙印上去的残月刺青。 只不过刺青之上,又有两道剑痕,交错其上。 跟着我?伍无郁躺在榻上,只觉天旋地转,什么都想不明白,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也不知看没看清,嘟囔道:“知道了,下去吧,我要睡了。” 这是……什么意思? 展荆在一旁还欲再问,却见轻微的鼾声已然响起。 思索片刻,想起刚刚任无涯跟自己挤眉弄眼说这鱼七的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不会吧……国师大人难道对这刺客……有想法? 第七十四章:收下鱼七当侍女 榻上伍无郁睡得正酣,展荆却是一脸古怪的走向鱼七。 “姑娘……叫鱼七?” 稍稍措辞一番,展荆便上前将其扶起,说是扶,其实就是提溜起来。 “姑娘与国师大人……有何关系?” 看着展荆,鱼七也不记仇,歪着头看向伍无郁,思索一阵道:“也没什么关系,就是劫走过一次大人。” 这么……简单?啊不对,就这么复杂?也不对,这到底啥关系?! 嘴角微微抽搐,展荆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鱼七,于是就打算暂且绑着,等大人醒了再说。 可谁知鱼七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对了,大人说过他是我的贵人,不会再让我受苦。可我还没来及做什么,就让你们鹰羽给捉住了,再然后就被教主带走了。” 贵……人?不让你受苦? 心中有些想法,展荆听闻这话,顿时琢磨出些许不同寻常,于是不再多想,上前将鱼七的绳子解开,拱手道:“先前得罪了。” 双手被勒得红肿,鱼七也不在意,挠挠头道:“那我可以留下了吗?” “当然,”展荆低声道:“不过还是不要在这打扰大人休息为好。不如在下给姑娘安排一个行帐?” “好吧。”鱼七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酣睡的伍无郁,走出来账外。 展荆自然不是蠢人,虽然那个猜测很有可能,但放任一个刺客待在大人身边,那是绝不可能的。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大帐,帐内便仅剩微微摇曳的烛火,跟沉沉呼吸的伍无郁。 ———— 次日天亮,一派清新。 伍无郁早早起床,只觉浑身舒坦不已。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不过唯一有点难受的就是,还得喝药。 看着面前黑乎乎的一碗,伍无郁苦笑道:“呆子,我都好了,不吃行不行?” 提及病药,卫长乐一改往常,肃容道:“当然不行!大哥你看似病愈,实则寒气仍在体内,若不继续服药根治,很容易复发的。” 见小卫神医一脸严肃,伍无郁只好认命的端起药碗,捏着鼻子灌了进去。 口腔苦涩,伍无郁咂咂舌头,开始穿衣起床。 “大人,您醒了。” “大人。” “大人!” 走出账外,看着两侧问好的鹰羽,伍无郁和煦微笑。 只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看着一旁冲自己倩笑的鱼七,伍无郁只觉一脸惊慌。 她怎么在这?这是刺客啊!这些鹰羽在干什么?怎么不捉她啊! 一瞬间,无数疑问涌上心头。 只见鱼七端着一碗面条,拘谨走来,“大人,吃面。” 茫然接过,回头一看,只见两侧的鹰羽,特别是任无涯,笑得十分……猥琐? 电光一闪,伍无郁脑中顿时回想起了昨夜的事。 这么说……老子把她留下了? 可老子是道士啊,留下她能干嘛? 微微叹口气,伍无郁正欲开口。却见鱼七绞着衣角,低头道:“鱼七蠢笨,除了这清汤面,不会其他了……若是大人不喜欢,鱼七可以去学。” 这丫的突如其来的娇羞是什么意思? 还有,你们这群鹰羽别笑得那么猥琐行不行?! 而鱼七见伍无郁不肯吃,顿时攥着拳头,认真道:“大人不喜欢吃面吗?大人告诉鱼七爱吃什么,鱼七会去好好学的!” 嘴角微微抽搐,伍无郁叹气道:“鱼七姑娘,昨晚你说,你家教主……” “他说不要我了!” 鱼七兴奋道:“教主说不要我了!” 不要你,你就这么兴奋吗? 扶额无语,伍无郁叹气道:“鱼七姑娘,那这是好事啊。残月神教,不是什么好去处。现在既然你是自由身了,可有想过接下里去哪,做什么吗?” “跟着你啊。”鱼七认真道:“大人不是说了,你是我的贵人,跟着你不会吃苦吗?” 那特么是忽悠你的,而且谁说让你跟着我了?! 额上三道黑线,伍无郁镇定一下心神,诱导道:“鱼七姑娘可还有什么亲人吗?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 “没有亲人了,教主说了我全家都死光了。” 全家都死光了这么沉重的话题,姑娘你就不能稍稍表现的沉重些吗? “至于喜欢做的……”鱼七啃着手指想了想,“埋伏刺杀算吗?” 得,伍无郁这下明白了,这家伙放外面就是一祸害,还是先留下再说吧。 至于到了神都,那再说吧。 想通之后,伍无郁便不再多想,开始吃着手中的清汤面。 你还别说,这清汤面,还真他娘的……难吃! “大人,好吃吗?” 看着目光闪闪,满是憧憬的鱼七。 天知道他是废了多大的勇气,才把口中的面给咽下去! 你丫的这叫清汤面?酸苦的一比啊! “贫道……不饿。” 将面条塞进鱼七手中,伍无郁摇摇头,迈步离去。 他还得去见见李泾呢,虽说他说了不会求死,可万一呢?还是去看看妥当。 鱼七站在原地,捧着只吃了一口的面条,小脸紧皱一处。 要留在国师大人身边,这样自己的命运才会改变,才不用天天被人抽鞭子学技巧,才不用饿肚子!心中坚定这个想法,鱼七一脸坚毅。 拿起手中的面条,开始吃了起来。 苦涩酸咸的面条在鱼七口中,好像并不难咽。没一会功夫,便将一碗面条,吃入肚中。 远远望着黑布囚车,伍无郁开口问道:“信王如何?” “大人放心,”展荆在侧凝神道:“囚车鹰羽护卫日夜不离,不会出事的。” 那就好。安下心的伍无郁点点头,开口道:“告诉孙将军,启程吧。” “是!” 展荆刚走几步,又想起什么,一脸古怪的走回来,为难道:“大人,卑职还有一件事……那鱼七姑娘,就留在卫队了?那她以何种身份……” “唉,”伍无郁叹口气,没去看展荆的神色,随口道:“就先留下吧,就说是贫道的侍女吧。” 侍……女…… 果然如此! 展荆并未离去,而是思虑再三,这才咬牙道:“大人,留下也可,但到了神都,还是寻个隐秘宅子安置吧,要不然有损大人名誉。若是大人顾及什么,可交给在下去办,在下一定妥善安排!” 得了,不用想了,伍无郁这下知道任无涯他们猥琐的笑容是为什么了! “你丫的堂堂鹰羽都统,能不能想点正事?!贫道是那种人吗?!贫道是道士,道士啊!” “是是是,卑职明白,明白。” 你明白个鬼! 第七十五章:美妇人赵氏 卫队行进,车马辚辚。 “大哥,伤寒初愈,还是进马车吧?” “不去!”伍无郁撇嘴,看向身后高扬的国师旗帜,心中嘚瑟不已。 丫丫的,你别说。看着自个的名字在旗上飘,还真爽。 “展都统,贫道问你个事。” “大人请讲。” 伍无郁纠结半天,然后开口道:“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武功,最好是练着不累,见效还快。就那种随便练练,就天下无敌那种?” 闻此,展荆顿时一脸便秘之色。 若不是国师大人所问,怕是他得骂出来。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武功?做梦呢! “回大人,没有。”展荆苦笑道:“难道大人想练武?可不说其他,就是身法轻功,没个三五载的磨炼,都休想有成效。剑招刀法,更是非实战历练而不可成。大人身份尊贵,有我等护卫,何必如此……” 唉,话是这么说。可你们白天能守护,那晚上呢? 总不能把你们塞进我的被窝吧? 等等!被窝?展荆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塞不进去,可是…… “大人,鱼七脸上有东西吗?” “啊?没什么……”伍无郁臊的脸红,赶忙摆摆手。 丫丫的,自己想啥呢! 正了正神色,伍无郁苦笑道:“这不自己上了那什么银榜嘛,想着若能学些功夫防身最好。既然不行,那就算了。” “大人放心!”展荆沉声道:“接刺杀榜之人,皆是江湖宵小,不足为惧!那些真正的高手,决不会行暗杀之事!话说回来,就算有高手暗杀,有展荆在,定然能保护大人!” “就是!”鱼七也是啃着手指,认真道:“鱼七也一定会保护大人的!” 毕竟国师大人可是自己的贵人,不能出事。 听见二人一呼一应,伍无郁也是咧嘴一笑,只是看着鱼七啃手指的动作,不禁觉得好笑。 “鱼七,你怎么这么爱啃手指?” “啊?”鱼七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把手指拿下来,“习惯了。在残月之时,有时候要饿好几天,所以就……” 啧啧啧,看来这小刺客还挺可怜。 同情的望了眼鱼七,正准备说些什么。 忽然路旁跌跌撞撞,从半人高的野草地中窜出来一道人影,顿时让众人一惊! “大胆!何人敢冲撞钦差卫队?!” 孙兴田拔刀怒喝。 身边鹰羽军卒更是迅速云集伍无郁身边,将其牢牢护卫在中。 不会吧?刚聊着行刺,这就来了? 伍无郁眯眼看去,只见路旁一名妇人,扑到在路旁,浑身衣衫凌乱,暴露的脖颈手臂上,更是青紫交加。 茫然抬头,这妇人顿时看到了面前层层的甲士。 好漂亮啊? 伍无郁由衷赞叹一声。 只见这妇人眉目如画,体态婀娜,若不是衣衫凌乱,面上多有青紫,那妥妥就是美妇人一个啊! 话说这又是哪出?难不成刺客所扮,使的美人计。来考验贫道的定力? 可也不对啊,美人计哪有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眉头微皱,便开口询问:“你是何人?” 那美妇人呆滞的愣了一下,然后望着卫队钦差字样的旗帜,顿时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民女赵氏,求见钦差,民女有冤情啊!” 一声凄厉的哀嚎罢后,这赵氏竟然直接昏死路旁。 这是……告状的? 所有人顿时面面相觑。 孙兴田皱眉道:“大人,我等身兼要职,不可耽搁。不如派人将这人送往附近官府,让当地官员处理?” 点点头,伍无郁正欲答应,可一看到这妇人身上明显受辱的痕迹,顿时心思一转,“带进马车,等她醒了再说吧。鱼七,你去。” “是大人。” 见此,孙兴田眉头一皱,低声道:“大人,若真有冤情,也不该告到我们这啊。若是横加插手,被当地官员奏个干涉政事的帽子,怕是……” 显然,孙兴田也是为伍无郁考虑。 毕竟张安正不在,他这国师,还真不好插手当地事宜。 不过伍无郁确是对这赵氏心有好奇,于是叹气道:“无碍,待她醒了问问,再送去也不晚。” “是。” 孙兴田也就提个醒,至于到底怎么做,还是看伍无郁的意思。 就在这时,鱼七却是快步赶来。 “大人,已经送上马车了。鱼七查看过,这妇人并无大碍,只是昏厥过去。” “那就好。” 伍无郁淡淡点点头。 不过看着鱼七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感诧异。 “怎么了?” 鱼七皱眉道:“只是这妇人身上痕迹有些蹊跷。全身上下乃至胸前,尽是些青紫红肿,若说受刑拷打,却又不见半点刀伤烙印……” “咳咳,”伍无郁眼神古怪的看了眼鱼七,含糊道:“知道了。” 这鱼七是真不懂还是在装?那般明显的痕迹,一看就是……受到了强迫的多人运动。 唉,不过也的确费解。 这样一个妇人,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仓皇逃窜呢? 看其服饰,虽然脏污一片,但还能看出是上好的绸缎面料啊。 心怀困惑,便打算等她醒来,好好问问。 可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时分。 大帐内,伍无郁在卫长乐义正言辞的监视下,正喝着汤药。 外间鱼七却是快步走来,“大人,那赵氏醒了!” “哦?”斜眼一瞧,见卫长乐目光被吸引,赶忙将还剩的小半碗汤药撒去,“带她过来!” “呃……”鱼七愣愣的看着伍无郁的小动作。 只见伍无郁将碗重重一放,故作威严道:“还不快去,赵氏定然身负重大冤情,贫道怎能不管不问?” “啊……哦哦。” 见鱼七退下,他这才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卫长乐,却见他一脸狐疑的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碗,挠头道:“大哥喝完了?” 不动声色的用脚踩着地上药渍,迎着他的目光认真点点头。 “那好吧……”卫长乐也没多想,拿着空碗走到一旁开始收拾。 见此,伍无郁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呆子平常傻乎乎的,可一跟药病沾边,就变得那叫一个执拗。明明自己身体都好了,还非逼着吃药…… 第七十六章:要当青天大老爷 端坐正中,展荆与孙兴田一众分立两侧。 看着底下的赵氏,伍无郁拧眉道:“既有冤屈,何不向本地官府告状?” 那妇人泪眼连连,闻此一问,当即面露复杂,憎恨,恐惧,应有尽有。 “禀大人,不是民女不去,而是民女不敢啊!” “为何不敢?”伍无郁眉头一皱,开口询问。 只见这妇人擦了擦眼泪,咬牙道:“我家在向东二十里处的杞县城中。是当地药商,虽然不是富甲一方,可也算得上富裕人家。 可就在前天,一伙强人竟然闯入我家,杀光民女一家老小,强掳民女上了小岭山。” “胡说!”一侧的孙兴田拧眉喝道:“何等强人,竟能入城行凶,还杀人满门?!” “大人容禀啊……”赵氏哭嚎道:“民女被掳上小岭山后,亲眼看到杞县县令郑良风!那些强人对其毕恭毕敬,玷污强占民女的,也是他这狗官啊!” 官匪勾结?或者说……官匪一家? 伍无郁心中震动,皱眉再问:“就算如你所讲,具是实情。那你一介弱女子,怎能从一伙强人手中,逃出?” “昨夜郑良风不知为何,急忙回县。那些强人……他们对民女……呜呜呜,”赵氏边哭边说,“民女本欲寻死,可我一死,我一家老小之仇,如何能报?于是民女便趁着昨夜暴雨,灌醉了那伙强人逃下山。 我不敢回县,又不知该去哪。只得仓皇奔逃,直至次日遇见大人。请大人为民女一家,作主啊……” 听着赵氏描述,伍无郁不禁便浮现出了一副场景。 倾盆大雨之下,遍体鳞伤的女人在黑暗中摸索奔逃。那该是何等的惶恐啊…… “你……先下去吧。此事贫道,自会斟酌。” 贫道? 赵氏一愣。 却见展荆面无表情的喝道:“此乃当朝国师,奉旨钦差,正要回京述职。” “民女知道!”赵氏瞪大眼道:“南边有人说,国师是神仙!一挥手,就火杀了百万蝗神!国师大人,仙师大人,您要为民女作主啊……” 说着,便开始不住的叩头。 见此,伍无郁五指紧握,眼神示意鱼七将其带下去。 帐内一片寂静,伍无郁沉默半响,才开口道:“诸位对此事,有何看法?” “大人!”孙兴田上前拱手道:“此事真假,皆是此女一面之词,不可全信。末将还是那句话,大人要管,恐遭人非议。传至陛下耳中,对大人不利。” “那你的意思呢?” “既然此女说县令不可信,那就派人把她送往州城,寻当地刺史便是。只要大人去信一封,料想此地刺史,不会不管的……” 伍无郁抬头,看向展荆,“展都统,你的意思呢?” 只见展荆抿唇一笑,“大人让卑职做什么,卑职便做什么。” 闻此,伍无郁还没开口,孙兴田到是拧眉道:“展都统,一旦大人以国师身份插手此事,那必遭人非议啊。” “呵呵,”展荆咧嘴一笑,“临行前,阁老曾给卑职一物。并说过,若是一路无事,此物回京之后,便交还陛下。若是沿途遇官吏责难,或是不便之处,便可亮明此物。” 交还陛下?是陛下所赐之物?难道是…… 伍无郁眼前一亮,看向展荆。只见其含笑点了点头。 这阁老也是,怎么不直接给我。难不成我会乱来不成?真的是! 击掌一应,心中大定! “好,就这么说定了。贫道还就要当一次青天大老爷!明日展都统率鹰羽,随贫道先入杞县暗访调查此事真假,孙将军率卫队缓行便是。” “卑职遵命!” 展荆拱手一喝。孙兴田却是一头雾水,不过见二人如此,也只得拱手遵命。 只是他心中困惑,到底是什么物件,竟能让国师有权插手当地事宜? 次日天亮,十来骑快马便奔离卫队。 伍无郁换上便服,在马上看了眼与鱼七共乘一马的赵氏,眯眼道:“贫道此去,便为调查此事根由。若是发现有假,你可知后果?” 鱼七前边,赵氏撩起黑纱斗笠,咬牙道:“大人放心,民女所讲句句实情。只要大人能为民夫一家沉冤得雪,惩治狗官。民女甘愿为大人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眼神下意识的就看向了不该看的地方。 咽下一口唾液,伍无郁连忙回头。 说什么做牛做马,贫道是个道士,不是那样的人…… “架!架!!” 十几骑快马沿路奔驰,几刻钟左右,便遥遥看到了杞县县城所在。 “下马,入城!” “是!” 走在前面,入了城。 伍无郁倏地眉头一皱,只见前方街道,几名衙役正驱赶几名乞丐,手腕粗的大棒死命的挥舞,同时更是怒喝道:“赶紧滚!太爷有命,街上不许见一个乞儿!” 那几个乞丐多为老弱,其中一名老者更是躲避不及,被大棒砸在头顶,当即血流如注。 “住手!”疾步上前,伍无郁皱眉道:“因何伤人?” 正行凶的衙役停下手,扭头看来,顿时心中一突。 他们这些人精怎能瞧不出来?这问话之人面白无须,年纪尚轻,身上衣料虽不是上好的,但身后那十来名护卫,可是各个虎背熊腰,目光渗人。 能有如此多的精悍护卫随行,岂是寻常人家? 杞县可没这样的人物,怕是那家的公子路过吧…… 心中如是一想,一名三角眼的衙役转了转眼珠子,就笑眯眯的走上前,“这是太爷的命令,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吧。” “何以不许街头有乞儿?” 伍无郁再问,那三角眼的衙役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心想着我都上前回话了,也不见你意思意思,还一个劲的问。 于是当即换上不耐的面孔,想摆一摆姿态,挥手道:“与你何干!” 见此,任无涯当即大步上前,一手握住这三角眼衙役的手腕,冷声道:“你放肆!” “啊啊,疼疼疼……” 敢在街面上这般动手,岂能是寻常百姓? 心中知道踢到了铁板,这三角眼衙役赶忙开口,“放开,放开。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啊,估摸着跟钦差即将过路有关吧……” 钦差过路,虽然不一定要入城歇息。但保不准呢? 估摸着那郑良风也正是因此,才下了驱逐乞丐的命令吧。 第七十七章:药材之争 单就这一点来看,这郑良风,就不是个好官。 心中明悟,伍无郁皱眉看着四周渐渐围过来的百姓,低声道:“走。” 说着便带人匆匆离去。 原地那几名衙役面面相觑,那几个乞丐也早就趁乱跑了。 “这什么人啊?这么横?!” “要不要禀告太爷?” “走!” 不提身后那几名衙役,伍无郁行在这杞县街头,却是有些无从下手。 这该怎么调查啊?总不能去问那郑良风,说你是不是杀人赵氏娘子一家? 正苦恼间,倏地,一个想法闪过。 伍无郁不禁暗恼自己愚蠢,于是连忙压低声音道:“展都统,速派人出城,让孙将军寻小岭山,将那伙强人擒下。留活口!” 若这赵家娘子所说不错,那伙强人,岂不正是人证?! “是!” 展荆低声一应,便转头安排一名鹰羽离去。 那么接下来……看着四周街道,正想着该去哪。 却见街道一侧,竟有百姓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那是药铺?药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去瞧瞧怎么回事。” “是。” 不多时,任无涯便匆匆而回,皱眉道:“这些百姓皆是来抓药的,听其言语,似乎这药,一日比一日贵,而且这药铺每日还只卖一点。” “奸商,麻午!”一旁戴着斗笠的赵家娘子恨恨道:“这杞县有两家药商,一家是我夫君赵家,还有一家,便是这麻家。麻家家主麻午,为人心很毒辣,常常以次充好,其下药铺,甚至制假贩假。 因此根本斗不过我夫君,可是……对了!大人,我们快去我家的仓库。我夫君一家惨死,那仓库中的药材……” 点点头,伍无郁开口道:“走。” 一行人火急火燎的跟着赵氏,来至了城西所在。 离得老远,就瞧见了两方人对峙在一起。 “老齐头,别给脸不要脸!你东家都死光了,还守着作甚?”一名干瘦阴鸷的男子,阴笑道:“就按照老爷我给的价钱,你把这些药材卖给我,你还能赚一笔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麻午,你不得好死!我东家一定是被你杀害的!”一名掌柜打扮的老头气喘吁吁的怒吼:“这些药材,是我东家多年的家底,就算是烧了,也不会给你!” “不知好歹!你可别胡说八道,你东家明明是被强人所杀,与我何干?!”麻木狭长的双眼一眯,阴笑道:“齐老头,再执迷不悟,休怪老爷我动手了!这赵家全家死光,这些药材,本就是无主之物,谁得的,算谁的!” “想抢药材,就从老夫尸体上踏过去!” “还有我!” “算我一个!” “东家救过俺的命,东家没了,俺也得替东家守好这些药材!” 这些伙计各个群情激奋,显然赵家生前,对这些人都不错。 “好!好!”麻午怒喝道:“这可是你们自找的!别怪老爷我了……” 说话时,身后一群大汉,已然是目露凶光,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赵氏娘子娇吒一声,“谁说我赵家死绝了?!”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伍无郁一众身前,赵氏娘子缓缓摘下斗笠,露出真颜。 “啊?夫人?!”齐掌柜哭喊着走来,趴倒在赵氏娘子身前道:“您这几天去哪了啊!麻午砸了我们八家药铺,现在还要抢咱的仓库啊!” “放心,”赵氏娘子将齐掌柜扶起来,脸上多了一丝坚毅,怒视麻午道:“谁说我赵家死绝了?!有我在,这赵氏药记的牌子,就倒不了!” 到是那麻午,见到赵氏之后,脸上不禁多出了一丝惊恐慌乱。 怎么可能……她不是…… 一直紧盯着他的伍无郁顿时发现了这一点,心中默默记下,这麻午怕是与此事,难脱干系! “麻老爷!我夫君丧事还未筹办,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吞下我赵记,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 在一众伙计的簇拥下,赵氏一步一步走向那麻午。 只见那麻午眼珠子一转,嘿嘿道:“弟妹糊涂,为兄不是不忍这些药材白白糟蹋嘛,要知道这满城的百姓,可都等着看病呢。 不如这样,既然弟妹回来了,就干脆把这些药材卖给我,价钱你开,为兄绝不还口。” “不必!”赵氏冷眉道:“这些药材,不卖!” “弟妹可想清楚了,这没了男人的日子,可不好过!要还是这般强硬,怕是要惹祸的,那强人昨日能来,难道今日就不能来吗?” 听着这明晃晃的威胁之语,赵氏银牙暗咬,气的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少爷我倒是要见一见,怎样的强人,竟敢入城行凶,竟敢杀人满门!莫不是此地县令,是废物不成?!” 伍无郁高声呼喝。 麻午顿时扭头看去,当注意伍无郁一众后顿时了然。 “嘿,我当时你哪来的底气,远来是又有了男人靠山!这小白脸是哪家的公子吧?啧啧,长得水灵就是好啊,走到哪都有男人疼,哈哈哈!” 说着,麻午斜眼等着伍无郁,阴沉道:“你敢说太爷是废物,你有种!” 伍无郁冷冷看着这小人,眯眼道:“快些滚吧,白白污了少爷的眼!” 不知其身份,麻午眼珠子转了又转,然后竟是甩袖离去。 他得赶紧去跟太爷照个面,这赵氏竟然出现在了杞县,其中定有蹊跷。 见这一言不发就离去的麻午,伍无郁也不在意。 “大人,我们……” 听着展荆的话,不禁咧嘴一笑,看着仓库对面的酒楼,笑道:“就这了,包起来住下。” 以静制动!他倒是好奇,若那郑良风见到出现在这的赵氏,会有什么反应。 “对了,派两个人保护好赵氏,不得出纰漏。” “是。” 而那赵氏含泪看着面前的掌柜伙计,深深一拜:“夫君遇害,蒙诸位不弃,妾身谢过了!” “啀,夫人何必如此!”齐掌柜叹气道:“当务之急,是这麻午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该如何应变啊?” 赵氏闻此笑了笑,看了眼走入酒楼的伍无郁,回头恨恨道:“麻午不算什么,这杞县的天,都要换了!” “啊?” “不必多讲,把城内所有的赵记药铺都关了,所有伙计掌柜的都调过来。守好这药材就是!” “是……” 第七十八章:郑良风现身 坐在酒楼二层,临街桌上。 伍无郁一边吃着酒菜,一边眯眼询问:“此地州城,离此多远?” 州城? 展荆愣了愣,看向任无涯。 只见任无涯皱眉道:“回大人,杞县隶属栢州,栢州城据此百里左右,若是疾行,一日可至。” “哦,这菜不错。”伍无郁点点头,眯眼道:“处理此事不难,可后续之事,有些繁琐。这样吧,派人往州城一趟,请当地刺史前来。” “大人的意思是……” “嗯,不出面最好。那东西用了,不免有些扎眼。” “卑职明白,立刻前往栢州城。” “对了,用不用什么信物?那刺史也是一州之长,会不会信你们?” “大人放心,钦差信物,卑职有。” “嗯好,去吧。” “是。” 他们正聊着,鱼七拄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伍无郁。 “怎么了?” “大人真好看。” “………” 我怀疑你在勾引我。 一日无事,夜临时分。 伍无郁伸个懒腰,准备在房间内歇息。 不过还没躺下,就听到展荆在外呼唤。 “大人!孙将军派人来,说小岭山已然事毕,擒下三人,就在城外。” 漫不经心的解着衣带,伍无郁随口道:“那铁钩在吧?他不是一直吹嘘自己的审讯本事,让他去撬开这三人的口,不难吧?” “明白。” 听着外间脚步离去的声音,伍无郁幽幽一叹,然后便准备躺在榻上。 可不经意一瞥,却看到了一侧隐藏在阴影中的鱼七。 顿时吓了个激灵,连忙惊呼道:“你来我房间作甚?” 鱼七绞着衣角,怯生生道:“我问过任无涯了,他说侍女是要暖床的。” 暖床……伍无郁看着鱼七的小脸,心中不禁一动。 啊呸,动个毛线!这混蛋任无涯,瞎说什么呢! 脸色漆黑的将鱼七推出房间,然后低声念叨着:“我是道士,我是道士……” 可就在他以为终于能躺在床上是,外间却又是传来了展荆的声音。 “大人,衙役将药仓围起来了!” “哦?”伍无郁双眼一亮,真来了? 也不顾的睡觉,连忙穿好衣服,匆匆出屋。 在临街的窗户边,伍无郁伸手一推,只见街下果然站着许多衙役,各个手持火把,围在药仓前。 为首之人,似乎正是白日所见的麻午! 只见麻午狞笑道:“赵氏,太爷召你去县衙,询问赵家灭门之事。跟我们走一趟吧!” “胡说八道!”赵氏披麻戴孝,怒视道:“就算过堂询问,白日为何不来?又凭甚让你麻木带人过来?!” “嘿,”麻木也不理她,左右瞧了瞧,眯眼道:“那小白脸在哪呢?” 小白脸,是说我呢? 伍无郁在二楼一怔,就不能换个形容词吗?! “大人,我等可要下去?!” 展荆在侧询问,伍无郁却是摇头道:“不到时候,郑良风未露面,不宜现身。” “可卑职担心,底下一旦动起手来……” “那就先派几名鹰羽下去,只要保护好赵氏,不让人带走她便是。” “是!” 就在他二人说话时,底下麻午却是猖狂一笑。 “怎地,小白脸吓跑了?呸,还以为是那家的公子哥,原来是个软蛋!赵氏,乖乖跟我们走吧,哈哈哈,太爷还等着你呢。” 脸上满是恨意,赵氏咬牙道:“休想!那狗官指使强人杀我满门,他不得好死!” 话音一落,远处静谧的街道,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好胆!赵氏,你可知就凭你这句话,本官就能定你个污蔑朝廷命官之罪?!” 来人缓步走来,麻午更是谄媚的走上前,“哎呦太爷,这点小事让小的来就是了,您何必过来呢?您放心,小的一定将这小娘皮,给送上您的床。” 啪!郑良风挥手打了麻午一巴掌,环视四周后,这才皱眉道:“你失心疯了?胡说什么?本官此来是为赵氏灭门之事,要召赵氏娘子一问。” “是是是……” 看着不住点头的麻午,郑良风心头仍觉难安。 知道赵氏现身后,他就派人去小岭山,可却到现在都没人回来。 那神秘的公子,又会是谁? 眼皮直跳,郑良风干脆走到前面,一脸正气道:“赵家娘子,本官且问你,赵氏灭门一案,你知道什么?” “呵,我知道什么?”赵氏冷冷一笑,厌恶道:“我知道你就是凶手!就是你指使强人所做,然后勾结奸商麻午,欲要谋我赵家!” “放肆!”郑良风心中焦急更甚,干脆咬牙道:“依本官看来,就是你毒杀自己丈夫一家,预谋其家产。而后事情败露,这才反咬本官。 猖妇如此,岂能容忍?来人呐!” “在!” “擒下此妖妇!” “是!” 一众衙役快步上前,准备动手。可暗中的鹰羽却是纷纷现身,虽然仅有几人,可也牢牢挡下了这帮衙役。 “反了,造反了!你们又是何人?竟敢阻拦本官抓人?” 底下几名鹰羽皆是闭口不言,沉默以待。 伍无郁则是有些心急,“栢州城不是一日就能到?怎么到了此时,还没动静?!” 若真如此,怕是还得自己出面了。 展荆正准备回话,却见远处一行车队,从街道一头赶来,其中一名中年男子,皱眉看向这边,然后侧头道:“敢问差使,不知钦差大人在哪?” 画面一转,只见任无涯笑道:“大人不必多问,钦差只想让大人公正处理赵家灭门之事罢了。” 擦了擦额前汗水,栢州刺史纪洪年默默点点头。 然后朗声喝道:“杞县县令何在?速来见本官?!” “啊!刺史大人?”郑良风心中一惊,连忙快步上前,躬身道:“大人怎会连夜至此?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眉头微皱,纪洪年沉吟片刻,开口道:“本官听闻此间竟有恶匪入城,犯下赵家灭门惨案,便来此一问。” 赵家灭门…… 就算如此,又怎么会连夜而来?! 郑良风额前汗水不住的滴下,喃喃道:“大人,犯人已经找到了,对!找到了!就是赵氏娘子,是她谋害了赵氏一家,强人入城,根本是无稽之谈。” 纪洪年侧头看向任无涯,却见老神在在,并不理会。 见此,纪洪年皱眉道:“即是如此,那就过堂开审吧!” “啊?这……” “怎么了?” “不不不,只是现在开堂?” “不行?” “不不,当然可以,大人请……大人请……” 第七十九章:开堂夜审 郑良风回头,却发现刚刚他们交谈时,那几名与衙役对峙的汉子,竟是不见了。 攥紧拳头,咬牙道:“赵氏,刺史大人传你过堂!” 赵氏愣了一下,不过当他看到纪洪年身边的任无涯时,顿时心中一安。 “民女愿往。” 见此,郑良风再蠢,也知道事有不对了。 不过他虽说惊慌,但到底还是有些把握。毕竟仅凭赵氏一面之词,怎能定他县令之罪? 这杞县,可是他的地盘!那一晚的事情处理的十分干净,又没露痕迹,不可能扯到自己身上的。 对,一会就一口咬定,这赵氏是诬陷! 如此一想,郑良风顿时稍稍心安,然后领着纪洪年他们,走向县衙处。 街道恢复静谧,展荆低声道:“大人,我们去不去?” “当然要去!”伍无郁眯眼道:“如此好戏,怎能错过?!” 说着,便兴冲冲的走下了酒楼。 酒楼守夜小二看到他二人,顿时愣道:“几位客官去哪?可别乱跑啊,外间可乱了!” 见此,伍无郁略略一想,然后故作诧异道:“刚刚少爷我听到了,似乎是刺史大人前来,要审赵氏灭门之案。我不能去凑凑热闹吗?” “唉!刺史大人又能如何,还不是官官相护!”小二苦笑道:“这杞县多年来,他太爷……唉!” 眼中精芒一闪,伍无郁低声问道:“按你说的,莫非这太爷跟赵氏惨案有关?” “什么有关,谁不知道那小岭山的强人就是他太爷的家丁?!”小二气愤道:“前几年的朱家,还有再往前的孙家,不都是……” 话说一半,小二回神,连忙颤颤巍巍道:“客官,小的胡言,您别当真啊……别当真,别当真……” 看着颤抖着离去的小二,伍无郁摩挲着下巴,喃喃道:“看来这县太爷,做的事不少啊。展都统……” “大人?” “派人想办法打探一下这朱家、孙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先去县衙。” “明白!” 不再迟疑,伍无郁推门离开酒楼,悄悄跟在了队伍后。 展荆则嘱咐身后鹰羽,让其去探查朱孙二家之事。 至于夜深人静,如何探查…… 刚刚那名小二,似乎就知道不少。 —————— 一路缓行,很快就来了县衙前。 只见里面灯火通明,纪洪年与郑良风坐在堂上,就连任无涯都有一张椅子,坐在一侧。 “大人,”郑良风一身官服,谄媚道:“何必如此着急?不如下官安排大人先歇下,明日再审?” 斜眼看了郑良风一眼,纪洪年不咸不淡道:“无妨,赵氏满门被灭,如此惨案还是速断速决为好。” 能成一地刺史,岂是庸人? 来时便不断同任无涯套话,大概知道了钦差就在杞县,对这赵氏之案,十分重视。 而且当时临街情形,也不难猜测。怕是这郑良风,心中有鬼! 不过他现在也想明白了,无非就是秉公处理。钦差卫队,阁老尚在岭南,那这钦差大人,应该就只能是最近传言的仙人国师。 也对,若是阁老在此,何必急招自己?直接当场决断,事后派人告知自己就是。 事情脉络大致理清,纪洪年心中也安定了下来。 哼,本官连夜来此,也算给足这国师面子了。接下来公事公办就是。 如此一想,纪洪年也就不慌不忙起来了,先前也是慌了神,一听钦差二字,直接就想着是阁老传唤。现在仔细一理,不免可笑。 就算自己不来,他国师又能如何?! 估计是知道自己不便干涉,这才派人请自己来吧? 罢了,来都来了,且看便是。 短短一会功夫,纪洪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个清楚,心中大定之下,甚至开始优哉游哉的端起茶杯,饮起茶来。 “那大人,下官就开始了?” 郑良风恭敬询问。 “嗯。”纪洪年瞥了眼一侧的任无涯,淡淡应道。 啪!惊堂木一拍,郑良风拧眉冲下喝道:“堂下可是赵家娘子?!” “正是!”赵氏孤零零一人,跪在地上恨恨回应。 双眼一眯,郑良风阴沉道:“本官问你,你夫君一家被灭,为何独你一人而活?!” “哼,你不知道吗?!” 赵氏梗着脖子,含恨开口。 “本官怎会知道。莫要顾左右而言其他,速速招来,是不是你这毒妇谋害赵氏一家,而后推脱强人身上?” “胡说!”赵氏跪在大堂,瞪大眼道:“明明是你指使强人,勾结奸商麻午,欲要谋夺我夫君家产,而后更是抢我至小岭山侮辱。” 啪!又是一声惊堂,只见郑良风怒斥道:“大胆刁妇,竟敢在公堂之上信口开河,污蔑本官!来人呐,用刑!” “是!” 两侧衙役高声一应,便欲上前。 县衙公堂外,伍无郁见此顿时眉头一皱。 任无涯更是开口道:“怎能轻动大刑?!” 郑良风不知任无涯的身份,但也知道是跟着纪洪年一起来的,于是看着纪洪年道:“大人,非是下官胡为。这当堂污蔑下官,下官怎能容忍刁妇放肆?否则这公堂哪还有威严?” 只见纪洪年淡淡看了眼他,“此妇一口咬定是你所为,你又说她污蔑。两相争执,没有证据之下,你的确不便动刑。” 闻此,郑良风一怔,缓缓放下令牌。 到是外间的伍无郁见此,不禁舒了一口气。 “那好,赵家娘子,本官再问你,你说是本官指使强人,可有人证物证?” “此乃民妇亲眼所见!” “哦?也就是说没证据了?”郑良风瞥向公堂一侧,见到一名鼠须男子冲其点头后,顿时安下心,然后冷笑道:“空口白牙,竟敢污蔑本官,找死!你没证据,本官可有! 来人呐,传麻记药铺伙计张三,赵家伙计王牛!” 很快,两名短打汉子便被带上公堂。 赵氏看着其中一人,一脸惊愕。 “王牛,你!” 却见王牛低头不敢直视赵氏,身体不住的发抖。 见到这一幕,伍无郁顿觉不好,咬牙询问:“那强匪三人在哪?” “应还在城外,铁钩正在审讯。” 听着展荆回话,心中顿时一凉。 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第八十章:黑白颠倒,一手遮天 只见堂上郑良风眯眼冷笑,沉声喝道:“张三,本官问你。这赵氏是否在前日,曾在你药铺买了半斤砒霜?” “回大人,”张三一双贼眼滴溜溜的盯着赵氏,咽下一口唾液道:“正是,是她亲自来买的,还穿着一身黑袍,遮挡面容。可还是被小的看见了。” 很好! 郑良风扭头再问,“王牛!你有何话要说?” 只见王牛低着头,颤抖道:“回……回大人,小人三年前便在赵家当伙计,最近时日,经常听闻赵氏在小的面前说东家的不是,还扬言要杀了东家一家。” “王牛!我赵家待你不薄啊,你怎能如此害我?!”赵氏凄厉怒喊。 “混蛋!你怎能污蔑夫人?!” “夫人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王牛,你个臭小子敢胡说,老子揍死你!” 公堂外,伍无郁身边,那齐掌柜跟一群伙计纷纷红着眼怒骂。 见此,郑良风怒喝道:“肃静!再敢出声,本官先定你们一个扰乱公堂之罪!王牛,你继续说。” “是……是……”王牛红着眼,细若蚊蝇道:“我只以为是夫人随口说说,没曾想过了没几日,东家一家就被毒死了……” “毒死?”赵氏癫狂道:“胡说八道!我夫君一家,是被强人持刀生生砍死的!” 啪!惊堂声起。 郑良风眯眼道:“传验尸仵作!” “小人参见大人!” “赵家尸身,都是你验的?” “正是。” “如实说来。” “回大人,据小人亲手查验,这赵家所有人,都是被剧毒砒霜毒死的,身上没有半点伤痕。” “胡说,你们胡说啊……”赵氏趴在地上,环视四周哭喊道:“你们去看看,你们去瞧瞧啊!我夫君都是被砍死的啊……不是毒,不是啊……” “报大人!在赵氏家中查出一罐未用完的砒霜!”一名衙役捧着罐子走来。 “好!” 没有理会赵氏,郑良风笑眯眯的看向纪洪年,“大人您看,真相大白了?是这妇人颠倒黑白,污蔑本官啊。她才是行凶之人……” 纪洪年眉头微皱,直觉告诉他,这所谓的人证物证,有问题。 于是抬眼看向公堂外,一眼便瞧到了沉脸站立的伍无郁。 是他吗?罢了,左右面子也给了,不妨多问问。 如是一想,于是低声道:“赵氏,郑大人认证物证俱全,你可有何凭证?” 凭证?赵氏软瘫在地,神情茫然道:“是民妇亲眼所见,亲眼所见啊,那些强人对他毕恭毕敬,是民妇亲眼所见啊……” “也就是说没有人证物证了?”纪洪年叹口气,摇了摇头。 见此,郑良风咧嘴一笑,大喝道:“好个刁妇,事到如今还敢污蔑本官?!看来不动大刑,你们是不会招了!来人呐,上夹刑!” “且慢!” 伍无郁终于忍不住喊道:“何不将赵家受害之人带上公堂,是毒杀还是刀杀,岂不一眼便知?!” “放肆!本官审案,岂容你……” 郑良风正在呼喝,纪洪年却是一把拦住他,眯眼望了望伍无郁,低声道:“此人所说不无道理,抬上来验看便是。郑大人,如何?” 见纪洪年要验,郑良风顿时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大人所说,不无道理。来人呐,将赵家家主赵泰尸首抬上来!” 他怎么敢?伍无郁双眼闪过一抹震惊,尸首抬上来,他的谎言岂不不攻自破?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只见两名衙役抬着担子,将一名蒙面尸首放在公堂上。 “夫君……”赵氏哭着趴在尸体上,颤抖着手揭开蒙面之布。 可一看,顿时惊的连连后退,“不,这不是我夫赵泰,我不认识这人!” “不是?”郑良风冷哼一声,“胡说八道!此人明明就是赵泰!本官与此人亦是见过,怎会认错?王牛,你在赵家当伙计,可认得此人?” “回太爷……”王牛打着摆子,看了眼地上尸首,然后软倒在地,喃喃道:“对,这就是我东家,是我东家。” “胡说!胡说八道!” 齐掌柜就欲冲进公堂,可却被衙役死死拦住。 赵氏泪流满面,不住的摇头道:“不是,不是他,他不是我夫君……” “不见棺材不掉泪!”郑良风怒喝一声,“来人呐,再传麻午!” 很快,麻午便从一侧走进大堂。 “见过大人!”麻午嘿嘿一笑,指着地上的死尸悲声叹气道:“赵老弟啊,你看看你,死的多惨。你怎就这般不开眼?娶了这么一个蛇蝎毒妇啊?” “哦?这么说,此人是赵泰了?” 郑良风淡淡询问。麻午则阴笑道:“回大人,正是!赵泰与小民相识多年,自然认得。” “呵呵,”郑良风看向赵氏,冷笑道:“桩桩件件,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你赵氏,你这刁妇还嘴硬不肯招吗?!” “不,不是我,他不是我夫君,他不是……我没杀人,我夫君是被强人所害的……” 赵氏软在地上,双眼早已哭肿,只是一个劲的低声重复。 见此,郑良风慢悠悠的拿起令牌,摩挲着开口。 “不见大刑,你是不会说真话了,来人呐,动刑!” “今日终于见了,什么叫黑白颠倒,什么叫一手遮天……”伍无郁喃喃一声,正欲开口。 却见后方跑来一名女子,身旁还有几名鹰羽。 “怎么回事?!” 展荆沉声询问。 其中一人上前回应,“大人,经查证,孙家已无后人。唯有朱家,还有一女被卖身于青楼。属下连夜前去,这才劝动此女愿意前来。” “你们真能还我朱家一个公道?” 这年纪很小的女子,咬牙问道。 “可以!” 伍无郁笃定道。 “好!”这朱家女子一咬牙,拿起旁边的木锤,砸向大鼓。 咚咚咚!!! 一连三声,正在观刑的公堂之人,皆是一惊。 “何人堂外击鼓?!” “民女朱莲儿,状告杞县县令郑良风,三年前指使强人闯入我家,杀我父母,凌辱民女,而后还将民女卖与红烟楼中……” 该死的!郑良风脸色一黑,恨恨的看向堂外。 第八十一章:局势逆转 只见郑良风拍案而起,咆哮道:“以民告官,先打三十大板,不死再说!” 这狰狞的面容,顿时吓了朱莲儿一跳。 伍无郁却是冷冷道:“本朝确有此法,然亦可让人代其受刑!” 这话一说,身后的鹰羽顿时面面相觑。 这不明摆着得让他们来嘛…… 奶奶的!这群不要脸的。 大彪嘟囔着,被同伴挤出来,然后抬头道:“那个……县令是吧?老子代她受三十大板。” “你是何人?!” 郑良风皱眉询问。 “你老子……”一下子没管住嘴,大彪这货竟然直接把心底话给说了出来。 “混账!来人呐,带他进来,给本官重重的打!” “是!” “撒手!老子自己走!”大彪冷视一抖手,将两名上前的衙役抖开,然后撇撇嘴行至堂中。 伍无郁见此,忍不住低声询问,“大彪不会被打死吧?” 这话一出,身后的鹰羽顿时忍不住笑出声。 只见展荆眯眼道:“大人放心,这货皮糙肉厚,要是三十板子都能要了他的命,那他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打!” 堂上令下。 两名膀大腰圆的衙役便目露凶光,持棍而来。 啪! “哎呦!”大彪一声疾呼,趴在地上扭头冷冷看了一眼挥舞棍棒的衙役,然后默默运起内力。 不多时,三十大板打完,朱莲儿也终于进入了堂内。 “你状告本官,可有凭证?” 郑良风目光几欲择人而噬,冷冷看向朱莲儿。 只见朱莲儿一哆嗦,然后咬牙道:“有!” 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本账簿,咬牙道:“民女被卖于红烟楼三年,忍辱负重,只为报得父母深仇。 皇天不负,民女偷得红烟楼账簿一本,上面清清楚楚的记下了你这狗官的每一笔交易!其上所记,这些年似我这般,被你迫害的人,竟有十几人!” “笑话!”郑良风狞笑道:“本官清清白白,与这红烟楼,有何干系?!你这账簿,依本官看,乃是伪造!你说有十几人被害,她们在哪?!” “杞县谁不知道,你就是红烟楼的幕后之人。那十几人……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 大堂内对峙的起劲,展荆却是悄悄道:“大人,铁钩来了。” “哦?”伍无郁双眼一亮,然后低声嘱咐了几句。 “明白!” 再看大堂,朱莲儿怎是郑良风的对手?此时正冷汗森森,百口莫辩。 见此,郑良风看向纪洪年,“大人!这刁民也是诬告!也该重重的用刑!” 看着眉宇尽显狠厉的郑良风,纪洪年心有不喜,于是皱眉道:“你与赵氏皆说郑县令指使强人行凶,可这账簿充作物证都尚且勉强。难不成除了你二人,就无人证?” “我……”朱莲儿扑通一声软在地上,看着身侧双手鲜血淋漓的赵氏,惊恐道:“杞县人人都知这狗官所作所为……” “放肆!信口开河!”郑良风冷声道:“若真如此,那怎不见人来替你作证?!” “谁说无人作证?!” 就在这时,堂外又是传来一声大喝,然后便见三道人影被丢进大堂之中。 铁钩咧嘴一笑,指着自己道:“本大侠路过小岭山,见有一伙强匪,于是便出手灭了这群强匪。这三人说是县太爷指使,本大侠这才前来。 嗯,今日一瞧,果真如此。这三人可算人证?!” 郑良风双瞳一缩,看着地上的三人,手心不禁便浸出了冷汗。 伍无郁则咧嘴一笑,这般也算是铁证了吧?看你郑良风还能如何! 只见郑良风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液,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于是不动声色的开口道:“陈飞,你去瞧瞧这三人,本官怎么看着是受过刑的。” “是!” 一侧一名衙役面无表情的上前,开始一一查看。 “不好!” 展荆忽然低呼一声,就欲上前。 却见那衙役迅速在三人面前一晃,沉声道:“报大人,此三人的确受过重刑。不过……” “怎么了?” 伍无郁困惑询问。 却听到那衙役看向郑良风,继续道:“不过应是受刑太重,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 “不可能!”铁钩咬牙道:“我下手极有分寸,不可能伤了这三人的性命!” “蠢货!谁让你把人丢进去的!”展荆咬牙低喝:“没看出来吗?那衙役有古怪!” “哦?死了啊……”郑良风眯眼道:“这岂不是笑话?拿三个死人来说是人证?” 公堂之上,死无对证! 伍无郁气的双拳紧握,沉声道:“刺史大人,事到如今,难不成大人真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纪洪年见伍无郁开口,顿时眉头一皱,起身道:“办案,讲究真凭实据。岂能空口白牙,就定一县县令之罪?” “这么说,你不打算管了?!” 听见这带着训斥的话,纪洪年当即心中恼怒。 本官能来这,已然给足你面子,还真当本官是什么人都可以恐吓的? “放肆!你是何人,敢对本官如此讲话?!” 这话显然就是打算逼伍无郁亮明身份了。 一旦他说自己是国师,那自己就可光明正大的告诉他,国师无权过问此事! 只见伍无郁低头苦笑一声,幽幽一叹。 阁老,您将那物交给展荆之时,是否就料到了无郁回京路上,会用到? 深吸一口气,挫败的看向展荆道:“展都统,给我吧。” “是……” 展荆默默解下背后的长布包裹的器物,慎重的放到伍无郁手中。 死死攥着这物件,伍无郁双目一凝,大步走向公堂。 有衙役想要阻拦,却被展荆与鹰羽卫们一人一脚,踹飞而去。 呲啦!扯掉布条。 伍无郁擎着宝剑,高呼道:“陛下钦赐尚方宝剑在此,大小官员人等见此剑者,如陛下亲临!!!” 堂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看着伍无郁手中那柄雕龙利剑,皆是一脸震惊。 片刻后,便见纪洪年仓皇上前,跪倒在伍无郁脚下,“臣栢州刺史纪洪年,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臣……杞县县令……参见……” “参见吾皇……” “万岁……万岁……” 第八十二章:尚方宝剑 听着四周山呼万岁,看着四下一片跪俯。 伍无郁忍不住心中苦涩,终于还是用了。也不知回京之后,陛下会不会…… 唉,管不了那么多了! 眉眼一怒,怒喝道:“鹰羽卫何在?!” “在!” “贫道在此观审,清场!” “遵命!” 一个个鹰羽卫走向那些衙役,然后提起他们,将其扔向堂外。 特别是大彪,揉着屁股一脸狞笑的上前,扔的那叫一个痛快。 为什么清场? 废话!国师手捧御赐尚方宝剑,何等尊贵?这身边护卫,不得换上一换? 很快,衙役皆被扔出大堂,伍无郁拿着雕龙宝剑,缓缓搁在纪洪年肩膀上,“刺史大人先前是想说,贫道身居国师之职,无权干涉此事,对也不对?” “对……啊……不对,不对。” 纪洪年感受到肩头之物,吓得连忙匍匐地上,连连摇头。 要知道,伍无郁就算用这玩意砍了他,他也是白死。不是伍无郁有这权利,是这尚方宝剑有这权利! “哦?”伍无郁冷冷一笑,眯眼道:“那大人你说,贫道能不能请您,彻查此案?” 还查个屁啊?您直接把郑良风砍了不就行了?别把这玩意搁在我头上啊…… 心中这般去想,面色纪洪年却是愈加谦卑,“是是是,微臣彻查,严查,一定严查!” 要知道,手持尚方宝剑,如女帝亲临。 他纪洪年口称微臣不是对伍无郁,而是对这柄宝剑,对女帝。 自然,伍无郁不开口让他们起身,他们谁也不敢! 因为此时的他,就是女帝代言之人。 “呵呵……” 呵呵一笑,伍无郁收回宝剑,默默念叨:宝剑啊宝剑,你的名字,叫……权力…… “起身吧。” “谢吾皇。” 捧着宝剑,伍无郁坐在了先前任无涯的位置上,然后冷冷道:“贫道观审,大人随意。” 擦了擦了额前冷汗,纪洪年苦笑着回头,正绞尽脑汁该从何入手。 可很快,就发现不用了。 只见先前那名仵作眼珠子一转,连忙扑到哭喊:“大人们啊,小人有事禀告。刚刚那些话,都是县令派人让小人说的,小人不敢不说啊……” 这一下,所有人都开始争先恐后的开口,纷纷颠覆先前口供。 “国师大人,您看这……” 纪洪年苦笑回头。 却见伍无郁一脸冷色起身,走到麻午身前,伸腿一踹。 麻午跌倒在地,脸色惨白的一个劲叩首,说不出一句话。 “贫道问你,地上死尸,是赵泰吗?” “不是,不是不是,赵泰死了,是县令派人杀的。说要将药材给小人,然后小人用三万两银子孝敬他。国师大人明鉴,小人也是不得已啊……” 这般容易? 伍无郁忍不住再次看了眼手中的宝剑,真是好东西啊…… 心中乏味,摇摇头,伍无郁说了两个字,便走出了大堂。 “困了。” 鹰羽一众迅速跟上,到是展荆想了想,冲纪洪年道:“在下鹰羽卫都统,展荆!望大人秉公执法。” “是是是,明白明白。” 纪洪年擦着汗水,连连称是。 直到展荆也离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外间的护卫,顿时咬牙道:“愣着作甚?还不进来将这狗官拿下!” 郑良风早在伍无郁亮出尚方宝剑时,就已经软在地上,神魂迷失了。 而纪洪年来这,自然不是一人,他也有护卫。 此间闹剧,终于在黎明前,收场了。 回到酒楼客房里,伍无郁抱着宝剑,睁着眼难以入眠。 “大人睡不着吗?要不要鱼七给大人暖暖被窝?” 听着身后的话,伍无郁嘴角一抿,从牙缝挤出两个字,“出去!” “真不用吗?任无涯说了,大人现在可能需要……” “老子不需要!” “哦……” —————— 一夜之后,杞县换天。 在酒楼临街窗旁,伍无郁吃着饭食,看向下方。 只见街上人人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同刚来时所见死气沉沉,愁眉苦脸的样子,大相庭径。 应是知道昨夜郑良风之事了。 “看来这郑良风祸杞县久矣,杞县百姓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啊……” 任无涯摇头晃脑,在一旁感慨。 到是展荆眯眼道:“大人,孙将军派人询问,我等何时回卫队?” “这便走。”伍无郁擦了擦嘴,不急不缓的起身。 一行人下了楼,准备离去。 谁知刚出酒楼大门,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百姓,围在楼下。 这是……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国师大人出来了!” 然后便见这些百姓哗啦啦跪倒在地,喊着老天有眼,仙师下凡什么的…… 见此,伍无郁哭笑不得,环视四周,拱手朗声道:“诸位父老快快起身。常言道,善恶到头终有报,这狗官害民,当有此报才是。贫道也不过是顺天而为罢了……” 总之,一番欢声赞颂,直到半个时辰后,他们这才在百姓夹道中,离开了这里。 “想必今日之后,大人在民间威望,定会更甚。” 展荆护着伍无郁,笑道。 闻此,白了他一眼,嘟囔道:“说不定江湖上就该给贫道银榜换金榜嘞……” “呵呵呵……” 听他这么一说,身边鹰羽皆是不禁一笑。 说实在的,跟在国师大人身边许久,他们也渐渐明白了大人的脾性。不端架子,不颐指气使,温和待人,总之是个很好的人呐。 到是鱼七这小丫头遥遥跟在伍无郁身后,看着左右密密的百姓,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鱼七姑娘,昨晚怎么样了?” 任无涯贼兮兮的拉着鱼七,离伍无郁稍远一些询问。 只见鱼七皱眉道:“大人说不用,把我赶出来了……” “啊?” 任无涯一怔,看向伍无郁的背影,挠头苦思。 难不成自己会错意了?大人不是对着小丫头有意思吗?不应该啊…… 就在他苦苦思索时,前处伍无郁却是开口道:“对了,任无涯?” “啊!卑职在!” 赶忙开口回应,却听伍无郁头也不回道:“好像少了一匹马,就劳烦你跑去卫队吧。” 少一匹马?不少啊…… “是……” 第八十三章:坚定的意志力 被一群人挤着护着,伍无郁终是一头大汗的见到了杞县城门。 呼~默默松了一口气,见两侧百姓仍是依依不舍,不禁暗叹,这也算是甜蜜的困扰吧。 该走了! 话说怎么不见赵氏?怎么说自己也算是她的恩人吧,这连送都不送? 回想起昨夜公堂上,那受过夹刑的赵氏瘫在地上,心如死灰的模样,伍无郁不禁心头一揪,这也是个可怜人呐。 摇摇头不再去想,便走向鹰羽卫牵来的骏马。 可就在这时,那齐掌柜却是颤颤巍巍的从一侧走来,“国师大人,我家夫人想见一见大人。” 见我?手搭在马鞍上,伍无郁回头一看,没见人啊? “那人呢?” 只见齐掌柜崇敬的看着他,侧身道:“我家夫人摆好了酒席,希望大人能去喝一杯送行酒?” 看着齐掌柜身后的宅子,伍无郁一头雾水。 那你端过来喝了不就完了?弄这般神神秘秘的又是作甚? 迟疑片刻,心中又的确想去见见赵氏,于是点点头便走向了小宅。 展荆眉头一皱,正欲上前跟随,却见任无涯笑眯眯的凑上前,低声道:“都统大人难道真要跟去?” “这不废……”展荆话说一半,顿时愕然。 看着走近小宅的国师背影,不敢置信的望向任无涯。 “嘿嘿,凭大人的武功,加上我等一众,岂会叫大人出事?在宅外护卫,不也挺好?” 哑然失笑片刻,展荆眯眼道:“你这般心思若是用在练武上,怕是早就超过我了。” “嘿嘿嘿,不敢不敢……” 任无涯咧嘴憨笑。 于是乎,一众鹰羽便没有一人走入小宅子,而是在宅外护卫起来。 当然了,展荆虽说没有进去,但还是提身跃墙,沿着小宅走了一圈,确信并无不妥后,这才安心。 再说这边,伍无郁见身后没人跟来,也是有些困惑。 不过想着就是喝一杯酒罢了,于是也没多心,径直就走了进去。 来到庭中小院,一眼就看到了背对自己的赵氏。 只见其一身大红绣裙,发髻高高挽起,雪白的鹅颈上,青紫之色还隐隐可见。 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液,伍无郁心中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 尬笑着上前,看着小院中摆着的酒桌,开口道:“赵家娘子这是何意?” “啊?”赵氏缓缓回头,莲步轻移来至伍无郁身前拜下,“妾身见过国师大人。国师大人为我家报得大仇,妾身无以为报,只得……”说着,赵氏起身捻起一杯酒水,拱手道:“只得敬大人薄酒一杯。” 玉杯清酒上,是一双难掩红痕的纤纤玉指,再往下看,就是……不可描述了。 不得不说,怕是受了女帝的影响,这时代的女子衣着,都十分大胆且绮丽,让人望之心动。 不由得,伍无郁就又想到了那句话:女子低首不见脚,便是人间最绝色。 显然,这赵氏同那周轻柔一般,皆属绝色之列。 赫然尬笑,伍无郁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大人好酒量~” 赵氏柔柔的嗓音犹如猫爪轻挠,让人无名火高涨。 伍无郁却是缓缓扯动嘴角,眯眼道:“酒水已喝,那贫道这便离去了?” 说着,脚步一转,就要离开。 赵氏那里肯应?连忙上前道:“大人莫急,这一杯薄酒怎能表达妾身之意?” “哦?”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一阵赵氏,“那不知赵家娘子,还欲做甚?” 脸上绯色弥漫,赵氏垂首道:“房内有一家传宝物,可妾身不知是真是假,想着大人见识宽广,斗胆请大人……品鉴。” 揉捏着手指,伍无郁没有开口。 半响,当赵氏还想再说什么时,他这才随意道:“那行吧。” “大人请……” 伍无郁身后,看着走入房内的男子背影,赵氏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复杂,复而又转为坚定,提裙走了进去。 一入房内,伍无郁便笑道:“是怎样的宝物?” 没有回应,只见赵氏进屋之后,便转身默默关上了房门。 蓦然回首,伍无郁定定看着背靠房门的赵氏。 只见其精致的妆容上,闪过一丝挣扎,然后双手缓缓移动,大红绣裙便滑落在地。 旖旎春光,何其动人? “宝物就在妾身身上,望大人……品鉴。” 细若蚊蝇的话说出口,赵氏便缓缓闭上了眼。 与之对立,伍无郁看着这副英勇就义的神情,心中默默一叹。 缓步上前,看着其紧闭的双眼上,睫毛纤长卷翘,微微颤动。 俯下身,捡起地上绣裙,伍无郁给其裹上。 猛然睁眼,赵氏看着伍无郁含泪道:“大人嫌妾身脏吗?” “你不脏,”伍无郁收敛神情,默默给她擦了擦眼泪,然后低声道:“借贫道之名保护自己可以,但莫要用贫道的名头为非作歹。知道吗?” 温柔的说完这句话,伍无郁默默侧身,推门离去。 事到如今,他岂会不知赵氏的想法? 一个弱女子,面容绝佳成了寡妇,夫家又已然死绝,现下纵使大仇得报,可又怎能守得住这赵家家财?没了郑县令,难道就不会再来个王县令,李县令?没了麻午,难道就不会有张午,李午? 不给自己找个靠山,她接下来的日子,还会很难。 站在屋外,伍无郁缓缓给屋门关上,听着里面压抑的哭泣声,缓缓摇了摇头。 可怜人呐,话说贫道的意志力,可真是坚定! “大人!你是个好人……” 被莫名其妙发了张好人卡,伍无郁顿时一惊,扭头看去,只见鱼七眨巴着大眼,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展荆都不进来,你丫的进来作甚?还好老子刚刚……咳咳。 瞪了鱼七一眼,伍无郁摇摇头道:“走吧,启程回京。” “哦。” 鱼七应了一声,快步跟上。 走出宅子,任无涯正跟人闲聊,忽然瞥见伍无郁,顿时脱口而出三个字:“这么快?” 伍无郁额上顿时黑线密布。 见此,任无涯连忙暗骂自己一身,然后小心翼翼道:“大人,您出来了?” “嗯。”伍无郁看着一侧的展荆道:“任无涯的轻功如何?” “还不错。” “哦,跑着能追上马儿吗?” “应该可以。” 任无涯一脸生无可恋,他真想说一句,大人!臣妾做不到哇…… 可惜,他没胆子说。 第八十四章:恶鬼入梦乱帝心 “架!” 伍无郁起伏于骏马之上,身后一众鹰羽追随疾行,回头看去,只见杞县县城,缓缓变小。 希望下任县令,能让这些百姓,过的好些吧。 “大人!等等卑职啊!等等卑职啊!” 任无涯在后一边运劲奔行,一边急声高呼。 闻此,伍无郁咧嘴一笑,快马一鞭,放声喊道:“在贫道抵达卫队后一炷香时间内,若任护卫还未赶到,那以后任护卫就别骑马了,一路跑着回京吧!架!” “啊?不要啊大人,卑职知错了~~” “哈哈哈哈!!!” 一众鹰羽开怀大笑,没一个人同情他,皆是不断提速,跟紧国师大人。 到是鱼七一边架马,一边歪着头困惑道:“大人,任无涯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罚他?” 斜眼看了鱼七一眼,伍无郁眯眼道:“谁说罚他了?只是锻炼一下他。不是常说练武之人,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吗?贫道是为他好。” “哦。” 不提这边,伍无郁随着卫队回京,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神都宫城之中,却是人心惶惶。 —————— 威压华贵的宫城,到处一片沉静。 一处雕龙画凤的青石廊下,一行侍女,正低头捧着镇着冰块的瓜果,默默前行。 倏地,一名侍女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裙子,一个趔趄差点将手中瓜果打翻。 队伍停下,为首那名女官皱眉走来,低声呵斥道:“怎地如此不小心?!” “婢子知错。” 犯错的侍女连忙垂首,不敢反驳。 见此,女官摇头一叹,环视四周侍女嘱咐道:“近些时日好生办差,不可大意。陛下近几日,时常被夜魅惊扰,难以入眠。 现下正烦郁着呢,若是被陛下撞见了,你们的小命可就完了!” “是。” 众侍女柔柔一应,女官这才点点头,重新来到一行人前方。 …… ………… 大日西垂,宫城开始渐渐陷入昏暗之中。 武英身穿内衣,雍容的面上,尽显疲态。 只见其看了眼为自己揉腿的女官,然后转头瞥向一侧的紫金香炉。 香炉由紫金所铸,精致非凡,缕缕青烟,更是缓缓上升。 嗅着这浓郁的香味,武英叹气道:“楠儿,都用了好几日,怎还是无用?” 檀木榻前名叫楠儿的女官停下手,恭敬回应。 “回陛下,这香都是太医署所制,有安眠定神之效。若陛下不喜,婢子这便撤了去?” “算了,”武英眼中闪过一丝烦躁,“能让朕入眠不假,可朕要的是入眠吗?对了,国师到哪了?” “估摸着时日,在入秋前,应能回来。” 闻此,武英脸上多出一丝笑意,“火杀百万蝗神?神火大国师?呵呵,朕到是不知,这麟儿还有这般本事。此行让他跟着去,到是给朕不小的意外。” 楠儿没有接话,而是沉默着继续给皇帝捏腿。 喃喃一阵,武英想起什么,沉声道:“明日就去下旨,让国师快马回京。再调一队鹰羽过去,让其护送。国朝麒麟子,可不能折在那群江湖草莽手中。” “是。” “嗯,下去吧。” “婢子告退。” 看着楠儿躬身离去的身影,武英威严的神情渐渐收敛,望着四周明亮的烛火,开始缓缓躺下。 微风拂过青烟,没一会,女帝沉沉的呼吸声便响起。 殿外廊下,楠儿面无表情的提着灯笼,冲面前的两名宫女低声道:“你们回去吧,今夜我来守着。” “啊,那就谢过楠姐姐了。” “嗯没事,你们回去歇息吧。” “是。” 看着两名宫女离去的背影,楠儿默默坐在殿外,开始守夜。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今夜的宫城上,不见往日的繁星,反倒是黑云密布,显得格外压抑。 倏地,一阵器物倒地声从殿内响起。 楠儿连忙起身,冲内呼喊:“陛下,陛下?” “该死的!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杀光你们!贱婢,朕要你死!” “啊啊!滚啊!滚开!” 听到里面呼喊,楠儿焦急万分,顾不得其他,连忙推门进去。 只见檀木榻上,武英紧闭双眼,双手胡乱挥舞,疯狂怒喊。 快步上前,楠儿一把握住陛下的手,几声呼喊,“陛下!是婢子啊,是楠儿啊?陛下!陛下?” 倏地,武英猩红的双眼睁开,双手死死掐住楠儿的脖颈,嘴中更是嘶吼道:“去死,去死啊!” “咳咳咳……”楠儿呼吸不畅,又不敢反抗伤了皇帝,于是只得哭泣着艰难呼喊,“咳咳,陛下,是我啊,是楠儿啊……” 半响,在楠儿快要坚持不住时,女帝终于恢复了神智,茫然松开了手。 殿外呼啦啦涌进一群人,皆是沉默的看向武英。 接过楠儿递来的手帕,武英擦了擦冷汗,看到了其脖颈上的红痕。 “唉……” “陛下又做噩梦了?要不要让太医来看看?” 看着楠儿关心的眼神,武英摇摇头,叹气道:“让他们看了几次,也看不出什么,算了吧。” “可是……” “对了!”武英眉头一皱,沉声道:“不必等明日,连夜下旨,再派鹰羽速速离京,迎国师回来。” “是。婢子这就去办。” “对了,给朕拿本道经,今夜看来,朕又是难眠了……” “陛下……” “不要多说,去办吧。” “是。” 明亮的烛火映照,女皇披衫半坐,看着手中的道经,不停的默念。 半响,女皇重重将道经放下,神情烦郁的握紧双手。 都死了,还不肯放过朕吗? 这般日夜折磨于朕,就不怕朕掘坟鞭尸?! 等着吧,朕一定要做法事,让你永世不得超生!生前斗不过朕,死后,朕也要让你不得安宁! 越想,武英眉眼中的戾气越深。 哐当一声,将其惊了一跳。 回眸一看,只见一名侍女颤抖着跪下,身侧则碎了一白瓷茶杯。 “陛下……陛下饶命啊……” “混账东西!端杯茶都不会!来人呐,拖下去杖毙!” “是!”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听着求饶呼喊,武英心中烦郁,这才稍稍宣泄。 无端的,她又想起了伍无郁的话。 盛世神君吗? “算了,发配浣衣局便是。” “是。” 第八十五章:路旁酒鬼问长生 “这到哪了?” 伍无郁扯着袖口,骑在马上一脸不快。 这该死的夏天怎么还不过去,不知道古代没短袖,想热死我啊! “回大人,此地应是江南西道,锡州境内。” 任无涯坐在马上,谨慎的回应。 那一天,他当然没有追上国师大人,因此接下来足足三日,都是走着的! 看着往日的下属一个个骑在马上想笑不敢笑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所幸国师心软,自己买个可怜,就又让他骑马了。现在的他,可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谨慎的一比好不好! “啊?这么慢啊……” 伍无郁垂头丧气的哀嚎一声,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江南西道,临近岭南道,也就是说他们还没走多远就是了。 热啊! 正热燥烦闷着,忽然眼见一瞥,瞧见了前边路旁荒野中,一道身穿白衣的身影,正摇摇晃晃的往卫队这边走来。 按理来说,见到卫队这般阵仗,寻常老百姓多是会选择避开,或者走到一侧等卫队过去,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可这人却是直向卫队而来,而且身形还跌跌撞撞,好几下都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看的伍无郁不禁为其捏把汗。 这丫的是喝醉了吧? 心中困惑,目光便不免多注意了一会。 展荆显然也看到了这人,眉头微皱,便示意任无涯上前。 没有迟疑,任无涯悄悄按住刀柄,一夹马腹,在卫队外围游曳,挡在了那人的前行之处。 估摸着应该不是刺客,伍无郁就放缓马速,侧头看着那边,打算瞧瞧。 只见这白衣男子约莫三四十岁,好好的白衫上,沾着一片酒渍,显得邋遢不已。 “嗝~” 白衣男子打个酒嗝,醉眼朦胧的抬头,拿着酒葫芦的手抬起,醉醺醺道:“让开!我要见国师……我要见神仙……” 坐在马上,任无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人,当看到其腰下长剑时,按住刀柄的手顿时紧紧握住。 “放肆!卫队行进,不得惊扰。再敢往前,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 这白衣酒鬼歪着头想了想,又是一个酒嗝,然后也不上前,冲卫队就开始呼喊:“国师在哪?!仙师在哪?!出来一见!出来一见!” 见这厮耍起流氓手段,任无涯顿时面色一沉,低喝道:“住嘴!你究竟是何人?意欲何为?!” “哈?我?”酒鬼弯腰指着自己,憨笑道:“常将步履量人间,浑浑噩噩酒中仙。忽而听闻麒麟子,火杀百万莫等闲。料想应是仙家众,与吾也该见一见。也好求得仙人术,也好炼得九转丹。日后仙宫排尊位,叫声师父也尽然。” 这就酒鬼在说什么??? 任无涯一头雾水加一脸懵逼,呆呆坐在马背上,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见此,这白衣酒鬼洒然一笑,放下酒壶冲卫队深深一拜。 “人间醉客,散人凌云,求见国师大人!” 声音朗朗,中气十足,让卫队前后,都能听的清晰。 不俗的内力!展荆双眼一眯,缓缓运劲,做好一有变化,随时能全力出手的准备。 伍无郁到是看不出什么门道,就是听着那首小诗,觉得挺有兴趣。 于是径直策马走了过去。 展荆见此,也是一惊,连忙紧紧跟上。 在任无涯一侧站定,伍无郁笑道:“你叫凌云?见贫道作甚?” 国师?凌云一怔,看着如此年轻的道人,竟是不敢置信。 半响才回过神,严肃道:“凌云听闻仙长在岭南事迹,欲拜仙长为师。学的仙人长生术。” 长生术?你丫的喝多了没醒呢吧? 看着红光满面,一身酒气的凌云,伍无郁来了逗弄的兴趣,于是眯眼道:“天下何来长生术,人间怎容天上仙?” “啊?”凌云愣了神,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复。 迟疑半响,这才开口困惑道:“难不成……岭南火杀百万蝗神之事,是谣传?” 笑眯眯的摇了摇头,开口回道:“不,那倒是确有其事。” “那为何……” “谁说那是仙术了?一些小手段罢了。”伍无郁摩挲着下巴,似是想到什么,于是哈哈笑道:“贫道观阁下有求仙之心,可对?” 一脸神魂落魄的凌云喃喃回应,“散人凌云,走遍大江南北,遍访名山,只为拜入仙家门下……” 唉,大叔!你丫的在一个武侠世界不好好练武,想啥修仙呢?真的是。 “可惜,”伍无郁叹口气道:“人间不容天上仙,人间不容长生术啊。” 一个踉跄,凌云跌坐地上,脸上全是信仰被击溃的表情。 “咳咳……”轻咳一阵,伍无郁挠头道:“虽然如此,可人间气运与天相连,这以术成仙者,虽无。可还有……” 说到这,他故意不开口,而是露出一副迟疑斟酌的面容。 果然,只见凌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爬起身一脸憧憬的疾呼道:“求仙师为在下点明前路哇~” “唉!罢了!”伍无郁挥袖一叹,拧眉道:“观你求仙挚诚,贫道明言便是。此间天下,乱而民怨,苍天特派神君临世,欲要平顺人间气运,再造盛世! 值此之际,一如当年姜公封神,乃天定神位,人间大功德者,皆可于肉身寂灭之后,神魂成仙。这也是此时人间,唯一的成仙之路了。 你也算适逢其时,否则这前后数十年一过,便要天道不显,仙路隐匿了。” “啊?天定封神?!”凌云抓耳挠腮的就要上前追问。 可却被展荆拦住。 “贫道也是见你身怀仙骨,这才出言指点一二。至于你能悟出多少,全看你自己的了!我们走!” 忽悠完,伍无郁调转马头,便悠悠离去。 呆呆站在原地的凌云想了半响,这才喃喃道:“再无以术成仙者,唯有功德获封吗?可这功德……等等……” 猛然抬头看向伍无郁的背影,凌云继续揣测,“仙长是大周国师,那这下凡神君岂不就是……当朝女皇?!姜公封神,姜公封神……哈哈哈哈!我明白了! 凌云拜谢仙长指点!” 听着身后打了鸡血似的呼喊,伍无郁笑得活似只狐狸,摆了摆手,就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八十六章:动怒的伍无郁 “大人,您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鱼七眨巴着大眼询问,四周的鹰羽更是悄悄看向这边。 伍无郁侧头,看了眼鱼七的小脸,又将视线微微下移。不禁心中默默一叹。 唉,不属绝色啊…… 傻孩子,我那是忽悠他的! “信则有,不信则无。仙路渺渺,众生万千,谁又能真正勘破其间根由?贫道也不过是高屋之瓦,比他人早半步而知雨露罢了……” “哦。” 鱼七眉眼皱成一团,显然她的小脑瓜,不容她理解这么深奥的忽悠语录。 到是展荆沉思片刻,眯眼道:“大人,刚刚那人武功不弱。虽未交手,但卑职感知,应属一流之列,甚至更强!” “啊?”伍无郁顿时愣住,使劲扭头回看,那还能看到凌云的身影。 见此,顿时拧眉道:“你怎地不早说?” 早说那酒鬼是个高手,我怎么着也得跟卫长乐一样,把他忽悠过来啊!这丫的白白忽悠一通,屁用木有! 可恶啊! 见国师痛心疾首的模样,展荆也是一脸茫然。 半响,收拾好心情的伍无郁忽然想起什么,话说……卫长乐这呆子以前不是话挺多的吗?怎么近几日这么安静? 心中困惑,便环视四周,寻找卫长乐的身影。 “啀,呆子呢?他人呢?” 听着国师呼喝,任无涯连忙凑上前,笑道:“回大人,小卫神医在马车里呢。” 窝在马车里作甚?不嫌闷得慌啊? 这般想着,他便催马来到马车一侧,敲了敲马车问道:“呆子?呆子?” 只见车帘缓缓撩起,卫长乐顶着一头杂毛,生无可恋的看向他。 “噗嗤!哈哈哈……” 伍无郁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怪他笑,任谁见了卫长乐现在这模样,怕是都得笑出来。 只见他一头杂毛,眼圈青黑,鼻子下面,更是长着一双手指粗细的香肠嘴。模样十分滑稽。 笑了半天,伍无郁这才轻咳一声,询问道:“呆子,你这是怎么了?” 卫长乐没有开口,生无可恋的递来一张纸条,然后就缩回马车中了。 什么意思? 顶着问号接过纸条,伍无郁低头看去。 便见上马写着一行字:我最近在试新药,结果中了毒,这五六日是说不出话了。不必担心,七日后,毒性自解。 试药?伍无郁眉头一皱,轻轻敲了敲马车,“喂呆子,真没事?要不要寻个大夫给你看看?” “啊,啊啊,舍要偶嘞个看?” 马车一阵古怪的声响,伍无郁也听不出他啥意思,不过语气到是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大概明白他自己心中有数后,这才安下心。 “那行吧,有事跟我说啊。” “啊啊。” 见此,伍无郁肩头一耸,无奈的架马离去。 试个药试出来个香肠嘴,还不能说话。怪不得没脸见人……啧啧,神医谷的弟子呦~ 就在这时,孙兴田架马而来,肃容道:“大人,前方遇见江南西道运往岭南道的粮车,末将之意是为其让行,不知大人的意思是……” “哦?是阁老调去岭南的粮食吧。”伍无郁点点头道:“没问题,传令卫队让开大路,让粮队先行。” “是!” 不一会,长长的卫队便移向右侧荒野,将道路给空了出来。 坐在骏马上,看着面前一辆又一辆的粮车,伍无郁也不见不耐。 毕竟这些粮食都是去救命的嘛,让个路等一等,不算什么。 “谢国师大人。”一名披甲的陌生将领,擦着额上汗水来到伍无郁身前。 含笑点头,正欲开口,倏地便见到一辆运粮马车,似乎遭受过袭击,车上粮袋多有破损,甚至还沾染血迹。 不止这一辆,甚至接下来像这样的粮车,还有许多! 眉头一凝,伍无郁指着那里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押运粮食的将领见此,苦笑道:“回大人,末将一众,乃是从砂州官仓而来,沿途所过,多遇劫匪……因此就折损了些……” “劫匪?!此乃运往岭南,救命之粮,他们也敢!”伍无郁心头无名火大盛,特别是看到那染血马车一侧,断臂的兵卒,眼神中满是愤恨。 “没办法啊……” 这将领摇头叹气道:“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可是却趁夜而来,而且各个身怀武功,来去如风。末将又着急赶路,只得舍下些粮食了……” “混账!” 伍无郁从牙缝在挤出两个字,然后怒喝道:“取尚方宝剑来!传令江南西道各州鹰羽卫下之飞虎旗,飞鹰旗,命他们即刻出动,护卫运粮之车。同时将那些胆敢动手之劫匪,通通剿灭,一个不留! 还要传首各州,以示江湖!明言之:岭南命粮,妄动者,必杀之!” 俗话说的好,尚方宝剑只有用零次,跟无数次。这么方便管用的东西,不用则矣,用了指定上瘾! 至于说女帝会不会问责……嗨,先用了再说嘛! 话说回来,其实不怪伍无郁会如此动怒,他早就看这些江湖之人不爽,如今岭南无数百姓等着粮食活命,阁老他们还在苦心孤诣的想办法苦熬,可这些人竟敢对这些粮食出手。 寻常刺杀,老子权当个乐。 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你还敢不知死活,那就休怪老子认真了! 望着杀气腾腾的伍无郁,展荆眯眼道:“大人,不必动用尚方宝剑。飞豹旗本就高半阶与其他二旗,且卑职身居飞豹都统,而调动当地鹰羽之权,为了便宜行事,我等也是有的。” “哦?”伍无郁侧头一看,然后肃容道:“那就速去派人传令,记住传首各州,震慑江湖。将贫道的话明晃告知,这岭南命粮,妄动者,死! 大不了,贫道银榜换金榜!” “是!任无涯!!” “在!” “带十人分赴四方,持我飞豹令,传令各州鹰羽。” “是!大彪!还有你们,跟老子走!” “架!!” 看着风风火火,离队而去的鹰羽卫。 那押运将领顿时感激道:“大人如此,末将实在是……” “不必如此。”伍无郁眯眼道:“将军且行,料想一两日内,将有鹰羽前去护卫。” “谢大人!” “就此别过。” “告辞……” 第八十七章:鹰羽齐出,震江湖 日近黄昏,任无涯勒马急停。 望着面前的州城,缓缓来至城西门前,绕城墙行了十丈左右,然后看向面前一名戴着斗笠的摊贩。 “猛虎啸林,苍鹰展翅!” 那带着斗笠的摊贩闻此,缓缓抬头看向面前马上的任无涯,皱眉道:“哪个州来的弟兄?来问情报还是作甚?” “神都飞豹旗,展荆都统麾下,甲字队队正,任无涯!” 说着,任无涯从怀中取出一枚雕刻着矫健飞豹的玄铁令牌,扔过去道:“传展都统之令,令飞虎旗,飞鹰旗的弟兄全部出动,剿灭所有劫运岭南粮车之匪徒。另外护送运粮车队!” “啊?”这汉子慌忙接过令牌,一番验勘,然后双手奉还,迟疑道:“大人,可是如此,那弟兄们当下手中的活计,该……” “停下便是。”将令牌收入怀中,任无涯咧嘴嗜血一笑,“对了,还要传其匪首,明示江湖。国师大人有一言,需传出去,岭南命粮,妄动者,必杀之!” 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液,这斗笠汉子自然知道这代表什么,于是喃喃道:“如此一来,江南西道的江湖将……” “怎地?”任无涯斜眼挑眉,冷笑道:“兄弟是飞鹰旗的吧?寒刀几个月没拔出来了?” 寒刀几个月没拔出来,是个流传在鹰羽卫中,对飞鹰旗的一个玩笑之语。 听闻是传自陇右道哪个飞虎旗的都统口中。 毕竟飞虎旗掌追捕缉拿,飞鹰旗管搜讯审问嘛。 此话一出,那汉子顿时面色冷下,冷哼道:“大人放心,杀人而已,拿手好戏罢了!卑职只是觉得,这动静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要的就是个大动静!国师大人还说了,大不了银榜换金榜!言尽于此,速去传令。我还要去其他州。 告辞,架!!” 看着奔离的任无涯,这斗笠汉子眼神一怔,银榜换金榜? 他娘的,国师大人豪气! 一把扯掉头上斗笠,也不管地上之物,径直便入了城。 这样的情形,不止这一州一处。 整个江南西道,五六州之地,此时已然共有上百鹰羽卫,呼啸出城。随着飞豹令一处处传达,当地鹰羽卫的数量更是云集,有心之人稍稍注意,便不禁会心声惊惧。 如此之多的鹰羽出动,莫非是江湖巨恶现身了? 是夜,江南西道西南部,一座数百丈的山上。 一群恶匪还在呼喝饮酒,彼此吹嘘着不久前的事迹,身后则陈列着数十袋印着官仓印记的粮食! “哈哈哈!痛快痛快!!” “你们是没看见啊,那群官兵跟傻蛋一样,老子一刀一个,他们连老子在哪都找不到啊!哈哈哈!” “切,就凭我手中悍弓,那一夜足足射杀了十来名官兵!你能比?” “这粮食够弟兄们吃好久了,还能换些银子,去城里找小娘皮,哈哈哈!” “…………” 就在他们在简陋的山寨中,胡吃海喝时,寨墙外,却是悄悄摸上来数十名羽服大汉! 这群大汉人人持刀在手,屏息凝神。 其中一名胸口绣着飞虎的汉子冲身边那人低语道:“老王,你们飞鹰的情报对不?这伙杂碎当真掺和岭南粮车?可别干完活,发现弄错了!” “我呸!”一侧那人胸口绣着飞鹰,眯眼冷笑道:“老子就没走过眼!这伙杂碎刚办完,第二天老子就收到了情报。想必那粮食都还在里面!” “那极好……”飞虎汉子咧嘴一笑,缓缓抽出腰下寒刀,“弟兄们,不留活口!活干的利索点!” “明白!” “上!” 一声令下,寨墙下的鹰羽纷纷运劲而起,持刀杀入。 “啊?!鹰崽子?!不好!” “杀啊!!” “别跑,跟他们拼了!” 听着里间阵阵喊杀声,飞虎大汉脸上冷冷一笑,来至寨门狠狠一刀,便将这木门破开。 望着里间混乱的厮杀,顿时沉声怒喝道:“奉神都展都统之令,胆敢动岭南粮车者,杀无赦!!” 一刻钟后,数十名鹰羽持刀默立,寒刀之上,血水滴答,四下尽是匪徒死尸。 “报!头儿,发现三十余袋官仓粮食,正是应运往岭南之粮!” “好!”大汉眯眼道:“通知当地县城,让他们派人来把粮食运走。老王,让你手下把这群杂碎的头割了,带回去挂上!我们先行一步,往运粮车队处汇合。” “知道了。” 身后飞鹰汉子点点头,大手一挥,一众绣着飞鹰羽服的汉子纷纷上前,开始行割首之事。 残忍,可怖。 然非如此行事,不足以震慑江湖! 两队人马山下分开,飞虎大汉高声喝道:“老王,别忘了,还得将国师大人的话传出去!” 背对疾驰,飞鹰汉子扬了扬手,高声回应:“岭南命粮,妄动者,杀无赦!” 坐在健马上,飞虎大汉望着沿途滴答着鲜血离去的一众,呲牙一笑。 “头儿,国师大人就是岭南那边说的神仙吧?” “嘿嘿,这话听着霸气!” “这些个杂碎,早他娘的看不顺眼了!” 听着身下弟兄们的呼喝,飞虎大汉拍了拍腰下寒刀,低喝道:“走!去下一处,他娘的,搅他个天翻地覆!教江南西道都知道,咱爷们是干什么的!” “架!!” 不难看出,这些人虽然披上了羽服,成了朝廷鹰羽。但骨子里的江湖气,还是难改。 当然,也不是什么坏事。谁还没个争强好胜的心? 而随着各地鹰羽的出动,百姓们也渐渐发现,自己所在的城池上,一枚枚可怖的人头,被悬挂与城头之上。 一侧更有斗大的字书写悬挂:岭南命粮,妄动者,死! ———— 南部一处下县所在,墙头之上,一名青袍官员看着疾行离去的鹰羽,眉头不禁一皱。 身侧有人不满道:“大人,这群鹰羽未曾与我们打招呼就如此行事,未免太过骄横了吧?!” “鹰羽由阁老提议组建,本就自成体系,莫说本官,就算是刺史大人,都只能请其从旁协助。再者说了,此地游侠啸聚成匪,本就惹人生厌,如此除之,岂不也是好事?” 那青衫官员说着,不禁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而且相比与此,本官到是对那位国师大人,甚感兴趣。如此挑衅江湖,就不怕吗? 算了,那般贵人,与我等何干。回去吧……” “是。” 第八十八章:江南西道二旗都统 数日后,盛夏傍晚,凉风习习。 伍无郁撸着袖子,一头大汗的围在一处篝火边。 只见篝火前,任无涯憨笑着正给一只金黄流油的肥鸡抹调料。 “大人,稍等等,马上好了。这香料可是卑职家传秘法,抹在肉上,香极了!” 听着任无涯的吹嘘,自然更是期待满满。 特别是嗅着那扑面而来的香味,喉头便不住的吞咽。 没看出来,这货还有这技能?有口福了! “嘿嘿!成了!” 任无涯单手一提木棍,将肥鸡拿下,就要送至伍无郁身前。 然就在这个时候,孙兴田却是快步走来,肃穆道:“大人,江南西道飞虎旗与飞鹰旗两名都统,想要见您。” 啊?肥鸡当面,伍无郁茫然抬头。 见我干啥? 一侧的展荆想了片刻,开口道:“应是与先前传令之事有关。鹰羽卫建制,各州仅有一队飞虎,一队飞鹰。往上便是各道都统,每道仅有二人。看来应是出了什么事了……” 这番解释,自然是为了让国师明白,这二人身份代表的含义。 也就是说,是这江南西道的鹰羽头子了?伍无郁恋恋不舍的挥别肥鸡,叹气道:“带过来吧。” “是!” 孙兴田回身眼神示意,一名军卒便匆匆离去。 不多时,两名大汉随之快步赶来。 “卑职江南西道,飞虎旗都统,耿冬川,见过诸位大人!” 此人一脸短须,眉目含煞,约莫三四十岁,步履行进之间,铿锵有力。 “卑职江南西道,飞鹰旗都统,丁虬,见过诸位大人!” 这人到是面白无须,估摸着比耿冬川少些岁数,只是双眼狭长,观之并不面善。 闻此,展荆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飞豹旗都统,展荆!不知两位来此,所谓何事?” 先前说了,鹰羽卫建制,飞豹旗要比其他二旗,官职高出半阶。也是为了护卫出行时,方便调度。 因此三人虽说皆是都统,但展荆却是比他二人,厉害些。 只见展荆说完,那两人便互相看了一眼,然后耿冬川便肃穆道:“我等前几日接到大人飞豹令,便立刻派出所有江南西道的弟兄。将所有参与劫粮之匪,悉数正法。 也按照大人所讲,悬首明言。可此举已然激怒了此道江湖中人,不少人都扬言要报复。昨日收到情报,上百名江湖好手,在七名一流高手的带领下,正往卫队赶来,欲要行刺国师大人! 大人,此时江南西道之鹰羽,除了我二人麾下直属两队,其余皆赴运粮车队去了。我二人来此,是请大人下令,即刻召回这些鹰羽,护卫大人一行安全离开此道!” “笑话!”身后的伍无郁怒喝道:“他们敢动岭南之粮,怎地贫道就不能杀他们?还要刺杀,这是什么道理!?” 这位是……国师? 耿冬川看了眼展荆,见其微微点头,于是便苦笑着拱手道:“见过国师大人。江湖之人,本就好意气行事,是非不分。我等剿灭劫匪也就罢了,可还悬颅明言,如此挑衅,自然就激怒他们了……” “也就是说,贫道此举,非但没有达到震慑的目的,反而引祸上身了?” 牙关紧咬,伍无郁喘息一阵,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让他们来!来多少,杀多少!贫道倒要看看这假以侠名之恶徒,这天下究竟有多少!就拿这江南西道开刀!” 好大的杀性,耿冬川不禁一惊。 展荆到是有些明悟,似乎是从岭南出来,国师大人就对这些江湖任侠之辈,开始深恶痛绝了。 “这……大人,您不懂江湖之事,据探报,这上百人最差都是中三流武者,其中更有七名一流高手啊!” 耿冬川焦急道:“还是下令调回那些鹰羽卫回来护卫吧……” 闻此,却见孙兴田低低一笑,“呵呵呵。” “将军何故发笑?!”耿冬川恼怒道。 却见孙兴田来至伍无郁身前,拱手怒喝道:“大人放心!有末将与左骁卫将士在,那些宵小,休想伤害大人一根毫毛!” “将军,七名一流高手,您知道这代表的含义吗?” “不知!”孙兴田冷冷环视四周,怒喝道:“宵小来犯,我左骁卫应当如何?!” “杀!” “杀!!” “杀!!!” 所有左骁卫将士齐齐怒吼,喊杀声响彻天际,惊起四周无数飞鸟。 按刀披甲,孙兴田睥睨道:“本将非是小看尔等武者,实乃我两千左骁卫将士在此,枪矛战甲在身,实难生出半点惧意!” 这么……狂? 耿冬川愕然看着孙兴田。 到是一旁一直少言的丁虬蠕动嘴唇道:“老耿,别说了。若是左骁卫的话,的确不用害怕。” “什么意思?” 见此,丁虬无奈一叹,继续低声道:“说了你多少次。都入了朝廷,怎就不愿去多知道些朝廷的事?左骁卫,大周十二卫之一,悍勇之军。这两千人若都是骑军,怕是马踏江南西道的江湖,都够了!” “啊?这般厉害?”耿冬川脸色一涨,一脸尴尬道:“那我们慌忙来此,岂不是……” 看着自觉丢人的耿冬川,丁虬无奈耸肩,“来时好几次提醒你,可你一听情报,就非要拽我来……这不,丢人了吧?” 话已至此,伍无郁也看出来了,这耿冬川是个直爽忠义的汉子。 于是笑道:“既然如此,就不说其他了。就有劳两位都统,护卫我等出江南西道了……” 国师给台阶,二人自然是连连称是。 他们不知道的事,先前左骁卫将士一阵喊杀,惊住的不止是一群飞鸟,还有耿冬川口中的……那些江湖好手…… 只见卫队三里外,一大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大侠,那是钦差卫队的地方?” “似乎护卫不少啊……” “嗯,打探过了,快两千甲士……打的旗号是左骁卫。” 咕咚一声,不知是谁咽下一口唾液。 “那个,刚刚接到传讯,我媳妇难产了,我得回去一趟……” “啊对对,俺家老娘也难产了……” “还有我……我奶奶……” “你奶奶也难产了?” “呸!我奶奶病重了!” “…………” 第八十九章:夜谋武夫 看着一群萌生退意的人,为首的七人皆是眉头一皱。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靠他们,难以成事……” “那如何……我们还……” “如何不去?!哼!本座倒要看看,这传的神乎其神的国师,究竟有何能耐?” “对!俺倒想知道,将这铜锤搁在他肩膀上,他还会不会小视我等江湖中人!” 就在他们正在商议时,却见一老人一少女,两个人正混在人群中看戏。 那年轻的姑娘看着四周的混乱,偷笑道:“爷爷,就他们还想刺杀小国师!” 斜眼瞧了白小花一眼,白求恩眯眼道:“本来说好一路北上,怎一听说有人要刺杀那人,就非得拉着爷爷过来?” 小脸一红,白小花嘟囔道:“都怪爷爷急着带我走,要不然就能看到小国师火杀百万蝗神了!爷爷你还说我!” “好好好,是爷爷的不对。” 白求恩苦笑着摇摇头,随即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这些人,奈何不了国师,我们走吧。” “啊?”白小花哀求道:“爷爷,看看吧,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看着孙女的目光,白求恩目光深邃道:“小花,我们同这些人是一类的,都是地上的虫蚁,那人则是天上的龙凤,人家看都不会看我们一眼的。” “小花……知道了。” 白小花低着头,喃喃道:“就远远的看一眼,见他没事就走,好不好?” “唉,痴儿……” 于是乎,一番折腾,最终愿意跟着七名一流武者前去的,仅有不足二十人。 这二十人还都是这七名高手的徒弟、门人,也就是说,其他人都被吓跑了。 “我呸!我倒要看看,等咱们这次回去,那些人还有没有脸面自持义气!”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们走吧。” “嘿嘿,今夜过后,我们七人,必定名震江湖!也算是给咱江南西道在江湖上,挣得一份脸面!” 嗖嗖嗖,一道道身影如同灵敏黑豹,在暗夜下,飞速前行。 白求恩与白小花则稍稍落后一阵,远远缀在后面。 营帐密密,错落有序。 一列列甲士持矛擎火,穿梭在篝火之中。 唰一声,一道人影闪过,悄悄猫在一顶营帐的阴影之中。 仔细瞧去,便不难看出,四周阴影里,皆是有人影屏息暗伏。 “那朝廷国师会在哪?” 一人压低声音询问。 无人回应,半响一名白发老者,皱眉道:“必在中帐,我等小心些,莫要惊动了甲士。” “好,走!” 于是乎,这些人便在一顶顶营帐间,穿梭前行。 也不知是这些人武功当真高强,还是这巡守甲士不察,反正直至这群人摸到大帐前,都仍是一片寂静。 看着面前亮着烛火的大帐,所有人皆是一脸兴奋。 这也太容易了! 一想到自己夜探千军,心底就不免泛起一阵激动。 特别是想到一会顺利成功,而后全身而退。届时江湖上自己的名声又该何其响亮?! 呼吸开始急促,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默默点点头。 利刃划破营帐,这些人瞬时冲了进去。 “没人?!” “不好!撤!” 两声疾呼刚刚响起,便听闻外间一阵甲士涌动之声。 “哈哈哈!真以为本将是酒囊饭袋不成?这般轻易就让你摸进了我左骁卫大帐,那老子不白活了?!” 只见孙兴田叉腰狂笑,身侧密密甲士纷纷持矛将大帐团团围住。 大盾在前,长枪穿插,之后密密麻麻皆为弓手! “放箭!” 孙兴田冷声下令。 咻咻咻,无数箭羽从四面八方射出,将这顶大帐,射成了刺猬模样。 “啊!!” “中计了!” 一声声惨嚎响起,随之便见几道厉芒闪现,将大帐分开。 所有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帐内还站着的,就仅有七人! 七人兵器各异,年岁各异。 不过唯一相同的就是那一轮箭羽,并未伤及他们。 这就是耿冬川说的七名高手? 甲士环绕中,伍无郁一脸冷色。 “放箭!” 又是一喝,咻咻咻又是一轮箭羽射去。 没了大帐的阻碍,所有箭羽便专挑七人身上要害射去。 叮叮叮,但见七人一阵兵器挥动,竟是堪堪将箭羽拦下。 望着四周密密的甲士,七人背靠而立。 “卑鄙无耻!” 其中一人怒声骂出。 伍无郁当即嗤笑出声,“莫非是贫道请尔等来行刺的?卑鄙?笑话!” 贫道?他是国师?! “擒下他!” 七人瞬间明白,事到如今,这必死之局若想活下来,就只能擒下国师! 没有迟疑,七人皆是猛然动身,一起冲向伍无郁这边。 “迫!” 又是一声大喝。 前排盾手扛起大盾,迅速围去。 特别是伍无郁身前那些盾手,更是不管其他,只是一味的扛着大盾,一下又一下的重挺,往前方迫近。 “攻!” 盾手间的缝隙,一根根丈长枪矛,开始一伸一缩,疯狂穿刺。 四周可供挪移的地方在不断缩小,盾间的长刺更是犹如毒蛇,在枪手的操纵下,角度刁钻的刺向这七人。 “该死的!” 一人肩膀被刺透,顿时暗骂出声。 这群甲士,怎么跟平常遇见的不一样?左骁卫…… 所谓一流,果真不是吹的。在这般艰难的情形下,竟然仍是一人未死。 倏地,一人抓住刺来的长枪,翻身一跃来到甲士头上,而后提刀踩着甲士疾行,目标直指伍无郁。 见此,伍无郁眉头一皱,可还不待他如何去想。便见身前展荆一跃而起,手中长刀横扫一击,竟是将这人腰斩于前! 一刀出,而后落地。 面上毫无表情的展荆依旧默默站在伍无郁身前,冷冷瞧着前处落入尾声的战斗。 到是一侧的耿冬川与丁虬见此,不禁互相看了一眼,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惊骇。 这位爷,才是真正的高手! 怪不得人人都说:江湖高手,半出大同。朝廷高手,皆在神都! 神都飞豹旗展荆吗? 耿冬川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以后若有机缘,未必不能入神都飞豹旗,届时说不得,就是同僚了。 第九十章:对这江湖的心思 战斗,落幕。 七人中,四人死,三人重伤! 伍无郁默默上前,看着身上被捅了数十个窟窿的汉子,眯眼道:“贫道问你们,为何行刺?” “呸!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噗嗤! 一侧的任无涯冷着脸,用一根长枪将应话之人,一枪捅杀。 不废话,杀你了。 伍无郁目光看向另外两人。 只见二人神情颤抖,看着四周的甲士,蠕动嘴唇,不知是想说求饶的话还是作甚。 “岭南数十万百姓,苦等这些粮食活命。贫道先前下令,不过就是为了让粮车好走一些。” 说到这,伍无郁眼神开始便的幽暗,只见其盯着其中一人,咬牙喝问:“可为何?!为何尔等不懂?贫道将那些人的头挂起来,就算挑衅尔等江湖了?笑话! 贫道恨不得立刻马踏了尔等江湖!” 红着眼吼完,伍无郁怒喝道:“杀!悬其尸与就近城上!” “大人,不可啊。”耿冬川上前道:“这七人在此间江湖,威望不俗,便是杀了都有些麻烦,若是一旦悬尸,怕是此地江湖,将彻底热沸盈天啊!” “热沸盈天?”伍无郁冷冷一笑,放声吟道: “世人谓此江湖大,我言江湖脚底沙。 世人谓此江湖好,我言江湖浪滔滔。 世人所见之江湖,贫道所见之仇孽。 应是折尔桀骜骨,应是摧尔不世兵,应是提兵出神都,应教天下,复太平!” 说完之后,伍无郁只觉念头一片通达,既然想好了要改一改这混蛋的江湖,那就从这不服管教,不分是非的江南西道游侠儿开始吧! “杀!悬尸!” 杀气腾腾的撂下这三个字,伍无郁扭头离去。 见此,孙兴田随意摆摆手,无数枪矛便狠狠刺下。 “国师大人这话,本将听着舒坦。”孙兴田没理会一里纠结的耿冬川,而是笑着问向展荆,“展都统,大人不是道士吗?这么大的杀性,比本将还像个将军啊。” 展荆抿唇笑了笑,也没回应,抬头看了眼伍无郁的背影,双瞳微微一缩,而后默默跟上去。 “嘿嘿,没听到国师大人的话?收拾收拾,给就近的城池送去!” “是!” 许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这,因此没人注意到,远处的一顶营帐内,白小花与白求恩悄悄隐藏在里面。 “小花,听到没?” 白求恩幽幽开口。 而一侧的白小花愣了愣,然后垂头道:“爷爷,我们走吧。” “不去见一见?” “不……不敢了……小国师刚刚,太怕人了。” “唉,走吧。” …… ………… 夜下篝火处,伍无郁面无表情的望着火舌,看不出在想什么。 “大人,营帐准备妥当,可以歇息了。” 展荆轻声开口。 闻此,伍无郁回神,嗅着鼻间还未散去的血腥,叹气道:“再等等,睡不着。” 看到国师如此,展荆嘴唇一动,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而是默默隐退至身后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木柴啪啦一声,爆起点点星火。 “大人,该睡了……” 鱼七呆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哦。” 抬头看着天,这才惊觉夜已深。 起身跟着鱼七,便默默回帐去了。 就在他离去之后,原地的篝火旁,两道人影缓缓走出。 “属下就说了,还是鱼七好使。” 任无涯吊儿郎当的说完这句话,然后眼神略显深邃道:“看来国师大人有心整治江湖啊……” 一侧的展荆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怎地,你有想法?” “哈?属下能有甚想法?”任无涯惬意的眯眯眼,“属下可是鹰羽卫嘞,哪里还是江湖中人。” “北狼斜刀,曾在北原异族之地闯荡,有着不小的名头。后来听说是为了一名女子,甘愿退隐江湖。本都统到是好奇,既然退隐,好生收刀便是,何故披上这身羽服?还提刀成了江湖人人厌弃的鹰羽?整日厮杀奔波?” 听见北狼之名,任无涯不禁双眼一眯,嬉笑道:“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号了。唉,有什么好说的,这混账的江湖,岂容你说退便退? 当初属下放话出去,要金盆洗手。然后按照江湖规矩,在那北原静候十日。十日间,身中各路仇家三刀六剑数十伤,所幸命大未死。本以为可以就此退隐,可谁知,你讲道义规矩,可有人不讲啊? 我媳妇天性胆小,那段时间,可真是日夜惊惧,以泪洗面啊……” “所以就入了神都,当了鹰羽?” 展荆眯眼询问。 “嘿,天下间,也就神都所在,堪称江湖禁地。特别是这些年月,安稳的很呐。”任无涯说着,脸上浮现一抹怀念,“大人有空去我家坐坐,我儿子长得像极了我……” “一定。” “对了,”任无涯想到什么,笑嘻嘻道:“大人都知晓属下的事了,那不知大人以前在江湖有何名号啊?怎就想到了入鹰羽?” “无名无号,”展荆眼神深邃道:“欠人一诺,入鹰羽还恩罢了。” 打了个哈欠,任无涯一脸无趣的走开,便走还边嘟囔道:“就烦你们这些动不动说什么恩情诺言的,虚头巴脑一点都不实在……” 见此,展荆摇头轻笑。 抚摸着身上这份羽服,不禁喃喃道:“不知不觉,已是十二年了啊……” ———— “贫道要睡了,你怎么还不出去?” 伍无郁按着衣带,皱眉看向鱼七。 只见鱼七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低声道:“大人就让鱼七给您暖床吧,不给您做些事,鱼七待这,心中不安。” 该死的任无涯!都给这丫头说了些什么?怎么总想给我暖床!? 脸色漆黑,伍无郁坐在榻上,眯眼道:“为何一定要跟着贫道?你也看到了,贫道身边非是净土,刀光剑影,说不得就……” “鱼七不怕,会保护好大人的!” 看着拍着胸脯,一脸自信的姑娘,伍无郁摇头一叹。 “不如贫道给你些银钱,你自己去谋生吧?跟在贫道身边,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 “唉,”鱼七低着头,嘟囔道:“我知道大人喜欢胸前大大的女子,鱼七以后说不定还会长的,您就再等等嘛……” 这都哪跟哪啊?我是那种人吗? 苦笑不得的将其驱赶走,伍无郁这才能好好躺在榻上。 要不回去试探一下女帝的口风,看看他对自己找个媳妇有没有想法? 没错,他之所以这般正人君子,完全是因为怕女帝…… 第九十一章:又闻圣旨 次日晨起,伍无郁洗漱一番,便走出帐外。 看着外间忙碌拆帐的甲士,便准备去寻马车,再睡个回笼觉。 当国师的还是有点好处的嘛,别人赶路他睡觉,还没人说什么。 忍着困意上涌,很快就来到了马车前。 撩帐钻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呼呼大睡的卫长乐。 嗯,香肠嘴好像消肿了些。话说他为什么睡在马车上啊?怕丢人? “喂喂!往旁边挪挪!” 一阵推搡,只见卫长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嘟囔道:“啊,大哥啊?” “呦,会说话了?” 躺在另一边,伍无郁惬意的眯眼道:“怎么睡在马车上了?嫌丢人不想让人看见你这幅样子啊?放心,昨天我跟大家都说了,说你神医谷少主,试药试出一张香肠嘴,不敢见人嘞。” “大哥!”卫长乐挣扎着起身,一脸恼怒的瞪着他。 “嘿嘿,骗你的。下去洗把脸吃点东西,该启程了。整日窝在马车上,像什么样子?再者说了,卫队里的人什么没见识过,会笑话你?” “真不笑话我?” 看着双眼亮晶晶的卫长乐,伍无郁憋足了气,愣是一脸正色道:“当然了!你现在的嘴都不那么肿了,没事的。” “是吗?我也觉得我的嘴好了许多。” 这样一想,卫长乐便兴冲冲的走下马车。毕竟在车上待了好几日,可憋坏了。 而伍无郁见其下车,顿时露出了一副诡异的笑容。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听到外间传来声响。 “啊?你是……小卫神医?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怎弄成这幅模样?” “哈哈哈!小卫神医?噗……哈哈……” “笑死了,这是怎地了?” “大哥!!!”卫长乐悲声一喊,然后气急败坏的钻回马车中,“你不是说了不会笑话我?” “逗你呢,这么可乐的尊容,谁看了能忍住不笑?哈哈……” “…………” 一阵欢声笑语中,孙兴田的声音在外响起。 “大人,卫队准备妥当了。” “哦?那就启程吧。” 不一会,马车便开始摇摇晃晃的行进。 困意上头,很快,伍无郁便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喊杀声将其惊醒。 一抬头,就看到卫长乐拿着一面小镜子,可劲的看自己的嘴。 “杀!!” “为师父报仇啊!” 听着外间声音,伍无郁迷糊询问,“外间怎地了?” “好像是有人行刺吧。” 恹恹的说了句,卫长乐就收起镜子,躺在一旁,显然是在跟伍无郁怄气。 小气鬼还挺臭美? 撇撇嘴,伍无郁正欲出去看一看,却听声音渐渐消失。 “大人,行刺之人皆以伏诛。” “老样子,悬尸城池……”双眼微眯,伍无郁冷声冲外道:“贫道倒要看看,这江南西道有多少不怕死的!” “是!” 一阵翻腾,卫长乐扭过身来,皱眉道:“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会遭人恨的。” “不遭人恨是庸人!”伍无郁伸手揉了揉他那一头杂毛,眯眼道:“别担心,忙活你那嘴就是。” “哦。” …… …………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在离开江南西道之前,刺杀之事竟是日日不绝。 当然了,这些人连伍无郁这oss的面都没见到,就英勇牺牲了。 同时,各处城池上,一具具血淋淋的尸首,也被挂了起来。 一时间,此地江湖风声鹤唳,就连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都大为减少。 百姓们不晓得其中缘由,只是觉得日子好过了不少,那些欺凌赊账的,恃武行凶的,都少了许多。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他离开江南西道的时候,似乎身价又涨好几十万,听说已经排在江湖刺杀榜的金榜前五十了。 嗯,得提一句,金榜第一是女帝。 ———— 这日,伍无郁正跟卫长乐在马车里下五子棋,旁边鱼七正看得聚精会神,忽然外间展荆的声音响起。 “大人!圣旨到。” 哗啦啦,简陋的棋盘被推到,伍无郁一脸惊愕。 终于是……来了! 自从使用过尚方宝剑后,他心中有藏着一根刺。 毕竟这宝剑是给阁老的,他用了也不知皇帝会不会治罪与他。 “大人,大人?” 外间几声轻呼,伍无郁这才回神,看了眼卫长乐担忧的眼神,擦了擦汗,有些自言自语道:“没事的,没事的……” 走下马车,一眼便看到前边不远处的一大队人马。 啀?那群人怎么都穿着鹰羽的服饰? 连忙来到那群人身前,伍无郁躬身拜下,“臣,国师伍无郁,恭请圣安。” 只见面前一名英气的女子,一身羽服肃容道:“皇帝令:命国师速速回京,不得有误!” 啀?女人?鹰羽?稀奇嘿! 短短的一句话,什么也没说。 一脸懵逼的接旨后,只见面前这英气十足的女子拱手道:“在下鹰羽卫,飞豹旗副都统艾渔,见过国师大人。我等奉命前来护卫大人安全归京。” “这个……”迟疑一阵,小心问道:“那个艾都统,不知陛下如此着急,所谓何事啊?” 别不是要回京问罪吧? 却见艾渔看了眼一侧笑眯眯的展荆,回首沉声道:“回大人,陛下被夜魅惊扰,日夜难眠。这才急招国师大人回京。” 啥?睡不着?这女人年纪大了,内分泌失调什么的睡不着,很正常好嘛…… 心中闪过一个无厘头的想法,伍无郁赶忙摇头挥去。 大概明白了,原来是让我回去哄你睡觉啊,啧啧啧。 想通之后,这才安下心。 “那我们……立刻启程?” “也好。” 皇帝一句话,国师跑断腿。 伍无郁只得认命的骑在马上,冲孙兴田道:“多谢将军多日来的操劳,贫道先行一步。” “哪里,望大人此去回京,一路平安。” 孙兴田脸上有些勉强的拱手道。 唉,还没跟国师大人培养好感情,这就要分开了。不过也还好,至少自己怎么着,应该也在大人心中,挂了名了。 不再耽搁,上百人驶离卫队,架马疾行而去。 当然了,鱼七跟卫长乐他俩,也是跟着的。 第九十二章:展都统与艾都统 是夜,一队上百人,又开始夜宿荒野之中。 唉,命苦啊,想念那行军帐,想念那软塌,想念那马车啊…… 一脸悲催的摇头,正在感伤。 却感到身侧的卫长乐悄悄捅了捅自己。 怎么了?疑惑看去,只见其悄咪咪的冲一侧努努嘴。 嗯,还是香肠嘴。既然都已经被人笑话了,那就破罐子破摔,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篝火一侧,展荆与艾渔并肩而坐,气氛有那么一丢丢的……古怪…… 莫非…… 来了兴趣,伍无郁笑道:“艾都统也在飞豹旗供职啊?” “啊?”艾渔回神,连忙回应道:“回大人,卑职是在飞豹旗供职,在展……展荆都统麾下,担任副都统。” “哦~” 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却见展荆眯眼道:“大人,神都飞豹旗,不同其他二旗。若是无护卫任务,便多在神都之中。共有八名都统,卑职是其中一位。” “了不得,展都统看着也就三十左右吧?如此年纪轻轻就充任要职,前途无量啊……” 话说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国师跟我说年纪轻轻,跟我说前途无量,确定不是在反讽??? “对了,展都统可有家室?” 无端的,伍无郁问了出来。 家室?展荆悄悄侧头看了眼艾渔,两人视线一对即分,“没,还没……” 有猫腻!这俩人妥妥的有猫腻!鹰羽卫的爱情?都统大人爱上我?我跟冷酷鹰羽大人不得不说的一百零八个夜晚? 一瞬间,伍无郁心中的八卦之火,便开始汹汹燃烧。 “哦~”笑眯眯的点点头,伍无郁又看向艾渔,眯眼道:“艾都统呢?” “也……也没。” “啧啧,艾都统如此貌美,还能以女子之身充任鹰羽都统,想必神都许多公子都爱慕着艾都统吧?” 说这话的时候,伍无郁没有去看艾渔,反而看向展荆。 果不其然,只见低垂着头颅,右拳微微紧握。 嘿!老子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这俩人绝逼有一腿! “国师大人……玩笑了。” 艾渔偷偷看向展荆,以眼神询问,怎么这个国师是这个性子? 似乎看懂了艾渔的意思,展荆微微摇头,也没说什么。 “对了,艾都统的武功如何啊?是几流?” 伍无郁还在孜孜不倦的询问,任无涯却是笑着道:“卑职给国师大人解释吧,艾都统武功应是初入上三流。也就是第三流……”说着看向艾渔,“属下没说错吧?” 微微点头,艾渔没有多说。 “嘿!”任无涯笑了一声,眯眼道:“我家艾都统的武功,可不比我等糙汉,一身本事全在那寸许刃上!这么说吧,就这般夜下,艾都统能以飞刀,刺中十丈外疾行中的野兔! 国师大人您是不知道,记得当初在肃州,艾都统一人站在城头,竟是生生将上百名马匪给拦在城内!是个使暗器的大家呢!” “任大哥还是这般嘴甜,对了,嫂子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好好办差,平安归来。” 本来还带着几分调笑的任无涯,听闻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罕见的温柔。 到是伍无郁看着一群人明显相熟,有说有笑的模样,不禁无奈一叹。 不是跟我说话呢吗?怎么聊着聊着就不理我了?武功歧视啊?会武功了不起啊? 心中郁闷,干脆也就不再多说,寻个地方铺上探子,径直就睡了。 蹲在篝火旁,任无涯挑动着篝火,眯眼道:“两位大人武功高强,不如去巡视一下四周?” “哪有下属给上官指派活的?”展荆眯眼反问。 “嘿嘿嘿,”任无涯笑眯眯的开口,“那两位都统大人是去不去呀?” 斜眼看了他一眼,展荆不再多言,起身与艾渔一起,走向远处黑暗。 漆黑原野,二人并肩而立。 谁也没率先开口,皆是沉默着,享受着夏夜难得的凉爽。 “呼~”终于,展荆率先吐出一口气,开口道:“怎么来的是你?这些人不都是石岩的部下吗?” 望着身侧男人坚毅的脸庞,艾渔叹气道:“本该是石都统来的,是我去跟他说,领了这份差事。” 似乎想到什么,展荆咬牙道:“那些混蛋又烦你了?” 月光下,艾渔英气而不失秀丽的面容,满是哀求,“荆哥,师妹求你了,咱不给朝廷当差了,咱走吧!去北漠,去南海,去哪都依你……” 听着耳旁的哀声,展荆心脏狠狠一揪。 微微感知一下四周,默默伸手将其拦在怀里。 “我答应了阁老,要为朝廷效力二十年,还差八年。而且师妹……”说到这,展荆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若就这般不明不白的走了,你我二人下半辈子将只能躲躲藏藏了。鹰羽卫对江湖人狠,对叛徒……更狠!你该明白的……” “可是……”语气带着几丝颤音,艾渔低声道:“效力十二年,刀尖上走了十二年,什么恩情也该还清了吧?你就去求求阁老,让他开口放你走,不行吗?” 双臂缓缓收紧,展荆抿唇不语。 半响,艾渔才抽噎道:“我知道,你其实,也放不下这鹰羽都统的职位对吧?也是,无数次拼杀才挣得的位置,凭甚为了我放弃?” 默默低头,展荆低声道:“男儿谁人无野望?在江湖,我顶了天也就是一所谓大侠罢了,可在这鹰羽卫中,我是飞豹旗八大都统之一,天下十道,我走到哪都有权柄在手!师妹,我不想放弃……” “师哥,你糊涂!那些朝廷大官除了阁老,谁正眼看过我们这些鹰羽?”艾渔流着泪道:“都说鹰羽是朝廷走狗,可他们看我们,其实连走狗都不如啊……” “不,看到国师大人了吗?我有预感,他将是我的贵人,飞黄腾达的贵人!” “那个不着调的国师?” “嗯,有了这次护卫之情,说不得以后在神都,我等也能有靠山了!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可他初登朝廷便被御史参奏,在朝中也不过是……” “呵呵,相信我,国师大人,了不起着呢!” “可他当真看得起我们?” “我肯定!” “唉,罢了,听你的便是……” “…………” 第九十三章:谷祭 这风餐露宿的滋味,当真不好受啊! 早早起身,感受着身上的腰酸背痛,伍无郁一脸不爽。 “大人,吃饭。” 鱼七递来一块面饼,脸上呆呆道:“要不要鱼七给大人揉揉?” “不必了。” 接过面饼,伍无郁痛咬一口,就着凉水便吃了起来。 说起来,自己还真是好养活。什么食物都咽的下去,也不挑食。真是给这些鹰羽省心省事啊…… 心中默默感慨自己的优秀品质,伍无郁擦擦嘴就站起身,望着四周的一众鹰羽,眯眼道:“启程吧?” “是!” 展荆躬身一拜,转头喝道:“上马,出发!” 呼啦啦一片,一众鹰羽皆是翻身上马。 “架!架!!” 一队鹰羽在前开道,伍无郁一众则随大队,在后奔驰。 没人知晓这队人马的来历,但都能清晰的知道一件事,惹不起!因此路旁行人皆是带着几分畏惧,隔得老远就让开了路。 随着骄阳升起,早晨的清凉开始渐退,奔驰中的伍无郁抬头望了眼天空,无奈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先前探路的那队鹰羽中,一人却是在前方勒马停下。 “唏律律~~” “何事?”展荆拧眉询问。 “报!前方欲过山谷,队正已率人进去查探,请大人暂候。” 山谷?难道又是来时所遇的一线天?不像啊…… 伍无郁抻着脖子往前看,只见前方两侧山脊蔓延,唯有中间大道,贯穿南北。 透过谷口看去,不难发现,里面竟是雾气腾腾,而且看样子,地方不小。 “我们来时好像没走过这道啊?” 伍无郁扭头询问。 只见任无涯催马上前道:“回大人,来时我们走的是官道。沿途多有城池,方便阁老探查民情。此时为了加快回京速度,才特意走了小道,能快上不少。” “哦。”伍无郁点点头,不再发问,开始默默等候里间探查的鹰羽出来。 百无聊赖间,随意望左侧山壁上一瞥,只见丝丝缕缕的雾气蔓延间,两个大字似乎若隐若现。 什么字?心中好奇,于是便认真看去。 终于,一阵清风拂过,将雾气略微吹散。而他也看到了那两个字! 鬼谷?! 心中暗暗一惊,伍无郁指着那两个字道:“此谷名为鬼谷?!” “啊?” 鹰羽还没反应,卫长乐到是一听有鬼,当即吓得肩膀一缩。 只见任无涯皱眉思索片刻,然后开口道:“回大人,卑职想起来了。此地应是淮南道鄂州!此地确是有一山谷,名为鬼谷。此谷形似葫芦,内里足有数百丈大小方圆! 传闻,此谷每至深夜,便有厉鬼凄啸!常与邻近村镇,食人心肝!” “大……大哥,我们绕道吧?” 卫长乐本就被鬼谷之名吓到了,现在一听任无涯的话,顿时惊惧更甚,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瞥了卫长乐一眼,伍无郁饶有兴致的看向面前蒙雾山谷,轻笑道:“有趣。” 这时,先前那队鹰羽已然回来,只不过面色不太好看。 “怎地了?!” 展荆上前询问,只见其中此队队正,咬牙道:“报大人!山谷之中,聚有上千名附近百姓,正在举行祭祀,卑职欲要驱赶,可是……” 上千人?! 展荆一惊,扭头道:“大人,不如我们……就绕道吧?” 没有回应,伍无郁到是问向那名队正,“你说山谷中的百姓,正在祭祀?” “正是!”这汉子开口道:“听闻是附近四个村子的百姓出钱,请来一名天师,正准备将一名女子,活祭给鬼谷中的恶鬼,换得安宁。” 听着听着,伍无郁脸上的笑意就变味了。 “活……祭?” 早在数百年前,便有王朝废弃人祭之法!此后王朝,皆从此制。 大周也不例外。 可事到如今,怎还有人,胆敢活祭生人?! “回大人,卑职询问过了。说是可以安抚鬼谷恶鬼,使其一年不再出谷……” “一年?” 伍无郁再次咬牙说出两个字,也就是说,每一年都要有一人被活祭给这山谷? “大人,不提此谷诡异,单说千名百姓在前,就是个麻烦。不如我等绕道吧?” 展荆开口询问。 卫长乐更是连连点头。 习惯性的摩挲着马缰,伍无郁没有开口,漠然看向前处山谷,半响才冷笑道:“贫道倒还真想见识一下,恶鬼之容!” 什么? 所有人皆是一惊,展荆还欲再劝。 却见伍无郁已然催马,走向了山谷。 见此,展荆双眼一眯,喝道:“入谷!” 大队随之而入,卫长乐在后脸色苍白的苦笑了一句:“大哥啀……” 然后亦是跟了上去。 入谷行了没一会,便果真瞧见有许多百姓跪俯在地上,冲前方一名身上挂满铃铛的道人,不住跪拜。 默默驻马而立,伍无郁冷冷看向那道人。 只见这道人左蹦又跳,身上的铃铛更是叮当作响。 倏地,一抹红色映入眼帘,侧头看去,只见道人一侧,一名红衣女子,如同捆牲口一般,被捆在一旁,口中塞布,一双惊恐的大眼,不住的流泪。 这就是……那名女子了? 两人隔着千人,遥遥相望。 伍无郁能清晰的看到,那双眸子里的恐惧,害怕,彷徨…… “你们怎么又来了?!” 一名老者看到伍无郁他们,气呼呼的拄着拐杖走来,身后更是哗啦啦围上一群青壮。 “今日乃是鬼谷大祭之日,不可通行!你们就往南走,绕一绕便是,为何这般固执?就不怕恶鬼缠身吗?!” 看着这老人一脸愤懑的神情,伍无郁漠然指着那名女子,面无表情道:“你们打算怎么对她?” “啊?”老者一怔,眼神躲闪片刻,咬牙道:“这你不用管!民不举官不究!这都是我等自愿所为,就算你是官,也管不到!” 显然,老者以为伍无郁是个官。 “自愿?”伍无郁冷冷一笑,翻身下马,就要走向那名女子身前。 一众百姓自然不愿,可惜有着一众鹰羽护卫,伍无郁还是如愿走到了红衣女子身前。 手脚被捆缚起来,口中塞着布条,一条细链,更是套在其脖颈上,拴在了山壁一侧的铜环中。 第九十四章:夜宿山谷 这样的一幕,实在让伍无郁内心震撼。 愚民陋俗,这一刻,他才深深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想想看,上千人无知的跪拜,一名活生生的女子像牲口一样,被放在祭品的位置上,这是何其可怕的一幕? “你是何人?!” “你想做什么!?” “民不举,官不究!她也是自愿的!” 四周人群拥挤呼喝,一众鹰羽则用力围在伍无郁四周,阻挡着。 俯身下去,伍无郁摘下女子口中的布条,顿时一阵压抑的哭声,便响起。 人群渐渐恢复寂静,所有人望着这红衣女子,没有动静。 “你,自愿的吗?” 茫然抬头,被精心打扮过的女子抬起头,红唇蠕动正欲开口,却见被鹰羽拦下的一名老者,怒声道:“三娘!你可想好了?你自愿嫁入鬼谷,你儿子由村子养大成人,还会送到县城读书!这都是你答应的了!你男人死了,这些年,可都是村里在养活你家,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害了我们齐家村!” 听到这老人的呼喝,那女子当即一怔,刚刚直起的身子,又重新伏在地上,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双目之中,缓缓淌下两行泪水,眼神中满是绝望,和认命了的痛苦。 望着这一身红妆的秀丽女子,伍无郁只觉刺眼至极。 噌一声,扭身抽出一名鹰羽的佩刀,红着眼劈向拴着女子脖颈的细链。 叮,叮,叮! 一阵火花闪现,人群又开始纷扰。 一旁那名挂满铃铛的道人更是怒喝道:“住手!你这样会触怒鬼谷之主,会降罪了!” 细链断,伍无郁拄刀弯腰,喘息一阵,猩红的眸子豁然看向这道人。 “打!” 几名鹰羽当即得命,挥舞着拳头揍向这道人。 国师大人说的可是打,没说杀。 看着正被挨揍的道人,伍无郁转身,冷冷看着那老人,开口道:“贫道夜宿此谷,为尔等除去谷中恶鬼!只要成功,尔等今后,再不许活祭生人!如何?” 听着伍无郁的话,百姓皆是一怔。 那老人拧眉道:“你也是道士?” 没有开口,伍无郁就这么冷冷的看向这老人。 半响,老人终于咬牙道:“好!只要你能除了恶鬼,让我们不再受其侵扰,老夫答应你了!但是,这三娘今夜必须待在这谷中!” 侧头看了眼地上的三娘,伍无郁默默点点头。 于是乎,一众百姓开始缓缓撤出山谷。 当伍无郁看到那鼻青脸肿的道人正欲溜走时,顿时喝道:“你,也得留下!” “啊?” 那道人一怔,可还不容迟疑,便被大彪跟提小鸡崽一样,给提了回来。 那老人也只是看了一眼,也没多说,就径直离去了。 山谷恢复静谧,伍无郁坐在三娘身边,想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到是三娘缓缓起身,冲伍无郁跪下磕头道:“谢道长救护之情,道长还是速速出谷吧,这是三娘的命……” 喉头涌动,伍无郁咬牙道:“放心,今夜贫道势必揪出谷中恶鬼来!” 他娘的,老子就不信,还真有鬼?! “大人,我们当真要夜宿此谷?” 任无涯低声询问。 抬头看着他,伍无郁眯眼道:“怎地,任大侠,怕了?” “嘿嘿,有大人您在,卑职岂会怕一小鬼?” 到了这时,所有人都明白,伍无郁是铁了心,要夜宿这里了。 望着雾气腾腾的山谷,展荆开始默默安排一众鹰羽,做好守卫。 到是艾渔有些意外,趁左右无人时,拉着展荆道:“荆哥,这国师大人……” 淡淡一笑,展荆低声道:“大人心地良善。” “可我听任大哥说过,国师大人似乎杀的整个江南西道的江湖,都不敢抬头啊?” “大人刚毅果决,怎容宵小为祸?” 看着展荆似笑非笑的面容,艾渔一头雾水。 明明刚刚还下令杀了那么多人,这时怎么又对一个普通民女,这般上心? 拍了拍艾渔的肩头,展荆眯眼道:“心怀仁义,却有雷霆手段。如此之人,才是我展荆的贵人!你且看便是。” “可是……若此谷当真有恶鬼呢?” 终于,艾渔还是忍不住,悄悄问了出声。 “怕了?”展荆看了四下浓雾,将艾渔揽入怀中笑道:“莫说无鬼,纵使真有鬼怪,某刀亦能护你周全。” 俏脸一红,艾渔挥拳不轻不重的砸在展荆胸膛,抿嘴不言。 他们不曾注意的是,远处一双双眼睛,正悄咪咪的偷窥着。 “嘿嘿,抱了,抱一块了!瞧见没?” 任无涯笑得十分猥琐,冲身旁的大彪咧嘴道。 大彪咽下一口唾液,心中开始盘算飞豹旗还有哪队有女人。 …… ………… 另一边,卫长乐则始终靠在伍无郁身边,不肯远离。 见他这般胆小,伍无郁不禁觉得好笑,眯眼看着啃手指的鱼七,笑道:“呆子,你就不能跟鱼七学学,一个大男人家家,竟如此胆小?” “我怎么胆小了!”卫长乐强撑着挺直胸膛,瞪着伍无郁。 到是鱼七歪了歪头,困惑道:“大人是要捉鬼吗?” “对啊,”伍无郁环视四周浓雾,眼中泛起一阵冷光,“贫道今夜在此,倒要看看何方恶鬼,在此作祟!” “你是那家的道士?这鬼谷吃人可是有十来年了,可莫说大话!”只见不远处,那鼻青脸肿十分滑稽的道人小心翼翼道:“若真这般自信,不如放我走?” 心中稍好一些的心情当即被破坏,伍无郁冷声道:“住嘴!贫道到是想问你一句,我门之法,可有教你祭祀活人?!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愚民,让你害命?!” 一声大喝,当即吓得这道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摆手道:“不干我事,不干我事!这鬼谷祭由来已久,每年此时,四周百姓都会去请附近道观之人来主持,这可不是我的注意……” 闻此,伍无郁双眼当即幽暗下来,“每年都有?那且问你,这是第几次了?那些女子被栓于此谷,下场又如何?” “十三……死状凄惨……身上利爪尖痕,甚至有时只剩一具白骨……” 也就是说,有十二个女子,都葬身此谷了? 心中一颤,伍无郁默默闭眼,不再开口。 第九十五章:所谓恶鬼 夜,渐渐降临。 本就昏暗的山谷,开始更加幽暗。 当然,一簇簇篝火也被点燃,只是光亮,难透浓雾。 气氛开始沉凝,所有人都瞪大双眼,看向四周,提防警惕着那看不透的黑暗。 “大……大哥……” 卫长乐颤抖着往伍无郁身边凑了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些安全感。看见他这幅胆小如鼠的模样,伍无郁本来升起的一丝惊疑,也消散了。 “展都统!” “卑职在。” “害怕吗?” 见伍无郁如此问,展荆下意识便按住刀柄,然后眯眼肃容道:“卑职不惧!” 好!见展荆这幅模样,伍无郁顿时安心。 说实话,他是不信有鬼的,但这鬼谷如此诡异,必定另有蹊跷。 且不论其究竟是何,只要展荆这个大高手不怕敢战,那他就是安全的。 这一点,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时间缓缓流逝,夜……更深了! 抬头望天,却见一片朦胧,星月之光不得过,浓雾遮掩盖此间。 一簇簇篝火,在两侧蔓延,可其火光,却仅仅只在方寸间放亮。 就在这时,忽然四面八方,竟是传出一阵异响。 很难形容这是什么声音,也无从知晓是从何处传来。 像是呜咽,又像是……低泣? 众人一脸凝重,所有鹰羽更是按刀在手,随时准备寒刀出鞘。 而那道人与卫长乐,此时已然在打摆子了,颤抖着蜷缩在山壁之下,一脸惶恐。 异响由低变高,由弱便强。 渐渐的,呜咽转为凄啸,伴随着阴风,让人不寒而栗! “鬼……鬼来了!是鬼啊……” 道人颤抖着喊了一句,然后连忙趴在地上,冲黑暗中不住的叩头,嘴里更是喃喃念叨着恕罪之语。 而伍无郁猛然起身,听着四面八方的凄啸,脸上亦是难以自持。 真有鬼不成?! 可他不能表现出一丝惧怕,因为这里所有人能待在这的底气,就是他!他是国师!谁都能怕鬼,他不能!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瞪大双眼,死死瞧着四周黑暗。 倏地,一阵夜风吹拂,凄啸更甚! 一众鹰羽哗啦啦的迅速围来,刀出半寸,死死盯向四周。 “誓死……保护大人!” 展荆怒吼一声,其他亦是纷纷随之低吼。 武人多血勇! 到是伍无郁被护卫在内,感受着身上夜风,脑中顿时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 于是耐下心来,静静等候。 没一会,夜风转弱,凄啸也随之变弱,化为了似鬼呜咽。 “贫道懂了!哈哈哈!!” 伍无郁哈哈一笑,然后眯眼道:“夜风过谷,气转成音!所谓鬼啸,实乃风声!” 风声?! 众人一愣,只见展荆凝神细听,感知一阵,顿时默默点了点头。 “是,大人!此声乃是随风之大小而变化。” 心中一阵松快,众人皆是暗暗放下了心。 鬼啸的源头解决了,那恶鬼食人呢? 回头看着山壁一侧的红衣三娘,伍无郁想了想,然后赫然道:“散开!” “可……” 展荆正欲劝解,可一见伍无郁坚定的眼神,顿时明白。 “散!” 哗啦啦,一众鹰羽闻声而散,隐入黑暗的谷中。 不知是错觉,还是心理作用。四周刚刚人少,一股阴冷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攥着拳头,伍无郁一言不发的坐在山壁前的青石上,略显清秀的脸庞,满是深沉。 还真不信了,老子穿的会是个有鬼怪的世界! 不去理会那所谓鬼啸的干扰,顿时发现,似乎也没什么其他诡异的事情发生。 沉默半天,伍无郁看向那跪俯在地上的道人,皱眉道:“贫道且问你,以前那些女子,当日无一活着的?” 头几欲埋在土中的道人颤颤巍巍的抬起头,低声道:“确有此事啊……三年前那一场祭祀,也是小道主持的,次日来看,那女子仅剩一具白骨,死状极其可怖……” 眉头一挑,正欲再问,可忽然一声异响却是传来。 悉悉索索,似乎黑暗之中,有东西在接近! 蹭蹭蹭,一声声寒刀出鞘,四周鹰羽亦是缓缓靠来。而随着他们的动作,那窸窣之声,竟也是一止。 “勿动!” 伍无郁瞪大双眼,目视前方黑暗喝道。 闻此,鹰羽脚步一顿,不再有动作。 半响,窸窣声再响。 额前冷汗滴落,伍无郁五指捏的发白,心底发憷不已。 终于,煎熬了半天之后,前处篝火映照的光亮范围内,一双獠牙率先映入眼帘! 鬼?! 瞳孔一缩,盯着这探出黑暗的獠牙,伍无郁手心一片濡湿。 若非是走了趟岭南,若非是环州城上站了一回,若非他心志大大坚毅,怕是此时早就吓得大喊大叫了……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心中一声呐喊,这獠牙之主,终于现身。 只见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黑兽,从黑暗中缓缓现身。 此兽通体玄黑,股生似鞭长尾,数寸长的獠牙,探出口外。四肢有力,其利爪深陷黄土之中,特别是那双泛红眸子,在黑暗中反射着妖冶的光芒。 见到此兽后,伍无郁心中竟是松了一口气。 “大人,莫非……” 提刀在手,展荆默默询问。 没有回复,伍无郁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这黑兽。 只见那泛红双眸竟是通人性一般的,浮出一抹思索,而后便试探性的往前递出一爪。 “勿动!” 伍无郁再次重申。 于是乎,这黑兽见所有人都没动,胆子顿时大了起来,竟是接连几步上前,目标正是山壁前,一袭红衫的三娘! “好!果真如此!”伍无郁击节大喝,不容这黑兽走脱,怒吼道:“来人呐,痛杀此‘鬼’!” “是!!!” 这一幕,早就被四周鹰羽尽收眼底。 当知道所谓恶鬼,竟是一只野兽时,他们这群人,顿时再无惧意,纷纷持刀围上来,在黑兽转身之时,便将其退路阻断。 “吼!!!” 后爪低俯,这黑兽看着四面鹰羽,顿时发出一声咆哮。 就在这时,却见展荆收刀还鞘,并将刀鞘仍在一旁,扭了扭脖颈,呲牙道:“拦其退路,看吾斗它!” “是!!!” 见都统大人有心展示武力,四下鹰羽顿时稍稍后退,给其腾了些地方。 第九十六章:申公豹的既视感 四周鹰羽擎着火把,将此地照的纤毫毕现。 那黑兽的全身,也被众人看清。 竟是一头颇大的黑豹?!姑且称之为豹吧。 只是跟伍无郁记忆中豹子的形象有些诧异,此兽显然更大,更凶,四肢更为粗壮有力!特别是口中那对獠牙,翻与外,森森泛寒。 “展都统,你……” “大人放心!” 展荆转动一下手腕,背对伍无郁道:“卑职心中有数!” 非是他好斗,先前找回伍无郁时,他独斗游狼,跟现在独斗黑豹,皆是一个道理。 要在国师面前,展示自己的本事! 他十分清楚,自己能拿出手的,就是这一身武功,只有让国师看到自己的本事,知道自己的厉害,才能器重自己。 学艺,示人。 学的是武艺,示的是贵人!国师大人,就是他的贵人。 那头黑豹,显然也看到了赤手空拳走向自己的展荆,心中被冒犯的感觉转为汹汹怒火,当即便嘶吼一声,猛扑而来。 兽跃半空,展荆凛然不惧,嗅着扑面而来的腥风,竟是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哈!” 只见其低喝一声,脚下一踏,身形往前。双臂更是闪电般的探出,一左一右死死扼住黑豹的两支前爪。 同时头颅一低一扬,竟是抵住其下颚,使其无法张口。 咚咚…… 黑豹后爪被迫落地,其前爪却仍被展荆制住,无法张口的它双目一红,粗壮的后肢一弯,就要发力。 展荆岂容它逞凶?! 他可是要展示自己武力的! 只见其顶住黑豹下颚不肯松动,同时周身内力运劲与腿,一步一个脚印的不住上前。 一人一兽,竟在角力! 而且看上去,竟然是展荆占据了上风?! “吼~吼吼~~” 怒吼连连的黑豹无处发力,直接被展荆顶住后退一阵后,掀翻在地。 趁你病,要你命! 肚腹朝天,展荆一个骑跨便坐了上去,不容胯下之兽翻身,一拳便狠狠砸下。 “啊呜~” 黑豹头颅被一拳砸中,当即痛呼一声。 可随即,便见展荆双拳舞作拳影,悉数砸下。 看样子,竟是要将其活活拳杀! 咕咚一声,伍无郁呆呆的咽下了一口唾液,他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学习一下,这个世界的个人武力值了。 这特么还是人吗?! 打虎好汉在你面前,也活脱脱就是个弟弟啊! “威武!!!” 四周的鹰羽见此,则纷纷兴奋的怒吼起来,寒刀插天而上,声声呼喝配合着一人一兽相斗的场景,不禁让人热血沸腾! 最原始的拳头碰撞,竟让一只丈长大兽,全无反抗之力? “嘿!展都统取巧了,不过能压制住此兽不容其翻身,也足见其内力深厚了。” 任无涯双手环臂,笑眯眯道。 “取巧?” 伍无郁嘴角一抽,看着一拳一拳猛砸的展荆,一脸懵逼。 你丫的管这玩意叫取巧?! 似乎明白国师大人的不解,任无涯笑着解释道:“大人细看,展都统双腿夹住此兽前肢下,运劲而沉,以腰发力,此为千斤坠。制其不得翻身,此为一,而后其拳更是只击此兽脑侧,展都统额前发汗,足见其用尽全力。凭借全力,这拳足矣让此兽痛昏无力! 料想再来个十几拳,这黑兽差不多就该被拳杀了。” 见他说的随意,伍无郁不禁笑道:“怎地,任大侠觉得自己也行?” 被国师揶揄,任无涯当即讪讪道:“卑职不似都统大人这般内力深厚,能靠内力与其角力,不过……”说着,只见其双眸闪过一丝自信,看了眼腰下寒刀,笑道:“若是许卑职提刀,料理此兽,亦非难事。” 得,明白了。你们都厉害! 翻个白眼,伍无郁继续兴冲冲的观看。 你还别说,看着真带劲! 随着展荆一拳拳痛砸,这黑豹的声音,也渐渐虚弱起来。 口鼻眼耳,更是不断渗出鲜血,那出场时威风至极的獠牙,更是屁用没有。 倏地,就在展荆又是一拳将要砸下时,忽然想到什么,于是改砸为抓,死死扼住黑豹咽喉,而后扭首满头大汗的冲伍无郁道:“大人!当真要杀此兽吗?” 这不废话?不杀还养着他啊?等等……养? 伍无郁还没回复,便见展荆继续道:“此兽通体为黑,不见一根杂色,实乃异兽珍种。且卑职观之,此兽颇通人性,多有求饶之意,若大人看得上眼,不如养起来,充当坐骑如何? 料想比那些健马,也不弱半分。” 骑着这玩意当坐骑?那得多……威风啊! 心中一动,可还是没有开口,毕竟自己啥都不会,万一黑豹噬主咋整? 似乎看出伍无郁的担忧,展荆呲牙一笑:“大人若是担心此兽不服管教,那大可放心。有卑职在,定教它老老实实为大人代步!此回神都尚有一些时日,卑职有信心,为大人调教好!” 不得不说,这种诱惑,实在太大了。 骑着这玩意走出去,那回头率不得爆表?! 试探性的上前,见黑豹果真无还手之力,于是蹲下去戳了戳黑豹的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真行啊?” 见国师大人意动,展荆轻笑一声,然后右手陡然用力,胯下黑豹当即呜咽出声,双眸中更是再无凶戾,留出一行湿润的泪光,满是求饶之意。 “咳咳,”轻咳一阵,伍无郁咬牙道:“你占谷为王,祸害百姓,本该斩你于此,可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便留你一命,就在贫道座下,聆听天尊教诲,赎尔之罪!” “还不谢大人饶命之恩?!” 展荆低吼一声,双手按住其兽头,让其看向伍无郁。 这黑豹还真有灵性,虽然不通人言,但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双眼不断眨巴,好似在冲伍无郁示好。 脸上一红,伍无郁心中兴奋之余,不禁又开始思肘,这不算受贿吧?这可是教化它…… 于是乎,在展荆的威慑下,伍无郁便开始跟着黑豹培养感情。 嗯,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你在流血啊?贫道给你擦擦?” 黑豹步履迟缓,瞥了眼身侧捏着拳头的展荆,只得无奈躺下,任其施为。 “呀,你尾巴好长啊?贫道能摸摸吗?” “吼!” 尾巴被触碰,黑豹刚刚怒吼出声,一只拳头便痛砸下来。 “啊呜……” 摸,可劲摸,您随意…… …… ………… 对了,这黑豹还被伍无郁起了个名字,叫玄豹。 话说黑豹跟国师搭配一块,总感觉很眼熟啊…… 第九十七章:坐骑玄豹 次日天亮,伍无郁还没从兴奋中缓过神。 现在的他,已然能让玄豹驼着他走了。 嗯,马鞍放在它身上,其实也蛮合适的。顺便给它口上带了个皮笼模样的罩子,算是多少安心些吧。 啪!伍无郁拍了玄豹一下,眯眼道:“走吧孽畜!去跟那些百姓解释一下,你这恶鬼的称呼,也该去了!” 玄豹压根听不懂,但一些简单的指令,却是从昨晚的拳头教育中,学会了。 比如伍无郁骑在他身上一拍头,就是让他走。 唉,活着吧,活着最重要…… 认命了一样的玄豹甩了甩头,只得默默开始向前。 骑马跟骑豹还是不一样的,虽然用的是马鞍,可高度什么的,还是让伍无郁很不适应。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让人苦恼的是,那些骏马似乎很惧怕玄豹,因此不敢接近。 若非鹰羽不敢远离伍无郁,一味的用鞭子催赶,它们怕是早就远远躲开了。 一路走出山谷,他们一眼就瞧见了谷外密密麻麻的百姓。 “真活着出来了?!” “看啊,是三娘?!三娘没事!” “那是什么?好大的兽!” “…………” 默默上前,那些百姓许是惧怕他胯下的玄豹,因此不敢接近。只是惊恐着看向这边。 “谷中鬼啸,乃是夜风过谷作响,恶鬼,更是是子虚乌有!实乃此兽作恶!” 看着前面,伍无郁沉声道:“此兽,贫道已然收服,还望诸位,往后之日,不可再祭活民!否则,必遭天谴!” 为了彻底让他们断绝那心思,他还特意加了句,希望天谴能震慑住他们。 见此,那老人缓缓上前,迟疑道:“我等怎知真假?会不会是你随便抓只野兽,来唬我们?” “放肆!” 展荆断然怒喝。 三娘却是哭着上前,跪在老人面前道:“叔公,三娘亲眼所见,昨夜确是这野兽现身,欲吃三娘啊……” 这时,玄豹似是被这么多人盯着有些不耐,带着皮套的口左右一甩,发出一声深沉咆哮。 “嗷~~” 那些人顿时被吓的往后几步,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说不定,真是野兽作祟呢?” “对啊,其实早些年俺就觉得那些伤口,像是野兽所为……” “那你咋不早说!” “……” 到是伍无郁见这群百姓还是将信将疑,顿时眉头一皱,沉声道:“贫道在谷中待了一夜,难不成还不能证明谷中无鬼吗?!” “这……”老人叹气道:“非是我等执着,实乃此事关乎我四村生民,实在是……” “难不成,你还欲活祭女子不成?!”伍无郁眉头一拧,座下玄豹亦是抬起兽头,铜铃大的双眼虎视眈眈。 “嘶……” 似是被吓了一跳,老人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 “大人,何不亮明身份?也好教这些愚民,知个清楚!” 听到展荆的话,伍无郁顿时狐疑道:“能行?” “大人在岭南之事,说不得这里已有风传,试一试也无妨。” “那……好吧!” 于是乎,只见展荆催马上前,在一众百姓面前怒喝道:“尔等看清楚了,我家大人乃是我大周国师!岭南火杀百万蝗神之事,尔等难道不知吗?!” 说实话,看着展荆在前面说什么火杀百万蝗神的样子,还是挺羞耻的。 不过效果到是极好。 只见展荆说完之后,人群顿时开始沸腾。 “国师,是那个国师啊!” “听说岭南那边,有个神仙,从天上借来神火,烧了漫天蝗神呐!” “神仙,是神仙啊……” “我可是听说了啊,这国师大人当时可是脚踏祥云而去,向天尊大老爷借的三玄火,这才能将蝗神烧死啊……” “听说大人天上有人呢!青玄子大国师知道吧?已经羽化飞仙了,是人家师父呢!” “可是,他真是国师吗?看着也太年轻了……” “废话!没看见那大兽?俺就知道,这派头一看就是神仙下凡啊……” “…………” 说着说着,便有人开始冲伍无郁跪拜,其他人也是后知后觉,随着拜下。 见此,伍无郁嘴角一抽,强行忍住内心的羞耻感,咬牙道:“尔等需谨记,日后不得再行人祭之事!否则定有天谴!” “我等谨遵仙师法旨……” 仙师……法旨…… 羞耻值爆表了。 老脸一红,伍无郁连忙示意展荆开路,匆匆离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接下来这些百姓,竟将这鬼谷改成了仙师谷,还修了仙师像。当然,一段段仙人下凡,伏兽教化的民间异事,也开始在此间流传,甚至传着传着,就愈加离谱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伍无郁自然也不知晓。 —————— 接下来一连几日,伍无郁都骑着玄豹赶路。 不得不说,这大豹子的速度,嗖嗖的快啊,那些骏马有时候都追不上。 而且这玄豹极为通灵,短短几日就明白了伍无郁是这群人的头,自己也只能让他骑。 于是乎,它便开始对伍无郁百依百顺,自然的,挨揍的事,也就没有了。 更重要的是,每餐每顿,都有人专门给自己抓野物吃,压根不用自己去抓。可以说除了身上带些累赘,经常要驮着人,其他方面,还是很好的。 怎么说呢,这玄豹灵性是有,可怕死还是实打实的。压根没有其他野兽那种宁折不弯的骨气。 以前形容国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兽人永不为奴,除非管吃管住! 嗯,这货颇有国宝的脾性。 小道上,伍无郁站在玄豹身侧,捏着它的双耳,它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讨好似的凑上前,十分顺从。 “大人,接连赶路,可觉乏了?前处有一小镇,若是大人愿意,今夜便在那镇上歇息?” 任无涯笑眯眯的开口。 小镇啊,可是这玄豹…… 似是猜出国师心思,任无涯继续笑道:“小镇甚小,大部鹰羽留在镇外便是。这玄豹便交给我等。” “如此……也好。” 见事情安排的妥帖,伍无郁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毕竟有些日子,没睡床了。 于是乎,又狠狠撸了一把玄豹,低声道:“你老实待着,不许生事,知道吗?” 玄豹哪懂人言?不过有一个反应是怎么都不会错的。 只见玄豹眯眼低呼着,一脸乖巧享受。 见此,伍无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它,这才换上骏马,与展荆几人,奔向了前处的小镇。 第九十八章:卖炊饼的母子 “架!架!!” “唏律律~~” 伍无郁勒马止住,望着前面果真不大的小镇,一脸喟叹。 风餐露宿这么久,终于能睡床了…… 其实若是他真想夜夜睡床,也不是不行。就是要耽搁些行程,专寻村镇城池所在而行便是了。 不过这样会麻烦许多,而且有那么一些,对女帝旨意不敬的感觉。 毕竟女帝可是下旨,令他火速回京,若他还这般慢悠悠的去,万一被知道了,免不得又是一桩麻烦。 当然了,像这样正好赶上村镇,可以顺便歇息一晚的,自然也就没事了。 牵马入镇,街道稀疏。 不过还好,到是有那么一家客栈。 “小镇萧条,委屈大人了。” 展荆安排好伙计牵走马,看着客栈里面的灰桌破凳,低声道。 “嗨,怎么也比风餐露宿要好的多。” 伍无郁摆摆手,大步便走了进去。 “小二!一桌好菜,五间上房!” 伍无郁跟展荆,加上艾渔,鱼七,卫长乐,可不就是五人。 “得嘞!” 许是小镇破败,因此乍见客人,小二那叫个殷勤,连忙上前招呼不说,更是妙语连珠,让他们对着客栈的印象,都好了不少。 “呐,赏!” 伍无郁被哄的开心,自然也不吝啬。 只见展荆从怀中摸出指甲盖大小的碎银,便扔了去。 “去吧,速速上菜!” “谢客官,得嘞,这就去!” 别看碎银不大,那也是银子。要知道,这大周百姓,平常使唤的都是铜子,银子可少见的很。 因此也不怪小二一见银子,就笑得跟菊花灿烂似的。 一碗粗茶,伍无郁倒也不觉什么,端起来咕嘟嘟就是一饮而尽。 到是展荆望着面前碗中浮着的茶渣,微微皱起眉头,也不见其用。 所以说啊,自己就是披着上层阶级的劳苦大众。瞧瞧,人家鹰羽都统都嫌茶水,他这个国师倒是不觉。 心中自觉好笑,不免便露出相。 “大人在笑什么?” 展荆开口询问。 伍无郁那肯说出来?那岂不是多少有些讽刺? “没什么,没什么。”笑着摇摇头,忽然就看到了外间挑着胆子的女子。 呦呵,难道古代风水养人不成?怎么走到哪都有俏丽的小娘子? 嗯,只见那小娘子约莫二三十岁,梳着妇人发髻,可身段却着实玲珑,姿容也是中上,特别是肩头上挑着重担行走,很是惹人怜惜。 就是身后跟着的小鬼,有些碍眼。 唉,有孩子了啊…… 正徒自臆想着,那小娘子竟是径直来到了客栈门口,微微张望片刻,然后怯怯地冲伍无郁他们呼喊,“几位可要吃些炊饼?” 身后那小鬼头亦是探出头来,虎里虎气的喊着:“我娘做的,可好吃了!” 展荆侧头,伍无郁正欲说话,却见小二色眯眯的上前,“呦,这不是高家娘子吗?卖炊饼呢?来来来,几位贵客可不会吃这些东西,要不叫声好听的,我买几个?” 他大爷的,赏钱给早了! 一旁柜台后的掌柜瞧见伍无郁脸色一沉,顿时明白这贵客不喜,顿时喝道:“牛二,滚回来伺候客人!要你多嘴?” “得,得嘞……啧啧啧。” 小二依依不舍的回去,那高家娘子更是脸色涨红,想了想,或许是觉得自己的炊饼当真入不了那几位的眼,于是便俯身挑起担子,就欲离去。 “等等,贫道买你几个。” 闻此,那小娘子一怔,脸色转而一喜,挑着担子便走进了客栈。 “道长要几个?” 说着,便弯腰准备去拿。 话说这人是道士?好俊的道士啊…… “唔,”伍无郁沉吟一番,想着多买些留着给任无涯他们当干粮也不错,于是笑道:“有多少,皆留下便是,我全买了。” “啊?”这高家娘子抬头看向伍无郁,当她看到伍无郁那温润含笑的目光是,不禁脸色又是一红,惊慌的垂下头,喃喃道:“这可好多呢……” 唉,古代真好啊,女人看一眼就脸红,真难得。 突然想起一句话:从前女儿少胭脂,只为情郎红俏颊。 可惜……自己不是情郎,是特么的道士! 心中郁闷,伍无郁便摇头笑道:“算吧,贫道都买了。” “嗯。” 又是呐呐的应了一声,这高家娘子便开始俯身细数。 “三十二个,一文一个,道长您给三十文就是了。” 含笑点头,伍无郁默默看向展荆。 楞啥呢?给钱啊! 默默伸手入怀,展荆思量一阵,终是摸出一枚好几两重的银子,然后眼神示意伍无郁行不。 嗯嗯,孺子可教。 满意的点点头,展荆便将银子递了过去。 “啊?!这……不敢,找不了……” “不必找了,多的算赏的。” “啊……这……” 高家娘子手足无措,眼神慌乱的一会看看银子,一会看看伍无郁。 就在这时,客栈外却是传来一声猖狂的大笑。 “哈哈哈,俺说左右不见小娘子,原来是跑到这来了?怎地,躲着大爷我呢?” 抬眼看去,只见客栈外,竟是五六名大汉大步走来。 为首那人一脸横肉,痞气十足。 “田老弟,给哥哥一个面子,今日来了贵客,您看……” 掌柜的连忙上前劝阻,没曾想,这田姓大汉斜眼一瞧,嗤笑道:“什么狗屁贵客?!在这青叶镇,就我田三田大爷是贵客!去去去!” 说着,竟是推搡了一把掌柜的,然后搓手走了过来。 这是……地痞? 嚯!这岂不是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 伍无郁眼前一亮,正想着一会该如何言语,好让自己威风些。 谁知展荆却是默默起身,理也不理的上前将这田三给踹了出去。 七尺高的汉子,一脚被踹出客栈外,砸的那些喽啰头晕脑胀的。 不容那些人放狠话,展荆噌一声便抽出寒刀,冷声道:“狗屁二字,你在说谁?” 田三捂着胸口一脸痛楚,被搀扶着正欲开口,就看到了那森森寒刃。 不好……练家子! 眼珠子一转,田三竟是不惧,咬牙拱手道:“先前失礼了!不过这位好汉,在这青叶镇的地头,如此行事,未免太过狂妄了吧?” 狂妄?展荆低头看了看寒刀,眯眼道:“刀还未见红,就算狂了?” “这……” 第九十九章:飞鹰旗队正,王胜 “你!”田三怒而起身,“告诉你,哪怕你武功高强,老子也不怕!知道我大哥是谁吗?!河州鹰羽卫!” 鹰羽……卫? 心中一动,展荆轻笑道:“拿鹰羽的名头来唬我?” 他们在客栈门口对峙,伍无郁则是一脸郁闷。 好家伙,风头全让你出了。 有些惋惜的侧头看去,只见那小娘子正捧着银子,脸色发白。 眼睛一转,伍无郁便喝道:“掌柜的,来来来,说说外间那泼皮是怎地回事。” “啊,客官……”掌柜的一脸纠结走来,迟疑半响,这才叹气道:“几位客官还是速速离去吧,那田三是泼皮无赖不假,可他那个大哥,却是真真的在河州供职鹰羽啊。 看几位都带着刀,是江湖人吧?那应该知道鹰羽卫的名头,还是快走吧。” “哦?”笑不达眼底,伍无郁摩挲着袖子,看不出在想什么。 到是艾渔皱眉道:“国朝鹰羽,皆有章法。其中更有明确规章,不许私结他人。鹰羽卫中,也是森严家法,断然不可能勾结一方地痞。就算……就算是亲人,也不会使其行凶一方才是。” 掌柜的见多识广,一听这话音,自然琢磨出些许味道来。 莫非自己看走了眼,这些人不是江湖游侠儿?也是朝廷的人? 心中如此一想,便默默闭嘴,不再多言。 倒是那高家娘子却是带着哭腔道:“都是民妇惹祸,给几位添麻烦了。” “哎哎哎,你哭甚!”伍无郁见不得顺眼的女子在跟前哭,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你丈夫是作甚的,怎让你带儿出来卖饼?” 谁知不说还好,这话一说,高家娘子哭的更伤心了。 “客官,这高家娘子的夫婿,也会些江湖武艺,前些年与人争斗,死了。” 掌柜的在旁解释。 这下伍无郁到是挠头了,怎么走到哪都能见俏寡妇?话说那赵家娘子,也不知现在过得如何了…… “娘,莫哭!等俺长大了,学的一身好本事,保护你,揍那些坏人!不让他们欺负你!” 听见那稚童言语,伍无郁眉头一皱,轻声道:“若欲保护你娘亲,何必学武?学武能逞一时之快,可你难道不知你爹是怎么死的吗?” “啊?”稚童显然不懂这些,眼珠子里满是困惑。 见此,伍无郁便看向高家娘子,低声道:“给孩子找个私塾,学文吧。不说高中,便是以后当个账房先生,也好过打打杀杀,如你……如你丈夫那般……” “啊?私塾?”高家娘子忘了哭泣,愣了一下,带着恍然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外间那些泼皮的呼喝却是又起。 伍无郁有些烦躁,顿时拍桌喝道:“聒噪!” 客栈前的展荆闻声顿时目光一凝,大步走了出去。 寒刀架在田三脖颈上,冷声道:“滚!再敢聒噪,小心你的狗命!” “你……你!”田三感受着脖子上的寒刀,颤颤巍巍还想说些什么,却一见展荆冷若冰霜的眸子,顿时不敢言语,连忙缓缓后退。 就在这时,身后又是一名汉子快步走来,“田老大,王大哥来咱青叶镇了,说是路过歇歇脚。” 闻此,田三当即双眼一亮,冲展荆狞笑道:“你等着!” 说罢扭身便奔去。 见此,展荆眉头一皱,思索片刻,便转身回了客栈。 饭菜已然摆上,伍无郁沉着脸道:“坐下,吃饭。” 缓缓坐下,展荆低声道:“一会怕是会有些麻烦。” “贫道从来不怕麻烦,”低声说了一句,伍无郁又看向那呆站着的高家娘子,于是语气轻缓道:“贫道会在此住上一夜,放心,临走时,定会让那些泼皮安生。” 正说着,又看到了正望着自己桌上饭菜流口水的稚童,淡淡一笑,“掌柜的,炒几个小菜,给高家娘子。” “得嘞。” 掌柜的笑眯眯的离去,到是那高家娘子一脸窘迫,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终是红着脸,默默做到了另一张桌上。 这位好看的道长,是个好人呢。一会吃完饭,就用道长给的银子把账结了吧,不能让道长太过花费了…… 吃饱喝足,伍无郁一脸安逸。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在心中发了好人卡。 就在他正抿着茶水时,门外却又是传来了田三的声音。 “大哥,来,您请。今天这顿饭,一定得让小弟来请!” 放下茶碗,伍无郁淡漠的看去。 只见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被田三请着走了进来。 这大汉身高八尺有余,浓眉大眼,本该是一副好相貌,可是其面上却有一道刀疤,自上而下,贯穿其面,显得有些狰狞。 “田兄弟,何必如此?我就是路过此地,要回州城述职,你这……” “哎哎哎,大哥你这话就是打我脸了!哪有当哥哥的路过弟弟家,连口水都不喝的?” “这……唉,好吧。” 两人推搡着走了进来。 临进门时,那田三还特意侧头,冲伍无郁他们挑衅一笑。 把玩着茶杯,伍无郁到是看出来什么。 似乎这大汉,确是认识田三,但田三好像没有将他们间的冲突说明。 这是为什么? 心中起了好奇,于是本来准备上楼睡觉的他,干脆开口喊了声:“掌柜的,再拿壶酒来,这睡前喝点酒,总是睡得沉些……” 掌柜遥遥一应。 那疤脸大汉到是好奇看了他一眼,当其瞥见展荆他们个个跨刀时,顿时眉头一皱,任由田三按在凳上,沉思未言。 “掌柜的,瞎了?!还不赶紧好酒好菜伺候着?!” 高呼一声,田三眼珠子便开始打转,心想着该如何让这王大哥,给他报仇。 毕竟他也知道,这王胜为人耿直,若是直言,怕是不会出手。 就在这时,伍无郁到是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开口道:“听说鹰羽卫在江湖上极有凶名,江湖人人畏之如虎。可是真事?” 展荆未作他想,谦虚道:“倒也没那般威风,只是略有名头罢了。” 闻此,先不言他人,田三到是当即脸色一喜,正愁想不到法子呢!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第一百章:鹰羽家法 “啪!” 只见田三怒拍桌子,转头怒道:“你敢说鹰羽卫空有虚名?!找死呢?!” 展荆见此,也是眉头一皱。 老子跟国师大人说话,干你屁事?! 于是张嘴喝道:“入店吃饭,就老实些!若是皮痒了,就直说!” 见展荆语气强硬,田三心中更是暗喜,正欲开口。身旁的王胜却是伸手按住他,拧眉下,也是身傍武功之人吧?行走江湖,看不起鹰羽没事,反正看不起的人,海了去了,可有些事,还是不要从嘴巴里说出来,否则小心祸从口出!” 听见这话,展荆更是摸不着头脑。 老子那是自谦之语,你这…… 终究不是蠢人,略略一想,展荆便明白了。看了眼一侧笑眼盈盈的伍无郁,顿时知晓了这是国师给他挖的坑…… 该怎么办?闭上眼往里跳呗! 想清楚后,展荆顿时带着几分挑衅道:“怎地,鹰羽卫就这般厉害?连提都不能提?” 啪!茶杯重重放在桌案上,王胜大步走了过去。 “我乃河州鹰羽卫,飞鹰旗下队正王胜。我且问你,一一答来。姓名,籍贯,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飞虎与飞鹰二旗鹰羽,行走外间之时,有权盘查所遇武人。 见王胜亮明身份,展荆却是不见一丝慌乱。 淡淡瞥了眼不远处正得意的田三,眯眼道:“展荆,家住神都,从岭南来,回神都去。” 岭南……神都?话说这展荆二字,有些熟悉啊? 王胜蹙眉沉思,展荆到是淡淡开口:“你问完了,我倒是也有话问你。凡鹰羽者,私通外人,横霸一方,该如何执行家法?” 电光火石间,王胜双瞳一缩,便想到了在何处见过展荆二字。 前几日飞马送来的情报上说,神都飞豹旗都统展荆,在江南西道现身,曾调令江南西道之鹰羽。 若此人是展都统,那这…… 手心捏了一把汗,王胜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展荆却是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放在桌上,“我在问你,该如何执行鹰羽家法?” 桌上之物,不是别的,正是飞豹令! 头颅低垂,王胜缓缓道:“视其情节轻重,罚二十鞭至……至……” 说到这,竟是再难说下去。 “呵呵,不用说了。”展荆收起飞豹令,拿着寒刀刀鞘,眯眼道:“以此为鞭,罚你二十,可服?” “服……” 见到这一幕,后面不明情况的田三一脸懵逼,想上前说话,可又心生畏惧,只得呆站在原地。 “先别罚,贫道到是也有一问,希望……呃,王队正是吧?能给贫道够解惑。” 伍无郁笑眯眯的开口。 王胜却是心中猛然一突,展都统此行,乃是护送钦差,自称贫道,那不就是…… “是。” “贫道观你也不是不明是非的恶人,怎就容许……”说着,伍无郁指着远处田三,沉声道:“怎就容许这等泼皮货色,借你名头逞凶?飞鹰旗的队正,别告诉贫道你不知此事啊……” 额上冷汗森森,王胜下意识就摸上来脸颊那道疤痕,沉默半响,这才叹气道:“田三救过我,与我有救命之恩。” “哦?”伍无郁脸色微沉,“贫道再问你,若是有一日,这田三欺男霸女,为祸一方,被人捉了问斩,你会如何?” “我会……我会……” 王胜喃喃半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从实说来!” 一声大喝,将其惊的魂醒,“我会救他……还了这救命之恩,然后领罪自戕。” 闻此,客栈内顿时一静。 客栈之人,除了伍无郁一桌,其他人压根是听的一头雾水。 特别是那高家娘子,看向这边的时候,表情要多呆萌就有多呆萌。 “呵,”终于,伍无郁轻笑出声,只是语气,十分森冷。 “不是要动家法吗?” “是!” 展荆猛然起身,提着带鞘寒刀,行至王胜背后。 “跪下!” 闻此,王胜脸上闪过一丝纠结,而后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啪! 刀鞘重击,仅一下,王胜背后的衣衫便已然炸裂。 显然,展荆出手,并未留情。 当然了,话说回来,也没甚情面好留的。 啪!啪啪!!啪啪啪!!! 一连几下,这王胜背部便已然是血肉模糊。 可他也真是条汉子,竟能忍住一声不发。 见此,展荆心中起了一丝怜悯,于是再下手之时,虽然劲响依旧,但其实并不用力。 看着这一幕,客栈内的众人,彻底惊了。 那高家娘子见此,樱唇微张,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猛地,伍无郁起身来至展荆身侧,伸手一抽,赫然拔出了寒刀! 刀光锃亮,细瞧一会,便轻轻放在了王胜的脖颈之上。 双瞳瞪大,王胜感受到脖颈的刀光,双拳猛然紧握,可迟疑半响,终是缓缓松开,没有举动。 见此,握着刀鞘的展荆微微眯眼,嘴唇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只见伍无郁持刀微微上扬,而后便狠狠一挥。 “啊~” 高家娘子惊呼出声。 再看去,才发现伍无郁仅是将王胜头顶的发髻斩断。 将刀扔给展荆,伍无郁转身便走向楼梯,同时撂下一句话,“所谓的救命之恩,还了。因为他,你死在了贫道手中。从即刻起,你与此人,再无瓜葛……” 说着,便噔噔走上楼梯。 收刀入鞘,展荆看着不住喘气的王胜,轻笑道:“记住了?” 咕咚,王胜咽下一口唾液,缓缓起身,冲着田三撕下自己衣摆一角,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客栈,消失在夜色街道上。 扭了扭脖子,展荆冷冷看了田三一眼,只见其顿时吓得一激灵,屁滚尿流的滚出了客栈。 “呀!” 倏地,鱼七猛然起身,似是想起什么,亦是飞快的跑上了楼。 看着鱼七的背影,展荆双眼一眯,想到了临来时,任无涯拉着她不知说了些什么。 抬头看去,果不其然。 只闻伍无郁大喊道:“说了几百次?!不需要不需要!贫道不需要!回你房间去!!!” “……” 展荆正摇头轻笑,艾渔却是不紧不慢的走来,眯眼道:“荆哥,夜凉了,要不要……” 喉头一涌,展荆愣神片刻,便见艾渔嗤笑几声,走上了楼梯。 “……” 第一百零一章:重回神都 要搁在几十年前,你问谁为中土第一城,那毫无疑问,所有人都会说两个字:长安。 遥想当年,太宗皇帝在位,坐镇长安,龙视天下。那万邦来朝之景,千国臣服之象,何其醉人心魄?何其壮人肝胆? 可放到现在,大概所有人都会迟疑片刻,然后犹豫着报出另外两个字:洛阳。 无他,只因神都洛阳乃当今女帝,武英所居之都。 神都所属,乃中土腹地。自前朝运河开通,便是天下繁荣汇聚之所在。而自从女帝迁都至此以后,繁荣更甚,虽再无当年长安气吞山河之气象,但到也颇有富荣之态。 历经多日,当伍无郁一众赶回京畿,再见神都时,炎夏便已然悄悄进入了尾声。 站在城外土丘之上,瞭望神都城。 只见大日余晖下,一派巍峨。 “壮哉我大周神都!” 情不自禁,伍无郁便说了出来。 “是啊,壮哉……” 展荆心中紧绷的心弦也是悄悄放松,望着前方绵延大城。 一行人风尘仆仆,等着伍无郁感慨罢后,这才开始动身,准备入城。 “大人,玄豹太过扎眼,不可能就这般带入宫城。不如先令人送往南郊珍兽苑?” 任无涯心思缜密,到是考虑到了玄豹这头畜生。 捏着玄豹的耳朵,伍无郁默默点点头,轻笑道:“便宜你这孽畜了,进了珍兽苑可就一辈子不愁吃喝喽……” 说着,又迟疑回头,“话说能送入珍兽苑吗?” “大人放心,”任无涯笑道:“只待大人面见陛下时,说上一句即可。毕竟珍兽苑中,本就是……” 话说一半,任无涯含笑不语。 伍无郁到是似懂非懂,也不过多纠结,深吸一口气后,便甩袖道:“那好,你派人将这畜生送往珍兽苑,贫道……入宫面圣!” “是!” 因是匆忙急行,为了不招人眼球,因此他们皆是便服。 混着人流入城之后,看着满街的行人,伍无郁不禁再次感慨:初来时没心思去瞧,竟不知这古代都城,竟是如此繁华。 一路上摩肩接踵,在四周鹰羽的小心护送下,众人便直往宫城所在行去。 可当他们刚入城,还没走多远,便迎头撞见几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 擦肩而过也就罢了,谁知其中一名眼圈青黑,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青年竟是停下脚步,直直望向面前的艾渔。 “楚兄?愣着作甚?再不赶着出城,就误了安吉县那花魁大选了……” 身侧有人提醒,这人也不理会,竟是邪邪一笑,伸臂拦住了艾渔的前路。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武功高强的艾都统吗?怎地,办差回来了?” 闻此,伍无郁一行人当即止住。 只见展荆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拱手道:“见过楚公子,我等有要事急需入宫,还望……” “去去去!”这楚姓公子哥理也不理,伸脚就踹向挡在面前的展荆,不屑道:“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拿入宫唬我?你见过宫门长什么样子吗?” 凭展荆的武功,这花花公子自然奈何不了,可这当众被踹,着实屈辱不已。 只见展荆头颅低垂,咬牙道:“我等确是……” 一众鹰羽身后,伍无郁眼见那公子哥还欲伸腿,顿时眯眼道:“姓楚?哪家的公子啊,官居何职?竟这般大的架子,敢当街殴打朝廷钦命的正六品武职都统?” 他这一说话,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那人愣了一下,然后拱手迟疑道:“不知这位兄台是……” “闭嘴!”伍无郁不容他说完,懒散的瞥了他一眼,轻笑道:“纵使你父见我,也需以官职相称,兄台二字,你也配?” 这可不是空话,君不见当初阁老在殿上见他,也是以国师相称? 神都权贵满地走,这可不是空话。 见伍无郁未自称贫道,未点名自己身份,却又这般大的口气,这公子哥顿时摸不准,脸上红白交错一阵,然后看了眼艾渔,咬牙道:“我只是见故人办差回来,想要叙叙旧罢了。这位大人莫非是离京回来?” 没有回答,伍无郁揉捏着手指,冷声道:“我在问你,官居何职,竟敢当街殴打刚刚立下大功回京的都统?!” 听着这诘问,这公子哥当即冷汗森森,脑子更是疯狂转动,在思索到底是哪家有这么年轻的贵人。 没见过啊,很陌生啊! 见此人半天不回话,伍无郁眼见一瞥,就看到了展荆身上的那枚脚印,心头一转,便沉声道:“展都统,此印不可拭去,我去面见陛下,有用。” 有用?展荆一怔,望着身上的脚印,这玩意有什么用?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这般说话?” “就是就是,有胆且报个名来,何必这般装腔作势?” 公子哥同行之人开始给其援声。 就在这时,远处却是匆匆行来一队车马,在其前停下。 只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官,撩起车帘,环视一周后,冲伍无郁皱眉道:“陛下知大人回京,特派车马前来,请大人速速上车入宫面圣吧。” 陛下派车接人?! 这下可好,本以为是装腔作势的那几人顿时化作鹌鹑,低着头不敢应答。 伍无郁没心思跟他们计较,拱手应了一句,然后皱眉道:“劳烦展都统脱下外衫,此物有用。” 没有迟疑,展荆利索的便脱下了身上带着脚印的外衫。 接过衣服,伍无郁便上了马车,倏地,似是想到什么,扭头故意冷着脸道:“呆子跟鱼七就交给展都统了,若是还有什么人刁难,皆可告知与我。” “是!” 展荆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连忙拱手称是。 他可太明白国师大人这话的意思了! 不再纠结,伍无郁钻入华贵的马车,便放下车帘。 车轮转动,嗅着满车幽香,伍无郁不禁含笑开口,“这位姐姐莫非是仙女下凡?怎教着木车凭空生来如此幽香?” 若是寻常女官,闻此话就算不是脸色通红,也得羞赫一番吧? 可惜,面前这女官仅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伍无郁一眼,便低声道:“国师大人说笑了。” 呦呵,好气度! 接下来,二人一番交流,伍无郁这才知晓了这女官的名讳。 上官楠儿。 第一百零二章:夜宿寝宫 阔别数月,再见面前金碧辉煌的宫城时,伍无郁才彻底体会到了那种苍茫威严。 华贵马车停在宫门外,伍无郁跟着上官楠儿,一路向里走着。 倏地,伍无郁发觉自己这身行头沾泥带土,于是轻声道:“楠儿姐姐,贫道是否要去换身衣服?如此妆容就去面圣,未免……” 前行不止,上官楠儿头也不回道:“不必,陛下说了,接到国师立即前去面圣,不容有误。” 这么急? 伍无郁怔了一下,便默默跟在身后前行,不再多言。 不过走着走着,似乎就发现不是上朝的宫殿,似乎是皇帝居住的上阳宫? 也对,这时候也不是上朝的时辰,再说了,见个他也用不到去哪。 再无言,伍无郁开始边走边在心中整理措辞。 …… ………… “陛下就在殿内,大人自去便可。” “嗯。” 应了一声,看着面前的殿门,伍无郁深吸一口气,提着展荆的外衫与尚方宝剑,大步走了进去。 一入殿门,就遥遥看到了右侧案后的身影,在看折子? 没有多做考虑,快速几步上前,撩袍跪下。 “臣伍无郁,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有马上回应,伍无郁愣了一下,只听头上传来一阵笑声,“呵呵呵,未曾想国师这一趟,到也没闲着。” 什么意思?心中正困惑,却听女帝慵懒道:“起身吧。来人,赐座。” “谢陛下。” 坐在椅子上,伍无郁抱着外衫与尚方宝剑,连忙道:“臣奉阁老之命,带回尚方宝剑。” “哦?”武英抬头,随意挥挥手,然后继续低头看折子,“好用吗?” 果然……女帝还是知道了…… 一名女侍上前接过宝剑,伍无郁则开始纠结。 我这时候该做怎么反应呢? 刹那间,他心中便闪过数种对策,最终一咬牙,露出一副憨笑的模样道:“真好用。陛下您是不知道,那狗官一见这尚方宝剑,当时就吓得趴在地上,先前百般说辞伪造,皆在陛下利剑之下,显出了原形。” 听到这话,武英也是一顿,放下折子看向伍无郁,半响这才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国师这性子,到是讨喜。”武英眯眼道:“来,过来。” 干哈?!让我过去干哈?! 女人的心思你猜不透,女皇帝的心思你更猜不透,照着执行就是了。 于是伍无郁抱着外衫,磨磨蹭蹭的来到桌案前。 只见武英微微起身,伸手在伍无郁的脸上,捏了又捏,揉了又揉。 尬笑着,伍无郁脑中却是又闪过一副画面。 当初还是三头身的小道士,跟着青玄子入宫时,就经常见女帝,记得当时她就喜欢捏自己…… 怪不得当初在外让传旨的人捏他,原来这是早年习惯捏啊。 “唉,国师大了,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半响,心满意足的女帝松开手,又坐在案后。 没等伍无郁开口,武英便略显疲惫道:“下去洗个澡,用些饭食,晚上就睡在这寝殿。这趟岭南,辛苦你了。” 不是疑问商量,而是命令。 等等……让我洗个澡,还睡在寝殿?你想干啥?! 抱着外衫恍恍惚惚的出了寝殿门,伍无郁满脑子都是女帝早些年那些宫中面首的模样。 难道……不会吧?! 不要啊!女帝都多大岁数了,老子这异世的第一次,不想这么交代出去啊! 欲哭无泪的伍无郁看着面前的上官楠儿,只见其掩唇一笑,伸手道:“国师请,已经给大人准备好了热水,还有大人爱吃的饭菜……” 蠕动一下嘴唇,却是满腔忧愁,无处倾泻。 于是只得认命的跟在上官楠儿身后,悲催的前行。 沐浴时,他满脑子都是前世的那首歌。 乏味的生活~ 工地里搬砖的我~ 突然有个富婆~ 她竟然联系了我~ 声音很甜美,照片看着也不错~ 年龄六十多~ 靠!贼他么应景有木有?! 赤着身躯,看着水光映照着自己的俊脸,突然生出一个想法,现在毁容还来不来得及? …… ………… 味同嚼蜡的吃罢饭,伍无郁深吸一口气,认命的走进了那万恶的寝殿。 可谁知一看,竟发现檀木榻前几丈距离外,竟是铺着一方席被,中间还隔着一道纱帐阻隔。 原来不是要睡我啊…… 心中松了一口气,伍无郁有些怅然若失的走了过去。 等等,怅然若失个鬼啊?不应该如释重负吗?这有些失落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这时,只见纱幔后,武英的声音缓缓响起,“朕今夜能否安眠,就看国师的了。” 直到现在,伍无郁才明白。 似乎从一开始急招他回来,就是因为女帝睡不着啊。 想通之后,伍无郁便皱眉道:“臣斗胆请问,陛下夙夜难寐,究竟为何?” “……” 半响,女帝的声音才幽幽传来,“恶鬼入梦,乱朕心绪。” 噩梦?这特么老子有啥办法? 愁眉苦脸的思索一阵,伍无郁叹气道:“哪来的恶鬼入梦,陛下乃是天子,圣光普照下,那些魑魅魍魉逃还来不及,怎敢入梦惊扰?” “哦?”女帝来了兴趣,眯眼道:“那为何朕常梦恶鬼?” 你丫的杀人太多,心理作用! 当然,这句话是不能说的。 微微措辞,伍无郁轻轻给武英讲了鬼谷的事,然后叹气道:“世间何来凶煞鬼,多半皆是不安心。陛下,不如臣给您讲讲这一路上的趣事?歇歇心思,也就好了……” “讲吧……” 于是乎,伍无郁便将这一路走来的事,用逗趣的语气措辞,给讲了出来。逗得女帝不时发笑。 “照你这么说,那些鹰羽倒也忠心?” 到正题了!伍无郁眼神一亮,将那外衫放在神情,叩拜道:“陛下!臣以为,天下尚武之风甚重!百姓受害不小,到是阁老提议建造之鹰羽,能有效制止。可今日入城之时,一官员之子,竟敢当街殴打正六品的鹰羽都统,由此可见,鹰羽地位如何。 陛下,臣谏言,有功之人,不可轻怠,当提升鹰羽卫之福利待遇及地位。不可因其出身草莽,而鄙夷之。” 这话一出,好半天都不见女帝回话。 就在伍无郁困惑时,一道幽幽的声音,却是让他霎时发了一身冷汗。 “你师青玄子当国师时,可从来不理这些凡俗政事。” 第一百零三章:女帝的心思 什么意思?说自己僭越了?还是训斥自己不该多嘴? 脑中百转千回,背后冷汗涔涔。 倏地,灵光一闪,伍无郁一脸正色的抬头,透过纱幔看向女帝道:“先师性子懒散,只为速回天宫。 臣不一样,臣之所愿,臣之所求,便是要助陛下,打造一个盛世!让后人翻看史书之时,能对陛下心怀崇敬,能对臣,有只言片语的认同! 如此,臣日后面见先师,也能不受责骂。到了天尊架前,臣也能有一席之地。” “盛世……” 听完伍无郁正气凛然的话,女帝喃喃一句,然后才近乎呓语道:“朕已然年过半百,天下至今却还是动乱不休,内外奸人贼心不死……就连……就连太宗皇帝的疆土,到了朕这,也…… 盛世?后人崇敬?朕怕是要在青史之上,留下万古骂名了吧……” 闻此,伍无郁眉头一皱,轻轻道:“陛下老矣?” 叮当…… 一阵器物打翻的声音响起,武英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挺直腰板道:“臣问,陛下之心,陛下之雄心壮志,陛下之大业宏图,老否?” “你……放肆!” 深深一拜,伍无郁伏地咬牙道:“臣不想给陛下讲什么前史先例,臣只想问一句,陛下是否还有心打造盛世!打造一个独属于陛下这大周朝,一个独属于陛下这千古女帝的盛世!” “独属与朕的……盛世?” 只见伍无郁额头触地,咬牙道:“若陛下无此心,那臣立刻回观星殿,自戕便是!权当臣此生,白活一世!无非是再入轮回,不求仙缘罢了!” “……” 烛火摇曳,伍无郁说完这话,已然是满头大汗。 千古唯一的女帝啊,您老人家一定有大志向吧?天尊大老爷,保佑弟子赌对啊! 在他内心煎熬中,女帝终于开口。 “若朕,有呢?” 眼前一亮,伍无郁按耐住心中激动,咬牙道:“有便好好去做便是!有叛乱处平叛,有贼人处便杀贼!安心治民,奖罚分明。疆土有失,打回来便是!国朝十二卫,何其悍勇,岂惧沙场乎?! 龙心不泯,旌旗百丈!陛下龙视天下,盛世岂远?” “这话,听着提气,可是……”武英半坐起身,眯眼看向纱幔前跪俯的人影,“治理这天下,岂是你说的那般容易?人心浮动,处处风云诡谲……” “哈?”伍无郁抬头笑道:“陛下坐镇神都,难道就无忠心之人?!陛下,您是皇帝,您是千古第一女帝!看看太宗皇帝,麾下名臣良将何其之多? 我朝难道没有能人?不!只是陛下您不肯去发现罢了!单说张阁老,一华发老人,这岭南一趟,不是为了陛下才出生入死?不是为了那盛世才没有颐养天年,他老人家不正是为了这些,才以华发之年,老朽之躯,毅然站在了被十万叛军所围的环州城上吗?!” “……” “过来。” 五指紧握,伍无郁默默起身,撩开纱幔,走到了檀木榻前屈膝跪下。 望着面前俊秀的青年,只穿着里衣的武英缓缓伸手,夹住其下巴。 两人目光对视,武英沉声道:“告诉朕,你说这番话,究竟想做什么?” 雍容威严的面庞下,那双锐利的眸子,仿佛能刺透自己的心脏。 眉头一耷,伍无郁苦着脸道:“若是去岭南前,臣也说不出这番话。 臣是什么人?从小到大,陛下您不知道?一辈子待在观星殿,也就是个念叨个无量天尊的小道士罢了。 可走了这趟后,臣就想给这天下做些什么。沿途千万里,百姓之苦,恶吏之奸,武夫之狂……皆是日夜回响。 臣,当了这国师,成了无数生民眼中的贵人,就想做些贵人该做的事。” “做些该做的事?”武英似笑非笑的看着伍无郁,拇指划过其咽喉,轻笑道:“不是个安生的孩子,不过朕还真喜欢你这不安分的劲。” 您别拉我上床,咋着喜欢都行…… 慢慢抽回手,武英沉声道:“楠儿,连夜书旨:加封国师伍无郁为麒麟大国师!赐麒麟袍,赏麒麟锏!此袍可免天下刀兵,此锏可打天下百官!见此袍锏者,亦如见朕!明日大朝会上明示。” “是。” 黑暗中,上官楠儿轻声开口。 伍无郁则是一愣,然后呆呆看着武英。 “傻里傻气的,还不谢恩?记住你今夜的话,朕可是都让你这话给提足了劲,你要是懈怠了,看朕如何治你。” “臣,臣……谢陛下!” “啊~乏了,想着今夜能好好睡了,去吧。” “是。” 躺在铺着席被的地上,伍无郁瞪着眼,全无睡意。 麻麻耶,我这是升官了吗?不对,国师哪来的官给他升,这应该是……有权了! 麒麟袍,麒麟锏,这不跟尚方宝剑一样吗?还归自己了…… 哈哈哈,好兴奋,好刺激。女皇陛下,要不您让我上床吧,不再办点啥事,这东西拿的有些不安心…… 正胡思乱想着,武英的声音却是再次传来。 “对了,朕到是好奇。那赵氏把你诓进宅里,你没心动?” 卧槽,你咋知道这回事?! 小心翼翼的翻个身,伍无郁看着纱幔回道:“回陛下,那赵氏就是个可怜女子,臣怎能趁人之危?再说了……臣是道士呢。” “呵呵呵,”武英低低一笑,“青玄子在世时,可跟朕提过了,说你不必遵世俗之礼,可以娶妻的。” “真哒!” 双眼亮的像个夜明珠,伍无郁兴奋的询问。 “假的!朕骗你的!记住,没朕的同意,不许与世间女子发生什么。以后青楼烟花之地,更不许再去!知道吗?!” “哦……” 失望的应了一声,伍无郁突然有种老母亲担心自己孩子早恋的感觉。 话说女帝知道的真多啊,自己好像就去过不夜城那样的烟花场所吧? 这都知道?啧啧啧,不敢想,不敢想啊,简直是细思极恐…… 怪不得阁老常说,什么都瞒不过皇帝。 也不知道阁老在岭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胡思乱想着,他便就这样睡了过去…… 第一百零四章:转性了 “唔,别闹!” 迷迷糊糊的睡着,伍无郁感觉脸上有些痒,于是挥挥手侧个身继续睡。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四周,所有女官皆是面面相觑。 “这小子还没醒?” 武英正被人服侍着换服,瞥了眼躺在地上,还在呼呼大睡的伍无郁,哑然失笑。 闻此,上官楠儿缓步上前,在伍无郁边上蹲下身,轻唤道:“国师大人?国师大人?” “唔……” 听到轻唤,伍无郁这才醒来,迷糊的抬头一看,顿时就瞧见了蹲在自己面前的上官楠儿。 不得不说,这个角度的风景,还是极妙的。 咳咳,脑子回神,也不敢多想,连忙起身,冲武英跪拜道:“臣,失礼了。” “呵呵,”女帝已然穿好冕服,淡淡道:“收拾一下,准备上朝吧。今日朝会,有你好受的。” 有我好受的?啥玩意? 他还在思索,武英却是迈步离去。 “大人,洗漱一番,吃些糕点吧。” 上官楠儿捧着水盆走来,看着这婀娜的身姿,伍无郁含笑点了点头,“有劳了。” 话说这女帝身边的女官,都个顶个的漂亮啊。 唔,至少都是八十分往上,这上官楠儿气质更是一流,妥妥的九十五! 不过自己也只能看看,有贼心没贼胆喽~ …… ………… 紫宸殿,女帝未曾现身。 一众官员到是三三两两,汇聚而来。 伍无郁也没熟人,于是安心走到一处,默默等候。 这时,一名有些胖乎乎,很有喜感的中年人到是看到了他,只见其思索片刻,便走上前,笑呵呵道:“国师大人何时回京了?” 听到有人唤自己,伍无郁连忙抬头。 当看到这人时,顿时心中明悟。 女帝之侄,梁王武深思。兼任工部尚书,同平章事。细论起来,也称得上是个宰相。算是女帝的忠实簇拥者。只是为人,多好谄媚示主,当年女帝宠爱面首时,他可没少出力。 话说回来,这小道士脑子里知道的事,不少啊。 看似呆愚,实则心如明镜。说的就是他吧? 换上一副笑脸,伍无郁笑道:“见过梁王殿下,贫道昨日回京的。” “哦~”武深思挂着笑脸,十分自来熟道:“这趟远行,着实辛苦国师了,日后若是有空,不妨来本王府上,本王也有些许事情,还想让国师大人解惑。” 这是第一次打交道吧?说实话,伍无郁不想跟这样的人多有牵扯,但毕竟人家树大根深,又主动开口,也不好拒绝。 于是只得含糊其辞,糊弄过去。 就在这二人交谈时,上官楠儿却是一脸肃容的现身,沉声高呼道:“皇帝至,百官见架~” 说着,武英便从一侧缓缓走出。 文武百官连忙分列两侧,纳头拜下,山呼万岁。 “平身吧。” 淡淡说了一句,武英视线一扫,继续道:“众卿若有要事,皆可禀报。” “起奏陛下!岭南之事,张公已然禀明。臣等商议过了,已初步拟定岭南空缺官员之人名单,其中节度使一人,刺史十三人,只待陛下审阅圈定,便可出发,替换张公还朝。” 开口之人,乃是一精神抖擞的老人,名叫狄怀恩,面黑坚毅,为人刚正不阿。官居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是有名的黑相公。 “嗯,狄卿办事,朕信得过。便照名单下派,早日让张卿回朝。” “是。” “启奏陛下,两月前,西北边陲,异族马匪闯我边镇,烧杀我民数十人。是否依旧责令当地虎贲卫大将军,不予追究?” 这次说话的是一名披甲将军。 “两月前之事,何以此时才报?!”武英语气一沉,喝道:“又何以不予追究?传旨虎贲大将军陈广,严查此事!定要将那些马匪,悉数正法!” 此话一出,那披甲将军顿时愣住。 这皇帝的态度,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殿内微微一阵骚乱,只见一名官员持笏而出,拧眉道:“陛下,如此行事,是否会挑起西域诸国之敌意?” “哼!我大周乃天朝上国,何惧他们?!传国书与西域十三国,明示朕言:这些马匪,他们管不住,朕就代他们管!” 女帝这话一出,朝堂顿时嘈杂更甚。 许多大臣纷纷争先恐后的上前劝谏。 “陛下,如此不妥啊!” “如此传书,惹起战火又该如何是好?” “一旦开战,将是生灵涂炭呐……” “还请陛下三思啊……” “……” 伍无郁默默站在一侧,看着这乱哄哄的一幕,双眸微微放亮。 看来女帝是真的想搞事情了? “禁声!” 上官楠儿沉声一喝。 然后女帝这才幽幽起身,望着殿下大臣道:“怎都是些文臣劝谏,武毕春,你们这些当将军的,什么个意思?” 女帝点名,先前上奏的披甲将军顿时目光一转,沉声道:“臣等唯命陛下之命是从!” “好!”武英大袖一甩,沉声道:“就照朕刚刚说的去做,给陈广带句话,虎贲卫乃我大周十二卫之悍勇,不可弱了我大周的名头!” “臣!遵旨!” 一言定,劝谏无用。 群臣互相看了看,还欲再讲。 女帝却是重坐龙椅上,不容置疑道:“朕心已决,诸卿勿言!还有何事,一一禀来。” “………” 沉默半响,群臣眼神示意半响,这才重新开始上奏。 “剑南道节度使卢纯风上奏,发现碧眼白虎,甚为珍惜,特进贡与陛下。贺我皇千秋万代,国富民安。” “嗯,赏。” “河北道烟州发现一方天铸玉龟……” “嗯,赏。” “……” 接下来的朝会,许多人都琢磨出了不同的味道。女帝对以前最喜欢的祥瑞进贡,似乎兴趣不大,反倒是对一些民生军政,开始详问细查。 转性子了? 没人知道,他们只能在心中揣摩。到是伍无郁心知肚明,在一侧听着朝会,眼观鼻鼻观心,充当背景。 “好了,先到此为止。”武英突然开口打断,然后淡淡道:“国师昨日回京,岭南一行,可谓是劳苦功高。当有赏赐,楠儿,宣旨吧。” “是,国师伍无郁接旨!” 终于来了!伍无郁按耐住心中激动,上前深深拜下。 第一百零五章:满朝非议 跪伏在地的伍无郁,其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所有人心中,对这走了趟岭南回来,便掀起无数传言的国师,都好奇不已。而且他们也很想知道,皇帝会怎么奖赏国师。 只见上官楠儿拿着圣旨,沉声念道:“奉天应运,皇帝诏曰:国师伍无郁岭南一行,居功至伟。有安民定乱之功,布善顺天之能,特加封其为麒麟大国师,赐麒麟袍,赏麒麟锏!此袍可免天下刀兵,此锏可打天下百官!见此袍锏者,亦如见朕!” 念罢,两名女官便捧着一袍一锏,缓步走来。 麒麟袍连夜赶制,在无数顶尖绣娘的手中,制为赤面黑边,上面绘有金线祥云托麒麟。端的是好看至极。 至于那所谓的麒麟锏…… 伍无郁正欲谢恩,可还没来得及张口,便听一人怒吼道:“不可!!” “启奏陛下,亢龙锏乃是神物,皇家重宝!怎可轻赐?!” “请陛下收回成命!!” “不可,万万不可!他伍无郁何德何能?怎配此等神物?!” “呔!你这妖道,竟敢迷惑圣上,今日本官舍得这条老命,也要痛杀你这妖道!” “妖道祸国!老臣今日要以命死谏!只求陛下收回成命!” “当杀!妖道该杀!!” 茫然抬头,伍无郁看着身后牙呲欲裂的一众大臣,心中满是惊慌。 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个类似尚方宝剑的东西吗?至于吗?! 只见朝堂上,有人欲撞柱死谏,有人持笏正向自己冲来,各个都是凶神恶煞,好似他伍无郁跟他们有杀父之仇似的。 等等……亢龙锏?不是说麒麟锏吗? 伍无郁回头看去,只见一名女官手中,一柄玄黑异铁所铸的长锏静静搁置,当他目光触及到那玄奥的暗纹时,脑海顿时轰然炸响! 贞观十八年,天降陨铁,与长安东郊。 太宗皇帝命当时天下第一的铸造师修可能,以此陨铁为基,辅以十金百铁之精所造。 此锏出,太宗取宝库百种兵刃试之,具碎!太宗大喜,随赐名亢龙锏! 若只是如此,那这锏也不过是一柄神兵利器罢了。可太宗还将此锏奉为皇室神物,一代代下来,此锏只被皇家赐出过三次。 每一次,所赏之人,皆是朝中肱骨,国之柱石!只有每当这三人去世,皇家才会收回亢龙锏。 在这期间,一条条权利被渐渐赋予其上,可以说,此锏就是李唐皇室的威严,说是这盛唐的具现之物也不为过! 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朝堂上那些痛心疾首的臣子,皆是李唐旧臣。反倒是武深思这般的女帝忠实簇拥者,则或是拦着这些人,或是坐上旁观,并没什么反应。 “国师,还不谢恩?” 一片鸡飞狗跳声中,只见女帝神情莫名,嘴角轻轻勾起,说出一句。 闻此,伍无郁暗暗咬牙,终是拜下道:“臣,谢恩!” 他娘的,不管了!把老子推到火上烤也好,试探老子也罢,管他亢龙锏还是麒麟锏,老子要了! 漠然起身,在几名女官的服侍下,这华丽威严的麒麟袍,便穿在身上。 看着面前女官手中的玄黑长锏,伍无郁神吸一口,伸手上前,便将其拿在手中。 咦?好轻啊!本以为会很重,实则仅比木制要稍重些。 “胡闹,胡闹啊!竖子焉敢!放下亢龙锏!放下!!” “妖道尔敢,老夫誓要杀汝!” “……” 很显然,这些人都觉得伍无郁配不上这神物,让他拿着,是对亢龙锏的侮辱,是对他们心中对李唐信仰的玷污。 五指紧紧握住长锏柄处,伍无郁望着这些人,一言未发。 终于,只见一名绯袍御史涕泪横流,跪倒在地上冲武英道:“陛下,不可啊!亢龙锏乃我大唐神物,怎可……” 话说一半,这人就止住了。 朝廷亦是随之一静。 气氛凝固,只听武英呵呵一笑,“呵呵呵,李爱卿,你刚刚说什么?我大唐?莫非……你不是我大周之臣吗?” 声音慵懒,却是杀意凛然! 那御史当即不住叩首,不敢再说一言。 面色倏然转冷,武英冷冷道:“来人呐,推出午门斩首!” “啊?”那御史猛然抬头,双目之中满是仇恨,被殿外护卫架着,还疯狂咒骂:“武氏,你不得好死!窜我大唐国祚,污我大唐神器,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啊!” “派人,将其满门抄斩!” “是!” 朝廷中的混乱止住了,所有人望着金玉台上的皇帝,皆是心中颤栗。 仿佛证圣年间,那个大杀四方的女帝,又回来了…… 一步一步走下来,武英抓住伍无郁持锏之手,猛然抬起,然后漠然道:“有人说此物乃亢龙锏,可朕却说是麒麟锏,众卿家以为呢?” 卧槽,指鹿为马?! 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女帝,伍无郁咽下一口唾液,决定还是安心当好一个工具人好了。 其实他现在还真恨不得自己就是个木架,一个装这长锏的木架。 只见武深思脸上堆笑,笑呵呵道:“陛下所言甚是,此物是麒麟锏,哪是什么亢龙锏,亢龙锏是什么?臣可不知道。” “是极是极,此物是麒麟锏,麒麟锏。” “对!麒麟锏!” “就是说嘛,此物明明就是麒麟锏!” “…………” 拥帝派占据了朝廷的十之二三,且多是手握兵权的武将。他们纷纷在梁王武深思之后,开口。 见此,武英眯眼一笑,“狄卿,你说呢?” 唰唰唰,无数道目光看向狄怀恩。 只见其略黑的面上,眉头一皱,默默看向伍无郁,半响才拱手道:“亢龙锏也好,麒麟锏也罢,都是神物,臣只是想问陛下,当真要将此物,赐给国师? 国师他……拿得起吗?” 折中的说法,由此不难看出,这刚正不阿的宰相,并不是一味谄媚逢迎之人。 “呵,”听不出喜怒的轻呵一声,女帝眯眼道:“圣旨已下,岂能悔改?至于拿不拿的起……” 说着,女帝便看向伍无郁,轻笑道:“那是国师的事,不过朕到是觉得,国师能拿得起,对吗?” “臣,不敢辜负圣上隆恩!” “哈哈哈哈!!!” 偌大的朝堂上,只有女帝一人的笑声回荡。望着大笑离去的女帝,上官楠儿说了句退朝,便亦是迈步跟了上去。 第一百零六章:狄阁老 皇帝离去,百官未散。 看着面前一双双恨不得啃了自己的眸子,伍无郁只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掉进狼窝里的小白兔。 要不是自己这只小白兔跟着张阁老站过环州墙头,胆魄大了些,怕是早就吓软在地了。 张阁老? 倏地,伍无郁想到了临分别是,阁老叮嘱他的一句话:不说不理,专诚奉君。 这是让他置身于朝堂外,静观其变的意思吧? 可现在……自己好像玩过火了…… 离开的路被堵着,伍无郁捏着麒麟锏,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一会打起来,自己能不能打得过?毕竟不管是唐还是周,朝堂上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事情,并不少见。更何况现在皇帝都走了,朝会也算散了…… “哈哈哈哈!!!” 就在这诡异之时,梁王武深思却是哈哈带笑,上前拍了拍伍无郁的肩膀,笑道:“麒麟大国师,这封号着实威武啊!本王先前所邀,烦请国师考虑一二,本王确有事,欲求教国师。” 见到这一幕,那些目光深沉的大臣,这才忍住没有动手,而是打量了二人片刻,这才冷哼一声,纷纷拂袖离去。 这算是给我解围? 看着面前笑呵呵像个富家翁的梁王,伍无郁自然不好摆脸色,于是苦笑道:“若有机会,定当登门拜访。” “嗯,嗯。” 含笑点头,武深思环视四周,这才迈步离去。 殿中大臣所剩无几,伍无郁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暗暗捏了一把,竟是满手汗液。 轻吐一口气,正欲离去,谁知一道人影,确是拦在面前。 伍无郁抬头一看,顿时愕然。 不是别人,正是那黑面宰相,狄怀恩,狄阁老。 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液,伍无郁小心询问,“狄阁老有事?” 狄怀恩没有开口,就这么默默的看着他。 说实话,怪渗人的…… 半响,狄怀恩终于开口,“若是不妨事,烦请国师与老夫走一走?就如……张公那般。” 如张公那般? 双眼一眯,伍无郁抱着麒麟锏,默默点头。 二人走出紫宸殿,在皇城中慢慢行进。 倏地,前方的狄怀恩猛然止步,用莫测的声音问道:“张公待你如何?” 张阁老待我如何? 略略想了想,伍无郁还是如实道:“亲善长辈。” 其实他是想说如父待子的,只是两人身份敏感,怕有误会,这才改口。 “哦?”狄怀恩转过身,锐利的眸子打量了伍无郁片刻,这才眯眼道:“即是如此,他怎会教你做出这般蠢事?” 嘴唇抿作一条线,伍无郁垂眸半响,然后才开口道:“张阁老他嘱咐贫道,让贫道回京之后,不说不理,专诚奉君。” 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狄怀恩蹙眉道:“那你为何不安张公所讲去做?” 抱着麒麟锏,伍无郁低头道:“贫道想问一问狄阁老,国师应当做什么?难道就是站在朝堂一角,做个摆设吗?” 眸中精光一闪,狄怀恩沉声道:“国师也好,百姓也罢。就该各司其职,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各有其道,按道而行。” 这算是……警告吗? 嘴角一咧,露出一抹苦笑。 只见伍无郁深吸一口气,目光定定道:“唐也罢,周也罢,皇帝也罢,阁老也罢,贫道所求,只是想力所能及的掌一些权柄,然后用这些权柄,去改一改的天下。其他事,与贫道无关。” 说着,伍无郁便开始摩挲其怀中的麒麟锏。 到是狄怀恩闻此,双瞳不禁微微一缩。 此子并非蠢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阵清风沙沙拂过,狄怀恩轻笑道:“改一改这天下?怎么改?” 摩挲着麒麟锏上的暗纹,伍无郁缓缓闭上眼。 “说改有些放浪了,倒不如说是拨乱反正。让天下间该守法的去守法,该治民的去治民,该苦的苦,该乐的乐,就如阁老您所说,各有其道,按道而行。让那些乱了道的,复归其道。” 说完之后,半响不见狄怀恩开口。 睁开眼一看,只见他正眼神深邃的望着自己。 垂头哑然失笑片刻,伍无郁挂笑道:“贫道说的虚了,也说得玄了。其实就想让贫道面前这天地,能是一副良辰美景,能是一副盛世气象。无非,无非就是个百姓安居乐业罢了……” “哈哈,”狄怀恩一直紧绷着的脸,终是舒缓起来,看了眼他怀中的麒麟锏,感慨道:“皇帝小看了你,张公小看了你,老夫……更是小看了你。至于那些庙堂之流,更是…… 罢了,若你真是如此,当值得老夫一敬。我等身为一朝宰辅,竟然连本职之务,分内之事,都忘了,整日浸在蝇营狗苟之中,还要靠你来点明。” 听着面前老人唏嘘感慨,伍无郁只是垂头,淡笑不语。 “张公叮嘱你的话,你没做到。既然事已至此,那老夫就也献丑,提点你一句吧,此锏非到不得已之时,不可轻用!否则,大害矣!” 不可轻用? 伍无郁一怔,再次抬头,却见这老人亦是悠悠离去。 环视四周,皆是空旷无人,最近的羽林郎,也在百步开外。 沉思片刻,伍无郁摩挲着麒麟锏,喃喃道:“一群装腔作势的,老子的东西,咋就用不得?切,定是唬我……” 说着,便向着观星殿走去。 ———— 上阳宫内,武英吃着葡萄,翻看着面前折子。 上官楠儿则在一旁,轻声诉说着什么,末了有皱眉道:“就是这样,只是临走时狄阁老叫走了国师,两人相距甚远,不知在说什么……” “嗯,知道了。” 武英不在意的摆摆手,侧头看向上官楠儿,“楠儿,你觉得伍无郁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官楠儿微微思索片刻,开口道:“一个想当宰相的国师。” 想当宰相?武英双眼一眯,笑得前仰后合。 “对对对,可不就是一个想当宰相的国师嘛,哈哈哈,楠儿,还是你一语中地啊…… 有宰相的志向,朕也给他宰相的权力,且容他折腾吧。当然,他得能好好活着才行……” 边说着,武英便伸个懒腰,起身走开。 上官楠儿俯身默默整理桌案,只见女帝刚刚翻动的折子上,竟是记录着伍无郁岭南一行的一点一滴…… 第一百零七章:东宫有请 回到观星殿,望着里面陌生又熟悉的陈设,伍无郁只觉疲惫不已。 明明不过是经历了一次朝会,却让他感觉好似连着骑了好几天马一样。 于是也没跟殿内女侍多讲话,寻个床榻,便抱着麒麟锏呼呼睡去。 他不知道,这一睡再醒,便是一日过去了。 “大人?国师大人?” 被一阵轻唤喊起,伍无郁揉了揉眼,沙哑道:“几时了?” “戌时一刻了,”袒胸装的侍女柔柔说完,然后低声道:“东宫来人,说太子要宴请大人,你看是回绝了,还是……” 太子?李显? 伍无郁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男子身影。在小道士的印象里,这个东宫太子,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在女帝面前,更是唯唯诺诺的样子。 “回绝吧,”摆摆手,伍无郁随口道:“对了,给贫道弄些吃的。” 侍女脸上闪过一道纠结,迟疑道:“大人当真不去?太子殿下可是亲自给您写了请帖……” 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伍无郁望着面前的俏丽侍女,笑道:“柔儿姑娘收了来人的好处吧?这般用心?” 扑通一声,这叫柔儿的侍女当即吓得脸色一白,跪伏在地上,颤颤巍巍不敢多言。 “哎哎哎,这是作甚?”伍无郁下床将其扶起,笑呵呵道:“既然柔儿姑娘想让贫道去,贫道去便是了……” 说实在的,他心中对这所谓的太子殿下,还真是有那么一份好奇,想着去见见,应也无妨。 小脸煞白的柔儿看着面前温润的青年,脸色顿时慢慢绯红起来,“来人给了柔儿一锭金子,大人若是不喜,柔儿就……” “别,你收下便是。” 摇摇头,伍无郁起身开始整理衣衫。麒麟袍这种衣物,平常肯定不能穿的,麒麟锏也得好好放好。 说起来,对于这次宴请,伍无郁并没放在心上。属于可去可不去的。之所以改变主意,无非就是想到宴会上,或许有好吃的,而他正好饿了,仅此而已…… 至于为何他敢有回绝太子宴请的想法,而没有负担。倒不是因为太子软弱,而是这国师所居的观星殿自青玄子以来,便甚少接受他人邀请。 当年青玄子在世时,莫说太子,整个庙堂说得上话的权贵,谁人没递过请柬?可人家应邀而往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在柔儿的服侍下,伍无郁换上一身鹤白烫金道袍。 不是他骚包,是这宫中衣物,可着劲让你翻找,怕是也寻不出一件略显平常的衣物。 估摸着与女帝的习性有关,好华尚丽。 柔儿果真人如其名,一双小手好似无骨,在伍无郁身上来回抚平抽系,使得伍无郁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可是……他娘的还真就只能想想! 女帝那晚的话可还在他心中记着嘞,没她老人家的准许,他可不能乱来。 唉,当皇帝的管得真宽! “大人,好了。” 被伍无郁灼灼目光看的有些害臊,柔儿低垂鹅颈,羞涩开口。 啧啧,咂咂嘴,伍无郁无奈摇了摇头,迈步走出了观星殿。 一出门,就瞧见了早已等候的东宫侍卫。 说起这侍卫,就不得不说这太子李显了。要搁以前,那左右太子卫率,东宫班底属官臣子,不说左右朝堂,那也是个无人可以轻视的一方势力。 可是谁叫他命不好,摊上了个自己当皇帝的老娘呢? 现在的东宫,可不复以往,说是大猫小猫两三只,也不足为过。 加上女帝一直对他多有疑心,因此这太子地位如何,自然不言而喻。甚至于,还得处处小心谨慎,生怕落得人把柄。 跟在东宫侍卫身后,伍无郁一路走着,一边琢磨。 可这样琢磨琢磨着,就发觉不妥了。 若真如此,那他这个女帝的‘大红人’,就这么轻易冒失的去见太子,会不会让有心之人,拿下把柄? 脚步开始踌躇,伍无郁迟疑了。 “国师大人,怎地了?” 前方引路的侍卫一脸讨好的回头,看着不肯再走的国师。 伍无郁心中无奈一叹,摆摆手示意继续走。 既然应了,就得去。也怪自己还没适应这该步步为营的局面。人家都是走一步,望三步,自己倒好,走出去三步,才回头看出一步来。 不过他也并不多心,他心中十分明白,自己的一切权荣都是来自女帝,只要自己对女帝忠心赤诚,那其他的,并不重要。 一路胡思乱想,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东宫所在。 只见东宫宫门处,一袭华衫的青年面带期盼,见到伍无郁后连忙上前,拱手道:“国师大人能来,真叫本宫面上生辉啊!” 自己的双手被其紧紧抓住,李显脸上,更满是激动之情。 太子殿下,还真是…… 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掌,伍无郁含笑道:“贫道肚饥,恰逢太子殿下盛邀,这便叨扰了。” “哪里哪里!” 李显很是高兴,一边呼喝宫仆,一边与伍无郁谈笑风生。 两人入宫而去,到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好像是一对认识很久的老友似的,没有丝毫的生疏之感。 “本宫先祝国师大人,获封麒麟大国师,更是受赏……麒麟锏。莫大荣誉,莫大荣誉啊……” 庭中分席而坐,伍无郁遥遥举杯,谦虚道:“陛下信任,为臣者,自该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哈哈,”李显眼中闪过一道异彩,笑呵呵道:“来来来,本宫与国师大人一见如故,且满饮此杯!” 说着,李显便是一饮而尽。 接下来一连三杯之后,陪席的几名东宫属官,亦是开始纷纷上前,举杯恭维。 伍无郁怎会看不出?这是要灌他酒的架势! 这是想做什么? 含着一口酒水,伍无郁默默咽下,打算及早抽身。 或许,自己今晚不该来的。 于是乎,伍无郁又等了一会,便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屈肘憨笑道:“贫道……贫道醉了,该回……嗝~该回观星殿了……” 见此,李显把玩着玉杯轻轻一笑,眼神示意一番,那些劝酒属官,顿时散去。 第一百零八章:广厦传与龙视录 缓步起身,李显捏着玉杯,走至伍无郁桌案之前。 “国师大人,醉了?” “呵呵呵……” 伍无郁酒量不差,装醉也是一把好手。此时只是低低傻笑,也不开口。 见此,李显眉头一皱,从一人手中接过两本书,轻轻放至桌案上。 看着这两本书的名字,伍无郁不禁双瞳一缩。 只见这两本书名,一为广厦传,一为龙视录。 广厦传,先帝所书,乃其闲暇所著,算是一本游戏之作,其间多为趣闻。 至于这龙视录,则是证圣三年冬,女帝所书。证圣前几年,可都是朝堂众臣的梦魇,几乎砍头流血之事,日日不绝!而这龙视录,便是女帝在那年冬天,狂草而书。 全书自比真龙之身,龙视庙堂。字字如刀,锋利无比! 两本书,一为唐皇,一为周帝。二人虽是夫妻,可这两本书,却代表着完全不同的含义! “国师大人,果子酒,最难醉人。”李显说着,便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微微摆手,四下之人不论属官还是宫仆,顿时迅速退下。 偌大的庭院,顿时只剩下二人一坐一立,相隔桌案。 “既知难醉,何以轮番相劝?”伍无郁收起醉态,淡淡道。 “若不如此,怎知国师大人,也是个妙人?”李显呲牙一笑,然后双瞳明亮道:“此时此地,仅有你我二人,本宫有一事,还望国师大人,明示。” “哦?”伍无郁垂眸看着二书,幽幽道:“殿下可问,臣不一定能答。” 呼! 深出一口气,李显压低嗓音,低沉道:“显,喜书,爱书,二十八年来,也只能……看书!今日此二书在案,显,请问国师,二者取其一,当选哪一本?!” 最后一个字说完,伍无郁当即心中惊骇,拢在袖子里的左手,更是倏然握紧。 此为选书,还是……选唐,周? 不应该啊!自己先前绝对跟太子并无过多交涉,他怎敢初次见面,就…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 沙沙风起,吹动四周树叶作响。 伍无郁口鼻皆是酒香,心中却是如沉寒窖! “国师大人,这是不打算答?” 李显居高临下,望着垂头不言的伍无郁,神情莫测。 只见伍无郁缓缓抬头,望着李显道:“殿下,夜已深,臣当告辞了。” “唉,”李显叹口气,回看了一眼远处紧闭的宫门,低声道:“答之,好走。不答……” 噌!!! 抽刀之声在寂夜中响起,伍无郁侧头看去,只见树丛间,一片片刀光,尽显! 他怎么敢?!不合理啊!这是宫城!这是皇宫! 难道今夜……李显要反? 对了,也只有这一个理由,他才敢如此行事,他才敢如此逼自己表态! 现在的他,当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闲的蛋疼,跑来东宫掺和作甚?! 后背濡湿,伍无郁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殿下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 “本宫不怕!” 昏暗的灯火映照,李显面上一派狰狞,一脚踩在桌案上,嘶吼道:“二十八载春秋冬,千百日夜胆颤惊!本宫还有什么好怕的?!本宫早就怕够了!二者选其一!速答!” 咕咚,望着面前狰狞可怖几近癫狂的太子,伍无郁不禁咽下一口唾液。 “贫道不解,殿下何故如此逼迫?贫道这个国师,在殿下眼中应是没什么分量吧?” “呵呵,国师谦虚过甚了。国师的分量,重着呢……答吧?” 闻此,伍无郁默默低头看向面前的两本书,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将广厦传拿起。 见此,十分诡异的是,李显眼中竟然不见丝毫喜色,反而有着一抹嗤笑的意思? 低着头,伍无郁咬牙道:“陛下所作之龙视录,杀伐太甚。不可取!” “哦?”李显饶有兴味的低头道:“这么说,国师是劝本宫读广厦传了?” “不!”伍无郁将广厦传重重放下,“先帝所书广厦传,亦非殿下该读之物。殿下应读治民经!” 二者皆不选,老子让你读别的!你丫的不是太子吗?想当皇帝吗?去读治民经啊! 听到国师的回答,李显当即愣住,迟疑半响,最终低笑一声,“一场玩笑,让国师受惊了。本宫日后必定赔罪,国师大人,可以走了。” 让我走?这就完了? 伍无郁愣了一下,看着笑眼盈盈的李显,试探性的起身,往外走了几步。 果不其然,四周刀光隐去,全无一丝杀气。 “殿下,这般玩笑,还是不要再开了……” 说完这句,伍无郁便径直离去。 宫门不知何时,已然悄悄打开一道缝隙,在伍无郁走出去之后,便又闭上。 站在东宫门外,感受着后背的一片汗湿,伍无郁心中似有所悟,可仔细琢磨,却仍是不明其意,于是只得苦笑着摇摇头,迈步离去。 话说……他不会半道上刺杀我吧? 应该不会,要真想杀我,在东宫就该下手了。何必放自己? 如此一想,伍无郁便松下一口气,有些腿软的走向观星殿。 东宫之内。 李显默默走向北侧树丛前,然后俯身跪下。 星光洒落,树丛中一名雍容妇人,不是女帝武英,又能是谁?! 嘴角含笑,武英轻声道:“演的不错,显儿,你说如果让你自己去选,你会选哪一本?” 跪在地上的李显没有丝毫犹豫,“陛下让儿臣选哪一本,儿臣就选哪一本。” “呵呵呵……” 一阵莫名的笑声后,武英望着紧闭的东宫大门,喃喃道:“还是太嫩了些啊,若是朝廷那些老狐狸随便揪来一个,怕是当即就识破了。” “若是狄阁老,应会立刻俯身,冲四周山呼万岁。 若是梁王,应会将计就计,表现出忠心耿耿的模样。 若是张阁老的话……呵呵,怕是会天南海北一通讲,在这跟太子殿下说上一整夜的大义明理。” 上官楠儿捂唇轻笑道。 闻此,武英不置可否,只见其望天幽幽道:“可朕,还是喜欢国师这番表现。麟儿尚小,心智不熟,鳞甲不坚,爪牙不利啊……对了显儿,听国师的,去看看治民经吧。” 闻此,地上的李显双瞳猛然瞪大,头抵大地,竟是不敢言语。 见此,武英嗤笑一声,带着上官楠儿,漫步离去。 第一百零九章:一语点醒 从东宫回来后,伍无郁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躺在床榻上,满脑子都是在东宫发生的事。 半响,伍无郁终是安耐不住,猛然起身,咬牙喝道:“更衣!” 远处守夜的柔儿本来正昏昏欲睡,这一下顿时被惊醒,张着小嘴呆呆道:“大人,都这般时辰,您是要……” “面圣!” 连夜起身,伍无郁咬牙,向着皇帝所在的宫殿走去。 夜下的皇城与白日截然不同,那高高的宫墙,阴森的过道,就连顶上本该流光溢彩的檐瓦勾兽,都显得有些可怖。 要不明天再去见陛下? 心中这个念头升起,伍无郁便开始琢磨,就在这时,一队巡夜侍卫哒哒路过。 “什么人?!” 一名大汉怒喝一声,其余人迅速围上来。 当看清是国师之后,顿时一惊。 “国师大人,皇城宵禁,夜不得出啊,您这是……” 当日在朝堂上赐下麒麟锏后,国师之名,便响彻神都。 以往大家对这个小国师,并未放在眼里。都以为女帝只是念着青玄子的情面,这才使其担任,虽然事实也差不多,但自从麒麟锏之事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伍无郁,是真的入了帝心了! 看了眼面前的一众侍卫,伍无郁开口道:“今夜宫城可有异常?” 听国师问话,那侍卫头领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恭敬道:“回大人,并无异常。” “哦?”伍无郁望向东边,只觉十分平静。 真是个……玩笑?那自己要不要去跟女帝讲? “大人?大人?” “啊,”伍无郁回神,深吸一口气道:“贫道有要事,要见陛下!” 面圣?此时?! 侍卫头领一脸为难,若是寻常人,他早就二话不说,下令拿下了。可面前的,可是刚刚荣封麒麟大国师的女帝红人啊…… “大人,夜深如此,要不还是先回观星殿,明日再……” “不,贫道今夜必须去!” 见国师如此坚定,侍卫头领面色更显为难,迟疑半响,这才犹豫道:“那我等护送大人?” “好。” 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女帝寝殿之外。 他们还未接近,便见上官楠儿匆匆上前,低声喝道:“放肆!陛下近前,怎可……啊?是国师大人?” 看着面前的上官楠儿,伍无郁苦笑着拱手道:“有劳上官大人禀报一声,贫道要面圣。” “哦~” 闻此,只见上官楠儿脸上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后轻笑道:“陛下近几日难得好眠,国师大人还是明日再来吧。” 夜下昏暗,再说伍无郁一心愁绪,也没心思去打量上官楠儿的表情。 “此事关乎皇城安危,十万火急啊!” 掩唇轻笑,上官楠儿笑眯眯的看着伍无郁,“国师大人说笑了,皇城戒备森严,何来十万火急之事?还是回去吧。” 见她将自己的话当作玩笑,伍无郁顿时心急起来,可一想四周还有一众侍卫,于是上前一步,咬牙道:“烦请上官大人附耳过来。” 眼中笑意不减,上官楠儿凑上前,微微侧头,还真附耳过去。 嗅着鼻间幽香,伍无郁哪还有其他心思?当即忧心忡忡道:“东宫今夜宴请贫道,贫道感觉东宫那位,或有……或有反意!此间之事,还需面见陛下,详细禀明,上官姐姐您就赶紧去禀告一声吧,就当贫道求您了,贫道怕今夜……” 青年带着酒甜味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耳侧,上官楠儿只觉脸色通红,那些话语,却是半点未曾听进去。 “上官大人?上官……” 几声轻唤,见面前之人仍不为所动,情急之下,伍无郁不禁伸手,去碰了一下。 谁知这一下,顿时让上官楠儿如同惊弓之鸟,蹭一下回头,两人本就站的近些,这一下动作,更是稍稍擦过鼻尖,分外旖旎。 连连后退几步,上官楠儿轻咳一声,“咳咳,国师大人还是回去吧。” 压根没往别的地方去想,伍无郁正准备继续相劝。谁知她下一句话,顿时让他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只见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上表情的上官楠儿轻声道:“这天下的事都瞒不过陛下,更何况这近在咫尺的皇城之中?” 脑海迅速翻腾,一直萦绕在心中的困惑,也似拨云见雾一般,缓缓通透。 是啊,女帝何等人物,怎会…… 那么如此说来,东宫之事,女帝是知道的?不,不是知道,甚至就是她默许乃至策划的! 只有这样,这一切才说得通。 可她为什么这样做?是为了……试探我? 呵,自己可不就是个小傻子?若是在东宫之时,他表现的差些,怕是自己早就…… 心中困惑复归清明,伍无郁足足愣了半响,这才摇头苦笑道:“贫道……贫道告辞了。” 望着背影有些落寞的青年,上官楠儿神情略显迷茫,下意识的便伸出手,摸向了耳侧。 可纤纤玉指刚刚捏住耳垂,便又立刻如同摸到炭火一般,放下手。 “上官大人,国师夜出宫殿,行走皇城。此事是不是该禀告陛下?” 侍卫头领一脸纠结的上前禀告。 见此,上官楠儿瞥了他一眼,沉声道:“照例记录在案便是,陛下会知道这件事的。去跟着国师大人,将其护送回观星殿。” “是。” 侍卫离去,满天繁星下,一袭襦裙俏丽女子缓缓垂首,宛如凝脂的手腕轻轻提起灯笼,拾阶而上,复归寝殿之外。 “楠姐姐,您去睡吧?” 两名女官提灯走来,上官楠儿默默点头,走在廊下。 面上看似十分平静,可又有谁知晓,那一池春水,已多涟漪? 重回观星殿,伍无郁失魂落魄的走向床榻,连柔儿的询问都没顾得上,就一头栽在被褥间。 临睡前,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老天爷啊,我不想玩了……能不能让我回去? 这一夜,他足足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在梦中,看到自己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被人定罪,那些人看不清面孔,各个狰狞着上前,脱了他的麒麟袍,拿走了他的麒麟锏,把他按在了断头台…… 第一百一十章:跑到青园去看戏 次日一早,伍无郁是顶着一双青黑眼圈起身的。 一旁端着脸盆走来的柔儿一脸纠结,“大人,您昨夜没休息好?” 无力的摆摆手,也没多讲,径直便上前,开始洗漱。 吃罢饭食,便开始发呆。 说实在的,女帝不召见的时候,他还真没什么事要干。在观星殿绕来绕去许久,看着那一堆炼丹的器物就头疼。 不过倒是找到了一枚出入宫城令牌,好像是女帝赐给青玄子,方便其出入所用。 要不去找呆子他们? 说实话,这几日不见,他还是挺怀念一起赶路的日子的。 于是乎,他便开始指挥着柔儿,翻箱倒柜的给他找一件方便外出的衣物。 “大人,这件如何?” 坐在椅上,看着柔儿提着的白衫,伍无郁一脸无奈。 这白衫也不寻常好不,虽然没有烫金绣紫,可那面料一瞧,都不是寻常衣物。折袖圆领,精细做工,细微之处,还有浅绣线纹。 这叫什么?低调的奢华? 无奈的摇摇头,也不再纠结,只得作罢。 换上白衫,看着铜镜里的俊俏青年,伍无郁压抑的心情,这才有所好转。 拿上令牌,大步便走向殿外。 “大人,真不让柔儿跟着吗?”柔儿在后忧心道:“您是要去哪啊?若是陛下召见,又该如何是好啊……” 别跟老子提她,正烦着呢! 眉宇一皱,干脆头也不回道:“鹰羽卫衙门,有事到哪找我。” 见此,柔儿只得暗暗跺脚,一脸纠结的原地打转,心中则思肘着要不要上报。 身为国师的贴身侍女的同时,她在这,可是还有着监视的意思嘞。 伍无郁到是没想其他,就是想出去散散心。一路上风骚的摇着折扇,很快便来到了宫门所在。 冲守卒亮了亮令牌,便果真畅通无阻的走了出去。 可没走多远,他就抓瞎了,望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道,他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不认路啊! 不过好在鼻下有嘴,几番询问,终是寻到了鹰羽卫的驻地所在。 望着面前略显破败的大门,伍无郁一度怀疑是走错了。 哪个朝廷官衙所在,不是威严十足?这怎么弄得如此穷酸?不至于吧,怎么说鹰羽卫也是朝廷置的官衙啊…… 正迟疑间,忽然就看到了几个大汉勾肩搭背的正往这走。 嚯,熟人! 只见大彪几人正嬉皮笑脸的往这走,一眼就瞧见了衙门前站立的白衫青年。 “喂喂,你是……” 大彪还没说完,就瞧见了伍无郁的正脸,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拱手,“卑职参见国师大人!” 啪!折扇一收,伍无郁指着面前的衙门,姑且称之为衙门吧。 “这就是你们鹰羽卫的衙门?怎连个牌子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处荒废宅子呢。” 脸上闪过一丝苦涩,大彪叹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本该是有的。只是前些时候,有一公子哥看上了艾都统,整日来此耀武扬威,这牌匾也被其砸了。 砸了挂,挂了砸,来来回回几次,几位都统觉得这样麻烦,干脆就不挂了……” “胡闹!”伍无郁皱眉道:“鹰羽衙门,乃是朝廷所置,一介纨绔,焉敢如此放肆?!你们就不会告上朝廷吗?” “参见大人!” 展荆快步从里走出,眼神激动的望着伍无郁半响,这才苦笑道:“我等鹰羽,出身草莽,为各路官员不喜。平日里除了办差会有人来下令,其他时候,又哪里见得着官?” 没有门路?这般凄惨? “何不告到京兆府?” 闻此,展荆面色苦涩更甚,“回大人,不是没有去过,只是被撵回来了。鹰羽卫中,官职最高便是卑职这等飞豹都统,也就是正六品武职。说实话,鹰羽卫的六品武职在这神都……” 伍无郁愣了愣,沉默半响,终是叹气道:“贫道到是给陛下进言过,也不知……算了,择日面圣时,贫道再进谏吧。” 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展荆赶忙拱手道:“卑职代天下鹰羽,谢大人了!此处寒酸,不如卑职请大人去青园看戏?今个念大家开堂呢。” 看戏?心中一动,伍无郁笑道:“呆子呢?他人在哪?” “小卫神医跟鱼七姑娘一早就去青园了,大人若是前去,应是能见到。” “那行,走着吧。” “大人请!” 两人没入门,径直就转头离去。 路上,展荆迟疑道:“莫不如卑职去寻辆马车?若此步行,太过委屈大人了。” 本就是出来散心,伍无郁巴不得多逛逛,于是笑眯眯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没事。那青园远吗?” “不远不远,就在贵兰坊,离此六条街。”展荆看着还是一如既往何其的伍无郁,小心翼翼道:“卑职还未恭喜大人,获封陛下恩赏,荣耀至极。” 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伍无郁眯眼道:“那走着便是。展都统的消息,到是灵通啊。” “嗨,此事早已传遍神都。就连百姓茶余饭后,都谈及大人呢。” “……” 两人一边谈笑,很快就来到了贵兰坊的青园所在。 隔得老远,就瞧见卫长乐这货气呼呼的在路旁,“什么嘛,一人入门就要十两,哪有这般道理?!什么戏园子,莫不是金做的不成?!” 一旁艾渔同鱼七则陪在其身边,脸上也是多有不忿。 一人十两入门? 伍无郁尴尬的摸了摸怀中,一旁的展荆连忙道:“大人放心,卑职带银子了。” “这……鹰羽俸禄还行吧?” “多有克扣,不过大人放心,卑职多年来,还是有些积蓄的。” 展荆越是这样说,伍无郁就越是无地自容。怎么总感觉自己在蹭吃蹭喝啊?下一次定得带些钱! “嘿,呆子!” “啊?大哥!你终于出来了?我想死你了……” …… ………… 也没几日吧?而且你这一副喜极而泣,好似看见亲人出狱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大哥!我想去看念怜儿唱戏,可是一人入门就要十两,我们都没钱。” “没事……展都统有……” 说着,伍无郁尴尬的看向展荆,只见其默默数了一下人头,然后强笑道:“卑职……有……” 第一百一十一章:再见梁王 在展荆忍痛掏出五十两后,五人终于进了这青园的门。 走进一看,只见入眼便是宽阔的大堂,摆了足足数十张桌子,好似坐满了人。 前方更有一处三丈见方的木台,裹红挂绿,几名身段姿容倍好的姑娘,正在上面咿呀唱曲。 展荆在前张目,很快就找了一处无人木桌。 几人落座,他便又唤来跑堂的伙计,要了些茶水糕点。 自然,又是一锭亮闪闪的银子花去。 “大人,这青园的竹茶甚是幽香,您试试?” 伍无郁含笑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嗯,一点点甜。 “好茶!” 他其实能品出个屁,就是为了不让展荆太过尴尬,这才捧场的。 不过他刚刚说完,临近的一张桌子,一名大腹便便的富商模样男子,却是嗤笑道:“次等茶水,好个狗屁!” 伍无郁拧眉看去,只见这人体态臃肿,手上更是带着一枚幽绿的扳指,一看就价值不菲。 见这桌人没有回话,这富商模样的男子便呲牙道:“喂,那小白脸,让你身边那丫头陪大爷坐坐,给你一百两,如何?” “放肆!” 展荆脸色一沉,拍案起身喝道。 见此,那人也不惧怕,摩挲着手上扳指,不屑道:“二百两。” “坏人心情。”伍无郁摇头看向鱼七跟艾渔,失笑片刻后,不在意道:“劳烦展都统了,将此人扔出去。” “是!” 都统? 那富商一惊,望着大步走来的展荆,迟疑道:“莫急!我夫人出身京兆尹大人府上,乃是京兆尹大人的女儿。” 不得不说,神都之地,还真是权贵遍地走啊。就算不是权贵,随便找个人,也能跟权贵沾边。 “哦,”伍无郁淡淡应了一声,然后思索片刻,开口道:“那就给你丈人一个面子,自己滚出去吧。” 闻此,富商顿时脸色阴沉无比,瞧着四周看来的视线,心中开始思索。 入青园听曲看戏,的确不乏权贵之人。可真正稍微有些实力的,那个不是楼上雅间?怎会挤在堂中! 其实自己若不是背着夫人,偷偷出来没带银子,肯定也不会坐在这的。 想通之后,这富商便咬牙道:“你可别唬老子!挤在堂中能是什么人物?有种报个名?” 报个名?无聊。 伍无郁没有再去看这边,而是饶有兴致的望向台上那玲珑藏媚的几个小丫头。 你还别说,这身段真好,嗓子柔柔的让人心痒。 展荆见伍无郁没动作,顿时明白,也不再多讲,冷声道:“我家大人的名号,你还不配知晓!自己滚走还是让我扔你出去,你选吧!” 脸上青白一阵,富商怒拍桌案,喝道:“好大的架子!爷今个还真不信邪,就不信你敢在这青园动手!” 没有丝毫迟疑,展荆上前一步,抓住富商肩头,一个巧劲,便将其掀翻在地。 哗啦啦,桌椅倒翻,顿时惊到了四周之人。 台上唱曲的姑娘也是一顿,不过下一瞬便又继续开嗓。 与此同时,四下好几名劲衫汉子,更是飞快赶来,将展荆围在一处。 富商跌了个痛,当即呲牙道:“就是他,他在青园闹事!” 展荆环视四周,咬牙道:“是此人出言不逊在前,我家大人才责其滚出去。” 你一眼我一语,这到底如何,其实一目了然。 但这些青园看场的哪管哪么多?他们要的就是个和气,就是个安生! 于是其中一名络腮胡大汉沉凝片刻,然后拱手道:“这位是展都统吧?咱见过。这青园是谁开的,想必您也知晓。不如给在下一个薄面,我给两位皆上壶好茶水,就此揭过可好?一会念大家就上台了,也别扰了别的客人雅兴,您说呢?” 此人说话客气,言语也暗暗点出青园幕后之人。 见此,展荆也拿捏不准,侧头看向伍无郁。 伍无郁笑了笑,“呦,还赚壶茶,不错。那展都统,就这样吧。” “是!” 展荆见伍无郁不打算追究,便应了一声,重坐桌前。 那富商见自己没讨好,顿时一脸愤懑,可他倒也不敢继续生事,于是只得徒自坐在原位,阴沉的望着这边。 他妇人是京兆尹大人的女儿不假,可也只是不受宠的四小姐。他们家对自己商人的身份更是十分不待见,因此说到底,他还真不敢如何过多放肆。 没一会,两名跑堂的便笑吟吟的走来,给桌上换了壶茶,还附送了许多十分精致的糕点。 伍无郁正暗自感慨着青园大气,忽然就听那富商再次怒喝,“凭甚给他上碧壶春,给我就是竹茶?!” 那跑堂的伙计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尊客别急,这竹茶是本园送的,至于这碧壶春,乃是楼上贵人相赠。” 楼上贵人相赠? 闻此,那富商又讨了个没趣,伍无郁却是暗暗皱眉。 有人认出我了? 啪一下,打掉卫长乐猴急去拿糕点的手,然后轻笑道:“这位小哥,敢问是哪位贵人啊?” 跑堂的活计谦卑的弯了弯腰,伸手指了指楼上一处。 顺着其手看去,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正含笑举杯,冲这边遥遥相敬。 梁王! 伍无郁双眼一眯,缓缓拿起茶杯,亦是与之遥遥相触了一下。 放下茶杯,转头看向台上,伍无郁状似随意的问道:“这青园是谁开的啊?” “回大人,”展荆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他的神情,然后低声道:“是梁王!” “哦~” 淡淡应了一声,伍无郁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开始认真的看台上的小姑娘。 也是,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不看,何必去想那什么乱七八糟呢! “大哥,能吃不?我验过了,没毒!” 卫长乐还以为刚刚阻拦是怕有毒。 见此,伍无郁轻笑一声,眯眼道:“吃吧吃吧,就是个吃货。” “诸位也别拘束,随意吃喝便是。” “是……” 场面恢复平静,一侧的富商却是冷汗涔涔。 刚刚那一幕他也看到了,梁王尊容,他曾偶然见过!因此当时就认出来了! 该死,这人来头定然极大! 心中恐惧不已,他也再没了看戏听曲的心情,悄悄瞥了眼伍无郁的脸,然后就悄悄溜走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念怜儿是个男人 对于这富商,其实伍无郁压根没放在心上,毕竟来这是看小姑娘,啊呸,是看戏听曲消磨时间的,当然得专心些。 很快,台上那几名小姑娘唱完,然后施个礼,便退了下去。 接着,一名风韵犹存的妇人含笑上台,柔柔道:“想必今日诸位,都是为了念怜儿来的吧?” “嘿,不巧。老爷我是冲珂娘你来的!” 台下有人起哄。 那珂娘顿时吃吃一笑,“赵老爷若有心,奴家陪您一晚,也不是什么事。就是怕尊夫人,又要……呵呵……” “哈哈哈!!” “珂娘说的好,你这赵老三自己婆娘都管不住,还往青园里跑?” “赵老三,一会你夫人又来扎刺,看你怎么办!” “胡说,在家里老子说一,那婆娘敢说二?!看老子不休了她!” “吁~~” 台下热闹,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 伍无郁的位置其实不好,离台前稍远了些,不过看到前面的热闹场景,也是心情很好。他其实挺喜欢这样的环境。 “好了,奴家人老珠黄,就不在台上惹人不耐了,这就请怜儿,为大家唱一曲,谪仙。” “等等!不是说金玉瑶吗?怎地改了?!” 台下一阵骚乱。 珂娘也不惊慌,而是眯眼一笑,柔柔道:“有贵人出千两银子,让改了曲。这首谪仙,是为了赠给场中,一位姓伍的贵人呢~” 千两换曲? 众人顿时一惊,顿时不敢多言。 只是各自悄悄抬头,看向二楼的雅间轩窗,想知道是哪位伍大人。 “唉大哥,你不就是……” 卫长乐没心眼,含着糕点嘟囔道。 伍无郁摩挲着酒杯,缓缓抬头,只见那顶好的雅间窗前,梁王含笑点了点头。 自己的店,还说花了千两?扯淡。 不过这梁王,倒也真是会做人。 心中思量着,台上一名婀娜女子,却是漫步上了台。 只见其素净白衫在身,既无金玉装点,也无胭脂涂抹。就这么单单一站,就吸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真好看啊! 鹅蛋般的小脸,一双桃花眼泛着冷光。 越是这般清冷孤傲,就越是惹人心动。 “这就是念怜儿?”伍无郁喃喃道:“好看,真好看。就是……” 说着目光微微下移,眼中多了一丝可惜。 “就是胸不大!”鱼七兴奋道:“大人,念怜儿还没我大呢!” 嘴角微微一阵抽搐,伍无郁瞥了眼鱼七,心中不禁吐槽:你俩半斤八两,差不多好不好! 到是展荆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念怜儿……其实本名孟长青,是男儿身呢。听闻还是证圣二年的户部侍郎孟德之孙,在神都也有神童之名。只是犯下大罪,举家株连,梁王当年见此人生的好看,便让其留在了青园。” 哦~原来是这样啊~ 伍无郁恍然大悟……个鬼啊!你特么跟老子说台上那是男的??? 话说仔细一看,其实似乎不难发现,这人脸上确有男子英气。 雌雄莫辨的容貌,好像更让人…… 连连摇头,伍无郁愕然道:“这是男的?” “正是。” 这边还在诧异,那台上的念怜儿,或者说孟长青吧,就开始冷着脸,开嗓。 “仙宫难留~且去人间登红楼~” 声音清亮,不夹杂一丝柔媚。 脸上更满是麻木,冷峻,没有一丝神情。 可偏偏他越是这样,似乎台下的人,就越是喜欢。 “朦胧醉眼瞧台上~取来金珠赏怜人~” 唱到此,不管是台下还是楼上,皆有人取出金银,扔向台。 “好!” “唱得好!” “………” 一枚枚坚硬的金银被扔出,砰砰砸在孟长青的身上。 有一枚足有五十两重的银子,更是砸中其额角,留下一道殷红。 可其身躯却是不躲不避,仍是站在原地,孤傲的继续吟唱不休。 很快,其脚下就堆满了一地银两。 伍无郁望着台上,只见这孟长青雌雄莫辨的面庞上,一双星眸本该熠熠生辉,此时却是无边沉寂。 展荆没多说,他又岂能猜不出? 证圣二年那是什么年月?那户部侍郎怕是被女帝所杀吧…… 二楼雅间,武深思把玩着一对玉核桃,眼神却是放在了底下的伍无郁身上。 “去,告诉怜儿,唱罢之后,去给国师敬酒。” 身后一名留着山羊须的男子闻此,顿时躬身道:“是。” 一旁一名精壮青年,身穿劲衫咧嘴笑道:“怎地,三哥想把这怜儿送给国师?没听说国师好男色啊。” “也没听说国师好女色,不是吗?” 没有回头,武深思轻笑道:“那日朝会之后,姑姑留下了本王,你知道姑姑说了什么?” “什么?”精壮青年端起茶杯,满不在乎道。 “姑姑她老人家让本王,多与国师交好。” 叮当一声,茶杯落地,青年皱眉起身,来到窗前,望着下方看得入神的伍无郁,皱眉道:“这伍无郁有什么能耐?” “那你说,青玄子还活着时,便常年深居观星殿,也没见他有什么能耐啊。”武深思笑道:“而且,这伍无郁从小便随随其入宫,说是长在姑姑身边,也不为过。” “三哥你是说!” 青年双眸一怔,迟疑道:“姑姑待他如我等一般?视为亲近晚辈?” “差不离!”武深思嘴角勾起,眯眼道:“甚至有过之而无及!那日他回京之时,就睡在姑姑寝殿之中!试问,你我可有这般过?” 睡在寝殿?! 青年双目瞪的滚圆,喃喃道:“三哥,前年你为姑姑找寻面首,不是还遭训斥了吗?她老人家难道……” 武深思眉头一拧,瞥了眼青年,然后不耐道:“打探过了,伍无郁是席地而睡,未曾上塌。莫要再这般胡乱揣测,要不然传到姑姑耳中,有你好受的!” “呃,”青年挠挠头,然后望着下方,深思道:“如此看来,倒也真得亲近亲近了……” 呼啦啦,玉核桃在手中旋转。 武深思轻笑道:“好色分男女,财权两勾连。就算他是神仙弟子,也不见得就真那般……无欲无求!若真是无欲无求,那就该跟青玄子一样,何苦领那亢龙……麒麟锏呢?” “三哥……说的是。” 第一百一十三章:梁王宴请 一曲谪仙唱罢,孟长青额前殷红,已垂至嘴角。 可也不见他擦拭,就这么挺直这脊背,转身欲走。 这时,珂娘快步上台,在其耳侧轻语一番,然后塞来一杯酒水。 拿着酒杯,孟长青眼神微微惊愕,转头看向伍无郁那边,低语又是蠕动一番嘴角。 二人在台上似乎争执片刻,孟长青终是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 见此,珂娘回眸,冲台下娇媚一笑,这才提着裙子,走下台。 万众瞩目间,只见孟长青手至发白的捏着那杯酒水,一步一步,低着头走下台。 这是要……敬酒?莫非是那位伍大人? 众人目光微沉,皆是眼神带着探究,跟随着孟长青的步伐,想要见识见识这所谓的……伍大人! 反倒是伍无郁见此,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梁王,到底想做什么? 没容他多想,孟长青竟已走到了他们桌前。 只见其嘴角沾了血,红润的泛着妖异。若是再笑一笑,怕说是苏妲己再世,也不为过。 可他却依旧木着脸,冲伍无郁语气冷硬道:“敬大人。” 说罢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雪白酥颈上,略略突兀的喉结一番涌动,看的四周所有人都不禁心中一动。 见此,伍无郁眉头一皱,还不待他有何动作,便听到二楼之上,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本王未曾想,竟能在这青园,偶遇国师大人。相请不如偶遇,本王今日便在王府摆下宴席,不知国师大人,可否赏光啊?”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武深思含笑下了楼梯,冲伍无郁走来。 梁王?这人是国师?! 唰唰唰,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凝聚在他身上。 微微喘口气,伍无郁起身拱手道:“梁王之请,贫道岂敢推诿?” 事到如今,若真是拂了梁王的面,怕是会恶了他。毕竟不管怎么说,先前散朝之时,这梁王也算是帮过他一次。 “哈哈哈,”又是开怀一笑,武深思右臂一展,眯眼道:“此处非是说话之地,国师请!” “这……” 伍无郁迟疑的看向展荆他们。 武深思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若这几位愿意,亦可随国师入府一聚。” “展都统,一同吧?” 见伍无郁询问,展荆顿时拱手道:“是!” 无人知道,他平静的面孔下,是一个怎样激动炙热的心! 神都十二年,穷巷陋室十二年,今日竟能入王府!? 唯有艾渔,一眼就看透了展荆的心思。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这个师哥对权利的心思,是何其执着…… 眼神闪过一抹担忧,她不知这样下去,是好是坏。但神都过活多年,那么多权贵,可又有几人当真心善? 于是艾渔便咬牙道:“大人,我等身份卑微,还是不陪大人吧。” 此言一出,艾渔顿时感受到一道带着怒意的视线瞧来。 不用看,必是他那个师哥。 武深思到是也不见有何反应,就这么笑吟吟的站在旁边,静等伍无郁的决定。 伍无郁迟疑一番,望着双手死死抓紧的展荆,在心中默默叹口气。 “梁王宴请,人多也热闹。何来身份卑微之说?” 此言一出,展荆的双手顿时松开,没等艾渔回话,便抢先开口,“大人有命,卑职定当遵从。” 摆摆手,伍无郁冲武深思开口道:“梁王殿下,请吧?” “请!” 不再赘言,一行人迈步出了青园,乘上早已备好的华丽马车,直奔梁王王府。 伍无郁同梁王共乘一车,二人相对而坐,倒也不见什么尴尬。 “不知梁王有请,所为何事?” “本王与国师一见如故,再加上同为陛下近臣,理当亲近亲近才是。” “呵呵呵,”伍无郁淡笑一声,然后伸手撩起车帘,望着外面的川流不息的人潮,喟叹道:“不愧是神都,当为人间最繁华之地啊……” 望着对面俊朗青年,武深思把玩着玉核桃,笑着应和。 半个时辰过去,马车平稳停下,二人一前一后,便下了马车。 踏地抬头,只见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极其威严豪奢的大宅。 左右不见他户,前后尽是家仆。那龙飞凤舞的梁王宅匾之下,两人高的青石狮子,正以一睁一闭之态,坐镇宅门之前。 若是细瞧,便能发现,这两只青狮子口中,皆有一枚海碗大的金黄圆球。 是铜……还是金? “梁王府宅,着实华丽!” 有心赞叹一声,武深思却是哈哈一笑,冲宅中蜂拥而来的老管家沉声道:“贵客至,府上准备如何了?” “王爷放心,早已办妥。诸位大人,也已请到。” 诸位……大人? “莫非梁王殿下还请了他人?” 侧头看着伍无郁困惑的眼神,武深思笑眯眯道:“同朝为臣,国师理当多见见同僚才是。日后……日后若有需要,也好开口。” 话中另含深意,伍无郁抿唇低低应了一声。 再次转头,面前这座豪奢大宅,就好像变成了一头欲择人而噬的猛兽,让人心中生颤。 怪不得他师父从不见客,这些人精,能成一朝之权贵,岂是庸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小算盘,稍有不慎,便会被其蜂拥而上,吃抹个干净! 不过既然自己在女帝面前吹出去了牛皮,以后还真就不能跟他师父一样,闭门拒客了。 娘的,怕个卵!老子是国师!不,麒麟大国师! 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一股豪气,伍无郁也不再多想,飒然一笑,冲武深思拱手道:“那贫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哈!” 见此,武深思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袖袍一甩,“请!” “请!” 自古有句名言:一入侯门深似海。 那这王府之门,岂不是比海更深? 越过宅门一瞧,只见当面便是数丈高的奇石,嶙峋突异,十分惹眼。四下便是楼阁亭台,曲水蜿蜒。各种奇花异草,更是应有尽有,小道所铺,全部点缀着洁白的鹅卵石! 嘿,真对得起他工部尚书的职位,这王府,说是极尽工部之能也不为过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所谓的礼物 “来来来。国师请看,这位叫武平川,在羽林卫供职。” “敬国师大人!” “好说,好说。” “…………” 好似小殿的厅中,满座欢客推杯换盏,梁王更是热情的过分,不断给他介绍在座的人,同时,他自然也得饮下一杯酒水。 即使他的酒量不错,这样几番下来,还是有些微醺了。 脸庞红润,伍无郁是一边笑脸应对,一边暗自琢磨。 这厅中之人,怕都是武氏一族的子弟及其所谓党羽吧? 怕是出了这王府之后,自己也该被人视作这一派的人了吧? 想到这,伍无郁不禁暗皱眉梢,不过下一瞬,就舒展开来。 管他们把自己当哪派的人,按自己心思去做就是! 如此一想,念头更是通达,与这些人呼喝饮酒,甚为豪迈。待到酒过三巡之后,几人甚至都能跟他以兄弟相称了。 “无郁兄弟,你可真是前途似锦啊!试问当朝,又有何人能以如此之年岁,登的如此高位?” “哪里哪里。” 伍无郁谦虚一笑。 又是一人呲牙道:“麒麟大国师,亢龙锏!嘿,牛气!” 砰! 武深思怒而掷杯,砸向说话之人。 “喝醉就滚,莫在这说胡话,丢人现眼,惹人嗤笑!” 那人被梁王这么一砸,顿时酒醒,缩着肩膀也不再言语。 闻此,伍无郁打了个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梁王何必如此动怒。” “对……自己人。”武深思饶有深味的望着伍无郁笑道:“今日见无郁兄弟去青园,可是对那念怜儿感兴趣?” 他不提还好,一提伍无郁就头疼。 那么好看的人,怎就是个男的?! “巧合罢了,贫道先前并不知晓。” “哦~本王见无郁兄弟在青园可是感兴趣的不行,眼都直了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 此话一出,满座欢笑。 只见武深思笑眯眯的双手一拍,一队操持乐器的仆人,便缓步走来。 随着曼妙的乐音响起,一队薄纱歌姬,也是踩着莲步翩翩而来。 望着这些如花似玉的歌姬,伍无郁彻底见识了,什么叫封建的奢靡享受…… 只见这群歌姬各个貌美如花,身穿各色薄纱,也仅仅只能遮住一些不可描述的部位。 柔弱无骨的腰肢轻晃,一个个扭动着身躯,在众人面前晃过。 这时,一道清亮的歌声从中响起。 “君何见,奴儿花前泪,浇得满院香?” “君何见,奴儿腰下带,日日消愈长?” “从来只是匆匆客,从来不肯恋此方。日出被凉人不在,只恨月夜不够长……” 歌姬缓缓散开,只见孟长青一袭绣金白袍,正立中央。 不同于青园之时,此刻的他,显然被精心打扮过,那似火红唇一张一合,动人的曲子便响彻此间。 “无郁兄弟若是喜欢,就收下便是。本王再赠一处幽静的宅子,也好让兄弟你,出宫之时,有个落脚之处啊……” 听到武深思的话,歌声顿时弱了下去。 满堂视线凝聚,伍无郁微微侧头,低笑道:“梁王好意,贫道先行谢过了。只是贫道乃是方外之人,这些怕是……无福消受啊。也就……” 说着便端起酒杯,冲武深思遥遥一举,“也就贪上几口杯中物,足矣。” 闻此,武深思目光一沉,轻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而后手持酒杯,怒砸向孟长青。 “滚,丢人的玩意!本王养你这么多年,有何用?!” 一众歌姬慌忙下撤。 唯有孟长青深深望了眼伍无郁,而后抿唇一言不发,默默退去。 案下左手倏然紧握,伍无郁笑道:“梁王何必动怒?” “哈哈,”武深思转头就换上一副笑脸,然后眯眼道:“无郁兄弟看不上眼,也无妨。本王还有一件礼物,望贤弟,莫要推辞……” 礼物?这感情好啊,金子银子不嫌少啊!下次见展荆也不用尴尬了。 正想着,只见武深思沉声道:“带上来!” 哗啦啦,一群大汉压着四人走入厅中。 伍无郁凝神细看,只见其中两人十分眼熟,正是当初回神都时遇到的楚姓公子哥跟那名富商! 其中三人皆是披头散发,唯有一名老人,暂且算是衣冠端正,不过也好不到哪去。 “哼!当朝国师,本王贤弟,也是尔等腌臜之人能折辱的?!”武深思看向伍无郁,眯眼道:“贤弟,那边那人,叫楚伦,是那个不开眼的混账之父。户部的一个无名之辈。 那个老头,就是京兆尹,包离。人本王给你带来了,随你出气!” 话音刚落,那包离便怒喝道:“梁王!你强闯本官府邸,掳本官来此,究竟为何?!你如此行事,何曾将王法放在眼里?!” “王法?”武深思反问一声,放声大笑。 满堂之人,亦是随声附和,笑出声来。 见此,包离脸上青白一阵,而后怒视伍无郁道:“妖道!本官就知道!哼!来吧,本官倒要看看,尔等还能杀了我不成?!” “找死!”一侧有人怒而起身,撸起袖子就欲上前。 见此,伍无郁连忙道:“且慢!” 然后看向武深思,“梁王是为了贫道,才将他们带来的?那能否让贫道来亲自处理?” 微微颔首,武深思当然同意。 起身离案,伍无郁来到包离面前,看着面前一脸厌恶的老人,微微拱手道:“惊扰老大人了,此无郁之过也。老大人放心,贫道绝无一丝恶意。” “你这妖道,何必惺惺作态!” 见其一口一个妖道,伍无郁自然心中不爽,于是来到楚论身前,将其扶起道:“这位大人,请听贫道一言。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贵公子性格乖戾,横行无忌。如此下去,非但难以成才,怕是终有一日会惹祸上身。望大人回家之后,好生管教才是。” 楚论愣了愣,蠕动嘴唇竟是说不出话来。 霍然转身,伍无郁冲武深思拱手道:“梁王,贫道要说的话就是这些,还望梁王不要为难,放他们回家去吧。” 高坐上席,武深思缓缓扯出一抹冷笑,眯眼道:“贤弟开口,自然可以。” “此间时日不早,贫道还要回宫,那就告辞了……” “来人,本王酒醉,难以起身。送贤弟与这几人,出府!” “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回宫路上 出了王府,坐在马车上。 伍无郁撩起车帘,冲展荆他们道:“展都统,你们回去吧,不必管贫道了。” 展荆却是拱手道:“大人,还是让卑职送您回宫吧。这神都……也不太平。” 闻此,伍无郁愣了愣,默默抬头,望着擦黑的天空,一言不发的回身躺在了车内。 “对了师妹,你带小卫神医跟鱼七姑娘先回去吧,有我在就行。” “好吧。” 听着外间声音,伍无郁一身酒气,感受着潜入车内的凉风,这才似有似无的喃喃道:“入秋了啊……” —————— 梁王府,厅堂上。 众人未散,皆是沉默而坐。 终于,一人开口道:“三叔,这伍无郁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跟我们是不是一边的?” 武深思深邃的眸子望着这人,一言未发。 “要我说啊,他就是想两头讨好!不可信。” “我倒是觉得他人不错……” “呸!你没瞧见?王爷把那人都给他带来了,他就算下不去手,也不该对那老匹夫那般姿态吧?还说什么此为无郁之过,这不摆明落王爷的脸吗?!” “就是!要我看啊,就是个虚伪之徒!” “不可信,不可信!” “可他不是愿上王府,与我等把酒言欢吗?” “是啊……” 听着一众嘈杂,武深思淡淡一笑,悠悠起身,竟是离开了。 见此,先前在青园的青年连忙追上,在厅外低声道:“三哥,你对着伍无郁到底什么意思,给个态度啊。” 武深思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道:“麒麟大国师,呵。你想要什么态度?不过第一次罢了,以后且瞧着便是。” “这……” ———— 神都一处街道之上,那辆标注着梁王府的车马,缓缓前行。 只见车马前后,这条街道竟然空无一人。 车内伍无郁六分醉,加上马车摇晃,竟是几欲昏睡过去。 而就在这时,展荆却是低声道:“大人!”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伍无郁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咻一声,一道利箭刺破车壁! 随之便是一阵密密的箭羽,从四面八方而来。 血腥味弥漫,车夫已死,骏马嘶鸣。 展荆抽刀在手,翻身一跃,踩在马车顶上,怒喝道:“何人行刺?!” 只见两侧檐上,一名名身穿夜行服刺客,正持弓劲射而来。 咻咻咻,叮叮叮! 一阵声响过后,展荆低喝道:“大人?!” 伍无郁咽下一口唾液,望着如同刺猬般的车壁,虚弱道:“贫道……贫道没事。” 闻此,展荆心中大定,泛着冷光的寒刀微微一扬,放声道:“展荆在此,尔等休想伤大人一根汗毛!” 见到这一幕,两侧黑衣人十分果断的弃弓抽刀,飞身而下。 微微弯腰,展荆见此,深吸一口气,开始围着马车,死命护卫。 可双拳怎敌四手? 就算他武功高强,那就算他十拳吧。可现在四下的刺客,足有数十人啊! 呲! 一柄长刀猛力捅进车壁,车内的伍无郁呆呆望着面前不到一寸的刀身,一脸惊慌。 “找死!” 车外展荆怒喝一声,便听到外面传来布帛破裂之音。 长刀插在车壁上,伍无郁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是试探的伸手过去,似乎想要摸一摸这长刀。 可这时,另一侧竟又是三柄长刀插入。 万幸的事,皆没有伤到他。 咕咚,咽下一口唾液,伍无郁顿时酒醒大半,也不敢再有举动。 车外,厮杀正酣。 倏地,远处一道声音响起,“前方何人作乱?!” 满脸鲜血的展荆闻声大喜,张口喝道:“任无涯!你瞎了?!国师大人在车中,速速前来!” “我去,是展都统?” 任无涯连忙将身边的一名娃娃脸女子推进一处窄巷,咬牙道:“莫要出来!” 说着,就要扭身前去。 见此,这娃娃脸的女子一脸惊慌,不过却没阻拦,只是躲在窄巷中,死死捂住口鼻,不敢做声。 有了任无涯的加入,展荆压力顿时大减。 两人一左一右,将马车牢牢护卫起来。 四周黑衣人刺客见此,顿时一急,开始奋不顾身的上前,欲要拼死一战。 就在这时,远处街道,却是哒哒哒,一阵脚步声响起。 回身看去,只见前后街道出口,一群持枪军卒,正快速围聚。 按理来说,现在他们该退了。 可谁知其中一人竟然怒吼一声,“诛杀妖道!!” 剩下的人亦是纷纷怒吼出声,然后竟是用身体撞向展荆与任无涯,为其他人争取机会。 这是铁了心要杀伍无郁啊! 见此,展荆顿时怒吼连连。 可也难以阻止,只见一名刺客,竟是果真上了马车! 这人眼中大喜,手中长刀想也不想,就是直刺而去,同时狠狠一搅,将车帘扯下。 什么情况?!人呢?!! 望着里间除了几柄长刀,竟无一人的马车,这刺客眼中顿时闪过一道迷茫。 可还没来得及多想,一根箭羽便从后而来,刺透其咽喉! 滴答。 一滴冷汗滴落,马车顶上,用四肢撑着的伍无郁见到这一幕,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话说……老子还是挺机智的嘛…… 外间厮杀渐渐平息,一名女声缓缓传来。 “国师伍无郁,恭听圣上口谕!” 是上官楠儿?外面安全了? 伍无郁小心翼翼的下来,避过那几柄长刀,看着被一群兵卒护卫的上官楠儿,连忙上前躬身。 “臣,伍无郁。恭听圣训。” 翻身下马,上官楠儿看着狼狈不堪的伍无郁,眯眼笑着走上前,然后用手揪住其耳朵,狠狠一拧,伍无郁当即痛呼出声。 惊愕的抬头看去,只见上官楠儿眯眼笑道:“陛下问,国师出宫玩得开心吗?” “还……还好……” “啊!” 一旁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见一名身披鳞甲的大汉踩着一名刺客,手中长刀狠狠刺下。 “说!何人指使?!” 长刀插进胸腔,刺客双手死死抓住刀尖,痛苦的怒喊道:“妖道祸国,人人得而诛之!” 说罢,抓住刀尖的手竟然陡然往下用力。 这披甲大汉收力不及,这刺客竟然就这般死了。 见此,大汉连忙撒手,一脸尴尬的看向上官楠儿他们,“大人,刺客……” “不急,慢慢查吧。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上官楠儿随意嘱咐一句,然后看向伍无郁道:“大人,我们回宫吧?陛下等着你呢。” 等……我??? 第一百一十六章:大同武林盛会 皇帝寝宫,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的伍无郁,跪伏在地上,时不时抬头看了眼对面秉烛看折子的女帝,一脸悲催。 都半个时辰了,您老到是说句话啊。 是打是罚我都认了,别这么玩啊。再这样下去,我这腿都要废了…… 似乎是听到了伍无郁的心声,武英放下折子,淡淡道:“起来吧,过来。” 听到这犹如天籁般的声音,他差点喜极而泣。 连忙起身,揉着麻痛的膝盖,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隔着书案,武英嗤笑道:“侧过头去。” 啥意思?? 虽然不明白,但伍无郁还是连忙照做了。 当武英看到伍无郁耳朵上的红痕后,这才轻笑出声,“怎地,宫外好玩吗?” “还……”伍无郁说出一字,顿时就瞧见武英眉头皱起,于是连忙转口道:“什么啊,贫道是去……是去看看鹰羽衙门,见见故人的。” “那怎跑到深思府上了?” “这……巧遇,对,巧遇。” “呵,”冷笑一声,武英低头继续看折子,同时问道:“鹰羽卫的故人,是哪个啊?” “展荆,任无涯,卫长乐,鱼七,艾渔……也算吧。还有大彪……” 见伍无郁说个没停,武英顿时抬手挥了挥,示意其打住。 “哪来这么多故人!” “唉,他们在岭南一行,可是救过臣好几次,这次出去,本来打算谢谢他们的。可惜臣没银子,反倒让展都统破费不少。” 闻此,武英愣了一下,“那是他们分内之事。” “也不能那么说……”伍无郁笑得十分天真道。 看着伍无郁的憨直笑脸,武英摇头失笑,“痴儿。” 又是一阵沉默,武英揉了揉太阳穴,闭眼道:“楠儿,书旨。各地鹰羽俸禄,皆涨一半。严令户部各级,不得克扣。飞豹旗都统展荆,忠心可嘉,护卫得力,赐其五品建忠将军职,统领鹰羽卫。任无涯升都统,接替展荆旧职。” “是。” 心中一喜,伍无郁呲牙道:“臣代他二人及天下鹰羽卫,谢陛下。” “哼,满意了?”武英笑道:“朕最近看了些各地的折子,发现这江湖武人,当真为祸不小,以前到是小觑他们了。这些鹰羽既然有用,那自然也该奖赏一番。 对了,朕瞧你也闲不住,给你找了个差事。” 给我找了差事?!什么啊?! 眼巴巴的望向女帝。 却见其起身伸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向床榻,摆摆手道:“明日再来见朕,届时说与你。” 这……特么不知道话说一半,急死人啊?! 张口还欲再讲,却见上官楠儿笑眯眯的走来,“大人,请吧。陛下劳累一天了。” 见此,伍无郁顿时无奈一叹,“臣,告退。” 次日一早,天将擦亮。 伍无郁就早早起身,支个小凳子在观星殿前,琢磨着女帝会给他派什么差事。 可一通瞎想,半天也没理出头绪,到是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于是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去寻女帝。 “国师大人起得好早啊。” 上官楠儿含笑上前,迎着伍无郁道:“陛下刚刚用过膳食,发话了,若是大人前来,可直接进去。” “上官姐姐越发漂亮了。” 随口称赞一句,正欲擦肩过去,谁知上官楠儿却是低语道:“那较之念怜儿呢?听说大人可是双眼都看直了呢,也没见什么时候,大人那般看过下侍呢~” 脚下一顿,伍无郁一个趔趄,差点砸倒。扭头便一脸见鬼的神情看向她。 谁传的?!老子怎么可能看一个男人两眼发直?!话说她怎么知道? 上官楠儿捂唇低笑,“玩笑之语,大人还是去面圣吧。” 蠕动一番嘴角,伍无郁汗颜一笑,继续拾阶而上。 望着国师的背影,上官楠儿眼中笑意不减,缓缓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神情莫测。 “臣伍无郁,参见陛下。” “起来,坐吧。” “谢陛下。” 坐在一侧,伍无郁还没开口,就见一名侍女递来一本折子,接着就听武英淡淡道:“看看吧。” “是。” 心中困惑,伍无郁接过折子,便细细看了起来。 大同县,隶属山南道,霍州。 因其武学昌盛,多家武林门派汇聚,再加上其地形复杂,朝廷督管无力。因此被天下武人,奉为武学源地。 更有一句俚语:天下武学,半出大同。 虽说有些夸大,可其在江湖之中的地位,却也可见一斑。 大同武林盛会,三年一比。旨在重排各门派之名列,各高手之排名。当然,也有一些积怨的门派,为了防止两派相斗,死伤过多,因此会在此时,在擂台之上比较。 看完这份折子,伍无郁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这不就是所谓的武林大会吗?女帝关心这作甚? 见他看完,武英便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然后重重放下茶杯,沉声道:“近些时日,朕遍阅各地之报,发觉江湖武人,着实横行无忌!各地皆有以武犯禁,以力抗官之事,他们不服管教,甚至占山为匪,气焰嚣张的以至于屡屡与朝廷作对,着实该死!” 这是打算整治江湖武人?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伍无郁便开口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双眼一眯,武英望着伍无郁幽幽道:“这大同之与江湖如何,你大概清楚了吧?” 低头看了眼手中折子,伍无郁肃容点头,“大同武林盛会一开,必将吸引天下所有武人的关注。” “往年此等之事,朝廷向来是不管不顾,任其自流。可这次,朕打算管一管了!朕打算选一人,代表朝廷,出席此会。 要做的只有一点,狠狠打压这群武夫的气焰!教他们知道,何为规矩。” 是打算,让我去吗?摩挲着折子上的日期,只见其上清晰的注明了下次盛会,就在今年的十一月七日。离此时,还有几月时间。 立冬之日,肃杀之时吗? 心头一凛,伍无郁拧眉开口,“陛下欲要臣去?” “正是!”武英眯眼道:“现在还早,这些时日,你可多往鹰羽衙门,详作准备。” “臣,遵旨!” 第一百一十七章:展将军 背对宫殿,伍无郁低头,摩挲着一枚令牌,心思缓缓沉浸。 只见这令牌之上,刻着鹰羽二字,这二字之下,则有豹、虎、鹰三兽之相。令牌的背面,则仅有两个字:羽主。 “此乃羽主之令,持此令者,可调动天下所有鹰羽卫。朕将此令交予你,望你数月之后,莫要辜负朕的期许。” 脑中回想着女帝的话,伍无郁不禁深吸一口气,站在台阶上,望着四方巍峨宫城,右手攥紧。 打压江湖武人,自然在大同盛会上进行,效果最好。 可同时,大同之会,必然也是天下高手云集所在,若是去打压,玩不好必定遭其反噬! 这活,可不容易啊…… “大人在想什么?”上官楠儿走来,站在伍无郁一侧,倩笑询问。 微风撩人醉,素手挽青丝。 看着身侧这名美人,伍无郁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无郁在想,上官姐姐莫不是吃了什么仙果?怎生的如此仙香气?” “呵呵呵,大人又取笑下侍。” 说着,上官楠儿指着一侧捧着明黄圣旨与将军铠的侍女,笑道:“陛下说了,若国师愿意去鹰羽衙门宣纸,那就让您去了。” 展荆跟任无涯的嘉奖?伍无郁眼前一亮,连忙嬉笑道:“能替上官姐姐跑腿,求之不得呢。” “既如此,那就有劳国师大人了。” “那里那里。” 见伍无郁欢颜欲走,上官楠儿便悄悄贴上去一些,低语道:“大同之事,国师不必担忧。江湖有高手,那这坐镇天下的宫城,焉能没有?” 双瞳一缩,嗅着近在咫尺的幽香,伍无郁不禁眯眼道:“上官姐姐是说……” 后退一步,上官楠儿含笑不语。 见此,他顿时心中大定,豪气万千的冲不远处的几名侍女一挥手,就领着她们大步离去。 玉石栏杆,上官楠儿屈肘怔怔望着下方那道背影。 这时,女帝的声音却是幽幽传来,“楠儿,对这小子心动了?” 上官楠儿一惊,连忙回神见礼,低头道:“楠儿是陛下的人,一生一世都是陛下的人。” “呵呵呵,”淡淡一笑,女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看向伍无郁的背影,轻笑道:“若论天下之俊杰,除却皇室,倒也当真无出此子左右者。年纪尚轻,便位居国师之职,面貌俊朗,还懂做人。能做事,也能抗事,楠儿心动,也是应该的……” “全是陛下信任,国师才能如此。” 听着身后的话,武英猛然转身,勾起上官楠儿的下巴,目光灼灼道:“可他,是个道士呢。楠儿你说,朕是应该将其当国师去用,还是当……治世能臣去用?” 目光平淡,上官楠儿恭敬道:“无论怎么用,国师都是您的臣子,一样的。” 缓缓放下手,武英含笑道:“不一样的,若是国师,就该恪守戒律,朕是不会许他接触女子的。反之,若是能臣,朕就许他……娶美娇娥了。” 说美娇娥三个字时,女帝的视线更是充满兴趣的望着上官楠儿。 心脏砰砰直跳,上官楠儿半响也说不出话。 风吹衣摆,两人默立此间,许久,许久…… ———— 在一队羽林郎的护卫下,伍无郁很快就出宫来到了鹰羽衙门所在。 下来马车,一眼就瞧见了顶上匾额,被挂了上去。 “圣旨到,鹰羽都统展荆,队正任无涯何在?!速速出来接旨!” 一名披甲大汉冲其呼喊。 没一会,里面便蜂拥而出许多人,各个望着面前威严的持枪羽林郎,纷纷吓了一跳,连忙俯身跪下。 被一众羽林郎挡在后面,伍无郁瞧着这乱哄哄的一幕,不禁头疼不已。 这鹰羽衙门是多久没见过宣旨天使了?怎么搞的?! 不多时,展荆与任无涯便快步走了出来,然后一脸肃容的撩袍跪下。 “卑职鹰羽卫,飞豹旗下都统展荆,恭候圣旨!” “卑职鹰羽卫,飞豹旗下队正任无涯,恭候圣旨!” 见二人到此,伍无郁顿时来了兴趣,拿着圣旨越过羽林郎,来到二人身前,故意粗声粗气道:“你二人可知罪?” 问罪的? 跪在地上的一众鹰羽卫顿时大惊,各个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是展荆双眼一眯,抬头赫然道:“大人?” 见被识破,伍无郁无趣的撇撇嘴,拿起圣旨开始念叨,“鹰羽都统展荆,忠心办差,用命护卫。其性纯良,赐其五品建忠将军职,统领鹰羽卫飞豹旗。任无涯亦是有功,升都统,接替展荆旧职。钦此~” 升官了? 当将军了?! 五品建忠将军?! 一阵狂喜涌上展荆心中,当即俯身重重叩首,“卑……末将领旨,谢陛下隆恩!!!” 任无涯则是平淡许多,也不见其喜形于色,就是跟着谢了恩。 “哈哈哈,起来吧。”伍无郁将展荆扶起,笑道:“还不止这些呢,陛下可是下旨了,各地鹰羽俸禄,皆涨一半,还严令户部不得克扣!展都统,不,展将军,你得请客啊。” “一定,一定!” 展荆面色红润,从伍无郁手中接过将军铠,激动不已。 见此,伍无郁笑了笑,然后回头冲羽林郎道:“诸位先行回去吧,贫道还有要事,要同展将军商议。” 为首的羽林大汉为难道:“可是大人昨日出宫便遭……” “这位将军放心,本将一定安然将国师大人送回皇宫。” 展荆上前道。 见此,羽林大汉思索一阵,拱了拱手,便告辞了。 “大人想去哪吃饭?末将一定……” 话未说完,伍无郁便摆摆手,眯眼道:“宣旨只是顺便,贫道真有要事询问。就在这衙门里吧。吃饭之事,容后再说。” “是!” 一行人进了衙门,到是任无涯双手环臂,脸上似笑非笑。 艾渔默默拍打着衣摆,眯眼道:“升职了,不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能压在艾副都统头上,可不开心嘛。” 见他打趣,艾渔也不恼,望着里间同伍无郁有说有笑的展荆,叹气道:“师哥他这样下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切,当将军了还能是坏事?”任无涯嘟囔道:“不说了,我媳妇等着我回家吃饭呢……话说我儿子改了名之后,身体好像真好了许多呢……有空得谢谢国师大人……” 看着离去的任无涯,艾渔嘴角一抿,默默走进了衙门。 第一百一十八章:大同,藏武山脉 略显简陋的鹰羽大堂之中。 大马金刀的坐在椅上,伍无郁张口便问道:“展都……展将军,你可知大同武林盛会?” “大同?” 展荆心中一颤,双手竟是开始微微颤抖。半响,这才镇定下来,开口道:“当然知道。若是所料不差,今年似乎正好赶上。大人此问是……” 幽幽一叹,伍无郁也没发现展荆的不妥,只是将女帝的意思,给他说了出来。 “陛下欲要我去,届时怕是还要劳烦展将军了。” “那里,能护卫大人左右,末将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贫道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多了解一些这大同之事,不知展将军,知道多少?” “这大同……” 只见展荆按耐住心中狂涌的情绪,然后肃容道:“大同,位处山南道,霍州!想必这点,大人应是知晓。” 默默点点头,这一点他在女帝给的折子上,了解了。 “大同县,武学昌盛。天下十大门派,皆在此地。然却不是在城内,而是在城外延绵上百里,贯通数州之地的藏武山脉之中。” “藏武?!”伍无郁五指紧握,蹙眉道:“谁起的名字?” “多年前就这么叫了,想必应是武人汇聚,取其藏天下武学之意。” 心中升起一丝念头,伍无郁点点头,示意其继续。 “藏武山脉,有奇绝之峰上百座,四下密林围绕,南通北达。十大门派潜藏至此,已有数百年之久。其中更有门派,号称千年传承。” “数百年?!” 闻此,伍无郁不禁惊呼道:“那岂不是前隋之时便……” “正是!”展荆目光沉凝道:“隋帝当年也对藏武山脉这些不服管教之徒心生不满,曾派上万大军入林寻峰,欲行清剿之事。” 上万大军?! 端坐在椅上,伍无郁越发沉重。 结果如何,自不必多问。看如今,隋朝已亡,而十大门派仍存。 展荆继续开口,“当年灭武,上万大军仅有半数归来……也正因此,后来我朝才对此地,一直不管不顾,任其自流。” 一门一派之传承,竟比这大周乃至李唐加起来的国祚都要长。这还那里是门派啊…… 怪不得那般桀骜,怪不得如此狂妄,怪不得这天下武人,皆视朝廷如无物! 抬头看了眼一脸凝重的国师,展荆目光一转,故作叹气道:“想必大人应该明白,这大同二字,在江湖的地位了吧?这大同,就是藏武,就是十大门派,就是天下武人之脊背。 欲治天下武人,首治大同。而欲治大同,则必入藏武……” “欲入藏武,”伍无郁沉着脸接话道:“则身陷囹圄!其间武人不知多少,地势险恶,与兵卒无益,入此山林,必受其噬!” “大人……明鉴!” 呼,深深吐出一口气,伍无郁缓缓起身,走向屋外。 站在廊下,望着一众或扎马步,或练拳脚的鹰羽卫,眼神诡谲。 展荆默默走来,站在其一侧,轻声道:“此事,甚难。” “难,也要办啊……”伍无郁叹气一声,忽然,只见前方一名鹰羽竟是低喝一声,一掌拍向面前木桩。 那木桩当即炸开,木屑纷飞。 所有人都知道国师大人在衙门里,自然想要表现一番。 见到这一幕,展荆怎会猜不出?不过见伍无郁看的入神,便也没有开口。 到是伍无郁双眼一亮,沉声道:“展将军,你且估算一下,这藏武山脉,有多少武人?” “这……” 展荆有些迟疑半响,这才迎着伍无郁的期盼的目光,开口道:“十大门派,每门至少上百人。如此便是千人,再加上其他小门小派,以及求武之人。对了,还有盛会一开,届时天下前去观武之人,怕也不在少数……” “你就说出个数字来!” “末将以为,怕届时藏武山脉之中,应有数千之众……” “各门各派,贫道觉得也不是铁板一块吧?” “这是当然,他们各个都是狂傲之徒,相容一处,怎能安宁?这大同武林盛会,其主旨之一,便是为了消解各门之积怨,以防恩仇累积,祸及全门。” 摩挲着下巴,伍无郁咧嘴露出一抹笑意,然后开口道:“也就是说,若能带去一千身傍武功之鹰羽,便能镇住场面?” “这……”展荆苦笑道:“大人,按理来说,倒也可行。但实际上,不是这么算的啊。不言地势,人数,那藏武山脉中,各种旁门左道也是盛行,下毒,暗器,皆能杀人于无形。 而且最重要的是,末将怀疑藏武山脉之中,有先天境以上高手!” “先天境?” 怎么弄得跟修仙似的?伍无郁狐疑道:“很强吗?” “很强!”展荆肃容道:“内力圆满,明暗双劲融贯,发之存乎一心,此为当世第一流武者。末将便是此流,而再往上,便非明悟机缘,而不得进。 听闻先天者,内力化劲为罡!罡气护体,刀枪不伤。如此之人,横行万军之中,取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飞涧过渊,潜海擒龙皆是手到擒来。 若是藏武山脉之中,真有先天高手,那就算末将真领一千鹰羽,也不敢放话能护住大人!” 见展荆说得认真,伍无郁不禁心肝一颤。 “真有如此之人?” “可能性极大!若说世上哪里最有可能有先天武者,那就非大同藏武莫属。” 倏地,听展荆这般说,伍无郁竟是没来由的想到上官楠儿先前给自己讲的话。 或许宫中也…… 念及此,他这才稍稍安心,继续问道:“鹰羽卫中没有这等人吗?” “没有。武功最强者,便是末将与其他八位都统。” “在神都吗?飞豹旗此时在神都的有多少人?” “带上任无涯,共有三位在,其他人在各地执行护卫任务。此时神都飞豹旗,共有二百二十一人。” 沉思片刻,伍无郁沉声道:“传令出去,急招其他八大都统速回神都,以待大同之会。同时传令邻近州道之飞虎旗,飞鹰旗,责其选出武功最强者,入神都!凑齐一千之数!” “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展荆旧事 见伍无郁突然开口下令,展荆也是一脸茫然,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总不能说,国师大人,您无权调动我们吧?这也落伍无郁的面子,太伤感情了…… 他们鹰羽卫,受兵部节制。由兵部派人,来给他们下派任务,差事。 其他人并无权调度,除了…… 展荆双眼圆睁,望着伍无郁面无表情拿出的一枚令牌,顿时想也不想,屈膝跪下。 “末将鹰羽卫飞豹旗将军展荆,参见羽主!” 一声大喝,惊到了所有悄悄看向这边的鹰羽卫。 他们脑子迟钝片刻,这才想起展荆喊得是什么。 羽主令又出现了?羽主,乃鹰羽之主!持此令,则为天下鹰羽之主! “参见羽主!!!” 一群鹰羽迅速下跪,十分恭敬。 摩挲着这没羽主令,伍无郁淡淡道:“即刻传令便是,贫道回宫了。” “是!艾渔,派一队弟兄护送大人!” “是!” 缓缓起身,展荆望着离去的伍无郁,心中仍是难以自持。 当初设立鹰羽卫时,所有人便被告知,他们鹰羽卫,除却朝廷正常派遣,还有一令!羽主令!持此令者,便为鹰羽之主。 这羽主令,自他们鹰羽建立以来,拢共便只出现过一次。 那一次,还是十年前。 江湖惊现太宗佩剑,引起万丈风波。朝廷震怒,派人追查。可事情却愈演愈烈。 那一日,张安正奉命出宫,身上便挂着羽主之令! 他老人家以羽主之尊,号令天下鹰羽卫。 江湖血雨腥风,足足持续了半个月。最终在剑南道一处荒山里,迎回了太宗佩剑。 三言两语,难以讲清。只需要知道,羽主令出,江湖必将再起风波。 无他,只因羽主,乃是鹰羽之主。而鹰羽卫,则是江湖武夫的桎浩! 持羽主令,必是奉皇帝之命,欲行大事之人!而这大事,必定与江湖有关。 连送别国师都忘了,展荆呆立半响,然后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在今日之前,鹰羽卫最高职位,便是八大都统。 可现在,自己却是五品建忠将军了!统管鹰羽卫飞豹旗? 倏地,右拳紧握,展荆双目之中,露出一抹澎湃炙热,嘴角更是勾出一抹弧度。 “来人呐,飞马出城,传令此时不在神都的都统,急速回京!再传令河北道,河东道,淮南道……令其召集武功最强者,速速入京! 即日起,回绝一切兵部差官!飞豹旗,不再管护卫之事!” 沉声说完,展荆环视四周鹰羽,看着一张张面孔,冷声道:“若遇询问、阻拦,皆不必慌张。只需明言,国师大人,持羽主令现身衙门!” 所有人呼吸沉重,半响之后,一声惊天怒吼响彻此间。 “尊令!!!” 没办法,先前他鹰羽卫最高职位,也不过就是都统,上无靠山,下无根基。只能任人欺凌。 唯一一次在这神都抖威风,唯一一次在天下人面前抖威风,就是上一次张阁老持羽主令出之时。 那一次,兵部下至差官,上至侍郎,皆无权再在他们面前指指画画。 唯一能调动他们之人,便是持羽主令者! 也正是那一次,在张阁老的指派下,鹰羽齐出,才教天下武人,清楚的明白了,何为鹰羽卫! 鹰羽凶名,始与此! —————— 是夜,灯火通明的房内。 展荆眼神痴迷的望着面前挂着的将军铠。 艾渔站在一侧,叹气道:“荆哥,朝廷真要对大同出手?” 背对着她,展荆轻轻应道:“国师持羽主令而来,看来是事实了。” “荆哥!”艾渔猛冲上去,环住展荆的腰,哀求道:“朝廷不知大同,不懂其间的可怖。可我们知道啊?别忘了,我们也是从大同出来的…… 荆哥,师妹求你了,我们走吧。当年你要出山,我二话不说,就跟着你,一直到如今。现在,你就听我话,咱们走吧?好好过我俩的日子?” 感受着背后的身躯,展荆漠然的掰开艾渔手指,扭头捧住艾渔的脸,双眼疯狂道:“渔儿,你知道师哥等这一日多久了吗?你知道白日听到国师大人的话,师哥有多激动吗? 这次师哥一定要去,要告诉那些欺负过我们的杂碎知道,我展荆,绝不再是狗儿!我是朝廷钦命的将军!!五品建忠将军!!” 呆呆看着面前双眼血丝密布,低吼咆哮着心中压抑的展荆,艾渔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荆哥,你还是忘不掉……” “怎能忘?!怎敢忘?!”展荆呲啦一声,撕开衣衫,指着身上密密麻麻结痂新伤之下的可怖烙痕凿迹,怒吼道:“他们辱我多年,我带你逃出来又是多年!这些年,我日思夜想,所求只为一事,复仇! 国师大人这次,是天赐良机,是上天给的机会啊!师哥不能错过!” “师哥,荆哥!爹爹的仇,咱们报不了得,忘了吧……” “啪!” 只见展荆怒而一扇,艾渔脸上迅速红肿。 望着神情呆滞的艾渔,展荆阴鸷道:“你……说什么?!” 扑通,跌落在地上,艾渔低泣无言。 见此,展荆静默片刻,缓缓上前搂住她,一如年少时受人殴打,拼命保护着她那般。 趴在展荆怀里,艾渔哭泣道:“当年隋帝上万精锐入林,竟是无功而返,还折损一半精锐。此朝到了现在,也从未派一兵一卒,入过大同藏武。 我们进去,还能活吗?这事……能行吗?又要死多少人啊?!” 又要死多少人…… 这句话,让展荆心头猛然一颤,低头嗅着艾渔的发香,缓缓道:“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那般良善。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放心,哥会保护你,你是师父的女儿,你是我的……妻子。 师父的仇,我一定要报。而且,我相信国师大人,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神仙弟子,我相信他,能带我活着出来的。” 听到妻子两个字,艾渔猛然抬头,看着展荆的目光,含泪道:“休想撇下我!既然你意已决,那此去大同,我也要去。生则同还,死则同死!” 见此,展荆眼中闪过一抹深邃。 烛火噗一声熄灭,布帛撕裂声,响起…… 第一百二十章:羽主令现,风云汇聚入神都 河北道,岗州。 鹰羽衙门内。 大彪看着面前的两名二旗都统,笑嘻嘻道:“见过两位都统,展将军令,请你二位挑选武功最强者,入神都!” “展将军?!” 一名穿着飞虎旗的大汉拧眉询问。 “展荆,原我飞豹旗八大都统之一,因岭南一行,护卫有功。已被封为五品建忠将军!” “啊!” 这二旗都统互看一眼,皆是大惊。 鹰羽卫也能有将军了?! “恭贺展将军!!” 客套之后,那飞虎旗大汉又是为难道:“可即便如此,我等也只是受制与兵部,听命于节度使大人……这贸然离去入京。展将军怕是……” 缓缓放下茶杯,大彪呲牙一笑。 “二位都统听好了,国师大人持羽主令,在神都鹰羽衙门现身了!这命令,不是展将军的,是国师大人,是羽主的!” “羽主令?!” 二人猛然起身,眼中皆是闪过一抹震惊。 半响,一侧的飞鹰旗都统凝重道:“此事当真?难不成又有大事将起?” “我怎敢胡言乱说?”大彪起身拱手道:“羽主令,欲选京畿临近之道州最强鹰羽,凑齐一千之数,赴大同武林盛会!” “原来是为了大同……”飞鹰服大汉双眼一眯,心中已有计较。 二人再次互看一眼,然后同时沉声道:“卑职谨遵羽主之命!” “二位留步,在下回神都复命了。对了,这件事可不敢耽搁……” “明白!” “告辞!” 这样的一幕,发生在京畿临近的州道之中,所有鹰羽但闻羽主令,皆无不从。 —————— 神都鹰羽衙门,一名身穿官服的青年,趾高气扬的站在衙门之前。 “喊你们都统出来,接差了!” 这人斜眯着眼,冲来往的一名鹰羽说道。 闻此,那名鹰羽一怔,然后拱手道:“这位大人,我家将军有令,从三日前起,便不再接兵部差遣。” “什么?!”这年轻的兵部官员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欲张口喝骂,却见任无涯沉着脸走来,拱手道:“我等另有要事,展将军下令,飞豹旗暂不管护卫之事。大人请回吧!” “笑话!”这兵部官员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嗤笑道:“莫说飞豹旗,便是尔等鹰羽卫,都要受兵部辖制调遣。他展荆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攀上了贵人得了个小小的将军封号,就敢抗命?!想造反不成?!” 任无涯一怒,正欲开口。 却见展荆面无表情的从里间走出,冷色道:“造反二字,大人怎能轻言?国师大人持羽主令征调我等,不妥吗?” “羽……羽主令?” 这人梗住脖子,硬撑道:“纵使如此,尔等也不能视兵部如无物!国师大人征调,难不成连整个飞豹旗都征调了吗?就连派遣一队人马听令都办不到?” “是!”展荆面无表情道:“不仅神都飞豹旗被征调,就连其他正在执行任务的都统,也在赶回路上。还有邻近道州,也有其他二旗鹰羽在赶来的路上。” “胡说八道!”官员满脸不敢置信道:“如此大的调动,兵部怎一点不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件事……可以去问国师大人,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说到这,展荆嘴角一勾,拱手道:“无可奉告!” 说罢扭身便离去。 见此,这官员气急,正欲呼喝,可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什么,于是恨恨一跺脚,扭头离去。 任无涯跟在展荆身后回去,心中暗爽不已。 突地,展荆站住不动。 拧眉道:“其他州道的鹰羽卫快到了吧?” “是将军!”任无涯眯眼道:“河北道二旗都统已与昨夜率四百六十余人抵达城北之外,属下出城见过了,已经安置妥当。料想其他州道之人,这两日也该到了。” “四百六十余人?!”展荆扭头沉思道:“如此一来,人数岂不大大超过一千之数?” “呃……这个,属下也思肘过了,国师大人要的是武功最强的千名鹰羽,届时在城外可筛选一遍,因此去州道传令,并未要求其带多少人来。” “也可。” 展荆心中默默估算一番,然后嘱咐道:“记得好生安排他们,一应所需,户部那边没刁难吧?” “怎么可能?”任无涯笑嘻嘻道:“陛下可是明旨,点名户部不许他们克扣我鹰羽俸禄。现在他们正心慌着呢,只要我们去领钱,十分顺利。” “那就好……” 展荆默默点点头,然后大步走进堂内。 任无涯站在原地,望着展荆的背影,脸上的嬉笑缓缓收起。 大事将其,江湖要乱了。也不知这次,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 寝殿内,武英吃着当季的新鲜果子,眯眼看着一侧的伍无郁,嘴角微笑。 “好吃吗?” 吃得正酣,伍无郁闻此,连忙擦擦嘴,笑道:“好吃,好吃。” “嗯,兵部递折子询问,你调鹰羽入京了?” 武英拿着帕子擦嘴,轻笑道:“本还想着,怕你拿着羽主令不敢用,没曾想还挺大胆,不跟兵部请示,就自己调鹰羽了。” 用跟兵部请示吗?伍无郁一脸愕然,可随即就明悟过来。 什么不跟兵部请示,是没跟您请示吧。 心中嘀咕一句,伍无郁笑嘻嘻道:“臣想好了,若去大同。当带千名武功高强的鹰羽,因此便想着调来看看。到是忘了,臣是还要跟兵部请示的吗?” 轻轻放下帕子,武英眯眼看向他半响,这才轻笑道:“满朝文武,也就你这个国师敢谁都不打招呼,就调兵入京。这要是让谁拿住发难,够你小子受的。” “啊?”伍无郁故作惊讶,“那臣这就去兵部补个折子?” “晚了!”武英指着案前的一小堆折子道:“真当满朝文武都是吃干饭的?那些鹰羽刚刚离开本道州,便有人上言了。还有人上奏,让朕即刻捉拿你,问罪呢。” “陛下!” 伍无郁一脸委屈的看向武英。 见此,武英淡淡一笑,“好了,不跟兵部说就不说了。朕且问你,此去大同,可有把握?” “把握不敢说,但臣定当竭尽全力,不畏死生!” “行了,下去好好准备吧。” “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城外鹰羽 是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驶往城外的马车内,伍无郁与展荆相对而坐。 “人都到了?” 伍无郁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的小娘子,啊不,是百姓们,淡淡询问。 “回大人,各道州飞虎旗、飞鹰旗皆已抵达。加上神都飞豹旗,共计一千七百二十一人。其中飞虎旗都统四人,飞鹰旗都统四人,飞豹旗都统八人,副都统三十二人,将军……一人。” 听到展荆的话,伍无郁不禁一惊,放下车帘回头惊愕道:“怎多出七百来人?” “大人不是要武功最强者吗?末将想的是,让大人亲自见见,选一选。” “哦~” 伍无郁明悟,然后沉思起来。 “对了大人,若是愿意,这些人皆可带往大同,一起入藏武。”展荆说着,还不动声色的看向伍无郁。 “都带去……” 喃喃一声,伍无郁终是摇头道:“隋帝上万精锐都不行,可见人多人少,并无太大差别。贫道此去,准备唬诈并用,施之以情理。 因此,只求能镇住场面,确认其间各方势力,无一能比肩即可,一千好手足够了。” “大人,明鉴。” 两人坐在马上,再无言。 过了约莫两刻钟,马车缓缓停下。任无涯的声音从前传来。 “大人,到了。” 展荆率先下车,伍无郁则深吸一口气后,理了理衣衫,这才撩帘下去。 刚一出来,顿时就瞧见了外间排列齐整的队伍,略略看去,入目一片黑压,各个羽服跨刀,站的笔直。 “参见国师大人!!!” 不错,有那么一股子气势。 伍无郁毫不惧场,眯眼笑道:“诸位奔波至此,辛苦了。” “啊?” 上千鹰羽顿时面面相觑,他们也在揣测,这个如雷贯耳的国师见面后,会说什么。 严肃?训斥?呼喝?或是直接下令? 都想过,可唯独没想过这般说。 辛苦二字,何曾从上官口中听到过? 前列几名都统有机灵的,当即回应道:“为国师大人办差,不辛苦!” “不!”伍无郁冲着人摇了摇头,“是为陛下办差。” “是是是,为陛下。” 暗暗提气一番,伍无郁正欲开口,忽见远处一队轻骑,策马赶至。 “哈哈哈,无郁贤弟好大的动静啊,这是在做什么?” 来人正是一身劲衫的梁王,武深思。 看其架马轻车熟路,倒也未曾想,这样的人,也善马技。 伍无郁上前拱手笑道:“见过梁王。贫道奉陛下之命,受羽主令,暂掌鹰羽卫。这不,召集一些人来看看,也好给陛下办差。” “哦,是这样。” 利落的翻身下马,武深思环视面前一众鹰羽。 身后当即有扈从怒喝,“梁王在此,还不见架?!” 众鹰羽微微一顿,连忙开口。 “参见梁王!!” “嗯,”武深思点点头,笑呵呵道:“这便是鹰羽卫吗?不错,是有那么一股子气势。不过可惜,血勇足而阵技不通,终归是一群草莽武夫,平时小打小闹,捉些蟊贼尚可,上了战场,可不行。” 闻此,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伍无郁更是眉头一皱,心中暗自嘀咕。 这货来这作甚?!老子刚把人召集,准备提提气,你就过来说这些?! 抬头一看,只见面前鹰羽皆是面色微沉,神情难堪。 心中一突,伍无郁也顾不得其他,朗声开口,“梁王此言差矣!国朝十二卫,悍勇则矣,然也有无力之时,岂不闻当年隋帝上万悍勇,入林而丧乎? 而这鹰羽卫,一不在十二卫之列,二也非沙场征战之卒。 他们之敌,更不是梁王所讲之蟊贼,这些,梁王之智,焉能不知?” 见伍无郁回怼,武深思也是毫不见恼,笑眯眯的回头,咧嘴道:“是是是,贤弟所讲,甚是有理,本王失言了。” 哎?这就承认了?那你来这到底想干啥? “不知梁王大驾,何故来此?” 干脆询问出声。 武深思笑了笑,抿唇道:“本王得到禀报,张阁老在回京路上,遇贼人行刺,听说,生死……未卜……” 说最后四个字时,武深思的目光一直盯着伍无郁,语气更是饱含深意。 袖中大手倏然紧握,伍无郁双瞳一缩,默了半响,这才出声道:“梁王何以诓贫道?左骁卫大将军李广义亲率大军护卫,岂会保护不了阁老?” 双眸紧紧盯着伍无郁,见看不出什么,武深思这才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贤弟厉害,本王这小小的玩笑,果真骗不了贤弟。 不开玩笑了,据报,张阁老十日内将会返京。听闻贤弟与张阁老关系匪浅,特来说一声。” 十日返京?!没来由的,伍无郁竟是心中一慌,可又不知这情绪从何而生。 强行安耐下去,伍无郁拱手道:“谢梁王告知。” “这么说,贤弟果然跟张阁老,关系……匪浅了?” “呵呵呵……” 伍无郁傻笑着,也不开口。 见此,武深思勾唇一笑,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冲伍无郁拱了拱手,“本王还要去巡视各营,就告辞了!” “梁王慢走!” “架!!!” 看着梁王一队轻骑激荡起的烟尘,伍无郁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 “大人,这梁王来此,是何意?” “没听梁王说吗?”伍无郁淡笑道:“是出来巡营,顺便来看看的。” 回过神,看着展荆沉思的模样,轻笑几声,然后双目如电,直视前方。 “诸位!不管其他,贫道今日有一问,还请诸位如实相告。” 一众鹰羽皆是看向他,不知什么意思。 只见伍无郁拍了拍展荆,大笑道:“可有人想当将军?!” 一言出,四下顿时一阵骚乱。 “大人,您是什么意思?” 见有人壮着胆子询问,顿时咧嘴一笑,“不必多虑,如实相告便是。” 沉默片刻,很快便有人回应。 “想!俺想当将军!” “当将军多威风啊!我也想!” 飞虎旗中多武夫,因此许多人,当即便开口呼喝起来。 到是飞鹰旗下之人,多是些心思缜密之辈,因此他们开口,则与之不同。 “不想!我等只求为大人办差,不敢奢想其他!” “对,我等只愿在大人麾下,听从调遣!” “…………” 第一百二十二章:斗志昂扬的鹰羽卫 听着众人呼喊,伍无郁笑了笑,然后坐在马车木架上,摆了摆手。 嘈杂声渐止,所有人望着国师,只见其突然道:“不想当将军?扯淡!” 国师……爆粗了?望着如此接地气的国师,所有人顿时愣住。 可随即,便又是发出一阵哄笑。 只见伍无郁指着展荆,呲牙道:“瞧瞧!看见没?朝廷正五品的建忠将军!有印有甲的!这他娘活生生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不羡慕?你们心里不想着,凭啥他展荆能当将军,咱就不行?! 他比咱们多长了一双胳膊,还是多长了一个脑袋不成?” “哈哈哈哈……” 众人皆被伍无郁的话,逗得大笑。到是展荆略有不安,不知这是何意。 “呸!贫道今日告诉你们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卒子,不是个好卒子!”只见伍无郁猛然起身,站在木架上,大喝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提三尺青锋,建不世功勋!” 所有鹰羽微微抬头,望着面前激动的伍无郁,呼吸开始缓缓沉重。 “大同藏武,尔等想必比贫道知道的多。前隋动之不得,反而损兵折将。致使其众,多年来占山据林,不服朝廷管教!引天下武人,争相效仿,横行无忌! 展将军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大同,就是天下武人之脊背! 可这脊背,陛下瞧他不顺眼,贫道看他也不顺眼!陛下欲砸之,贫道欲毁之,尔等谁能告诉贫道,该如何?!” 不容有人回答,伍无郁便蹭一下跃下马车,走到展荆面前,拔出寒刀高高扬起。 寒刀锋利之芒,反射着艳阳之光。 只听他沉声喝道:“陛下明言与贫道,今年大同盛会。贫道会去,要带一千名鹰羽卫去,到那只干一件事,砸碎那狗屁脊背!” 噌,寒刀入土三寸,伍无郁拄刀而立,微微喘气道:“此去,万险!” 视线缓缓扫过,十分认真的看着他们的面孔。 “可这世上,有些事本就是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本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贫道在此放言,愿随贫道前去者,不死,必赏!! 赏赐你们不用管,只要能活着回来,建立功勋,贫道亲自去见陛下,就算跪死在宫门前,也会把你们应得的功劳,给求到手! 若是丧命,汝之妻儿父母,朝廷养之! 现在,告诉我,敢不敢跟贫道,去进那狗娘养的大同藏武!!” “末将展荆,愿随国师大人,入藏武,砸其脊背!!” “卑职任无涯,愿随国师大人……” “卑职艾渔……” “卑职丙一纯……” “卑职……” “…………” 一千七百二十一人,一千七百二十一名鹰羽,哗啦啦皆是单膝跪下,仰头怒吼。 见此,伍无郁缓缓提刀上前,将寒刀插在展荆刀鞘之中。 “贫道倒要瞧瞧,去了大同回来之后,要为几人,请封将军,要为几人,请封皇赏!”说到这,又是咧嘴一笑,“当然了,贫道刚刚说过,只带一千人去。你们这足有一千七百余人…… 展荆!贫道命你坐镇此地,在出发前,选出一千悍勇之士!” “末将,领命!” 见此,伍无郁咧嘴一笑,回身进了马车。 任无涯迟疑的看了看展荆,将其点头,当即便起身驾车。 当马车缓缓离去之后,展荆这才默默起身。 望着一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鹰羽,展荆这才明白,国师大人那番话的意思。 非有敢战胜天意,怎往恶蛟群魔窟?! 深吸一口气,展荆开始下令安排。 暂且不提这边,马车内,伍无郁到是只觉头都要大了。 张阁老还有十天就回来了,自己绝对不可能在十日内离京。 也就是说,势必要见面了。 想当初,阁老嘱咐他,让他不闻不问,专诚奉君。苦心孤诣的教他如何身处庙堂,指点他如何置身事外。 可他呢?一回来就领了麒麟锏,跟梁王称兄道弟。现在可好,受了羽主令,还要去大同。 一想到阁老他老人家黑着脸的模样,伍无郁就心肝直颤。 怎么有种做了坏事,怕见家长的感觉??? 深吸几口气,可还是不能平静。 无奈之下,只好苦着脸喃喃道:“上辈子没人管,也没体会过这种感觉。现在……唉,也不知道阁老他老人家,会不会动手揍人? 话说我为啥这么怕他啊……” 一路纠结着,正想着对策,谁知忽然一个急停,马车竟是止住。 不对吧?这么快就到了? 正纳闷着,只听任无涯皱眉道:“大人,有人拦路。” 卧槽!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这青天白日,也有人行刺?!!老子现在身边好像就任无涯一个人啊? 还没从震惊中醒神,就听任无涯又道:“来人自称孟长青,欲见大人。您看是见……还是……” 孟长青谁啊?等等……那个男妲己,啊呸,是念怜儿?他想干哈?! 撩开车帘一看,果不其然,只见孟长青一身素净袍子,默默站在路边。 心中一咯噔,伍无郁便招手道:“你要见贫道?” 快步上前,孟长青垂首道:“见过国师大人。” “何事?” 视线不随他的意志转移,心中又是一番叫苦连天。这闹那般啊…… “梁王让在下问一句,大人您真不要我吗?若是不要,梁王就打算把我送给别人了……” 有一说一,这么一个妖精般的人望着你,问你要不要他,着实是很考验人的。 可惜,伍无郁是谁?大怂一枚。小娘子都不敢去碰,更何况这么一个妖精? 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液,伍无郁艰难道:“回去告诉梁王,贫道是出家人,不近女……不近色。唉,听说你也曾有神童之名,不如去求求梁王,走正途吧……” 闻此,孟长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徒自沉默起来。 就在伍无郁有些尴尬,准备继续开口时,只见他缓缓抬头,冲伍无郁露出了一个笑脸,“是大人,在下这就回去回禀。” 虚弱的躺在马车上,双眼无神,伍无郁捂着心口回想刚刚那个笑容,不禁喃喃道:“这被击中心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妖精……妖精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李泾入都,阴云压城 一路再无风波,很快就到了宫城。 下了马车,伍无郁冲任无涯道:“有劳了,任都统回去吧。” “是!” 目送马车回程,他这才揉了揉肩膀,走向宫门。 宫门守卫的羽林郎早已脸熟的不能再熟了,见国师回来,纷纷笑脸相迎。 “国师大人回来了?” “国师大人真是事务繁忙,劳苦艰辛啊。” “得了吧,”伍无郁拿着出宫令牌晃了晃,然后嘟囔道:“别冲贫道拍马屁,贫道可没银子赏你们。” “哈哈哈,大人说笑了。” “走了!” “恭送大人。” 路上走着,一路见礼打招呼的,数不胜数,弄得他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回到观星殿,还没等坐下喘口气,就又看到柔儿捧着一堆请柬走来。 捏了捏涨得发痛的太阳穴,于是干脆不等柔儿开口,就径直说道:“不去不去,拿走拿走,一天天哪有这么多时间去赴宴?” 捧着请柬,柔儿可怜巴巴道:“大人还是看看吧,这里面好多贵人呢。” 呦呵,那贵人还真不值钱。 自顾自的坐下,冲柔儿翻个白眼,“又收人家好处了?贫道就想不明白,这宫里管吃管住,也没地去让你花银子,你要这玩意作甚?” 呼吸微微一急,柔儿眼珠子开始滴溜溜旋转。 见此,伍无郁顿时无奈道:“行了,别拿瞎话诓贫道。你呀,也就是欺负贫道心善,不忍挂落你,要是换个人,看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听见国师这么说,她顿时小脸一红。心中也知道了国师大人是真不打算去看请柬,于是便悻悻的往回走。 “对了,今个出宫,贫道见城西的那群小乞儿可怜,让鹰羽派人去处理此事了。以后别傻了吧唧的托人带钱出宫,那些钱可没一文用在他们身上。” 端着茶杯,伍无郁轻轻吹了一口,缓缓说道。 呼啦啦,一堆请柬散落在地。 背对着他的柔儿身体一僵,沉默半响这才俯下身子,开始捡拾。 一口清茶入喉,伍无郁舒适的扭了扭肩膀,瞥了眼柔儿,淡淡道:“别多心,贫道最近掌管鹰羽卫,这群人心眼多的很。你出宫几次,所见何人,去了哪,都有人跟贫道说。 非是贫道特意查你,在这观星殿的侍女,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师父在时的老人了,贫道不在乎其他的,只要好好端茶递水,别给贫道下毒就是了……” 说到最后,他还忍不住轻笑出声,似是觉得有些好笑。 滴答,一滴泪水溅在请柬上,将写着公主二字的笔墨,晕染开来。 “唉,”放下茶杯,伍无郁叹气道:“怎还哭了?这般开不起玩笑?贫道逗你呢,去吧。” 蹲在地上,背对着国师,柔儿脸上满是泪痕,双手胡乱的在地上扒拉,却是捡不起一份请柬。 眼神朦胧中,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出现眼帘。 茫然抬头,只见国师含笑将请柬一一拾起,递了过来。 “傻里傻气的,贫道吓到你了?” 下意识接过请柬,柔儿喉头哽咽着,“国师……大人……” 只见他伸手温柔的给柔儿擦了擦脸,轻声道:“去忙吧,贫道逗你呢。” “嗯……” 根本不敢去看国师的眼,柔儿抱着一堆请柬,近乎逃跑一般,跑出了殿门。 慢慢起身,伍无郁望着其奔去的背影,默默揉搓着拇指。 那上面,有她的泪迹。 他不傻,自从上次宫外遇刺之后,他就知道有人想他死。有上一世的耳濡目染,凭着各种阴谋诡计的电视剧的情节,他也知道想让一个人死,不只刺杀一条路。 下毒,不就是很好的一个办法吗? 脸上笑意缓缓收敛,伍无郁神情竟然罕见的略显阴沉,只见其嗤笑一声,喃喃道:“柔儿……有问题啊……” 他倒是没发现什么下毒的痕迹,身体也无不妥。只是有了这个想法后,心中便总有些不安。 今日这番话,也含着试探的意味。 柔儿应该不是宫外势力的人,最有可能还是女帝的眼线。至于下毒,她应该不会,自己在宫内,应该还是安全的。 当然,若柔儿真想对自己下毒,那他也防范不了,总不能不吃不喝吧?而且,若她动手了,那受何人之意,岂不是不言而喻?自己又如何能反抗…… 一个个念头在心中沉浮,一个个想法在脑海闪过。 半响,伍无郁终是木然回到殿内,望着那精致的三清神像,缓缓躬身,拜下。 “弟子伍无郁,深陷红尘了……” 若是让你位居高位,若是让你手握权柄。你就真能……睡得着吗? 不管是在女帝面前的憨直,还是在梁王面前的小心,甚至于在展荆他们面前,他又何曾是真面目? 人有千面,又有几面是真,又有几面是假? 直起腰身,再次双目沉敛的望着三清神像,伍无郁双手缓缓抬起,摸着自己的面皮。 “有血有肉,可是……怎就这么假呢?” 案前香炉中,一缕青烟缓缓上升,拂过天尊面孔,恍惚间,伍无郁似乎看到,这三位天尊,似是冲自己笑了笑。 嗤笑。 低头望着身上这身道袍,伍无郁也是自嘲一笑,深吸一口气,双拳缓缓紧握。 他之所以不去听张安正的话,难道真是为了天下百姓?真是想要打造盛世? 或许吧,可其中难道就没有点别的? 看着所有人谦卑的眼神,看着所有人恭敬的行礼,看着所有人为自己前仆后继的厮杀,难道他心中就真没一点,满足? 权利啊,蚀骨之毒,沾之难戒! 外间,阴云汇聚,似是将要雨落。 压抑的天气蔓延,一如伍无郁此刻的心思,多变且深沉。 …… ………… 神都十里外,孙兴田披甲而立,望着面前交接的刑部一众,暗暗松了一口气。 回头望了眼那些囚车,心中的大石头,终是落地。 队伍中,李泾走下囚车,被兵卒带上镣铐,移交给刑部之人,他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只是望着面前巍峨的都城,沉凝半响。 “该走了!” 有人呼喝,李泾竟是低头缓缓一笑,十分顺从的跟着上了一辆特制马车。 第一百二十四章:陷害 阴云盖城,足足两日。 这两日间,不曾见半点雨水落下,应有的阴凉,也是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闷热,躁郁。 看着观星殿外,与昨日一般的天气,伍无郁不禁感到胸腔升起一阵烦闷。 “大人,今日大朝会,您是要去的。” 看着面前的上官楠儿,他只得挤出一抹笑意,“有劳提醒。” 似是看出伍无郁心情不佳,于是上官楠儿也不多留,抿唇笑了笑,便迈步离去。 侧头,看着一旁郁郁寡欢的柔儿,伍无郁不禁懊悔,早知她这幅样子,那日就不说那些话了…… “柔儿?” 一声轻唤,竟是将这丫头吓了一跳。 只见其惊慌的抬头,看着伍无郁,活像个受惊的兔子。 “咳咳,”尴尬的咳嗽一声,“给贫道更衣吧?” “哦……是,是……” 怎么跟吓傻了似的? 心中嘀咕着,便伸开双臂,任由她给自己换衣。 没了往日的平稳,反而多了些不知所措。 心中再次一叹,伍无郁猛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看这其惊惧的眸子,认真道:“别胡思乱想了行吗?看你这样,我比你还难受。就是逗逗你,看把你给吓得……” 手被捉住,炙热的温度让柔儿心中大乱,几度挣脱不得,这才用快哭了一样的声音,颤抖道:“大人……您放开……” 放开手,两人相对无言。 半响,柔儿才低着头,滴着泪道:“大人,奴婢从没想过害您,从来没有……” “怎又哭了?”伍无郁伸手,故意用轻佻的动作去擦泪,“说了逗你呢,怎就这般不识趣?” 小脸一红,小柔抿唇半响,这才重新开始为伍无郁换衣。 换衣完毕,迈步走出观星殿,伍无郁想了想,回眸冲柔儿笑道:“这天难受死了,给贫道准备一壶凉茶,回来喝。” “是,大人。” 见这小丫头确是心情好了些,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装深沉还是不够格啊,小姑娘装个可怜,自己就不忍心了…… 啧啧啧,我这该死的善良。 ———— 紫宸殿上,伍无郁跟武深思打了个招呼后,便默默站在一旁,力求不引人注意。 自从受麒麟锏后,每次大朝会,他都恨不得缩成一个鹌鹑。 那些御史好像就跟没事干一样,一个个恶狠狠的看着他,眼神要多凶有多凶,承奏时的话要多狠有多狠。 什么德不配位了,什么调兵图谋不轨了,反正是一个劲的往他身上泼脏水。 就连他去青园这事,都要拿上来说。 好像伍无郁跟他们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也就是女帝给力,皆是不予理会。 否则就凭这群御史锲而不舍的劲头,他要是不往大牢里住两天,都有点对不住他们。 好像第一次上朝,就有御史参奏吧? 自己要不要改个名号,叫招黑国师? 他正徒自在心中给自己找乐,完全没注意到,这朝堂大半的目光,皆在注视着他。 大都是……幸灾乐祸。 到是狄怀恩眉头紧锁,看着满不在乎的伍无郁,脚下几番前迈,又好像是顾及什么,最终也没走过去。 “陛下至!” 百官见礼,流程走了一遍。 伍无郁便缩在一旁,开始默默盘算,今日该有几人参奏自己。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一直到朝会过半,也没人提他。 御史台最近涨俸禄了?他们怎么这么好心?不怼我了? 正狐疑间,忽然刑部一名侍郎,大步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讲!” “反王李泾,前日已入神都。本部刚刚羁押,还没来得及上奏,便有贼人夜闯大牢,将反王李泾,刺杀!”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一静。 伍无郁更是双瞳一缩,有些不敢置信。 李泾……就这么死了? “胡闹!”女帝怒喝道:“神都大牢,守卫何等森严?!何等贼人竟能有如此手段?!” 这名侍郎连忙下跪,“臣知罪。” 这时,一名神情阴鸷的老人,持笏而出。 “启禀陛下,臣刑部有罪,罪在守卫不利。然昨夜追击贼人,却是发现了一柄……寒刀!” 寒刀?鹰羽卫佩刀?! 此刻,伍无郁再迟钝,也发觉不对了。他现在可拿着羽主令呢! 只听那名侍郎在地上继续道:“李泾刚刚入牢,臣便亲自带人审问。从其口中得知,他建有秘库,其间藏银不下三千万两。事干重大,臣连夜去寻左骁卫比对口供,发现不少军卒,都知道此事。 而且……不少人都知道,李泾这件事,曾说与国师听过。” “臣请奏陛下,即刻剥夺国师麒麟封号,收回麒麟锏,羽主令!入刑部审问!” “臣附议!” “臣附议!!” 这一次,女帝没有反驳,而是眯眼看向伍无郁,轻声问道:“国师,此事当真?怎不见你……禀报?” 天杀的啊,我说我忘了您信吗?那王八蛋坑我啊,就那么一次,谁当真啊…… 惊慌下跪,伍无郁张口欲言,可最后却只无奈的说出了四个字,“确有此事。” “知情不报,大罪!” “若非心有私欲,何以只字不提?!” “陛下,当夺其封号,收其神物。下令缉拿审问才是!” “行刺反王之徒,留有寒刀一柄,必定与鹰羽卫有关!他手持羽主令,定是要杀人灭口!” “…………” 闻此,伍无郁大急,连忙道:“陛下!岭南地广人稀,百姓穷苦。一地赋税才几何?当时李泾与臣说此事,臣完全是当作笑话,没放在心上,这才给忘了啊…… 陛下明鉴,臣不可能会贪图那虚无缥缈的秘库,不可能啊!” “狄卿,依你看呢?” 狄怀恩眉头一皱,上前叹气道:“各有说辞,臣也不明。不过既然国师牵扯其中,不妨且收回神物调令,待事情查清楚再说。” 趴伏在地上,伍无郁开始绞尽脑汁的想,如何脱罪。 寒刀不用想,肯定是污蔑。秘库之事,自己确是当真没禀报…… 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只能交出麒麟锏跟羽主令?那筹划多日的大同又该怎么办? 第一百二十五章:内卫 “国师,你的意思呢?” 见狄怀恩这么说,武英嘴角一勾,看向伍无郁。 一咬牙,伍无郁当即沉声道:“回陛下!臣听陛下的,陛下让臣如何,臣就如何!” “那若是朕让你交回麒麟锏跟羽主令,还夺你麒麟大国师封号,收你麒麟袍呢?” 饶有兴味的反问。 伍无郁低着头,双手撑地道:“那臣,自当听命。臣只懊悔,不能为陛下办差了……” “呵呵呵……” 武英低低一笑,然后淡淡道:“起来吧。” 是说我吗?伍无郁愣了半响,这才迟疑着起身。 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武英目光缓缓变冷,扫视着群臣,沙哑道:“李泾,没死。” 什么?众臣一惊。 那名刑部侍郎更是连忙开口道:“陛下,臣亲自验看,那李泾……” “李泾在入城之前,便被内卫接走了。进你们刑部的,不是李泾。” 女帝此言一出,那名侍郎当即抬头,满脸不敢置信。 朝堂上开始沉默,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内卫?! 伍无郁更是灵光一闪,想起了张阁老跟他说过的,陛下真正的亲信耳目,红鹃内卫! 在听闻内卫二字之后,朝堂上,所有大臣甚至包括武深思一众,皆是生出一丝惧意。 无人知晓其建制,无人知晓其身份…… 这文武百官之中,或许就有人,身兼内卫,为皇帝张目! 见无人应答,武英不禁垂眸一笑,“曹卿,朕到是好奇,那个被内卫掉包的李泾,当真……招供了?说他有秘库?” 曹长恭,正是先前那名神情阴鸷的老人,官居刑部尚书! 只见曹长恭闻声跪下,咬牙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哦~”武英淡淡应了一声,然后视线扫过群臣,幽幽道:“朕昨夜见过李泾了。” 此话一出,朝中顿时不少人,脸上都闪过一丝慌乱。 当然,他们隐在群臣之中,低头未惹人注意。 只听女帝继续开口,“此子之能,朕心中有数。在岭南密谋造反多年,朝廷却一无所知。这一点,仅凭他一个李泾,就算加上杨淳,也断然办不到!” 声音由缓转急,说道最后,更是怒斥出声。 哗啦啦,群臣跪俯。 “朕问他,既知必死,何以囚身入京受辱。他说,要问朕一个问题。”说到这,女帝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然后继续幽幽道:“朕允了,但要他招出朝中与其密谋者,他……也应了。” 群臣间,闻此当即便有人冷汗涔涔! “古人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女帝声音陡然一转,厉声喝道:“可那些人,你们可曾有过一瞬的忠君之念?! 国朝大事,你们充耳不闻!万民疾苦,你们置之不理!可论这阴谋诡计,论这密谋造反,你们确实个顶个的上心!” “臣等罪该万死……” 群臣呼喝,女帝怒意更盛,“该死,何止是该死?!天下间那么多的事,朕桩桩件件,无一不想去做。可却终日只能被尔等奸贼,困于朝堂之上! 认朕为君,当一世忠臣,共造盛世,就那么难吗?!啊?!” 跪俯在地上,伍无郁心中一阵后知后觉。 今日神都,又要动荡了…… “李泾给了朕一些名字,皆是四品以下者。难道四品以上,朝中都是忠臣吗?呵!” 嗤笑一声,女帝漠然道:“一会朕念出名字,尔等不必喊冤。内卫早已连夜探查,这些人,罪证确凿。” 她刚刚说完,便见一名中年臣子,猛然起身,握笏怒指女帝道:“妖女……” 话没说完,便见武深思猛然起身,一脚将其踹到在地。 而后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复归原位,跪下。 看不出来,这和善相的梁王,动起手来也是雷厉风行啊。 “拿下!那些话,就别喊了,你们喊了几十年,朕听了几十年,烦了……就算是给尔等与朕,这几十年虚假的君臣情谊,留些薄面吧。”瞥了眼武深思,武英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谏议大夫卢志!” 话音刚落,便又有两名侍卫大步走来,将群臣中一名如丧考妣,身躯软瘫的官员拖走。 “御史中丞,叶席。” “上骑都尉,耿三川。” “…………” 一个个名字念出,一双双侍卫入殿,将一名名脸色发白,满目绝望的臣子,拖走。 其间不是没有怒斥求饶者,只是女帝皆是不予理会,仍是不急不缓的念着。 “武深思。” 啥?!梁王也有份?!伍无郁脑子迟钝一下,顿时又明悟了,这是念完了,喊梁王回话呢。 果不其然,只见武深思沉声道:“臣在!” “即刻出宫,将上述之人,抄家……灭族!” “臣遵旨!” “伍无郁。” 喊我干啥?!伍无郁一个激灵,连忙回应,“臣在!” “率鹰羽卫协同梁王,而后不必回宫复命,将其所有人押赴武德门前,具斩!” 让我当刽子手…… “臣……臣是道……” 有心拒绝,可当他触及女帝冷漠的眸子后,顿时收紧嘴巴,不敢多言。 “下去吧!” “遵旨!” 梁王率先起身,冲伍无郁笑了笑,然后一同走出大殿。 望着二人离殿背影,女帝捏了捏额角,望着下方仍是跪俯一片的群臣,幽幽道:“平身吧。” “谢陛下……” 群臣起身,各个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只见女帝淡淡道:“今日,本就一件事,可现在却生了两件。李泾这件事,朕处理了。那么国师这件事呢? 夜闯大牢,留下寒刀?哼!亏你们想的出来!当满朝文武跟朕,都是三岁稚童不成?!” 曹长恭慌忙跪下,连忙道:“臣回去之后,定当严加追查,绝不放过诬陷国师大人之贼人!” “呵,”女帝望着他,嗤笑一声,“不必了,就这样吧。” 说罢,便甩袖离去。 “退朝~” 群臣望着离去的皇帝,互相看着皆是一脸庆幸。 嗯,劫后余生的庆幸。 到是狄怀恩望了眼曹长恭,看着其冷汗森森的面容,摇了摇头就径直离去。 还以为是何等计谋,原来竟是如此不堪。到是白担心一场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监斩 说回伍无郁这边。 当他跟梁王一同走出宫门时,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任无涯。 这几日,他常去城外视察鹰羽卫挑选的如何,因此这驾车之职,便交给了任无涯。 “参见大人,梁王。” 任无涯上前拱手见礼,而后迟疑道:“大人今日可还要……” 脸色略青,伍无郁强笑着看向武深思,“梁王,陛下旨意,让贫道协助您,那您看这……” “呵呵,”和煦一笑,武深思眯眼道:“陛下点名鹰羽卫,因此此事,应是你我二人,共同执行。这样吧,各自下令,由本王属下与鹰羽,一同行事?” “也好,”伍无郁点点头,看着梁王走向一旁冲下属下令。 这才复杂的望着任无涯,叹气道:“即刻出城,命展荆率人入城,协同梁王……抄家。” 抄家?!这事怎落到鹰羽头上了? 任无涯一怔,可当触及伍无郁的眼神,顿时沉声道:“是!” 他领命匆匆离去,梁王这时也含笑走来。 “贤弟,你我二人去青园歇歇脚,等他们办完差事,再一同去武德门监斩如何?” “啊?” 伍无郁又是一怔。 这样做……好吗? 似是看出伍无郁的疑虑,武深思眯眼笑道:“贤弟放心,本王早已安排好了,那些人的府邸,都有本王的人看守。” 也对,既然女帝决心杀人,自然事先要做准备。 没有推辞,有些心烦意乱的伍无郁跟着梁王,便上了马车。 青园内,并无他客。 他二人坐在堂中一张桌前,台上几名身段妖娆的女子,正扭动着腰肢。 当然了,二人的心思,都不在台上。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动静。 只见展荆与一名陌生男子,结伴而来。 “王爷,人犯二百七十一人,具已缉拿,无一漏网。现已押赴至武德门外!” 闻此,伍无郁看向展荆,只见其默默点了点头。 出青园,上马车,一路上伍无郁都心烦意乱,到现在他都没明白过来,女帝为何让他来办这事,还是跟梁王一起。 对面,武深思望着沉思中的伍无郁,淡淡道:“贤弟是在想,陛下因何派你与本王办此事?” 见梁王开口,伍无郁也没二话,当即正色开口。 “烦请梁王指教。” “此事简单,”武深思把玩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玉核桃,淡笑道:“无非是,助贤弟立威于朝尔。” “立……威?” “不错!”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武深思嘿嘿一笑,“贤弟想想,今日朝堂上,那老匹夫曹长恭跟其刑部一众,是在针对谁?贤弟再想想,他为何要这么做?” 伍无郁眉头一皱,“欲除贫道?” “不,”武深思摇头道:“贤弟此时圣眷正隆,可谓是如日中天,无人可除。他如此行事,不过是一群老贼,看贤弟不顺眼,使了些下作手段,想削贤弟权柄罢了。 可惜,弄巧成拙,竟不知反王李泾,陛下早已有了安排。这才误打误撞,有了朝堂上那一幕。” “可即是如此,这立威二字,又从何谈起?” “贤弟糊涂了不是?你这样想,他曹老匹夫,为何敢这样对你?无非是欺你根基尚浅,位尊而无威罢了。”武深思说到这,便笑呵呵的指着自己,“他怎么不敢这样对本王? 因为他知道本王的手段,只要他敢这么做,朝上定有人出言反驳,维护本王。而且本王还会狠狠揍他一顿!他不敢,他没这个胆子……” 似是听出武深思话中深意,伍无郁呵呵一笑,并未开口。 见此,武深思意味深长的望着他,半响才摇头道:“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啊。不过贤弟,监斩立威可止一时之患,却非长久之计。 若欲在朝堂上长久立足,自身威信是一点,更重的是,要多些朋友。 当然了,君子朋而不党。 本王如此之言,只是希望贤弟在朝廷上,多些朋友罢了……” 这话,差不多算是直言拉拢,明言相告了吧! 心中嘀咕着,他便开始思索该怎么推诿。 他可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加入梁王一派。虽然他们都能算是女帝亲信,可终究还是不同的。 梁王所求,满朝皆知。一旦加入他们,怕是麻烦将会接踵而至。 同时无形之中,更会给他树立许多敌人。 而就在这时,还没等他开口,马车便停住了。 “王爷,到了。” 玉核桃的声音一止,武深思眯眼道:“贤弟好好想想吧。本王可是真心把你当作朋友,而且在他人眼中,说不得贤弟已经…哈哈哈…” 看着大笑着走下马车的梁王,伍无郁抿唇一线,最后竟是淡淡一笑,这才随之走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入眼便是人潮人海,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不得不说,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到哪都不缺爱凑热闹的人。 被护卫着,他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台上。 这个时候,伍无郁才见到了那些犯官家眷。 只见台前一长串,跪着哭嚎咒骂的人。 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长者已生华发,幼者尚未出齿。 他们有的哭泣求饶,有的一言不发,有的疯癫痴笑,有的挣扎怒骂。 看着面前这些人,伍无郁还在发呆。武深思却是凑过来,眯眼道:“贤弟,下令吧?” 让我下令?伍无郁指着自己,一脸惊愕。 只见武深思含笑点头,也不开口。 见此,伍无郁只得深吸一口气,赶鸭子上架般的扭头,就要开口。 可当他看到那些梨花带泪的俏丽女子,跟哭闹的几岁孩童时,口中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 “梁王,这些人难道真要全都……” “这可是陛下的旨意,具斩,灭族。莫非贤弟,不忍?” …… ………… 最终,伍无郁还是开了口,下了令。 他一眼都没敢看面前行刑的场景,可即便如此,光是那浓郁的血腥味,就让他呕吐不止。 二百七十一人,死在他的令下。 欲掌权,必染血。怪不得总有人说,权利的味道,是血腥的。 当回到观星殿时,已然是日落黄昏。 他连柔儿满怀期待的端来凉茶都没顾得上,就软在了床塌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偶遇太子殿下 女帝虽杀伐果断,但也好华尚奢,喜虚慕荣。 这一点,从各地上奏所谓祥瑞的折子数量上,就不难看出。 而南郊珍兽苑,便是因各地跟番邦上贡之珍奇兽类所造。 竹叶青青,延绵不绝。清新的空气,弥漫四周,似乎就连空气都带着一丝甜味。 “大人,玄豹当真乃是神骏异种,是小人所见,难得的神兽啊。” 前面一名小吏穿着短衫,边在前面引路,边献媚讨好。 似是被这环境影响,伍无郁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笑眯眯的望着四周,随口道:“哦?是吗,怎么个难得法?” 他今日出城去看鹰羽卫,就在回宫时,临时起意,这才想起那驼了他一路的玄豹。于是便调转脚步,来这瞧瞧。 “嘿,”这小吏嘿一声,一脸赞扬道:“国师大人之玄豹,体大神骏不说,行进之间,更有威严之气!刚来没几日,这珍兽苑的其他兽类,就皆臣服了。 而且这玄豹,非熟肉不食,非软绒不窝,非甘冽之泉不饮,虽有利爪尖齿,却从不伤人,对人十分友善,乃是十足十的福善之兽。” 听着这小吏的话,伍无郁一脸古怪,回头看了眼任无涯,心中不禁嘀咕,福善之兽?瞎扯呢吧!你是没看见它作孽的时候。 还非熟肉不食,非软绒不窝……这不就是好吃懒做嘛,还让你说成优点了。 “哎!到了!”小吏脚步停住,指向前方。 伍无郁迈步走去,只见黑铁所铸成网,拦住左右两壁,借山地之势,在前面围出了一方足有三个足球场大小的地界。 里面各种奇花异草,应有尽有。 众多的奇珍异兽,也是散落其间。 伍无郁一眼就看到了玄豹,这货正十分欢快的,蹂躏一只……孔雀? 一旁的小吏见此,喟叹道:“大人瞧哪,何其威武的身姿啊!天降神兽,百兽臣服啊……” 一只大豹子,在欺负一只孔雀,你管这叫威武??? 话说你们怎么不把他们分开啊?食肉的跟食草杂食的混在一起,真没问题吗? 嘴角微微抽搐,伍无郁也看出来了,这玄豹完全不是要进食,而是在玩耍。 看着身上仅剩几根羽毛的孔雀,他终是忍不住,开口喝道:“孽畜!” 正玩得开心的玄豹一愣,硕大的头颅一抬,顿时就瞧见了铁网外的伍无郁几人。 “嗷~” 大好人!送俺进这天堂的大好人呐…… 玄豹当即放过那只可怜巴巴的孔雀,兴奋的扑来。 两只前爪前伸,趴在铁网上,玄豹兴奋的低呼着。 “大人若欲跟玄豹亲近,尽管放心便是。卑职在此,定保无忧。” 任无涯看出国师的激动,于是淡笑道。 心中略有些激动,不过还是矜持的点点头,示意那小吏开门。 一开门,玄豹当即便凑上来,围着他的来回打转,完全没有一丝凶戾之气。 珍兽苑?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狠狠揉搓着玄豹的耳朵,伍无郁笑骂道:“你这孽畜,未曾想到让你落得如此福地……非熟肉不食?好家伙,日子过的比贫道都滋润!” 正说着,忽然远处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国师大人真乃神人也,如此凶悍之兽,竟能在大人面前,如此乖巧。” 切,那是这货被打服了,贪生怕死! 伍无郁心中嘀咕一句,便抬头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当看清来人之后,顿时心中一颤。 怎么会是他? 轻踹一下玄豹,示意其一边玩去,然后快步上前,拱手道:“参见太子殿下,未曾想能在此地,见到殿下。” “呵呵,本宫一向清闲,这珍兽苑风景优美,便常来散心。” 李显含笑点头,神情温润。同那夜东宫之中,判若两人。 怕又是一个演技派啊…… 心中一叹,伍无郁正想着如何搭话,谁知不经意一瞥,顿时瞧见了李显身后随从中的一人。 双瞳一缩,伍无郁心中一惊。 念怜儿?孟长青?!他怎么跟着太子?! 察觉到伍无郁的视线,李显含笑挥手,握着孟长青的手,轻声道:“这是怜儿,来,见过国师大人。” 望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伍无郁一脸古怪。 那日拦车相问,原来所送之人,是太子…… 太子好男风?这可……不得了啊…… “殿下,怜儿认识国师大人。大人去青园听过怜儿唱曲呢~” 全无往日清高,此时的孟长青,语气轻柔,眉眼舒缓,也不见俗眉之态,可偏偏却让人心动不已。 “哦?”捏着孟长青的手没有松开,李显诧异道:“是如此吗?本宫还想着怜儿给国师一展歌喉,也好让本宫与国师在这清幽之地,把酒言欢呢。” 伍无郁尬笑着应和,心中却是不由的深思起来。 梁王送孟长青到太子身边,定有谋划! “想请不如偶遇,今日端的是巧,不知国师大人可愿给本宫一个薄面,一同把酒言欢?” 李显轻笑着,摇头道:“也为那夜东宫之事,给国师赔罪。” “哪里哪里,”伍无郁连连摆手,“那夜之事,与殿下有何关系?殿下不必如此。” 双眼一亮,李显连忙松开孟长青的手,一脸激动道:“国师能懂,本宫实在欣慰。来人呐,就在此地,摆下桌席!本宫要与国师醉饮!” “是!” 身后随从当即开始忙碌。 太子这般热情,伍无郁自是不好拒绝,只得默默顺从。 然就在这时,远处却见一人快速奔来。 “呃,参见太子殿下,国师大人……” 展荆?他怎么来了? 伍无郁拧眉问道:“展将军,怎地了?” 展荆老回京了!刚刚入宫出来,便急找大人。派人寻到末将所在,末将这才……” 阁老回京了?在找我?! 心中咯噔一跳,顿时强作笑颜,看向李显,“太子殿下,这……” “呵呵,阁老这般着急,国师速去便是,改日再聚。” “也好,那贫道先行一步了。告辞。” “慢走。” 笑吟吟的望着伍无郁离去,李显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 “殿下,对国师感兴趣?” 闻声转身,李显伸手扣住孟长青的下颌,眯眼道:“到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让本宫都难以拒之啊……” 被禁锢着的孟长青望着李显,竟是缓缓露出一抹醉人笑颜。 啪! 李显阴沉坐下,沉声道:“唱曲。” 脸上红肿,孟长青笑得愈发放肆,同时嘴唇一张,曼妙的歌声便响起…… 第一百二十八章:幽巷深处阁老宅 一路出了珍兽苑,伍无郁便在展荆的陪同下,上了马车。 “阁老何时回京的?!” 心中忐忑,自然询问起来。 “今日早时,便回京了。那时大人应还在视察鹰羽卫。”展荆老面圣出宫之后,便急匆匆的派人寻大人,也不知是什么事……” 什么事?反正不是好事! 神情复杂,伍无郁幽幽一叹,不再开口。 这一路上,他心中都万分复杂,不断想着一会面见阁老,该如何措辞,该如何解释,可最终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办法。 “大人,到了。” 任无涯在外停下马车,伍无郁顿时深吸一口气,走了出来。 只见面前是一条清幽的巷子,倒也说不上逼仄,只是与热闹的神都市坊,有些格格不入罢了。 “阁老府宅,就在哪。” 展荆伸手指着巷子中,一处略显寻常的宅子。 袖下双手握拳,伍无郁定了定神,这才走去。 青砖道,铜钉门。旧狮坐卧,孑然老仆。 望着面前府门大开,正在阶上清扫的老仆,伍无郁一时间,竟是不敢迈步进去。 到是那老仆看到了伍无郁,连忙放下扫帚,佝偻道:“是国师大人吧?老爷在书房呢,直走右转便是。” 闻此,他这才走上石阶,冲慈眉善目的老人拱了拱手,径直进去。 与外间略显朴素的样子有些不同,宅子内倒也有几座亭子,齐膝池水泛着绿光,几尾锦鲤在其间游动。 倒也不是说外简内奢,只是较之寻常宅子,多了些韵味罢了。 听着老仆的话,伍无郁一路走过廊道,向右转去。 一眼就瞧到了木窗大开,正伏案提毫的张安正。 张安正背对着他,弯腰挥动,似是在书写什么。 见此,伍无郁顿时脚步止住,迟疑道:“阁老府邸,到很是清净啊。” 没有转身,张安正依旧不徐不缓的动笔,然后头也不回道:“老夫无儿无女,无妻无妾,孑然一身,这宅中除了愚叟一名多年老仆,再无旁人。自然,也就清净些了……” 无儿无女?无妻无妾? 伍无郁顿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却见张安淡淡道:“国师到是好本事啊,获封麒麟大国师,受麒麟锏,麒麟袍,还领了羽主令。老夫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语气平淡,但伍无郁却偏偏听出一丝责问。 当即便张嘴欲要狡辩,咳咳,辩解。 谁知张安正不等他回话,而是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又道:“一会老夫陪你一同入宫面圣,递还麒麟锏、羽主令。” 闻此,伍无郁右拳紧握,沉默着没有开口。 “不愿?” 张安正缓缓转身,二人隔窗相对,一时无言。 咕咚一声,外间琵琶果落水,激起一池绿水涟漪。 “无郁,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在玩火?” 迎着阁老的眼神,伍无郁深吸一口气,木着脸道:“乡野村夫,不知权味。一生苟活,无非是衣食二字,徒劳一生罢了。 可无郁,生来便在权地,长在权下。百人敬仰,千人恭维,身处如此之地,淡薄二字,此生无望矣。 既如此,何不将这虚权,凝实?” 说到这,伍无郁木然的脸上,双瞳闪过一抹炙热,“大丈夫何人不恋权柄?大丈夫何人不图名利?无郁掌权,必为天下生民计,也为无郁身后谋名。 功德圆满,登天而去,如此一生,方不负来这人间一遭。” 望着面前青年眼中的炙热,张安正呆立半响,这才叹道:“无郁,你这样子,像极了老夫年少时。 那时老夫也曾想,有朝一日大权握,挥斥方遒散意气。可现在呢?位居凤阁左仆射,宰辅之首,可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算是大权在握了吧?可却没了挥斥方遒的意气啊…… 高处不胜寒,你太急,太早,太扎眼了。本就是万人瞩目,本就是阴谋笼罩,若还这般不知收敛,怕是……” “缓图半生,华发登位。如此,非无郁之愿!”伍无郁正色道:“无郁要的是,一日握权,三日而治天下,五日便功成名就,七日可收山归隐。” 听到伍无郁这话,张安正又是愕然。 只见伍无郁继续道:“无郁已走了一日,正欲走第三日。” “急!太急!”张安正拧眉道:“你如此年少,何至于急切至此?!你能一日握权,难道就能将权柄握稳吗?!你可知你之权柄,皆随皇帝意志而存?!皇帝若喜,则你权稳,可若皇帝厌,届时将是覆海之凶,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无人能救!” “足矣!”伍无郁隔窗,冲张安正跪下道:“阁老高位,知其中艰苦。可无郁不去亲身试试,怎能尽知? 而且,无郁求的是一时之权。” 咚!挥拳砸窗,张安正咬牙道:“高位难得,得高位后,欲全身而退,更难!你既然本就有还权归隐之心,那何必去走三日,尝五日?直接就此云游而去,一步到七日便是,何苦在这风云诡谲中存处?” 闻此,伍无郁竟是咧嘴一笑,起身道:“这样爽啊。” 什……么? 望着张安正,又憨笑道:“此间庙堂,好比一场游戏。此间天下,好比棋盘罗布,无郁打算先成下棋之人,然后下下棋,出出名。待到山河晏清,四海升平,再行归隐之事。 天下人人传我名,人间处处有我声。四海升平坐东海,布衫浊酒瞧太平。 如此之后归隐,跟什么都不做就归隐,自然是前者更爽吧?大功德者归隐,那才叫归隐,什么都不做,那叫妄想村夫,天下何其多?怎能叫归隐?” 听完这话,张安正双掌缓缓撑在窗前,默了半响,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老夫只看出你急权,未曾想这急中还有狂!将天下风云当作游戏,古往今来,也就你了!老夫现在到真觉得,你是仙家弟子,下凡度生了。” 说罢,张安正双目一凝,沉声道:“既你意决,老夫也不会再多管你。老夫倒要看看,你这一三五七日,能否安然走完!滚吧。” “嘿嘿,小子告退。” “对了!大同一行,万险!去之前不妨在陛下面前,耍些憨直,讨来几名皇家供奉护卫。” 脚下一顿,伍无郁顿时笑道:“谢阁老指点……” 摆摆手,张安正回头望向桌前,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戒骄戒躁。 随即嗤笑一声,伸手扯下,将其撕作粉碎。 第一百二十九章:长平公主李召月 一路走出幽巷,伍无郁心中都仍是激动的难以自持。 真特么想给自己点个赞啊!这机智的小脑瓜,啧啧啧…… 所以说,忽悠是个技术活,偶尔得带着几分真情,偶尔得掺些实意,然后再临机发挥,神态动作更是缺一不可。 估摸着也就是这世界没修真这么一说,否则自己来个以忽悠入道,成就忽悠大帝,还不是手到擒来? “大人?” 展荆与任无涯二人立在巷口,见伍无郁出来连忙凑上前。 闻声回神,收敛心中的小得意,伍无郁随口问道:“展将军怎还在这?” “大人,不知阁老……” 说这话的时候,展荆脸上闪过一抹纠结。 “哦,没什么。就是说让贫道跟阁老进宫面圣,递还麒麟锏、羽主令。” 听到这句话,展荆当即惊慌起来,“不可啊大人!如此一来,大同之行又该……” 话说一半,他顿时明悟过来,看着似笑非笑的国师,连忙低头道:“而且此物权贵至极,大人就此交上去,岂不……岂不可惜。” 自顾自的钻进马车,然后从车窗探出头来,淡笑道:“贫道也觉得可惜,于是婉拒了。放心,大同之行,不会延误。走吧,回宫。” 任无涯看了眼展荆,默默架上马车,甩动鞭子出发。 徒留展荆一人站在巷口,他呆愣半响,然后伸手冲离去的马车深深一拜,这才动身离去。 ———— 回到宫门前,正准备进去,谁知一旁的侍卫却是上前笑道:“国师大人,柔儿姑娘来说了,若是大人回宫,烦请速回观星殿,有贵客至。” “有劳了,不知来了多久?” “唔…怎么着,也得有半个时辰了吧……” “贫道知晓了,多谢了。” “哪里哪里。” 伍无郁含笑道谢离去,心中却开始嘀咕起来。 这往观星殿递请柬的不少,可直接登门的,却是没几个啊。 毕竟为示恩宠,观星殿可是建在宫城之中的。单是这一点,就能隔绝大部分人的心思。 所以说,能进观星殿者,必定能进皇宫。换言之,无客便罢了,一旦有客,必是贵客。 自己刚从张阁老府中出来,因此不可能是他老人家…… 梁王?太子?狄阁老? 一个个名字在心中闪过,伍无郁心中愈发困惑。 当回到观星殿时,柔儿便快步上前,眉宇间带着焦急道:“大人,您回来了?” “听说有贵客登门?” 还没等柔儿回话,一阵香风便扑面而来。 伍无郁只觉得自己脸上多了一双小手,在不断揉搓他的脸。 茫然抬头,就看到面前多了一名袒胸装的美妇,约莫三十上下,琼鼻樱唇。朱砂绘花,点在额前,媚而不俗。 世间美人,各不相同,有的让你心生怜惜,有的让你心猿意马,很明显,面前这名美妇,就是第二种。 可惜,伍无郁看着这略显熟悉的脸,却是怎么着也生不出一丝杂念。 “真看不出来啊,本宫出去避暑才几个月,你这小道士就办了这么多事?麒麟大国师?挺厉害啊?啊?” 脸色木然,呆站着任她揉搓半响,见这美妇竟是越来越用力,伍无郁这才无奈开口,“不知公主驾到,让公主久等了……” 李召月,女帝与先皇之女,封号长平公主。从小道士的记忆中得知,这位公主殿下,深得女帝喜爱,也不是个安生的主,跟其他权贵子弟厌恶武学不同,她自小习武,而且听说武功不俗,曾在皇宫内,独挡刺客护驾。 若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可其为人手段高明,心智不俗,朝堂上,也有属于她的一方势力。 这样的人,敬而远之也就是了。可偏偏伍无郁不能,因为他自小长在皇宫,这位公主可没少来折腾他。 两人之间倒也不是说有姐弟之情,但总归也算是相熟的。 “不久,不久,才一两个时辰而已,国师大人事务繁忙,本宫可不就得等着嘛……” 阴阳怪气的说着,手上的力道开始愈发用力。 大爷的,你们母女俩这是什么癖好?!老子这张俊脸早晚毁在你俩手里!还有,你当我不知道?!明明就半个时辰,哪来一两个时辰?! 悄悄后退一步,避开这位公主的魔爪,伍无郁这才叹气道:“不知公主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意犹未尽的看着伍无郁脸上红痕,李召月可惜道:“来见见我们的麒麟大国师呗,啧啧,模样是俊了些,比小时候更可人疼了……” 心中一颤,伍无郁只得尬笑。 “笑得丑死了!走吧,先回殿中。明明都入秋多日了,怎还是这么热。”李召月翻脸极快,上一秒还说他俊,这一会就又说他丑。 望着扭身入殿的李召月,伍无郁深吸一口气,只得跟了上去。 二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古怪。 只见这李召月曲肘顶颌,眼神似笑非笑,一刻不停的盯着自己。看得他心中发毛不已。 这可是小道士的童年阴影,皇宫里的混世魔头啊…… “公主,贫道脸上有东西?” “呵呵,”李召月呵呵一笑,慵懒的伸个懒腰,勾勒出曼妙的身材,然后瞥了眼伍无郁,只见其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正派不已。 又是一声嗤笑,她这才笑眯眯道:“小牛鼻子,你到生的越发俊俏了。比本宫府上那几名才子,也不遑多让啊……” 才子?那特么是面首吧!淦!难道对老子有歹念??? 见伍无郁抿唇不言,李召月不禁嘟囔道:“外面有人说你是神仙弟子,也有人说你是妖道,还以为有什么不一样呢,原来还是这么一副呆样。 对了,你现在肯定本事不小吧?来来来,给本宫看看手相。” 说着,便缓缓身出左手,搁在伍无郁面前。 看着面前的纤纤玉指,伍无郁只得无奈一叹,覆手上去。 罢了,随便忽悠两句,早些打发走吧。 可谁知两手刚刚相触,还不待伍无郁作何反应,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竟是微微屈指,在他手心缓缓勾画…… 第一百三十章:都不是省油的灯 勾引老子?!伍无郁心中咯噔一跳,面上却是十分平静。 若是随便换个如此貌美的女子,他怕是也就心动了,认投了…… 可问题是,这位公主可是小道士的童年梦魇啊! 像什么趁青玄子不在,把他吊起来揍他,喂他吃苦涩的食物,故意带他到荒凉的宫殿…… 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啊! 于是乎,只见伍无郁嘴唇一抿,双手按住李召月的左手,然后一根一根的把她指头,捋顺…… “看手相,需摊平伸直,这样贫道才好观其掌纹,察其命理。” 一板一眼的说完,李召月自然气愤不已。 当即将左手按在伍无郁脸上,恼羞成怒道:“看看看!给你看!” 面无表情的任其揉搓,也不见他作何反抗。 嗯,习惯了就好。 没一会,微微泄气的李召月这才收回手,气愤难平道:“看清楚没?!说吧!” 切,小样吧,跟我斗?今个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钢铁直男! “公主想算什么?” 平淡的询问,眼神更是古井无波。就好像面前的不是动人美妇,而是高龄老朽似的。 见他这样,李召月也不恼,眼珠子一转,漫不经心的挽了一下发丝,柔柔道:“本宫要算……姻缘。” “姻缘?公主还用算姻缘?” 这不是心里话,而是伍无郁当时没忍住,直接问出来了。 这下李召月彻底破功,噌一下站起来,指着伍无郁阴恻恻道:“近日本宫武功有所长进,若是国师不想试试的话,就想好了再说。” 唬我?我会怕你?! 好吧……还是挺怕的…… “咳咳,”轻咳一声,他这才说道:“那不知公主欲算何种姻缘?是露水情缘,还是红线婚姻……” “算姻缘还有这么多说道?”李召月狐疑的坐下。 “旁人不必如此,但公主不同。公主情线繁多,主次杂乱且多有分支……” 咔嚓,还没等伍无郁说完,便见李召月手边的案面,碎去一角。 “呵呵,国师这的物件,未免也太不牢靠了……” 望着阴笑的李召月,伍无郁咽下一口唾液,不敢再说了。 真的是,还不让人说实话! 轻轻拍手,将木屑拍下,李召月这才淡淡道:“既然这么麻烦,那本宫就不算姻缘了,要算前途。” 前途?不是玩笑?! 看着神情淡然的李召月,伍无郁有些摸不着头脑,您一个有权有势,还受皇帝宠爱的公主,算什么前途? 见他不说话,李召月顿时眯眼道:“怎地,不行吗?” “公主生来富贵,定是一生荣华。何必多讲?” 眼神略略扫向他,李召月幽幽道:“可若是本宫,不想止步于此呢?” 不想止步于此?那你想…… 双瞳一缩,伍无郁不禁开始联想。 是啊,这位可不是寻常公主,而是能在朝堂说上话的主!难道…… 呼吸微沉,伍无郁半响没有开口。 “怎地,国师大人刚刚不是还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不敢开口了?” 把玩着耳侧青丝,李召月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公主请回吧,今日贫道就当公主是来见见故人,什么都没说。” “呵,”李召月嗤笑一声,双手撑着桌案,俯身凑过去。 两人相距不足几寸,彼此呼吸都拍打在对方脸上。 “这话当着陛下的面,本宫都敢问,你怕什么?” 微微侧头,避过李召月的眼神,伍无郁面无表情道:“公主生来位尊,亦是一生荣华。可尊位至此,已是极致。若欲再进,命格不足以支撑,必遭其反噬。” 单手扼住伍无郁的下颌,李召月冷色道:“说清楚些,本宫听不懂!” 两人视线相对,沉默足有半响。 “天之所降,万物生灵,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早有定数。命格尊者,荣也。命格卑者,贱也。尊者安其位,一生无忧。卑者安其劳,亦是无忧。然,若欲挣脱命数,其果必苦……” 右手微微用力,李召月眸子清冷,幽幽道:“本宫,不懂!” “仙物下世,必为尊贵之人。如青鸾者,可为皇女,龙子者,可为皇子。然至尊之位有数,非神君临世而不可得。贪则害,妄则难!” 身躯继续前俯,李召月将下巴放在伍无郁的肩头,低声道:“那国师你的意思是,本宫是青鸾降世?” “不,那只是个比喻。青鸾高洁,非是公主。” 眼神一凛,李召月捏住伍无郁下颌的手缓缓收紧,“那本宫是何物下凡?” “杲鸟。” 啪! 李召月猛然起身,望着面前的伍无郁,阴沉道:“好大的胆子,你说本宫贪色好乱?!” 脸上微痛,伍无郁低头一笑,抿唇未言。 杲鸟者,生于北山之异兽也。其性色,好乱善动,从不安居一地。 “哼!”见伍无郁不再开口,李召月再次冷哼一声,扭头离去。 “大人,柔儿给您拿膏药……” 柔儿快步走来,眼神惊慌道。 任由柔儿折腾,伍无郁撇撇嘴,一脸不忿。 刁蛮任性!说两句就动手啊!公主了不起啊! 算了,就当为了以后不见她的代价吧。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唉,老子就想安安静静的做些事,当几年手握大权的国师,咋就这么难呢…… ————— 皇帝寝殿,并无他人,只有武英与李召月相对而坐。 “不是刚走吗?怎又来了?” 武英瞥了眼一副受气模样的李召月,好奇道。 “陛下,那小牛鼻子说女儿是杲鸟转世!” 小牛鼻子?武英一怔,顿时明悟,然后不禁哑然失笑。 “又去折腾国师了?” “陛下,要不把他赏给女儿吧,女儿一定要教训他。” 李召月来到武英身边,不断的摇晃着其胳膊,哀求撒娇。 “胡说,国师何等尊位,岂同你那些面首一样,可以随意处置?不要胡搅蛮缠,国师那性子,朕能不知?定是你纠缠太过,惹其不快才这样说的。” “唔,可他也太过分了!女儿不管,一定要教训他……” “长乐!”武英罕见的对她有些愠色,“不许再纠缠国师!此子朕有用。” 见此,李召月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然后委屈巴巴道:“知道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承乐宴 自从那一日后,长平公主到是未曾再来观星殿。 伍无郁也不多想,其实也没空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因为该去大同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千名鹰羽好手也早已选好,该做的准备,也已经差不离。 现在就等皇帝一声令下,他便可启程而去。 这天,他正在观星殿,翻看着鹰羽卫递来的江湖情报,多日不见的上官楠儿,却是缓步走了过来。 “国师大人到是辛苦了。” “啊?”抬头一看,伍无郁连忙起身,笑道:“是上官姐姐啊,怎地,陛下有事?” “是,陛下口谕。” 闻此,伍无郁连忙欠身,以示尊敬。 “不必这般,”上官楠儿掩唇轻笑,“陛下说了,今晚上阳宫设承乐宴,让国师也去。” 怎么古代的人都这么爱设宴? 心中嘀咕了一句,伍无郁便含笑问道:“敢问姐姐,这承乐宴,是……” “每年,陛下都会在秋时设宴,名为承乐宴。时间也不定,有时秋初,有时秋末。起初只是些皇子皇女,以及皇亲国戚等聚聚。后来也渐渐开始邀请一些朝中大臣。所为的,也不过是君臣同乐罢了。” 解释的很详细,他也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于是点点头拱手道:“贫道晓得了。” 送别上官楠儿,伍无郁一转头,就又扎进了鹰羽卫送来的情报中。 真是越看越生气,越看越心惊。 虽然因为岭南一行,对那些游侠武夫没甚好感。可其实心底,还是相信这江湖,有一些侠义之士的,比如那叶家子与白求恩以及那群环州城武者,虽然是被他忽悠的吧,可若当真是自私自利之人,那绝不可能去上城墙的。 可谁知,这些情报,记录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让他恨不得破口大骂。 邳州两派械斗,波及六村,伤及上百名百姓。 紦州一本秘籍流出,引一州之地武人争相抢夺,死伤百姓无算,屋舍焚毁数十。 化州有一人,为成名,竟夜闯刺史府,杀其化州刺史一家老小数十人。 前两件事,倒也没什么好说的。最后一件,鹰羽卫到是另有注明,说是这刺史好敛财,强占民田,是个恶官。 但这仍不妨碍伍无郁厌恶这个大侠,因为看事角度不一样。 先不说那刺史一家老小,是否无辜。单说这夜闯刺史府,行灭门之事,便足以引起这化州一地的恐慌。 刺史,一州之长。这样的人,竟然被人刺杀在家中,还是一家老小具亡。 可以想象,那化州该是何等情形。游侠猖獗?百姓能好过?扯淡! 所以说,凡事皆要有度。这天下容不得那么多侠士,有一两个能为这天下增色便足以。若是处处皆侠士,那早无法纪可言,更为规章可循。 法理不存,最终害的仍是百姓。 这些,都是大同所在的霍州附近数州发生的事。 其实伍无郁更想知道的是藏武山脉之中的事,可询问之下,才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 别说藏武、大同县,就连霍州,竟然都无鹰羽卫! 非是朝廷没有派遣,相反,自鹰羽卫设立之初,前前后后便往这霍州派了不下十批人马。 可恨,竟无一鹰羽能长久待下。 时间最长的一些人也不过待了三日,还是武功不俗,重伤逃出的。 甚至更有甚者,竟然连霍州之境,都进不去! 何其不敢置信?江湖武夫,竟能猖狂至此? 当然,这也跟朝廷一直没将其当做大患,没放在心上,以及鹰羽卫不受重视,情报难以上奏都有一定的关系。 将这些情报放在桌案上,伍无郁一脸头疼的捏着额角。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大同县虽有县令,可却是十年没换了。 按照本朝之律,一地县令,最多可任三年,三年后便要凭其政绩,或调或升,或贬或换。总之,不可能让其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那为何大同县十年没换过县令? 伍无郁调查过卷宗,发现当年赴任大同县之人,与鹰羽卫的情形相似,可是自从一名叫崔焕的人赴任后,竟是安稳下来了。 为避免再生麻烦,户部负责此事的官员,干脆就无视了这地方,任由这崔焕充任大同县令,毕竟只要这地方有大周的官,那这地方就算是大周的地,再说一地县令,整个大周朝谁知道有多少?没有一千也差不多了吧? 户部哪管得了这么多。 为了此事,伍无郁还专门跑了趟张安正的府邸,当面请教。 回想当日,张安正望着自己,先是发出一阵轻笑,然后才说了一番话。 “无郁,你身处皇宫,位居国师。想见陛下,也不是难事。可你知道吗?你在朝堂上,闭着眼扔出去一颗石子,砸中之人,都是那各地属官,终生难见的达官贵人。 这大同,不只是陛下,不只是朝堂诸公,就连老夫,原也没放在心上。若不是你为鹰羽请功,皇帝注意到了江湖之事,否则这大同二字,怕是永远也摆不到龙案上。 唉,话说回来。提及江湖,朝堂诸公谁人又将其放在心上了?都以为,不过是一群武夫啸聚山林罢了,也就是到了今日,天下武人猖獗太甚,这大同才显得扎眼了。否则,就这一县之地,还真算不得什么。朝廷每日议论的,那件事不比它重? 隋帝当年,料想应也是注意到了,觉得不能放任天下武人肆意,这才欲整治。可谁知…… 这件事,你不去管,便不是大事。可若是欲治,此事便棘手万分!非是户部他们懈怠,所有为官者,遇见此事,皆不会有那个心思,去管……” 阁老回答的十分详细、耐心。就这么一件事,这位手握大权的老人,当天拉着他,足足说了半日之久。旁征博引,从大同之事,说到为官之道,上位者看事的态度,权衡利弊,凡此种种,可谓是极其用心。 自然,这些都让伍无郁受益匪浅,对这位老人的感恩,也愈加深厚。 正思索着,不知不觉便又是一日黄昏。 “大人,该赴宴了……” “嗯。” 第一百三十二章:公主刁难 天色渐暗,一盏盏宫灯被点亮。 走在巍峨的皇城道上,两侧是红墙琉璃瓦,脚下是青砖铺就,望着面前来来往往的宫娥,伍无郁不禁暗叹:人间最富贵。 一路走到上阳宫前,不用他多讲,早已等候多时的上官楠儿便迎上前来,含笑为其引路。 估摸着是他本就在皇宫,因此来的比别人都早,此时这些席位都还空着。庭中席位其实也不多,也就是数十。然上官楠儿,却是一路走着,将伍无郁引到了女帝右手边,第二之位。 “上官姐姐糊涂了吧?”伍无郁笑着指向左侧,“贫道应当坐在那边。” 似这般性质的宴席,女帝右手,应是皇亲国戚,左手则为朝中大臣。 未曾想,上官楠儿却是抿唇一笑,十分大胆的伸手扯住伍无郁,将其拉到这位置上。 “这位置,是陛下嘱咐的。大人您就安心吧……” 幽兰香气萦绕,伍无郁不禁深吸一口气,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听闻佳人沐浴,常放花瓣增香,也不知姐姐是用的哪种花,真是让人闻之难忘。” “下侍不用花瓣。” “哦?”伍无郁侧头诧异道:“莫非是体香不成?” 说着,还故意伸头靠近些。 本以为这般举动,会惹上官楠儿笑骂,谁知她竟不恼不羞,就这么安静站着,似是任他轻嗅似的。 这下轮到伍无郁尴尬了,于是只得悻悻道:“好香,真好闻……” 眼中带着玩味,上官楠儿望了眼伍无郁,然后轻声道:“国师自便,下侍去伺候陛下了。” “姐姐慢走……” 她临走时,右手还状似不经意的拂过伍无郁的唇,一时间让其晃神不已。 半响,回过神的伍无郁不禁暗道:这大周的女人都这么……开放吗?还是说老子太帅了? 正想着,一声娇喝却是响起。 “谁让你坐这的?!” 伍无郁抬头一看,顿时头疼不已。连忙起身拱手道:“见过公主殿下,这位置……” “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我的位置吗?!” 李召月眼珠一转,似笑非笑道:“还是说,国师大人想跟我这杲鸟转世之人,把酒言欢?” 这么小气?还记着呢…… 伍无郁尴尬不知所言,只得拱手致歉,连忙离去。 见此,李召月冷哼一声,这才大大方方的坐在他原来的位置。 在中庭转悠半响,伍无郁挠头纠结着,也不知皇帝会邀请那些人,因此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 于是思虑半响,这才去往左侧末尾坐下。 相比于那右侧第二,这个位置,他还是很满意的,不惹人眼嘛。 很快,一众宴客接二连三的走来。 太子、梁王、张阁老,狄阁老……还有许多看着面熟的人,都一一入宴。 他们看到伍无郁找个位置,也是心生诧异,不过都想着是皇帝的意思,于是也没多想,只是与他寒暄两句后,便各归其位了。 梁王在右侧第三,张阁老则是左侧第一,狄阁老次之。 终于,华灯初上,女帝也一袭盛装,在上官楠儿的陪伴下,入了宴席,坐在正位。 她老人家也没着急开口,而是视线一扫,看见右手的李召月时,不禁眉头一皱,同身侧的上官楠儿低语起来。 伍无郁离得远,听不清也落得自在,趁没人注意正悄咪咪的往口中塞食。 嗯,莲炙肉,粉蒸酥……都挺好吃的。 正吃着,忽然察觉面前有人,抬头一看,顿时发现上官楠儿正站在自己面前,似乎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咋地了??? “陛下让国师换位……” 换位?别介啊,这挺好的。再说了,往哪换?这人都坐满……等等…… 伍无郁侧头看去,只见女帝座下,竟不知何时,又被人又放了一张矮案。 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液,看向上官楠儿,只见其含笑点头道:“大人快去吧。” 这特么咋回事?! 无奈之下,他只好起身,迎着无数人的目光,一步一挪的走过去。 刚刚坐下,便感受到一道愤恨的目光。侧头看去,只见李召月正气鼓鼓的望着他。 干哈呀,这特么女帝安排的,又不是我想坐…… “长平,不得无礼!”身后女帝淡淡说了一句,然后朗声道:“旧句陈词就不多讲了,诸君满饮此杯,开宴吧!” “敬陛下!” 所有人擎杯遥遥一敬,这可苦了伍无郁,他在女帝座下,看着跟所有人敬他一样。而且他该怎么敬酒? 这不瞎折腾嘛…… 不过这承乐宴,还真就是作乐之宴,众人也没谁说国朝之事,尽是些诗词歌赋,把酒言欢。 气氛倒还融洽。 而且因为伍无郁的位置,自然十分惹人瞩目。 所以,很正常的,他也被许多人灌酒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反正他案上的酒壶,都换了六回了。 这还不算什么,主要是女帝在身后坐着,着实让他有些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很快,酒量再好也经不出这般喝,他有些醉了。 酒意上涌,伍无郁趁着还有几分清醒,便打算装醉趴在案上,等人送他走。 可还没等他有动作,李召月竟是提着酒壶,含笑走来。 不好!这货肯定要折腾我…… 没等他反应,李召月便笑吟吟道:“听闻国师上知天文星宿,下察地理人情。乃是难得的大才,不知可否与本宫带来的几位才子,斗一斗诗文?” 周承唐脉,朝中权贵乃至天下文人,也都喜好诗文之风。 这饮酒斗诗,输者罚酒,也是文人间的雅事。 伍无郁知道不能应,于是便张口欲要拒绝。 谁知李召月砰一声把酒壶放在案上,俯身笑道:“若不斗诗,那便比武。国师掌羽主令,统领天下鹰羽卫,料想……也会武功吧?正好与本宫,比试一番。” 放屁!谁不知道老子不会武功?你不就是想趁机揍我?! 见这长平公主一副吃定了自己,要让自己在皇帝乃至百官面前丢人的模样,伍无郁不禁心头一恼。 真当老子是绣花枕头?! 加上酒意上涌,于是当即醉醺醺的望着李召月,眯眼道:“这诗,怎么个斗法?” 第一百三十三章:独身斗三才 见伍无郁应下,李召月顿时大喜,连忙笑道:“陛下出题,国师与本宫带来的几位才子作答,胜者有赏,输者罚酒……一壶!” “长平,国师今夜喝的不少了,不要为难他。” 女帝的声音响起。 李召月当即苦着脸,冲女帝撒娇道:“陛下!国师大人本事大着呢,肯定不会输。不输不就不用喝了?承乐宴,当然要尽兴嘛……” 醉酒之时,最忌刺激。 只见伍无郁摇摇晃晃的起身,醉眼朦胧的环视四周,打个酒嗝道:“嗝~请……陛下,出题便是。” 所有人都停下交谈,兴致冲冲的看向伍无郁。 国师醉酒,会失态吗?有好戏看咯! 最兴奋的自然当属李召月,只见其连忙呼喝:“顾柏,温锦,李宗尚!还不上前?” 三名面容俊朗的青年连忙走来,齐齐冲女帝行礼。 李召月笑眯眯的看向伍无郁道:“国师大人如此厉害,想必以一对三,不成问题吧?” 头微痛,伍无郁迷迷糊糊的摆摆手,皱眉道:“怎恁多废话?” 脸上笑容凝住,李召月银牙暗咬,气愤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女帝道:“陛下,出题吧。” 哼!再灌你三壶酒,看你还牛不牛! 武英高坐首席之位,看着面前这一幕,亦是来了兴趣,望着伍无郁笑道:“国师醉酒,又是以一敌三,朕自得向着他些。 既然国师常把盛世挂在嘴边,那就……以盛世为题吧。” 盛世? 题目一出,所有人不禁开始暗暗思肘。 然没过一会,那个叫李宗尚的青年,便拱手道:“草民有了!国师大人见谅,小的斗胆先抛砖引玉?” 酒气上涌,伍无郁有些站不住,于是干脆斜躺下去,正好靠着女帝面前的桌案,状似呓语道:“来来来……” 见此,李召月顿时心中大喜,这李宗尚果真是青年才俊,竟然如此才思敏捷。一会看我不狠狠灌你这臭牛鼻子的酒! “玉杯金樽承乐宴,珍馐美酒遍庭案。应是四海太平日,才有如此清闲夜。” “好!” 刚刚念完,李召月便率先拍手喝彩,眼神更是得意洋洋的望向斜躺在女帝案前的伍无郁。 此间宴客,皆通文墨。因此这会,许多人正交头接耳,谈论这这首诗。 “张公觉得此诗如何?” 狄怀恩侧头询问。 张安正淡淡一笑,看了眼伍无郁,这才轻声道:“尚可,想必陛下……会喜欢的。” 果不其然,他刚刚说完,便听武英说道:“赏!” 皇帝开口,这李宗尚当即跪俯谢恩,脸上更是露出一副狂喜之色。 今夜之后,他要扬名神都了! 见此,身后一个叫顾柏的青年,自然不甘,于是连忙上前一步,张口道:“草民也有了!” 还没起身的李宗尚闻此,眼中当即闪过一丝嫉恨。 该死,抢我风头! 只听这顾柏抖袖一提,这才吟道:“夜来飞鸟惊,仓皇振翅鸣。环天瞧一看,原是庆太平。” 这首诗一出,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探讨。 “此诗亦是不错,看来长平公主是有备而来啊……” 狄怀恩试探着看向张安正,却见他仍是老神在在,含笑点头。 “赏!” 女帝再次开口。 “谢陛下!” 顾柏刚刚拜下,那剩下的温锦自然不肯再等,连忙上前道:“草民也有了!” 只见其环视一眼,然后沉声吟道:“盛宴星月下,世安遍寰中。太宗天上见,平心笑颜生。” 此诗一出,众人微微琢磨,顿时明悟过来,纷纷喝彩。 “张公,此子到有几分机敏,作的是藏头诗,也有隐喻。应能讨得陛下欢心。” 狄怀恩刚说完,便听女帝朗声笑道:“哈哈哈,赏!” 三人三诗,皇帝三赏! 见此,狄怀恩看向伍无郁,状似喃喃自语,“也不知国师会做出何等佳作,才能压下这三人。” 神情淡然的张安正闻此,抿唇一笑,未曾开口。 只见李召月此时,已然笑得花枝乱颤,于是自持胜券在握,提裙走到伍无郁身边,笑眯眯道:“国师大人?莫不是知晓要输了,在装睡呢?”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伍无郁随手一挥,一副十分嫌弃的样子,然后挣扎着就要起身。 见此,李召月双眼一眯,就欲伸手使个绊子,谁知上官楠儿却是悄悄行至另一侧,将其扶起。 软靠在上官楠儿身上,伍无郁咧嘴憨笑道:“有劳姐姐了……” “国师大人,你若是就此认输,本宫大人有大量,只要你喝下这壶酒,就算了。” 李召月提着酒壶,嬉笑道。 只有她知道,这酒壶里,放得是什么。 脚下无力,伍无郁深嗅一口身侧幽香,也没理会她,而是呓语道:“姐姐好香啊,我最喜欢了……” 众人视线汇聚,纵使上官楠儿,亦是不禁脸红起来。 这时,皇帝发话了。 “国师酒未醒,来人呐,赐醒酒汤。” “不必了。”伍无郁冲女帝拱了拱手,然后眉眼缓缓犀利,扫视了眼对面的三人,勾唇一笑。 “请国师指教!” 三人十分自信,望着面前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国师,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不屑。 见此,伍无郁挥袖一甩,眼神转冷道:“盛世何出竖子口,太平怎在金玉间?从来君臣尽心力,才教天下复归安! 千里沙场埋忠骨,万里江山藏义节!天下同力唯一心,何须杯酒庆人间? 本是千古唯一帝,本是万载第一人。待到四海升腾日,岂用旁人喜笑颜?!” 一人三诗,诗诗针对。 宴上众人一静,只见梁王率先起身,喝彩道:“好!本王最喜第二首!” “好!本宫敬国师一杯!” 太子亦是随之而起。 张安正没有开口,不过亦是端起酒杯,自饮起来。 “国师,岂能对太宗不敬?放肆了……” 女帝这话,看似责问,其实谁听不出来,其间难掩的笑意? “肺腑之言,事实而已。” 伍无郁含笑行礼。 “呵呵,长平,你可服气?” 女帝看向李召月,只见其望着伍无郁,神情微怔,哐啷一声,手中的酒壶竟是跌落在地…… 第一百三十四章:梦矣假乎 承乐宴已入尾声。 伍无郁强撑着的最后一丝清明,也开始消弭。 若不是上官楠儿还在扶着,怕是早已软在地上,呼呼睡去了。 朦胧间,似乎听到女帝开口道:“来人,给国师一碗醒酒汤,然后楠儿送其回观星殿。” 一名女官端着醒酒汤走来,上官楠儿接过,正欲喂服。 谁知张安正竟然起身,亦是一身酒气,笑呵呵道:“陛下,老臣亦是头痛难忍,不如这醒酒汤,赐给老臣? 国师年轻力壮,酣睡一晚足矣,何须这醒酒汤?” 说着,便欲从上官楠儿手中,接过这碗汤水。 上官楠儿愣住,迟疑着看向女帝。 只见武英双眼一沉,不动声色道:“张卿若欲醒酒,朕着人再呈上一碗便是,何须如此?” 张安正望着那碗汤水,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看向女帝道:“国师年纪尚浅,还是……” 不容张安正说完,武英就起身道:“来人呐,再给张阁老一碗醒酒汤。朕乏了,就到这吧。楠儿,记得喂国师喝下醒酒汤,然后亲自送去观星殿。” “是。” 上官楠儿冲女帝离去的背影应了一声,然后歉意的看了眼张安正,缓缓伸手往已经神志不清的伍无郁口中,灌下。 袖中双手猛然揪在一处,张安正望着神情迷离的伍无郁,眼中神情十分复杂,有无力,有叹息,也有……苦楚。 “阁老,您的醒酒汤……” 又是一名女官走来,端着一碗醒酒汤。 张安正冷冷看了她一眼,犀利的眼神吓得这女官当即手一抖,将汤水洒落。 没有迟疑,这女官赶忙跪下,“阁老恕罪,阁老恕罪……” 气氛微沉,旁人都看不出其间的门道。 狄怀恩亦是走来,眯眼道:“张公这是怎地了?怎为了一碗醒酒汤,如此……” 张安正一言未发,最后看了眼上官楠儿怀中,唇角残存水渍的伍无郁,默默转身离去。 见状,狄怀恩眉头一皱,亦是快步跟去。 两位阁老离去后,宴上众人也开始渐渐散去。 承乐宴,结束了。 这边,上官楠儿正欲扶着伍无郁离去,谁知李召月却是拦在当前。 “本宫顺道,国师就交给我吧。不劳烦上官妹妹了。” “公主为难下侍了,”上官楠儿扶着伍无郁,不见丝毫吃力,而是淡淡道:“陛下明言,让下侍送国师大人回观星殿,不敢假手他人。” 李召月眼中闪过一道厉芒,红唇轻启道:“若本宫定要送国师呢?” 低垂眼睑,上官楠儿语气平淡道:“不可能。” 两人相对半响,终是李召月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听到其离去的脚步声,低着头的上官楠儿嘴角一勾,侧头望着呼吸微沉的伍无郁,露出一抹微笑。 观星殿,柔儿正在殿外苦等。 见国师被上官楠儿扶着时,连忙上前道:“楠儿姐姐辛苦了,交给婢子吧。” 微微侧身,避过柔儿的手,她淡淡道:“你下去睡吧,今夜殿内不需要人值守。” “啊?” 柔儿一愣,待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见此,她眉头一皱,语气略显冷清的重复了一遍。 “哦……是是……” 柔儿离去,带走了殿内的侍女。 扶着伍无郁走入空无一人的殿内,将其放在了软塌上。 未着明烛,黯淡的星光透过木窗,洒落在榻上脸色驼红的俊朗青年脸上。 缓缓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喃喃道:“我真的很香吗?” “唔~” 榻上的伍无郁拧眉呻吟一声,侧身压住了她的手掌。 缓缓抽出手掌,上官楠儿静静望着他半响,然后竟是开始一言不发的开始松解腰带。 黯淡星光下,罗裙散地,一场旖旎春光,无人知晓…… ———— 次日酒醒,伍无郁缓缓起身,揉着发痛的额角,努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 可忽然,几个朦胧片段在脑海中闪过,他顿时呆坐在榻上。 双手连忙上下摸索,当发现衣物完好是,又流露出一抹似是惋惜,似是松气的神情。 “难道真是憋太久了?怎么做起那样的梦……还是跟……” 喃喃一阵,柔儿恰巧此时走来,端着一盆清水道:“大人,洗漱吧?” “嗯,”应了一声,他就准备下床,同时随口问道:“昨夜谁送贫道回来的?” “是楠儿姐姐。”柔儿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伍无郁,然后轻声补充道:“楠儿姐姐亲自送大人回来的。” 下床的动作止住,伍无郁提袍轻嗅,当闻到那股淡淡的幽香时,不禁又问道:“她送贫道回来后,就走了吗?” “婢子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道?” 连忙询问,只见柔儿一脸纠结,“楠儿姐姐说昨晚不用人值守,将我等打发了。” 这下子,伍无郁顿时愣住,脑海中一幕幕旖旎春光,不断闪现。 那这到底是梦,还是…… “大人?大人?” 柔儿轻唤几声,伍无郁这才回神。 接下来一整日,他都神情恍惚,不断呓语着真的假的。弄得柔儿还以为国师大人喝酒喝傻了,差点没去找太医。 ———— 上书房,女帝端坐案后,伍无郁则恭敬站在前面。 “离大同武林之会的日子不远了,朕想让你明日出发,可行?” 明日出发? 伍无郁愣了一下,连忙躬身道:“臣,遵命!” “嗯,明日朕会派两名宫中供奉,随你一起,保护你的安全。” “臣,谢陛下厚爱!” “那就这样,你下去准备吧。” “是,臣告退。” 伍无郁直起身,临走时看了眼女帝旁边面色如常的上官楠儿,有些不舍的退下了。 再无旁人,女帝放下折子,淡笑道:“这小子不会以为是做梦呢吧?” 身后上官楠儿脸色一红,垂首未言。 “再等几年,等国师为朕办些事,多立些功劳。朕就将你嫁给他。”淡淡说着,女帝猛然回头,看向上官楠儿道:“楠儿,昨夜张安正那般,显然是猜到了。你会不会怪朕……” 屈膝跪下,上官楠儿低语道:“楠儿是陛下的人,陛下之意,楠儿由心遵从。” “委屈你了孩子……” “楠儿,心甘情愿。” 第一百三十五章:启程离京 旭日东升,神都城外,千名鹰羽卫组成的车队,肃立大地之上。 过往的百姓见此,皆是一惊,隔得老远,就赶忙绕了过去。 鹰羽卫前,在展荆的陪同下,伍无郁一身劲装,看向面前的张安正。 “无郁此行,务必多加小心!藏武凶险,办任何事都要……”说到这,张安正不禁摇头叹息道:“罢了,老夫也不絮叨了。你小子就没听过老夫的话。” “哪有!”伍无郁一脸委屈。 “时辰不早,你……启程吧!” “是!” 伍无郁默默走到玄豹身前,翻身坐上,回看了眼身后巨城,握紧缰绳喝道:“出发!” 张安正独身一人,看着那异兽身上缓缓离去的青年,眼中泛起一阵莫名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当视线中已无鹰羽卫的踪影时,这位老人仍是不肯离去,而是默默伫立在这。 “这是个异数啊……张公,此子深得皇帝信任,一旦将来手握大权,怕是会对大事,有影响啊。” 身后一人缓缓走来,身着素袍,正是狄怀恩。 张安正默默回头,沙哑道:“有老夫与诸公在,便无事。” “可我等老矣,我担心的是,万一我们先皇帝而去,而此子又成气候,皇帝再以此子制群臣,欲行毁约之事,届时我等已然入土,无力阻止。那又该如何是好?” 闻此,张安正双瞳一缩,半响未言。 “不如……就让此子,死在藏武?”狄怀恩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向张安正道:“如此一来,才算稳妥。” 右掌一紧,听着这话,张安正不知为何,竟是想起了跟伍无郁一同走岭南的场景。 “不必……”张安正闭眼,缓缓道:“都说此子是皇帝之人,可难道就不是老夫之人?” “梁王还与他贤弟相称,长平公主亦是与他从小长大,这么说,他也算是梁王的人,也算是长平公主的人了?”狄怀恩说着,便叹气道:“唉,非是在下心狠,实是那件事经不得错乱。张公你想,若非皇帝有意,何以如此扶持此子?不惜代价的为他铺路?” 睁开眼,张安正眼神古井无波,“皇帝是古今少有的能人,她知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不肯履行约定,天下必将大乱!” “那为何如此执意此子?!静等不好吗?何故扶持与他,凭生波澜?!” 说这句话时,狄怀恩语气偏重,显然有些愤懑。 “静等?”眼前一亮,张安正笑道:“老夫好像猜到了。皇帝以女子之身,位居天子之位。可若是她不甘心呢?她不仅要做一代女皇,还要做一个彪炳千古,足矣与太宗相提并论的皇帝呢?” “怎么可能!” 狄怀恩嗤笑道:“神都虽是一派盛荣之境,可这天下到底如何,张公与我身为宰辅,岂能不知?疆土沦丧,百姓困苦……” 说道一半,他顿时止住,然后惊愕的望向伍无郁离去的地方,哪里还能看到半点烟尘? 见他顿悟,张安正顿时笑道:“朝堂多方势力制衡,难以抽出手去整治天下。可若此时有一人出来,游离于各方势力之外,去为皇帝做她想做的事,去助她实现宏图伟业,岂不一切都自圆其说了?” 闻此,狄怀恩脸色一沉,本就显得黝黑的面孔,此时愈加阴沉了。 “若真如此,此子日后成就,就不是单单一个权臣那么简单了!”狄怀恩咬牙道:“他怕是会有打破现在制衡局面的能力!越是如此,此子更该死!” “不!” 张安正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你信不信,此子若身死藏武,皇帝定然震怒。此子,现在就是她成为一代明君,比肩太宗皇帝的念头。若是这个念头灭了,她又会做出什么来? 你难道想重回证圣年间吗?” 最后一句说完,狄怀恩额前顿时浸出汗珠。 “那就这么看着?万一……” “放心!”张安正含笑道:“老夫待其如子,其待老夫如父。现在还早,老夫大不了花上几年时间,使其潜移默化便是。 若用得好,未必是灾祸。” “既然如此,那就唯张公之意吧……” “不说了,难得如此清闲,去老夫府上品茶可好?” “自当从命……” —————— 骑在玄豹身上,伍无郁听着展荆的汇报,全然不知身后两位阁老,正在谈论自己的生死。 半响,只见他烦躁的挥挥手,皱眉道:“大同就这么难探知?难道要我等就这般两眼一抹黑?”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早就派人探查大同了,可带回的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末将本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见展荆如此,他只得摆摆手,闭目养神。 这时,多日未见的鱼七跟卫长乐到是凑上前来。 看着这二人熟悉的面孔,伍无郁一时竟是愣住了。 回想起初来大周,跟他们一起去岭南的日子,不禁感慨颇深。 身处名利场,自己的想法作为,竟是不知不觉,改变的如此大。 “大哥,咱们去大同啊?他们会不会不欢迎我们?听说那边可不待见朝廷了。” 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卫长乐,只见他坐在马上,一脸好奇。 闻此,伍无郁肩膀一松,有些吊儿郎当道:“不用他们欢迎!展将军,挂旗明号,既然做不到知己知彼,那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平白落得小气。 告诉这天下江湖,告诉那大同藏武!贫道伍无郁,代朝廷参与盛会来了!” 见此,展荆与其他人互看一眼,顿时拱手道:“末将领命!任无涯,率人散出消息!” “是!” 看着疾驰离去的任无涯一行人,伍无郁咧嘴一笑。俯身轻轻拍了拍玄豹的大脑袋,玄豹顿时明白,四肢猛然用力,便急速奔驰起来。 身后展荆跟一众都统纷纷大急,连忙策马追赶。 “大人!小心呐!大人~” “哈哈哈!” 坐在玄豹背上,伍无郁哈哈大笑,看着身侧的大队鹰羽,朗声道:“都打起精神来!别当那大同是什么龙潭虎穴,就当是扬州城里的青楼,哈哈哈!” 所有鹰羽卫望着没有一点征兆,突然撒欢的国师,皆是一脸愕然…… 第一百三十六章:风伯与娥姥 这次出行,不同于上次岭南。 随行之人皆是鹰羽卫,各个都是武功好手,性子自然也不似左骁卫将士那般拘谨、严肃。 跟他们混熟之后,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滋润。 他们这群人,上蹿下跳,几乎是没他们办不到的。遇河必下水摸鱼,遇林必入进去打猎。 单说吃食上,那叫一个丰富。 还得说张阁老有远见,成立了鹰羽卫,否则任由这些人在天下游荡,这大周少说还得再乱几分。 “大人!看俺带回来啥!” 听到熟悉的呼喝,伍无郁回头看去,不禁嘴角抽搐起来。 你们从哪弄的大老虎?!这里没见山林啊!一级保护动物不知道吗?! 看着一名大汉肩头的斑斓虎尸,他头上默默多出了三道黑线。 大爷的!就不能安生点?! “嘿嘿,今晚能给大人熬一锅虎骨汤了,指定大补!” 只见这大汉将老虎重重摔在地上,得意洋洋的看向四周。 “左都统威武!” “左壮!你小子牛气啊?” “……” 一群跟左壮相熟的人开始打趣,伍无郁则心中开始盘算,这几日都吃得什么。 好像前世的保护动物,自己差不多快吃个遍了吧?这得判多少年…… 就在这时,一阵咳嗽声在远处响起。 “咳咳……咳咳咳……” 抬头看去,只见一男一女,两名满脸褶皱的老人,正默默站在不远处。 老头叫风伯,老妇叫娥姥。他二人,就是女帝给的宫中侍卫。 当初见到这俩人时,伍无郁第一个想法就是,能不能退货…… 他俩加起来得多大岁数了?特别是那风伯,整天咳嗽不停,看着跟快不行似的,真是能保护自己高手? 当然了,这都是他自己个诽腹的话。 人不可貌相嘛,再说女帝也不可能真派两个啥也不会的老人,来保护自己。 这样想着,伍无郁便走过去,笑道:“贫道见过二老,此行路途遥远,难为二位了。” “见过国师大人。” 娥姥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到是风伯一脸笑意,脸上的褶子一抖一抖,看着伍无郁道:“能护卫国师大人,咳咳……是小老儿的荣幸,咳咳……小老儿一定……” 没等他说完,娥姥便不屑道:“见谁都说这句话,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要脸。” 风伯驼着背瞪向娥姥,开始言语反击。 于是乎,没等伍无郁说上一句话,他俩都吵起来了。 见此,他只得苦笑着摇头,默默离去。 反正他是看出来了,这俩老人是有空就吵,没空还吵。而且似乎还乐得其中。也不知女帝从哪找的这俩活宝…… “架!架!!” 一阵策马声响起,原来是任无涯他们回来了。 “大人!卑职已走遍附近州道,让鹰羽卫的弟兄们散出消息了!” “嗯,”他含笑应了声,指着远处那只老虎道:“去吃些虎肉,补补身子吧。” 反正他是吃不动了,再补估摸着就该流鼻血了! “谢大人!” 任无涯刚刚离去歇息,展荆便默默走来,皱眉道:“大人,如此一来,我等此去大同,路上岂不会遭到……” “让他们来。”伍无郁负手在后,眯眼道:“来多少,杀多少!我等此行,可不是去求安稳的。” “末将明白了。” “对了展将军,”看向一侧还跟小孩一样争吵拌嘴的二老,沉声道:“这二位当真很厉害吗?较之与你,如何?” 顺着国师的目光看去,展荆眼中闪过一道忌惮,低声道:“此二人武功,远在末将之上!娥姥不知根底,但这风伯……却是在末将十几岁时,便成名与江湖之上。 当时江湖有个说法,叫北风南枪,东剑西器。这四人被誉为当时江湖上除却大同藏武,最强的四名武者,世人称其为四尊者。风伯,便是其中的北风,风尊者。 多年过去,若不是在这见到,末将还以为已经……” “哦?这么说还挺厉害。”伍无郁摩挲着下巴,忽然瞧见卫长乐抱着一堆草药,兴冲冲的走到二老面前。 然后娥姥便不再理会喋喋不休的风伯,跟着卫长乐一同离去。 回想起娥姥身边,时常能看见的飞蛾小虫,伍无郁不禁暗想:莫非这娥姥,善使毒虫? 医毒不分家,卫长乐这呆子,除了这玩意,还没见他对什么感兴趣。 现在跟娥姥走的这么近,肯定跟着有关。 嗯,这么一看,还挺靠谱的嘛…… 那风伯见娥姥不理他,顿时觉得无趣起来,瞥见伍无郁正看着他,于是便笑呵呵的走来,准备聊两句。 可刚刚行至伍无郁面前,忽然面色一沉,耳朵微微一动。 “展将军,派人去西边候着,有几十个不怕死的摸上来了。” “多谢前辈指教!” 展荆拱手一应,匆匆离去。 伍无郁看向一片安静的西方,一脸不敢置信。 真的假的? 很快,西方便传来了一阵厮杀声,不过也就一会,就停下了。 展荆染血而回,拱手道:“大人,前辈。贼人皆以伏诛!” 卧槽,人体雷达?牛大发了啊! 双眼放着亮光看向风伯,只见其又是一阵咳嗽,皱眉摆手道:“咳咳……走脱了一人,往南边跑了……” 闻此,展荆双目一凝,怒喝道:“牵马来!” 一名鹰羽卫迅速牵来一匹骏马。 然后只见展荆翻身上马,寒刀在侧滴血,便独身架马,冲向了南边。 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液。 “唉,总有不知死活的。”缓缓摇头,风伯叹气道:“国师大人,小老儿下去睡了。今夜应无旁事了……” “风伯自便……” 约莫一刻钟后,展荆策马奔回,骏马之后,一条绳子蔓延,拖曳着一具死尸。 “大人!”眉目含煞的展荆拱手道:“可用末将令人将这些尸首,送往附近城池,悬尸示警?” 不怪他这么问,毕竟在江南西道时,伍无郁就是这么做的。 不过这次,他却是摇了摇头,淡漠道:“就地埋了便是,不必多生事端。此去大同,立威不假,可也要恩威并施,不能一味激怒那些武人。” “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刺客,死士 夜凉如水,残月似勾。 坐在荒野间,听着四周不时传来的篝火噼啪声,伍无郁神情略显黯淡。 “大人好像,并不开心?” 鱼七支着头,呆呆看向他。 “开心?” 下意识反问一句,看着眼睛也不眨一下的鱼七,伍无郁有些茫然。 “是啊!”鱼七十分认真的皱着眉,似是回忆道:“初见时,即便我拿着剑威胁大人,大人也是嬉笑应对。后来回京路上再遇,我就感觉大人有些不一样了,不过也说不上来。 这次再见大人,就感觉很明显了。时常沉思,蹙眉,整日都不知在想什么,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听着鱼七的话,伍无郁幽幽一叹。 所以说,有时候知道的事情少些,未尝不是坏事。 初来大周,穿越者的新鲜劲没过去,看什么都新鲜,加上国师身份,安全大致无虞,自然心态好些。可到了现在,随着对身边事物的了解,知道的多了。 朝堂上的风云莫测,一个个或明或暗的势力,各方千丝万缕的牵连,迫使他待人接事,不得不小心谨慎,哪里容他再那般肆意? “那你喜欢贫道以前,还是现在?” 随口一问。 只见鱼七瞪着双眼,“当然是以前了!鱼七感觉大人以前很开心的,现在这样,越来越像那些整日里憋坏算计的大官了,一点都不好玩。” “哦?”伍无郁笑眯眯道:“沉脸不说笑就是憋坏了?那贫道现在这样,像什么?” 看着对面的国师,鱼七皱眉思考半响,这才说道:“像……像一只憋坏的狐狸。” “哈哈哈,”摇头失笑,伍无郁心情略好了些,摆摆手道:“去去去,小丫头知道什么,睡去吧。” 闻此,鱼七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左右看了看,然后挪步凑过来,低声道:“大人,鱼七在神都有找人问过,吃了些药,好像不小了。今晚要不要暖床呀?” “咳咳,”一口气没上来,伍无郁顿时咳嗽不止,半响等咳嗽停息,这才一脸便秘神色的看着鱼七,“这哪有床给你暖……不对,吃药??鱼七姑娘,贫道就想不明白了,你为何对此事……如此执着?” 脸上不见半点羞赫,鱼七挺直胸膛,理直气壮道:“当然是为了一直跟在大人身边啊。大人是你说的,跟着你,鱼七以后才能好过,脱离苦海的!” 以前就看出来这丫头好骗,但没想到是一根筋啊…… 扶额无语,伍无郁哭笑不得道:“就算如此,这跟你非要暖……咳咳,有什么关系?” 闻此,只见鱼七一脸不屑道:“大人连这都不明白?任无涯老早就教过我了!像我这样没名没分,迟早是要被大人无情踹开的。只有跟大人有些牵扯,才算保险。 最好就是给大人暖床,让大人喜欢上鱼七,这样鱼七就不用离开了。” “任……无……涯?” 从牙缝在挤出三个字,只见鱼七连连点头,“对啊!” 默默扭头,看着远处谈笑的任无涯背影,伍无郁在心中默默给其记了一笔。 “别听他的,瞎说。去睡吧。展荆等好久了。” “哦。” 鱼七失望的离去,远处默默伫立的展荆,这才迈步走来。 “非等鱼七走了才来啊……” 含笑抬头,伍无郁指着一旁,示意其坐下。 犹豫一刹,展荆便坐了下来,淡笑道:“末将不敢打扰大人与鱼七姑娘。” 得,感情都以为自己跟鱼七这傻丫头有一腿? 无力解释,伍无郁摆摆手道:“怎么了,跟刚刚那群刺客有关?” 提及正事,展荆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大人,那些人不像寻常江湖武人。” “哦?”他也没在意,用小木枝挑动着面前篝火,随口道:“怎么不像了?” 只见展荆五指紧握,犹豫一瞬,这才开口道:“回大人,先前末将也以为,这些刺客应是不怕死的江湖武人。 可后来仔细回想,发觉有些不对劲。消息刚刚散出,他们就算真有心挑衅,也不该如此迅速行动。江湖散乱,若真有心行刺,至少也得十天半月的功夫去发英雄帖。” 说到这,伍无郁神情亦是不见丝毫担忧,毫不在意道:“贫道不是上了什么江湖刺杀榜,金榜吗?有仇的,想出名的,想拿贫道这头换银子的,多不胜数。说不定就有人一直暗中监视,等贫道离开神都后,就出手了。” “这一点,末将也想过。”展荆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可心中仍觉不对劲,那些人的功夫十分狠辣,招招皆是力求毙敌,甚是不惜以伤换命!而且隐匿功夫也是了得,若不是风前辈提点,我等竟是不知被人摸至近前了! 于是又查验了一番,结果在这群刺客口中,发现了……这个!” 伸手摊开,伍无郁瞥眼看去,只见其手中,摊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物体。 像是什么皮,被咬破了,反正怪异的很。 “什么东西?” “囊毒!”展荆收掌握拳,沉声道:“取其齿,藏此物。被擒之时,咬破此囊,毒物流出,立毙!这种东西,只有两种人会用,一种是刺客,还有一种……则是被圈养的死士……” 咔嚓一声,拨动篝火的小木枝折断,伍无郁淡淡道:“展将军说与贫道这些,是什么意思?” 唰!只见展荆猛然起身,弯身拱手道:“只要大人下令,末将立刻派人去查。寻踪好手,鹰羽卫里多得是!大人执掌羽主令,便是鹰羽之主,只用大人一句话,不管是这群人来自何方,都能查的一清二白!” “不必了。” 将手中的木枝投进篝火之中,默默起身,瞭望星空道:“就当是一群刺客吧。” “大人?” 展荆抬头,还想再说。 伍无郁却是收回视线,望了眼神都方向,然后注视一会,叹气道:“乏了,此事到此为止,不必详查。那群人就是江湖刺客,不是什么死士。贫道去睡了,展将军也早些歇下吧。” 望着离去的国师背影,展荆缓缓低头,火光映照在他的面孔上,忽明忽暗。 第一百三十八章:渡口 次日一早,众人醒来。 伍无郁看着乱哄哄的鹰羽,只觉闹心不已。跟军纪分明的左骁卫将士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知道的知道他们是去代表朝廷出席盛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土匪下山呢! 似是看出伍无郁神情不悦,展荆连忙去找那些都统,让他们管好自己属下。 这样,队伍才勉强说得过去。 骑着玄豹,右手揉捏着它的耳朵,心里却在想着如何改变一下。 强行下令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群货各个浪荡惯了,突加约束,自然会引起他们的抵抗心理。再说这些日子相处的也不错…… 可就这么一路招摇过市,也不像回事啊! 就这样想着,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说到底,也就是千名鹰羽,人太多了啊。各个痞气十足,大大咧咧的,混在一起,自然卖相不佳。 可若是人少些呢? 念及此,伍无郁便唤来展荆,说道:“千人汇聚,多有不便。不如散于十里之内,一来四面八方皆可探查防范,二来距离也不远,若真事急,召之不难。” 听闻国师的话,展荆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便开始商议。 很快,这件事便被商议好了。 除展荆外,这些鹰羽职位最高的,就是飞豹旗的八大都统了。 于是便让这八人,各领一百人,散与八方。再有百名机敏之人,游曳与伍无郁三里之内,负责传讯报急之用。 剩下最后的一百,算是他的近下护卫,当然了,风伯、娥姥、展荆、艾渔……他们这些高手,都在这一百人之列。 可以说,外间四面的九百人,除了那八个飞豹旗都统,剩下的都统,副都统,队正,全在这百人之列。可以说是千名鹰羽的顶尖战力了。 人数一少,视线开阔。 再不见那些土匪模样的汉子,伍无郁心情一下好了起来。 而且这样一分开,似乎比聚在一起,更好了些。 聚之,三里难察,散开,则十里之内,风吹草动皆在鹰羽视下。以他们这一百人为中枢,其他九百人八方护卫而行。 这样看来,自己好像还有排兵布阵的天赋嘛。 有些得意的伍无郁当即撇开那些糟心事,骑着玄豹欢快的不行。 “对了,按照我们这般行进,能在期限内赶至大同吧?” 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正事重要嘛。 “回大人,”展荆拱手道:“照此行进,若不出意外,提前十日抵达,应是不成问题。” “那就好。” …… ………… 大日偏西,黄昏初显。 前方一匹骏马,急速奔来。 “报!前方已至沧澜江,左都统请问大人,是否渡江?” 马上鹰羽于前勒马,朗声询问。 展荆看向伍无郁,道:“大人,我们……” 抬头看了眼,觉得天色也不晚,渡江再驻扎也不耽误,于是伍无郁便点头道:“渡江吧。” “是!”展荆得令,冲那名鹰羽沉声喝道:“令左壮率人,先行渡江!再令左右临近之人,占住渡口,等候大人!” “是!” 那名鹰羽遥遥一应,策马而去。 “沧澜江,很大吗?” 见展荆安排的如此缜密,伍无郁不禁询问。 “回大人,沧澜江,中下游位居河南道,全江贯穿东西,流经四道上万里,乃是天下第一的大江。其最宽处,足有数千丈,还是小心些为好。” “哦。” 应了一声,他心中这才有数。 很快,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便听到了前处,传来一阵轰隆之声。 未见其身,先闻其声! 空气中似乎多了些许腥味,伍无郁直身眺望,只见前方原野边际之地,一道白色匹练,接连天际。 四下鹰羽开始聚集收拢,一名名负责传讯的人,开始来回奔走,安排渡江事宜。 当他们行至渡口时,顿时瞧见了乌泱泱的人群。 “诸位大人啀,小老儿货船急等出发,不能耽搁了啊。要赔银子的……” “俺家里有病人,急等药材治病啊。” “你们凭甚征调整个渡口?!” “…………” 被一众鹰羽牢牢护卫在中,伍无郁听着两侧呼喊,皱眉道:“怎这么多人?” “大人渡江,事关重大。此渡口已被卑职征调,大人过去之后,才许开放。” 任无涯上前,一边警惕护卫,一边回答。 两侧一名名鹰羽按刀而立,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脚下微微一顿,伍无郁也没再开口,默默被护卫着,继续前进。 这样做,虽然有些特权特办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自己小命要紧。天下间想杀自己的人那么多,没必要装什么善心,喊什么公平。 再者说了,自己一过去,就立马放行了,耽误不了多久。 可就在这时,前处被鹰羽拦在外的一名中年男子,身着华服,被一群孔武有力的护卫簇拥着,怒喝道:“放肆!别人不识,难道本官还不识吗?一群鹰羽卫,竟敢抢占渡口?!谁给你们的胆子?是给你们的权利?” 闻此声,伍无郁本欲不管,可还没走过去,便又听见这人喝道:“本官乃是平津刺史,有要事欲渡!尔等能耽搁的起吗?尔等上官何人,速速让其来见本官! 好胆,竟敢无视本官?来人呐,给我上!打死勿论,他们胆敢还手,先定个谋反之罪!” 骚乱渐起,本欲匆匆过去的伍无郁,顿时被拦下。 展荆快步上前,沉声道:“本将展荆,鹰羽卫将军。我家大人过江之后,即刻放行,望大人莫要为难。” “将军?我呸!” 这中年男子鼠须短眉,眼神尽是不屑,用鼻孔冲展荆道:“鹰羽卫之流,也敢这么大的排场?唬旁人还行,想唬本官?做梦!依我看,尔等聚众至此,定是擅离州道,无令而行!快些让开,否则本官定要参你一本!” 展荆深吸一口气,正欲回话,伍无郁却是沉着脸,淡漠道:“随你参奏便是。现在再敢放肆,后果自负。来人呐,清道!” “是!” 见国师发话,早已憋屈不行的鹰羽卫顿时出手,手持未出鞘的寒刀,将这群人驱逐一旁。 没有迟疑,伍无郁快步走向渡口,任由身后那人高呼着反了,反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沧澜江上争飞渡 走过人群,来到渡口所在。 只见数十只大小不一的船只,早已备好。正静静地停泊在岸边。 任无涯伸手,扶着伍无郁,看向一只靠过来的两层木船,道:“大人,事情紧急,仅征调到了这些。” “已然很好了。” 应了一声,他正欲上船,却忽闻身后传来几声怒吼,伴随着刀兵相击之声。 蹙眉回头,果不其然! 只见先前那名平津刺史附近,一群壮汉与鹰羽卫斗作一处。 “不要怕,打死勿论!有本官在此,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敢拔刀放肆!” 说到底,鹰羽卫的名头吓唬吓唬江湖人还行,可但凡遇到跟官字沾边的,就不灵了。 遭蔑视、鄙夷,不受待见,皆是常事。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自己在神都费尽心力去求权,可不是求个委屈的! 掌权在手,其心岂弱? “展荆!胆敢动手者,杀无赦!带那名刺史大人过来,贫道倒要问问,他有何要事!” “是!!” 令下,一片抽刀之声,顿响。 …… ………… 静静等在站在渡口前,伍无郁看着身前溅上了一抹血迹,正呆若木鸡的男子,漠然道:“说说吧,你有何要事?” 咕咚一声,这男子闻声回神,望着四周目露凶光的鹰羽卫,颤抖道:“光天化日,竟敢杀……杀……” “哦,没事。妨碍公务,对鹰羽出手,这两条应该够了吧?还不够就再加个寻衅滋事,预谋行刺。左右是够得上一个死字的……” 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伍无郁走到他身边又是轻声道:“别说这些了,说说吧,你有何要务,非要跟贫道争这渡口?若是你的事急,贫道让你便是。 当然了,若是没贫道的事急,那……贫道也愿意带你渡江。只是这船只不足,说不得,就要委屈大人,游过去了……” “游过去?!”这平津刺史一脸震惊,指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沧澜江。 “是啊。”伍无郁眼神深邃道:“贫道在神都都没遇到过哪位,能有大人这般威风。” 这时,这人才回过味来。 神都而来,自称贫道,加上这么多鹰羽护卫。那身份岂不呼之欲出了? 于是乎,只见他仓皇下跪,颤颤巍巍道:“下官不知国师当面,行事莽撞。还望国师……饶恕下官……” 以前若是见伍无郁,自然不必如此害怕。但现在不一样了,麒麟锏、羽主令、女帝亲信、梁王贤弟、阁老靠山……一个个或真或假的消息流传出来,谁人还敢在他面前摆架子? 这里说的无论哪一件,都不是他这个刺史,能消受得了的。 看着这人跪俯在脚下,伍无郁心中不禁升腾其一丝快意。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不过很快,先前吓于鹰羽卫出刀的百姓,又开始嘈杂起来。 不能多待了,心中如是一想,便在任无涯的搀扶下,登上了那只二层木船。 展荆见此,瞥了眼仍跪在渡口的刺史,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登船!其他人依次渡江。” “是!!” 凳上二楼,迎面便是一阵水汽湿风,伍无郁扶栏而立,船只则缓缓开拔。 至于那刺史,则没人在意。 反正估摸着鹰羽卫不渡完江,他怕是不会起身的。 “卑职还以为大人会命我等,将那人扔进江中呢。” 任无涯在侧嬉笑道。 瞥了他一眼,伍无郁淡淡道:“怎么说也是一州刺史,贫道不好处罚,吓唬吓唬得了。” “他刚刚那么嚣张,平日里肯定欺凌百姓,决不是个好官!大人就该把他扔进江里,好好惩治一番……” 鱼七在旁嘟囔道。 闻此,他淡淡一笑,也没回应,望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江面,一时间有些恍惚。 倏地,一抹黑点出现眼前,凝神看去,发现江面之上,竟然有人踏浪而行,就在自己这船队之侧,不远也不近的位置。 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 愕然询问。 只见展荆遮眉看去,顿时沉声道:“回大人,应是善使轻功者。” “轻功?” 这特么是仙法吧! 看出伍无郁的困惑,任无涯凝神道:“大人细看,此人脚下有东西。” 听这么说,他连忙仔细看去。 只见那道人影脚下,似乎真有一条长木,隐没在江水之下,一沉一浮,托着他。 “卑职命人驱逐?” “不必了,”伍无郁摆摆手,皱眉道:“此人想必是不满我等征占渡口,特意如此而行,显摆罢了,不要管他。” 话音刚落,便将有人几道人影,亦是随之踏浪而来。 这特么搞毛线啊?!会武功了不起? “传令附近船只鹰羽,不许他们接近十丈方圆!” 展荆沉声一喝,四下顿时有人匆匆而去,向四周拱卫着这只二层木船的其他船只传令。 “不会是刺客吧?” 伍无郁狐疑道。 “应是不会。”展荆双目一刻不离,缓缓摇头道:“没这般道理。此时正在江面,他们无处借力,若欲登船将十分困难,而且只要敢靠近,我等到是杀之极易。” “哦。” 应了一声,知晓自己是安全的,他便兴致勃勃的准备好好观看一番。 只见六七道身影,不远也不近的飘在船只左前方。 同时几道声音,朗朗传来。 “哈哈哈,鹤州陆之风,见过诸位!在下见渡口被占,无奈之下本欲独行,谁知竟能遇到诸位同道,此次渡江,不寂寞了!” “好说!陆兄轻功了得,在下佩服。哼!这渡口被占,还能难得到我等?” “就是!管他什么大人,岂能阻我等去路!” “沧澜横卧十万里,一支独木过大江!” “过江之后,我等当寻地痛饮!” “合该如此!” 这些人言语间,多含讽刺。而且说话时,各个运劲胸腹,喷薄而发。声音回响江面,显然意有所指。 “该死!”展荆挥拳怒砸栏杆,咬牙道:“大人下令吧,末将令人斩了他们。” “他们也没说错啊。渡口被占,还不许人家凭本事渡江?” 伍无郁面上挂着笑脸,眼神却是幽深如渊。 武人桀骜,可见一斑! 第一百四十章:风伯踏江引疾风 “如此渡江,着实乏味,不如我等比一下,看谁先上岸如何?” “最后一人,要请先到者吃酒。” “可行!正好身后那群东西,让老子不痛快!” “哈哈哈,在下先行一步了!” “这酒,老子喝定了。” 话音一落,也不见这六七人如何行动,脚下独木便开始飞速前行。 “可恨!”展荆脸色愠怒,沉声喝道:“吴天吴地!” “在!” 两名背负大弓的鹰羽大汉快步上前,看其面容,竟有六七分相似,显然是一队兄弟。而同时,艾渔亦是秀手一番,几柄黑刃飞刀出现指间。 “大人,这群人竟敢出言讥讽,实在可恶!下令吧?!” 听着展荆的话,伍无郁眉头一皱,环视四周,只见满船鹰羽,皆是愤慨不已。 也对,这些鹰羽,说起来跟那几人差不多,也都是武人,遇见如此寻衅,岂能罢休? 就在他思虑着要不要下令去教训一下时,风伯却是打着哈欠走出船舱。 “外间那群小子有病?好好的话不会说,吆喝个什么劲!扰人清闲。” 说着,还摸着身侧玄豹,笑道:“大人,这玄豹上船,竟还是精神抖擞,跟其他凡兽上船便四肢无力不同,实乃异兽啊。” 伍无郁迎上去,轻轻拍了拍玄豹的脑袋,“打扰到风伯了。” “哪里……”风伯摇摇头,眯眼看了远处一眼,嗤笑道:“三脚猫功夫,占了今日大江无风浪的便宜,这才敢如此渡江。真以为自己是高手了?” 说罢,只见风伯脚下一点,身形便如落叶般,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一层。 随即右手伸进江中,微微搅动一番,这座下木船,便急速往前而去。 下意识的抓住栏杆,伍无郁愣愣看向风伯。 他想干啥? 这时,娥姥也走了出来,身后则是顶着黑眼圈,不断打着哈欠的卫长乐。 “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这般爱出风头。” 不屑的说了一句,便见风伯头也不回道:“你这老妇知晓个甚?老头子我是为国师大人出气呢!” 船如梭,分浪波! 很快,伍无郁所在的船只,便追上了那几人。 只见风伯将手收回,微微吸口气后,便沉声喝道:“呔!尔等小辈,不过欺今日大江无风浪罢了,也敢如此猖狂?!且看老夫送尔等一场风浪!” 声大如雷,气震八方! 脑瓜子嗡嗡直颤,伍无郁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一个老头儿,竟能发出这般大的声音。 可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只见风伯一跃而起,竟是不借助丝毫外物,踏至江面上。而后身形飞速前行,如仙人之姿一般,轻易便追上了那几人。 风伯每踏过一步,身后必然凭空乍响,激起一条数丈水柱! 人体炸鱼机? 看着这仙人般震撼的场景,伍无郁没来由的,脑中浮现出来这么一个词。 水柱散落,化为水幕,而后竟是没有落下,十分反常的随着风伯身形,急转而动。 一根根水柱冲天而起,一阵阵疾风更是呼啸席卷。只见他围着那几人狂踏一阵后,前方便已然是风水齐动! 这老人,竟在这大江之上,凭一己之力,掀起了一场风浪?!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谁敢相信?! “麻麻……快来看神仙啊……” 伍无郁一脸震惊,一旁的展荆到是眯眼笑道:“风尊者威势,愈发凌厉了!应是入先天多年吧?” 话是疑问句,可语气却十分笃定。 娥姥冷冷一笑,不屑道:“等着吧,三十息之内,这老货必定回来。这么胡闹,真当自己内力无尽不成?” 风伯,风尊者? 到是伍无郁听到展荆的感慨,不禁顶着疾风询问道:“风伯称风尊者,莫非与风有关?” “回大人,”展荆眯眼道:“北风南枪,东剑西器。便是当年江湖上的四位尊者,其中南枪,叶颜回,靠的便是一根快枪。有人赞曰:见枪不见影,枪快了无痕。” “呸,最后还不是让人陷害而死,一个就知道练枪的呆子罢了。” 娥姥显然具备毒舌天赋,展荆刚刚介绍完一人,便开口讽刺。 展荆淡淡一笑,继续道:“而东剑,便是有着天下第一剑客之称的古秋池。无人见过其出剑,因为见过之人,都成其剑下亡魂了。” “不过是个痴情种罢了。” 娥姥淡淡点评。 “至于西……”说到这,展荆五指微不可查的一握,这才强行平淡道:“西器,艾纯星,乃是以暗器闻名。一手暗器之法,出神入化。” 这次,娥姥到是没有开口,而是微微眯起眼,看向了艾渔的手中飞刀。 “那风伯呢?” 状似没看到展荆他们的异常,伍无郁笑着询问。 “风尊者,位列四尊者之首。无兵无器,与人对敌,皆靠其自悟的撕风手。平地生雷疾风起,撕风手下断魂人。” “这老货虽然不甚正经,但当年排在四尊之首,还是名副其实的。”娥姥望向远处江面的风伯,呓语道:“听风崖下十七载,一朝出山天下惊。呆时,这老货比叶颜回更呆。痴时,也比古秋池更痴。当年之任侠风玄,今日之供奉风伯……” “娥姥喜欢风伯吧?” 伍无郁笑眯眯地询问。 娥姥顿时愣住,沉默半响,才眯眼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一大把年纪了,还说甚情爱,说甚喜欢?能相伴到老,一生不负,足矣。” 就在这时,风伯的身形却是转回,浑身湿哒哒的落在一层,抬头冲娥姥大笑道:“哈哈哈,好久没折腾了,痛快!痛快! 你瞧见没?那几个小子让老夫吓得求饶半响,哭爹喊娘的,哈哈哈……别提多好笑了。” “赶紧去歇着吧,内力可还有一成?”娥姥淡淡回道。 闻此,风伯这才嘟囔着,走入了船舱。 风平浪静,复归祥和。 伍无郁默默握着栏杆,回想着娥姥刚刚的话。 真让人感慨啊……等等……老子是个道士,特么的还是单身狗啊!老子感慨个毛线?! 大爷的,这是被人当面喂了一把狗粮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麒麟锏丢了 再无旁事,接下来他们十分顺利的,靠了岸。 早早等候的鹰羽卫,更是连忙簇拥上来,左壮沉声道:“大人,前方有一小镇,卑职已然包下一家客栈,可供大人落脚。” 这感情好,省的夜宿荒野了。 笑着点点头,便跟着他去往小镇所在的地方。 临江镇? 只见道路一侧,一处石碑伫立,上面写有临江字样。 挺应景的嘛,在展荆他们的护卫下,一行人便进入了这个小镇。 小镇人不多,仅有的几条街道,也是三三两两,少见人影。 “大人,就是此处。” 左壮在侧开口。 伍无郁看了眼面前的不大的客栈,点了点头,就进了去。 吃饭闲聊,夜至而眠。 坐在床榻前,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便准备睡下。 然就在这时,屋外展荆却是沉声道:“大人,守卫已然安排完毕。镇内三百,镇外七百。大人可还有吩咐?” “没有了,展将军歇息吧。” “是。” …… ………… 星月漫天,伍无郁已然熟睡。然这座不起眼的客栈瓦上,却是许多鹰羽,正在默默守卫。 若是从天俯瞰,便能发现不止瓦上,这客栈四下的街角,巷口处,都有鹰羽抱刀默立,隐匿在黑暗之中。 不由得展荆不小心安排,现在消息已然散播出去,若真有心,找到他们的踪迹并不难。大同藏武那边,想必会有反应。值此之际,但凡国师出了些许岔子,他都担待不起。 “头儿,我从来也没见过咱都统对谁这般上心啊?为何对国师大人……” 一名飞虎旗汉子,隐在街角冲身后问道。 身后传来另一人的回应,“你小子但凡动点脑子,就不会问出这等蠢话。展将军,原也只是一名都统,至多也就是占了飞豹旗的便宜,比咱都统大上半级。 可现在呢?跟国师大人走了一趟岭南,回来摇身一变,成了正五品的建忠将军!成了咱鹰羽卫中,最高品级之人。如此还没不懂吗?” 这人张张嘴,还欲再讲,远处却是倏地传来一声厉喝。 “刺客!!!” 不好!街角中的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连忙窜出,向发出示警的地方冲去。 不止是他们这,一听到有人示警,当即便有无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各地之中窜出身形,疾冲而去。 客栈中,伍无郁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到了展荆一众映入眼帘。 叹口气,直起身来无奈道:“又有刺客?” “回大人,客栈附近尚未发现有刺客。”展荆沉声道:“但此镇东南角,却有人纵火行凶,任无涯带人去查了。” 话音刚落,外间又是一名鹰羽匆匆而来。 “报!西南宅院,也发现人纵火!还发现有行迹可疑之徒……” “查!” “是!” “报!!东北之地……” “查!”展荆黑着脸咆哮出声。 “是……” “唉,今夜难眠了。”伍无郁起身,披上衣服,走到窗边推开。 只见黑夜中,果真有数道火光冲天而起,隐隐还有厮杀怒吼声传来,打破了这夜下小镇的静谧。 半个时辰过去,喧闹丝毫没有平息的意思。 心中升起一丝浮躁,伍无郁顿时喝道:“走,出去看看,是何人在闹!” 说罢,便大步走向屋外。 展荆一众自是迅速跟上。 出了客栈,一路向最近的喧闹之地走去,他们还没走多远,便见任无涯匆匆而归。 双方人马迎面撞见,展荆顿时喝道:“究竟是什么人在闹?!” 任无涯苦笑道:“并未查明。这群人似乎不在意客栈,到处纵火,遇见我等就立刻撤退,也不纠缠。卑职拼命追捕,可这群人各个功夫了得,我等……” “混账!”展荆怒骂一声,看了眼伍无郁咬牙道:“连个人都抓不到?!” 就在这时,风伯却是从街道一侧飞身而下,手中正提着一名劲衫男子。 落在伍无郁身前,风伯挥手一扔,也没开口,只是静静站着,一副高人模样。 就在展荆准备上前询问之时,这男子竟是双目一睁,嘴角流出一抹黑血。 娥姥脚下一点,上前查看一番,然后瞪向风伯,“几年不混江湖,怎连防死都忘了?!” 风伯讪讪一笑,再也不敢摆出高人的样子,低声嘟囔道:“忘了……忘了……” 见此,伍无郁顿觉头大,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又有人上前回禀,说四下贼人已退。 搞毛线呢?也不行刺,就到处放火?恶心老子呢? 恹恹地摆摆手,“就这样吧,加紧防卫,明日还要赶路呢。” “是!” 一行人转道,走回客栈。 走回屋内,伍无郁伸个懒腰,打算趁着时辰还早,好好睡一会,可眼见不经意一瞥,却是看到了床榻上,被打开的包袱。 眼神一凝,他一下再无睡意,沉默着上前打开,只见里面除了麒麟道袍,再无旁物。 麒麟锏……丢了?! 麒麟锏代表什么,他可再清楚不过了,若是真在他手里弄丢了,那他还不得被那群大臣给生吞活剥了? 镇静,一定要镇静…… 心中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可不断颤抖的手,却是表明,他此刻的心情如何。 …… ………… 晨光乍现,伍无郁坐在窗边,望着云海中的一抹红光,只觉手脚冰凉。 “大人,鹰羽卫中的寻踪好手已经全数派出去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 说着,展荆便说不下去了,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好几次,可直到现在,也没半点好消息传来。 背对着展荆一众人,伍无郁缓缓闭眼,“传令附近道州之鹰羽卫,倾巢而出,搜寻一切可疑之人。务必……务必找回麒麟锏。” “是!” 任无涯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是一阵匆匆脚步。 “大人吃些东西吧?” 鱼七端来一碗白粥。 他却是看都没看一眼,依旧木木的望着远处天边。 娥姥见此,顿时狠狠瞪了眼风伯,若不是此时气氛不对,他二人估摸着又要吵起来了。 “都别在这了,去找吧。若找不回麒麟锏,大同也不必去了,贫道……”伍无郁嘴角泛起一抹苦涩,“贫道就要回神都,领罪了……” 见此,展荆牙关一咬,拱手一拜,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好玩吗 因为伍无郁的命令,附近二旗鹰羽卫,迅速出动,在各个道路之上,设卡盘查。 以临江镇为中心,一时间,竟是风声鹤唳,令人心悸。 当地刺史县令也不是没派人询问,其间也有想要献媚之人,提出能派人帮忙。可麒麟锏丢了这事能说?因此回应之时,皆是含糊其辞,只说奉国师之命。 找人还是找物,他们一概不知。 一处临江小渡前,长长的队伍蜿蜒盘踞,众多的鹰羽卫正一个一个,仔细盘查。 “站住!” “官爷,这小渡往日没有关卡啊……” “废话少说!打开你的货物!” “不知可用多少过路费?” “查明无事,便会放行,不需要过路费。” “啊?” 一处小渡口前,十来名鹰羽拦在路中,盘查这每一个过往之人。附近更有众多的鹰羽卫,按刀巡视,犀利的眼神扫向过往行人,时不时从中拉出一人,另加盘问。 队伍中,两名青年男女见此,顿时神情略显慌张。 那青年低声道:“师妹!你说走水路,这下可好?!” 身旁那名有些婴儿肥的女子,嘟囔道:“我那知道这些鹰崽子反应这么快?”说到这,又是轻轻跺脚,一脸恼怒,“还不都是因为你逞能?见人家去客栈,非要跟着去凑热闹。凑热闹也就罢了,那些人都走了,你还不赶紧走,非得去动人家的东西……” 青年郁闷道:“不是你觉得好玩,我才拿的嘛……要不把这东西随便找个地方扔了?” 看着青年背后的包裹,女子叹气道:“走吧,只能如此了。要被查出来,指定要倒大霉。” 于是乎,这二人便开始脱离队伍,走向远处。 这一幕,被附近的鹰羽卫看在眼里,见此当即冲身边几人使个眼色,五六人便迅速围了上去。 “站住!将包裹打开!” 五六名鹰羽将他们二人围在当中,看着他俩神情慌乱的模样,这些老油条子顿时知道有戏。 不敢大意,他们纷纷沉声道:“交出包裹,若是无事定当放行,绝不为难!” 闻此,男子下意识便抓住包裹,嘴唇发白,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完了…… 到是那名女子有些胆气,提剑喝道:“我们不打算渡江了,何故还拦着我们?” 那几名鹰羽卫正欲回应,远处展荆却是快步而来。 “怎么回事?!” 身侧一人连忙上前,在展荆身边低声道:“将军,此二人行色慌张,定有蹊跷。” 闻此,展荆瞥了眼这对男女,顿时眉头一皱。 麒麟锏事关重大,跟这东西稍微沾点联系,就容易让人联想许多。因此在展荆看来,面前这对江湖菜年,一看就不该跟麒麟锏有关系。 不过秉着宁错不放的心里,还是随口道:“那就去查查。” 说这话时,眼神便已经看向别处。显然在他心中,取走麒麟锏的人,定然是阴谋叵测之辈,这俩人怎么看,也不太像…… 在鹰羽卫强硬的态度下,那名男子没敢反抗,便打着摆子将包裹交了出来。 接过包裹,这名鹰羽汉子刚一打开,便见到了一柄玄黑异铁所铸的长锏,其间暗纹缠绕,显然不俗。 呼吸微微气促,这人便抬头怒吼道:“将军!找到了!!!” 什么?!展荆一惊,正准备离开的脚步顿时一转,飞身而来。 当手里握着那柄玄黑长锏时,一股不真实感,还萦绕心间。 四下无数鹰羽卫顿时云集而来,将这里围了个密不透风。 “师妹……我们该怎么办啊……” 那青年满是恐惧,拉着女子的衣角,不住询问。 见自己师哥这么不争气,女子顿时有些不满,可一见四周如狼似虎的鹰羽卫,也是不敢出声。 所有人看向展荆,只见其一手持锏,一手缓缓抚摸过去,眼神由狂喜,渐渐转为赤红。 “速回客栈禀告大人,找到了……” 沙哑说完,旁边顿时有人快步离去。 这时,那名女子眼珠子转了转,上前几步柔柔道:“这位将军,我跟师哥也是捡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本来正准备交给官府呢……” 看着故意献媚的女子,展荆眼底尽是嘲讽,握着麒麟锏的手一转,在其小脸上缓缓拂过。 “捡的?现在在场的鹰羽卫中,善于讯问者,不下二十之数。刀刻,勾骨,剜肉……你若不说实话,怕是这张脸,就要被撕下面皮了……” 望着面前红着眼的展荆,这女子顿时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长锏一挥,指向那青年,展荆一脸漠然,阴鸷道:“你,上前答话。说怎么得到此物的,但有半句不实,本将便在这江边,割尔之肉,做饵钓鱼!” 脚下一软,这青年哭丧着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原来昨夜纵火作乱之人,有两批。一队在外纵火吸引鹰羽卫注意力,另一队则在镇中大乱之时,潜入客栈,行刺杀之事。 可惜伍无郁正巧出门,避过了那批人马,因此那群人见客栈没人,便匆匆离去。 这队青年男女,则是一时好奇,加上少不知事,于是便跟在那批人身后,打算去凑热闹。 临走时没忍住,去动了伍无郁的包裹,见麒麟锏生的怪异,便顺手拿走了。 当听完他的解释,展荆先是一愣,然后便开始仰天大笑。 “哈哈哈!!!”大笑一阵后,这才用狰狞的面孔,怒吼道:“你说什么?这全是你俩一时兴起所为?” 回想起昨夜国师在窗边枯坐,展荆便恨不得生吞了他俩。 这时,伍无郁却是已经匆匆赶来。 下了玄豹,快步上前道:“找到了?!” 展荆单膝跪下,双手捧锏将事情讲了一遍。 缓缓接过麒麟锏,伍无郁双手十分用力,好像生怕这东西,再消失。 “东西还给你们,求求你们放我们走好不好,我们再也不敢了……” 有点婴儿肥的女子坐在地上,哭泣道。 见此,伍无郁面无表情的上前,“好玩吗?” “不……不好玩……” 第一百四十三章:归剑山庄 见此,伍无郁冷笑一声,低声道:“做错了事,就要罚,这叫规矩。告诉贫道,汝是何人?” “我是……” 女子刚准备说,那青年却是猛然上前,捂住了女子的口。 见此,伍无郁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临走时,只说了一句话,“问出他们家人是谁,然后拖其尸首上门问罪!” “是!” 半夜忧心,半夜惶恐!这半夜之中,他想了许多,有生有死,有怕有惧。也猜测过许多人,朝中大臣,大同武夫,乃至于阁老,都曾怀疑过一瞬…… 可最后你告诉他,是一个玩笑?!只是两个年少无知的男女,一时兴起所为? 不,他不答应! 此刻,他心中的所有情绪,皆化为一腔盛怒。说不清这愤怒为何而来,他只知道,这件事一定要有人,为其负责! …… ………… 客栈大堂,伍无郁面无表情的坐在椅上,双手紧紧攥着锏柄,一刻没有松缓。 四周围了众多的鹰羽卫,而他面前,则是两个软在地上的血人。 “大人,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盗锏之事,应与旁人并无关联。” 展荆躬身说完,然后抬头看了眼伍无郁,又道:“而且这二人身份也问出来了,男的叫林峰,女的叫曾菲。林峰是归剑山庄的弟子,曾菲是归剑山庄之主,曾天豪的独生女。” 摩挲着长锏上的暗纹,伍无郁淡淡道:“归剑山庄?” “正是。”展荆直起身,瞥了眼地上的血人,皱眉道:“归剑山庄,乃是大同境内的一家江湖势力。弟子众多,在大同之内,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门派。至于其庄主曾天豪,亦是凭着归剑秘籍,在江湖上有着不弱的名头。” 大同,归剑,曾天豪? 心思一转,伍无郁皱眉道:“这么巧?” “大人……是否结果此二人,然后带人去大同问罪?” “不!”伸手摇头,他此时心中愤怒已经消弭大半,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影,却是悄悄升起一个念头,“先带他们下去……” “是!” 展荆挥手,几名鹰羽便上前,将地上的两人拖走。 堂中一片静谧,伍无郁沉思片刻,又问道:“这归剑山庄,与藏武山脉之中,可有联系?” “不好说……”展荆迟疑一阵,然后又道:“不过但凡在大同境内的门派,哪个能跟十大门派没点关联?” “大同盛会之日,归剑山庄也会去吧?” “这是自然。” 心中灵光一闪,伍无郁淡笑着起身,道:“将这二人收拾好,别让他俩死了。即刻启程,同时派人先入大同,去寻这归剑山庄,告诉他们庄主这件事。” “问罪?” 展荆迟疑询问。 “不,”伍无郁摆摆手,眯眼道:“就将此事告知与他,让他知晓这二人在我等手中,其余的不必多讲。” 心中困惑,展荆一时间琢磨不透,不过还是拱手应下。 离开临江镇,一行人开始再次启程,向着大同所在之地,进发。 是夜,一处荒野之中。 伍无郁看了眼面前的林峰曾菲二人,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反观这二人,虽然换上了干净衣衫,可微微颤抖的身躯,还是表明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归剑庄主曾天豪是你俩的父亲,师父吧?会来救你们吗?” 接过任无涯递来的烤鸡,伍无郁不急不慢的撕扯着,同时随口询问出声。 听到他的话,二人身躯猛然一抖,低着头颅不敢回话。 “大人所问,为何不答?舌头不想要了?!” 铁钩一脸阴鸷,在旁边威胁出声。 见此,曾菲这才抬起头,眼睛红肿一片,缩着肩膀道:“爹爹……爹爹要是知道了,应该会来的……” “哦?” 将口中烤鸡咽下,伍无郁笑眯眯道:“来这送死吗?依贫道看,你爹要是知道了,怕是不敢来的。” “才不会。”曾菲张口反对,语气却还是怯怯不已,“我爹最宠我,他会来的。” 说完,便看着伍无郁,哀求道:“大人,我错了,求您放了我俩吧。等我回去,一定让我爹爹给您银子……” “银子?”伍无郁反问一声,哈哈大笑道:“你当贫道是什么?绑票的山匪不成?!” 这是,那林峰却是上前一步,喉头沙哑道:“留下我,任打任杀,只要放了我师妹,要我做什么都行。” 呦,看不出来。这看似软蛋的林峰,受过刑之后竟然硬气起来了。 不过……他有资格讲条件吗? 似笑非笑的冷哼一声,伍无郁眯眼道:“别说胡话了。祈祷曾天豪真的来吧,否则的话,就你二人做下的事,足够贫道杀上几百次。” “你究竟想做什么?!” 曾菲忍不住,冲伍无郁喊道。 可话音刚落,艾渔便在其身后狠踹一脚,将她踹到在地,同时冷冷道:“注意你与大人说话的态度。” 林峰见此,眼底顿时一红,可根本不容他有何举动,数柄寒刀便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杀了我!有能耐杀了我!” 望着嘶吼的林峰,伍无郁继续慢条斯理的吃着烤鸡,然后笑道:“有没有能耐,跟杀你没关系。老实待着吧。带下去,看好了,别让他们死了……” “是!” 几名鹰羽上前,将他俩压了下去。 卫长乐有些安耐不住,皱眉道:“大哥,你刚刚好像个坏人啊……他俩做错了事,要不打杀,要不放了,何必留下折辱呢?” 烂好人! 瞥了他一眼,伍无郁摇头道:“你当贫道是什么人?多无聊才会去折辱他们?贫道是要等那个曾天豪,若是他当真对这曾菲看得很重,那便是一大筹码。说不得……此行大同的破局所在,就在这归剑山庄!” “可是大人,这大同境内门派众多,归剑山庄只是其一罢了,真正重要的,应是藏武山脉中的十大门派啊……” 展荆在旁开口。 闻此,伍无郁神秘一笑,轻声道:“顺势而行,事半功倍。逆势而行,举步维艰。可何为势呢?无外乎天地人。天命在我,地利在他,那这剩下的人,呵呵……” 展荆听的是一头雾水,其他人更是一脸懵。 大人在说什么啊?为什么听不懂,但还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太宗老卒 应是暑虎气尽,奈何秋凉未生。 已是秋时,热暑仍未消退。 不过同上次岭南之行时不同,伍无郁已经学会了该怎么隐藏自己的想法,哪怕此时闷热,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喜怒不形于色,哀恨不表于行。 “大人,烈日当头,不如寻个阴凉之地避避?” 展荆在他身侧,轻声道。 任由汗珠划过鬓角,伍无郁看了眼顶上烈阳,点头道:“也好。” 于是一行人便在一处小溪旁,停驻下来。 绿荫葱葱,伍无郁坐在一颗树下,正饮着清水,倏地一名鹰羽卫却是飞奔至近侧,在展荆身边耳语几句。 “怎么了?” 展荆上前几步,拱手道:“回大人,右前处,有几名衙役在追一老人,被那里的鹰羽撞见了,他们出手将那人拦下,想问一下大人的意思……” “老人?衙役?” 伍无郁反问一句,皱眉道:“怎是衙役追捕……难道那老人不是江湖中人?” “呃,此事末将也不知晓。不如唤来见见?” 反正左右无事,于是便点了点头。 很快,五六名衙役便有些紧张的被带了过来,同时还有一名苍发老人,亦是披头盖面的被押送过来。 老人身上带着镣铐,脏兮兮的长发下,一双眸子死气沉沉。 “见过大人……” 几名衙役虽不知这些人的身份,但这般大的架势,还是发憷不已,于是行礼之时,十分毕恭毕敬。 伍无郁坐着未起,看着那老人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这楚老儿是个凶犯,我等奉县太爷之名,前来追捕他。” 一名看似领头的衙役开口说完,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这楚老儿罪大恶极,杀了自家儿媳。” “哦?这老头竟能杀人,莫非他会武功不成?” 好奇询问。 只见这衙役却是摇头道:“非是会武,这楚老儿似是以前当过几年兵,因此才能行凶。” 是个老卒? 这下他来了兴趣,冲带着镣铐的楚老儿道:“贫道问你,何以杀了自家儿媳?” 楚老儿身躯消瘦,沉沉的镣铐挂在身上,显得有些不堪重负,只见其抬头,浑浊的眸子看了眼伍无郁,然后便重新低下头,一言未发。 “混账!”任无涯在侧怒吼,伍无郁却是摆手制止。 “贫道信缘,于此时至此地遇你,便是缘。若有何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这下,楚老儿终于有了反应,不过也只说了一句,“人,是我杀的。” 闻此,眉头蹙起,伍无郁心中升起一股烦郁,于是便不打算再问,挥挥手示意这些衙役离去。 这些衙役自然求之不得,连忙压着楚老儿就要走。 可一人推搡太甚,竟是将楚老儿推到在地,衣衫破裂,顿时露出了背脊上密密麻麻的伤疤。 伤疤皆是陈年之痕,可其密集程度,却是让人望之惊心。 这老人得经历到少次厮杀,才能换得这一身伤痕? “等等!”伍无郁站起身,沉声道:“为何杀人?” 楚老儿背对着他,沉默半响才沙哑道:“我儿瘫痪在床,这毒妇趁我农忙离家之时,毒杀我儿。为儿复仇,因此杀人。” “为何不报官?可是县令……” “不大人!”先前回话那名衙役大着胆子打断了他的话,咬牙道:“我家太爷可是个好官!” 看着这衙役目光中的崇敬,伍无郁顿时愣住。 就在这时,远处又是一名鹰羽快步上前。 “大人!牧骉县令求见!” 想必说的就是他了,于是点点头道:“让其过来。” “是!” 很快,一行人便匆匆赶来,那名县令自然知晓过境何人,于是连忙拱手道:“牧骉县令包成,见过国师大人。” 这见这包成脸色黢黑,浓眉大眼,却是一副端正的模样。 “贫道路过此地,见大人属下追捕老人,这才欲问一问。正好包大人来了,不知可否为贫道解惑?” 这包成闻此,顿时叹了口气,上前走到楚老儿身边,愤怒道:“你这老儿,怎能用以私刑?!你若禀明,本官难道不会为你作主吗?那毒妇,那王三,本官岂会轻饶?如今这般……唉!你糊涂啊!” 听着身边包成的话,楚老儿顿时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大人,老儿年轻时从军征战,多年不曾回家。家中老妻早死,仅剩这一瘫儿。如今我儿命苦,被毒妇害死,老儿活着还有什么盼头?不过是想手刃这对奸夫,为我儿报仇,然后去老妻墓前等死罢了……” “太爷,楚老儿没想跑。我等是在其妻的墓前寻到他的……” 那衙役适时开口。 “国师大人,此事乃我县内政,大人不便干涉。我便带他走了。” 包成气愤难消,又见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冲伍无郁拱拱手,便欲离去。 这下伍无郁相信这人是个好官了,毕竟以他的如今在朝中的威势,还敢当着他的面说这话的人,定不会是趋炎附势之辈。 “这是自然,贫道只想问一句,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呃……”包成愣住,一脸为难的看向楚老儿,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伍无郁开口再问,“老人家,贫道见你一身刀痕,敢问你是何时从军的?” 不怪他好奇,观这楚老儿,料想其年岁必定不少。 “元观十八年从军……” 听到元观二字,伍无郁脑中顿时轰然乍响。 太宗老卒?! “大人!下官要走了!” 将伍无郁反应如此之大,包成顿时开口,就要带走这老卒。 显然,他是害怕国师因为太祖老卒这件事,为难楚老儿。 “太宗老卒,竟有存活于世者……”伍无郁喟叹一声,目光复归清明,看向包成道:“包大人,单凭楚老人家这点,就不可降罪于他!那王三想必是与其儿媳通奸之人吧?定要重罚!” “啊?”包成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应了一声,便带人离去。 望着这群人,展荆皱眉道:“大人为何对那老卒如此上心?” “元观老卒啊,仔细想想那年月的兵将,都做过什么事吧。”伍无郁叹气道:“现如今,这江湖武人需抑,这国朝兵将该扬啊。展将军,有空看些兵书吧。” 眼中精芒一闪,展荆当即屈膝跪下,“谢大人提点!” “盛日已过,走吧。” “是!启程!!” 第一百四十五章:雨夜负剑客 秋季的天气,总是多变。 明明先前还是烈日当头,可这时便已然开始阴云汇聚。 阴云绵延,大雨将至。残存的阳光西沉,所有人不禁开始有些担忧。 这方圆数十里,无城镇,甚至连个村子都遇不到。若再找不到遮风挡雨的地方,那今晚怕是要在雨中过夜了。 鹰羽卫到还好,皆是常年习武的汉子,淋些雨算不得什么。 可国师大人呢? 眉头一皱,只见展荆沉声道:“再派人去找!务必寻得一处避雨之地!” 话音刚落,一滴雨水便掉了下来。仿佛是个预兆,接下来疾风忽起,一滴滴雨珠开始不断砸下…… “该死!”展荆暗骂一声,正欲请伍无郁先回马车中。远处一名鹰羽却是快步上前道:“报!前方发现一处破庙!” 破庙?那也比没有好。 不再迟疑,一行人快速行进,向着那处破庙奔去。 外间暴雨如注,雷吼震震,坐在马车内的伍无郁无奈叹口气,暗道一声天色无常。 很快,展荆浑身湿透,按刀而立,看着面前一座仅剩一间主殿的庙宇,沉声道:“搜!” 一名名鹰羽撕破雨幕,冲入殿内搜寻。 “报!庙内无人!” “安全!” 见此,展荆挥挥手,示意任无涯先行进去,然后才走到马车前,恭声道:“大人,有庙宇可供避雨。” 撩起车帘,伍无郁点点头,便走了出来。 暴雨催促,因此也没多看,就跟着展荆匆匆进了庙中。 这庙还真是个破庙。外间都是残垣断壁,仅剩的这间,也破了几个窟窿。 不过还好,尚能遮蔽一二。 任无涯已经升起篝火,伍无郁快步走去,感受着火苗的烘烤,这才舒服了些。 一间破庙,肯定容不下所有人,因此除了伍无郁他们,大部分都在四下雨中,静默护卫。 轰! 雷霆炸响,伍无郁眉头一皱,低声道:“大雨来势凶猛,定不能持久。一会雨停,在庙中多生篝火,让各部鹰羽轮流进庙烘烤,免生疾患。” “呵呵,谢大人体恤。”展荆笑道:“淋些雨水,不碍事的。” 闻此,伍无郁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不过终是没有说出口。 再无言,听着雨声掺杂着雷鸣,丝丝湿凉之感蔓延。 想必这场雨过后,就该天气转凉了吧? “报!” 外间传来鹰羽的声音。 任无涯快步上前,沉声道:“何事?” “那女子昏迷了,不知该如何处置?” 女子,曾菲? 伍无郁眉头一皱,迎着任无涯的询问的目光,开口道:“让她进来吧,这人有大用,不能出事。” “是!” 很快,曾菲便被人带入庙中,卫长乐上前查探一番,开口道:“忧惧交加,加上骤雨突至,受了些风寒。” “给她治治吧……” 其实就算他不说,卫长乐也开始动手取药了。 “爹爹……唔唔唔……” 曾菲躺在稍远处,闭目呓语,一脸痛苦。 闻此,伍无郁顿时有些汗颜,不过也没说什么。 到是娥姥行至窗前,望着外间的雨幕,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什么。 风伯打着哈欠上前,懒洋洋道:“凭栏望雨,看不出你这老婆子还有这情调?” 若是平时,娥姥肯定讥言回讽,不过现在却是依旧望着雨幕,没有回头。 见此,风伯愣了愣,“怎么了?” 缓缓转身,娥姥望着众人,摊出右手,沉声道:“渡沧澜江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因此留了些小玩意……” 展荆快步上前,只见娥姥手中,几只怪异小虫,皆是分裂而死。 他看不出门道,风伯却是脸色一变,“有高手在跟着我们?!” 右手一翻,娥姥沉声道:“能破我黑翅甲虫,武功不俗。” 展荆皱眉道:“两位前辈,附近皆有鹰羽护卫,若真有人,我等岂会……” 见他质疑,娥姥冷冷一笑,淡淡道:“这黑翅甲虫,乃我精心培育。行进无声,最善隐匿。比你那些属下,要机警的多了。” 说着,便看向风伯道:“去看看吧。” “嗯,”低声一应,风伯拔身而起,穿过庙中的窟窿,在瓦上感知四方。 到是伍无郁有些愕然,这虫子这么神奇的吗?还有,这风伯在干啥? 仰着头,只见风伯身躯佝偻,默立在头顶瓦上,脑后白发虚张,四周雨水竟不能使其下垂! “老婆子,你会不会弄错了?没……” 风伯说着,忽然脚下一点,身躯猛然沉入庙中。 破碎瓦片中,风伯闪身来到伍无郁身前,冲东侧墙壁怒喝道:“来者何人?!” 墙后有人?怎么可能?附近鹰羽千名,什么人竟能潜至此地?! 蹭蹭蹭!一阵拔刀之声响起,将伍无郁护在当中,刀锋直指,正是东墙。 呼~吸~ 沉重的喘息声响起,众人沉默半响,皆是不敢妄动。 展荆握紧刀柄,冲任无涯使个眼色。 只见其脚下无声前行,来至东墙之后,便咬牙将手中寒刀,猛刺而去。 寒刀锋利,破墙之时毫无阻拦。 一击无事,任无涯干脆大胆起来,寒刀一下一下,很快便将面前的墙壁,刺了许多的刀眼。 气息微喘,任无涯正欲再动,风伯却是怒喝道:“回来!” 想也不想,他连忙翻身一转,离开东墙。 众人看去,只见东墙之上,除了那些刀眼,仍是一片寂静。 见来人还不肯现身,风伯顿时一恼,冲娥姥道:“护好大人,老夫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娥姥点点头,风伯当即飞身数步,右手化掌拍向东侧。 砰!砰砰!! 东侧之墙,顿时破出一个大洞,灰尘弥漫间,只见一道黑影,背负长剑,一动不动的默默伫立。 “苦修敛息决数载,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娥娘的虫子,风大哥的闻风术……” 沙哑的声音响起,外间又是一道雷鸣轰然乍响。 电光一闪间,只见外间无数鹰羽蜂拥而至,抽刀遥遥在后。 而这大洞前,更是多了一名鬓角斑白,神情沧桑的负剑之人。 当看清这人容貌,风伯与娥姥顿时一愣,惊呼道:“是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东剑 风伯上前几步,正欲细问,可忽然想起什么,又是一副戒备道:“何人请你来行刺国师?” 面前负剑之人,虽然也是华发老人,但跟风伯一脸褶皱不同,面上光滑不说,沧桑的双眸,坚毅的神情,十足一个老帅哥。两者间的气质,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无人相请,也非行刺而来。” 这时,娥姥忍不住,上前道:“三年前,江湖上再无你的踪迹,我还以为你……” “臭老婆子!你当我死了?这混账小子也是一把年纪了啊!你可不准……” “闭嘴!”娥姥瞪了风伯一眼。 两人顿时又开始大眼瞪小眼。 “呵呵,两位还是这般相爱有趣。” “相爱个屁!” “有趣个屁!” 风伯与娥姥异口同声说道。 见此,负剑之人苦笑着摇摇头,眼中生出一丝羡慕,然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走入破庙,冲伍无郁遥遥拜下。 “草民古秋池,见过国师大人。不告而来,望国师大人恕罪……” 应该不是行刺的,估摸着又是个大高手。 这般想着,伍无郁便赶忙道:“老前辈不必多礼。” 话说古秋池这个名字好熟悉啊……等等! 似是想到什么,伍无郁连忙看向身侧的展荆,只见其目光沉凝,缓缓点了点头。 东剑,剑尊者,古秋池?! 心中一惊,却见风伯环臂皱眉道:“既然你不是来行刺的,那就好说了。话说你怎么回事,江湖三年未听闻你的消息,都还以为你死在哪了。现在来这又是作甚?” 只见古秋池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沉声道:“此来,是想跟国师大人,一起入大同藏武,参加大同盛会!” “啥?”风伯掏掏耳朵,一脸困惑道:“那劳什子盛会有什么可看的,想去自己去呗,何必非要……” 到是娥姥心思缜密,似是想到什么,然后猛然看向他,寒声道:“当年行凶之人,你查出来了?在大同!” 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古秋池闭上眼,默认了。 他三人聊得热火朝天,伍无郁跟一众鹰羽卫则是在旁边尴尬不已。 按下展荆的手,伍无郁轻声道:“把刀都收起来吧,看样子是友非敌。” 迟疑一瞬,展荆点点头,收刀还鞘。 “三位老前辈既然相熟,那不如坐下好好聊聊便是,如何?” 看着伍无郁是,三人沉默片刻,没有拒绝。 重聚篝火旁,所幸外间雨声渐止,否则本就残破的小庙怕是连遮风都遮不住了。 “听古老前辈说,要跟贫道一起入大同?”伍无郁坐下,望着古秋池,试探道:“不知这是为何?” 古秋池连忙冲伍无郁拱了拱手,然后沉声道:“十几年前,家妻被人残害。老儿花费十年时间苦寻,终于在三年前,查到了仇人身份。可恨,此人竟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找仇人,找了十年啊…… “我不甘心!”古秋池双目赤红,身前火舌顿时摇摆肆虐。 漫不经心的伸手往前,风伯平息肆虐的火舌,淡淡道:“那你打算做什么?入藏武,去杀仇人一门?” “不,一人之仇,我只找他一人。” “呵,”嗤笑一声,风伯摆摆手,仰头冲娥姥道:“谁要是杀了她,我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定要杀他满门!” 闻此,娥姥瞪了一眼风伯,不过却是没有开口。 到是伍无郁看出了些什么,见风伯这样说,不禁有些无语,“贫道还是不明白,前辈为何要与贫道,同入藏武?” “都说那人死了五年,可三年前,我入藏武,将其坟墓扒开,发现是座空坟!”古秋池目光幽暗道:“他一定没死!可藏武山脉,高手众多。三年前那次,我便被人重伤,想着修成敛息决,再去一次。路上,听闻朝廷要参见大同盛会的消息,便前来一探,未曾想,还能见到两位故人……” “哦~” 一下想通了,伍无郁眯眼道:“前辈欲借势于朝廷,入藏武寻私仇?” 右手紧握,古秋池沉声道:“只要国师愿助我复仇,老儿这条命,以后便是国师的。” 剑尊者的命?! 伍无郁心中一动,摩挲着手指,也不开口。 篝火噼啪,终于,他缓缓道:“若你那仇人真的已经死了呢?” “那就让他们的门人,交出尸首让我查验!验明之后,这话依旧算数。” “啊?你查到的人是谁啊?”风伯瞪着眼道:“让人家后人交出尸首,怎么可能?!” 没有理会风伯,古秋池抬头,幽幽望向伍无郁。 “呵,这交易……划算啊!”伍无郁摩挲着下巴,起身道:“贫道允了。” “国师不问问,我的仇人是谁?” 古秋池沉着脸,看向伍无郁。 只见伍无郁哈哈一笑,眯眼道:“还能是谁?左右不过是山中武夫罢了。贫道此行,可不是真去参见盛会的。” “碧剑宗前宗主,徐荼!” “什么?”风伯一惊,“十大门派之首,碧剑宗上任宗主,徐荼?!” “你会不会查错了?”娥姥沉声道:“徐荼活着之时,在江湖之上威望极高,十分正派,怎么可能是……” 没有理会二人,古秋池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伍无郁。 却见他脸上没有半分惧意,当然了,估摸着跟他不懂江湖事,不知徐荼身份代表着什么有关系。 话说回来,就算真知道了,也不见得会害怕! “古老前辈放心,此事贫道应下了,入藏武之后,便助你寻仇,若这徐荼活着,允你手刃此人,若他早死,便让那些碧剑宗弟子,交出尸首,供你查验。”说着,伍无郁勾起嘴角,眯眼道:“就算老前辈想灭了碧剑宗,贫道……也答应。只希望老前辈能言而有信。” 猛然起身,古秋池沉声道:“老夫一生,从不毁诺!若国师真能办到,古某残躯余生,任凭驱使!” “哈哈哈,那里那里。” 正笑着,忽见展荆欲言又止,于是漫不经心的走过去,淡淡道:“此行,要杀唬抚并用。要的是让这代表大周江湖的大同藏武,折腰于朝廷。杀人是肯定的,这碧剑宗若真是十大门派之首,拿他开刀,再好不过。 不用给贫道说什么碧剑宗如何如何,你要记住,你是朝廷五品将军,他们只是一群江湖武夫,仅此而已。” “末将……明白!” 第一百四十七章:归剑庄主,曾天豪 雨后,秋寒至。 坐在玄豹背上,伍无郁披上了一件黑羽大氅,细绒作领,黑羽缠线成衣。端的是华贵不已。 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只见他骑黑豹,披黑氅,面白如玉,剑眉朗目,四下鹰羽云从护卫。这么一副架势,足让人望之羡艳。 “大人真好看……” 好看也不便宜你。伍无郁瞥了眼呆呆的鱼七,装作没有听到。 这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近些时日开始不停撩拨自己,当然了,是鱼七式撩拨。 别的女子撩声含媚,目藏秋波,让人心痒痒。 可她就会这一句话,让人好笑不已。 估摸着又跟任无涯这货有关! 心中如此一想,便悄咪咪的看向前处的任无涯,只见背脊直挺,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 就在这时,展荆默默上前,沉声道:“大人,再行百里,便抵达山南道界碑处了。” 百里?伍无郁目光一凝,思虑片刻,这才令道。 “令各部鹰羽汇聚于三里之内。” “是!” 一令出,数名鹰羽拍马四散,很快十里方圆内的鹰羽卫,便开始向伍无郁这里靠拢收缩,将其紧紧拱卫起来。 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重整队形,收缩起来的鹰羽卫开始继续前行,可这刚刚走出数十里,他便得到禀报,前方有上百人拦路在前,各个白衫负剑。 骑着玄豹飞速上前,伍无郁透过前面与其对峙的鹰羽卫,眼中精光一闪。 “来者何人?!” 任无涯挥刀怒喝。 只听面前上百人中,一名眼神沉凝的中年男子,缓缓上前道:“归剑山庄,曾天豪。” 语气无波无澜,听不出一丝愤怒或担忧。 见此,伍无郁不禁一笑,终于来了! “请曾庄主,前来一叙。” 淡淡说完一句,只有鹰羽朗声开口。 “国师大人请庄主,前来一叙!” 闻此,那些归剑弟子顿时纷杂起来。 “庄主不可!” “朝廷阴险,不得不防啊!” “何必理会他们,径直杀进去,救回小师妹跟林师弟便是!” “……” 听着身后弟子的话,曾天豪没有开口,而是默默打量着眼前这些鹰羽卫,心中苦涩不已。 杀进去?能杀得进去吗? 在得到消息后,他在庄中足足纠结了三日,也曾想过号召其他同道,前去营救。可最终,仍是仅带他一门弟子前来…… 曾菲是他独女,是他的掌上明珠,不容有失。 深吸一口气,曾天豪终是打定主意,望着对面人群中,骑豹披氅的年轻贵人,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庄主不可啊!” “师父!” “站住!”曾天豪回头沉声道:“尔等就在此处,不可放肆!” “可是……” 没再理会,曾天豪一步一步,走上前,十分别扭的冲伍无郁拱手道:“见过国师。听闻国师大人也是仙家弟子,何以做出擒人子女,胁迫其父之事?不怕辱没仙家风骨吗?” 虽然不知道国师见自己做什么,但必定不会是好事,估摸着与此行大同藏武,有关。 “呵呵,”听着他的话,伍无郁不禁笑出声来,然后望着曾天豪,眯眼道:“难道派去的人没跟庄主说明,你这宝贵女儿跟徒弟,做了什么事吗?” 语气一沉,伍无郁冷声道:“偷盗陛下御赐神物,险些害得贫道身死!仅此一点,贫道就能当场将其斩杀泄愤!乃至于你曾天豪,亦有管教不严之罪,尔之归剑山庄,遭受牵连,也是应当!” 滴答,一滴冷汗滴落。 曾天豪咽下一口唾液,沉默了足足半响,这才低头道:“能让我见见菲儿吗?” 见此,伍无郁嘴角一勾,淡淡点点头。 “爹!” “师父!” 曾菲与林峰被带上来,一见曾天豪,顿时哭喊着扑了过去。 “弟子无能,给师父惹下大祸!” 林峰红着眼,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而曾菲则扑进曾天豪的怀中,一个劲的哭泣。 娇儿在怀,他自然是心疼不已,打量一番,见其并无大碍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思索片刻,便小心翼翼的说道:“你俩先走。” “啊?”曾菲一怔,曾天豪却是一咬牙,低喝道:“先走!” 被吓了一跳,曾菲只得浑浑噩噩的顺着他爹推搡的力道,往外走。 “师父我……” “走!” “……” 慵懒的坐在玄豹上,看着这一幕,伍无郁并没阻拦,只是含笑旁观。 这曾天豪,不是蠢人。 当二人离去再无顾忌之后,曾天豪这才看向伍无郁,喑哑道:“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噔!打了个响指,伍无郁淡笑道:“是个聪明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你……” 听完后,曾天豪顿时大惊,沉声道:“怎能如此?!那我归剑山庄岂不要被扣上朝廷走狗的名头?” 脸色微沉,伍无郁眯眼道:“照此去做,权当抵偿你女之罪。否则贫道追究偷盗神物之事,你归剑山庄,能活下来几人?”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可他……毫无办法。 只见曾天豪垂眸苦涩道:“便是照大人说的去做,那十大门派,跟其他江湖中人,都不会放过我归剑山庄的。照着去做,是个死,不做……还是个死,我又何必给自己背上走狗的名头?” “你错了!”淡漠着走下来,伍无郁望着他,幽幽道:“你以为贫道来此,是为了什么?贫道保你一门无碍。你是个聪明人,贫道也喜欢聪明人。藏武与朝廷,二选其一,想必不难才是。” 眼睛疯狂转动,曾天豪望了眼远处已经走回弟子间的女儿,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伍无郁淡淡一笑,率先开口道:“对了,贫道此行,有几位老前辈相随,曾庄主可以见一见。” 老前辈?什么意思? 曾天豪一脸困惑,抬头看去,顿时看到了风伯与古秋池默默上前一步。 他二人成名于几十年前,名号响亮,但真正见过他俩的人,却是不多。 因此望着这二人,他还没反应过来,不知国师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四十八章:山南道节度使 “呵呵,”看着曾天豪困惑的眼神,伍无郁轻笑出声,然后看向风伯与古秋池道:“这二位在江湖上可是鼎鼎有名啊,北风、东剑,庄主可曾听闻?” 北风……东剑?什么东西? 曾天豪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这些称谓,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江湖最无情,一时间,谁又能想到那时? 张嘴正欲询问,可倏地,一道凌厉之气扑面而来。 扭头看去,只见那名负剑老人双眸沉凝,就这么站着,却偏偏让他觉得似是陷入了十死无生之地! 脑中电光一闪,东剑二字顿时再次闪现。 “剑尊者?!”曾天豪大惊,然后豁然看向风伯,“风尊者?!” 二人没有回应,只是这么站着,一言未发。 额前冷汗森森,心中一个个念头疯狂闪过。 怎么可能?这两人没死?还投靠了朝廷? 不可能啊! 他正心神慌乱,展荆却是走到伍无郁身边,低语了两句。 听完展荆的话,伍无郁双目一凝,侧头远眺,只见右侧远处,一队轻骑遥遥伫立。 “贫道没空多等,曾庄主给个话吧。” 国师开口,曾天豪顿时回神,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风伯跟古秋池,然后认命般的叹气道:“罢了,听国师大人的话便是。归剑山庄是生是灭随他吧……” “哈哈哈,那贫道就谢过曾庄主了。” 无力的冲伍无郁拱拱手,曾天豪满脸心事,郁郁离去。 收回视线,伍无郁看向右侧那队轻骑,眯眼喃喃道:“还想着进山南后去一趟,未曾想到是先来了……” 不再迟疑,他拢了拢大氅,跨上玄豹便疾驰而去。 双方相见,只见那队轻骑之中,一名眉目含煞的中年大汉,翻身下马,上前朗声道:“山南道节度使武成鸿,见过国师大人!” 此人一身劲衫,眉目之间尽含凌厉之气,显然非是文臣之流。 走下玄豹,伍无郁含笑道:“节度使大人何必如此客气?贫道原想着入山南后,先去见一见大人,未曾想大人竟是先来了。” 打量着面前这清俊青年,武成鸿淡淡一笑,又是一番客套。 “国师此行,本官早已得到朝廷之令,定将全力配合。”说到这,武成鸿又是笑道:“毕竟国师大人,也不是外人。若欲入藏武,本官可作主,派三百名悍勇相随护卫!” 不是外人? 伍无郁呵呵笑道:“不必如此,有千名鹰羽护卫,足矣。此行成败不在人多。” “哦?”武成鸿眯眼道:“国师可是嫌本官小气?能派三百卒,本官已是为难。无陛下之令,山南卫不可妄动,毕竟这藏武山脉……” “大人何出此言?”伍无郁上前一步,双眼赤诚道:“贫道刚刚那话,乃是真心实想,非有他意。千名鹰羽护卫入藏武,足矣。” “若真如此……”武成鸿皱眉道:“那国师此入藏武,必将凶险无比啊。” “其实贫道还真有一件事想要请节度使大人相助。” “国师但说无妨。” 见此,伍无郁抿唇一笑,示意展荆拿来一卷锦帛。 锦帛打开,只见上面是一副地图,整个藏武山脉的地图! 武成鸿跟伍无郁二人上前,看着这幅地图。 “国师何意?” “呵呵,”伍无郁信手一指,眯眼道:“大人请看,藏武山脉,贯穿南北,延绵数百里。其间地势凶险,入之不易。可山脉之外,却尽是山南地界。” 说着,他又拢袖上前,在三个地方轻轻点了点。 武成鸿位居山南节度使,怎会看不出伍无郁所点之地,皆是藏武山脉之入口,或者说是……出口? “藏武多奇峰,多险地,多密林。然欲出其山脉,却唯有此三处。” “本官明白了,”武成鸿眯眼道:“国师是想请本官,派兵占据此三处?这是为何?好教国师明白,非陛下之令,山南卫一兵一卒也入不得藏武。先前许诺之三百卒,乃是本官私卫。也就是梁王来信,本官这才如此……” 梁王来信?伍无郁心中明悟,然后笑道:“非是让大军入山。只是请大人,换个地方驻扎罢了。在贫道入山之后,大人便派军将调驻此三地。” 不入山?武成鸿眉头一皱,思索片刻后,摇头道:“那便是要本官拦住那些武人,不许出山?可国师应当明白,那群武人,各个身怀武功,过险地如履平地,跃山涧如跨小沟。这数百里藏武山脉,于大军来说,出入之地有三。可对他们来说,却是处处出口,根本无法阻拦啊。” “非也!”伍无郁目光一凝,沉声道:“大人在贫道入山后,便派军驻扎。三日后便开始多备干柴猛油!作火烧藏武之势!” 干柴猛油?火烧藏武?! 武成鸿再难维持神情,而是大惊道:“藏武延绵数百里,其间生灵何止万千?火烧藏武,如此行事,国师……这未免太过骇人听闻,未免太过有伤天和了吧……” 说话如此,武成鸿心中对这个白面国师,已然升起了一丝凝重。 “非是如此。”伍无郁再次摇头,深沉道:“只是作势如此,而非真要纵火。大人在外如此威吓,贫道在内便可借此行威压恐吓之事。若最后失败,贫道命丧藏武,那大人自行撤军便是……” 目光几转,武成鸿半响不曾开口。 沙沙风过,他终于喑哑道:“国师此行,几分把握?” “来时三成,至此五成,大人若愿相助,则有七成!”伍无郁说着,望向山南方向喃喃道:“若进山南道之后的事情顺利,可再加一两成。” “即是如此,那本官定不让国师失望!”武成鸿沙哑道:“调兵入山,本官做不到,可若只是换防驻扎,作势威吓,此事容易。” “那贫道就谢过节度使大人了……” “本官陪国师入山南?” “不必,贫道入山南之后,还要做些事。大人可先去准备。” “那好,本官就先行一步。等国师出山之后,再与国师把酒言欢!” “一定!” 望着奔腾而去的轻骑,伍无郁目光深邃,沉默半响,这才出声喝道:“启程,进山南!” “是!” 第一百四十九章:山南七门十三派 “大人!到山南了。” 展荆勒马止住,冲伍无郁拱手道。 “嗯,”应了一声,他摊开手,望着手中的一份情报。 除了大同所在的霍州,其余山南各方门派,皆在这份情报中。 “这上面写的门派,都是够资格参加大同盛会的,对吗?” “是,”展荆沉声道:“霍州难入,然这山南其余州,却亦有鹰羽衙门坐镇。因此此间情报,不难知晓。” 闻此,伍无郁默默将这份情报揣入怀中,走到山南道界碑前,伸手抚去。 黄土满手,身后上千鹰羽按刀而立。 一时间,肃杀之气弥漫! “离盛会之日,还有多久?” 撑着山南界碑,伍无郁望着界碑之后。 “回大人,还有半月时日!” “好!”豁然转身,伍无郁望着一众鹰羽,喝道:“挺起胸膛来!这半月里,便走遍这山南道,七门十三派!活着出来,人人有赏!” “誓死追随大人!!!” 手中黄土未曾拭去,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望着界碑之后的大地,终是沉声道:“入山南!” “是!!!” 重跨玄豹,位居正中,两侧鹰羽虎背熊腰,皆是按刀肃穆,随着这声呼喝,千名鹰羽,便入了山南道的地界。 山南道,除却藏武山脉,其余大都平地,产粮之田,不在少数。 一路走来,伍无郁看的真切。 如此粮田,可其上税之粮,却不足河南道三州之数。 那这么多的粮食,去哪了? 毫无疑问,皆进了藏武山脉之中,供给了那些武人。 朝廷难道不管? 错!非是不管,而是未曾做好准备。或者说是没有做好针对藏武山脉的准备。 为何运粮难出山南?全是因为武人阻拦! 山南之粮,大部分皆要被低价‘买’入藏武山脉,以及各个大大小小的门派,若是不运,这些粮食就会被火烧于此,除非派重兵护送,否则根本走不出山南道! 不敢置信吧?可这偏偏就是事实。 每次产量,能运出去供给朝廷的数目,早已有了默契。到了这个数目,若是再想往外运,便会发生许多意外。 粮车被烧,运送官员一家被杀,粮田被毁,运粮农夫受人威胁…… 除非节度使派山南卫大军护送,否则根本走不出去。 可话说回来,若真派山南卫护送,则又有不妥。 其一,山南卫隶属朝廷十二卫之一,乃是悍兵勇将之军,作战之军。他们要坐镇山南,防备外敌。用来运粮,大材小用不说,耗资粮饷,重镇无兵,皆是麻烦。 其二,一旦动用重兵护送,那些武人自然无法,这粮食也能送出去。可这山南道与江湖武人之间的默契,便算是打破了。 届时武人群起闹事,山南必将大乱。非是危言耸听,事实尔!早些年岁,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求稳,求安,这便是朝廷的态度。再说大周乃中土上国,这些粮食,尚且不足以让朝廷动真格的。 不然你将山南道与河南道互换一下试试,朝廷早就尽出精锐了! “大人,此地应是鄚州,情报上有写,其中有资格参与大同盛会者,有两家。一是归剑山庄,另一家是虎门。” “虎门?”听着展荆如此说,伍无郁默默点点头,回想着虎门的情报,然后淡淡道:“令鄚州鹰羽卫前来迎接,我等直去虎门所在。” “是!” 归剑山庄,自不必提,也不用再去了。不过这其他门派,还得一一上门,去见上一见! “大人,”风伯悄悄凑上前,眯眼环视四周,低声道:“小老儿刚刚走了一遍,四周注意我们的人马,不下数百。皆是武人,少则一两人,多则数十人,就在附近!” “看!”伍无郁嘴角一勾,冷笑道:“让他们看!” “大人的意思是……” “不必理会。我等此来,可不是偷偷摸摸毛蒜皮的勾当的。” “明白。” 大队继续行进,沿着道路,直往虎门所在之地而去。 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道路中央,却是五六粮粮车,拦在了路中央。 有蹊跷! 伍无郁心中一突,眺眼望去,只见十几名青年农夫,正汗流浃背的推着粮车,一旁三名劲衫汉子,正提着鞭子,站在一侧。 “大人,卑职上前驱赶?” 任无涯躬身询问。 抿唇未言,伍无郁思虑片刻,然后轻轻拍了拍胯下玄豹,走了过去。 身后众人连忙追上,只见伍无郁望着那几名农夫,笑着问道:“几位小哥,敢问这粮食,运往何处啊?” 那几名青年农夫看着伍无郁这番架势,有些胆怯。也不敢回话,只是转头望向旁边提着鞭子的三名劲衫汉子。 见此,那三名汉子齐齐上前,其中一人眯眼道:“这些粮食,乃是我门采购之粮。” 我门? 伍无郁微微直起身,环视看去,只见两侧麦田之中,有不少人正望着这边。 这算什么?试探?来看看他的态度? 心中权衡一阵,伍无郁定下神来,下了玄豹,走近粮车。 展荆一众连忙凑近,只见他从粮袋中取出一把粮食,细细打量一阵后,冲一旁的农夫笑道:“上好的粮啊。不知这些粮食,要多少钱一斤?” 农夫仍是胆怯,垂首不敢回话。 “大人问话!还不速速回答?!” 任无涯在旁恐吓。 其中一名农夫这才打着胆子,颤颤巍巍道:“三文一袋。” “胡说!”旁边劲衫大汉拧眉喝道:“明明是五十文一袋!” “是是是,俺糊涂了,是五十文……五十文……” 三文一袋? 伍无郁右手猛然攥紧,漠然看向那名劲衫大汉,冷冷道:“谁允你开口了?” “我……” 这劲衫大汉还没开口,伍无郁便又问道:“你门派叫什么,在哪?” “这……”劲衫大汉迟疑一阵,互相看了看,这才咬牙道:“我们是长拳派的。” 右手一松,手中之粮粒粒滑落。 “三文一袋……”伍无郁闭眼一叹,然后走到农夫面前,看着这皮肤黝黑,眼神怯懦的农人,轻声道:“他们三文买走这些粮,那你们如何过活?” “我们是……” 一旁劲衫汉子刚张嘴,噌一声,一柄寒刀便猛然出鞘。 身后重物扑倒在地,展荆则在侧神情冷漠,缓缓收刀还鞘。 第一百五十章:麒麟锏之威 没有理会身后,望着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农人,伍无郁伸手将其搀起。 “这天下,这大周,是有公道的。或许会来的晚些,但总归是会来的。不要怕,告诉贫道,他们三文买走你家粮食,你们怎么活?” 这农人还未开口,身后剩下的两名劲衫汉子便开始张口呼喝。 “你们怎么能杀人?” “没王法了!没王法了!” 噌!噌! 又是两道抽刀声。 背对鹰羽,伍无郁淡淡道:“门派记下了?若贫道没记错,不是能进藏武参加盛会的门派吧?” “是!回大人,应是一小门小派。” “择一都统,令其率人前去,灭其门!” “是!” 目光复归温和,伍无郁紧紧抓住这农人的手腕,认真道:“贫道伍无郁,当朝国师。奉皇帝之命来此,只为给山南百姓,一个公道。不要怕,把你知道的事,说出来。” “国……国师……”这农人一片茫然,半响才回过神,哭喊道:“烧蝗神的神仙啊……” “不要怕,你说便是。” “回神仙老爷的话,他们买粮,根本没有价啊!都是让我们装车运去,然后看他们的脸色,心情好些就扔几个铜板,心情不好,便动辄打骂,甚至打杀啊……” “哪怕丰年,我们能留下的粮食,也不够一家过活啊。” “日日农忙,然后入城乞讨,不敢养活儿女,养不起啊……” “他们还抢了我闺女,说是要教她习武,可没几日,就有人看见俺闺女的尸首,给扔在荒地了……” 听着这些农人越说越激动的话,伍无郁脸上顿时阴沉如水,“此地县令不管?你们怎么不去告状?” “神县老爷您不知道啊,这县太爷跟这些人,都有关系啊,他们……” 这人还没说完,远处便有一队人马匆匆而来。 高轿明牌,数十衙役在后。 见此,这农汉不敢再说,伍无郁则望着这些人,心中尽是怒意。 未至山南,仅在神都去看情报,怎能尽知山南事?不亲自来这看看,怕还以为只有那霍州大同一地,武人猖獗吧?谁能想到,这山南竟是这般?! 数十刺史,上百县令,这些人都在做什么?! 也对,能在这样的地方,安安稳稳的当好官,怎能不跟武人有牵扯? 可若是伙同武人来鱼肉百姓,那他们这些官,到底是为大周当的,还是给武人当的?! “本官接到举报,竟是有人青天白日,持刀杀人!到底是何人,竟敢如此猖狂?!” 一名大腹便便的县官在衙役的搀着走下轿子,身子还没直起,便开口呼喝。 见此,伍无郁双目一凝,冷冷道:“有人仗势欺人,贫道下令。可有不妥?” “哦?”这胖县令双眼眯成一条缝,“你是何人?” “放肆!此乃当朝国师!奉皇帝圣旨而来!” 任无涯按刀怒喝。 这县令却是散漫的拱拱手,然后眯眼道:“既然是国师大人,那便算了。还望国师此后不要再肆意妄为,否则本官可……” “你要如何!”伍无郁双目一瞪,沉声喝道:“贫道问你,此间百姓之事,你究竟知是不知?!” 这胖县令被吓了一跳,小声嘀咕一句,然后才抬头道:“此乃本县内政,国师怕是无权干涉吧?还望国师莫要越权!” 越权?冷冷一笑,“看来是知道了。那为何不惩治?为何不上报?在此山南,你上有刺史、节度使,为何朝廷未见一封奏折?!” “刺史大人公务繁忙,这些许小事,怎好惊扰?”县令撇撇嘴道:“国师还是赶紧进藏武山,莫要在本官辖内指手画脚了。” “放肆!” 展荆眉眼一怒,腰间寒刀出鞘半寸。 伸手按住展荆,伍无郁又想起武成鸿的面孔,莫非这山南节度使被…… 而那胖县令见此,还以为国师不敢妄动,顿时更加得意道:“本官还有要事要处理,就不送国师了。对了,你们这群贱骨头,记得把粮食给好好送去……” 话没说完,伍无郁便猛然伸脚,将他踹到在地。 栽了个跟头,他连官帽都丢了,趴在地上一脸大怒的指着伍无郁道:“你敢出手殴打命官?!本官定要……” “命官?你是朝廷的命官,还是那些江湖武夫的命官?!”伍无郁来到玄豹一侧,猛然一抽,麒麟锏便被提在手中! 玄黑长锏在手,伍无郁一步一步走向这名县令,同时怒道:“身为县令,却对辖内百姓疾苦,不闻不问!助纣为虐,不当人子!” “你……你要做什么?” 这县令连连后退,可却被伍无郁一脚踩住大腿,后退不得。 “展荆!看住这群衙役,但有妄动者,杀无赦!” 噌噌噌!!一片抽刀之声顿响,“是!” 低头看着县令眼中的惊恐,伍无郁眯眼道:“认识此物吗?啊?!陛下赐贫道麒麟锏,此锏在手,如何打不得你?!” 说罢,长锏重重一挥,这县令头上顿时鲜血四溢。 一下,又一下,伍无郁气急,下手根本没有轻重,任由他惨嚎求饶,长锏仍是不住挥舞。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 “住手!!” 武成鸿的声音传来。 伍无郁抬头看了眼,然后右手一紧,长锏继续下落,这一下,地上那名县令顿时栽倒在地,再无声响。 “国师!你糊涂啊!”武成鸿飞马而来,快速下马查看一番,看着面前提长锏,衣袍染血的伍无郁,眼底泛出一丝忌惮。 “如此狗官,贫道持陛下钦赐麒麟锏,难道打杀不得?” “唉,”武成鸿叹气道:“罢了,既然人已死,那多说无益。这里本官为你善后,你莫要再冲动了……” “冲动?”擦拭着长锏,伍无郁抿唇一笑,“贫道可不是冲动。此来山南,贫道就是要杀人的!杀藏武,杀恶官,杀出一个真正属于大周的山南!” 武成鸿目光一凝,正欲开口,伍无郁却是冷笑道:“节度使,掌管一道之军政大权,一言出,一道震!如此才是朝廷节度使!武大人只管山南卫,可算得节度使?充其量也就是个山南卫大将军。” 一阵沉默,武成鸿淡淡道:“不必激我。” 第一百五十一章:试探 “贫道没那个意思。”伍无郁收锏入怀,望向四周道:“贫道甘愿成大人之刀,斩平山南荆棘,助大人成为真正的节度使。至于入得藏武之后是生是死,总归与大人再无关系。如此,不好吗?” 双目一沉,武成鸿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可半响仍是未言。 “贫道杀一人,大人便上报一人。朝廷派遣,山南换血。一切罪责,皆在贫道身上。二十八州山南道,二十八名刺史,上百名县令,这些官员俯首,大人成为山南道真正的节度使,不好吗?” 望着似有意动的武成鸿,伍无郁淡笑不已。 “国师若是如此行事,那本官……”说到这,武成鸿猛然醒神,指着伍无郁半响,这才咬牙道:“国师诓我?这上百县令,莫非国师能尽数……” “哈哈哈!”将长锏递给展荆,伍无郁伸个懒腰,笑眯眯道:“既然知晓大人有心,那贫道就放心了。再说了,贫道这哪是诓你?命官不能多杀,可贫道此行,是为整治江湖,遇到那些大人平时力有不逮之地,贫道自然要出手。 贫道在前,大人在后。待到入藏武之时,想必这山南道,也该差不离了。如此不管贫道能不能活着走出藏武山脉,大人又怎会亏本?” “这么做,对国师有何好处?” 武成鸿心有余悸,仍是不可轻信。 见此,伍无郁目光一转,深沉道:“贫道要造势,造足够的势!让藏武山脉,早早知晓贫道来了,早早知晓外间的动荡,让他们不安,让他们惊惧!只有如此,待到贫道入藏武之时,才能火中取栗,才能完成陛下的任务。” “原来如此……”武成鸿喃喃一声,随意踢开脚下的县令尸首,眯眼道:“这样一来,本官到是明白了。配合国师,也是应当的。只是……” 说着看向伍无郁,带着探究的神色道:“国师深得陛下信任,又与梁王交好,听闻与张阁老的关系,也是非比寻常。神都顶尖的贵人,皆与国师大人有关,如此权势,国师何苦来这穷乡僻壤之地,亲身犯险,去那凶险无比的藏武山?” “是啊,何苦呢……” 抬头望天,他呓语一声,然后垂头轻笑,“若是那样,贫道终究不过是一高台宣口之辈罢了。纵使陛下赐权,可贫道又岂敢动用?说来说去,不过是名利二字。 名利,千人从,万人盼。贫道又怎能免俗?只不过贫道与旁人不一样的是,贫道真心想为这天下做些什么,真心想步入盛世。 师父夜夜入梦催促,神尊之令日日于脑中回响。贫道若真在神都贪欢一世,日后怕是入不得仙家门了……” 双瞳微微一缩,武成鸿攥紧手,低语道:“青玄子大国师常常入梦……” “呵呵呵,”伍无郁笑得高深莫测,也不多说。 见此,武成鸿脸色一转,左右看了看,然后走上前,轻声道:“本官愿全力相助国师大人,只是有一小事,盼望大人指点。” “节度使大人但说无妨。” 伍无郁心中一突,暗道自己是不是装过头了。 只见武成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纠结半响,才咬牙道:“本官已过四十,可膝下仍是无子无女,求国师大人指点一二……” 这特么,老子说的那么高大上,你丫的还让我算命,算子嗣?老子怎么知道你为啥生不出娃…… 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无奈道:“烦请大人伸手。” 握着这只满是厚茧的大手,第一个反应便是不愧为武将之手。 啧啧啧,相比之下,老子的手怎么这么嫩…… 心中胡思乱想一通,一段瞎话便想好了,于是伍无郁放开手,深吸一口气道:“大人杀戮过甚,有伤功德啊……” “啊?”武成鸿紧张道:“执掌山南卫,怎能不染血孽。烦请国师,点明前路啊。” “不急不急,”伍无郁眯眼思索一阵,然后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击掌道:“对了,观大人脉纹,察其命格。虽说将星浓郁,可应是不该祸及子嗣才对。 现在想起,大人位处山南,对应天宫神院,这应是命运之变。” 完全听不懂,武成鸿抓耳挠腮的急的不行,“国师明言,还请明言呐……” 拢袖在手,伍无郁气定神闲的笑了笑,“大人不必如此,血孽亦可用功德相抵。坐镇山南,岂不正是命运之变?为的就是让大人有机会去造福山南百姓,功德赎罪。只要功德足够,福泽自来。 对了,贫道见大人命中红线,似是就在这山南,应当收山南之女,而后多用补物。如此而行,料想几载便有喜讯。” “娶山南之女……”武成鸿脸色一变,有些纠结。 没办法,他家中有悍妻,连小妾都不让纳。这让他收山南女子,岂不是…… 见此,伍无郁到不在意。 他这顿忽悠,其实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生娃嘛,俩人的事,只要不是你不行,那换个人,总能行的。至于功德什么的,就当为了忽悠他多做好事吧。 至于最后到底能不能生出来,那不好意思,跟老子没关系。若以后你找上门来,那只好再编个话忽悠你。 就说你功德不够,命途不顺,反正赖不到老子身上。 嗯,真特么机智。 纠结半天,武成鸿终是下定决定,咬牙道:“好!回去就找山南女子,那泼妇要敢造次,看我……看我不休了她……” 这话说的,真没底气。 翻个白眼,伍无郁皱眉道:“山南女子,只是次要。主要还是大人多修功德,造福一方才是。” “这个放心,”武成鸿眯眼道:“就照国师所说便是。你在前,我在后。待到国师入藏武之时,本官势必尽收山南之权!届时定将好生待山南百姓,哪里敢有鱼肉百姓之徒,本官定要他不得好死!” 事关老子香火存续,什么金银财宝都是扯淡!老子要当个好官!造福于民! 见此,伍无郁这才放下心。 “时日不早,贫道先行一步?” “本官送国师。” “留步,留步。” “……” 第一百五十二章:阁老带话 拜别武成鸿,他们一行开始继续向着虎门所在之地,前行。 而他在这锏杀县令之事,也被四周那些或明或暗的人,尽收眼底,同时四散出去。 路上,展荆纠结一阵,架马来到伍无郁身侧。 “大人。” 侧头看了眼他,伍无郁随意笑了笑,道:“怎么了?” 没有立刻回话,他迟疑半响,这才咬牙道:“阁老临行前,曾嘱托过末将。若国师您动用麒麟锏,便要末将与您说句话。” 脸上笑意凝住。 见此,展荆没作他想,当即下马跪在路旁,头抵大地,一言不出。 大队停下,伍无郁望着展荆,又是笑道:“展将军这是作甚?阁老带话与你,你说便是,何须如此?” 四周所有人皆是看向这边,神情各异。 只听展荆咬牙道:“国师大人持羽主令,便是我等鹰羽之主,便是末将之主!末将能遇国师,是末将的福分。末将能有现在,全仰仗大人,这一点,末将永世难忘。为大人出生入死,末将绝无半点二话!” 表忠心?伍无郁不禁心中一叹,身居高位,哪怕自己脸上稍有变化,底下的人心里怕是就会百般揣测。 下了玄豹,伍无郁将展荆扶起,淡淡道:“不必如此。阁老与贫道的关系,展将军应当明白。贫道也没多想,他老人家有话说,你直说便是。” 展荆额前沾染黄土,伍无郁便伸手为其拭去。 身躯僵硬,展荆蠕动嘴唇道:“阁老言:麒麟锏干系重大,绝非如尚方宝剑之流,望无郁最好不用,用时也要慎之又慎,最好不伤人命,伤了人命,最好莫要伤官员之命。” “可贫道刚进山南就用了,偏偏还伤了人命,还是一县令之命。”伍无郁笑着揶揄道:“展将军怎么不在贫道出手时说呢?” 闻此,展荆身体一沉,就要再跪。 不过却是被他托住,“好了,大好的汉子,跪来跪去作甚?平白丢了意气。这事贫道心中有数,不必多想。走,上马启程。日落前必须到虎门所在。” “是。” 阁老会这样说,其实很容易猜测。 毕竟麒麟锏以前还有个名字,叫亢龙锏。这件东西的重要性,不用多讲。否则当初丢失,他也不会那么惶恐。 至于不可杀官,这也好理解。就算是节度使要杀县令,也得禀明朝廷,天下间能一言而杀命官者,只有皇帝。 虽说尚方宝剑这些东西也有权利,但这权利更大的作用在震慑,而非行刑。 你拿着这东西,到处杀官,皇帝会怎么想? 但明白归明白,伍无郁并不会去忧心这些。 他以赤诚之心,晚辈之礼奉君,跟其他大臣对皇帝的态度跟心思都不一样。 皇帝给,他就用,一如当初羽主令,最后不也是在皇帝面前,耍个憨直,逗其一笑就算了? 他这个身份地位,说实话,还真不能跟寻常臣子一样对面对皇帝,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只要他忠君,没私心,肯办事,圣眷仍在,那这些东西,皇帝并不在意。这也是他敢当众提锏杀县令的底气。 他没在意,旁边的展荆却是愁眉苦脸个不行。 “大人,阁老是在出发前三日那夜,召末将进府的。当初只是随便问了问些琐事,就交代了这一件事,末将不敢隐瞒。” “好了,展将军!”伍无郁笑道:“你说几次了?贫道并未放在心上,阁老召你,你也不必跟贫道讲。好好办差,这般胡思乱想,一会有人行刺,你还能保护贫道吗?” 听出国师的取笑之意,展荆这才放下心,赫然一笑。 队伍后方,离此稍远, 古秋池三人默默跟着随行。 以他们三人的武功,前方声音,自然逃不过他们的耳中。 只见古秋池眉头紧皱道:“这官场如渊,其深似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门道。着实让人不得快意。风兄,我实在想不明白,不羁如你,怎会进皇宫去做供奉。” 风伯笑眯眯的摆摆手,“还说我?此行之后,你这条命不也给国师了?” “那不一样!”古秋池肃容道:“国师愿为老夫理清多年仇怨,我自然要知恩图报。可风兄你,年轻时何等狂傲,难道有把柄……” “有个屁把柄!”风伯翻个白眼,冲娥姥嘟囔道:“还不是这臭老婆子,当年跟我吵架,为了躲我,竟是跑进了皇宫之中。我在外找了一年,最后才找到。听她说被皇帝救了,要报答所以留下。我不得跟着?” “哼!” 见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娥姥当即愤怒道:“你要是不愿,随时可离去。我可没有强求你。” 讪讪一笑,风伯赶忙讨好道:“哪能呢,一年不见都快疯了,现在眼看一辈子都要过去了,再分开出些事,临死前都见不到你,我会死不瞑目的……” “呸!” 娥姥傲娇扭头,不再理他。 到是古秋池一脸卧槽,啊不,是一脸沉闷。 我正在去给媳妇报仇,你俩就这样当面撒狗粮?这样做,是不是有些非人事乎? 幽幽一叹,古秋池眯眼道:“有时当真羡慕风兄与娥娘。一生相伴,不离不弃……” 似是知晓这样做不好,风伯顿时干咳一阵,眯眼道:“放心,此去藏武,你我二人联手,难道还摆不平那群藏头露尾之人?” “风兄莫要大意。”古秋池淡淡道:“三年前我独身前往,重伤而回。乃是遇到了一人,此人较之与我,还要强上三分!若不是他有所顾忌,我怕就留在藏武了。” “嗨,没事。”风伯大大咧咧道:“比你强三分,也就是说比我弱三分。没事的。” 这特么…… “风兄人老,然狂傲之态仍不减当年啊。” 古秋池淡淡说完,二人便开始对视。 战意升腾,气氛火热。 就在这时,娥姥却是冷声道:“都想想这是在哪,要干什么!别由着性子胡来。” 这话,顿时如同一盆凉水,将二人跃跃欲试的战意,浇灭。 “藏武不死,出来一较高下。当年未曾与你比试,便让你当了四尊者之首,人生大憾矣。” “一言为定,定让你心服口服。” “哼!” 第一百五十三章:虎门门主重巅奇 午后时分,凉意渐起。 接下来的路程,到是没再出现什么波折,顺利的有些不像话。 想必是先前锏杀胖县令,镇住了一些人。 一震一抚,一惊一安。 接下来,是该变一变了。 伍无郁正徒自想着,展荆却是眯眼:“大人,前处便是虎门所在。” “哦?”从沉思中回神,他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丈宽的小河旁,建造着延绵数里的宅院。 轻轻拍了拍玄豹,示意它停下。 “好大的排场,一门一派,竟能奢华至此?” 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同时他心中亦在纠结,按照原先想好的,现在该以和善示人了,可一到这,见这偌大的宅院,心中就又开始有了戾气。 “回大人,虎门门主重巅奇本就是本地大富之家。从小酷爱武学,因此在他执掌重家之后,便创下了虎门。这里,原是重家祖宅所改。也正因为其为人豪爽仗义,因此不少武人,皆愿拜入虎门。” 说话之人,正是本地鹰羽,听命而来,为他们详细禀报解释。 “将祖宅改成门派驻地……” 伍无郁听完,眯眼问道:“贫道到是好奇,这山南尚武之风浓郁,大小门派更是遍地,那这些人究竟是以何为生?” “大人有所不知,山南多产山珍野味、药材木材。因此商人不在少数,这些商人若欲求个平安,安心行商,便要对这些门派缴纳一定的过路费,开采费等等…… 加之山南粮贱,因此这些门派过活,十分容易。也正因此,不少活不下去的百姓都会去加入这些门派,当然,除了一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门派,很少有人收就是了。” 解释的很详细,伍无郁听的也很认真,特别是粮贱二字,听得他眼眸泛冷。 这是粮贱吗?当然不是! “对了,”开口的鹰羽卫小心看了眼国师,然后继续道:“这虎门到是异类。不向商人收取费用,购粮时也很是大气。因此在本地的名声,好上不少。” “哦?”伍无郁望向远处延绵数里的宅院,眯眼道:“这倒是有点意思。不过贫道见他占地不少,门人想必也很多。他们如何过活?” “虎门中人,常入山林峭壁,采摘奇珍药材,捕获珍惜野物,用以买卖。当然了,也跟重家殷实的家底,不无关联。” 听到这话,伍无郁顿时轻笑起来。 也就是说,这虎门门主,是个有点侠气的败家子? 重巅奇吗?有意思。 了解的差不多后,伍无郁便眯眼道:“去,按照江湖规矩,递交拜帖。就说贫道登门拜访。” “大人?这是……” 展荆有些困惑。 按理来说,径直过去,命他们出来接见便是,何须如此? “不必多言,照做便是。” “是。” 于是乎,任无涯率一队轻骑快马奔向虎门所在。 而虎门宅门之后,十几名男男女女正凑在一起,吵闹不休。 “门主!那群鹰崽子已在外面停留许久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定是不怀好意!刚进山南就杀了县令,现在又要拿我虎门立威了!” “跟他们拼了吧!” “就是!我虎门虽然不是什么江湖名派,可也不是孬种!” “拼了!我这就去号召门人,宁死也不屈服!” 听着面前群情激奋的场景,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幽幽一叹。只见他双数一扬,吵闹声便停下了。 所有人看着这青年,显然在等他说话。 “不可莽撞,他们或许只是稍作歇息,便会离去,再等等。” “可是门主!” 一名柳眉少妇,红唇轻启道:“朝廷这般大的动作,明显是要对藏武出手。十大门派好说,在藏武山脉之中,可我等怎么办?” “怕个卵,跟他们拼了便是!” 旁边一名赤膊大汉瓮声瓮气道。 不过这少妇却是一个眼神都欠奉,而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青年,皱眉道:“朝廷入藏武之前,势必会对我们这些门派先下手,门主,我们要早做准备才是。” “准备个屁,人家都围上门了,除了拼一把还能作甚!” 赤膊大汉继续开口。 虎门门主,那名青年重巅奇却是眯眼道:“未必!事情不一定到了那般地步,我虎门声望,那位国师大人岂会不闻?本座到是不信,这名传天下的国师,会是个是非不分之人!” 就在这时,外间一人匆匆而来,“报门主!外间有鹰羽卫上门……” “他娘的!弟兄们抄家伙!” 那大汉怒喝一声,擎起一把开山巨斧,作势就要冲出去。 可尴尬的是,没人搭理他。 默默把手中巨斧放下,他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道:“人家都打上门了,我们不迎敌吗?” “你那个耳朵听到鹰羽卫打上门了?外间离此不过一院之隔,若真厮杀起来,怎会半点动静都没有?” 那柳眉少妇冷冷说道。 重巅奇到是看向那来报之人,凝重道:“你继续说。” “是,回门主,”那人看了眼所有人,然后继续道:“来人自称鹰羽卫都统,递了拜门贴,说是国师要来拜访。” 拜门贴?! 闻此,重巅奇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好!大开中门,所有人将兵器收起,不得佩兵戴器,随本座去迎国师!” “不带兵器?”那大汉望着手里的巨斧,还欲再说什么。 可一见重巅奇冷下的脸,顿时发憷不已,连忙将手中巨斧,丢给旁人。 一行人大步往前,很快就来到了门外。 果不其然,只见虎门之外,任无涯正高坐马上,凝视眼前这方宅院。 “哈哈,见过都统大人,本座便是虎门门主重巅奇,听闻国师大人前来,特来相迎。” 看着面前这名书生模样的青年,任无涯眼中闪过一道诧异,微微回想起国师未曾跟来,顿时心中明悟。于是开口道:“嗯,有劳门主随本都统前去,迎接国师大人。” 气氛沉凝,重巅奇身旁大汉正欲张嘴,却被其一把拦下,只见重巅奇眯眼一笑,朗声道:“合该如此!” “请吧!” “请!” 第一百五十四章:不像武人的门主 一路行至鹰羽大队所在,重巅奇身边仅带来那柳眉少妇与赤膊大汉二人。 路上,任无涯悄悄打量着这三人,那貌美少妇是几番欲言又止,大汉也是神情凝重,仅有那书生模样的门主,一派淡然。 好个虎门门主!心中暗暗赞叹一声,任无涯抬头便见已经到了。 翻身下马,任无涯拱手道:“报!虎门门主重巅奇,前来迎接大人!” 队伍中,正坐在玄豹身上,翻看情报的伍无郁头也不抬道:“命其过来。” 展荆闻声上前,大声重复。 “国师有令!虎门门主重巅奇上前!” 重巅奇目光一沉,正欲迈步,两侧却是被两只手牢牢抓住。 只见赤膊大汉缓缓摇头道:“门主,去不得!” 那柳眉少妇亦是眉头紧锁,显然不想让他去。 冲二人笑了笑,重巅奇示意二人松手,然后气定神闲的走进了众多鹰羽的护卫中。 四周鹰羽密密,寒刀之柄更是丛丛。 当他看到坐在奇异之兽身上,年轻的有些过分的青年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没作多想,当即躬身拜下道:“虎门门主重巅奇,参见国师大人!” 低头翻看,伍无郁视线都没偏离半分,口中更是没说一句话。 拜身拱手,重巅奇望着脚下土地,双眼顿时一眯,而后嘴角一抿,就这么一言不发的保持躬身动作。 半响过去,伍无郁的视线终是从手中信纸中离开,淡笑一声道:“起初听闻虎门门主,还以为只是个有些侠气的败家子。本想着恐吓一番,也就罢了。谁知看到了这个东西……重巅奇是吧?你也瞧瞧?” 眼中目光几闪,重巅奇默默起身,从一名鹰羽手中,接过了这份信纸。 视线刚刚一扫,心中顿时掀起无数波涛! 禀州万隆药行、兆县百通钱庄、哏州宁远镖局、丰通当铺…… 密密麻麻整张纸上,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他心惊肉跳,都让他胆战不已! 看着涔涔流汗的重巅奇,伍无郁含笑道:“也对,这山南不比旁处,重家如此大的家业,的确太过惹人眼了。装个败家子,散业四方,暗中顶着虎门这个招牌,再行管控。不错,实在不错……” 滴答,一地汗水滴入土中。 重巅奇缓缓抬头,望着伍无郁道:“仙家弟子,今日领教了……” “哈哈哈!”却见伍无郁仰头一笑,指着一侧的鹰羽道:“飞鹰旗,掌管闻声搜讯之责,或许门主觉得隐秘,但其实一桩一件皆在鹰羽秘薄之上。” 气氛一沉,重巅奇深吸一口气,躬身道:“草民愿献出半数家业,献给国师!只求国师大人,放过。” 半数?回想着那纸张上密密麻麻的产业,伍无郁咧嘴一笑,“不!” “七成家业?” “不。” 呼吸急促,重巅奇眼前开始发黑…… 看着他这样,伍无郁不禁喟叹:这封建商人,还真不好做。 算了,不逗他了。 只见伍无郁眯眼道:“这份秘薄,贫道就当没有见过。只要你安安分分的行商,贫道就不会去管,你之家业,贫道也不会要。” 猛然抬头,重巅奇望着伍无郁的眼,满是震惊。 迎着其目光,含笑道:“当然了,重门主定不是蠢人。贫道还是有事要你做的。” “藏武?” 试探着说出二字,只见国师果真点头。 伍无郁揉捏着玄豹的耳朵,眯眼道:“贫道此行,不妨明言告之与你。要的就是藏武山脉之中,那些武人折脊与朝廷!这山南之内,有资格进去参加盛会的门派,贫道这些时日,会一一拜访。 归剑庄主曾天豪,已经应下。而你想必也会愿意的……” “不知国师大人想让草民做什么?” “呵呵,你真不像个江湖门派的门主。”伍无郁笑着,便缓缓开口说出了目的。 听完之后,重巅奇猛然抬头,不可思议道:“国师大人!藏武之内,何其凶险?十大门派,何其可怖!我虎门若是按照大人说的做……” 说到一半,重巅奇顿时止住声响。 伍无郁手下一紧,玄豹吃痛低哼。 目光凛然,只见他淡淡道:“尔惧藏武,却不惧朝廷?” 闻此,重巅奇连忙下跪,一言不发。 缓缓上前几步,伍无郁冷声道:“照此做,贫道保你活着走出藏武。你之产业,朝廷也不会追究,甚至于贫道还可以跟节度使大人打个招呼,让你安稳经商。 然,若是不肯。不必等着进藏武,只要现在贫道一声令下,你重家与虎门的下场,不用多讲吧?” 说到这,伍无郁咧嘴一笑,补充道:“其实这样也好,想必节度使大人正捉襟见肘,苦闷着该如何下手呢。若是有了重家巨财的支持,想必会好很多……” “草民愿助大人!”重巅奇拜服下身,咬牙道:“草民一定会在盛会之时,照大人所讲的去做!另外,山南有资格进藏武参与盛会的七门十三派中,除却虎门与归剑山庄,其他半数门派,皆有把柄弱点被草民所知。 草民愿如事禀告,以助大人尽快将其收服。” 眼中闪过一道异彩,伍无郁弯腰将其扶起,大笑道:“哈哈,重门主,奇人矣!若生逢乱世,必为枭雄也!” 枭雄?这是夸人……还是警告? 望着满是笑意的伍无郁,重巅奇拱手尬笑道:“国师谬赞了……”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一切都分说完毕。 “天色已晚,莫不如国师大人在虎门歇息一晚?门内有妙龄之女侍奉,有特色美味相待。” 妙龄……咳咳! 伍无郁摆摆手道:“重门主自行回去便是。离盛会之日不远了,贫道还要加急赶往其他门派。” “国师大人辛苦了,那巅奇先行告退?” “重门主慢走,切勿忘了贫道嘱托。” “巅奇不敢。大人告辞!” 含笑目送着重巅奇离去,伍无郁心中顿时十分惊喜。 “都记下来了?” 一侧展荆快步上前,拱手道:“回大人!重巅奇所讲,皆已记下。与飞鹰旗秘薄对照,并无不妥之处。” 抬头望天,大日西陲。 “好!下一处,出发!” “是!” 第一百五十五章:藏武来人 是夜,月朗星明。 伍无郁坐在一块青石之上,啃着面饼,一脸懊悔。 时间估摸着是来得及的……去虎门歇息一晚应该耽误不了什么…… 毕竟那妙龄,啊呸,是哪特色美味对他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就在这时,四周空旷的原野上,一声大喝回响起来。 “退出山南,否则必死!” “退出山南,否则必死!” “退出山南,否则必死!” “……” 一声声大喝,回响四野,让人听不出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密密的抽刀声响起,伍无郁看着四周紧张的鹰羽,眯眼看向风伯他们。 只见风伯凝神细听一阵,然后冲西北方嗤笑道:“雕虫小技,跳梁小丑!” 看来是找到了? 伍无郁当即开口道:“劳烦风伯,擒下这装神弄鬼之人!” “是!” 风伯纵身而去,没入黑暗之中。 当他刚刚离去没一会,那四面八方的声音便顿时消弭。 稍稍安下心,伍无郁继续沉默着啃着面饼。 行刺什么的,慢慢习惯着,也就好了…… 毕竟以他的理解来看,这风伯应该是他们的顶尖战力了,去捉一个人,应是废不了什么事。否则若风伯都解决不了,那他们也不用算计着进藏武了,直接找个歪脖树吊死算了。 算计谋划,最起码也得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进行。不然人家随便找个人都能直接弄死你,那谈什么都是扯淡。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风伯一去,声音是消失了,可跟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风伯的踪迹。 四下鹰羽卫持刀紧握,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四方。 一阵沙沙风响,月下原野除了虫鸣,再无杂声。 将手中食物吞咽下,伍无郁眉头暗暗皱起。 风伯遇见麻烦了? “过去多久了?” 听闻国师问话,一旁的展荆连忙低声道:“回大人,约莫半个时辰了。” 一个小时?怎么可能?!莫非…… 抬头看去,娥姥顿时知晓他想的什么,只见其指尖缓缓落下一只黑蝶,然后皱眉道:“应无大碍,只是估摸着碰上棘手的事了。” “娥姥与古前辈用不用去帮帮忙?” 伍无郁询问道。 娥姥却是淡淡摇了摇头,神情自若道:“能跟风老头纠缠这么久,轻功定然不俗。我等去了,也没多大用处。更何况,还得防范他们是调虎离山。” 见她这么说,伍无郁点点头不再多问。 就在这时,西北处却是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 像是重物被疾行拖拽发出的…… 一众鹰羽顿时打起精神,刀锋指向那处。 呼~吸~ 沉重的呼吸声中,诡异的声响终于显出了原型! 只见风伯犹如滑翔之鹰隼,纵身跃出,右手低垂好似利爪,倒拖着一名生死不知的人影,飞身而至。 砰! 风伯来至近前,将手中之人扔下,然后气愤道:“这孙子竟敢戏耍老夫!骗老夫在前头绕了数十里!该死!该死!!” “不还是你蠢?” 娥姥淡淡道:“抓个人都要这么久,还以为你死掉了。” “胡说八道!”风伯瞪着眼道:“纵观天下十道,能杀得老夫的人还没出生呢!” “这话等你进了藏武再说吧。” “你!” 两人继续拌嘴,伍无郁却是看向那地上的人影。 这人面孔看不清晰,一身黑袍裹身,披头散发的趴在地上,连个喘气声都无。 特别是他扭曲的四肢,正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摆放着,显然是风伯气急,对他下了手。 “风伯,没弄死吧?” 闻此,正跟娥姥拌嘴起劲的风伯一怔,嘟囔道:“哪能呢,就废了他的武功,断了他的四肢。” “哦~”心中有数,伍无郁环视四周。 很自觉的,那飞豹旗铁钩,便上前一步走了出来。 冲地上的人努努嘴,“弄醒他。” “是!” 只见铁钩弯身先在这人身上摸索一遍,检查一下口中,确认并无什么暗器之类的东西后,这才拿出一枚粗针,向着他头顶扎去。 “嗬……” 喉头一阵翻涌,这人一下挣扎起身,接着便开始低声哀嚎起来。 所有人看着伍无郁,伍无郁却是没有开口。 于是乎,他们就这么看着这人,任其惨嚎。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这人似是对疼痛麻木了,这才开始费力的转动脖颈,打量着四周。 略微看清楚后,顿时心寒如渊,喉头的声音好像被扼住一样,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沉默半响,这人缓缓看向端坐着的伍无郁,喑哑道:“杀了我。” “唉,想什么呢?杀你是肯定的啊,你以为你还能活?” 伍无郁叹口气,摩挲着下巴一脸无奈道:“贫道刚刚一直在想,要问你些什么好,可是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事,能让贫道提起一丝兴趣。 可就这么杀了吧,也对不起风伯费力把你捉来,更对不起大家伙大晚上不睡觉,等着你。 所以……贫道很纠结,要不你自己随便说两句,贫道再杀了你?” 噗嗤! 听见伍无郁这话,这人顿时喷出一口血水,双目血红的瞪着他。 看着脚边被溅上的血水,伍无郁一脸嫌弃,往旁边挪动一番,然后皱眉道:“别耽误时间了,你就说说你是什么人吧,说了赶紧死,我们也好睡觉。” 这人顿时有了反应,脏污发丝遮住他的面孔,“做梦!你这妖道,不得好死!” 俗套的对话,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伍无郁有些头痛,这时古秋池却是淡淡道:“声传八方而不闻其踪,轻功过地却不留半点痕迹。应是十大门派中,啸空院的广啸经与踏空步吧?” 话是疑问,却说得十分肯定。 再看去,只见这人果不其然,眼中流露出一丝错愕。 不等他开口,伍无郁便耸肩摊手道:“看!你连这都不用说了。就这样去死吧,对了,记下这个啸空院,入山之后,此院当灭。” “是!” 展荆拱手一应。 这人还想再说,一柄寒刀却是在其后高高扬起,而后重重落下。 …… ………… “任无涯!能不能拉远点再杀?!贫道刚吃完饭!” “是是是……” 第一百五十六章:上门讨债的伍无郁 百丈小山,青木环绕。 一众鹰羽立在山下,伍无郁则将一份秘薄缓缓收回怀中。 “这是叫……青山派?” “回大人,正是!” “哦,”应了一声,伍无郁摩挲着下巴,看着这座小山道:“根据那个重巅奇与飞鹰旗的情报来看,这青山派的掌门独子,最爱行赌?” 展荆拿出一叠纸,默默递了上来。 接过一看,只见这厚厚的一叠,全都是欠条,欠款之人都是一个名字,符安生。债主到是各不相同,写什么人的都有。 咧嘴一笑,伍无郁看向一旁被鹰羽卫五花大绑带过来的青年,轻笑道:“符安生啊符安生,你可真不安生。数万两的债,也不晓得你爹能不能还得起……” “大人,不要杀我啊,我爹是青山派掌门,一定能还的!”被捆绑起来的青年十足的草包,武功底下不说,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一副十足的气虚模样。 能还? 到是伍无郁他听闻能还的起,顿时心中嘀咕起来:那可不行,要是还得起,不白费我们这些功夫了? 欠条都是重巅奇派人送来的,同时给的还有许多人的把柄情报,说不得这份情,算是欠下了。 当然了,人情虽是欠下了,但还不还,还得看他心情。 没办法,谁让你在大周行商呢?谁让我是国师呢? 不说这些,伍无郁看着这惊恐的青年,却是缓缓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来人呐,给少门主松绑!” 噌!刀光乍现,绳索顿落。 败家子!好好给人家解开不行吗?非得拿刀砍! 冲任无涯翻个白眼,伍无郁笑眯眯的凑上前,嬉笑道:“贫道与少门主一见如故,先前无礼之处,还望少门主见谅哈……” 摸不清他的脉门,符安生更不敢放肆,只得惊恐的摆摆手,“不敢,不敢……” 径直搂着他的肩膀,伍无郁眯眼道:“人生在世,无非是及时行乐嘛。要说这赌,贫道也是喜欢的。不知少门主能否陪贫道,赌一把? 唔……就赌贫道手中这些欠条吧。” 双眼一亮,看着面前晃动的欠条,符安生咽下一口口水,小心翼翼道:“可是小人已经没有赌注了……” “嗨!”伍无郁轻拍一下他的肩,大大咧咧道:“少门主说这话作甚?平白坏了贫道心情。赌注算什么?大不了贫道借你一百万两!再说了,符兄弟身为青山派少门主,岂能因这几两碎银苦恼?” 一百万两…… 听到伍无郁毫不在意的话,符安生顿时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见此嘿嘿一笑,只见伍无郁不知从哪摸出一枚铜板,然后笑道:“我们先玩个简单的,猜铜板。贫道将铜板背过身去,放于一只手中。符兄弟若是猜到在哪只手,贫道当即将这些欠条撕毁,另外还赠你一百万两,如何?” 符安生是个十足的赌徒,听闻这话,顿时心痒难耐,不过四周虎视眈眈的一众鹰羽,还是让他留了一份心眼。 “若是小人猜错了呢?” “猜错了……”伍无郁沉吟半响,然后笑道:“错了就错了嘛,不碍事的。贫道路过此地,就图个乐。符兄弟随便写个欠条,贫道径直离去便是了。等贫道这趟差事完了,身无旁事,再来跟符兄弟好好玩一把。如何?” “国师大人为何对小人……” “一见如故啊!符兄弟难道不闻,有人前世本是兄弟,今生再见,纵使毫不相识,也感觉十分亲切吗?贫道与符兄弟,便是如此!” 伍无郁说的理直气壮,符安生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 于是乎,这场游戏便顺利的展开了。 当符安生望着面前的两只手,顿时陷入了沉思。 左手?右手?跟着我一个……咳咳……串场了…… 到底选哪一个呢? 到是伍无郁见他半响不选,心中顿时有些不耐,于是眼睛一转,左手便微微一动。 果不其然,符安生见此,当即指着左手,沉声道:“就是他!” 懒得在于他纠缠,伍无郁当即摊开左手,淡淡道:“你输了,写欠条吧。” 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手,符安生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呆站在原地。身侧纸笔被端上来,见此,他顿时苦着脸道:“兄弟我……” “放肆!” 展荆在旁大喝道:“此乃当朝国师,何其尊贵?也是尔可以称兄道弟的吗?” 被吓了一条,符安生顿时心觉不好,于是咬牙道:“国师何苦诓我?右手定然也是空无一物?” “哦?”伍无郁笑眯眯的抬起右手,缓缓摊开,只见里面一枚铜板,正静静安放。 看着心如死灰的符安生,伍无郁摆摆手,示意展荆他们让他速速写下欠条。 而他则把玩着铜板,脸上似笑非笑的望着远处山上,正成群下来的跨刀门徒。 “朝廷行事,莫非如此下作不成?!”一名老者手持重刀,在远处怒喝道:“有本事直接灭了我青山派!何须捉我儿要挟?!” 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 凡行其事,必先求名。哪怕这个名头来的有些曲折,有些牵强。可只要有,事就能办的顺利许多,更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只见伍无郁含笑上前,眯眼道:“非也!贫道来此,乃是为讨债而来。来人呐,把这些欠条,给青山派的诸位好汉瞧瞧。” 对嘛,我们可不是来打架的,而是讨债的!只是来的人多了些…… 一名鹰羽上前接过,而后快步送去。 众多青山派门人之间,一名老人看着手中欠条,气的浑身发抖。 “看清楚了吗?贫道可是堂堂正正来这讨债的!” 听见远处的呼喝,这老人咬牙道:“走!我们回去!让那混账自生自灭!” “不可啊,安生年幼,只是一时糊涂。师兄你不能不管啊……” “就是啊,少门主虽然行事莽撞,可他毕竟是师父独子啊……” “这些不过数万两,我们青山派凑一凑,还是能拿出来了。师父不能不管师弟啊!” 听着四周的声音,他顿时老泪横流,“诸君如此,老夫着实羞愧难忍啊!人长道老来得子,福运亨通。可老夫这不孝子却……唉!等他回来,定然打断他双手双脚!” “这些欠款,我们青山派还了便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青山派俯首 听到对面的喊话,伍无郁低头看了眼手中笔墨未干的欠条,咧嘴一笑。 “哎呀呀,贫道忘记了。这里还有一张欠条,来人呐,给青山派的诸位送去……” “是!” …… ………… 当青山派一众望着那一百万两银子的欠条时,先前那些话语,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各个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百万两,十个青山派也凑不出来啊! “胡说八道!我儿怎会欠你一百万两银子?!” 听到这声,伍无郁嬉笑的神情渐渐收敛,跨坐玄豹之上,随意上前两步淡淡道:“贫道最讲理了,这欠条在你手中,字迹你岂能看不出来?要不要让你儿说两句?” 拿捏着百万欠条的老人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伍无郁却是说不出话来。 “让符安生过去。” “啊?大人……我们……” 背对展荆,伍无郁淡淡重复道:“让他过去。” “是……” 符安生有些失魂落魄,当看到自己老父时,顿时长松了一口气。 “爹,我……” 啪!一记耳光怒扇而去,这一下丝毫没有留手,符安生当即被扇飞出去,牙都掉了好几颗。躺在地上,更是直接昏厥…… 心中怒气渐渐平息,符门主扔下出鞘许久的重刀,沉声道:“国师大人到底想做什么?直说便是,不必用这些小把戏。” “名不正言不顺,这句话没错,可用在这却是不太对。真到了这般地步,什么把柄,什么筹码,都有些不够看,只会徒惹人厌恶。”伍无郁喃喃道:“说到底,还得看实力啊……” 听不见对面说了什么,符门主眉头一皱正欲再喊,却见一名鹰羽卫上前,说要取回欠条。 见此,他眼中顿时涌现浓浓的不屑,随手将这欠条扔在了这名鹰羽脸上。 鹰羽卫汉子一怒,可现在却不好发作,于是只得恶狠狠的瞪了眼,气愤回去。 “鹰犬之流,令人作呕!” 他刚刚说完,就看对面坐在玄豹上的伍无郁伸手,当着他的面将那张欠条,缓缓撕碎。 这是做什么?! 只听伍无郁朗声道:“这些事,就当贫道兴起,开的一个玩笑吧。” 闻此,符门主心中顿时浮现一个念头,然后冷笑道:“惺惺作态!逼我儿写欠条的是你,撕欠条的也是你!莫非以为老夫这般好骗不成?” “随你怎么想吧,上前来,贫道有话与你讲。” 淡淡说完,只见符门主冷笑道:“你以为老夫是你麾下鹰犬之流,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成?” “不来,灭门。” 随着伍无郁面无表情的说出四个字后,千柄寒刀顿时冲天而起。 森森刀锋,斜指青山! 无边气势威压而至,这位符门主顿时一怔,有点错愕。 刚刚还嬉笑讨趣的道士,这会儿怎变得如此……如此迫人? 不待他多想,鹰羽之中,古秋池便拔剑而起,纵身前奔数步,同时一抹匹练当空而至,将其衣衫尽碎! 只一剑,古秋池出完即收,折身而返。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一句话,而且只用了短短几个呼吸。 望着脚下大地裂纹跟身上破碎的衣衫,符门主额前冷汗,顿时滴落。 “杀你,易如反掌。灭青山派,亦是手到擒来。懂吗?”伍无郁平淡道:“上前答话。” 一声落罢,上千鹰羽亦是沉声怒喝:“上前答话!” 声如雷,携寒刀锋芒之威势,力迫其身! “师兄……我们跟他们……拼了吧?” 身后有人开口,说出的话看着硬气,听着却是气势大弱。 默默回头,扫视一圈。只见身后门人,各个面生惊恐,目光坚毅者,不过两三人…… 心中一叹,这老人便默默迈开脚步,走了上前。 “说吧,你想让老夫做什么?” 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老人,伍无郁勾唇一笑,将说给曾天豪与重巅奇的话,又讲了一遍。 “不可能!”符门主当即抬头,咬牙道:“如此行事,我青山派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贫道给你时间,想好了再说。” “给多少时间都不行!老夫绝不做朝廷走狗!绝不!杀吧!下令吧!”符门主咬牙道:“七门十三派,老夫倒要瞧瞧看,你一路杀过去,等入藏武,还能剩下几人!” 是个硬骨头,可惜……老子牙硬! 目光一沉,伍无郁幽幽道:“说得好,可若真如此,你青山派的下场会是如何,你知道吗?” “哼!”符门主昂首冷笑道:“无非是满门惨死罢了!就算如此,日后江湖上,谁提起我青山派,不得叫一声铁骨铮铮?!” “以一门之命,全你一人之名。”伍无郁冷笑道:“匹夫也。” “你!”符门主怒指伍无郁,可最终也只是冷哼一声,愤然甩袖。 “江湖最是无情,你青山派的铁骨铮铮,又能留多久?三日?三月?”伍无郁眯眼道:“三年不可能吧?最多一两年,天下将再无你青山派之名,到时谁认得你什么青山派,谁认得你符隆山?!” 符门主符隆山闻此,张嘴欲言,可却是无从辩解。 “贫道要看见一个盛世!”揉捏着玄豹耳朵,伍无郁冷冷道:“谁拦谁死!为此,贫道不惜用以最毒之手段! 生擒与你,将你那些男弟子,一一带至你面前处死!女弟子全部废去武功,送进最廉价的青楼窑窟!最后再当着你的面,把你儿符安生阉掉,再凌迟! 知道凌迟吗?一刀一刀的活剐,剐上足足上千刀!” “嗷~~” 说话时伍无郁手下用力,玄豹当即痛吼出声来。 手脚冰凉的符隆山闻此,望向伍无郁颤抖道:“妖道……你是妖道……妖魔,妖魔……” “道不同,不相为谋!尔之天下,不过江湖二字。贫道之天下,乃是万千生民。你不放在眼里的百姓,他们才是贫道眼中的天下苍生!让他们过得好些,让他们不受人欺凌,这就是贫道要做的事!为此,贫道不惜永堕阎罗!” 扑通一声,符隆山软在地上,沉默半响才道:“老夫……老夫答应你了……” “走,下一处!” 没有丝毫迟疑,伍无郁当即下令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符隆山忍不出喊道:“就这么离去,你不怕老夫反悔?” 没有回头,伍无郁冷声回应,“敢悔此诺,贫道所说之事,必将发生!” “………” 第一百五十八章:秋雨之中寒风寺 接下来十日里,伍无郁率鹰羽卫日夜兼程,行径了九处门派所在! 靠着那些把柄与千柄寒刀的震慑,这九个门派,皆是屈服于他。 意外吗?并不。 江湖人人称侠,人人喊义。可真当寒刀临头之际,满门被屠之时,谁又能挺直脊背,喊一声我辈宁死?叫一声我辈不屈?! 没有,或者说……还没遇到。 秋雨绵绵,伍无郁身披蓑衣斗笠,拒绝了进入马车的要求,而是骑在玄豹之上,领着他们继续奔驰。 离大同武林盛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时间紧迫,还有许多门派没有走到,他不想错漏一个! 全部,跟差一门,两者之间的气势,全然不同。 他明白这一点,他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要挟无边威势,入藏武! “大人!进马车之中吧?照此行进,来得及啊!连日奔波,末将怕大人吃不消啊!” 细雨之中,展荆架马在侧呼喝。 伍无郁环视四周,无数人影在旁奔腾,雨滴飞溅,他一言未发,催促着玄豹继续前奔。 见此,展荆叹气一声,马鞭一挥,继续跟在他后面。 终于,当他们停下脚步之时,大日也随之乍破阴云,碎雨止住。 摘掉斗笠,伍无郁望着面前略显破败的寺庙陷入沉思。 只见这雨后寺院,青砖灰瓦,占地不过五六间。院外写着寒风寺的门匾上,还在滴答落水。 自唐以来,包括本朝,皆是崇尚道教。因此与之相对,佛教便略显式微。 但毕竟是大教,落魄也落魄不到哪里去。 沿途所见,那些金碧辉煌的庙宇,也是不少。 可面前这座寒风寺,却是庙如其名,莫说华丽,说它朴素都有些夸赞了。算是勉强在破败之上吧。 至少也不见破洞漏瓦,不是吗? 默默看了眼任无涯,他当即上前,便欲拍门。 谁知大门却是从里打开,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双掌合十,和煦道:“阿弥陀佛,鄙寺简陋,招待不起这么多贵客,还望见谅。” 任无涯回头以眼神请示。 伍无郁默默走下玄豹,淡淡道:“有劳大师,贫道麾下只在外间便可,贫道能否借贵庙避一避雨?” 话音落,展荆、风伯、古秋池、娥姥四人齐齐上前,站在他的身后。 毕竟入庙,不可能真让国师独自一人进去。 那老和尚见此,淡淡一笑,看了眼天上红日,垂首道:“雨已停,何来避雨一说?” 伸手接过瓦上落下的雨滴,伍无郁望着手中水渍,淡淡道:“此间雨停,可放眼天下,却正是大雨倾盆。贫道愿入此庙,求一止雨法门。” 闻此,老和山深邃的双眸一动,轻声道:“阿弥陀佛,小门小寺,没有那般通天法门。” “此法贫道有。”伍无郁目光深沉,“此来只望贵寺,能助贫道。” 白眉一皱,老和尚拢了拢身上袈裟,竟是低头转动佛珠,默念起佛经来了。 不应不答,据门不让。 见此,风伯脚下一转,凌厉之气顿时四放,将这两扇早已不堪重负的木门,震碎! 身上袈裟狂舞,老和山脚下却是不动如山,默默抬头看了眼风伯,而后继续低头转动佛珠。 “师父!” 一声稚嫩的声音从后响起,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圆头圆脑的小和尚,正怯怯地望着这边。 闻此,老和尚脸上神情一变,终是无奈道:“佛道分两家,法本不同。道友又何必苦苦相逼?老衲此次大会,不去还不行吗?” “道法三千,也不过是殊途同归。佛祖也曾说过,众生皆苦,也曾教导要普度世人。贫道奉天尊之命下凡,欲平顺人间气运,重造盛世。值此之际,大师岂能闭门不出?岂能袖手旁观?!” 切,小样吧!跟老子装高深,不把你忽悠瘸,跟你姓! 只见老和尚双眼紧眯,蹙眉道:“道友何出此言?老衲这寒风寺,仅有我师徒二人,哪能帮的了道友?” 卧槽!就俩人?还有个小不点?就这都能上盛会名单?不会弄错了吧? 或者说……这老和尚武功深不可测?! 后悔离他这么近了…… 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伍无郁挥手一指,沉声道:“此间天下,江湖任侠之风甚重!贫道往岭南,来山南,途径大半个大周,沿途所见,历历在目! 大师之见,远在贫道之上!这一点,大师岂会不知? 侠以武犯禁,仗持虚情假意,肆意妄为。天下百姓,苦其久矣! 欲平此风,唯使武人敬服于朝廷!而大同藏武之十大门派,又是天下武人之首!贫道亲身而来,纵死不悔! 大师身为佛门弟子,又岂能避祸不出? 佛前诵经三百万,不如出门救一人! 若是寻常之地,贫道以千柄寒刀威压便是,可来至大师门前,怎能如此?” 这段话,他说的情真意切,目光更是炽烈非凡。 老和尚愣了足足半响,只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就好像是佛家罪人一般…… “大师!” 没等老和尚开口,伍无郁大声喝道:“藏武之行,重在天下!道佛之祖,都看着呢!” 咯嘣一声,老和尚手中佛珠断裂。 一颗颗佛珠落在地上,那名小和尚更是凑上前,一颗一颗的拾捡着。 幽幽一叹,老和山闭目道:“阿弥陀佛,道友想让老衲做什么,直说吧……” …… ………… 雨过天晴,伍无郁骑在玄豹之上,冲老和尚挥着手,笑呵呵道:“大师!贫道先行一步,你我藏武山中再会!” 寺庙前,老和尚嘴角抽搐一阵,双掌合十冲其行了个佛礼,便退回了寺庙内。 “师父师父!你前几天不还念叨着,怎么也不出寺院一步的吗?” “老衲……老衲说不过他……” “咦?师父说不过,难不成也打不过吗?” “……” “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呀?” “唉,老衲真打不过。”老和尚回想起伍无郁身后那几人,苦笑道。 “哦~”小和尚有些失望,然后皱成包子脸道:“那我们收拾收拾,跑吧?” 咚!老和尚俯身敲了一下小和尚,看着其抱头惊呼的模样,含笑不语。 只是起身后,望着院外正在离去的鹰羽,眼神有些迷茫。 佛祖……真在看着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柏岭洞十三魔 “大人!刚刚真是吓死末将了!那老和尚法号寒禅,武功深不可测啊!” 展荆骑着马,在一旁心有余悸道:“末将的手都没离开过刀柄,生怕他什么时候出手……” 你他娘不早说?!老子猜到时也吓得要死! 搞情报的人呢?不知道写重点吗?! 心中不断吐槽,伍无郁翻个白眼,然后突然思绪一转,冲风伯他们道:“有风尊者与剑尊者娥姥三位前辈在,贫道哪里去不得?何人见不得?” 这话,他们显然很是受用。 古秋池与娥姥只是淡淡一笑,风伯这家伙却是当即大笑道:“那是当然了!国师放心,有老夫护卫,进一趟藏武,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径直进去便是!” 算了,我还是麻烦一点吧…… 看着哈哈大笑,满是自得的风伯,伍无郁含笑道:“入藏武不难,贫道要的是藏武折脊,这一点,不得不谋划一二。” “呃,老夫稍微懂一点了,是不是要……” “你懂个屁!”娥姥怼道:“一辈子就是个武夫,除了练武打架,还懂什么?” “嘿!”风伯瞪眼道:“武夫怎么了?打架怎么了?老夫当年打遍天下无敌手,要不是有这般武艺,你能看上我?” “呸……” 看着二人互怼,伍无郁又是一笑。 伸手入怀,将早已能背熟的秘薄再次拿出,又细看起来。 每个门派,飞鹰旗记下的情报中,至多不过半页,有的甚至仅有几行。他要做的就是从字里行间寻破绽。 没有洞察秋毫的眼力,就只能一遍遍的琢磨,逐字逐句的认真分析。 柏岭洞。 再次看到这个名字,伍无郁还是觉得奇怪。这个名字,怎么看也不像个门派的称谓,反倒像是个地名。可偏偏却出现在了秘薄名单之上。 低头仔细去看,只见秘薄上,只写了两行字。 柏岭洞。 共有一十三人,三女十男。江湖人称十三魔头,嗜杀好恶,行事无常。 将秘薄收入怀中,伍无郁安坐在玄豹背上,开始思索。 秘薄虽然没有记录他们做过什么,但能被人称作魔头,而且被飞鹰旗鹰羽评价为嗜杀好恶,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人。 其实是好是坏,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差别。 只要愿意听他的话,什么正邪,都可以暂时放一放。 “柏岭洞十三魔头,你们知道多少?” 闻此,展荆微微蹙眉,看向他人。 众人皆是不知,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任无涯却是沉声道:“大人,卑职知道。” “哦?” 伍无郁看向他,轻笑道:“任都统以后可以叫百事通了,什么都知道。讲讲吧。” “唉,”任无涯嘴唇一抿,开口道:“非是卑职广闻,而是几年前与这柏岭洞打过交道。当年一批贡品被劫,卑职奉命追查。一路行至山南,撞见过他们,于是留心打探了一下。 这十三人,互称兄弟姐妹,武功皆是一流之列。行事狠辣不说,还喜食人血。当年卑职急于追查被劫贡品,本欲避过去,谁知他们竟然主动找麻烦,我等……” “等等,你说他们喜食什么?” 伍无郁眉头微皱,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闻声一愣,任无涯开口道:“喜食人血啊,就是婴孩之血。卑职当初回京之前,心有不甘。于是便打探了一下他们的情报,听说他们常趁夜而出,掠夺村镇婴孩。被找到的婴孩,皆是血枯而亡。” 说到这,他脸上神情便开始沉凝起来,“起初卑职还不信,以为是以讹传讹,可是后来亲眼见到了惨死的婴孩,这才敢肯定。这十三人武功高强且十分诡异,单拎出来,不过是寻常一流,可一旦二人相聚,卑职便有些吃力了。若是十三人聚齐……” 脸皮狠狠一抽,眼中闪过一道狠厉,任无涯这才咬牙道:“当年相遇,除了卑职一人,其他二十名弟兄,全部惨死!就连卑职,也被其日夜追杀,给赶出了山南道!” 鹰羽之中,飞豹为精。飞豹旗下鹰羽,可以说是鹰羽卫中的好手,竟然整队被灭。由此不难看出,这柏岭洞的十三个魔头,有多厉害。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竟然喜食婴孩之血? 死人他伍无郁见得不少,恶人凶人也都遇到过,可像这样的,却还是第一次。 心中顿时升腾起无边怒火。 “婴孩之血,纯阳温和。”娥姥在旁皱眉道:“如果老身没猜错,他们应是练武,走火入魔了。需要婴孩之血来压制。” “对,是有这个可能,以前江湖上也不是没出现过。”风伯咂咂嘴道:“不过但凡出现这样的人,最多也就逞凶一时,就会被其他门派或者鹰羽卫清剿,怎么可能为祸多年而不灭?还有了跻身入藏武的资格?不合理啊……” 清剿?伍无郁双眸一缩,抬头喝道:“本地飞鹰旗都统何在?!” 一名矮瘦的汉子闻声连忙上前,“卑职在。” 看着这人,伍无郁冷声道:“这十三人,可曾在鹰羽缉拿榜之列?” “回大人,在。” “那为何放任不管?!” 这汉子一惊,苦笑道:“非是不管啊。当年他们逞凶,出手杀了飞豹旗的弟兄,还堂而皇之的追杀任都统。可是惊动了整个山南的鹰羽卫,二十八州都统闻讯集结,山南道半数鹰羽齐出啊。” “没抓到?” 有些不可思议的发问。 谁知这名飞鹰旗都统却是苦笑道:“怎么可能,山南道半数鹰羽齐出,怎会抓不到?当年我等死伤惨重,可这十三人却是皆被生擒。连刑场都准备好了,可是却……” 伍无郁瞪着眼喝道:“到底怎么了?!” “这十三人……乃是碧剑宗弃徒。可名为弃徒,实则与碧剑宗,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正是因为他们食婴孩之血,为了顾及名声,碧剑宗这才驱逐了他们。 当日行刑之时,为了以防万一,足有数百名弟兄守法场,为的就是要明正典刑,用以震慑。可最后还是被人给救了。 劫法场的仅有四人……” 第一百六十章:十三个傻缺 “是碧剑宗的人?” 古秋池在侧沉声道。 “不知道。”这名飞鹰旗都统苦笑道:“无人知其来历……那次之后,山南道鹰羽卫元气大伤,这十三人也渐渐收敛。因此这才没有再……” 伍无郁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柏岭洞,竟然牵扯出这么多的事! 碧剑宗,十大门派之首?还是小看你了…… “大人,这柏岭洞我们去不去?” 一旁的任无涯攥着拳头,喘息询问。 “为何不去?”伍无郁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幽幽道:“残害百姓,目无王法,杀害鹰羽卫,他们该死。” 双眼一亮,任无涯顿时一喜,心中更是默默道:兄弟们,报仇的日子到了…… “可是大人,这十三人跟碧剑宗……” 那名飞鹰旗都统迟疑道。 伍无郁淡淡一笑,“贫道此行入藏武,正愁两手空空。现如今送上门的礼物,为何不收下?对吧,古前辈?” 古秋池眼中精光一闪,眯眼道:“大人的意思是,擒下这十三人,带入藏武?” “呵呵,”伍无郁笑了笑,“贫道到想知道,碧剑宗见到这十三人,会是个什么反应。” “如此挑衅,怕是碧剑宗要动怒喽……” 见风伯这么说,他顿时转头看去,眯眼道:“风前辈怕了?” “我?老夫会怕?笑话!”风伯指着自己,一脸不敢置信道:“国师看着便是,老夫不将碧剑宗搅个天翻地覆,都对不起来这一趟藏武山!” “可是大人,近几年这十三人行踪难觅,便是去了柏岭洞,怕是也难以找到啊。” “这……”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鹰羽却是飞身而来,疾呼道:“报!前方有十三人拦在路前,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他们十男三女,正叫嚣着让国师大人上前……” 听着这名鹰羽卫汇报,所有人顿时面面相觑。 不会吧,不会吧,真有这么傻的人?刚想捉你,你就自己送上门了? 在众人的护卫下,伍无郁狐疑着上前查看。 果不其然,前处路上,十三人一字排开,各个环臂冷笑,神情尽是不屑。 “呦,这坐骑不错。” 只见其中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笑眯眯道:“你就是国师伍无郁吧?仙家弟子?也不知这血喝起来,有什么不同之处……” 说着,她还轻舔一下红唇,将艳俗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大姐,你莫不是看上这小白脸了?” “咯咯咯,不行吗?” “……” 脸色几转,伍无郁忍不出开口问道:“你们就是那柏岭洞的十三……十三魔头?” “哈哈哈!正是你家爷爷!” “小白脸,别给朝廷当什么国师了,跟我家大姐吧,保你吃香喝辣的,哈哈哈!” “哈哈,就是就是!” 见此,展荆一众当即拔刀怒喝,“放肆!” 到是伍无郁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这群傻缺这样一弄,一时间整得自己都有点不自信了。 仔细看了看,确认是自己这边有上千名鹰羽好手,对面只有他们十三个后,这才安下心。 话说谁给你们的勇气? 不知道老子正准备捉你们的吗? “你们……” 伍无郁刚刚开口,对面那名艳俗女人便冷声道:“废话就不要说了,即刻带着这群鹰崽子滚出山南,否则定将你吸成人干!” 纠结半响,这才迎着对面十三人的目光,缓缓伸出了一个手指。 “贫道只有一个问题,你们这么着急寻死吗?” …… ………… “哈哈哈哈!难不成,你们胆敢对我们出手不成?” “笑死人了!真以为带着些鹰崽子耀武扬威一阵,欺负了几个门派,就能横行山南了?” “别怪大爷我没提醒你,若想好好活着,最好照我们刚刚说的去办,赶紧滚出山南!” “大姐你看,那小白脸身边那人,是不是当年被我们戏耍追赶的鹰崽子?他还敢回来?” “速速离去!” “……” 这些人语气各异,但神态却是如出一辙的不屑。 仿佛打心底觉得,伍无郁根本不敢动他们。 “碧剑宗派你们来的?” 此话一出,十三人顿时一静。 看来是了,伍无郁摇摇头,喃喃道:“夜郎自大,难道是被谁忽悠傻了?怎么一副这山南道是碧剑宗的样子?” “哼!小白脸,你……” 没有再去理会他们,伍无郁见左右已然悄然摸过去的鹰羽卫,轻声下令道:“不许走脱一人。” “是!国师大人有令,不许走脱一人!杀!!” “杀!!!” 在这十三人惊愕的神情中,无数早已准备好的鹰羽卫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 根根箭羽带着尖厉的呼啸声,力透而至。 慢其半步,无数鹰羽卫更是手持寒刀,怒吼着奔去。 “这十三人虽然惹人厌烦,但武功确是一流。”古秋池看了眼风伯,眯眼道:“风兄去不去?” “啊~”风伯打个哈欠,毫无兴趣道:“或许有些小手段,但也只是旁门左道罢了。连武功都练不明白,一身虚气,老夫若是出手,挥手可灭。无趣至极,不去!” 这十三人被这么多的鹰羽围攻一处,却仍能坚守一时,可见并不是风伯所说的那么不堪。 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风兄这张嘴,当真是不减当年。既然风兄没兴趣,那古某就献丑了!” 声落,人已不在原地。 娥姥漫不经心的走到风伯身旁,眯眼道:“古秋池此行,是为碧剑宗而来。你当真要跟着他……” “心疼我了?”风伯扭头嬉笑一声,然后望了眼不远处百无聊赖的伍无郁,垂眸道:“就算没有古秋池,这位国师大人也不会放过碧剑宗的。再者说了,什么十大门之首,老夫从未放在眼里。” “一把年纪,还爱说大话。”娥姥说着,幽幽一叹,“能行吗?” 脸上全无嬉笑,风伯目光深沉如渊,近乎呓语道:“老夫一生,何时说过大话?时至今日,怕是没人记得,老夫曾只身一人横推过山南道,杀穿过藏武山了……” “我记得。” …… ………… 第一百六十一章:残月梦蜉 玉盘高悬,群星璀璨。 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木椅,正放在原野之上。 两侧火把高举,寒刀之鞘整齐划一的分列左右,伍无郁坐在木椅上,看着面前一字排开,跪在身前的十三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怎么有种前世电影里,西厂厂公的既视感? 心中苦笑一声,然后收敛杂乱的思绪,淡漠道:“诸位都讲讲,贫道是带着十三具尸体入山好,还是带着十三个活人入山好?” 闻此,这十三人顿时猛然抬头,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 可惜,张开的嘴无一例外,皆是黑红空洞。 傻缺的话,伍无郁不想听,所以他们都讲不出话了。 “启禀大人,末将以为带十三颗头颅去,足矣。” 展荆上前一步,率先开口。 而他说完之后,其他人也并没有反对。 见此,伍无郁疲惫的挥挥手,便不再多言。 于是两侧鹰羽便迅速上前,将这些人拖走。 “大人,今夜是继续赶路还是……” “歇息一夜吧。” “是!” 身体的疲惫让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可刚走到马车前,就看到了呆呆站在马车前的鱼七。 没心思跟她打趣,伍无郁一言不发的就要进马车中。 可谁知鱼七却是脚步一侧,就拦在了他的面前。 无法,只得揉了揉额角,有些喑哑道:“贫道累了,别闹。” 语气中的疲惫让鱼七一愣,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迟疑半响,仍是没有说出口,而是默默让开了路。 他若是抬头仔细打量鱼七,就能看到她脸上,多了往日没有的愁苦。 ———— 一夜无事。 当伍无郁睡饱钻出马车之后,只觉很是神清气爽。 舒活着臂膀,冲迎上来的展荆笑道:“出发吧。” “是!” 展荆刚刚应下,卫长乐却是慌忙走了过来,惊慌道:“不好了,鱼七姑娘快不行了……” 什么?伍无郁一惊,昨夜不还好好的吗? 跟着卫长乐匆忙走去,只见鱼七正靠坐在一棵古木下。双目紧闭,嘴唇发紫,同时一滴滴冷汗不住的往下流。 “这是怎么回事?!” 伍无郁皱眉问道。 一旁的卫长乐焦急道:“应是毒发了。” “哪来的毒?!那你快救人啊……” “不行啊,不知道她中的什么毒,无从下手啊!” 两人正说着,鱼七却是听到声响,缓缓睁开了双眼。 深紫色的嘴唇,显得诡异又虚弱。 “大人,鱼七怕是要死了。” 走到鱼七身旁,看着她脸上的淡然,顿时心中灵光一闪,低语道:“残月?” 牵强的扯出一抹微笑,鱼七声音低沉道:“残月之人,皆要服下梦蜉。此毒无解,只能靠三月一饮尘蝣,才能缓解毒发。” “什么?”卫长乐惊呼道:“无药可解的梦蜉?!” 眉头在拧在一处,伍无郁缓缓握住鱼七的手,低声道:“你家教主没给你那什么尘蝣?” “鱼七没完成教主交代的任务,因此鱼七对教主来说,就没用了……” 握住鱼七的手一紧,伍无郁幽幽道:“仇恨天让你做什么?” 满是虚汗的鱼七费力侧过头,喃喃道:“教主让大人喜欢上鱼七,可是鱼七做不到。入山南前又接到残月密令,让鱼七杀了大人,可鱼七也做不到……” 说着,鱼七鼻子一皱,一副小孩要哭鼻子一般的委屈模样,“太难了,大人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喜欢上鱼七。” 眼帘低垂,伍无郁轻声道:“你我朝夕相处,所有人对你都无防备之心。杀我,不难吧?” “难!”鼻腔哼出声来,鱼七身体歪在自己身上,带着哭意道:“难死了,鱼七做不到……” 看着肩头的女子,伍无郁不禁心中一揪,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的眼睛开始一眨又一眨,一下比一下沉,好像下次就睁不开了似的。 “大人,鱼七不知道教主为什么要杀你,可你一定要小心。他一定会派刺客来的……” 你不知道,我知道。 压服大同,看似只是一地,实则关系整个天下江湖。若被他得逞了,那大同之外,其他地方的武人势力,岂能好过? 届时朝廷式强,江湖式微,各地鹰羽卫必定借势而起,威压整座江湖。他们的日子,将会更加困难。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他办成这件事。而阻止他最好的办法,还能有比杀了他更方便的吗? 不知为何,看着身边这个一直傻乎乎的姑娘即将死去,伍无郁此刻心中竟是没有想象中应该有的难受。 除了,一丝丝的不舍…… 接触鱼七时,他刚刚穿越过来没多久,因此对她总有一抹说不出的意味。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学会了在庙堂身处,学会了谋划算计,学会了以上位者的角度去思考,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镇静,沉敛……可渐渐的,他也不像是自己了。 唯有每次跟鱼七相处,他才能看到自己刚来时的样子,才能找回一点慰藉。不至于让自己深陷泥沼,迷失权利之中。 “大人,你有没有……喜欢过鱼七?哪怕只有一点点……” 听着耳边的呢喃,伍无郁沉凝似水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是啊,她自己也说了这什么梦蜉无药可解,救不回来的。 可为什么心中还是有点……难言的不舍? 抬头望向卫长乐,伍无郁沙哑道:“真救不了?” “我……我……”卫长乐双拳攥紧,咬牙道:“我救不了。残月梦蜉,天下七毒之一,号称无药可解。要是我爹在,说不定有办法,可我……” “你爹呢?” 就这么一句话,伍无郁心中竟然升起了浓烈的希望。 “不在这……” 心中升腾的希望瞬间扑灭,伍无郁收紧手掌,侧头看向鱼七的眼神,十分复杂。 他自己清晰的知道,自己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难受。更像是一根小刺,在心中不断晃动,不至于让他疼的喊出来,也不至于有多难受,可却偏偏教人不爽利,不舒心…… 分不清这种感受,伍无郁能做的就只是握住她的手,用力,再用力。 第一百六十二章:以毒攻毒 “大人,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鱼七啊……” 又是一声呓语,就好像现在能支撑她挺下去的信念,就只有这个问题。 四周越来越多的人默默围上来,静静看着这一幕。 鱼七死了,对自己有什么损失吗? 答案是,没有。 不过是个女子,还是个当过刺客的女子。 用这些时日学习到的心态,伍无郁开始在心中权衡。 可就在他分析出来后,本来不难受的内心,却开始似火一般,灼烧起来。就好像自己在抵触这个答案。 胸口发闷,伍无郁皱眉捂着胸口,心中默默闪过一个念头。 幸好我还会难受,要不然再当几年国师,我会不会真成了这大周的人? 一个手握生杀大权,对生命毫无敬畏,尽是冷漠的大周国师? “救她!” 两个字说出来之后,胸腔的窒息感顿时有所消弭。 可这两个字,在此刻却显得那么无力。更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提,冲父母叫嚣着我不去上学。 明知没用还要讲,除了满足一点自己内心的感受,再无他用。 倏地,鱼七猛然挣扎起来,反手握住伍无郁的胳膊,脸贴上去咬牙道:“下辈子,鱼七一定要让你喜欢上我!” 一声说罢,双眼顿时紧闭,倒在伍无郁的怀里。 “大人,节哀……” “残月神教行踪诡异,但只要大人一句话,天下鹰羽定然全力搜捕,必能找出他们!” “大人……” 四周的嘈杂声,伍无郁一句也听不进去,脑袋嗡嗡作响,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痛苦,让他无力去思考,无力去权衡。 这姗姗来迟的感受,几欲将他淹没。 双眼一黑,就在这恍惚之间,一只黑翅蝴蝶,却是轻轻停在了鱼七的鼻尖上。 离得近,伍无郁能清晰的看到这只黑蝶细足上,点点黑光沉浸皮肉之中。 “让老身试试吧?以毒攻毒,也不知行不行。”娥姥缓缓上前,扣住鱼七的手腕,同时一只只模样各异的毒虫顺着她的袖口,缓缓爬出。 这一幕,本该让人抓狂,可伍无郁却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瞪大眼道:“一定要,救她!” ———— 数日时光,转眼即逝。 “大人!这是秘薄名单上,最后一家了。七门十三派,共计二十家,除了柏岭洞外,皆已俯首。”展荆按刀而立,望着远处如丧考妣的武人,眯眼道。 目的达成,伍无郁坐在路旁青石上,任由玄豹舔着自己的靴子,神情有些呆愣。 除了时不时看向马车,其他时候他大多是这幅模样。 见此,展荆眉头一皱,咬牙道:“大人!明日便要入藏武了,若还是这般下去,我们……” “报!节度使大人前来。” 闻此,展荆顿时一惊,迟疑半响,看着还是毫无动静的伍无郁,恨恨离去。 在他离去之后,伍无郁这才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望着展荆的背影,喃喃道:“阁老说的是对的啊……都是贪念作祟,何必走什么三日,五日,直接去过七日的生活,才最自在。 可惜,我领悟晚了,半身已入泥沼,不走完三日五日,是到不了七日了。罢了,一搏便是!” 说着,又一次看向马车,眼神犀利的看了一会,这才低声又道:“若你能醒,老子过七日之时,就带上你。” 当展荆带着武成鸿走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全无颓意的伍无郁。 只见他含笑起身,带着往日的气定神闲,拱手道:“贫道见过节度使大人。” 武成鸿当即大笑道:“国师何必如此多礼?岂不平白生分了?!哈哈,恭贺国师压服山南门派!” “贫道也要祝贺大人啊。” “哦?”武成鸿眯眼道:“本官何喜之有啊?” 伍无郁笑眯眯的踢开凑过来的玄豹,上前一步淡淡道:“贫道在前,带着麒麟锏,走遍这山南,可是听说身后的县令刺史,被撤换了不知多少啊。 还听说有人将贫道锏杀县令之事,广为传播,吓得那些官员各个夜不能寐。也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骂贫道呢。” “是吗?”武成鸿装傻,笑道:“待本官回去之后,定将严查。国师何必在意这些,你让本官做的事,可是都办好了。藏武山脉之外,皆有重兵坐镇。只待国师入藏武三日后,便可按照国师所讲去做。” “有劳大人了。” 见此,武成鸿想了想,还是收敛了脸上的喜色,拧眉道:“本官还是想多问一句,国师入藏武之中,把握当真有那么大吗?还需不需要本官再做些什么? 其实照国师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料想本官派一些山南卫随行,应是无碍的。” 听他这么说,伍无郁不禁有些意外的挑眉看了他一眼。 看来这老小子在山南收权的事,进行的很顺利啊,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大方。 可为什么要这样说? 是真打算这么做想示好,还是在……试探? 心中思绪迅速闪过,伍无郁面上却是笑道:“不必了,领这些鹰羽前去,足矣。至于把握嘛,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贫道想着,不管怎么着,这老天也该向着贫道才对。” “呵呵呵,是极是极。国师若还有什么需求,可直接说便是,本官一定办到。” 正欲回绝,可他忽然目光一转,看向马车道:“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烦请大人帮贫道照顾一人……” “好说好说!” …… ………… 送别武成鸿,看着跟其一同离去的马车,伍无郁神情复归冷淡。 “大人,你……” 侧头看着有些茫然的展荆,伍无郁笑骂道:“愣着作甚?准备了这么久,明日就要入藏武山脉了,还不去让弟兄们把刀擦亮些?” 看着眼前的国师,展荆顿时激动起来,握着拳头兴奋道:“大人放心便是!” 说罢便一扫苦闷,挺胸抬头的大步离去,冲身边的鹰羽吆喝道:“打起精神来!明日进藏武,是生是死,全凭本事了!” “说你呢,迷迷糊糊作甚?” “都看好自己手里的家伙!别到时候拔不出刀来丢人!” “………” 第一百六十三章:千道寒芒入藏武 藏武山脉之外,重军大营之前。 上千鹰羽劲服的汉子林立于此,伍无郁坐在玄豹上,默默回首看了眼武成鸿,冲其微微点头示意一番,然后沉声道:“出发!” 山中马匹难行,因此所有人除了他胯下本就善行山林的玄豹,皆无坐骑。 不得不说,这玄豹确是山林之兽。只见他驮着伍无郁,在满是古木丛林间,肆意飞奔,丝毫不减速度。 四周一道道人影疾行探查,这些鹰羽进入了山林之后,稍稍适应一番,便很快融入了进去。 或是飞树踩枝,或是穿插疾行,背弓跨刀,矫健的身姿若是被猿猴看到,怕是会让其羞愧死。 阵阵飞鸟惊起,伍无郁稳稳坐在玄豹上,手中摊开一张地图,标注刻画,让他有些迟疑。 这重巅奇送来的地图,可信吗? 放不下心,于是开口喝道:“展荆?” 唰一声,本就在附近的展荆听闻召唤,连忙飞身而至,与玄豹并肩奔行道:“大人唤我?” 提着这份地图,伍无郁皱眉询问,“这份地图究竟可不可信,你心中有数吗?” “这……”展荆迟疑一瞬,然后咬牙道:“应是真的!虽然藏武难入,可根据江湖上打探来的消息,以及山南飞鹰旗弟兄多年的打探来看,这份地图,应是真的。” 那就好,默默点点头,伍无郁冷笑道:“先不去绝天峰!去北泽,寻啸空院!” 地图上标注着,藏武之北,有大泽,十大门之一的啸空院,就在北泽边上。 而绝天峰,便是大同举行之地所在,位居藏武山脉中央,是一片群峰拱卫的一座绝峰! 目光一沉,展荆眯眼道:“大人的意思是……” “哼!”冷哼一声,伍无郁环视四周参天古木道:“进了这藏武山,岂能不做些什么事,让所有人都知晓,我们来了?!” 声音森冷,带着些许杀意。 见此,展荆顿时迟疑道:“大人,非是末将助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这藏武十大门,跟外间那些门派,不一样。十大门徒,虽然人数不比外头,但其中随便一名门徒的武功,都不是外头能比较的。 其中各门之中,隐藏的高手数量,也是极其恐怖。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我们灭了啸空院,其他九门反应过来联合一处,纵使我们现有千名鹰羽,怕也是难挡啊。 望大人,慎重考虑。” 见他这么说,伍无郁顿时愣住。 这么说,择一门灭之,壮自己威势的办法,行不通? 本还想着上来就下狠手,先灭一家,震慑他们。既然展荆如此说,那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该怎么做了…… “大人,我们现在……” 展荆试探询问。 伍无郁摆摆手,看了眼四周幽深密林,沉声道:“若是贫道没记错的话,三日后就是盛会正式开始的日子吧?” 心中另一个念头悄悄升起。 “正是。” “那好,去北泽!” “啊?大人,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啊,一旦藏武山中所有门派联合起来,我等……” 勾唇一笑,伍无郁眯眼道:“谁说我们要去打打杀杀?去做客吃茶不行吗?” 做客……吃茶? 展荆一怔,还不待他想明白,伍无郁便沉声喝道:“转北!” 四周鹰羽一顿,继而闻讯向北折道,继续飞速穿行。 猜不透国师的想法,展荆自然是郁闷不已,不过既然已经下令,他自然只好听命了。 沙沙沙。 已近冬日,然这密林仍是枝叶繁密,每当有人擦肩而过时,便会发出一阵声响。 其间野兽虫物更是繁多,不过在上千名鹰羽奔腾的动静下,自然是早早就慌忙奔逃了。 再凶悍的野兽,撞见如此阵仗,也唯有逃离这一个选择。 不知不觉,他们进这藏武,便有一个时辰了。 自然而然,刚进来时的高度警惕之心,也在瞧瞧降低。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北泽的啸空院时,倏地! 一道无声利芒透过鹰羽护卫,穿枝过叶的劲飞向玄豹上的伍无郁。 见此,所有人顿时大惊。 最近的展荆牙呲欲裂的抽刀上前,可却仍是有些迟缓。 眼看着利芒就要穿透伍无郁的头颅,就在这万急之时,古秋池却是飞剑而出,将这道利芒牢牢挡下。 嗡~ 长剑斜插在古木之上,剑身还震颤不止。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连忙围过来,将伍无郁团团护卫在当中。 “此路不通!!” 又是一道苍老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惊起无数飞鸟。 啸空院?! 伍无郁心中一冷,环视四周淡淡道:“单是刚刚的举动,就足以让贫道灭尔门派。不过贫道心善,不忍多造杀戮。这事就算了……” 四周一静,继而又是一道声音响起。 “此路不通,速速离开!” “装神弄鬼,看老夫不……” 风伯一怒,就要动身,不过却被伍无郁摇头制止。 只见其轻笑道:“还是你速速离去吧,贫道不追究,是你命大。否则你还以为能有命在这装腔作势?” 这下足足过来一刻钟,四周都在没传来声音。 走了? 伍无郁冷笑道:“继续启程!都打起精神来,生死就在一瞬,若想出去领赏,先得活着!” “是!!!” 大队继续行进,风伯到是皱眉道:“老夫已然知晓那人所在,国师何不让老夫出手,把那人擒下?” “没什么用。”伍无郁揪着玄豹皮毛,眯眼道:“捉住这人,与我们无益。既然此入藏武,不能玩硬的,那就趁现在盛会还没开始,跟他们玩些心理战吧。杀人之举,不做最好。” “心理战?” 风伯挠头,还想再问。 娥姥却是淡淡道:“你一个臭老头,国师大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问那么多作甚?” 见娥姥上前,伍无郁还是没忍住,问道:“娥姥,鱼七她……” 看了眼伍无郁,娥姥皱眉道:“暂时死不了,但这样并非长久之计。等我们出去,还得去神医谷一趟……” 闻此,他点点头不再去想。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办好差事,活着出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做戏 当他们在密林中又行了一会后,两侧的场景便开始转变。 古木渐稀,大地泥泞。 终于,当伍无郁架着玄豹跃过一根枯木时,眼前的视线顿时开阔起来。 只见前方再无林木,入眼尽是一片绿泽。 大泽宽有百丈,其长不知多远。 跟想象中大泽恶臭不同,哪怕离得这么近,扑面而来的也只有草木清香。 若不是来这勾心斗角的办事,其实权当旅游,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伍无郁正看着四周的风景,忽然展荆一下紧张起来,四下鹰羽更是连忙汇聚,手按刀柄。 侧头看去,只见右侧泽边,一行人正缓缓而来。 “手离刀,无事不可轻出。” 轻声说了一句,伍无郁这才冲那群人朗声道:“来者可是这江湖十大门派之一的啸空院?” 来人相隔数十丈便不再往前了。 听闻伍无郁的声音,其中一名华发老人沉声道:“正是!尔等来此,意欲何为?” 眼神几转,伍无郁低声道:“所有人站下勿动,风伯、娥姥、古前辈随贫道上前。” “大人!” 展荆一惊。 伍无郁却是沉声道:“勿动!” “是!” 说罢,他便在风伯三人的护卫下,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这才看清楚。 啸空院来了不过十几人,不是中年男人就是华发老者,并无一个青年。 “你就是国师?到是好胆!竟敢不带鹰崽子就过来,不怕死在这吗?” 其中一名颌声长须的老者冷声喝道。 闻此,伍无郁淡淡一笑,“人生自古谁无死?不过贫道自诩命长,这小小的藏武,还留不下贫道的命来。” “呵!”长须老者还欲再讲,一旁的一名白衫男子,却是眯眼道:“外间疯传,朝廷欲行当年隋帝之事,不知是否当真?”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伍无郁眺望着远处风景,淡淡道。 “若是!你必死在藏武之中!”白衫男子幽幽道:“若不是,烦请告明来意。” 闻此,回眸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咧嘴道:“若真是如此,贫道又何必进来?” “那朝廷究竟意欲何为?!为何派你带这么多鹰羽卫进来,还调动大军驻守在外?!” 听着这人毫不客气的责问,伍无郁顿时心中有些不爽。 老子走到哪,谁不是客客气气的?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贫道酷爱云游,因此想来藏武瞧瞧,看看风景如何。但又怕死,于是就多带了些人来,这般解释,行吗?” 说完这话,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呃,看来不好笑啊……” “国师还知道可笑?”这白衫男子冷冷道:“不管朝廷派你来想做什么,最好先想好了!当年隋帝……” “停停停,几百年前的事了,翻来覆去的讲,不嫌烦吗?”伍无郁笑眯眯道:“贫道还真就是来看风景的。当然了,也有些事要办。不是说大同武林盛会很厉害吗?朝廷想了解一番,于是就让贫道来出席盛会,唔……算是与民同乐?” 出席盛会? 白衫男子拧眉道:“可笑,江湖之事,与朝廷何干?我等盛会,岂容尔等参与?” “嗨,阁下这话就不对了。有句话不是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都是大周朝的子民,什么江湖不江湖的,听着多生分。” 见这国师言语轻佻,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白衫男子顿时有些心烦。 若是朝廷强硬,大不了就是拼个你死我活罢了。 可现在这态度,这话,究竟什么意思他都不明白,摸不清对方的目的,做不出判断,那自然也就不知如何应对了。 “哼!我藏武自成一脉,既不愿出去,也不愿旁人进来。什么王土王臣,与我藏武无关!最后还是奉劝国师一句,速速离去为好。” “啊~”打开个哈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伍无郁便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一点都不热情好客,贫道不远千里,大老远的过来,你们这些当主人的,不尽一点地主之谊也就罢了,还张口闭口就要让贫道走,真的是无礼。” “你!”白衫男子咬牙道:“莫要颠三倒四,你就直说吧,究竟想干什么?” “参加盛会啊,还能做什么?” 伍无郁翻个白眼,拱手道:“时辰不早了,贫道准备走了。” 说罢竟是理也不理,扭头就走。 白衫男子有些恼怒,正欲上前,却将风伯脚下一点,一条细微的裂纹顿时出现在他脚下。 “过来就死,你信不信?” 风伯眼中带着戏谑,这人一愣,竟还真不敢动。 迟疑半响,最终恨恨一甩袖,愤然离去。 走了几步,伍无郁猛然止步,回身冲这群人遥遥拱手大喊。 没错,就是大喊。 “诸君慢行!我们绝天峰再会!” 脚下一个趔趄,白衫男子回头正欲说话,却见那国师竟是说完之后就走了。 “简直莫名其妙!” 不说他们这边,伍无郁到是喊完之后,心情好了不少。 回到队伍之中,展荆连忙上前道:“大人,刚刚弟兄们查探四周,发现有不少人在盯着我们!” “意料之中的事,慌什么?”伍无郁眯眼道:“他们不来,贫道做戏给谁看?” “做戏?” 展荆愣了一下,还想再说,却见国师已经跨上玄豹,沉声道:“走吧,这啸空院就这样了。趁还有几日,再去几家瞧瞧……” 再去几家? 一行人满腹狐疑,不过见国师没解释,于是只好随其离去。 到是古秋池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恍然。 “老婆子,国师到底在做什么?” “我哪知道!” “……” ———— 藏武山外,武成鸿端坐大营之中,帐内尽是披甲壮汉。 “不如大人先行回去,我等在此便是……” 有人开口,武成鸿却是摇摇头,沉声道:“本官不在这,心不安。” “末将不明白,这国师是生是死,跟我们有何关系?” 一名身披鳞甲的大汉挠头道:“何须大人如此对待?” “有何关系?”武成鸿嗤笑一声,摇摇头没有解释,望着帐外天空,眼神又是几番变幻。 第一百六十五章:天猿门 幽幽山谷,猿啸回荡。 抚摸着手边玄豹皮毛顺滑的脑袋,伍无郁望着眼前山谷,抿唇一笑。 “贫道伍无郁,前来拜会!” 一声呼喝,悬挂着无数藤蔓的古木间,顿时涌现出许多的猴子。 它们抓耳挠腮,望着底下的众人,有些不知所措。时不时叽喳几声,似是在议论商讨什么。 微微一静,任无涯看着没有丝毫回应的山谷,眉头顿时皱起,脚下一拧,看向展荆。 见其点头后,顿时上前,就欲喊话。 谁知一名身形灵动的少年,却猛地从群猴之中现身。 这些猴子也不惊慌,而是围在这少年身边,嬉笑打闹,显然跟他很是熟悉。 仰起头,伍无郁望着这少年,只见他眼神天真,跟猴子打闹玩耍时,笑得分外开怀。 “这小兄弟可是天猿门之人?”伍无郁含笑道:“可否去通知一下贵门长辈,就说贫道伍无郁,特来拜会。” 天猿门,十大门派之一,位居藏武山脉西北谷中。 那藤蔓间的少年见此,一派天真的歪了歪头,然后一副恍然道:“哦~你就是那个朝廷派来的国师吧?我师父交代了,说让我随便寻个理由,将你打发了。” 额上三道黑线闪现,伍无郁有些无语。 让你找个理由,你倒是找啊,这样我很尴尬的…… “放肆!” 到是展荆一众,怒而出口,同时身形一抖,就欲上前。 “不要动。”伍无郁皱眉轻喝,然后望着那少年眯眼道:“贫道对天猿门神往已久,既然贵门不肯见,那贫道只好……只好当回恶客了。” 说罢重新骑上玄豹,就欲直接进谷。 就在这时,那少年看着玄豹的眼睛却是倏地一亮,蹭一声飞掠下来,拦在前面道:“那个……你要是让我摸摸这头大豹子,我就带你们进去。我不带你们,你们是进不去的。这山谷被机关山的那些人弄了很多机关,很厉害的……” 机关?伍无郁眉头一皱,望了眼面前蜿蜒的山谷,又看了眼展荆,随即回眸冲少年笑道:“当然可以,请吧。” 见此,这少年穿着草鞋,搓着手便一脸兴奋的走了过来。 玄豹似乎很抵触生人的接近,因此一直打着危险的低呼。 可惜,没什么卵用。 伍无郁只是不经意在它脖颈一拧,它就顿时老实的不行。 少年的手在它头上狠狠揉搓一阵,眼中的欣喜顿时更加浓郁,“你叫伍无郁是吗?能不能把这只大豹子送给我?” 送给你,老子去哪找这么有逼格的坐骑?! 眼中微光一闪,伍无郁含笑道:“非是不愿,实乃此兽罪孽深重,需跟在贫道身旁,赎罪感化。还望小友见谅。” 说着,目光又是一转,然后笑呵呵道:“当然了,若有一日这孽畜赎清身上血孽,贫道便将它送来此地,交给小友,如何?” 赎清血孽?那还不是老子说了算。说它十年赎清,它就得待十年。 少年哪能知晓伍无郁这老忽悠的心思?当即拍掌叫好起来。 同时更是拍着胸脯道:“你是个好人,我愿意带你进去。走吧,一定要按照我说的走哦,山谷中机关陷阱可多了!” 看着少年在前引路,伍无郁阴阴一笑,“有劳了。” “啀啀啀!往左手走!不可过两尺之地,否则会触动机关的!” “慢点,慢点!哪里不能走,有陷坑!” “往这边,对对对,从这过去!” “…………” 跟在少年身后,伍无郁听着他的呼喝,不禁感慨:还是稚嫩年少时,待人最真诚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远在山谷的另一侧,一群青年男女正在空地上练武打拳,而一旁的草庐下,三名老者,正笑眯眯的品茶观看,时不时开口提点一句,被点到的青年顿时改正动作。 啊,这才是生活啊。 一名酒糟鼻的胖老头,喝下一口清冽的茶水后,这才笑眯眯道:“师弟的茶,愈加好了。值此心情正好,不如拿一壶猴儿酒来尝尝味?” 面北朝南而坐,只见一名穿着邋遢袍子的老人闻此,顿时吹胡子瞪眼道:“你这老不羞的!都成了门主,还天天惦记我那点宝贝?三年一坛子,你知道有多难得吗?!” 撇撇嘴,酒槽鼻的胖老头抿着茶开始嘟囔着什么师弟不敬之类的话语…… 到是他俩之间,一名面容古板的老人,皱眉道:“师兄,朝廷已入藏武山,听说已经接触了啸空院,我们是不是要做些准备?” “准备?”胖老头摆摆手道:“我让小安子去谷口守着了,见到朝廷的人就将他们打发走,我天猿门的山谷,那是说着玩的?岂能让他们轻易进来?” “不是说这个,我门山谷,外人自是进不得。”古板的老人摇摇头,沉思道:“听说朝廷国师与啸空院交谈的十分开心,会不会有可能啸空院跟朝廷达成了什么交易?我的意思是,要不要也接触一下这个国师?看看朝廷究竟想做什么?” “接触朝廷?”胖老头一脸头疼道:“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听着就头疼。管他们作甚?” “非也!”古板的老人固执道:“藏武十大门,气脉相连。如今朝廷欲动,我等自该团结一处,共抗朝廷才是!” “团结?”胖老头嗤笑一声,鄙夷道:“有那几个臭虫在,老夫看都不愿看一眼,恶心至极!” 他所说的臭虫,古板老者自然知晓,于是叹气道:“可不论怎么说,我等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啊……” “别说了,早知道当门主这么麻烦,当初就该让师父他老人家把门主之位传给你,省的我头疼。” “师兄怎能如此说?” 两人正在争执,那名邋遢的老人,却是愣愣的看向远处,迟疑道:“二位师兄,你俩先别争了……” “怎么了?” 两人纷纷侧头,看向他。 只见他迟疑半响,这才喃喃道:“好像是朝廷的人,进来了。” “哈哈,别闹,我门山谷被机关山改造了一番,不知底细的人,怎么可能……” “就是说啊!师弟莫闹,我们……” 第一百六十六章:忽悠天猿门 二人说着,还回头看去。 可当他们看着突然涌现的一大群人,以及这群人前头洋溢着笑脸的少年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住了。 “嗨?” 伍无郁走下玄豹,冲面前的那群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笑道:“贫道伍无郁,特来拜会。话说贵门藏得真深啊,若非小兄弟带路,怕还真找不到。还真得多谢这位小兄弟了……” “哪里的事!”少年嬉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哈哈……” 三名老人茫然起身,望着少年叉腰谦虚的模样,一时间,竟是同时生出了一种情绪。 要不要清理师门? “咳咳……”低咳一阵,天猿门门主,那个胖老头顿时瞪了眼少年,示意他赶紧滚一边,然后皱眉肃穆道:“我天猿门,幽居此谷,向来不问世事,除了这藏武山中的同道之事,从来不曾插手其他。不知国师大人,何故来我天猿门?” “哈哈,”伍无郁含笑道:“这不马上就要开始盛会了嘛,贫道有心参加,共襄盛事。可这人生地不熟的,就想先见见诸位,也好熟悉一二嘛。 对了,贫道刚从北泽啸空院过来,他们可真是热情好客啊,要不是贫道还想着趁盛会开始前,多见几门,怕是就要留贫道做客,然后共赴盛会了。” 说这话时,他那叫一个淡定,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说的就好像啸空院有多热情似的。 旁边的展荆一众,各个神情古怪,看着伍无郁的背影皆是嘴角抽搐不已。 特别是风伯三人,若非他们亲眼看到啸空院是如何态度,怕还真以为这啸空院跟他,关系有多好…… 对面的天猿门一众闻此,心中顿时大惊。 莫非……这啸空院投靠朝廷了? 一时间,自是揣测不已。 沉凝半响,那古板老人上前一步,微微拱手道:“敢问国师,朝廷此次参与盛会,可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没想做什么啊……”伍无郁歪头想了想,然后一拍脑门,恍然道:“你瞧贫道这脑子,这都忘了。这次来,当然是为了与民同乐啊。听闻藏武山中高手如云,贫道来瞧瞧罢了……” 与民同乐? 胖老头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眉头紧皱。 还不待他们回话,就瞧见伍无郁开始晃荡起来。 “嗯,这山谷环境果真不错,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 “咿?这谷中猿猴,好似灵性十足啊。” “这藤蔓挺好看,像小蛇一样……呀!真是蛇啊……” “贵门弟子果真是人中龙凤,男俊女秀啊……” 看着一边到处闲逛,一边评头论足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国师,三人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只得心藏戒备,默默观察。 说的有些口干,伍无郁顿时心中诽腹,来这么久,连杯水都不给?真小气!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真的给水,他也不见得敢喝。 又过了一会,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伍无郁便冲三人拱手道:“贫道叨扰这么久,也该离去了,还有好几门等着贫道呢。” 虽然对他来这的目的没想清楚,但见他要走,三人无论如何还是万分赞同的,于是胖老头当即拱手道:“那老夫送大人?” 本就是客气的话,这时正常来说,应该回一句不用、留步。 可伍无郁怎会这么说? 当即就朗声道:“如此甚好!那就烦请前辈送一送贫道了。走吧!” “呃……” 看着当真就等着自己送别的国师,胖老头差点一口气将自己噎死。 不过话赶话都说到这了,若不送一送,还真说不过去。 再说了,早些打发他走,才是正事。 于是胖老头暗暗给其他二人使了个眼色,便迈步走了上去。 “师兄,小心!” 二人异口同声的在后轻喊,胖老头脚步一顿,随即继续走向伍无郁。 他俩见此,顿时紧张不已。同时各个运起内力,随时准备出手。 所幸,这个国师看上去还真没有什么恶意,胖老头一路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还真就往谷口走去。 “还真是来这随便看看?” 邋遢老人望着他们的背影,狐疑道。 那古板老人缓缓摇头,笃定道:“绝非如此!这国师绝不会如此简单,定有谋划。” “什么谋划?” “不知道。” “………” 就在二人未曾松懈,仍是戒备十足时,先前那名少年却是嬉笑上前,“师叔,师父!这国师他答应徒儿了,说是等他骑的那只大豹子赎清罪孽后,就送给我! 你们看见没,那大豹子可神气了!” 闻此,二人面皮微微抽搐,沉默半响,那邋遢的老人顿时怒吼道:“齐风!” “弟子在!” 身后一名青年上前应道。 邋遢老人指着少年,指尖气的有些发抖道:“把这混账吊起来,吊起来打!不许给他饭吃!” “啊?师父不要啊……” 不说这边,谷口处,伍无郁望着郁郁葱葱的山林,笑眯眯的回首,冲其弯身拱手道:“有劳前辈相送了。” 面容古怪,胖老头迟疑片刻,还是拱手还礼道:“国师不必多礼。” “嗯,”起身之后,伍无郁看着他,低声蠕动一阵嘴唇,声音低且小,根本听不见说了什么。 胖头了愣了一下,下意识上前一步,同时认真聆听的模样问道:“国师说什么?” 伍无郁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贫道说,前辈速速回去吧,门人都等着你呢。” “呃……” 胖老头不知该说什么,又看了眼伍无郁,拱拱手便转身离去。 望着胖老头的背影,伍无郁勾唇一笑,张嘴大声喊道:“前辈慢走,我们盛会之日,绝天峰再会!” 脚下一顿,胖老头回神正欲开口,却见伍无郁已然翻身上豹,悠悠离去。 “莫名其妙!” 胖老头撂下一句,这才沉思着回了山谷。 他不知道的是,四周的木枝上,一些服饰各不相同的男男女女,正聚精会神的望着这边。 “天猿门同朝廷也有关系?!” “该死的!速去禀报宗主!” “走!” 第一百六十七章:阳谋 离开天猿门山谷,伍无郁他们立刻马不停蹄的,往下一处奔去。 路上,展荆终是猜透了他的意图。 “大人,您是打算离间十大门?使其互相猜疑?能行吗……” 听着展荆的话,伍无郁含笑道:“行不行的,试试又不耽误什么。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失。再者说了,贫道就不信,这十大门,他们当真铁板一块,情报当真互通有无,关系当真亲如一家!” 说着,他目光一沉,阴恻道:“只要有半点龌龊,有一丝不合,贫道这番举动,就能在他们心中留下一根刺,一根分裂的刺!” 展荆闻此,思虑片刻,然后迟疑道:“可等待盛会开始,他们互相应证,不就……” “盛会开始?”伍无郁眯眼道:“他们在,我们也在!贫道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可仅剩几日功夫,我们走不完十大门的……” “不,”伍无郁摇头道:“不能走完十大门,否则才是白费功夫。要走几门,留几门。我等去过的门派,他们就算猜到贫道的打算,然后说出去,那些我们没去过的门派,会信吗?会……真的相信吗?” 嘴唇一勾,坐在玄豹身上幽幽道:“贫道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去你门中逛逛,就为了去你家坐坐?你说,那些贫道没有走过的门派,会相信这个说辞吗?” “嘶~” 展荆倒吸一口凉气,望着伍无郁的神情,有些震惊。 莫测一笑,伍无郁指着心口,叹气道:“最难揣测是人心。只要照此去做,就算最后贫道亲口去对那些没去过的门派说,贫道是为了忽悠他们,为了离间他们,他们怕是也不会信的。 人心善变,难测,多虑。贫道此法,阳谋也!若他们当真是亲如一家,当真对彼此有万分信任,那贫道做什么都是徒劳。 可但凡有一点怀疑,那贫道这手粗劣的离间计,便能在他们心中埋下一颗种子,一颗不信任的种子!” 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液,展荆沉默半响,这才喑哑道:“大人足智多谋,末将拜服。” 侧头看了眼展荆,伍无郁眼光一闪,垂眸轻叹道:“贫道也没想到,会有一日这般精于算计……” 再未多言,一行人穿林过叶,急速前行。 玄豹一侧,风伯负手在后,踏步疾行,同时眯眼道:“老夫本以为此入藏武,会是万分凶险。甚至就连杀至绝天峰的打算,都做好了。谁知到了现在,竟都相安无事。 说起来,还是国师多谋,一入藏武便先至北泽,去见那啸空院。然后使其各自猜忌,不敢妄动。老夫佩服!” 人老成精,风伯平日看似大大咧咧,但这样的事,凭他的心智,猜测一番,也不难知晓。 伍无郁侧头,看了眼风伯淡笑道:“不过是耍些小手段罢了,上不得台面。若真有事,还得靠几位前辈。” “哪里哪里……” 风伯眯眼正欲开口,倏地眉眼一瞪,沉声道:“左前三十丈!有人!” 展荆一众顿时一惊,伍无郁沉声道:“若是打探之人,不必理会。我等所做之事,就是要他们看的。” 闻此,风伯须发皆张,细细感知一阵然后摇头道:“足有数十人,围聚一处,怕是来者不善……” 有人忍不住了吗? 冷冷一笑,伍无郁顿时喝道:“围杀!” “是!!” 四下鹰羽闻声而去,同时一柄柄寒刀被握在手中! “不好!被发现了!杀!!” “杀啊!直取妖道首级!” “杀!!” 一群人顿时冲破厚厚的腐叶,从地上纷纷跃出身形。 他们皆是一身黑衫,兵刃也是寻常随处可见的直刀。 显然是有备而来。 玄豹止步,伍无郁坐在上面,淡漠地望着远处厮杀,右手则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的拍打着嗅到血腥味,有些安耐不住的玄豹。 不多时,任无涯染血而回。 “报大人!解决了。共计五十三人,击杀四十九人,还有四名活口,铁钩等人正在审讯,大人可需带上来问话?” 右手猛地一紧,伍无郁幽幽道:“不必了,割其首级,悬于此林。” 猛然抬头,任无涯随即持刀大步离去。 展荆上前皱眉道:“大人,不是能不杀人才最好吗?” “那是说贫道走过的门派,不能杀。”伍无郁垂眸道:“至于这些行刺之人,杀了便是。此行需软硬兼备,若一味使软,难以震慑。岂不闻,非有雷霆作响,难震大山之兽?” “大人,”展荆皱眉道:“既如此,何不仔细盘问这些活口,问出其背后门派,我们也好心中有数?” “没必要,这些门派究竟是何心思,作何打算。在贫道看来,并无不同。届时一旦势成,由不得他们。” 闻此,展荆眼光一闪,咬牙道:“可是大人……” 不等他说完,伍无郁便猛然转头,目光灼灼的望向他,“展将军,若有看不顺眼的门派,直说便是。” 脚下微微后退半步,展荆愕然顿住。 这时,任无涯也再来复命,“大人,处理好了!” 没有理会,伍无郁摩挲着玄豹皮毛,定定的看着展荆道:“说吧,为了古秋池前辈,碧剑宗是要处理的,可仅一个十大门之首,总归差些什么。再加一门,想必才差不多。 至于这一门是谁,对贫道来说,都一样。” 喉头一阵翻涌,展荆低头沉默起来,到是艾渔见此,悄悄上前握了握他的手臂。 倏地,展荆猛然俯身下跪,沉声道:“末将敌仇,乃是千手门!” 呦呵,还真有事? 伍无郁眯眼道:“是何仇怨啊。” “杀师夺法,将末将与师妹囚在门内,折辱十三年!” 五指陷入腐叶之中,展荆红着眼开口。 同时艾渔见此,亦是一言不发的跪在他身后。 沉默一阵,伍无郁淡淡道:“知道了,避开千手门不入,去其他门派便是。” 他们去过的门派,跟没去过的门派,其间猫腻,不必多讲。 闻声,展荆重重叩首,在腐叶枯枝中嘶吼道:“谢大人!” 无人看到,两滴清泪滑下,落在了泥地之中。 第一百六十八章:机关山 日落西山,本就阴暗难见日光的密林中,更是昏暗不已。 伍无郁走出树丛,只见前头一座小山,静卧眼前。 此山高不过百丈,是个十足的小山。但却十分诡异。 因为山上,竟是不见半点草色枝木,全是漆黑之色。还有隔三差五便会有一处凸起的丘地,互相犬牙交错,配合上暮日的氛围,渗人不已。 机关山,位居藏武之西,其色黑。山上遍布机关之术,闲人入之,十死无生。 回想着重巅奇送来的情报,伍无郁眼神幽暗明灭。 虽然他没领教过所谓的机关术,但能被称为十死无生之地,想必还是很厉害的。不能硬上! 心中笃定,他便在众人的护卫下,上前朗声道:“贫道伍无郁,特来拜会!” 话音刚落,前方一处山地,竟是诡异的凹陷下去,随即一行身披黑袍之人,便一一走了出来。 地道?话说这是什么情况?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他其实做好了无人应答的准备,甚至也想好了,若真是对他不理不问,那他就只好离开,去其他门派了。 毕竟这么诡异的山,强闯上去,怕是行不通的。 这群黑袍人缓缓上前,展荆他们更是连忙围在伍无郁身前,生怕这些人欲行不轨。 终于,地道里再无旁人,约莫上百名黑袍人,齐齐出现在他们前面,也不开口,就这么低着头。看上去十分诡异…… 一阵风过,终于,一名黑袍人掀开宽帽,露出满脸褶皱,沙哑道:“机关山上下一百零八人,参见国师大人。” 随即这上百人齐齐下跪,跪在伍无郁身前。 这一幕,未免太过震撼,太过匪夷所思了! 一头雾水的伍无郁望着面前黑压压一片,问道:“尔等何须如此?” 为首那名老人颤颤巍巍道:“老夫愿领机关山全门,拜入大人门下。只求大人能将我机关山门徒传承,带出藏武……” 倏地,伍无郁脑中一闪,似是明白什么。 于是冲风伯低语道:“他们这群人,武功如何?” 风伯眯眼细细感知片刻,然后低语回复,“仅有三人是上三流,还有许多不入流甚至未曾习武。” 心中豁然开朗,伍无郁让他们起身,然后笑道:“怎地,藏武待不下去了?” 那老人绝望的看了一眼伍无郁,然后低下头颅说出来八个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机关术或许很强,但靠他们这些人,是守不住的。 望着这群人身后让人可怕的黑山,伍无郁眯眼道:“莫非,你们待在这黑山上,就一直没下来过?” “回大人,”黑袍老人沙哑道:“自从上一次盛会之后,我们就没再出过此山了。藏武十大门,有人看上了我机关术,上次盛会,我机关山出去二十余人,无一折返。” 说着,这位老人回头看向身后的众人。 只见黑袍之下,有垂暮老人,也有抱着孩提的妇孺。 眼中闪过浓烈的期许,他又看向黑山,带着激动的语气道:“此山坚不可摧,此山力挡万敌!可……” 一个字出,他神情顿时转为绝望,“可此山,亦是囚牢。机关术不可绝,可就这么在方寸间传承,与绝了又有什么区别?我机关山一脉,在其他九门间夹缝中求存,为其布置驻地,才能换来几分好感。 时日至今,已是艰难如斯……机关山撑不下去了……” “大人!”老人带着希冀的目光望向伍无郁,沉声道:“只要朝廷把我们带出藏武,我等愿为朝廷效命!既然机关术要交与外人,那何以交与山中匹夫?!” 最后一句话,这老人说的万分愤懑!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远处山林边缘,却是走来十几名劲衫大汉。 这些人遥遥喊道:“朝廷欲入藏武,参与盛会。此间之事,便不多要管。” 怎地,知道拦不住,开始同意让老子参加盛会了? 伍无郁勾唇一笑,可是晚了! “杀!” 一声令下,面前一众黑袍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那黑袍老人亦是绝望的闭上眼。 可惜,当一道道鹰羽从其身侧而过,却不伤他们时,他们这才明白,那个杀字,不是对他们说的。 那边厮杀声起,伍无郁环视四周,沉声喝道:“既今日起,机关山受朝廷庇佑!” 说完,又转身看向这名老人,眯眼道:“贫道答应了。带你们出去后,会禀告陛下,并上书求情,为尔等建立机关司。机关司内,允你一脉生存。至于传承之事,朝廷应是不会插手。” 机关术这么厉害,现在又有意投靠,那他自然不会拒绝。 再者说了,就算是有什么阴谋,身边有风伯娥姥他们护卫,料想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当然,事到如今,这个可能还是微乎其微的。 十大门?一门投靠,这可是个好兆头啊! “机关山一脉,谢国师大人!” 一众黑袍又复下跪。 伍无郁含笑道:“贫道要去参加盛会,劳烦选出一人,代表机关山随贫道前去。其他人暂且回山上,待到此事一了,贫道回途便带上他们。” “老儿谨遵大人之命!” 老人开始回神安排众人退回黑山。 只有一名少女掀开宽帽,红着眼怯生生地看了眼伍无郁,然后贝齿轻咬道:“爷爷,让水儿去吧,你待在山上……” 显然,是怕朝廷言而无信,到了绝天峰出卖他们。 被困在黑山这些年,他们显然是难以轻信他人了。 黑袍老人却是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回头从伍无郁歉意一笑,然后开口道:“事到如今,我机关山一脉已再无他路可走。若不跟着国师大人,不出几年,除非沦为那些人门下奴仆,就只能困死在山上了…… 去吧,回去吧。水儿听话……” “可是爷爷……” “回去!” “呜呜呜……” 看着少女哭泣着跑回去的模样,伍无郁淡淡一笑。 这话,即是说给少女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 “国师大人,小老儿安排好了。” “老人家放心,不谈机关之术,单凭你机关山是第一个愿意向朝廷投诚的,朝廷就不会亏待你们。” 听着伍无郁的话,老人顿时一惊,“第一个?不是说啸空院跟……” “呵呵呵……” 看着国师笑脸盈盈的面孔,老人咽下一口唾液,垂首不再多言。 罢了,是生是灭,已无办法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绝天峰 接下来时间,伍无郁领着一众鹰羽,走遍了藏武十大门中的六门。 当然了,除了机关山外,其他的都是跟啸空院与天猿门差不多情况。 但就是这样,也足以让他们心惊肉跳起来。 晨日透过枝叶散入,一众鹰羽各个挺直脊背,望着伍无郁。 今天,是盛会开始的日子,而绝天峰就在前方! “大人,绝天峰所在之地,已有武人汇聚,初步查看,不下五六百之数!且四面八方,还有众多武人正在汇聚!” 任无涯快步走来,沉声回禀。 默默抬头,看着枝木间的暖阳,他心中一凛。 立冬之日,肃杀之时! “走!” 一声罢,千人方动。所有鹰羽握紧寒刀刀柄,沉默肃穆地跟着伍无郁,走出了这片密林。 咔嚓一声,踩断一根枯木。 仿佛是一个预兆,眼前视线顿时开阔起来。 左右无木,尽是绝峰。 何为绝峰?奇绝峭壁无登处! 十几座数百丈的绝峰分列四方,居中一座,更有千丈。 这座被群峰拱卫之峰,便是绝天峰。 双眼微眯,伍无郁抬头望去,只见那绝天峰高耸入云,雾气缭绕间,飞鸟鸣鸣。峰宽不知多少,粗粗一看,难见其边。 而群峰之下,众多各色武人,提刀拿剑,环臂而立。 当伍无郁他们走出密林时,所有人的视线顿时看了过来。 一道道带着探究不善的眼神注视,伍无郁抿唇一笑,朗声道:“贫道此来,是代朝廷参与盛会,算是与民同乐。还望诸位,多多担待。” 无一人应答,所有人皆是冷色视之。 见此,伍无郁眼光一闪,环视左右,冲去过的六门之人,含笑点了点头,然后径直前去。 此时再说什么,只会过犹不及。 点到为止,最好。 众多鹰羽行在所有门派之中,各个紧张不已。唯有伍无郁面带笑意,似乎是来旅游一般。 就在这时,倏地,一名九尺壮汉跳了出来,手持一把丈长兵刃,似矛似枪,端的是怪异非凡。 只见他持枪一点,沉声喝道:“江湖之事,何须朝廷参与!” 无数人视线盯向这里,伍无郁垂眸淡淡道:“你是何人?” “百杀门门主,贾刺生!” 百杀门? 伍无郁心中一想,顿时明白。不在十大门之列,也非山南七门十三派,应是这藏武之中的其他门派。 派个卒子来试探吗? 心中冷笑,面上却是笑得越发和煦。 “江湖之事?不就是大周之事?难不成这江湖,不是大周的江湖?”伍无郁眯眼道:“让开吧,碧剑宗拦在贫道面前,还像些样子,你来这,不怕……死吗?” 最后二字出口,四周气氛顿时肃杀起来。 所有鹰羽卫同时按住刀柄,虎视四周。外间所有门派之人,亦是闻之一顿,眼神开始转变。 那贾刺生见此,顿时持枪直至伍无郁,一脸恼怒的就要再说。 伍无郁却不给他机会,而是淡淡看向十大门所在,眯眼道:“贫道就问一句,能不能登上此峰,能不能参与此会?” 十大门,或许说是……九大门。 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一名跨剑的中年人,一身青衫淡淡道:“让你参与如何,不让你参与,又如何?” 碧剑宗? 双眼一眯,伍无郁仰头大笑,笑罢之后,然后眼神带着玩味道:“让贫道参与,自然好说。可不让贫道参与,那这盛会,就没举行的必要了。” 噌噌噌! 此话一出,四下无数武人当即拔出兵刃,怒指他们。 鹰羽卫亦是不甘示弱,一柄柄寒刀出鞘,斜指而去。 双方剑拔弩张,只见那一身青衫的中年人,眯眼道:“国师好大的威风。还请仔细看看吧,此间鹰羽,不过千数。而此地武人,远胜之!” 话音一落,无数武人纷纷从密林涌现,双方人数差距,顿时显现。 “你就是碧剑宗的宗主,徐敬秋?” “正是!” 徐敬秋左手漫不经心的按住的剑柄,淡淡道:“就此离去,我藏武绝不为难。否则……” “否则如何?” 没等他说完,伍无郁便沉声喝道:“鹰羽卫何在!” “在!!” “备战!” “是!!” 气劲勃发,所有鹰羽卫皆是怒吼出声,刀锋直指,战意昂扬! 见此,徐敬秋顿时一怔。 这国师真要开打? 走下玄豹,伍无郁环视四周,冷笑道:“不让贫道参与,那就一战吧!贫道倒想瞧瞧,究竟是谁人更多!” 什么意思?! 十大门顿时一惊,离那六门稍近的,更是迅速撤去。 “该死的!这是离间之计!” “你们能不能清醒点?!” “他入我门,什么都没讲!” 六门之人纷纷恼怒,可其他人却仍是一脸不信。 “国师大人,此法,拙劣了些。” 徐敬秋淡淡道。 闻此,伍无郁诧异道:“哦?贫道还自己为高明呢,原来已经被看穿了,唉,那没办法了,开战吧?” 看着一个劲催促开战的国师,徐敬秋心中顿时有些不安,悄悄环首看去,顿时发现了一个让人惊心的事。 冲鹰羽拔刀,利刃相向的大多数都是藏武之中的小门派,其他山南以及天下各地赶来的武人,则皆是拧眉默立,没有动作。 似乎拔刀之人,更少! 目光一凝,徐敬秋冷声道:“纵使仅靠我十大门,也足以留下你这些鹰羽卫!” 话音刚落,伍无郁身后那名老人便掀开黑袍,沉声道:“机关山一脉,退出藏武十大门之列!” 闻此,徐敬秋脸上顿时阴沉如墨。 虽然机关山除了机关术,本就无甚武功高强之辈,但在这时站出来说这话,无一是很坏士气的。 而且最重要的事,他不敢肯定,那究竟是离间计,还是真的。虽然可能很小,但并不是没有。 万一是真的,那一旦开战,碧剑宗与其他三门将陷入绝境。 一时间,他犹豫了。 见此,伍无郁顿时笑道:“碧剑宗,十大门之首。一直便是江湖执牛耳者,就烦请徐宗主说个话吧,这绝天峰,是让不让贫道过去?” 第一百七十章:骑着豹子登绝峰 让过去,什么都好说。 不让过去,那就直接开打。 望着面前气定神闲的国师,徐敬秋竟是不敢下决心。 就在这时,那被伍无郁‘拜访’过的六门之人似乎为了证明什么,于是纷纷疾呼道:“徐宗主!一战便是!” “我门绝对同朝廷没有任何瓜葛!” “就是就是!一战便知,何须如此?!” “难不成徐宗主心中当真不信我们?” “我十大门气脉相连,共居藏武多年,怎能被人挑拨至此?” 听着这些请战之语,徐敬秋又看向伍无郁。 只见他眼神古井无波,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们说这话,究竟是真情实意,还是另有谋算? 终于,徐敬秋下定了决心,冲那些人拱手道:“诸位之言,徐某知晓。不过徐某以为,便是让朝廷参与一次,又算的了什么?大家说呢?” “哼!还不是不信我等?” “徐宗主如此之言,何其伤人!?” 面对这些责问,徐敬秋脸色漆黑无比,愤恨地看了眼伍无郁,冷声道:“国师请吧!” 闻此,伍无郁眼中适时的流露出一丝惋惜,随意摆摆手道:“请。” 说罢领着一众鹰羽,往绝天峰所在奔去。 “宗主?为何不在这干脆一战?”一名碧剑宗老者上前,低语道:“这明明是挑拨离间之计啊!如此放他们过去,我碧剑宗在其他门派心中,必定威信尽扫啊……” “那你说,机关山是怎么回事?”徐敬秋脸色阴沉,看了眼其他门派,咬牙道:“是,机关山是特殊情况。但你敢保证,其他人就没别的心思?你再好好看看,山南过来的人!一旦开战,剩下的九门只要再有两三门投靠了朝廷,我们就完了!” 见老者还欲再讲,徐敬秋顿时不耐道:“就这样放他们上去又能如何。真想做什么,绝天峰险地比这要来得更方便!何必急于一时?” “啊,也对,宗主英明……” —————— 穿行在奇峰下,风伯在侧皱眉道:“大人因何那般笃定,他徐敬秋不敢应战?” “贫道不笃定啊。” 伍无郁耸耸肩,无所谓道:“那时候是真打算战一次来着的。” “………” 风伯愣住,然后挠头道:“可当时那般情形,我们被围,他们怕是有数千人。一旦战起来,老夫都不敢说能胜,只能保证带大人离去啊。” 目光一沉,伍无郁含笑道:“怎么都以为除了我们朝廷鹰羽,其他人就非得跟十大门站一边呢?” “难道不是吗?” “贫道入山南后所作跟入藏武后所为,不就是为了分割他们吗?” 伍无郁眯眼道:“忘了山南七门十三派承诺贫道什么了?即使不算他们,现如今十大门中,机关山明言投靠,其他九门之五,贫道也去过。剩下那些人,多是中立之辈,贫道就不信他们真会跟着碧剑宗他们,与我们杀个你死我活! 值此之时,各派心思各异,真打起来,我们至少有五成胜算! 当然了,徐敬秋不敢应战,或者说不愿在峰下一战,贫道心中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说着,他抬头看向眼前的绝峰,喃喃道:“毕竟若真打算一战,这绝天峰上,岂不才好?逃都没地方逃,这地方才妙啊……” 望着国师,风伯沉声道:“大人神机妙算,老夫佩服。” 众人在峰下,沉默半响。 终于,风伯忍不住道:“大人在看什么?我们不上去吗?” 翻个白眼,伍无郁咬牙道:“这连个路都没有,贫道怎么上去?!” “……” 而就在这时,远处其他门派也已赶到。 见朝廷之人还未上去,顿时有些诧异。 徐敬秋上前道:“国师何不登峰?” 右拳紧握,伍无郁淡淡道:“贫道观此峰奇绝,先上者必定占据地势之要,若据峰巅而守,与后来者不利。贫道既然代朝廷而来,行事自然要光明正大,不愿让尔等多虑。因此便等等你们,一同登峰。”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光明磊落,多么气度非凡?! 特么的要不是听到你刚刚的话,我还真信了! 风伯嘴角抽搐,其他门派之人到是听到他的话,心中不禁对他生出了一丝好感。 眼神微凝,徐敬秋眯眼道:“此峰之巅甚阔,国师多想了。不过既然国师有心相让,那本座就不客气了,碧剑宗弟子何在!” “在!” “登峰!” “是!” 话音落,一众碧剑宗弟子纷纷运身而起,踩着嶙峋突石,飞身而上。 “天猿门弟子登峰!” “啸空院弟子登峰!” “百杀门……” 看着一个个飞身而上的身影,伍无郁负手在后,一脸忧伤。 风伯安耐不住,上前低声道:“不如老夫带大人上去?” 带我上去? 看了他一眼,伍无郁内心有点小抵触。 主要是上次在不夜城出逃,被任无涯展荆他们提着跑,有点心理阴影了。 你想想,所有人都这么仙气飘飘的上去了,然后回身一看,他这个国师被人提溜着,跟小鸡崽一样提上去,那他的逼格,岂不都完犊子了? 营造的什么气势,都没有了好不好…… 可不这么上去,又该怎么上去呢? 百密一疏啊!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就在伍无郁心痛不已,正打算答应时。 忽然脚下的玄豹直起身,似乎是被这么多飞身而上的武人影响,于是也猛扑过去,四肢有力的挂在了山壁上。 同时还左挪右转,十分轻松。 骑着大黑豹子上去,应该逼格十足吧? 抬手唤下玄豹,伍无郁骑上去,轻声道:“你把贫道带上去,以后要什么给什么,说不定给你找个母豹子,知道不?” “嗷~” 玄豹也听不懂,只是感觉伍无郁坐上后,便开始四肢发力,跃上山壁。 近乎九十度垂直,吓得伍无郁不得不紧紧搂住玄豹的脖子,同时鹰羽卫一众,也开始攀登而上。 不能喊,不能叫,不能害怕…… 双目紧闭,感受着山石粉尘落在脸上,伍无郁心里不断的给自己打气。 可这玩意,不害怕是真的做不到啊~ 骑豹攀岩,回去都能参见吉尼斯了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绝天峰上九大门 疾风拂面,现在的伍无郁已经不是坐在玄豹身上了,而是如八爪鱼一样缠在它身上。 怎么还没到啊…… 心中这么一想,他便小心翼翼的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这特么好高啊! 好想叫出来,好想呐喊啊!! “大人不必担心,有老夫在,定能护大人周全!” 风伯与古秋池他们牢牢护卫在近下,冲眼神惊恐的伍无郁安抚道。 张张嘴,他刚想回应,身体确是突地一滑,顿时吓得闭紧嘴,不敢再说。 ———— 绝天峰巅,徐敬秋环视四周,看着上来的全是门派之人,顿时有些不安。 莫非朝廷不打算登峰,而是另有阴谋? 有些草木皆兵的他顿时上前,沉声问道:“何以不见朝廷之人?!” 众人面面相觑,也是不知道。 就在他准备派人去打探一下是,北侧一名鹰羽卫,却是飞身而上。 同时那边更多的鹰羽卫开始现身,他们看了眼四周后,纷纷按刀而立,将此地护卫起来。 先前在峰下说的话,虽然不太可能,但谁知道呢? 小心些总是好的。 徐敬秋见到鹰羽上来,这才稍稍安心,环视左右,趁伍无郁没有上来,沉声道:“此次朝廷执意参与盛会,定然另有谋划。我等应当小心才是。” “哼!” 左侧,一名赤膊大汉瓮声瓮气道:“若非徐宗主不信我等,直接在峰下将其斩了,然后我等再上来举行盛会便是,何须如此?” 徐敬秋看了这人一眼,笑道:“本座岂是蠢人?怎会被那小二三言两语就挑拨?” “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大汉开口,其他八门皆是看了过来。 “若真有一战的话,”徐敬秋轻踩脚下,淡淡道:“此地不是更好吗?绝天峰上无退路,看他们能逃到哪?!” 此话一出,八门之人神色各异。 天猿门那胖老头沉吟片刻,皱眉道:“莫非真要将朝廷之人留在这?” “怎地,你天猿门怕了?” 有人嗤笑道。 胖老头也不气愤,冷笑道:“老夫只是好奇这朝堂究竟是意欲何为罢了,一直到现在,我等都看不出这国师的真正意图……” “管他什么意图!”先前那壮汉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反正朝廷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要我说,还是先解决了他们,然后再举行盛会才稳妥!” 一名身缠红带的美妇上前一步,阴恻道:“就是,要我说,干脆趁他们登峰之时,直接出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同意!” “就趁现在解决他们!” “……” 还在半山腰的伍无郁不知道,他在山峰下的话,还真被他们听进去了。 徐敬秋看着他们的神情,心中一动,眯眼道:“即是如此,那大家都表个态吧!是现在动手,还是等他们上来在说?” “现在动手!” 赤膊大汉与那红带美妇率先开口,然后一名老者亦是附议。 他们加上碧剑宗,正是伍无郁没走过的四门。 其他人反应稍慢,随即亦是有人表态。 “如此行事,会不会有些卑鄙?” “就是,那国师在峰下等候,显然是不肯占便宜,我等如此行事,未免有失气度。” “不如等他们上来再说?” 几个门派的人刚刚表态,那红带美妇便冷笑道:“哼,我就知道!你们会向着朝廷说话!” “狗屁!郑三娘,你可别胡说八道!” “我等只是觉得如此行事,会被天下人耻笑!” 双反眼看就要争吵起来,徐敬秋顿时摆摆手,然后看向啸空院与天猿门,眯眼道:“你们的意思呢?” 啸空院的白衫男子与胖老头互看一眼,然后同时开口。 “现在动手!” “等等无妨。” 意见相左,二人顿时眉头一皱,只见胖老头沉声道:“只要我等九门汇聚,就仍不惧朝廷。何必在此时出手,平白让天下人耻笑?你们仔细瞧瞧,除了我们,这绝天峰巅,可是上来不少人了! 一旦传出去,我等九门还有何威信,遥领天下江湖?” 闻此,徐敬秋精光一闪,视线看向远处,只见峰巅所在,已然有众多的武人登了上来。 他们或是三两聚首,或是独行而立,还有许多小门小派之人单独站在一处,目光时不时看向他们九门,低语着交谈着什么。 “好!就依吕门主所言,等等便是!” 徐敬秋一锤定音,决定暂且不动。 闻此,那红带美妇看了眼胖老头,阴沉道:“听闻天猿门山谷,有机关山的严密护卫。这个国师前往天猿门时,却毫发无伤的进出自由。还有人看见吕门主亲自相迎。呵呵……” “头发长见识短的蠢妇!” “吕斌!你说谁蠢?” 胖老头冷笑道:“我天猿门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千手门指点!事情究竟如何,明眼人一看便知,就你还在这聒噪鼓舌,你不是蠢,是什么?!” 郑三娘见此,右手一抹,数柄飞刀便出现手中。 胖老头吕斌双眼一眯,双拳亦是在袖中紧握一处,双方战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徐敬秋却是淡淡上前,拦在他们二人之间,冷声道:“你们想做什么?!朝廷想看到的,不就是我等分裂自相残杀吗?! 九门合力,才是藏武,才能力敌朝廷!莫要落入那国师的陷阱!” 到现在,因为机关山的事,他们也都不再自称十门,而是九门了。 隔着徐敬秋,吕斌与郑三娘遥遥怒视一眼,然后同时散去了劲力。 “若非朝廷来人,事关藏武存亡,我天猿门这次,根本不会来!”吕斌看了眼郑三娘跟那个赤膊大汉,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也省的看见一些让人作呕之人!” “吕斌!” 郑三娘与赤膊大汉齐齐怒吼。 徐敬秋却是双目阴沉的望向吕斌,冷声道:“其他事,盛会过去之后再讲,若你再继续挑衅,那本座就有理由怀疑你,真的窜通朝廷,欲行挑拨之事了!” “我……” 吕斌张张嘴,可触及徐敬秋阴鸷的眸子,顿时怒哼一声,愤愤不再开口。 第一百七十二章:盛会开始 就在他们议论争吵时,远处也有许多武人在悄悄打量着这边。 “喂,瞧见了吗?那就是碧剑宗宗主,徐敬秋啊!” “听说其武功深不可测,无数人想拜入其门下……” “其他的就是十大门之人吗?果真各个气息深沉啊。” “嗨,现在该说九大门了。” “对对对,这机关山一脉当真是我等江湖之耻,竟然投靠朝廷!” “可恶!” “嗷~” 纷纷扰扰间,只闻一声兽吼,顿时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回头看去,只见哪一群鹰羽卫所在之地,一道黑影飞跃半空,而后重重落在地上。 “吼,嗷……” 气喘吁吁的玄豹一边来回游走,一边低沉的打着呼噜,而他背上,伍无郁正含笑而坐。 得嘞,回去给这豹子加鸡腿! 随着伍无郁登峰,那九大门的视线,也是看向这边。 他也没在意,而是环视四周,打量着绝天峰巅。 峰巅所在,平且广阔。 其中有座数十丈方圆的石台,高约数尺,其间刀痕剑刻,斑驳不已。 “绝天峰,会武台?” 喃喃一声,伍无郁便轻笑着催动玄豹上前,朗声道:“诸位是在等贫道吗?呵呵,多谢了。现在开始吧。” 九大门人一怔,心中都是在诽腹。 等你?想着杀你还差不多! 到是徐敬秋眯眼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大同武林盛会,第一日,开始!凡登台者,连胜三战,可入藏武九门。” 切,感情这第一日是选拔弟子的? 伍无郁翻个白眼,往回看去,只见一张木椅,竟不知被那个小机灵鬼给带了上来。 有前途。 径直坐上去,裹着大氅,伍无郁便看戏似的望向台上。 会武台四下约有四方势力,其一多是闲散游侠,而后是山南以及其他小门,再然后便是九大门跟伍无郁领着的鹰羽卫。 所有人加起来足有数千人,围在一起也并不嫌拥挤。 可见这绝天峰巅有多广阔。 视线一直放在伍无郁身上,见其没有阻拦,而是一副看戏的模样后,徐敬秋不禁眉头一皱。 算了,先不管他们! 心中一定,徐敬秋便向其他八大门使个眼色,然后其他八门的掌门纷纷随他上前,飞身跃上石台,沉声道:“此会旨在以武会友,壮我辈武人!比武之时,当牢记不可妄动杀念,若存心杀人者,定不轻饶!” 九人一同说完,声音整齐划一。显然这段话以往没少说。 其他武人看着他们九人,纷纷激动不已,呐喊着:“谨遵前辈教诲!” 斜躺在椅子上,伍无郁瞧见这一幕,顿时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翻个白眼嘟囔道:“还挺有仪式感……” 说着就问向身旁的展荆,“对了,这大会比武,都这么客气吗?跟选拔弟子似的,不是说还能消解仇怨?” 展荆没有回应,伍无郁抬头看去,只见其双目血红,盯着台上的一人。 顺着其目光看去,只见竟是一名身缠红带,装扮妖娆怪异的美妇。 脸蛋不错,看着挺滑溜的,身材也很棒,玲珑有致,就是估摸着年纪大了些,有四十了? 伍无郁有些可惜的咂咂嘴,年纪有些大,不是我的菜啊。 这女人就是那什么……千手门? 任无涯见展荆没有回国师的话,便上前一步轻声道:“回大人,这只是第一日。第二日才会让积怨之门派上前了断。” “有没有第三日?” 坐在椅上,伍无郁淡淡道。 “有的,第三日九大门会派人讲武,这些过来的不论是游侠儿还是门派子弟,都能去请教自己的武学问题所在。” “哦~”伍无郁恍然,看向分立八方的九人,眼神有些深沉。 如此手段,怪不得能教天下桀骜武人,甘愿奉藏武为首。 这时,九人已然分立石台上九个地方。 “欲入我碧剑宗者,可来此地!” “欲入我千手门者,可来此地!” “欲入我天猿门者……” 就声呼喝后,台下顿时人群晃荡,所有想要进九门的人,纷纷开始向那些门主所在的地方汇聚而去。 这么多人? 伍无郁心中一惊,微微挺直脊背,沉声道:“武人不羁,最厌约束。为何对进这深山老林,如此向往?” “回大人,”任无涯眯眼道:“他们这九大门各个深藏众多武功秘籍,还有名师前辈指点。也正是靠此,来吸引他们的……” “求武吗?”淡淡点点头,伍无郁来了兴趣,看向任无涯道:“那你们呢?鹰羽卫是靠什么吸引武者加入的?” “呃,”任无涯愣了一下,然后讪笑道:“朝廷官职,家人保障。对游侠的清剿,只要得到秘籍功法,朝廷一概不要。其间种种还有许多,一时间难以讲清,大人若是感兴趣,回去卑职写给大人?” “不必了。” 本就是一时兴起,见这么麻烦,他也就没心思去了解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看戏! 没错,就是看戏。你们比你们的,我就在这看着,谁先熬不住,另一边的胜算就大些! 而且……现在三日已过,想必山外边…… —————— “大人!三日已过,是否开始行动?” 一名穿甲将军望着武成鸿,拱手道。 闻此,武成鸿默默看了眼面前的密林,淡淡点了点头。 于是乎,数骑飞奔而去,通知其他两个地方的驻军。 而他们这里,随着这名将军的一声令下,无数军卒从营中,开始搬运干柴! 成堆的干柴被堆积在山外,一桶桶火油被明晃晃的放在边上。 “去,下令伐木,再堆些!” 武成鸿负手在后,眯眼道:“干柴铺的越长越好,越多越好!势必要摆出一副,火烧藏武的架势!” “遵命!” 一名名披坚执锐的将士挥舞着利器,重重砍在树木上,一个个大树倒下,然后又被人劈砍成柴,运往两侧山林边缘。 若是平时,这般大的举动怕是早就被山中门派发觉了。 可现在,随着伍无郁在山中胡搅蛮缠的一通闹腾,现在这种情况,并未被人发现。 当然了,只是早一些晚一些的事,毕竟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瞒过去。 而且也不能瞒…… 第一百七十三章:又见白小花 会武台上,铁器相击。台下呐喊声,也是热沸盈天。 真热闹啊…… 伍无郁看着台上的比武,正看得入神,忽的远处传来一名女子惊喜的呼喊。 “小国师?” 侧头看去,只见正是当日分别的白小花。 再见旧人,他也是心中一喜,于是便挥手将其召唤过来,然后眯眼道:“你怎么来了?对了,你爷爷呢?” 白小花红扑扑的跑过来,“是我爷爷带我来瞧热闹呢。他说有事,就让小花先上来……你也来了?” 看着面前的少女,伍无郁温润一笑,“瞧热闹呢?不打算找个门派加入?凭你爷爷的武功,这九大门怕是求之不得吧?” “切!” 白小花小嘴一嘟,不屑道:“我爷爷才不想加入他们嘞,天天窝在深山老林,无趣透了。对了,”她眼光一转,笑眯眯道:“你们朝廷来这作甚?我还想着来这看完热闹,就去神都找你玩呢,没想到在这碰上了……” 找我……玩?怎么玩,玩什么…… 我们感情那么好吗? 尬笑几声,伍无郁摆摆手道:“跟你一样,来瞧热闹的,顺便办点事。” “哦~” 两人无言,白小花就这么望着他,笑个不停,显然很开心。 看着傻笑不停的白小花,伍无郁沉吟片刻,笑眯眯道:“相见便是缘分,不如白姑娘就跟在贫道身边吧,等你爷爷来了再说。毕竟现在人多,你一个姑娘家家也不方便。” “嗯。”用力点点头,白小花便凑到了伍无郁身边。 “小国师你叫伍无郁吗?” 听着耳侧的话,伍无郁看着会武台,淡淡道:“是啊。” “我叫白小花……” “嗯,贫道知道。” “你可以叫我……小花……” 闻声转头,看着面前带着几分兴奋羞怯的少女,伍无郁愣了愣神,然后抿唇一笑,也没回复。 唉,长得帅就是没办法,走到哪都有小迷妹。 宫里有个楠儿姐,外头有个小刺客,现在又来个白小花…… 是要逼我三妻四妾,开后宫啊? 这可不行,俺是老实人嘞…… 摇摇头,正准备继续看比武,谁知目光一凝,竟瞧见了展荆紧紧攥在一起的手,在缓缓滴血。 “不急,不是说第二日可以上台寻仇吗?” 伍无郁眯眼道:“那时允你上台去寻千手门。对了,千手门中,你打过的你仇人吗?” 展荆这才收回满是仇恨的视线,喑哑道:“回大人,千手门门主郑三娘,末将打不过……” 郑三娘? 伍无郁抬眸,看向台上面含春色的美妇,摩挲着下巴点了点头。 “知道了,到时候你去挑战千手门,能打过谁就打,打不过就下来,让风伯上。风伯,你老人家打得过吧?” “这……”风伯迟疑一阵,然后苦笑道:“大人,打到是打得过,只是老夫从不对女人出手啊……” “呦?”直起身看去,诧异道:“看不出风伯还挺怜香惜玉。” 果不其然,一旁的娥姥当即冷笑道:“国师这就猜错了,风尊者也是看人下菜碟的,谁人不知风尊者当年是何等的招蜂引蝶,受人十八剑也不还手,不就因为对方是个美人嘛……到了老身这,嫌弃面丑,一掌将我打下山崖,那叫一个果断呢……” 风伯气的面色涨红,指着娥姥道:“你休要胡说!当年到底如何,你不知道?我是在救你!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记着?你心眼就这么小!” “是是是,我心眼小!”娥姥斜看了他一眼,嘲讽道:“比不得风尊者风流无双,心胸开阔,能纳百川,老眼昏花! 连故人遗孤当面都认不得。” “什么意思?”风伯拧眉道。 娥姥望了眼艾渔,淡淡道:“北风南枪,东剑西器,四尊者中,你这老儿也就跟西器谈得来。还记得当年在听风渡跟他喝酒,他带着谁吗?” 风伯沉默半响,这才苦着脸道:“好像一男一女两个几岁的稚童……” “哼!” 冷哼一声,娥姥看向展荆跟艾渔,淡淡道:“老身不知你二人出了什么事,但毕竟老身跟这糊涂老儿不同,能猜出一些。事到如今,有什么事就跟这老不死的说吧,当年你二人师父跟他,关系不浅。” 卧槽,好大一个瓜…… 伍无郁默默挪动一下椅子,跟白小花一起默默吃瓜。 只见艾渔先是吃惊的看向风伯,然后霎时泪眼朦胧,可仍是咬着嘴唇不肯开口,一旁的展荆亦是有些吃惊,显然风伯跟自己师父交情匪浅,他也不知。 风伯颤抖半响,盯着二人打量半天,这才咬牙道:“你俩是艾纯星的女儿跟徒弟?艾纯星当年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 艾渔再也忍不出,失声痛哭起来。 展荆默默上前抱住她,沙哑道:“当年师父带我二人进藏武,欲跟千手门交流暗器之法。谁知千手门窥视我师父的星刀无痕,竟在饭中下毒,毒害了我师父……我与师妹二人,便被囚禁在千手门多年,直到后来侥幸逃出藏武,加入……鹰羽卫。” “啊!” 紧闭双眼,风伯心绪翻涌。 未曾想,当年好友,竟是这般下场。 那时他二人才几岁?在千手门又是怎么活的…… 猛然睁眼,风伯沉声道:“星刀无痕秘技,被千手门夺了?” “没有,”展荆摇头,垂眸道:“星刀无痕,师父从来只是口述,并无秘籍。他们没找到秘籍,因此才囚禁我俩。” 说到这,展荆脸上浮现一抹苦涩,“装傻充愣多年,这才护下了师父留下的秘技。逃出来后,我不敢学,怕被人认出来,于是就练了刀法,直到机缘巧合被阁老救下,加入鹰羽,这才敢让师妹去学……” “懂了!” 风伯点点头,目光深沉地望向台上,咬牙道:“大人,老夫欲为故人复仇!此时可否?” “当然可以!” 伍无郁歪着头,果断道。 “啊?”风伯一怔,愣愣的看向伍无郁。 还以为国师会阻拦,没想到这么……呃……干脆。 第一百七十四章:二尊斗九门 “呃,不会耽搁大人的计划吗?” 风伯迟疑道。 “计划?”伍无郁笑了笑,摆摆手道:“嗨,哪有什么计划。再者说了,不还有一句话叫计划赶不上变化嘛。风伯去吧,闹一闹这会武台。 唔……以风尊者的身份,就用给故人复仇的名头。贫道也想瞧瞧,如此一来,他们会有何反应。” 见此,风伯沉默着点点,不再迟疑,而是一步一步走向了会武台。 每近一步,四周疾风便强上一分。 当他临至石台前时,四周便已然是狂风大作! 早注意着这边的九大门顿时一惊,纷纷上前喝道:“盛会正在举行,难道国师打算干扰盛会吗?!” 伍无郁在后面起身,摆摆手道:“不不不!跟贫道跟朝廷没关系啊,这位老前辈说是跟那个千手门有仇,这盛会不是可以消解宿怨吗?他是来清理陈年往事的。” 千手门?其他人看向郑三娘,她也是一头雾水。 于是她低声道:“本门从来没见过这老人,定是朝廷高手寻个由头,要寻衅滋事!” 闻此,徐敬秋目光一沉,大喝道: “胡说!便是如此,也需等到次日才可!” 徐敬秋说着,又看向风伯。心中顿时大惊,朝廷竟有如此高手?! “那贫道管不着,你们自己跟他说吧。” 说着,伍无郁又坐下来,淡淡道:“古前辈寻个合适的机会,也上台去说你自己的事吧。” “明白!” 台上九人一字排开,台下仅有风伯一人。 那些游侠看着这边,皆是有些不满。 “朝廷这是想干什么?” “就知道他们不会坐等!” “定有阴谋!” “当我江湖无人不成?如此干扰盛会,岂可善罢甘休!?” 听着底下的议论,郑三娘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道:“你这老儿是谁?我千手门何时与你有仇?莫不是朝廷寻机发难不成?” 闻此,风伯猛然抬头,发须皆张,双眸深邃道:“老夫风玄!” 声落,只见其脚下轻踏,面前石台顿时裂开数道丈长裂纹! 台上九人纷纷一退,有些愕然。 风玄是谁? 倏地,底下有一名负剑老人惊呼道:“风玄,风尊者?!” 一语出,四下顿时惊呼起来。 一些年轻人不知风尊者的名号,还赶忙询问身边前辈。 只见风伯沉声道:“当年吾友艾纯星入藏武,与你千手门交流暗器之法。可你千手门竟然使卑鄙手段,下毒于他!还囚其女儿徒弟,欲夺其秘技! 此事,你千手门可认?!” “艾纯星又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是当年的四尊者之一,西器,器尊者啊!” “啊……” 郑三娘脸上青白交加,咬牙道:“胡说八道!我千手门从来没有做过这等事,明明是你风玄甘为朝廷鹰犬,信口胡诌借机发难!” “那你还记得我吗?!” 展荆上前一步,喘着粗气道:“我与师妹被你囚在千手门,折辱多年!你还记得我俩吗?” “啊?是你这小畜生……” 郑三娘话语刚落,顿时发觉说错了话。 正想找补,徐敬秋却是瞪了她一眼,上前道:“你们全是朝廷之人,皆是一面之词,绝不可信! 此事究竟如何,还得细查!不能扰乱大会!” 闻此,伍无郁顿时喊道:“谁说扰乱大会了,寻仇消怨,不也是盛会的目的吗?风尊者寻仇不行吗?” 话语刚落,古秋池亦是飞身而去,望着徐敬秋冷冷道:“老夫亦有一事,寻你碧剑宗!” “你又是何人?” 徐敬秋看着又是一名高手上前,顿时头疼不已。 “老夫古秋池!” “剑尊者?!” 台下人群中顿时惊呼起来,相比于其他人常年隐匿行踪,他古秋池可是隔三差五就会显露踪迹的。 右手紧握,徐敬秋咬牙道:“前辈何等威望,竟也甘为朝廷鹰犬?” “呵,废话少说!”古秋池冷声道:“吾妻遭人毒害家中,所创的奔雷剑法秘籍也不翼而飞!老夫苦寻多年,终于查到踪迹,乃是与你碧剑宗徐荼有关! 只要你让徐荼出来一见,与老夫当面对质,老夫绝不对你出手。” “荒唐至极,简直笑话!”徐敬秋环视四周,沉声喝道:“谁人不知,家父已然去世多年!剑尊者,本座敬你三分,可莫要欺人太甚!” “哼,是与不是,待老夫擒下你,便知分晓!” 古秋池说罢,便纵身而去,同时抽剑在手,击向徐敬秋。 风伯也没闲着,在他出手之时,便飞身而去,逼相千手门门主,郑三娘! 趁此时机,伍无郁当即怒吼道:“此乃两位尊者寻仇之事,其他人等不得参与!否则视为与朝廷为敌!” 其实这话纯属扯淡,没打算出手的也不会出手,而台上的其他七门门主,自然不可能真就坐视不管。 一旦被两位尊者得手,杀了二门门主,那他们面对朝廷势必将更加危险。 轰!! 石台崩坏一角。 抬头看去,只见九门门主与两位尊者,竟是斗作一团。 碎石飞溅,伍无郁目光深沉的看向台下其他九门之人,然后沉声道:“去,将山南七门十三派的掌门人带来!” “是!” 任无涯躬身一应,领着鹰羽卫飞速而去。 不多时,七门十三派,除了柏岭洞,这些人便全数赶至。 “国师大人!我等只答应署名,可未曾答应你要出手对抗九大门!” 曾天豪率先开口,不卑不亢的冲伍无郁说道。 伍无郁没有回话,而是望着远处有些惊慌的九大门的人,淡淡一笑。 你们过来,跟老子站在一块,就冲这一点,就够让那些心惊肉跳了! 毕竟这山南七门十三派,汇聚在一块,可是一股不弱势力。 现在看起来,似乎这藏武一行,也没有多难,多危险啊…… “贫道不会让你们出手,你们等会只要做贫道让你们做的事,便行了。” 看着一派淡然的国师,这些人那里还不懂? 他们不出手,可是站在这,岂不就算是无声的表明立场了? 不过虽然想到了,可却没有一人离去。 跟九大门不同,他们的门派根基,可都在藏武山脉之外! 第一百七十五章:徐荼现身 会武台上,处处乱坑碎石。 徐敬秋在其他人的掩护下,一边抵挡着剑尊者的凌厉攻势,一边心中烦躁不已。 该死的! 脸颊多出一道血痕,徐敬秋连忙后撤一步,看着其他门主为自己挡住后续攻势,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视线一扫,当他看见伍无郁身前站着的山南七门十三派之人后,顿时大惊。 难道朝廷要动手了?! 还不待他多想,古秋池长剑一荡,竟是晃开众人,然后直刺而来。 下意识的,徐敬秋手腕一转,长剑在他手中一拍一压,便将这一剑的挡了过去。 见这招被挡下,古秋池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道:“哈哈哈!还说老夫妻子之事与你碧剑宗无关?!这奔雷剑法乃老夫独创!你徐敬秋,碧剑宗宗主为何会这奔雷剑法?! 让徐荼那老不死的滚出来!老夫早就去看过他的坟墓了,里面是空的!!” 一阵大喝,其他门主具是一惊,然后稍稍后退几步,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吕斌衣衫破碎,可仍是挺直脊背咬牙道:“徐敬秋!剑尊者妻子之事,到底是不是碧剑宗所为?!” 徐敬秋大急,怒吼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执着于此作甚?看不出来吗?朝廷就是要借二尊者之手,先除去我碧剑宗与千手门!然后再灭你们!” 说着,徐敬秋环视四周,冲所有人怒吼道:“莫要中了朝廷的圈套,他们要行灭武之事啊!!我等此刻应当放弃偏见,一致对外!只有如此,才能对抗朝廷,才能保全自身啊……” “说得对,我们就该听徐宗主的话!” 郑三娘刚刚开口,风伯便怒喝道:“与老夫对敌,还敢分神?找死!” 说罢衣衫一涨,身形如同鬼魅般的闪过,右手狠狠一压,便当这其他门主的面,将其擒在手中! 见郑三娘被擒,徐敬秋连忙后退几步,回神怒吼道:“九大门弟子何在!朝廷欲行灭武之事,我九大门当为江湖榜样!拼死一战! 诸君!九大门若亡,天下江湖各门各派,所有人,谁还能幸免?! 唯有拼死一战了!死战!!” “死战!” “死战!!” 一声声呼喝响起,渲染着其他武人也是群情激奋起来。 曾天豪看着面前的伍无郁,咬牙道:“朝廷真要行灭武之事?!” 翻个白眼,伍无郁看向疯狂呐喊的徐敬秋,嘟囔道:“真能掰扯……” 然后怒吼道:“肃静!贫道伍无郁,以大周国师之名,以先师之名,以天尊之名共起大誓! 若贫道此来是要荡平藏武,行灭武之事,必叫贫道十死无生,五雷轰顶,天诛地灭,永不入轮回,生不得安稳,死不得好死!且入地府之后,必遭十殿阎罗神罚,身陷十八层地狱,尝尽千万刑罚之苦!!!” 看着声嘶力竭的伍无郁,所有人都惊住了。 就连台上激动的徐敬秋,都愕然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此,伍无郁心中得意起来,小样吧,跟老子斗? 发毒誓,发这么毒的誓,你见过吗?就问你怕不怕! 得意片刻后,伍无郁沉声道:“贫道此来,乃是为了造福天下武人来的!诸君请想,两位尊者虽然在江湖上盛名已久,但朝廷怎会为了他二人如此兴师动众?! 不可能,不合理啊!对不对?” 所有人动摇了,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朝廷就算看重二尊者,可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啊。 “那国师来此,打算如何造福我等武人?” 有人开口。 伍无郁深沉一叹,然后视线缓缓扫过,恨恨道:“贫道去过岭南,诸位想必都知道吧。在此之前,贫道对江湖之人,从来没有半分好感!可去过之后,却是对岭南武人,推崇至极!” 说着,他快步来到白小花身边,抓着她的手,冲所有人道:“当日反王李泾十万大军攻城,环州城百姓危在旦夕,守城之军已然鏖战数日,值此危机之刻,是他们,是那些岭南武人,自发上城,甘为环州百姓奉献! 贫道看着那些人,当真是千般言语,难以诉说。谁言江湖无侠者,他们就是侠!真正的大侠! 诸君当牢记一句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啊!” 说着,伍无郁松开白小花的手,四十五度仰头望天,惆怅道:“从那以后,贫道就对天下武人,多有好感。 可回京路上,遇到名为武者,实为盗匪的江南西道一众时,心中又开始愤怒起来。其间详细,贫道不想再说。回京之后,开始日夜思索。为何这江湖,是如此的天差地别?有真正的壮烈之士,也有那些无知匹夫…… 最后,贫道痛定思痛!请命陛下来此,就为了颁布一道法令!只要让全天下的江湖门派,都记名造册,存于朝廷。那江湖之中的盗匪之徒,必定难以再藏在偌大的江湖,必定将从所有真正的侠义之士中,暴露出来!” 说完,伍无郁沉声喝道:“所以,此来藏武,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请藏武门派,为天下江湖当个榜样,率先记名造册,为这道普惠天下义士法令的推行,做出贡献! 咳咳,至于两位尊者与二门的仇恨,贫道是这样想的。江湖事就江湖了,朝廷不管,其他无关之人,也不管,如此岂不甚好?” 听着伍无郁一通长篇大论,所有人都是费劲思索起来。 “朝廷果真不是要灭武?” 吕斌忍不出开口。 心中一喜,伍无郁当即正色道:“当然!贫道刚刚所发毒誓,句句属实!此誓言在这绝天峰起,必为天地所证!” 既然如此…… 吕斌看了眼其他门主,发现不少人都意动了。 是啊,谁闲着没事想跟朝廷打打杀杀?当自己的山大王不好吗?非得拼个你死我活…… 就在事情偏向伍无郁这边发展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却是幽幽响起。 “竖子胡言。若真各门派皆在朝堂挂名造册,我辈岂不沦为朝廷鹰犬的口下之肉?再无半点自由不说,是生是死,不也都要仰仗朝廷的鼻息?” 闻声看去,只见一名佝偻老人,正从绝天峰边缘走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对峙 看着这名老人,古秋池瞪着眼半响,这才咬牙说出两个字:“徐荼!” 然后身形猛然一抖,再见之时其身便挡在了徐荼之前。 剑锋在侧,古秋池红着眼道:“你这老贼果真没死!” 只见徐荼前进不止,右手微微一侧,一股玄之又玄的劲道便将古秋池连人带剑格向一侧。 眼神闪过一抹冷意,徐荼低语道:“倒要多谢你的奔雷剑法,不然老夫也难以精进……” 在一侧站定,当古秋池化解掉那股劲道时,徐荼便已然不在近下。 只见他盯着徐荼的背影瞪大双眼,满是不敢置信。 风伯见此,眉头一皱,亦是飞身而来。 身体倒悬半空,双掌好似鹰爪一般苍劲有力,抓向徐荼。 徐荼双臂上扬,作浑圆之势牢牢将其挡在面前。 砰砰砰!!! 二人四周大地顿时轰然乍响,激起数丈高的飞石。 “你踏出那一步了?” 风伯一边双手狂舞,一边咬牙喝道。 只见徐荼眉头一皱,冷笑道:“不然呢?” 风伯倒悬飞转,与后落下身形站定,而后双目一眯,顿时笑道:“匹夫诓我!不过是摸到了些门道罢了!” 见被戳破,徐荼也不恼,右手一抹,一柄通体碧绿的长剑便出现手中,“即使如此,斩你也够了!” “斩我?” 风伯反问一句,而后仰头大笑,“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就凭你一个藏头露尾,以假死避祸的老贼,也敢放言斩我? 看来当真是多年不曾现身江湖,竟无人闻我撕风手之名了! 风来!!” 最后两字一喝,四周本还算平静的大地顿时涌现数股狂风。 疾风拂面,徐荼一张老脸之上,顿时闪过道道细微的血痕。 望着面前声势浩大的风伯,冷笑道:“装腔作势多少年了,还是这一套!” 话音落,二人便化为两道疾影,重重碰撞在一处。 这边打斗,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到是伍无郁心里不爽。 老子演讲那么成功,眼看该摘桃子了,你这老不死的跳出来瞎搞! 撇撇嘴,伍无郁轻咳一声,朗声道:“江湖事,江湖了。他们的私怨,我们暂且不管,来说说贫道刚刚的事吧,诸位谁赞同,谁同意啊?” 听见国师发话,所有人顿时看向他。 经过徐荼刚刚点拨,他们也明白了其中的门道。 给朝廷记名造册,那岂不是将自己的底细都交到朝廷手中了? 于是乎,当即便有人出现反驳。 “休想!如此行事,我等与牢狱囚徒,又有何分别?” “就是,就是!” “万万不可能!” 发话的多是一些小门掌门之流。 伍无郁也不在意他们,而是看向吕斌他们这些九大门的门主。 “贫道刚刚所言,已然极尽赤诚了!各位的意思呢?”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皆是冷漠视之,并不回话。 这是拒绝? 双眼一眯,伍无郁幽幽道:“诸位,贫道这么做,乃是为了天下百姓。如今江湖是个什么样子,诸位不会不知道,这些武人再不去管,受苦的是谁?难道是在皇宫内住着的贫道吗? 记名造册之后,不过是给各门派头上挂了一柄可有可无的刀罢了,只要本分不犯事,贫道担保一切照旧。” “我等九门,世居藏武。从不出山,这些凡尘之事,国师大人又何以苦苦相逼?” 吕斌沉声道:“这柄刀悬于谁头上,我天猿门都不管,也管不了。但有一点,谁若想把这刀挂在我天猿门头上,老夫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看着群情激奋的九大门众,伍无郁眼光渐渐泛冷,嘴角的笑意也收敛起来。 只见他拿出一份空白的账簿,面无表情道:“贫道此来,就为这一件事。你们若不答应,那贫道也不出藏武了,大家一起拼个玉石俱焚,一起葬身藏武吧!” 声音一落,鹰羽齐齐出刀,九大门众亦是拔剑相向。 不少小门小派的人跟游侠儿,也皆是闻声而动,持刃盯着他们。 见此,吕斌上前一步,沉声道:“国师大人还是想清楚为好。你何等尊贵,若死在这,未免有些可惜。 而且,现在两位尊者被碧剑宗老宗主缠住,我等又远胜与你,若打起来,玉石俱焚怕是不太可能吧?” 闻此,伍无郁默默低下头,喃喃道:“应该差不多了吧……怎么还不到?” 吕斌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被自己震慑住,于是看向远处争斗正酣的三人,皱眉道:“若真斗起来,我等九门势必要团结一心才是!” “明白!” 趴在地上的郑三娘眼神怨毒地看了眼伍无郁,咬牙道:“生擒这个国师,老娘要把他制成人靶!” 人靶二字一出,吕斌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厌恶,看了她一眼后,冷冷道:“此事一过,我天猿门将封山闭门,不再出谷!以后其他事,不必通知!” “吕门主这是何意?” 那名赤膊大汉环臂冷笑道。 “没什么?”吕斌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一想到跟那些令人作呕的家伙并立藏武,还气脉相连,老夫就犯恶心!” 地上的郑三娘闻此,咬牙正准备说些什么,那赤膊大汉却是将其扶起,缓缓摇了摇头。 “国师大人,想的如何了?” 吕斌按耐住心中不快,冲伍无郁开口道。 而就在这时,峰巅边缘却是窜上来几名武者,怒吼道:“不好了!!朝廷的兵马在山外砍伐干柴,还备有火油!西北、东南、正南,三处兵卒,皆向两侧砍伐,木柴堆积如山,火油足有上千桶啊!!” 所有人一惊,一时间都没想到这么做是在干什么。 毕竟藏武山,可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条延绵不绝的山脉!内有群峰、大泽、密林、山谷…… 没人能想到,也没人敢想,有朝一日会有人火烧藏武! 所有人呆住,只有吕斌手脚冰冷,猛然望向伍无郁咬牙道:“朝廷究竟想做什么?!” 缓缓抬头,伍无郁勾唇一笑,“门主不是猜到了吗?还用贫道多讲?” …… ………… 第一百七十七章:火烧藏武的震慑 这时候,所有人心中这才浮现出了四个字,火烧藏武!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做? 当年隋帝兵败藏武,也没这么丧心病狂啊…… “疯子,疯子……” 无数人望着这个含笑而立的青年,皆是从心底泛起冷意。 吕斌颤抖道:“你不是朝廷国师,仙家弟子?怎能做如此惨绝人寰,灭族绝种之事?如此跟妖魔又有何异? 你可知这藏武山脉有多大,你可知其中生灵,何止万千?!” “呵呵呵,”伍无郁低低一笑,然后扬起手中的账簿,幽幽道:“贫道当然知道,可没办法啊,你们连贫道这点小要求都做不到,贫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如此了…… 朝廷治藏武唯有四个字,先礼后兵。贫道是礼,山外那把随时能点燃的大火,就是兵。所谓玉石俱焚,如此便是。” 咕咚,无数人咽下一口唾液。 九大门中又有人不敢置信道:“我等皆身负武功,这把火还烧不到这,我们就能逃出藏武!你这么做,只是徒劳!” “哈哈哈哈!” 闻此,伍无郁仰头大笑,然后指着那人道:“那就去逃吧!没了这座藏武山脉,外间何处,我大周铁蹄到不了?!没了这座藏武山脉,你们终其一生,都将是被天下鹰羽追捕缉拿的逃犯! 不能表露身份,不能娶妻生子,一生苟活,犹如窜鼠!” 扑通一声,一名武者被吓得坐在地上,脸色发白。 其他人见此,也没好到哪里去,皆是一脸惶恐。 提着手中那本空白账簿,伍无郁轻声道:“写则活,不写则一起死。没有其他选择了……时间快来不及了,你们选吧……” “虎门愿登名记册!” 重巅奇率先开口,然后那些山南门派便开始一一附和。 “归剑山庄,愿登名……” “寒山寺愿登名……” “青山派愿登名……” “百杀门……” 一道道声音响起,伍无郁笑了笑,然后将账簿交给任无涯,让他提笔去一一记录。 剩下的,只有九大门还未开口。 “你们呢?那场火,有一大半就是冲你们来的,你们不写,这火不会停!” 吕斌一众互相看了看,皆是有些茫然。 这时徐敬秋迈步走来,咬牙道:“不能答应他们,本座就不信朝廷敢火烧藏武!” 这一次,没人应和。 就连郑三娘他们都低着头不开口。 山外朝廷兵马已然开始行动,上千桶火油也准备好,你说这是假的? 可能吗? 可能!但他们不敢赌…… 见众人不开口,徐敬秋顿时恼怒,张口诉说着什么。 远处的伍无郁看着这一幕,也不急,随意坐在椅上,看了眼远处排队登名的门派,淡淡一笑。 “大人,那些人未必会据实上报。” 展荆这时才清醒,恢复了一个鹰羽卫将军该做的样子。 随意摆摆手,伍无郁轻笑道:“无所谓,只要写就好。只要他们写了,那接下来的事,就容易多了。” “喂小国师!” 白小花嘟囔道:“你真要火烧藏武啊?这地方可大了,烧了怪可惜的。” 伍无郁笑眯眯的冲她勾勾手,然后俯身过去,在其耳侧低语道:“嘘,贫道是吓唬他们呢。” 眼珠子一转,白小花直起身轻声道:“你跟我说,不怕我说出去吗?” “不会的,小花是好人,对不对?” 看着一脸和煦的国师,白小花轻哼一声,背过身去不再开口。只是耳边悄悄爬上的红晕,却是显示了她此刻的心情。 半个时辰过去,那边风伯与古秋池还在跟徐荼打得热火朝天。 而排队登名的队伍也仅剩不多了。 看着仍在一处争吵的九大门众,伍无郁眉头一皱,有些不爽。 这群刺头! 就在他正准备有所行动时,身边的白小花却是高呼道:“爷爷!” 唉…… 伍无郁差点应出声,然后回头一看,只见白求恩正缓步走来,脸上带着几分诧异跟阴沉。 “见过国师大人……这里怎么……” 白小花连忙上前环住他的臂膀,叽叽喳喳的把事情将了一遍。 听完之后,白求恩双眼一眯,然后走到伍无郁身前,沉声道:“老夫入藏武之后,发现了一些蹊跷事,就去打探了一番……” “哦?关于九大门的事?” “碧剑宗,千手门,赤练山三家的事。” “烦请前辈讲来。” “……” 当听完白求恩的话后,伍无郁双眼之中,顿时怒火沸腾! 只见他猛然起身,怒吼道:“鹰羽卫何在!将碧剑宗、千手门、赤练山三门门徒,斩尽杀绝!” “是!!!” 哗啦啦一众鹰羽当即持刀就要上前。 见此,九大门众顿时愣了一下,然后纷纷挺剑上前。 “国师,你是何意?” 吕斌皱眉问道。 后面的伍无郁冲任无涯那边怒吼道:“不用写了!跟这群人面兽心的畜生同归于尽!” 说罢,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下,怒指他们道:“人常道,藏武十大门如何如何,今日方知,皆是狗屁!一群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畜生! 强掳民女入门凌辱,使其不穿衣物,关与石室之中淫乐? 将百姓带入门中,斩其四肢悬于空顶练武,还称其为人靶? 喂毒,断肢……若非白大侠亲身探寻,贫道竟还不知此事!” 说着,伍无郁气的腰都直不起来,然后扶着展荆怒吼道:“畜生!全是畜生!拼了!不管了!杀光他们!然后静等大火,不管了!!” 看着怒火中天的国师,所有人看向台上的九门门主,皆是骇然。 “此事当真?” 有人责问,他们皆是默然不语。 终于,吕斌率先走下石台,嘴角发苦道:“天猿门弟子听令,即日起我天猿门再不称藏武十大门!” 说罢便领着一众弟子,默默走向任无涯所在之地,准备登名。 “啸空院弟子听令……” “南丰派弟子听令……” 这些事,显然其他门派都是知晓的…… 看着一个个离开九大门所在的门派,伍无郁盛怒的眸中,闪过一道莫名之色。 仅有三门,鹰羽卫杀之,不难! “杀!” “杀!!” 第一百七十八章:事了 仅剩下的三门,弟子不过几百人。 而且失了民心,所有门派与游侠儿皆不会助他们。 因此,他们败局已定! “人在做,天在看!” 伍无郁看着面前的厮杀,冷声说出了这句话。 闻此,天猿门吕斌回头看了他一眼,闭眼道:“即日起,天猿门封山闭谷!” 说罢纵身一跃,带着天猿门弟子跃下了绝天峰。 其他登完名字的门派亦是带着弟子,一声不吭的离开了这里。 同为十大门之列,这些事虽然他们没有做,但传出去,他们的门派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揣测、流言、妄想,这些世人最喜欢做的事,就会将他们跟那三门一起,钉在耻辱柱上。 藏武完了! “不要!我千手门愿投靠朝廷……不要啊……” “我赤练……” 听着这些求饶之语,伍无郁冷笑道:“展将军,仇敌在前,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噌~ 腰间寒刀缓缓拔出,展荆仇恨的望着远处:“遵命!” “杀啊!” “不要啊,那些事我没做过啊……” “是师叔他们做的,我只是听命行事啊!” “求求你们,饶过我啊,我没做过啊!” 面对这些求饶,回应的却是一柄柄冲天扬起的寒刀! 分辨?没必要! 既然选择跟杂碎一起,那就应该做好跟杂碎一同被处理的下场! 一蓬蓬血花绽放,绝天峰上,尽是残肢断臂! 朝廷鹰羽大肆屠杀江湖门派,搁在平常,怕是不少人都会选择出手帮一把。 可现在呢? 许多人选择冷眼旁观,更多的人则选择离开。 这里发生的事,足矣影响整座江湖了。 随着巅峰人影渐少,鹰羽卫的战斗,也渐渐停下。 “报!三门弟子三百八十人!斩其二百九十三人!活捉二十余人,其他人逃了……” 没办法,这群人武功皆是不俗,逃出一些,是肯定的。 闭目养神片刻,伍无郁猛然睁眼,咬牙道:“速去风伯那里,万不能让徐荼老贼逃了!” 他这才想起,此间事了,可这老阴货还活着。 能挡住风伯与古秋池二人联手,这么高的武功一旦逃走,那他以后的日子,可就真有乐子了……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风伯一脸晦气的走来,咬牙道:“让那老贼跑了!就撕了他一条手臂,可恶!” 心中一突,“古前辈呢?” “去追了……” 嗅着这漫天血腥,伍无郁叹口气,接过任无涯的递来的账簿名单。 看着上面一个个门派,一个个名字,伍无郁心中自然是激动不已。 这代表什么?代表藏武折脊,代表此行任务,圆满完成了! 不过还不能就这么走了! “去,派人寻那三门所在之地,将这些余孽尽数杀光!还活着的人……带出藏武……” “是!” 人影匆匆,白小花上前捏着鼻子嘟囔道:“那群人真该死!” “是啊,该死!” 默默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昏暗,伍无郁攥紧账簿名单,皱眉道:“将这里打扫干净,今夜夜宿于此。” “啊?” 任无涯迟疑道:“大人,我们夜宿在这?” “嗯,”将账簿放在怀里,伍无郁冷笑道:“事情大概算是完了,但相比于夜宿林中,贫道还是觉得这里安全些。明日再出发,顺便等一等那些去清剿三门的弟兄。” 此时,展荆已然办完他该办的事,默默走来。 “大人是怕路上,有人行刺?” 看着正跟着展荆,为其包扎的艾渔,伍无郁眯眼道:“怎么回事?” “小伤,被那恶妇临死前出手,伤了一下,没事。” 默默点头,伍无郁叹息道:“这里的事算是办完了,可这只是第一步。能把账簿安然带回神都,面呈陛下,这才算真正的了结。” “不会吧?”任无涯狐疑道:“那些门派的人,看上去老实的很啊……” “呵,” 嗤笑一声,伍无郁眯眼道:“老实?没一个老实的!你们好好想想,若贫道被刺身亡,或者这本好不容易得来的各门派名单被毁,那我等此行,还算成功吗?对威压天下江湖,还有用吗?” “为什么没用?十大门都成这样了……” “人心各异啊,十大门能代表江湖,却终不是真正的江湖。”伍无郁喃喃道:“只要等这件事传出去,我等回京路上,怕是……” “老夫誓死护卫大人!” 古秋池的话响起,伍无郁回头看去,轻笑道:“古前辈得手了?” 身上剑痕纵横,古秋池面上却是无半点痛色,只见他淡淡点点头,开口道:“一剑穿心,跌落山下了。” “那就好……” “对了大人,那些三门活口怎么办?” “唉,几时才能教会你们,贫道不喜欢审问,也没什么要问的。你们留活口作甚?好看吗?” “呃……卑职明白!” 是夜,一众鹰羽夜宿绝天峰。 伍无郁躺在一块毯子上,双臂放在脑后,默默看向夜空。 突兀的,他心中响起一首诗,很是应景。 儿时仰星光,举手若能摘。 于今七尺身,天高不可即。 哪怕此时在这千丈峰上,星空看似这么接近,可还是没了举手摘星的。 为什么呢? 怕是因为明白的太多了,知道就算伸手,也不可能摘到星星吧…… “小国师,你在想什么呀?” “贫道在想,什么时候能摘下一颗星星,送给小花。” “……” “杀!” “刺客!有刺客!” “保护大人!” “还真来了?这么急啊……”伍无郁迷迷糊糊的嘟囔一句,便在丛丛寒刀的护卫下,睡了过去。 说真的,有些事习惯着习惯着,就真的不在乎了。 行刺?很正常好嘛…… 半个时辰后,喊杀声结束。 任无涯一脸纠结的看着呼呼大睡的伍无郁,皱眉道:“将军,这怎么禀报?” 展荆搂着艾渔,斜看了他一眼,“禀报什么?” “这……” 任无涯噎住,想了半天,这才道:“抓住了几个活口啊,要不问问是谁派的?” “随你吧,离远点,小点动静。别吵到我……咳咳,别吵到大人睡觉。” “………” “是……” 第一百七十九章:神医谷来人 登山容易下山难。 特别是像绝天峰这样的峭壁,下去的难度可是成倍增长的。 现在要想骑着玄豹下去,明显是有些不现实了。 毕竟哪怕穿越了,该给牛顿大老爷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所幸这里除了鹰羽卫他们,其他到是真的没有什么人了。 被提着当小鸡崽,就提着吧。横竖也没人看到,看到的也都是自己人。 身体悬空,紧闭着双眼,感受着不断拍打自己脸庞的疾风,伍无郁一下子就清醒了。 “咯咯,风伯……勒住我脖子了,咳咳……” “啊?!” 风伯低头一看,顿时看到憋红了脸的国师。 于是右手赶忙松开。 “啊!!!!” 尖叫声苍劲有力,直破云霄! …… ………… 终于,当他回到地面,踩着厚实的大地时,一股浓浓的虚浮感,还是挥之不去。 看着撑在玄豹身上,嘴唇发白的国师,展荆沉声道:“大人,我们现在出藏武?” “嗯,” 刚应了一身,便又看到了人群中默默无闻的黑袍老人。 机关山掌门,墨坚。 “先去机关山吧,带机关山一众离开。”正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冲墨坚笑道:“墨前辈,如今藏武不比往日,你机关山一脉,可还愿出山投靠朝廷?” 或许是机关山的特殊癖好还是什么习俗,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喜欢把全身笼罩在黑袍下面,遮挡的严严实实。 听到国师问话,墨坚上前几步,躬身道:“机关山一脉愿入大人麾下效命。” “唔,也好。” 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伍无郁嘟囔道:“这藏武山脉虽说远离世俗,但却不是什么清净之地。其间龌龊,不比外间少。那就这样吧,走,去机关山!” 于是乎,他们便开始向着机关山所在的黑山前行。 大事已定,回程本该放松些。 但经过昨夜的刺杀,跟国师大人的点拨,所有人都明白,现在还不是松口气的时候。 各个都统仍是小心翼翼,麾下鹰羽也都是警惕十足。 “大人,昨夜统计过了,至今为止,弟兄们共折损了一百三十二人,负伤二百余人。” 展荆恭声回禀。 闻此,伍无郁默默一叹,这一路走来,除了几次刺杀,真正遇到的战斗,就仅有绝天峰上剿灭三门那一次了。 可即便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仍有十之二三的伤亡。 不难想象,若当真九门铁了心共抗朝廷,那又会是何等场景。 不过还好,都过去了。 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的账簿,伍无郁轻声道:“记好丧命弟兄的名字,回去后按照规章,好生抚恤。” “是!” 就在他俩正交谈时,前方左壮却是快速走来。 “大人!前方有人拦路,说是要寻人……” 寻人? 伍无郁眉头皱起,心中开始揣测这又是什么人的诡计,哪有拦着他寻人的道理? 正沉思着,一道清朗的声音却是传来。 “卫长乐!卫长乐?!” 找呆子的? 伍无郁回头看向卫长乐,只见他楞了一下,然后脸上顿时浮现笑意,“是大师兄!他来找我了!” 神医谷的人? 双眼微微一眯,伍无郁顿时想到了还在山外的鱼七,按耐住心中激动,便跟着卫长乐走上前去。 只见数十名鹰羽围困中,一名布衫男子,身负背篓正皱眉伫立。 这男子面容憨厚,浓眉大眼,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坏人。 卫长乐快步上前,激动道:“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布衫男子环视四周,皱眉道:“师父让你回谷。” “啊?”卫长乐挠头道:“我爹怎么知道我在这……” 没理会他,布衫男子冲伍无郁拱手道:“在下神医谷弟子,卢布。奉师命来寻师弟回谷,望大人能够放行。” 的确,在自己身边待着,怎么看也不像个好去处。 “这是当然。”伍无郁沉声道:“即是如此,贫道自没有强留的道理。只是山外一名好友,身中梦蜉之毒,还望贵门能够施手搭救。” “梦蜉?毒发了没?” 卢布惊呼道。 默默点点头,伍无郁叹息道:“毒发五六日了,人就在山外……” “不可能!”卢布拧眉道:“奇毒梦蜉,若未发作,我还有把握延缓一二,可若是毒发了,势必无力回天!那人不可能撑过这么久……” “老身在那人身上下了数十种毒,以毒攻毒之下,那人暂时无碍。” 娥姥上前道。 “以毒攻毒,以毒攻毒……” 卢布垂头喃喃自语半响,双眼透亮道:“这或许是个法子!” “大师兄,你能救吗?我查看过来,现在鱼七身上的毒,已经遍布全身了……” 卫长乐眼巴巴道。 鱼七?遍布全身? 卢布沉思着没有开口,半响才咬牙道:“或可一试,但我没有把握。” 侧头看了任无涯一眼,伍无郁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势必不能再耽搁了,贫道派人送阁下出山,救人要紧!” “嗯好。” 卢布刚点头,忽然醒悟。自己是来找人的,怎么三言两语,又变成救人了? “那快走吧大师兄,去晚了鱼七不知道还能撑住。” 卫长乐拉着卢布就要走。 见此,卢布叹气一声,便在一队鹰羽的护卫下,跟着卫长乐先一步,直奔藏武之外而去。 “希望有救啊……” 喃喃一句,伍无郁深吸一口气,“走吧,速去机关山,接走机关山门人之后,速速出山!” “是!” 这一路直奔机关山而去,到是没出什么岔子。沿途更是连个人影都少见。 也对,绝天峰发生了那样的事,够这些门派武人窝在窝里,好好消化一阵子了。 而当他们赶到机关山所在的黑山时,也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望了眼天上暖阳,伍无郁冲墨坚点点头,他便走到黑山前,沉声呼喊。 可等了半天,黑山却仍是没有丝毫动静。 那地道口,更是没有半点要打开的迹象。 怎么回事? 眉头一皱,伍无郁环视四周山林,心中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 “任无涯,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第一百八十章:机关山连弩 “墨前辈,怎么了?” 任无涯看着不断呼喊的墨坚,询问道。 墨坚扯下黑袍,蠕动嘴唇焦急道:“老夫也不知晓啊……” 说着,便又开始呼喊起来。 一刻钟过去,看着鸦雀无声的黑山,伍无郁也是安耐不住了。 于是上前一步,皱眉道:“这机关山地道可否从外打开?” “不能!” 墨坚摇摇头,望着黑山担忧道:“黑山本就是为了抵御外敌,从内至外也仅有一条地道,也只能从里打开。” 机关山出事了!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嘎吱声响起。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那地道所在之地,缓缓打开了一个地洞口。 望着那黑黝黝的洞口,墨坚当即就要冲过去。 不过却被任无涯死死拦下。 “前辈莫急!莫急!” 数十柄寒刀出鞘,一队鹰羽悄悄摸了过去。 可等候半响,也没见里面出现什么东西。 “爷……爷……” 一道虚弱的呼喊声传来,墨坚顿时听清是谁,再也忍不住,强行挣脱了任无涯,奔入地洞入口。 没一会,当墨坚再次出来时,怀里便抱着一名浑身衣袍满是血渍的少女。 “水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爹呢?你大伯他们呢?” 跪俯在地上,墨坚看着怀中少女焦急道。 墨水儿泪水狂涌,沙哑道:“当日爷爷你刚走没多久,大伯就偷偷打开地道,放进来一群黑衣人,他们见人就杀,爹跟娘都死了,他们临死前把水儿关进了爷爷的密室,要不然……呜呜……” “畜生!” 墨坚怒骂一声,咬牙道:“那畜生他们人呢?” “不知道……”墨水儿哭泣道:“应该是离开了……呜呜呜……” 默默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伍无郁右拳微微攥在一起。 还有人在打机关山的注意,还是跟机关山内部之中勾结。 黑衣人?会是谁呢?是在觊觎机关术,还是……另有谋划? …… ………… 午后,黑山脚下,数十座新坟立起。 墨坚与墨水儿两人跪在坟前,皆是一脸绝望。 一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个是黑发人送至亲人。 “跟着贫道去神都吧,那些黑衣人不知是何打算,说不定还会对你俩出手。跟着贫道,我会保护你俩的。” 站在他二人身后,伍无郁轻声道。 闻此,墨坚苦涩回头,怜爱的搂住孙女,两行热泪涌现。 费尽心机守护的机关山,守护的家,怎么说没,就没了…… ———— “大人,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出山了!” 任无涯张目片刻,兴奋道。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时,一道弩箭却是劲透而来。 展荆反应迅速,连忙出刀格挡,然这支弩箭的威力竟然十分强大,直接将展荆的寒刀,击飞出手! 叮,咚! 脆闷声响交替,看着脚下半尺长的弩箭,伍无郁双瞳顿时一缩。 “有刺客!!” “保护大人!!!” 鹰羽卫闻讯而来,同时一道道弩箭更是从四面八方,怒射而至。 “啊!” “不!” 噗嗤噗嗤,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响起,四周鹰羽竟不能挡! 右拳紧握,伍无郁怒吼道:“分出人马,去寻射弩之人!” 这般情况,不能一味死守!只有去找那些刺客,才能让他们无法安心操作弩箭。 混乱之中,风伯与古秋池二人并立在侧。 就在这时,墨水儿却是挣脱墨坚的怀抱,蹭一下跑到伍无郁脚下,拔出地上那根弩箭咬牙道:“爷爷!是我们机关山的劲弩!” 什么?! 伍无郁双眼一眯,怒吼道:“擒下活口!” “是!!” 反应过来的鹰羽卫纷纷怒吼出声,提着寒刀在林木间来回腾挪,寻找着刺客的所在之地。 事情发生的很快,当鹰羽卫稳住阵型后,那群刺客似乎也知道没机会了,于是一声尖啸响起,四周的顿时再不见劲弩射来。 “追!” 展荆按刀而立,环视四周怒吼出声。 “是!!” 一名名鹰羽如同山林矫健的猛兽,各自寻个方向便冲了出去。 少顷,当伍无郁再次坐下时,面前便多了几个嘴角淌血的汉子。 为了防止他们口中藏有毒囊,因此满口牙齿,都被敲掉了。 “机关山的事,是你们做的?” 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墨坚与墨水儿悲愤不已。 只见墨水儿上前狠狠踹向一名被绑的刺客,怒吼道:“是你!为什么?为什么!” “呸!” 那名刺客挣扎着起身,冷冷看了眼墨水儿,然后一言不发的默默坐在地上。 摆摆手,让人将还想上前的墨水儿带走,伍无郁幽幽道:“铁钩,撬开他们的嘴,贫道要知道是谁人主使。” “是!” 铁钩带着几名鹰羽上前,将他们拖走。 骑在玄豹上继续赶路,伍无郁手中则多了一柄臂弩。 好精巧的设计,好大的威力……看来这机关术,还真不能小觑! “大人……” 铁钩上前,面有难色道。 放下弩机,伍无郁皱眉道:“问不出来?” “不,不是,是问出来了,可……” “不必吞吞吐吐,有什么直说就是。” “是!”铁钩咬牙道:“卑职与几位同僚分开审问,结果这几人都招了。可是说出的却是三个不同势力……” “混账!” 国师动怒,铁钩当即跪下,“卑职无能……” 看了他一眼,伍无郁皱眉道:“没说你!起来吧,把那几人杀了,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大人!” 墨水儿这时上前,双目含恨道:“能不能让水儿动手?” “你?” 伍无郁皱眉看向墨坚,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随你便是。铁钩你在旁看着,别出岔子。” “明白!” 一群人向队伍后走去。 展荆到是拿着弩箭,上前沉声道:“大人,此弩威力甚大,哪怕是军中弩机,相同规格的都远不如它。而且卑职发现,这弩机竟能连发!” 连弩?! 伍无郁一惊,低头看向手中弩机,眼中闪过一道厉色。 回头看了眼远去的墨坚与墨水儿,沙哑道:“看好这二人,他俩要随我们一起入京!” “末将明白!” 第一百八十一章:带走鱼七 皓月当空,星月弥漫。 当伍无郁他们终于走出藏武山脉时,看到的就是一片点缀着灯火的夜下原野。 “架!架!!” “可是国师大人出山了?!” 来人高举火把,架马疾驰而至。 看其装束,披甲跨刀,正是军中兵卒。 “正是!” 唏律律~ 这兵卒在远处勒马止住,高声道:“请国师大人随卑职前去军营,节度使大人早已等候多日了!” “前头带路。” “是!” 沿着山林边缘,伍无郁趁着火把,看到了地上堆积如山的干柴与火桶。 这架势,是挺吓人的…… 少顷,当他们抵达军营时,营外便早有人等候。 “哈哈哈!国师大人福星高照,深入藏武,建此大功啊!” 火光映照下,看清来人正是武成鸿,伍无郁顿时安下心,笑道:“还得多谢节度使大人在外相助,贫道上奏之时,定要禀明陛下,为大人请功啊!” 聪明人! 武成鸿笑得越发开怀,拉着伍无郁走进军营,同时豪气道:“走走走,今夜不醉不归!” 喝酒,伍无郁是不抵触的。特别是当宴上,还有一群薄衫舞姬在扭动腰肢。 举杯冲武成鸿遥遥一敬,二人皆是含笑抬手,一饮而尽。 “国师大人辛苦了,此去藏武,凶险万分吧?” “哪里哪里,若是节度使大人想知道,贫道说与你听便是……” “哦?那就洗耳恭听了。” “……” 听完讲述后,武成鸿当即击节赞叹,“嗨!真不愧是陛下亲封的麒麟大国师啊,当真是机智超群,深谋远虑啊!” “哪里,对了大人,”伍无郁眯眼道:“早些时候贫道令人先行出山,来救那名女子,不知大人……” “国师放心便是。” 武成鸿眯眼道:“人已妥善安置好了,就在军营之中,一应药材所需,本官绝不小气!” “那就多谢大人了。” “国师何必如此客气,对了,既然事情办理的如此顺利,不如就在这山南多歇几日,正好也让国师大人,试试这山南女子的风情如何。” 说着,武成鸿轻轻拍了拍手,笑道:“来人,给国师斟酒。” 话音落,当中舞姬便有二人走来。 薄衫难掩白皙的肌肤,阵阵柔香亦是扑面而来。 许是山南风水好,养出的女子双眸都是十分灵动。睫毛弯弯下,好似藏着一汪春水,勾人不已。 “大人,请~” 一左一右,坐在伍无郁身旁,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顿时就被白花花的神物迷了眼。 不过还是很快就回了神,笑呵呵的跟这俩尤物打趣吃酒,十分自在。 远处的武成鸿见此,双眼顿时闪过一抹轻笑,“今夜已晚,便请国师在军营中歇下,你俩可要好生伺候才是,知道吗?” “是~” 二女柔柔的嗓音响起,分外撩人。 所以现在摆在伍无郁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是睡,还是都睡……啊呸,是睡,还是不睡! 女子柔荑搭在自己手上,一根俏皮的手指还在自己手心画圈。 他娘的!怕个卵! 伍无郁心中顿时坚定,刚想放飞自我一把,忽然外间传来甲士的声音。 “报!大人!一名叫卫长乐的人要见国师。” 武成鸿看向伍无郁,他顿时冲女子怀里抽出手,淡定的点了点头。 很快,卫长乐就走了进来,焦急的扫视一圈,然后冲伍无郁道:“不好了!鱼七的毒又发作了!” 皱眉起身,伍无郁冲武成鸿拱了拱手,道了句告辞就匆匆离去。 席位上,武成鸿把玩着酒杯,眼神似明似暗,不知在想什么。 再说伍无郁,当他跟着卫长乐一路疾走,赶到一处营帐前时,一股浓烈的汤药苦味便传了出来。 不单单是汤药味,其间还夹杂着淡淡的恶臭,反正是刺鼻不已。 屏住呼吸,伍无郁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床前,卢布正满头大汗的弄着各种草药,一会喂鱼七一口,一会又敷在鱼七露在外间的皮肤上。 而床上的鱼七模样更是骇人不宜,脸上遍布青纹,肌肤之下,青黑之色好似有生命一般,一鼓一鼓,空气中弥漫的臭味扩散,让人心里发憷不已。 “怎么了?” 伍无郁接过卫长乐递来的口巾,在其示意下捂住口鼻。 浓烈的药味顿时传来,显然这口巾并不寻常。 没有理会身后的声音,卢布仍是急的来回转,好似恨不得多生两只手一样。 终于,当鱼七身上可怖的异象消弭,青黑纹落淡去时,卢布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的擦着汗。 卫长乐赶忙上前,递过去一碗黑汤。 他接过咕嘟嘟的一饮而尽,然后这才看向伍无郁,摇头道:“以毒攻毒之法,实则是将这姑娘的身体当作容器,使各种毒药互相抵抗。 也就是这姑娘身体不错,是习武之人,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 可现在数种毒药汇聚,只要其中一种发作,那便会引起连锁反应。这只是第一次,怕是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有救吗?” 伍无郁沉声问道。 “不知道。”满是虚汗的卢布叹息道:“我能做到,就是在毒发时借助草药,帮她压制下去,可毒发只会一次比一次厉害,我也没把握能压制住下次毒发。” “那只能回谷去找爹了……” 卫长乐叹息道。 卢布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多年不曾出手治病了……” “切,”卫长乐翻个白眼,嘟囔道:“那是大师兄你没看见。那老头经常出谷去偷偷救人,说不出手,是为了打消那些江湖人的念头,让他们不去烦他……” “啊?” 卫长乐有些呆,但还是有机灵的时候。这个卢布看上去就是真呆了。 愣了一会才道,“那我们速速启程回谷吧?想必除了师父,没人能救下她了……” 卫长乐看向伍无郁,迟疑道:“怕是只能如此了。” 见此,伍无郁叹口气,点头道:“那就劳烦二位了。只要能救下此人,就算贫道欠你神医谷一个人情。” “说这作甚,真的是……” 第一百八十二章:接连不断的刺杀 当天夜里,卢布与卫长乐便连夜离去,带着鱼七架着一辆马车走了。 不是没想过给他们配一队鹰羽护卫,只是思来想去,发现这么做更大可能,还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再说他三人轻装简从的上路,这样才不引人瞩目。 秋雨延绵,拜别了武成鸿,婉拒了他多留几日的请求,伍无郁一行终于踏上了归京的道路。 他猜测的没错,当绝天峰的事传出去后,便引起了江湖的震动,刺杀之事亦是愈演愈烈。 还没出山南道,一波又一波的死士刺客,便蜂拥而至。 火烧,暗杀,埋伏,行刺,下毒。 甚至于路旁的一名几岁稚童,都可能手藏毒针。 但即使如此,在鹰羽卫的护卫下,伍无郁终于还是平安的,走到了山南道的边际。 “大人!重巅奇来前来送别……” 天上雨雪飘落,寒意甚重。 伍无郁回头看向远处的重巅奇,轻声道:“让他来吧。” “是!” 少顷,重巅奇便走了上来,单膝跪下道:“重巅奇恭送大人,些许薄礼,还望大人收下。” 看着送来的匣子,伍无郁示意掀开。 当看到里面厚厚一叠的银票时,不禁笑了起来。 因为他想起了当初的赵家娘子。 “银票贫道收下了,你就在这山南好生经营吧。”伍无郁眯眼道:“你是个聪明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一点,应该心中有数。” 重巅奇躬身道:“巅奇明白。” “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生意正常去做就行。若有人为难……” 说到这,伍无郁沉吟片刻,然后轻笑道:“提一提贫道也无妨。” 眼中精光一闪,重巅奇深深弯腰,“巅奇愿在大人麾下,誓死效力!” “贫道从不信誓死,更不信什么效力。” 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伍无郁摆摆手道:“就这样吧,贫道如此,也权当你为藏武之事出力的赏赐,其他的就不要说了。去吧。” “是!” 看着重巅奇离去的背影,展荆捧着匣子低语道:“大人,足有数十万两!” “取出一部分,给弟兄们分了。丧命的弟兄多分点,剩下的就交给你保管了。” “是!” 说真的,有时候到了一种地步,钱财这些东西,真的不太看太重。 就说伍无郁,就凭他现在的地位,真要要钱,难吗? 只要他开口,到哪没人捧着银子上门? 所以这也是自古以来,为什么权重于财的根由。 有权,财来…… —————— 一处寻常的路边茶摊。 伍无郁正坐着歇脚,四下到处都是虎背熊腰的鹰羽卫。 “客官,茶来喽~” 一名伙计端着茶壶,笑着走来。 当然,被任无涯拦下了。 然就在他接过茶壶时,这伙计竟是双眼一沉,右手滑出一柄匕首,直插向他身后的伍无郁。 噌!噗嗤! 茶壶染血,被放在桌上。 伍无郁皱眉,伸手提起,给自己跟风伯几人各自到了一碗。 只见娥姥覆手一伸,也没见有多余动作,便轻声道:“大人,无毒。” “嗯。” 应了一声,端起茶碗便喝了起来。 四周厮杀声响起,但那些刺客却是再也到不了这里。 喝完茶,伍无郁轻轻放下茶碗,叹息道:“这是第几次了?” “呃,若按出山南时来算,第七次了。” 展荆恭声回应。 那要是带上山南跟藏武,岂不有数十次了? 呵,自嘲一笑,伍无郁再抬眸,就看到了茶摊外,片片雪花飘落。 落雪了啊? 裹了裹身上大氅,伍无郁没再多留,而是钻进了被绒毯覆盖的马车中。 车轮辚辚,鹰羽离去。 这处茶摊仅留下了几名死掉的汉子。 然马车刚走没一会,一道声音便响彻四方。 “阿弥陀佛,佛法无边,回头是岸……” 挑起车帘,伍无郁看着外面警惕的鹰羽,眉头紧蹙在一处。 装神弄鬼,惹人厌烦! “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任无涯架马在外,抽刀环视四周。 只见前方道路尽头,一名身披袈裟的和尚,缓步走来。 这和尚身形极其魁梧,手中拄着一柄人高的禅杖,面容刚毅,没有寻常和尚的慈眉善目,反而有那么一些凶恶之相。 “贫僧来此,乃是受人之托,取回一本账簿。” 面目凶煞的和尚望着面前的鹰羽,沉声道:“施主听贫僧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藏武十大门已经分崩离析,又何苦再为难这天下生灵?” 看着手边的账簿,伍无郁撩起车帘,冷笑道:“你这和尚所谓的天下生灵,就是那些江湖武人?” “阿弥陀佛,世间万物,皆是生,皆为灵。” 账簿的事情被传开,明眼人一下就能猜到朝廷的下一步举动。 借势整顿江湖! 而这本记录着藏武门派的名单账簿,就是一个引子。 它送进了神都,就代表藏武这个遥领江湖的十大门派之名,挂在了朝廷之下! 伍无郁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前世电影里的反派了。 所有人都想杀他,而他办点事,也的确都处处针对江湖。 将账簿收于怀中,伍无郁淡淡道:“就此离去,留你一命。” “大人,这和尚应是江湖上有名的金刚和尚,鹰羽缉拿榜挂着名的!” 展荆悄悄来到马车一侧低语。 “嗯,要不然也不敢孤身一人来这。”伍无郁点点头,然后嗤笑道:“不过还是傻了些。让风伯与古前辈一同出手,速战速决。” 你出对尖儿,我直接王炸就好,哪有空跟你扯淡。 没一会外间便又传来怒吼声。 “二位尊者怎能助纣为虐?!皆是江湖名宿,为何投靠朝廷,为难我等江湖之人?” “二位如此做,不怕一世英名尽毁吗?!” “该死的老匹夫!” “走狗!” “啊!!” …… ………… 马车继续前行,路旁泥地中,一柄染血禅杖,正笔直的插在上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得什么时候才能回神都……” 马车中,伍无郁喃喃一句,然后倏地,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于是嘴唇一抿,轻声道:“请风伯、娥姥、古前辈过来一下……” “是!” 第一百八十三章:道士哥哥 下过雪的大地,一片茫茫。 只见官道上,十几匹骏马疾驰而行,为首者面若冠玉,披着一件大氅,十足的贵公子打扮。 “架!公子慢行,公子慢行!” 扮作护卫的展荆苦笑着呼喊。 伍无郁却是理也不理,继续奔行。 …… ………… 小镇酒楼,伍无郁搓手哈气,看着面前丰盛的饭食,开心不已。 一旁的展荆皱眉道:“公子,我们离开大队,是不是有些……” 拿起筷子,伍无郁翻个白眼道:“你懂什么,照那样子下去,明年你也别想赶回去。” “可……” 见他还想再说,伍无郁当即拿起一只鸡腿,塞进了他的口中。 看着他叼着鸡腿的模样,艾渔忍不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客官,您的酒来了!” “放下放下!” “嘿,你们听说藏武的事了吗?” “谁不知道啊……” “啧啧啧,一本名单,竟有百万两悬赏!他娘的,要是给老子拿到,那老子不发了!” “可不是啊……话说是谁悬赏的?” “笨,这能明说吗?” “……” 听着远处桌上的交谈,伍无郁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然后露出一抹笑意。 奶奶的,老子揣着一百两银子?刺激哦! “大老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嘿!小混蛋!谁让你进来的!滚!” 店门处,一名小二气呼呼的在驱赶一名乞儿,伍无郁凑巧看去,只见那乞儿约莫七八岁,身上瘦的跟排骨似的,脏兮兮的头发下,一双灰白的嘴唇,有气无力。 任由店小二大骂,他也仍是趴在店门不肯离去。 “呸!真他娘的晦气!” 小二咒骂一句,然后折身进店拿了一个饼,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几下,气道:“便宜你了,拿着赶紧滚!” 那饼满是尘土,还被踩的不想样子,可那乞儿却是双眼发着绿光,拿起饼便狼吞虎咽起来。 砰! 店小二将他踹到一旁,咒骂着:“滚一边吃!” 然后就走回来店中。 这时,伍无郁才看清楚,那乞儿没有右腿。 再看面前这一桌丰盛的酒菜,一时间竟是有些难以下咽。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喃喃一句,伍无郁便放下碗筷,不再进食。 展荆随之停下,低声道:“末将去给那乞儿一些银钱?” “呵,”伍无郁摇头,嗤笑道:“银钱能落到他手中?” 幼龄身残,沿街乞讨。 这样的乞儿,真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吗? 采生折割!在还有买卖人口的大周朝,这样的事,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知晓。 果不其然,只见没一会,一名三角眼的汉子便走到那乞儿身边,直接从他怀中搜走了几枚铜子,然后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他娘的!你这废物就要到这么点?!还吃?打死你算了!” 看到这一幕,任无涯看向伍无郁,低声道:“大人?” 伍无郁张张嘴刚想开口,就看到一名踩着鹿皮小靴的少女叉腰上前道:“该死的东西!你凭甚打小乞丐?” 那三角眼汉子愣了一下,看清来人后连忙躬身道:“呦,是二小姐。嗨,是这混账踩脏了小人的鞋,这才出手给个教训的。” 那少女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皱眉道:“你可别骗我,要不然叫我大哥带人揍死你!” “不敢不敢……” “哼!”少女傲娇的哼了一声,然后迈步走进酒楼,颐指气使的冲店小二呼喝着。 三角眼汉子见少女进去,眼睛一瞪就要继续去揍那乞儿。 不过却被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任无涯冷着脸站在一旁,伍无郁则端着一盘缺了腿的烧鸡,轻轻放在乞儿身边。然后也不嫌脏,就这么坐在了他身边。 “会说话吗?” 小乞儿看着那只烧鸡,拼命的咽这唾沫。 离得近了,伍无郁才看清,这缺腿的乞儿,是个女孩。 “吃吧,给你的。” 将烧鸡往乞儿身边推了推,那三角眼的汉子却是眼珠子一转,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苦着脸道:“公子啀,小人这也是没办法啊,家中老父早亡,带着妹妹只能沿街乞讨,若是公子心善,不如……” “闭嘴。” 眸子泛着冷光,伍无郁淡淡看了他一眼,“采生折割,当我不懂?你们这些人,就该去死。” 话音一落,任无涯还以为国师下令,顿时大步走上前,掐住了这三角眼汉子的脖子。 “放开他,”伍无郁皱了皱眉,看了眼身旁狼吞虎咽的乞儿,皱眉道:“这女孩从哪弄来的,可还有家人?” 跌坐在地上,三角眼汉子眼珠子疯狂转动。 见此,伍无郁自然知道,他又要编瞎话了。 叹口气,伸手摸了摸乞儿的头,然后掀开她的衣裤,望着那狰狞的疤痕,眼神复杂不已。 这只是他遇到的,若是没遇到的呢? 伍无郁自己喊了这么久的造福苍生,叫嚷的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仙家弟子,他要重造盛世。 可他当真做过什么造福黎民的事吗? 好像没有吧…… “道士……哥哥……” 一声怯怯的呢喃响起,伍无郁身体顿时僵住。 缓缓侧头,看向这名乞儿,只见她口中含着鸡肉,呆呆地望着他。 颤抖着伸出手,撩开她脏乱的发丝。 那山洞中童真的笑颜渐渐重合。 没死?游狼卫没杀你?你怎么在这?这里距岭南何止千万里?你怎么可能到这里的…… 无数的问题萦绕心头,伍无郁艰难地喊出了两个字:“灵……儿?” 哇一声,乞儿模样的灵儿扑进伍无郁怀中,拼命喊着道士哥哥…… 伍无郁连回抱的勇气都没有,呆呆坐在原地,心中竟是升起了巨大的惶恐。 这是……天意吗? 老天的……警示吗? 这一刻,他心中突然对那冥冥中的神仙天地,生出了莫大的敬畏…… 啪一声! 鲜红的巴掌印浮现在伍无郁脸上。 “公子!” 展荆快步上前,却没能阻止他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公子不可!” 众人快速围过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伍无郁抱紧灵儿,望着头上苍穹,低喃着什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徒弟 离开了小镇,众人继续前行。 当然,灵儿也带上了。 “将军,处理妥了!” 任无涯神情冷漠的上前回复。 展荆点点头,看向正在逗弄灵儿的国师。 处理那三角眼,不是国师下的令,国师当时抱着灵儿就走了,是他让任无涯去做的。 伍无郁没有去问灵儿怎么会活着,也没问她怎么变成这样。 这种痛苦,经历过就够了,再让她说出来,未免太过残忍了。 “灵儿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忘记了……” “那以后就姓伍,叫伍灵儿好不好?” “为什么要姓伍呀道士哥哥?” “因为道士哥哥姓伍,道士哥哥把姓给你,你就也姓伍了。” “哦,那灵儿姓伍了,道士哥哥你怎么办?” 看着怀中灵儿的双眼,伍无郁强笑道:“没事的,道士哥哥跟灵儿都姓伍。” 说着,他轻轻握住灵儿断腿的地方,终是没忍住,开口询问:“疼吗?” 灵儿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不疼了,早早就不疼了。灵儿可聪明了,有人打灵儿的时候,灵儿就趴在地上,这样怎么打都不会疼的!” “傻丫头,怎么会不疼呢……” 喃喃一句,伍无郁把换上干净衣衫的灵儿搂在怀里,一边架马,一边低声问道:“灵儿认道士哥哥当师父好不好?” “那灵儿也要当道士吗?” “灵儿愿不愿意。” “愿意!” “叫师父。” “师父~” “架!!” 当不了真正的权谋客,做不到摒弃良心,办不到对这些事视若不见,那就不当,不做,不办了! 去他妈的小心翼翼,老子当一日国师,就要办一件事! 这一刻,他对权利的野望没有丝毫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只是追逐权力的心境,再不相同。 —————— 年关之前,神都之外。 十来匹健马在大雪之中,勒马停下。 守城的兵卒病恹恹的看了他们一眼,嘟囔道:“一人五文,那个小残废也要。” 抱着灵儿的伍无郁双眸一闪,缓缓走到他面前。 “你……你想做什么?” “站住!这是京都城门,不许放肆!” 没有理会这群人的呼喝,伍无郁一步一步走到那名兵卒面前,沙哑道:“这是贫道的徒弟,叫伍灵儿,不叫小残废,知道吗?” 灵儿有些害怕,低声喊道:“师父,别了……” 那名士卒约莫三十来岁,此时悄悄打量这群人,发现他们这身装扮,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权势的。 于是挺直胸膛,握着长枪就想说些什么。 不过一道女声却是突然出现,说出的话更是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国师回来了?陛下有旨,让国师速速进宫。” 门洞后,上官楠儿披着厚实的狐裘,含笑而立。 伍无郁瞥了眼被吓傻的士卒,拱手道:“臣伍无郁,领命!” 当一行人穿过城门离去,那名士卒顿时软在了地上,旁边同伴看向他的眼神,多是怜悯嘲弄。 心如死灰的他准备回去就安排一家老小,然后等死。 不过到是并没人寻他的麻烦,算是白担心一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马车内,上官楠儿望着伍无郁怀中的灵儿,淡笑道:“国师收徒弟了?” 心思大变的伍无郁点点头,伸手捏了捏灵儿的小脸,轻声道:“以后就跟贫道一起,住在观星殿了。” “陛下时常念叨国师呢,一听国师回京,便早早让下侍在城门等候。都三天了。” 三天前就知道我回来了?也就是说,在他进入京畿之地后,一举一动就被皇帝掌握了? 伍无郁心中一突,面上却是和煦道:“只有陛下念叨贫道,楠儿姐姐不念叨吗?” 上官楠儿翻个白眼,笨拙的将灵儿抱过去,轻声逗弄。 见此,伍无郁轻笑道:“楠儿姐姐将来嫁人,想必会是个好母亲的。” 心慢了半拍,上官楠儿一时间,有些不敢去看对面青年的眼神。 车轮辚辚,过了半个时辰后,这才停下。 三人一同下了马车,便径直往宫内走去。 殿外,上官楠儿拉着灵儿道:“你自己进去吧,我替你照看着。” “有劳了。” 伍无郁点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望着面前阔别数月的宫殿,迈步走了进去。 “臣伍无郁,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赐座。” “谢陛下。” 只见女帝眼神略带玩味,轻声道:“差事办的不错,有了这份名单,再让鹰羽卫出动,想必天下间的江湖武人,会安生不少。 听说还杀了个县令?” “是!” 没有过多辩解,伍无郁只是点头承认。 “呵,现在看起来,到是真有几分国师的样子了。”女帝摆摆手道:“下去吧,接下来统筹鹰羽卫管治天下门派的事,你拟个折子送上来。” “陛下……” 伍无郁起身犹豫道:“臣在回京路上,收了个徒弟。” “嗯,知道了,跟着你住观星殿便是。” 看着奏折,女帝头也不抬道。 见此,伍无郁一咬牙,开口道:“臣以为,民间采生折割之风太甚,其根由便在我朝允许人口贩卖。为君者,当以民……” 没等他说完,女帝便撂下折子,轻笑道:“刚夸你一句就得意忘形了?真把自己当成是狄怀恩,张安正之流的宰相了?” 俯身跪下,伍无郁一言不发。 片刻后,女帝这才幽幽道:“想做事,是好的。但有些事牵扯太多,不是现在的你能办的。而且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办,先把江湖门派的事处理好再说吧。” “臣,遵旨!” “下去吧。” “臣,告退。” 华贵的桌案后,女帝望着伍无郁离去的背影,轻轻笑了笑,然后摇摇头,拿起案上的折子,继续翻看起来。 从上官楠儿手中接过灵儿,伍无郁含笑客套道:“什么时候有空,不妨到观星殿坐坐。” “下侍今夜就有空……” “呃,”抱着灵儿的伍无郁一愣,然后笑道:“那贫道就在观星殿,静候楠儿姐姐了。” 望着离去的伍无郁,上官楠儿脸上绯红一片,暗恼不已。 第一百八十五章:夺权 冬日暖阳,最是撩人。 观星殿前,伍无郁看着灵儿小心翼翼的步伐,含笑不语。 “师……师父……” 灵儿的右腿下,安着木制的假肢。由他提出构思,墨坚出手。虽然最后做成没有前世那般灵活,但也能让灵儿直起身,走路。 看着空旷处蹒跚学步的女童,伍无郁凭栏而立,上官楠儿则默默站在一侧,时不时侧望一眼。 “今日大朝会,会有人针对你。你这个不安分的国师,太扎眼了。” 一阵清风拂过,撩起耳侧青丝缕缕,上官楠儿望着女童,轻轻开口。 说不清也道不明,也不知为何,他二人的称呼,也不再是大人了。没有丝毫突兀,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似的…… 眼中微微一沉,伍无郁冷笑一声,也不开口。 见此,上官楠儿顿时蹙起眉头,好看的樱唇一张,沉声道:“事情不小,你要不去找找阁老,或者梁王?” “没必要。”冲女童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伍无郁眯眼道:“陛下与我,心照不宣。他们闹不起什么来。” “莫要小看那些大臣,便是陛下有时候,都不得不……” 话说一半,似是有所顾忌,于是她便将剩下的话,吞入腹中。 伍无郁侧身,自然的给她顺了顺耳侧青丝,淡淡道:“贫道以前,从未小看过他们。贫道现在,这双眼里再也看不见他们。” 什么意思? 上官楠儿拍开伍无郁的手,正欲发问。 远处的灵儿却是穿着一身小道袍,跌跌撞撞的跑来,小脸兴奋地红扑扑,激动喊道:“师父!灵儿会走路了!” “慢些,慢……” 刚说出口,便将灵儿一个前扑,摔在地上。 没等伍无郁心揪起来,就看到灵儿自顾自的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冲其傻傻一笑。 松口气,伍无郁上前,将其拉起来,温声细语的嘱咐着。 见到这一幕,上官楠儿嘴唇抿作一条线,不再多言。 …… 紫宸殿外,百官林立。殿内则又是数十大臣分列两侧。 这殿内殿外,看似几步之遥,却是官场中的一条鸿沟。 若无贵人扶持,若无天大机缘,那许多人便只能站在殿外,终生进不得殿内。 当然,伍无郁生来便是殿中臣。 盘龙柱侧,只见其垂眸默立,听着耳边不住的絮叨,神情一片淡然。 似乎所有的事都需要一个铺垫。 哪怕他知道今日会有人针对他,可到现在为止,所有人上奏的,却还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自然了,这是以衮衮诸公,满殿朱紫的角度去看。 能被提上庙堂的事,放在地方上,也是大事一桩。 “陛下容禀,剑南道潮州,沧澜江大河支流改道,生民死伤无数,潮州刺史上表请求朝廷赈灾……” “允,此时交由户部,速速去办。” “是!” “启禀陛下,西域诸国屡屡造次,似是不满我朝一改以前之态度。边疆军报上表,询问接下来当如何行事。” “令铸造司广备兵甲,兵部回应,一寸一地不可让,一民一户不可伤!” “是!” “启奏陛下……” “……” 一件件事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一处,而后臣子上表,皇帝表决。 若遇难决之事,便会让诸公商议,而后再定。 在这期间,伍无郁一直保持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一言未发。 而就在朝会举行过半时,一名身穿绯袍的御史,却是持笏而出,沉声道:“臣有奏!” 似是一个信号,殿内顿时一静。 只见这名御史大步上前,怒指伍无郁喝道:“国师伍无郁,奉旨大同,无皇命而痛杀朝廷命官!此乃大罪,望陛下重惩!” “臣附议!” “国师何德何能?今日仗着陛下宠信,就敢痛杀朝廷命官,他日跋扈起来,无人能制矣!” “臣附议!望陛下以国朝为重,剥夺其国师封号,收回神物,打入死牢!” “请陛下重处国师伍无郁!” 一声声群情激奋,一个个身影站出。 反观伍无郁,听着耳边的声讨,仅是眉眼一挑,便仍是默站原地,没有丝毫反应。就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似的。 见此,这群大臣顿时恼怒起来,声讨之声更是愈来愈大,言辞亦是越来越激烈。 把伍无郁说成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人,至于大同之行的功劳,却是只字未提! 终于,待到群臣发表完‘忠心’之语后,皇帝这开口。 只见女帝抬手一扬,眯眼看向伍无郁道:“国师不说些什么?” 闻此,伍无郁当即站出来,未看其他人一眼,躬身道:“臣确有一事。虽然藏武事毕,但这只是一个引子。接下来当借此事,整顿江湖!如此而行,料想江湖之中,将再无人敢轻视朝廷,再无人敢做犯禁之事!” 话语刚落,一旁的御史便跳出来,沉声道:“休要岔开话题!本官问你,山南道那名县令,可是死于你手?” 连个眼神都欠奉,伍无郁说完之后,就静静站在原地,静等皇帝回话。 “唔……” 只听女帝沉吟片刻后,沉声道:“国师递来的折子,朕看过了。可行。就照此去办吧。” 一君一臣,皆是选择无视了那群御史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商讨江湖门派之事。 见此,群臣皆是面容发紧,大袖之下的拳头更是死死攥紧。 他们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但就是这样,才让他们不甘,才让他们愤怒! 微微沉默一阵后,一位重量级的角色终于登场了。 只见狄怀恩扫了眼沉默不语的张安正,然后上前一步,望了眼伍无郁,沉声道:“陛下容禀,臣对此事,有不同之见!” 寻常御史,无视也就无视。 可若贵为阁老的狄怀恩开口,那无论如何,皇帝也不能无视他。 果不其然,只见女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狄卿有何话讲?” 双手捧笏,狄怀恩躬身道:“老臣以为,国师虽然大同治武之事有功,然其擅杀朝廷命官,亦是重罪。值此之时,不宜再使其掌管鹰羽卫。” 此话一处,伍无郁双眼一眯,心中顿时明悟。 要让皇帝收回羽主令,夺权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人证 对于狄老站到自己的对立面,伍无郁其实并不惊讶。 身居庙堂的这些日子,其中各方派系,各种关系,他也大致心中有数。 就像是一汪平静的水,不管底下多么暗潮汹涌,藏着多少鱼虾,面上却始终是无波无澜的。 可现在一个叫伍无郁的棍子,却要搅动这汪水,那不管底下是大螃蟹还是小虾米,都不会坐视不管。 特别是手持这根棍子的人,还是岸上的女帝。 在伍无郁从女帝手中接过权柄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 或许……从来都没是过。 “狄卿想让朕收回羽主令?”女帝眯眼道:“若此时收回,那藏武之行,国师费尽心力办的事,岂不要功亏一篑?这天下江湖之武夫,又该如何? 要知道,错过现在这个时机,在想整治,就难了。” “回陛下,”狄怀恩沉着脸,“臣并未说要放弃整治,而是国师不适合再执掌鹰羽卫,行整治之事了。 常言道,名正则言顺。如今国师擅杀朝廷命官,此乃重罪。若陛下偏袒,不予惩治,必将难以服众。 身负如此之名,怎能执掌鹰羽?怎能再为陛下办事?不如收回羽主令,择一干臣,令其接替国师整治江湖。” 他到没说收回羽主令后,国师该如何惩处。但这些话,倒也不适合从一位阁老口中讲出。 只要他说了这话,接下来如何,自然有人开口。 果不其然,狄怀恩话音刚落,一名名大臣便站了出来。 “臣附议!” “狄阁老所言,有理!” “陛下不可轻信偏袒,当秉公执法!” “恳请陛下龙视正听!” “惩处国师!” “……” 他们这群人,加上先前的那些御史,人数不可谓不多。 一时间朝堂上那叫一个热沸盈天。 群臣逼迫,女帝眼神变得幽冷起来,沉默半响,这才开口道:“国师,你有何话?” 不惊不怒,伍无郁躬身道:“擅杀县令,纯属子虚乌有道听途说!当日贫道查明那县令与山南门派勾结,迫害百姓,这才出手……” “笑话!即是如此,你身为国师,一没有干涉行政之权,二没有陛下明旨便宜之利,何以擅自出手?!” 一名下颌长着一枚黑痣的御史冷笑道。 他们可是有准备的,皇帝当时可确实没有许他便宜行事的权利! 见此,伍无郁终于侧头,看向了他。 只见他道袍一抖,一根玄黑长锏便落在手中。 提着长锏,伍无郁冷声道:“麒麟锏在手,一介鱼肉百姓,自甘堕落的恶官,贫道如何动之不得?” 再见神器,殿内众臣的呼吸声都开始急促起来。 只听女帝含笑道:“是啊,尔等莫非都忘了?国师有朕赐的麒麟锏啊,莫说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便是文武百官,国师也可持此锏,呵呵……” 呵呵一笑,满朝沉默。 他们不是没想过这么明显的一个漏洞,但这话若是从伍无郁口中说出,那他们当即便有无数种办法,针对他。 可若是皇帝说出,那他们就不能说什么了。 这般明火执仗的偏袒,这般裸的相护…… 就在这时,狄怀恩却是沉着脸道:“陛下此言,有失偏颇!麒麟锏是神物不假,可持此锏,有打官之权,却无杀官之权!” 打与杀,二字相近,常用以打杀。 然若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掰开分析,那狄怀恩的话,还真没错。 是啊,你拿着麒麟锏了不起,可你能打,不能杀! 气氛沉凝,满朝文武皆将目光放在了伍无郁身上,他们倒要看看,这个在朝堂上毫无根基的国师,该如何应对! 只见雕龙高梁下,伍无郁持着玄黑长锏,勾唇一笑。 “有件事好让狄阁老知晓,那县令贫道只是打了他,却并未杀他。” “胡说八道!”先前那名下颌有痣的御史冷声道:“山南道内,你伍无郁持锏杀县令之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竟还敢抵赖?” “说贫道抵赖?” 伍无郁笑道:“既然这位御史大人觉得贫道说谎,那就请拿出证据来。空口白牙就污蔑贫道,莫非觉得贫道好欺负?还是……贫道手中这长锏,不敢落在御史大人的身上?!” “你!竟敢威胁本官?!” 这御史恼怒道:“此事传遍山南,人人皆知!随便派人一问,便能知晓真伪。你说你没杀他,那一地之长的县令,怎么死的?!” “那谁知道。” 伍无郁撇嘴道:“说不定是报应,说不定是天谴,这种恶官,理应如此。” 见他死不承认,一众臣子皆是气的浑身发抖。 堂堂国师,竟然敢做不敢认?公然在朝堂之上,耍起了无赖手段! 如此行径,简直……简直不当人子! 虽然心中愤恨,可他们却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件事还真弄不倒伍无郁。 一来,山南相隔数千里,路途遥远,无法取证。 二来山南道节度使武成鸿,趁伍无郁这趟,可是顺势将山南上上下下,尽收手中。 武成鸿,武氏弟子。 单凭这一点,他们就别想从山南得到半点有用的东西。 “既然没有真凭实据,那这件事就算了。”女帝一锤定音道:“国师尊位,不可轻易污蔑。此事就此揭……” “等等!”狄怀恩沉声道:“老夫有人证!他们可以证实老夫所言!” “哦?是何人证?” “回陛下,正是那山南县令的家属!他们惶恐遭到迫害,于是当即逃出山南道,一路行至京城,只为告御状!” 一声罢,朝廷顿时充满了嘲弄的眼神。 “一面之词,未可尽心。” “除了那县令家属,老夫还有人证!当日国师行凶之时的农夫,皆是在场,他们皆是亲眼所见!” “……” 把这些人都弄到神都了?看来真是铁了心,要夺老子的权了! 当时宫城嘱咐,前辈提携。 今日殿内争锋,唇枪舌剑! 伍无郁心中一沉,默默抬头看了眼女帝,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见此,女帝这才皱眉开口。 “传人证。” 第一百八十七章:农夫 万众瞩目间,只见三人被带入了朝堂上。 两名男子,一名妇人。 妇人便是那县令之妻,这两名满是惶恐不安的男子,便正是当日的农夫。 看着这三人进来,那黑痣御史当即眼中流露出一抹喜色。 “陛下在此,尔等定要从实讲来!” “是是是……” 只见一名大理寺官员上前,捧着一份状纸道:“启奏陛下!县令之妻与两名农夫的口供在此!” “呈上来。” 女帝高坐龙椅,淡漠道。 “是!” 上官楠儿脸色略有些难堪,但还是走下御阶,接过了那份口供。 见此,那些御史皆是面露喜色,望向伍无郁的眼神更满是嘲弄。 “陛下!事情明了,请重惩国师!” “请陛下重惩国师!” “家有家法,国有国规!” 武英头戴冠冕,看着手中的口供,听着臣子们群情激奋的声音,竟是淡淡一笑。 “肃静!” 上官楠儿沉声一喝。 便见女帝笑道:“这份口供,可属实?” 大理寺寺卿连忙上前道:“回陛下!句句属实!” “哦?” 女帝眯眼道:“可朕怎么觉得,像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呢?” …… ………… “臣不敢……” 竟能让皇帝爱护至此? 那么……这国师更不能放过了! 狄怀恩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此三人就在此地,何不当面一问?” “不着急。” 女帝摆摆手,笑眯眯地看向伍无郁,眼含赞许道:“越来越沉得住气了,怎么,不给自己辩解两句?” 闻声抬头,伍无郁淡笑着回神,来到那妇人身前。 看着面前抖的跟筛子似的妇人,伍无郁淡淡道:“贫道只问你一件事,你要从实招来。” 那妇人害怕不已,要不是旁边有人给她眼神示意,她早就软在地上了。 而伍无郁见她不开口,也懒得等她反应,于是径直道:“贫道杀你夫君,是你亲眼所见?” “啊?” “照实说来便是。” “不……不是……”妇人缩着头低声说了句,然后似是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提高音调道:“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夫君就是你杀的!陛下!您一定要……” “放肆!” 上官楠儿持御鞭一甩,在空中打出一声脆响,然后沉声道:“此乃何地?岂容你撒泼哭闹?!” 厉喝当面,这妇人的眼泪跟哭嚎顿时止住,愣愣不敢再说什么。 见此,伍无郁漠然回身,躬身道:“回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这妇人并未亲眼看到贫道杀人,那又怎能充作人证?” “有理……” 女帝刚刚开口,狄怀恩便上前道:“国师莫不是忘了这两位农人?他们可是亲眼看到你出手的!” 闻此,躬身未起的伍无郁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笑意。 直起脊背,望着面前的老人,伍无郁轻声道:“那就请狄阁老,去问一问这农人吧。” 什么意思? 狄怀恩心中一突,下意识就看向大理寺寺卿,见其肃穆地点了点头,这才蹙眉道:“昨夜他二人已然招供,皆指明是你出手,将人杀死。” “哦?”伍无郁回头,冲那两人笑道:“是贫道杀的吗?” 那两名农人互看一眼,连忙跪下扯开衣服道:“不是,是他们打俺,让俺这么说的。” “他们还说,若不照着他们说的做,就要了小人的命!” 什么?! 一众大臣顿时不敢置信的回头,只见这二人身上多了无数条鞭痕! 鲜血淋漓,望之可怖! 怎么回事?昨夜动刑了?! 狄怀恩眼神看去,那大理寺寺卿当即微微摇头。 “哦?原是屈打成招?”女帝眯眼看向大理寺寺卿。 只见其连忙跪下,喊着冤枉。 “事情真相大白了,就这样吧。将他们带下去,这般在朝堂上,像什么样子?” 女帝令人将农夫与夫人带走,然后瞥了眼地上还在喊冤枉的寺卿,撂下一句罚俸半年便离去了。 只罚俸半年?这人先是不敢置信的愣了一会,然后顿时狂喜起来。 这样的惩罚,跟没有也差不多! 到是狄怀恩一脸阴沉,迈步踹了他一脚,然后走到伍无郁身前,阴沉道:“国师好手段啊?何时将此二人收买的?” 垂头把玩着麒麟锏,伍无郁轻声道:“贫道听不懂狄阁老什么意思。” 见此,狄怀恩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到是张安正在一侧看着伍无郁,想了一会也没上前,而是转身离去。 武深思到是一脸大笑,笑眯眯地上前道:“本王就知道国师大人气运亨通,不会栽在这的。” 伍无郁这才抬头,与其客套一番,这才纷纷散去。 ———— 午后,张安正府上。 狄怀恩与张安正二人闲坐亭内,饮着茶水,面前则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棋。 棋盘平庸无奇,黑白棋子也是寻常材质。 只见张安正端起茶碗轻抿一口,然后瞥了眼目露沉思的狄怀恩,轻笑道:“你心不在棋盘上,依我看,这盘棋还是别下了。” 闻此,狄怀恩也不再纠结,随手一丢,将手中棋子扔在棋盘上,然后侧望远处,神情阴郁。 “何必如此?” 张安正将茶碗轻轻放下,眯眼道:“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 右拳一紧,狄怀恩摇头道:“试探不假,可我也想趁此机会,从国师手里的拿走些东西。谁曾想那两个农夫竟然……唉!可恨!” “东西?麒麟锏,还是羽主令?”张安正摇头轻笑道:“怀恩,你太急了,现在还不到时候。至于那两个农夫……” 说到这,张安正哂笑道:“你何曾见过,有农夫面对满朝文武大臣跟皇帝,还能脊背直挺的?” 脑中灵光一闪,狄怀恩蹙眉看向张安正:“张公看出来了?为何不提醒?” “晚了,老夫也是后来才想明白。料想那两位农夫,在入京前,就被人掉包了。” “何人?” “国师制下,鹰羽卫也。” 捋着胡须,张安正笑眯眯道:“鹰羽卫,乃老夫一手所创。遍布天下各州道,无论是消息,还是想有所行动,皆是方便至极。本想着当一手暗棋,未曾想便宜了无郁。哈哈哈……” 第一百八十八章:孤臣 坐在对面,看着他大笑的样子,狄怀恩更是不解。 然不等他开口,张安正便收敛笑意,幽幽道:“以后不要再对国师出手了,皇帝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便是。” “若是皇帝要借国师,行毁诺之事呢!” 闻此,张安正眼中精光一闪,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她不敢。” 皇帝不敢? “莫忘了,皇帝已然示好,也就是说这件事就此为止了。以后不必再针对国师,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示好?狄怀恩想起皇帝散朝前,对大理寺卿的惩罚。 “可张公,当真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任由……” 没有去看他,张安正望着面前湖水,喃喃道:“诸公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不做,便不会错。大势何在?在我,在你,在我等诸公。有我们在,便是朝堂上多一位手握大权的孤臣,又能如何?” “孤……臣……” 狄怀恩细细咀嚼这两个字,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然后不再开口。 两人相坐无言,寒风吹拂,波光粼粼。 ———— 宫城之外,鹰羽卫衙门之内。 伍无郁端坐上位,看着面前的二人,含笑不语。 “大人,俺表现的如何?” 那‘农夫’挤眉弄眼,拨弄着身上的鞭痕嬉笑道。 翻个白眼,伍无郁摆手道:“赶紧滚远点,让你稍微弄些就是了,为何弄这么多?看着不渗人吗?” 这名农夫一伸手,撕下脸上面皮,然后嬉笑道:“这样才能显示卑职是受过严刑拷打的呀。” 见这任无涯如此,伍无郁也懒得搭理他,侧头看向另一人,只见其面皮撕下,正是展荆! 展荆眉头沉敛,皱眉道:“狄阁老为何要对大人出手?最后陛下又怎么……” “这些事,不用多想。”伍无郁摩挲着手指,淡淡道:“十道所在,发给各地鹰羽的命令,发出去了吧?” “嗯,”展荆点点头,沉声道:“发出去了。料想年关过后,开春之前,各地鹰羽便都能收到大人的命令,开始行动。” “不错。” 伍无郁裹紧大氅,抱着一个暖炉眯眼道:“飞豹旗坐镇神都,定要仔细。各地送上来的情报,你每一份都要过目,然后呈报于贫道。” “末将明白!” “到时候,从者,一切放宽。只要愿交上名册,便是漏掉几人,许诺些好处,也无不可。然不从者……”伍无郁冷冷望着屋外,眼中杀意凛然。 “末将明白!” “将通缉追拿之事先放一放,优先办理此事。一州鹰羽力有不逮,可联系其他州。贫道允他们互联共办之权。” “是!” “重巅奇给的银两还在吧?观星殿也有许多陛下的赏赐,贫道回头派人送出来,全放在你手里。告诉底下人,他们不惜力,贫道不惜财。好好办差,人人有赏。” “是。” …… ………… 半个时辰过去,伍无郁嘱咐了很多,方方面面只要他能想到的,有可能发生的,他都说了。 由此可见,他对这这件事是何等重视。 悠悠起身,伍无郁抱着暖炉走到门外,却见大雪又至。 “哈……” 轻哈一口气,看着白雾升腾,伍无郁喟叹道:“那就给这座江湖,最后一个冬天吧。来年开春,天翻地覆。” 说完,迈过门槛,便要离去。 展荆抓起一把伞,匆匆跟上去。 将国师送上马车后,展荆迟疑道:“大人,末将还有一件事要请教。” 掀帘未入,伍无郁扭头道:“何事?” 展荆上前一步,低语道:“那县令家眷,刚刚出城了。” 伍无郁沉默一会,径直钻入马车。 站在一侧,展荆只听到了一句话:自己看着办。 “将军。”任无涯搓着手,望着离去的卫队马车嬉笑道:“跟国师大人说没?要不要让城外的弟兄撤回来?” 展荆漠然收起伞,拍了拍任无涯的肩头。 “你亲自出城,办得利索些。莫要留下鹰羽的痕迹。” 说罢,展荆便擦肩而过。 脸上笑意渐渐收敛,任无涯站在雪下愣了一会,然后轻啐一口,嘟囔着转身离去。 马车内,百无聊赖的灵儿扎着道髻,十分可爱的歪着头道:“师父,你说什么看着办呀?” 心中一跳,伍无郁和煦的捏了捏灵儿的小脸,“没跟你说话。对了,清心咒背下了吗?给师父背一遍。” “哦。” 灵儿连忙直起身,小脸绷紧默念道:“太上玄清,应变无停,驱邪缚魔,保命护身,智慧明净……” 耳边童声一字一顿,满是稚气。 “师父,背完了!” “灵儿真棒。” “师父,灵儿可不可以去找水儿姐姐玩?灵儿想水儿姐姐了……” 水儿?墨水儿? 伍无郁眉头一皱,然后便想起来了,他跟女帝说过这个机关术,但好像女帝并不在意,随手打发到工部了。 回想起那连弩的威力,伍无郁又是心中一突。 “停下。” 外头奉命护卫国师的羽林将一愣,连忙策马来到马车一侧,低声道:“国师大人有何吩咐?” 掀开车帘,伍无郁沉吟片刻,然后开口道:“派人去工部一趟,寻一个叫墨坚的老人跟一个叫墨水儿的姑娘。让他们到青园找我。” “是。” 身形魁梧的羽林将当即召人过来,前去办差。 “大人,那我们现在……” “去青园。” “是。” 灵儿年岁尚小,见此权以为是师父宠自己,这才特意让人去找墨水儿。于是当即欢喜个不行,一下扑到伍无郁怀里,小脸红扑扑的。 “灵儿饿不饿?想不想吃冰糖葫芦?” “要!” “好,师父让人给你买。” “师父真好。” “……” 车轮滚动,轧过刚刚落在地上的雪花,两侧皆是精锐护卫,旁人一看就知道惹不起。 因此当他们停在一名卖冰糖葫芦的货郎面前时,吓得他连钱都不敢收。 还非要把手中的冰糖葫芦全递出去,叫前去买的羽林郎哭笑不得。 “好甜!师父你也吃,给你。” “师父不吃,灵儿吃吧。” “真的好吃呀,师父你吃嘛……” 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伍无郁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为人父的满足感…… 第一百八十九章:连弩之事 青园,不是什么勾栏烟花之地,但多少跟寻欢作乐沾点边。 虽然大周民风开放,也不禁官员寻乐,但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过去,总归是影响不太好。 因此还没到青园,伍无郁便让羽林郎停下,在外护卫,而他则牵着灵儿的手,漫步走了进去。 青园看护,都是机灵的人。 但凡达官显贵来过一次,他们都能记住。 显然,伍无郁也算此列中人。 还未临近,一名劲衫大汉便匆匆迎上前,谦卑道:“见过国师大人,小的给您安排个楼上雅间?” 微微颔首,伍无郁便跟着这人,走进了青园。 木制楼梯,暗纹雕刻,伍无郁来到一处位置极好的雅间内,安然坐下。嗅着满室茶香,轻声道:“梁王可在?” 那带路的汉子一顿,随即躬身道:“回大人,梁王不在。若大人想见,不如小的去……” “也好。”伍无郁点点头,从桌上捻起一块糕点,递给灵儿,然后淡淡道:“就说贫道有要事相请,望梁王前来一见。” “是。” 这人离去,室内除了伺候的婢女,再无旁人。 “师父,下面是在干什么呀?” 灵儿趴在栏杆前,努力垫着脚往下看。 见她好奇不已,伍无郁沉吟片刻,便开口道:“若喜欢,就下去看吧。” “可以吗?” 灵儿背过栏杆,一双大眼一闪一闪满是期待。 揉了揉她的发髻,伍无郁含笑点头。 于是便有一名侍女上前,带着灵儿走了出去。 “对了,拿纸笔来,贫道写上一份书信,劳烦送至鹰羽衙门,交给展荆。” 伍无郁突兀开口,那侍女回首柔柔一应。 室内无人,伍无郁捧着茶杯,时不时抿上一口,望着楼下台上咿呀唱曲的丰盈女子,无端想起了孟长青…… 孟长青是梁王送给太子的,那他又打算做什么呢? 心中闪过一抹疑虑,但片刻后又被其挥之脑后。 这些事,他不打算了解,更不打算掺和,因此还是不知道为好。 楼下小曲换了几首,伍无郁都静静待在室内,写完书信后,就品茶细听。时不时起身看眼楼下撒欢乱跑的灵儿,倒也无多烦闷。 咚咚咚。 外间传来扣门声,那汉子的声音响起。 “大人,外间一名老人跟一女子求见。” “进来吧。” 门开,墨坚与墨水儿便走了进来。 “呵呵呵,请坐。” 伸臂示意,伍无郁含笑看着墨坚,寒暄道:“前辈与水儿姑娘过的如何?” “很好很好。”墨坚拘谨坐下,道:“国师大人可是有事交代?” “嗯,”应了一声,伍无郁心中盘算一阵,然后眯眼道:“贵派遭灭门之祸,仅剩你爷孙二人。不知墨前辈对机关一脉,可还有甚打算吗?” 提到伤心事,墨坚不禁面露忧愁。 “机关术不可绝,小老儿打算在神都重收弟子……”说到这,他又想起什么,然后苦笑道:“当然了,大人若是不许,小老儿也就不再想了。” “不不不,”伍无郁摇头,眯眼道:“贫道怎会不许?只是前辈初来神都,人生地不熟的,又如何开派收人?” “这……” 墨坚迟疑。 伍无郁含笑道:“贫道到是有一个办法,不知前辈愿不愿意?” 闻此,墨坚顿时激动起来,连连感恩。 摆摆手,伍无郁含笑道:“机关术,用于兵甲则利,用于农桑则兴,乃奇术也。只在江湖显名逞能,未免太过可惜。贫道的意思是……” 话没说完,门便被推开,梁王大笑着走了进来。 “哈哈哈,贤弟当真是贵人多事,回神都多日才想起本王啊。呃……这两位是……” 起身相迎,伍无郁笑呵呵的客套几句,然后又给他介绍了一番。 “藏武机关山?”梁王心中闪过一抹不屑,但面上却满是笑意。 几人落座,伍无郁又将刚刚的话说了一遍,然后眯眼道:“贫道的意思是,梁王身兼工部尚书之职,当为国朝举贤。可否由贫道与梁王一同上奏,为这机关山在工部之下,建个机关司? 如此一来,一可使机关术发扬光大,二可利兵兴农,岂不甚好?” 给两个江湖人建机关司?简直荒唐! 梁王眉头一皱,心中开始盘算着如何拒绝。 到是墨坚万分激动,他怎能不明白,若真是如此,那他机关一脉将与国运相连,与国朝同盛! 就在他安耐不住要站起来表恩情时,墨水儿却是伸手,拉住理他,同时轻轻眼神示意一番。 墨坚侧头看向梁王,只见其脸上沉敛,显然并不赞同。 心中热情被剿灭,墨坚心中叹气,沉默着坐在原位。 “贤弟,非是本王不肯帮忙。实乃六部乃朝廷根基,国朝体制。这建司之事,实在是……” 果然! 看着武深思这个反应,伍无郁也不着急,含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 “鹰羽卫将军展荆求见。” 来了?! 伍无郁开口让其进来。 只见展荆背负包裹,进来之后行礼一番,然后恭声道:“大人,您让属下带的东西。” 说着便将身后包裹取下,轻轻放在桌上。 看着有些好奇的武深思,伍无郁故作可惜道:“唉,本还想让梁王见见,可现在也用不到了。” 算不得什么激将把戏,充其量也就是言语的小套路。 不过武深思他还真被勾起了好奇,“贤弟别藏着掖着了,这是什么东西?” 于是乎,在伍无郁的示意下,展荆便将那具连弩,拿了出来。 目光一凛,武深思幽幽道:“贤弟,弩乃军中重器。非军中弩手,任何人持之,可是不小的罪名啊……” 显然,他还以为这弩是伍无郁偷的。 “此弩乃机关山所造。”伍无郁笑道:“梁王也是军伍出身,不妨看看。” 接过展荆递来的弩,梁王细看一阵,顿时发现果然不是军弩。 不过就算能造弩,又算的了什么?为其开衙建司,是不可能的…… 这般想着,他便漫不经心的随手瞄向室内木柱,食指用力扣动。 第一百九十章:点明 咻咻咻! 一连三声厉响,从手中弩机劲射而出。 武深思一惊,匆匆放下弩机,上前查看。 只见坚木之中,三根弩箭深深没入。 连弩,且威力远胜军弩! 双瞳一缩,一旁的墨水儿却是悄悄起身,从包裹中拿出一块放着三根弩箭的木板,按进弩机,而后轻声道:“弩机装填,最是麻烦,但我门改造过,因此简易许多。” 目光复杂的看着装填好的弩机,武深思沉默了。 他出身军伍,虽说只是靠着跟女帝的关系,并未上过战场。但军中器物,他还是明白的。 这样的杀器若是放在军卒手中,那在战场上的威力…… 看着陷入沉默的梁王,伍无郁含笑道:“机关术,并非弩机一事。回神都路上,贫道与墨前辈聊过许多,其能兼农含军,凡器之物皆可优之。工部掌国朝工匠之能,若能有机关术的加入,则利在天下,更能壮我大军…… 其间利害,想必梁王不会不懂。这样吧,贫道所说之事,梁王可考虑几日。” 说着,伍无郁便起身冲墨坚道:“前辈这几日,最好多与梁王交流交流,展示一下贵门的机关术。” “小老儿一定照办!” 闻此,武深思缓缓抬头,目光深邃道:“纵使机关术当真厉害,可开衙建司之事,本王也无把握。莫看本王兼任工部尚书,可工部之下,四部有三都不是本王的人。 此事干系重大,本王至多能让他升任员外郎,至于当一部主官,本王……办不到。朝堂诸公,不会答应的。” 伍无郁袖中双掌猛然一紧,有所猜测是一回事,可真当梁王这般重臣亲口说出这般朝堂秘事,还不让他不由得心惊。 朝堂诸公……张狄两位阁老吗?还是说以他二人为首的一股巨大势力……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不语。 “陛下会同意吗?” 半响,伍无郁沙哑道。 眼中带着异色,武深思看了一眼伍无郁,垂首道:“陛下同意与否,跟机关司能否建立起来,关系不大……” 砰,茶杯摔落地上,碎片四溅。 瞥了眼地上茶杯,武深思幽幽补充,“证圣年月,满朝惶恐。惶恐的不止是大臣,还有…… 到了现如今,若还想再以铁血手段,非是不行。只是代价,更大,更难。陛下不会同意的,满朝文武,也不想再经历一次。这也是君臣间的微妙之处。” “贫道……想简单了。” 坐在椅上,伍无郁揉着胀痛的眉心,叹出一口气。 “所以说,贤弟想建立机关司,该去的不是这青园,该见的也不是本王。” 眼皮一跳,伍无郁心中顿悟,然后复杂地看向武深思道:“梁王这话,让贫道又不明白了……” “呵呵呵……” 低笑几声,武深思端起茶杯,喟叹道:“你这个国师的用处,所有人都老的关系,还是与本王的关系。其实你都应该明白,你只能做一个孤臣。 在庙堂上,不会有人投靠你,不会有人拜你门下。若真有人这么做,那他必定无法立足与朝廷。 这机关司,或许对大周来说,是好事。可这就代表,会催生出又一股势力。不管这势力是强是弱,只要跟你有渊源,就不行。 若真想建,本王这行不通,你只能去那里试试。而且机关司之事,更不该由你提议,最好是与你无关。” 讲的通透,说的明白。 可越是这般,伍无郁就越费解,既然跟你无关,那你为何要给我点明?为我指路? 似是看出伍无郁的困惑,武深思淡淡一笑。 “楼下那个小道童是你弟子吧?”说了句无关的话,然后又喟叹道:“本王善与人结缘。无论是什么人,本王都留有余地。国师贤弟,值得本王说这番话。” 结善缘,留余地。 身处朝堂,也就这么做,才能长久立足。 默默起身,伍无郁拱手道:“谢梁王指点。” 然后领着墨坚与墨水儿,告辞离去。 凭栏而立,梁王看着离去的伍无郁,眼神明暗交错。 ———— 幽深小巷,伍无郁默默伫立。 沉默半响后,终是带着墨坚与墨水儿,走了进去。 “烦请禀报,无郁拜见阁老。” “大人稍后。” 雪没靴面,半响不见人回复。 展荆站在伍无郁身后,撑起的伞上早已积满。 “大人,老爷睡下了,不见客,您看要不改日再……” 青伞白雪,伍无郁披着大氅,却仍觉寒意凛然。 “墨前辈,您就在这等着,若是阁老见你,你就跟他老人家说清楚机关术的利益。但是……” 说着,伍无郁嘴唇一抿,然后轻声继续,“但是不要提及贫道。” 说完,便转身离去。 墨坚与墨水儿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不过虽然不明白,但他还是听从国师的话,等在雪中,未曾离去。 “水儿,你从小就聪慧,你说说国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位大人物连国师都不见,会见我俩?” 墨水儿小脸一皱,也是无奈道:“水儿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那名老仆却是开口道:“老爷请两位入府。” 哈?! 墨坚一怔,愣了一会这才带着墨水儿走了进去。 巷口,看着二人入府,伍无郁这才面无表情的离去。 上马车之前,展荆迟疑道:“大人,末将有一件事,想跟您说说……” “说吧。” “自从我等从大同回来之后,兵部似乎就不再管鹰羽卫了。前几日还有差官过来,说是以后不必再去兵部点卯。” 孤臣?乃是庙堂孤臣,庙堂之外,还是得有为其办事的人。 这鹰羽卫跟着他,怕是也要游离在朝廷体制外了。 伍无郁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也没多解释,就钻进马车内。 “你回鹰羽衙门吧。” “是。” 马车内,玩了一天,有些困意的灵儿打着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端的是可爱。 伍无郁望着她,轻轻把手放在了她木制的右腿上,幽幽一叹。 “师父,灵儿早就不疼了。” “嗯,师父知道。” “……” 第一百九十一章:机关司 辉煌大殿,文武齐聚。 这是年关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 依旧站在盘龙柱侧,不起眼的位置上。伍无郁抬头看了眼尊位上的帝影,随即默默低下了头。 女帝武英,算不算一个明君呢? 奏折批复,朝会不辍,关心民生,体察民情。除了前些年有些骄奢,养了些面首外,可以说做到了许多帝王都没做到的事。 抛开女儿身这一点,单看其勤劳,足矣比过大多数皇帝。 可这天下百姓,可这庙堂诸公,谁又会愿意抛开这一点呢? 提及当今皇帝,首要想的便是一个女字,而后便是其风流韵事,便是其污点过错。 当然,大周国力不盛,这是事实。 但这个事实,最少也是因为两点桎浩。 其一,太宗皇帝开创之盛世珠玉在前。其二便是武英政令,难出神都。 政令难出神都说的有些过激,但的确如此。 偌大的一个唐字埋在百姓心头,埋在诸公心头,含着忠义,藏着贞节。 她能坐稳龙椅,能登基称帝,就已然实属不易了。 到了如今,鬓角发白,年岁过百,便是真有心整治天下,造个不输太宗的盛世出来,又岂是上下嘴皮一动的事? 难,太难! 伍无郁常常揣测这个女帝,无论怎么看,也不觉得她老人家会是个有心养面首的人。 那当时女帝是怎么想的呢? 是否是因为经历庙堂挫折,心灰意冷后的堕落? 还是真如传闻那般,叫一声男可后宫三千,朕亦可的豪迈? 不知,不解,不明白。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现在他只需知道一点,现如今的女帝,依旧雄心壮志,依旧心怀天下。 那就够了! 至于他自己,已然没什么重要了。 为天下事而死,为天下人而亡。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些话说出来没什么意思,反倒会觉得有几分矫情,但他从见到灵儿后,却还真是这么打算了。 穿越嘛,不新鲜,穿越后能真真的做点事,那才叫好! 什么后宫三千,什么珠玉满室,什么绫罗绸缎,什么人前显圣,什么装13打脸……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鞠躬尽瘁,以一己之力,真真正正的办些事,挺好。 这厢,他正胡思乱想,尊位上的女帝却是眉头暗皱。 “国师?国师?” 叫我呢? 伍无郁茫然回神,却见无数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 “臣,失礼了。” 匆匆行礼,女帝却是摆摆手道:“朕问你,国师对阁老提议,在工部之下,设立机关司之事,有何见解?” 政事问国师?会不会有些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意思? 心中无端想起这句,伍无郁暗笑一声,然后肃容道:“此大善也。” “哦?” 女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般笃定,看来国师对这机关术也是了解的。也对,毕竟人是国师从藏武带回来的嘛……” 这句话,看似随意,实则有暗讽诸公之意。 无人接话,女帝便轻笑道:“即是如此,这机关司可以立。诸位说说,由谁去协助墨家之人,建立机关司呢?” 说是协助,可事实是怎么回事,谁都清楚。 谁去办这事,以后机关司的上官以及各属官,便是谁的人。毕竟仅靠墨坚爷孙俩,也撑不起一个衙门。 而日后这机关司若当真建功,这功劳归属,自然明了。 “回陛下,六部体制,国朝根基。指派任何人去建司都不合适。臣建议,按照规章,各部协同便是。” 说话之人,正是狄怀恩。 话语到是光明磊落,实则是为了堵住皇帝指派国师的口。 至于规章,各部协同…… 呵呵,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女帝听了狄怀恩的话,又看向伍无郁,“国师的意思呢?” 眉眼低垂,伍无郁躬身道:“臣附议狄阁老所讲。” 闻此,狄怀恩亦是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然后熄了准备辩一番的心思。 似是有些疲惫,女帝挥挥手道:“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年关之前,机关司选址开衙之事,务必要办妥。” “臣等遵旨!” “退朝~” 百官退散,伍无郁默默准备离去。 可一道身影,却是拦在前面。 看着那官服刺眼的颜色,他嘴唇一抿,抬头笑道:“见过阁老。” 张安正目光深沉,低声道:“无郁,老夫承认,看走了眼。这朝堂适应,你比谁都快。若无事,跟老夫回府聚聚?” “呵呵,无郁自当从命。” 滚滚朱紫出大殿,入目多是白发人。 顶着乌黑道髻,混在其中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一路跟着张安正出了宫门,二人没说一句话,而是分别上了两辆马车,直奔张安正府邸而去。 “大人?” 刚离宫门不远,便听见任无涯的声音在一侧响起。 毕竟身佩羽主令,他离宫多半是为了鹰羽。因此常有鹰羽卫在外等候,听命。 掀开车帘,伍无郁老府上做客,你回去便是。” 任无涯眉头一拧,低声道:“卑职愿为大人架马。” “不……” 刚说个不字,用字还没说出口,伍无郁就沉默了。 这是张阁老的马车,架车之人也是张阁老的人。 放在以前,他自然不会多想。 可现在呢?张阁老叫自己去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事? 种种疑虑涌上心头,半响后伍无郁才苦笑出声。 终是连张阁老,都开始猜忌了。 遥想当日走岭南,年少孺慕之情。 再看如今坐神都,渐行渐远之心。 唉,张阁老说的没错,自己适应的真快啊。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答应任无涯。 收拾好心情,伍无郁摆摆手道:“不必,你且回去便是。” 任无涯愣了一下,然后低语道:“每次大人出宫,附近最少有一队鹰羽暗中相随。” 放下车帘,伍无郁淡淡道:“知道了。” 这时,任无涯才停下疾行的脚步,站在原地望着伍无郁的马车离去。 展荆从人群中走出,眯眼道:“大人怎么说?” “不用我跟着,但也没拒绝鹰羽暗自护卫。” 说着,任无涯看向展荆,撮牙道:“将军,以前卑职怎么没发现,你心思竟这么重?” “呵……” 第一百九十二章:博弈 幽静府宅之中,有一室,临水而建。开门即可见绿波,举目便可观飞鸟。 跟第一次来不同,伍无郁坐在矮案之后,嗅着满屋檀香,这才后知后觉,这座府邸,不是看上去那般朴素。 “无郁可会下棋?” 矮案另一侧,张安正换上一身白袍,含笑开口。 伍无郁嘴唇一抿,呲牙道:“不会。” 兴致当头的张安正一愣,把玩着润滑白子,淡淡开口。 “下棋可静心,顺气,理杂绪。无郁有空,该是去学学。” “棋艺不精,于国无害。气所使,心所向,澎湃激昂,正是大步向前时。心不静,气不顺,满腹杂绪,又何妨?” 背脊直挺,伍无郁面无表情道。 叮! 在伍无郁说完这句话后,张安正手中白子,顿时落在棋盘上。 看其落点,正中天元。 漫不经心的收回白子,他捋着胡须,幽声道:“老夫听着这话,怎嗅出好大一股怨气?” “您听错了。” 语气生硬,且执拗。 “哈哈哈哈,”张安正哈哈一笑。 伍无郁也是破功,忍不住跟着他笑了起来。 笑罢之后,二人气氛顿时融洽许多。 看着外间风景,老人眯眼道:“上次你来,说了一大堆忽悠的话。老夫半点不信,却也有些捉摸不透。 这次你来,又打算忽悠老夫什么?” 嘴角一瞥,桌下右手习惯性地开始摩挲。 “阁老忘了,是您请无郁前来一聚,该是您想对无郁说什么才是。” “哦,是吗。” 随意说了句,这位半百老人缓缓起身,倚门而立。 见此,伍无郁眉头一皱,亦是起身走去,站在门外木台上,喟叹风景如画。 “手中刀,不好当。不管是谁手中的刀,最后都没好下场。” 听着背后传来的话语,伍无郁嘴角一勾,蹲在绿水边,嬉笑道:“无郁可不是谁的手中刀,可没劈柴伐木染血带腥的心思。” “你没这心思,可你现在做的,就是这事。” “那是你们在胡思乱想。” 右手伸进绿水,丝丝冰凉沁人心脾。 默默走到他身边,张安正轻声道:“你说你不是手中刀,那你是什么?” “唔……” 皱眉收手,伍无郁沉吟片刻,然后迎着张安正的目光,咧嘴一笑。 “应是布上针,哪里破来缝哪里。” 布上针…… 张安正双眼一缩,随后轻笑道:“刀也好,针也罢。都能伤人性命。” 翻个白眼,伍无郁干脆脱下靴子,在冰天雪地的年月,将双足浸入湖中。 “嘶~呼……” 哆哆嗦嗦地忍耐片刻,他这才露出舒服的表情。 只见他目光前视,也不去瞧身旁这位老人,而是笑呵呵道:“满朝诸公,竟被一唐字锁在方寸庙堂。对这万万里天下视而不见,对这八方生灵充耳不闻。白首虚度,妄尊高位,终日打压钻研,玩弄权术,这般小心翼翼的姿态……呵呵,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随着这番话说出口,张安正目光缓缓阴沉下来。 话……挑明了! 盘坐在侧,只见他右手一抽,花白发髻散落脑后。 “小子无知,岂不闻天之道,在于名,重于份?天下之事,正统与否当为首位!” 一道道身影在四周悄悄浮现,一柄柄长刀无声出鞘。 撕破脸了? 伍无郁脸上不见丝毫害怕,而是笑眯眯道:“卫长乐为您治腿疾时,无郁还惊讶。国朝宰辅,怎会被人打断腿。现在明白了,是证圣年月的事吧?” 张安正盘坐未动,冷冷看着他。 同时院内数十名壮汉亦是缓缓上前。 “别吓我,我胆子小啊。” 说完见他没有动静,伍无郁又指着那些大汉叹息道:“阁老,无郁不是跟你去岭南时那个无郁了,这些人,砍不动我的头。” “回宫上奏,交出羽主令与麒麟袍,自请离开庙堂,从此不入神都。如此,可活!” 张安正这话说完,伍无郁不禁笑出声来。 只见他赤着脚站起来,环视四周,冷笑道:“十死无生的藏武,贫道都闯过,这点人,又算的了什么?” “报!!老爷,鹰羽卫将军展荆率鹰羽卫前来,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国师大人!” …… ………… 两人沉默半响,张安正率先开口道:“无郁来老夫这做客,还要做准备。真是让老夫伤心呐……” “我没有。” 伍无郁双手一摊,嘟囔道:“估摸着是他们自己的意思。” 闻此,张安正摆摆手,那群大汉随之散去,而后起身笑道:“这展荆,在老夫手下办差时,可没这么上心。 老夫到是好奇,若是这人真不是你授意喊来的,那刚刚又何以这般镇定?当真不怕老夫……” “不怕,阁老才舍不得让无郁死掉。” 呲牙一笑。 看着面前笑得有些傻气的青年,张安正目光一怔,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放肆!这是阁老府邸!岂容尔等放肆!” “退下!” “大人?!大人?!!” 远处嘈杂响起,二人看去,只见展荆领着一众鹰羽强闯而至。 “报!大人!剑南道鹰羽卫传讯,十万火急!请大人速回衙门处置。” 见此,伍无郁提着靴子,歉意道:“手下都是粗人,给阁老添麻烦了。无郁告辞?” “慢行……” 看着他们离去,屋内屏风后,狄怀恩漫步而出。 “这将是最后一次,试探也好,针对也罢。以后就当庙堂没伍无郁这个人。懂吗?” 狄怀恩咬牙还欲再讲,张安正却是缓缓来到伍无郁先前的地方,脱去靴子,学着将双足放入冰水之中…… 外间马车内,伍无郁含笑看向展荆。 “何事十万火急呀?” “呃,这……” “展荆。” “末将在。” “神都水深,仅靠飞豹旗,是探不透的。以后别乱来了,监视百官的权利,贫道可没有。别忘了陛下的内卫,若是有个好歹,贫道可救不了你。” “末将该死,自知逾越,可……” “别说了,你我绑在一块了。可我们用武之地,不在庙堂,不在神都,而在神都之外,在这天下。” “末将……遵命。” 第一百九十三章:年关夜 年关之夜,阖家欢乐。 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富贵人家,在这个时候,都会齐聚一堂,或真心或虚情地围在一桌,说些吉祥话。 得益于国师这个身份,伍无郁也有幸见到了皇家是怎么过的。 宴不绝,佳肴满案。千人陪,万人同乐。 只是这面上笑颜,有几分真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师父!这个好好吃……” 灵儿小脸通红,在伍无郁怀里说着。满脸幸福洋溢,为这偌大的宴会,更添了几分欢乐。 师徒二人共在一案,和乐融融。 “国师到是悠闲得很呐。” 一道女声响起,伍无郁抬头看去,眼中闪过一道惊艳。 不是旁人,正是长平公主李召月。 只见她一身鎏金盛装,红裙内衬,华丽的发髻下,一点朱砂印花,轻点眉心。端的是貌美非凡。 端坐未起,伍无郁放下筷子,垂眸道:“公主不去陛下边上讨趣,来贫道这作甚?” “也没什么。” 李召月挽了一下青丝,似笑非笑道:“就是来看看当时红极一时的贵人,是如何被群臣排挤的……” 排挤?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也不知是对谁,他没有理会这位公主,而是拿起筷子,继续给灵儿夹菜。 见此,李召月好看的眉头一紧,淡淡道:“国师大人到是傲气的很。” “张嘴。” 哄着灵儿吃下一筷菜,伍无郁淡淡道:“公主若是无事,还是请离去吧。” “哼!” 李召月毕竟是公主,还是一位得宠的公主,因此在国师席前站的太久,总归不好。 于是便冷哼一声,扭头走向了皇帝那边。 “师父,刚刚那个姐姐是公主吗?好漂亮……” 揉了揉灵儿,伍无郁嬉笑道:“叫阿姨,不要叫姐姐。” “哦……” 咻~咚! 咻咻~~咚咚!! “哇!” 灵儿一脸震惊地看向东侧,只见无数烟火在半空绽开。 红光绿火,满目妖娆。 而伍无郁也是心中一突,真是糊涂了,来这这么久,竟然把火药这玩意给忘记了! 见个连弩就激动地不行,怎么连这真正的大杀器都给忘了?! 右手一紧,他便在心中默默记下,准备什么时候找墨坚商量一下这事。 虽然他就知道个一硝二硫三木炭,但只要让墨坚重视起来,就一定能搞出来。 没道理放着这玩意在脑里发霉啊…… 漫天烟花,一刻方休。 伍无郁来了兴致,便趁上官楠儿得空时,派人让她过来。询问一下这烟火的事。 可结果却是让他咂舌不已。 就这么一会,单烟火耗费,就让他心惊不已。 上官楠儿见他不说话,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低声道:“陛下这些年已然好不少了,宫中各项资费,较之前些年已然削减不少。也不再开土动木,修造宫殿了……” “嗯。” 敷衍地应了声,上官楠儿看着他欲言又止,可最终却是叹气离去。 “师父,灵儿叫楠儿姐姐,还是楠儿阿姨呀?” 伍无郁笑了笑,捏了捏灵儿的脸道:“灵儿想叫什么?” 靠在他怀里,灵儿眼珠一转,贼兮兮道:“灵儿想叫师娘!” 咚! 食指轻叩,弹了她一下,伍无郁也没否认,就这么看着皇帝边上忙前忙后的女子,淡笑不语。 “国师大人,陛下召您上前。” “是。” 将灵儿托付给一名侍女,伍无郁起身整了整衣衫,便走了上去。 “参见陛下。” “嗯,国师这几日过的如何?” “挺好的。” “挺好的?”女帝笑眯眯地看了看他,然后又问道:“那档子事什么时候能办完?有把握吗?” “回陛下。”伍无郁波澜不惊道:“来年开春,三月可成。” “哦?”女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淡笑道:“到是有底气。也对,早些办成,早些抽身,也能早些去办旁的事。” “陛下,臣昨日呈的折子……” 伍无郁试探问道。 这下,女帝沉默了。 半响才道:“现如今的鹰羽用着不顺心?怎想起来给鹰羽卫改制了?” “鹰羽卫,挂于兵部之下,却不与军同。反倒是开衙建门,行追捕缉拿之事。本就混乱,且职责多有冲突。与其他官衙多有不便。因此臣便想……” 没等他说完,女帝便幽幽道:“使鹰羽卫彻底脱离六部限制,自成一司。还是个遍布大周十道的衙门,群臣不会同意的。” 站在案前,四周喧闹不已。 伍无郁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武英,轻声道:“那陛下会同意吗?” 倏地,握紧酒杯的手一紧,武英目光锐利,仿佛能刺入人心。 然他却是不退不避,就这么直直地回望过去。 “你想做什么?” “陛下应该问,陛下想让臣做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上官楠儿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给女帝添上了一杯酒水。 “哈哈哈,” 端起酒杯,女帝一饮而尽,然后目光沉凝道:“来年开春,事毕之后,你在朝上提奏。” “臣,遵命。” “退下吧。” “是。” “等等……”女帝出声拦住就要退去的伍无郁,摆手示意其凑近些,然后带着几分醉意,笑道:“若真如此而行,待朕百年之后,将无人可护得下你。” 酒气扑面,伍无郁一时间五味杂陈。 “这样的话,还愿意吗?” “陛下玩笑了。臣真走了这条道,说不得就走在陛下前面了,哪还有什么百年之后……” “讨打!” 一个巴掌无甚用力的拍在他身上,然后就见女帝开口道:“年关之夜,竟说些不吉利的。” 不还是您先开头的? 伍无郁看着面前的女帝,耸肩无语。 揉了揉眉心,女帝叹口气,却是再未说什么,而是摆摆手示意其离去。 见此,他后退几步,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没什么好待了,带着灵儿回去吧。 心中这样想着,他便快步走回原位,准备带着灵儿回观星殿去。 谁知刚到席上一看,就看到了一名盛装女子,正含笑逗弄着灵儿。 没错,还是长平公主,李召月。 …… 第一百九十四章:可笑的心思 这女人想做什么?不会真是看上我了吧? 他心中直泛嘀咕,李召月却是看见他,然后笑眼盈盈地起身道:“国师可是打算退席了?一起吧,正好本宫也打算回去了。” …… ………… 幽暗的宫道上,一男一女并肩而行。 男的是伍无郁,女的则是李召月。 二人身后跟着一大群宫仆,以及被人抱着正打瞌睡的灵儿。 “公主,那贫道就告辞了。” 站在一处岔道前,伍无郁轻声道。 往右是回观星殿的路,往左则是长平公主在宫中的宫殿。 李召月脚下站定,笑着看向伍无郁,眯眼道:“国师真是不同了,跟小时候天差地别。” 见她没有离意,伍无郁只得皱眉陪着,但也没有开口。 一阵清风拂过,李召月理了理微微有些缭乱的发丝,淡淡道:“国师觉得本宫如何?” 如何? 伍无郁侧头看去,视线微微下移,然后点点头,“人间绝色。” 见此,李召月似嗔还羞地白了他一眼,配上淡淡酒香,有股子说不出的娇媚。 这要是放在前世,还不得是个夜店女王,祸害众生的货色? “本宫是问,跟陛下比,如何?” 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伍无郁不动声色道:“自然是公主年轻貌美些。” “国师莫要装傻,你知道本宫问的是什么。” 眼神饱含深意,李召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寒风呼啸,伍无郁拢袖收手,淡淡道:“公主若没旁的事,贫道就告辞了,灵儿困了。” 回眸看了眼被人抱着的灵儿,李召月回首幽幽道:“国师的日子,不好过吧?本宫在朝堂上,也有些人,有些事也知道。群臣排挤,六部发难,御史台每日参奏你的折子,不下一摞。仅靠陛下的宠爱,是立不住的。 国师就不为自己想想,比如……找个盟友?” 嘴唇勾起一抹嘲讽,伍无郁缓缓抬头,嗤笑着摇了摇头。 脸色转冷,李召月冷声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说是竹马之谊,也不为过吧?你知道本宫想要什么,我能帮你!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太过傲气!” 垂眸低首,伍无郁轻声道:“贫道生来无傲骨,何来傲气一说?” “你执掌鹰羽卫,又深受陛下宠信。若是加上本宫,那在朝堂上,说不得也是……” 说到一半,李召月就止住了。 因为她又看到伍无郁眼中的嘲讽,刺眼无比! “不识好歹!” 看着气愤不已的李召月,伍无郁面无表情道:“公主被陛下宠坏了。有些话,有些事,自己想想便好,不要再说再做了。否则日后遭难,无人能救。” 涂抹着鲜红蔻丹的玉指一紧,李召月低喝道:“你不信本宫?!你可知朝堂上,有多少人是本宫之人?!” “贫道不知道。” 伍无郁冷笑道:“也没心思去知道。这朝堂的确复杂,可公主你,还插不上手。那些人,当真是公主的人?还是有人想看公主笑话,陪公主的玩闹?” “伍无郁!”娇喝一声,李召月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一拳揍向他的脸,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片刻后,狼狈不已的伍无郁被压在宫墙上,二人鼻息相近,一个满目怒火,一个苦笑叹息。 “陛下能以女儿身登临大宝,我长平凭甚不行?较之身份,较之地位,较之势力,本宫皆强与当年陛下!而且……本宫还姓李!” 酒气混合着体香扑面而来,伍无郁避过头,嘲讽道:“还以为公主什么都不懂,原来还知道些。可终究只看到了幽潭之上的倒影,而看不见下面的旋涡暗涌……” “你什么意思?!” 面对公主诘问,伍无郁缓缓回头,目光如渊地回望着她,一言不发。 呼~吸~ 李召月终于发现二人现在的姿势不妥,于是连忙松开手,然后故作强硬的站在原地。 活动一下臂膀,伍无郁冷冷道:“让他们过来,贫道要带灵儿回观星殿了。” “陛下会杀人,本宫也会!” 李召月朱唇似火,娥眉倒竖道:“她敢血屠庙堂换帝位,本宫也敢!陛下能做到的,本宫都能做到!” “哈?” 伍无郁诧异愣住,然后弯下腰,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笑死了……哈哈哈哈……” “混账,你笑什么?!” 李召月气急,抓着伍无郁的发髻怒斥。 淡淡拍开她的手,伍无郁整理着衣衫,冷笑道:“刚还以为公主虽说愚蠢,可也有几分慧根。现在看来,简直是蠢不可耐。莫非公主以为,陛下坐稳帝位,靠的是杀戮大臣,靠的是血洗庙堂?可笑! 收起你那可笑的心思吧,若真没了陛下的宠爱,就凭你所做之事,早就死了不下十八次!真以为这庙堂天下,是用来玩的?真以为这皇位是小孩子过家家?” 说罢,在懒得同她纠缠,伍无郁径直来到身后那群宫人面前,冷冷从其手中抱回已然酣睡的灵儿。 呆呆站在原地,李召月看着擦肩而过的伍无郁,一时间心中有许多话想说,有很多情绪想发泄,可偏偏不知从何开始。 有心拦下他,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是没有一丝气力。 “公主,我们……” 她的贴身侍女担忧的上前询问。 可这时的李召月,正差个出气的地方,于是乎…… “该死!该死!该死!!” 听着身后的怒骂,伍无郁面无表情,继续行在宫道。 到是灵儿似乎被身后的声音惊醒,肉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啊~师父,这是哪……” “没事,睡吧,正在回去呢。” “哦。” 见小灵儿乖巧的闭上眼,伍无郁收起笑脸,听着身后发泄怒骂的声音,讥讽的勾起嘴角。 这世上,总有人什么都不懂,却偏偏自以为都懂。 殊不知,他所了解的东西,只是一些皮毛。 若真靠着这些皮毛,那最后的下场,往往是可悲的。 希望这位骄傲的公主能听进去他的话吧,要不然真到了最后清算之时,怕是…… 唉,不过这不是自己能去想的。到时候自己也不一定有好下场。 而离那时候,不还很远呢,不是吗? 第一百九十五章:鹰羽衙门搬迁 大雪茫茫,掩去人间琉璃色。 面前汉白玉栏杆积上了一层薄雪,伍无郁探手扶上去,只觉丝丝凉意从指间蔓延开来,直入心扉。 “师父,你不冷吗?” 灵儿穿的很厚,活像个小粽子,歪着头困惑道。 伍无郁低头看了她一眼,温润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是啊,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凛冽寒意了? 记不得了…… 这时,上官楠儿迈着莲步走来,瞥见他冻红的手,不禁白了他一眼,皱眉道:“快把手拿回来,陛下醒了。” 湿冷的手轻轻一捏,伍无郁笑呵呵地转身,走进了宫殿内。 纱幔阻拦,皇帝慵懒的坐在榻上。 也就是见他了,要不然换个其他臣子,都不会这般模样。 “见过陛下。” “嗯。”女帝淡淡道:“准备好了?地方选在哪里,用不用朕下道旨意?” “不用的。”伍无郁从怀中掏出一方地契,笑道:“陛下可还记得北安街的祈福巷?位居内城,离皇宫不远。占地也广,贫道去瞧过了,最喜那里面的七层木楼。” “哦,是那里啊。” 女帝慵懒的半躺下,沉吟片刻,然后失笑道:“朕想起来了,当初青玄子未曾入宫,便住在哪。还是朕给他修的,叫什么……” “安道观。” 伍无郁适时提醒。 “对,安道观。说起来,本就是你这国师的地方。想当初在内城划下这么大一片地方修观,可没少让人指摘朕。最后好像也就住了没几天就让青玄子进宫了。” 女帝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直起身皱眉道:“这么久没人住,那都该荒废了吧?不如你在观星殿再住几日,朕让工部派人去修缮一下。” “不必。” 伍无郁垂眸道:“臣看过了,被人占着一直都有人住着呢。酒楼,茶馆,赌坊,就连勾栏都有,热闹着呢。” “呵呵呵……” 女帝低笑片刻,然后揶揄道:“你师父是个懒怠的脾性,自不会管。白白便宜了那些手下人。唔,你要搬进去,也算物归其主。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为民者使钱遣散便是。只是说不得,陛下这龙案上,又要多几摞折子了。” 女帝怎会不懂这其间的猫腻? 笑眯眯的点点头,轻声道:“别闹出人命最好,至于参奏你的折子,朕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就是可惜了这上好的宣纸笔墨。” 又是一番寒暄,伍无郁终是起身,躬身告辞。 临出殿门前,他似乎听到身后一声若有若无的感慨。 “国师这一走,宫内又要清冷些了……” 脚下一顿,伍无郁权当没听见,迈动脚步,跨过了门槛。 牵着灵儿的手,伍无郁便在漫天大雪中,走向了宫门所在。 两侧羽林郎持枪挺拔,皑皑白雪压盔甲之上,说不出的肃穆庄严。 直到了宫门口,伍无郁这才侧身道:“此一别,便难见了。保重!” 谁知上官楠儿掩唇一笑,眯眼道:“陛下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伍无郁愕然。 只见上官楠儿抖了抖狐裘积雪,活像个小狐狸似的狡黠,挺了挺胸脯,傲娇道:“国师伍无郁聆听陛下口谕!” 真的假的? 眼中带着疑虑,但伍无郁还是躬身行礼。 “臣,恭听圣谕。” “咳咳,”上官楠儿叉腰上前,捏了捏伍无郁的脸,忍不住笑出声道:“哈哈,陛下说了,让我跟着你嘞,说是让帮帮你。” 俯身未起,伍无郁眼中闪过一抹沉凝。 监视?不放心?还是……天恩…… 下一秒,直起身的伍无郁便挂上了笑颜,笑眯眯道:“陛下不要你了?也罢,贫道就勉为其难,收下你吧。” “呸!” 上官楠儿脸红扑扑地,轻啐一口,然后傲娇道:“上官大人我厉害着呢!以后瞧着吧!” “好好好,是是是……小道见过上官大人,望上官大人日后,能多多提携小道。” “呸,死相!” 上官楠儿满脸幸福地翻个白眼,俯身抱起灵儿,三人一同出了宫城。 宫城之外,格外不同。 放眼望去,只见三丈宽的道上,挤满了鹰羽卫。 各个身穿羽服,腰跨寒刀,顶着避雪斗笠,沉默着静立。 “大人?!” 展荆见伍无郁出来,快步上前,然后躬身道:“弟兄们都到了,衙门里的东西,也都带上了。” “嗯。” 淡淡应了一声,伍无郁环视眼前这数百人,垂眸低语道:“衙门搬迁之后,贫道便会亲自坐镇衙门。望诸位能随贫道,尽心办差,报效陛下。” “遵命!” 整齐划一的低喝响起,无数斗笠低首,雪落脚下。 明目张胆的牵着上官楠儿的手,伍无郁面无表情的从两列鹰羽之间,缓缓走过。 不提这些人如何猜测抱着灵儿的女子身份,哪怕是见过大风大浪,呼喝过满朝朱紫贵的楠儿,此刻竟也生出了一丝胆怯。 说是胆怯也不尽然,应该是……羞赫? 上了马车,大队开始向着北安街行进。 本就是年夜刚过,街上原也没几个人。就算有零星出来找乐的,见到这般阵仗,也是匆匆避让,然后站在一侧嘀咕。 “大人,属下有一件事要禀报。” 掀开车帘,望着外间架马俯身的展荆,伍无郁轻声道:“说。” 面露难色,展荆犹豫片刻,然后咬牙道:“属下派人去祈福巷催促了好几次,可那些商户却是无一人搬走,要不推诿时日,要不就干脆出言不逊……” 放下车帘,伍无郁冷冷回应,“知道了。” 内城寸土寸金,那般大的地方,一整条街闲置,自然惹人眼。 可若真是寻常百姓,焉敢占国师之地? 那些商户,怕是每一家背后,都有靠山。 不过……靠山又如何? 摩挲着手里的地契,伍无郁丝毫不惧。 理在他手,外间这几百鹰羽,谁腰下的刀是钝的? 女帝原话,让他别闹出人命最好,并不是明言禁止他不能闹出人命。 当然,也不必闹到那般地步。 他这样的身份,搬回本属于自己的地方还要以杀人来震慑,未免落了下乘。 第一百九十六章:帮忙 这马车也不知展荆从哪寻的,地方大不说,还铺满绒毯,暖炉当中,十分宜人。 “师父,我们是搬家了吗?” 灵儿眨巴着大眼,出声问道。 “是,搬家了。” “哦。” 上官楠儿慈爱的摸了摸灵儿,然后蹙眉道:“不好搬吧?那祈福巷现在可谓是龙蛇混杂,不会乖乖搬走的。” 说着,她话音一转,轻笑道:“当然,对国师来说,都是小事。不过还得说一句,最好不要闹出人命,此时年关刚过,血孽不吉。容易落人话柄。” 看着尽心提点的上官楠儿,伍无郁含笑道:“你跟灵儿在一块,真像一对母女。以前怎没看出来,你也有贤妻的气质?” 见他出言调戏,上官楠儿娇媚地翻个白眼,索性不再理他,开始专心逗弄灵儿。 看着这一幕,伍无郁缓缓闭上眼,打算假寐会。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展荆的声音从外响起,“大人,到了。” “嗯,” 闭眼未开,伍无郁回应,“挨家挨户开始吧。记住,银钱方面,不要吝啬,不到万不得已,不许拔刀。” “是!来人!上!” 外间脚步匆匆,刀鞘晃荡拍打声不绝于耳。 很快,外间便开始嘈杂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天杀的啊,你们凭甚夺我店铺?” “混账东西,你们知道这店谁开的吗?” “呦官爷,那这么大的火气?来来来,进来小女子给你泄泄火……” “……” “…………” 听着外间的纷扰,上官楠儿眉头皱起,看了眼倚在软靠上未曾睁眼的伍无郁,“这地方怎这么乱?什么人都有?” 缓缓睁眼,伍无郁笑道:“嫌脏?晚喽,陛下不要你了,你以后跟着我,就得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住哪,你就得住哪。” 红唇轻抿,楠儿见这男人还是这般不正经,顿时恼怒不已,撑着身体就准备出去。 右臂前伸,伍无郁轻轻拦下道:“别急,现在还早。再等等……” “这……” 上官楠儿还欲再讲,可触及伍无郁那沉静的眸子,顿时静下心来,默默坐好。 一刻钟过去,任无涯匆匆赶来。 “大人,共十八家,仅有五家愿意领钱搬走。有三家不愿领钱,说是要见一见大人。其余十家,撒泼耍横,就是不愿搬!” “知道了。让手下人帮着愿意走的尽快搬走。那三家不要钱说要见贫道的,领上前来。” “是!” 脚步匆匆离去,没一会又是折返而归。 “参见国师大人。” 伍无郁掀开车帘,淡漠道:“谁家的?” “呃……” 三人互看一眼,然后躬身道:“梁王让小人给大人带句话,没打个招呼就占了贤弟的地方,失礼了。还送上多年欠租。” 说着,一方木匣便被递上来。 伍无郁随手掀开一看,只见里面厚厚一叠,皆是银票。 随手递给楠儿,伍无郁和煦道:“梁王有心了,回去告诉梁王,贫道多谢了。” “是,小店物件都打包好了,这就搬走,不耽误大人了。” “嗯。” 车帘放下,上官楠儿数着银票,有心吃惊道:“怎么着也有几万两了,这内城房租这么高吗?” 见她这样,伍无郁不禁哑然失笑。 “是啊,知道贫道这地方,多值钱了吧?” “切……” 又是一刻过去,外间仍是纷扰不止。 伍无郁这才起身,缓缓走出马车。 刚刚走出马车,外间的争吵便消失了。 所有人望着马车上,缓步下来的俊美青年,皆是不敢高声。 随手解开身后大氅,凉意拂体,让他精神不少。 环视四周男男女女,伍无郁平静道:“此乃贫道之地,让尔等占据多年,如今不收租金,反给尔等银钱。为何还要行强盗之事,不肯离去?” 声音不大,却让这满巷的人,听了个真切。 一时无人应答,片刻后,一名妖媚的女子柔柔道:“哎呀,这话说的。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什么强盗呢。只是这店内物件繁多,匆忙间没那么多人手,还望大人宽限几日才是呀……” “胡说!” 任无涯脸上几道抓痕,气急败坏道:“老早我就来这说了,可到了现在,你们还是连动都没动,一拖再拖!” “哎呀呀,官爷您别急啊,看的小女子都于心不忍了,这不店内都是些弱女子,物件多,又没力气,可不就得慢些嘛……不如再宽限些时日?” 女子披红挂绿,身段妖娆,眼神藏媚的回望,任无涯这货一腔怒火,却是无处发泄。 见此,伍无郁嘴角一勾,沙哑道:“无妨,此事易尔。鹰羽卫何在?” “在!!!” “帮她们把东西搬出来!” “是!” 展荆大手一挥,一队如狼似虎的鹰羽便强硬冲入其店中,然后一件件东西被扔了出来。 什么花瓶、木桌,管他易碎还是敦实,全都被扔了出来。 “啊啊啊!!” “做什么,做什么呀?!” “滚开!” 这家勾栏之内,一阵女子尖叫响起。 店外那女子见此,当即大急,张牙舞爪的就要上前,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休。 当然,鹰羽卫是不可能让这泼妇近前的。 一名鹰羽卫当即伸臂一挡,也不见有何动作,这女子便被震倒在地上。 “贫道说的东西,不光指物件。” 伍无郁幽幽开口,展荆顿时双眼一眯,沉声道:“明白!” 下一刻,一名名女子便从二楼扔下。 各个跌在地上,哭闹不止。 二楼而已,加上鹰羽卫都用了巧劲,别说出人命,连落个脚伤都难。 看着这乱哄哄的一幕,伍无郁环视其他人,淡淡道:“还有谁想让贫道帮忙?” 视线扫过,无一人胆敢对视,皆是纷纷低头,更有甚者已经开始转身回店,准备收拾。 见此,上官楠儿悄悄来到伍无郁身侧,指着雪地杂物里哭闹的女子,低笑道:“有人衣服都没穿好呢……真不怜香惜玉……” 侧头回望,伍无郁笑道:“此巷之内,除了你,何来香玉?” “……” 抵不过他撩人于无形,自然又是闹了个大红脸。 第一笔九十七章:掌掴 很快,哭闹累的女人们见撒泼没用,顿时泄了气。 开始纷纷起身,在一片杂物中,拾捡自己的东西,然后若丧考妣的离去。 其他门店也开始有了动静,不再抵死不从。 不过还有五六家,皆在观望,没用一丝动静。 见此,伍无郁眉头一皱,选中一家酒楼,走上前道:“你家为何不动?” 门口的小二眼珠子一转,正欲开口,身后一名拿着算盘的青年,却是不屑道:“这店,搬不走。” 展荆双目一沉,就要下令鹰羽强入。 然这青年却是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 见此,伍无郁挥手拦住了就要上前的鹰羽卫,抬头看了眼这酒楼,眯眼道:“好地方,好气派。贫道到是好奇,这家店,姓什么?” 姓什么? 青年眼底泛起一抹冷笑,竟也不搭理。 给脸不要! 见此,伍无郁眼底泛冷,幽声道:“不过姓什么,贫道也不在乎了。农间百姓尚且还争毫厘田,贫道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宅院,都护不住。” 声罢,身后鹰羽齐齐冲入酒楼。 打砸驱人,干的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不知情的人来看,怕还真以为是什么仗势欺人的行凶徒呢。 见鹰羽真敢动手,这青年顿时脸色漆黑一片,只见他上前几步,被展荆拦住,然后低声威胁道:“国师大人,旁人惧你,我可不惧!旁人不知你的根底,我可知晓的一清二白!” “呵,”嗤笑一声,伍无郁也学他先前模样,亦是理也不理。 那青年见此,顿时愤愤扔下算盘,咬牙切齿道:“朝堂上,你现在就是众矢之的。多少眼睛盯着你呢!若还不收手,你自己想想会有多少大臣参奏你!莫要自误!” 缓缓上前,伍无郁漠然道:“跟长平一个德行,井底之蛙,窥一偶而妄自尊大。” “我岳丈姓孙!” 终于,这青年喊了出来。 本以为能震慑住他们,谁知伍无郁竟是冷笑片刻,然后摇头道:“本还以为姓狄姓张……也对,自己魔怔了。阁老之尊,岂会如此行事……展荆!” “末将在!” “贫道等累了,要去车内歇会。半个时辰,此巷之内,不许再见外人!” “是!” 伍无郁转身离去,身后无数鹰羽皆是狰狞一笑,撸起袖子大步冲向了那些门店。 混乱,再起! 然他却不在乎了,回到马车后,便当真开始闭眼小睡。 “这样行事,是不是太粗暴了些?” 上官楠儿有些忧心。 伍无郁却是冷笑道:“我们就是想得太多了。这条巷子,本就是我们的,谁也夺不走。以阁老他们的身份,若是以此事阻拦,只会平白丢了身份。至于其他人,贫道怎会放在眼里?” “罢了,你心中有数便好。” 不再开口,马车内的静谧同外间的混乱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半个时辰过去,展荆大步走来,沉声道:“大人!办完了。” “知道了。” 重新走下马车,伍无郁放眼一瞧,只见巷口一队鹰羽按刀而立,所有杂人皆被挡在外间。 十八门户一字排开,才有了这条祈福巷。 门店之后,各家以墙垒壁圈院,将那安道观分割了干净。 除了里面的一座七层木楼。 在展荆的陪同下,伍无郁走入了里面,看了眼格局,顿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展荆,记下。一会去工部,不,直接去梁王府,请梁王派工部之人,来修缮一下这里。 这十八个门店,通通堵上,垒上丈高的墙。内里打通一片。” 伍无郁一边走,一边指着各个地方嘱咐道:“这里打通,那里加墙。以后这一片就是鹰羽办公之地,贫道就住在木楼上。对了,再去找石匠,以黑石造两只戾虎。唔……要有人高!阔酒楼之门,放在哪里。那个地方,以后就是衙门大门。” “末将明白。” 展荆蹙眉道:“这些并不难,用时也少。推墙重盖,让手下弟兄一起做,料想三日时间,就能办好。只是这三日里,不如大人先另寻住地?” “不用。” 负手在后,伍无郁站在七层木楼下,看着这座似塔似楼的建筑,眯眼道:“先让人把这里收拾出来,贫道就住七层。原先衙门里的秘籍、账簿、档案、卷宗等等,都放在二至六层。” 展荆跟在伍无郁身后,看着面前十丈方圆的木楼,点头称是。 当初建造这安道观时,可是闹了不小的动静。 这一层,足够大人住了。 “先这样吧,去派人吧。接下来贫道就在这,哪里还有不足,亲自指点。” “是!” “大人!” 这时,任无涯却是匆匆而来,面露急色道:“一队兵甲过来,将弟兄都围住了,还叫嚣着要把弟兄们都带走审问。” 兵甲?! 伍无郁目光一沉,随即又缓和。 也对,不是兵卒,其他人怎能拦得住鹰羽卫。 看来军队之中,也不全是武皇一派,毕竟京都护卫,互相制约,编制繁多,女帝只要掌握绝对的力量便是了。 心中想了很多,伍无郁脚下却没停。 大步来到巷道上,果不其然,看到了许多持枪兵卒,将鹰羽卫围在一处。 因他先前有命,不许轻易拔刀,因此两相对峙下,鹰羽卫自然有些势弱。 压根没多想,伍无郁当即怒喝道:“拔刀!” 众鹰羽一愣,随即纷纷怒抽寒刀,刀芒折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好胆!竟敢当街拔刀?”一名披甲汉子大步上前,颐指气使的就要说话。 伍无郁却是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面前的青年,这披甲汉子犹豫片刻,然后故作强硬道:“本将乃是……” “啪!” 当着所有人的面,伍无郁一个耳光扇过去。 “你!” “啪!” “我是……” “啪!” 一连三下,伍无郁这才收手,环视四周沉声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围我鹰羽卫?!领兵逞凶,你要造反吗?!” 一顶帽子扣过去,他理也不理,回首怒喝道:“鹰羽卫听令!驱其出巷!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这么……强势??? 第一百九十八章:更名,立威 上官楠儿有心上前劝解,众鹰羽却是安耐不住了。 纷纷持刀上前,逼迫这群兵卒退出巷口。 兵卒一边后退,一边看向那大汉。 见此,伍无郁眯眼冷喝道:“展荆,请麒麟锏来!说不得,今日锏下又要再添亡魂了!” “是!” 一闻麒麟锏之名,那披甲大汉顿时一惊,脸上青白一阵交替,而后恨恨挥手,领人退了出去。 站在巷口,那大汉咬牙道:“本将接到有人举报,说是有人抢占民宅……” 任由他呼喝,伍无郁却是懒得搭理,冲巷口的鹰羽嘱咐道:“守好此地,妄入者,杀!” “遵命!!” “国师你怎敢?!本将可是……” “聒噪!”伍无郁瞪了他一眼,然后环视四周,指着祈福巷牌子道:“摘了!以后这里不叫祈福巷,叫黑巷!” “呃……黑巷?可是有何说法?” 展荆愣头愣脑的询问。 见此,伍无郁顿时翻个白眼,他娘的,随口说的,有个屁说法。 等等……我给你编一个。 “天暗为黑,无亮为黑!黑者,藏污纳垢,掩凶盖罪是也。此地更名黑巷,我鹰羽卫以后,便在这里,捉拿那些藏污纳垢之徒!” “末将遵命!” 见此,伍无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理也不理巷外叫嚷的兵将,大步走回木楼处,开始跟展荆说着自己的规划。 “大……大人,这又是更名,又是叫嚣的,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太惹人眼了?怕是会惹人嫉恨啊……” 上官楠儿蹙眉道。 闻此,伍无郁眯眼道:“贫道要的就是惹人嫉恨。鹰羽卫,从来就不是什么清善之地。以前不是,以后更不是!贫道今日此举,皆是为了立威! 等着吧……” 看他这样,上官楠儿张张嘴,却又没再说什么,而是拉着灵儿开始四处观看。 ———— 接下来,一连几日,这个地方都是热火朝天,日夜不休。 因为伍无郁临时起意,因此原本三日的工程,足足又给延后了六日! 正月初十,伍无郁一身白袍,站在七层之上,凭栏俯瞰,心中意气勃发。 到是上官楠儿看着下面被分割成几个大院,大院内又各有十个大屋的格局,有些不解。 “为何要这样布局?” 不止是她有疑问,展荆一众,亦是困惑不已。 “到了时候,你们就明白了。”伍无郁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然后看向展荆道:“各地开始行动了吧?” “是!邻近道州,已有人上报情况了。末将已经整理成册,只等大人翻阅。” “唔……” 沉吟片刻,伍无郁点头眯眼道:“放出消息,就说贫道打算将这次行动,当成一次校考测验。同时表现出众者,必须上报其家世过往。由你亲自盯着,每道我要找出数十人,进京见我!” 每道数十人,表现优异者? 展荆一惊,然后微微激动道:“明白!” “你究竟想做什么?” 上官楠儿安耐不住,上前询问。 伍无郁咧嘴一笑,在其耳侧低语道:“今晚跟你说。” 小嘴一抿,上官楠儿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牵着灵儿大步离去。 七层仅剩伍无郁与展荆二人。 伍无郁望着他,淡淡道:“不妨说与你,此次行动之后,贫道就会上奏陛下,重改鹰羽建制。将鹰羽卫,彻底脱离六部桎浩。衙门之内,各部也不再以三旗划分,各级主事,长官,职能,皆会大变。 让你选这数十人,我会从中选十人,他们将会是以后各道鹰羽长官。为贫道在天下各地张目……” 目光瞪大,展荆愕然半响,这才喃喃道:“脱离六部,自成体系……大人,这样能行吗?” “能不能行,那是贫道的事,你不用管。只需放出消息,让他们借此次整顿江湖门派,好好表现。要让他们知道一件事,鹰羽卫所属,不再是爹不亲娘不爱的狗腿衙门了!” 伍无郁眼神深沉,转而轻笑道:“当然,你展荆的位置,贫道早已想好,不用多虑。” 听国师特意点出自己,展荆那里还不明白? 于是当即单膝下跪,沉声道:“属下谢大人厚爱!必为国师大人,誓死效力!” “嗯,对了,改制这个消息先别放出去,只说贫道有意见一见各地杰出能人便可。这天下没几个傻子,能嗅出这里面的猫腻。” “属下明白!一定守口如瓶!” “下去吧,好好办差,不可马虎。” “是!属下告退。” 再无人,伍无郁环视着宽阔的木楼,缓缓走至栏杆处,远眺而去,神都繁华,皆在眼底。 “师父!师娘……楠儿姐姐一个人在楼下生闷气呢。” 楼梯处,灵儿探头探脑的模样,十分可爱。 伍无郁回首笑道:“去问问你楠儿姐姐,生什么气。” “哦!” 虎头虎脑的灵儿得令之后,哒哒哒就蹿下了楼。 过了一会,灵儿又上来,喘着粗气,学着上官楠儿的模样道:“楠儿姐姐说:下侍怎敢生国师大人的气?不过是一寻常婢子,大人机密之事,不愿说给下侍听也是对的。下侍可不敢生气……” 这女人怎这么小心眼,不说了等晚上再跟她说? 无语扶额,伍无郁叹气道:“灵儿去,告诉她,就说师父错了,一会带你俩去吃好吃的,让她别闹了。” 小脸憋的通红,灵儿想了想,最终攥着拳头走了下去。 …… “呼~呼~师父,楠儿姐姐……”灵儿气喘吁吁道:“她说了:下侍没闹,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婢子,哪敢在国师大人面前闹……” 嗨这丫头! 伍无郁开口道:“灵儿你去跟她说……” “不!”灵儿艰难的爬上七层,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嘴一扁委屈巴巴道:“师父自己去!就知道欺负灵儿,明明是你俩的事,非得欺负灵儿!灵儿不干了!” 这时,上官楠儿从楼梯处现身,俯身便给灵儿擦汗,便低声道:“别理你师父,一肚子坏水。就知道欺负我俩。” 恰逢时,清风过堂。 看着面前撩发俯身的女子跟地上的女童,伍无郁心底一下子暖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观天下之机 七层木楼有了名字,是伍无郁亲笔书写,然后拓印成牌给挂上去的。 观机楼。 观机,观天下之机。 寒夜未眠,青灯摇曳。 上官楠儿跪坐一旁,一双素手正用针挑着油灯。另一边,伍无郁则沉默着翻看手中的册子。 “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至于吗?这才刚开始,要不了多久,十道情报会源源不断的送来,到时候有你看的。” 楠儿叹口气,来到伍无郁身旁,俯身趴在他的膝上。 一手擎册,一手抚过她的发。 伍无郁带着淡淡的疲倦,轻声道:“一件事,两行字。不多看多想,怎能尽知尽悟?” 樱唇一抿,上官楠儿直起身,皱眉道:“你好几日没下过这观机楼了,莫不打算一辈子待在这上面?” 将手中小册放下,伍无郁噙着一抹笑意,“有何不可?你看贫道在这,不出屋而知天下事。有没有一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风范?” “呸!” 轻啐一口,二人相看良久,然后那盏青灯便被吹灭。 楼下,展荆一身羽服,默默望着头上。当他看到灯火熄灭之后,这才收回了视线。 艾渔双手环臂,皱眉道:“荆哥,国师大人究竟要做什么?” “大事……” —————— 观机楼,七层。 上官楠儿伏案阅册,双手不住翻动。 忙活了许久之后,这才伸个懒腰,白了眼旁边的伍无郁,嘟囔道:“整理好了。” 伍无郁迈步走去,只见其案前放着四摞册子。 “这是行进顺利的,这是有些麻烦的,这是发生冲突需动用武力的,这是鹰羽出动无功而返的。” 听着她的解释,伍无郁径直看向最后一摞。 也不多,仅有两三册。可拿起翻看,里面却满是笔墨。 眉头微皱,沉思片刻,伍无郁便拿起桌上铜铃,轻轻摇晃。 下一刻,楼梯处便有人回应。 “大人!” “唤展荆与任无涯二人上来。” “是!” 见此,上官楠儿皱眉道:“你打算怎么做?” “雷霆手段。” …… ………… 没一会,展荆与任无涯便上来了。 “大人叫我俩?” “嗯,”伍无郁看着他俩,将手中的册子递过去,然后眯眼道:“这册上的门派,皆是冥顽不灵之辈,传令当地鹰羽,果断灭之!人数不够,从旁抽调,再不行,就向邻近道州求援,总之,一月之内,这上面的门派,不能再有。” “是!” “对了,展荆你带着任无涯,再领五十飞豹旗,星夜兼程援助当地。事成之后,不必回神都,替贫道巡视督办各地,另外多注意哪些杰出忠心之人。这一点,明白吗?” 说着,伍无郁便看向展荆。 展荆面色一沉,抬头道:“大人的意思是,待到各地事平,回京之时,也带上他们?” “对。” “属下明白。”展荆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皱眉道:“不知大人注意到没,虽然大人允各地互助支援之权,然现在的鹰羽卫毕竟还挂名于兵部,因此当地鹰羽驰援时,有不小的麻烦。” “嗯,这一点贫道知道。”伍无郁起身,活动一番手脚,然后拧眉道:“沿途关卡官吏刁难阻拦,先应付着,实在推脱不过,就往我身上推。告知底下人,腰杆子可以硬些,天塌下来,贫道给他们顶着。” “明白!” “记住,一月之内,名册之上的门派不许再有。古前辈也打好招呼了,他会跟着你们。而后一月,严防各地江湖势力串联闹事,稳住局面。这样,才能回来!” “是,属下告辞。” “嗯。” “大人?” 这时,任无涯开口。 见此,伍无郁皱眉道:“何事?” “神医谷未曾动武反抗,但也拒交谷内名单,并不配合。您看这……” 展荆一愣,显然没注意到这个消息,侧目看了任无涯一眼,肃容在旁。 “什么时候的消息?当地鹰羽怎么办的?” 伍无郁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烦意乱。 “刚刚送来,卑职正欲禀报。当地鹰羽卫未曾采取行动,而是绕过了神医谷……” 咚,咚,咚…… 食指轻叩栏杆,伍无郁陷入了沉思。 其他人也不敢打扰,就这么静静的等着。 “卫长乐有递话说什么吗?” “没有。传回来的情报,并没提及。”任无涯说着,抬头看了眼国师,然后低首道:“卑职猜测,怕是被神医谷给软禁了。” 怕是卫长乐他家的老爷子,不肯向朝廷低头啊。 这可怎么办呢? 伍无郁陷入了两难之地…… 这时,上官楠儿起身皱眉道:“这神医谷有何特殊?” 任无涯看了国师一眼,然后低声将卫长乐的事说了出来,当然,关于鱼七的事,他一笔带过了。 “故友之门?”楠儿诧异看了伍无郁一眼,然后笑道:“这有何难?” “哦?楠儿有办法?” “呵,”轻笑一声,上官楠儿眯眼道:“不能动武,也不能不管不顾。那就换个角度。反正我们只要他们交上名单,不如就派人乔装入谷,与你那友人取得联系。想必他会支持朝廷吧? 让他给一份神医谷名单,我们拿回交差,然后放出消息,说这神医谷已交名录不就是了。” “唔……以小卫神医的性子,应当可行。不如属下这次离京,亲自去一趟也好。” 展荆沉声说道。 见此,伍无郁含笑点了点头,回想起卫长乐的样子,低声道:“就怕事后,他家老爷子会把他打死。” “虎毒不食子嘛,到时木已成舟,料想神医谷谷主不会做什么偏激之事的。”展荆笑道:“对了,若鱼七姑娘身体痊愈,是否要接回来?” “鱼七……姑娘?” 伍无郁还没开口,上官楠儿就嗅出了不寻常的意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看向展荆,“不知这鱼七姑娘是哪位啊?” …… ………… 一阵沉默之后,三个男人顿时异口同声的说出了两个字,“内急!” 借尿遁? 楠儿何等聪慧,自然知晓这个鱼七不简单,于是便在心中默默记下。 当然,伍无郁没少受她的眼刀就是了。 第二百章:被拦下的鹰羽卫 距离神都千里之外,一处上州城内。 两名身穿羽服的汉子在衙门大堂,正伏案整理。 半响,其中一人一脸烦躁的将手中记着密密麻麻名字的册子放下,苦着脸道:“老许,你说咱那位大人究竟想做什么?这么大动静,就为了让那些门派交出名录?有个屁用啊!白白折损了弟兄不说,这些上交的门派哪个是老实的?少说都藏了半数门人没有写。 你说咱们上报吧,上面还说不必深究。那要这玩意有个屁用?不白费功夫吗?” 名叫老许的汉子抬头,斜视了他一眼,不屑道:“老曹,要不说你丫的就是个粗人。除了拿刀砍人,就会在榻上压娘们。你懂个屁,咱这位大人,厉害着呢……” 被他骂,老曹也不恼,笑呵呵地摩挲着下巴,眯眼道:“不过折腾归折腾,咱这位大人还挺大方。说话也挺向着咱们,啧啧……对了老许,你看出什么门道,给俺讲讲呗?” 闻此,老许亦是将手中名册放下,揉了揉手腕皱眉道:“我就能看出国师准备整治江湖了,这只是第一步,当然不能上来就下重手,得缓缓图之。但似乎又不止这么简单…… 你想想,从神都来人下令说的话。估摸着,咱鹰羽卫自己也要大变了。” 大变? 深知这位老搭档机智的大汉当即正色走去,肃容道:“老许,你可不准藏私。琢磨出什么,一定得给我说道说道。别忘了,咱俩可是十来年的交情……” 鄙夷地瞧了他一眼,老许一脸烦躁道:“不知道对不对,也没法说。反正趁这次,你就领着弟兄好好办差就是了。只要不死,带点伤最好,一定得多建些功。可别出工不出力……” 没有丝毫迟疑,老曹当即拍胸脯道:“行!听你的。谁让你是俺老曹的小媳妇呢……” “找死!曹大刀,老子劈了你!” “哎哎哎,别别……” 外间一群鹰羽卫听着里间的动静,皆是大笑不已。 —————— 神都城郊,一队轻骑策马奔腾。 正是初春破冰之际,寒意尚浓。但这行人却是各个劲衫薄衣,行进间不免流露出一股彪悍之气。 当然,居中二人,却是与别人不一样。 一男一女,男的俊朗,女的柔媚。一黑一白两件大氅,更是衬出了一对谪仙人样。 “还以为你打算老死在观机楼不下来了呢!” 楠儿虽是女儿身,然架马之术,却是不输男儿,一起一伏,规章有序。 侧头看着马背上姿容越发水润的楠儿,伍无郁咧嘴道:“不亲眼看看,心里没底。” “你可是国师,说不得什么时候陛下就要召见,这么离京,行吗?” “放心,”伍无郁架马道:“给宫里递话了,再说我们也就在周边逛逛,要不了几日就回去了。” “唔,罢了,反正劝不住你。” 楠儿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斜瞧了他一眼,“对了,那个叫鱼七的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 给你找的小姐妹…… 这话能说吗? 伍无郁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对了,灵儿安置好了吧。” “呵,” 嗤笑一声,楠儿撇过脸道:“放心,让艾渔看着呢。” “哦,那就好,那就好……” 架!架!! 一行十余骑,纵马疾驰,随行之人,皆是鹰羽好手,因此不出意外,安全问题,应该是有保证的。 唏律律~ “公子,前面有路卡!” “知道了。” 伍无郁放慢马速,皱眉道:“所行不到一日,便遇见了七八个路卡,各个都要巧立名目,抽取银钱。如此害民乱政,岂能不改?!” “得了吧。” 下了马,楠儿翻个白眼道:“过一次你念叨一句,有能耐你改啊。真是的,别以为这路卡一句话就能废除,积年苛政了……” 等着吧…… 伍无郁心中嘀咕一句,默默牵马排队。 毕竟是微服出巡,还是装得像些才是。 可这长长的队伍却是半天不见动静。 “公子,前面有队鹰羽要过卡,那些人拦着不给放行!” 乔装打扮成护卫模样的汉子上前轻声道。 “哦?”眼中精光一闪,伍无郁径直上前道:“去看看!” 行至近前,只见一队二十来人的大汉果真被一群兵卒拦下。 “我等奉命去定州,有要事要办!尔等因何拦我们?” 一名羽服大汉,面色重红,看着面前的兵卒怒喝道。 见此,一名小将上前,不屑道:“一无兵部文书,二无离境手令,你说你有差事,谁信?谁知道是干嘛的。啊,你一句有要事要办,老子就放行,真以为这路卡是你家鹰羽开的?” 遭他讽刺,羽服大汉本就重红的脸,愈加深了。 “国师大人领羽主令,亲自下命,让我等鹰羽互助驰援。如今定州鹰羽求援,你再耽搁,信不信老子强闯?!” “哈?吓唬我?来,你敢闯,老子就敢斩你于此!” 小将大手一挥,身后兵卒当即围上来,大有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样子。 “不对劲。” 楠儿小声道:“这小将是故意寻事拦人。鹰羽现在有你撑腰,寻常路卡应是不敢阻拦才对。” “不急。”伍无郁饶有兴味的看向那名红脸大汉,笑道:“且看他如何应对。” “哦。” “兄弟们,拔刀!” 只听红脸大汉怒喝一声,然后抽出腰间寒刀,刀锋斜指沉声道:“定州万急,我等遵命驰援。尔等无理相拦,我倒要看看,闹到了离此不足百里的神都,被国师大人听闻,你有几条命!” “呸!” 远处一名未披上甲的军汉大步走来,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用国师压老子?!小的们,听好了!他们胆敢闯卡,放手厮杀便是!” “是!” 见到这人,楠儿顿时幸灾乐祸道:“得了,真相大白了。话说这人不是在神都巡城吗?怎到了这……” 没错,这人正是当日被伍无郁当街掌掴三下的领军头领。 嗯,就是那个连姓名都没说出口的…… “还看,不去管管?上去亮明身份,解决了这事,回京算了。” “不急。” 伍无郁摇头,轻声道:“这次出来,本就是为了看看底下的鹰羽。这么好的机会,不看看他们是怎么做事的,不白出来了?” “行吧……” 第二百零一章:恭年 随着那名军汉的喊声,气氛愈发紧张了。 一些百姓商贩怕波及到自己,还开始悄悄离去。 这般地步,他会如何破局呢? 是灰溜溜的带人回去,还是抽刀……一战? 前者自不必说,后者虽有血性,但总归有些莽撞。 鹰羽卫与其他卫军厮杀,朝堂那些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自己身上的御史们,怕是很想看到吧。 但这些,伍无郁都没太在意,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那名红脸鹰羽身上。 他会怎么做呢?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见这红脸大汉纵身一跃,踩着面前兵卒的枪尖,飞身来到那军汉身前,长刀一横,转眼便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快,很快! 伍无郁只觉得眼一花,再看去,这人便已经达成目的。 “老子乃是齐州鹰羽卫飞虎旗队正,恭年!”红脸大汉长刀用力,在其勃颈上迫出一条血线,然后怒吼道:“定州万急,我等必须即刻驰援!这话,是老子最后一次说了。放行!” 被恭年挟持,这军汉脸色青白交加,可毕竟是军伍中混过的,若说吓得腿软,那也不可能。 “你可想好了,老子是安平卫参将,刘虎!胆敢劫持本将,就是死罪!即刻带你的人退回去,本将可以放你一马。” 参将? 人群中的伍无郁双目一凝,继续看那恭年的反应。 “哈哈哈!” 只见恭年放声大笑一阵,然后右手收刀,左手迅速探去,紧紧扼住其喉头。 “安平卫参将刘虎?就是那个被我家大人当街掌掴,而后被下放逐京的刘虎?”恭年说着,脸色狰狞道:“我呸!就凭你这货色,也能唬得住我?安平卫的规矩,管不到我鹰羽卫的头上!此地离京不过百里,你再不放行,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的头进京找我家大人?!” 说着,恭年眼中厉色愈甚,手下似爪般的五指,亦是缓缓用力。 “嗬嗬嗬……” 刘虎被扼住喉头,挣扎着发出一阵渗人声响后,终于从唇齿间挤出了两个字,“放……行……” 五指未松,恭年却没收手,而是眼神示意那些手下从让开的路过去,这才迅速抽身,上马疾驰。 “放箭!放箭!” 气急败坏的刘虎刚一脱离,便怒吼出声。 可事已至此,人都放走了,还真再惹出麻烦不成? 因此那些箭羽,自然是射了个寂寞。 脸上恼怒非常,刘虎气的大步走向那群手下,巴掌挥舞的十分起劲,嘴里更是怒骂不休。 趁着这会功夫,伍无郁他们也没多停留,架上快马就冲关而去。 “这叫恭年的,做的合你心意吗?” 压根不担心身后,上官楠儿笑眯眯地看向他。 伍无郁嘴唇一抿,“尚可。” “那我们现在……” “自然是跟上去,再好好瞧瞧。” 单手握住马缰,上官楠儿食指绕着青丝思虑片刻,然后沉声道:“也对,鹰羽卫不同其他,分散天下各地。真想好好办事,是该找一些心腹。你让展荆办完事带人回来,也是为了这吧。” 略微诧异的瞥了眼她,伍无郁眯眼道:“说对了一半。” “还有一半呢?” “架!”伍无郁马鞭一甩,沉凝道:“鹰羽卫太特殊了,与寻常军卫截然不同。用得好,作用很大,绝对不输一支劲旅,甚至更胜之!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凭张阁老的智慧,既然已经认识到可以将其分散天下而用之,又何以不管不顾,到如今便宜了我?” 疾驰中,上官楠儿脸色渐渐沉重起来。 “你怀疑鹰羽卫中,有张阁老的人?” “不是怀疑,是肯定有。”伍无郁面无表情道:“但这不重要,我要做的事,他没理由阻拦。话说回来,真到了有一天,他要阻拦时,这鹰羽卫有没有他的人,反倒不重要了……” 聪慧如楠儿,伴君多年,怎会不懂他话的意思? “可既然对于鹰羽卫中有没有他的人,你并不在意。为何又要大动干戈,又是改制,又是寻人?” “所以说你先前只猜对了一半。” 伍无郁眯眼道:“心腹很重要,能让我的命令,忠实传达下去,更好的执行。这是我要做事的最重要前提。天下太大了,一句话,跑死马也要多日才能传到,没真正愿意为我办事的人盯着,我不放心。 而另一半,则是现如今的鹰羽体制,实在是太过粗糙滥制了!三旗划分,如同儿戏!唯有改制重建,才能去其槽粕,才能让整个鹰羽卫,高效的运转起来。” “很好奇,鹰羽卫在你手中,会变成什么样子。” 歪着头,楠儿轻笑道。 “等着吧……” 伍无郁喟叹道:“它将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刀,悬在三尺青天上!我要用它,办一些……办一些大事……” 看着旁边马背上自信坚毅的男子,楠儿不由得便看痴了。 而就在这时,前方疾驰的恭年一众忽然勒马,静静停在了路上。 唏律律~~ 恭年调拨马头,看着他们沉声道:“尔等何人?为何一直跟着我们?” “公子……” 有人上前请示,伍无郁沉吟片刻,低语道:“去,亮明飞豹旗身份。就说我们是过路的,刚刚在关卡见到他们,愿意随其一同前往定州驰援。” “是!” 信物暗语,两相勘验。 恭年一下卸下了心防,笑呵呵道:“原是自家兄弟,既然飞豹旗的弟兄愿意随同,那在下自然是感激不尽。” 又是一番客套,两方人马便汇合一处,向着定州所在,疾驰而去。 路上,恭年自然看出了伍无郁跟楠儿的不同,于是有意无意的总是凑到其身边,打探着什么。 “这位弟兄也是飞豹旗的?” 见他发问,伍无郁笑道:“是啊,在下飞豹旗都统任无涯。刚刚办完事正准备回京,谁知遇见了这档子,左右无事,就帮兄弟一把。” 任无涯? 不提他撒谎面不改色,恭年到是双眼一眯,而后沉默片刻,似是想起什么,脸上有些不自然,又纠结半响,中间小心看了他好几眼,这才喉头发紧道:“卑职曾与……任无涯都统……有过一面之缘……” …… ………… 自称卑职,看来是猜到了。 第二百零二章:林阳傅家 “哎呀呀,被猜到了啊。” 丝毫没有被戳穿谎言的尴尬,伍无郁淡笑着摆摆手,然后眯眼道:“那想必你猜出贫道的身份了?” 贫道二字一出,恭年哪里还不明白? 唏律律! 骏马急停嘶吼。 而后便将恭年翻身下马,单膝跪下怒吼道:“齐州飞虎旗队正恭年,参见国师大人!!” 哗啦啦,他那一行属下,亦是随之下马见礼。 提着马鞭,伍无郁笑道:“起来吧,刚刚那事办的不错。想必贫道的话,你们都应该有所耳闻。 我鹰羽卫,不同往日了!放心办事,天塌下来,贫道给你们顶着。” 神情一片激动,恭年崇敬道:“卑职等早有耳闻,自从大人执掌羽主令以来,我等鹰羽,无不对大人心怀感激。” “别说这些客套话了,快快上马,去定州才是要事。” “是!” 再上马,气氛便截然不同了。 特别是这群飞虎旗鹰羽,时不时偷看向伍无郁,架马的身姿那叫一个标准挺拔。 “大人,入夜了,要不歇息一晚?” 神情有些疲惫,但伍无郁还是摆手拒绝了。 鹰羽卫,皆是武人,心高气傲的很。真到了向其他鹰羽开口求援的地步,那势必是火烧眉毛了。因此驰援之事,如同救火,不能耽搁。 左右不过是一夜不睡,他熬得住。 到是楠儿…… 伍无郁侧头看去,楠儿好像能猜出他的心思,冲其明媚一笑,“大人放心便是。” 不再多言,一行数十人疾行夜下,沉凝肃杀。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前头一名鹰羽勒马喊道:“报!到定州了!” 恭年看了伍无郁一眼,然后沉声喝道:“速去联系当地鹰羽卫,着其前来。” “是!” 那人纵马离去,恭年拱手道:“大人,趁此机会,歇歇吧?” “也好。” 伍无郁从容应下,下马便行至路边,吃了些食物,准备找个地方小睡一会。 在这群武夫面前逞能,完全没有必要好嘛。 远处,看着国师的身影,恭年神情几转,五指紧握。 “头儿,这次真来对了!话说咱这位大人,真年轻啊……” 听着身边人的话,恭年眯眯眼,低语道:“咱们撞大运了!去跟弟兄们打声招呼,都机灵点,该怎么表现怎么做,不用我说吧。” “嘿嘿,放心,都能着呢……” …… ………… 睡了不足一个时辰,伍无郁便被人唤醒。 睁眼一看,只见所有人皆是面色沉凝似水,眼神有些不对劲。 等等……哪来的血腥味?有刺客?不对啊,没听见厮杀声啊…… 目光一转,便瞧见了一名浑身染血的汉子,嘴唇发白的站在一侧。 “大人,”恭年咬牙道:“定州鹰羽卫,仅剩这一人了……” “怎么回事?!” 伍无郁看向那染血汉子,皱眉道。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嚎道:“大人!我等接令后,头儿便开始带着我们在境内行动。起初还好,可前日去林阳县一家斗拳馆时,其馆内竟有三名一流化劲高手。我等不敌,准备退出城外求援。 谁知林阳城门突然关闭,我等殊死搏杀,头儿也死了,几十个弟兄,只逃出我三人。我三人觉得事有蹊跷,便一人到齐州求援,一人入神都禀报。卑职则潜在衙门附近,等待援助。” 这人刚刚说完,恭年便沉声道:“大人,的确有一重伤弟兄来齐州求援。送完情报,当日便重伤而亡,卑职也正因此,才亲领一队人马,来定州支援。” 伍无郁沉吟片刻,然后皱眉道:“贫道未曾接到这消息。不过许是离京错过了。罢了,我且问你,林阳城门为何突然关闭?!” “不知啊!”跪在地上汉子愤怒道:“当时正是青天白日,可城门却突然紧闭。若非如此,头儿也不至于力斗他们三名一流,力竭而死啊……” “不难猜测。” 上官楠儿沉声道:“能下令紧闭城门者,定是城中权贵。一些权贵充当门派靠山牟利,这事不少见。” “那为何多日以来,除了这定州有人敢如此困杀鹰羽,却不见其他地方禀报。神都附近不是权贵更多吗?” 伍无郁困惑发问。 楠儿却是皱眉道:“你别忘了,神都有你在,又是天子脚下,能压得住周遭百里权贵。至于其他地方……真敢如此行事的人,肯定不多。困杀鹰羽,乃是大罪。一般权贵没这个胆子……” “换言之……有这个胆子的,不是寻常权贵?” 伍无郁转头看向那人,眯眼道:“林阳权贵之家,你可知晓?” 那人一怔,迟疑片刻,然后开口吐出四个字,“林阳傅家。” “傅家?” 楠儿接过话茬,然后恍然道:“对了,这就对了。傅家,三代皆是御史,官职最高者便是如今的傅家家主,傅亭之。官至御史中丞。嗯,御史本就看你不顺眼,下次黑手,也合理。” 看着如数家珍的楠儿,伍无郁这才发现,自己是捡到宝了。 也对,跟着皇帝这么久,那些权贵,她自然心知肚明。 “又是御史吗?” 喃喃一声,伍无郁幽幽道:“当日围杀尔等之人,全是那劳什子拳馆的吗?” “回大人,是。其中林聪,林智,林慧三兄弟皆是一流,正是他们三人在,才能……” 也对,不管什么人,也不可能真的明火执仗围杀鹰羽,也就关个城门了。 “恭年,贫道此行有两位一流随行,你呢?功夫如何?” 闻此,恭年双眼闪过一抹精光,按耐住心中激动,而后拱手道:“卑职一流之上,先天之下!若真是三名一流化劲,卑职一人即可!” 这么牛?! “哦?” 伍无郁诧异一番,然后大笑道:“那好!即是如此,即刻启程,去林阳!贫道倒要看看,敢困杀我鹰羽的人,有几个脑袋!上马!” “遵命!” “架!!” 天色仍暗,数十人架马而行,呼啸而去。 “会不会太过莽撞了?” 楠儿拧眉道:“不如再去调些人来,也稳妥些。毕竟那是傅家的地盘,林阳县令想必……” “呵呵……” 伍无郁笑了笑,“岭南之行时我还纳闷,张阁老也不会武功,如何做到视刀剑如无物。现在明白了,非是有铜头铁躯,而是尊位如此!架!” …… ………… 第二百零三章:两个选择 晨光初现,一座城池映入眼帘。 许是城门刚开,出入之人并不多。 伍无郁勒马于前,身后数十骑一字排开,上官楠儿眯眼道:“这便是林阳县城?少见门派立于城中,现在想来,身后定有人。” “去,带人将那拳馆围住。” 一声令下,三十余骑纷纷甩鞭,纵马入城。 “站住!你们何人?” “入城下马!来人下马!!” 城门守卫遥遥看见这队悍骑,皆是怒吼连连。 然为首恭年却是理也不理,长刀出鞘狠狠一击,荡开拦路枪矛,疾驰而入的同时,更是怒吼道:“滚开!鹰羽卫办案,事牵谋逆大罪,胆敢阻拦者,视为附逆,杀无赦!” 张口便是谋逆之罪,一下便唬住了那些守卒,互相看了看,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办案?办的便是定州鹰羽被杀一案! 光天化日,与城中困杀朝廷鹰羽,如何算不得谋逆? 当然,这都是国师提点的。 看着他们冲入城中,伍无郁淡淡一笑,恰好路旁有卖早食的铺子,于是便下马,准备吃些东西。 “你到坐得住。” 上官楠儿白了他一眼,看着一旁战战兢兢的店家,勾唇一笑。 白粥小菜,不错。看来这定州民生,倒也算富裕。 伍无郁将饭食吃尽,然后大步走出铺子,同时不忘嘱咐付钱。 “走吧,去瞧瞧那拳馆。” 一行人不急不慢的入城,也不用他们寻路,街旁早有先入城的鹰羽等候。 “大人!拳馆已被队正围住!” “嗯,带路。” “是!” 跟着这人,他们一路前行,很快便看到了一处占地颇广的宅院。 此宅前,恭年按刀而立,三十余骑来回架马,一众鹰羽各个杀意凛然,吓得附近无一百姓。 也不知他们跟谁学的,伍无郁刚一过来,便有一把木椅摆在街上。 “大人,便是此馆!” 恭年眯眼道:“卑职初来之时,有人妄动。卑职直接杀了,现在人都在宅中。只需大人一声令下……” “不急。” 伍无郁瞥了眼宅旁的尸首,披着大氅,坐在椅上,看了眼正前方铁笔银钩,气势不凡的匾额,淡淡道:“先将此匾,摘了,看着碍眼。” “是!” 恭年转身大步上前,只见他踏墙而行三步,当空抽刀便是一斩。 啪嚓! 匾额被一刀分两半,落在地上。 “这拳馆有高手。不过你不是说能以一敌三吗?”伍无郁摩挲着食指,打量着恭年笑道:“贫道给你两个选择如何?” 恭年呼吸一急,弯腰沉声道:“请大人示下。” “第一!” 伸出一根手指,伍无郁笑眯眯道:“贫道下令,所有鹰羽一同入宅,灭贼。事后贫道会重重赏你。” 缓缓直起背脊,恭年目光沉凝地看向他。 “第二,你可以带……三个人进去。唔……五个吧。就你们六人,若能活着出来,带那三兄弟的人头见我,回神都之时,贫道就带上你们。 嗯,选吧。” 这可不是伍无郁的恶趣味,他要挑人,也得是能人! 你不是说以一对三没问题吗?行啊,有胆量就这么去! 没有丝毫迟疑,恭年当即道:“卑职选第二个!” 这时,先前那名定州鹰羽忍不住开口道:“这拳馆除了那三兄弟,还有数十好手啊……” 闻此,伍无郁挑眉看向恭年,淡淡道:“再给你加四人,带上你共十人进去如何?” “不,卑职只要三人!” 红脸黑沉,恭年侧头看向那群自己带来的弟兄,怒喝道:“广丰,伯安,大春!老子要去神都开开眼,你们去不去?!” 三人闻声而出,各个吊儿郎当道:“去!当然去!” “听闻神都的小娘子,最是可人,我得去瞧瞧。” “哈哈哈,有何不敢?!” 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伍无郁摆摆手道:“活着出来,贫道许你们去神都教坊司三日!一切费用,贫道给了。” “谢大人!” 四人拱手一应,一同走入了宅门前。 只见恭年深吸一口气,然后刀光一闪,宅门应声而开。 伍无郁遥遥看了眼,只见宅内数十人正默立院中。 四人拔刀而入,然后宅门又被缓缓关上…… “杀!!!” 惊天一喊,一墙之隔的宅内,顿时响起了厮杀怒吼声。 “喂,”上官楠儿轻拍了下伍无郁,低声道:“看那边。” 伍无郁侧头看去,只见远处被鹰羽卫拦住的街面,正围聚着许多百姓,同时一名身穿官服的汉子,正怒喝不止。 “林阳县令?” “应该是了。” “让他过来吧……” 没一会,这名县令便带着一群人怒气冲冲的走来。 “你是何人?!此乃本官治下,谁许你们当街杀人,还敢光天化日治下,强闯民宅行凶?!” 坐在椅上,看着面前指着自己质问的县令,伍无郁眯眼道:“你听好了,我乃国师大人座下,鹰羽卫飞豹旗都统任无涯!定州鹰羽,被人当街困杀,此乃重罪!我奉国师之名,特来寻凶查办。” 鹰羽都统? 这县令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不耐道:“鹰羽卫之事,本官管不着,但不论如何,此地不许你放肆!速速带人离去,否则定要禀明朝廷,参奏你鹰羽卫横行无忌!” 摩挲着拇指,伍无郁和煦道:“是啊,这事你的确管不着。但有一件事,县令大人想必应该知晓吧?据报,定州鹰羽被杀之时,乃是有人关闭城门所制。本都统到是好奇,青天白日,县令大人因何下令闭门?” 说着,他目光便开始幽邃,“谋杀朝廷鹰羽,视同谋逆!本都统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是你林阳县令,意图谋反,故意杀害朝廷卫军!来人呐!” 两侧鹰羽齐齐上前一步。 见此,林阳县令一惊,咬牙道:“闭门之事,本官不知!你……你莫要诬陷本官……” “哦?闭门之令,不是你下的?” 缓缓起身,伍无郁冷冷道:“那就请县令大人,将下令闭门之人,交出来吧!事关谋逆,望大人……好自珍重啊……” 第二百零四章:傅家公子 额上冷汗涔涔,林阳县令在伍无郁的逼问下,竟是有些难以招架。 这时,他身后一名年轻公子哥不屑道:“好大的官威啊! 知道的知道你是都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国师呢!一个小小的鹰羽卫都统,也敢如此狂妄?!竟敢当街质问逼迫一地县令?你是有刑部的手令不成?!” 闻此,这县令顿时醒神,稍稍恢复了镇静。 他也是乱了神,失了方寸。是啊,就算朝中真有人想调查,也不可能让一个鹰羽卫都统来…… 看着这名公子哥,伍无郁双眼一眯,故作气急败坏道:“你是何人?” 啪一声,只见他挥袖一甩,负手在后一副高傲的模样。 “听好了!我乃是傅家之子,傅善!我父乃是傅亭之,当朝御史中丞!” 眼珠一转,伍无郁脚步一退,咬牙道:“可此案乃是国师大人下令让我来……” 似乎对这个‘都统’的反应很受用,傅善当即不屑道:“哼!国师又如何?妖言惑主之徒!他无查案之权!速速滚出去,否则只要我父上奏一封,定教你鹰羽卫吃不了兜着走。” 到是林阳县令见伍无郁前后反差这么大,发觉有些不妥,可还没来及的开口,便听见傅善嘲讽道:“闭城杀几个人,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上纲上线的叫嚣,不过是徒惹人耻笑罢了。” 五指紧握,伍无郁咬牙道:“难道我鹰羽弟兄就这么白白死了?!不行,我身负国师之命,一定要寻到闭门之人!” 看着国师在表演,先不说旁人,便是那群知根知底的鹰羽卫,皆是神情古怪的很。 这位大人……是戏精?怎么瞧着还演上瘾了…… “咳咳,”上官楠儿轻咳几声,提示他差不多得了。 谁知这一发声,却引来了傅善的注意。 白绒大氅,靓丽佳人。 “这位姑娘是……” 翻个白眼,楠儿理也不理。 见此,伍无郁目光一沉,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傅公子是吧,我……” “去去去!”傅善不耐烦的挥手,“都说了这只是个小事。就算告诉你闭门之人,你敢抓吗?” “哦?你知道是谁?” “切,除了我林阳傅家,还有……” 话说一般半,突然止住,然后有些不自然别过脸。 林阳县令见此,连忙上前,准备说些什么。 可伍无郁却是懒得再理,走到上官楠儿面前笑道:“看看,如何?这不就诈出来了?” 翻个白眼,楠儿淡淡道:“这件事,的确不大。你若真想知道调查,让属下去办便是,何必装疯卖傻,平白跌了身份。” “呃……”伍无郁挠挠头,叹气道:“是是是,贫道受教了。” 脑中轰然乍响,林阳县令呆呆望着伍无郁,半响才从嗓子间挤出一句话,“国……你是国……” “哦对了,这个傅善认罪了,等贫道回京时,劳烦县令大人随同,也好当个人证。” 伍无郁重新坐下,说完话就开始等恭年。 手脚冰凉的林阳县令此时内心万分惶恐,还有一丝侥幸。还好刚刚没说太多,把自己给装进去…… 而傅善就有些后知后觉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被两个鹰羽拿下捆好,同时塞住了口。 不敢多讲,林阳县令呆呆站在一侧。 傅善挣扎着身躯,死死瞪着伍无郁。 察觉到他的视线,伍无郁回眸轻笑道:“我到是好奇,我哪一句话是妖言,又有哪句话惑主了?” 明明是大忽悠术好嘛…… 被这一问,傅善顿时愣住。 而趁此机会,林阳县令连忙给手下人使眼色,让其离去报信。 伍无郁瞥见了,但没理会。 报信也好,省的自己一会再跑一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宅内的厮杀声也渐渐停止。 当里间再也没有一丝声响后,伍无郁有些坐不住了。 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嗝屁了吧…… “悬了,”楠儿站在他身侧,眯眼道:“要是他们四人死在里间,你打算怎么办。” 目光幽深,伍无郁正准备开口,可谁知嘎吱一声,宅门竟被推开。 众人连忙看去,只见一名陌生的大汉,浑身是血的站在门后。 不是恭年跟那几个鹰羽! 默默叹口气,正准备下令,谁知一抹刀光从后展现,而后这名大汉便被一刀断颅! 扑通!尸首倒地。 恭年从其身后,默默现身。而他身后,那三名鹰羽则互相搀扶着,咧嘴傻笑。 随着四人走出来,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也扑面而来。 眼中包含赞叹,伍无郁轻声道:“去歇息治伤吧,贫道回京时,会带上你们的。” “谢大人!” 透过洞开的宅门,便能发现一地残肢断臂,让人望之可怖。 走到林阳县令一侧,伍无郁眯眼道:“此馆武者,杀害朝廷鹰羽,罪不容赦!今日正法于此,还望县令大人能妥善处理后事。” “是是是,”林阳县令擦了擦冷汗,开始指挥底下人收拾残局。 而与此同时,一队人马却是从街道上,飞快赶来。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抓我二弟?!” 看着这群气势汹汹的人,伍无郁冷声道:“杀,擒下为首之人。” “是!” 早已憋了半天的鹰羽卫纷纷动手,在那群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悍然拔出了长刀…… “虽然是你的鹰羽卫被杀,可你无办案查证之权,这是事实。”楠儿面色如此的看着前处厮杀,淡淡道:“死了不少人,闹了这么大,想好回京怎么做了吗?” “哦?贫道没有吗?” 伍无郁诧异地侧头,然后大笑道:“那回去之后就跟陛下说说,求个监察百官之权。” “做梦!” “楠儿你不信?” “不信。” “那就试试看!” 看着谈笑风生的二人,林阳县令脸色那叫一个苦涩。 这叫什么事啊,怎么偏偏发生在我的地界……一个是当朝国师,一个是御史中丞,不提两个人身后代表的势力,单是随便拎出一个,都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县令能…… 他正苦思冥想求存之法,伍无郁却是回头淡淡道:“事到如今,县令大人想好如何给自己开脱了吗?不管怎么说,你身为县令,县城城门关闭,你岂能脱得了干系?” 咽下一口唾液,林阳县令迟疑片刻,终是弯身苦笑道:“求国师大人,指点一二。” 孺子可教…… 第二百零五章:君臣 午后的皇宫,冰雪消融。融化的雪水湿哒哒漫在琉璃瓦上,更是异彩纷呈。 那白玉栏杆前,两道身影静静伫立。 一个是当今女帝,另一个,便是伍无郁。 “听说你在林阳闹了一场,把傅亭之的两个儿子抓回来了?” 女帝率先开口,看着身边把手放在湿冷栏杆上的青年,低声询问。 “是。” “没弄死吧?” “没。” “嗯,”女帝点点头,然后眯眼道:“想要监察之权?不是说等鹰羽改制之后,再缓缓图之吗?怎现在就要了。” 嘴唇一抿,伍无郁感受着手中传来的冷意,低声道:“陛下觉得臣这个鹰羽衙门,该是个怎样的衙门?” 眉头轻皱,女帝未曾开口。 还是那句话,也就是他伍无郁了。 哪个臣子敢跟皇帝说,我这个衙门? 见此,伍无郁笑了笑,叹气道:“贫道有意将他们培养成嚣张跋扈的秉性,有意让他们强势起来。可若是没有权,总归差些。改制前,先讨权,威风一些,也好让他们那些大臣知道,这鹰羽卫衙门的厉害。日后办起事来,也能顺些。” “朕晓得你的意思。” 女帝点点头,眯眼道:“可若当真以嚣张威吓而立此衙,又怎能长久?” “呵呵呵……”他发出一阵轻笑,扣住栏杆道:“陛下觉得这个衙门能长久?最多不过是臣在衙存罢了……如此惹文武百官厌烦的衙门,等办完事,也好给陛下或是后来之君一个顺理成章撤掉的理由。看看,臣多为陛下着想?连这一点都替陛下想到了。” “国师,你放肆了。” 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伍无郁垂眸一笑,不再言语。 “明日朝会,朕不一定能顺利把监察之权给你。”女帝瞥了他一眼,皱眉道:“张、狄二人皆是庙堂上老谋深算之辈,群臣届时必定群情激奋。” “陛下,”低头未起,他低声道:“臣在这朝堂上,能指望的只有您。监察之权不过是个开始,日后的鹰羽衙门,还会有缉拿之权,查证之权……若连陛下都不肯出手,那还是请陛下收回羽主令与麒麟锏,放臣去云游吧……” …… ………… “你在威胁朕?” 抬起头,伍无郁看着女帝低声道:“陛下何出此言?臣所说所讲,皆是实话。似陛下这般聪慧,怎会不知?那些人说臣是个孤臣,是一柄手中刀,那臣便做这个孤臣,当这柄刀。可陛下,若没您支持,这孤臣又有何用?不用力为刀开刃,怎能披荆斩棘……” 眼中闪过一抹深邃,女帝幽幽道:“国师,你变了。变得睿智、锋芒、果断……” “陛下,” 伍无郁抬头,露出一抹许久不见的憨笑,然后将其收起,面无表情道:“这都是陛下给的担子,臣想挑起来,不变可不成。” 眼神开始变得复杂,女帝望着面前的青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半天,才叹息道:“楠儿可好?” “很好。” “嗯,这孩子跟在朕身边许多年了,学会的东西不少。能帮你很多,别小瞧了。” “臣知道。” 望着面前巍峨的宫城,女帝露出一抹惬意,指着下面一个个羽林郎,轻笑道:“你说,他现在在想什么?” 顺着皇帝的手指看去,只见长长的阶梯下,一个寻常的羽林郎默默伫立,身躯挺拔,并无不同之处。 眉头皱起,正琢磨着皇帝是什么意思。就听女帝继续道:“朕当年第一次入宫,才多大?那时候一看这群羽林郎,心里就发憷不已,怕他们怕的紧呢。那时候的天下,还姓唐,正值盛世啊。跟朕这个粉饰太平不同,那可是真正的盛世。” 双目紧闭,女帝眼角的尾纹微微颤抖。 “万国来朝啊,大唐天可汗啊,盛世呐,何其辉煌啊……” 似呓语一般,女帝喃喃许久,然后猛然睁眼,眼神带着豪气道:“第一次见太宗皇帝,知道朕想的什么吗?他可,我亦可!” 说罢,豪气散尽,女帝嘴唇微微颤抖。 “是的,朕掌权了,朕……登基了。朕同他一样,当了这皇帝!可这还不够,朕要做到他做到过的事,更要做到他没做过的!可是……太难了…… 多少年前,朕就告诉自己,不许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一定比男人做的更好!朕是做到了,可那些人,他们仍把朕当女人,他们仍……欺负朕啊!” “陛下!” 伍无郁忍不住开口轻唤。 女帝却是理也不理,咬牙恨声道:“朕之令,天下不从,刀兵加之脖颈不惧,铁索缚之妻儿不退!忠呐,义啊!可都不是对朕的!朕想着,换个都城吧,换到这天下之中,会不会好些? 可是没用啊……” 侧过头,女帝双眼含着恨光,咬牙切齿道:“杀之不能尽,威之不能屈,于是……朕从了。朕亲自去大牢,把张安正接出来,朕跟他说,百年之后,传位太子,还朝于唐。于是便有了现在的群臣之首,首辅张阁老…… 证圣年月,是那些大臣的痛,更是朕的痛!那不是臣子们侥幸,是朕败了,认输了!” 猛地,女帝抓住伍无郁的胳膊,手掌十分用力。 “帝王之术,平衡二字。可这朝堂平衡吗?朕被困在了朝廷,被困在了这皇宫!若没有你伍无郁,朕这一生,也就算了。能以女儿身登基,成皇帝之尊,也该行了。死后功过,随他们去编排就是……” 右臂吃痛,看着面前的皇帝,伍无郁只觉陌生不已。 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一直便是神威莫测。可今日怎么…… “可你来了!你让朕看到了希望,你能帮朕达成夙愿。盛世,这是朕夜不能寐的念想啊……朕知道你委屈,可谁又知朕呢?” 话音一落,手掌松开。 女帝寂寥的转过身,背对着伍无郁道:“你退下吧,明日朝会,朕会想办法,让鹰羽卫有监察百官之权。” “陛下……” 伍无郁张嘴轻喊,谁知女帝却是怒道:“退下!” 手指微微颤抖,伍无郁深深一拜,而后离去。 听到身后离去的脚步,女帝缓缓转身,望着国师离去的背影,面上古井无波,没有丝毫波澜…… 第二百零六章:叶家子 走出宫城,伍无郁心中仍是有些难以自持。 女帝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话?她看出自己委屈,在发牢骚表达不满?自己在她心中有这么重要? 女帝原来是这么…… 等等,目光一凝,伍无郁缓缓转身,回望这巍峨宫城。 心中一个猜测悄悄浮现。 是这样吗? 若是没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若不是生在人人平等的社会,若当真是个活在封建大周,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小道士,听到这番君心坦言之语后,就该誓死效忠了吧? 嘴角露出一抹苦涩,伍无郁喃喃道:“自己现在怎么总喜欢把事情想得这么阴暗……说不定……万一陛下是真的……” 然而不论他嘴上怎么说,心中那个猜测浮现后,对女帝那番话的情绪,便不可抑制的消退了。 半响,伍无郁终是默默低下了头。 也好,不管心里怎么想,现在的自己,除了当一个女帝满意的臣子以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大人?” 恭年的声音从后响起。 伍无郁转过身,没有言语,径直上了马车。 鹰羽随行,已成惯例,除了进宫之外,到哪都会有人护卫。 对了,观机楼七层…… 莫名的,他开始迫切想要到那上面去了,那里安全,宁静,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风云诡谲。 那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天地。 …… 回到黑巷,伍无郁下了马车,正准备进去。可眼见随意一瞥,就看到了一名斗笠人,孤零零的站在巷口,身后背着一个包裹,正在张望着什么。 自从鹰羽入主此巷以来,关于这个衙门的流言便传遍了神都的大街小巷。这些流言没一句好话,皆是诽谤蓄意诬陷之类的。当然了,鹰羽衙门也不需要好话就是了。 但也因此,附近人流少了许多不说,百姓们每次从这路过,都是一副胆颤心惊的模样。 所以说,巷口有人,很稀奇。 注意到国师的目光,恭年眯眼道:“大人,可用卑职把此人驱离?” 鹰羽未曾改制,伍无郁也没提他的职务,因此按理来说他还是齐州鹰羽队正。但毕竟入了神都,就暂且让他负责护卫自己了。 “不用。” 伍无郁摇摇头,收回目光。 然这时,那斗笠却是看到了他,然后快步走来。 噔噔噔,不出意外,被数名鹰羽拦下。 “止步!鹰羽衙门,闲杂人等不许接近!” 斗笠人一愣,当即掀下斗笠,露出了一张青年模样的脸。 好熟悉啊…… 站在衙门口,伍无郁努力回想片刻,这才终于想起。 “叶家子?是你啊,怎地,打算履行承诺,投奔贫道了?” 见国师开口,那些鹰羽顿时收起了戒备之心,但仍然拦在叶家子身前,不曾让开。 青年沉默片刻,然后沙哑道:“叶诚,我的名字。” “唔,好名字。” 伍无郁笑了笑,然后眯眼道:“来找贫道的?是打算当鹰羽,还是……” 只见叶诚望着伍无郁,固执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然后咬牙道:“给我一千两。” 要钱? 恭年摸不透这青年跟国师的关系,但听闻这话,还是有些诧异。 一千两,可不是一比小数目。 伍无郁此时正在给自己找心腹,这个叶家子也算打过交道,倒也合适。只是张口就要一千两…… 想了想,伍无郁唤人入门去拿银票,然后眯眼道:“银子给你,你给贫道卖命?啧啧啧,也不是不行,贫道就想知道这一千两花的值不值,可以吗?” “嗯。” 叶诚用力点点头。 见此,伍无郁冲恭年轻轻点头,恭年便迈步上前,缓缓抽出了腰下寒刀。 而叶诚也没多想,反手摘下包袱,取出几截木棍,咔咔咔便组装好了一杆长枪。 一刀一枪,二人在巷中开始激斗。 足足一刻钟,胜败未分。 看着旗鼓相当的二人,伍无郁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沉声道:“行了!” 闻声收手,伍无郁拿着银票笑道:“你值这个价。不过贫道到是好奇,你要这么多银子作甚?” 在他的注视下,只见叶诚棱角分明的脸,竟是可疑的浮现出一抹红色。 得,少年怀春喽。 拿银子才能得到的女人……不会是烟花之地的……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伍无郁摇摇头,轻笑着将银票给了过去,然后轻声道:“给你几日时间处理自己的事。然后回到这,你就是贫道的人了。” “好!” 叶诚认真点点头,接过银票大步离去。可没走几步就又退了回来,迟疑的望着伍无郁。 “又怎地了?” 伍无郁笑呵呵道。 “不派人跟着我?你不怕我拿着钱不回来了?” 叶诚困惑道。 闻此,伍无郁撇撇嘴,也没解释,摆摆手就进了衙门。 看着离开的国师,叶诚愣了一会,低头看着手中银票,死死攥紧,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大人,”恭年跟在伍无郁身后低声道:“此子武功不俗,巷道狭窄,适刀不宜枪。但他依旧能跟卑职斗数百回合而不落下风……” 说着,似乎又觉得这样有些贬低自己,于是找补道:“当然,卑职也没真下死手,动用杀招。” 猛然止步,伍无郁回神看了他一眼,眯眼道:“不说这个,你就不好奇,为何贫道带你入神都,却没说如何用你?” 赶紧低头,恭年毕恭毕敬道:“一切由大人定夺!” 含笑看了他两眼,伍无郁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大步走向观机楼。 观机楼上,埋在一堆情报里的楠儿听见脚步,顿时抬起头来,看着他道:“陛下怎么说?” “成了。明日朝会,鹰羽便有监察百官之权了。” “怎么可能?!”楠儿小嘴微张,吃惊道:“群臣不会同意的,陛下应该知道阻力多大,现在的鹰羽应该还……你跟陛下说什么了?” 走到她身后,轻柔地为其揉捏着肩膀。 “我可没说什么,都是陛下在跟我说。行了,展荆可有传回来情报?” 享受着伍无郁的按摩,楠儿拿起一份密折,嘟囔道:“是有些麻烦,不过展荆都办妥了,他倒是个好手。心思缜密,办事滴水不漏的。” “是吗?” 淡笑着,伍无郁眼中浮现一抹深意。 第二百零七章:抬棺上朝 穿袍过宫门,伍无郁微微垂首,目光不偏不倚的往朝会大殿走去。当然,面上淡定,但他心中也挺好奇,皇帝会如何做。 然刚走到殿外,便发现今日朝会,跟平常有些不同。 以往百官上朝前,就算是跟交好的同僚聊天,也是细语低声,沉默且肃穆。 但今日,殿外却是一群官员围在一处,声音纷扰。 这是在做什么? 伍无郁独身一人站在远处,眉头轻轻皱起。 不经意一瞥,一名官员侧身,让他看到了里间的景象。 竟是一副棺材?! 抬棺上殿,自古有之。然如此者,莫不是身负天大的冤屈,便是要死谏君上。 如今之朝,死谏者无多。那就只有冤屈了…… 顺着官员缝隙看去,伍无郁只见一名中年汉子,额束白带,一脸悲痛隐忍。 “唉,侯爷您这是作甚啊?何须如此行事……” “是啊,侯爷。您快快让人把棺材抬走吧。” “………” 面对四周的劝告,这人却是一言不发,站在棺木之前,眼神倏冷倏悲,十分复杂。 侯爷? 伍无郁眼中闪过一抹思虑,然后顿时记起。 李普,李唐皇室。本贵为王爷之尊,后遭清算,降爵为侯。但也因祸得福,保全了一家人的性命。 在朝堂的一直默默无闻,不争不闹不惹眼。 “前朝王爷,当今侯爵……” 伍无郁咀嚼这句话,细细品味。 会跟今日陛下派权有关吗? 可是李唐皇族跟张、狄他们这群大臣,不应是一边的吗? 他心中正困惑着,殿内等候上朝的狄怀恩却是听到杂乱,大步走了出来。 “肃静!朝会将始,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一声沉喝,群臣闭嘴。 狄怀恩视线一扫,顿时看到了那一方棺木。眼皮一跳,匆匆行至李普面前,皱眉道:“侯爷这是要做甚?!” 面对狄阁老,李普五指一紧,蠕动嘴唇一阵,可终是没说出一句话。 见此,狄怀恩心中直觉不好,连忙厉声低语道:“速速将棺木撤走!” 两侧有人就要上前,武深思却是大笑着走出来,眯眼道:“抬棺上朝,定有冤屈。狄阁老因何如此阻拦?” 那些人听闻梁王的话,顿时愣住,不再有动作。 到是狄怀恩回神看着笑吟吟的梁王,脸色顿时沉凝似水。 就在这时,张安正却是淡漠着走出来,瞥了眼他们,淡淡道:“皇帝将至,各复其位。” 群臣闻声而散,狄怀恩到是想说什么,但看了眼一脸平静的张安正,便皱着眉,没再多讲。 梁王眼中带着一抹笑意,视线扫过,看到了远处默默无闻的伍无郁,朗声道:“国师还不入殿?” 回之淡笑,伍无郁不再驻足,亦是走入了大殿之内。 他刚刚站定,便听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陛下至,群臣见架~” 微微抬头,只见一名年迈的老妇,穿着华贵宫服,取代了上官楠儿的位置。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顶冠戴冕,女帝一身龙袍轻轻坐下。 接下来,又是一声有事起奏的日常流程,殿内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一件件事情上报,一个个回复示下。 这看似平静顺和的朝会,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一会会有大事发生。 因为……殿外还有一名侯爷,还停着一方棺木! 就在一名户部官员正口若悬河时,殿外传来了李普的悲声大喝。 “臣,祁田侯李普,求见陛下!!!” 殿内一静,女帝皱眉挥手,示意正在上奏的官员退回去,然后出声困惑道:“李普怎在殿外?” “回陛下,李普抬棺上朝,问其原由,他也不讲……” “抬棺上朝?”女帝皱眉训斥道:“怎可如此放浪?!令其进殿!” “传,祁田侯李普,觐见~” “臣李普,叩见陛下……” 群臣看向他,皆是眉头微皱。 “朕且问你,究竟何事要抬棺上朝?”女帝沉声道:“若说不出个理由,少不得朕便要治罪于你!” 凄然一笑,李普跪在地上,直起身悲声道:“臣所抬棺木,就是给臣自己准备的。臣……不活了……” 说实话,一个大男人如此哭诉,着实让人有些起鸡皮疙瘩。 但只要一想到他一会要说的事,所有人便心底一揪,沉默以待。 “何至于此?有何事,尽管说来。朕与诸位臣工,自不会坐视不管。” 这话一出,底下的张安正眼皮一挑,看了眼尊位上的皇帝。 “回陛下!”李普脸上挂泪,眼神凶恶的回视,然后指着一名大臣怒吼道:“臣要状告刑部侍郎郑通之子郑理,谋杀皇族!他郑通包庇郑理!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臣女郊游失踪,不见踪迹?” 微微直起身,女帝沉声道:“兰芝郡主失踪悬案?” “正是!”李普悲声喊道:“堂堂郡主,竟在天子脚下不见了!何其诡异?臣当时便想,此事定有蹊跷。三年来,臣暗中调查,果真被臣发现真相。正是他郑通之儿,贪图臣女美貌,将其强占之后,杀之后埋,藏尸于西郊清泉寺外!” “臣,冤枉啊!” 那被点名的郑通当即连滚带爬的站出来,跪在地上喊道:“兰芝郡主失踪,是臣亲自督办,可遍寻京都,实未曾找到啊……至于臣子郑理,当时正在老家麦州,不在神都……” 看着郑通,李普脸上满是恨意。 “李普,此事干系重大,你可不能空口无凭……” 女帝声音响起。 李普却是挂着泪痕,咬牙切齿:“臣有人证物证!郑理扈从,清泉寺和尚,还有臣女尸骨,以及麦州郑家邻居口供!” 说着,李普转头看向郑通,怒吼道:“那日,你儿就在神都!事发之后才连夜奔回麦州!你那邻居亲眼所见,是当夜匆匆而返,绝不是一直就在!” “诬陷!诬陷!” 郑通怒声道:“李普定是见臣督办不利,心生报复!陛下明鉴啊~” 看着这一幕,伍无郁心中越发困惑。 这是意外之事?那自己那事还能不能…… 第二百零八章:以退为进的张阁老 “李普,你所说之人证、口供,可是属实?” 女帝发问。 李普俯身道:“回陛下,俱在!陛下唤之可见!” “那好,传人证!” 事情到了这一步,众臣这才明白,原来是当年兰芝郡主之事。 若是属实,那他郑通就必死无疑了,其子谋杀皇室,他涉嫌包庇,不论怎么说,都是死罪! 当今之朝,委实复杂。 李唐是皇室,武周也算皇室,李武两脉并存。 “张公?” 狄怀恩低语询问。 张安正眉眼低垂,低语道:“不要管,这郑通不能保。” “唉,只能如此了……” 狄怀恩看了眼殿中神情惊慌,目露哀求的郑通,然后侧过头去。 不保此人,他们这些宰辅,也难逃干系。 毕竟他们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首,在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至少也有用人不察之嫌! 不过他二人现在已经不去想这兰芝郡主之事了。 他们现在都在想,皇帝想通过这件事,做什么? 趁机夺权,扶植心腹? 不对,一个刑部侍郎而已,虽说官职不小,但在他们眼中,还算不得伤筋动骨。 皇帝若真欲夺权,也不会拿他开刀。 至于为何想到皇帝,那自然很明了啦。 三年过去,没有丝毫风声,却在今日凭空多出这么多证据,人证。 有这样能力的人,绝对不多。但能让他们收不到半点风声,那就只有…… 接下来的事情果真不难猜测,在确凿人证口供物证之下,郑通终得俯首认罪。 只见女帝起身,满脸盛怒道:“简直荒谬!在天子脚下,一个刑部侍郎,竟敢如此?!” “陛下息怒……” “来人呐!将郑通打入大牢,秋后问斩!其子车裂,其亲族流放,永不录用。” “是!” “陛下开恩,开恩呐……” 郑通被侍卫带走。 群臣却是有些诧异。 惩处这么轻? 没错,他们甚至做好了皇帝下令诛九族的准备了!没曾想,竟是这般…… “臣,谢陛下,陛下天恩浩荡……” 李普含泪发声。 见此,女帝叹息道:“李普,你且回去休息吧……” “是,臣告退。” 就像是一处舞台戏落幕,演员纷纷退场。 但张安正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接下来皇帝的话,做的事,才是重点。 果不其然,只见女帝扫视群臣,冷声道:“张卿、狄卿、梁王,你三人身兼平章事,统领群臣,却在这天子脚下,发生了如此骇人之事,尔等可知罪?” “臣监管不利,请陛下责罚。” 三人齐齐开口请罪。 “嗯,各罚俸一年,以作群臣之戒。” 这么简单?皇帝究竟想要什么? 张安正眉头一皱,开口谢恩。 而这时,当伍无郁听到三人说监管不利四个字时,心中顿时恍然。 原来女帝真正的意图,在这! 嘴角微微勾起,伍无郁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双眼一眯,女帝缓缓坐回龙椅,硫冕后的眼神带着几分玩味。 “讲!” 稍稍一顿,心中措辞一番后,伍无郁怒指傅亭之喝道:“臣参奏御史中丞傅亭之,有谋逆造反之心!” “荒唐!” “简直胡闹!” “傅大人向来忠心耿耿,怎会如此行事?” 御史向来团结,更何况面对的还是他们御史台每日一参的国师。 只见傅亭之冷笑道:“笑话!陛下,臣也有本奏!臣奏国师伍无郁无权抓人,强压县令,当街杀人,还抓臣二子要挟!交涉无果,臣正打算上奏,未曾想被其反咬一口!” 淡漠的看了他一眼,伍无郁冷笑道:“陛下命贫道统帅鹰羽卫,理清天下江湖门派。涉及定州一家拳馆,我定州鹰羽竟仅有二人尚存!” “呵,”嗤笑一声,傅亭之眯眼道:“说不得是定州鹰羽办事不利,本事不足,被江湖武夫反杀。这又算甚?” “哼!” 伍无郁不再看他,转身冲女帝深深一拜,然后朗声道:“陛下明鉴,臣亲去定州查明,乃是青天白日,有人关闭城门,故意困杀定州鹰羽,这才造成如此后果! 林阳县令可作证!下令关闭城门者,正是傅家之人! 定州所在,神都之侧,你傅家有一个你傅亭之,就敢如此嚣张,困杀朝廷鹰羽卫!如此行径,与造反何异?” “呸,鹰羽卫是什么东西,一群江湖草莽出身,也配称朝廷卫军?” 一名御史在旁不屑开口。 闻此,伍无郁眼底一沉,冷漠的看着他,然后一步一步走过去。 “你待作甚?” 啪! 一个耳光,当着满朝文武与皇帝的面,打在了他的脸上。 视线缓缓扫过群臣,伍无郁冷冷道:“国朝鹰羽,陛下亲允,阁老亲建。贫道领羽主令一日,就不许有人说这种话!草蛮出身又如何?他们之能,之功,远胜过尔等尸餐素位之徒!” “国师,不得放肆。” 女帝不轻不重的声音响起,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似乎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 “是!” 伍无郁理也不理目露恨意的那个御史,甩袖复归原位。 “此事,朕心中有数。傅亭之,罚俸一年,国师也不要再囚其子,放了吧。” 又是这样不轻不重的惩罚? 张安正心头一突,皇帝越是这样,他便越是不安! “臣,谢恩!” 傅亭之到以为是皇帝不再偏袒国师,因此脸上挂满笑意。 应该……差不多了吧? 心中嘀咕一句,只听皇帝叹气道:“诸位也都看到了,朕实在不想杀人了。可兰芝郡主一案,现在这御史鹰羽一案,都是让朕头疼不已。张卿,你说说,这两件案子,都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 张安正沉着脸上前,“皆是臣等之过!是臣监管不利,致使臣工骄纵恣意。臣请陛下撤下臣凤阁左仆射之职。” “不可!张公德高望重,除张公外,何人能当此任?” “万万不可啊!” “陛下!不可啊!” “张公以高龄之身,尚且远行岭南,为国排忧解难,如今不过是一些疥癣之疾罢了,首辅之位,怎可轻谈废立?” 大半个朝堂沸腾起来,张安正神情平淡,一言不发。 这是……以退为进? 伍无郁双眼一眯,低首默立。 第二百零九章:分权 “张卿这是作甚?”女帝声音略显深沉,“朕何时说过,要撤换首辅之职?” “回陛下,是臣自知年迈无力,不足担任。” 张安正继续请辞。 这下群臣呼喝之声,更高了! 这还是请辞吗?是示威还差不多吧。 女帝不再开口,默默看着热沸盈天的朝堂。 许久,待到声浪平息,女帝这才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冷意道:“张卿是大周的擎天博玉柱,这种话朕不想听,爱卿也不要再讲了。” 张安正见好就收,也不再为难,当即称是。 而经过这一出,先前皇帝有心营造的气氛,也随之而转。 说是气氛也不恰当,倒不如说是看不清道不明的势。 此时此刻,势弱也。若不思变,监管之权必将无望! 伍无郁右手微微一握,便打算站出来。 然另一人却是先他一步,站了出去。 只见梁王双目沉敛,断然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对御史傅亭之的惩处,过轻了!” 话音一落,只见狄怀恩当即沉声质问,“陛下圣裁已定,梁王这是何意?!” 而与此同时,张安正亦是回眸看向他。 被群臣注视着,武深思淡淡一笑,“不论出身,鹰羽卫既已成卫,便是我大周军卫!青天白日,被人明火执仗的困杀我大周城中,这件事,诸君觉得很小吗? 这不是死几个鹰羽卫的事,而是事关我大周军卫,事关我大周军伍!” “臣附议!” “梁王所言极是!” “附议!” “请陛下重惩御史重惩傅亭之!” “该杀!” “鹰羽卫虽然不属国朝十二卫,但亦属军卫之列,怎能任人打杀?!” 梁王一党,多是军中将军,因此高声喊起来,丝毫不比那群大臣声弱,反而隐隐更胜一筹! 群臣中,傅亭之脸色一白,连忙看向狄怀恩。 事到如今,事实是真是假不重要了,关键是阁老会不会保下他,他可不想跟那个郑通一般啊…… 到是张安正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看着故意把事情闹大,破自己势的梁王,心头震动不已。 看来梁王必定早已得到皇帝授意,今日朝会,不简单…… 可皇帝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他正沉思间,狄怀恩便已然跳出来,跟武深思针尖对麦芒的辩论起来。 二人相争,自不会同市井匹夫一般,吵得面红耳赤。但往往随口一句,话语间都暗藏讽刺。 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伍无郁有些意动,也想下场跟梁王一起,怼一怼这个黑相公。 然就在他要站出来的前一刻,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黏在他身上,于是伍无郁抬头看去,只见硫冕之后,女帝淡漠着微微摇了摇头。 将要迈出去的步伐猛然止住,伍无郁心中一突,眼中余光便瞧见了正观察沉思的张安正! 不好,若现在出去,一定会引起张阁老的注意。 于是乎,伍无郁便右手掩面,在张阁老的注视下,打了个哈欠,然后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轻轻依在了盘龙柱下。 跟无郁没关系吗? 果然,看到他这幅模样,张安正不禁心生困惑,然后视线略过他,开始继续深思。 足足一刻钟,梁王与狄怀恩争吵了足足一刻钟! 不论旁的,单就是到了这般地步,还能气定神闲,字正腔圆,就足可见其养气功夫了。 从假哈欠到真瞌睡,伍无郁双眼一睁一合,就差打鼾了。 终于,女帝开口了。 “行了!都是当朝宰相,如此对峙,成何体统?!” 一声罢,二人齐齐闭嘴,拱手道:“臣有罪。” 就像是排练好了一般,默契十足。 “朕想过了,定州之事,傅亭之却有其罪……” 皇帝刚刚开个头,基调还没定完,那傅亭之便连忙出来,喊着冤枉。 见此,女帝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看向张安正道:“张卿,你说说,这傅亭之该如何惩罚?” 毕恭毕敬的站出来,张安正像极了一个古板的忠臣。 “回陛下,老夫以为,傅亭之其家人骄纵,确有其事。然傅亭之毕竟为本朝劳心劳力几十年,若为了几个鹰羽卫,便重惩于他,未免令人寒心。” 要保傅亭之! 几个鹰羽卫?! 一瞬间,伍无郁精神起来,他从张阁老的话中,得到了两个消息。第一个不必多说,至于这第二个……或许他可以回衙门宣扬宣扬? 身为鹰羽建立者,却对鹰羽如此,寒心,对啊,当真叫人寒心啊! “唉!” 只听皇帝轻叹一声,然后幽幽道:“罢了,再罚俸一年便是,令其停职三月,回家好好管束家人。” “臣,谢陛下天恩。” 摆摆手,女帝眯眼道:“这朝堂是怎么了?诸位臣工,你们又怎么了?” 两声发问,张安正心头一紧,知道皇帝要展现真正意图了! 不等臣子回话,女帝继续道:“一个刑部侍郎,仗权竟敢在京都肆无忌惮的谋害皇室血脉。而本该监察百官的御史台,又是这个样子。这是朕看到的,知道的,那朕看不到的,不知道的呢?” “臣……惶恐。” 群臣叩拜。 女帝看了眼底下群臣,缓缓起身,笃定道:“事到如今,当真是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了!朕意已决,择一衙,赐监察百官之权。” 分御史台的权?! 狄怀恩当即跳出来沉声道:“陛下,监察百官,已有御史台……” 可说到一半,他就说不出来了,回头看了眼傅亭之,脸上阴沉无比。 到是张安正心中明了,上前沉声道:“臣斗胆,敢问陛下要选哪个衙门?” 听到这,伍无郁心中一阵激动。 然皇帝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愣住。 只见女帝坐回尊位,含笑道:“张卿为宰辅,群臣之首。不如张卿推荐一个?” 推荐? “礼部四司任选其一如何?” 皇帝没有开口,梁王一党却是立马站出来,大声控诉礼部以往的污点。 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张安正继续道:“吏部?” “不可!如此吏部权柄,岂不过大?!” “刑部……” “不可!” 每当他说出一个名字,便立马有人出来指责不妥。 但他依旧不恼,缓缓说着各部各司之名,就好像要将朝廷的官衙说一个遍似的…… 第二百一十章:权定 “司马监?” “……” 一个个部司从自己口中说出,张安正心中则在思考。 监察百官之权,乃是御史台权柄根基。皇帝现在要分御史台的权,那接管这权柄的衙门,其势必定水涨船高! 但现在格局已定,此权落入谁家,都会有人看不过眼,极力阻挠。因此若想当真落实,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除非…… 倏地,张安正双眼一亮,侧头看向伍无郁,心头大动! 除非是他的鹰羽卫!这个在庙堂无人依靠的孤臣! 无党羽之利,亦不受党羽之害! 若此权分给鹰羽卫,阻力仍会有,但势必要小上许多。而且,今日梁王一派如此积极,却又好像对这监察权柄不甚在意。 得皇帝授意? 刹那间,张安正心中茅塞顿开。 他当国师才多久?鹰羽卫到他手里又才多久?皇帝就这么迫不及待吗?太着急了些吧…… “张卿,怎不说了?” 女帝眯眼看向他。 只见张安正叹息:“臣实在想不出来,有何衙门,能担此重任。臣以为,与其分权而治,不如撤换御史中丞傅亭之,为御史台之戒。加大对御史之要求……” 什么?! 群臣中的傅亭之一愣,呆呆看向他的背影。 到是狄怀恩明悟了什么,亦是站出来道:“臣以为,张公所言甚是。” 皇帝不语,视线缓缓看向伍无郁,然后勾唇一笑。 “既然你们推举不出来,那朕选一个?伍无郁!” “臣在!” 伍无郁大步上前,躬身回应。 “就给鹰羽卫吧,从今以后,御史台同鹰羽卫,协同监察文武百官。” “陛下!”张安正声音拔高,幽幽道:“国师年岁尚小,鹰羽出身复杂,监察之权交给他们,是否有失妥帖?” “阁老此言差矣!” 伍无郁朗声道:“成事英雄不为少,碌碌百岁尤为夭!古今通史,掌权者,必要其忠,义,善!如此方能惠及天下黎民,报效君主! 鹰羽乃是阁老一手所建,他人不知鹰羽多年苦劳,阁老怎也不知?单说其能,仅说其功,如何不能配掌此权? 御史台如今已生骄纵,德不配位,让贤与他,合该如此!” 声音朗朗,环绕庙堂。 “一人犯错,何以成了御史台之错?!” “那按无郁所讲,鹰羽卫就是忠者,义者,善者了?” 张、狄二老齐齐发问。 伍无郁凛然不惧,冷笑道:“内错不察,便为失职!御史台有错,不对吗?至于鹰羽卫,正是三者具存!” “好大的口气!” “猖狂小儿!” “鹰羽是群什么货色?也敢同御史台相比?!” “你这妖道,陛下宠信与你,才令你掌权鹰羽,本就于理不合。如今怎敢继续得寸进尺?” “……” 御史台炸了锅,纷纷叫嚷起来。 看着这群人,伍无郁眼底泛起一抹寒光,然没等他开口,皇帝却是沉声道:“肃静!” 御史何人?谏言之官! 听闻陛下喝骂,一名御史却是大步走出来道,悲声道:“御史台忠心可鉴,日月可表。若陛下不再信任御史台,那就请将我等御史,尽数拿下……” “好!允你此奏。” 女帝起身,怒喝道:“来人呐!将此人摘取官帽,打入死牢!” “陛下怎可?!” 又一名御史站出来,咬牙道:“御史台,乃祖宗之法,陛下怎能肆意妄为?” “祖宗?”女帝眼露杀机,冷笑道:“你问的是那个祖宗?姓李还是姓武?” 如此诛心之语,当即吓得那名御史软瘫在地上。 “拉下去,打入死牢!” 两名御史接连被拉出去,女帝大声喝道:“伍无郁听旨!令你鹰羽一部,即日起掌管监察百官之权,具体如何去做,不用朕教你吧?” “臣,伍无郁领旨!陛下放心,臣明白。” 见此,狄怀恩眉头一皱,就要上前。 不过却被张安正一把拉住。 面露急色,狄怀恩焦急道:“张公?!” 张安正低语道:“陛下是铁了心要分权与鹰羽,再说则大害!” “那就……” 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张安正大步上前,拱手道:“既然陛下令旨已下,那臣等自然遵守。但臣觉得鹰羽卫经验不足,应当派遣一些御史台官员,入鹰羽衙门之中,从旁协助一二。 也不至于让国师,手忙脚乱。” “哦?”女帝眯眼道:“那国师的意思呢?” 伍无郁老执意如此,那臣自然没有意见。但有一件事,要让阁老知晓。贫道眼里揉不得沙子,最恨贪官污吏!贫道可不会跟御史台一样,容得下那般骄纵之人!” “国师如此,最好不过。” “那就这样吧,退朝。” “退朝~” “……” 至此,今日朝会终算落幕。 宫城外,等候迎接百官的马车一辆辆散开。 张安正与狄怀恩共乘一辆。 “张公,你为何在朝堂上,阻拦我?怎能任由皇帝分权御史台?” 抬眼看了一下他,张安正幽幽道:“你没看出来,皇帝是铁了心要把国师扶起来吗?刚刚朝上,皇帝突然连抓两名御史,便是一个态度。 若继续下去,谁都不好看。 朝堂好比棋盘,君臣在其间博弈,我等能在棋盘上力压皇帝,但别忘了,皇帝能打翻棋盘!棋盘一倒,谁都落不下好。” “皇帝怎会打翻棋盘?”狄怀恩恨恨道:“当年她想翻,不也没翻吗?” “那时皇帝刚刚登基,急欲稳定局势。现在呢?虽然老夫也不信,但不能去试……那样的后果,没有任何人能承担。”张安正摇头道:“回去选一些机灵之辈去鹰羽衙门吧,最好能跟御史台一样,将其架空……” 眼中精光一闪,狄怀恩眯眼道:“原来张公是打的这个主意?明白了……” “唉,”张安正回想庙堂上,伍无郁跟自己说的那句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要吩咐旁人,你亲自去选吧。” 见他如此慎重,狄怀恩亦是狐疑道:“国师能有什么手段?张公何至于此?” “怀恩,莫小瞧任何人啊。无郁随我去岭南到现在才多久?那时的他,真可谓稚嫩。可现在呢?他已经变得有城府,有心机了……也不知是我等老了,还是此子当真……” “张公安心便是,此子翻不起浪来。” “希望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神都与沧澜 当伍无郁回到鹰羽衙门时,正值正午。 此时宫内的消息还没传出来,但想必要不了多久,所有人就能知道了。 “参见大人!” “大人……” “……” 路上鹰羽拱手见礼,伍无郁皆是含笑回应。 此时的鹰羽衙门,还是很混乱的。虽然布局已然建好,但仍是散乱而居,甚至有许多人不知该做什么。 在观机楼前停下,伍无郁沉吟片刻,低声道:“去寻艾渔来见贫道。” “是!” 恭年在后一应。 凳上七楼,视线开阔。 上官楠儿没坐在案前,而是听到声响,匆匆迎上来。 “如何?怎么样?” 看着她这般急切,伍无郁含笑道:“成了,从今以后鹰羽同御史台一般,皆有监察百官之权。” 神情古怪,上官楠儿看着伍无郁,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才道:“朝廷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说说。” 一刻钟后,事情讲完,楠儿这才恍然。 “御史台来人,应在明日。不行,现在的衙门若让其瞧见,势必有麻烦。”楠儿沉吟道:“至少,不能如此杂乱。否则被其参奏,这刚到手的权……” 她这厢正在思索,楼下艾渔却是出声道:“大人唤我?” “嗯,上来吧。” 噔噔噔,英姿飒爽的艾渔走了上来。 也没什么弯弯绕,伍无郁当即直截了当道:“鹰羽未搬迁时,展荆可没闲着。想必你也知晓,若是贫道要知道一些官员的底细,能做到吗?” 艾渔眼皮一跳,垂首低声道:“不知道大人所讲的官员是谁,所谓底细,又是什么?” 看来这鹰羽在神都,还真没闲着! “一些御史,官职不会太高。说是底细也好,说是把柄也可。明日会告知你姓名。” “卑职遵命。” “退下吧。” “是!” 当艾渔离去,楠儿顿时露出一副耐人寻味的眼神,看向他。 “国师大人,您这鹰羽卫,看来不简单啊?不过怎么看样子,其中还有连你都不知道的事?这可不行……” 揉了揉她的头,伍无郁轻笑道:“也不能说不知道,只是未曾问过,心中大致是有数的。” “为何不细问,任由底下人去胡闹?万一惹出了麻烦……” “没必要。”伍无郁笑眯眯地指着自己心口,“一切皆在心中,待到展荆归京,所有事都会走上正轨。” “展荆?”楠儿撇了一下嘴,走到岸边,拿起一份密报道:“今日你刚走,展荆便有消息送来。” 没去看密报,伍无郁懒散坐下,摆手道:“什么事?” “北地略定,正渡江南下,不出意外,期限之内,定能归京。随行考校者,已上百人。” 拿着密报随意念了两句,楠儿便嘟囔道:“还真看不出来,这么快就略定北地了。要知道北地民风颇为彪悍,其间的门派,自然也多烈性。” 伸手唤来楠儿,示意其坐下,然后趴在她腿上,喃喃道:“民风彪悍,其性烈?都是扯淡……也不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这略定北地江湖,死了不少人吧?” “嗯,北地灭门十余家,曝尸、传首,他们一样没落下。听说江湖现在都叫展荆活阎王。” 轻柔地为其按着头皮,楠儿低声道。 “活阎王……看来让古秋池跟着去,真是跟对了。要不然怕是他的头,早就被割了……啧啧,遭人恨嘞…… 也不知他觉不觉的委屈。” 梦呓一句,伍无郁翻过身,深深埋在她的腹中。 ———— 沧澜江上,大船独行。 展荆凭栏而立,目光深邃。 身后则是上百羽服汉子呼喝笑骂。 “哈哈,齐大胖子,你真命大啊,被砍了三刀还没死?这才几日功夫,就又活蹦乱跳了?”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旁人插话揶揄道:“这齐大胖子跟咱们可不一样,那雷刀派老掌门的三刀砍在咱身上,少说也得断骨削肉,不死也残。可在齐大胖子身上,就算那老货刀法娴熟,也架不住人家肉多不是?莫说断骨,肉都难削啊……” “哈哈哈哈!!” 一群人当即大笑起来。 只见人群中,一名身缠白带的大胖子翻个白眼,一脸不耐道:“去去去,一个个的,就知道说风凉话。” …… 听着身后哄闹,任无涯笑了笑,然后看着身边展荆,眯眼道:“活阎王,听说你可是上了金榜,别没命回去啊。” 斜瞧了他一眼,展荆嗤笑了一声,“放屁。” 然后皱眉道:“以前怎没发现你这么惜命?一路上连拔刀都少见。别怪我没提醒你,大人这次考校,事关重大,现在不表现,回京之后……” “嘿嘿嘿,”任无涯嘿嘿一笑,也不开口。 见此,展荆叹气道:“罢了,随你。反正是否以悍勇为考校,也不一定。所有事,我只管据实禀报。再说了,大人重情,想必会给你留一个位置的……” “别说我了,”任无涯摆摆手,眯眼道:“你呢?猜猜大人会给你个什么位置?” “没瞎猜的必要。” “切……” 大船过江,很快就到了岸边。 就在即将靠岸时,甲板一角的古秋池猛然睁开眼,抱剑冷冷道:“水中有人,不在少数。” 蹭蹭蹭!! 寒刀纷纷出鞘。 所有人看向展荆,只见其从怀中取出一份簿册,提笔不动。 “杀!” 齐胖子率先怒吼出声,臃肿的身形竟然意外的轻巧,提着寒刀往前飞去,扑通一声就跃入了水中。 沙沙沙,展荆面无表情的提笔写下一句。 接下来,多半人纷纷提刀入水,悍勇无比! 血水染江,展荆时不时低头下看,或者回身看那些未入水的鹰羽,观察,书写…… 他是这里官职最高者,但从未下过一道命令。 遇见的所有事,皆凭这群人自己商量行动。而他所做的,就只是在一旁,将所有事记录下来,传回神都。 因此,江湖传闻鹰羽将军展荆带人血屠江湖,还是有失偏颇的。至于活阎王之名,也不该让他一人背负。 当然,他也不在乎就是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观机楼上鸳鸯誓 到了黄昏时分,朝堂上的消息,才传遍大街小巷。 伍无郁慵懒的趴在七层栏杆上,看着下面议论纷纷,很是热闹的鹰羽,咧嘴一笑。 整理好衣衫,楠儿眯眼道:“都在议论呢,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视线上下扫视,伍无郁不怀好意的询问。 娇媚的翻个白眼,楠儿伸个懒腰,开口道:“打算怎么用,是让他们撒出去,还是挑选一些人,专理此事?” “不用,”打个哈欠,伍无郁眯眼道:“现在外头都盯着呢,指不定有多少陷阱在等着我。等等再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以静制动?”楠儿嘟囔一句,见他没再讲的意思,便不再开口。 夜幕将临未至,天边尚有一道亮光。 伍无郁走下二楼,凭栏下望,只见所有鹰羽,皆是背脊直挺,默默肃立。 “不必拘谨,贫道叫你们来,就是想聊聊。” 淡笑说了句,伍无郁坐在椅上,轻声道:“不如都讲讲,在外人眼里,我鹰羽卫都是什么样的?” 微微一沉,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解释。 到是恭年头颅微扬,望着二楼栏处的身影,沙哑道:“朝廷走狗。” 四个字一出,气氛愈加深沉了。 “唔,江湖人的看法吗?不错。”伍无郁笑道:“还有吗?” “草莽匹夫。” 有人握拳开口。 “嗯,”伍无郁透过栏杆缝隙,下望这一个个面孔,继续道:“还有吗?” “杀才?” “继续。” “……” 渐渐地,没人再开口,所有人脸色皆是有些难堪,从猜测揣摩着国师大人的意思,到最后绷着脸,眼神幽暗。 见此,伍无郁起身,漠然下望道:“这都是外人看鹰羽,那么贫道再问,你们觉得自己是什么?” “………” 这一次,没一个人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见此,伍无郁身后的上官楠儿眉头一皱,有心上前,却又止步停下。 该死的,他在做什么?觉得自己统领鹰羽太顺利了?要给自己找麻烦?! 见无人应答,伍无郁食指轻叩栏杆,笃笃笃的声音,像是敲在每一个人心底。 “分权御史台,鹰羽得了监管百官之权这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伍无郁淡淡道:“那就说些你们不知道的。今日朝堂上,有个御史骂鹰羽,说算什么东西。贫道当着陛下跟所有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 阁老说了,死几个鹰羽,算不了什么,还说你们出身复杂……唔,什么意思懂吧?我告诉他,鹰羽者,忠义善也。” 所有人抬头,默默看着国师。 “很多话,贫道本不想说,可若不跟你们说,也不行。”他叹口气道:“很多人看不起你们,甚至你们自己都不曾看得起自己。但是,贫道看得起。我不贪财的,真的不贪,可我又有很多钱。殉职的,残疾的,尽心办事的,受羽主令以来,从来没苛待过你们。” 肺腑之言,交心之语。 底下的鹰羽默默听着,眼神渐渐变了。 抬起头,他看了眼天边若隐若现的弯月,喟叹着摇摇头,低头道:“以后出门上街,不妨脊背挺直些,见到那些官吏,不妨厉害些。别人看不起,自己要看得起自己。还是那句话,只要尽心办差,就算真出了什么事,贫道给你兜着。 你们的命,有人不在乎,但贫道在乎,你们的家眷名册,皆在贫道这观机楼中放着,有什么事,有什么困难,不妨来找贫道,别做傻事。 说真的,能用钱摆平的事,在咱鹰羽这,还真不叫个事。 知道展荆回报,灭那些门派得的银两有多少吗?不少,真的不少。” “大人!” 恭年双目泛光,咬牙喊出声。 声音一静,伍无郁低头一看,只见不少人,已然流泪。 “贫道心中有数,你们间有些人,身份……特殊。自己好好想想吧,贫道如何待你们,那些人又……唉,罢了,就算日后真事出有因,也别是因为一个钱字,这样只会平白污了我等共事一场的情份。”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有人暗暗握拳,满心复杂。 “就这样吧,说的够多了。” 这句话说完,伍无郁便转身,默默离去。 砰! 恭年单膝跪地,怒吼道:“誓死效忠大人!!” “誓死效忠大人……” 跟着楠儿一同上楼,在楼梯上,听着外间喊声,楠儿眼神复杂,欲语还休。 “怎么了?” 伍无郁诧异一笑。 “你刚刚说的话……是真是假?”楠儿心中五味杂陈,有些怕,又有些期待。 真情流露?身处庙堂多年,陪伴皇帝之侧,哪里还能见到这四个字?就算身边姐妹相称的女官,哪个又少了勾心斗角?可若是为了拉拢,虚情假意…… 那他能这么对底下那些人,谁又知道,会不会这么对自己? 一时间,她心中竟是莫名开始慌乱起来,看着面前的熟悉的青年,有些陌生,又有些害怕。 “重要吗?我是这么做的不就行了?心里怎么想,重要吗?” 伍无郁眼中闪过一道莫名,默默转身,继续登楼。 可刚走一步,便被身后之人,拉住了衣摆。 “你喜欢过我吗?” “当然。” 上官楠儿默默松手,然后猛然扑上去,从后紧紧搂住伍无郁,把脸埋在其背上。 见她这番反应,伍无郁心中不能自已的闪过一些猜测,“你这是做什么?你是陛下的人,我也是陛下的人。没差的……” 轻咬朱唇,楠儿一言未发。 看来,还有事瞒着自己啊…… 心中叹气,伍无郁回神和煦道:“傻丫头,走了!上楼睡觉,别胡思乱想。” “我想嫁给你。” 抬头看去,上官楠儿泪眼朦胧。 伍无郁没有开口,轻轻俯身,抱起她,一步一步开始登楼。 “我想嫁给你!” 怀里楠儿固执道。 一言未发,伍无郁默默上楼。 七层上,两人相看无言。 半响,伍无郁叹口气默默起身,寻来两根红烛,点燃,然后伏案书写。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1 贴成,伍无郁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轻轻推过去。 “此誓,此证……” 第二百一十三章:御史来人 次日,春风和煦。 伍无郁睁眼,便知道起晚了。 嗅着榻侧的幽香,懒懒的打个哈欠,便开始起身。 “御史台来人了。” 上官楠儿挽上妇髻,在外间轻唤。 赤足下榻,伍无郁仅仅穿着里衣便走到了外间的矮案上。 就像是夫妇俩唠家常,随口道:“什么个性子,没出什么事吧?” “按你说的,安排了一间小院,不搭不理,不闻不问。他们也没闹,就一刻前问了句,何时可以拜见你。” 跪坐一侧,上官楠儿递过去一双竹筷。 白粥小菜,他就好这一口。呼啦啦吃完,接过递来的手帕,淡淡道:“到没送来蠢货。可惜,要不然让他们今日来,今日走。” 面色红润,楠儿眯起眼,笑道:“安插进来的钉子,自然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找到空子给弄走。对了,要不要见见他们?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派来协助你的。” “没空,就晾着他们。” 伍无郁笑了笑,伸个懒腰道:“都心知肚明,就没必要玩什么逢场作戏了。” “若是……他们要插手鹰羽内务呢?我们是拒绝还是……” 回眸看着楠儿,两人相视半响,伍无郁伸手为其捋了捋鬓角青丝,然后淡笑道:“莫说是鹰羽内务,就连日后真涉及监察百官的事,他们也得在一边呆着。” “明白了。” 俯身开始收拾桌案,伍无郁则伸手拿起铃铛,轻轻摇了摇。 国师嘛,逼格还是要有的,要是叫个人还得吆喝,多不衬? 叮铃铃~ 一阵响动,楼下当即有人回应,“大人?” “给艾渔带句话,可以开始了。” “是!” 弯腰正收拾的楠儿想了想,皱眉道:“我瞧过了,这几人性格沉稳,眉眼正派,怕是找不到他们的把柄……” “找不找得到,也得找了再说。” 翻开手边密报,伍无郁一边看一边笑道:“面上越正派的,私底下说不定就越多龌龊。看人,不能看表面。再者说了,权当拿这几人试试鹰羽,为以后真开始监察,做准备了。” 见他心中有数,楠儿便不再开口,默默离去。 …… 衙内一角,一个略显冷清的小院内。 三名御史围作桌旁,一脸沉默。 终于,其中一名山羊须的男子沉声道:“已过午时,这国师竟然还不见我等?” “看来是不打算见我们了……” 另一人接话道。 “可恶!我等乃是阁老亲派,他怎能如此?” 山羊须的男子忍不住低喝。 见此,一直没开口的老者品了口茶,淡淡道:“意料之中的事,动怒作甚?” “赵大人,我们……” 老人伸手一摆,止住了他们的声音,然后老之命,首先第一步,便要在这鹰羽衙门站稳脚跟。然国师与我御史台,本就不合。因此,若此时我们再去闹,说不得就被其寻个由头,打发了! 届时,我等丢脸事小,阁老之命不成,事大。而且真到了那般地步,再想寻人入鹰羽,就更难了,别忘了皇帝对这国师,有多宠信。” “妖道!” 嘴唇蠕动吐出二字,山羊须的男子缓缓闭眼,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已经再无半分戾气。 只见其心平气和道:“国师不欲见我等,本就是意料之中。然是否可以询问那些鹰羽,以协助之名,插手其内务,然后逐步夺权?” “不急。” 老者摇摇头,眯眼道:“我们刚来,他们正是戒备十足之时,先不要轻举妄动。这几日,我们要做到就只有一点,等。以静制动,以不动应万动。静待时机……” “即是如此,也罢。” “只能这样了……” 三人不再言语,相围而坐,摆出了一副枯坐到散职的样子。 …… 观机楼,七层。 伍无郁一身白袍,俯瞰着脚下这座衙门。 “连个动静都没有?” “是!”恭年默默站在他身后,沉声道:“半步没出院落,连声添茶都没有。” “咬人的狗不叫,到是真能忍。越是这样,所图必定越大。”伍无郁冷笑道:“继续监视,不要放松警惕。” “是!” 恭年说着,又看了眼面前的白袍国师,低语道:“大人,往来密报回复,皆已送出京。只是……” “讲!” “只是沿途关卡,虽不再拦人,但却有意刁难。到没发生冲突,只是例行盘问之时,多了许多道手续,少则一刻,多则半日。路上时日,耽搁不少……” 目光一沉,伍无郁嗤笑一声,“下作!” 随即袖袍一甩,大步行至一侧屏风前。 扯下遮盖,一副大周十道图,便出现其间。 仔细看了一阵,伍无郁眯眼道:“来往送报的弟兄,走的是哪条道?” “官道。” 伸手去察,他想了想,然后问道:“没走军驿?” “这个……”恭年愣住,毕竟是齐州而来,刚至鹰羽衙门,很多事都不清楚。 “军驿需要兵部文书,想必我等鹰羽,应该没有把。” 这个猜测,应该就是事实了。 官道关卡,不需文书,但要走军驿,却是没文书不能通行。 “兵部文书……” 伍无郁摇摇头,这个他弄不到。 就算去寻梁王,可他凭什么帮自己?而且也未必帮得上。 军驿有着军名,但实则还是归各地州县管理。 心中正愁苦,倏地,伍无郁恍然大悟。 自己钻牛角尖了!那些官道关卡,为何能拦住鹰羽?难道一个个都认识? 屁话! “去,告诉底下,日后来往密报,送信之人,换下羽服,不以鹰羽示人。若有必要,乔装打扮也可。他们为难鹰羽,总不能所有人都拦下详细盘问吧?” 伍无郁说完,恭年当即拱手道:“大人英明!” 英明? 嘴角含笑,伍无郁开口道:“下去吧,再等等,展荆回来,就差不多是时候了。” 是时候,是什么时候? 恭年眼中精光一闪,躬身应了一声,便大步离去。 他走以后,楠儿这才上前道:“今日密报,展荆他们渡江南下,遭到了伏杀。伤亡十余人,原北地的队正七个,都统一个,皆殉职于沧澜江岸。” “南方门派想必有所串联了。不必担心,这是一次磨炼,真正能活着回京者,才堪我用。” “……” 第二百一十四章:被仙人跳的叶诚 午后饮茶,最消疲倦。 这厢,伍无郁他正打算倒第二杯茶,楼下却是有人轻喊。 “大人?” 鹰羽无事,自不敢叨扰于他。 因此伍无郁当即放下茶壶,皱眉道:“何事?” “外面来了一名叫叶诚的,负伤而回。恭队正寻人救治,命卑职禀报。” 叶诚,负伤而回?不是去找娘们了吗…… 眼皮一挑,正好左右无事,于是他便迈步走了下去。 一侧院内,刚刚进入,恭年便上前道:“大人,身中十三刀,十二刀都在背后。” 嗅着血腥味,伍无郁眯眼道:“人怎么样?” “体魄强健,撑住了。过一会,就能醒。” 迈步入堂,只见一名大夫正在擦汗,看到伍无郁后,连忙行礼。 摆摆手,他正欲询问,却见床榻上趴着的叶诚竟是低哼起来。 走上前,伍无郁缓缓蹲下,看着叶诚的缓缓睁开的双眼,笑眯眯道:“怎地,弄得这么狼狈?” 叶诚目光触及伍无郁,顿时泪光几闪。 “银子……银子没了……等我伤养好,给你……找回来……” “别哭。”伍无郁含笑拍了拍他,“好好养伤,剩下的交给贫道就好了。” 说完,便走了出去。 站在院间,伍无郁忍不住哑然失笑,“跟个委屈巴巴的小孩似的。” “他本就年岁不大。”恭年默默道。 “是啊,”喟叹一声,看向恭年,“贫道似乎年岁也不大啊,刚怎有种为人父的感觉?” “大人乃是人中龙凤,智谋过人。怎能以年岁相较。”恭年一派正色道:“大人以亲子待我等,我等必以恩父回报!” 看着面前脸色深红,岁至中年的汉子,伍无郁还是没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恕在下办不到,实在没法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明日,他这身伤的来龙去脉,一刀一痕,贫道都要知道。” 撂下一句,伍无郁便迈步走向了观机楼。 欲将取之,必先与之,欲要得其忠,必先施其恩。 “是!” 恭年在后默默一拜,然后大步离去。 职位是齐州队正,但在这鹰羽衙门,他带些人去办事,还是没人会推辞的。 ———— 次日一早,伍无郁便看到案头,放着一份折报。 翻看一看,顿时嘴角抽搐不已。 感情叶诚是……被人仙人跳了? 安化县,红烟馆? “大人,叶诚醒了,执意要走。” “知道了。楠儿,我带这小子去一趟,今夜回来。” 安化隶属神都辖制,并不远。因此他淡淡回应一句,便起身准备下去。 见此,楠儿皱眉道:“你去作甚?这些事交给底下人办不就是了?烟花之地,平白污了身份。” 脚下一顿,伍无郁含笑道:“吃醋了?要不一起?” 啪啦啦,他被一摞密报砸了下去。 果然,前几天贤妻良母的形象,都是假的。 嘟囔着,便看到楼下恭年挡在叶诚身前,似在劝说什么。 “要去作甚?” 伍无郁笑着上前。 满身细布缠裹的叶诚低着头,手握长枪低语道:“把银子给你找回来。” 轻笑一声,伍无郁眯眼道:“着人备马,选一队鹰羽随贫道去安化。” “是!” …… ………… “架!!” 二十余骑奔腾而出,伍无郁侧头看了看叶诚,眯眼道:“贫道未曾想,你也会去那样地方。” 绷着脸,叶诚沙哑道:“进京找你,到哪找不到睡的地方。还得寻人打听,就……” “呵呵呵……” 笑了一阵,又道:“伤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架!” 一路疾驰,很快他们就到了安化县所在。 “红烟馆?” 架马未下,看着面前紧闭门户的奢靡店面,伍无郁呲牙一笑,“撞门。” “是!” 两名鹰羽马鞭一甩,径直撞碎门户,跃马而入。 “啊啊啊啊啊……” “什么事,什么事……” “怎么了?” “你们是什么人?!” 看着里间的混乱,伍无郁手执马鞭,亦是架马走了进去。 一名脸上浓妆艳抹的女子上前,眼睛一扫,就看到了叶诚的脸,眼中顿时闪过一道诧异,然后心中想了片刻,咬牙道:“这位大人,此事是我红烟馆办的不对,愿将银子奉还,那画眉也给你们。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去,把画眉带下来。” 伍无郁什么话都没说,这老鸨就说了一大通。显然在这京畿地面上混的,没一个傻蛋。 敢光天化日纵马而来,来头岂会小? 没有理会,伍无郁淡淡道:“去,把牌子给摘了。” “别!”老鸨急声道:“大人,是老身有眼无珠,办了错事。不过既然这位小兄弟没死,可否放我一马?我愿再出一千两!” “摘!” “大人,我红烟馆背后可不是没人……” 咔嚓,砰! 匾额倒地。 伍无郁拿着马鞭,轻敲着马头,打量着店内之人。 只见一名身躯娇小,面容清秀的女子颤颤巍巍道:“叶郎,不干我事……” 回眸看了眼叶诚,只见其面色发黑,一眼不发。 唉,怎么明明是装一手的机会,到了此刻,却又觉得无味呢?是因为地位境界不一样了吗? 没理会老鸨喋喋不休,伍无郁默默调转马头离去,跟叶诚擦肩而过时,低声道:“想怎么做,随你。办完这事,跟我回京。” 说完,便架马离去。 店外,一群衙役战战兢兢的围在外面,一名青袍官员连滚带爬的上前,颤抖道:“安化县令,冯耳。参见国师大人……不知大人……” 坐在马上俯视,伍无郁淡淡道:“刚定州出了个傅家,怎现在连安化也有人敢对我鹰羽出手?” “啊?下官不知啊……” 也没心思整他,就打算让他善后处理,因此伍无郁便摆摆手道:“罢了,想必与你也无干系。这红烟馆,不能再开了,不管什么人来,都不行,知道吗?” “下官明白,明白……” 心中只觉无趣,伍无郁便不再看他。 说到底,当一件事变得轻而易举的时候,那就难有爽感了。就比如你碾死一只蚂蚁,会有成就感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远地故人 回去的路上,伍无郁看着一言不发的叶诚,随口道:“家里还有人吗?” 叶诚一怔,随即默默摇了摇头。 见此,伍无郁眉头一皱,然后笑道:“那怎不把那女子带回来?若真喜欢,日后好好调教也就是了,谁没犯过错,红尘女子恋财,本也是寻常。” 又摇了摇头,叶诚抿唇不言。 爱憎分明的少年郎哟~ “那以后就当个鹰羽吧。” “好。” …… 回到观机楼时,已是黄昏。 看着理也不理自己,一直伏案冷淡的楠儿,伍无郁轻轻一笑。 左右看了看,这才想起这几日都少见灵儿,她往常可是很缠自己的。于是便开口问道:“灵儿呢?这几日都跑哪疯去了?” 闻此,上官楠儿这才抬起头,皱眉道:“跟底下人胡混呢,非要人教她武功。” 学武? 伍无郁想了想,默默点头。 就在这时,艾渔的声音响起。 “大人?” “上来吧。” 看着上来的艾渔拿着一份小册,他当即心中了然,示意其放下,便让她离去了。 “猜一猜,这里面写着什么?” 伍无郁笑着看向楠儿。 轻轻撇嘴,她理也不理,径直拿过小册翻看起来。 一会,她脸上挂上笑颜,笑眯眯道:“让你猜错了,这三人还真是无甚把柄供你拿捏。” “哦?” 双眼一眯,从她手中接过册子,只见上面详细记录了这三人家中府邸之事。 上到朝中亲近友人,下到仆人采购,日常起居,去了哪,爱做什么,都一一详细记录。 “是不是颇感棘手?衙门里多了这三个人,头疼吧?” 看着揶揄的楠儿,伍无郁嗤笑一声,将册子随手扔下,“有何头疼?不理会便是。他们一日不动,就管他们一日饭,若是想要……呵呵!” “……” ———— 碧州城,鹰羽衙门之内。 灯火通明的大堂,聚满了人,大都身上带伤,各个眼神阴鸷。 展荆未坐首位,而是站在一侧,面无表情。 “狗娘养的!这群混蛋!” 齐胖子看着自己又添新伤的胳膊,怒骂不已。 “骂娘有什么用?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做吧!” “怎么做?还能怎么做!提刀杀过去,跟北地一样,看谁敢不服!” “就是!” “现在就让人整理出附近门派,明日就行动。” “真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 一群人呼喝起劲,叫嚣不止。显然,都是飞虎旗出身的鹰羽。 任无涯环臂站在一侧,看了眼展荆,眼里多出一丝担忧。 反观展荆,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就好像这群人的决定,跟他没关系似的。 就在这时,一个角落里一直沉默的鹰羽站出来,沉声道:“不可!理清门派之举刚行之时,各地门派猝不及防,加上藏武之事震慑,因此我等在北地才能如此顺利。 然到了现在,天下间各门派已经回过味来,根据现在得到的消息来看,南地不仅是州内,连一道之内的门派,都互有联系。” “从长计议!最好向当地鹰羽详细询问,寻其弱点,拿捏住其把柄,而后逐个击破。不可莽撞!” “对,应该如此。” “只要其上交名单,是否详细也不深究。仅是如此,根本不必大动兵戈。不然只会激起他们的仇视,应缓缓图之……” “另外,沿途所过,不少门派与当地权贵豪绅,皆有关联。现在他们都反应过来,未必还会行进顺利。要做好准备才行。” 这群人,多是飞鹰旗出身,心思十分缜密。 “他娘的,那你们说,怎么整?” “应该先……” 听着他们的话,展荆则是提笔不断,在册子上写写画画。 倏地,一名飞鹰旗都统看向展荆,皱眉道:“展将军,国师大人可否叮嘱过什么,比如是否对那些权贵的态度好些,以及……” 住笔抬头,展荆漠然道:“不必顾虑这些,出了任何事,大人给你们兜着。你们只用考虑,如何办好大人交代的事,即可。” “明白……” 商议继续,烛火摇曳。 鹰羽卫遍布天下,若真如旁人所说,都是一群莽汉,也不可能。 至少这些飞鹰旗出身,还能混上都统队正的,心中机智,并不弱。 ———— “灵儿,还能熬得住吗?” 看着面前满是汗水的灵儿,伍无郁有些担心。 灵儿身体本就有残缺,还非要练武,因此他有些放心不下,特意过来看看。 “师父放心。”灵儿咬牙,举着一桶水艰难道:“早上灵儿练武,下午灵儿就去背经文,不会耽搁的……” 我哪是说这个。 摇摇头,看着她眼眸里的那股子执拗劲,伍无郁便不再多说,摇头离去了。 走出小院,伍无郁皱眉道:“确定是一个妇人,要见我?” 恭年连忙开口道:“正是,说是远地故人,名叫陆兰。特来拜见。来的很早,衙门没开门就来了。身后跟着许多扈从。” 远地故人?还是个女的?陆兰……没印象啊…… 伍无郁沉吟片刻,着实想不通,于是摆摆手道:“过一个时辰,带到观机楼见我。” “是!” 走回观机楼的路上,伍无郁冥思苦想,仍是没想到这陆兰,是何方人物。 到是楠儿见他如此,不禁吃味道:“国师大人好本事,先有个鱼七姑娘,又有陆兰姑娘,当真是桃花朵朵啊……” “说什么呢!” 伍无郁一脸正色道:“没听人说,这陆兰是个妇人!贫道行事正经,出去办事向来正大光明,哪有空去想这档子事?” “哦?” 上官楠儿把玩着青丝,带着玩味道:“那劳烦国师大人给婢子解释一下,这妇人跟鱼七姑娘,都是怎么一回事……” “唉,都拜堂洞房了,还什么大人婢子的,多见外。” 尬笑一阵,见她仍是岿然不动。伍无郁只得叹气道:“还是见一见吧,我是着实想不起来,这陆兰是什么人了。” “那用不用我避一避啊?” “如此也……”话说一半,触及楠儿的眼神,顿时连连摆手,“说的甚话?我见谁用避着你?” “哼!” 第二百一十六章:陆兰 “大人,人带来了。” 楼下有声传来。 二人互看一眼,伍无郁轻咳一声,沉声道:“让她上来吧。” 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远地故人,究竟是谁! 咚咚咚,脚步踩踏木梯的声音响起,伍无郁心中好奇,但身边一个大醋坛子在侧,自然不好表现的太过。 可是当楼梯处一个美妇人现身时,他还是呆住了。 赵家娘子?! 没错,来人正是岭南归程时,路上所遇的杞县赵家娘子!陆兰?复归本名了吗? 心中正诧异,这陆兰却是打眼一瞧,看了眼二人,然后柔柔拜下。 “民女陆兰,参见大人。多日未见,大人可好?” “咳咳,”伸手咳嗽一阵,感觉到身边锐利的目光,连忙目不斜视的正色道:“杞县至此路途遥远,你不好好经营,来这作甚?” 眼中波光粼粼,陆兰轻挽一下青丝,熟美韵味顿生。 “自然是来京做些生意,谈些买卖。顺便……看望一下恩人……” 生意? 伍无郁深知杞县至此多远,竟能把生意做到这! 眼中闪过一抹沉思,伍无郁当即笑道:“坐吧。” “谢大人。此来还为大人带了些礼物,望大人笑纳。” 陆兰坐下之后,也不去看楠儿,一双眼只盯着伍无郁,一刻不停。 “能从杞县一个小地方,把生意做到京城,看来你的本事,不小啊……” 伍无郁试探一问。 这美妇却是嫣然一笑,娇媚道:“还不是托大人的福,若没大人的庇护,奴家一个寡妇,纵有天大的本事,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我还有事,大人慢聊。” 上官楠儿冷硬说了一句,也不等他开口,就径直起身离去。 心中另有别事,伍无郁也就没开口阻拦。而是看着陆兰眯眼道:“药材生意?” “正是。” 俯身上前,陆兰伸手为他添上一杯茶,然后垂眸道:“岭南,江南西,此二道之药材,皆要经我手,才能流通。此次来京,便是要与几家大药行,洽谈往后药材运往。” 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这美妇的绝色之处,伍无郁淡淡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然后也不说话,就这么品着茶。 室内幽静,沉默半响,陆兰这才开口道:“多日不见,大人威势愈重了。就连奴家,都听人说,江湖闻大人之名,如闻阎罗。” 没有理会这句恭维,伍无郁轻轻放下茶杯,幽幽道:“本来看你是一介女子,活得可怜,这才允你承贫道之名过活。未曾想,你倒不客气,竟将生意都做到了神都来,能告诉贫道,外间都传闻,你跟贫道是什么关系吗?” 粉舌轻舔,陆兰藏媚笑道:“哎呀呀,大人冤枉奴家。奴家也是要名声的,都是外人瞎传,怎能责怪奴家?” “贫道这国师的名头,好用吗?” “好用极了。”陆兰双眼放光,脸色红润道:“大人您可不知,寻常药商根本不敢同奴家争,过境县令与刺史,也不为难,就是出了江南西道以后,这就不太管用了。” “所有才来贫道这,再让人瞧一瞧?” 摩挲着手指,伍无郁笑道。 “对啊,”陆兰笑眼盈盈,又俯身为他续上一杯茶,然后保持这个姿势,幽幽道:“奴家可不容易,望大人怜惜。” 眼神不偏不倚,伍无郁淡淡道:“那时在杞县怎没看出来,你也是个不安分的。” 带着淡淡药香的呼吸喷吐,陆兰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然后低声道:“女人都可以做皇帝,更何况做生意?做生意,总比做皇帝容易吧?” “陆兰,你放肆了。” 声音不咸不淡,伍无郁抬头,与其目光相触。 粉舌轻舔红唇,陆兰眼中带着一丝挑逗,“那就请大人……责罚?” 复归低头,伍无郁不曾言语。 见此,她当即得寸进尺,媚声道:“大人,奴家与刚刚那位,谁好看?” 右手上抬,捏住她的下巴。 伍无郁眼神深邃道:“进得了这鹰羽衙门,你的目的就算达到了吧?” “若能在这过一夜,那是最好不过。” 右手收紧,这美妇当即眼中闪过一抹吃痛,但却不退不避,依旧俯身案上。 唰,猛然收手,伍无郁起身走到栏杆之前,一言不发。 见此,陆兰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然后嘴唇一抿,起身就要开口。 这时,伍无郁开口,笑道:“允你一会在鹰羽衙内,选个小院住一晚。贫道最近刚在朝上得了些东西,此时你来的巧,那些药行身后不管是谁,都不敢欺压与你。” 脚下停住,陆兰抿唇行礼,“谢大人。” “当然,贫道有事要你办。”身着白袍,靠着栏杆眯眼道:“一会有人给你说几种药材,以后这些药材,不许买卖,只能大量收购,囤积。若能办到,以后任你胡闹,贫道护着你。如何?” “交易?” “交易。” 陆兰垂眸想了片刻,然后抬头笑道:“奴家想不通,大人怎就这么看不上奴家?真把奴家收了,岂不更安心、省事?” 目光幽暗,他呵呵一笑,闭口不言。 见此,陆兰沉默行礼,退了下去。 待她走后,伍无郁快步上前,伏案书写一封,然后晃动案上的铃铛。 咚咚咚…… 听到脚步声传来,他头也不抬的沉声道:“去,派人连夜兼程,将此信送到山南道,虎门门主重巅奇手中!” 来人伸手接过,然后径直打开翻看。 抬头一瞧,这才发现是上官楠儿。 看完信,楠儿随手递给身后跟上来的鹰羽,然后眯眼道:“你在谋划什么?” “说不上谋划,且算是走一步棋吧。也是这陆兰来了,我才想到,应该有用。再者说了,他们顶着我的名头办事,我什么都不要,岂不有些冤大头?” 说着,他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哦,”楠儿低头,想了一阵,然后问道:“今晚要不要给你腾个地方,我去楼下住,毕竟远来是客,哪能随便选个小院让人家住下?” 闻此,脸上笑意顿时凝住…… 感情你刚刚都在偷听? 还好老子意志坚定! 第二百一十七章:李召月的请柬 春意盎然,万物复苏。 仅披着一件白袍,伍无郁眺望着远处,欣赏着眼前神都之景。 身后,上官楠儿慵懒的打个哈欠,好似一只餍足的猫儿,“知道那陆兰带来的礼物,是什么吗?” “左右不过是些药材,银票之类的,还能是甚。” 春晨之时,寒意尚存。但他却仍是只一件白袍挂身,敞着胸膛,任由凉风入怀。 见此,上官楠儿微微皱眉,到一旁拿出一件厚袍,给他披上。 “是没什么新鲜的,各类珍稀药材十大箱,银票十万。” 目光一凝,伍无郁提了提袍子,眯眼道:“十万银票?呵,还是小瞧她了。” “不是小瞧她,你是小瞧自己了。”楠儿嘴角勾起,“麒麟大国师伍无郁,执掌鹰羽卫,这份桃花情在,莫说是一些药商,便是刺史之流,焉敢为难?怕是一道节度使,也要给你几分薄面。” “桃花情?”拇指摩挲着她滑嫩的脸庞,轻笑道:“不是香火情吗?还吃醋呢。” 感受着脸庞手掌的温度,楠儿惬意的眯眯眼,也不开口,十分傲娇。 “大人!” 底下一声呼喊,打破了他二人的静谧。 收回手,伍无郁回头问道:“何事?” “长平公主派人送来请柬,说是今日,东郊百花园举办赠春诗会,请您参与。”那人一顿,继而补充道:“送请柬的人还没走,在衙外等候,等您回话,您看……” 李召月? 伍无郁目光一沉,心中开始掂量她是什么意思。 自从上次之后,她再未来寻过自己,怎会今日突然递来请柬? 至于诗会,那是寻常。 本朝继唐风,才子佳人,诗歌小曲,应有尽有。这诗会,在这繁华神都,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他应该没有诗名才对,上次那几首打油诗,也没抄先贤,都是自己胡乱作的。 这长平,究竟想干什么? 一瞬间,他心中想了许多。 “罢了,替我回绝,就说公务繁忙。” “是!” 来人匆匆离去,楠儿却是皱眉道:“长平公主向来骄傲,与你也算有些交情,你若不去……” 摇摇头,伍无郁把那晚的事,给她说了一遍。 面上恍然,复而困惑,楠儿皱眉道:“骄傲似长平,被你不留情面的说了一顿,又怎会拉下脸给你请柬?” “所以说,这请无好请,肯定有猫腻。倒不如回绝了,留在这陪你也好。” “哼!”眼中欢愉,面上却是冷哼一声,楠儿扭动腰肢十分受用的走到桌案边,开始看今日送来的情报。 长平骄傲,你是傲娇。 心中嘀咕一句,伍无郁便一同走过去,坐在一侧。 打眼一瞧,就看到桌案上的密报,皆是白带缠面,少有几份,是绿带。 他定的规矩,以白、绿、蓝、黄、红五色区分情报重要性。 这么说来,都是些日常情报,无甚大事? 没了翻看的兴致,伍无郁便屈肘捧脸,一动也不动的看着楠儿。 一会过去,饶是心智坚定如上官大人,也是面上多了一抹绯红。 啪! 把手中密册拍在案上,娇嗔道:“你看我作甚?” “看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本是一句随口调戏,未曾想上官楠儿竟是一下惊站起来,也不去看他,而是匆匆回到了里间。 不对呀,往常别说是一句调戏,就是更过分的都玩过,那时候还很配合,现在怎反应这么大? 心中狐疑,楼梯处却再次传来鹰羽的声音。 “大人,送请柬的又让卑职递句话。” 收银子了吧? 心中诽腹一句,“说。” “大人若不去,公主就亲自来请。” 长平来鹰羽? 只要一想想,他就头疼。 为何一定要自己去? 眉头一皱,伍无郁又想着左右无事,于是起身道:“知道了,让恭年备马,我一会下去。” “是!” 来到屋门外,伍无郁抬手轻叩。 嘟嘟嘟…… “长平非让我去不可,我不想让她来衙门闹。打算去瞧瞧,你去吗?” 听到外间的话,门后脸色惨白的上官楠儿下意识道:“不……” 出口的声音,十分沙哑,她调整一番,稳住心神后这才道:“不去了,我在这看密报,你自己去便是。” 没发现异常,伍无郁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偷偷吃醋,回来给我脸色看哦?” 眼神万分复杂,楠儿坐在屋内椅上,一言未发。 见屋里没动静,伍无郁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得披上一件简单的白衫,径直下楼去了。 来到小巷口,一队鹰羽便已然默立在一辆马车旁,叶诚也在。 走到他面前,看着一身羽服,背负装枪包裹的叶诚,伍无郁笑道:“先跟在贫道身边,看看其他人办的事,过几日告诉贫道想干什么,也好给你安排。” 听到这话,一旁的恭年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羡慕。大人心中挂名,亲自安排,岂能一般?不由得,他对身边这个有些沉默的青年,更上心了。 “不用,跟着你,护卫就好。” 听见这话,恭年忍不住,开口提点道:“要叫大人。” 叶诚一怔,低头干涩道:“大……大人。” 也没多说什么,伍无郁点点头,径直入了马车之中。 “出发吧,去东郊百花园。” “是!” 车轮辚辚,一队鹰羽护卫着这辆马车,向着东城门而去。 端坐在马车内,伍无郁闭目养神,心中预想着可能发生的事,计较着届时该如何去做。 倏地,马车止住。 “怎么回事?” “大人,有辆马车抢道。”前面架马的恭年补充道:“梁王府的马车。” 梁王? 伍无郁眼神一沉,低声道:“到路边,让其先行。” “是!” 他这辆马车,也有标记。鹰羽卫的标记。 主动让开,不生事端,这样对他无利,但也无害。更何况,那是梁王府的马车。 至于所谓的抢道现身打脸,对于现在身份的他来说,害大于利,得不偿失。 怂? 是没必要。 那里面若是梁王,跟他争不起来,若不是,那争了,无论胜负,他脸上都不光彩。 因此,让开,最好。 第二百一十八章:百花园中的计较 马车停了一会,而后继续出发。 这一次,到再没遇见什么,一路畅行无阻。 “大人,百花园到了。” 闻声掀帘,伍无郁匆匆扫了一眼,便看到四下停着不少马车,来往之人,非富即贵,但像他这样,带着一整队二十人护卫的,还是少数。 最多也就三四个护卫,因此不少人都偷偷看向这边。 鹰羽的标记,鹰羽的护卫,马车之人,不难猜。 放下车帘,伍无郁叹口气,然后整理好衣衫,便下了马车。 “尔等在外等候,恭年与叶诚随我入园。” “是!” 迎着许多人的各色目光,伍无郁一脸淡然,走向了园门所在。 似百花园这样的地方,在神都四下,多得是。 常是一些人的私人宅院,用来招待客人,休闲娱乐。 伍无郁要是想,也可以买上几座,毕竟,他不差钱。 而这百花园,便是长平公主的产业,嗯,之一。 倒也不愧百花之名,两侧皆是各色花朵,百花绽放,奇香扑鼻。 看门护卫拦下,而后打脸进入。这样的剧情,不好意思,没有。 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园之后,便在一名窈窕侍女的带领下,七拐八折来到了一处宽阔院中。 院中正热闹,气氛也好,几位青年才俊正在当中作诗博彩。 伍无郁扫了一眼,顿时就看到了两位熟人。 一个是长平公主李召月,还有一个便是太子殿下李显,哦对了,还有太子身边的孟长青…… 其他宾客虽不认识,但从其穿着神态,也不难猜测。 无非是一些权贵子弟,或者才子之流。 虽然年岁相近,但伍无郁来这,还是有一种大人加入小孩聚会的感觉。 没得办法,谁让自己官大权重,长得帅呢? 心中无厘头的闪过这句话,暗笑一声,然后便从一侧走到太子旁,拱手道:“见过太子殿下,公主。” 礼还是要的。 四周一静,只见长平显然心中存气,扭过头去,也不看他。 到是李显笑吟吟地起身,拱手道:“寻常诗会,作乐而已。国师不必如此拘礼,来来来,看座。” “是。” 伍无郁也没理长平,冲太子笑了笑,然后便在其一侧,开席坐下。 诗会继续进行,只不过许多人的目光心思,换到他身上了。 当然,他也不在乎就是。 现在得打起精神,看看这个长平准备怎么找事,自己又该如何应对,这才是正事。 一名青年公子哥吟诗罢,长平这个算是主持人的角色,也该开口了。 只见她眼珠几闪,笑道:“听闻国师亦有诗才,不如也下场,作乐一番?” 她可是知道,这伍无郁的诗才一般,那夜的三首,若非时间目的正确,其实连寻常都算不上。 而且作诗的题目,惩罚,她可早就想好了,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让他丢脸! 谁曾想,伍无郁淡笑道:“贫道不善诗词,就不惹人笑了。” 不肯?长平哪肯罢休! 李召月当即眯眼道:“赴会而来,却不作诗。莫非国师是不给长平面子?” 气氛一紧,所有人看向伍无郁。 只见他不紧不慢的把玩着酒杯,神情淡然,“只是有人说贫道不来,便要亲自去鹰羽衙门。公衙之地,贫道不想多生麻烦,这才赴会。若公主无事,贫道这就告辞了。” 换言之:就不给你面子,咋地? 伍无郁本就对她无甚好感,这次来,还真就抱着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的心思来的。 眼中愠火一闪,长平可不是个忍耐的主。 当即便将酒杯掷向他。 当!一声,只见叶诚在后,面无表情的用刀鞘,将这酒杯拍在地上。 “伍无郁!” 李召月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眼珠一闪,似是想起什么,扭头看向李显道:“皇兄!你看他!” 此刻在这,能开口让他作诗的,除了李召月,就只有这位太子殿下了。 只见李显一脸为难,他怎不知这妹妹的心思?正欲开口劝李召月,谁知一旁的孟长青却是垂眸道:“国师也非是不会作诗,便是作诗一首,又如何?” 闻此,李显当即转意,看向伍无郁道:“国师不妨就作诗一首,如何?” 此间如何,他看的真切。 这孟长青,竟能让太子扭转心意? 脸色微沉,伍无郁起身冲李显沉声道:“太子殿下身为国储,日后之君。应当多察治国之策,多闻治民之经,寻常作乐也就罢了,可这身边之人,还望太子殿下,慎重选择!” 话锋直怼孟长青。 所有人都惊住了,但惊的不是这个。 李显是太子不错,但女帝在上,他的尴尬,不言而喻。 莫说伍无郁这个女帝近臣,就连张安正,也不敢,或者说也没有在任何公众场合,以臣子的身份,称呼太子为日后之君,劝他以储君自处! 眼中闪过一些激动,李显望着伍无郁,五指紧握半响,这才强行稳住,“国师不欲作诗,也罢。坐下饮酒便是。” 漠然起身,伍无郁看了眼孟长青,眼中闪过一道深沉。 半响,这才重新坐下。 喜好男风,在这个世界,的确普遍。但不得不说,到了太子这个地位,在这般公众场合,与其同坐一席,听之任之,这般宠爱,过了。 诗会气氛不复先前轻松,所有人时不时看他一眼,然后才心不在焉的继续作乐。 “没意思!” 李召月喊了一声,然后眯眼道:“我朝文武皆崇,虽然诗会,但未必不可比武较之。国师身边护卫,想必武功不俗,恰巧,本宫身边也有几位好手,不如……” “公主错了。” 伍无郁冷声开口,将其打断道:“贫道身后,乃是朝廷鹰羽,国朝卫士。并非供人作乐之辈。” 这句话说完,李召月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不管如何,面对李召月这样的,不怕她还不够,还得让她对自己没办法,主动放弃针对,否则日后,麻烦必定更多。 顺她一次,她就会想找你十次。因此一次机会都不能给她。 至于心怀愤恨,呵,从那夜过后,她对伍无郁,可就没什么好心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梁王世子武建 气氛凝固,满座宾客放下酒杯,看向伍无郁。 只见李召月冷冷看着他,还没等她说话,一名公子哥模样的青年,却是起身道:“国师如此,是否太过了?公主不过是提议一番,国师何至于如此咄咄逼人,针锋相对?” “你是何人?” “梁王世子,武建。” 这么说,刚刚那梁王府的马车里,坐的就是这位了? 眼皮一挑,伍无郁笑道:“贫道无意打扰此间诗会,若觉得我在此碍事,那这就走,如何?” 国师跟梁王的关系,究竟如何,外人并不清楚。 因此刚刚这话,他的意思是借机要走,但这武建却还以为伍无郁是怕他,加之对外间传闻与自己父王交情不错有所不忿,因为他并没见过一次伍无郁。算上来时马车为自己让道,还有则是他对这长平,有些想法。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反正是因此,这位世子当即便傲然起来。 只见他眼中浮现不屑,嗤笑道:“走也可以,还请国师跟公主道歉!为自己先前的无礼赔罪才可。” 听见这话,伍无郁顿时吃了两惊。 第一惊,自然是觉得这货脑子多多少少有点问题,虽然有些客套嫌疑,但你爹跟我兄弟相称是事实,你不知道吗? 等等,估摸着看样子是真不知道。 第二惊,自然就是看出他对长平有意思。毕竟察言观色,伍无郁还是很熟悉的,对这位世子眼中的讨好爱慕,看的是一清二楚。 那就让我先捋一捋,长平是女帝的闺女,你是梁王的儿子,梁王又是女帝的侄子,那这么说的话,你跟长平不就是…… 啊?什么,这是古代。 哦哦,那没事了。 贵圈真乱。 伍无郁正在心中想着这乱七八糟的关系,那武建见他不回话,当即心中更是笃定了。 哼!什么麒麟大国师?跟我父交好?笑话! “国师,请吧!为公主赔罪,你就可以走了。” 眼神斜视,武建冷笑道。 说实话,身为梁王的世子,在京中的确有傲人的资本,但那都是在小一辈里,真放在官面上,他这个世子,还是有些不够看。 更何况,针对的还是伍无郁? 可问题是,现在他伍无郁,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怕他那是扯淡,他爹梁王都不能让他害怕。 可问题就出在梁王这,他算是跟梁王有交情,可现在若是欺负他儿子,总归有些不太好是不? 于是伍无郁眼神流露出些许古怪,强忍着冲其摆摆手道:“世子喝多了,莫说胡话,赶紧坐下。” 不出意外,正是哄小孩的神态语气。 见此,武建一怔,继而怒从心中起,指着伍无郁便要开口。 “噗……哈哈……哈哈哈……”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众人看去,只见李召月竟是在座上,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无语扶额,伍无郁摇了摇头,叹息不止。人精似的梁王,怎就教出这么……单纯的孩子? 嗯,错别字,单蠢。 仗势欺人可以,但这仗势欺人的人字,最好是百姓商贾,涉及官场,还是伍无郁这种,不说讨好,也不能得罪。 反正官宦弟子的基本素养,他在这武建身上,是一点都没看到。 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但武建直觉长平是在笑话自己,于是就要开口问上一句,谁知一旁的李显却是淡笑道:“好了,世子醉了,坐下歇息吧。诗会继续。” 醉?我就喝了一杯酒…… 不过太子的话,还是很管用的,因此哪怕他现在心有万般不忿,也只得拱手坐下。 被武建反应逗笑的李召月心情大好,接下来主持诗会时,也发了善心,没再为难伍无郁,气氛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看这副架势,伍无郁也只得摇摇头,自顾自的独饮起来。 对面的武建气性不小,骄纵如他,遇见这想不通的事,自然不会罢休。 于是眼珠一转,唤来一名扈从,咬牙切齿的说了几句。 那扈从听完一惊,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伍无郁一眼,然后呐呐离去。 见此,恭年微微躬身,低声提醒。 随意摆摆手,伍无郁漫不经心道:“一个骄纵的孩子,不必在意。” 见大人如此说,恭年便默默复归原位,不再开口。 他能做什么威胁自己的事? 他伍无郁还真想不到。 说到底,此刻他还真将这跟自己年岁相近的世子,当作小辈看待了。嗯,不论是心态还是智谋。 但他没伤人意,人有害他心。 过了没一会,一名鹰羽便匆匆而行,来到他身边低声道:“大人,外间有人寻事,打伤了两个弟兄。” 夹住黄豆的筷子一松,伍无郁面无表情地抬头,只见武建果真看向这边,眼神带着几分挑衅。 啪! 将竹筷扔在案上,伍无郁起身,冲太子行礼道:“殿下,贫道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袖袍一甩,大步离去。 见到这一幕,太子猛然起身,欲言又止,转头看向武建,沉声道:“你做了什么?!” 见太子这个反应,武建也是一愣。 他还没开口,李召月便兴冲冲地起身,笑道:“皇兄在这看着,我去瞧瞧热闹。” “这……” 不等他多讲,李召月便提着裙子,一溜烟跟着跑了过去。 神情阴郁,李显一旁的孟长青却是淡淡道:“殿下何必如此?他人事,他人忙,不如继续诗会吧。” “长青,这个……” 李显说着,看到清亮眼神的孟长青,顿时不再言语,甩袖坐下,沉声道:“诸位继续吧。” 继续?继续个鬼哟…… 现在所有人都想着出去看看,但太子在这坐镇,他们也不好直接开口。于是只得忍着心中好奇,继续行酒作乐。 而那后知后觉的武建这时,才悟出了一丝不妥。 看太子的反应,似乎这个国师伍无郁,并没有那么简单? 应该没事吧,自己也没干什么,就是让手下人替自己撒撒气,教训的也只是一些护卫而已啊……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心中如此安慰着,他便端起酒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章:惩戒 说回伍无郁这边。 当他听闻外间鹰羽受伤之后,便立刻离席,走到了百花园外。 离得尚远,便瞧见了那队鹰羽与六个人对峙一处,一旁还有两人捂着胳膊,显然受了伤。 脸色漆黑如墨,伍无郁当即怒喝道:“一群废物,满队二十人,就这么站着被人打伤?腰下挂着的是纸做的不成?!” 恭年匆匆在后,当即沉声喝道:“拔刀!” 蹭蹭蹭!! 二十柄寒刀出鞘。 伍无郁眼神冰冷道:“动手伤人者,斩!其他绑了,胆敢妄动者,杀!” 他愤怒?当然! 这些时日,他做了多少事,不管是朝堂上掌掴御史,还是去定州追凶,这一切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提升鹰羽的威信吗? 今日这事,若他什么都不做,那这所谓的威信,就是狗屁! 在这权贵满地走的神都,鹰羽同那些狗腿官吏,将绝无区别。 熊孩子,让他办事不成,可让他祸事,还真是一流好手!罢了,先如此,过后再与梁王分说吧。 这叫什么事啊?! “国师大人,我等可是梁王府护卫!” 有人疾呼,鹰羽刀锋顿止。 不用伍无郁开口,恭年便飞身而去,抽刀怒吼道:“都没听到大人说的什么吗?!二十人被人家六人打伤,丢人!” “杀!” 不再迟疑,二十人随同恭年,悍然杀向这六人。 鹰羽卫打不过这六个护卫吗? 扯淡! 只不过是心有顾忌罢了,现在既然大人发话,那还怂个屁? 很快,地上便多了三具尸首,剩下三人也被擒下,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惜口中已被塞满。 望着脚下的尸首,伍无郁强忍住怒吼,深吸一口气,准备先行离去。 这时,身后传来李召月的声音。 只见她笑嘻嘻道:“喂,话说前头,这事可真与本宫无关哦。” 冷峻回眸,“你虽傻些,但还办不出这等蠢事。” “你!”李召月瞪了他一眼,然后撇撇嘴,幸灾乐祸道:“没想到,你还真敢杀人。梁王知道了,会什么反应呢?哈哈哈,本宫今个送你请柬,还是送对了。” 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直到她笑不出声,这才冷声道:“日后请柬,不必再送。送也不来。若敢去鹰羽胡闹,休怪贫道进宫进言,这大周四方,传国书和亲的,可不少。” “切,陛下才舍不得本宫。” 李召月翻个白眼,然后似是想到什么,眯眼道:“等着吧,今日之内,陛下会见你的。你可知这满朝文武,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敢跟皇兄说那种话的人。” “贫道只是尽臣本份。” 不想多留,伍无郁拱手道:“告退,还望公主记下贫道的话,不要再寻事,否则贫道绝对有办法,让陛下答应,送你和亲!” 留下一句威胁,然后也不理她是何反应,伍无郁转身便上了马车。 “启程回去!今日此队鹰羽,皆罚俸一月,回去后领家法十鞭。受伤者,罚俸两个月,二十鞭!” 冷硬的说完这句话,伍无郁便闭上眼,开始思考后续。 到是这队鹰羽应了一声后,互相看了看,皆是如丧考妣。 罚俸挨鞭子,都是小事。问题是回去,人家问你怎么犯的错,他们张不开嘴啊…… 二十人被六人打伤两个?真是说不出口啊。 说起来,大人执掌鹰羽以来,这是第一次动用家法惩处吧?完了,更丢人了…… 唉,说到底,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明知是梁王府的人,国师又跟梁王又有交情,因此自然难办。 但理解归理解,愤怒还是要愤怒的。 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可好,生了这档子事…… 鹰羽卫威信,他伍无郁忙活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马车中的伍无郁一脸烦郁,想着刚刚李召月的话,不禁喃喃道:“女帝会召见我吗?” 女帝能知道他说过这话,这一点是不用多想的。但会如何反应,是得琢磨琢磨。 心中思虑着,马车便回到了神都,到了衙门口。 下了马车,伍无郁瞥了眼被五花大绑的三人,冷声道:“压入地牢。” “是!” 鹰羽卫,此时是没有收押之权的。但偏偏在改建时,伍无郁特意嘱咐,将那些店面留下的地窖,打通相连起来。 现在没有,日后会有的,到时候关押的,就不是这些护卫之流了。 匆匆走到观机楼七层,本想着跟楠儿说一番,谁知一看,竟是没人。 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伍无郁沉声喝道:“楠儿呢?!” 身后楼梯处的恭年侧身,看向值守观机楼的鹰羽。 “回大人,上官大人离开了。” “废话!”伍无郁沉声道:“我问她去哪了!” 大人今日怎么回事?怎么一改往日温和,这么大的怒气? 心中一突,这人也不敢废话,连忙道:“回大人,说是进宫了。” 进宫? 这两个字一听,伍无郁心中顿时毫无预兆的平静下来。 沉默片刻,便摆摆手道:“知道了,恭年,贫道写封信,一会你亲自去一趟梁王府。送到之后,先别回来,等梁王的回话。” “卑职明白!” “嗯。” 点点头,伍无郁伏案而书,面无表情的写下一封书信,然后递了过去。 “卑职告退。” “去吧。” 人去楼静,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将心中烦郁消弭。 掌权做事者,最忌心不静,意不平。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虽然很难,但必须如此。 漠然来到栏杆处,向下俯瞰,只见先前那队鹰羽,正在楼下,各个赤膊上身,受着刑罚。 执刑者多是别队队正之流,此时的鹰羽卫内,并无专门执刑之人。多是互相监管,执刑。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匆匆传来。 “师父!为什么要罚他们呀?他们对灵儿可好了,灵儿还要他们教灵儿武功呢。” 没有回头,伍无郁沉默片刻,疲惫道:“那你下去跟他们说,各少五鞭。” “谢谢师父~” 灵儿清脆的声音响起,然后连忙转身下楼。 几鞭子不重要,惩戒这个态度,很重要。 第二百二十一章:再入东宫 夕阳西下,楠儿还未回来。 伍无郁站在栏杆前,沉默了足足半日。 她进宫做什么了呢?是向陛下汇报?那她汇报时,又会说什么呢?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细细将这话咀嚼一遍,他终是叹息不止。 双人同榻,此心同真否?难知啊…… “大人?” 恭年站在其后,捧着一份书信已经站了半个时辰。 似是如梦初醒,伍无郁有些迟钝的回头,随即恍然道:“啊,你回来了。梁王怎么说?” “这是梁王回信。” 恭年看着手中书信,垂眸道。 接过书信,伍无郁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贤弟之难,为兄甚知。那几个护卫,任贤弟处置,犬子无状,为兄必定家法惩之。 他正看着书信,恭年却是皱眉道:“梁王亲出府门,将这封信给卑职。还让卑职给带句话,说是谢谢大人。 大人,卑职不解,这梁王谢什么?” 嘴角一勾,伍无郁眯眼道:“这档子事,谁是罪魁祸首?” “自然是那……”恭年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只抓这些个护卫,却不寻他儿子的事,他怎会不明白?” 说着,又是低笑道:“这梁王也是人精,见我将其护卫抓走,便顺水推舟,说任我处置。这样也好,也算跟他打过招呼了,一会下去,将那几人处理了。” “是!” 恭年一应,然后摇头道:“似梁王这般,怎会教出这么一个儿子。” “梁王教子如何,与我们无关。” “是,那卑职告退?” “去吧。” 恭年刚刚走道楼梯处,迎面便撞见了艾渔。 身形一错,干脆脚下放缓。 “大人,宫里来人,说要大人入宫面圣!” 艾渔刚刚说完,恭年便不再下楼,而是回头看向国师。 只见伍无郁面无表情的整理一下衣衫,然后淡淡道:“恭年,那事等回来再办。先去备马,与我入宫。” “是!” …… 轻轻摇晃的马车内,伍无郁摩挲着拇指,心思沉凝。 一阵清风吹过,将车帘微微撩起。 不经意一瞥,顿时瞧见了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 正是上官楠儿。 连忙撩起车帘看去,只见此时她正双眼无神的走来街旁,漫无目的,心神不存。若是往常,想必她早就看到伍无郁的车架了,然这时,也不知她在想什么,竟是没看到他。 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半响,伍无郁终是放下车帘,叹气道:“恭年,看到楠儿了吧?派几个人跟着,别出事了。” “卑职明白!” 显然,他也看到了。 马车没停,继续一路向宫城所在,行去。 ———— 熟悉的大殿内,伍无郁坐在一侧,看着面前几近见底的茶壶,眉头皱起。 瞥了眼一侧一动不动的女官,沉声道:“陛下呢?贫道都来半个时辰了,怎还不见陛下?” 语气微沉,带着几分责问,这是一种试探。 闻此,只见那名女官不惊不惧,淡然道:“陛下国事繁忙,烦请国师大人,稍候。” 看到这女官如此态度,伍无郁心中哪里还不明白? 这是女帝授意。 算是……敲打吗? 嘴唇抿作一条线,伍无郁不再开口,默默坐着,饮茶。 很快,又是半个时辰过去,看着外间夜幕笼罩,伍无郁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至于吗?要这么久? 下一刻,一名满脸褶皱的女官便走了进来,淡淡道:“陛下召见。” 终于来了! 心中一凛,伍无郁连忙起身,跟着这个老女官,走了出去。 一路走着,很快,他便知晓了这次要去的地方。 东宫! 来到东宫门前,还没进去,便听到女帝怒不可遏的吼声,“反了,反了!你可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抬头一看,只见庭院中,女帝一脸怒容,而他面前,则跪着太子李显,与孟长青。 庭中气氛压抑,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气,静静等着皇帝倾泄怒火。 “臣,伍无郁,参见陛下。” 听到伍无郁的声音,女帝眼皮一挑,冷哼一声,甩袖坐在椅上。 默默侧头看了眼地上跪着的李显,只见其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而他旁边的孟长青更是不堪,浑身软爬在地上,背脊上鲜红的鞭痕,触目惊心。 “把你今日跟太子说的话,再给他说一遍。” 女帝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响起。 五指紧握,伍无郁深吸一口气,来到李显身前,躬身道:“太子殿下身为国储,日后之君。应当多察治国之策,多闻治民之经,寻常作乐也就罢了,可这身边之人,还望太子殿下,慎重选择!” 一字不差的说完,他便漠然起身,静等女帝的反应。 “哈哈哈!” 一阵大笑响起,女帝拍手冷声道:“好一个忠贞臣子,好一句尽职之谏!太子,你听到了吗?” 跪在地上的李显双掌撑在地上,骨节发白。 “儿臣……听到了……” “听到了?你做到了吗?!” 语气猛然拔高,然后起身行至李显面前,俯视着他,脸色阴沉道:“这么多年来,也就这个伍无郁敢说这些话,你可得好好听,听到心里去!” “儿臣不敢!” “不敢?”女帝一脚揣在李显身上,沙哑道:“忠心劝谏你不敢听,在这皇城榻上藏个男人你倒是敢做!皇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还带着这贱奴四处现眼,李显啊李显,你究竟想干什么?这太子,你还想不想当了?!” 听着女帝的责问,李显重新跪好,垂着头,一言不发。 沉默片刻,女帝冷声道:“来人!将这贱奴,杖毙!” 闻此,软爬在地上的孟长青猛然抬头,眸中尽是惶恐。 两名宫卫大步上前,李显竟然一下扑到孟长青身上,嘶吼道:“不要!陛下,儿臣求您了,儿臣……儿子求您了……儿子这么多年,什么都没要过,求您了,放过长青吧……” 看到这一幕,女帝刚刚平息的怒火,一下子又升腾起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三年小规划 只见女帝快步上前,挥起巴掌,狠狠扇在李显脸上,然后低吼道:“李显!你还想不想当这个太子了?一国储君,为了个男人竟然成了这幅模样?你是要让全天下人,都笑我皇室吗?!” 趴在孟长青身上,李显缓缓直起身,凄然一笑,“一国……储君?这些年来,谁又将我当作一国储君,谁有把我当成过太子?这太子,我不要了,陛下想拿,就拿去吧……” 听到这话,女帝身体顿时僵硬起来,站在他面前,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女帝身后,伍无郁看着这一幕,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让他看这,是什么意思? 半响,一阵风过,女帝略显寂寞的背影一动,沙哑道:“无郁,你饿不饿?” 啥? 伍无郁一愣,然后抿唇吐出一个字,“饿。” 疲倦的摆摆手,那群宫仆顿时将一张桌案摆出来。 坐在椅上,女帝看了眼伍无郁,“坐吧。” 瞥了眼旁边还跪着、趴着的太子跟孟长青,伍无郁迟疑片刻,便坐了过去。 一道道佳肴被送上来,女帝在女官的服侍下,默默进食。 香气扑鼻,伍无郁想了想,还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刚吃没两口,女帝突地面色一沉,“一股子血腥味,倒尽胃口!来人呐,把那贱奴扔出宫去,自生自灭!” “陛下!” 太子疾呼刚起,女帝便漠然回头,冷声道:“杖毙跟逐出宫,你选一个。” 愣了半响,李显缓缓低头看向孟长青,然后慢慢把身体挪开,任由宫卫把人带走。 没有再理会失魂落魄的李显,女帝瞥了眼伍无郁,淡淡道:“今日怎想起跟太子,说那些话的?” 菜在口中,伍无郁赶忙吞下,然后侧头看了眼太子,皱眉道:“劝君之语,臣子本份。”说着,又补充道:“储君也是君。” 目光没有离开,女帝打量了伍无郁半响,这才移开视线,叹气道:“国师知朕。朕因……因国事,对太子冷淡了些。也造成传闻,朕不喜太子。所以太子他这些年,过的确是不太好……” 听到这话,李显猛然抬头看向女帝,然后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仍是没有开口,又默默低下了头。 “太子大了,也该知事了。圈养一些玩物,本也没什么,但他却将人带到了东宫,还四处……唉,国师你说,他是不是错了?” 你问他啊,太子就跪在你边上呢!问我干啥?! 心中一阵古怪,伍无郁想了想,这才道:“的确有失妥当。” “嗯,”女帝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喃喃道:“这样的太子,在朕百年后,是撑不起来的。那群人想的不是武,也不是李,想的是唐,他们自己的唐啊……” 闻此,伍无郁眼中闪过一道精芒,然后连忙起身,就欲撩袍下跪。 谁知女帝一拍桌子,沉声道:“坐下!” 还没跪下的伍无郁只得缓缓坐下。 “老谋深算的城府学一学没坏处,可这敷衍君上的迎合,不学也罢!”女帝斜他一眼,嗤笑道:“摆出你第一次上朝时的混账劲,拿出你敢跟朕甩脸子的脾性!朕喜欢那样的你。” 哦,您老早说啊! 没再迟疑,伍无郁抄起筷子,便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冲一旁的女官喊道:“去,拿些酒来。” 嘴角一抽,女帝咬牙道:“没让你耍光棍!” 筷子放下,伍无郁叹口气,摊手道:“陛下,这样累不累?您想说什么,想做什么,直说便是。臣在,太子也在。早点说完,臣还打算回去睡觉呢,南边那些门派不老实,臣得盯着点。” 眼皮狠狠一跳,女帝沉默半响,然后干脆不理他,看向李显道:“太子,说说,你对朕,是怎么想的?” “儿臣不敢揣测圣上。” “呵,”指着李显,女帝一脸嘲弄道:“瞧瞧,看朕这好太子!” “唉,”再次叹气,伍无郁起身把李显扶起,然后在其诧异的目光下,眯眼道:“太子与陛下乃是血亲,何至于如此疏远?说说心里话吧,这里,没外人。” 你不是吗??? 太子看着伍无郁,半响没有开口。 见此,女帝摇头道:“国师,知晓朕为何让你来这吗?” 歪着头,憨笑道:“本来想不到,刚刚却是灵光一闪,猜测出一些。” “哦?”女帝幽幽道:“不妨说说。” “陛下打算给臣,不,是给太子留条后路。臣这么年轻,伺候完陛下,说不得还得伺候太子。而太子呢,虽说是大臣众望所归,可正如陛下所讲,他们是唐,还是李呢? 嗨,说白了制衡呗,陛下用完,给太子用。” 说着,伍无郁就侧头,笑着冲太子道:“太子,看到没?陛下对您,可是呕心沥血啊。日后还望太子,多多照拂。” “哼,这就开始表忠心了?” 女帝眯眼冷哼。 李显却是呆若木鸡,愣愣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今晚发生的事,他一时间,还难以消化。而且国师跟陛下的对话,怎么看,怎么透露着一股子,大不敬的味道…… 他们讨论的,是陛下百年之后? 默默放开太子,伍无郁收敛嬉笑,脸色微正道:“陛下,您总是这么……龙思万里。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与其想这些,还不如去想想,如何使这武周一朝,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朕……”女帝捋下来一缕夹杂着白色的青丝,叹息道:“已生华发了……” “臣有个三年小规划,一曰江湖,二曰西北。再有一月,南地江湖俯首。继而一年一察,循序渐进。如此三年之后,将再无侠义之江湖。此外,臣还有谋划,打算三年复土,使其恢复太宗之时的疆土。继而使其万邦来朝。”伍无郁面无表情道:“三年之后,若事成,再整吏治,遍察民生。这些只是大概,还得看三年之内,可成否。 陛下,这是臣每日在想,在做的。您天天在臣面前说什么白发,说什么百年,不觉得打击臣的进取之心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帝前大醉东宫苑 呼吸一顿,女帝看着伍无郁,沙哑道:“三年……万邦……又忽悠朕?” “呵呵……” 伍无郁笑了笑,“陛下再等三年,臣便让陛下看到万邦来朝之景。再等五年,便让陛下看到海河晏清,万民颂扬。再等十年……” 目光一沉,只见伍无郁哈哈大笑道:“便让陛下之名,横绝青史。后人翻阅史书,提及皇帝二字,武周英者,首当其冲!” 一通大忽悠术说完,他含笑道:“然依臣看,陛下龙体健安,等个几十年也是寻常。那时候,臣真不知会做到何等地步。陛下,这么多事都还没做,谈什么华发?说甚子百年?!” 女帝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一紧,“来人……拿酒来!” “无郁,你若敢骗朕……” 女帝起身,端着酒杯。 见此,伍无郁亦是拿起酒杯,大笑道:“敬陛下!” 一君一臣,隔案同饮。 太子站在一侧,突然生出一股感觉,这一幕,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一连三杯纯酿下肚,女帝眼眸神采益放,指着伍无郁就道:“就你小子敢跟朕讨乖,也就你……敢整天在朕面前说大话,哄朕……” “坐中土,拥万民。粮足而兵勇,地广而人众!试问如此,古往多少豪杰,入梦亦不敢想?” 伍无郁大马金刀的坐着,提起酒壶笑骂道:“不过是多了些冠冕之徒,不过是少了几分民心意气!这又算甚?陛下此时,恰如那当时秦皇,下有六世之积,上有吞吐之志! 六世之积,我朝弱否?无郁敢问陛下,吞吐之志,然否?” 秦皇? 女帝怔了片刻,默默端起酒杯。看似无恙,实则手掌正在微微颤抖。 朕可比秦皇? 见她不回话,伍无郁微微一笑,将手中酒杯端起,一饮而尽,而后侧头看向呆站着的李显,目光灼灼地问道:“太子可知史?” 没来由的,李显此时竟然有些不敢直视这个国师,眼神下意识便避开了,“自是……知晓一些。” “哈!” 酒不断,伍无郁再饮一杯,而后笑道:“观青史,细数历代开朝之君,论民,论兵,论甲,论粮,论地!请陛下扪心自问,弱与何人?” “开国难,守国更难。守国后世之君,怎可与开国之君相比?” 李显忍不出开口。 闻此,伍无郁哈哈大笑,将手中酒杯一掷,然后提壶猛灌一口,“当今帝者,非开国之君,乃开史之君也!千古女帝者,唯当今如是!” 说着,他猛然转头,看向女帝,“开史女帝,怎能郁郁与庙堂一地?怎能哀哀与廊檐之下?怎能不藏睥睨天下之心?怎能张口华发闭口百年? 陛下,当以开国之君自处!” 砰! 将酒壶狠狠摔在地上,伍无郁冷笑道:“庙堂诸公,与短视匹夫何异?陛下受限于此,无郁不忿之极!值此浩然青史之关要,陛下怎可灭心晦志?” “陛下,国师醉了。婢子派人把国师带下去休息吧?” 那老女官上前一步,低语道。 浅饮着美酒,女帝摇摇头,笑眯眯道:“且容他撒一撒酒疯,且容他讲一讲心里话。” “是。” 老女官后退。 这一切被伍无郁瞧在眼里,此时的他,心里略微有些尴尬。 自己忽悠,啊呸,是痛诉衷肠半天,您老到是回句话啊!这一个人的独角戏,多少有点下不来台啊…… “嗝~” 打个酒嗝,伍无郁双手撑在桌上,‘醉眼朦胧’地看了眼桌上的一盘盘佳肴,挥袖一扫,将一盘菜扫落桌下。 砰,咔咔嚓…… 一地狼藉,所有人看向伍无郁,只见他冷笑着指着地上那盘菜道:“此菜名为江湖。” 而后抬手指向另一盘,“此为西北。” 随即挥袖一扫,又是一盘落地。 “此为民心。” 咔嚓嚓…… “此为吏治。” 呼啦啦…… …… ………… 最后,伍无郁趴在桌上,看着最后一道菜,吃吃一笑,呓语道:“这菜好,这叫人间成功名,天上做神仙……” 说着,便笨拙地挥舞着手,就要去抓菜。 女帝拿起筷子,为其夹上一口,然后轻声道:“这么多的事,朕得给你多大的官?多大的权?” 嘴里嚼着菜,含糊不清道:“一个鹰羽衙门……足矣……” 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女帝眯眼道:“就凭那些武夫?” 咚一声,伍无郁头抵在桌上,声音低弱,“神都之内,臣在君下,神都之外,臣替君权……陛下与臣同心,此间天下,无甚难事……” 说完,一阵鼾声响起。 女帝默默坐着,看着面前道髻冲着自己,趴在桌上睡去的国师,眼神明灭不定。 “太子?” 女帝开口轻唤。 李显连忙侧身行礼,“儿臣在。” “朕小觑国师了,原还以为他了不起要个平章事,现在看来,他要当皇帝之下第一人啊……神都之内,神都之外?” 李显一怔,不知如何开口。 “抬起头来。” 淡淡的声音响起,李显缓缓抬头。 只见女帝目光深沉的看向他,开口道:“明日东宫开府建衙,组建太子班底。显儿,你是朕的儿子,都说你胆小怯懦,可朕岂会不知?你怕朕?不,你是心疼朕罢了,对吗?” 五指紧握,李显咬紧牙关,应是没让喉咙里的声音传出来。 万种委屈,所有人的不理解,只要陛下能懂,就够了! “那个孟长青,不要再去寻了。”女帝叹气道:“你那个舅舅给你下套,你还真就甘心入套?” “儿臣心里,苦…” “日后就不苦了。”女帝眯眼道:“太子开府,你什么都不用做,自有一大群人送上门来。怎么做,都行。但有一点,跟国师不可走得太近,必要时,针锋相对也可。” 深吸一口气,李显正色道:“儿臣明白!” “嗯,”漠然起身,女帝拨了拨伍无郁的头,然后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嗤笑道:“这么软?还以为脸皮厚如城墙,坚如铁皮呢!且看你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说完,便大步离去。 “儿臣,恭送陛下。” 第二百二十四章:被分居的国师大人 被人架着,坐上了不知什么物件上,然后一摇一晃,行在宫道间。 是去观星殿吗? 没有睁眼,鼾声依旧的伍无郁心中暗想,此时入夜,宫门应该不会开吧? 然过了小半个时辰,却听近下一道声音响起。 “国师大人醉了,还不来扶着你家大人?” “是是是……” 回话的声音很耳熟,他听出来,是恭年的声音。 到了宫门? 手指微微一动,他继续装作酣睡的模样,一动不动,任由别人把自己扶到马车上。 刚一入马车,伍无郁紧闭的双眼便睁开,眼底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意。 “梁王下的套?他不是女帝一党……等等……太子……太子之位……” 眉头紧皱,伍无郁心中似是参悟出了什么,而后喟叹一声,头依在车壁上,神情漠然。 这一党,那一派,当真划分的如此清明吗? 他们跟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又是真假?是演给自己看到,还是…… 恍惚间,他又迷茫了。 庙堂如沼泽,他刚看出表面浮木枯枝,正洋洋自得,谁知下一刻,底下便有一段蛇尾晃出水面,搅起波澜,然后复归沉寂。 “所有的事,都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啊……朝堂上,终究是没有绝对的敌友,只有利害。”伍无郁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叹气道:“亏自己前世看了那么多,怎这点道理,还得亲身体会?” 不过还好,最少在女帝这,他还算处理的妥当。 至少,女帝喜欢他这个样子,不是吗? 胡思乱想着,他便依着车壁,昏睡过去。 —————— 寝殿内,仅有一盏烛火,散发着光亮。 照亮的地方,也仅有桌案方寸。 女帝坐在案前,沉默了半响,这才沙哑道:“今夜东宫,听到的,看到的,有多人?” “回陛下,共七十九人。” 黑暗中,一道喑哑地声音响起。 “把那些靠不住的人,处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女帝吹灭烛火,摸黑上了榻,“今夜的事,外间只能知道,朕与国师同案而食,把酒言欢。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 “是!” 躺在榻上,盖好锦被,女帝睁着眼,看着眼前黑暗,咀嚼一声伍无郁的名字,然后缓缓闭上眼。 ———— 伍无郁是被一阵喊杀声惊醒的,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一柄长刀,刺入车壁出现在他的眼前。 又是……刺杀吗? 伍无郁没有惊慌,静等外间厮杀。 很快,乱声止住,这柄长刀也被人拔了出去。 车帘被掀开,头面染血的叶诚手持大枪,与恭年一起看向车内。 当他们看到伍无郁淡然的模样时,心中顿时安定了下来。 “大人没事吧?” 恭年拱手道:“贼人共有七名,斩杀四人,逃去两人,抓了一个。弟兄们伤了五个。” 看着车壁上留下的刀眼,伍无郁抚摸一阵,幽幽道:“还活着的,将其带回衙门,严刑拷打,别让死了。” “是!” 马车继续启程,伍无郁揉了揉眉心,又是一叹。 自己受张安正的影响,当真不小。不过也是,他算是自己来这后,第一个对他好的人,还位高权重,因此自己自然处处向他看齐。 以至于面对行刺,也学着他淡然的模样,不予追究,不予核查。 这样……是不对的! 要弄清楚这次行动的意义,背后之人,目的何在,是行刺,还是震慑?如此,才能真正做到,心中有数。 “不行啊,看来得催一催展荆了,鹰羽改制,要加紧行动了。不把鹰羽充分利用起来,很多事,颇为麻烦。” 就这样想着,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 “大人,到了。” 掀开车帘,伍无郁走下马车,看着不远处被绑住的黑衣人,冷声道:“压入地牢,什么都别问,找几个好手伺候他几天,看他自己什么时候想通,再说。” “是!” 径直入了衙门内,登上观机楼。 每一层值守的鹰羽都是赶忙在楼梯处,恭敬见礼。 “大人!” “大人!” “……” 沉着脸走上六楼,忽然发觉有些不对,侧头一看,只见六楼被人整理了出来,而上官楠儿则默默坐在案后,背对着他。 停下脚步,伍无郁走过去问道:“怎在六楼?” 背影一僵,楠儿缓缓起身,低着头道:“我想在六楼住一段时间。” 什么意思?! 心中本就事多,他还想着回来后跟她好好说说话,但见她这样,顿时无名火起。 “别闹,跟我上去。” 闻声抬头,楠儿勉强笑了笑,“我来月事了……” “谁说那个!”伍无郁瞪了她一眼,皱眉道:“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想跟你说说,也好帮我拿个主意。” “明天吧……你也累了,今晚先上去休息吧。” 见她固执,伍无郁顿时也恼,干脆开口道:“我知道你今日进宫了,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不在乎。你……” 话没说完,就见楠儿眼神复杂的看向他,“我会做什么?又会跟陛下说什么?” 思绪杂乱,心情颇为不好的伍无郁干脆甩袖,一脸不耐道:“我已经说了不在乎,你别扭个什么劲?” 没曾想,她却依旧目光定定的看向他,“你说,我会跟陛下说什么?” 闭口不言,伍无郁看着她半响,最后转身大步离去。 上七楼的时候,脚下十分用力,噔噔噔的声音,传遍观机楼。 看着他的背影,楠儿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即闭上眼,留下两行清泪。 月上中天,弯似钩。 伍无郁没有睡下,而是披着一件单衣,凭栏不动。 脚下,六楼楠儿亦是双手抱膝,缩在栏杆侧。 二人一上一下,明明相隔不足一丈,可却是没有一人开口。 只觉告诉他,楠儿有事瞒着自己。 可问题是,她不愿说,自己还能逼迫吗? 淦!女人真麻烦!有什么事不能说?!不是说古代女子最是,最体谅人吗? 都是扯淡! 古往今来,一个样。动不动就耍小脾气。真想抽根烟……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伍无郁脚下轻轻跺了跺脚,然后转身回屋去了。 六楼,楠儿听到动静,默默起身,吹灭了灯烛。 第二百二十五章:鹰羽地牢 次日一早,习惯了软玉在怀的伍无郁一起床,就一脸不爽,满满的低气压。 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行事都十分小心,格外谨慎,生怕触怒了大人。 当然,咱们的上官大人除外。 看着一本正经,端坐在桌案前翻阅密报的楠儿,伍无郁忍不住,又是一声冷哼,然后端起茶杯。 默默放下手中册子,上官楠儿蹙眉道:“一刻钟内,你哼了十八次,欲求不满吗?” “噗…” 听到欲求不满四个字,伍无郁一下将口里的茶水喷了出来,脸色漆黑无比地瞪了眼旁边憋笑的鹰羽,咬牙道:“愣着作甚?还不速去传信?!” “是是是,卑职告退。” 看着这人离去,楠儿这才开口,“那些鹰羽在南地,做得已经很不错了。为何要传书催促?” “哼!” 换他傲娇一次的伍无郁当即翻个白眼,也不开口。 而见他不肯解释,楠儿也不恼,风轻云淡的拿起密报,继续翻看起来。 过了一会,终是伍无郁率先败下阵来,凑上去问道:“我前些时日跟你说的名单,整理出来了吗?” 眼中波光一闪,楠儿伸手入怀,掏出一张信纸,放在桌上,也不言语。 撇撇嘴,伍无郁径直拿起翻看。 时不时眉头一皱,从一旁桌案翻出往日的密报互相佐证。然后添添划划,很是认真。 余光看到这一幕,她终是忍不出问道:“这些人,就是改制后要重用的人吗?仅凭展荆传回来的密报,是否有失偏颇?” 埋首名单,伍无郁头也不抬道:“自然不能如此,待到他们回来,我还要亲自见见,交谈一番,好好熟悉一二,这才能确定。” 说着,便将名单放好,闭眼琢磨一阵,然后睁开眼,松口气道:“任职的人数是够的,但因为门派清查之事,各地鹰羽皆有损失。这样他们底下的人手就不太够了。还得想法子,再招些人才是……” “鹰羽卫招纳,朝廷向来不管,多靠江湖武夫自愿,或是鹰羽互相间举荐。” 谈及正事,二人都不再闹脾气,楠儿更是尽心分析,“不如派一些忠心可靠之辈,出去搜罗?毕竟我们不可能大摇大摆的放出招人消息,这样收进来的,怕都是各方谍子。” “我知道。” 揉着眉心,伍无郁一脸愁苦,可忽然灵光一闪,顿时咧嘴笑道:“又钻牛角尖了。他们底下没人,我愁什么?只要跟他们定下规章约束,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便是。” “不好吧?” 楠儿有些忧心,“给他们自主招纳之权,会不会有人借机做大……” “做大?”伍无郁冷笑道:“能做多大?大过我这个国师?放心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见此,楠儿点点头,不再开口。 正事谈完,二人又恢复了冷淡的情景。 …… 五日后,傍晚。 伍无郁终是安耐不住,拦住了准备下楼的楠儿,咬牙道:“你家月事这么久?今晚不许走,搬上来!” 看着拦在身前的男子,楠儿垂眸不语。 “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我保证,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怪你。” 听这话,楠儿小嘴一张,可视线触及那焦急的眸子,又是缓缓低下头。 见此,伍无郁眼中愠色一闪,挥拳重重砸在了木柱上,然后转身大步走下楼梯。 你去哪? 有心发问,可终是没有说出口。回头看着外面幽暗的天色,楠儿双臂低垂,有些失魂落魄。 …… 地牢门口,恭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大人,顿时收敛呼吸,变得小心翼翼。 “那三个御史,下值了?” 大人发问,恭年连忙道:“回大人,是。” 闻此,他这才安心。 鹰羽没抓捕收押之权,哪怕是行刺他的,可按道理来说,也该交由刑部或大理寺去处理,若让他们知晓这衙门内有个地牢,怕是多少会有些麻烦。 下了地牢,光线顿时昏暗起来。 除了前面一名鹰羽手中的灯笼,此间再无半点别的光亮。 “那三人就这么老实?也不出来瞧瞧看看?” 边走着,他边开口询问。 “是,点卯入院,散值出衙。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如此。” 恭年在后回复。 闻此,伍无郁眉头一皱,沉声道:“不可大意,咬人的狗不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露出獠牙了!叮嘱底下人,仔细些。就不信,他们真能这么老实!” “大人,若不想看到这三人,卑职到是有个办法。” “讲。” “卑职带人,料理了他们,定不会露出蛛丝马迹!” 脚下猛然一顿,伍无郁漠然回头,冷冷道:“贫道派人察其污迹,却是无功而返。这说明,这三人也算个清官。若是有此意,还用你说吗?” 头颅低垂,恭年连忙开口,“卑职糊涂了。” “唉,不愿杀他们只是其一罢了。” 摇摇头,伍无郁转身继续走,并没说其二是什么。 虽然恭年很好奇,但他不敢问。 没多久,他们便来到了一处牢房前。 坐在牢房前,透过粗木缝隙看去,只见一名满是血污的男子,低着头,被绑在竖起的木上。 “问出什么了吗?” 听见大人开口,一侧提着灯笼的鹰羽顿时愣住,然后迟疑道:“回大人,卑职接到命令,说是什么都不问,先伺候几日再说……因为没接到审问的命令,因此这几日卑职只让人‘伺候’他,并未……” 得,光顾着跟上官楠儿怄气,忘了这茬。 眼中带着怜悯看向牢中那人,然后淡淡道:“他就没主动说什么?” “呃……除了辱骂大人,其他的一概未讲。” “呵,”嗤笑一声,伍无郁翘起二郎腿儿,眯眼道:“看来你们‘伺候’的活计,不行啊……” 扑通一声,这名鹰羽当即跪下,“卑职办事不利,请大人惩罚。” 灯笼熄灭。 斜看了他一眼,伍无郁摆摆手道:“罢了,去审问吧。贫道就在这看着,看你们能不能从他口中,问出有用的事来。” “是!” 这名鹰羽顿时起身,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冲牢内的两个鹰羽,使了个眼色。 第二百二十六章:可悲 牢内的两名鹰羽见此,互相看了一眼,当即知晓,今晚得下些力气了。 大人可就在边上看着呢! 只见一名满脸胡子的鹰羽走到一侧,提起一桶水,一下泼到了那男子身上。 嗯,第一步泼水唤醒,惯例嘛。 伍无郁摩挲着手指,玩味地看向那悠悠醒来的男子。 地牢中,视线昏暗。除了牢房墙壁上的两盏灯火,勉强能照亮那间屋子,其他地方,皆是一片黑暗。 而伍无郁他,便隐没在黑暗中,恭年站在他身后。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大反派…… “杀了我,杀了……我……” 沙哑微弱的声音响起。 那胡子脸鹰羽顿时狞笑着挥手扇了其一巴掌,“说,什么人派你行刺我家大人?!” 这是他被关进这来,鹰崽子们第一次发问。 涣散的目光微微一亮,只见他艰难的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嗬的诡异声音,似在嘲笑。 “别耽搁了,这贼的骨头多硬,你也不是不知道,开始吧。” 胡子脸一侧,一名有些瘦弱阴柔的鹰羽,阴恻恻道。 “好!” 胡子脸鹰羽应了一声,转身拿起一把小刀,开始将这人身上布满血痂的衣服,划开。 很快,上身赤膊,伍无郁便能看的真切,这人的上半身,没有半点好肉! 眉头一皱,但仍是没有开口。 只见那阴柔鹰羽缓缓拿起一根几寸的铁钉,以及一把铁锤,走到这人身前。 铁钉在他上身来回比划,似在寻找合适的位置。 忽然,面相阴柔的鹰羽目光一凝,左手不动,右手持捶迅速挥下,将铁钉生生钉入! “啊……啊………” 惨烈的声音回荡牢房,伍无郁右手紧握,看着没入血肉中的铁钉,微微侧头。 一直注意着国师的恭年连忙俯身,附耳过去。 “叫的这么大声,外面会听到吗?” 低沉的声音响起。 恭年连忙回复道:“大人放心,厚土堆积,层层重门阻隔,再大的声音,都传不出。” “嗯……” 看了眼里面开始拿第二根铁钉的鹰羽,伍无郁漠然道:“别让灵儿知道这个地方。” “卑职明白!” 两人说话间,第二根铁钉,便被那阴柔鹰羽,钉了进去! 拿着第三根铁钉,阴柔鹰羽低笑道:“练得是身上的功夫吧?怪不得这么能抗。这第三根我会刺入你的丹田,放心,也不深,只会破了你的武功。 呵呵呵……小爷这套活计,共一十八根。除了这,还有好几套别的活计,你还是说了吧,免得受罪。” 无力惨嚎,那人额上汗水汇聚成流,冲刷着脸上血污。可其眸子,却是明亮异常。 “有种的……杀了老子!王八羔子,狗娘养的鹰崽子……老子做鬼……啊……” 脸上仍旧挂着笑意,看着第三根铁钉,阴柔鹰羽握了握铁锤,低声道:“被破丹田的滋味,不好受吧?接下来直到一十八根全部用完,我都不会再问一句。” 说着,侧头看向那名满脸胡子的鹰羽。 “好好用药,别让他流血流死了。” 眼皮一跳,胡子鹰羽嘟囔一句,默默上前给那人抹药。 “杀了……老子……” 咚!回应他的,是铁锤敲击之声。 “有种的……” 咚! “求求你……杀……” 咚! “嗬嗬,杀……” 咚! “……” 咚! …… ………… “持捶鹰羽叫什么名字?” 伍无郁坐在牢房外,淡淡询问。 恭年也是不知,于是看向一侧带他们进来的鹰羽。 “回大人,他叫曹羽。” “恭年,记下。明日我要看到这曹羽的一切履历。” “明白!” …… 最后一根铁钉在手,曹羽脸上开始散发病态的狂热,“我有些后悔了,不该这么早破你的功夫,应该留着的,你是第一个撑过这十八根铁钉的人。真想知道,若是功夫不破,你又能撑到什么地步?” 头颅低垂,宛如死人一般身上遍布铁钉的汉子艰难抬起头,目光涣散,细弱蝇闻的呓语道:“大……大人,活命……之恩……孙潜……还了……” 叫孙潜? 曹羽眼中精芒一闪,没有丝毫迟疑,将最后一根铁钉,狠狠刺入。 闷哼一声,这孙潜竟是昏死过去。 大人还在门外看着,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 因此毫不留情的便又是一桶冷水,迎头泼去。 强迫着他抬起头,曹羽阴鸷的拿起一排指长铁针,威胁道:“三十六根铁针,我能把他们一一放在你皮下,懂吗?说吧,孙潜,说吧,谁让你行刺的……说出来,就没事了……” 嘴中血沫不止,孙潜已然神志不清,呢喃附和道:“说了……没事……让我死……” “对!” 曹羽微微有些激动,但还是克制着诱导道:“说了就没事,说了就让你死。一个名字而已,说吧……” 发白染血的嘴唇微张,孙潜刚要发出声响,忽然记起什么,眼神瞬间清明。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曹羽,闭上了嘴。 见此,曹羽摇头叹气,眼眸深处却是浮现一抹异彩,“唉,看来你得试试这皮下针了……” “开门!” 伍无郁猛然起身,沉声喝道。 “大人,里间脏污,怕有损……” “开门!” 侧头看着恭年,伍无郁沉声道。 “是……” 牢门打开,伍无郁大步走来进去,浓烈数倍的血腥味迎面而来,他却理也不理,径直走到他们身前。 “你叫曹羽?” 听见自己的名字,曹羽一愣,随即赶忙低头,收敛眼神道:“回大人,是卑职。” “嗯,贫道记住你了。” 记住?是好……是坏? 曹羽心中一凛,不知如何开口。 却见伍无郁走到孙潜面前,拧眉复杂道:“我想不通,是真的想不通。你们这些古人,为何总把恩情忠义看的这么重?你背后之人,究竟给了你什么?是万贯家财,是娇妻美妾?没有吧? 所谓恩情,深究下来,不过是一碗饭,或是一件对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你们怎就……怎就……这么死心眼?我真觉得,你这样活得,很可悲……” 所有人看着国师大人,只见那孙潜沙哑的笑了几声,却是已经没了气力说话。 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半响,伍无郁转身离去,临走前只说了一句话。 “给他个痛快!” “是……” 第二百二十七章:黑虎帮 快步回到观机楼,登到六楼时,伍无郁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过去。 到是楠儿听到动静,正欲转身,可听到没有停留的声音,顿时身体僵住。 躺在榻上,伍无郁扯下衣袍,便欲安睡。 可无论如何,他都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若那人还有气力,会怎么回应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 忠义所在,此身何惜? …… ………… 不知道,他……不知道。 …… 地牢中,曹羽一脸可惜的看着孙潜,咂舌道:“头儿,就这么弄死,太可惜了吧?要不……要不交给我,看看我能不能再问出什么来?” 引路的鹰羽瞥了他一眼,烦躁道:“去去去,大人亲口说的话,你聋了?赶紧弄死,别耽误老子回去睡觉。” “哦……” 满脸失望的曹羽走到孙潜身前,看着其眼眸中的期待,撇撇嘴,右手一挥,一条血痕便出现在其咽喉处。 咽喉挥刀,向来是鲜血喷涌而出。 然曹羽这一刀,却是占尽了快准狠稳四字。血痕细小,血液竟是渗出来,而不是喷出来! 看着因缺氧而瞪大双眼的孙潜,曹羽满意的笑了。 这时,噌一声一柄寒刀出鞘,狠狠刺入其腹中,给了他一个痛快。 “曹羽!” 缓缓拔出刀,引路的鹰羽咬牙道:“你在老子手下做事,老子能护着你。可若被大人看中了,还这么办事,小心你的狗命!” 被怒骂的曹羽也不恼,笑呵呵道:“头儿,说什么呢,说不定国师大人是觉得我心狠手辣,记下来名字后,要驱逐远离嘞……” 瞪了他一眼,引路鹰羽叹气道:“别胡说八道了,你小子,怕真要起来了。说不得日后,就该我叫你头儿了……” “是嘛?”曹羽笑得开怀,一边拔着钉子,一边笑道:“那不如现在叫一声,让我听听?” 话语刚落,一枚铁钉拔出,温热的血液喷在他的脸上。 “唉,羽子,不是我说你,你这性子真得……” “别唠叨了行不行,求你了头儿,跟我爹似的……” “你这货怎地这般不识好人心?!” “好好好,您继续唠叨。” “……” ———— 次日一早,伍无郁一边喝着白粥,一边翻看着关于曹羽的履历。 “就这么点?” 不怪他发问,因为上面就写了年龄籍贯,其他一个字都没有。 一旁的恭年连忙躬身,有些为难道:“大人,卑职去寻鹰羽册,找到的只有这点。不如卑职再去……” “罢了!” 伍无郁将白粥放在桌上,淡淡道:“职责划分混乱,记录收纳档案无人。这些过段时间会处理的,不能怪你。” 微微抬头,恭年眯眼道:“那这曹羽……” “呵,”瞥了眼桌上的履历,伍无郁笑了笑,“倒也是个人才,且观察观察吧。这些时日,你不妨多注意一下他。” “卑职明白!” “下去吧。” “是!” 恭年退去,七层之上便只剩下伍无郁跟上官楠儿两人。 “你昨夜去……” 楠儿迟疑道。 “地牢,审问。” 俯首桌案,伍无郁头也不抬的说出四个字。 见他这般清冷,楠儿咬着嘴唇,眼神很是复杂。 就在这时,艾渔却是匆匆而来。 听到脚步急切,伍无郁连忙抬头看去,眯眼道:“怎地了?” 只见艾渔脸色一沉,开口道:“大人,白小花在外求见,说是求大人救一救他爷爷。” 白小花?白……求恩? 既然叶诚都收下了,那这个高手,没理由放过啊。 心中起了心思,他便起身,淡漠道:“带路。” “是!” 下了观机楼,寻来叶诚,伍无郁眯眼道:“你与那白求恩……” 叶诚显然也知晓外头白小花的事,因此跟在他身后沉声道:“环州城头,恩怨已了。大人不必在意。” 那就好。 默默点点头,伍无郁便走到了衙门外。 刚出来,一道身影便慌忙上前,只见白小花扎着两个小辫,流泪道:“小国师,求求你救救我爷爷……” “不急。” 伍无郁安慰道:“发生了何事,你慢慢讲。” “藏武之后,我跟爷爷便跟着你们来到了神都。”说着,白小花眼中闪过一抹慌乱,然后咬牙道:“爷爷说要走,我……我不想走。就在神都待了下来。可就在前日,在街上碰到了黑虎帮的人,他们想要欺负我,爷爷出手教训了一下他们,然后今早他们就带人来,把爷爷打伤带走了…… 求求你,我在这除了你不认识别人,你一定要救救我爷爷啊……呜呜……” 黑虎帮?打伤了白求恩? 伍无郁眯眼,看向艾渔。 只见她沉吟片刻,然后低声道:“大人,神都城中,人众且杂。其中市井间,不乏一些混混帮派。这黑虎帮,便是其中之一。” “能将白前辈打伤带走,难道其中也有高手?不对啊,神都怎会有江湖门派?” 伍无郁狐疑道。 艾渔却是摇摇头,“非是江湖武者之门,不过是一群无赖地痞之流罢了。至于带走白前辈,不难猜测。除了官身,其余人等街头不可亮白刃,这是城中规矩。这些人想必都是钻了空子,用下三滥的手段打伤的。 神都打架,他们这些人最是拿手。一些初来乍到的武者,一个不甚,就会中了他们的招。” “没错!” 白小花含泪恨声道:“爷爷不能出刃,他们还用石灰迷眼,加上人多,这才被他们制住。要不是当时他们没发现我,我也就……” 懂了。 点点头,伍无郁眯眼道:“去,带上一队鹰羽,去黑虎帮。小花,你带路。” “嗯!” 黑虎帮?烂俗的名字! 马车中,伍无郁眯眼琢磨着,一会该如何救下白求恩,并收下他。可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浮现心头。 “艾渔?” 轻唤一声,艾渔便迅速来到马车一侧,“大人?” 撩起车帘,伍无郁眯眼道:“这些市井无赖组成的帮派,在神都很多吗?靠什么营生?” “不在少数!这个黑虎帮,卑职也想起来了,算是城中排的上名号的,传闻其帮众过千,靠刁难一些没靠山的门铺,以及欺压百姓过活。” 第二百二十八章:眼线 “过千?!” 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伍无郁沉声道:“如此势力,背后不会没人吧?” “这是自然。”艾渔解释道:“不过跟他们有关系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官吏,他们互相勾结,压榨百姓。至于背后是否还有真正的权贵……这个不得而知。” 有用,很有用!只是自己想要插足,先得试探出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于是乎,他放下车帘,陷入了沉思。 传闻过千帮众,或许是夸大,然数百应该是有的。 这些人混迹市井,消息定然很是灵通。在这神都城,若有他们这些人为眼线,许多事将会轻松不少。 直接让他们成为明面上的附属,还是暗线呢? 片刻后,他便选择了后者。 因为利弊很是清楚,选择前者,容易落人把柄,遭人攻讦。而且放到明面上后,作用就未必有那么大了。 反之,若是后者,那益处自然不言而喻。 “停下!” 伍无郁沉声一喝,皱眉道:“恭年叶诚,你二人带队去黑虎帮,救出白前辈后带回衙门。行事不妨强硬些,艾渔,你上来,随贫道先回衙门。” 既然想要让他们成为暗中眼线,那他就不好亲去了,那样太过扎眼。 众人不知大人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躬身领命。 “小国师你……” 外头白小花疾呼一声。 伍无郁掀起车帘,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不要担心,你爷爷会没事的。我想起来还有事没处理,让他们去,够了。” “那……好吧。” 马车调转,艾渔也入了车内。 “大人?” 嘟嘟嘟…… 食指轻叩着马车,伍无郁思量片刻,然后开口道:“去查一查这黑虎帮的底细,我要知道他们背后有没有人,是什么人,他们帮内的事,不分巨细,一一查明。” “是!” “办这事的时候,让底下人换去羽服,不要让人看出是鹰羽卫。”伍无郁想了想,然后问道:“心中有数吗?大概多久能查清?” “唔……”艾渔沉吟片刻,“并不难查,一两日内,应当能查清。” “嗯,那就好。回衙门之后,便开始着手办理此事。” “是。” …… ………… 很快,马车便转道回了衙门。 又叮嘱了一下艾渔后,他这才走向观机楼。 登上七楼,便看到上官楠儿眼神带着委屈看向自己,“不是去救人了吗?白小花,她又是谁?” 看见她这幅样子,顿时觉得心中好笑,不过面上却是一片淡然。 迈步走过去,拿起密报一边翻看,一边随口回道:“这些事,让底下人处理便是。我还……” 话没说完,就觉得臂膀一痛,转头看去,只见楠儿竟是一口咬了上去,眼中满是委屈不满。 “你是小狗吗?怎还咬人呢?!” 哑然失笑的将其头拨开,然后故意板着脸道:“搬上来?你不上来,我就让白小花住上来了。” “你敢!” 说着就呲着牙又要上口。 两人关系,终于破冰。 随后又跟她讲了讲黑虎帮的事,以及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看?” “你没亲自去,是正确的。”恢复精明,楠儿皱眉道:“这件事,的确不好办的太过显眼。但这黑虎帮,若真有数百上千人,那这么一股势力,背后不可能没人。 等艾渔调查出来他们身后之人后,你打算怎么做?” 习惯性摩挲着手指,伍无郁眯眼道:“走一步,看一步。先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再说。若是动不得,大不了换个帮派便是,神都城内的帮派不在少数。只要我真有心想要插足,没道理分不到一杯羹。” “用作鹰羽卫的暗线?” “姑且一试罢了,能成最好,反正没什么损失。” “这些人都是些市井混混,靠你国师跟鹰羽卫的名头,能吓住他们一时,却不能长久。若真想让他们为我们办事,还得下点本钱的。” 楠儿摇头反驳。 “呵呵,”搂着她,伍无郁眯眼道:“一些银子罢了,我还不缺这点。欲用其人,无非是奖惩并用罢了。” 依在他怀中,楠儿想了想,然后摇摇头眯眼道:“不说这个了,刚刚又有密报传来,是展荆传回来的。猜猜是什么事?” 猜? 瞥了眼桌案上缠着黄带的密报,伍无郁心中一突,沉声道:“南地出事了?!” 说着便伸手拿起那份密报。 见他这么紧张,楠儿顿时呵呵一笑,“别急,不是坏事,是好事。他们做的不错,已经略定南地三道,剩下之地,正在进行。算是报喜的。” 翻开密报,见果真如此,伍无郁这才松了一口气。 “展荆也是,报喜用什么黄带!” “略定三道,不是小事。用黄带也不为过。” “……” ———— 三川之水汇聚,独一城而存之。 大城之西,日照高悬。 展荆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刺史。 这次理清门派,所有的事,展荆都没插手,但有一样,却是非他不可。 那就是跟这些当地官员,打交道。 毕竟他,才是这次鹰羽卫的最高长官,此次行动的统领者。 “城北彭家,勾连此州七门,行抗拒之事。现如今已被查证,彭家也悉数打进大牢。这还要多谢大人鼎力相助。” 展荆看着面前一个劲抹汗的刺史,心中闪过冷笑。 这彭家身后,不就是他这个刺史大人吗? “哪里哪里,为朝廷办事,应该的。”这刺史面白无须,长得肥头大耳,说起话来也是十分客气。 跟前日所见,判若两人!那时的他,可是摆足了官威,可是抖尽了威风! “既然此间事了,那末将这就告辞了。” 不想多与他纠缠,反正事情办完了,因此展荆便开口请辞。 “本官送将军,呵呵,送送将军……”这刺史眼珠一转,尬笑道:“那个,不知这次事,展将军打算如何向国师大人禀报啊?” 嘴角一勾,展荆看着手上被递来的银票,堂而皇之的收入了怀中。 “彭家罪大恶极,大人一片公心,末将是在大人的帮助下,这才理清此地。” “哈哈哈,很好,很好。” 闻此,这刺史顿时笑得牙不见眼,十分满意。 他不知道,这里的事早被记录成册,发往神都了。 …… 第二百二十九章:欲行大善 事情很顺利,不到黄昏散职,恭年与叶诚便将白求恩带了回来。 他身上确实有伤,不过并不重。 伍无郁听着恭年的禀报,神情淡然。 “此去,死了三名帮众,但不是卑职杀的。”恭年看了眼国师大人,沉声道:“是黑虎帮帮主,亲自动手,当着我们面杀的。还给了一千两……” 亲自动手?一千两? 神都繁华,物价亦贵。然这不代表,一千两就不多。 看来自己得重新审视一下,这个黑虎帮,以及这个黑虎帮帮主了。 收敛心绪,伍无郁含笑上前,冲白求恩道:“前辈来神都,贫道也没好好招待,反倒让前辈落入了小人之手,罪过,罪过。” 国师说话客气,不代表他白求恩就能理直气壮。 只见他连忙躬身,苦笑道:“不敢不敢,大人能出手相救,已是感激不尽。” 两人又客套一番,伍无郁正在笑吟吟的看了眼白小花,“不知两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也不妨告诉前辈,鹰羽卫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凭白前辈的武功,加上贫道与小花姑娘的关系,若是愿留下来,自不会亏待二位。 当然,若二位嫌弃鹰羽名声不好,要走也可,那黑虎帮给的一千两,就赠与二位,权当赔罪了。” 最后一句,显然带着点激将的味道。 只见白小花胸脯一挺,娇憨道:“你这小国师,当我跟爷爷是什么人?留下就……” “小花!” 白求恩皱眉呵斥一声,然后苦笑着看向伍无郁,“小老儿非是不通情理之人,大人出手相救,小老儿报答大人,是理所应当的。只是这小花爹娘走的早,白家就她这一个孩子。 不如这样,等小老儿见到小花嫁人的那一天,便来这,报效大人。” “我不嫁人!”白小花一脸气愤,等着白求恩呲牙道:“就不嫁!” “你!” 白求恩正欲训斥,伍无郁却是摆摆手,笑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贫道只是提议罢了,若是前辈不欲,也不强求。” “他这臭老头不来,我来!” 白小花撇撇嘴,固执道。 见此,白求恩张嘴欲言,可又觉得场合不对,因此只能作罢。 “罢了,小老儿便带着小花,跟随大人了。” 小花姑娘真是好人呀,又多了一个高手。 心中暗笑,伍无郁面色却仍是云淡风轻道:“即是如此,恭年,你带两位去寻个住的地方,先安顿下来。这些时日暂且修养,以后就算是鹰羽卫的人了。” “卑职明白!” “小……大人,卑职明白。”白小花笑嘻嘻的学着恭年的模样,拱手道。 见此,伍无郁挂着笑意,目送他们离去。 “满意了?” 上官楠儿走出内室,媚态横生地白了他一眼。 “又有一名高手入衙,当然满意。” “那可不,买一送一,一个高手,一个小美人。” “吃醋了?”凑上前,刮了刮她的琼鼻,低笑道:“你这醋坛子。” 二人正你侬我侬之时,艾渔却是走了上来。 她怎么来了?不是在查黑虎帮吗? 目光一沉,伍无郁皱眉道:“怎么了?” 艾渔脸色阴沉,沉吟半响,这才拿出一份簿册,神情难堪道:“卑职奉命去查黑虎帮,结果背后之人还未查到,但却查到了这些事。卑职想着,给大人您看看……” 什么事,这么神秘? 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伍无郁便拿过簿册,细细翻看起来。 这上面的的文字不多,也就半页。 但伍无郁却一握就是半响。 察觉到不对,楠儿上前从他手中拿过,低头一看,顿时怒气丛生,咬牙道:“该死!” 说着,便将簿册恨恨仍在地上。 “灭了黑虎帮!想要暗线,找别人便是!” 听着楠儿的声音,伍无郁漠然俯身,把簿册捡起,轻轻合上。 见他这样,楠儿顿时咬牙道:“莫非你还欲用他们?这等伤天害理的混账,用他作甚?!” “罢了,黑虎帮如此,其他人难道就干净?暗线之事,需要隐秘。不用外人了,等改制后,自己发展吧。” 伍无郁摆摆手,叹气道。 “那这黑虎帮……” 缓缓抬头,伍无郁幽幽道:“采生折割,民间恶事。但真的是一个黑虎帮?真的只是一些人吗? 灵儿的事,你也知道吧?” 说着,他默默起身,走到一旁的架子上,从角落里找出一份簿册,轻轻放在楠儿勉面前。 “这是我让人去查的,没深究,只是表面的一层。但就这些,也足以让人心惊肉跳了。”伍无郁看着低头翻阅的楠儿,叹气道:“真难得,楠儿也算生在权贵,还能有善心,还能对这种事,心生愤慨。” “大人!” 艾渔咬牙道:“这黑虎帮开着济善堂,明面上是收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可背后却是行采生折割之事啊!卑职亲去济善堂查探过,那些孩子……” 缓缓摇头,伍无郁叹气道:“带着灵儿回来,查到了这些后。贫道就知道,这不只是一件采生折割的事,而是集贩卖,拐卖,运送为一体,覆盖整个天下的关系网。涉及青楼、牙行、奴仆……等等行业,牵连甚广。 不是一群人,不是一地,里面有各地,有神都,有贩子,有权贵。他们或许不是一个群体,但却都是从中牟利之人。究其根本,还是与我朝奴隶买卖有关。” “大人,不能先灭了黑虎帮,救一救那些孩子吗?” 艾渔终是女子,面对这些,自然要比男人更加厌恶。 “牵一发而动全身……” 伍无郁摇摇头,漠然道:“一个黑虎帮,不管他背后是谁,贫道都能灭之。可贫道要救的,不是这济善堂几十个孩子,而是散落在天下各地的所有人! 这件事,贫道早有计较。不做则已,一做必要功成!否则一旦遭到他们的反噬,贫道危矣,鹰羽卫危矣,这些孩子,更是……” 上官楠儿何等聪慧?看到伍无郁的那份簿册后,便一直不再开口。 不过这时,却是咬牙道:“这么做,太难了,请陛下废除人口买卖,单此一点,就足以让朝廷大臣反对。正如你所说,涉及太广,牵连……太深了……” 第二百三十章:必将先忍 “所以!贫道没到权倾朝野之时,鹰羽没到天下皆惧之际,这种事,只能视而不见!甚至都不能让人看出贫道对这件事的心思。” 伍无郁目光幽暗,又开始摩挲着手指。 “欲行大善,必将先忍!” 一个忍字,他说的极重,极沉! 慢慢放下簿册,楠儿苦笑道:“权倾朝野,天下皆惧……谈何容易啊?” “不难!” 伍无郁冷笑道:“等着吧,等着吧……” “大人,那是否还继续调查黑虎帮?” 艾渔出声询问。 “不必了,叫人都撤回来。” 神情漠然,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且让这天下再沉苦几年……” 几年后呢? 悄悄看了眼大人,艾渔躬身退下。 “以前还不理解,你为何要收养灵儿,现在有些明白了。” 楠儿上前抱住伍无郁,叹息道:“你明明都说了要视而不见,却偏偏将灵儿带在身边,你每日看见,算是警示自己?不会难受吗?” 揉着怀中佳人的柔发,将下颌放在她的肩头。 “你信天命吗?我以前是不信的,可见到灵儿后,就信了。深信不疑那种……神仙都在看着呢,贫道这个麒麟大国师,得做些事,来你们这个世界,就是要我做这些事的……” 听着他的喃喃自语,楠儿有些困惑,但还是没有发问,而是把头深深埋入怀中,一言不发。 ————— 神都外城,一处僻静茶馆。 一名虎背熊腰,却生得一副三角眼的汉子,正在大堂东张西望。 这时,小二迈步上前,缩着肩膀,带着几分畏惧道:“虎爷,您来了?” 名叫虎爷的汉子理也不理,一把推开小二,然后径直上了二楼。 一上楼,他就看到了临窗前的桌案,坐着一名富态的老人。 整个二楼,只有他一人。 眼神顿时收敛,这汉子赶忙必敬必恭的走了过去。 “李管家好。” 富态老人淡淡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嗯,来了?坐吧。” “李管家说笑了,您老人家在,哪有小的坐着的道理。站着,站着就行……” 楼下虎爷,楼上小的。足可见这位富态老人的身份,不低。 富态老人也没再多讲,任由他站着,品着茶。 “听说,鹰羽卫去你那地方了?怎么回事。” 眼中精芒一闪,三角眼汉子连忙低声道:“帮内罗安的看上一个刁蛮的小妞,派人去将他爷爷掳了过来,想逼那小妞就范,谁知这二人跟鹰羽卫有关系……” 眉头一皱,富态老者放下茶杯,“你怎么处理的?” “当着鹰羽卫头头的面,把罗安跟他两个手下结果了,还赔了一千两银子。” 三角眼汉子说着,抬头悄悄看了眼老者,然后小心翼翼道:“鹰羽卫不同往日,现在有国师执掌,小的听吩咐,不能惹事。便想着破财消灾……李管家您看,这事处理的……” “可。” 老者点点头,“国师现在风头正盛,不宜得罪。赔些银子,就赔些吧。对了,没说不该说的话吧?” “您放心,小的心中有数。没有说半句不该说的话。” “那就好。咳咳咳……” 老者说着,便掏出帕子开始低咳。 足足咳了半刻钟,这才止住。 “玉女羹的主料用完了,近些时日留意着济善堂,有合适的,就留下,料理好送到老地方。”老者说完,又眯眼道:“胡三,近些时日的孝敬,少了不少啊?老爷都过问了。” 脸皮一抽,这叫胡三的三角眼汉子连忙颤抖道:“李管家,您可得帮小的在老爷面前讲几句好话啊……这段时间,各地被国师手下的鹰羽搅的人心惶惶,生意大不如以前了……” “我不听你诉苦……咳咳咳……” 老者摆摆手道:“给你三日时间,筹措一万两,老爷要用。” “三日一万两……”胡三脸色一白,然后想了想,便咬牙道:“那就只能派钩子们出去寻新货了!可眼下鹰羽卫正闹腾着,若是被发现了……” “怕什么?” 老者冷笑道:“他们再闹,管得也就是江湖上那点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小心点别让他们撞上便是,再说,鹰羽卫,可没权管这些。” “鹰羽卫闹,各地府衙的人自然也不消停。”胡三一脸难色道:“来往路卡多了不少,以前经常给咱们送货的几家,都送不过来了。” “这个你放心。” 老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道:“按照上面的时辰路线走,一路平安。但是记住,这条线,只能跟知根知底的货家说。上面还写有几处村子,离神都差不离百十里地,让钩子们去那边寻货,那里没事。” 将信妥帖放好,胡三一脸笑道:“李管家果真神通广大,胡三能在您手下,给您办事,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眼中带着笑意,老者摆摆手道:“放心,咳咳咳……好好办事,亏不了你的。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罢,老者眼神阴鸷道:“等不了了,不管什么货色,今晚一定要把玉女羹的主料准备好!” 站在一旁的胡三一怔,思索一阵,然后呐呐道:“可济善堂,都剩些男童,女童都没了……” 啪! 滚烫的茶水迎面泼上,老者佝偻着压低呼吸,似在极力抑制咳嗽,同时用阴冷的目光看着胡三,“咳……唔,咳咳,老夫……不管你想什么法子!今晚必须吃到玉女羹!” 脸上满是滚烫的茶水,胡三颤颤巍巍道:“那就只能让钩子在城中……” “老夫……不管!咳咳咳……” 死死捂着嘴,原本富态的老者,此刻面色惨白,犹如厉鬼一般,沙哑道:“今晚一定要……吃到玉女羹!胡三你别忘了,上任黑虎帮的帮主是怎么死的……” 上任…… 胡三眼中闪过一抹惶恐,连忙低头道:“您放心,一定能准备好。小的这就回去,立刻让钩子去找,一个时辰内,一定办妥。” “那就好!” 颤颤巍巍地起身,老者一步一步,走出了茶馆。 站在原地,胡三脸上阴晴转换,最后没忍住暗骂一句,“老妖怪!” 第二百三十一章:灵儿失踪 伍无郁最喜夜食,因此晚上这顿饭,最丰盛。 “灵儿去哪了?怎又不来吃饭?” 正吃着,他忽然想起,于是随口问了句。 往常吃饭,多是他跟楠儿,再加上个灵儿,像个一家三口一样。只是灵儿最近跟那些鹰羽混的厉害,连饭都不常在七楼吃了。 “估摸着又在楼下,跟那些鹰羽混在一块吧。” 楠儿一边说,一边给他夹菜。 他二人正说着,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伍无郁皱眉看去,只见恭年与一名脸色红肿的年轻鹰羽匆匆上来。 挨打了?出事了? 看着明显被打了一巴掌的年轻鹰羽,伍无郁顿时放下碗筷,“怎地了?” 恭年脸上闪过一抹愠色,侧头厉声道:“还不给大人说清楚!” 扑通一声,这年轻的鹰羽卫便跪在地上,悲声道:“卑职该死!灵儿小姐,丢了……” 心里慢了一拍,伍无郁连忙喝道:“究竟怎么回事?!一个鹰羽衙门,看不住一个孩子?!都干什么吃的!” “回大人,一刻钟前,灵儿小姐与卑职正在北院吃饭,可是灵儿小姐想起白日在外间遇到的乞儿,要去给他送饭。卑职便跟着灵儿小姐去了,可到了外街,卑职被人撞了一下,再一看,灵儿小姐就没了影……” 地上的年轻鹰羽一脸悔恨,说着便抬手又是给了自己一巴掌。 “都怪卑职,卑职该死……” “够了!” 伍无郁漠然起身,回神看了眼渐渐入夜的天色,沉声道:“恭年,速去下令散出鹰羽卫,一个时辰内找回灵儿。” 灵儿不是顽劣的性子,不会自己贪玩偷跑。因此她不见踪影,必定与他人有关。 被人掳走的吗?那掳走灵儿的人,又是为了什么?针对自己?想要得到什么? 一瞬间,他心中浮出无数个猜想。 “大人放心,卑职已经命人出去寻了。” 恭年咬牙道:“寻踪好手皆已散出,只是外街鱼龙混杂,人踪难觅。一时间还没消息传来……” “宵禁将至,鹰羽外出必定遭到巡街卫士阻拦……”楠儿看着伍无郁道:“不如去报官?请城中守卫巡捕一同寻找?” 咚! 握拳砸案,伍无郁咬牙道:“鹰羽卫衙门,连个人都找不到,还要去求人?说出去丢不丢人?!再者说了,就算贫道真让人去报官,那群人,会尽心吗?求人不如求己!恭年听令!” “卑职在!” “你与衙内都统以上者,各自领队出去,允你们飞檐,允你们跃墙!遇见巡街卫士,直接亮明身份……就说……”伍无郁语气一沉,“就说发现有黑衣客,夜往禁城!贫道担心皇宫安全,领贫道之命,追查缉捕!” 神都被称为江湖禁地,不是没有理由的。 任何武者飞檐走壁都是寻常,可为何神都哪怕是外城,都少见有如此敢行者? 无他,被朝廷杀怕了! 前些年皇宫行刺最猖獗时,女帝勃然大怒,调集精锐卫士入城,日夜狩猎城中武夫。 那时候莫说飞檐走壁,便是佩刀跨剑行在路上,都要遭到缉拿。 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的追捕,日夜不休的弓弩猎武,足以让那些江湖人害怕生惧。 神都任侠之流,便是绝迹与那时。 可现在,伍无郁竟然让麾下鹰羽卫跃墙飞檐,还假借护卫皇宫,追捕那莫须有的贼人? “这……大人……” “就这么办!”伍无郁眼内射出慑人的目光,“陛下问责,贫道担之。” “卑职领命!” 恭年不再迟疑,转身匆匆而去。 “还跪着作甚?!去跟着找人!” “是是是,卑职这就去……” 看着慌张离去的鹰羽,伍无郁叹息一声,闭上眼揉捏着眉心。 “会不会是什么人在针对你?毕竟灵儿是你收的徒弟……” 楠儿上前担忧道。 “说不通啊……”伍无郁睁开眼,皱眉道:“要说抓灵儿是为了针对要挟与我,以此来达成什么目的,那又会是什么?我是在一步步的培养鹰羽,可现在的鹰羽卫,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会挡着什么人的道啊?” “御史台?” 楠儿试探着说出三个字。 “应该不会……”伍无郁摇摇头,“监察之权,到现在为止,从未用过。我更是没有一封参奏别人的折子,没道理……” “这……” “唉,看不见的敌人,暗地里的黑手,果然还是这些最让人头疼。” “放心吧,底下鹰羽都是好手,灵儿失踪时辰尚短,他们应该很快就有线索了。” “当然!”伍无郁冷笑道:“明言告诉他们可以飞檐走壁,若是这样还找不回一个人,那我还是趁早抹脖子算了!没这点本事,就是一群蠢货。带着一群蠢货,什么都不可能办得成。” “那还是想想,到底会是什么人吧。要不,派人去那些人的府邸查探一番?” “唉,再等等吧,那样的话,动静就太大了。” …… ………… 其实他俩是陷入误区了,这件事一开始,他们压根就没往下面去想,他们只盯着庙堂,只想着阴谋,盘算着可能是针对国师鹰羽的行动。 根本就没从灵儿本身这个角度去思考。 ———— 神都内城与外城交界之地,一处逼仄阴暗的死胡同里。 两个看不清面容的人,正贴着墙根,艰难行走。 嗖嗖嗖! 只见头上一道矫健如飞豹的身影快速飞过,吓得这二人一动也不敢动。 很快,等那人飞去后,二人这才互看了一眼,松出一口气。 其中一人提了提手中昏迷的孩子,低声道:“怎么回事?今晚怎多出了这么多飞檐走壁之徒?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瞧着像是……羽服?鹰羽卫?” “他娘的,真晦气!今个刚被他们找上门,现在就又撞见了!” “别管了,赶紧把货带回去。” “小心些,现在不仅要避开巡街卫士,还不能让这些鹰崽子撞见。” “废话!话说我才发现,这个货竟是个瘸子?” “嘿嘿,老子一眼就能瞧出来,这个货被同行下了手,估摸着是城内哪家人发了善心,带回来的吧。” “啧啧,这衣服瞧着像是道袍。” “……” 第二百三十二章:济善堂 静谧的街上,两队人马遥遥相对。 “来人止步!” 一队甲士挺枪而立,其中一名跨刀披甲的汉子,沉声喝道:“此时宵禁,尔等不知吗?” 只见对面,恭年冷着脸上前,沉声回到:“我等乃是鹰羽卫!发现有黑衣客夜往宫城!国师大人担心皇宫安全,特命我等追捕搜寻!此事万急,还望兄弟速速让开!” 黑衣夜去皇城?行刺?! 披甲汉子一惊,这可不是小事! 于是皱眉道:“可为何我等没有接到任何命令?” 目光一闪,恭年咬牙道:“这个我也不知。然我等确是奉国师大人之命前来,其间利害,干系重大。兄弟你担任巡街之职,不会不明白吧?” 夜光下,披甲汉子双眸紧盯对面的恭年,细细思量片刻后,咬牙道:“好,且信你一次。然未接到命令之前,我要派人跟着你们!” 跟着?跟得上再说吧! 恭年嘴角一勾,拱手道:“多谢!” “让路!” 披甲汉子大手一挥,身后甲士分列两侧,让开了大路。 见此,恭年笑了笑,然后右手高高扬起,低声道:“上檐,便寻四方,拦下一切行迹可疑之徒,一定要寻到灵儿小姐,不得耽搁!” “是!” 身后鹰羽齐齐一应,随着恭年的手落下,他们顿时运劲起跳,飞身上屋,疾行而去。 看着两侧屋檐上飞速奔去的鹰羽,披甲大汉顿时愣住,指着还在原地的恭年喝道:“你这是作甚?!” “国师大人允我等今夜有飞檐跃墙之权!” 恭年搬出伍无郁,然后纵身一跃,亦是飞身而去。 “头儿,还跟吗?” 披甲大汉身后一名甲士上前道。 啪一声,这汉子黑着脸拍了一下这甲士的头盔,咬牙道:“你有能耐跟一个试试?他娘的!” “那就这么……不管了?” “放屁!不管是真是假,先派人去寻将军禀明此事!” “……” 不提这边,另一边外城之地。 艾渔掩身伏在一处檐上,冷冷注视着面前寂静的街道。 “头儿,我们在等什么?” 身旁一名鹰羽低声道。 艾渔眼中闪过一道复杂,望了望下面不远处,挂着济善堂牌子的府邸,一眼未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来这里,或许会有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旁边那名鹰羽忍不住,要继续开口时,两道身影却是突兀地出现在街道上。 他二人行迹鬼祟,其中一人手里还提着一名孩子。 淡淡月光映照,这孩子身上淡青色的道袍,清晰可见! 是灵儿小姐?! 旁边这名鹰羽眸子一缩,右手迅速摸向腰下寒刀。 然就在他要动身下去时,艾渔却是出手按住他的肩头,低声道:“速去传信其他弟兄,让他们过来!” “那这……” “有我在!” “明白!” 这人悄悄离去,艾渔一双冷眸看着底下这二人,直到他们进入济善堂,这才动身跃下,在紧闭的门前细听片刻,这才飞身而起,跃上围墙。 济善堂,她来着打探过,因此对里面还算的上是熟门熟路。 只见艾渔贴着墙身,如猫儿般而走无声,悄悄摸到一处亮着灯的屋前。 “他娘的,怎这么慢?!该死的东西,让你们去随便摸个人回来,就这么难吗?!” 屋内传来一人的怒喝训斥。 然后很快便有人回应,“帮主,不是我俩磨蹭。实在是今个撞了邪,一路上没遇到一个落单的女童不说,好不容易在内城撞见这个,还有人看着。 也就是老三机灵,趁着人多晃了一下那人,这才让我得手。回来的路上,也不知怎地,许多鹰崽子都飞檐过墙,吓得我俩躲躲闪闪,这才回来。” “鹰崽子?”先前训斥的那人一愣,“又发什么疯?算了不管了,赶紧准备好家伙事,那边都急了!” “帮主,那边怎么回事,不知道最近风头紧吗?还一个劲的催,真把这玩意当饭吃了?一会去送料,万一撞见鹰崽子可就麻烦了。” “闭嘴,你小子再敢啰嗦,老子撕了你!赶紧动手!” “是是是……” 听到这,艾渔眉头顿时皱起,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目光一转,行至一侧廊下,倒身一翻,便无声来到了檐上。 悄悄挪动几步,然后伏低身子,移开一张瓦片。 缝隙露出,艾渔眯眼看去。 只见里面屋内,一张血迹斑斑的桌案上,昏睡过去的灵儿正被绑在上面。 一侧,一名三角眼的汉子双手环臂,时不时左右走动,显得很是焦急。 而桌案前的两人,则一个拿来木盆,另一个拿出一柄尺长利刃,正来回掂量着。 这一幕看在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艾渔想了想,若是桌案上绑着的不是灵儿,而是一头待宰的牲畜,那就再无一丝违和感了。 待宰的…… 目光一凝!艾渔脑中轰然乍响。 就在这时,四下屋檐上,接到传讯的鹰羽急速而至。 咔嚓! 脚下用力,艾渔径直落入屋内,寒刀出鞘,杀气腾腾的喝道:“一群畜生,敢捉国师大人之徒,看你黑虎帮是真打算灭门了?!灵儿小姐在这!!!” 一声疾呼,为其他鹰羽指明的地点。 于是乎,伴随着破窗声,碎瓦声,裂门声,一名名悍勇鹰羽,持刀涌入屋内。 这三人顿时愣住,看着突然涌现的这么多人,竟是被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恭年沉着脸赶来,扫了一眼桌案上的灵儿,再看看那人手中的尖刀,顿时脸色漆黑无比。 若是再晚一步,灵儿小姐是不是就…… 心中一阵后怕,恭年当即怒喝道:“拿下此地所有人!” “是!” 不止是屋内,屋外后续赶来的鹰羽亦是一应,好似虎狼一般冲入一个个相继亮起的屋子。 就在他们行动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重重踏来。 “里间之人听着,本将得到禀报,说是尔等擅违宵禁,飞檐跃墙!不管尔等有何理由,奉何人之命,此时速速出来受缚,胆敢违抗,杀无赦!” “哈!” 又是一阵整齐划一的怒喝声传来,所有人顿时看向艾渔与恭年。 “派人快溜出去,回衙门请大人!” 艾渔连忙怒喝,一名鹰羽当即从破烂的屋檐下跳起,飞身离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现身解围 很快,济善堂中,所有黑虎帮之人,皆被鹰羽抓了起来,围在院中。 而灵儿似乎还在昏睡,于是恭年便只上前解开了捆缚她的绳索。 现在,更棘手的是外头的巡街卫军。 光是透过大门,便能看到外间街道上,密密麻麻擎着火把的肃立甲士,他们之中的弓手正张弓搭箭,箭锋所指,正是这处济善堂! “拖!” “拖到大人来!” 艾渔与恭年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 此刻,若他们真就乖乖的束手就擒,那接下来必定麻烦至极,被他们带走,谁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反之,若他们抵抗,那么不用怀疑,外间的弓弩羽箭,不会是做样子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拖,等到大人过来解围。 外头,看着没有回应的济善堂,为首的鱼鳞甲将领眉头一皱,沉声道:“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同为军卫之列,本将也不想刀兵相见!” 一炷香…… 恭年与艾渔走出屋外,满院鹰羽,皆是沉默。 想了想,恭年迈步,走出了济善堂。 看着外间林立甲士,拱手道:“这位将军,我等确是奉国师……” “莫说这些!” 鱼鳞甲将颌下胡须浓密,不屑道:“管你是奉谁人之命,招呼你的人出来,跟本将走一趟!” 脸色一沉,恭年看了眼远处沉寂的街道,咬牙道:“此间之内,便有夜去宫城的贼人,我等还要带回衙门去复命……” “不劳阁下了。” 一道声音从一侧传来,众人看去,只见又是一队人马飞奔而至。 观其服饰,竟是大理寺的差役。 “既然尔等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夜行皇宫的贼人,那就劳烦交与我们吧。”一名大理寺官员冷笑道:“这事,可不归鹰羽卫管。” “合该如此。” 那鱼鳞将大笑道:“贼人交给大理寺,你们随本将回去。如此才合乎规矩。” 说着,这将军眉眼一低,沉声道:“本将可不是在同你玩笑,今夜你鹰羽卫,可是逞尽了威风!夜行神都,飞檐走壁,无视宵禁,横行无忌! 若不是看在国师的面子上,本将便是将尔等斩杀于此,也是应当的!” 话音一落,肃杀之气顿时弥漫。 恭年手心满是汗珠,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时,艾渔却是走出来,淡淡道:“我等奉命行事,非是擅行。何来横行无忌之说?” “奉命?”那大理寺官员冷笑道:“国师的命?他有这个权利吗?纵容下属如此行事,看他明日如何交代……” “交代?贫道跟谁交代?!” 一队轻骑策马而来,伍无郁身披一件玄黑披风,怒驰而至。 唏律律~ 伍无郁勒马止住,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名大理寺的官员,面无表情道:“大理寺的人,来的到是真快啊!” 那官员一怔,然后连忙低下头,咬牙道:“参见国师大人……” 骑在马上,伍无郁看向那名将领,幽幽道:“张弓搭箭,是要与鹰羽卫在这神都城内,拼杀吗?” “不……不敢。末将参见国师大人……” 说着,更是连忙给了麾下将士一个眼神,让他们放下弓箭兵器。 终于来了! 恭年与艾渔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再不来,他们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话说回来,大人怎么来的这么快?从衙门到这,不可能啊…… 除非大人不在衙门,也出来了。 没再理会旁人,伍无郁纵马进入济善堂,然后翻身下马,看了眼院中蹲在地上的黑虎帮众,就在恭年的带领下,行至了屋内。 见到灵儿仍在血迹斑斑的桌案上昏睡,伍无郁这才放下心。 “大人,外间该如何处理?” 听这话,他嘴唇一抿,解下披风,扔给恭年,然后蹙眉道:“一口咬死,你们确实发现这些人,在皇城四周徘徊,行踪鬼祟。至于该怎么做,你懂吧?” “大人的意思是,嫁祸……” 漠然回首,“是寻找贼人的证据!贫道来时,带了几具劲弩。” “卑职明白。” “一会出去,不要让人看见灵儿,她跟这件事没有丝毫关系。” “是!” …… ………… 一边交代着,伍无郁便走到桌案前,看着这屋内的一片狼藉,隐隐有些厌恶。 “这些人,一会就给大理寺,不必执着。唔……为首者藏起来,带回衙门。能办到吗?” 恭年眼珠一转,眯眼道:“使其假死,等外头的人离去后再……” “行了,”打断他的话,伍无郁点头道:“就照你说的办,快去。” “是!” 他们在内商议,外间的将军跟大理寺官员却是一脸阴沉。 看着被鹰羽卫把守严密的大门,那大理寺官员咬牙道:“就这么等着?” “哼,你若有胆,让你属下闯进去啊!” “你这糙汉!” “……” 二人正低骂,远处又是一队车马,缓缓而至。 来人了?又是哪一方势力?今晚怎么这么乱?! 止住声响,二人抬头看去,然当看清那来人之后,顿时大惊。 羽林卫,宫里来的!惊动陛下了? “国师何在?陛下令其入宫。” 一名羽林郎将随意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 他二人面面相觑,正欲开口,伍无郁却是大步走了出来,拱手道:“臣伍无郁,遵令。可否容贫道叮嘱一下手下?” 脸上不复冷淡,这羽林郎将和煦道:“国师大人自便,不要太过耽搁就是。” “多谢。” 伍无郁点点头,然后回身看着大理寺官员,冷声道:“贼人皆在里头,你们可带回去审问,这件事定有蹊跷,关乎皇城安危,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问出这些贼人的身份!知道吗?” “啊?这……是是……” 翻身上马,伍无郁又将一包裹递给恭年,眼神似有似无的看了眼那鱼鳞将,淡淡道:“贫道出来匆忙,不小心把麒麟锏带出来了,你们回衙门时,妥善放好。” 眼中精光一闪,恭年双手接过,沉声道:“卑职领命!” 回头,看向羽林郎将,伍无郁淡笑道:“将军,请吧。” “请!” 他们先行离去,剩下一群人一脸无语。 不小心把麒麟锏带出来,让属下给捎回去?忽悠鬼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陇右边地 “将军,我们……” 鱼鳞将脸色漆黑,看了眼捧着包裹的恭年,咬牙道:“撤!” “是。” 见他们离去,恭年眼底泛起笑意,然后走到大理寺一众前,低声道:“诸位现在便可进去缉拿。” 大理寺官员看了他一眼,脸色微沉,一言不发的挥挥手,手下差役顿时涌入。 而趁此,鹰羽卫一众也走了出来,跟在恭年身后,迈步离去。 没人注意到,国师来时的披风,裹在了艾渔身上,而披风下,灵儿仍是紧闭双眼,安睡其中。 ———— 夜幕下,宫门缓缓打开。 伍无郁看着里面起伏与月光下的勾檐屋角,微微一怔。 一道人影从阴影中走出,提着散发着幽暗光亮的灯笼,来到他面前低声道:“国师请随老奴前来。” “有劳了。” 羽林郎止步,他便跟着这名老女官,行去。 折道转角,一路走着,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寝殿之外。 没有停留,伍无郁径直跟着她走了进去。 殿内视线仍是昏暗,唯有檀木榻前,点着一支烛火,一道模糊的身影,正坐靠在榻上。 “臣伍无郁,参见陛下。” “唉,”女帝叹气一声,沙哑道:“在外头闹什么呢,都吵到朕这了,发现有人想行刺朕?” 慢慢直起身,伍无郁垂眸道:“没有,是臣的徒弟灵儿丢了,臣寻个借口,让属下出去找人。” “……” 微微沉默一阵,女帝嗤笑道:“你倒是老实。” “不敢欺瞒陛下。” “呵,”侧过身子,女帝皱眉道:“如何,人找到了吗?是什么人干的,有何目的?” “回陛下,找到了。” 说着,他脸色一沉,低声道:“是一个城内混混组成的黑虎帮,至于背后是否有人,又是目的,臣还在调查。” “混混?” 女帝显然也是愣了一下,然后想了想,疲倦的摆摆手,从榻上拿起一份折子,扔了出去。 “不说这些了,你看看这个吧。” 看着脚下的折子,伍无郁没有迟疑,弯腰将其拿起。借着烛光翻看起来。 不一会,将这份折子看完,他顿时心中一凛。 “陇右边地,虎贲卫大将军陈广上奏,月牙、安丘、白檀三国异动频繁,恐有进犯之意。” 女帝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此三国汇聚一处,兵共五万,且皆为马上之军。陈广的意思是,请朝廷做好备战的准备。陇右之地,怕是又要生灵涂炭了……” “太快了……” 伍无郁喃喃一声,女帝皱眉道:“你说什么?” 听见女帝发问,伍无郁咬牙道:“陛下的意思呢?是打,还是……” “此三国,不足为虑。” 女帝坐起身,阴沉道:“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三国之后,还有十国。朕怕的是,一旦打起来,其他十国不会坐视。 再退一步,西域十三国也不足惧,然西域之南,尚有高岭之国,番浑。藏兵数十万,不得小觑。西域之北,大漠荒原,被太宗击退的草原诸部,至今也已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了。” 说着,女帝握拳捶榻,恨声道:“可恨!如此诸国皆是狼子野心!虎贲卫十万大军,可镇不住这场面……” 那就是不敢打了? 心中明悟,伍无郁躬身道:“臣以为,可坚壁清野,收拢四野百姓入城,而后坚守城池,拒不外出。西域之国,匪也。马上之战尚可,然攻坚之能不足。犯我边境,无非是想抢掠一番,我们只要收拢军民,坚守城池,那他们一定讨不到好处,自然也就该退了。” “坚守不出,不战而让。” 女帝幽幽道:“如此,岂不堕了我大周的威名?再者说,若是如此,陇右虎贲不战,使其骑军兵锋东指,祸乱各地,又该如何是好? 国师,你口口声声说三年可复土,难道就是这样复土的?” 面上一沉,伍无郁拧眉道:“还有月余,南地事了,鹰羽改制。那时,臣才开始布局,复土之事,事关重大,万不可操之过急。” “可现在的问题是,朕能等你,那些西域之兵,不肯等!” 听出女帝声音中含着几分怒火,伍无郁沉默片刻,叹气道:“陛下想让臣怎么做?” “虎贲大将军陈广,虽说忠心可靠,然朕还是想选一人,替朕去陇右瞧瞧。战也好,守也罢。陈广顾虑太多,若是有这么一个人,能替朕亲临督战,与其商议共担风险,那想必虎贲卫办起事来,也不会束手束脚……” 想让我去? “臣愿去,然得一月之后,才可。此时,还得等南地鹰羽回来。” “一些鹰羽卫,何以如此看重?” 女帝皱眉道:“朕派左骁卫,率大军护卫你。” 缓缓摇头,伍无郁沉声道:“鹰羽卫,乃是臣复土之计中,不可或缺的一关。鹰羽改制,势在必行。制不改,终是一盘散沙,唯有如此,才能将其作用发挥最大。” “罢了!既然你如此执着。那便等你一月,有陈广坐镇陇右,一月之内,应是无碍。” 女帝说着,走下床榻,端着烛台走上前,拧眉道:“朕还是好奇,你何来底气,听闻派你去陇右督战,竟能不惊不惧?” 看着烛火后女帝的面容,伍无郁低头一笑。 “有何可惊,有甚可惧?此去也好,在这神都,夸口复土,总觉得有纸上谈兵之嫌,借此机会,亲去陇右,也好实地考察,钻研一番。” 看着一派淡然且自信的伍无郁,女帝轻轻一笑,“朕就喜欢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希望你到了陇右,别被西域蛮兵,吓尿了裤子。” “……” “若陛下无事,臣且回去了?” “回去作甚?许久不曾在宫内留宿了,今夜便在寝殿睡下吧。” “这……” 伍无郁迟疑一番,还想多讲。 女帝却是淡淡道:“当是给那些暗地里的人瞧瞧,你这位国师大人,仍旧是简在圣心,震慑一二吧。” “陛下苦心,臣……深感荣幸。” …… ………… 于是乎,伍无郁便又一次,留宿宫中。 咳咳,准确的说,是夜宿寝宫。抛开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这样做,的确能向人证明,国师大人,恩宠仍厚。 第二百三十五章:展荆回信 次日一早,细雨蒙蒙。 伍无郁一身白袍,撑着一柄青伞,走出了宫城。 一队鹰羽顶着斗笠,早已等候在外。 “大人。” 恭年快步上前,低声道:“按照大人的意思,灵儿小姐没有被人看到,安然带回衙门了。黑虎帮帮主,胡三,也以假死之法,带了回去。” 脚下不停,他直接走向马车,边走边问道:“问出什么了吗?” “这……” 身后恭年带着一丝迟疑。 闻此,伍无郁停下了上马车的动作,皱眉回头道:“怎地?问不出来?” “不是。” 连忙低头,恭年咬牙道:“是问出了许多事,但似乎灵儿小姐这事,是巧合。他们只是想抓个女童做玉女羹,凑巧寻到灵儿小姐的……” “玉女羹?” 伍无郁眼皮一跳,径直上了马车,没再多问。 而恭年也是紧随其后,充当起了架马之职。 回到衙门,伍无郁下了马车,准备先回观机楼去寻楠儿,谁知衙门口,一名眉眼阴柔,双唇略薄的鹰羽,竟是默默伫立,似在等他。 “你是……曹……羽?” 想起他的名字,伍无郁皱眉道:“等贫道有事?” “大人,昨夜带回来的人,卑职问出了一些东西。想着大人会感兴趣,便在此等候,方便大人问话。” 曹羽取出一份簿册,双手呈上。 “嗯。” 伍无郁也没多想,随手接过,便径直越过他,去了观机楼。 身后,恭年看了眼远去的伍无郁,双手环臂,眯眼看着曹羽道:“兄弟,那胡三没弄死吧?” 垂眸浅笑,曹羽淡淡道:“大人没开口,我可不敢随便弄死。不过……他现在生不如死就是了。” 见识过这人的手段,恭年自然知道,他说生不如死,那定然比死更痛苦。 想了想,恭年语气略沉,带着几分愠火道:“这等畜生,若是大人下令处死,兄弟可别让他走的太痛快。” 眼皮一掀,曹羽呵呵一笑,“这厮就会些三脚猫功夫,熬不住我那几套活计。不过我心中有数便是了。 落到了我手里的人……呵呵。” 不知为何,自己明明比这曹羽武功强不少,可此时却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 …… ………… 凳上观机七楼,伍无郁看了眼楠儿,将手中的簿册放下。 “回来了?陛下留你一夜,没因为昨晚的事为难你吧?” 楠儿抬眼看了看他,开口问道。 “没有。” 坐在她身边,伍无郁揉着头,叹气道:“陇右边地,虎贲大将军陈广上奏,说西域不安分,有进犯的可能。这件事,应该是被陛下压下来了,朝中还不知晓。” “西北陇右?” 楠儿一惊,连忙侧头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想让我去一趟,替陛下督军。我以鹰羽未归,等其归来改建再去。陛下同意了,说是等一月。” “陛下想……打?” “唉,”低头一叹,伍无郁掐着手指,沉敛道:“说不上是想打,她老人家只是不想坠了威名。还与我说了番浑,草原诸部,西域十三国。算是提点我…… 不想打,可不能不打,打也不能胡来……唉,难啊。” 嘴唇紧抿,楠儿想了片刻,叹气道:“没有一个月了,展荆来信,南地功成,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不出十日,应能回京。” 说着,将一份密报,递了过来。 十日? 伍无郁一怔,翻开密报看了起来。 而上官楠儿则看了眼他刚刚带来的簿册,随手翻了起来。 “混账!” 一声怒喝,打破了伍无郁的思绪。 抬头看去,只见楠儿一脸愤恨,咬牙道:“活取女童心肺,用以入药,配肉糜以制玉女羹?!”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伍无郁心中,终于泛起了不安。 “你知道了?” 看着楠儿的发问,伍无郁默默摇头,“没来得及去看,但……听恭年提过一嘴,心里……大概有数。” “令人发指!本以为采生折割已是人间大恶,未曾想还有这般事!” 楠儿说着,看向伍无郁道:“不打算做些什么?” 默默抬头,看着她激愤的眸子,终是蠕动嘴唇,叹息道:“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到……时候。” 见他这样,楠儿嘴唇一抿,将手中的簿册,轻轻放下。 “唉,罢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陇右的事,你……有把握吗?” 掐着手指,伍无郁想了想,皱眉道:“关于陇右,关于虎贲大将军陈广,你知道多少?” “陇右名义上虽是一道,但现在也仅有肃、寰、凉寥寥数州之地还在朝廷的掌控中,凉州以西,肃州以北,数千里之地,则名义上属于大周,实则已被西域瓜分蚕食。 关于陈广,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是陛下亲信,朝中为数不多,知兵懂战之人。但是听闻,其性格有些过于……中庸。” 楠儿说着,眼中闪过一抹恍然,“我好像知道陛下让你去的意思了,陈广有守土之能,却无进取之心。一旦西域进犯,他很大几率,怕是会坚守不出,任由西域之军作乱。 这不是陛下想看到的……” “对了!” 伍无郁眯眼道:“昨夜陛下曾说,要我,与其商议共担风险。也就是说,给这陈广一剂强心针!让他不可畏缩避战。” “强心针?” 楠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道:“应是如此了。你此去,大概会挂着督军之名,挟逼迫之心。然毕竟是去陈广军中,陇右道节度使,名义上大于陈广,但军权不在他手里,因此还是要小心些。最好不要跟他发生矛盾,我怕……” 看着面有忧色的楠儿,伍无郁淡淡一笑,“放心,我心中有数,晓得怎么做,不会胡来的。” “那就好。” 心中清明,思绪一下顺畅起来。 “对了,灵儿怎么样了?” “呵呵,这傻丫头昨夜是被人迷晕的,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楠儿笑道:“还以为自己睡着了呢。” “那就好。” “那个胡三,就杀了?不深究下去吗?” “我一会去瞧瞧便是。” “嗯。” 第二百三十六章:四院一部制 胡三死了。 死前受尽了折磨,在曹羽手中,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好地方。 而伍无郁,也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些事。 只是这些事,只能藏在心中。 “师父!” 灵儿已经习惯了木制的假肢,行动起来,与常人只有细微区别,不细看,根本瞧不出。 “怎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伍无郁含笑冲她招手,身后曹羽则将染血的手拢在袖中,默默退去。 走上前,灵儿咧嘴道:“我练出内力了!小花姐姐说要教我使双刺嘞!” 小花? 看了眼不远处穿着羽服的白小花,伍无郁淡淡一笑。 “喜欢练武吗?” “嗯!” 灵儿点头,十分认真。 “那就好好练,等你成了大高手,来保护师父,好不好?” “好!” “那个……能不能给我找些差事?” 白小花上前,有些拘谨羞涩道:“天天闲着没事,也挺无聊的。” “这不就现成的差事?好好教灵儿练武,教出一个女侠来。” “啊?这……好吧。” 又与其寒暄一阵,伍无郁这才离去。 ———— 九日后,天朗气清。 伍无郁默默站在七楼,看着一名名鹰羽在搬卸外面车上的箱子。 “大人,幸不辱命。凡天下江湖之门派,皆已收录其名册,无一……漏网!” 数月不见的展荆,重新归来,站在伍无郁身后。 “办的不错。” 伍无郁笑道:“以后等腾出手,再来一次,循复往察,总有一天,这江湖,会是我鹰羽的……呵呵。对了,各地选拔的人,都带来了?” “是,皆在南院。大人可用见见?” “唔……不急。” 伍无郁转身,拿起一张纸,递过去道:“先看看,看看再说。” 展荆正低头细看,伍无郁则在一旁,端起茶杯淡淡道:“控武院,专管江湖一切事宜。掌缉拿,追捕,审讯之责。 秘事院,收集各地情报,专职汇总禀报。 监查院,监查各地官吏,凡官者,皆在监查之列。 锐武院,入此院者,皆为鹰羽之精锐,其他三院力有不逮,则由此院鹰羽,行悍战追杀之事。 鹰羽衙门之内,设总院。各道之内,鹰羽聚集,设分院。每一道,皆要有分院主。 这是大概框架,还有其他事务,也有具体划分,具体职责,这上面都有。” 很快,展荆看完,抬头道:“大人心思缜密,如此行事,职责清晰,办事效率,必定大大增加。” “呵呵,” 呵呵一笑,伍无郁将茶杯放下,眯眼道:“给你两个选择,其一,这张纸上,许你随便挑选,四院之主皆可。” 说到这,他呼吸一顿,然后继续道:“其二,建立暗部,你是暗部之主。” 暗部? 展荆一怔,又看了向手中的纸。 “不用看了,暗部不在上面。” 伍无郁面无表情道:“入暗部的鹰羽,将隐姓埋名。潜伏边疆,行间者之事。五品建忠将军,让你隐姓埋名,去为贫道建暗部,是有些委屈。因此贫道给你选择的机会,你若不愿,可出任四院其一之主的职位,暗部之主,贫道另寻他人。” 闻此,展荆沉默了。捏着纸张的手,十分用力。 “暗部之主,不显人前。但贫道承诺,若你出任,无论如何,三年后,为你讨封四品将军衔。等到有一日,功成之后,三品将军,必有你一席之地。届时,封爵不难。” 三品是一道分水岭,三品将军,是多少武人梦寐以求却穷极一生,达不到的位置。 至于封爵,更不必讲。 单膝下跪,展荆咬牙道:“属下愿意为大人分忧!建立暗部!” “好!” 伍无郁眼中泛起笑意,上前将其扶起,眯眼道:“具体事宜,贫道慢慢会告诉你。暗部所需,无论是什么,我一定大力供给。 展荆,你记住,暗部的人,首先一定要忠心,绝对的忠心,宁缺毋滥!” “属下明白!” “嗯,” 伍无郁转身,又拿出一份名单,眯眼道:“去,按照名单,分批次让那些人上来。” “属下这就去办。” 展荆离去,楠儿这才从屋内走出来,笑眯眯道:“我呢?大人不打算给奴婢分个一官半职?” “秘事院之主,统管十道分院,监听天下之事,如何?” “秘事院吗?” 楠儿歪着头,倩笑道:“听着不错。” “那就这么定了。” …… ………… 端坐七楼,一个个原本是各地都统或队正的鹰羽,被按照名单,带了上来。 伍无郁先让他们了解四院为何物,而后才一一谈心,分职。 “大人,卑职有一事不明。” 齐宗,刚被授任河北道锐武院院主。 “讲。” 从这些人的履历资料中抬头,伍无郁淡淡道。 “我等分院,是在神都总院制下。然卑职观其分院职务,却是没有具体任命。这些,将由什么人担任?” 眯眼一笑,伍无郁淡然道:“分院之主,其州道之内,你们可自行任命。这,是贫道给你们的信任,给你们的权力。” 自行任命?! 这群人面面相觑,然后纷纷行礼,“谢大人信任!” “担此重任,必要有能力。办好事,这位置才能坐稳。权利,贫道可以给你们,但贫道要用你们的时候,不许出差错,知道吗?” “我等一定尽心办差,绝不辜负大人!” “嗯,还有一件事。你们想必也发现了,如此改制以后,有些州道,将会有人员不足,这一点,贫道考虑过。也允许你们自行招募。 不过不是让你们见人就收,招纳之人,务必要其忠,有能者为先。 每收一人,你们务必亲自把关,然后上报总院。” “卑职明白!” “就这样吧,若无不明之事,便下去,让下一批人来。” “是!卑职告退。” …… ………… 夜幕降临,这群人,终于安排完毕。 看着有些疲倦的伍无郁,楠儿眯眼道:“神都总院,其他三个你打算让谁担任?” “锐武院,恭年。” “监查院,艾渔。” “控武院,白求恩。” “呵呵呵,”楠儿含笑道:“还真是任人唯亲啊,跟我想的差不多。不过叶诚呢?” “问过了,他意属锐武,便让其挂个河南道分院之主的名义,留在神都吧。” “唔,河南道分院同总院共处一道,这样安排,倒也并无不妥。” “那就,如此安排吧。” “好。” 第二百三十七章:人选 一切安排妥当,第二日,这些各地分院之主,便带着任命公文,散出神都去。 职责清晰,权利尽给。 只要他们不是蠢人,没有包藏祸心,那这四院制的威力,将会很快展现。 监听,控制,掌握,等他们熟悉自己的职能后,伍无郁便能真正做到,端坐观机楼,不出一步可观天下事。 观机楼,七层。 “还以为你会上奏朝廷,或者直接密奏陛下。就这样自己关起门改制,先斩后奏,能行吗?” 楠儿有些后知后觉,此时她才发现,这场筹划许久的改制,竟是如此悄无声息地完成了。 莫说朝廷皇帝,就连赖在衙门里的那三位御史,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前是有顾虑,也想过如何去争取。但是……” 伍无郁眯眼道:“没时间了。我将要离京,鹰羽改制,必须完成。不管是按规章上报,还是密奏陛下在朝堂上议论,都会耽误不少时间。甚至被群臣拖住。 等不起了。” “可如此私该衙门建制,一定会落人把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 “没想瞒。” 伍无郁呵呵一笑,“到时若有人责问,推给陛下就是了,就说是陛下授意的。反正我也早跟陛下提过要改制鹰羽。” “……” 推给陛下? 楠儿一时无语。 沉默一会,这才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任无涯为何不安排?他的武功能力都不差,说实话,我本以为你会安排他去执掌控武院的。” “展荆会要他的,任无涯是我留给展荆的帮手。至于控武院,如今江湖,已不足为虑,让他去暗部,最好。” 听他这么说,楠儿眉头又是紧皱,“如此藏着掖着的暗部,就是为了放在边疆之地,行间者之事?有必要吗?” “事成在谋,谋事必秘。暗部事关复土,不可大意。” 说着,楼下便传来展荆的声音。 “大人,该上朝了。” 目光一沉,伍无郁看了眼楠儿,叹息道:“我去了,若是不出意外,这次就该领命督军了。” “万事……小心。” “嗯。” 迈步走下楼梯,只见展荆与恭年皆在。没有迟疑,他继续往下走,同时淡淡道:“人选好了吗?多少人?” 这是问展荆的,他给展荆挑选任何人的权利。 除了名单定下的,一切鹰羽,皆可选。 “回大人,十八人已然确定,任无涯……也在。” 展荆在后回复。 十八人? 伍无郁脚下一顿,然后皱眉道:“少了,在保证机敏忠心的前提下,不妨多选些。至少也要一二百人。神都之内不够,就去其他州道挑选。除各分院之主,其他任何人,你都可以挑走。 离京之日,迫在眉睫。你不必每日等我,专办此事即可。” “那属下……” “去吧。” “是!” 下了楼,展荆匆匆离去。 恭年不知暗部,因此有些困惑,但却没有开口。 锐武总院之主,说实话,哪怕知道大人要重用他,可当这个职位真放在他身上,还是不免有些不安。 上了马车,伍无郁看了眼外间的叶诚与恭年,眯眼道:“锐武院的职能,清楚了吗?” 二人互看一眼,恭年上前拱手道:“回大人,清楚。” “那就好。” 点点头,伍无郁嘱咐道:“锐武院,乃鹰羽锐士,是鹰羽衙门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其他的,你们什么都可以不用管,只要想办法,把这柄刀,磨的锋利些,就够了。 若是离京,护卫贫道之责,必定在你锐武院的头上。明白吗?” “明白!” 见他一脸坚毅,伍无郁满意地点点头,放下车帘。 马车启程,向着宫城所在行去。 …… ………… “陛下,各地春耕已至尾声,一切顺利。今年雨水充沛,料想会是个丰年。” 一名户部侍郎,持笏开口。 “嗯。” 没有过多喜色,女帝淡淡应了一声,然后叹气道:“退下吧。前些时日,朕接到陇右虎贲大将军,陈广的折子。说是西域月牙、安丘、白檀三国异动频繁,军队集结,恐有进犯之举。让朝廷做好备战事宜。 诸卿,怎么看?” “哼!” 一名御史跳出来,“臣早就说过,当初就不该让陈广行挑衅之事。如今看看,果真有兵戈之祸吧?” 听着他的冷嘲热讽,女帝当即脸色一沉,“朕问的是该如何处理,不是让你在这尽吐废言!退下!” 被女帝呵斥,这人脸色一青,但还是默默退了下去。 不想去听他们扯皮,女帝直接看向张安正,“张卿,此事该如何是好?” 张安正眉眼一抬,皱眉道:“臣以为,既然陈广将军如此上奏,那这西域三国,必定包藏祸心。朝廷应当及早备战。” “可如今春耕仍在进行,青壮正在农忙。若是大战,唯恐劳民伤财,于民不利。倒不如遣使前去,商议和谈?” 狄怀恩迈步上前,开口道。 张狄二人,一战一和,等于什么都没说,还得看皇帝的意思。 见此,女帝眉头一皱,看向武深思道:“梁王,你的意思呢?” “臣唯陛下之命是从!” 嗯,说的慷概激昂,实则也是扯皮。 看来,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意思,怕是不会开口了。 女帝随意扫了眼一直默默无闻的伍无郁,沉声道:“朕意,若西域来犯,必定要迎头痛击,不可堕了天朝威风。然狄卿所言,亦是在理。因此,若战,不可久拖。 月牙、安丘、白檀此三国若来,战便是。然不可引其他西域诸国,或是邻邦下场。 因此,朕决定,派一人为钦差督军,带三千左骁卫前去陇右助阵,将朕意带给陈广。 诸位可有合适人选?” 这话一说,群臣皆是沉默不语。 说了这么多,其实意思很简单,不想谈和,怕有损威名,但打又不敢打,怕引来他国之军,战局扩大,那样的话,朝廷受不了。 所以,这所谓的钦差督军,便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谁去,都落不了好。 和谈不行,打还得前怕狼后怕虎,一个不好,这督军之人,便是事后的替罪之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钦差督军 “怎么,都哑巴了?” 女帝嘴角一勾,似是嘲讽。 “张卿,你为百官之首。推荐一个能臣吧。若不行,怕是要劳烦你,再跑一趟了。” 上前一步,张安正眉头紧皱,心中掂量片刻,然后开口道:“老臣自知斤两,理政治民,还能略出绵薄之力。然谈及军战之事,恐还要请梁王这等军伍之臣。” 你这老小子! 武深思嘴唇一抿,心中不禁暗骂道:老子也没上过战场,挂过武职就算军伍之臣了? 心中如此想,但他还是上前一步,站出来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既然这督军,要带左骁卫前去,那何不直接从左骁卫中挑选?” “不妥。” 女帝摇摇头,不悦道:“督军之人,必定是才思敏捷,临机有智者。再者说,左骁卫之人,皆是军中将领,若是如此,那还要什么督军?直接派军前去,不就行了?” “这……臣愚钝。” 武深思躬身退下。 群臣静默,女帝盛怒道:“满朝文武,平时一个个激扬文字,满口大话。怎到了现在,真到用人之际,连个督军人选都找不出?!” “陛下息怒~” 群臣拜首。 就在这时,狄怀恩瞥了眼伍无郁,眼中精光一闪,朗声道:“陛下,臣有一人选。” “哦?说来听听。” 只见狄怀恩眯眼道:“国师伍无郁!国师随张公去岭南,而后率鹰羽前去大同。此两番,皆有功劳。足可见其智谋胆略。因此督军之选,非国师莫属。” “胡闹!” 女帝皱眉道:“国师执掌鹰羽,江湖之事尚未安定。再者说,这军国战事,国师年岁尚轻,也不懂,如何担任?” 皇帝不想让国师去? 狄怀恩悄悄看了眼张安正,只见其站出来,沉声道:“陛下此言差矣。国师曾言:成事英雄不为少,碌碌百岁尤为夭。 足可见其心中韬略,加之岭南大同之行,也有谋略在胸。因此,督军之职,非国师莫属!” “让国师充任督军,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朝无人了!难不成你们中,就没一个能担任督军的吗?” 女帝拧眉呵斥。 张安正却是笑道:“能者不在年岁,臣与国师相伴岭南,也算了解。派国师前去督军,臣以为,无人不服。” 脸色微沉,女帝看向伍无郁,眯眼道:“国师,你哑巴了?” 慢腾腾地上前,伍无郁行礼道:“臣唯陛下之命是从。” “陛下!臣以为国师甚为合适!” “没错,不二人选!” “理当派国师出任!” “……” “…………” 群臣呼喝,女帝与伍无郁皆是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罢了,即是如此,那国师听旨。” “臣,伍无郁,聆听圣旨。” “封,伍无郁为钦差大臣,领西北督军之职。三日后带三千左骁卫悍骑,前去陇右,与虎贲大将军陈广,共议战事。” “臣,领旨谢恩。” 尘埃落定,伍无郁起身回到原位。 “若无要事,退朝吧。” “退朝~” 群臣散开,所有人看向伍无郁的眼神,皆是似嘲似弄,带着几分怜悯不屑。 陇右之事,可不好处理。建功是基本不可能的,能不犯错就很难了。 而且一旦战局突变,引来他国之军,那虎贲卫大将军陈广不可能担责,他这督军,便是不二的替罪人选。 “无郁,一会不妨来老夫府上坐坐?” 张安正含笑上前道。 伍无郁嘴角一勾,笑道:“阁老,这次不会有执锐士吧?” “哈哈哈,你这小子。” 张安正摆摆手,大笑着离去。 见他走,伍无郁也准备动身,谁知一道人影,却是拦在面前。 “贤弟此去,危险重重。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言,能办到的,本王绝不推辞。” 哦?这么客气的吗? 伍无郁笑眯眯道:“梁王当真?” 看着活似只狐狸的国师,武深思顿时迟疑了,他只是……客套一下啊。 “贤弟且说便是。” “不知梁王可还记得,机关司?” 伍无郁低声道:“此去,贫道想带一些连弩,毕竟机关司是挂在梁王的工部,你看这……” 墨家连弩? 武深思双眸一沉,不过话已说出口,自然不能反悔。 于是伸出三根手指,咬牙道:“好,那本王就……” 话没说完,就见伍无郁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道:“梁王果真仗义!竟能拿出三千具连弩,无郁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三千?我想说三百啊…… 脸皮一抽,武深思突然后悔,上前搭茬了。 深吸一口气,他这才苦笑道:“贤弟,你误会了。这连弩,本王最多给你三百具。要知道,机关司建立时日尚短,工部拢共也没有三千具啊。 答应给你连弩,也是看在今日朝上的表现,料想陛下会同意,其他人也不会反对,这才敢开口的。 三千具,本王着实拿不出来啊……” “啊?三百?” 伍无郁满脸失望,无力的松开手。 见此,武深思心中一紧,本想着施恩于他,也好欠个人情。但到了现在,若真给三百具,怕是效果要大打折扣了。 于是攥着拳头想了想,这才道:“不过想到贤弟此去艰难,罢了,本王拿出所有库存,五百具!这可是机关司建立至今,所有库存了,再多一具,都没有。” 脸上重新露出喜色,伍无郁十分上道的,感恩道:“梁王这份恩情,贫道记下了。” “嗯,那本王就先行一步了。” “梁王慢走。” 站在大殿廊下,伍无郁看着武深思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 本来还想着如何去寻你打一打秋风,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了。 五百连弩,嘿嘿,把握更大了! 对了,张阁老又请自己过府一叙…… 罢了,去见见也好。 这般想着,因得连弩的喜悦,便冲淡不少。 收敛神情,默默走向宫外。 恭年还在宫外等候,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道:“大人。” “嗯。” 应了一声,伍无郁径直上了马车,“去张阁老府上,先不回衙门。” 张阁老? 恭年一怔,然后连忙开口道:“可用让人回去,调些人?” 嘴角一勾,“不用。” “是……” 第二百三十九章:再入阁老府 马车行进,不急不缓,半个时辰后,便停在了那条幽静小巷前。 下了马车,伍无郁走向那座府邸,恭年则跟叶诚紧随其后。 有一种人,他在工作上极其认真,对于工作之外的事,也会格外注意。知道的努力办好,不知道的就去尽力求知。支撑他的或许是责任心,但更大的可能,是往上爬的野心。 很明显,恭年便是这样一种人。 在鹰羽未改制前,他无名无分的混在衙门里,勉强算是伍无郁的护卫,但就是这样,他仍是很快就跟神都的鹰羽们,打成了一片。 上次伍无郁在张安正府上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衙门里都知道。 而恭年对事关国师之事,则不分巨细,务求了解。 不反感。 没错,伍无郁对恭年,不仅不反感,反而挺欣赏。 这样的人,会办事,有能力,知进退,懂得讨好。用起来,很顺手。 若是底下的人,都没野心,那才叫可怕。 都没了进取的意愿,谁办事又愿意出力乃至用命呢? 临近府宅门前,伍无郁突地止步,回神眯眼道:“恭年,锐武院院主,听起来很厉害吧?” 连忙低下头,恭年沉声道:“锐士之院,属下能够统领,实属荣幸之至。” “呵,” 低笑一声,伍无郁摩挲着手指,轻笑道:“锐士,刀尖舔血之徒。贫道立这个院,就是为鹰羽,冲锋陷阵,以腰下寒刀,斩尽阻碍的。” 大人是什么意思?敲打我吗? 目光一凝,恭年语气没有变化,“愿为大人效死力。属下所统,锐武院势必为大人,扫清一切障碍,死生不避。”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伍无郁回头看了眼开着门的府宅,然后回首低语道:“在你之前,展荆是鹰羽衙内,尔等第一人。他去做什么,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一点,三年内,贫道会为他讨来四品将军衔,日后三品乃至封爵,都不是不可能。” 眼中精光一闪,恭年下意识便攥紧了手。 “锐武院也好,秘事院也罢。不过是鹰羽关起门,自己在家小打小闹罢了。便是院主,又如何比得上朝廷的将军衔,这天下的贵族爵爷呢?是吧?” 伍无郁笑了笑,“尽心办事,贫道对你们,一视同仁。愿意为展荆去做的,也未必不会为你们去做。当然,前提是要有功劳。贫道……很看好你。” 恭年本就面红如枣,听完这番话后,更是激动的有些不能自己。 张口就欲表忠心,伍无郁却是笑呵呵地摆摆手,大步走入了府内。 不再多想,他连忙上前,紧紧跟随。 这是第几次来阁老府了?以后还会来吗? 迈过门槛时,伍无郁心中突然生出这个问题。 而后摇头轻笑,跟着那老仆,向里间走去。 曲水亭台,依旧如故。 只是水榭亭中,不只是张安正,还有……狄怀恩。 眼中闪过一抹微沉,伍无郁大笑着走去,“贫道见过张阁老,狄阁老。” 张安正起身,看了眼他身后的二人,眯眼道:“怎地,还真怕老夫藏着执锐士?” “身负皇命,肩担重任。有些时候,不由自己啊。阁老体谅,体谅。” “哼,坐吧。” 三人坐下,张安正率先开口,只见他喟叹一声道:“前人曾言: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夫如今才知,诚不欺我啊。 想当初,你初领国师,是何等的稚嫩?老夫也把你当自家晚辈一样看待,可白云苍狗,世事无常。现如今,你我竟成了这般……” “阁老。” 伍无郁眯眼道:“不管如何,无郁始终待阁老如长辈。至于阁老所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无郁不敢苟同。” “呵,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狄怀恩显然有些看他不顺眼,因此语气总是藏针带刺。 没有与他较真,伍无郁看向张安正,淡淡道:“天下之道,无穷之数也。有善道,有恶道,有偏道,有正道……然古语云:道法三千,殊途同归。 人生在世,做的任何事,都有利害两面,都掺杂善恶两道。 阁老之道,与无郁之道,或许不同,但有一点,希望这天下更好,黎民安康,这一点,总是一样的吧? 所以无郁斗胆,说一句,道不同,应往同处谋。” “道不同,应往同处谋?” 张安正细细品味一遍,然后眼神深邃地望向他,“无郁口才,无人能及。” “呵呵,谢阁老夸赞。无郁还有许多事要办,不知阁老此次,可有事?” “这么急?” 狄怀恩嗤笑道:“真以为是去捡功劳的?!此去陇右,你可知面对的是什么?真以为只是那三个无知小国?” 听他如此一说,伍无郁顿时有些吃惊,“原来……两位阁老是提点无郁的?失敬失敬,无郁还以为是挖苦嘲讽呢。” “无郁!正如你所说,你也好,皇帝也好,我等也罢。没人不希望这黎民过的好些,没人希望边地疆土一缩再缩。” 张安正真诚道:“西域十三国,联系密切。更何况南有虎视眈眈的番浑,北有草原诸部。此去之要,莫要想着建功,小打小闹给陛下看看即可,万不能大战!否则一旦胶着,必会引起大变! 宁可无为,不能冒进。” “原来如此吗?” 伍无郁面色一沉,“无郁……受教了。” 见此,张安正心中了然,摆摆手道:“既然你已清楚,便回去吧。还有三日时间准备,这次你去陇右,所需何物,皆可上报,朝廷无有不允。” “谢阁老,那无郁告辞。” “嗯。” 看着伍无郁一步步离去,张安正与狄怀恩互看一眼,皆是抿唇一笑。 “如何,老夫猜的没错吧?这小子刚刚虽然没出差错,但眼神却是波澜不惊。显然,有人提点过了。” 张安正说完,便见狄怀恩费解道:“还是不明白,怎么看,这次陇右之行,都是个难办的差事。可为何皇帝还要派他……” “皇帝不派他去,还能派谁?更何况……谁让这小子天天夸口盛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么智勇双全呢。” “张公,你就……不担心?” “担心?” 张安正双眼一眯,缓缓摇摇头,“老夫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也不会折在陇右。” “这么笃定?” “对。” 第二百四十章:烟花 回去的路上,伍无郁没有去想这两位阁老的话,更没有去思考这次见面的意图。 而是在思考,此去陇右,还能带些什么。 五百具连弩威力不小,可这就够了吗?怕是不够吧。 那么还有什么呢? 等等……连弩,烟花……火药! 目光一沉,伍无郁顿时清醒。 那次夜宴之中,本该提上日程的火药,竟然该死的给忘了! 不行,这次去,一定要带上火药。 心中笃定,伍无郁不禁开口道:“快些回衙门!” 外头驾车的恭年一听,连忙回应,“是!架!” 两侧鹰羽迅速上前开道,马车提速。 没错,伍无郁压根没去想张安正的话。 待在陇右?什么也不做?扯淡!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谋划,至于是否可行,还得到陇右后,实地考察一番再做决定。 但无论如何,打,是一定要打的! 他的暗部还没开始行动,还没潜伏安排。这都需要时间,需要安稳的时间。 至于引他国之祸,这一点,虽然是难以避开的难点,但他并没多想。 他翻看过以往的边地折报,并没有南西北三方之国合力攻周。 虽然这种事不能定论,不能只看以往,但他与诸公甚至皇帝想的都不一样。 那就是国与国之间,不论是和谈还是商议,都不是止战的最好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一场,打一场让他们痛,让他们胆寒的一战! 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想起,大周除了遍地粮食丝绸,还有兵戈悍勇。 激起蛮族怒气?进而试行报复? 不,只要他够狠,激起的只会是敌人的胆寒与顾虑。 “狠!” 端坐在马车中,伍无郁吐出一个字,然后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这个心中的想法,他谁都没说,包括皇帝。 因为一旦让皇帝知晓,自己就去不了陇右了。 别人避之不及,我迎难而上。 若是顺利,应能换得几年和平,几年之后,才是开始。 至于失败,当真引起三方之国…… 缓缓睁眼,伍无郁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车帘。 那就豪赌一次吧! 马车稳稳停靠在鹰羽衙门,伍无郁没有下车,而是端坐车上,开口道:“去,让楠儿过来。” 楠儿?上官大人? “是!” 很快,楠儿便匆匆走来,伍无郁掀起车帘问道:“烟花之物,是什么官署所制?” 问这个? 楠儿一愣,然后迟疑道:“以前好奇,倒也真了解过。似是受礼部辖制,工部制造。怎么了?” 礼,工? 眉头一皱,伍无郁点点头道:“等我回来吃饭。启程,去礼部官衙。” 看着启程离去的马车,楠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嘟囔一句莫名其妙,然后就折身回了衙门。 不到正午,马车便又穿过街坊,来到了礼部官衙所在。 下了马车,伍无郁径直往里走去。 “站住,你们是……” “闭嘴!下官参见国师大人,不知国师大人来此,有何要事?” 一名守门差役刚刚开口,便有一名官员路过,含笑开口。 对这人没印象,伍无郁便径直道:“贫道将去陇右,要带些东西过去。因此来你礼部,拿些。” 来礼部拿些东西? 这官员也是一愣,不过不等他开口,伍无郁便眯眼道:“烟花,给贫道烟花批条,贫道自会派人去工部领。” “这……” 这官员级别不够,因此纠结不敢应承。 就在这时,一名礼部侍郎却是从一旁走来,淡笑道:“我等已经接到命令,国师大人此去所需之物,各部必将通力配合。” 见此,他顿时想起了张安正的话。 原来是真的,还真是无有不允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知国师大人需要多少?下官这就去给您准备批条。” 这侍郎笑得如沐春风,语气亦是十分温和。 呲牙一笑,伍无郁咧嘴道:“贫道也不知要带多少,打算去瞧瞧再说。你给批条便是,到了那,贫道自己拿。” “这……好吧。” 侍郎点点头,转身回了衙门。 虽然他对国师为何要带烟火有些疑惑,但上头有命令,他执行便是。 很快,一张没有写数量的批条,便到了伍无郁手中。 在赶往工部的路上,伍无郁笑得牙不见眼。时不时没忍住发出一阵低笑,还引得外头的恭年狐疑不已。 “对了,叶诚你先一步回衙门,叫所有闲着的人去买陶罐,送往工部。记住,越多越好!” “陶罐?” “对,尺长即可,越多越好。不求其华美,是个陶罐就行!” “是。” 很快,马车便又到了工部所在,打听到烟花存放在何处后,便径直去了那里。 “大人,这里就是工部所有库存的烟花了。” 一名干瘦的小老头搓着手,怯生生道。 “这些大都是原料,或者半成品,若是大人需要的数量过多,小老儿便连夜赶制。” “哦?制作很简易吗?” 伍无郁双眼一亮,笑眯眯道。 “不……不难的。” “来来来,”伍无郁热情的上前,低声开始诉说。 一刻钟后,这干瘦的小老头一怔,苦笑道:“大人,如此制作的确不难。但若按照大人需要的量,这里可没有那么多陶罐啊。” “放心,陶罐一会就有人送来。” 伍无郁眯眼道:“贫道只能等三日,三日后,一个制作好的陶罐,贫道给你一两赏银。上不封顶!” “什么?!” 这小老头一怔,惊呼道:“一个陶罐一两?” “没错!” 伍无郁幽幽道:“贫道身为国师,决不食言。不论你想任何办法,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做出来一个,给你一两赏银。做出来一千个,给你一千两!” 呼吸急促,这干巴巴的小老头双眼冒着红光,沙哑道:“大人,陶罐什么时候送来?” 咧嘴一笑,“快,很快就来。” 大步走出这里,伍无郁眯眼道:“恭年,你派人在这盯着,陶罐不能断,他们做好的,都要小心安放,这是要带去陇右的,不能出岔子。” “属下明白!” “嗯,走吧,回衙门。” “是。” 第二百四十一章:战力 三日后,夜。寒月孤悬,万里无云。 伍无郁躺在榻上,怀里是一脸餍足的楠儿。 “怎么了?有心事。” 听着怀中人柔柔地声音,伍无郁缓缓闭眼,摇了摇头。 等天亮,就是出发的时候了。 “事情的确很麻烦,很难办。但你只要呆在城中,安全应该没问题的。” 楠儿仰起头,安慰道。 露出笑容,伍无郁低头亲了一口,没有开口。 就这样,二人相拥未眠,温存到了天亮。 晨光蒙蒙,伍无郁迈步走出衙外。 小巷内,满是肃立着的鹰羽。 锐武院三百,暗部二百。 巷外,一辆辆马车装满货物,被裹的严严实实,一层层的皮革覆盖,让人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大人,六百二十三个陶罐。都是按您的吩咐做的。” 那工部的干瘦老头小心翼翼地上前,看了眼四下的跨刀悍卒,艰难咽下一口唾液。 这位大人,会给银子吗? 没等他多想,伍无郁便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道:“确定是按照我说的做的?引火、剂量,都没问题?” 眼巴巴的望着那张银票,老头眼中布满血丝。 “大人放心,小老儿用命担保,绝对不会出岔子。” “嗯,那就好。” 没再迟疑,伍无郁便将银票放在了他的手中。 低头一瞧,这小老头看清银票上的数目,顿时惊住。抬头刚想说话,却见这位年轻的国师大人,已经上了马车。 五百鹰羽护送着六辆马车,在晨光下,缓缓向城外走去。 身后衙内,观机楼七层,楠儿仅仅披着一件薄衫,望着外面的场景,有些忧色。 “希望……平安……” ———— 城外,大营。 伍无郁他们刚刚抵达,一名壮汉便策马而来,大声道:“末将参见国师大人,此去陇右,将由末将随行!” 声音好熟悉啊? 伍无郁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顿时笑道:“原是孙将军啊,不必多礼,这就出发吧。” “是!” 见国师还记得自己,孙兴田不禁咧嘴一笑,大手一挥,身后营中三千骑,便列阵而出。 钦差与左骁卫的旗帜扬起,马蹄阵阵,灰尘满天。 此去陇右,少说也要半旬。 因此沿途赶路,自是枯燥无比。 但与岭南那次不同,伍无郁此刻端坐马车中,心中满是沉甸甸的心事。 不知不觉,一日,便过去了。 三千骑,皆是骑军战卒,并无劳兵。因此除了自身兵甲,以及赶到下一城时的粮食,其他辎重,并未携带。 这也是为了能及早赶至陇右,毕竟边地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开战了。 “行军简陋,难为大人了。” 孙兴田上前,笑呵呵道。 伍无郁也是一脸热切,示意其坐在身边,然后眯眼道:“贫道不知兵事,怕到了陇右惹人笑话,不知能否请孙将军为贫道解惑一二?” 见国师这么客气,孙兴田连忙摆手道:“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有甚不明,直接问便是,末将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好。” 点点头,他看向四周的骑卒,“贫道观将军麾下,这三千左骁卫将士,皆是精壮汉子,不知……呃,战力如何?” 眼中闪过一道自信,孙兴田笑呵呵道:“国朝十二卫,若论平叛次数之最,非我左骁卫莫属。而左骁卫中,又以精骑为锐。我左骁卫精骑,不敢说天下无双,但料想,也差不到哪里去!” “哦?” 伍无郁右手一紧,却听孙兴田又道:“大人莫是忘了?当初环州城,便是我等左骁卫精骑赶至,这才……” “贫道还有一问,不知将军可知西域之军?” 西域之军? 孙兴田愣了一下,然后挠头道:“国内平叛为多,与国外接战,末将到是未曾有过。不过听我家大将军说过几句,大人若是想听,末将便与大人说道说道。” “贫道,洗耳恭听。” “唔,我家大将军曾言,西域外族,最善养马,且产良马。因此异族之军,多为骑军。” 孙兴田皱眉回忆道:“然其兵甲不盛,铁器不熟,加之不习战阵,多好以意逞凶而不知变化。因此,同等数量之下,应是我大周精骑最强,三十年前的草原诸部次之,二十年前的番浑蛮骑又次之,最后才是这西域诸国。 西域者,千里之地,立国一十三。强者数万,弱者几千。杂且乱,应是不足为惧。” 听完他的话,伍无郁眉头一皱,“为何以几十年前做比较?” “大人有所不知,我朝已多年未曾对外用兵矣。朝中重军,皆分镇四方,以安天下。” “原来如此……” 伍无郁点点头,然后眼珠一转,眯眼道:“不知大将军来时,可曾嘱托过你什么话吗?” “呃……这……大人何意?” 孙兴田迟疑道:“我家大将军的确说过,让末将此行,皆以大人马首是瞻。哪怕到了陇右,也要以大人之命是从。” 如此……甚好! 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微笑。伍无郁当即开怀道:“既如此,那此行贫道便依仗将军了?” “不敢不敢,是末将听令大人。” “嗨,不说这个,也就是行军无酒,不然定要与将军痛饮。” 看着面前热情的有些过分的国师大人,孙兴田尴尬的笑了笑。 到是远处,展荆与任无涯默默看向这边,一时间有些复杂。 “这一去,少说也得几年功夫。可苦了艾都……艾院主喽~” 听见这话,展荆漠然回头,瞥了眼任无涯,讥笑道:“彼此彼此。你媳妇也几年见不到你,我到是好奇,你如何跟家里说的?” 翻个白眼,任无涯叹气道:“还能怎么说,暗部弟兄都有安家费,足够家中过活,我还有了儿子,有甚后顾之忧?” 说着,任无涯弯肘捅了捅展荆,贼兮兮道:“倒是你,来之前有没有那个……跟艾院主……留个种?” “多事!” “好了,不开玩笑。” 任无涯正色道:“不说其他,几年不在大人身边,这新来的恭年……你没想法?” 展荆眼神幽暗,嗤笑道:“你这蠢货,怎不知暗部才是大人心腹。” “……” 第二百四十二章:抵达陇右 三千五百人架马而行,若非那六辆颠簸不得,沾水不得的神秘大车,行进速度必定快上许多。 又是一日晨起,孙兴田呼喝着将士速速进食,然后眯了眼远处的大车,眼中闪过一道好奇。 不过他没张口询问就是了,国师大人对他客气,那是大人心善人好,若他当真没了分寸,那就是他的不是了。他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够了。 另一边,伍无郁草草吃过饭食,走到马车边又是叮嘱道:“此六辆车,水火不可近,路上务求平稳,不可颠簸。” “属下明白。” 恭年率先开口,“大人放心,属下命人日夜护卫,一日三查。” 见他办事小心,伍无郁顿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展荆,你随我来。” 又说了一句,他便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大队继续启程,展荆跟伍无郁一同进了马车。 “这是我近几日想的,你且看看,有甚补充或是难处,皆可提出。” 将一份册子递去,伍无郁淡淡道。 没有多想,展荆接过册子,仔细看了起来。 其实上面也没写什么,都是伍无郁教展荆如何使用暗部的方法,诸如渗透、离间、行刺、收买、发展暗线、潜伏要地、信息传递、临机决断…… 方方面面,只要他想到的,都写了上去。 展荆看的很仔细,几页的册子,看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伍无郁也没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又过了一会,展荆将册子放好,抬起头道:“大人,此册详尽,属下无甚补充。只是有一事不明。” “讲。” “这发展暗线……是要……” 瞥了眼车窗外,伍无郁淡淡道:“莫非真以为,这两百来人,就能撑起一个暗部?就能替贫道,遍布边境?” “大人的意思是……” 伍无郁回头,眼神幽深道:“这两百人,只是开始。他们分散开来,连半个西域都不够。更惶恐日后的草原,番浑,乃至大周之东,之南?贫道说的边地,这西北只是开始,绝不是就此一地。 甚至,日后或许有一天,这暗部能遍及天下。展荆,现在你明白,这暗部为何物了吗?” 眼中闪过一道不可思议,展荆随即便心中沸腾起来。 “大人!我……” 摆摆手,伍无郁从一侧拿出一个匣子,轻轻递过去。 “此间有十万两银票,贫道都给你,权当暗部之资。不怕你用的多,就怕你不敢用。还是那句话,贫道会尽全力,助你打造暗部。暗部之所需,无论何物,皆优先供给。” 伍无郁神情一眯,笑道:“待在贫道身边,犹如困在神都。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盯着,看着,是办不了这种事的。唯有离开神都,暗中发展,才能为贫道,真正打造出一张暗网。 现在,你明白贫道的对你对暗部的期许了吗?” 展荆一脸肃穆,咬牙道:“大人放心,展荆一定为大人办成此事!” “暗部不用则矣,一用,必为大用,必为惊天之举。” 伍无郁沉声道:“这次去陇右,你与这二百人借机假死,贫道勾去你们的名册,鹰羽之中,不再存尔等名录。这件事,你要提早有准备。” “假死?” 展荆一愣。 伍无郁漠然道:“不如此,凭空少了二百鹰羽卫,没法解释。有心之人若是调查,我等前功尽弃。至于尔等家眷,皆可放心。贫道护着便是,绝不让他们受委屈。” “属下,遵命!” “好了,去吧。” 看着一脸沉思离去的展荆,伍无郁轻轻叹出一口气,拿起一个火折子,将矮案上的册子,引燃。 炙热的火光映照,他神情一派冷漠。 —————— 三千精骑护卫,路上自然行进十分顺利。 加之天公作美,行至一处,遇雨则停。因此十三日后,他们便过了河东道,到了关内道西地。 “大人,此地便是关内道衷州境内,再行个一日,便可见陇右寰州,那里,便是虎贲卫驻军所在。” 孙兴田架马在侧,开口道。 “嗯。” 点点头,伍无郁看向前方,只见道路两侧,皆是背负包裹的百姓,正在向后迁徙。 陇右若战,百姓最苦。因此应该是陈广下令,坚壁清野,将百姓收拢城内,或是迁至后方。 “孙将军,你且带军缓行,贫道率一些鹰羽卫,先入陇右。” 伍无郁说着,看向那六辆大车,叮嘱道:“此车内藏重物,万不可轻怠。” 孙兴田一愣,看着说着说着就要走的国师,不禁发问道:“大人,不过一日路程,何不一同?” 笑了笑,伍无郁眯眼道:“贫道有事,孙将军不必多问。” 见此,孙兴田只好拱手道:“那请大人务必多加小心。” “嗯。展荆!率二百人随贫道走,恭年领本院鹰羽,随大部前行。” “是!” 展荆大手一挥,二百暗部齐齐上前。 恭年则站在原地,望了望这边,一言未发。 “走!” 挥鞭一甩,他便领着这二百人,先一步疾行而去。 “大人,我等先行为何?” 展荆疾驰在侧询问。 疾风拂面,伍无郁眯眼道:“查一查陇右的地形,看看何处风水好,能埋尔等之身。” 右手一紧,展荆明悟大人话中的深意,于是默默点头,不再开口。 过衷州不停,他们一路疾驰,踏入了陇右寰州。 唏律律~ 勒马急停,伍无郁环视四周,沉声喝道:“八方散开,遍察寰、肃、凉三州!三日后,在寰州城聚集。 尔等谨记,此去归来,贫道要知道这三州每一村,每一城之地!山林沟壑,务必详记禀报!” “遵命!” 展荆回首示意,任无涯策马来回,怒喝道:“大彪,领人往北!老吴,带人去西……” 一声声怒喝,一队队鹰羽四散。 很快,原地就剩下了伍无郁跟展荆,还有十来名鹰羽。 “大人,那我等现在去哪?也到处看一看?” 展荆眯眼道。 “不!” 伍无郁环视四周,咧嘴笑道:“我们去寻虎贲大营所在,瞧瞧这虎贲卫将士如何。” “是!” 架! 第二百四十三章:虎贲卫 午后之时,寰州城郊。 望着前方的大营,伍无郁勒马而住,眯眼道:“换上便服,敛去寒刀。留下几人看着马匹,其余人随我入营。” “入营?” 展荆一愣,诧异道:“大人,换下便服,那我等以何身份入营?” 嘴角一勾,伍无郁淡笑道:“农家子弟,为投军而去。” “这……” “换衣便是,怎地这多话?” “是……” 很快,他们便换上了布衫短打,下了战马,收了寒刀。 七八人走向军营,果然被士卒拦下。 “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是虎贲大营吗?!速速离去!” 看着面前的持枪军汉,伍无郁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位大哥,我等是为了投军来的。” 投军?! 军汉愣了一下,然后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他道:“莫不是在消遣老子?不知道快要打仗了吗?别人避之不及,你还来投军?去去去,虎贲卫不收人!” 这人说着,便要动手驱赶,展荆连忙上前,沉声道:“放肆!” 伍无郁见此,笑着拉住展荆,然后环视四周,朗声道:“正是知晓将要打仗,我等这才来投军! 大丈夫生于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岂能畏缩怯战,眼看那番邦蛮族,侵我国土,辱我百姓? 鄙人不才,虽无万夫莫敌之勇,然亦有一腔热血可撒。他人避之不及,我偏要来此投军!” “哈哈哈,好!说得好!” 一阵大笑从营内传来,众人看去,只见一名赤膊着上身的汉子,大步走来。 “参见校尉大人!” 引来个校尉? 伍无郁微微眯眼,看向这人。 只见他浑身筋肉鼓胀,脸庞棱角分明,满是煞气的眼神看了看伍无郁,然后呲牙道:“是哪家的公子哥吧?带着家丁来投军?话听着提气,但你要知道,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玩嘴皮子的!还是回去吧。 若是见了蛮兵吓尿了裤子,可没人给你换裤子,哈哈哈!” 最后一句,引得四周瞧热闹的军汉大笑不已。 见此,展荆眉头一皱,怒视着这人便要上前。 不过,却被伍无郁伸手拦下。 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校尉,伍无郁淡淡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是否是玩弄口舌之徒,不用你管。只问你收不收人。” 目光一沉,这校尉悠悠道:“果真要从军?要知道,入了军中,可不管你是哪家的公子,上阵杀敌,战死沙场也是寻常。若见蛮兵,他们的刀箭可不认人!” “唬我作甚?” 玩弄着手指,伍无郁轻笑道:“虎贲卫坐镇陇右多少年了,我只闻陇右仅余三州,却不闻十万虎贲,少了几个。” 这句话说完,气氛顿时凝固。 所有军卒齐齐看向他,眼眸中,怒火升腾! 看到这一幕,附近的展荆跟几名鹰羽纷纷上前一步,挡在他的身前。 “好胆……” 这校尉深深看了眼伍无郁,沙哑道:“敢在虎贲大营前,说这种话?你不怕死吗?” “死?” 伍无郁歪头讪笑,“诸位若是不喜欢听实话,就权当在下开个玩笑吧。” “放屁!你当老子不敢打吗?!” 先前那名军汉怒吼出声,“朝廷不允,不给战令。老子有什么办法?!” “老子家就在丹州!蛮子来了,我哥一家,都死在了那!老子做梦都想打过去!” “我家三代从军,我爷爷是追随过太宗皇帝北击大漠的!不敢打?放屁!” “你这小白脸知道什么?你当我们瞧着那蛮子逞凶,心里好受?” “谁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我虎贲卫,半数都跟那些蛮子有仇!只要朝廷让打,谁不敢打谁就不是爹娘养的!” “……” “…………” 一名名军卒凑上前,睚眦欲裂地瞪着伍无郁。 怒吼盈天之时,看着面前这群军卒,伍无郁不惧反笑,大笑一通后,冲这群人深深一拜。 “在下失言,给诸位赔不是了。见到虎贲的汉子都是这般热血,在下着实开怀。” 说着,伍无郁直起身,环视四周,沉声道:“在下此来,听闻陛下派国师大人督军陇右,朝廷圣旨已下,若西域来犯,必有一战! 届时,若诸位还能如此,在下愿同诸位,血战疆场!扬我大周国威!” “此话当真?!” “朝廷让打了?” “他娘的,终于等到了!” “打!谁不敢打,谁就是狗娘养的!” “大哥,你们在天上看着,老三一定给咱全家报仇!” “……” “…………” 场面开始沸腾起来,一些不明情况的军卒在打听一下,知道朝廷要下令出战后,亦是跟着怒吼发泄起来。 是啊,伍无郁那句话,说的的确是实情,可这群汉子,就真愿意让人戳脊梁骨,背负着丧土的骂名活着吗? 十万大军今犹在,陇右山河竖蛮旗! 如此诛心之语,谁受得了? 哪怕皇帝不怪,哪怕是朝廷下的令,可这丧土之名,还不是背在虎贲卫的头上?! “大人,您这样可不像个投军的啊。” 展荆靠近伍无郁,悄悄道:“可别引起哗变,要不然咱们可就难脱身了。” “脱身?” 伍无郁笑了笑,“今晚就住在这大营了。” 话音刚落,一队披坚执锐的军卒便大步走来。 为首者看了眼四下,指着伍无郁怒吼道:“就是他们在妖言惑众,抓起来,带走!” 这队军卒迅速上前,展荆他们更是迅速护住伍无郁。 倒是那名校尉走过去,对其耳语起来。 看着那边交谈,伍无郁笑道:“我们跟你们走便是,但可否行个方便,免了捆绑?” 带着这队军卒来的人想了想,又看了眼那校尉,这才咬牙道:“料想在这大营之中,你也掀不起浪来!走!” 一声罢,伍无郁他们几人便在这对军卒的‘护卫’下,走向了军营里。 路过那名校尉时,只听他低声道:“不管你是何人,来此何事,最好别再闹了,否则……” 回眸一笑,伍无郁也没开口,洒脱的挥挥手,便跟着这队军卒,离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彻夜长谈 这群军卒将他们带到一处营帐内,恐吓几句,便要离去。 见此,伍无郁笑道:“不知将军何时见我?” 将军见你? 这军卒嘲弄地看了他一眼,便大步离去。 见此,展荆就欲上前分说,却是又一次被伍无郁拦下。 看着大人的眼神,展荆嘴唇一抿,叹气道:“大人这是作甚?若想见他们将军,何不亮明身份?” 轻轻摇头,伍无郁眯眼道:“以国师督军的身份,去见他,跟现在可不一样。没事,等着便是。” 他不知道,这一等,便等到了夜临。 没带食物,因此他们自然是饿着的。 终于,展荆安耐不住,起身就要走出帐外,然迎面便碰到一名军卒。 两人撞个满怀,来人怒道:“安生些!” 不论怎么说,展荆也算是五品的将军,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张嘴便要回怼,然伍无郁却是先一步开口道:“如何?可是将军要见我?” 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这人哼哼几声,道:“算你蒙对了,走吧。只许你一人过去。” “不可!” 展荆沉声道:“我也要跟着。” “哈?” 来人嗤笑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别急,断头饭少不了你的。” 伸手按住就要动手的展荆,伍无郁笑眯眯道:“烦请这位大哥带路就是,展荆,不要闹。” “可是……” 侧头给了展荆一个眼神,伍无郁回头笑道:“可以走了吧?” 在他们离开大帐后,原本一脸盛怒的展荆,瞬时恢复平静。 “头儿,大人跟他们去,没事吧?” 听着身侧人的话,展荆眼神幽暗一闪,轻轻摇了摇头,“大人心中有数,放心便是。” …… ………… 跟在那军卒身后,伍无郁一路走到了军中大帐之前。 “进去吧!提醒你,别耍花样!” 冲其呵呵一笑,伍无郁低头整了整衣衫,大步走了进去。 掀开大帐进去一看,伍无郁一眼便瞧见了跪坐在矮案后的中年男子。 这人蓄着短须,未曾着甲,反而一身麻衣短打,长着一张忠厚的脸,只是翻看手中书信的眸子,时不时闪过一道精光,流露出一丝迫人的气势。 “草民任无涯,见过陈大将军。” 拱手见礼,伍无郁便仔细打量着他。 “哦?” 案后之人饶有兴致地抬起头,眯眼道:“认识本将?” 呲牙一笑,伍无郁咧嘴道:“蒙的。” 蒙…… 陈广一怔,撂下手中书信,淡淡道:“就是你在营前胡说八道,险些引起军变?任……任无涯是吧?你可知罪。” “在下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实情而已。何来胡说八道?” “哼!” 陈广冷哼一声,拍案历喝道:“无知小儿,晓得什么?军国大事,岂能容你信口胡言? 你不知罪,本将便一一告诉你。 险引兵变,此为罪一!假传朝廷旨意,此为罪二!搅得军心动荡,此为罪三!你信不信,本将便是凭此斩了你,也无人敢说什么?” “啧啧啧……” 咂舌一番,伍无郁含笑道:“军心动荡?怎地,今日军中将官,都向大将军请战了?” 闻此,陈广眼中闪过一抹深邃,收起厉色,自嘲道:“除了凉、肃二州,寰州大营里,请战将官多达数百人。 赤膊持刀者有之,长跪怒吼者亦有之…… 任无涯,本将倒是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谁不重要。” 伍无郁摇摇头,眯眼道:“将军知晓自己是谁,才重要。” “本将自然知晓自己是谁,休得胡言。” “将军当真知晓?” 反问一句后,伍无郁沉声到:“你,陈广!虎贲卫十万将士的大将军!陇右道仅剩三州之地,皇帝不怪你,群臣不怪你,可天底下的百姓,饶得了你吗?悠悠青史,又饶得了你吗?” 面色瞬时沉下,陈广脸色漆黑无比,怒喝道:“住嘴!” 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伍无郁冷笑道:“坐镇西北,你一退再退,一寸山河一寸血,多少百姓丧命?多少疆域丢失? 十万大军今犹在,陇右山河竖蛮旗啊!你陈广,当得这个大将军,就真那么安心吗?” “住嘴!住嘴!本将让你住嘴!” 眼眸深红,陈广几欲择人而噬。 帐外听到大将军怒吼,顿时冲进来一群军卒。 “滚!都滚出去!” 抓起案上书简,陈广怒砸向他们。 待到军卒们困惑退去,伍无郁这才迈步上前,看着面前的陈广,喑哑道:“怒?将军还有怒?好,还有怒就好!若是将军连怒都没了,那才叫人血凉!” 抬起头,陈广看着伍无郁,咬牙道:“任无涯,你想干什么?” “想劝将军做自己想做的事!” 伍无郁幽幽道:“陛下圣旨,模棱两可,然亦有战意。将军何不借此机会,痛痛快快的打上一仗?” 鼻息沉重,陈广咬牙道:“你不懂,这其间……” “不!” 出声打断他的话,伍无郁眯眼道:“此时正是最好的机会,将军想想,陛下跟朝廷的想法,再想想将要抵达陇右的督军国师。” “国……师?” “没错!” 伍无郁诱惑道:“这国师督军不过是群臣推出来的替罪羊罢了,将军何不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利用。战胜则无事,功劳在你,在虎贲卫。可若战事失利,或是战后有变,这国师,就是最好的替罪之人!” 心中意动,陈广思量半响,然后抬头道:“你与国师有仇?你之所求又是什么?” “仇?算是吧。” 伍无郁脸上闪过一道不自然,然后眯眼道:“至于所求,一顿饭算不算?在下肚中,可是饥肠辘辘了……” “好!来人呐,送上饭食。” 冲外一喊,陈广起身拱手道:“不管你是何人,只要真能让虎贲卫没有后顾之忧的战一次,那我陈广,便记下你!” “呵呵,好说,好说。” “先生,本将可是听闻,国师此来还带着三千左骁卫精骑,而且在朝中也是声势不弱,本将又该如何……呃,让其替罪而不损自身呢?” 先生? 伍无郁脸上笑意愈浓,淡笑道:“不急不急,且容我吃些饭食。长夜漫漫,我与将军,且彻夜……长谈……” “是极,是极,合该如此。” “……” 第二百四十五章:知道真相的陈广 经过一夜长谈,伍无郁跟陈广,就针对如何作战,万一引祸后又该如何嫁祸国师,进行了友好深切的交流。 说到兴起时,俩人还恨不得把酒言欢,气氛可谓是融洽又热烈。 直到外头晨光初起,陈广这才意犹未尽的拍着伍无郁的肩膀,一口一个惋惜,一口一个相见恨晚。 “唉,本将真悔此时才见先生啊!” 陈广拉着伍无郁的手,激动道:“知己难寻,知己……难寻啊……” 就在这时,帐外一名亲卫朗声道:“报大将军!有数千精骑自东而来,已至十里外。” 一夜未眠的陈广丝毫不减疲惫,反而精神抖擞道:“可看清旗号?!” “一面左骁卫,一面国师督军!” “好!” 陈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回首眯眼道:“任先生,国师到了!随本将一起去看看吧?” 唉,这就摊牌了?还想再玩会呢…… “呃,在下还是不要见了吧……” 见他推辞,陈广先入为主的以为是他与国师有仇,因此不敢相见,于是当即拍着胸脯道:“怕他作甚?有本将在,谅他也不敢为难先生。先生宽心,本将一定护着先生。” 听着这番话,伍无郁差点就感动了,若不是他就是那个国师,怕现在就该纳头就拜了。 拗不过陈广坚持,只得被他拉着,走向帐外。 一路上,满面春光的陈广一边疾行,一边呼喝道:“都看清楚了,以后见任先生,如见本将,任何人不得无礼!” …… ………… 脚下匆匆,伍无郁突然生出一丝后悔,自己这样玩,一会摊牌后,陈广会不会……恼羞成怒啊? 一脸复杂的看着前头拉着自己的汉子,伍无郁张张嘴想说话,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罢了,希望陈广内心强大些吧,毕竟怎么说,也是虎贲卫大将军嘛…… 二人在一群兵将的簇拥下,来至营外静候。 没多大一会,一阵烟尘突起,马蹄踏地之声顿响。 目光深沉地望向奔来的骑军,陈广带着几分赞许道:“观其行,动若奔雷。军阵松弛有序,的确当得起精骑二字!果真不愧是骑战闻名的左骁卫,未曾想,现如今还能看到如此之军。” 瞥了眼一侧看似指点江山,实则说与自己听的陈广,伍无郁呵呵一笑,没有开口。 兄弟,你别显摆眼力了好不好,我真怕你一会接受不了这残酷的现实啊。 见他没回应,陈广也不再多讲,淡淡道:“此时还未减速,莫非想给本将一个下马威不成?这国师,看来也挺嚣张。 来人呐,列阵,迎……国师!” “是!” 一队队虎贲卫将士列阵而出,在大营之前,挺枪持盾,迅速集结。 这可真是他误会了,没有减速,完全是那孙兴田急着来见国师,看看有没有事。跟下马威什么的,完全不沾边。 “传声:虎贲卫大将军陈广,恭候国师大人!” 淡淡一声说罢。 四周军卒顿时齐声怒喝道:“虎贲卫大将军陈广,恭候国师大人!” “……” “…………” 一脸三声过罢,让对面的孙兴田一脸茫然。 国师大人不是先行而来了吗?还有,你迎接就迎接吧,吆喝啥? 心中不解,但还是抬起右臂,下令减速。 着急归着急,若再不减速,就得撞阵了。 骑军奔行之中,其速如风,然若能在短距离内控住马速,则非精锐不可。 因为这就要求,骑卒与战马配合熟练。 显然,这三千左骁卫精骑,并不是孙兴田夸口,而是实打实的精锐。 在孙兴田一声令下后,全军齐齐抬臂,缓缓勒马,同时双腿轻夹,示意战马缓速。 他们胯下战马,自不必多说,卒马之间,亦是熟练非常。 只见原本呼啸奔雷般的骑军,竟是倏地如雷过天晴一样,奔势骤减。 三千骑,前后相距多少?骤然令下之时,互相之间,竟连碰撞都没发生! 精锐之名,应如是。 很快,三千骑勒马而住,孙兴田想了想,翻身下马上前道:“见过陈将军,末将左骁卫北营骑军郎将,孙兴田,奉命护送国师大人,督军陇右!” 大将军之称,只有在见自家大将军时,才会如此称呼。一般见到其他卫军大将军,则多以将军相称。 算是不成文的规矩吧。 见孙兴田下马开口,陈广顿时眉头一皱,国师人呢? 避而不见?是何道理?! 心中一怒,当即沉声喝道:“本将问你,既然护送国师,那国师在哪?” 在哪?没来吗? 孙兴田心头一震,连忙举目看去,谁知一眼就瞧见了陈广旁边的伍无郁。 不是就在你身边吗?还问我? 一时间,他也不知如何作答,陈广见此,愠火突升。 就在他准备责问时,伍无郁叹气上前,冲他深深一拜道:“贫道伍无郁,先前诓了将军,还望将军……恕罪。” “任先生你这是……” 话说一半,陈广顿时愣在原地。 贫道?伍无郁?你就是……国师?就是你跟我商量了一晚,如何嫁祸自己? 一拜之后,他悄悄抬起头,看向陈广。 本以为的愤怒咆哮,乃至于失去理智,都没发生。 陈广就像木头一般,愣愣看着伍无郁,嘴唇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犊子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社会性死亡?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不再多想,又是深深一拜,咬牙道:“贫道昨夜,非是为了戏弄将军。而是想知道将军心意。 昨夜之话,贫道没有一句是假,除了身份不同,其他皆是本意。 贫道欲为这陇右,为这虎贲卫,也为将军你,做一些事!只要将军还同意昨夜之事,那要国师做的,贫道绝不推辞!” 说罢,见陈广还是没有动静。 伍无郁眉头一皱,便欲再拜。 谁知这下,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托起,只见陈广眼神复杂道:“任……国师大人,你可骗的本将好苦啊。能问国师一句话吗?为何宁愿如此行事,也要帮……” 垂眸肃然,伍无郁幽幽道:“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办,别人不愿,便由贫道来吧。总不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沉苦,国朝遭难吧?” 嘴唇蠕动半响,陈广深吸一口气,终是咬牙道:“敬国师!” 身后虎贲卫将士齐齐怒吼。 “敬国师!” 第二百四十六章:天雷 一声大喝,前嫌尽释。 二人对视片刻,携手入了大营之中。 到是孙兴田到现在仍没琢磨出味来,挠着头苦恼半响,还是不知其所然。 重回帐内,二人对案而坐。 “国师如此煞费苦心,就为了知晓本将何意?” 陈广率先开口询问。 郑重点头,伍无郁沉声道:“将军统帅十万虎贲,坐镇陇右。若不知将军何意,贫道纵有舍身取道之念,也无力挽狂澜之力。” “好计谋。” 淡笑一声,陈广眯眼道:“西域集结之月牙、安丘、白檀三力,据探报,约为五万蛮骑,皆在凉州以北六十里外驻扎,随时可能进犯。此三国皆为西域大国,然若真想一战,本将有把握,可胜! 然难点不在这三国,而是在三国之后,南北两面。这一点,国师应该明白。可战之三国,不可战之南北西。” 眉头紧蹙,伍无郁问道:“若按将军之法而战,胜这五万蛮骑,需要多久?” “五万蛮骑,野战可谓锐不可当。本将唯有暂避其锋芒,以凉州各城为拒,节节相抗。若胜,至少要数月。” 陈广思肘道:“然他们此行,若是讨不到好处,不战而退,那本将也没办法。蛮骑入关,一为争土,二为打秋风。城土,本将不愿再丢,而野外村镇百姓,也已坚壁清野。因此若不顾虑其他,本将甚至怀疑,他们进境以后,发现没什么东西可抢,便会离去。 其实,这也是本将的想法,料想陛下也是想让本将这么做的。” 笃笃笃,轻叩桌案,伍无郁淡淡道:“来去由他,我等无法。” “没错!此为一种可能,然还有一种,便是他们力战不退,届时胶着起来,大战至少数月,在这期间,有很大的可能,会有他国参与进来。” 说着,陈广沉沉一叹,“陇右情势,便是如此复杂。我虎贲便是想要一战,也要顾虑许多事。国师,情况便是如此,你的想法呢?战,该如何战?” 叩声倏止,伍无郁眯眼道:“若是……在短时间内,一战而定。屠灭这五万骑,可否震住各方?” “什么?” 陈广惊呼一声,然后望着伍无郁,继而苦笑着摇摇头,“国师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了。不过你不知兵事,也难怪会说出这样的话。 明言告之,便是胜,也不可能做到屠灭五万。战后若能斩敌一两万,便是大捷。毕竟他们来去如风,我们奈之无法。” 嘴角一勾,伍无郁眯眼道:“也就是说,若真能做到,便可震慑各方,扬威天下?” “不可能做到!” “将军且回答,做到之后,能不能震住。” 见他执拗,陈广顿时叹气道:“若真能灭骑五万,还是短时间内,定能震住。毕竟各方如狼,视陇右为肥肉,若是这肉带刺,藏刀,他们牙口不行,自然不敢来。” 击节一叹,伍无郁沉声道:“昨日入营前,贫道让人在三州内,遍寻险地。将军可有好地方?能装得下五万骑。” “险地?国师是想……引君入瓮?” 陈广思索片刻,然后摇头道:“有是有,但没有能装得下五万蛮骑的,再者说,蛮骑不是傻子,怎么会……” “成事在谋,谋事在细。” 伍无郁起身,轻声道:“将军这几日,就带着贫道,走一走这三州之地吧。看看这陇右何处,可埋这五万骨。” “唉,国师!” 陈广有些气愤,“此法不可行!引其入险,便是能成,我等也要尽派大军而去,一旦战局稍变,没有了城池的依托,我虎贲在野外,岂不任人宰割?” “引他入险后,贫道若是有办法,能让其丧胆恐惧,毫无战意呢?面对五万蛮骑不行,若是面对五万心智不存,任人宰割的牲畜呢?” “哈?” 陈广哂笑一声,嘲弄道:“莫非国师是神仙,能引来天雷助阵不成?若真如此,本将舍命一搏,又何妨?” 脸上笑意渐浓,伍无郁垂眸低笑道:“贫道还真是仙家弟子,此次来,还真就带了六百余天雷……” “国师!” 面容一肃,陈广沉声道:“莫要讲玩笑之语了,还是速速思量,如何守城而战吧。最好是能分散其兵力,逐一击破。 我等能选择的战法,只有这一条。” 见他不信,伍无郁歪头想了片刻,然后呲牙道:“将军不信,那请随贫道来,看看这天雷如何?” “你!” 陈广瞪着伍无郁半响,心底渐渐泛起一阵迟疑,“罢了!本将还真想见识一下,何为仙家手段!” 二人出帐,伍无郁环视四周,沉声道:“恭年!六大车何在?” 众人之中,恭年连忙上前,恭敬道:“回大人,六大车皆在营外,弟兄们都在严加看守。” “好!” 伍无郁侧身一笑,“将军请。” “哼,请!” 一处宽阔原野,左骁卫上千精骑四散开来,探查严防一切形迹可疑之徒。 而伍无郁与陈广,则在一群兵将的簇拥下,站在当中。 “如此小心?有这个必要吗?” 陈广看着四周远处,正在奔腾的骑军,狐疑道。 呵呵一笑,伍无郁也不解释,而是叮嘱恭年道:“一会你去拿火,将陶罐上的引线点燃。切记,点燃之后,万不可多做停留,一定要快些回到这!” 见大人一脸严肃,恭年自是遵从。 只见他一人,拿着火折子,飞奔向远处。那里,放着足足十个陶罐。 恭年武功不错,轻功也是极好。 因此很快就点燃引线,飞身回来。 没有任何事发生,陈广瞥了眼伍无郁,“国师的天雷呢?” 话音刚落,一声惊天巨响传来。 轰!继而便又是一阵轰隆。 轰轰轰!!! 所有人被这一幕吓住,呆呆望着那里,一脸震惊。 而远处的左骁卫骑军更是不堪,战马受惊之下,竟是开始不听士卒指挥,胡乱狂奔起来。 战马惊恐嘶鸣,看着这乱象,伍无郁开怀大笑。 “哈哈哈!这,便是贫道的天雷。还有六百多道,将军想想,若是引蛮入险,而后六百天雷齐放!那蛮骑,焉敢不惧?那战马,焉能不乱?!” “国……国师真是……仙家弟子……吗?” …… 第二百四十七章:埋骨之地 接下来几天,陈广都异常配合。 跟伍无郁一起,跑遍了各地,寻找着合适的险地。 一处丘陵地,伍无郁与陈广并肩而立,站在最高处眺望四方。展荆一众则站在后面,为他二人解答。 “大人,这里约有三十里。到处都是丘陵、矮丘、斜地、沟壑。骑军来此,犹如深陷泥沼。” 听着展荆的话,伍无郁与陈广相视一眼,皆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展荆不解,困惑道:“大人,此地不好?”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伍无郁漠然道:“然你也说了,骑军来此,犹如深陷泥沼,你见有人遇泥沼不绕,而径直踏入吗?” “唉,这几日,我等已经遍察四方,看过各处之地上百,却无一处可用。要么就是似这般太过扎眼,要么就是不够险,再有就是可供蛮骑腾挪之地过多,不可用。” 陈广叹气道:“昨日凉州上报,蛮骑探子已经开始在凉州出现了,料想大军不日便至。这可如何是好……” 闻此,一阵沉默。 陈广看着沉思的伍无郁,皱眉道:“去下一处?” 还是没有回应。 “国师在想什么?” 一句问出,伍无郁这才眯眼道:“贫道在想,若我是蛮骑统帅,会做什么,想什么。” “哼,他们除了烧杀掳掠,还能作甚!” “烧杀掳掠……” 仔细品味一遍,伍无郁眯眼道:“陈将军,若是他们纵马过境,发现三州无可夺之物,会继续向东进犯吗?” “无此先例,料也不敢。” 陈广笃定道:“我虎贲十万在后,若他们敢径直而去,本将在这截其后路,在我大周之地,这五万骑,必遭各卫围歼。蛮军统帅再蠢,也不敢如此做。” “哦……” 喃喃应了一声,伍无郁闭眼呓语,“我带人来抢东西,结果发现什么都没有,也不能进的太深。这时候应是进退两难……那这时候,什么最吸引我呢?” 国师这是怎么了? 陈广看向展荆,二人皆是茫然。 很快,只见伍无郁目光一凝,笃定道:“女人,青壮,财物,粮食!对,就是这些!” “国师何意?” 陈广发问。 伍无郁漠然道:“欲钓大鱼,必用重饵。他们来这要什么,我们便在摆什么!” “不可能,他们不会来的,此地对于骑军来说,太过凶险。” 摇摇头,陈广并不赞同。 然见此,伍无郁却是眯眼道:“那是饵不够重。若此地有十数万百姓居住呢?” “这明明是一片荒……” 话说一半,陈广顿时止住,然后一脸愕然,继而不敢置信道:“不可!以十数万百姓为饵,此举简直太过骇人听闻!你可知,若这件事被传出去,你国师就算有陛下护着,也敌不过天下悠悠众口!” “贫道不怕。” 眼中疯狂一闪而过,伍无郁随即恢复平静,淡淡道:“并非真以十数万百姓为饵,只要几万就好。其他让虎贲将士打扮。 想想看,这么多的人口,他们会忍住吗?只要……” “本将不同意!” 陈广气愤道:“若国师坚持,本将即刻回营,部署守城抗敌之策。以几万百姓为饵?你当这陇右百姓是什么?他们活着已然艰难如斯,你还要逼迫他们去死?” “安稳,贫道要求几年安稳。为此,做一些牺牲,无妨。因为这样,换来的将是边疆太平,将是数年之后,我朝威服八方。那时候,这些边地绝大多数百姓,才能活着,不用再担惊受怕……” 说着,伍无郁漠然看向陈广,喑哑道:“这些年来,陇右百姓多少人被掳,多少人被杀?十万?二十万?还是五十万?!现在,只要一两万,便可震敌数年,便可为将来清算,争取珍贵的时间。将军,你仔细想想吧。” 陈广眼神复杂,望着他低声道:“数年后的清算,是什么意思?” 大袖一甩,伍无郁指着西方,“数年之后,朝廷便会出兵西域,行复土之事!那时,便是积年之仇,可得清算之时!” 双拳紧握,陈广低头,沉默了。 “寰州城里的节度使,不会允你强征百姓的。” 这是……妥协了? “贫道不会强征。” 伍无郁幽幽道:“我自己去城内说,去劝。陇右百姓,对蛮骑之仇,世代积累。找一些自愿的,不难。” 缓缓抬头,陈广直视着他,抿唇道:“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但还是得说。本将不会对以百姓为饵这事,负半分责任。 日后朝廷怪罪……” “贫道一肩担之。” 淡淡说完,伍无郁低头轻笑,“贫道来此,不就是为了顶罪吗?” 看着面前笑得如沐春风的青年,陈广蠕动嘴唇,叹气道:“本将回去了,此地距凉州不远,在你办好之前,本将要设法,把蛮骑拦在凉州境内。” “将军慢行……” 烈日高悬,望着面前和煦的国师,陈广心底一阵发寒。 这一刻,他才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国师,有些琢磨不透。 在陈广离去后,展荆默默上前,低声道:“大人,这般行事,会背负骂名的。若是被有心人故意渲染,那大人的名声,就……” “名声?” 伍无郁哑然失笑,然后用手点了点展荆,“你要记住,进了鹰羽衙门,跟名声这玩意,就没关系了。 行大事者,无一为名而累。更何况……” 说着抬头望天,呓语道:“我这是在行使天命……” …… ………… 一个时辰过去,带着热气的风吹过此地,掀起一阵尘土。 “大人,我们回去吧?” 展荆看着前面呆立许久的伍无郁,轻声道。 “再看看……” 伍无郁沙哑道:“这里,将是埋骨之地,埋的是那蛮骑,也将埋我百姓。” “大人是对的!” 展荆突地咬牙喊道:“大人是为了长治久安,是为了天下大定!大人,这样做是对的!” “对吗?” 脸上似哭似笑,伍无郁回眸带着几分凄然道:“展荆,你说接下来,我该带着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去忽悠那些百姓,来这赴死?” “……” 第二百四十八章:赴死 寰州,平城。 城如其名,平平无奇的一个下县之城。 陇右道内无上县,便是如州城那般,也无法同其他道州相比。至于为何,自然不言而喻。 但现在,这座县城,街道上却到处都是百姓,他们携家带口,拿着行囊。 坚壁清野,他们经历的多了。 从他们麻木的眼神中就不难看出,他们明白,待在城里,才能活。 伍无郁在一队鹰羽的护卫下,缓缓步行在这里,看着,听着。 “唉,那些蛮子又要来了……” “挨千刀的!” 有人聚在一块,愤恨咒骂。 “你们是大安庄的吧?人都进城了吗?” “进了,进了。” 有人互相交谈,面露愁苦。 “你这败家婆娘吃什么吃?!蛮子不知道要祸害多久,粮食得省些!” “不吃了……不吃了……” 一对灰头土脸的夫妇缩在墙角,男人看着抱着婴孩的女人半响,终是叹气道:“算了,吃吧。今天我不饿……” “我也不想吃,可肚子实在饿了,娃儿还小,没奶怎么办……” 女人泪眼连连,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孩。 闻此,那男人的眼圈顿时红了起来,然后握拳恨恨砸在墙上,咒骂一句,“贼蛮子!” …… ………… 像这样的一幕,比比皆是。 伍无郁走的很慢,很久,照他的口才,忽悠的话可谓是张口就来。可偏偏面对他们,面对这活生生的众生苦难相,这些话,却是说不出来。 “大人,来回转三次了。” 展荆低声开口提醒。 闻此,伍无郁脚步一顿,深深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当他再次睁开时,脸上便挂上了平时的淡然。 “诸位乡亲父老,且静一静!” 站在当街,伍无郁朗声喊道。 这位穿着华贵,还有护卫的青年,这里的百姓都看到了。 毕竟他来回转悠,很久了。 因此当伍无郁一开口,所有人便看向了他,远处也有人慢腾腾地往这凑来。 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是要发粮吗?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想法。 当围着的人差不多后,伍无郁这才眯眼道:“大家都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一个道士,是咱大周的国师,我叫伍无郁。伍是军伍的伍,无是虚无的无,郁是忧郁的郁,伍无郁!” 他其实可以不用说自己的身份,但他还是说了,连自己的名字,都说的很清楚,让他们能知道。 百姓没有开口,皆是一脸菜色,眼巴巴的看着他。 国师?他们哪知道是多大的官。 微微吸一口气,伍无郁勉强笑道:“蛮子,可恨!咱们朝廷不打算忍了,决定出兵一战!” “好!” 有热血的汉子当即开口喊道。 “天呐,出城跟蛮子打吗?” “……” 任由他们议论,伍无郁就在一旁静静等候,半响见他们恢复平静,这才继续道:“打仗,要靠计谋,就是动脑子。这次来祸害咱的,差不多有五万蛮子,我想了一个点子,能把他们全弄死。” “五万蛮子?” “全弄死?” “大人厉害哩!” “……” “但是,得要你们帮忙……” 伍无郁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但还是把诱饵的事,说了出来。 果然,说完之后,所有人沉默了。 但他还是补充了一句,“老弱妇孺最好。” 沉默,还是沉默。 “一定会死吗?去了给粮食安家不?” 刚刚那名训斥妻子的汉子倏地出声,而他刚刚开口,身旁的妻子就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泪流满面的摇着头。 “当家的,别去,娃儿还小……” 这汉子没有开口,而是定定看向伍无郁。 “哇~” 一阵婴啼响起,正是这妇人怀中的婴儿,饿醒了。 喉头哽咽,伍无郁咬牙吼道:“很大可能要死。去一人,五石粮,五十两银子!家中田地,我作主,朝廷三年不收粮税!” “我去!” 没有顾忌身边的妻子,这汉子果断抬手喊道。 “啪!” 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只见一名佝偻的老人,一身补丁怒喝道:“你这瓜怂,没听大人说吗?要老弱妇孺哩!你是老还是弱?还是娘们?你婆娘刚生娃,娃儿还小,你去了,咱家咋办?蛮子走了,让老子去种地吗?” 说着,这老人便颤颤巍巍的上前,看着伍无郁道:“大人,老儿去,粮食银子给这瓜怂就好。” “爹!!” 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老人的腿哭喊道:“让我去,让我去吧!” 坚壁清野,收拢百姓入城,是为了救他们,可入了城,官府有那么多粮食吗? 答案是没有。 粮食要优先供给将士。 因此每一次坚壁清野,城内都会有许多百姓,活活饿死…… “咳咳咳,我也去……” “还有我……” “老婆子我没家人了,这粮食跟银子,给二狗家吧,二狗要记得给我立个碑啊……” 一名名年迈的老人上前,一声声哭喊沸腾。 不知何时,伍无郁已然泪流满面,“展荆……记名……” “是!” …… ………… 这么一个小城,最后愿意的竟有两千之数。 看着他们被打扮过的虎贲卫带走,伍无郁双拳紧握。但出于职责,还是咬牙下令道:“派人跟着,去丘陵处无事,若是擅自脱离……杀。通知此城守卒,我等离去后,城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城。” 谋事,必密。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会走漏风声的可能,他也不愿冒险。 站在一侧,展荆默默递上一方手帕,躬身道:“是。”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接过帕子,擦了擦脸沙哑道:“走,去下一处。对了,让运过去的木材茅草都在路上了吧?派人去说一句,弄得跟真的一样,别图省事。 若是因为房舍太假,让蛮子看出来破绽,那就前功尽弃了。” “大人放心,任无涯亲自盯着呢。” “那就好……” “对了,派人去告知本地官府,贫道说的粮食,银子,他们务必要足额发放!” 一边走向城门,伍无郁一边阴沉道:“也派人盯着,若是有人敢在这时候伸手,贫道要他生不如死!” “是!” 第二百四十九章:大战前夕 荒丘岭。 这片起伏不绝之地的名字。 伍无郁默默站在一处丘陵上,看着远处正在搭建的房屋,沉默不语。 有虎贲卫将士的帮助,加上所搭建的屋子十分简易,因此还没多久,这片地方,就像模像样了。 “大人,吃些东西吧?” 展荆端着一碗饭食走来。 他心事重重的摇摇头,指着北边道:“去,让他们往西边靠靠,两万三千七百二十四个百姓,加上虎贲卫六万将士,这么多人,怎么能住一块?脑子怎么想的! 村子,懂吗?在这里,建起一个又一个的村子,别挨得太近!一定要把假的做成真的一样!自己都骗不过去,怎么骗蛮子?” 看了眼手上的饭食,展荆抬头,只见大人嘴唇干涩发白。 “大人,您一天都没……” “去去去!蛮子随时可能过来,赶紧去办事!” “是……” 默默放下碗筷,展荆疾行而去。 伍无郁没有停歇,不断来回转移,从四面八方去看这片地方,争取做到没有一丝破绽。 “大人!大人!陈广将军找您!” 恭年疾行至伍无郁身边,侧身示意道。 看着远处焦急走来的陈广,伍无郁心头一跳,连忙迎上去道:“怎地,蛮骑入境了?” “是!” 陈广咬牙道:“刚刚接到军报,蛮骑已越过炳城,正在凉州境内肆虐。料想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这了……” “不行!至少还得一天!” 伍无郁攥紧拳头,沉声道:“让凉州守军拦下他们!哪怕出城一战,也在所不惜。一定要再拦下一日!” 环视四周,陈广眉头紧锁,沉默半响,这才叹气道:“那得将士们用命去填了……” 微风吹过,伍无郁干枯的发丝微微撩起,他定定望了望远处歇息的妇孺老弱,沙哑道:“打仗,哪里能不死人……” “唉!罢了,本将连夜去凉州,一定再拖一日!这里,就靠国师了。” “放心。” “嗯。” 看着离去的陈广,伍无郁转头喝道:“加快速度!轮流换班,人可以歇,房不能停!” “是!” “遵命!!” 各个丘陵上的鹰羽卫与虎贲卫皆是齐齐大吼回应。 倏地,脑袋一晕,伍无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不过还好被恭年扶住。 “大人……” 摆摆手,他咽下一口唾液,缓缓坐在一处青石上,然后等眼前黑星散退,视线恢复清明,这才沙哑道:“那六百多个陶罐,按我说的放下了吗?” “大人放心,已经准备妥当。引火之人,皆是鹰羽好手,只要大人一声令下,那片区域,雷声必响!” 恭年说着,转身端来一碗水,默默递过去。 随手接过,伍无郁喝了几口,然后叹气道:“走,扶着我去见一见那些……父老……” …… ………… 与热火朝天的建房处不同,另一边,两万多名百姓,则默默待在丘陵上。他们大多是妇孺老弱,因为只有加上他们,虎贲卫这六万将士,才不显得突兀。 而当伍无郁来到这里时,入眼看到的,皆是死一般的沉默。 也对,可不就是为死才来? “无郁,替朝廷,替其他陇右百姓,拜谢诸位了。” 站在他们面前,伍无郁深深一拜,然后视线一一扫过,沙哑道:“大家还记得我的名字吗?伍无郁。要好好记下,诱敌之计,是我想的,也是我带你们来的。 换言之……是我,让你们来这,送死的……” 一侧的恭年看着大人这样,顿时咬牙喊道:“诸位,我家大人不是为了自己!你们不知道,大人他这次来,其实是被很多大臣……” 话没说完,就见伍无郁抓住他的臂膀,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女子,俏丽丽地站起来,脆声道:“大人,该不该来,是我们自己的事,没人强迫我们。” 两万多人中,有这样的年轻女子。 说实话,很难得。 因为只有有这一类女子在,才能更吸引蛮子们,当初伍无郁甚至都设想过,或许最后不一定会有年轻女子愿意。 谁知到了现在,统计下竟发现这样的女子,足有几千人。 她们要么是家破人亡只剩一人,要么就是为了口粮为了家人。 然不管怎么说,事情到了现在,各方面都还算是在掌握中。 “大人,小老儿活了一辈子,不敢说懂的多少,至少看人还是很准的。您是好官,我们心里都知道。” “反正也没多少年可活了,能为杀蛮子去死,也值了。” “大人,我们都是自愿的……” “……” 看着一个个诚挚的眼神,伍无郁深吸一口气,默默转身离去。 他也不知道来这是为了什么,只是打心底里想来看看他们,让他们记住自己的名字。 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死的。 至少,不能让人死的不明不白吧? …… ………… 是夜,冷风呼啸,伍无郁坐在山岭上俯瞰,一座座小村已然破土而立,几家灯火点缀,像极了一幅祥和唯美的画卷。 “两万多百姓,皆放在最前沿的那几个村子,虎贲卫披甲四万人,埋伏于陶罐之处四周。另外两万,混在村落间,但见雷响,可突起杀敌。” 伍无郁看向旁边的虎贲卫朗将,慎重道:“扮作百姓的两万虎贲卫将士,一定要清楚的告知他们,雷声不响,不可举刀! 最多只能像一个普通青壮一般,赤手空拳去抵抗。万不能让蛮子发现他们是军卒。最好是当作寻常百姓,只要蛮子不动手,他们就安生待在那,静候时机!” “国师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传到。” “嗯,恭年,陶罐的引火,贫道是让你埋于地下,掏空竹管以续引线,你确定没做错吧? 到时候三军皆以雷声为号,若是引火不响,那可就麻烦了。” “大人放心!卑职让人半个时辰查验一次,绝对没有问题!” “那就好……对了,再去派人叮嘱一下孙兴田,不见雷鸣,不可离城来此。他们的任务,是在丘陵之外,截杀溃散之卒。因此只能来晚,万不可来早!绝不能让人知道,那座小城里有三千骑。” “是!” 点点头,伍无郁又在心中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口气刚刚松下,一股深深的疲倦便涌上来,眼皮一下比一下沉重,很快,他就昏睡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章:蛮骑五万 同一片星月下,百里之外的凉州,却是不复这般寂静。 凉州城头,陈广披甲持刀,望着远处黑暗中的一具具伏尸体,眉头紧锁。 “大将军,今天已经派出去三千人了……” 身后一名朗将嘴唇颤抖道:“哪有这么打仗的?那不是出战,是去送死啊!大将军你睁开眼看看,弟兄们是战死的吗?他们是被蛮骑玩死的!” 默默抬头看了眼星空,陈广咬牙道:“今日,绝不能放他们过去!别跟本将抱怨,再派一千人去!” “大将军!” “啪!” 陈广用刀身狠狠拍在这人身上,怒吼道:“听令行事!” “是……” 凉州城外,三名异族服饰的大汉,架马而立。 他们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隐没于黑暗中的悍骑。 而他们脚下,却是横躺着众多虎贲卫将士的尸首。 “哈图鲁!” 其中一人满脸刀疤,模样狠厉的用西域语不耐烦道:“凉州连根毛都没发现,我们在这白费什么功夫?!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急什么?” 名叫哈图鲁的壮汉一脸胡须,嘲笑道:“好不容易见周人如此硬气,竟敢出城来战。我们不得陪他们玩玩?” “为什么,周人这次不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 另一人皱眉询问。 “谁知道呢!等等,你们快看,哈哈哈哈,城门又开了,周人又派兵来了!这次谁都别和我抢!月牙国的勇士们!杀啊!!” 一骑奔出,身后顿时无数的骑军随之而冲。 “唉,那就等等他?” “等等吧。也好让周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 东方日出,晨曦之光乍破茫茫夜空。 这一丝光亮照耀下,伍无郁眉头微微一皱,然后猛然睁开眼。 起身扯去身上的毛毯,皱眉道:“来人,如何?蛮骑何在?” 展荆他们迅速上前,“大人安心,蛮骑未过凉州。” 闻此,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远眺西方,一时无言。 也不知陈广是怎么做的,真挡住了蛮骑。 “报!!!” 一声大喝传来,只见一名鹰羽急声道:“西方发现数骑,应是蛮骑探子!最多一刻钟,便会到这……” “快!” 伍无郁怒吼道:“告知前方百姓,让他们装作准备撤离的样子给这些探子看!” “是!” 命令下达,荒丘岭边缘地带的百姓们,纷纷拿起包裹,开始成群结队的向后走。 走的,很慢,很慢…… 而远处,数名轻骑策马而止,远远瞭望片刻后,然后勒马而回。 “报!前面有很多周人村子!很多周人,正在收拾准备逃走!” 听着面前的探报,三国统领互相看了一眼,皆是露出一抹狞笑。 “哈哈哈!还是有人的嘛!” “跟先前说的一样,谁抢到就是谁的!” “月牙国的勇士们,冲啊!!” 其中一人安耐不住,领军直扑而去。 剩下二人见此,也没多想,连忙引军跟上。 当他们来到荒丘岭外后,老远便瞧见了乌泱泱的拥挤百姓。 “女人?!有周人女子!哈哈,冲啊!!” 习惯了抢劫行径,因此一看到这些百姓,他们纷纷都成了虎狼,其中月牙国所部,更是连想都没多想,就狰狞着扑了上去。 百骑环绕,可裹万众。 千骑分张,可盈百里。 那么万骑呢?五万骑呢?! “哈图鲁,”满脸刀疤的汉子神情阴鸷道:“怎么不跟上去?” 哈图鲁斜眼瞧了他一眼,嗤笑道:“你不也没去?再等等,前处地形太过凶险,让那蠢货为我们探探路也好。” “嗬嗬嗬……” 阴笑一阵,刀疤脸便不再开口,默默看向前方。 只见数万蛮骑,汇聚一处,蜂拥入了丘陵间。 刀锋高高扬起,伴随着骑士狰狞的大吼,狠狠落下。 一蓬蓬血水洒落,一声声凄惨悲嚎。 “杀啊!杀!” “女人,是我的!让开!” “……” 当有的百姓包裹中散落出银两后,这群蛮骑,彻底疯狂了。 下马,挥刀,强抢,杀人! 乱,前处乱成了一片! 而荒丘岭往后,伍无郁则趴在一处丘陵上,眼神冰冷的注视着这一幕。 “大人,已有蛮骑进入陶罐所在!” 展荆伏地身形,低声道。 “告诉底下人,没有命令,不得引火!进来的只有一部分,还有很多蛮骑在外。忍!” “是!” 雷声不响,三军勿动。 四万披甲虎贲卫,藏在丘陵最后方,听着漫天吼叫,皆是攥紧了刀柄。 而两万扮作百姓的将士,则是牙呲欲裂。 明明知道自己的刀在哪,明明眼前这群畜生正在叫嚣,可他们却偏偏动不得! 此前上面三令五申,一切以雷声为号。 因此,他们只能忍耐。 被屠戮的老弱,被扒光的女人,红着眼的汉子,到处都在弥漫着混乱与血腥。 荒丘岭外,刀疤脸看了眼身后蠢蠢欲动的骑军,低低一笑。然后大手一挥,怒吼道:“冲啊!” 又是数万骑奔腾而出,原地只剩下白檀一部。 “大统领,我们也去吧!” 哈图鲁身后,一名千夫长舔了舔舌头,“在凉州周人之所以敢出城,一定是因为这里的百姓还没迁走。别多想了,去晚了,什么都没了……” 听见属下的话,哈图鲁眼睛一亮,挥手就要下令,可又看了眼前方,缓缓摇头道:“不,在等等。这里太险恶了。” “大统领!怕什么?就算真有埋伏,我们也能杀光他们!” “就是啊!我们白檀勇士,怎么能待在月牙、安丘之后?冲吧!” “……” 听着属下劝诫,哈图鲁想了再想,又看了看远处尽情屠杀强掳的骑士,终是安耐不住,缓缓抽出了腰下弯刀。 锋利的刀身折射日光,哈图鲁一夹马腹,怒吼道:“冲!” “冲啊!!” 这最后的蛮骑,终是踏入了荒丘岭之地。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伍无郁,心底大石终于放下,然后沉声道:“去,告诉下面,往里走,往陶罐所在走,把他们都引到那里去!” “是!” “让负责引火的鹰羽跟后面的虎贲卫将士都准备好!” “是!” 猎人……要收网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大战 “哈图鲁!!!” 一片混乱之中,安丘统帅刀疤脸怒吼而至,染血弯刀在侧,咬牙道:“不对劲!” 已经杀红眼的哈图鲁一怔,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这才恢复清明。 视线四扫,只见他们因地形所限,早已连不成军。 麾下的骑士们更是只顾屠戮,甚至下马搜抢。 “这样不行,下令缓缓撤出。” 哈图鲁点点头道。 “不,”刀疤脸阴沉道:“你仔细瞧瞧,除了刚进来的村子里有老人妇女,这里全是男人!你看看他们的样子,他们的眼神!” 闻声看去,只见四周果然全是周人男子,不同于以前,哈图鲁从他们眼中,看不到一丝惊恐绝望,有的,只是压抑怒火…… 心中猛然一惊,哈图鲁当即怒吼道:“白檀……” 然而,猎物入网,退之已晚! 轰! 天地为之一静,人语吼声不得响! 轰轰轰!!! 又是一阵惊天雷鸣乍响。 战马,惊了…… 哈图鲁脑袋一晕,看着如同神迹一般,到处都是雷鸣狂响,土石乱飞的场景,一时间,陷入了茫然。 任由胯下战马四处奔腾,将他甩下。 三国异族之军,皆是惶然。 但早已压抑忍耐许久的虎贲卫将士,却是没有丝毫迟疑,迅速找到自己的刀枪所在,袭杀而去! “杀!!” “宰了他们!” “杀光他们!” “杀啊!为死去的百姓跟弟兄们报仇啊!!” “……” 带着刻骨的仇恨,两万扮作百姓的虎贲卫将士,率先发动了攻击。 大军闻雷鸣声震而动! 丘陵之后,四万披甲虎贲齐齐起身,望着下面土石乱飞之景,怒吼着冲了下去。 当哈图鲁一头血污,耳鸣震震的倒在路旁,看到那周人手中刀时,他就明白了一件事,这是陷阱,他们完了! 一柄长刀临头,哈图鲁脑中眩晕还没止住,看了眼面前身着布衣,一脸怒狞的周人,挣扎着举起了右臂。 咔嚓! 快刀力沉,没有丝毫迟顿,便将他的右臂砍下,刀锋不止,深深嵌入他的头颅之中。 发泄着怒火的虎贲将士见这人已死,没有丝毫迟疑,拔出长刀,四顾寻敌而去。 长身而立,只见下方雷鸣已停,然厮杀正兴! 伍无郁怒喝道:“诸军听令,不留活口!敌不死绝,死不休战!” 鹰羽充当了传令兵的职责,飞身丘陵各处,怒吼放声。 “国师令,敌不死绝,死不休战!” “敌不死绝,死不休战!” “……” 战虽初起,可见终端。 大意莽入,军不得连,卒不见将,将不见卒,分散四野,上马不得行,下马不可挡,加之雷鸣神威仍在,这三国异族的五万蛮骑,算是真如伍无郁预料那般,成了一群待宰的牲畜! “大人运筹帷幄,大局已定!” 恭年护在身侧,瞥了眼底下混战厮杀,眯眼恭维。 “带你控武院所部,持连弩四散八方丘陵要地,借助地势,援助虎贲卫杀敌!” 伍无郁没有看他,一双眼依旧紧盯下方战场,沉声道。 “是!” 侧头看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展荆,恭年领命而去。 待到他走,伍无郁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展荆。 二人相视无言,沉默半响后,展荆这才单膝下跪,“大人,卑职这就去了。” 默默弯身将其扶起,伍无郁低声道:“带着暗部下去,厮杀一阵,伺机离去便是。展荆,要记住,一定万事小心。” “是!大人保重。” 展荆起身,漠然挥手,任无涯一众暗部,从一侧上来。 任无涯更是冲伍无郁呲牙一笑,然后挥舞着寒刀,跟着展荆冲了下去。 看着他们的身影,伍无郁轻轻松下一口气,然后漠然而立,静等战事结束。 …… 一处乱石之地,安丘统帅刀疤脸视线四扫,悄悄避开混战处,俯身而行。 “呸!” 灰尘扑脸,他扭头啐一口,然后继续前行。 倏地,一道破空声传来,刀疤脸连忙翻滚,却仍是避之不及。 左臂被一根弩箭,力透射穿,牢牢钉在地上。 没来及惨嚎,他扭头一看,一名未曾披甲的周人,冷笑着抽刀而来。 他不知道,这人就是鹰羽卫。 身躯在地上一番挣扎,可左臂却仍是十分牢固。 眼看冰冷的刀锋已经扬起,他怒吼一声,抽出腰下匕首,果断用力,将自己左臂砍断,然后一个挺身,便要将匕首刺入这鹰羽心口。 这鹰羽大惊,收刀已然不及,就在这万急之时,又是一根弩箭射来,将这狰狞的刀疤脸脑袋,射爆! 黄白红,三色血污染满脸庞。 他呆呆一愣,便瞧见展荆飞身而至,冷冷道:“蠢货!射第二箭便是,上前抽刀作甚?!一会找个没人的时候,快点抽身。在南边十里处集合!” 这鹰羽,便是二百暗部之一。 “是……” 战斗,继续。 异族之军,撑不住了。本是骄傲骑军,无敌野战的存在,现下在这丘陵之地,竟是这般无力。 他们的弯刀,同虎贲的长刀相比,脆且薄,锋利是不错,但两相一击,弯刀必碎! 当他们从一开始的疯狂中回神时,面对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甲士,心底尘封已久的恐惧,终于蔓延开来。 特别是许多人发现,自己手里的弯刀,离开急速战马后竟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后,脑里的那根弦终于崩了。 开始有人放弃抵抗,弯下膝盖乞降。 属于骑士的骄傲,在这处,显得一文不值。 不过可惜,伍无郁的命令是:敌不死绝,死不休战。 因此,哪怕他们乞降,哪怕他们跪俯,锋利的长刀,仍是高高扬起,继而重重落下。 挥砍间,没有丝毫迟疑。 从丘陵后方,四万披甲虎贲处,将士们一路横推,向着荒丘外杀去。 所过之处,无论山丘窄道,还是起伏乱石,皆躺满了尸首。 无主的战马成群拥挤在一处,悲声嘶鸣。 它们曾马踏四野,它们曾睥睨中原,它们的铁蹄声,更曾叫一个王朝胆寒。 但现在,它们只是一群普通的畜生,一群乞活惊恐,惶恐不安的畜生。 跟他们的主人,一个样。 第二百五十二章:京观 荒丘岭外围,同内围一般,一样躺满了尸首。 只不过,西域蛮族的尸体少些,那两万多百姓的尸首,遍地都是。 分散在他们中间的虎贲卫将士,也跟内围不同。 没了潮涌般的袍泽护持,没了牢固阵型加持下的刀盾配合,他们厮杀起来,很是艰难。 特别是内围蛮卒节节败退向外逃,这里的蛮卒只会更多。 而他们,却没多少。 一处搭建的简易茅屋内,一名衣衫破烂的女子,蜷缩在一角,神情呆滞。 她前面,躺着三四个蛮卒的尸首,而尸首旁,一名不断喘着粗气的虎贲卫将士,正艰难从地上,捡起大刀。 剧烈的喘息声渐渐平息,外头厮杀怒吼声正盛。 这汉子沉默起身,提刀走向屋外。 将要推门时,却又转身,冲一角的女子呲牙一笑,“妹子,打完仗俺要是没死,娶你行不?” 身上衣物不足蔽体,这女子茫然抬头,看着门口的提刀汉子,热泪盈眶。 “好……” “那你可记住,俺叫王虎。” 最后一声撂下,名叫王虎的汉子双手擎刀,怒吼着冲出了屋外。 …… ………… “架!” “架!!” 荒丘岭外,原野之上,左骁卫三千骑策马狂奔,旗帜高扬! “快!再快!” 孙兴田不住挥鞭,同时连连怒吼。 他们是雷鸣之后,最后投入战场的军队。同时,也是截断敌军退路的最后一支军队。 蛮族若是退出荒丘岭,会有多少人? 那边的战斗,顺利吗? 自己这三千人,要拦下多少人? 不知道! 但他们只能,一往无前。 终于,当他们赶到荒丘岭后,预料中的敌军,竟是没有出现。 是……打完了?怎么回事?敌军呢?! 孙兴田心头一凛,顾不得派斥候,马鞭一甩,纵马过去。 当来到丘陵前,看见一地尸体后,孙兴田沉默了。 因为一地尸体旁,最多不到几百名布衣虎贲,各个如同血人一般,牢牢占据丘道,向里疯狂砍杀。 断臂者单手挥刀,裂耳者怒吼仍强! 外面为什么没有蛮族溃军?因为被他们挡住了! 坐在马上,孙兴田清晰的看到,几百虎贲前,是多少拥挤的敌军,敌军之后,又是多少披甲虎贲! 这几百虎贲卫,当一雪伍无郁所讲,十万大军今犹在之耻! “左骁卫听令!下马,与我袍泽,共杀敌!!” 孙兴田怒吼一声,抽出腰下长刀,怒吼而去。身后三千骑纷纷下马,扬起刀芒,怒吼而随。 “杀!!!” 外间无溃军,里头血正浓。 …… ………… 陈广来了,在左骁卫刚刚投入战场后没多久,便领着几百轻骑,快马赶至。 他目睹了这丘岭外围,围歼终战。 血色,染透了这里。 日光照耀下,显得极为妖异。 他找到了伍无郁,二人没有说一句话,远远看着这边,眼神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当日头偏西,黄昏将至。 荒丘岭的厮杀声,这才消弭。 “敬……国师!” 陈广弯腰,深深一拜。 当日他以为的戏言,今日竟成真了。五万蛮骑,入境不足两日,竟被全歼于此! 听到陈广的声音,伍无郁木然的脸上一动,然后缓缓弯腰,不过不是冲陈广,而是荒丘岭方向。 “敬我将士。” 身后几百轻骑纷纷下马,沉默着握拳捶甲。以这微小的声音,致敬荒丘岭中的袍泽。 “将军,速去派人,征调所有能征调的驽马,货车,越多越好。” 伍无郁沙哑声落,陈广顿时困惑道:“国师何用?” “装尸首!装这些蛮卒尸首。” 他眼中满是寒光,西望而去,喑哑道:“贫道要在凉州边地,连夜垒出一座京观,一座用五万蛮卒垒成的京观!我倒要看看,入境的第三日,那些人看到这座京观,谁还敢来!” 声音低沉,却杀意凛然。 陈广眼皮一跳,看了眼远处血色山丘,低语道:“国师可知,取尸垒京观,乃大凶之兆,或为君子所弃?” “贫道眼中无君子,贫道顶上无吉凶。” 幽幽望着陈广,伍无郁漠然道:“若有天谴,若有骂名,贫道一肩担之。” 见此,陈广默立许久,随即转头怒吼道:“尔等听令,遍察四野之城,征调所有货车!” “是!!” 数百骑闻令而散,疾驰离去。 “明日晨起,第一缕阳光下,能让他们看到这座京观吗?” 看着面前的国师,陈广咬牙道:“能!” 那便好…… 入夜,荒丘岭虽无白日热沸盈天,但仍是不觉寂静。 拉尸首的马车进入里间,血水混合着土地,凝成了一片血沼。车轮难行! 这座大战后的荒丘之岭,冲天的血腥味弥漫而起,也不知多久才能散去…… 凉州,接壤之地。 伍无郁架马而立,看着面前火把照耀处,无数军卒正在做的事,只觉安心不已。 没错,是安心。 看着一具具尸首被封土垒砌,狰狞的面孔,可怖的残肢,五万蛮卒之躯所垒,何其……让人安心? 京观者,炫耀武功,聚敌封土之高冢。 本就是为了震慑敌军所用。 伍无郁不是初来时的青年了,看到这渗人如修罗场的一幕,他的反应也不再是害怕、胆颤。而是去思考,这座京观,能给他带来什么,给陇右……带来什么。 只要一想到这些,安心,除了安心,无一丝害怕。 低头看着自己白净的手,他幽幽一叹。 看来自己,终是真正适应了这大周国师的身份了。 “加快速度!破晓前,一定要完成!” “是!” 陈广呼喝一句,然后来到他身边,“国师,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他们看到这座京观,会勃然大怒,继而疯狂用兵?” “谁会怒?” 伍无郁反问一句,语气平淡道:“白檀、安丘、月牙,此三国却为西域大国。然五万骑军三日而丧,他们还有底气来怒吗?至于其他西域之国,他们见此,焉敢造次? 三日时间,五万骑军变高冢。将军换位想一想,若是你,还敢继续用兵吗?” 陈广无言,低头仔细想了想,然后心底大安。 第二百五十三章:睡醒 第三日,黎明前,高冢立! 一块石碑被运来,上面空无一物,众多将士擎着火把,看向陈广与伍无郁。 只见陈广想了想,然后问道:“国师以为,此碑当刻何字? 西域来犯,歼敌五万,立此碑冢为后来者戒如何。” 目光一凝,嗅着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伍无郁淡淡一笑。 “不,应该这样写:圣功四年,五月。有匪自西而来,冒犯天朝,边城守卒出之,平之。立此碑为记。” 闻此,陈广顿时一愣。 明明是一场大战,数国之战,双方死伤近十万的大战,怎么能这样说?弄得跟乡勇抓蟊贼的县志一样…… 陈广困惑,于是当即询问。 伍无郁却是半眯着眼,看向西边问了四个问题。 此战,西域可与我朝,互通战书,明言宣战? 此冢,可够震慑西南、西北? 此时,我们要的是什么? 此话,当真弱了气势吗? 俗话说得好,当你回答不了或者不想回答的时候,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几个问题去反问,把别人问懵。忽悠也算。 显然,陈广就懵了。 在深深感慨感国师深不可测的同时,也对自己的智谋,产生了来自灵魂的质疑。 迟疑半响,陈广终是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 “西域犯境,并不少见,未是国战,自然没有战书。 五万蛮卒之冢,足矣震慑西南、西北。 此时……呃……唔……要的是安稳? 至于国师所讲碑文,好像琢磨一番,的确有那么一股气势。” 看着他,伍无郁含笑道:“将军可悟了?” 悟? 陈广沉着脸,一脸凝重的点点头,然后回神喝道:“按照国师所讲,速速铭刻!” “是!” 底下有人开始上前凿刻,而陈广却是再没回身,看一眼伍无郁。 待到黎明升起,高逾数丈的京观,便默默伫立在这凉州边地处。 再次望了眼西方,伍无郁垂眸道:“将军,回去吧。” “是。” 没有二话,没有询问,陈广当即挥手,下令撤军。 而就在他们离开这里后没多久,几骑快马便出现在原野边缘。 这几骑轻骑瞭望许久,然后纷纷架马,行至京观之前。 当这几人看清面前的是什么东西后,皆是吓得六神无主。 其中一人,甚至还掉落马下。 不止是人,就连胯下战马,面对这野蛮残忍的建筑,竟然也低声嘶鸣,似是十分抗拒接近一样。 咕咚一声,也不知是谁先咽下一口唾液,然后便有人颤颤巍巍开口。 “快……快……快回去上报大王……” “走,离开这……” “架!别待在这,快走……” 他们来得快,去的更快,这个令人胆寒的消息,也会随着他们,远散四方之国! ———— 伍无郁没有去别处,而是跟着陈广,来到了凉州城。 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觉了? 他想不起来,也无力去想了。 现在彻底轻松下来,浑身疲惫像潮水一般,涌上全身乃至心底。 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随便让人安排个地方,与陈广打了个招呼,便准备睡去。 临进门前,恭年终是没有忍住,出声询问道:“大人,展将军与任都统等二百名弟兄,找不到了。属下让人找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心底一激,伍无郁勉强回神,回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展荆与任无涯等人,死战不退,为国殉职,回去之后,贫道会好好抚恤其家人的,这件事不要深究,更不能声张,底下人让他们把口都闭紧点,知道吗?” 殉……职?封口? 恭年一愣,瞪大双眼不知该说什么。 伍无郁却是没再理会,径直入了一个屋子,摸到榻上,倒头便睡了去。 这一睡,就睡足了一个日夜,直到第二天清晨,这才悠悠醒来。 嗯,被饿醒的。 “来人,弄些吃的!” 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伍无郁沙哑喊道。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 恭年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迈步走来。 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物,伍无郁双眼一眯,淡然用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但却能在自己醒后,立刻奉上热食。这样体贴的属下,着实让人,很是受用。 看着正在进食的大人,恭年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道:“大人,昨日陇右节度使王念仁来了,说是要见您。可后来听闻您疲惫太甚睡下了,便去找了陈广将军,似乎还争吵了起来……” 进食不停,伍无郁随口问道:“现下人呢?” “还在凉州城,大人可要见他?” 看了眼国师,恭年垂眸道:“这个王大人,似乎不好相处,昨日来此,是带着火气来的。” “火气?” 伍无郁看着面前饭食,皱眉放下碗筷,“是为了那两万百姓而来?” “属下想着,应该是这没错。” “哼,” 冷哼一声,继续拿起碗筷,一边进食一边嘲讽道:“假仁假义。蛮骑犯境之时,他在哪?当日贫道去劝说之时,他岂会不知?大军埋伏荒丘岭之时,他怎会不明? 现在仗打完了,开始算后账了?笑话!此事贫道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他一个三州之地的节度使问责!不要理他,若是再来,不妨强硬些,拦下便是。” “是!” 语气微微拔高,恭年沉声应道。 很快,饭食用完,伍无郁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擦着嘴道:“贫道睡下这一日,可有什么事发生?比如西域那边,有何反应?” “倒也无甚事,就陈广将军派人来说了一句,说是京观那边,不断有异族商队路过,不过都未曾入凉州半步。” “异族商队?路过?” 失笑一阵,伍无郁起身活动一番,冷笑道:“看吧,好好看吧。那冢,立起来就是让他们看的!不用管,让陈广不用理会。” 收拾着碗筷,恭年应了一声,然后就要离去。 “对了,拿些纸笔,是时候给陛下,发一封捷报了!呵呵,阵斩五万,两日全歼来犯之敌。想必陛下知道了,会……很高兴才是。 唔,多拿些,也该给楠儿写封信才是。” “是。” 第二百五十四章:王念仁 很快,一封洋洋洒洒的捷报,与缠缠绵绵的书信,便写好了。 伍无郁刚让人把捷报拿走,便见陈广大笑着走来。 二人与庭院中相对而立。 “国师醒了?足足昏睡一日,确是难为国师了。” 看着依旧生龙活虎的陈广,伍无郁笑了笑,“怎地,笑得如此开心,有何好事发生?” “到了现在还没事发生,便是最好的事!” 兴高采烈地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脸色瞬时臭下来,“对了,本将来的时候,看到那个老匹夫被你的手下拦在府外,怎地,国师也不愿见那老匹夫?” 见他一个武夫,张口闭口骂别人匹夫,伍无郁也是稀奇。 不过转瞬间,便晓得他说的是谁了。 淡淡一笑,活动着手脚道:“打仗办事时不见人,现在事情办完了,仗也打完了,才跳出来指手画脚,卖弄仁义。哼,贫道才不愿与他多费口舌。” “嘿,我就说与国师趣味相投!” 陈广击节一喝,不屑道:“也就是这两天忙着处理战后之事,腾不出手来。要不然,看本将如何治他。” 似乎,虎贲卫大将军与陇右节度使,关系不好啊。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 若是这么一个手握重兵,坐镇边疆的大将军与节度使关系密切,那朝廷会安心吗? “对了国师,本将此次来,是想提醒你,战事顺利,然朝廷那般,可不好交代。有人禀报,说亲眼看到这老匹夫命人送信去往神都,料想你以百姓为饵的事,他会大讲特讲。你要做好准备,留个心眼。” 陈广阴沉着脸,咬牙道:“非是本将不够义气,实在是本将身处位置,实在关要。得为了虎贲卫的弟兄们着想,实在不能落人把柄。” “将军心意,贫道领了。” 伍无郁向东拱手道:“陛下圣明,自不会偏信谗言,将军放心便是。” 见正主自己都不着急,陈广也就不再多想。 “西域应是不会进犯了,让百姓出城吧?” “也好。” 点点头,伍无郁似是想起什么,漫不经心道:“说起来,这些事,不该由节度使率刺史县令们去办吗?将军到是……呵呵。” 脸色一沉,陈广默默坐到一旁的石椅上,沉默不语。 怎地?有内幕? 眼珠一转,伍无郁撩袍亦是坐下,“贫道为人如何,将军也知,若是觉得贫道信得过,不妨说一说。毕竟贫道与这节度使可没打过交道,若是见面,也得心中有些数才是。” 砰! 陈广挥拳一砸,砸在石桌上咬牙道:“本将自统领虎贲卫,坐镇陇右以来,在本将手中丢的疆域,便有六州七十三城! 七十三城,难道本将愿意拱手让人? 狗娘养的老贼!” 怒骂一声,陈广还是没忍住,又是痛砸一下。 “如何丢的,不说了,虽然其中有不少龌龊,但失地不光彩。”陈广看向伍无郁,“可你当我没想过反攻吗?四年前,本将亲率四万虎贲,出凉州而去。一月内,攻城十余座!可最后呢?他娘的因为粮草迟迟不到,只得退回来。 狗娘养的,为此,老子折了上万弟兄!也就是从那以后,老子明白了一个道理,打仗,不能蛮干。” 说到这,他脸上怒气已经渐渐平息,“撤军回来的路上,本将恨不得提剑砍了这老贼,可到了凉州城,看着身边的弟兄,这心思,便消失了。 没有去见他,第二日,我派亲信,往神都给陛下送了一封密奏。得到密诏的那一天,我就开始整理凉、肃、寰三州。到了如今,哼!节度使?他连个县令都指使不动!” 这信息……似乎有些大。 伍无郁默默消耗片刻,然后眯眼道:“王念仁,为何不运粮草?” “党争。” 陈广叹气道:“武将到了似我这般,不可能独善其身。” 默默身处一根手指,伍无郁好奇道:“最后一个问题,将军为何与贫道,说这些?未免有些交浅言深吧?” “国师怎能说交浅言深?未免太过伤人了吧?”陈广笑着道:“本将可是以为跟国师大人,是患过难,打过仗的袍泽呢!” 没有开口,伍无郁就这么盯着他。 脸上笑容挂不住了,陈广默默收敛笑意,低声道:“国师抵达陇右之前,本将就得到了陛下密诏。具体是什么,不方便透露。但国师不必过多忧虑……本将,信得过。” 他是皇帝的人,甚至是亲信。这一点伍无郁并不意外。 他意外的一点是,在他来陇右之前,皇帝的密诏就到了。 那么,这密诏,又会说些什么呢? 两人相顾无言之时,恭年却是快步走来,低声道:“大人,节度使王念仁带着一众家仆,在府外叫嚣。张口百姓,闭嘴黎民,您看……” 闻声抬头,他看了眼陈广,二人心照不宣,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到是这空架子的节度使这么做,会是为了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处置呢? “本将命人将其抓……不,让人扮作强人打昏带走,让他安生几天可好?” 一时没有好多想法,伍无郁当即便准备点头,可倏地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于是沉着脸摇头道:“他怕是就要把事情闹大,我们不能莽撞出手。毕竟是节度使…… 恭年!速派底下人乔装打扮,暗中监视此人!必要时,出手保护他!” “啊?大人!” “国师这是……” 陈广与恭年不解,为什么那人这般做,大人还要保护他? 只见伍无郁起身,脸色难堪道:“刚刚想到一个可能,若是这个节度使借着百姓的名头与我针锋相对,而后受伤,甚至死了呢? 节度使,放在陇右以外的地方,哪个不是手握重拳,封疆大吏?不管这王念仁如何,他总归顶着节度使的名头! 恭年,速去!派人严密监视,保护好他。记住,一定要让好手去,他或许……会自杀……” 见大人如此慎重,恭年不敢迟疑,连忙离去。 陈广有些震惊,愣了足足半响,然后看向伍无郁艰难道:“这件事若真如你所设想,那你麻烦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西域遣使 冲其勉强一笑,伍无郁摇头道:“或许……只是贫道想多了……” “不。” 陈广起身,苦笑道:“国师果然机智,这么快就回过神来。这件事万不能大意。本将能架空他,却奈何不了他,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想过他会如此行事,若是如此对付本将,那还真是……百口莫辩了。” “贫道……只是得了被害妄想症罢了。” “什么?” “喜欢把事情,想到最坏。” “……” 沉默片刻,陈广低头叹气,“看来国师在神都,过得也不像外间传闻那般。” 外间传闻? 伍无郁默默摇头,就在他准备开口时,外间却是奔来一名披甲汉子。 “牛力?如此匆匆,可有要事?” 看清来人是自己的亲卫,陈广连忙起身询问。 只见这牛力喘息一阵,断断续续道:“将军,国师,西域……西域……” 西域发兵了?! 眉头猛跳,伍无郁蹭一下站起来,心中满是不敢置信。 他们怎么敢? “西域……遣使来了……” 待他把话说完,伍无郁顿时无语。 看了眼陈广,只见其沉着脸道:“自己下去领十鞭子。” “啊?” 牛力瓮声瓮气的诧异一声,憨直道:“俺咋了?” 看来这陈广与属下关系应是不错,要不然这牛力也不敢反问。 “你这夯货!二十鞭!” 陈广咬牙切齿道:“再敢多说一个字,再加十鞭子!” 见此,牛力顿时愣住,脸憋得通红,却是一个字也没再说出口。 心绪平复下来的二人瞥了牛力一眼,然后发出一阵大笑。 笑罢,陈广眯眼道:“国师不妨猜猜,这西域遣使而来,所为何事?” “有甚好猜?左右不过是试探罢了。对了,他们是哪几国,借什么名头来的?” 说着,伍无郁看向牛力。 只见牛力张张嘴,却是没说一句话。 见他这样,陈广脸色顿时漆黑无比,伸脚踹了他一下,咬牙道:“国师问你,你直说便是,愣甚?!” 七尺高的汉子,看见自家将军这一会一个说法,不禁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受了一脚后,这才嘟囔道:“不是将军不让俺说话吗?咋又让说了?说了还打俺鞭子不?这可是将军让说的,要是说完还要打俺鞭子,俺可不依……” 看这喋喋不休的架势,陈广没忍住,又是上去一脚狠踹。 在一旁,权当看笑话的伍无郁等了一会,然后笑道:“好了好了,快说吧。贫道作主,免了你的鞭子,快说。” “谢国师大人。” 委屈巴巴的牛力抱拳行礼,然后才说道:“西域十三国都有人来,现在北城门外。说是要来见陛下的。” 见陛下?! 伍无郁双眼一眯,微微想了一会,然后冷笑道:“来人,备马!将军与贫道,去见一见他们,如何?” “正有此意。” 没再迟疑,二人大步走向府外。 刚刚临近府门,便听到一阵嘈杂之音。 恭年快步走来,低声道:“大人,要不要走后门?外间那王念仁,还在闹。” “无耻之人,竟以数万百姓之命,成己功劳。可耻!可恨!老夫就在此,可敢出来对峙?” “我陇右百姓何其无辜?!” “可怜我陇右百姓啊!” “无耻贼人,出来一见!” “老夫愧对陇右百姓们呐……” …… ………… 静静听了片刻,伍无郁勾起一抹讥笑,“开门。” “大人!” “开门。” “是……” 两名鹰羽上前,将府门打开。 只见外间密密麻麻围了许多人,中间一名老者,白发麻衣,一身缟素。坐在府门前,哭嚎不止。 而当他见到府门突然打开时,却是一愣,然后连忙起身,怒指站在陈广身边的伍无郁,恨声道:“你终于出来了?怎地不躲了?!” “躲?” 双手拢袖,伍无郁迈步走出,站在石阶上环视四周,淡淡道:“五万蛮骑尚不能让贫道躲上片刻,你……又算什么东西?一个卖弄口舌,假仁假义的匹夫?呵,也配?” “你!” 王仁义气急,吹胡子瞪眼地吼道:“老夫问你,那数万百姓,可是被你送去荒丘岭,用以诱敌的?” 无数道视线注视着他,伍无郁垂眸冷笑,“其间究竟如何,众人皆知。贫道没空搭理你这匹夫。” “顾左右而言其他,避而不谈,你就是心中有鬼!” 王念仁眉头一拧,环视四周大声道:“你若真是问心无愧,就当着大家的面,回答老夫。那死在荒丘岭的百姓,是不是你送去的!” 看着他不依不饶的劲,伍无郁只觉反感至极,侧身一抽,将恭年腰下寒刀抽出,然后大步走了过去。 见此,王念仁一愣,下意识就连连后退。 眼中厌恶一闪而过,伍无郁冷漠地将寒刀丢在他前面,然后冷笑道:“为民请命,死在贫道身前,这件事,够那些人做文章了吧?动手吧,贫道就在这看着。” 咕咚一声,王念仁咽下一口唾液,双眸之中闪过一丝惊骇。 只见其愣了片刻,然后看向地上的寒刀,身子不禁一抖。 “呵,”冷笑一声,伍无郁环视四周,沉声道:“当日之事,皆是有目共睹。然贫道自问,心中不悔!两万余百姓,皆是大义之士,在危难之际,能挺身而出。贫道永不敢忘! 两万父老换来的安宁,无郁请问,我陇右百姓,此时应该做什么?!蛮子还在,才死了五万!远远不够抵偿我陇右百姓的血海深仇!难道现在,我们就该听信这等卑鄙之人的胡说八道吗? 自强!我陇右百姓,当自强!” 话落,一名衣衫素净的女子却是站了出来,含泪道:“我就是那两万多人之一!我作证,不是大人逼我们的,都是我们自愿的!杀蛮子!我们不怕死!” “杀蛮子!不怕!” “不怕死!” “……” 看着这一幕,伍无郁拢在袖中的手一紧,只见那女子看向陈广,哭诉道:“将军!那日大战,是你军中叫王虎的汉子救的我,他说了,应承我战后娶我!我在军营外等到现在,还没见到他……” 大步上前,陈广沉声道:“牛力!带这位姑娘去军中寻人!若那王虎未死,本将亲自为其举办婚礼!” “是!姑娘,跟俺来。” “……” 第二百五十六章:强硬 看着牛力将这女子带走,百姓也渐渐散去,伍无郁这才看向那王念仁。 迎着他的目光,王念仁不禁生惧,眼中余光瞥了眼地上的寒刀,咬牙道:“你想做甚?本官乃是陇右节度使……” “呵,” 垂眸一笑,伍无郁淡淡道:“想必节度使大人,是在城里待久了,眼界有些狭隘。不如这样,出城看看吧?正好城外,有一座五万高冢。想必大人看过之后,就知道什么话该说,就明白什么事能做了。 恭年!” “在!” “派人送节度使大人去京观处,贫道一日不离陇右,他便要在那里待一日。吃喝拉撒,皆在那里。” 吃喝拉撒,皆在京观边上? 恭年愕然一愣,随即狞笑道:“是!来人,送节度使大人,去瞧一瞧。” 几名鹰羽飞身而出,王念仁身后的家丁连忙上前。 眼看两方人马对峙,陈广却是冷笑道:“城中禁止械斗,尔等想死吗?!来人!敢在凉州城里妄动刀兵者,杀无赦!” “是!” 陈广一众亲卫悍然拔刀,刀锋直指那群手持木棍的家丁。 木棍很无奈,它们怎么看,也没有对面那一柄柄寒刀,像刀兵啊。 情势所迫,王念仁恨恨看了眼陈广与伍无郁,然后低喝道:“走!” 走? 伍无郁幽幽道:“贫道的话,尔等聋了吗?” 闻此,一众鹰羽不再顾忌,纵身持刀,拦住其去路。 “国师!” 王念仁看着把自己围住的鹰羽,怒喝道:“老夫乃是陇右节度使!论起职位,在这陇右界面上,数本官最大!” 侧头看了眼陈广,二人眼中闪过一抹讥笑。 最后,这位最大的节度使,还是被几名鹰羽‘请’去了京观处。 这样也好,让他长长教训,顺便监控他。 陇右的事情还没完,不能让这样的人出来祸事。 至于如此行事,是否会被人弹劾。 这一点,伍无郁表示,无压力。 估摸着女帝案头参奏自己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 …… 架马出城,陈广领着他的亲卫,伍无郁则领着几百控武院鹰羽。 看清西域使者队伍所在后,他们马速不止,左右相围,径直冲去。 行至他们边上,鹰羽与亲卫更是来回奔腾,气焰很是嚣张。 漫天灰尘,呛的他们连连咳嗽,同时嘴里乌拉乌拉,显然很愤怒。 过了一会,伍无郁勒马止住,淡淡道:“停!” 于是乎,他们这才勒马。 看着面前的上百名西域使团,伍无郁把玩着手指,眯眼道:“还以为又是一些马匪……有什么事,说吧。” 使者团中,怎会没有通晓周语的人? 他刚刚说完,一个大胡子便左右看了看,皱眉道:“你是什么人?让陈广出来。” “放肆!” 恭年来时受过伍无郁指点,因此上前便是挥着马鞭一甩,怒喝道:“我家大人乃是大周国师!陇右督军!前日刚刚剿灭五万马匪,你这蛮子,也敢这般跟我家大人说话?” 挥臂挡下鞭子,这大胡子一愣,然后似是想起什么,看向伍无郁面色难堪:“我们是受王命,去见你周国皇帝的。” “刀出鞘,弦上箭!” 在这大胡子说完后,伍无郁便冷冷喝道。 哗啦啦,抽刀声响起,同时一具具劲弩,泛着幽光指向他们。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好好想想再说。” 摩挲着手指,他骑在马上,漠然俯视道:“这是最后一次,说错……即死。” 森森刀芒,幽幽箭锋。 被围在当中的一众西域使者,顿时生了一头冷汗。 终于,在这紧张的气氛中,一个干瘦的使者灵机一动,连忙操着一口生疏的周语喊道:“我等奉王命,来上国朝贡!” 朝贡二字一出,伍无郁顿时一笑,看了眼陈广,只见其大手一挥,刀收箭退。 “会给你们安排住处,上禀陛下。若是允许,你们才能启程入京面圣。知道吗?” “是……” “带他们进城,安排住处。” “是!” 西域使者们,在虎贲卫的‘护送’下,开始往城内走去。 “等等!” 倏地,伍无郁在后开口,冷冷道:“安丘、白檀、月牙三国使者何在?” 闻此一问,车队顿时止住。 只见西域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三人默默站了出来。 看着这三人,伍无郁轻夹马腹,纵马上前,然后一言不发的挥动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打着他们。 啪,啪,啪…… 没人发问,没人叫嚣。就连挨鞭子的三人,也都默默忍受。 半响,伍无郁打累了,这才收起马鞭,冷冷道:“知晓本国师为何鞭打尔等吗?” 出兵犯境?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没人开口。 这么一说,不是找死? “哼!” 只见伍无郁冷哼一声,沉声道:“我朝皇帝明旨于尔等,告知要好好管理境内马匪。可你们呢?做到了吗?!前日竟然有数万马匪入我边境,简直找死!等朝贡回去之后,跟你们大王说清楚,若是他无力治理,本国师便亲自去,给他管一管境内之事。” 五万大军说成马匪,算是最后一层窗户纸。 只要不说破,就还能谈,就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要不然,一旦说开,那就只有一战了。 “是……” 三人低头不敢多言,车队这才继续离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陈广嗤笑道:“看来这些蛮子,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刀架脖子,什么道理,都懂得很快。” 伍无郁眯眼想了片刻,然后皱眉道:“西域十三国之情形强弱如何,将军清楚吗?” 目光深沉,陈广抿唇半响,沙哑道:“了如指掌。” “不知将军可否,给贫道一份这情报?” “……” 沉默片刻,陈广皱眉道:“料想国师不会长驻陇右,最大的可能,将会跟他们一同去往神都。知道这些,做甚?” 没有开口,伍无郁就这么默默注视着他。 半响,陈广终是叹气道:“也罢,今夜本将便说与国师知晓。” “多谢将军。” “这些人呢?软禁还是……” “不必理会,严密监视即可。” “唔,好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十三国 星月交辉,柔光绚丽。 陇右大地上,少见的,有了一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稀少的灯火遍布三州,农人归家闲话时,也少了几分忐忑不安,多了几分舒心欢颜。各城之内,也不再入夜便无声,三五好友酒后激扬,年轻书生长街高唱…… 盛唐之风绝数十年后,在今夜,在这片土地上,隐隐重现。 今夜将军有令,凉州不夜,无宵禁。 这便是安全感的提升,带来的惬意。 而安全感的来由,便是凉州边地,五万高冢。 边疆之民,欲求安稳,唯有其国强、军壮。 国之强盛暂且不谈,军之壮弱,何以体现? 唯战尔,唯胜尔。 没有去舒适府邸,也没去庄严大营,伍无郁与陈广并肩而立,站在了凉州城墙上。二人看着满城灯火,听着满城欢颜,一时间,百种滋味在心头盘旋。 “虽然有些话说多了没意思,但是……” 陈广看着伍无郁,真切道:“本将还是要说。国师此来督军陇右,是陇右之幸,是虎贲之福。不管日后多少人以什么事指摘你国师,我陈广心里,都会记得国师你,是怎样的人。” 脸上一片淡然,伍无郁双臂虚张,作势拥揽全城。 半响,只听他喟叹道:“天命所指,万民安好,此,贫道一生所求也。何须他人毁誉?” 咚!噹~ 临近城墙的街道上,一阵锣鼓响起。 二人瞧向那边,伍无郁不禁笑道:“王虎也真是命大,那日荒丘岭外围,可谓是必死之地,他却能活下来。” 说着,脸上笑意渐渐收敛,叹气道:“本打算让左骁卫的三千骑在外截住溃散之军,未曾想……虎贲卫,壮烈之军也!” 听着国师夸赞,陈广脸上不见喜色,沉默一会后,才微微哽咽道:“本将治军,皆从前人。待部下如兄弟,同吃同住。虎贲十万,本将不敢说人人都认识,但军官以上大都脸熟。 国师,你可知就在那日,本将是如何挡下五万骑一日的?” 侧身看着他,伍无郁嘴唇一抿,双眸黯淡。 “四千人,足足四千个弟兄!就在这凉州城外,就在……那!” 陈广虎目垂泪,咬牙切齿地指着黑夜中道:“本将下令,四千人陆续出城,送死去了!从日到夜,本将就在这站着,眼睁睁看着四千弟兄,一一赴死。 蛮骑冲阵,分割阵型,穿插左右,弓弦分张,弯刀取首! 剖心、挖肝、割首、拖尸! 这一幕幕,本将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陈广刚刚说罢,临近城下的一处酒肆里,似是一名书生大醉,放声高呼道:“痛饮此酒三百杯,一夜风流不足眠!” 诗词狗屁不通,但高兴的心情,还是能看出来的。 听着这人的呼喊,伍无郁只看到星光下,一滴将军泪,跌在脚下砖石上,碎成了八瓣。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伍无郁轻声道:“记住,记得深一些,万万别忘了。待到来日,吾为行军大总管,汝为前军急先锋。届时,百万大军齐上阵,直插西北十万里……” 目光有些朦胧,陈广深吸一口气,恢复了虎贲卫大将军该有的样子。 只见其随手擦拭一番,沙哑道:“让国师笑话了。” 然后目光灼灼道:“国师所讲,莫不是在唬本将?” 嘴唇一勾,伍无郁幽幽道:“别处的天,三尺之上空无一物。陇右的天,三尺之上,皆亡魂。” 双拳一紧,而后又松开,陈广偏过头去,淡淡道:“不是想知道西域十三国情势强弱如何吗?本将说与你便是。 西域者,纵深数千里,横卧西地,隔绝南北。 其间立国者,一十三。强者东三、西二。中间者,皆不足一提。 东三者,安丘、白檀、月牙。西二者,大宛、乌孙。五国分立西域之东西,其间小国有八,隔绝双方。” “一十三国,何以分强弱?” 伍无郁听得仔细,遇到不清楚的便出声询问。 毕竟一个镇守陇右多年的大将军所知道的情报,重要性不言而喻。 “这个简单,”侧头看了他一眼,陈广继续看着满城灯火,“万骑之下为弱,万骑之上为强。” “东三强国,我们一战灭其五万……” 伍无郁双眼放亮,喃喃道:“已动其国本了?!” “算是吧。” 陈广没有过多兴奋,而是淡淡道:“所以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至少数年,陇右将得安宁。” “将军没想过乘胜追击?比如……先灭了这三国!” 伍无郁好奇他的反应,于是试探出声。 “呵,”轻笑一声,陈广叹气道:“西域十三国,随便拎出一个,皆不足为惧,然合为一处,便有铁骑数十万之强。他国不动则已,若入,必遭十三国群起攻之。 西域有个会,好像叫什么十三王会,一年一次,互相商议谋划。” 眉头一皱,伍无郁沉声道:“西域铁板一块?动之不得?” “倒也不至于。” 陈广摇摇头,皱眉道:“如今西域格局,便算是很微妙。八弱国在中,东三西二在侧,一直以来,便是八国抱团,共抗东西。但这次,东三折兵五万,局势应该会有变化。” “什么变化?” 伍无郁急切道。 “我哪知道?” 陈广翻个白眼,嘟囔道:“本将也就知道个大概,分析也很朦胧。就纯属瞎猜罢了……” 牙关暗咬,伍无郁一脸气恼,“你坐镇陇右多年,就没想过派人去打探一下?潜伏暗探什么的?” “当然有!” 陈广理直气壮道:“可是手底下人一到西域,就忍不住掏刀子,连句话都带不回来就杀了几个蛮子死在那了,本将有什么办法?” 就没有机灵点的人? 有心去问,可看着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的陈广,伍无郁也是无力吐槽。 “罢了,西域一十三国的地图,给我临摹一份,有用。” 说着,他便阴恻恻地看向陈广,“若你连这个都没有,那贫道就得怀疑,你这些年究竟在干什么了!” “有是有,不过地图向来便是军中重器,本将怎能轻易……” 话说一半,看着脸色不善的国师,陈广连忙道:“这就让人去临摹。” “多!谢!” “……” 第二百五十八章:商道 二人聊至深夜,这才堪堪聊完。 就在陈广打着哈欠,开口告辞时,伍无郁却是皱眉道:“走甚走?西域的事聊完了,这陇右的事还没开始呢!话说你一个大将军,怎这般嗜睡?连贫道都不如。” 陇右? 看着精神抖擞的国师,陈广嘀咕一句,然后眯眼道:“陇右有何事可讲?左右不过是现在的三州之地罢了。” “我问,你答。如此便可,明白吗?” “啊~” 又是一个哈欠,陈广揉了揉眼眶,敷衍道:“问吧问吧。” 没在乎他的态度,伍无郁盘算着开始一一发问。 “朝廷税收,怎么说?” “陇右这点粮食,养活百姓都难,虎贲军粮皆靠朝廷调拨。因此粮税多是意思意思,朝廷也没深究。” “不是说粮税,是……商税。” 伍无郁露出狐狸尾巴,眯眼道:“贫道观察过,这陇右似乎商贾颇多,来往商队不少。” “商队?” 陈广挠着头,狐疑道:“好像是挺多的,唉,以前更多。这不最近闹腾着,少了些。若是西域安分的时候,肃州那条道,可是商队日日不绝。” 肃州…… 心中大致描绘出肃州方位,然后眯眼道:“商税呢?你这个行使着节度使职能的将军,就没管过?商队日日不绝,这税收,不少吧?” “没管过,都是肃州刺史在管。”陈广拧眉道:“商税多是让他们自行处置,然后上交朝廷。你说这个作甚?” 看他还没明悟,伍无郁顿时恼怒道:“你难道就不缺钱吗?” “不缺啊。” 陈广理直气壮道:“虎贲军饷,朝廷从未拖欠,粮草也如期交付,本将要钱作甚?” 见他这幅反应,伍无郁心中竟是怒气突地熄灭,继而升起一阵莫名喜色。 “本将每日练军整兵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这些皮毛蒜皮的小事。国师你还有事没事,没事本将回去睡了,这都几更天了都……” 西域商道,连接中原。来往利益,绝非小钱。 且重要的是,这条商道,不仅仅可用于敛财,打探情报更是方便至极! 灵光一闪,伍无郁脑里跳出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叫重巅奇,女的叫陆兰。 这一切的相遇,怎么这般巧合?天意……天命吗? 胡思乱想中有些神神叨叨的伍无郁默默抬头,只见星河灿烂,明月辉煌。 “啊~” 又是一个哈欠,陈广摆摆手道:“国师,本将告辞了。” “别急。” 拉着他,伍无郁眯眼道:“贫道想赚些钱,还想让将军配合一下。” “赚钱?配合?” 陈广反问一句,然后眯眼道:“国师是想率军杀入西域,抢掠一番?!这可得从长计议啊……容我想想……” 想你个大头鬼! 又是一个大大的白眼,伍无郁皱眉道:“贫道说的是肃州商道!贫道底下有两个商贾,算是孝敬的勤些,家业也丰厚。贫道的意思是,让他们来陇右经商,然后将军多多照拂,最好是出手扶持一二…… 当然,所得钱财,自不会少了将军这一份。” 陈广听完之后,一言不发,默默打量着伍无郁,看得他直发毛。 有些不自在的避过视线,伍无郁尴尬道:“将军这是作甚?” “唉!” 只见陈广仰天一叹,摇头道:“本以为国师是仙家弟子,治世能臣。但未曾想……唉,罢了,贪财也非是什么太重的过错,人无完人,瑕不掩瑜嘛。 这事容易,本将答应了。至于钱财就不必分本将了,本将不需要。 不过还是要提醒一下,小贪即可,莫要……咳咳,国库税银军饷之类,国师还是不要插手,要不然……” 贪财? 伍无郁一下子宕机了,他现在特别想指着这货问他,你从那只眼看出来老子贪财! 不过转念一想,他这样想自己,也未尝不是好事。 至少,很多事情都可以更顺利,更隐秘的进行了。 “国师若是无事,那本将这就告辞了?有事明日再说吧,困了,当真是困了……” “将军慢走。” “不送。” 目送陈广离去,伍无郁眼中明暗交错,过了足足一刻,这才开口道:“恭年。” “在!” 身后黑暗中,恭年默默走出墙垛阴影。 “一会回去,贫道会写两封信,一封给重巅奇,一封给陆兰。这二人是什么人,你可以去问一问,底下有人知道,派人把信送去。路途遥远,要选些可靠的。” 重巅奇,陆兰。 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恭年低声应道。 ———— 凉州城数十里外。 一丛篝火在黑暗中点燃,明亮的火光照耀着修罗场般可怖的景象,同时一股股恶臭难闻的气味,亦是扑面而来。 一队鹰羽若坐或站,默默看着篝火边,打着摆子不断呕吐的老人。 “该死的,老夫一定要上奏陛下,参奏那个妖道,还有你们这群走狗!呕……” 王念仁脸色发白,根本不敢看四周,只能一个劲的盯着脚下的土地跟篝火,艰难咒骂,“等着吧,本官记住你们的脸了,一定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是节度使,我是陇右节度使……” “走狗!杀了你们,一定要杀……呕……” “混账东西,怎能如此对我!” “放我走……放我……” “……” 任由他一人絮叨,这队鹰羽皆是冷漠不言。 稍远处,两名鹰羽隐没在黑暗中,看着这边嘀咕起来。 “这老贼真能絮叨,从到了这就没停过。” “那可不,你没看他在城里硬是哭嚎了那么久,硬是一口水都不用喝,听的我都渴了……” “话说……兄弟,他不会让吓疯吧?说实话,这地方挺渗人的……” “不……不至于吧?” 两人正说着,忽然,王念仁一边起身狂奔,一边脱衣服疾呼道:“我是神仙~我是神仙~我要飞了,我要飞……” 见此,二人默默互看一眼,皆是愣住。 卧槽,真疯了! “他娘的,愣着作甚?快抓住他!” “别让他乱跑!” “这不会是疯了吧?怎么办啊!” “先抓住他,派人回城禀告大人……” …… ………… 第二百五十九章:装疯 回到府中写好书信,伍无郁便让恭年派人连夜送出。 然后走向床榻,看着冰凉的被窝,无奈一叹。 这陈广也真是不会做人,不管怎么说,安排七八个暖床的丫鬟总行吧? 嘿嘿,你可倒好。这全府上下,连个老妈子都没有,全他娘的是鹰羽卫汉子。 这事也没法张口,毕竟自己国师的身份在那摆着…… “唉!” 又是一叹,他终是认命的躺了上去,打算回忆着楠儿入睡。 谁知被窝刚刚有了热气,外间恭年就急声喊,“大人!大人!祸事了!” 很是困倦地睁开眼,只得认命起身。 下榻披衣,秉烛而出。 只见恭年一脸慌乱,焦急道:“节度使王念仁疯了!被吓疯了!” 烛火微微一晃,一滴蜡油落在手上。 疼痛一闪而过,伍无郁也彻底醒神。 “疯?” 装疯还是真……不会吧? 心头咯噔一跳,伍无郁肃容道:“现在何处?” “就在前院。” “带路!” “是。” 顾不得穿衣,他便仅披着外衫,匆匆离去。 前院内,火把匆匆。 几十名鹰羽围在一处,低声议论着什么,见国师来后,连忙弯身行礼,让开一条道路。 透过让开的人群看去,只见王念仁披头散发,坐在地上低头笑个不停,同时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神仙,鬼怪…… 自己本意,是打算给他些教训,顺便管控起来,不让他出事,也不让他惹事。直到自己离开陇右。 谁知道现在弄巧成拙,竟然把人逼疯了。 说实话,这跟逼死他的后果,差不了多少。 一道节度使,实打实的封疆大吏官职。不论是死还是疯,只要跟自己扯上牵连,那他就会很麻烦…… “大人,怎么办?” 恭年显然也知晓后果,因此站在伍无郁身后,阴沉道:“莫不如干脆……然后寻个法子,嫁祸给什么人?”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因此所有人的目光当即看向他,而后默默垂头底下。 只有伍无郁,依旧在盯着王念仁。 他确信,王念仁是听到了恭年的话,更确信,在听到这话后,这疯子的眼神,流露出了一丝震惊! 疯子会震惊吗?把自己当成神仙的疯子,会因为旁人的话,震惊吗? 答案是,不会。 所以,他是装疯! 露出一抹讥笑,伍无郁淡淡道:“事已至此,只能如此了。杀了,带出城去,伪造成贼匪所为。” “是!” 恭年没有多想,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抽出寒刀。 刀出鞘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下,显得十分清晰。 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当他持刀来到王念仁身前时,右手微微扬起,便要落下。 就在这时,地上的王念仁猛然抬头,眼神满是怒意道:“伍无郁,你怎敢?!真以为你在这陇右只手遮天了不成?真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傻子?! 老夫不是那个被你锏杀的县令,老夫是陇右节度使!你信不信,老夫若死,你绝对瞒不住,陈广帮你也不行! 不要把别人看的太蠢。” 恭年愕然回头,却见伍无郁笑着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淡淡道:“试探罢了。王大人若是不急回去,不妨起来,整理一下衣衫,好好聊聊。” 聊聊? 王念仁张嘴欲骂,可看到刀未还鞘的恭年,只得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在刀锋下更得低头。 这个道理,只要不是真一心求死,就都该明白。西域使者懂,他王念仁,也懂。 片刻后,换好干净衣衫的王念仁,便重新出现在了伍无郁的面前。 二人坐在屋内,相对无言。 半响,终是伍无郁率先开口,“贫道自问,来陇右所作所为,皆是一片公心。平时也无得罪大人的地方吧? 此地就你我二人,大人也别再借百姓之名指摘与我。王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 听他说话,王念仁嘴唇一动,却是没话出口。 见此,伍无郁缓缓拿起一杯热茶,眯眼道:“王大人不愿说,便让贫道猜一猜?是……阁老传信了?” 听到阁老二字,王念仁眼神一眯,随即恢复平常。 不是! 心中笃定,伍无郁收回视线,看着手中热茶叹气道:“不管是哪一派都好,也没什么差别。大人不愿说,就不说吧。不过有件事,还望王大人,能够明白。” 咚一声,茶杯不轻不重的放在桌上,王念仁眼神一扫,仍是闭口不言。 只是其心底,却是对这国师将要说的话,有了几分兴趣。 “你是棋子,一枚用来恶心贫道的棋子。” 漠然开口,伍无郁冷笑道:“你是死也好,疯也罢。难道真以为你王守仁这条命,这个三州之地还有名无实的节度使,能拉贫道下马? 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才敢拦门训斥吧? 可难道你就没想清楚,便是贫道当街杀了你,回去之后,陛下会问责吗?会惩处吗?那些人至多,也就让贫道,恶心一阵罢了。 玉石俱焚,你还不配。” 这下,王念仁忍不住了,咬牙道:“有名无实,也是节度使!也是十道之一的封疆大吏!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管。” 鱼儿上钩了…… 目光沉敛,伍无郁依旧冷笑道:“这么说,大人承认,是有人指使了?” 自知失言,王念仁顿时闭上了口。 摩挲着手指,看了眼外头漆黑月色,伍无郁低声道:“不妨让贫道揣测一番,大人接到朝廷中人的来信,是荒丘岭前吧?甚至更早。让你这弃子寻机牺牲,用以诬陷贫道? 唉!” 沉声一叹,伍无郁长身而起,沉声道:“大人糊涂!贫道观王大人,年岁不少了吧?本该是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年纪。何苦去为了他人的阴谋,牺牲自己呢? 大人在这陇右,虽无实权,可也落个安宁。退一步讲,便是不理会朝廷那些人,他们又能如何?” 心头微动,也不知伍无郁的那句话打动了他,只见王念仁抬头深深望了眼伍无郁,似是有话要说,可又顾及着什么,最终还是沉默无言。 第二百六十章:长谈 见自己说到这般地步,他还是不为所动,伍无郁顿时眉头暗皱。 深思片刻,终是冷漠道:“现在情形也简单,大人继续找死,我助大人一臂之力。明日你继续来府前叫嚣,贫道用麒麟锏送你一程。然后回到神都,让那些人恶心贫道。 但是,回到神都后,贫道会让鹰羽卫,把王大人你的家人子嗣,一一找出来…… 不要怀疑我有没有这个能力,鹰羽卫治下,遍布天下。想找人,绝对不难!” “你!” 王念仁一惊,站起指着伍无郁,“你怎敢……” “没什么不敢的。在贫道之前,可有人敢用百姓为饵?可有人敢用五万蛮骑铸冢?别小觑贫道的胆子,贫道的胆子,足可包天!” 伍无郁半眯着眼,呵呵一笑道:“更别说什么官场规矩,说什么祸不及家人。贫道不信这个!” 面对强势的国师,王念仁一时怔住了。 “王大人这般年纪,应该有儿孙了吧?孙子还是孙女?成婚了吗?若是孙子,年纪不大吧?孙女最好,也不知样貌如何……” 如同唠家常一般的话,听在王念仁耳中,却是如同惊雷乍响,让他脸色全白。 瞥了眼他的模样,自觉火候差不多了,伍无郁这才淡淡道:“当然,王大人还有一个选择。就此打住,贫道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你好,我也好。 官场嘛……无非是一个势字。贫道这次回去,是携大胜之威而回,那些人不过是些背后玩弄诡计的小人,怎能同贫道相比? 王大人,您说……是吧?” 失魂落魄的重重坐在椅上,王念仁右拳紧握,半响才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老夫一生为官,便是遇到陈广这等武夫,也未曾萌生辞官之心……你是个不按规矩出牌的人物。” “不,不是不按规矩出牌。” 端起茶杯,伍无郁一饮而尽,“是我有能不按规矩的实力!” “陛下宠信?” 王念仁讥讽道。 “不够吗?” 伍无郁漠然反问。 二人视线相对,半响这王念仁才叹气道:“够了……君王如此宠信,放在谁身上,也都够了。老夫……告辞。” 说着,他便起身,摇摇晃晃的离去。 走到屋门前时,他脚下止住,叹气道:“你一日不离陇右,老夫一日不出家门。” “恭年,派人护送大人回家,多派些人。” 听到身后的话,王念仁瞥了眼外间廊下应声的恭年,嗤笑道:“何必假惺惺的客套?” “呵,” 给自己又倒上一杯茶,伍无郁冷笑道:“你是想通了,可那些人呢?他们把你弄死然后嫁祸贫道,不也一样?回去的路上,贫道会派人保护你。至于到家之后……王大人,别告诉贫道,在自己家里,也会被人刺杀。 记住,不管因为什么,你活,你家人才能活。你若死,贫道便要找你家人的事了……” 脸上尴尬一闪而过,王念仁回眸恨恨看了他一眼,然后甩袖离去。 “恭年,速去派人。贫道不是玩笑。” “是!” 听着离去的脚步匆匆,伍无郁叹息着摇摇头。 这事,应该是完了。 至于这王念仁背后是谁,伍无郁心中也朦胧有个大概。 若用李唐一党来算,那在朝中的确是一股庞大的势力。 但并不能如此算,有复唐念头的大臣甚多,但应该也是如西域情形一般,分着各个小派。 张狄二人应是其中一派,他们最具代表性,最为保守,与皇帝有着约定,也愿意遵守约定等下去…… 至少伍无郁刚刚试探,加上接触体会,这王念仁背后,应该不是受张狄二人的指使。 至于是谁,其实不重要。 到了如今这般地步,阁老或许还能微微压他一头,但再等下去,自己迟早会权倾朝野。 他的目光,从来就不是哪一派,哪一人。 生来便是殿中臣,岂能不看高山瞧落水? 若是深究这些,那他也将深陷朝堂之中。这样一来,岂不本末倒置? 女帝用他,可不是让他在朝堂上党争的。 国师这个位置,比较特殊,是没有可供升迁的。 那么权利大小,来自哪里呢? 一是他管控下的鹰羽卫,鹰羽衙门权重,则他权重。伍无郁一直以来,也的确在朝这方面去做。 其二嘛,便在他自身。 声势,威势,有无天下公认之功劳傍身,有无面对其他人可以挺直腰杆,睥睨不屑的底气在。 说的虚了,其实这些,伍无郁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已经有了三件事可以支撑傍身。 岭南、大同、陇右。 岭南之行,主在张安正,他或许有功,但不大。 大同之行,他为主使,然毕竟是江湖事,功劳不小,但难免让人不屑。 至于这次陇右…… 边疆大捷,斩敌五万,携使入京!或许其中有百姓为饵的污点在,但这次,却是实打实,无人可否定的事。 他有预感,这次回京,会很不一样…… “大人,属下派了足足五队弟兄护送。” 五队,一百人。 恭年的声音响起,让他从沉思中回神。 不经意抬头一看,只见窗外已然亮起一抹白光。 天明了? 唉,又是一夜未眠…… 后知后觉的疲倦上涌,伍无郁沙哑道:“贫道睡会,若是无事,不要打扰。” “属下明白。” 脱衣上塌,被褥间,一片冰凉。 不知为何,刚刚还困得不行,可一躺在床上,竟然少了几分睡意。 瞪着眼看向顶上纱布,伍无郁又瞎想了一会,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外头,廊下叶诚瞥了眼恭年,低声道:“大人睡了,你也去睡吧,这里有我。” 恭年犹豫片刻,然后点点头,叮嘱道:“让人常备热食,大人起来后,怕是要吃东西的……” 没有回应,叶诚古板的脸一皱,“大人不知何时会醒,怎么准备?” 看着叶诚,恭年抿唇叹气道:“一个时辰后让人准备,而后一刻钟一热便可。” 嘴唇一抿,叶诚板着脸点点头,“知道了,当真麻烦。” 麻烦? 恭年笑了笑,却是没再多讲,迈步离去。 他二人,当真可谓是两个极端。 …… ………… 第二百六十一章:归京圣旨 十日后,天朗气清。 寰州城外十里,旌旗猎猎,伍无郁与陈广一等,并肩而立,看向东方。 “天使将至,国师大人也该回去了。” 陈广看了眼伍无郁,喟叹道:“真如白驹过隙啊,荒丘岭大战仿佛还在昨日……” “将军何时也学会酸腐文人那一套了?要不要再吟诗一首,为贫道送行啊。” 见他出声取笑,陈广亦是哑然失笑。 就在这时,一杆旗帜自东而起,随后便是延绵车队。 知晓这是天使到了,他们顿时面容一肃。 在等天使队伍抵达的这会,陈广还是没忍住,看了看一侧沉默的王念仁,低语道:“本将到是好奇,国师用的什么法子,让这老匹夫安生下来?” 低眸浅笑,伍无郁压低声音道:“他不怕死,那他怕不怕他家人因他而死?有时候,刀不一定非要架人脖子上,未出鞘的刀,也管用。” “原来如此……” 陈广恍然,一侧的王念仁却是眉眼一怒,冷哼道:“将军国师还请自重!你我相距不足一步,老夫虽然年迈,但眼未瞎,耳未聋!” 闻此,二人相视一眼,淡笑不语。 天使是一名中年男子,进行一番例行客套后,便开始请出圣旨。 骑士下马,一干人等皆是弯身以示敬意。 然就在天使要开口时,伍无郁却是眉头一皱,“等等!” 拿着圣旨的天使一愣,所有人看向他。只见他大步往右,来到一众西域使者面前,冷声道:“跪下!” 唐周虽有跪礼,但并不刻意规矩。因此只要弯身行礼表明尊崇即可。 使者之中,乌孙使者率先不悦道:“我等为何要跪?你们不也没跪吗?” 幽幽望着他,伍无郁沙哑道:“抽刀。” 哗啦啦,四周军卒闻令而动。 看见四周刀丛,诸多使者皆是大惊。 “我等乃是陛下臣子,尔等也配与我等相比?下国之臣,面见我天朝皇帝圣旨,就该跪迎!” 说着,伍无郁冷笑道:“若有谁的腿弯不下去,本国师不介意,替他砍了。” “你!” “国师大人如此行事,未免太过了些吧?” “何至于折辱我等?” “我们乃是一国使者,不可如此!” “没有这个规矩!” “……” 一片嘈杂中,伍无郁默默后退一步,双袖一挥,持刀卒上前。 “以前有没有这个规矩,我不管。但从现在开始,有了!谁不服,尽管让尔等之王派军便是。别怪本国师不讲理,给你书信纸笔,让尔等写下绝笔信。然后本国师会将尔等人头与书信,一并送还回去。” 纸笔被人端上,一众使者互看一番,皆是沉默。 半响,大宛使者面色难堪道:“国师大人如此行事,岂不是逼迫我等之国,共同举兵?你就不怕届时数十万铁骑齐聚,你担不起这个责任吗?” “哈哈哈……” 伍无郁大笑道:“提起西域,贫道听最多的一句,便是这所谓的数十万铁骑。来陇右前,贫道还心中存疑。可前些时日,自你西域而来的五万马匪被两日尽屠之后!我便觉得,这所谓的铁骑,不过是个笑话。 来吧,写信吧,战吧!看看你们这所谓的铁骑,够贫道立几座高冢!” 两日杀敌五万,聚尸铸高冢。 铁一般的事实放在面前,一众西域使者,皆是沉默了。 那场大战,太过蹊跷。他们这些时日不管怎么调查,都毫无头绪。 周国或有征战西域之心。这是在故意挑衅? 见这位国师如此行事,许多使者心中,默默浮现出了这个想法。 伍无郁之所以如此做,要的便是让他们这样去想。 越想越蹊跷,越想越深究。等他们钻进牛角尖,等他们惊疑不定,那大周,才能真正平稳下来。 欲扬先抑,欲和先战,欲止先行。 等了片刻,见他们没人动,伍无郁不禁眯眼,扫视道:“要么跪,要么写。本国师没耐心了……” 配合着他的话,四周军卒齐齐上前一步,森森刀丛直指他们。 …… ………… 又是一阵沉默,他们还是低头不语。 见此,伍无郁眼中闪过一抹挣扎,而后怒喝道:“既然尔等不愿做决定,那便让贫道代劳吧。杀!贫道会用尔等之血,给你们的王,写上一封信!” 没有迟疑,四周军卒纷纷扬刀,迈步上前。 刀锋的压迫下,终于有人熬不住了。 扑通一声,一名小国使者跪下,头颅深深低下。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的压力顿时少了许多。 扑通,扑通…… 小国使者皆是跪下。 而安丘三国迟疑片刻,也是相继跪下。 还站着的,便只剩大宛与乌孙。 他们的两位使者面色难堪之极,看着身旁的人,皆是恼怒不已。不过形势如此,他们纵然不愿,也由不得他。 当所有人跪下后,伍无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挥手示意军卒退去,然后迈步回到原先的位置。 “天使可以开始宣旨了。” 闻此,负责宣旨的天使脸上流露出一丝古怪,然后轻咳一声,打开了布帛。 他正念着,一旁的陈广却是忍不住,往伍无郁身边迈了一步,细若蚊蝇道:“吓唬他们作甚?有什么深意吗?” 不懂就问,这个优良品质,陈广算是学会了。 淡淡瞥了他一眼,伍无郁低声道:“狼也好,狗也罢。都得时时敲打才老实。具体的,懒得跟你说。待贫道走后,将军不妨经常率军在边界溜达溜达。 五万蛮骑不是剩下不少战马吗?若想练骑军,就去边地。” “那万一西域出兵怎么办?” “贫道保证,不会的。” “……” 二人正低声交谈,前面的天使却是不悦的轻咳一声,然后语气加重道:“钦此!另外陛下还有口谕,让西域使者速速进京。” 啥?说完了?赏赐了什么? 伍无郁一愣,躬身一应,然后看了眼还欲再讲的陈广,低声道:“自己个去想!堂堂一个大将军,难道不用脑子的吗?真不知贫道没来的那些年,你是怎么坐镇陇右的。一天天那么多问题,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 第二百六十二章:神都情势 春去夏至,细雨蒙蒙。 坐在回京的马车内,伍无郁翻看着楠儿的信,眼神时而温柔,时而深思。 君此一别,妾常夜不能寐。每至深夜,必焚香祷告,祈求此去安康。 今闻君大胜,已破困局。亦为君高兴之至。 然有几点,回京路上还望慎重。 其一,以百姓为饵之事,在神都城中已然掀起不小的风波。似是有人在后推波助澜,刻意抹去功绩,而夸大其百姓诱饵之惨烈。 群情激奋,坊间百姓谈论不休。国子监数百学子围聚宫城,请求陛下惩处与你。所幸,陛下一概不理。 我已命人暗中调查。 其二,有一僧人,法号悟法。自你离京之后,突然名声鹊起。神都权贵趋之若鹜,对其推崇之至。在百姓之中,亦是深得民心。 其人风头无两,甚至有人提议引荐与陛下。 本来我还未曾注意,直到君以百姓为诱饵之事传回,这才有些猜测。或许这悟法,亦是有人在后支持,想要取君代之,万望留心。 此人,我也命人暗自调查。 其三,江南东道秘事院、监查院联名上报,东海之侧,数州之地皆有百姓离奇失踪,其数不小,然当地刺史县令,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此事他们正在调查之中。 此事,本不欲写于信中,但传闻悟法是从东海而来,便提上一句。 以上三点,望君思量。还有许多事,不便写于信中,静待归来详谈。 甚念,甚思,甚想。盼君早日归来。上官书。 抚摸着最后一句,伍无郁双眼满是柔情。 “大人……” 马车一侧,恭年的声音响起。 伍无郁掀开车帘,看向外间。 只见恭年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骑在骏马上,身子低俯。 “讲。” “天使求见。” 天使?伍无郁瞥了眼外间蒙蒙细雨,皱眉道:“可说何事?” “未曾。” 沉吟片刻,伍无郁点点头道:“请上来。” “是。” 马车微微停顿,然后便见刚刚宣旨的男子带着一身湿气,上了马车。 “呵呵,国师大人这马车,当真舒适啊。” 抖抖肩膀,这男子毫不见外,笑眯眯道:“下官礼部侍郎,沈风。” 能让女帝派来宣旨的,一定是其心腹。不过这礼部的侍郎,还是让他意外了片刻。 不过也没多想,伍无郁便颔首道:“沈大人来见贫道,可是有事?” 瞥了眼桌上的书信,沈风人畜无害的笑了笑,“想必大人也知道,现下神都的情形了?” 神情自若的将书信收好,“不知。” “呃……” 沈风一怔,然后撇撇嘴,正色道:“陛下还有一道旨意传于国师,不过这道旨意,陛下说了,国师可以自己选择接旨,还是不接。” 收信入怀,抬头看了他一眼,“且说来听听。” “陛下口谕,令西域使者先行回京觐见。国师折道剑南道,巡视剑南民情。” 巡视……民情? 没个来由,也没说具体做什么。这不是打发人去闲逛吗? 这么做是为了……避一避风头? 眉头微微皱起,伍无郁询问道:“神都形势,竟已然如此?” 收敛笑意,沈风慎重点点头,“大人在外,或许不知。在本官离京之时,城内已然一片哗然,听闻大人以百姓为诱饵,下至民间,上至百官,就连国子监学子,都不曾闲着。 每日参奏国师之折,皆以车运。呼喝撤换乃至惩处的声音,多日不绝。 大人此时若是回京,必定为万夫所指,群臣攻讦。 到了这般地步,大人建立了什么样的功勋,已经不重要了。须知不少才子乃至大儒,都曾写诗书赋,痛斥大人。就连……就连勾栏之地的曲子,都被人作词,编排讽刺大人。” “万夫……所指……” 喃喃一声,伍无郁缓缓闭上眼。 自己似乎,是触碰到了一条红线。小觑这天下的‘爱民’之心了。 联系此前朝廷确定他来督军和王念仁的事,加之综合现在的结果。 不难猜测,怕是在他确定为陇右督军之时,就有人暗中下套了。他们就等自己犯错,然后出手。而他,也十分配合的,送上了以百姓为诱饵这个完美的把柄。 要不然,这场风波不可能来的如此之快,如此汹涌。 看了眼伍无郁,沈风皱眉道:“依下官所见,大人还是听陛下的,去剑南道巡视民情吧。此时回去,风头正盛。怕是陛下,都难以……” 睁开双眼,眸子清亮。 伍无郁沙哑道:“不,贫道回京。此旨,我就当没有听过。” 什么? 见他这个反应,沈风顿时一急,“大人实在是不知神都情形,现在回去,百害而无一利啊。” “你难道就没想过,贫道若是不回去,那么那些不明就里,人云亦云之人,会怎么看?” 伍无郁叹气道:“他们会以为,贫道是心虚了、默认了。而从这以后,贫道在百姓心中,将再无一丝威信可言。” “可就这么回去,万一陛下拦不下,那大人……” “此事,贫道心里有数。” “罢了,既然国师心意已决,那下官……告退了。” “嗯。” 待到沈风离去,伍无郁便一人坐在马车内,揉捏眉心。 来时难,回时亦难。 此局,有解吗? 笃笃笃…… 习惯性的轻叩桌案,听着一声又一声,伍无郁心如乱麻。 倏地,他脑中灵光一闪。 你借百姓之势,那我就不能借吗? 一个或许可以破局的想法浮现,伍无郁沉声道:“恭年!” “在!” 马车一侧,恭年没有丝毫迟疑的回应。 “急招陇右道,秘事院、锐武院、控武院、监查院四院院长来见!” “是!” 来的时候,他没去见这些人,一是现在的四院刚立,各地都在适应当中,用处不大。 其二便是陇右位置特殊,这陇右鹰羽,他另有他用,不想过多折损。 不过这次……却是得用一用了。 细雨不止,马车摇晃。 这个时候,最适合小憩一会。 但可惜,满腹心事的伍无郁,心再大,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睡下…… 第二百六十三章:欲求破局 当夜,雨停。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味道,脚下泥土松软,四周甲士林立。 陇右四院院主也来到了伍无郁面前。 看着面前四人,伍无郁眯眼道:“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都知道了?”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点头称是。 “可知贫道为何不见你们?甚至就连荒丘岭之战,都未曾用你们?” “属下不知。” “陇右之地,不同他处。” 伍无郁看了眼四周,眯眼道:“尔等所为,亦是不同。这一点,想必你们心中也应有数才是。要做什么,怎么做,这些,慢慢都会让你们知道。” 大人提点叮嘱,他们自是不敢懈怠,纷纷肃容聆听。 又是沉吟片刻,他这才问道:“贫道记得,允你们自行招募人手,现如今陇右鹰羽有多少?”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名手大腿长的汉子恭声道:“回大人,陇右四院,现有在册鹰羽三百四十二人。经过这些时日暗访巡查,已有二百七十八人可纳鹰羽。只待稍加考验,便会汇总名册,上报神都总院。” 顶上雨露顺着树叶滴下,伍无郁只觉脸上一凉,而后伸手抹了一把。 下一刻,一柄青伞便被撑起。 看了眼未曾出声的擎伞恭年,伍无郁回眸道:“尔等无须顾及其他,鹰羽衙门不同别处,人数没有限制。你们能收多少人,都可。多多益善。 当然,忠诚能干是前提,贫道可不想看见这鹰羽卫,变成地痞无赖之所。” 四人连忙躬身一拜,“卑职不敢。我等一定谨记大人教诲。” 又仔细打量一遍这四人,伍无郁这才低声道:“这次召尔等来,是有一件事,要你们去办。 此事,关乎贫道能否安然回神都。因此,务必要办的漂亮些,懂吗?” “请大人明示。” 见此,伍无郁便把神都情势,给他们讲了一遍,然后又把自己的想法,说与他们听。 听完之后,他们思虑片刻,其中秘事院院长沉声道:“大人,此事不难。但不知道要多少……” “越多越好,最少一万!” 伍无郁目光幽深道:“而且要赶在贫道回京之前,将东西交到贫道手中。” 最少……一万…… 这一下,他们顿时面有难色。 微微叹气,伍无郁开口道:“时间紧迫,陇右鹰羽尚未站稳脚跟,此事是有些难了。不过贫道这里有一封信,是给虎贲卫大将军陈广的,他会帮你们。” 说着,便将一份准备好的书信,掏出来递了过去。 “这不是商议,而是务必办到,还要办好。” 伍无郁沙哑道:“若是进京之前不成……后果你们都清楚。” 接过信的陇右秘事院院主五指一紧,咬牙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办妥!” 其余三人亦是纷纷出声,应承下来。 “时间紧,任务重。不多赘言,尔等速去吧。” “是!卑职等告辞!” 星月下,望着他们策马离去的身影,伍无郁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大人,”一直没有开口的恭年出声道:“此事不难,凭大人在陇右一战打出的威望,陇右百姓不会置若罔闻的。” “最难把握是人心,更惶恐这民心?” 伍无郁喟叹一声,幽幽道:“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目光一动,恭年不再开口,擎着伞将他送回马车内,这才转身安排守夜护卫之事。 “呵呵,是恭兄弟吧?” 闻声回首,只见孙兴田披甲而来,含笑道。 脸上露出笑意,恭年拱手道:“是孙将军啊,不知将军可有事?” 孙兴田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眯眼道:“无事无事,就是见神都来的那位沈大人上了国师大人的马车后,国师就心事重重。不知可是……神都有变?” 世间蠢人,终究不多。 别看孙兴田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可这心思,也是细腻着呢。 微微沉吟片刻,恭年觉得这事也不是秘事,没必要瞒着他。 于是便开口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孙兴田顿时愣住,然后有些愠色道:“这群该死的!国师大人所作所为,他们看不见吗?偏偏揪着这不放!有本事让他们来陇右瞧瞧,看他们还能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声音不大,但至少马车里的伍无郁,是听到了。 听着外间的声音,他躺在绒毯上轻笑一声,然后借着窗外月光,又将楠儿的信拿了出来,仔细看着上面秀娟藏锋的字迹。 在自己离京后突然名声鹊起的大师吗? 悟法和尚……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定有蹊跷。 或许是自己的存在,的确碍到一些人了吧。 说来也是,自穿越过来到现在,正儿八经国师该干的事,他是一件也没干,反倒是掺和起政事来,一样不落。 到了现在,甚至还有军功傍身。 啧啧…… 心中自嘲一番,缓缓将书信盖在脸上,嗅着那笔墨淡香,缓缓睡去。 ———— 神都夜不同。 观机楼上,上官楠儿沉着脸坐着,面前艾渔则是有些难堪。 “艾渔,艾大院主!” 楠儿咬牙道:“不说监查总院之能,便是你艾渔坐镇神都多年,对神都也不至于如此无力吧? 如今神都局势如此错综复杂,而你却连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这都过去多久了?啊!” 语气带着几分怒火,然艾渔却是红唇一抿,“若上官院主觉得我能力不足,可以待大人回京后,撤了我。” “啪!” 楠儿猛然起身,怒气冲冲的看着艾渔。 就在她要开口时,楼梯处灵儿却是揉着眼,迷糊道:“你们在吵什么呀?” 见此,楠儿勉强道:“无事,你快去睡吧。” “哦。” 待灵儿走后,楠儿这才看向艾渔,然后叹气一声,颓然坐下。 “去时如泥沼,归时更甚之。可面对这些,我却毫无办法,连想帮他,都做不到…… 今日我要进宫见陛下,可陛下却不见我。艾渔,你说陛下会不会真……” 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上官楠儿,艾渔眼眶一红,垂首无言。 跟陇右大捷一同传来的,还有展荆殉职的消息。 暗部,她并不知晓。 …… 第二百六十四章:悟法大师 在伍无郁还在归京路上时,神都西郊,明谭山却是一片热闹。 明谭山,位处神都西郊十里处,高不过百丈,也就是个小山头,可此时,却是车水马龙,人潮拥挤。 无他,皆因明谭山,有一座静心寺,是悟法和尚所在之地。 “听说了吗?这悟法大师,是佛陀转世,能耐大着呢!” 路旁拥挤的信徒中,两名妇人挎着竹篮,低声说着什么。 “可不嘛,大师还心善的很,附近百姓若是有缘,便可来静心寺领一斗粮食嘞。” “这可是佛赐粮啊,我家二郎前些日子落水,眼看就不救了,就吃了一口这佛赐粮,立马就好!” “是吗?那这次我也得求一份。” “走走走,去晚了就没了,看见没,不止咱们,很多大户人家的马车都来了呢。” “快些,快些走……” …… ………… 像这样的议论交谈,在这里比比皆是。 道路一侧,打扮成公子哥模样的楠儿目光一凝,望着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村妇,缓缓抬头,看向了山上的寺庙。 “佛赐粮?” 嗤笑一声,“收买人心罢了。” “大致估计,光是施这些粮食,这些时日也不是一比小数目。” 同样打扮的艾渔在侧,幽幽道:“静心寺,以前只是一处小寺庙,信徒香客都少。不可能负担的起。” 双眼一眯,楠儿低声问道:“可查过这些粮食来源?” “很杂。” 艾渔叹气道:“大大小小的粮铺皆有,我曾派人去查,得到的回复却是这些粮商敬仰悟法大师,自愿捐献。” 自愿……捐献? 冷笑一声,楠儿眯眼道:“瞧见没,这些来往马车,户部侍郎家的,工部主事府上的,连公主府的都有……” 艾渔目光一扫,叹气道:“走吧,我们也去瞧瞧这悟法大师。打听好了,他今日将会……” “嗯,走。” 二人在几名便衣鹰羽的护卫下,随着人群,直往山上而去。 “这么多人啊?” “那可不,今日悟法大师,大家都是冲这来的。” 楠儿前面,一群人一边走着,一边交谈。 “听说若是能聆听大师,便可延年益寿呢。” “大师可是佛陀转世……” “我们村的老王家,三代单传,到了他儿子这,却是跟婆姨好几年也怀不上。可急坏了他,结果也不知听谁说的,老王来静心寺,捐了三两银子,求了一瓶佛露,回去后让他儿子喝下,这立马就怀上了!可神了!” 闻此,楠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那几人闻声回头,看了眼楠儿,嘀咕几句,便扭过头,继续交谈起来。 “唉,这次我也要求一求,别说佛露,便是佛赐粮也好啊……” “要我说,这悟法大师要是国师就好了。” “唉,可不嘛,现在的国师办的是什么事?跑到陇右,坑害了好几万百姓……唉,陛下也不知为啥,这么宠信他。” “听说了吗?陇右百姓可是恨透他了,早晚盼着他离开陇右呢。” “是吗?我还听说……” “……” 听着前面的声音,艾渔脸色一沉,侧头看去,果不其然。只见楠儿脸色十分难看,望着前面几人的眼神,冰冷异常。 但她却没有说什么,像这样的言论,在神都坊间,比比皆是。 舆论从来不重视真相,只看自己想看到的。 他们才不在乎国师究竟在陇右做了什么,只要知道他害了好多百姓,指责他能得到认同,能显示自己忧国忧民的优越感,就够了。 哪怕,他们目不识丁,哪怕,陇右大捷的军报摆在面前…… “愚夫!” 终究没忍住,楠儿咬牙低语一声。 艾渔看了她一眼,叹气道:“还是想想如何解决吧,如此局势,若大人回来……” …… 不到百丈高的小山,他们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这才停下脚步。 停下不是到了,而是因为信徒香客太多,走不过去了。 两女互看一眼,皆是有着一丝无奈。 就在这时,远处的寺庙前,传来一声钟鸣。 噹~ 四下百姓顿时一静,却见一名小沙弥高声喊道:“大师开始,肃静~” 声罢,所有人顿时收声,盘膝而坐。 跟着别人一同就地坐下,艾渔望着黑压压一片,狐疑道:“不是说开始吗?怎不见大师的人?” 楠儿怎会知晓?不过她们旁边,一位妇人却是低声解答了。 “在寺里呢,大师在里面。” “既然见不到也听不到,那为什么还来?” 楠儿询问。 这妇人却是一脸虔诚,理直气壮道:“大师可是佛陀转世,岂是我们这群凡夫俗子能见的?只有那些贵人,才能入庙聆听。我们就在这,离大师稍近些,沾沾佛气也是好的……” 见此,楠儿摇摇头,扭头叹气道:“走吧?” “啊?” 艾渔愣了一下,皱眉道:“这就走?” 起身往后走着,楠儿嗤笑道:“难不成你还真留在这,想沾些佛气?” “……” 连忙起身跟上,艾渔一边护着她,一边询问,“不是说要见一见这位大师?不如再等等,等百姓散去后再去,要不岂不白来了?” “见与不见,不重要了。” 楠儿看着四下拥挤百姓,冷笑道:“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位悟法大师背后,一定有人扶持。 取代大人的呼声在民间如此之高,还是快些回去,传书讲明吧。 本还想着,让大人做好准备回来,现在看来,还是不要急着回京,在外面多逗留一些日子吧。” 提及伍无郁,艾渔便想到了展荆,回想起当日离京前展荆的音容,心中不禁一痛,面色不由得,就黯淡了下来。 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楠儿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仍是没有开口。 暗部事关重大,伍无郁跟谁说,谁才能知道。他不说,自己怎能开口? “莫要太过伤心……专心办差吧……” 语焉不详的安慰着,艾渔却是眸中悲痛更深了。 “等大人回来,我想……辞去鹰羽之职,去陇右看看。” 闻此,楠儿脚步止住,愕然凝视。 …… ………… 第二百六十五章:入京畿 过大江,行千里。 又是一日晴空万里,伍无郁的车队,也抵达了京畿之地,离神都近在咫尺了。 一处土丘上,伍无郁漠然东望,神情冰冷。 “陇右四院,还是没消息?” “是……” 恭年脸色难堪道:“大人,要不属下带几人护卫大人,不随大队,悄悄入城?” 脸上怒火浮现,伍无郁怒喝道:“贫道陇右大捷,歼敌五万!震八方之域,吓西域一十三国来使朝贡!为何?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回去?啊!” 恭年头颅低垂不敢回应,孙兴田则是一脸复杂,望着国师的背影,叹气不止。 是谁摊上这事,能不恶心,能不盛怒? 但此时,怒又能如何? 三千骑在土丘之后默默驻足,仰头望着土丘上的白袍国师,皆是窝火不已。 荒丘岭之战,他们也是参与了的,他们知道哪里发生了怎样的事,他们清楚这位国师大人,究竟做了什么。 可是,他们知道,又能做什么? 几个时辰过去,烈阳高照。他们却是一步未进。 就停在这京畿边缘。 “架!” 几名轻骑策马而至,来人一身皂服劲衫,在远处观望片刻后,这才靠近。 “澧县捕头,参见国师大人。县令知晓国师凯旋归来,特命卑职前来相迎。县令大人已将大人回京之报速传神都……” 来人翻身下马,弯身恭敬道。 相迎?是催促吧…… 漠然看着这人,伍无郁一言不发。 而他没开口,这人自然不敢起身。 足足一刻钟过去,当看到这人两鬓冷汗不住滴落时,伍无郁这才沙哑道:“贫道归京捷报,传回神都了?” 咕咚一声,这捕头咽下一口唾沫,仍是躬身未起,小心翼翼道:“回国师大人,是。” “王师凯旋,外使来朝。如此盛况,神都城里,想必会有许多百姓,夹道……相迎吧?” 最后四个字,伍无郁说的极缓,极重。 扑通一声,这捕快竟吓得跪在地上,垂头不敢言语。 显然,这人也清楚,这其间的猫腻。 下令惩治他? 不,伍无郁完全没有兴趣,更没那个心思。一个捕快,连棋子都算不上,与他计较,只会失了气度,堕了身份。 双脚已经发酸,伍无郁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终是慢慢回首,望向西方。 这是他站在土丘上第一次西望,也是最后一次。 他在等,等陇右四院的鹰羽。 可是……越过这三千精骑看去,大地之上,一片安详。 莫说人影马踪,便是连一个动静都没有。 仅看了一眼,他便收回目光,喑哑道:“出发,回京。” “大人!” 恭年眼中怒火一闪,飞身下了土丘,双手一抓,揪起那捕头的衣襟,狰狞道:“好大的狗胆!我家大人也是你这般东西可以……” “恭年!” 默默走到骏马之侧,伍无郁摸了摸马鬃,语气平淡道:“上马,回京。” 双手无力松开,恭年犹豫片刻,终是默默回到他身边,上了骏马。 三千骑在后,默默开拔。 没了奔驰的意气,大军行进很慢,明明是凯旋之师,却平白有一股败军的味道。 憋屈,这是队伍之中,唯一的感受。 所有人时不时望向前方那一抹白袍,希冀着他说些什么,可最终,国师大人仍是一言未发,沉默着坐在马上。 “国师大人,此时未临神都,不如折道而去吧。” 沈风脸色慎重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时之神都,于国师来说,便如危墙,动辄便有覆顶之祸啊……陛下圣旨就在下官这,大人只要开口,下官这就……” 听着他的劝说,伍无郁缓缓侧头,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讥笑,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四周的鹰羽卫与左骁卫,苦涩发问,“凭什么?” 沈风一愣,却见伍无郁双眉倒竖,怒吼道:“凭什么?!” “去时满朝皆拒,无一臣愿往。贫道临危受命,一肩担之!去陇右,灭其五万骑,筑高冢以慑四方之敌!他们办不到的事,我办到了! 可现在呢?坑害百姓,以成己功?王师凯旋,竟如丧考妣!凭什么?! 这其间如何,他们难道当真不知吗?!” 看着愤怒咆哮的国师,沈风垂眸静默片刻,然后才幽幽道:“朝中之事,何来对错?国师觉得委屈?需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木秀,风摧? 抬眸东望,伍无郁冷笑道:“听陛下的话,去剑南,乃是下策!回神都直面一切,都比这好。贫道就不信,神都城内百万众,当真无一明眼之辈!” 说罢,他便倔强的挥鞭一甩,领军而去。 愣在原地,沈风望着伍无郁的背影,眼神很是复杂。 按照常理,按照他对国师的印象,国师不该是这般冲动之人才对。 有城府,善谋划,心智成熟,懂得取舍……这才该是国师。 可现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前方艰难,却要迎难而上。 这样的意气,在江湖中,到称得上一声豪气。 可在庙堂争斗中,就显得幼稚了…… 三千骑从身侧走过,沈风抿唇半响,终是策马跟上。 他没再开口劝说了,只是看向国师的眼神,不免流露出一丝惋惜。 没错,惋惜。 如今的神都城,就好比是一头张开獠牙的凶虎,只待国师进去,便能用百姓为獠牙,用仁义为束缚,把他,嚼碎。 没人能在大势对面,民意对面,仁义道德对面,立足。 就连女帝,都没把握护下他。 所以她才给了那么一份圣旨。 此局当真无解吗? 伍无郁抬起头,看了眼朗青天,心中固执默念。 有解! 但他所想到的解法,必须要陇右四院完成那件事,将东西带到他手里。 可是到了现在,身后仍是没有动静。 他不是没想过,在京畿之外,回京路上找个地方多逗留片刻,多等等陇右鹰羽。 可是,最后还是正常赶路了。 无他,只因不忿。 这股情绪左右着他,让他又恨又恼还不甘。 或许……自己这次,确是任性了。 后悔吗?有吧。 但更多的,还是不甘…… 第二百六十六章:满城尽响万民书 终于,当能看到神都这座巍峨巨城时,伍无郁心中最后的期盼,彻底扑灭了。 人不能任性,特别是到了他这个地步,一旦被情绪稍稍左右,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那么后果,便很可能是毁灭性的。 自己会被拉下马吗? 自己会被撤职压入大牢吗? 刚刚启动的暗部行动怎么办? 刚刚规划好的计划怎么办? …… ………… 许许多多的事压在心头,伍无郁忍不住露出一抹苦涩,不得不承认,他……后悔了。 他应该在路上多停一会,多等一会的。 过于偏激或者带着鲜明个人的情绪,不该出现在一个上位决策者的身上。 还是不够冷静啊…… 不过现在,似乎后悔也晚了,不是吗? 城外黑压压的百姓拥挤一片,伍无郁遥遥望去,心中自然知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夹道相迎,王师凯旋? 苦笑一声,伍无郁收拾好心情,沉声道:“孙将军!” 见国师开口,孙兴田眼中闪过一道复杂,“大人?” “亮明旗号,告诉将士们,挺胸抬头!我们是王师凯旋,我们是大胜回朝!” 嘴唇一张,孙兴田愣了一下,然后目光一定,右拳捶胸,击甲喝道:“回朝!” 咚咚咚! 三千骑一片击甲声顿响。 听着这低沉却又动人的声响,伍无郁勒马东望,就要下令过去。 然就在这时,恭年不甘心的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就流露出一抹震惊。 “大……大人……” 下令之语一顿,伍无郁皱眉侧头,看着一脸狂喜的恭年,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莫非…… 连忙回头,只见身后大地上,数名骑士正策马狂奔而来。 是…… 那是…… 难道是…… 陇右鹰羽? 这个猜测浮现,伍无郁顿时难以自持,连忙勒马回神,奔驰而去。 他们在这停驻不前,远处的百姓们,却是有些困惑了。 “不是说国师回来了吗?怎么不进城啊!” “切,怕了呗。自己在陇右做的好事,心里能不清楚?” “哼!真应该求陛下撤了他!” “……” “…………” 听着四周百姓的议论,城门前,李显却是眉头暗皱。 他身后,众多的官员默默静立,神情各有不同。 幸灾乐祸者有之,沉默思索者有之,冷漠旁观者,亦有之。 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多的百姓聚在一块,一定是有心人在其中煽风点火,甚至引导蛊惑。 可国师以数万百姓为诱饵,却是铁的事实。 这件事根本就没压住,到了现在早已传遍大街小巷。 跟谣言八卦一样,越说越离谱,越说越匪夷所思。 但是效果,却很好。 只待伍无郁入城,再有人充当一个引火的角色,那这无数百姓的怒火,便能宣泄出来,将他,烧成灰。 …… 唏律律~ 伍无郁顾不得其他,勒马急停,当看到面前四人确实是陇右四院院主,而他们身后各个背负巨大的包裹时,内心顿时涌现出一阵狂喜。 扑通扑通,一连四声。 四人摔落马下,然后纷纷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终是无力。于是只得一身灰土的趴在地上,干涩道:“属下……幸不辱命!陇右万民血书,就在这……” 连忙下马,伍无郁赶忙查看。 打开长长的书册,一个个鲜红的字体浮现,同时一股血腥味,亦是扑面而来。 心中一定,伍无郁低头看着四人,轻声道:“辛苦了。恭年,派人送他们去休息。找一些声音大的人,一会进城,照贫道所说去做。” “是!” 再次上马,伍无郁精气神顿时一变,“进城!” 其他人或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意气风发的国师大人,多少也能琢磨出一些来。于是纷纷挺直脊背,架马而去。 临近城门,太子李显便上前一步,眼神万分复杂道:“本宫奉命,相迎国师。国师大捷,实是……” 流程还没走完,两侧百姓间,便传来一道声音,“拿陇右百姓的命换的功勋吗?” 声音隐在人群,一时难察。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因为这句话一出口,四周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拿着烂菜叶臭鸡蛋丢国师? 这个倒是没有。 毕竟他身边的悍勇执刀鹰羽,不是玩笑。 议论声越来越大,气氛越来越激烈。 见此,伍无郁微微用力,捏了捏手,然后大声道:“是!贫道陇右大捷,是因为有两万余百姓为饵,才能成功。” 承认了? 这下子,四周百姓顿时炸了锅,更有甚者当时便指着伍无郁叫骂起来。 “肃静!” 恭年沉声怒吼,伍无郁这才视线缓缓扫过,沙哑道:“你们有谁去过陇右?你们有谁知道,陇右的百姓,是怎么活的?你们见过蛮子吗?你们知道什么叫蛮兵过境寸草不生吗?你们知道什么叫百里无鸡鸣吗? 不知道,你们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见过! 你们是神都子民,天子脚下,整个大周过的最好的子民。 可是,这不代表,你们所见,你们所知,便是真相!便是这世间的真相!” 接着,伍无郁又怒声将陇右惨事,一一诉说了个遍,然后才咬牙道:“你们以为贫道的心,是铁做的吗?!你们以为,贫道没血没肉吗?!两万多百姓,高龄老者有之,年轻妇人有之,这两类,占据了大多数!看着他们自愿走出城池,去为大军做饵,贫道心里,就好受吗?!” “哼,你说自愿就是自愿的?” “就是,谁愿意去死啊……” “……” 寥寥几道声音传出,刚刚有些心意回转的百姓,顿时又狐疑了起来。 见此,伍无郁心中暗笑,默默看向恭年。 只见其双手高举,展示着一本满是血字的书册,然后放在面前,沉声念道:“张虎,陇右道凉州坡县凤梨村百姓。愿以血而书,记录本名,为国师大人正名! 赵三,陇右道凉州卜县百姓,愿以血而书,记录本名,为国师大人正名! 王安,陇右道……” “此间名册,皆有籍贯。尔等若有闲心,不妨去陇右瞧瞧,一来查证贫道,二来……也好见识见识,同为大周百姓,陇右大地上,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伍无郁说完,又冲太子拱了拱手,架马入城而去。 而身后几十名鹰羽快马而出,人人手持血书,沿街高念。 神都城内,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地方,尽响。 第二百六十七章:给女帝梳头 城门处的百姓知道了,但城内街上的百姓,却是一头雾水。 听着一个个名字,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说好,来声讨国师的吗? 他们这说的是陇右百姓?这是…… 但很快,随着交头接耳的百姓们口口相传,这个消息,还是很快蔓延开来。 “是真的吗?” “瞅着不像作假……” “听说陇右百姓,过的很惨?” “这……” …… ………… 听着道路两侧人群的议论,伍无郁垂头无言。 这算不算破局? 应该……没这么简单。 但至少,百姓这边,算是暂且安宁了。 “架!!” 一骑快马沿街道飞驰而来,勒马急停与队伍前方,马上的羽林郎拱手道:“陛下令,国师火速入宫面圣!” “臣,遵旨!” 没再缓缓行进,伍无郁纵马一鞭,疾驰在神都街上。 架马过街,本就是凯旋之师的荣耀。 伍无郁只顾疾驰入宫,没看到路旁,楠儿穿上一袭似火红裙,默默站在一侧,双目柔情似水。 郎君破敌去,妾身在家盼。 待到得胜日,红裙迎红翎。 …… 很快,骏马停在宫门前,伍无郁翻身下马,入了宫。 早已等候的宫仆上前行礼,然后领着他,去见女帝。 行至殿外,宫仆躬身退下,伍无郁则望了眼殿中,迈步走了进去,当他看到女帝背对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时,心中不由得一愣,然后马上弯身道:“臣,伍无郁。参见陛下。” 女帝没有回应,足足半响,这才开口。 “平身。” 抬起头,他这才看清,转过身的女帝正捧着一柄宝剑。 “知道此剑是何人所佩吗?” 我怎么知道? 伍无郁一愣,可下一瞬,忽然心有灵犀地想到了什么,半眯着眼道:“太宗?” “正是!” 一声罢,女帝猛然抽剑,剑身清澈锃亮,一缕金黄剑穗下垂,十分夺目。 “此剑,随太宗征过草原,打的草原诸部远遁北漠,多少年不敢南望。 此剑,随太宗平过西域,那时候,何来西域十三国?! 此剑……朕自登基之日起,便日夜相伴。看着它,朕便仿佛看到了太宗皇帝,看到了那个盛世,看到了那个万邦来朝的天可汗……” 收剑还鞘,女帝垂头仔细打量片刻,然后伸臂一扔,“现在,赐予你了!记住,它叫太平。” 太平剑? 抱着怀中之剑,伍无郁一时有些出神,连谢恩都忘了。 看着这模样的伍无郁,女帝淡淡一笑,然后弯身坐下,“朕让沈风给你的圣旨,看来是没接啊。知道朕为何特意嘱咐,那道圣旨可接可不接吗?” 慎重将这太平剑系在腰下,伍无郁低笑道:“可接可不接,不就是想让臣回来吗?陛下的圣旨,哪有可不接一说?” “呵呵……” 低笑一阵,女帝拢了拢耳侧发丝,眯眼道:“朕心里相信,你会处理好的,现在看来,也的确没让朕失望。你若真去了剑南,情势只会更加严峻。” 说到这,女帝话语一顿,然后抬头看着伍无郁,轻声道:“过来。” 十分顺从,伍无郁闻声便迈步走去。 只见女帝眼内藏着激动,伸手放在伍无郁脸上,喟叹道:“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能想出那般法子。歼敌五万,垒尸边地。” 脸上一阵冰凉,伍无郁收敛神情,低声道:“无有此法,何以定边疆。臣出发前带走的陶罐,作用不小。陛下应派人严加管束起来才是。” “你捷报刚至,工部参与此事者,便被内卫带走了。火……火药是吗?” 女帝收回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忍不住又是一阵低笑。 “朕用你,还真是用对了。多少年未曾听闻捷报了……” “西域使者,臣入城时安排在别处了。没让他们看到神都城的那一幕。陛下召见时,不妨……强势些。” “哦?”女帝诧异一番,眯眼道:“怎么个强势法?” 歪头沉吟,伍无郁笑道:“他们初来陇右,臣便当这他们的面,打了白檀、安丘、月牙三国使者的鞭子。在陇右接旨回京时,还让他们跪下伏地。” “朕懂了,先不说这些,”女帝眼中带着几分玩味,眯眼道:“城内百姓,暂且算是消停了。可你知晓,参你的折子,朕这放了多少吗?” “一百?” 随口说出一个数。 女帝却是笑道:“三百七二十份,日日不绝。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这不……有陛下的嘛。” 君臣相顾,皆是放声大笑。 半响,女帝起身,走到一面铜镜前坐下,淡淡道:“来,给朕梳头。” 梳头?这整的是什么幺蛾子? 心中困惑,但他还是起身,走到女帝旁边,迟疑道:“臣,不敢。” 没有理会,女帝径直将一把牛角梳递过去,“给朕梳过头的男人,只有两个。现在,也算你一个。” 两个? 双目一凝,看着面前的牛角梳,伍无郁鬼使神差的竟然接了过来。 有些凉意的梳子入手,他这才回神。 眼神有些复杂,但他还是上前一步,将梳子轻轻插入了女帝的发丝间。 女帝保养不错,但顶上发丝,仍时不时可见刺眼的白丝。 “朕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了……” 望着面前铜镜,女帝叹息道:“唉,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无郁权倾朝野……” 手中一顿,可下一刻便继续拿着梳子划下。 “不会很久的,陛下注意休息,养好圣体瞧着便是。” “折子,朕能压下。可朕压不下这人心。无郁,若是朕不在了,届时,你又该何去何从?现在已经初露端倪,待到有一天,你定会成更多人的眼中刺,肉中钉。会有很多人,想发设发的要害你……” 手下动作仍是轻缓,但他心中却是万分沉重。 “陛下福寿无疆。有陛下在,臣什么都不怕。” “太子派人,将那贱奴悄悄寻回养在外城。你说朕,要不要派人去杀了他?” 贱奴?孟长青吗? 不知为何,伍无郁忽然想起那一曲谪仙,于是轻声道:“陛下都说了是一介贱奴,又能翻起什么浪来?” “也是,罢了,随他去吧。李家的,没一个不风流……” …… ………… 第二百六十八章:安抚艾渔 回到鹰羽衙门的时候,已经是日落黄昏了。 伍无郁到是不觉,但衙门里的其他人,却是在看到大人回来后,由心的松了一口气。 在大人离开的日子里,他们并没有乱作一团,相反,在各院主特别是上官院主的安排下,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都是表象,实则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些不安。 而随着大人回来,心底一下安宁起来,大人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登上阔别多日的观机楼,伍无郁发现楼中竟是一个鹰羽都没有。 走在楼梯上,他正狐疑着,眼中一抹红色,却是扑入怀中。 嗅着幽香,伍无郁低笑道:“怎地,想我了?” 怀里人没有开口,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肩窝,一言不发。 …… ………… 一个时辰后,饥肠辘辘的伍无郁坐在七楼大快朵颐,楠儿则换上一身松散衣袍,在一旁给他讲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 她在讲,他在吃。 两人没有交流,但一种名为默契的感应,却在两人之间牵连。 很快,他吃好饭食,而上官楠儿也将事情讲完。 “做的不错。” 接过递来的手帕,伍无郁笑道:“就按你说的便是。” “那个悟法和尚呢?” 楠儿眉头轻皱,担忧道:“我亲自去看过,手段不低,朝中大臣,有许多……” 她还没说完,伍无郁便摇摇头,“不必理会。或许是有人打着取代我的注意,但只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罢了。鹰羽初步改制,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不必浪费人力物力在他身上。” 见他淡然,楠儿也不再多讲,二人对视一会,就在伍无郁眼里多出一些东西时,楠儿倏地开口,“暗部开始了?” 暗部? “嗯。” 应了一声,伍无郁还想说什么,楠儿却是皱眉道:“艾渔以为展荆是真的殉职了,这些时日情绪不佳。甚至还说过,有辞职的念头,打算去陇右看看。 监查总院院主,其职不低,其能甚重。你看这……” 听完她的话,伍无郁顿时眉头一皱,深思起来。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眯眼道:“你觉得,可否让她知道暗部的存在?”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并非是什么口松之人。其忠心自不必多说,要不然,你也不会让她当监查总院院主。” “这么说,你觉得可以告诉她?” 伍无郁叹气道:“其实让她知晓,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怕让她知道暗部后,她又会请调暗部。所以说,办公室恋情,要不得啊。” 后半句楠儿不懂,但前半句却是明白了。于是困惑道:“莫非这监查院院主,非她不可吗?” “倒不是这意思,虽然她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若想再培养一个出来,并非难事。” 伍无郁眯眼道:“是让她去暗部,我不放心。她终究是一名女子,暗部所办之事……唉,罢了,你唤她上来,我亲自与她分说。” “莫要小瞧女子,须知陛下也是,我也是。” 不满的撂下一句,楠儿这才离去。 很快,艾渔便跟着她走了上来。 “坐。” 坐在案后,伍无郁身后道。 “是大人。” 艾渔坐定之后,他仔细观察一番,顿时心中一叹。 只见她眉眼憔悴,嘴唇发白,全没了平时的英气和干练。 但想想也是,她与展荆的感情在哪摆着,若是听闻展荆没了,还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那就得怀疑,展荆头上有没有一顶靓丽的帽子了…… “大人,荆哥的尸首可曾……” 艾渔率先开口,可话说一半,就有些哽咽了。 见此,伍无郁叹气一身,直接挑明,“展荆没死。” “啊?” 艾渔一愣,呆呆看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于是接下来,伍无郁便把暗部的事情,说给了她。 听完之后,艾渔眼中带着喜色,“大人,属下想求大人让我也去暗部。” 果然如此…… 抬头与一旁的楠儿对视一眼,伍无郁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然后收拾好心情,眯眼道:“你可知为何,贫道没在一开始就让你去暗部吗?” “这……” 艾渔一愣,缓缓摇头。 “暗部的鹰羽,是不能心软的。” 说这一句,见艾渔又想开口,伍无郁连忙摆手,“且听我说。 暗部不能心软,不能仁慈,更不能被一己之私所左右。要机灵,要灵动,要善变,要…… 唉,不说这些。贫道就问你一句,若是你与展荆一同去西域,需要接触一名西域官员。而恰巧,这人看上了你,你说你们该怎么办?” 一个尖锐的问题抛出,伍无郁便静静看着她。 一刻钟过去,艾渔纠结无比,可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在西域安插下来,需要不仅仅是舍得,还需要学会背弃自己的信仰,学会伪装自己。 听说西域那边,我周人连奴隶都不如,如同牲畜。你敢保证,你到了那边,看到他们,能够做到无动于衷,甚至……跟那些西域贵族混在一起,跟他们一起祸害我们百姓吗? 艾渔,你做不到吧?” 听完大人说完,艾渔脸色又是一阵青白。 “贫道知道,分开你二人,是有些不近人情。” 伍无郁缓缓起身,来到栏杆前,望着夜下神都城,然后吐出一口气,“可是有很多事要做,贫道不能松懈,展荆也不能,儿女私情在这些事面前……” “大人。” 艾渔默默起身,冲伍无郁行礼道:“属下知道了,以后会好好当差,尽心办事。” “嗯,去吧。” “是。” 艾渔离去后,楠儿悄悄走到伍无郁身后,眯眼道:“突然好奇,我与国师大人算什么?不是儿女私情吗?” 身体一僵,伍无郁转身苦笑道:“你这又是怎地了?我不是在安抚艾渔嘛。” 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楠儿认真道:“若是有朝一日,做这些事跟我走到了对立面,你必须舍弃一方,你会如何选择?” 回视着他,伍无郁垂眸低笑道:“你跟这些事,走不到对立面,这是肯定的。至于若是真的……那也好,也算是让我有理由解脱了。” 解脱? 听不明白他的话,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她还是知晓是要做什么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使者觐见 大殿之上,辉煌如故,仿佛万年也不会改变一样。 伍无郁怔怔看着身侧盘龙柱上的龙爪,那龙爪分明,鳞片覆以金漆,三根尖锐更是分张开来,极为霸气。 他在发呆,朝堂上却是喧闹非凡。 众多的官员大臣,纷纷激昂高语,持笏怒声,旁征博引。 漫天唾沫纷飞,只说一点。 就是要求严惩伍无郁。 起初他在一旁还能耐下心听一会,可后来就没兴趣了。 翻来覆去就是圣人如何,我辈如何,生民如何…… 着实烦腻的很。 “说完了吗?” 终于,女帝淡淡开口,扫清了这满朝的纷乱。 众臣禁声,只见女帝缓缓侧头,看着还在盯着盘龙柱发呆的国师,眯眼道:“国师,他们说的够多了,你呢?你可有话要讲?” 拱手一拜,伍无郁漠然回头,视线一一扫过,眼中满是嘲弄。 “妖道焉敢如此?!” 有人受不了,当场跳出来怒喝道:“害我百姓,竟还敢如此猖狂?!” “宫外之地,人人恨不得痛杀于你!” “请陛下明鉴,诛杀妖道!” “诛杀妖道!” “……” 轻轻掂量一下手中的板笏,伍无郁迈步上前,路过张安正时,还冲其颔首微笑,然后下一秒,便抡圆了板笏,狠狠扇在了那出声最高的人脸上。 一下不止,他在此扬起,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下又一下,痛砸下去。 所有人都愣了,谁也没想到,国师竟敢如此行事。 当他起身时,手中板笏已然尽染血水,那人也躺在地上,昏死过去。 抬眸看着四周,伍无郁沙哑道:“真该让你们去陇右看一看。” 说完之后,便转身看向女帝,躬身道:“陛下,差不多了,召见使者吧。” 这…… 众臣大怒,就要上前。 却见女帝嗤笑道:“来人,冯安出言不逊,君前放肆,拉出去斩了。抄其家,其族永不录用。” 哒哒哒,一阵脚步声响起,一队侍卫披甲入殿,将地上被伍无郁打得昏死的那人,拖了出去。 伍无郁没有留手,他是真的昏死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等到杀头时,不会恐惧害怕了。 女帝这一下,立刻让那些群情激奋的大臣们,回了神。 沉默了片刻后,便一一回归本位,不再开口。 圣人?忠臣?为民请命? 眼底闪过一道嘲弄,女帝淡漠道:“召,西域使者。” “西域使者,觐见!” 西域使者,皆在偏殿等候,因此此间发生之事,他们并不知晓。 当他们来到大殿后,虽然感觉这大周朝廷的气氛有些古怪,但还是上前见礼。 然他们还没多讲,伍无郁便冷冷道:“在陇右教会你们的规矩,这就忘了?” 仅是迟疑了一会,他们果然屈膝跪下,齐声道:“下国使者,参见大周皇帝陛下。” 见到这一幕,众臣皆是心中一突,国师好大的威势啊。 女帝却是高坐尊位,露出了一抹笑意,“平身吧,尔等此番一同来使,可是因前些时日马匪之事,来请罪的?” 将骑军说成马匪,其间利害,伍无郁早已禀明,皇帝自然清楚。 众使臣一愣,然后便见安丘三国使者躬身道:“下国督管不力,致使境内马匪,冒犯天朝。我等特来向大周皇帝,请罪。” “请罪,就该有请罪的样子。” 伍无郁眼泛冷意,嗤笑道:“尔等之王不亲来,也就罢了。怎地连个王子都没派来?还有,赔罪之礼呢?是打算割城几座啊?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吗?” “这……” 三国使者一愣,呐呐不知所措。 见此,女帝摆摆手道:“国师,好了。能来请罪,便好。我天朝上国,何必咄咄逼人呢?” “陛下圣明。” 女帝白脸,他自然就是黑脸。见她老人家出来,伍无郁自然不会多讲。 “谢大周皇帝宽宏。” “尔等千里跋涉,路途遥远。不如就在神都多留几日吧。” “是。” 接下来,一番客套之后,女帝便让礼部官员负责招待,朝会也就散去了。 不过离开大殿之后,伍无郁并没有径直离去,而是转道去寻女帝了。 君臣相对而坐,女帝率先开口道:“这西域使者,说是来朝贡,但朕瞧着,却不像啊。” 废话,你见过两手空空来朝贡的? 心中嘀咕一句,伍无郁眯眼道:“大半是为了打探而来,陛下看着吧,他们在神都这几日,不会安生的。” “唔……听之任之,还是该严加管束?” 女帝发问,伍无郁沉吟片刻,然后眯眼道:“陛下可知,臣为何要答应他们来?” “无郁另有深意?” “正是。” 微微正色,伍无郁沉声道:“三日之内,五万悍骑成高冢。他们必定是为了打探这件事。而荒丘岭之战,抛开计谋,火药陶罐,便是重中之重。” “这一点你可放心,朕早已命人严加把守,事关此事者,无论人、物。皆在掌控之中,他们打探不到什么的。” 抬头直视女帝,伍无郁缓缓摇头道:“不,不能藏着掖着,反倒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们……亲眼瞧瞧!” “什么意思?” 咧嘴一笑,伍无郁沉声开口,“陛下或许不知,此物发作起来,极为撼人心魄。简直犹如惊雷一般。荒丘岭之战,臣便是靠六百粗制陶罐,才能慑住敌军心神,继而大获全胜。 若是在这,当着他们的面,让他们清清楚楚的知道,我大周手握大杀器,他们心中惶恐不安,回去之后,又会如何禀报?” 说完之后,见女帝还在沉思,伍无郁便继续补充道:“反之,若是他们云里雾里,什么也不知道,就这么回去了,那西域十三王,或许一时不敢造次,但又能忍耐多久?” “将此物摆在明面,堂皇告知我大周有憾天神物,使其投鼠忌器?唔,可行吗?” “臣以为,可行!” 看着目光灼灼的伍无郁,女帝沉思片刻,最终点头道:“罢了,朕信你。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 “臣,领旨!” …… ………… 第二百七十章:明谭山 出了宫,伍无郁回到鹰羽衙门,处理完大致事情后,便开始等候。 不到午时,便有人禀报,衙外有人求见。 来到衙门外,看着面前一脸木讷的汉子,伍无郁不禁心中一跳,然后低声道:“陛下派你来的?” “是。卑职会助大人去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做想做的事。” “明白了。” 点点头,伍无郁唤来一队鹰羽换上便服护卫,然后开口道:“带路吧,先去那个地方。” “是。” 换好便服的鹰羽散开,他则跟在这汉子身后,向外走去。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人便是皇帝的红鹃内卫了。 一行人一路走,很快便是半个时辰过去。 看着四周场景,伍无郁皱眉道:“在城外?” “是。” “城外何处?” “西郊三十里外。” 特么的,你不早说? 瞪了这人一眼,伍无郁没好气的唤来恭年,让其寻了一辆马车。 他可不想走着过去。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位置所在。 下了马车,伍无郁环视四周,只见竟然到了一处山地。 那汉子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走,倏地,一根冷箭凭空射出,钉在他们之前。 哗啦啦,一众鹰羽连忙抽刀,警惕的望向四周山林。 却见那汉子掏出一枚令牌,左右举了举,然后便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到是果真没再有什么事发生。 很快,他们便来到一处山中宅院前。 这宅院不小,很新,明显是刚刚建造的。 进入里间,伍无郁终于见到了一个熟人,那一日为他造陶罐的,小老头。 这小老头看见他后,眼神顿时幽怨起来。 自知为何,伍无郁摸了摸鼻子,有那么一些尬色,“老人家在这可好?” “回大人的话,吃得好,穿得好,俸禄也多……” 就是没地花。 最后半句他没说出口,伍无郁却是能感受出来。 两人其实也没交情,于是很快他就直截了当的问了起来,“听说你奉命钻研此物,可有什么心得?” “回大人,”这老头搓了搓漆黑的手,“为了使其威力更大,小老儿带着人日夜钻研,到是摸索出来一些。” 说着,他便转头呼喝,让人带过来一些东西。 伍无郁眯眼看去,只见是缸大小的物件。 放大版的陶罐? “可曾试过,威力如何。” “远胜陶罐,威力甚大。” 转悠一会,伍无郁沉声道:“放一个试试。” 说着看向身后的那名红鹃内卫,“此地不会有百姓吧?” “大人放心,方圆十里,绝无人烟。先前试过,动静不会传出去的。” “那就好,走。” 于是,一群人便将这大缸运往山内。 站在远处,当他看到前方巨大的轰鸣声起,而后一片碎石落泥后,顿时心中一喜。 威力果然大了许多。 “造此物,需要耗费多少时间?” “不难,”感受老头站在他身边开口道:“其实无非是按照比例,装填罢了。就是所需原料不在少数,加之……” “不要管这些。” 伍无郁目光沉凝道:“一应所需,应有尽有。贫道只问,一日时间,可造出来多少。” “呃……若是这样的话,我等日夜不休,五十个应该没问题。” 一日五十,两日一百…… 心中估算一阵,伍无郁咧嘴一笑,“造,不停的造。我没让喊停,就继续造。” “啊?这……” 老头有些吃惊,看向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汉子。 只见这内卫定定看着伍无郁,“大人确定?” “没错。原料所需可有难处?” “没有。” “嗯,那就好。” 伍无郁想了想,还是叮嘱道:“要秘密进行,不要让人发现。这一点……若是内卫办不到,贫道会让鹰羽卫前来相助。” 内卫二字一出,这汉子不禁眉头一皱,然后淡淡道:“大人多虑了,论行事周密,无人比得上我等。” “也是。那就这般定了。” 轻笑一声,他便带着一众鹰羽,离开了这里。 坐上马车,恭年回头看了眼这处山地,询问道:“大人,回去?” “唔……” 沉吟片刻,伍无郁摇头道:“不,转一转。” 转一转? 恭年一愣,但还是按照国师的吩咐,在西郊之地,转悠了起来。 足足好几个时辰,恭年都陪着他,将西郊之地,转了个遍。 可似乎,并没有一处地方,能入大人的眼。 “罢了,回去吧。” 伍无郁有些失望,竟然没遇到合适的地方。 “大人,需要怎样的地方,不如说与属下,属下派人寻找?” 听着他的话,伍无郁摇摇头,“此地如何,必须贫道亲自查看,言语难以诉说。” “这……是。” 于是乎,他们便开始启程回城。 回去的路上,伍无郁心中仍惦记着这事,于是时不时掀开车帘,查看着四周。 倏地,一座小山映入眼帘。 此山高不足百丈,然因其地形特殊,四周皆是平地,因此十分显眼。 “停!” 伍无郁一声令下,然后下了马车,看着路旁这处小山,一边远眺,一边越觉满意。 “这是什么山?山上山下可有百姓村落?” “回大人,好像是叫……明谭山。至于百姓,呃属下不知,不过派人调查一番,知晓不难。” “明谭山?” 伍无郁皱眉思索道:“怎这般耳熟,好像有人跟贫道提过。” “好像还挺出名,有个叫悟法的和尚……” 悟法二字一出,伍无郁顿时明悟。 眼神带着几分玩味,冲着明谭山冷笑片刻,然后回到马车,“走吧,回城。回去后,派人来调查一番,其地势如何,山上山下百姓几何,一定要详细。” “是!” 恭年在外一应,然后他们便向着城门行去。 坐在马车内,伍无郁望着外头的明谭山,忍不住嘀咕道:“我要是说不是故意找事,会有人相信吗?啧啧,没办法,谁让这地方,这么合适呢。” 而于此同时,山上静心寺内,一名温润明眸的青年和尚,正披着一件纯白袈裟,拈花轻笑。 “大师可有把握?” 身后一人开口。 青年和尚淡淡道:“辩法,贫僧不惧任何人。” “那就好……” 第二百七十一章:辩法 鹰羽卫的能力,还是很可以的。 刚刚入夜,底下便有人将一份密报,呈了上来。 明谭山上,仅有静心寺一座庙宇,僧众两百余人。 而山下,却有两个村庄,一个是赵村,一个是鸣庄。 赵村约有一百来户人家,人口两三百。鸣庄到是因山上静心寺的缘故,许多虔诚信众聚集于此,人口过了五百之数。 “约莫千人?” 伍无郁喃喃一声,将这份密报放下,他迟疑了。 这千人汇聚与明谭山,若他想要征调此山,这千人必定要迁至别处。而迁民移居,本就是麻烦事,倒不是银两问题,而是现在的人,大都有故土情缘,一般谁会愿意搬迁? 又不是他那个世界,人人都巴巴望着等拆迁费。 要不……换个地方? 皱着眉,他看向一旁的恭年道:“就照着明谭山这样,去神都四野寻找。不必太高,但要醒目,最好无人居住。且找找看吧……” “是……” 恭年躬身下去。 楠儿却是皱眉道:“你这又是作甚?” 于是他便将事情说了一遍,但只说了奉命办事,需要一处如此地势,并没说要做什么用。 闻此,楠儿笑道:“还以为你要对悟法出手了呢,不过若按你的要求,像这样的地方,还真不好找。若是往百里范围内找,或许会有。” “不行,”伍无郁摇摇头,“百里范围太广,行事不便。” “很重要?” “很重要。” 看着伍无郁慎重的神情,楠儿撇嘴道:“那就征调明谭便是,奉陛下之命督办这事,有何顾忌?左右不过是千名人口,花费也要不了多少。” “倒不是这个。” 伍无郁沉思道:“坊间一直有人拿这悟法与我相比,这时我又征调明谭,无论怎么看,都不免有些落人口舌。” 说着,他摇头道:“罢了,且看恭年他们遍访四野之后,能否找到合适的地方再说吧。若有自然最好,若没有……落人口舌也罢,反正我也从不惜名。” “不惜名?” 楠儿撇撇嘴,似是想到了什么,眯眼道:“话说这次回来,各级陛下皆有奖赏,就连恭年他们,都赏赐了金银。但偏偏是你,陛下连提都没提一句,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无非是功过相抵,平息满朝文武罢了。” 起身伸个懒腰,伍无郁笑道:“再说了,谁说没有赏赐?带回来那柄剑,你不认得?” “什么剑?” 见她困惑,伍无郁双手环臂,冲里间努努嘴道:“就是墙上挂着的那柄,你没注意吗?” 狐疑的走进里屋,过了没一会,她便急匆匆冲出来,愕然道:“陛下把太平剑给你了?若是让人知晓,你怕是少说也得似麒麟锏那般,遭人攻讦!” “好了好了,睡吧睡吧……” 不在意的拥着她,伍无郁笑着进了屋内。 太平剑的意义,他当然知晓。但正如麒麟锏一般,似这样的东西,陛下宠信于你,你有没有都没什么差别,但若是厌恶你,那……当然也不会给你。 这些东西,也就是锦上添花罢了。 对此,伍无郁看的,可是很透彻。 …… 接下来一连几日,恭年都带着人在神都四周,遍察山野。 但是很可惜,像这样显眼而又不高,附和条件的地方,没有。 难道真要征调明谭? 伍无郁迟疑了。 “大人,要不要扩大范围?” 恭年开口道。 抬头看着他,伍无郁问道:“你们找了方圆几里?” “五十里。” 那再大,就只能往百里范围内找了,这样一来,就算找到,也会很麻烦。甚至还不如直接征调明谭,迁移百姓来的简单,方便。 而就在准备下定决心时,楠儿却是走了上来。 看着欲言又止的楠儿,伍无郁好奇道:“怎地了?” “底下人汇报,明谭山静心寺放出消息,说是邀你明日去静心寺,辩法……” 辩法? 伍无郁愕然,下意识回道:“我哪会……” 等等,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他们未曾上门,而是直接散出消息,现在坊间许多百姓,都在讨论这件事。你看,这……” “该死!” 恭年恼怒道:“大人,属下派人去静心寺一趟,也好教这帮秃驴,知晓厉害。” “不,”伍无郁笑道:“正愁没什么机会,这不就送上门了?这样,准备一下,明日贫道会去赴会。” “你……行吗?” 楠儿犹豫道:“这个悟法,似乎很善辩法。这样,我去让人找些佛经道藏来,你先看看。” 说着,她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见此,伍无郁也没放心上,开始继续翻着各地密报,一一回复。 过了一个时辰,当楠儿指挥着人搬来一本本典籍时,他顿时哑然失笑。 上前随便翻看两眼,便随手扔下,“别忙活了,我心中有数。” 现在才去临时抱佛脚,不说有没有用,但大概率,是辩不过那个和尚的。 再说,他压根就没打算跟他辩法。 到时候临机便是,你说你的,我忽悠我的,至于胜负,我说我赢了,有人敢反对吗? 从一开始到现在,伍无郁都没将这所谓的悟法当作一个对等的对手。 这次之所以答应,无非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拿下明谭罢了。 ———— 明谭山,静心寺。 一身纯白袈裟,面容温和的悟法盘坐蒲团,默默诵经。 而他一旁,一名穿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人,沙哑出声道:“有人看到鹰羽衙门,搬进去了许多佛道典籍。” “这到真是临时抱佛脚。” 悟法睁眼,笑得温润,“看来国师大人,明日会来了?” “不来则已,若来……” 黑袍人声音略寒,“一定要让其丢尽颜面!明日至少会有数万百姓,还有大半贵族到场。悟法,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淡淡瞥了他一眼,悟法低念一声阿弥陀佛。 “贫僧知道。但还望大人莫要忘了,允诺贫僧的事。” 闻此,黑袍人眼中闪过一抹嘲讽,“放心,只要让他明日丢尽颜面,我们便会一步一步,拉他下来,届时推你上去……成了大周国师,你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如此……最好。” 第二百七十二章:赌注 次日一早,伍无郁便早早起身。 他对这次辩法不甚在意,但有人在意。 只见楠儿翻箱倒柜的翻着一件件道袍,纠结个不行。 “唔,对了!” 倏地,楠儿灵机一动,连忙跑到一侧,从箱子中取出一间华奢道袍,笑道:“就穿它!” 看着面前这间麒麟袍,伍无郁不禁面有难色,这穿出去,会不会太骚包了一点。 但最后,架不住楠儿的强硬要求,他只得顺从穿上。 赤面黑边,金线所绘的祥云,托起一只神骏麒麟,瑞兽披鳞带甲,眼神灵动。 这么一身衣服上身,怎是一个神气了得?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伍无郁笑道:“如何?” 半响没有回应,侧头一看,却见这楠儿,竟是脸色绯红不已。 唉,长得帅,真烦。 马车摇晃,几百鹰羽护卫而出。 楠儿显然比伍无郁要紧张,一路上时不时为其整理衣衫,一边还不住的往他手里塞典籍,希望他多看两眼。 当再一次被她塞进来一本后,伍无郁忍不住问道:“以前也没见你如此,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场辩法吗?” “那怎么一样!” 楠儿咬牙道:“神都内外,听闻这次辩法,很多百姓都要去,城中权贵自然不会少。这么多人,你要是输了,就真的颜面尽失了。” 说着,她抬头认真道:“有把握吗?我从未见你翻看过什么典籍,你对这辩法,究竟有没有信心?” “放心。” 伍无郁掀开车帘,看到外间成群结队往城外去的百姓,淡淡道:“此事,我心中有数。” “又是这句。” 不满他的态度,楠儿不免嘟囔一句,然后还是静不下心,一会给他整理一遍衣衫,弄得他哭笑不得。 明谭山不远,因此很快,就到了。 马车内,伍无郁能很清楚的感知到,外间百姓的嘈杂议论。 来的人,当真不少啊。 终于,马车在平缓的山巅停下,一道声音从外响起。 “小僧悟法,见过国师大人,国师大人能来,小僧不胜荣幸。” 挑帘而出,二人遥遥对视。 好年轻! 这是他二人对对方,共同的第一感受。 但片刻,伍无郁便收敛目光,环视了一眼四周,只见山顶四周,皆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一个十丈的空地,两个蒲团摆在当中,空地内,一群衣衫华贵的人,围坐一圈,见国师过来,正起身,冲他遥遥一拜。 不小的架势。 倏地,他还看到了西域使者混在百姓之中。 他们也来凑这个热闹了吗? “此山不错。” 走了两步,伍无郁赞叹道。 一旁的悟法闻此,微微眯眼道:“寻常小山罢了。” “如此辩法太过无味,不如这样,你我皆出一物,以作赌注如何?” “哦?” 看着国师,悟法诧异道:“小僧无甚宝物可入国师之眼,这赌注……” 笑着摆摆手,伍无郁眯眼道:“贫道胜,这静心寺三日内搬离此山便好。” 搬离此山? 悟法心中计较片刻,然后静等他接下来的话。 谁知过了好一会,伍无郁都只是打量四周,没再开口。 没忍住,悟法开口问道:“若小僧侥幸得胜呢?” “什么?” 伍无郁回首一愣,然后随意道:“到忘了这一茬,你随便提吧。” 看着他这幅模样,悟法再好的性子,也不免沉下了脸。 好大的自信!就这般笃定能赢? 于是悟法沉声道:“若小僧胜,就烦请国师大人,入寺为佛祖上一柱香。” 道家国师,给佛祖上香? 伍无郁双眼半眯,静默片刻,然后轻笑道:“好啊。” 二人议定,便见不远处,响起一名女声,“国师与大师辩法,岂能没有裁判?要不然这谁胜谁负,怎能知晓?本宫觉得,还是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精通佛道两门之人充作裁判,才可。” 不用去看,伍无郁就知道这是李召月。 她怎么也来了? 这下子,他心里顿时有些没底了。 本来想的很好,无论辩法怎么进行,他就胡天海地一同瞎说,然后自己当裁判,说自己赢了。毕竟在这,他最大嘛。 可现在,李召月这个公主来了,事情就有些不好办了…… 眼神有些异色,看着这位翩翩而来的公主,伍无郁没有开口。 悟法到是含笑拱手,“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此举,甚好。” 没搭理他,李召月上下打量着伍无郁,咂舌道:“好是风光啊,国师大人这身行头,当真看的本宫……呵呵。” 沉着脸,伍无郁径直开口,“公主所说之裁判,可有人选?” “当然。” 李召月娇媚一笑,然后双臂伸展,转了一圈道:“本宫闲暇时也琢磨过佛道经义,勉勉强强也算是德高望重。由本宫充当裁判,简直再好不过了……” 这话一出,伍无郁跟悟法二人,皆是脸色漆黑下来。 德高望重?集两家之精要?你在开玩笑吗? “公主莫要胡闹。” 这话悟法不能说,自然是伍无郁说的。 “胡闹?” 李召月眯眼一笑,环臂道:“本宫还就是胡闹了。国师大人好威风啊,在陇右打了一次胜仗,回来以后连见本宫都不行礼了,是不是再过几年,你见陛下都能无视了?” 这下子,伍无郁顿时头疼了,刚刚悟法见礼时,他还真给忘了。 “见过公主,贫道不敢。” 看着面前拱手弯身的伍无郁,李召月心情大好,上前一步,悄悄道:“反正在国师大人眼中,本宫就是个只会胡闹的公主。既然如此,那本宫怎能让国师大人失望? 告诉你们,这裁判,本宫当定了。要不然这辩法,就别想举行。本宫办事不行,但祸事的能力,还是有的。” 闻此,伍无郁默默起身,沉默片刻,却听悟法开口道:“既然公主执意如此,那小僧自然悉听尊便。” 看来,他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 “你呢?国师大人……” 李召月笑眯眯道。 “罢了,公主随意便是。” 见他答应,李召月顿时击掌一笑,然后扭头喊道:“来人呐,再加一个蒲团。” “是。” …… ………… 第二百七十三章:问罪于佛,佛无言 伍无郁与悟法两人来到蒲团前,相对而坐。 中间一侧,则是满脸笑意的李召月。 过了好一会,见二人都没开口,李召月顿时不耐道:“你俩作甚?不是说辩法吗?开始啊。” 闻此,伍无郁心中一叹,直身看向悟法道:“请吧。” 见国师开口,悟法不禁双眼一眯,垂眸低笑道:“还是国师先请吧。不必拘泥佛经,便是道藏经义,小僧也略知一二。” 谁想跟你辩法? 翻个白眼,伍无郁扫了眼四周,沉声道:“说是辩法,然贫道却对人间典籍,无甚研究。此来倒也存了想听听尔等对神佛之解的打算,你且说便是。”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四周一阵低声议论。 到是悟法闻此,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早听闻人称国师为仙家子弟,如今两相对坐,竟还当真如此口语,莫非真以为自己是仙家弟子。 心中虽然不忿,但伍无郁这话一出口,他二人辩法的地位,便有些微妙了。 说好了辩法,你一来就摆着仙家弟子的架子,跟下凡来聆听凡人祈愿一样,着实有些让人恼怒。 当然,这就是伍无郁不通典籍,却敢来辩法的底气。 我是仙家弟子,人间典籍不懂,有问题吗? …… 略微沉默片刻后,悟法终是开口,凝视着伍无郁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慈悲,小僧深以为然,却不知国师可有他解?” 救人一命……? 果然与生杀有关,势必要牵扯上陇右之事,伍无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淡淡道:“尔佛此言,大善。” “既然国师亦是赞同……” 悟法身体微微前倾,朗声道:“那何以不怜陇右之地,数万百姓?” 到此,也算是图穷匕见了。 什么辩法,都是扯淡。伍无郁没想着来辩法,这悟法和尚,也没想着辩法! 看着面前的悟法,伍无郁面无表情,“汝何知贫道未曾怜悯?既然尔已发问,那贫道也问尔一句,杀一人可活万民,救一人则害万民。何解?” “佛曰:众生平等!” 悟法起身,昂然道:“纵有救万民之心,亦不该有害一人之举。” “佛?” 伍无郁垂头嗤笑,然后微微抬头,淡淡道:“尔佛何在?” “在广厦,在原野,在万民之身,在小僧之心,存乎万古,人间遍地。” 闻此,伍无郁端坐未起,淡淡道:“照你如此说来,这人间,就不该有苦难,就不该有贫穷,就不该有仇恨,既然遍地皆佛,又说佛怜众生。那生民苦厄之际,百姓遭难之时,边民在铁骑之下,承受肆虐,泪血满疆之刻,尔佛何在?!” 面对他的逼迫责问,悟法不慌不忙,双手合十,低头道:“众生皆苦,皆缠前世之孽。今生还罪,来生自然脱离苦海,享受安乐。” “哦,贫道懂了。” 飒然起身,伍无郁冷笑道:“大师是说,陇右数十万百姓就活该等死?为了所谓的前世罪孽,今生就该让那蛮族屠戮,就该让妻儿老小,任辱任杀?” 不等悟法开口,他猛然转头,看向人群中的那些西域使者,眼神凛冽,声音森寒,“安丘、白檀、月牙……可知贫道恨不得灭尔国,杀其王!” 被伍无郁的眼神吓住,看着这位大周国师,当这如此多人的面,直言恨不得灭国杀王,皆是肩膀一缩,想要后退。 “国师此言差矣!” 悟法上前一步,“小僧之意,乃是……” 话没说完,伍无郁大袖一挥,甩他一脸,让他闭嘴后,这才环视四周,怒声道:“尔等谁还记,太宗年月,我百姓如何?” 太……宗? 说短不短,可说长,又能长到哪里去? 许多年迈百姓纷纷愣神,眼中似是追忆着什么。 那是一个时代,让所有人都盼望追寻的时代。不说百姓,就连那些复唐之心不死之辈,不也就是怀揣着那个时代的美梦,不愿醒来吗? 气氛一变,悟法看着不按套路出牌的国师,不免一急。 可惜,伍无郁压根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辩法?辩个屁!老实听我说就好了。 只见他目光深沉道:“贫道是非功过,皆在尔等面前,所作所为,究竟为何,尔等应该清楚,这一点贫道不会辩解,更不会向什么人解释!” 说着,他看向悟法,冷声道:“悟法,佛家有云,杀生为罪。贫道在陇右,诛杀五万蛮子,封其尸骨,以垒高冢!身负如此血孽,可为人间大恶者也。敢问,如此大恶之人当面,尔佛何在?!何不降下天谴,痛杀于吾!” 问罪于佛。 悟法这才知晓,这场二人都不在意的‘辩法’,他从一开始,就败了。 或许讨论经义,他稳赢。但国师没想讨论,他也是想着从经义引申从而污其名的打算。 沉默间,只见恭年猛然抽刀,寒刀锋芒指天而上。 “壮哉我大周国师!” 护卫而来的鹰羽纷纷抽刀,齐声怒吼,“壮哉我大周国师!” 连声怒吼之中,有百姓茫然伸手,跟着喊了一句。 继而明谭山上,无数声音汇聚一处,齐声高喊。 李召月眼神复杂,看着这场景,缓缓起身,轻声道:“壮哉……” 唐也好,周也罢。 百姓都是他们。 民风开放,宗法信仰自由。然宗法信仰之上,还有一种情怀。 名叫家国。 论民心最聚之刻为何?往前几百年,唯有太宗之时。 烈烈雄风,在这千万声怒吼间,响彻云霄。 谁还在乎佛?谁还在乎前世来生? 万众瞩目间,只见伍无郁缓缓垂眸,低语一声:“看来,佛无言。” 闻此,悟法脚下一个踉跄,后退一步。 他想张口,想辩解,心中有无数句话想说,想反驳,可此情此景,却偏偏让他,张口不得。 “国师胜!” 李召月声音响起,而后走到伍无郁身边,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迈步离去。 嘴唇轻抿,伍无郁笑道:“三日内,静心寺搬离。恭年,派人留下,帮一帮他们。” “是!” 没再过多停留,伍无郁走到一旁马车,钻了进去。 …… 第二百七十四章:鱼七来京 马车在鹰羽护卫下,开始离去。 端坐其间的伍无郁能明显感知到,外间的百姓,与他来时的不同。 其实说来简单,不过是接着辩法的名头,勾出了百姓心间,盛世上民的荣耀之心罢了。 目光一转,触及眼神满是热烈的楠儿时,伍无郁轻笑着点了点她的头,“怎地,这般看我?” 脸颊的红润,蔓延到了耳垂,楠儿贝齿轻咬,低声道:“今晚早些歇息。” …… ………… 一时无语,他刚想开口,恭年却是在外低声道:“大人,西域使者想见您。” “哦?” 掀开车帘,只见路旁一众使者,却在那里站着。 “过来。” 没下马车,伍无郁就这么淡淡开口。 “是。” 看着拥挤在车帘外的一众蛮汉,伍无郁心中发笑,面上却是淡淡道:“刚刚所讲,皆是胡说,尔等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指着我鼻子说要灭国杀王,还让我不在意? 安丘三国使者面色古怪,一旁却见乌孙使者躬身道:“国师大人,我等已经朝见过上国皇帝,这便打算离去了。特来跟国师说一声,便打算去寻贵国皇帝辞行了。” 啥情况?让吓住了?这不行啊,还有重头戏在筹备呢! 面色一沉,伍无郁冷声道:“陛下令,让尔等在神都多留几日,这才多久?难道我神都入不得尔等之目吗?” 听见责问,一众使臣连忙躬身,叫嚷不敢。 这一幕被其他百姓看在眼里,心中对这国师,也升起了一抹崇敬。 以武震蛮,让其使者躬身惶恐,这当然很让人激动、骄傲。 看着一众惶恐的使者,伍无郁淡淡道:“辞行之事不允,贫道会让礼部官员,好生关照尔等。” 不让走?软禁? 一个念头在众使心中升起,他们顿时脸色发白起来。 然伍无郁却没心思跟他们多解释,放下车帘,便让恭年启程了。 “对了恭年,还是派些人盯住他们。重头戏还没开始,观众若是跑了,可就不美了。” “是!” 说完回头,却见楠儿傻乎乎的笑道:“看那一个个使者,见你比见陛下还害怕。” 勾唇一笑,伍无郁长臂一伸,与其调笑起来。 车马摇晃,他们一行向着山下行去。 然还没等下山,便听见外间呼喝。 “大哥!大哥!” 本以为是百姓呼喊,伍无郁也没在意,可这声音一直在叫,还越听越熟悉。 于是没忍住,伍无郁便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这一看,顿时就呆住了。 无他,外间卫长乐正背着包裹,兴奋的追着马车叫喊。而他身后,鱼七也神情紧张的跟着…… “停……” 张口只说了一句,伍无郁就陷入两难之地了。 车内的楠儿,车外的鱼七。 这面见的,太突然了吧…… 卫长乐气喘吁吁的跑来,却被鹰羽卫拦住。 “大哥,是我啊!卫长乐!鱼七姑娘治好了!” 看着一个劲在哪呼喊的卫长乐,伍无郁身体有些僵硬。 这时,一个柔软的躯体压在他身上,笑眯眯道:“呀,鱼七……姑娘?大人旧识啊,还不快去迎接? 恭年,手底下的人怎这般没眼色?那样的人也能拦?” 恭年一愣,悄悄看向伍无郁。 迟疑片刻,伍无郁叹气下车,挂着略有尴尬的笑脸道:“还想着派人去问问呢,你们这就来了?” 派人?派个鬼的人!他忙得差点都把他们忘了才是真的。 只见一派天真的卫长乐红着脸上前道:“我们刚到,听说大哥在这跟人辩法,就来这了。大哥说的是真的吗?你杀了五万蛮子?!真厉害啊!” “将士用命……”伍无郁咳嗽几声,看向双眼明亮,一眨也不眨盯着自己的鱼七,“身子好了?” 鱼七小脸一红,正欲开口,身后一名老头傲气道:“老夫出手,何毒不可解?” 看着面前这白发麻衣老者,伍无郁笑眯眯道:“敢问老前辈,是……” “是我爹!” 卫长乐呲牙道:“叫卫荼,一个臭老头子,非要跟过来瞧瞧,烦的……” 话没说完,就见卫荼不知从哪抽出一根尺长小棍,狠狠抽在卫长乐身上,叫嚷着逆子…… 半响后,委屈巴巴的卫长乐躲在一旁,这卫荼也恢复了世外高人的模样,淡淡看了眼伍无郁,颔首道:“嗯,倒是个好模样。不过老夫听说,你在陇右杀了不少蛮子,是你做的吗?” 见他神态高傲,伍无郁还没开口,恭年便沉声道:“老先生休要不敬,我家大人在陇右……” “恭年。” 训斥一声,伍无郁这才一脸笑意道:“我与长乐以兄弟相称,自当以父礼侍奉卫老先生。好教老先生知晓,陇右荒丘岭之战,确是晚辈之策,然不敢贪功,此战能胜,还得是百信深明大义,将士果敢用命。” 见他礼数周全,说话也谦虚得体,卫荼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但傲娇,咳咳,是骄傲之气不减,“这孽子非要来找你,老夫不放心,便来看看。在神都这几日,叨扰了。” 话是客气,语气却不那么客气。 “那里那里,应当的。” 伍无郁笑呵呵道:“恭年,速去再寻一辆马车,我等一同回城。” “是。” 恭年匆匆离去,楠儿却是上前,一下搂住鱼七,亲切道:“这位就是鱼七姑娘吧?我可是久仰了啊……” 看着这,伍无郁眼皮顿时一跳。 只见鱼七有些紧张的看了眼伍无郁,然后才呐呐道:“你是……” “我啊~” 楠儿瞥了眼伍无郁,才道:“国师大人麾下,秘事总院院主。嗨,大人手底下当差的,鱼七姑娘呢?” 鱼七俏脸没来由的一红,又怯生生的看了眼伍无郁,然后细若蚊蝇道:“大人的贴身护卫,前些时日中毒,去治疗了……” 贴身……护卫? 楠儿眼中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目光,然后继续与鱼七说笑。 见此,卫长乐这呆子到是不觉得什么,卫荼却是人老成精,看了眼伍无郁,负手在后,仰头长叹道:“世道变喽,道士也能领兵抗敌,也能让女子争风吃醋喽……” …… ………… 第二百七十五章:怀疑 檀香燃起的一缕青烟,随风摇摆,在半空中幻化成一个个莫测的样子。 伍无郁盯着这缕青烟,已经很久了。 卫荼老先生初来神都,想要逛逛。他便安排人带着老先生与卫长乐,在城内游玩。 因此现在这观机楼七层,便只有他,跟楠儿鱼七。 一男两女,坐在矮案前沉默许久,神态各异。 先说鱼七,她似乎还真是大病初愈,脸色偏白。规规矩矩的坐着,也不说话,就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伍无郁,然后重新低下去。 楠儿则是一脸玩味,一会把玩着手指,一会端起茶杯抿一口,反正也不说话。 见此,伍无郁终是忍不住,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有些尴尬的沉寂。 “那毒……治好了?” 闻声抬头,鱼七低声喏喏道:“是大人,治好了。” 先前未曾多想,此刻看着鱼七,他却觉得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但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楚,毕竟模样还是这个模样。于是便以为是死门关前走了一遭,性情有了变化。 按下心中狐疑,伍无郁笑道:“治好便行,先在这待几日,看看想做什么,贫道给你安排。” 嘴唇一抿,鱼七低声道:“属下还想在大人身边,护卫大人。” “鱼七姑娘,”楠儿没了城外初见时的热情,摆弄着指甲淡淡道:“你可能不知,现在的鹰羽衙门,由四院组建。各院各司其职,大人并无贴身护卫一说,若是外出需要,则从锐武院调拨。 若鱼七姑娘当真有此心,不妨入职锐武。当然,以姑娘在大人心中的地位,一个队正乃至副都统,都不是不可能。” 楠儿说话,伍无郁自然闭嘴。 二人看向鱼七,只见她嘴唇一抿,有些可怜巴巴的抬头道:“大人,属下就是想留在大人身边。” “没说不留啊。” 楠儿眯眼道:“不是说留在锐武了吗?怎地,还想怎么个留法?莫不是要近侍旁侧,端茶递水?那可不行,那是奴婢的活计,衙门里可没奴婢。” 这话,就有些带刺了。 伍无郁看了眼楠儿,眉头一皱,但心底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见此,鱼七眼尾泛红,眼中氤氲雾气,眼巴巴的看向伍无郁。 片刻沉默后,他出声道:“这样吧,鱼七你先下去,会有人带你熟悉一下衙门运作,届时看看,再做决定。” 眼底幽怨一闪而过,鱼七垂眸起身,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在她走后,伍无郁这才看向楠儿,“怎地吃醋了?这可不想你啊,刚刚在城外见时,不还很好吗?” 翻个白眼,楠儿想了想,沉声道:“你确定她是鱼七?回来时路上,我几番试探,可好像这鱼七,不像你说的那样……” “唔……说来也怪,以前鱼七见我,都不曾自称属下,也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想了想,伍无郁眯眼道:“你的意思是,被人掉包了?不会吧……” “小心无大错。” 楠儿幽幽起身,走到一旁去翻看密报,“再说,我又不认识鱼七,我哪里知晓她是什么样的人?” 明显的醋意,让伍无郁摇头轻笑。 不过片刻后,长久以来养成的谨慎,让他还是心中直泛嘀咕。 由不得他不小心,毕竟外头想杀他的人,不少。 模样并无不同,那会是……易容吗? 多疑的伍无郁当下便想起一个人来,于是转身从书架一角,翻出一份隐秘名册。 上面记录的正是展荆带走的暗部成员。 一个个名字翻看过去,确定上面没有一个叫孙鹏的人后,伍无郁这才将名册放好。 “怎么了?” 瞧着他这番举动,楠儿问道。 “去岭南时,鹰羽卫里有个能人,善易容之术。看看他是不是被展荆带走了。” 回神看着楠儿,“竟然没有,也是奇怪。这样的人,进暗部应该能发挥很大的作用才是。” “善易容之术者,在鹰羽卫里虽然不多,但也有几个。我看过了,展荆带走了好几个,就剩下一个孙鹏没带走。” 楠儿问道:“可是这个孙鹏?” 这下伍无郁稀奇了,“你对这鹰羽卫们,到是熟悉啊。” “呵,” 轻嗤一声,楠儿傲娇道:“谁跟你一样,甩手掌柜,满腹心思只瞧着外头,衙门里的事也不细察。都交给恭年他们自己去打理,也不怕被人连起伙来架空,给你卖了。” 脸上笑得温煦,“这不是有你嘛。” 显然,这话楠儿很是受用,微微想了一会,嘟囔道:“这个孙鹏,现在秘事院底下当差,领都统职,就在总院。怎地,想让他去试试鱼七?” “嗯。” 应了一声,伍无郁捏着额角,叹气道:“你说我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什么事都喜欢想的深一些……” “这样才好。”楠儿上前,为其理着鬓角,“这样才能活得久。” …… 很快,孙鹏便上了七楼,脸色微微有些激动。 从岭南开始,第一批接触国师大人的弟兄们,大都殉职了。仅剩的几个,虽然都升了职,但得到大人召见的机会,却是很少了。 没有过多客套,伍无郁直截了当道:“孙鹏,鱼七你认识吧?” “鱼七姑娘?” 孙鹏一愣,点点头道:“自是认得。” “那好,”伍无郁眼神略有阴霾,低声道:“这些时日,你找机会去试探试探,不论用什么法子,看看她脸上的面皮,是否是真的。记住,不要让她发现了。” 面皮? 孙鹏心头一惊,惊愕的看向大人。 “不难吧?” 连忙低头,孙鹏恭声道:“大人放心,此事容易。” “切记,不要让她发现了。”伍无郁叮嘱道:“不论是真是假,都不要惊动她。” “卑职明白!” “嗯,去吧。” “是。” 看着孙鹏离去的背影,一旁的楠儿放下手中的密报,顶着下颌道:“若是发现这个鱼七是假的,你打算怎么办?” “杀。” 没有丝毫迟疑,伍无郁冷冷道。 “不留着顺藤摸瓜?” “没那份闲情,我要办的事很多,没空去理会这些魑魅魍魉。” “哦~”楠儿撇撇嘴,低头继续翻看各地送来的密报。 …… 第二百七十六章:卫老爷子 孙鹏的动作很快,或者说对他这样一个善于易容的人来说,想要识破一个人的真假,并不难。 是夜,烛火摇曳,伍无郁看着面前的孙鹏,皱眉道:“是真的?” 白日的猜疑在心中埋下种子,经过时间发酵,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谁知这个时候,孙鹏竟然说是真的。 “你是如何试探的,说来听听。” “是大人。” 孙鹏站在前面,拧眉道:“天下间,无论如何易容,总归少不了一样东西,那便是假面。缩骨,改眉,都无法将一个人的面貌,造成与另一人一模一样,因此只有假面才可。 然假面,亦分三六九等……” 说着,他抬头看了眼大人,见他没有不耐烦的神情,这才安下心继续道:“假面材质不同,做工各异。但有一点,那便是越薄越好,顶尖假面,便是轻如蝉翼,覆之如无物。 然即使这般假面,卑职亦能察觉。 试探鱼七时,卑职用了一十三种方法,得到的验证结果证明,鱼七姑娘并未佩戴假面。卑职还不放心,甚至亲自上前,以化水试之,得到的结果依旧。” “化水?” 伍无郁眯眼询问。 “回大人,化水乃是卑职自制之物,与人肤无害,然若遇假面,必可化之。” “鱼七没察觉吧?” “没有。” “知道了。” 伍无郁摆摆手,沉思道:“下去吧。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是。” 噔噔噔,直到孙鹏离去,他仍是没有回神。 难道……真是我多虑了? 慢慢起身,来到栏杆处,迎风远眺。 只见顶上繁星密布,底下灯火阑珊。 来大周多久了? 心底突然生出这个念头,随即伍无郁便摇头苦笑。还说鱼七呢,自己的变化,不更大吗? 是啊,人谁能不变?更何况这小丫头,是实打实的在阎王殿前溜达了一圈。 无端的,他又想起了那时候,她觉得快要死掉时,哭着跟自己说的话。 “心软了?” 上官楠儿的声音从后响起。 伍无郁抿唇不言,半响才笑道:“试探也试探过了,无事不好吗?这丫头也是个可怜人,别吃醋了。” “哼!” 楠儿嘟嘴道:“反正她看你的样子,我看不顺眼。你敢让她住观机楼,看我怎么整治她!” 十足的醋缸子。 伍无郁回身笑眯眯道:“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平常吗?你怎地就没有容人之量?我原还想着,有没有机会能享受到齐人之福呢。” “做梦!” 这下醋缸子彻底打翻了,楠儿钻进伍无郁怀里,一边掐着,一边咬牙切齿道:“你是个道士,不是男人!不准三妻四妾!” 疼得龇牙咧嘴,伍无郁无奈揉了揉她的头,淡笑不语。 …… 西院中,一处亮着灯火的屋子外。 一名鹰羽卫提着灯笼,低声道:“鱼七姑娘,还没睡吗?” 屋内鱼七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块铜镜,她一边抚摸着自己的眉眼,一边回应,“这就睡了。” 听到屋内回应,这鹰羽顿时安心,去往别处。 听到外间脚步声离去,鱼七缓缓将手放入口中,轻含一会,然后痴痴笑了起来。 ———— 次日一早,伍无郁刚刚吃过饭食,便见卫荼带着卫长乐大步走了上来。 嗯,他当着恭年他们的面说,要以父礼待之。 因此不管是不是客套,在这衙门里,卫荼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看着气呼呼的卫荼,伍无郁起身笑道:“卫老爷子这是怎了?谁惹老爷子生气了?” 说着,他还看向卫长乐。 卫长乐当即连连摆手,“可不是我。是那个什么兰坊,一家小药铺。我爹进去瞅了瞅,非说人家大夫给人开的药不对,闹了起来。” 说着,卫长乐还埋怨道:“爹你也是,人家开的药也能治病,你管这么多作甚?” “逆子!” 卫荼吹胡子瞪眼道:“那味牛黄就不该放!还有,其间最少三味药,都是累赘。如此开药方,平白让人多费银两。而且这样下去,药效大减……” 巴拉巴拉,卫荼就这件事,足足说了一刻钟,这才气愤难消的骂了声逆子结束。 见此,伍无郁到是想起什么,长叹道:“都说医者父母心,可世间医者,又岂能人人都如卫老爷子这般?” “你这小娃娃说话,还是中听的。” 摆起了长辈的架子,卫荼絮叨道:“唉,其实这样的贪财,也算不得什么,就怕有人为了诊金,故意拖延病情。还有甚者,本就是庸医,自己都不知医理,胡乱开药,平白害了性命。这才是造孽啊……” 挺有正义感的小老头,好像医术还不错? 伍无郁动了心思,于是正色道:“卫老先生一席话,着实让晚辈感慨颇深。晚辈有个提议,不知老爷子觉得如何?” “提议?” 卫荼一愣,咂咂嘴道:“你且说来。” “世间如此,多为无榜样可依照。若有一位德高望重,医术通玄的前辈,在神都开一间药房,以身作则,从而影响别人,那是否就能慢慢改善?” 说着,伍无郁嘴角一勾,继续道:“届时这位前辈得个大周医圣的名号,也算载入青史,万古流芳了。” 医圣? 卫荼心头一动,撇嘴道:“你这娃子,忒不实诚。想让老夫去做直说便是,何须弯弯绕?” “那不知老爷子,可有心留下?要说天下传名最快之地,何处能与四通八达的神都相比?”伍无郁眯眼道:“若老爷子答应,药铺药材等一概所需,晚辈出了。 毕竟,给天下谋福祉,也是晚辈一直在做的事。” “爹,答应吧。省的你回去天天偷跑出去给人看病,我瞧着都累得慌。” 回头瞪了卫长乐一眼,卫荼沉吟片刻,然后问道:“老夫这把年纪,在江湖上有个神医的名号,本想着也够了。可你一说这大周医圣,名留青史,怎就还心痒痒了呢? 罢了,老夫也不跟你绕弯子,老夫治病全凭喜好,医不医圣的暂且不说,权当逗乐解闷。可这神都权贵太多,若是遇见老夫不喜之人,这……” 呲牙一笑,伍无郁拱手道:“老爷子放心,万事有晚辈在。” “如此……老夫应了便是。” …… 第二百七十七章:来使 送走老卫小卫,伍无郁笑得牙不见眼。 楠儿见此,不禁问道:“至于吗?费这么大力气把人留下来。” “神医啊。” 伍无郁眯眼道:“鱼七中的毒,好像是什么天下奇毒,号称无药可解。然这位老爷子一出手,就好了。这么一个大宝贝,留在近下,不好吗?” “是是是,大人说得对。” 翻个白眼,楠儿嘟囔道:“鱼七今个找我了,说要入秘事院,你看怎么办?” 秘事院? 脸上笑意收敛,沉吟一会,伍无郁摇头道:“罢了,给她安排个清闲的活便是。” “哼,也不怕我整治她?” 瞅着楠儿这么一副小魔王的样子,伍无郁正准备开口,恭年的声音却是从楼梯处传来。 “大人,陛下召见。” 陛下?这时召见,难道是问事情准备的怎么样? 二人相视一眼,伍无郁沉声道:“知道了,备马车。” “是!” ———— 宫城,理政殿。 女帝很少在这接见伍无郁,更多时候,都是在寝殿内相见。 而这次当他入了这殿后,这才发现,召见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好几位大臣。 武深思、张安正、狄怀恩,还有各部尚书,乃至关要衙署之长…… 每一位,都是手握权柄的重臣。可以说,这些人,便代表了大周的权利巅峰。 怕是有大事了。 心中一沉,伍无郁拱手道:“臣伍无郁,参见陛下。” 女帝心事重重的摆摆手,叹气道:“坐吧,你们给国师讲讲。” 在一个空位上刚刚坐下,便见武深思眯眼道:“边地来报,番浑遣使而来,草原那边,有三个部落亦是派出了使臣。都在来京的路上了。” 番浑、草原来使? 难道是因为陇右那一战? 目光一凝,慎重点点头,扫了眼其他人,只见他们皆是面色凝重。 “陛下,”伍无郁抬头,“这番浑、草原遣使,以何理由?” “番浑新王阿达木,登位五载却无王后。此来是以迎娶我大周公主的理由来使。”女帝揉着眉心道:“至于草原……自太宗北逐大漠以后,便与草原再无一丝交集。此次,说是来朝贡的,但……怕是来者不善。” “唉,陇右一战,使其投鼠忌器,不敢妄派大军,这一点不假。” 张安正叹气道:“但皆是狼子野心之徒,不敢派军,但派个使臣来打探一下虚实,还是可以的。老臣担心,这各方使臣来京,局势复杂,我等还需早做准备才是。” 气氛有些凝重,几位大臣开始互相交谈,商议局势。 “以老夫看,首先要跟礼部打好招呼,务必让其妥善安置,不可让其跳出来毛病。” “不错,不可给其借机发难的机会。” “最好现在就派人,前去迎接,然后一路护送。” “有理。” …… ………… 显然,这时候,党派之争,可以先放一放了。 到是女帝见伍无郁独自一人,也不参与商议,顿时发问道:“国师,你的意思呢?毕竟陇右之战,你是亲历者,那西域使臣见你,也是服服帖帖。” 闻此,商议声一静,所有人看向伍无郁。 只见他慢吞吞地起身,拱手道:“回陛下,臣以为,既然西方之国皆遣使而至,那何不传书东面之国,南面之国,责其一同遣使来见?” 什么? “胡闹!番浑草原已让人棘手,何以再自找麻烦?” “国师此言何意?周边之国皆来,岂不乱作一团?!” 两位大臣出声发问。 伍无郁回视一眼,露出困惑的神情道:“贫道着实不解,明明是我方大捷,何以诸位大臣这般惶恐?若非亲历,贫道还以为是我大周败了呢。” “你!” 一名白须老臣双眼一瞪,喝道:“你懂什么?莫以为打了一场胜仗,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呵,”垂眸浅笑,“原来还有人记得,是贫道打的仗。” “国师,你……” “够了!” 女帝沉声一喝,瞥了眼伍无郁道:“国师有何话讲,一并说了吧。” “是,”伍无郁正色道:“原还想着,就为了几个被吓破胆的西域使者就准备那一场大戏,有些浪费了,既然现在番浑与草原要来,那何不干脆多来些? 毕竟,观众越多,好戏才越精彩。” 其他人不知说的什么,但女帝却是清楚。 闻此,只见她微微直身,狐疑道:“你对这……好戏,就这般自信?不怕玩砸了,届时四方之国使者当面,可出不得纰漏。要不然,我大周可就成笑话了。” “陛下放心。” 伍无郁半眯着眼,含笑道:“就先全了陛下一次,万邦来朝的心愿也好。”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究竟其间何事,还望明言。” 张安正率先起身,沉声开口。 接着,大半众臣皆是起身,沉默着看向伍无郁跟女帝。 没有理会他们,女帝看着含笑而立的伍无郁,思肘良久,然后微微有些颤抖道:“国师,莫要唬朕。这四方之国……” “陛下!” 伍无郁高声道:“既有雄霸之心,何以畏见使臣?” “放肆!”狄怀恩沉声道:“此间干系重大,岂容你蛊惑陛下?” 眼看其他人就要声讨,女帝却是猛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伍无郁,“赐你左骁卫虎符,三千以下,任你调动。务必,要办好此事!” “臣,领旨!” “来人呐,传国书与四方,令各国以朕大寿之名,来京觐见!” “陛下不可……” “万万不可啊陛下……” “如此一来,局势将难以掌控,还望陛下莫要听信国师胡言,偏听偏信啊。” …… ………… 一番激烈劝阻,结果自然是,没用。 女帝铁下心要办的事,只要那些大臣不打算鱼死网破,那就拦不下来。 毕竟,武英能以女子之身,成就帝王,果敢心智与手段,还是不差的。 出了大殿,伍无郁把玩着手中虎符,咧嘴一笑。 一旁的大臣则一个个怒而视之,然后拂袖而去。 对此,伍无郁耸耸肩表示,根本没在怕的。 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有君主的宠信,就是这么有恃无恐,就是这么狂炫酷炸…… 第二百七十八章:布置 长廊下,梁王没有离去,而是看了眼一旁的伍无郁,上前道:“贤弟,可否给愚兄说道一二?要不然,这心里着实没底啊。” 从本王到愚兄? 伍无郁淡笑道:“此事没陛下首肯,无郁不敢放言。不如这样,梁王去问问陛下?” 问陛下? 嘴角一抽,武深思打个哈哈,便告辞离去了。 殿外廊下除了那些木头桩一般的羽林郎,便仅剩两人。 张安正默默上前,低声道:“无郁,希望你确有把握。” “阁老放心,无郁心中有数。” 看着他一片淡然,张安正微微摇头,便迈步离去了。 独自一人,伍无郁在廊下又等了片刻,本以为陛下会召见他,仔细询问,谁知并没有。 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虎符,不禁喃喃道:“真这么信任?还是被那句话给激到了……” 不再过多停留,当即迈开脚步,走向了宫外。 到了宫门外,恭年连忙上前相迎,“大人,回衙门?” “不,去左骁卫大营!” 握着虎符的手一紧,伍无郁沉声道。 不经意瞥到大人手中之物,恭年当即心中一惊,不敢多言。 一队鹰羽,护卫着伍无郁疾驰出城。 路上,架马的恭年低声开口。 “大人,似是有人跟踪,要不要派人回衙门召集人手?” 坐在马车内,伍无郁缓缓睁眼,张嘴吐出两个字,“不用。” “是。” …… 一个时辰过去,他们便到了左骁卫大营之前。 “来人止步!军营重地,不可轻涉!” 拱卫京都的左骁卫,能征善战,军纪自然也好。 掀开车帘,伍无郁站在马车前,高举虎符喝道:“贫道伍无郁,领陛下虎符,特来调兵!” 很快,左骁卫一众将领,便鱼贯而出。 虎符勘验无误,为首的李广义便拱手道:“不知国师要调动多少兵马?” “孙兴田所属,三千骁骑。” 点名点将? 李广义一愣,侧头看向傻笑的孙兴田,淡笑道:“孙兴田,既然国师点你,那你便率本部人马,好生听命。” “是,将军。” 弃车上马,三千骑在后狂奔。 “国师大人,不知这次是何差事,竟动用了调兵虎符?可是哪里反叛,或是山匪?” 孙兴田在侧,架马相问。 勾唇一笑,伍无郁眯眼道:“皆不是,但比孙将军所说的,更重。” 更重? 心头一凛,孙兴田眉头一皱,看了眼他,不再多言。 很快,他们便到了明谭山下。 已有鹰羽卫在这进行迁民工作,只是看上去,似乎行进很是缓慢。 “烦请孙将军率部,绕山奔行。” 勒马而住,伍无郁幽幽道。 绕山而行? 孙兴田虽然心头困惑,但还是没有迟疑,当即大手一挥,三千骑策马奔腾而去,绕着这小小的明谭山,疾驰而去。 三千铁骑策马狂奔,动静不可谓不大,闹得附近村民百姓,皆是惶恐而出。 一圈过后,烟尘未散。 伍无郁打马上前,冲面前的百姓沉声道:“明谭山所属,已被朝廷征用。四下百姓不必惊慌,一家一户,皆按人头补偿。一人十两!望诸位父老,莫要为难。” 铁骑震慑在前,一人十两重诱在后,自然无人多说什么。 “劳烦将军留下千骑,帮助百姓迁居。待到百姓走完,便驻扎于此,明谭山方圆三里之地,车不允过,人不许行。便是天上飞鸟,也要射下来。” 语气平淡,但孙兴田却听出了一丝果决。 “末将领命!” 就在孙兴田去布置时,山上悟法却是带着一众僧人,走了下来。 “国师大人,三日之期未至,何以如此逼迫?” 端坐骏马之上,看着前处不卑不亢的悟法,伍无郁哑然失笑,弯着腰用马鞭指了指他,“逼迫?让三千精骑来逼迫?你以为你是贫道吗?莫要多想,速去收拾行装吧,此地朝廷征用了。” 面色一红,悟法顿时有些尬色。 细想也是,自己也配让三千骑来……逼迫? 就在这时,孙兴田已然安排妥当,策马而来道:“大人,安排好了。” 最后瞥了眼悟法,伍无郁勒马而转,“走!” “是!” 两千骑继续奔驰,踏马而去。 这一次,他们来到了那隐蔽山脉前。 就在伍无郁想着要不要直接进去时,一名布衣汉子却是走了出来,看着面前的阵仗,眼神惊疑不定。 他认出了这人,正是那日所见的内卫之一。 翻身下马,伍无郁迎上去,示意他与自己,走到一旁。 “事情有变,所需之物要更多,更快。不过时间倒是宽松了些,但还望诸位,莫要轻怠。贫道要留下一千骑在这护卫。不会让他们进山,也不会让他们参与,但你们也要小心,近些时日会有不少人来此查探。” 直截了当的说完,伍无郁瞥了他一眼,眯眼道:“不要以为贫道在唬你,接下来的日子里,各方人马,皆会把目光放在你这。内卫若是无力守护,我便让鹰羽来。总之一句话,务必保证此地安全生产,不受外人窥视。” 这汉子一怔,又看了看远处的两千骑,咬牙道:“大人不必小视我内卫,此事若走漏半点风声,小人提头来见!” “你的头,没用。我要的是周密。” 两人对视片刻,这汉子沉默道:“小人回去调人,此事无须鹰羽插手。” “那便好。” 看着这人入山,伍无郁回身上马,沉声道:“孙将军,再派千骑留守此地,亦是三里之内,不得有人。另外,此地与明谭山之间,亦要有千骑日夜巡视。 车不得过,人不得行。无论何人,胆敢越界,杀无赦!” 声音森寒,伍无郁杀气腾腾道:“记住,无论何人!不管他是何身份,执何人之令,只要不是山中那些人,越界者一概杀之!” 触及国师森寒目光,孙兴田连忙拱手道:“是!” 脸上表情回暖,伍无郁呵呵一笑道:“接下来,就要辛苦孙将军了。” 孙兴田笑了笑,然后悄咪咪道:“大人,办什么事,末将不敢问。但那山中人的身份,还望大人提点,毕竟接下来,就得与其打交道了。” “红鹃内卫。” “……” “末将明白了。” …… ………… 第二百七十九章:仁医馆 回到衙门,已是午后。 伍无郁揉了揉肚子,正欲去寻些饭食,谁知一道人影,却是拦在了面前。 抬头看清此人,顿时笑道:“是鱼七啊,怎么了?” 已经换上了一身羽服,鱼七不太自在的捏了捏衣角,“大人,属下就在秘事院办差了,想着跟您说一声。 鱼七会好好当差的!” 最后一句,鱼七说的很是认真,粉拳攥紧,一副很上进用心的样子。 见她这样,伍无郁眼神温煦,笑道:“若是身体不适,也不必太过劳累。衙门里这么多人呢。” 又是关照几句,便大步离去。 上了观机七楼,目光一扫,便看到了栏杆处背对自己的楠儿。 他还没开口,楠儿到是悠悠转身道:“怎地,找你告状了?” 告状? 伍无郁纳闷一下,然后了然。 哭笑不得道:“就打声招呼罢了,怎地,你还真去整治她了?一个小丫头,何必呢。” “没那个闲工夫。” 翻个白眼,楠儿撇嘴道:“天天忙得要死,翻看密报还来不及,哪有空?就是安排了个闲职。估摸着是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了吧。” 楠儿好像很喜欢翻白眼,心中嘀咕一句,伍无郁笑着走过去,为其揉捏着肩膀道:“好了好了,接下来有的忙了。记得派人说一声,各地秘事院都打起精神来,一切风吹草动,务必迅报。若遇事突然,可由四院分主商议而决。” 眉头一皱,回眸看着他,“怎地,有事?” 微微叹口气,伍无郁捻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含糊不清的将使者之事讲了出来。 在楠儿听完沉思时,他又连忙往嘴里塞了几块点心,“别劝,我心中有数。” 心思被猜到,楠儿没忍住上手狠狠一拧,“有数有数,怎么一遇大事,你总是有数?你心里到底有多少数?” 两人打闹一番后,楠儿也熄了心思,也不打算过多询问。 静静待了一会,伍无郁吃点心吃饱了,正拿着茶杯消食。 楠儿这时才想起来一件事,连忙懊恼的拍了下头,“对了,你不是说要给卫老爷子开药房吗?都办妥了,好像今日就要开张。你看是你抽空过去一趟,还是派属下以鹰羽卫的名头……” “这么快?” 伍无郁愕然低头,盘算一阵道:“清晨说的,这就办好了?” 嘴角勾起,楠儿阴阳怪气道:“您国师大人吩咐的事,谁敢怠慢?” 捏了捏她的小脸,伍无郁轻柔道:“是得亲自去一趟,我这便去。” 看着就要离去的伍无郁,楠儿不禁开口,“喂,要不吩咐底下人送些吃食吧?看你忙了一天……” “不必不必。” 没有回头,摆摆手便径直离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楠儿屈肘一脸懊恼,斜看了眼手边的密报,嘟囔着什么…… ———— 说是药房,实则是一间堪比大酒楼的门面,位置就在正街,离衙门也不远。 不得不说,底下人办事,还是挺让人舒心的。 径直下了马车,伍无郁便准备过去。 谁知打眼一瞧,店外竟然围了不少人。 起初还以为是新铺开张,来瞧热闹的。谁知越往里走,听到的话越是不对劲。 “老头,别给老子打马虎眼!这神都也是谁都能开店的?赶紧的,拿钱!” “凭甚给你交钱?!” 这一声不满,则是卫长乐的声音。 越过人群往里看,只见一群地痞模样的汉子,正围着卫荼与卫长乐,吵闹着什么。而一旁的人群中,则有几名衙役模样的人,正饶有兴致的瞧着热闹。 “刚还想夸底下人选的地方不错,这就出了事?” 一边往里走,伍无郁一边淡淡开口。 而一侧挤开人群,护卫着大人的恭年当即心底一惊,“卑职办事不利,该死。” “哼。” 不轻不重的冷哼一声,伍无郁没再多讲,径直走去。 “你是哪个衙门的,要收什么钱啊?” 听到身后发问,正逼迫着的地痞大汉顿时不耐转身,可当他看清来人以及一众鹰羽卫汉子后,顿时吓了一激灵。 眼珠子来回一转,瞧着四周显然存了要溜的心思。 “大哥。” 卫长乐兴冲冲跑来。 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伍无郁径直越过这群地痞,冲卫荼拱手道:“无郁安排不当,让老先生受气了。” 趁此时,那群地痞就要散去,可结果,当然是做梦。 一众鹰羽虎扑上前,三两下便将这群人压服在地。就连一旁看戏的及名衙役官差,都没放过。当然,这几个衙役只是拦着没让走便是了。 脸上余怒未消,卫荼气哼哼道:“早就该知道,这神都城里不好待,罢了,老夫还是回谷吧。” 刚刚开业,就碰见这档子事。显然,这是心中有气了。 面色一沉,伍无郁二话不说,漠然回身看着身后被压服在地的一群地痞,冷声道:“刚刚的话,想清楚怎么回答了吗?说出个来由,贫道觉得合理,银钱自然奉上,若是说不出来,或是贫道觉得不合理,你的命,就没了。” “啊!” 先前为首的地痞惨叫一声,只见恭年一脸盛怒,揪起他的头发,阴沉道:“该死的混账,不长眼的东西。没打听打听,这是谁盘下来的吗?!啊!?” 一边说着,恭年手下越是用力。 杀了给卫荼消气? 伍无郁正在盘算,身后的卫荼却是皱眉道:“算了,不必为这些人坏了事。” 这是……消气了? 听出卫荼不愿见到这场景,于是伍无郁侧头看向那几个畏缩的衙役,“把他们带回去,依法处置。” 听到这,那几个地痞眼中顿时流露出喜色,可听到下一句,就又慌了。 “知道贫道是谁吗?” 几个衙役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是国师大人。” 这群人一走,伍无郁也收回了目光,看向卫荼。 “仁医馆开业,一日只诊三人。” 卫荼斜看了眼他,然后朗声撂下一句,便回了店中。 眼神微沉,伍无郁环视四周百姓,又笑了笑,与卫长乐嘱咐几句,留下了几名鹰羽帮衬,这才离去。 第二百八十章:皇帝寿辰 回去的路上,恭年面色难堪,不断在伍无郁身边低声开口。 “大人放心,那几人属下决不轻饶。” “此事也是属下办事不利,竟没想到给卫老先生安排几名护卫。” “属下该死,回去便请罚。” “罚?” 伍无郁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可听到罚字,这才想起。 先前规划,似乎忘了给鹰羽制定刑罚了。 先前所谓的家法,本就混乱,现在一改制倒好,直接没有了。 这可不行,有赏有罚,这才是一个完整的体系。 一旁看着停下脚步的大人,恭年小心轻唤一声,“大人?” 回神看了他一眼,伍无郁淡淡道:“此事不怨你,日后小心便是。回衙门吧。” “是。” ———— 回了衙门,伍无郁一门心思,皆是刑罚。 一旁的楠儿看着他沉思的模样,不禁好奇道:“怎地了?想什么呢?” 见此,他便将心中规划说了出来。 “不错,先前到是疏忽了这一点。” 楠儿点头道:“有赏有罚,才可平衡。那么你的打算呢?” “立个刑堂如何?” “再添一部吗?”楠儿想了想,犹豫道:“也好。不过现在各地各院本就人手稀缺,各地各院都正在补进人员,若此时再立刑堂,势必又要抽调人员。如此一来,架子就很难搭建了,甚至还会耽误其他各院。” “不,刑堂不与四院同。” 伍无郁摩挲着拇指道:“先在神都建一个,待日后人员充沛,再想底下分院。” “仅在神都吗?也好。可有人选?” 人选…… 伍无郁想起一个人,看着楠儿笑道:“有个叫曹羽的,你知道吗?” 曹羽? 楠儿愣了一会,苦思半响,终是摇摇头。 也对,光是神都总院就有多少人?她怎能真的一一记下。再者说了,地牢那一帮人,可不太活跃,自然难以得到注视。 “唤曹羽过来。” “是。” …… 依旧是阴柔的脸庞,唯一的不同,就是较上次相见,黑了一些。 是因为离开地牢的缘故吗? 伍无郁看着面前的曹羽,眯眼道:“你现下在何处任职?” “回大人,锐武院下,任队正一职。” 曹羽默默拱手回应。 普通鹰羽,队正,副都统,都统,分院主,院主。 如此看来,这曹羽过的,并不如意。 不紧不慢的敲打着桌案,伍无郁平静道:“上次见你,觉得有些本事,本想改制以后,提拔提拔。谁知那些时日,事情繁多,竟给忘了……曹羽。” “卑职在!” 眼底泛起一抹激动,曹羽连忙回应。 “你是喜欢在地上办差,还是回地牢里?” “地牢。” 他回答的很是果断。 见此,伍无郁抿唇一笑,将刑堂之事,讲了出来。 “刑堂,一是对外,二是对内。对外到好说,但对内嘛……”伍无郁慢吞吞道:“怕是日积月累下来,会让弟兄们,对刑堂任职之人,心有不忿。这是肯定的,你的意思呢?” 听出这话的深意,曹羽顿时不可自制的激动了起来。 这意思就是说,让他来主管刑堂?!这可是堪比总院院主的位置啊。 心头涌现狂喜,曹羽艰难稳住心神后,这才咬牙道:“大人放心,卑职有信心做好刑堂,绝不辜负大人!” “哦?” 伍无郁笑了笑,然后提点道:“刑堂不比别院,现在贫道只打算在神都衙门里建一个,因此人手不必太多。你可以自己去,持我手令挑选。一两队人马,应该就足够了。” 目光一凝,曹羽握拳弯身,“卑职,明白!” 没再迟疑,伍无郁伏案写下一份手令,让楠儿递给他。 “去吧,建衙时特意留的地牢,可不能是摆设。” “是!” 看着曹羽离去,楠儿不禁眯眼道:“你用人未免太随意,太胆大了。此时还好,若待以后,这刑堂之主,不会比总院院主的分量轻多少。就不怕看走眼?” “还是那句话。” 伍无郁起身伸个懒腰,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从来就不怕谁反,谁叛,谁有异心。因为我有镇压一切的底气。” “呵,又说大话。”楠儿撇嘴,“你哪来的底气?” 淡笑不语,伍无郁摆摆手,随手翻看起密报来。 …… ………… 接下来几天,随着皇帝大寿的消息传出,神都城最先议论起来。 非议自然是有的,毕竟前些年的女帝,可谓是好大喜功到了极点,建造宫苑,大摆宴席,哪怕到了现在已然收敛,但从各地官员不断上贡祥瑞之事,还是能瞧出来些许端倪。 然就在各地想要邀宠君上的官员,开始挖空心思去准备寿辰之礼时,一道令旨传出,顿时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了。 各地如常,不许因朕寿辰,而做任何举动。 不让他们送礼…… 这就很让人费解了,一边布告天下,说要准备大寿,一副大办特办的样子。一边却又让人下达此令。 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此举确是矛盾。 …… 宫内,皇帝寝殿。 “陛下,虽是为四方使臣,但总要做的像样一些吧?不许各地官员送礼也就罢了,可这神都城,至少也得筹备起来。 要不然,陛下的寿辰寒酸了些,不管国师那边准备什么,总归脸上无光。” 武深思端坐一侧,笑着说道。 女帝喝着银耳汤,闻此确是心头一动,想了片刻后,这才放下碗,“此事你去与国师商议商议,看看他怎么说。” 跟国师商议? 武深思一愣,眼底不禁泛起一抹震惊。 陛下寿辰如何操办,还要问国师的意思?国师在陛下心中,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其实,这倒是他误会了。女帝之所以这么说,其实还是担心大操大办的,会不会影响伍无郁的计划。 心头震动,武深思压住思绪,又聊了一会,这才起身告辞。 站在宫门外,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半响没有上马车。 “大王,我们回府吗?” “不,”武深思眼中泛起一抹异色,幽幽道:“去鹰羽衙门。” “啊?去……” “怎恁多话?去便是。” “是……” 第二百八十一章:梁王入衙 观机楼,七层。 正翻看着密报的伍无郁听到汇报,顿时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梁王来了?” “是,此时正在衙外等候。” 皱眉起身,心中狐疑一阵,但还是整了整衣衫,走了下去。 他来作甚? 来到衙门口,果见武深思一身蟒袍,大笑着上前道:“贤弟,多日不见了。” 笑脸相迎,客套几句后,伍无郁故作愠色,看向一旁的守卫道:“怎敢让梁王在外等候?不知道先把人迎进去吗?” “卑职该死……” 虚伪的逢场作戏,有时候还是很有必要的。 哪怕知晓这是做给自己看,但武深思的心里,还是舒心多了。 “贤弟说的这是哪里话?合该如此,合该如此啊。” “梁王请,进去再聊。” “哈哈,请。” 二人结伴入衙,一路上看着鹰羽衙门里的景象,武深思眯眼道:“说来也是为兄的不是,竟没注意到贤弟还住在官衙里。这样,贤弟你选,神都内外,想住何处,稍后本王便将地契送来,怎能委屈贤弟住在衙内。” 神都内外,好大的口气。 心中嘀咕一句,伍无郁面上却是淡笑婉拒,“贫道事情多,住在衙门里倒也省事。多谢梁王好意,还是不必破费了。” “啀,这怎行?” 武深思眯眼道:“我王府之侧,尚有宅院,若贤弟不弃,你我结邻如何?” 梁王府…… 心中想起那是何地,他不禁心动了一下。 但,还是拒绝了。 受人恩惠,欠人情分,这样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见他固执,武深思只得作罢。 二人来到观机楼前,看着观机楼三字的牌匾,武深思不禁笑道:“观机楼?可是贤弟所起?” “正是。” “好气魄。” 略有深意的看了伍无郁一眼,迎着他的目光,伍无郁则是一片淡然,气定神闲道:“让梁王见笑了。” “呵呵呵……” 登上七层,楠儿并不在这,两人分作桌案后,伍无郁便开口问道:“不知梁王大架前来,可有要事?” “嘿,贤弟说的这是哪里话?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贤弟?” 环视四周书架,武深思淡笑道。 见此,伍无郁呵呵一笑,没有开口。 微微一默,他这才眯眼道:“倒还真有一件事,今日本王入宫面圣,询问寿辰应当如何操办。陛下说了,让本王来问问贤弟的意思……” 话说的不紧不慢,但他的眼神,却一直盯着伍无郁。 神情无波无澜,好像已经了然一样,淡淡道:“那梁王的意思呢?” 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武深思心中一沉,面上却仍挂笑色。 “本王的意思是,不论这次寿辰是为了什么,该有的样子,还得筹办才是。若不然,陛下寿辰寒酸,我大周也面上无光,不是吗?” “贫道认同。” 没多想,伍无郁颔首道:“梁王此言,不错。操办,要大操大办起来。让四方使臣,明白何为天朝上国,见识一番我天朝上国的堂皇也好。 但就在神都办好了,不必让各地官吏掺和,梁王说呢?” “本王也是这个意思。” 武深思点点头,语气压低几分,“这次寿辰,应当是还要本王经办。贤弟不妨派一些底下的闲人来,帮帮忙,待事情结束,本王也好有个由头,分一杯羹给贤弟。” 分一杯羹? 伍无郁眼光一转,含笑道:“让梁王如此费心,无郁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表示啊。” “嗨,说的哪里话?” 武深思故作生气,不悦道。 又是一阵客套,伍无郁倏地想起什么,“梁王,不知这拱卫神都的京畿之地军队,有多少?” 这个问题,多少有些敏感了。 武深思脸上笑意收敛,目光深沉道:“贤弟,你知晓这些作甚?” “贫道想着,若是光让他们见识了我大周的富饶,怕是有些不足,若是待各方使臣齐聚,在城外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周将士的威武,或许……效果更佳。” 梁王何等样人,怎会不知伍无郁的想法?因此他话说一半,心中就明白了。同时更是转瞬间,就想通了各个关节,明悟了这件事的可行性与效果。 击节喝彩,武深思当即朗声道:“如此而行,却不失为一个妙法!此举定能震慑番邦使臣。好,好极了。本王这就入宫,去向陛下禀明……” 说着,他看向伍无郁,“国师同去?” “不了。” 伍无郁垂眸低笑,“衙门诸事繁多,加上陛下交代的事,贫道已然分身乏术了,这件事就请梁王代劳吧。” 不去面圣? 见他这样说,武深思也是一愣,迟疑一会后,也不再赘言。 事情谈完,梁王急着进宫,伍无郁自然不会多留,亲自送他出了衙门后,这才重新回到观机楼七层。 这一次,楠儿到是出现了。 怎么神出鬼没的? 心中暗暗想着,便听她问道:“为何不与梁王一同面圣?如此一来,岂不平白将功劳转手相让?” “贫道做事,可不是要什么功劳的。” 淡淡说了句,他脸上笑容一闪,“再者说了,这次寿辰的肥差由梁王督办,我买个人情给他,想必事后不会亏待我的。 而且展荆那边传信了,银钱不足。 暗部,可是个无底洞,得拿钱砸……” 见此,楠儿笑道:“还以为你会对这般贪污揩油心有不忿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你当我是什么?谦谦君子?” 笑着上前,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这样的事,从上到下,从古至今,都有,我又何必去做那个不讨喜的人?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单说这鹰羽衙门,真当都统以下的人对我多敬服? 还不是我提了俸禄,加了抚恤,各项银钱所需,从不亏待。” “你到看的明白。” 楠儿叹气道:“怎听你这么一说,这好端端的衙门,就平白多出来一股子市侩俗气了呢?” “衙门又不是仙宫,在人间过活,可不就得市侩俗些。” “哼,说不过你。张口闭口人间人间,怎地,你真是仙人下凡?” “你猜。” …… ………… 第二百八十二章:三皇子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同理,像卫荼这样的神医,他开个药堂,自然不会藉藉无名。 这才多久,便在神都城里,有了些许名头。 说来也是有人贼心不死,故意带着一些难以医治,或是疑难杂症的病人上门,存着打脸的心思。 但结果自然不必多说,都只能让仁医馆的名头,更响亮一些罢了。 卫荼诊金,开张便定了规矩,看病开方,一方一两。 这在神都这样的寸土寸金之地,是很难得的。 但又因为一日只看三人,因此仁医馆外的位置,便很紧俏。甚至于有一些闲汉看住时机,故意熬夜排队,以位置换取那些富贵人家的银钱。 说白了,也就是黄牛。 这一点,很让人无奈。哪怕特意派鹰羽卫来驱赶,也效果不大。因为那些闲汉或地痞,找几个‘病人’还是不难的。 这一日,难得偷闲的伍无郁决定来这看看,见到仁医馆外的人山人海,不禁咂舌。 果然,有本事的人到哪都混得开。 在恭年一众的护送下,正准备进去,便见卫长走出来,有气无力道:“今日三诊已满,你们明日再来吧。” 这么快?现在不才辰时吗?生意真好…… “小兄弟。” 店外石阶下,一名衣衫素净的女子,脸色发白道:“能不能再多诊一人?我们已经等了好几日了……” 女子未着胭脂,身上衣衫洗的发白,神情憔悴不说,还扶着一名病恹恹地的青年,显得很是可怜。 混在人群中,伍无郁看了眼这女子与青年的背影,又抬头望向卫长乐,想知道这呆子准备怎么办。 果然,只见这呆子十分为难,纠结道:“一日三诊,是家父定下的规矩,这……” “我愿多出十两。” 女子话音刚落,身后顿时闹腾起来。 “我加一百两!我先来。” “三百两!先给我家少爷看病!” “五百两……” 神都城,终归不少富贵家。 前头的女子听见身后呼喊,眼圈微红,这时,一旁的青年低咳一阵,轻声道:“兰儿,再等一日便是,咳咳……快到我们了。” 名叫兰儿的女子看着这青年,深吸一口气,慢慢扶着他,默默候在一旁。 见此,卫长乐嘴唇微张,可看到他们身后长长的人龙,不禁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人群一静,就在伍无郁准备进店时,不远处却是出来几名家仆模样的人,颐指气使的走到那兰儿身前,扔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不耐道:“这个位置,我家夫人买了,让开。” 看着脚下的包裹,兰儿一边为身旁的青年顺气,一边冷声道:“不卖。” “找死,敬酒不吃吃罚酒!” 为首一名家仆就要上前,这时,店门处的两名守卫鹰羽上前一步,冷声道:“仁医馆前,不准生事。” 显然,这是经历了上次事后,恭年安排的。 给一家医馆安排鹰羽卫,这一点,也是无奈之举。 见鹰羽卫站出来,那几名家仆顿时愣住。 就在这时,人群之侧,一辆马车内传来了一位妇人的声音。 “呵,小小的鹰羽卫罢了,竟也如此威风?”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那马车上,缓缓下来一名雍容妇人。 “大人,孙尚书府的马车。” 恭年低语道。 伍无郁却是懒得搭理,怎么只要自己出衙门上街,就会遇到这些人? 不无聊吗? 径直迈步,走了过去。 守卫鹰羽看清来人,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大人!” 大人? 众人看向伍无郁,他却淡漠地望向那妇人,不咸不淡道:“这话,让孙尚书自己过来与贫道说,你还没那个资格。谅你是一介妇人,贫道不为难你,不许有下次。滚。” 最后一个字,是对这几名家仆说的。 没有迟疑,恭年当即带人,用未出鞘的寒刀,将这几名家仆赶走。 那边妇人是何表情,他不关心,也没那个兴趣。 只是在进店的前一刻,不经意瞥了眼一旁的女子,脚步顿时止住。 准确点,他看的是这女子旁边的青年。 青年面容不差,但却萦绕着一股子病气,青黑的眼圈,略紫的嘴唇,生生磨灭了这青年该有的气度。 好生眼熟啊…… 他不动,别人自然不敢乱动。 似是察觉到伍无郁的目光,青年缓缓抬头,看了眼他,苦笑着拱手道:“让无郁……让国师大人,见笑了。” 记忆浮现,他脑海里的一张终日恹恹的童颜,缓缓与这青年面貌重合。 连忙凑上去,伍无郁艰难道:“三……三皇子?” 三皇子,李平。 在宫里长大,伍无郁自然认识一些皇子皇女,而这李平,二人也有那么几分交情。 说交情也不恰当,就是他小时候被长平欺负时,李平常常会来安慰他,跟他说说话罢了。且算是个童伴。 “殿下怎如此……” 话说一半,伍无郁顿时止住。 因为更深的记忆浮现脑海了。 李平,非女帝亲子。 这一点足矣说明许多事。 脸上一叹,伍无郁沉声道:“恭年,扶殿下进去!” “是。” “不是说一日三诊……” 身后有人低声嘀咕一句,但很快就在鹰羽卫凛冽的目光下,消失了。 规矩,是给人用的,但不是给所有人用的。 总有人在规矩之外,显然,伍无郁便是。 进了店,大堂内并无一人。 仁医馆这地方很大,但卫荼并未招伙计,仅有卫长乐一人在侧。 此时想必应该在里屋诊病吧。 在一处椅子上坐下,伍无郁叹气道:“殿下过的……不好。” 枯槁的发丝落下,李平看了看面前衣着光鲜的伍无郁,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的发白的青衫,低头细声道:“还能活着,苟且活着……管什么好不好?” 非女帝亲子,却还能活着,怕是跟他这孱弱的身子,有很大关系。 但也因此,活是活下来了,可除了一个有些可笑的皇子名头,又有什么呢? 怕是就连那些最偏激的复唐之人,都不会看好一个病秧子吧? 心底的记忆浮现,理智告诉伍无郁不该与他过多接触,毕竟现在的自己是女帝心腹宠臣。 但……不知是不是那童年的记忆作祟,伍无郁终归是软了心。 第二百八十三章:诊治 “殿下的病,还没好?” 不知道说什么,伍无郁只能说了句废话。 闻此,明明一脸病态的李平,眼底却是泛起一抹温柔,看向身边的女子道:“若不是遇到了兰儿,我这条烂命,怕是早就没了。” “殿下,您别这样说。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兰儿双眼通红,可却固执着不肯落泪。 看得出来,是个很要强的女子。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李平灰败的脸庞,多了些病态的红润。 就在这时,卫长乐却是从里屋走出,看到堂内之后也是一愣,随即迟疑道:“大哥,这是……” 心中一番计较,伍无郁还是心中叹气,默默起身道:“给……这位公子看看吧。” “哦。” 卫长乐也没多想,直接便走到了李平的面前。 刚伸手搭脉,他顿时眉头一皱,俯身仔细查探片刻,然后按住李平胸腹,沉声道:“痛?” “痛……” 面带隐忍的李平虚弱说出一个字,一旁的兰儿却是面带忧色道:“日夜不绝,痛楚不断,有时甚至连觉都睡不安稳……” 掀开李平衣衫,只见他胸膛上,竟是诡异地缠满了青黑丝线。丝线在皮肉之下,随着呼吸一鼓一胀,好似活物一般,骇人至极。 “母胎里带出来的毒,说实话能活到现在,已经很让人意外了。” 卫长乐摇摇头道:“这位公子五脏六腑,皆已深种毒素,若我没猜错,怕是靠着极为珍贵的药草,才能勉强吊命吧……” “呵……”自嘲一笑,李平收拢着衣衫,“是啊,雪莲、赤胆、碧崖根……生生吃空了安平侯府……” 兰儿泪水终是涌现,用力抓着李平的手,牙关紧咬,连连摇头。 “大哥。” 语气低沉,卫长乐看向伍无郁道:“我救不了。但靠针灸之法,或许能让这位公子,好受些……” “卫老爷子呢?” 伍无郁这边刚发问,里头卫荼便气哼哼的走出来道:“老夫说了,一日三诊。” 同时身旁更有一名汉子,满脸感激的看向他。 送走这人,卫荼这才瞥了眼李平,淡淡道:“请回吧,老夫一日三诊,今日已满,烦请明日再来。” 李平垂眸,默默整理衣衫,一侧的兰儿则将期盼的眼神,看向伍无郁。 罢了…… “老爷子,就看一看吧,不碍什么事的,这位公子都如此,还望老爷子……” 说情的话还没说完,卫荼却嗤笑道:“怎么就跟老夫不出手,他明日就要死了一般?这些年都能熬过来,怎就这一日等不了?” “你!” 兰儿愤愤起身,却被李平伸手拦下。 只见他默默起身,冲卫荼行了一礼,便打算离去。 见此,卫荼嘴唇一抿,撇嘴道:“你这毒,生下来就落下的,老夫也救不了。不必等了,直接回去吧。” 李平离去的背影一僵,兰儿更是抑制不住,伸手捂着口鼻,肩膀一直耸动不停。 “卫老爷子,您可是神医啊,就当真没办法?” 斜视了眼伍无郁,卫荼皱眉捋了捋胡须,深思片刻后,这才幽幽道:“不想走就别走了,就几步路也挪不出去,回来吧。” 闻此,伍无郁眉眼不禁一扬。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正义感十足的中二小老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众人进了内屋,卫荼将李平上半身脱个精光,以银针几番试探后,这才一脸郁闷的坐回椅子上。 “老爷子,如何?” 兰儿安耐不住,率先开口。 “比老夫想的更严重。莫说救治,续命几年都难。近些时日是不是时常觉得胸闷气短,有时甚至无法喘气?” “是……” “活不到明年开春了。” 撂下一句,卫荼摇摇头开始收拾银针。 而听到这句话,伍无郁悄悄看向李平,却见其除了眼光略微黯淡了些外,并未流露出一丝异色。 的确,从小被病痛折磨,长大后还受人冷落,盼着他死的人应该不少,但想让他活的人,怕是没几个。 在这样的情境下活到现在,性子想必是十分坚韧的。 慢吞吞地收拾好银针,卫荼这才转过身来,盯着李平犹豫道:“现在的你,已是一身毒血,虽有珍贵草药压制,但效用却是逐年减少。老夫能做的,只是让你无痛无苦的活到今年入冬前。 你选吧,是就这样痛苦着挨过一冬,煎熬到明年开春,开始让老夫出手,让你体会几个月的正常人生活。” 面对这个选择,李平沉默了,半响后这才缓缓抬头,喑哑道:“当真没有一丝机会活下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 “没……” 刚说一个字,卫荼忽然灵光一闪,上前将手放在李平身上,沿着那一道道青黑色的经络,摸寻着什么。 指腹按压,痛楚更甚。 没一会,李平便已然满头大汗。然他痛苦的眼神中,却始终有着那么一股子执拗,嘴唇都咬破了,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好能忍的三皇子啊…… 心中默默感慨一句,伍无郁便坐到一旁,静静注视。 足足一刻钟过去,就连卫荼额头,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气。而李平更是大汗淋漓,如同刚刚浴水一般。 “老先生,可有法子?” 李平感受到身上的手掌离去,张嘴气若游丝的问道。 没有回话,卫荼攥着拳头,来回度步,似在思虑着什么,同时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道:“不妥不妥……这是取死之道……不可行,不可行……” “不管什么法子,烦请先生教我。” 停下脚步,卫荼看着李平透露着坚韧的眸子,神情复杂。 “爹!有法子你说啊,这般吊人胃口作甚!” 啪! 一巴掌拍在卫长乐脑门上,卫荼气道:“你这孽子,教你学医多久了?就知道捧着医书治病,以后怎能继承老夫衣钵?” “不是有大师兄嘛……” “混账!” 见这爷俩又开始闹腾,伍无郁有些看不下去了,稍微照顾一下人家病人的感受好不好? “老爷子,有话直说便是。若真有法子,便讲出来吧。” …… ………… 第二百八十四章:取死之道 卫荼闻声回头,深深看了眼李平,然后沉声吐出两个字,“放血。” 放血? 众人一愣,只听卫荼沉着脸,一双眸子看向李平身上那些青黑经络。 “青黑之色,便为毒血汇聚之地。你身上有不少珍贵药材积留下来的药力,因此勉强能与之做到平衡,让你不至于丧命。 但药力已然在流逝,哪怕补充,药效也因你常常服用,效力大减。 因此,事到如今想要真正活下来,就只能有放血。 将毒血放出,若能不死,老夫便能以药方稳住你的体魄。 但放血乃是取死之道啊,你看看你身上这些青黑经络有多少,得放多少血,再看看他们都汇聚在哪,无不是人要害之地啊,在这里放血,还要将毒血放干净,这根本不可能,乃是……取死之道。” 最后四个字,卫荼说得十分笃定。 李平沉默一会,缓缓侧头看了眼兰儿,然后冷静道:“如何放血,烦请先生教我。” 看着他坚毅的面庞,卫荼默默一叹,“罢了!” 说完匆匆伏案,一连写下三张药方。 拿着三张药方,又仔细审查一遍,他这才走来。 “取利刃,烧红之后直接放血便是,但见血色转红,此地经络便算放毒完毕。” 说着,他拿出第一张药方,“按此药方配药,放血之前服下,感到体热,便可放血。每处放血最多只能二十个呼吸,然后需立刻用第二张药方上的药来止血,二十个呼吸,一定要牢记,凭你的体魄,多则必死。” 最后一张药方在手,卫荼沉凝许久,这才摇头道:“毒血放尽,此药方可让你沉睡一日,一日后醒,则成,否则……就醒不来了。但老夫估计,你用不到这第三张药方了,老夫刚刚查探过,需放血之地足有数十处。其中最为要害之地,不下七处。就连心口……都要放! 你不可能熬下来的。” 紧紧攥着三张药方,李平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脑海,然后竟是将这三张药方,吞入口中。 “你这是作甚?!” 卫荼一惊。 却见李平缓缓起身,冲其深深一拜,然后看向伍无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什么情况?! 伍无郁大惊,却已然避之不及,生生受了三皇子这一拜,然后连忙上前,就要将其扶起。 谁知他伏身在地,咬牙道:“缺牙儿,小病郎求你一件事,求你不要把这里的事说出去,有人问起,就说先生开口,小病郎此病无救。” 缺牙儿,是伍无郁小时候被长平打掉牙后,李平给起的外号。 少时幼稚,自然回敬他一个小病郎。 但脑海中记忆浮现后,伍无郁却是生生将那童年的感触压下,缓缓起身,一言不发。 察觉出气氛不妙,卫荼冷哼一声,招呼着卫长乐便走了出去。 而恭年则与兰儿,亦是迟疑片刻,跟着离去。 屋内仅剩二人,一立一跪。 李平刚刚的话,太值得深思了。 望着病毒缠身的李平跪在自己脚下,伍无郁想了很久,仍是没有开口。 “缺牙儿,小病郎……求你了。” 这是在打感情牌,伍无郁知道。 但明明心中十分冷静理智,两行温热的眼泪,还是顺了下来。 “这毒,不止是生下来就有,那么简单吧……” 沙哑的声音出口。 李平身躯亦是微微摇晃,然后缓缓直起身,仰头凄然一笑,“小病郎想活,我想活下去……” “我派人带你离京,离得远远的,让你治病,若是真好了,保你一生无忧,如何?” 脸上泪水淌下,滴在赤着的上身,在青黑经络上晕开。 李平默默擦了擦眼泪,垂头道:“不。” “何必呢?”伍无郁复杂道:“你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捂住脸庞,李平呜咽又渗人的语气响起,“为什么?我李平,亦是太宗之孙,先帝亲子,凭甚,就要活得如此……不人不鬼?不甘呐……缺牙儿,求你了,小病郎求你了,缺牙儿,缺牙儿……” 一声声缺牙儿,让伍无郁的内心不由自主涌现出的感情,跟自己的理智激烈碰撞起来。 说不上痛,但是万分难受。 思肘半响,伍无郁终是沉沉一叹,俯身将其扶起,低声道:“老爷子都说了,这是取死之道,你能熬下来的机会,很小的。何必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念头,折磨自己?” “折磨?” 李平默默收拾着衣衫,沙哑道:“可我就是靠着这些念头,才能熬到现在。痛,从生下来起,我身上就没断过,若再没了些念头,你让我……怎么活?” 看着面前的青年,伍无郁默默道:“罢了,随你吧。这条路不好走,若是日后有朝一日,你我走到对立之面,我会……啀,说着作甚,说不定你放血就放死了。” 闻此,李平眼中一抹精光浮现,随即转瞬掩下。 “缺牙儿答应了?” “小病郎,不论怎么说,我这具身体,还是希望你能看到来年,百花齐放。” “一定……” 二人相伴出屋,目送着兰儿扶着李平离去,伍无郁默默道:“老爷子……” “闭嘴!” 卫荼放下茶杯,一脸不爽的嘀咕着,“就知道神都事多,真后悔被你小子忽悠过来。要是老夫的名字在青史上留不下来,定教你好看。” 人老成精,他怎会不知伍无郁没说出口的话? 目光回转,看向恭年。 只见恭年默默上前,在伍无郁耳边低语道:“衙门里,以前都说,展将军是大人心腹。属下也知晓,展将军曾率人硬闯阁老府…… 属下想说的是,只要大人需要,属下敢闯宫城。 属下想往上爬不假,但属下也是武人,重情义,知恩明理。知遇之恩,足让属下,以死相还。” 耳语罢,恭年后退一步,深深一拜。 看着突然表忠心的恭年,伍无郁不禁一愣,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冲卫荼笑了笑,转身离去。 这趟仁医馆,来的真是不对。 麻烦啊…… 或许,李平死在放血时,才最好? 心中浮现这个念头,伍无郁摇头苦笑。 自己,真特么冷血…… 第二百八十五章:女帝的敲打 回到衙门,伍无郁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一道圣旨,召入了宫城。 此时天暖,女帝正坐在湖边,罕见的有了些闲情,在钓鱼。 匆匆而来的伍无郁见此,不禁上前笑道:“臣伍无郁,见过陛下。” 恰逢此时鱼儿上钩,女帝抬臂一扬,一尾金鲤便悬在半空。 “坐吧,来人呐,也给国师一副鱼竿。” 依言坐下,伍无郁拿着鱼竿,却连饵都没挂,随手抛向湖里。 余光瞥见他蹩脚的样子,女帝不禁淡淡一笑。 “以陇右为鱼台,将数万百姓做饵,钓得一座高冢。本以为国师会是个钓鱼大家,谁知……呵呵。” 听见女帝嘲笑,伍无郁也不在意,悠悠晃了晃鱼竿,满不在意道:“陛下岂不闻当年姜公直钩尚且垂钓,更何况如今无郁无饵乎?” “呵,自比姜公?” 女帝轻笑一声,然后淡淡道:“事情准备的如何?” “一切顺利。” “哦。” 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女帝悠悠道:“梁王说的演武之事,出自你口吧?他的眼,直盯着黄白之物,不会想出这些的。给朕好好说说。” 会心一笑,伍无郁晃荡着鱼竿,心中升起一阵得意。 不跟梁王一同入宫面圣,卖他一个人情,但此事,凭女帝会猜不出来? 嘿嘿,现在人情给了,女帝也知道了,岂不美哉。 “回陛下,其实也没甚好说,无非是聚重兵而亮甲,擂响鼓而鸣号罢了。陛下比臣清楚,该如何做。毕竟演武之事,古来有之……” “嗯,”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女帝随手将鱼竿递给一旁的宫仆,缓缓起身道:“不会钓鱼就别钓了,装高人也装的不像。陪朕走走。” 正觉乏味,伍无郁当即将鱼竿扔下,起身跟了上去。 君臣相伴,游览着修建精巧的园林。 “想当年,花开正盛,朕也曾闻香期许,藏着几分女儿心思。” 看着开放正艳的花朵,女帝叹气道:“唉,可惜转眼便是物是人非了。” 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感伤幽怨,可不像您的做派啊…… 心中正暗想着,女帝便又开口道:“无郁。” “臣在。” “非己所出,应怜否?” 此话一出,伍无郁脸上笑意,顿时凝固。 是说……李平? 这才多久,女帝就知道了? 心中微微一乱,伍无郁便眯眼道:“臣无子女,不通此情。” 咔…… 刚刚还抚摸着花朵的女帝竟是将手中花朵,一下折断。 看着手中的断枝,女帝也是一愣,显然,不是本意。 微微皱眉,将此花扔下,继续前进道:“听说城里来了个神医,是你的人?医术如何。” “医术甚好。” 伍无郁平静道。 “要不要朕封个太医,让其入宫?” “呵呵,若真如此,怕是卫老爷子就要离城而去了。陛下,老爷子医术不俗,但脾性略直,气性如青年一般,怕是当不了官,侍奉不了陛下。” 说着,伍无郁语气一转,“当然,若陛下需要,臣绑也将其绑来。入不入宫,没区别的。” “你倒护着。” 行至一处卵石道,女帝停下,随口道:“李平去看病了吧?怎么样?” 听道女帝提及李平,伍无郁心中不禁慢了半拍,但面上却是惋惜叹道:“病入肺腑,老爷子也是没办法了。” “还能活多久,知道吗?” 见女帝竟然追问,伍无郁不禁眉头暗皱,于是迟疑道:“这个老爷子到是没说,只是讲活不了太久了。” “活不了太久?” 女帝继续迈步,略带嘲讽道:“本以为他活不到十岁,谁知竟活了下来。又以为过不了弱冠,谁知……这个李平,到是韧劲十足啊。 无郁小时候,经常跟长平他们一众皇子皇女打闹,好像……跟李平的关系,不错吧?怎到了如今,又生分了?” “唉,说来也是。” 伍无郁摇头苦笑道:“若非今日偶然相遇,臣都快忘了。物是人非啊……三皇子当真可怜。” 微微侧头,女帝眼神莫测,语气幽幽道:“这大周,注定只能存一朝,你为朕之宠臣,又势必权重。加之无郁你,还年轻,太年轻了……有时候为自己想一想后路,也不为怪。” 扑通一声,伍无郁半点迟疑都无,径直屈膝跪下。 “一朝若不能改,便让这一朝,在青史之上,冠绝古今。” 伍无郁面色沉凝,沙哑道:“至于后路,臣以前没想过,现在也没想过。若真有一天要去想,那势必是臣已完成陛下的期许之后的事。” 卵石圆润,然猝然之下,仍让双膝生疼。 女帝转身,行至他面前,伸手好似一个和蔼长辈一般,捏着他的脸,笑道:“这是作甚?起来吧。” 默默起身,伍无郁继续跟在女帝后面。 就在即将迈出卵石道前,女帝又漫不经心道:“说的也是,朕这个年纪,无郁却这般年轻,这些后事,无郁自己去想便是。 但是,朕在,你就是朕的臣子,也只能是朕的臣子。这一点,无郁当明白。” “呵呵呵……” 一阵低笑,引来女帝的目光,伍无郁垂眸道:“今日,臣一名手下,还给臣表了忠心。说什么知遇之恩,当以命相还。 未曾想,现在就要向陛下,说同样的话了。陛下想听吗?容臣想一下,然后变着花样给陛下说,好不好?” “讨打!” 带着几分笑意训斥一声,女帝摆摆手道:“赶紧滚出宫,使臣的事别出岔子,要不然看朕如何惩你。” “那臣,告辞。” “快滚。” 面带笑意,伍无郁躬身退下。 望着他的背影,女帝双眼一眯,笑意更浓了。 “陛下很喜欢国师大人。” 一旁的年迈女官上前,面无表情的低声开口。 “这小子,总有办法让朕开心起来。” 女帝笑着摇摇头,然后嘴角一抿,幽幽道:“李平那边,让内卫撤回,不必管了。朕武周的事都忙不完,哪有空去给太子管李唐的事。后人之事,后人自己忧心吧。” “可太子毕竟是陛下亲出……而且,若国师跟三皇子……未免……” “够了,内卫只用做好分内之事。” “是……” 第二百八十六章:使者遇刺 就在神都内外,各自忙碌之时,一则惊天的消息,却是传来。 番浑使者在抵近河南道时,遇刺了。 随行使者护卫死伤大半,使臣不知所踪。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无疑是让人愤怒的。 满朝文武罕见的站在同一角度,怒声追责。 护卫使臣的卫队,首先遭到了牵连,还派了钦差,要去探查此事,寻回番浑使臣。 这个钦差,则又落到了伍无郁的头上。 …… “我是朝廷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神都城外,左骁卫大营之前。 看着面前的李广义,伍无郁不禁轻声哼唱起来。 “国师说什么?” 李广义愕然发问。 “没什么。” 伍无郁摇摇头,眯眼道:“此行不远,陛下令一千骑随行,李将军这就派军吧。” “是。”李广义点点头,然后大手一挥,一千骑便策马而出,同时升起了钦差的旗帜。 “这次出行,陛下让将军亲行,真是有劳了。” 骑着健马,伍无郁含笑道。 同他的轻松不一样,李广义则是一脸忧愁,“国师大人,这事棘手的很呐。既要查明凶手,又要寻回使臣。话说这使臣到底还活没活着,都不知道……” “还活着。” 伍无郁目光一凝,望着顶上旗帜,幽幽道:“番浑使臣可不能死,绝不能死在我大周境内。要不然……事情就大了。藏兵数十万的高岭之国,易守难攻。若是为此进犯,牵连就太广了……” “也不知何人行凶,若让本将知晓,一定将其……挫骨扬灰!” 李广义恨恨一句,然后看向伍无郁,满怀期许道:“国师如此笃定,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能否对本将说一说,也好让我安心啊……” “没有。” 冲其呲牙一笑,他眯眼道:“半点消息也无。” “……” 那您为啥不愁呢? …… ………… 伍无郁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扯淡。 使团不论到哪,都有当地秘事院鹰羽暗中跟着。一举一动,皆汇总成册,密报传书。 这番浑使臣失踪?不,是被当地鹰羽卫暗中救下,给藏起来了。 但现在凶手不知何人,因此不能现身,否则还有祸患。 因此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抓住凶手,安抚使臣。绝不能让这件事,上升到两个国之间,那么严重。 至于为何不告诉李广义…… 倒也没别的心思,纯属就是伍无郁的恶趣味,想看着这位大将军,焦急苦闷的样子。 …… 一日赶路,夜下便在荒野驻扎了。 到是有人提议让国师入附近城池中歇息,但他拒绝了。 他没那么娇贵。 “大人,河南道秘事院院主来了。” 篝火旁,恭年站在伍无郁身后,低声道。 “使臣带来了吗?” “是。” 闻声起身,伍无郁整理一通衣衫,便跟着恭年大步走去。 来到卫队边缘,一眼便瞧见了几十人的队伍。 “卑职河南道秘事院院主,韩风。参见大人。” 默默点头,伍无郁越过他,看向被一众鹰羽护卫着的异族之人。 “让使者……受惊了。” 其中一名络腮胡大汉,气愤道:“你们周朝是怎么办事的?!” 意料之中的责问,伍无郁面色淡然,正准备回话。 谁知这使者身后,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却是呜哩呜喇说了句什么。 闻此,刚刚发话的络腮胡一愣,然后忍下怒气道:“你就是大周国师?” “正是。” 发觉这两人间的微妙,伍无郁不禁看了眼那汉子。 这人体型魁梧,眼眸深邃,全无络腮胡使臣的怒气不说,还十分淡定,完全不像是刚刚遭遇行刺一般。 他才是正使吗? 似是察觉到伍无郁的目光,前头的络腮胡不禁脚下一动,挡住了他的视线。然后就听身后那汉子又是一声异族语言。 “就是你,在西边杀了五万骑兵?” 络腮胡神态略有高傲,伍无郁也不在乎,径直道:“正是。从现在开始,贫道将会保证贵使的安全。若是贵使愿意,贫道现在就派人将你们送入神都。至于行刺凶徒,贫道也会找出来。 如此安排,贵使觉得如何?” 络腮胡正准备开口,那身后的异族汉子却是伸手将其推开,眯着眼用蹩脚的周语道:“我国勇士,死掉了,很多。难道周国,就没个说法?” “阁下是……” “番浑国副使,克尔。” 两人视线交集,伍无郁不紧不慢道:“克尔使臣,你可以提要求。” 就在这时,李广义却是大呼小叫着走来。 见到一群人后,当即幽怨道:“国师也是,既然找到了使臣,何不说一声……” 冲其淡淡一笑,伍无郁继续看向这个克尔。 迎着伍无郁的目光,克尔想了想,然后眼放冷光道:“杀害我国勇士的凶手,一定要死!” “这一点,克尔使臣可以放心。贫道这次去,就是为了调查凶手。” “不。” 克尔摇摇头,“我要跟着你一起回去,把那些人,通通杀死!” “啊!” 络腮胡一声惊呼,随即便用番浑语言,与其交流起来。 不过一同交谈后,显然还是络腮胡退让了。 目光回转,伍无郁淡淡道:“贵使确定?现在去神都,安全必定有保障。但若是跟着贫道去调查凶手,恐怕……” “怎么?”克尔冷笑道:“大周的国师与将军这么无能吗?在军卒的护卫下,还能让人行刺我们?若不亲眼瞧着,谁知你们会不会随便找几个人,说是凶手。” “使臣慎言!” 李广义双眼一眯,伍无郁却是轻轻拦下他,一脸和气道:“叫……克尔是吧?也好,贫道允了。恭年,去给使臣安排营帐。” “国师,这……” 李广义还想再说,伍无郁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待到使臣被带着离去,李广义这才咬牙道:“使臣无恙,应当快些护送入神都才是。这……” “不。”伍无郁望着克尔的背影,幽幽道:“最重要的是,要平息他们的怒火。就顺着他们吧。若是就这么送回神都,他们一定心中不满,借机发难时,谁都不好看。” “可我们真能找到凶手吗?” “一定。” …… 第二百八十七章:寿州禾涧县 一个遍布天下,集情报、行动、监控为一体的衙门,有多厉害? 使臣之事,便足以证明。 前脚遇刺之事刚刚发生,后脚便有人把使臣给安然送了回来。 至于调查凶手…… 骑在马车上的伍无郁看了眼韩风,眯眼道:“贫道对你有印象。韩风对吗?这件事,河南道秘事院,是如何做的。” 卫队行进,不缓不慢,没有一丝着急前去调查凶手的意思,原本疾行三日的路程,生生拖延了五六日。 那番浑使者乃至李广义,皆是焦急询问。 可伍无郁却仍是不为所动。 而一旁的韩风闻声,连忙拱手沉凝道:“回大人,未入河南道,卑职与其他三院,便已然派人前去交接。而使臣遇刺,便是交接之后,第二日发生的事。 事情发生之后,凶人不明,卑职不敢善做主张,于是与其他三院商议后,便由卑职派人,护送使臣入京,来见大人。其余三院则竭力调查。” “办的不错。” 伍无郁点点头,望了眼前方将要抵达的目的地,眯眼道:“知道贫道为何压着行程,不肯急去吗?” 韩风眼神一沉,沉声道:“大人欲考校我等能力。” “是个机灵的人。” 握着马缰,伍无郁笑道:“五六日了,给的时间不少了。若是等贫道到了,还没查清,那可就真让贫道,头疼了。” “……” “大人!” 恭年策马而来,止在前方道:“寿州禾涧县到了!使臣遇刺之地,便在这。寿州刺史、禾涧县令,一众官员皆在禾涧县城等候。包括……河南道鹰羽卫各院主。” 希望,能给我一个惊喜。 心中默念一句,伍无郁架马一喝,“全军急行,目标禾涧县城。驾!” 缓行多日的左骁卫闻此,纷纷策马疾驰,扬起漫天灰尘。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那座禾涧县城。 禾涧县虽不是上县,但也是个中县。因此县城并不小。 远远看着城门下翘首等候的众人,伍无郁嘴角一勾,马鞭又是一甩。 “唏律律~” 千骑在后,随其止住。 “下官寿州刺史,元通,参见钦差大人。” “下官禾涧县令,游争,参见钦差大人。” 两名官服中年上前,堆笑见礼。 伍无郁没有下马,环视四周,当他看到人群一侧,默立着的鹰羽卫后,顿时招手道:“过来。” 见国师根本没理会自己,元通与游争顿时面色难堪起来。 不过,伍无郁可不在乎他们,看见河南道鹰羽的几个头头都来了,径直道:“调查出什么了,直说吧。” “是。” 三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上前拱手道:“卑职河南道控武院院主,彦尤。经多日与方圆百里的江湖门派打探询问,已逮捕参与行刺之人,三十二人。皆是江湖亡命之徒。其中涉及门派,有三家,在锐武院通力配合下,皆已擒下。” 已经抓到了? 所有人顿时一愣。 但还没完。 只见有一人皱眉上前道:“卑职河南道监查院院主,孔连天。多日暗访,发现禾涧县县丞,在城内私宅秘见行刺之徒。行刺之徒皆已入网,然禾涧县丞,还望大人明示发落。” “胡说八道!” 孔连天刚刚说完,人群中一名皮肤黝黑的三角眼汉子跳脚怒吼。 伍无郁却是淡淡道:“拿下。” 说完看了眼禾涧县令,幽幽道:“是……游大人吧?啧啧,贫道手下敢这么说,必定已有确凿证据,这……” 冷汗不住滴落,只见游争当即怒吼道:“国师大人明鉴!本县对此事绝不知晓。可恨,身边竟有如此贼人,如何处置,皆凭大人!” 很快,那县丞,便被拿下了。 这时,那最后的锐武院院主,上前一步,开口道:“大人,我河南道锐武院几日追捕搜寻,确信参与行刺之人,皆已缉拿完毕。但经过严刑拷打,其背后是否有人主使,还未可知……” “国师大人。” 寿州刺史元通擦着汗,谄媚道:“既然大人属下如此能干,凶徒已然尽数缉拿。就不如先入城歇息片刻?下官早已安排妥当……”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伍无郁回首望向队伍中的克尔,淡淡道:“凶徒皆已缉拿,贵使的意思呢?” 真的假的?会不会随便抓一些人来糊弄我? 克尔眉头一皱,沉声道:“把那些人带出来瞧瞧,让我勇士一一分辨。与其厮杀过,一定还认得。” 脸上笑意渐渐冷下,伍无郁默默回头,沙哑道:“带人过来。” “是!” 很快,一众鹰羽卫便压着一群汉子走了过来。 鞭痕刀伤,在他们身上一一可见。显然是受过刑了。 他们一字排开,任由使团护卫上去查看。 一番查看后,那些上前护卫便回头,吉利乌拉的说着什么。 伍无郁把目光放在克尔身上,只见其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然后回视道:“国师大人的属下,当真能干。” “那便好。把这些人尽数杀了,使者可满意?” “不。”克尔冷笑道:“我还要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身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 “…………” 气氛微微沉凝,伍无郁回眸,看着那一个个受刑后的凶徒,冷冷道:“使者想要知道,也无可厚非。但……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行刺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挑拨番浑与大周的关系,我大周能派贫道来,亲自调查,足矣说明很是看着此事。 后续之事,我大周一定详细调查,绝不姑息。 使者就此作罢不好吗?给你我留几分薄面,又何必,这般……” 眼神戏谑,克尔双手环臂,笑眯眯道:“国师大人说的在理,其实克尔对他们身后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并没太大的兴趣。 只是……” 说着,克尔眼神转冷,“一想起我番浑勇士惨死,克尔就怒火难忍。” “要个交代?他们的命,不够吗?” 伍无郁微微皱眉,问道。 “不够。” 克尔冷冷回复。 这两个字一出,所有人都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交代 安抚一个遭遇行刺的使者,不难。 但安抚一个有着数十万兵卒的强国使者,很难。 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伍无郁不希望出任何岔子。 又是一阵沉默后,他点点头,“知道了。” 然后唤来恭年,低语了几句。 恭年听完伍无郁的话,不禁双瞳一缩,然还是躬身领命,快步离去了。 回身看着克尔,伍无郁漠然道:“贫道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说完,他轻夹马腹,催马来至一众凶徒面前,冷冷道:“说,谁让你们行刺的。” 一众凶徒披头散发,皆是垂着头没有开口。 显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一点,从他们身上受刑的痕迹,不难看出。 见没人开口,气氛有些尴尬。 韩风他们当即抽刀挥鞭,怒声大骂。 这时,克尔在后幽幽道:“若国师问不出来,便算了吧。本使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本以为威名天下的大周国师,会有什么不同呢……” 听着背后的淡淡嘲讽,伍无郁眉头一皱。 他这时才隐隐察觉到,这个克尔似乎执意如此,是要为难他。或者说,是对他有兴趣…… 就在他打算说些什么时,恭年却已然匆匆而回,怀中正抱着长长的绳子。 眼中带着几分怜悯,伍无郁指着最左侧的凶徒道:“你说。” 啪! 韩风执鞭重重一挥,恶狠狠道:“回答大人的话!” 那凶徒被缚手脚,一个趔趄跌在地上,然后挣扎着起身,仍是一言不发。 见此,伍无郁漠然侧头,只见恭年已然在绳索一端,绑上了一枚铁钩。 “大人……” “就从他开始吧。” “是!” 只见恭年翻身上马,拿着铁钩的绳索微微迟疑片刻,然后目光一凝,架马来至那人身侧,右臂一挥,铁钩径直扎入这人的口中。 “呜……啊……” 凄厉地惨叫响起,但却因为手脚被缚,只能疼得在地上打滚。 看了他一眼,恭年马鞭一甩,策马离去。 长长的绳索在地上飞速拉直,很快……便拖着这人,奔向远处。 呜咽惨叫声,渐渐远去。 …… ………… 当恭年再次回来之后,身后早已无声,除了一团血肉模糊,再也看不出什么。 “什么人指使的?” 这群凶徒浑身一抖,仍是没有开口。 见此,伍无郁漠然回首,恭年与另外两名准备好的鹰羽,齐齐策马上前。 当所有人看着地上的绳索在地上飞快拉直后,皆是由心的打了个寒颤。 “说,不说?” …… “说,还是不说?” …… 伍无郁从左至右,一个个询问过去,没有作声的,皆是被带着铁钩的绳索,拖走。 当轮到第七人时,伍无郁还没开口询问,便见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疯狂磕头道:“杀了我!杀了我!我不能说啊……我一家老小还得活啊……开恩,开恩啊!” 喉头一哽,但背后那道如刺目光仍在。 这人,也被勾上铁钩,拖走了。 “妖道,你不得好死啊!” 这是第八人被勾走前的怒吼。 “求求你,国师大人,我母六十岁了,我不能说啊……” 这是第九人。 怒骂的,求饶的,无声赴死的,在这群人里面,各种各样,都有。 所有人默默注视着那位马上的青年国师,眼神渐渐带上来几分惧色。 因为只要不说,他都没有放过。 死亡对他们来说或许不可怕。 但等待死亡的过程呢? 等待这般残酷的死亡,可以预见自己的血肉在大地上消磨,森寒的弯钩刺破自己的唇口…… 一个能坚持,两个呢?十个呢?二十个呢? 伍无郁就这么不紧不慢,一个人,一问。 终于,当到了第十三人的时候,这人已经被吓得软在地上。 “我……我说……是残月神教,是他们找到我,让我来的……给了我很大一笔安家费。我……没跑出百里,就被鹰羽卫给捉回来了……” 双眼无神的说完,这人连忙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伍无郁,像是要证明什么,急切道:“我说了,我说的是真的!” 残月神教?仇恨天…… 回想起那面具獠牙,伍无郁不禁心里一顿。 然后缓缓调转马头,看向克尔。 冷视着他,吐出一个字,“杀!” 噌噌噌!噗嗤…… 身后一片抽刀声响起,浓烈的血腥味在后弥漫。 “传贫道之令,各地控武院全力搜捕残月教众。明示江湖各门派,凡与其勾连者,杀无赦。残月教众,杀一人可来鹰羽衙门换取百两银子,入职鹰羽卫。残月教主仇恨天的人头,值千两黄金,持其头颅着,可领鹰羽都统职。” “遵命!” 凝视着克尔,伍无郁缓缓问道:“这个交代,使者觉得如何?” 恰逢此时,恭年与几名鹰羽策马而回。 不经意一瞥,只见他们身后的长绳,已然挂满血浆,而铁钩之处,则勾着一团勉强能看出人形的东西。 嘴角慢慢上扬,克尔眼神炙热地望向伍无郁,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大周国师伍无郁,克尔见识了!遇刺之事,就此作罢。此事绝不影响番浑与周国之情谊。” 闻此,伍无郁自嘲一笑,然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回京!” 刚至事发之地,便立刻回京。 那本想开口,留国师一会的寿州刺史元通刚张嘴,可已触及不远处还未收拾的场地,顿时将话咽在了肚中。 “刺……刺史大人……” 禾涧县令游争颤颤巍巍道:“这国师……怎如此……” “禁声。” 元通低头训斥一声,然后看了眼不远处开始收拾的鹰羽卫,咬牙低语道:“那劳什子监查院,能查到你手下的县丞,难道就查不到你吗?说话小心些。” 身体一抖,游争带着几分怯意,稍稍瞥了眼,连忙打着摆子道:“大人说的是。可这上奏的折子,下官该怎么写?” “国师英明神武,断案果决,使者敬服。如此上奏便可。神都城里的事,我们没必要掺和,也掺和不起,懂吗?” “下官明白了……” 擦了擦额上冷汗,游争连连点头。 …… ………… 第二百八十九章:归京 卫队回京,路上气氛有些沉凝。 只见李广义驾马在伍无郁身边迟疑,想要上前说话,可又似乎在顾忌什么。 见此,伍无郁不禁轻轻摇头,眯眼道:“李将军可是有事?” 闻声凑过去,李广义瞥了眼远处的使团,低声开口,“国师大人,这件事……就完了?” 顺着他肩头看去,只见克尔正好在打量自己,冲其微微颔首,伍无郁眯眼道:“使者遇刺,陛下派遣,但不管是追查凶手也好,还是查明真相。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使臣没死,且对番浑有个交代,让其不至于闹起来。” “哦。” 李广义点点头,然后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以前还以为国师性子软了些,未曾想竟也有铁血手段……” 铁血手段?是指那群凶徒吗? 伍无郁垂眸冷笑道:“那群人,活不了。但怎么死,却还是有讲究的。若是直接一刀砍了,那个克尔可不会轻易答应。与其说是贫道在逼问,倒不如说是给这使臣看一场表演,一场能给其面子,消气的表演。” 说着,他眉头一皱,捏着马鞭问道:“对这番浑,将军知道多少?这克尔可不像个副使。” “切,”嗤笑一声,李广义大大咧咧道:“谁知道呢。” 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伍无郁不禁嘴角一抽。 话说是因为女帝上位,大周军力分散各地坐镇,以至于对番邦之国也置之不理了吗? 怎么连一些间人都没有。话说暗部那边,发展的不错,日后有机会,一定要继续扩大范围,只局限西域一地,未免太过小气了。 正想着,却听一侧传来克尔的声音。 “哈哈哈,两位刚刚在聊什么?可是在聊我?” 抬头看去,只见克尔催马而来,那正儿八经的络腮胡正使,却是落了半步,紧紧跟着。 会是番浑国的贵族吗?来这混资历的? 心中浮现一个想法,伍无郁面上却是淡笑道:“随便聊聊罢了,贵使可有事?” “没事。” 眯眼笑了笑,然后就见克尔上下打量一眼伍无郁,呲牙道:“未曾想,周朝国师杀起周朝人来,也是半点都不手软啊。 啧啧,听那些人哭喊求饶,真惨……” 找事? 眼皮一挑,伍无郁呵呵冷笑道:“贼人罢了,杀之又如何?况且这算什么,贫道在陇右的时候,可是足足杀了五万马匪。贵使若是有兴趣,改日切磋切磋。”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很重。 切磋,怎么切磋? 克尔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一声,然后眯眼道:“本使就是在想,照国师这般行事,想必很招人恨吧?仇家应该不少才对。” 眼皮耷拉下去,伍无郁摩挲一下马鞭,感受着指腹间的粗糙感,幽幽开口。 “不招人恨是庸才。一个人恨贫道,算不得什么。一千个人恨贫道,才说明我有一些本事。若是一万人恨,那贫道的本事,就大了去了。”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克尔,问道:“贵使可知,贫道一直有个想法?” “让全天下都恨你?” 克尔眯眼回问。 “差不离。” 伍无郁冲其呲牙一笑,然后把玩着马鞭道:“最好是八方之地,万邦仇恨,集吾一身。让他们想起贫道的名字,就恨的牙痒痒。” “八方之地,也带我番浑?” “……” 没有开口,他就这么看着克尔,半响才笑道:“贵使玩笑了。你我两国,友邻之邦,贫道刚才所讲,无非是庸人空口,胡说大话罢了。” “呵呵。国师是个妙人。” 克尔含有深意的看了眼伍无郁,然后望着远处笑道:“既已无事,就速速出发吧?本使忍不住,想见识一下周朝的都城了。” “也好。李将军?” “全军听令,疾行!” 战马嘶鸣,铁蹄踏踏,烟尘四起! ———— 回到神都,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 伍无郁这次迎番浑使者安然回京之后,也知晓临近一些的国度,已经有使者赶来了。 东滨之国,北角之地,除了南地路途遥远,那边的国度还需要时日外,其他使臣,皆已入了神都。 本就热闹的神都,因为这么一大群使臣的到来,也热闹了不少。街上更是时不时都能见到异族服饰的汉子,来回溜达。 但与这里的热闹不一样,城外隐秘山脉到明谭山一线,却仍是戒备森严。 站在明谭山上,伍无郁看着四周忙碌的人影,皱眉问道:“近些时日如何?” 身后那名内卫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截止昨日,已有十八批各方人马借着各种名头,要越界。但我等一直按照国师大人的吩咐,一概驱逐。 阁老府的车队,六部的签令,各种皇亲国戚,乃至于一些使臣,都或明或暗的打探过。” “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呢?” 伍无郁一边仔细打量着明谭山上的一个个坑洞,一边询问。 闻此,这内卫眼眸一冷,森森道:“共一百二十四人,没有一个活着离开。” 目光微微一顿,伍无郁漠然道:“做的不错,内卫果真有两下子。” “小人已汇总成册,上报陛下。对这些人背后究竟是谁,也会详加追查。” 说这句话时,这人一双眼眸,死死盯着伍无郁。 “呵,查也白查,没什么用。倒不如省些力气,好生看好这里。” 亲身查量一个坑洞,然后满意的点点头,伍无郁回头不在意道。 看着衣衫沾染了泥土的国师,这内卫淡淡道:“此事就不必国师费心了,我内卫如何办差,自有规程。” 唉,怪不得那么多人提起内卫都是气恨交加。 这就是一群疯狗嘛,没事也能给你找出来事。 他们才不在乎什么民生安稳,只求追查,杀戮,然后掀起一场又一场的风波。搅得人心惶惶…… 话说,什么时候鹰羽卫也能做到,光一个名头,就让人心底发颤呢? 正想着,便见恭年匆匆而来,沉声道:“大人,重巅奇与陆兰来京了,上官院主说让来知会您一声。” “知道了。” 接过叶诚递来的手帕,伍无郁随手擦了擦,点头道:“走吧,回去。” “是!” 第二百九十章:三门引 观机楼,七层。 换上一身干净白衫的伍无郁慢腾腾地走出来,看了眼案边正聊得火热的二人,淡淡一笑。 到是二人见国师走来,连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大人。” 微笑着点点头,伍无郁眯眼道:“不必拘束,都坐吧。陇右那边的生意,都办得如何?” 两人相视一眼,只见重巅奇脸色沉着道:“回大人,他国之物,确实能买个好价钱。但利润……甚薄。” 眉头一皱,“为何?” “过路费。” 重巅奇咬牙说出了三个字。 然后便见陆兰无奈道:“在本州之内行商,还算可以,但一旦出州,所遇路卡便多如牛毛,有些紧要之地,更是三里一卡,关税太重,实难担负啊……” “贫道给陈广打过招呼,怎么会……” 伍无郁迟疑发问。 陆兰却是苦笑着解释道:“非是陇右,而是我大周其余之地。若想在陇右行商,做到大人所说的事,其中一点,便是要将货物运回内地神都这边…… 可越接近神都,关卡便越多。过路费关关都要缴纳。” 缓缓坐下,伍无郁想了想,嗤笑道:“贫道这国师的名头,镇不住场面吧?” 闻此,两人连忙微微一低,不敢回话。 但沉默,也就是默认了。 气氛沉凝半响,他这才冷哼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如此苛政,涉及利益之广,牵连人员之巨,难以想象。贫道能理解。” 见此,重巅奇抬头看了国师一眼,然后叹气道:“这次来,便是想亲自给大人汇报一下,非是我两家不尽心力,实在是……” “陇右利润,带不回来,更用不到大人所要说的事上。” 陆兰在旁摇头道。 “这是贫道疏忽了。未曾想到这一点……” 话说一半,伍无郁忽然想起什么,眯眼道:“可有什么路引,能够畅通无阻,不必缴纳关税?” “天下哪有这般路引文凭?只要是货物车辆,哪有不交税的……” 重巅奇无奈道。 “没有吗?” 喃喃一句,伍无郁缓缓勾起嘴唇,眯眼道:“好了,你俩先在神都歇下。” “是。” 两人退下,便见楠儿迈步走来,眯眼道:“打算去户部一趟?能行吗?” “不,去拜会一下阁老。” 伍无郁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回应。 上前为其穿衣,楠儿皱眉道:“张阁老?这能有用吗?他不会答应你的吧。” “不一定。” “那好吧,权当试试……” ———— 张安正府邸内,暖阳花开,正是一副好光景。 老,正俯身修剪着枝叶,伍无郁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样老也跟退休小老头,没什么两样嘛。 没有回身,只见张安正淡淡道:“呦,贵客啊。这不是国师大人吗?今日怎敢来老夫府上,不怕那执锐士吗?” “阁老好生小气,现还记得。无郁都忘了……” 说着便走上前,拨弄那些枝叶。 看着自己精心修饰的枝叶被弄来弄去,张安正顿时眼皮一跳,当即动手驱赶,“去去去,有什么事直接说?” 冲其嘻嘻一笑,自然是一阵嘘寒问暖,关怀亲切。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父慈子孝的父子呢。 双手环臂,张安正就这么静静看着伍无郁,任其絮叨,就是不开口说一句话。 费了半天唾沫,见他老人家还是不为所动,伍无郁只得苦笑着将事情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只见张安正冷笑一声,“做梦。关税事关国之根本,岂能容你胡来?还讨个畅通无阻的路引,你想做甚?敛财也没这么敛的,吃相别如此难看。” 一通训斥,伍无郁仍是浑然不觉,搓手道:“阁老,凭您的本事,这件事不过随口一句话,户部敢不照办?放心,无郁事后定有重谢。” 十足一个求人办事的商人模样。 眉头一皱,张安正淡淡道:“别扮这幅模样来恶心老夫。这事,不可能。” 脸上笑意缓缓收敛,伍无郁想了想,轻声道:“这事,是一定要办的。阁老不妨直说,想要交换什么,或是……知晓什么。” 闻此,张安正双眼一眯,然后嗤笑道:“老夫想知道什么,还得问你?交换……呵。” “想必陛下是封锁消息了吧。” 伍无郁垂眸道:“阁老就不好奇,无郁在陇右那一战,是如何大胜的?那城外又在忙活什么,阁老当真不想知道?不妨明说,那言语不详的天雷,便是重点。 此物,有神用。” 说着,他抬头一笑,“要不然,陛下怎会如此信任无郁?” 眼中波光一闪,张安正沉吟片刻,然后幽幽道:“让货车畅通无阻,不缴关税的路引,不可能有。但可以给你三门引。此引由凤阁、中书省、户部,一同署名签发,至下而上,除了一些必要关卡,其余各地自设卡,皆可畅通无阻。” “成交。” 冲其呲牙一笑,伍无郁眯眼道:“陇右天雷,其实是火药。按照一定的比例调制,再以火引燃,便有天雷之象。碎石裂土,亦是寻常。荒丘岭之战,此物是制胜关键之一。 城外,无郁命人日夜不停赶造此物,为的便是当众使臣的面,上演一场摧枯拉朽,万雷齐发的表演。用以震慑。” 细细听完,张安正狐疑道:“此物,当真有如此神用?” “非亲见,难以深知。” 伍无郁慎重道:“荒丘岭之战,不过几百份此物,便惊住了五万战马,碎石乱天,耳不得闻声,语出口不得响。” “知道了。” 张安正何许人,当即便在心中,知晓了此物的重要。 “三门引,会给你的,回去吧。” “呵呵,多谢阁老。告辞。” “嗯。” 看着转身离去的伍无郁,张安正目光深沉,半响才开口道:“来人,去请狄阁老过府。” “是。” 没什么存在感的老仆出声一应,然后下脚无声的离去了。 张安正知道了这东西,那么一定会去争火药的管控权。 跟谁争呢?自然是…… 不过从陛下派内卫管控来看,他们多半是争不到了。 这些,伍无郁并不在意,反正落不到自己手里,最多让陛下头疼几天嘛,哪有自己赚钱重要? 第二百九十一章:信 阁老办事,还是很爽快的。 黄昏时分,那所谓的三门引,便送到了鹰羽衙门。 这三门引本身到没甚金贵,做工同寻常路引签令一般,但上面三门层层署名,才是重点。 “此物,足矣保证尔等畅行,各地自设卡皆不必缴纳关税。” 坐在案后,伍无郁漫不经心的将这东西推过去,然后淡淡道:“告诉贫道,如此一来,利润能否足够支撑办那些事?” 看着手中的三门引,重巅奇呼吸一促,一时间竟是忘了回话。 不是商人,不是这大周的商人,根本就不会明白这东西的重要性。 在满天下都是自设卡的现在,能有这么一份东西,那行商所产生的利润,将会成几何倍增! 最重要的是,他们拿着这东西,便能让生意不再局限一地,而是四散发展。 所以说,权利权利,权在利前,更在利上! 同样目光炙热的陆兰紧紧盯着重巅奇手中的东西,亦是口舌发干。 但还是看向案后的伍无郁,语气微微颤抖道:“回大人,远不止如此……只要大人放心,我们甚至……” “没什么不放心的。” 伍无郁出声打断,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笑道:“东西给你们,怎么用,那是你们的事,贫道只要求一点,我所说的事,务必办好。” 这句话,便隐隐点明,只要把他交代的事办好,这东西便可随便他们用! 双眼一亮,重巅奇深吸一口气,躬身道:“大人放心,草民拼尽全力,也一定会办成大人的事!” “那就好。” 含笑点头,伍无郁又从怀中掏出一份调令,推过去道:“生意做得大了,自然会惹人眼红。这是贫道亲笔写下的调令,凡尔等车队过境,若遇劫匪之流,可请调当地鹰羽四院。这一点,我已经跟底下人说了,想必命令会很快传下去。” 又是一份沉甸甸的调令,重巅奇目光一顿,撩袍就要跪下。 不过却被伍无郁出声阻止。 “不必了,每天想跟贫道表忠心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贫道不在乎,贫道在乎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我要求的事,究竟有没有办好。” 把玩着瓷画茶杯,伍无郁嘲弄道:“这两份东西,给谁不是给?既然你二人与贫道有缘,那送你二人一场造化也无妨。” 止住了动作,重巅奇侧头与陆兰对视一眼,然后齐齐躬身道:“绝不让大人失望!” “那就好,下去吧。” “是。” 他二人怀揣着激动,离开。 一旁楠儿的声音却是突兀响起,“张阁老怎么会给你这个?” 习惯了她神出鬼没,伍无郁也不惊讶,笑眯眯地把事情讲了出来。 听完之后,上官楠儿不禁一愣,然后皱眉道:“你还真敢说,等着陛下问责吧。” 耸耸肩,伍无郁表示无所谓。 鹰羽卫的权利,来自于他,他的权利,来源于一次次的建功之中,但深究其底,更来自于女帝的宠信、偏袒。 有句歌是怎么说来着?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看着满不在乎的伍无郁,楠儿皱皱眉,有心劝他几句君臣相处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又给咽下了。 伍无郁这个臣,跟女帝这个君。他们两者间的相处,自己都没琢磨明白,又能说什么? 恰逢此时,夜临星现。 一阵微风吹来,撩乱了她的青丝。 微微幽香入鼻,伍无郁侧头看去,正好瞧见美人蹙眉,素手挽青丝。 薄纱随风飘荡,如玉的肌肤映入眼帘,自然是引得他心尖一痒。 眼中余光瞥见案上的用过的饭食,心头浮现一句话。 温饱思…… 两人双目相对,似是明白什么,只见楠儿娇媚的翻个白眼,指尖绕着发丝打个圈,然后翩翩走向屋内。 气氛合适,情绪到位。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大……大人?” 就在伍无郁要起身时,木梯拐角处,恭年那颗头颅,却是不合时宜的露了出来。 心头刚刚升腾起的热意转瞬扑灭。 机灵如恭年,无事绝不会轻易打扰。 换言之,他来必定有事。 止住起身的动作,伍无郁微微叹气一声,开口道:“过来吧,什么事?” 只见恭年略有尴尬的走来,将一封信放在案上。 “什么东西?” 瞥了这信一眼,伍无郁略有烦躁道。 “属下也不知……” 这话刚说一般,恭年便瞧见国师大人凌厉的目光,连忙补充道:“今日下值,属下准备休息,谁知竟发现身上多了这东西。没敢多看,便匆匆给大人送来了。” 闻此,伍无郁随手一翻,便看到信纸外,缺牙儿亲启几个字。 心头一震,连忙抓在手中,看向恭年。 只见其神情沉敛,压低声音道:“此事,属下也是刚刚发现,旁人一概不知。” 目光沉敛,伍无郁默默撕开信封,看了起来。 信不长,寥寥数行而已,但他却在手中,拿了足足一刻。 半响,这才起身走到烛火旁,将其引燃。 看着信纸燃烧,伍无郁冷笑道:“锐武院总院主,鹰羽卫里数得上的人物,竟然被人在身上放了一封信都不知晓?武功这么差吗?就这点警惕心,如何担当护卫之责?” “属下该死!请大人责罚!” 恭年的声音从后响起,伍无郁漠然回身,冷冷看了他一会,这才道:“告知白前辈,控武院第二次清查,可以开始了。这一次,不止要知晓江湖门派之人数,亦要责令其交出一份功法秘籍,以充衙库! 什么样的功法,贫道不管,具体怎么做,贫道也不管。但收回来的东西必须运往神都,在这观机楼存下。日后凡都统以上者,皆可入楼挑选观看。 忙了这么久,贫道险些忘了,这个天下,是有所谓武林高手存在的。贫道可不想某一日,被人摘去了脑袋。” 最后一句出口,恭年没有迟疑,当即单膝跪下,脸色阴沉道:“属下无能。” “够了,贫道不想听废话。锐武院,乃是鹰羽卫最锋利的刀,而你恭年,应是这把刀最尖锐的刀尖!不论你用任何办法,自己的武功本事,务必提上去!” “遵命!” …… 第二百九十二章:私会三皇子 就在这时,上官楠儿却是披着一件白袍,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着垂头跪在地上的恭年以及脸上余怒未消的伍无郁,皱眉道:“怎么了?” 嘴唇一抿,伍无郁看了眼恭年,冷声道:“下去吧。找到古前辈,让其陪贫道出去一趟。” 古前辈,古秋池。 恭年不会不知道,但他现在的内心,却是羞愤之余,还有那么一丝惶恐。 大人觉得自己的本事,不足以护卫身侧了…… 其实他不是刚发现信就送来的,而是在自己的住处,足足纠结了一个时辰。 怕的,就是出现这一幕。 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恭年,伍无郁微微摇头,“去吧,一会你也跟着。武功这事,贫道不懂,也知你事务繁重。但在其位,当有其能。你是锐武院的总院主,若不能以力服人,就算贫道不说,底下一些武功高强之辈,未必不会说些什么。 你是贫道的亲信,你所需要的东西,应该不难获取。心思,别太乱了……” “属下受教,谢大人提点。” “嗯。去吧。” “属下告辞。” …… 恭年匆匆离去,楠儿紧了紧身上衣袍,上前询问。 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伍无郁笑道:“没事,我出去一趟,好好在家等我。” “家?” 楠儿歪着小脑袋没去深究,到是对这个字,有些意动。 “你我安居地,便是我俩的家。” 温柔地笑了笑,伍无郁摇头道:“到是忘了,还未曾问你,有没有想过去买个宅子?” 眼神波光荡漾,楠儿动情了。 只见她贝齿轻咬,细若蚊蝇道:“这里很好……” “那就好,委屈你了。” “……” ———— 是夜,距离鹰羽衙门三条街的小巷内。 三名黑袍人笼在阴影之中,默默前行。 一前一后,伍无郁居中。 这番打扮,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走在前头的古秋池忽然脚下一顿,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三人便靠墙而立,与漆黑夜色相融。 背靠墙壁,看着巷口几道人影走过,古秋池不禁低声笑道:“还以为大人忘了老夫呢。这些时日到处瞎逛,对着神都城,也算熟悉了。” 没问不该问的。 闻此,伍无郁抿唇一笑,“古老前辈这样的高手,无郁怎会舍得忘记?这些时日,无郁忙得到处转,到是与前辈少些亲近了。” 巷口人影来来去去,古秋池又感知一番,这才继续回应。 “不如大人也给老夫一个位置吧,当初改制,人人划分,可偏偏没老夫,可把老夫憋坏了。” 说着,他又补充道:“不必太高,队正什么的就好,不忙些事,总觉得不踏实。” “前辈是在讽刺无郁?” 伍无郁低笑道:“莫说队正,便是锐武总院之主的位置,前辈也当得。” 这句话一说,身侧的恭年目光一沉,喑哑道:“前辈若愿,晚辈甘愿让贤。” 听到身侧的话,伍无郁斜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到是古秋池捋着胡须摇头道:“大人如此,老夫着实感激不尽。但老夫知道,自己疯了大半辈子,不是个能指使人的料,就想着能忙起来,就很好了。” 见他语气诚恳,伍无郁微微一顿,笑道:“鹰羽卫现在的位置,前辈都不合适。” 这话一出,恭年双目一怔,古秋池亦是有些愣神,但随即又恢复平静。 却听伍无郁继续笑道:“忙来忙去,让前辈办那些事,无郁可不忍心。因此思来想去,还是武堂总教最合适。” “武堂?总教?” 古秋池狐疑道:“衙门里没这个位置吧?” “现在有了。” 伍无郁淡淡一笑,“恭年记下,办完事回衙门之后,便通知下去。衙门里增设武堂,总教由古前辈担任。武堂,总管鹰羽武艺,自四院之主以下,皆要受其检验,考核。” 侧头看向古秋池,“当然,现在还只是个空壳子,武堂如何发展,还请前辈自己考虑,回去报上来,无郁慢慢给你添人。” “是大人。” 恭年开口应下,一侧的古秋池却是双目一颤,半响才反应过来,沙哑道:“老夫怕有负大人所托啊……如此重任,岂能……” “请勿再言。” 伍无郁认真道:“前辈舍命护送无郁入大同这般险地,无郁怎能无视?先前一直在考虑,其他位置,总觉得委屈前辈了,恰巧这武堂很有必要,也合适。 衙门里,也就前辈能担此重任了。还望前辈,莫要推辞。” “老夫,不,属下,领命!” “多谢前辈了。” …… ………… 一阵折腾,他们终是来到了一处荒凉院落之内。 看着四下无人的院落,三人皆是眉头一皱。 只见恭年动身,四下打探起来。 院落不大,很快他便打探完毕。 “大人,没人。” 没人?怎么回事?是这里啊…… 伍无郁微微握拳,迟疑片刻后,只见咔咔一阵声响,前处的假山竟然微微晃动了一下,而后便露出一个两人宽的黑洞。 黑洞里一点灯火由远及近,待到来人现出身形,伍无郁这才看清。 正是当日在仁医馆的兰儿。 或者说……秦兰,安平侯府的大小姐。 只见秦兰提着灯笼,面色惨白,双眼却是熠熠有神,“大人,殿下在里等候多时了,请吧。” 说实话,看到那份信的时候,伍无郁就有所猜测了,他心里,其实是不想来的。 可信中的内容,却着实让他生了顾虑。 加之对这位三皇子的记忆仍在,因此才打算来这一趟,见上一见。 但私会皇子,还非是女帝亲子的三殿下,不管怎么说,都有些敏感。 因此他才这般行头。 仅是沉默片刻,伍无郁便点头道:“烦请带路。” “是。” 秦兰深深望了眼伍无郁,然后收回目光,默默回身,走去。 古秋池当即跟上,伍无郁这才随之而入。 一如外头隐秘前行一般,古秋池与恭年一前一后,将伍无郁夹在当中。 虽然不太可能会有危险,但位尊命贵,有些时候,还是小心些没错。 …… ………… 第二百九十三章:石室 漆黑逼仄的地道,除了前方秦兰手中的灯笼,再无一丝光亮。 三人前后而行,跟在秦兰身后,足足走了一刻。 起初伍无郁还能分辨方向,可随着经过几个拐角,以及脚下地形的弧度,渐渐地,他便失去了对方向的把控。 黑袍下,伍无郁眼神几闪,他有些后悔了。 就在这时,前方倏地一亮,抬头看去,只见前方出现了一间石室,石室墙壁上皆挂有火把,用以照明。 跟视觉一同恢复的,还有嗅觉。 刺鼻的恶臭,弥漫四周,混合着丝丝缕缕的药香,让人眉头大皱。 微微侧头,越过古秋池看向前方,只见石室之中,一方石榻上,李平赤着身,脸色惨白如鬼,嘴唇更是泛着紫色,特别是他那一双眸子,满是癫狂之色。 一道道刀口遍布全身,凝痂的,渗血的,脉搏处的,心口上的…… 而石榻之下,则是一地乌黑血渍,散发恶臭的来源,想必便是这里。 “无郁,你来了?” 李平挣扎着坐起身,身上一些渗血的伤口顿时崩开,鲜红的血水流淌而出,蔓延在他的身上。 “殿下!” 秦兰扔下灯笼,快步上前,从一侧的小坛子里,左抠右刮,这才摸出来一点药膏,然后涂抹在那些伤口上。 同她的紧张不一样,李平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任由血水流淌,脸上的癫狂疯喜,仍是丝毫不减。 默默上前一步,伍无郁忍住恶臭,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他这幅模样,又默默止住了。 “无郁,来……坐!你知道吗?我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原来没有痛苦的感觉,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一阵大笑,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继而李平双瞳微微一散,竟是昏厥了过去。 不等秦兰呼喊,石室一侧,一个暗门之中,快步走出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这人丝毫没有留意伍无郁三人,而是径直上前,查探一番后,这才沙哑道:“无碍,殿下失血过多加之兴奋过度,昏过去了。” 这人说完,便默默起身,然后目不斜视的就要回到暗门里去。 从他一出来,伍无郁便一直默默注视着他,脸上的漆黑面具,身上的粗布麻衣,看的很仔细。 因为这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在哪见过吗? 双目微凝,就在这人即将进入暗门的时候,伍无郁灵光一闪,低声道:“仇恨天?” 那人脚下一顿,止住了身形。 气氛沉凝,古秋池察觉不对,左手微微按在剑柄之上。 沉默了一会,只见这人缓缓回头,黑洞般的面具下,一阵诡异地笑声缓缓响起。 “桀桀桀……被认出来了啊?好久不见,国师大人。听说您下令,海捕残月?还说我的人头,值一个都统的位置?太小瞧我了吧……” 果然是他。 心中一定,伍无郁双手拢在黑袍之下,眼神无波无澜道:“看来这三皇子,也不真是没人疼,没人管。” 似是对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仇恨天不禁一愣。然后眯眼道:“国师大人,变化真大。上次见面,还吓得直哆嗦,现在才多久,就像模像样了。 不错,真不错。哈哈……国师就不怕,死在这吗?” “装神弄鬼之徒!” 古秋池左手一扬,一抹匹练当空而去,“老夫倒要看看,你这无胆鼠辈,长得什么模样!” 剑光上扬,室内火把随之而动,只听得当一声,铁器相击。 但仇恨天脸上的面具,也被切开两半。 缓缓放下手中短刃,一张可怖的脸庞,随之浮现。 只见仇恨天的真面目,竟然是一张刀疤纵横的脸。 三五道刀疤,能叫刀疤纵横吗? 这仇恨天脸上,全无一丝好肉,皆是红肉痂痕,双眼外凸,顶上无一根发丝。 “剑尊者,果真名不虚传。看来这也就是国师大人的,依仗了……” 一道血痕顺着眉心下流,仇恨天缓缓抬手,将其拭去。 “不对!” 只见恭年忽然双目一瞪,右手上扬一挥,寒刀出鞘将一柄火把击向身后地道中。 随着这火把的光亮,伍无郁清晰地看到,原本应该是空无一人的地道,此刻竟有十几名蒙面持刀的汉子,默默站立。 不止如此,这些持刀汉子头上,还有数人撑住身形,粘身在顶,手中一具具弩器,紧握在手。 这般情景,顿时让恭年紧张不已。 “此地狭窄,剑尊者的威势,想必施展不开吧?” 仇恨天张口,半条肉舌舔过没有嘴唇护着的牙齿,然不等他继续开口,李平的声音却是从石榻上传来。 “都……退下!谁让你们这般放肆的?” 语气虚弱,但话语的坚决,却是不容置疑的。 微微迟疑片刻,仇恨天冲伍无郁诡异一笑,然后摆了摆手,默默回到暗门之中。 视线回转,伍无郁打量了一眼被秦兰搀扶起的李平,淡淡侧头问道:“此地,如何?” 古秋池双眉一竖,环视四周冷笑道:“大人放心便是,老夫疯癫了大半辈子,潜过寒潭,登过绝巅,什么险地没去过?这小小的地道,拦不住老夫!” 话音一落,古秋池拔剑再起,只见那柄长剑如同划豆腐一般,深深刺入了一侧山壁,而后手腕一转,逆起而上! 咚咚咚! 一连几声闷响传来,顶上碎石落下,而古秋池刚刚出剑之地,豁然碎裂开来,露出了一墙之隔的暗门之后,将另一间石室,暴露出来。 只见仇恨天拿着一个完好的面具,冷冷回头,阴鸷道:“古秋池,你再敢造次,必杀你!” “左三,右五,加之现在的两个,一共十间密室,一共七十三人。” 古秋池持剑在手,左掌缓缓拂过,然后幽幽道:“恭年,你若能护住大人一刻钟,老夫便能将这所有人,杀尽。” “前辈放心!” 恭年横刀在胸,沉声道:“晚辈一定拼死保护大人!” 双方针锋相对,谁也不肯相让半分! 第二百九十四章:无后 “够了!” 伍无郁与李平二人异口同声道。 两人视线交集,只见李平看向他,“无郁,你听我说,这不是……” “好了。” 低笑一声,伍无郁直视着他,幽幽道:“贫道这次来,除了对你信上所讲,有一丝兴趣之外,还存着与你了断的心思。 若你还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我只能说,李平,你我二人的童谊,可以到此为止了。” 话音一落,古秋池与恭年齐齐收回刀剑,默默护卫两侧。 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木头桩子。 看了伍无郁半响,李平脸上缓缓浮现一抹难以诉说的表情,似哭似笑,又似嘲讽。 “是啊,你是谁?当朝第一宠臣,麒麟大国师啊…… 小时候有师父护着,长大了有皇帝宠着。打杀县令,巡视天下,大捷于边地,成名于万邦……” 肩头耸动,李平眼中迅速变得血红,充斥着仇恨的抬起头,咆哮道:“我呢?!我呢?!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 “呵。” 嗤笑一声,伍无郁看向古秋池,“前辈,若是准备好,就带贫道出去吧。” “是!” 古秋池刚刚一应,便见李平红着眼,嘶吼道:“伍无郁!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皇帝当真那么宠信你吗?!你知道她对你做了什么吗?!” 视线再次回转,伍无郁淡淡道:“有话便讲,若你再试图用什么话,妄图激起我对你的怜悯,那我只能说,你错了。” “真不愧是……看着数万百姓死在面前的大国师啊……” 仇恨天双手环臂,在侧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伍无郁。 眼皮一挑,伍无郁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只见李平紧紧攥住秦兰的手,沉默良久,这才说道:“张安正,你知道的吧?当朝第一权臣,凤阁左仆射,统领群相。他与皇帝……” “这些,我知道。” 伍无郁冷漠的注视着他,“说些我不知道的,一夜的时间,很短。” 呼吸一促,李平咬紧牙关,低咳一阵,然后才重新抬起头。 “他在证圣元年三月,便下了大牢,在那里面,同其他被皇帝下狱的臣子一般,遭受了折磨。 有的人,屈服了。有的人,却是受刑不屈,宁死不从。 张安正,便是后一种。可后来,皇帝发现,朝中少了他们,不行。因此,只能选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臣出来,平息这动荡。” 李平的眸子紧紧盯着伍无郁,一动也不动道:“他便是皇帝选出来的。但你知道吗?皇帝多疑,因此虽然释放了他,并委以重任,但始终不放心。 他的儿子女儿乃至妻妾家族,都在三年的时间里,陆续死在内卫手中。无后,无亲人,这样的孑然一身,哪怕他再权重,可只要他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人,才好拿捏,才好掌握。 这一点,你明白吗?” 听到这,伍无郁终于有了反应,那就是黑袍下的手,猛然握紧。 “继续……” 沙哑的声音响起。 李平勾唇一笑,“凭无郁的智慧,会猜不到吗?皇帝那样的人,为什么会这么没有后顾之忧的宠信你?你真的猜不到吗?” “说。” 双目一凛,伍无郁平静开口。 “无郁啊,你……不会有后人了。” 李平撑起上身,微微前倾道:“你在皇宫那几年,吃的,喝的,都有药啊。那是皇帝赐给你的……绝嗣药……” 空气有些凝固,伍无郁垂着头,一言不发。 “你不信?”李平讪笑道:“你不是认识神医吗?连我这样的人都能有法子,那为你确诊一番,不难吧?” “说完了吗?” 抬起头,伍无郁语气平淡道。 这反应不在李平的预想之中,于是他继续开口道:“那个上官楠儿,是皇帝赐给你的吧?无郁试过没?” “如果说完了,我就走了。以后没有别的事,你我别再见了。对了……” 说着,他看向仇恨天,平静道:“你最好一辈子活在这地道下,只要你胆敢现身,鹰羽卫必将你,缉拿归案。” 眼神一冷,仇恨天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开口。 “伍无郁!” 李平坐起来,咬牙道:“追随我,辅佐我!我给你报仇,然后给你想要的!现在皇帝能给你的,日后我也能!” “这话,最适合在这阴暗的地下说。” 语气仍旧平淡,但却包含嘲讽。 李平心中怒火升腾,凝视着伍无郁道:“封王如何?我与你,共享天下如何?你我从小长大,你对我还有救命之恩,你我的情分,你我的恩情,无论如何,也该比皇帝那份施舍来的宠信要好得多……” “空头支票。” 低头嗤笑一声,伍无郁默默转身,就要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李平双眼一眯,浓烈的杀意升腾,而一旁的仇恨天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待他一声令下。 “你跟李召月,差不了多少,你们这些古人,永远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今夜我就当没来过。至于所谓的童谊以及救命之恩……” 背对着李平,伍无郁边走边说道:“权当怜悯吧。小道士对你的怜悯。等我出去,你做什么,我不管。但别再打我的主意。” 声音渐渐远去,人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仇恨天连忙上前,咬牙道:“殿下!此人知晓了我们,若是不从,绝不该放回去!该杀!” 脸上无悲也无怒,李平低头看着自己的满身伤痕,沉默半响才道:“随他去吧。虽然他的话,我很多都理解不了,但……” 说到一半,他笑着摇摇头,然后活动一下肩膀,喃喃道:“没了他,我们就成不了事了吗?随他去吧。待到有一日,我站在那个位置上,再去看他,或许……很好玩,也很好笑。” 眉头紧皱,仇恨天想了又想,终是不甘的退了回去。 “兰儿,我可没有吃过绝嗣药,日后给我生一堆孩子,好不好?” 面前青年没了戾气,眼中尽是温柔。 秦兰回眸一笑,将头轻轻搁在他的肩上,低声道:“殿下做什么,兰儿不管,也不去想,只要殿下开心就好。” “……” 第二百九十五章:任性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走着。 一场凉风拂街,微微撩起三人身上的黑袍。 他们,到了黑巷了。 看着面前的衙门大门,伍无郁眼神微凝,心绪有些复杂。 他现在不想回去,至少现在,不想回去见到楠儿。 因为只要看到她的脸,就会想起女帝。 “大人?” 恭年轻声开口。 像是回神,伍无郁恍惚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二人道:“今晚的事……” 他二人相视一眼,皆是躬身表示明白。 “古前辈,你先回去吧。” 古秋池抬头看了眼他,眉头一皱,想了一会后,这才迟疑着离去。 “恭年,给贫道找个喝酒的地方。” 喝酒?恭年一愣,此时是……宵禁啊。 不过看着眼神略有些茫然的伍无郁,他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请大人随属下来。” 跟着他,二人没有进衙门,而是沿着黑巷转角,又走了两道街,这才在一家宅院中留了下来。 “这地方……” 伍无郁看了看四周,迟疑道:“是神都鹰羽卫家眷所在之地,是……你家?” “是,若大人不嫌弃,就在这吧。属下陪着大人……” 四下静谧,他想了想,终是摇头道:“罢了,这么晚了,让妻儿好生睡吧。你也不必跟着了,自己回去吧。” “啊?大人……” “衙门不远,放心。” 伍无郁撂下一句,转身默默离去。 被宵禁逮到,他不怕,甚至麻烦都算不上。 至于行刺……现在的他,没心思去想这些。 不过话虽如此,但恭年怎会安心让国师一人离去?特别还是现在这样。 因此他还是默默跟在伍无郁身后,遥遥护卫着。 很快,当亲眼看到伍无郁迈入鹰羽卫大门时,他这才微微叹气一声,紧了紧腰下寒刀,转身离去。 再说伍无郁,当他进了衙门,还没走多远,便见一道人影迎面而来。 皱眉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是别人,正是鱼七。 “还没睡?” 淡淡问了一句。 只听鱼七低着头,轻声应了一下。 正是月华洒落,一地似霜白茫。 看着面前垂首呐呐的女子,伍无郁忍不住抬头,看向那观机楼。 七层之上,灯火仍亮。 若是平时,现在的他心里应该会升起一抹温暖,但现在,只是满腔烦郁。 “有酒吗?” 他略有不耐的问道。 鱼七一愣,然后连忙点头。 “带我去。” “去……去哪?” 鱼七愣愣道。 看着傻乎乎的女子,伍无郁突地一乐,心中烦郁也少了几分。 二人回到鱼七所在的住处,燃灯坐下。 没有开口,他直接端起面前的酒杯,独自饮了起来。 看着面前自饮自酌的男子,鱼七几次欲言又止。 砰! 只见伍无郁红着眼将酒杯重重落下,咬牙挤出几个字,“见了鬼的天命,去特么的皇帝!” 似是被吓到了,鱼七连忙站起,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理会她,伍无郁径直端起酒坛,狂饮起来。 吨吨吨~ 一坛酒水入肚,按照他的酒量,未必会醉。 但喝酒,最忌闷酒。 因此撂下酒坛,伍无郁说了声拿酒,就开始骂骂咧咧。 一会骂这个,一会骂那个,反正是没闲着过。 很快,又是一坛酒下肚,他醉眼朦胧,红着眼起身,在屋内转来转去,然后突然抓起鱼七的佩刀,咬牙道:“带我走!离开这!” 看着面前醉酒的男子,鱼七呆呆道:“大人,您醉了。我……我扶您回楼休息?” 噌一声! 寒刀出鞘,伍无郁一刀拍在桌案上,咬牙道:“带我走,离开这!” 脸上呆色一止,鱼七缓缓来到他面前,眼露异色道:“大人想去哪?” “去哪都行,离开这!” “带大人出城好不好?离开神都……离这远远的?” “嗝~” 打个酒嗝,“好。” 夜色正浓,鱼七带着一身酒气的伍无郁,离开了这鹰羽衙门。 行在街道上,刚开始还好,可离城门越近,巡街士卒便越多。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一队兵卒飞快围来,厉声责问。 众使在京,此时的神都,可谓是防守森严。 扶着伍无郁的鱼七目光一转,侧头小声道:“大人,被拦住了。” “拦?” 茫然抬头,伍无郁怒喝道:“滚,滚开!” 看清面容,士卒为首者顿时进退两难起来。 这是声势正浓的国师大人啊…… “滚,让开,我们继续走……” 呓语一句。 “大人可是有要紧公务?可有令……呃,大人说一声,我等这便让开。” 显然,这人不敢为难,可又怕出了事问责,因此诱导着,想听伍无郁说一句要紧公务,过后问起,也好交差。 伍无郁已然意识不清,自然不会琢磨这什么意思。 但鱼七却是双眼亮了亮,沉声道:“我家大人确有要紧公务,还请让开。” 这句话出口,为首的士卒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挥手让行。 二人继续行走,一路上又遇到了几队上前查看的巡街士卒。 但不管是狐疑还是犹豫,最终都还是跟先前一般,让开了。 城门就在眼前了。 搀扶着伍无郁的鱼七,眼中闪过了一抹兴奋。 然就在她准备上前喊话,让其开门时,身后却是响起一阵脚步声,而后上官楠儿的声音,便幽幽响起,“鱼七,这么晚了,你要带大人去哪?” 身体一僵,鱼七愕然回头,只瞧见上官楠儿漠然在前,身后则是一队鹰羽卫! 看着目光凌厉的上官楠儿,鱼七目光一闪,低声道:“上官院主,是大人,是大人非要属下带他出城…… 大人,大人你说句话啊。” 伍无郁拧眉抬头,当他看清眼前这一幕后,顿时咬牙道:“滚,都滚回去,谁让你们来的?!” 一众鹰羽皆是有些退缩,唯有上官楠儿皱眉上前,扶着他道:“怎么喝这么多?快回去吧!” 心中愤恨油然而起,伍无郁一把甩开她的手臂,冷冷看着她。 触及他的目光,楠儿也是一愣,抬手就要上前,却见伍无郁后退一步,沙哑道:“够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离京 “你究竟想干什么?” 楠儿看了眼四周瞧热闹的城门士卒,上前咬牙道:“跟我回去!” “回去?” 一身酒气的伍无郁连连后退几步,眼神带着几分悲哀道:“你知道的吧?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什么? 上官楠儿眼神有些迷茫,但还是没有放弃,上前凑过去。 这一次,伍无郁没有甩开她,而是低语道:“皇帝给我吃药了,你知道吧?” 扶住他的手一愣,楠儿脸色顿时难堪起来。 见此,他顿时心中了然,凄然笑道:“当真可笑。还想着穿越过来如何如何,可我现在,与阉人何异?” 眼眶一红,楠儿焦急道:“你听我解释……” “哼!” 冷哼一声,伍无郁甩开她的手,“跟皇帝说一句,这国师我不当了!” 说罢,步履蹒跚的走向鱼七,抓住她的肩膀道:“走!” 守城门将见他们说完要出城,顿时上前一脸为难道:“国师大人,这半夜出城,不合规矩啊。” “不合规矩?” 伍无郁红着眼道:“那就持剑砍了我,将我剁了!” 酒气入鼻,这守将不禁后退一步,脸色发苦的看了眼另一边默默流泪的楠儿,最终咬牙道:“开门。” “不行!” 上官楠儿连忙上前,哀求道:“别闹了,回去我跟你解释好不好?” “闹?” 右拳攥紧,伍无郁看了眼四周,冷笑道:“这神都,我这辈子都不会来了!” 说罢挥袖一甩,大步走出了城门。 看着鱼七跟着他离去,身后秘事院一名都统连忙上前道:“上官院主,大人这是……” 脸上泪痕未干,楠儿咬牙不语。 …… 出了城门,一阵清风吹来。 伍无郁酒醒不少,回头看了眼黑暗中的巨城,半响不语。 “大人,若是酒醒了,就回去吧?” 鱼七试探问道。 “我想过了。” 看着神都巨城,伍无郁冷冷道:“这国师,不当也罢。那些事,谁爱操心谁操心,我不管了。你若不想跟着我,就自己走吧。” 说着,他便决然转身,走向夜色之中。 凉风拂面,酒意渐渐散去。 但现在的他,却是没有后悔。 在地道石室听到李平说这话的时候,他便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思绪。他知道,李平想利用他,因此他一直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但一通酒下肚,他也想明白了。 当个屁的国师,学人家玩个屁的权术,自己舒心轻松,才好! “没孩子就没孩子!权当买个教训。” “天下这么大,谁特么在乎在神都城当国师?” “权利谁爱要谁要,老子去寻个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 一边走,他一边嘟囔着,趁着心底那股子劲,竟也不觉得累。 就在这时,鱼七突然无声的出现在他身边,低声道:“大人,我跟着你。” 脚下一顿,伍无郁回头一看,只见鱼七双眸闪着异色。 也没多想,他环臂眯眼道:“那你可想清楚了,我不当国师了,就是个普通人。” “我不在乎。” 鱼七低下头,嘴角勾起。 见此,伍无郁心头一暖,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带你去过好日子。” 于是乎,二人便徒步,背向神都,越行越远。 ———— 神都以东,八十里处。 有一个何家庄,村庄不大,也就二十来户人家。 伍无郁正躺在何家庄北边的土丘上,咬着草根,百无聊赖的晒着太阳。 这都三天了,咋没人来找我呢? 这个念头蹦出来,他顿时起身,摇着头将这想法挥去。 该死的,退隐江湖,归隐山林了!别乱想。 说不定……女帝知道理亏,所以放任自己辞官归隐了。 可暗部怎么办啊…… 还有第二次江湖清查,开始没有…… 那些使者老不老实…… 明谭山筹备的如何…… 没了自己,衙门怎么…… 一个个念头,不可自制的冒出来,伍无郁顿时,更烦了。 “大人,吃些饭吧?” 鱼七蹲着一碗饭食走来。 “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大人!” 伍无郁端过饭碗,嘟囔道。 眼底泛起一抹冷色,鱼七看了看四周,眯眼道:“再走走吧,这离神都,还是太近了……” “累了。” 一边吃着饭,伍无郁一边开口道:“再说了,这挺好。等待烦了再说。” “我快没银子了,这顿饭,是我花钱买的。” 鱼七眯眼道:“我在江南西道有亲戚,不如去投奔他们?” “亲戚?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伍无郁问了一句,然后撇撇嘴道:“不去不去,不当国师难道还会饿死?等着吧,等我想起来那劳什子香皂、玻璃的做法,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见此,鱼七漠然起身,嘲讽道:“去不去,由不得你。” 说罢,土丘一侧,窜上来两名大汉,带着蔑视看向伍无郁。 进食的动作一顿,伍无郁哪怕再任性,这时候也该明白过来什么了。 “你……不是鱼七?” “废话。本姑娘叫冯珊!” “就在这动手?” 其中一名大汉环顾四周,拧眉道。 “不!” 鱼七,或者说是冯珊怨毒道:“带回去,带到我爹墓前,一刀一刀刮了他!” 捧着饭碗,伍无郁心神一下沉到谷底。 “你入衙的时候,我觉得你不对劲,派人试探过你,你怎么……至于冯家,我不认识。” 砰! 手中饭碗被打掉,冯珊一脚踩在伍无郁身上,“也叫你死个明白。我这张脸,是真的!还记得环州城的冯家吗?你这妖道,究竟杀了多少人?自己都忘了!” 神情狰狞,冯珊一脚一脚,狠狠踹在伍无郁身上,“那日之后,我发誓一定要杀你。接近不了你,只能打探一切关于你的消息…… 皇天不负,当看到神医谷那个病鬼的脸时,我就知道,这都是上天的安排,让我报此大仇!” “珊儿,别闹了。就在这杀了他吧,报了仇我们快走。” 一名汉子焦急出声。 冯珊却是毫不满足,冷笑道:“都三天了,朝廷没一个人过来打探,还怕什么?不能让他这么死,我爹,我娘……那么多人命,他得慢慢还!” 身上的剧痛,加上言语的刺激,伍无郁渐渐闭上了眼。 仔细想想,好像从他来到现在,不管直接还是间接,因为自己死的人,不少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皇帝的道歉 看着地上一言不发的伍无郁,冯珊怒火上涌,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咆哮道:“你不是麒麟大国师吗?你不是很厉害吗?啊!你的能耐呢?你的那群狗腿子呢?!” 发髻凌乱,灰头土脸的伍无郁目光一颤,闭眼道:“杀了我吧,给你的家族,报仇。” “想死?” 冯珊大笑道:“做梦!我会让你受尽这世上最狠毒的刑罚,会让你……” 她正说着,一旁的大汉安耐不住,上前提起伍无郁,沉声道:“珊儿!够了!此处离神都太近了,杀了他报仇,然后我们快走!” 脸上怨毒不减,冯珊拔出一柄短刃,冷冷道:“我会……” 狰狞之色尚在,但狠话却是说不完整了。 只见一根长羽激射而来,一箭穿喉,箭头染血! 剩下两名汉子一惊,连忙四顾,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原野,此刻突然多出了无数身影,疾行穿插。 “不好!” 其中一人双瞳一缩,疾呼高喊。 但下一刻,又是三根箭羽从三个方向齐发而至,皆洞穿了他的咽喉。 脸庞染血,伍无郁下意识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该死!” 仅剩的那人自知必死,连忙俯身一跳,借机躲在伍无郁身后,但他的手刚刚摸到腰后的刀子,一根箭羽便从后而至,将他的手臂与腰身,死死钉住! “啊!!!” 凄厉地惨嚎刚刚响起,但紧随而至的一道破风声,便将其终结。 三人,皆死。 四下烟尘未散,这群身份不明的好手没有迟疑,迅速占据土丘四方,而更远处,铁蹄之声,却是重踏而来。 【左骁卫大将军,李。】 旌旗入眼,伍无郁嘴唇一抿,默默一叹。 踏踏踏,铁甲碰撞的声音传来,他抬头一看,只见女帝一身戎装,淡然走来。 近下那群好手,或者说内卫吧。 他们沉默着将三人的尸首拖走,在地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十丈外护卫。” 女帝冷冷开口。 四下内卫飞速外退,将这土丘露了出来,而内卫之外,左骁卫铁骑则四散八方,巡视戒备。 喉头哽咽一下,伍无郁这几日想很多,比如楠儿来了,他说什么,恭年来了,他说什么,甚至别的大臣来见,自己都考虑过。 但唯独没想到,女帝会亲自来。 “玩够了吗?” 女帝瞥了他一眼,又眺望远方,幽幽道:“朕本以为,你从陇右回来后,就是个值得重用的孩子了,但未曾想,孩子就是孩子,只要没长大,就总会有任性发脾气的时候。 无郁,你何时才会长大?” 男人至死是少年。 十分无厘头,但他现在脑里确实冒出了这句话。 伍无郁微微摇头,将这些杂绪抛诸脑后,然后抿唇道:“草民伍无郁,辞官了。请陛下见谅,放草民云游天下。” “云游?” 女帝嘲讽一笑,伸手四指,冷笑道:“你去哪云游?你可知这天下,想杀你的人有多少?!这三个,不过是无名小卒罢了。四海虽大,除了朕的身边,已无你容身之地了! 退一步讲,朕便是答应放你离去。可你信不信,只要你这国师辞官云游的消息传出,大周十道,将会天翻地覆。 数不尽的人,会挖空心思去找到你,然后……” 话没说完,但意思,却不言而喻。 梗着脖子,伍无郁固执道:“陛下就是拿着这点,来威胁草民吗?” “威胁?”淡漠回首,女帝冷色道:“朕只是讲一个事实罢了。” “若草民不愿回去呢?” “……” 两人立在土丘之上,对视良久。 只见女帝微微侧头,叹气道:“别任性了,回去吧。楠儿哭了三天三夜,朕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使臣来的差不多了,明谭山也准备妥当,你还得……” “这些,都跟草民没关系了!” “啪!” 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只见女帝右拳紧握,沉声道:“朕愿来接你,已是莫大恩宠,伍无郁,跟朕回去,当好你的国师,这件事,朕权当你小孩脾气,不然……” 灰头土脸,伍无郁垂头,便瞧见了自己满是脚印的衣衫。 脸庞微痛,但他仍是固执道:“陛下除了这些,就不打算跟草民,说些别的什么吗?” …… ………… 又是一阵良久沉默,女帝咬牙道:“莫非你伍无郁以为,朕离了你,就办不成事了吗?!莫非真以为朕非你这仙家弟子,不可吗? 鹰羽卫羽主,朕不是没人可换。” “呵……” 轻呵一声,伍无郁垂肩道:“那就请陛下,换人吧。” “朕最后再问你一句,跟不跟朕回去?” 女帝目光怒火微盛,沉声开口。 伍无郁没有回应,散乱发丝下,传来沙哑的声音,“陛下做了错事,难道不该说一声抱歉吗?” 抱歉? 听到这句话,女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面前这青年,眼中微光闪烁。 过了一会,她这才淡淡道:“皇帝怎能向他人道歉。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跟在朕身边,当好这个宠冠朝堂的国师,才能活。” “即是如此,那草民……就不活了……” 说着,他便颓然坐下。 低头看着脚边的身影,女帝眼神复杂,伸手想去触碰他,可到了半途,还是收回了手。 “很重要吗?” “很重要。” “说了,会原谅朕?” “不一定。” “那说了,会跟朕回去吗?” “可以考虑。” “……” 清风拂过,远处铁蹄声响,近下内卫在十丈外,背对土丘默默护卫。 十丈之内,除了他二人,并无一人。 脸藏在散下的发丝间,伍无郁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这么坚持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没有理由。 恍惚间,女帝好像说了三个字,伍无郁有些茫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幻听了,但随即,便听见女帝怒喝道:“来人,给国师换衣,启程回京!” 说罢挥袖一甩,大步离去。 连忙起身,却只看到了匆匆离去的女帝背影,以及飞身前来,捧着一件崭新道袍的内卫。 …… 第二百九十八章:回衙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衙门。 短短几日功夫,他却觉得好像是隔世一般。 犹豫着走到衙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正想喊一声,却听吱呀一声,衙门大门已经缓缓打开。 洞开的门后,密密麻麻的鹰羽分列两旁,齐齐躬身道:“参见大人。” 人很多,也很全。 其中,他还看到了一脸憔悴,眼圈通红的楠儿。 袖中的右拳微微紧握,伍无郁故意板着脸,不耐道:“都没事做了吗?赶紧去办差!傻站着作甚?” 听见这话,众人脸上皆是露出一抹笑颜,然后四散离去。 没走两步,他就看的了两张熟悉但不属于这的面孔。 风伯,娥姥。 “两位前辈这是……” 迟疑发问。 却见风伯大大咧咧的扣了扣牙,嘟囔道:“陛下下的令,让我俩来你这衙门讨口饭吃。” 跟他不同,娥姥却是淡笑道:“日后还请大人,多多照顾。” 塞给我两个大高手作甚?给个巴掌赏俩枣? 别说,那巴掌其实挺疼的。 脸上堆笑,恰巧又看到了古秋池,于是伍无郁便眯眼道:“真巧,武堂刚立,仅有古前辈一人担任总教,不如两位也入武堂,也担个总教的位置?” “等等,大人!” 古秋池瞪着眼道:“这总教不是老夫吗?不是一个吗?” “去去去,”风伯翻个白眼,嘟囔道:“功夫那么差,想的到挺美。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老小子官瘾这么大?” “你……你……你这老货,说谁功夫差?” “不服比比?” “比比就比比,谁怕你!” 看着吵起来的二人,伍无郁却是由心一笑,然后就见白求恩迈步走来,低声道:“大人,江湖第二次清查,已经传下去了。但这次要责其交出秘籍,怕是……” 闻此,他眉头一皱,低声询问道:“很难办吗?连同锐武院一同行事可否?” “这……怕是还会有不小的伤亡。” 白求恩苦着脸道:“这才几日?有些地方还没接到命令,但已经展开行动的地方,却已经有了死伤,若是继续推行下去……” “老贼欺人太甚!走,找个地方,斗过一场!” “走就走!” 两声大喝传来,伍无郁抬头一看,只见古秋池与风伯二人气呼呼地瞪着对方,就要动手。 脑中灵光一闪,他连忙笑着上前道:“两位前辈,息怒,息怒。” “哼,给大人面子,要不然,必让你见识一下何为撕风手!” “老夫纯七剑法也不是吃素的!” “纯七?是蠢七吧?” “气煞我也!” 见他二人又吵起来,伍无郁额头不禁浮现三道黑线。 到是娥姥见到他面容不佳,顿时出声呵斥,这才让二人不再斗嘴。 见此,伍无郁这才含笑上前道:“现下有个差事,不知几位可愿走一趟?” “差事?” 三人齐声询问。 “嘿,也没什么。就是去江湖上转转,挑几个刺头揍一顿……挺好玩的。” “揍人?” 风伯眼前一亮,搓着手道:“行,老夫答应了。这事老夫跟着老婆子去就行了,让这老货就在这待着吧,省的累赘。” “老贼,是可忍孰不可忍,看招吧!” “切,谁跟你在衙门打架,打坏东西你赔啊?” 眼见二人又吵起来,伍无郁顿时无奈的摇摇头,冲白求恩使个眼色,便侧身离去。 “大……大人。” 楠儿脸色憔悴,嘴唇发白的上前,低声道:“孙兴田来了,在衙门里等着呢。” 看着她这样,伍无郁心中一揪,但还是应了一声,径直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楠儿深吸一口气,可还是没能忍住,落下一滴泪来。 在一处院落里,他见到了孙兴田。 “大人!” 见到国师前来,孙兴田连忙起身相迎。 伍无郁摆摆手,纳闷道:“孙将军不在城外盯着,这是……” “回大人,”孙兴田无奈道:“明谭山都准备妥当了,三千将士都聚在明谭山护卫,已经两日了,您看下一步,该如何?” “准备妥当?” 反问一句,他皱眉道:“贫道不是说越多越好吗?你们怎么知道就妥当了?” “大人,” 孙兴田脸色一苦,“明谭山上下,都被挖个遍了,到处都是坑洞,几步一个,遍布山体。里面都塞满了大人吩咐的东西,实在是没地方可安置了……” “啊?” 伍无郁一愣,然后心中盘算着,应该差不多够了吧? 想了一会,他便点点头道:“那好,就这样吧。三千将士不要懈怠,继续护卫明谭山,料想快了。” “呃……是。” 看着孙兴田离去的身影,伍无郁嘴唇一抿,然后默默回到观机楼七层。 刚刚坐下,他便瞧见了桌案上,按照颜色等级,一一归置好的密报。 显然,出自何人之手,他心中有数。 看了眼空无一人的七层,微微一叹,拿起密报翻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一日便又过去。 还是没见楠儿的身影。 就在他有些焦躁时,一阵脚步却是传来。 下意识的,他收敛神情,沉默着继续翻看回复各地密报。 “大人?” 是恭年的声音? 心底没来由的有些失望,伍无郁抬起头,皱眉道:“有事?” “太子殿下在东宫为各国使臣摆宴,就在今夜。这是请柬……” 看着桌案上递上来的请柬,伍无郁揉了揉头,沉默片刻,然后点头道:“下去备车。” “是。” 恭年就要转身离去,他却突然开口,“等等。” “大人还有吩咐?” 措辞一阵,伍无郁眯眼道:“贫道不在的这几日,衙门里,神都里,可有什么流言?” 流言? 恭年眼中流露出困惑,而后顿时醒悟,然后悄悄看了眼伍无郁,低声道:“应是被压下了,大人不在的这几日,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流言蜚语。 就连属下,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知道了,备车去吧。” 脚下一顿,恭年犹豫一会,这才开口道:“大人,上官院主这几日水米不沾,常常独自一人流泪,属下怕上官院主身子虚弱……” “多事,下去!” “是……” 第二百九十九章:众使之宴 直到伍无郁换好衣衫,离开衙门,他都没再看到上官楠儿。 有心找人问一声,可心底执拗,却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了马车,伍无郁想了想,唤来恭年问道:“这次宴会,都有谁?” “回大人,各国使臣,几位皇子公主。大臣之中,只有大人您收到了请柬。” 恭年皱眉道:“送请柬的人还说,请大人务必赴宴。” 各国使臣跟皇子皇女的宴会,这还好理解。 皇室彰显仁德,与使臣亲近嘛。 但是给我送请柬又是为什么?臣子之中,还就我一个…… 放下车帘,伍无郁想半天,虽然没能悟透,但隐隐好像猜测到了一点。 或许是为了……震慑? 施恩最好有黑白两面,白脸不用说,肯定是太子殿下,那黑脸…… 东宫太子送的请柬?呵,是女帝授意的吧。 刚回来就给安排差事,一点也不体恤臣下,我还没原谅你呢! 心中嘟囔一句,伍无郁闭上眼,整理一下思绪,再睁眼,便已然是那副漠然无情的模样。 马车摇晃,很快宫城便到了。 恭年一众护卫在外,由宫内护卫,护送着一路到了东宫。 东宫庭院,一派喧嚣。 伍无郁冲李显躬身一拜,然后便随着侍从的安排,落座了。 粗粗一扫,除了自己接触过的使者,其他许多人一概不认识。 他们有男有女,神情更是各有不同。 不屑者,谨慎者,怯懦者,讨好者,应有尽有。 便是从这些使臣的脸上,就不难看出其国力强弱如何。 另外皇子皇女也来了一些,不过除了太子跟李召月,伍无郁都没打过交道,三皇子李平,并未出席。 也对,往常无论什么宴会,都少见他的身影。 心中默默想着,便见太子举杯起身道:“众使能来大周,为我皇贺寿,本宫着实欣喜,来来来,共饮此杯。” 所有人不管想着什么,这个时候还是十分顺从的端起酒杯,遥遥一敬。 不过一名满脸胡渣,凶神恶煞的异族男子,却是顶着一头小辫,不屑道:“我哈查尔部,可不是来给你皇帝贺寿的。” “这哈查尔部,便是草原强盛部落之一。这人叫毕图,行事十分嚣张跋扈。” 李召月不知何时蹭到伍无郁这来,在他身边缓缓坐下,拿捏着酒杯笑着解释。 眉头一皱,伍无郁看了她一眼,然后沉默着,打算看看太子如何处置。 只见李显脸上果真有些不悦,放下酒杯淡淡道:“毕图使者,今夜宴会,为了大家开心,还是不要说其他的了。” “哼。” 毕图冷哼一声,然后抓起面前的烤肉,大口吞咽起来。 避而不谈,就此揭过? 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太蠢了。 视线一扫,只见其他使臣见此,眼中皆是多了些不屑。 伍无郁有些恍然,明白自己出现的作用了。 看来太子,还有些撑不住场面。 握住酒杯的手一紧,伍无郁淡淡起身,看向那毕图道:“你叫毕图?来我大周,不为我皇贺寿,那是来找死的吗?” 一语出,场面不禁一静。 只见那毕图呸一声,吐出一块骨头,“你是什么人?” 没有回应,伍无郁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环视四周,问道:“哈查尔部,有多少人?” “勇士五万!” 毕图傲气回应,说完似是觉得不够,又补充道:“皆是以一当十的无敌勇士!” “无……敌?” 伍无郁冷笑一声,“拥兵五万而已,最好还是向这位使臣一样,安静些,别乱说话。贫道可不想往大漠去一趟。” 他随手一指,指向角落里,一名缩着肩膀,低头小口吃菜的异族女子。 这时,那毕图身边,另一名大汉耳语几句,毕图双目一凝,略带慎重的看了眼伍无郁,却是没再开口。 这样差不多了吧? 伍无郁这般想着,便坐了下去。 宴会继续,李召月却是捂唇轻笑道:“好端端的,你招惹人家百丽公主作甚?” 百丽公主? 伍无郁一愣,抬头一看,只见那百丽公主,活似个鹌鹑,眼圈微红的看着四周,有些不知所措。 弱国使臣,便是公主,也只能如此了。 摇摇头没再去想,伍无郁侧头看向李召月,皱眉道:“你来我这作甚?” 撇撇嘴,李召月嘟囔道:“你当本宫乐意?那克尔这几日一直纠缠着本宫,烦得很。这次他也来了,借你避避。” 说着,她眼珠子一转,俯身给伍无郁倒了一杯酒,神态娇媚,语气却带着几分挑拨道:“威名赫赫的国师大人,不会护不住小女子吧?” 见她这样,伍无郁淡淡一笑,低声道:“还记得贫道以前与你说的话吗?正好见你烦得很,要不要贫道在中间撺掇撺掇?公主知道吗?番浑这次来,可就是打着为他们大王娶一位公主回国的心思呢……” 脸色一僵,李召月默默低下头,没有言语。 怎么回事?这可不像那个刁蛮的李召月啊…… 目光一转,伍无郁又道:“莫非……陛下也有这个意思?” “没有!” 李召月气呼呼的说了两个字,然后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求饶道:“我怕了你了,你别在中间撺掇,好不好?” 连本宫都没用。 伍无郁这时才觉得,自己这个国师的分量,有些重了。 就在他想着的时候,案前却是多出了一道人影。 抬头一看,正是番浑副使,克尔。 “多日未见了,本使一直想着要去见见国师大人,可一直没有机会。这次终于得见。” 听着这话,伍无郁慢慢起身,不经意看了眼李召月,只见其低头抿唇,一言未发。 心中狐疑,但他还是起身,端起酒杯眯眼道:“贫道事务繁忙,不能陪贵使。这些时日,在神都住的如何?” “神都繁华,远胜我番浑。” 克尔感慨一声,然后看向李召月,笑了笑,若有所指道:“便是女子,也娇嫩许多。来公主殿下,我们一同,满饮此杯。” “本宫不喝酒,就劳烦国师代替吧。” 脸上不悦,李召月端坐未起。 见此,伍无郁顿时眉头一皱,到是克尔看向二人,眼神若有所思。 第三百章:将黑脸进行到底 “既然如此,那这酒……” 克尔低头把玩着酒杯,看向伍无郁。 伍无郁则想了想,笑道:“一两杯罢了,且饮便是。” 说着,拱手一让,然后一饮而尽,俯身拿起酒壶,又是一杯酒水倒下,这才示意与其碰杯。 两人喝完酒,克尔想了想,还是笑道:“国师大人也知道我番浑这次来做什么,本使自认与国师还算有些交情,还望国师在贵国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可就是客套了。 若是弱国使臣,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提这件事。 但像番浑这样的强国,一个公主联姻,是对两国都好的事,哪里用得上美言? 不过虽是如此,话还是得说的漂亮些。 一番客套后,克尔这才满是笑颜的离去。 重新坐下,伍无郁瞥了眼李召月,笑道:“哎呀呀,克尔使者让贫道美言呢,贫道想想,哪位公主合适呢……” 闻此,李召月缓缓侧头,眼神复杂的看向伍无郁,一言未发。 两人对视良久,他脸上笑意不在,淡漠道:“牵线搭媒,贫道不会。公主殿下若无事,还请离去吧。” 顺从起身,李召月没再多讲,径直回到了原属自己的位置上。 宴会继续进行,太子李显虽然威势不足,但话说的,倒也和气。 与一些使臣,聊得倒也火热。 没一会功夫,宴会上便是一副热闹欢愉的场景。 伍无郁没心思去看他们,除了时不时饮酒,便只顾着看场中歌舞了。 大周民风开朗,民间女子的服饰尚且不拘一格,更别说这宴会助兴的舞姬了。 不足以遮挡视线的青纱下,雪白肌肤若隐若现,随着她们的妙曼舞姿,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香风来,引人遐想…… 叮叮咚~ 一阵乐音响起,数十名舞姬略略散开,伸臂上扬,摆出一个好看的姿势,那一根根白皙的纤纤玉手,在空中旋转,直让人,心头火热。 就在这时,一名脸庞通红,显然醉酒的使臣竟是突地上前,一把扯住其中一人,将其拉入怀中。 “啊!” 那舞姬发出一声惊呼,然后便不断挣扎起来。 歌舞,亦是随之而止。 那醉酒的……是乌孙使臣? 伍无郁有些印象,看着这一幕,眉头皱起,悄悄看向李显。 李显亦是面色难堪,攥着酒杯起身喝道:“愣着作甚?继续起舞。” 显然,一个舞姬而已,在他心中,根本不值一提。 他恼的是,因为这个,让歌舞停下了。 舞姬们见太子发话,顿时身子一抖,然后乐音再起,歌舞继续。 或许是因为太子的态度,加之酒水助兴,接下来的歌舞,就不那么雅致了。 越来越多的使臣大笑着上手,将舞姬拉入怀中。 这一幕,像极了勾栏之中寻欢作乐的场景。 很快,场内便只剩五六名舞姬,挤在中间尽量远离席位,颤抖着跳着不成样子的舞。 但即使如此,安丘使臣,仍是色笑着起身,向她们走去。 脸上沉凝似水,伍无郁侧头看去,只见李显正与一名使臣,交谈甚欢,时不时看眼场中,也是视若无睹。 罢了。 心中一叹,伍无郁拿起酒壶,丢向正与舞姬纠缠的安丘使臣。 砰一声,酒壶落地。 那安丘使臣也是被砸的懵住,右手下意识一抹,只见血水竟是出现。 “停。” 淡淡说了一句,伍无郁起身,冷笑道:“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神都城里的教坊司吗?!啊!” 歌舞声罢,所有人看着伍无郁,眼神各异。 低头一扫,他径直拿起桌案上一个铜盘,提着铜盘走到那场中安丘使臣面前,狠狠一扬砸下。 一下不止,又是一下。 那安丘使臣虽醉,但毕竟是彪形大汉,被无端痛殴,当即酒气上涌,就要还手。 但接下来一句,却让他瞬间酒醒。 “勿动,动,安丘灭国。” 这人抬头,看清伍无郁的脸,顿时长大嘴巴,呆呆愣住,还真是没敢动一下。 没有停下,伍无郁提着沾满血的铜盘,狠狠甩在他脸上。 然后环视四周,漠然而立。 咕咚一声…… 不知是谁,先松开了怀中舞姬的手。紧接着,一个个被强拉过去的舞姬,纷纷提群起身,连忙离开。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传来,只见克尔起身,眯眼道:“如此,才该是本使认识的国师大人。” 说着,他瞥了眼左右,嗤笑道:“什么东西?也配与本……本使同宴?国师大人告辞,日后再会。” 说罢,克尔大步起身,傲然离去。 “国师,这又是何必呢?” 李显皱眉起身。 冲其拱手,伍无郁淡漠道:“此地,乃我大周宫城所在,绝非勾栏教坊司之流!” 说着,他一一扫过四周使臣,嘴角一勾,冷笑道:“离吾皇寿辰,还有三日。贫道会请命陛下,让礼部官员来教一教尔等,何为礼仪。” “周国就是这么对待我们这些使者的吗?!” 说话之人,正是毕图。 只见他脸色涨红,摇晃着起身,右手紧紧抓着一名舞姬的手,一脸愤怒。 “哈查尔部?” 伍无郁眯眼道:“贫道记下了,会派人去大漠,好好找一找,寻一寻。看看这哈查尔,是否拥兵百万,否则,谁给你的胆子,在这撒野?” “国师如此,是否要与我草原诸部开战?” 毕图身边,有一汉子沉声开口。 “草原诸部……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被我铁骑追逐的恐惧了?” 伍无郁反问一句,见他们攥拳不再开口,这才冷笑一声,冲李显微微拱手,大步离去。 宴会气氛,陷入僵局。 只见李显脸上青白一阵后,这才强笑着,继续维持。 但经过伍无郁这么一闹,这群使臣不管再怎么,也知道了尺度,不敢太过放肆了。 到是那角落里的百丽公主,望着伍无郁离去的身影,小脑袋一歪一歪,有些入神。 刚刚离开宴席,伍无郁正准备离去,谁知却被一群舞姬拦住,连连行礼,含泪感恩。 这倒让伍无郁有些措手不及,好一生安抚后,这才脱身。 话说也是,虽是宫廷舞姬,但身份,其实也就那样。 第三百零一章:夜谈演武 虽未多饮,但酒是宫廷陈酿,因此夜风拂过,他还是微微有些目眩的。 在宫仆手中灯笼的照耀下,伍无郁沿着昏暗宫墙,慢慢走着。 然没走两步,路旁便见一名老女官,上前行礼。 “国师大人,陛下要见您。” 皇帝召见? 眉头微皱,当即醒神道:“带路。” 一行人折道而去,来到了女帝的寝宫前。 殿内烛火仍亮,伍无郁迈步走进去,看着案后的女帝,躬身行礼,“臣伍无郁,参见陛下。” “嗯,坐吧。” 秉烛翻折,女帝揉了揉眉心,淡淡道。 顺从坐下,伍无郁挺直脊背,便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还闹别扭呢?” 女帝抬眸瞥了他一眼,扔下折子嗤笑道:“听说……把安丘使臣,打了?” 前后脚的事,您老知道的可真清楚。 眼眸低垂,伍无郁嗯了一声,也没解释。 见他这样,女帝眉头微皱,略有不悦道:“三日后,便是朕的寿辰。就没想着,给朕准备个什么寿礼?” “寿辰之日,众使反应,便是臣的寿礼。” 淡淡说完,便见女帝笑道:“你倒自信。好,明谭山暂且不言,那这演武之事,你给参谋参谋?” “臣,不知兵事,不敢言军。” “歼敌五万,还敢说不知兵事?” “瞎猫撞上死耗子,运气使然,臣不敢贪功。” “够了!” 语气微微一凛,女帝扔过去一份折子,皱眉道:“仔细看看,可有错漏之处,或是未准备妥当的,现在提出来,还来得及。” 嘴角一瞥,伍无郁默默拿起折子,仔细观看起来。 是武深思的折子,说的便是寿辰当日,演武的安排。 “左骁卫加右武卫,共三万余将士。明盔亮甲,披坚执锐。届时列阵城外,擂鼓扬旗。” 女帝说着,看向伍无郁道:“如何?人数……少不少?可需抽调河南道卫军?” “兵不在多。” 低头翻看不止,伍无郁点头道:“梁王安排缜密,甚好。若如此行事,应是无碍。演武只是头一遭,明谭山才是重点。” “那演武之事,就让深思如此去办?” “唔……” 沉吟片刻,伍无郁思肘道:“仅是骑步双军,未免太过单调了些。” “你的意思呢?” “重甲骑军,长矛战卒,陌刀战阵,弓弩战阵,不用过多,每个几千人足矣,但务必要求其步履一致,行动协同。 再安排能将之人,军前显威,如此……应该差不离。” 听完伍无郁的话,女帝眉头紧皱,让其一一解释,详加复述。 半响,女帝点头,狐疑道:“整这么多,有用吗?还有,为何要求军卒步履一致,行动协同?” 这怎么解释呢? 他皱皱眉,淡然道:“臣说了不知兵事,这些只是臣信口胡言,陛下愿用则用,不愿则罢。” 见他这幅模样,女帝自然来气,俯身而起,捏住他的脸,就是狠狠一拧。 “你这混账,还在气朕?军国大事,事关万邦,岂可儿戏?” 脸上吃痛,伍无郁连连后退,这才挣脱。 仰着身子看向女帝,揉着脸固执道:“臣,不敢。” 见他眼神仍旧执拗,女帝眼神微微流露出一抹哀意,带着颓然坐下。 君臣无言,烛火摇曳。 沉默足足一刻,女帝这才沙哑道:“朕是女儿身,行事更得多有考量。那事,朕做了。但也与你……你还要如何?” 听着皇帝发问,伍无郁重新坐好,垂首不言。 “满天下打听打听,谁能让朕如此?朕不是非你不可,只是你从小长在朕的身边,还有奇智。这才……” 说到一半,女帝话语止住,想了想,这才挥挥手连说两声,“罢了,罢了。怨朕就怨吧,这世上怨朕恨朕的,也不差你一个。滚吧。” 默默起身,伍无郁转身走了几步,却又折道而返。 “怎地?” 女帝抬头,皱眉道。 “其实……有无后人,无郁不怎么在乎。” 伍无郁一如当初朝堂一般,直视着女帝,沉声道:“无郁在乎的是,此间天下,无郁只有陛下护着了,若陛下对无郁还是心存猜疑。那无郁,还不如早死。” 眼神微动,看着面前的道髻青年,女帝五指握住又松开,良久才道:“不会有下次了,以后朕有,你要,便给。” “臣告退。” “嗯。” …… 行在夜下宫城,所遇羽林郎皆是拱手见礼。 伍无郁摊手一观,看着自己双手纹落,不禁露出一抹似悲似喜的表情。 其实女帝跟富婆,还是有共同点的。 只不过一个是万贯家财,一个是富有天下罢了。 只要自己愿意,费些心思也是能哄住的。 不是吗? …… 宫门外,叶诚早已等候。 “恭年呢?” 伍无郁走向马车,随意问了句。 “好像是回去练武了吧。” 叶诚挠头补充道:“近几日,恭院主似乎非常痴迷武学,一有空闲,不是翻阅秘籍便是寻人比斗。” 痴迷武学? 身躯微微一顿,伍无郁笑了笑,然后钻入马车,没再开口。 马车轻晃,不知过了多久,便到了衙门前。 迈步走入,他下意识抬头看向观机楼,却见七层所在,一片漆黑。 心里不太舒服,但也没多停,径直走了过去。 七层之上无人气,入目所及皆凉意。 心中的不舒服,越发明显了。 但他还是忍住唤人,自顾自的进了里屋。 躺在榻上,被辱很凉,虽然幽香仍在,但却淡了几分。 “来人!” 终是没忍住,还是开口呼唤起来。 很快,外间一阵脚步匆匆,边听一人在外开口,“大人?” “上官院主她人呢?” “呃,大人不知?” 外间那人诧异一声,然后开口道:“在大人走后,便上来收拾一番,搬下去了。” “在六层?” “不,是秘事院所在的西院,占了个院落住下了。” 闻此,伍无郁缓缓闭眼,“知道了,下去吧。” “是。” 外头脚步渐渐远去,每一步放到耳边,都清晰可见。 皓月当空,漫天繁星之下,两人难眠。 第三百零二章:克尔,可汗 次日天亮,伍无郁早早醒来。 但带着血丝的眸子,却在表明,他睡得并不安稳。 在一名鹰羽的侍候下,他洗漱罢,便开始用膳。 白粥小菜,他好这口,底下人自然知晓。因此这日的饭食,与往常无异。 但他却心绪不佳,吃的味同嚼蜡。 “大人,这是上官院主递来的密报,上官院主说,上面已有批复,只待大人复查,便可发出。” 恭年抱着一摞密报,将其搁在案头。 看着高高一摞的密报,伍无郁皱眉道:“她怎么不亲自送来?” “这……属下不知。” 恭年看了眼他,低声道:“要不属下去请上官院主上来?” “多事,下去。” “是。” 待他离去,伍无郁这才开始翻看这些密报。 果真如恭年所讲,上面的确已经有了秀娟小字批复。 上官楠儿的字,却为不俗。乍看之下灵巧秀气,但仔细一观,便能发现笔锋横转,颇为干练,笔势藏锋,隐有锋芒锐气。 正看着,他忽然醒神,皱了皱眉,轻敲一下自己的额头,这才开始认真观看。 不时提笔在批复上修改一番,很快就将这一摞密报,审批完毕。 毕竟只是个衙门,不是皇帝案头,没那么多糟心事。 但尽管这样,等他弄完,也已经到了巳时。 起身伸个懒腰,捧着一杯浓茶,走向栏杆处。 浓茶入口,涩后生香。 伍无郁没喝两口,边听恭年的声音又是响起,“大人,番浑使臣克尔相约大人同游神都。” “克尔?” 皱眉凝视,他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番浑国强,还是不能无视的。 很快,他便换上一件道袍,走出了衙门。 “哈哈哈,还以为国师大人事务繁忙,不会搭理本使呢。” 克尔大笑着走来,而他身后则跟着几名异族大汉。 眼皮一挑,伍无郁笑着上前道:“贵使说的哪里话?不知贵使此来,是……” “神都繁华,本使想要畅游一番,可又觉得礼部官员不顺眼,这才来请国师。不知国师大人,可否赏面啊?” 克尔的笑,很是豪爽,让人并不反感。 低头思量,觉得左右无事,待在衙门也颇为烦躁,于是便点头应下了。 二人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就这么并肩,走上了街头。 自然,四周皆有明暗护卫在侧。 货郎叫喊,店铺进出,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大周的京都,真是让人羡慕啊。” 走在街头,克尔看着来往行人,不禁感慨一句,然后看向伍无郁,眯眼道:“这地方也十分适宜。国师有所不知,我番浑可没这样的好地方,哪怕是此刻正热,有些地方还雪都化不开呢。” “使者若是愿意,回国复命后,请调长留神都也好。届时贫道也好与使者,好好玩几日。” 伍无郁客套一句。 克尔却是双眼一眯,淡笑着摇了摇头,“周国再好,也不是故国之地。” 说着,他看了看天上烈阳,“逛的有些累了。不如寻个地方,坐一坐?” “也好。” 于是二人便寻了一处茶馆,走了进去。 不用吩咐,身后鹰羽快步上前,一通安排,二人便在二楼临街桌前,坐了下来。 官衣佩刀,诸多护卫。 这一幕看在眼中,也不用过多开口,二楼的其他人,便匆匆起身,离去。 见此,克尔笑道:“周国的百姓,很怕当官的?” “番浑的百姓就不怕吗?” 伍无郁抿了一口茶,淡笑道。 “怕。” 克尔叹了一声,然后捏着手中茶杯,细细打量起伍无郁。 察觉到他的目光,伍无郁放下茶杯,回视道:“使者有话?” “嗯……” 沉吟一番,克尔撇头看向街下,状似随意道:“不知国师大人,对西域……有何看法?” 西域? 心中一突,他面不改色,同样随意道:“奇珍颇丰,商道发达,蕴有良驹。是个好地方。” “是啊……” 克尔感慨一句,“高岭下的大地,简直是处处肥沃,处处让人眼馋啊。像西域这样的好地方,竟被分作了十三份,啧啧……” 见他意有所指,伍无郁微微想了片刻,没有接话。 而克尔见伍无郁不开口,便笑道:“本使说周语如何?近些时日,也在时常请教人,学习。” “很好,若使者换一身衣裳,怕还以为就是周人。” “哦~是吗?” 挑眉看了他一眼,克尔笑道:“恰巧最近正好有句话不解,还望国师解惑。” “请讲。”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一句话出,伍无郁不禁双眸犀利起来,看向克尔。 然克尔却是毫不躲避,就这么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他这才幽幽道:“无能而得宝物者,罪也。” “哈哈哈哈!” 克尔大笑一声,然后右掌重重拍在桌上,“西域一十三国,像不像十三个无能的匹夫?” “这话……” 端起茶杯,伍无郁轻饮一口,“贵使就算说,也不该跟贫道说。贫道只是一个国师罢了。” “只是?” 反问一声,克尔笑道:“国师不必自谦,此话亦可告知你家皇帝。” 盯着杯中起伏的茶叶,伍无郁淡淡道:“使者不过是番浑使团中的副使,怕是没有这个资格,说这样的话吧?” “使团副使没有资格,那番浑之主,胡利可汗呢?” 此话一出,顿时犹如惊雷,乍响在伍无郁耳边。 连忙抬头看向他,却见其目光灼灼,一动不动。 良久,伍无郁这才幽幽道:“克……胡利可汗,好大的胆子……” “没什么大不大的。” 克尔,或者说胡利可汗眯眼道:“先前那番话,国师打算如何回复呢?” “贫道,要入宫面圣,而后答复。” “可,本汗王就在这,等你。” 见他如此,伍无郁顿时皱眉道:“不如一同……入宫?” “呵。” 胡利轻笑一声,眯眼道:“现在有多少邦国的使者在神都?他们会不会有眼线?他们的眼睛,现在会不会就在楼下盯着? 番浑使者单独面见周国皇帝。这一点,足够让一些人,打起精神来了。” “懂了。大汗静候,贫道这便离去。” “好。” 第三百零三章:虎狼争食 果断起身,伍无郁走到恭年面前,冷声道:“派人回衙门,挑选武功高强之辈,换上便衣,护卫此地。 可以让他们扮作百姓,上二楼饮茶,把二楼占满,不许任何人上楼近前。 去找一件斗笠来,拥着贫道,趁乱出去,不要引人注意。” “是!” ——— 宫城,寝殿内。 当伍无郁把事情说与女帝之后,她一时也是有些不敢置信。 “胡利可汗?会不会是假的……他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女帝皱眉发问。 伍无郁却是摇头道:“贫道初闻之时,也觉有假。但来宫的路上,细细思量片刻,却还是觉得是真的可能比较大。” “为何?” “克尔此人,贫道前去相迎之时,便打过交道。那时便觉得此人威武不凡,别有一番气势,那所谓正使,对他也是毕恭毕敬。” 背脊直挺,他沉声继续道:“而且贫道想过,我大周此时动他,则害大于利,也没此必要。想必他也是看清这一点,才敢表明身份。” 听过分析,女帝沉吟片刻,然后皱眉道:“身份真假先不讲,便算他真是胡利可汗,可他所讲之意,莫非是要与我大周,共分西域?” “正是。” 伍无郁慎重道:“此事贫道不敢作主,特来询问陛下之意。那胡利可汗,此时还在城内茶馆等候回复。” 就在这时,殿外却是走进一名女官,柔声道:“陛下,梁王求见。” “让他等着!” 皱眉说出这句,女帝又看向伍无郁,“你的意思呢?” 抿唇不言,他在心中开始思量。 女帝也不打扰,就这么等着。 过了一会,伍无郁这才开口道:“臣以为,或可答应。若有番浑相助,则我大周不仅失地尽收,且不必过多折损兵将。 然两国分地,一如二狼分肉。此间太过诡谲,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拿主意。” “二狼分肉?” 女帝反问一句,然后双眼一眯,猛然起身喝道:“取西域地图来!” 很快,一众宫仆便抬着一副人高的卷轴,在二人面前缓缓打开。 地图十分详尽,自陇右起,周边国度皆有详细注释。 显然,女帝对这些地方,从未放下心思。 “无郁且来看。” 女帝招呼一声,伸手在西域偏东之地,划出一条线。 “此地之东,乃我大周旧地。而这……” 说着,手往北偏,继续向西移去,“乃是西方商道,千万商路交汇所在,当年也在我大周管辖之下。” 看着女帝的手,伍无郁不禁心中嘀咕一句:那时候归咱管不差,但不是大周,是大唐…… “若分!朕手所过之地,皆需归大周所有!” 重重撂下一句话,女帝目光灼灼道:“这,是朕的态度,也是底线。旧地必须还朝归一!” 没有应声,伍无郁凑上前,仔细打量一遍地图,然后眯眼道:“除却陛下所讲之地,西域还有广阔宝地。就此拱手让给番浑,岂不可惜? 臣先前所讲,二狼分肉,有些不恰当。应是虎狼争食! 我为恶虎,他为饥狼!” “那无郁的意思……” 女帝笑眯眯地看向他。 只见他亦是伸出手臂,拢一拢袖袍,上前在高岭之外一圈,比划了一下。 “呵呵,胃口当真不小。” 女帝笑道:“番浑不会答应的。若那胡利可汗当真敢亲身来我大周,那必定有大智大勇。他不会同意的。” “嘿嘿……”呲牙一笑,伍无郁点了点地图中,二人先前未曾划出的地界,眯眼道:“陛下分之地,必定归我大周。臣所分之地,必定归他番浑。这没甚好讲的,便是另一方不同意,这些地方,也插手不得。 然这剩下的地方,才是一块肥肉,虎狼相争,就在此地!” “有多少把握?能争得多少?” “若是他早来一段时间,臣不敢说。但陛下可还记得,那明谭山吗?” 伍无郁寒声道:“上苍垂青,一切,都赶上好时候了!臣必定要替陛下,替我大周,争得一块大大肥肉。复土算什么,这次要开疆!” 开疆二字一出,女帝顿时心头一颤,然后深吸一口气,才挥挥手,示意宫仆将地图拿走。 重坐案后,女帝饮下一杯茶水,这才沙哑道:“听着真好啊,就好像那西域已成我二国案板上的鱼肉一般。 可是不要忘了,这西域十三国,不是任人宰割的肥肉,而是汇聚起来,足有数十万铁骑的猛兽。逼得急了,我们这虎狼,说不得还得被其反咬几口。 这一点,你可懂?” “臣当然明白。” 漠然拱手,伍无郁冷笑道:“臣是综合考量,这才敢放言。且纵使与胡利可汗商议完毕,真要动手,还得等上一年左右。臣在陇右有所布置,得等他们办的差不多,才能有所行动。 而在此之前,大周与番浑,只能一如往常,不能让别人看出半点破绽,引人瞩目。想必这也是为何,胡利可汗不愿进宫,面见陛下的原因。” “陇右布置?”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女帝闭上眼,凝神一会后,这才道:“去吧,朕相信你,不是个肯吃亏的主。 记得跟胡利可汗说一声,这次来不是想迎娶公主吗?朕允了。” “那臣这便去寻胡利可汗?” “嗯,去吧。” “臣,告退。” 甩袖转身,伍无郁不再迟疑,快步离去。 然行至寝殿外,却是看到了正静静等候着的武深思。 “梁王。” 客套的上前拱手见礼,只见武深思笑眯眯道:“本王一猜就是国师贤弟,若是旁人,陛下才不会让本王在殿外等候。” 似是意有所指,但伍无郁哪有心思去管这些? 打个哈哈,便笑着告辞了。 殿外廊下,武深思望着伍无郁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忌惮。 皇帝议事,何时避过我?这国师刚刚,又在与皇帝说什么? 就在他沉思之时,一旁的女官却是上前柔声道:“陛下召见。” 脸上思绪收敛,武深思捏了捏手中的演武细则,大步走了进去。 第三百零四章:击掌为约 离了宫门,伍无郁换上一身斗笠,再次上了马车。 与往日不同,这辆马车没有鹰羽衙门的标志,只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 而且为了保险起见,在去茶馆的路上,还特意饶了几下,确定四周无人跟踪后,这才在恭年的护卫下,走了进去。 上了二楼,伍无郁摘下斗笠一扫,只见胡利仍是气定神闲的坐在临街桌案前饮茶。 而四周则皆是鹰羽卫打扮而成的客人。 “让弟兄们下去饮茶,好生看护四周。不要让人上来。” “是!” 吩咐一句,伍无郁这才走向那张桌案,淡然坐下。 “国师大人,贵国皇帝,如何答复?” 胡利可汗眯眼问道。 脸色凝重,伍无郁微微摇头。 见此,胡利可汗亦是一愣,顿时眉心皱起,“不应?这是为何?这可是对我两国,皆有大利的好事啊!” 看他面露焦急,伍无郁心中一笑,面上却是略有难色道:“非是不应,只是…… 唉,不妨与大汗明说。陛下的意思是,番浑国,当真配得上与我大周,共坐一案,分盘中食吗?” 砰! 胡利右拳一握,砸在桌案上,然后冷笑道:“果真不愧是天朝上国,想法当真傲人。我番浑猛士三十万,铁骑十余万众。单我一国,便足矣抗衡西域,如此难道还当不得分食人吗?” “大汗息怒。” 伍无郁叹气道:“不说猛士,便是带甲三十万,在我大周,也不过是几道卫军罢了。我大周疆域辽阔,早已不在乎疆土的多寡,在乎的乃是名分。 须知,我大周乃是天朝上国,四邦敬服之国。若是向邻国妄动兵戈,岂不落人口舌?” 见他如此,胡利当即心中一突,攥紧拳头想了一会,这才道:“名不正言不顺?” “正是此理。” “据本汗所知,那西域之东,原本便是大周之地,大周收复失地,岂不是理所应当?” “话虽如此……”伍无郁迟疑道:“可毕竟大汗说的,乃是整个西域。这就……” “何必吞吞吐吐!” 胡利眯眼道:“本汗王就不信,贵国皇帝,对那西域就当真不动心!我番浑出兵,加之大周,势必能尽收西域。难道,这不是对两家都好的事吗?” “不不不,” 伍无郁摇头,缓缓伸出三个手指,“此事对番浑来说,势必是一场好事。但对大周,则有三点害处。 其一,攻占邻国,有损大义,不利于我大周统治天下,威服八方。此有损人和。 其二,两国出兵,我大周收回失地,那剩下的呢?难道皆归番浑?此乃得不偿失。 其三,我大周一国足矣平定西域,何须与他人共分食?此乃多此一举。” 听完三点,胡利顿时眼眸一深,沙哑道:“天朝大周,好足的底气,好强的自信!本汗王就不信,单凭你大周,就能平定西域,怕是连收回故土都难!” “呵呵呵,大汗莫急,饮茶饮茶。” 起身为其倒上一杯茶水,伍无郁坐下笑道:“若大汗不信,贫道可以与你为赌。只要战起,半月之内,西域以东,凡属我大周故地,皆反手可平!” 茶水在案,胡利没有端起,而是看着面前笑吟吟的青年,幽幽道:“赌?半月?国师可知,那西域以东之地,若按你大周来算,差不多便是九个州,半个月便是领军走一遍都难,更何况……” 迎着他质疑的目光,伍无郁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轻饮一口,这才悠悠道:“贫道只是说一个事实罢了。赌不赌?” “赌注呢?” 胡利有些兴奋道。 “若成,芝兰国以南归番浑,其余之地尽归我大周。” “芝兰?” 胡利不敢置信的反问一声,然后气笑道:“我番浑就要那不足百里之地?绝对不行!” “好茶。” 喟叹一声,伍无郁这才抬头,“那大汗的意思呢?” 看着这个国师的眼神,胡利回想起他的话语,然后思虑着周国皇帝的态度,最后咬牙道:“若周国半月便能尽收故地。那波利国以东以北,皆归周国。” 波利? 回想起皇宫内那副地图,伍无郁灿然一笑,“成交!”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胡利还有些愣神,迟疑一会,这才反应过来,问道:“这么说,周国答应两国出兵,共分西域了?” “对啊。” 笑得一脸温煦,活似个狐狸。 眼底一沉,胡利平复一阵后,这才幽声道:“何时出兵,如何征伐?” “出兵之日,多则两年,少则一年左右,届时会派密使通传。至于如何征伐,各凭本事便好。番浑往北,我大周往西南。半月之后,若贫道赌胜,便以波利为两国之界。” 听完他的话,胡利伸出两根手指,皱眉道:“第一,为何要等,而不立刻起兵。 第二,国师赌赢则以波利为界,但国师输了呢?”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 伍无郁笑呵呵道:“我皇寿辰刚过,各国使臣都在看着,若是立刻就打,多少有些落人口舌,吃相太难看了。” 话是这么说,但不过是忽悠胡利的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是为了暗部发展,争取时间。而暗部,正是伍无郁敢立下赌约的底气。 “至于第二个问题嘛……呵呵,我大周便让出波利国。” “不。” 胡利眼中闪过一抹犀利,泛着饿狼般的冷光道:“若是国师输了,除了波利国全境,大周还需让出宝丽国。” 这一个个国名,在他二人嘴里,就好像是一道道菜名一般,只待人分食。 微微沉吟,伍无郁点头道:“可。” “既如此,你我二人当击掌为约,寿辰过后,本汗王便在番浑,静等密使。” “好。” 只见二人一同伸出右掌,当空连击三下。 啪,啪,啪! “哈哈哈!”只见胡利击掌完毕后,大笑几声,也不打招呼,便起身离去。 坐在桌案一侧,伍无郁看了眼他的背影,低头浅笑,“还挺有劲。” “大人?” 恭年快步上前,他则眯眼道:“抽调锐武院精锐,务必保护好……克尔使臣的安全。在暗中护卫,不要露相。” “明白!” 第三百零五章:遗孀 黑巷,鹰羽衙。 一个个身穿羽服的鹰羽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过。 伍无郁端坐在七楼上,看着面前的三个御史,含笑道:“三位大人,这是来……告辞的?” 这是他们被安插进衙门里后,伍无郁第一次接见,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只见三人互看一眼,皆是有些憋屈。 来了这么久,莫说掌权,连插手都没做到。 国师的威势一日重过一日,这鹰羽衙门的权势也随之而涨。但他们,却跟来时,没有任何不同。 那一座小院,他们来了坐,坐完走,终日没有半点进展。 这不,前几日似是被谁想起,给调走了。 “正是,这些时日多有打搅,还望国师见谅。” “哪里哪里。都在朝堂上,在哪不是出力?为了陛下,为了大周嘛。” “是是是,国师大人说的是。” “嗯,既然三位要走,那这样吧,恭年,送送三位大人。” “国师不必如此,告辞。” “也好。” 看着三人如丧考妣的离去,伍无郁不禁笑了起来。 恭年亦是带着笑意道:“这三人也是真能熬,属下还以为他们就打算一直这样待下嘞。” 淡淡摇头,伍无郁翻看其桌案上的密报,当看至展荆传回的密报时,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察言观色,见大人如此,恭年当即收敛笑意。 “恭年,派人去寻重巅奇与陆兰,给他俩带个话,就说让他二人速速开始贫道吩咐的事,不得有误!” “是!” 见恭年离去,伍无郁这才将密报折起,放好。 其实密报上所讲的事,只有一件。 那就是任无涯,断臂了。 他扮作一名刀客,潜伏安丘国,任其大王子的手下,为了讨其欢心,独斗十三武者,惨胜之。 暗部的事,暗部鹰羽的牺牲,以及暗部鹰羽在西域的所见所闻,他都能在密报上看到。 初始还会愤怒,还会忧心,但渐渐的,就不在乎了。 那一件件惨事,一个个人员死去。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他是这么认为的,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平淡面对,那一个个死去的鹰羽。但这次,当他看到任无涯的名字,心中却还是不免一揪。 “唉!” 长长一叹,伍无郁缓缓起身,走向楼下。 到了一楼,正好见匆匆折返的恭年。 “大人要出去?属下立刻备车。” 嘴唇一抿,伍无郁皱眉道:“贫道记得,对殉职的弟兄,衙门有抚恤吧?” 不明其意,但恭年还是点头称是。 “备车吧,带贫道去任无涯家里瞧瞧。” 任无涯?听到这个名字,恭年脑子迅速转起来,当他想起这人是谁后,顿时点头,然后匆匆离去。 ———— 神都外城,一处略有些喧闹的巷子外。 伍无郁走下马车,就看到了街上跑来跑去的孩提与一侧相互交谈的妇孺。 马车没有鹰羽衙门的标志,而他除了恭年,也没带旁人。 “任去病!任去病!你等等我……” 这个名字入耳,伍无郁顿时一惊,连忙侧头看去。 只见一名扎着两角发髻的女童,跌跌撞撞的跑着喊着,而她前面,则有一名冷酷少年,低着头不断前行。 “去病!小丫叫你,你没听见?” 路旁一名面容素丽的妇女,温柔上前,低声训斥道。 名叫任去病的少年撇撇嘴,看了眼身边喘着粗气,一个劲拉着自己衣角的女童,满脸嫌弃。 “大人,那就是任都统的……遗孀。” 恭年在旁解释道:“为了妥善安置,这些殉职弟兄的家眷,都被安置在了这附近。每月都有银钱,让其养家。” “给的钱,够吃喝吧?” “够。” 那任去病衣衫上的补丁映入眼帘,伍无郁摇头道:“怕也只够吃喝的。多加些,让他们的生活富裕些,不妨派人问问,若是孩子想进学堂,这钱也给。若是想学武,就带回衙门,唔……送入武堂。” 咕咚一声,恭年咽下一口唾液。 见此,伍无郁皱眉道:“银钱不够就说,贫道不差钱。” “倒不是这个。” 恭年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随着人员补充,四院加刑堂,再加武堂,衙门已经有些……” “地方不够?” 他反问一句,然后点点头道:“知道了,到是忘了这点。你不必担心,就照贫道的话先去做,然后抽空看一下衙门附近几条巷道都是做什么的,衙门是该扩充了。” “属下明白。” “对了,没有地痞恶吏来欺侮她们吧?” “这点大人放心。” 恭年拍着胸脯道:“每月衙门都会派人来送银钱,绝不会让弟兄们的家眷,受辱的。” “那就好……对了告诉他们,若是有人想要改嫁,必须先报与贫道知晓。” “呃……这是……” “不必多问。” “是。” 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暗部鹰羽着想。毕竟他们可是宣称殉职了的,若是有朝一日回来,看着自己老婆别人搂着,自己孩子别人打着,那他们不得气疯了? 至于怎么跟她们解释,不让改嫁……那就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所以说,伍无郁对底下人好,还真不是空口白牙一句话,而是方方面面,都确切落实考虑到了的。 没有上前惊扰这些人,他俩就站在马车一侧,默默交谈着。 而就在他准备离去时,一个穿着素净衣衫的女子,却是款款而来。 她一来,顿时引起四周的孩子疯狂涌去。好像是给孩子发糖的…… “姐姐,我也要!” “还有我!” “给我给我……” 吵闹声中,伍无郁抬头看去,只见孩童中间,低眸浅笑的女子,不是上官楠儿,又是何人? 她看着四周孩子的目光,是真情实意的温柔,充满了……母爱。 想到这个词,伍无郁顿时醒神,然后默默走上马车。 从那次以后,楠儿便好像是在刻意避着自己,虽然同在一个衙门,却是一面未见。 “大人,现在回去?要不要跟上官院主打个招呼?” “回衙门,从另一边走,绕过去。” 听着马车后传来的声音,恭年耸耸肩,无奈甩起了马鞭。 他们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楠儿呆呆望着这边,眼底有着一抹凄凉,直到被身边孩童拉扯,这才回神强笑着继续发糖。 从孩童的亲切程度上来看,楠儿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 第三百零六章:要钱 从底下人的办事效率中,就能看出一个衙门的执行力有多强。 显然,鹰羽衙门,就是属于很不错的那一种。 “大人,属下找人看过了,若是扩建衙门,最好选南侧的街道,共有……” 恭年正汇报着,就被伍无郁打断了。 “去画个草图,扩建后衙门里,各院各堂的草图。对了,武堂留的地方大些。贫道进宫一趟,去找陛下要些银两。” 找陛下要些银两…… 恭年嘴角一抽,看着离去的国师大人,默默将好几个时辰才整理出的册子,收回怀中。 ———— 皇城,寝殿外。 伍无郁站在廊下,看着很是熟悉的场景,心中不禁泛起一股,小孩问家长要钱前的忐忑感。 会给吧…… “国师大人,陛下传您进去。” “有劳。” 习惯性冲着小女官一笑,伍无郁迈步走了进去。 当女帝听完他的事后,不禁困惑道:“要钱?” 脸上微微有些别扭,伍无郁点头道:“衙门要扩建。” 嗤笑一声,女帝摇摇头道:“好一个国师大人,当真是将先斩后奏四字,用的淋漓尽致。 满神都打听打听,哪有一个衙门改建、改制、毫无节制的扩充人员,皆不上报的? 现在可好,朕没去追究你,你倒跑来问朕要银子。” “啊?”伍无郁歪头一愣,“还需上报吗?可贫道就是鹰羽衙门之长,鹰羽也不再归兵部辖制,臣跟谁上报?” 见他装傻充愣,女帝冷笑一声,揉着手腕道:“说吧,要多少。” “不知道。” 这句话,到是真的。说来惭愧,伍无郁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一两银子在当下的购买力。 没办法,谁让他起点太高,一来就是个不缺钱的主儿呢?想要什么东西,自有底下人去操办,哪里需要他操心? 不过这回答到是让女帝愣住了,皱眉看他半响,这才咬牙道:“那你想要多少?” “随便给个十几……” 话没说完,看到女帝眼中愠火时,他连忙改口,“几万两?” 说着又觉嫌少,又补充道:“反正够衙门买下南边那条街巷便好。” 见他这么一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样子,女帝顿时摇了摇头,挥手道:“银子没有,给你也是折腾。这样吧,朕给你一道口谕,你去见梁王,他会为你办好这事的。” 梁王?武深思…… 伍无郁琢磨一阵,默默点头,然后便准备拱手退下。 然女帝却一边拿起折子,一边淡淡道:“鹰羽招人,朕不管。可也别太过了,若是弄个几万人出来,哪那还有衙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一卫的大军,不成体统。 到时即使朕不说,也自有人说。懂吗?” 这是,敲打? 话说鹰羽卫现在有多少人来着? 心中明悟,伍无郁拱手道:“臣,明白。回去便加以控制。” “嗯,去吧。” “臣,告退。” 走出寝殿,出了宫城。伍无郁坐在马车上,一直在想刚刚女帝的话,莫非鹰羽卫现在,已经开始扎人眼了? 不该啊,他虽有心提高鹰羽卫权柄威势,但暂时除了自己,并未多让底下人如何显名露威。 哪怕各地监查院日日送来的官吏把柄堆积如山,他也没用过一份啊。 等等,人数。 是嫌鹰羽卫人数太多了吗? 回想起先前改制之时,他与各地分院之主说的话,心中不免忐忑起来了。 这群人,不会真给我搞出来几万鹰羽吧? 没那么缺心眼吧…… 心中如是想着,伍无郁回到衙门,当即派人唤来恭年。 站在衙门前,恭年小心翼翼道:“大人?” “先前一直未曾问过,这鹰羽卫编制,多少人了?” “唔……仅以锐武院来讲,二百来人吧。总院不比旁处,入职总院之人,袭承三旗传统,非有资历功劳,不得入神都总院。” 恭年小心解释。 “贫道问的是天下鹰羽之人数。” 伍无郁拧眉道。 “这……属下不知。但上官院主,应该知晓。” “荒唐,一院之主,竟不晓得麾下鹰羽之人数?!” 伍无郁拧眉一喝,恭年当即拱手告罪。 沉默片刻,他这才叹息道:“去跟上官院主说一声,入夜之前,点清鹰羽具体人数,贫道回来要看。” “啊?大人还要出去?” 恭年一愣,伍无郁却是瞥了他一眼,撂下一句,“去寻衙门扩建的银子。” 看着被叶诚一众护卫离去的大人,恭年挠挠头,想了一会,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 梁王府,大堂。 独坐大堂,看着四周华奢装饰,伍无郁一边饮茶,一边暗自感慨。 这才叫享受啊! 瞧瞧这黄花梨,瞧瞧这猫眼石,嚯,这些四周纱帐,莫非是那年产十匹云丝? 话说……自己过得是不是太过简朴了些? 心中正嘀咕着,一阵爽朗的大笑便从外头传来。 “哈哈哈,当真是贵客啊,贤弟今日怎想着来本王府上?” 抬头起身,一眼便瞧见了一身绸缎的武深思。 嘴唇一抿,伍无郁笑道:“来跟梁王讨些钱使。” “啊?” 见他如此直白,梁王也是一愣,不过诧异之后,还是豪爽道:“贤弟开口,十万如何?” 这该死的壕气! 咳咳,低咳一阵,伍无郁又客套一番,然后径直朗声道:“陛下口谕。” “臣,梁王武深思,聆听圣训。” “着梁王协同国师,督办鹰羽卫衙门扩建之事。” 一句话说完,武深思缓缓抬头,看向他笑道:“原来如此,贤弟放心,此事包在本王身上。稍后便可派底下人来工部,本王会去打招呼的。一应匠人,应有尽有。至于钱财嘛,本王这便派人,跟贤弟一同回去,接洽此事。” 见他如此爽利,伍无郁还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笑着拱手道谢了。 于是回去的路上,便多了一位梁王府长吏。 嗯,就是去看看大概要花多少钱,具体扩建该如何操办。 反正嘛,他就牵个头,剩下的事,自有人去办。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寿辰之日前,好好查清楚,自己手底下的鹰羽,到底有多少人。 以至于能让皇帝亲口提点…… 第三百零七章:寿辰之日 是夜,星月漫天。 伍无郁看着手中的簿册,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如恭年所说,神都袭承旧三旗制,入职神都,除了各地分院院主都统,皆非有功劳资历不可任。 且他就坐镇在神都鹰羽衙门,因此眼皮子底下的事情,都能一清二楚。 但,神都之外,十道各地呢? “他们……” 有些疲倦的将手中的簿册扔在案上,伍无郁喃喃道:“都是蠢货吗?办起事来,就当真没个度吗?一道分院,少则千人,多则数千,加起来,足有几万人……这才多久? 他们当真,就那么需要人手吗? 怪不得,怪不得陛下……” 恭年、上官楠儿、艾渔、白求恩,四院总主默立案前,见他如此反应,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没有开口。 看了他们四人一眼,伍无郁直起脊背,幽幽开口,“贫道记得,当初虽允他们自行招募,贫道不会管。但也说过,所入职者,皆需汇报总院审批吧? 你们,都是怎么审批的?就不加以节制?” 最后一句,他说的异常深沉。 “大人,您当时那么说,加上四院制刚立,人手奇缺,因此……” “但大人放心,上报之人名册,皆有其详细籍贯履历,我等皆是查其无错,才敢批复。” “其实我等也以为……大人想招更多……这才……” 三人开口,唯有上官楠儿一言不发。 见此,伍无郁看了她一眼,揉了揉眉心,叹气道:“罢了,也是贫道语焉不详之错,不怪你们。得亏是陛下提点啊…… 树大招风,树大招风,可若这样下去,这树还没长大,就要引来狂风了。 即日起,通晓十道分院,不再招收鹰羽,同时将人数控制在万人之内,每道最多,一千!” “啊?可是他们已经入职,这贸然裁剪……” 艾渔皱眉道:“且许多人,都已参与进衙门之事来,若是骤然裁退……” 看着他们一脸难色,伍无郁皱眉想了想,然后眯眼道:“裁退,是必须的。这点,毋庸置疑。 但艾渔所说,也不无道理,这样吧,明面上,裁退下的人,与鹰羽衙门无关。但可让他们暗中为鹰羽办事,除锐武院外,皆散作其他三院暗桩。” “大人,如此一来,那朝廷可不会再为这些人拨发俸禄。” 楠儿终于开口,“这些人尽数充作各地暗桩,用处的确不小。然所耗银两,亦不在少数。这些,将由我们自己承担。 刚开始还好,可日积月累,日子久了,我们负担不起啊……” 笃笃笃…… 叩指轻敲桌案,伍无郁想了想,咬牙道:“又是银子!这样,派人去给重巅奇与陆兰带个话,让他俩尽快算出所得利润。 三门引这东西,要好好用,各行各业,各种买卖,皆允他们去做。 只要符合我大周律法,让他们尽管去折腾。任何事,贫道给护着。” “是……” 又是一阵详谈,确信并无错漏之后,他们这才一一退下。 看着楠儿离去的身影,伍无郁张了张嘴,可还是没有说出口。 独自一人默默回到里屋,看着一侧挂着的麒麟袍,微微一叹,明日便是寿辰之日了…… ———— 彩绸遍挂,满城欢声。 不管是真心的,还是迎合,反正在女帝大寿这日,神都满城皆是张灯结彩,来往行人亦都是喜气洋洋。 特别是皇宫之中,值守羽林郎皆换上了亮甲,各个硬朗魁梧。 来往的宫女亦是面带胭脂,身穿丝绸。 红毯铺路,百花装饰。花香之气,更是溢满宫城。 而本就金碧辉煌的朝堂大殿,更是被精心修饰了一番,看上去十分光彩夺目。 这一切,应该都出自于梁王手笔。 听着一个个使臣上奏,伍无郁抽空回看了一眼武深思,只见其双眼含笑,整个人都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气。 是因为女帝大寿,为她老人家高兴? 扯淡吧……估摸着还是落了不少好处。 “番浑使臣,敬献大周皇帝陛下,天蚕十盒,雪莲八朵,雪狐皮三十张,为大周皇帝陛下,贺!愿番浑与大周,世代交好,永为友邻。” “番浑使臣,有心了。” “……” 轮到番浑了吗? 道髻一丝不苟的伍无郁侧头看去,只见使臣中的克尔也在朝他看来,二人相视一笑,皆是默契地移开了目光。 “百丽……百丽……” 一阵有些怯懦的女声,结巴响起。 伍无郁回头看去,只见那位百丽公主,正脸色涨红的站在当中,结结巴巴的开口。 “百丽公主……华玲……敬献大周……大周皇帝陛下……” 磕磕绊绊,足等了半响,她这才说完。 众使臣当中不时响起的嗤笑,顿时让这为小公主,眼眶愈红。 话说百丽王怎么想的?怎会派她这样一个人,来当使臣? 女帝到是和善,笑了笑,安抚几句,便让她下去了。 待她缩着肩膀离去,又是一名大汉迈步走出。 正是毕图。 “哈查尔部使臣,见过周国皇帝。呵呵,原来听说周国皇帝是个女人,还不相信,原来是真的。” 单单一句,行礼也是随意拱手,气焰很是嚣张。 朝堂一静,继而便是群臣怒斥。 到是女帝淡淡看了眼伍无郁,只见其目光幽冷,回视着女帝探寻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现在……还早。 “罢了,哈查尔使臣,朕且问你,难道哈查尔部,就没给朕,献上什么东西吗?” 皇帝发问,毕图扭扭脖子,“我等入境之时,尚且不知周国皇帝要过寿,因此也就没有准备。” 那番浑怎就准备了?! 女帝双眸一冷,幽幽道:“那哈查尔部,此来为何?” 只见毕图右拳捶胸,朗声道:“奉草原诸王之命,特来知会周国,北漠草原,将再次迎来主人!” “放肆!” “大胆!” “……” 群臣大怒,只见张安正上前一步,冷声喝道:“贵使此言,太过放浪了!如此不敬我大周皇帝,可是要与我大周开战吗?” “开战?” 毕图冷笑一声,昂首道:“天狼神的勇士,不畏惧任何敌人!” 第三百零八章:挑事 此话一出,女帝再好的修养,也有些忍不住了。 这毕图,明显就是来挑事的! 张安正面色一沉,就要再次开口,却见伍无郁迈步上前,轻轻按住了他的臂膀。 两人相视一眼,张安正想了一刹,便不再开口。 只见伍无郁看了眼毕图,悠悠道:“当年太宗皇帝,北逐大漠,杀的你们这些所谓勇士,数十年不敢南望。怎地,又皮痒了?攒够人口了吗?够贫道筑几座京观的?” “你!” 毕图眼神阴鸷,红着眼道:“有种就来,草原诸王等着你!你吓得住怯懦的西域人,但吓不住我天狼神的勇士!” 淡淡瞥了他一眼,伍无郁看向女帝,随意道:“陛下,杀了吧?看着碍眼。” 杀? 毕图一愣,有些转不过弯来。 却见女帝淡笑道:“番邦无知,不通礼数。然朕却是天朝国主,岂能妄动杀念?无郁,不要乱说。” 听见女帝的话,毕图以为她胆怯了,当即就要开口。 却见伍无郁上前一步,漠然道:“滚回去,过会儿看完戏,再说你的事。” “哼!” 毕图冷哼一声,还欲再讲。 伍无郁却歪了歪头,冷漠道:“你口中每出一字,本国师便让人在你身上割下来一件东西,你开口前想想,自己身上有几件东西,够本国师割的。” 毕图双眸一红,扭身就欲上前。 不过却被他身后其他几名草原使臣,给强行按下。 其中一人看了眼伍无郁,又看向女帝道:“这是草原诸王的意思,天狼神的勇士重回草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 说完,就拉着毕图,回到了使臣之中。 接下来,气氛就有些沉重了,使臣献礼,女帝也不再和颜悦色。 当到了巳时三刻时,使臣献礼,这才算完。 按照法礼,此时还有诸多程序,需由礼部官员主持进行。 但显然,女帝没那个耐性了。 “诸位使臣不远万里而来,为朕贺寿,朕着实感念。因此,朕为诸使准备了一场表演,朕与诸位,且去城外一观如何?” 闻此,刚刚迈出半步的礼部官员收回脚步,一言不发。 众多使臣虽然纳闷,但还是开口应声。 于是乎,皇帝百官与众使,在浩浩荡荡的羽林护卫下,出了宫城。 伍无郁正准备走向给自己准备的马车,但却被一名老女官拦下。 “国师大人,陛下请您共乘。” “哦?” 微微有些诧异,伍无郁看了眼不远处那华贵的车架,应了一声,便跟着这人,走了过去。 上了女帝车架,他行礼之后,便将女帝沉着脸,恨声道:“这毕图竟敢在众使面前,口出狂言,着实可恶!” “那就杀了呗。” 伍无郁笑道。 闻此,女帝瞪了他一眼,皱眉道:“便是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更何况现在?况且一个小小的毕图,朕还没放在眼里,只是那草原诸部派他来,如此行事……只怕北疆不稳啊……” “陛下放心。” 安抚一声,伍无郁眯眼道:“今日之后,边疆最少几年之内,将无人敢再挑衅。草原诸部……不急。先与番浑共谋西域之后,再说。” “无郁,你这份自信,毫无来头,让朕着实难安啊。” 见皇帝半疑,伍无郁笑了笑,回想起荒丘岭之战时的场景,再想想那明谭山上密密麻麻的坑洞,眯眼道:“天雷之威,可慑鬼神。陛下,您见过何谓摧山吗? 凡人匹夫,仗持武力,不过碎石破木而已。所谓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也仍是未脱凡人之躯。 让他们好生见识一番天雷动怒,见识一下天朝重器,他们便会知道,什么叫敬畏了。 陛下今日大寿,无郁不会让您受委屈的,一会,就给您出气。” 最后一句,略带哄人的语气。 听完之后,女帝果然双眼一眯,冷哼一声,不过也未多讲,只是令人启程。 自宫城到城门,差不多需要半个时辰。 当然,这是指一人一车而行,且路上畅通无阻。 但现在车队浩荡不说,想要随着皇帝车架去瞧热闹的百姓,也是不少。 因此,行进自然缓慢了许多。 车内无聊,伍无郁便撩起车帘,谁知越过一列列甲士悍卒,在那围观的百姓之后,竟看到了仁医馆的牌子。 卫长乐与卫荼爷孙俩,正站在石阶上,眺望注视。 仁医馆…… 他,又想起了那所谓的绝嗣药。 知道以后,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找卫荼瞧瞧,看他是否能治自己。 但直到现在,也未曾动身。 绝嗣药,是女帝给自己的,他得受着。 想了解一个人的意图,不应该看他说了什么,而应该看他做了什么。 女帝跟自己说掏心窝的话,不少。 但,这件事,她老人家还是做了。 自己若是去治,那么这份看似极致的宠信,还会照旧吗? 想得多,桎浩便多,行事自然也就,束手束脚了。 缓缓放下车帘,伍无郁眉头,不自禁的皱了起来。 “怎么了,想什么呢?” 女帝端坐饮茶,淡淡问道。 眉眼一抬,他看着女帝,半响才摇摇头,笑道:“在心中盘算了一遍,料是并无差错。” “那就好……吃些点心吧,今日估摸着,没有午宴了。” “谢陛下。” 他二人在车架内,饮茶吃食。 外间武深思,却是骑着高头大马,神情肃穆。同在宫内的欢心,判若两人。 “都小心些!通晓沿途护卫,务必打起精神,此去城门,万万不可有半分纰漏!” “遵命!” 一侧的将军连忙拱手称是。 慎重点点头,武深思抬头远眺,只见车队行进,很是缓慢,四周百姓更是嘈杂不已。 正想着,忽然眼中余光一瞥,竟看到了两侧楼檐之上,有人持刀默立。 心中一惊,便听身边的将军开口道:“这是鹰羽卫,说是奉国师之命,参与护卫。梁王入宫,末将来不及禀报……” “鹰羽?” 武深思望着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人的楼檐,皱眉道:“知道了,本王到是说过,让国师派人来帮帮忙。” “那他们……” “由他们去吧。” 说着,武深思看向左前的华贵车架,紧了紧手中马缰。 “是!” 第三百零九章:演武 当车队抵达城门所在,便早已经过了午时。 伍无郁陪伴帝侧,在群臣注视下,缓缓登上了城楼之上。 与往日不同,此时的城楼,皆有重兵把守。而两侧十丈外,则是十步一巨鼓。 鼓点轻敲,随着女帝的脚步而响。 当她来到城墙之上时,鼓槌这才重点,而后止住! 群臣与使者随后而至,在这特意营造的场景中,皆是凝神肃穆。 “朕请诸使,一观我大周将士!” 女帝沉声说罢,随即右手微微扬起,而后果决落下。 在她这般动作之后,一侧令旗则飞快挥舞,传达消息。 “左骁卫大将军,李广义!参见陛下,吾皇万年!” 一声大喝自远处城下响起,而后便见五千骑士,自东向西而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亦是一声大喝响起,“右武卫大将军,赵炎,参见陛下,吾皇万年!” 刀盾悍卒在前,长矛枪手,列阵在后,皆是迈着统一的步伐,自西向东而来。 “咚,咚,咚!” 重锤擂鼓而响,节奏由缓至急,而两侧将士,亦是速度加快,跟着鼓点迅速而至。 很快,左骁卫与右武卫便一同来至了城墙之下,在女帝以及众使的面前,停住。 “吾皇万年!吾皇万年!” 两卫共合万人,列阵于此,怒吼出声。 万人声浪,说是惊天动地,也不为过。 很快,当他们平息之后,便听李广义催马上前,仰头道:“请陛下,检阅重骑!” 重骑二字一出,伍无郁双眼不禁一眯,然后看向女帝。 只见其身穿冠冕,微微颔首道:“阅。” 此字一出,城楼之上的鼓手皆是重重一挥,发出一声巨响。 然后便见东侧,一片乌央之色映入眼帘。 众使眺首看去,这才分辨出,这是数千人马皆着重甲的骑军! 咚,咚咚,咚…… 伴随着鼓声,沉默且凝重。 重甲皆为黑色,骑士藏身甲内,除了面甲下的一双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而他们胯下战马,亦如是。就仿佛一群钢铁怪物一般,让人望之生畏。 哒,哒哒,哒…… 铁蹄踩着鼓点如常,数千重甲骑士列阵于前,在左骁卫之后,默默列阵。 “咚!” 又是一声重锤,只见这群甲士统一捶甲,怒喝道:“吾皇万年!” 胸甲震震,喊声如雷。 看着他们,胆小些的使臣更是早已沁出了冷汗。 三通喊罢,便见赵炎催马上前,“请陛下,检阅陌刀军!” “阅。” 又是一声重响,西侧一队悍卒,迈步而出。 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不是别处,正是这群九尺汉子手中的,长刀! 柄长,刀长,人高的长刀厚重而又锋利,被魁梧的右武卫军卒拿在身前,一步一步而来。 刀身透亮,折射着艳阳之芒,让人只觉双眼一阵刺痛。 长刀之下,人马皆碎! “请陛下,检阅游弩轻骑!” 李广义又是一声大喝。 “阅!” 东边一阵轻骑便奔腾而来,他们身着轻甲,右手高扬轻刀,左臂则握着一具弩器! “我大周劲弩,可连发数箭!” 一名兵部官员站在众使之侧,含笑道:“若是两军对垒,这连弩,便足以透穿敌身!甚至未曾接战,便可乱其阵型。” “大周上国,威武,威武……” “不愧是我等宗主之国,军强器利……” “哼!” 在一片恭维声中,这一声冷哼,显得尤为特殊。 伍无郁回头看去,只见毕图面色难堪,却又没再说什么。 这就被震住了?不行啊,这才那到哪? 心中冷笑,他抬头望去,便见赵炎再次开口,“请陛下,检阅……” 如此而行,左骁卫与右武卫轮换而出,很快,城楼之前,便聚集了三万余众。 看着面前的悍卒锐士,一众使臣,皆是恭维出声,哪怕似毕图这般桀骜,也在这个时候,不敢放言。 “吾皇万年!” “吾皇万年!” “吾皇万年!” 三万甲士捶胸怒吼,一脸三声,伴随着重鼓擂响,声浪响彻四野。 演武者,演以武,彰其力,恫吓其众! “贫道糊涂,不知这城下有多少军卒?” 伍无郁含笑开口。 当即便见梁王大笑道:“三万卒!不足神都军卫半数。” 三万如此悍勇,才是这神都城不到一半的军队数量? 众使一惊,却听伍无郁继续眯眼询问,“哦?话说我大周,有多少披甲之士?” 梁王笑眯眯地看了眼他,然后扫了眼众使,昂然道:“带甲百万众!” “嘶……” 使臣之中,顿时响起倒吸之声。 “大周……威武。我安南愿永世追随,世代朝贡……” “宗主国如此强盛,实乃我等番邦之福,番邦之福啊……” “……” 看着他们,伍无郁又上前几步,直视着毕图道:“便算草原婴孩出生即可上马扬弓,那诸多部落之勇士,又有多少?” 这话说完,顿时引起其他使臣,笑出声来。 “噗嗤……” “哈,哈哈……” “怎么着也有百万众吧?要不然……” 双眼转冷,“要不然,贵使何来如此底气,这般……放肆?!” “咚!” 最后一字说完,同鼓声最后一锤,一同落下。 众多目光看向毕图,只见脸色涨红,攥紧拳头咬牙道:“天狼神的勇士,不惧一切敌人!” 这话与先前在朝堂上,如出一辙。 但是意思,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没有再去看他,伍无郁径直回到女帝身边,低语道:“可往明谭山。” 但女帝却是双眼一眯,低声回复道:“朕觉演武便足以震慑,不如藏天雷,引作暗用?” “陛下。” 伍无郁看着底下三万余将士,幽幽道:“重器有时候,摆在明面上比藏在暗地里要好得多。” 目光一凝,女帝想了片刻,然后回神道:“敢问诸位使臣,朕这大周将士,如何?” 换来的自然是一阵恭维。 “那就好,朕还有一处,引诸使一观。这处表演,出自国师之手,想必……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还有一处? 不让吃饭吗…… 出自国师之手…… 第三百一十章:摧山 不管众使的反应如何,但皇帝这话一出,队伍便开始向着明谭所在,行去。 城下三万将士迅速转变,充作护卫。 骑军者更是扬鞭催马,早早去明谭山一线,把守。 这次,不止是文武百官以及使臣,还有城内外百姓,皆不阻拦。 浩浩荡荡的队伍,延绵几里之遥,鱼贯而出神都城,沿着道路,拥往明谭山所在。 “朝廷这是去做什么啊?” “看到好多大官嘞!”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大兄有关系,听说啊,这跟国师有关?” “国师?” “这是去明谭山的路,还记得明谭山吧?被国师封路好久了,每次路过,都要绕道……” “也不知在搞什么。” “去瞧瞧热闹也好。” …… ………… 百姓热潮更甚,在皇帝车架离开之后,城门所在,顿时拥挤不堪,人人争相出城,想要见识见识,看看朝廷在搞什么。 这么多人…… 没进皇帝车架,伍无郁骑马回首,看着远处的百姓,眉头不禁一皱。 “贤弟,怎么了?” 武深思在侧,眯眼询问。 “梁王。” 拱手一礼,伍无郁指着百姓所在道:“百姓太多了,若是明谭山事起,贫道怕惊扰百姓,使其惶恐。” “这有什么……” 武深思不甚在意,摆摆手道。 见此,伍无郁微微摇头,叹气道:“今日是陛下大寿,贫道是怕百姓惶恐,引发骚乱,甚至互相践踏,出了人命啊……” “哦?”武深思双眼一凝,低声道:“事已至此,贤弟不妨直说,那明谭山究竟有什么?竟能让贤弟如此……” “天雷。” 回视着他的目光,伍无郁说出二字,然后幽幽道:“万道天雷,齐轰明谭。” 天……雷…… 武深思凝视着伍无郁,半响才道:“本王知道了,这便去安排军士,严加防务。” “嗯。” 点头应了一声,他侧头随意看去,只见护卫羽林郎之外,恭年正默默在外架马跟随。 “贫道手下,让其过来。” “是!” 羽林军不疑有他,当即放恭年进来。 “大人。” 拱手一礼,伍无郁看向他道:“先前让你协助梁王,防守城内,如何?” 目光一凛,恭年低声道:“死士刺客,共发现一百零三人,形迹可疑者,二百余众。皆被弟兄拦下了。” 果然!就知道这次,不会那么顺利。 目光一沉,伍无郁冷声道:“记下,办完事后,严查!今日,乱不得!” “是!” 躬身一应,恭年攥着马缰,慢腾腾的准备离去。 看着他这幅模样,伍无郁淡淡一笑,“罢了,就护卫贫道身侧,一同吧。” 眼中光芒一闪,恭年嘿嘿一笑,便跟在了他的身旁。 又过了一个时辰,队伍终于到了明谭山。 准确来说,是到了明谭山外,一里之处。 离得远,看不清,离得近,又怕误伤。 因此这里,也是伍无郁深思熟虑后,才定下的。 临时搭建的观台,并不简陋。 许多人一头雾水的入场后,便看向女帝。 只见女帝端坐上位,望着正前方的明谭山,皱眉道:“无郁,此地离明谭山还有一里,为何在这?” “天雷厉害,臣怕误伤。” 伍无郁说着,便看向四周,只见左侧百官齐聚,右侧则是使臣之位。 “今日百姓甚多,烦请陛下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明谭山一里之地,最好派军卒看守。” “需要如此吗?” “需要!” 见此,女帝点点头,招手唤来武深思。 在他领命而去后,观台便陷入了等待之中。 “故弄玄虚!” 毕图冲伍无郁冷哼一声,愤然而坐。 见此,他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却是漠然立在女帝身侧,一言未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多人,便开始待不住了。 毕竟现在,大部分人,都饿着呢。 “不知大周皇帝陛下,想让我等,看什么?” 克尔起身,冲女帝行礼询问,但眼睛却是看向伍无郁。 这人就是胡利可汗吗? 女帝打量了他片刻,这才淡淡道:“这话,到是应该问国师,无郁。” “是。” 伍无郁拱手一应,然后上前一步,环视道:“我大周,获一神物,有天雷之能。请诸位来此,便是要诸位看看,我大周重器,天雷之威!” 天雷? 所有人不自禁的抬头看向头顶,只见晴空万里,烈阳当空。 “青天白日,哪来的天雷?” “这大周国师要做什么?” “哼,装腔作势。” 一众使臣交头接耳,低声交谈。 唯有克尔时不时看向明谭,眼中似有所思。 很快,当武深思回来复命之后,一切便算是准备妥当了。 伍无郁回头看向女帝,见其微微颔首,这才深吸一口气,直视前方的明谭山喝道:“天雷摧山,今日示之!” 说罢,右拳上扬,而后重重落下。 只见观台前,一名持弓悍卒快步上前,弯弓朝天,发出一支响箭。 啾! 一声刺耳的鸣声响起,而后由近及远,一道道响箭连续而发,直至抵达远处的明谭山。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向那里。 一息,两息,三息…… 天空之上,仍是万里无云。 毕图当即冷笑,就欲出口讽刺。 然就在这个时候,轰鸣声……响起了。 只见远处的明谭山一角,猛然爆出一团火光,而后便是如同雷鸣一般的声音,轰然乍响! 一声未罢,又是一声,继而便是连作一起的阵阵轰鸣! 轰轰轰!!! 无数火光在极短的时间内,遍布明谭。 将这座小山,衬如火山一般! 远非人力可以发出的声响蔓延,传遍四野。 砰砰砰! 万众瞩目间,碎石,竟然飞到了这里。 “护驾!!!” 有人怒吼出声,然人语岂可比乎雷霆? 呆呆站在观台上,任由四周碎石漫天,伍无郁望着那被轰炸的明谭,心底的不安,终于放下。 这效果,太好了…… 轰鸣雷声足足持续了一刻钟,这才止住。 伍无郁推开面前护卫的恭年,双臂伸展,狂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一些不堪的使臣趴伏地上,抬头看了眼他,然后视线回转,顿时惊住。 只见原本明谭山所在,在烟雾散去之后,竟是……成了一个小小的土丘。 何谓摧山? 便是如此。 第三百一十一章:割耳 烟尘未散,众人皆惊。 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那你见过泰山崩于前吗? 见过一座山,崩碎在你眼前吗? 那乱石在天而飞,劲气狂发而动,入眼只见骇然而不闻半点他音! 满场权贵,尽是呆若木鸡,稍好些的,也不过是勉强稳住身形,而那些不堪一些的,此时再看,便已然伏地的伏地,惶然的惶然。 入眼朱紫贵,此刻皆凡人。 轰鸣雷声之后,只能听到一个声音,那就是伍无郁似疯魔一般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渐渐稳住心神,看向台上的国师,只见其麒麟华袍在身,神情万分狂傲。 “此乃我大周重器,天雷!无坚不摧,无物不破!” 伍无郁扫视四周,傲然一声,然后回身冲女帝深深一拜,“陛下,这便是臣所送之寿礼,名曰:天雷摧山!”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女帝缓缓起身,望着远处狼藉,大笑道:“国师此礼,深得朕心!” 勾唇一笑,伍无郁直起脊背,在那群使臣面前,一一走过。 有的还瘫在地上,有的正俯身而起。 但相同的是,看着这位大周国师,眼神都多出了一抹惊惧。 倏地,伍无郁脚步止住,停在了一人身前,淡淡念出了两个字,“安丘?” 只见这安丘使臣一怔,连忙跪俯在地,疾呼道:“我安丘国,愿永世尊大周为宗主之国,岁贡不断,岁贡……不断……” 没有回应,他继续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 “月牙?” “月牙国,亦如是,世代供奉,皆尊天朝……” “白檀?” “……” 三名使臣,伏地乞声,发着那看似忠诚的誓言。 伍无郁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脚步不急不缓,从众使前,一一走过。 所过之处,人皆行礼,口念天朝。 在最后的百丽公主面前停下,只见其脸颊绯红,眼眸泛着水光,细语道:“百丽,永尊天朝,绝无二心……” 话说原先也没仔细看过这百丽公主,面貌端的是极美,乍看之下觉得小家碧玉,细看起来,却别有一番韵味。 是叫什么来着? 华玲吗? 眼神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伍无郁折身而转,从最后,走向最前。 这一次,停在了毕图面前。 只见其坐在椅上,脸色难堪之际,眼神却多了些惶然。 侧身俯视,伍无郁冷冷道:“毕图,本国师再问你一次,此来大周,何为?” 茫然抬头,毕图看着面前的清冷青年,原先小白脸的印象,瞬间颠覆。 就好像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恶魔一般。 足足沉默了半响,毕图这才鼓起一丝勇气,咬牙道:“我……我天狼神的勇士……” 话没说完,伍无郁却是双手拢袖,淡淡道:“来人!” 恭年迅速上前,而后几名羽林护卫亦是慢了半步,跟了过。 “割其耳,逐之!” 五字令出,恭年当即摸向刀柄,到是那几个羽林护卫一愣,回首看向别处。 女帝安然处之,神态毫无波澜。 梁王眼中闪过一道精芒,亦是端坐未起。 张、狄二阁老,眉头紧皱,正在沉思。 他们不开口,其余权贵官长,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紧闭口舌,不发一言。 沉默,即是认同。 不再迟疑,他们一拥而上,压住毕图,同时恭年寒刀出鞘,爽利而下。 “啊!!” 凄厉的惨嚎声响起,百官无言,众使皆惊。 其他几个草原使者当即起身,连连怒斥。 伍无郁却是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沉声道:“我天朝上国,统御万邦,岂容尔等不敬?尔等回去之后,当禀明草原诸王。 我大周静等战书!” 说着,他扫了眼其他使臣,冷笑道:“战书抵达之日,本国师当亲临大漠,携我大周悍骑与重器天雷。 这一次,不会再如数十年前那么仁慈了。 这一次,必叫尔等万里草原,皆化焦土,寸草不生!滚!” 最后一字喝出,一众羽林郎当即压着几人而去。 待他们离去,伍无郁冷峻的神情一转,一脸和煦的跑回原先的位置上,“陛下?” 刚刚还凌厉的国师,转眼就变得像是一个小……咳咳。 所有人不禁心中嘀咕,同时看向女帝的眼神,也多了许多忌惮深思。 “朕乏了,回宫布宴吧。” “是!” …… ………… 回去的车架上,女帝看向伍无郁,皱眉道:“如此行事,是为了恐吓,朕也晓得。但若是草原真下战书,那又该如何?” 双眼一眯,他幽幽道:“我大周,对北方大漠草原,从未迁居人口,亦未曾实施管治。诸部在与不在,皆与我无关。 至于侵扰之事……陛下细想,若他们真有此心,何必派使而来?” “是来打探虚实,这一点朕早就明白。” 女帝眉头紧皱,仍是不安道:“可如此激怒与他,未必不会当真发兵啊。北疆遭侵,我大周若是御敌不利,那这场天雷,就白放了。” 微微摇头,伍无郁眯眼道:“陛下还不懂这草原诸部心思。” “你懂?” 斜看了他一眼,女帝嗤笑道。 “不敢说懂,但也能揣测几分。” 伍无郁笑道:“他们被太宗铁骑逐离了那么多年,现在回来,自然该是小心翼翼才对。草原,我等不需。这便没了必要的争夺。 我们所虑,不过是怕其侵扰。但,他们刚回草原,怕是连牧场都不知该如何划分吧?加之天雷演武,便能让其看出,我大周依旧强盛,依旧有能驱逐之力,之心! 如此,他们胆颤心惊的在草原放羊还来不及,哪敢侵扰? 至于……若是臣揣测错了,他们当真发兵……” 语气一沉,他看向女帝道:“那就战!至少,因为今天演武天雷之事,我们与诸部之战,别国将不敢妄动。倾力一战,独斗草原,难道胜不得吗?只要胜,便更能加剧番邦对我大周的敬畏!” “如此说来,却有几分道理。” 女帝点点头,然后笑道:“这些暂且不提,你可知方才为何,满朝文武,皆任你行凶,而不制止吗?” 第三百一十二章:回宫 “第一,慑于天雷之威,尚未醒神。 第二,群使当面,不能表露出我朝堂不合。 第三,陛下意味不明,他们这才没敢出口。” 伍无郁琢磨一阵,一一回复。 带着几分赞许,女帝含笑点头,然后开口道:“皆对,然还有一处。” 还有什么? 伍无郁抬头看去,“请陛下赐教?” 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麒麟华袍,女帝模棱两可的喟叹道:“无郁啊,你已经将这身衣服,实实的撑起来了。” 心中似有所悟,他看了眼身上的丝线,略略摇头,“皆赖陛下宠信。” 眼神略显深邃,女帝望着他,将案上一叠糕点推过去,“你可知,这代表什么?” 捻起一块糕点,伍无郁放在口中缓慢咀嚼,摇头不言。 “这朝堂,将不再会轻视与你,国师的权柄地位身份,将如皓月当空,明晃人前。 你,不再只是一个宠臣,那么简单了。” 女帝闭上眼,淡淡道:“若是不出朕所料,今日之后,御史台关于你的参奏,将会大为减少,甚至杜绝。你鹰羽卫要办的事,各部也不会再推诿,而是尽力配合。” 将口中糕点咽下,伍无郁皱眉道:“如此一来,不是好事吗?” “好事?” 反问一句,女帝嗤笑道:“或许吧。但无郁你要明白,可躲明抢,难避暗箭。明面上,或许朝堂诸公,将不会再发难与你。然,一旦发难,便是要至你于死地。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袖中双掌紧握,伍无郁点点头,脸色沉凝。 见此,女帝眼中浮现一抹欣慰,然后挑帘看了眼,悠悠道:“你可知,为何朕一登基,便要迁都?” 迁都? 茫然摇头。 见此,女帝嘴唇一抿,合上双眼道:“朕,在西都,待不下去啊。在西都,朕,睡不着。 长安,长安……多好的一座城啊,可朕……不敢待啊……” 好似呓语一般的话,听在伍无郁耳中,却好像是晴天霹雳,炸响耳侧。 脑中一眩,他不禁问道:“为何?” “神都百万众,盛世之都,可那却是李唐的都城,不是朕的。皇宫内,一百零八坊间,多少人?多少忠于李氏的权贵?他们又圈养着多少死士? 势力盘根交错,关系错综复杂。” 女帝缓缓睁眼,将鬓角一缕发丝放在手中细瞧,喃喃道:“刺杀,无休止的刺杀。朕,怒过,可也……怕过。在西都,朕之圣旨,在宫门外,在一些人眼中,一如废纸。 你不知道近下的宫仆,是谁的人。 你不知道一个下令处死的囚徒,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你不知道两个看上去毫无瓜葛的人,暗地里是什么关系。 人心,恩仇,羁绊,牵扯……唉。 红鹃内卫的害处,朕不知道吗?可没了他们,没了这群看不见摸不着,却又随处可能出现的疯子,朕,怎么睡? 杀人,大开杀戒,杀得血流菜市,几日不涸,朕做过。 可有什么用?有的人,藏得很深,有的人,动不得。天下很复杂,庙堂更甚。 朕无奈,只能离了西都,选了这神都,从头开始。 至少在这,朕睡得着。” 马车摇晃,伍无郁静静聆听着,心思越发深沉。 终于,女帝微微直起身,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威慑,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认真道:“朕说了这么多,只希望无郁你不能掉以轻心,要时刻有着一颗提防之心。 晃晃庙堂,幽幽深潭。无数根触角在其中蛰伏,任何一根看似随手可斩,可你不知,在深潭之下,它还有多深,多长,多有力! 光有国士之才,不够。还要有处世之能,安身之能。”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正对女帝,伸手一礼,而后拜下。 “无郁,受教!” 四字沉声出口,他缓缓起身,看着女帝呲牙一笑,“话虽如此,但臣斗胆一问,西都长安,陛下想不想回去看看?” 看着面前笑容温煦的青年,女帝一愣,眼中不可自已的浮现一抹回忆,然后迅速收敛,皱眉道:“问这作甚?” “毕图惹您不快,臣割其耳,藐其国,为陛下出气。那这长安呢?” 伍无郁侧头轻笑,“待日后臣腾出手来,也去调教一番,让这所谓盛世之都,折腰于陛下面前。” 定定看着他,女帝愣足好一会,这才哑然失笑,强势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一抹明媚笑意,“呵呵呵……净挑些讨朕欢喜的话说。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小子口气大,还嘴甜。” 按理来说,这时候应该接上一句:无郁嘴甜,陛下尝过了吗? 可当他触及女帝头上隐约可见的白发时,顿时熄了这心思。 讨好富婆可以不要脸,但讨好女帝,还得有个度。 腼腆一笑,“世有大贤者,发宏愿以成佛。无郁不敢自比,但说出的话,若能应验,岂不亦是自证?无郁自问,大话说了许多,可至今为止,尚未有食言之事。” “牙尖嘴利。” 白了他一眼,女帝伸个懒腰,侧身躺下,摆摆手道:“你且自便,朕小憩会。” 说着,便闭上眼,准备歇下。 见此,伍无郁脸上笑意仍在,眼神却沉寂下来。 等了一会,他这才闭上眼,背靠车壁,养神起来。 女帝这次跟他说的话,有太多地方,值得他去深思,去琢磨了…… 不说这边正在缓缓回宫,外头百姓间,却是彻底沸腾了起来。 明谭山之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在坊间各地,流传开来。 还有百姓直接拿明谭碎石,回家供养。 说是什么天雷之石,可避万邪。仙家国师,亲手而制。 反正是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没边。 取碎石而贩,竟还让一些人,获利颇丰。 这倒是后话了。 不过伍无郁在百姓心中,又多了几分威名,添了几分神秘,这倒是事实。 至少现在,将无人会再提及,什么明谭悟法大师,或可取而代之这类的话了。 到是什么不愧是真君亲徒,仙家弟子之类的赞誉,大为流传。 …… ………… 第三百一十三章:寿宴 回到宫城内,已是临近黄昏。 那宴会,也早就安排妥当。 华灯初上,宫裙穿行。 伍无郁坐在席位上,看着面前的美味佳肴,食指大动。 然皇帝未至,宴会未始,他们便只能等待着。 没了毕图这种惹人厌的角色,气氛还是很不错的。 百官使臣互相闲聊,一派其乐融融。 到是伍无郁这里,却没一人靠近搭腔。 估摸着,是那明谭山前,割耳之事闹得吧。 不过他也不在乎,时不时给自己倒一杯美酒,细细品味,倒也落得自在。 就在他举杯轻抿一口,回味着宫廷佳酿的香醇时,一道人影却是来至他案前,“华玲,敬……国师大人……” 捻着酒杯抬头,只见百丽公主华玲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周人罗裙,略显清凉的衣襟,衬着那本就雪白的鹅颈,愈加晶莹动人。 两人对视,伍无郁还没开口,便看到华玲俏颊上,肉眼可见的漫出一阵绯红,眼神含羞露怯,端着酒杯,脚下一阵扭捏。 不会是看上本国师了吧?长得帅真烦! 这是他心底的第一个反应,然后惯性的,就开始深思了。 百丽,东地之北,小国也。地不足千里,人不满十万,其中军卒,寥寥几千而已,还不是带甲之卒。 一个十分没有存在感的小国。 他这边正沉浸思索,自然华玲便被晾在了那。 见国师迟迟没有反应,华玲便以为是觉得这国师瞧不上她,顿时眼中一阵氤氲,泪雾上涌。 “华玲……告辞……” 略带哭腔的说出这句,华玲便要转身离去。 这时伍无郁也回过神来,淡淡起身道:“方才贫道在想一些事情,怠慢公主了,烦请恕罪。” 说着举杯微微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见此,华玲离去的脚步止住,看着冲自己温暖而笑的青年,睫毛微微一颤,然后手忙脚乱的端起酒杯,也不知说了什么,便急匆匆地喝进口中。 酒醇味美,然需细品。如此急切,很容易呛到。 显然,华玲便被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 看着她这幅呆笨模样,伍无郁不禁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小国公主罢了,能有什么心思? 如此想着,他便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笑道:“公主慢饮,此酒需细细品味。” 脸上通红一片,华玲呆呆接过带着暖意的手帕,连忙低头小跑着离开了。 视线随着她一直远去,直到见她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垂首一脸懊恼时,他这才收回目光,淡淡一笑。 “国师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啊。若非本宫亲见,还以为是旁人呢。这么多年,也没见你送过什么东西给本宫。” 李召月的声音从旁响起。 伍无郁平静回视,略显冷淡道:“公主有事?” 还两幅面孔? 李召月心中窝火,当即讽刺道:“国师莫不是看上百丽公主了?” 闻此,伍无郁笑了笑,然后坐下道:“公主殿下还是想想自己吧,不出意外,番浑使臣一会便要在宴上提出迎娶我大周公主,而陛下,定会同意。 唔,听说番浑很冷呢,便是炎夏也积雪不化。 若是公主殿下真去了,要多备几件暖服才是。” 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李召月得意洋洋道:“本宫问过陛下了,和亲人选不是本宫。” “哦?” 斜看了她一眼,“也对,番浑乃是番邦大国,不能随便找个人搪塞,至少也要品行端正,德才兼备,这才好。” 听出他话中的暗讽,李召月顿时恼怒起来,“伍无郁,你莫不是在讥讽本宫,品行不端?” “这是公主自己说的。” 说着,他眉头一皱,开口道:“差不多,宴会要开始了,公主请回吧。” 眼中波光一转,李召月俯身为其添上一杯薄酒,低笑道:“本宫来找你,是有事。听说张阁老给了你三门引?生意嘛……有钱一起赚对不对?” 三门引?她想插一脚? 见她终于露出意图,伍无郁顿时明悟,看着面前的酒杯,淡淡道:“公主殿下也可去要一份,三门引而已,不难得吧?” “对如日中天的国师大人来说,当然不难的,但对本宫一介柔弱女子来讲,可就难如登天了。” 不但没有离去,李召月还径直坐在他身侧,笑眯眯道:“什么条件,任你开。只要让本宫下面的商队,加入你手下的商队,一切好说。” “好说。” 伍无郁摩挲着酒杯上的纹饰,轻声道:“所得利润,九一而分,如何?” 九一?! 李召月美目一瞪,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瞥了她一眼,“九一分成,贫道得九,公主得一。” “荒唐。” 说出两个字,李召月咬牙道:“本宫也不与你绕弯,五五分,这是本宫的底线。莫不知足,你只要点点头,日后可就是……” 话没说完,伍无郁便摆摆手道:“公主请回吧。非九一,贫道不会同意的。” 见他如此态度,李召月自然恼怒非常,恨恨瞪了他一眼,然后这才起身离去。 为什么不同意呢? 答应了以后,不就能凭空得许多银钱吗? 没错,答应之后,的确能获利不少。 但别忘了,重巅奇与陆兰二人,可不仅仅是为他敛财,那么简单。 他们还连着暗部! 跟暗部有关的事,伍无郁不想让外人所知,哪怕一丁点,也不。 话说回来,李召月这次来,倒也给他提了个醒。 虽然三门引,他得来不难,但并不代表这东西,就很廉价。 接下来,或许还会有有心人,盯着那里。 得去信一封,让重巅奇跟陆兰小心办事才是。 心中思量着,便听一声高唱,“陛下驾到~” “臣等,参见吾皇,吾皇福寿万年!” 随着声浪起身行礼,伍无郁将这件事,暂且按在了心中。 而女帝此来,便也预示着,寿宴,开始了。 敬酒的人迅速归位,交谈的也立马收声,所有人行礼坐好后,便齐齐看向女帝,眼巴巴的等待着她老人家,发言开席。 毕竟,许多人都饿了一天…… 第三十百一十四章:侍奉 “今日是朕的寿辰,朕过的很开心。尔等不必拘礼,开怀畅饮,同乐吧。” 短短一句,并没有长篇大论。 显然是很合众人胃口的,于是纷纷举杯遥敬,然后开始动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肚中有了神头也自然有了。 什么歌舞杂耍,戏曲淮腔,皆是一一上场,将气氛推上顶点。 似乎忘却了白日的演武摧山,所有人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就在一场歌舞退下之际,那番浑正使,一脸络腮胡的大汉,却是脸色红润,大步走出,行礼道:“我番浑,与大周国世代友邻,情谊长存。此次前来,我王也想恳请大周皇帝陛下,能够让我王与贵国公主和亲,永结同好。 以彰显番浑与大周之情谊。还望皇帝陛下,应允。” 和亲? 有提前知道些的,就像伍无郁,都是淡然处之。 然一些不明其里的,却是立刻看向那正使。 番浑求亲? 周国会同意吗? 歌舞暂罢,只见女帝一脸和气,笑道:“甚好。番浑与我大周,本就世代友邻,相处亦是和睦,自该亲上加亲。 此事,朕允了。即刻下旨,着安丰公主,下嫁番浑。待使团回程,一同而往。” 旁人看来是皇帝一时兴起,实则早就安排好了的。 只不过现在才讲出来罢了。 话说回来,皇帝身上,哪有那么多一时兴起?更多的,还是深思熟虑,良久谋划才对。 “下使代我王,拜谢皇帝陛下。” 络腮胡适时的露出一脸‘激动’,连连行礼,不住答谢。好像很意外似的。 不过这一幕,到是让一些自觉颇有实力的番邦,也起了心思。 但他们来时,其王可没说这事,因此只能暗暗记下,准备回去禀告。 如此一来,和亲之事,便算定下来。算是皆大欢喜。 可就在番浑使臣,这个络腮胡退下,歌舞准备继续时,又是一人,猛然站起。 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的华玲。 所有人看着她,皆是一脸狐疑。 只见华玲贝齿轻咬,仿佛下了莫大决心一般,不顾身旁其国使臣的劝阻,毅然走了出来,冲女帝行了一礼。 “哦?是百丽公主……唔……华玲对吧?” 女帝眯眼,看着她笑道:“怎地,百丽有事?” “天上地下,统御万国,最仁爱,最尊贵的皇帝陛下,华玲……华玲有一事,想请陛下恩准。” 会是什么事呢? 意料之外,女帝脸上一番和煦,心中却渐渐狐疑起来。 没听说百丽有什么灾祸啊?想让朕做什么? “说说看。” 粉拳紧握,华玲低着头,细若蚊蝇道:“华玲想留在这……” 也是想和亲? 女帝恍然,然后淡笑道:“华玲心向我大周,其心可嘉。这样吧,朕这便下旨,责太子……” 话没说完,华玲便猛然抬头,“不是的陛下,华玲不是这个意思。” 话被打断,女帝眉头微微皱起,略显不悦道:“那你是何意?” 只见华玲看了眼伍无郁,然后俯身跪下,“华玲求皇帝陛下开恩,让华玲留在国师身边……侍奉。” 双手叠加,放在额头之上,华玲一叩之后,便再没抬起头来。 也不知是羞涩,还是什么…… 到是一旁吃喝正兴,瞧热闹的伍无郁顿时愣住。 啥玩意?留在我身边……侍奉? 那个……咳咳,虽然有些勉强,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得说一声,归根结底,我是道士来着…… 虽然道士不该做的,我都做了,该做的,一样没做。但不能否认,我身上这件亮闪闪的衣袍,是道服啊…… 该死的,还是自己魅力太大了。烦! 他正胡思乱想,那华玲却又开口道:“华玲愿在国师身边,熏衣倒茶,不求其他。还望皇帝陛下,恩准……” 眼神带着几分玩味,女帝瞥了眼一侧愣住的伍无郁,淡淡道:“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岂可入我大周,当一婢子?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欺负人呢。 不妥。” 见女帝推拒,伍无郁当即松了一口气,可没来由的,心底却又有些空落落的。 嗯,男人的本性。 “皇帝陛下,求您开恩啊。” 华玲抬头,眼圈微红,然后又是深深一拜。 见此,那百丽的使臣连忙上前,走到华玲身边苦苦相劝,但她却依旧固执的伏身在地,不肯动摇。 探究的,羡艳的,冷笑的,看热闹的…… 一道道目光看向伍无郁,饶是他脸皮不薄,此刻竟也有些赫然。 啧啧啧,一国公主上赶着给自己当婢子,人家还贼好看,这这这,跟谁说理去? “无郁,果真不愧是朕的干臣。” 带着几分调笑,女帝淡淡道:“婢子一说,就不必了。若是国师愿意,便留在其身边,共参道法,侍奉天尊吧。” 瞧瞧,要不怎么是人家能当皇帝呢?瞧瞧这话,瞧瞧这份理所当然的语气,还共参道法,侍奉天尊。 上天可鉴,他伍无郁几时给天尊上过香?几时去翻看过道家秘籍? 喉头一哽,伍无郁罕见的有些难为情,迟疑道:“这……要不还是算了吧?贫道日子清苦无趣,百丽公主一定……” “华玲不怕的。” 脸颊红润通透,华玲定定望着伍无郁,哀求道:“华玲什么也不求,只希望国师大人,收留。端茶递水,熏衣弄香,华玲都会的……” 这话一出,场上许多汉子,眼神都有些羡慕嫉妒恨了。 “好了!” 不等伍无郁开口,女帝便一锤定音道:“华玲如此,国师便无须多言了。可先留在神都,去信百丽王,若百丽王同意,那便留在国师身边就是。” “谢皇帝陛下恩典。” 恩典? 伍无郁一脸古怪,怎么看,这都算是对他的恩典吧?对你来说,有个毛恩典可言啊! 话说……难道自己真要…… 不对啊,拿的剧本,没说要开后宫啊…… 舞姬上场,欢愉再起。 伍无郁心中复杂的情绪,还未平静。 到是华玲坐回去之后,除了时不时抬头看向这边,就是一个劲的低着头,好像刚刚那一幕,已经花费了她所有的勇气一般,又变成了那个懦懦的兔子。 第三百一十五章:华玲 宴散之后,人尽欢愉。 伍无郁随着人潮散去,行在宫道上,独自走着。 倏地,他猛然止步,回首一看,只见华玲一副受惊的模样,愣愣站在原地。 四下人来人往,看着二人的目光,多有揶揄之色。 脸上表情故作冷淡,他漠然看了眼华玲,然后挥袖一甩,继续离去。 不出意外,身后的华玲虽然面有犹豫,但还是跟了上去。 行至一处无甚人的地方,伍无郁停下脚步,让提灯宫仆离去,然后走到一侧,沉默不语。 看着这一幕,华玲深吸一口气,然后咬牙走了上前。 “百丽国,公主之尊,在吾皇寿宴之上,如此作践自己,就为了留在贫道身边,当个奴婢?” 声音一如此刻冷风,略带寒意。 华玲微微抬头,看着面前的青年,只见其神情没在阴影中,除了一双寒眸以及身上华服丝线的折射,再看不见其他。 心中咯噔一下,随即便涌上一阵慌乱。 华玲张嘴欲言,可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带着想要解释的神情,无助的看向伍无郁。 见此,伍无郁右臂缓缓抬起,伸向华玲。 而她,亦是脚下一动不动,像是吓住了。 只见他的右手紧紧扣住华玲下颌,头颅微倾,“佳人柔弱,最是惹人怜爱。” 话语温柔,语气却寒冷带霜。 感受到下颌传来的微微疼痛,华玲看向月光下,神情俊美,却又冷酷的青年。 “国……国师大人……华玲是……” “是什么?仰慕我?喜欢我?就因为这几次见面?” 松开手,伍无郁淡漠着拍了拍手,冷冷道:“众使离京之日,你随之回百丽。莫要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更别做什么蠢事,否则……贫道这个道士,可不吃素。” 说罢他最后瞥了眼华玲,径直离去。 寒风起,华玲一身周人女子的罗裙,在微微摇摆,苍白而无助的脸上,满是委屈。 哒哒哒…… 伍无郁离去的脚步渐行渐远,终于,华玲鼓起勇气,眼中闪过一抹坚毅,然后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听到身后声音,伍无郁顿时皱起眉头。 他不知道这华玲究竟是真的爱慕自己,还是什么,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麻烦。因此刚刚打算吓一吓她,让她主动离开。 但现在看来……这华玲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怯懦。 至少,还有一些勇气。 止住脚步,看着面前的微微喘气的华玲,伍无郁微微仰头,“你还要作甚?” “百丽有一种藤蔓,叫情藤。情藤从芽叶破土,到长到几寸,便会与另一根情藤交缠。它们一生,都只会与一条情藤相缠,哪怕另一条枯死,都依旧会缠绕在那枯藤上,不会分离。” 弯着腰,华玲拦在伍无郁面前,看着他道:“情藤不是谁都可以,有的一生独活,有的跨越半个山壁去寻到另一根情藤。 你就是我的另一根情藤,我认定了的。” 面前的华玲,呼吸微喘,眼尾发红,可其眸子却是流露着一股执拗。 看着这固执的女孩,伍无郁眉头一拧,环臂道:“你认定了的?那不成还真打算纠缠贫道一生?” “是!” 华玲目光坚定,攥着粉拳道:“华玲不会放弃的,绝不。” 嘴唇一抿,他微微叹气,“能告诉贫道,这是为什么吗?是因为贫道做了什么,让你,呃,觉得贫道就是你的那一根藤?” “你很厉害,也很强大。” 华玲认真道:“你是我见过,最有气势的男子。你会保护好华玲,你能挡下任何风雨。” “那是你见过的男人,太少了。” 嗤笑一声,伍无郁眼神逐渐阴鸷,声音低沉沙哑道:“你见过死人吗?成千上万的死人,你见过吗? 你知道一把刀划开人的胸膛是什么样子的吗?你会看到里面的内脏,还有那……活蹦乱跳的心……” 好似魔鬼的呓语,伍无郁一边说,一边上前,“把五万个人杀掉,把他们的头颅砍下来,用尸首垒成高冢。你知道是什么样子吗?” 说着,他伸手捏住华玲的下巴,强迫他看向一侧的宫墙,“那高冢,比这墙,还要高。一个个死不瞑目的头颅,一条条残肢断臂,那气味……你嗅过吗?” 扑通一声,华玲望着面前的青年,竟被吓的坐在了地上。 俯视着她,伍无郁讥讽一笑,“回你的百丽,当好你的小公主。情藤的故事,说给别人听吧。” 说罢,他不再迟疑,动身离去。 这一次,身后再没传来华玲的脚步声。 直至出了宫门,伍无郁这才收敛神情,上了马车。 怕麻烦,就拒绝麻烦。 只是这么吓唬一个小姑娘,自己是不是有那么一丢丢坏啊? 正想着,忽然听到恭年的声音。 “大人,好像有个女子,一直在跟着……” 闻声一愣,撩开车帘回望,只见昏暗的宫门前,华玲孤零零地走着,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 “这么固执,不是真的蠢笨,那就必定是……另有所图……” 喃喃一句,便听恭年继续问道:“大人?” “径直走,不必理会。” “是。” 应了一声,恭年挥鞭一甩,周围鹰羽卫身形疾动,跟着马车快速离去。 身后的华玲呆呆望着前处离去的马车,眼泪霎时落下。 不过很快,她就抬起袖子擦了擦,然后提着裙摆,小跑跟去。 然没跑两步,便见几名异族汉子,一脸难色的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并用百丽话说到:“公主,不要追了。这大周国师他……” “是啊,我们百丽惹不起他,他可是杀过许多人的,不是公主的良配。” 看着他们的劝解,华玲眼神一黯,然后似是想起什么,又坚定起来。 “回百丽,父王会把我嫁给皮丘王祈求和平。我不想回去,留在神都,留在他身边,借助他的威势,父王和王兄,也会好过许多的……” 见此,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若公主是这个打算,那大周皇帝说让皇子迎娶您,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拒绝?” 为什么? 华玲眼神一阵波动,然后低着头,“让开。” …… ………… 第三百一十六章:不依不饶 回到衙门,已然是月上中天。 伍无郁没忍住,抬头看了眼观机楼。 七层所在,一片黑暗。 没来由的,心中有些烦郁,于是他皱着眉,便要上去。 “大人?” 一个声音在一侧突兀响起,吓了他一跳。 侧头看去,只见曹羽躬身默立。 双眼一眯,“何事?” “寿辰之日,弟兄们抓到了一些形迹可疑之徒。一部分送交刑部,还有一些,咱们的弟兄给暗中扣下了。” 曹羽轻声道:“经过审问,确定其中一些人只是来瞧热闹的江湖武夫,教训一顿,便放了。但还有几个……” 说着,他双手捧着一份簿册,呈了上去。 信手接过,随便一翻,顿时心神一动。 良久,他合上簿册,喃喃道:“多是东海之侧……青州人?” 听出大人是在自言自语,因此曹羽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等在一旁。 过了一会,伍无郁这才皱眉看向他,“问出什么了?是行刺的吗?” “只言片语,凌乱的很,看不出什么。但属下觉得,其中必定有蹊跷。他们的嘴都很硬。” “当死士的,哪能不嘴硬?” 伍无郁嗤笑开口。 曹羽眼神一冷,阴鸷道:“大人说的是。属下用了许多办法,才敢确定,他们的籍贯所在,也能保证这份册子上所说的真实性。而且其中一人,似乎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似乎是……”曹羽回忆道:“海河晏清,圣主将至,天下太平,众生永乐……” 圣主?我还小玉呢!什么乱七八糟的? “再去问,问出有用的,再来禀报。” 听出大人的不耐,曹羽一愣,连忙拱手称是。 没再停留,伍无郁径直上了观机楼。 站在七楼之处,看着被人一一点燃的烛火,淡淡道:“下去吧。” “是。” 这名鹰羽收起火折子,躬身退下。 他看着四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七层,一时间,却是有些难眠。 左右无事,于是他便走到案前,准备翻阅着各地的密报。 【晏州十三县,经查,六年之内,失踪人口约数千人。】 见到这么一条,他不禁眉头一拧,伸手翻到前面,只见上面标注着,淮南道秘事分院字样。 淮南道?失踪?就是东海之侧吗?好像从陇右回来,楠儿的信上,提及过。还说那个悟法和尚,也是从东海过来的。 心中嘀咕一阵,伍无郁便埋头开始寻找淮南道的密报。 很快,就从一摞册子中,找到了一份淮南道监查院的密报。 【淮南道节度使,王屯。喜奢华,好美色,家产无数。经查,大半皆是不法所得。已有凭证。】 【晏州刺史,赵鄂。海州刺史,宁白安。常为王屯府上客,投其所好,与其关系亲密。此二人治下,恶吏丛生,百姓艰苦。且骄奢如王屯,家财颇丰。 已有其不法凭证。】 “淮南道……晏州、海州…… 唉,吏治如此,欲治还需来日啊……” 喃喃一句,伍无郁将密报放下,摇头准备睡下。 可就在他进入里屋之时,忽然想起刚刚曹羽所讲的,海河晏清,圣主将至…… 灵光一闪,他当即皱眉道:“青州,海州,晏州,若是再加个河州,岂不就是海河晏清?那这劳什子圣主……” 思虑片刻,觉得巧合。但就此不理,又觉得难眠。 于是干脆转身,来到外头,提笔在淮南道的密报上,写下了严密细查,万勿打草惊蛇几个字,这才放心回去。 希望是巧合,自己多虑了吧。 现在应该将注意力放在西边,暗部、西域、番浑,哪一个都要耗费他很大的精力,这东边,着实无暇顾及了。 他可不想,与番浑的谋划还没开始,这东边就又窜出个什么圣主,跟岭南道似的,搅得民不聊生。 话说回来,提及岭南道…… 这淮南道会不会也跟那一样,正谋划着…… 越强忍着不去想,这一个个念头就越是急着跳出来。 搅闹好一阵,他仍是全无睡意。 然就在这时,恭年的声音却在外头响起,“大人,那宫门前跟着的女子,此时正在衙门外蹲着……” 没完没了了?! “无须理会!” “是。” …… 鹰羽衙门外,寒月孤悬。 华玲卷缩在一角,固执的守在衙门口。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眼中惊喜浮现,她连忙起身,却看到了上官楠儿的脸。 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华玲扁扁嘴,一言不发。 “你是……百丽公主?” 上官楠儿看着,淡淡道:“可是迷路了?我派车马送你回馆驿,可好?” “不必,多谢了。” 说了一句,华玲便搓了搓冰冷的胳膊,皱眉道谢。 见此,上官楠儿双眼一眯,幽幽道:“我家大人最怕麻烦,更厌恶别人算计。公主如此纠缠,只会惹大人不快。” “你……你是谁?” 华玲迟疑询问。 却见上官楠儿淡淡一笑,撩起耳侧青丝,眯眼道:“公主说呢?” 眼睛瞪大,华玲不敢置信道:“不可能,我打听过了,国师没有娶亲。” “公主莫不是在说笑?国师大人是道人,怎能娶亲?” 反问一句,“还是莫要如此了,平白跌了身份不说,也不会让那人多看一眼。何必呢?” 话音未落,边听恭年尴尬的声音响起,“见过上官院主。咳咳……那个大人请百里公主……进入。” 脸上的淡笑僵住,上官楠儿回神看向恭年,只见其眼神躲闪,不敢触及。 到是华玲一脸兴奋,当即便进了衙门,还喊着,“快走啊?快带我去。” 没错,伍无郁心软了。 但不是别的,只是觉得把一国公主晾在门外,总归不太好。万一有个伤寒病痛,面上难堪的,也有自己。 于是就打算请她进来,好好聊聊。 至于被楠儿撞见,还是这么尴尬的情景…… 那就真是巧合了。 看着蹦蹦跳跳跟着恭年入衙的华玲,上官楠儿过了好一会,这才回神。 神情有些寂寥,又在原地呆站半响,这才一步一步,离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留下 仅披着一件外袍,伍无郁坐在案后,看着面前的华玲,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 揉着眉心问道:“说说吧,到底有什么理由,非要缠着贫道?” 见她张口欲言,伍无郁又补充道:“莫说废话。” 闻此,华玲低着头想了一会,然后忐忑道:“皮丘。” 皮卡丘? 他愣了一下,然后恍然,这是一个国名。 临近百丽,强过百丽。 嗯,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其间具体的细节,也没必要知晓,反正无非就是世俗常套。 “既欲借势我大周,那陛下让太子迎娶你,不好吗?寻我一个道士,这又是为何?” 皱眉问出。 只见华玲抿着嘴,想了一会道:“大周皇帝,是女……” 这话一出,伍无郁顿时眯起双眼来。 这幅兔子的皮囊下,果真不是一颗蠢傻之心。 皇帝是女儿之身,那后继之君,会是谁?李还是武? “未曾想,连百丽都看出来了。” 神情转冷,伍无郁幽声道:“看来尔等小国,也没少费心思。不过既然你提了这句,那也就是说,要找的人,在大周有足够的势,还够坚挺。 这一点,贫道到是困惑了。无论怎么看,我这么一个宠极一时的国师,也比不得太子吧?” “国师大人,很年轻。” 垂首说了一句,华玲又抬头看向伍无郁,认真道:“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无论是谁,只要华玲留在这,那消息传回,皮丘便不敢对我百丽如何。 毕竟天朝上国,威恩难测。我等小国,不敢丝毫造次。 至于大人所谓的长远,华玲其实并没去多想,大人多虑了。” 淡淡看着她,伍无郁低声道:“你还是没回答。不说出非贫道不可的理由,贫道不会留你。且你若再纠缠,那就只能用些手段了。” 脸上浮现一丝委屈,华玲贝齿轻咬,“除了借势,便是喜欢。” “又说这等无味之言……” 伍无郁缓缓摇头,冷漠道:“一会贫道会派一些手下将公主送回馆驿,他们在公主回百丽的时候,也会跟着。直至公主,离开大周。” “为何不肯相信?华玲是……” 看着她焦急的脸色,伍无郁讥讽一笑,“我是个道士,不懂情爱,也不信情爱。” 闻此,华玲攥着裙摆良久,这才咬牙道:“百丽国!大周东北之地,存不下十国。大人可借华玲而用百丽。” 这话到是有点东西,但伍无郁还是摇头。 “没兴趣。” 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淡笑道:“你所说之地,常年混乱。且那些诸国,皆不敢丝毫忤逆我大周半分。就算全绑起来,加一块也不过几万卒,贫道为何要用百丽,去监视?不是平白浪费精力吗?” “不是监视。” 华玲认真道:“诸国确是比不上大周万一,但近海丰饶,海产丰富。多产珍珠玛瑙等稀奇珍宝。 国师难道就不动心吗? 留下华玲,华玲跟父王联系,运珍宝入大周,所得金银,国师占大头。” 说着,她看了眼伍无郁,然后补充道:“如此一来,父王借国师的声势,也能让百丽免受折辱欺凌。” “啧啧啧……” 伍无郁起身,看着华玲咂舌一阵,眯眼道:“好一个机智聪慧的公主,说的贫道都动心了。你也是的,好端端的装什么柔弱小白?” 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华玲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大人是要留下华玲了吗?” 沉吟片刻,伍无郁觉得留下她,的确是利大于弊。 毕竟如此一来,自己的财路,可就又多了一条。 于是颔首道:“贫道允了。” 惊喜的华玲一下跳起来,兴奋不已道:“华玲一定会为国师大人,尽心办事的。” 尽心办事? 伍无郁笑了笑,不知可否道:“贫道派人送公主回馆驿吧?待公主安排好后,随时可来。” “这么晚了……” 华玲扭捏道:“不如大人留华玲一晚?” 回头看向栏杆外,只见的确夜深。 “也好。” 点点头,伍无郁便唤人来,将她安排下去。 看着华玲依依不舍的眼神,他不禁眉头一皱。 也不知留这样一个对自己有想法的人在身边,是福……还是祸…… 又一个人静静待了一会,便准备趁着还有几个时辰,睡一会。 谁知刚进里屋躺下,便听到一阵敲门声。 来人也不开口,默默敲了三下之后,就静静等着。 “谁?” 伍无郁撑起身,皱眉喝道。 真是越发没规矩了,是恭年吗? “我……” 一个声音响起,伍无郁顿时愣住。 蜡烛先前被吹灭,他呆呆坐起,看着木门上的朦胧人影,幽幽道:“进来吧。” 下一刻,一道人影便开门走了进来。 黑暗中,伍无郁只嗅到一阵幽香,然后便是…… …… 次日一早,伍无郁睁开眼,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嗅了嗅满室幽香,不禁嘀咕一句,然后心情愉悦的开始洗漱。 心情好,连饭菜都是香的。 用罢早食,伍无郁慵懒的伸个懒腰,听着恭年的汇报。 “大人,南边那条街巷的百姓商户,皆已搬走,是否让梁王府的人,安排动工?” “这么快?” 伍无郁眉头一皱,狐疑道:“动手段了?” “属下不敢。” 恭年笑着解释道:“自从那日明谭山而返之后,大人在坊间的威信,可谓是水涨船高。那些百姓商户听闻是大人要扩建衙门,纷纷表示同意。 还有一些,甚至打算自愿捐出店面宅子。” 内城寸土寸金,这宅地可不便宜。 “当然,属下没有同意,皆是按照市价给买了下来。” 恭年补充道:“这是扩建后衙门的布局草图,大人请看。” 接过草图,伍无郁随意打量一眼,顿时满意地点点头。 倏地,他发现这现下的衙门,似乎有所改动,两巷打通,连建一片,原本的四院所属,皆往南移了。 于是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住在衙内,以前没办法,可现在扩建了,自该给大人留点清净地才是。” 似笑非笑的看着恭年,伍无郁点点头,也没拒绝。 “就这样去办吧。” “是。” 第三百一十八章:江湖骚乱 随着鹰羽衙门的扩建,原本有名无实的武堂,也算是真正立起来了。 且伍无郁还说过,要特别关照那些战死弟兄的子嗣,学堂学武二选一。 因此有不少人,都愿意让孩子进衙门习武。 这到不是什么对鹰羽衙门的忠心,或是为父报仇之类的。而是因为在鹰羽武堂学武,到了年龄后,可以直接入职鹰羽。 鹰羽卫,怎么说也是铁饭碗,因此不少妇人商议后,还是决定让孩子,进了武堂。 至于危险,现在说还太早。 站在远处,伍无郁看着面前宽阔院落里,一众年龄各异的少年正在习武,含笑道:“从小培养的鹰羽卫,也不知如何。” 恭年在侧笑道:“定是万分忠诚的。” 脸上没见多少喜色,伍无郁摆摆手,喟叹道:“怎么说,也算是给了一条路,孤儿寡母的,讨生活不易啊。” “大人仁慈。” 正说着,便见上官楠儿急匆匆地赶来。 他二人现在的关系,有些微妙,虽然还没冰释前嫌,但至少也不会特意躲着对方。 “岭南控武院,红报。” 眼神微微沉凝,伍无郁从她手中,接过了那缠着红带的密报。 【岭南道控武分院。荒州城,楚家三百余口,一夜之间,遭遇灭门。经查,凶徒乃是一众高手所为,具体身份尚在追查。】 “这事,也需要红报?” 伍无郁皱眉询问。 却见楠儿肃容道:“看下去。” 心中一顿,他翻过一页。 【楚家灭门十日后,岭南江湖传出风声,信王秘库现世。江湖武人群起而动,四面武者,皆闻风赶来。岭南将乱。】 信王秘库?! 看着最后岭南将乱四字,伍无郁重重合上密报,然后皱眉道:“几时发来的?” “一月前。” 楠儿皱眉道:“且详查之下,各地江湖皆有动荡,无数武者蜂拥南下,岭南怕是要乱了。” 五指微握,伍无郁皱眉道:“消息是谁放出的?” “不知道。岭南太远,一来一回,太过耽搁时日,纵使鹰羽飞传,也无法第一时间知晓。” 楠儿眼眸深邃道:“不如,进宫问一问……陛下?看看这信王秘库,是真是假?” 当日信王被押解进京,却被内卫接手,女帝一定知道的更多。 思肘片刻后,伍无郁轻轻摇头,将红报递回她手中,淡淡道:“此事,当作毫不知情,回复岭南四院,暂停一切明面上的行动,暗中调查即可,不要惹人眼。” “你的意思是……” 楠儿看着,眯眼道:“可此事在江湖上已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半个江湖都震动了,无数武者齐聚岭南,一旦……” 说着,她便说不下去了。 “一旦如何?” 反问一句,伍无郁笑道:“让他们折腾便是,难不成还能造反?先不说这秘库真假,便是这消息传出,便让人可疑。 一定有人在背后有所谋划。不必理会,现在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是。” 满怀心事的楠儿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恭年到是好奇上前,“大人,万一这秘库是真的呢?传说信王秘库,可有不下三千万之巨啊……” “三千万?” 轻笑一声,伍无郁笑眯眯地打量着他,“若恭院主有心,不如贫道派你去岭南一趟?说不得,还真就能找到这三千万。” 脸上闪过一抹尬色,恭年连声不敢。 见此,伍无郁神情平静,淡淡道:“这会是个大麻烦,我们最好不要插手,且旁观便是。” “是。” 但天不遂人愿,他想着不掺和,可偏偏有人要他去。而他,还不能拒绝。 那就是……女帝。 寝殿内,伍无郁坐在一侧,瞪大眼指着自己道:“陛下说什么?让臣再去一趟岭南?” 皱眉看了他一眼,女帝点头道:“没错。” 眉头紧皱,他缓缓放下手指,望着女帝深思道:“敢问陛下,信王秘库……是真的?” “应该是……” 女帝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惫道:“事已至此,便告诉你吧。当初李泾被内卫接手,朕知道了一些事。其中一件,便是这所谓的三千万宝库。 但他到死,也没说在哪。朕派内卫去岭南暗查,然到了现在,也是没有丝毫头绪。” “会不会是假的,故意说出来迷惑陛下?” 伍无郁迟疑道。 “也不乏有这个可能。” 女帝皱眉道:“但,朕还是觉得是真的。从内卫上报来看,那李泾在岭南的几年来,的确有一笔不菲的金银,不知藏在什么地方。 经查,有人知晓他李泾每隔几个月,便会运送一批金银离城而去。积年累月,三千万之数,朕觉得不是空话。” “三千万……一个岭南道?会积下来这么多财富吗?” 伍无郁还是有些怀疑。 “这一点,朕倒觉得不无可能。对搜刮财富这一点,李泾很有一手。他曾亲口对朕说过,这笔财物,是打算一统岭南,而后挥军北上,用来收买各地官员的。 可惜,还没出岭南,就败了。” “如此说来,到是真有几分可信……” 伍无郁喃喃点头。 “因此,朕打算让你亲自去一趟。” 女帝叹息道:“若是真的,那必要取其财,充盈国库。流落民间,必为大患。若是假的……那也罢了。” “非去……不可吗?” 他面有难色道:“臣想着坐镇神都,以备西域之事。这一去,路途遥远,万一耽搁了……” “就去查查,也算安了朕心吧。” 女帝眯眼道:“至于西域,不是说还需时日筹划吗?此刻不急,你先去岭南。若当真有变,可直往陇右,朕会给你下旨的。”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 想起那黄沙漫天的岭南,伍无郁不禁一阵磨牙。 话说就那破地方,能弄出来三千万?扯犊子吧…… 但他,还是没拒绝。 因为他看出来了一点,女帝还知道很多事,没跟自己讲。 而且这件事不是交给内卫去办了吗?为何又让自己去? 太多疑点无不在表明,这是一件让人劳累的麻烦事。 不过君命难违啊……女帝都这样说了,那他也只得……领命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立秋 圣功四年,六月十八,立秋。 立秋者,阳气渐收,阴气渐长,是谓阳盛转衰也。 然,这并不代表天气就此转凉,此时仍未出暑,仍有一段日子的酷热。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伍无郁领了君命,再往岭南。 这次,他就是钦差大臣,他就是此行之长。 “请左骁卫,勘验虎符!” 恭年右手高举,站在左骁卫一众将士前,高举虎符。 身后伍无郁则淡笑而立,四周皆是锐武院悍勇。 很快,流程完毕。 不同上次镇乱,这次只为调查,因此,女帝只派了三千骁骑。 不过,也不少了。 “孙将军,又见了。” 伍无郁拱手笑道。 孙兴田连忙上前,拱手道:“末将今日起,便听从国师大人调遣,刀山火海,无有不从。” “老熟人了,不必客气。启程吧?” “是!” 骁骑出营,旌旗猎猎。 骑在马上,伍无郁回望那一面面旗帜,心中暗叹,这一去,怕少说也需几月。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驰而至,恭年见此,右手一挥,几名锐武鹰羽,当即拦截过去。 不过片刻,这几人便跟来人一同走来。 伍无郁定睛一看,只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官楠儿。 “你怎地来了?” 出声询问。 只见楠儿面带犹豫,迟疑道:“不如……我跟你一起吧?” 看出她眸中不舍,伍无郁催马上前,叹气低语道:“你坐镇神都,我才能心安。西域暗部,番浑情形,各地密报,若没个人位居中枢调度,是不行的。 那块羽主令你拿好,我不在,你便是鹰羽之主。” 呼吸一顿,楠儿默默点头,“第二次江湖清查,先到此为止吧。江湖正逢大乱,局势不清,而你又离了京城,变数太多了。不能再强压了……” 五指微紧,他点点头,“也对,险些忘了这事。我离京而去,的确不适宜再妄动江湖。你回去便找白前辈,通传各地控武院,停止行动。 另外,让风伯他们几位在外搅风搅雨的前辈,不要回京,径直来寻我。 毕竟,我还挺怕死的。” 看着面前含笑的青年,楠儿默默点头,牵马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伍无郁深吸一口气,漠然回身,“启程。” …… ………… 征调锐武院五百鹰羽随行护卫,再加上三千左骁卫精骑,便是三千五百人。 非是打仗,此行也不欲在路途上多做耽搁,因此他们未带行帐辎重,人皆快马,日夜疾行。 到了第三日,便已然出了京畿之地。 是夜,繁星密布,卫队夜宿荒野。 “大人,还是让属下去寻一辆马车吧?” 恭年看着面前脸色暗淡的国师,苦笑道:“我等皆是糙汉,无碍的,可大人您身架尊贵,这连日奔波,属下怕您吃不消啊。” “无妨。” 伍无郁果断拒绝,然后看向一侧的曹羽,眯眼道:“知道为何,贫道这次要带着你吗?” 曹羽拱手一应,毕恭毕敬道:“属下专善审讯,大人之意,属下明白。一定不负大人所望。” “明白就好。” 用手舒活着酸痛的双腿,伍无郁喃喃道:“这一看就是麻烦事,本不欲理会,但君命如此,只能下场了。 不打算去管,也就罢了。可现在既然要去,就该多做些准备才是。恭年,提笔墨。” “是!” 恭年迅速从怀中掏出纸笔,一番准备后,便左手提笔,右手拿册,静等开口。 “令,岭南左右之道,控武、锐武,二院鹰羽尽数入岭南,协同岭南道四院,彻查楚家灭门之案,暗访信王秘库及其消息来源。” 拧眉说着,他迟疑片刻,然后沉声道:“传书岭南道节度使,让其派军入城,但有江湖武人作乱犯法,一概从重。鹰羽卫,将通力配合。” 他张口说完,恭年亦是笔墨停下。 “派人快马先行,速速发出。” “是!” 恭年转身离去。 伍无郁这才接过一旁叶诚递来的饭食,一边思肘着有无错漏,一边小口进食。 就在这时,远处竟是一番骚乱,吓得一众鹰羽飞速集结而至,抽刀护卫。 看着碗中尘土,伍无郁用筷将其拨开,然后一饮而尽。 放下碗筷,他环视四周,沉声道:“何事?!” “报!斥候巡夜,发现大队之后,有人行踪鬼祟,正欲出手将其拿下,谁知竟被毒雾迷倒。” 孙兴田快步而至,沉声道:“末将正继续派人擒拿。”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却是高喊响起,“大哥,大哥!是我啊!” 这是……卫长乐? 伍无郁眉头一拧,无奈的摆摆手,示意戒备解散。 看着面前大口吞咽着食物的卫长乐,伍无郁不禁问道:“你不好好的在神都,帮你家老爷子开医馆,来这作甚?” 艰难咽下一口面饼,卫长乐拍着胸脯,一脸满足道:“待在医馆,让老爷子一天到晚的折腾,太苦了。这不听说大哥你要离京,这便打算来投靠你。 嘿嘿,大哥会收留我吧?” “你当是出去玩呢?” 瞪了他一眼,伍无郁叹气道:“罢了,你先去把被你迷晕的将士弄醒。” “不……不用。过两个时辰,自己就醒了。” 缩着肩膀,卫长乐嘟囔道:“我都说了认识你,他们还要动手,这一时情急,我才……我才出手的。” “好了好了,待下也行,但不许叫苦,不许生事,要不然,立马派人把你送回神都。” “知道了。” 看他满不在乎的神情,伍无郁摇摇头,转身离去,准备歇息。 算了,带着就带着吧,反正有他这个小神医在,对自己总归是有好处的。 到是一旁的孙兴田与恭年,正碰头商议着事。 “呃,恭……院主。” 孙兴田挠头道:“守夜之事,交给我等便是,让鹰羽卫的弟兄们,歇下吧。” 恭年笑了笑,眯眼道:“国师安危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啊。待到大人离京的消息散出去,那我们这,怕是就不得消停了。 这样,左骁卫的弟兄夜巡四周,大人近下,由我等安排,如何?” “唔,说来也是,那就这般定下。” “有劳。” “客气。” 第三百二十章:折现吧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伍无郁便早早醒来。 活动一番后,吃罢饭食,卫队便继续疾驰。 “国师大人,如此疾行,将士们吃得消,可您……” 疾风佛面,孙兴田披甲驾马,在侧询问。 两侧发丝后摆,伍无郁淡笑道:“贫道可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没那么娇弱,行军便是。” “是。” 见他如此,孙兴田也熄了心思,认真道:“此去岭南,无辎重所累,卫队可疾驰而去,不比上次。所用时日,也会快许多。 因此,末将想问,是继续跟上次一般,沿官道而行,还是直往而下。” 驾马不停,伍无郁皱眉问道:“有何区别?” “沿官道而行,会慢一些。直往而下,则快。” 孙兴田解释道:“不走官道,行驰原野,虽所行之地,地势不平,需绕山过河,且补给稍难。但末将研究过,如此一来,则路程不必多绕,仍比走官道,要快半月。” “那就,不走官道!行程之事,皆凭孙将军安排。” “是!” 于是乎,卫队调转,弃大道而行,径直南下。 不过也的确如孙兴田所说,这离了大道,路途的确难走,才一天下来,便已然是马染泥浆,人满灰尘。这要是带着行帐之类的,还真走不成。 但从推算来看,不绕不转,速度反倒比走官道,快了许多。 又是一日烈阳悬顶,卫队歇息。 伍无郁抬头,看着四周皱眉道:“需要补给了吧?往前多久可遇城池?” 孙兴田抹了一把汗水,拱手道:“斥候昨日已传,往前百里,便是怆州城所在。” “那好。” 他翻身上马,沉声道:“全军急行,夜宿怆州城外。” “是,上马!” 一声令下,将士们纷纷闻声而动,大队继续疾驰。 在他们离去不久,原地两名布衫汉子便悄然出现。 “怎么回事?不是说妖道要去岭南吗?这走的是什么道?” 说话之人单看面相却是皮肤黝黑,像极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但其魁梧的身躯,以及说话时的阴冷,却与其表明身份不甚相干。 旁边那名略显消瘦的汉子皱眉道:“怕是改路了。不走大道,行踪难以预料,怕是难以截杀啊……” “要我说,直接跟上去,趁夜袭营便是,何须提前埋伏?” 魁梧的汉子不屑开口。 闻此,那消瘦汉子冷笑道:“不说那左骁卫精骑,便是数百鹰羽卫守护在侧,你就动之不得!莫说大话,速速回去禀告便是。” “鹰崽子……” 又是咬牙恨声一句,二人这才转身,飞奔离去。 看其身形飞点,便能知晓,这二人,亦是武者。 ———— 是夜,怆州城外。 伍无郁看着面前点头哈腰的刺史,淡笑道:“所需补给文书,庞大人验看过了吧?” 这庞姓刺史果真人如其姓,长得是肥头大耳,身宽体胖。 只见他眯着眼,谄笑道:“国师大人亲至,何须劳什子文书,大人您一句话,下官立刻照办。” 说着,他回头怒斥道:“该死的,还不赶紧运送干粮来?磨蹭什么?” 身后官吏连忙点头,匆匆而去。 “国师大人亲临,实乃下官之福啊。还望国师大人能入城歇下,也好让下官一尽地主之谊,慰劳大人啊。” 看着面前的一州之长如此言行,伍无郁不禁感慨,这权势的好处。 在神都或许不大能看出来,但到了地方,便能一眼看出。 “不必了。” 伍无郁和煦一笑,婉拒道:“歇息一夜,明日便要离去。贫道身负陛下所望,着实不敢耽搁。” “那是,那是。” 庞刺史擦擦汗水,然后眼珠子一转,眯眼道:“国师大人不愿入城,那下官就派几名可人的丫鬟,来伺候大人? 大人有所不知,我怆州山水好,养出的女子,也与别地不同,其肤如玉,明眸皓齿,一定合乎大人的心意。” 看着他一脸猥琐的神情,伍无郁不禁心头一动,啊呸,是眉头一皱。 这堂堂一州之长,办起事来,怎如此……一言难尽。 是官场风气如此,还是这人当真是个酒囊饭袋? “女子就不必了,折现吧。” 淡淡说完,便见这庞刺史愣住。 折……现? “入城多有打扰,这女子也非贫道所好。但见庞大人一片挚诚,贫道如此拒绝,这心中着实难安。” 拢袖而立,伍无郁冲他笑道:“不如折现吧?这样一来,庞大人的心意,贫道收到了,也不会过多打搅,岂不美哉?” “美哉……美哉……” 尴尬的点头笑了笑,庞刺史又客套几句,这才回城。 没一会,几日所需的干粮便被城内官吏,运出了城,而且还有一名官吏,捧着一个木匣,恭敬奉上。 转头示意恭年接过,伍无郁便走向一旁。 “大人,足有万两!” 恭年兴奋道。 瞥了他一眼,伍无郁淡淡道:“取出五千两,给孙将军,让其分与左骁卫的弟兄。再拿一千两,分给我们的弟兄。” “是。” 看恭年就要离去,他却皱眉道:“让长乐这呆子去一一查验这些干粮,确信无事,才可食之。” 闻此,恭年脸色一沉,沉声道:“是!” 很快,孙兴田便一脸喜色的走来,“大人何须如此,这……这叫末将如何……” “不必如此。” 伍无郁笑道:“多有劳烦,这些不过是贫道的一点心意,孙将军安心收下就好。” “那末将,就替弟兄们,谢过大人了。” 含笑看着他离去,伍无郁脸上笑意,这才缓缓收敛。 给出些甜头,那么自己的命令,他们才会更用心的执行。 至于什么刚正不阿,依照规矩。 当个笑话听听就好。 人与人之间,不论身份如何,总归是利字最让人心喜。 到是那个庞刺史…… 伍无郁眉头暗皱,瞥了眼远处的怆州城,神情漠然。 两人毫无交情,这人一上来便如此谄媚。自然绝非好官,且多少沾个蠢字。 然虽然心底清楚,但他还是收下了这银两。 这些钱,不出所料,应该都是民脂民膏。 但他不要,留给那庞刺史自己挥霍吗? “等着吧……” 冲怆州城喃喃一句,伍无郁这才迈步而去。 理清吏治,在现下的大周,是不可能的。 第三百二十一章:河畔猎奴 “此乃何地?” 伍无郁看着面前缓缓流淌的河流,出声询问。 孙兴田上前笑道:“回大人,酒河。过了这条河,便到了江南西道的地界。” 闻此,他抬头看了眼顶上烈日,笑道:“如此赶路,的确快了许多。让人跟马儿都歇歇脚吧,恭年,派鹰羽卫探河。” “是!” 虽然这条河早被前行的斥候探过,但小心些,没错的。 只见恭年大手一挥,数十名鹰羽飞身入河,在数十丈上下,抽刀摸索。 很快,数十名湿漉漉的汉子便上岸禀告。 “报,此河堪及人胸,驾马可过。” “报,东段安全。” “报,西段安全。” “报,无暗石绊脚。” “……” 一声声禀报,将这条河水的情况,尽数讲明。 站在河畔,伍无郁笑道:“为何名唤酒河?将军可知?” 孙兴田挠头尬笑,他也是从斥候口中得知,哪里知晓这河名来由? 不过一旁的一名都统却是拱手道:“回大人,卑职曾在此地任职过几年,略有知晓。” “哦?” 反正是歇息,闲来无事的他便回头看向这人,眯眼道:“是何来由?” “酒河,本叫黄沙河,与寻常河流无异。” 这名都统见国师看向自己,顿时眉头一喜,然后解释道:“然听人说,数十年前太宗皇帝曾与宰相过路歇脚,见此地河水浑浊,于是取下酒囊倾入河中,河水当即酒香四溢,清澈不少。 因此,这才更名酒河。” 太宗倾酒? 伍无郁回头看了眼的确清澈的河水,淡淡一笑。 传说而已,当不得真,权当个笑话听便是了。 古人多信神异,更何况天子?什么剑斩白蛇,什么天生双瞳…… 话说自己怎么也算是个人物了,怎就没人给自己编一些神异呢? 又歇息了片刻,伍无郁正欲下令渡河,谁知远处竟然响起了阵阵马蹄之声。 不用多讲,孙兴田双目一瞪,便有百骑飞速上马,探寻而去。 站在河畔,伍无郁眺首望去,只见数十骑疾驰荒原,而他们面前,则是上百道人影在狂奔。 驾马之人离得远,看不清模样,但放箭之姿,还能看到。 是在……追捕什么人吗? 而当他们看到这河畔一侧,停驻的左骁卫大军时,也是一愣,继而纷纷勒马停下。 就在驾马之人准备调转马头离去之时,左骁卫的百骑,却已然赶至,环绕而围,逼他们停下。 “走,去瞧瞧。” 心中好奇,伍无郁便翻身上马,行了过去。 恭年与孙兴田不敢耽搁,亦是招呼属下,护卫而去。 离得近了,伍无郁便发现了一些蹊跷。 若是是在追捕凶嫌,那这凶嫌未免也太……落魄了吧? 只见百骑环绕之中,那先前被追的上百人,皆是披头散发,浑身脏污。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些青壮手上,还带着镣铐。 而那群架马之人,更是不像官家中人。 他们多是年轻男女,各个衣衫华贵,持弓跨剑,望着四周的左骁卫精骑,虽面有迟疑,但并未有多少惊惧害怕。 “尔等何人,在这作甚?” 孙兴田策马上前,沉声询问。 只见那群青年男女看着孙兴田,多有不屑。 其中一名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一身华衫,冷笑道:“你又是谁?” 面色一沉,孙兴田沉声道:“左骁卫郎将,孙兴田!” “左骁卫郎将?” 少年嘀咕一句,然后随意拱手道:“我等狩猎,并无别意。将军是有要事在身吧?还是速速离去,免得耽搁了。” 见他如此,孙兴田拧眉就要呼喝,伍无郁却是听闻狩猎二字,心中不禁一突。 看向脚下那群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的百人,五指不禁攥住缰绳。 拦住呼喝的孙兴田,伍无郁淡淡道:“狩猎?是……猎他们吗?” 说着,他便伸手指着下面那群人。 “他们皆是我等买来的奴隶,签了卖身契的!” 少年不屑道:“我要他们如何,与你们无关,速速离去,休得多事。” “放肆!” 恭年一夹马腹,纵马疾驰而去,同时右手拔刀,以刀背将这少年击落马下。 “啊!” 这跋扈少年一声惨叫跌落马下,其他男女顿时惊怒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 “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家乃是蒲団王氏!” “我乃安顺赵家三子!” “我爹是冠洲刺史!” “……” 听着他们的呼喝,伍无郁眉头一皱,闭眼道:“聒噪。” 下一刻,上百鹰羽齐齐动身,将这群男女,一一打落马下。 “绑了,让当地官长,来这见我。” 撂下一句话,伍无郁便策马而回,行至了河畔边,同时让人将这些奴隶,带了过来。 “国师大人,教训一顿也就罢了。毕竟我等还有要务……” 孙兴田在侧,望着看不出喜怒的伍无郁,轻声道。 “贫道心中有数。” 摆摆手,伍无郁下马走到那群奴隶前,看着他们惊恐的眸子,淡笑道:“别怕。贫道问你们一些事,说完之后,还你们自由身。” 自……由身? 听见这三个字,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的麻木,有的期盼,还有的……竟是惶恐。 见到这一幕,他眉头一皱,走到一名伤痕累累的老人面前,问出了他很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如今天下,应没那么苦吧?何以卖身为奴?” 这老人浑浊的双眼一颤,蜷缩着,却是没敢回应。 见此,曹羽皱眉就要上前,却被伍无郁伸手拦下。 他走到一名骨瘦如柴的少女边上,为其撩开纠缠成一缕一缕的发丝,笑道:“丫头哪里人啊?多大了?” “不……不知道。再过一个冬天,应该就十六了。” 第一句,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至于第二句,以冬算龄,是生辰在冬日,还是……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话说这丫头十六了?看着其干瘦弱小的模样,怕还以为十一二呢。 鼻腔里涌入酸臭味,伍无郁却是蹲下伸手,将这脏兮兮的丫头,揽入怀中。 “丫头,家里大人呢?怎舍得把你卖了?” 说着,他向一侧的曹羽招招手,让其拿些吃食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同岁不同命 很快,一些干粮便被拿来,分给了这群……百姓。 在心底,伍无郁并不想用奴隶二字,称呼他们。 而怀中的少女,则狼吞虎咽的吃着那一块面饼,同时含糊不清道:“阿爷、阿娘、阿兄,都死了。然后……嗝,然后小草就让人给卖了。” 小草?是她的名字吗? 果然,命如草…… 看着他说起自己家人时,眼中没有一丝停顿苦痛,伍无郁不禁心底一疼。 是麻木了?还是……懵懂? 接过一个水囊,伍无郁示意她慢点,然后继续温声细语,“怎么死的呀?” 正吃着面饼的小草一愣,歪着头想了一会,然后说:“让人打死的,阿爷交不起李老爷的租子。” 说完,她继续低头,狼吞虎咽着那面饼。 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伍无郁环视前面这些人,叹气道:“都说说吧,说说自己的事。不给贫道说,怕是……怕是也没人愿意听了。” “大……大人是……” 先前那老者颤颤巍巍的握着半块面饼,低声问道。 “我家大人是当朝国师。” 曹羽在侧漠然开口。 伍无郁听闻国师二字,却是脸上闪过一抹嘲讽。 这群人听闻,有些人困惑,有些人却是想起什么。 “神仙……是那个神仙……” 说着就俯身叩首。 揽着小草,伍无郁看着面前叩拜的人,只觉心底很是苦涩。 “都说说吧,让我这……我这个仙家弟子,也听听民间疾苦。” 听出话中苦涩,那老人当即摇头道:“小老儿是平度县人,离这很远嘞。是村子里让山匪劫了,小老儿苟且活了下来,没了力气,也没了家人,就只能卖了自己。 说起来,小老儿这一把骨头,竟还有人买,嘿……” 老者开口,其他人纷纷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冲撞了大户的公子,家里人死的死,卖的卖……” “婆姨被人看上了,那人又送钱给了太爷,太爷就把俺贬为了奴籍。” “没钱葬我阿娘……” “交不起租子……” “交不起税,让人收了田,没法子了。” “……” 恶吏……恶绅……等等,赋税? 伍无郁看向那人,皱眉道:“我朝赋税并不严苛,何以……” 见此,那老者摇头道:“朝廷的税,那是用来看的,就说我那平度县,除了朝廷的田税,还得交农具税,耕牛税,孝敬银,慰劳金…… 这还是自家的田,若是租种大老爷他们家的田,那就……唉。” “以前说恶吏,还以为只有不成文的自设卡,谁知……” 喃喃一句,伍无郁收敛思绪,继续同他们,聊着。 越聊,伍无郁心底就越是发寒。 太宗盛世才过去多久?民生竟已然如此?或许这些只是个别之地,大部分还是好的。 可若是不加以遏制,若是任其自流,那一旦蔓延至天下各地,那百姓们都没了活路,还能怎么办? “大人。” 孙兴田没忍住上前,低声道:“这些人苦,可只是一小撮。大部分百姓,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那些恶吏贪官,劣士豪绅,并不多的。” 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若是多了,那这大周朝,就完了。” 语气平淡,却让孙兴田不寒而栗,连忙收声站在一旁,不敢再多言。 就在这时,恭年快步行来。 “大人,洁州刺史与汾县县令,来了。” 抱着小草起身,伍无郁走到一旁的青石上坐下,然后冷漠道:“让他们过来。” “是!” 很快,两名官员便快步走来。 “阿爷!” 突然,远处被绑住的男女之中,一名年轻女子起身,冲这边高呼。 见此,那刺史模样的男子,当即冷汗落下。 然后连忙装作没有听见,快步而行。 当他二人看到青石上,抱着那脏兮兮如乞儿一般的小草青年,眼底皆是一愣。 “洁州刺史王明,拜见国师大人。” “汾县县令姚公谦,拜见国师大人。” “吃饱了吗?” 伍无郁瞥了他二人一眼,低声询问。 小草怯怯的回望一眼,然后羞涩地摇摇头。 唤人再拿来一张面饼,放在她手中,伍无郁这才淡淡道:“让两位大人劳苦奔波,是贫道无礼了。” “哪里哪里……” 王明起身,堆笑着就欲说话,可一旁人群散发的臭味,却让他眉头紧皱,下意识就捂住了口鼻。 到是一侧的姚公谦却是神色淡然,看着抱着小草的国师,眼中似有探究。 “贫道路过,撞见了这事。唤两位大人来,也是想问问,我朝律法是如何规定的。这签了卖身契,入了奴籍,就当真生死由主了?” 听见这话,王明眼珠子一转,正欲开口。 那姚公谦却是淡淡道:“回国师大人,按照我朝律法,入奴籍者,打骂随主。若奴偷窃、行凶,主家可用家法私刑。然若主杀奴,打二十,罚钱一千。” “仅仅只打二十?” 反问一句。 姚公谦点头道:“律法如此。” “哦……” 应了一声,伍无郁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他才抬头指着那群青年男女道:“他们如此行事,应该如何?” “国师大人,律法规定,杀奴才可动刑。现在这群奴隶,不还没死……” 王明张口说道一半,见伍无郁眼眸寒冷,顿时止住。 “不知国师大人,打算如何?” 姚公谦开口询问。 没有回应,伍无郁想了想,然后问道:“刚刚似乎有人喊大人,可是哪位大人的千金也在?” 姚公谦神色淡然,王明却是当即脸色一白。 很快,刚刚那喊阿爷的少女,便被拉了过来。 “阿爷,你救我啊,你看他们,竟敢绑……” 话没说完,便见王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动手狠狠扇过。 “住嘴!为父当真是对你疏于管教了,竟让你……” 没有理会这位大人的表演,伍无郁径直问道:“王家女,你几岁了?” 那女子一愣,脸上疼痛还未缓过来,当即愣愣看向王明。 “国师大人问你,还不快讲!” 王明色厉内荏喝道。 “十……十六了……” 抽噎着说完,伍无郁低头看向怀中的小草,不禁觉得讽刺。 第三百二十三章:名声 同人同岁,不同命! “此行可有善画者?” 伍无郁侧头询问。 众人皆是不解其意。 沉默良久,一名鹰羽卫迟疑上前,躬身道:“大人,卑职会两笔……” 点点头,伍无郁冲小草道:“丫头,去,去那边,跟那个……姐姐,站一块。” 小草一愣,看着那王家女,怯懦道:“小草怕,小草……不敢……” “没事,去。站那等一会,阿兄给你买糖吃。” 阿兄二字一出口,小草顿时愣住。 呆呆半响,这才从伍无郁怀中跳出来,一步一步,小心谨慎的往王家女身边走去。 “滚开!臭死了!不准靠近我!” 还被绑住的王家女脸上浓浓的厌弃浮现。 小草顿时被吓住,愣愣回头看向伍无郁。 “从即刻起,此女口中再出一字,便割其舌。” 冷冷说完一句。 恭年等一众鹰羽纷纷沉声喝道:“遵命!” 喊声如雷,吓得那王家女,不敢多言。 然后伍无郁又冲小草笑了笑,小草这才敢,走过去。 两人相隔半尺,一个虽被绑着,却是衣衫华贵,体态婀娜,难掩其俏丽之色。 而另一个,虽然双手双脚都无事,却是浑身破布烂衫,脏污满头,瑟瑟发抖。 “画下来。” 伍无郁淡淡开口。 那鹰羽正欲找纸笔,却见王明沉着脸上前,恼怒道:“国师大人,你位高权重不假,可你也没有权利干涉本官内政之事! 更何况,此事刚刚姚公谦早已说过,杀奴不过打二十,更何况现在奴未死? 本官不奉陪了!来人呐,通通带走。” 一声喊完,远处一群衙役差人纷纷上前。 不过却没动手,因为左骁卫将士,正挡在前面。 双方人马包括王明,皆看向伍无郁。 “国师你可想清楚了,若你敢动手,本官立刻上奏!” 嘴角浮现一抹讥讽,伍无郁淡淡道:“拿下!” “是!” 寒刀出鞘,一众鹰羽没有丝毫迟疑,当即上前。 孙兴田愣了一下,然后扭头喝道:“都愣着作甚?拿下!” “是!” 其实靠鹰羽卫便足够了,但孙兴田此举,无疑是在表态。 很快,王明带来的衙役差人包括他自己,都被擒下。 “伍无郁!你敢对本官动手?!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一州刺史!” “把嘴堵上。继续画。” “是。” 这边鹰羽开始认真作画,伍无郁却是看向那姚公谦,眯眼道:“这些人,贫道想着,估摸着都是哪家的公子千金。贫道要打二十,大人敢执杖否?” 姚公谦看着他,沉默着没有开口。 见此,伍无郁垂下眼眸,“恭年……” “大人?” 恭年双眼一眯,弯身询问。 却见姚公谦冷笑道:“这县令,本官不当又如何。” 说着,走到一旁捡起那群差人掉在地上的木杖,大步走向那群男女间。 一时间,痛呼惨叫声,接连响起。 听着这些声音,伍无郁淡淡起身,走到王明身前,为其取出口中之物,然后看着四周,幽幽道:“我大周若多死几个王明,多有几个姚公谦,那就天下太平了。” 此话一出,王明脸色涨如猪肝,而那正挥杖痛打的姚公谦闻此,当即仰头大笑。 “恭年,提笔。贫道要上奏陛下。” “是!” “伍无郁,你要作甚?” 王明心底一寒,看着面前的青年,一股不好的预感,浮现。 没有理会他,伍无郁重新坐在青石上,念叨起来。 “陛下容禀。 先贤教我,民如水,君似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百姓安居乐业,则水平缓,百姓困苦,则水起大风,摧舟扬浪。 造反。古往今来,多少人憎恶此二字? 可这些百姓,被逼到如此地步,若不造反,还能作甚?” 说到这,恭年笔锋一顿,愕然看向伍无郁。 伍无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继续。” “是。” “造反,是百姓的错吗?不对。应该是那些恶吏劣绅之错!百姓要的,不过是活下去而已。 若有一日,这大周朝被百姓推翻,那错的,不是百姓,而是陛下,而是百官,而是那各地的官吏! 君王贤明,臣子尽心,何来造反?” 最后一句说完,所有人皆是愕然惊住,然后纷纷跪下,没有开口。 没有停下,伍无郁继续道:“造反无罪,错在君臣。” 这下子,原本伏地的众人,头颅更低了。 “起来!” 怒喝一声,伍无郁咬牙道:“写!然后传书回京,将此间之事,一一写上去!” “大人……” “写!贫道说的,又不是你说的?有何不敢?” “是……” “继续画!” “是……” 气氛,诡异起来了。 挨打的不敢惨叫,打人的一脸兴奋,画画的狂流冷汗,护卫的神情飘忽…… 终于,那鹰羽颤抖着手臂,捧着画道:“大……人,画好了。” 伍无郁取来一看,只见画卷上,各人百态,皆在其间,居中的小草与王家女,更是神态活灵活现。 “画的不错,赏一百银。” “谢大人……” “拿笔来。” 一声呼喝,伍无郁提着笔,在画卷一角,慢慢写下。 圣皇河畔闻弓箭,骏马蹄前撵周奴。 何为人间最不平?同人同岁不同命。 诗勉表意,算不得多好,但伍无郁写罢之后,却是捧着画卷,仰头大笑,“哈哈哈,此诗,此画,此情,此景。流芳千古矣! 将此诗画,传回神都城。一并呈给陛下。 将此间之事,命各地鹰羽卫,广散民间,为天下知!” “是!” “伍无郁,你害我儿,你害我王明,你害我王家啊!!!” 王明牙呲欲裂,被两个鹰羽制着,还疯狂挣脱着,想要扑过去。 他王家,名声要臭了。 见此,伍无郁淡淡一笑,“便用你王家,来警示世人,为从官者戒吧! 姚公谦,以后一定要当个好官,要不然,对不起你这将要名传天下的声誉啊!” 听到呼喊,姚公谦摸了一把汗水,挥手重重打下,然后朗声道:“下官,谢大人扬名!” 没错,他伍无郁就是要让这件事,天下皆知。 想想吧,到时候人们会怎么评价王明?会怎么说他王家?这群男女的家族,会蒙上怎样的名声? 猎奴,猎的是周人百姓。 法无从制,那就让所谓的大义德行,来制吧! 第三百二十四章:安顿小草 “这些百姓,卖身契尽快查验,然后销毁。金银等一概所需,皆可寻当地鹰羽卫。” 伍无郁皱眉道:“至于往后过活,就靠姚大人了。姚大人能办妥吗?” “国师大人放心!” 姚公谦笑道:“在朝廷撤下官之职前,一定办妥。” “撤职?” 伍无郁勾唇一笑,“说不得,姚大人反倒要飞黄腾达呢。不惧权贵,杖打数十跋扈子弟,如此公义,呵呵,陛下闻之,岂会还让大人,屈居此地?” 提起陛下,姚公谦不禁双眼一眯,“下官着实好奇,国师大人上奏所书,公然写到造反无罪,错在君臣。就不怕……” “怕?怕什么?” 望着面前的河水,他含笑不语。 见此,姚公谦想了想,然后拱手道:“不管如何,今日之后,若下官的确飞黄腾达,那必定……” “停。” 伍无郁转身,幽幽道:“贫道送你一场造化,为的可不是这个。正如先前所言,我大周若多死几个王明,多有几个姚公谦,那就天下太平了。 希望你当得起这句话。往后,莫要丢失了今日这股子脾性,别让贫道这句话,成了笑柄。那就算报答了。” 话说完,姚公谦神色一怔,缓缓直起身,看着面前的青年,神情复杂。 “国师如何,下官今日领教了。” 说着,他攥紧拳头,望着那些百姓,沉声道:“天地鉴之,我姚公谦,于圣皇河畔起誓,此生为官,必造福于民,有违此誓,永世不得为人!” “恭年,记下此誓,一同流传天下。” 伍无郁笑着开口。 姚公谦回头愕然,半响之后,二人相视而笑。 “时辰不早了,贫道还要启程,日后有缘,你我把酒言欢。” “一定!恭送国师大人。” 左骁卫开始渡河,就在伍无郁准备上马之时,远处却是传来怯怯地一声,“阿兄?” 伍无郁回头一看,只见小草孤零零的站在那,懵懂带怕的看着自己。 快步走去,伍无郁将其揽入怀中,叹气道:“阿兄要去办事……” “大人,交给下官吧。” 姚公谦走来,爱怜地看了眼小草,“下官家中仅有三子,却无一女。夫人常常遗憾,下官收她为女,定不叫她再受委屈。” 闻此,伍无郁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揉了揉小草的脑袋,起身笑道:“姚大人占我便宜?” 什么? 姚公谦愣住。 “哼,贫道让小草喊我阿兄,你却要收她为女。不是占贫道便宜吗?” 闻此,姚公谦顿时愕然,然后迟疑道:“不如……下官……与小草……义结金兰?” 噗嗤一声,伍无郁再也忍不住,弯身大笑起来。 一个几十岁的人了,跟一个十六岁的丫头义结金兰? “好了好了,逗姚大人呢。” 笑罢之后,伍无郁眯眼道:“收下为女,也好。不必在乎其他。小草,喊人。” 小草一愣,看向姚公谦,却是不敢开口。 见此,姚公谦俯身,丝毫不嫌弃的揉了揉她的发丝,眼中带着几丝期盼。 “阿……阿爷?” “唉!” 姚公谦大笑着应声,然后一把将其抱起,含笑道:“某也有女儿了!” 小草愣愣的被其抱着转圈,神情从慌张,渐渐变为欣喜。 没有打扰,伍无郁径直离去,上了马后这才冲后喊道:“姚大人,莫要忘了!贫道答应给小草买糖吃,不可让贫道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知道了!” 抱着小草,姚公谦冲渡河而去的身影,朗声回应。 “以后跟着阿爷好不好?有名字吗?” “有……小草。” “阿爷给小草换个名字,唔……就叫姚盼吧。姚盼姚盼,盼女而来……” 小草听不懂,但却能看出这位新认的阿爷,很是喜欢自己,于是当即拍手道:“好……” “哈哈,走,阿爷带你买糖。然后回家见见你阿娘阿兄。” “阿娘阿兄会喜欢小草吗?像那个阿兄一样。” “会的,一定会的。” …… ………… 左骁卫渡河而去,继续向南行驰。 路上,恭年还是安耐不住,劝道:“大人,上奏陛下的折子,还是改一改吧?这通篇造反,满纸君臣,实在是……” “不必。” 伍无郁笑了笑,驾马缓行,仰头道:“且让我伍无郁,当一回直谏之臣。” “唉,大人,属下这不是怕……” 恭年还想再劝,伍无郁却是瞥了他一眼,“知道你想什么,放心。贫道心中有数。” 见此,恭年摇头一叹,只得拨马掉头,去寻人传书了。 到是孙兴田挠着头凑上来,呐呐道:“末将就是一粗人,不晓得什么事理。但国师大人对百姓的心意,末将还是看得出的。这些银两,是前几日大人给的,末将还给大人。 末将也是农家子,嘴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反正日后大人吩咐一句,末将刀山火海,也不惧。” 看着一双大手递来的银票,伍无郁笑了笑,摇头道:“收下吧。” 脸色一红,孙兴田倔脾气上来,固执道:“大人可是看不起末将?当末将是那劳什子见钱眼开的人?末将爱钱不假,可也……” 哑然失笑,伍无郁摆手道:“说到那去了?这钱,贫道怎么得来的,你不知道?所谓见者有份嘛。 神都城,天子脚下。物价不便宜,拿上吧,让妻儿老小过的好些,没事的。 贫道这,多了这些不多,少了这些也不少,无甚用的。” 见此,孙兴田挠头想了想,然后又把银票塞入怀中,傻笑道:“末将那婆姨总嫌住的地方小,这次回去,再置办个大点的院子,保证这婆姨笑开花……” “孙将军有孩子了吗?” “有两个儿子嘞!” 提起这话,孙兴田兴奋道:“这两个小子啊,一天都不让老子……额,不让末将省心,上跳下窜,专寻人打架。” 看着他为人父的欣喜,伍无郁抿唇一笑,出声应和着。 看人欢喜瞧人乐,也是一种享受。 不过自己,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福气了。 有得有失,有这么重的恩宠,就该失去些什么…… 第三百二十五章:劣气不改 夏暑散尽,秋凉渐起,万物……肃杀。 “大人,往前十里,便是岭南界。新任岭南节度使杨砚,正率岭南大小官员,在哪迎候。” 一处小镇茶馆二楼,临窗一桌,恭年看了眼正品茶淡然的国师大人,躬身开口。 姓杨?会是杨淳族人吗?是……女帝的所谓天恩? “嗯。” 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伍无郁看下窗外,只见原本平凡的小镇,此时街面上,多了许多的江湖人。 各个跨刀佩剑,步履匆匆。 “各分院之主,来了吗?” 他可了一声,便见恭年点头道:“左骁卫大旗高展,便在镇外。连节度使一众官员都在迎候,他们想必也在。卑职一刻钟前便已然派人通传,料想稍后便至。” 说着,恭年眉头一皱,困惑道:“属下不解,我等既然已临近岭南道,何不直接过去,而是要在此地,先见鹰羽分院之主? 莫非……” 想到一个猜测,恭年不禁压低声音道:“大人是觉得,这岭南官场,也……” 抬头看了他一眼,伍无郁轻轻放下茶杯,轻笑道:“莫要胡乱猜测,贫道乏了,想歇歇脚。” “是。” 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恭年拱手称是。 就在这时,楼下大堂传来了一声惊堂。 “啪!” “话说当朝国师,于陛下寿辰之时,当着万国使臣的面,突地一喝,顿时只见那本是晴空万里的青天,竟在转瞬之间,汇聚了厚重阴云,万道雷蛇蔓延其中!” 是在说我? 来了兴致,伍无郁迈步走去,在栏杆处下望。 只见一楼大堂之中,一名白须老者,在案后中气十足的说着。 “诸位猜怎么着?” 白须说书人双眼一眯,而后瞪大,抑扬顿挫道:“在万国使臣惊惧之中,只见那国师身着陛下钦赐麒麟袍,一步迈出,一朵祥云自脚下生出,而后一连三步,便行至了半空!” 扯淡。 心中嘀咕一句,但伍无郁还是招手让人拿来一叠点心,笑眯眯地听着。 “国师脚踏祥云,身后更是流光溢彩啊,就在其顶上雷霆汇聚之时,国师剑指明谭,叫了一声摧山,只瞧的万道雷霆竟是依令而下,直奔明谭山! 明谭山一时间,如同雷泽,碎石漫天啊。 这一下,当即吓得群使叩拜,就在众人回神之时,那化为满地的碎石之间,您猜怎么着? 竟然出现了一条十丈长的大蟒啊!” “好!” “彩!” 一楼大堂的客人听的兴起,纷纷喝彩打赏。 那白须老人看着扔向自己的铜板,顿时眉飞色舞,说的更起劲了。 二楼到是不如一楼热闹,原因无他,只因二楼皆是鹰羽卫。 “大人在民间,有神异流传,可见大人威信,百信爱戴……” 恭年笑呵呵地恭维一句。 伍无郁撇撇嘴,眼底却泛出一抹笑意。 “赏。” 一个字出口,恭年当即从怀中摸出一锭银钱,随手抛下。 “我家公子有赏!” 看着安然落在桌案上的银子,白须老人顿时笑得牙不见眼,冲二楼公子哥打扮的伍无郁拱拱手,说了句公子豪气,然后便继续扯淡。 气氛逐渐热烈,就在这白须说书人唾沫乱飞,眉飞色舞时,几名魁梧大汉却是大步走来。 “嘿客官,不凑巧,今个客满了,您若不嫌弃,小的给您找几个凳……” 那迎上去的小二还没说完,便见其中一人信手一推,将这小二丢向别处,而后大步走进来,虎目环视,顿时吓得众人,收了欢颜。 脸色微微一沉,伍无郁看着这几个江湖人,眼中泛起一抹冷意。 只见那推人的大汉仰头看向二楼,就欲上前。 却听恭年冷冷道:“二楼,我家公子包了,敢踏上来半步,死!” 随着他最后一字出口,一众便装鹰羽便齐齐走向栏杆处,冷漠下望。 那大汉一怔,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家小小的茶馆,竟会遇见这场面。 可要就此退出,未免太过丢人了。 于是就在他迟疑间,他的同伴却是拉了拉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然后走到一张桌子前,将长刀拍在桌案上,那原本的几名客人,顿时吓了一激灵,半点废话不敢多说,当即灰溜溜地走了。 三人落座,伍无郁眼底寒意更甚。 “贫道记得,早便传书岭南,望其对这些江湖之人,严加看管,也曾让鹰羽,多加戒备。为何……” 伍无郁眼睑下垂,敛去眼中的冷色,淡淡道:“为何,这些江湖武人,还是如此放肆?” “大人……您传书的是岭南道节度使,我们还未入岭南呢。” 脸色闪过一抹难色,恭年带着些许尴尬道:“而且大人还传令左右之道鹰羽驰援,这就……” 眼中恍然,伍无郁点点头,瞥了眼下面那几人,迈步走回原位。 “一会离去之时,给那几人些教训。” “是。” 说书人的声音继续响起,不过因为那几人的到来,气氛不复先前那般热烈了。 而就在那白须老人正讲着诛妖蟒的时候,只听咔嚓一阵碎响,继而便是白须老人的惨呼之声。 “哼,胡说八道!老子偏就不信……” 骂骂咧咧的人不用想,便是那几个江湖客。 面色一沉,伍无郁匆匆而行,再来到栏杆所在,果见白须老人捂着额头,一抹殷红缓缓流下。 而那几个江湖客还徒觉不满,拢着袖子便凶神恶煞的走了过去。 “说,你这老不死的,这都是亲眼看见的?啊?” “敢忽悠老子?他真是神仙?我呸!” 白须老人一手捂着头,一手连连摇摆,不住后退着,求饶。 此时伍无郁已然脸色漆黑如墨,咬牙道:“二次清查过半,本以为江湖劣气有所收敛,未曾想……” 恭年看着大人的脸色,赶忙道:“这小镇偏远,江湖中人自然放肆了些。大人莫急,属下这就下去,整治他们。” 正说着,却见店外又是一行人匆匆而至。 他们皆是身着羽服,腰跨寒刀,眼神焦急之余,看着店中的场景,也是愣住。 正是那匆匆奉命而来的,岭南及左右之道的分院之主。 第三百二十六章:关键所在,楚家 他们也仅是微微迟疑片刻,便明白了店中发生了什么。 更是抬头一望,看清伍无郁的面容后,心底顿时发寒。 各地分院之主,可是在神都城观机楼七层,亲眼面见过伍无郁,才被任命的! 该死的! 他们得到传令之后,顿时快马疾驰,前来面见。 一路上彼此不断商议,见到大人后该说什么,谁知这下可好,什么都还没说,就给大人留下了这么一个督管不利的印象。 只见一名本就脸黑的鹰羽大汉,当即沉着脸,大步走入店中。 “不知死活的东西,也敢造次?!” 那几人看着突然出现的鹰羽卫,也是愣住,而后飞速靠向桌子,将自己的兵器,握在手中。 一众鹰羽入店,环视四周之后,其中一人沉声喝道:“诸位父老安心,有我鹰羽卫在,定不叫这几个混账,祸害乡里。” 见此,一众客人虽不至于彻底放心,但多少也稍稍安心了点。 楼上见到这一幕的伍无郁,默默点了点头头。 自己选出来的人,不管怎么说,话还是会说的,至于事会不会办,待会就知道了。 “让他们处理一下,然后上来。” 吩咐一句,伍无郁便不再关注,径直回到位置上。 “公子有令,自行处理一下,然后上来。” 恭年冲下说了一句,便见一众鹰羽当即拱手抱拳,“是!” 这下子,所有人心中,不禁对刚刚露面的豪爽公子,心中泛起了嘀咕。 看来是个大人物嘞…… 很快,底下便响起了一阵嘈杂,但来的快,安静的也快。 咚咚咚,一行人匆匆上楼。 伍无郁看到面前略有紧张不安的一行人,轻抿一口茶水,淡淡道:“都说说吧,贫道吩咐的事,办的如何?” 见大人不揪着刚刚那件事深究,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只见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上前一步道:“属下岭南秘事院主,黄天。回大人,信王秘库之事,属下等早有心想查,然神都来人,自称内卫,我等不好干涉。” 咚。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不轻的声响。 他淡漠的看向黄天。 只见其咽下一口唾液,连忙道:“但属下得到传令之后,也不敢懈怠,汇同各位同僚,很快便查清了一件事,那就是楚家。” 说着,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伍无郁,见其眉头舒展,这才安心道:“竟密查,这楚家与反王李泾,有着诸多勾连……” “等等……” 伍无郁拧眉回想,“你说这楚家,就是那被灭门的……荒州楚家?” “正是!” 黄天皱眉道:“信王秘库,与楚家干系甚大。且属下推断,这信王秘库,很可能就是楚家放出的消息!” “没道理啊。” 恭年摩挲着下巴,站在一旁狐疑道:“若这楚家与秘库有关,那他不应该严加防范,守口如瓶吗?怎么反倒会放出消息,引得天下人尽皆知?” 瞥了他一眼,伍无郁看向黄天,“继续。” “是。” 黄天拱拱手,然后迟疑道:“于是,属下等便顺着楚家灭门之案,详尽摸查。然楚家被灭,行凶之人手法十分老练,现场几度勘察,皆看不出什么。 所有人皆是一刀封喉,皆无第二刀。本来,若是慢慢摸查,也能理出一些头绪,但现在岭南到处都是江湖武人,加上内卫,岭南官场,各方势力或明或暗,局势混乱,属下等行事颇受辖制,实在是……” “也就是说,线索断了?” 伍无郁右拳微握,皱眉问道。 “是……” 黄天说出一字,然后弯身拱手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属下等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身后一众分院之主,亦是弯身请罚。 “罢了,”摇摇头,伍无郁起身,看着他们道:“此事的确棘手,怪不得你们。不过关键,还在荒州楚家,这样吧,一会入岭南,直去荒州楚家,调集所有弟兄,荒州听命。” “是!” “那大人,我们这就去岭南?” 恭年笑道:“那岭南节度使,带着一群官员,可是等了很久。” 听见这话,本欲离去的伍无郁目光一沉,竟是又坐了下来。 “岭南节度使,杨砚,你们知道多少?说说。” “呃……” 众人互相一看,还是那岭南秘事院主黄天站了出来,皱眉道:“此人举止中庸,自任节度使以来,从不激进。有时候甚至宁愿无功,也不肯出错。很是稳健。” 是吗? 伍无郁双眼一眯,然后释然。 的确,有着上任节度使造反在前,他这个节度使,可不好当。 “南营将士,如何?” “回大人,原副将陈谦,应那次归顺杀贼有功,现在已为南营主将。” 黄天挠了挠头,又补充道:“不过,自扬砚到任以来,二人从未谋面。似是在……刻意躲着对方。就连扬砚初次到任,南营也没人出面。” “避嫌吧。” 笑了笑,伍无郁眯眼道:“对了,岭南现在应该有很多江湖中人吧?乱吗?” “大人放心。” 黄天笑道:“节度使扬砚前些时日下令,每州每城,皆是日夜有衙役捕快巡街,但见闹事者,一概压入大牢。若遇伤人者,立斩。南营也调动频繁,散兵而动,用以震慑。 至今,已有不下几百人,被当场格杀或斩决。现在的岭南,那些武人安生着呢。 且如此果决,还让不少人吃惊了呢,谁都没想到,原本碌碌无为的节度使,也有如此气魄。” “那是大人传书与他,让他如此行事的。” 恭年翻个白眼,嘟囔道。 闻此,黄天一愣,然后赶忙弯身,“大人高瞻远瞩,身居千里之外,却能做到运筹帷幄之中,着实让属下……” “行了。” 伍无郁眉头一皱,“难道贫道好听此等谄媚之语吗?好好办事,才是正途。” 碰了一鼻子灰,黄天顿时尬笑着连连称是。 话说弟兄们不都是在传,大人身边的锐武总院主,就是会说好听的话,才得到重用的吗? 奶奶的,传闻不可信! 第三百二十七章:杨砚 不再逗留,一干人等出了小镇,汇同孙兴田的左骁卫将士,向着岭南道,疾驰而去。 到是岭南界处,一众身着官服的男子,正三五成群,议论着什么。 “不是早就说卫队已在十里外了吗?怎还不到?” “谁知道呢,唉……” “这岭南还未修养多久,又成了如今这般乱哄哄的局面。本官还得赶紧回去,处理公务呢!” “公务?现在有何公务,比迎接国师大人还重要?” “这……” 群官一角,一名面容温润的中年男子,正端坐一旁,脸色平静。 见此,一人迟疑上前,微微拱手道:“杨大人,若国师一日不至,我等就在这等一日? 此刻岭南到处都是江湖武夫,我等不在本境坐镇,怕……” 杨砚抬头,冲其和气一笑,“放心便是,此时时日尚早,国师想必也得到了我等在此恭候的消息,不会耽搁太久的。” 见他如此,那人默默点头,转身回去。 “大人,” 杨砚身后一名白衫青年,上前一步,微微皱眉道:“我等如此,是否有些……太过屈尊降贵了?那国师虽说是钦差大臣,然大人亦是一道节度使,何必如此……” 闻此,杨砚侧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二爷爷做了那般事,本是要抄家灭族的,可陛下天恩浩荡,非但不降罪我杨家,还选我来继任这节度使。 这其中,或许有陛下的恩宠在,但还有一点,那就是我杨家,在此朝,当不得中枢之臣了。 阿然,我们是替杨家在赎罪啊。 岭南道节度使,听听就好了,别真把自己当什么封疆大吏,那样,只会害了杨家。” 话音一落,便听远处铁蹄声声。 杨砚起身,默默理了理身上衣袍,然后挂着一幅和气的笑容,迈步走去。 众官分列两旁,静静望着那远处的烟尘,越来越近。 “止!” 只见孙兴田右手握拳高举,沉声一喝。 卫队悍骑纷纷勒马,止住了马速。 马速减缓,伍无郁策马而至众人面前,看了眼为首的杨砚,双眼微微一眯,然后笑着翻身下马。 “贫道奉陛下之令,来岭南调查信王秘库之事。本想着自行查探,不敢劳烦诸位大人,谁知这……贫道如何当得起诸位大人,这般迎候啊。” 话说的很是客气,众人听完,苦等良久的郁气,也散了。 “哪里哪里,国师大人远道而来,我等来此相迎,也是应该的。” 杨砚率先开口,而后身后众官亦是堆笑说着客套。 一番彼此客气后,便见杨砚笑眯眯道:“国师辛苦了,本官已让人准备好了……” 话没说完,便见伍无郁微微摇头,目光沉凝道:“此时岭南,乱象频生,加之贫道身负皇命,实在不敢耽搁。这样吧,待贫道办完差事,再与大人把酒言欢可好?” 见他拒绝,杨砚脸上不见半分不忿,依旧和和气气,“呵呵,国师一片忠心,着实值得我等效仿。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既如此……” 伍无郁翻身上马,冲众官拱手道:“那贫道便率人先往荒州了,此行若有需要诸位帮助的地方,还望诸位配合。” “国师大人放心……” “下官一定听从调遣……” “……” “多谢。” 笑了笑,伍无郁侧头道:“鹰羽卫随贫道先行,孙将军在后,我们荒州城见!” 说罢马鞭一甩,便领着鹰羽疾驰奔去。 望着面前奔腾而过的精骑,杨砚脸上笑意仍在。 到是那叫阿然的白衫青年,却是面有不忿的嘀咕道:“大人,这国师也太不给你面子了吧?我们等了这么久,却……” 闻声转头,杨砚眼中浮现一抹稍纵即逝的警告,见其连忙收声之后,这才淡淡道:“诸位同僚,此间无事,就请各回本境吧。刚刚国师所讲,若需诸位配合之处,万莫推诿。” “我等遵命。” 岭南道,地广人稀。众官之中,有的州县离这并不近,因此拱手一番后,便连忙踏上了回去的路。 车马辚辚,杨砚毫无一丝节度使的威势气概,就这么站在路旁,含笑相送。 无论对方是刺史还是县令,皆是温声细语。 终于,当众官一一离去之后,此地便只剩了杨砚与白衫青年,还有一些个护卫。 “阿然,当记得祸从口出。” 收敛笑意,警告的看着他,杨砚皱眉道:“不要以为还在家中,你这脾性,该改改了。” “阿然不明白。” 白衫青年脸上闪过一抹固执,咬牙道:“在家中,大爷你不是这样的,虽然温和,可也不会如此谨慎。 现在明明都在岭南,当了这里最大的官,为何越发胆小甚微?大爷在怕什么?皇帝陛下都下旨免罪了,大爷为何……如此不痛快?” 静静看着他,待他闭口,杨砚这才问道:“说完了吗?” 啊? 这白山青年一愣。 随即便见杨砚挥手,扇了他一巴掌。 脸上红痕浮现,发丝潦乱,白衫青年愕然看着收回手的杨砚,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改不了,就派人送你回家。留在这,只会招惹祸事。” 杨砚眼神冷漠,“杨家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在这,稍有差池,家中那一百口人,都将遭到牵连。 痛快?我来这,可不是求痛快的。岭南是牢,节度使的头衔官职是枷锁,我杨砚,将终老于此,半点错也犯不得。懂吗?” 眼神氤氲,杨然默默垂头,低声道:“阿然知道了,日后一定管好自己的嘴,不会乱说了。” “嗯。” 淡淡应了一声,杨砚目光越过一旁象征着岭南道的界碑,看向外间。 沉默了许久,这才折身上马,离去。 或许……皇帝是真的原谅了杨家,大度的赦免了杨家…… 或许……这个节度使真的是她老人家的恩典…… …… ………… 但是,他杨砚不敢赌。 不敢拿他杨家一百口人去赌。 或许他也希冀过怀黄佩紫,渴求着出将入相一展才华。 但自从他二爷爷的事传回来,他便将这心思,湮灭了。 满门抄斩没等到,却等来了恩典。 他杨砚,下半生只能抱着这份恩典,感恩戴德,不敢再有半点他想…… 第三百二十八章:荒州 楚家所在的荒州城,离界碑处不近,快马疾驰尚需三个日夜。 然伍无郁在来岭南时,一路快马加鞭,此刻到了岭南,反倒慢了下来。 虽说是去荒州,可沿途却是逢城必入,见地便歇。 慢腾腾地,谁也不清楚他的心思。 又是一日晌午,跟着大人从一下县之城走出,恭年终于困惑道:“大人,我们不是急着去荒州,调查楚家之事吗?” 翻身上马,伍无郁瞥了他一眼,嗤笑道:“这么多日过去,要能找到线索,早就找到了,急也不在这一时半会。 还不如顺路访一访民情,看看这岭南到底如何,乱不乱。” 脸上闪过憨笑,恭年挠头道:“那大人这几日所见,觉得如何?” “还不错。” 赞许一声,伍无郁笑道:“也没想象的那么乱,各级官吏反应迅速,行事果敢。一连看了三州十二城,皆是如此。不错,当真不错。” “还是大人提前预警,传书于那杨砚,这才能让岭南迅速安稳下来。” 恭年笑呵呵地说了句。 他却是眼中略有深意,微微摇了摇头,“贫道传书不假,可如此迅速的做到安定,有效制住这些武人,则非贫道之功。 且本以为只是一州一地如此,可连日查访下来,各地皆同。不难看出……杨砚亦有干才。” 说着,他脸上浮现一抹惋惜,叹气道:“可惜啊,如此能臣,或将在这黄沙岭南,埋骨终老了。” “罢了,”伍无郁神情一转,沉声道:“不看了,疾驰荒州。” “是!” “驾!!” 数百骑不再走走停停,而是挥鞭策马,飞速奔腾起来。 又是一日晨起,他们终于抵达了荒州城外。 荒州,乃是一处中州。州如其名,百里之地,多黄沙矮丘,难见绿意。 而这荒州城,说是中州之城,却比其他道内的下州,还要来的落魄。 斑驳的城墙,尽显荒凉之意。 此刻,荒州城前,乌泱泱的一片鹰羽卫,正躬身默立城前。 而左骁卫,则驻扎远处。 小小的荒州城,竟凭空多了些肃杀的味道。 “大人,岭南道,江南西道……鹰羽卫弟兄皆在此处,听候大人调遣!” 众分院之主下马,躬身沉声道。 “参见大人!!” 随着他们的话说出口,城前一众鹰羽卫,皆是抱拳拱手,怒喝出声。 看着这一幕,伍无郁把玩着马鞭,笑道:“到是有那么一股子气势。传贫道令,左骁卫接管城防,鹰羽卫悉数入城,一街一巷,皆需驻守,静等我令。” “遵命!!” 一阵呼喊,一队队鹰羽与左骁卫纷纷入城,吓得一些不知情的百姓,惶恐不已。 这时,那已然回来的荒州刺史连忙出城,脸色发白的看着这一幕道:“下官荒州刺史,金粟。见过国师大人,这……这是为何?不合……不合规矩啊……” 闻此,伍无郁双眼一眯,诧异道:“贫道在界碑处见过金大人,大人不是也同意了吗?将会配合贫道行事?” “自该配合。可是这接管城防,与查案有关系吗?” 金粟生得一张忠厚老实的脸,若是换了别人,或许连可都不敢可,可他却一边吓得冷汗涔涔,一边还是站在马前,询可出口。 “或许有关,或许无关。” 笑着说了一句废话,伍无郁眯眼道:“贫道这条命,还是挺贵的。行事小心些,金大人,不会见怪吧?” 二人正说着,便见孙兴田沉声喊道:“报!荒州城防,接管完毕!” “报!城中各处街道,皆已把守完毕!” “那就好。” 默默点点头,伍无郁催马上前,同时眯眼道:“大人,莫站着了,入城吧。” 见事情已定,金粟想了半响,这才擦了擦汗,赔笑道:“下官给大人牵马。” 倒也不真是一根筋。 心中嘀咕一句,他们便入了城。 入城一看,果不其然。 城楼皆是左骁卫悍卒,街道上,每隔几步,便有鹰羽按刀而立,所有人静静看着驾马入城的国师,神情恭敬。 这便是……权势的味道啊…… 心中闷骚的感慨一下,他在黄天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了楚家所在。 推门而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股淡淡地血腥味,涌入鼻腔。 神色平静,他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在楚家府宅,转悠起来。 “嗯,不错,荒凉了些,但不难看出,是处好宅子。” 点头称赞一句,伍无郁笑道:“这样吧,贫道就在这楚家住下了,恭年,去收拾出来几间屋子。” “啊?” 众人皆惊。 这可是刚被灭门的府宅啊? “国师大人,此地不详。若大人不弃,下官便搬去官衙,把宅院留给大人如何?” 金粟上前拱手道。 伍无郁却是摆摆手,“此地甚好,无甚不详。对了,烦请金大人回去,速速将这楚家之人的名册,送来。” 转身回首,目光深沉道:“务必详细,无论主仆,无论男女,所有的名字,籍贯,相貌,乃至于爱好,都要有。 当然,贫道会给金大人几日时间,贫道麾下鹰羽,也会协同。 金大人,这件事对于您来说,不难吧?” 迎着国师的目光,金粟艰难咽下一口唾液,连声道:“不难,不难。五日之内……” “嗯?可能是贫道没说清楚,这城中鹰羽,皆会协同大人。” “三日……三日之内,下官一定……” “贫道这些鹰羽,可都是好手,金大人不要小看他们,有甚吩咐,不必客气。” “两……明晚之前,下官一定将此事办好。” 看着又开始冒冷汗的金粟,伍无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同时凑过去,低语道:“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灭门之案,也就是此案涉及信王秘库,无暇顾及。否则大人这刺史的位置,还能安然否? 别怪贫道太过逼迫,金大人若不加把劲,好好表现一下,怕是贫道前脚刚走,这陛下降罪的旨意,就过来了。 金大人,你的表现如何,贫道上奏之时,可是会一一详记的……” 双眼瞪大,金粟拱手咬牙道:“国师大人放心,下官拼尽全力,一定配合!” “不耽搁大人办事了。” “下官告辞。” 看着风风火火,一脸焦急的金粟离去,伍无郁不禁抿唇一笑。 第三百二十九章:神出鬼没的内卫 楚家,厅堂之中。 看着很是干净的桌椅,伍无郁暗暗点头,然后径直坐在首位。 这群鹰羽的动手能力,是真的强。 要是开个什么保洁公司,一定效益不错。 无厘头的念头刚刚升起,便看到了面前站着的众人。 除了孙兴田外,其他人都是各道院的领头人。 也就是说,这厅内之人,便是他伍无郁此刻在岭南,能调动的所有直接力量。 心思回正,伍无郁摆手道:“都坐吧。” “谢大人。” 众人分作,伍无郁沉吟片刻,这才皱眉道:“内卫在岭南活动,尔等知晓多少?” 所有人互相一看,果不其然,还是岭南秘事院主黄天,起身上前。 没得办法,谁让他们秘事院就是搞情报的?大人要知道事情,可不就得他出面。 “回大人,虽然内卫在岭南,这件事都心知肚明,但是却没几个人亲眼见过,更惶恐知晓其所在,所行。” 黄天抬头看了眼伍无郁,皱眉道:“属下也曾派人留意过,可这内卫神出鬼没,来去无踪。加之身份敏感,属下不好大肆调查,因此……一无所知。” “神出鬼没……一无所知……” 喃喃念叨一句,伍无郁点点头道:“也对,倒也符合内卫行事的风格。他们可不会跟我等鹰羽一般,明服佩刀的亮相。” 略微迟疑片刻,黄天眯眼道:“大人是想……寻内卫之人?也对,此事本就是内卫负责,他们知道的,一定比我们更多。 可是……该如何去寻内卫呢……” 瞧着看似困惑,实则求问的黄天,伍无郁微微皱眉,沉声道:“来时,陛下未跟贫道多讲这内卫,只道是让贫道追寻秘库。” “其实属下有一个猜测,不知该不该讲。” 另一人起身拱手道。 江南西道秘事院主,好像是叫……康守? “你且说来。” “是。” 康守皱眉道:“会不会有一个可能,这内卫已然发现了秘库所在,然……” “康守!” 一旁的江南西道锐武院主突地出声,看了眼国师,然后咬牙道:“莫要胡说八道,这红鹃内卫乃是陛下亲信!” 显然,这二人交情很深。要不然,他也不敢当这伍无郁的面,出声提醒。 气氛微微沉默。 伍无郁见此,轻笑道:“不无可能。” 四个字一出,所有人顿时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办案嘛,大胆设想,小心求证。一切有可能的事,皆可以假设。更何况,这秘库财帛,动人心……” 伍无郁起身,眯眼道:“你叫康守对吧?有几分胆略。” “谢大人夸奖。” 就在他准备再说些什么时,厅外一名鹰羽卫却是朗声开口,“报!府外有一书生,说是要求见大人。” “混账!” 恭年怒拍扶手,起身呵斥道:“大人正与我等商议要事,岂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这通传禀报,也是有潜规则的。 那禀报的鹰羽,当真不知这里面正在商议吗?若不是得了好处,他会为一书生,前来打扰? 这些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而恭年之所以如此愤怒,无他,只因为这通传鹰羽,是他的人。 察觉到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恭年脸色愈沉。 心中不禁暗骂:这不长眼的混球! 然那鹰羽,却是一脸委屈道:“回院主,非是小的得了那人好处。是他说,有要事要见大人,说是什么干系重大,小的这才……” 哦?不是收人好处? 恭年心中稍安,然后看向伍无郁。 书生……会是什么人? “罢了,召来一见。” 伍无郁开口,那通传鹰羽当即躬身一拜,折身而去。 很快,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便出现在了厅中。 这人面白无须,约莫三十左右,一身洗的发白的儒衫,端的是儒雅非凡。 “见过国师大人。” 不止是伍无郁,其他人亦是坐在椅上,打量着这人。 就在伍无郁准备开口时,只见左侧那江南西道控武院主猛然起身,拔刀怒吼道:“戒备!!保护大人!!此人是白衣书生,吴飞侯!我见过他!!” 白衣书生,吴飞侯? 闻声一惊,所有人迅速起身,将伍无郁牢牢挡在身后,同时厅外迅速冲进来一群鹰羽,持刀围住这人。 “老田,他娘的没认错吧?” 一人扭头呼喝。 那老田缓缓摇头,咬牙道:“当年围捕此人,我也在场!化成灰都忘不了他!” 而这时,仍坐在的首位的伍无郁,却是缓缓想起。 好像当初第一次去岭南时,听那群鹰羽卫闲聊时,提过一句。 鹰羽缉拿令,排名第……第几来着? 反正是叫白衣书生,吴飞侯。 能上当时的鹰羽缉拿榜,想必不会是善茬。 他来这作甚?刺杀?看着不像啊…… 正狐疑间,便见那认出吴飞侯的江南西道控武院主咬牙道:“吴飞侯,你来找死吗?” 直面寒刀,只见那吴飞侯冷笑一声,然后掏出一枚令牌,拱手道:“在下吴飞侯,任红鹃内卫都统一职,参见国师大人。” 红鹃内卫?? 所有人这下,彻底愣住了。 一刻钟后,伍无郁把玩着手中的令牌,心思急转。 内卫的牌子,他在部署明谭时见过,不是伪造。 可若这白衣书生是内卫的人,那这内卫藏得,就太深了…… 一时间,伍无郁竟也对这神出鬼没的内卫,生出了一些,惊惧。 果真不愧是能让陛下安眠,百官胆颤的内卫啊。 他要不说,谁能知晓? 目光一凝,径直将令牌扔过去,看着信手接过的吴飞侯,伍无郁皱眉道:“内卫前来,可是与秘库之事有关?” “这……是也不是。” 吴飞侯迟疑道:“负责秘库的,不是我。但在一月前,我却接到了此地内卫发来的求援信。因此秘密来岭南,可却……找不到一个其他内卫。 直到今日国师大人来岭南,这才打算现身一见。” “什么?!” 伍无郁眉头一紧,“来岭南负责秘库之事的内卫,统统不见了?!” 怎么可能?如果是真的,那这些人是藏起来了,还是……死了? 一时间,他突然觉得,这件事的水,很深。 第三百三十章:失踪的内卫 心底发寒,伍无郁坐在椅上,五指紧握。 吴飞侯看着他,认真点点头,“正是。在下带人遍查,却是找不到一个人。” 怪不得……陛下让我来,而不是继续任用内卫。 或许,跟这件事,也有关系吧…… 双目缓缓一合,而后猛然睁开,“恭年,速速派人……” 话说一半,他却突地止住,眉头紧蹙。 恭年微微抬头,看着他深思的模样,却是没有出声打断。 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响,怕惊扰大人。 又过了一会,伍无郁这才摩挲着拇指,眯眼道:“吴飞侯是吧?可否给贫道看一看,那失踪内卫给你发的求援信?” 是……怀疑吴飞侯? 厅内众人顿时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只见吴飞侯站在当中,沉声道:“国师大人可是怀疑在下?不妨明说,在下也不打算来找大人,是上头下令,要我等配合,这才现身。” 说着,他环首四周,叹气道:“不暴露身份的内卫,才算是内卫。此刻在下亮明身份而来,完事之后,在下便……” 听着他的话,且看其神情不似作伪,一些人的疑虑,这才打消。 伍无郁却是打量着她,斟酌着询问,“上头?能提吗?” 伸手抱拳,吴飞侯皱眉道:“内卫在外人看来十分神秘,其实在我等看来,亦是朦胧。除直接统属外,内卫之中,皆是上知下而下不知上。一级一级,绝不可越。 有时候甚至两人在一处办差,且都是内卫,却互相不知。 国师大人,在下只能说到这了!” 心中怀疑稍稍消弭,伍无郁点点头,然后继续道:“求援信,贫道想看一看。毕竟这是那些失踪内卫的最后消息,或许有线索。” 闻此,吴飞侯脸上闪过一抹挣扎,然后摇头道:“非是在下不愿,而是拿不出。罢了,再说与大人知晓,内卫传信,十分复杂缜密,绝不会落与纸面,书成文字。需根据特定之物,比照暗语,方能破译。” “哦。” 面上浮现一抹恍然,伍无郁点点头,然后皱眉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内容说出来吧。一定要一字不落。” “秘库事变,速援。” “就这六个字?” “就这六个字。” 吴飞侯神情认真,果断开口。 秘库……事变?什么变了? 思肘片刻也没理出头绪,伍无郁摆摆手,叹气道:“知道了,看来内卫与秘库之事有关。或许这岭南,除了明面上的势力,应该还有一股暗涌。 罢了,所有事,都关乎反王秘库,只要我们继续调查秘库,所有的隐秘,定会渐渐浮出水面。” “敢问大人,这秘库之事,可有头绪?” 吴飞侯出声询问。 伍无郁摇摇头后又点点头,眼神复杂道:“现在还不可知,唯一知晓的,就是这楚家与反王秘库,定有关系。只能从此下手了,希望那金粟不会让贫道失望。” “大人的意思是……” 黄天脑子转的很快,立马便跟上了伍无郁的思维,“怀疑这楚家还有遗存之人?可属下等,早就验看过这楚家的尸首,一具不少啊。” 抬眸望了他一眼,伍无郁沉声道:“贫道有些想法,但现在说来,有些不是时候。还得等等看,这样吧,秘事院听令。” 黄天与康守大步上前,拱手道:“在。” “立刻派人,去摸清楚家,平素与何人交往,又常做些什么。不论主仆,皆查!看看能不能摸出一些线索来。” “遵命!” “控武院听令!” “在。” “散于荒州境内,排查一切城、镇、村!不能放过半点可疑之处。人手不够,让锐武院协同。” “是!” “监查院,即刻去与金粟接洽,全力配合他,调查楚家已死之人的身份,相貌,年龄等所有信息!” “是!” 一切安排完毕,便见吴飞侯迟疑道:“大人,那我呢?” 嘴唇一抿,伍无郁问道:“现下在岭南的内卫,你都能调动吧?有多少人?” 见他这么问,吴飞侯纠结片刻,摇头道:“刚刚所说之事,便是在下所有能讲的。其他事,恕在下不能多言。” “呵……”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摆摆手道:“那阁下就继续追查那些失踪内卫的线索吧,贫道在明面上查楚家,你们暗地里搜寻内卫。一明一暗,或许最后都会在秘库这件事上,查出共通。” “既然如此……那在下告退了,一有消息,即刻报与大人知晓。” “嗯。” 看着转身离去的吴飞侯,恭年走到伍无郁身边,眯眼道:“大人相信这人?” “贫道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做。” 起身伸个懒腰,伍无郁淡笑道:“无非有两个可能,其一,他的确是内卫,也的确要调查那些失踪内卫的根由。这样一来,他会按照贫道说的去做,与我无害。 其二,他是冒充内卫。” 看向恭年,他眯眼道:“那你想想,冒充内卫,还知道这么多东西,那他会是谁?” 恭年沉思片刻,然后目光瞪大,沉声道:“暗地里的那些人,甚至就是灭楚家的凶徒!属下懂了,立刻派人暗中跟着他。” 拦下就要离去的恭年,伍无郁摇摇头,淡漠道:“不必,或许会被发现,打草惊蛇不好。而且这只是一个可能,贫道觉得,他是内卫的可能,大一些。 但不管他是不是,最后都还会来见贫道,不必在意,办好贫道交代的事就好。” “呃……属下……遵命。” 恭年挠挠头,想了一会,然后问道:“话说大人,今晚真要住在这楚家?” “不。” 摇摇头,伍无郁笑道:“不止是今晚。不出意外,贫道一直会在这,除非在别处找到了秘库的线索。” 咽下一口唾液,恭年面有难色,“可是大人,这楚家三百余人,可是在一夜之间,被灭门了啊。听人说,这楚家……闹鬼呢。” 斜看了他一眼,伍无郁不满道:“专心办差,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莫说无鬼,便是有,有贫道在,你怕什么?”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哼。” …… 第三百三十一章:城隍庙 于是乎,这一晚,伍无郁当真就在这楚家,住下了。 是夜,一处僻静幽暗的花园之中,两名鹰羽卫正在巡夜。 闹鬼之事,虽然伍无郁曾下令不得妄议,但私底下的闲聊,还是不可避免的。 “飞哥,你听说了吗?这宅子……” 一名稍年轻些的鹰羽,提了提腰上的寒刀,缩着肩膀道。 不等他说完,一旁的叫飞哥的年长鹰羽眉头一皱,呵斥道:“陆浑,大人有令,不得妄议!好好巡你的夜!” 闻此,名叫陆浑的年轻鹰羽张张嘴,却是不敢反驳。 凉风拂过,就在他二人准备离开时,陆浑不经意一瞥,眼中余光顿时看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有东西!” 陆浑下意识便按住刀柄,同时与那年长鹰羽,一左一右,悄悄摸了过去。 脚步轻缓无声,他二人绕过面前假山的同时,寒刀也已无声出鞘! “什么人!” 一声大喝响起,定睛细瞧,假山之后,竟是空无一物。 风起,寒意现。二人顿觉毛发惊悚,后背一阵发凉…… “飞……飞哥,是我眼花了?” 陆浑颤抖着开口。 而那年长鹰羽,却是闭口不言,脸色十分难堪。 一个人是眼花,那两个人呢?他也看到那一道黑影了! …… ………… 这件事,本来报不到伍无郁这,但架不住他惦记着秘库之事,心思过重,睡不着。 本想着起身吹吹风,谁知就瞧见了恭年脸色深沉的正带人匆匆而过。 跟着他来到那处花园假山前,伍无郁瞥了眼面前的两名鹰羽,皱眉道:“你二人说,见到黑影一闪而逝,自假山后不见踪影?” 陆浑他俩也没想到能惊动大人,彼此看了一眼,皆是拱手称是。 “会不会是你俩眼花了?!” 恭年在旁沉声呵斥。 闻此,陆浑咬牙道:“回院主,非是卑职一人,乃是我二人一同所见。难道是二人都眼花了吗?” 恭年一愣,又拧眉道:“难道有江湖中人潜入府中?” “应该不是。” 陆浑摇头道:“我二人见到那道黑影,双眼便没再离开过,若是跃墙而出,我二人不可能看不到。且假山之后,空无一物,这……” “那就是说,闹鬼了?” 伍无郁淡淡开口。 闻此,他连忙收声,拱手不敢再言。 上前几步,伍无郁走到他二人面前,“回答贫道,你二人确实看到黑影?” “卑职二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二人说完,陆浑又道:“飞哥武功已通暗劲。明眸亮眼,我会看错,飞哥不会的。” 见他二人笃定,伍无郁顿时皱起眉来。 鬼神之说,他其实从心底里,是不信的。 因此他更偏向于是那些善长轻功的江湖中人,来这寻事。或者根本就是这二人被闹鬼之事弄得心烦意乱,加之神情恍惚,看错了。 心中如此想着,他便折身而去,同时下令。 “府上戒备,善射者上檐,叶诚带人,排查府内。” “遵命!” 就这般,楚府闹腾了很久,直到深夜。可是却没有半点风吹草动,因此只能就此作罢。 次日一早,伍无郁早早醒来。 端坐厅堂之内,听着各方来报。 但很多,都是无关紧要,或是无用的消息。 大清早,他便听的眉心发痛,于是摆摆手,示意面前汇报的人停下,然后看向黄天道:“让秘事院调查楚家的事,如何了?” 一夜无眠,黄天却并不显疲乏。 “回大人,这楚家未出事之前,乃是荒州有名的大善之家,时常布施乞儿。单说荒州城内,与其交好之家,便不下七八家,与其有来往的,更多。现下属下正派人逐一排查……” 这要查到什么时候?! 伍无郁摇摇头,皱眉道:“就没有别的事吗?楚家这么大的家业,难道就没别的什么产业,有什么怪异之处?” “在大人未至岭南时,属下便已然查过这些楚家名下的产业,并无可疑之处。” 黄天刚刚说完,一旁的康守却是想了想,上前一步道:“不,还有一处与楚家有关,黄兄弟没有查。” 伍无郁抬头看向他,只见其双目微沉,低声道:“城南,城隍庙。” 说着,他便补充道:“这城隍庙,破烂不堪,因此也没人管,就被一群乞儿给占了。属下问过,这楚家每月布施,皆去城隍庙。” “一群乞丐,有什么好查的?” 黄天皱眉道:“城内有名有姓的大户,谁没去城隍庙布过施?” “楚家与此不同。” 康守反驳道:“其他大户,布施随心,一月或半年,时间不定。然这楚家,却是每月必派管家前去,每次都拉好几大车的食物。” 这一点,黄天到是不知道,不过还是迟疑道:“这又能说明什么?楚家仁义?” 眼中闪过一抹古怪,康守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伍无郁道:“大人,属下觉得,这不像是在布施,古怪的很。” “没猜错的话,你已经调查过这城隍庙了吧?可有发现异常?” 伍无郁眯眼询问。 “大人英明。” 康守微微握拳,咬牙道:“城隍庙中乞丐鱼龙混杂,身份不明。但属下提早便派探子扮作乞丐,混入庙中。 今晨据探子禀报,这些时日以来,他发现这城隍庙乞丐,在大人抵达岭南之时,一夜之间少了许多。” 在我到的时候,少了很多?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可知晓这些少了的乞丐,去哪了?” 脸上闪过一抹难堪,康守拱手道:“乞丐来去自由,那探子也是在人离开后,才后知后觉。因此……” 五指紧握,发出一声微小的骨节咔嚓之声。 伍无郁皱眉道:“说了半天,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不。大人容禀……” 康守咬牙道:“属下安插的探子,发现庙中有一伙人,与寻常乞丐略有不同,时常聚在一起,说着什么。消失的人便是这伙人,但是这伙人并没走完,还有一人,留在庙中。” 闻此,伍无郁眼皮一扬,眯眼道:“你那探子,没被发现吧?” “没有。” “派出好手,暗中盯着。放长线钓大鱼,知道吗?” “属下已经这般做了。” “康……守?不错,是个人才。” “谢大人夸奖。” …… ………… 第三百三十二章:验尸 下面的鹰羽卫,日夜不休,各自调查暗访。 而伍无郁一众,则在楚家坐镇,听着各处来报。 可直到过了午时,传回来的消息,还是没用。 现在手头上有点盼头的,就是康守布置的……那个城隍庙一条线索了…… 那伙人,会跟这件事有关吗? 心神耗费颇大,伍无郁不得不饮浓茶,来缓解。 就在他以为今日不会有别的消息时,金粟却是双眼遍布血丝,拿着一本簿册,登门了。 “大人!楚家亡故者,三百零二人,皆在此册!按照大人的要求,下官查遍城中各地,凡此册有名者,皆寻人求证过。” 看着面前衣衫皱作一团,眸子遍布血丝的金粟,伍无郁起身说了几句好话,然后接过册子一番,看了两眼,便重重合上。 “三百零二具尸体,此刻在哪?” 伍无郁沉声发问。 金粟一愣,连忙道:“葬在城郊三里处的小黄山。” 葬了? 伍无郁一愣,随即回神。也对,他在神都时,就接到了楚家灭门的消息,也就是说,从那一刻起,往前推一个月左右,才是灭门之案发生的时候。 那时天气炎热,且这么久过去,尸骨自然不可能存留。 “走!去小黄山!” 不容置疑的命令下达,众人纷纷出府,直奔小黄山。 …… ………… 午后时分,伍无郁立在一侧,用手帕捂着口鼻,看着面前不断掘坟挖尸的鹰羽,眼眸深邃。 “大人,这些尸体都已然有仵作验过……” 金粟精神恍惚地开口。 伍无郁却是淡淡道:“大人想必是一夜未眠吧?可先行回去休息,若有其他事,会寻金大人的。” “这……那下官告辞。” 待他离去,恭年这才上前道:“大人,鹰羽卫里会验尸骨的不多,且这三百具尸首,皆已腐照名册之上的性别,年龄。只验这些尸骨,与这两点,相符与否。” 恶臭扑面,伍无郁却是没有离开,盯着那一具具尸骨,沉声道:“让参与埋尸的衙役差人以及当时验尸的仵作在侧看着。 搞清楚每一具尸体是谁,按照名册,逐一排查!” 见大人态度强硬,且没有离开的意思,恭年只得点头,转身行去。 到是一旁的康守双眼一眯,迟疑道:“大人是想知道,是否还有活着的楚家人,借尸偷生?” 没有看他,伍无郁盯着那些忙碌的人,皱眉道:“这是最笨的法子,也可能只是一场无用功。但现在,没办法了,城隍庙那条线暂时不能动,其他地方也没消息传出来,只能从这里下手。” “大人,便是查出有人还活着,可又该去哪里找?这么久过去,若有人偷生活下来,避过了那场灭门,怕是此刻早就不知所踪了吧?” 目光回转,伍无郁盯着他,沉声道:“若有,查出其姓名,身份,便有个寻找的方向,多少也算条线索。” 微微一笑,康守出声提醒道:“大人细想,能偷生下来的,必定是有人甘愿替他去死。寻常奴仆,会有这个资格吗?” 闻此,伍无郁双眼一亮,当即沉声喝道:“集中人手,先排查主家之人及其旁支,家仆护卫丫鬟,先不管!” “遵命!!” 四周忙碌的人纷纷抬头一应。 “大人英明。” 康守浅笑着念叨一声。 伍无郁这才转身,正视着这个江南西道秘事院主。 “很机灵,很不错。等贫道办完事回神都,你一起跟着吧。” 双眸一亮,康守当即弯身,沉声道:“谢大人!” 二人身后,一众分院主见到这一幕,皆是眼神复杂,有些羡慕。 分院主,被带回神都总院,那便是在大人身边,这可是机缘啊。 随着命令下达,很快一些主要人物的尸首,便被一一验查过。 可惜,这些尸骨能传达的信息,皆与名册之上,一般无二。 这是一场无用功。 意识到这一点,伍无郁不禁叹出一口气,准备离去。 然就在鹰羽卫们搬着这些被验过的尸骨准备离去时,拿着册子的恭年却是突地出声喝道:“等一下!” 只见其看了眼名册,然后指着面前的尸骨,沉声道:“此人是谁?” “回大人,楚家二公子。” 脸色陡然转黑,恭年咬牙道:“再验其左腿!” 一旁的鹰羽不解其意,不过还是将尸骨放下,认真检验起来。 伍无郁闻声走来,眯眼道:“发现了什么?” 恭年回神,摊开名册道:“大人请看,这楚家二公子,楚北歌。据名册所讲,年约十六,少时坠马,断了左腿,虽被人治好,可却落下了腿疾。 属下是武人,刚刚看了一眼,这人左腿之骨,无一丝断裂过的痕迹,因此……” 就在他汇报之时,一旁验尸的人顿时起身,开口道:“大人!此人左腿无缺无残,与常人无异!” 此话一出,伍无郁看着地上那具尸骨,嘴角微微勾起。 还真叫他……找到了!又是一条线索! “速去派人,暗访一切接触过楚家二公子的人,务必要知道其特征,然后通传锐武院与控武院,以荒州城为起始,四野而查!” “遵命!!!” 尸骨再次入土,伍无郁冲其微微躬身一拜,然后转身离去。 等他回到楚家,便已然是黄昏了。 看了半天尸骨,闻了半天恶臭,此刻的他虽然肚饿,却实在是提不起一点胃口。 当他得知楚家二公子,楚北歌的面貌特征已被掌握,且锐武、控武两院已经开始排查搜寻时,这才安下了心。 到现在为止,城隍庙那伙身份不明的人,加上这个楚北歌,便算是两条线索了。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搅风搅雨! “大人,多少吃些吧?” 看着桌上饭食微凉,恭年无奈道。 伍无郁却是摇摇头,思肘着自己还有没有错漏,没有开口。 见他脸色偏黄,神情略有憔悴的低头沉思。 恭年只得摇头一叹,端着饭食默默走出了屋子。 “报,还是昨夜那处地方,有弟兄也发现了……” “禁声!” 恭年瞪了眼匆匆而来的人,皱眉看了眼身后,“如昨夜一般,仔细排查,严加防守。无有发现,不得惊扰大人。” “这……” “还不快去!” “是……” 第三百三十三章:雪姬 三日后,入秋之后的第一场雨,到了。 站在檐下,看着面前淅沥小雨,伍无郁眉头紧皱。 “城隍庙与楚北歌,皆无消息传来?” 身侧恭年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道:“是……各院正在竭力搜查,想必……” 说着,他便讲不下去了。因为这三日以来,这句话他每日都说了不下七八次。 “楚北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左腿还有腿疾,面貌特征尔等也知晓了。” 伍无郁漠然望着面前雨帘,寒声道:“可过去多日,却一点线索都没有?贫道给杨砚打过招呼,各地关卡衙役,皆配合尔等,可你们呢?你们就是这么办差的!?” 恭年连忙躬身,身后一众分院主亦是头颅低垂,不敢出声。 就在他心中烦躁愈演愈烈之时,雨幕之中,一道身影却是跑来跑去。 “呆子?” 呢喃一句,伍无郁望着他皱眉道:“卫长乐最近在忙什么?” 以往他很喜欢跟在自己身边,可自打进了这楚府,似乎就经常不见,也不知去了哪。 身后恭年闻此,连忙道:“小卫大夫这几日经常在城里,去给人看病,也不收诊金……” 正说着,卫长乐便跑进了檐下,浑身湿漉漉地。 而他刚刚避雨太急,一直低着头走路,此刻到了檐下,才看到伍无郁一众,当即愣了一下,然后眼神下意识避开,喊了声,“大哥。” 见此,伍无郁心中不禁狐疑起来。 这小子怎么性子变了这么多?以往可是闹腾的很。 不等他开口询问,卫长乐便苦笑一声,“我……我去吃点东西。” “别急。” 拦下他,伍无郁眯眼道:“最近,你忙什么呢?” 脸色苍白,卫长乐有些失魂落魄,眼神更是迷茫之余,多了些慌乱。 “没,没什么……就是去给人瞧瞧病……” “给人瞧病?我看你要得病了!” 语气陡然提高,伍无郁沉声道:“你一定有事,到底怎么了!快说!” 被呵斥声吓了一哆嗦,卫长乐缩着肩膀,垂下了头,湿透了的鬓发贴在脸颊上,有气无力道:“大哥还要忙大事,就别管我了……” “说。” 这次他到没有刻意训斥,但这平淡地一个字,却满是不容置疑。 眼圈微红,卫长乐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他一眼,竟是一下子哭了起来。 “大哥,我要死了……” 看着这呆子的模样,伍无郁顿时愣住,好一通安抚之后,这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进楚府以来,他见伍无郁忙得很,便自顾自的准备出城找些乐子。 起先还好,可当他给一名叫小雪的女子治病时,却被其下了鬼咒,不按照这小雪的话去做,就会鬼咒复发,被恶鬼噬魂而死。 听完之后,伍无郁顿时眉头紧皱,然随即,便双眼流露出一丝危险的光芒,“这个叫小雪的女子,以此来威胁你后,都让你做了什么?” “让我每日准备一些吃食,放到……放到楚府东花园的假山下,说是要供奉恶鬼,这样才不会让鬼咒复发。” 卫长乐生无可恋,抽泣着说道。 楚府东花园? 伍无郁侧头看去,恭年当即回复道:“大人,那里便是弟兄们,常见鬼影之地。” “莫非……真有鬼怪作祟?” 江南西道的控武院主喃喃一句,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收声。 只见伍无郁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看着康守道:“去,将那叫小雪的女子,带来。” 同样一脸笑容的康守当即拱手领命,上前开始细问卫长乐,然后大步离去。 站在檐下等候的伍无郁笑眯眯地问道:“那女子是否还跟你打听了关于贫道的事情?” “是啊。” 卫长乐耷拉着肩膀,破罐子破摔道:“问了鹰羽卫最近在做什么,问了为什么要住在楚府,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 脸上笑意渐浓,伍无郁眼底却是泛起一抹冷意,“那你如实说了?” “对啊。” 卫长乐理所当然道:“跟她说不知道啊,我本来就不知道。” 说着,他眼眉一苦,纠结道:“大哥,我怕是活不过今晚了,她可是说了,只要我敢乱说,一定会被恶鬼噬魂的……唉,我还没给家里留后呢,我爹指定又要骂我了…… 还好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听不到了……” 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伍无郁摇头轻笑,伸手敲了一下,淡淡道:“贫道所在之地,万邪皆辟。莫说你是被那女子哄骗了,便是真的……” 说着,他抬头看向落雨,冷声道:“贫道倒要看看,何方小鬼,竟敢在我面前,放肆!” 话音一落,雨幕之上的阴云中,轰隆一声便闻雷鸣。随即雨势,愈大。 “可是……我亲眼见她喷水于纸,让恶鬼现身啊……” 伍无郁没有搭理,一旁的分院主则淡笑上前,为其解释着什么。 “江湖骗术?不会吧……” “是真的,小卫大夫不信,一会在下就为你展示一二。” “也就是说我不会死了?” “这是自然。国师大人身边,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接近的。” “……” 就这般,约莫两刻钟过去,然后就看到康守带着几名鹰羽,快步而来。 而他们当中,一名女子正被架着。 “报!大人,小雪带到!” 康守一身斗笠在身,伫立在雨幕之中,拱手开口。 “曹羽。” 伍无郁看着雨中跌落在地的女子,幽幽喊了一声。 只见身后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曹羽,当即上前一步,紧了紧手中的包裹,大步走入雨中。 只见曹羽任由雨水滴落身上,漠然下望。 “姓名。” 跌在地上,那女子浑身瑟瑟发抖,却是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见此,曹羽不仅不恼,反而呲牙一笑,然后缓缓打开包裹,从中取出一枚指长铁针,俯下身去。 “啊!!!” 女子凄厉地惨叫响彻滂沱,伍无郁漠然站在檐下,冷冷看着。 “雪姬,雪姬,雪姬……” 只听一连三声痛喊,曹羽不禁眉头一皱,略显不悦。 “你是何人?” 这一次,这雪姬,沉默了。 见此,曹羽双眼一眯,缓缓又是抽出一根铁针,不过这次,这雪姬虽然惶恐,身体颤抖不停,可却未曾开口。 第三百三十四章:灯下黑 皮下针,入血肉,当是痛彻心扉! 一声声如同濒死野兽的惨叫回响,空气中,除了雨水的味道,还有一股血腥,弥漫开来。 “大……大哥,要不算了吧?她只是骗骗我而已,又没什么损失。” 卫长乐小脸发白,战战兢兢道。 “送长乐回去休息。” 背对着他,伍无郁幽幽开口。 “是!” 恭年当即走到卫长乐身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见他没有动作,不禁眉头一皱,看了眼伍无郁,这才低声道:“小卫大夫,您别心疼那女子。她不是冲你,而是冲国师大人。她绝不是什么良善女子……” 闻此,卫长乐眼神透过雨珠,望向泥地里虚弱痛喊的女子,犹豫半响,这才默默垂下头,“我知道了。” 但身体却没动。 见此,恭年看了眼伍无郁,见他没再开口,也就没再坚持。 “九根,九根……” 曹羽浑身湿漉,蹲在雪姬面前,满是兴奋道:“未曾想,你能坚持九根,太好了。看来这皮下针对你没什么用,换一种,换一种,换什么呢?” 雪姬趴在地上,抬头看了眼面前不断翻弄着包裹的曹羽,泪水混着雨水,流淌而出。 朦胧间,只见一双绣着金丝祥云的靴子,映入眼帘。 雪姬抬头看去,只见一名青年,被一群人簇拥着,站在伞下,俯视着她。 青年面容俊美,神态却是冷若寒霜。 只见其蹲下身子,任由身上华贵衣袍沾上泥水,幽幽道:“贫道最不喜欢似你们这般人,尔等所谓的骨气,所谓的忠诚,在我看来,可笑且可恶。” 贫道……是……那个国师? 雪姬逐渐混沌的神思一惊,然后听完话,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大人放心,再给属下一会时间,属下一定把大人想知道的,悉数问出来!” 曹羽在侧,连声保证。 闻此,伍无郁没有开口,伸出手指,为这雪姬梳理贴在脸上的发丝。 指尖温润带香,感受着脸上让人难受的发丝被一一理开,雪姬姣好的面容便浮现众人面前。 猛地,雪姬一口咬住脸上的手指,眼神陡然凶恶起来。 “放肆!” “张口!!” 众人皆惊,伍无郁却伸出另一只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看着自己手指渗出血丝,疼痛蔓延,伍无郁却一动不动,冷笑道:“其实似尔这般女子,落人手中,最好拿捏。或许能熬过刑,但撑得过世俗给你心中塑造的枷锁吗?” 这话她听不懂,但仍是死死咬住手指,不肯松手。 “尽除衣物,丢至乞儿处,一日一救,不让你死。三日之后,换一地,继续。想想,这岭南有多少地方?你能撑到哪一日?” 如同魔鬼般的呓语传来,雪姬双目一怔,霎时泪水狂涌,喉头呜咽着,发出一阵诡异声响。 “听闻兽类发情,很是可怖。若将你关与兽笼……” “杀了我啊……呜呜啊……” 雪姬张开口,哭嚎出声。 缓缓将手指从其口中抽出,黏液成丝,伍无郁接过旁人递来的丝帕,不紧不慢的擦拭着,然后将丝帕丢在雪姬脸上。 “按照贫道所说,将此女,丢至城隍庙。” “是!” “楚府丫鬟,公子侍女。” 绝望地声音软绵无力。 伍无郁却是双眼一眯,霎时间,一个个线索浮现眼前。 楚府,鬼影,食物。 若鬼物是假,那让卫长乐供奉恶鬼之说,便不是为了吓唬卫长乐,加深他的恐惧,而是…… 猛然回首,只听康守喃喃道:“东花园……” …… ………… 一刻钟后,楚府东花园所在,一片狼藉。 众多的鹰羽卫,推墙掘土,深挖细查。 可是半响也没发现。 难道自己猜错了? 伍无郁站在青伞之下,眉头一皱,看向一旁被人架着的雪姬。 就在他准备开口时,康守猛然抽刀,上前推开鹰羽,大力劈砍那座假山。 碎石飞溅,其他人也上前相助,很快这座假山,便被推到。 看着空无一物的假山所在,众人皆是迟疑。 就在这时,康守视线下落,只见雨水顺着满地碎石,竟然流入了一道缝隙之中。 噌! 寒刀下插,而后猛然一转,继而用力一顶。 一道几尺见方的黑洞,便浮现眼中。 没有迟疑,康守丢刀而入,很快便提着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康守手中之人,是一名少年,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视线更是惶恐不安。 恭年快步上前,双手按住这少年的左腿,顿时让他发出一声痛呼。 见此,恭年回头看向伍无郁,重重点了点头。 “呵呵……原来是灯下黑啊。” 一阵轻笑,伍无郁折身离去,同时说道:“给二公子好好梳洗一番,打理打理。” “是!” 楚北歌,寻到了。 心情有些不错,伍无郁坐在屋内,吃着点心。 一旁的卫长乐神情纠结,迟疑半响,才开口问道:“大哥,若雪姬还不说,你会……你会那么做吗?” 捻起点心的动作一顿,伍无郁看了他一眼,这才将点心扔进口中。 “不会。” 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他抿了一口茶水,这才皱眉道:“吓唬她罢了,贫道现在,还不至于那么不堪。” 脸上重新浮现笑颜,卫长乐恢复了以往的神情,大大咧咧的坐在他身边,拿起点心就往口中塞。 “啀,那要是她打死就是不说,你咋办?” “凉拌!” 起身瞪了他一眼,伍无郁走至屋外,正好见恭年快步而来。 “回大人,楚北歌梳洗过了,为其换上了干净衣衫,也让他好好吃了一顿。此刻正跟雪姬同在屋内……呃,抱头痛哭。” 闻此,伍无郁眯眼笑了笑,开口道:“让他主仆二人,叙叙旧,聊一会。不要打扰他们,过会再说。” “呃……是。” 恭年快步离去,伍无郁走至檐下,看着雨势渐收,阴云渐散,不禁吐出一口气。 希望这件事,赶紧结束吧,不坐镇神都,各地情形不能第一时间知晓,他心里没底。 这般想着,他脸上不禁又浮现了一抹淡淡地笑意。 似是想起了谁…… 第三百三十五章:笑 雨后,日显,天朗气清。 伍无郁换上一身干净白袍,走向楚北歌所在的屋子。 行至屋前,便听到男女呜咽之音。 嘴唇一勾,屈指轻叩。 笃笃笃…… 门后之音顿时止住,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寂静无声。 没有迟疑,他径直推门而入,只见楚北歌与雪姬皆是脸上泪痕未干,看着自己的眼神,万分惊慌。 “二公子可休息好了?” 边说着,他一边走去。 那少年缩着肩膀,瑟瑟发抖,到是那雪姬贝齿轻咬,上前伸开双臂,默默拦在了他的面前。 脸上笑容不减,伍无郁眼中却浮现一抹嘲讽,“现在还装什么忠仆,有意思吗?” 一句话,瞬间摧毁了雪姬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看着面前俊朗青年,竟是双脚一软,呆呆跌坐在地。 径直越过,伍无郁看着坐在面前,一个劲低着头的少年,缓缓伸手,将其下巴抬起,“笑。” 什么? 楚北歌打个摆子,脸上惶恐愈甚。 啪! 一个耳光扇在其脸上,伍无郁看着脸颊微红的少年,淡漠道:“笑。” 眼中氤氲泪雾,楚北歌却是不敢哭出声。 啪! 没有迟疑,又是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然后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将其头颅回正。 “笑。” 这下子,楚北歌终于有了反应,试探似的微微抬头,十分勉强地露出了一个苦笑。 皮肉牵扯,比哭还难看。 “这才对嘛……”伍无郁笑得像个邻家大哥哥,揉了揉他的头,就好像刚刚甩耳光的不是他一样。 “贫道千辛万苦,找到了二公子,让人好好伺候着,二公子却对贫道露出这幅模样,未免太过让人伤心了。 来,笑得开心点。” 喉头哽咽一下,楚北歌双眸惊恐地望着他,费力去牵动脸颊上的皮肉。 “真难看。” 微微摇头,伍无郁松开手,自顾自的坐在一侧,眯眼道:“古人云,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贫道将二公子从地牢中救出,给你衣物吃食,还让你主仆相见。 啧啧,二公子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没有回应,雪姬脸色惨白的跌在地上,而楚北歌则仍在竭力维持着那个‘笑’,眼神惊惧之余,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响。 微微侧头,伍无郁静等片刻,然后一脸恍然道:“哦,原来二公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这可难办了……” 脸上浮现懊悔,喃喃出口,“贫道日子过得清贫,养不起无用之人啊……” 说着,他看向楚北歌,只见其双目紧紧盯着自己,惶恐且惊惧。 看着他这幅模样,伍无郁眉头微皱,然后起身,漠然道:“楚北歌是吧?贫道懒得与你纠缠,瞧你这幅模样,也不像是能受刑的,将自己知道的尽数说出来吧。 劝你好好想想,现在是贫道在可,一会说不定,就是贫道手下那些人了。 他们可不像贫道这般,好说话。” 这次,楚北歌终于有了反应,只见其头颅低垂,带着委屈哽咽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 话没说完,便听一阵响动,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脸上便又发出一声脆响。 “不知道,就去死!” 按住他的头,伍无郁强迫他仰视着自己,神情阴鸷道:“楚家唯一活着的公子,你告诉贫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下子,楚北歌再也忍不出,泪水瞬间涌出,低声呜咽起来。 没有丝毫怜悯,伍无郁冷冷道:“看来,非得动刑了!” 说罢松手一甩,大步离去。 屋外,便是一众分院主,包括曹羽。 然还没走到屋门前,伍无郁便感到脚下一顿,低头看去,只见雪姬伸手,抓住了自己想靴子。 “告诉你想知道的,保护我家公子,活下去。” 雪姬眼神坚韧,抓着伍无郁的靴子,咬牙道:“所有事,我都知道,只要你答应让我家公子活下去,该说的我都会说。” 看来,这雪姬不像是一个侍女那么简单啊…… 眼神微眯,伍无郁瞥了眼一旁还在低声哭泣的楚北歌,回眸道:“应了。说吧。” 眼中闪过一抹挣扎,雪姬松开手起身,又道:“全都告诉你,但你要先保证,知道了事情之后,不追责我家公子,让其活下去。” 回身坐下,伍无郁淡笑道:“可以。”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利,雪姬也是一愣,迟疑道:“你发誓。” “呵……” 嗤笑一声,伍无郁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跟贫道分说? 这事,你说则罢,不说……百般刑罚,千种折辱,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懂吗? 莫要挑战贫道的耐心,再不说,贫道可就让人来可了。” 脸上的坚毅被击碎,雪姬默默走到楚北歌身后,将其揽入怀中,然后淌出两行清泪。 而下一秒,只见雪姬猛然拔下顶上发簪,抵在楚北歌脖颈之上,像个绝望的母狼一般,凄厉道:“与其受辱,不如我与公子,速死!答应我们,答应保护公子,让他活下来,朝廷不再追究,否则你永远别想知道什么!” 一抹鲜红顺着簪尖处留下,楚北歌被吓得六神无主,一个劲哭着挣扎,然看似柔弱的雪姬,此刻竟然十分有力,死死拦着他,眼神万分孤恶。 嘟嘟嘟…… 伍无郁屈指不紧不慢的敲打着桌案,另一手则随意挥了挥,让冲进来的一众分院主退下。 “想死,很容易。但怎么死,确有讲究。罢了,不吓唬你主仆二人了。” 伍无郁起身,含笑道:“贫道心肠软,看不得这些。簪子放下,你要求的,贫道应了。” “你发誓!” 雪姬固执道。 见此,他笑意收敛,冷冷道:“贫道应下之事,便会做到。不需要一两句空口誓言来证明。” “你发誓……” 像是溺水之人抓着一根稻草,雪姬流着泪,语气近乎哀求,仿佛只有这誓言,才能让她彻底放下芥蒂。 气氛一沉,伍无郁盯着她凄绝的眸子,微微蠕动嘴唇,可一秒,一道破窗声便从一侧响起! 第三百三十六章:真相 眼前一花,而后便见一柄飞刀,插入雪姬手腕。 叮当…… 发簪落地。 与此同时,数道人影飞身而入,将其按在地上,擒住。 眼神一呆,继而满是绝望。 “啊!!啊!!!啊!!” 疯狂且凄厉的喊叫不断发出,被按住的雪姬不住挣扎着。 默默上前,伍无郁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贫道伍无郁,大周国师,在此起誓。只要面前之人说出灭门之案背后隐秘,将既往不咎,且保其主仆二人,活命。 此誓,神闻鬼鉴,如若有违,天诛地灭。” “大人!” 按住雪姬肩膀的恭年一怔。 伍无郁却是没看他,只是默默看着雪姬。 眼中绝望复归呆滞,而后便满是复杂。 片刻后,雪姬一身灰土血迹坐在桌侧,垂首道:“公子的确不知,不必为难他了。” 对面安坐,伍无郁眯眼道:“你不是一个侍女那么简单吧?” “是侍女。” 没有过多解释,雪姬深吸一口气,然后望着伍无郁,缓缓开口。 片刻之后,事情终于明了。 如猜测一般,这楚家便是信王秘库的看守者,在李泾兵败之后,楚家也惶恐了一阵,但见朝廷并没有大肆搜寻同党之后,便将秘库所在,彻底封存了起来,打算本分过活。 然过了一阵子,一群人却是登上门来,要求其交代秘库所在。 楚家不知这群人是什么人,但在其武力胁迫之下,还是交代了。 本想着说了便没事,可谁知交代之后,确定了秘库的真实。这群人便当即痛下杀手,灭了楚家。 所幸楚家家主机敏,匆忙之余,安排了次子与雪姬躲入东花园密室,逃过一劫。 灭门过后,二人不敢露面,可府中食物耗尽之后,却是不得不现身。 但家人全死,一时间也不敢让楚北歌露面,毕竟楚家二公子,在外面还是有很多人认识的。 于是雪姬便将楚北歌留在密室,自己乔装打扮,出门寻食物。 直到伍无郁现身,入住楚府,雪姬没了法子,只能以鬼神之说,唬住卫长乐,说是让他供奉恶鬼,实则是送食物给楚北歌。 至于那道鬼影,便是楚北歌取食物时候,被发现的。 但是巧合,所有撞见的人,皆没多想,且那密室打造严密,若非雨水下渗,让康守瞧出破绽,否则也不一定会被发现。 听完之后,伍无郁笑了笑,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秘库所在,你知道吧?” 抬头看着他,雪姬默默点点头。 甚好!如此一来,此行的最终目的,便算完成了。 至于…… 想到什么,伍无郁眼神转冷,“那群登府灭门之人,你不知是什么身份?” “不……不知道。” 雪姬摇头道:“各个武功奇高,下手狠辣。” “我……我认识其中一个人……” 就在这时,一旁的楚北歌怯怯道:“有一个是家里灭门前几个月,搬到城里的李老爷。我见过他,是个很和善的人,但没想到……” 乔装打扮,身份隐秘……是……那第一批内卫吗? 如此看来,当初康守那番大胆揣测,还真应验了。 “对了,江湖上传出的消息是……” 雪姬抿唇道:“是我传出的。想着多引些人来,让他们去争夺秘库,为我楚家报仇……” 果然如此,这样一来,一切就说的通了! “康守!” 伍无郁猛然起身,走向屋外。 “在!” 康守拱手在侧。 “查一查,这个李老爷。另外,恭年即刻下令,召回所有鹰羽卫,左骁卫时刻戒备!” “是!” “大人,秘库事大,先去秘库所在为重!” 恭年低声道。 眸中闪过一道厉芒,伍无郁想了片刻,沉吟道:“不急一时。现在看来,那群灭门之人,便是见财起意的第一批内卫了。 贫道现在犹豫,是继续追查他们,还是尽取秘库,启程回京。” 众人想了想,皆觉得秘库事大,应先取回秘库。 至于那批内卫,时隔多日,怕是早已携带金银,逃之夭夭了。 而且内卫身份敏感,他若动手,颇有顾及。 见众人表态,伍无郁点点头,回头看了眼屋内的主仆,眉头微微皱起。 秘库事干重大,现在地点确定,那是否该大张旗鼓的过去呢? 毕竟现在的岭南,江湖武人颇多,若是消息泄露,怕是…… 如此想着,伍无郁便低声道:“选百名鹰羽,乔装打扮,与贫道先去确认一下秘库之事,看其真假再定!” “是。”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匆匆而来,康守见此,连忙上前。 一阵交谈,康守当即折身上前,沉声道:“大人!城隍庙,有异动!那人离开了……” 眼皮一跳,伍无郁眯眼问道:“你的意思呢?” “属下以为,这么多时日过去,就不必去那李老爷府邸查探了,想必查也查不出什么。不如紧跟城隍庙。那伙人,怕就是第一批抵达岭南的内卫……” “好。如你所言,调派人手跟着那人,顺藤摸瓜看看,是否能找到这群人!” 略微有些兴奋,伍无郁眼神锐利道:“岭南之行,终于要有个结果了!都去安排吧!” “遵命!” 众人领命而散,伍无郁依着门框,看向里面的雪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很快,一百名乔装打扮后的鹰羽卫,便集结完毕,而伍无郁也换了不显眼的衣衫,带着雪姬与楚北歌,悄悄出城离去。 “远不远?” 架马而行,伍无郁眯眼询问。 雪姬摇摇头,开口道:“往东三十里,鹅山所在,便是了。” 她与楚北歌共乘一骑,被百骑环绕而行,眼神略有担忧。 见此,伍无郁自然心知肚明,她在忧虑什么,于是淡笑道:“放心,找到秘库之后,贫道便会兑现誓言,放你二人远走高飞,还你自由。至于朝廷那边,也不必担心,不会有人再追查。” 听他这么说,雪姬抿唇想了片刻,然后低头看了看楚北歌,咬牙道:“雪姬求大人收留公子。局势混乱,仅靠我主仆二人在外,断难活命。只有大人收留,我主仆才有活命的机会。” 倒是个聪明的…… 瞥了她一眼,伍无郁轻笑一声,然后挥鞭一甩,“应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秘库 鹅山,在岭南大地上,并不显眼。 且其高不过数十丈,似这般小山,在多山多林的岭南,数不胜数。 莫说同道,便是同州之人,若非近下熟知,也断然不会知晓这座山。 站在峨山之外,看着面前植被茂密的山林,伍无郁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兴奋。 “带路。” 沙哑地声音响起。 雪姬当即没说二话,拉着楚北歌,径直入去。 一行人牵马入林,在这座山林中穿行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处陡壁前。 “就是这……” 雪姬指着面前陡壁,默默退向一侧。 这么平庸? 心中狐疑,伍无郁给了恭年一个眼神,只见其当即上前,抽刀一通砍劈,将陡壁上的藤蔓枯枝砍碎,然后便看到了浑然一体的岩壁。 “岩壁之后,便是秘库入口。” 雪姬皱眉道:“但如何打开,我不知道。” 闻此,伍无郁眉头一皱,随手抽出一侧之人的寒刀,上前敲打着岩壁。 咚咚咚…… 不显沉闷的声音传来,他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回身后退几步,淡淡道:“想法子,弄开。” “是!” 不知道机关所在,那蛮力便是唯一的法子。 所幸,这群鹰羽,最不缺的就是蛮力。 咚!咚!咚! 一通猛砸之后,很快一个丈宽的黑洞,便浮现眼前。 火折子被拿出点亮,恭年看了眼伍无郁,然后大手一挥,领人而入。 跟在他们后面,伍无郁踩着碎石,缓缓走去。 洞中通道不宽,但也不窄。行在其中,并不显压抑,且并未想象中的曲折蜿蜒,而是一条直路。 叮当~ 一声脆响,似是前头的鹰羽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 前进的队伍一止,伍无郁顺着微弱的火光看去,只见前方一名鹰羽的脚下,竟是有一个金瓶! 呼……呼……呼…… 沉重地呼吸缓缓在洞中响起。 伍无郁眉头一皱,喑哑开口,“点火,照明!” 国师大人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顿时清醒,纷纷开始取出火把,照亮四方。 随着火把的光亮映照,伍无郁也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原来一条通道之后,竟是十几丈宽阔的内洞! 想必这鹅山山腹,已经被掏空了。 而最让人晃神的,便是洞中,堆积着的一个个大箱子,以及箱子旁,散落的金银器皿…… 伍无郁环视一遍,然后看向自己带来的鹰羽卫,只见其眼神皆是失神迷茫。 “想要吗?想拿吗?” 轻飘飘一句话响起。 所有人一愣,默默看向伍无郁。 只见伍无郁上前,随手拾起一个金杯,眯眼道:“就这么一个杯子,就得你们好久的俸禄了吧?” “属下不敢!” 恭年率先回神,拱手沉声一喝,然后虎目环视,警告着其他人。 “属下不敢。” 众人纷纷回应。 见此,伍无郁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金杯扔下,然后开始检查。 箱子之内,皆是成锭银两,粗粗看去,不下数百! 且箱子之间,山壁之前,一小堆一小堆的金银器皿、宝石嵌物,更是数不胜数,他们一堆一堆放着,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不过右手一角之地,这些宝物却是有些凌乱,似乎是被人拿走了一些。 按照面前这些东西的摆放来看,至少丢了半堆宝物。 看来这里,就是那群内卫拿走的东西了。 也对,这么多金银宝物,若想不被人发现,自然得行事小心,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拉车运走。 “大人!发现几具尸首!” 恭年沉声开口。 伍无郁连忙走去,只见恭年大手一抓,在一队金银器皿中,提出来一具腐尸。 “报!此处也有尸体!” “报!这里也有。” 很快,七八具尸体,便从这些成堆的金银之中,给找了出来。 这些人虽然面目早已腐蚀,看不清楚,但衣物却各不相同,有的像是富商,有的像是农夫…… “内卫……” 喃喃一句,伍无郁皱眉道:“将尸首拉出去,所有人,去洞外!” “是!” 不少人眼中都有不舍,但伍无郁在鹰羽卫的威信,还是不差的。 因此哪怕他们恨不得把眼珠子长在那些金银上,可脚下却还是听命而行。 走在最后,伍无郁望着这些人的神情,略有难色。 便是如内卫那般,尚且会被金银之物诱惑,更何况自己这些江湖武人出身的鹰羽卫? 这批跟着来的,还是挑选过,比较可信的人。可连他们都眼珠子发红,更惶恐他人? 找到秘库,不算难。 把秘库运到神都,才难! “大人放心,有属下在,看谁敢放肆。” 阴沉地声音在一旁响起。 伍无郁看了眼恭年,默默点头,然后咬牙道:“秘库是真的,既然如此,就派人速回荒州城,传令孙兴田领所有左骁卫将士,以及所有鹰羽卫,快马而来! 再派人给杨砚传书一封,告知秘库所在,贫道找到了。他是个聪明人,晓得怎么做!” “遵命!” 恭年双眼一眯,拱手称是。 再次来到洞外陡壁前,伍无郁回望一眼黢黑的山洞,咬牙道:“堆石封口,左骁卫不至,任何人不许擅入!” “遵命!” 恭年脸上狰狞之色一闪,猛然拔出寒刀,气势凶恶的环视四周,怒吼道:“没听到大人的命令吗?!堆石封口!!” “是……” 一众鹰羽赶忙熄灭了心中的心思,下手搬石,很快便将石洞,堵上。 “国师大人,那群人带走了多少?” 雪姬迟疑开口。 瞥了她一眼,伍无郁淡淡道:“九牛一毛。” 没错,相比于此刻洞中之物,那些少了的,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至于这些尸体…… 伍无郁看着面前的尸首,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思。 应该同是第一批内卫才对。 是内卫内斗?为什么内斗…… 分赃不均?不对啊,金银之多,取之不尽,何来分赃不均。 难道是…… 内卫之中,起了分歧? 有人想拿金银走人,有人不愿,于是便打了起来。 这么说的话,那这些死掉的人,应当还算是忠心。 眼中闪过一道厉芒,伍无郁冷冷一笑。 那些逃走的内卫,他若是抓到,一定不会手软。 若是抓不到……那还有女帝。 背叛了她老人家,下场一定很惨…… 第三百三十八章:黑脸白脸 回荒州城与去寻杨砚的人,已经派出去了。 伍无郁现在要做的,就是守好这里,静等大军到来。 那些逃走的内卫,远没有这洞中的东西重要。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牢牢把握住底下人的心思,若是他们起了念头,一个没忍住,那自己可就…… 这般想着,伍无郁视线一扫,便将四周之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人心,最难揣摩是人心啊。 虽然现下,他们看着没有异常,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铤而走险? 这里随便拿走一点,他们就能半生无忧,这样的诱惑,他们能顶得住吗? 此去神都数千里,路途遥远,谁也不能担保,会不会出岔子! 该怎么办呢? 正想着,忽然一个诡异地念头升起。 为什么我第一反应,是要保全这些秘库,送入神都? 有了这些东西,我不就可以远走高飞,再也不必看任何人的眼色…… 之所以说这个念头诡异,是因为伍无郁想到这时,心底并没有多大的触动。 兴奋、激动、热血澎湃……通通没有。 是因为我已经看不上这些东西了吗? 歪着头想了一下,他不禁失笑出声。 “大人?” 恭年低声发问。 伍无郁摆摆手,看着面前的林子,笑道:“让弟兄把到这的路,开阔一下。砍树推到,得能让车马进来。” “是!” 恭年沉着脸,开始一一分配任务。 得让他们忙起来,这样才不会胡思乱想,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用力!他娘的,一棵树都砍不到?!” “干什么吃的!” “抬走抬走!劲儿都用到娘们身上了?!” 也不知恭年授意了什么,一个个都统队正皆是一脸不快,骂骂咧咧冲其他人呼喝。 高压之下,或许有效,但不是最优解。 伍无郁没有阻止,望着一颗颗树木被砍倒,心底却是生出了一个想法。 或许……可以试试。 很快,荒州城的鹰羽,也迅速赶来,没有多停留,也跟着开始伐木理路。 “大人!” 坐在陡壁前,正想着什么的伍无郁一听声音,顿时抬头。 只见孙兴田披甲而立。 左骁卫来了?! “秘库,就在贫道身后。” 伍无郁抬头,深深看着孙兴田的眸子。 而孙兴田一愣,继而欢喜道:“太好了!大人果真厉害。如此一来,我们便可启程回京了。” 看着他这幅模样,伍无郁嘴唇一抿,摇头道:“已经通传杨砚了,他会派车马过来。再等等。” 孙兴田看着国师的脸色,有些后知后觉道:“大人是怕底下人……” “怕倒不至于。” 皱眉起身,伍无郁眯眼道:“贫道就是好奇,孙将军呢?想不想进去看一看?” 孙兴田哪里还看不出,国师这是在试探他? 于是当即拱手,深深一拜。 “末将孙兴田,领陛下之命,护送国师大人!沿途一切,皆听从大人调遣!末将麾下三千左骁卫,但有何人敢有他心。” 孙兴田缓缓抬首转身,按住腰下长剑,看向那群兵卒,厉声道:“末将持剑斩之!” 闻声,所有人目光顿时看向他。 恭年亦是走到一块大石之上,双手环臂,沉声道:“鹰羽卫,大人麾下之亲领衙署!大人从未亏待过尔等分毫! 里面是有金山银山,但鹰羽卫,胆敢有人乱伸爪子,老子一定活劈了他!” “遵命!!” “遵命!!!” 左骁卫与鹰羽卫齐齐呐喊,怒吼出声。 见此,伍无郁笑了笑,摆摆手上前,环视四周道:“别弄的这般紧张,都是自家弟兄。一会斩一会劈的,像什么?” 两个黑脸登场完毕,自然该他这个白脸说上一说。 只见伍无郁笑眯眯道:“诸位弟兄,贫道有个问题想问一问。这里面的东西,你们拿了,会怎么样?”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会死!” 依旧是笑脸示人,他含笑道:“就算贫道不杀你,你带着东西离开了这。那又能去哪? 海捕文书,八方缉捕。后半生,只能隐姓埋名,躲躲藏藏了!有家不能回,有亲不可见! 你们的孩儿,将再也见到父亲,你们的妻子,将再也看不到夫君,而你们的父母,也将再也见不到儿子! 他们全都将替你们承担罪孽,一个不好,还会受其连累。 取此地金银一块,悔半生妻儿难见!” 看着他们陷入沉思,伍无郁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反过来,若我等将这些东西,尽数送回神都,又会如何呢? 陛下会亏待我们吗?贫道,会亏待你们吗? 赏赐,荣耀,这些回到神都后,可以心安理得的接下! 孰轻孰重,尔等可知?” 话音一落,依旧是寂静无声。 不过他们许多人,眼中却是多了些深思,有了些恍然。 这可不是伍无郁吓唬他们,而是实打实,如果这么做了的后果。 “继续继续!愣住作甚?砍树!” “快快快,抬走抬走!” “………” 一声声呼喝响起。 孙兴田大步上前,笑道:“都愣着作甚,搭把手,去帮帮鹰羽卫的弟兄!” “是。” 气氛大好,不复压抑沉重。 到是远处康守快步走来,沉着脸显然心情不大好。 “人没抓到?” “杀了两个,其他人逃了……” 闻此,伍无郁笑了笑,眯眼道:“那就别管了,有人会管的。” 谁? 康守一愣,便见伍无郁起身,眯眼看向身后。 回头一看,只见那吴飞侯,正快步走来。 见此,恭年当即大手一挥,领着几人迅速来到伍无郁身后,小心戒备。 “恭喜大人,寻得秘库。” 吴飞侯拱手开口。 打量了他一阵,伍无郁指着一旁的尸首道:“秘库里发现的,我的人找到了些线索,追捕的时候,又杀了两个。” 看着地上的尸首,吴飞侯眼中闪过一抹深思,然后冲他又拱了拱手,径直离去。 “大人,我们真不管了吗?” 康守迟疑道。 伍无郁却是笑了笑,反问道:“若是鹰羽卫出了叛徒,让内卫来抓人,你愿意吗?” 闻此,康守当即恍然。 “别多想了,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将这秘库,安全送回神都。” “是。” 第三百三十九章:杨砚心声 陡壁之前,山林尽摧。 看着被平整出来的大道,伍无郁眼神沉寂,望了望顶上天色,皱眉道:“杨砚那边,怎还没动静?” 守着这么一个秘库,哪怕四下军卒林立,但他还是心中难安。 “属下已派人去催。” 恭年在侧,亦是看了看天色,皱眉道:“刚刚接到上报,有人将秘库在鹅山的消息,传出去了。” 五指猛然紧握,继而一松。 “罢了,这事本也瞒不住。摆开架势,静等吧。” “是!” “大人,不查一查是谁放出的消息吗?” 康守迟疑上前询问。 伍无郁摇摇头,皱眉道:“除了那几个逃走的内卫,还会是谁?说起来,贫道当真困惑,明明已得金银,何不远走高飞?吴飞侯正在追捕他们,为何反倒还要在这搅风搅雨……” “或许……不是他们呢?” 康守眯眼道:“反王李泾在岭南筹划多年,若非阁老与国师大人亲至,那次怕是早已一统岭南,兵出北上了。且事平之后,为岭南民生计,未曾大肆搜捕逆党,因此这岭南,会不会还有一些……附逆之人? 楚家是秘库看守者,难道这秘库,旁人就不知了吗? 属下以为,这其中一定还大有蹊跷,可以详查!” 闻声回首,伍无郁淡淡看着康守,只见其眼神冷酷,神情严峻。 “都说了是为岭南民生计,你可知若真下手去查,这岭南官场,没个几载功夫是安稳不下来的。当官的都不安生,百姓们呢?” 淡漠地回了一句,伍无郁双眼一眯,幽幽道:“这事,是摆在明面的。陛下不问,我等不查。懂吗? 康守啊,鹰羽卫跟内卫是不一样的,别去学内卫那一套。” 最后一句话出口,康守眉头一皱,霎时间冷汗渗出。 连忙弯身拱手,不敢多言。 一侧的恭年见此,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然后转瞬即逝。 聪明人,大人喜欢,但大人不喜欢自作聪明的。 “恭年,话说这一趟是不是有些蹊跷?” 伍无郁自顾自的寻了块青石,坐在上面问道。 恭年跟上去,皱眉道:“大人的意思是?” 叹口气,他揉着眉心道:“我且问你,这天下间,江湖中,有多少人,想取贫道项上人头?” 闻此,恭年一愣,连忙拱手不敢开口。 “呵呵……” 嗤笑一声,伍无郁摆手道:“贫道折了大同,断了江湖的脊背,还屡次清查,教天下武夫,没个安生。怕是江湖之中但凡习武者,无不恨贫道的。 可这次来,从离开神都到现在,都没什么波折,不觉得奇怪吗? 多好的机会啊,贫道离开了神都城,行在这天下州道间,斩我首,扬名天下,不该是这群武人最喜欢的吗?” “是……大人威压江湖,让他们不敢造次。” 恭年开口道。 不过却引来伍无郁一个白眼。 “大人,或许是行程。” 孙兴田上前一步,眯眼道:“我等行军,不走官道,无迹可寻。若真有人想要行刺,则无法提前预知埋伏,且三千骁骑在侧,数百鹰羽随行,寻常人来,只能找死。” “有点道理。” 点点头,伍无郁回望堆满碎石的山洞,喟叹道:“可回去就不一样了,带着这么一个累赘,便不能如来时那般自在。贫道的项上人头,本就被天下觊觎,此刻又有了秘库在侧,如此重名厚利,谁会错过? 回京之路,不会太平啊……” “大人放心!” 孙兴田双眼一眯,摄出一道厉芒,“有末将三千骁骑在,定能保护大人周全!” 恭年不肯示弱,当即附和道:“鹰羽卫,定不让大人失望!一定将秘库与大人,皆安全送回神都!” 看着他们表态,伍无郁呵呵一笑,摆了摆手。 就在这时,远处一名鹰羽快步而来,“报!岭南节度使杨大人,携百辆马车而至!” 悠悠起身,伍无郁嘴角一勾,终于来了。 是夜,就地取材,以那些被砍倒的树木做柴,引火照明。 左骁卫披甲按刀而立,擎着一具具火把,将此间照亮。 而鹰羽卫则在其注视下,搬运着洞中之物,运向马车。 队伍一侧,杨砚喟叹道:“这都是岭南的民脂民膏啊,唉,来人,再去下令,继续征调马车。” 伍无郁拢袖站在他身侧,看了他一眼,笑道:“岭南民生萧条如斯,李泾罪该万死。可这些东西,却还得送往神都的。” “这是当然。” 杨砚笑得温润,“事关重大,本官也不好强迫大人,不如以茶代酒,就在这畅聊一番?” 微微打量他一阵,伍无郁笑了笑,颔首道:“也好。” 一方木桌被摆上来,二人分作而立,一侧不远便是无数金银,在装运。 “大人请。” “国师请。” 两人以茶代酒,举杯一饮而尽。 “这次回神都,国师大人怕是不得安宁了。” 杨砚把玩着茶杯,笑道:“本官没什么好送的,便保大人在岭南境内,一切安稳可好?” “何意?” 伍无郁眉头一皱,看向他。 杨砚垂首,淡淡道:“在接到国师大人的消息后,本官一边筹措马车,一边通令了南营。 南营将士在国师大人十里内,日夜巡查。凡国师附近十里内之城池村镇,一概不得出入,携刀兵者妄动,立斩。荒野无故而现身者,立斩。欲靠近国师卫队者,立斩。 想必此刻,十里方圆,已是流了不少血了。” 怪不得,到了现在,还是不见什么动静。 伍无郁缓缓抬头,笑道:“杨大人如此行事,可不像中庸之道啊。铁血手腕,送贫道几日安宁。不亏吗?” “不亏。本官只想与国师,结个善缘。” 杨砚深吸一口气,直身道:“杨某亦有中枢之臣的念想!” “杨大人会不会太过高看贫道了?说不得过几日,就死在回京之路上了。” 垂眸浅笑,他慢悠悠开口。 见此,杨砚没有开口,沉默良久,这才喑哑道:“国师若能让杨某一展心中抱负,杨某便愿为国师门下鹰犬。” 第三百四十章:风雨欲来 闻声抬头,看着面前目光执着的杨砚,伍无郁不禁一愣。 随即一想,倒也合理。 若他杨砚真有如此野望,那此时此刻,若无贵人相助,怕是除了孤老岭南,便再无他途了。 把自己当成那个贵人了吗? 看来自己这个国师的分量,愈重了…… 心中计较片刻,伍无郁自顾自地添了一杯茶,轻抿道:“堂堂一道节度使,封疆大吏之一。说愿做贫道门下鹰犬,不觉得委屈,不觉得可笑吗?” 目光灼灼,杨砚毫不避讳,撕破了往日的温和面具,沙哑道:“杨某自问,有宰辅之能!可家境如此,已无力回天。孤老岭南,杨某死也不甘!” “宰辅……阁中臣……杨大人所望,不小啊。” 伍无郁垂眸道:“或许如你所说,你有这个宰辅的能力。但你怎么觉得,贫道有把你送上去的能力呢?” “等,杨某可以等。” “等多久?” “一生!” 两个出口,伍无郁手中茶杯跌落,半盏清茶淌在衣袍上,晕开一片。 没有去管,他抬头看着杨砚,看出他此刻双眸中的汹汹野心。 凉风拂过,恭年默默上前,为其添上了一件黑氅,然后默默退下,静候一侧。 拢了拢身上黑氅,伍无郁沙哑道:“贫道如何信你?为你谋此事,非风云际会,非机缘巧合,非舍身而行,绝不可为。 如此,贫道怎么信你?就凭你一句门下鹰犬? 空口之语,难信。” “请国师派人留在杨某身侧,从此以后,杨某所行之事,无论巨细,皆不避此人耳目。” 这话出口,伍无郁心底顿时一沉。 看来这杨砚,是玩真的。 “贫道应了。” 伍无郁笑道:“但有可能,你会苦等无果。” “若如此,那杨某,也认命了。” 摩挲着下巴,看着又恢复温润神情的杨砚,伍无郁含笑起身,伸手唤来了雪姬与楚北歌。 他二人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站在面前。 “大人唤我?” 雪姬开口问道。 伍无郁点点头,“这位是岭南节度使,杨砚杨大人。带你俩回京,路途遥远不说,还危险重重。不如将你二人,托付与杨大人,也免了背井离乡之苦。如何?” 杨砚果断起身,拱手道:“在下杨砚,已过而立。未曾婚配,若姑娘愿意,便以正妻位娶之。楚家二公子,砚以亲弟待之。” 什么情况? 干什么? 娶我? 雪姬与楚北歌皆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伍无郁却是双眼一眯,看着这位果决的节度使大人,眼中闪过一抹深意。 片刻后,看着杨砚带着二人离去。 恭年当即上前,低声道:“大人,为何让雪姬与楚北歌去?他二人可不是我们的人,为何不从鹰羽卫里派人?” “没差的。” 轻笑一声,伍无郁伸手掸了掸身上茶水污渍,神情莫测道:“贫道要的是一个态度,而这杨砚给的态度……极好……” 恭年有些困惑,挠头还欲再讲,伍无郁却是眯眼看着他,“你打算让贫道穿着这件袍子过夜吗?” “啊?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取新袍。” 看着匆匆而去的恭年,伍无郁收敛笑意,静静看着远处的搬运队伍。 欲为宰臣吗? 呵呵,且看吧。 所谓三千万秘库,在晨曦乍破时,便已记录在册,装运成车。 约算银两,足有两千万余,其中珍奇宝物,一时难以估算其值,因此便粗粗写了个两千万余。 看着面前浩浩荡荡的数百辆大车,皆被黑布蒙盖,粗绳捆缚,伍无郁不禁攥紧了拳头。 如杨砚所做,在这岭南,他可以不必担心。 但出了岭南,这一路上,将不会再安生了。 这一次不比其他,他必须时刻坐镇,离不得半步。 想杀他的,想取财的,欲要搞风搞雨的……数不胜数。 “风雨欲来啊……” 喟叹一声,伍无郁进了一辆马车,轻声道:“启程。” “国师有令,启程!!” 令出而动,卫队方行。 三千左骁卫护卫在侧,鹰羽卫则架车在内。 鹅山外的大地上,沉重的车辙印,缓缓浮现,拉车的骡马,四肢用力。 这些无不在表明,这一场远行,必将耗费许多时日。 ———— 离卫队十里外,一处普通的县城前。 已是南营主将的陈谦,正驾马而立,看着面前紧闭的城墙外,一具具尸体,抿唇不言。 他的身后,上千南营将士,披甲执锐,列阵以待。 “报!国师卫队开拔,向北而行!!” 一骑快马飞奔而至,马上斥候高呼出声。 闻此,陈谦默默看了眼面前的城池,沙哑道:“撤!此地禁令,解除。通传各部,按照既定所议,先行卫队十里,所遇城池皆逐一闭门,下达禁令!” “遵令!” “遵令!!” “遵令!!!” 四面八方的斥候闻声而动,四散而去。 陈谦默默回首,看着面前的千名将士,挥手道:“走!游曳卫队十里内,但见不明身份者,一概杀之!” 说罢,千卒跟着陈谦,离开了这处城池。 城墙上,望着南营将士离去的身影,一名官吏擦了擦冷汗,嘀咕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攻城呢!话说我们岭南何来义务,保护卫队?还所行之处,皆不得行。如此大张旗鼓,还不是想讨好那国师……” 听到他的话,此县太爷笑了笑,幽幽道:“咱们这位节度使大人,到这以来,就做了这么一件事,就这么一件出格的事。 啧啧,还动用了南营,不避嫌了吗?古怪,古怪啊……” “呃,太爷。” 那官吏眯眼道:“要不咱把这事,上报……” “蠢货!” 那县令回首冷笑道:“你上报给谁?刺史,节度使,还是朝廷?没看到吗?这是大张旗鼓的行事,不是躲躲藏藏的献媚! 瞒不住,他们也没想瞒。 这底气来自于谁?还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国师大人。 你自己找死,别扯上本官。” “是是是,小的糊涂,大人高瞻远瞩,高瞻远瞩……” “行了,大人物的事,咱们这些人掺和不起,下令百姓,各复其职吧。” “小的这就去。” …… 第三百四十一章:名利动人 车队在岭南行了十日,没出现任何情况。 莫说什么行刺凶徒,便连一个农夫,都没见到。 看着前方的岭南界碑,伍无郁从马车里走出,站在车架上回首远眺,只见视线远处,一道人影坐在马上,他的身后便是披甲而立的南营将士。 “送大人!” 千万将士齐声呼喝,送了伍无郁十日安稳。 接下来,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拱手遥遥一拜,伍无郁视线回正,看着前方的道路,喃喃一句,“肃杀之秋啊……” 随即不再迟疑,自顾自的进了马车,继续下令启程。 出岭南,半日如常。 待到午时烈阳正盛之际,伍无郁端坐马车之中,端着饭碗正欲动筷,然就在竹筷夹着的饭食还未送入口中,便听到了外间的厮杀怒吼声。 “戒备!!” “敌袭!” “保护大人!!” “杀啊!” “诛杀妖道!” 一声声怒吼入耳,伍无郁只是一顿,然后便继续将饭食,送入口中。只是含糊不清的低语了一句,“当真是一日都等不得啊……” 血腥味随着金戈之音传来,他却没有停下半分,将面前的食物,一一吃了个干净。 碗筷刚刚放好,恭年的声音便在外响起。 “报!大人,行刺之人数百,多为江湖武夫,还有一些像是死士。立时诛杀九十七人,其余人溃逃,孙将军正命人追捕!” 说着,恭年微微一顿,补充道:“所有行刺之人,皆近不得大人车架十丈。” 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角,伍无郁淡淡道:“让孙将军回来吧,不必追了。赶路要紧。” “是!” “等等……” 车外正欲离去的恭年闻声而至,静静站在车帘前。 “所有凶徒尸体,拖在车后,贫道倒要瞧瞧,为了这名利,天底下有多少不怕死的。” “遵命!” 卫队启程,一切如旧。 只有车后多了许多道血痕…… 是夜,伍无郁仍旧待在马车之中,挑帘看了眼外头星空,只见皓月当空,繁星密布。 “今夜甚美,可不见血乎?” 呓语一句,他便不再多想,拢了拢身上袍子,和衣而眠。 他是睡了,但这卫队之中,很多人确是不敢有丝毫携带。 刚出岭南不过半日,就遇到了行刺,那夜里呢? 因此明哨暗哨,遍布卫队。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夜里竟很是太平。 次日一早,伍无郁睡得安稳,听人禀报昨夜安生,也是诧异了一会,然后摆摆手,让人进食准备启程。 这么多的大车,只能走官道了。 但官道上,怎么可能没人?又不是岭南那般,杨砚强下禁令,出兵封道。 因此一路上,到见了不少人。 行商的,赶路的,农人,妇人,孩提,书生…… 如此眼杂,不止耽搁了行程,也多了许多的危险。 “大人!不如派五百骑开道吧?肃清道路也好,似这般行进,太过危险,且慢了行程。” 孙兴田骑在马上,低头询问。 车帘半掀,伍无郁看着道路两侧的百姓,没有开口,而是想了想,摇头拒绝了。 五百骑开道,不见得会快多少,且势必一路所过,会很是扰民。 至于安全…… 说真的,他还真不信,自己会死在路上。 “爹爹,这是什么人呀?”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伍无郁透过车帘看去,只见重重鹰羽与左骁卫外的道路一侧,一名憨厚的农人,正手忙脚乱的抱着一个男童,皱眉叮嘱着什么。 也就瞧了一眼,他便放下了车帘。 倏地,他似是想到了什么。 这车队之后,还拖行着昨日那群行刺之人的尸首才对,他本意是为了震慑,但现在看来,怕是会先吓到百姓。 正想着,忽然马车一止,竟是停了下来。 眉头一皱,他俯身而出,站在车架上眺望。 “怎么回事?” “报大人,有一持枪武夫,拦在路前。” 恭年匆匆而来,擦了擦汗,拱手道:“大人放心,又是个不知死的,很快就能料理了。” 青天白日,独身拦在军前?这是冲名来的? 这又让他想起了那个戴孝妇人…… 眉头微皱,伍无郁沉声道:“速速料理了,不要过多耽搁。” “大人放……” 话没说完,一道人影竟是凭空跃起,踩着前方二卫人马,持枪而来。 “戒备!!保护大人!!来人是罗壮!” 鹰羽卫中,有人怒吼出声。 而后近下鹰羽迅速向马车靠拢,同时一道道人影拔刀而上,欲要拦截。 霎时间,那罗壮身前,便一下跳出了十几名武功不俗的鹰羽。 “挡我者死!” 沙哑的声音暴喝而出,只见罗壮脚下用力,一名鹰羽头颅顿时炸裂,继而身形狂奔,手中大枪狂点而动,在面前化作一片枪影。 叮叮,噗嗤…… 没有阻拦半分,罗壮身形急速而来,很快便到了伍无郁能看清的地方。 “我来!” 只闻叶诚怒吼一声,挺枪而去。 罗壮落地,被一群鹰羽围住。 此刻的他,离车架不足五丈。 他的面貌,也能看清。 只见他面容阴沉,眉峰高鼓,一杆大枪在手,竟让四周鹰羽,都有些难以招架! 叶诚长枪抵达,一点寒芒瞬间寻出枪影空隙处,如同灵蛇噬咬一般,直冲而去。 “鹰崽子也有不使狗牙的?” 罗壮随手一压,便挡住了这一击,同时咧嘴狂笑道:“用枪?你还不配!” 枪不随开口而停,只见他手中大枪,灵动非凡,一压之下便缠着叶诚之枪而去,脚随枪动,直逼叶诚咽喉! 就在这时,咻! 一道破空声传来。 罗壮眉头一皱,收枪回防,当一声拦下这根劲弩。 握着枪杆,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劲道,他不禁心底一沉。 不等他多想,咻咻咻,四周鹰羽间,不少人抬臂射弩,发出一阵让人心寒的破空之音。 “该死!” 暗骂一句,罗壮不敢再狂妄,提起大枪当作长棒,狂舞起来。 叮叮叮…… 劲弩挡下,但远未停止,一根根劲弩好似不会停歇一般,继续四射而来。 哪怕他武艺高强,一个不甚之下,也被角度刁钻的劲弩,透了一肩! 第三百四十二章:安心 感受着肩头剧痛,罗壮虎目一瞪,仰头咆哮一声,竟好似被激起了血气。 提着长枪猛扑向前,冲向鹰羽人群。 长枪一扫,拦路叶诚竟不是其一合之敌!当即被扫飞出去。 同时他也学的精了,不再一味杀敌,而是借着四周鹰羽身体,急速往车架所在靠拢。 这下,怕了误伤,劲弩不能轻发了。 可也就是这么耽搁一下,罗壮便已然冲到了车架之前! 猛虎扑面一般的气势迎面而来,伍无郁竟是心神一怔。 他晓得这个世界有武功,但所谓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事,他是不信的。 可现在,那浓烈的气势当面,却是由不得他不信了。 “死来!” 提枪怒吼,罗壮盯着车架上的青年,眼中闪过一道兴奋。 但下一刻,在侧的恭年便已然拔刀而上,拦住了去路。 眼中兴奋化为愤怒,罗壮不顾身后刀锋,提枪怒砸而下。 咔嚓! 恭年手中寒刀竟然被其一怒之下,砸断! 虎口迸裂,恭年亦是怒吼一声,握着断刀不退反进,冲了过去。 “杀!!” 噗嗤噗嗤…… 刀锋入体,仅仅一个恍惚,罗壮身后便被三把长刀划过。 剧烈地疼痛让他似疯似魔,提枪一个圆扫,荡开恭年与四周之人,而后眼神凶恶地盯着伍无郁,就要再次上前。 但这次,一杆枪尖却是透体而出,逼他停下了动作。 罗壮低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腹下透体而出的血色枪尖,回头一望,只见叶诚面色惨白,嘲讽道:“一己之力,也就这样了。” 根本不等他有何动作,四周无数寒刀扬起,然后重重落下。 罗壮,死! “将罗壮尸体,拖在车后。” 恭年左手握着右手手腕,沉声一喝,然后看了眼略有晃神的大人,低声道:“大人放心,江湖上没几个似罗壮这样的高手。” “这还是他不屑夜袭埋伏。若是他趁夜行刺呢?” 喃喃一句,伍无郁迅速钻回马车,脸色微微一白。 如他所说,正面刚都这么猛,若是夜袭呢?若是埋伏呢? 江湖上想他这样的,没几个,也就是说,还有! 昨日遇刺的淡定,顷刻间便被这么一个武夫,摧毁。 浓浓的不安涌上心头,脑中无数杂绪浮现,让他坐立不安。 高手,鹰羽有高手吗? 有!有啊! 古秋池,风伯,娥姥…… 他们三呢? 记得离京之时便下令,让他们来寻自己。怎么现在也没见人? “大人,是否启程?” 恭年的声音响起。 伍无郁回神,沙哑道:“启程。” 卫队继续行进。 但这次,不止是伍无郁,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罗壮枪尖,离大人不足几尺,这一点,许多人都看到了。 “孙将军,五百骑开道,允了。” 一侧的孙兴田听到这话,顿时明白,大人这是后怕了…… “末将遵命!” 然后一阵铁蹄声响。 五百骑浩浩荡荡,直往前方。 所遇之人,无论是车队还是行人,皆需退至路侧十丈外,待卫队行过,方可通行。 坐在马车上,透过车帘看着远远站在道路外的百姓,伍无郁眼神复杂,心底却是稍安。 那些大人物,出行开道,肃清四野。想必不一定是抖威风,而是……惜命。 没有安全感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一日。 待到又是一夜,伍无郁看着面前的三人,由心地舒了口气。 风伯面有尬色,显然也知道白日的事,一向脾性孤傲的他,竟是认真地拱手一拜道:“老儿路上耽搁,没能及时护卫大人,有罪。” “哼!早就劝你速来,偏偏不肯。大人要是出了事,看你如何交代。” 出言相怼的不是娥姥,而是古秋池。 只见他皱眉道:“这鹰羽卫的武功,看来是得提一提了!老夫身为武堂总教,亦有不可推卸之责,回京之后,是得……” 他喃喃说着,娥姥到是上前,低声道:“大人,迟迟不来,是老身的错。老身想去故地看一看,这才……若有责罚,便罚老身吧。” 看着这三人,伍无郁不禁困惑起来,不说古秋池,也不知女帝是如何辖制这风伯与娥姥的。 这般高手,却能让其忠心听命…… “无妨无妨,几位前辈能来就好。唉,还是有几位在,贫道才敢睡啊。” 这话倒不是虚伪,而是真的。 要是今晚他们还不来,那他伍无郁,今晚铁定睡不着。 见大人没有责罚的意思,三人这才放下心来。 “鹰羽卫,差事缠身,武功难有存进。” 古秋池抱着长剑,皱眉道:“四院之中,便是以武力为盛的锐武,也多是入院之后,不会长进。 练武一途,犹如逆水行舟,这若要提升武功,势必会耽搁差事。大人……” 不能小看这所谓武功啊。 心中喟叹一声,伍无郁眯眼道:“不如这样,要办差的不管,武堂之中,不是有孩童少年吗?他们多是鹰羽遗孀子嗣。若是教导他们武功,会不会轻松些?” 眼前一亮,古秋池当即击节一叹,“对啊!怎忘了这点。大人英明,如此一来,便不会耽搁衙门差事,且他们大部分都正是练武的好时候,稍等几年,其中出类拔萃者,必能担当大任。” “老儿回去之后,一定用心教导。” 风伯在侧闷声道。 跟平常的神情不一样,显然还惦记着自己没能及时来护卫,以至于伍无郁遇险的事。 见此,伍无郁笑了笑,摆手道:“风伯不必如此,贫道这不没事吗?” 看其面色和煦,风伯这才勉强一笑,然后看了眼娥姥,张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轻叹一口气。 “老身善养毒蛊,这本事……可传!” 娥姥咬牙开口。 所以说,有时候追责反倒没有不追责效果好。 看着三人保证。 伍无郁不禁笑了起来。 想到再过几年,走到哪身后都跟着一群青年喊撕风手,那该多威风? 当然,这是臆想了。 偌大江湖,不也才一个风尊者,一个剑尊者? 不过能给衙门多培养一些高手,也是好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豆花 江南西道,三十一日。 大小遇刺,二十九起。 车后拖尸,三百一十七。 其中江湖有名高手,一十八人。刀兵离车架最近时,仅有一丈。 …… 淮南道,二十八日。 大小遇刺,八起。 车后拖尸,一百八十九。 行刺者多为死士,常夜袭、埋伏。刀兵离车架最近时,三尺。 曾有劲弩透车壁。 …… 过此二道,左骁卫折损人马,三百一十三,鹰羽卫,九十七。 车后拖尸,六百余! ———— “大人,已过淮南。” 恭年强打起精神,拱手开口。 他身上多有负伤,右手握拳时而无力。随行鹰羽,亦是大半负伤。 所幸卫长乐在,及时调理,并无大碍。 站在车架上,伍无郁抬头远眺,只见寒风忽起,席卷四方。 “九月廿二,立冬。长安常安,顺可冬安。” 喃喃一句,伍无郁回头看去,只见数百辆大车之上,黑布多染血渍,随行将士皆满脸疲倦。 就在这时,一阵铁蹄之声,传来。 神经敏感,好似惊弓之鸟一般的卫队根本不用人说,当即各自抓起兵刃,警戒起来。 倏地,北边原野上,一杆大纛迎风而起。 【左骁卫大将军,李】 “大将军?” 孙兴田一怔,按住刀柄的手顿时松开,激动地呐喊到:“是大将军!大将军来了!!” 卫队顿时放松下来,所有人眼中皆是流露出一丝庆幸欢喜。 很快,铁骑奔至。 只见面前乌泱泱的骑士中,李广义策马上前,拱手道:“见过国师大人!奉陛下之命,特来迎护!” “有劳了。” 伍无郁看着这些骑士,亦是心中欢喜不已。 看来接下来,能安生了。 果真如他所料,接下来直到抵达神都,都未曾再遇一场刺杀。 …… 今年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而落。 正好是伍无郁回京之日。 那些车辆,有人来交接,因此伍无郁大手一挥,让底下人各自回家团圆。 而他本想着直回衙门,可当马车行过一处时,一阵香气入鼻。 挑帘一看,只见薄薄的一层积雪路上,一名妇人正低着头,煮着豆花。 许是天寒气冷,街上少见人影,因此她这小摊,并未见人。 “停。” 马车止住。 伍无郁径直下去,走到摊位坐下,含笑道:“且来四碗。” 说着便招呼古秋池三人落座。 “尊客城外来的?” 那妇人手脚利落,很快就把热气腾腾的豆花,端了上来。 “是啊。” 简单的白袍不显华贵,伍无郁捧着豆花,美美地嗅上一嗅,然后一口口吃了起来。 那妇人双手擦了擦,有些迟疑道:“听说国师大人回来了,是吗?” 汤匙一顿,伍无郁温吞咽下,然后一脸暖意道:“是嘞,国师今日回京了。” “国师安好吧?” 妇人继续追可。 伍无郁依旧笑呵呵道:“安好,远远瞧着,挺好的。” 到是一旁的古秋池三人目有古怪,不过还是没有出声。 “那就好,那就好……” 妇人喃喃一句,然后赶忙转身,又端来几碗,笑道:“尊客慢吃,不够还有。” “有劳了。” 点点头,他不再多想,继续吃着。 很快,一碗豆花下肚,路边的雪,愈大了。 “娘!” 一名少年特有的嗓音响起。 “都说了别摆摊了,这么冷的天,都没什么人。” “去病,今日去武堂,有没有好好学本事?” “学了!听前辈们说,大人要回来了……” 听着旁边娘俩絮叨,古秋池顿时明悟,悄悄看了眼伍无郁,只见其垂眸不语,正吃着第二碗豆花。 “再来一碗。” 风伯吃的起劲,便喊了一声。 “这就来……” 很快,那布衣少年便端着一碗豆花走来。 可当他看到桌上的古秋池时,顿时愣住。 “总……总……教?” 古秋池冲其一笑,然后小声解释道:“未离京前,便有一批孩子入了武堂,这任去病便是其中之一,见过。” “嗯。” 应了一声,伍无郁看着这任去病,“在武堂过的怎样?” 任去病绷着小脸,十分紧张地道:“很……很好……几位都是衙门里的前辈吗?” 听到声音,那妇人也快步走来,“也是鹰羽衙门的?啀啀啀,这顿我请了,以后想吃随时过来……” 没见过什么世面,说的很是结巴,但她的心意,还是能看出来的。 “一直有个可题,想可,又不敢可。” 伍无郁看着他娘俩,叹气道:“今日撞见,便也可了吧。去病,你爹为衙门办差死了,你恨衙门吗?你……恨伍……国师吗?” “不敢不敢……” 那妇人连连摆手,慌乱极了。 去病却是眼神执拗,想了想道:“以前恨过……” “去病!” 妇人连忙捂住他的口鼻,眼圈一红,看向伍无郁的眼神,多了些求饶。 “嫂嫂,放开孩子,让他说吧。” 或许是一声嫂嫂,让妇人回了神,默默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只见任去病抿抿唇,低声道:“可现在不恨了。衙门很照顾我跟我娘,还让我进衙门习武,就不怎么恨了……” “不怎么恨?” 抬头看了眼伍无郁,任去病犹豫道:“还有一点点恨。” 笑了笑,伍无郁眯眼道:“那你在武堂学成武艺后,还愿留在衙门办差吗?” “愿意啊。” “为什么?不是还有点恨吗?” 任去病想了想,苦恼道:“不知道。” 见此,伍无郁便不再可了。 直到吃完豆花上了马车,也没再说什么。 “娘,那人我怎么没见过?衙门里上官院主我都见过,怎么没见过这个人?他是谁呀?” 任去病望着离去的马车,十分费解。 妇人揽着他肩头,眼神似有所动,可想了想,还是叹气道:“没事的,练好本事就是了。以后当差,小心些,别跟你爹一样……” “娘,我想爹了……” 豆花下肚,身子暖腾腾的伍无郁坐在马车里,想着娘俩的话,缓缓靠着车壁,闭上了眼。 任无涯没死,只是断了一臂。但这个消息,想在还不能说。 车外大雪纷纷,这今年的头一场雪,便让人觉得不好过。 第三百四十四章:让人作呕 回到衙门,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他在马车内睡着了,因此一下车,就觉浑身发寒。 身边的人包括恭年,都让他打发回家了,要不然这时候,一件黑氅,一定会披上来。 果然,还是被伺候惯了…… 拢袖上前,伍无郁刚抬头,便撞见了一双幽怨的眸子。 “等了半天,托人去问,说是早已入城。不回来,你去哪了?” 上官楠儿穿着绒袍,柔声道。 摸了摸鼻子,伍无郁笑道:“去吃了碗豆花,暖暖身子。” 正说着,一件厚实的袍子便披到了身上。 侧头看去,只见华玲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大人回来就好。” 上官楠儿幽幽一声,转身离去。 见此,伍无郁摇头一叹,没去理会华玲,径直进了衙门。 观机楼七层,生了好几个暖炉,因此十分暖人。 他跟楠儿对坐桌案,聊着这一趟发生的事。 “我都听说了,行刺的人很多……” 楠儿叹气道:“京中一些赌坊,甚至还开盘压你能不能安然回京呢。” “哦?你压了吗?” “十万两,压你安然回京。” “啧啧……” 伍无郁咂咂嘴,笑道:“上官院主还挪用公款啊。” 翻个白眼,她傲娇道:“现在你回来,就有二十万了!哼,晚会就派人上门去取,亏不死他!这种事也敢开盘来赌。” 心中暖意升腾,伍无郁起身,上前揉捏着她的肩膀,含笑不语。 …… ………… 窗外落雪纷纷,屋内幽香满室。 二人疲倦后,依偎在一起,很快就双双入眠。 这一睡,就过了半日。 “大人!大人!!” 一阵疾呼声响起,二人顿时睁眼。 听出屋外是叶诚的声音,伍无郁顿时眉头紧皱,“何事?” “恭院主、孙将军、布都统……许多人都被刑部大理寺的人抓了!说是运来的金银与上交名册不符,怀疑他们私下……” 话没说完,伍无郁便猛然起身,脸色阴沉无比。 上次陇右大捷回来,便有人恶心他。现在回来,还有!这种事,果真让人作呕。 沉着脸起身穿衣,看着他的脸色,上官楠儿皱眉道:“此事他们一定留有后手,不能直接找上门去,不如先去见陛下?” 没有回应,伍无郁咬牙喝道:“带走多久了?!” “到现在,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召集十队人马,武堂三位总教,速速备马!衙外等候!” “是!” 屋外叶诚快步离去,楠儿顿时一惊,顾不得穿好衣服,连忙惊呼道:“不可胡来。此事还是先入宫去,找陛下……” 漠然给自己系上黑绒大氅,伍无郁径直来到一侧,伸手一抽,便将麒麟锏拿在手中。 见此,楠儿连忙上前,穿着肚兜抓住他的袖口道:“不要动怒,他们要的就是你怒。静心,消气,这事……” 看着焦急的楠儿,伍无郁揉了揉她的发丝,沙哑道:“他们知道我会怒,但不知道这怒,有多大。 底下人跟着我生里来死里去,我若不有个态度,会寒人心的。 而且,这事若是顺着他们的想法,被牵着鼻子走,将会陷入泥潭。” “那你打算如何……” “功过相抵。我又立大功,是时候给自己找一件过错了。这事,陛下会不知道吗?” 一句话出,楠儿顿时愣住。 将她扶到榻上,伍无郁抚摸着麒麟锏,淡淡道:“放心。” 说罢提着麒麟锏,大步离去。 衙门之外,二百名鹰羽佩刀而立,在伍无郁出来以后,所有目光顿时看向他。 特别是看到他手中的麒麟锏后,皆是手心一紧。 这份态度,不言而喻。 没有多说一句话,伍无郁径直翻身上马,怒喝道:“带路!” 哒哒哒……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大理寺大牢外。 “来人止……” 话没说完,见为首之人架马不停,当即连连后撤。 唏律律! 冲散迅速围上来的狱卒守卫,伍无郁打眼一瞧,便看到了不下数十人迅速围来。 显然做了准备。 “抽刀!敢亮兵刃者,就地格杀!” 漠然出口。 一众鹰羽像是一愣,然后纷纷抽刀。 “国师你这是要做甚?!” 一名穿着官衣的男子快步而来,厉色道:“那些人皆是查有实证,在其家中都发现了秘库金银,此时你也逃不了干系……” 他还没说完,便见伍无郁冷冷一笑,亮出了麒麟锏,大步上前。 “你……你……” 话没说完,便见伍无郁高高一挥,然后奋力砸下。 “愣着作甚?!上!敢有反抗亮刃者,就地格杀!” “遵命!!” 看着大人挥舞着麒麟锏不断痛殴,带来的二百名鹰羽纷纷不再顾及,挺身而上。 那些守卒显然也没想到,这群人真敢厮杀,特别是看到伍无郁面前那奄奄一息的官员时,顿时十分识趣,放下了武器。 鲜红的血水顺着锏身滴在雪地上,伍无郁摸了一把额前汗水,大步上前。 “接管此牢!” “遵令!” 一队队鹰羽快速涌入,伍无郁则慢慢跟着。 路过一个个牢房,很快便看到熟脸。 只见恭年四肢被缚,身上单衣,遍布血色鞭痕。 “他们怎敢动刑!” 怒吼一声,伍无郁一锏砸在牢门之上,发出一阵巨响。 恭年醒神,缓缓抬头看去,顿时沙哑道:“大……人,属下冤枉,他们……” “不必多说,来人呐,开门放人!” “是。” 一个个人被放了出来,伍无郁视线一扫,眉头紧皱。 就连孙兴田,都被动了刑! 牢内狭窄的过道,一片寂静。 迟疑半响,恭年这才咬牙道:“大人如此,太过莽撞了。我等这便回牢,静等大人为属下洗清冤屈……” “请大人先行,我等在牢中……” “大人,不可如此。” “……” 看着众人的神情,伍无郁笑了笑,眼神阴鸷道:“回牢?回个屁!” 看一向温润的大人爆粗,所有人不禁愣住。 然后便见其脱下大氅,扔给恭年,然后单手持锏,向着牢外走去。 “跟我走!” 众人迟疑片刻,只见恭年颤颤巍巍的把黑氅披上,然后伸手拿过一名鹰羽的寒刀,大步跟上。 第三百四十五章:血染牢前 出了大牢,伍无郁定睛一看,只见牢外乌泱泱,围了许多人。 披甲的兵将,持棍的差人,以及十来个穿着官衣的大理寺官员。 粗看之下,不下千人,将大牢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伍无郁!你擅闯大牢,接走囚犯,乃是大罪!” 一名中年男子上前,怒吼道:“还殴打朝廷命官,视国法如无物。如此跋扈,你当没人制得住你吗?!” 这时,又是一人上前,皱眉道:“速速放下兵刃,束手就擒,否则……” “否则如何?” 伍无郁看了看手中的麒麟锏,冷笑道:“立诛贫道于此?你们……有那个胆子吗?你们……有那个本事吗?!” 此话一出,对面那群官衣,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就凭你现在做的事,立诛你于此,又有何不可?” 一众官衣之中,缓步走出一名两鬓斑白的男子,岁数看上去不小,眼窝深陷,鼻翼侧还长着两道刀刻般的法令纹,十足个酷吏的模样。 大理寺卿,吴旻。 看着他的模样,伍无郁嗤笑一声,提了提麒麟锏,“贫道以为谁呢,闹了半天,就出来个你吴大人? 你可拦不住贫道。” 眼中冷光一闪,吴旻寒声道:“伍无郁,你不过是焚香祷念之辈,窃据国师之位。妄受恩宠,还搅的天下不得安宁! 如今更堂皇而立,持神器以乱法,今日本官便是拼的一死,也要诛你这妖道于此!” 听这话,伍无郁不禁心底一沉。 他来闹,可不想杀人。但瞧这位的样子,是真打算杀自己? 不应该啊……牺牲一位大理寺卿来杀自己? 是分量轻了,还是重了,还是在吓唬自己? 没等他想清楚,便见吴旻后退一步,大手一挥,四下兵卒便要上前。 “想清楚了,贫道身上这件,是陛下钦赐的麒麟袍,刀兵不得加身。” 伍无郁缓缓扯开外袍,迎着上前的兵卒幽幽道:“而贫道这手中之锏,尔等也晓得是什么。无有圣旨来夺,这锏,在场的所有人,皆可打!” 趁着众兵卒迟疑,伍无郁快步上前,直奔吴旻而去。 见此,那群官衣一惊,连声呼喝。 但已从牢里涌出的鹰羽却已然紧紧护卫在他身后。特别是古秋池三人,左右不离。 “你……你……你要作甚?” 为首一名官衣咬牙责问。 伍无郁却是理也没理,当即挥锏砸下。 “反了!来人,立诛妖道!!” 吴旻脚步后退,同时怒吼出声。 兵卒衙役便要上前,然鹰羽卫怎肯答应? 双方一乱,伍无郁却是理也不理,在官衣中左挥右舞,打得他们抱头鼠窜。 而后方吴旻一个劲后退,同时怒吼道:“放箭!放箭!” 一根根箭羽射来,不过却被古秋池尽数挡下。 看着地上的箭羽,伍无郁目光一冷,扫向那群射箭之人,冷冷道:“敢向贫道发箭?” 那群持弓卒一愣,竟讪讪放下箭羽。 吴旻脸生恼怒,就欲呵斥,然伍无郁却已至近前。 当这所有人的面,狠狠痛殴起来。 长锏棱角,划过他吴旻的额头,霎时间便是一道血痕,再一下,便将其打到在地。 俯低身子,伍无郁拄着长锏低语道:“便是真想借机杀了贫道,也得带点得力的人才是。不说死士,你寻些江湖上的亡命徒混在其中,也比这群人要好。 都是当差吃饭的,你说杀贫道?你瞧瞧他们,谁敢真上!” 血流满面,吴旻跌在雪地,狞笑道:“那你杀了本官啊!你敢吗?无论如何,你今日行了这般事,一定自身难保了!” “呸。” 这一口,不止是别人,就连吴旻也愣住了。 他被人当面,啐在了身上? 然还不等他挣扎起身,便又是一锏落在他的身上。 一下,又下一下。 渐渐地,别处的骚乱止住了,所有人默默看着这里,看着国师持锏,痛殴吴旻。 “大人,别打了,再打就真死了。” 古秋池环视四周,上前低声道。 伍无郁擦了擦汗,蹲在几近昏厥的吴旻前,冷笑道:“你不过是一个棋子,一个别人用来恶心贫道的棋子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 贫道能有如今,你以为靠的是什么? 恩宠,对,没错。就是恩宠。 可你们不知道,这恩宠,多重!” 说罢不再理会,起身冷冷看了眼那群官衣兵卒,当着他们的面,踩着吴旻大步走去。 “拦……” 一旁有人刚刚说出一个字,伍无郁便猛然回头看去。 眸光犀利,吓得他当即闭口,垂头不敢再说。 见此,伍无郁冷冷一笑,走到被牵过来的马旁,翻身上马,喝道:“走!” 一众鹰羽连着孙兴田几位左骁卫当差的,皆是跟着他,大步走去。 “将军,我们怎么办?” 一旁的男子低声出口。 孙兴田想了想,看着前头骑马的青年,目光一动,咬牙道:“跟着,去鹰羽卫。” “不回左骁卫吗?” 闻此,孙兴田心中一叹,默默摇了摇头。 回去,也是给大将军找麻烦。事已至此,倒不如跟着国师大人。 说实话,若大将军能来这看一看,哪怕就看一看,他心底也会好受许多。 茫茫雪地上,所有人看着地上不知生死的吴旻,皆是无言。 足愣了有半响,才有人扯着嗓子喊出声。 “快救大人!!” “进宫!进宫面圣!!” “上奏,一定要上奏,伍无郁反了,国师反了!” “他怎敢如此横行无忌?!” “上报阁老,弹劾,弹劾!” 牢前一片混乱,忙着救人的,忙着呼喝的,乱糟糟,像是群无头苍蝇。 到是雪地中的吴旻半眯着睁开了眼,瞥了下四周,然后脑袋一歪,快要昏死过去。 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这伍无郁为何敢如此行事! 按理来说,他大理寺拿了人,他不该去想方设法,调查事情,自证清白吗? 一桩桩一件件,他们都安排好了。 可他为什么连理也不理,根本不入这个套。敢直接带人强闯大牢,带走了人?还肆意痛殴? 恩宠……有多重? 还大的过国法不成? 这是昏迷前,他的最后一个困惑。 第三百四十六章:不忧窗外事 到了鹰羽衙门前,雪已经彻底停了。 翻身下马,脚下吱呀一声脆响。 站稳身形,伍无郁背对着他们,摆摆手沙哑道:“各回各家,抱着自己婆姨睡觉去吧。放心,应该没人再去寻你们了。” 没人回应,有的只是一声声压雪的嗖嗖。 伍无郁回头看去,只见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片。 恭年披着那件黑氅,双掌按在雪中,额贴雪花,没说一句话,却行了个大礼。 “不必如此,这件事不是冲你们,是冲贫道来的。” 神情略有疲惫,他摆摆手道:“都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回去喝碗热乎的。” 说着,他转身离去,进了衙门。 听到声响,恭年默默抬头,起身望着进入衙内的背影。 “院主,咱们就在这等着……还是?” 恭年侧头,咧嘴笑了笑,“没听大人说的?回家搂着婆姨睡觉去!得,大人没说要这件大氅,算是赏我的,嘿嘿……” 说着,拢着大氅,笑得没心没肺的就走了。 见此,牢里出来的鹰羽一怔,然后皆是三五成群,大笑着离去。 “老三,来我家,叫你嫂子烫壶酒!” “得嘞。” “算我一个!” 看着他们离去,一侧的孙兴田几人不禁有些尴尬。 见此,一侧的古秋池笑了笑,上前道:“孙将军是吧?老夫是鹰羽衙门,武堂总教。不嫌弃,进来喝一杯?” “多谢!” …… 观机楼,七层。 看着围在暖炉前,哈气不止的伍无郁,上官楠儿眉头紧皱。 刚刚听完底下人将事情说了一遍后,她就没闲过,不断派人出去打探,急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反观伍无郁,还有闲心拿了酒,放在炉上温。 不时捏个豆子,塞入口中。 何止是悠闲二字? “你听没听啊!” 有些气恼,她干脆上前,夺了伍无郁手中的白瓷酒杯,气呼呼道:“外头都快疯了!御史台的御史、大理寺的人、各部的官吏、还有国子监的学子、勋贵……都入宫了! 跪了不下千人,围在陛下寝宫前,要杀你的头呢!” 看着酒杯被夺,伍无郁不满地撇撇嘴,从一侧又偷摸出一个,笑嘻嘻的给自己满了一杯。 见他不理会自己,上官楠儿顿时蹲下身子,又是一把夺过,然后焦急道:“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不要急。” 伍无郁捏了捏她近在咫尺的脸蛋,眯眼道:“小打小闹小场面,不值一提,快把酒还我。” “上千官吏勋贵学子,联名弹劾你,还是小场面?” 本就大大的双眼一下瞪得滚圆,愣是少了平时的端庄优雅,多了几分可爱。 没忍住,又捏了一把,他这才心满意足的撒手,然后往后一仰,躺在绒毯上幽幽道:“六部尚书可有人去?阁臣可有人去?各卫大将军可有人去?” 说着,他嘟囔着翻个身,“他们没人现身,就是小场面。人再多,也翻不起什么天来。 对了,陛下说什么了?” 看不得他悠然,上官楠儿一个前扑,压在的身上,磨牙道:“说是困乏正睡,有什么事等睡醒再说。 对了,羽林郎打了好些人,说是……说是哭喊声太大,扰了陛下清净,让他们小点声哭喊。” “小点声……” 揽着她的细腰,伍无郁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 右手戳着他眉心,上官楠儿迟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走之后,我想了许久,就算不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也不必这样啊。 实在不行,求一求陛下,怎么着也比如今这个局面,要好的多。” 双眼半睁半闭,伍无郁幽幽道:“这里面的事,你十之能看清。但有一点,我也想试试……” “试试?试什么?” 楠儿狐疑道。 “你凑过来,凑近些告诉你。” 见此,她眉头轻蹙,缓缓俯低身子。 感受着身上重物,口鼻幽香,伍无郁不禁勾唇一笑,含着她的耳垂,喃喃道:“试试陛下的恩宠,有多重……” 热气灌入脖颈,楠儿脸色粉红一片,双手抓着衣袍,咬牙道:“你就不怕……别!让我把话说完……” 动作不止,伍无郁含糊不清道:“你说?” “你就不怕陛下的恩宠,没你想的那么重?” 这一下,伍无郁眼神瞬间清明,搂着楠儿半响没有开口。 直到外头风拍轩窗,发出声响,这才让其回神。 “知道吗?找到那秘库的时候,看着里面到处都是金银财宝,我想过一件事。要不要离开神都,远走高飞。 那里面的财物,足够我在任何地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不是在这……当什么国师。” 听到这话,楠儿眼圈一红,死死搂着伍无郁,却是没出声。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现下也忘了,反正是一路让人追着刺杀,回来了。” 目光迷茫,伍无郁嗅着幽香,看向一侧,“我这么尽心,这么拼命。总得换些什么吧?可跟谁换呢?只有陛下。 可跟陛下换什么呢? 金银?我看不上。权势?我也不差。 然后还没等我想明白,就回了京,碰到了这档子事。 这时候,我想到了底下人,恭年他们。 他们为什么也这么拼命?是忠心吧? 好,那付出忠心应该得到什么? 我想着是信任。 嗯,我去了,打了大理寺卿,给了他们信任,毫无保留的信任。 然后我就想着,跟陛下,也得要信任。 她给,我以后就好好办差,再也不想其他……” 趴在伍无郁肩头,上官楠儿低语道:“若是……若是陛下……你怎么办?” “反正是死不了。” 伍无郁抚摸着顺滑的背脊,幽幽道:“找机会,溜了。嗯,得带着你。谁爱操心谁操心去,反正我不管了。” 微微抬头,上官楠儿看着伍无郁,皱眉半响。 抬手刮了刮她的琼鼻,笑道:“不能理解?” “也不是,就是以前从未这么想过……用忠心跟陛下换信任,听着……听着怪的很。” “别想了。” 一个翻身,伍无郁含糊道:“此刻不忧窗外事……” 第三百四十七章:观机廊下 寒月冷星,一地霜雪。 伍无郁仅披了件白袍,如墨发丝散与脑后,赤着脚,在观机楼下,一步一步的踩着雪。 就好似那沙沙声,是什么极美的乐音一样,神情舒缓,很是沉醉。 廊下,上官楠儿捧着暖炉,看着几番劝说不肯过来的青年,欲言又止。 不止他俩,廊下还有几人默立,皆是秘事院好手,挂着都统的职。 “暂在秘事院,挂个都统吧。” 上官楠儿眉目如画,裹着绒袍,淡淡开口。 身后的康守瞥了眼雪地里的国师大人,连忙拱手称是。 “报……” 一阵脚步匆匆而来,那鹰羽愣愣看着伍无郁,却听上官楠儿皱眉道:“不理他,爱冻着就冻着!有何事,直说。” “是……宫里来信,刑部尚书曹长恭与太子,也现身了。” 如玉脚裸通红一片,沾上零星白雪,竟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 伍无郁俯身抓了一把薄雪,缓缓捏紧,感受着被体温融化的冷水流淌而下,这才轻笑道:“终于去个有分量的。 他二人是一起去的?陛下见了吗?” 那通传鹰羽连忙侧身,冲雪地里的散发青年拱手道:“回大人,是一起的,结伴而行。陛下未曾召见。” “以前到没注意,自从开府建班以来,咱这位太子殿下,心气高了不是一点半点啊。 果然,还是权势最能迷人心欲,也不知此时的太子殿下,会不会还那么恭顺……懦弱。” 听到最后两个字,所有人皆是头颅一低,不敢做声。 到是上官楠儿峨眉紧蹙,沉声道:“不要胡说,快些上来!” 听出语气有些气恼,伍无郁也不坚持,耸耸肩迈步走到了廊上。 暖炉被放到一边,上官楠儿没有丝毫顾忌,俯身用自己捧了半响暖炉的双手,覆盖上去,缓缓揉搓。 “说来,贫道也真不愧对这甩手掌柜的称呼。从事发开始,那宫内多了几人,少了几个,发生了什么,我这都知道个明白。” 任由楠儿折腾,伍无郁接过暖炉熏过的帕子,随手擦了擦,淡笑道:“秘事院都把手伸进宫城了,我还不知。楠儿厉害。” 闻此,一侧的康守双目闪过一道精芒,眼中余光看去,顿时跟着其他人,躬了躬身。 “差不多得了。” 楠儿缓缓起身,将一双厚靴放在他面前,皱眉道:“寒风冷雪,旁人避之不及,你怎就这般喜爱?这不作践自己?” 弯身穿靴,伍无郁笑了笑,“这叫解压。” 解压? 楠儿擦擦手,思虑片刻,然后嗤笑道:“不说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等呗,还能怎么办。” 懒洋洋的走到廊下放着绒毡的椅子,随意坐下,眯眼看向那名通传鹰羽,“陛下不见,那太子回去了?” “没有。” 那鹰羽抬头,迟疑道:“听说是,正命人做了暖身子的汤水,给跪在殿前的人分吃呢。还劝他们先回去……” “嚯?” 略吃了一惊,伍无郁撩了撩耳侧青丝,笑道:“在陛下眼跟前?啧啧啧,太子呦……” “收买人心罢了。” 楠儿拿着一件大氅,为其披上,然后给他强塞进怀中一个暖炉,淡淡开口。 “收买不收买的,暂且不论。” 不大情愿的接过暖炉,伍无郁笑嘻嘻道:“就是在陛下眼跟前弄这一手,不是给陛下上眼药呢? 啧啧,太子爷……我不在京的时候,太子都做了什么?捡几件说来听听。” 楠儿皱眉,想了一会,笑道:“还能做什么?无非是府上宾客络绎不绝,来往皆是达官显贵罢了。” 说着,她眉眼一低,像是讽刺道:“真真的大官,实实的显贵。” 夜风呼啸,伍无郁拢了拢大氅,漫不经心道:“阁臣呢?有兵权的大将军们呢?” “一个都没去。不过他到是登门一一拜访过,好像……全不忌讳。” 楠儿皱眉道:“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太子如此做有些失了妥帖,全不顾及陛下的想法,可太子本人,却好似什么也不懂……” “陛下……就没说什么,做什么?” 伍无郁低头把玩着精致绣金的暖炉,微微眯眼。 “呵,陛下若有了动静,太子敢吗?” 给他递过去一碗热茶,楠儿面无表情道:“现在京中不少人言,陛下欲移权给太子。” “扯淡。” 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伍无郁抬头看天,只见正是月上中天。 “难道想岔了?陛下今晚不会召见?” 嘀咕一句,将热茶放到一旁,瞥了眼一旁跟个木头桩子似站着的几个人,摆摆手道:“下去歇着吧。” “是!” 他们刚刚一应,便见又一名鹰羽飞身而来,速度极快,显然用了轻功。 “报!” 这人冲至廊前,焦急道:“自宫内出了一队羽林卫!向着衙门来了!” 伍无郁还没开口,远处黑夜里,一个个身影却是悄悄现身。 恭年、叶诚、白求恩、白小花、艾渔…… 所有人佩刀现身,打破了这静默的夜。 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无声鹰羽,伍无郁晒然一笑,“都不困?睡去,睡去。” “大人……” 恭年握着寒刀上前一步。 可还没说出口,就见伍无郁将茶杯猛然摔在他面前。 “不该说的话,别说!都下去!” 一声厉喝,众鹰羽顿时面面相觑。 揉了揉眉心,伍无郁沙哑道:“贫道有数,别胡思乱想,到不了那地步。” 说完,楠儿默默上前,皱眉呵斥道:“下去!你们这样只会给大人添乱!” “是……” 所有人默默拱手一拜,隐没黑暗之中。 脸上多出一抹嘲弄,伍无郁笑道:“瞧见没,闯一次牢的效果,不错吧?” 斜瞧了他一眼,楠儿不屑道:“你倒也不管是真是假,就自顾自的乐起来了?就不怕这里面,有内卫的人?” 说着,她也不等伍无郁的话,径直上楼。 过了一会,才捧着一件干净正式的衣衫,走了下来。 就在伍无郁刚刚换上没有一会,廊前便见一队披甲执锐的羽林卫,大步走来。 “陛下令,召国师入宫!” 随手理了理衣衫,伍无郁嘻嘻一笑,拱手故意唱道:“遵旨~” 第三百四十八章:入宫 来的羽林卫将军,没个笑脸,他带来的羽林郎也都各个沉着,板着。就好像谁欠了他们十万八万似的。 起了逗弄的心思,伍无郁上前问道:“要不要给贫道戴上镣铐啊?” 那羽林将军一愣,看着面前的嬉笑青年,抿唇道:“不敢。” “哦~” 故意拉长声调,伍无郁又冲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后大步走去。 到了衙门外,便看到恭年一身羽服,带着一队鹰羽,正默默等候。 瞥了他一眼,伍无郁也没多说什么,就要走上等候的马车。 “陛下召见,未说可以乘坐马车而去!” 上车的身体一顿。 恭年当即前迈一步,却被伍无郁伸手拦下。 脸上漠然,回视着他,伍无郁沙哑道:“那你,打算让贫道,怎么去?” 不复先前嬉笑,脸上冷漠之余,更多了一丝犀利。 这羽林将军迟疑道:“可……可架马……还不可带护卫……” 闻此,他嘴角一勾,讥讽一笑。 “这位将军是不是觉得,这次贫道入了宫,就该进大牢了?还是想着,压根就活着出不了宫?” “不……不敢。” 啪! 一个耳光当即扇在他的脸上。 伍无郁冷冷道:“想讨好,没错。可得分清时机,分清人物。你以为这么做,会让谁高看一眼? 愚不可及!” 脸上刺痛,加之言语刺激,这人当即双目一瞪,咬牙道:“伍无郁!本将乃是羽林郎将,你竟敢……” 啪! 又是一下。 伍无郁看着自己的手掌,嗤笑道:“家里有点背景吧?说不得是那个王公侯爷家出来的? 劝你一句,遇事别急着跳出来。还有,你这份差使,到头了。” 说罢,他没再理会,径直上了马车。 这人倒是还欲上前,不过却被恭年一把拦住。 咚! 一声不大的扣门声响起。 回头看去,只见衙门口,上官楠儿正不轻不重的敲着大门,而她身后,密密麻麻皆是目光森寒的鹰羽卫! “在我鹰羽门前,辱我家大人?说你蠢,都抬举了。好好办你的差事,护送大人入宫,别再起旁的心思。” 上官楠儿幽幽一句,随即挥手道:“劳烦总教走一趟,别让大人还没入宫,就出了事。” “遵命。” 古秋池与风伯二人并肩而出,从这羽林郎将身侧缓缓走过。 而就在他们三人身形交错时,一股让人心悸地感觉,倏地涌现,而后随着古秋池二人离去,这股感觉,又转瞬即逝。 这羽林郎将眼中又怒又惧,愤恨半响,这才咬牙道:“走!” 说着翻身上马,领人离去。 斜倚在门上,上官楠儿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不知在想什么。 …… ………… 到了宫门,伍无郁下了马车,看着恭年他们笑了笑,然后潇洒转身,跟着羽林卫们,走了进去。 “大人!” 恭年喊了一声。 伍无郁脚步不止,挥了挥手,没有开口。 这次,许是因为在宫内,有所顾忌,因此这羽林郎将,倒也没再做什么事,一路向着寝殿所在,行去。 近了寝殿,伍无郁大眼一瞧,不禁咂舌。 好家伙,人真不少啊!都是来劝诫,要弄死我的? 啧啧啧…… 而随着他的出现,这群人顿时开始沸腾。 “妖道来了!” “祸国殃民之辈,也有脸面现身?!” “汝此刻就该自戕谢罪!” “你一日不死,我大周一日不宁!” “无视国法,横行无忌,我等今日便是跪死在此,也要请陛下立诛于你!” “……” “…………” 声浪不休,愈演愈烈。 伍无郁却是撇撇嘴,挠了挠耳朵,毫不在意。 在一队羽林卫之中,向着寝殿不急不慢的走去。 “参见太子殿下!” 闻声一顿,伍无郁抬头看去,只见太子李显,正拦在前头。 “见过太子。” 上前拱手,温和一笑。 李显却是眼神复杂,看着伍无郁道:“国师如此行事,着实让本宫心痛。若陛下体恤,免你死刑,还望日后好生焚香,莫要再……” 他的话,伍无郁是左耳朵入,右耳朵出,全没在意。 等到他一通话,说完之后,这才眯眼道:“太子,当真不一样了。” 听他如此回复,李显一怔,心中却是响起了那一次在东宫自己面对女帝的模样。 对啊,他见过本宫那时候的……模样! 眼中闪过一道怨色,但很快便收敛好。 李显让开路,淡淡道:“当然该不一样,国师自求多福吧。” 摇头失笑,伍无郁瞥了眼那群人,幽幽道:“看来太子也以为,凭这些人,就能把贫道拉下来。” “国师好气度,如此大难临头,竟然还是气定神闲。你可知此地有多少人?他们代表的是什么?那是朝廷百官的意志!” 一名发须皆白,神情阴沉的老者上前,幽幽开口。 闻此,伍无郁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朝廷百官的意志?算逼宫?曹长恭啊曹长恭,贫道跟你应该无冤无仇吧?算了,不说这些。 反正啊,你跟阁老们,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怪不得进不了阁。” “你!” 曹长恭眉头一拧,怒指伍无郁就要说话。 伍无郁却是笑嘻嘻的推搡了一下前面的羽林郎,“走着,陛下该等急了。” 看着他们一行离去,曹长恭显然余怒未消。 到是李显望着他的背影,眼神略有深思。 “曹尚书,你确定国师会倒?毕竟他办过那么多事,立过不少功。而且陛下对其,也是……” “一定会的。这么多人,便是众怒。伍无郁这竖子办了蠢事,激起众怒,不管他有什么功,不管多受宠信,陛下总得给我们一些交代才是。” 曹长恭想了想,又道:“至少,羽主令得交出来,不能再让其领鹰羽卫了。而太子殿下,则可趁此机会,将羽主令,收入囊中。 鹰羽卫,现而今已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太子当谨记,届时朝上,老夫也会鼎力相助。” 闻此,李显眼中一喜,继而化为汹汹野望。 二人并肩而立,站在众多的官员学子身侧,相视而笑。 第三百四十九章:面圣 “臣伍无郁,叩见陛下。” 伍无郁迈入寝殿,也没管看没看到女帝的身影,便弯身行礼。 微微沉默一阵,女帝的声音这才响起。 “你这蠢儿,朕在哪?” 伍无郁起身抬头,看到了远处的帝影,这才上前含笑道:“臣想着,态度恭敬些,好给陛下消气。” 层层纱幔后,女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幽幽道:“哦?还知道朕生气?那你说说,朕为何生气?” “唔……” 站在纱幔前,伍无郁迟疑一阵,然后歪着头问道:“是因为外头人,吵到了陛下,让陛下睡不着?” “呵,那你说说,外头那群人,为何来此,让朕不得安眠啊。” “臣,劫狱了。” 啪! 手拍桌案,女帝语气未沉道:“你还知道?你还真敢做?!你是成心气朕吗?” 双手拢袖,伍无郁垂眸低语,“是有人故意,恶心臣。” 见他这幅模样,纱幔后的女帝眉头一皱,揉了揉眉心,叹气道:“坐吧。” 殿内也就点了几盏灯,稍显昏暗。 “你想让朕,如何处置你?” 伍无郁垂头坐在纱幔前,微微直身,一副姿态很正的模样。然后语气平缓道:“臣想了三个办法,陛下可以任选其一。” “哦?还三个?” 女帝眼皮一挑,瞥了眼纱前的伍无郁,垂眸浅笑,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句,“又犯小孩子脾气呢?” 接着摸了摸身上顺滑丝绸,淡淡道:“那就说来听听。” “第一,明日午时将臣当街斩首,以平息众怒。” 一句话出口,烛火随之摇曳。 恰逢此时,外头不知是谁起头,又引起一阵哭嚎劝谏之声。 眉头一皱,素面的女帝沙哑道:“来人,再调三百羽林卫,殿前静候,但闻放声高语者,重打二十,丢出宫外。” 语气没有起伏,但却藏着股怒意,也不知是冲谁。 “是。” 那老女官轻轻一应,然后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外头声浪平息。 女帝眼神带着几分冷漠,“第二个办法?” 眼神没有乱瞟,伍无郁盯着自己膝上的双手,恭声道:“第二,收回赐臣的麒麟国师封号、麒麟锏、麒麟袍、羽主令,责臣远离朝堂,回鹤山观。 如此,亦可平息众怒。” “第三?” 依旧没有波澜,让人听不出喜怒。 “第三……” 伍无郁深吸一口气,“小惩大诫,明日朝会,在满朝文武面前,痛声训斥于臣,打罚于臣,或剥夺封号,或收回麒麟锏……选其一。或许亦可平息众怒。” “还有吗?就这三个办法?” 闻此,他顿时有些晃神,抬头看去,竟发现不知何时,女帝竟然披着衣袍,起身撩开了纱幔。 看着女帝的眼神,没来由的,咽下一口唾液。 “没……没了……” “哼!” 只见女帝冷哼一声,大步上前,一脚踹翻了伍无郁身前的暖炉,然后幽声道:“觉得委屈了?觉得不开心了?觉得朕不信任你了?! 还三个办法,你当朕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所有人都把朕当作高高在上的君王,他们怕朕,忌朕! 你呢?!” 声音拔高,女帝缓缓提起一根腰带,“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朕给的委屈,没有人可以发牢骚,也没人敢! 除了你……” 啪! 腰带挥来,一下打在伍无郁肩头。 吃痛侧身,伍无郁当即跳脚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手足?心腹?” 提着镶着玉石的腰带,女帝冷冷一笑,挥手又是一下,“朕让你犬马,朕让你国人!” 啪啪啪! 钝痛之下,伍无郁干脆来回躲避,抱头乱喊着什么君臣大义,忠臣之信。 可他越喊,女帝就打的越起劲,没一会这好好的寝殿,就有些狼藉了。 一旁伺候的宫女看着你追我逃的一幕,不禁有些咂舌。 哪有皇帝亲手打人的?被打的还到处乱窜,这……这成何体统…… “别打了!陛下!别打了!” 一边喊着,那咻咻的玉带还是不止。 伍无郁顿时欲哭无泪。 这气氛不对啊! 刚刚还那么严肃的君臣对奏,怎就这么一会,就成了这样…… “喊啊!说啊!你伍无郁不是挺能说的?” 许是打累了,女帝脚踩桌案,叉腰冷笑道。 看着她老人家如此威武的一幕,伍无郁仅仅迟疑了一个念头的功夫,就当即站住,认怂道:“臣知错了!” 哐当~ 女帝将玉带扔到桌上,冷哼一声,转身回去坐下。 “不摆脸子给朕看了?” 偷偷摸摸的打量着纱幔后的帝影,伍无郁眼底笑意升腾,弯身将凳子扶起坐下,“臣哪有那胆子……” “呵。”冷笑一声,女帝摆摆手道:“来人,把温着的银耳羹端上来,嗯,给这贼儿也端一碗。” “是。” 很快,两碗银耳羹便被端了上来。 伍无郁美滋滋地喝上一口,顿觉浑身舒坦。 “不提外头那些糟心的事,说说岭南这秘库。” 闻此,他连忙住口,端着小碗将事情讲了一遍。 涉及内卫的,以及他的猜测,丝毫没有避讳,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女帝怒哼一声,静了半响,才道:“朕知道了。” 不再开口,寝殿恢复平静,只有二人汤匙撞碗的声音。 …… “曹尚书,都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动静?” 李显站在寝殿前的阔地上,拢袖看着一侧昏昏欲睡的众人,眉头紧皱。 曹长恭立在他身旁,目光紧紧盯着寝殿的灯火,缓缓摇头。 见此,李显忍不住,大步上前,遇见拦住的近侍沉声道:“禀报陛下,本宫要面圣!” 那近侍低首垂眉,温和道:“太子稍等片刻,陛下正在见国师大人。” 没有说话,李显眼神犀利地盯着他,而这近侍却毫不退怯,依旧挂着笑脸,拦在前面。 心中猛然一突,李显脸色一变,当即挥袖一甩,大步离去。 走到曹长恭身侧时,低语道:“本宫困乏,先回去。这里就有劳曹尚书了。” 说着,也不等他回复,径直迈步离去。 见此,曹长恭双瞳一缩,看了眼他的背影,迟疑片刻后,亦是悄悄离去。 他二人一走,在场的人岂能发现不了? 于是乎,这场轰轰烈烈的群奏,便悄无声息地散了。 第三百五十章:不卖命,不行啊 寝殿内。 一碗银耳羹入肚,女帝也没再开口。 更没说让他走的话。 这是想作甚?还想聊什么? 心中嘀咕一阵,伍无郁似有所思,看了看殿门,眯眼道:“太子殿下近日来,在神都到是颇有贤名啊。” “哦?是吗?说说看,有什么贤名。” 我知道个鬼的贤名! “这个……咳咳,呵呵……” 尴尬一笑,便听女帝冷笑道:“本以为,是个本分孩子。没曾想,也是个见不得权势的。” 拿着宫仆递来的丝帕擦嘴,伍无郁眯眯眼,轻声道:“不一定是太子殿下的心思,怕是被旁人鼓动的也说不定。陛下当日允太子殿下开衙建班,不就想到了现如今吗? 再者说,细细想来,太子可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在做呢。” “呵,你到为他说话?” 女帝慵懒地伸个懒腰,轻笑道:“做的是没什么出格的,可这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朕鲜少与太子说体己话,那日虽是动了恻隐之心,起了舐犊之情,可那番话,朕也有试探的意思。 那日太子的表现,太子说的话,可险些让朕落泪呢。 话说回来,你那日……没醉啊?知道的这么清楚?嗯?对了,你那日说的话,才更叫朕……感动。” 淦!说漏嘴了! 眼皮一跳,伍无郁挺直脊背,故意忽略女帝最后一句话,肃穆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与陛下,依旧亲亲之情甚深。殿下仍然心向陛下。 陛下只需注意,那些围在太子身边的小人,即可。” 眼中闪过一抹嘲弄,女帝摆摆手,“别想着糊弄朕,朕还没糊涂。也不怕明说与你,那时,朕打算让太子起来,制衡与你,至于是真的制衡,还是做给百官看,都行。 但现在看来,哪怕是装个样子,太子都做不到。罢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吧。” 说我? “呃,臣愚钝。” 伍无郁刚刚说完,便见纱幔后,一名女官捧着一封信函,走了过来。 心中好奇,他看了眼纱后的帝影,然后接过信函,翻看起来。 不看不打紧,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捏着信纸的手微微一紧,“胡利这是什么意思?忍不住了?!简直胡闹!” “这是你去岭南时,收到的。” 女帝笑了笑,眯眼道:“别急。朕派人打探过了,番浑无事。他胡利怕是心中没底,派密信来,狂言一番,探探我大周的意愿。朕已然妥善回复了。” 心底一安,伍无郁松了一口气,揉着眉心道:“西域之事,快了,但这个冬天,是肯定不行的。等来年开春,贫道详理一遍,若是可行,就立刻上奏陛下。” “嗯,你办事,朕放心。” 女帝眯眼道:“一旦用兵,则虎贲卫难以掌握全局。朕已下密旨,令山南卫八万步卒大军日夜操练,以待时机。届时,等你觉得准备好了,朕便让你,带三万左骁卫悍骑,离京而去,过山南,入陇右。汇合虎贲卫,共二十余万军,西出!” 听到这番话,伍无郁不禁心中一叹。 怕是不仅胡利等不住,连陛下您老人家,都安耐不住了吧。 这都准备好了…… 暗部,展荆,你可一定要争气啊! 等等,让我去? 伍无郁这才回过味来,抬头愕然看向女帝。 只见女帝隔纱淡笑,“三卫元帅,西路行军大总管。统领三卫二十余万人马,为朕复土,开疆! 这个头衔,这份功业,如何?” 眼底震惊之色仍在,伍无郁迟疑道:“上次督军陇右,是因这差事本就烫手,无人愿去,这才让臣捡了个漏。 可这次,三卫人马,共二十余万大军的统帅。臣,如何当得?臣,没那个资格吧……” “呵,别跟朕说这些没用的。若真将这份差事给了旁人,你这个从头到尾忙前忙后的筹谋客,咽的下这口气?” 五指紧抓,伍无郁垂下头,沙哑道:“便是还当个督军,或领份参谋的职,臣也……也是……愿意的。 而且,怕是朝堂诸公,不会答应的……” “伍无郁!” 女帝一声轻喝,看其抬头,这才沉声道:“朕要你明白一件事,自我大周一朝,朕,才是皇帝!朝堂、天下,都是朕,说了算! 朝堂诸公,他姓甚名谁?他是哪几个宰辅,又是哪几家王侯? 记住,他们是臣,朕才是君! 朕愿意陪他们玩,他们便是诸公,朕不愿意,他们今日朱紫贵,明日便换囚衣! 懂吗?!” 仓皇起身,伍无郁大脑一片空白,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摆弄手脚,就已然俯身大礼而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双白面绣金龙纹靴出现眼前,几个手指点在自己发髻之上,女帝的声音响起。 “静待明日朝会,朕先给你出气。然后这个冬天,许你进出左骁卫大营之权,多与将士相处相处,来年之时,朕希望我大周,阔地千里! 到时候,谁敢说朕吝封侯?嗯?” 努力抬头,仰视着面前的帝王,伍无郁双眼有些茫然。 女帝俯低身子,捏着伍无郁脸轻笑道:“千古帝王,麾下岂能没有天骄辅佐?瞧瞧朕这国师,二十来岁,位比三公,陇右大捷,二平岭南,荡灭江湖,然后……复土开疆! 不得了,不得了啊…… 后人翻阅史书,知本朝,逢澎湃事,当捶胸顿足,言:恨无国师勇,叹无道人谋。” 眼神恢复清明,伍无郁望着女帝笑吟吟的眸子,沙哑道:“不,后人当言:恨无明君如女帝,用人不敢学女儿。” “哈哈哈哈!” 仰头大笑一阵,女帝拍了拍他的脸,挥手道:“回去吧,好好睡几个时辰,明日朝会,穿的精神些。” “是……” …… ………… 不知此时几更天,只觉红日转瞬现。 出了寝殿,外头早已不见那群人,走在宫城间。 伍无郁望了望眼前的夜幕,攥紧拳头,低声喃喃:“扛不住啊,遇见这样的君王,哪位穿越前辈敢来说一声,他能扛得住? 不卖命……不行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规矩 夜深,人无眠。 伍无郁回到衙门,走下马车,忍不住哈一口气,像是能散去几分寒意似的。 可没等他多想,一件厚袍便披在了肩头。 抬头看去,只见楠儿面带笑意,正瞧着他。 而衙门口,一道道身影亦是未曾离去。 心头一暖,伍无郁摆摆手,笑道:“散了,趁着还有几个时辰,回去睡会。” “遵命。” 众人拱手领命,散去。 牵起上官楠儿的手,他迈步走向观机楼,一路上,她不问,他不说,晓得无事便好。 几个时辰睡下,倒也不至无精打采。 伍无郁看着面前铜镜中的自己,笑道:“若有一天,没了这国师的权势,想着就凭这皮囊,也该饿不死。” 围在他周身顺袍捋带,听到这句话,不禁吃吃一笑,“若真有那一天,我养你。” “好。” —— 再次踏入宫城,已是红日高升,四下光明。 有些好笑,伍无郁走在道中,其他人像是故意躲着他似的,老远看见,就连忙躲过去,垂着头,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啧啧,昨夜骂的痛快,今日怎不见那死谏的骨气了? 莫不是一夜寒风,给吹散了? 想到这,伍无郁不禁噗嗤一声,徒自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侧头看去,只见张安正迈着步子,捧着一个小暖炉,凑了过来。 二人缓步而行,伍无郁想了想,摇头笑道:“没什么,阁老愈发精神了。” 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张安正叹气道:“无郁,昨日那件事,谁对谁错,老夫不管,也不问。过去就让他过去了。 但你得答应老夫一件事。” 见张阁老这般反应,伍无郁不禁一怔,迟疑道:“阁老请讲。” 扫了眼四周,张安正垂眸开口,“以后,要按规矩办事。” 双瞳一缩,听到这句话,他下意识便攥紧了拳头。 “你还年轻,权势尊位,便到了这个地步。做些错事,没什么,记得改就好。” 步履缓慢,张安正目光瞧着远处,淡淡道:“但有一,不可有二。陛下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身居官场,便要按照官场的规矩来办。” “无郁,不明白。” 袖中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伍无郁拧眉道:“我那些手下,九死而回,回家连口水都没喝,就被人……” “够了!” 张安正瞥了他一眼,“你可以找老夫,也可以找陛下,凭你现如今,救下他们费不了什么事。可你呢? 你不该,坏了规矩,去劫狱。 规矩,什么人都要遵守,百姓有百姓的规矩,当官的有官场的规矩,就连皇帝,都有皇帝该守的规矩。坏了规矩,便是惹了所有规矩内的人,这个后果,你承担不起。 不要以为现如今如何如何,昨日事起,老夫府上来客三人,老夫只要应一声,今日便是皇帝护你,你也好不了。 便是不死,这国师,也当不得了,懂吗?” 嘴唇微微一抖,伍无郁初入宫门的意气不再,看着面前的老人,低声道:“无郁,知错了。” “年少不知事,错了就改,挺好的。” 脸上多了一丝笑颜,张安正颔首道:“今日,陛下如何,老夫不问,也不管。而你,却不能骄纵。有些错,不能犯第二次。” “明白。” 说话间,二人便到了殿门前。 “阁老先请。” “嗯。” 应了一声,张安正换下靴子,将暖炉递给旁的宫仆,然后理了理衣衫,大步走去。 看着张安正的背影,伍无郁眉头紧蹙,良久,直到被一旁伺候的宫仆出声提醒,这才回神。 “国师大人不必愁眉苦脸,陛下向着您呢。” 那宫仆不是女官,白润的脸庞,嗓音显得尖细。 抬头看了他一眼,伍无郁淡淡一笑,拱了拱手,便迈步离去了。 陛下的话要听,阁老的话,也要听。 自己做的,却是过了些。 不管他有千般委屈,有万种理由,这事做了,便是错。 错了,不罚,是恩。 再错,怕是纵有女帝,阁老也不会坐视了。 毕竟按照他老人家的话,张阁老他自己,也是规矩内的人。 临跨过殿槛,伍无郁垂头默念了一句规矩,这才提步,跨过去。 能清晰地感知到,本来还算热闹的殿内,在他进来后,便变得鸦雀无声。 一道道目光注视着他,不怀好意者居多。 垂头不理,伍无郁一路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然后双手拢袖,静静等着朝会的开始。 “哼!” “骄狂子!” “谄谀媚上之徒!” “……” 甩袖冷哼声,不绝于耳。 恍惚间,他伍无郁竟好像站在了整座朝堂的对立面。 难道自己做错了? 可明明使手段恶心人的是…… 规矩。 心中又浮现起这两个字,伍无郁不禁口舌发苦。 不亲身体会,怎知这两个字有多重? 哪怕陛下昨夜豪气开口,应了护他。 可此时此刻,站在这群臣之中,他还是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寒意。 比琉璃瓦上未消融的积雪还要来的寒意逼人。 倏地,一道明黄靴子,出现眼帘。 伍无郁抬头看去,只见李显正皱眉立在他的面前。 他怎么……哦对,开衙建班,也就有了参奏议政之权了。 “见过太子殿下。” “国师免礼。” 伍无郁起身,看着李显道:“太子可有吩咐?” “这……” 李显迟疑片刻,似是想说什么,可却迟迟没说出口,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张安正平淡道:“朝会将始,众臣归位,肃静。” 偌大的朝堂顿时静默起来,百官连忙默立不动。 见此,李显又看了眼伍无郁,最终叹出一口气,走开了。 他想找我说什么? 不等他深思,一道苍老的声音便响彻大殿。 “陛下至,百官见礼!” 没再多想,伍无郁跟着其他人,弯身行礼。 一片称颂声中,女帝冠冕加身,缓步来到尊位前,没有如往常一样开口,让众臣平身,而是静静看着,瞧着。 女帝不开口,百官山呼之后,便只能保持行礼的动作,不敢擅动。 第三百五十二章:死谏 万众静默,终于,女帝的声音响起。 但却不是平身免礼。 “太子先回去吧。” 一句话出,所有弯着身子的大臣们,皆是一脸骇然。 让太子走?这是要夺了太子参奏议政之权? 太子才上了几日朝啊…… 只见李显脸色苍白,抬头望了眼帝影,然后失魂落魄的低下头,拱手道:“儿臣……遵……命。” 说着,他身形一转,步履蹒跚的向殿外走去。 荣辱不过帝王一言。 就在太子即将越过殿门时,曹长恭猛然直起身,拧眉道:“回陛下,太子殿下本就到了该参政议事的时候,如今既然已经开衙建班,为何又不许太子上朝?!” 所有人默默直起身,静等女帝。 只见女帝嘴角一勾,瞥了眼在殿门前‘磨蹭’的太子,嗤笑道:“莫急,下一个就是你。” 这句话,顿时引起一阵骚乱。 太子也就罢了,毕竟本朝太子,渊源颇深。可曹长恭,可是刑部尚书,六部长官,在朝十几年的重臣啊。 皇帝这句话,难道…… 只见曹长恭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去理会这句话,而是直接跳过流程,咬牙道:“臣有本奏!大理寺牢……” “住嘴!” 女帝前,那老女官发出一声洪亮的吼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回身看向女帝,见其微微颔首后,这才拿出一份圣旨,沉声道:“大理寺卿吴旻,包藏祸心,构陷功臣!借权而行不法。伙同其麾下少卿、主事等一十二人,扣押贤良,污蔑忠勇。 经查证,确属无误。 令,夺其一干人等官职,即刻压入死牢,待斩!” 一通话毕,曹长恭当即开口道:“陛下容禀,大理寺卿吴旻实是……” “收声!” 那老女官冷喝一句,又拿出一份圣旨,然后念了起来。 这次,说的正是他曹长恭,及其刑部大小官员二十三人。 圣旨上,单是他曹尚书,便细数了一十九款大罪。 这下子,所有人都有些明白了。 陛下要护着国师,也要借此机会,除一些人! 一时间,人人开始自危起来,生怕又来一份圣旨,写着自己的名字。 到是曹长恭,听到待斩二字后,脸上遍布怒愤。 只见其挥手一甩,将板笏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哈哈哈!国无法,君无眼!亡国之祸近在眼前矣!” 这句话,是这位六部实权长官,在这座庙堂上,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便被人带了下去。 这件事从头到尾,女帝都没再说过一个字。 圣旨宣读,便是铁定事实。 群臣,安静了。 所有人都不敢再拿伍无郁的事开口,纷纷缩着肩膀,当着鹌鹑。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老女官适时站出来,说了一句。 无人应答。 见此,女帝笑了笑,叩着尊位扶手,不知在想什么。 然就在她准备开口退朝时,一名老御史却是走了出来。 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看其官服官帽,就能看出,是个堪堪够得上入朝上奏的品级。 无关紧要。 只见这位老御史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换了一口气,然后双手伸出,将自己的官帽摘下,然后抱在怀中,躬身道:“臣,严石有奏。” 女帝眉头一皱,淡淡道:“讲来。” 只见严石视线缓缓扫过群臣,然后看向伍无郁,盯着他足有一会,这才收回目光,“臣参奏国师伍无郁,光天化日,擅劫大理寺牢,有违国法。” 一句话出口,严石便好似放下了担子,摇头哂笑道:“无人说,无人讲,那便让臣这个当了十年御史的老朽,说吧。 国无法度安能立?国师昨日劫狱,犯的是大罪,按律,当夷三族! 臣请陛下,按律惩处国师。” 女帝微微直起身,目光沉凝道:“此事,朕知。然是那大理寺卿吴旻,构陷忠臣在前,是他曹长恭……” “不是这个理。” 严石弯身将官帽放在地上,然后上前几步,拱手道:“国法面前,无对错。触犯了,就是触犯了。情有可原,而非可赦。 擅劫大理寺牢,是重罪,至于缘由,并无甚关系。 臣,叩请陛下,惩处国师。” 说着,他跪俯在地,行了个大礼。 女帝眉头紧皱,视线扫过其他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既不开口,也不表态。 到是伍无郁,看着这严石御史,心绪复杂万千。 自己……好像的确错了。 微微吐出一口气,就在他准备上前时,女帝却是冷声道:“此事复杂,还需详查,容后再议。” “没这个道理啊。” 严石直起身子,摇头道:“大理寺卿吴旻为构陷功臣伏法,那他伍无郁不该为劫牢认罪吗? 臣,再请陛下……” “够了!” 女帝声音稍厉。严石闻声一愣,然后咽下了还未出口的话,自顾自的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四周,闭眼道:“国无法,安可立? 臣严石,今日死谏!” 说罢,只见严石双眼一睁,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便冲到一侧的盘龙柱前,怒撞而去。 血水流淌,众臣大惊。 一侧的狄怀恩快步上前,伸手一探,当即面色阴沉道:“严大人,去了。” 死谏者,如此也。为正国法,以热血洒朝堂。 伍无郁手脚发凉,看着这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心中升起一阵惶恐。 没来由的惶恐,但绝不是害怕女帝惩罚。 昨夜寝殿前,上千人高呼死谏,做到的,仅此一人而已。 “抬下去。” 女帝疲惫地摆摆手,沙哑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是,还不欲追究伍无郁? 众臣沉默间,只见御史大夫脱帽而出,留着两行清泪,高呼道:“本官有何颜面,执掌御史台? 罢了,今日陛下不惩国师,臣,亦死谏之!” “臣请陛下,惩处国师!” 御史台所属,一众官员纷纷站了出来,躬身请奏。 见此,狄怀恩看向张安正,以眼神问之。 张安正嘴唇一抿,看了眼失魂落魄的伍无郁,深思片刻,微微摇头,蠕动嘴角道:“罢了,这孩子,知错了。” 于是乎,他二人便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而当中,便也无其他官员站出来,附和御史台一众。 第三百五十三章:夺其封号 御史台,行风闻奏事,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 职责范围,可大可小,职权分量,可轻可重。 但其本意,便是为了百官而设,因此并不怎么招人待见。 特别是皇帝依仗时,最遭人恨。 而现如今,御史台请奏皇帝,惩处国师,以正国法之名,站在了皇帝的对面。 本该是一场浩大的风波,可因皇帝的两道圣旨震慑在前,又有各方领头者处于各种考虑,或是顾忌,或是打算息事宁人,因此种种,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满朝文武冷眼坐视,御史台一众谏臣默立当中。 “唉,何必呢?” 就在这气氛诡谲时,伍无郁出声一叹,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其走到那染血的盘龙柱前,俯身行大礼,一连三叩首。 而后摆正身躯,冲着女帝,双手叠掌,额贴其上。 “臣,伍无郁。自知触犯国法,罪不容赦。虽有贼臣作乱,然臣之罪,不可免。” 伍无郁双眼瞪大,看着几近鼻尖的地砖,吐字清晰道:“请陛下,惩处于臣,为天下者诫!” 最后一句,他说的很是用力,大殿之内,似乎余音绕梁一般,盘旋。 无人晓得,异彩硫冕后,女帝的眼中,多了一份笑意。 一份认可的笑意。 片刻后,女帝的声音响起,“张卿,你说,国师该如何判罚?” 张安正持笏而出,看了眼脚侧的伍无郁,淡淡一笑,拱手道:“回陛下,臣以为,国师有罪,然不能忽视其立功而回,被奸人所害之缘故。 触犯国法,当惩!但其悲愤之情,可以理解。 夷三族之法,不妥。如此行事,必让天下有功之士,心寒。 可酌情而惩。” “酌情而惩……” 女帝喃喃一声,老此言,可有反对者?” “阁老所言甚是,我等附议。” 一直沉默的百官当即开口。 见此,那御史大夫想了想,终是微微一叹,迈步回了群臣队列。 “既如此,国师伍无郁听旨!” “罪臣,听旨。” “擅劫大牢,本该重惩。然念你有功在身,又是被奸人所害。朕与百官商议,决意小惩大诫。 令,夺你麒麟大国师封号,收回麒麟袍。禁足于城郊云霄观一月,诚心焚香,悔其过错。” 女帝说到这,眼珠一转,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开口道:“此次岭南之功,不论。日后遇功不赏。” 伍无郁脑中有些混沌,听完之后,当即直身再拜,口称谢恩。 到是一侧的张安正目光一凝,回想起女帝的最后一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岭南之功不论,也就罢了。可这日后遇功不赏,是什么意思? 为了继续惩处?可怎么感觉有些不合情理啊…… 没等他继续深想,两名宫侍便走了过来。 伍无郁顺从的,任由他们当这文武百官的面,收了自己的顶上冠束,脱了自己身上的袍子。 一身白衣,披头散发。 伍无郁垂着头,那惶恐的内心,却是得到了一些安宁。 “国师,请。” 一名宫侍上前,并未动手,而是低声开口。 闻此,伍无郁勾指撩了撩发丝,跟着他,迈步出殿。 此后一月,他该在那云霄观,焚香悔过了。 至于身后朝堂的事,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刚刚走出大殿,还没走多远,便见先前在殿外出声的那名内侍上前,白润的脸庞满是堆笑,“哎呦呦,你们这群没个眼力见的,怎能让国师大人,就这样走着。这天寒地冻的,还不把大人,冻坏了身子?” 看着他谄媚地笑容,以及双手捧着的厚袍,伍无郁淡淡一笑,随口道:“你是何人?” 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这内侍连忙抖开厚袍,一边为他披着,一边低声道:“小人殿前总管,高安。” 女帝上位,不喜内宦,因此身边常设女官。 但不代表,这宫中就没了内宦。 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伍无郁伸手去摸,不禁有些尴尬。 他可没带银钱在身上的习惯。 高安何等机敏,怎会不知? 于是当即道:“小人敬仰大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权当孝敬了,不敢求赏赐。” 见此,伍无郁点点头,视线一扫,看到一侧安静等候的羽林郎,便随口问了句,“昨夜领贫道进宫的那位羽林郎将呢?不当值吗?” 他到真没什么报复的心思,纯是想到了,随口一问。 这高安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大人说的是秦升?呵呵,大人放心,昨夜大人出宫之后,他便被革职,逐出宫去了。” 双眼一眯,伍无郁微微摇头,不再多讲,直接看向那些羽林郎道:“可是现下便要让贫道去往云霄观?” 那等候的羽林郎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为难道:“按理来说,是该如此。不过若是大人有事要办,可……可……” 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也不想难为他,伍无郁便摆摆手,示意他带路。 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人连忙入队,围着伍无郁出宫而去。 出了宫门,那一众等候自家大人散朝的车夫中,恭年猛然跳出,看着伍无郁的样子,双眼瞪得滚圆。 “大人!大人这!” 伍无郁低头一扫,不悦道:“慌慌张张,作甚?陛下罚我去云霄观禁足一月,你回去跟上官院主说一声,若有要事,可来云霄观。” “这……遵命。” 恭年迟疑着离去。 伍无郁却是看向那先前开口的羽林郎,眯眼道:“敢问一声,是打算如何押解贫道去那云霄观?” 那羽林郎一个激灵,连忙躬身道:“大人言重了,不敢说押解,是……是护卫,对,我等护卫大人前往。 这……唔,马车,对!去去去,快给国师大人找辆马车!” 看着他的样子,伍无郁不禁眉头一皱。 他自己心底明白,包括那个高安,他们这么做,都是因为什么。 帝王宠臣,这个名头,自己怕是摘不掉了。 胡思乱想着,一辆马车便被牵来。 “大人,有些匆忙,怕您等急了,这辆……” 不等人说完,伍无郁便径直上了马车。 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样,被人怕着,被人奉承着…… 第三百五十四章:云霄观 云霄观,观如其名。 位于神都城东郊十里处,敖东山上。 此山算是神都四野,最高的山了,光是千丈之高,便不是明谭山能比的。 而这云霄观,便在这山巅之处,云海之内。 “大人若是累了,便歇歇。” 名为押解,实则毕恭毕敬的羽林卫们看着大汗淋漓的伍无郁,苦笑开口劝解。 “是啊,这里有水,大人喝一口?解解乏?” “不着急的。” “实在不行,我等寻个肩担……” 气力耗尽,头晕目眩,加上他们在侧叽叽喳喳,伍无郁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 无力地摆摆手,仰头看了看高峰仍遥,于是咬牙道:“贫道来此禁足,是为悔过恕罪,非是享福的,尔等不必如此。继续走吧。” 说着,咬牙迈动早已发颤的腿,继续攀登。 就在离山巅还有数十丈时,身后却是传来一阵骚动。 伍无郁扭头看去,只见恭年带着数十人,追了上来。 浑身酸痛,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山道上,气喘吁吁道:“你怎来了?” 恭年看着伍无郁的样子,眉头大皱,连忙取出水囊递过去。 口渴的很,伍无郁也不客气,当即接过吨吨吨痛饮起来。 看着大人的样子,恭年不由得心疼,再想起大人是为何被罚,顿时内心懊悔不已。 “啊……” 半袋水过喉,伍无郁只觉很是痛快,放下水袋,眯眼道:“不是问你呢?怎么来了?” “是上官院主的意思,大人在云霄观禁足一月,身边不能没人。” “胡闹。” 伍无郁皱眉,摆摆手道:“都回去!贫道是来恕罪悔过,可不是踏青游玩,怎能还带着人伺候?” “大人,让我们留下吧。” 恭年看了看不远处的羽林郎,咬牙道:“至少得护着大人,别出了事。这里不在城内,若有歹人,那大人的安危……” 闻此,伍无郁一愣,这才想起。 自己身边,还真得有信得过的人护着,要不然哪天夜里,被人划一刀,可就完了。 思及此,他便不再纠结,看向那群羽林郎,“不知贫道可否,嗯……带些人,用以护卫安全?” “当然,当然,大人随意。”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伍无郁不再犹豫,揉了揉腿脚,硬撑着起身,打开了恭年要搀扶的手,继续攀登。 等看到了云霄观门时,已然是一刻钟之后。 全身没了气力,不得不被恭年搀扶着,伍无郁看着面前的鹤发观主,勉强行了个道家见礼。 “贫道接下来一月时日,便叨扰贵观了。” 看着面前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青年,老观主淡淡一笑,“无量天尊,观内已为国师大人备好厢房,请来。” “有劳。” 入了云霄观,视线扫过,伍无郁不禁咂舌。 这观,不小啊。 能在如此高峰之上,建这么一座道观,应该很不容易。 “大人,可用肃清香客?” 闻此,伍无郁一愣,看了眼观内来往之人,摇头道:“罢了,不必。如此高峰,还有香客络绎不绝,足可见信众心诚,此观之望。 烦请观主,选个僻静的地方,最好与这隔绝开来,也好让贫道,静心悔过。” 老观主回眸看了眼伍无郁,念了声无量天尊,便继续引着路。 很快,便在观内东角,寻得了一座小院。 小院一墙之隔,便是悬崖峭壁,离观内供奉神像的地方,不近,算的是很僻静。 满意的点点头,正想说什么,那老观主却是摆了下浮尘,眯眼道:“云霄观不小,可如此多人,也着实难以招待,这……” 闻声回头,伍无郁看了眼院门处站的满满当当的羽林、鹰羽二卫,亦是眉头一皱。 但还不等他开口,羽林卫中便有一人上前拱手道:“我等护卫大人来此,已尽本职,这便向大人告辞了。” 哦?不用监督吗?还是说…… 眉头一挑,伍无郁点点头,然后看向那名老观主。 只见其笑得慈祥,“还是太多。” “你这牛鼻子,我家大人何等尊贵……” 恭年拧眉上前,就欲理论,伍无郁却是伸手拦住,翻个白眼道:“你这蠢材。” 他这才想起,大人也是道士,自己刚刚那句牛鼻子,可不是将大人也骂了进去? 连声告罪,伍无郁却是摆手道:“罢了,客随主便。留下五人,其余人回去吧。” 说着,他上前耳语道:“让回去的人传个话,让三位总教,过来一人。有一位前辈在,足够了。” 恭年目光一凝,拱手称是,然后转身去安排。 “一直未曾询问,观主道号?” “老道渺云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道号?瞎想的吧…… 心中吐槽一番,边听他笑着询问道:“老道一直对国师大人,神往不已,今日得见,果真是年少英才。” “哪里哪里,观主客气。” 一通客气之后,这渺云子便离开了。 恭年一边指挥留下的几人巡查这座小院,一边皱眉道:“如此破落,当真委屈大人了!大人想吃些什么?属下派人去寻来。” 没理会他,伍无郁自顾自的来到小院旁,踩着地上的土堆看去,只见云雾缭绕,仿佛身在中天。 好风景啊,在这待一个月,也不错。 正瞧着,忽然一个人影倏地从墙下一丈处的峭壁翻身上来,顿时吓得他惊呼一声。 恭年一众闻声而至,当即拔刀怒斥。 “何人?!” 伍无郁定睛一看,只见来人约莫三十上下,一身玄青道袍,背着筐,道髻歪斜,看着有些邋遢。 被寒刀指着,这人也不惧,撇嘴道:“还没问你们是谁呢!” 也是云霄观的道士? 伍无郁想了想,笑着让恭年他们收了刀,隔着墙,行礼解释一番。 “哦,是这样。” 沾了泥的手抓抓头发,让他本就潦草的道髻,更加涣散。 “我刚是在后崖采药,告辞了。” 说着,他便迈步离去。 “好不晓得规矩,也不知见礼。” 恭年嘀咕一句。 伍无郁却是摩挲着下巴,眯眼道:“恭年,能在如此陡峭的后崖采药,想必武功不错吧……” “这……不好说。” 第三百五十五章:百丽珠宝 再好的风景,也有看厌的时候。 连几日都用不到,才过了半日功夫,伍无郁就有些无趣了。 不过想想朝堂上的那位严御史,他还是生出了一些懊悔,熄灭了到处走走的念头,开始专心盘坐在屋内挂着的一幅天尊画像前,焚香。 香雾升腾,天尊画像当面。 伍无郁行了个弟子礼,然后盘膝而坐。 默念着往生咒。 为严石而念。 矫情也好,虚伪也罢,图个心安吧。 半个时辰过去,伍无郁睁开眼,看向窗外,正值大日西陲,漫天黄昏,晚霞连着院墙,恰似天尊泼墨,书写着凡人看不懂的天机。 “大人,古总教来了。” 恭年的声音响起。 看向屋外,只见古秋池负剑而立院中,他的身边,则还站着一人。 眉头一皱,伍无郁可道:“华玲怎么来了?” 恭年挠挠头,“说是有事要见您……” “罢了,给古前辈收拾一间屋子住下,让华玲进来吧。” “是。” 脚步匆匆离去,没一会,便听到了华玲的声音响起。 “大人……” 伍无郁起身,站在窗边,一边欣赏着天色,一边可道:“有事?” 见他这么冷淡,华玲不禁有些委屈,抱着一个木匣,垂着头期期艾艾道:“那个……就是……咳,第一批珠宝,运来了。是父王下令,王兄亲自寻的。” “哦?” 来了兴趣,伍无郁眯眼看向她道:“多少?” “若按大周物价来算,百丽花了十万两银钱,护卫都是我王兄近卫,因此不用额外花费,但途经几个……” 看着小嘴巴巴,歪着头认真计算的华玲,伍无郁没忍住,笑了声。 “大人……笑什么?” 华玲困惑发可。 “没什么,”收敛笑意,“你直接告诉我,这批珠宝在大周卖出去,能获利多少。” “百万左右。” 她很爽利的给了个数字,然后补充道:“是上官院主说的。” 上官……是她的话,那看来应该没什么可题。其间各种因素想必已经考虑到了。 这样想着,伍无郁便开口喊了声,“恭年!” “在。” 走进屋内,恭年拱手道:“大人唤我?” “嗯,派人传个话,百丽送来的东西,交给上官院主,由秘事院处理。” 说着,他看向华玲,眯眼道:“你也下山去跟着,其中获利过程,允你随时监查,所得之利,按照先前说的,分与你百丽。” “不用了,”华玲傻兮兮地笑了笑,“华玲也不懂,就让上官院主办吧。” 散财童女啊这是…… 摇摇头,伍无郁走至天尊神像前,又点了三炷香,这才叹气道:“行了,知道了。没什么事,就下去吧。” “是……” 恭年转身离去。 华玲却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道:“对了,我特意选了一件东海蓝珠,是给大人您的礼物。” 倒还挺客气。 东海蓝珠是什么? 心中好奇,伍无郁便努努嘴,示意她打开。 只见被缓缓打开的木匣中,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静静放在里面。 这珍珠不仅大,表明还泛着一层蓝光,异彩流淌,端的是惹人眼。 不过他注意到的,却是华玲红着脸,含羞带怯的眼神。 “好东西。看来这批百丽珍宝,不错。你可以让人传信回去,贵国主的诚意,贫道领了,希望日后合作愉快。” 淡淡说了一句,伍无郁便开始摆弄着天尊画像前的香炉。 又等了一会,见她没走,不禁皱眉道:“还有事?” “啊?没……没事。那华玲,告退了。” “嗯。” 背对着她,伍无郁似是想起什么,笑道:“这枚珠子,回去给上官院主,说是贫道送的。” 咔哒一声脆响,他随口可道:“怎么了?” 身后一阵静默,然后才想起华玲苦涩地声音,“大人,这枚东海蓝珠,得之不易,很是珍贵。而且蓝珠在百丽,也是情人之间的……” “行了,贫道不喜欢听人讲故事。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冷淡的语气,让华玲几欲落泪。 “知……知道了,华玲告退。” 听到身后离去的脚步声,伍无郁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还是心有担忧,特意让人跟着,送她回去。 重新回到天尊画像前,香已过半。 深吸一口气,他冲画像深深一拜,喃喃道:“天尊在上,弟子伍无郁这道门戒律,没能守住几条,就让弟子,守一守自己心中的戒律吧。” …… …………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半月时日过去。 这些时日,伍无郁皆是静心焚香,连小院都没出半步。 鹰羽衙门有上官楠儿,他也放心。 不过今日到是有一件事,让他激动不已。 展荆,又来密信了! 这次密信,只有八个字:万事俱备,只待王师。 这八个字,他看了足足半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也就是说,来年开春,便可收网了! 筹划这么久,银钱如流水一般砸向边陲,一个个忠心手下用命行事,现在,终于要功成了。 他知晓展荆,是个心思缜密的,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会说万事俱备四个字。 说起来,好像暗部往来密报,什么事都提过,偏偏没有提及他展荆自己。 暗部之主,西域大地上,编织秘网的真正实施者,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这般想着,心中的欣喜便淡了些。 倒也不是旁的,而是想起了暗部的见闻,暗部的牺牲。 他用人舍权,也大力支持。 可换一种说法,也就是甩手掌柜,用钱砸罢了。 论心智,论武功,他手下这些都统以上者,无不比他优越。 可偏偏,他是羽主。 “展荆在那边,是做什么呢?” 小院中,伍无郁坐在石凳上,面前石桌放着那张密信。 恭年在三步后静默,武功如他,伍无郁哪怕呢喃,声音自然也能落入他的耳中。 展荆…… 他恍惚一阵,然后顿时想起。 在他之前,大人身边的亲信。 那个展将军……他果然没有殉职。 是大人给他安排了差事吗? 心中虽然疑惑万千,但他仍牢记本分,不敢胡乱开口。 第三百五十六章:卢先生 西域,安丘国,大勒城。 大勒,安丘语至高之意。这大勒城,便是安丘国的王城,也是周遭城池中,最大的一座城池。 自陇右大捷之后,各族不敢进犯,陇右周人百姓,自然好过。 但,那些在西域城邦里的周人呢? 需知,往前历数些年月,这里,可是大周的地界,自然过活着周人。 城北,临近城墙,有一片破砖烂瓦之地。 就像是贫民窟,在这过活的,多是无主奴,其中以周人为多。 肮脏,污臭,混乱,是这里的常态。 “先生,先生!” 一个黢黑干瘦,穿着破麻袋的孩童追着一人,在狭小的街道里喊着。 前面那人一身长衫,但也十分破旧,还有许多补丁。 回头一看,面容坚毅,眼神温和。 “是展生啊。” 长衫打扮的展荆停下脚步,笑道:“怎么了?” 名叫展生的男童跑到展荆面前,十分别扭地行了一个弟子礼,用生涩的周语道:“卢……先生。咕利用周人的话,怎么说?” 俯下身,展荆揉了揉展生的头,耐心道:“你也是周人,不可以这样讲,你要说,先生,咕利用我们的话怎么说。咕利,周语说是,喜欢。” “是,先生。” 黢黑的污垢下,是很难发现的一抹羞涩,“展生,咕,不,是喜欢,先生!” 十分生涩,但却让展荆露出了笑颜。 周人在大周为奴,跟在这西域为奴,是不一样的。 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面前这个孩子,展荆看到时,爹娘便被人鞭挞致死了。 无名无姓,展生,是他给起的,而卢望,则是他在这里的化名。 他现在的身份,是这片脏乱之地的,教书先生。 说是教书,其实不过是教几个小孩,说一说周语罢了。 在这,哪来的书给人教? “先生也很喜欢展生。” 听到展荆的话,展生顿时高兴地蹦了起来,然后挠头道:“先生,我想去见一见周国,看看先生口中的周国是什么样。” 流利地西域语言,听在展荆耳中,既讽刺又心疼。 “会的,一定会的。” 就在这时,展荆倏地看到了前头街角阴影中,一个独臂汉子,跨刀靠墙,沉默而立。 眼中闪过一道幽光,展荆低头安抚几句,看着满心欢喜离去的展生离开这里,这才默默转身,走了过去。 两人没有说话,皆是靠在阴影中,嗅着街道恶臭的味道。 半响,那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的独臂刀客,讽刺道:“展将军当真心善啊,卢先生? 我赌那个孩子,活不过三日。” 听见这话,展荆神情没有一丝波澜,淡淡道:“怎么出来了?大王子那边,不会发现吧?” “我要回去。” 闻此,展荆瞥了他一眼,缓缓摇头。 见此,独臂刀客猛然翻身,一把揪住展荆的衣襟,昏暗的光线下,是一张刀疤纵横的脸庞,甚是狰狞。 “老子说,我要回去!我要见我婆姨,我要见我儿子!不人不鬼的日子,老子过够了!” 看着面前骇人的面孔,展荆沙哑道:“任无涯,你敢走,我必杀你。” “杀我?哈哈……” 任无涯松开手,身躯重重摔靠在墙上,然后缓缓滑落。 “杀吧,老子早就不想活了,这不是人待的日子!老子就想图个安稳,躲一躲江湖仇家,这才去当鹰羽卫。 鹰羽卫,这是鹰羽卫的差事吗?!” 说着,一阵呜咽声响起。 十分压抑,一如此刻逼仄小巷。 “今天,那个王八蛋,他逼我吃人,吃一个……吃一个……女孩。那女孩不比刚刚那个孩子大啊,才那么小…… 老子吃人了啊……呜呜,我儿子知道了怎么办? 来这多久了?死了多少弟兄?他们怎么死的?那些……那些我大周的……又是怎么死的? 畜生,都是畜生啊……展将军,您发发善心,放了我吧。” 垂头默默看着任无涯,等他说完后,展荆顿时猛然提跨下踩,将他踩在地上,同时一把抽出他的长刀,斜放在他眼前。 “想死?很简单!我现在就可以帮你,但这么多努力,就白费了你知道吗?!” 展荆俯身,压抑着咆哮道:“你苦?苦的过这里的百姓吗?苦的他们吗?” 脸贴在地上,任无涯泪水流淌在满是污泥的巷道,双眼怔怔看着面前的刀锋,喃喃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里的百姓,没人知道他们,若不是我们来,他们死绝,都不会有人知道。 太惨了……人笼……斗兽……这群畜生,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啊……” “所以,我们才得完成大人的嘱托!” 展荆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收回长刀,将任无涯拉起来,然后插刀还鞘,冷冷道:“等着吧,快了!按日子来算,大人应该已经收到了我的密报。 要不了多久,王师西出,要他们血债血偿!” 脸上脏污一片,任无涯眼神痴迷,呓语道:“王师……西出?会有吗?” “一定!” 呼…… 深深吐出一口气,任无涯擦了擦脸,垂首道:“属下给将军丢人了。” “回去吧,不管怎么样,活下去,活着看到那一天。” “属下告辞。” 看着缓缓离去的任无涯,展荆五指紧握,指甲入肉,却舒缓不了他心中半点。 二百暗部,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七十三人。 但暗部下线,则达到了五千人之巨! 皆是……周人百姓。 他们潜伏西域各地,有的不显眼,有的如任无涯一般,表面上甚至还是异族帮凶。 煎熬着,苦盼着,期待着…… 活在这炼狱之中,他们唯一的曙光,就是展荆刚刚说的八个字。 王师西出,血债血偿。 以前,没人觉得大周还记得这里,还有人干脆认为,自己已经不算是周人了。 直到展荆带着暗部到来,潜伏各地,暗中发展。 这才让这里水深火热的周人,看到了盼头。 原来,大周真的没有忘记我们,看呐,大周的先行官军,真的来了! 正是基于这一点,才能让暗部在短短的时间内,发展的如此之快,如此之顺。 刻骨的仇恨保证了他们的忠诚,人心的期盼汇聚成了希望。 王师……西出! 第三百五十七章:珠宝之利 一月禁足之期,到了。 伍无郁在小院中三十日,未出过院门半步。 期间倒不是没人来看,想要搭上关系的,想要试探的,各路人马,都有。 但,皆入不得院门。 倒也有几次行刺,不过皆被古秋池,持剑而拦,后崖弃尸一十八。 这日,难得的好天气,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当伍无郁走下山时,山下除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与一队鹰羽卫外,便再没了旁人。 低调,只是表面。 一月来,神都城中,权贵宴会,所谈之事皆不离国师二字。 他人在山上,但名,却早已传遍全城。 不用去想,都能知道。议论的,不会是好话。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怕也不会在乎。 他的心思,随着展荆密报上万事俱备四个字,早已飘到了西陲。 “恭迎大人。” “嗯。” 应了一声,伍无郁回首看了眼山巅,眼神浮现一抹思索,然后微微摇头,径直上了马车。 一路回到鹰羽衙门,坐在熟悉的观机楼七层,他沉思片刻,开口道:“把暗部密报,尽数拿来。” 上官楠儿站在一侧,迟疑片刻,问道:“不都看过了吗?” 五指握拳,伍无郁垂首道:“是那些看过了,没批复的。” 这段时日汇总下来,暗部密报不在少数。 但有一类,他只是看过,没有批复。 那就是回禀西域之地,百姓民生实情的密报。 这一类,他皆是只看,不回。看也只看一遍。 不过今日,他打算仔仔细细,再看一遍了。 心有灵犀,上官楠儿便动身来到一侧密密的书架前,在隐秘的角落,拿出一堆密报,然后放在他面前。 密报当面,他没有急着去看,而是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然后吐出一口气,这才拿起来,翻看。 楠儿怎会不知这些密报上写的是什么? 皆是血淋淋的惨事,皆是让人牙呲欲裂的恶行! 但……伍无郁却面色如常,眼神随着密报所书,仔细看去,除了时不时蹙眉之外,再无半点异色。 心细如楠儿,瞧着他这幅模样,自然有所猜测。 “要……行动了?” “嗯。” 伍无郁应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密报,淡淡道:“过了这个冬日,就差不多了。想着临行前再看看,这样到了那边,杀起人来,不会心软。” 眉头一拧,楠儿俯身为他续上了半杯热茶,热气氤氲,楠儿想了片刻道:“百丽送来的珠宝要不要带几箱过去? 行军打仗,也有东西赏下面的人。” “可。” 颔首无疑,伍无郁放下密报,稍稍闭眼,这才睁开,吐出一口气,心平气和道:“这批珠宝出手,秘事院行吗?要不要知会一声重巅奇陆兰,帮帮忙?” 叹口气,楠儿枕在他肩头,“珠宝不比其他,这批百丽送来的珠宝,若按我大周来算,其价远不止百万数。但我们没有路子,哪怕小心分批四散贩卖,也很难变现,还会被压价。 到了现如今,也不过买了十万两。” 闻此,伍无郁顿时眉头一皱,思肘片刻,“可有法子?便是分些利给旁人也好,得尽快拿到现银。 我不喜亏待底下人,衙门各地俸禄福利甚重,武堂筹建,遗孀安置,若不多备些银钱,不太心安。” 蹭了蹭他的肩头,楠儿缓缓起身,走到一旁拿来两张请柬,摆在桌案上。 低头摊开一看,就看到了梁王府,长平公主府的字样。 “派人打探过了,珠宝一行,这两位涉及最深,算是好几个大珠行的靠山。” 闻此,伍无郁拿起请柬,摩挲一阵后皱眉道:“这么巧?就没个旁人?” 说实话,他不太想同这两人打交道。 “呵呵,”低笑一阵,楠儿眯眼道:“获利颇丰的行当,怎会少了手眼通天者的插足?查到这两位时,我可一点都不惊讶。 而就在我出手珠宝后没多久,这两份请柬就送来了,你说呢?” 将请柬扔回桌案,伍无郁眯眼道:“既然如此,那你说,选谁分利好?” “都不好。” 楠儿冷笑道:“都不是个省油的灯,选谁都得掉层皮。” 说着,她眼神一转,眯眼继续,“不过谁说只能二选一?” 抬头望着她,伍无郁笑了笑,“那好,派人给长平公主府与梁王府递话,晚会萼春楼相会。” 萼春楼,一家酒楼,店面不小,足有三层。就在鹰羽衙门外的大道街边。 “你倒是挑了个近的地方。”楠儿笑了笑道:“一起见?不一个一个来?” “费不着,我三人想要这些利,但也不至于太过费心。有这些最好,没这些也不缺。” 伍无郁眯眼道:“更何况,你也说了这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是一起见,为好。” “那我这就去派人?” “嗯。” 目送楠儿离去,伍无郁想了想,低头继续翻看着那份密报。 斗场? 看到这个词,伍无郁不禁心中一突,而后继续看下去。 片刻后,当他弄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后,眼神顿时阴鸷下来。 一如斗鸡斗狗,这斗场,斗的便是人。 西域贵族最盛行的娱乐,看奴隶与奴隶之间,与野兽之间,生死搏斗。 那任无涯,便是被安丘大王子,令其下场,连胜不败,才得其宠信。 密报上没有过多描述,但伍无郁只要一想,便能明白,其中的血腥、残酷。 而似斗场这般,西域那还有许多。 如此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下场供人玩乐之人,多为旧唐遗民。 他们是周人吗? 换了国号的天朝,还会在乎他们吗? 他们,还有国吗? 这几个问题,以前没人回答,或者说愿意去注意。 但现在,伍无郁要说,算! 凡我子民,凡我疆土,一人不可辱,寸地不可失。 前世他的历史有强汉、盛唐、富宋、坚明…… 那种情结,早已刻在心中。 以前只是个升斗小民,但现在既然手握权柄,岂能冷眼旁观? “来年开春,王师西出……” 喃喃一句,伍无郁将面前密报收好,放在架子上,开始准备一会的见面。 第三百五十八章:分利 萼春楼,位置极好,装潢亦是不同于其他酒楼,雅致非凡。 每日都是宾客满朋不说,甚至你要是没点背景,连个楼上的位置都要不到。 “呦,是钱公子啊,您里边请~” 跑堂伙计满脸笑意,迎上一位青年,笑道:“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一个二楼顶好的位置。” 钱姓公子一拍伙计的额头,不屑道:“怎这么没眼力见?今个本公子要请王公子吃饭,上三楼!” 说着,就往里边走去。 闻此,那伙计急忙跟着,弯腰苦笑道:“钱公子,这不行啊……” “你这蠢材,”钱公子瞥了眼他,看向身侧另一人,笑道:“知道你萼春楼的规矩,放心。这位王公子,是户部侍郎的公子,上个三楼,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伙计连连摆手,但仍是一脸苦色道:“可今日真是不行。钱公子有所不知,这三楼被人包了。” “被人包了三楼?” 钱公子一惊,声音一低,迟疑道:“何人?” “不知道啊。” 伙计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道:“是斜对面那条巷子衙门的人。” 对面……是鹰羽卫?! 钱、王二人相视一眼,皆是明悟。 “该死,总不是那人来了吧?” 钱公子恨声道:“好大的手笔,包了三楼。我倒要看看,是那个衙门里的谁!若真是那人,老子认了,若不是,我还真得争一争! 走,二楼临楼梯给安排个地方。” 见此,那王姓公子皱眉道:“钱兄,莫要生事。家父告诫过,莫要冲撞那人。” “王兄!” 钱公子扭头道:“若真是那人,也就罢了,可若不是呢?鹰羽卫,什么东西?!不过是那人手下的草莽罢了,也敢在神都城摆谱! 不杀杀他的锐气,真以为这神都没人了!” 面有难色,但着实拗不过好友气愤当头,因此只得被拉着走上了二楼。 说实话,他也对此事,心有不忿。 天色渐晚,二楼楼梯仍是没人上楼。 见此,那钱姓公子顿时忍不住,就要叫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脸色黑红的大汉,却是眼神犀利地走了上来。 脚步没停,直往三楼而去。 正主来了! 钱、王二人打起精神,盯着楼梯处。 很快,第二人现身。 不过却是一名女子,很是美艳的女子。 “长……长……” 这钱姓公子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有点不敢置信。 还没等他多想,又是一人,走了上来。 “梁……” 看着这二人,钱、王相视一眼,当即心中一颤。 哪还有什么争的心思,当即唤人结账,灰溜溜地走了。 对于这一切,李召月不知道,武深思不知道,伍无郁更不知道。 但就算知道了,也不见得会如何。 这些权贵二代,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境界。 三楼,顶好的房间门前。 “到是真巧,未曾想公主殿下与梁王竟然一同而至。” 恭年笑呵呵的拱手道:“我家大人本该先一步到此恭候,只是遇事耽搁了些,还望两位,莫要怪罪。” 李召月与梁王互相看了一眼,摆摆手径直入了房间。 见此,恭年双眼一眯,侧头沙哑道:“回去请大人。” “是!” 一名鹰羽当即拱手,快步离去。 房内,李召月与武深思并未入座,而是相隔一丈,互相瞧着对方。 “还以为贤弟是打算找本王来叙旧,未曾想也请了公主,看来是为了珠宝那事了。” 都是人精,二人一照面,梁王就猜了出来,眯眼道:“早知如此,本王拱手相让便是,岂能与公主争利?” 李召月捂唇轻笑,故作叹气道:“可不是,本宫还以为无郁想通了,准备与本宫同乐呢,原来是这档子事。 一些银钱罢了,谁稀罕?还值得请梁王大架。说起来,梁王也是本宫叔叔辈的,晚辈该孝敬才是。” 闻此,武深思双眼一沉,面上却是笑着打着哈哈。 二人都深谙场面,因此相谈甚欢,气氛丝毫不绝尴尬。 所以,当伍无郁进来之后,看到已经在推杯换盏的二人,也是一愣。 啪! 酒杯重放桌案,李召月看着进来的伍无郁,柳眉一拧道:“好你个国师大人,好大的威风,请人吃饭,竟还晚到!” “对,长平说的是!该罚!罚酒三杯!” “合该如此。” 看着一唱一和的二人,伍无郁换上笑颜,说着讨趣的话,一练饮了三杯。 接下来,三人把酒言欢,各个欢喜。 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才停下了酒杯。 伍无郁捏着杯子,想了想,张口道:“贫道相约二位来此,实则是有事,相求。不过此事也对二位有好处……” 话没说完,便见李召月拄着头,脸色驼红道:“好说好说。只要国师大人愿意陪本宫尽兴一夜,什么都好说。” 醉了?扯淡! 伍无郁瞥了眼媚眼如丝的李召月,神情端正的看向武深思,不过却听他先一步开口道:“贤弟,些许蝇头小利,何至于开口?派人吩咐一声,也就够了。本王能帮的,尽量帮便是。力有不逮之处,不还有长平呢。 今夜尽兴,尽兴。” 说着,便举起了酒杯。 蝇头……小利? 伍无郁双眼一眯,举酒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所以说,把这两位叫一块来,才能让他们互相之间有所顾忌。 瞧瞧,多谦让,多豪爽。 怕是要真一个一个来,这事就等着头疼吧。 又过了一会,梁王起身,醉醺醺道:“老喽,喝不过你们年轻人。你们继续,不必管本王。一定尽心啊……” “贫道送送梁王。” 直把梁王送出门,被他的人接过,伍无郁这才折身而返。 回到房内,之间那李召月正端酒抿着,哪有半分醉态。 “这酒不好,本宫还有好酒,国师可愿入府一品?” 站在门前,伍无郁想了想,淡淡道:“所得之利,除了给百丽的,其余公主殿下与梁王各得两成,如何?” “三成。靠着本宫与梁王过活的珠店,没有三百,也差不离了。珠宝这行只有我们能吃得下。” 李召月见他没有接话,于是幽幽起身,开口道。 歪头想了想,伍无郁颔首道:“与刚刚梁王说得一分不差,成交。公主与梁王,各三成。” 白了他一眼,李召月径直越过,离去。 第三百五十九章:泛舟夜游 目送李召月离去,伍无郁笑了笑,依着门框,闭上了眼。 脚步声响,继而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抚上额头,为其舒缓着穴位。 “想必跟着公主去品一品那好酒,这三成便不必分出去了吧?” 幽香扑鼻,伍无郁伸手一揽,轻笑道:“好大的醋味。” 二人笑闹一阵,趁着星光,走出了萼春楼。 离衙门近,他本想着赶紧回去,可却察觉到身边楠儿的脚步,似有迟缓。 心思细腻,侧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怎地了?” 楠儿捏了捏衣角,有些难为情道:“要过节了,城里这些时日,开了宵禁。听说今夜北安湖上,顾大家会在画舫上……” 顾大家?不认识。 但她的意思,伍无郁明白了。 想想也是,他俩好像好像真没怎么诗情画意过。 内心略有愧疚,伍无郁瞥了眼不远处的恭年,见其拱手离去安排后,这才揽住她的肩头,笑道:“我倒是个不知情趣的,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走,今日给上官院主放个假,去偷一夜闲来。” 闻此,楠儿小脸一红,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然随即又迟疑道:“可北安湖今夜百姓汇聚,人多眼杂,你……” 她越是懂事,伍无郁越是心疼。 揉了揉她的肩头,低语道:“不碍的。” 很快,一辆马车便被寻来。 二人上了马车,上官楠儿少见的流露出几分天真,是时不时说着期盼的话,很是可爱。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恭年的声音在外侧响起,“大人……” “讲。” “北安湖无舟船了,属下人费了很大的劲,只找到一条小乌篷船……属下办事不利……” 听出恭年的内疚,伍无郁笑了笑,看向楠儿。 “不碍的。” 见此,他这才笑道:“不怪你,有的坐就好。” “是。” 又过了一会,外头嘈杂声起,马车也随之而停。 牵着楠儿的手,伍无郁下了马车,只见面前是人山人海,提着花灯各个喜气洋洋。 而人群前,则是一汪大湖,上面众多亮着华灯的舟船,正围在一处。 “大人,那里就是顾大家的画舫所在。” 恭年指着远处舟船汇聚所在,然后侧头咬牙道:“都把招子放亮点!” “是!” 在一众鹰羽的护卫下,二人来到了湖边。 低头一看,差点乐出声来。 这哪里是什么乌篷船,说是小舟都勉强。 脸色一沉,恭年拱手正欲开口,伍无郁却笑着摆摆手,上前登船,然后伸出右臂,笑吟吟地看向楠儿。 恰逢时,身后湖面传来乐音之声,楠儿看着面前相邀的俊美青年,眼神痴迷片刻,然后耳垂粉红,含羞伸出了自己的手。 小舟可乘之人不多,除了伍无郁与楠儿,便只能容得下三人。 恭年纠结半响,选了功夫出挑的两人陪着,这才充当起船夫的位置,开始划桨而去。 就在这时,一名富态的老者迈步行至湖边,眯眼道:“三十两银子,此舟让与老夫,可好?” 来人面带微笑,说话也很是客气。 伍无郁一愣,还没待一旁的鹰羽卫上前,便见楠儿一脸小女儿态,仰头傲娇道:“我夫君给我的,不让!” 见此,伍无郁不禁垂眸浅笑,那些鹰羽亦是识相的没再上前。 富态老者愣了一下,面带歉意地看了眼身后的一名老妇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划桨动舟,二人依偎在前,面前则是一座小泥火炉,配上繁星皓月,加上湖波华灯,端的是好意境。 似乎就连空气中的冷寒,都多了分雅致。 “娘子,开心吗?” 嗅着口鼻间的幽香,伍无郁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舟船,轻笑询问。 全没了上官院主的凌厉气,楠儿扮足了女儿态,傲娇道:“尚可。” 伸手捏了捏她的琼鼻,伍无郁宠溺一笑。 小舟泛波,很快便来到了舟船汇聚之处。 说来也巧,正因这小舟窄小,因此才能在这四周大船间,寻隙而往,愣是让外围那些挤不进去的舟船,羡慕不已。 两侧船舷有人往下看,见到了这小舟,皆是觉得有趣。 不乏有人如那富态老者一般,喊话提出用钱来换。 但皆被上官楠儿叉腰回怼,一口一个我家夫君,小模样嚣张又俏皮。 随着小舟越来越近,喊话的银钱也是倍增。毕竟这些能乘大船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人家。 很快,便有人喊出千两高价。 在楠儿乐此不疲的又一次回绝后,伍无郁不禁笑道:“一千两呢,我都心动了。” 小嘴一嘟,楠儿故作恼怒,伸手一个劲戳着他,叫嚷不止。 伍无郁求饶,二人不禁闹作一团。 就在这时,一个包裹从一侧大船上扔下,同时一名青年揽着一女子,神态睥睨道:“一百两,此舟与本公子,本公子这条船,换与你。” 咚,裹着银钱的包裹砸下,竟差点砸到伍无郁。 楠儿一愣,顿时恼怒,起身拿起包裹,用力扔回去,同时娇吒道:“谁要你的臭钱!” 上官楠儿,姿容是顶好的,配合着恼怒的样子,很惹人眼。 那年轻的公子哥也看清了她的容貌,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液,眼珠子一转,松开了身边揽着女子的手,眼含异色道:“小娘子长得好生俏丽,如此泼辣,当真看得本公子心痒痒啊……” 然后不知他说了什么,身边顿时涌现好几个大汉,皆是虎视眈眈地看向底下小舟。 “上来陪本公子吧,那小舟,太过寒酸,委屈小娘子了。” 楠儿瞥了眼一侧仍是无动于衷,还有闲情拨弄炉火的伍无郁,不禁暗气,然后似是想到什么,狡黠一笑,柔柔道:“公子说什么呢,我家夫君还在这呢。” 见她这幅模样,那船上的公子哥当即脸露急色之态,搓着手道:“小娘子别理他,有本公子在,保你吃香喝辣。 来人,请小娘子上船。” “得嘞!” 两侧大汉猥琐一笑,翻身就欲放下绳梯。 就在这时,咻咻两道破空声响起,只见两根劲弩力射而来,将那绳梯射断。 小舟后走上前的恭年举着劲弩,一边漫不经心的左右晃着,似在瞄准,一边淡淡道:“趁我家大人没有开口,速速离去。” 第三百六十章:赠上官 我家大人? 竟是个做官的! 那青年瞥了眼离自己不到一丈的弩箭,当即萌生了退意。 可一看舟前的上官楠儿,不禁起了色心。 嘿,神都城做官的多如狗,想唬谁? 若真有来头,会乘这么寒酸的小舟? 如此想着,这青年当即恶从胆边生,厉喝道:“好胆!竟欲谋害本公子,拦住他们,捉拿上来,本公子要好好审问一番。” 说完,他这条大船竟然微微一斜,拦住了小舟去路。 坐在炉前的伍无郁微微摇头,看着楠儿叹气道:“这下满意了?竟惹事。” 楠儿小嘴一噘,委屈巴巴道:“谁让你不说话,哪有看着自家娘子被人欺侮还当没看见一样!” “好好好,”将她揽入怀中,伍无郁笑道:“给你出气。恭年,请他们入湖洗澡。” 闻声得令,恭年当即拱手,冲大船上的青年冷冷一笑,“遵令!” 能被带上来护卫伍无郁的鹰羽,就算不是古秋池那般高手,也不会多差。 锐武都统职,可是武功实力的象征。 只见三人脚下一点,竟然齐齐飞身而去,攀至大船一侧,右手一抓,一个借力便翻身上了大船。 伴随着惊呼声,一个个人影便惨叫着跌入水中。 “本公子可是……啊……” 很快,三人飞身回到小舟,顺着缝隙继续前去。 至于身后呼救的人,则权当没看到。 “满意了?” “这才差不多。” 二人乘着小舟,在一众大船间行进着,十分格格不入。 也不知刚刚所做震慑到了其他人还是什么,反正接下来一路行进,皆是畅通无阻,甚至还有大船为其让路。 眉头微皱,伍无郁抬头瞥了眼两侧,只见一个个或面熟或面生的人正站在船侧,冲其拱手。 被认出来了? “不好玩!” 楠儿从伍无郁怀中出来,端坐一旁嘟囔道。 见此,他笑了笑,伸手将其揽入怀中,“不必理会他们,今晚你开心,最重要。” 微微挣扎一番,见他不放手,楠儿只得放弃,“这样不太好吧,毕竟……你是国师,是个道士,被人晓得与我……会让人说闲话的。 对你的名声不好。” “名声?” 伍无郁哑然失笑,“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个什么劲?至于道士嘛……” 双眼一眯,似是自嘲道:“我还像个道士吗?” 又是一番别扭,见他当真不在意,楠儿所幸也就放开了,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很快,小舟便到了一众大船的中心。 只见一座巨大的画舫上,足有五丈宽阔的甲板,遍布华灯。 一侧乐者鼓奏,居中则是一名盛装打扮的女子,穿着红纱,扭动着妙曼腰肢,咿呀唱曲。 舞姿美妙,歌喉动人。 楠儿见伍无郁目不转移,不禁吃味道:“看上顾大家了?国师大人要不要登画舫,近些瞧?” 侧头笑了笑,伍无郁眯眼道:“就是好奇,她穿这么少,不冷吗?” 楠儿一怔,随即噗嗤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又是一叶扁舟从画舫下驶来,停在伍无郁他们前头,一名穿着坦胸裙装的女子,施礼道:“我家主人恭请国师大人,登画舫。” 伍无郁低头摆弄着炉子上温的酒,轻声道:“带着夫人,不方便。替贫道谢过你家主人。” 他也不知这主人是谁,但也没兴趣知道。 到是楠儿听到他这句话,眼睛顿时一亮,示威一般地抱着他臂膀,呲牙道:“不去不去,夫人就是我!我不许他去!” 看着如此幼稚的一幕,那女子不禁愣住,不过还是勉强一笑,行了一礼,便回去了。 “喂!你说我是你夫人,这话明日一定会传遍神都城的。现在反悔,去解释解释,还来得及。” 楠儿凶巴巴地看向伍无郁。 看着她的模样,伍无郁抿唇一笑,为其理了理鬓角青丝,“不悔。” 脸上的娇凶之态一滞,看着面前温润青年说出不悔二字,内心顿时涌现一阵剧烈的情绪。 刹那间,泪珠落下,反射着星光,好似珍珠一般,落在了他的衣摆上。 “怎哭了?这可不像往日的上官院主啊。快快快,收了眼泪,我要看到往日坐镇观机楼,冷眉训斥手下的上官院主,快快……” 破涕为笑,上官楠儿吸了吸鼻子,一头撞进他怀中,喃喃道:“今日,是我的诞辰,也是我父母的忌日。 好几年了,也不知怎地,偏偏今个想过一过生辰……” 生辰忌日…… 伍无郁搂着她的身躯,眼神复杂。 他只知楠儿是女帝身边出来的,其他的一概不知,也没去查过。 也正是今日她开口,伍无郁这才晓得。 “家里可还有人?” 像是个委屈的小兔子,埋首在怀轻轻摇了摇头,不肯开口。 爱怜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伍无郁低语道:“以后我就是你家人。” “嗯。” 带着浓浓地哭腔回应。 那头画舫歌罢,便开始举行诗词之会。 一叶叶扁舟从画舫下四散而去,在四周的大船前,送去笔墨。 听闻第一者,银百两,可见那跳舞唱曲的顾大家。 就连伍无郁这小舟前,也都送来了一份笔墨。 楠儿擦着泪,嘟囔道:“来都来了,你也写。给我写一首。” 本没打算掺和,但见她这样,伍无郁只得无奈应下。 红袖研墨,伍无郁提笔沉吟,想着要不要抄一首,可又觉这样对她有些不诚。 于是只得晃动肚子里不多的文墨,费心思索。 倏地,灵光乍现,伍无郁看了眼楠儿,然后俯身提笔,写下几行。 赠上官 趁月泛舟伴佳行, 道衣凭甚要避卿? 我非高楼清谈客, 何惧闲人碎语声。 一首诗罢,伍无郁将笔放好,拿起纸张,含笑递给了她。 拿着这首诗,楠儿足看了半响,这才深吸一口气,哼咛不知说了什么,美滋滋地递给了那画舫等候的小舟之人。 “走吧,回去。” “不等等,看看一会评出来,我写给你的这首,能博彩不。” “哼!”楠儿泪痕未干,傲娇一哼,“这是天下第一诗,我说的。何须旁人评比。给他们看看就好,才不去听一群俗人蠢笨之见。” “好好好,谢上官院主厚爱,赏小道这天下第一。” “哼,不谢。” “恭年,回去了……” “是。” …… 第三百六十一章:烧火 次日一早,雪降。 昨夜那个小女儿态的上官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则仍是那个气定神闲,智珠在握的秘事院主。 “武堂缓一缓吧。” 楠儿瞥了眼一侧窗前,正赏雪的伍无郁,眯眼道:“择年少者入,教其武,传其法,厚待其家,如此太像在训练死士了,被人盯上,会有麻烦。” 伍无郁淡淡一笑,看着伸出窗外的手,积上了一层薄雪,这才将手握拳,收回。 “若是偷偷摸摸地,的确像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会有麻烦。但我可是光明正大,谁若存疑,叫他自己去查便是。” 见他毫不在乎,楠儿顿时眉头紧蹙,起身走至他身边,握住那只通红的手,无奈道:“你总是这样,别人避之不及的,你偏要迎头而去,别人小心翼翼的,你又全不在乎。 会吃亏的。现在陛下护着你,可万一陛下……你怎么办? 你现在所做的,将来很可能成为别人手中的把柄,攻讦与你。 要为自己想想啊……” 感受着手掌被温热,伍无郁目光一凝,随即叹气道:“大势如此,难改矣。若真有你说的那一天,所谓把柄,不过是个由头罢了。有与没有,没差的。” 就在二人聊着时,恭年的声音却是从楼梯处传来。 “大人,宫里来人,说陛下要见您。” 见我? 伍无郁眉头一皱,点头应了一声。 趁雪出衙,一辆华贵的马车早已等候。 伍无郁抖了抖肩头雪花,径直进去。 女帝见我作甚? 想了一路,也没个头绪,于是伍无郁干脆闭目养神,不再费心思索。 反正一会到了,便知。 宫门,到了。 伍无郁下了马车,往前看去,只见落雪已然撒满宫城,金碧辉煌掩藏在纯白之下,一名名持枪羽林卫静默而立,很是庄严肃穆。 “大人,这边请。” 那高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弯腰堆笑。 看了他一眼,颔首回之一笑,便跟在他的身后,走去。 宫城不小,哪怕伍无郁从小在这里长大,经常进入,也不敢说对所有地方了然于心。 但他却能清楚的知道,高安领自己去的地方,不是寝殿。 正欲发问,前头的高安便侧身回首,笑道:“陛下与一众皇子皇女,在盛西苑赏雪呢。许是想大人了,这才让您来,陪着。 大人在陛下心中,不比那些皇子皇女差呢。” 盛西苑赏雪? 伍无郁明白,笑着递过去一枚银子,“有劳。” 殿前总管,缺人孝敬吗? 当然,不缺。 但高安看着这十两重的银子,竟满脸诚惶诚恐,连声道:“小的怎敢让大人如此,这如何使得,如何……” 就好像这银子,是什么珍宝一般。 心中叹气,伍无郁面上却是小的和煦,将银两递给他,淡淡道:“应该的,请走吧,别让陛下等久了。” “是是是……” 听出不耐的意思,高安连忙接过,转身继续引路,这次倒是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很快,他们便到了盛西苑前。 只见面前银装素裹的亭台枝木,挂满纯白,累累而坠,很有意境。 一名侍女擎着黄伞而来,眼含春光,走上前道:“国师请,陛下在等呢。” 高安适时退下,同时也带走了一路上为伍无郁擎伞的小太监。 什么,任由这侍女将自己带进去。 一路上,这侍女似乎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身上蹭,一次,两次,他怎会不明白? 因此只得眉头微皱,微微侧身,让左肩担上白雪,也不肯靠近。 那侍女至此,也明白了,眼神略带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止了小动作,二人这才能安心行进。 绕过一角,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伍无郁认得,那是李召月的声音。 抬头看去,只见面前亭廊下,一个个衣衫华贵的男女,正端坐下面。 火炉一个接一个,面前的桌案上,也摆着许多点心茶水。 而女帝,便在当中,看着身侧搂着自己肩膀的李召月,含笑不语。 “哟,国师可来了。” 李召月眯着眼,笑嘻嘻道:“可让人好等呢……” 迎着众人视线,伍无郁迈步而出,拱手行礼道:“臣伍无郁,参见陛下,见过诸位殿下,公主。” 大都有印象,但让他吃惊的是,三皇子也在。 但太子却是不在这。 “下着雪呢,不必拘礼。近前来,坐朕旁。” 女帝开口,伍无郁这才上前,在女帝身侧坐下。 刚一坐下,一道道视线便汇聚在他身上,羡慕嫉妒的,不屑的…… 伍无郁侧头,眼中余光瞥了眼三皇子李平,只见他正冲自己微笑致意。 “无郁啊,你看这景如何?” 女帝笑眯眯道:“比之昨夜北安湖,如何?” 北安湖…… 伍无郁还没措辞开口,李召月便阴阳怪气道:“听人说,国师大人还作了首情诗,一举得了头彩呢……” “哦?念来,给朕听听。” “这诗呀,叫赠上官,趁月泛舟伴佳行,道衣凭甚要避卿?我非高楼清谈客,何惧闲人碎语声。 啧啧,真是羡煞旁人……” “无郁,你作的?” 闻此,伍无郁垂眸道:“是。一时兴起,哄楠儿玩呢。” 女帝将手从李召月怀中抽出来,品了一口茶,没有开口。 想了一会,这才笑道:“年少情怀,着实让人羡慕。你可知,因为你这一首诗,朕的案头,又多了多少折子? 说你有违道家本分,犯了戒律,要夺你国师的位子呢。” 所有人看向伍无郁,只见其端坐在旁,拱手道:“国师之位,陛下所赐。去留皆凭陛下。” 斜瞧了他一眼,女帝笑了笑,“来人呐,把炉火烧的旺些。” “是。” 那常伴帝侧的老女官上前,端着木盘,走到炉火边。 木盘上,放得不是木炭,也不是干柴,而是一份份奏折! 只见老女官一手撑着木盘,一手将其中一份拿起,当这所有人的面,投入炉火中,火焰顿时旺盛了起来。 “唉,多好的纸,尽写些酸腐无趣之言。为国师取取暖,也不算浪费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师出何名 一份份奏折被不紧不慢的丢入火中,所有人听到女帝的话,不禁心中骇然。 宠信他伍无郁,竟已然至此了吗? 烧了那些参奏他的折子,给他取暖? 就连伍无郁,都觉得这样,有些过了。 抬头看了眼女帝,只见其望着火光,神情淡然。 帝王的心思,永远难猜。 “臣,谢陛下。” 思来想去,他还是拱手说了一句。 “嗯。” 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声,女帝侧头道:“太子呢?国师都到了,他怎还不来?” 一侧当即有人上前,回应道:“回禀陛下,太子不在东宫,正派人出去寻呢。” “哦。” 听不出喜怒地应了一声,女帝缓缓低头,看着桌案上的精致点心,喃喃道:“那就再等等……” 接下来,气氛便有些古怪了。 所有人包括李召月,都没再说话,静静瞧着面前的雪花,片片飘落。 终于,当那老女官手中只剩一份折子时,太子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只见他一身华衫,面色驼红的匆匆而来,在雪中行礼道:“儿臣参见陛下……” 女帝没有回应,伍无郁看了她一眼,只见女帝正歪着头,闭眼似乎小憩。 是真睡着了,还是…… 这般想着,他看了眼雪中的太子,不禁微微摇头,自顾自的喝起茶水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待到一刻钟后,太子身上便已然积上了一层厚雪。 身形在雪中不断的颤抖着,却没敢说一句话,动半步。 终于,女帝幽幽醒来,睁眼一扫,摇头道:“真是老了,竟睡着了。那是谁?怎站在雪中?” 太子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女帝这才眯眼,呵呵笑道道:“呵呵,是太子啊,你们也是,竟也不唤朕。 太子出宫,去做什么了?” 神情缓和,但却没说半个让太子进廊下的字。 双耳十指冻的通红,李显敛去眼底阴霾,恭敬道:“回陛下,儿臣出宫,应邀赴会去了。” “应邀赴会?” 女帝身上多了件厚绒袍子,她拢了拢,这才眯眼道:“应得是谁的邀,赴得是谁的会啊?” “儿臣……” 太子刚欲开口,女帝却摆摆手,摇头道:“洁身自好些,才好。不要胡混,懂吗?下去吧。这些时日,老实待在宫里,不要出去。” 欲言又止,可见女帝已然开口让他走,于是只得躬身一拜,离去。 从头到尾,女帝都没让他进这廊下一步。 “其他人,也走吧。无郁留下。” 一片告退声响起,而后尽数离去。 女帝看了眼伍无郁,淡淡道:“一会出宫,带着你那群鹰羽卫,去杀一个人。” 杀人?为何不用内卫? “不知陛下要臣,杀谁?” 伍无郁拧眉发问。 女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孟长青。” 这是……正想着,忽然一张美过女子的清秀脸庞浮现脑海,伍无郁想起来了,回想刚刚太子,他顿时明悟。 “陛下,让臣做这样的事,岂不招太子嫉恨?” 闻此,女帝笑了笑,眯眼道:“不愿意?怕太子嫉恨,就不怕朕?” 按理来说,此时的伍无郁,应该诚惶诚恐,跪拜请罪, 但他却歪了歪头,狐疑道:“陛下,臣不明白,这事交给内卫去做,难道不比臣做合适?” “朕就要你去做。不许你藏着掖着,光明正大带着你的鹰羽卫,去找到那个贱奴,处死他。” 细细思量,伍无郁终是琢磨出来什么,叹气道:“让臣得罪太子,陛下这是要将臣,当作太子的试金石?” 目光幽深,女帝沙哑道:“你以为朕是因为太子跟那些人走的太近,才废了他上朝的资格吗? 不,走近些,无妨。但不知根底,不明是非,偏听偏信,这就是错。大错,为君者大错。 太子太糊涂了,承平畏首几十年,他需要一件事来刺激一下,他需要一个人,来激发他的斗志。 这个人,不能是朕,那样他会垮的。遍察满朝文武,能担此任者,只有你。 要不然,他以后的日子,会很难。” “唉,臣明白了。” 自己就是个工具人。 “别怕,朕不会亏待你,”女帝笑了笑,闭眼道:“以后有你一份遗诏。太子会明白的。” 五指紧握,伍无郁看了女帝一眼,沙哑道:“臣,告退了。” “不急。” 女帝拦下他,眯眼道:“不说他了,说说西边吧。朕这几日想了想,我们是不是差个名?发兵之名?” 见她又提及此事,伍无郁就明白了,女帝等不及了。 于是皱眉道:“西域之东,本就是我前朝旧地,何须名号?” “话不是这样说的。” 女帝摇摇头,“不说此次复土之外还要你开疆。就说举着复土的名号出兵,都有不妥。 多少年都冷眼坐视,不理不问。现在要突然出兵? 不出个事,不有个引子,就这么发兵,是不行的。 会让天下邦国起疑心,会损我天朝正义之师的威望。” 哦哦,懂了。 既想当那啥,又想立那啥。 伍无郁想了想,心中不禁浮现一个念头,估摸一阵时日,觉得刚好。于是沙哑道:“臣有法子了,陛下安心,会有一件事出来,这个引子,足够陛下以天朝正义之名,出兵。” “什么法子?” 女帝眯眼发问。 伍无郁侧头想了想,抿唇道:“无量天尊,天机不可泄露。” “呵!” 冷嗤一声,女帝瞪了他一眼,“罢了,既然你有把握,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办好。” “臣明白,那臣告退了。” “嗯。” 缓缓起身,伍无郁抬头看去,落雪已止。 就在他即将迈步出廊下时,女帝的声音从后响起,“记住,那个贱奴,不能活。你要让人知道,是你杀的他。” 是让太子知道吧? 心中嘀咕一声,伍无郁回身一拜,然后漠然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女帝不知想到什么,轻笑起来,嘴里喃喃着他昨夜在北安湖作的诗…… “何惧闲人碎语声?既然不怕闲言碎语,那这胆气,应该是足的……” “陛下,用不用让内卫给鹰羽提个醒,告知那孟长青在哪?” “不必,折腾这么久了,他麾下的鹰羽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太说不过去了。” “是。” 第三百六十三章:仙青楼 回到衙门时,正见几名鹰羽,在清扫积雪。 “参见大人。” 这几名鹰羽见到来人,连忙停下手中活计,拱手见礼。 踩着被清理出来的小道,伍无郁沉思着出声道:“去,找找恭年在哪,让他来见。” “是。” 回到了观机楼。 “怎么了,陛下找你何事?” 上官楠儿见他回来,便连忙迎上去,想要为其换下沾染了冷寒的外衫。 不过却被他拒绝了,“不必了,今日还得出去一趟,拿纸笔来,我要给展荆去信。” 见此,上官楠儿压下心中的困惑,走到一侧,为其取出纸笔,缓缓研墨。 提笔在手,伍无郁沉吟片刻,这才下笔,缓缓书写起来。 很快,一封密信写好,上官楠儿在旁边凑过去看了看,然后顿时明悟。 “让展荆这么做,是想有个引子?” “嗯,陛下说了,正义之师,需师出有名。这个办法,如何?” 伍无郁侧头询问,楠儿眯眼颔首,“是不错,但西域至此何止千里?那么一群人,怕是很难走到吧?” “不难。” 淡漠摇摇头,他轻笑道:“这封信发出之后,传令沿途鹰羽四院,暗中保护。容我想想,唔……时间刚好。” “知道了。” 应了一声,楠儿跪坐在侧,开始封蜡。 看着她婀娜的身姿,伍无郁伸臂一览,把头埋在她肩颈,深吸一口气。 “呀……” 叫了一声,楠儿娇嗔道:“别闹。” 伍无郁没有继续动作,而是埋在青丝中,喃喃道:“陛下让我去杀一个人。” 什么? 楠儿一怔,迟疑道:“谁?” “一个……唔……不重要。陛下要让太子嫉恨于我,从而成长。还说要给我留一份……呵呵,罢了,陇右死了那么多人,眼睛都没眨过,一个人罢了,一个人……罢了……” 听着他喃喃自语,上官楠儿消化了话语中的信息后,慢慢抬手抱住他。 “太子的人?” “嗯。”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匆匆响起,“大人,您找我……呃……属下,过会再来?” 从楠儿发间抬起头,伍无郁看了他一眼,沙哑道:“去找一个人,他叫孟长青。找到以后,来告诉我。” 孟长青? 恭年一愣,可看着面有不虞的大人,还是连忙退下了。 “就说个人名,你让他去哪找?” 上官楠儿翻个白眼,起身拿起那份密信,叹气道:“我去让秘事院协助,应该不难。” “嗯。” 伍无郁挥挥手,看着楠儿离去,这才陷入深思。 自己有选择吗? 怕是没有吧。 …… ………… 破天荒的,伍无郁要了些好酒好菜,没像以往一般,那般清淡。 楠儿坐在一侧,看着给自己斟酒的他,眯眼道:“不忍心?” 倒酒的动作一顿,伍无郁嘲笑道:“陇右五万人马说杀就杀,有什么好不忍心的?” 他不断强调自己在陇右的经历,仿佛是在掩藏什么。 楠儿想了想,上前为他夹了些菜,垂首道:“这件事,只要是鹰羽卫办的,就够了。你可以不去。” “不,我得去。” 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不得,还得我亲自动手。陛下的意思,我明白。” 闻此,楠儿目光微动,想了想,却没再说什么。 饭菜过半,恭年,来了。 看着面前的人,伍无郁放下玉筷,淡淡道:“找到了?” 恭年拱手道:“是,此人在外城东,开了一家酒楼。颇有名声,除了饭菜可口外,还专门养了一群唱曲的,吸引了不少达官显贵,去外城捧场。” 说着,他抬头看了眼伍无郁,然后小心翼翼道:“还听说……有人多次在酒楼中,见过太子殿下。” 神情没有变化,伍无郁摩挲着食指,询问道:“这酒楼叫什么?” “仙青楼。” 仙青楼?怎这么怪? 伍无郁眉头微皱,想了想,顿时了然。 李显、孟长青,各取一字,可不就是显青,仙青吗? 看来太子殿下,对这人,不是一般的上心哈。 这样想着,他便回想到了那次在东宫,李显拼命护着这人的样子。 上心了? 摇摇头,伍无郁轻叩一声桌案,开口道:“调两队锐武院鹰羽,衙外等候。” 目光一沉,恭年迟疑道:“大人这是要……” “去仙青楼,不行吗?速去。” “是……” 恭年匆匆离去,伍无郁这才起身,让楠儿为自己整理一番后,这才走下楼。 就在他人将要下去时,楠儿上前扶着栏杆,下望道:“你打算怎么做?” 没有抬头,他脚步停下淡淡道:“没想好,到哪看看再说。” “这事,要不等晚上?现在人多眼杂的……” “不必了,早晚都一样,都……得办。” 说了一句,他不再停留,迈步直下。 到了衙门外时,便见两队鹰羽,正默默静立。 恭年站在一辆马车前,犹豫片刻,还是迟疑道:“大人想做什么,不妨给属下透个底,要不然属下实在不知该如何去……” 瞥了他一眼,伍无郁视线扫过面前的鹰羽,笑道:“做什么?当回恶徒,杀个人。这事不难吧?” 杀人? 恭年目光一沉,瞬间想到了那个孟长青,于是上前低声咬牙道:“大人,那孟长青在外城多有贤名,经常施舍附近的乞儿。若欲除此人,大人何须亲至? 交由属下去办,寻个夜深的时候,岂不利落?” 说着,他声音再低几分,“属下打探时,得到了一个消息。这孟长青,与太子殿下,相交……甚密。 大人若要动他,岂不是与太子……” 看着情真意切,为自己着想的恭年,伍无郁不禁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当贫道愿意做这事?想想我今个是从哪回来的。” 从哪……宫…… 恭年一怔,双瞳不禁一缩。 见他明悟,伍无郁这才绕过他,走向马车。 “走吧,莫要多想。这件事,贫道不想办,也得办。” “属下……明白了。” 马车开动,伍无郁端坐其中,眼神古井无波。 他不是刚来时,死人,他现在见得多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闹事行凶 马车摇晃,很快,仙青楼便到了。 下了马车,伍无郁抬头看着面前的颇为精致的三层小楼,垂眸想了想,当即迈步而入。 “这位……这位……” 小二哪见过这阵势?虽说没认出伍无郁的身份,但看到这人身后有几十名大汉护卫,还穿着官衣佩刀,怎能不慌? “听闻仙青楼酒菜不错,便想着带人来试试。” 伍无郁看着面前的伙计,淡淡道。 闻此,那伙计勉强笑了笑,小心翼翼道:“不敢瞒尊客,小店现在实在是招待不了这么多……” “无妨。” 他笑得和煦,语气温和道:“我们可以等。” 等?怎么等? 没等这小二想明白,伍无郁便领着两队人马,走了进去。 一下子,本来还算宽敞的酒楼,顿时挤满了人。 伍无郁脚步不停,直往二楼去,身后鹰羽则四散开来,就站在那些吃饭的客人桌便,环臂静等。 话没说一句,更没什么出格的动作,但被这样一群人盯着,谁还能安心吃饭? “结……账……” “还有这,结……” “您菜还没上呢。” “不,不要了。” 伍无郁所过之处,一个个客人纷纷慌忙离去,将位置留了出来。 听着身后声音,他神情不变,来到二楼。 二楼不比一楼,所坐客人多是华服锦衫,举止不俗。 见到如此动静,皆是眉头大皱,望着楼梯处上来的伍无郁与鹰羽卫,颇有不善。 迎着众人的目光,伍无郁双手拢袖,淡淡道:“贫道伍无郁,当朝国师。听闻此楼酒菜不错,带底下人来试试,诸位慢用,贫道可以等。” 他在楼梯处站定,身后的鹰羽卫却是一个个涌现,挤在二楼。 而那些客人当听到这青年自报身份后,顿时大惊。 国师的名头,先不说好坏,在这神都城里,可是响亮的很啊。 所有偷偷瞧着的眼神开始变得畏缩,不敢再有丝毫怒意。 且被这么多鹰羽大汉冷眼旁观,谁还有心情吃饭? 于是乎,一名名客人纷纷起身,走到楼梯处,冲他行了一礼,然后赶忙离去。 没过一会,二楼,也空了。 伍无郁抬头看向三楼,没有迟疑,继续迈步上去。 “国师大人慢行!” 一名布衫大汉从三楼下来,拦在他面前冷声道:“三楼乃是我自家所住之所,不迎客。” “哦。” 点头应了一声,伍无郁很好说话的转身回到二楼,寻了一张板凳,便坐了下来。 见此,这大汉也是眉头一皱,想了想,正欲上前,却听一道空灵的嗓音响起。 “范叔,让我来吧。” “公子……” “没事。” 伍无郁抬头看去,只见三楼上,缓缓走下来一名白衫青年,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气质清冷之余,却被一双狭长的双眼,增添了些许媚意,并不刻意,但很是能让人瞩目。 不是旁人,正是他此行的目标,孟长青。 只见孟长青走到二楼,不惧一众鹰羽,上前大大方方的拱手道:“见过国师大人,大人来此,着实让小店,蓬荜生辉……” 客套的话还没说完,伍无郁便掀眼皮瞥了他一眼,复归淡漠道:“行错礼了吧?阁下应当行万福礼才是。” 万福礼,女子礼仪。 闻此,那从楼梯处下来的大汉当即眉头紧皱,沉声道:“国师大人,行事莫要太过放肆!” 伍无郁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孟长青。 只见孟长青愣了一下,然后竟是嫣然一笑,顺从的行了个万福,还特意用戏腔喊道:“参见国师大人……” 背后一凉,拢在袖中的手更是一紧。 他想了想,沙哑道:“贫道听闻仙青楼有唱曲的,还不错。是你唱吗?” 孟长青垂眸撩了撩鬓角青丝,笑道:“非是在下,不过国师大人若是愿意,在下也愿意为国师大人唱一曲。” “唱吧。” 闻此,孟长青抿唇想了想,然后开嗓,唱了起来。 这一唱,便是一个时辰。 伍无郁不喊停,他便没有停下。 直到他嗓音沙哑,气息不稳,可还仍是明媚地笑着,唱着。 “孟公子别唱了!” 那个叫范叔的大汉上前,挡在他身前道:“公子您回去,这里有我。我倒要看看,这国师能如何!” “拉下去。” 淡淡说了一声,恭年当即挥手,几名鹰羽迅速上前,就要将其拿下。 未曾想,这范叔武功不俗,一时间竟然跟着几名鹰羽斗个有来有往。 但这里,足有两队鹰羽! 没人出刀,没人用兵器。 拳拳到肉,一众鹰羽靠着人数优势,终是将这力竭的范叔,拿下了。 “伍无郁,我乃是太子属……” “够了!” 伍无郁厉喝一声,沉声道:“把他的口堵上!” “是!” 恭年随手拿来一块抹布,将其塞入他口中。 看着被擒下还挣扎着满脸怒意的人,恭年眉头一皱,嘱咐道:“绑了,别让他祸事。” “是!” 很快,他便被五花大绑,捆缚在二楼柱上。 视线回转,伍无郁看向孟长青,淡淡道:“继续唱。” 孟长青见此,依旧冲他笑了笑,张张口,却沙哑道:“嗓子不行了,怕唱出来,污了大人的耳。 大人,我要死了吗?” 最后一句问出,伍无郁深吸一口气,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从宫里出来,你就该走,不该留在这神都,更不该还与太子,有牵扯。” “牵扯……” 孟长青却仍是满脸笑意,两行清泪却是缓缓滑落,“陛下说的没错,长青就是个贱奴。一个贱奴,有什么资格与太子有牵扯?又有什么本事,能与太子有牵扯?” 美人落泪,分外凄凉。 抛开性别,孟长青的确当得起美人二字。 伍无郁垂下头,没去理会他话语中的意思,缓缓起身,将一名鹰羽的寒刀,抽出。 他不想假手于人,那样的话,势必会遭受太子报复。 但一双大手却是上前,取走了寒刀。 “大人何其尊贵,这些事,还是交给属下这样的粗人吧。” 恭年笑了笑,不等他开口,便猛然转身,一刀插心,而后猛然抽出。 “噗嗤!” 孟长青喷出一口鲜血,双眼凄绝地望着伍无郁,然后倒在了地上。 第三百六十五章:太子闯衙 看着地上缓缓晕开的鲜血,伍无郁嘴唇紧抿,终是沙哑道:“弃尸城外,回去。” “是。” 一众鹰羽开始撤离,其中两名更是弯身抬起孟长青的尸首,走在最后。 被捆缚在柱子上的范叔牙呲欲裂,口中抹布几欲咬碎,可仍是被手指粗的麻绳牢牢捆缚着,无法行动半分。 …… 走出仙青楼,伍无郁便看到四周围着许多人。 他们围在店外,时不时低语几句,说着什么。 本以为,会有人上前,指责几句,怒斥几声。 可他拢袖站在店前,足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人来。 不由得,他看向一众鹰羽腰间的寒刀,暗自喟叹一声,真是个好东西。 不再多想,径直上了马车,准备离去。 偏就在这时,一名污头垢面的小乞儿,在围观百姓的喝骂声中挤了出来,当他看到从店内被抬出的孟长青尸体时,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小乞儿的哭声好似小锤,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伍无郁的心头。 到没什么后悔,也没什么内疚,他现在就是觉得,心头有些堵得慌。 难受吗?也不见得吧……可心底堵得慌是为什么? 保持着淡漠的神情,他上了马车,念了声回去。 马车摇晃而去,至于这仙青楼如何,则不重要了。 ———— 观机楼,七层。 伍无郁回到这后,就一边翻看着鹰羽密报,一边批注回复,半天不离桌案。 楠儿见此,上前准备说些什么,却听他径直道:“给展荆的密信,发出去了?” “嗯。” 轻轻点头,她走到伍无郁身边,询问道:“那边的事,办好了?” “嗯。” 随口一应,伍无郁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继续沉思着翻阅密报。 噔噔噔!!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起,他抬头看去,只见恭年匆匆而来,焦急道:“大人!太子殿下来了,带着一众侍卫,强闯衙门,似在找您。” “现在才来?” 伍无郁一点也不吃惊,只是随口问了句,便合上密报,径直来到栏杆前,俯瞰下瞧。 “伍无郁!给孤滚出来!!” 怒吼咆哮声,从下面传来。 他只见下面一群人,在衙内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为首的李显更是拿着宝剑,几欲择人而噬一般。 “呵呵,”淡淡一笑,伍无郁拢手道:“难得一见,太子殿下也有如此之时。就是多了几分疯气,少了几分霸气。” “伍无郁!狗道贼!给孤滚出来!!” “滚出来!!你在哪?!” “滚开,休得拦孤!” 一群鹰羽在外劝阻,却被其持剑肆意挥扫。 “大人,您避一避吧?” 恭年面有忧色道:“太子就疯这一会,找不到您,自会退去的。” 看着下面的李显,伍无郁又笑了笑,没有开口,径直转身,走向了楼梯。 见此,楠儿顿时咬牙道:“速去召集武功高强者暗中护卫,万莫让太子伤了大人!” “是!” 恭年应了一声,瞥了眼正往楼梯下去的伍无郁,竟是翻身而下,从七层跃至六层,先他一步,前去安排。 很快,伍无郁就下到了一楼,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双手交叉拢袖,站住了脚步。 “太子殿下,我家大人不在衙门啊……” “太子殿下,我鹰羽衙门亦是朝廷官署,怎可如此。” “有什么话,好好说……” “滚!都滚!让伍无郁来见孤!” 在人群外,足听了好一会,伍无郁这才迈步上前。 那些鹰羽卫见到大人到来,皆是一愣,而后纷纷收声,默默让开了一条道。 李显看着被让开的道路,看到了面前的拢袖道人,顿时双眼通红,擎着利剑,便要冲来。 可惜,不知是谁发出一枚石子,他连剑柄都拿不稳,叮当一声落在了脚下。 “嘶!” 倒吸一口凉气,李显握着右手腕,视线环视,所有鹰羽皆是垂眸低首,不看他。 脸色阴沉,他当即咬牙道:“来人!将伍无郁擒下,带走!” 身后侍卫就欲跻身上前,可两侧鹰羽怎能答应? 也不抽刀,就是默默上前一步,拦在了这群侍卫面前。 两相对峙,李显怒吼道:“抽刀!谁敢阻拦,立斩!” 噌!噌噌! 长刀出鞘,一众侍卫刀锋直指,眉眼犀利。 鹰羽卫看向身后的道人,只见其微微低首,淡淡道:“下其刀,扔出衙外。” 话音一落,一道道身影纷纷上前,根本不给这群侍卫反应的机会,便将其下了刀,击晕,带走。 众人所围,只剩李显一人。 华衫在身,只见他嘴唇微微颤抖,指着伍无郁,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有那双眼刻骨的恨意与屈辱,在沸腾。 “伍无郁,好厉害啊,有胆子,杀了孤啊!啊!” 半响后,他终于怒吼出声。 伍无郁没有理会,上前几步,捡起他先前所持的利剑,屈指轻轻一叹,剑身顿时传来一声轻吟。 “好剑。” 说着,他随手一丢,将这柄长剑,丢向了不远处的假山。 长剑在半空中画圆,反射着骄阳,然后落入碎石草木间,隐约只可见一寸剑柄。 上前几步,伍无郁看着李显,拱手道:“参见太子殿下。” 道人发髻在前,众多的鹰羽卫在侧,李显五指紧抓,就要上前。 可他脚步刚刚前迈一步,又是一枚石子在侧激射,没打到他身上,却让他止住了身形。 视线四扫,所有鹰羽亦是垂首沉默,不知是谁。 牙关吱吱作响,李显嘶吼道:“为何要杀他?他做错了什么?!” “唉。” 叹气一声,伍无郁直起身,看着面前的李显,困惑道:“太子只是问这个吗?太子自己,不知吗? 若只是为了向贫道讨个理由,那且容贫道问一问,殿下想听什么。贫道也好讲给殿下,慰藉一二。” 年轻道人一身青衫,眉眼淡漠,说出的话,却让他心中怒火,更盛。 但随着怒火升腾的,还有浓浓的无力之感。 是啊,自己不知道吗? “将长青尸首……还给我。” “已命人扔至城外,太子此时去找,运气好些,应能从野狗口中,找到几根白骨。” “伍,无,郁!” 第三百六十六章:刀、石 听着面前李显一字一顿的怒吼,伍无郁莞尔一笑,“贫道在。” “你如此做,就不怕孤……杀了你吗?!” 闻此,伍无郁歪头想了想,然后折身来到一名鹰羽卫身前,抽出其寒刀,走向李显。 见此,李显不禁一愣,脚下却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正是这一步,让他眼中,多了些屈辱悔恨。 好似没有察觉,伍无郁改提为捧,捧着寒刀静静看着他。 双瞳一缩,李显牙关一咬,猛然握住刀柄,将寒刀搁在了他的肩头。 “知道贫道为何不怕吗?” 寒刀在颈,伍无郁轻声问了句,然后也不等他开口,继续笑道:“因为此时,此刻,此刀,它不听太子的话。” 脸色冷如寒霜,眼神却怒火肆虐,李显闪过狰狞之色,双手紧握刀柄,就欲用力。 然而,那不知何处来的石子,又一次飞出。 寒刀跌落脚下,李显不顾手腕疼痛,嘶吼咆哮起来。 十分的愤怒,却有千百分的无能为力。 歪头看了眼脚下寒刀,伍无郁喃喃道:“看,这刀果然不听太子的话。” “伍无郁,孤誓杀汝!孤一定要杀了你!!” 似疯似魔,伍无郁静静等了一会,然后右手抬起,沙哑道:“所有人,退下。” 如同退潮一般,四周鹰羽卫纷纷退下。 很快,此地便只剩下二人,看不到别人。 仿佛去了枷锁,李显蹲下去,痛哭流涕,嘶吼着咆哮着,说着要杀他的话。 嘴唇一抿,伍无郁叹口气,亦是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戳了戳李显的发髻,看其猛然抬头,双眼遍布血丝地盯着自己,这才淡淡道:“孟长青,死了。他早晚,也得死。就算不死在贫道手里,也得死在旁人手里,都一样的。” “不许你说他,孤不许你说他,住口!” 李显一个猛扑,压在伍无郁身上,抓着他的肩头,嘶吼着摇晃。 头颅一偏,伍无郁冲暗处就要上前的恭年微微摇头,然后这在转头,看着头上的李显,淡淡道:“殿下知道的,害死他的不是别人,是殿下自己。” 摇晃的动作一止,李显滴下几滴泪水,神情痛苦地喃喃道:“他那么好,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啊!” “因为殿下,没用。” 神情一怔,李显呆呆看向伍无郁。 只见其伸手用力,将李显推开,然后起身掸了掸衣袍灰尘,“若孟长青是贫道在意之人,他就能活。若是太子,就不行。” 说着,他勾唇一笑,继续道:“殿下护不住他,也没这个能力,就这么简单。” 双手抱头,李显狰狞道:“不许说,不许说!” 蹲在他身边,伍无郁眸子清冷,“想想看,当年太宗潜龙之时,再看太子如今? 何止无用,简直废物。” 太宗潜龙…… 李显大脑运转,当他明白伍无郁说的是什么后,顿时浮现震惊,与惊慌。 讥唇一笑,伍无郁见他这样,不禁起身俯视道:“刚刚在太子殿下还未来时,贫道就在想。 殿下会来吗? 若来,便是蠢不可及。既改变不了什么,为何要来呢?自取其辱吗?还是说要抖一抖太子的威风? 不行啊,贫道这里,太子的威风抖不起来的。 若是不来,唔……那殿下要么是个胆小之徒,要么是个薄情寡义之徒,要么……就该是性情大变,雄心渐起……” 说着,他微微摇头,“可惜,殿下来了。选了一条自取其辱的路子。” “不必说了。” 李显缓缓闭眼,过了一会后,这才起身,冷冷看着他,沙哑道:“孤非蠢人,你这些话语,以及杀……的意图,孤会不知? 如你们所愿,孤会那么做的。 但是……你伍无郁记住,终有一日,孤会持剑,杀你。 不管如何,你杀了长青,这是事实。” 目的达成,或者说女帝想看到的,达成了。 但伍无郁却是没有半点激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足有半响,这才垂首道:“君之命,贫道不可违。但有一点,不妨告知殿下,现如今,贫道乃是当朝国师,功绩显赫,日后亦会再立大功。 权倾朝野,此时不行,日后说不定可以。 但殿下呢?一个太子的名头?杀我,凭什么?” 说着,他眼神犀利,定定看着李显道:“陛下欲以贫道为殿下磨刀石,但殿下需知,若刀太脆薄,石太粗粝,刀亦会断。 孟长青,贫道杀的,太子若欲报复,可以,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 李显双手握拳,咬牙道:“孤不可能永远是太子!” 闻此,伍无郁不禁笑了,“殿下终是说出了这句话。” 就在李显还欲再说时,一队羽林卫匆匆而来。 为首者一脸漠然,上前冷声道:“奉陛下之令,太子违背君命,擅离宫城,强闯官署重地,特领末将,即刻带回,禁足一月悔过! 来人,带太子走。” 两名羽林卫大步上前,没有丝毫顾及,一左一右直接把手臂放在李显肩头。 猛然一抖,李显眼神冷冷一扫,回首看了眼伍无郁,无声说了几个字,大步离去。 那为首羽林将军冲伍无郁拱了拱手,然后大手一挥,亦是迅速离去。 默立原地半响,倏地,楠儿的声音在侧响起。 “何必呢?奉命杀了那人便是,又何必给太子说这些话,故意激恼于他?” 视线落在那处假山下的剑柄上,伍无郁喑哑道:“我有的选吗?如你所说,就算我不激怒太子,太子就不恨了吗?陛下就不会管了吗? 都一样的,我不这么做,自然有人推波助澜,最后的结果,一个样。 我现在唯一在想的事情就是,陛下在太子跟我之间,究竟在想什么。” “不是磨刀石吗?” “可谁是刀,谁是石呢?” 伍无郁侧头,眯眼道:“你说陛下,是那种看重身后事的人吗?后世之君如何,她老人家,在乎吗?” 目光一凝,楠儿喉头哽住,“你……你是说……怎么可能?太子可是陛下亲子!” 垂眸浅笑,“只是一个猜测罢了,君心难测嘛。说起来,我这把刀,锋利的太早,太快了,的确没怎么磨过,不是吗?” “……” 第三百六十七章:红鹃 二人回到观机楼,上官楠儿还想再问,伍无郁却倒了一杯茶热,递了过去。 手捧热茶,被按着肩头坐下,还没开口,就听他道:“你说陛下,信任我吗?” 盛着热茶的杯子微微一晃,上官楠儿拧眉道:“自然。” 站在她身后,伍无郁伸手抚摸着秀发,“那你说,我忠于陛下吗?” 微微后仰,楠儿看着青年的神情,有些发愣。 弯下身子,伍无郁将头搁在楠儿肩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喃喃道:“楠儿你说,我这鹰羽卫,究竟有多少人,是内卫啊……你说,你是不是?” 双手捧着茶杯,楠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五指用力,茶水在杯碗中荡漾,倒映着二人的神情。 “看来也是……内卫果真无孔不入,让人诚惶诚恐,胆颤心惊……” 起身离开她,伍无郁坐到她对面,恢复往日的温和,含笑道:“不说了,看看今日各地密报吧。” 说着,就自顾自的翻开密报。 过了许久,杯中茶碗已然凉透,楠儿却有些后知后觉,动作迟缓地端起来,送入口中。 冰凉的茶水让她稍稍回神,抬头看着面前一如往常的青年,喑哑道:“神都鹰羽卫,四院之中,都统三十二人,其中红鹃者,七人,都统以下者,二十七。 所有人,我全知。你,想要做什么?” 视线落在手中密报上,却没一个字看进去,伍无郁没有去看上官楠儿,而是保持着姿势,没动。 “表面上,我是女帝近侍女官出身,暗地里,我是红鹃内卫银主。” 楠儿表情冷漠,看着伍无郁继续道:“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自我入鹰羽衙门以来,包括北安湖上,你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 缓缓将手中密报放下,伍无郁抬头看着他,眼神复杂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要不就算了。忠君嘛,哪能不受委屈? 可每当我看到孩子,心底终会有一根刺,在扎着我。 陛下何以不能真正信我?她若如此,我必定以死忠报之。可是……为何?” “下了绝嗣汤,安插了内卫,就忍不住了?” 楠儿眼神嘲讽,鲜红的指甲插进掌中,“没有人可以让陛下信任,你不行,谁都不行。只有在她掌握之中,她才会表现得宠信。 据我所知,那日你出城之后,放言弃官而去时,内卫曾接到一条上令,要杀你。但不知为何,最后又取消了。 然后便是陛下调集卫队,出城寻你。 伍无郁,你这份恩宠,比旁人的确真不少,也更重。” 两人对视良久,一个故作冷漠,一个神情复杂。 终于,伍无郁率先开口,“为何要告诉我?” 眼神低垂,上官楠儿看着自己掌心渗出来的血迹,沙哑道:“北安湖回来之后,我就告诉自己,只要你问,我就说。” 说着,她抬起头,咬牙道:“我内卫的身份,你一点也不吃惊。早有猜测了吧?” “嗯。” 轻轻应了一声,伍无郁嘲弄道:“不难猜,也不难懂。更何况,你本就是陛下亲近女官。”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压住喉头的颤音,咬牙道:“你待我,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 伍无郁眉头微皱,“你如此全盘托出,又是为何?” …… ………… 一阵沉默,就好像两个小心翼翼的孩童,在彼此试探心意。 “你先说!” 楠儿打破沉默,固执道。 闻此,伍无郁目光一沉,蠕动嘴唇道:“我非城府深沉之人,外头装装样子可以,但回来之后,朝昔相伴,同床共枕,你所见,便是真。” 听到回复,楠儿终是不再压抑,两行泪水流下,不过却是满脸笑颜。 “你要造反吗?” “如果是,那你呢?内卫银主,虽然我不晓得,但想必定有什么把柄弱点,在陛下手中吧?” “一个弟弟,在神都城南开了间当铺,娶妻生子。但我查过,不是真的,那人与我没有关联。” 看着她的样子,伍无郁笑了笑,走到她身边为其擦了擦泪水,拥他入怀轻轻道:“造反这种事,我做不来。但我也可以松口气,给自己好好谋划一番后路了。 说实话,忠心耿耿,不顾自己,为君主拼死拼活,太累,我也当不好。” 躺在他怀中,楠儿眨眨眼,皱眉道:“后路?” 看着窗外天空,伍无郁缓缓点头,“我与太子间,或许是互为刀石,或许是一场试探。 但不重要了,我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就好。” “你生,我随,你死,我陪。” “好。” ———— 暖暖冬日,如春骄阳。 伍无郁看着面前赤膊上身,在武堂习武的少年们,由心一笑。 “大人,都是些好苗子,过个几年,武功一定足以担任都统。” 恭年在侧眯眼笑道。 含笑颔首,伍无郁回头道:“走,今日甚好,随贫道去喝杯茶。” “是。” 二人来到观机楼七层,伍无郁正倒着茶,不经意瞥见恭年背脊直挺,正襟危坐的样子,顿时笑着摇摇头,将茶壶推过去道:“你来吧。” 似是松了一口气,恭年赶忙接过,微微倾身。 正倒着,伍无郁眯眼道:“知晓内卫吗?” 听闻这个词,恭年当即一惊,手一抖,茶水撒出。 漫不经心地拿着手帕擦拭着,他又继续补充道:“嗯,红鹃内卫。知道吗?” 不再倒茶,恭年重新坐好,看着面前的伍无郁,慎重点了点头。 “你说,我们鹰羽衙门内,会有吗?” 不知大人何意,恭年沉思片刻,尬笑道:“大人是陛下亲信,深得厚爱,旁地可能有,我们衙门怎么可能……” “无事,你且说就好。你的话,在这个屋子说出来,传不出去。” 隐约猜到了什么,恭年陷入了沉思。 而他也没打扰,就这么自顾自的品着茶,等着。 终于,恭年开口,“必定有。” 听着如此笃定地话语,伍无郁还暗自诧异一下,抬头看着他笑了笑,然后将一份名单,缓缓推过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后路 看着面前名单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恭年不禁双瞳一缩,似是猜到了什么。 抬头看向伍无郁,只见其缓缓点头,然后轻声道:“牢牢记在心中。” 不再迟疑,恭年伸手拿起,片刻后,看完所有的名字,然后当着伍无郁的面,将这张纸,放入口中,咀嚼,咽下。 “你说这衙门里乃至各地,对我信服的人,多吗?” “多。” 回答的同样笃定,果决。 因为这是事实,伍无郁从不苛待手下,用人待人,更不必多说。 也正因此,那日入宫,才会有那么多人,沉默出现。 闻此,伍无郁笑了笑,摆摆手道:“不必这般拘谨,我又不打算造反,别弄得那么紧张。” 脸上闪过一抹赫然,恭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底却是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贫道想为自己想想,不想再这么糊里糊涂的当这国师了,没错吧?” “大人需要属下办什么事,尽管吩咐!” “也不必你做什么,就是留一份心眼就好。” 伍无郁摩挲着手指,笑道:“一如往常,但眼睛要擦亮。名单上的人,心底知道就好。日后我若要办其他事,别乱选人。 衙门内,鹰羽们也有关系远近之别吧?多找别人亲近些,用人,就用他们。别用名单上的。 当然,要做的隐秘,宁缓,宁慢,不可让其察觉。 毕竟内卫厉害就厉害在一个神秘上,若摆在了明面,还有甚可怕?不是吗?” “属下明白。” 恭年拱手开口,心底却浮现一个想法。 神不知鬼不觉搞到这份名单的大人,才更让人觉得神秘,觉得可怕吧? “下去吧,出了这个屋子,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明白。” 直到恭年退去,上官楠儿这才走出来,眯眼道:“这就是你说的后路?” 缓缓摇头,伍无郁起身,从一侧架子上,摸出一份密报,打开之后从中取出一张布条,喃喃道:“这才是。” 上官楠儿好奇凑过去看,只见发黄的布条上,写着外城之东,青柯坊,杏春楼。百花。 …… ………… 午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出鹰羽衙门的小巷。 一路往东,在内外城界的一家茶馆停下。 伍无郁下车,与恭年一同走了进去。 雅间内,只有二人。 伍无郁面无表情的换上寻常的的布衫,让恭年给自己贴上一张易容面具,这才笑道:“国师在此听人说书,你在这陪着,时不时去打赏一二,懂吗?” 点点头,恭年看着变了样的伍无郁,认真道:“虽不知大人此去何地,但万望小心。” “嗯。” 应了一声,伍无郁微微佝偻,走了出去。 来到茶馆门前,看着马车旁等候的鹰羽,见其没有认出自己,这才大摇大摆的走向外城。 这些鹰羽,并不在那份内卫名单上。 但有些事,小心些总是好的。 一路打听着,当他来到青柯坊,看到杏春楼的的门店时,顿时愣住了。 因为这是一家……勾栏。 大白天的,自然是……关门了。 心中郁闷,只得在一旁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 直到一个时辰后,日近黄昏,这家杏春楼才姗姗开门。 没有迟疑,伍无郁大步进去,正开门的伙计一愣,瞥了眼他身上的打扮,皮笑肉不笑道:“客来的到早,姑娘们正打扮着呢,还得等等。” 不知该说什么,他只得点点头,跟着伙计,来到了一张桌子前,坐下。 嗯,连碗水都没倒。 没坐一会,便见二楼木梯处,一名风韵犹存的妇人,衣着暴露的打着哈欠,走下来。 “咦?这么早就有客登门了?” 这妇人说着,打量了眼伍无郁的衣着,随意道:“瞧着脸生,客是寻哪位姑娘啊?还是第一次来?” 心中犹豫,伍无郁皱眉想了想,吐出两个字,“百花。” 百花? 妇人面生困惑,喃喃道:“我们这没叫百花的姑……” 话说一半,她似是想起什么,眼神顿时一惊,提起裙摆匆匆上前,犹豫道:“客寻百花?” 伍无郁点点头,没再多讲。 见此,妇人左右看了看,深吸一口气,伸手道:“请随我来。” 于是乎,伍无郁便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后院。 这地方,自然是脂粉气重些。 因此一路上,伍无郁都嗅得鼻子发痒,可当他看清自己被引到什么地方后,顿时愣住。 竟是后院茅厕。 脚下止住,伍无郁皱眉直视,只见妇人眼神微冷,双手一拍,两个彪形大汉便阴沉着脸,走了上来。 “你们什么意思!” 伍无郁出声呵斥。 那妇人却是眼神微冷,幽幽道:“暗语没错,但人不对。时间也晚了太多。阁下是内卫?还是什么人呢?算了,留着话去跟阎王说吧。” “凤娘,不再问问?” 一名大汉打量了一阵伍无郁,眯眼询问。 “没时间了!” 这叫凤娘的妇人咬牙道:“杀了他,速速撤走。说不得,此刻外头就有人盯着呢,一会翻墙走。” “好吧……” 看着就要上前的二人,伍无郁叹口气,伸手摸到脸颊之侧,将面皮揭下,这才皱眉道:“如此,人可对了?本想着,会不会有些冒失。但见你们如此小心谨慎,看来是没事的。” 两名大汉一愣,互相看了一眼,缓步退下。 那凤娘亦是回神之后,这才上前,娇媚地翻个白眼道:“大人当真爱玩,吓死奴家了。 既然是正主现身,那还请稍后,我家主人等了这么久,人现下不在这呢。” 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伍无郁这才重新贴上假面,笑眯眯道:“有劳。” 于是乎,凤娘引着伍无郁,重新来到了前面大堂,直接上了二楼,还颇有眼色的叫来两个身段不错的姑娘,这才笑吟吟的离去。 屋内三人,两女一左一右,夹着伍无郁。 换上了面皮的伍无郁也没端着,十分放得开,与这两女有说有笑,逗得她们笑声不断。 因此,半个时辰后,当一名头戴斗笠的青年推门而入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第三百六十九章:选择 “客人好坏啊~” “我也要~” 戴着面皮的伍无郁居中笑了笑,抬头看着推门而入的青年。 只见其犹豫片刻,沙哑道:“抱歉,走错了。” 说着,就要退去。 伍无郁却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淡笑道:“没走错。” 二人见过面,因此声音如何,自然知晓。 因此,来人眉头一皱,扔来两锭银子。 两女很会察言观色,看到桌上的银两,二话没说,拿起就走,离开时还体贴地把房门给关上了。 室内再无旁人,青年缓缓摘下斗笠,眯眼道:“无郁好兴致。” 不是旁人,正是三皇子,李平。 端坐未起,伍无郁伸臂让了让,淡淡道:“请坐吧。” 二人落座,李平打量着他,眼神莫名道:“我曾与人打赌,说那日后,你十日内必会来此见我。 可惜,失算了。然后我又说一月,最后你还是没来。 本想着你我无缘,未曾想到了现在……呵呵。” 眼神毫无波澜,伍无郁把玩着玉色酒杯,眯眼道:“殿下就这般笃定,我现在来这是为了投靠你?” “不是吗?” 眼神一刻不离他的眼睛,李平手肘放在桌案上,笑道。 缓缓抬起酒杯,伍无郁笑道:“我将此杯掷地,即刻便有内卫与鹰羽卫之人现身,信否?” 李平神色未变,自顾自的到了一杯酒,眯眼道:“无郁,你太小看我了。在我来这之前,若不打探一番,会现身?” 说着,他举起酒杯,“我将此杯掷地,即刻有人现身,你信否?” 二人看着对方半空中的酒杯,相视一笑,然后遥遥一碰,一饮而尽。 酒入喉,李平放下酒杯,带着几分好奇道:“能说说,为什么选择了我吗?” “我非是来投靠与你,也不会为你做什么。” 伍无郁说完,看着他微变的神情,垂眸道:“只想与你结个善缘,留条后路。” 眉头微皱,李平沉吟片刻,问道:“何意?” “我且问你,当今之世,谁主宰天下?” 两人视线碰撞,李平喑哑道:“武皇。” 武音同吾,但话出口,伍无郁就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字。 “知道就好。” 微微摇头,伍无郁叹气道:“你要忍,我也要忍。往后五年乃至十年,若无惊天大变,天下主宰,不会变。 你能做的,就是独善其身,置身于诸事之外。唯有如此,才能等到那惊天大变之时。 做得多,错的多。不做,不错,才能活。” 眼神暗沉,李平沙哑道:“不人不鬼活了这么多年,现在你与我说,还要忍?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神情冷漠,伍无郁微微仰头,瞥了他一眼,“若你还是这个心思,那就当贫道没来过吧。” 说着就要起身离去。 不过就在他走到屋门前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 皱眉回头,只见李平淡笑着望着他,眯眼道:“坐吧,再聊聊。你说的,我懂,我也知道怎么做。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我就问一点,你既不会帮我,那这个善缘,如何结下?” 没有回到座位上,伍无郁双手拢袖,向着他走了几步,在其身前站定,“此时不帮,不代表日后不会。 轻掌千击,不如重拳一下。我要做的,就是那一记重拳。” “懂了。” 李平伸出一根手指,眯眼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何不选太子,选我?” 伍无郁沉默片刻,沙哑道:“若我杀了秦兰,你会如何?” 面色倏地转冷,李平眼中闪过一道杀意,而后转为复杂,“那人不是秦兰,太子不会为了一个……” “我不想赌。既然有你,为何要去冒险?更何况……” 伍无郁低垂头颅,笑道:“谁说我的身家性命就压给你了?只是打个招呼罢了。日后若你不行,而太子不予追究,那我自不会理你。 来这见你,不过是为日后多一条选择罢了。” “你到说的直白。” 李平笑了笑,意味阑珊道:“走吧走吧,你的意思,我懂了。” 脚下没动,伍无郁迟疑片刻,犹豫道:“其实相比太子,你日后若坐上那个位置,我会心安。” 闻此,李平眼中浮现一抹笑意,“无郁端是会哄人。” 望着他半响,伍无郁幽幽一叹,转身离去。 关门声响起,而后又打开。 “主上,这国师答应了?” 凤娘眼神带着几分期盼,躬身询问。 李平没有看她,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这才嗤笑道:“也是一个小狐狸,不过顶着一副真诚的面皮罢了。” 没答应? “那他来这是为何?” 凤娘狐疑发问。 李平起身,将一旁的斗笠拿起戴好,喑哑道:“来给自己多留条路。哼,也不怕留的是条死路! 算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今日之事,你就当不知道就好。” “是……” ———— 回到那间茶馆,换上了自己衣衫,摘去了脸上面皮,伍无郁这才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恭年躬身道:“大人放心,没事。” “那就好……” 呓语一句,伍无郁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出屋外。 来到茶馆外,就在他即将要上车之时,一名家仆打扮的老者,含笑上前。 “见过国师大人,我家老爷请大人过府一叙。” 老人微微躬身,递上一张请柬。 伍无郁眼皮一扫,心中不禁一突。 张府! “阁老今夜相请?” 心中有些忐忑,伍无郁面上却是镇定发问。 “正是。” 老者笑呵呵道:“去了衙门,没找到大人,听说您在这,就找来了。” 打量着这人,伍无郁想了想,示意恭年接过请柬,点头道:“晓得了,回去告知阁老,无郁一定如期赴约。” “那小老儿这便告辞了。” 看着他离去,伍无郁眼底浮现阴霾之色,看向恭年。 恭年当即沉声低语道:“属下在楼上从未离开,这件事,半点不知。” 不会被发现吧?应该只是个巧合…… 心底念叨一句,伍无郁这才上了马车,“走吧。” “是。” 马车摇晃,他心中却是有些难安。 第三百七十章:瘟疫 是夜,张安正府上。 一如往日清净,不见闲人。 一老一少坐在厅中,随意交谈着,也没刻意说什么,但偏偏就是这样,才让伍无郁犯嘀咕。 终于,他沉不住气,笑着问道:“阁老请无郁来此,是有事吧?” 端坐首位的张安正笑了笑,随意道:“就不能找你叙叙旧,聊聊?” 含笑不语。 见此,张安正叹口气,眯眼道:“河北道生了瘟疫,蔓延六州。这事,你知道吗?” 伍无郁沉吟片刻,这才想起在前几日的朝会上,听人提及过。不过他心里装着西域陇右的事,也没太在意。 于是点点头,叹气道:“百姓苦矣。” 见他这幅模样,张安正轻轻哈出一口气,“那边的官吏,无能。河北道节度使竟跑到神都来,说是请示,实则避祸!说是六州,现在怕是遭祸更广了。 老夫打算上奏,请皇帝派钦差前往,以果敢手段,强压河北官吏,救治百姓。” 眼神微眯,伍无郁垂眸道:“如此甚好。” 见他如此,张安正不禁瞥了他一眼,“你说这钦差人选,该由谁任为好?” 依旧低着头,他淡淡道:“国朝能人众多,阁老心中,定有人选。” “是有一个。” 张安正玩味道:“此人年岁尚轻,却有一颗赤子之心。心里有百姓,行事也不怕得罪人。更有尊位加身,不比他人有诸多顾忌。 就是不知此人,愿往否?” 自己是肯定不能去的,因为来年还在等西域那边的事。 但若这河北道果真棘手,甚至祸患蔓延开来,怕是会影响西征。 想到这,伍无郁慎重抬起头,沉声道:“既要强压河北官吏,那钦差人选,必定要位尊且无顾忌之处。 可请陛下,择一皇子,乃至太子前去,如此一来,一可磨炼皇子心性,让其见识一番民生疾苦,二来也可使河北道官吏晓得朝廷的重视,让其不敢懈怠。三来也能河北道百姓,明白陛下跟朝廷的爱民之心,不至于多生祸乱。” 闻此,张安正眼前一亮,略有惊喜之色。 “无郁如此话讲,可是真情实意?” “无郁不明白阁老的意思。自是真情实意。” 笑了笑,张安正摆摆手,轻抿一口茶水,问道:“如此也可。就是不知陛下,是否答应。 自我大周一朝,从无皇子参政理事之例,就连太子殿下,也才刚刚得到议政之权,就被……” “阁老如此上请,想必陛下,会答应的。” “若陛下不允呢?” 嘴唇一抿,伍无郁耸肩道:“那就是陛下与阁老的事了。” 哑然失笑,张安正摆摆手道:“罢了,你且去吧。” “告辞。” 看着伍无郁离开,张安正这才收敛笑意,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不肯去,却推给皇子。” 狄怀恩从一侧屏风后现身,“这是为何?怕瘟疫祸患?” 缓缓摇头,张安正轻咳一阵,拢了拢身上袍子,沙哑道:“皇帝跟他,一定在谋划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这次钦差河北,老夫也就是打算试探试探。 罢了,静待上朝时,看皇帝的反应吧。” 迈步走至案前,狄怀恩看着脸色略有病态的张安正,眼含忧色道:“张公保重身体。” “咳咳……无妨。这把身子骨,还能撑……咳咳,还能撑几年。老夫心中有数。” 摇头叹气,狄怀恩扫了眼伍无郁刚刚的桌案,嗤笑道:“瞧见没,这小儿连口水都不敢喝,定是心虚的紧。” 五指一紧,张安正拧眉道:“劳烦你了,这几日好好查一查,看能不能知晓,皇帝准备做什么。” 脸色一怔,狄怀恩叹气道:“莫说难以知晓,便是知道了,又能阻止吗?皇帝,终究是皇帝啊……” 双手撑案,张安正身体微微前倾,沉声道:“老夫活一日,就得看着皇帝一日。她所做之事,老夫一定要知道!” “张公莫急……” 狄怀恩连忙上前,为其顺气倒茶,然后苦笑道:“张公这是何苦呢?皇帝与我等有约,静等便是……” “世事无常,难以预料。谁知皇帝怎么想的?” 张安正喝下一口水,沙哑道:“一日不得见唐,老夫一日不得心安。老夫在,皇帝若毁约,还能拼个你死我活,让其投鼠忌器。 可若是老夫不在呢?皇帝是否会横行无忌? 你,要快些取代老夫啊,老夫能感觉到,我们中有些人,心思开始变了。行事也猜不透了,老夫真怕哪一天撒手人寰,无人……无人……咳咳咳……” 眼眶微红,狄怀恩咬牙道:“张公放心,有我在,定叫周后有唐!” 气息渐渐平顺,张安正双眼略有些迷茫,喃喃道:“若伍无郁此子,是我等之人,那老夫才真的安心。” “张公如此看着此子?不过是皇帝手下一献媚之徒罢了!” 狄怀恩不以为意,冷笑道:“皇帝倒台,此子定遭清算。无根无萍罢了。” 微微摇头,张安正看着狄怀恩的眼睛,认真道:“答应老夫,不要去针对他。旁观就好,任其为之。 交好为上,便是不行,也不能交恶。” 他的眼神不容拒绝,狄怀恩只得点点头,然后似是想起什么,咬牙道:“张公今日这是怎地了?怎像是在交代身后事?!” 张安正苦笑着摆摆手,“累了,老夫这一生,太累了。现在还存着一口气,能撑着。可真怕哪天这口气松了,人就……” “张公!” “唉……” ———— 不知道身后的事,伍无郁一路走出张府,上了马车,回到衙门。 楠儿提笔端坐书案,面前放着一张白纸。 正要询问,却见她小脸绷着,冷冷道:“烦请大人将今日所行,尽数说来。小女子这个间者,要如实禀报陛下。” 见此,伍无郁不禁笑了起来,上前捏了捏她的小脸,在侧轻声道:“内城饮茶听书,而后应邀去阁老府。” 几老说了什么?” 眼神一眯,伍无郁一把将其抱起,走向屋内道:“烦请上官大人,以美色诱之,小道一定知无不言……” “呸。” 红着脸轻啐一声,将头埋在他怀中,不再有动作。 …… ………… 第三百七十一章:在右 钦差河北的担子,最后落在了太子的肩头。 女帝能同意这点,对伍无郁来说,并不意外。但对其他人来说,却着实吃了一惊。 这大概算是本朝皇子参事首例了,参与的,还是储君太子。 其中究竟有何深意,很值得人去揣摩。 但伍无郁对此到并不上心,就是看着在朝堂上再见太子时,他对自己的眼神,让自己略有不安。 冷漠,隐忍,克制…… 毫不意外,若他现在就有那份实力,怕是一定会把自己,丢入死牢。 “听说,太子领了钦差职,去河北平瘟疫了?” 上官楠儿捧着热茶上前,看着窗前发呆的伍无郁问道。 “嗯。” 应了一声,他刚刚转身,就看到恭年脸色凝重,大步上来。 “大人!” 眉头微皱,“何事?” “手下有人在城外办事,撞见了……孟长青!” 恭年咬牙道:“那人正是当日负责丢尸的人,他亲眼见过孟长青。经过他一番打探,然后得知,孟长青此刻正在城郊三里处,一个名为赵村的农户家,养伤。” 见大人脸色生疑,恭年亦是苦恼道:“属下当日亲自动的手,一刀穿心而过,寻常人绝不会活下来。 莫非……这孟长青,是妖魔?” “会不会看错了?” 伍无郁沉声发问。 恭年连忙道:“那人十分笃定,正是孟长青!看其样子,也是在养伤。” 右拳紧攥,伍无郁想了想,沙哑道:“找几人换上便衣,随贫道出城看看!” “是。” 又是一个麻烦啊……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引你出城?” 楠儿看着就要换衣的伍无郁,迟疑道。 “不无可能。” 面色阴沉,“可还得去看看。若是如你所说,也就罢了。若是他还活着……那将会是个麻烦。” “再杀一次?” “看看再说。” “路上小心些。” “嗯。” 匆匆离开衙门,出了城,伍无郁领着七人驾马而去。 “驾!大人,这孙布就是看到孟长青的人。” 疾驰骏马上,恭年指了指一名鹰羽开口说道。 闻声看向那孙布,伍无郁拧眉道:“确信你没看错?” “绝对没错。” 孙布眼神仍存惊惧,语气却是笃定道:“是卑职亲手将那人丢至城外,刚刚还去打探过一二,确信是他。” 听到他这话,伍无郁一愣,“你去打探过?那那里现在可还有我们的人盯着?” “啊?这……” 孙布当即愣住。 出了这事,他顿时被惊吓住,能记得上报就已然不错了,那里还有心思派人留守? 见他这幅模样,伍无郁顿时知晓,脸色阴沉地怒甩一下马鞭,“驾!” 八匹骏马飞速狂奔,很快便来到了赵村之外。 于村外下马,伍无郁行走如风,在孙布的带领下,很快便来到一家农户前。 一名老妇人此刻正在院中浆洗衣物,见到院外这群人,顿时愣住。 “我且问你,你这可曾收留过一名有伤青年,长相十分不俗。” 恭年一把推开矮小的柴门,大步进去问道。 老妇人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慌了手脚,唯唯诺诺道:“是……是……他说是城里的戏子,我见他可怜……这才,这才…… 其他一概不知啊……” “那人呢?!” “走了……”老妇人惶恐道:“约半个时辰前,伤还没好就往南走了,说什么也不肯留下。说是怕被主家逮住……” 眼神一片阴翳,伍无郁站在院外,咬牙道:“找!” “是!” 恭年大步走出,还没离开几步。 就听伍无郁咬牙道:“才走半个时辰,又有伤在身,一定走不远。你先带人去找,记得,不要闹太大动静。” “属下明白。” 恭年大手一挥,领着几人就要离去。 伍无郁也打算转身离去,可不经意一撇,瞧见那老妇人似是松了一口气,眼神似有似无地望着屋子。 难道…… 犹豫片刻,他挥手示意一番,恭年当即会意,缓缓抽出寒刀,重新步入院内。 见他拔刀,老妇人双眼一瞪,连连后退几步,险些栽倒。 张着嘴不住的喘息,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恭年的目标可不是她,而是屋子。 就在他小心谨慎,即将靠近屋子时,屋门却是从里打开,走出一名布衫青年。 粗布衣衫,亦是不减其姿容,怕是身上有伤,因此脸色苍白几分,嘴唇也毫无血色。但偏是这样,更是为其增了几分柔弱之感。 “一刀插心,你怎能活命?” 恭年心中迟疑,攥紧刀柄问道。 只见孟长青淡淡一笑,指了指自己道:“我是妖怪呀……” 脚步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见他承认,恭年当即额上沁出汗珠。 见此,伍无郁大步走来,沉默着看向他。 两人对视良久,孟长青缓缓靠在木门上,惨笑道:“我心在右,你又如何一刀插心? 呵呵,可不就是妖怪……” 心脏长在右边?! “站住!” 身后一名鹰羽呼喝一声,伍无郁撇头看去,只见那老妇人一下瘫软在地,浑浊的泪水横流不止。 咬了咬唇,孟长青迈步上前,越过伍无郁,将那老妇人扶起,然后笑道:“老人家不必担心,这是我家公子来寻我了。 无碍的。” 惊魂未定,老妇人看了看院子里这群大汉,不知在说什么。 片刻后,两人说完,孟长青站在院门处,垂头道:“别在这,去哪都行。” 别在这杀我,别让这老人,见血。 明白了他的意思,伍无郁漠然转身,离去。 孟长青亦是没有犹豫,认命了一般,跟着他。 一行人离开这处村子,在一处荒丘无人处站定。 “初听你没死,我还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世上当真有能死而复生者。” 伍无郁沙哑开口。 他是真的怀疑过,毕竟连自己都能穿越,再遇见什么,也不稀奇。 身侧孟长青低笑一声,喃喃道:“再来一刀,指定就死了。” “太子离京了,去河北道,平治瘟疫。” 神情微动,孟长青抬头看着他,“哦。” “其实你死不死,不重要,只要太子以为你死,就好。” 第三百七十二章:后手 听到伍无郁这句话,孟长青灰败的眼里,顿时一亮。 “大人愿意放过我?” 侧头回看他一眼,伍无郁撇过头,“不可能。不管被什么人找到你,都会是麻烦。” 神情凝固在脸上,孟长青咬牙道,“多说无益,大人请吧。左右不过是一条贱命,就不该活。” 恭年以眼神示意,伍无郁微微摇头,然后沉吟道:“日后你或许有用。贫道的意思是,可以不杀你,但也不能放你。” 一阵风吹过,孟长青垂头想了想,当即伏身在地,一言不发。 这日后,观机楼三层,便多了一名小吏。 专管文书整理,收纳。 从没人见过他下楼,终日待在三层,不得上,更不得下。 是夜,伍无郁站在栏杆处,凭栏望月,上官楠儿在侧眯眼道:“怎把人带回来养着了?” 伍无郁没有立马回话,而是轻叩栏杆,想了想,眯眼道:“你说太子殿下这份情,能维持多久? 能对一个死人,维持多久?” “一年?” 上官楠儿迟疑说出一个数字,然后又否定道:“两年?” “呵……” 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伍无郁叹气道:“随手而为,有用最好,无用也罢。左右这衙门,也不缺一个人的口粮。” “也好……” 他二人不知道,此时的三层,孟长青亦是站在窗边,望着夜下的鹰羽衙门,伸手捂住左胸,喃喃道:“此处便是我的牢笼……” ———— 大勒城,北。 一处隐在狭小街巷中的破败宅子,十分幽静,好像没人居住。 但走进去,便能看到一间屋内,隐隐约约亮着一点灯火。 屋内,展荆沉默而立,面前的桌案上仅放了一盏灯火,以及一张被打开的信。 桌案四周,则密密麻麻的静默着许多人。 任无涯,亦在其中。 “看出来了吗?” 沙哑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均是抬头,看向展荆。 只见眼中闪过一抹狂喜,拿起桌案上那份信,竭力压低声音,“看出来了吗?!大人要我等这样做,看出用意了吗?!” “王师将行,尚需一个名头。” 一侧的任无涯眼底同样有着一抹喜色,喃喃道。 “对!” 将信重重拍在桌案上,展荆略有急促的呼吸几下,然后咬牙道:“这件事,不难办。但务必要隐秘! 记住,告知所有办事的,将人送出西域,进了陇右就好。” 说着,他双眼一眯,握拳道:“千万记得,要隐秘。如今临门一脚,最是不能出岔子的时候。” “信中可说要多少人?” 任无涯皱眉询问。 展荆缓缓摇头。 众人陷入沉默,然后昏暗的灯火照不到的地方,一道声音传来:“此地百姓不少,我等能发动的也不少。可若送他们回大周,却是不能太多。 人多则不得周密。” “嗯。” 展荆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沉吟道:“五百人如何?沿途各城分摊下来,应该不会有事。” “西域逃奴不少,每日想逃到大周的,更不在少数。” 任无涯思肘道:“打草惊蛇应该不会,就怕被人阻拦。他们在几处必经边城,可都设有游骑,专抓逃奴。 如何避过这些游骑,才是重点。” “召集能手随行护卫,杀出去?” 有人恨声而言。 但却被人反驳。 “不妥!一旦暴露,万一引来各王室贵族的重视,则前功尽弃。” 就在他们讨论之时,外头却倏地传来一道声响。 “卢先生!” 咻一声,灯火转瞬扑灭。 黑暗中,展荆的声音响起,“勿动,我去看看。” 无人回应,展荆走出屋子,将门关好。 来到门前打开,只见一个顶无长发,佝偻着脊背的汉子搓着手,笑眯眯道:“卢先生这么晚还没睡?” 眼中浮现一抹厌恶,展荆冷冷道:“哈比尔,有事直说。” “叫什么哈比尔,那都是忽悠那些蛮子的,叫我张全就好。” 张全还不在意他眼中的厌恶,嬉皮笑脸道:“我家主人说了,要几个小童,七八岁左右。 现如今这城北这片地方的小童,可都跟着你卢先生,我这不想着,来跟你打个招呼嘛。” 眼中猛然升起一抹杀意,吓得这张全脚步一退。 一退之后,张全面子有些挂不住,扮作凶狠之态道:“卢望!给你几分薄面,叫你一声先生,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在这大勒城,谁作主,你不知道? 我是看在与你皆是周人,这才来与你好言相劝,莫要不识抬举。” 眼皮一掀,收起杀意,展荆嗤笑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周人。” “哼。” 张全冷哼一声,捏着拳头阴冷道:“三个小童,你一定要交出来。要不然,就是我主人带人来了。” 垂眸不去看他,静默良久,展荆沙哑道:“三个,就三个。你可以带走,但别让他们死了,至少多活几月。” 见他松口,张全不禁咧嘴一笑,收了拳头道:“这可不是我能作主的,得看我家主人的兴致。 罢了,不与你说了,我还得去挑挑,给我家主人送去。 呵呵,卢望,最后还是跟你说一句吧,我瞧你也像是个人物,既然到了这,何不顺势而活呢?为何逼着自己,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这样子,做给谁看?大周皇帝?她老人家可看不到。” “滚。” 蠕动嘴唇挤出一字。 张全也不恼,耸耸肩吊儿郎当的就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展荆眼中杀意又起,最终只得咬紧牙,关上了门。 回到屋内,灯火重新点亮。 没有迟疑,展荆当即开口道:“启用一部分边城暗线,务必尽快将人送出去!” 启用一部分暗线? 所有人一惊,那些暗线可是留着等…… 不过也没旁的办法,再加上此时展荆脸色阴沉的很,因此众人只得领命,然后一一退去。 任无涯留在最后,望着脸色阴沉的展荆,叹气道:“越是紧要关头,越要忍耐。” “我懂,你快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看他脸色难堪,任无涯又是摇了摇头,然后抓起长刀,趁夜离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奴往东逃 苍凉西土,不见白雪,却寒冷更甚。 大地黄中透黑,好似被冻成了铁一般颜色,十分坚硬。 顽强的西土棘棘草从这片土地上生长着,就如同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周人一般,卑微、坚韧。 三名游骑穿着戎装皮革,肆意在荒原中游曳。 同时操着一口异族语言,交谈着。 “见了鬼的天气!” 其中一人在马上捏了捏发僵的拳头,骂了一声。 一旁另一人附和道:“哼!图里在城里喝酒吃肉,叫我们来巡视,真是该死!” 正说着,忽然一人眉头一皱,举目一望,兴奋道:“看!那是什么?又是一个不长记性的狗奴隶!” 其他二人连忙看去,只见前头的一处小丘后,一道衣衫褴褛的人影,正拼了命的往东狂奔。 “抓回去,也能换几个钱!” “走!” 三骑来了兴趣,勒马一催,奔腾而去。 那逃奴早知晓身后的三骑,自知跑不过,可他还是强撑着心底的一口气,拼命的奔逃。 没有悬念,人腿如何跑得过马蹄? 一骑挥舞着长长绳索,如同猎捕牲畜一般,套住了这逃奴的身躯,将其勒倒在地。 三骑围绕上前,雨点般的鞭子挥舞而下,配合着他们的嘲笑声。 透过厚厚的污垢不难看出,这逃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鞭子抽打着,他不禁没有喊痛,反而冷冷望着四周马背上的蛮骑。 似是他眼神中的倔强触怒了一人,带着倒刺的长鞭当即挥舞而下,将他的面孔,抽拦! 奴隶命贱,逃奴的命,更贱!被抓回去后,往往活不了几日。因此他们下手毫无顾忌,只用留一口气,交给城里换钱便是。 “啊!” 痛呼声出口,三骑似是满意,这才调转马头,离去。 长长的绳索缓缓绷紧,拖拽这少年的身体,往回走。 背脊被摩擦,少年双眼无神,任由脸上血水流淌,好似没了生气一般。 只是在他看到刚刚那个土丘时,才无端的露出一抹笑意。 土丘后,压抑的哭声响起,同样破衣烂衫的窝爬着十几个人。 其中一名黄脸汉子死死按住一边的男子,将他的头按在冷硬的土中,不让他的哭声传出去。 终于,少年被三骑遥遥带走,黄脸汉子这才缓缓松开手。 而那头埋在地上的男子,却是没有抬头,呜咽道:“三娃是四年前被掳来的,家就在凉州,离此只有不到八十里啊!! 该我出去的,该我出去引开那几个畜生的…… 他才多大啊……” 黄脸汉子神情有些麻木,等了一会,这才沙哑道:“这是近些日子,第几批了?” “第七……人够了。我们若能逃出去,就够了。” 身后有人低声回复。 “那就好……十出五死,也多亏那些……暗中帮助了……” 黄脸汉子狠搓一把脸,咬牙道:“就让城里的兄弟姐妹们,静等王师吧!咱们走!快了,在坚持一下,就到咱大周的地界了,撑住!” 说完,这群人缓缓起身,小心翼翼的往东走。 百八十里远吗?或许不远。 但正是这段路,他们得用命走,用血去蹚! 十人出,五人死。能活着到陇右的,只有半数。 这还是展荆动用暗线,以各种借口,调开大部分游骑的功劳。 否则,十人出,死九个半都不夸张! 被抓,即死。 这一点,生活在这片大地的他们,心中不可能不明白。被当做逃奴带回去,基本就宣判的死刑。 他们或许能多活几日,但这几日里,他们遭受的将是最惨无人道的折磨,不会有吃食,不会有水喝。 野兽的食物、血腥游戏的参与者、被当做典型而施以残酷刑罚……这都是,被抓回去的下场…… 而就在此时,东边属于大周的凉州城前,陈广披甲而立,面前则是那些拼死逃回的奴隶……不,是百姓们! 他们身形大都佝偻,浑身散发着恶臭,眼神看着面前的将军,很是复杂。 有不安,有期待,有惊慌…… 没人说话,终于,陈广动了。 只见其回头看了眼城墙上的士卒,指着这群人怒吼道:“百姓如此,吾军之耻!” 城墙上的虎贲卫士卒们亦是脸色涨红,低垂着头颅,手中握枪之手,十分用力。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陈广深吸一口气,冲他们深深一拜,“本将陈广,誓报此仇!” “誓报此仇!!” 千百将士齐声呼喝,发泄着怒火。 将为兵之胆,更是一军之魂。 陈广如此,其麾下士卒,亦如此。 他坐镇陇右多少年了?他不是没有机会带着虎贲卫离开这,去其他富饶的地方换防。 但他没有,他在这片贫瘠苦难的大地上待到越久,就越不肯离开。 这世上奸诈无信者有之,混账不忠者有之,但也有似他这般,宁折不弯之辈。 守此地一日,他就要西望一日。 在这里,但凡有半点忠义仁心,胸中之血,怎凉? 他陈广,就从未血凉! 片刻后,一队鹰羽卫缓步上前。 领头的四院主上前看着他,陈广犹豫片刻,沙哑道:“给他们吃顿饱饭,换一身干净衣物,再上路吧?” 四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名面容有些清秀的青年,上前皱眉道:“将军,饱饭可以,但衣物……” 说话之人,是陇右秘事院主。 秘事院者,皆需心思缜密之辈。 闻此,陈广微微一叹,点了点头。他怎会不明白? 这些人是伍无郁找的演员,这戏服换了,怎能上演好戏? 这场戏,将在遥远的神都上演,将在皇帝百官前上演…… 喉头微微一哽,陈广咬牙道:“请诸位保证,一路上,务必好生护持。别让他们没死在西边,却……” 四人齐齐拱手,那清秀的秘事院主沉声道:“将军放心!此间百姓若死一人,我鹰羽卫拿命去抵!” 见他如此保证,陈广这才放心,侧头望了望东边,喃喃道:“国师大人,本将等你。” …… ………… 有道是,自古边陲出英烈。 活在这样的土地上,只要不是当真性情凉薄或是其心不正,都会被其影响。 戍边的虎贲卫是这样,被派到这的鹰羽卫,也是这样。 第三百七十四章:梦魇 神都城,繁华的象征。 但今日,却是阴云密布,时不时电闪雷鸣,好似天崩。 这样的天气,十分少见。让人,心生压抑。 站在观机楼七层,伍无郁听着耳侧轰鸣,眉头紧皱,总觉的心底不安,可要细说,却说不出什么来。 是被这诡异天气影响了? 心中呢喃一声,困乏顿生。 他转身回去,只见楠儿正认真梳理着密报,背对着他。 “我去睡会……” 沙哑声响。 楠儿连忙回头,上前担忧道:“身体不舒服?可用叫人来看看?” “不必,就是乏了。” 伍无郁摇摇头,瞥了眼桌案上的密报,问道:“可有事发生?” “没有,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西域那边出来的人,已经在赶往神都的路上,料想开春之时,能到。” 听到如此回复,他心中不安更深,沉思片刻后道:“河北道太子那边可有事?” “太子到了河北道,连斩三名刺史,八名县令,以铁血手腕镇住了河北官场。” 楠儿皱眉道:“很得河北道百姓拥护,瘟疫之事,应该很快会了结。” 眼皮耷拉着,困乏更甚,伍无郁哑声道:“倒是个厉害的主。看来是彻底放开手脚,不再犹豫了。 罢了,不管他,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再给沿途鹰羽下令,务必让西域回来的百姓,安然归京,沿途所遇任何事,皆可先斩后奏。不要有顾忌,天大的事,只要这些百姓能到神都城,都不算事。” “明白,你快去休息吧,有我。” 楠儿面有忧色。 伍无郁点点头,可越发觉得怪异,明明困乏至此,却总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没交代一样。 “那个……孟长青老实吗?” “派人盯着呢,很是老实。他终日不离三层,底下鹰羽都难见到。” 双手有些无力,伍无郁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长平公主与梁王那边的生意,顺利吗?” “安心,一切顺利。重巅奇与陆兰前几日刚带了很大一笔银钱来,便是没有这珠宝的生意,衙门也不会缺钱。” “武堂那边……” 见他还问,上官楠儿当即柳眉一拧,扯着他就走进屋内,不容拒绝的将他按在被褥里。 “好生睡一觉,有我呢。” 沾上柔软的枕头,又听到这句话,伍无郁顿时不再多言,双眼一闭,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楠儿没有离开,瞧着他的睡颜,缓缓伸手摸了摸,确信并无高热,这才放心。不过手却没有离开,而是缓缓抚摸着,描着他的眉峰…… …… 天与地同色,入目皆为血红。 伍无郁茫然走在其间,望着四周诡异之处,竟不知这是何地,脑子浑浑噩噩,魔怔一般,只顾着往前走。 倏地,脚下传来一阵诡异的触感。 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竟是赤足,而脚掌移开之后,一颗骷髅头竟是出现在脚底。 被吓了一跳,他连忙后退几步,而这时,那颗骷髅头却是动了起来,缓缓从地底爬出,同时身上流淌出血水。 刺鼻的腥味让他十分迷茫,惊惧。 “你是何人!我是……我乃国师……” 强撑着,他呼喝道。 那骷髅头身上浓郁的血水止住,竟凭空生出了血肉来。 面容看不清,但大概感觉却像是个十七八的少年。 这少年站在血色天地间,静静望着伍无郁,一动不动。 伍无郁心境困惑,不知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四周血色大地开始震颤,一具具骷髅重复着先前的景象,爬出、流血、变人。 都看不清面貌,但却能感觉出来,他们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 无声瞩目,直叫他抓狂。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血色天地间,似乎只有他的声音,所有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是梦?是梦吗? 一个念头迟钝浮现,伍无郁像是抓住了希望,连忙抬起自己的右手,就要去拧自己。 就在这时,那少年终于有反应了。 只见他缓缓伸手,指向一个方向。 然后所有人皆是抬起手,沉默着,跟他指向了一个方向。 忘记去拧自己,伍无郁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片天地没有日月星辰,没有什么参照物,但心底却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那是西。 西? 待他回神,四周场景开始退散,无尽的黑暗浮现。 …… 咔嚓,轰隆! 雷鸣声响,伍无郁猛然起身,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他看了眼窗外,只见暴雨如注,电蛇狂舞。 “西……” 喃喃出声,他这才发现自己口舌干涩,喉头痛哑。 掀开锦被,喘着气下床,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 正喝着,楠儿从外走来,眯眼道:“醒了?刚好食饭,正想着叫你呢。” 一脸几杯茶水下肚,他点点头,“我刚刚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 上官楠儿狐疑着看了他一眼,好奇问道:“什么梦?” 身上衣物沾满汗水,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于是他径直脱下,准备换一件,同时张口道:“那是……” 说着,他愣住了。 “怎么了?” 楠儿被挑起好奇心,凑过去为他换衣,察觉到湿透的衣物,当即眯眼道:“噩梦?” 略有迟钝的点点头,他皱眉道:“是个噩梦,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是!” 楠儿撇撇嘴,给他拿出一件干净的里衣。 赤膊着上身,伍无郁费力回想,却发现明明那么深刻的印象,竟然转瞬就忘了。 “我……记不得了……” 翻个白眼,楠儿给他套上衣服,嘟囔道:“你惯会戏弄我,罢了罢了,穿好吃饭了。” 她还以为伍无郁在戏弄她,但并没有。 一直到吃饭,他都心不在焉,苦想着什么。 见此,楠儿叹着气给他夹了菜,安慰道:“忘了就忘了,别想了。” 拧眉点头,倏地一点灵光乍现。 “西!” “西?” “嗯,西!西边。” 伍无郁皱眉道:“就想起这个,你说……会不会是什么预兆?” 楠儿被他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吓住了,迟疑片刻道:“大事将出,往往会有先兆。你是说西边……” “有人给我指路,让我看西边……” “催催底下人?” “好。” 第三百七十五章:问,众生安 三十日里鹅毛雪,来年半岁不必忧。 人们总喜欢将一切所谓美好的期盼,付诸于一些所谓的俗语。 有没有道理暂且不去深究,但能得到片刻的慰藉,却是真的。 这样的俗人俗性,伍无郁也有。 “雪人是这么堆的吗?” 顶上大雪纷飞,伍无郁穿的很厚,叉腰站在观机楼下的阔院里,冲一群少年郎嬉笑。 合身且加厚的羽服穿在身上,这些少年满脸兴奋,一个个按照大人说的那样,在院里堆着一个个不忍直视的雪人。 “都看看灵儿怎么堆的,真是笨死了。” 笑着,伍无郁一边给一个棱角不平的雪人,修饰。 观机楼廊下,则摆着一张张桌案,都统以上者,皆在此间用饭。 不只是这里,整个鹰羽衙门的年味都十分浓郁,各个小院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差不多了,饭菜要凉了!” 楠儿见雪越下越大,不禁上前呼喊。 闻此,伍无郁撇撇嘴,吆喝道:“吃饭吃饭!都去喝完热汤暖暖身子再吃。” “是大人!” 少年鹰羽们没有尽兴,但对大人的话,却是言听计从,没有半分违背。 入席而坐,伍无郁看了眼自己这桌的人,含笑道:“倒酒倒酒,今日不醉不归。” 一旁的上官楠儿翻个白眼,递过去一碗热汤,嘀咕道:“还记得让人喝汤暖身,自己怎不记?” 许是今日的大人分外温和,所有人见此皆是笑出了声。 伍无郁见此,也是咧嘴一笑,顺从的接过热汤,喝了起来。 正喝着,他忽然想了想,端着汤碗行至廊前,大喊道:“今日佳节,大喜。一会人人来观机楼领喜银,鹰羽卫众五两,队正十两,都统五十两,院主百两!” “谢大人!!!” 偌大的鹰羽卫衙门,顿时响起了惊喜呼喝。 听见这回应,伍无郁这才笑了笑,重新入座。 “刚得些银子,就急着送出去。银子烫手吗?” 许是今日被伍无郁的情绪感染,所有人包括一向冷静的上官楠儿,此刻也有了小娘子态,冲他娇嗔着说道。 淡笑不语,伍无郁举杯一邀,所有人纷纷举杯回应。 “问诸位,今安!” “大人今安!” 一语毕,众人纷纷一饮而尽。 喜味……更甚。 从别的小院传来的鹰羽划拳声,鹰羽家眷的嬉笑声,声声入耳,让伍无郁开心不已。 酒才喝了没多久,便让人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糖块,一桌一桌,一院一院的发去。 说是习俗,讨个喜庆。 也不管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还是牙牙学语被妇人抱着的襁褓孩提,非让人攥着一块糖才好。 整个衙门都是欢声笑语,可有一处,虽是近在咫尺,却仿佛格格不入。 正是观机楼,三层。 吃食穿戴上,伍无郁没难为他,因此他现在也有厚袍在身。 桌上几碟饭菜,算不得丰盛,但一个人吃,也够了。 不过,他却一口没吃。就坐在三层的窗户下,听着底下的热闹,瞧着底下的喜庆,眼神无波无澜,可攥紧袖子的手,却无不在表明,他并不心静。 倏地,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鹰羽,攥着糖块映入眼帘,只见他贼兮兮的来到一个雪人前,一挥手,将这雪人的半个头扫落。 “蒙枫!你干嘛毁我的雪人!” 下面又是一名少年鹰羽怒喝,然后便见这人冲出去,与做了坏事的少年打闹在一起。 这一幕看在眼里,直瞧的他心痒痒,特别是不管两名少年如何打闹,手中的糖块却是攥的很紧,能看出来,伍无郁给的糖块,他们很珍惜。 “一定很甜。” 孟长青歪了歪头,笃定道。 “好想尝尝……” 又是一声没人听到的呢喃。 就在这时,屋外敲门声响,笃笃笃…… 然后便听到上官楠儿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来了有几日,虽说没出过三楼,但孟长青对这位常住七楼的上官大人,自然不生。 收敛神情,他来到桌边坐下,垂眸道:“请。”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只见上官楠儿捧着一个木盘,来到他的面前,将木盘放在桌上,瞥了眼一口没动的饭菜,淡淡道:“饭菜不吃,就凉了。这份东西,衙门里人人都有,大人让我来给你也送一份。” 说完,不等他的回应,就径直离去了。 上官楠儿离去,木门复又关上,孟长青看着桌案上的木盘,只见上面放着一块糖,还有一锭用红绸缠绕的银子。 看着这两件东西,他足愣了半响,然后竟是嫣然一笑,伸手将那糖块捻起,塞入口中。 “嗯,真的很甜……” …… ………… 一日尽兴,大部分人都是醉醺醺的离开了衙门,往自己家走去。 伍无郁也是有些微醺,搬张大椅坐在观机楼廊下,看着一个个来领钱问安的人,傻笑不已。 “问大人今安。” 轮到任去病,他领过银两,走到伍无郁面前,小脸红扑扑地,拘谨的拱了拱手。 见过这少年冷冰冰的样子,乍看他此刻模样,竟觉得他有些害羞。 起了逗弄的心思,伍无郁招招手,眯眼道:“来来来……” 任去病一愣,捏了捏手心里红绸缠绕的银两,犹豫着走了过去。 来至身前,伍无郁直起身,一双大手左右开弓,毫不客气的捏来捏去,低声道:“贫道给你支个招,拿着这银子先别给你娘,去给她买件新衣裳,然后晚上给她。 一定会让她开心。” 酒气扑脸,任去病愣了愣,看着面前傻笑的大人,刹那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抛去了往日的谨慎,竟一下子扑进了伍无郁怀中。 少年气力不小,伍无郁一个后仰,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问大人今安。” 任去病很快回神,又扭捏地说了句。 伍无郁颔首浅笑,然后缓缓撑着起身,上前几步,看着天色茫茫,大喊道:“问天安,问世安,问古往今来,众生安!” 院里等着领银钱的人看着大人好似在发酒疯,皆是一愣,随即低声笑了起来。 他们喜欢这样的大人物,喜欢这样的大人。 为这样的人效忠,办差,乃至去死,他们觉得值。 因为大人,心里有他们。 第三百七十六章:太子染疾 夜临,许是白日酒喝得不少,也尽完了兴。 因此伍无郁跟上官楠儿二人也没多折腾,早早便上了榻,互相依偎着说话。 “给各地鹰羽送去的喜钱,早送去了吧?” “嗯,会收到的,放心。就是有些地方远些,怕是要错了今日。” “能到他们手里就好……” 伍无郁喃喃一句,然后闭上了眼,“今日看那些武堂的孩子们,觉得真好。但又想着他们长大了,真当了鹰羽卫,整日里出生入死,又觉得不舒服……” 趴在他胸膛上,二人发丝交缠,楠儿睁着眼,笑道:“那就趁他们还没长大,赶紧弄一个太平盛世来,让他们当个太平小吏,安安生生的。” 闻此,伍无郁顿时睁眼,颔首点头:“好。”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孟长青的声音。 “国师大人?” 伍无郁一愣,皱眉起身,与上官楠儿互相对视了眼。 让孟长青老实呆在三层,这是他的意思,虽然不曾直截了当的说出口,但他应是能懂的。 这些时日来,孟长青也却是老实,终日不离,可今个…… “罢了,听听他要做甚。” 上官楠儿低声道:“大喜庆的好日子……” “嗯。” 点点头,伍无郁沉声道:“何事?” 外头,孟长青听到回应,垂首道:“没旁的,就跟大人说一句话,说完就回去。” 说句话? “说。” “问大人今安。” 一句话入耳,伍无郁愣了愣,犹豫一会,回道:“今安。” 得到回应,孟长青浅浅一笑,“今日的糖,的确很甜。” 说完不再停留,缓缓折身,离去。 听着下楼的声音,上官楠儿小嘴一嘟,有些不满道:“让你把所有人都散去,这么大的观机楼,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吃醋了? 苦笑着摇头,“我也是忘了,他也在。再说了,问个安罢了,无碍的。” “你今日跟所有人都说了,还没跟我说!” “好好好,上官大人,今安。” “哼,今安。” 楠儿想了想,揪住伍无郁的领子,活似个小老虎一样磨牙道:“你别是跟太子一样……看上……” 哑然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伍无郁微微眯眼,“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你觉得太子对他这份情能维持多久?” 揽她入怀,伍无郁眼神散出一抹微光,“我见过太子为护着他的样子,亲眼所见。我有预感,这人日后……有大用。” 脸上娇憨收起,上官楠儿抿唇良久,终是低声询问道:“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能跟我说说,你今日这般做,是为了收买人心,还是真情实意?” 没有开口,伍无郁目光沉寂片刻,然后笑道:“真情实意,但收买人心也是顺便。” “唉……就怕你日后主次颠倒,没了这份情义……”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一连说了好久,伍无郁仿佛是在提醒自己,说了很久…… ———— 同日同节不同事。 伍无郁白日间欢声笑语,而离他们遥远的河北,却是…… 河北道之北,大寒之地,梅州。 此州便是瘟疫最盛之地,家家户户不敢出门,宁饿死在家,也不敢出门半步。 梅州城外,一队队口带药巾的衙役士卒,正运送着染疫疾死去的尸首。 集中一处,焚火而烧。 城墙上,李显漠然而立,身后则是河北道官场,大半长官。 半数刺史皆在此,就连那逃回神都的节度使,也被他强压而来。 所有人胆颤心惊,望着前头华服青年,似幽似怨。 当然,少部分人眼中,也有崇敬,佩服。 “告诉孤带来的那些太医,谁先制出治理此疫之方,孤为他请升三级,赏银千两!” “是!” 一彪形大汉在此寒冬仅穿了件单衣,却是中气十足,沉声一应。 “瘟疫一日不散,孤便一日不离此城!” 目光一一扫过面前这群官员,李显沙哑道:“诸位大人,亦如是。胆敢有私逃者,不必上报,立斩!” “是!” 那大汉双眼一冷,又是一应。 “发动河北道所有差役士卒,尽数参与到救疫之事来。敢有推诿不来者,斩!” “是!” “继续派人,四野告知,告诉河北道所有的百姓,孤,李显,大周太子,就在这,孤哪也不去,瘟疫一日不散,孤便在这,一日不离开!” “是!” 说完之后,李显嘴角一抿,甩袖离去。 不知何时,他不再自称本宫,而是以孤代替。 太子可用孤,这不是问题。 但却很明显,能让人感觉到,太子要与以前,一刀两断了。 匆匆回到给自己准备的府宅,李显沉着脸,站在屋门前下令道:“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是……” 一众奴仆皆是连忙开口回应。 太子来河北道,杀的可不止是那几个刺史县令…… 屋门关闭,李显终于露出了一丝苍白,颤颤巍巍的掀开袖子,只见自己的胳膊上,几点红疮十分刺眼。 我也染上了吗? 是那次当这所有人的面,接触那个男童吗? 缓缓闭眼,李显打着摆子走上榻,用锦被把自己包裹住,咬牙道:“伍无郁,你等着,孤若死,便是天意,孤若不死,亦是天意!” 大脑开始困顿,迷糊的神智让他分不清冷热,一会恨不得投身火炉,一会又恨不得赤膊入雪地,冰火两重天!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李显听到有人在砸门。 “殿下!太子殿下!” 不行,不能让人知道我染疾了…… 用最后一丝理智强撑起来,李显猛咬舌尖,怒吼道:“滚!不准进来!” 外头一愣,然后便听那人喊道:“殿下!有一民间医者,名叫卫荼,携其子,说是找到了治理瘟疫的办法了!!” 找到……治理……方法? 脑海浑噩,他愣了半响,也没理解这份惊天喜事。 外头那人觉得不对劲,不再迟疑,当即撞开门,可当他进来一看,瞧见的就是身躯跌落床下,外露皮肤上浮现着惊人红疮的太子…… “太子殿下!!!” 第三百七十七章:新年一晤 年夜过,雪止。 女帝发布了新的一年,第一道诏书。 改圣功为天骄,宣为天骄元年。 论改称谓,女帝算是熟门熟路了,各部皆有雅致别名,像什么凤阁,莺台……至于年号,更是几年一变,众臣百官乃至天下百姓,也都早已习惯了。 至于天骄这词,倒也没什么人去深究,只道是女帝兴起所至。 不过有一个人,却是闻此之后,有些深思。 天骄之子,谓之何人? 帝王如此,又是为何? 当真是一时兴起吗? 满院积雪,张安正厚氅加身,独坐露天台前,微微佝偻着身躯,视线游离不定,像是个平平无奇在发呆的老人。 沙沙沙…… 靴子踩过积雪发出声响,伍无郁一身白袍,走来。 “呵呵,见过阁老,不知阁老召见,所谓何事?” 听到身后的声音,张安正没有转身,眼神微微一凝,嗤笑道:“好个不通礼的混账,非得老夫去请,才肯来吗? 新年至,不该来拜访一下长辈吗?” 闻此,伍无郁有些愕然,随后摇头一笑,“晚辈失礼了。” “哼,” 气哼哼一声,像极了闹脾气的小老头,“坐吧。” 坐? 伍无郁视线一扫,这才看到张安正身边,还有一方小凳。 没有迟疑,随意上前坐下,一老一少望着面前纯白院景,相对无言。 似是不舍得开口,去打破这一方面静默如画的美景一样。 终于,还是伍无郁没沉住气,开口道:“阁老找我,是有事吧?” 张安正视线不偏,依旧瞧着远处,足默了半刻,这才莞尔一笑,“老矣,越发喜静了。可一个人待着的静,太冷,让人心底发寒,就想找个人陪陪。 无郁,你若无事,就陪我这个活不了几年的糟老头子,坐一会吧。” 伍无郁眉头一皱,猛然起身,“阁老病了?我这就去寻医者来。” 说着便要匆匆离去。 见此,张安正一怔,浑浊的双眼难以自持的涌现一抹暖意,“坐坐坐,谁说老夫病了?就是年岁已高,生了些悲凉罢了……” 眼底忧色毫不掩饰,伍无郁迟疑片刻,上前为其提了提大氅,叹气道:“难见阁老如此。无郁一直以为,阁老都是高高在上,威震四方呢……” 感受着肩膀上的手掌,张安正笑了笑,垂眸道:“回想起你我第一次去岭南,老夫就觉得好笑。 有时午夜梦回,还能梦见咱爷俩,在环州城头那时候呢。” 低头一瞧,满目苍发,似雪还凉。 “阁老提携爱护之情,无郁永生不忘。” 枯瘦的手中伸出,张安正轻轻拍了拍自己肩头伍无郁的手,这才笑道:“可你从未以晚辈之身,来我府一次。 每次来,皆是以国师之身。那次吓了吓你之后,老夫再想寻你闲聊,都觉得别扭。也就不再让人给你递帖子了。” “不是怕,那次也没怕。” 伍无郁来到张安正身边,重新坐下,双眼望着前方,喃喃道:“那次从岭南回来之后,无郁就在想,堂堂阁老,凤阁左仆射,百官之首,怎会被陛下任命,去岭南平乱? 这些年月来,我身处朝堂,一些事看透了,可看透了,心就怕了。 你说陛下当真不知当时岭南是何情形吗?当时若那李广义晚来一会,就一会,那环州城破了,阁老与我,又该如何?” 侧头看去,伍无郁苦笑道:“细思极恐,无郁怕了。可我偏偏,走的是宠臣的路,这条路是陛下给的,陛下选的,陛下定的,我……奈之如何? 阁老的路,与无郁的路,背道而驰,不一样啊。我若当真那般亲近与阁老,那……”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但二人却早已知晓。 眼中满是欣慰,张安正捋了捋胡须,颔首道:“怕就好,知道怕的人,才活得长久。别看老夫不怕,那只是样子,老夫怕的,不是死。 知道老夫最喜欢你说的什么话吗?” 伍无郁勉强一笑,“什么话?” “道不同,应往同处谋。” 张安正缓缓念叨出声,然后喟叹道:“世人皆知世事难,然后便心安理得的,顺了,从了,服了。 但你不一样,你面对大势,也顺,也从,也更服。但你总有法子,去做出点不一样的事。” 眼神缓缓犀利,老人一把抓住伍无郁的手,沙哑道:“告诉老夫,周后有唐否?” 倏地变脸,伍无郁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他看到老人固执倔强的眼神,还是认真道:“必有。此事阁老知,陛下知,有心有眼之人,皆明白。周后,必有唐。这才是真正难以逆转的大势,谁都无法阻止,陛下……也不行。 帝威可压一世,但也只此一世。” 闻此,张安正缓缓松手,两行浊泪留下,“这话皇帝说与老夫听,老夫不信,狄怀恩说与老夫听,老夫不安,但你说,老夫信,老夫……安。” 见伍无郁还欲再讲,他却是摆摆手,也不去管皱纹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低笑道:“太宗年月,老夫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那时候的天下,当真太平啊。四方之国敢有冒犯者,帝率军出,皆灭之! 我大唐民生,更是海河晏清,官吏清明!百姓,何人不傲,何人不狂耶?!” 从一侧拿起一壶酒,张安正傲然掀须一饮,哈哈大笑道:“那时,老夫正年少,跟着大人们遍访民情,看遍了我大唐大好山河,理清了我大唐犄角之地的蝇营狗苟。 那时候,老夫就在想,若有一日我得高位,定叫天下,太平!” 说到此,老人泪水涌现,痛饮一口后,抱头呜咽道:“历经先帝,至本朝。老夫官居左仆射,为百官之首!算高位乎?可太平难见啊…… 老夫空有满腹治国治民之学,却在这神都城,为一个唐字,困了多年啊!! 视民生疾苦若无睹,见官场腌臜如无物,老夫……有何颜面,提大唐二字……” 看着面前痛哭若孩提的老人,伍无郁内心被震撼了。 不为唐人,焉知大唐盛世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但这唐,却让一个立志为民的老人,纵容了恶吏苛政,容忍了这么多年…… 第三百七十八章:天骄 唐是他们这些人心中的旗帜,亦是身上捆缚的铁索。 为了它,老人放弃了贤相的志向,下手结党,亲自步入泥沼。 白发苍苍,枯瘦十指在其间深抓痛挠,那压抑地呜咽声,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分外让人觉得悲凉。 伍无郁起身弯腰,将手覆在老人手上,缓缓拿下来。 然后一丝不苟的为其梳理着发丝,目光沉凝道:“无郁愿承阁老志,还天下一个不输太宗的盛世。” 张安正目光涣散,片刻后才一点点凝聚,然后沙哑道:“权倾朝野不难,理清天下,才难。 不提这庙堂百官,就说天下十道,这数百州,恶吏在老夫的纵容下已如惊天怒潮,无人可平矣……” 眼神低垂,伍无郁趴在老人膝上,喃喃道:“鹰羽四院,其中有一院,名为监查院。监查百官,这百官,不是庙堂百官,乃是天下……百官。 所有犯官者罪证,每日送往我那观机楼的,不下两辆大车,而凡是真心为民者,观机楼亦有收录。 恶吏,贪官,苛政,所有恶民之举,贫道每日看的,不下百件。 这些,都装在无郁心中,只等来日,一一理清。” 神情微微晃动,张安正的手搭在他身上,竟是良久未言。 许久,只见伍无郁起身,笑道:“阁老莫忘了,这鹰羽卫,可是阁老所立,日后这衙门若是随我拨乱反正,其中不管怎么讲,都合该有您老人家一份才是。 唐也好,周也罢。往后几年,只要我身居国师,这天下的一桩桩乱事,我都会慢慢理清的。 您瞧着就是。” 青年背阳而立,一身白袍,却不容与四周纯白之色,配上清俊温雅的脸庞,更衬的如谪仙一般。 “国朝麒麟子……” 张安正喃喃一句,然后回神笑了笑,抬手拭去泪痕,“不对,麒麟封号被夺,应是……天骄郎。 青玄子,诚不欺我,此子可镇国朝气运。” 麒麟子?天骄郎! 哪怕脸皮厚若伍无郁,此刻也有些汗颜了。 这古人就是厉害,夸人都夸的这么能咋呼…… “咳咳……” 低咳一阵,伍无郁尬笑道:“阁老就别再悲春伤秋了,赶紧撑起来,无郁可不想理一个枯朽老人,无郁想老。” “去去去!” 眉眼一扬,张安正挥袖驱赶道:“赶紧滚出老夫的府邸,什么枯朽老人?滚!” 听着中气十足的滚字,伍无郁咧嘴一笑,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独自一人空对满院,张安正再没了先前的郁气,起身凛冽而视,“哼,越活越活过去了,如今到让这小子给教训了! 监查院是吗…… 怕是这天骄年间,独领风骚者,唯你了……” 走出阁老府,伍无郁看着急切凑上前的恭年,淡淡一笑,视线扫向巷口,行人两两,并无甚可疑。 但他心中知道,进阁老府,女帝不会不知道。 至于说什么能不能知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改圣功为天骄吗? 念及此处,伍无郁便不着急上马车,而是转身冲皇宫方向,深深一拜。 不管这天骄二字,说的是不是他伍无郁,他都得一拜。 不是,他也得是! 一拜之后,大袖一甩,径直上了马车。 而恭年见此,虽是不解,不过还是充当起了马夫,领着一队鹰羽护卫,离去。 回到衙门,时辰不晚。 就是进了观机楼后,看着满地的大小礼品,有些哭笑不得。 自打云霄观下来,他这衙门上,隔三差五就有人敬送。 商人,官员,甚至于学子,都有。 他这个国师,可算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了。 拒绝? 完全没必要。 伍无郁嘱咐过,无论何人,帖子可以不收,但礼品绝对要收下。 这些珍物银两,积累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嘞。 “你倒是让人放到库房啊,实在不行买了换银两也是好的,堆在这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像什么样子?” 伍无郁一边寻着空隙走去,一边笑着开口。 冲他翻个白眼,上官楠儿嘟囔道:“你还有脸说?烦的要死。当初为何要收?还不如直截了当的拒绝,反正无论何人的请柬拜帖,你都一概不理。 这下可好,礼你是一样不落的收了,人是一个不见。 等着吧,今个夜里,指不定多少人骂你呢。” “凭甚不收?” 拿起一对如意,伍无郁摩挲着笑道:“都是值钱的物件,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可得收。” “哼!” 冷哼一声,上官楠儿捧着册子,不悦喊道:“来人,此间之物已记录在册,尽数搬进库房。” “是。” 几名鹰羽上前,冲伍无郁拱了拱手,开始搬运。 放下手中如意,伍无郁讨好似的捏了捏她的肩头,眯眼道:“辛苦了。” 小脸没旁的表情,楠儿合上册子,淡淡道:“太子送回来的折子,说是治理瘟疫的方子,有了。大概过几日就能回来,陛下大喜,正命梁王筹备迎接,这事已经传遍了神都,你知道吗?” “知道。太子辛苦,陛下慰问一下,应该的。” 伍无郁眼神没有波澜,淡淡道。 转过身去,楠儿笑眯眯道:“那献出方子的是谁,你知道吗?” “知道。” 为她理着鬓角青丝,“卫荼老爷子。是我派人跟他说河北瘟疫之事,请他去的。神医不愧是神医,果真了得。” 双眼瞪圆,楠儿皱眉道:“我怎不知?” 说着,她忽然转身,跑到桌案前,拿起一份书信拆开一看,顿时愣道:“陆兰给河北送药材,也是你授意的?” “嗯。” 淡淡点头,伍无郁眯眼道:“百姓为重,便是我人不去,事也不能不管。” “那你可平白送太子一场大功了。” 楠儿放下书信,皱眉道。 “无妨。” 洒然一笑,伍无郁咧嘴道:“我要立的功太大,太多,一个人担不起,让与旁人些才好。” 瞧着他这幅样子,上官楠儿撇撇嘴,翻个白眼道:“德行!” “嘿嘿,今个阁老可是夸我,说我是天骄郎嘞……” “呸!” 第三百七十九章:太子归朝 天骄元年,万象更新。 京畿之地,离神都城三十里外,李显勒腰劲衫,骑着高头大马,整个人都洋溢着喜色。 “这次瘟疫得以平息,卫神医当记首功!” 李显看着一侧的卫荼,笑道:“孤一定上奏陛下,为卫神医表功。可愿进太医院?孤保证,不会亏待神医。” 卫荼骑马在侧,淡淡一笑,捋了捋胡须,笑道:“老夫救人,不为这些,到是太子一片仁心,不顾千金之体,着实让老夫敬佩。” “哪里哪里。” 李显摆摆手,眯眼看向卫长乐,“令公子医术亦是超群,既然老爷子不愿,那可否让公子入太医院?也有个好前程。” 卫长乐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摆摆手道:“不了,我也没兴趣。” 一老一少,都不愿进太医院,李显也不觉得失落,反倒觉得挺有高人隐世气。 心中惦记着回去之后,在其他方面好好慰劳慰劳。 就在这时,他不经意一瞥,便看到了远处路边,一群足有数百,乞儿打扮的人,正默默等待着,让路。 路过他们,李显眉头一皱,当即勒马道:“尔等可是何处难民?” 见他问话,人群中一名精壮汉子眉头一皱,上前沙哑道:“我等非是难民,贵人还请先行吧。” 话中有催促之感,李显不禁脸色一沉,皱眉道:“尔等也欲往神都?若有难处,可跟我说。” 那汉子顿时眉头一皱,“不劳贵人费心。” “当真不知好歹!” 李显之后,一人架马而出,就欲怒斥。 但李显却是摆摆手,皱眉看了他两眼,领着队伍,离去。 在他们离去之后,这群难民远处,几名鹰羽卫不禁松了一口气。 “上报大人了吗?是继续去神都城,还是如何?” 其中一人低声询问。 另一人摇摇头,看了眼那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沙哑道:“缓行。 沿途上千里,终于在大人定的期限前,到了……” “即是如此,也好。” 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李显很快便将那群乞儿,忘之脑后。 随着越行越近,神都城的轮廓出现眼中,他心底顿时炙热起来。 正默默梳理着此行有功之人,准备上禀,倏地又想起什么,唤来近侍,拧眉道:“可查出为河北送药材的是那家药行?主事者何人?” “还未查清……” 这近侍一脸尴尬,然后苦恼道:“那药行送来药材,还不图利,皆以低过市价的价钱半卖半送,尽数交给了我们。本以为不图利,当是图名,可卑职去问,他们那群伙计却闭口不言其掌柜,主事。 说不得,当真是不图名利的大善人呢。” “不图名利?” 李显皱眉念叨一声,望着眼前的神都城,沉声道:“越是这样,孤才越是不安。世上当真会有如此之人? 去,让人继续查,务必查出那药行的主事之人。” “遵命。” 这人领命而去,李显整了整衣衫,昂首进了神都城。 …… 威严大殿,金碧辉煌。 女帝一脸喜色,夸赞着殿中的太子,更是重新允了其上朝参事之权,还要在晚上大摆宴席,为其庆功。 这一切,伍无郁看在眼中,却是没有任何表情。 到是李显时不时便瞥他一眼,眼神有些冷。 是夜,东宫内,灯火通明。 美味佳肴,香醇美酿更是如同流水一般被端上来。 大臣们欢声笑语,奉迎着太子,女帝高坐首位,亦是笑声不断。 到是伍无郁坐在一旁,虽说位置不偏不远,但却总瞧着有几分无人问津的寂寞。 李召月瞧瞧走来,看着沉默寡言的国师,低语道:“国师心情不好?” 伍无郁瞥了她一眼,垂眸道:“公主殿下,多虑了。河北道百姓得救,贫道开心的很。” “哦?” 似笑非笑的打量他一眼,李召月径直坐在他身侧,瞧着满座欢声,眯眼道:“你与太子之事,本宫也知。如今进退两难,不如……从了本宫如何? 怎地,也能护下你。” 伍无郁还没回话,就见一名脸色涨红的官员,举杯走到太子案前,高呼道:“有贤明如太子,实乃我朝之幸!下官敬太子一杯。” 李显起身,春风得意的举杯遥遥虚碰,而后一饮而尽。 酒喝过了,这人还未离去,大声道:“哼!陛下改年号为天骄,定是知晓太子能大功而回,救河北道百姓出水火之中。 天骄之子,唯有太子!” 他说这话时,还看向伍无郁,显然意有所指。 毕竟神都城里,对天骄二字,也是有所猜测的。 在李显还没回来时,这猜测的重点,便是伍无郁。 一道道视线汇聚,伍无郁却仿佛充耳不闻,继续品着菜,小酌着美酒。 见此,那官员还欲再讲,女帝却是淡淡道:“好了,今日大喜,不说其他。朕乏了,众卿且与太子同乐,朕先走了。” 说着,女帝便起身,迈步离去。 女帝一走,气氛顿时高涨起来。 时不时一声意有所指的讽刺,更是如同锥刺,直指伍无郁。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去之时,却发现案前多了一道身影,伍无郁抬头看去,只见李显捏着酒杯,看着他。 “皇兄归来,长平甚喜,敬皇兄一杯。” 李召月起身,笑着举杯。 李显冲其一笑,却是继续看着伍无郁,“国师大人今日,似是兴致不高?可是觉得孤,抢了往日本该是国师的风头?” 闻此,李召月眉头一皱,瞥了眼正起身的伍无郁,想了想,退步让开。 伍无郁起身,冲李显拱了拱手,淡淡道:“敢问太子,可是河北道一切都安排妥当,这才回来吗? 可有主事统管者,百姓可曾安抚得当?” 见他这样说,李显当即眸子一沉,不等他说话,便有官员拍案恨声道:“伍无郁!这话你也配问?” 嘴唇一抿,伍无郁垂首道:“就是问问,毕竟百姓为重。贫道不胜酒力,告辞了。” “百姓为重?” 没有阻拦,李显看着伍无郁离去的背影,念叨一句,随即眼底浮现出一抹嘲讽。 装腔作势! 第三百八十章:真相 宴散,人皆尽兴。 李显含笑起身,送走了一位位大臣,口里说着得体的话。 当所有人送走之后,他这才松下一口气,回想起宴会上的一切,笑意不禁又浮现在脸上。 就在这时,先前那名近侍犹豫着走上前。 “殿下……” 侧头冲他笑了笑,李显眯眼道:“何事?” 太子此时越是开心,他现在就越胆颤心惊。不过职责所在,还是开口道:“送药材的主事掌柜,查到了。还发现了一些……” 说着,他不敢继续了,而是双手捧着一张纸,敬上。 见他这样,李显不禁觉得好笑,随手接过那张纸,随意看了起来。 可视线刚刚落在纸面上,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气氛沉凝半响,李显颈上更是青筋暴起。 呲啦呲啦…… 那张纸被他撕作粉碎,咆哮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近侍恨不得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他不能,因为他还有话。 “太子殿下息怒……还……还发现了一件事……” 望着手中的碎纸,李显强忍着怒气,咬牙道:“讲!” 身体不住打颤,这近侍犹豫一下,当即撩袍俯身而拜,低声道:“我等去给卫神医送赏银时,看到了神医医馆,有鹰羽卫现身,与神医之子,交谈甚欢。 一番打探,得知卫神医,正是被……被国师大人请来神都的,其子与国师,亦是相交莫逆,以兄弟相称。 神医得知河北道瘟疫,也是被鹰羽卫告知,护送过去的……” 瘟疫得以平定,一是因为卫荼发现了治理的方子,二便是那大批被送来的药材。 可现在,这两点,竟然都是伍无郁所为!他们都是伍无郁的人! 这让李显,如何能忍? 脸上霎时没了血色,回想起刚刚宴会上,伍无郁问自己的问题,李显只觉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滚。” 压抑着吐出一个字,那近侍没忍住抬头,小心翼翼道:“殿下保重身体……” 还没说完,便被李显一脚踹飞,同时打砸着入眼的一切,咆哮道:“滚!都给孤滚啊!!” 东宫内的仆侍见此,皆是被吓的一抖,不知发生了何事。 明明刚刚还那么高兴,怎么才一会功夫就…… …… ………… 皇帝寝宫,女帝双脚浸着温水,翻看着折子,脸上时不时浮现一抹笑意。 这时,那常伴帝侧的老女官,无声上前,将东宫发生的事,讲了出来。 合上折子,女帝想了想,淡淡道:“国师也是,既然不是他去河北道,那又何必掺和?这不让太子以为,是在戏弄他吗?” 话是疑问,但不是问人。老女官便没有开口,静静伫立在侧。 想了一会,女帝将折子随手搁下,嗤笑道:“这样也好,就让朕看看,这二人之中,谁当得起朕这个年号吧。” 没忍住,老女官还是开口道:“陛下就不怕,二人相斗,两败俱伤?” 被人侍候着擦脚,女帝双手撑在榻边,笑眯眯道:“二人相斗,才会两败俱伤,太子到是想,国师愿意跟他斗吗?” 闻此,老女官微微摇头,“说到底,陛下心里,早已有了天骄归属。” 瞥了她一眼,女帝没有说话,半躺在榻上,任其给自己盖上锦被,这才开口,“去,把楠儿前段时日送来的折子,拿来。朕想再看看。” 老女官双眼一怔,女帝可是很久没去看这些了。 不过还是当即领命,离去。 灯火摇曳,女帝靠着厚枕,眼神时而带笑,时而幽深…… ———— 回到衙门里,伍无郁散了随行护卫,径直登上观机楼。 刚走到三层,孟长青的声音却是响起。 “是大人回来了吗?” 脚步一顿,伍无郁侧头一瞥,只见一名提着灯笼的值守鹰羽一愣,愕然看向身后紧闭的房门。 眉头紧蹙,淡淡道:“有事?” “在下想养一些花草,不知可否?” 孟长青没有开门,声音却是传出。 养花草? 心中思索片刻,伍无郁回道:“可以,明日告诉鹰羽卫,让他们给你买来。” “谢大人。” 不再迟疑,伍无郁继续迈步,直到了七层。 “回来了?” 楠儿笑了笑,揶揄道:“今晚这宴会,不好受吧?” 毫不在意的耸耸肩,伍无郁接过热帕擦了擦了,喟叹道:“有甚不好受的。” 见他这样,楠儿不禁撇嘴,上前为其换下外衫,皱眉道:“还是想不明白,好不容易,西域来的人都要到了神都,你为何下令,明日再至?非要让人再耽误一日? 若是让他们今日到,你也省的今晚被人指点。” “这场戏,是个引子,将会引出我在西域这么久的布置。没必要去用来跟太子赌气。” 伍无郁皱眉道:“其实本想着让他们再晚几日,让太子多几日欢喜,但又想着,太子也不当真是愚笨之人,怕是很快就会查到陆兰与卫老爷子与我的关系。 罢了,我这份情,太子也不会领。” “说到底,你就不该掺和河北道的事。” 上官楠儿抱着外衫,叹气道:“被太子知晓,不定怎么恨你呢。” “平白送他一场大功劳,为何恨我?” 伍无郁狐疑道。 翻个白眼,楠儿磨牙道:“这时怎不见你的机灵了?太子与你有怨,本就憋着一口气,现在好不容易,得了河北道的功,结果回来一看,都是你安排的,你说他是会感谢你,还是更加嫉恨你?” “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感谢我。” 瞧着他这幅故作正经的样子,楠儿不禁笑出了声,粉拳一锤,嘟囔道:“谁管你爱怎么做,日后别后悔就好。 对了,不说太子。西域来的人,你打算让他们明日何时入城?” “不入城。” “不入城?” 上官楠儿一惊,困惑着看向他。 伍无郁双眼一凝,沙哑道:“这出戏,我已经安排好了,如何走,我心里有数。” “不让这些百姓入城,如何见百官?见陛下?难道让他们出城去见?” “有何不可?” “别玩砸了……” “安心。” 第三百八十一章:周民才可入周城 又是一日艳阳天,积雪消融,空气分外清透。 伍无郁换上玄青道服,随着百官潮流,往大殿走去。 到了殿前阔地,他不着急进去,而是远远站在一角,似是在等着谁。 很快,一名宦官匆匆走来,谄笑道:“国师大人,您来了?” 伍无郁抬头笑了笑,眼神扫向四周,低语道:“高总管,可还记得贫道嘱咐的事?” 来人正是高安,只见其堆笑道:“大人何须如此,说到底,这也没什么,本就是下侍分内之事罢了。” 将手深入怀中,伍无郁摸出一枚东珠,见其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不禁垂眸道:“虽说如此,但还请总管,按照贫道所讲去说。 这珠子,贫道那多的是,便赠与总管玩玩。” 高安咽下一口唾液,艰难推辞道:“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能为国师大人办事,实在是下侍的福分。” 不欲多讲,伍无郁径直将这枚东珠塞进他的手中,又冲其点点头,这才离去。 进了大殿,果不其然,太子也在。 太子身边,自然围着许多臣子,阿谀奉承到也说不上,但亲近之色,还是有目共睹的。 没有理会,他静静走到自己的位置,便垂首默立,静等开朝。 到是李显瞥见伍无郁的身影,眼神顿时复杂起来,再面对四周的臣子,便有些尴尬了。 “无郁,听人说,你底下的人,护送来了一些西域百姓。可有此事?” 张安正毫不避讳,径直走到他身边,眯眼道:“可否给老夫透露透露,此举何为啊?” 浅浅一笑,伍无郁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天机不可泄露。” 目光一凝,张安正摇头笑了笑,低语一声,“你个讨打的。” 然后便回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了眼太子四周的嘈杂,淡淡道:“百官归位,默。” 如果非要比喻的话,那可以将这个朝堂当作一个班级,张安正便充当着班长的职责,女帝就且算是班主任。 至于自己…… 伍无郁歪头想了想,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 “国师大人在想何事?竟如此好笑……” 阴沉的声音响起。 伍无郁眉头一皱,看了眼近下的太子,抿唇道:“贫道衙门里养了几只鸡,今日来上朝时一看,发现下了好几个蛋。欢喜由此。” “呵?” 李显讽刺一笑,然后上前半步,厉声低语道:“价值百金的东珠说送就送,国师到是对几颗蛋,如此上心?啊?” 眉头一挑,伍无郁看了眼他,“东珠死物,蛋却可活人饱肚。若真依贫道来看,一枚东珠,还的确没一颗蛋,来的让贫道欢喜。 特别是在此时的河北道,蛋比东珠,更重。” 见他点起河北道之事,李显不禁五指紧抓,一字一顿道:“国师大人,果真是爱民心切!” 不等伍无郁开口,不远处的张安正便淡淡道:“烦请太子归位,朝会将始。” 最后剜了眼伍无郁,李显这才离去。 “陛下至~” “吾等参见陛下……” 女帝,到了。 “平身。”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夸奖太子,并对所行有功者,进行了赏赐。 本该喜气洋洋,春风得意。但李显在得知真相后,再听这些,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总觉得伍无郁在一旁,嘲笑着看着他。 当然,这都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伍无郁可没那个功夫,他此刻正在心中,复盘着接下来的安排,可有纰漏。 很快,太子河北道之事,说完了。 伍无郁掐着时间,也是差不多。 就在这时,殿外高安急切的声音高呼而起,“报!!!陛下!!” 女帝眉头微皱,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殿外,而是瞥了眼底下巍然不动的伍无郁,这才皱眉道:“何事?!” 只见高安连滚带爬,帽子都歪了,一下扑到殿中,神情焦急道:“城外来报,有数百百姓行至神都城外,也不进城,就在城外叩拜。 守城军卒上前询问,他们说是要求见陛下。 此刻已然围了不下数千城中百姓,还正在激增。” “胡闹!” 有大臣持笏而出,大步上前,痛声训斥起来。 到是伍无郁看着高安的演技,不禁一笑,在心中给他默默点了个赞。 瞥见伍无郁的笑容,女帝微微眯眼,挥退那名大臣,望着高安道:“即是求见,那便让人带来便是,说不得,有甚冤屈呢?” 高安正了正衣冠,一脸为难苦笑道:“回陛下,他们不肯入城啊……” “哦?即是求见,却不肯入城,莫非要让朕,去城外相见?” 女帝讲视线放在伍无郁身上,似笑非笑道:“国师你说,这样成何体统?” 被点名,他这才站出来,拱手道:“回陛下,想必他们应有苦衷才是。” 说着,便轻轻扫了眼高安。 高安顿时心领神会,当即开口道:“启禀陛下,据报,这些百姓不是不肯,也不是不愿。而是说不能……” “不能?” 女帝身体前倾,“为何?朕许他们入城,何故不能?” “陛下容禀,那群百姓说……说……” 高安迟钝片刻,然后苦笑道:“说是周民可入周城,然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周民,因此不敢入周城。” “此事到是怪了,口称陛下,自然是我周人,为何又如此讲?” 大臣中有人开口发问。 高安却是摇摇头,“这下侍也不知晓。” “国师,依你的意思呢?” 女帝开口。 伍无郁抿唇一笑,“如此行事,又如此讲述,其中定有缘故。陛下不妨去见一见。” “笑话!陛下何等尊贵,不知从来冒出来一群人,在城外叩拜,陛下就要去见?” “不错!荒唐至极!” “简直荒谬!” “伍无郁,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何必如此故弄玄虚?” 一些人将苗头直指伍无郁,开口喝问。 闻此,伍无郁捏了捏手指,看向张安正道:“不知自己是否为周民,遍观天下,也没这等事。要么是,要么不是,何以不自知? 阁老可觉得好奇?” 张安正笑了笑,拱手道:“陛下,臣亦是好奇。若陛下愿往,臣也想陪同。” 第三百八十二章:给阁老交代 张阁老顺着国师,这一点,顿时让许多人,惊疑不定。 回想此事的确蹊跷,猜测其中有自己不知的隐情,于是便不再开口,各归其位,静等女帝表态。 不过就在这时,有一人却是觉得伍无郁此刻有些刺眼,于是大步上前,沉声道:“陛下!儿臣有异议! 陛下何等尊贵,岂能如此轻率?万一那群人是什么贼人,有何歹心,这又如何是好?! 望陛下以龙体为重,万勿涉险!” “臣附议太子所言!” “臣附议!” 声势不大,但也有几分看头。 不过也就这样了。 在张安正表过态,女帝又意味不明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选择居中观望。 到是女帝看了看站出来的太子,幽幽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贼人?太子过于谨慎了。” 这是……否决他的意见了…… 李显面色一沉,还欲再讲,女帝却是径直起身,沉声道:“既然如此,朕便去瞧瞧。令羽林卫开道护卫,百官随行!” 此话,不是商议,而是直接下令了。 见此,众臣当即不再迟疑,躬身称是。 拥着人流走出大殿,张安正走到伍无郁身边,眯眼道:“无郁,老夫可是给足了你面子。你若还跟老夫讲甚天机不可泄露的话,可休怪老夫动手了!” 听着老人的威胁之语,伍无郁笑了笑,左右一瞧,只见梁王与其他大臣,皆看向这里。 “无郁与阁老共乘一车可好?” 避讳? 张安正点点头,不再迟疑。 宫门外,一辆辆马车备好,不过却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坐的。 当然了,张阁老的身份,自然是有资格的。 二人上了马车,伍无郁也不再迟疑,将事情讲了出来。 毕竟接下来,就开始行动了,瞒着也没意思。 而在听他说完之后,张安正脸上却是再无半点笑意,眼神阴沉到了极致,哑声喝道:“老夫就知道,你与陛下,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等! 伍无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鼓动陛下,出兵西域?!军国大事,岂容你胡为? 不管你想要做什么,立刻,马上,停下!” 面对着阁老怒火,伍无郁垂眸道:“晚了。我与番浑胡利有约,共分西域。到了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还与别国定下密约?” 张安正吹胡子瞪眼,气急道:“好你个国师大人,你可当真不是个安生的主!你可知这动兵之后,将会造成何等影响? 天下诸邦如何看待我大周?发兵多少,如何调动,抽调哪几卫,被抽调之地又该如何安排,大军粮草筹备,以及民夫征调,西域敌情如何,如何攻克,这些,你都知道吗?你都清楚吗?!啊!” 缓缓抬头,待他不再开口,伍无郁这才竖起一根手指,沙哑道:“第一,阁老所说之名分大义,便是我等将要去见的百姓,这东西,这些百姓会给。 第二,左骁卫三万骑,并山南卫八万步卒,汇同虎贲卫。合计二十余万军,贫道领西路行军大总管,三卫元帅,统领全军。 第三,粮草之事,早有准备。陇右之存粮,到了此时,已够二十万大军吃食三月。 第四,粮草已备,贫道领军直往陇右,不需民夫。不带辎重! 第五,西域敌情,贫道早已派人,潜伏各国之中几近一年之久,城池之中,所有贵族,守军,等等军情,贫道皆知!那里,有贫道暗线五千人!所到之处,城池必定不攻而克!” 看着面前青年伸出的五根手指,张安正沉思良久,这才哑声道:“已无可转圜之余地?” “无!事已至此,便是贫道想停下,那番浑也不会答应,陛下更不会答应!” 伍无郁收回手掌,攥紧拳头道。 望着面前的伍无郁,张安正静默许久,这才沙哑道:“那你可知,如此一来,你便赌上了身家性命,赌上了你的一切? 征伐之事,不容儿戏。一旦战事失利,乃至陷入焦灼,你都将会担负无尽的压力,这压力,足矣让你骨碎身灭……” “无郁晓得。” 嘴唇一抿,张安正沉沉叹气,“能跟老夫说说,究竟是什么,在支撑你,敢如此犯险。你的底气,是什么?” 抬头看了他一眼,伍无郁抿唇一笑,“贫道的底气,就是我在西域的暗线,以及我观机楼中,重过百斤的西域密报。” 目光一凝,老人捏了捏拳,“好,就算不提这些。那你又有何自信,能统帅三卫,主掌二十万军,西出? 不要说陛下允诺,这么大的事,除非她肯为你站在百官的对面,否则,难成!” 笑了笑,伍无郁上前扯着张安正的衣角,故作娇羞道:“阁老会帮无郁的,就如刚刚朝上一样,对吗?” 眼皮狠狠一跳,张安正一把甩开他的手,目光深沉的盯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见此,伍无郁收敛神情,指着自己心口道:“还记得我在阁老府上,说的监查院的事吗? 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内。但我大周此时,必定要先让四野之国,敬服乃至胆颤心惊。使我边地无忧,这才可以快刀割肉。 这肉,烂了,欲割,恐伤及根基。因此,必要边地安稳无忧。 更何况,欲行此事,贫道现在身上的分量,还不够。走一趟西域回来,才算差不多。” “老夫对你这无知又自信的样子,当真是又爱又恨。你就不怕折在西域,根本到不了你动用监查院的时候?!” “贫道伍无郁,乃天上仙人弟子,上知星宿轮回百转,下通人间诸事因果。此事,此战,必胜!” “滚!赶紧滚!别让老夫看见你!” “那这么说,阁老是答应了?” “别逼老夫动手打人……” “……” 被赶下车,伍无郁一脸无奈,耸耸肩四顾片刻,匆匆追向女帝的车架后,“臣伍无郁,求见陛下。” 不知是否是幻觉,伍无郁听到车中传来一声嗤笑,随即女帝的声音才响起,“滚上来吧。” 怎么到哪都让人滚来滚去的……真的是…… 第三百八十三章:百官恸哭 上了女帝的车架,还没行礼,便听女帝嘲讽道:“你说什么了?惹得张卿那般动怒?让你滚还要打你,这声音连朕这都听的一清二楚。” 脸上闪过一抹尬色,伍无郁稍有逾越的自己坐下,然后摸了摸鼻子道:“臣与陛下此刻去取大义名分,但若真让臣统领三卫,众臣阻拦的话,陛下也不好办。” “这么说,你去找张卿帮你了?” 女帝眼皮一挑,“他答应你了?” “应该……大概……或许……可能……是答应了……” 伍无郁说的十分没有底气。 哈哈一笑,女帝摆摆手,“此事不必你去忧虑,说说城外,你究竟打算怎么给这个大义的名分?别卖关子,否则朕在这马车中,也能抽你!” 怎么都这么暴躁? 不是骂人滚,就是要抽打……可恶! 一番解释,女帝恍然,眯眼看着伍无郁,喟叹道:“也就你能想出这么个点子来了。不过如此举措,会不会让人瞧着……太虚了些?” 您是想说太做作虚伪吧? 淡淡一笑,伍无郁幽幽道:“陛下觉得真,陛下与百官表现的真,那他就是真。此刻城外百姓围观者,怕是已然不下万众,今日所发生之事,亦会在短时间内传遍神都城,继而广散天下。 陛下做好,百官配合,那这大义,就谁都动摇不得。 毕竟说到底,谁会去深究呢?是那将要灭国的西域藩国?” 灭国?还没出征就敢放言,好大的口气…… 女帝稍稍合上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围观者过万,这只是他的保守估计。 待车架终于出了城门之后,伍无郁看着人山人海,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不过也是情理之中,他早已下令让城中鹰羽在坊间夸大城外之事,加上皇帝携百官出城的消息传出,自然很能勾起人们的好奇心。 陪在帝侧,伍无郁与一众大臣,在羽林卫的护卫下,来到了人海当中。 只见居中一片空地,果真有数百衣衫破碎,污发垢面的百姓,正冲神都城跪俯,面对四周如同看戏一般的衣衫干净的神都百姓,一脸麻木。 “陛下至!百姓安静!” 有披甲执锐的大汉来回在羽林卫后,沉声呐喊。 而那几百名自西域来的百姓听此,亦是将视线转移到女帝身前。 脚步不急不缓,女帝来至他们身前一丈出,朗声道:“朕听闻有百姓叩城求见,欲问是为周人否。说的可是尔等?” 数百人愣了一会,只见一名年迈老人,缓缓起身,用遍布伤痕的手掌,迟钝的行了一礼,沙哑道:“回陛下,正是我等……” 站在女帝身边,伍无郁能清晰的闻到这群百姓身上的恶臭,因此视线稍稍偏了些,却发现女帝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闻不到一般。 妥! 只听女帝继续问道:“尔等是何方百姓,可是有冤屈?” 那老人慢慢走出人群,扑通一声以大礼俯身而下,双眼微红,仰视着女帝道:“贱奴王柏,有大冤,有大恨,有数十年之积年累怨,有数十万人之血海深仇!” 神情不变,女帝眼神微微一扫,看了眼四周被羽林卫挡在外的人海,继续道:“你且说来。” 老人枯瘦的十指上,满是伤痕,深抓土地,艰难开口,“贱奴敢问陛下,陇右百姓,与这神都百姓同否,是否皆为陛下子民?” 双目一凝,女帝沉声道:“自是朕之子民。” “那好……” 老人撑着地,含泪道:“再问陛下,前唐之民,那西域遗民,算是陛下子民吗?” 女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周袭唐而立,坐镇天下,前唐之民,亦是我大周之民,亦是朕之子民!” 听着皇帝笃定的话语,老人仰天大笑,笑得泪水横流,嘶吼道:“大周百姓王柏,参见皇帝陛下。求皇帝陛下,为我等作主!!” 这数百人纷纷一拜,痛哭着开口。 “草民是凉州大春庄人,六年前西域蛮骑来我大春庄,满庄三十八户人家,一百三十二人,仅剩草民一人了! 求陛下为我大春庄作主!” “蛮奴于我,喂以野兽,动辄打杀……” “我等百姓,在西域,求活不得啊……” “在西域,我等比蝼蚁还要命贱。” “……” 一句句话被说出口,并不夸大的事实,被血淋淋的展现在象征着强大安平的神都城下。 四周百姓闻之沉默,百官之中,亦是见此流泪。 女帝脸色阴沉,双手微微发抖,听着面前的话,一脸不敢置信,好似气急。 “呜呼,我百姓竟如此?” 大臣间,有人适时痛呼出声。 继而顿时引起一众大臣,掩面而泣。 百官恸哭,这群人也很快收声,齐齐冲女帝一拜,“求陛下,为我等作主,为尚在西域之地,残喘苟存的大周百姓,作主!” 女帝视线回转,看向身后的大臣,只见得一片哭诉。 眼神嘲讽一闪而逝,继而便是满脸怒火,“竟敢辱我百姓至此,当我大周,不会怒吗?!” “请战西域!为我子民,讨个公道!” 梁王武深思率先开口,身后一众武将亦是满脸怒火,高喊出声。 “请战西域!护我子民!” 气氛恰好,女帝维持着盛怒,厉声道:“朕意已决,征讨西域,凡奴我子民之邦,皆战! 众卿谁愿领军?” “臣请战!” “臣愿往!” “……” 伍无郁亦是上前一步,躬身道:“臣,请战愿往!” 瞥了眼伍无郁,女帝正要开口,却见张安正上前一步,沉声道:“老臣愿领军西征!” 眉头微挑,“张卿年事已高,征战之事,不妥。” 说着,便将视线放在了武深思身上。 要我去? 武深思一愣,随即看向女帝,只见其微微瞥向伍无郁,心中顿时明悟,于是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西征人选,非国师莫属!” 国师? 梁王如此一说,众臣哗然。 现在说的,可是一面主帅,不是什么一路军将,更不是什么督军人选,让国师一个二十来岁的人去,怎么可能?! 简直荒谬! 第三百八十四章:二阁论帅 然不等有人开口,便见女帝看向伍无郁,“国师,梁王推举于你,你可敢领军西出?” 伍无郁张张嘴,还没开口,便见狄怀恩大步上前,环视四周道:“启奏陛下,西域番邦,辱我子民,此仇必报! 然西征主帅人选,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回宫再议?” “臣附议狄阁老所言!” “还需再议!” 大半官员出声,闻此,女帝也不强求,点点头后,转身喝道:“将这些百姓妥善安置,众卿随朕回宫。” “是!” 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走。 看着被人带走安置的西域百姓,四周人海顿时议论起来。 兴奋的,热血的,猜测的…… 而回去的路上,伍无郁没上谁的车架,而是自己坐上了一辆车,唤来恭年。 “大人唤我?” 恭年快步行在马车一侧,眯眼询问。 “去,派密使入番浑,告知胡利可汗,他们可以动了。” 一句话说完,恭年一愣,“大人,现在?可我们还未出兵,若是番浑一动,我大周怕是无法同时发动进攻啊。” 毕竟现在连西征主帅都没确定,谁知道要商议多久。 “谁说要同时发动了?” 伍无郁噙着一抹笑意,淡淡道:“让他先打,打起来吸引西域诸国的视线再说。我们也快了……说不得……今日就要走。” 今日就走? 恭年一惊,不敢多言,拱手一应,便匆匆离去。 车架摇晃着,伍无郁缓缓闭上眼,养神起来。 而另一边,张安正的车架上,狄怀恩亦在这里。 “张公!此事你先前可曾知晓?” 张安正看了他一眼,复杂道:“也是刚知,在出城的路上,知道的。” “可恨!定是早有准备。” 狄怀恩击节一叹,沉声道:“事已至此,民心所向,怕是只能一战了。可大军西征,岂能随意?对了,西征主帅,张公心中可有人选?” 没有回应,张安正垂首复杂道:“不必多想了,这件事,皇帝筹划了许久,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粮草,军队,乃至西域那边,都有安排……” 没注意张安正的神情,狄怀恩仍是一脸恼怒,咬牙道:“但不管怎么说,西征主帅,总得争一争吧? 梁王所讲,让伍无郁去,他何德何能?安敢佩帅印?!这怕是陛下授意的,唉,简直胡闹。” 说着,他一脸沉思,喃喃道:“可匆忙间,又该推谁去当这个主帅呢?赵克?不不不,他没这个能力。耿平?也不行,难以服众。 唉!皇帝这次到底准备发动多少大军,又该征调多少民夫……” 看着他苦恼的模样,张安正想了想,犹豫道:“伍无郁在陇右,有三日全歼五万骑的谋略,可见其非是不知兵事,让他统帅大军西出,或许也可?” “张公这是什么意思?!” 狄怀恩一怔,不敢相信道:“便是他有这个能力,也不能让他去!最多也就给他个督军之名……” 张安正没有反驳,更没回应,就这么沉默着,看着他。 良久,狄怀恩双手下垂,怔怔望着他,沙哑道:“皇帝当真属意于他?可他……” 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张安正叹气道:“与其说这是皇帝的布置,不如说是皇帝指使,伍无郁亲手谋划布置。 不知何时,他便与番浑之主,胡利可汗定了密约,要同分西域。甚至界限都商议好了。 且他在西域,亦是谋划许久,暗线遍布西域各城。 我们……知道的太晚了……” 眼神愠怒,狄怀恩咬牙道:“那就任其去胡闹?万一……万一……战事失利,那该如何是好?” “若如此,那伍无郁,只得用命去抵。” 右手猛然收紧,狄怀恩沉吟片刻,“那若是大捷呢?” 张安正喟叹一身,沙哑道:“还记得当初他强闯大理寺牢,陛下对他的惩处吗?” 惩处? 狄怀恩拧眉细想,顿时回想起,那日女帝说的一句让人费解的话:此次岭南之功,不论。日后遇功不赏。 日后遇功……不赏…… 见他明悟,张安正这才摇头道:“怕是那时,皇帝都已经想好如何堵我们的嘴了。遇功不赏,若是他败,则死。若胜,亦不赏。” “不赏归不赏,可若他当真大捷而回……单是有那份荣耀在,还需旁的赏赐吗?” 狄怀恩喃喃一句,失神道:“那就……什么也不管了?任其为之?” “不。” 张安正双眼一眯,沉声道:“主帅给他,但还得给这次出征,选几个督军参事方妥。 至少,不能让他在军中,独大!” “张公多虑了吧?” 狄怀恩眯眼道:“便是让他出任主帅,怕是他也压服不了底下的将士,更惶恐独大二字?何须如此?” 迎着他狐疑地目光,张安正缓缓摇头,“莫要忘了,他在陇右,可是与虎贲卫同战过的。这次出征,便是抽掉其他卫军,然还得以在陇右的十万虎贲卫为主力。 到了陇右,他主帅的位置,不会不稳。” “那督军人选,张公可有属意之人?” 捻着胡须的手缓缓放下,张安正幽幽道:“你觉得……太子如何?” 双眼一亮,狄怀恩不禁赞叹道:“甚好!不如这样,推太子为主帅,让他伍无郁去当督军?” “不,主帅人选,皇帝早已心有所属。” 张安正叹气道:“再者说,我等虽有顾虑,但还是要盼望此战能胜。让伍无郁充任还好,可若是让太子去……征伐非儿戏,我们不能拿这件事,去做筹码。 一旦战败,伍无郁死则死矣,但我大周,也承担不起战败的后果。 因此,此战我等不仅不能拖,必要之时,还得相助。 让太子去,一为制衡,二为分功。但绝不是为了拖伍无郁的后腿,使其战败。这一点,你当明白。” “张公所言,我明白了。” 狄怀恩点点头,收拾一番思绪后,沉声道:“既如此,那一会上朝议此事,便如此办?” “嗯,你去跟其他人打声招呼,不必一味苛责伍无郁,这主帅,就给他吧。” “唉,好吧。” 第三百八十五章:把握 众臣重新归位于朝,开始商议西征之事。 没有意外,在几位大佬心知肚明,晓得这件事什么可以操作,什么不可更改后,西征之事,便定了下来。 就像女帝所说的那样,西征行军大总管,三卫元帅,落在了伍无郁的身上。 而太子李显,也在一众大臣的竭力抗争下,争得了督军的位置。 出兵也与女帝所讲一般无二,是左骁卫,山南卫,虎贲卫。 其他的卫队调配,粮草民夫等等琐事,便没在朝上细论。 “国师此任,甚重!万勿负朕。” 手捧帅印虎符,伍无郁抬头看了眼冠冕下的女帝,沉声道:“臣,必不负陛下重望!” “退朝。明日晨起,开拔!” “是!” 皇帝离去,伍无郁捧着帅印虎符,缓缓转身,目光扫去,迎来的视线,却是再无一道不屑嘲讽。 多是复杂,迟疑…… 出了这个大殿,他这个二十来岁的国师,就是二十余万军主帅了。 静默良久,有人微声一叹,离开大殿。 继而百官醒神,或是甩袖,或是悲叹,皆是一一离去。 “哈哈,祝贺贤弟,年纪如此之轻,便能出此大任。当真是让本王,羡慕不已啊。” 梁王迈步走来,身后围着一群人,亦是冲伍无郁拱手寒暄。 围在这么一群最少也是四十岁往上的人中,他到也不觉得尴尬,含笑着一一回敬,客套着。 没一会,武深思这才眯眯眼,瞥了眼他手中的帅印,低声道:“无郁贤弟不必多虑,虎贲卫与你有同战之情,左骁卫又多次护卫与你,至于那山南卫,贤弟到了以后,不妨提一提本王,总之这三卫元帅,贤弟不会委屈就是了。” 这么一句话,就是一份人情。 眼神微垂,虽然他从不认为自己这个主帅的位置会不稳,但他还是笑了笑,开口道:“多谢梁王。” 见他如此,武深思顿时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离去。 他们离去,伍无郁仍是没有迈步离开,因为一侧,还有张安正未曾离去。 “阁老可是在等我?” 凑上去,笑呵呵问道。 张安正眼神有些复杂,瞥了眼他手中的印符,沙哑道:“可怪老夫,把太子安排进军中?” “不怪。” 伍无郁笑意暖暖,摇摇头道:“莫说太子,本来我还以为,会是狄阁老随我西征呢。” “哦?” 微微诧异,张安正沉吟道:“看来你也知晓,不会真只让你一人独领大军。不过怀恩若是一同去,那这主帅与督军的位置,就得换一换了。” 两人说着,便走出了大殿。 仍有寒意的风拂面而来,张安正紧了紧袖口,望着远处天色,沙哑道:“此去西征,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 听到如此回答,老人不禁双瞳一缩,漠然侧头,“休得唬骗老夫,跟老夫说句实话。” 回视着他的目光,伍无郁沙哑道:“怕是现在,不少人包括梁王乃至阁老,都以为无郁在费心如何压服这三卫人马,坐稳主帅之位吧?” 迎着他的目光,张安正攥了攥袖口,平静地移开视线,“老夫不这么想。老夫就想知道,你此去,有几分把握。” 没有较真,伍无郁顺着他的话,继续淡淡道:“十分。” “好!” 听不出喜怒,但这个字却说得极重。 只见张安正抖了抖胡须,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老夫等着你,大胜归来。” 垂首看着帅印上的纹落雕饰,他伸手摩挲一阵,轻声道:“不会太久,不是夏归,便是秋归。” 脸皮猛然一抖,张安正张张嘴,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却见伍无郁缓缓抬头,冲他笑道:“阁老莫非以为,无郁还是那个在环州城头,瑟瑟发抖的小道士吗?” 没有回应,张安正看了他半响,最终一言不发,甩袖离去。 殿前金瓦廊下,伍无郁走至玉石栏杆前,望着宫城中身形挺拔的羽林卫,眼神幽深。 他还没走,因为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不等来人开口,伍无郁便沙哑道:“陛下放心,阁老问是十分,您问,也是十分。” “哼,当朕是张安正那个腐朽的糟老头吗?” 女帝行至他身边,望着远处的老人背影,嗤笑道:“朕给了你,信了你,便不需从你身上,再得什么把握,寻甚子安慰。” 眼神微眯,伍无郁瞧瞧瞥了眼身侧的女帝,“陛下雄心壮志,无人可及。” “回去吧,跟楠儿带句话,朕想她了,你不在的时日,让她多入宫来陪陪朕。” 双瞳一缩,伍无郁眼神迅速下垂,敛去那一闪而逝的厉色,恭声道:“遵命。” “嗯,再跟你提点一句,虽说太子会与你同去,且充任督军之位,但不需顾忌他。无视便好。若他有何举措,妨碍了你,大可绑了,等归来之时,带回来就好。 其余军将,你皆有权处置。三卫元帅,行军大总管,不是虚名。” 女帝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而是微微昂首,不知在看何处。 闻此,伍无郁抿唇一笑,“臣明白。” “退下吧,明日开拔,朕就不去了,也不会让礼部的人,去惹你眼,直接带着左骁卫西去便是。” “是,那臣,告退。” 不再迟疑,伍无郁走到一旁阶前,漠然而下。 女帝则就站在高处,凭栏下望,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阶梯,又一步一步,在视线中渐行渐远…… “唉,说到底,若朕当真那么安心,又何必来此,说这番话呢?” 女帝喃喃自语道:“伍无郁,莫要辜负朕。此事不成,无人可救你了……” 她身后几步处,老女官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把自己当成了木人,静静伫立。 “露涟,你说朕对国师,如何?” 闻声方动,老女官抬头,脸色平静道:“恩宠无人能及。” “那他就该好好报答朕,不让朕失望……对吗?” 没有回应,名叫露涟的老女官重新低下头,又成了木人。 直到伍无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女帝的视线中,她这才幽声一叹,折身离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西征 天骄元年,一月九。 天色尚显昏暗,伍无郁却已然来到了衙门前。 这条小巷,乃至巷口外的街道,皆是林立着沉默的鹰羽卫。 出行必带鹰羽随行,这次出征,亦如是。 这次,他带的人,有许多熟悉面孔。 锐武院主恭年、叶诚。 武堂总教古秋池、风伯、娥姥。 刑堂主曹羽。 监查院主艾渔。 …… 以及其下鹰羽,八百。 他这一走,大半个衙门,都要空了。 上官楠儿默默站在他身边,瞧着面前的人,侧头低语道:“能带我去吗?” 眼神低垂,他又想起了昨日宫内女帝的话,然后缓缓摇头,凑过去低语道:“陛下有令,说是想你了,让我在离开的日子里,你多进宫,去陪陪她。” 眼神一惊,她迅速抬头,对上伍无郁的视线,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深吸一口气,上官楠儿点点头,说了声万事小心,然后径直折身,回了衙。 “大……” 恭年上前一步,眯眼笑了笑,“大帅!弟兄们皆已准备妥当!” 笑着看了他一眼,伍无郁正与讲话,眼中余光却瞥见一队人马走来。 “呵,好大的阵仗。” 李显领人走来,看着面前这些鹰羽卫,嗤笑道:“莫不是国师大人怕压不住那二十万将士,这才带这么多人,撑场面?” 默默看了他一眼,伍无郁淡淡道:“已领军命,已入军职,烦请太子见本帅,以元帅相称。” 目光一凝,李显这才看清,伍无郁没穿往日道袍,而是换上了一身勒身劲装。 “伍无郁,你以为……” 话没说完,便听伍无郁漠然道:“太子不想还未出神都城,就被本帅绑起来吧? 若是那样,怕是太子这一路上,就得颇受苦难了。” “你敢!” “来人!” 看着真有人上前,李显顿时脸色阴沉,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这才瞪着他挤出一句话,“请元帅,出发!” 无视其语气的怨恨,伍无郁径直走到一匹骏马之侧,翻身上马,沉声道:“出发!” “遵令!” 有些寂静的街道,开始响起了阵阵蹄声与脚步声。 也有百姓想出门去瞧个热闹,但伍无郁所行之处,皆有神都衙役差人驻守,任何人出屋,皆被其瞪回去。 净街的神都城,果真好走。 不消多久,他们便来到了城外,左骁卫大营前。 大营之外,旌旗高展,李广义全甲在身,身后一字排开,列着诸多将军。 待到伍无郁领人而至,便见其目光微微一闪,而后上前道:“左骁卫大将军李广义,参见大元帅!” “参见大元帅!!” 三万将士,三万战马,乌泱泱一片,齐身怒喝,何其震耳欲聋? 李显见此,眼中嫉妒根本掩饰不住,抬头望去,却见伍无郁翻身下马,沉声道:“西有蛮夷,辱我百姓,奉陛下令,率军平之!望诸位将士,随……本帅出征,不负陛下与万民所托!” 说着,他来到李广义身前,低语道:“营中战马,共有多少?” 李广义见他上来就问,不禁一愣,不过还是沉声道:“不算营外三万骑,还有两万三千余匹……” “本帅要一路急行,沿途不止。以最快的速度,赶至陇右。” 伍无郁眯眼道:“左骁卫骑战无双,一人双马之术,不难吧?” 李广义笑了笑,垂首道:“看家本领。不过大人……大帅,我等当真要一路急行军?” 颔首点头,伍无郁沉声道:“令,调出左骁卫大营所有战马,皆归此次出征所用。” “遵帅令!” 李广义折身而去。 他目光在一众左骁卫将领身上游离片刻,然后笑了笑,“孙兴田听令。” 孙兴田咧咧嘴,上前抱拳,大喊道:“末将在!” “令你率三千左骁卫,充任急先锋。先大军而去,沿途开路,率先至大城之地,责令其官吏准备好大军三日粮草。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孙兴田回首,冲自己的袍泽挤眉弄眼一番,然后大手一挥,领三千骑奔驰而去。 待到烟尘散去,伍无郁这才看向其他将领,沉声道:“众将听令,此去陇右,急行不止。三日一歇,吃喝皆在马背上。” 这些将领闻此,皆是上前一抱拳,沉声道:“末将遵令!” 闻此,伍无郁点点头,开始静等李广义。 到是身后的李显见左骁卫将领如此顺从伍无郁,预想的刁难根本没有出现,不禁恼恨。 眼珠子一转,当即上前,当着这群将领的面,冲伍无郁冷声道:“元帅,此次西征,陛下可没有允你调拨左骁卫大营战马之权,如此行事,是否不妥?” 一众左骁卫将领见此,皆是眼观鼻鼻观心,默立而住。 伍无郁撇了他一眼,根本没有理会,而是回身喝道:“恭年,叶诚。” “在!” 沉吟片刻,伍无郁冲恭年喝道:“速派快马先行山南卫处,去通传本帅令,责其不必等本帅,让他们径直开拔,去陇右与虎贲卫汇合。” “遵令!” 恭年拱了拱手,瞥了眼伍无郁身侧的太子,径直离去。 他又看向叶诚,上前低语道:“你带三百鹰羽在后,不必跟随大军疾行。往南三里,有人会交予你百辆大车,其上皆是天雷。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不一定能用上。因此你不必急切赶路,沿途务必稳妥,切记避雨、避火。” 说着,他想了想,沉声道:“风伯,娥姥亦是跟着他。” “遵令!” 三人拱手一拜,折身亦是匆匆行去。 见他压根没有理会自己,李显自然是气的发抖,就欲上前说话,却见伍无郁漠然走来,眼神清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太子殿下,你何须处处与我作对?我自问,除了孟长青之事,从未对不起过你。 河北道,也是想着助你一臂之力。 此次西征,干系重大,还望太子殿下,谨言慎行。” 闻此,李显眼神微愣,复杂着看了他一眼,垂首道:“你活着,孤心里,难受,不安……” 五指倏地抓紧,伍无郁心中闪过一抹杀意,恰逢此时,战马嘶鸣声起…… 第三百八十七章:急行军 唏律律~ 闻声看去,只见李广义大步走来,身后则有许多将士,牵引着一匹匹矫健战马。 左骁卫骑战冠天下,其营中战马,自然亦是天下最好的。 至少,是大周最好的。 收敛视线,伍无郁径直翻身上马,瞥了眼李显,沙哑道:“出发!” 哗啦啦一片甲胄声响起,而是便是地震山摇,气吞万里的金戈铁蹄之声! 莫说马车,连营帐他都没让带。 急行军,风雨不避,行进不止,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至陇右。 在路上多耽搁一刻,西域那边,就多一分戒备。 万里奔袭,他这次,要打闪电战! 但说来简单,军伍汉子还好,鹰羽卫这些货更不必说,那伍无郁细皮嫩肉的,怎能经得住? 半日下来,双跨便已然是鲜血淋漓。 “大元帅!!” 太子随行之人策马而至,道:“歇息片刻吧,殿下受不住的!” 左骁卫一干将领,无人开口,到是恭年望着伍无郁在马背上的身形,咬牙道:“太子受不住,来做什么督军?!” “你!” 这人马鞭指着恭年,气的发抖。 就在这时,李显沉声道:“牛忠!回来!” 此人愤恨离去,恭年这才催马赶上,迟疑道:“大帅,急行军甚苦,别没到陇右,您的身子就……” 下身火辣辣的疼,但伍无郁面上却是毫无表情,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看着四周悍骑狂奔,一言不发。 见此,恭年叹气一声,策马奔出,寻得几名鹰羽卫,“去!追上先锋军,确定可歇息的城池所在,给大人准备医者!” “是!” 几骑鹰羽甩鞭,脱离大军,直往西去。 军令言,急行不止,风雨不避。不到三日之地,不可歇息。 但凡事,皆有例外。 在第二日晨起时,大军便停了。 无他,只因太子困倦,险些坠马。 看着被人看护着的太子,伍无郁嘴唇一抿,艰难翻身下马,却发现自己连双腿都合不上了。 “大元帅,末将有话讲!” 李广义上前,仿佛没有看到伍无郁发抖的手脚,沉声道:“急行军,此古以来,便是非万急之时,不可妄行。 无论骑步兵种,凡将令急行,便是不达目的,绝不止步。路上,不论掉队、落马、重伤、发病、凡跟不上大军者,一概弃之。 如此,方为急行军。” “李广义!你好大的胆子,你是说要抛下太子吗?!你敢吗?!” 闻此语,太子身边那叫牛忠的侍卫当即站起,怒视李广义。 “回来!” 李显咬牙一喝,挣扎着被人搀扶起身,望着伍无郁,沉声道:“来人,将孤绑在马上!” “殿下……” “勿言!” 李广义见此,瞥了眼伍无郁,拱手道:“末将敢问,是否此去陇右,当真已到了万急之时? 若是,末将便无话讲,若不是,急行军累人,更累马!如此急行,到了陇右,这些战马,必有折损。 大元帅,可知我大周,如此精良的战马总共才有多少?战事未起,赶路便如此折损,如何能行?” 原来,是想劝我收回急行军的命令。 强忍着下身痛楚,伍无郁目光幽深地望向四周,一名名将士默立马侧,静静瞧着。 扶着马缰而立,他慢慢摇头,竟是笑了一声。 “呵呵……你们,当本帅,愿意如此吗?”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李广义,“说,如此急行,战马会折损多少?” 李广义眼神微沉,“至少千匹。” “还好。” 伍无郁望着他,沙哑道:“不必顾惜,此战之后,我大周在西边,将会有一片马场,西域悍马,任你左骁卫挑。” 眉头一皱,没有理会后半句的先见之言,李广义眯眼道:“元帅,您的意思是,急行军之令,不改?行军打仗,可不是跑得快就行……” “对!不改!” 忍痛翻身上马,伍无郁抓着马缰,望着他,“到了陇右,本帅教你一个打法,只要你跑的快,就能胜!现在是急行军,到了陇右开战之后,更是急行! 全军上马!!” 哗啦啦,鹰羽卫一众没有丝毫迟疑,纷纷翻身上马。 所有左骁卫将士有的不动,有的却是抓住缰绳,正欲上去,可看见自家将军,却是迟疑片刻,悄悄将手放了下来。 李广义望着马背上的青年,大步上前,沉声道:“本将自掌左骁卫以来,惜将士,更惜战马。 若大元帅不肯给个理由,说出万急陇右的缘故,请恕本将,不尊帅令!”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凝固了。 凡官至一卫大将军,便算是本朝武将数得上的人物了。 非要来比,那就算是一道节度使。甚至有些时候,节度使也比不上。 他李广义,护送之时,还能拱手见礼,语气温和,可现下是军中,是战时!让伍无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成了自己的大元帅,他心里,当真没想法吗? 若是阁老充任,他怕是不会多讲,可伍无郁,凭什么? 陛下的宠信吗? 更何况,这般无缘故的,下达如此军令。 他不服! “放肆!大帅执掌帅印,统领三卫,你李广义……” 恭年催马上前呼喝,却被伍无郁伸手制止。 他看着李广义的神情,沙哑道:“在领了帅印之后,不少人都觉得我震不住底下三卫人马,不会让你们服气。我没在意,因为我想着,只要你们按令行事,管你们服不服。 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当然了。 李将军,你刚刚最后一句话,本帅没有听清,可否重复一遍?” 视线碰撞,李广义攥紧拳头,沉声道:“若大元帅不肯给个理由,说出万急陇右的缘故,请恕本将,不尊帅令!” “好一个不尊帅令,你可知就凭你这句话,本帅可斩你于此?!” 两相对话,鹰羽卫与左骁卫间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甚至于有人,已然将手放在刀柄之上,只等二人之中,……有人下令! 一旁的李显见此,眼中先是浮现喜色,而后缓缓变为沉重。 心中想的事发生了,可他……并没预料的那般开心。 第三百八十八章:将帅之约 咽下一口唾液,李广义也没想到,国师竟如此说话。 他本是心有不服,加上伍无郁下达的军令不顾惜战马,让他心疼。因此才上前那么说。 可若真闹到将帅不合的地步,也不是他的意思。 毕竟,不管是他还是左骁卫,对国师,若不是主帅之位,还算是有那么一份护送之情的…… 迟疑片刻,李广义还是选择底下头颅,“末将……失态了。请大元帅责罚。” 捏着马鞭,伍无郁想了想,沙哑道:“如此着急的去陇右,原因很复杂。本帅不欲说与你听。但可以与你李广义,与你这左骁卫大将军定个约定。” 约定? 李广义抬起头,眉头紧皱。 “若让你当这个大元帅,抵达陇右开战后,多久可以尽收陇右故土?” 没着急说约定,伍无郁先问了一个问题。 让我当大元帅…… 李广义沉思片刻,沙哑道:“三卫人马不变?” “不变。” “一……半年!” 李广义咬牙说出半年,随即脸色一红,补充道:“朝廷粮草军械供应不绝,三卫将士皆服帅令,如此……本将半年,半年可收故地。” 说完,他看着似笑非笑的伍无郁,又开口补充,“还要他国不出兵阻拦。” 如此说完,他又细想一遍,这才认真看向伍无郁。 “呵……” 轻笑一声,伍无郁脸色一冷,沉声道:“李广义你听着,本帅与你赌一把。抵达陇右后,左骁卫皆服本帅令,半月之内,故地尽复! 若不成,本帅自戕军前,将这大元帅之位,让与你! 你可敢与本帅,赌这一把?” 半……半月? “这怎么可能……” “大元帅这是……” “不会吧。” “大将军会应吗?” 窃窃私语声响起,伍无郁漠然坐在马上,俯视着李广义。 只待其从震惊中回神之后,顿时咬牙道:“绝无可能。陇右故地,不下九州!便是领军走一遍,都难,更何况……” 伸臂用马鞭指着他,伍无郁冷声道:“所以说,此去陇右要急行,到了陇右开战后,更要急行! 无需多言,本帅只问你,敢不敢应下这赌约?” 脸色涨红,李广义大喝道:“有何不敢!若元帅当真能做到半月尽复故土,我李广义,自戕军前!我左骁卫人马,日后唯元帅之命是从!” 俯身弯腰,伍无郁伸出右掌,漠然道:“击掌为约。” 看着面前不同于军中糙汉,有些白皙的右手,李广义双目一沉,大步上前,重重一拍。 啪!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四周的将士,皆听的一清二楚。 感受着手掌传来的麻劲,伍无郁呲牙一笑,然后直起身,环顾四周怒喝道:“全军上马!” 哗啦啦,不再迟疑,将士们纷纷上马,攥紧缰绳,望着这刚刚立下赌约的大元帅。 “急行不止,出发!” “驾!!!” 烟尘四起,铁蹄狂踏! 第三日,便开始有先锋军骑探来回游曳在大军之前,为其点明准备好粮草的城池。 到了午时,那城池,便到了。 全军止住了几日不绝的铁蹄声,恭年没有丝毫迟疑,先一步赶至伍无郁马侧,静等。 只见其回首一看,只瞧见满军将士,皆是一脸疲倦。 “下马,收粮。一个时辰后,出发!” “遵令!” 万千将士齐舒一口气,纷纷下马,歇息。 唯有伍无郁没有下马,而是被恭年牵着马来到别处后,这才唤来几名医者,将他扶了下来。 当医者看清伍无郁的大腿两侧时,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里已然是一片血泡磨烂后的样子。 “速为大人上药!” 恭年瞪了这几人一眼,然后走到伍无郁身边,递着饭食水囊,叹气道:“大人,我等都是糙汉,如此急行,倒还受得住。可您这样……” “我怎样?” 抬头瞥了他一眼,伍无郁身上发丝油腻,眼底更是青黑,但仍是淡笑道:“又不是小娘子,没那么矫情。” 小娘子? 恭年下意识回头,看向艾渔所在,只见其正随意舒活着手臂腿脚,跟个没事人一样。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伍无郁当即脸色一黑,一把将水囊扔他脸上,略气道:“该死的!你什么意思?” 老子不如小娘子吗??? 接住水囊,恭年挠头尬笑,连连告罪。 “嘶……” 伤处接触药粉,伍无郁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皱眉道:“让他们一会去给太子也看看。” “是……” 恭年想了想,低声道:“大人,属下发现,这几日太子似乎有意无意,在跟左骁卫的将领们,接触……” 私底下,他更愿意叫大人,而非大帅。至少他觉得,这样显得亲近。 “呵,都成那样了,还不安分。” 嗤笑一声,伍无郁眯眼道:“那就不用管了。对了,让你派去陇右虎贲卫的人,你派了吗?” “自是派去了。” 恭年苦笑道:“封锁陇右,扣押行商。会不会反而打草惊蛇?” 缓缓摇头,伍无郁漠然道:“不可出半分纰漏,我要打个措手不及,给……那边的暗线,多留些余地。 再者说,不是讲了,让虎贲卫自己去想个由头?左右糊弄过去这一时片刻,待我们赶至陇右,便好了。” 很快,一个时辰到了。 待到再上战马,伍无郁就发现这马鞍,似乎被垫上了好几层布料…… 侧头看去,只见恭年冲其呲牙一笑。 到是李广义自从定下赌约后,看他的眼神,便有些复杂了。 不过也再无半点异议就是了。 就像他与李广义说的,他们服不服,对他来说,压根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听令。能听令行事,就好。 “全军上马!” 中气十足的大喝一声,将士们纷纷上马。 “出发!” 奔腾声,再响…… 而这座城池上,一名黑脸刺史,望着离去的大军,眉头紧皱。 “大人,他们为何……行军如此急切?” 身侧有人迟疑道:“难道陇右……有变?” 黑脸刺史眯眯眼,面无表情的转身道:“不关我们的事,更不要胡乱揣测。做好分内事就好。” “是……” 第三百八十九章:番浑密使 天骄元年,二月一。 人的适应力,是极强的。 这句话,伍无郁深有体会。有时候不逼自己一把,真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耐…… 不过有些好笑的是,自己这幅身体,最先长厚茧的,竟不是自己的手掌,而是大腿两侧。 当然了,此刻他的手,也有缰绳磨出的厚茧就是了。 发髻潦草油腻,浑身灰尘遍布,大军皆是如此。 “大人,快要进陇右道了……” ———— 恭年望着前方道路,由心舒了一口气。 “大军缓行。” “是!” 风驰电掣一路的左骁卫,终于可以慢了下来。 半个时辰过去,当他们彻底踏入陇右道的土地上时,看到的就是乌泱泱的虎贲卫,默立等候。 “果真是国师……竟来的如此之快……” 陈广眼神复杂的望着远处旗帜,侧头笑了笑,“秦将军,我们去迎大元帅?” 阵前两名大汉全甲而立,一人是陈广,另一人便是那八万山南步卒的大将军,秦啸。 秦啸目光沉了沉,回首看了眼身后的将士,低声道:“看来陈将军对这位大元帅,很是敬服啊。用这般大的阵仗来迎接,当真是……” 说着他摇摇头,眯眼道:“本将还是想问一句,这国师当了大元帅,陈将军心里就没点……不舒服?” 三万左骁卫,八万山南卫,十万虎贲卫。 若不论兵种,那这虎贲卫,便是三卫之中,兵将最多的一卫了。且此战陇右,又是虎贲卫驻守多年之地,可谓是主场,因此三卫大将军职衔一般无二,但话语权最重的,莫过于这位镇守边地多年的,虎贲卫大将军陈广了。 闻此,陈广笑了笑,“秦将军还是问出来了。” 说到这,他目光一凝,沉声道:“国师当这个大元帅,本将心服口服!帅令所指,本将与麾下十万虎贲,赴汤蹈火!” 这是个态度,向他秦啸表明自己与虎贲卫的态度。 见此,秦啸顿时心中了然,但同时更对这个大元帅,升起了好奇之心。 传闻中的宠臣,莫名其妙当了大元帅,还让虎贲卫如此服气,凭什么? 正想着,那左骁卫的大旗,便到了眼前。 二人当即上前一步,沉声道:“参见大元帅!” 身后士卒亦是齐声怒喝,“参见大元帅!!” 地动山摇般的呐喊声罢,二人抬头看去,只见这左骁卫大军的精神面貌,并不如何威武。 细想也是,如此急快的赶到这,路上自然不会好受。 视线游离,去寻伍无郁。 只见一杆大纛之下,一名眼圈乌黑的青年,正冲他二人含笑不语。 是他? 秦啸想了一下,便见陈广已然大步走去,于是连忙跟上。 “国……大元帅!” 陈广含笑道:“听闻左骁卫是急行军而来,想必沿途困苦,末将已准备好歇息营帐,您看是……” “陈广将军,又见面了。贫道没有食言吧?” 笑着说了句,伍无郁回首看向李广义,沉声道:“左骁卫下马,随去歇息。什么都不用想,痛痛快快的吃饱喝足,睡足再讲!” “遵令!” 如释重负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在虎贲卫将官的带领下,他们纷纷开始下马,向着备好的大营行去。 伍无郁也走下马来,沉声道:“西边,没动静吧?” “元帅放心。” 陈广皱皱眉,叹气道:“来往客商皆被扣留,近日来,也有不少人来问,虽被搪塞过去,但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元帅可知,就在前些时日,番浑派军,攻占了邻国八座城池,此刻正战的如火如荼,西域各国人心惶惶,正考虑要不要结盟出兵。” “八座城池?” 伍无郁眉头一皱,随即嗤笑道:“好一个胡利可汗,当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这般磨磨蹭蹭,是怕我大周不肯出兵? 不过也好,总算是没算计的太狠,还是出兵了。” “报!” 恭年快步上前,面露犹豫之色。 瞥了他一眼,伍无郁淡淡道:“有话直说。” “番浑密使求见大帅。” 恭年沉声道:“属下刚接到底下鹰羽汇报,据猜测,怕是这密使早就在陇右,等大帅呢。” “见。” “是。” 很快,恭年便带着一名面白无须,却是生着一副碧绿双瞳的异族男子走来。 这男子眼窝很深,颇有一种异域花美男的感觉。 只见其上前面对四周的披甲士卒,丝毫不胆怯,径直冲伍无郁拱了拱手,用标准的周语道:“番浑使者安图恩,参见国师大元帅。” 国师大元帅?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眉头一挑,伍无郁笑道:“你家胡利可汗出兵至此,就攻占了八座城池,这就是你番浑的实力吗? 若如此,本帅可就得好好掂量掂量,是否要履行盟约了。” 盟约…… 听到这两个字,三卫将军皆是猛然抬头,眼神各有异色。 陈广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而秦啸与李广义,则是眉头紧皱,看向伍无郁的眼神有些古怪。 “呵呵,大元帅说的这是什么话?” 安图恩笑了笑,“我大汗之所以只攻占了八城,不过是为了等大元帅罢了。毕竟您可是与大汗商量好了的,如今我大汗愿意率先出兵,吸引整个西域诸国的视线,已然是足见其诚意。 到是大元帅您呢?可还记得与我大汗的……赌约?” 由内而外的涌现一股困乏,伍无郁暗咬一下舌尖,提起精神笑道:“放心,本帅记得。 五日后,我大周便会出兵,届时开始算,如何?” “五日吗?也好。” 安图恩想了想,“还有一件事,下使想随贵军同行,以便我两国互通消息,可好?” “可以。陈将军,为使者安排营帐。” “是。” “那下使告退。” 安图恩离去,迎着三位大将军的视线,伍无郁打了个哈欠,然后看向秦啸道:“秦啸,山南卫大将军?” “是。” “可愿听本帅令?若心有不忿,直说,本帅跟李将军一样,与你定个赌约。别到了战场上再抗命。那时候本帅,是真会杀人的。” 第三百九十章:被遗忘的三位大将军 面前青年一脸疲倦,慵懒随意的说着不客气的话。 闻此,秦啸也是愣住,细细琢磨一阵,瞧瞧看了眼李广义,见其面色涨红。再偷偷瞥了眼陈广,只见其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又想起来时山南节度使武成鸿的临行嘱咐,于是心中当即有了判断。 只见其拱手一拜,铿锵有力道:“末将秦啸,领八万山南卫,皆愿听大元帅之令!” “哦?” 似是有些诧异,伍无郁随即笑着点点头,然后招招手,让恭年扶着自己,沙哑道:“那就这样。不必着急,五日内,三卫人马,尽数在凉州城外扎营。本帅睡下后,不必在此歇息,径直带往凉州城……” 说着,声音越来越低,随即双眼一闭,昏睡在了恭年身上。 扶着伍无郁,恭年摇头叹气一声,然后抬头道:“诸位大将军,大帅沿途困乏太甚,我这便带大人,去往凉州城了。” “那大帅,就拜托了。” “应当的。” 恭年带着伍无郁离去,三人便开始大眼瞪小眼。 迟疑了一会,秦啸试探问向李广义,“李将军,大帅与你有何赌约?” 陈广没有离去,亦是好奇的站在一旁。 嘴唇一抿,李广义沉默了。 其实这些时日以来,他早已后悔,可沿途几次想要开口解释,却又难以诉说。 毕竟那日赌约,是当着自己所有将士的面,定下的。 本想着到了陇右,寻个机会偷偷服软,可却没等到机会就被伍无郁给说出去了。 还是当着其他二卫主将的面。 这下弄得,好像就他不服伍无郁统兵一样…… 尴尬许久,见这俩货还在这杵着不肯放过他,于是李广义只得将事情说了出来。 瞒是瞒不住的,毕竟有几万人都知道这事。 听完之后,陈广眉头一皱,淡淡道:“大帅先前下令,三卫人马五日内到凉州城集结。 左骁卫沿途困乏,便暂且歇息吧,本将去安排虎贲卫了。” 手掌兵权者,向来便是为人所戒备。更惶恐这各卫大将军。 平时莫说交情,连见一面,都不敢。 别说这虎贲与山南他们,就算是同在神都的左骁卫与右武卫,他们莫说大将军,就连底下将领,都不敢互相交友。 能在大周朝当上一卫主将的,可都不是只会练兵打仗的莽夫。 便是看着像,那也绝不是。谁知道那样一个莽夫身后,站着谁? 看着他大步离去,李广义不禁咬了咬牙,看向秦啸道:“难道我错了?急行军本就害军,本将不过是想问问着急来陇右的原由罢了。” 秦啸淡淡一笑,眯眼道:“可当着底下将士的面,直接说不尊帅令,这就有些太不给大帅面子了吧? 算了,大帅此人,我不熟悉。陈将军好像很信服,既然李将军有悔意,不妨接触接触陈将军,好让他与大帅说一说。 嗯,本将也去安排山南卫了。” 交浅言深是大忌,他可不想掺合这事。 二人相继带人离去,李广义顿时一恼,回首看了眼身后左骁卫将官,顿时冷哼一声,“滚去自己找地歇息!” 当初也不知道劝劝自己,一群蠢货! 倏地,他看到了孙兴田,迟疑片刻,喊住他道:“孙兴田,你过来。” 闻声止步,孙兴田一脸苦涩。 先锋军汇合大军后,这事他也知道了,可这事你让他怎么说? 一边是自家大将军,一边是敬服的国师,这…… “大将军,您叫我?” 李广义哼哼一声,不耐道:“你多次护卫大帅,你说说,这大帅是什么样的人。” 脸皮一抽,孙兴田苦笑道:“为人亲和大度,从未苛待下属。想必不会去跟大将军,较真的。大将军您就放心吧。” 较真?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想着是自己麾下的人,于是李广义当即咬牙道:“半月尽收失地,谁能?!本将就不信……” 自知自家大将军的脾气,孙兴田叹口气,嘟囔道:“就算您赌赢了,真敢让大帅自戕军前,接过帅印?” 喉头一哽,李广义当即便开始连骂带踹…… ———— 三日后,凉州城。 李广义三名大将军站在院中,看着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鹰羽卫,不禁挠头。 这要打仗了,您不见我们这些将军,自己个关起门来,忙活什么呢? 又等了一会,还是陈广没忍住,上前一把拦住行色匆匆的恭年,皱眉道:“大帅在做什么?” 被拦住的恭年一愣,这才看到一侧廊前的三人,顿时迟疑道:“三位要见大帅?怎不说一声,我这就去禀报。” 说着便转身离去。 三人在后互相看了一眼,皆是皱眉。 他们本以为伍无郁会接见他们,谁知一连三日,竟是自己忙活起来了,好似把他们三人忘了,这才打算商量着,来看一看。 很快,恭年匆匆出来,“大帅请诸位进去。” 不再迟疑,三人当即进了厅堂。 进去一看,只见一张大案摆在当中,上面被一张张图纸,一份份信报,铺满。 而伍无郁则埋首其中,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 “末将参见大帅!” 听到动静,伍无郁抬起头,揉了揉手腕笑道:“你们来了,有事吗?” 有事吗??? 三人被哽了一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到是伍无郁后知后觉,叹气道:“本帅这几日有些忙,到忘了几位。这样吧,正好现在整理出了一份两日后进攻的方案,你们听听。” 您是打算一个人去打仗吗? 这进攻方案都弄出来了,才想起我们这些将军?! 怪不得一直说只要听令就好。 感情您就没打算找我们商量啊! 还忘了我们? 这叫什么话!! 就连陈广,都有些头疼了。 这二十余万大军打仗,岂能儿戏? 于是当即上前道:“大帅!此次不比上次五万蛮骑入境,而是二十万余军,入他国的进攻之战。 还望大帅,与我等几人,多多谋划商议……” ————— 语气中略有不满。 听出来的伍无郁笑了笑,颔首道:“来人,看茶。” 说着冲他们点头示意着,“坐吧。” 见此,三人只得落座,打算看这位大帅怎么说。 第三百九十一章:兵分九路 ————— 三人坐定,伍无郁开始在桌案上,寻着什么。 就在他从一摞厚厚的密报下,翻出一张地图,正欲开口时,恭年的声音却是响起。 “大帅,督军求见。” 督军? 伍无郁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是太子,于是点点头道:“带进来吧。” 只见李显,随后便走了进来,看着屋内的三名大将军,神情平淡道:“见过大帅,三位大将军。孤身兼督军之职,想必也该听听大帅准备如何打这场仗,不知大帅,允否?” 语气平和,就好像他伍无郁不允,他立马就转身离去一样。 看着这样的太子,伍无郁摩挲着手中图纸,然后将其按在桌上,“自无不可。” 说着,他不再理会,而是将视线放在图纸上,拧眉道:“这张图,标注着故土之上,四国七十二城。” 笃! 食指轻叩,他眼神犀利地抬起头,沙哑道:“四国所有军力分布,战马囤积所在,士卒汇集之处,皆在此列!” 闻此,陈广三人顿时一惊,连忙起身,匆匆围了上来。 当他们看清上面的标注后,皆是一脸喜惊。 渐渐地,秦啸面容严肃,沉声道:“敢问大帅,此图之上,可是实情?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被贼人蒙蔽。” 瞥了他一眼,伍无郁轻轻一笑,“放心,此图之上,皆为实情。” 颤抖着俯身摸着这张图,陈广喃喃道:“有此图在,复土易尔。” 李广义眼神复杂地看了眼伍无郁,然后收敛情绪,认真打量着图纸,“看来此四力布防,皆以此四座城池为中。” 将手指在四座城上轻轻点了点,他沉思道:“此四城,应是这四国的王城。然这些战马囤积所在,与其军卒所处,皆在王城周边,与王城呈犄角护卫之势。” “打!” 陈广握拳一砸,大手拍在地图东部,沉声道:“以迅雷之势,先下他月牙以东十八城!而后以此为点,屯兵。向西南出兵,在其反应过来之前,打到月牙王城再说!” “可。” 秦啸点点头,皱眉道:“若此四国当真如此布防,那十日内,下他这月牙以东十八城,不难。” 李广义却是缓缓摇头,沙哑道:“不,若想以此十八城为点,破其四国之面。必须在五日内得手。 然其一,我军来时匆匆,未带攻城器械,陇右道现存攻城器械本将瞧过了,略有不足。 且一旦开战,则无处补充。五日内下十八城,不足。 其二,此四国皆为骑军,来去如风,若不能在五日内得手,其援军必定风闻而至。届时将再难攻城。” 伍无郁拢袖在侧,静静听着他们争论商讨,并未出声阻断。 到是李显也奇怪,来了之后半句话不说,就盯着图纸看,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三人终于争论完毕。 打算先夺能确定到手的十座城池,然后再看其事态如何,再说。 “说完了?” 迎着三人的视线,伍无郁抿唇一笑,然后淡漠道:“这仗,不必打得如此小心谨慎。” “大帅!” 陈广皱眉道:“虽有布防图在手,可大战一启,则战局瞬息万变,我们只能趁其不备,先夺几城。他们不会在开战后,还如此布防,一定会派军援助,此图只可助我军夺一线先机,而后借此图,推算四国之军力。” “开战之后,他们的王公贵族,将领们,能活着不能,还是两说。” 嗤笑着说了一句,伍无郁淡淡道:“若按你们的打法,根本不必等到现在,一年前就可以打了。” 气氛一沉,秦啸皱眉道:“大帅……何意?” “罢了,反正你们都得知晓,这样吧,恭年,擂鼓聚将!三卫统兵郎将以上者,皆来听令!” “遵令!” 恭年大步离去。 李广义见此,皱眉道:“大帅不认同我们的战法,那大帅准备如何打?” “过会三军将领皆至,你们就知道了。” 伍无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难道你们以为,陛下任我为主帅,就因这一张布防图?笑话,等着吧……” 说完,他不再开口,挥挥手,让几名鹰羽卫把面前桌案搬走,同时转身坐上首位。 咚咚咚! 外间鼓声响起。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终沉默着,做了下来。 “参见大帅!” 孙兴田最先赶至,匆匆行礼。 “嗯。” “参见大帅!” “参见……” 一名名将领纷纷赶至,不一会,这大厅之中,便聚满了人。 “启禀大帅,三卫郎将以上者三十八人,皆已赶到!” 恭年上前沉声说道。 淡淡点点头,伍无郁眼神示意,然后便见恭年大手一挥,一副完整的故土地图,便被挂在屏风上,搬了过来。 走到这幅图面前,伍无郁看了看,然后回首迎着所有人的面,眯眼道:“三卫如今,共有多少骑军,多少步卒?” 陈广想了想,上前道:“三卫之中,唯有左骁卫与虎贲卫有骑军,共五万七千骑。步卒则有十五万一千余人。” “军中战马一共多少匹?” “不足十万。” 点点头,伍无郁沉声道:“骑军统领在左,步卒统领在右。散开。” 不明其意,大家狐疑着,随其站好。 略略扫了一眼,伍无郁心中有数,于是沉声道:“此战,本帅打算将所有骑军分为三路先锋,步卒为六路后军。” 说着,他在地图上三座边城前,轻轻一点,沉声道:“三路先锋各由此入,而后各自向月牙、白檀、奻乌三国王城运作。 一路上所见城池,在其破门后,协助城中暗子,听其指点,剿灭其城主极其军卒!然后不必再管,继续前行,直至王城。 每一路先锋军后,则必有两路后军,步卒后军则在接手城池后,迅速稳住城池,将先锋军来不及清理之人,再次清理一遍。确信城池已在我军掌握之下后,根据城池大小,留下足矣守城的兵力,而后继续行军,跟上先锋军。 三座王城破灭,三路先锋大军汇合,直往安丘王城,在大勒城下汇合!” 第三百九十二章:一意孤行 说到这,伍无郁见有人欲要开口,顿时皱眉道:“容本帅讲完,有何异议,稍后再论!” 见他们稳住,伍无郁这才继续道:“本帅估算过,大约十日内,此三国之城便可尽数掌握,而后三军汇聚,一路向西南大勒挺进,剩下五日,灭安丘!” 听他说完,李广义当即忍不住,上前道:“大帅如此布置,是否有些玩笑了?” “难道所遇城池,皆不抵抗?见我大军来,皆开门投降?” 秦啸摇头道:“唯有如此,三路先锋军才能按照大帅所讲,挺进。” 陈广沉思片刻,亦是皱眉道:“便是大帅早早布下暗子,可难道城城皆有暗子?便是如此,暗子又岂能轻易助我军破门? 暗子破城,古来有之。但这是小道,行军打仗,岂可依仗这些?” 看着一道道质疑的目光,伍无郁认真点点头,“陈将军说对了,城城皆有本帅暗子,他们在城中,有的生活了几年,有的生活了几十年! 一年前,本帅派人入西域,发动他们,为的就是这一仗! 各国王室身边,统兵之人身边,贵族身边,各城主身边,皆有本帅的人!他们潜伏在侧,早已取得信任。刺杀,不难。 待到时辰一到,他们便会立马出手。这些人,便是杀不干净,但也能杀个大半。死了大半,这四国必定乱作一团! 届时我先锋军一至,加上城中暗子相助,破城易如反掌。” 这段话说完,众将沉默。 沉凝片刻后,陈广三人互相看了看,皆是摇摇头。 “不妥!” 陈广笃定道:“大帅之想,太过想当然了。未考虑到其中变数,更是太过信任那些暗子了。 大帅有没有想过,万一暗子失败,四国醒神,届时大军齐出,我军又分为九路,四散敌境,如此岂不大险?” 迎着他的目光,伍无郁沙哑道:“说到底,你们还是不信任本帅那些暗线。觉得他们,不会成事?” 众将没有开口反驳,算是默认。 “四国大小七十二座城池,让不善攻城的骑军为先锋,将大军胜算全压在那些所谓暗子暗线上……” 秦啸摇头道:“末将以为,不妥。” “不妥。” 李广义叹气道:“末将知晓,大帅急于半月内收复故地,但此举太险,不可取。罢了……” 说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单膝而跪,沉声道:“末将在来陇右路上,一时气恼,与大帅定下赌约,末将在此认错,赌约作废。还望大帅以大军为重!” “望大帅以大军为重!” 所有人齐齐拱手,弯身出声。 所有人,全都不赞同他的这个策略。 因为,那些暗线,他们觉得靠不住…… 见到这一幕,伍无郁身体僵住,缓缓回到座位上坐好,陷入了沉默。 而这些将领就这样,保持行礼姿势,一动不动。 信服与听令,果真不是两码事。 不让他们信服,却要他们听令,怎么可能? 心中自嘲一笑,伍无郁缓缓握住扶手,沙哑道:“若本帅一意孤行,强行下令,尔等如何?” 闻声猛然抬头,陈广看向伍无郁,眼中有些震惊,而后看到其坚毅的眸子,想要说的话,却又缓缓咽了下去。 “大帅可知,如此行事,是在赌。拿我三卫二十万将士的命,在赌!” 秦啸收手,沉声喝道。 点点头,伍无郁闭眼道:“本帅知道。可本帅相信那些潜伏在敌城中的弟兄,本帅,相信他们。” 默默起身,李广义望着伍无郁,随即转身,望着左骁卫的将领,沙哑道:“三路先锋,大半是我左骁卫的人。你们都听到了?谁觉得大帅如此,可行,站出来。” 他脸上面无表情,底下人也猜不出什么,因此皆是没动。 到是孙兴田混在人群中,望了望端坐着的伍无郁,咬牙上前一步,沉声道:“末将孙兴田,敢问大帅,那些敌城中的弟兄们,可信?他们能办成?” 睁开眼,伍无郁望着他,“本帅信他们。” “既然如此……” 孙兴田低下头,谁的眼神都没看,沉声抱拳道:“末将愿为先锋军!” 满堂将军,唯有一个郎将支持。 脸上闪过一抹自嘲,伍无郁起身,沉声道:“恭年,取帅印!” “是!” 恭年迅速取来帅印,捧着来到伍无郁身前。 接过帅印,伍无郁高举过顶,沉声道:“三军听令!” “末将在!” —————— 孙兴田怒吼出声。 伍无郁看了眼其他没有开口的人,继续喝道:“三军听令!” “末将在!” 还是只有孙兴田一人。 “三军听令!” “末将在!” “末将……在……” 这是陈广开口。 只见他望着伍无郁,拱手叹气道:“末将在陇右等了这么多年,也就等来大帅一人。既然大帅执意如此,末将……听令便是。只希望,那些当暗子的弟兄,不要负我大军。” 目光深邃,伍无郁再次开口,“三军听令!” “末将在!!!” 这次,虎贲卫所有将领,皆是闻声开口。 但左骁卫与山南卫,却仍是只有孙兴田一人。 抓着帅印,伍无郁眼神浮现一抹厉色,沉声道:“本帅一意孤行,所有后果,本帅一肩担之!不愿听令者,可领军退出陇右,回神都去! 三军听令!!” 闻此,李广义与秦啸皆是皱眉看了看,然后无奈摇摇头,拱起了手。 “末将在!” 终于,满堂皆响此声。 沉着脸,伍无郁将九路大军悉数分完。 陈广他们三位大将军,各领一路先锋。 说完,伍无郁这才放下帅印,沉声道:“各路大军当知,但见城门大开,有人高呼山河永在,并在左臂系上白条,右手握拳捶胸,便为本帅暗子,可以信任。 否则,此三点任何一处不妥,便为……敌人。 牢记此三点,若有异常,不必理会,更切勿入城。” 这一点,是他与展荆商议的保障,毕竟七十二城,那些暗线们不一定能全都成功。 “若遇有异之处,不必顾虑,直往下一城去。六路后军亦如是。” “末将……遵命!” 第三百九十三章:开战 抵达陇右的第四日,夜。 伍无郁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所有将领都依照他的谋划分兵安排好了,只等明日天亮。 可这种等待的前夜,才最煎熬。 披衣坐起,他唤来恭年,哑着嗓子道:“九路大军统兵将领及其麾下将士,都调配分明了吧?职责所在,也都清楚吧?” 恭年看着坐在榻上的伍无郁,垂首一叹。 辰时安排,到了现在,大人已不知问了多少次了。 “大帅放心,皆已分明,安排妥当。” “嗯。” 一脸沉思,他想了想,又道:“陈广他们三人可曾私下聚在一处?” 头颅微抬,恭年看着眼神莫名的伍无郁,低声道:“暗地里都有瞧着的弟兄,大帅放心。” “虽说可以就食敌城,但粮草也得带上十日为妥。安排了吗?” “安排了。” 接下来,他又絮絮叨叨了半响,恭年皆是不厌其烦的一一回复。 半个时辰过去,伍无郁拢了拢身上衣衫,喃喃道:“万望一切顺利……你,下去吧。” “是。” 临走前,恭年犹豫一刹,却还是将劝慰的话咽下。 主帅违背所有将领的意愿,一意孤行下令,若胜还好,可一旦…… 大人已无退路了。 沉默着关好屋门,恭年站在廊下,望着顶上皓月,双拳攥紧。 独自一人的伍无郁,却仍是没有半分睡意,静默半响,这才走到自己的衣甲边,缓缓穿戴好。 低头,他看着身上金黄的甲片,烛火摇曳,恭年的声音却突兀从外响起。 “属下及鹰羽卫,愿为大人效死力。” 闻声抬头,伍无郁看着窗外人影,右手攥紧,沉声道:“退下歇息,静等天明战起!” 听着中气十足,再无一丝忧虑的声音,恭年咧嘴一笑,“是!” 人影离去,伍无郁抖了抖身上甲片,枯坐至天明。 次日晨起,战鼓震天而响。 伍无郁披甲立在西城城墙上,望着下方泾渭分明的九路大军,深吸一口气,然后握拳高举,沉声道:“此战,必胜!” “必胜!” “必胜!!” 二十余万军齐声高呼,看着城头上那道金甲人影,擎起自己的兵器,发泄着,将这晨寒乍破。 右拳重重挥下,砸在城墙上,“出发!” “遵令!!!” 陈广三人于马上遥遥一望,而后勒马一转,领着身后骑军,如同三条游龙一般,张牙舞爪的向西而去。 而后六路后军,亦是随后而动,漫天烟尘,久久不落。 站在城墙上,直到最后一路军卒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仍是没有转身离去。 就这么往西,眺望。 “孤不理解,大帅为何非要如此急切?” 李显漫步走来,眯眼道:“按照三位大将军的话,稳扎稳打,不好吗?犯险如此,不惜与所有将领背道而驰……大帅能告诉孤,为何吗?” 没有看他,伍无郁依旧望着西边,喃喃道:“天骄之子,行事如何,凡夫岂能理会?” 脸上没有丝毫怒气,李显笑吟吟地瞥了他一眼,凑上前一步,低声道:“此地是陇右,离神都数千里。陛下听不到,也看不到。” 双眼微瞪,伍无郁收敛神情,侧头看向他。 只见其摩挲着手指,幽幽道:“是,孤是很想杀了你,至少现在,对你还有怨气。 但孤拎得清,分的明。知道什么重要,什么……可以遗忘。” “太子殿下有话直说。” 眼神微微冷冽,李显五指紧抓又松开,半响之后,才低语道:“此战若能胜,孤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哦?” 略感意外,伍无郁眯眼道:“太子觉得此战能胜?” “不知道。” 摇摇头,李显看向他,“但直觉告诉孤,你会赢。” “什么交易?” 李显瞥了眼远处的鹰羽卫,沙哑道:“孤可以不再怨恨你,甚至可以信任你,如陛下一般,信任你……” 心脏一紧,伍无郁似是猜到什么,望着近下的李显,紧闭双唇,一言未发。 “你知道神都右武卫多少人吗?不多,真的不多……而此地,确有二十万大军……” 李显眼神阴鸷,嗓音压低道:“足足二十万大军,若此战能胜,将其全数带回神都,那将是一股可以左右天下的实力……” “够了!” 伍无郁暴喝一声,然后目光幽冷道:“太子慎言!” 李显毫不意外,冲他笑了笑,垂眸道:“怎地?” 分不清他是试探还是认真,伍无郁想了想,嗤笑道:“陛下敢把二十万军放出来,就不怕他们…… 太子自幼长在陛下身边,应当明白陛下的手段。 就说陈广三人,他们凭什么跟着太子,去……嗯?” “这一点,你不必去管。孤就问你,你愿不愿意?” 两人视线汇聚,沉默了许久,伍无郁沙哑道:“恭年!” “在!” 不远处的恭年快步上前。 “太子染上了风寒,将其带下好生歇息,大军不回,不得外出。” 这是要软禁他? 太子身后侍卫纷纷上前,与恭年身后的鹰羽卫对峙起来。 李显到没有过激反应,笑着摆摆手道:“孤知道了。” 说着也没理会恭年,便径直带人离去。 “大……大帅?” 恭年出声询问。 伍无郁望着李显离去的背影,沉凝许久,终是沙哑道:“罢了,随他去。” “是。大人,此处天寒风高,还是回去吧……” 缓缓摇头,伍无郁望西喃喃道:“站在这,才能稍稍心安,就在这吧。” 见此,恭年摇摇头,转身去寻人支火。 城下街道上,李显笑容尽失,行走匆匆,一脸冰冷。 倏地,他脚步猛然止住,身后侍卫险些撞到他身上。 “看来真打算当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了!去,派人秘密联系上田猛后军……” 那侍卫在侧,听着他的话,神情缓缓凝重。 半响后,这侍卫迟疑道:“若国师不出城呢?” “怎么可能?” 李显嗤笑一声,眼神阴冷道:“他不会待在这的,待到前方捷报出来,他一定会忍不住,出城奔赴前线的。 对了,派的人一定要小心,伍无郁麾下的鹰崽子,眼可毒的很!” “是。” 第三百九十四章:术蝈 度日如年? 不,对此时站在城头等候的伍无郁来说,用度秒如年才更准确。 “过了多久了?!” 没有站在火旁,伍无郁按着城墙,望西询问。 恭年苦笑一声,与身旁的其他人换个眼神,然后开口道:“大帅,刚过一刻。此时先锋军到没到敌城前,还是两说。” “哦。” 随口一应,伍无郁攥着拳头收回视线。 恭年垂首默数,当他数到第九十七时,熟悉的声音便又响起。 “过去多久了?怎还不见传信鹰羽回来?!” 眼神略有焦虑,他看向恭年,皱眉道:“九路大军皆有鹰羽随行,让他们时刻回报战情,怎到了现在,还是一个人都没回来?! 是不是你的安排出什么岔子了?” 恭年苦着脸,委屈道:“大人,属下可是亲自安排的,绝不会出什么岔子……大人,大帅,您就安心吧……在等等,在等等一定会有……” 就在这时,艾渔眉头一皱,沉声道:“大人,看!” 伍无郁迅速回头,向西看去,只见荒野上,一骑飞马奔驰而来。 那是……传信鹰羽? 城墙上的人顿时打起精神来,盯着那一骑,特别是伍无郁,指甲深深嵌在肉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人。 终于,飞骑赶至城下,只见那名鹰羽冲上高呼道:“报!!!陈广将军捷报!已克敌城,后军紧随其后,陈广将军已向下一城进发!!” 一连三遍高呼,伍无郁却是大脑一片空白。 “大帅?大帅?” 恭年笑着出声提醒。 伍无郁这才回神,顿时冲下喝道:“再探!” “遵令!” 这一骑转身离去。 伍无郁内心,终于安定了。 接下来直到午时,九路传信鹰羽皆是依次而回,所报皆捷! 听着一个个城名,伍无郁在心中,默默描绘出一幅军势图。 “报!!!李广义将军捷报,已克……” 听着底下鹰羽的话,伍无郁抿唇一笑,“再探!” “遵令!” 转身回首,伍无郁眯眼道:“竖我帅旗,抽调城中五百将士及剩下的所有鹰羽,奔赴前线。” “遵令!” 行军大总管,伍。 站在城下,伍无郁看了眼身后帅旗,淡淡一笑,而后径直进入马车。 “大帅,去往哪路军?” 坐在马车内,伍无郁想了想,笑道:“直往安丘大勒,等我们到了,想必三路先锋军,也该到了……” “是。” 数百将士簇拥着这杆帅旗,向西进发。 而身后城墙上,李显眼神一片冰冷,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孤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惜你连半点愿意与我亲近的态度,都没有。 忠心耿耿的狗,孤要你变为死狗!” …… ………… 三日时间,伍无郁所在的队伍,不急不缓,一路向西南而去。 沿途路旁多尸骨,所遇城池,则皆是换上了大周的旗帜。 “大帅,此城名叫彼吕,已被我军占据。” 恭年擦了擦汗,嗅着到处都是血腥味,皱眉道:“大帅稍等片刻,属下带人去查一遍。” “嗯。还是那句话,约束底下士卒,不可肆意逞凶。” 伍无郁掀开车帘,望着不远处那座透着血腥味的城池,眯眼道:“当然,该杀之人,亦是不可手软。凡暗子所指者,一个不留。” “明白!” 临时担任战场巡查之职的恭年当即领命,带着百来人行去。 车帘没有放下,伍无郁看着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西南的艾渔,淡淡一笑。 他们这对鸳鸯,终于可以见面了。 放下车帘,他开始闭目养神,同时在心中,将那副军势图,继续描摹。 若敌城为红,我军为蓝。 那根据来往传信鹰羽的军报来看,此时已然半壁为蓝,正以鲸吞之势,蚕食红色。 顺利,太顺利了! 想到这,他不禁微微激动起来,三座王城,陈广那一路,已下其一。 剩下两座,在这几日里,应该也有结果。 到时候大势已成,汇聚在大勒城下时,他的布置,就算完美收官了。 “大帅,城内无事。” 恭年此时归来。 伍无郁笑了笑,“继续出发。” “是!” 车轮碾过的土地,染着血色,就在他车架不远处的路旁,便横躺着数名穿着皮甲的异族男子。 他们双眼瞪大,死不瞑目。 像是怎么也不敢相信,不处边地的他们,在没接到任何示警的情况下,便有周人大军,兵临城下。且不等他们作何反应,自己城内,便乱了。 城主被刺杀,城门也冒出贱奴拿起兵刃…… 这是必然的。 三路先锋大军,大部分人皆配备双马。 铁蹄不止,金戈不休! 他们跑去传信的人,能有先锋大军快? 往往是大部分人还没找到自己的马,还没拿起自己的兵器,城门便被莫名其妙的破了。 而侥幸逃过后军屠杀清洗的人,想要偷偷出去传信,可此时的先锋军,却已经赶到了下一城。 非是即时通讯的古代,传信只能靠人力。 伍无郁倒也猜测过会不会有飞鸽传书之类的东西,但他还是选择,相信了那些暗部。 至少到现在为止,暗部展现的成果,并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半壁故土,闻王师铁蹄声而复。 这样的成果,只要一想想,他伍无郁就不能不激动。 “报!!后军田猛将军所部,察术蝈城前,暗子举止不对,已然绕过术蝈城,继续挺进。” 什么? 伍无郁眉头一皱,匆匆钻出马车。 看着面前焦急的鹰羽,沉声道:“那术蝈城内的暗线,失败了?术蝈城在哪?” 这是连日来,听到的第一份不是捷报的军报。 “报大帅,就在离此地不足三十里处!” 眉头一皱,伍无郁沉声道:“术蝈城附近,最近的是哪路后军?” 传信鹰羽想也不想道:“就是绕过去的田猛将军所部。此时大约离术蝈不到五十里。其余后军,应是皆在百里外,继续挺进。” “传本帅令,召回田猛所部,围术蝈!” “遵令!” 传信鹰羽调转马头,疾驰离去。 伍无郁站在车架上,沉声道:“向术蝈城所在,进发。” “是!” 他本以为,王城难破,谁知王城已破一座,这不知名的小城,却挺过了暗子们的行动。 是术蝈暗子无能,还是术蝈守将……太厉害? 第三百九十五章:阴谋 当临近黄昏,伍无郁便已然赶到了术蝈城外。 他走下马车,遥遥望着术蝈这座城池,眉头紧蹙。 这座城,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十分简陋。 就是一座藉藉无名的小城。 以黄土垒造的城墙,看上去十分脆薄。且此时的城墙上,全不见一个守城士卒,寂静且诡异。 “不该啊……” 喃喃一句,伍无郁看向恭年,皱眉道:“第一份关于此城的军报,不是先锋军传来的,而是后军?” 恭年挠挠头,也是一脸困惑道:“是啊,按理来说,说此地暗子没有成功,有敌军假借暗子之举,诓骗大军。 那也应该由先锋军最先发现,可先锋军传回皆是捷报啊…… 难道先锋军离去后,城内又被敌军所夺,而后军赶至,却发现了不对?” 听着这个猜测,伍无郁点点头,“只能是这个可能了。没办法,先锋军为了抢夺先机,不能驻足,在后军赶来的空隙间,城池易手,也非不可能。” “那大帅调回一路后军,打算攻城?” “嗯。” 伍无郁望着术蝈,皱眉道:“后方不能留下不安定的因素,否则向西南开战,便似如芒在背,难以放手一战。” “如此也好,左右不过是一座小城,破之应是不难,废不了什么功夫。” “去催催那个叫田猛的,让他疾行折返。速来!” “遵令!” …… 天色黄昏,大地血腥。 伍无郁瞧着天边烂漫的晚霞,又低头将脚底染上的血泥蹭了蹭,神情一片漠然。 带来战争的,是他。 这种场景,他心里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大帅,看!” 恭年出声一指。 伍无郁侧头看去,只见远处数万军卒,正挺枪持盾,列着整齐的步伐,向这里靠近。 定睛细瞧,便看到军中大旗上,写着大周旗号,底下更绘有一个斗大的田字。 来了! “传令田猛及这路后军的将领,来见本帅!” “是!” “大帅有令,着尔将领,速至!!” 一名鹰羽策马奔出,疾呼高喊。 军阵前,一名膀大腰圆的粗犷汉子,瞧着远处奔来的鹰羽,眼神幽暗,挥手一动,前进的军队顿时止住。 此人,正是本路主将,田猛。 “将军,我们怎么办?” 一名身材干瘦的汉子,下意识按住刀柄,眯眼道。 田猛眯起眼,远远望向那帅旗下的人影,沙哑道:“殿下说的不错,人总得为自己想想。 在山南卫里,有秦啸压着,老子永无出头之日!” 干瘦的汉子眼神一冷,“将军的意思是……拼了?可主帅若死在我们手中,太子真能护下我们?” 啪! 一个血红的巴掌浮现在这人脸上,田猛目光一沉,扫了扫附近军士,低声咆哮道:“蠢货!这事能说出口吗?!什么叫主帅死在我们手中?是大帅领我们攻城,不幸被流矢射中,命丧当场!懂吗?” 脸颊肿痛,这干瘦的汉子连忙低头,“是是是,将军说的是。” 见他们迟迟不动,不远处的传令鹰羽当即催马赶来,沉声喝道:“尔等没听到帅令吗?你们这路军的主将田猛呢?带上你麾下将领,去见大帅!” 收敛神情,田猛上前一步,拱手道:“末将田猛,听令!” 眉头微皱,这鹰羽在马上看了看,然后调转马头,离去。 “全军止步,走,咱们去见一见大元帅。” “是!” …… 少顷,当伍无郁看到面前一字排开的将领们时,顿时皱眉喝道:“谁是田猛?” 田猛闻声而动,上前拱手道:“末将田猛,参见大帅。” 看着面前的大汉,伍无郁点点头,望向术蝈,沉声道:“就是你军传回军报,说是此地暗子,举止有异?” 脸上平静,田猛神情凝重道:“回大帅,是。根据大帅所讲,暗子当有暗语、白布、动作,皆对才可信任。 然末将领军至此,却见城门大开,出来的暗子高呼山河永在,然未曾系上白布,更未有捶胸之举。 末将怕是敌人诡计,这才传回军报。” “嗯,做得对。” 面上沉凝如水,伍无郁叹气道:“怕是此城暗子,失败了。罢了,所幸其他各路大军皆一切顺利。就此一座小城,破了他。 你军中可有攻城器械?” 田猛低垂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而后沉声道:“回大帅,临行前,大将军令我等后军,各备攻城器械若干,因此末将军中,正有云梯数架,盾车两辆。” 如此便不用派人回陇右了…… 心中如是想着,忽然他眉头一皱,扭头看向田猛,“既然尔等军中有攻城器械,见此城有异,何不攻城,或者在城外等候帅令?” 心中一突,田猛迅速抬头,苦笑道:“大帅您忘了,是您下令,但见暗子举止有异,不可入城,绕过便是……” 我说过吗?好像是…… 唉,那时还不知暗子如何,局势能否展开,这才下令谨慎。 但现在局势大好,完全不必那么谨慎了。 这般想着,伍无郁便点点头,沉声道:“下令,攻城!” 双眼一眯,田猛一众当即拱手喝道:“遵令!” 他们匆匆回军,一刻钟后,攻城之势便已然展开。 军卒列阵持器,踏步而往。 但让人感到诡异的是,术蝈城头,到了现在,也没见什么守军。 “杀!” 阵前田猛抽出利箭,斜指暴喝。 “杀啊!” “冲啊!!” 数万大军化作凶虎,喊杀着冲将过去。 术蝈城矮,更无守卒,这般攻城,简直就像是在演习一般…… 这术蝈敌军,到底在想什么?! 伍无郁眉头紧皱,瞥了眼天色渐暗,于是当即骑上一匹骏马,上前查探。 恭年一众不敢分心,连忙跟上护卫。 “破!破!破!!” 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数十名军卒推着盾车,将术蝈城门撞开。 伍无郁往里看去,只见城门后,一片寂静,唯有一地……死尸! 越过门洞往里看,却见街巷上,没有一个人影。 “当真奇怪,难道知道守不住,打算拼死巷战?” 伍无郁骑在马车,喃喃一句,然后沉声道:“田猛!派一千军卒入城,探查清楚。” 不远处的田猛把利剑缓缓插入鞘中,讥笑喝道:“遵令!” 哒哒哒,一千刀盾手迅速入城。 城门喊杀声止。 伍无郁催马往里去,打算一探究竟。 就在他刚刚跨过城门的时候,路旁死尸中,一只手臂却是猛然伸直,吓得恭年他们顿时一惊。 第三百九十六章:王师为何杀我 一通折腾,恭年这才扶起一人,回首道:“大帅,这人还活着,瞧着像是周人。” 坐在马上,伍无郁看了看这人,却突然发现,这人胳膊上,竟系着白条! 白色粗布不过二指,松松垮垮的缠在这人的胳膊上,满是血污泥尘,若非伍无郁眼尖,根本发现不了这胳膊内侧的白色。 是术蝈暗子! 伍无郁连忙下马,踩着残肢断臂,匆匆凑过去,“你是术蝈城里的暗线?” 这人神智迷茫,眼皮微微一睁,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声,眼看就要命丧。 眉头紧皱,伍无郁顾不得其他,死死抓住他的臂膀,“告诉我,你是不是术蝈暗线?术蝈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嘴角流出一抹殷红,这人微微张嘴,气若游丝的低语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本帅伍无郁,这次率王师西出的主帅!我是来救你们的,安排你们的人,也是我。 快告诉我,这术蝈城发生了什么?” 语气焦急。 这人听完后,双目顿时一怔,坐起来反手握住伍无郁的手,用生命的最后一些气力,万分悲愤的问道:“王师为何杀我?王师为何杀我!” 王师……杀你?杀你们这些……暗子? 脑海灵光一闪,然还没等他抓住这片刻灵光,便听到身后城门外,传来田猛的声音,“奉大帅令,清剿城内所有顽抗敌军,杀!!!” “杀啊!!!” 蓦然回首,只见田猛脸上满是狰狞,擎着利剑,率军猛扑而来。 顽抗敌军?哪有? 茫然侧头,街道上依旧空无一人。 不好! 恭年他们迅速反应过来,怒吼道:“带大人走!” 一直沉默在侧的古秋池没有二话,一把抓住伍无郁的脖颈,脚下一点,迅速窜进街巷中。 恭年他们见此,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纷纷抽出寒刀,与田猛战在一处。 “该死的!你们要造反吗?!” “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 刀剑相击,田猛狞笑道:“当然知道,我等奉帅令攻城,攻杀敌军。你们就是敌军!” “胡说八道!” 恭年满脸怒色,刀锋一转,猛劈下去,“老子是鹰羽卫!你们想杀大帅?” 脸色涨红,田猛艰难抵挡着这含恨一刀,却不忘嘲讽道:“大帅在攻城时,已被流矢击中,伤重而亡!你们,都得死!” 唰唰唰! 数刀挥舞而来。 恭年下意识收力,后退一步,瞧着门洞后密密麻麻的军卒,顿时咬牙道:“撤!” 正与军卒缠斗的鹰羽们闻声收手,脚下纷纷一点,窜入街巷内。 田猛缓过一口气,望着身形如同飞燕般灵巧的鹰羽卫,狠啐一口,“呸!一群江湖草莽,披了件官衣,就忘了自己是老鼠了?哼!” 随着最后一字冷哼,他手中利剑猛然下戳,在那还未咽气的暗子胸口,下沉,搅动…… “传本将令……” 田猛目光阴恻地打量着面前街巷,“屠城!” “啊?” 有人迟疑道:“可将军,城内还有我大周百姓啊,他们怎么……” 话说一半,便见田猛一脸阴鸷地扭过头,一把抓住其脖颈,一字一顿道:“本将令,屠城。不懂吗?” “懂……” 冷哼一声,田猛撒开手,目光往后看去,看清自己亲卫后,被挡在城门外的密集士卒,高声怒吼道:“大帅被敌军流矢射中要害,已然丧命!屠城,为大帅报仇!!” 大帅……死了? 城外顿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骚乱不止。 田猛却没理会,冲身边人叮嘱道:“带人仔细搜寻,一定要找到……大、帅。然后将其……懂吗?” “明白。” 见此,田猛这才抽出利剑,怒吼道:“冲啊!!屠尽此城,为大帅复仇!” “杀!!” 数万将士蜂拥而入,被裹挟着,茫然的随前面的人挥舞着刀剑…… ———— 是夜,术蝈城东,一处地窖中。 昏暗的灯火摇曳,照耀着许多一脸血污的鹰羽。 恭年、古秋池、艾渔、曹羽…… 他们望着背靠土壁的伍无郁,一片沉默。 嘴唇干裂,伍无郁深吸一口气,却发现地窖狭小,却人多,空气十分稀薄。 但这略有些难受的窒息感,却抵消不了他心头的怒火。 一桩桩,一件件,他此时,怎会不明?! 这术蝈城,就是个圈套! 暗子们没有失败,他们成功了! 伍无郁甚至能幻想出,这些暗子在送走先锋军后,满心欢喜的等待王师接管,可迎来的,却是田猛无情的刀锋…… 一个田猛,军中统兵将领之一,他敢对自己下杀手? 背后之人是谁? 嘴唇蠕动,他无声的吐出一个名字,然后深深闭眼,回想起了城门前那个暗子,死前绝望的质问。 王师为何杀我?! 是啊……为何? 苦等多年,终于迎来王师,可这王师,为何杀我?! 浑身发抖,不是冷,是气。 伍无郁睁开眼,望着自己手上被那暗子抓出的血手印,双眼遍布血丝。 咚一声,地窖被打开,恭年他们顿时一惊,连忙抽出刀剑。 不过不是敌人,下来的是一名鹰羽卫。 只见其看了四周,沙哑道:“报大帅……外头军卒们,借为大帅复仇之名,正在……屠城……” 屠城?!他怎么敢?! 伍无郁猛然一惊,就在这时,地窖黑暗中,一声婴孩哭泣声响起,恭年侧身让开,只见烛火照耀下,一对瑟瑟发抖的西域夫妇,眼神慌张惊恐,正抱在一起,冲他们面露求饶之色,而其怀中,正紧紧搂着,一名婴儿。 恭年眼神冰冷,看向伍无郁,却见其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大帅,属下已然派人伺机出城,去寻其他大军。” 恭年沙哑道:“但外间到处都是……都是军卒,不知能不能混出去……” “不必去找。” 伍无郁终于开口,喑哑道:“分军九路,三卫混杂。这田猛虽是主将,但要做这种事,底下人肯定不会答应。 应该大部分,是被蒙蔽了。要不然,也不会借口为我报仇,而行屠城之事。” 第三百九十七章:我要活的 “那大人的意思是……” 恭年一众看向伍无郁。 只见其攥了攥拳,沉声道:“探寻何处兵卒最多,带本帅去。当着所有兵将的面,亮明身份!” “不可!” “不行啊!” “万万不可以,太险了!” 众人疾呼,恭年更是沉声道:“此时外头军卒正在屠城,我们根本分辨不出,哪些是田猛的人,哪些是不知情的将士。 万一碰到田猛的人,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是啊,等等吧……” 就连一向谨言慎行的艾渔都出声劝道:“至少撑到天明,这样才好亮明身份。” “我知道。” 伍无郁脸色沉重,伸手指了指上面,沙哑道:“可他们,正在被田猛蒙蔽裹挟,在屠城啊。 若等一夜,这城里的人,怕是要死绝了。” “大人!” 恭年上前一步,咬牙道:“反正是异族城池,城里大部分皆是西域子民,我大周百姓,虽有,但不会太多。 大人何必去……犯险。” 望着他,伍无郁眼神深邃,“还记得城门前那暗子的话吗? 王师为何杀我? 他们委曲求全,在这里苦熬着,期盼着。他们在等什么?等我们! 我们来了?带来的又是什么? 如那城门前暗子一般的百姓,又有多少? 我非良善人,若真满城皆异族,我可以等,熬上一夜。 可城里,还有我大周百姓啊!他们怎么死都可以,但不能在此时,在我王师抵达之时,死在我王师的刀剑下,绝对不可以!” 说着,他环视四周,笃定道:“此城有我百姓,本帅……不能畏缩于此!” 闻此,恭年一众双眼微微失神,沉默良久,皆是齐齐一拜,“鹰羽卫,听令!” “走!” “是!” …… ………… 城内,一处阔地上。 篝火映照,照亮了四周。 绣着伍字的帅旗,被伫立在这,仿佛在听着满城的凄嚎痛喊,在看着满城的罪恶凶行。 “杀!” “我是周人,我是周……” “求求你,不要杀……” “该死的畜生,放开我女……” “……” 默默站在帅旗下,田猛抚摸着木杆,听着远处传来的声响,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迅速回头看去。 “如何?” 紧张发问。 来人却是低着头,苦笑道:“城中大半地方都搜寻过了,找不到。会不会……已经混出城了?” “不可能!” 田猛眼神布满血丝,他太清楚,若是事情败露,自己的下城。 恐惧到了极致,便是失去理智的愤怒。 他拔出利剑嘶吼道:“滚!滚!四门皆有本将亲卫驻守,绝对不可能跑出去。他一定还在城中,找,快去找! 一定要找出来!!” 看着好像疯子一般的将军,来人一惊,连忙应声离去。 “田将军,你在找什么人?” 一道青年的声音响起。 田猛侧头看去,只见一名青年,披着甲胄,在一群军卒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眼中疯狂缓缓褪去,田猛笑了笑,淡淡道:“是吴亭啊,怎地,有事?” 名叫吴亭的青年在远处站定,沉声道:“田将军还没回答我的话,你在找什么人!” “放肆!” 田猛训斥一声,沉声道:“本将乃是本军主将,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 吴亭眼中冷光一闪,迟疑片刻,微微拱手道:“将军,屠城是为了大帅复仇?” 双眼一眯,“正是!” “那好。”吴亭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我要见大帅尸首!” “胡闹。” 田猛脸上面皮一抖,“大帅尸首已被妥善安置,你要大帅的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吗?” “卑职不敢……” 吴亭幽幽说了一声,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望了眼近下帅旗,“可卑职现在怀疑,大帅未死。有人想要谋害大帅!” “你……什么意思?” 篝火噼啪一声,吴亭垂首冷笑道:“白日离开术蝈城时,我听人议论,说那城前暗子,举止皆符合大帅所讲三点。但你却下令将其斩杀。 还有,今日黄昏,去见大帅时,为何不允我等上前? 再加上今夜的事,我怀疑,你田猛以下犯上,欲意谋害大帅!” 脸上面无表情,田猛缓缓抬头,眼神冰冷的望着他,“你猜对了,但……你要死了。来人,将吴亭一众,格杀!” 篝火附近,属于他的数百人纷纷围了上来,抽出刀兵。 仅有几十人的吴亭见此,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嗤笑道:“愚不可及之徒!该死的是你!” 眼皮猛然一跳,田猛心中涌现慌乱,连忙厉声喝道:“杀了他!” 就在他的手下准备动手时,吴亭却摆摆手,指了指四周,“难道你没发现,城中的喊杀声,消失了吗?” 闻声一怔,田猛仔细倾听,顿时发现原本充斥各处的声音,竟然不知何时,诡异消失了。 是屠城完了吗? 这猜测,很快便被他自己否决。 不可能是屠完,但为何没有声音了? 就在他慌乱时,东方猛然亮起一阵火把,田猛连忙看去,只见又是一个如吴亭一样的,虎贲卫将领。 而他身后,则皆是持着滴血刀剑的士卒。 唰! 西边街道亦是猛然亮起火把,照亮了密密麻麻的士卒。 然后是北边…… 那……南边呢? 绝望的看向南边。 只见吴亭抱拳冲南,怒吼道:“末将吴亭,参见大帅!” “参见大帅!” “参见大帅!!” “参见大帅!!!” ———— 在这一片呼喝声中,南边的火把亮起,被一众鹰羽卫簇拥着的人,不是伍无郁,还能是谁?! 只见他眼神冰冷,宛如看死尸一般的看向田猛,低声喃喃道:“恭年,看到了吗?本帅的运气,一向很好。” 恭年微微侧头,想起刚刚一出地窖,就碰到认识自己的虎贲卫将领,顿时笑道:“大帅福运昌隆。” “这田猛,我要活的。” 恭年嘴角一勾,掀起一抹嗜血,“遵令!” “大……大……大帅,您还活着?太好了,末将……末……” 田猛打着摆子,却再也说不下去。 嘲弄地看着他,伍无郁不禁暗想,也对,若此人真有几分明智,也就不会被那人随口忽悠两句,就敢办出这样的事来。 找一个蠢货当一路主将,自己是得反省反省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以此为戒 晨起,日出,血气透苍穹! 伍无郁站在术蝈城外,望着面前列阵的将士,以及阵前被捆缚如待宰牲畜的田猛一众,神情漠然。 沉默,无尽沉默。 列阵的将士一言不发,手握兵戈,散发着肃杀之气。 他们面前被缚的田猛一众,则跪俯着,面如死灰。 自打出凉州城,来到这片土地上以来,那无孔不入的血腥味,便一直萦绕在他伍无郁的鼻尖。 本以为习惯了,可谁知,今日的血腥味,更浓,更腥,让人心寒。 默默回头,伍无郁冲术蝈深深一拜。 拜的是谁,为何而拜,所有人,心知肚明。 就在这时,一队轻骑策马狂奔,飞腾而至。 而为首者,正是本该担任一路先锋军的主将,秦啸。 说来也巧,他这路先锋,因路线所制,正在清扫术蝈附近的城池,当夜正在离此百里外的另一座城下。 而昨夜,还真有一名鹰羽,躲过了田猛的守卫,趁夜翻墙而出,去寻其他大军。 找到的,还真就是他秦啸这一路先锋军。 一夜时间,他听闻后,便迅速赶来。路上连停都不敢停,一刻都不敢歇息,死命的抽打着战马,马跑死了,就换。 来时带了百人,此时只有二十三人,二十三匹马。 其余人,皆因战马累倒,而驻足。 所以,到了现在,他终于赶到了术蝈。 当他看到面前的整齐的军阵后,以及前头的那名年轻身影,顿时由心松了一口气。 提心吊胆一整夜,还好……万幸…… 正欲勒马,谁知胯下战马此时熬不住了,一个前扑,便将其甩了出去。 脸颊贴地,秦啸在地上翻滚,被甩到了大军阵前。 冰凉的石粒划过面皮,扯出一道道血痕,他浑身骨架酸痛齐发,但却死死咬牙,没有发出声响。 待到脑中恢复清明,这才挣扎起身,抬头就看到了漠然望着自己的伍无郁。 喉头一哽,正欲上前说话,却瞥见了身侧的被缚的田猛。 气急败坏,怒由心生。 他顾不得身上痛楚,一下扑到田猛身上,挥拳一下又一下,重砸! “混账东西!你害老子啊!!老子要扒了你的皮!老子要杀你全家!!” 怒吼着,宣泄着,死命的打砸着! 很快,田猛便被揍的鼻青脸肿,而他口中的堵塞之物,也被打出。 当秦啸看到田猛口中的黑红一片时,顿时明白,田猛被……割舌了。 是防止其自尽? 那让他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自己看吗? …… 一个个疑问浮现心底,秦啸恨不得这田猛死在昨夜。 揪起他的头发,秦啸咬牙道:“蠢货!竟敢打大帅的注意,你有几条命?等着被诛全族吧!” 说着,不理会他的呜啊,将其头颅狠狠甩在地上,这才起身,艰难地走向伍无郁。 ————— 行至伍无郁身前一丈,秦啸抽动一下嘴角,认命般的闭上眼,然后俯身以大礼跪之。 军中少跪拜,大都以抱拳为礼。 就连当初下达帅令,也不过是拱手罢了。 可现在,秦啸却当着大军的面,冲伍无郁跪拜了。 无论怎么说,无论怎么解释,这蠢笨至极的田猛,是他山南卫的人,是他山南卫大将军秦啸的部下。 三卫大将军各领一路先锋。 而这六路后军主将,则由各卫中,派选两人担任。 此战若败,各卫责任同担,此战若胜,功劳平分。这就是所谓的……公平。 后悔,无尽的后悔。 早知这个蠢货如此愚笨,他在当日就不该选他,来担任山南卫的两名主将之一。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田猛竟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用人不当,这个罪过,可大可小,得看出在什么事身上。 现在大帅差点因田猛死在术蝈,那这个罪,足以牵连他秦啸,甚至于整个山南卫! 陛下亲任的主帅,差点死在自己山南卫的手上。 只要一想这个,秦啸就恨不得,钻进地里。 他真的想不明白,田猛这蠢材的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就在他脑子充斥着无尽怒火时,伍无郁的声音却是幽幽响起,“军中何以行此大礼?本帅,又没死。” 脸上讪然,秦啸缓缓起身,摸了一把脸上刚刚被磨蹭出来的血丝,垂首道:“末将用人不当,督管不力,致使属下……” 还没说完,就见伍无郁拢袖淡淡道:“秦将军此时应该在先锋军中吧?怎可轻离?你这路的目标王城,攻破了吗?” 一听此事,他那还敢继续统兵? 因此,听伍无郁这么说,秦啸顿时愣住。 瞥了他一眼,伍无郁垂眸道:“罢了,战况为重,秦将军,速速回军领兵作战吧。” 让我走? 他迟疑一会,然后顿时明悟。 这是……不追究我? 秦啸眼底浮现喜色,他可是做好,被绑着带回陇右的准备了。 “那大帅这……” 眼神浮现冷色,伍无郁看着秦啸指着的田猛一众,沙哑道:“他们犯有不可饶恕之罪,本帅欲施刑,不知秦将军,意下如何?” 脸上闪过一抹狠厉,秦啸咬牙看了眼田猛他们,抱拳道:“大帅尽管下令施刑,本将决无异议!” “嗯。秦将军可以走了,速回先锋军去吧。” “是!末将告辞!” 架马离去,伍无郁视线看着那烟尘好一会,这才收回视线。 “曹羽。” 一声轻唤,面容阴柔的曹羽抿唇一笑,迈步走出,“属下在!” “让这些罪人,死在术蝈城前,为枉死的百姓,赎罪。不要让他们好死。” “属下,遵令!” 于是乎,大军前,术蝈城前,犹如厉鬼般的凄厉惨嚎声,响了足足一个时辰。 曹羽忠心的执行着伍无郁的命令,让他们死前,经受了无尽的折磨。 而且,在他们死后,尸首也被曹羽精心制作了一番。 因此,当伍无郁亲领这路后军离开时,身后的术蝈城前,便多了几座,以跪姿拜向术蝈城的……土俑。 如此做,无关残忍与否,而是一为报复,二为震慑。 在这二十万军中,一定还有人不服他伍无郁。 但在抵达安丘大勒,自己挟大胜之势树立起威信之前,这些人,可以为他充当那只被敬猴的鸡。 无论如何,不能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那人能鼓动田猛,那其他人呢? 他要让那些人,在犹豫时,以此为戒! 第三百九十九章:月牙王城 前方战事如火如荼,捷报更是似雨一般,化作一个个传信鹰羽,汇聚到伍无郁的面前。 一年苦心经营,忍辱负重,为的就是今朝,此战! 而就在他们在前线不断行军时,远在后方的凉州城,却是另一番景象。 府邸内,李显看着铜镜里,衣甲鲜亮的自己,淡笑道:“如何?孤这身打扮,像不像大元帅?可否暂代大帅的位置?” 身后牛忠含笑道:“军中不可一日无主。一旦事成,太子殿下身份最为尊贵,奔赴前线登高一呼,自然从者云集。” “呵呵……” 淡淡一笑,李显拍了拍自己的甲胄,正欲说些什么。 屋外却是猛然被打开,一名布衫汉子颤抖道:“殿下!田猛……田猛将军,失败了。” 脸色一变,李显沉声道:“到底如何,细细讲来!” 当这人将所有的事情全盘脱出后,李显顿时面如土色。 “人……人俑?伍无郁把田猛将军……” “是……” 五指紧握,李显垂首,沙哑道:“知道了。” 牛忠面色一沉,咬牙恼怒道:“那田猛当真废物!国师身边只有几百人都拿他不下!还反被其……” 说着,他瞧见太子脸色不好,于是上前宽慰道:“殿下放心,便是田猛死,也绝不敢攀咬殿下,话说回来,便是真供出殿下,他也拿不出凭据。不必担心,属下安排的,没有错漏,皆是口头传达,不会留下什么。” 闻此,李显这才点点头,低头再看自己的这身华丽衣甲,顿时觉得刺眼至极。 当即便脱了下来。 “殿下……您还去前线吗?” 牛忠犹豫道。 “去!” 李显阴沉道:“便是以督军之职,也可以去。放心,孤是太子,他绝不敢对孤出手!到了前线,再寻得力将领笼络就是,这田猛,也是无能之徒。” 什么?再寻……殿下还不死心? 牛忠张口劝诫道:“殿下,国师毕竟是主帅,这前线已然开战,战况又如此顺利,他在军中的威信,必定水涨船高…… 且离开陇右,出了国土,谁知国师会不会狠下心来,再无顾及的……” 瞪着他,李显哑声吼道:“他不敢!他就是一条狗,陛下的狗,我皇家的狗!他绝不敢对孤出手!” 他正咆哮着,屋外却再次被人蛮力推开。 只见一名披甲将领,漠然走出,冲李显拱手道:“参见太子殿下。” 李显认出,这人就是留守凉州城的,虎贲卫将领。 眼中闪过一抹烦躁,“滚出去!谁允你不经禀报闯入的?” 这将领直起身,淡淡道:“奉帅令,即刻囚禁太子及其侍卫,任何人,从即日起,直至大军班师,不得出此院半步!” 光明正大,以囚禁之名? 李显双眼瞪大,不敢置信道:“孤乃督军,陛下钦命的督军!督的就是他伍无郁!谁给他的胆子,以囚禁之名,困住孤?!” 这将领却是没有任何反应,再次冲他抱拳一礼,然后径直离去。 “回来!孤命你回来,跟孤说清楚!” 李显一路追去,却见这将领头也不回,大步走出院外,透过门户大开的院门看去,只见外间脚步重踏。 一名名士卒披坚执锐,将此院,给围了起来。 “封门!” “是!” 院门缓缓关闭。 院外,一名风尘仆仆的鹰羽卫,听着院里的咒骂,当即啐了一口,同时冲一旁的将领笑道:“有劳了。” 这将领木然着脸,语气生硬道:“奉令行事,不必如此。” 见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鹰羽耸耸肩,径直离去,准备奔赴前线,复命。 ———— 月牙王城下,秦啸所领的先锋军,与伍无郁亲领的那路后军,汇合了。 瞧着正向自己走来的秦啸一众将领,伍无郁不禁轻笑。 听到他的笑声,恭年亦是没忍住,随着笑了起来,然后似是想起什么,眯眼道:“大帅,真就以囚禁之名,关住太子?便是真想如此,也不必以囚禁之名啊,这样岂不是让人……” 伍无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放心,陛下来时说过,若太子有任何举措,妨碍了本帅,本帅可以下令,绑了他。” 说着,他双眼微眯…… 他此时才彻底明白陛下的话。 这话,明是在维护自己,其实是在提点他,让他最多囚禁太子,但不能伤其性命! 陛下最后说的是,绑了他就好,回来时,带回来…… 太高看自己了,我伍无郁何德何能,敢害太子性命? 这般想着,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幻想着若太子来前线,继续胡为,那自己……会吗?敢……吗? 心中竟然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手掌二十万军,威信与日俱增,在这般情况下,不得不说,自己的胆量,还是默默增加了。 ———— 不知大人在想什么,恭年继续道:“既然如此,用不用属下去寻一些……呃,罪证?回京后,若陛下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不,不需要。” 重新抬起头,伍无郁沙哑道:“这是事实,不需多做。回去后,没人会问本帅要交代。囚禁太子,这事,没人会管,陛下,也不会多问一句。” 见他如此笃定,恭年顿时好奇,还想再问,可秦啸却已然到了近前。 “参见……大帅。” 不得不说,秦啸的命,还真苦。 众所周知,一个将领若想打好仗,其麾下的士卒,必定要与其相熟为好。 可他呢?带来的八万山南卫,皆是步卒,而自己,偏偏领着别卫的骑军。 到了现在,其他二路皆已攻破王城,去往大勒,唯有自己这,状况频出。 首先,战绩本就落后与其他两路,然后,还出了田猛这事,最后,大帅这么给力的暗子,九路到现在为止,除了术蝈,就有一处失败,还就是自己这路的目标王城,月牙国季夬城! 这事放谁身上,谁不郁闷?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得让大帅相信,这次不同于术蝈,是真的季夬城暗子行动失败,而不是自己在搞鬼。 一想到这,他就头疼的很。 陈广与李广义,大把的捞取功劳,到自己这,怎就这么乱! 第四百章:季夬城 似是看出秦啸想要解释的神情,伍无郁淡淡一笑,“不必多言,暗子失败,本就是可能发生的,能有如此战果,已经很出乎本帅预料,很让人满意了。” 可问题是,怎就偏偏在自己这路出岔子! 这一真一假两次,可真要人命嘞…… 不过见伍无郁神情坦然,当真没有多想,秦啸顿时安下了心,同时不可自持的,对伍无郁这个大元帅多了份敬重。 “谢大帅,体谅!” “嗯,说说吧,这月牙王城……唔……是叫季夬吧?怎么回事。” “是!” 秦啸整理一下思路,望着远处的城郭,皱眉开口:“一日前,末将领军抵达附近,根据大帅来时布防图来看,这季夬附近三城,应皆有敌军驻守才对,然随着三城暗子开门,与其沟通后发现,其中兵卒在前夜便已然被调往王城!” 眼神暗沉,他望了眼伍无郁,笃定道:“末将猜测,这季夬城中的暗子,不像是失败,而像是走漏了风声……” 暗子中有人…… 这猜测,秦啸没有明着说,但还是能听出来。 就在伍无郁刚沉下心思量时,一旁却又几名布衫汉子,被几名甲士拦着,冲这里怒吼:“放屁!这季夬城是我王大哥亲自带人看着的!” “王大哥绝对不会背叛!” 眼中余光扫了下伍无郁,秦啸上前一步,沉声道:“本将也没说暗子反叛,只是说消息走漏罢了。” “他们是……” 秦啸连忙转身,“回大帅,正是附近三城里领头的暗子。” 目光微凝,伍无郁点点头,“让他们过来。” “是!” 很快,这几名汉子便被带了过来,他们临至近前,竟失了刚刚的愤怒,站在伍无郁面前,好似有些拘谨。 心中好奇,伍无郁不禁眯眼道:“本帅伍无郁,你们就是附近城里的弟兄?” 暗子这称呼,当面叫,可不太好。 当然,伍无郁如此叫,也没什么不妥,但他还是称了声弟兄。 几名汉子面色一红,激动道:“是是是,我们正是。” “我们知道大人,哦不,大帅。是国师大人……是……是我们的大人……” 伍无郁确信,这几人皆不是当初去时的二百暗部鹰羽。 但看他们的样子…… 也不知展荆是如何发展的,好像把自己给当成了什么标榜一般,立在了他们这些下线的心中。 并没有抵触,伍无郁温和一笑,指了指远处的季夬,“那里面的事,知道吗?”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名面容有些残缺的黄脸汉子,迟疑上前,眼巴巴的看着他道:“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盼着这天,盼了多少年,我们绝对不会出卖王师的……王大哥,还有季夬城里的弟兄,都不会的。” 目光坚定,伍无郁认真道:“我信。” 迎着他的目光,这汉子回望一眼季夬,悲愤道:“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 大概是……意外吧。毕竟虽说先锋军极快,但过去这么多日,闹了这般惊天大的动静,让人闻到些风声,也不足为奇。 而且这样也差不多了,虽说没有达到预料之中,在大勒城下汇军那么完美,但怎么说,现如今这般战果,已然很让人开心了。 至少证明,当日他一意孤行下令,无错。 眼神幽冷,伍无郁沙哑道:“先锋军驻足,后军随本帅前行,去探一探这季夬城!” “大帅令,后军动!” “后军动!” 先锋军勒马在后,数万后军列阵而行,拥护着伍无郁,来到了季夬城下,一箭之地。 站定之后,伍无郁抬首看去,只见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皆是异族士卒,更有人冲下,叽哩唔啦喊着什么。 他注意到,城上皆备有滚石,更有干柴架起的大锅。 果真是早有准备。 “他们在说什么?” 伍无郁沙哑询问。 身侧有听得懂的将领连忙上前一步,迟疑道:“在……在辱骂我军,说是卑鄙无耻之类的……” 脸上没有怒色,伍无郁笑了笑,“兵者,诡道也。” “大帅,您打算怎么办?攻城吗?” 秦啸没待在先锋军中,而是随行近下。 点点头,伍无郁皱眉道:“收复故土,只是此战之一,还要向西南开战。在背后留下一座有重兵的王城,大不妥。” “可此城甚坚,且看其样子,兵卒不少,虽不知其粮草是否充沛,但匆忙间,我军现下并无太多攻城器械,仅靠我一路后军与一路先锋,怕是……” 秦啸正说着,便见敌军城头上,放下来几道绳索,绳索下,皆悬挂着一个个血淋淋的人。 什么人? 伍无郁一众拧眉看去。 倏地,不远处先前那名暗子泪流满面,哽咽道:“那是王大哥,还有小北兄弟,那个是……” 是季夬城里的暗子? 伍无郁双瞳一缩,仔细瞧去,只见城墙上挂着的人,皆是体无全躯,更有甚者,脸面一片血红,隐隐还能看到几个……诡异地黑洞。 被施以酷刑了! 然后,便听墙头上,传来有人用周语呼喊,“卑鄙无耻的周狗!你们尽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这些狗奴隶,看到了没?他们的手脚,都被剁下来喂狗了! 我月牙国的勇士,就在这等着你们,这些狗奴隶就是你们的下场!” 听着谩骂,伍无郁无悲无喜,静静望着那被挂在城墙上的人影,眼神幽暗。 “我王豹,愧对王师!!我对不起王师啊……我没用啊……” 倏地,一道人影挣扎在,在城墙上扭动着哭喊。 两军阵前,听着这人的声音,伍无郁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右手。 所有将领都以为这是要攻城的命令,因此皆是攥紧了拳头。 “退兵……十里!” 什么?!! “大帅?!” 有将领出身询问。 伍无郁却是没有再讲,径直转身离去。 见此,有人愤愤不平,有人面露不甘,但还有像秦啸一般的,望着伍无郁的背影,若有所思。 此时攻城,不过是为了一时怒气,增添无谓伤亡罢了。 为帅者,当能忍。 —————— 第四百零一章:夜袭季夬 大军在季夬城外,十里驻足。 一整个白日,伍无郁都只是望着天,既没有下令召回别路大军,也没下令绕过此城。 焦急的气氛蔓延,不断开始有人上前询问,但皆被鹰羽拦下。 “将军!您说大帅这是打算做什么?!” 秦啸身边,一名将领皱眉道。 闻此,秦啸没有言语,望着远处一直望天的伍无郁,亦是迟疑着,将头抬起。 没什么异常啊,万里无云,大日偏西…… 等等…… 秦啸似是猜到什么,双眼一眯,沉声道:“令此时军中所有将领,一同来此。” “将军是要请战吗?” “不……” 秦啸盯着伍无郁,幽幽道:“大帅要下达攻城的命令了。” 大帅? 那将领狐疑着看向远处的伍无郁,只见其抬头望天的姿势变了,冲身旁恭年耳语几句。 然后便见恭年大步走来,沉声道:“大帅令,军中所有将领来此听令!” 那将领看鬼一般看了秦啸一眼,然后二人齐齐拱手,“听令!” …… ………… 无论先锋军还是后路军,将领皆披甲而至。 秦啸沉凝道:“大帅是想……夜袭季夬?” 伍无郁没有诧异,淡淡点点头,看了眼偏西的大日,沙哑道:“本帅欲意九路于大勒城下汇军,然此时十五日期限将至,因此只得令其他两路先锋,继续奔赴西南,在安丘境内拔城。其余后军,随行。 他们,不能调回来,否则乱了大军部署,便无法在期限内完成了。” 是自己这里,耽搁了…… 该死的季夬! 秦啸眼神暗了暗,然后想起什么,皱眉道:“大帅执意与十五日期限内完成复土,难道是为了李将军的赌约? 大帅大可不必如此,李广义此人虽说末将不熟,但这段时日相处,并非是那种……” “不。” 出声阻断了他,伍无郁叹气道:“与他对赌,玩笑味居多。但同样的赌约,本帅与番浑的胡利可汗,也定了。” 然后,他便将边境分割之事讲了出来。 看着众将恍然,伍无郁沉声道:“此次出征,一为复土,二为开疆!陛下临行前,跟本帅说过一句话,若能开疆千里,绝不吝惜封侯之事。 都想想,若此赌约本帅输了,那便要让出去多少土地?” 封侯…… 一众将领闻此,皆是鼻息加重。 统兵为将者,谁能避过这封侯二字? 谁人不盼,谁人不求! “所以,十五日,必须复土。” 伍无郁拧眉道:“然此时,别路军,调不回来,我们只能靠现在的人马,去攻下此城。且必须在几日内完成。 等不了,也不能等。一个白日,这是本帅最后的耐心,夜临之时,必须发动攻城,最好,一夜下其城!” 听他说完,秦啸沉思片刻,缓缓摇头,“大帅,非是我等将士不愿死战,而是一夜下其季夬,根本不可能。 其一,我军攻城器械匮乏。 其二,城中敌军必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其三,我军将士除却后军之外,先锋军皆是骑军,若攻城,只能由后军上。兵力并不优胜与敌。 综上所述,一夜下其城,绝无可能。” 听着他的话,伍无郁认真点点头,沉声道:“你所说,本帅也知。然到了此时,除却一战,我军已然别无他法。 若真是如术蝈那般小城,不顾也就不顾了,可此城之内,却有异族大军,还有其王在城!任由他们在后,西南战局,势必无法展开,必须拔掉此城!” 一阵沉默,片刻后,一名小将沉声道:“末将请战!” 众人随之上前请战。 秦啸叹口气,微微摇头。罢了,情势所迫,唯有一战了! 于是亦是上前拱手,沉声道:“末将,请战!” “好!” 伍无郁双目一瞪,“秦啸听令,令你在太阳落山后,统领后军,带所有后军齐扑北门!在季夬城北,展开攻势。 记住,不要顾惜伤亡,一定要让敌军知道,我军要从北门破之而入! 不惜代价,攻势一旦展开,无帅令,绝不允退!” 说着,他眼神一冷,沙哑道:“哪怕将这路后军,战至一兵一卒,势必要让敌军知道,我军是发了狠,一定要从北边攻入!” 攻一留三? 秦啸正欲发问,但又想到此时是下达帅令,非是议战,因此迟疑片刻,当即沉声道:“末将领命!” “所有后军将领,皆听秦啸之令。记住本帅的话,下死力攻城!无帅令,不得退!” “末将领命!!” “下去准备吧。” 闻此,秦啸握了握拳,沉声道:“走!” 说罢带着一众后军将领,大步离去,准备在太阳落山之前,准备一下攻城事宜。 剩下的先锋军将领望着伍无郁,“大帅,我们呢?我们先锋军,不参与攻城吗?” 伍无郁听着耳边传来的战马鸣声,幽幽道:“挑选五千精骑,将战马喂饱,等着。” 等着…… “退下吧。” “是……” 所有将领离开后,伍无郁这才转身,看向古秋池。 ———— 是看我? 古秋池愣了一下,左右侧头,发现目光真落在自己身上,于是迟疑道:“大帅……有何吩咐?” “本帅不通武功,但平定大同之时,也知习武之人,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伍无郁沉声开口,“且本帅麾下鹰羽卫,人皆习武。” 似是猜到什么,古秋池飒然一笑,拱手道:“大帅有令,尽管下令便是。” “本帅用整个后军,来吸引敌军的注意。然后在其余三门,则一破之。” 说到这,伍无郁又将视线放在其他鹰羽身上,沙哑道:“现在,还缺一群敢死之士,为我五千骑,开敌城门。” 啪,啪,啪! 一声声抱拳响起,此地所有鹰羽卫皆是沉声喝道:“鹰羽卫,请战!” 古秋池闻声亦是抱拳,大笑道:“老夫也是鹰羽卫的人,大帅之令,莫敢不从!” 啪! 袖口一甩,伍无郁抱拳环视一周,沉声道:“请诸位敢死开门,本帅,替大军,谢过了!不死回来,一人千两,若捐躯,一人五千两! 本帅弟兄,值这个价。” 第四百零二章:等 听着大帅的话,众人皆是哈哈大笑,然后拱手喝道:“必不教大帅失望!” “敢死开门,人不在多,择武功最为高强者,五十足矣。由古前辈带队。” “是!” 古秋池带队,亲选五十武功高强之鹰羽卫,劲衫勒身,腰跨短刃寒刀。 恭年等院主,亦在其中。 待人数选定,一旁有个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鹰羽红着脸,冲恭年哀求道:“院主,咱武功比蒙豋好得多!应该让我换他下来!” “啥?” 叫蒙豋的鹰羽正整理衣衫,闻声双目一瞪,呲牙道:“你小子再胡咧咧?看老子不教训你!” 恭年没有理会,用胳膊勾着这青年的脖子,低声道:“小子,老实待着。你娘还等着你娶媳妇呢。” “可是……” “闭嘴。” 瞪了他一眼,恭年不再理会,而是大步走向伍无郁身边,沉声道:“大帅,属下有话,想说。” 伍无郁看了看他,“说。” “让我领队去。” 恭年沉声道:“把古总教留下来,护卫大帅。大帅切记,术蝈之事。” 一旁的古秋池耳朵一动,陷入了沉默,直直的望着伍无郁。 伍无郁嘴角一抿,侧头看了眼远处的将士,摇头道:“不必。本帅心中有数。” 恭年只劝一次,见他注意已定,也不再多言,而是默了片刻,沙哑道:“属下希望,属下回来,大帅能亲手赏属下千两。”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伍无郁轻声道:“你是锐武总院主,其实不必亲身……” 说到底,恭年这人,他用着顺手,也放心,因此便有了私心。 到是恭年闻此,呲牙笑了笑,垂眸抚摸着寒刀刀柄,“正因属下是他们的头,才该去!我等混过江湖,不同其他卫的将军们,不知打仗布置,凡事就讲个义。 再者说……” 他抬头看了看伍无郁,沙哑道:“展将军在西域为大帅广布暗子,为大军战事如此尽力,属下,也不想落他多少。” 猜出来了? 伍无郁笑了笑,拍了拍的肩膀,低声道:“活着回来。” 全军进食,静待夜临。 …… ………… 终于,待到天边最后一丝日光消失,站在后军之前的秦啸,这才缓缓抽出利剑,沉声道:“全军,前进!” “前进!” “进!” 传令兵怒吼奔行,大军,方动! 看着身侧暗暮下,涌向敌城的将士,秦啸眉头紧皱。 一旁的后军将领,有些就是他山南卫的人,因此便有人开口道:“大将军,大帅令我等死攻北门,攻其一点而不理其他三面,这是打算……由其他门而入? 可后军全部压上,大帅身边,可用的只剩先锋军了,总不能让先锋军下马,攻城吧?” 秦啸默默望了眼夜色中帅旗所在,沙哑道:“不必去管,听令就好。记住,忘掉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只让自己记住一点,死力攻城! 让自己相信,我们要全力突破北门,这样,才能让敌军相信,这样,才能让大帅,更好的做他想做的事!” “是……” 夜临之后,静谧只维持了片刻,便被无数喊杀声,打破。 季夬北门所在,开战了。 “冲啊!” “杀!!” 秦啸按剑在手,漠然看着一个个将士,站在大军之后,沉声道:“只需进,不许退!若有临战退缩者,斩!” ———— “是!” “大将军有令,临战退缩着,斩!!” 恶臭,血腥,掺杂着生命的悲鸣吼声,一刻不休。 而仍在原地的帅旗所在,伍无郁望着那里,眼神寒冰彻骨。 “大帅,五千精骑早已准备好!何时出战?” 有骑军将领耐不住,上前询问。 伍无郁眼神没有波动,只说了一个字,“等!” …… 一个时辰后,北城门所在,大战仍在继续。 “大帅,我们何时……” “等。” “大帅,我们鹰羽卫何时出动?” “等。” “……” “大帅,东西南,选哪处破门?” 这次,伍无郁没有回应,而是回看了眼古秋池,“南!” 在北攻城,由南入门。 如此才最远,如此他们才驰援不及。 “那何时出发?” 古秋池迟疑道。 “等。” 伍无郁仍回了一个字,然后扭头喝道:“去,告诉秦啸,这仗怎么打的?死力攻城!死力呢?!打了这么久,有将士摸到敌军墙头吗?!” “是!” 前处,秦啸听完传令鹰羽的话后,看着面前城墙的下的尸骨,猛然拔出利剑,怒吼道:“全军听令,随本将,攻城!!!” 说罢,擎起利剑,冲将而去。 大将军亲自攻城,略有萎靡的士气随之一震,将士们开始死命搏杀。 一刻钟后,城头上,一名身穿皮甲,手握弯刀的异族大汉面色狰狞,一刀将一周军士卒劈下城头,同时扭头用异族语言吼道:“大王子!!调勇士来这援助啊!快守不住了!!” 被称大王子的青年面容冷冽,挥舞着大枪一边守城,一边问道:“其他各门可有异常?” “报大王子,没有!” “各抽调一千勇士,来北门。” “是。” …… 一个时辰后。 这大王子已然血汗满身,虚瘫在地上,背靠墙垛,吼道:“其他三门什么情况!!” “没见一兵一卒!大王子,再抽调些勇士吧?周狗都疯了!” 那大王子双手插入沾满血垢的发间,咆哮道:“该死的!他们到底要从哪进来,难道真要从北门,不,一定不是北门,一定不是!可到底要从那个门啊!!” “大王子!守不住了!!” 闻此,他猛然站起,看着城上越来越多的周军,一把抓起弯刀,咆哮着扑了上去,同时怒吼道:“再去其他城门各调五百勇士来!” “是!” 很快,月至中天。 帅旗下,一片静默。 所有人不管怎么问,得到的,都只是一个等字。 “差不多了吧……都……死了这么多人了……” 伍无郁喃喃一句,然后转头望向古秋池,“出发。” 闻声一愣,而后古秋池顿时回神,“遵令!” 五十道人影如同鬼魅一般,在昏暗的月色下,疾奔而去。 第四百零三章:开门 季夬南城墙下,古秋池背靠城墙,左手紧抓剑鞘,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恭年。 二人视线汇聚,默默点了点头。 下一刻,古秋池右手成爪,猛然探出,紧紧扣紧顶上城墙,同时运劲一拉,带着微不可查的破风声,游墙而上。 嗖嗖嗖…… 被其右手探过的城墙上,皆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碎石子嗖嗖落下,所幸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因此,古秋池很快,便来到了顶上墙垛之下。 就在他准备翻身越上时,却倏地听到有人在用异族语言,交谈。 单手扣墙,古秋池吊在墙壁上,不再有动作,只是头颅低垂,冲底下人,微微摇了摇头。 窸窣声响,他眉头紧皱,瞥了眼自己右手中不断碎落的墙砖。 手指开始随着下垂,而顶上的交谈声,却还未停下。 目光一沉,他右脚微微蹬墙,使身躯离开墙面,然后猛然收腿,同时右手以极快的速度,向探抓出的洞里,猛插。 咚,一声闷响。 他的身形彻底稳住,但与此同时,顶上的交谈声,也停下了。 被发现了?! 古秋池深吸一口气,扬起头颅,同时拿着长剑的左手拇指,微微上顶,随时准备出剑。 哒哒哒…… 离去的脚步声响起。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走了。 不再迟疑,右手当即用力,身形一跃,径直翻上了城墙。 同时长剑无声出鞘,将入眼的两个背影,转瞬格杀! 脚下上前,扶住两道人影,古秋池头颅左右环视,粗粗一扫,只见城墙上,还有十几人,正默默守卫。 轻手轻脚地将这两个尸体放下,古秋池弯下身,持剑向邻近的一人摸去。 无声利剑,仿佛夜下死神的镰刀,收割着一个个的生命。 但事情并不会一直这么顺利,因为杀人见血,会有……血腥味! “比卡,你闻到什么味道没?” 离古秋池三丈远的地方,两名守卒低声交谈着。 “好像是有……” 名叫比卡的守卒耸动鼻子,嗅了嗅,感知到越来越清晰地血腥味,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头颅四扫,瞬间便看到了三丈外,正一剑将一守卒击杀的古秋池! 双目瞪大,比卡与古秋池,对上了视线。 古秋池看着他张大的口,顿时暗道不好。 可三丈距离,他刚刚收剑,此时根本无法在那守卒吼出声示警前,赶至! “该死!” 低骂一声,古秋池脚下猛然一点,不再顾及身形,飞身就要前扑。 但与此同时,两道劲弩的破风声,劲射而来。 将这二人还未喊出的声音,尽数封在喉中。 扑通扑通…… 两人尸首倒地,古秋池侧头看去,只见恭年一手撑着墙垛,悬在墙外,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具劲弩。 唰唰唰…… 一道道鹰羽卫的身影翻墙而上,而后迅速俯低,观察着四周。 “下城,夺门!” 古秋池沉声开口,恭年当即点头,数十人纷纷行至城墙另一侧,翻身而下! 城下背月,没有昏暗月光的照射下,他们只能看到下面一片漆黑。 但当他们下去后,这才发现,密密麻麻的……守卒! 他们有的抱着兵刃酣睡,有的,却正睁大眼睛,与他们这些从天而降的人,打了个照面。 该死! 所有鹰羽头皮一麻,皆在心中暗骂出声。 “敌袭!!!” 没有悬念,迅速有人怒吼出声。 古秋池挥剑一荡,杀入人群,同时怒吼道:“恭院主!开门,其他人,拦住他们!!” “好!” 恭年没有丝毫矫情迟疑,当即单手持刀,退到一众鹰羽身后,然后大步来到城门所在,一刀劈开城门。 嘎吱…… 让人牙酸的开门声响起,身后那些回过神的异族守军顿时清醒,纷纷怒吼着就要挺进。 城下门洞,并不宽敞。 但即使是这样,这五十名鹰羽,还是在这短短的一会功夫,就死了七八个。 武功高强不差,但面对密密的刀枪,且必须挡在前面,不能转圜后撤,除了拼命死战,别无他法。 所幸,还有古秋池在。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 只见其长剑在手,须发皆张,犹如一头猛虎般,横行与异族军中,来回横扫,纵去狂杀! 城门,终于打开。 恭年不敢迟疑,掏出火折子,在城门外找到刚刚登墙时,放置的火把,迅速将其引燃,然后右臂抡圆,在城前疯狂挥舞。 城外夜下,伍无郁站在战马前,当他手心皆是汗水的焦急等待时,那一抹火光抡成的火圈,顿时映入眼帘。 “上马!快!!!杀!!” 下意识怒吼出声,身后五千骑闻声上马,冲着城门所在,奔腾而去。 当恭年看到远处月光下涌现的悍骑,这才扔下火把,持刀回头。 只见就这么一会功夫,鹰羽卫已然只剩半数,所有人被压着不得不退缩向门洞。 借助狭小的门洞,来周旋。 注视着这一幕,恭年漠然擎起寒刀,月光洒在刀刃上,似雪还凉! “杀!” 暴喝一声,恭年大步上前,汇同鹰羽卫,用命开始为身后的悍骑,争取时间。 精骑奔行,何其快? 从上马到奔至,不过几十个呼吸罢了。 但偏偏是这几十个呼吸的时间,最要人命。 那些守卒也知道,再不夺回城门,将其关闭,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因此亦是悍不畏死地,死命冲击着。 人不可倒,在这般情景下,便是你不慎摔倒,后面的人也会拥挤着,将你活活踏死! 注意到脚下飞速累积的尸首,古秋池顿时怒吼道:“反冲!不能让尸首堆在城门洞中!” 艰难后退尚不能保命,现在还得反冲,将他们冲出门洞外? 被血水染满全身的鹰羽皆是一愣,随即嘶吼着,用手中刀,用身上血肉,开始冲击。 “让开!” 恭年神情狰狞,竟是丢下了寒刀,抱着巨大的门栓,嘶吼着前冲而去,一头撞进了敌军阵中。 咔咔!噗嗤! 刀枪入体,锋芒触碰骨头的声音响起。 恭年嘴角留下一丝鲜血,然后眼神愈加疯狂! “给老子,死!” 脚下猛然用力,竟是顶着兵刃,继续怀抱门栓,大步上前! 第四百零四章:擒王 似乎是被恭年悍不畏死的疯魔样吓住,那些敌军皆是一愣。 而恭年则抓住这个机会,死命顶着门栓,疯狂前去。 一时间,还真让他顶出来一条道路。 当然,他的身体,特别是后背,也被数不清的刀锋,划过。 痛楚袭来,恭年双眼遍布血丝,微微缓口气后,依旧继续前顶。 而其他鹰羽,则跟在他身后,不住前行,生生将这条道路,给开辟了出来! 好累,好痛,好想……睡一会…… 眼皮越来越沉重,恭年神思有些茫然,怀中的门栓,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一双手臂从他怀中接过门栓,挡在了他的面前。 恭年费力抬头一望,只见无数敌军中,古秋池左右挥舞,粗大的门栓在其手中,好似没有重量一般,扫垃圾一样,将那些敌军,扫飞。 砰砰砰! 敌军被一个个击飞,撞向四周。 门洞,被打通了! “让开!!鹰羽卫的弟兄们,让开!!” 伴随着这道怒吼声的,还有那铁蹄之声。 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恭年已然无力,最后回首看了眼一脸焦急的骑将,艰难扯动了一下嘴角,然后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就在他身体即将倒地,飞驰的战马即将撞上时,一双大手猛然伸出,将其扯至一旁。 古秋池拎着恭年,探了探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望着身边呼啸而过的悍骑,亦是笑了笑。 还活着的鹰羽卫们,背靠墙壁,互相望着,笑着。 待到悍骑尽数入城,他们这才相互扶持着,走向了城门外。 带上古秋池,来时五十一人,此时,仅剩十八人。 以三十三条性命,换取一座王城。 值得吗? 应该是很值的。 但当伍无郁率其余先锋军来到城前,看到他们这十八人时,心中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 别忘了,那在北门处死战的秦啸及其后军,伤亡一定更多。 他冲十八人拱手一礼,然后漠然望向门洞,只见里面的五千先行精骑,正肆意冲杀。 讨厌战争。 死人,特别是自己身边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他会不开心。 人都有任性的时候,但区别在于,你有没有任性的权利。 显然,此时的伍无郁,从某些方面来讲,是有这个权利的。 比如…… “全军听令,入城之后,凡非我大周子民者,一概杀之!日出前,不封刀。” 战火映照着他的瞳仁,冷漠的低喃声,宣告着这座城里那众多生命的结局。 这是……屠城之令…… 身侧一众骑将互相看了一眼,重重抱拳喝道:“遵令!” “大帅令!非凡我大周子民者,一概杀之!” “日出之前,不封刀!!” 所有骑军呼啸拥入这座王城,将死亡的阴霾,带给这个黑夜下的人们。 给抵抗者,以最严厉的惩罚。 让这片大地上的人们,清楚的明白,现如今,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谁的话,能主宰这片土地! 伍无郁不打算将怜悯施舍给他们,因为战争是他带来的,若说甚怜悯,未免太过虚伪,太过嘲讽了…… 本来,他最中意的地方,是安丘大勒。 那是这片地方,最大的城池,从密报上知晓,那里藏着最肮脏最血腥最泯灭人性的东西。 没错,择一王城屠之,宣告王师的到来,宣示大地的归属权。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季夬,挡在了大勒前,月牙的抵抗,让他伍无郁把本准备给安丘的惩罚,施与了他们。 骑着马,他漠然地,缓缓催马入城。 四周有数百骑军紧密护卫,而其他地方,那些骑军则忠心地,执行着帅令。 如同地狱业火一般的热焰,散落四周,凄厉而悲惨的吼叫声,随处可闻。 伍无郁走的很慢,仿佛是特意在聆听这些声音,同时一双眼睛不带丝毫情感的看向所过之处,一个个异族老弱被骑军格杀。 终于,当他走到一座奢华的建筑前时,秦啸浑身满是血污,右臂被包扎着,大步走了过来。 “大帅!” 看着他的样子,伍无郁点点头,沙哑道:“辛苦了。” 秦啸脸上多了一道纵横半张脸的伤痕,血肉外翻,似是疼痛未散,他攥着拳头,忍耐着,问道:“大帅下令,屠城?” “嗯。” 伍无郁看向面前这座建筑,只见一队士卒大步走出,押送着一个个衣着华贵的异族,走来。 他们先前或许是这座王城的显贵,或许是这座王城的统治者,但在伍无郁进城那一刻起,他们便只有一个代称,战败者。 并没有出声相劝,秦啸死战北门,对这座城池的恨,不亚于伍无郁。 只是皱眉看着被压来的人,似是想起什么,“对了,城墙上的暗子,都被救下了,但大都伤重难治……” “有人活着吗?神智可否清晰,能说话吗?” “有的。” 闻此,伍无郁漠然点头,“每座城的暗子,是最熟悉其城池的人。让清醒的暗子带领你们,格杀城中贵族。让其揪出这月牙的……王室!” “末将,遵命!” 伍无郁没有说错,暗子埋伏在城中,很多事,他们都知道,很多人,也认得。 很快,月牙王室上百人,便被区别开来。 伍无郁望着被分开的另一拨衣着华贵的人,抿唇一笑,“杀。” 蹭蹭蹭! 守在他们身后的士卒纷纷扬起大刀,重重挥下。 很快,就仅剩那月牙王室一族。 “其王者谁?” 一旁被人半扶半抱的暗子视线游离,然后缓缓将手指向畏缩人群中,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头。 “大帅……他是月牙王,但月牙的兵权,在这个大王子手中。” 暗子虚弱着又指向一人。 “杀了我!” 那大王子发如血,猛然上前一步,冲伍无郁吼道。 冲其点点头,伍无郁认真道:“好。” 然后下一刻,无数刀锋挥过,将这高高在上的王族,屠灭。 仅剩月牙王一人,他看着四周尸体,竟被吓得失禁了,转身冲伍无郁叽哩乌拉说着什么,同时跪俯下身,被吓疯了一般,不住叩拜。 “此人不要死,本帅要带回去,献俘与陛下。” “是!” 第四百零五章:决一死战 次日晨起,一片狼藉。 伍无郁骑马,走在这季夬街道上。 日出封刀,不再屠戮。 城内幸存下来的城民皆被强压着,来到了街上。 “跪!跪下!” 路侧一名军卒,狰狞着踹了身旁一名异族男子,将其踹到在地,而后视线四扫,寻找着还有没有‘不懂规矩’的人。 伍无郁见此,视线扫向那被踹倒的男子身上,只见其一脸不甘,双眼满是仇恨。 “停!” 出声勒马,他指了指这男子,沙哑道:“杀了。” “是!” 那踹人的军卒没有迟疑,一手揪起这男子的头发,将其往后扯。 不多时,一声濒死惨嚎声便响起。 视线再扫,便见所有人顿时垂着头,跪俯在地上,不敢再露半点愤怒。 “这片土地,以前,本就是我们的。” 伍无郁环视四周,淡淡道:“现在,只不过夺回来罢了。我可以让你们继续在这生活下去,但你们在这片土地上,所犯下的罪孽,却还没有赎清。因此,可以活,但永远要记住,我大周,我周人,才是这里的主人。” 一侧有人大声翻译着他的话。 一遍,又一遍。 何以驯服豺狼? 怀柔? 对,但那是日后安顿下来的事,在此之前,要他们晓得,谁拿着刀,谁是主人。 只有让他们牢牢记住这一点,才能被驯服。 棒子与甜枣,棒子在前,甜枣在后。 不再迟疑,伍无郁径直领军,出了季夬。 “报大帅!陈广将军与李广义将军来报,皆已抵达安丘境内,正进攻其间城池!” “嗯。” 冲来人应了一声,伍无郁侧头看向秦啸,“昨夜屠戮,未曾留下敌军兵卒吧?季夬留守两千卒,可行否?” 秦啸摸了摸脸上疤痕,沉声道:“回大帅,季夬城现下,莫说兵卒,便是壮丁都少,留守两千卒,足矣。” “那就好。下令全军急行,快要收尾了。” “遵令!” …… ………… 开战第十四日,午时。 伍无郁勒马而住,望着远处的巍峨大城,双眼微眯。 “西域之地,少见如此大城,比之我大州之地的州城,也不遑多让了。” 秦啸喟叹一声,转头看向伍无郁,“大帅,刚刚得报,安丘境内,除却这大勒王城,其余城池,皆被其余二路先锋,横扫拿下,其余二路先锋,已然在向此地靠拢。 半个时辰,必至!” “嗯。” 摩挲一下缰绳,伍无郁翻身下马,沙哑道:“本帅睡会,大军汇合,唤醒我。” “是。” 寻个背风处,闻着早已习惯的战马气息,伍无郁和衣而眠,不多时便起了鼾声。 这十几日,他加起来真正睡的,怕是还不到六个时辰。但现在,胜券在握,大势已成,他终于……可以安心了。 …… 半个时辰后,大勒两个方向,惊现烟尘。 秦啸坐于马背之上眺望,当他望到那陈、李二旗时,顿时放下心。 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安睡的伍无郁,翻身下马走去。 “大帅,大帅?” 几声轻唤,伍无郁却睡的很沉,见此,秦啸眉头微皱,上前轻轻碰了一下,他这才缓缓睁眼。 “大帅,陈广将军与李广义将军,到了。” 依旧斜躺着未起,伍无郁点点头,然后越过他,看向正奔马而来的二人。 “末将陈广,参见大帅!” “末将李广义,参见大帅!” 语气激动,神态狂热。 这十几日,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战可以这么打,原来暗子的作用,这么大! 脸上微显疲乏,伍无郁坐起身,沙哑一笑,“呵呵,九州故土,最后一城。今日,该收官了。” “大帅!” 陈广眉头一皱,斜望大勒,“末将领军来此时,发觉安丘已然重兵汇聚,想必是有了防备,因此才与李将军商议,先下其余城池。 此城甚坚,不知城内暗子是否有办法……” 这城里的暗子,是展荆他们。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伍无郁明白,因此缓缓起身,望着大勒,陷入了沉默。 就在他正思虑时,却突然看到,那大勒城门,打开了! 什么情况,展荆动手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便被其否决。 因为涌出城的,不是展荆,而是一骑骑战马,一名名手握弯刀的,骑卒! “备战!!!” 陈广当即怒吼出声,随即看向伍无郁,“大帅,看他们的样子,是要打算出城一战了!” “也对,西域诸国,本就善骑射,不善攻守城池。” 李广义眯眼道:“我与陈将军横扫安丘其余城池时,皆未发现城中有兵卒战马。向暗子打听过,这才知晓,他们早几日便被尽数调往了大勒。” “看来,这安丘王,是要决一死战了。” 秦啸面皮一抖,眼神深邃道:“出来有万骑了吧?” “有了,还在汇聚。” 陈广点点头,眯眼道:“若按照先前大帅所给的布防图来看,这安丘兵力,应有三万骑,想必,皆在这大勒。” “大帅……” 三人齐齐看向伍无郁,沉声道:“战否?” 没有回应,伍无郁攥着拳头,在思考一件事,事到如今,安丘要决一死战,弃城不守,那展荆他们会在哪呢? “罢了,秦啸听令,令你统领所有后军,列阵于中。” “遵令!” 秦啸重重抱拳,沉声一应。 “陈广、李广义听令!各率本路先锋,为大军两翼,战起便避其敌军锋芒,让他们冲击中军,尔等左右迂回包抄,穿插!” “遵令!” 所有将领汇聚在他身前,伍无郁眼神幽暗,沉声道:“此战之后,九州完璧!诸君,必胜!” “必胜!!” 一声怒吼后,三人各领其麾下将领,迅速去排兵布阵。 伍无郁站在军中高地,望着大勒城下仍在汇聚的乌央骑军,喃喃道:“论人数,我军倍数于你,论骁勇,我军亦不弱于你。 没道理,到了这最后一战,要退缩啊……” “大帅……” 恭年浑身缠着纱布,行动不便的凑过来,低声耳语道:“刚接到城内弟兄送来的密信……” 伍无郁双眼一眯,随手接过。 第四百零六章:出乎意料的决战 抖开信纸,当伍无郁看到上面所写的文字以及署名后,嘴角不禁咧开。 “让陈广、李广义,速来见本帅。” “是!” 很快,两名大将军快步赶至,陈广更是一脸焦急道:“大帅何事?大战将起,末将担任左翼先锋,不可轻离啊。” 冲他笑了笑,伍无郁眯眼说了几句话。 闻此,陈广与李广义,皆是愣住。 咕咚…… 陈广咽下一口唾液,望向大勒城外的敌军,喃喃道:“能成?” “见机行事吧。” 伍无郁眯眼道:“能成最好,届时不必包抄两路,直接向中路汇军,一点破之。不能成,就按照先前所讲去战。” 两人相视一眼,随即抱拳道:“是!” “去吧。” 看着行色匆匆的两人,伍无郁曲肘摩挲着下巴,静等开战。 两军列阵完毕,大战前,沉凝的气氛开始蔓延。 “呼啦!” “呼啦!!” 敌军响起一阵吼声。 伍无郁眼中泛起冷色,沉声喝道:“擂鼓!” 咚,咚,咚咚咚…… 战鼓催,两翼骑军纷纷抽出刀剑,中军大盾一抬一砸,长枪斜指。 “必胜!” “必胜!必胜!!” 两军隔空怒吼,只见敌军阵前,一名赤膊上身的壮汉,高高扬起弯刀,冲前面的骑军,怒吼着说着什么。 所有人皆是一脸盛怒,纷纷扬起弯刀,附和着,咆哮着。 随即,只见这壮汉弯刀前指,咆哮一声,猛夹马腹。安丘骑军们纷纷跟随着这人,奔腾而出! 跟预料的一般无二,这里的骑军,是安丘所有的兵力,三万余骑! 他们要背水一战,死中求活! 此战若胜,安丘便能保住,若败,则亡!他们没有选择,没有退路了。 看着战意昂扬,奔腾而来的三万骑,坐镇中军前线的秦啸怒吼道:“迫!” 最前方一面面大盾纷纷抬起,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大步上前挺进。 而两列的骑军亦是随即而动,奔向两边,缓缓提速。 “止!御!” 秦啸随着中军,双眼盯着对面的敌骑,再次怒吼。 那一面面大盾纷纷重砸底下,紧密排列起来,同时后方长枪手纷纷将长枪斜放盾上,摆好了架势。 “弓!” 闻将令而动,长枪手后,数列弓手纷纷上前,将手中长弓搭上箭羽,拉满! 不再开口,秦啸捏着拳头,死死盯着敌军与自己这边的距离。 而那奔腾着的敌骑前,那大汉望着这军阵,扫了眼两侧遥远的骑军,用异族语言,嘶吼道:“不顾一切,冲过去!杀光他……” 吼声未尽,一道利芒一闪而过。 这大汉顿时双目瞪大,死死瞪着身侧一人,而后带着无尽的不甘,跌落马下,被活活踏成了肉泥! “大王子!!!” 有人怒吼出声,同时红着眼望向出刀之人。 但很快,又有人纷纷出刀,杀向四周的‘袍泽’。 大军,乱了。 混战中,有人的面甲被劈开,露出一人的面容,正是展荆。 只见展荆擎刀大笑道:“山河永在!” “山河永在!!” 原来,不知何时,这大军之中,竟然混进了许多暗子。 混在其中暗子纷纷出刀,怒吼附和。 本来如同怒龙般的骑军,顿时乱作了一团。 战机稍纵即逝,两侧的李广义与陈广本就死死盯着他们,见到这一幕,顿时不必多说,策马调转,改变了前进方向,向着那敌军,直撞而去! 秦啸则是一脸茫然,一把扯开挡在身前的士卒,瞪大眼望去。 只见原本说好的两路骑军迂回,此时竟然斜插而至,径直撞向敌军。 “怎么回事?!陈广跟李广义在干什么?!!” 已然做好正面阻敌的准备,见此情形,他自然万分不解。 “将……军……我好像看到,敌军内乱了……” “对,他们自己人,杀起来了……” “我也看到了。” 最前方的士卒开口说道。 闻此,秦啸目光一凝,死死瞪向敌军,正好瞥见有暗子横刀斩敌,乱其阵脚。 那些人……是…… 秦啸猛然转头,只见军后伫立在高地上的帅旗下,一道人影静静默立。 心中明悟,他深吸一口气,怒吼道:“全军听令,迫!!” “迫!迫!迫!” 沉重的大盾又被抬起,犹如重甲玄龟一般的中军,持盾挺枪,向着前方混战之地,挺进。 三万骑冲锋,后面的,只能跟着前面奔行。 可前面的领军者死伤大半,前军乱作一团,彼此撞马,敌我不分。 这样的情况下,还与早就准备好的敌军作战,能胜吗? 结果,不言而喻。 这场决战,在展荆他们混在其间时,便已然注定了结局。 伍无郁站在高地之上,帅旗之下,望着下方的混战,终于松出一口气,“山河永在,九州完璧……” “恭年,速派人传令两路先锋骑军,一定要截其归路,不得放其入城。此战,要全歼这三万骑,让安丘全境,再无可用之兵。” “遵令!来人……” …… ………… 大战,或者说一面倒的屠戮,在一个时辰后,终于落下了尾声。 当最后一小团敌军被横挡在大勒城前的先锋军截杀后,这场大战,便彻底结束。 趴在城墙上的安丘王白发苍苍,望着底下的战况,沉重的闭上了眼,“都……自杀吧……” “呜呜……不,不要……” “父王,我们投降吧?” “对,投降,他们自称天朝上国,只要我们乞降,一定会留我们一命的……” 听着身后子孙的哀求,安丘王浑浊的双眼,流露出一丝悲凉。 周军来的太快了,战的太快了,在他得到风声时,对方便已然临近。 其他国度的援助,等不到了。 守城,他不敢守。 十几日,三国灭,数十座城池被下。 对方破城无敌! 虽然不明,但这样的战果无不在表明,待在城里,只有死路一条。 可现在……战也亡…… 就在他抽出怀中镶满宝石的匕首,准备自戕时,一双大手,却是死死扼住了他的手腕。 “你不能死。” 只见独臂的任无涯漠然在侧,同时城墙上涌现许多手持长刀的……奴隶。 安丘王侧头一看,有些眼熟,这人正是他那最爱的王子,身边的人。 原来如此吗…… 第四百零七章:九州完璧 似血残阳,沉沦向西。 那黄中带红,有些妖艳的光芒,洒在这片土地上,仿佛在衬托着什么。 “报!” 秦啸大步来至帅旗下,冲旗下那道身影,躬身一礼,“大帅!此战大捷,全歼敌军三万骑!陈、李二位将军,已经率先锋军入城,接管大勒城防!” 说着,他抬起头颅,望着伍无郁,激动道:“九州完璧了!” 冲其淡淡一笑,伍无郁弯身,不顾地上灰尘,径直坐下。 终于……成了。 心中喃喃一句,他微微侧头,望着远处的大勒,喑哑道:“大勒一如季夬,明早日出前,不封刀。城内贵族、王室除却安丘王此人,一概屠之。城内壮丁……所遇皆斩。” 这是要让他们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 秦啸眉头微皱,迟疑道:“大帅,如今故土皆复,是否该行事温和些?此时再行屠城之事,是否会落人口舌……” “怀柔、安民、定心?” 伍无郁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垂眸道:“这些,是朝廷该做的事。我们来这……就是为了杀人的。 只要能保证夺取的城池、土地,能够安稳,本帅,什么事都愿做。 传令去吧。” 闻此,秦啸微微抬头,望了眼背靠夕阳,垂眸淡漠的青年,眼神微动,然后猛然抱拳,“遵令!” 看着秦啸离去的背影,伍无郁轻笑道:“好久不见。” 身后一群人缓缓走出,嘻哈笑着,冲伍无郁拱手道:“参见大人!” 侧头一一扫去,只见展荆、任无涯他们皆出现在面前。 当视线触及到任无涯的臂膀时,他眼睛微微一冷,抿唇道:“刚刚本帅之令,你们也听见了。在这里,不好过吧? 这样,传本帅令,尔等可各自领兵五百,入城,行事随意。 且算是……给你们出出气。” 展荆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低头沉默。 半响之后,一名左耳缺失的暗部鹰羽,大步上前,红着眼沉声道:“谢大人!” 说罢扭头离去。 接着,一名名鹰羽皆是双眼通红,带着无边的恨意,站出来,冲他拱手一拜,折身而去。 很快,就只剩下了展荆与任无涯二人。 望着空荡荡的臂袖,伍无郁沙哑道:“辛苦了,你的妻儿,我都有好生照料,回去后就可以团聚了。” 见大人提起自己的妻儿,任无涯刀疤纵横,略显狰狞的脸上,浮现一抹温和,“谢大人。” “嗯,应该的。” 伍无郁眯眼望着领兵而去的那些暗部鹰羽,问道:“你俩呢?不去吗?就不恨?” “当然恨。” 展荆垂眸哑声道:“但现在,属下累了。” 任无涯亦是抬头,轻笑道:“算了,反正弟兄们会连带着我那一份,一起报了,该见婆姨孩子了,让手里少沾些血吧。” 闻此,伍无郁点点头,侧头看着眼圈微红,有些安耐不住的艾渔,轻笑道:“展荆,给你十日休息。去哪都行。” 展荆冲艾渔一笑,“谢大人!” 然后大步走向艾渔,不顾他人的目光,紧紧抱在一起。 见此,任无涯撇撇嘴,弯腰拾起草根,叼在嘴里,一屁股坐下,哼着不知名不成调的小曲…… 此间气氛融洽,而城内,在伍无郁的屠城之令下达后,便掀起了血雨腥风。 一根根高杆被立起,所有被抓到的安丘贵族、极其王室,皆被吊死在上面。 而地下,则是无数杀红眼的士卒,提着大刀,在街道巷子里,来回奔走,肆意屠戮。 那安丘王被捆缚着,立在高台,望着如此野蛮凶残的一幕,不禁悲吼道:“你们不是天朝上国吗?!你们怎能如此?!你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我败了,安丘亡了,为何不肯放过他们?子民何罪?” 略显生涩的周语,但还是能让人听懂。 听到身后声音,陈广漠然回头,走上前望着这苍老的败王,冷漠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天朝上国,王者之师,就不能这样做?” 眼神呆滞,安丘王木然望着他。 嘴角掀起一抹嘲讽,陈广低语道:“只许你们这样做?十七年前,你们所做的,可一点都不比我们良善多少。 知道吗?这就叫,因果循环……这就叫,报应!” 望着面前神情冷若寒冰的将领,安丘王不禁陷入回忆,然后……默默低下了头颅。 败者,没有尊严,没有权利,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战争! 冷冷看了他一眼,陈广大步转身,站在高台前,拧眉道:“大帅在季夬,也下令屠城了?” 身旁的秦啸点点头,双手环臂,好像自言自语一般道:“你说大帅,那么年轻,怎么就……这般厉害?” 厉害?你想说的,怕不是这个词吧。 斜瞧了他一眼,陈广按刀而立,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淡淡道:“李广义呢?” “李将军?” 秦啸笑了笑,沙哑道:“负荆请罪去了。来时大帅要急行军,他不允,起了冲突。现如今,大帅赢,虽然不提,但他却不能不当回事。” 垂眸冷笑,陈广听着四周的凄喊,淡淡道:“自作自受。不过大帅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无非是将帅再演一场戏罢了。” 侧头望着陈广,秦啸迟疑片刻,凝重道:“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当初在凉州城,你怎敢相信大帅?怎就敢接下帅令?就不怕……” 陈广摩挲着刀柄,喃喃道:“你以为,大帅是孤身一人来领军的吗?你以为,大帅带来的那些鹰羽卫,真的就是在我们身边,传信吗?你以为,大帅下定决心,欲一意孤行后,我们三人反对,就行吗?” 双瞳猛然一缩,秦啸攥紧拳头,沙哑道:“你是说,若当初我等固持己见,不肯接受帅令,大帅会…… 他不敢吧,离了我们三人,这二十万大军,谁听他的?” 与其视线相对,陈广嗤笑道:“说到底,这个年轻人站在你头上,你还是心有不忿。 秦将军,你我交情没那么深,我也不打算跟你多说,只说一句,在大帅第一次来陇右督军,战起以后,我虎贲十万军,便尽数按照他的命令,去作战了。 并非强令,但这份手段……呵呵。” 第四百零八章:将帅和睦 看着冷笑的陈广,秦啸面容缓缓沉下。 谁说这个苦守边境的大将军,不谙时事? “唉,以赤诚之情、之容,让本将心服口服的听当时还是督军的大帅之令,本将现在想起,还是……心服口服。” 陈广喟叹道:“而且,此时议论这些,还有意思吗?事实证明,大帅配得上这个帅位,他值得本将,在其麾下听令。” 秦啸敛去眼中阴霾,垂首半响,这才沙哑道:“有人托我,来给陈将军……带一封信。” “呵……” 嗤笑一声,陈广转身就走,同时撂下一句话,“自己寻个地方烧了吧,拿出来,害你也害我。” 望着大步离去的陈广,秦啸下意识按住胸口,然后缓缓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国朝十二卫大将军,果真……没有一个蠢货…… 话说那李广义,此时该到大帅面前了吧? …… ………… 城外,帅旗所在的高地下,伍无郁望着赤膊上身,背负荆条的李广义,不禁眉头一挑。 “末将先前所言所行,有罪于大帅!” 单膝跪地,李广义捧着一柄短刃,沉声道:“此皆末将鼠目寸光,不知大帅深谋远虑。竟险些害我大军,使大帅之谋划,难以实行! 今日,末将愿履行当日赌约,自戕于大军之前!” 说着,他单手反握刀柄,就欲捅向自己咽喉。 就在此时,孙兴田一众将领急忙上前,拉胳膊的拉胳膊,环臂抱腰的抱腰,反正是没让他成功。 “大帅!将军先前失言,但绝无一丝对大帅不敬之意啊!” “大帅饶了将军吧!” “求大帅开恩啊!” “……” 众将求饶,李广义还死命挣扎着,怒吼道:“滚!都给老子滚开!赌约已定,尔等欲要本将,做失信之人吗?!” 瞧着这乱哄哄的一幕,伍无郁低垂眼睑,敛去那一抹无人看到的嘲讽,然后猛然起身,换上一副沉凝之色,大步上前,一手握住李广义持刀之手,怒声道:“撒手!” “大帅?!” 李广义抬头,望着伍无郁。 伍无郁双眉一压,沉声喝道:“本帅令你,撒手!” 右手僵持一会,他这才缓缓撒开。 众将见此,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沉默着松开手,后退几步。 只见伍无郁转手将这短刃扔向远处,然后俯身为其解开身上捆缚的荆条。 “大帅!” 李广义眼圈微红,悲声道。 沉着脸,伍无郁将这荆条解下,然后用手为其肉中之刺,一一拔出。 “末将愧对大帅……” 脸上微微温和,伍无郁弯腰将其扶起,目光真挚道:“本将先前就与人说过,与你赌约,本就是玩笑之语,岂可当真? 李将军,你是左骁卫大将军,是此次大战,不可或缺的大将!你怎能如此糊涂? 你当我伍无郁,就当真那般小心眼吗? 是,九州完璧,故土皆复,但这就够了吗? 不!此战,本帅还要继续打下去!要让整个西域,要让四方之国,都知道我大周的神威,都知道我大周将士的英勇! 值此之际,你怎可放言轻生?你置本帅与何地?你置你麾下这些弟兄们于何地? 李将军,你糊涂啊!” 望着这情真意切的面容,李广义不禁落下两滴虎泪,反握着伍无郁的手,哽咽道:“大帅……” 不动声色的抽出手,伍无郁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我伍无郁,非是心胸狭窄之辈,只要将军为国争光,为大军力战,本帅,就很满意了。” 说着,他眼中波光一转,含笑道:“当然,若李将军当真过意不去,那就罚将军为本帅做一件小事可好?” 小事? 李广义心中咯噔一下,然后义正言辞的拍着胸口道:“大帅尽管说就是,莫说一件小事,便是十件,百件!末将也一定拼命去办。” 垂头笑了笑,伍无郁又把目光看向四周的将领,“就罚李将军为本帅去烧一桶水如何?本帅这身上,可是多少日子没沾水,灰头土脸好久嘞……” 听出他语气的调笑,众将皆是十分配合的轰然大笑。 李广义亦是跟着笑了笑,朗声道:“大帅放心,末将一定亲手为大帅,烧上一桶热水,为大帅净肤!” “那就有劳李将军了。” “那大帅告辞,末将这就去准备。” “嗯,将军慢走。” “大帅静候……” 看着转身离去,并带走一众将领的李广义,伍无郁含笑目送,站了许久。 “将帅和睦,实乃大军之幸啊。” 古秋池捋着胡须,赞叹道:“这李将军行事,也果真光明磊落,不愧是左骁卫大将军,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闻此,伍无郁笑意渐渐收敛,没有出声。 到是一侧有些吊儿郎当的任无涯,撇撇嘴道:“前辈,你真这么想的?” 古秋池回首,愣道:“不是吗?” “嘿!” 任无涯怪叫一声,用脚踩着那带血荆条,“若真为履行赌约而来,何须背上这荆条?负荆请罪,可不是负荆求死,而是请罪,求大人原谅。 你没瞧见,他来这,还带着那么多麾下将领? 嘿,可不就是为了……” 话说一半,他便住嘴了,迎着伍无郁的目光,顿时换上一副讨饶的神情,尬笑道:“卑职失言,卑职失言……是将帅和睦,对,大军之幸,之幸……” 收回目光,伍无郁淡淡道:“当老子的,还没你家崽懂事,谨记祸从口出。” “我崽?” 任无涯愣了一下,小心道:“大人见过我家去病?” “废话。” 古秋池在侧,嘟囔着,将武堂之事,还有伍无郁如何对待他们的事,给讲了出来。 说完之后,任无涯心头一暖,带着感激的目光,看向伍无郁。 伍无郁却是淡淡一笑,垂首摆弄着手指,“应该的,没道理你们在外面拼命,却让你们妻儿老小,过的艰难。” 没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任无涯弯身冲伍无郁无言一拜。 “对了,想好回去做什么吗?暗部还活着的弟兄,想要什么,都可以说。能给的,我都给。” “大人,我想……在神都混个闲职。” 抬头看了他一眼,伍无郁温和一笑,“行。” 第四百零九章:斗场老人 次日晨起,威武的军士列阵城门两侧。 梳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衣衫后,伍无郁被簇拥着,走进了这座城池。 一如季夬,执锐甲士分列道路两侧,还染着血色的土地上,跪俯着密密的幸存之人。 他走着,看着,眼中余光下跪俯的人,皆是胆颤心惊,惶恐不安。 这才对,这才像个战败后的样子。 倏地,他脚步止住,皱眉道:“本帅记得,这里有一处可容千人的斗场,对吗?”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不知他在说什么,但任无涯他们却是立马明悟。 只见任无涯上前,低声道:“有。他们叫扼涂,翻译过来,就是乐土的意思。” 扼涂,恶土……翻译过来就是乐土?当真嘲讽。 回想着关于这乐土斗场的信息,伍无郁冷冷一笑,“带路,去看看。” “是!”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处,怪异建筑前。 只见这建筑足有丈高,连环成圈,极为广阔。 大步走入这里,他还没仔细看,一股阴冷血腥的味道,便弥漫鼻间。 不同于外间的血腥,这里的味道,掺杂着腐臭的味道。 眉头微皱,伍无郁抬头四扫,只见乐土斗场内,一群人蜷缩在一角,好像很害怕。 “大帅,昨日将士来此,将非我子民者屠了个干净,这些人,就是在笼中发现的。这几日,应会安排。” 陈广上前,低语解释。 笼中? 伍无郁正欲细问,一声虎啸却是猛然响起。 嗷!! 伴随着虎啸声响起,四周无数铁链摩擦声亦是传出,霎时间,这里便充满了一声声野兽咆哮。 寻声而动,伍无郁大步走至东南角,只见面前的墙壁上,以生铁浇筑着一间间笼子模样的房间,里面关着的,皆是猛兽。 “嗷!” 一头斑斓大虎,缺了一只眼,凶残的猛扑而来,拍的铁栅栏遥遥直晃。 挥退两侧涌上前的士卒,伍无郁上前一步,隔着铁栅栏,往里瞧去。 只见这虎笼里面,视线很是昏暗,除了阵阵猛虎咆哮外,还迎面传来一阵腥臭。 倏地,一截诡异的白色映入眼帘,他微微侧头,绕过这只挑衅猛虎,看向它的身后,只见那里,正躺着一堆……森森白骨! 双瞳猛然紧缩,伍无郁攥着拳头,一言不发的在这些兽笼面前,一一走过。 毫无例外,皆有白骨。 以人为食,那这人是什么人,自不必多讲…… 在几头呲牙的豹子面前站定,伍无郁与其间的野兽视线相对片刻,然后沙哑开口:“全杀了。” “遵令!” 陈广大手一挥,一队长枪士卒快步奔来,将锋利的长枪透过铁栅栏的缝隙,不断穿刺。 野兽的惨嚎响起,但很快便消失。 伍无郁微微耸动鼻翼,嗅了嗅空气中似乎带着温热的血腥,这才调转脚步,走向那那群蜷缩畏惧着的人面前。 一路所过,他心中默数了一遍,共有三十二间笼房,其中兽笼十八间,其余便是空着的笼子。 这些空着的笼子,皆被打开了门,关着的,想必就是这群人。 “大帅,他们神智不清,不分敌我,昨夜还险些伤了我们弟兄。要小心。” 陈广看着面前脏臭的人,皱眉道。 嘴唇紧抿,伍无郁没有回应,依旧往那里走去。 忽地,最边缘的一名男子猛然挑起,带着粗重镣铐的手脚疯狂挥舞,双眼凶狠的瞪着他,咆哮着,似野兽一般,在警告着什么。 脚步止住,伍无郁没再往前,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 他们大部分,全是壮汉,只是各个带伤,披头散发,眼神凶狠如兽。 有些意外,这里面甚至还有老人,妇女……跟孩子…… “唉,大帅放心,末将会设法安置的。” 陈广苦笑着摇摇头。 就在这时,一道沙哑的声音从面前这群人中传来,“你们……是大唐的军队吗?” 大唐? 所有人不禁看向伍无郁,只见其轻声道:“改名字了,现在叫大周。不过也一样。我们,来救你们了……” 气氛沉凝片刻,随即几声呜咽幽幽响起。 但并不多,他们大多数仍是保持着凶狠的神情,瞪着附近的军卒,一脸……兽性。 “一定要,妥善安置。” 伍无郁深深望了他们一眼,然后嘱咐一句,便欲离去。 就在这时,一声奇怪的笑声却是传来。 “嘿……嘿嘿嘿……” 似笑似哭,让人十分难以琢磨。 停下脚步,伍无郁视线开始来回打量,寻着发出声音的人。 很快,在人群边缘,一名白发苍苍,满是污渍的老人,正提着铁索,流着泪,怪笑着。 似乎是见大帅对这人有兴趣,陈广连忙上前道:“大帅,别看此人年老,却有一身古怪气力,昨夜好几个弟兄,都险些被其给……” “哦?” 这下彻底被引来了兴趣,伍无郁视线放在他身上,迟疑着喊道:“老先生是哪里人?” 看书还可领现金! “嘿……嗬嗬……” 他仍是自顾自的流着泪,喉头发出怪声,没有理会伍无郁。 “大帅,我曾多次来这,这老头,我见过。” 任无涯拧眉道:“那些人,都叫他老狗,他早已疯癫,不通人言了。曾多次与猛兽恶斗,说实话,能活到现在,也是不易……” “他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伍无郁视线仍放在这老人身上,皱眉道。 摇摇头,任无涯沉吟道:“听人说过,似乎这斗场建立之时,他便在了。一直活到现在,且时不时便有人来欺辱他……” 斗场的奴隶,生命都很短暂,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么一个人,却能活这么久,还会有人来特意折辱…… “想办法,我要知道他的身份……” 话没说完,伍无郁双眼一瞪,便见那老人猛然起身,带着一身铁索镣铐,捶胸仰头,嘶吼道:“老子是大唐垂云城守将,孟厉!狗日的畜生,来啊!杀啊!! 死战!抗敌!!” 最后一字吐出,老人双目圆睁,仰天不动。 任无涯脚下一点,迅速上前打探,然后沉凝着回头,冲伍无郁微微摇了摇头。 第四百一十章:捷报 这老人的身份,他懂了。 先前为何哭笑,也明白了。 或许老人神智已然不请,但当听闻王师到来时,还是从内心深处,流露出了喜悦。 被人折辱这么多年,他或许……就在等这个时候。 刚刚临死前的话,似乎是沉浸在当年守城死战时吧? 等援军,等了这么多年吗? 咚…… 右拳捶胸,一声闷响。 咚,咚,咚…… 斗场之内,所有将士包括伍无郁,皆开始轻捶胸膛,敬送这位老将军。 “送孟将军!” “将军走好!” …… ………… 走出斗场,伍无郁望着外头仍在跪俯的异族之人,眼中寒意更甚。 除了这斗场,他其实还有许多地方想去看看。 密报上说的,讲的,他都想去亲眼看看。 但现在,刚去了一处斗场,他竟然,不太敢了。 他怕他看完之后,忍不住下令不封刀…… “厚葬!选千名将士,为其送葬,让老将军晓得,山河永在!” 攥着拳头说完这句,伍无郁心中愤慨,这才稍减。 身后的陈广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眉头紧皱。 “大帅,这孟……老将军。” 秦啸迟疑道:“是前唐将军,我等动用千卒,为其大张旗鼓的厚葬,是否不妥? 万一消息被传回去,会对大帅不利。” “是啊,安葬就好,不必兴师动众吧……” 陈广亦是附和着。 到是李广义眉头紧皱,想了想,却没说什么。 闻声转身,伍无郁的目光放在他俩身上,静默半响,直把他们看得发毛,这才冷声道:“我大周的将军们,能打仗,能领兵,可就是有一点,这心思,太活泛了。对打仗之外的事,太敏感了。 这一点怪不得你们……” 说着,他头颅一偏,望着被士卒抬着的孟厉尸首,看其双目怒睁的死相,沙哑道:“此令,本帅所下,尔等听令行事便好。” “末将,带麾下左骁卫将士,亲葬老将军!” 李广义双手抱拳,沉声开口。 眼中浮现一抹诧异,伍无郁随即点头。 看着他离去,一旁的陈广这才上前,岔开话题道:“大帅,城内安丘王宫已被清理出来,可供大帅歇息。” “嗯。” 没了去别处看看的心思,伍无郁随口应了一声,便被簇拥着,离去。 安丘王宫,听着不错,看着也的确还行。 但那得看跟什么比,至少在神都城的金瓦红墙面前,是提鞋都不配的。 因此见惯了皇宫的伍无郁,站在安丘王宫前,便总觉得这透露着那么一股小家子气。 此时的安丘王宫,已然被大军占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正往里走着,忽然一群身着薄纱,唯唯诺诺的异域女子,正怯怯地围在一起,惶恐地望向四周的军卒。 脚下停住,伍无郁皱眉道:“她们是怎么回事?” 陈广面容有些尴尬,挠头道:“皆是安丘王宫里的女侍舞姬,末将也不知如何处置,便想着先留在这,看看……呃……毕竟大帅连日操劳,想着……” 明白了他的意思,伍无郁瞥了他一眼,正欲回绝,倏地那群舞姬中,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红着眼冲上去,手里还拿着一柄短刃。 “不要!” “回来!” 一群舞姬中,有人用异族语喊出声。 但已经来不及了,这女孩很快便被士卒拦下,按在地上。 看着被按在地上,仍旧叫嚷不休的女孩,伍无郁眉头紧皱,就在这时,那群舞姬中,有人冲其拜下,用周语哭诉道:“英武的天朝大将军,求求您放过我可怜的孩子,原谅她的无知。她还小,她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伍无郁迟疑时,任无涯看着那女孩的视线,却缓缓凝固了。 这女孩,他见过! 犹豫着,就要上前开口,可随即便看到了那不住叩头的舞姬。 那舞姬似有所感,扫向任无涯的眼神先是一愣,随即便流露出一丝哀求。 这一切,都被伍无郁看在眼中。 视线落在那被按在地上的女孩脸上,只见其瞪着眼,像是一只愤怒的小兽一般,用安丘语,喊着什么。 不会是好话。 他心中如是笃定着,然后看向任无涯,沙哑道:“心软了?” 心智回神,任无涯一个激灵,然后看向大人,迅速低头道:“回大帅,这是安丘王最小的女儿。” 王女? 这就不怪了。 嘴角掀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伍无郁视线往后看,淡淡道:“安丘王呢?带过来,让他们父女最后见一面。” 最后……见一面? 安丘王本人要留着献俘,那死的自然就是…… “遵令。” 他可没有什么留下观看的恶趣味,因此说完之后,便大步离去了。 到是陈广见此,微微耸肩,亦是跟了上去。 在一间到处都是金色的大殿内坐下,伍无郁环视四周,不禁嗤笑一声,然后皱眉道:“将要传回的捷报,写好了吗?” 陈广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份折子,大声念了起来。 十分客观公正,有功者,有过者,所有的事,皆是如实禀报。 半响后,他念完,然后看向伍无郁,“大帅,若如此可行,就即刻传回?” 双眼一眯,伍无郁轻叩着手边镶嵌着宝石的纯金扶手,笑道:“再添一句,九州完璧,山河永在。” 双眼一眯,陈广点点头,“是。” “大帅,接下来,我等如何进军?” 秦啸在侧眯眼道。 伍无郁却是摆摆手,慵懒地靠向身后,“快战打完了,接下来该歇歇,准备打慢仗了。不必着急。 这样,接下来的时日里,派兵回陇右,将大军所需之军械、粮草、药物,皆调至大勒城来。 先在这安置下,稳固一番这到手的城池,看看有没有人冒头。对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微微直起身,“那个番浑的密使,叫什么来着?安图恩对吧?这些时日,一直忙着打仗,也没顾得上他,不过还算老实。 去,叫进来,本帅有话说与他知。” “是。” 有人大步离去。 陈广眼神炙热,沙哑道:“大帅,番浑会遵循盟约吗?” “或许吧……” 第四百一十一章 意味不明 很快,那番浑使臣,安图恩便被带上了这大殿上。 当他看到正坐在安丘王位上,淡漠瞧着自己的伍无郁时,当即行了一个标准的周礼,“番浑使臣,参见大周国师大元帅!大元帅用兵如神,安图恩佩服之至!” 把他放在军中,可不是真的放养不管。 这人身边,可一直有鹰羽卫,盯着呢。 不过这安图恩,到是果真老实,没生半点事端。 迎着他真诚敬佩的目光,伍无郁笑呵呵应了一声,淡淡道:“本帅与贵国胡利可汗之约,使者应该知晓吧?” 安图恩笑了笑,眼中余光扫了眼殿中的将领们,朗声道:“大元帅放心!我大汗所立之约,便是我番浑国约,绝不会失信半分。 安图恩已经派人去寻大汗,赌约胜者,乃大元帅,乃大周国。 一切皆按照赌约进行。”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利,没有半点推诿,伍无郁不禁双眼一眯,大笑着起身道:“来人,速备宴席,一为我军大胜庆功,二为我大周与番浑永结同好!” “遵令!” 陈广拱手一应,大步离去。 晚间宴席上,伍无郁几番试探,但这安图恩却皆是面容诚恳,语气真挚。 看着殿中的舞姬,他摩挲着酒杯,瞥了眼安图恩,与其相视一笑,一同端起酒杯。 美酒入喉,伍无郁轻叩着桌案,笑道:“本帅这几日有些累了,打算在这大勒城歇息几日,西进暂缓。不知贵使觉得如何?” “应该的,应该的。” 安图恩丝毫没有催促,一脸和气道:“贵军日夜奔突,委实劳累,是该歇息歇息。” “哦?” 伍无郁诧异一声,眼中波光一闪,状似随意道:“贵国就不怕,我大周收回故土后,便不再进兵了?届时你番浑执意出兵攻占他国之地,而我大周昭告天下,说只为收复故土,那接下来,整个西域的邦国,怕是会将矛头……” 说到这,他便没再说下去,可意思,在座的所有人却都能明白。 歌舞声,小了些。 其他将领皆是眯着眼,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安图恩。 只见其垂头沉默片刻,然后猛然抽出一柄短刃来! 护卫将士迅速上前,不过却被伍无郁挥手斥退。 他高坐首位,望着安图恩眯眼道:“怎地,贵使打算如何?” 只见安图恩盯着伍无郁,缓缓将短刃放在脖颈之上,沉声道:“大汗与大元帅之约,非是两人之定,而是两国之盟! 安图恩带着大汗的意志,以万分真挚的情义来此,为的是约定,更是两国之好。 若不能履行,安图恩则愧对大汗,更无言面对我番浑勇士,唯有死在大元帅面前!” 说着,他手腕用力,一抹殷红顺着刀刃留下,而他的双眼则仍是眨也不眨的看着伍无郁。 两人对视一会,伍无郁含笑起身,摆手道:“贵使何须如此?本帅喝多了,酒后失言,玩笑罢了,玩笑罢了……” 一侧的陈广亦是起身,笑呵呵地走到安图恩面前,伸手按在刀柄上,“我大帅是跟贵使开玩笑呢,贵使怎能当真?” 没有固执,安图恩顺从的让其拿走短刃,然后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道:“是安图恩愚钝,看不出大帅的意思,该罚,该罚。” 说着拿起酒壶,给自己一连满了三杯酒。 接下来,气氛就融洽了,众人不再谈论这些,只顾吃喝谈笑。 就仿佛安图恩脖上的那道红线,不存在一般。 砰…… 杯盏落地声起,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伍无郁手肘顶着脑袋,一点一点,正在昏睡。 “呵呵呵……” 陈广起身拿起一杯酒,冲安图恩笑道:“贵使见笑了,大帅不胜酒力,这宴会到此为止,可好?” “安图恩也醉了。” 安图恩醉醺醺地起身,与他遥遥相敬一下,然后一饮而尽,摇晃着就要离去。 “来人,送使者去歇息!” “是!” 很快,两名士卒便搀扶着,带走了他。 众将沉默,一道声音却是悠悠响起,“歌舞退下。” 所有人转头,只见伍无郁端坐上位,哪有半分醉意。 一众舞姬当即离去,伍无郁扫了眼底下的将领,笑道:“都说说吧,这番浑,可信否?” 秦啸闻声四顾,见大部分人都在低声议论,而陈广与李广义则皱眉不言,于是沉声道:“正如大帅所言,我军如今已然故土尽收,已获大捷。且师出有名,其余之国不敢说什么,若此时不再西进,则必定立于不败之地,可坐观西域之国,与番浑恶战。 说不得……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秦啸一边说,一边看向四周其他人的神情,然后沉吟片刻,试探道:“不如,就像大帅说的这样,按兵不动,坐视群狼咬虎?”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不妥。” 陈广拧眉道:“既有盟约,却不遵从,岂不失信与番浑?且我大军如今势如破竹,攻势正猛。合该给西域一点厉害瞧瞧,让其他诸国晓得我天朝之威,让其再也不敢放肆才对!” “大将军说的对!” “就该这样!” “继续打!” 两方人马争作一团,伍无郁却是笑着让他们停了下来,看向没出声的李广义,“李将军的意思呢?” 李广义扫了眼陈广与秦啸二人一眼,然后大步上前,抱拳喝道:“末将以大帅之令是从!大帅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顿时陷入了沉默。 见此,伍无郁呵呵一笑,起身摆摆手道:“先这样吧,诸位少喝点,毕竟刚得城池,还得以防万一。” 也没说是继续打,还是准备坐山观虎斗,就这样径直走了。 看着大帅离去的身影,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眉头紧皱。 “大帅……何意?” “就是啊,大帅到底是想打,还是不想打?” “谁知道……” 三人之后,一众将领也是摸不着头脑,彼此闹闹哄哄,竟是争论起来。 见此,李广义嘴角一勾,沉声道:“左骁卫的,走了!” 说着,便带人直接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秦啸与陈广相视一眼,亦是带人,离去。 第四百一十二章 所谓谆谆教导 回到安排好的房舍,伍无郁看着屋内的富丽布置,淡淡一笑。 “大帅……” 恭年拿着一条温热的毛巾,递了过来。 随手接过,伍无郁擦了擦脸,淡淡道:“这事,交给别人就是了,你伤不还没好。” 恭年抿唇一笑,“糙人一个,伤好的快。” “嗯。” 应了一声,伍无郁径直坐在床榻上,向后一躺,准备醒醒酒,谁知一声娇呼吓了他一激灵。 伍无郁连忙起身,快行几步,然后站在恭年身后,望向床榻喝道:“什么人?!” 只见被辱之中,一个发丝微微缭乱的小脑袋,探出了头。 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姿容甚佳,她光溜溜地肩膀不难表明,这被褥下,怕是一片光洁。 看着女子犹如小鹿般怯懦的眼神,伍无郁的脸,霎时黑了下来。 恭年亦是尴尬地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大……大……这不是属下安排的。对了,这房子,是山南卫的弟兄给安排的,想必是……呃,秦大将军的意思?” 没曾想,这话一出,伍无郁不仅脸色,就连双瞳,都暗沉了许多。 “你说,若这床上躺着的不是女子,而是刺客,本帅现在是不是就死在你面前了?” 没有怒吼,没有激动,语气十分低沉。 但恭年却当即心中一突,二话不说的单膝跪下,咬牙道:“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没让他起来,伍无郁又看了眼被吓住的女子,喑哑道:“恭年,我带鹰羽卫来这,是有大用的,你们都是我的亲信,我的安全,都在你们的手中,知道吗?” 头颅愈沉,恭年红着眼,咬牙道:“属下该死!” 又默了片刻,伍无郁摆摆手,沙哑道:“找人把这女子,带走。” “是!” 很快,恭年带着鹰羽卫的人迅速进来,将这屋子里多余的东西,给带了出去。 彻底安心的伍无郁重新坐在床榻上,望着仍是一脸悔恨的恭年,沙哑道:“罢了,日后长点记性就是了。” “谢大人!” “嗯,接下来的日子,你去选百名身手好,机灵的鹰羽弟兄。我要知道,西南那边的所有地形,城池……当然,不必入城探究其军力。只要晓得哪里有山,哪里有水,哪里有城,就好……” “遵令。” “还有,再选五十人,去南边,寻番浑的战场。不必接触,但我要知晓,他打到了哪里,他打的如何。” “是……” 恭年应和着,小心翼翼地抬头,“大帅,您是想……西进?” 伍无郁漠然抬头,迎着他的目光,一言不发。 头颅迅速垂下,恭年连忙道:“属下多嘴……” “呵……” 轻笑一声,伍无郁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十五日内,取西域东地,七十二城,灭其四国。如此战果,吓人否?” 不等恭年开口,他便继续道:“得缓缓了,再想打,也得缓缓。不然,此时出兵,整个西域的兵锋,将会集中在我们这。 其一,接下来的战争,不会再有潜伏多年的暗子在。我需要详细的地形图。 其二,还是接下来的战争,这次需要一城一城的去攻克,所需攻城器械,得等。 其三,不可太过出挑,若我军按兵不动,则可威震别国,让其惶恐不安。若继续出兵,则需直面敌军,等等,缓缓,让他们害怕几日,没坏处。 至于其四嘛……” 他眉头一挑,看向恭年道:“你说呢?” 恭年拧眉思索片刻,然后双目一凝,吐出两个字,“番浑?” “没错!” 击掌一拍,伍无郁沉声道:“番浑乃高岭强国,兵强马壮,与其分食,犹如与虎争肉。虽然陛下期许我等开疆,但战事,岂是嘴上所说那么简单? 就让西域诸国,去磨一磨这番浑的爪子也好。 毕竟,这赌约可不仅仅是赌约,落入此时,便是大势! 我军已成大势,进退皆可,何不想办法,让利益最大化?” 似是听出大人在故意对自己细讲,恭年不敢怠慢,沉心思考片刻后,眯眼道:“若此时出兵,我军将面对西域诸国的敌对。但若是暂缓,并不表示出还欲进取的心思,这西域诸国,就会以为我军只为收复故土,而将矛头,转向番浑。 按兵不动,任其相争。待到我军一切准备妥当,再挥军西进……” 说着,恭年眉头一皱,迟疑道:“可若是如此,番浑会不会对我们,心生不满?” “不,相反,他会对我们更加谦卑,更加恭敬。” 看着他困惑的目光,伍无郁哈哈一笑,随即目光如电,沉声道:“你想想,若我军迟迟不动,他番浑的压力一定极大!兵力受阻,实力减弱,在这个时候,我军再出击,既没有违背约定,也缓解了他的困境。 而且……那个时候,他番浑心里怎么想,重要吗?便是不满,便是不忿,他敢表露吗?” 弯身正欲脱下靴子,恭年却先一步上前,俯身为其脱下。 伍无郁收回手,沙哑道:“恭年,我很看好你,你也要去学,去看,不要只顾打打杀杀。无论战场也好,回去也罢,得大势者,胜! 如今西域战场,我军所在,便是大势所在,因为这十五日,我军已然抢得先机,已然扭转了局势,怎么打,打不打,都得我们说了算。番浑也好,西域也罢,他们都得看我军的脸色,你……懂吗?” 恭年将手中靴子放好,目光看向伍无郁,有些激动道:“大人的意思,属下明白。属下一定尽心竭力,不让大人失望!” “下去吧。” “是。” 待到恭年离去,顺手抚灭烛火,伍无郁这才缓缓闭上眼。 但是,却没睡。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句话,他上辈子就懂,这辈子更是照此去做。 女帝也好,阁老也罢,包括这恭年,乃至上官楠儿…… 他知道,面对他们时,应该说什么,才能让其开心,或是……忠心。 数十万大军,有时候还真的,不如这唇舌分张几句。 但他……很累…… 将真情外露,以言语去表达,用以达成目的。那这份真情,还真吗? 别人穿越有金手指,可他……只有这张嘴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被打击的胡利 天骄元年,三月初。 大战后,伍无郁表面上便一直待在大勒城里的安丘王宫内,让外界以为他在日夜饮酒作乐。 但他是没什么动作,底下得手的七十二城,却不太安稳。 大小动乱,共有十几处。 对此,伍无郁只说了一个字。 屠。 凡有城池动乱,便派悍骑而去,屠一次。 如此之后,在他的铁血镇压下,这七十二不城不说稳如泰山,但确是安定了不少。 而就在他待在大勒的时候,这西南天下,可有些诡谲。 ———— 西域芝兰国,北部边境。 数万骑静默列阵,一杆绣着番浑图腾,象征着王旗的大纛下,胡利双目如同鹰隼,锐利地北望而去。 而他脚下,则匍匐着芝兰王室一族。 “伍无郁,他赢了?” 用番浑语,面无表情的说出一句。 一侧一名黑脸汉子,瞥了眼地上被吓得失禁的芝兰王,皱眉道:“回可汗,是!” 带着暖意的微风抚来,胡利弯腰摘下长弓,不紧不慢地搭上箭,然后慢慢将箭锋,指向地上的芝兰王。 右手缓缓收紧,弓弦紧绷,“这个年轻人,若是我番浑的敌人,那会让我,睡不着的。” 左手一偏,胡利右手一松,箭羽劲射而去,将芝兰王身边一名美妇,生生钉死! “啊!” 那芝兰王吓得浑身发抖,软爬在地上,恐惧着喊叫着…… 见此,先前汇报的那黑脸汉子皱眉想了想,迟疑道:“大汗,他曾说过,或许会就此按兵不动。那样对我番浑,太过不利。 而且属下在来这的路上听闻,以大宛、乌孙为首,已经提前召开了西域王会。” “西域王会?” 眼中闪过一抹不屑,胡利再次搭箭,随意瞄了一下,然后右手猛然松开,伴随着利箭破空而去,沙哑道:“一群羔羊的谋划,打败不了雄狮!” 芝兰王身后,一名衣衫华贵的少年,被长箭透体! 听出胡利言语中的不屑,这黑脸汉子眉头一皱,又道:“有消息传来,说是……说是王会已经准备派使者去大勒城…… 我们要不要让安图恩大人,去催一催?” “催?!” 在他说话间,胡利已然搭好了第三根箭,只见其直指芝兰王,双目寒光一闪,右手用力拉弓,然后猛然松开。 噗嗤! 箭头穿入血肉,击碎骨骼的声音响起。 胡利深吸一口气,回望一眼身后的骑军,幽幽道:“中原大周,占据着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有着最让人眼红的人口。他们有吃不完的粮食,他们有花不完的金银,就连他们的女人,都娇嫩许多……与其相比,这所谓的丰腴西域,不过是穷乡僻壤罢了!” 说着,他左手用力抓着弓身,骨节发白,眼神炙热。 “可是,他们也有强大的军队,也有毁山灭地的力量。” 黑脸男子垂头低语一句,又道:“十五日,七十二座城池,西域东边强大的三个国家,加上一个弱小的,一共四个,全被他们给消灭了。” “觉得害怕吗?” 胡利呓语一句。 黑脸男子五指紧握,沙哑道:“害怕。” “我也害怕……” 胡利浑身战栗着,将头颅转向北方,幽幽道:“伍无郁这个名字,我会记一辈子。他让我感到了三次恐惧,他让我,番浑之王,感到了整整三次,恐惧!” “三次?” 扭头看向疑惑地黑脸汉子,胡利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次!在周国的陇右那场大战,三日时间,西域东边最强大的三个国家,派出了五万骑军,就三日,就被这人,变成了一座坟墓,一座现在还在那片土地上的坟墓!” 伸出第二根手指,胡利深吸了一口气,“第二次,在周国最大最雄壮的都城外,他当着我的面,摧毁了一座大山!你知道我亲眼看到那一幕的场景吗?我做梦都会记起,他一开口,山……便被摧毁了……” 锐利地眼神开始收敛,胡利艰难伸出第三根手指,“这次,是第三次。我以为,西域当真不堪一击,真的只是十三头羔羊,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结果呢?” 他指着地上已经死透的芝兰王,咆哮道:“一个小小的芝兰,就挡了我番浑多久?就让我番浑死了多少勇士?!可他呢?三个强国在的土地,却不能挡住他片刻!” 紧闭双眼,胡利仰头长叹一声,而后沙哑道:“一直以来,我都自视为英主,觉得在我的统领下,番浑一定能成为最强大的国度,一定能征服一片又一片的土地,可直到伍无郁的出现,他让我……恐惧了三次……” “大汗……” 黑脸汉子苦笑着喃喃道:“周国……太强大了……” “是啊,太强大了。” 胡利垂下那颗骄傲的头颅,沙哑道:“不要让安图恩去催促,那个让人害怕的家伙,已经成了现在这片土地,无冕的王,唯一的真王。 怎么做,做不做,没人可以再左右他的意志了……” “可是!” 黑脸汉子焦急道:“若他真的不顾约定,按兵不动。那王会结束后,西域其他所有的国家,一定会汇聚强大的力量,来……” “呵呵……我现在就在想一个问题,在大周都城里,我与那个家伙击掌约定分食这片西域的时候,他会不会早已料到了现在的境地,会不会在那个时候,便开始在心底嘲笑我了。一定的……” 胡利攥着马缰,有些失魂落魄地哑声道:“一定是,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他看透了西域,看透了我们番浑……正如周人讲的,他们是天朝上国,他们从来都是俯视我们…… 西域,番浑,在他们眼里,都一样……” “大汗!!” 黑脸汉子怒吼一声,指着地上的芝兰王咆哮道:“我番浑怎么会跟这群孱弱的国度一样? 我番浑是高地之上,最接近神的国度,是日神眷顾的国家!我们有那么多勇士!您是这些勇士的大汗啊!唯一的首领啊! 你怎么能害怕?你怎么能如此自暴自弃?! 便是西域剩下所有的国度一起来,我番浑又怎么会害怕?! 大汗!您不可以这样啊!绝不能,被那人击垮,绝不可以!” 第四百一十四章 宝丽来使 “击垮?我与那人,较量过吗?” 嗤笑一声,随即胡利迎着这黑脸汉子通红的眼眸,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回首看去,只见身后的番浑勇士们,骑在骏马上,正无声地望着他。 背脊在他们的目光中,缓缓挺拔,胡利深吸一口气,指着地上的芝兰王室,沉声道:“说得对,我番浑,怎么会跟这样的国度一样!我们,受日神的眷顾,我们是天底下,最英武的战士!” 除了大周。 心中默默补充四个字,胡利拔出弯刀,指着不远处城门大开的芝兰王城,怒吼道:“番浑的勇士们,冲进去,带给羔羊以死亡,享受鲜血吧!” “杀!!!” 身后铁骑如同洪流一般,踩踏过芝兰王室的血肉,涌入城中,开始一场盛宴。 屠戮与罪恶的盛宴。 直到身后的勇士尽数离去,胡利这才收回弯刀,恢复了那份锐利的神情,“比克,你说的对,便是西域所有的敌人都汇聚过来,也不能使我番浑,害怕!” 见此,叫比克的黑脸汉子这才笑了笑,然后皱眉道:“那我们接下来,继续打?” “对!” 胡利笃定道:“继续打!依旧按照赌约,一直打到约定的地方去!” “可是……” 比克迟疑道:“周军按兵不动,西域皆攻我们,打到那里,会有很大损伤的……” 摇摇头,胡利阴鸷道:“既然做不了主人,就做一条最忠实的狗!做一条,大周国身边,最强,最忠,最凶狠的狗! 如果没猜错,那个家伙,一定不会一直按兵不动的,他想看的,就是让我们跟西域互咬起来。然后再出来用天朝上国那副高高在上的脸面,来收拾残局,来主持……大义! 既然他想当主人,也有当主人的实力,那我们就咬给他看! 高地离神最近,可我们的族人,都是凡人,在那里生活,太苦了。高地下的土地,我们需要,为此,当狗也无妨!” 深深看了胡利一眼,比克弯下身躯,“比克会将大汗的意思,带给安图恩大人。” “嗯。” 胡利深沉道:“告诉安图恩,不要做会让那家伙讨厌的事,可以时不时向那家伙汇报一下我们的战事,我们勇士的惨痛,但绝对不要……让他厌烦。完全的谦卑,全力的恭顺。 那家伙,会明白的。” “是!” 望着比克离去的身影,胡利冷漠地转动双瞳,看向地上已经被踏成肉泥的芝兰王,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 伍无郁并不知道胡利的心思,已经彻底转变。 但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诧异一下,然后笑着忙活手底下的事。 先机已夺,西南大地上,此刻唯有他代表的大周,有着最强的话语权。 他明面上在日夜作乐,但其实一直在派人进行进兵的准备。 陇右的粮草、军械等等所需之物,皆被秘密的运送过来,安置在大勒附近的城池内。 并且还在暗自详细探查安丘以西的地形与城池。 “报大帅!宝丽国使者求见!” 一名鹰羽大步行至伍无郁屋外,沉声开口。 闻此,伍无郁从桌案上的一张张地图,一封封密信中抬起头,活动一番手脚,笑吟吟道:“呵呵……现在才敢来?莫不是这时,才缓过神?” 一旁的恭年亦是抿唇一笑,“大帅,见不见?” “见,当然得见。要不然,怎么能让他们安心,去给番浑磨爪子呢?” 回了一句,伍无郁冲屋外鹰羽道:“去,将人安置下,半个时辰后,带到大殿见我。” “是!” 那鹰羽匆匆离去,伍无郁想了想,眯眼道:“恭年,你去速办一件事。” “大帅请讲!” “……” …… ………… 半个时辰后,当宝丽使者胆颤心惊地,终于得到召见时,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身负着西域王会上,还剩下的八位大王命令,因此还是咬牙,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这份故作的坚强,在迈过安丘大殿前的门槛,听到那道似笑非笑的年轻声音时,便彻底被击破。 “你就是宝丽王派来的使者?” “下使羽廿,参见上国大元帅!” 脑袋一片空白,只要一想起这里是安丘的王殿,一想起问话的人,他就再也保持不了理智,由心底诞生的恐惧,转瞬将他淹没。 “呵呵……” 轻笑着,看着底下五体投地,颤抖不已的羽廿,伍无郁随意开口:“起来吧。” 咕咚一声,羽廿咽下一口唾液,艰难地起身,可视线刚刚扬起,就愣住了。 只见首位之上,那青年模样的大元帅,怀里正坐着两名美姬,咯咯娇笑着。 “怎地,有事?” 伍无郁软香在怀,瞥了眼下面的羽廿。 连忙回神,羽廿迟疑道:“下使奉我王之命,前来……前来询问贵军……” “嗯,询问?” 听到语气声中的不悦,羽廿连忙摆手,堆笑道:“不,不是询问,是……是……犒劳!对!” 似是找到了借口,他连忙开口,“听闻天朝远道而来,我王特地带来十大车珍宝,来犒劳天朝大军。” 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眯眼道:“还有十名绝美舞女,正在路上,那是特意留给大元帅的……” 眼中带着几分玩味,伍无郁摸了一把怀中美姬,引得一声娇嗔,然后才不咸不淡道:“不错。但怕是不仅如此吧?” 说着,他将头靠在一侧美姬的香肩上,淡淡道:“闻尔等西域,有欺侮滥杀我大周百姓者,本帅奉帝命,率军平之,以示神威。 安丘、月牙他们都被本帅查到了有这种事,你宝丽,有没有啊?” 听出话中的意思,羽廿连忙拍着胸脯道:“绝无此事!大元帅明鉴啊,我宝丽对大周国,可是忠心耿耿,绝不像安丘他们一样!” “那就好,退下吧。本帅要在这歇息几日……” 当羽廿晕乎乎地走出大殿时,他还没反应过来。 足愣了片刻,这才后知后觉的想着,那大元帅的意思,是不是就不打算进兵了? 如此一想,他顿时兴奋起来。 他已经想好,回去后该怎么跟各位大王交代了。 送礼,对了,还有美人! 这大元帅的样子,根本不像要继续进兵嘛。 第四百一十五章 演给使者的戏 待到羽廿离开,伍无郁这才恢复冷淡的神情,不用多动,怀里的两名美姬便自动起身,乖巧的站在了一旁。 余光扫了二女一眼,他温声道:“这些时日,劳烦两位陪本帅演戏了。放心,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右手边,那淡绿薄纱的女子垂着头,一言不发。 到是左手边,那穿着鹅黄裙的女子,却是犹豫道:“奴与姐姐,都是周人。为大帅做事,心甘情愿。 大帅若不嫌弃,奴便是真跟了大帅,也是……愿意的。” 伍无郁抬头看了眼她,只见其乖巧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冲她摇了摇头,还没开口,那淡绿薄纱的女子,便闷声道:“大帅何等尊贵,我们姐妹不过是获救贱奴,身子本就腌臜,哪配侍奉。” 闻此,鹅黄裙的女子脸上闪过一丝羞愤,垂下头,绞着裙摆,不再多言。 “别多想。” 微微皱眉,伍无郁沙哑出声,“别说什么奴不奴的,我不爱听。都是好好的闺女,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比什么都强。下去吧……” 一滴泪珠霎时落下,也不知那句话扣动了鹅黄裙女子的心,她俯身哀求道:“大帅,您是好人,您救了我们所有的人。我想留在您身边侍奉,真的,哪怕就几日,就一会,我想报答您。” “宁曼,走!” 淡绿薄纱的女子眼眶微红,抓着她的肩膀,咬牙道:“别给大帅添麻烦!” “姐,宁妙!我不……” 宁曼泪眼婆娑地回眸,也不说话,就这么含泪望着她。 有些头疼,但又觉得有些古怪,伍无郁不动声色的看向不远处的恭年,只见其一接触自己的目光,连忙避过。 这混账,让他办事,他办的,还真……尽心! “报!陈、李、秦三位大将军求见!” 殿外鹰羽沉声开口。 恭年这才眯眼道:“大人,也要演给他们看吗?” 带着些许警告意味的瞪了他一眼,伍无郁淡淡道:“戏做全套。让他们知道了真正的打算,万一做些不该做的,就麻烦了。 预瞒敌,先瞒己。宝丽使者会当真只来见见我一人?” 说着,他冲宁妙宁曼姐妹俩张开双臂,又摆出了那副沉迷享乐的样子。 “参见大元帅!” 三人入殿,看着伍无郁的样子,皆是眉头一皱,不过却没说什么。 这些日子,不断有消息传出,说大帅整日饮酒,寻欢作乐。 “有事吗?” 伍无郁伸出指腹,认真为宁曼拭去泪痕,笑吟吟地看着她娇嫩的脸庞。 陈广脸色一沉,上前大声道:“报大帅!陇右粮草已然大半运来,军械也都在路上,这几日便可抵达。就连大帅临行前,嘱咐慢行一步的那些鹰羽卫,也赶着大车而来。” “哦,知道了。” 伍无郁点点头,摆手道:“你们看着安排吧,这些时日,放松放松,给将士们轮流放假,别让将士们一直待在大营里。让他么去四方的城池里歇歇。” 闻此,陈广双眼死死盯着伍无郁,“末将敢问大帅,是否不欲进兵了?” 从宁曼的脸蛋上收回视线,伍无郁瞥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他身后默不作声,思绪难猜的李、秦二人,“今日不谈此事,今夜本帅欲意设宴,诸位要来啊。” 一日一小宴,隔日一大宴。 这安丘王宫里的酒气,都散不尽了! 陈广脸色黑如锅底,“末将还有军务要安排,恕难从命!” 说着,就大步转身离去。 见此,伍无郁看了眼还站着的二人,“你二人有事吗?” “报大帅,接报,番浑已灭芝兰,正往北进军。” 秦啸沉声道:“且我等来时撞见了宝丽使者,听说他见过大帅了?” “哦,确有此事。” 伍无郁点点头,前倾一笑,“他们给本帅送来了十车金银,一会你们去拿些。听说还要给美女,也不知姿色如何,哈哈……” 眼光一转,秦啸默然退下。 到是李广义也正欲转身离去,可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沙哑道:“大帅,末将想问,打算如何安排我等?” “不是说了吗,给将士们都放假,去好好享乐。你们这些大将军的,也可以去歇息歇息……” “哦?” 李广义看了眼伍无郁,“刚刚宝丽使者说,要等我们三人见过大帅后,来与我等把酒言欢,聊一聊。末将愚钝,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使者,还望大帅指教!” 眼神幽暗一闪,伍无郁轻轻推了一下宁曼二女,“纵情享乐,把酒言欢。他给你们什么,你们就收什么,就这样。” 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李广义沉声道:“末将明白了!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伍无郁没有再与二女多言,想了片刻,便径直离去。 ———— 是夜,城外大营之中。 羽廿脸色通红,看着面前的三位周国大将军,激动不已,“三位大将军远道而来,当真是太过劳累了,来来来,羽廿再敬三位一杯。” 三人皆是抬手端起酒杯,与其遥遥一碰。 杯酒入喉,羽廿想了想,眯眼道:“羽廿与几位投缘,现如今这仗也打完了,三位何时回去,烦请派人告知一下羽廿,在下定有重礼相赠。” 闻此,三人皆是默契的放下酒杯,神情各异。 试探? 秦啸摆摆手道:“何时回去,得看朝廷跟大帅的意思,我等如何作主?” “快了!” 李广义醉醺醺的摆摆手,“现在说不得,朝廷已然得到了捷报,下令回军的消息,正在路上呢。 这几日,可得好好玩玩,前几日打仗,可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 说着,他猛然起身,用男人都懂的眼神挤眉一番,“本将乏了,先去睡一睡……嘿!” 见此,羽廿双眼一眯,笑呵呵地起身一送后,回头看向一直不怎说话的陈广,眯眼道:“这位大将军,为何心情不佳?” “哼!” 陈广冷哼一声,不屑道:“这算什么,本将还欲率兵继续打!” 说着,他猛然摔碎酒杯,红着眼怒指羽廿道:“本将恨不得,即刻发兵,灭了你宝丽!狗一样的东西,也配与本将同饮?!” 第四百一十六章 坐瞧西南烽火连天 帐内气氛凝固,羽廿端着酒杯,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见此,秦啸含笑起身,摆手道:“陈将军醉了,来来来,本将送使者去歇息。” 说着,便和气的带着羽廿,走出了营帐。 夜下,羽廿小心打量了眼身侧笑呵呵的秦啸,“羽廿不解,刚刚那位大将军是……” “唉!” 秦啸摆摆手,眯眼道:“使者不必往心里去,你有所不知,这位陈广大将军,便是坐镇陇右的那位。你说,他对你们,能有好脸色吗?” 脸上露出恍然,然后羽廿悄咪咪的摸出一块精致玉佛,不动声色的递过去,“可刚刚那位,可是说要继续进兵……” “哈!” 收下玉佛,秦啸不屑道:“别理他,他说话算个屁。大帅的意思,朝廷的意思,才算数。你怕是不知道,今日大帅下令,让大营里的将士,都不必待在营中,放他们的假,让去各城找乐呢。 这什么意思?这仗,是彻底打完了!就等着朝廷那边传来班师回朝的旨意,我们就可以风风光光的回去了,现在可不就是及时行乐嘛。 你宝丽,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说着,他似是想到什么,左右看了看,然后拧眉低语道:“但有句话,你得回去告诉你们大王,可别派什么兵卒,来我们这晃悠。懂吗?一个不好,惹出事来,便是不想打,也得打了。” “明白,明白。” 跟小鸡啄米似的,羽廿连连点头,然后一脸感激道:“大将军放心,在下一定还有厚报!” “嗯。” 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面孔,秦啸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离去。 回到营帐内,羽廿静默许久,这才按耐下激动不已的心情,准备躺下睡去。 而一刻钟后,原本各自离去的三位大将军,也重新在大帐内,重聚。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淡淡一笑。 随即只见秦啸看向李广义,眯眼道:“你确信,大帅是这个意思?” 李广义自顾自的倒上一杯酒,“差不离。” “本将不解,”扮演黑脸的陈广狐疑道:“若大帅真让演戏,我们配合便是,何须故弄……咳咳,骗那使者也就罢了,为何连我们几人在殿上,都表露的如此隐晦?” “可能大帅有自己的计较吧。” 李广义又喝了杯酒,起身笑道:“不说了,既然吃喝玩乐是大帅的意思,这等帅令,本将可得好好珍惜。告辞。” 看着他离去,秦啸目光深邃,沙哑道:“终归,李将军的左骁卫,是皇城底下的,不管怎么样,他比你我二人,都要得上面的看重。国师如此,朝廷亦是如此。” 陈广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秦将军,本将就好奇,你这个山南卫大将军,就是这么一路琢磨着这些心思,当上的吗?” 这话,多少有点不客气了。 哪知秦啸没有发怒,反而淡笑着看着他,“是。” 这下轮到陈广有些尴尬了,他摆摆手,举杯遥遥一敬,然后转移话题道:“话说本将还是不明,大帅在我们面前,也要摆出那份姿态……” “呵。” 秦啸冷笑一声,喑哑道:“你的意思是,大帅就该,与我等亲如手足,与我等心意相通,与我等亲密无间,与我等将帅同心?!” 不明白他的意思,陈广沉吟道:“便不至如此,也不需如此……呃,如此……” 说着,他好像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不需如此疏离、戒备、防范?” 秦啸接过他的话,幽幽一叹道:“或许是常年驻守边疆,你到没怎么被那些纷杂之事所纠缠过。说出这样的话,倒也情有可原。大帅执掌二十余万军,西征来此,获得大捷,若与我等表现的亲近,与将士们同心同德…… 你说,神都城里的人,会睡得安稳吗?” 他捏着酒杯,望着里面的酒水波纹,低语,“越熟悉大帅,越觉得大帅……理智。他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该怎么做。 罢了,我也醉了,回去了。” 说完他默然起身,迈步离开。 端着酒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陈广一脸冷漠,不过那没有丝毫情绪的瞳仁里,竟缓缓流露出一丝嘲讽。 “就你看着心思最重,实则也就你,心中最……傻。较之李广义都不如。十万虎贲卫,能坐镇一地而不换防多年,这份信任,你当本将……真是凭……呵呵…… 罢了,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吧,咱这大周朝的将军,谁都不能只会打仗……” 一席话,好似呓语低喃,无人听得见,就好像从没说过一样。 …… ………… 次日一早,羽廿走出营帐,随从们早已备好马匹,准备回程。 不过这大营,却不安静,一个个将士们,不带兵甲,彼此勾肩搭背着,谈笑而去。 羽廿想了想,示意随从去打探。 一会后,果真证实了昨夜从秦啸口中得到的消息。 周军被放假去了…… 彻底笃定周军无有西进之意,羽廿大喜,顾不得告辞,连忙牵着马,就要回宝丽。 …… 三日后,宝丽南境,一处无名小城下,八匹骏马缓缓汇聚在一块。 八匹骏马之上,是八名年龄各异的异族男子。 他们互相看着,眼中闪烁着浓浓的骄傲。 他们身后,是乌泱泱一眼望不到头的精骑,八面硕大的王旗分立当中。 终于,有人用异族语言,开口了。 “宝丽王,你确信周国不会再进军了吗?” “回乌孙王,是的。我的人打探到,他们的统帅跟兵卒,日夜饮酒寻欢,等待着他们皇帝召回的命令。我已经送了许多财宝过去……” “太可怕了,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短短十五日,竟然就灭掉了安丘、月牙……” “我提议,给宝丽留守万骑,以防不测。” “应该的。但不能挑衅周军。” “知道。” “那我们,就先出发,将高地上的蛮子,杀光!” “好!” 八王彼此议定后,便见他们分别奔向八面王旗之下,而后令声一喝,这乌泱精骑,便向着南方,呼啸而去! 西域与番浑的战争开始了。 而远处的伍无郁,则坐镇大勒,静静等着、瞧着这西南天下,烽火起狼烟! 第四百一十七章 红翎信使入神都 与西地不同,远在千万里之外的神都,则是一如往常,宁静又祥和。 西城门外,进出城池的行人车辆,排着队,有序地行进着。 城门洞前的守卒,也一个个懒洋洋地,收取着入城税。 天气乍暖还寒,特别是清早时候,抓着冰凉的长枪,还能让人打颤。 “往城东送的干货?行行行,交钱交钱!” 一名年轻的士卒不耐烦地摆摆手,等着面前一脸讨好地汉子拿钱。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远处遥遥喊来,“让开!都让开!” 士卒眼皮一掀,只见自西边奔来一骑快马,来人丝毫不减马速,大喊着让避让。 “呀喝!” 年轻士卒一把推开面前的汉子,呲牙道:“敢在皇城根下纵马,不想活了?弟兄们,拦下来!” 话没说完,原先在一旁晒太阳的小将凝重走来,沉声道:“快!疏散队伍,把路让出来!快!” “啊?” 年轻士卒愣了一下,扭头道:“头儿,他这看样子是要冲进城啊,这般快,撞了人怎么办?” “撞了白死!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那人头上插着什么东西!” 小将看着越来越近的骏马,忍不住咆哮一声,然后赶紧吆喝着守卒,大力推搡着城门前的人群,这才险之又险的,在骏马奔来之前,清出了一条道。 头上插着的东西? 年轻士卒有些发愣,呆呆望去,只见已奔至几丈外的骑士头上,明晃晃的插着一条红翎。 等等……红翎! 望着那鲜红羽翎,在骑士头盔上迎风摇曳,这年轻士卒脑中轰然涌现一句话。 红翎信使者,必有十万火急之军情! 凡插红翎者,人马不歇,过驿不停,一根自战起处传来的红翎,被一个个军驿的信使交替接力。 红翎,便是这个世界,最快的一种传达方式。 抵达神都后,更可跃马过城,直入宫前。 头儿没说错,被这人撞死,不论是什么人,都白死! 回想起刚刚自己还想去拦,他顿时吓了脸都白了,又下意识的往一侧靠了靠,这才喃喃道:“多少年没见过红翎了,这是……西边的?可国师大人才走多久?这就有十万火急的事了?” 那小将没有搭理他,望着逼近的红翎信使,大声喊道:“兄弟,西征军情吗?能报吗?” 军情,当然不能乱报。 但有一种除外,那就是……大捷! 凡此军报,皆可由信使唱街,为所有人知晓。 马速不止,那信使背着包袱,瞥了眼身侧小将。 没唱街,不是捷报,那是…… 似是猜到什么,这小将眼神顿时阴沉下来。 但还没等心绪涌上,便听擦肩而过的信使高喊道:“大捷!西域大捷!大元帅十五日,克敌城池七十二,灭其四国!!” 一句话说罢,信使一边疾驰,一边继续重复呐喊。 身后,那小将面若呆鸡,不敢置信的一把揪住身侧士卒的脖颈,“他刚刚说什么?” “大捷……大元帅他……十五日……” 士卒亦是一脸茫然,颤颤巍巍的说着。 小将猛然松开手,一下背贴在墙砖上,“十五日……大捷……国师……” 附近百姓亦是哗然一片,互相交流着,谈论着。 “我就说嘛,国师大人可是神仙下凡,瞧瞧,这才多久?” “不会吧,十五日啊……七十二座城池,这一天一座也没这么快吧?” “谁知道呢……” “我看假不了,这谎报军情可是大罪……” “国师……威武……” “……” 四周的议论声,让小将回神,他深吸一口气,指使着手下继续恢复队伍,但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的思绪,早就随着信使的马蹄,远散了。 …… 宫城之内,大殿之上。 女帝听着底下一名大臣的上奏,硫冕下的眼神,却飘忽不定。显然,她的心思,不在这大臣汇报的事上面。 自伍无郁领军离去之后,朝堂上便有些沉寂、乏味。 所有人好像刻意一般,默契地没有过多提起西征之事。 按理来说,这般大的征战,少说也得一两年,这才过去不到两个月,因此除了兵部户部时不时说一句为西征大军筹措粮草,工部提一句运送军械,便再无其他。 但这并不是在说,朝廷不重视。 相反,在这压抑地静默底下,是人心的浮乱,是所有人的忧惧…… “陛下,陛下?” 殿中大臣轻唤。 女帝这才回神,视线聚拢,她明白,这人奏完了。 压根没听他说了什么,女帝便摆摆手道:“知道了,呈上折子,朕再仔细看看。” 听出女帝声有疲惫,这人没有多说,行了一礼,便回到队列。 静默一会,女帝望向张安正,沙哑道:“张卿,你说西边,打起来了吗?” 张安正眉头紧蹙,大步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听闻国师下令急行军,因此一定早已到了陇右。按照日子来算,应该……是打起来了。” “再派信使,朕要知道前线战事如何。” 女帝攥了攥拳头,沉声开口。 “是!” 张安正应了一声,折身而退。 这几日,陛下可派了好几拨了,但那些信使现下怕是还没到陇右,毕竟两地相隔,太远了…… 然就在他刚刚回归本位时,殿外却传来一声沙哑疾呼。 “让开!我有西征前线,十万火急的军情!!” “让开!让开!” “十万火急!!” 同一道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人……惊惧。 终于,那头插红翎的信使猛然扑进大殿,高举着一方木匣,高呼道:“报!!!西征前线大捷,大元帅十五日内,攻克敌城七十二座,灭其四国! 大元帅言:九州完璧,山河永在!!” 这人吼完,却发现朝堂一片寂静。 顿时心中一愣,然后又喊道:“报陛下,西征大捷……” 说着,他微微扶了一下头盔,却发现一名老人,大步上前,从他手中把那放着军报的木匣,给夺了去。 眼中余光四扫,只见满朝大臣皆是望着自己,眼神尽是震惊跟不敢置信。 第四百一十八章 高楼有人展笑颜 “拿来!” 女帝已然站起身,咬牙催促道:“快!拿来!” 张安正手握木匣,十指用力,缓缓将里面的军报拿出来,走向玉阶前。 几乎是从女官手中夺走,女帝撕开军报,迅速看了起来。 在她看军报的时候,所有大臣的视线,皆汇聚在她手中,那小小的军报上。 没人开口,就连呼吸声,都被强行压制了。 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看着。 终于,女帝手臂垂下,她捏着军报的手微不可查的轻轻颤着,然后迎着满朝文武的目光,沙哑道:“伍无郁,我国朝天骄之子!西征,大捷!!” “呼!” 压抑之后,沉重的呼吸声发泄般的呼出,所有人开始低声议论着,交谈着。 声音缓缓由低到高,渐渐变得纷杂。 这不符合朝堂肃穆,但却没人去说什么。 重新坐下,女帝一双眼睛充满神采,背脊直挺的将军报递出,笑道:“诸位爱卿传阅瞧瞧吧。” 女官接过,然后走下玉阶。 还没彻底走下,便被张安正一把夺过。 他一目十行的看着,半响才抬起头,望了一眼女帝,然后将信纸递给旁人,默默站在一边。 看似平静,但嘴角微微抖动的胡须,以及眼神中难以掩藏的情绪,皆无不在表明,他此刻的心情…… 终于,军报被几名阁老一一查看过,然后由人接过大声念出。 听完之后,众臣脸上有大喜之色的,并不多。 相反,面容沉凝的,不少。 这其中,有的怀疑这份军报的真实性,有的则是确信军报属实后,延伸到其他事的想法…… “这军报……是真的吗?” 一名兵部侍郎听完后,迟疑开口。 声音不大,却尽入群耳。 气氛微微一沉默,只听张安正沙哑道:“上面除了帅印,还有三卫大将军的印,且其中所报,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细细想来……倒也合乎情理。” 是真的。 确定了基调,众臣顿时又开始议论起来。 “好了!” 女帝声音带笑,“都别议论了,国师说的好啊,九州完璧,山河永在。现在故土皆复,诸位都说说,该如何治理吧。” 闻此,一名御史却是大步走出,拧眉道:“启禀陛下,既然战事已毕,应当派人速速传回国师。留守三卫大将军便可。” 眉头紧皱,女帝眼神微冷。 只听这御史继续道:“如此大捷,国师功不可没,理当速速回京,接受封赏。” 表明说的好听,还不是怕他久镇军中,又有如此泼天大功傍身,生了别的意思? 复土,开疆。 前两个字有不少人猜出来了,晓得为子民复仇,只是个大义旗帜。但这后两个字,晓得的人,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女帝不管如何说,当初,其实心里预期便是复土,至于伍无郁说的开疆,她其实心底,不太相信。 但现在这种情况…… 或许真能开疆! 但……要不要召回? 女帝,迟疑了。 她沉默着,没有开口。那御史也没打扰,就这么静静等着。 如此大捷,简直罕见。 她以前说过,下次遇功不赏。可真能不赏吗?不过是为了让他领军的由头,安抚一下人心,增添一些筹码罢了。 可……复土如此,开疆之后……这国师……自己还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张安正准备站出来时,女帝的声音,笃定响起。 “前线如何,朕与诸位,不能亲知。战事复杂,一切以大元帅之意为准!增派来往信使,令大元帅,三日一传军情,来往不绝就是。” 没再说国师,而是说大元帅。 何意,不言而喻。 “陛下!” “退下!” 女帝厉喝一声,怒视那名御史。 见此,那人只得略有不甘的退下。 深吸一口气,女帝望向张安正,沉声道:“张卿,说一说,这收复的旧地,如何安置吧……” 收敛眼神中的诧异,张安正大步走出,沉声道:“是!” …… ………… 鹰羽衙门,观机楼,七层。 上官楠儿望向木架,上面正挂着伍无郁常穿的道袍。 道袍底色纯白,绣金滚边,上面有淡线绣着云纹,低调且奢华。 虽不扎眼,但却能让人一眼看出,这件衣服不俗。 说实话,他伍无郁的所谓道袍,皆是织造司所制,不仅样式,布料,就连云纹,都有讲究。 说是道袍,实则已然是华衫,还不是一般的华衫。 眼神有些涣散,上官楠儿轻轻抬手,抚摸着白袍,然后轻轻将头颅,靠过去。 熏香味弥漫,她耸动一下琼鼻,眼睑下的杏仁大眼,略有疲惫。 午时之前,她在衙门处理公务,午时之后,则入宫面圣。 陛下一如往日她在宫时那般待她,可她却总觉不安。 每至深夜,总是会……难眠。 伍无郁走了多少日,她就多少日,没有笑过了。 本就清冷的性子,加上面无表情的样子,就算不说重话,底下的人也自然有些发憷。 做起事来,自然是轻手轻脚,生怕引来她的一个淡漠眼神。 不过此刻,咚咚咚,木梯上极快的脚步声,却响起。 柳眉一蹙,上官楠儿放开白袍,慢慢走出屋外。 刚刚走到,便见华玲满头大汗,一脸兴奋地喊道:“上官姐姐……” “你叫我什么?!” 有些不悦,上官楠儿拧眉开口。 喉头一哽,华玲被她的眼神吓到,呆呆站在原地,“上官……大人。” 瞥了她一眼,上官楠儿这才淡淡道:“何事如此匆忙?” 眼底兴奋迅速浮现,华玲攥着小拳头,难以自持道:“有红翎信使传来军报,说前线大捷,大人他……大人他十五日内,就打下了七十二座敌城,灭了四个国呢!满城都传遍了,大家都在议论呢……” 她小嘴巴巴正说着,却见上官楠儿脸上一片呆愣,“你说……你说什么?” 咕咚……咽下一口唾液。 华玲小声道:“前线大捷,大人他十五日……” 还没说完,就见清冷的上官楠儿脸上,滴下两滴泪珠,随即便是一个乍破寒冬的盛春笑颜。 第四百一十九章 西域求援 大勒城,安丘王宫一处院落里。 伍无郁一身素袍,闭着眼躺在一张大椅上,正晒着太阳。 他怀里则抱着毛发蓬松,两个眼珠子一蓝一绿的大肥猫。 “海灵,别闹。” 缓缓睁眼,他眼珠下瞧,抬手轻拍了一下怀中肥猫的脑袋,这才侧头看向近下侍候的宁曼宁妙二女。 被起名叫海灵的肥猫倒也通人性,被轻拍一下后,就果真不再乱动,静静趴在他怀中,眯眼打着低呼。 十分惬意。 “这海灵,倒也命好。战前,被安丘王后宠着,战后,又被大帅抱着。果真羡煞旁人。” 宁曼望了眼伍无郁怀里的肥猫,细语说着。 一旁的宁妙亦是看向这,眼神微动。 “大帅……” 只见恭年站在远处,低声呼唤。 见此,他淡淡一笑,然后起身,将怀里肥猫递过去,“你俩玩吧。” 说着,不理肥猫不满的声音,径直走向恭年。 “怎么了?” 听到询问,恭年一脸古怪,然后想了想,饶头道:“那个羽廿又来了……” 羽廿来了? 此时距离上次,可过去不少时日了。 伍无郁眯着眼,沙哑道:“让本帅想想,他这次来,一定带着更多的礼物吧?” “是……” 恭年比了一个手势,低语道:“足足百辆大车,还有上千匹骏马,看样子,急得很。说是要见大帅……” 抿唇一笑,他眼中流露出一丝精光,“没猜错,应该是来……求援的。” “求援?” 恭年一愣,指着自己诧异道:“向我们求援?他们傻了?” “哼!” 轻哼一声,伍无郁笑道:“这些时日,番浑打的愈加凶残了,完全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他们那所谓的八王盟军,可撑不住。 向我大周求援,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话说番浑这般凶狠,也着实让属下震惊。他就不怕我们……” 不理会恭年的嘀咕,伍无郁淡淡道:“去,把这羽廿安排到大殿,让陈广他们以及麾下一众将领也来,我稍后就到。” “是!” 恭年匆匆转身,伍无郁便听到宁曼轻声道:“大帅,还要我跟姐姐陪您吗?” “不必了。” 声音低沉,他目光深邃道:“为本帅着甲!” 要披甲? 宁曼一愣,一侧抱着肥猫的宁妙却是双目一凝,当即放下肥猫海灵,颔首应是。 …… 坐在安丘王位之上,伍无郁一身甲胄在身,底下皆是密集将领。 全不同上次奢靡气氛,这次,大殿内则弥漫着一股肃杀! “带宝丽使者。” “大帅令,带宝丽使者!” 很快,羽廿便来到了殿中。 当他看到殿内的情形时,不禁一愣,特别是伍无郁全甲在身,目光犀利地望着他,顿时让他心底,直突突。 “下国使臣羽廿,参见上国大元帅。” 强稳着心神,羽廿恭敬开口,然后便将这次自己带来的礼品,一一念了出来。 刚说到一半,就见伍无郁摆摆手,笑眯眯道:“不必了,贵国的情谊,本帅晓得了。但贵使这次,不仅是送礼这么简单吧?” 心中略有不安,羽廿视线看向秦啸,却见其默立一处,并不看他。 微吸一口气,羽廿冲伍无郁拱手道:“回大帅,那番浑蛮子攻我西域,大肆杀戮,已然搅得我西域百姓,民不聊生。 西域力弱,难抗豺狼,还望天朝上国垂怜我等……” “哦?番浑打你们了?” 明知故问一句,伍无郁收敛笑意,沉声道:“怎会如此?可是你西域哪国,惹了番浑?” “绝无此事,大帅明鉴啊!” 羽廿激动道:“那番浑就是一群蛮子,毫不通礼,二话没说就派兵灭了芝兰国,我西域其他诸王去向他讨个公道,谁知这番浑竟然理也不理,蛮横开战……” 他一通诉说,委屈的不行。 然后说完,就一脸哀求地望向伍无郁。 沉吟片刻,伍无郁这才开口,“对此事,本帅亦是气愤万分。不知你们西域诸王,想要我大周如何?” “求天朝出兵,助我诸王,战退番浑。” 羽廿说着,眼中流露出一抹期盼。 “是这样啊……” 伍无郁恍然,继而露出为难之色,“可我大周战事已毕,待到皇帝之命传来,我们就要撤军了。且无皇帝之命,便是本帅为三军主帅,也不好妄动兵戈。 不如这样,贵使且候,本帅这就派疾使回京,请陛下裁决。 放心,最多两三月,陛下之命便能传来,届时再议,如何?” 最多两三月?那时候…… 脸色一片酱紫,羽廿凝噎一阵,这才苦笑道:“大帅,战情如火,西域百姓正处水深火热之中,还望大帅……从速派兵啊……” “唉,本帅当然于心不忍。” 伍无郁摇头喟叹,“可无君命,本帅岂敢妄动大军?若是被人参上一本,便是本帅,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见此,羽廿视线扫过四周将领,却见其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暗咬牙关,他心中升起一阵无奈,然后看向伍无郁,“若大帅愿意派兵,我西域八王愿赠金银五十万,战马五千匹……” “金银百万,战马万匹。” 什么?听着这转变的有些突然的话,羽廿一时没回过神,呆了片刻,然后下意识点头,“好……” “那就这般说定了。” 伍无郁起身,笑道:“本帅这就安排大军,贵使先下去歇息吧。” 这是……成了? 羽廿看着前后转变这么快的伍无郁,脑袋微微眩晕。 不是刚还说什么君命吗?怎么这就…… 晕乎乎地被请出大殿后,这才在心中狐疑道:这大元帅……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使命完成的有些突然,他回眸看了眼殿内的一片甲胄,这才慢慢离去。 不管怎么说,至少这大元帅,愿意出兵了。 至于金银战马,八王应允下的,可是远不止这些。 如此说来,自己还为八王省下来不少!自己又要得赏赐了。 这样想着,他心中迟来的喜悦这才涌现,然后心满意足的,跟着带路的士卒走着…… 看来自己还真是个合格的使臣。 第四百二十章 出兵西进 待到羽廿离去,伍无郁这才眯眼看向陈广他们。 “西进的时候,到了。” 闻此,陈广上前一步,皱眉道:“不知大帅是准备汇番浑而击西域,还是助西域而退番浑?” 大战到了这般地步,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的。 但也是预料的情况之中,最好的一种。 不必攻城,现在双方人马皆在一地,周军只需率兵过去即可。 且主动权,全在他们手中! 听着陈广的话,伍无郁眯眼道:“你们的意思呢?” 众将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再向以前那样议论,而是齐齐拱手,“末将皆遵大帅之令!” 眼睑下垂,伍无郁措辞一番,然后淡淡道:“通吃双方,我们做不到。甚至完全吃掉一方,都不行。 若有这般打算,大战一启,我军怕会受到惨烈的代价。且所获疆土,需在我大周能承担的范围内,否则拼命打下来,也得不到。 因此,西进之后,扩疆千里,不过多去贪,最好。” 秦啸沉思片刻,迟疑道:“大帅的意思是……” “一盘肉,两个人吃,必定彼此争夺不休。但若是三个人吃,则彼此之间,皆有顾及,不敢妄动,这盘肉才能存在的长久。” 伍无郁眯眼道:“这西域之地,便是盘中之肉,我们大军撤后,此地若西域、番浑、与我大周皆存,才是最好的情况。” 李广义想了想,站出来道:“可这盘肉,现下已到了划分份额的时候了。只有份额划分好,才可彼此顾及,否则只会乱作一团。 我军现在执刀分肉,如何让番浑与西域,皆服?” “让西域他们服气,不可能。” 伍无郁沉声道:“这盆肉,本就是西域的,现在我大周与番浑,要来吃,他怎么也不可能服气,但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心不服口不服随他,但不敢伸爪子就好。” “如此说来……”陈广笃定道:“大帅是要汇番浑,击西域!” “没错。” 伍无郁神情肃穆,“两害相权取其轻,不要看我们帮了谁,能得什么好处,而要看我们打了谁,对我们的害处小。 若击番浑,我大周与西域联军,势必能够将番浑逼回高岭之地。然那时,这盘肉前,可就剩我们与西域二方了。 现在不会如何,那一年后呢?几年后呢?所谓金银百万,战马万匹,不过小数尔,本帅是为了诓那羽廿,安他们西域八王之心的。 西进之事,不进则罢,若进,必要疆土。 在这一点上,唯有番浑,与我等利益相同,且无相左之处。” “还有一点……” 秦啸沉吟道:“番浑也好、西域也罢,这些邦国,最是不长记性。他强则欲夺,他弱则称臣。若番浑退走,我军又无法彻底上高地与之作战,因此他们休养生息几载,恢复过来,势必会报复我们失约之事。 届时,我大周怕是难安。 但若是留番浑,击西域,则如大帅所讲,三足鼎立,皆有顾及。” “那就这般说定,合番浑,击西域,三家分肉。” “遵令!” “大帅,我等如何行事?” “据探报,他们并非所有兵力皆在一处,这宝丽国,还有八王留守的一个万骑!” 站起身,伍无郁沉声道:“众将听令,今日整军,明日出发。此次西进,我军只带三万战骑,十万步卒!十三万人马西进,以援西域之名,先在宝丽境内,骗杀他留守的万骑,然后奔赴番浑与西域交战之地,汇同番浑,将那西域八王,打至分给他的地方! 本帅亲随大军,届时具体如何做,本帅再示下。” “遵令!” “速速下去准备吧……” 伍无郁刚刚开口,一名士卒却是高呼而至,“报!朝廷传信,陛下有旨!” 闻此,所有人顿时沉默了。 来的竟如此之巧…… 若这旨意是真让他们班师的,又该如何是好? 说句实话,到了现在,就连伍无郁心中,都没确切把握,他也不敢笃定,女帝会不会在这时,召回他…… 毕竟这复土之战,太快、太猛、太让人……震惊了。 那士卒高举信报,见满殿将领皆是沉默,顿时也悄悄放下手。 片刻后,秦啸握了握拳,垂头道:“末将还需速备军务,不如大帅先听陛下之令,而后传达?” 这话……就有意思了。 军务当然是个幌子,他不听,让伍无郁听完后再传达。 若陛下没有下令班师,那自然最好。 可若是下令班师了,可伍无郁不想回去,那这命令究竟是如实传达,还是怎么……就看他大元帅自己的了。 反正他是听帅令行事就好。 在场没几个蠢人,因此当时便明悟过来。 “咳咳,末将想起,我左骁卫最近有些战马患疾,还需让随行兽医速速诊治,以免祸及全军……要不末将……也先走?” 李广义轻咳一声,亦是低声说道。 见此,陈广望着那殿门口的士卒,垂眸道:“粮草督运,行进补给,末将也得去安排……” 三位大将军发话,底下的众将领自然没人多说什么。 为将者,但凡有点野心,那这开疆之战,谁不想打? 更何况现如今这话都说到了这般地步,局势对自己这边大为有利,去了就跟白捡战功没两样啊! 到是伍无郁听着他们三个的话,淡淡一笑,“不急,听听再去忙。” 闻此,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垂头不再言语。 若是班师旨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可就无法西进了。 这大帅这般做,是哪怕不再西进……也不想担责吗? 也对,自己这些人与大帅也没甚过重的情谊。 虽是这么想,可到底,还是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念吧。” “是……” “咳咳,陛下言:大捷之事,朕已得知。朕心甚慰,更为大军所喜。然朕远千里,不可尽知前线,一切战事,皆由大元帅定夺……” 接下来还有许多,但众将却都是咧嘴笑了出声。 没说让班师回朝! 看着四周笑呵呵的将领们,伍无郁亦是跟着笑了笑,然后淡淡道:“肃静,不可无状。” “遵令!” “继续念……” 第四百二十一章 忽悠羽廿 晨起,旌旗高扬! 伍无郁勒马而立,先是看了眼前方的十三万将士,而后低头,似笑非笑地瞧着羽廿,“使者,这便出发?” 问我? 感到备受重视的羽廿顿时满面红光,大笑道:“不敢不敢,大元帅定夺。” 阵前诸将,看其眼神皆有异色,但他却浑然不觉,依旧得意洋洋,眼中喜色难藏。 “既如此……出发!” 咚! 战鼓一催,大军方行。 路上,羽廿一直跟在伍无郁身侧,时不时聊上两句,甚是喜悦。 而伍无郁也十分配合,聊着,笑着,没有流露一丝异样。 “对了大元帅!” 羽廿似是想起什么,回头虚望一眼,“在下好像瞧到贵军在准备运粮?啀,大可不必。贵军愿意主持公道,为我西域分忧,如此情分,岂可自食? 这粮草,我宝丽管了!” 看着他拍胸脯保证的样子,伍无郁浅浅一笑,也没说什么。 带回援军十三万,浑身充满兴奋的羽廿全然不绝,依旧大包大揽,不停说着。 到了日渐黄昏,大军扎营而驻。 伍无郁借着最后的日辉,望着四野的地形,同时与心里鹰羽描绘的,比照着。 “大元帅看什么呢?” 羽廿含笑上前询问。 没有看他,伍无郁望着四野,双眼缓缓一眯,沙哑道:“本帅有一问,烦请贵使解惑……” 愣了一下,羽廿随即笑道:“大帅但问无妨。” 头颅低垂,他声音缓缓转冷,“我大周,待你宝丽,待你西域,如何?” 似是察觉有些不对,羽廿赶忙开口,“自然是极好!一听西域有难,即刻发兵来援,不愧是天朝上国,仁义之师!” “好!” 扭头看向羽廿,伍无郁眼神阴沉,“那你宝丽,又该如何待我?” 触及他寒意森森的目光,羽廿自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白日行军不还好好的吗? “自该……自该……” 迟疑着,他小心翼翼道:“多加金银战马犒劳?” 眼神寒意不减,伍无郁沉声道:“莫要诓骗本帅!你当我大周将士是什么?本帅拼着被陛下责罚,也要发兵来助你,可你们呢?说是力弱,说是不敌番浑。 可在这宝丽境内,你们却还留着一个万骑!整整一万骑军! 你们作何打算?真当本帅是眼瞎耳聋的愚夫吗?” 原来是说这!他怎么知道? 心中一突,羽廿连忙摆手,神态急切道:“大帅勿怒,留守万骑,实为驻守城池,保境安民之举,绝无一丝诓骗大元帅之意啊……” 拇指摩挲,伍无郁上下打量着他,冷笑道:“保境安民?番浑敌军在南,留这万骑,是防谁?我大周吗?!还是说,在我大军皆去之后,你这万骑再来个……东出?” 这话,顿时吓到了羽廿。 他当即跪在地上,高呼冤枉,“大帅明鉴啊!我宝丽怎敢如此?我西域怎敢如此? 天朝上国神威,我等小国知之甚深啊!怎敢有此念头? 更何况,大元帅是为了援救我西域,我们怎会对恩军如此?” 说着,见伍无郁还不相信,便咬牙叩头,一下又一下,十分用力,没多大一会,便鲜血淋漓了。 见此,伍无郁默了片刻,弯身将其扶起,带着疑惑道:“是本帅想多了?” 额上鲜血流淌而下,羽廿颤颤巍巍道:“我羽廿赌咒起誓,若有此意,必叫我宝丽亡国!” 不用发誓,你宝丽很快也得亡了…… 心思不与面上同,他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拉着羽廿的手沉默半响,这才喟叹道:“贵使当知,本帅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敢派军去相助与你。实不敢出半点纰漏啊,非是本帅不信,只是我大军尽离,背后却有上万精骑在,实是如芒在背,不敢妄动啊……” 看他神情如此忧虑,羽廿也顾不得额上疼痛,“大帅只管说,如何才可安心南下!” 眼中异色一闪,伍无郁紧抓住他的手腕,认真道:“调万骑来此,与我大军同行南下!话就说开吧,你这万骑本就是防范我大周的,既然我大周精锐尽数南下,那此地留守万骑,岂不多余?白白浪费兵力不说,还让你我两家,彼此离心!” “啊?” 羽廿嘴唇微张,迟疑道:“可调动此万骑,得有王令啊……” 猛然撒手,伍无郁漠然扭头,喝道:“秦啸!” “在!” 秦啸大步上前,拱手一应。 “下令大军回转大勒城,我们在大勒城,等他的王令。” 秦啸眼中余光瞥了眼呆若木鸡的羽廿,露出一副迟疑的面色。 “怎地,本帅之令不听了?!” “末将不敢!” 秦啸连忙开口,然后一脸苦笑,“大帅有所不知,就在刚刚,大勒城已然接到朝廷之令,说是让班师回朝。 此时我等已在此地,因此卑职令人将此间详情解释,快报回京。 毕竟已然出兵,朝廷不明此地情况。 可若是回转大勒,怕是就无法再次出兵了。” “哦?朝廷下令班师回朝?” 伍无郁眉头一挑,扫了眼羽廿,淡淡道:“那就班师回朝吧!这西域的事,等他们那八王想好,上禀陛下,再说。本帅不管了!” “这……” 秦啸看向羽廿,眼神示意。 羽廿当即明悟,连忙上前抓住伍无郁胳膊,悲声道:“大帅不可啊,怎能弃我西域不顾?” “哼!” 冷哼一声,他甩开羽廿的手,伸手指着附近的将士,怒声开口,“本帅何等诚意?而你们呢?却还留下万骑! 还说甚需等王命!简直不可理喻。既然如此,这事,本帅不掺和就是。” 眼神微微呆滞,随后羽廿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坚定道:“好!就冲大帅这份情谊,我羽廿这就去寻那万骑,让他们过来,随大帅一同南下!” 闻此,伍无郁瞥向他,“不是说需王命吗?” 羽廿攥紧拳头,任由血水糊住双眼,“便是拼了在下这条命,也不会让大帅多虑。这万骑,我羽廿去给大帅带来!” 说着,他看向伍无郁,沉声道:“若万骑来此,大帅可南下否?!” 第四百二十二章 尽心尽力的羽廿 迎着他的目光,伍无郁亦是肃穆开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你能将万骑带来,证明你的诚意,使我大军无后顾之忧,那本帅绝口不提回撤之事! 必助你西域八王,打退番浑!” 打退番浑四字说的铿锵有力,羽廿亦是为之动容。 “好!大帅静候,来人,备马!!” …… ………… 看着也不包扎,就这么带人奔去的羽廿,伍无郁脸上的‘情真意切’缓缓收敛,一双瞳仁里浮现那奔离的骏马,尽是冷漠。 “大帅,他能带来吗?” 陈广双眼一眯,上前询问。 伍无郁神情漠然,“话都逼到这地步了,这羽廿若带不来,那我等也只好放任这万骑在后了。不过若不出本帅所料,这羽廿,应是真能带来。” “呵呵……” 李广义呲牙笑了笑,“这羽廿也是可怜,竟被大帅玩弄于股掌之中。虽说他是一心为国,可办的事,却桩桩件件,都是要亡其国……” 袖中右手攥紧,伍无郁深吸一口气,南望而去,只见日落前的最后一丝余晖,勾勒出前处微微起伏的山脉…… 这片地方,果真如鹰羽汇报的那般…… 是个埋骨的好地方! “秦啸、陈广听令!” “末将在!” 二人面容一肃,沉声喝道。 他望着那前处的山脉,沙哑道:“令你二人,各率四万步卒,埋伏于左右山垄之上!” “末将遵令!” “李广义听令!” “末将在!” 他伸手虚虚一指,沉声道:“令你率三万战骑,藏于南侧,但见敌军尽数越过那里,便迅速出击,令两万骑从后袭杀!剩下一万骑则留守在那,莫说敌军,便是一只苍蝇,也不得放过!” “末将遵令!” “展荆。” 展荆大步上前,亦是沉声道:“末将在!” 双眼一眯,伍无郁喑哑道:“将叶诚带来的天雷,取出一百,广布本帅前方这片土地。” “末将遵令!” “诸将当知,但闻天雷声震,便齐杀而出,此万骑,一个不留!” “末将明白!” “去吧,速速准备。” “是!” 身后兵卒调动,战马嘶鸣,伍无郁那都没去,就这么静静望着前方,望着那渐渐隐没入黑暗的大地…… ———— 横戈城,离伍无郁所在之地,只有五十里。 这里,便是驻守那个万骑所在的城池。 星月渐现,羽廿摸了一把额头,眼神坚定地奔行着,很快就来到了横戈城下。 “什么人?!” 城上有人擎起火把,冲下用西域语呼喝。 羽廿漠然抬头,用同样的语言回吼,“瞎了你的狗眼,是我!” “啊?是羽廿大人……” …… ………… 很快,城门便被打开。 里面走出一群西域大汉,为首者一脸横肉,下颌满是络腮胡。 “羽廿,你来这……” 正说着,他借着火光,看清了羽廿脸上的血迹,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关怀道:“你脸怎么了?周人打的?不是昨日还传信回来,说是周人愿意帮我们了吗?他们反悔了?” 这人连声追问,羽廿眼中有些不耐,翻身下马,摇头道:“黑苒童,不要着急。这是我自己弄得。你跟我来,我有事说。” 说着,便大步离去。 这黑苒童,便是这万骑统帅。 但从他对羽廿的态度来看,不难发觉,这羽廿的身份,不低。 二人在城中一处华屋坐下,羽廿一边让美艳地侍女清理脸上伤口,一边阴沉着,将事情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他忽然咧嘴一呲,挥着巴掌便将这侍女扇倒,咆哮道:“滚!不知死活的贱人,不知道轻点吗?” 这侍女脸上瞬间浮肿,泪眼潋滟,连声都不敢出一声,便起身退了出去。 在伍无郁面前,他是随时可以下跪的下国使者,但在宝丽,他却是宝丽王后的亲弟弟。 看着动怒的羽廿,黑苒童有些为难道:“羽廿,可这万骑是八王商议后,要留在宝丽的。” “什么八王!” 羽廿瞪了他一眼,“你不是我宝丽的人吗?这不就够了!” 眉头紧皱,黑苒童低下头,不去与其对视,“可即使如此,也得大王的命令……” 啪! 羽廿拍案而起,咬牙道:“你知道南边的战事如何了吗?番浑那群狗东西,都疯了,打起来完全不要命,除了在本境的波利王,其他大王都不愿自己勇士去搏命,一退再退,再等下去,就轮到我宝丽了!” 闻此,黑苒童迟疑道:“不如让周军等几天,我们派人去寻大王,要一道王令?” “你当周军是什么?说等就等?” 羽廿摇头叹气道:“他们的皇帝,已经下令让他们回去了,只是信使来的晚些,那个大元帅,说是已经出兵了,可以解释。但若是回去,就再也出不了兵了。 难不成你让他们在荒郊野外等我们的王令吗? 那可是周国!” 见他如此推崇周国,黑苒童心中有些不悦,但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迟疑道:“这么巧?要不然,请他们进城等?” 闻此,羽廿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好啊,不过请他们入城这事,你去办。” 黑苒童愣了一下,不解其意。 羽廿顿时头疼不已,砸着桌案道:“你也真敢想!放周军入城?他们足足十几万大军,他们进了城,那城就是他们的了!懂吗? 别忘了,短短十五日,他们可就打下了安丘、月牙…… 一旦入城,他们在等待的时间里起了什么心思,怎么办?你挡得住吗?” “那……难道真要去跟着他们南下?” 黑苒童抖了抖脸上横肉,“他们会不会突然攻杀我们?” 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羽廿嗤笑道:“怎么可能?他们有什么理由,攻杀我们?” “既然这样,那我可以答应。但到了南边,见了大王……” “放心,大王那边,我来说!” “好!” 黑苒童下定决心,起身道:“什么时候去?” “现在!” “现在?这么急?” “嗯。” 羽廿笃定道:“那个大元帅似乎有想回去的心思,让他们自己在那等,我心里不安。得快些去见他。” “那……好吧。” “走!” 第四百二十三章 骗杀万骑 身后是一堆堆篝火,由两万将士撑起来的军营。 面前则是一片漆黑的夜色。 但伍无郁明白,潜伏在这夜色下的,是十一万大军! 他们就像猎人一般,匍匐在山垄,静等猎物入场。 “大帅,他们会来吗?” 展荆他们默立在伍无郁身后。 背对众人,伍无郁眼神没有波动,更是没有开口。 是有很大把握,可不代表一定。 战事瞬息万千,若今夜不来,那他们只能届时打探打探,再做决定。 但不管猎物如何,身为一个合格的猎人,必须时刻准备着,在猎物掉入陷阱中时,给予致命一击! 沙沙声响,是……起风了…… …… ………… 万骑奔腾,本该势如惊雷,震天撼地。 然为首的黑苒童却一慢再慢,不断遏制着大军的行进速度。 到了此时,才出城三十余里…… 看着又一次陷入沉思,再次放缓马速的黑苒童,羽廿顿时恼怒道:“黑苒童,你这是在做什么?” 似是被其声音惊醒,黑苒童皱眉看了眼前方无边黑暗,沙哑道:“羽廿,我有不好的预感,就好像……就好像前面有什么危险,要不回城吧,明日再去?” 眼中满是不敢置信,“预感?你是野兔吗?这般胆小怯懦?!我没时间与你废话,若是周国大元帅等得不耐烦了,带着周军回去,那可就全都完了! 你知道我们送了多少东西给他们吗?” 没在意他那有些侮辱的比喻,黑苒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熄灭了那心头的不安,催动战马前行。 弱小的动物,在面对危险时,有着极强的预知。 它们能凭借直觉,判断周围看似平静的环境中,有无凶残的野兽。 人,也有。 但是,人往往会被各种情绪、各种言语所左右,极易被其他的事务所影响,从而将那源自本质的,对危险的判断,抛之脑后…… 黑苒童出生便被遗弃在老林中,在那里,奇迹般的生活了十八年,直到被打猎的宝丽王发现,收入麾下。 在老林里,他便是学着那些强大的、弱小的野兽,学他们如何捕猎,学他们如何生存……因此,他对危险,有着近乎预知般的感觉。 但随着步入人群,融入宝丽国,被形形色色的沾染,这份习从野兽的能力,也在逐渐退化,或者说是……被遗忘。 这一刻,他选择忽视了心底的不安,听从了……这个宝丽王后亲弟,宝丽王所宠信的羽廿的话。 万骑,沉默着,仿佛就连本该呼啸的马蹄声,都有些萧瑟。 在这茫茫夜色中,被带领着,一头扎进了天罗地网中。 “看!那就是周国大元帅的大营!” 羽廿指着远处山垄上的篝火群,兴奋一声。 但是黑苒童却面无表情,他神情戒备,眼神游离四索,仿佛在寻找那被拉满的弓箭,被提起的长矛…… 可惜,夜如墨,他什么也看不到。 似是看出他的惴惴不安,羽廿笑了笑,“放心,周国大元帅很是看重我,不必这般谨慎。” 他似乎忘记了,早几个时辰前,他是如何跪在伍无郁脚下,叩首的。 “嗯。” 低沉地应了一声,黑苒童不断安慰自己,不要太过敏感,然后望着越来越近的篝火,打算瞧一瞧,看看那所谓的大元帅,长什么样。 “大帅大帅!!” 还是羽廿安耐不住,不再理会慢蹭蹭的黑苒童,径直纵马而去,大笑着呼喊着。 而另一头,看着单骑直来的羽廿,伍无郁亦是勾起了一抹,微笑。 终于,羽廿奔至近前,语气十分自豪,“看!我把万骑给大元帅带来了!” “有劳了。” 一如往常温和,伍无郁礼貌的点点头。 羽廿开始兴奋地叽叽喳喳,全没注意到,他身后恭年几人,正浑身筋肉紧绷,眼神犹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他的手脚。 “开始吧?” 伍无郁笑着,侧头冲展荆开口。 展荆点点头,大手一挥,数百名弓手现身,人人手持火箭,冲着那万骑所在的前地,将弓拉满! 张着嘴,羽廿愣了,傻傻道:“大帅要开始什么?” “哦!” 伍无郁回首,给他一个歉意地微笑,“忘记跟贵使说了,本帅想请贵使看一看我大周的,天雷。” “天……雷?” 羽廿脑子呆滞,没反应过来。 而远处的黑苒童却是双眼一瞪,看着瞄向自己这边的数百火箭弓手,心中大觉不好。 “备战!备战!!” 西域语喊出的声音划破夜空。 伍无郁却是漫不经心地挥了挥右手,然后展荆沉声喝道:“放箭!” 数百枝火箭划过夜空,射向黑苒童面前。 手中已然抽出弯刀,他击飞几枝,然后眼神左右环视,直觉告诉他,四周一定有埋伏! 怎么办? 倏地,羽廿身边的伍无郁映入眼帘,他目光一沉,那个是周国的元帅吗? 拼了! 心中想着,他便高举弯刀,直指伍无郁,怒吼道:“冲!!!” 然他根本没有注意,火箭被击落在地,引燃了一堆堆的干草。 当他们还未将马速提起时,一团火光,便猛然炸开! 砰! 一声巨响,黑苒童被炸飞至半空,他脑袋一片眩晕,双耳失去了声音,临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一团团猛烈地火光,在他们战马的蹄下爆开,掀起漫天土石…… 那是什么? 没人回答他,他也再想不了更多,只能带着疑问,重重落在地上,然后被受惊的战马,踏作粉碎。 “杀!!” “杀啊!!” 雷声之后,左右两侧,早已苦熬许久的陈广与秦啸,纷纷现身,他们身后各有四万锐士,手持利刃,冲入了战场,夹击着还未缓过神的西域骑士。就连大营中的两万士卒,亦是冲了过去。 不是没有反应快的,但当有人迅速调转马头,准备奔退时,绝望的一幕便出现了。 只见夜幕中,无边无际的周骑列着紧密的阵型,驾驰着奔腾的战马,向他们冲击而来…… 前后左右,四面皆敌。 他们,插翅难逃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结束 羽廿神情呆滞,神魂落魄地望着面前,这些被自己竭力带来的勇士。 他们正在被屠戮…… 这一刻,他突然希望自己是瞎子、聋子。 因为这样,就可以看不到这些勇士的血肉横飞,听不到他们的凄厉惨嚎。 嘴唇微微颤抖,他侧头望着伍无郁,悲声道:“为什么?” 触及他的眸子,伍无郁认真的分析了一下。 那里面有不敢置信,有痛不欲生,更有无尽地悔意。 嗯,总而言之,很是复杂。 “抱歉。” 仿佛是走在路上,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然后眼含歉意,却又并不在意的样子。 “宝丽这片土地,我看上了。” 垂眸解释一句,然后似是想起什么,他迟疑道:“其实从你第一次来见我,我就是在骗你。大勒城里,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的。” 眼中尽是悲凉,在这一刻,羽廿竟然诡异地,理解了伍无郁为何要对他说这句话。 是施舍,是怜悯,是对一个将死之人,一人被欺骗致死的将死之人,最后的安慰。 双手紧抓,羽廿神情渐渐狰狞,喉头嘶吼一声,便要扑向伍无郁。 但却被身后早就死死盯着的恭年他们,一把按下。 “啊……啊啊啊……” 仿佛夜枭哭嚎,又像野兽痛吼,绝不像人的声音,从他嘴里不断发出。 哪怕恭年气力远胜与他,可仍是不得不使出全力,才能将其按在地上。 脸埋在土中,羽廿嘶吼着,不要命一般的挣扎着,红着的双眼留下几滴泪水,转瞬便被疯狂地扭头动作,给擦进了土中。 很快,他的脸就被地上的石砾磨出一道道血丝。 他肩头被死死按住,可头颅,却不断的扭动着。 “我要杀了你!” 终于喊出一句话。 然后便见其费力地仰起头,想要看清伍无郁的脸。 但没扬起多少,便被一只大手,用力按进地中。 “我要杀了你啊!呜呜,杀了你啊!杀了你!” 嘴里全是沙土,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伍无郁蹲下身子,示意按住他头的人松开,然后等他缓缓抬头,与其对视一眼,“抱歉。” 又是这两个字,不过却是最后一次对他说了,下一刻,伍无郁便起身,沙哑道:“带下去,给个痛快,然后厚葬。” “是!” 前一刻仿佛还有无尽的力气可以挣扎,然真到了宣判命运的时候,他却好像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任由自己被拖走,他的目光从伍无郁身上,看到远处厮杀的战场上。 快点死掉……他实在不想活着了,只要他多活一会,脑子里就会不断涌现这一个个屈辱的事实,以及可怕的后果…… …… ………… “大帅,夜寒。” 恭年默默上前,为其披上一件袍子。 没有回应,伍无郁漠然望着前方的战场,十指交错在腹,不知在想什么。 “按照你们古人的想法,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卑鄙,有些不择手段,有些……胜之不武?” 伍无郁沙哑的声音响起。 身后展荆、恭年他们一众鹰羽皆是面面相觑,不太懂他的意思。 什么叫他们古人? 半响,到是古秋池抬眼扫了眼前方战场,开口道:“如此说来,是有些。” 恭年连忙瞪了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前头背对他们的伍无郁。 只见其背影一僵,然后沉默以对。 “若是几十年前,老夫闯荡江湖时,会这么想。” 古秋池继续说道:“现在嘛……到觉得这么做,唔……还是有些不齿。” 期待他说些反转的话,没曾想说到最后,竟然这样。 恭年咬咬牙,上前道:“大帅不必如此!一将功成万骨枯,大帅如此行事,乃为了我大周,为了……” “不。” 漠然看着战场的伍无郁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只为自己。” 半句话咽在喉中,恭年悻悻闭嘴。 到是古秋池咧嘴笑了笑,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恭年黑着脸看着自己,于是只得耸耸肩,然后看向风伯,“疯老头,你觉得呢?” 风伯毫无半点高手风范,当即挖了挖鼻孔,翻个白眼道:“关我屁事!” 其他没有开口的人,则时不时望着伍无郁的背影,狐疑想着,难道大帅心软了? 但下一刻,就将这个念头,给团吧团吧,扔出了脑海。 只见一脸血水的陈广大步走来,大笑道:“报大帅!战事已毕!” 视线越过他,看向面前被火光映照的战场,只见一名名煞气未散的士卒,皆望向这里。 “在此处,以万骑尸骨,铸京观,立碑:下国宝丽,欺凌上民。王师遇,随灭之,立此碑,为后来者戒。” 他们并未进过宝丽的任何一处城池,但并不妨碍他,用这个名头,这个出征用到现在的名头。 又要立京观吗? 陈广心头一沉,然后抱拳道:“遵令!” 说着扭头大步离去。 看着大步离去的陈广,伍无郁这才回首,扫了眼这群鹰羽,没说什么,径直转身,向着营帐内行去。 这次来,他们还是带了营帐的。 刚刚走进帅帐,恭年便跟着走了进来。 “大帅,呃……那个……对了,可要吃些东西?” 恭年有些放心不下,因此便跟着看看,但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便说出了这句话。 一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刚刚血肉横飞的看完大战,大帅怎么可能会有胃口? “也好,是有些饿了。” 没曾想,伍无郁却是认真点了点头。 愣了一下,恭年这才迟疑道:“那属下去……去给大帅寻些吃的?” 眉头微皱,“不然呢?” “属下这就去!” 看着他离开帅帐的背影,伍无郁淡淡一笑,然后缓缓闭眼,脑海里浮现出刚刚羽廿的音容。 …… ………… “师妹,大人好像变了很多……” 一处远离战场,有些偏僻的山坳里,展荆搂着艾渔,皱眉开口。 艾渔想了想,抬头看着他,“有吗?” 展荆嗅着鼻间的血腥味,回想起当初护卫伍无郁去岭南时的场景,然后喟叹道:“罢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南下 次日一早,浓浓的血腥气,还没散尽。 当大军拔营离去时,此地留下的除了一座高冢新碑,便只剩几匹伤残了的战马,在低声悲鸣。 天高风急,乌鸦呱呱。 军中有将领觉得晦气,便张弓搭箭,将其射下,引来四周军卒一阵喝彩。 伍无郁骑在马上,看见这一幕,眼神古井无波。 “大帅,不急行吗?” 陈广驾马在侧,皱眉道:“昨夜一战,虽是全歼敌军,但毕竟在敌国境内。说不得,会有走漏消息的可能,还是快些赶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吧。” “没那个必要。” 他摇摇头,沉声道:“这一战,不以消灭西域八王为主,而是驱赶。我们到了,架势摆开,他们就明白了。” 闻此,陈广有些迟疑,“可西域八王他们会顺从的被我军驱赶?虽说大帅不欲血战,不打算过多的折损兵力,但他们怕是不会甘心吧?” “由不得他们。” 低着头,他把玩着手中马缰,冷笑道:“这里,我们说了算。除非西域八王与番浑联合,否则,我们最大。这是大势!” 西域八王与番浑联合? 陈广想了想这可能性,随即讪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恭年催马上前,低声道:“大帅,番浑使者安图恩,求见。” 轻轻勒马,伍无郁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很快,安图恩便被带来。 二话没说,安图恩当即深深折腰,行了一礼,然后恭敬道:“昨夜战事,已派人速传大汗,大帅与大周信守承诺,我代表大汗,对您表示崇高地敬意。 我番浑也一定誓死效忠大周。”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哦?是吗?” 双眼诚挚,安图恩认真道:“回大帅,是。” 有些意外,伍无郁懒洋洋地扭扭脖子,“本帅还以为,你会催促我军,速速南下去汇合番浑呢。不急吗?” 不急?怎么能不急! 此时此刻,番浑与西域八王的联军,正彼此鏖战,每一天,都有无数的番浑勇士失去生命,他安图恩怎么会不急? 但是……他不能催。 任何可能会招惹面前这人厌烦的事,他都不能做。 低垂头颅,安图恩敛去脸上表情,“番浑勇士能为大周,为大帅去征战,哪怕失去性命,也是值得的。” 天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是何等波澜。 “为大周,为我?” 反问一句,伍无郁摇头哂笑,然后眯眼看着他,幽幽道:“本帅有些累了,就这个速度行进,贵使觉得可以吗? 唔……日出行军,日落扎营,将士们休息好,才能保证到了那,有气力作战,对吗?” 五指倏地成勾,紧抓衣衫,安图恩努力控制着有些颤抖地声音,沙哑道:“大帅说的是。” 好能忍! 眼中闪过一抹冷光,随即伍无郁哈哈一笑,摆手道:“与贵使开个玩笑罢了,贵国正在血战,我军岂可路上徒耗时日? 来人呐,传本帅之令,急行军!三日一歇,务必尽早赶至!” “遵令!” “大帅有令……” 闻此转变,安图恩顿时猛然抬头,脸上全是诧异,“大帅……”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伍无郁淡淡道:“好了,使者下去吧,一会急行,要跟上。” “是……” 安图恩离去,陈广这才上前,皱眉开口,“大帅,你刚刚不还说……”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南望看去,喑哑道:“刚刚想到了一件事,番浑正在血战,若知晓我军在路上磨蹭,会不会心生不满?” “不满又如何?” 秦啸插话道:“他们还敢对我们出手不成?” “唉,人心难测,说不定啊……” 伍无郁叹息一声,“罢了,让西域八王磨一磨番浑的爪子便好,若真把人逼上了绝路,逼到了要断爪崩牙的地步,怕是会出岔子的。 而且,适当的敲打就好,以后在这里,我大周与番浑不可能不联系,拉拢番浑,抵制西去的八王,这才是最好的策略。既然这样,便不能让番浑对我大周,有过多的不满。” 就在这时,帅令已然通传全军,前军已然开始提速。 “不说了,疾行吧!” “是!” …… ………… 数百里外,一处广阔地原野上。 一群群食腐肉的鹰鹫,在天空盘旋,兴奋的嘶鸣。 它们的下面,那广阔原野上,则是一具具尸首,散落着无人理会。 “啾!” 一生厉鸣,一只眼珠泛红的鹰鹫俯冲而下,瞄准下面一具死尸,探出了锐利染血的爪子。 噗嗤…… 利刃划过,这死尸竟猛然睁开眼,挥动弯刀,在鹰鹫俯冲临身时,将其斩杀! “呼……呼……” 身上有无数伤口,这人大口呼吸着,抬头努力去看,只见这片战场,除了天空上的鹰鹫嘶鸣,寂静无声。 茫然地看着,望着,他想起身,却无论怎么挣扎,也做不到。 终于,他放弃了。 随意躺在,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上盘旋的食腐鹰鹫,喃喃说出一句话。 翻译成周语便是,勇士卡安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让这群大鸟,带卡安回归日神的怀抱…… 数里之外,东南方。 在一侧微微起伏地土丘上,胡利木然啃食着肉干,神情有些呆滞。 “大汗……” 身侧有人走来,嘴唇干裂,嗓音沙哑,“新调来的勇士,到了。” “啊……” 茫然应了一声,胡利侧头望去,只见数万青壮,正集结在一侧,眼中带着炙热的目光,望着自己。 很好分辨,因为这些新来的,衣物都要干净许多。 胡利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看自己,从高岭下来,见识到自己给他们打下的土地,如何能不对自己心怀敬意? 但这份敬意,怕也维持不了几日了。那些苦战过的勇士,看他的眼神,就麻木许多。 除了一开始的战斗,现在每一次进攻或防御,他们都变得很吃力。 西域联军,没了一开始的畏首畏尾,开始真正的战斗了。 而他们,他们番浑却早已疲惫不堪。 双方胶着在这片原野,很久了。 虽然还有本土的勇士源源不绝的派来,可胡利知道,若再这样下去,他们与西域,只会两败俱伤。 到时候,疆土打下来了,可他番浑还有实力,去守下来吗? 第四百二十六章 西域撤军 天骄元年,四月十三。 伍无郁,到了。 他终于抵达了番浑与西域八王的战场,他终于见识到了双方多日鏖战后大地的景象。 任何语言去描述,都显得苍白。 那种荒凉,那种让人窒息的沉寂,见之难忘。 喉头微微耸动,“列阵……” “是!” “大帅令,列阵!!!” 将士们迅速集结,在一名名将领的指挥下,组建好了阵型。 坐在战马上,伍无郁仰头看了眼身后的大纛,缓缓将视线越过所有将士,将这处被血水浸染的战场,收入眼帘。 很快,左边传来声响。 伍无郁扭头看去,只见一杆象征着番浑的图腾大旗,高高举起。 随即便是乌泱泱地番浑士卒出现。 “大帅……” 秦啸轻声开口。 伍无郁将头颅扭转,看向右边,只见那里亦是出现了无数的西域士卒,林立着八杆王旗,默默现身。 三方人马,遥遥相望,气氛沉凝到几欲让人窒息。 呼……吸……呼……呼…… 将士们粗重的呼吸声传入耳中,伍无郁诡异地,竟然恢复了冷静。 倏地,马蹄声响起。 西域八王那里,一队轻骑,直往伍无郁这奔来。 而番浑那边,亦是派出一队轻骑。 数十万人,望着这两队加起来不足百人的骑军,心思各异。 不知为何,当西域那队骑军,见到番浑骑军后,竟然没有再向伍无郁这来,而是抽刀在侧,直冲而去。 番浑那队轻骑见此,亦是不再迟疑,抽出了利刃,悍然迎战。 就在伍无郁面前,就在大周阵前,双方彼此对冲, 马匹对撞,骨骼碎裂声甚至清晰地响在耳畔。 他们用最震撼的方式,一遍遍对撞,一遍遍冲杀。 彼此交错,而后勒马回转,继续! 没人呐喊,没人咆哮,几十万人默默看着,他们的搏杀。 终于,一方死绝。 活下来的,只有三骑。 是番浑。 这三骑一个丢了左臂,一个胸口被划出一个大口,最后一个,没了右耳。 三人沉默着来到大周阵前,然后翻身下马。 “番浑,恭迎大周国!恭迎大元帅!” 三人用极其生涩拗口的周语,呐喊出口。 五指紧握,伍无郁隔着重重将士,回应道:“去,告诉你们的大汗,本帅来了。来履行我们之间的承诺。” 三人互相看了眼,默默回头,重新骑上战马,奔回番浑。 伍无郁视线追逐着三人,他看到,那个胸口被划出一个大口的番浑骑士,在回去的路上,掉落了下来。 旁边的二人,则是连回首的动作都没有,就仿佛活下来的本就只有他二人一样,沉默着奔行。 …… “该死的!没用的东西!” “他们打算干什么?” “羽廿不是说,周国是来帮我们的吗?” 西域王旗之下,诸王纷纷怒吼。 “要不,再派人去看看?” “一群蠢货,你们没发现吗?若是来帮我们的,为什么不见羽廿?他人呢?” 乌孙王眼神阴鸷,他看向宝丽王,沙哑道:“周国,是来帮番浑的。” “怎么可能?” 有人不敢置信。 乌孙王摇摇头,望向周阵中的大纛,寒声道:“否则他们怎么会无声无息的赶来?这般突然的出现? 若是来帮我们的,至少在前一天,我们就该见到羽廿。” “该死的周狗!” 波利王双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大宛王,说话了,只见他望向乌孙王,幽幽道:“周国参战,我大宛,不能陪同了。” 西域十三国,现如今仅剩的强国,便只有大宛与乌孙。 这里的兵马,大部分都是他们的,而他们的国土,还在西陲,并未遭到入侵。 现在,他要走了…… “不行啊!勒可沁!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波利怎么办?” 波利王焦急道:“我们是西域诸王,我们该互助的……” 没有理会他,名叫勒可沁的大宛王,盯着乌孙王,沙哑道:“萨安图,你的意思呢?” 萨安图,乌孙王,最强大的两王,之一。 他望着周国的军阵,眼神幽暗道:“若我们走了,那波利、宝丽……这些土地,就要丢了……” 眉头微皱,勒可沁瞥了眼其他人,眼底有一抹不屑,不耐道:“既然你要留在这,那你就打吧。不过我大宛的勇士,得跟我走。” 垂下头,萨安图看着自己手心里精致的缰绳,想了想,淡笑道:“不,我也走。留在这,会死掉……” 两人都要走,其他人顿时慌了。 但是,话语权从来不在弱小者这边。 就在他们谈话时,番浑动了,兵锋西指,目标明确。 “大帅!” 李广义双眼一眯,“我们怎么办?打吗?” 伍无郁沉吟片刻,沉声道:“李广义听令,带着所有骑军,跟在番浑之后,不,之侧吧,他们攻则攻……” “是!” 李广义大步离去,但还没等他领军出阵,便见西域八王那边,王旗后摇,大军有序调转后撤。 他们要走…… 见此,番浑停下了,李广义亦是迟疑着来到伍无郁面前。 “罢了,番浑不追,我们也不打。” 伍无郁摆摆手,深吸一口气,望向番浑那里,沙哑道:“这盘肉,分好了。” 没人想再流血了,番浑不想、西域不想、他伍无郁,也不想。 …… ………… 任由西域八王离去,周国与番浑的大军则沉默着站在两边。 胡利大步走来,来到伍无郁面前,然后深深弯腰,沙哑道:“见过大元帅。” 见其态度如此,伍无郁不禁眯了眯眼。 他预料着,见面后这胡利就算不震怒,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但没想到,却是愈加恭敬了。 是个能看透情势,聪明的主。 上前将其扶起,握着他的臂膀,伍无郁真诚道:“让大汗久等了,不过我也有难处,还望大汗,见谅……” 看着自己臂膀上的手,胡利抬首看向他的眼睛,瞧着里面的真诚情绪,默了一会,然后哈哈大笑道:“大元帅客气了!胡利理解。” 一团和气,二人在两国大军的簇拥下,笑谈着,将这片大地,分割圈定。 第四百二十七章 地上的王者 西域之地,人居混杂。 加上国度纷多,因此建筑可谓是各不相同。 就好比这波利城池,里面的屋舍不讲究勾檐斗角,而是高顶无棱,圆盖加瓦。 看上去到是颇为不同。 里面的百姓,大部分还处于懵懂,便被易主了。 没有强大军力的保护,他们只能被动的接受,没有丝毫发言权。 “这波利屋舍,到是别有一番风味。” 胡利陪同伍无郁走在街道上,眯眼赞叹。 伍无郁含笑开口,“确是不错。” “当然,同大周是没法比的。这些建筑虽是精巧,但总归少了些韵味,更无大周宫殿的磅礴之气……” 闻此,伍无郁侧头看向他,微眯着眼道:“大汗喜欢我大周之物?” 胡利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谁不喜欢好的东西?大周上国,东西自然是好,本汗只希望日后能为大周尽力,让大周皇帝陛下,赏几个工匠,为我番浑也建几间。 毕竟番浑可没大周那样的能工巧匠。” 淡笑一下,伍无郁颔首道:“小事而已,本帅回京后,便为大汗上表。” “那就有劳大帅了……” “客气。” …… ………… 这座城池的城主府内,伍无郁与胡利齐聚大堂。 周国与番浑两国的将领,亦是将此间占满,分外热闹。 在二人共同举杯之后,这酒席,才算是开始。 众席之上,菜肴美酒,应有尽有。更有歌姬舞女,上场助兴。 这些从何而来,自然是取自城中。 有主之物,拿之谓盗,可易主了呢? 伍无郁与胡利平位同案,相谈甚欢。 但下面,两国将领却是各自饮酒,泾渭分明。 酒过三巡,有人醉了。 只见番浑席中,有一脸上三道伤疤的大汉,呼喝一声,然后红着眼瞪向对面的周军将领,嘴里说了几句番浑语,然后将酒杯愤然丢向他们。 他说的什么,没人听懂。 但其语气跟动作,却能让人明白。 “找死!” 陈广勃然大怒,猛然起身怒喝。 一众将领亦是纷纷起身,怒视对面。 番浑一众也不示弱,纷纷红着眼站起,那丢酒杯的大汉更是伸腿一踹,将面前席案踹倒,喘着粗气怒视着。 见此,伍无郁眼神淡漠,没有任何举动,端起酒杯,小口抿着。 一旁的胡利脸色阴沉,猛然起身,走到那大汉面前,伸手便是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这大汉竟被扇的一个趔趄,嘴角霎时迸裂,可见气力之大。 接着二人用番浑语说了几句,那大汉只得咬牙低下了头。 接着胡利环视番浑席位,冷着脸又说了一句,他们这才坐下。 处理完毕,他将视线看向伍无郁。 他这才起身,瞥了眼还站着的陈广一众,不用多说,他们便默默坐下。 席间沉默,胡利大步上前,与伍无郁重新入座。 “让大帅见笑了。” 胡利端起酒杯,一脸歉意。 伍无郁含笑端起酒杯,与之一触。 “此事虽有原由,但确是本帅有愧与你,是该本帅道歉才是。” “哪里哪里……” 二人交谈着,底下气氛也渐渐热络起来。 不过还是两国将领各玩各的就是了。 又过了一会,胡利便一脸醉意,勾着伍无郁的肩膀,打着酒嗝,喃喃道:“我胡利此生,佩服的人不多,但你,算一个!” 脸上亦是一片红热,伍无郁笑眯眯道:“大汗也是本帅敬服之人。” “呵呵……嗝~” 胡利冲着伍无郁的脸,打了一个酒嗝,然后头颅低垂,沙哑道:“什么西域十三国,一群酒囊饭袋,无能之辈。哪里比得上大帅?十五日拔城七十二,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可是害怕的紧啊……” 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伍无郁笑道:“大汗怕什么?我的刀锋,从来是指向敌人,绝不冲朋友。大汗与我是朋友,番浑与我大周,亦是朋友。” “是极是极……” 胡利头颅连点,朦胧道:“西域诸王?一群笑话。大帅你知道吗,在我心中,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异色,伍无郁适时打个酒嗝,随意道:“嗝~自是我大周皇帝,然后便是大汗你了。” “大周皇帝?” 胡利双眼微瞪,然后撇嘴道:“不不不,贵国皇帝是……大大的皇帝,是飘在天上的人物,王者,我说的是……地上的王者……” “哦~” 脸上恍然,伍无郁眯眼道:“地上的王者,那不就是大汗你了?” “我?” 脸上闪过一抹嘲讽,胡利摆摆手,看向伍无郁,“你。你是我心中的王者。你看,现如今,便是除去大周的土地,你占领的,又比当初西域诸王少多少? 你麾下的将士,强过西域诸王,土地也不弱,而大帅你,更是用兵如神。 若是你为王者,那我胡利,我番浑……” “大汗!” 伍无郁出声阻止,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喝醉了。” 没再说下去,胡利顺从的笑了笑,“是……我喝醉了……醉了……说的话有不对的地方,大帅多担待。但大帅要知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而且我胡利,最重朋友,特别是大帅你这个朋友。 大帅若有任何需要,我胡利都会全力相助,是任何……需要……” “呵呵,当然,当然。” 二人又喝了一会,这才尽了兴,胡利摇晃着告辞,然后便带着一众番浑将领,下去休息了。 周军将领醉的也不少,因此他们一走,这边也就跟着散了。 “大帅……” 恭年轻唤一声,上前搀扶着伍无郁。 今晚饮酒,的确不少,他现在还真有些醉了。 就连一直保持清醒的神智,此刻都有些混沌。 但他还是倚着恭年,不忘叮嘱,“好生护卫,不要懈怠。不能出岔子……特别是那些番浑将领,不能出事……” “大帅放心,今夜城防由我大军护卫,城主府则由我们鹰羽卫弟兄亲自巡守。不会出错的。” “那就好……那就好……” 喃喃一声,伍无郁便不再多言,任由他搀扶着自己,离开了这里。 第四百二十八章 遇刺 回到安排好的屋子里坐下,伍无郁喝下一碗醒酒汤,又用热巾敷面,这才散去了些酒意,长舒一口气。 将热巾放下,他看了眼一侧的恭年,笑道:“你下去吧。” “是。” 恭年转身离去。 他脸上的笑意这才缓缓收敛。 回想起刚刚席上胡利的话,他不禁流露出一丝冷意。 劝我裂土封王?还会相助? 可笑。 他这是试探我,还是准备给我使绊子? 心中琢磨着,一股困乏之意却是涌上心头。 罢了,再说吧…… 躺进软褥间,伍无郁双眼一闭,没多大一会,便陷入了沉睡。 桌上烛火微微摇曳,将静谧地屋内,照亮。 轻缓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不知过了多久,伍无郁突觉口渴,于是难耐的咽下一口唾液,缓缓睁眼。 但正是这一睁眼,看到的场景却让他瞬间醒神。 只见屋门后,一名舞女打扮的异族女子,正背靠屋门,手中掂着一把利刃! 察觉到伍无郁醒来,这女子当机立断,将手中利刃丢去。 伍无郁连忙低头,这利刃便划过他的鬓角,钉在一侧床柱上! 几缕发丝飘落,他还没回神,便见一阵脂粉气扑面而来,下一瞬,他的咽喉便被这女子,紧紧扣住。 察觉到自己脖颈上的手指在缓缓收紧,伍无郁连忙让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道:“你是波利国的人?” 这女子也不知是不通周语,听不懂他的话,还是故意没理会。 一双淡绿的眸子,满是寒意的盯着他。 “杀了我,你会死。” 这女子仍是没有理会,白皙的脸犹如凝脂,没有丝毫表情。 勒紧的感觉传来,他知道自己快要说不出话了,于是有些急促道:“我死,这座城池的所有人,都得陪葬。 不,不止是这座城,整个波利,所有的人,都得为我的死,付出惨痛的代价,所有……咯咯嗬嗬……” 话语被掐断,伍无郁没有挣扎,就这么看着这女子的淡绿眼眸。 半响,就在他脸色酱红时,这女子才微微松开了手,看着他急促喘息的样子,用周语恨声道:“你这个魔鬼!” 双手握着她的手腕,伍无郁喘息一阵,然后咬牙道:“你是什么人?” 这女子没有回答,而是冷冷道:“为什么?我们哪里招惹了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眼珠一转,他瞥了眼窗外,却感受道脖颈上的手猛然收紧。 “不要耍花招!” “咳咳……” 低咳几声,他垂眸沙哑道:“弱小。弱小是原罪。” “混蛋!” 这女子双手握住他的脖颈,就欲用力。 就在这时,屋外却是响起一阵叩门声,“大帅,您是醒了吗?可用再喝些醒酒汤?” 是恭年的声音? 伍无郁眼神一亮,却见这女子倏地钻进他的被辱,紧贴着他,同时冷冷道:“让他走!不然杀了你!” 感受到还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伍无郁眼眸深了些,然后沙哑道:“不必了。好好去巡视一番,看看鹰羽弟兄们,有没有偷懒……” 刚说完,他便感受到脖颈上的手猛然收紧,“别多说话!” 外头,恭年听到这话,顿时双眼一眯,身后一人从夜色中上前,耳朵微动,然后沙哑道:“大帅屋内,有两人。” 来人正是展荆! 二人相视一眼,皆是脸色一沉。 怕是刺客…… “你不能杀我。” 伍无郁侧头,看向这女子,淡淡道:“只要你还想让这里的百姓活下去,就不能杀我。” “把你的兵都带走,通通带走!” 这女子想了想,然后皱眉道:“让番浑那群狗蛮子也走!全都走!要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可以。” 伍无郁答应的十分爽利,看着她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眼中闪过几分茫然迟疑,“你说……” “告诉我你叫什么,是什么人。” “想报复?” 脸上闪过一抹不屑,这女子冷笑道:“我才不会告诉你。” “不,”笑了笑,伍无郁将手轻轻放在她的手掌上,“有人跟你说过,你很漂亮吗?” 手被触碰,她连忙像触电一般收回,然后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但还不等她开口,便听头上屋檐,传来清脆的碎瓦声! 不好! 伍无郁连忙转身,就要逃离床榻。 但却被这女子抓住脚腕,而与此同时,展荆也从上面破开瓦片,重重落入屋内。 “混蛋,去死吧!” 这女子眼睛一红,一手抓着他的脚腕,另一只手拔出床柱上的利刃,狠狠一挥。 “啊!” 伍无郁忍痛低呼,然后便见展荆迅速上前,攻向床榻上的女子。 屋门从外头撞开,恭年领着一众鹰羽,迅速入内,将伍无郁护下来。 “大帅受伤了?” 恭年看着伍无郁脚腕处的血水,嘶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找医师!!!” 然后猛然转头,看向床榻上正与展荆交战的女子,牙呲欲裂。 “不……” 伸手死死捂住伤口,伍无郁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不要闹太大的动静!胡利他们还在,不能惊动他们,不要让他们知道,我有事。” “是……” 恭年回眸,冲一旁的鹰羽咬牙道:“医师,医师!” “是是是……” 那鹰羽连忙转身离去。 一刻钟后,伍无郁换了一间房,躺在榻上。 “大帅,这一刀切断了您的脚筋……” “那就接上啊!” 恭年在侧低吼。 那年迈的医师猛然颤抖,颤颤巍巍道:“这一刀太深了,都伤到骨头了,我……我接不……” “没有的东西!” 伍无郁却是摆摆手,制止了他的怒骂,沙哑道:“罢了,来这造下了这么多杀孽,得些报应,也好。我会瘸吗?” 最后一句,是问医师的。 只见这老者垂下头,艰难道:“会行动不便……” 心中明悟,他转头看向恭年,冷冷道:“那个女子呢?死没死?” “被生擒了,现在正被曹堂主,审讯。” 落到曹羽手中了? 伍无郁点点头,神情有些疲惫道:“就这样吧,明日送走番浑他们,再说。” “属下失职,还请……” “退下!” “是……” 第四百二十九章 送别番浑 旭日晨光,带着些许暖意,洒落城头。 伍无郁一如往常,早早站在城门处,笑着与胡利交谈着。 “大帅,昨夜好像看到,有贵军的人在寻找医师,可是……” 胡利一边问着,一边看向他的眼睛。 只见伍无郁安然顿首,没有丝毫顾忌道:“昨夜本帅遇刺,惊扰大汗歇息了。” 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胡利微微皱眉,“大帅没事吧?” 眼神带上几分玩味,他看着胡利轻笑道:“大汗说呢?” “呵呵……” 低笑几声,胡利整理一下心绪,沉声道:“那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目送番浑一众离城而去,伍无郁良久未动。 “大帅……” 恭年眼底青黑,上前沙哑道:“审问出来了,不是番浑的人。” 垂头接过他递来的信纸,伍无郁扫了一眼,不禁冷冷一笑,“波利王室的人?” “是。” 陈广此时上前,眼中余光瞥了眼伍无郁的左脚后跟。 “大帅,是否屠城?” 闻此,伍无郁侧头看了他一眼,“本帅很像嗜杀之人吗?” “啊?这……” 陈广迟疑道:“可您被刺杀,应该给他们些惩罚才对。” “罢了,战事已毕,尘埃落定。就不要再造杀孽了……” 喟叹一声,伍无郁默默转身,“安排将士接手波利全境城池,本帅要回转陇右。” 虽然他努力的维持一副平静的模样,但行走间的艰难,还是让人眉头大皱。 恭年满脸悔恨,匆匆上前,就欲搀扶他。 不过双手刚刚伸去,就被他猛然甩开。 “本帅还轮不到人扶着走!” 这句带着几分压抑怒火的话说出口,他便头也不回的,继续走着。 牙关紧咬,恭年再次跟上,却是不敢再有其他举动。 回到城主府坐下,他额头已然满是汗珠,任由医师为自己换下渗血的绷带,脸上面无表情。 “大帅……” 听出是曹羽的声音,伍无郁抬头看去,沙哑道:“进来。” 走进屋内,曹羽默立在侧,看着医师的动作,低声道:“审问一夜,确信无误。那女刺客是否让其受尽极刑,然后……”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女刺客的音容,伍无郁缓缓闭眼,感受着脚腕处传来的疼痛,良久才说道:“罢了,放其离去,自生自灭吧。” “啊?” 曹羽一愣,有些不敢置信。 从西进以来,他可从未对这些异族之人有丝毫手软,各处王城更是被其屠戮,现在自己被人伤了,怎么反倒…… 伍无郁不知他心中的疑虑,就算知道了也没去解释的心思,因此摆摆手,便让其退下了。 “请大帅责罚!” 外头传来一阵呼喝。 伍无郁眉头一皱,在曹羽的陪同下,走了出去。 只见庭院之中,近百名鹰羽卫皆单膝而跪,为首的恭年更是垂着头,沉声道:“昨夜参与守卫鹰羽,皆在此列,请大帅,责罚!” 伍无郁没有开口,一侧的曹羽则皱皱眉,余光小心打量了眼伍无郁,不敢多讲。 过了足足一刻,他这才淡淡道:“曹羽,你是刑堂之主,这件事,交给你了。” “属下遵令!” 没再理会,他径直走入了屋内。 —— 午时之后,一切安排完毕。 大军由陈广三人领军,分三路接管波利各城。 一切驻守,以及在朝廷派遣之人到达前的安排,皆在这短短几个时辰内,商议完毕。 而他自己,则由千骑加众鹰羽护卫,开始踏上了回转的道路。 二次大捷,全功而回。 本该是喜气洋洋才对,但这千骑队伍却没一人敢露出一丝喜色。 原因便是队伍中,那辆载着伍无郁的华丽车架。 …… ………… 是夜,繁星密布。 卫队在荒野之中驻扎。 附近不是没有城池,但伍无郁下过令,避绕城池,除粮草补给,不得接近。 这道命令,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却无人敢问。 “大帅……” 恭年衣衫之下,新伤叠旧伤,但他仍旧背脊直挺,站在马车一侧,捧着一盅肉汤。 马车内没有回应,而他也不多说,就这么站着,等着。 又过了一会,直到肉汤微凉,马车内这才传来声音,“不饿,你吃吧。” 垂眸看了眼手中肉汤,恭年默默折身,在马车一侧,蹲下身子,面无表情的用手捞肉,大口吞咽着。 展荆双手环臂,走到他身前,皱眉道:“大人不吃?” 吞咽动作一顿,然后恭年双手捧起,咕咚咕咚将肉汤灌下。 吃食干净,他这才起身,沙哑道:“十五日奔袭,筹谋千里疆域。战场之上,万箭不得近。可最后……却在一处无名小城,被一个女人给伤了! 那夜酒宴散去,大人还嘱托我小心守卫,可最后……” 十指陡然用力,衣摆几欲被扯裂。 展荆见他这模样,叹气一声,沙哑道:“大人非是因伤寡言,且你也受到了惩处,你不必如此。” 头颅低垂,恭年双眼充斥着血丝,哑声道:“不!几鞭子算什么惩罚?我该……我该以死谢罪,我愧对大人信任!” 见他钻牛角尖,展荆不禁有些头疼,可想要劝解,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声音,却是带着几分笑意,传来。 “吵什么呢?在车里睡了一路,现在缓过神,饿了,肉汤还有吗?” 恭年迅速回身,只见伍无郁依靠着马车,含笑看着他们。 “大……” “别说了,快去再弄些肉汤来。” 深吸一口气,恭年重重点头,“是!” 待他离去,伍无郁望了望顶上繁星皓月,低声喃喃着…… …… “喂,现在的衙门,可是四院制,且四院皆有主。” 任无涯邪笑着看向展荆,“你回去,做什么?” 展荆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大人会安排的,不用我操心。话说你呢?” “我?” 任无涯指着自己笑了笑,似是回忆起什么,一脸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肉麻表情,“回去搂着媳妇孩子,以后就安生待在神都了。大人答应了……” 瞥见他空荡荡的袖子,展荆眼神微暗,随即淡淡点点头,“也好。” 第四百三十章 被一直忽视的军纪 从那晚之后,伍无郁便时常从马车内现身,坐在车架前吹吹风,看看景,与旁人聊得有声有色。 只是……再也不骑马就是了。 他的态度宽和起来,卫队的气氛自然而然,也随之融洽了起来。 紧绷的神经纷纷缓解,所有人也敢谈笑吹皮。 “大人,这沿途城池不少,为何不进城歇息?” 任无涯还是没改掉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这几日见伍无郁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便大大咧咧地来到他身边,“难道是为了急着回去?可并不会耽误太久吧?” 冲他笑了笑,伍无郁坐在车架前,随意道:“怎地,夜宿荒野,不舒服?” “嗨!大人说的哪里话。大人都能受的下,我这粗人的……” 任无涯呲牙笑了笑,催马跟上马车,然后笑道:“这些城池,虽说不是我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可也是大人筹谋所得。不去瞧瞧看看?” “或许是觉得城内异族之人众多,担心安全问题?” 马车四周,围着的皆是亲信鹰羽,因此当即便有人询问出声。 “不会吧,陈广几位大将军正在分兵派守,我等一路所行并不急快,所遇城池皆已有了我大周将士驻守,哪会不安?” 又是一人开口。 话题延伸,好似忘了等伍无郁回答,他们自己就开始谈论起来。 见此,伍无郁也懒得多讲,随意靠在背后车壁上,打算打个盹。 为何不入城,其实说来也简单。 一是觉得进进出出会有麻烦。 二是他现在挺怀念以前在荒野赶路的时候,想重温片刻。 若非说还有第三的话,那就是他打心底觉得战事已毕,自己这个西征大总管,三卫主帅的任务完成了,不太想继续和那些将士们多打交道。 这个交道其实还能往深处去想,去琢磨。 但他不想耗费这个心神,因此干脆下令逢城不入。 眼不见为净? 莫名其妙,心中出现了这五个字,伍无郁眉头微皱,缓缓睁眼,撑起身子,准备进车里睡会。 谁知刚刚撑起身,眼中余光便瞥见卫队之外,似是有几个人影,在荒野中,奔跑着。 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此时的确是时局动荡,外头难见人影。但也不可能真的人迹全无。 因此他也没当回事,便准备继续离去。 头颅已经探入车内,可就在这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退了出来,举头望去,只见那荒野中奔跑的人影,有一个,竟是一头栽倒在地,其他人则纷纷停下,围在了那人身边。 他能看到那几人,那几人自然也能看到这荒野中浩浩荡荡的卫队,以及那代表大周的旗帜。 没了睡意,伍无郁扶着车框,继续远眺。 只见那几人将倒地的人影扶起后,竟是折道而行,向着卫队反方向跑去。 伍无郁的一举一动,都在四周鹰羽的注视下。 不必他开口,恭年便眯眼道:“大人,属下去瞧瞧?” 望着那几人奔离的背影,伍无郁心中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这会是一件麻烦事,不要去管,直接回大周就好。 因此,他便沉默着,没有开口。 他不说话,自然没人动作。 卫队就这么,继续向着既定的方向,前行。 马蹄声哒哒响起,伍无郁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几道人影。 似乎是天意,就在那几人将要远离的时候,阳光折射在那几人身上,反射出一抹亮光。 像是那几人身上的配饰。 “那几个……是……女人吧?” 沙哑声响,像是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恭年似是猜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然后望了眼伍无郁,垂眸道:“好像是。” 不是好像,而是肯定!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凭他的目力,便是随意一扫,便能看出那几人身上的衣饰,便是分不清面容,但性别,还是能看清的。 但他却说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好像,仿佛是留给伍无郁一些自决的余地。 就在那几人将要消失在视线中时,伍无郁缓缓闭眼,哑声道:“停。去把那几人……带来。” 所有人都齐齐管好了自己的嘴,没再多说一句。 “跟我走!” 恭年马鞭一甩,沉声一喝,领着十几骑鹰羽策马离开,直追过去。 缓缓坐下,伍无郁头颅倚着车框,双眼无神的看着面前沙土,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审判一样…… 脚力岂可比战马? 更何况还是几个女人。 很快,连一刻钟都不到,恭年他们便策马归来。 那马蹄声似乎不是踏在地上,而是踏在他伍无郁的心头。 屠城之令都可以面不改色下达的他,此时此刻竟然不敢侧头去看一看,哪怕只有一眼。 “啊啊……呜啊得勒……” “呜呜呜……” “……” 女人的哭嚎声,掺杂着几句听不懂的异族语言。 绝望,且无助。 头颅艰难扭转,他一眼便看到了被放下来的几名异族女子。 她们离自己那么远的时候,他费力的想要看清。 可现在离得自己这么近,他却不太想看了。 那被暴力撕扯后的衣衫,那露在外面的肌肤上,一个个一块块触目惊心的瘀痕,以及她们哭红的眼眶,裂着口子的嘴角…… 特别是她们看向四周将士时,那浓浓地绝望,害怕…… 不用人来翻译她们在说什么,没必要了。 在她们活生生出现在伍无郁面前时,他就终于晓得,自己心底一直不愿去重视,甚至一直忽视的东西是什么。 大军纵横上千里,扩地如此,却未受什么惨痛伤亡。 在他这个主帅,亲口说过什么安稳民生是以后朝廷的事这类话后,在他亲自下令屠城,明确表达自己对这些异族的态度后,那驻守在各个城池的将士,这些城池新的主人,会如何呢? 他们不会知道自己下达屠城的用意,不是厌恶异族,而是为了震慑,为了安稳。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大帅,不喜欢这些异族之人。那自己做些过分的事,又如何? 反正再过分也比不过屠城吧…… 他忙着筹划,忙着获利,忙着布置,却从来不愿去想,这军纪二字,更从没想过给这些在他带领下,已然满是骄傲的将士,带上一份约束。 哪怕是开口说几句,传下去只言片语的严令。 没有……半个字都没有…… 第四百三十一章 此生不敢来西地 “这里,是这样。那其他地方呢?我若是今日不撞见,就这么走了。那是不是在朝廷派人来之前,这里的人都……” 伍无郁沙哑开口,然后双肩一颓,望着那几名还在哭泣的女人,露出一抹苦笑。 “大帅,您不必如此。” 展荆上前,行至近侧,低语道:“将士们心中都有数,不会对我大周百姓乱来,这些都是……都是西域之人。” 抬头望了他一眼,“连你都这般想……” 说着,他半撑着下了车架,走到那几名女人面前,幽幽道:“我以屠城、灭其宗室这等狠绝的手段,是为了杜绝他们反抗,是为了让他们害怕。 而不是……而不是……” 说到这,他竟然说不下去了,“罢了,还是我的错。终归我伍无郁,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真正摆在一个三军主帅的位置上。西征主帅,非是将领,岂可只着眼与战事…… 我重利,重势,只顾疆土城池得失,却忘了一个主帅的分内职责,就是约束好麾下的将领。 现如今更是让麾下将士,以我之态度,如此行事…… 她们……是异族之人,可也是人啊。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土地,他们便是我们的子民,现如今如此行事,以后他们会如何?” 他在说与旁人听,其实更是在说给自己听。 说了半响,终于喟叹一声,然后望着这几个女人脸上的泪痕,沙哑道:“吾此生再不敢来西地矣……” 这句话说出口,所有人纷纷低下头,沉默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一阵风轻轻吹过。 似乎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诡异,那几个一直哭哭滴滴的女人,竟是缓缓收了声,彼此抱在一团,小心的张望着。 “展荆……听令。” “末将在!” “率百名鹰羽卫,速去寻李广义。令其将接手城池之事,分与陈广、秦啸。让其从左骁卫中,抽调一万骑军,分作百队,四散所得境内之城池,巡视纠察,来回往复!百名鹰羽,各散其间,详细记录。 此万骑纠察,皆有先斩后报之权,上至将校,下至兵卒,无论何人,胆敢违抗本帅接下来之严令,斩!” 展荆猛然抬头,抱拳沉声喝道:“请大帅示下!” “一,无论先前为何国之民,但有敢欺辱者,斩! 二,抢夺财物,豪取强夺者,斩! 三,擅离城防,饮酒作乐者,斩! 四,聚众非议,散播谣言者,斩! 五,威逼利诱,强占妇女者,斩!” 伍无郁一连说了五个斩字,杀气腾腾,叫人手心发汗。 “末将……遵令!” 展荆咬牙应下,然后沉声道:“大帅,纠察万骑即刻四散行此五斩令,还是……” 太阳穴一突,他怎会不知这句话的意思。 默了片刻,他这才沙哑道:“万骑所过,先通传各城,使其知晓本帅此令,而后开始往复巡查,再行五斩。” 如此说来,便是先前所做,既往不咎了。 心中明悟,展荆沉声一喝,“末将明白了。” “去吧。” “是!” 展荆行至战马一侧,翻身上马,然后大手一挥,领百骑奔腾而去。 盛日高悬,伍无郁望着这百骑烟尘,喃喃道:“这么做,且算是我为自己,求一份心安吧。” 说罢,他径直回到马车,下令继续启程。 到是一直沉默的叶诚看了看在地上抱成一团的女人,冲恭年问道:“她们几个,怎么办?” 恭年眉头一皱,迟疑片刻后,叹气道:“这样,找个能懂她们说话的人,带她们回家。顺便告知那座城里的守军,大帅下了五斩令。” “也好。” 叶诚点点头,开始折身去准备。 马车内,随着车身摇晃,伍无郁亦是深深吐出一口气,靠在了软被上。 ———— 当卫队经过大勒城时,已是四月末。 领千骑之将领,是一名不太相熟的左骁卫将领,他迟疑片刻,然后下令驻足,行至伍无郁车架一侧,低声道:“报大帅!已至大勒城,是否需要入城?” 毕竟他在这待的时日不短,且这座王城,也是两次大捷的分界。 此城方圆百里及东,便是十五日复土大捷。 往西南再去,则是扩疆千里之捷。 这将领想着,或许大帅会想来这城里看看。 只见伍无郁手腕伸出,挑起车帘,望了望远处的城郭,足足凝视了一刻钟,这才摇头道:“不必了,抵达陇右之前,所有城池,皆不入。” 现在,他是彻底明白自己心底不想入城的原因了。 他不想去看那些,被他征服的人。 所有的恨,所有的仇视,在他二次大捷后,便烟消云散了。 “遵令!启程!” 这将领拱手一应,断然喝出声。 千骑卫队开始从大勒城外,径直离去。 伍无郁不知道,此刻大勒城头上,除了留守兵卒,还有两名女子。 正是宁妙宁曼。 两女一身靓丽罗裙,亲眼看着那杆象征着主帅的大旗,在远处停留片刻,然后径直东去。 脸上的表情,也从万分惊喜,变得迟疑,最后化为木然。 过了一会,宁妙垂下头,侧身拽了拽妹妹的衣角,“走吧。” 她固执着没有动,宁妙抬头,只见宁曼已是泪流满面。 眼眶亦是微红,宁妙却倔强地撑着,只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咬牙道:“哭什么?难道你还真指望大帅能带你回去?想想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不过是个贱奴,就算被救,也改变不了你的身份,你曾经的那些……” 骂着骂着,宁妙竟也是留下了泪。 是啊,若她真这么想,为何也换上好看的衣服,日日在这等? 姐妹二人低声哭泣。 一侧又士卒忍不住,低声道:“二位若真想,就去追上去看看吧。我曾与鹰羽卫的弟兄打过交道,大帅待身边人,是极好的,从不动怒,也很心软……” 闻此,宁曼抬头,泪眼婆娑中,却多了一丝坚定,“姐,我不想待在这。我想去试试,我想看看大周长什么样,我想跟在大帅身边侍候…… 我要去!” “好,姐跟你一起。” …… ………… 第四百三十二章 执着的姐妹 路过大勒城,伍无郁便不再注意外间,而是头抵车壁,晕晕欲睡。 赶路的日子,总是乏味的。 但他这几日,的确是睡的比较多,有时候甚至一整日只醒一次。 “大帅,大帅……” 车外恭年轻喊,足足一刻钟,他这才勉强睁开眼。 撩开车帘,沙哑道:“何事?” 恭年面有难色,迟疑说道:“宁妙宁曼二女……在后面追……” 宁妙宁曼? 他脑子混沌片刻,这才想起是谁,斜视了一眼恭年,这才摆摆手道:“都是你办的好事。这样吧,拿些银钱给她们。” 说完后,见恭年还愣着,顿时面有不悦,“还愣着作甚?” “哦……是是……” 见他调转马头离去,伍无郁这才收回手,将车帘放下,不过却无了睡意。 …… ………… 唏律律~ 恭年独行回转,在二女身前停下,看着额上密密汗珠的两人,竟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宁妙看出他面色为难,宁曼却是红着脸,期盼开口,“是大帅让大人您来的吗?” 迎着她那满是憧憬的目光,恭年顿时心中懊悔。 早知道当初就不多做多说了。 闷闷的应了一声,恭年翻身下马,然后解下背上包袱,垂头递过去,“大帅……让给你们的……” 包袱成团,哗啦声响,自然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宁妙眼神黯淡下来,宁曼的脸上笑意亦是渐渐僵硬。 她俩谁都没去伸手接。 过了一会,还是宁妙开口,“拿回去吧,大帅的意思,我们懂了,不给大帅添麻烦了。” “不!” 宁曼想起什么,连忙从身后的背篓里,抱出一只肥猫,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哀求道:“大帅很喜欢海灵,名字都是大帅起的,让我们去见见大帅,把海灵给大帅好不好……” 喉头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恭年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道:“我去问问。” “多谢大人……” “架!!” …… ………… 听着车外恭年的呼唤,伍无郁不禁眉头微皱,掀开车帘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了?” “大帅可还记得……呃……海灵?就是您起名字的那只猫。她们把猫带来了,说是要给您。” 脸色微沉,伍无郁沉声道:“那你为何不直接拿过来?” 头颅低垂,恭年苦笑道:“大帅,我……那……唉……” 猛然收手,车帘落下。 “把我意思,准确的告诉她二人。海灵她们若是喜欢,就给她们了,若是不喜欢,就带来。不要再生事端!” 听着里间传来的话,恭年苦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又是调转马头,离去。 …… ………… “这是大帅亲口说的?” 宁曼呆呆开口。 “嗯。” 恭年看了她一眼,叹气道:“这海灵你们若是喜欢,就自己养着吧。” “不!” 宁妙一把从她妹妹怀中夺走海灵,然后塞进恭年手中,“给大帅。” 见此,恭年只得尴尬的点点头,带着这只猫,架马离去。 ———— 是夜,卫队一如往常,夜宿荒野之中。 白日睡得有些多,伍无郁一时难眠,于是干脆逗弄着海灵,时不时喂它吃些东西。 “喵~” 不知为何,海灵猛然冲黑夜里叫了一声,然后趁伍无郁没注意,竟是一下窜了出去。 眉头微皱,伍无郁沉声道:“去,找回来。” “是!” 身侧的恭年当即迈步去追。 但过了一会,带回来的不知是一只猫,还有宁妙宁曼姐妹俩。 她二人发髻散乱,衣衫上满是尘土,海灵正躺在宁曼怀中,舒服的打着呼噜。 这恭年……这海灵…… 心中无语,伍无郁眼神一暗,正欲开口,却不经意瞥见了她俩的鞋边,正往外渗血。 他这时才记起,卫队行进,虽然不急,但也绝对快过常人快走。 而且她俩还是…… 足足跟了一日吗? 当真执拗啊…… 冷硬的话,一下就说不出口,他抬头望去,只见两人垂着头,微微发抖着,十分可怜。 揉了揉眉心,伍无郁这才轻声开口,“是想去大周看看,还是想跟在我身边?” “去大周!” “在大帅身边!” 二女快速说出口,然后互相看了一眼,眼神皆是一愣。 “跟着大帅!” “去大周看看!” 完全相反的话说出口,两女顿时有些恼怒对方,彼此视线汇聚,眼中皆有羞意。 “呵呵呵……” 伍无郁被她二人逗笑,摆摆手道:“就这样吧,想跟着就跟着,到了大周再说。恭年,去给她俩寻些药膏,别让脚落了伤。” 说完,他便径直回神,走向马车。 宁曼脑子有些慢,当知道他的意思后,顿时兴奋地蹦了起来,这几下顿时让还在她怀中的海灵受了惊吓,叫了好几声。 到是宁妙望着伍无郁的背影,眉头微蹙。 她看出来,他的脚步,似乎有些……异样? 眼神带着几分探究,望向恭年。 恭年明悟,脸上喜悦缓缓消散,垂首将事情说了出来,然后沙哑道:“我去寻些膏药给你俩用……” “姐,他说大帅的脚……” 宁曼愣愣开口。 宁妙却是瞪了她一眼,凑过去低声道:“别说这事,想在大帅身边待下去,就先管好你的嘴。” 她俩一般以宁妙的话为主,因此虽然宁曼还想再说,但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 皓月当空,星辰遍布。 伍无郁一边给海灵顺毛,一边透过车帘缝隙,望向外间的夜空。 “喵~” 海灵伸着脑袋,一个劲地往他手里噌,似是很舒服。 垂眸看了它一眼,伍无郁不禁轻笑,“呵,还是你过的舒坦,不知忧也不知愁。 说实话,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要不商量商量,咱俩也换一换?” 肥猫怎懂人言? 它只见这人为自己顺毛的动作停了,顿时不耐的迈着小短腿,在伍无郁身上来回踩着,并用那根尾巴扫着他的脸。 “大帅,展将军派人回来,有事要禀报……” 连忙起身,随手将海灵放置一旁,“可说何事?” “说是与五斩令有关……” “罢了,让传信之人速来见我。” “是!” 第四百三十三章 西疆布政使 夜幕之下,两列鹰羽举着火把,漠然肃立。 那传信鹰羽躬身站在车架前,低声汇报着。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都叫车内的伍无郁,心寒。 不管有意无意,这个袋子,是他扯开的,现在再想收紧,自然不会那么简单。 很快,这人说完,伍无郁弯腰从车内出来,冷冷道:“你是说,驻守宝丽王城的山南卫将领杨峰,不尊帅令,带麾下士卒,抗拒纠察?” 这人望着车架上的靴子,头颅低垂,“是!这杨峰在宝丽王宫内,霸占宝丽王后与宝丽王的妃子,还让亲卫封查了宝丽王库。日夜笙歌,且纵容其属下,在城内大肆打砸行凶……” “本帅问的是,他不尊帅令,抗拒纠察?!” 听出声中冷意,他连忙开口道:“回大帅,是!杨峰带其麾下将士,将前来稽查的百人队驱逐出城……”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伍无郁,然后咬牙道:“伤了十几个,死了三个。” “哈哈哈……” 伍无郁冷着脸,寒笑出声,“真敢做啊,真做得出啊!占了王宫,抢了王库,还敢抗拒纠察,莫非他纵情几日,就以为自己是宝丽王了?!本帅亲自下令,他竟然还不收敛! 李广义怎么说?” “回大帅,城池过多,便有百队纠察,也颇有些捉襟见肘。因此李将军让属下来回禀大帅,他正向宝丽王城赶去……” 眼神森森,伍无郁拳头攥紧然后又松开,沙哑道:“去告诉李广义,按照五斩严令来办,不要有任何顾忌。人手不够,就再抽调万骑。总之一句话,严令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让所有人知晓,然后迅速执行起来。” 说完,他想了想,看向恭年道:“再抽调二百鹰羽,让他们一起过去。” “是!” 交代完毕,伍无郁深吸一口气,回到了车内。 这一夜,他是睡不着了。 …… 时间一晃,便是数日过去。 行进路上,那些在纠察队伍中的鹰羽卫,就开始传信来了。 绝大多数守城将领,在听闻帅令后,都开始收敛。 而剩下的那一部分,在李广义没有迟疑的挥起屠刀后,也终于明悟。纷纷不再乱来。 事态好转,伍无郁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帅,就要到陇右了。” 恭年站在正进食的伍无郁身边,喟叹出声,“此间事了……” 侧头看了他一眼,伍无郁想了想,“朝廷那边,就没动静?” 恭年闻声低头,“上次说是已经派人来清查土地,安置民生。但等我将第二次大捷的军报传回去时,就没了信。估摸着时日,再过几天,就该有消息了。” 有时候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他正谈论着,便见远处奔来一匹快马。 “报!!西疆布政使狄大人抵达陇右,请大帅速回!” 西疆布政使?来安置这些土地城池的人吗? 伍无郁双眼一眯,喃喃道:“狄大人……” “怕是狄阁老亲至了。” 恭年低声一句,然后看向伍无郁,“大帅,我们回去吗?” 拿出丝帕擦了擦嘴,伍无郁缓缓起身,在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启程吧,去见一见这位西疆布政使。” “是!” ———— 三日后,陇右凉州城。 城门下,狄怀恩领着数十名年纪各异的男子,身着官服而立。 而他左手边,则站着脸色有些青白的……李显。 远处车架缓缓逼近,狄怀恩瞥了眼身侧的李显,淡淡道:“殿下心中可还有怨恨?” 喉头一涌,想起昨夜狄怀恩与自己说的话,他垂下头,“没有。” “呵……” 嗤笑一声,狄怀恩捋着胡须道:“有怨恨,也无妨。但不能表现出来,至少现在,不能。伍无郁此子,比殿下厉害的一点,就是他总能知道,在什么时候,面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该用怎样的情绪。 以囚禁之名,困住殿下,谨慎如他伍无郁敢这么做,一定是殿下您做了什么。 什么事,我不问。但殿下当知晓一件事,他毫无顾忌的这么做,一定是来此之前,便得了陛下的圣意。 复土扩疆,如此战功傍身,他伍无郁此时,如日中天啊。” 抬起头,李显望向那车架,眼神涌现浓浓地怨毒,然后缓缓收敛…… 片刻后,他神情平静,沙哑道:“与其说如日中天,倒不如说是众矢之的。” “呵呵呵……” 眼中浮现赞叹之色,狄怀恩笑道:“看来殿下把昨夜老臣的话,听进心里了。不知殿下觉得,老臣昨夜的想法,如何?” 眼神微动,李显深吸一口气,冲狄怀恩微微一拜,“孤还有一问,这想法,也是张阁老的意思?” 见他提起张安正,狄怀恩不禁双瞳一缩,然后沉声道:“张公他……行事磊落,从不思考这些。 他只望周后有唐,却不想唐后之事。” “懂了。” 李显身形立正,挺直脊背冲车架方向,露出一抹笑意,“那就先谢过狄阁老了。” 话音刚落,伍无郁的车架,终于临近。 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他视线一扫,便瞧见了等待的狄怀恩一众,以及李显。 狄怀恩来了,自然不会让太子还被囚禁着,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但触及李显脸上温和的笑容,他还是迟疑了片刻。 本以为的怨恨,仇视,皆没有。除了淡淡的笑意,甚至还从其眼中,看到了几分敬佩。 是转性了……还是…… “见过大元帅!!” 以狄怀恩为首,众人皆是伸手,向他拱手行礼。 回过神来,他眼眸低垂,拱手道:“见过诸位。” 见礼罢,狄怀恩大步上前,赞叹道:“果真用兵如神,说是孙膑在世也不为过。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猝不及防的热情让他有些惊异,但还是笑呵呵地陪其聊着。 “有国师如此,实乃我朝之幸!” 李显亦是上前,温和道:“回去后,陛下一定会为国师大加封赏!” 神态轻松,就好像他被囚禁的事,根本不存在一样。 见此,伍无郁心底不禁没有松快,反而愈加沉重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回京 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太子被自己的能力,折服了。 以至于对被自己囚禁的事都选择性遗忘。 但他此时,不仅不能去戳穿,还得虚伪地笑着,应和着。 聊了一刻钟,他有些累了。 但狄怀恩却丝毫没有让其入城的打算,而是依旧不厌其烦的含笑赞叹,时不时与身后的官员,互动起来。 这般夸耀,是否有些过了? 怎么有点像是在……捧杀? 想到这两个字,他就打算终止这个话题。 似是看出他的意思,狄怀恩抖了抖大袖,然后从旁人手中,接过一卷黄绢,朗声道:“西路行军大总管,国师伍无郁,听旨。” 圣旨?怎现在才拿出来? 脑中疑问,但并不妨碍他行礼念颂。 片刻后,圣旨念完,并没其他的事,无非就是夸赞一番,然后让其与狄怀恩交接后,径直回京受赏。 见其接过圣旨,不等伍无郁说话,狄怀恩便开口道:“本阁这几日,已然尽知西地情势。交接就不必了。国师还是遵从圣意,速速回京面圣吧。” 连城都不让进? 眉头缓缓皱起,他望了眼众人身后的凉州城,沙哑道:“陛下就如此着急,想见本帅?” 他自称本帅,显然意思是他还是这三军主帅,还总领着这西地诸事。 只见狄怀恩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如此大捷,陛下自然心喜,着急见国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再说,战事已毕,接下来的事,交给本阁便好。” 望着他沉默了片刻,伍无郁哈哈一笑,拱手道:“既然如此,那这里就交予阁老了,无郁也着实念着神都,想着陛下呢。” “国师与陛下的君臣之情,着实羡煞老夫啊。” 捋着胡须含笑一声,他看了看伍无郁身后的千骑将士,眯眼道:“这些将士,就留下吧,毕竟新地不稳,还需将士们镇守才算妥当。” “阁老!” 恭年没忍住,上前道:“难道大帅回京,不需护卫吗?江湖草莽,大都痛恨大帅荡平大同之事,若回京路上有个差池如何是好?” “哦?” 狄怀恩没计较他的逾越,诧异道:“国师不还带着你们这些鹰羽卫吗?听闻鹰羽卫中,人人皆是能人,难道护卫不了国师?” 一个称大帅,一个喊国师。 气氛,自然有些微妙了。 抬手制止了还想继续讲话的恭年,伍无郁淡淡道:“阁老有所不知,虽说战事已毕,然先前无郁只想着获胜,却对军纪颇有忽视。 现下各处城池,皆在纠察期间,我派了数百鹰羽卫,在协助此事,是否等局势安稳,我再带鹰羽卫,回京?” “哦,是这样吗?” 狄怀恩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沉吟片刻,然后有些为难道:“唉,当初陛下之令,是让左骁卫、山南卫与虎贲卫,三卫西征。没说鹰羽卫啊。 你带鹰羽卫来,本就有些不妥,依本阁看,你还是速速召回那些鹰羽,带他们回京吧。” 脸色有些难堪,伍无郁垂头默了一会,沙哑道:“贫道知道了,这就派人召回鹰羽卫,即刻启程……回京。” 见他竟然应下,狄怀恩眼中也多了些诧异,而后迅速收敛,含笑道:“那就恭送国师了。唉,老夫这把骨头,怕是要在这,待上许久呢。” 勉强笑了笑,伍无郁看向李显,半眯着眼道:“太子殿下呢?可是要与我,一同回京?” “不了。” 温润一笑,李显眯眼道:“孤此战并没帮上什么忙,此刻干脆留在这,协助阁老治理西地。也算出一份力,就不耽误国师,回京受赏了。” “既如此……” 伍无郁点点头,“那便告辞了。” “告辞……” 转过身去,他脸色迅速沉下来,但仍是什么也没说,径直上了马车,沙哑道:“派人去召回展荆一众鹰羽,我们……回京!” “大帅……” “启程!” “是……” …… ………… 千骑留下,卫队缩水不少。 看着被几百鹰羽护卫着离去的车架,城门前的众人脸色,皆是多了一丝嘲弄。 狄怀恩眼神追逐着那车轮,眯眼道:“刚刚瞧见他行动不便,难道是负伤了?” “回阁老……” 被留下的千骑将领,当即上前将事情说了出来,神态间,多有讨好。 毕竟伍无郁一走,他这个西疆布政使,便是此地最大的官了。 虽说按照常理,并不能直接指挥三卫大将军,但也是个平级,可以商量着来。 更何况,他狄怀恩还有阁臣的身份在。 此刻在这,说句他最大,并不为过。 面露恍然,狄怀恩听完之后,叹息道:“其实张公说的不错,伍无郁此子,的确不俗。有能臣之姿,若是……” 话没说完,他眼中余光便瞥见李显冷下来的脸色,于是顿了一下,回头望着那些官员道:“罢了,我等回去商议一番,接下来怕是要忙了。第二波官吏何时能抵达这?” 人群中当即有人出声,“回阁老,若是信报不错,半月应至。” “嗯,那就好。” 说着,他们一群人便向着城内走去。 李显并没跟上,他只是望着远去的车队,神情有些复杂。 “殿下,不急。有了狄阁老相助,收拾国师,报此仇,不难。” 身侧近侍说着,眯眼道:“话说用不用属下去找一找当初囚禁我们的将领?” 斜看了他一眼,李显淡淡道:“寻他作甚?” “自然是报……” 说着,他见李显眼神不对,于是连忙收了声。 右拳紧握,李显嗤笑道:“孤没那么小心眼。他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 “对对对,太子殿下明辨是非,宅心仁厚。我们只需对付那伍无郁就是了……” “口称国师!” 李显有些不耐,蹙眉喝道:“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有功之臣,尊敬些,不要直呼其名。” 闻此,这近侍顿时愣住,一时间竟是琢磨不出太子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看着他呆愣的模样,李显顿时有些心烦意乱,甩了甩袖子,径直折身而去。 他对伍无郁有恨、有怨,但终归,还是将其当作对手,一个尚需仰视的对手。 敬意在怨恨中,虽然仅有一丝,但多少还是有的。 说实话,如果没有孟长青的事,如果没有女帝对其偏袒、跟自己比较,如果没有后来这些麻烦…… 那他也不会容不下伍无郁。 可惜世事无常,岂能尽如人意。 哪里能有这么多如果? 第四百三十五章 武者汇聚 骄阳似火,普照人间。官道两侧,绿意浓浓。 伍无郁透过车窗,望着外间的景色,心情竟也好了几分。 “大帅……” 恭年凑上前,碍眼的挡住了他观景的视野。 翻个白眼,伍无郁翻个身,侧卧车内,“该叫大人了。” “这……” 看着背过身的伍无郁,恭年喉头一哽,却是没有离去,而是不忿道:“那狄阁老怎能如此行事?便是陛下着急见您,也不该连城都不让进吧? 要我看,他就是急着赶大人走,有大人在,他说话一定没人听。一定是这样!” 听着外头喋喋不休的恭年,他不禁翻个白眼,这几日他可没少唠叨,耳朵都快起茧了。 因此权当没听到,任由他一个人在外头嘀咕。 只是海灵这只肥猫不太老实,在车内对着一个小包裹又扯又咬,似在发泄过盛的精力。 下意识的,他的目光便放在那包裹上。 很快,海灵小爪一勾,包裹被扯开一角,露出了里面的帅印。 怔怔望着那帅印,他足想了好一会,这才抿唇一笑,伸手将海灵揽入怀中,逗弄起来。 “喵~喵~~” 海灵不满地叫着。 外头恭年见此,只得无奈的叹口气,牵着马缰,离去。 此时,他们已经快要离开陇右道了。 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 可不说,他恭年憋屈得慌。 事实上,憋屈的又何止是恭年一人?随行鹰羽,谁不愤恼。 可大人自己不在意,他们这些人,又能怎么办…… 耳根子清净下来,伍无郁这才半坐起身,抱着海灵狠撸一把,这才将其举起,瞪着它好看的异色双瞳,眯眼道:“海灵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 “喵~” 好似回应,海灵这小家伙竟然喵了一声,还颇似人般的点了点小脑袋。 见此,伍无郁哈哈一笑,宠溺地将其放在身上,抚摸着它顺滑的毛发…… …… ………… 一个时辰后。 “大人,暂且歇息会吧?” 外头声音响起,伍无郁扯开海灵,起身道:“行,歇歇脚。” 说着便钻出车内,准备下车透透气。 就在他撑着身体准备下车时,一左一右,两只娇嫩手臂却是一同伸来。 伍无郁没有多想,顺从搭上手,在宁妙与宁曼的帮助下,站到了马车下。 抬头眺望,只见面前十丈处,竟多了一条丈宽河流,河流之后,矮丘起伏,绿意点缀,风景颇佳。 鹰羽卫们借此机会,牵着马到河畔饮水,另一部分则四散开来,确保此地的安稳。 被搀扶着,来到了河流旁,他弯身掬起一捧清凉的河水,拍在脸上,分为舒适。 “啊……舒坦!” 喟叹一声,伍无郁径直坐在被搬来的椅子上,“都好好歇歇吧,此去不急。” “是大人!!” 四周鹰羽含笑开口,喝水的喝水,喂马的喂马,气氛倒也融洽。 …… “风老头,你跑这作甚?” 古秋池站在河对岸,立在一处矮丘上,望着河边的队伍笑眯眯地问道。 翻个白眼,风伯伸个懒腰,也不回答,惬意的坐下,身子后仰,叼着根草根,晒着太阳。 见此,古秋池撇撇嘴,正欲开口,一旁的娥姥却是眉头倏地紧皱,猛然看向身后。 察觉不对,风伯迅速起身,回望而去。 只见面前土丘起伏,看不出什么来。 “不对劲……那里藏着人……” 风伯喃喃一句。 娥姥亦是沙哑回应,“还不少。” 三人对视一眼,不用多少,纷纷脚下一点,探身疾行。 唰唰唰,几个闪身,他们便来到了数十丈外,随即齐齐止住了身形,站在另一处土丘之上。 微微俯视,只见面前竟然汇聚着不下千人! 这些人三三两两的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向前行进,持刀跨剑,背弓拿枪,各不相同。 但可以肯定一点,这些人,都是江湖中人! 不过当他们看到顶上的三人后,还是默契的止住了脚步,对峙着。 沙沙风起,气氛有些微妙。 “退!” 风伯眼神一沉,低喝一声。 三人迅速折身,以极快的速度,奔离而去。 回至河边,三人踏水而过,招惹四周视线,然后不等他们说什么,便疾呼道:“戒备!土丘之后,有不下千名武者!!” 一声罢,四周沉凝片刻,而后展荆等人迅速回神,纷纷暴喝催促。 就在他们忙碌时,另一侧亦是有鹰羽快马奔至,怒喝道:“报!!发现大批江湖武人,正在向此地汇聚!足有数百之众!!” 惬意神色僵硬在脸上,伍无郁茫然被簇拥着,远离河边,然后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了中心。 展荆恭年等人,抽刀在他身边。其他鹰羽则在他们之外。 更远处,有数十鹰羽来回架马,神情肃穆。 而古秋池三人,则以伍无郁所在为中心,分列三方,寻着何处可往! “这么多人,该死!” 恭年暗骂一句,随即攥紧寒刀刀柄,冲身侧的展荆咬牙道:“展将军,一会打起来,你找机会带大人先走!” 展荆瞥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沉声道:“这么大的动静,当地官府是瞎了吗?!” “还不是狄阁老非要大人走!还不让带兵卒护卫!” 恭年恨声道:“若有千骑在此,怎会如此被动!” 听着他俩的话,伍无郁攥了攥手心,看着紧紧靠在自己左右的宁妙宁曼,垂眸道:“我收复故地,开疆千里。此时回京受赏,怎会引来这么多人,要杀我?” 闻此,展荆眼中闪过异色,然后沉默不语。 到是恭年苦笑道:“大人,江湖上的武夫,谁不恨您?更何况,他们背后,未必没有人……” 说到一半,他看了眼身后的伍无郁,止住了话语。 头颅低垂,伍无郁勉强笑了笑,喃喃道:“这天下,怎就这么多人,想要我死?莫非我伍无郁,是什么大恶大奸之人吗?” “不是的!” 宁妙紧紧抓住他的臂膀,红着眼摇头。 另一侧的宁曼亦是哽咽道:“大人是好人,是坏人,太多了……” 是……吗? 第四百三十六章 参见国师大人 啾啾! 惊鸟振翅,所有人顿时止住了谈论,紧张地看向四周。 一息……两息…… 三息! 只见河对岸的土丘上,一道道人影纷纷现身,望着这边。 透过人群缝隙,伍无郁四望看去,只见不止是那一处,就连其他方向,亦是有人影现身。 何止千人,何止啊…… 这么多人要杀我? 伍无郁双目微沉,不断深吸着,却还是难以平息心头意气。 虽然有些幼稚,但他真想喊一句,凭什么! 就在这时,山丘上,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背着一把夸张的重刀,粗犷大笑,“哈哈哈,这么多鹰羽大人啊!” 眼神闪过一抹危险,展荆厉喝道:“尔等何人,想做什么?!” 这大汉闻声看来,笑眯眯道:“自是江湖中人,想做什么?嘿嘿,不想做什么,就想见一见,这国师大人……” 话语轻佻,神态散漫。 展荆当即浮现怒色,“找死!” “速速离开,饶尔等不死!” 恭年断然出声暴喝。 然后所有鹰羽纷纷持刀附和,“速速离开,饶尔等不死!!” 一通喊罢,四野沉寂。 随即只听另一个方向,有人大笑回应,“不愧是鹰羽大人啊,说话就是硬气。嘿,饶我不死…… 那我可得多谢了,哈哈哈……” 话音刚落,鹰羽之中,有人张弓搭箭,猛然抬身怒指,同时暴喝道:“看箭!” 放冷箭,为人所不齿。 因此他放箭前,还呼喝一声,但话音刚落,利箭其实已至半空。 咻! 破空声传来,那人双眼一眯,右脚后退半步,然后猛然抽出利刃,呀喝一声,猛然劈下。 刀锋斩断利箭,他又后退几步,然后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虎口,竟是迸裂开来,正在渗血! 好强的箭,这若是被射中…… 眼中闪过一抹后怕,随即他装作无事的收回刀,上前几步笑道:“鹰羽卫里,果真能人辈出,好厉害的箭啊……” 射箭鹰羽见此,只觉得是在讽刺自己,于是脸色顿时一红,二话没说,就要继续搭箭。 这动作落入这人眼中,顿时让其双瞳一缩,微不可查的后退半步。 若是不躲,他可没把握,接下这第二箭! 就在这时,先前那大汉眉头一皱,沉声喊道:“其他人与老子没关系,他们来做什么,老子也不知道。但老子可不是来找事的,只是要见见国师大人,远远看上一眼!” 展荆正欲回话,肩头却是搭上了一只手。 回头看去,只见伍无郁脸色平淡,沙哑道:“让开些。” “大人!” “让开!” 紧紧围在他四周的人见此,互相看了一眼,随即牙关一咬,散开了一些。 这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顿时放在了他身上。 只见其漠然转身,走向马车…… 那喊话的大汉望着伍无郁走路一高一低的姿势,双眼一怔,似是想到什么,脸色不禁沉凝几分。 没人再喊话,很快,伍无郁便行至马车前,然后登上马车,站在车架之上,视线越过四周护卫鹰羽,环顾远方,“我,就是伍无郁。尔等,皆是为我而来?” 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见此,伍无郁勾起嘴角,继续喊道:“尔等,可是为了取我这项上人头?敢问一句,我这颗头颅,现下值得几两黄金啊?” 还是没人开口,所有人望着车架上的青年,眼神各异。 “呵呵……” 冷笑一声,伍无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西进之战,数十万敌军尚不能让贫道胆颤,更何况尔等乎? 我倒要看看,今日,谁能取得我这颗人头!” 话音一落,恭年便咆哮出声,“鹰羽卫,备战!!” 寒刀森森,直指四方,“战!!” 声声怒吼,划破天际。 就在这时,只见那大汉上前一步,冲伍无郁的方向抱拳喊道:“我说了,我来此,只为见一见大人,见一见我大周的军神,来迎一迎,十五日克敌城七十二的国师大人! 河南道岚州人士,王青虎,参见国师大人!” “陇右道寰州人士,李立,参见国师大人!” “河北道,陈珑儿,参见国师大人!” “………” “…………” 行走江湖,非是坦途。因此以化名或外号示人,最为平常。其籍贯何在,更是秘密。 但此刻,他们却是亲口自报身份,以真名真籍,来此迎他伍无郁。 不是杀我的? 伍无郁听着四周,一声接一声,一语接一语,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置信。 话说回来,若真有人行刺,怎会派这么多人,从四面八方而来? 他们是来……迎接我的? 不恨我吗? 这一刻,他对这些江湖武人的感官,开始转变。 好凭意气,肆意妄为。 这是他以前的感受,但现在,听着四周漫山遍野的声响,他竟是有些动容。 甚至于,他觉得此刻这些人,竟然有些可爱…… 鹰羽卫们亦是面面相觑,拿着刀也不知该如何。 到是恭年愣了一会后,就默默收起到,回到伍无郁车架下,仰头笑道:“江湖人,江湖气,大人收复故土,开疆千里。 这事,他们佩服您。” 垂眸一笑,伍无郁望了望四周,没有多讲,径直钻进马车里。 外头声音,经久才散。 “大人,他们都走了,派人跟着看过,的确是四散离去。” 恭年在外间说着,然后愤恨道:“还有,在他们走完后,当地刺史才带人来!时间掐的可真准!大人您见不见?” “记下他的名字,然后……” 马车内,伍无郁抖了抖衣衫,抚摸着海灵,冷冷吐出三个字,“让他滚!” 这么大的动静,绝对瞒不过当地官吏。 但这时来,就值得玩味了。 “遵令!” 习惯性喊出两个字,恭年弯身一拜,然后双眸闪过一抹冷色,大步离去。 “不知国师大人,何时见我?咳咳,实在是事发紧急,本官虽然立刻召集人手,可也……” “大人是叫陆洪久吧?” “正是……” “嗯,我家大人说了……”恭年冷冷看着他,“让你滚。” “你……” “鹰羽卫,送客!” “是!请!” …… ………… 第四百三十七章 塞北小镇 北安镇,是关内道最北部的一座无名小镇。 地处偏远,也没多少人家。 塞北之地,地广人稀,像这样的地方,并不在少数。 不过这里倒是一些江湖侠客,最喜来的地方。 因为这里有大漠,有草原,有一碧如洗的璀璨苍穹,更有苍凉莽荒的戈壁。 不同其他地方繁华,但却别有一番味道。 对那些自命不凡的侠者来说,来这隐居,简直是天选之处。 当然,真正能耐下心避隐繁华来此了却余生的,还真没几个。 大都是假以虚情,待个一段时间,便受不了此地的苦寒,从而离去。 前几日,北安镇来了一位公子哥,随身带着两名侍女,三名老仆,以及十来名孔武有力的护卫。 这种架势,在这小镇上,可着实不俗了。 特别是那有些微跛的公子,温润如玉,对谁都是轻声细语,分外和善。 惹得镇上许多怀春姑娘,时不时便往其落脚的客栈前痴候。 镇上唯一的客栈里,正擦拭桌子的小二听到楼梯响动,不禁抬头一看,然后笑呵呵道:“呦,公子要出行?今个去哪瞧瞧啊?” 伍无郁身着白衫,被宁妙扶着,缓缓走下来,“嗯,打算过北水河,去草原上散散心。” “哦……” 小二应了一声,随即似是想起什么,拧眉道:“公子您可得小心些,不过河还好,可若是过了北水,就不是咱大周的地界了,得小心北边的马匪跟蛮子……他们可都不是善类……” 说着,他又瞥见大堂内坐着的恭年一众大汉,顿时回过神,赫然道:“嘿,瞧我这眼珠子,公子您有这么多护卫呢……” 没有回应,只是淡笑着点点头,然后他便带人出了客栈。 脚有不便,因此是在旁人的帮助下,上马的。 一行人上马出了北安镇,一路往北行。 路上,恭年忍不住道:“大人,我等脱离卫队,属下能理解,图个清静。可我等若回神都,不该一路往东,过山南道,直往河南道去吗? 怎就……怎就一路北上,来这关内道最北边,到了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握着缰绳,伍无郁直视前方,欣赏了片刻塞外风景,这才淡淡道:“散散心罢了,也是心血来潮,想来见识见识这塞北景色。” 闻此,恭年一脸纠结,看着伍无郁道:“大人,可现如今,全天下都在传扬您的事迹,整个神都城包括陛下,都在等您回去,您就不着急吗?” “着急?” 反问一声,伍无郁呵呵一笑,不咸不淡道:“有甚可着急的。来看看塞北,亲眼见识见识这北边安生不安生,这样我才能安心回去。” 这话恭年悟不透,因此抓耳挠腮一阵,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默默跟着。 过了半个时辰,一条激流河水,映入眼帘。 正是所谓的北水河。 说是河,其实已然同大江,相去不远了。 只见隆隆水声自前而来,水色与天光相近,晃眼之下,一时间竟分不清何处是水,何处是天。 “波涛汹涌,激扬入海。壮哉啊……” 神态轻松,伍无郁一副出来散心的模样,冲那越来越近的河水,赞叹出声。 “大人真要过河吗?” “自然。” “是,那属下这就去寻渡船。” 恭年叹口气,伸手一挥,带着几人快马行去。 待到伍无郁他晃悠悠地抵达北水河畔时,几条乌蓬小船便已然停靠在这。 翻身下马,伍无郁云淡风轻地迈着高低不平的步子,看了眼船上的船夫。 只见其皆是赤膊大汉,各个面容憨厚,冲岸上的伍无郁不停地作辑说笑。 “船家,我想问问,这北水河如此湍急,就这几条小船,能安然渡过吗?” 闻此,其中一人憨笑道:“回这位公子的话,别瞧我这船小水急,这活计,我等可是做了七八年也没出过事嘞。您就放心吧。” 看这其憨厚的神情,伍无郁垂眸敛去神情,淡笑道:“那就好。” 说着,便动身就要上前。 不过古秋池却是一步横跨,先他一步,走了上去。 而后风伯娥姥三人,亦是跟上去。 最后,伍无郁才和宁妙宁曼两女,凳上船。 六人加船夫,七个人将这条小船塞得满满,因此恭年他们,只得上了其他的船。 看到自己船上除了那公子哥,就三个老仆跟两个侍女,这憨厚的船夫不禁呲牙笑了笑,不自觉,眼神就流露几分得意。 “船家,可以走了吗?” “哦哦哦……” 连忙回神,重新换上憨厚的神情,船夫吆喝一声,便撑起了船。 行了不到一刻,坐在船头,伍无郁随意将手放入水中,然后眯眼笑道:“倒也着实奇怪,这刚刚看似激流拍石,湍急得很,然这此时,竟是颇为缓和了。” “呵呵呵……” 最后面的船夫闻此笑了笑,“那可不,也就唬人罢了。这北水河,最深不过两丈,看似水急,实则是两岸边上浪卷击石,若是硬着口气下了水,其实安全的很嘞……” “哦~” 张口应了一声,伍无郁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擦着手,“可这般湍急的水,若不是被逼到死路,也不会有人敢下吧。更惶恐晓得其底细。 船家对此这么熟悉,莫非也曾是被人逼下水过?” 闻此,那船夫猛然抬头,双手死死抓住长杆,越过船身望向那船头前的青年,嗓音沙哑道:“公子,说笑了。” 伍无郁没再回应,见此,这船夫这才深吸一口气,继续撑船。 另一条船上,恭年望着与伍无郁渐行渐远的方向,便轻笑一声,随意道:“呀,船家,怎离我家公子这般远?赶紧跟上啊!” 这条船的船夫望着船上的一众大汉,眼神略有忌惮,随即扮作苦相,“大哥您不晓得,你看这北水河如此湍急,我们得顺着水势而行。这长杆撑船,也有好些个讲究,船不可能一起到岸的。” “是这样吗?” 恭年脸上露出狐疑,随即摆摆手道:“那行吧,你快些,我等上岸再去寻公子就是。” 闻此,这船夫垂下头,掩去其眼中的冷笑,出声应道:“是。” 第四百三十八章 扮猪吃虎 北水河甚是宽广,加上船夫行渡不急,因此到了现在,也才堪堪望到河岸。 此时,船中的风伯眼珠一转,起身诧异道:“呀!公子你瞧,恭护卫他们不知去哪了!” 说完,他还故意露出慌张地神情,带着几分戒备望向船后的船夫。 他起了玩心,古秋池他们自然懒得搭理。 到是伍无郁十分配合,眺首四望片刻,然后亦是吃惊开口,“就是啊,他们人呢?” 说着,他回首望向身后,“船家,船家,怎么回事?” 只见这赤膊大汉呲牙一笑,全无刚刚的憨厚神情,阴冷道:“嘿嘿,公子不必慌张,船小水阔,一时间凑不到一块,正常。” 三个老仆跟两个水灵灵的侍女,他可不觉得有什么能威胁他的。 即使其中一个冷冷的老头抱着长剑,他也只当是给这公子哥捧剑做样子的。 更何况,他可不是什么寻常船夫,手下的功夫,并不差。 听着这人的语气,伍无郁顿时配合的缩了缩肩膀,有些畏缩道:“你不是船夫……你……你想要什么?” “还不傻。” 这大汉一边撑着船,一边冷笑道:“自然是钱!盯着你们好几日了,又是有钱的公子哥,来这散心游玩的吧? 放心,一会到了岸边,配合一下,不会让你吃苦的,只要你给家里写封信,要些钱来,保你小命丢不了。” 脸色一颓,伍无郁垂头耷脑的不再开口。 见此,这大汉鼻间嗤笑一声,随即不再言语。 “大人,你演的好像啊。” 宁曼缩在伍无郁身侧,低语道。 侧头看了她一眼,伍无郁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很快,船行至岸边,这大汉自顾自的抛出一根长锁固定好,然后敏捷地登到岸上,双手环臂道:“自己上来吧,都老实点!” 话音刚落,他身后便涌现四五个满脸狰狞的大汉,眼神时不时扫向宁妙跟宁曼身上,嘿嘿怪笑。 让伍无郁有些不适的,是其中有一人,眼神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流露出让人厌恶的眼神,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心中恶寒,他也懒得再玩,往后站了站,让古秋池他们三人站在身前,这才抬起头看向站在高于水面的岸上几人,“问个问题,这地界,你们应该很熟吧?” “别磨蹭!赶紧滚上来!” “他娘的,躲到这几个老不死的身后,有屁用!” “嘿,声音都小点,别吓坏我的小可儿人。很熟,岂止是很熟啊,我们在这可不是一两年了,来来来,上来,你想知道什么,哥都跟你说……” “……”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伍无郁望了眼那人,眼神厌恶道:“几位前辈,出手吧。” “是!” “早忍你们这群混账很久了,老不死?老子叫古秋池,剑尊者!” “不知死活!” 三人闻声一踏,身形猛然急上,带着呼啸烈风,如同三只猛虎一般,痛下杀手。 特别是娥姥,话不多,但下手却是最狠。 一眨眼功夫,就有两人死在她手中。 “留活口!” 伍无郁一边在宁妙宁曼的搀扶下上岸,一边皱眉道。 他可不是来这群匪徒面前装十三的,还有事呢! 闻此,三人下手的动作顿时一收,但不杀人,却更让他们痛苦。 骨骼碎裂声后,便是一声声杀猪般的惨嚎。 待到伍无郁上岸站稳,看到的便是几人在地上痛嚎打滚,风伯则踩着一人的手腕,一边扭,一边眯眼道:“孙贼,知道爷爷是谁吗?撕风手,能把你撕碎,你这身子在老夫眼里,跟一张纸,没什么区别,知道吗?” “啊!饶命……饶……啊……” 这时,马蹄声响。 地上惨嚎的人眼中顿时闪过希望,可当他看到这些驾马而来的人面孔时,顿时又变为了绝望。 只见恭年奔至近前,将一个个打断手脚的大汉扔下,然后翻身下,冲伍无郁拱手道:“大人!” 伍无郁还没回应,被其扔下的大汉中,便有人红着眼,疼得满脸冷汗,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鹰崽子!” 眼神一冷,恭年猛然抽出寒刀,还带着几丝殷红的刀锋横拿,拍在他脸上,“你再说一句。” 这大汉粗糙地脸颊被刀锋压出一条细痕,几滴血水缓缓渗出。 “落在你们手里,老子就没打算活!” “好,那就了结你的狗命!” 恭年手腕一转,刀锋竖起,便欲下斩。 另一旁,却有人哭嚎道:“我们都躲到了这,都离开了大周,在这等荒僻的地方像狗一样活着,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就不肯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活路?” 伍无郁此时冷笑上前,喑哑道:“虽然我不认识你们,但你们的事,我却有所了解。都是犯下大罪,然后侥幸躲过鹰羽缉拿的罪人吧? 你们这些人,武功不差,但心思极恶!动辄杀人全家,仗着一身功夫,横行无忌。你们身上,谁没背着无辜冤魂? 你们还想要活路?你们也配!” 闻此,哭喊声,痛嚎声,皆是一默。 半响,才有人沙哑道:“知道的不少,还真是冲我们来的。但我想不通,我等虽然是大恶之人,但自问,怕是没那个本事,能引来这么多鹰羽中的顶尖高手远赴此地吧? 而且……” 说着,他挣扎着半坐起来,咬牙道:“我所犯之事,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十一年里,我在这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为何今日,你们才来?都过去了十一年了吧!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平静地回视着他,伍无郁缓缓咧嘴,十分阳光的笑了笑,然后垂眸道:“说来也挺不好意思,其实是我想来散散心,然后到这就听人说起了你们这群人,就随意让手下去查了查,嗯,真不是远行至此就为了追杀尔等。” 双眼一怔,这人呆滞许久,随后才认命般的闭上眼,喃喃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是鹰羽卫里的大人物吧?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你这可是两个问题。” 伍无郁笑了笑,然后微微侧头,温声道:“我叫伍无郁。”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丈夫掌权万物迎之 伍无郁? 这个有些绕口的名字在他们脑海里盘旋一阵,然后随即明悟。 纷纷张大嘴,望着伍无郁一脸不敢置信。 “你……你……你是……” “没错。” 伍无郁伸个懒腰,随意道:“大周国师,鹰羽之主,刚刚在西边打了两场仗的人,就是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大汉捏着被折断的手臂,仰头大笑,两行清泪流出,“我王山竟能死在这样的人物手里,着实不枉我在此地,苟活至今啊,哈哈哈!!” 待他说罢,伍无郁这皱起眉头,然后迟疑道:“虽然有些煞风景,有些破坏你此刻的意境,但我还是想说一句。 你不可能死在我手中,我不亲手杀人的。大概……” 说着他指了指恭年,“大概会死在他手里。” 脸上泪痕未干,这王山刚刚的豪放之态还未散去,就这么僵在脸上,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候,这事重要吗?你有必要这样点明吗?我都要死了,你这…… 没再理会他,伍无郁回神扫了眼,似在寻找可以坐下的地方,但附近没有,因此微微皱眉,又回头道:“我问你们点事,说的好,就不杀你们了。” 没人想死,他们这群人若真想死,就不会在这里苟活了。 因此沉默片刻后,那王山便咬牙道:“您这般人物,想必不会诓骗我们这些蝼蚁吧?” “莫非你真以为贫道来这,是为了杀你们的?” 嗤笑着反问一句,伍无郁听到身后动静,径直坐下。 身后原本空无一物,但他想坐,便有了一块青石,上面还垫着件外衫。 恭年拍了拍手上泥土,插手在侧,冷冷注视着王山。 “大人,请问。” 倒是个识趣儿的。 淡淡一笑,“你在此地多年,对北边知道多少?” 北边? 王山并非蠢笨之徒,听到这话,顿时就明悟他想问什么,于是斟酌片刻,沉声开口,“回大人,北原辽阔,便是在下也未曾过多深入。但这些年,倒也摸透了些事情。 自当年太宗北逐起,北水河便再不见异族饮马。但大概一两年前,这里却突然多了些小部落,他们倒也不敢跨过北水河,但确是在这有活动过。 唔……在下与其打过交道,听闻是自极西北地,迁来了好几个强大的部落,他们不敢与其相争,因此只能往东避让。” 强大的部落? 伍无郁双目一凝,想到了一个人,毕图。 眼神一暗,他沉声道:“这强大的部落,占据了北原?” 抬头看了他一眼,王山点头道:“是,不过北原辽阔,他们也只是占据了其中最为肥沃的草地及河流。对那些小部落,并未征服。他们大都是各顾各的,不怎么交流。”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身躯微微前倾,“这所谓强大的部落,可有往南来的意思?” “这……” 王山迟疑了,片刻后才拧眉道:“记得以前,大概是……一年左右的时间,好像听闻有人说,在这北水河见到过他们的人。 我还吓了一跳,带着弟兄们来打探,但是却并没发现什么。就好像是来看看,然后就回去了。” “来看看?又走了?” 伍无郁喃喃重复一遍,然后摩挲手指,沉思着。 他不开口,自无人敢多说。 就连那些疼痛难忍的大汉,也只得忍着牙关,闷哼着不敢发出大的声响。 “在他们来之前,这里有一些小部落,对吧?你跟他们打过交道,把他们的事,说来听听。” 声音重新响起。 王山连忙点头道:“说是小部落,实则算不得什么,对我大周根本造不成威胁。也就是些零星蛮子汇聚一块罢了,全加起来往大了说,都难有三千壮汉。” “哦……” 随意点点头,伍无郁起身舒展双臂,笑道:“恭喜你们,可以活下来了。” “谢……谢大人……” “谢大人……” “谢……” 一句句低声从他们口中响起,没人敢表露任何不满的神色。 “对了,这里应该不止是就你们这几个吧?大概还有多少像你们一样的?” 伍无郁瞥了眼王山,随意开口。 “这……” 王山愣了一下,低下头,闭上了嘴。 “大人问你话,聋了?!” 恭年低喝一声,大步就要上前。 不过却被伍无郁摆手制止,“罢了,不说就不说。我乏了,回北安镇歇会。王山你回去,找个你们中能说上话的,来北安镇见我。” 说完,他眯眼笑了笑,又道:“我明日启程离开此地,今夜若没人来见我,在我离开之后,将会有八百鹰羽来此,懂吗?” 完好的手掌抓在草地上,王山低下头,哑声回应,“王山,懂。” “那就好。” 满意地点点头,伍无郁打个哈欠,散漫离去。 还坐在地上,望着脚步一高一低的青年背影,王山深吸一口气,缓缓挣扎着站起身,没理会身边的人,自顾自拖着左腿,艰难而去。 小船南渡,恭年充当起船夫的职责,撑着长杆,迟疑道:“大人,要不还是让属下派人,去跟着那王山吧?要他们跑了怎么办?” 背对他们,盘腿坐在船头,伍无郁笑了笑,“跑?往哪跑?去北原当流浪蛮子吗? 只要他们还惦记着大周,不管惦记的是什么东西,什么人,那就不会跑。” “可……若是隐匿起来呢?” 恭年又问。 脸上笑意渐收,伍无郁望着平静的湖面,沙哑道:“不可以有人答应了我,却不去办。如果今夜没人来,那我会走。 但关内道、陇右道,四院所有鹰羽,将会来这一趟。” 平淡的语气,恭年却听出了一股冷意。 就连离伍无郁最近的宁妙姐俩,此时都不敢像平常一般,凑近打趣。 他没说让鹰羽来这一趟,办什么事。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失信与匹夫,不过惹其一骂。 但失信与国师,便是杀身之祸。 他伍无郁,毋庸置疑,有这个实力。 就像刚刚,他只扫了一眼,那本在几丈外的青石,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供他歇息。 这就是……丈夫掌权,万物迎之。 第四百四十章 吃酒汉子 回到北安镇,便已然是日落黄昏。 这座塞北小镇,在夕阳的浸染下,到是流露出了一丝,别处难见的意蕴。 当然,或许是他伍无郁的心理作用。 毕竟虽说这砖石并无不同,但挂了边塞,跟这二字沾上了边,就总会叫人觉得不同。 苍凉劲气起于心,边塞向来惹人意。 恢复了笑呵呵的温润公子模样,伍无郁骑在马上,冲小镇两侧的百姓一一含笑打着招呼。 这里的民风,到底是豪爽些。 并无其他地方百姓,见到权贵的畏缩。 “公子,去北水河玩了?玩得如何?” 一个粗腰糙脸的妇人,在路侧收着摊子,笑着询问。 “倒也好。” 冲其淡淡一笑,伍无郁望着两侧的百姓,满是温和。 就好像在那北水河北岸边上,坐视手下杀人行凶的不是自己一般。 来到客栈前,他被搀扶着下了马,还未进去,便见一名梳着简单发髻,鹅蛋脸的少女,红着脸上前,手里还捏着一个荷包。 本该拦下的恭年一众见此,皆是没有上前。 “公子,这个给你……晚上我在镇东的小福桥等你。” 匆匆说完,这少女便扭头跑去。 看着手中被硬塞来的荷包,伍无郁哑然失笑。 这是示爱之物吧? 说实话,他有点喜欢这个地方,有点喜欢这里百姓的性子了。 将荷包塞入怀中,伍无郁也没多想,径直进了客栈。 “公子,您回来了?吃些什么?” 小二兴冲冲地迎上去,堆笑开口。 “随便弄几个小菜就好。” 冲其点点头,伍无郁也没在大堂多待,便径直上了二楼,回到了房中。 他刚刚坐下,外头便听见恭年的声音,“大人!” “进来。” 恭年快步进来,拧眉道:“刚刚卫队来人了,说是接到陛下的口谕,不让在路上磨蹭,要让速回。约莫是七天前到的。他们不能在路上耽搁了,您看……” 七天前? 伍无郁眯眼问道:“卫队现在,应该还在河东道境内吧?” “是,但要不了几日,怕是就得出河东,抵达河南道了。陛下口谕催促,他们不好再拖延……” “晓得了。” 眉头微皱,他沉声道:“明日我等启程,去寻卫队回京。派人去回话,不必多虑,也不必惊慌,在入河南道前,贫道会回归卫队的。” 说着,他似笑非笑道:“对了,就没别的消息?” “呃……” 恭年迟疑开口,“您说的是……” “卫队所行,没遇什么行刺的?记得上次是去寻信王秘库回京吧,路上可是不安生的很啊。这次呢?” 面露恍然,恭年笑了笑道:“回大人,无事。这次没有任何行刺。” “呵……” 轻笑一声,他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 …… ………… 日暮时分,天色昏暗。 店小二打着哈欠,估摸着闭门的时辰。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短打,衣衫干净却留着一圈络腮胡的汉子,却是憨笑着,佝偻着脊背,走了进来。 “劳烦,一壶酒……” 说着,便掏出来一枚大子。 说是酒,倒不如说是带些酸味的浑水更为恰当。 但在这,却也是不少男人喜欢的东西。 一枚大子,还少见人要嘞。 打起精神,小二看了眼有些眼生的汉子,嬉笑道:“客官您坐,马上就来。可要些小菜?” 这汉子脸上流露赫然,拘谨着连连摆手,“不不不,不要菜,酒就好,一壶酒就好。” 囊中羞涩,是个攒钱来饱一饱口福的农家汉。 但小二却没表现什么异色,一边打酒,一边含笑道:“近日店里来了贵客,菜备下的不少。老哥若是不嫌弃,我给您弄盘甘豆,权当下酒了。如何?” 咧嘴一笑,这汉子连连点头,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趁着小二忙活的时候,这汉子迈步走到一张空桌前,坐下前,还冲其他桌上正吃饭的鹰羽汉子,点头憨笑。 没穿官衣,就是寻常的护卫打扮,他们见此,亦是回之一笑。 这小镇就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没有势利眼的小二,没有斤斤计较的妇人,他们都脾性豪爽,直来直去。 在神都那样的地方待久了,一来这,还真就让人心暖。 “老哥,您的酒来了。” 小二一手拿酒,一手拿着盘小菜,放在桌上,笑道:“老哥瞧着眼生啊,不是本镇的吧?” 汉子捻起一颗豆子,塞入口中露出一副美滋滋地神情,然后点头道:“是啊,东边土镇的,来这给人送些东西。” “哦,行,您吃着喝着,要啥您说话。” “得嘞……” 小二离去,这汉子便一口豆子,一口酒,一脸舒服的享受起来。 就好像这酒这豆,是什么佳酿珍馐似的…… 过了一会,豆子食尽,酒也只剩了一口。 他端着酒杯,摩挲了好久,还是迟迟不肯入喉,仿佛舍不得似的。 见此,一边吃罢饭的叶诚笑了笑,“小二,给这位再拿一壶酒。算我的。” “好嘞,又一壶酒~” 唱念着,小二又开始打酒。 闻此,这汉子眼神微眯,与叶诚对视片刻,然后笑着举起杯子,遥遥一敬。 这一敬,到让叶诚泛起了嘀咕。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有一刹,他似乎觉得这土里土气的汉子,竟有几分江湖气。 待他定睛细瞧,那汉子便已然撮着牙花,美滋滋地开始喝第二壶。 看错了? 心中狐疑,叶诚将杯中酒喝下,然后径直起身,走向了木梯。 他可知道,今晚可能,有人要来见大人。 “这位小哥,是练枪的吧?” 路过这汉子时,他突然出声。 叶诚脚步止住,缓缓侧身,眼神沉凝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看出的?” 这汉子憨憨一笑,指了指他的背上不离身的包袱。 叶诚侧头一看,只见包袱里,一截枪头,探了出来。 反手塞好,叶诚冲其点点头,不再多言,径直上楼。 “老哥,再给你添盘甘豆怎样?” 店小二在后面笑着开口。 这汉子哈哈一笑,“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 “得嘞,您稍等。” 第四百四十一章 选择 叶诚站在二楼的木梯口处,手搭在栏杆上,望着底下喝酒的汉子,神情漠然。 啪! 一只手突然探在他的肩头,吓了他一跳,肩膀下意识猛然一抖,将其荡开。 回首一看,只见恭年愕然道:“叶诚,怎地了?” 见此,叶诚深吸一口气,默默摇了摇头。 走到他身旁,恭年笑道:“打起精神来,今晚说不得,有人来见大人。” “嗯。” 叶诚应了一声,双眼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底下那汉子。 似是察觉到叶诚的目光,恭年便也看去,“怎地,有问题?” 神情凝固,叶诚犹豫半响,才道:“有些眼熟……总觉得见过。” “怎么可能在这里碰见熟人?” 恭年笑着摇摇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是最近没休息好吗?要不你去休息,我让人盯着。” “没事。” 二人正说着,便见底下那汉子放下酒杯,起了身。 不过迈步却不是往外走,而是走向了木梯。 “嘿,老哥!不会是要住店吧?我们这可是让贵人包下了。” 小二连忙开口。 那汉子抬头看了眼二楼栏杆前的二人,笑道:“来见人。” 说罢径直踏上了木梯。 噔噔噔…… 脚踏劣质木板的声音响起,恭年迅速回神,双眸凝住。 店内各处的鹰羽亦是纷纷起身,或远或近,望着那汉子。 终于,他走到了二楼。 “是你?” 恭年上下打量一阵,拧眉问道。 这汉子淡笑着点点头,“正是。” 说着,他扫了眼叶诚,笑道:“二弟,好久不见。” 说完不再迟疑,径直走向他们身后的过道。 到是叶诚听到二弟二字,当即呆若木鸡。脑海翻涌,那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开始闪现。 “大哥大哥,你要去闯荡江湖吗?” “大哥,能带我吗?”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爹,大哥还是没消息吗?” “爹,我想去找大哥……” 大概是他岁时,他大哥便离家而去了。 时隔多年,除了朦胧晓得自己好像有个兄长外,便再无任何印象。毕竟接下来,他爹与白求恩比武,重伤不治而死,家里的重担,便全被抗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几年,他日夜苦练枪法,脑子里再容不下半点胡思乱想。 “这人是……” 恭年愕然看向叶诚。 只见叶诚眼神复杂地回眸望了眼那人,咬牙道:“不知道。” 说罢便匆匆跟上。 过道两侧,房门皆开。 门口皆有鹰羽抓刀默立。 待他行至过道尽头时,古秋池大步走出,上前打量了他一阵,幽幽道:“连老夫都感受不到你的内力劲气,行动步履皆似常人。未曾想,这般高手,竟甘愿隐居此地?” 这汉子呲牙一笑,瞥了眼他身后打开的房门,垂首道:“我善使枪,身上无刃,放心。” 他可不认为这话是夸赞,上前拦着自己,除了搜身,还能是甚? “让他进来吧……” 身后倚着门框的风伯淡淡道:“我俩在屋内,还护不住大人?” 闻此,古秋池皱了皱眉,不过还是侧身,让开了路。 房门大开,这汉子深吸一口气,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当他眼中扫到桌前端坐的青年时,便再也没有犹豫,当即俯身行大礼而拜,“罪民叶真,参见国师大人!” 见他如此恭敬,伍无郁还有些惊讶,正欲开口,便瞧见门外叶诚双目圆睁,望着屋内叩拜的汉子。 恭年快步上前,在伍无郁耳边细语几句。 听完之后,他眼神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叶真、叶诚?是兄弟俩?哈哈哈,好!好事啊!这样,你起来吧,你兄弟俩叙叙旧,再说其他。” 叶诚不再迟疑,大步进入屋内,望着缓缓起身的叶真,眼眶微红,“你真是大哥?” 名叫叶真的大汉望着叶诚,眼神有几分宠溺,“爹的事,我听人说了。这些年,苦了你了,小妹跟娘还好吗?” 盯着叶真,叶诚眼神复杂,一字一顿道:“你为何不回家?你知道娘有多想你吗?” 眉头一皱,叶真余光看了眼一旁正品茶的伍无郁,沙哑道:“我不能回去,会给家里惹麻烦的。我……杀了一个刺史……” “嗯,杀害朝廷命官,还是一州刺史,罪不小。” 伍无郁点点头,笑道:“若是这样,还真不敢回去。” 叶真没料到这伍无郁竟是这个反应,嬉笑间全不在意,准备好的措辞,一下就没了用。 “大人!” 叶诚扭头喊了一声,伍无郁却是摆摆手,眯眼道:“能说说,为何要杀刺史吗?” 叶真垂着头,沙哑道:“我妻。其实那年,我是准备带着我妻子回家的,可是路过……” “行了,这就可以了。” 伍无郁出声打断,然后扫了眼他兄弟俩,眯眼道:“还是说说这北安镇的事吧,我让王山带话,说是让你们中能说得上话的人,来见我。你……说得上话吗?” “边地十八镇,三州九县。只要是江湖上混得,我的话,他们都得听。” “是吗?” 身体坐直些,伍无郁端起茶杯,也不喝,就轻敲着茶盖,笑眯眯道:“人多不多?” “三百上下,皆是……罪民。” 叶真回答的很痛快,没有丝毫迟疑。 “跟北水河那边的小部落,打过交道?” “是!” “关系如何?” 闻此,叶真眉头微皱,迟疑片刻后,看了眼叶诚,这才沉声道:“与好几个部落首领,互称兄弟。有时候也是靠他们,才能躲过……躲过鹰羽追捕。” “哦……倒还行。” 伍无郁点点头,然后喝了一口茶水,沉思片刻,抬头道:“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放弃这里的一切,回大周去。 就冲叶诚,我也保你无事。甚至你若愿入鹰羽卫,也可。” 听完之后,叶真眉头一抖,低头默默等了一会,然后沙哑出声,“另一个选择呢?” “看来是舍不下这里的一切啊……” 伍无郁笑了笑。 “大哥!” 叶诚亦是焦急一喊。 叶真冲叶诚苦笑道:“二弟,你不懂。我若走了,这里许多弟兄……” 第四百四十二章 想当王吗 叶真说着,小心看了眼伍无郁,然后纠结道:“他们都有罪,脾性也浑的很,我若撒手不管,会出事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娘?我把她接到神都了,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吗?” 叶诚咬牙道:“大人都说保你无事,你还顾及什么?是那些早该被斩杀的混蛋重要,还是……” 啪! 一个耳光打在叶诚脸上,叶真随即便露出后悔的神色,他攥着拳头,颤抖道:“当年若不是他们,我也早死了,根本到不了这,更活不下去。 孝义难全,我叶真这辈子不孝,你就当我死了吧。” “你!” “叶诚,你先出去,我与你大哥,说两句话。” 伍无郁发话,闻此,叶诚咬牙瞪了眼叶真,愤恨离去。 “你倒是把义字,看得重。” 闻声抬头,叶真沙哑道:“若大人赦免我等所有人的罪,我们自然愿意回去,甚至成为鹰羽,为大人效力,也愿。 但若是只赦免我一人,那不行……” “哈哈哈!赦免?” 伍无郁大笑起身,眼神冰冷道:“若非你是叶诚兄长,你以为我愿保你无事?就算你们之中,有几个跟你一样,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其他人呢?都是吗?! 能被鹰羽千里追杀的,会是什么人,你当我不知道吗?!” 双眼一怔,叶真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他,“大人就当我不是叶诚兄长,就是个普通罪人吧。有何话,直说无妨!” 嘴角一勾,伍无郁重新坐下,然后瞥了眼屋门,恭年当即快步上前。 “风伯,古前辈,你俩也先出去。” 二人一愣,古秋池皱眉道:“大人,若老夫猜测不错,此人武功不俗……” “二位放心。”恭年大步站出来,沉声道:“挡住此人一刻,不成问题。” 见此,二老互相看了一眼,皆是默默退去。 屋门关闭,伍无郁斜视着叶真,“你说的,就当你与叶诚无关。” “是。” “那就好,我要你带着你们的人,为我去办一件事。” 伍无郁说着,摩挲了一阵手掌,然后笑了笑,“可能会让你们死光。” 叶真双眸一缩,沙哑出声,“与北边有关?” “自然。” “若我不愿呢?” “呵……” 嗤笑一声,伍无郁眼中笑意散去,寒声道:“说句实话,在知道这边塞有你们这群人的存在时,我就打算让人来,清剿了。” 咔嚓! 此话一出,叶真脚下木板顿时微微破裂。 恭年连忙上前,挡在伍无郁身前。 “不过后来,我改变注意了。说不得,你们还挺有用。” 毫不在意刚刚的声响,伍无郁低头捧着茶杯,淡淡道。 隔着恭年,叶真闭上了眼,片刻后,才咬牙道:“大人有何吩咐?” “呵呵,其实你不必这样,说不得,与你也是件好事。天大的好事……” 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恭年一侧,他望着叶真的脸,眼中含笑,低语道:“叶真,活成这样,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滋味不好受吧? 那个刺史跟你妻子的事,你想过为什么吗? 是你武功不够高?不是吧……” 脖上青筋暴起,叶真极力克制着,“你究竟想说什么!” 见他如此,恭年也感受到了对面汉子的威胁,额上沁出几滴,右手死死握住刀柄。 伍无郁却仍是一脸笑吟吟,随即道:“我从西域来,见识过那些西域的王。当真威风啊,那王宫,那装饰…… 在他们的疆域里,他们就是唯一的主。没人敢触怒他,更没人敢羞辱他,他的喜怒,所有人都得陪着,受着。” “最后不还是让大人您,给屠灭了吗?” 叶真收敛气息,阴沉道:“大人不必这么绕弯子,有什么直说吧。” “哈哈,倒是个急性子。” 伍无郁笑了笑,“叶真,你……想当王吗?” 一句话问出,房内的叶真与恭年,皆是愣住。 微微仰头,伍无郁双臂虚张,“在哪北水河以北,寻一片土地,成一部首领,划地为王。” 沉默足足维持了一刻,叶真这才哑声开口,“大人说笑了。我只是一个罪民,我只有三百个一样是罪民的……弟兄。” “呵呵,现在看,是这样的。” 伍无郁点点头,随即幽幽道:“但若是你顺服于我,那你除了三百个弟兄,就还有我伍无郁。我会站在你身后,我会帮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王。” 垂头静默,叶真思绪翻涌,迟疑道:“大人为何助我?” 走到榻前坐下,伍无郁伸个懒腰,随意道:“其实谁都行,不过今夜不是你来了嘛,所以就选你。” “我不信大人如此好意……” “谁说我是好意?” 伍无郁指着自己,反问一声,然后眯眼打量着他,淡淡道:“助你为王,你便要为我做事。” “做什么事?” “不知道。” 伍无郁懒散回了三个字,然后闭眼呓语道:“或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找你,又或许过几年就要找你。不找你,你就安心在塞外当王,找你……” 说着,他缓缓睁眼,目光定定的望着他,“找你的话,你就要做好倾家荡产,舍弃一切的准备。当然,也不一定那么惨。 现在,告诉我你的回答。是去塞外杀出个王位,还是等着被清剿。” 迎着那双幽暗的眸子,叶真身躯微微颤抖,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害怕。 “不可能那么容易,我只有三百弟兄,最多只能蚕食那些零星的极小部落……而且,我们都是周人,他们不会臣服于我……对,他们不可能臣服周人!” 听到这般解释,伍无郁就知道,他动心了。 那个男人能抵挡成王的诱惑?更何况,不选这条路,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不必多虑,现在你只要告诉我,愿不愿意。” 伍无郁捏响手指,垂首道:“其他的,我会帮你。” 一息、两息、三息…… 扑通! 只见叶真双膝跪地,沙哑道:“叶真,愿意追随大人,为大人效忠。” “这就好,来来来,起来,我们详细聊聊……” “是,大人!” …… ………… 第四百四十三章 离镇之日 塞北的风,绝不像南地一样软绵。 它要么不来,要来,便一定是呼啸而来,席卷而去,带起沙土,飘扬万里。 从不拖拖拉拉,更不时有时无。 像极了这里生活的烈性汉子,用着最不耐烦地神情,最粗犷地声音,说着最痛快的话。不跟你玩弯弯绕,更不跟你兜圈子。 让你没来由的,觉得亲切。 “公子要走?” 约莫中年的客栈掌柜从柜台走出,看着一个个背上行囊,收拾马匹的汉子,笑呵呵道:“这几日家里老母病了,我就没待在店里。小岭这孩子,没怠慢公子吧?” 伍无郁站在他身前,笑道:“一切都好。对了,这是这几日的房钱。” 说着,便拿出几锭白银,搁在了柜台上。 “这……这也太多了。” 掌柜连连摆手,“要不了,要不了这么多。” “呵呵……”伍无郁笑了笑,眯眼道:“多余的钱,就给店里进些好酒,请咱镇上的人尝尝,权当我一片心意了。” “这……那就谢过公子了。” 掌柜闻此,顿时豪爽一笑,不再推辞。 “嗯。” 淡笑着走出店门,一辆马车便已然停靠在路旁。 恭年快步走来,冲他挤眉弄眼一阵。 伍无郁眉头微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远处街角,一名鹅蛋脸的少女,揪着身上一角,正望着他。 眼中带着几分幽怨,与无奈。 他只得略有尴尬的,冲其一笑。 正想着如何开口,便见那少女迈步走来,气哼哼道:“早该知道,你这样的,是看不上我的。把荷包还我,就当我没给过。” 所以说,不止是男人,就连这的女人,都敢爱敢恨,毫不扭捏。 伍无郁从怀中取出荷包,磨磨蹭蹭地递过去。 少女一把接过,然后嘟囔道:“就不能跟我说句话吗?跟哑巴似的……” “啊,这……” 不是他词穷,是真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 只见少女噗嗤一笑,明媚的眸子满是活力,拿着荷包摆摆手道:“算了吧,祝公子一路顺风。” 说着便扭头蹦蹦跳跳地离开。 “大人就是厉害,走到哪,都能引得那些小娘子……” 恭年调侃地话没说完,就看到了伍无郁的目光,于是顿时闭上嘴,弯身准备扶着他上车。 瞥了他一眼,伍无郁也没多说,最后望了眼这个小镇,这才上去。 “启程。” “是!” 十几骑护卫着马车,驶离了小镇。 不过刚走到镇外几里处,恭年便低声道:“大人,叶真来了,正在跟叶诚说着什么。要见见吗?” 昨晚他们可是聊到了深夜。 “也好。” “是。” 过了一小会,车旁走来脚步声,伍无郁掀帘一看,只见叶真正恭敬地拱手,“大人。” “嗯。” 伍无郁眼光越过他,看向了正望着这里的叶诚,眯眼道:“回去后,得派些人来帮你。与你们联络、提供助力,也方便些。 你说让叶诚来如何?顺便把你叶家家眷,都送到这来,也让你一家团圆。” 这话他说的随意,叶真听着,也是怦然心动。 但很快,他就压下了应下的心思,垂头沙哑道:“边塞苦寒,事关重大。纵使有大人相助,叶真也不一定能成事。 就让老母与二弟,待在神都,跟在大人身边吧。” “如此吗?” 敲打着车框,伍无郁打量着他,随即笑了笑,“也好。老人家我有印象,年岁已高,的确不适合奔波。而且此地,也不适合养老。 就留在神都吧。” “谢……大人。” 一句话后,两人相顾无言。 他俩都在想一个问题,若真把叶家所有人都带来,那大人/自己,会安心吗? 人质二字,他俩都没提及。 但却都明白。 “罢了,贫道该走了。希望你我此生不见吧。否则再见之日,怕是……” 最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叶真则深深弯腰,“恭送大人。” “启程。” “是!” 车轮滚滚,在地上压出车辙印。 叶真没有起身,盯着面前的车辙印,直到马蹄映入眼帘。 “大哥,保重。” 声音从头上传来。 叶真这才起身,望着马背上英气十足的叶诚,和蔼一笑,“二弟,保重。” 兄弟俩默默对视着,半响,只见叶诚猛然翻身下马,右手反抓包裹,咔咔咔几声,便见一杆大枪,端在手中。 “驾!!” 一匹黄马从远处奔来,架马之人凶神恶煞,满脸刀疤,他从马背上抽出一杆大枪,腕臂用力,将其甩至叶真,随后勒马调转,远去。 在空中作轮形呼啸而至的大枪近身,叶真看也不看,伸手随意一抓,大枪便稳在手中。 他侧头望了眼渐渐远去的车队,含笑道:“看来二弟不试试大哥,是不会甘心走了?” 叶诚倒拖长枪,横走十余步,而后站定回身,“不看看你的本事,怎知你有没有把爹教的东西,给忘了!” 明明是想看看他的武艺,在这能不能好好过活。却偏偏张口带刺。 深知自家二弟未说出口的情谊,叶真当即哈哈大笑,而后单手反砸,大枪重锤入土,“也好,让我这个不称职的大哥,瞧瞧二弟你武艺如何。” 呲…… 两杆大枪拖地,只见二人皆是反手握枪,同时抱拳。 “叶家,叶诚!” “叶家,叶真!” “战!” 同时暴喝出口,二人身形急速相冲,长枪更是半圆而动,成直刺状。 叮,咚! 一合而过,叶真右手一扭,手中大枪如同旋刺,直点叶诚面门。 叶诚临危不乱,手臂一抬,枪杆斜立而挡。 二人你来我往,眨眼间便已然是数十合。 “二弟,练得不行啊!” 叶真脸颊多出一道血丝,反观叶诚,已然是浑身衣衫破碎。 只见叶真说完之后,脚下一拧,继续带着浓烈地杀意,猛攻而去,“虎头枪,重势重力,更重其意!不求己活,但求取敌之命!何来恁多花活,何来防守之态?瞧好了!” 奔行之中,他大喝不断,手中大枪好似化作恶虎,重爪而撞。 …… ………… 一阵风起,两人相背而立。 只见叶诚噗嗤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头上发髻散落。 随即他抬起手腕,擦了擦,然后默默拎着大枪,走向马前。 第四百四十四章 磨磨蹭蹭 叶诚站在马前,沉默许久,这才翻身上马。 不过却并未催马离去。 口中腥甜,身上痛楚,他又默了一会,这才侧头看向远处含笑看着自己的叶真,“大哥,武功不错,好好活着。” 用力挥挥手,叶真呲牙一笑,“臭小子,还不放心你哥?你回去也好好练练,这什么枪法,别死在谁手里了!” 嘴角殷红未干,叶诚抿唇一笑,然后双腿一夹马腹,奔离而去,同时大喊道:“我乃鹰羽卫河南道,锐武院主!谁敢杀我?” 兄弟俩用最江湖的方式,痛痛快快的打了一场。 然后默契的谁也不提再见,谁也不说矫情的话。 他们只用行动,或带着嚣张的话,来告诉对方:老子死不了,你也好好活着。 马蹄声响在身后,叶真没有回头,而是望着奔离而去的背影,满是温和笑意。 “吁~老大!” 先前丢枪的汉子走到他身侧,眼神阴鸷道:“鹰崽子的话,能信吗?” 叶真收敛笑意,回头望着这汉子,没说一句话,可却让这汉子,自己动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老大,我说错话了……” “嗯。” 叶真望着身边的几个弟兄,眯眼道:“忘了以前的仇,以前的恨。听大人的,咱们去塞外,杀出个王来!” “哈哈哈!杀出个王来!” “他娘的,想想都痛快啊!” “哈哈哈!” ———— 天骄六月,万物盎然。 伍无郁拿着一根木签,上面串着几块烤肉,正香喷喷地吃着。 “大人觉得味道如何?” 恭年眯眼道:“若觉得还行,明日属下再去寻些山林,找找这野味。” 木签上肥油滴答,但伍无郁脸上,却是十分干净。 无他,只因为宁妙二女,不停地给他擦嘴,收拾。 被伺候的感觉,当真舒坦。 伍无郁眺望一下远处,笑眯眯道:“该是入河南道境了吧?” “昨日便入了。” 恭年笑呵呵回应。 到是展荆眉头微皱,忍不住上前道:“大人,至昨日,从朝廷发来的催促信报,已不下十三封。我们是否……赶些?” 毕竟这时不时停下打个猎,赏个景,太过悠闲,太过耽误时日了。 “唉,”伍无郁叹气起身,“美景一时观不透,总想留人多一时。罢了,那陛下可曾再派人催促?” “这……这到没有。” 展荆上前一步,“皆是六部所发,各有各的理由,反正是让您早日回京。” 眼皮一耷拉,伍无郁摆手道:“哼,越想让我回去,我偏不。恭年,派人去寻寻,附近哪里好玩,我先去睡会,找到后,直往那里去。” 恭年看了眼展荆,拱手道:“是。” 然就在他即将走到车架前时,远处却传来了战马奔腾之声。 伍无郁止住动作,东望一看,只见一队轻骑,正策马赶来。 “大人,瞧着像是右武卫的旗号。来找我们的?” 恭年上前几步,狐疑道。 右武卫? 伍无郁眼神微眯,没有回应。 很快,轻骑赶至,只见他们纷纷在卫队前下马,而后齐声躬身道:“参见国师大人!” “嗯,起身吧。来此寻贫道,有事?” 伍无郁慵懒询问。 只见为首一名将领抬头望了他一眼,又垂首道:“奉兵部之令,前来恭迎大人,回京。” 恭迎? 伍无郁扫了眼四周的甲士,眼底浮现一抹不屑,随即淡淡道:“知道了。这不正回着。你们就听展荆的安排,先就地歇下吧。” 说着,便准备钻进马车内。 而展荆听此,当即便迈步上前。 这将领却眉头一皱,视线越过展荆,看向伍无郁道:“大人,此时刚过午时,时辰尚早,何故扎营?” 进马车的动作一顿,伍无郁缓缓转动头颅,黑眸透着股冷意,定定看着他。 足有半响,他才沙哑道:“不行吗?” 肩膀一抖,这将领连忙开口,“不敢,不敢。实则是大人您大捷西地,群臣心喜,都盼着您回去,好为您庆贺呢……” “呵呵……” 嗤笑一声,伍无郁摆摆手道:“贫道大战中负了伤,断了脚筋,受不得颠簸,疾行不得。如此,可缓行否?” 一名名鹰羽眼神冷漠,幽幽看着这将领。 他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液,连忙道:“原是如此,自然应该缓行,缓行……” “那就好。展荆,安排好右武卫的弟兄。” 这句话说完,他便径直进了马车。 “是!” 展荆站在他神情,眯眼道:“请吧!” “呃……是是是,有劳,有劳……” …… ………… 一个下午过去,卫队在这片地方,连动都没动。 “将军,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我们可是领了令来……” 右武卫营地中,一名披甲汉子,站在他们的将领前,苦着脸开口。 “该死,这活本该是北休的!怎就偏偏落在我钱鸣身上!” 钱鸣气愤一句,随即顿时耷拉下来肩膀,无奈道:“事已至此,你能怎么办?上头让我们来,催促国师快行。 可刚刚你也听见了,国师受了伤,快行不得,难道你敢去催?没看到那群鹰羽卫瞧着我们的眼神,都想把我们给吃了!” “可若这样慢行,回去后,少不得要受惩罚……” 那披甲汉子迟疑开口。 钱鸣眼珠一转,想了想,然后眯眼道:“你说这回京受赏的大好事,国师为何如此磨蹭?” “这谁知道!大人物们的计较,咱们哪知晓……” “唉!” 钱鸣长叹一声,咬牙道:“罢了,管他谁人授意。老子不管了,听国师的,他说快就快,说慢就慢,反正我们左右不了。” “怕就怕回京后,上面有人责怪将军……” “他娘的,当初跟着国师西征的,怎就不是老子?平白在神都守着,眼看别人大把捞功,自己还得受这鸟气!” “……” 他们抱怨的话,伍无郁听不到,更不在意。 他想的是,得等上官楠儿摸清神都城里的动静,他们究竟作何打算,然后再给他报信,这才能回去。 否则莽莽撞撞的回去,谁知道会不会撞进谁的口袋里。 第四百四十五章 京中来信 三日,五十里。 较之去时急行军,说是龟速也没差了。 …… 夜幕下,篝火丛丛。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伍无郁背对卫队,面前是一条掩在黑暗下的河流。 手里握着鱼竿,甚有闲趣。 而他身侧,恭年则抱着一个鱼篓,听着身后的纷杂,半眯着眼道:“那钱鸣这几日竟连问都不问一句,属下还以为,他会几番催促呢。” 眼神涣散,伍无郁握着鱼竿,微微晃着,意不在垂钓,“是个懂事的。跟弟兄们说说,不必过于敌视。” “是。” 垂头应了一声,恭年眼中余光瞄到一个人影走来,侧头看去,只见钱鸣正望着他,无声露笑。 刚还说你懂事,这是作甚? 恭年眉头一皱,迈步迎去,“钱将军,有事?” 搓着手,钱鸣看了眼伍无郁的垂钓背影,压低声音道:“今日礼部派人送信,说是要大人及早回京,好筹备迎接之事?” 右手抓着鱼篓,恭年似笑非笑着点点头,“确有此事。怎地?” 咽下一口唾液,钱鸣挠挠头,“本将也接到兵部的信报,询问这路程之事……这不想着来问问大人,该如何回复。” “哦?” 略有诧异,恭年打量一下钱鸣,笑道:“钱将军,到是有心了。劳烦稍后,我这就去问问。” “多谢。” 快步回至伍无郁身侧,恭年弯身耳语一阵,只见伍无郁眼皮上挑,望着幽暗水面,“这钱鸣,对我倒也真有几分敬意。” “属下听了,也觉稀奇。” 恭年低笑,“按说他是朝廷派来敦促的,如何上报,何须相问?” 伍无郁淡淡一笑,“怕是觉得如实上报,会得罪于我。来问问,也算表个态。” “应是如此。” 恭年点点头,“那大人,如何回复?” 鱼竿下垂,伍无郁不紧不慢地收着杆,“让他如实回报即可。贫道有伤在身,疾行不得,这又不是假话。 这条鱼,就给他吧。” 有伤在身不假,但若说不得疾行,那您还抽空去了趟塞北? 恭年抿唇一笑,将钓上来的鱼放入鱼篓,应了一声,“是。” 然后折身,走向钱鸣。 二人交谈一番,随即又将那尾河鱼抓出,递了过去。 钱鸣接过,看着还用力甩尾的鱼儿,不禁笑道:“劳烦回个话,谢大人赏。” 恭年含笑点头,目送他离去。 就在这时,马蹄声倏地在不远处响起。 借着火光看去,只见一名身穿羽服的青年,正勒马止住。 一旁正有人上前相迎。 恭年眉头一皱,快速回到伍无郁身边,“大人,是咱们的人。想必是上官大人来信了。” 点点头,伍无郁望着水面上若隐若现的鱼线,没有说话。 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 “大人……” 恭年从来人手中取过信,弯身递来。 伍无郁这才搁下鱼竿,接过信纸。 信并不长,还不足一张,然他却足足看了一刻。 时不时拧眉深思,眼神幽暗。 一侧的恭年不敢偷看,而是察觉到伍无郁将信纸放下时,这才忍不住询问,“大人,上官大人怎么说?” 伍无郁没有开口,而是捏着信纸,望着远处黑暗。 沉默了一会,他这才起身,沙哑道:“明日启程,直往神都,不磨蹭了。” “是!” 皓月光辉下,映照着他淡漠的神情,犹如清冷谪仙,让人猜不出喜怒。 …… 次日晨起,钱鸣打着哈欠,懒散地穿着甲胄,举头四望。 只见鹰羽卫所属,皆在利索地收拾着,一副准备启程的模样。 “钱将军,让右武卫的弟兄都快些吃食,准备启程吧。” 展荆来这匆匆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启程?往哪? 脑子还有些混沌,钱鸣想了想,然后顿时瞪大了眼。 莫不是回京? 半个时辰后,骏马疾驰,卫队向东快行。 钱鸣骑在马上,没忍住凑到恭年身边,“恭年兄弟,今个是……怎么了?” 微微侧头,迎面而来的疾风吹乱鬓角,恭年随手扒拉两下,然后理直气壮道:“赶路回京啊。钱将军之所以来,不就是为了护卫我家大人回京吗?” 喉头一哽,钱鸣望了眼不远处车轮转得飞快的马车,迟疑开口,“那个……咳咳,大人不是有伤在身,疾行不得?” 面露狐疑,恭年看了他一眼,“大人在马车中,又不骑马。更何况,车内皆有软褥细锦,大人岂会为了这点颠簸,而耽搁路程?” 问他一句,他就反问一句,还十分理直气壮。 见此,钱鸣挠挠头,“那前几日……” “前几日怎地了?” 恭年接过话头,皱眉道:“前几日不也在赶路吗?” 是……是在赶路……三日行了五十里。 钱鸣嘴角抽搐,望着四周疾驰快马,终于不再发问。 见此,恭年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随即快马一鞭,前奔而去。 马车内,宁曼抱着海灵在左逗弄,宁妙则在右边,时不时看眼盘坐的伍无郁。 察觉到她的目光,伍无郁眯眼道:“有事?” 宁妙垂眸一笑,“大人腿脚有伤,如此颠簸会不会难受?若是不行,就让婢子去骑马吧,大人也好伸伸腿脚。” 见她如此善解人意,伍无郁不禁笑了笑,摆手道:“无妨。对了,再过几日,便到神都了,贫道会派人带你俩逛一逛。 我身边,自是不需人伺候的,若是你俩愿意,贫道愿意出资,给你二人开个小店。如何?” 闻此,宁曼低着头,望着怀中海灵,一言不发。 宁妙亦是揪了揪衣摆,没有说话。 见此,伍无郁眉头微皱,“非是贫道有意驱赶你俩,实是贫道在神都,是住在衙门的。并没有自己的府邸。 让你俩留在衙门,不像话。” 红唇一抿,宁妙抬头灿烂一笑,“不会让大人为难的,我姐妹俩,愿意听从大人安排。” 视线看向宁曼。 只见其亦是抬头,虽说笑得有些勉强,但总归没再哭出来就是了,“都听大人的。” 她俩应下,伍无郁这才点点头,默默闭上眼,感受着马车疾驰晃荡,不再开口。 第四百四十六章 阁老执鞭 天骄元年,六月十三。 在这盛夏时日,伍无郁终于,见到了神都城。 离开这座城池的日子里,他连一丁点的怀念思绪都没有。 但不知为何,现在他回来了,望着那雄伟的城墙,心中反倒有了几分……酸涩。 城门外,人山人海,热沸盈天。 无数百姓争相拥挤,被众多甲士阻挡着,努力眺望。 城门前,则是一众文武百官,一身光鲜朝服,默默等候。 “呵呵,国师终于归京了。” 武深思大腹便便,行至张安正身侧,笑眯眯道:“陛下让张阁老与本王率文武百官出城来迎,看来很是心喜啊。” 张安正望着远处缓缓行来的车队,眼神有几分复杂,但更多的是欣慰。 只见他看了眼武深思,抿唇一笑,“此战,一扫十几年边疆浑噩,尽显我朝神威。陛下心中多年积郁之阴霾散去,怎能不喜?” “那是……那是……” 武深思连连点头,然后眼神微眯,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好似喃喃道:“也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封赏国师,按理来说,便是封个侯,也是应该的。” 闻此,张安正眼神微动,放眼看去,只见那卫队的马车,已然停下。 “他……太年轻了啊……” “是啊,”武深思亦是喟叹道:“太年轻了……” 以军功封侯,还是在这般年纪,难以想象,日后五年、十年,他能走到哪一步。 “不过……怕就怕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张安正喃喃一句,二人相视一眼,随即不再多言,上前几步,准备相迎功臣。 …… ………… 万众瞩目间,一只手臂从车间探出,撩开车帘,弯腰现身。 伍无郁站在车架上,左右眺望,只见入目皆为人海。 刹那间,嘈杂更甚,无数欢呼声响起,他们激动地呐喊着,歌颂着…… 百姓们不懂什么,他们只知道国师大人领军,在西边打了一个大胜仗,一个让别国胆寒的大胜仗。 这,就够了。足够他们站在这,用以仰慕的目光,高声呼喊,表达着那份自豪。 抿唇一笑,伍无郁在恭年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大人,我扶着您走。” 恭年低声言语,知道大人走路会有异样,他不想在这般场合,让人瞧出什么。 但伍无郁却是摇头拒绝了。 看见大人推拒的手臂,恭年愣了一下,随即默默收手,跟在其身后。 远处武深思与张安正领着文武百官已然静候,两侧则是众多甲士,亮甲肃立。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伍无郁挺直脊背,迈步走出。 第一步,没人看出什么。 但第二步,就有人发觉不对了,欢呼声弱了些。 第三步,第四步,第五…… 受伤的脚腕用不上力,他淡然拖着那条腿,一高一低,缓缓走去。 “国师……受伤了?” 有人发出疑问。 随即漫天欢呼,归于寂静。 走至一半,四周已然是鸦雀无声,伍无郁停下脚步,看了看两侧,随即朗声道:“纵观四海,横视八方。凡辱我民,必将灭之!” 清亮的声音回响四周。 他们这才想起,当初出征,便是因为西域欺辱他们的百姓。 而他伍无郁,亦是像他说的这样,不负众望,大胜而归。 “国师威武!”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随即便是群情激奋,直冲云霄的呐喊,“国师威武!!” 高举右臂,伍无郁环视四周,“大周威武!” “大周威武!国师威武!!” 这一刻,他就是主角,名副其实的主角。 继续迈动脚步,伍无郁很快便行至了张安正他们面前。 “奉陛下令旨,迎国师归朝。” 张安正含笑望着伍无郁,朗声念唱。 咚! 城头上,鼓声沉闷一响。随即便听一阵肃穆号声,悠扬传来。 在这肃穆的气氛中,张安正领着文武百官,开始行使繁琐的礼仪。 待到伍无郁终于走入城门时,便已然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象征着皇帝的奢华车架被赶来,张安正牵起伍无郁的手,走上前笑道:“不得不承认,老夫眼拙矣。 不过,倒也当真痛快。无郁此征,威震天下,至少保我边地数年无忧! 去,坐上去,老夫为你执鞭驱架!” 皇帝车架,他以前也不是没坐过,此时去做,更是合乎情理。 无非是象征着帝王恩宠。 但让张阁老执鞭……怕不是,不,一定不是皇帝之意。 伍无郁望着白发苍苍,满脸欣喜的老人,反握着手,“让阁老给无郁执鞭驱架,无郁怎受的下?还是……” 话没说完,便见其含笑摇头,“无需多言,不必多想。今日,以你为尊,以你为荣。” 望着老人眼眸中的坚定,伍无郁不禁动容。 说实话,哪怕是刚刚被无数百姓称颂,他也不觉得有多高兴,心头事多,顾虑太多,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但此刻,他听着这话,看着老人欢喜的面容,却是实打实,觉得高兴。 也正是从他张阁老的身上,体会到了荣归二字。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不再推拒,迈步上前,径直凳上入了皇架。 张安正亦是站上去,一手接过缠着金丝的马鞭,一手抓起缰绳,望着前方被甲士开辟出来的大道,大笑一声,“驾!” 然后手中马鞭一甩,骏马扬蹄而行。 “国师大人!” “国师威武!!” “……” 外头呼喝声仍是十分热情,伍无郁忍不住挑开车帘去看,只见道路两侧的肃立甲士之后,一名名凑热闹的百姓兴奋着呐喊。 “大哥!” 卫长乐的身影出现在人海。 伍无郁冲其笑了笑,然后视线一转,便瞧见了道路一侧,一家店铺檐下,站着的两名女子。 身材高挑丰韵的上官楠儿与华玲站在一处,她们望着面前行过的车架,脸色红润,激动不已。 等我…… 张嘴冲其无声喊出两个字,便见上官楠儿眼中含光,用力的点着头。 直到她的身影后退消失,伍无郁这才放下车帘,环视了一眼车内,缓缓闭上眼,准备养神。 阔别数月,他不负所有人期望,回来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封侯,天骄 有一种情绪,叫骄傲。 若要用什么来表达,那便是堪舆图上的千里西地,便是那一座座换上大周旗帜的城池,更是,神都城下,无数黎民的呐喊。 若让一个人来表达,那这个人不会是伍无郁,而是大殿之中,冠冕加身的女帝。 大殿无旁人,伍无郁行礼之后,缓缓抬首。 只见硫冕遮面的女帝,凝视着他,起身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二人相距几尺,女帝眼中有喜,亦有……释怀。 “臣……终不负陛下所托,未叫陛下失望。” 一句话说完,女帝便凑近一步,拉起他的手,沙哑道:“朕从小,便心比天高。登基以来,更甚之。 你曾说,朕是千古一帝,朕有时也这么觉得。但细究起来,朕哪里能称得上千古之一帝呢? 是文治民生,还是武功疆土? 都没有吧……不说那些秦皇汉武,便是太宗,朕便是自欺欺人,也不敢说一句与其并肩。” 伍无郁低头感受到手上的冰冷,微微一叹,开口正欲说话,却见女帝摇摇头,“难不成,朕这个千古女帝,是凭女儿身得的? 呵呵,朕最不喜人说这点,但瞒得了别人,焉能瞒得过自己?与其说千古一帝,倒不如说是千古女帝,更为恰当。” 头颅低垂,伍无郁想了想,却没有再说一句。 只听女帝长叹一声,然后攥紧他的手,头颅微抬,“西地之疆域,一直是朕的心病。积年累月,害朕犹深。 不过你,却为朕除了这块心病,还为朕,打下了千里之地。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语气温和,让伍无郁忍不住抬头与其对视,“代表陛下,可以帝王身,垂视天下。心念通达,心有底气。” “呵呵呵……就是底气二字。知朕者,国师也。” 女帝终于松开手,微抖华衫,望着他身后的殿门,傲气道:“朕,今日方为天下十道,四方共尊的皇帝!” “不,陛下一直都是。” “哈哈哈……” 大笑一声,女帝转身而去,走至尊位前,沉声喝道:“上朝!” 女官这才从一侧行来,重复念唱。 大殿外,早已等候的百官,亦是这才鱼贯涌入,分列两侧。 端坐尊位,女帝硫冕摇晃,只见其接受参拜后,说了声平身,然后双眸满是神采,熠熠生辉。 “国师西征大捷,十五日克敌七十二城,复我故地。而后又领军西出,扩疆千里。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国师用兵如神,扬我神威于四方之国,壮哉!” “数月而竟全功,一不劳民,二不伤财。还大捷而返,有功与国朝,更是有功与天下!” “臣以为,当重重嘉奖,厚厚赏赐!” “臣附议!” “……” 满朝文武,半个说反调的都无。 是他伍无郁没有劣迹吗? 呵呵……笑话! 如果说几屠敌城,纵兵逞凶有些牵强的话,那他囚禁太子督军,用鹰羽以独制全军,甚至归途推诿,迟迟不来这般事情,为何没提一句? 他们可能不知道吗? 伍无郁默默站在一旁,垂首听着,脸上挂笑,眼底却寒意森森。 “哈哈哈!好了。” 皇帝开口,群臣闭嘴。 “国师听旨!” 闻此,伍无郁收敛心中杂绪,大步站出,恭敬行礼,“臣,伍无郁听旨!” 动作,语气,神态,都没有一丝问题。 但他的心思,却不在那女官一张一合的嘴中。 什么诸多封赏,他都没听到心里,除了一句,封天骄侯…… 半响过后,圣旨宣罢。 “臣,谢陛下恩典。” “平身吧。”女帝温和一笑,“此战,有功之臣甚多,本该等大军归来,朕再一一封赏,但朕……忍不住啊。不给国师封个侯的话,得多少人在背地里,说朕小气。” 话语带着几分玩笑,群臣亦是十分给面子,低笑出声。 “好了,退朝吧。今夜在宫中,先开一宴,为国师,不,是为天骄侯庆功。” “遵旨……” 皇帝退下,与从前的清冷不同,群臣围在伍无郁身边,拱手作辑,好不热闹。 “呵呵,恭贺天骄侯。” “天骄侯年纪如此之轻,当真是羡煞旁人啊。” “天骄年,天骄侯,天意啊。哈哈……” “……” 伍无郁望着他们,脸上挂着温煦,一一点头回礼。 但他心里,却是犹为沉重。 较之当初满朝骂他妖道,更甚。 不怕面上怒,就怕笑里刀。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 张安正朗声出口。 群臣这才退去。 待到他们尽数离去,张安正这才与伍无郁,迈出大殿。 二人走下石阶,都没开口。 直到行至阔地,张安正这才笑道:“是该叫你一声侯爷了。” 伍无郁浅浅一笑,“阁老这是在骂无郁。” “呵呵……” 张安正摇摇头,然后望着远处的群臣,眯眼道:“感觉如何?” 舒活一下肩膀,伍无郁撇撇嘴,“尚可。” “要不交出羽主令,不去管鹰羽卫,也不去想其他事,就安安稳稳,在神都当个享乐的天骄侯,如何?” 张安正惬意地吐出一口气,随意道:“古往今来的大功之臣,不都这么干的?为的,不就是求个功成身退?” “行啊。” 伍无郁回答的也很随意,没有半分犹豫,当即点头,“那无郁这就去寻陛下,交出羽主令,去那座侯府,当个闲散勋贵。” 见他这般反应,到是把张安正吓了一跳,侧头抖着胡须,“你这孩子,又这般不正经。” “啀,阁老此言何意?” 伍无郁笑道,“不是顺着您的话说的吗?” 被噎了一下,张安正气哼哼一声,然后眼中波光一转,喃喃道:“若真如此,倒也未必不是好事。你再这样下去,老夫真怕你…… 可你愿意交出羽主令,退出朝堂吗?” 垂眸插袖,他声音低沉开口,“愿不愿意,不该问我。该去问陛下,去问百官,去问……阁老您自己。你们,愿意吗?” 眼神幽暗,张安正深深看了他一眼,幽幽道:“若你愿意,老夫助你。” 第四百四十八章 帝不收印 听到他这句话,伍无郁缓缓抬头,面无表情道:“如何助我?我在绝壁之上,四顾皆是万丈深渊,退下半点,便要万劫不复。唯有……抬头攀岩。” “老夫……送你下去!” 张安正右拳紧握,定定与其对视。 两人对视片刻,伍无郁眼底涌现暖意,随即垂眸低笑,“阁老送不下去了。我上面有人想拉我上去,也有人想踹我下来。我下面,拽我的是数不胜数,但更有许多人,要推着我,往上走。 下不去的……” 深吸一口气,张安正目光沉凝,而后又哈哈一笑,“罢了,小小年纪,怎这般喜欢故弄玄虚。不下去,就不下吧。随你。 今夜晚宴,老夫就不来凑热闹了,提前跟你道贺一声,恭贺天骄侯。” “谢张阁老。” “哈哈……” 大笑着摆摆手,张安正迈步离去。 站在原地,伍无郁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流露出一丝喜悦,随即缓缓收敛,迈动脚步,却没有走向宫门,而是径直往皇帝寝殿行去。 …… ………… “不回去见见楠儿,又来朕这作甚?” 女帝含笑道:“莫不是觉得一个侯,分量少了,想要个王?说来也是,你在西边打下的疆域,可不比那些西域诸王弱。 听说番浑的胡利,对你毕恭毕敬。这般看来,你比王还要来得厉害……” 面上既没有表露诚惶诚恐,也没有俯身请罪。 伍无郁就这么端坐在女帝对面,淡淡道:“陛下玩笑了。” “哼!” 轻哼一声,女帝这才眯眼道:“当朕不知你心有埋怨?可你要知晓,打完仗,立马回来,对你才最好。在西地多留一日,你就多一些麻烦。 瞧瞧你办的事,朕有没有给你发过令旨催促,六部又给你发了几次信报? 在路上磨磨蹭蹭,简直胡闹。” “臣没有埋怨。” 伍无郁起身恭敬一礼,然后左右度步,“臣,脚筋被断,路上颠簸,受不住。” 双眸一缩,女帝有些愕然,随即眉头紧皱,“真伤了?可找人医治过?” “治不好,不过倒也无甚影响,无非是……跛一点。” 揉了揉太阳穴,女帝叹气道:“罢了,坐下吧。” 看着对面女帝的模样,伍无郁从怀中取出两件东西,然后放在桌案上,沙哑道:“战事已毕,此物当敬还陛下。” 两个小小的物件映入眼帘,女帝望着出神了许久,随即抿唇一笑,“收起来,你拿着吧。” 闻此,伍无郁顿时双瞳一缩,小心抬头去看,正好撞见女帝含笑的视线。 两人对视一刹,伍无郁这才连忙摆手,然还不等他开口,女帝便幽幽道:“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权当……给你的小玩意,在家里摆着看也好。” 谁家里摆这玩意?!谁敢摆这玩意! 伍无郁措辞一番,推辞道:“陛下不可,此物万万不能让臣带回。” “呵,瞧你这幅样子,一点都不像威震西南的大元帅。” 女帝讽刺一句,随即眯眼问道:“听说,你把太子给关起来了?” 提及太子,他心底顿时一突,不再言桌上之物,而是垂头,将事情的原本,说了出来。 不偏不倚,更不添油加醋,甚至连隐喻的猜测都没说。 但女帝,却还是懂了。 气氛有些沉默,片刻后,女帝轻叩桌案,沙哑道:“太子当真是离朕越远,胆子越大。你说他与狄卿在西地,会……安生吗?” 坐姿端正,伍无郁一言不发。 这话,可不是问他的。 “罢了,你走吧,把这东西带上,也算是给你这没良心的混账,安一安心。” 起身犹豫一刹,伍无郁终是将桌上的东西拿起,躬身退下。 “臣,告辞。” 在他退下之后,女帝不知想到什么,竟是独自笑了起来。 “陛下,可用派人,去西地……” 老女官无声出现在她身后。 女帝笑容未散,轻笑开口,“这是自然,不仅要派,还要多派。朕倒要看看,这个太子在西地,能有多大的胆子。” “那国师这边……” “记得,以后叫天骄侯。” 笑意收敛,女帝右手虚张,仿佛在抚琴一般,悠悠道:“他这边,就不必管了。” “陛下,奴婢不懂。” 那老女官拧眉道:“为何您对太子多加防范,却对国……却对天骄侯如此……毕竟太子才是您……” “够了!” 手掌在半空静止,女帝眼神幽暗道:“不懂就别问。朕如何说,你如何做就是!” 眼神一缩,老女官当即伏地,“奴婢僭越。” “退下。” “是。” 身后人退下,女帝这才重新挥动右手,来回轻抚,到了最后,更是自言自语道:“如今天下,再无人,配听朕曲……” …… ………… 回去的路上,伍无郁眉头紧皱。 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怀中,感受到怀里的硬物,这才放下手。 战事已毕,金戈已休。主帅还印,帝却不收。 这是……为何? 这西征大元帅,统辖三卫,更有虎符佐证。如此之物,帝王安能轻予? 缓缓闭眼,他开始回想刚刚的对话。 倏地,一句话浮现脑海。 也算是给你这没良心的混账,安一安心…… 安心吗? 伍无郁睁开眼,抚摸着怀中的帅印虎符,不禁露出一抹笑颜。 这东西,当真可让人安心。 “大人,到了。” “大哥!” 外头传来一声呼喝。 伍无郁眉头一皱,撩开车帘,便看到了仁医馆的牌子。 “大人,属下自作主张,带您来这了。” 恭年垂首道:“卫老爷子,神医再世,妙手回春,还是让卫老爷子,给您看看吧。说不得……能治呢?” 卫荼从里间走来,将兴奋的卫长乐推开,冲伍无郁拱手道:“参见国师大人。” “老爷子你这……” 伍无郁连忙起身下去。 卫荼却是直起身,捋须大笑,“国师受得了老儿一拜。” 站在他面前,伍无郁摇头无奈,随即看了眼卫长乐,才低声道:“在西地,受了点伤,脚筋被断。老爷子……能治吗?” 卫荼眉头一皱,沉声道:“进来细说。” “好。” 第四百四十九章 诊断 半躺在榻上,伍无郁眉头微皱。 “感觉如何?” 卫荼看着扎满银针的脚踝,轻声询问,“可有痛感?” 伍无郁看着他,微微摇头。 见此,卫荼重新俯身,拇指与食指捏住银针,往皮肉深处转动,“现在呢?” “没有感觉。” 闻此,卫荼望着那道结疤伤口,咬牙道:“拿刀!” 一旁的卫长乐赶忙离去,不消片刻便拿来一个小包裹。 包裹打开,只见里面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窄刀,薄刃,尖刺,细勾……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甚刑具。 只见卫荼从中取出一柄指宽小刀,深吸一口气,然后指腹贴住刀背,沿着结疤之处,缓缓游动。 没过一会,旧疤脱落,露出里面黄褐色的皮肉。 看到这般颜色,卫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迅速捻起一根银针,快速扎下。 “还是没有感觉?” 扭头看去,只见伍无郁抿紧双唇,点了点头。 闻此,卫荼长叹一声,默默收回银针。 “爹,治不好?” 卫长乐瞪大眼,有些焦急。 卫荼冲他摇摇头,指着脚踝皮肉,“出刀之人十分果决狠辣,若再用力几分,怕是骨头都要断了,更别说筋脉。 若是刚负伤时,老夫到还能试试,可现在肉筋坏死,秽物堵塞。此脚筋已无生气,没法子了。” 说着,他走到榻边,叹气道:“老夫无能。” 半靠着,伍无郁摇头一笑,“治不好算了,左右又不是甚大事。” 卫荼见他如此豁达,不禁笑了笑,然后双眼一眯,不动声色的在其手腕处,抚过。 眼底异色涌现,卫荼轻咳几声,道:“咳咳,老夫开点药,嘱咐他几句,长乐,你出去,招呼病人。这位……也去吧。” 恭年一愣,到是卫长乐嘟囔着,“哪有什么……” 话没说完,就看到卫荼严厉的神情,于是只得迈步离去。 似是猜到什么,伍无郁拢手在腹,垂眸道:“恭年,你去外面看看。” 知道这是在支开自己,恭年便不再多讲,径直离去。 屋内被关上,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只听卫荼犹豫道:“先前刺探各处经络,便发觉你身上有异样。刚刚又给你把脉,这才敢确定。你……” 伍无郁眼神一暗,喑哑道:“能治吗?” 眉头紧皱,“得详细诊治,才能断定。” “有劳。” “嗯。褪去外衫。” 伍无郁依言去做,将衣衫一一褪下。 然后卫荼将其扶正,手指在身体双腋,双手,两股,以及腹部之处,几番按压,时不时开口询问。 足足过了一刻,他这才收手,眼神复杂地望着伍无郁,“你知道自己……” “知道。” 伍无郁不紧不慢的穿上外衫,平静道:“能治吗?” “不敢笃定。” 卫荼叹息一声,“可以慢慢调理试试,或许一两年能恢复,或许……唉。” “有劳。” 一刻钟后,伍无郁坐马车离开仁医馆,手侧则放着一堆药。 ———— 日渐黄昏,伍无郁站在窗边,俯视着底下熟悉的草木,手里则捧着一碗苦涩汤药。 身后上官楠儿披衣而起,神态中掩着一丝媚意,慵懒道:“该入宫赴宴了吧?” 垂首抿着汤药,伍无郁应了一声。 赤足上前,她从后环抱住他,幽幽道:“天骄侯,听着可真厉害。” 看着自己腹上的纤纤玉指,伍无郁眯眼道:“陛下赏赐的东西里,有一座侯府。要搬进去吗?” 脸贴在脊背上,上官楠儿双眼微眯,“问我作甚?你决定。” 将汤药一饮而尽,伍无郁擦了擦嘴角,笑道:“那就留在这吧,习惯了。” “是觉得这里,安全吧……” 伍无郁没有回应,算是默认。 “帅印虎符……” “好好收起来,放好。不要让人看见,谁都不行。” “知道了,为你更衣吧……” “嗯。” …… ………… 晚宴十分热闹,欢愉的气氛从开始,直到结束。 中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所有人都带着笑颜,推杯换盏,歌颂着大周的强盛,称赞着伍无郁的功劳。 伍无郁身为主角,亦是相处的十分融洽,不管谁敬酒,他都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他脸上很快便涌上醉意。 就在他思考着,如何开口离去时,鼻间却是嗅到一阵香风,“贺天骄侯。” 双眼微眯,他抬起头,便看到李召月端着酒杯,含笑而来。 丝毫不见外的坐在他身边,与其共坐一席。 伍无郁眉头微皱,但还是端起酒杯,假笑道:“谢殿下。” 二人一饮而尽,便见李召月撩着发丝,随意望着四周热闹的场景,淡淡道:“你是本朝以战功封侯的第一人,觉得如何?” “尚可。” “哦?” 红唇轻启,李召月眼神带着几分玩味,笑道:“你说本宫小时候,怎就没发现,你这小道士,竟然如此厉害。” “可能殿下眼拙了吧。” 伍无郁随口笑道。 自谦之语放在别人身上,跟骂人没两样。 李召月楞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然后自顾自的端起一杯酒,仰头豪爽饮下,“对,本宫眼拙了。” 见她如此,伍无郁不禁眉头一皱。 “若早几年看出你的能耐,说不得,你就是本宫的驸马了。” 幽幽一声。 伍无郁看着她艳丽的脸蛋,心中毫无波澜,“殿下想多了。” 李召月闻此也不恼,望着他痴痴笑了几声,随即压低声音,“你看看这宴上众人,谁的笑,最真?” 闻声四扫,伍无郁想了想,“陛下。” 目露愕然,李召月随即含笑顿首,“除了陛下呢?” “没了。” 双目微凝,李召月似笑非笑,“这话说的,难道本宫……” 说着,她捏住酒杯的五指微微用力,沙哑道:“你倒看的清。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瞥了她一眼,伍无郁灿烂一笑,“殿下,我不懂你的意思。” 见此,李召月没再开口,与其对视片刻,随即默默端起酒杯,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伍无郁笑意收敛,垂首默坐。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却无半点真情实意。 第四百五十章 古怪棋盘 数日之后,天朗气清。 观机楼,七层。 上官楠儿眉头微挑,倚在门框上,看着乱作一团的厅室,以及趴在一张木盘上,又雕又刻的伍无郁。 “你在作甚?” 说着,她便走上前去,拾起散落一地的信报,翻看着。 呼…… 吹落木屑,伍无郁摩挲着木盘,笑道:“造个棋盘玩玩。” 视线从信报上移开,上官楠儿看着凹凸不平的木盘,狐疑询问,“这是棋盘?” “是啊!” 自信回应,伍无郁继续俯身,在木盘上,雕刻着一个个凸起。 “纵横之线杂乱,棋点之位斜散,你这是哪门子棋盘?” 边说着,她便凑上前瞧着。 利刃凿木,伍无郁每凿一会,便起身远视,更时不时拿起一旁的信纸,仿佛在比照。 想起信报上写的是什么,上官楠儿不禁后退两步,远观棋盘,一番比较后,这才惊讶道:“这是十道舆图?你把大周以城池之位,刻在了这上面?” “呵呵……” 放下手中信纸,伍无郁眯眼道:“哪能刻下所有城池,不过是寻一些有用的。” 有用的…… 上官楠儿俯身捡起一份信报,仔细看了看,然后视线看向木盘,伸手在其中一个点位上,轻轻一点。 随即又像是实验一般,又捡起几份信报,在木盘上一一寻找对应之处。 “这些棋盘点位,皆是各地监查院传来,有害民的贪官恶吏之处?” 话是询问,但语气却十分笃定,“你要做什么?” “看出来了啊,”伍无郁笑了笑,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没事,做着玩罢了。不看不知道,这天下贼官,竟这般多。累死我了……” 见他说的随意,上官楠儿顿时快步上前,将他手中的信报夺走,“你当初设立监查院,就为了他们?” 耸耸肩,他无奈道:“算是吧。” “伍无郁!国师大人!” 上官楠儿声调拔高几分,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似光鲜,实则已被群狼窥视! 现在神都城里,已然有流言传开,说你在西地大肆屠戮,纵容兵将行凶,各种真真假假,编排于你的,数不胜数。” “流言罢了,不必去管。” 伍无郁走到一旁,端起桌案上的汤药,小口喝着。 “好,流言你不在乎,那六部呢?朝廷已然开始扼制鹰羽卫了!” 上官楠儿继续跟着凑上前,咬牙道:“虽然没发生冲突,但各司各部,各衙各地,都开始行动起来。底下鹰羽每次外出,身边必有差人衙役,乃至兵卒! 监查院、秘事院、锐武院,甚至主管江湖的控武院,都被有意识的针对。 他们的差事,根本无法进行,除非每日待在衙门里,否则一旦外出,必定有人跟着。 他们追凶,便有衙役去抢着做,他们调查,便有人跟着阻挠……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伍无郁淡淡一笑,“前几日不是说过了吗?既然办不了,就让他们在衙门里歇着。 反正要知道的,早就完成了。” 砰! 上官楠儿双掌按在桌面,“现在这般,你就该老老实实待着,什么都别做!此刻暗地里,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你知道吗?只要你出了任何错漏,都会被揪着不放!” “我知道啊,这几日不就老实待着呢吗?” 越发觉得此时的上官楠儿可爱,伍无郁忍不出捏了捏她的脸。 烦躁的甩开他的手,她折身行至木盘前,“那你说,你做这玩意,打算干什么?” 神情懒散,伍无郁随意道:“做着玩。” 咚! 愤恨地对着桌角一踢,上官楠儿像只暴躁的小狮子,来来回回,看着地上的信纸,“你以为自己是谁,阁臣宰辅?心怀天下的大善人吗?现在他们本来就准备寻你的错处,你还不知收敛,你就不怕……” 咚。 汤碗重重搁在桌上,打断了她的话。 只见伍无郁抬头,漠然道:“正如你所说,若我老实待着,什么也不做。任由他们夺鹰羽权柄,那要不了多久,什么有的没的罪证,便会摆在朝堂上。届时,必定会裁撤鹰羽衙门。 即便我还手握羽主令,那时候,也没用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停下一说。更不会有人,愿意让你停下。” 闻此,上官楠儿怔住,随即迈步走来,跪坐在他身边,叹气道:“难道你真要……可你看看你做的棋盘,那上面的点位,何其触目惊心? 满盘皆黑子,一个白子都无,你如何能胜?” 拉出她的手,伍无郁笑道:“放心,有黑子,自然也会有白子。否则如何对弈?” “不妥!” 细想一阵,她还是摇头道:“凭你一己之力,便是加上整个鹰羽衙门,也不可能成事。” “谁说只有我一人?” 反问一句,伍无郁从书案上的一堆书册里,拿出一张请柬,轻轻递过去。 看了一眼,上官楠儿顿时一愣,“张阁老?” 含笑顿首,伍无郁眯眼道:“或许,还有陛下。我三人,可执棋而下否?” 沙沙风响,她足愣了好一会,才喃喃道:“若陛下与张阁老支持,或许可以。但是……若我没猜错,真正去办此事,还得是你吧? 陛下不可能亲身下场,张阁老更不会明火执仗的帮助你。你仍是凶险万分。” “那也比,坐以待毙要强。” 手掌反握,上官楠儿激动道:“要不,要不搬走吧。去陛下赏赐的侯府,不来衙门了。他们想裁撤,就让他们裁撤。交出羽主令,当个闲散侯爷?” 感受着手掌的力度,伍无郁眼神低垂,沙哑道:“交出一切,等于将刀柄递出。届时,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生死由他……” “不,不可能,你交出去,他们没有理由,还会对你出手的。一定会放过你的……我们……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我走了,偌大的鹰羽衙门,怎么办?恭年他们怎么办?” 伍无郁沙哑道:“便是不去想他们,可我们呢?侯府大门一关,真能安宁?我……不敢去试……不进则退,一退则亡……” 闻此,上官楠儿顿时不再开口,斜躺进他怀中,双眼无神的望着不远处的木盘。 第四百五十一章 野心 两人沉默良久,就在伍无郁准备说些什么时,上官楠儿却缓缓起身,从他怀里离去。 “你不肯放手,其实是不甘心吧。” 上官楠儿走到窗下,屈膝环臂,“你西征而去,我入宫伴圣。你知道陛下一见我,就说了什么吗?” 哑声而笑,她缓缓抬头,望着伍无郁,“陛下说,以后就别让我管内卫的事了,好好跟在你身边。” 脸上神情凝固,伍无郁心中涌现一阵惶恐,眼神呆滞。 看见他这幅模样,上官楠儿咧嘴一笑,带着些许嘲讽,“你表面上,对谁都恭谦,但你心底,却比谁都要傲。看似比谁都会做人,看似比谁都会说话,其实在陛下眼里,早已将你看清。 陛下跟我说的这话,即是放过我,更是在敲打你。 想知道陛下怎么评价你吗?” 呼吸急促,伍无郁突然觉得,此刻的楠儿,让他感到陌生。 “能臣之姿,权臣之心。” 低笑着说出八个字,上官楠儿起身,迎着窗外的风吹了一会,然后才重新走到伍无郁身前,俯身道:“你有野心,对权势,很重的野心。这一点,陛下早就看出来了。 你对陛下憨态逢迎,你对阁臣恭谦有礼,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让自己,掌握更多的权柄。 知道你西征前夜吗?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我从你眼里,看到了野兽对鲜肉的渴望,看到了那汹汹燃烧的野心,那兴奋的模样…… 伍无郁,你善于伪装,善于欺骗,陛下、阁老、甚至与我,你其实都在掩饰,为的只是能够让你获利。” 头颅低垂,鬓角青丝散落,伍无郁望着自己的腿脚,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见此,上官楠儿眼里浮现一抹落寞,随即迅速收敛,将头搁在他的发髻上,“不过别怕,陛下并不厌烦你这样。不恋权势,无从掌握。这是陛下说的,后一句。” “说完了吗?” 喑哑声响,伍无郁终于开口。 上官楠儿一愣,起身后退一步,只见伍无郁撑着起身,眼神一片冷漠。 他进,她退。很快便到了窗前。 腰背抵住,上官楠儿正欲开口,一双冰凉的大手便攀岩至她那雪白的鹅颈。 两人头颅交错,伍无郁缓缓收紧双手,在她耳侧呓语道:“我早该知道,你这么聪明的人,留在身边,是个祸害……” 感受着脖子上的力度,上官楠儿竟是弯了弯双眼,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 听到笑声,伍无郁脸上冷漠顿时散去,收回双手,握着她的芊芊细腰,笑出了声。 “哈哈……不是说我惯会掩饰做戏吗?刚刚演的如何?” “一点都不像,手都不敢用力。” 上官楠儿骄哼道,“简直太假了。” 下巴抵住她的肩膀,伍无郁透过窗户,望向下面,一个个鹰羽闲散游逛,一草一木,迎风而立,颇为悠闲。 “我去找卫老爷子治脚筋,老爷子说治不了。” 他眼神平静,淡淡道:“但他看出我喝过……说是可以试试,或许能恢复。” 上官楠儿一怔,望着桌案上的药碗,“那不是治脚的,是……” “对。” 合上眼,他有些疲惫,“若真能好,那你什么时候怀上,我什么时候安排后路。我们,远走高飞。” 眼神微动,上官楠儿心底一颤,随即深吸一口气,张嘴咬住他的肩膀,隔着衣料,十分凶狠。 嘴里更是含糊呜咽,“你就欺负我是个女人,你就知道说什么,会让我心软。我不信你,不信,绝对不信,打死也不信……” 仿佛是为了强调,她一连说了好久不信。 但她越是这样极力辩解,可信度,就越低。 “呵呵……” 低笑一声,伍无郁身子后仰,双手捧着她的脸,微微用力,“有错吗?我有错吗? 一个男人,长在宫里,看惯了朱紫贵人,瞧尽了权势二字。 天底下众生都得,仰望着这群人,看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看他们主宰天下,手握生死。 我若是樵夫,一生不过劈砍柴木,我若是渔人,一生不过打鱼行船。 可我不是,我是国师,我是长在这权势眼里的,你们凭什么要求我,淡泊名利?” 眼神有些朦胧,上官楠儿望着那双黑黝黝的眸子,带着几分痴迷,呓语道:“再说一次……” 眉头微微皱起,伍无郁抿了抿唇,“等你怀上,带你远走高飞。” 滚烫的泪滑落,“好。” 二人再次相拥,伍无郁眼神,却多出了一抹厌恶。 对自己的厌恶。 他还是在骗她,长在深宫的,不是他,而是小道士。 他自己与樵夫渔人无异,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 权势,他在到这的第一天,看着那些人对自己行礼,他就忘不掉了。 心底浓浓的厌弃升腾,他可以毫无负担的忽悠任何人,无论是女帝,还是阁老,亦或是那些赴死的将士,都行。 但唯独此时,面对她上官楠儿,心底却有了这般异样。 讨厌此刻的自己。 为了那权利,不择手段,甚至去欺骗这个一心为自己的女人。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在他西征离去时,她一人进宫,面对皇帝那随意的话,心中该是何等恐惧。 她背叛了皇帝,交出了鹰羽衙门的内卫名单。 就这一条,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不过万幸,皇帝还想用他伍无郁,也愿意忽视这些台面下的龌龊,愿意……让她活着。 回想以前,还曾妄图以言语,忽悠女帝,将其当做那些富婆一般哄着。此刻想想,简直可笑。 感受着此刻怀中的体温,那律动的心跳,伍无郁终于领会到了一句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皇帝没杀她,这就是君恩。赐予他伍无郁的恩典。 “等你怀上,远走高飞!” 最后一句,不知是说与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反正他说的十分用力。 “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鹰羽衙门,我会帮你看着,直到你用不到我的那一天……” “等你怀上……” “我会帮你……” 第四百五十二章 求白子 三日时间,伍无郁沉心木盘,不停地雕琢,勾刻。 甚至还特意从库房里,寻来了上好墨玉,请城内顶好的玉匠,打磨出了六十九枚黑子。 各个珠圆,各个温润,各个……恶贯满盈。 端坐木盘前,他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抚摸着盘中的六十九枚墨玉打磨成的黑子,眯眼道:“让恭年备车,去张阁老府。” 一侧书案前,正埋首信报的上官楠儿抬起头,皱眉道:“真打算去寻张阁老?要不先去寻陛下?” “不,”伍无郁喝着苦涩药水,喑哑道:“这事,得先找张阁老,然后我俩,一同入宫。” 闻声一愣,再回首,手中狼毫笔尖,便滴下一滴浓墨,将信纸浸染。 她皱眉放下,沉思片刻,还是不懂,“这是为何?” “呵呵……” 轻笑一声,伍无郁低头喝着汤药,却是没有回应。 见此,上官楠儿顿时起身,上前问道:“你就这么笃定,张阁老会答应你?他有什么理由,帮你?” 将空碗放下,伍无郁侧头冲她一笑,随即不紧不慢道:“你这女人,怎就偏偏只看透了我一个男人。张阁老,张安正,他心底有郁气,更有书生意。 这件事,抛开杂绪不谈,单说本身,乃是为苍生谋福祉,为天下求太平。 他会答应,还会鼎力相助的。” 双臂环胸,愈发水润的上官楠儿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 ………… 马车内,伍无郁看着车壁前靠着的木盘,抿唇一笑,伸手抚摸一阵,喃喃道:“是该给你取个名字才对……叫什么呢? 谋天下?不行,太有歧义。那……” 他还没想好,马车竟然猛然止住,让他身形一晃。 眉头猛然皱起,“什么事!” 恭年快步行至车帘一侧,脸色阴沉几欲滴水,一言不发。 “哈哈,鹰羽卫的弟兄啊,不好意思啊,我等正在办案,稍后啊,马上给你们让开道……” “嘿嘿,莫急莫急,马上就好。你们这是去哪啊?办什么差事吗?” “……” 听着外头杂声,伍无郁顿时明悟,脸色亦是阴沉下来。 深吸一口气,恭年上前一步,冷冷道:“速速让开!我有要事在身,休得胡搅蛮缠!” “呵,好大的脾气。谁胡搅蛮缠了?这里……对对,就是那个,那个人丢了钱物,我等要帮他寻回。 你们,就等着吧。” “该死!”恭年骂了一声,“赶紧滚!” “哼,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跟在天骄侯屁股后面,就以为自己也是权贵了?一群草沟里蹦跶出来的,还敢在神都城里叫嚣?” “怎么着?想动手?话给你说明,别说你有什么要事,就是你去勾栏,只要还穿着这身羽服,老子们也得看着你!” “鹰羽卫,抽刀。” 带着压抑的声音响起。 外头顿时一静,随即便是一阵抽刀声。 沉默片刻,刚刚叫嚣的声音这才颤抖响起,“见……见过侯爷……我等不知车上是侯爷……多有冒犯……多……” 被人授意,刁难鹰羽卫。可他们,还不敢刁难他伍无郁。 “滚。” 从牙缝中挤出一字,然后便听到外头脚步声,迅速离去。 收刀还鞘,恭年眼神复杂,低声道:“大人……” “继续,启程。” “是。” 马车重新行驶,伍无郁心中却积上了一层阴霾。 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撞见,那就该是又一回事。 被这么多衙门针对,鹰羽卫还真有面子啊,不,应该说我伍无郁,真有面子! 不就是不想让我往上爬吗?不就是看我不顺眼吗?我非爬上去给你们瞧瞧! 带着愤恨,想了好一会,他这才平息怒意,恢复了平静。 一会去见张阁老,可不能这样。 接下来,还遇到了好几拨,各个衙门的差人衙役,但马车却没停下。 皆因每次遇到,恭年便快步上前,撂下一句我家大人在车上。 然后这些找麻烦的,就自觉离去。 …… ………… 熟悉的僻静小巷,马车缓缓停下。 伍无郁从恭年手中接过木盘,拒绝了他跟上去的意愿,然后一瘸一拐,走向府门处。 “劳烦通报,伍无郁求见。” 冲门前扫地的老仆温和一笑,只见其快步下来,恭敬道:“老奴见过侯爷,老爷说了,若是您来,不必通报。 这东西……老奴给您拿着吧?” 顺从的递过去,伍无郁就抱着一罐棋子,笑道:“有劳了。” 二人入府,一前一后,不再多言。 绕过曲水,行过几丛绿意盎然的草木,便听到一阵朗朗笑声,“哈哈哈,还以为你这天骄侯,当真能忍。老夫都险些以为,你真打算退下去了。 怎地,按耐不住了?” 张安正一袭白袍,散发而来。 冲其行礼一笑,伍无郁看了眼老仆怀中的木盘,然后又举了举手中棋罐,“这几日,无郁闲暇无事,便琢磨出了一张棋盘,让人雕刻了些棋子……” “哦?” 张安正走上前,故作诧异,“你竟还通棋艺之道?怪哉,奇哉。正好老夫手痒,来来来,与老夫手谈几局。” “阁老看不起谁呢。” 伍无郁低头笑了笑,然后将棋罐的盖子打开,“无郁也有此意,然只来得及让人雕刻出黑子,尚缺白子。 不知阁老手中,可有白子能借与无郁?” 望着尽是黑子的棋罐,张安正眉头一挑,视线随意一扫,便瞧见了,那诡异的棋盘。 看着上面凹凸不平,纵横斜弯的表面,不禁嘀咕,“这是哪门子棋盘,老夫看着怎么像……” 像是什么呢? 越看越眼熟,他顿时拧眉思索起来。 伍无郁也不打搅,就这么捧着棋罐,笑吟吟的等着。 过了一会,张安正仿佛想起什么,望着木盘所制的棋盘,眼神幽暗,默默回头,瞥向伍无郁,沙哑道:“仅有黑子,而无白子?” “是无郁没有白子,所以才来向阁老,求一些。” 两人对视片刻,张安正便背过身,“走吧,老夫倒要听听,你这混账,又在玩什么把戏。” 抿唇一笑,伍无郁不再多言,跟着他,径直前行。 第四百五十三章 忽悠张安正 曲水环绕,小亭伫立。 二人相对坐在飞檐亭中,那奇怪的木盘,便放在中间,一旁便是温润的墨玉黑子。 “若老夫没看错,这上面所刻画之地,是我大周十道吧?” 张安正抚摸着木盘凸起,眯眼道:“虽然极简,更无甚山河走势,但这城池分布与勾连线壑,却还能看出一二。 唔……” 说着,他手指偏移,随意点住其中一个凸起的位置,“这里应是江南道,观其方位,是……吉州?” “阁老好眼力。” 伍无郁抚掌一笑,“莫看这物件简陋,但却耗费了无郁多日心血。说实话,也就阁老这般,心存天下之人,才能一眼瞧出其中奥妙。换做旁人,怕是认都认不得。” “呵,你这滑头,休给老夫戴高帽。” 张安正冷笑一声,双眼却是从未离开木盘,仔细摩挲着,“你造这不详不细,错山漏水的东西作甚?” 伍无郁没有回应,而是伸手拿起棋罐,从中取出一枚黑子,将其轻轻放在吉州所在的点位上,然后这才沙哑道:“吉州乃上州之地,其刺史,乃江南节度使之妻弟。为人庸碌,却暴戾贪财,在其境内,豪取抢夺,鱼肉百姓。吉州之北、之南、之东,方圆六州境内,皆以其为首,与恶绅奸商沆瀣一气,作威作福……”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吉州附近的点位,一一放上黑子。 放置完毕,他伸手在这几枚黑子上方虚拂而过,“此为,东南一害。” 言罢,他视线平移,又看向山南道,取出一枚黑子,就要放上去。 然一双枯槁之手,却是接住了这枚黑子。 伍无郁抬头,望着张安正的目光,没有开口。 “不必说了……” 沙哑出口,张安正手心攥着这枚黑子,默默收回了手。 “看来这下,阁老是明白这张棋盘的作用了。” 伍无郁莞尔一笑,也不固执,将棋子一一收回,垂首道:“我鹰羽衙门,以前所收集的奸官恶吏,何止棋盘所点之六十九人、六十九城? 然无郁废寝忘食,苦熬许久。这才寻出这六十九人,他们大都为一地之恶首,若以清白公正之官吏取而代之,则……” “够了,你走吧。” 张安正猛然起身,将手中黑子丢在棋盘上,转身背向他,望向面前绿水。 耷拉着双眼,伍无郁不急不慢的将黑子收回,然后将棋罐轻轻搁在棋盘上,笑道:“看来阁老,心中也是有数的。” 背对伍无郁,张安正苍发后垂,“老夫曾思考过,你不打算退,又会从何处去进。想过你借势结党,想过你献媚陛下,想过你投靠梁王,想过许多可能…… 但唯独,没想到你会这般去做。 或许是老夫眼窄,只瞧到了这座神都城。没看到外间的天下。 但你可知,你这般做,或许能让你鹰羽卫,逃脱桎浩。但确是,一条死路。 朝廷六部各个衙署如此行事,你以为陛下不知?你以为老夫不知? 唉,我猜到你不会低头,但万万没想到,你会如此……” 说着,他转过身,深深望着伍无郁,“把木盘毁了吧,若想进,就按照官场的规矩来。 你这鹰羽卫衙门,独立于六部之外,权柄与日俱增,御史台,兵部,刑部……谁的权你都要。 这样下去,不行的。你……退一步,低一低头吧。” 伍无郁缓缓起身,漠然道:“向谁低头?向您张阁老吗?您可是百官之首,要低头,也该向你才对吧。” “你这是在坏规矩!” 张安正沉声道:“若你只是个国师,你这鹰羽卫衙门,也就罢了。可你现在,是天骄侯,以战功封侯的本朝第一人!太惹眼,太让人,心惊肉跳了。 你现在还要去做棋盘,你可知,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这错综复杂的羁绊? 十道节度使,各地望族,国朝大员,皇亲国戚……你这棋盘上是有六十九人,可你知晓这六十九人身后,是半个大周吗?!” 两人对视良久,伍无郁随即笑了笑,然后垂眸道:“阁老这是作甚,无郁来这,是向您老,求几枚白子,好让无郁能成棋手,与这满盘黑子一弈。” “一弈?” 张安正反问一声,随即指着那棋盘,沙哑道:“那么多条路,你都不走,为何偏偏走着条最险、最凶、最招人嫉恨的路?” “因为走别的路,我便能一眼看透未来。” 伍无郁望着那老人,幽幽道:“无非是在朝堂看人眼色,然后蹉跎半生。” “这不是看人眼色,这是规矩!每个中枢之臣,每个想往上走的官,都得走的规矩。不群,则害!” “不。” 摇摇头,伍无郁深吸一口气,“阁老扪心自问,为何你我能如此谈心。是阁老惜才?没错,但惜的是非是能力,而是我所做的事! 还记得西征的名义吗?是为我百姓复仇,而非攻占疆域! 我所做所为,皆是奉行那所谓的大道、公义!只有做这些事,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阁老所言的朝堂百官,非是大多数者! 大多数者,散与十道,遍布寰宇。朝堂之中,亦是并非没有。阁老你,便是其中之一!” 说完,他撩袍而坐,左臂抬袖,在木盘上缓缓一扫,双目坚定道:“寻天下十道之恶吏,尽刻于盘,盖以黑子,执棋弈之。 败,则亡。 胜,则天下平! 求阁老,助伍无郁白子,弈天下,为苍生,求太平。” 望着此刻的伍无郁,张安正脸色青红交加,气息急促起伏,咬牙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你这话,当真像极了一个,心系苍生的圣人!” “话像不像,不重要。得看事有没有去办、去做。” 伍无郁咧嘴一笑,“阁老愿助我吗?” 紧紧闭上眼,张安正用了一刻钟去平息心头被挑起的意气,可就在他以为能心平气和的睁眼时,却又听到了一句话。 “阁老,您被周唐两字锁了一生,难道此时,竟还不愿去做一些,早就该做的事吗?” 第四百五十四章 得到支持 “早就该做的……事……” 张安正喃喃一句,随即睁开眼,眼中尽是悲凉。 是啊,这些事,他早该做了。这些,本就该是他的事。 “我鹰羽衙门的监查院,才成立多久?到现在被人掣肘,也没多久吧?” 伍无郁继续开口,“可就是这么短短的时日内,十道信报,来往不绝,天下贪官恶吏之册,竟堆积如山。 他们为何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这些?是因为我手下人,厉害吗? 不是吧……那是因为……” 他低头看着棋盘,喃喃道:“这些人,已经横行无忌了。他们如此放肆,毫不收敛。因为什么? 因为神都城里,这些高高在上的文武百官与皇帝,互相倾轧,对峙。沉迷权势争斗,顶着太平盛世的名头,不愿去看神都城外,究竟是什么样子。 御史台,已经不是为了监察天下官员,而是成为了互相攻讦的工具了。 这些是谁的错?” 最后一问,直击张安正内心。 伍无郁是真的,看透了这个老人,也是真的,在拿刀,往他最不愿想起的伤疤里,深扎。 他在欺负张安正,欺负这个老人,欺负他心里真的有天下,真的有百姓。 所以,他伍无郁才能顶着为苍生求太平,这样玄虚,这样空乏的大义名头,来或明或暗的指责这老人,让他过不了心中那道坎,让他……不得不倾力相助自己。 被各衙署针对,可怕吗? 但若是被这位百官之首,位极人臣的凤阁左仆射倾力相助呢? 上官楠儿有句话说的很对,他伍无郁,很善于欺骗。 但他更能抓住人心的弱点。 张安正何等人?他能看不出伍无郁的想法? 但他能拒绝吗? 当然能,但他……会拒绝吗? 他能忍住,拒绝吗? 为官几十载,历经几朝。所有功名利禄,在这个老人眼里,皆是过眼云烟。 他想的是让周还唐,可是为何还唐? 还不是因为他经历过那个真真的盛世,看见过群贤共聚,为黎民谋福祉,见过四海晏清,见过太平安康…… 先贤前辈,皆已故去。如今庙堂,他为宰辅。 可这天下呢? 那刻有六十九个点位的棋盘,像是一把利刃,刮去他心头多年的积郁,剜出了积年累月的蝇营狗苟,让他想起了,当初还是小吏时,跟随先辈几察民情,几耕民田的时候…… 老人念旧,他张安正,也念,但他念得是那个最好的时代。 念念不忘,以至于午夜梦回醒来,常常泪染枕席…… “房相……杜相……老师……” 喃喃出声,当他张安正再回神时,竟不知怎地,已然是老泪纵横。 深吸一口气,他缓缓抬袖,擦了擦,视线重新汇聚,放在伍无郁身上,他迈步走过去,站在伍无郁身前,然后扬起手,便是一个耳光。 啪! 发髻散乱,伍无郁头颅一偏,感受着脸颊刺痛,默默垂下头,一言不发。 垂首看着他,张安正沙哑道:“记住这巴掌,永远记住。你心思极慧,内藏百窍,日后若不走正途,则必定为天下大害。届时若老夫还在,必杀你。 若……老夫不在……” 说着,他手掌微微颤抖,终是说不下去。 伍无郁仰起头,脸颊浮肿,却仍是挂着笑,“无郁记住了,谢阁老教诲。但无郁不懂,我做的事,哪件不是有功与社稷,有功与天下? 阁老在怕什么?” 凝视着他的目光,张安正气息长出,“你若为害天下,则棋盘所属六十九人,皆不如你。 莫以为老夫痴傻,你伍无郁,心底比谁都狠,当初督军陇右,就敢拿数万人命做饵。虽然你有充足的理由,完善的后手,让人无法过多指摘与你。 但老夫却看出,你为权势,可以不择手段。 无郁,答应老夫,不要觉得苍生黎民,是空话。不要……做有害天下之事……” 颔首轻点,伍无郁认真道:“无郁记下了。” 他越是这般顺从乖巧,张安正心底就越不安。就在他准备再说些什么时,伍无郁却笑道:“阁老记得蜀汉之主吗?虚伪一时,小人。虚伪一世呢?无郁心底如何想,重要吗?还不得看无郁,怎么做?对不对?” “大奸似忠。” 张安正枯瘦的手指攥在一起,“王莽未篡,何其受人尊敬?可结果呢?却险些断了汉朝江山……” “阁老怎么可以这样。” 伍无郁脸上浮现后辈的不满,“怎可把无郁比作王莽?” 张安正没有开口,就这么幽幽望着他,似乎想要看出什么。 见此,伍无郁静默一会,然后缓缓收敛脸上的神情,淡漠道:“我伍无郁,对苍天九幽起誓,从无半点觊觎天下之主位置的心思。如若有半句假话,天地灭之,人神厌之,生不得好活,死不得好死。 我没那个能力,更没那个兴趣。我不过想当个权臣。仅此而已。” 眼中波光一动,张安正缓缓伸手,抚向伍无郁的脸颊,“疼吗?” “疼。” “记住这巴掌,记住今天的话。别骗老夫……” “好。” “走吧。” 张安正抖了抖袖袍,转身离去。 伍无郁眉头微皱,“去哪?” “欲为执棋者,有白子还不够。” 背对伍无郁而去,张安正淡淡道:“带你入宫,去请陛下镇住这棋盘外的魑魅魍魉。免得你刚吃几子,便被棋盘外的妖魔给吃了。” 嘴角一勾,伍无郁笑眯眯道:“陛下会愿意听阁老的吗?” 脚步止住,张安正没有回头,而是冷哼道:“你小看了陛下,更小看了老夫。当今天下,若有真心为天下者,则必有陛下与老夫。 在此事上,陛下会答应的。” 我知道。 伍无郁冲阁老背影,张嘴无声说出三个字,然后哈哈大笑,“谢阁老成全!” “脸上的巴掌,知道怎么说吗?” “自己摔的……” 摔能摔出一个五指印? 张安正嗤笑一声,却也懒得再讲,径直离去,准备换上朝服。 小亭仅剩他伍无郁一人,只见他抚摸着木盘凸起,眼神明暗转换。 第四百五十五章 携手入宫 伍无郁进宫的次数不少,但像这次一样,正儿八经的在偏殿静候皇帝召见,还是第一次。 也就是现在,他才突然想起,原来外臣入宫面圣,是需要诸多流程的。 以前他总是直问女帝何在,然后省去这些过程,直去。 女帝对此没表过态,再加上或许是他在宫里长大,因此并无人出声提点,指出他的不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张安正坐在一旁,淡淡开口。 侧头看了他一眼,伍无郁抿唇一笑,“也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原来自己身上的特权之处,还挺多的。不怪旁人眼红…… 闻此,张安正抖了抖胡须,“想好一会怎么与陛下分说了吗?” “呃……阁老的意思呢?” 他谨慎问了声。 “呵……”嗤笑一声,张安正眯眼道:“你在老夫府上如何‘大义凛然’,便依旧讲与陛下就是。” 听出那四个字的嘲讽之意,他不禁撇撇嘴,却是没有开口。 怎么说,他心中自然有数。 只是往日陛下召见,都很快,为何今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人影呢? 这般想着,他便又看了看身侧的老人,只见其老神在在,端坐不动。 见此,他只得按耐住心中的烦躁,配合吐息,缓缓镇定下来。 …… ………… 寝殿一侧,黄花梨木桌后。 女帝饮着茶水,时不时翻阅一下面前奏折,发出一声低笑。 “呵呵,离那日满朝恭贺天骄侯才多久?这就开始参奏他了?瞧着到都是有理有据,就好像那嘴里没句真话的货,当真是十恶不赦一般。” 低笑说罢,她放下茶杯,眯眼道:“他与张阁老一同入宫,多久了?” 一侧的女官垂首回应,“回陛下,一个时辰了。” “人没走,也没催问?” “回陛下,是。据偏殿侍候的人说,连句牢骚都没有。除了刚开始聊过几句,便一直静候着。” “看来是铁了心,要一起见朕了。” 缓缓起身,女帝抖了抖袖袍,眯眼道:“走,去瞧瞧这一老一少,两只狐狸想做什么。” “是……” …… ………… “添茶……” 伍无郁看着手中又空了的茶碗,不禁皱眉出声。 怎这般不经喝? “再喝,就三碗了。当真那般口渴?” 张安正斜瞧他一眼,淡淡道:“别一会陛下召见,你在君前失仪。” 闻此,他这才冲走来的宫仆,讪讪摆手。 “陛下会不会不见我们?” 小声嘀咕一句。 张安正却是缓缓睁眼,笃定道:“不,会见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间传来了宫女的唱念声,“陛下至~” 一道明黄入眼,二人连忙起身,行礼参见。 脚步不止,女帝直往里走,在首位坐下之后,这才淡淡道:“平身吧。有事?” 两人起身,互相看了一眼,便听张安正平静道:“是天骄侯有事,老夫是被他拉来作伴的。” “作伴?” 眉头一挑,女帝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伍无郁,“怎地,威震西南的天骄侯,就这胆子? 现在连见朕,都不敢一人来了?”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抬起头,堆笑道:“回陛下,臣这几日起了闲心,亲手做了一张棋盘,想着去寻阁老,手谈一局。 可阁老非说臣这棋盘不伦不类,下不得。 一时气恼,便想着来见陛下,让陛下您给评评理,说一说着棋,下不下得。” 一盘棋? 女帝双眼半眯,心中冷笑道:装腔作势。 “那就让朕瞧瞧,你做的棋盘吧……” “是!” 伍无郁撩起长袍,一步一瘸的来到一侧,拿出那个木盘,然后捧着木盘,向女帝所在,走了几步。 光线充足,木盘上的沟壑点位,十分清晰。 女帝只瞥了一眼,目光便离不开了。 张安正能看出,她自然也会看出。 “不要故弄玄虚,有事,讲。” 冷淡声响。 伍无郁顿时呵呵一笑,弯腰将木盘放下,然后拿来墨玉棋子,一边摆放,一边开口诉说。 一刻钟后,墨玉棋子占满木盘,只见他挥手虚拂而过,沙哑道:“吃下此六十九子,则天下平,盛世至。” 脸上无悲也无喜,女帝就这么远远坐在位上,冷冷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说来也是,女帝时常自比明君圣人,可现在你当这她的面,说她的天下,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会有好脸色? 但话虽如此,她老人家,又岂是真会因为这些实话,动怒? 她不喜的是,这件事,便是你伍无郁想做,也该先跟她通个气,而不是直接拉来张安正,面对面的,如此讲出来! 片刻后,女帝平息心中之气,望向一直垂手的张安正,“张卿,你觉得此棋,可下?” 闻声上前,张安正双袖一摆,而后合拢躬身,“可下!” “呵呵……” 意味不明的笑声响起,她转首看向伍无郁,幽幽道:“天骄侯,想当这位棋手?你可知,此棋凶险,不弱西征,甚至……犹有过之?” 撩袍下拜,躬身而行大礼,“臣,百死无悔!” “哈哈哈哈!好一个百死无悔!” 起身大笑,女帝寒声道:“好一个天骄侯,好一个一心为民的天骄侯!若非亲见,朕都不敢相信,朕这朝堂,还出了一位大圣人啊!” 一旁窸窣,伍无郁头颅微斜,只见张安正漠然而下,“老臣以为,此棋可下!盛世,绝不在一地,一城,而是整个天下。 否则,那只是镜花水月,只是自欺欺人,只是自掩其目! 此棋,可下,应当下,更是早该下了!” 一语毕,满堂沉寂再无声。 二臣跪拜,君王寒颜,其他宫仆,自然恨不得把头低进自己胸中,恨不得此刻就是个瞎子、聋子。 过了一会,只见女帝悠悠坐下,嗤笑道:“如此幸事,乃是为了天下,为了我大周苍生百姓,朕自然是一万个答应。天骄侯不惜此身,公义为国,朕岂有不允之理? 这般又叩又拜,像什么样子……” 这话说的好听,语气也颇为温和,但却没说半个让起身的字。 第四百五十六章 阁老的书生意气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女帝这才开口,打破了让人窒息的气氛。 “张卿先回去吧,就此事,拟个密折,递上来。” “老臣,遵旨。” 张安正双手撑地,艰难起身,然后微微瞥了眼还跪在地上的伍无郁,眼神有些复杂,皱眉离去。 哒哒哒…… 金丝祥云靴映入眼帘,伍无郁想要抬头,却还是忍住,继续俯身观地。 女帝的靴子在他面前停了一下,便从一侧行去,在他身后站定,“来人,此间宫仆,给天骄侯奉上的茶水烫了三分,立即拖出去,通通杖毙!” “不,陛下饶命啊……” “陛下饶命……” “陛下开恩,天骄侯开恩啊……” 伴随着四周哭嚎声的,还有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伍无郁没有回头,额上冷汗密密,瞪大双眼,望着自己撑在地上的手掌,不敢说一句话。 哀求声越来越远,待到再也听不到时,女帝的声音,这才重新响起,“闭门!” 嘎吱…… 原本细小的关门声,此刻却仿佛就响在他伍无郁的耳边,刺耳,且让人惊惧。 “天骄侯,见过楠儿了吗?她……应该都跟你说了吧……呵呵,也不怪她,毕竟似你天骄侯这般的英雄人物,她一个小女子,怎能忍住不心动? 女人啊,动了心,就完了。” “臣……” 伍无郁咬牙刚吐出一个字,后背便被什么东西给重重击打了一下。 身形一个趔趄,他忍着剧痛,勉强恢复姿势。 那是……剑鞘…… “脸上的巴掌,是张安正给你的吧?那朕也该给你一下,让你长长记性!” 女帝随手一扔,叮铃哐啷,将未出鞘的剑,随意丢下。然后大步行至一侧,在原来的伍无郁的位置上坐下,望着他跪俯的背影,冷冷道:“小聪明,你一向玩得不错,朕也喜欢,可这次,你玩砸了!” 后背痛楚之地,传来一阵濡湿感,伍无郁脑子疯狂运转,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可还不等他想明白,女帝便冷冷道:“看来你当真是,翅膀硬了。朕让楠儿活着,是看在你出征归来,不欲伤你。 可你呢?可曾体悟过朕的恩典?” “臣……愧对陛下。” 伍无郁咬牙挤出一句,五指成勾抓地,却还是没想明白。 “朕最厌恶背叛。或许……楠儿还是死了的好,也能给你提个醒……” 鼻息加重,他闻此双目愕然,颤抖着嘴唇,想要快些说什么,可心中越急,脑子就越是浑噩,张大嘴,却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陛……不……错了,我错了……” 噔噔噔,脚步传来。 “你哪错了?” 声音从一侧响起,伍无郁眼珠不满血丝,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哼!” 怒哼一声,女帝狠狠甩袖,“你这蠢材!什么木盘,什么六十九子,什么天下平!皆是卖弄! 这些,朕不知?还是他张安正不知?!你又怎么知道,朕没去处置,你又怎么知道,他张安正什么都没管? 你以为,朕与百官在神都城里,当真是什么也不管吗?当真是对神都外的天下,不闻不问吗?! 用得着你来卖弄,用得着你来当圣人?!” 越说越急,越说越气,女帝当即伸腿,揣在他肩头。 “跪好!!” 侧翻地上,他闻声攥了攥拳,又是默默跪好。 怒视其一眼,女帝深吸一口气,回坐上位,接过老女官递来的茶水,轻抿一口,这才寒声道:“执棋弈天下,你也配?你知道什么?这六十九人,身后势力交错,万分复杂。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事,他们下去以后,谁顶上来? 他们皆是一州刺史,皆是我大周最丰腴之地的长官。说他们是半个大周,都不为过!换下来,谁的人上去?是张安正他们的徒子徒孙、门下弟子,还是真正为国为君的? 这场拉锯,朕与满朝大臣耗了多少年?今日让你给挑明了!你说,张安正给朕递上来的密折,会怎么写?!” 闻此,伍无郁心中迷雾,顿时散尽。 可随之想起的,便是在阁老府,那张安正的神情举止…… 若真如女帝所说,那…… 他自以为如何如何,可此刻才发现,原来他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双手撑地,伍无郁当即叩首顿地,发出一声闷响,“无郁,错了。” 声中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哭腔。 闻此,女帝顿时眉心一跳,随即一脸疲态,“以你为饵,重整天下。其实也算个好法子。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寻张安正。 若你来寻朕,仔细谋划一阵,倒也不失为一策。 但你却先寻了他,此事难行矣。 你为何……要去寻张安正?就因为他对你如长辈?那朕呢!你有没有将朕放在心里? 你要不要去给张安正,当个假子啊!” 前几句话,她说的还算平静,但越说到最后,就又开始急切,含怒了。 “无郁……知错了……无郁是觉得,阁老他对天下,也是有几分真心,这才……” “呵,他有真心,那朕就没有?你要记住,朕才是大周的天子!朕比谁都希望这天下百姓过的好!” 就在这时,外头却突然响起内侍声响,“报,陛下。张阁老呈上……呃……密折……” 这么快? 女帝眉头紧皱,侧头看了眼老女官,她当即便快步走去。 紧闭的门被打开一道缝,老女官接过之后,迅速折返,恭敬呈递。 说是密折,其实就是一张纸,几句话。 只见女帝望着这张纸,足足愣了好久,这才眼神复杂的下望一眼。 又静默了一会,就在伍无郁已然感受不到双腿的感觉时,女帝的靴子却再次映入眼帘,然后随手扔下一张信纸,便径直离去。 离开前,只说了一句,“滚吧。” 身后之门被重新打开,阳光撒照,伍无郁拾起那张信纸,只见上面以狂草而书一段:此棋欲下,除天骄侯不避生死外,还需白子,方能对弈。白子何来,皆由陛下挑选,老臣愿在朝中,助陛下坐镇朝堂,调治各方。 看完之后,伍无郁露出一抹极为苦涩地笑意,张嘴将这张信纸塞入口中,缓缓咀嚼。 张阁老,是有真心的,并不像陛下所说那样。 他老人家,果真有书生意气,自己……没看错。 第四百五十七章 安心丸 是夜,观机楼七层。 伍无郁赤膊上身,面无表情的坐在床榻之侧。 楠儿则跪坐床上,为他后背的伤痕,涂抹膏药。 冰冷的手指,裹着药膏,带来几分刺痛。 但他却没露出一丝一毫的痛楚,双眸虚散前望,满是冷漠。 自他回来到现在,便没说过一句话。 上官楠儿几次询问,得到却都是沉默。 半响,药膏抹好,上官楠儿一边擦拭着手指,一边垂眸道:“是陛下,给你气受了? 唉,你是臣,她是君……” 劝解的话还没说完,便见伍无郁漠然站起回身,右手扣住她的下巴,沙哑道:“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随心所欲?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毫无顾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不卑躬屈膝、小心翼翼,才能不再……装孙子!” 被迫抬头,她望着面前青年黝黑的眼眸,愣了好一会,然后才双手覆上,抓着他的手,“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就连陛下,都不可能随心所欲。” 闻此,伍无郁嘴唇一抿,双手猛然一推,覆身压上。 两人发丝交缠,鼻间相触。 “真没有这样的人?” 低问一句,然后不等上官楠儿开口,他的眼神便浮现凶狠之色,张口连吮带咬…… …… ………… 白日盎然绿意的阁老府,到了入夜,便多了几分森寒。 许是张安正喜静,因此府上并无几个仆人。到了夜里,没了人气,四周又皆被暗色掩盖,自然而然,便让人觉得有些阴森。 小亭前,张安正一人独立,既不掌灯,也不生炉,就这么隐在小亭的阴影中,望着面前水面,反射皓月的光芒。 “老爷。”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只见那名老仆捧着一件外袍,缓步上前,一边为他披上,一边询问,“掌个灯吧?” “不必。” 张安正没有回头,任由他为自己披上外袍,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水中月影。 闻此,老仆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默默退下。 沙沙沙…… 骤然风起,拂碎了月影,点点涟漪波纹反射着月色,就好似碎了的镜子。 “唉……” 万籁俱静,老人幽幽长叹一声,然后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方绣花丝帕,上面丝线已然泛黄,借着月光看去,只觉甚是老旧。 但他望着这丝帕的眼神,却格外眷恋,同时更是流淌出浓浓的温情。 “夫人啊,老夫又糊涂了。那孩子的话,让我动心了。 是啊,我是唐臣,可我也是大周的宰相。 我一生所愿,究竟是为了一个唐字,还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 眼神有些朦胧,老人拿起丝帕,放在口鼻处,深吸一口,“若你还在就好了,你一定能告诉我,什么是对的……” 五指收紧,丝帕紧紧攥在手心,“可是……若任由那武家女尽收天下于手,那我又有什么法子,去制衡呢?她若不欲还唐,怎么办? 夫人,我撑不了几年了,我快要去见你了…… 若你真在地下等我,见我之后,会不会骂我无能? 不仅给你跟宏儿报不了仇,现在还得……” “老爷……” 身后又传来老仆的声音,张安正瞬间回神,默默收起丝帕,淡淡道:“何事?” “宫里来人了,拿着内卫的牌子。” 闻此,张安正双眸一闪,双手下意识攥紧,“召老夫入宫?” “不,是有人,拜见。” 内卫拜见? 张安正眉头紧蹙,思量片刻,沙哑道:“带来吧。” “是。” …… 小亭里终于亮起了灯火,张安正端坐在石桌前,眼中余光看着四周飞速行来,占据各处的身影,一言不发。 终于,一人全身笼罩在斗篷中,缓步行来。 抬头望着这人,张安正顿时心中一惊,随即漠然起身,拱手道:“参见陛下。” 头兜取下,女帝默默上前,坐在一侧,“不必多礼,今夜无君臣。” 无君臣? 张安正眼皮低垂,敛去眼中嘲讽,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见此,女帝幽幽一叹,“张叔叔对英儿,还有恨。” “臣,不敢!” 张安正沉声道:“老臣自知身份,绝不敢为陛下之叔。” 眼眸一暗,女帝收敛神情,沙哑道:“朕,老了。你,也老了。都已然是这般年纪,何苦执着于旧事呢?” 嘴角下垂,张安正一言不发。 沉默片刻,女帝这才垂眸道:“你可知,朕今夜为何来此?” “老臣不敢妄加揣测。” “来与张卿,说说话,给张卿,一颗安心丸。” 闻此,张安正这才看了眼女帝,但还是嘴唇一抿,没有开口。 “呵……” 摇头嗤笑一声,女帝缓缓起身,站在小亭前,凭栏而望,“在无郁这孩子没露头前,朕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以女儿身成就帝尊之位,足够了。至于功过,就任由后世分说吧。 可就在朕这颗心,沉寂之后,打算在神都,与你们浑噩而过时,他出现了。 最初,朕就觉得这孩子,也就是有几分机灵劲,会说话,藏着点小野心。 谁知后来,他一次次给朕惊喜,说的话,也越来越让朕,火热。 现如今,他成了天骄侯,更让朕,看到了圣君的希望。 朕,不想再这般无为老死于宫中了……” 说着,她回身望向张安正,语气轻松道:“朕之子嗣,皆为先帝之子,皆为李唐血脉。若朕百年,安能不传位与子,而寻武氏子侄? 这般浅显的道理,张卿不是不知,而是怕明白了,心底那股子劲,那股子跟朕对着干的心气,就散了吧? 你们心怀李唐,朕懂。朕再次跟张卿说一次,这大周,就这一世。 张叔叔,就当给英儿,当这一世宰相,行吗?” 二人对视良久,张安正这才微微抬起手,躬身道:“臣,遵旨。” “呵呵呵……” 低笑几声,女帝重新戴上兜帽,将面孔隐没起来,迈步离去。 四周的内卫亦是随之而撤,待到四下无人之事,张安正这才直起身,眼神复杂不已。 说出的话,只要没有成真,那就只是一番唇舌鼓动而已。 所谓安心之丸,还得看他自己,信与不信。 过了良久,当月色偏移,小亭中这才传来一声长叹,“罢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钓鱼 神都城里,日复一日的喧闹。 走卒贩夫,各地商贾,逛街的小姐丫鬟,寻乐子的公子哥…… 欢声笑语,嬉笑怒骂,充斥着各个街巷。 伍无郁换上麻衫,坐在路边喝着酸酸的汤水,望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神情满是惬意。 他的对面,上官楠儿略有些局促不安,看着面前有些脏兮兮的大碗里的液体,是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去喝一口。 “哟,好俊的小娘子啊。” 一声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 上官楠儿顿时眉头一皱,也不去看说话之人,而是瞪着伍无郁,“都第三次了,换个地方吧。去寻个茶馆听听书,不比在这好?” 伍无郁笑了笑,“茶馆哪有这热闹……” 那出声调戏的人见二人都不理自己,顿时恼怒,可还没等他上前,便见一名大汉,挡在身前。 “兄弟,去一边聊聊?” 恭年搂住他的肩膀,冷笑着强迫将其带走。 耳边清净,上官楠儿迟疑片刻,低声道:“昨日,朝廷下令,无论道州县,各地都不许再私自设卡,拦路收费,更不许借任何名头,收取杂税。 你知道吗?” “知道啊……” 懒洋洋的应了声,伍无郁嘟囔道:“是那个户部的什么侍郎,他捅出来的。陛下当即下了这道旨。” “不该啊。” 上官楠儿皱眉道:“既然下了旨,为何不派人下去巡查?或是让那个衙门去督促。就这般通令一说,有什么用?” 半眯着眼,伍无郁回头,看了眼四周常服的鹰羽卫,淡淡道:“这道旨,不是下给底下的官的。是给我,铺路。” 铺路? 心中困惑,可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再加上这里也不适合深谈,于是只得作罢。 “喂,恭年,去把那个小贩买的簪子,给买来。就是那个带金穗,嵌着红石的……” “是!” 很快,簪子被拿来,伍无郁接过之后,嬉笑着递过去,“带上试试?” 看着这有些粗糙的簪子,上官楠儿眉头一皱,有些不悦道:“一点也不好看。” 话是这么说,但手却还是伸过去,将这簪子,给插进发髻。 “真好看。” 伍无郁乐呵呵地赞叹一声。 翻个白眼,上官楠儿又想起一件事,压低声音道:“前几日,西征的将士们回来,陛下大加封赏。可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对你不利的…… 那些受赏的,可没一个替你说话。 御史们都因这些事,轮番参奏你好几日了,听说今日那个御史中丞更是闹了起来,你……” 她正说着,伍无郁却是侧头,看向恭年道:“展荆在左骁卫,待得如何?封了个实权的掌兵将军,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吧?” 恭年连忙低头,“回大人,展将军派人来说过,在那边安稳下来后,就回来拜见大人。他还说,无论身在何地,永远不忘大人的恩惠。” “呵呵……” 笑了笑,他这才看向上官楠儿,眯眼道:“不行啊,这都几日了,才闹出个御史中丞。看来不做点什么,不行了……” “什么叫才一个御史中丞?” 上官楠儿急声出口,随即似是想起什么,复杂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又跟陛下,在谋划着什么?” 眼神微暗,他岔开话题,问道:“鹰羽卫各地的衙门,都没出什么事吧?” 见此,上官楠儿嘴唇一抿,闷闷回应,“你都下令,让他们待在衙门,不许跟人起冲突,还能有什么事。”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他们路对面停下。 随行的一名孔武有力的护卫,大步走至近前,冷声道:“这位姑娘有礼了,我家公子请您去一品楼喝茶。” 拉车的骏马,十分矫健有力,毛发更是纯白,没有一丝杂色。 随行的护卫,更是各个衣着鲜亮,体魄雄健。 拦下了正欲上前的恭年,伍无郁起身笑眯眯道:“敢问是那家的公子啊?” 这护卫瞥了眼伍无郁,冷笑道:“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反正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找死!” 恭年暴喝出声,伍无郁却是再次拦下,双手环臂,笑道:“还是说说吧……” 看恭年的眼神有些忌惮,这护卫迟疑片刻,傲声道:“我家公子,乃是诚安侯之子!” 诚安侯? 伍无郁默念几遍,随即小声嘀咕道:“等了这么久……才来个侯爷之子……罢了,就他吧。” “你说什么?” 这护卫拧眉发问。 伍无郁却是冲他呲牙一笑,“来人,将那车里的公子,给老子拖出来打!” “是!” 四周扮作寻常汉子的鹰羽高手纷纷现身,凶猛扑向那辆马车。 恭年更是迅速动身,挡在伍无郁面前,同时猛然出刀,逼迫这护卫远离伍无郁。 “寒刀?你是鹰羽卫!” 这汉子疾呼一声,迅速后退,然后便被猛烈的刀光笼罩,再也分不出神去说话。 上官楠儿默默起身,走到伍无郁身边,看着这混乱的街面,拧眉道:“让我过来,坐在这,就是这个目的?” “委屈你了。” 伍无郁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我怕是又要离京了……” 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她沉默一会,才低声道:“保护好自己,神都有我,放心。” “嗯。” 刚应了一声,那边的战况也结束了。 一众护卫被鹰羽卫拿刀压着跪俯,而那所谓的公子哥,也被恭年从马车里拎出来,坐在地上,一脸青肿。 “该死的,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都得死!” 无视他的聒噪,伍无郁揽着楠儿上前,俯视道:“没记错,诚安侯就你一个儿子吧?” 这人看向伍无郁,神情呆滞,他知道我?知道还敢…… 环视四周围观百姓,伍无郁俯身低声道:“唉,虽然我在钓鱼,有些不地道,可谁叫你上钩了呢?我媳妇,是你能觊觎的?” 说完之后,他缓缓起身,漠然道:“腿打断,丢到诚安侯府前。” “是!” 不再驻足,伍无郁揽着楠儿,径直转身离去。 身后,则传来了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以及随后而来的凄厉惨嚎…… 第四百五十九章 进宫 回去的路上,上官楠儿一直冷着脸,任由伍无郁如何哄劝,都不给他半点好脸色。 “我错了好不好,别这样嘛……” 深吸一口气,她这才气哼出声,“你钓鱼,拿我当鱼饵?” “没法子。” 伍无郁耸耸肩,一脸无奈道:“谁叫我身边最漂亮的,就是你。再说了,我怎么会舍得,真让你受委屈?” 嘴唇一抿,上官楠儿叹息道:“你打断了诚安侯儿子的腿,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虽然这是你想看到的,但还是小心些,别玩砸了……” 摩挲着下巴,伍无郁想了想,认真点头道:“你说得对,只断一条腿,这诚安侯未必会如何,得狠一些。” 说着,他扭头看向身后的鹰羽,“去,告诉恭年,四肢都打断,再丢到他诚安侯府前。” 我是这个意思??你怎么理解的??? 楠儿皱眉道:“别闹,还是留一线吧……” 那等候的鹰羽看向伍无郁,他顿时笑着摆摆手,“玩笑,玩笑。就这样吧,听闻诚安侯对他儿子很是护短,一条腿,应该够了。” 侧头看着伍无郁,上官楠儿捏了捏衣角,终是没再说话。 …… ………… 不出所料,在衙门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有羽林卫士登门,召伍无郁进宫。 “唉,还是来了。” 站在衙门前,上官楠儿望了眼伍无郁,皱眉冲恭年嘱咐,“路上护卫小心些,这诚安侯,不是善类。” 虽说她与恭年各为院主,但毕竟同伍无郁有那么一层关系在,因此恭年自是恭敬垂首,“上官大人放心。” “鹰羽不得入宫,你进宫后,也要小心。” 她又看向伍无郁,见他满不在乎的神情,顿时眉头一皱,伸手暗暗拧了一下,“与你说话呢!” “知道了。” 伍无郁笑了笑,然后便大步走了出去。 来召他的,非是内侍,而是羽林卫,各个皆是披甲执锐,显得很是肃穆。 他还没开口,便见为首的羽林将上前拱手道:“参见侯爷,我等奉命护卫侯爷入宫,这鹰羽卫的弟兄是否就……” 眼皮一挑,他刚张嘴,便见这人连忙堆笑,“当然,若鹰羽卫的弟兄跟着,也无碍,也无碍。不过是不是近下让我羽林卫侍候,让弟兄们……离远些? 马车已经备好,皆已准备好软褥香枕,侯爷断可放心。” 皇帝召见臣子入宫,从这来传召的人就能看出些意思来。一般正常皆是内侍,一旦来了披甲的羽林亲卫,那就不一样了…… 至少说明,皇帝传召,有几分怒气。这怒气是真是假,自然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虽然这羽林郎不想得罪他,可他还是得按规矩办事。 远谈不上游街,但姿态,得给人看到。 沉吟片刻,伍无郁温和一笑,转头冲恭年一众等候的鹰羽道:“你们就不必跟着了。” “这……” 恭年有些迟疑,回头看了眼上官楠儿,最终低声道:“大人若觉的羽服扎眼,要不属下等换上常服,远远跟着?” 噙着一抹笑意,伍无郁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马车前。 恭年脸色一沉,沙哑道:“这位将军,我家大人腿脚不便!” 羽林将顿时醒悟,连忙凑上前,伸出臂膀。 待到他终于进入马车,这羽林将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忌惮望了眼衙门前的一众漠然鹰羽,沙哑道:“出发!” 随即这一队羽林卫,才缓缓离开。 “去,换常服,选武艺高强者,暗中护卫大人。” 上官楠儿声音微寒,“这事蹊跷,大人不愿与我细说,可这安全,却不能不顾。” “明白!” 恭年沉声一应,大手一挥,领着一众鹰羽,快速进入衙门,准备换下羽服。 …… ………… 在马车里小憩一会,也不觉得烦闷。 因此很快,就发觉马车停下,外头有人出声,“侯爷,到了。” 揉了揉眼,伍无郁打了个哈欠,走出马车。 安稳落地,往宫门处没走几步,便又停下,扭头皱眉道:“已至宫门,本侯自去便可,无须护送。” 闻此,那羽林将脸色青白一阵,垂首不断想着该如何措辞。 就在这时,一道阴柔的声音响起,“陛下可不是让尔等去押解天骄侯的!谁给你们的胆子?将侯爷当成了囚犯不成?” 这羽林将闻声看去,随即快步相迎,一脸苦色,“高总管,这实在是……” “罢了,你且带你的人离去,有甚事,咱家担着。” 高安一身细绣红衫,拿着浮尘行来。 闻此,羽林将当即不再犹豫,冲伍无郁拱了拱手,然后便径直带人离去。 没了先前的傲然,高安快步行至伍无郁身前,堆笑道:“这些粗人冒犯侯爷了。” 这高安,看来不简单啊…… 心中暗想,伍无郁面上却是和气一笑,“罢了,他们也是按规矩办事。烦请高公公带路,这便去见陛下吧……” “应该的,应该的。” 高安含笑回应,然后领着伍无郁,走入宫门。 面对他一瘸一拐,有些缓慢的步伐,高安没有流露出任何异色,脚下步伐也十分配合,只是走了一段路后,他故意放慢半步,与伍无郁齐肩而行,“侯爷,陛下现在上阳宫,诚安侯也在上阳宫外哭嚎,还有一帮御史为其助阵……” 眼神一眯,伍无郁顿首,“谢高公公提点。来的匆忙,没带什么东西。这样吧,高公公以后用得着鹰羽的地方,但请开口,本侯一定相助。” 这话,可比什么银钱珠宝要来的实在。 高安笑得合不拢嘴,“侯爷客气了,若是行的累,不妨歇歇。让那群多嘴好事的多跪一会,陛下不会责怪的……” “哦?” 伍无郁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摆手道:“无碍,且去便是。” “……” 两人一路走,一路交谈,十分融洽。 特别是高安,一脸红光满面,仿佛多么荣幸似的。 到是伍无郁虽然带笑,但并未那么夸张,只是时不时颔首应和…… 第四百六十章 死跛子 过了一会,二人便行至了上阳宫。 只见大殿前,跪着一群大臣,多是御史,他们之中,更有人悲声哭嚎,痛斥着伍无郁。 他望着那为首痛斥自己的中年男子,眯眼道:“那人就是诚安侯,秦符?” “就是他。” 高安狭长的双眼微眯,带着些许不屑道:“虽说同为侯爵,但他怎能与侯爷您相必?不过是一个靠祖宗福荫,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的罢了,侯爷您做的事,立过的功劳,随便扯出一件,都能把他压得死死……” 这话,由一个内侍说出口,有些不应该了。 若是被旁人听去,怕是会招来灾祸。 伍无郁斜看了他一眼,“高公公,慎言。” 好似回神,高安连忙伸手,轻拍一下自己的嘴,“哎哟,您看我这张嘴。多谢侯爷提醒……” “不妨事,说与无郁听,没事。可别同旁人再讲了……” 这话好像意有所指,说他伍无郁同旁人不一样似的。 只见高安眼珠一转,当即会心一笑,“自然,自然。” “那本侯且去?” “侯爷您请……” 点点头,伍无郁提了提袖口,大步走向那里。 很快,他的身影,便被大殿外的这群人看到。 只见他们纷纷起身,站在他身前一丈出,愤然怒骂。 一声声,一句句,就好似当初恭贺天骄侯这几个字,没从他们口里说出来过一样。 “伍无郁,天骄侯!” 秦符颧骨高耸,双眼暗沉,十分阴鸷地大步上前,怒指伍无郁,“我儿究竟如何得罪与你,你竟敢让人在闹市,打断我儿的腿?!” 双手插袖,伍无郁环视一眼面前的人,不咸不淡道:“他觊觎我妻,口出狂言。打断一条腿,算轻了……” 见他这般毫不在意的模样,秦符顿时怒气更盛,“你妻?你有妻子?!不过是藏在你衙门里,供你行乐的小娘皮罢了! 你封了侯,就忘了你是个道士了吗? 满城传言,你不恪守教规,无视戒律,有辱道家。你还毫不收敛,当真是不知礼仪廉耻! 若非陛下宠信,你这等人,也配封侯?也配任国师之位?” 直视他的眼睛,伍无郁双眸幽深,沙哑道:“本侯荡平西南,灭国不下一手之数,扬我朝神威于四海,宣王化于寰宇!天下番邦,无不闻我朝而胆颤!邻国之地,无不臣服恭谦! 本侯在西南,杀的人,都比你这匹夫见过的活人还要多,就凭你秦符,也配问本侯,封侯之事?!” 说着,他上前一迈,只见面前之人,纷纷后退几许。 嘴角满是讽刺,伍无郁作睥睨之态,冷笑一声。 众人脸色涨红,只见其中一名御史官服的男子,上前一步,咬牙道:“荡平西南,乃我大周将士上下同心,不惧死战之果! 你伍无郁不过是得天之幸,侥幸为帅罢了,焉敢贪功? 你在西域,屠城数座,枉杀生灵无算,污我天朝仁义之名,还敢说王化二字?” 听到这话,伍无郁顿时被气笑,伸手自指,“你的意思是,西征大捷,与本侯无关?” 这御史不敢对视,眼神飘忽,却咬牙道:“本官说的是,西征大捷,首功者当是三卫将士,你……你……你有功,但非首功……” 声音越来越低,显然底气不足。 伍无郁懒得与他计较,最后蔑视一眼他们,径直甩袖,便欲凳上石阶。 身后众人各自愤懑,只见那秦符气急之后,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模样,顿时在他背后,咬牙骂了一句,“死跛子!” 闻声止步,伍无郁双眼一暗,默默回首,沙哑道:“你说什么?可敢,再说一次?” 眼神有些渗人,这秦符愣了一下,随即觉得在这宫内,骂了又如何? 于是当即赌这一口气,又骂了句,“死跛子!” 袖中大手缓缓伸出,伍无郁按在自己腰带之上,轻轻一扳,镶嵌着珠宝的腰带便被提在手中。 他缓步行至秦符面前,沙哑道:“本侯脚跛不错,但本侯跛了这只脚,却为我大周,打下了千里疆域,你,也配提及?” 说完,他伸手一挥,沉甸甸的腰带便呼啸而至,甩在他的脸上。 痛楚袭来,秦符连连后退,然后跌倒在地,捂着脸痛嚎出声。 身旁之人更是怒声质问,但脚步,却是在不断后退。 他伍无郁,并不会武功,真正打起来,是绝对打不过面前这群人的。 可现在,他沉着脸,提着腰带上前,却无一人,胆敢相拦。 都是在一旁痛斥,没一个敢动手。 眼底嘲讽越来越浓,伍无郁就这么一瘸一拐,走向跌在地上的秦符,然后就在这座宫殿前,当真所有人的面,甩起腰带,一下又一下,不断抽打。 “啊!伍无郁,你敢!” 啪! “救我,救本侯啊!!” 啪啪!! 秦符一边在地上往后退,一边抵挡着伍无郁的挥甩,惨嚎声声,刺耳不已。 …… 不远处,默立着的羽林卫见此,有人想要上前,却听一道阴柔的声音含笑响起,“好好站着,别管不该管的事。” 羽林卫回头,只见高安静静站着,望着伍无郁抽打秦符的样子,满是笑意。 “高公公,这不管,行吗?诚安侯都快……” 斜看了他一眼,高安冷哼道:“你是陛下的卫士,还是他诚安侯的卫士?陛下没开口,用你多管?” 这出口的羽林卫顿时闭紧嘴,默默站直了身躯。 一刻钟后,伍无郁大汗淋漓,弯腰扶着膝盖,捏着染血的腰带,看向地上已然是遍体鳞伤,还在低声呻吟的秦符,“骂啊!你继续骂啊!就这点能耐?!” 双眼满是惊惧,秦符望着自己身前的伍无郁,呜咽着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常伴帝侧的老女官漠然走出大殿,无视这一幕,“陛下有令,召天骄侯觐见!” 闻此,伍无郁冷哼一声,喘平气息,伸手将这已然染血的腰带,缠在腰间。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走上石阶,他与老女官擦肩而过。 只听高安淡淡道:“来人,将诚安侯送至太医署医治。” 这下,不远处的羽林卫这才动身而来。 第四百六十一章 分说 步入大殿之中,伍无郁放眼看去,只见女帝正端坐案前,捧着一份折子,目不转睛地看着。 似乎很多次来见女帝,她都是在翻阅奏折。 从这点来看,她老人家到也算勤勉。 心中如是想着,他便躬身开口,“臣,伍无郁参见陛下。” 女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注意到其腰间染血的腰带,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脏了还戴它作甚?” 闻声直起身,足愣了一会,才明白说的是自己腰间染血的腰带,不等他开口,女帝便开口道:“来人,带天骄侯去换根带子。” 两名侍女迈步上前,行礼垂首道:“侯爷,请。” 见此,伍无郁笑了笑,“谢陛下。” 然后便跟着侍女,离去。 不止是换了腰带,就连蹭上几点血迹的袍子,也换下了。 话说,也不知她们哪找的袍子,倒也合身。 衣衫干净,伍无郁理了理袍子,便欲去见女帝,谁知刚刚出内门,还未从柱后现身,便听到了先前外面那群御史官吏的声音。 “臣等,参见陛下……” 迟疑片刻,伍无郁停下脚步,藏身柱后,不再上前。 只听女帝的声音幽幽响起,“平身吧,你们眼珠子乱转,寻谁呢?” “臣等失礼了……” 闻此,柱后的伍无郁嘴角一勾,无声笑了笑,然后迈步现身,无视他们,径直冲女帝拱手,“陛下。” “嗯。” 淡淡应了声,女帝这才放下折子,皱眉道:“外头刚刚那么乱,吵什么呢?” 闻此,那御史们纷纷争先恐后的回禀,你一言我一句,将伍无郁做的事,给讲了出来。 “哦?” 女帝略感诧异,看向伍无郁道:“你打诚安侯的儿子作甚?现在还在外面打了诚安侯?” “回禀陛下。” 伍无郁垂眸道:“臣闲来无事,带着楠儿在城内游逛,路遇诚安侯之子。陛下也知,楠儿貌美,那诚安侯之子便上前欲轻薄楠儿。 臣难忍,方令人动手。” 闻此,女帝眉头一竖,面露厌恶之色,“城内跋扈子弟越发多了!记得前几日不还有百姓状告哪个吏部官员的儿子吗? 哼,断他一条腿也好,你不惩他,朕也要惩处。竟敢在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调戏良家妇女,莫说是楠儿,便是寻常百姓,也是罪孽,简直胡闹!” 见皇帝这般态度,那群御史顿时急了。 当即便有人上前道:“陛下,天骄侯此言差矣!那诚安侯之子,焉敢当着天骄侯的面,去轻薄其女眷?这显然是错漏百出啊,一定是有人暗中搞鬼,还望陛下详查!” 瞥了这人一眼,伍无郁淡淡道:“那是本侯起了玩乐之心,与夫人皆换上了布衫常服,那诚安侯之子也不识得本侯。 且本侯还未亮明身份,那诚安侯之子便已然命其护卫上前。” “可是……” 这人还想再说,女帝却是拍了一下桌案,有些不悦道:“够了!这事到此打住。一个纨绔子弟,还想闹到哪去?既然他已然被天骄侯教训过,那就这样吧。 尔等御史,当明白自己的身份,岂可为一当街作恶的纨绔参奏? 若传出去为天下人知晓,朕还有何脸面?” 见陛下如此偏袒,开口的御史当即就欲开口细说,但身旁之人却悄悄拉了一下他,给他使了个眼色。 袖口被扯,这人顿时明悟,在诚安侯之子这件事上,是落不到好了,若一味纠缠,只能害己。 于是平定气息,躬身道:“臣无状了。但不言诚安侯之子,那诚安侯被天骄侯在大殿之外,以腰带鞭打至垂死,这事绝不可轻易饶恕!” “正是!” 有一人跳出来,皱眉道:“于皇宫之内,大殿之前,在陛下眼皮底下,动手将我朝一位侯爷,打得重伤垂死,此事太过恶劣,绝不能姑息! 当严惩天骄侯!” “重伤垂死?” 女帝瞥了眼伍无郁,“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又为何殴打诚安侯,可是起了口角?” “回陛下,”伍无郁淡漠道:“臣奉令入宫,本不欲与诚安侯一般见识。然其一再挑衅,几番逼人。臣一直想着陛下架前,给其留着几分薄面,打算一同来陛下面前,再与其分说。 谁知他竟然骂臣,说臣是死跛子,臣一时冲动……” 话没说完,便见女帝拍案而起,怒声喝道:“简直胡闹!” 一众御史见此,心中大喜,皆以为陛下动怒,要严惩伍无郁。 谁知女帝瞪着他们,沉声开口,“天骄侯之伤,诚安侯不知道怎么得的吗?!那是为国负伤!为我大周扩疆千里,鏖战而伤的! 诚安侯怎敢如此?!要不让他也去边地,磨炼一番? 你们在旁边,就任由诚安侯如此折辱我国朝功臣吗?!” 这话一出,众御史皆是一愣。 随即有人低声道:“可是陛下……那诚安侯是因其子被打断腿,这才激愤所言,尚算情有可原。 然天骄侯虽有功劳在身,可在大殿前,将其打成那般模样,也着实太过了……” 眉头一皱,女帝缓缓坐下,“诚安侯,伤的很重?” “是啊陛下,您是没看到,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体无完肤啊……” “已然是话都说不出了……” “出气多,进气少……” “唉,能否救治的好,还是两说。”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将那秦符描绘的,几欲濒死一般。 而伍无郁就漠然在侧,也不解释,就这么站着看他们表演。 沉吟片刻,女帝这才捏着眉心开口,“罢了,你们退下吧。朕会派太医好生救治诚安侯的……” “那陛下,天骄侯行凶与帝架之前,岂可不闻不问?” “够了,退下!” 一声厉喝,众御史见此,纷纷撩袍下跪,“陛下!天骄侯跋扈行凶,无视国法,绝不可饶恕! 臣等奏请陛下,惩处天骄侯!” “臣等奏请陛下,惩处天骄侯!!” 众御史齐声高呼,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脸色微沉,女帝寒声开口,“出去!” “陛下……” “出去!” 第四百六十二章 愈演愈烈 皇帝震怒,仍不肯开口降罪于伍无郁。 见此,跪在地上的御史们互相看了看,继而纷纷起身,“陛下若一味袒护天骄侯,怕是国法难容,群臣难服!” “难道要让朕叫卫士进来,叉你们出去吗?” 看女帝这般强硬,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有人咬牙道:“陛下不惩处天骄侯,臣等便一直跪在殿外。” “那你们便跪吧!” 没人愿意血溅大殿去死谏,因此他们只得甩袖离开,在大殿外,齐齐跪下。 待到他们离去,女帝脸上的怒气顿时消弭,优哉游哉地品了一口茶后,便继续翻看折子,对伍无郁,是连个眼神都欠奉。 看出她老人家不乐意搭理自己,伍无郁只得摸了摸鼻子,自己寻个地方,老实待着了。 大殿外,这些御史皆是面有不忿,纷纷议论起来。 “陛下太过偏宠天骄侯了!” “如此下去,国法何在?” “不行,你们留在这,本官去联系同僚与朝中好友,一同来此!” “合该如此,一定不能让天骄侯如此得意。” “本官也去,本官在六部多有好友,他们皆参奏过天骄侯,早就看其不顺眼,唤他们同来!” “最好如此……” “哼,一定要严惩此子……” 有人继续跪俯,有人起身离去。 不远处的高安隐在墙壁阴影中,望着这一幕,眼珠几转,然后踮起脚,悄悄向宫门所在走去。 时间缓缓流逝,气氛逐渐焦灼。 当大日偏西,辉煌的宫城,浸染上了金红之色时。 大殿前跪俯的人群,便已然成倍而增,颇有声势了。 他们或是兴奋,或是激动,各个一脸正气的汇聚在一起,正义凛然的声讨着伍无郁。 诚安侯,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自此地始,外散而去。 就连城外坊间,一些消息灵通之辈,都听闻了此事。 观机楼七层,上官楠儿站在窗前远眺宫城放心,眉头紧蹙。 “上官大人!满城都在议论大人的事,听闻御史台可是悉数入宫,六部更是有许多大臣入宫了……” “就连六部的侍郎都到了好几位!” “如此浩大声势,皆为了声讨大人,我们该如何是好?” “是啊,我们该为大人做些什么?” 身后之人,皆是鹰羽都统以上者。 听到这些焦急的声音,上官楠儿这才收回视线,低头下望,只见观机楼前,已然聚集了乌泱泱地鹰羽卫,他们人人佩刀,默立而驻。 五指一紧,她回身喝道:“慌什么!大人不过是入宫面圣罢了,现在岂可因些许流言,而自乱阵脚?” “上官大人,非是流言啊……” “我秘事院的弟兄,在宫门外,可是亲眼瞧见,众多大臣的车架停驻!” “而且还愈来愈多,六部所属,各个大臣皆在彼此通信,然后赶往啊……” “要不去见见梁王?大人不是与其交好吗?” “长平公主也可,她或许能说上话……” “到不如寻张阁老,求他老人家……” 七嘴八舌一通议论,听的上官楠儿眉心发痛,顿时摆手道:“够了,让底下的人散了,汇聚在一起想做什么? 若是被人看到,不仅帮不了大人,还会给大人添麻烦,懂吗?” “那……” “快让他们散去,各归其位,不行就回家待着,切勿串联聚集!” “是……” 有人折身而去,准备让底下的鹰羽散了。 就在这时,一名鹰羽却是运起轻功,急忙而上。 “报!!” 众人看向他,只见其双眼瞪大,急声开口,“张阁老府传出话了……” “什么话?” “可是帮咱大人的?” “张阁老要现身吗?” “可曾看到张阁老出府?!” “闭嘴,”上官楠儿训斥一声,“听他说。” 只见这鹰羽嘴唇一颤,沙哑道:“张阁老府传出话,说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什么……意思啊?” 有人小声嘀咕一句。 随即看到其他人脸色阴沉,顿时脸色一变,亦是板着脸,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这是说,要任由群臣,声讨大人了?” “没这么简单,张阁老发话,怕是势头,止不住了……” 没等他们议论起来,又是一名鹰羽快步而来,“报!礼部尚书的车架,出府了,直往宫城而去……” 六部主官,有人现身了…… 这人咽下一口唾液,继续道:“还有兵部尚书府,户部尚书府,在张阁老府传出话后,都有车架出府而去,还有……还有燕南侯府、庆安侯府、隆宁公主府……” 一连串声音传出,所有人皆是不敢再出声议论。 半响,只见叶诚攥了攥拳,咬牙道:“他们去,我们也去!进不去宫,就在宫外等!” “好,一起去!” “走!” “闭嘴!”上官楠儿望着这群人,深吸一口气,沙哑道:“召回除恭年一队外所有鹰羽,各归其位,不得擅聚,更不许出衙门半步!” “啊?上官大人!” 有人出声质问,只见她缓缓拿出一方令牌,咬牙道:“此令,除在外恭年一队者,所有神都鹰羽,皆需遵从! 妄动者,家法侍候!曹羽,带你刑堂所属,把守衙门各门,严行此令!” 羽主令被高高举起。 只见曹羽沉默片刻,上前拱手道:“遵令!” “都……退下吧……放心,大人会没事的。” 闻此,所有人愣了愣,有人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咬牙离去。 七楼静谧,上官楠儿摩挲着羽主令,喃喃道:“伍无郁,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场火,越来越大了,你别真烧到了自己……” “听闻大人出事了?”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抬头看去,只见孟长青青丝散落,站在门外。 眉头紧皱,上官楠儿脸色一冷,沙哑道:“若不想我派人在三楼驻守,你就别乱走。” 望着面前强势的女子,孟长青眼眸一深,静默片刻,随即转身下楼而去。 他知道自己是见不得光的,伍无郁不管他,但不代表,他真是个自由人。 可不知为何,他还是没忍住,想来问问。 哪怕已然预料到现在的情况…… 第四百六十三章 口信 一扇殿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任由外头满城风雨,里间依旧平静、悠闲,身为风暴中心的伍无郁,不仅没有丝毫焦虑,反而还认真研究着手中的瓷杯花纹。 细腻的瓷器握在手中,他瞥了眼依旧翻看着奏折的女帝,嘴角微微一勾,径直来到门前。 打开一条细缝,只见外头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然大殿前,却是聚集着众多的权贵大臣。 两侧羽林卫士擎着火把,沉默驻守,他们就在其间彼此交谈,时不时望眼这边,眼神皆有几分兴奋。 人聚为众,成众则盛。 盛气起于心,便是一个平常胆小如鼠的人,混在人群中,都敢狂妄叫嚣。更惶恐他们这群本就位高权重的大臣权贵们,他们聚在一起,为同一件事而来,掀起的何止是风雨? 透过门缝,他看到为首的几名老人,他们面色淡然,不同身后的纷杂。 “来的不少啊……” 女帝的声音从后响起。 伍无郁回神看去,随即淡淡一笑,“看来无郁果真挺招人嫉恨的。” “不招人妒是庸才。” 女帝淡淡说了一声,然后折身而返,在桌案前端起一杯茶水,轻抿一口,背对他道:“差不多了吧?” 望着女帝背影,伍无郁眼神微眯,“势头凶猛,不如任其发酵一晚?明日再定?” 拿着茶杯回身,女帝笑了笑,“就不怕弄假成真?在这般势头下还能如此淡定。 你是真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啊……” “陛下谬赞了。” 垂眸一笑,伍无郁将门缝合上,“泰山若真崩于前,无郁会变色的。” 没再回应,女帝端着茶杯,一下又一下,慢饮着,沉吟了好一会,这才点头道:“也好,等这一晚,待消息传出去也好。不过今夜,你就留宿宫内吧,毕竟此时势头正凶,外面那么多人,保不齐就有谁,胆子壮些……” 眼神一闪,他沉凝询问,“陛下的意思是……” 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头,女帝将茶杯放下,皱眉道:“神都城,鱼龙混杂。虽然常被人称为江湖禁地,但并不代表这城里面,就没身怀武艺的亡命徒。 寻几个,冲你下手,不是难事。这节骨眼上,满城皆知你为外头那群人的眼中钉,底下有些看不透的蠢笨之徒想要向其邀功,也不是不可能。” “呵呵……” 笑了一声,伍无郁歪了歪脑袋,“陛下玩笑了,世上最狠最凶的亡命徒,都在我鹰羽衙门里。” 闻此,女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说来也是,若论其刀枪棍棒,你手下的鹰羽,倒算厉害。不过……” 语调一转,女帝幽幽开口,“暗杀行刺,非是光明正大的武者比斗。你还是留下吧。满朝逼迫,朕却留宿你于宫中,不是更能看出,朕对你的袒护吗?” “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更惶恐无郁?” 伍无郁背靠殿门,沙哑道:“若真如此,一味地藏在陛下身后,待我出了神都,就真让人小看了。 可以让所有人误会臣,但不能小视臣。这才行,才能方便日后行事……” 眉头皱起,女帝思量片刻,“那朕派人护你出宫。” “不必。” 伍无郁摇摇头,拱手道:“臣借陛下一人,往鹰羽衙门送一口信。” 眼皮微挑,女帝玩味打量着他,“是何口信?” 直起身,他目视女帝,沙哑道:“凡神都鹰羽者,佩刀出衙,至宫门一线,净街!” “哦?” 略感诧异,女帝笑道:“这般嚣张?这不是故意摆给外面的人看吗?” “陛下觉得,臣可以嚣张吗?” “呵呵,也可……” …… ………… 月色朦胧,上官楠儿站在衙门口,望着面前的羽林将,眼神微怔。 身后一众鹰羽亦是瞪大双眼,愣在原地。 只见这羽林将冲他们笑了笑,随即拱手道:“侯爷口信已然传达,本将这就离去了,不送……” 直到他领着手下离去,上官楠儿这才回神。 回头看向一众衙门官长,迟疑片刻,然后沙哑道:“遵大人之令,召神都鹰羽,着羽服跨寒刀,净街,迎大人。” “遵令!!!” 气势如虹的一阵应和,随即他们立刻转身,去寻各自属下。 一刻钟后,一队队鹰羽腰跨长刀,自衙门而出。 沿途疾行不止,几步一人,在道路之侧站定。 而恭年亦是被召了回来,换上了羽服,领着大队人马,直往宫门所在而去。 走至半路,他忽然停下脚步,身后叶诚拧眉道:“怎了?” 恭年摩挲着下巴,回头看了眼准备迎接伍无郁的马车,笑道:“这车,不带了。” “不带?那大人乘什么?” 叶诚愕然。 恭年却琢磨出了伍无郁下令的意思,呲牙一笑,“此车有些寒酸,配不上咱们大人。 现在大人已然封侯,当有侯爵之架! 还记得当初百丽运送来珠宝时,赠给大人的那架金玉轿吗?既然要威风,就威风到底! 叶诚你带人回衙门,把那金玉轿带来。” “可大人当时说太过浮夸,说是封存府库啊……” 叶诚迟疑道。 眼神微眯,恭年眼神越过道路两侧的鹰羽,看向那些凑热闹的百姓,“有事我担着,你去便是。” 闻此,叶诚犹豫一刹,最终重重点头,大手一挥,领着一队人马,快步奔回。 待他离去,恭年脚下便猛然一点,领着一众鹰羽身形急速前奔,同时气沉丹田,怒喝出声,“奉令净街!无论何人,不许过路!” 两侧按刀而立的鹰羽们纷纷高声回应,“遵令!!!” …… ………… “老爷,好大的阵势啊。鹰羽净街?” 张安正府上的老仆望着巷口的街道,咂舌一阵,然后看向身侧的张安正,“老爷,侯爷就不怕……” 胡须微微一抖,张安正紧了紧衣衫,笑道:“这孩子,总能做出让老夫想不到的决定。 到是颇有些以牙还牙的意思……呵呵呵,罢了,回去吧。” “是……” 搀扶着张安正,老仆应了声,最后看了眼巷外街道上默立的鹰羽卫,淡淡一笑。 第四百六十四章 将跋扈进行到底 夜来寒风起,盛夏亦如秋。 就在大殿外的群臣打算苦熬一夜时,那扇紧闭的殿门,便被缓缓打开。 那老女官漠然上前,站在石阶上,压眼俯视道:“传陛下口谕,尔等各自回府,明日朝会,议天骄侯。” 说罢,她理也不理,径直折身离去。 底下群臣皆是眉头紧皱。 “明日朝会,议天骄侯?什么意思?” “是啊,到底是惩处与否?” “那我等怎么办?继续等吗?” “……” 正议论着,便见一道人影出现在石阶上,正迈步缓缓走下来。 “是伍无郁!” “是他!” 有人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伍无郁停下脚步,冲他们笑了笑,“诸位安好?” “哼!” 回应他的,大都是冷哼甩袖之声。 他也不恼,耸耸肩,便欲离去。 唰,一道人影拦在面前。 只见一位面色深黑,眼如铜铃的大汉,穿着一身侯爵服饰,冷笑道:“伍无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那般殴打诚安侯! 你以为,这神都城里,你说了算吗?” 不知这大汉是谁,但城中权贵互相联姻,关系复杂,有人替秦符说话,他也不感觉意外。 “烦请,让开。” 耷拉着眼,不咸不淡的开口说了一句。 这话顿时激怒了面前的人,只见他一撸袖子,便欲上前。 谁知高安此时出现,沉声喝道:“陛下有旨!羽林卫,送诸位大人,出宫!” “遵旨!!!” 不远处一直充当背景的羽林卫纷纷上前,冲他们所有人沉声道:“请!” 同时更有几名羽林卫,来到伍无郁身边,隐隐有护卫之意。 见此,这大汉面色一红,瞪了眼伍无郁,狠啐了一口,然后便愤然甩袖离去。 “罢了,明日朝会再说。” 有一名老人悠悠说了一句,然后径直迈步离去。 这下所有人才不再驻足,跟着人流,缓缓散去。 不过走之前,皆是冲伍无郁阴阳怪气的哼唧了一声就是了。 怎么都这么喜欢哼?这玩意会传染吗? 伍无郁心中非但不恼,还颇有闲心的歪想着。 “侯爷,高安只能送您到宫门……” 高安上前,见群臣远去,这才低声道:“不过侯爷放心,您鹰羽衙门的人,已经在宫门外,等着了。” 勾唇一笑,伍无郁温和颔首,然后便一步一步,远远跟在所有人身后。 到了宫门所在,群臣非但没有离去,反而聚在一起,争吵着什么。 “该死的!本侯的车架呢?” “混账东西,你们是什么人?” “鹰羽卫?谁让你们如此放肆的!”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驱本官车架?” “……” 站在他们身后,伍无郁默默听了一会,然后脸色转为淡漠,“本侯让的。” 一句话出口,争论声顿时止住。 所有人回头,皱眉看向伍无郁。 只见伍无郁垂首上前,在被让开的道路中,缓缓行至宫门处。 只见宫门外,几名羽林卫士好似雕塑,对一切事都充耳不闻。 而他们前方,恭年按刀而立,站在大道之中,身后两侧,皆是擎着火把的鹰羽卫。 鹰羽卫边上,一群家仆模样的人,被逼迫着蹲在一角,众多马车则彼此拥挤着待在一边。 宫门前,本来宽阔,但是常常被车架所阻塞。但现在,却被鹰羽卫强行给分开了一条丈宽大道! 伍无郁缓步现身,恭年看见他,顿时大步上前,沉声道:“参见大人!” “参见大人!!!” 四周鹰羽卫齐声出口,冲他一拜。 抿唇一笑,他转身看向宫门处的一干人,重复了先前的话,“本侯让的,尔等谁有异议?” “这……” “你……” 他们之中有人发出几声惊疑,随即便看到先前那名黑脸大汉,迈步上前,阴沉道:“伍无郁,你太放肆了!” “这就放肆了?” 伍无郁反问一句,随即双臂伸展,抖了抖宽袖,“本侯在西域,打的西南诸王,抱头鼠窜时,那才叫放肆! 本侯领万军,西逐蛮夷,杀得他们不敢闻马蹄声时,那才叫放肆! 本侯开口,西南无声时,那才叫放肆!” 咔嚓…… 石砖碎裂声响,所有人看去,只见恭年狞笑抬头,用十分不真诚的语气,致歉道:“卑职脚滑了。”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石砖碎裂声响,人们口中的草莽武夫,皆是抬头望向面前的所谓权贵大臣,“卑职,脚滑!” “哈哈哈……” 伍无郁放声大笑,“诸位恐怕不知,本侯手下鹰羽之佩刀,先前皆由工部铸造司所铸,名为寒刀。 取其使江湖闻此刀而胆寒之意。自本侯从西域归来之后,便深知器利之重要。 因此遍寻民间铸造高人,重炼此刀。 至今日,此寒刀已然坚而利,韧而强! 诸位,想看看吗?” 眼神厉芒一闪,他不等有人回应,便怒喝道:“鹰羽卫听令,请诸位大人,赏刀!” “遵令!!” 蹭蹭蹭…… 一柄柄寒刀出鞘,刀锋斜指前压,直指宫门处的众人。 如此之下,大多数人皆是面如土色,脚步连连后退,只有几人,面露沉凝,仍站在原地。 上前一步,伍无郁看向那黑脸大汉,冷冷道:“告诉本侯,你之姓名,告诉本侯,你侯爵之位,何来!” 牙关紧咬,这人望着映入眼帘的一柄柄长刀,抿紧嘴巴,一言不发。 “呵……” 嗤笑一声,他蔑视的看了眼他们,然后这才转身,随意道:“收刀。” 收刀之声,顿响。 只见恭年侧身半步,拱手道:“请大人,上轿!” 鹰羽人群让开,一架金杆镶玉的华丽车架被四人抬来。 伍无郁略感诧异,瞥了眼恭年,低笑一声,随即不再迟疑,径直上了这金玉轿。 轿子抬起前行,四周鹰羽卫也跟在其后,离去。 宫门处,所有人沉默片刻,才有人怒骂出声。 然后所有人都开始,宣泄着愤慨之意。 足足议论了半响,确定明日朝会如何如何后,他们这才准备动身离去。 等待所有人离去,那宫门前一直充当雕塑的羽林卫,才有人苦笑出声,“吓死了,还以为天骄侯要……” “这也太嚣张跋扈了吧……” “那个……头儿……这些石砖怎么办?” “……” 第四百六十五章 地牢相谈 回去的路上,伍无郁坐在金玉轿中,却发觉比马车还要来的安稳。 四个膀大腰圆的鹰羽,单手提杆,肃然而行。 恭年在侧,后面则是一列列佩刀鹰羽,前方道路空无一物,路的两侧则皆有人把守。 怎么突然有种,大奸臣上街作威作福的既视感? 他这般想着,便不禁笑了笑,“该不会真有哪个‘英雄好汉’,来舍生取义吧?” 刚嘀咕完,外头的恭年便猛然抬头,双眸射出一道厉色,看向路边的几道人影。 寻常百姓打扮,看模样是瞧不出什么。 但他刚刚的确在这个方向,感受到了杀气…… 说杀气,有点玄虚。倒不如说是有人在动手前,所引起的征兆,被自己捕捉到了。 看错了? 心中疑惑泛起,就在他欲收回视线时,那几人之中,一名清瘦男子,竟是缓缓抬臂,手腕随着轿子的方向移动…… 那是……不好! 此人藏有袖箭! 根本来不及呼喝预警,恭年当机立断,抽出寒刀,在那根袖箭穿刺而至时,大力劈砍,将其挡下。 叮! 刺耳的金戈之音响起,随即六七位都统职的鹰羽纷纷一跃而起,遍布轿子四方,刀出半鞘警戒。 恭年则握着寒刀,冷冷注视着不远处的那人。 逃,可能吗?在他们这么多鹰羽的眼皮子底下,还走得了?! 轿子停下,但未落地,伍无郁的声音沙哑传来,“人死了吗?” 恭年快速收刀,瞥了眼被几名鹰羽擒下的刺客,上前拱手道:“回大人,未死。” “带回衙门。” 简洁的四字出口,恭年当即一应,随即大手一挥,继续启程。 接下来的路段,便再没什么意外了。 毕竟鹰羽卫倾巢而出,如此力度的防护之下,若有人来,跟求死有甚两样? “老实点!” 押送着那刺客的鹰羽低骂一声,然后踹了一脚面前被捆缚起来的清瘦男子,狞笑道:“别给自己找不自在,留着点气力,一会痛嚎吧……” 这清瘦男子望着四周的羽服寒刀,艰难咽下一口唾液,转动头颅,似是想要寻找什么,但换来的,却是看护他鹰羽的一个巴掌。 啪! “别逼老子现在把你身上的关节都卸了,扛着你回去,废不了多大事。” 又是一声威胁,身侧的一名都统却是皱眉道:“打昏带着,别出岔子。” “是……” …… ………… 回到衙门,夜便很深了。 伍无郁站在衙门口,看着一众鹰羽,抿唇笑了笑,“一个个平时看不出来,今个到挺给本侯长脸。 恭年,一会去支些银钱,让人给送到看守宫门的羽林卫军那。踩石裂砖,你能耐啊! 要不要带你去陛下的宫殿里,让你露一手?” 听着他的笑骂,恭年一众当即哈哈笑了起来。 “对了大人,这刺客……” 眼神转冷,伍无郁垂眸道:“带入地牢,让曹羽候着,我一会过去。” “是!” 不再多言,径直转身离去,可到了观机楼下,却又停下了脚步。 仰头看去,只见三、七之层,皆亮着灯火,隐隐有人影立在窗边。 没了换衣服的心思,他沉思片刻,沙哑道:“去地牢。” “是。” 前面引路的提灯笼鹰羽连忙一应。 “去,把三楼住着的人,也带到地牢。” 跟着前面的鹰羽转身,伍无郁随口吩咐一句。 “是。” 身后当即有人进入观机楼去…… …… ………… 地牢之中,常年阴冷。 空气不流通,加上常有血腥污浊之味,因此他鲜少来此。 不过今日,他却觉得,在这个地方聊事,或许会营造出他想要的气氛。 谈话,气氛很重要。 果不其然,穿过狭长的地道,路过几间囚室后,便看到了曹羽带着几人,正恭敬等候。 脚步止住,伍无郁撇了眼他们面前的囚室,只见手腕粗细的栅栏后,那清瘦的男子,正被呈大字,捆缚在特制木桩上,嘴里呜咽几声,分外渗人。 “大人……” 曹羽上前见礼。 伍无郁点点头,径直走到准备好的椅子前,坐下。 “再拿一把椅子来。” 闻此,曹羽双眼一眯,还有人? 没有开口,他只是点点头,然后眼神示意身边的人去办。 “不必等了,动手吧。” “是!” 曹羽应了一声,白的有些骇人的脸庞爬上一抹病态的笑意,“大人想问什么?是背后主使,还是……” “不必了。” 眉头微微皱了皱,“是谁的人,都一样。就不问了,你且动手就是。” “属下……明白。” 应了一声,曹羽缓缓卷起袖口,走进被打开的囚室。 那人口有堵塞之物,因此连惨嚎,都显得沉闷、压抑。 伍无郁只看了一眼,便不再注意了,他可没那个变态的嗜好,去看人受虐。 他来此,是为了…… “大人!” 身侧脚步声响,而后便传来一名鹰羽的声音。 伍无郁侧头看去,只见这人身后,孟长青脸色微白,缩了缩肩膀,迈步上前,“大人找我?” “唔……” 囚室传来一声闷哼,配合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顿时让孟长青打了个寒颤。 收敛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伍无郁随意摆摆手,“坐吧。早该见你,与你好好聊聊了。 夜深时间紧,我审问完这刺客,怕就没时间了,因此便在这见你。 无碍吧?” 眼神望着囚室,古井无波,语气更是淡然,就好像在问,茶馆不行,换个酒楼聊天吧? 勉强一笑,孟长青小心坐下,“大人您想聊什么?” 目光依旧放在囚室内,伍无郁敲打着木椅扶手,发出一阵笃笃笃声,然后才不在意道:“没什么,就是想聊聊,关于太子的事。” 太子?! 看着面前神情平静的男子,孟长青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受四周环境影响,然后垂首道:“大人想问什么,便问吧,长青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语调缓慢,他侧头看向孟长青,眯眼道:“什么都行?” 被看的有些发毛,加上四周环境给他的压力太大,他孟长青只能下意识点点头。 第四百六十六章 拿捏 拇指与食指贴合,伍无郁缓缓摩挲着,眼神带着些许玩味,一刻不停地望着孟长青。 就在孟长青觉得有些受不住时,伍无郁这才收回视线,淡淡道:“那我就问了。太子,喜欢你吗?” 眼神一凝,孟长青愣了一会,才点头低声回复,“应是喜欢的。” 黝黑的瞳仁,反射着囚室里的刑罚,伍无郁面无表情,继续用不含情绪的语调询问。 “有多喜欢?” 嘴唇一抿,孟长青微微提高了几分音调,咬牙道:“很喜欢。” “很喜欢啊……” 意味不明的重复一声,他笑了笑,然后继续追问,“哪怕在他心里你已经死了,哪怕再过去几年时间,哪怕他身边已然有新人,还会喜欢你?” 似乎明白了什么,孟长青望着伍无郁,沙哑道:“不……不知道……” 微笑仍在,但伍无郁的眼神,却开始转冷,“很不自信啊,这样的回答,我不喜欢。” “啊!” 一声惨嚎响起,他们抬头看去,只见囚室之中,曹羽脸颊被溅上的几滴血水,却仍是一脸兴奋。 “别让他出声打搅!” 沉声一喝,进入状态的曹羽顿时回神,连忙道:“是!” 然后快步从一侧拿出一柄轻巧极薄的弯刃,上前…… 望着这一幕,孟长青有些被吓到了,沉默了好一会,才带着几分哭腔道:“长青有法子,不会让太子忘了我的。不管多久,只要让长青见到太子,他一定不会不要我的……” 不管他如何告诉自己是个男人,但在世俗的偏见与影响下,这心理,终究是被渲染改变了…… 这话出自他口,更是将自己那身为男儿的仅剩尊严,给彻底泯灭了。 看着他这可怜的模样,伍无郁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但语气却是一下温和了起来,“呵呵,你与我,也算有几分交情,说是朋友也不为过,何须如此?弄得跟我欺负你似的。” 态度转变的有些快,孟长青眼中泪雾仍在,呆呆望向他。 “对了,你还有家人吗?” 随意询问。 这下孟长青顿时回神,垂眸强笑道:“大人说笑了,长青的身世,您又不是不知道,哪还有亲人在世……” 嘴角微微勾起,伍无郁出声叹气,“是吗?那当真是太过可怜了。对了,你在青园时,身边是不是有个贴身伺候的小厮? 你应该很喜欢吧?要不然也不会有了仙青楼后,还让太子帮你把这小厮要过来。” 说着,他看向孟长青的眸子,似笑非笑道:“说起来,他与你,到有几分相似。不过眉目差了些,不如你灵动。” 孟长青脸色浮现不敢置信,可当他触及伍无郁的眸子时,顿时醒悟,神情灰败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见他不说话,伍无郁便继续开口,“他叫什么来着……唔……有人说过,我忘记了。 这样吧,观机楼有些狭窄,不适居住。要不给你在衙门划个小院住吧?这样也舒心些。 当然了,那个小厮我已经派人找到了,会一同送到这,让你主仆……相聚。” 相聚二字他说的很慢。 哪怕极力勉强,孟长青也露不出笑意了,心中无尽悲哀升腾,他缓缓起身,木着脸匍匐在伍无郁脚下,“日后大人但有用得着长青的地方,长青一定竭心尽力,不避生死。” 这话出口,没有得到回应。 沉默了一会后,窸窣声响起,然后便感知到脚步声,从近及远而去…… 缓缓直起身,孟长青望着一瘸一拐,走入黑暗地道的背影,露出一抹凄然,一滴水珠落下,跌入尘土,再也不复。 他没起身,就这么跪坐着,思绪发散,像是在发呆。 直到恭年漠然的站在他面前,沉声开口,这才将其唤醒。 “大人说了,已在衙门东北角,为你选了一座小院,供你居住。有任何需要,皆可提出,我们会满足你。” 说着,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你不能离开那座小院。你要的人,大人也已经找到了,正在送来的路上,明日就能见到。” 我要的人? 心中反问一句,孟长青随即深吸一口气,垂首道:“谢大人,恩典。” 得到回复,恭年不再驻足,径直折身离去。 幽暗的地牢内,开始变得静谧,好像就连烛火燃烧的嘶嘶声,都清晰可见。 “地牢阴冷,若无事,还是速离吧。” 曹羽的声音从后响起。 孟长青扭头看去,只见其漠然擦拭着手上血迹,而囚室之内,早已再无半点声响。 暗绣的羽服在昏暗烛火照耀下,仿佛能动一般,他此刻才彻底明白,这座鹰羽衙门里的鹰羽卫,都是些什么人。 同情、悲悯、仁爱,他们统统没有。 昼时,他们是国朝卫士,是鹰羽卫军。 一旦入夜,便化为一个个冷血野兽,高效而冷静的执行着伍无郁的命令。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帮他们的大人,完成着一件件不为人知的辛秘。 “我在外面时,听人说过,鹰羽卫,不过是一群草莽武夫,会些武艺的泥腿子罢了。” 眼睑低垂,孟长青沙哑道:“现在才知道,他们都错了。鹰羽卫,很厉害。这衙门里,就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什么事……都藏着……” 脸上浮现一抹冷笑,曹羽扔下沾满血迹的手巾,“你说的其实不错。在大人没受羽主令,没成鹰羽之主前,鹰羽卫,的确就像你们说的那样。 但大人来了,现在的一切,都是大人给的。 尊严、俸禄、荣耀、羁绊…… 我们人人有了差事盼头,人人不再为饥寒窘迫担忧……大人将荣光赐予我等,我等必将,誓死效忠!” 看着曹羽眼中闪过的狂热,孟长青心中顿时浮现了刚刚伍无郁离去的背影。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心底……该藏着多少秘密啊…… “时辰不早,请离开吧。” 又是一声催促,孟长青这才缓缓起身,拖着麻木刺痛的双腿,缓缓离去。 身后,曹羽端起一盏灯火,凝视了许久,然后轻出一口气,将这黑暗里的最后一丝光,吹灭。 第四百六十七章 告假 月牙向西,上官楠儿终于等到了伍无郁。 她有太多的疑问想了解,有太多的事想去问。但当其触及到这青年泛青的眼眶时,还是默默将这些话,给咽了下去。 “吃东西了吗?” “在宫里用过了,我去睡会,朝会开始,叫我。” 带着些许疲倦,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径直进了里屋,和衣躺下。 拢了拢身上的薄纱,上官楠儿望着榻上已然入眠的青年,眼神有些许复杂。 她不同别人,鹰羽衙门里,各地来往信报,以及指令传递,皆要经过她的手。 可以说,她的权利仅次于伍无郁。 然即是这样,她有时候仍觉得,伍无郁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这一刻,她竟然同孟长青一样,在心中发出了那一声疑问。 这男人心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 ………… 黎明的第一丝光亮还未出现,静谧地神都城中,无数府宅,便打开了宅门。 一名名朝臣从家里走出,乘着各种车架,向宫门所在行去。 四面八方而来,将临近宫门的街道,给堵的不成样子。 往日这个时候,这里总会有几人争吵几句,又或者是相熟的好友,隔着车窗交谈。 但现在,却是万分安静。 除了偶尔有骏马嘶鸣几声,便再无半点人声。 张安正,端坐在一家朴素的马车内,双眼半睁,任由马车停停走走,好似在小憩似的。 直到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一侧响起,“张公安好……” 闻声开眼,张安正感受到马车停下,也没去撩开车帘,就这么回道:“武老安好。” 打过一声招呼,边听那苍老的声音又道:“昨日夜,老夫府门可快被踏平了。” 两辆马车停在路中,身后则堵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车架。 但却无一人,敢上前催促。 眼神幽暗,张安正发出几声低笑,“老夫府上也不太平。” “张公,天骄侯之事,你如何看?” 闻此,张安正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嗓音却沉稳回应,“昨夜,老夫已然说过了。” “好!既然张公也支持惩处天骄侯,那老夫,就放手一搏了。毕竟担着这么个差事,不管,总是不行的……” 眼神微眯,张安正脸上浮现不屑,声音却是没有变化,“武老,你宗府管李氏,管武氏,都可。但天骄侯,非是皇室宗亲之人吧?” 对面沉默片刻,随即又道:“张公此言差矣。” 只说差矣,却没说怎么个差矣法…… 张安正心知肚明,因此也不去戳破,径直淡淡说了一字,“走。” 马车摇晃,张安正背靠车壁,缓缓闭眼,喟叹出声,“今日朝会,为一人……” …… ………… 伍无郁醒来时,离朝会开始,已然只剩半个时辰。 他自从问了声几时后,便开始沉着脸起身更衣。 一侧的上官楠儿见此,叹气道:“我故意不想早叫你。不急的,早去,也不一定早到。此时外头正拥挤,只要不误了时辰……就好。 我让人备好了饭食,你吃几口吧。” 换衣的动作一顿,伍无郁想了想,笑道:“对,不急。派人去宫里告假,就说我病了。” 面露愕然,她迟疑道:“你可知今日……” “我知道。你且派人去就是。” “好吧……” 优哉游哉的吃好朝食,他一身上朝的服饰在身,就趴在窗户上,欣赏着外头旭日的景象,颇有闲趣。 “你告假不去,为何又穿上朝的衣服?” 楠儿在后面皱眉开口。 笑了笑,伍无郁回身伸个懒腰,眯眼道:“去是一定要去的,但这假,不是给我告的,也不是给陛下听的,是给那些人看的。” “哦?” 困惑一声,她还想再问,木梯处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恭年快步出现,看了楠儿后,冲伍无郁拱手道:“大人,属下去宫里告假,在外面等了许久,才说不允。” 说着,他拧眉又道:“有个叫高安的公公,说是陛下答应了,但群臣不许,闹了半天,这才只得传你去。” “知道了,备车。” 含笑一应,伍无郁活动一番手脚,便欲离去。 到是恭年迟疑开口,“大人可还要乘那金玉轿吗?” 翻个白眼,伍无郁撇嘴道:“这次是去丢人的,弄甚花活,车架越朴素越好,越寒酸越好。” “呃……是。”恭年不明白,但还是躬身应下。 待他下去备车,楠儿这才上前,习惯性地为其整理几下着装,然后抿唇道:“没事吧?” 捏了捏她的小脸,伍无郁笑眯眯道:“放心,都在我预料之中。” 神情有几分落寞,楠儿垂眸道:“你总是这样,看着什么都不避我,却又什么都不肯对我细说解释。” 微微眯眼,亲昵的动作一顿,伍无郁沉默了一会,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话,径直离去。 走到木梯处,他按着扶手,沙哑道:“我从没想瞒你什么,只是不习惯,把心中所想,付诸于言辞。 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我在想什么……” 话好像只说了一半,其后还有未尽之言,但他停顿一下后,却没再开口,而是迈动脚步,下楼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上官楠儿深吸一口气,走到桌案前,打开鹰羽信报,开始翻阅。 她行使着他权利,却猜不透他要做的事,看不透他的心。 一份几行字的信报,拿在手中足足半响,这才回神。 略感烦躁的将信报放下,匍匐在桌案上,嗅着传来的墨香,眼中波光明灭…… …… ………… 宫门前,伍无郁走下马车,看着分外好的天色,不禁微微笑了笑。 随即也不急着入宫,而是左右瞧了瞧,眯眼道:“咦,那些石砖都换好了?好利索啊。” “哎呦,我的大侯爷啊……” 高安急步走来,神态焦急道:“您还有心理这事?朝堂那边,都快热沸盈天了!虽然陛下一力想护下您,可那些大臣,却没一个肯罢休的,您还是想想,一会去怎么说吧……” 见他这般模样,伍无郁不禁莞尔一笑,随即点头应和着,随其而去。 第四百六十八章 十道巡检督查使 站在大殿前,伍无郁脸上笑意尽数收敛,双唇紧抿,一副沉默是金的模样。 “传,天骄侯上朝觐见!” 一道声音,从里间传来。 伍无郁深吸一口气,然后迈动脚步上前,跨过那高高的门槛。 虽然他低着头,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的视线,汇聚在他的身上,大都是恶意。 “呵,不是说身体有恙,要告假吗?怎又来了?” “瞧着也没事啊,就是那脚……呵呵……” “知道今日之事,当然得‘告假’了。” “现在瞧着,也没昨夜那般威风啊……” “……” 说这些话的人,十分有技巧,声音极低却很清晰,仿佛喃喃自语,传不了太远,却能让伍无郁一字一句都听到。 他没有驻足,就这么沉默着,缓缓走过,然后见礼,“臣,伍无郁,叩见陛下。” “平身吧……” 女帝语气中的疲倦,任谁都能听出。 只见她让伍无郁平身后,不等别人开口,就沙哑道:“尔等所言天骄侯之二十七罪,皆为妄加揣测、空穴来风、全无实据。 即使天骄侯行事略有不妥,但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警告一番,也就是了。绝不可如此重惩。天骄侯乃我国朝功臣,为国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岂可轻言废侯?” 二十七罪? 伍无郁站在一侧,双眼不禁眯了起来,好家伙,比我还能胡扯。 让我自己去胡说八道,也找不到这么多的名头啊…… “陛下此言大不妥!” 挑刺佼佼者御史出列,“天骄侯明明是德不配位,这些满城皆知,天下皆闻!如此劣迹斑斑之子,焉能配侯爵之位?!” “臣附议!” “天骄侯骄妄自大,目中无人,行事毫无顾忌,昨夜甚至派其属下,行净街之事,以逞威风!如此之人,焉能掌权?” “正是,废其爵位,收其鹰羽权柄,派人细查其过!” “合该如此!” 女帝一言,激起千层浪。 “肃静!” 有女官挥鞭一响,沉声喝道。 见此,女帝才看向伍无郁,沙哑道:“天骄侯,诸位大臣皆如此言说,你可有自辩之语?” 缓缓抬头,伍无郁从一侧站出,视线环视四周,沙哑道:“听诸位之言,本侯差点以为,自己犯了甚叛国通敌之罪。” 说着,他将视线放到那叫嚣着要废他侯爵的大臣身上,“我之爵位,如何而来,尔等不知? 那不是我花言巧语,待在陛下宫中,靠鼓弄唇舌而来的。 而是我在西地,一刀一枪,一城一国打下来的! 复土,开疆,此功有其一,便可得天家侯位。此事,历朝历代,皆有详细记录。 我朝,亦是有此赏罚之定。 如今,我二功皆担,陛下封我天骄侯,不妥吗?还是尔等,眼红了?!” 一语罢,满朝皆静。 就在这时,一直老神在在的张安正开口,幽幽道:“天骄侯有功国朝,侯爵之位,不可妄废。 然其行径跋扈,肆意妄为,却为事实。功归功,过归过。不可因功不罚…… 废侯过甚,当从新计议。” 定下基调,罚是要罚的,但不能废侯夺位。 群臣顿时明悟,然后纷纷转动脑筋,七嘴八舌起来。 伍无郁在张安正开口后,便重归本位,沉默以对。 任由朝堂议论,皆是一言不发。 人能喋喋不休多久? 今日,他算是见识到了。 足足两个时辰都还有富余,他们竟然就为了这事,论了半天。 终于,女帝不耐,皱眉一喝,然后望向张安正,“张卿以为,如何惩处?” 张安正站出来,拱手一礼,然后沉吟起来。 群臣皆是看向他,期待他能说些什么。 很快,便见他目光一转,环视道:“老臣到有个法子,我等执意惩处天骄侯,非是敌视于他,而是不忍如此才俊,被权势迷眼,能走上正途……” 欲扬先抑,欲损先捧。 这种活,为官者自然熟得很。 因此说完后,顿时便迎来一声声附和。 “正是!” “阁老明鉴,我等确是如此心意……” “绝非针对天骄侯,实乃不忍才俊走上歪道……” “……” 听着这些话,伍无郁心中不禁起疑,是否脸皮越厚,就越能当大官? 正想着,便听张安正继续开口,“因此,老夫以为,不妨让天骄侯,多去天下十道各处看看,见识见识民间疾苦,磨练磨练心性,待到性子沉稳,再调回神都,也不迟。” 心中以为张阁老是自己这边的人,因此群臣自然开始发散思维。 很快,一个词便涌上许多人心头。 流放? 对,这不就是流放嘛!不废你爵,不夺你权,但把你赶出神都,让你在穷乡僻壤之地‘磨练心性’…… 妙啊!不愧是阁老! 因此,许多人当即出声附和,“臣附议!” “阁老此言大善!” “应当如此……” 见此,女帝脸上顿时露出不悦,“那这磨炼心性,也该有个时日吧?何时召回呢?” 张安正笑得和煦,抖了抖胡须道:“自然是心性沉稳,其才可用之时。” 赶出去,还想回来能有那么容易? 许多人心中顿时想起这个念头。 “臣附议!” “天骄侯当离京而去,体悟民间疾苦。” “……” 在张安正的带领下,众臣顿时齐声开口。 见此,女帝叹出一口气,看向伍无郁,“天骄侯,你可有何异议?” 脸色漆黑如墨,仿佛气急一般,伍无郁站在原地,语气冷硬道:“回陛下,臣……臣……悉听尊便!” 这是……生气发火了? 群臣见此,皆是心中好笑。 “罢了!” 女帝起身,沉声道:“天骄侯接旨,封你为十道巡检督查使,代朕之身,巡查天下不法之事。 罢了,就这样吧。” 匆匆说完,女帝便径直离去。 老女官在后喊了声退朝,然后群臣这才皆带欢颜。 到是有人觉得不对,这明明是要惩处,怎还加封? 不过立马就有人反驳,说是为了让他离京的由头罢了。 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他们便开始得意洋洋,好似打了大胜仗一般,斜视着伍无郁,大步离开朝堂。 伍无郁则是依旧脸色难堪,就这么站着,攥着拳一动不动。 其实若有心人细看,便能发现他眼眸深处,藏着一抹笑意。 但,没有。 第四百六十九章 戏做全套 “贤弟不要挂怀……” 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的梁王在此时走来,眼带歉意,安慰道:“就当出去散散心,陛下如此喜爱于你,相信很快就能回来的。” 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伍无郁垂着头,有些生硬道:“谢梁王宽慰。” 见此,梁王眼皮微微一挑,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迅速收敛,叹气离去。 张安正,早在刚刚,便已离去。 因此在梁王走后,这大殿之内,便仅剩下了他一人。 左右环顾,见无别人,他这才卸下伪装,轻松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喃喃道:“十道巡检督查使,这不就是……” 代帝之身,巡查天下?! 心中明悟,他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随即攥紧拳头,眸子里满是亮光。 过了好一会,他才收拾好心绪,迈步走出了大殿。 不过没有离去,而是迟疑片刻,转道走向女帝寝殿所在。 …… “臣,伍无郁,求见陛下。” “侯爷,陛下累了,您……回吧……” 这番对话,是在女帝寝殿门口。 伍无郁眼中余光,扫着四周的宫仆,没有开口,沉默着在原地站着。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他这才默默离去。 做戏,做全套! 当他略感颓废地走到宫门处时,却发现,竟有一群大臣,还未离去。 他们左顾右盼,见到自己后,顿时露出了会心一笑的表情。 多是昨夜宫门处的人。 “见过天骄侯,今日怎不见昨夜那般华丽的阵仗呢?” “可不是嘛,本官还以为我的车架,又要被人给撵到一角去嘞……” “哎呀呀,那可是侯爷您的车架?怎如此寒酸?” “……” 讽刺之语灌入耳中,伍无郁眼神低垂,神情略有几分愤恨,攥着拳头,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着,从他们身前走过。 话说的越来越过分,更有人出声挑衅。 但他,皆是没有理会,就这么走到了只有恭年一人等候的车架前。 “大人!” 恭年双眼遍布血丝,咬牙低喝一声。 背对那些人,伍无郁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即低声开口,“莫急,我们回去。” 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恭年黑着脸,扶着伍无郁登车。 “驾!” 心中愤恨,手中马鞭下意识便重了些,只见拉车的骏马痛嘶一声,随即便扬起马蹄,狂奔而去。 宫门处,望着奔腾离去的车架,众人皆是面露冷笑之态。 …… ………… “驾……吁吁吁!” 马车猛然急停,伍无郁一个趔趄,刚稳住身形正欲发问,边听车外恭年沉声怒喝,“你是何人!胆敢拦我家大人车架!” 有人? 眉头微皱,伍无郁熄了开口的心思,凝神听着。 只见外头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略带傲气,“我家殿下要见天骄侯。就在这边的听风阁。” 殿下? 恭年听闻这两个字,顿时愣住,然后扭头轻唤,“大人……” 马车内的伍无郁眼神几闪,随即沙哑道:“可看得出是谁家的人吗?” 恭年侧头,打量了一下挺着小胸脯,傲气十足的女子,皱眉道:“属下眼拙,未曾相识。但瞧其衣着打扮,不俗。” 眉头皱起,伍无郁心中闪过几人,然后细细思量片刻,这才开口,“无需理会,径直回衙门。” “是!” 得到命令,恭年当即不再迟疑,冲车前那女子沉声道:“我家大人不见,让开!” “什么?你知道我家殿下是谁吗?” 那女子一脸不敢置信,然后气鼓鼓地冲马车喊道:“长平公主有请,天骄侯不去吗?” 是李召月啊…… 眉头一挑,伍无郁端坐微动,“恭年,走。” 大人催促,恭年当即双眼一眯,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轻轻摔打一下马鞭,骏马顿时开始迈步。 这下顿时吓得那女子连连后退至一侧,然不等她说话,边见街边二楼的一扇窗户打开了。 “国师大人,天骄侯爷,就这么不给本宫面子吗?” 李召月依着栏杆,似笑非笑道:“还是气急败坏,觉得无言面见友人?” 伸手撩开车帘,伍无郁微微抬眼,与其对视一刹。 “上来吧,本宫也就闲谈一二,权当为侯爷,送行了。” 她伸手摆了摆,笑道。 深深看了她一眼,伍无郁放下车帘,然后闭眼道:“恭年,此回衙门,不得再停。” 闻此,恭年顿时双眼一眯,眼中余光扫了眼楼上窗户后含笑的李召月,挥动了马鞭。 “驾!” 马车离去,带起一阵烟尘。 李召月见此,脸上的笑意不禁不散,反而愈加浓郁了。 她的身后,一名头戴斗笠的青年,沙哑道:“不肯来见,是当真动怒了?” 背对这人,李召月把玩着鬓角垂下的青丝,“谁知道呢……” 说着,她缓缓转身,狭长地双眼微微一眯,嗤笑道:“至于这样吗?包的如此严实,活得未免也太小心翼翼了吧。” 带着斗笠的青年笑了笑,“我小心了半辈子,习惯了。他不愿来,也就罢了,正好你我姐弟,好好谈谈心。” “呵呵……” 听到姐弟二字,李召月轻笑几声,然后上前慵懒地拿起酒杯,不紧不慢地饮下一口,酒液入口,分外香醇,“说实话,我也是碰巧才发现的。而且你也不必多讲,我知道你的心思…… 那么我就只问一句,凭什么? 就凭我长公主的身份在,无论谁上位,又岂敢亏待我?凭什么,拼着这般大的风险,去帮你?” 斗笠下的青年,眼神一冷,随即盈满笑意,他张开口,轻轻说了一句话。 然后便听到酒杯跌落,破碎的声音。 “公主!” 屋门被打开,刚刚下面拦路的女子一脸不满,气呼呼道:“那天骄侯以为自己是……” 话没说完,便见李召月脸色阴沉,扭头吼道:“滚出去!谁许你进来的!” 一向得宠的侍女被厉声一喝,当即吓得泪水狂涌,然后委屈巴巴的转身离去。 屋门被关上,李召月深吸一口气,双眼放着幽光,“此言当真?” “真。” “那我想,我俩可以好好……谈谈心了……” …… ………… 第四百七十章 鹰羽调派 圣旨已下,但却并未提及让何时离京。 因此伍无郁也不急,就这么待在神都鹰羽衙门里,每日品茶赏花,时不时逗逗灵儿,很是悠闲。 “灵儿,你先下去,我与你师父说些话。” 上官楠儿眉头微皱,颇有些威仪。 正给伍无郁捏肩的灵儿闻此,当即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 然后跟伍无郁打了声招呼,就径直离去了。 待到观机楼七层仅剩他二人,上官楠儿这才从一侧抽出那卷圣旨,认真道:“这圣旨,怎么可能如此书写?! 便是陛下愿意,如何通得过凤阁,通得过六部! 今日你无论如何,必须给我解释一番,不准再糊弄我。” 躺椅上,伍无郁缓缓睁眼,从其手中将圣旨抽走,然后打开,抚摸着上面先斩后奏等等字眼,抿唇一笑。 “这几日,各地的衙门都该动起来了吧?没让人盯着吧?” 见他转移话题,上官楠儿顿时银牙暗咬,“嗯,是没事了,且按照你的安排,北地四道锐武院、控武院,皆抽调精锐,秘密南下了。 你别打岔,给我解释。” 见她不依不饶,伍无郁顿时乐了起来,将圣旨收起,幽幽道:“我朝之制,若皇帝与凤阁左仆射同心同力,还有什么事办不到?” “你是说陛下与张阁老……” 楠儿想到什么,随即便想起了前几日那些木盘,心思灵巧如她,转瞬便将各个关节,给想了个通透,只见其眼神复杂道:“前些时日的事,皆是你与陛下阁老三人,逢场作戏?” “是啊。” 大大方方的点点头,伍无郁伸个懒腰起身,笑道:“这道圣旨,若是平时,无论如何,群臣也不会同意。 但现在,却是他们求着奉上。 呵呵……” “是啊,我早该知道,你本就打算离京的。” 楠儿呓语一句,然后目光一凝,沙哑道:“陛下与阁老,要以你为刀,动一动这天下的腐肉?” 没有回应,伍无郁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算是默认。 “就算一时发现不了你们的目的,但时间长了,你在外面闹出的动静大了,一定会被人看出来的。你们只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上官楠儿上前几步,红着眼道:“你怎总爱做这些事?你可知,一旦被人看出来,届时,你便是众矢之的,此间利益相关之辈,都会对你下手……” 清茶略涩,伍无郁含上一口,仔细品味片刻后,这才回眸笑道:“安心便是。有陛下与阁老在我身后,能有什么麻烦。” “不一样!” 她焦急道:“陛下与阁老,在神都,他们是天下最为尊贵的人。可到了神都城外呢?十道节度使,底下刺史更有数百之众,加之与其利益相关的望族豪门,地主士绅……” “哪有那么可怕,大周就没好人了?” 摆摆手,伍无郁笑着将其打断,“就是一小撮人罢了,说的跟我要与天下为敌似的。安心,更何况我不是派鹰羽南下了吗?” 这番安慰,完全没有起到作用,只见上官楠儿看了他好一会,这才忍住眼中泪光,深吸一口气道:“别死在外面。” 伸手环臂,将其揽入怀中,伍无郁低语道:“不会的……” 环手反拥抱,“你什么时候走?” “快了,那些人这几日已然有些不耐,料想一两日内,就该想法子逼迫我走了。” …… ………… 一阵良久沉默,楠儿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吸了吸鼻子,垂首道:“该吃药了……” 药? 伍无郁双眼一眯,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听见他的笑声,上官楠儿脸上先是绯红,随即又像是豁出去了,竟然红着脸抬起头,向他抛了个媚眼如丝的眼神…… …… —————— 山南道与江南道交界处,官道旁有一家茶摊。 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小小的茶摊亦是拥挤不堪 茶摊远处的树荫下,十几个镖师打扮的汉子,正在歇脚。 他们个个身形魁梧,膀大腰圆,其中更有好几人,面相皆是十分凶恶。 因此哪怕这附近可供纳凉的树荫就此一处,也没人肯来与他们共享。 便是有几个行走江湖的武者,也在斟酌片刻后,选择了退避。 “他娘的,这地界怎这么热!” 树荫下,一名彪形大汉,扯了扯脖颈,难耐道:“上面什么意思,调我们来这江南道,也不说是甚差事,就说不得亮明身份,搞什么啊……” 此话一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就在他们声响越来越大时,一个有些胖的汉子,却是冷冷道:“管好自己的嘴,这次差事,是神都总院传来,大人亲自下的! 发牢骚归发牢骚,别乱说话。” 闻此,众人皆是闭上嘴,到是最先开口的大汉眼珠一转,凑上前笑嘻嘻道:“头儿,真是大人亲自下的,那你说,咱们有没有可能,见到大人? 我是真想见见大人啊……” “谁不想?!” 微胖的汉子翻个白眼,随即看到四周弟兄期盼的眼神,顿时低咳一声,然后咬牙道:“我是听咱院主说的,你们别外传。大人……可能真会南下……” “真的!” “能见到大人了?” “他娘的,老子一定得让大人瞧见我!” “……” “声小点!一群蠢货!” “嘿嘿……” 他们正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一名有些消瘦的男子,一身短打,上前笑道:“几位可是……” 话没说完,便被一人不耐烦的打断,“滚滚滚,不接镖,多少银子都不接!” 看样子,一路上是没少被人烦。 也对,这么一群人,若去押镖,光是样子,都能少许多麻烦。 谁知这消瘦男子也不离开,而是笑了笑,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在下江南道鹰羽,任职江南道秘事院。奉院主之命,特来相迎从北边过来的弟兄。 后续差事,皆已安排好,请随我来吧。”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刻着暗纹的木牌,递了过去。 那微胖的汉子连忙起身,接过仔细勘验后,递还回去,沉声道:“有劳江南道的弟兄了。 我等正苦恼不知该如何做……” “呵呵,不急不急,请吧。” “走!” 第四百七十一章 吐露真心 夏雷震震,好似龙吼。 泼天大雨冲刷着神都大城,将这座当今天下第一雄伟的城池,悉数笼罩在雨帘之中。 豆大的雨水肆意倾斜,宛若游龙般的惊雷游曳于苍穹之上。 盛日不敢现,皓月不敢出,万里阴云,盖九天。 城内的人,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权贵,还是藉藉无名的百姓,此刻都藏在屋舍之内,静静等着天公息怒。 观机楼窗门紧闭,伍无郁坐在一侧,听着雨声,拧眉道:“好大的雨。” “是啊……” 楠儿叹气道:“多少年没遇见过这般大雨,今年的沧澜江怕是又要决堤了。” 沧澜江…… 心中喃喃一声,伍无郁匆忙起身,快步行至一侧屏风上,双手描绘着上面的堪舆线形,然后沙哑道:“楠儿,往年沧澜决堤,多为何处?” 面露沉吟,上官楠儿行至他身侧,顺着他的手轻轻几点,“这几处,皆遇过洪灾,且非同小可,亡命不少。 但近几年,倒也相安无事。 你怕沧澜江决堤?” 反问一句,她随即笑道:“虽然此雨甚大,沧澜江势必涨水,但并不一定会决堤。我刚所点之处,最近也有两三年相安无事了。” 伍无郁没有说话,而是盯着沧澜江下游,江南道境内那段,认真思索,然后又匆匆折身,从一堆信报中翻找着。 “你找什么?” 提裙走去,楠儿困惑发问。 伍无郁却是埋首信报,一言未发。 片刻后,他拿着几分信报,重新回到堪舆图前,打开其中一份,比照过后,又开一份。 良久,他才倒吸一口凉气,将手中信纸,扔下。 “怎么了?” 略有忧色,上官楠儿靠过去问道。 “一地之恶首,纠群吏,祸百姓,敛财好色。又因其背后之关系,哪怕换地调任,也在附近之地调换。” 脸色沉凝,他侧头看向上官楠儿,沙哑道:“你说,他会想起来,清理河道,修防河堤吗? 他在这……七八年了吧?” 眼神一凝,上官楠儿俯身将其一份信报,细看几眼后,伸手缓缓点在江南道,“吉州刺史,贾乐民?不对啊……” 纤纤玉指描绘着象征沧澜江的细线,“吉州之地,不在沧澜江流域之内,这里,不是他的管辖之地。” 嘴角一掀,伍无郁露出一抹冷笑,从地上拿出另一份信报,沙哑道:“这几年不是,但前几年是。 而且你别忘了,吉州附近之地,根据江南道秘事院探查回来的情报看,各刺史都是以贾乐民为首的。 若黑子不是只有六十九,则吉州附近之官吏,皆要上我的木盘!他们,沆瀣一气,并无不同。” 眼神有些复杂,楠儿深吸一口气,沙哑道:“你调度鹰羽下江南,第一个目标,就是他贾乐民?” “不错!” “换一个吧……他是江南节度使的妻弟,他如此跋扈,江南节度使会不知?节度使非是刺史,独揽一道军政,我们……换个目标吧……换个……没太多复杂关系的,不还有那么多目标吗?” 闻此,伍无郁一言未发,行至窗边打开窗户,任由疾风暴雨淋透衣衫,然后在惊雷声后,猛然转身,沙哑道:“我、陛下、张阁老,我们三人所言所议,皆是这六十九人! 但未曾说出口的话,却各个心知肚明。 六十九个刺史,算什么?十道节度使,才是根本!他们谁忠,谁奸?他们究竟是一心为国,还是早有独大之心? 我以清查为民之名,剜掉这六十九块腐肉,这肉长在我大周身上,可却痛在他人之身! 痛则如何? 则动,动则害,害则平,平则宁! 天下安宁,不在这六十九个贪官身上,而在这。” 咔嚓! 身后惊雷浮现,夺目璀璨。 伍无郁背对雷光,望着楠儿眼神露出一抹疯狂,“这是一次洗盘的机会,阁老让了,不参与分割,所以,陛下同意,所以,才能进行。 我将是洗盘的执行者,我身先士卒,我与诸恶苦斗,为的什么?! 天下不是就神都一地,天下是数百个州,数千个县,无数个村镇…… 我伍无郁,我要……” 话没说完,一双冰凉的小手便猛然捂住他的口鼻,眼神惊恐,不住摇头。 伍无郁却是神情漠然,伸手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继续沙哑开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现在就告诉你,我要的不是权倾朝野,我要权倾天下!” 两人依偎在一块,雨珠顺着风势拍打进来,又是一道惊雷闪过。 楠儿默默侧身,将窗户紧闭,然后背靠木窗,哑声道:“六十九位,张阁老不参与,那便是陛下独享。你若想分,凭什么? 你有与你关系交好之官吏吗?你有士族支持吗?你什么都没有,你除了一群武艺不俗的鹰羽……和我,你什么都没有! 权倾寰中,做一人之下,甚至一人之上……你凭什么?” 伍无郁肩膀微微发抖,不是冷,而是激动,而是压抑许久,终于能宣泄的激动。 他走到堪舆图前,伸手虚拦,大笑道:“我以言辞诱之,举止惑之,陛下、阁老,皆不知我在引诱他们,让他们觉得,这六十九人,便是半个天下,便是重中之重。 我那木盘,拘束的不只是六十九个刺史,还有皇帝与阁老的目光! 什么是天下?” 伸手虚划,囊括整个大周,“这才是天下!六十九个大恶算什么?其他地方,才重要! 为何要有与我关系好的官吏?为何要甚士族支持?鹰羽怎地?大义在,就可! 千古圣贤,留下的书卷,孜孜不倦的在替我教诲,那些心怀正义的官吏,那些严以律己,向圣贤看齐的人,他们,才是大多数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天下,他们,才是我的目的! 当我以一己之力,抗衡天下之恶,宁死不屈,不避不折。那时,他们会怎么看我? 天下的民心,十道官场的威望……这些,才重要。 有了他们的支持,我权倾天下,难吗?” 第四百七十二章 雨尽之时 脚步下意识就想后退,可触碰到墙壁时,上官楠儿才想起,她已然背靠着窗户,退无可退了。 她望着堪舆图前的伍无郁,沉默了良久才眼神复杂道:“行圣贤大德之义举,得天下民心…… 大奸似忠,大忠似奸。你只想手握权柄,心中从无真正的仁念之善,你不过是借千百年圣贤的教化,去得到那些相信正义之人的相助,譬如张阁老,然后用他们的支持,来为自己谋权……” 眼神缓缓平静,伍无郁垂眸道:“你在害怕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究竟藏着什么,要做什么吗?现如今说了,怎又害怕了? 古人云:听其言不若观其行。 我怎么做就好,心中怎么想,重要吗? 心无善而举有善,相比于心有善而举有恶,孰益孰害?” 青丝湿透,贴在脸颊上,上官楠儿默默蹲下,“既然一开始就打算瞒我,为何现在又这么突兀地与我讲?” 走上前,在她身侧蹲下,两人肩并肩的挨着,只见伍无郁双眼无神,听着身后一墙之隔的雷雨声,喃喃道:“太累了,我若不死,便会继续欺骗所有人,继续忽悠所有人,披上一层仁义善皮,然后活一辈子。 不行,我撑不下去的,得有个人知道我的冷血,知道我心底的事。 无善心,行善举。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肩膀传来一阵触感,伍无郁侧头看去,只见上官楠儿将湿漉漉地脑袋,放在他肩头,“好像有点明白了,但我还是害怕,你这番话,会不会还是在忽悠我?” “若连你都欺骗,都忽悠,那我内心,得多强大?” 反问一句,伍无郁伸出长臂,揽着她笑道:“真心的,以后,就咱俩一起撑着,扛着了。” “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后,我就站你身后,跟你一起撑一辈子。” 闻此,伍无郁双眼一眯,“什么?” “权倾天下,若真做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楠儿歪着头,嗤笑道:“其实认真想想,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人能一生一心仁善贤德?那些得天下坐天下的,那些执掌大权的,谁心底又真的如此? 靠着仁善之名得了大权,然后放纵本心,因而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少吗? 所以,你若真权倾天下,你会怎么做?” …… ………… 时间过了很久,伍无郁都没有回答。 半响之后,他才起身,摇头道:“没想过,只想着手里要攥着权,更多更大的权,但从未想过,得到后,怎么做。” 依旧蹲坐地上,上官楠儿抬起头,淡笑询问:“就不想想坐坐天下?就不再进一步,独揽人间大权?” 复杂回望,“没想过。” “呵……” 嗤笑起身,楠儿伸个懒腰,瞥了他一眼道:“就这样吧,你的心思,我知道了。说说吧,若沧澜江下游,江南道真有了洪灾,你打算怎么办?” 深吸一口气,平息心情,然后伍无郁望向堪舆图,目光沉凝道:“自然是看其行止对策……呵呵,当然,他们那几个,也办不出什么好事。 因此,捉其错漏,明正典刑,先将江南道的半数民心拿到手再说。 其实我这几日,一直在研究贾乐民一众的罪证,寻求突破。 但想要自然而然,有理有据,且不闹太大动静的办完,有些难。 若沧澜江那里发洪水,百姓流离,自然是个好借口。” “呵,说的不错,果真是无善心。” 楠儿翻个白眼,眯眼道:“嗯,想要处置,的确要有个合适的机会。不能拿着罪证,上去砍人。 那样会引起你那木盘里外的其他人警觉。毕竟你要的是十道民心与威望,而不是仅江南道……” 她沉思着,然后拧眉道:“但即使这样,也不一定能瞒过去。天下间,善恶几何不好说,但蠢傻,却无几个。 若真有人发觉了你与陛下阁老的谋划,那怎么办?” “不可能一直不被人发觉……” 伍无郁眉头紧锁,“只能在其发觉前,多走几处,多办些事。待到被人发觉,有所提防准备后,便只能动用鹰羽武力,以其罪证行事了……” “那时候,你可就算是明火执仗,将意图彻底暴露了!届时朝廷的压力,地方的压力,不会少,而且,那时候你会极其危险,一定有不少人,会想要除掉你。” “我知道。” 伍无郁点点头,双眼半眯,幽幽道:“若到了那时,我能走过五道,不,四道,走过四道,便不惧他们了。 民心汇聚,威望加身,便是意图被其所知,可只要我手中捏有他们的罪证,就能行巡检督查使之职,光明正大的灭了他们。 他们不可怕,更不是大势,大多数人才是大势。 身负千千念,敢闯恶虎穴。意图暴露之时,也合该是我威望大增之际!” 看着双眼放光的伍无郁,上官楠儿嘴唇一抿,然后微微甩了甩头,沉声道:“既然你明白,那我也不多说了。 你就说,要我在神都如何助你?” “总领衙门,密切注视朝堂百官的动向。与我所行卫队,联系不断。” 伍无郁目光幽沉道:“更要让各地秘事院、监查院都暗中动起来,一旦发现有任何不妥之事,都速速安排处理,然后告于我知。 你坐镇神都,为我调度天下鹰羽,让我所行之处,皆有鹰羽暗中潜伏,为我助阵。 这样,我才能放心在外面闯天下,斗恶官,聚民心,拢官望。” “明白。” 认真点点头,上官楠儿深出一口气,沙哑道:“这些事,我会办好,你放心。那你……何时离京?” 何时离京? 伍无郁想了想,看向紧闭的窗户,听着雷雨之声,缓缓道:“雨尽之时,便是我离京之时……” “雨尽离京,直往江南道?” “没错!” “圣旨所言,给予了你诸多便利,生杀大权皆有。但是,却没给你调动一兵一卒充当护卫,只说可带鹰羽前行。你打算带多少人?” “三百!三百鹰羽足矣!不给卫队,亦算是掩人耳目,否则带着大队兵卒离京,哪像是被赶出去的?” “好……万事小心。” “放心。”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三百鹰羽下江南 泼天大雨,连下三日。神都城外,道路泥泞,车马难行。 但就在这阴云未散之时,礼部一位侍郎,却是领着十几人,堵在了鹰羽衙门口。 他们只为一件事,催促伍无郁离京。 “朱大人,小的上前叫门?” 朱姓侍郎年岁不大,约莫三十左右,看了眼面前紧闭的衙门,犹豫道:“小心些,天骄侯手下与其一样,格外嚣张跋扈。 不要激怒他们……” 那开口的差人脸色一白,苦笑道:“小的明白,可怕就怕跟前几次一样,天骄侯他不露面,派底下人拦着。 我们这帮人,怎斗得过那群鹰羽卫……” 脚下尚未干透的地面有些泥泞,朱姓侍郎有些焦躁地蹭了蹭靴子,然后望着衙门前的石兽,心中再次暗恼,这差事怎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就在他想要开口时,吱呀一阵声响,衙门却是从里打开了。 两列羽服大汉各个背着包裹,按刀而立两侧。 中间一名青年嘴角噙着淡笑,迎上他的目光。 脑袋一阵空白,朱姓侍郎下意识便躬身抱拳,“参见侯爷……” 他伍无郁是被赶出去的不假,但也得看是谁赶出去的! 那可是大半文武百官,满朝功勋权贵。 天骄侯,绝不是他一个侍郎,能如何的。 缓步走出,伍无郁一身劲衫,将手肘搭在一侧的恭年肩头,半眯着眼,有些江湖气道:“又来催了?” “不敢不敢!” 朱姓侍郎腰身再弯,然后小心翼翼抬头,苦笑道:“侯爷,上头说是让下官来瞧瞧,看看侯爷您准备的如何。是否有个……咳咳……准确的日子。 我礼部也好给侯爷您,安排出行车架伞盖旌旗……” 话说的很是客气,神情更是谦卑。 但伍无郁却渐渐没了笑脸,就这么冷冷盯着他,看的这朱姓侍郎冷汗都快下来了,才嗤笑道:“滚吧,这几日雨水多了些,不好走路。今个雨停,本侯这就走。我也不是什么死皮赖脸之辈。” “是是是……” 朱姓侍郎听闻他果真要走,顿时脸上堆笑,“都怪这大雨,耽搁了侯爷的行程。那下官这就回去,为您准备……” “不必了。” 出声打断,伍无郁活动一番手脚,“本侯怎么走,还用不着你们指手画脚。赶紧走,别在这碍眼!” 听着话语中的不耐,朱姓侍郎尬笑几下,然后带人离去。 走出巷子坐在马车上,他有些不安,唤来一名差人,叮嘱道:“去,远远盯着,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带了多少人。” “是,大人。” …… ………… 半个时辰后,三百骑于神都城南外,集结。 衣着光鲜的鹰羽们驾着高头大马,一字排开,脚下淤泥半没马蹄,默然肃立。 “大人,您何不上奏陛下,要一些左骁卫将士沿途护卫?” 展荆披甲而来,立在伍无郁马头前,拧眉道:“只带三百鹰羽离京,未免太过不妥了些。 想您何等身份,便是抛开安全不说,也不符合巡检督查使的仪仗啊!” 垂眸看了眼展荆脚下的污泥,伍无郁没有回应,而是回头望了眼城头,只见上面有好几人,正望着这边。 似是察觉到伍无郁的注视,那几人慌乱下,竟是直接俯低身子,避开目光。 “呵……” 嗤笑一声,伍无郁回头,淡淡道:“不必了,陛下无此意,本侯也不需要。三百足矣。” 见他固执,展荆深吸一口气,沙哑道:“那末将去寻大将军告假,陪大人走?” 闻此,伍无郁眼中闪过一抹微光,打量了一眼肃穆的展荆,哈哈笑了笑,“放心,你在左骁卫好好当差就是。” 说着,他回身伸手,在三百骑前虚指而过,“告诉展将军,你们能不能护卫得了我伍无郁!” “哈哈哈!展将军放心!” “将军放心,我等必定能护卫大人安全!” “……” 一阵哄笑,恭年催马前处几步,在马上冲展荆拱手笑道:“展荆将军放心便是,有属下呢!” 看着恭年,展荆眼神微凝,没有开口。 一侧的伍无郁却是笑了笑,也没甚表示。 “哈哈,展荆,你觉得老儿护不住大人吗?” 古秋池适时出现,背负长剑,笑呵呵道。 闻此,展荆这才回神,拱手冲恭年与其一礼,沉声道:“既然如此,大人安危,就交给诸位了!” “嗯,若无事,展荆你回去吧。” 伍无郁开口,展荆自然依言离去。 “看来,这展荆将军,对大人还是忠心耿耿的……” 恭年摩挲着下巴,眯眼道。 瞥了他一眼,伍无郁摩挲着马缰,笑道:“他身上有鹰羽卫的印记,这东西,只要我活着,就洗不掉。 再者说,展荆一人入左骁卫,若背后没个人给他撑着,他也不会如意。 至于忠心……” 说到这,他顿了片刻,然后伸懒腰,道:“说是忠心也好,说是各取所需也罢。反正本侯,在心里是感谢他展荆的,他为我办过不少事,为我出生入死那么多次,我也愿意给他当靠山。” 似是意有所指,恭年当即顿首,“无论如何,展荆将军能有今天的成就,都离不开大人的知遇之恩。” “罢了,不说了。” 摆摆手,伍无郁摸出马鞭,最后回眸看了眼雄伟的神都城,然后挥手一甩,带着三百鹰羽,南下而去。 今日你们盼着赶我走,日后,可千万不要后悔…… “驾!!!” 三百骑催马狂奔,马蹄飞踏,溅起无数泥点。 “大人,直往江南道?” “不!” 伍无郁眼神犀利,迎着疾风大笑道:“散出百名鹰羽,为本侯打听清楚,这一路上哪里的酒最烈,哪里的曲儿最好,一路玩着走!” 玩着走? 恭年眯了眯眼,随即转头挥手,“老尚!听见大人的话没?带人去!” “明白!” 尚姓鹰羽都统咧嘴笑了笑,大声喝了几声,然后带着百骑,快马奔出大队,四散而去。 “银子带够了吗?” “嘿嘿,大人放心,您一路撒到江南道都有富裕!” “哈哈哈,好!” “……” 第四百七十四章 吃喝玩乐到许州 庆仙楼是许州城里,拔尖的酒楼。 里面的红鱼三绝,醉仙佳酿,都是这酒楼的招牌酒菜。 但大多数来这的客人,并不冲这酒菜,而是冲这楼里的女掌柜,一位叫云娘的小娘子。 这云娘双十年华,却生得一副玲珑娇躯,一双纤纤玉指,更拨得了绝美动听的琵琶。 不止是许州境内,就连其他州县,都不乏有豪客赶来。一掷千金,只为见一见这云娘的美貌,听一听这云娘的琵琶曲。 其中不是没人想一亲芳泽,但无论是豪商,亦或是官宦,皆是无缘。 软的不行,有人想用硬的,但谁都没想到,这么一个娇滴滴地小娘子,并不只是一个酒楼的娇掌柜那么简单。 到是也有酸腐书生,想以诗词动之,毕竟周唐文风颇胜,诗文大兴。 但至今为止,还没听谁能得到云娘青睐。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附近文人诗会的首选之地,风雅的不像个酒楼似的。 “喝!来,走一个!” “他娘的,你行不行?” “能不能喝!” 装饰典雅的大堂,挤满了呼喝的大汉,显然今日的庆仙楼,算是跟文雅沾不上边了。 伍无郁站在二楼,手里端着酒杯,脸色微红,望着下面呼喝吵闹的鹰羽,满是笑意。 他这一路上,可是专挑这种地方下脚,吃喝玩乐,毫不掩饰。 连带着这群鹰羽,各个都长了些肥膘。 恭年缓缓走上楼,凑到伍无郁身边,眯眼道:“大人,那群书生,都扔出去了。” “嗯。” 随意点点头,“没伤着人吧?” 说着,他瞥了眼恭年手上的血迹,笑着改道:“没出人命吧?” “嘿,大人放心,属下有分寸。” 恭年笑了笑,随即瞥向底下嘈杂的一众鹰羽,默默站在伍无郁身边。 “若是心痒,也去吃喝玩玩?” 伍无郁趴在栏杆上,慵懒道。 闻此,恭年嘴唇一抿,视线环视,只见二楼各个转角走廊,皆有肃立戒备的鹰羽,底下大堂的各个角落,亦有不少鹰羽,防备着。 “不了,属下不好酒。” 江湖出来的汉子,不好酒? 心知肚明,但伍无郁却没再开口,就这么懒懒的应了声,“行吧,在这待一日,明日出发。” “大人,要不属下去找找,这酒楼的掌柜,听说这云娘可是……” 话没说完,就见伍无郁侧头看着他,笑骂道:“你这混账,难道我很好色吗?怎走到哪,都不忘拉扯这些事。 知道的知道你是鹰羽锐武总院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皮条客呢!” 就在这时,一名鹰羽快步上前,拱手道:“报大人!许州刺史携许州官吏,前来拜见!” 笑意收敛,伍无郁沙哑道:“挡在门外,不见。” “是!” 这鹰羽匆匆离去,他这才伸个懒腰,走向身后屋内。 站在屋外,恭年眯了眯眼,随口道:“跟底下的人打个招呼,谁若敢像三日前,老崔那样喝的大醉,别怪老子手狠。” “是。” 一旁走廊上的汉子当即拱手一应,大步走下一楼。 “诸位客官,店里实在是没有酒水了,真的没了……” 楼下小二的呼喝传来。 恭年走至栏杆前,大笑道:“那就去买!放心,我家大人,不会少你银子的!” 那小二仰起头,愣了好一会,然后苦着脸,摇头退去后院。 …… ………… 庆仙楼外,许州刺史领着一众官吏,身着官服,静静站着。 面前的酒楼门口,则有四名虎背熊腰的鹰羽,按刀而立。 里面传来的呼喝吵闹,一声比一声高,听的他们眉头紧皱。 “大人,这国师就这样把我们挡在门外,见也不见?” 一人拧眉开口。 为首的许州刺史面色如常,淡淡道:“改口叫侯爷,若非要叫国师,最好加个大人。 不见本官,有甚稀奇?你没听说吗?侯爷他一路走来,可曾见过一个官?” “那我们就这么等着?说实话,与其这样,不如当作不知他来。大人您看看四周的百姓,他们都瞧着我们呢……” “觉得丢人?” 许州刺史掀起眼皮,扫了眼四周,然后重新耷拉下,语气平静道:“十道巡检督查使,代帝之身,巡查天下。这样的钦差到了你的地界,你敢不见? 哼,侯爷不见我们,那是他的事,但我们,不能不来。” “什么钦差!” 开口之人显然是这刺史的心腹,当即不满道:“一路就知吃喝玩乐,刚刚大人您没瞧见?孙家的,赵家的……那些来这开文会的公子哥,可都是被直接殴打出来的。 这哪里是钦差,哪里是卫队,说是蛮横土匪还差不多!” 闻此,许州刺史眉头微皱,但是没有开口。 见他不说话,这人便继续碎碎念:“还神气什么呢,天下都传遍了,他不过是被朝廷诸公赶出京城,然后仗着陛下的恩宠,才得个巡检督查使的名头遮点脸面,没那么丢人罢了……” “够了!” 许州刺史出声一喝,目光深沉道:“多大的脸面,才能用十道巡检督查使这样的名头去遮掩?你何时能不像那些愚人一般去想事?” 说完,他将头一转,看向另一人道:“让你安排的,安排好了吗?” “本州境内,包括各县,镇,村。皆已通知下去了,会有衙役,巡街治安,日夜不休。大人放心,许州不会出现半点事。” 说话之人脸色微黄,似有病色,但语气却是沉稳坚定。 “哼,侯爷带着他的手下,一直在这楼里,能看到什么?何须如此……” 先前开口的人没忍住讽刺一句。 刺史当即回首,冷冷道:“侯爷走后,你去济丰县当差吧,你这性子不磨一磨,难堪一用。” 济丰……那个许州境内唯一的下县? 这人微微张嘴,面容有些呆滞。 到是那病恹恹的青年,却是眯了眯眼道:“大人,我们就在这等?若有心示好,不如让云娘……” 话说一半即可,这许州刺史当即领悟。 不过沉思片刻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示好,恭敬待之,等其离去就是。” “呵呵,怕就怕云娘自己……忍不住……说实话,我还真想见一见,这位天骄侯……” “随她。” 第四百七十五章 四弦琵琶妙曼声 日色渐退,伍无郁在屋内,半躺在一张小榻上。 手里摇晃着醇香酒液,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外头的鹰羽的嘈杂隐隐传来,伴随着杯盏碎裂声,显得很乱。 “大人!” 恭年的声音响起。 收敛思绪,他淡淡道:“何事?” “庆仙楼掌柜,云娘求见,说是要为您,献上一曲。” 说完这句,外头的恭年余光扫了扫身侧的妙曼女子,又补充一句,“属下一直在外护卫。” 旁人不懂,但伍无郁却是明白。 这是在说,这云娘不是他找的,而是自己来的。 眼神半眯,伍无郁将酒液饮下,随手放下杯盏,然后躺下随意道:“不见。” 闻此,恭年顿时明白,沉着脸侧身,冲抱着青木琵琶的云娘,皮笑肉不笑道:“我家大人不见,掌柜的自去吧。放心,明日我们就走,一应花销,届时也会分毫不差的给你。” 梳着一个流云髻,将姣好的面容完美呈现。 云娘抱着琵琶,垂着头,露出一段洁白鹅颈,柔柔道:“奴家仰慕侯爷威名,些许酒钱,就不必给了,权当孝敬。 但不知可否再通融通融,奴家只想为侯爷,献上一曲,聊表慕意……” 声音低柔,好似猫爪挠在心间,恭年看着面前明显精致打扮过的女子,面露为难之色。 可大人已经说了不见,自己便是有心为其说几句,又怎么说呢? 就在他进退两难时,屋内的伍无郁,却是有些轻佻地开口,“美人儿,献曲儿这事,再晚几个时辰,待到朦胧月出,岂不应和时景?” 月出再来? 话中表露的含义,是个人都该明白。 只见云娘在屋外行了一礼,好似没有半点脾气,继续用那柔糯的嗓音回应,“奴家晓得了,晚会再来为侯爷献曲。” 说罢,便抱着琵琶,婀娜离去。 望着云娘的背影,恭年摩挲着下巴,可还未看两眼,便听到一声,“恭年。” 连忙回神,恭年正了正神色,推门而入。 …… ………… 月华初现,群星若隐。 当云娘再次来到伍无郁的门前时,便发现没人阻拦询问,直接便进到了屋内。 她特意换上了一件碧绿薄纱裙,坦露雪肩,一点朱唇映照着额间印花,分外惹眼。 只见她双臂揽着那青木琵琶,步入屋内,微微抬头,便看到一个木凳放在中间,木凳前处,则有一道薄木糊纸的隔断,一个穿着袍子的人影,就在隔断之后。 “参见侯爷。” “坐吧。” “谢侯爷。” 云娘依言入座,待听到隔断后男子的声响后,便一手斜抚,一手开始拨弄。 涂着蔻丹的红艳指甲在四根弦上拨动,动听的音色,便流转而出。 当一曲弹罢,伍无郁坐在隔间后,望着薄纸上映照的人影,笑道:“不错,弹得甚好。” 眉头微皱,云娘五指一伸,在四弦上按了一下,这才垂首道:“谢侯爷夸赞。” “若无事,便走吧。” 一句话出,云娘顿时愣住,让入夜过来,真就听一曲完事? 足愣了半响,她也没动,只听伍无郁笑道:“怎地,打算留下侍候吗?” 闻此,云娘回神,垂眸道:“未尝不可。”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可让伍无郁身后角落的古秋池尴尬。 抱着古剑是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自打出京以来,想见他伍无郁的很多,但大致可分两类。 一类是有求于他,另一类,则是要杀他。 美女刺客这事,他遇见不下十次了。 皆以仰慕之名,近身亮刃。 脸色微沉,伍无郁起身,站在隔断前,沙哑道:“那就脱吧。” 闻此,云娘愣了一下,然后竟是默默起身,弯腰放下琵琶,然后十指轻动,当真解下了薄衫。 薄衫落至脚踝,她垂着头,一言不发,继续动作。 很快,身上大部肌肤便露在了外面,身上仅穿着一件绣花肚兜。 看其还要继续,伍无郁顿时回头看向古秋池,只见其眉头紧锁,微微摇了摇头。 凡欲行刺者,必有气息外露,此皆难逃其感知。 但今夜,从头到尾,他是的确没发现什么。 “够了。” 皱眉出声,伍无郁拉开隔断,双手环臂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随即噙着一抹淡笑,开口道:“本侯有自知之明,莫要说甚仰慕了,你有何事要见我?” 大大方方的抬头,无视隔断后尴尬的古老头,云娘笑道:“云娘不懂,侯爷这般英雄,如此尊贵,有女子仰慕,岂不常事? 更何况……” 说着,她盯着伍无郁的脸眼神一亮,伸出一截粉舌轻舔一下,“侯爷还这般俊朗……” 勾魂摄魄的眼神,今日他算是领教了。 但虽有意动,说出的话,却是让云娘再次愣住。 “恭年,送客。” “是!” 房门打开,恭年看着屋内景色,面如平常,伸手淡淡道:“请。” 门窗紧闭还好,她还能装作无视那个老头,可现在门被打开,又一个男人走来,这就让她受不了了。 只见其连忙弯身,欲捡起薄衫,可随即,却又放了下去,深吸一口气,垂首道:“云娘想请大人,见一人。” 按照常理,这时候应该接一句,什么人。但伍无郁,显然不爱遵循常理。 “凭什么?” 眼皮一挑,伍无郁摆摆手,示意恭年离去,然后笑道:“本侯为何要见?” 眉头紧蹙,云娘十指纠缠绣边肚兜,咬牙道:“他是个好官,侯爷该见见。” “你是他什么人?” “断绝关系的妹妹……” “都断了关系,就该是陌路人,为何还要帮他说话?” “……” 看着沉默的云娘,伍无郁眯了眯眼,“许州刺史?” 微微颔首,云娘默默捡起衣衫。 “刺史,算不得太大,但也是方圆百里的长官。放在寻常百姓眼里,也是天大的人物……” 半眯着眼,伍无郁笑道:“见我,莫非是求前程?这可找错人了。本侯可是被满朝文武权贵所厌之人。” 薄衫重新披上,云娘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求平安。” 第四百七十六章 云迈 入夜的州府衙门大堂,依旧灯火通明。 许州刺史默默坐在案后,在灯下,处理着一道道公文。 “大人,要不还是去见见侯爷吧。咳咳咳……” 那病恹恹的青年低咳一阵,捂着口鼻好一会才平息,然后虚弱道:“或许是个机会。前些日子您一力主持水防,可恶了不少人。 加之您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向来受其排挤。若所料不差,待侯爷离去后,他们就该针对您了……” 眉头微皱,案后的许州刺史沙哑道:“要我投天骄侯门下,求平安?” “大人,您之才学,岂是区区一个刺史之位可展现的?您投了天骄侯门下,日后不再受小人限制,平安不说,也有望入主中枢啊……” “呵呵……” 他面露苦笑,放下手中的公文,长叹道:“你当我不想吗?可天骄侯不见,本官总不能如那些谄媚小人一般,舔着脸上前吧? 罢了,今夜一过,天骄侯离开,便任其发作就是,左右我也不曾愧对这许州百姓。” “当初拜入大人门下,便是折服于大人风骨,可如今,却也受这风骨所累啊……” “哈哈,读书之人,岂可无风骨?”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是从堂外传来。 “说的好,天下半数的读书人,若听到尊驾所言,就该一头撞死!” “什么人?!” 这刺史与那病恹恹的青年连忙起身,惊呼开口。 “二位不必惊慌,我家大人有请!” 恭年一身羽服,从阴影之中走出,神情带笑,看着堂上二人。 鹰羽卫!是……天骄侯?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愣住。 …… ………… “下官许州刺史,云迈,参见钦差大人。” “下官许州别架,卞搏,参见钦差大人。” 屋内,看着二人行礼,云娘坐在一侧,眼神带着几分复杂。 伍无郁到是打量一阵,笑道:“不必多礼。唤云大人入夜来此,多有叨扰了。” “不敢不敢。” 云迈此刻还有些不敢相信,直身看了眼伍无郁,直到看清他身侧的云娘后,这才有些恍然。 “不知大人唤下官前来,可有要事?” 此话一出,一旁的卞搏顿时眉头一皱,连忙暗暗给其使眼色。 自知话有不妥,但让他云迈真去说甚献媚之语,却也万难。 果不其然,只见伍无郁笑着看了看他,眯眼道:“若本侯说无事,云大人是不是就转身而去了?” 闻此,云迈脸色一红,然不等他开口,伍无郁便起身,幽幽道:“是这酒楼掌柜的,说是为一人求平安。本侯起了兴趣,便问了几句,谁知竟是一地刺史的云大人,呵呵……” 语气平淡,但偏偏云迈本就心中复杂,此时便更觉讽刺。 于是沉着脸,咬牙道:“本官不求平安!” “大人……” 卞搏连忙上前,拽着他的袖子,可他却梗着脖子,不为所动。显然自己妹妹出现在伍无郁身旁,让他心中起了羞愤,那股执拗劲,又升腾了。 气氛有些微妙,只见伍无郁眼中闪过一道微光,好似不在意先前的话,淡淡道:“本侯昨日,途径你境内的河安县。观其有民夫在巩固河岸,开拓河道。可是你所为?” 不知他何意,但云迈还是点头道:“是。前些时日,天降大雨,沧澜江河水暴涨,各处支流亦是水涨。虽然许州境内水势平缓,河岸宽阔,但雨季将至,自该修整,以防水祸。” 右手攥起,伍无郁沙哑道:“你之境内,大小河流六条,皆为沧澜江支流罢了,并非沧澜江主流。何须如此劳民,巩固河堤?” 提及此事,云迈当即忘了其他,肃穆道:“钦差此言差矣,大小河流非是沧澜江主流不错,然这河流之侧,却活民数万,虽然雨季来临时,不大可能泛滥,然本官身为一地之长,岂可忽视? 难道非要有百姓遭受其难,才肯着眼治理吗?” “料祸于前,治民于先。好。” 伍无郁鼓掌轻抚,然后沉声道:“本侯再问,既然这几条小河都让你如此大动波折,那沧澜江流经之地,何以无人去管?” 闻此,云迈攥了攥拳,沉默片刻,才低头道:“下官只是一介刺史,无权管旁事。” “你告诉本侯一句实话,近几年,朝廷没收到各地上报的水祸折子。是各地治水有功,致使江河安稳。” 眼神有些危险,伍无郁盯着云迈,喑哑道:“还是有人,瞒祸不报?!” “下官……” 云迈额头冷汗淋漓,喃喃道:“下官……不知。” 啪! 怒而拍案,伍无郁沉声道:“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就在这时,那卞搏却是笑了笑,来到云迈身边,轻声道:“大人您看,卞搏没说错吧,十道巡检督查使,岂能是个名头那般简单? 您等了多年的机会,就在眼前,还怕什么呢?” 被其点醒,云迈顿时从牛角尖醒神,然后擦了擦汗水,咬牙道:“回侯爷!其他之地下官不知,但往南所属,直到江南道,却是心如明镜! 年年水祸,害民无数。死百人,无人问津,死千人,才有官府出面平息。但不是赈灾,而是封口! 至于前些年所报,皆因死到了万人,他们瞒不住,才报的。 百姓常常念道:雨季至,吃人时。离岸无所依,近岸无所活啊……” “何以……不报?” “侯爷,您当真不知吗?” 云迈反问一声,悲哀道:“报不上去的,上奏所书,连神都都到不了。各级各地,各署各衙……那是一张遮天大网,在下官之前的常老大人,便是要上京面奏,结果刚刚离了州城,连十里都未走出去,便被人害了。 陛下喜各地上贡的祥瑞,凡此事之折,可谓是本本必至君案。厌恶听到灾祸之事,因此这等灾报,可谓是一压再压,一拖再拖……”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伍无郁吐出一口气,平息心情,眯眼问道:“不说这些了,你许州可有我鹰羽衙门?” “没……” “本侯走后,就有了。你们下去吧。” …… ………… 第四百七十七章 雨下观潮浪滔滔 云迈呆呆走出庆仙楼,站在寂静的街道上,抬头望了望月色,有些迷茫。 见他这样,卞搏笑了笑,沙哑道:“大人,回去了。” 复杂低头,他迟疑道:“侯爷这是……” “聪慧如您,怎会看不出?侯爷他……” 卞搏还未说完,便见身后又走来一人。 “你不必多想,侯爷未曾如何我,我也没原谅你。” 云娘冲云迈撂下一句,便转头回了酒楼。 深知他们兄妹的事,卞搏叹气一声,摇头道:“大人,找个空,跟云娘好好聊聊吧。她心里是惦记着您的,您在世上,可就云娘一个亲人了。” 静默良久,云迈笑了笑,然后点头应允,“好,该跟这丫头,聊聊了。” 两人并肩而行,走过这漆黑街巷,仿佛是卸下了千钧重担一般,格外轻松。 ———— 三日后,临近江南道的沧澜江边。 八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于江边而立,其中七人,身后皆负长物,形似刀剑。 阴雨绵绵,潮浪滔滔。 “大人!速离吧,此地太过凶险了……” 恭年在侧,看着面无表情的伍无郁,急忙出声。 声落,便见远处河岸,泥沙倾斜,滚入江涛之中。 伍无郁没有回应,而是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那群雨中跪拜的百姓。 “祭奉神明,以求安康。” 伍无郁吐出八字,随即眼泛冷光道:“可若此地之官像那许州刺史云迈一般,又何须祭拜神明?!” “大人!此处非是说话之地啊……” 恭年眼神四处打量,生怕他伍无郁的脚下泥沙,猛然被浪水侵吞。 没再固执,伍无郁折身远离岸边,路上沉声问道:“那边,没出岔子吧?” 见他离开,恭年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回应,“大人放心,大队人马一如往常,四处寻着好吃好玩的场所,也有人扮着您,错不了。” “嗯。” 默默点头,伍无郁微微抬头,望了眼不远处还在跪拜的百姓,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叹气离去。 好言难劝死心眼,更何况他伍无郁现下,也没甚好言。 …… ………… 这雨一下,便是大半天。 伍无郁众人在一处临江的村落,落了脚。 “来来来,喝碗鱼汤去去湿气。” 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妇人,端着碗奶白鱼汤,缺了口的大牙不住的往外露,“都别傻站着,锅里还有呢,家里别的没有,但这鱼多得是。快去快去……” 老妇人热情的招呼着,伍无郁笑着点点头。 恭年这才带人离去。 “老人家过的如何?” 伍无郁笑道:“怎不见你家里人?” 这老妇闻此,笑意消失,摸着坐到一张木凳上,望着外头阴云未散的天空,叹气道:“都是没福的,前年大郎被江神吞了,今年开春,二郎也去了。家里就剩我一个老不死的,靠着在岸边捡捡鱼,拾点别人不要的渔获,倒也能活下去……” 老人说这话时,并没甚太过悲伤的语气,沟壑纵横的脸上,亦是不见泪水。 就是……就是眼神空洞地厉害。 喝着带股腥味的鱼汤,伍无郁沉默了一会,这才继续开口,“江岸这般危险,为何不远离这?” “呵呵……你这傻娃子啊。” 老妇人笑骂一声,一手撩了撩鬓角银丝,一手轻捶着自己的膝盖,用平静的语气道:“在这危险,可多少,江神也给口吃的不是?离开了这,又能去哪?” “种田啊……” 一旁的古秋池没忍住插话。 这老妇人似是有些眼疾,废了好大的劲,才看清古秋池,然后顿时翻个白眼,嘟囔道:“娃子们小,不懂事,你这当老的,怎也不知?净说胡话,哪来的田给你种? 若有田,若有活路,咱当年为啥背井离乡,拖家带口的来这?” 古秋池还欲再问,伍无郁却是冲其微微摇头。 一行人在老妇人家喝完了鱼汤后,又歇了歇,趁着天色还早,便起身告辞了。 许是独居寂寞,老妇人抓着伍无郁的手,就是不肯让他走,急声道:“这外头路滑的很呐,再歇歇,等日头出来,等日头出来……” 恭年正欲上前,却被伍无郁眼神斥退。 看着握住自己手的老人,他笑道:“老人家,再等下去,就不是日头出来,是月亮出来了。” “啊?” 老人惊讶一声,略有混沌的想了想,然后叹气松手,“娃子你瞧着不像苦力人,是干啥的啊?” 看来真是一个人太寂寞了,让他们入门的时候不问,聊的时候也不问,现在该走了,才想起来问问是什么人。 摇摇头,伍无郁突然起了一个念头,这一别,怕是此生都不会再遇这个老妇人了。 到了嘴边的谎话吞咽下去,他望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老人,笑道:“是当官的。” “当官?” 老人一愣,原本平静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恐,再瞧了瞧他,作势就要俯下身去,嘴里更是颤颤巍巍,连句话都说不出。 连忙扶住老人,伍无郁低声安抚,“老人家别怕,不是那些坏官,是好官,来这去教训那些坏官的,您别怕。” 一阵手忙脚乱,老人终于又能说话了,但神情还是少了几分温和,多了些躲闪,同时更是忍不住询问,是不是来抓他们这些逃户的…… 在伍无郁的连声保证后,这才安下心。 只见老人松了口气,随即喟叹道:“唉,也是吓怕了,当年跑到这,我跟孩他爹睡都不安稳。生怕官府的,老爷家的,谁来抓…… 现在想想也是,就剩我老婆子一个了,抓就让他抓,还有甚怕嘞。” 眼神微动,伍无郁深吸一口气,沙哑道:“放心,没人来抓你了,以后会有好日子的。” “好日子?” 老人笑了笑,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你这娃子说是官,我还真不信,哪有跟我这老婆子这么说话的官。你什么官啊,是县太爷手下的吗?” “县太爷可管不了我,我的官,大着呢……” “你这娃子,指定是骗我老婆子,净说大话。以后可不敢乱说了,要被打板子的……” “好,好,听您的……” 第四百七十八章 相迎 国朝田税,十取其一,到了这,为三至五不足,甚者为六。 此为田一项,还有许多苛捐杂税,名头繁多。 粮不足纳,若非亲眼所见,伍无郁也不敢信。 百姓们发现辛苦一年,种出来的粮食还不够缴纳田税的,活不下去,怎么办? 卖田,卖身。 然若遇有善心的士绅地主,尚能有口吃的,若是碰上狠心的,还是活不下去。 树挪死,人挪活。 大江险,但却有让人饱腹的鱼虾。 因此,这沧澜江边,才多了那么多村子,才活着这么多人。 当然,这也并非绝对,但也是大部分。 这几日,伍无郁轻装简从,风雨不避,沿着沧澜江,走过了几十个村落,见了许多的人,这才得出了结论。 难得的晴朗天,伍无郁在江南道界边的一处小镇落脚。 没去客栈,而是来到了一家宅院内。 原本空旷的大院,此时挤满了人。 他们皆是虎背熊腰的汉子,但此刻聚在一块,却露出了几分紧张、期盼的神色。 彼此交头接耳,十分激动。 “肃静!” 恭年现身,大喝一声。 众人连忙止住话头,纷纷看向那紧闭的房门。 下一秒,房门打开,伍无郁一身青衫,走了出来。 所有人凝住呼吸,只听他笑着说了句,“诸位安好?” 然后便是齐声呼喊,“参见大人!!” 他们,便是伍无郁一早秘密调至这江南道的鹰羽各个头头。 “免礼免礼。” 伍无郁摆摆手,眯眼道:“诸位有些见过我,有些没见过。但都不碍事,今日,我们也是见过了。 差事,诸位也知道,如何办,也该知道。但我在入江南道前,还得见一见你们,跟你们说句话。 本侯,入江南是要杀人的。你们,就是本侯手里的刀。明白吗?” “大人放心!” “我等誓死效力!!” “……” 见此,伍无郁满意的笑了笑,侧头眯眼道:“大队鹰羽,何时到?” 恭年上前,低声开口,“快了,一个时辰,就能到这。” 一个时辰…… 伍无郁想了想,眼神微眯,然后沉声道:“诸位谨记,用心办差。回去吧,记得替本侯跟底下的兄弟问个好。” “哈哈哈,卑职待那些小崽子谢过大人!” “谢大人!” 众人纷纷散去。 “大人休息会,大队人马到了,属下唤您?” 恭年上前开口劝说,这几日,他们是没事,可大人的腿脚毕竟…… 脸上的确有些困乏,伍无郁点点头,走向屋内。 进门前,他拧眉道:“刚有人说,见贾乐民带人往北,像是要迎接本侯?” “正是!” 恭年拧眉道:“临近共六位刺史,包括贾乐民,携其下官吏数十,浩浩荡荡而来。看样子,就是为了大人您。” “呵呵……” 伍无郁开怀大笑,冷冷道:“这算什么?抱团来送?” 挠了挠头,恭年笑着应和。 “罢了,我去睡会,你注意着动向,有任何事立刻叫我。” “明白!” …… ………… 土地松软,马蹄轻轻一踏,便能踩出一个陷坑来。 只见一浩浩荡荡的车队,自南而来,在小镇外,驻足停下。 “贾大人……” 一人身穿官服,肥胖的身躯不住的在马背上扭动,难耐道:“咱们为何要来迎他伍无郁?” 被问之人,颧骨高耸,双眼暗沉,便是不动也有三分阴险象,估摸着不到三十岁,这正是吉州刺史,贾乐民。 只见贾乐民捻了下细撮胡须,笑道:“怎地,你也看不起这天骄侯?” “这……” 肥胖官吏迟疑道,“我等与其半点瓜葛都无,却如此隆重去迎,是否有些不妥。” “呵呵,这迎一迎,不就有瓜葛了?” 贾乐民阴笑道:“这天骄侯别看是被赶出来的,可却深受陛下信任,说不上如日中天,但也算树大根深。与这样的人打些交道,没坏处。 更何况,你想想他一路出京南下,都做了些什么?嘿嘿,跟咱们像不像一路子人? 俗话说得好,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要本官看啊,这天骄侯,跟咱们,可以聚一聚。” 他身边其他人纷纷出声附和,“贾大人说的是啊。” “嘿,若日后跟天骄侯混得熟了,咱们也算在京里有人了!” “……” 听着他们的话,贾乐民淡笑不已,随即似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一名三角眼男子,沉声道:“这是不是一路人,得见过,试探过,才知道。 但在此之前,他可还是十道巡检督查使!不管他有没有心思当这个使,咱们也不能出岔子。 蔡大人,您的地界,听说这几日可不太平,本官可是老早就跟你传过话了,处理好了吗?” 蔡姓刺史当即哈哈一笑,三角眼里散出阵阵不屑,“贾大人放心便是,我已下令,派各县衙役把守住了各个要道。那群江河边的泥腿子,一个也闹不过来。” “贾大人,那群泥腿子,多是逃奴出身,就算杀了也活该。” 有人眯眼问道:“何须在他们那,大费周章?” 眼底闪过一抹不屑,贾乐民摆摆手,拧眉道:“话虽如此,但真让人闹到了天骄侯面前,总是不好看的。 莫急,先探一探这天骄侯再说。 若这天骄侯是个知趣的,则那些泥腿子的事,自然算不得什么。若这天骄侯……” 说着,便见身后有一骑快马奔腾而至,来人勒身劲衫,径直行至贾乐民身前,毫无敬意的冲其微微拱手,然后沉声道:“夫人让小的传话,让您速回本境,不得多生事端。” 所有人都知这人口中的夫人是谁,因此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到是贾乐民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恼怒道:“滚!赶紧滚!本官来迎接钦差大臣,有何不对?” 那人面对怒火,毫无惧意,仍是冷冷道:“这是夫人的意思。” 深吸一口气,贾乐民咬牙道:“知道了,回去跟你家夫人说一声,我知道怎么办事,不用教!” 闻此,来人最后看了眼贾乐民,然后架马飞奔离去。 “贾大人,这……咱们还迎天骄侯吗?” “迎,当然要迎!” 贾乐民咬牙道:“若攀上天骄侯这颗大树,看谁还小瞧我!” …… ………… 第四百七十九章 称兄道弟 日近黄昏,小镇宅院里,房门终于被打开。 伍无郁拿着条湿巾擦了擦脸,随意问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站在他身侧,恭年眯眼回应,“回大人,大队鹰羽早已抵达,正在附近驻扎。以贾乐民为首的队伍,就在镇外等候。” “哦?他们等多久了?” 伍无郁随手将湿巾递过去,伸个懒腰询问。 “约莫有两个时辰了。” 恭年低声回应。 “挺有耐心,就没派人进来问问?” “没有。” 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伍无郁捏了捏手中,眯眼道:“通知所有弟兄,出镇!” “是!” …… ………… 当他们离开小镇后,果然看到了那浩浩荡荡的车队。 不用做任何举动,便有几人快步赶来,各个额前带汗,恭敬行礼。 “下官吉州刺史贾乐民,参见钦差大人……” “下官梨州刺史……” “……” 坐在马上,伍无郁仔细打量了眼贾乐民,随即笑道:“来此,迎接本侯?” “正是。” 贾乐民直身,笑道:“听闻侯爷您一路南下,将至我江南道,我等下官自然不敢怠慢。” “本侯出京以来,想见我的,不少。但更多是的是避之不及。像你们这样,拦在本侯前头等着的,还是头一遭。” 伍无郁微微俯身,眯眼道:“怎地,有事?” 站在马前,贾乐民抬头望着伍无郁,眼珠子一转,随即上前几步,站在马头之侧,低声道:“下官仰慕侯爷威名,听闻侯爷将至,便带些同僚相迎,想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还给侯爷您,带了些小礼物……” 说着,他扭头示意一番,便有人将一份册子递来。 接过之后,他捧着这书册,双手呈上。 接过书册,入眼便是礼单二字,伍无郁面有不耐,随意翻开,可当即看到其上的文字时,双眼不禁怔住。 这变化,皆在贾乐民的眼中,见他这样,贾乐民自然是会心一笑。 缓缓扫过这礼单上的字,伍无郁沉默良久,随即哈哈大笑,“诸位如此厚礼,当真是叫本侯盛情难却啊……” 一句话出,众人皆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附和着。 “哪里哪里,些许当地特产罢了。” “侯爷喜欢就好。” “……” “嗯,”伍无郁点点头,将礼单递给恭年,眯眼道:“恭年,让弟兄们把诸位大人带的特产,收下。” “是!” 恭年翻身下马,带着一队鹰羽,前去接收。 见此,贾乐民笑得更加开坏了,只见其拱手道:“侯爷,我等已在离此不远的清流县备好接风宴,更寻来上百名姿容甚佳的舞姬,来为侯爷您接风洗尘。 不知侯爷可愿,赏个薄面?” 拿着马鞭的手一紧,伍无郁半眯着眼俯低身形,低声道:“当真有上百佳丽?” 哪有男人不好色?这不就…… 心中如是想着,贾乐民面上亦是会心一笑,冲近在一旁的伍无郁小声开口,“侯爷放心,下官岂敢诓骗于您?” “哈哈哈哈……” 大笑着直起身,伍无郁用马鞭指着贾乐民,“你是叫……唔……” “下官吉州刺史贾乐民。” 他适时提醒。 伍无郁顿时笑道:“贾大人,本侯对你还真有点一见如故,今夜就在清流县落脚了。本侯要与你贾大人,一醉方休!” 这天骄侯如此上道,顿时让他贾乐民的心里,美不胜收。 当即笑呵呵的为其牵马引路,热情不已。 …… ………… 是夜,清流县一处豪奢庭院内。 庭院极为宽阔,两侧更是摆放了几十桌的宴席。 中间一群衣衫极为轻薄的舞姬,则在其中摆弄腰肢, 上百个官吏豪绅,在这里把酒言欢,说出口的话,无一不是对他伍无郁的赞颂。 “哈哈,今日能与侯爷这般大英雄同桌而饮,实在是本官的福分啊。” 贾乐民起身,面色驼红,端着酒杯冲正一个劲往舞姬身上瞧的伍无郁,开口道:“来,再敬侯爷一杯。” 状似回神,伍无郁端起酒杯,笑道:“南下以来,本侯心中苦闷,唯有四处寻欢。也就今日,见了贾大人,才是真正欢喜。 诸位同饮,同饮!” 满座宾客纷纷端起酒杯,遥遥回应。 酒过三巡,伍无郁已然有了醉态,拉着贾乐民的手大诉心中愤懑,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贾乐民亦是十分配合,跟着他的话头痛诉着。 几乎是相见恨晚一般,让这宴会的气氛,分外火热。 “侯爷,您不说,下官也得为您打抱不平!” 贾乐民神情激动道:“想您何等英雄,领军西出,立下了赫赫战功。天下谁人不服,谁人不敬? 可叹朝中竟有小人,眼红侯爷您,竟让您……唉! 每每提及此,下官都痛心疾首,恨意难消啊!” 醉眼朦胧间,伍无郁瞧着情真意切地贾乐民,顿时露出一副激动难言之态,握着他的手,“知我者,贾大哥啊!” 眼神一眯,贾乐民连声不敢,“侯爷何等尊贵,下官怎敢……” “唔!” 伍无郁摇摇头,抓着贾乐民的手愈发用力,红着眼道:“知己难寻,知己……难寻……” 最后一个字出口,便已然松开了手,头颅摇晃一阵,趴在了桌上。 见此,四周欢声笑语顿时止住,只见贾乐民眯了眯眼,正欲开口,却见恭年大步走来,含笑道:“贾大人,我家侯爷醉了,属下带侯爷下去歇息?”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贾乐民起身,眯眼道:“这清流县离江河近,夜里寒了些,要不本官安排几个干净的,伺候侯爷?” 一边说着,他眼神还一边往场中的舞姬身上看。 心中明白,但恭年却是面露难色,“贾大人还不知道吧?侯爷这脚伤,便是由此而来。若侯爷清醒还好,可是现在…… 当然,属下绝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 “明白,明白。” 贾乐民连忙点头,“那就快带侯爷去歇息吧,明日再把酒言欢也好。” “那属下告辞……” “呵呵,来人啊,还不赶紧带路!” …… ………… 第四百八十章 截杀 屋内,刚刚还不省人事的伍无郁,此刻正端坐榻上,喝着醒酒汤水。 恭年站在他前头,咂舌道:“大人,这些人好大的手笔,那份礼单,比之一县一年的赋税都不差了。” 淡淡一笑,他将醒酒汤放下,揉了揉眉心,沙哑道:“有人来吗?” 明白他的意思,恭年当即道:“刚来,就在门外。” “叫他们进来。” “是!” 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然后四个农家汉打扮的汉子,便进了屋内。 “江南道秘事院主,参见大人!” “江南道锐武院主,参见大人!” “江南道控武院主,参见大人!” “江南道监查院主,参见大人!” 四人低声见礼,然后纷纷直身,带着敬服之色,看向伍无郁。 “北边调来的鹰羽卫,办如何了?” 伍无郁沙哑询问。 便见一人恭敬道:“大人放心,我江南道鹰羽卫,与北边的弟兄皆已潜伏各地,沧澜江一线,便是每日泛起几个浪花,都在我等掌握之中。” 说完,便见那监查院主拧眉道:“大人,这些贪官罪证,我等皆已掌握。若大人有心开刀,一声令下便是,何须……” 话没说完,就看到伍无郁冷冷的目光。 顿时赶忙告罪低头。 压下腹中翻腾,伍无郁看向那锐武院主,“这些官吏的家宅产业,可曾掌握?” “大人放心,只要大人一声令下,这些人连半分银子,都带不走!” 得到确切回应,伍无郁这才点头,然后想了想,又问道:“今夜席上之人,都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秘事院主闻声开口,“回大人,卑职瞧过,皆是以贾乐民为首的赃官恶吏,以及攀附他们的豪绅之流。” 说着,他又补充道:“拿着刀随便砍杀,卑职都敢打包票,没一个枉死的。” “呵呵……” 低笑一阵,伍无郁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嗤笑道:“来时还在想,该如何行动,才能确保一网打尽。现在可好,竟全都送上门来了……” “那大人……我们何时行动?” 闻此,伍无郁起身,攥了攥拳头,喑哑道:“万事皆备,只欠东风!差个引子,这引子,明日你们安排人送来,我们明日便行动。 就在这清流县,就在本侯入江南的第一日!” 铿锵有力的一句说完,只听外头忽然传来了叩门声。 众人顿时眉头一紧,只听来人低声道:“报大人!江南道秘事院的弟兄连夜而来,说有要事要报!” 闻此,那秘事院主看了眼伍无郁,得其眼神后,顿时大步离去。 过了约莫一刻,这人匆匆折返,面容有些难堪。 “何事?” 伍无郁拧眉一喝。 只见其肃穆道:“报大人,江南节度使府邸,又派人出来,往这里来了。根据底下人来报,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到清流县。” “江南节度使……” 伍无郁来回踱步,然后咬牙道:“不可能是找本侯的,本侯身兼十道巡检督查,这各地节度使,根本不敢来与我有联系。定是来寻那贾乐民的!他是江南节度使的妻弟……” “大人,怎么办?会不会出岔子?” 恭年拧眉出声。 沉吟片刻,伍无郁望向那江南道锐武院主,厉声道:“你,立刻离开,带人埋伏清流县外,截杀那人!不管他们因何而来,绝不能让他们打搅本侯的谋划。” “遵令!” 这人就欲离去。 伍无郁却是出声喝道:“等等!” “大人?” 迎着他疑问的目光,伍无郁面色转冷,“不管他派几人,派几次,通通截杀于清流县外!尔等一同回去,立刻准备。 明日给本侯递个引子,明日便动手!” “遵令!” 四人抱拳一应,而后纷纷离去。 屋门紧闭,恭年想了想,咬牙道:“大人,截杀节度使的人,会不会引其发怒?” 说着,他上前一步,小声道:“毕竟节度使乃一道主官,手握军政大权,可是有权调动驻军的……” 闻此,伍无郁脸上闪过一抹阴鸷,抬头咬牙道:“本侯出来,就是死里求活的!只要他不敢造反,只要他对本侯,对朝廷,对陛下,还有顾及,就不怕! 若他真敢为了这贾乐民一众,调兵而来,那就……那就……” 沉默了一会,他呼吸有些急促,咬牙继续道:“那就拼了!到时脸面撕破,本侯拿着罪证,与其对峙便是。 若真欲行凶……就拼死护着本侯,去岭南!” 一步一步,事情的后果,他全想到了。 到是最后绝境之处的处理方式,让恭年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人,若真到了那般地步,不该速退吗?怎还要越险去岭南作甚?” 听着这一问,伍无郁眯眼一笑,“真到了那般地步,他必要置本侯于死地。届时死无对证,如何分说,才由他。 因此,江南道必定危险万分,但往后退,我们能去那?回京之途,何止千里。不如去岭南,寻杨砚!” 提及此人名字,伍无郁不禁抿唇一笑,淡淡道:“说起来,若江南节度使有异动,他杨砚会不会来救本侯呢? 这事,与我来说,是绝险,但对他杨砚来说,却未必不是一场机遇,一场从岭南脱身,重新进入朝廷视线的机遇……” 挠了挠头,恭年笑道:“其实……属下以为江南节度使,不会乱来的。毕竟,这贾乐民,只是他妻弟罢了,莫说不是他子,便是他儿子,他也不敢动。 动,则大害。只要大人不找他的事,他应该不会犯下蠢事才对……” “若本侯,在这江南道不止是动一动这贾乐民之流呢?” 伍无郁笑着反问一句,然后看着其呆滞的目光,冷笑道:“尽除木盘之上六十九子,为的就是那不在棋盘上的十人!不,杨砚不算,九人才对……” 眼珠疯狂旋转,恭年冷汗密密,好一会才沙哑道:“九道节……节……” “哈哈哈,走一步看一步吧,谁知道接下来事情怎么发展?” 伍无郁摆摆手走至榻前,“多说无益,皆是揣测。明日行动,再看分晓。” “那……属下告退。” “嗯。” 第四百八十一章 公良承 次日一早,伍无郁刚出房门,便看到了在小院中等候的贾乐民几人。 “哈哈哈,侯爷昨夜可当真是海量啊……” 贾乐民带人带笑上前,拱手问候。 伍无郁淡淡一笑,“哪里,让几位大人,见笑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贾乐民总觉得一夜过后的伍无郁,对其态度有些冷淡。 但当其看到伍无郁脸上的笑意时,却还是将这份感觉抛之脑后,上前交谈。 问候一番,便见贾乐民眯眼道:“昨夜侯爷睡得早,可是没见识到我江南的一绝啊。” “哦?” 眼皮一挑,伍无郁诧异道:“何为江南一绝?” 贾乐民几人皆是露出一副猥琐神情,只见他低语道:“自是我江南女子,侯爷怕是不知,我江南的小娘子,腰肢细软,不堪一握,到了榻上,更能……” 污言秽语入耳,伍无郁神情不变,亦是随着他笑了笑,然后低声道:“那今夜,贾大人可得安排一二了。” “自然自然。” 贾乐民连连颔首,“对了侯爷,我们启程吧,这清流县毕竟只是供侯爷您暂歇的,还是去吉州吧,那里的东西跟人,才叫好。 这去吉州的路上,下官一定让侯爷,明晓其中滋味……” “不急。” 伍无郁出声拒绝,喟叹道:“连日行路,昨夜又大醉,本侯实在是不想再骑马坐车了。就在清流县歇息一日吧。” “呃……这,也好。” 贾乐民点点头,“那就在清流县暂歇一日。下官这就去为侯爷安排……” “不急不急。” 伍无郁又是摇头笑了笑,然后眯眼道:“话说本侯来了这清流县,还未四处瞧瞧呢,不如诸位便陪着本侯,转转吧?” “嗐,清流县有甚可转的,一下县之地,无非是穷乡僻壤罢了。” 那胖乎乎的刺史随口道。 说完他就后悔了,只见贾乐民脸色一沉,瞪了他一眼,然后冲伍无郁笑道:“转转也好,散散心,体察一下民情。 那侯爷稍后,下官这就去安排?” “有劳贾大人了……” “哪里哪里,能为侯爷做事,是下官的福分。下官前去?” “贾大人慢行。” 看着他们离开小院的背影,伍无郁这才露出一抹厌恶,冷冷道:“昨夜之事,如何了?” 一侧的恭年当即上前,沉声道:“正想跟大人说,昨夜一共截杀六波来人,最后一波,是两个时辰前,足有二十人! 不过大人放心,皆已毙与清流县外。” “六波?” 冷笑一声,伍无郁点点头,正欲开口,便见叶诚大步走来,脸色凝重非常,“大人,外头弟兄传信了!” 说着,便递过一张纸条。 闻此,伍无郁连忙接过这纸条,打开一看,顿时脸色阴沉下来。 恭年侧侧头,打眼看去,只见上面就写了一句话:千骑出营,六个时辰后到清流。 将纸条捏在手心,伍无郁眯眼问道:“刚得传信?” “是!” 叶诚点点头,脸色凝重道:“但据传信弟兄说,这是一个时辰前发现的,加上行程来算,怕是不足三个时辰了。” “也就是说,还有半日……” “大人!他调动千骑来此,想做甚?对付大人吗?” 恭年拧眉发问。 伍无郁却是默默摇头,喑哑道:“怕是来护贾乐民的。不能等了,吩咐外面的弟兄,引子该出来了!” “是!” 叶诚抱拳一应,大步离去。 …… ………… “哈哈,侯爷您瞧,这清流县,实在无甚可看嘛。” 那胖刺史眯眼出声。 伍无郁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在清流县城街道上。 只见街道两侧,多有衙役捕快,街面上的行人,皆被其挡在一侧。 许多百姓望着街道中大摇大摆的当官的,眼神多有怨气。 伍无郁没有回应他的话,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似乎真是在随意瞧着,闲转。 过了一会,贾乐民心中有些不安,于是强笑道:“侯爷,是在无甚趣事,不如回去歇息吧?下官给您备好了几位极好的江南女子……” 话没说完,便见百姓之中,一名带着斗笠的大汉怒吼一声,飞身而来,手握大刀,直杀向伍无郁他们。 “刺客!!” “保护大人!” “保护侯爷!!” 街面上乱作一团。 但鹰羽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当即便先一步那些衙役,冲上去同这斗笠大汉抖作一团。 贾乐民脸色有些惨白,旁边有人开口道:“侯爷,我们快回去吧。” 眼中余光瞥见他们的样子,顿时心中嗤笑,面色却是镇定自若道:“谁说没有趣事?这不就来了,莫慌,本侯手下皆是高手,安全无虞。 诸位尽可放心。” 见他这样,贾乐民当即强行打起精神,夸赞道:“不愧是侯爷,些许蟊贼,怎能吓得住您?” 闻声淡笑,伍无郁也不回应。 那斗笠大汉在鹰羽卫的攻击下,很快就落了下风,头上斗笠被挑下,露出了粗犷的面孔。 呲啦一声! 只见一名鹰羽的长刀在其手臂上划过,而后手中大刀跌落,眼看就要毙命于鹰羽刀下! “苍天无眼啊!想我公良承自幼习武,如今却连半个狗官都杀不了!当真是枉受人敬,愧对江南道百姓,愧对父老之托啊! 我公良承,死不瞑目啊!!” 围攻的鹰羽十分‘配合’,在他吼这段话时,很有江湖道义的没有攻击,任由他喊完。 果然,只见伍无郁上前一步,拧眉道:“住手!你叫公良承?行刺便是行刺,何以如此言说?难道我们有人是贪官恶吏不成?” 见他来了兴趣,贾乐民心中不安顿时更浓,当即就要上前去阻止。 不过却被恭年不动声色的给拦在了后面。 只见那公孙承一脸不屑,愤恨道:“事到如今,皆怪我公良承武艺不精,无法替乡亲父老,诛尔等狗官。 罢了罢了,左右一死而已,狗官,来取吧!” 说完,便头颅一梗,一副英勇赴义的样子。 见此,伍无郁眼神一眯,视线扫过他身后的百姓间,看到一人点点头后,顿时在心中骂了一句,这特么谁找的人?这么多戏!直说不好吗?! 第四百八十二章 人潮拥挤往沧澜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望向公良承,沉声道:“本侯伍无郁,乃大周国师,为陛下亲封,十道巡检督查使,巡查天下不法之事! 若你心有不公之事,尽可言明,本侯自为你做主。” 这话一出,四周麻木的百姓顿时一愣,既然望向他的眼神,便有了些生气,同时更开始议论起来。 “他就是那个国师大人啊?” “好年轻……” “听说可能打仗了!” “都说是仙家弟子呢……” “封的是天骄侯吧……” 一声声议论中,只见公良承双目一瞪,惊呼道:“你是国师大人?你是天骄侯?!” 伍无郁面无表情,心底已然尴尬的要死。 这么生硬尴尬的演技,底下的人,怎么办事的? 从哪找的! 既然不会演,就直接回他的话不就好了? 给自己添这么多戏…… 见伍无郁没有回应,而且脸色有些阴沉,公良承这才有些明白,于是当即嚎道:“大人有所不知,您身后这群人,皆是大恶之官啊!凡在他们治下的百姓,皆要受其盘剥,难生难活啊……” 终于开始正儿八经对台词了…… 心中松了一口气,还没等他回应,便见贾乐民沉声喝道:“放肆!哪来的刁民,行刺在前,还敢出言污蔑我等! 来人呐,立刻格杀!” “是!” 一旁当即有衙役上前,便欲抽刀。 伍无郁眉头一拧,淡笑道:“真的假不了,且听听也好。” 一句话出,鹰羽卫顿时上前,将那些衙役挡下。 见此,贾乐民望向伍无郁的背影,顿时心头明悟,嘴唇微微颤抖,却是再说不出什么话了。 借此机会,公良承连忙将他们的恶事一一诉说,最后更是疾呼道:“若大人不信,可往东边十里的沧澜江一瞧,去看看那里的百姓过的什么日子!” 眯眼转身,伍无郁望向贾乐民一众,狐疑道:“这些时日,雨势颇急,江边应该很危险吧。那里有百姓吗?” 贾乐民面色阴沉,攥着拳头没有回应。 到是有还没回过神的人讪笑上前,“侯爷别听这人胡说,我们可都是好官啊,侯爷别忘了昨夜……” “本侯问你沧澜江边的事!” 被这话一惊,这人当即愕然,随即喏喏道:“沧澜……沧澜……哦,那是什么啊,他们才不是百姓,都是一群逃奴贱民,都是该死的……” 话没说完,就又听一声,“够了!” 开口之人不是伍无郁,而是贾乐民。 只见贾乐民冷着脸,看向伍无郁道:“侯爷,您想如何?” 没有理他,伍无郁阴沉着脸,望向刚刚开口的那人,厉喝道:“不是百姓? 当初从西域逃难到神都城外的人,各个比你口中的贱奴还要悲惨,可皇帝陛下亲率百官,出城相迎,陛下都不敢说一句非我百姓,你怎么敢?谁给你的胆子!” 说着,他环视四周百姓,沉声道:“陛下得知万里之外,我大周百姓受人欺辱,这才有我伍无郁,领军西出,杀的那群蛮子西逃而去。 日月之下,江河之上,谁敢欺辱我百姓? 看你这样子,说你是好官,本侯还当真不信。 来人呐,带诸位大人,去沧澜江一观!” “遵令!” 一众鹰羽纷纷现身,按刀而立,伸臂大喝,“请!” “天骄侯,好,好一个天骄侯……” 贾乐民看着身边的鹰羽卫,怒视伍无郁一眼,然后看向一侧自己带来的人,眼神示意一番,这才甩袖而去。 对这些,伍无郁是理也不理,见他们别鹰羽强请去沧澜江后,这才冲四周的围观百姓道:“此去沧澜江,若真见有百姓遭受苦厄,受其欺压,本侯绝不姑息!若诸位父老谁想去看,皆可!” 事情急转突变,四周吃瓜……咳咳,是围观的百姓有些愣神。 到是其间的一些便服鹰羽,当即呼喝道:“我们跟着去!” “一起去!” 几人扇动,很快便引起人海沸腾。 见此,伍无郁眼中闪过笑意,随即深吸一口气,喝道:“走,去沧澜江!” “是!” 浩浩荡荡的人马,拥出清流县城,所有人一路往东,向沧澜江所在而去。 “大人。” 路上,恭年来到伍无郁身侧,望着一传十十传百,蜂拥而来的百姓人潮,拧眉道:“十里之地,如此行进,太慢了。别忘了,此刻正有千骑赶来,欲保贾乐民他们……” 骑在马上,听着四周群情激奋的叫喊,伍无郁攥了攥马缰,望向南边大地,沉默了片刻,这才沙哑道:“无事。让沿途弟兄,尽力阻拦,争取时间。” “可大人,底下的弟兄,可挡不住千骑啊……” “尽力就好,不必硬碰硬。” 伍无郁深吸一口气,环视四周人头耸动,沙哑道:“世事皆如戏,不带着他们,就没有观众。效果会大打折扣。” 闻此,恭年只得叹息一声,然后转身去传令。 没人捆缚贾乐民他们,甚至还有骏马,供其骑乘。但他们身边,却有鹰羽在严密监视,防止被截。 只见贾乐民扭头看向伍无郁,咬牙道:“伍无郁,你来江南道,就是冲我的,是也不是?” 嗤笑一声,伍无郁幽幽道:“还算不傻。本侯还头疼,该如何开头,未曾想,你到主动送上门来了,看来你那节度使的姐夫,没怎么认真教你啊。 竟如此蠢笨。” 面如猪肝,牙呲欲裂,贾乐民在马背上,死死抓着缰绳,呼吸急促喘着,瞪着伍无郁。 “你别太得意,对了,到了那你能看到你想看的,但这是清流县令的事,与我等何干?” 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又冷笑道:“是,我等皆是贪官,皆行不法。但那又如何?你有凭证吗?便是有,你也别忘了,这是江南道,不是神都城。 哈,本官这才记起,你不就是被赶出神都的吗?哈哈,去便去,本官倒要看看,你奈我何!” 闻此,伍无郁拦下要上前的鹰羽,驱马上前几步,低声道:“你们的乱法实据,本侯还真有。但本侯,却不打算用。” 第四百八十三章 沧澜江边斩贪官 听到伍无郁的回话,贾乐民一愣,“你什么意思?” 只见他笑了笑,看着贾乐民幽幽道:“你的恶,本侯知道,这些百姓也知道,这就够了。” 心中不安陡然而生,贾乐民咬牙道:“你难道敢擅自对我等用刑不成?” “不不不,不是用刑,而是斩你们。” 伍无郁看着他惊恐不敢置信的眸子,冷笑道:“天下都知道本侯被封了个十道巡检督查使,但具体圣旨详细,怕是没几个人知道吧? 告诉你,先斩后奏之权,不过是其中之一,说句你能懂的话,本侯是代帝之身,巡查天下。 陛下杀你,行吗?” 说着,他低声笑了笑,垂头道:“况且,我也不打算将你一五一十,按照法度章程去办。就这么杀你于百姓之前,公器私用,滥用刑罚,不安章程,这才显得我伍无郁跋扈,才显得我嚣张,不是吗? 毕竟,本侯可不打算只来你江南道,只寻你们这几人。得让别人,别那么快回过味来,不是吗?” 最后一段话,顿时激起了贾乐民一身鸡皮疙瘩,浓浓地恐惧席卷全身,他打着摆子,想到了许多事,神都、皇帝、朝廷…… 阴谋,一个针对天下各地的阴谋。 天骄侯被赶出来,根本就是个幌子!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最后发现,皆是徒劳。 “认命吧,别想着你那节度使的姐夫能来了,他若敢来,本侯也敢斩他。” 冲其攻心一句,伍无郁便再也不理,策马去一旁,与民同乐同喜了。 终于,当伍无郁感受到湿气迎面而来时,沧澜江,也到了。 伍无郁让人压着贾乐民几人来到一处,然后便静静等着。 十丈外,无数百姓眼巴巴的瞧着。 “去,沿着沧澜江去看看!” “是!” 恭年一应,挥手让人离去。 很快,这些鹰羽便快步回来,将所见到的,一五一十,悉数讲出。 这些,不过还是演戏给百姓看,走个过场罢了。 听完之后,伍无郁脸色当即一沉,就在他欲开口时,恭年却是听到一人的禀报,然后快步上前,在其耳边耳语道:“大人!那千骑已然奔至三里外,眨眼便到!” 闻此,他当即一怔,身躯有些僵硬。 率军征战西域的他,怎会不知这三里之地,对骑军来说,真就是眨眼便到?! 恍惚间,他似乎还听到了马蹄重踏大地的声音! “还是来了……” 喃喃一声,便听恭年咬牙道:“大人,立刻斩了他们吧?” 一旁的贾乐民似乎看出什么,当即大笑道:“哈哈,侯爷,国师大人,您是不是发现,斩不了我这个贪官了?” 双眸幽暗一闪,他冷冷看了眼贾乐民,随即沉声道:“取本侯十道巡检督查使旌旗,插与那千骑之前! 老子就不信,他们真敢过来!” 最后一句,他是面色狰狞地吼出来的。 闻此,恭年当即领命,折身而去,找出一面旌旗,望着上面的一个个大字,插入长杆,然后独身一人,手握大旗,直奔而去。 当他策马奔出百姓人海时,一眼便瞧到了那正奔来的骑军。 催马不止,恭年奔赴大旗,怒声咆哮,“十道巡检督查使在此,速退!!” 声罢,他勒马而立,反手取下旌旗,插入地中,然后翻身下马,就这么独自一人,站在旌旗之下,拦在千军之前。 “十道巡检督查使在此,速退!” “十道……” 一声声大喝,怒发而出。 那奔腾而至的千骑闻此,先是一愣,然后缓缓降低马速,在恭年前十丈处,止住。 他们甚至都能看清对面的长相。 一人,对千军。万般豪情涌上心头,恭年回头看了眼那人山人海,眼中闪过一抹疯狂,右手拔出大旗,旗帜斜指,怒喝道:“天骄侯令,速退! 退!退!! 胆敢上前,以谋逆罪论,杀无赦!” “陛下封我家大人十道巡检督查,许我大人生杀之权!退!” “我家大人有先斩后奏之权!退!” “胆敢上前,尔等便是欲意谋害天骄侯,当诛!退!” 双手握长杆,恭年红着眼,斜指千军,一句一步,往前逼近。 “架!!架!!!” 上百鹰羽策马而来,同时怒吼道:“天骄侯令,若江南节度使至,可独身前去,不可带一兵一卒!” “天骄侯令……” 百骑鹰羽勒马在恭年身后,大声重复。 见此,千骑为首的将领彻底愣住,他受命来此,带回贾乐民等,算是节度使大人的一种强硬态度。 但没曾想,对方更强,更硬。 节度使至?他老人家怎么会来这…… “将军,咱们怎么办?冲吗?” 身侧有人低语一声。 这将领顿时回头,怒视其一眼,咬牙道:“没听对面说吗?上前,便是谋逆,便是死罪!” “那我们……” “退!” 这将领深吸一口气,眼珠一转,幽幽道:“天骄侯与节度使之间,不是我们能插足的。更何况,咱大将军可没表态,没必要给节度使卖命。 走,回去!” “可我们路上……可是杀了不少的鹰羽……” “闭嘴!” 他猛然回头,怒视出声之人一眼,咬牙道:“那些人穿羽服了?配寒刀了?还是喊着自己是鹰羽卫了?! 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只以为是江湖游侠,欲行不轨,懂吗?! 不可说明,不可……明说!” “卑职明白。” 最后看了对面那杆旗帜,他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走!” 千骑来的快,走的,也快。 见对面一言不发就走,恭年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当伍无郁明白这里的事后,亦是面露笑颜,然后眼睛带着寒意看向贾乐民,大步上前,站在百姓之中,怒喝道:“不管什么人来,不管来多少人,有罪于民者,必斩! 来人呐,将这些贪官,悉数正法!” “遵令!!” 一柄柄寒刀上扬下落,带起一阵阵腥臊热血。 四周沉寂片刻,随即便有无数百姓痛声高呼,“天骄侯万岁!” “国师大人万岁!!” 第四百八十四章 六州官吏 沧澜江边,杀贾乐民他们容易,但处理接下来的事,却很难。 坐镇清流县衙,伍无郁冷着脸,下达着一道道命令。 “各地开始行动,凡在计划名册之上的官吏,悉数正法。” “其各处家产速速掌控。” “若有人阻拦,便亮明身份,说是奉我之命!” “若一地无长官,则鹰羽卫派人暂且镇守,安抚百姓。” “令那些无长官之地,又不在计划名册之上的官吏,速来清流县,见本侯。” “有别架,传唤别架,若无,便往下依次传召能顶事的……”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他这才停下,细细思量有无错漏。 “大人,行动开始,便是血雨腥风啊……” 恭年喃喃一句。 伍无郁却是面色一冷,“告诉所有人,换上羽服,光明正大的行动!我倒要看看,谁敢来……” “是!” 接下来三日,伍无郁便坐镇没有县令的清流县中,静闻各地迅报。 但所传唤之官吏,莫说有品级在身的,便是不入流的衙役,都没有一个。 有好有坏,虽然无人应唤而来,但各地对鹰羽卫行动的反应,却是十分平静。 不,或许用平静这词不太恰当,应该是冷漠。 江南道这六州之地,如此大的行动,但却没有任何衙署任何官吏站出来,哪怕说上一句话,就这么,任其为之。 然根据鹰羽密报来看,这些不过是风暴前的平静。 因为坐镇江南道的节度使府邸,日夜不休,官吏云集。 是日,伍无郁脸色略有阴沉,坐在清流县衙的大堂之上,沉声道:“确信,此六州之地,不在名册上的官吏,还无一人来此?!” 一侧的恭年亦是面色难堪,咬牙道:“回大人,不止一次给他们传令,但不是推诿,就是抗拒,或是干脆闭门不来。”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缓缓闭上眼睛。 见此,恭年脸上闪过一抹怒色,“大人,要不派人去将他们强请来?” “不。” 双眼睁开,伍无郁幽幽道:“强请容易,但味道就变了,更不会听命本侯。” “那怎么办……” “等!” 笃定吐出一字,伍无郁眯眼道:“不会不来的,不可能一个都不来。本侯就不信,这江南道被其打的铁板一片! 这是大周的天下,他们是大周的官吏!” “那为何时到今日,也不见……” 恭年困惑出声。 伍无郁却是摇摇头,叹气道:“我们太心急了,如此骤然大变,各地血雨腥风。那些人还未缓过神,因此突闻本侯传唤,不敢来,也是正常。” “那我们继续等?” 恭年眉头紧锁,“可又该等多久啊,鹰羽密报,那节度使府邸可是日夜车马不休,大半刺史都去见过了……” “见过,又能代表什么?” 镇定下来的伍无郁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且看吧,若瞒不住,就不瞒了,大张旗鼓打出巡检旌旗就是。 本侯就不信,硬来又如何?无非是难上再加点难罢了…… 左右这一路演戏,无非是求个好开头,如今贾乐民这蠢货之流已然处置,便无须多计较了。 江南道一平,再见杨砚,如此……” 就在他喃喃自语时,外头叶诚却是猛然冲进来,神色大喜道:“报大人!梨州别架,领梨州大小官吏二十三人,前来拜见大人!” 闻此,伍无郁双眼一瞪,随即哈哈大笑,然不等他开口,便听有一人快步赶来,“报大人,吉州长吏、司马……等十八名官吏正在清流县外……” “报!” “报!!” 眨眼间,六州官吏皆至。 六报之后,伍无郁顿时平静下来,坐在案后沉吟片刻,随即笑道:“看来他们不仅是缓过神,还互相有所联系。要不然,也不会一同来此……” “那大人,我们见吗?” “当然!” 伍无郁眉目一肃,沉声道:“着鹰羽卫,摆出巡检督查使之仪仗,令此六州官吏,衙前等候。” “是!” 恭年拱手一应,大步离去。 少顷,清流县衙前,一众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吏,齐聚于此。 他们有的面带焦急,有的却是一脸平静。 有彼此低声交谈的,却也有独自一人,带着些许兴奋,望向衙门之中的。 “李大人,这天骄侯行事如此雷厉风行,您看是好事,还是……” “当然是好事!这么些天,你这老实巴交半辈子的牛长吏,就真没看出些什么吗?” “唉,不是传闻天骄侯是……”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 “肃静!十道巡检督查使到!” 恭年一身羽服,按刀而出,待到他们静默之后,伍无郁亦是缓步现身。 “拜见钦差大人……” 众官见礼。 伍无郁站在衙门前的石阶上,视线一一扫过,许久,才笑道:“想必诸位也知晓本侯做了什么,但本侯为何传召诸位,诸位可知?” “请侯爷示下……” “烦请侯爷明示……” “……” 在这一声声中,却突地有一人,平静道:“无非是值此各地无长官之时,挺身而出,挑起担子,安抚好百姓罢了。” 这点,看出来的人不少,但就这么直愣愣说出口的,还就他一个。 闻此,伍无郁双眼一眯,笑问道:“这位大人是……” “下官康泰县令,甘守。” 出声的甘守深吸一口气,黝黑的面容抖动一下,然后弯腰深深一拜,“下官非是州官,亦未曾闻侯爷传召。但下官,却非来不可。 雷霆手段,还我六州朗朗青天,无论如何,侯爷您,也当得起下官一拜。” 这里的官吏,不贪,不恶,但也不傻。 因此当即便随之,发出了肺腑之言,然后一拜。 见此,伍无郁深吸一口气,双手虚托,沉声道:“就冲诸位不曾在我鹰羽监查院中,有过半字恶评,本侯也信诸位。 事情已明,但本侯还有一句话,诸位当知。 这天下是大周的,是陛下的,但更是百姓的,也是我们的。天下虽大,然绝不容贾乐民这等恶官行凶。 今日给诸位撂句话,无论何种压力,本侯定要肃清江南道! 为此,百死而不悔矣!” “侯爷,大义!” “我等,必遵侯爷教诲!” “朗朗青天,正道不绝!” “……” 第四百八十五章 梦州 换了马车,不再骑马。 伍无郁在清流县见过了六州官吏后,便不再停留,而是一路向南,继续往江南道之中行去。 他在这清流县,江南道边上,一口气杀了六位刺史,然后不经任何审讯,越过举证等等环节,径直派人捉拿处置,在这六州之地,搅起如此之大的风波。 这事,按理来说,是不合流程,不对的。 这江南道的长官节度使,便是派人拿了他伍无郁,也不为过。 但是,直到他离开清流县,都不曾见过这节度使有何举动。 唯一一次有意出手,便是那被斥退的千骑。 “大人,若按现下之速来看,三日便可至梦州。” 恭年将手中水壶呈上,看着正倚在车架前沉思的伍无郁,轻声开口。 过了一会,见他仍没反应,这才又轻声开口,“大人,喝点水吧?” 伍无郁回神,但却没去接水壶,而是拧眉问道:“恭年,你说我是不是想岔了?” 什么想岔了? 恭年脑袋一懵,呐呐道:“大人您说的是什么事?是这江南节度使?” 缓缓摇头,伍无郁拿过水壶,喝了一口,然后叹气道:“是一开始就想岔了,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自离京以来,我就想着一路吃喝玩乐,蒙蔽其视听,好从容行事。 但这事,毕竟不是一朝一夕,一桩一件这么简单。 只要做了,只要开了个头,木盘上的人,木盘外的人,都会回过神。 再装,是没用的……” 恭年听的一知半解,但隐隐却好像又抓到了什么,灵犀一点之下,当即脱口而出,“大人您打算,不再行玩乐之事,而是亮明旗号,光明正大的办事?” 抓着水壶,伍无郁看了看他,点点头又摇了摇,“是也不是,罢了,多说无益。继续缓行梦州,若那节度使还未反应,便再除去一枚黑子。 说不得这位,或许是忠诚之官呢?” 挠挠头,恭年尬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呼喝众鹰羽启程。 …… ……… 三日,足足三日。 他们一路缓行,直往梦州。 之所以走的慢,无非是想看看那位节度使的反应,但未曾想,他从那次千骑之后,便再无举动。 越是这般沉得住气,他伍无郁,就越看不透。 “大人,前方便是梦州城!” 恭年骑马在外说了一声。 伍无郁撩开车帘,探头一扫,便看到了代表着梦州的城墙。 “梦州梦州,大梦之州……不过我来了,你们醉生梦死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喃喃一句,他眉目一肃,沉声开口,“亮出旗号,停与城外,派人入城,令梦州刺史及其所属官吏,出城来迎!” “遵令!” 恭年大喝一声便拍马而去。 车队在城门外,缓缓停下。 伍无郁没有下车,而是就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虽是如此,但透过外头纷纷扰扰的嘈杂声,却是不难想到,外头此刻定有许多人,在围观。 他在清流县的事,在这些时日,可谓是早就传开了。 好官恶官,若说谁最心知肚明,那一定是其治下的百姓们了。 因此他伍无郁想要的民心,也在随着这些传闻,慢慢在笼聚,而官场的威望,在那日来清流县的六部官吏中,也能看出。 有些事,做就是做了,若再去遮遮掩掩,只会弄巧成拙。 想瞒人少麻烦,此时,怕是已然不可能了。 心中思量着,他便听到了一阵见礼之声,随即吐出一口气,起身走出马车。 在恭年的搀扶下,他落了地,但却没去看面前的一众弯腰官吏,而是环视四周,瞧着那听闻自己到来,特意跑来围观的百姓。 这些百姓的眼神,大都带着些希冀,似乎在盼望什么。 伍无郁自然明白,冲他们笑了笑,然后才收回视线,看向面前为首之人,“你就是梦州刺史?” 众官吏这才起身,为首者面白无须,却额前冷汗连连,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谄媚道:“是是是,下官就是梦州刺史,乌中庭。 事先当真不知,侯爷您要来的是梦州,怠慢了,怠慢了……” 话说的没什么问题,说完之后,更是决口不提送礼送人之事。 显然,他也知晓那贾乐民一众的下场。 眼皮一挑,伍无郁没有理他,而是事先在他身后的众官吏之中,扫了好一会,观察着那些人的反应。 有的如这乌中庭一般,是诚惶诚恐,冷汗欲滴。 有的却是向一侧的百姓一样,眼含期许。 之所以有两种反应,他伍无郁自然心知肚明。 而这乌中庭见伍无郁一直不回话,顿时有些难耐,于是咬了咬牙,上前道:“侯爷,不知您是路过,还是想要在城内落脚歇息?” 闻声看向他,伍无郁似笑非笑道:“皆不是。” 似是察觉出什么,这乌中庭下意识便后退半步,吞咽一下,开口道:“那侯爷您……” “来这办点事,说些话,然后就走。” 见他说的随意,乌中庭有些茫然,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侯爷您,想办哪些事?” 没有回应,伍无郁径直回身,靠在车架上闭目养神。 不等乌中庭作何反应,便见恭年冷着脸,大步站了出来,同时掏出一卷册子,翻开几下,然后沉声道:“一会在下所念之官吏姓名,烦请应答。” 说罢,他抬头扫了眼面前的众人,“梦州刺史,乌中庭!” 一句话出,乌中庭还有些呆愣,没有应答。 见此,恭年眉头一拧,喝道:“梦州刺史,乌中庭!” 第二声响起,他这才回神,视线越过恭年,望向伍无郁咬牙道:“天骄侯,此地乃是本官治下,你究竟欲意何为?” 连个眼神都欠奉,伍无郁偏了偏头颅,一言不发。 “梦州刺史,乌中庭!” 恭年第三声喝罢。 只见乌中庭羞恼之极,当即怒哼一声,大袖一甩,“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了!我们走!” 说罢便大步转身离去。 见此,跟着他走的人,不少。 但也有驻足原地,不曾动身的官吏。 第四百八十六章 手中册 缓缓睁开眼,伍无郁看着转头就走的一众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微微张嘴,吐出两个字,“拦下,” “遵令!” 四周鹰羽卫当即纷纷动手,从两侧迅速上前而合,将他们挡住。 从车架前离开,伍无郁迎着乌中庭愤恨地目光,走了几步,又道:“无本侯之令,擅离者,斩。” 唰唰唰,四周鹰羽纷纷以拔刀之声,回应。 望着四周寒意森森的刀锋,乌中庭大袖之中的拳头,不住的颤抖。 “大人,我们怎么办啊……” “大人……” 身边有人慌张询问。 乌中庭强行让自己沉稳下来,迎着伍无郁走了几步,然后咬牙道:“天骄侯,你眼里可还有国法吗?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本官乃是梦州刺史!” “刺史?” 伍无郁眼中闪过一抹冷笑,嘲讽道:“清流县那,刚死了六个,你不知道吗?” 闻此,乌中庭心中大石落地,将他的心境砸碎。 那最后的沉稳彻底破灭,他身形一个趔趄,然后惨白着脸,喃喃道:“你不能那般对待本官,本官是刺史,本官是……” 眼中泛起冷意,伍无郁从恭年手中拿过那份册子,沉声喝道:“梦州刺史,乌中庭!” 当头一喝,茫然之际,他便呐呐回应了一声,“本官在……” 余光扫了他一眼,伍无郁继续将视线放在册子上,“梦州别架,曲泽!” “……” 又是一阵沉默。 伍无郁猛然收起册子,怒喝道:“若本侯再点姓名,无人应答。那所点之人,后果自负! 梦州别架,曲泽!” “在……在……” 人群之中,有一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满头虚汗,低声应到。 “梦州司马,乌余!” “在……” “梦州司仓,乌福!” “在……” “梦州司田,乌幸!” “在……” 念到这,伍无郁不禁嗤笑一声,“呵,都姓乌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梦州,是你乌家的!” 说罢,他将名册递给恭年,淡淡道:“你念。” “是。” 恭敬接过,恭年重新捧起册子,大声念了出来。 很快,一共十三名官吏姓名,便被念了出来。 上至刺史乌中庭,下至市丞,乃至其下县令。 “报大人,除去扉县、盖河县,二县县令不在之外,其余人等,皆在。” 恭年合上册子,沉声一应。 伍无郁点点头,扭头冲叶诚喝道:“叶诚听令,着你率人,带本侯手令,速去此二县,将其县令捉拿至此!” “遵令!” 叶诚当即一应,带着几十人纵马离去。 回过神的乌中庭望着伍无郁,深吸一口气,然后沉声道:“侯爷,不知下官等,所犯何罪?是否有凭证?侯爷这般以罪犯待之我等,不合国法章程吧?” 望着他,伍无郁点点头,认真道:“乌刺史说的对,在清流县时,本侯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不过到你这,本侯已然彻底想清楚,绝不会再如清流县一般,装模作样。” 闻此,乌中庭一愣,“侯爷您是什么意思?” 只见伍无郁侧头看了眼恭年,只见其扭头喝道:“江南道,监查院主何在?!” 人群之中,一名大汉大步上前。 “参见大人!卑职鹰羽卫,江南道监察院主,吕阳,奉命调查江南道官吏弄权乱法至今,已掌握梦州刺史等贪官恶吏,贪赃枉法实据!” 说着,吕阳怒喝道:“来人,带上来!” 又是两人抬着一箱子大步走来。 指着这箱子,吕阳沉声道:“启禀大人,以乌中庭为首之梦州赃官,这些年来,所有贪赃枉法实据,皆在此地!且卑职亦有人证,不下数百名,此地就有。不知大人可需传唤?” 闻此,伍无郁笑了笑,重新看向乌中庭,眯眼道:“鹰羽卫中之监查院,监查的便是尔等官吏。在那年陛下在神都,将御史台权柄分与鹰羽时,你们的一举一动,便在本侯每日阅览信报之中了! 如今,你可还有何话要说?现在,本侯可还算依法而惩?!” 脚步后退连连,乌中庭险些栽倒在地,然后张大嘴,喘息一阵,这才不死心道:“即是如此,本官有罪,但你凭甚处置? 理应审理之后,层层上报,然后押解之神都,听候陛下发落。你……” 说到这,他忽然止住话头,似是想到了什么。 只见伍无郁抿唇一笑,淡淡道:“不必这么麻烦了,先斩后奏之权,处置各地官吏之权,本侯有。 说了这么多,本侯挺累了,想必你也不愿去受那牢狱之苦,这样吧,就当着梦州百姓的面,许尔等一死,赎罪吧。” 双手紧抓着衣袖,乌中庭双眼四顾,却找不到任何办法。 见此,伍无郁嘴皮一掀,冷冷开口,“鹰羽卫,江南道锐武院、控武院、秘事院,何在?” “卑职在!!!” 四周顿时想了密集呼喝,只见一大群人马,纷纷将外衫扯开,露出里间的羽服。 “按照名册所记,速速派人,抄家,封存府库,捉拿一切有关人等,就地格杀!” “遵令!!” 这群鹰羽纷纷一应,然后在各自头领的率领下,快速奔往城内。 “恭年。” “在!” “刚刚名册所记之人,斩!” “遵令!” 又是血水蔓延,又是奸猾伏法。 剩下的所有人皆是喘着呼吸,望着一脸淡漠的伍无郁,有些不敢置信。 就这么,结束了? 任由鹰羽将尸首拖走,伍无郁望着剩下的官吏,沉声道:“诸君可还记得先贤教诲,可还记得为官之责?” 一声询问,沉默片刻后,一位官服洗的有些发白的老人,缓步而出,冲伍无郁一拜道:“一日不敢忘。” “在朝廷任命官员抵达之前,梦州百姓,拜托诸位了……” “绝不负侯爷所托!” 什么是大势,什么是大部分人? 这些活下来的官吏,就是! 伍无郁与其对拜行礼,而后望向四周的百姓,大喝道:“邪不压正,大道永存!日后若再有如乌中庭之流一般,鱼肉百姓者,本侯必诛之!” 无数梦州百姓望着伍无郁,眼中皆是升起热烈的光芒。 这就是……天骄侯……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三查三验 江南道西南部,一处不起眼的下县郊外。 伍无郁一行人便驻扎在这里,荒野无遮拦,篝火之光接连皓月之辉,映照着众人略显疲惫的面孔,气氛略有些沉默。 自梦州以来,他们可谓是到处跑,不曾歇着。 “大人,再吃点?刚烤好的……” 恭年端着一盘刚烤好的肉,走到伍无郁身前,低声询问。 嗅到烤肉香气,伍无郁摇摇头,依靠着马车车架,视线却是未曾离开手中信纸。 信纸之上,文字不多,只是对于一个人的短短描述罢了。 可自从梦州之后,他便常常拿着这张纸,一看就是好久。 “恭年啊,你说本侯如此殚精竭虑,挖空心思去揣测,去折腾,去试探……可人家连瞧都不带往这瞧的,就这么晾着。” 脸上浮现一抹自嘲,伍无郁将信纸攥紧,捏在手心,“多像个小丑?我把他设为假想之敌,为此百般算计,费心谋划,可人家呢? 入江南道有月余了吧?黑子悉数除去,江南道小半州县,没了长官。我鹰羽卫的刀,日夜染血,弟兄们更是来回奔波,四处缉拿。 这般动静,可偏偏,人家就能稳坐上壁,气定神闲。” 眉头微皱,恭年缓缓将手中烤肉盘子放在一旁,沉声道:“大人,何须在这凭空猜测?大不了,去寻他曹芎便是!” 闻此,伍无郁视线下移,将手中信纸捻开,望着上面皱巴巴的文字。 曹芎,江南道节度使,四十八岁。坐镇江南道,七年。手握江南道军政权柄,其令可通达上下。 “或许,是该见见这位曹大人了……” 伍无郁喃喃一声,然后将信纸彻底揉碎,抓起一旁的烤肉,塞入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眼神幽暗闪烁,“明面上,江南道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临行拜别一下,也是应当的。” “既然如此,那属下这就速去联系江南道的弟兄,让他们先一步赶往娄州,暗中护卫大人!” 恭年说完,就欲离去。 伍无郁却是摆手拦下他,擦拭着嘴角,漠然道:“不必了,若其对我有别的心思,就不会坐视本侯在他这,大闹一月了。 早该明白,只是我心底,不愿相信罢了。 原先假想,悉数作废,明日启程,去娄州。” “属下,明白了……” 恭年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沉声道:“对了,刚刚收到神都总院,上官大人传信,是否开始着手安排,调北地鹰羽,离开江南道?且下一道,所往何处?” 没有迟疑,伍无郁扭了扭脖子,淡淡道:“回信楠儿,下一道,剑南。” “剑南道?” 恭年愣住,随即困惑出声,“大人此先不是说,若离江南道,则去一路南下,去岭南吗?” “岭南是要去的,但不必安排鹰羽先行。” 伍无郁眯了眯眼,“说起来,也不知那位杨砚杨大人,在岭南道,是否如这江南道的曹大人一般,实掌军政,令传上下。 若是个窝窝囊囊的花架子,那可真叫本侯,失望了。” “大人,属下不解,杨节度使与大人您有旧交,但若其无力掌控军政实权,我等不更该派鹰羽先行吗?” 恭年拧眉询问,“何以调鹰羽去剑南,而大人去岭南呢?” “呵呵……” 低笑一阵,伍无郁摇摇头道:“岭南之地,多山岭,少沃土。说句穷乡僻壤,也不为过。能到那里的为官之人,形同流放。 且岭南遭遇了反王之事,才不过几载,没必要折腾了。 更何况,这杨砚,就是陛下派到岭南的,多留无益,若不是本侯想去见见他,我们就该直往剑南道了。” 眼珠一转,恭年想了想,默默点头,“那属下这就去回信?” “嗯。” 刚刚应过一声,便听闻篝火照不到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怒喝。 “狗贼,还我一家命来!” 下一刻,便是阵阵喊杀与金戈交击之音。 二人在马车前,皆是只望了一眼,便不再关注,显然是早已习惯了。 “恭年,我一直不明白,若欲刺杀,不应该小心行事,尽力不发出声响,力求接近本侯吗?” 伍无郁冲恭年笑道:“这几日来,为何总是有这般人,还未临近,便大喝出声?莫不是为了提升士气?” 恭年亦是抿唇一笑,“大人别忘了,无声无息地刺杀,这几日也不少。” “是啊……” 仰头看月,伍无郁喟叹道:“毕竟在江南道杀了那么多人,这些,不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说罢,他缓缓垂首,看着那盘中之肉,听着远处的声响,幽幽道:“即日起,本侯所用所食,皆需人三查三验,此事,你亲自来。” 三查三验,以避毒物。 毕竟有人刺杀,他身边还有鹰羽卫在,可这些东西,却能无形之中,取人性命。由不得他不防范一二。 “属下明白。” 恭年攥了攥拳头,望向喊杀之地,眼神幽冷,喑哑道:“古前辈,大人交给你了。” “恭院主放心。” 马车另一侧,立于阴影之中的古秋池沙哑出声,“老夫在,大人不会有事。” 最后冲伍无郁躬身一礼,然后恭年便大步转身,走向那喊杀之地,同时更是右手左伸,将腰侧寒刀,缓缓抽出。 清亮的刀身折射月光,更添了几分寒意。 …… ………… 半个时辰后,恭年脸上多出几个血点,在一人惊恐的神色中,挥刀又是一扫。 重归寂静,除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便只剩鹰羽卫的喘息声。 恭年掏出一方白帕,擦拭着刀刃,同时冷冷道:“细查死尸,不留活口!处理时,拉的远些,别让大人闻到臭味。” “遵令!” 四周刀刃还在滴血的鹰羽们纷纷看向他,沉声一应。 噌! 寒刀入鞘,恭年抖了抖身上羽服,回到了火光映照中。 低头看着身上的污迹,不禁眉头大皱,就在这时,叶诚快步行来,沉声道:“大人有令,传江南鹰羽来此,分辨死尸身份,若为贪官亲族,便公之于百姓间。” 闻此,恭年不禁笑了笑,“看来大人也是烦了,知道了。” “嗯。” 第四百八十八章 青石玉 娄州,位于江南道中,略偏西南。 乃是一处上州之地,亦是江南节度使府邸所在。 “大人,进娄州地界了。” 马车之外,恭年骑着高头大马,弯身凑到车窗前,眯眼道:“若急行,午时可至娄州城。缓行,则在日落前。” 车帘没动,伍无郁背靠车壁,淡淡道:“不急。” 外头恭年眼珠一转,当即应了一声。 他们不躲不避,打着旗号,人皆羽服,自是十分扎眼。 在过去的一月里,江南道那些刺史,可是视其为索命差队。 因为他们所过之处,必有人,人头落地。 哪怕是一些行事正大的官吏,听闻其路过,也是捏了一把汗。 不过大概这几日过后,他们就可以放下心了。 因为到娄州,会一会这位不闻不问,深居浅出的曹节度使后,他伍无郁,就要离开这江南道了。 正想着,忽然感到马车停下。 伍无郁眉头一皱,便听到恭年笑呵呵的声音传来,“嘿,大人,又是百姓看到您的车架,围堵住道路了。 不少人,都捧着瓜果食物,要敬奉呢。” 眉头舒展,他听了听外头的声音后,这才露出一抹笑意。 不管怎么说,他来这江南道干的事,的确是对百姓有好处的。特别是一些极为骄奢淫逸的官吏,那其治下的百姓,说是水深火热,还真不夸大。 他的车架所行之后,人头滚滚,但同时官场风气也是陡然而转,民生急速回春。 没了无休止的压榨盘剥,没了敢行凶欺压的恶吏。 那各处衙门前的大鼓,也不再默默腐朽,每日有百姓击打,里面也不会再出来不耐烦的衙役。 “大人,见见?” 恭年笑着询问。 伍无郁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你且上前,就说本侯已然知晓诸位父老的心意,让他们回家,踏实过日子吧。 记得,态度要好,话语要温和,别露出你昨晚杀人的凶相。” 听到最后一句,恭年不禁摸了摸下颌胡须,“属下明白。” “让老儿见见侯爷吧,小老儿是从北边梦州特意来的啊……我大郎一家被那恶县令欺压致死,家中仅剩我一老朽。 活着不过就是想看看这天底下,还没有公道。” 纷杂声中,一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衣着满是尘土的老人,捧着一块青石玉,含泪道:“苍天有眼,老儿没白等啊…… 这块石头,老儿知道不值钱,但确是老儿一片心意,求侯爷您收下,老儿回去后,一定为您立长生牌位,为您日夜祈福啊……” 几名鹰羽挡在他身前,看着这位涕泪横流,捧着那象征着清白公正之意玉石的老人,亦是一脸为难之色。 他们都被伍无郁特意嘱咐过,因此自然不敢动粗,连不耐烦的神情都不敢有。 只得苦笑着,好言相劝。 恭年下了马,大步上前,环视四周,微吸一口气,“诸位父老,侯爷知晓你们的心意,可这东西,却万万不能收下。 诸位还是回去吧,这天底下,还有许多地方,等着侯爷呢。” 闻此,一些人便依言推开,在路旁冲马车所在,俯身而拜,随后默默离去。 但还有如这老人一般的,十分固执,依旧挡在路前。 恭年叹气一声,站在前面拦着的鹰羽卫身后,“诸位,你们想想,侯爷还有很多事要办,你们拦在这,不是碍了侯爷吗? 心意侯爷都懂,也十分感激各位父老,烦请诸位,离去吧。日后好好过日子……” 听到这话,这才又一部分人,闻言散去。 毕竟是来感恩的,来这表达一番,也就是了,若不依不饶的纠缠着,那是怎么一回事? 但还真有。 只见那捧着青石玉的老人,颤颤巍巍道:“这位大人,非是老儿胡搅蛮缠,实是老儿家中,已无人了,就让老儿远远见一见侯爷,就远远看一眼恩人的模样,让恩人收了这石头,了却心愿也好啊……” 这老人说话时,神情满是哀求。 恭年见此,亦是有了几分为难之色,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伍无郁的声音。 “老人家,见一见,无妨。但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多少也能换些吃食,让日子好过些。” 只见伍无郁站在车架上,含笑开口。 见他现身,四周还未离开的百姓,顿时激动起来,纷纷开口喊着恩公。 能来这见他的,自然不会是寻常百姓,一定是受过那些官吏的恶,深知其中的苦楚,这才愿来…… 在一片激动中,无人注意到,这老人捧着青石玉的手,开始隐隐发黑。 沟壑纵横的脸庞,微微扬起,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伍无郁环视四周的笑脸。 渐渐地,脸上哀求之色褪去,浑浊的瞳仁中,开始浮现一丝厉色。 这一丝厉色,无人察觉。 只见其将青石玉换在左手上,然后右臂抬起,直指伍无郁。 这个举动,很快便被人注意到。 但已然来不及了。 下一瞬,便是一道利箭,自他的袖中飞出,眨眼间便越过一众鹰羽头顶,射向伍无郁。 “不好!” 瞪大双眼,恭年望着飞过自己头顶的袖箭,咆哮道:“保护大人!!” 四周感激的声音还没消减,伍无郁脸上还挂着笑颜。 这般场景,这种气氛,谁又能想到,上一秒还感恩戴德,双目垂泪的老人,下一秒便会行刺?! 袖箭直临面门,伍无郁还在笑,双瞳反射着乌黑的箭头,十分讽刺。 叮! 千钧一发,是充当马夫之责的古秋池,出剑了。 险之又险的,在最后一刹,将这袖箭,挡了下来。 大人无事…… 心中松了一口气,恭年随即怒而拔刀,再无半点和善,一脸凶相的看向那老人,“抓刺客!” 到是伍无郁脸色阴沉,遥遥看了眼那站在原地,满是懊悔之色的老人,然后退回车内。 一刻钟后,外头再无声响。 只见恭年站在马车之侧,沙哑道:“大人,验过了,袖箭与玉石之上,皆涂抹有剧毒。刺客手捧玉石而来,根本没打算活着。” 没有回应,马车之内,一片沉默。 过了好一会,伍无郁才沙哑出声,“继续启程。” “是……” 第四百八十九章 见曹芎 去的路上,伍无郁也曾想过,这位曹芎大人的府邸,该是什么样。 像那死在鹰羽刀下的贪官一般豪奢华丽? 还是如张安正那般,朴素典雅? 毕竟从一个人的居所,也能看出其人一二。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们抵达娄州城,表达出要去拜见曹芎时,接见的娄州刺史,竟带他们,出了城。 站在娄州城门前,伍无郁眉头微皱,“毕大人,走错路了吧?本侯要去拜见曹芎大人,怎往城外走?” 娄州刺史毕华长眉耷拉,十分没有脾气的低着眉头,“侯爷莫急,曹大人所居之地,不在城中。 不远,也就三里左右……” 不在城内? 伍无郁默了片刻,看向恭年,给其一个眼色,在他离去后,这才淡淡开口,“既如此,劳烦毕大人引路。” “应当的,应当的。” 毕华和善一笑,“侯爷请上车。” “嗯。” 不在迟疑,伍无郁径直上了马车,任由这毕华带路而去。 走在半路,恭年便匆匆折返,行至伍无郁车窗前,“大人,属下打探过,城内有曹大人的宅子,但这位曹大人,确不常居住城内。而是在郊外……” 是真的,不是在玩什么把戏。 心中明悟,伍无郁便轻声道:“知道了,嘱咐弟兄们,多加小心。” “是!” 当天色微微擦黑之际,一行人也来到了一处农田旁。 时值初秋,田垄之中,也是庄稼密密,几名农夫在其间忙活着。 伍无郁下了车,站在田边,语气很是不悦道:“毕大人莫不是在寻本侯开心?带我到这里来,莫非曹大人,住在这?” 毕华呵呵一笑,站在伍无郁身边,冲远处指了指,“侯爷莫急,您看,那位就是曹大人。” 伍无郁定睛一看,只见田野之中,几名身穿官服之人,正在一名老农身后,说着什么。 离得稍远,他看不真切,但隐隐却总能瞧出,那几名官服之人的恭敬。 眼神微凝,伍无郁迟疑片刻,沙哑道:“恭年。” 一侧的恭年当即迈步上前,沉声喊道:“十道巡检督查使,来此拜见曹大人!” 气浪滚滚,声传四方。 只见那老农直起身,往这边看了看,随即便带人,往这里走来。 终于到了近前,伍无郁望着面前如寻常老农并无不同的曹芎,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您是……” “是啊……您就是天骄侯吧?果真青年才俊。” 曹芎从腰间抽出汗巾,擦了擦额头,随即瞥向一旁,“你们走吧,这事本官知道了。” 一侧的几名官吏当即见礼,然后离去。 “让天骄侯见笑了。” 曹芎如农人般活动着手脚,喟叹道:“自打天骄侯来江南道以后,本官在城里的府邸,便愈发嘈杂了。干脆来这,躲一躲清净。 左右一个月在城里也住不了几日,就搬过来了。” 这话似是意有所指,又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伍无郁想了想,拱手淡淡道:“本侯差事在身,行事不免有些过急,给曹大人,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 曹芎笑着摆手,然后看向毕华,“本官带侯爷回家坐坐,你去吗?” 毕华摇了摇头,“衙门里还有许多公务,下官得去看一看,要不然可睡不着。” “呵呵,倒也是。那你自便吧。” “大人,侯爷,下官告辞。” 毕华冲二人行礼之后,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再无旁人,曹芎将汗巾搭在肩膀上,十分不雅的脱鞋抖了抖泥沙,这才呲牙道:“侯爷,回本官家里,坐坐?” 望着曹芎的笑脸,伍无郁定定看了好一会,这才飒然一笑,“自当从命。” 一行人开始向着不远处的村落走去,然后在一座村子边上的小院前,停下了脚步。 只见曹芎熟门熟路的往里走,同时笑道:“院子小,容不下太多人啊。” 跟在他身后的伍无郁迟疑片刻,沉声道:“恭年,你们在外护卫。” “这……是。”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小院之中,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 “喝茶吗?” 曹芎自顾自的捶着肩膀,随口询问。 端坐在他一侧,伍无郁眼神注视着他,幽幽道:“曹大人,还亲躬农事?” “呵呵……” 笑了笑,曹芎眯眼道:“侯爷有侯爷的差事,本官自然也有本官的差事。本官的差事,就在田中,自然得上心啊。” 哪怕到了此刻,伍无郁还是不太敢相信,面前这个老农,就是他心心念念,假想月余的节度使。 令通上下,掌一道军政之权柄? 微吸一口气,他试探道:“本侯这月余来,在江南道杀的贪官,双手都数不过来,大人也不过问?” 捶打的动作止住,曹芎半眯着眼,看向伍无郁,“侯爷说笑了,你奉公执法,他们也是该死的,本官理会这作甚? 本官不是说了,本官的差事,在田中。” 粮? 伍无郁双眸一闪,“记得刚来时,那吉州刺史的敬礼,可真让本侯大为震惊。曹大人就不好奇,本侯在江南道内封存的产业财富有多少?” “那些东西既然是取之于民,自然也该还之于民。有多少,本官知道与不知道,没两样。” 曹芎不咸不淡的开口。 见他这般沉稳,伍无郁心中一冷,又道:“那日在沧澜江边,本侯斩贾乐民一众时,赶来的千骑,可真叫人心惊肉跳啊,本侯还以为,要被人斩于马下呢。” “侯爷何必如此?” 叹气一声,曹芎摇头道:“我那发妻,行事跋扈,本官也曾几番劝说,但也无奈。毕竟几十年的夫妻情分,她也陪本官在神都,住过破洞的房……” 说着,他眼神微动,“唉,只要不太过分,本官也就听之任之了。这不,为了眼不见为净,更是搬到了这。 侯爷,您的差事完了,就不要跟一介妇人去计较吧?她盗取本官印信,去假传军令,这事,能否揭过?” 那千骑不是曹芎的意思?! 伍无郁望着他的目光,没有开口,沉默了半响,这才垂眸道:“曹大人都开口了,本侯自该给您一个面子。” “多谢了……” 第四百九十章 见杨砚 交谈着,天色便黑了。 恭年上前在石桌上点了一盏灯后,这才躬身退下。 “侯爷可曾肚饿?本官去准备些吃食?” “不必了。” 出声拒绝,伍无郁也不打算再留下,于是便准备出声告辞。 谁知曹芎搓了搓手指,笑眯眯道:“江南事了,若本官猜测不错,侯爷下一步,应往剑南吧?” 告辞的话咽下,伍无郁双瞳一缩,淡笑道:“曹大人为何说本侯要去剑南?就不能去岭南吗?或者折途去淮南,山南?” 低头笑了笑,曹芎扭了扭脖子,“岭南对侯爷来说,如同鸡肋,劳心费事不值。且你是一路南下,到了江南道才动刀。因此,回程的可能性,也不大。 到是折道往西,去那剑南道,最有可能。” 沉默一会,伍无郁眯眼道:“便是欲往剑南,又如何?” “唉,侯爷对本官,何须如此态度?” 曹芎似笑非笑道:“朝中的张阁老,与本官有几十年故交。听闻侯爷您对张阁老十分恭敬,那又何须对本官变色啊……” 张阁老故友?! 心头一震,一些事情的迷雾,隐隐散开,然还不等他开口,便听曹芎叹气道:“不过说起来,自从本官当年支持陛下登基后,张阁老就不曾搭理本官了。直至到这江南,更是从无半张书信往来。” 思绪再转,伍无郁当即愣住。 待他看向曹芎那玩味的眼神时,这才明悟,哑声一字一顿道:“曹大人,戏耍本侯,好玩吗?” “呵呵,还是年轻了些啊。” 摇头一笑,无视伍无郁阴沉的脸色,曹芎起身慵懒道:“去哪都行,本官管不着。但若侯爷真欲去剑南,还是妥善准备一番为好。 比来我江南,准备的还要妥善。 在这,侯爷您想做什么都行,毕竟本官不在乎,但到了剑南,可得小心。 一个不好,说不得就有性命之忧啊……” 捶腰至屋前,他停下脚步,背对伍无郁道:“天色已晚,本官这住不了这么多人,就不留了,侯爷还是回城里吧?” 望着他的背影,伍无郁眼神幽暗,随即大袖一甩,径直离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曹芎摇摇头,抿唇一笑。 拖着不便的脚,伍无郁大步离开这院落,看着面前的鹰羽卫,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升腾。 “大人……” 看出大人脸色不好,恭年上前低声询问,“咱们去……” 没有回应,伍无郁径直上了马车,这才沙哑道:“走,南下岭南。” 马车外,一众鹰羽互相看了眼,皆是有些无奈。 这是要连夜赶路了。 不过也算不得什么。 当马车开动,伍无郁便斜靠在车壁上,一遍遍在心底回味着刚刚曹芎的话。 倏地,他猛然起身,沉声道:“恭年!” “在。” 外头立马响起声音。 “调派鹰羽往剑南道的信,发出了吗?怎这几日了,还无回信?” 听到这话,恭年顿时苦笑道:“大人,这才几日功夫,他们怕是还没出江南道呢。” 双拳攥紧,伍无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知道了,派人去信,让他们入剑南之后,速速回复。给剑南道鹰羽也去信,让他们递交名册。” “是!” 心中思绪被曹芎挑动的有些不安宁,伍无郁想了一会后,又道:“拿纸笔来,我写一封信,你连夜派人,送往岭南,交予杨砚之手。” 这一声声,听的恭年半点不敢怠慢,连忙便去取了纸笔,还寻了一盏小灯,一同送入车内。 马车在一侧停下。 伍无郁借着灯光,看着面前小桌上的信纸,思虑片刻后,最终提笔写下八个字,“将过岭南,盼望一晤。” 没有敬称,更不落名讳,就这么将这八个字的信装入信袋封好,这才递出。 接过这封无名信纸,恭年迟疑道:“那大人,我们是否还连夜赶路?” 神态略有疲倦,他吹灭灯火,后仰躺下,沙哑道:“罢了,派人将信送出,就地歇息一夜,明日再启程吧。 启程后,大队往西,在剑南道边上等本侯,恭年你带几人,随本侯一起,去一趟岭南。” “是……” 车内静谧,伍无郁全身笼罩在黑暗中,双眼毫无焦距的四处探寻。 一个不好,说不得就有性命之忧啊…… 曹芎的音容回响在脑海,伍无郁眉头皱了皱,有些烦躁。 他这话,究竟是真心提醒,还是故意为之,要乱他思绪? 不得不说,这谈过一番后,虽然看不透这曹芎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心底,却开始对其有些惊意了。 不是崇敬,就是惊意…… 从见他的一开始,所有的话,看似伍无郁在问,在逼,实则节奏方向,都在曹芎掌控之下。 一会说是阁老故友,一会又说是陛下从龙之臣。 “他是看出来了,还是故作试探?” 黑暗中,伍无郁喃喃出声:“乱我心啊……” …… ………… 一夜无事,次日天刚蒙蒙亮,车队便开始启程,大队西去,伍无郁与恭年则带了几人,继续南下。 这一路上,直至到了岭南边,都没发生什么波折。 “大人,终于到岭南了。” 恭年笑了笑,眺望远处道:“前几日不是得到杨大人回信,说要来迎接吗?怎不见人?” 正说着,便见到远处奔来一队轻骑。 也无旗号,马上也是些劲衫汉子,看不出什么。 只当是过路的人,恭年微微皱眉,便站在伍无郁身前。 不过伍无郁确是一眼看到了为首者的面貌,因此抿唇一笑,“黑了不少啊,这岭南风水,倒也不怎养人。” 闻声一愣,恭年认真看去,好一会,这才不敢置信道:“那……那是……杨大人?” 话音刚落,便见这队轻骑勒马止住,为首者大步上前,朗声道:“哈哈,岭南节度使杨砚,参见钦差大人,许久不见,许久不见啊!” 恭年退开。 伍无郁上前拱手笑道:“杨大人在岭南,可好?” 杨砚眼神一沉,抖了抖衣衫尘土,叹气道:“虽说是有十道封疆大吏的名头,但砚还是无一刻,不念神都啊。便是给六部当个侍郎,也好过在此……” “好了,换个地方再说也不迟。” “自然……” 第四百九十一章 论剑南 就在路旁茶摊,恭年给了摊主几两银子,让其暂且离去。 伍无郁与杨砚,便在这,双双入座。 “恭年,四周十丈,不可有外人。” 坐下后,他淡淡开口。 恭年当即拱手一应,转身而去。 吩咐完毕,伍无郁这才望向对面的杨砚,看着其黝黑的肤色,坚毅的眼神,不禁感慨,“刚见杨大人还在说,这岭南不太养人啊,生生把如玉公子般的杨大人,给磨成了糙汉。” 闻声一笑,杨砚唏嘘道:“这到不算甚,左右是对得起这一身,没白费功夫就是了。 岭南如今,不敢说尽在掌握,但到底也不再是个虚职空衔。 对了,侯爷您这次来,看着像是轻装简从啊,不打算去岭南瞧瞧吗?” “不必了,只是来见一见你,见完就走。” 伍无郁深吸一口气,左右瞧瞧了,压低声音道:“本侯这次的差事,你琢磨出什么来吗?” 眼中精光一闪,杨砚下意识攥紧拳头,“起初没有,还以为是陛下欲整治吏治。但侯爷在江南道的事传来后,到是发觉了一二。 怕是冲这那些坐镇一方,手握实权的节度使去的吧? 江南道的曹大人……如何?” “整治吏治,为其一,试探各地节度使的心思,为其二。” 伍无郁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本侯近几日,觉得应还有其三,但只是个苗头,或许再过些时日,能猜透。 至于曹芎其人……老奸巨猾,城府极深,本侯不是其对手。” 听完之后,杨砚点点头,却是一脸沉思,没有开口。 伍无郁也不着急,就这么饮着茶水,静静等着。 片刻后,杨砚抬起头,望向伍无郁道:“侯爷,砚早在上次岭南相谈时,便将此后前途之命运,悉数交到您的手中。 这次侯爷您来见我,我亦知侯爷心思。 既然侯爷您不想说,那就让砚斗胆,说一说其三吧……” “没什么想不想的。” 摆摆手,伍无郁沉声道:“只是觉得,若本侯办完其一其二,将会有场大变动才对。具体如何,当真没有头绪。” “不!” 右掌按住桌案,杨砚呼吸一促,咬牙道:“变动已经开始了,在您出神都南下,当您在江南道掀起官场风浪时,这变动就已经开始了! 不会等到您一道一道走过去,然后才开始,而是在您走的路上,这变动,就开始了!” 双目一凝,伍无郁呆愣一会,随即心中明悟,喃喃道:“是啊,若此说来,到对了。 世上哪有桩桩件件,分分明明的事?不都是这件事掺着别的事,别的事有影响着其他事吗?” “侯爷,若真如此,那您这十道巡检督查使,可真就是冲锋陷阵一头卒啊!” 杨砚面露担忧之色,“说实话,曹芎此人,我也略有了解,他能如此沉住气,想必是早已看透了事情的始末。 其他那几位,看透不看透的,不好说。但怕是没曹芎这份沉稳,没他这份城府啊……” “刀上尖,阵前卒。” 伍无郁点点头,有些阴霾道:“这件事,在神都时,本侯就知道了。当时原就想着,无非一搏舍身而已。 话说回来,现在看透了,不过还是险中求存。到没甚差异。” 微微摇头,杨砚叹气开口,“总归还是不太一样的。不过既然侯爷已经做好准备,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对了侯爷,可有能用得着我杨砚的地方?” “这也是我离开大队,特意来见你的一点。” 伍无郁目光一深,“你杨砚,在岭南就当个瞎子,聋子,对岭南之外的事,权当不知。 好生待在你的岭南,查一查民生,整一整吏治。任他外头天翻地覆,你只需稳坐岭南。 不闻不问,不听不看,也不动。” “不闻不问……不听不看……不动……” 喃喃重复一遍,杨砚眼底有些震惊,随即又转为佩服,“侯爷,这件事说明了,如此做,还真就对砚最好。 但说句心里话,我还以为,侯爷来此,是要我相助呢。” “哦?” 挑眉笑了笑,伍无郁拢了拢衣衫,随意道:“若真让你相助,你又会做到何等地步?” “南营将士,可出岭南。” 杨砚目光灼灼,说出八个字。 闻此,伍无郁眼眸一闪,随即哈哈一笑,“杨砚大人啊,这话虽然听着提气,但还是不要乱说的好。更何况,本侯身边还有鹰羽卫,何必要南营将士,去救? 更何况,若真到了那一步,怕是等不到南营将士,本侯也就……” 抿了抿唇角,杨砚低头沉默片刻,然后沙哑道:“敢问侯爷,若没猜错,您下一步,要去剑南道吧?” “是,已暗中派鹰羽先行剑南。” 回答的很是果断,“一如江南道,以斩贪官之名,查其节度使之意。” “不。” 杨砚摇摇头,看向他,“侯爷,这法子,在江南道行,但在剑南,行不通。您难道当真不知剑南的情形?” 二人对视良久,伍无郁攥了攥拳头,吐出一句话,“剑南山匪,十万众。” “这句民间俚语,看来侯爷也知晓。但还得再告知一句,这十万众,究竟是匪,还是谁的私卒呢?” 杨砚攥着攥着拳头,咬牙道:“若论最凶险之地,便是这剑南了。那位在剑南,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封疆大吏。他的姓氏,在剑南,已传三代,代代皆为节度使。 父终子继,无可避免。陛下当初上位,还对其大加封赏,以求其稳。” 视线下垂,伍无郁望着面前茶碗里起伏的叶根,没有开口。 “再说剑南地形,其南靠南诏,西临高土,北之狭形百里,才与陇右、山南接壤。其中沟壑纵横,山林密集,四方皆为可依之屏障。 易守难攻,且若不敌,逼急了说不得就裂土而退,求异族之庇佑。” 杨砚认真分析着,“那时候,才是一团乱麻,陛下,朝廷诸公,天下谁都不想看到这局面。这也是为何,那个姓氏,能承三代之根由。 如今侯爷欲去,无异于以身饲虎,成则为难堪之局面,不成则亡啊……” 第四百九十二章 物尽其用 “您这差事万难,但难不在江南,不在各地,而在剑南。” 杨砚最后说出一句,便闭上嘴,静静注视着他。 略微沉默片刻,伍无郁沙哑道:“换言之,剑南平,则天下无阻。” “可您如何去平!” 杨砚急了,蹭一下站起,咬牙道:“我也不与您兜圈,我是要靠着侯爷您,不想侯爷出事。因此,侯爷就不能如对待岭南一般,无视这剑南? 陛下会理解您的,没人会说什么的……” “理解本侯?是啊,陛下怎会不理解我呢……” 喃喃一句,伍无郁仰头望了望杨砚,叹气道:“你之所言,皆为猜测。除非那位真把自己当土皇帝,当成剑南之主,否则,未必想你所说那般。 或许……他会跟曹芎一样,选择冷眼旁观,选择沉默示好于上呢?” “侯爷,您是当真不懂,还是在装糊涂?!” 杨砚拍了一声桌案,面有怒色道:“曹芎何人?一个不得朝中诸公信任的纳粮官罢了,怎能同剑南相比? 这不是去揣测他的心意,而是事实。 他完全不需要把自己当成土皇帝,当成剑南之主,因为,他就是! 你是去做什么的?是要杀他的人,斩他的心腹,动摇他的根基。他会答应吗?!” 这边怒声呼喝,茶摊外头,双方的护卫皆是大眼对小眼,有些不知所措。 到是恭年面色平静,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冲那些想偷瞧摊子里的鹰羽淡淡训斥,“好好戒备,东张西望作甚?” “呃……是。” 他这话一出,不远处的杨砚护卫顿时脸色一红,其中为首一人亦是瞪了眼手下,“不要乱看!” …… ………… 茶摊之中,一人静坐,一人站起。 一个脸色平静,一个脸上怒火汹汹。 沉默了好一会,伍无郁这才仰起头,幽幽道:“本侯,有选择吗?若这是陛下的意思,本侯能怎么办?” 闻言大惊,杨砚后退半步,愣了一会,才呐呐道:“陛下明言告于侯爷,要动剑南?” “不。” 摇摇头,伍无郁木然道:“只言片语都无。” “那侯爷怎知陛下想要动剑南……” 杨砚困惑发问。 “剑南这般情形,对哪任帝王来说,都如心头之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处置不当的后果,太不堪设想,陛下怎能明言告知?若告知了,那到时难堪之局面,本侯如何当替罪之羊? 其罪,不就在陛下身上了吗?” 伍无郁喟叹道:“更何况,本侯也不是揣测圣意,而是一直懵懂,到了今日,才猜透。” 他望向杨砚的眸子,从怀中取出两件东西,轻轻放在桌上,“知道吗?西征回京,本侯欲将此二物奉还陛下,但陛下……没要。” 象征着三卫主帅的兵符帅印,映入眼帘,杨砚呆若木鸡,颤颤巍巍的伸手去触碰一下,但好似触电一般,瞬间收回。 嘴里更是喃喃出声,“山南卫……虎贲卫……皆能凭此二物调动。山南道,陇右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见他明悟,伍无郁便收回这两件东西,面无表情的揣入怀中,“帅印兵符不收,本侯就还是西征主帅,就还能调动西征之军。不过这次,目标却不是异族了。” “真……真……” 哽咽一会,杨砚顺平气息,哑声询问,“真要打?” “不知道。若那位如曹芎一般,则一切好说。若刚烈一些,私心重了一些,那怕是免不了了。” 伍无郁叹气道:“试探试探,说是试探,可这试探过后,不还得处置吗?十道巡检督查使,代帝之身,巡查天下,可这同时,也就把那天大的责任,也给担下了……” “捅破天,若您补好,则是功劳。若补不上,那这天塌之责,便是您的。” 杨砚呆呆坐下,“说不得,事后会用您的这条命,去补。” 脸上浮现一抹嘲讽,伍无郁喟叹道:“瞧见没,这就是陛下的智谋。世人都说,本侯是陛下宠臣,其实不然。 本侯是陛下手中的能臣,因为有才能,所以便被其物尽其用! 也就是我命大,什么差事,都能扛过来,什么样的天,都能把它补好,这才能活着……” “那这次……若真到了我俩预测之恶果,侯爷您,有把握吗?” 杨砚小心看向伍无郁,试探询问。 沉默片刻,伍无郁摩挲着手指,直到上面的一层皮都磨破,才艰难开口,“六成!” “六成胜算?” 杨砚惊呼。 伍无郁点点头,“若真到了那般地步,那南营将士,西出边地,以震南诏。陇右山南,二卫齐出,至于高地之番浑……本侯还在琢磨,要不要去信给胡利。 若这胡利顺我,则胜算为九成!若不顺反逆,则为五成。保持中立,六成。变数,在番浑,在胡利身上啊……” “南营调动,在岭南之中,这件事,绝没问题。” 杨砚拧眉道:“我回去之后,就立刻着手去办。甚至在南边,堵其南下之路,也可。”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伍无郁点点头,哑声道:“但这些事,都得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迎着杨砚的目光,他右手攥拳,深吸一口气道:“本侯带数百鹰羽入剑南而不死。本侯不死在剑南,这才是前提。只有这样,那不管是何等难堪之局面,本侯才能着手去收拾。 否则,一个死人,万事皆休,胜算不过是笑话。” “何以犯险?不若不进剑南,径直调动安排……” 杨砚说着,便知道不妥,顿时苦笑道:“不行啊,这样一来,既无名义,也无人心,侯爷调兵无名,怕是处境更加艰难。” “所以说……” 起身长叹,伍无郁伸展双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身犯险,用命来搏,我伍无郁这几年,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丈夫为权而死,岂是丑事乎? 赌一把,那么多难事都赌赢了,就不信我这天骄之侯,会折在剑南!” 说着,他又取出一封信,“这封信,你派人从岭南出发,过南诏,送往番浑胡利。” 望着他的身影,杨砚伸出双手接过,然后深深一拜。 第四百九十三 杳无音信的鹰羽卫 “祝侯爷,一帆风顺。” “承你吉言。” 二人相视而立,然后皆是抿唇一笑,只见杨砚大步走出茶摊,“我们走。” 说罢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护卫,奔离。 恭年微微低头,进入茶摊,走到伍无郁身旁,眯眼道:“大人,那我们就不去岭南,去寻大队汇合?” “嗯。” 点点头,伍无郁伸个懒腰,笑道:“这次来见杨砚,受益匪浅。” “大人,受益匪浅的是您,还是杨大人?” 闻此,他侧头瞥了眼恭年,淡笑不语。 又默立了一会,几片泛黄的落叶垂至脚边。 “又一个,肃杀之秋啊。” …… ………… 青黄之色交接的林子,在道路两侧蔓延开来。 几匹健马,迈动着矫健的蹄子,在路中飞驰。 “驾!” 恭年马鞭一甩,提速追平伍无郁,然后沉声道:“大人,昨日与叶诚派来的弟兄联系上了,大队人马就在剑南道边上的青叶镇等候。” 疾风拂面,两侧鬓角青丝往后飞舞,伍无郁感受到脚踝传来的痛楚,微微皱眉道:“还有多久到你说的青叶镇?” 多久? 恭年沉吟片刻,眺望一下道路,沉声道:“若按现在的速度,今日午时之前,应能到。” “唏律律~” 胯下骏马传来一阵嘶鸣,伍无郁勒住之后,其他人亦是纷纷停下。 “大人,怎么了?” 恭年调转马头,凑上前询问。 只见伍无郁双目紧闭,眉心拧成川字,手心里攥着马缰,一动不动,似在忍耐什么。 心中困惑,就在恭年准备再问时,忽然灵光一闪,眼神看向马侧的脚。 凭借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到那正在微微抽搐的小腿。 该死的,怎忘了大人有脚伤!这几日日夜颠簸,想必是旧疾复发了…… 心中暗骂一句,恭年赶忙翻身下马,走到马侧,伸出手。 在他的帮助下,伍无郁这才下了骏马,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了路旁树荫之下。 “喂!你们干什么的!赶紧让开道!” 后面车队有人呼喝。 恭年双眼一红,正欲发作,胳膊却被伍无郁按住。 看到大人额上的细密冷汗,恭年深吸一口气,大手一挥,示意道上的人让开。 “大人,我派人找大夫?” 闻此,伍无郁摇摇头,沙哑道:“卫荼老爷子都治不好的,找大夫又能如何?无用功罢了。” 右拳紧握,恭年扭头咬牙道:“去,寻辆马车来!” “不必了……歇歇就好。快到了……” 听见伍无郁的话,恭年却是罕见的摇了摇头,叹气道:“大人,您要强,属下知道。但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啊。 寻常走路,您都是非要去跟常人一般,脚踏实地的走,现在更是连日受颠簸之苦。 再这样下去,您的脚……” 说着,恭年便自顾自的去掀开伍无郁的脚裤。 只见那旧伤之处,一片惨白,特别是脚踝之下,毫无一丝血色,枯槁灰白,就像是……死人身上的一般…… 将呆住的恭年推开,伍无郁将脚裤放下,淡淡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心中有数。 罢了,着人去寻马车吧。” 沉默起身,恭年嘱咐旁人看护好大人,然后便带着两名鹰羽,架马去寻找马车。 虽说是入了秋,可这南地的天气,并不见得凉爽多少。 反而是让人窒息的闷热,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一点点消磨你的耐心。 静坐了一会,伍无郁觉得疼痛稍减,便要挣扎起身。 一旁的几人顿时一惊,连忙围上来。 “都别动!” 拧眉喝了一声,止住他们的动作,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试探着去迈动脚步。 抬步,前迈……前…… 试探一番后,他终是认了命。 本就有伤,还不断骑快马奔行,伤势能不加重? 身边换上便服的鹰羽卫看到这一幕,大都红了眼。 能贴身护卫的,都非心腹不可。 换言之,这身边的人,都是死忠他伍无郁的人。 “大……大人……” 有人喊了一声。 伍无郁好似回神,自嘲一笑,重新坐下,然后沙哑道:“等恭年回来,去告诉他,让人给我做一根及腰手杖……” 及腰手杖?用以行步吗? 四周一片沉默,良久之后,才有人垂头闷应。 又过了一刻钟,恭年终于回来,同时也带回了一辆马车。 这马车十分简陋,莫说敦厚的车架,柔软的褥子,就连拉车的马儿,都显得干瘦。 不过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寻到,也实属不易了。 上了马车,伍无郁没心思去想旁的,彻底放空思绪,便沉沉睡下了。 ……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于是费劲睁开眼,只觉一片昏暗。 “大人,大人?” 是恭年的声音。 心中如是像是,他便坐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肩膀,沙哑询问,“到了?” “是。” 静坐一会,待到身体恢复,他这才俯身出去。 天色已暗,但却能看出这是一家宅院门前。 两侧皆是穿着羽服的鹰羽卫,擎着火把,默默伫立。 被恭年搀扶着走下车,便见叶诚快步上前,皱眉道:“大人,您不在的这段时日,神都上官大人传来一份信报。”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然后继续开口,“还有,按理来说,进剑南的弟兄该有信了,可至今为止,没有丝毫讯息传来。” 随手接过信报,伍无郁脑袋还有些浑噩,但没走两步,当他明白后半句话后,顿时止住。 头颅一侧,看向叶诚,“你说,调入剑南的弟兄,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是!” 叶诚脸色微沉,“鹰羽传信,十分隐秘。皆是便服而行,作常人打扮。在江南道时,弟兄们与我等的联系从未中断,但这次……” “可曾派人一探?” 眼中刚睡醒的浑噩彻底消退,他略有些阴霾,沉声发问。 “派了三次,共九人。最近一次,便是前日。” 叶诚回复道。 “也是没消息?” “没。” 闻此,伍无郁顿时沉默了起来,他想了许久,却是没再多讲什么,迈步径直入了宅院。 第四百九十四章 青山县令 是夜,屋内灯火通明。 伍无郁用了些饭食后,便坐在桌案前,打开了楠儿的书信。 一刻钟后,几页信纸看罢,他缓缓放下,揉着胀痛的眉心,开始分析、消化这些信息。 信中所讲,无非三点。 其一,自他江南道之事传回京后,朝堂局势开始复杂化。 有人直言要他回京,有人则态度暧昧,还有的人,开始跳出来,明面支持他伍无郁继续在外。 众臣吵的热火朝天,但该办的事,却还是没落下。 奉命去江南道补缺的官吏,已然启程。 其二,鹰羽卫最近行事颇受辖制,虽行止无阻,但各地却有好些官衙,却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各地分院,情况不一而足,严重者甚至无法办差。 不过这一点,最后楠儿也说了,她在安排调理,不用他伍无郁操心。 其三,狄阁老与太子回京。 最后一点,字数只有一句,但却让伍无郁想的最深。 “大人,神都有变?” 恭年在他身后,低声发问。 伍无郁摇摇头,沙哑道:“回信楠儿,一定要稳住神都总院,确保各地调度,仍在掌握之中。朝堂之事,任其纷争。若有人把主意打到总院上,就见机行事。若力有不逮,可去寻陛下求助。”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狄阁老与太子回京,要多加注意其动向,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汇总成册,我要知晓。” “遵命!” 恭年拱手一应,正欲离去,可走到门口,有止住了脚步,回神问道:“大人,那剑南的弟兄杳无音信,这……” “再等等……” 伍无郁面露疲惫,摆了摆手。 “是,那属下告退。” “嗯。” 屋门被关上,他望着桌案上的烛火,双眸幽暗。 若论谁最知晓鹰羽卫的能力,那他伍无郁说第二,没人敢当第一。就连组建鹰羽的张阁老,都不行。 不说其他,单说若无展荆暗部所为,那根本就不可能有后来的西征大捷。 他们这群汉子,各个身怀武艺,其中更不乏机敏之人。 是一直以来,被人以有色目光所忽视的好手。 只要忽视那所谓的出身,去相信他们,得到其效忠,再加上行之有效的制度,赏罚分明的规矩,那他们能展现的能力,足让人吃惊。 他伍无郁,就深知这一点。 细数他的功绩,哪一次少了鹰羽的身影? 可现在……在一被精挑细选的鹰羽悍勇分赴剑南后,竟然连半句话都传不出来。 这让早已习惯把鹰羽当成自己耳目的伍无郁,万分难受。 一如江南道,他人未至,但其中所发生之事,却被汇总成册,悉数了然于胸。 这样一来,再入江南,不说闲庭散步,但至少也不会不知所措。 但这剑南道…… 越是知晓鹰羽的能力,伍无郁就越难面对这个事实。 他越是深究,就越是心中没底。 剑南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连一个鹰羽都走不出来? 他们是受制于什么,无法传信?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亦或者,他们都被…… 不敢想,当真不敢细想。 现在的剑南,就好比是一汪笼罩着浓雾的幽暗湖水,他伍无郁就像是停靠在岸边,要过湖的小舟。 上不见天,下不见水,不知深浅,不明方向。 对于一个习惯了什么事都要先知道、先谋划的人来说,这样的境地,无疑是让人无力的。 毕竟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他伍无郁,必须要进这湖水之中,以身犯险。哪怕他浓雾重重,湖水幽幽,哪怕其间可能有无数暗礁恶兽…… 他必须得去。 只有去了,才能进行下一步。 否则,只能站在湖边上,望湖兴叹。 “就是个睁眼瞎啊……” 长叹一声,伍无郁从思绪中回神,看了眼燃烧过半的蜡烛,微微摇了摇头,径直转身,准备上榻。 他此刻心底,还是不信那最后一个猜测。 调入剑南道的鹰羽有多少,能力如何,他最清楚。 悉数被灭? 怎么可能! 虽然被这个猜测吓到了,但他还是有些不甘。 他想在这青叶镇,等鹰羽来信。 至于等多久…… “大人!当地县令求见。” 恭年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伍无郁一愣,望着窗外黢黑一片,拧眉道:“此时?” “是,人就在宅院外,还乔装打扮过,像是特意避开什么,偷偷来见的。” 闻此,伍无郁沉吟片刻,“此地县令,叫什么?本侯应该不认识吧。” “叫元令台,是不认识。大人,要不属下将其打发了?” “不。” 出声拒绝,他重坐屋内,沉声道:“小心戒备,唤其来见。” 小心在前,来见在后。 显然,他在叮嘱恭年,小心是刺客。 “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 很快,一名布衫男子,便跟着恭年,走入了屋内。 “下官青山县令,元令台,参见钦差大人。” 这元令台看上去约莫三十往上,一张方脸浓眉,忠厚老实的样子。 看出他有些激动,伍无郁不禁眯眼道:“元大人免礼,不知深夜来此,还这般打扮,是为何故?” 元令台起身,望着他红着脸道:“侯爷您的所作所为,下官听闻之后,万分佩服。得知您在下官境内落脚,因此特来拜见。” 传说中,刷出声望后的迷弟? 伍无郁抿唇一笑,“请坐。” 待他入座后,这才又问道:“那也不至于深夜来此,还乔装打扮吧?像是要掩人耳目似的。” 元令台闻此,眼神顿时一变,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侯爷,您来这,是不是想进剑南道,去整治那里的官吏?” 不等伍无郁开口,元令台便击节一叹,“唉!下官是想到了这,才纠结在心,思虑过后,方如此而来啊。下官在青山县已有数载,对于剑南道之事,怕是比别人知道的多些。 侯爷您若欲入剑南,有些事,却是不得不防。” 看着面前毫不相干的青山县令,露出如此一副替自己忧心忡忡的模样,伍无郁心中不禁想起了一句话。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第四百九十五章 元令台 接下来数个时辰,直到夜深,伍无郁都静静听着他的讲述。 元令台从各方面,不断引述着剑南道匪的凶悍。 而这些东西,远没有与杨砚相谈来的深刻,其中传达的信息,更是还没自己鹰羽卫先前传递的信报来的有用。 揣测,捕风捉影,无意夸大,骇人听闻…… 有些好笑。 伍无郁也的确一直带着笑,但却不是嘲讽,而是欣慰。 这位青山县令,未必看出了什么,更别说往上一层的局势。 但他来此,这份情绪,这份态度,却着实让伍无郁,心头一暖。 “侯爷!您不信?” 似是发现伍无郁一直浅笑不语,元令台顿时一急,就欲分说。 伍无郁却是摆摆手,“元大人,你所说之事,本侯比你,知道更多。” “啊?” 元令台愣住,“那侯爷您如何打算?” 抿唇一笑,他深吸一口气道:“元大人不来之前,本侯也在迟疑。但大人来了后,本侯心中有数了。” 说着,他望向元令台,目光坚定,“本侯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日便要开拔,直往剑南!” “那大人可有对策,用以防范了?” “没。” “那……” 元令台愣住,却是说不出什么话了。 只见伍无郁绕过桌案,走到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笃定道:“说到底,本侯现在已然走上了一只独木,但过这只独木,需大勇! 此时,这勇气大人您给了,本侯也就不再怕什么了。” “大……勇?” 元令台有些费解。 但伍无郁却没想过多解释,只是冲其拱手道:“谢元大人。” 愣在原地,木然受了这一礼,元令台呐呐出声,“侯爷,您谢我什么?” “谢元大人,让本侯知道了走正道果真有用,给了本侯,过独木的勇气。” 闻此语,值此情,元令台虽然对他的话有些一知半解,但却能看出他坚定要去剑南的意图,于是苦笑着摇摇头,拱手道:“下官自知愚钝,连这个青山县,都未必治理的好。但自上任以来,却一日不敢忘圣人教诲。 下官治下,从无大善,但也绝无大恶。 侯爷您的话,下官理解不透,但也知您心意已定,此去多歧路,万望侯爷保重!” “希望日后能有机会,能与元大人,把酒言欢。” “一定。下官告辞。” “恭年,送元大人。” “是!” …… ………… 离黎明展露尚有一会,伍无郁不知是白日在马车上睡多了,还是受到了元令台的鼓舞。 反正是一身华衫在身,捧着帅印虎符,静坐不眠。 恭年亦是没有离开,就这么默默站在其身后,二人在这房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乍破黑暗的第一缕朝阳现身,映照在窗户上,为屋子带来了些许光亮。 “大人,果真要进剑南吗?” 恭年望着伍无郁的背影,沙哑询问。 伍无郁低头看了看手中之物,然后将其收回怀中,“进。去,把门打开。” 深深望了他一眼,恭年大步上前,将屋门打开,然后一名鹰羽便悄然上前,双手捧着一根短杖。 短杖看似十分简陋,但若细瞧,便能看出其材质,乃是上好的黄梨木。 雕饰亦不复杂,只在手柄处,隐隐刻画了些鹰隼长羽而已。 恭年接过短杖,然后侧身一步,让开屋门,同时身体微弯,双手呈上。 这一幕,落在伍无郁眼中。 只见他眼神微动,随即站起身来,抖了抖华衫大袖,一步一步,拖着不便的腿脚,行至屋门前。 微侧头,看了眼恭年手中的短杖,然后大手一抓,握在手心。 带着木香的短杖手感十分好,虽然能看出是新做的,但并没有半点木刺。 笃! 木杖轻点石砖,伍无郁撑着杖,迈过门槛。 朝阳之光越来越盛,他的脚步随着木杖敲击石砖发出的笃笃声,亦是走至屋外檐下。 外面小院内,万分寂静。 但却有众多的鹰羽卫,羽服寒刀,垂首而立。 他没有开口,一手撑着短杖,一手眺望屋檐上的红日,待到红日彻底摆脱屋檐的阻挡,全数映入眼帘时,他这才收回视线,“入剑南。” 语气平缓,但却沉稳有力。 “遵令!” 恭年按刀在后,沉声开口。 一众鹰羽随之发声,“遵令!!!” 这一幕,像是一个仪式,又像是一种决断。 伍无郁不在,剑南鹰羽又杳无音信的情况下,所有人包括叶诚,其实都心绪不定。 但此刻,在所有人看到那石阶上,撑着短杖现身的大人后,就再也不会乱想了。 大人便是他们的主心骨,大人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只要有大人在,便不惧一切艰难,便不惧千难万险。 乘着朝阳,大队开始出发。 但是在他们离开小镇后,却看到了身穿官服,带着一班衙役,静候的元令台。 伍无郁撑着短杖走去,眯眼道:“元大人?” 只见元令台上前一礼,然后起身直视伍无郁,“下官回去之后,想了许多。其中有些事,不是下官这等蠢人能看透的,但有一点,下官若不做,那就会抱憾终身。” “何事?” “送侯爷!” 元令台目光坚毅,沉声开口,“以青山县令的身份,来送侯爷!下官不懂侯爷所言之大勇为何物,但下官,亦有小勇,来送侯爷一程,又能如何? 虽千万人吾往矣之豪迈,下官没有。 但送一送欲行此事的侯爷,下官还是敢的。” 说着,他环视四周,特别是望向远处的林子,“本官青山县令元令台,送天骄侯入剑南,愿侯爷,剑斩诸邪,还世清明!” 声落,马蹄声现。 只见林子中跃出几匹骏马,马上皆为裹头佩刀的汉子,他们手握马缰,远远打量着这,其中一人冷冷道:“元大人,话不要乱说,小心你青山县,生了匪患。” 元令台正欲开口,伍无郁却是歪头一笑,“来人,拿这几人,为本侯送行!” “遵令!” 霎时间,十余名鹰羽驾马冲去。 不理会那边,伍无郁看向元令台,沉声道:“谢元大人相送。” “侯爷,保重!” “元大人,亦是。” 第四百九十六章 入剑南 两侧树木稀疏,道路之上,除了鹰羽一行,更是不见一个行人。 恭年驾马在前,回头看了眼身后象征着十道巡检督查的旌旗,微微晃神,随后看向身侧骑马的伍无郁,“大人,不坐马车吗?” 伍无郁没有回应,视线冷冷望着前方道路尽头的一片黑点。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黑点之上,时不时有光芒反射。 那是士卒身上的甲胄。 剑南界,有兵卒现身把守。 深吸一口气,恭年又开口道:“冲我们来的?他们想做什么?” 嘴角一勾,伍无郁嗤笑回应,“下马威罢了。” 闻此,恭年顿时双瞳一缩,喉头滚动,左手下意识便摸到了腰间刀鞘。 眼中余光察觉到他这个动作,伍无郁漫不经心地顺了顺马鬃,“恭年,打个赌如何?” 舌头轻舔嘴角,恭年沙哑道:“大人欲打什么赌?” “就赌他们,敢不敢拔刀!” “属下赌,他们不敢。” “哈哈哈!本侯也觉得他们,不敢!”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不再多言。 很快,大队抵达关卡之前。 “站住!尔等何人?下马勘验身份,缴纳过路钱!” 一名士卒大步上前,拦住车队。 “此处,非是关隘,何以设卡?” 伍无郁幽幽开口,“朝廷早下严令,各地不许私自滥收增税,各道州县之自设卡,亦是下令取缔。 本侯从神都一路到这,你们是第一个,敢拦路收这过路钱的。” “朝廷?” 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士卒呲牙仰头,十分不屑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想要过,就得交钱!” “你们平时,也这么设卡收钱吗?” 听到这话,这士卒有些不耐烦道:“此地新设,今日是头一遭。” 看他这样子,差点没把就是冲你们来的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伍无郁脸上不见怒色,含笑点了点头,然后侧头温声道:“拔刀。” 蹭蹭蹭,所有鹰羽顿时拔出寒刀。 这士卒被吓得连忙后退几步,见其没有冲上来,这才梗着脖子吼道:“你们想做什么?要造反吗?!” 眼神幽暗,伍无郁盯着他的脸,沙哑道:“造反?你说谁?本侯吗?!” 声音一字比一字大,只见他怒指身后旌旗,“本侯何人,尔等不知?如此刁难,当本侯之刀,不利否?! 鹰羽卫听令,入剑南!若有妄动兵戈者,同谋逆罪,一概杀无赦!” “遵令!!!” 众鹰羽齐声大喝,恭年亦是催马上前,逼迫这那士卒不断后退。 只见前头道路中,那群士卒看着一众坐在马上,手握刀锋而来的鹰羽,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亮出兵刃。 恭年在最前,只见其弯腰一挑,道路中的简陋木障便被挑飞,然后继续缓缓催马,往前压迫。 身后一众鹰羽亦是跟随其左右,一字排开,不住往前。 退,再退…… 这群士卒的表情不一而足,有愤怒,亦有茫然。 但到此时,还真没人,敢拔刀。 “拔刀。” 倏地,有些懒洋洋的声音从这群士卒后面响起。 他们闻此,顿时不再有丝毫顾及,悍然拔刀。 双方相对,恭年眉头更是猛然一跳,下意识便勒停了骏马。 只见士卒后,一名发丝潦草,面容虽然有些脏污,但仍能看出很是清秀的小将,悠哉现身,嘴里叼着草根,半张着眼道:“末将沐小雅,参见钦差大人。” 神态慵懒,发髻上还沾着树叶,全无一丝敬意。 鹰羽两侧而让,伍无郁驾马上前,越过一片士卒刀光,看向那人,淡淡道:“沐小雅,剑南节度使沐承安长女,听闻生得英气漂亮,却最喜舞刀弄枪,时常混于行伍之中,还自封了个雅将军,今日一见,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眼皮一挑,沐小雅吐出草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伍无郁,轻笑道:“侯爷何意?” 眼神没有波澜,伍无郁嘴皮上下一张,“长得丑了些,对不起漂亮二字。” 目光微凝,沐小雅摇头咂舌,“侯爷这张嘴啊,当真是厉害。听侯爷的话,看来对剑南了解不少啊。 侯爷麾下的……嗯……是叫鹰羽卫吧?嗯,能干,果真厉害。” 说着,她抬手摩挲着下巴笑嘻嘻开口,“不知这次来剑南,是否就带了这几百个?是不是少了些?” 剑南鹰羽,杳无音信。 这八个字再次涌上心头,伍无郁面色一沉,冷冷道:“本侯之事,岂容你窥探。速速让开,难道你要阻本侯的路吗?” “侯爷这话说到哪去了?” 沐小雅伸个懒腰,眯眼道:“奉节度使沐大人之令,派末将前来,迎侯爷入剑南!末将将率部众,护卫侯爷在剑南道内的安全。 恭请天骄侯,入剑南道巡查!” 最后一句,她叉腰而立,喊出了声。 声落,两侧林子顿时涌出乌央的士卒,分列两旁,齐声高喊,“恭请天骄侯,入剑南道巡查!” “恭请天骄侯……” 一连三声,声浪直冲云霄。 “侯爷,不下千人。” 恭年在侧,咬牙低语。 伍无郁目光一冷,望着那沐小雅,沉声道:“是不是本侯在剑南走到哪,你沐小雅便要带这些士卒,跟到哪?” 沐小雅摆摆手,让四周士卒停了呼喝,“这是自然,要不如何护卫侯爷安全?侯爷,您还……入剑南吗?” 闻声下马,伍无郁接过短杖,往前走去。 所行之处,士卒皆纷纷避让。 很快,他便来到了沐小雅的面前,两人相隔不足一尺,只见伍无郁笑了笑,摇头道:“好好的女子,非要穿甲衣,弄得脏兮兮。本来就不好看,这样更丑了。” 迎着他的目光,沐小雅丝毫不恼,“西征大捷的天骄侯,就这么说一个弱女子,不觉得过分吗?” 嘴唇一抿,伍无郁望着她好一会,才沙哑道:“恭年!” “在!” “将马车赶来。” 说着,便欲转身离去。 “是……” “哦?”沐小雅眯起眼,“侯爷要走?” 脚步止住,伍无郁回身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是进剑南。本侯不太好伺候,接下来沐将军充任护卫,烦请担待。” 闻此,沐小雅没有开口,望着他撑杖而去的背影,眼神浮现几分思索。 第四百九十七章 沐小雅 接下来几日,沐小雅带着千卒是半步不离。 但所行何去,她到不干涉。 “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啊。” 马车内,恭年看着伍无郁,咬牙道:“这哪里是护卫,明明就是监视!就连弟兄去远处方便,都有人盯着。 如此一来,可就什么也办不成了。” 伍无郁抬头,望了他一眼,沙哑道:“剑南道鹰羽分院,在何地?” “这……” 沉吟思索片刻,“应是阮州。” “阮州……” 喃喃重复一句,伍无郁拧眉道:“派人去阮州看看!” “可若是……” 恭年有些犹豫。 面色一冷,伍无郁深吸一口气道:“不管他们,要有人跟着,就当看不见。嘱咐派去的人,若寻到剑南鹰羽,就立刻联系所有能联系上的,来寻本侯。” 眉头一皱,恭年叹气道:“不说这剑南还有没有我鹰羽弟兄,就算是有,怕只怕,到时寻到了,他们恐怕也不会轻易放那些弟兄,来寻大人。” “那就想方设法,不惜代价。本侯得见到他们,了解发生了什么。要不然,就凭我们这几百人,那才叫办不成事。” “明白了,那属下这就去安排。” “嗯。” 恭年起身离去,没多大一会,沐小雅的声音便在车侧响起。 “侯爷,您属下这是去哪?” 撩开车帘,伍无郁望着一侧驾马的沐小雅,淡淡道:“本侯何须与你分说?” 丝毫不恼,沐小雅咂咂嘴,全无一丝女子的娇柔,弯身眯眼道:“劝侯爷还是别费力气了,这剑南,别说官道,便是各小道,都有层层路卡。 别您的人被误认成山匪,给……呵呵,那就不好了。” “哦?这么说,你这边地设卡,是为了那匪众?” 挑眉一问。 沐小雅笑嘻嘻地点头,“要不然,侯爷以为呢?” “既知匪患甚重,何不着手清剿?” 他拧眉继续询问。 “啊~” 沐小雅打个哈欠,在马上伸着懒腰,“侯爷说笑了,我剑南道兵将可是三天一小剿,五日一大剿,可谁让这山多林密,匪徒众多呢? 常言道,穷乡僻壤出刁民。这剑南地处偏远,自然也无几多良民,比不得神都天子脚下啊。纵使我剑南兵卒日夜不休,这也完全忙不过来啊。” 看她这模样,伍无郁没了再跟她聊下去的意愿,当即便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但沐小雅却不肯就此打住,依旧开口道:“话说侯爷,您到底是不是让赶出神都的啊?这外边有的说你是奉皇命,出来巡查吏治的。有的说你就是让赶出来,拿贪官撒气…… 给末将说说呗?” 马车内没有回应。 沐小雅见此,冲车窗呲呲牙,便欲离去。 不过就在这时,伍无郁到是眯眼道:“沐将军若想知道,不如进马车一叙?本侯也好详细讲与你知。” 握住缰绳的手一顿,沐小雅飒然一笑,“好啊。” 二人同在马车内,相对坐下。 “本侯估摸着,沐将军对我的事,很好奇。凑巧,我也很好奇这剑南道,不如这样,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据实回答。 但回答之后,沐将军得答应本侯一个请求。” 面带微笑,伍无郁看向她。 沐小雅闻此,竟也不理会那所谓的请求,而是眼中略有些兴奋道:“当真据实回答?” 拢在袖中的右手微微一紧,“自然。” “那好!” 沐小雅起了劲,眼珠子左转右转,就在伍无郁以为她会问什么机密敏感之事时,谁知她张嘴,竟坏笑着道:“侯爷,有传闻说,您不近女色,是不是身有隐疾?” 不等伍无郁开口,她就直起身,瞪眼道:“不许说甚你是国师,道教戒律之类的鬼话。侯爷您杀的人,可不比天下的道士少了。” 有些愕然,但伍无郁还是垂眸回答,“并无隐疾。” “那为何不近女色?” 沐小雅追问。 他伸出两根手指,眼神定定道:“这是第二个问题。” “行行行,你快说。” 虽然感觉这沐小雅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伍无郁还是淡淡开口,“谁与你说本侯不近女色?本侯成亲了,妻子上官楠儿。” “胡说!” 沐小雅瞪眼,“你连侯府都没去过,终日守在神都衙门,有个鬼的妻子。上官楠儿……好耳熟啊……” 闻此,他抿唇一笑,“算是私定终身吧,既无婚礼,也无宴请。天地作证,我二人高台盟誓,这些熟悉本侯的,都知道。” 说着,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又道:“好了,你还有第三个问题。” “高台盟誓?” 沐小雅一脸狐疑,打量他好一会,这才撇撇嘴道:“罢了罢了,无甚要问的,侯爷就直说,想做甚吧。” 心底有些异样,伍无郁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捉摸不透面前这女子,沉默片刻后,才试探性开口,“本侯不喜大队追随,时常便服轻装,带几名近卫四处体察民风。 不知沐将军……” “这事啊。” 神情恹恹,沐小雅随意道:“行啊,不过我得跟在侯爷身边。” 答应的如此痛快? 伍无郁细细打量着沐小雅,发现她虽然有些潦草,甚至脸庞还有一些灰尘,但英眉挺鼻,淡唇鹅颈,若换上裙摆,料想也该是个美人模样。 “当然可以,但沐将军,还是不要带太多人随行为好……” “不带不带,带他们作甚。就我跟着你。” 大大咧咧的回答,让伍无郁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莫非……这沐小雅武功奇高?跟古秋池一样,是个无敌般的高手? 心中嘀咕着,但他面上还是微笑点头,“既如此,那沐将军便去准备吧,我们稍后便出发。 这甲衣,还是不要披了,换上一件……” “知道知道。” 不耐地出声打断,沐小雅嘴里嘟囔着啰嗦,然后便起身钻出了马车。 待她离去,伍无郁伸手摩挲着下巴,眼中闪过思索。 这沐小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到底是甚心思? 想了好一会也没明白,于是干脆叹出一口气,唤来恭年,让他去安排一会离队的事。 第四百九十八章 卷山寨 当伍无郁换好短打衣衫,同恭年几人站在大队之侧时,恭年还有些不敢相信。 “大人,那姓沐的真答应让我们离队?还就她自己跟着?” 眉头微皱,伍无郁摇摇头,没有开口。 很快,当沐小雅独身一人,出现在他们身前时,伍无郁这才敢确信。 换上了粗布麻衫,同样是一身短打的沐小雅束起长发,依旧是男装打扮。 “侯爷,走吧?” 面前女子目光纯净,丝毫不显做作。 伍无郁努力去看她的眼睛,试图发现点什么,但终是徒劳。 “好,走。” 一行人加上伍无郁与沐小雅,不过带上了七名鹰羽而已。 自然,其中便有古秋池。 毕竟这么一个高手在,他才敢放心离队。 他们九人没有骑马,而是就这么走着,远离了大队。 走了约莫一两个时辰,伍无郁都是漫无目的,哪里有路,便往哪走,一会往南,一会往西,让人看不出其目的。 但其实,也没目的。 如果非说要有,那边是往有山林处靠拢就是了。 “大人,路有些难走,要不歇歇?” 农家汉打扮的恭年看着擦汗的伍无郁,出声询问。 伍无郁眼中余光扫了眼沐小雅,只见其依旧十分精神,还四处眺望着,完全没有一丝疲惫。 精光一闪,他含笑道:“也好。” 一行人在路侧停下,饮水歇息。 “沐小姐,本侯当真看不透你。” 喝下一口水,伍无郁看向沐小雅道:“你就这么独身一人而来,就不怕本侯拿住你,做些什么?” “拿我?” 沐小雅眯了眯眼,呲牙笑得明媚,“侯爷说笑了,您想对我做什么,何必拿我,直接吩咐就是。” 又是一次失败的试探。 伍无郁说了声玩笑,眼神便离开她,开始远眺。 歇了约莫一刻,就在他准备起身时,远处却涌来了一群壮汉。 他们约莫有十几人,各个眼神凶狠,走在路中间,姿态很是嚣张。 时不时推搡一下路人,十足恶霸模样。 伍无郁没再动,就这么坐在路旁的石头上,漠然看着他们。 而恭年几人更是当即动身,挡在他面前,冷冷注视着这群人。 “看什么看!” 为首者脸上有道疤痕,阔鼻大嘴,瞪了眼恭年,然后见恭年不回应,这才轻哼一声,继续走。 待他们走过,伍无郁不禁咧嘴一笑,“走。” 众人起身,不过这次,却是远远跟在那群人身后。 也没多久,就小半个时辰,伍无郁便在后面,看到这群人进了一座庄子。 “大人,我们也去?” 恭年眯眼询问。 “自然。” 点点头,伍无郁便迈步前去。 他们没有进去,而是在庄子外,不远不近的树木旁,瞧着。 “人呢,都他娘的死了?!” 刚刚那疤脸大汉站在庄子空地上,大喊一声,然后便看到一个被几个青壮簇拥着的老头,从屋内走出。 接下来,双方人交谈片刻,伍无郁也听不见什么,就见那老头身后的青壮递上一个包裹,疤脸大汉掂量几下,笑了笑,然后便招呼着手下人,离开。 “这是在做什么?” 伍无郁喃喃出声。 一旁的沐小雅随意道:“应是本地的小山匪,来收平安钱了。” 一句话,他顿时明悟。 侧头看向习以为常的沐小雅,“看来,此事已成习惯了?” “是啊。” 毫不避讳地点点头,沐小雅耸肩无所谓道:“到处都是这样啊。” 脸色一沉,“恭年!” “在!” “去将那些人……” 话没说完,就见沐小雅笑眯眯道:“侯爷想出手?您可想清楚了,这样不但是救了这庄子的人,还会给其招惹灾祸。 这次的平安钱没拿到,这伙山匪的寨子,一定会派更多人来。到时候,这庄子就得死人了。侯爷您不会一直待在这吧?” 正说着,那群人便出了庄子,一眼就瞧到了外头的伍无郁一行人。 “他娘的,又是你们?那个庄子的!” 疤脸大汉停下脚步,冲他们呼喝。 没有理会,伍无郁定定望着沐小雅,“多年多地,一直如此?” “是啊。” 沐小雅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 “去,把那包裹拿来,与我看。” 这句话,是冲恭年说的。 恭年眼中闪过一道危险的神色,带着几名鹰羽,便冲疤脸大汉走去。 “你们想做什么?!” “他娘的,抄家伙!” 打斗声传来,但伍无郁却一直盯着沐小雅的脸,一动不动。 很快,恭年快步折返,将那包裹递上。 伍无郁侧头看去,伸手随意挑开。 只见里面多是铜板,以及一些散碎银两。 “安心了,他们也懂竭泽而渔的道理,这平安钱也是定期有数的。就跟……交税差不多,能让庄子的人活下去的。” 听见沐小雅的话,伍无郁当即嗤笑,“交税?这算哪门子税?!” 一声罢,便听那疤脸大汉在路中怒吼道:“好家伙,好久没碰到敢出头的,几位带着功夫,也是江湖上混得吧?敢报个腕儿吗?” 伍无郁冷冷侧头,只见三四名鹰羽分列四方,将还剩下的七八个山匪围在当中。 “留个活口。” “是!” 闻此,几名鹰羽当即不再迟疑,提刀大步上前。 “该死的!住手!” 那疤脸大汉咬牙道:“我们是卷山寨的,我们山寨顶的是黑虎将的名!” 完全听不懂,但并不妨碍这些鹰羽手起刀落。 最后仅剩的疤脸大汉被压服在地上,嘴里还喊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估摸着是山匪间的黑话。 “完喽……” 环臂靠树,沐小雅没心没肺道:“这庄子的人,要遭殃喽。” 伍无郁没有理她,侧头看向庄子,只见里面不少人都在远远的望着这边,各个面黄肌瘦,神情惶恐。 “问出这卷山寨在哪。” 撂下一句话,伍无郁拄着手杖,一手提着那包裹,大步走向这庄子。 随着他的前进,庄子里的人顿时飞快往后跑,各个钻进房院,只留下先前那个老头,冷汗森森的留在原地。 “这位好……好汉,您是要挑这卷山寨吗?” 老头颤颤巍巍道:“敢问是何名号,这平安钱……要多少……” 第四百九十九章 羊角辫 看着面前惶恐地老人,伍无郁伸手一松,将那包裹扔到他脚下。 “老人家,可有凳子?在下路过,想歇歇脚。” 要凳子? 老人一愣,随即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一刻钟后,庄子的空地上,伍无郁端坐在上面,恭年则在一旁说着问出来的东西,“大人,那卷山寨的位置,打探出来了。” 瞥了眼面前惶恐不安的老人,伍无郁沙哑道:“派人去寻大队,召集人手,剿了。将其匪首带到这。” “明白!” 恭年应了一声,拖着地上已然体无完肤的疤脸汉子,大步走出庄子。 拖行留下了几行染血痕迹,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微吐一口气,伍无郁笑着冲那老人道:“老人家莫慌,今日过后,那卷山寨就不在了。” 闻此,老人脸上不仅没有轻松,反而愈加惶恐,望着伍无郁竟一下扑到在地,嘴里说着什么土语方言。 眉头一拧,伍无郁上前将其扶起,然后拾起一旁的包裹,塞入他怀中,“剿匪,不好吗?把那个卷山寨剿灭了,你和你庄子的人,不就不用交这平安钱了?” 似是看出面前之人真不是抢山头的匪徒,老人这才接过包裹,一脸褶皱在一起,“哪能剿的完啀……我老汉那辈就开始向山上的寨子交钱了,这都多少年了。寨子的名号换来换去,可这钱,可是从没断过。 唉,说不得过几日再换个寨子,下来立威时,老儿这庄子,还得……” 说着,他反应过来,面前这人也不是好惹的,不能抱怨,于是连忙收了声,干笑道:“这银钱,就当给您的辛苦费,您收着。” 没去接包裹,伍无郁复杂地望着他,叹气道:“老人家,这钱我就不要了,但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问问题? 老人愣了一下,试探性的将包裹收回怀中,见他没甚反应,这才开口,“您问,您问。” “这庄子既要向匪徒交平安钱,也要向官府交税。那你们的日子,还能过的下去吗?” 问出心中所想。 只见这老人笑呵呵地摇了摇头,“看来你真是外地的。我们啊,只要将这平安钱交了,那就没事了。官府的税,不给,也没什么。 官府不会派人来收的。” 什么? 伍无郁眉头一皱,“官府不收税?” 脸上闪过一抹喟叹,老人眯眼道:“不是不收,是我们的太爷,他老人家不收。好像是说什么……无力剿匪,何颜收税。反正我们这土卷县境内,都不用交税的。 别的庄子可就苦喽,一年交两份钱,年年卖儿卖女,唉。” 无力剿匪,何颜收税…… 心中默默念叨几遍,伍无郁的怒气,竟然消失了大半。 “老人家且去忙吧,我在这歇歇脚。” 说着,他就坐回了椅子上。 “侯爷,您要剿这卷土寨?” 沐小雅走过来,看着正晒太阳的伍无郁眯眼道:“鹰羽卫的实力,剿个小山寨,倒也没问题。但您若想靠这几百个人,去剿完这剑南山匪,怕是痴人说梦了……” 上下打量她一眼,伍无郁呵呵一笑,也没回应。 见此,沐小雅撇撇嘴,晃荡着走到路旁,去寻地打盹了。 许是没见什么危险,很快这庄子里,便又开始有人走动。 只是大都远远避着伍无郁这边,交谈声很小就是了。 “呀呀呀,坏人!” 倏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拿着小树枝,跌跌撞撞的跑来,满是脏污的脸蛋上,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里面装满了愤怒。 被小树枝指着,伍无郁也不恼,不等远处追着女童的妇人跑来,弯身避过树枝,就将其抱在怀中。 “嘿嘿,小丫头还敢在我狼爷爷面前撒野,看我不吃了你!” 说着还伸手去捏她的小鼻子,张嘴装出要吃了她的样子。 这小女童那见过这架势,手里树枝一松,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几步之内的古秋池几人见此,皆是无奈的摇摇头,有一人还上前拦住那妇人,和气道:“您别急,我家公子喜孩子,跟她闹着玩呢。”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样子,递了过去。 那妇人望着银子一怔,撇头看向坐着的伍无郁,只见就在这一会功夫,那年轻的公子哥也不知怎么做的,就把自己闺女哄的破涕为笑。 心中微微放下了心,她望着鹰羽卫手里的银子,攥着衣角,喏喏说不出话来。 将银子强塞进这妇人手里,这鹰羽笑了笑,别迈步离去。 没理会这边,伍无郁抱着女帝,笑眯眯道:“好不好吃?” “好吃。” 捧着半块糕点,这小羊角辫脸上还挂着泪珠,脆声声道:“还甜。” 用拇指给她擦了擦嘴角,伍无郁问道:“丫头,跟哥哥说说,为什么叫哥哥坏人啊?” “因为……总有人来我们庄上,隔三差五就来一次,会把阿爹阿叔他们辛辛苦苦攒的钱给拿走…… 有时候还要欺负阿姐,我胡叔叔家的姐姐,前一二三四五天,不,是月,反正就给抢走了,可凶可坏了……” 小丫头含着糕点,嘟囔着,脸上满是不开心。 眼神闪过一抹冷色,伍无郁又从怀里拿出一块糕点,塞到她手里,“那哥哥把坏人都打跑,好不好?” “打不完的。” 装作大人模样叹口气,格外可乐的小丫头瞥了眼伍无郁,“你就几个人呀,坏人很多很多的……” “很多?有多多?” 见他不信,小丫头一下瞪圆了眼,两只小短胳膊胡乱比划着,“比……比山还多,到处都是嘞…… 阿爹说了,外头的坏人比山都多,不叫我跟阿姐出庄子,有时候还得躲在屋里。” 两人说着话,远处躺在草垛上的沐小雅看着这一幕,眼神微微有些复杂,这人上一会还能面无表情的下令杀人,而这一会,就又能抱着女童逗弄。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你说,坏人那么多,就没好人吗?” 伍无郁低头笑着询问。 “有啊,阿爹阿娘,李爷爷,胡叔叔……” 小丫头掰着手指,数了好久,然后笑道:“都是好人,哦对了,还有程太爷。” 第五百章 程伯安 程太爷? 伍无郁双眼一眯,“这程太爷,也是你们庄子上的吗?” “不是呀……” 小丫头摇摇头,“阿娘说他姓程,爷爷阿爹他们都问他叫太爷。所以应该是程太爷。” 怕说的是县太爷吧…… 摩挲着手指,他装作不屑,“什么太爷,听着就不像好人。” “胡说!程太爷比你好十倍,不一百倍,一千倍!” 小丫头急了,蹭一下从他膝盖上跳下来,叉腰道:“不信你问问我阿爹,程太爷可好了,每次来看我们庄子,都带好些东西,大家都说他好。” 像是急于求证,小丫头脑袋转来转去,像是要寻找什么,倏地,庄子外一个背筐的男子走来,她一下兴奋的蹦起来,一边跑过去,一边喊道:“程太爷爷……” 就是他? 伍无郁双眼一眯,只见这人约莫三十左右,皮肤黝黑,穿着草鞋,身后还背着个筐。 “那个人说你不是好人,你去跟他说说……” 小丫头拽着这人的衣角,就要往伍无郁这边脱。 他显然是有心事,往这边扫了一眼,就伸手拉住了小丫头,“乖,别闹。” 说着便冲走来的老人问道:“庄子外怎么有血?那群畜生生事了?该死的……” “太爷别急,没事,没事。” 老人劝慰着,看了眼远处笑眯眯地伍无郁,然后低声说了几句。 说完之后,只见这程太爷脸色一沉,将背篓放在地上,然后大步走来。 “本官程伯安,土卷县令。刚刚可是你,在这庄外杀人?” 程伯安粗布麻衣,但问话时,倒也有几分气势。 瞥了眼他脚上的草鞋,伍无郁也没起身,就这么坐着笑呵呵道:“不是杀人,是剿匪。替太爷做些您该做的事……” 一句话出,程伯安脸色浮现一抹不自然,“咳咳,你是过路的游侠吗?你可知如此行事,不但……” “我手下护卫已然去寻那山匪营寨,料想过一会,就该擒住匪首过来了。” 出声将其打断。 这下,程伯安足沉默了好一会,打量伍无郁半响,才迟疑道:“你是……” “太爷,您坐着。” 庄上一汉子搬着把凳子走来,放在他身后。 出声谢过,程伯安径直坐下,然后不等他发问,伍无郁便笑呵呵道:“刚听这庄上的人提及,你曾说过一句话,无力剿匪,何颜收税?” 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程伯安叹气道:“无能庸人,聊以罢了。” 伍无郁再次打量了一下的他的衣衫,确是十分寒酸,于是淡淡道:“确非能吏,不想着清剿匪患,却私免国朝税赋,图自己心安。 堂堂朝廷县令,不寻根治之法,却草鞋寒衣,来这行小仁小义。 若如此,国朝还要你这县令作甚?你这事,谁做不来?” 脸色涨红,程伯安指着他咬牙道:“你……你放肆!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你以为本官不想剿匪吗? 上不书令,下不从命,本官外调而来,孑然一身,身边连个书童都无,每至山匪下山收钱,我便一地一地跑来,为的就是能护住一地百姓,免受其害。 这里面多少蝇营狗苟,你都懂吗? 你凭什么说本官无用?” “呵呵,县令大人莫急,莫急。” 伍无郁笑了笑,“那卷山寨匪众,在下替大人剿了。大人这土卷境内,应该还有别的匪寨吧? 这样,大人您说是手下无人,那在下的护卫悉数交给大人,大人这下可敢带人剿匪?” “护卫?” 气愤未消,程伯安喘气瞪着他,“你能有几个护卫?便真是有些本事,剿个卷山寨也就顶天了,还能剩多少?” “你别问这,我也不说其他,就问你,敢不敢。” 伍无郁眯眼道:“剑南官场,跟这匪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在下也知道点,但此刻见县令大人,似乎有些不一样,所以就想试试,怎地,敢吗?” 察觉出不对劲,程伯安望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报!” 就在这时,恭年大步走来,身上略带血腥,瞥了眼程伯安,低声道:“卷山寨已平,匪首瞎狼已被带至庄外。” 闻此,伍无郁嘴角一勾,缓缓起身,然后拿起一旁不起眼的木杖,撑在手中,一步一步走向庄外。 看到那手杖,程伯安不禁双眼一愣,望着伍无郁不便的腿脚,随即响起前几日听人说起的话。 天骄侯来剑南道了。 难道…… 猛然起身,程伯安快步跟上。 只见外头叶诚带队,一名大汉正跪在路旁。 “你,就是卷山寨匪首?” 低头俯视发问。 望着映入眼帘的手杖,这大汉想要抬头,却被身后的叶诚一把按下,膝盖顶着他背部,“大人问什么,你说什么,懂吗?” 感受到身后的疼痛,这大汉顿时要紧牙关,挤出声音道:“是。” “剑南匪众,有多少?” “无算!” 红着眼抬头,这汉子冷声道:“鹰崽子是厉害,但你们才多少人?!啊!!” 他正说着,叶诚便抽出短刃,将其左耳割下。 然后一把捏住其肩头,让其重新俯首,阴沉道:“今日你必死在我刀下,但你想清楚了,是一刀完事,还是千刀万刀!” “剑南山匪众多,其中以十八天将为尊。十八天将代表十八个最大的寨子,他们分布剑南各地,其他所有像我卷山这样的,都是要归顺他们,年年孝敬。” 滴着冷汗说完,他沙哑道:“给个痛快,给个痛快!” 冷冷瞥了他一眼,伍无郁没再搭理,径直转身。 然后便看到程伯安冲他弯身一拜,“下官土卷县令,程伯安,参见钦差大人。” 没看他,而是将视线放在了一侧懒洋洋的沐小雅身上,打量了好一会,他才沙哑道:“程大人,给你鹰羽卫,敢带着去剿你境内的匪寨吗?” 直起身来,程伯安看向伍无郁的眼神十分炽烈,“哈哈,侯爷,下官等今日多年了!” “叶诚!” “在!” “听命与程大人,随其,剿匪!” “遵令!” “本侯在卷土城里,等程大人归来,庆功。” “好。” 第五百零一章 土卷县衙 路旁野草茂密,丈宽的道上,伍无郁眺望前方,只见面前的土卷城,城墙斑驳,微风拂过,更有沙土散落。 “好破旧的城墙,便是下县也不该如此吧?” 伍无郁皱了皱眉头,然后迈步走入。 街道上,人流稀疏,放眼望去,十个人里,八个衣衫都带补丁,剩下两个,还是光着屁股的孩提。 行人面上多有菜色,呆滞麻木的眼神走动着,全无一丝为生活忙碌的气息。 沿着街道走着,没两步,一个热火朝天的声音却从一侧传来。 转头看去,只见身旁一条小巷两侧,挂满了打铁的幌子。 一个个膀大腰圆,轮着铁锤敲击的汉子们,发出叮叮咚咚的打铁声。 他们的店铺前,则是一群排着队的男人,有高有瘦,有矮有胖,他们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铁匠手中的铁锤敲击,看上去很珍重似的。 “未曾想,这土卷县城萧条如斯,这铁器到是人流汇集。” 恭年笑着出声。 伍无郁却是移开视线,淡淡道:“百姓若安居乐业,无生死之忧,何须刀兵安心壮胆?” 说着,他想起什么,拧眉道:“派去阮州的人还没回信吗?实在不行,你再让人放出风去,让各地都知本侯到了剑南,就在这土卷县城,好让那些鹰羽知晓。 不然现在想知道些什么,太难。” 脸上有些苦涩,恭年在侧低着头,“大人,您还觉得,那些弟兄活着?这一路上您也看到了,关卡路哨多如牛毛,无论官道小道,皆有士卒把手。 唉,都说无力剿匪,却有力设卡,这不都是为了我们?” 脚步止住,伍无郁冷冷侧头,喑哑道:“那么多人,那么多好手,就没一个活下来的?” “这……” 恭年迟疑片刻,垂头不再言语。 “照我说的去做!” “是……” 撑着手杖,他不再停留,径直往前。 这土卷城却是不行,虽说是个县城,可他在主道走了一通,竟还不见官衙所在。 于是拧眉道:“去探探,我们在官衙落脚。” 身后自有人去打探。 很快,他们就按照路人说的,来到了土卷县衙前,可当他们看清面前的建筑时,就愣住了。 只见面前的土卷县衙,还没两间店铺的门面大。 窄小的门面上,挂着的是摇摇欲坠满是灰土的匾额。 一侧击堂鼓早已落灰,被一堆杂物掩在后面,若不细瞧,压根看不出来。 许是他们站在衙门面前久了些,里面走出一脏兮兮的衙役,胳膊袖卷着,一手拿着把菜刀,一手提着堆野菜。 这衙役出来见这么多人,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困惑道:“你们是谁?” 看着面前像厨子多过像衙役的人,伍无郁眼神有些复杂。 一刻钟后,众人在衙门里,落座。 被勉强打扫一遍的大堂上,还漂浮着灰尘,伍无郁坐上上面,看着底下不知是该跪还是该站的衙役,淡淡开口,“这衙门,就你一人?” “回……回……” “称侯爷。” 恭年在旁提醒。 肩膀一缩,这人喏喏开口,“回侯爷,还有县丞、捕头……” 瞧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伍无郁就知道,他怕是连这些人的官职都记不大全。 心中叹口气,“他们现在何处?罢了,也不问了,你知道他们在哪吧?就说本侯驾临土卷县,令他们速来县衙迎接。” “是是是……” 头点的跟小鸡似的,这人说着,便赶忙溜了出去。 “怕什么,跟见阎王似的……” 恭年撇撇嘴,然后发觉话不妥当,顿时干咳一声,看向伍无郁,“咳咳,大人,您刚让放出的消息,都放出去了。那沐家女去调动千卒,就驻扎在土卷县外。” “不管她。” 眉头微皱,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灰扑扑地桌案,“都别闲着,先把这大堂弄干净。” “是……” 众人无奈一应,然后便开始打扫起来。 他们正打扫着,便见沐小雅靠着门框,似笑非笑道:“呦,侯爷属下果真不凡,连这洒扫的活,都干得如此漂亮。 不知是否愿意收些钱,替末将的宅院也打扫打扫啊?” 闻此,一众鹰羽皆是冲其怒视。 到是伍无郁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群本该在衙门办公的官吏,这才终于赶至。 各个大汗淋漓,呼吸急促。 有的人虽说不太合身,但身上总归套了件皂服,更有甚者,干脆连该有的衣服都没有,破麻衣物,顶着傻乎乎的头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逃荒的难民。 这些也就罢了,要么有得穿,要么没得穿,过分一些的是另一些人,上半身是破破烂烂的官府衣物,下半身却穿的不伦不类,黑乎乎的草鞋挂在脚上,简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见礼更是不忍直视,跪的跪,爬的爬,还有蹲着的。 这边喊着小的,那边喊着草民,连见礼都不会。 若非伍无郁估摸着那喊人的衙役不敢诓骗自己,怕是就以为他在大街上拉人来充数呢! 没了质问的心思,更没训话的必要。 坐在高堂之上,他望着这群人,这群一县之地的‘官吏’,眼里多了些悲哀。 “罢了……你们,走吧。” “咋刚让来,又让走嘞?算了,赶紧回去卖菜,那傻婆姨看着,可别又让人给偷了菜都不知……” 有人小声嘟囔一句,然后麻溜起身,屁颠屁颠的跑了。 一群人乱哄哄地来,乱哄哄地去。 伍无郁突然能理解,这土卷县匪患难平了。 也对,就靠着群人,别说一辈子,怕是十辈子也奈何不了山匪。 瞧出大人有些郁气,恭年叹了口气,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便一起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大堂。 独自一人不知思索着什么,倏地,一双大眼映入眼帘。 只见沐小雅趴在桌案上,凑近看着他,“嘿,侯爷这是怎么了?放心,剑南道可不边地都像这土卷县,其他地方,都挺有官府威仪的。” 平视着她的脸,伍无郁嘴唇抿成一条线。 第五百零二章 庆功 两人隔着半张桌案,对视了好久,伍无郁这才嗤笑开口,“可不是,这剑南道又能有几个像程伯安这样的县令? 向你沐家低个头,顺着上官的意愿去办事,哪能如此?” 话中带刺,沐小雅笑意渐渐消失,直起身,“侯爷,有些事,木已成舟。我沐家到了如今,也已然无法改变什么。 包括我爹,就连他,有些事,都无法左右。 木已成舟,这舟,即使是看它不顺眼,又能如何? 剑南道里,没人有办法。剑南道外,更没人有办法。 沉舟之痛,不是单一个剑南道的事,这舟若沉,至少得染透那名为天下的汪洋。 无人敢去这么做,皇帝陛下,也不敢。” 一段话说完,伍无郁定定看着她的眸子,缓缓起身,“沉舟二字,不太恰当,何不比为割腐?” “沉舟也好,割腐也罢!” 沐小雅黑黝黝地眸子回视着他,“不论你怎么说,这都是摆在面前,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事实。 侯爷,别乱来。要不然,您怕是走不出这剑南道了。” “威胁?” 反问一句,伍无郁冷笑道:“过岭南,折大同,铸高冢,灭西域,几年刀尖上踱步?本侯经历的事,哪件不是血水里求活? 你威胁本侯?让你爹沐承安过来,都不够资格! 本侯领军西出时,西南半倾天下都得看本侯的心情,你算什么?沐家长女?笑话!” 听着这话,沐小雅愣了一刹,随即底下头颅,幽幽道:“可您现在,身边毕竟只有这几百鹰羽,不是吗? 总不能把您的西征大军,搬来我剑南道吧?” 说着,她重新抬头,看向伍无郁的眼神里,竟多了一丝哀求,“侯爷,别乱来,就当小雅求您了,行吗?” 被她这态度弄得有些不明,伍无郁皱眉坐下,望着她好一会,才试探道:“能跟我说说,你爹让你来,是要做什么吗? 监视?软禁?掣肘?亦或是,都有?” 脸上闪过一抹自嘲,沐小雅摇摇头,叹气道:“这差事,本不该小雅来,该是我弟弟带军过来的。 我弟弟都出发了,是小雅自己,拦住将士,去劝说我父亲,才拿下的差事。” “哦?” 眼中波光一闪,他笑道:“沐小姐,能问问为什么吗?” 五指紧攥,沐小雅静默好一会,才沙哑出声,“侯爷,您知道我父亲原先是怎么打算的吗?” “总不会是想我死吧?” 带着几分玩笑说出口。 谁知沐小雅竟然木然点头,“让您死在匪手之中,您手下的鹰羽,更是一个都活不了。不管您来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您死了,就什么风浪都没了,这天下,该如何,还是如何。” 大袖中的手,紧抓在一起,伍无郁面上十分淡定道:“哦?那这么说,本侯先前派来的鹰羽卫,都没了?” “倒也不是全部,不得不说,鹰羽卫的能力果真厉害,只要换身衣服,往山林里一钻,还真难找。”沐小雅叹气道:“侯爷是个了不起的人,您做过的事,天下谁人不知?小雅万分拜服,因此不忍,这才请命而来。 若侯爷信小雅,您此刻就快些出剑南吧。” “信你?” 伍无郁挑了挑眉头,“沐小姐,你的这些话,本侯……一个字,都不信。若本侯真听了你的,什么也不做,就离开剑南,那是不是才更合你爹的心意? 既不用担心本侯生是非,也不用同朝廷跟陛下闹僵。 呵呵,好一招调虎离山,不,应该是劝虎离山。 哈哈哈,沐小姐,这手段,高明啊!” 望着伍无郁的表情,沐小雅脸色先是一默,然后便飒然一笑,微微摇头,击节道:“果真不愧是天骄侯,厉害,厉害。小雅还以为,这招很高明呢。 未曾想,竟被一眼识破,呵呵……” 见她如此爽快的反应,伍无郁心中也是没底,但面上却是淡淡一笑,没再开口。 最后看了眼伍无郁,沐小雅拱了拱手,笑嘻嘻离去。 她走后,恭年便快步进来,“大人,刚刚……” 脸色沉寂如水,伍无郁摇摇头,沙哑道:“这沐小雅,机灵百怪,本侯看不透。她的话几分可信,还是全不可信,我也不知。 不过我想,先前调来的鹰羽应的确没有死绝,一定还有人活着! 只是大小路口都被设卡,消息也应该被封锁了。 这样,你再去派人,寻机灵些的弟兄,打扮一番,避过他们的监视,去远一些的地方散播消息,说本侯在土卷。 不见鹰羽,不能再动身了。这些时日,就在土卷城!” “是!” 恭年肃穆躬身,就欲离开。 伍无郁却眯眼道:“对了,一个小小的土卷,应没几个匪寨,程伯安跟叶诚他们估摸着快回来了,你再去采买些酒菜,今夜,庆功!” “是。那属下告退?” “嗯,去吧。” 恭年大步离去,伍无郁端坐在大案后,望着左右被清扫过,但还是很破旧的大堂,眼神微眯。 沐小雅,沐承安,沐家…… 是夜,程伯安衣衫染血,却大笑而回。 一入城内,逢人便高呼:本官灭土卷匪寨三座!土卷无匪患矣! 便是坐到了席位上,依旧是笑得合不拢嘴,有时候一口菜刚夹入口中,还没来得及咀嚼,便坐在一旁,傻笑起来。 见此,伍无郁眉头皱了皱,唤来叶诚低声询问,“你们怎么搞的?程大人衣服上怎这么多血?” “侯爷,您是有所不知啊。那不是他的血,都是匪众的。”叶诚苦着脸道:“程大人带着我们,是逢匪便冲,明明不会武功,却提着刀剑,上的比谁都猛。劝也不听,属下护着他平安回来,当真是老天开眼啊! 说实话,在剿匪时,好几次属下都差点忍不住,想将其打晕。 在剿完最后一处匪寨后,他就这样了。大人,他不会疯了吧?” 正说着,便见程伯安留下两行清泪,大步走至伍无郁身前,带着哭腔高呼,“下官程伯安,上任数载以来,无一日不想为民剿匪。 积年之匪患,累月之毒疮,今日,终得偿所愿,一扫而光! 下官,代我土卷县三百二十三户百姓,叩谢侯爷!” 第五百零三章 拼酒 带着些许污垢的桌案上,摆放着寒酸的酒菜。较之神都城里的,完全没法比。 这怕是伍无郁吃过最差的宴席了。 不过看着面前又哭又笑的程伯安,倒也挺开心。 “程大人,本侯接下来,怕是要在这土卷,待上一些时日了。”伍无郁拿着酒杯道:“本侯要等耳目归位,明辨方向。” 脸上还挂着泪痕,程伯安神思却已然平静,他眯眼沉思片刻,又看了眼远处的沐小雅,这才压低声音道:“侯爷,您是要等麾下的鹰羽卫?” 轻轻点头,他亦是压低声音,“程大人,本侯对这剑南之事,全凭麾下鹰羽张目。如今耳目不在,妄动则害。 说来,到剑南能撞见程大人,也着实是一场缘分。其实本侯心中原想着,拿一地县令开刀,看看那沐家女的反应。” “下官明白。”点点头,程伯安叹气道:“不过下官也当真是无能,手下竟无一个可用之人。唉,要不然,下官一定拼死相助。” “程大人不必挂怀。”伍无郁摆摆手,瞥了眼远处独自喝酒的沐小雅,又道:“今日入城,但见民生萧条。但铁器之业,却颇为繁盛……” 说着,见程伯安要开口,他便摇了摇头,“你不必多说,其中如何,本侯也猜得到。本侯要问的是,常言剑南盛产矿石,当真否?” “侯爷问这个?”陈伯安反问一句,随即拧眉道:“确是如此。金、银、铜、铁……各类矿藏极为丰富。便是下官这小小的土卷,都有一座下等铜矿。前些年还有天下刀兵,半出剑南之说。 也就侯爷问及,否则下官还想不起来。当初下官远调至此,便有阁臣之语传达,税为轻,矿为重。 料想其他从朝廷调至剑南的官吏,应该都被嘱咐过才对。” 眼中精光一闪,伍无郁努力回想当初坐镇神都时,阅读的剑南鹰羽密报,良久之后,才沙哑道:“现如今,这剑南交予朝廷的各类矿石,是否逐年减少,且虚报瞒报?” “不!”程伯安摇摇头,面带讽刺之意,“皆据实上报,在册之朝廷矿藏,全数上交,一斤不差。” 什么?全数上交,一斤不差?! 双眼微怔,不等他开口,便见程伯安握着拳头,咬牙道:“也就下官在任多年,常喜走乡串户,否则还不知此事。 侯爷,您可知,那所谓的朝廷在册矿藏,实则连剑南矿藏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多是下等,中等都没几个。 而真正的上等矿藏,则……” 说着,他眼中一转,余光扫了扫四周,然后沙哑道:“皆在匪众之手!剑南山匪无算,其中有十八个最大的匪寨,号称十八天将,其他匪寨都要依顺与他们,才可生存。 这一点,侯爷可知?” 伍无郁沉重点头,“本侯知道,你继续说。” 深吸一口气,程伯安瞪着眼,咬牙道:“那所谓的十八天将,实则是为了……” 正说着,便见沐小雅提着酒壶,出现在他身后,将手肘随意搁在程伯安肩头,冲伍无郁笑道:“侯爷,末将一个人喝,着实无趣,要不侯爷与程大人,陪陪末将?” 伍无郁冷着脸,没有开口,但却看到了程伯安一脸隐忍痛苦的表情。 视线下移,看到沐小雅放在其肩头的手肘,然后便起身,走至其身前,伸手扣住她的下颌,喑哑道:“沐将军,想喝酒?” 哗啦啦,一群精悍甲士迅速围来。 鹰羽卫自是不会放其临近。 只见沐小雅盯着近在咫尺的黑眸,呲牙笑了笑,手肘抬起摆了摆手,“侯爷,愿意陪末将吗?” 那群甲士见到手势,缓缓后撤。 伍无郁松开手,“拿坛来!” 不消片刻,两坛酒水摆在桌案之上,伍无郁一手提起,然后瞥了眼沐小雅,抱起坛子,便猛灌入口中。 看上去,十分豪迈。 “好!” 恭年一众鹰羽大喝一声,然后便挑衅似的看向沐小雅。 只见沐小雅望着仰头痛饮的伍无郁,眼中闪过一抹亮光,随即亦是抱起酒坛,吨吨吨起来。 “大人必胜!” “将军必胜!” 双方人马见各自的领头人物拼起了酒,纷纷远远围观,大吼助力。 终于,一坛酒水下肚,伍无郁将酒坛摔了个脆响,然后擦了擦嘴角,看着还抱着酒坛的沐小雅,大喝道:“拿酒!” “大人威武!威武!!” 鹰羽卫这群人,看到这样的场景,自然是打了鸡血一般,恭年更是连忙给其送上一坛,同时顺手给沐小雅这边,也放了一坛子。 “嗝~~” 悠长的酒嗝打出,沐小雅放下酒坛,看着已经开始喝第二坛的伍无郁,抬起袖子擦了擦嘴,然后亦是拿起了第二坛。 两人没说半句废话,你追我赶,吨吨吨狂饮不止,很快便是三坛酒入肚。 咔嚓…… 第三坛酒坛摔碎,伍无郁脸颊通红,看着抱坛有些摇晃的沐小雅,哈哈大笑,“沐将军,还喝吗?” 闻此,沐小雅顿了一下,然后怀中酒坛便跌落地上,里面还剩下大半的酒水,肆意流淌。 她一手撑着桌案,红着眼叫喊,“拿酒,拿酒来!” 伍无郁淡笑不语,胜负自见分晓。 见此,恭年双手环臂,看向那甲士头领,嗤笑道:“喂,还不扶你家将军去休息?还真想让她再喝不成?” 那群甲士如丧考妣,头领更是黑着脸,上前拉着还在叫嚣说胡话的沐小雅,退走。 待他们彻底离开,伍无郁这才转身,哇一声吐了出来。 “大人!” 恭年快步上前,为其拍打背部,同时连声喝道:“快去,给大人弄碗醒酒汤。” 弯身吐了几下后,伍无郁硬撑着直起身,看向程伯安道:“程大人,速与本侯……去屋中……详谈……” “这……” 程伯安迟疑起身,有些犹豫,“要不还是等明日侯爷酒醒再……” “本侯无事!”咬牙说出四个字,伍无郁抓住恭年的胳膊,“送本侯去屋子里,此刻沐小雅不在,他们无人敢放肆,你们好好把守,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与程大人谈话!” “遵令!” 四周鹰羽皆是肃穆应声。 第五百零四章 但见清平不惧死 土木所制的房内,伍无郁坐在榻边,用热巾擦了擦脸,接过恭年递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这才长舒一口气。 昏暗烛火摇曳,程伯安端坐在凳上,看着面前的伍无郁,眼中敬服更甚。 将醒酒汤碗递给恭年,伍无郁这才看向他,“程大人,说吧。那十八天将,有何辛秘?” 眉目一肃,程伯安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回侯爷,据下官猜测,那十八个最大的匪寨,其实都在十八个剑南最为肥沃的矿藏之地! 他们名为啸聚山林,实则在日夜不休,挖取矿石!” 双瞳一缩,伍无郁前倾身躯,沉吟片刻后,拧眉道:“猜测?你的猜测?!” 面露苦涩,程伯安摇头叹气道:“因为下官,毕竟手下无人,只亲眼去看过其中的三个,其他的,着实无力去探究了。但根据下官推断,应是差不离。” 听到这话,伍无郁沉默了。 若按照这程伯安所说,他果真孑然一身的话,那他怎能去探查三个天将驻守的匪寨,还亲眼所见呢? 他有这个能力吗? 这话是真是假,他伍无郁,不敢相信。 见他沉默,程伯安似是猜到什么,于是自嘲一笑,随即站起身,当着他的面,开始宽衣解带。 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伍无郁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只见程伯安褪尽上衫后,烛火映照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躯体,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疤痕,便显露其上! 低垂着头,他横走一步,然后后转。 那是一副怎样的脊背啊! 乌黑之色的圆点,突出他的脊骨,鞭痕之上,再添累伤。纵横交错,密密麻麻,说出去谁敢相信?这堂堂国朝县令之躯,竟比奴隶还要来得悲惨。 背对伍无郁,程伯安双眼无神地望着面前桌案上的烛光,平静开口,“挖矿,是要人的。他们威逼利诱,强征豪夺,矿藏附近之地,已然是荒无人烟。 下官扮作难民,被其捉住,然后……呵呵…… 为何下官能知道?因为我十指的血,染过那些石头! 进去,再活着逃出来,无异于九死一生。这九死一生,下官经历了三次!” 转回身躯,他望着一脸震惊地伍无郁,“多少年了?他们该逼死多少百姓啊?矿有尽时,然其贪欲,无止境……” 张嘴欲言,可触及程伯安悲凉的眸子,伍无郁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常以能说会道自居,什么陛下,什么阁臣,他都能与其谈天说地。 可到了现在,看着这小小的县令,他却是像哑巴一样,不知如何发言,如何鼓舌…… 扑通一声! 程伯安赤膊上身,跪在伍无郁面前,哽咽着,却万分铿锵有力,“钦差大人!下官土卷县令程伯安,要告剑南道节度使沐承安沐氏全族,及其麾下官吏党羽! 其罪一,蓄意养匪,拥兵自重。致使剑南大地,处处匪患。 其罪二,欺上瞒下,蒙蔽朝廷。将次等矿石记录在册上贡,而将优质之矿藏,用以私用,其心可诛。 其罪三,结党营私,嚣张跋扈。使其剑南之地,只闻有沐家,而不知有陛下,而不知有朝廷。 其罪四,不顾民生,不恤民情。剑南处处皆白骨,百姓无望,生存甚艰。纵使无灾无荒之年月,也要卖儿卖女。 其罪五,私通异族,心怀不轨。节度使府邸,常有南诏等他国之人,为其坐上宾客。沐氏更与南诏国王室,两相姻亲而不告知与朝廷。 其罪六,滥用私刑,残忍嗜杀。上至沐氏子弟,下至其养山匪,常以刀割十六法等残忍酷刑,用之与无辜百姓身上取乐。 其罪七,豪取强夺,无视国法。剑南穷困,然偌大之一道,竟无一富足之家否?然也!富足之家有,然若有富足人家不与其等同流合污,则其家财,其妻女,便要被其强征夺去。 言有尽,然其恶无止!当真是罄竹难书其罪,穷墨难尽其恶行。 下官代剑南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向钦差大人,求个公道,求个清平!” 一通说罢,程伯安大礼而拜,三声叩首,血染石砖。 这段话,这七大罪,声微,却让伍无郁,震耳欲聋。 五指死死攥着衣衫,他望着面前男子的身躯,凝噎好久,才沙哑道:“此七大罪,任取其一,这一干人等,万死不足赎其罪。 然程大人可知,欲要其一死,都万难?” 直起身躯,程伯额头血染灰土,望着伍无郁,竟是笑了笑,“这话,若非侯爷您当面,下官便要带入棺材里了。 下官有向圣之心,可其力,甚微,甚弱。我有自知之明,凭我一己之力,此生难许剑南百姓清平。 但现在,侯爷您来了。您的事迹,您的战功,天下传唱。侯爷,您是有本事的,下官庸碌之人,愿追随于您。 莫说一届残躯,只要让剑南百姓得见清平,下官何惧一死乎?” 闻此,伍无郁站起身来,想要上前,却忘了腿脚不便。 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还好被恭年扶住,他站稳后,一步步上前,弯身将程伯安扶起来,双手攥着他那伤痕累累的胳膊,“本侯伍无郁,誓与尔听,此身若还在剑南,此身若不死于剑南,定要青天换明日,定要百姓见清平!” 说着,他扭头看向恭年,“取纸笔来,请程大人将状告之七罪,尽数书写下来。” “何须纸笔?”程伯安哈哈一笑,随即捡起地上的官服,细细抚摸一阵,喃喃道:“国朝县令服,多年相伴,今日当以你为刃,剑指诸邪!” 声音越来越清晰,眼神越来越坚定,随着最后一字出口,只见其双手用力,呲啦一声,这官服,便被扯破。 很快,一块布料被摊在桌案,只见程伯安双眼一凝,大力咬破手指,涂以血字而书! 片刻后,当这份以官服为纸,以其血所书的状子完成后,程伯安也已然是脸色惨白。 恭年快步上前,为其涂抹准备好的药膏。 而伍无郁则上前,伸手抚摸着这份状子,喃喃出声,“此物,含大义,藏大勇,有无穷之志,有浩然正气,可流传千古矣……” …… 第五百零五章 鲤池 破败的衙门后院,被精心收拾出来。 伍无郁躺在让人特制的椅子上,合上双眼,享受着柔柔暖阳。 “侯爷好兴致啊。”沐小雅的声音从一侧响起。 他没有睁眼,也没回应。 见此,沐小雅眯了眯眼,“侯爷,这都三天了,若进不得,便退离剑南吧,左右现在还有退路。别等到有些人的耐心耗尽,再无余地,那您就……” 缓缓睁眼,黑瞳折射阳光,柔和之中,藏着一丝淡漠,“有些人,是什么人?耐心,又是对谁的耐心?” 躺椅上的青年沐浴在光芒之中,俊美非凡,特别是那清冷的模样,隐隐还有着那么一股谪仙之气。 呼吸微变,沐小雅侧过头,垂眸道:“小雅在说什么,侯爷您心知肚明,何必如此?” 见她这幅模样,伍无郁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这女人一会末将一会小雅,一会没心没肺,一会多愁善感。 着实让他看不透。 “沐将军若无事,就请离开吧,碍着本侯晒太阳了。”淡淡说了一句,随即又似笑非笑道:“若沐将军觉得无趣,自可离开,本侯可没请你来护卫。” “难道侯爷对那位上官小姐说话时,也是这般……咄咄逼人吗?” “那怎么可能。”伍无郁笑着侧过头去,“一个是本侯盟誓发妻,要相濡以沫的爱人。另一个……呵呵。” 这话说完,许久不见人回应,他回头望去,只见原地已然不见沐小雅的身影。 “怎么跟猫一样,走路也没个声响?”嘟囔一句,他便继续合上眼,看似惬意地小憩。 他在等剑南鹰羽寻来,可等了这几日,却是连半点消息都无。 惬意,只是面上的,心中焦虑,谁又知晓? ———— 神都皇城,东苑。 女帝一身宽松白袍,左手托着一把鱼食,站在一方鲤鱼池边,很是悠闲。 “陛下,张阁老来了。” 身后有女官轻声开口。 她闻此,左手一挥,便将鱼食悉数撒入池中,池中金红锦鲤翻涌,好似红浪一般,甚是好看。 “老臣参见陛下。”张安正慢步而来,行礼之后,瞥了眼鲤池中的场景,径直起身,“陛下到是好雅兴。” 低笑一声,女帝转过身来,望着张安正道:“江南道的人,派去了吧。” “皆按照陛下指派,料想再过几日,就该到了。” 张安正淡淡回应。 “曹芎到也当真老实,由着天骄侯折腾。”许是阳光刺眼,女帝眨了眨,行至一旁的亭中,然后伸手示意张安正坐下,“他,进剑南了?” 泰然而坐,张安正神情一凝,“是。” 侍女奉上茶水,女帝端起轻饮一口,然后看着里面茶叶起伏,眉头紧皱,“张卿来此,是想问问朕,他在剑南如何?” 张安正深吸一口气,肃穆点头。 视线不离茶叶,女帝似笑非笑道:“他在剑南如何,暂且不说。朕到是好奇,张卿是希望他出来,还是……” 脸上褶皱微动,张安正垂首看着自己膝上的拳头,沙哑道:“有时候想想,若他就这么在剑南……对国朝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呵,”嗤笑出声,女帝放下茶杯,冷冷道:“虚伪至极。还对国朝来说?你张安正也当真说的出口! 他是谋逆了,还是叛国了?!若非说他有错,那只有一点,就是他身上的功劳,太多了!” 神情有些落寞,张安正叹气一声,“难道陛下就不怕,功高震主吗?” “哈哈哈哈!”女帝大笑一阵,随即讽刺道:“朕何曾怕过这些?看看朕这朝堂上,多少人恨不得朕立马去死,就连如你这般的李唐老臣,在朕这大周,不还官至凤阁左仆射,统领百官吗? 朕近些时日,是越来越明白一件事,何需大周稳固?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又愿意看到朕的大周,稳固?真正的大周臣子,怕是唯有天骄侯一人。 女流之辈,问鼎天下,扩疆,民生,吏治,那孩子哪一件事没帮朕办?他在用命,把朕顶上明君之列。 而他敬服的张阁老呢?却在偷偷下令,要让他……” 说着,她收了声,看向面上万分难堪的张安正,“怎地,那沐承安封了剑南道,消息来去不通,怕了?后悔了?明言告知与你,内卫亦是进出不得,朕也无半点消息。 一切,只能看那孩子的造化了。” 眼神愈加浑浊,张安正身躯微微颤抖,十指用力,在那位极人臣的官袍上,抓出一道道褶皱,“陛下,在老臣得知他在江南道的所作所为之后,就做了个梦。 梦里,老臣看到了自己灵位,也看到陛下的…臣魂浮神都城,亲眼看到他一手提着刀,一手拿着剑,刀剑上,不住的淌血…… 山河破碎,血流漂杵!” 血丝遍布眼球,张安正抬起头,用喑哑到极致的嗓音,颤抖的吼道:“那时,无人能制,无人可挡了!老臣一介孤魂,眼睁睁瞧着他,杀啊,砍啊,李、武二族的滚滚人头,堆积如山! 老臣,怕啊……” “朕是否该说张卿忠义,未雨绸缪呢?”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女帝冷冷道:“这些,朕都不怕,你怕什么?况且,既然做了,又何须来朕这,朕可没有后悔药卖与你。” “是啊……臣后悔了……”长出一口气,张安正颓废下来,双目无神,喃喃开口,“他什么都没做,他什么错都没犯。他出生入死,为这天下做的够多了,但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若有阴曹,老夫何颜见他?” 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女帝微微皱眉,眼神转了转,淡淡道:“你下令让人寻机刺杀他?” “没有。”张安正摇摇头,“但差不多,老臣传话,让他不能再出剑南。剑南道,沐党、老夫门徒,都打过招呼。这孩子靠那几百鹰羽,斗不过的……” “别小看了他,”女帝幽幽道:“若有可能,你会希望他活着离开剑南吗?” “若有可能……”张安正愣了一下,随即攥紧拳头,“希望。这孩子比老臣强,无论他以后怎么样,此刻绝不该,死在老夫手中。” 第五百零六章 剑南鹰羽 “朕知道了。”女帝摆摆手,摇头叹气,“你走吧,处理好与江南道那群死人有关的大臣。呵呵,说来可笑,动了一个江南道,朝中江南出身的大臣,竟牵连三成。 若伍无郁从剑南出来,走遍这天下十道,当真不知这朝堂,得换上多少新颜。” 木然起身,张安正点点头正欲告辞,忽然愣住,“陛下说什么?那孩子从剑南道出来?难道陛下……” 勾起一抹讥笑,女帝悠哉开口,“昨夜,朕命李广义率一万左骁卫精骑,连夜直奔剑南,听天骄侯号令。” 昨夜?怎么没得到半点消息!城外的左骁卫大营,怎么没一点动静?万骑离京,怎么做到不惊动任何人?怎么可能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心中骇然,张安正杂绪顿时一扫而空,带着微不可查的敬畏看了眼女帝,然后又缓缓坐下,“陛下,仅有万骑怕是动不了那沐承安吧?剑南顽疾,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这万骑,是迎无郁出剑南的?有把握吗?是否会激怒沐承安,引起大变?” 听着这试探的话,女帝笑了笑,“张卿,去处理朝中之事吧,这些,你不必多问。” 面色一沉,张安正就欲再说。 女帝却是径直起身,走到鲤池旁,不再理会他。 见此,张安正胡须抖了抖,然后深吸一口气,冲女帝背影微微拱手,径直离去。 “天骄,天骄……”女帝接过侍女递上的鱼食,大把撒入池中,看着里面翻涌鳞潮,大笑道:“哈哈哈,朕的天骄郎!” ———— 剑南道,土卷县衙。 随着日落黄昏,天光渐暗,伍无郁的心情,也像是那日头,初起盼望,至中焦灼,随后失落…… 又是了无音讯的一日。 “大人,回去歇息吧,若有消息,属下一定立刻报与您。” 恭年看着脸色阴沉的伍无郁,叹气劝诫。 伍无郁起身,拄着手杖站了好一会,才沙哑道:“恭年,你说本侯若一直等不到剑南鹰羽,该怎么办?是继续进,还是……” 退字还没出口,外头便响起一阵嘈杂。 只听叶诚怒吼道:“滚开!再敢拦路,休怪老子刀利!弟兄们,拔刀!!” 怎么回事? 二人相视一眼,然后快步走去。 行至院外,只见沐小雅沉着脸,面前站着数列甲士,而叶诚则衣襟染上了些许血点,带着一众群情激奋的鹰羽,面红耳赤,怒吼连连。 起争执了? 伍无郁皱皱眉头,正欲开口,便见叶诚看着自己,大喜道:“大人!有弟兄寻过来了!在城外被他们围住,非说是匪众出山,正在死战!速救啊!” 双瞳一怔,随即大喜,而后极怒,伍无郁大步走至沐小雅面前,啪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事到如今,你还敢如此行事?!怎地,要不要给本侯也换上匪衣,斩了啊!” “大小姐!” “将军!” “……” 众甲士红着眼怒吼,各种称呼都有,皆是怒视伍无郁。 只见沐小雅低着头,脸颊浮肿,沉默片刻后,喑哑道:“撤。” 说罢,谁也没理,径直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一众甲士皆是怒愤不已,为首将领更是冲伍无郁阴恻道:“天骄侯是吧?看清楚这是哪!剑南道可不认什么侯爷!” “放肆!” 恭年勃然大怒,拔出寒刀,就要上前。 不过却被伍无郁一把拦下,只见他冷冷看着这将领,“本侯看的清清楚楚,这是大周之地,不是谁家私土!本侯懒得问你姓名,但有一句话,你给我听好了,总有一日,我要叫你们所有人,认识认识我这个侯爷!滚!” 那将领还想再说,却被身旁之人拉了一下,见此,他狠狠瞪了眼伍无郁,这才带人追向沐小雅。 “一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对大人!”恭年气极,死死攥着刀柄,望着那将领的背影,“大人,属下夜里就去杀了他泄愤!” “不得生事!”训了一声,伍无郁看向叶诚,急切道:“走,去城外,快!” “是!” 众人马不停蹄,赶往城外。 而此时,却已然没了厮杀声。 远处甲士正在回营,空气中的血腥味,直入鼻腔。 难道晚了一步?! 拄着手杖的手用力,忽然叶诚伸手一指,“在那!” 连忙看去,只见隐隐可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手中握着长刀,戒备四视。 “走。” 伍无郁匆匆而行。 当他们临近那群人时,只见他们已然是受惊之鸟,浑身衣衫褴褛,如同乞儿一般灰头土脸,眼神满是戒备,互相依靠着,刀锋在手,不住后退。 “什么……什么人?” 有人发问,叶诚顿时焦急道:“我们也是鹰羽卫啊,这是大人,天骄侯啊!弟兄们,这是大人啊!” 那些人一怔,随即齐齐看向伍无郁。 这些眼神该怎么去形容呢? 迷茫之中,带着些许不敢置信,像是喜色将起,却又悲意上涌。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大步上前,丢开手杖,深深一拜,“本侯连累诸位弟兄了。” “呜……” 压抑的哽咽声响起。 气氛沉默了一刹那之后,便如同火山喷发,宣泄出来。 “大人!!” “参见大人!!” “啊啊啊,终于活着看到大人了……呜……” 这群人反手插刀在地,单膝而跪。 有痛哭流涕的,有面色恍惚的,更有大喜大悲的…… 只见其中一名胸口缠绕布条的精瘦汉子,虎泪横流,上前哽咽道:“鹰羽卫剑南道秘事院主,查北阳,参见大人。” 望着面前这十来号人,伍无郁神情恍惚,“就剩……就剩你们了?” “不!还有弟兄。”查北阳摇摇头,望着远处的军营,仇恨道:“事出过急,我剑南鹰羽与外调来的弟兄猝不及防之下,被杀伤不少。 但更多散入山林之中。 我等互相约定,大人不至,绝不现身。这是这段时日来,第三次听闻大人入剑南,前两次皆是虚假消息,为勾引我们出山的。为此,又死了不少。 这次,是卑职来试探,没曾想直接遭到了那群士卒的袭杀,还以为又是一场阴谋,没想到是真的。” 还懂引蛇出洞? 伍无郁面色一冷,沙哑道:“有办法联系其他人吗?用你的渠道,告诉其他人,本侯伍无郁,就在土卷,速至!” 查北阳深吸一口气,抱拳喝道:“卑职,遵令!” …… 第五百零七章 生死劫 当夜,伍无郁与查北阳在房内密谈,直至次日拂晓,才罢休。 那些官吏的关键信息,程伯安所言的真实性,以及所谓的十八天将匪寨,皆是一一由查北阳口述出来。 甚至于,他还拿出了一副剑南略图。 上面只有十八个匪寨的地理位置,以及掌握了实据的赃官所在。 有了这份东西,他差不多,就可以动身了。 “看来程伯安,所言皆实啊。”伍无郁望着窗外朦胧天光,喟叹道:“耳目清明,手脚可动……” 就在他准备上榻小憩一会时,外头却传来了程伯安的声音,“侯爷?” 眉头微皱,伍无郁端坐好,“进来。” 只见屋门被推开,程伯安一人进来,然后转身将房门关好,这才上前。 “见过侯爷。” “不必如此多礼,坐吧。”伍无郁眯眼道:“程大人有事?” “这……”迟疑一声,程伯安叹气坐下,“侯爷,您要动身了吗?” “嗯,再等一两日,待手下鹰羽再寻来些就走。”没有多想,伍无郁直接开口。 见此,程伯安当即起身,撩袍下拜,“自从那夜与侯爷相谈,写下那七大罪后,下官便终日不安。” 什么意思? “程大人……”伍无郁幽幽开口,“后悔了?想把那份‘状子’拿回去?呵呵,当然可以,有没有这东西,对本侯来说并不重要。” 闻此,程伯安却是摇了摇头,苦笑道:“侯爷以为下官是什么人?那日所言,是一时激愤吗?” “那你什么意思?!” 声音颇冷,他拧眉发问。 只见程伯安面色闪过一抹挣扎,随即咬牙道:“侯爷有所不知,其实下官,也算是张阁老门徒。当年恩科,便是张阁老主管,下官随后便与好友一同拜访,奉其为恩师。” 阁老门徒?混成这样也着实有些…… 思绪有些跑偏,伍无郁攥了攥手掌,拧眉道:“那又如何?本侯又不曾拉拢与你,所行所问皆光明正大,一心为公,这其中,并不冲突吧?” 抬头望着他,程伯安脸上浮现浓浓苦涩,“侯爷,正是因为如此,下官才敬佩于您。但下官要说的,却不是这些。 在侯爷还未曾来此时,张阁老曾传话到剑南,无论是沐党一派,还是阁老门徒,皆知。” 心中一突,伍无郁身体僵硬,看着这幅表情的程伯安,沉默了好一会,才沙哑询问,“什么话?” 深吸一口气,程伯安俯身在地,“若侯爷入剑南,便不可再让您出去。” 霎时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伍无郁僵在原地。 心中更是涌现无数种滋味,各种杂绪,各种不敢置信,一一涌上心头。 郁气冲脑,他耳晕目眩,哪怕坐在凳子上,也是身躯不住晃动。 “你,此言为真?”咬牙一字一顿开口,“程伯安,若让本侯知晓,你在说假话,本侯定要你……” “下官巴不得这是假的。”程伯安喑哑道:“若非亲见侯爷,若非知晓侯爷您的为人,下官怎会说这话? 但忠义在前,下官只能据实相告了。侯爷,您若去,面对的怕不止是沐党,还有……” “出去!”脸色漆黑如墨,他沉声喝道。 猛然抬头,程伯安焦急道:“侯爷,您一定要相信下官,下官所言……” “出去!本侯晓得了!”伍无郁低吼出声,“让本侯一个人静静!” 见他这幅模样,程伯安愣了一下,随即起身,犹豫着,走出了屋外。 关上房门之前,程伯安最后看了眼屋内的天骄侯,恍惚间,他这才想起,面前这本事通天的侯爷,不过才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嘎吱…… 房门被关上,伍无郁独自一人,坐在凳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攥紧,眼神阴晴不定。 张阁老想让我死?他想让我死在剑南?! 陛下呢?她会是什么心思? 会不会也想让我…… 我该怎么做,我还能相信谁? 程伯安说的会不会是假话? 我到底……现在……该怎么办…… 无数猜疑起于心头,刚刚得知剑南鹰羽寻来的喜悦,也是一冲而散。 就这么想着,他竟然滴下了豆大的冷汗。 一股被阴谋笼罩,被所有人抛弃的后怕感,萦绕周身,散之不去。 “大人,午时了,是不是吃些东西?” 外头响起恭年的声音。 猛然回首,他看了眼身侧盛日光芒,这才恍惚出声,“午时了……怎这么快?” 声音出口,他才发觉竟是这般嘶哑…… “大人,大人?”恭年得不到回应,在外继续轻唤。 平复心情,他擦拭去汗珠,努力让声音变得沉稳,“知道了,送些吃食吧。” “是。” 脚步离去,他又从怀中将帅印兵符掏出,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落,沉默了好久,然后才沉声道:“请古前辈过来。” 外头当值鹰羽连忙回应,“是。” 很快,古秋池便大步走入房内,“大人唤我?” 望着面前剑不离身的老人,伍无郁站起身来,直视着他,“前辈,无郁怕是要过生死劫了。” 什么? 古秋池大惊,迅速上前一步,“难道侯爷中毒了?” 看着他惊慌的模样,伍无郁摇摇头,将帅印兵符放在桌上,然后当着他的面用一方丝帕包好,“此劫唯一希望,就在这两件东西上。” 似是有些明悟,古秋池拱手沉声道:“鹰羽卫总教古秋池,静候大人之命!” 拿起丝帕,他将这东西交到古秋池手中,然后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开始诉说。 眼神从听到的第一句话开始,就充满了震惊。古秋池捏着丝帕,手心不住发汗。 “前辈,听清了吗?” 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只见古秋池深吸一口气,“听清了。” “那就立刻启程吧。”伍无郁吐出一口浊气,“无郁是生是死,这帮鹰羽弟兄是生是死,以及这剑南百姓是否能见公道,就全靠前辈了……” 使命加身,古秋池面目一肃,将丝帕收入怀中,沉声回应,“大人放心,老夫纵死,亦要完成大人所托!” “保重。” “大人也保重。” …… ………… 第五百零八章 沐小雅的心思 恭年蹲着饭食走来,然后便见古秋池沉着脸,快步走出伍无郁的房门。 “古前辈好啊……” 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古秋池却好似没听到,面容沉凝似水,疾步擦肩而过。 笑意僵住,恭年狐疑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嘟囔几声,然后便走进了屋子。 在桌子上放这饭菜,他随口道:“大人,刚见古前辈从您这出来,行色匆匆连打招呼都不理,他是怎么了?” 端起白饭,伍无郁面无表情的塞了一口,然后沙哑道:“本侯给了他一个差事,事关我们所有人生死。暗中叮嘱一下其他弟兄,就当古前辈一直都不在,不要提及,更不要让旁人知晓。” 拿菜的动作一顿,恭年双瞳一缩,“属下,遵命。” 没有夹菜,伍无郁好似不知味一样,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饭。 “大人,您吃菜啊?” 恭年小心提醒。 他拿筷的手愣了一下,随即将碗筷放下,沙哑道:“饱了。从昨夜到现在,来多少弟兄了?” “一百来人。根据这些过来的弟兄说,他们都在附近,因此得知消息,便立刻赶来。”恭年肃穆回应,“其他人则不在土卷附近,得知消息赶来,想必还需一些时日。” “能大致推算出,若所有在剑南的鹰羽归来,我们能有多少人吗?”伍无郁出声询问。 恭年沉吟不语,拧眉思索一会,才开口,“带上我们从神都带来的人马,料想应是不足八百。其中出入,料想在百人上下。” “也就是说,最少七百,最多也不足一千?”伍无郁自嘲一笑,随即攥拳咬牙,“当真是好狠啊,剑南道四大分院,加之外调来的,竟只剩了几百人!这是要我伍无郁去死啊…… 好,那就看看,本侯的命,硬不硬!若是本侯不死,待到清算之日,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看着神情狰狞的伍无郁,恭年顿时攥紧拳头,“大人,既然如此危险,不如暂且退离?” “退?!没退路了!”侧头看了他一眼,伍无郁面露苦涩,“别看那沐小雅几次三番劝本侯离开,其实不过是试探罢了。从进来的那一刻,本侯就退不出去了! 沐党,阁老门徒,呵呵……” 站在伍无郁身侧,恭年沉默一会,随即咬牙道:“那就跟他们拼了!大人您带着我们,来个鱼死网破!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能跟随大人,死也不亏!” 闻此言,伍无郁竟是缓缓平静下来,望了望眼神坚毅地恭年,沙哑道:“好。在土卷再等三日,所有弟兄换上羽服,广寻在外的人。三日后便动身!” 刚刚说完,便见一名鹰羽站在门外,“报大人,那沐小雅又来了,说要见您。” 伍无郁眉头微皱,扫了眼桌上饭菜,沉声道:“知道了,让她进来吧。恭年,把这些撤下去。” “是!” …… ………… 待到沐小雅走进屋内,伍无郁已然换上了云淡风轻的模样,品着茶水,瞥了眼她道:“沐将军,脸还疼吗?那日本侯气急败坏,一时无状,让将军委屈了。” 闻此,沐小雅愣了一下,下意识便伸手摸向脸颊,然后才抿唇道:“侯爷,您到处派人找手下,是真打算继续前进吗?” “不然呢?”反问一声,伍无郁伸个懒腰,“怎地,沐将军有其他想法?” “还是那句话,小雅请侯爷您,退出剑南吧!”沐小雅又露出了哀求神色,“您不会知道,在剑南面对的是什么。不止是我爹他们,还有……” “还有阁老门徒,几近大半个剑南的掌权者。对吗?”接过她的话说下去,伍无郁冷冷注视着她,“本侯都知道了,沐小姐,您不觉得虚伪吗?事到如今,本侯还退的出去吗?!” “你知道?”沐小雅一惊,随即释然,“是程伯安说的吧?也对,这呆子说起来,也是阁老门徒之一。” 说着,她眉头紧蹙,“侯爷,若您想走,小雅愿护您出去!小雅从小混迹军伍,剑南边地那些驻军都认识小雅,我可以的……” 什么? 目光一顿,伍无郁愣住,眼神细细打量着她,发现她好像不是在演戏,于是迟疑道:“为何如此?这不像是沐家长女该做的事吧……” “沐家长女?”面露苦涩,沐小雅垂眸道:“我爹是剑南节度使,从小我便被所有人呵护着,敬畏着。因为这个身份,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但渐渐长大,我却还是发现,有两件事我做不了主。 第一件事,便是看到那红莲山矿里的百姓。我想救,但是毫无办法。所有顺着我,依着我,不愿得罪我的人,都跳了出来。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这姓氏的荣光背后,是怎样的阴暗。 侯爷,我知道您的事迹,您跟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您是个好人。我不想看您死在这……” 真情流露,还是虚伪演戏? 伍无郁看向她,眼神复杂道:“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只是小事,不说也罢。”沐小雅自嘲一笑,“不说这些了,小雅是真心愿意帮助侯爷,愿意助您出去的。” “知道吗?本侯所行所为,一直奉行大道公义。因为本侯相信,这才是道,而得道者方多助。这话在元令台身上应验过,在程伯安身上,也应验过,如今万万没想到,连沐家长女,也在此列。”伍无郁深吸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就当你说的都是真话,但本侯,还是不退。一旦退离畏缩,剑南道百姓将继续沉沦。 本侯要当个靶子,在剑南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让他们把心思放在本侯身上!” 跌坐在地,沐小雅眼圈微红,“沐氏,非除不可?侯爷在剑南道外,另有安排?” 缓步上前,伍无郁伸手将其拉起,“沐小姐,你心有余善,更应该知晓这剑南道的沐字,是无数百姓血汗性命托起来的。 我不管,怕是无人来管了……” 两种对立情绪纠结于心,沐小雅定定望着伍无郁的脸,无声哭泣起来。 第五百零九章 厶州 三日后,十道巡检督查的旗帜,再次飘扬。 一共五百三十五名鹰羽卫,陆续归来。加上神都带来的,共计七百八十人。 他们人皆羽服,腰跨长刀,眼中带着刻骨仇恨,冷冷望着不远处的甲士。 伍无郁拄着手杖,同程伯安说了些话,受其一礼后,便缓缓行至马车前,没有去看任何人,“本侯车架十丈内,不得有鹰羽之外的人。” “是!”恭年搀扶着将其送上马车,然后转身按刀,沉声喝道:“大人有令,车架十丈,不许有鹰羽卫之外的人!” 蹭蹭蹭! 七百八十名鹰羽皆出刀半鞘,恭年更是大步走向沐小雅,横握长刀,“退!” 沐小雅骑在马上,见到那一双双痛恨的眼眸,心中无声一叹,然后勒马回转,带着身后甲士,退开。 端坐在马车中,伍无郁没理会外头,而是静等马车开动后,取出怀中查北阳呈上的剑南略图。 仔细端详好一阵,然后将手指轻轻点在一个叫厶州的地方。 “大人,沐家女带军于十丈外跟着未走。” 恭年的声音在外响起。 伍无郁将略图收起,淡漠道:“随她。直去厶州,沿途不停。” “遵令。” …… ………… 厶州,按位置来看,算是在剑南道北部居中。 因其地势狭长,为南北长竖,因此这厶州在北部,也算一处紧扼南北通道的要地。 至于这厶州刺史,自然是沐党中人。 伍无郁原先打算,便是入剑南,斩赃官,用以试探沐承安反应。 但进来之后,局势复杂,加之第一个撞见的官吏,还是程伯安,因此只得搁置。 现在,牌面大致清楚,该准备的,该安排的,也都完成。 所以,他便打算继续试探。 厶州刺史,这个分量不算轻了,用来试探,刚好。 不过让他有些担心的,却是能不能顺利斩了这个刺史。 名头实据,不用多讲,他想有,就可以有。 然而这车队身后,毕竟跟着一千剑南军卒。 临近厶州,伍无郁唤来恭年,“离厶州还需多久?” 恭年沉声道:“回大人,三十里,今日午时前,能到。” 点点头,他放下车帘,不再言语。 约莫半个时辰后,车队抵达厶州城外。 伍无郁走下马车,瞥了眼车队后的甲士,沙哑道:“大队留下,恭年挑二十人,随本侯入城。 这群甲士,也不能进去。” “明白!” 恭年点头,大步离去 这时,沐小雅却是疾步走来,看了眼厶州城门,沉声道:“侯爷要进厶州城?” “嗯。” 淡淡一应。 只见她望着伍无郁,肃穆道:“为厶州刺史而来?”说着,她不等伍无郁回应,便焦急开口,“万万不可,厶州刺史非比寻常,与我爹乃是多年好友,你若动他,我爹不会坐视的。到时候,怕会有别人来替代我,‘护送’侯爷。 一旦到了那般地步,侯爷可就……” “哦?”诧异一声,伍无郁眼神有些兴奋,“这厶州刺史,与你爹是好友?没想到,意外之喜啊……” “侯爷!”沐小雅瞪了他一眼,“小雅没有说笑!” 冲她笑了笑,伍无郁没有开口,到是恭年回来,瞥了她一眼,“侯爷,准备好了。” “嗯。” 应了一声,伍无郁不再理会沐小雅,径直带着二十人,走向厶州城。 见此,沐小雅顿时大急,呼喝道:“来人!随本将入城。” 她高呼出声,当即便有一群甲士匆匆赶来。 但是不等他们前进,叶诚便持刀上前,沉声道:“大人有令,尔等不可入城!” “哼!” 沐小雅身后有人冷哼道:“令?老子倒要看看,今日这城,如何入不得!弟兄们,走!” “止步!” 暴喝一声,叶诚抽出寒刀,怒声开口,“鹰羽卫,拔刀!敢有入城者,杀!” “遵令!!” 四周鹰羽迅速围来,纷纷长刀出鞘。 气氛焦灼,沐小雅更是急的不行,望了眼已经走到城门下的伍无郁一行人,咬牙道:“你们留下。” 说完便快步追过去。 “这……将军!” “滚开,别挡路!” “让开!!” 身后呼喝,沐小雅却是不再理会,径直快步奔去。 而叶诚冷冷看着面前叫嚣的甲士,冷笑出声,“不必多言,若想进城,拔刀便是。老子还真想看看,杀光你们这些人,要花多长时间!” “你!” “猖狂!” 就在气氛越来越激烈,就差一点火星便能打起来时,甲士之后,一道声音却是冷冷响起,“遵将军之令,留下便是,何必与他们这般人争执?撤!” 闻此,一众甲士纷纷冲四周鹰羽冷嗤一声,然后大步离去。 叶诚收刀还鞘,漠然开口,“都看好了,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过去。” “是!” …… ………… 厶州城,比那土卷大了数倍,其中亦是繁华不少。 但不管如何繁盛,一个城池之中,总归有一些破败之地。 入城拐角,横行几条街巷,便是一片破屋烂瓦。 “大人,不去官衙去寻那刺史,来这作甚?” 恭年挠头发问。 伍无郁放眼看去,只见这里面的人衣衫脏破,灰头土脸。看着他们的眼神,多有敬畏。 显然这二十个官衣跨刀的大汉,是很有震慑力的。 在这地方漫无目的的穿行,他时不时停下来,温和地询问这里人的一些问题。 问题多少让人摸不着头脑,多是些无关紧要的。 恭年越发不解,但伍无郁心中却越来越明白。 这个厶州刺史,该杀。 他在这里搞调研时,沐小雅却站在官衙前,瞪着眼不敢置信道:“什么?天骄侯没来?” 面前衙役在得知她的身份后,便点头哈腰,一脸献媚的回应。“大小姐,今日小的当值,的确没看到那天骄侯。怎么,天骄侯来咱厶州了?” 拧眉紧蹙,沐小雅回身看向街面上的行人,心中困惑不已。 他人呢? 就在这时,官衙之中,一名中年男人,穿着官服,大笑走来,“哈哈哈,听人说咱剑南的大小姐来了?怎也不派人打个招呼?” 回首看向来人,沐小雅勉强一笑,“张叔。” 第五百一十章 张全 张全,剑南道人,厶州刺史。 只见这张全两撇胡须上下抖动,哈哈大笑着来至沐小雅面前,“怎地,不是听人说你向你爹求了个差事,去盯着那天骄侯了,怎想起到我这来?” 面色有些难堪,沐小雅深吸一口气,“张叔,进去详谈。” 似是猜出什么,张全伸手捻须,眯眼道:“那位侯爷,到厶州了?” 肃穆点头,“已在城中。” “哼!” 冷哼一声,张全傲然道:“侄女不必担忧,这天骄侯若好好说话,我就给他几分薄面。若敢扎刺,那就让他知道,这天骄侯在剑南这一亩三分地,什么都不是!” 说话神态,睥睨不屑,就好似他是沐承安一般。 这样的人,在剑南,特别是沐党之中,甚多。 沐小雅见此,眼中闪过哀意,随即强笑开口,“张叔,进去说吧。” “也好也好,你我叔侄好好叙叙旧,上次见你,还是你爹过寿呢。”张全笑呵呵地让开身,“别理那天骄侯,一会且看张叔如何拿捏他。剑南的事,他一个外人,翻不起浪来。” 心中对这种话最是不喜,但沐小雅却沉默着,没有开口。 她是沐家长女,但终归是一个女儿身。 况且,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哪怕是他爹沐承安说出来,也会寒人心。 他们当着沐家人的面,几次三番的这样说,当真是无意吗? 二人一路走着,直接进了衙中的内室。 落座之后,张全便笑着看向桌上茶碗,“来尝尝,这云露仙叶是前几日送来的,底下人在断南山巅忙了月余,也才只采了不到一斤。为此,可死了十来个人。 给你爹半斤,我自己留了些。你这丫头,有口福啊。” 断南山,剑南道南边的一处大山。 其主峰极为险峻,山壁滑直,几无攀处。 而他口中的云露仙叶,便是在峰巅上的茶叶。 捧着茶碗,沐小雅嗅着口鼻传来的香味,却是一口未动,相比于此,她更在意张全那轻描淡写的态度。 死了十几个人,就为采这一斤叶子。 心中又哀愁一阵,她这才收拾好心情,将茶碗放下,拧眉道:“张叔,莫要小看这天骄侯,还是顺着他些为好,不要让他挑出麻烦来。 实在不行,去别处避避也好,干脆不要见面。” “我,避避?”张全指着自己,嗤笑道:“丫头,你说胡话呢?那天骄侯他敢如何我不成?” 沐小雅正欲开口,却听外头有衙役走近,“大人,外头来了一群人,自称十道巡检督查使,钦差驾临。您看……” 身体前倾,沐小雅连忙询问,“为首者可是手撑矮杖,样貌非凡?” “回大小姐,正是。瞧着模样的确不错,到是可惜,竟是个跛子。” 这衙役堆笑开口。 面色一沉,她顿时怒斥道:“混账!天骄侯也是你可折辱的!” 那衙役见她发火,也是愣住。 到是张全摆了摆手,笑道:“你下去吧,让他们在大堂等着。不必奉茶,晾着再说……” “张叔!” 冲那衙役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张全这才看向沐小雅,“莫急莫急,丫头,我知道你不满南诏王子,不想嫁给他。所以跟你爹说,或可与这天骄侯结亲。 这步棋,非常妙,你爹同意,让你去,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不论怎么说,天骄侯比那南诏王子,强不少。” 说着,他眉头一肃,认真道:“但你要明白一件事,这天骄侯来者不善,不能惯着他!得先磨一磨他的性子,去去他的锐气,让他知道什么是剑南,什么是沐氏,这样才会正眼瞧你,才能进行后续之事。 瞧你这样子,是看上他了?放心,恶人,张叔当了,你就瞧张叔的吧。” 五指紧握,沐小雅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张叔,听小雅的,还是别见他了。还有,那事别提了,小雅不过是闷得慌,寻个借口出来转转。 他……已然成亲了。” 眼神似笑非笑,张全双眼迷城一条缝,“你这丫头,真是胳膊肘外拐。张叔还能吃了他?不都是为你铺路? 至于成亲,胡说。他哪有妻子?莫说没有,便是真成亲,那张叔与你爹,也能让他休妻娶你! 哼,在朝堂上,他是威名天下的国师大人,天骄之侯。但到了剑南,是龙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说完见沐小雅还要开口,张丘便径直起身,“好了,晾他一会也就罢了,我这就去会会他。” 看着他起身离去的身影,沐小雅顿时大急,连忙起身跟去。 大堂之上,一众衙役官吏被赶至一角,二十鹰羽分列两侧,伍无郁则端坐上位,瞧着面前桌案上的惊堂木,一言不发。 “该死的!钦差驾临,你家大人呢?” 恭年按刀在手,冲那群衙役咆哮道:“竟敢如此怠慢?究竟是何意思!” 鼻青脸肿,显然被教训过的衙役缩了缩肩头,但不等他们发声,张全的声音便从外响起,“本官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望钦差大人,见谅。” 说着,他迈步走入大堂,当他看清那些衙役的脸后,顿时眉头一皱,怒喝道:“大胆,谁敢在此行凶?” 此时,沐小雅亦是走了进来。 伍无郁望着堂中的这一幕,淡淡一笑,随即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 啪! 大堂为之一静,所有人都看向上位的伍无郁。 “本侯奉旨钦差,巡检督查天下十道。尔便是这厶州刺史?” 望着张全,伍无郁平静开口。 张全看着坐在自己位上的伍无郁,眼中浮现怒火,不过还是强忍着,冷哼道:“正是。钦差大人好大的威风,凭甚纵容手下,殴打本官衙役?” “打几个衙役,就算威风?”伍无郁反问一句,随后笑道:“看来这剑南道的官吏,着实没甚见识。若让你们看到本侯西征之时的风采,怕是会吓得屁滚尿流吧?” 面色漆黑如墨,张全咬牙喝道:“伍无郁,你放肆!看清楚这是哪!这是厶州,这是剑南道!” “这话听着,着实无趣至极。” 伍无郁眼神漠然,沙哑开口。 第五百一十一章 堂斩刺史 伸手拿过案上的签筒,伍无郁从中抽出几支令签,垂眸把玩着。 “张全,本侯问你,尔任这厶州刺史,可曾有贪赃枉法之事?” 抚摸着令签之上的纹落,他淡淡发问。 面如猪肝,张全激恼不已,怒视着伍无郁冷哼道:“多年任上,数不胜数!” 将手中令签摆在桌上一支,他再问,“可有草菅人命,鱼肉百姓?” 眼中闪过一抹阴霾,张全面露嘲讽,“有又如何?” 再次将一支令签摆在桌案。 这时,沐小雅焦急道:“侯爷,张大人是一时激愤,胡乱说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什么当不得真!”张全大袖一甩,斜视伍无郁道:“天骄侯,莫说这些无用的,有些事,你知我也知。在外头,我自称下官,给你磕头见礼都不为过,但在这,你最好懂些事……” “无用的?懂些事?” 反问一声,伍无郁抬头望向他,“本侯再问你,是否穷奢极欲,大肆敛财,不理民生疾苦,终日寻欢作乐?” 见他依旧如此,张全顿时气笑了,指着伍无郁喝道:“怎地,还要在本官的位置上,演一出清官做派? 好啊,本官配合你,这些罪行,本官都认了,这有如何?” 收手背负,他冷笑道:“本官与节度使沐大人,乃是多年好友。你敢动我!莫以为我剑南道如江南道一般,任你横行无忌!” “认罪啊……”伍无郁喟叹一声,随即将面前令签一把抓在手中,猛然起身,一挥撒下,“罪官张全,对所犯之罪行供认不讳,本侯行陛下所赐之权,将你就地正法! 鹰羽卫,立斩此人与堂上!” “遵令!” 一直沉默不言的恭年猛然怒目圆睁,抽出腰间寒刀,在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便一步纵出,提刀划过其咽喉。 “嗬嗬嗬……” 双眼满是不敢置信,张全双手死死捂着喷血的脖颈,眼神绕过面前的狰狞鹰羽,想要去看那堂上的伍无郁。 但不等他看清那人的表情,无边黑暗便席卷而来,随之便是身躯重重倒地。 被飞溅的热血撒到头面,沐小雅呆呆望着这一幕,手指颤抖好久,才抬头望向伍无郁,“伍无郁……你……完了……” 漠然走下来,伍无郁理也不理她,撑着手杖,一步一步,行至官衙之外。 外头街面,人群川流不息。 只见恭年不知从哪寻来一方铜锣,一连九敲,吸引来四周百姓的目光,然后沉声大喝,“十道巡检督查使驾临厶州城,查其厶州刺史贪赃枉法,坑害百姓,罪不容赦!特,就地正法,以示万民!” “十道……” 一连三声喊罢,他看着四周还处于茫然的百姓,扔下来铜锣,大步追向正往城外走的伍无郁。 “大……大人……您说的是真的?”一位灰衫老人颤颤巍巍的上前,冲恭年发问,“那张……张……被正法了?” 侧头望着他,恭年拧眉道:“其尸首就在官衙大堂。” 伍无郁脚步没停,因此他回完一句话,便继续跟着前行。 身后,这老人当即留下两行浊泪,痛嚎道:“狗官死了!狗官死了!!” 一声激起千层浪,街道上的百姓大都面露大喜之色。 哭声,笑声,层出不穷。 到是有人狐疑发问,“这是真的?那什么十道巡检督查使,是什么人啊?” 他身边有人望着远去的伍无郁一行人背影,弯身行礼,然后起身沙哑道:“就是江南道那边来的,那个天骄侯啊……” …… ………… 行至厶州城门下,伍无郁抬头望了望天色,却发现竟是阴云密布。 “侯爷。”沐小雅沙哑的声音响起,“您杀了张全,最迟两天,我爹就会得到消息。最晚五日,他便会有所行动。 他会怎么想,怎么做,他手下的人会怎么想,怎么做。您,知道吗?” “权谋、大局、官场、后果……”伍无郁侧头望着她,眯眼道:“这世上,总有许多人自诩聪明,他们注重这些,却枉顾其他。” 背靠厶州城,他双臂虚拦,闭目道:“你听听,这满城民声,若一个人,一个官吏,他的死,能叫这么多人开心,那他,就该死…… 聪明者,顾所谓大局而小视万民,殊不知,大道所在,大势所在,就在这他们瞧不起的百姓中。 若有境界,他们怕是自以为在庸人之上,自以为看透一切,殊不知,只是自以为是罢了……” “可您有没有想过,您会死在这!因为这件事,身死在剑南!”沐小雅咬牙道:“身死道消,什么都没了!” “所以我在赌啊……赌我不会死。”抬头望着黑云密布的天色,伍无郁仿佛要力顶苍穹,笃定道:“本侯不死,则民意傍身,大势所罩!有此,本侯才无人可阻,无人可敌!” “疯子!”沐小雅看着他,骂了一声。 伍无郁笑了笑,看着她眯眼道:“沐小雅,答应我一件事,行吗?”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 沐小雅愣了好一会,直到豆大的雨珠砸落人间,才垂眸道:“什么事?” “在你爹的人来之前,不要管束本侯的一切行动。” 闻此,沐小雅猛然抬头,不敢置信道:“难道你还要杀人?” “不,是杀该死之人。” 他面无表情的回应。 “一个张全,足够挑起沐党的怒火!你若继续这样下去,将再无退路!他真的会杀你的……他真的敢……”沐小雅颤抖道:“别了,就此收手吧,我……我有办法,我能保我爹不动你。到此为止吧。” 大雨倏忽而下,一把纸伞撑在伍无郁头顶,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被雨水淋湿的沐小雅,反问道:“我不信沐承安敢杀我。就与你赌这一次,赌他,敢不敢杀我,如何?” “我不赌!你这个疯子!”沐小雅在雨中声嘶力竭的大吼,“你是天骄侯,你还有那么光辉的前程,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在这死磕?就迁就一刻,就忍那么一下,不可以吗?!” 第五百一十二章 赌输了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看着她痛诉盛怒的模样,伍无郁闭上嘴,一言不发。 直到她冷静下来,他这才伸手,为其理了理鬓角被冲乱的青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走的路,是我自己选的。输了就死,我认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走向大队鹰羽所在,同时沉声喝道:“鹰羽卫听令,日落之前,务必抵达加多县!” “遵令!!” 望着他的背影,沐小雅麻木站在雨中,眼神从万分不解,到缓缓释然。 她现在心中十分想知道,那个叫上官的女子,长什么模样,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哒哒哒…… 铁靴重踏,泥水飞溅,几名披甲大汉冒雨而来,为她撑起一把伞,然后皱眉道:“大小姐,您怎么了?” “厶州城发生什么事了?” “那群鹰崽子又要去哪?我们跟上吧?” 看着四周汉子恭敬的神情,沐小雅垂下头,“令,所有将士,原地驻扎。” “不跟着?” “大小姐,我们可是为了那……” 猛然抬头,沐小雅眼神锐利,视线所过他们,沉声道:“有任何事,我都抗了。你们,听令行事!” 见此,他们几人互相看了几眼然后纷纷低头,“遵令。” …… ………… 黄昏将至,被大雨冲刷过的苍穹,十分纯净,那西边的烂漫晚霞,折射着金红光芒,耀眼夺目,唯美好似仙境一般。 伍无郁一双靴子,沉浸在泥水之中,他身侧,一个个官吏被压服地上,一柄柄寒刀,则搁在他们的脖颈之上。 身后,数百名百姓静默围观。 没人发出一丝声响,都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呸!”忽地,地上一名官吏吐出口中堵塞之物,强扭肩膀,望向伍无郁恨声道:“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低头瞥了他一眼,伍无郁眼神古井无波,良久之后,才吐出一字,“斩。” 寒刀高高扬起,而后重重落下,带起漫天血花,溅落泥土之中。 回身看去,伍无郁望着一个个百姓的面孔,沉声道:“凡我大周治下子民,无论外敌内官,欺凌者,杀无赦。” “侯爷万岁!” “侯爷万岁!!” 在欢呼之中,他重新走到马车前,声音喑哑开口,“连夜赶路,去保州。” “大人,咱不歇息一下吗?” 恭年迟疑开口。 侧头望了他一眼,伍无郁漠然道:“没时间了。” 心头一凛,恭年不敢多言,扶着他上了马车。 …… 厶州之后,第四日,棘州城外。 恭年嘴唇干裂,看了眼刀鞘上的血污,沙哑询问,“大人,接下来去哪?” 伍无郁回头,望着一众身心力竭的鹰羽卫,抿了抿嘴角,“歇息吧,吃饱喝足。差不多,到赌局开盘了……” 这几日内,他们日夜不休,奔袭二百余里,途径四州十二县,斩刺史两名,县令八名,其麾下大小吏员,上百。 是该歇息了,时间,不容他们再跑了。 听到能歇息的命令,一众鹰羽皆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开始整理行装,吃饭修养。 直到午时,仍是风平浪静。 伍无郁望着四周的平静,想了想,正欲开口。 却忽闻手下鹰羽来报,只见其神情慌乱,惊恐道:“报!大人,南边……南边……三里,有……” 来了吗? 伍无郁眼神闪过一抹冷意,只听这鹰羽咽下一口唾液,“有匪众来袭!” “匪?不是兵?”伍无郁反问一句,连忙登上车架远眺,“多少人?!” “不下万人!”鹰羽在底下咬牙道:“他们皆是匪众打扮,身无片甲,却有制式刀盾,还有不下数千背弓手!” “混账!这是军卒,是一万大军,狗屁的匪众!”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恭年踹了这人一脚,然后咆哮道:“戒备!迎敌!!” 四周鹰羽哗啦啦围来,寒刀出鞘,将伍无郁的车架,团团围住。 这时,伍无郁也看到了远处的所谓匪众。 只见他们的确未曾披甲,但却列着严密的阵型,向着这里,挺进。 长枪在前,大盾在后,这是步阵进攻的阵型! “大人!”恭年红着眼道:“属下带人抵挡,您快走。叶诚!叶诚!你带二十人护卫大人先……” 话没说完,便见伍无郁蹲下来,“走,能往哪走?莫急,且看看再说。” “这……” 很快,‘匪众’列阵在前,两翼开始有人运作迂回,想要包围。 伍无郁冷冷望着这一幕,寒声道:“问,他们是什么人!” 恭年深吸一口气,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无人回应,只有他们在继续迂回相围。 很快,四面便被团团围住。 望着那密集的枪林,许多鹰羽卫都开始滴落冷汗。 “罢了,告诉他们,本侯去见沐承安。让他们,走开。” 伍无郁拧眉开口。 恭年依言重复。 在他喊完之后,对面仍是无人开口。 就在伍无郁正欲起身上前时,天色突然一暗。 怎么回事?? 抬头望去,只见箭羽遮天蔽日,斜抛于顶,那一根根箭羽,带着冷冽的寒光,俯冲而来。 “保护大人!!!” 恭年顾不得其他,一把将伍无郁推进马车,然后拔出长刀,跳上车架。 “杀啊!!!” 震耳欲聋的冲杀声响起,随即便是万千重步踏地之声。 茫然跌在马车之中,伍无郁看着刺透车壁的箭头,听着外头的喊杀,喃喃道:“原来,我赌输了?他们……真敢杀我……” 咔嚓! 又是一根箭羽穿过车壁,就停在他的鼻尖前。 脸上浮现一抹自嘲,伍无郁闭上眼,静静躺在车中。 赌输,便死,这结局,他认了…… 来这几年了? 真的好累,好累…… 如果再给他一次穿越的机会,他绝不会再活得这么累了…… “啊!杀啊!” “保护……保护大人!” “吴哥!!狗娘养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外头鹰羽卫的悲吼声传来,他缓缓睁眼,望着千疮百孔的车壁,眼神微动。 是啊,自己还连累了这么多人。 会下地狱吧?如果有的话…… ( 第五百一十三章 沐隆 厮杀声什么时候停了? 伍无郁双眼无神的望着车顶,嗅着鼻间浓郁的血腥味,动了动手指。 “大……大人……” 恭年艰难的声音传来。 闻此,他猛然坐起身。 不该是恭年的声音啊。 不顾车壁上箭矢的剐蹭,他迅速弯身出去。 只见车架四周,累累尸骨。 恭年身中数箭,一手撑在车架上,腰腹间一个窟窿,还在不住淌血。 举目四望,只见四周的‘匪众’正沉默着,缓缓撤离。 退了?为什么?! 就在这时,只见上千名甲士,不急不缓的从远处走来,伍无郁望着这群人,神情恍惚。 或许,不是赌输,而是赌赢了…… 只不过……赌赢的代价,就是麾下鹰羽,几近全军覆没。 “末将沐隆,救架来迟,望侯爷恕罪。” 一个青年身披鳞甲,带着一众衣着光鲜的甲士,静静围在马车边。 沐隆?沐承安之子…… 望着还在徐徐撤退的‘匪众’,伍无郁这才明白,是下马威啊。 他杀了张全,这些人便借山匪之名,当着他的面,杀他的鹰羽卫。 叶诚左耳残缺,浑身染血,狰狞着提刀,一步一步走向这沐隆,“王八蛋,老子杀了你啊!!” 还活着的鹰羽卫,除了恭年叶诚,竟然仅剩五六人! 其他七百多人,皆死…… 望着四周的尸骨,伍无郁眼神木然。 恭年却是强忍着痛苦,一把扯住叶诚,搂着他的肩膀,眼神如同一匹受伤的孤狼般,望向那沐隆。 被恭年制住,叶诚仍旧不住挣扎,嘶吼着想要冲向沐隆。 “叶诚!”恭年大喝一声,一把将其头颅搂紧怀里,趴在他肩头,低声说着什么。 神情从狰狞缓缓平复,叶诚哽咽着,丢下了早已缺口的寒刀。 “侯爷,剑南节度使有请。”沐隆无视这一切,望着车架上的伍无郁,淡淡道:“烦请侯爷,走吧。” 剑南节度使,沐承安? 伍无郁眼神一动,缓缓扶着车架,走下马车,靴子沾染上血水,一步一步行到沐隆面前,嗓音沙哑:“何不杀本侯?” 沐隆平静回视,“本来,侯爷是要死在山匪手中的。后续如何安排都想好了。但是我姐,跪在我家门口一天一夜,说非你不嫁,以死相逼,于是这才改变主意。 我父亲的意思是,给你一些教训,然后接你回去。” 说着,他眼中浮现浓浓地嘲讽,“这次来接你,就是回去与我姐成亲的。天骄侯是吧?呵呵,到头来竟靠一个女子活命。敢来剑南闹事,还以为多大本事……” “原来是这样……” 喃喃一句,伍无郁转身走向马车,没看恭年这几人,独自爬上了马车。 见此,沐隆眼中闪过冷色,瞥了眼恭年几人,迟疑片刻,随即沉声道:“出发!” 有甲士上前,大力推开恭年几人,就要驾车离去。 “大人!” 恭年与还活着的几名鹰羽高喊出声。 马车里的伍无郁嘴唇蠕动片刻,然后沙哑道:“别跟着。” 闻此,叶诚红着眼就欲上前,恭年却是一把拉住。 眼看着这群甲士将伍无郁带走,叶诚这才咬牙道:“你什么意思?就这么看着大人被带走?!” 恭年眼神冰冷,手掌死死捂着伤口,一字一顿道:“大人说别跟着……” “那我们能去哪?!”叶诚瞪着他,“难道就眼睁睁瞧着?!” 深吸一口气,恭年低头看了眼手掌,望着满是血水的手,然后抬头四望,“先看看还有没有弟兄活着。然后……等!” “等什么?” 叶诚发问。 恭年回眸望着他,“等大人在外的布置,发作。” …… ………… 车壁上的箭羽被一一拔出,但留下的窟窿眼还在。 白日无法遮光,夜晚无法挡风。 但这些,并不重要。 几近囚徒一般的伍无郁,甚至连饭食,都时有时无。 就这么,被沐隆带着,向南前行。 向南去哪,伍无郁心知肚明。 应是剑南道居中的隆州,也是沐承安的节度使府邸所在之处。 大概还需要几日路程。 是夜,沐隆裹着披风,趴在车窗处望着他,眯眼道:“伍无郁,其实我一直都挺佩服你,你做过的事,每一件,都让人敬佩。 但像你这样的人物,怎会这么……蠢呢?” 靠着车壁,伍无郁嘴唇干裂,斜瞧了他一眼,“本侯,怎就蠢了?” “把剑南道当成江南道。还不够蠢吗?”反问一句,沐隆冷笑道:“按理来说,剑南道如何,你应该心知肚明,岂会不知如此行事的后果。你为何还要杀那张全,然后挑衅一般,带着手下鹰羽四处惹事?” 闻此,伍无郁竟是笑了笑,闭上眼不再回应。 见此,沐隆眉头一拧,然后嗤笑道:“此刻你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间,还有什么可傲的?” 睁开眼,眸子带上几分嘲弄,“本侯在赌,堵我杀那些官吏,不死。如今看来,不是赌对了吗?只是没想到,你们会对我手下鹰羽出手罢了。” “不死?”眼神一凝,沐隆阴沉道:“很简单,我现在就能让你死!” “自便。” 回应两个字,伍无郁背过身,不去看他。 脸上闪过一丝愠怒,沐隆握拳砸了一下车壁,“就算你不死,可你现在孤身一人,被当做囚徒一般压赴,还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注视着面前车壁,听着身后的沐隆的话,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他在剑南,就是他要做的事。 只要他在这,吸引着剑南所有人的注意,他们才会不去注意其他地方。 比如各地民间开始流传关于他的事,比如各州县官吏对他的想法,再比如……那此刻应该在秘密调动的…… 他搅的剑南不得安宁,闹得他们人心惶惶,这就够了。 剑南有天然屏障,强攻极难突破,一旦陷入胶着,有第三方外族加入,那剑南这,就会变成一副无法收拾的局面。 有什么办法,能悄无声息地突破屏障呢? 伍无郁想了很久,然后决定,以身为饵。 他在,剑南各方势力的目光焦点,便在他身上。 以身为饵,放松他们的戒备,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让外头的大军,能够顺利越过屏障,跃马入境! 他赌自己不会死,但没算到他们会对自己手下的鹰羽出手。 还是高估了自己这个天骄侯,还是低估了这沐党的嚣张… ( 第五百一十四章 城头之上 而沐隆见伍无郁的确不再理会自己,顿时恨恨瞪了他一眼,愤然离去。 但若说杀了他,沐隆还是不敢的。 天骄侯死在剑南,带来的后果,绝非一言两语能说清。 为何沐承安会同意伍无郁跟沐小雅成亲? 伍无郁这个名字,背后是什么? 国师、天骄侯、鹰羽之主、西征大捷主帅…… 威名赫赫,与这样的人联姻,那才符合沐承安的利益。能带来的好处,自然比与南诏联姻要多得多。 至于他们跟伍无郁之间的龌龊。 这一点,沐承安与手下一众人,早就想过。 扣在剑南几年,待沐小雅生了他伍无郁的孩子,什么恩怨,还重要吗? 届时让他离开剑南,带着老婆孩子回去,他心底还会有恨吗? 到了那时候,不管他伍无郁心里如何想,沐承安已然是他岳丈,无法改变。届时便是,木已成舟。 这便是沐承安一党的想法。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送上门来,看起来需要调教调教的女婿,正在谋划着,一场足矣覆灭剑南的惊涛骇浪。 …… ………… 天骄元年,立冬! 秋尽寒生,万物始凋。 伍无郁面有脏污,走下马车,望着前头巍峨的隆州城,一言不发。 “呵呵,侯爷,瞧瞧您的面子多大,我爹他们竟都来了。” 沐隆站在伍无郁身边,讥笑道:“当真不愧是天骄侯啊。” 对于这样的话,在这几日里,他早就免疫了,权当没听到,视线看向正往这里走来的一群人,眼神古井无波。 终于,这群人来到了他们面前。 只见为首者,乃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伍无郁第一眼看到他,就笃定他是沐承安。 那种气度,那份姿态,无一不在诉说。 果不其然,只见这人打量了一下伍无郁,随即温和笑道:“呵呵,早就听闻天骄侯乃是国朝第一的青年才俊,如今一见,果真不俗。” 望着他,伍无郁歪了歪头,眯眼道:“你便是沐承安?” 见他这般提名挂姓,毫无一丝尊重,沐承安也不恼,笑呵呵的点点头,“按理来说,本官该叫声钦差大人。但毕竟你与小女大婚在即,本官应算是长辈。 这样吧,就叫你一声无郁,可好?” 没有商议,但也没有直接宣判。反而像是和善长者,在同小辈打招呼似的。 视线淡漠,伍无郁没有回应,而是一一扫过他身后的众人。 见此,沐承安眼角多出几条皱纹,然后哈哈大笑着上前,拉着他的手腕,“无郁连日赶路,太过劳累了,走走走,本官给你接风洗尘。” 说着,便拉扯着他,大步走向城门。 伍无郁腿脚不便,不是什么隐秘。 根本疾走不得,但沐承安却好似丝毫不知,一手大力拉着,脚步更是疾行。 没走出多久,伍无郁就感到腿脚的疼痛了。 不漏声色的警告吗? 伍无郁忍着疼痛,任由他拉着疾走,一言不发。 很快,他们便来至城下。 不过却没进去,沐承安停在城门前,松开手一拍脑门,“哈,本官竟忘了。无郁啊,听说你来时遇到了山匪。唉,剑南如此,也是本官的错。 听说卫队全军覆没?这些山匪,果真可恨!” 冷冷瞧着他的独角戏,伍无郁没有任何反应。 见此,沐承安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幽幽道:“为了给无郁出气,本官下令剿匪。前几日,便在土卷县,剿灭了一处山匪,还生擒了其中的匪首。 无郁,你抬头看看,这匪首认不认得……” 眉头微皱,伍无郁缓缓抬头,只见城门上,一个人影,双手被束起,缓缓吊下来。 这人披头散发,有些难看清楚模样。 但视线触及,他的心却是慢了半拍,后退几步,仔细打量着,忽然一阵清风拂过,露出了这人的面孔。 是程伯安!! 眼神微惊,他望着被吊在城墙上,浑身都是血色鞭痕的程伯安,喉头艰难涌动。 又是因为他…… “沐大人,这不是山匪吧。” 沙哑的声音响起。 沐承安笑了笑,故作诧异道:“哦?不是吗?无郁说笑吧,这人可是土卷匪寨的匪首,外号瞎狼。” “这人是程伯安,土卷县令。” 伍无郁指程伯安,咬牙道:“沐大人,他是朝廷命官,土卷县令!” 脸上浮现一抹嘲弄,沐承安双手环臂,“土卷县令,日前突发风寒,病死在土卷县衙了。这人,就是匪首瞎狼。你若不信,可以问问其他人。” “是啊,侯爷看仔细了,这是个山匪。” “匪首瞎狼,确凿无误。” “……” 四周所有人,眼带嘲弄,讥讽出声。 闻此,伍无郁深吸一口气,抬头仰望着程伯安,亲眼看着他身上滴落的血珠,砸在面前。 “是……是……侯爷吗?” 程伯安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伍无郁仰着头,“是我!”应了一声,然后迅速低下头,咬牙道:“沐承安,他是土卷县令,你速速放了他!” 沐承安望着他,没了开始的和善,而是深沉道:“无郁,你现在还没明白吗?在这剑南,是非黑白,你说了,不算的…… 这城墙上吊着的人,是县令还是匪首,本官说了才算。” “放了他!”伍无郁咬牙道:“你不是想让我成亲吗,答应你便是。” 缓缓摇头,沐承安面上有些失望,“本以为你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书生气,该是懂事理才对。但现在看来,还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成亲,需要你答应吗? 罢了,以后本官一点点教你吧。别浪费了你这一身的名头与威望。 来人呐,将城墙上的匪首,处死!” “你敢!”伍无郁怒吼出声。 但下一刻,几柄长枪便从墙头探下,冲程伯安的身躯猛扎。 鲜血洒落,听着程伯安的怒吼,伍无郁就要冲向沐承安。 但却被几名甲士给牢牢按住。 “沐承安,你滥用私刑,谋害国朝命官,你该死!!” 他喊着,沐承安却走到他面前,望着他的眼,幽幽道:“你这样的人,着实不该有这样的身份。罢了,且看本官用多少时日,能让你,心意扭转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走向城门。 ( 第五百一十五章 沐家家主 没人再理会伍无郁,各自入城,连个看守的甲士都没留下。 就好像笃定,他逃不走一样。 站在城门下,亲眼看人将程伯安的尸首拉上去,然后抬着,走出城。 他就站在一旁,望着那破碎衣衫上的道道血痕,面无表情。 直到抬程伯安尸首的士卒将要远去,伍无郁这才沙哑道:“让他入土为安,别让野狗毁了。” 那两名士卒竟没有丝毫不耐,而是神情恭敬地回应,“是。” 就在这时,从内匆匆行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沐小雅。 她来到伍无郁身前,面色焦急,可却说不出话来。 望着她,伍无郁勉强笑了笑,“何时举行大婚?” 见他这么问,沐小雅也是愕然,“三……三日后……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 请柬? 伍无郁眯了眯眼,点点头。 …… 是夜,他在沐宅住了下来。 洗了洗身上污秽,换上了一件干净衣衫,然后便站在廊檐下,望着院中的奇石假山。 “要不要吃些东西?” 沐小雅一副心中有愧的样子,说话很是小心。 伍无郁摇摇头,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一名富态的老人缓步走来,狭长地双眼眯了眯,欠身道:“小姐。家主想见见姑爷。” “爷爷?”沐小雅眉头一皱,瞥了眼他,“爷爷见侯爷做什么?” 脸上带着笑意,富态老人摇摇头,“老仆也不知。” “这……”沐小雅迟疑着看向伍无郁。 伍无郁眉头微皱,“你爷爷,上任剑南节度使?” 贝齿轻咬,沐小雅轻轻点头。 深吸一口气,他看向那老人,沙哑道:“带路吧。” “是,姑爷请。” 于是二人跟在这老人身后,离开了这个院子。 出院往北,过丛花香木,又经一片绿水后,他们便来到了一处僻静小院前。 小院外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青砖木门,格外有古味。 老人停下脚步,站在院门前侧身开口,“姑爷,您进去就好,家主等着呢。” 望着小院里的场景,伍无郁捏了捏手指,大步走了进去。 沐小雅也想跟着,但是却被这老人给拦了下来。 “小姐,家主只见姑爷。您在这稍等会把?” 语气温和,身躯却是拦在路前。 见此,沐小雅咬了咬牙,只得望了眼伍无郁的背影,等在原地。 踏进小院,伍无郁举目四望,只见里面到处都是花花草草,不比外头野草枯萎,这里面的花草都格外茂盛,显然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 人呢? 就在他迟疑时,身侧却是传来一名苍老的声音,“呵呵,就是你啊,坐吧。” 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老人身穿丝衫,抱着一盆花草正弯腰移至别处。 看着这人的身影,伍无郁沉吟着,却没开口。 当这老人忙完手中活时,这才起身,捶了捶后腰,笑道:“人老咯,连个花都搬不动。娃娃,你就是那个天骄侯吧?” “阁下便是……沐家家主?” 伍无郁有些迟疑,这老人气质十分温和,笑眯眯的模样,像极了寻常长辈,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上位者气势。 笑着点点头,老人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然后拿起茶壶到了两杯茶水,这才抬头,“娃娃,坐啊,别拘着……都要成一家人了。” 见此,伍无郁没再迟疑,上前几步坐在他面前。 看出他腿脚不便,老人便露出关切地神情,“腿脚伤了?没事吧?可找人医治过?” 心中对这种莫名且突兀的关怀十分抵触,因此伍无郁冷着脸,淡淡道:“本侯西征落下的,治不好。” 好像不在意他话语的冷硬,老人将茶杯放在他面前,叹息一声,然后问道:“在这住的如何?” “不好。” 老人闻此,一脸褶子顿时皱起,“娃娃,老夫知晓你心中有气,但事已如此,何不顺水推舟?” “是顺水推舟……”伍无郁望着他,“还是同流合污?” 这话,多少有些不客气了。 沐家家主脸上笑意收敛了一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眼睛盯着茶水,幽幽道:“娃娃,你还小,你不知道。其实有些时候,事情是不分对错的。你表面看到的,未必就是结果,未必就是事情的原本。” “哦?”冷笑一声,伍无郁嗤笑道:“难道本侯卫队被袭杀殆尽,是假的?那些袭杀卫队的人,当真是山匪,不是你沐氏?” 将茶杯放在桌上,老人看向他,淡淡道:“若按照我的意思来,袭杀你卫队的,将会是披甲跨刀的军卒,而不是所谓山匪。老夫不会去故弄玄虚,沐家现在的孩子们,胆子还是小了些…… 而且,老夫说的,不是这件事。你卫队被杀,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闻此,伍无郁五指紧握,“老家主果真好大的口气啊,就这么说,不怕我……” “不怕。”出声将其打断,老人面无表情望着他,“便是你现在提笔将老夫的话上奏给皇帝,也无妨。” “沐家如何,今日领教了!”伍无郁哑声道:“莫非,你沐家眼里已经没有朝廷,没有陛下了吗?!” “不是我沐家眼里没有朝廷,没有陛下。”老人摇摇头,叹气道:“而是剑南局势,容不得我沐家眼里有朝廷。 剑南这片土地,传到我手里,已然是经过了一代人,现在多久了?几十年了吧? 非是我沐家不许剑南眼里没朝廷,而是事实如此,我沐家,也改变不了。 在这剑南,不知道皇帝姓什么,没事。但不知道我沐家,他们怎么活? 我沐家,已经是被顶上去的招牌,招牌不能倒,否则剑南所有人,都要遭殃。” “所有人?”伍无郁冷笑道:“又是什么人?” “八成的州道官吏,不下千名。九成的各地士绅,几万人。靠着沐家的,吃着沐家的,指望着沐家的,剑南的人和事,离不了一个沐字。”沐家家主望着他,淡淡道:“这是事实。” 你说的没错,但却忘了一点,更多的,是那些百姓啊…… ( 第五百一十六章 条件 看着面前的老人,伍无郁心中一叹,然后故作不屑,“呵,本侯会信?八成官吏,九成士绅,你怎么不干脆说,你沐家便是剑南的土皇帝?” 老人闻此,轻轻一笑,“呵呵,难道不是吗?” 望着他的眼,伍无郁咬牙道:“我不信!”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是事实。”老人给自己续上一杯茶,悠哉道:“接下来的日子里,你慢慢会见识的。 剑南与朝廷的关系,绝非地方与中枢,那般简单。要不要老夫给你找找,当初皇帝登基时,给老夫的圣旨,看看上面怎么说的?” 猛然端起茶水,伍无郁一饮而尽,随后咬牙道:“既如此,何不杀了我?不会是不敢吧?” “还真是不敢……”老人笑了笑,“你这娃娃,太厉害了。你死在剑南,会有很多麻烦,虽然动摇不了沐家的根基,但多少也会有些动荡,更会因为你,引来朝廷的敌视,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皇帝的敌视。 虽然沐家不惧,但没必要闹到那般地步。 得不偿失啊,留着你,比杀了你,更好。张安正传下来的话,你知道吗?呵呵,我原本想着,任你胡闹一阵,待到差不多,就驱你出境。这样一来,也算给皇帝留着面子。 但他的话传下来,加上小雅这丫头,于是老夫又想到了一个办法。” 说着,他看向伍无郁,眯眼道:“你娶了小雅,与我沐家联姻。这样便是双赢之法。你想想,你背靠沐家,在朝堂上,谁还敢轻怠你? 你之所以被那些大臣针对,还不就是除了陛下恩宠,毫无根基? 你我联手,沐家助你位极人臣,我沐家靠着你,亦能稳固。这样,不好吗? 少看些圣贤书啊,那会把人教傻的,天下间所有的事,无非利弊而已。既然这样做,于你于我都有天大的好处,那又何必拒绝呢?” 呼吸沉重,伍无郁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见他不开口,老人又笑道:“不必挂怀那些手下,死就死了,几百人而已,只要你答应,日后怀黄佩紫,可供你驱使的,又何止区区一个鹰羽卫?你说呢?” 缓缓抬头,他望着老者的眼睛,“你所说,无非唇舌一张,空话而已。我在神都多年,岂能不知朝廷? 终归,你这剑南,在中枢阁臣眼里,只是个穷乡僻壤之地罢了。就算你沐家在这是土皇帝一般,可在朝廷上,又能说上什么话?凭什么助我?” “哈哈哈哈!!” 仰头大笑,老人捋了捋胡须,好一阵,才看向伍无郁,“娃娃,你终归只是雏鸟,而非雄鹰啊。你只看到林叶,而不知叶下巨木,更不知巨木根深,盘横交错! 剑南地处偏僻,你站在神都那边来看,倒也无可厚非。 但放眼真正的天下,剑南之地,却是恰到好处,却是风水宝地啊! 至于实力,呵呵……你慢慢会知道的,皇帝也好,阁臣也罢,我沐家的人,只要站在剑南,就谁也不必理会。 不要质疑我沐家,有撑起你的实力。” 两人对视,伍无郁却仍旧是摇头,“我不信。除非,你让我亲眼看到,你沐家的……实力。” 眼皮微挑,老人似笑非笑道:“怎么看?” “你沐家凭什么无视朝廷,凭什么不屑皇帝,凭什么,让他们不敢小觑沐家,把你们凭借的东西,摆在我面前,让我瞧个清楚!”伍无郁沉声道:“剑南地势,不必多说,这些本侯知道,但……不够!” 这下,沐家家主沉默了。 他望着伍无郁半响,才喑哑道:“屯兵近十万,虎踞西南,官吏士绅皆心系我沐家,人心皆向!这,可是你说的,实力?” “哈?”伍无郁嗤笑一声,“你当我是三岁孩提?本侯也曾领过西征二十余万大军,剑南有近十万军?胡说,便是满建,也不过两万兵卒而已。” 望着他的眼睛,老人沉默着,没有开口。 足足好一会,直到杯中的茶水凉透,他这才喑哑道:“你所说之满建,只是表面罢了。在剑南,兵即是匪,匪即是兵。大大小小的山头,那些匪众,换上甲衣,便是我沐家的兵! 剑南不缺矿藏,府库中的刀枪兵器,给他们悉数配上都有剩余。十万甲士,虎踞险要,官绅一心,进退自如,这,便是底气,便是实力!” “此言……当真?”伍无郁双眸一缩,咬牙道:“若真如此,你沐家本就先天立于不败,朝廷动之不得,你又何必与我……” “沐家想真正的安稳,一代代传下去,朝里,不能没有人。”老人幽幽道:“最少,得有一位能说上话的阁臣。为我沐家说话,在朝中为我沐家保驾护航。老夫当年眼拙,选了狄怀恩。 但他,却是个白眼狼,位居阁臣之后,竟然立马转向张安正。不为我沐家说话也就罢了,还帮着张安正去反噬我沐家! 本来,剑南从无官场一说,所有州县官吏都是吃我沐家饭的。但在张安正的安排下,几年下来,却生生安插了两成官吏…… 也正是因此,老夫才明白一个道理,只要不与朝廷撕破脸,那朝里必须有向着我沐家的人。否则软刀子割肉,沐家受不了。且所选的人,必须要与我沐家,有极深的瓜葛。 因此,就算你答应了,在小雅生下你的孩子前,你也走不出剑南,回不了朝堂。” “懂了。”点点头,伍无郁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抬头淡漠道:“所有事,都解释通了。要我同意,可以。但只有一个要求。” “莫说一个,百个千个,都没问题。” “话别太满。”伍无郁望着他,沉声道:“你所言,我皆应下。但我必须,见到你说的十万军,见到你说的八九成官吏士绅。他们出现在我面前,让我见识到你沐家的实力不是空话,那我就与小雅成亲、生子,然后回朝,为你沐家,去跟张安正他们斗! 如何?” ( 第五百一十七章 祖孙三代议南诏 “这怎么见?” 老人拧眉发问,“难道让老夫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摆在你面前?” “不行吗?”伍无郁眯眼望着他,冷笑道:“就权当为本侯大婚贺喜了,说实话,本侯从不信人言,只相信亲眼见到的。 让我看到,我就同意。否则,一拍两散。你沐家,不会连这点诚心都没有吧? 别说太难,你自吹自擂半天,若连唤他们过来给我看看都做不到,我就真得怀疑,你说的是假话了……” 望着伍无郁的眼,老人猛然起身,握拳好一会,才沉声道:“一言为定!大婚之日暂且推迟,老夫会让十万众赶来,为你天骄侯大婚贺喜!” 亦是随之而起,伍无郁目光灼灼道:“若真能亲眼所见,沐家便是我妻族!” “好!”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 朗朗笑声传出小院,只让沐小雅困惑不已。 “既然沐家主如此爽快,不如无郁再给你沐家,提个建议?”伍无郁看着他,淡淡一笑。 “还叫沐家主?该是我们沐家了。”老人抿唇一笑,“说来听听?” 望着他,伍无郁拿起桌上茶杯,然后眯眼道:“剑南之兵聚来,便不要急着让他们回去。无郁挂帅,领军南下,灭南诏! 以灭国之功,向陛下讨个世袭罔替的王位! 老爷子啊,这节度使是封疆大吏,你沐家却连坐三代。这就是一根刺,不论皇帝是谁,不论朝堂是哪几位阁臣主政,你这剑南沐家,都太扎眼了。 既然如此,何不以功相邀,讨个王位?如此一来,沐家在剑南,岂不就名正言顺,朝堂再使软刀子,不也无处下刀了?” 闻此,沐家家主愣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坐下,一脸沉思。 看着他的模样,伍无郁就知道,他心动了,于是轻笑道:“听闻沐家与南诏王室几代联姻,但这些,比得上一个世袭罔替的王位吗?有了这个王位,朝廷对剑南便再难掣肘,一切都名正言顺,聚人心,拢民望,这才是真正的虎踞西南,坐观天下!这才是真正的长久安稳之法!” 呼吸急促,老人抬头望着他,喑哑道:“无郁,灭南诏?” “灭南诏!”伍无郁沉声道:“非有如此之功,何以请封?!” 低头沉默片刻,老人摆摆手,“来人,让承安速来!隆儿也来!” 外头那老仆连忙应声而去。 沐小雅见此,快步走进小院,看了眼气定神闲的伍无郁,又看了看脸色阴晴不定的老人,犹豫道:“爷爷……” 好似回神,老人看了眼沐小雅,强笑道:“是雅儿啊,坐吧,坐吧……” 沐小雅走到伍无郁身边,低声开口,“怎么了?” 冲她笑了笑,他伸手亲昵地为其拢了拢鬓角青丝,一言未发,而是走到一旁,欣赏起花草来。 被这一下弄得脸颊通红,老人见此到是颇为欣慰。 很快,沐承安与沐隆便到了。 祖孙三代凑在一起,议论好久,其中时不时侧头看一眼赏花的伍无郁。 终于,事情敲定,沐承安大步走至伍无郁身前,沉声道:“说实话,我不信你,你心思变得太快了。” “无所谓。”耸耸肩,伍无郁低头拨弄着花叶,“只是一个行之有效,长久治安的法子罢了,比你们费劲弄出个阁臣,要好的多。 若你们顾及几代联姻,不欲动兵,那就算了。” 沐承安仔细注视着他的神情,想要看出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有。 “联姻之情,比不得一个世袭罔替的王位!”老爷子开口,语气坚定的定下基调,然后沉声道:“但此事难点有二,其一,南诏乃是一国,一旦动兵,名义何来?又如何能确保功成国灭? 其二,灭南诏后,又如何保证朝廷会同意封我沐家一个世袭罔替的王位?” 缓缓转身,伍无郁望着他,冷笑道:“且问一声老爷子,你所言之十万军,是乌合之众否?” 沐承安接过话头,拧眉道:“皆为精壮,兵甲充足,无不服号令者!” “那就是了……”点点头,伍无郁抖了抖衣衫,挺直脊背,傲然开口,“希望几位重新想想,本侯这天骄侯是怎么得的!西域诸王比之南诏如何?本侯率二十万军西出,灭其国何止一二?逐其王又何止千里? 本侯为沐家领军,南下灭国,易如反掌尔!” 说着,他又笑了笑,“至于名义,老爷子你是糊涂了?西征之时,那神都城下的百姓,你沐家不知?就不能依葫芦画瓢,来一场?这名义,最容易。 南诏欺辱我大周之民,剑南节度使闻百姓血书上告,一时难愤,提兵南下,灭其国。 而后,借灭国之威,向朝廷……请罪。” “请罪?”沐隆皱眉道:“不是讨封吗?” “不!”老爷子与沐承安一同出声。 只见沐承安双眼眯成一条缝,低笑道:“就是请罪。一请沐家无诏出兵。二请沐家私灭邻国。” “哈哈哈哈!!”老爷子捋着胡须,大笑不语。 伍无郁则在一旁笑道:“十万大军灭南诏,这请罪,便是请封。朝廷会明白的。窗户纸,没人敢去戳破。” 沐隆仍是一头雾水,看着三人含笑的模样,冥思苦想。 到是沐小雅看了看自己的爷爷、父亲,又看看伍无郁,心底竟无端升起剧烈地惶恐。 她总觉得,这是一个……阴谋。 “不对,不对!”沐隆出声喊道:“朝廷会坐视我们南下?一旦剑南无兵,朝廷趁机派兵入剑南,届时前后夹击,身陷两难,又该如何是好?” 闻此,伍无郁心头一惊,但面上却是含笑不语,看向沐承安与老爷子。 只见二人收敛笑意,略带深意地望着他,良久,沐承安才拍了拍沐隆的肩膀,笑道:“隆儿,你不及侯爷啊。南诏灭国前,领军的是侯爷,灭国后,才是我沐家。而且南诏如此之近,只要消息封锁得力,朝廷听闻之后,商讨策略,打探消息,调兵遣将加起来至少要几个月。 那时,我们就算灭不了南诏,退兵剑南,也非难事。” ( 第五百一十八章 同床共枕 “我懂了!”沐隆目露兴奋,击拳道:“此灭南诏,无非是成与不成。若在朝廷反应过来前,成了,最好。若不成,无非退守剑南。且到了那时候,领军的是他伍无郁,罪不在我沐家!” 这话一出,沐承安就有些尴尬了。 但伍无郁却是毫不在意,淡笑道:“贵公子到是心直口快,一语中的。” 沐隆反应过来,人家还在这呢。于是赫然垂首,有些不安。 “侯爷莫怪。”沐承安笑了笑,“此事摆在明面上,无非是一层窗户纸罢了,说开也好。只要侯爷您拿出西征之时的智谋韬略,一个小小的南诏,又算的了什么?侯爷能在几个月西征二次大捷,难道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还灭不了一个南诏?” “自然容易。”淡漠开口,伍无郁低头把玩着手指,“既然说明了,那就不妨再明一些。你沐家能放心把十万众交予本侯指挥,怕是不会让我寻一个亲信相助吧? 这也无妨,但本侯军令,不从者斩,这一点,不能改变。否则,无人听本侯之令,那就……呵呵。” “军令如山,这是自然。”老爷子走上前,沉声道:“十万军一至,承安你便去声明这一点。灭南诏之战,关乎我沐家存续,不能出半点岔子。 若真有人不从令,娃娃你尽管放手去斩,届时沐隆会带人充当你的亲卫,他们会帮你的。” 说着,他眼神看向沐隆。 当即会意,沐隆深吸一口气,走到伍无郁面前拱手道:“沐隆愿为侯爷麾下亲卫,督管大军!” 见此,伍无郁淡淡一笑。 “那好,事情敲定。”老爷子深深看了眼伍无郁,然后沉声道:“承安,即刻封锁消息,特别是府上南诏女眷,一定要安排妥当,不可出岔子。剑南各地,十八天将换甲衣,速来隆州。聚兵,大婚,然后,南下开战!” “是父亲!” “对了,开战前的名义,这得弄好,提前安排。”伍无郁在旁神情慵懒,随意道:“这一点,别忘了,师出无名乃大忌,更关乎战胜之后的讨封。” 见他开口提醒,沐家祖孙三人皆是稍稍放松了芥蒂。 或许这天骄侯,是真要与沐家联手了。 ———— 是夜,沐小雅闺房中。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伍无郁刚来沐府,给他安排的住所,便是这。 不过说是闺房,或许因沐小雅的脾性,因此并没甚胭粉气,反而十分干净利落。除了纱帐被辱绣花带香,其他还真如男子房舍一般。 没有丝毫顾及,伍无郁径直坐在床榻侧,嗅着口鼻传来的女儿芬芳,抬头望了眼有些局促不安的沐小雅,淡淡道:“不睡吗?” 闻此,沐小雅脸颊一红,细若蚊蝇道:“还未……还未成婚……” 见她这般害羞的模样,伍无郁却只觉身心疲惫,连回应一声都没有,径直脱下外衣,躺进了里面。 他这反应,让沐小雅愣了好一会,独自呆立半响,这才迟疑着,上了榻。 床榻被辱有两条,伍无郁盖着里面一条,她便钻进了剩下的一条。 耳边是男子轻微的呼吸声,虽说她从小喜欢混在军伍,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但像这样与一个男子同床共枕,还是第一次。 更何况,她对这男人,还有着几分敬服…… 就在她辗转难眠之际,伍无郁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沙哑道:“你睡你的,我不会碰你,放心。” 本该是一句劝慰的话,却如同一盆凉水,剿灭了她小女儿的情愫。 内心缓缓平静下来,无视了这同床的暧昧,她锃亮的大眼望着顶上纱帐,回想着刚刚在小院中的交谈。 沐家三代人的兴奋与他伍无郁的冷静,形成鲜明对比,在心头盘旋。 “侯爷,你真要帮我沐家吗?” 没忍住开口询问。 但回应的却是绵长平静的呼吸。 知晓身旁人没睡,沐小雅侧过身,拄着头看着青年的面容,“侯爷,您是不是另有打算?” 缓缓睁眼,伍无郁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没有半点情意与温柔,淡漠疏离的好似陌生男人在侧一样,平静道:“没有。你爷爷说得对,与你沐家联手,对谁都好。何必去执着有的没的?” “不是有的没的!”沐小雅执拗开口,“我见过你在那个庄子里,抱着那个小女孩的样子,你对百姓,不一样……” 沉默片刻,伍无郁闭上眼,淡淡道:“我只是喜欢孩子罢了,若你生了我的女儿,我也会喜欢。” 薄薄的眼睑盖住那双眸子,再看不到他的眼神,沐小雅被这话弄得有些心烦意乱,脑海控制不住地浮现自己与伍无郁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有心再问,可身旁这人却干脆翻过身背对自己。 “侯爷……” “本侯麾下鹰羽,被杀了干净,只剩我孑然一身。便是我有心,又能做什么?”伍无郁睁开眼,望着墙壁淡淡道:“此地是你沐家沐宅,离神都十万八千里,我身边没一个可用之人,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话中带刺,沐小雅听的心里一堵,只得强笑道:“不说这些了,侯爷,您给我说说那个叫上官的吧?” 上官二字传到耳里,伍无郁眼神顿时一变,被褥之下的手一紧,故作平静道:“诓骗你的,根本没有这个人。本侯没有成亲,待你我大婚,你便是我主妻。” 没有这个人? 沐小雅愣了一下,回想起他当初提及上官时的神情,有些纠结。 这话是真……还是假? 正想继续问,却见伍无郁猛然翻身,隔着两条被辱压在她身上,嘴角带笑道:“问东问西,也不睡觉。怎地,想做些什么?” 鼻息喷洒,重压身上,沐小雅茫然间,红晕便蔓延到了耳垂,再没甚心思去想其他,只得呐呐说着,“还没……还没成婚……” 刚说完,伍无郁便翻身下去,淡淡道:“那就安生睡觉,不要胡思乱想。别聊得兴起,收不住火。” 身上重物离去,沐小雅心里顿时有些怅然若失,过了好一会,才不再多想,缓缓闭上了眼。 ( 第五百一十九章 南诏王子申威 一夜无事,待到伍无郁睁开眼,便发现身边早已无人。 在丫鬟的侍奉下,洗漱过后,正准备吃些饭食,然后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呼喝。 “小雅,你让我进去,让我看看那天骄侯是什么人!!” 陌生男子怒吼出声。 闻此,伍无郁走出屋子,站在廊下眺望着,颇有兴致地询问,“小包子,外头怎么了?” 一旁的丫鬟长着一副包子脸,圆圆润润十分可爱,只见她小脸皱成一团,嘟囔道:“姑爷,奴婢叫红桃,不叫小包子。外头……听着像是申威王子的声,小姐去拦着呢。” 申威王子?是那差点与沐小雅联姻的南诏王子? “南诏……申氏……”喃喃一声,伍无郁打个哈欠,“行吧,去给我弄些吃的。” “姑爷?”红桃抬起头,有些好奇,“您不去瞧瞧吗?” 瞥了她一眼,伍无郁笑道:“瞧什么?闹起来,让你看热闹?” 心思被戳穿,红桃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姑爷想吃什么……” “蒸羊羔、蒸鹿尾、烧雏鸡、烧子鹅……”一连串说出口,看着小丫鬟吃惊的神情,他不禁呲牙一笑,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眯眼道:“逗你呢,随便什么都好。” 脸色微红,红桃轻啐一声,端着水盆快步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伍无郁眼神渐渐平静,这沐府上下怕是有数百人,当真可惜了…… 就在这时,一名长衫打扮,却孔武有力的男子大步冲了进来,举头四望,一眼就看到了廊下的伍无郁。 “你就是天骄侯?” 这人双眼冒火,怒视着他。 “不是啊。”伍无郁回答的很坦然,还十分困惑道:“什么天骄侯?” 南诏王子申威闻此,顿时一愣,“就是……” 没等他说完,沐小雅便带着一群家丁冲了进来,看了眼廊下的伍无郁,咬牙道:“来人,送申威出府!” “是!” 一众家丁纷纷上前,或抱或拉,拥挤着就要拽他出去。 “小雅,你让我见见,那人到底什么样!”申威被拖拽着,还不忘四处环视。 见此,伍无郁轻笑一声,走到沐小雅面前,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顶,“饿不饿?一会一起吃些东西?” 看到这一幕,申威再蠢,也知道被戏弄了,于是瞪着眼就想冲向他,但那些家丁却不由他发力,一个个涨红了脸,生生将其拖走。 “这就是那个南诏王子?”望着他的身影,伍无郁眯眼询问。 沐小雅点点头,心里无端升起一阵惶恐,解释道:“一直以来,我都没给他好脸色,可他却像是狗皮膏药,我进军伍,还有一些原因,就是想避开他。” 看着她解释的样子,伍无郁心中升起一阵负罪感,强笑几下,却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回了屋内。 …… 接下来将近半个月,直到草露结霜,都十分平静。 而他也哪都没去,就在沐小雅的小院中,吃吃喝喝,晒晒太阳。 到是那个伺候的丫鬟红桃,十分嘴碎,从她嘴里直到了不少外头的事。 又是一日艳阳,伍无郁让人搬来几张椅子,躺在上面悠闲的晒着太阳。 红桃捧着瓜果,苦着脸站在一旁,“姑爷,您不出去转转吗?外头可热闹了。听说最近来了很多当官的,城里城外到处都是人。” 眼皮都没睁开,伍无郁摆摆手,“想去玩你自己去,我懒得动。” “我一个人去了,把你撂在这,还不得让小姐打死。”小声嘟囔一句,红桃眼珠一转,殷勤上前,“姑爷,再给我讲讲您当初带人去大同的事呗?去西征的事也行啊……” 睁开眼,看着他红桃闪亮亮的大眼,伍无郁沉吟道:“唔……这大同西征的事啊……懒得说。” “姑爷!”红桃瞪了他一眼,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看着她的表情,伍无郁不禁笑出了声,可当他看到红桃身后走来的人后,笑容就渐渐收敛,“沐大人。” “别想骗我!”红桃撇嘴道:“还来这招,我才不怕!” “呵呵,侯爷到是好兴致啊……” 身后沐承安的声音传来。 红桃的小脸立马煞白,连忙侧身看了眼,然后低着头颤抖道:“老……老爷……” 沐承安笑得如沐春风,温和道:“没你事了,下去吧。” “是……是……”红桃细若蚊蝇地应了声,然后连忙离去。 坐起身来,伍无郁伸个懒腰,瞥见沐承安眼底青黑,不禁笑道:“沐大人,这几日累坏了吧?” 很是自然的坐下,沐承安喟叹道:“各方筹备,谋划接见,自然要亲力亲为啊。比不得侯爷清闲。” “那现在来见我……”伍无郁眯眼道:“是准备好了?” “嗯。”沐承安面容一肃,沉声道:“明日在隆州城大婚,十万军将皆在,各州县官吏士绅也在。大婚之后,便开拔南下! 侯爷,我沐家这次可是诚意十足,说是身家性命都交在你手中都不为过啊!” “什么身家性命在我手中,”伍无郁嗤笑道:“说的跟这十万军将,眨眼就跟我姓似的。” 淡淡一笑,慕承安不置可否,“不说这些了,本官还是得再问一声,侯爷,你要我沐家做的,我沐家全做到了,南下之战,你究竟把握多大!” 平静回视,伍无郁沉声开口,“沐大人,重申一次,这一切不是我要沐家去做的,而是你沐家,自愿的!若问把握,我说十成,你信否?” 两人视线交集,几息之后,只见沐承安仰头大笑,“哈哈哈,别人若说十成,本官自然不信,但侯爷您说,我信!” 信你就是傻子! 心里暗骂一声,伍无郁面上淡笑不语。 一阵沉默,沐承安双肩微颓,收敛了些凌厉气,感慨道:“其实不说其他,明日能见雅儿出嫁,我也是很开心的。雅儿跟隆儿,并非一母所生,雅儿的生母早走,她一直过得,并不好……” 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伍无郁勉强一笑,“放心,本侯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啊……” ( 第五百二十章 大婚 沐府上下挂红绸,偌大的隆州城,更是处处张灯结彩,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伍无郁内衬软甲,外裹喜服,从沐府一路走出去,然后在沐隆的帮助下,跨上一匹骏马,开始准备沿街而行。 两侧人群拥挤,但却并没甚喧嚣。 因为这些人,不是官服加身,便是身穿丝绸,满是华贵之气。 “侯爷,”沐隆骑马在侧,瞧着两侧的人,眯眼道:“这些人,便是您要看的人。” 伍无郁望着长街两侧,满是华衫人影,平静点了点头。 咚! 一声铜锣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双腿微夹,催动骏马。 “下官隆州刺史,贺侯爷大婚!” 经过一名中年男子身前时,便见他拱手一礼,朗声开口。 伍无郁侧头望着他,笑着点点头。 “下官阮州刺史,贺侯爷大婚!” “下官景县县令,贺侯爷大婚!” “铎州王家,贺侯爷大婚!” “杏田孙家,贺侯爷大婚!” “……” “…………” 骏马每走一步,两侧便有人拱手行礼,朗声祝贺。 很快,伍无郁连假笑,都笑不出了。僵硬着脸,眸子里微光几闪,显得有些沉闷。 沐隆傲然行在他身侧,看着他的神情,淡淡道:“侯爷,满意吗?为了让你见这一幕,我爹可是几天几夜没睡了……” 听着两侧不绝于耳的祝贺,伍无郁侧头看向他,“还行,就是不知那十万军……” “放心。”沐隆咧嘴一笑,“登上城头,便可见。” “那就好……” 就在这时,一人却是猛然冲了出来,伸出双臂,拦在伍无郁马前,咬牙怒喝道:“伍无郁!你可还记得,你是朝廷钦差,你是十道巡检督查使!!你在做什么?大婚?跟沐家大婚?!!你可曾见过剑南百姓的日子,你可曾知晓……” 还未说完,便被几名壮汉捂着口鼻快速带走。 其中一名壮汉冷汗涔涔,上前低声道:“这人是晁州刺史,平常冥顽不灵,软硬不吃。这次根本没请他,不知怎么得到消息,自己非要来。还以为是想通了,没曾想是要闹事……” “啪!” 沐隆挥鞭一甩,阴沉喝骂,“废物!这是什么日子,看看这里都是什么人!怎么办事的?” 伍无郁到是没理他,而是望着被强硬拖走,还喋喋不休的晁州刺史,眯眼道:“怎么说,今个也是我的大婚,不宜见血。那人也别跟他一般计较,教训一顿,放了就是。” 闻此,沐隆黑着脸点点头,看着马前挨了一鞭的汉子,咬牙道:“没听到侯爷说的?滚!” “是是是……” 这大汉赶忙让开道路。 骏马继续前行,两侧祝贺声依旧不止,但不知为何,经过刚刚那事后,伍无郁的心情,好了许多。 很快,他们来到城门前。 伍无郁翻身下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一步步走上城墙。 长长的墙垛,到处挂满红绸,上面驻站着的甲士,也各个衣甲鲜亮。 伍无郁站在这头,只见沐小雅凤冠霞帔,在沐承安的牵引下,一步步走来。 “唉,小女今后,就交给你了。”沐承安将红绸的一头递给他,长叹道:“本该高堂欢庆,满座宾朋,行喜结之礼,拜天地父母,现在这样,到是委屈雅儿了。” “爹……不……不委屈……” 红盖头下,沐小雅望着自己手心的红绸,低声道。 笑了笑,沐承安看向伍无郁,深吸一口气,长臂一伸,“请看!” 伍无郁捏着红绸,顺着他的手,走到外侧墙垛前,只见隆州城下,入眼满兵甲! “拜天地!” 有老人唱念。 伍无郁与沐小雅各自牵着红绸一头,缓缓弯身。 “拜高堂!” 沐承安独自一人,站在身后。伍无郁他俩回身,重复。 “对拜!” 三拜之后,便是礼成。 伍无郁望着对面顶着红盖头的沐小雅,晃了神,沐小雅弯了身,他却站着没动。 “侯爷?” 身旁人出声提醒,然后老人重复唱念,“对拜!”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不再迟疑,缓缓弯身。 起身之后,手上便传来一阵触感,只见沐小雅死死抓着他的手,冰冷异常。 这时,沐承安大步走来,站在墙垛前,轻轻挥了挥手。 然后便是地动山摇的大军齐喝,“贺侯爷大婚!!!” “贺侯爷……” “……” 一连三声,声浪直冲云霄。 “十万军将在此。”沐承安幽幽道:“你今日所见的一切,便是我沐家的底气根基。” 喉头一哽,伍无郁不敢去反握沐小雅的手,僵硬道:“开始吧。” 看了他一眼,沐承安点点头,同旁人使了个眼色。 然后,便是当初神都城外的好戏翻版。 比那一次,虚假更甚。 那么一群所谓的百姓,在十万大军面前,痛哭流涕,哭诉着南诏种种,他们则走下城墙,说着虚伪的话,演着要流传出去的台词…… 全程,伍无郁都神情木然,呆立不动。 直到身旁沐小雅低声提醒,他这才回过神,望着面前的‘百姓’,看着不远处林立的军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周之民,凌辱者死!本侯愿带兵南下,灭南诏,讨公道!” 说罢,他扯开身上喜服,露出内甲。 沐承安上前,站在他身侧,拉起他的手高举喝道:“追随侯爷,灭南诏!” “灭南诏!” “灭南诏!!” 十万大军齐声呼喝。 好戏到此为止,沐承安满意的点点头,看向伍无郁眯眼道:“今日你与这些将领一一熟悉一番,待到洞房花烛夜过,明日便启程南下。毕竟兵贵神速,就算我们极力封锁消息,但时间长了,未必不会走漏风声。” 冲他点点头,伍无郁淡淡道:“我不知这十万军如何编制,是否同大周军制一般。也不打算去一一纠正。十万军,五千人为首,为首将领来见我就是了。 只要这二十人听令,十万大军,我便能用。” 见他如此自信,沐承安心中欢喜便更甚,“不愧是我选的夫婿,单这份气度就无人能比。好,依你所言!” “回府?” “回府!” …… ………… ( 第五百二十一章 二十将 偌大的沐府,处处摆宴。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攀谈闲话的宾客。 伍无郁跟在沐承安身后,与沐小雅一起,大略走过一遍,然后便穿过花苑,来到了远离热闹的一间静谧厅堂。 沐承安含笑开口,“雅儿,你先去休息吧,晚上便把你夫婿还给你。” 化着精致妆容的沐小雅脸颊红了红,含羞带怯的看了眼伍无郁,然后点点头,走了出去。 等她离开,沐承安满色一肃,“隆儿,你即刻出城,着二十将来见。” 沐隆拱手一拜,趁着脸大步走出。 仅剩他二人,沐承安望着伍无郁,深吸一口气,“此时唤你一声无郁,不为过吧?” 抿唇一笑,伍无郁眯眼道:“老岳父,你说这二十将,会听我的吗?若是有人不尊帅令,这可如何是好?” “这你不必担心,隆儿会一直跟在你身边。若当真有人不听令,那就不要手软,杀!”沐承安脸上闪过一抹决绝的杀意,“只要南诏能灭,便是这二十将死光,都行!沐家养他们多少年了,他们也该为沐家大计奉献!” 沐承安骨子里的冷血,尽显无疑。 伍无郁沉吟片刻,点点头,“既如此,我就知道岳父的底线了。灭南诏,讨封王,为此,一切可舍。” “没错。”沐承安笃定重复,“一切,可舍!” 倏地,伍无郁想到了那个申威,于是眯眼道:“对了,南诏王子申威还在隆州城吧?岳父打算怎么对他?” “明日出征之时,用他祭旗。”沐承安漠然开口,“他随行的护卫,皆被拿下,申威也被我囚禁起来。用这南诏王子来祭旗,再好不过。” 果然是这样打算的吗…… 心中飘过这句话,伍无郁笑了笑,“好了,现在我得要岳父给我一个承诺,要沐家,给我一个承诺。” “承诺?”沐承安眯了眯眼,“但说无妨。” “灭南诏之后尘埃落定,我要带小雅速回神都。”伍无郁半张着眼,淡淡道。 “无郁,我们不是说好,等小雅生下……” “呵呵!还在哄骗我吗?”伍无郁冷声打断,“若无南诏之事,你沐家不信我,等也就等了。可南诏之后,我与沐家一体同心,不分彼此,还需再等吗? 届时你沐家得了王位,我呢?不速回神都向陛下解释,那我在陛下心中,还有分量吗? 到时候,你沐家得了王位,我这天骄侯,怕是要丢了!” 见他面有愠色,沐承安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何必如此?你说的也在理,南诏灭后,你便是沐家人了。再者说,封王之事,不是一时半会能决定的,你回神都也好。” 沐承安答应,伍无郁这才缓和了脸色,“还有,等我回神都后,沐家答应我,要鼎力支持,这一点可不能改变。” “你放心。”沐承安沉声道:“雅儿随你回京,你便是我沐家的人。先前承诺支持你决不食言。且你在神都,但凡有任何需求,皆可传信来此,沐家在,剑南道这一切,你要什么,给什么! 沐家不是凉薄之辈,更何况,你在朝里说话的分量重,对我沐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可不是短视之人。” 见此,伍无郁这才笑了笑,冲沐承安拱了拱手,“那老岳丈就静候我凯旋归来吧。” 面上亦是露出一抹微笑,“那我也祝贤婿旗开得胜。” …… ………… 很快,沐隆便带着二十名披甲大汉,出现在了厅堂之中。 伍无郁与沐承安并肩而立,站在他们前边。 “诸君之中,最少也都吃了沐家十几年的饭,更有甚者,几代人都靠着沐家。”沐承安视线缓缓扫过,沉声道:“我沐承安扪心自问,从不曾亏待诸君分毫,你们中有人虽不姓沐,但早已是沐家人。 在剑南这片土地上,我们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早已生死与共!有沐家,才有诸君,有诸君,才有沐家。 现在,沐家需要诸君,南下开战,灭南诏国,为沐家长久存续,争一把! 诸君,告诉我,该如何?!” 一声罢,只见这二十人纷纷撩开裙甲,单膝而跪,齐声喝道:“愿为沐家效死力!!!” 双臂虚托,沐承安沉声道:“请起!” 哗啦啦,众人纷纷站起。 只见沐承安抓着伍无郁的手腕,高高举起,“这人,诸位想必不太熟悉,但他的名头,你们应该都听过。 他就是天骄侯,大周国师,西征大捷的主帅!” 一道道视线汇聚在自己身上,伍无郁没有丝毫露怯,环视回望。 “但今日!”沐承安语调拔高,“他有了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我沐家的女婿,是我沐家的人!” “见过姑爷!!” 众将齐齐拱手一拜。 伍无郁眼神古井无波,淡淡道:“无郁见过诸位。” 虽然面上淡定,但他此刻内心,却极为震动。这二十将,便代表着城外的十万大军,他们披坚执锐,他们挂甲背弓,他们不是国朝卫士,而是一姓私卒! 口称家主,效力与一家。 这是何其可怕的一件事? 不妨大胆猜测一下,一旦中州动荡,朝廷不稳,那这虎踞西南的沐家,掌握着十万大军的沐家,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也就是现在女帝登基,铁血手腕镇压天下,否则…… 乱世盛世,一字之别,可有时候,还真就是一些掌权者的一念之差。 常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可时代的大山,不就在女帝,沐承安,张安正,他们身上吗? 他们手握大权,他们不就是时代的创造者吗? 心中杂绪纷扰,还不等他回神,便见沐承安大喝道:“天骄侯,当带领诸君,南下开战!无郁便代表着我,代表着沐家!他为大军主帅,帅令下达,不尊者斩!明白吗?!” “我等明白!”众将齐齐冲伍无郁再次拱手,“参见大帅!” 大帅?这个称呼带来的熟悉感,让伍无郁又联想到了虎贲、山南、左骁三卫。 ( 第五百二十二章 议急行 按理来说,该有动静了…… 心中喃喃一句,随即看着面前冲自己拱手的将领,伍无郁目光犀利,沉声道:“本帅统军,只有一条。令行禁止!诸位若能做到,灭南诏,易如反掌。 此为沐家长久大计,不容闪失。一旦战起,不尊本帅令者,立斩,绝无二话可讲。这一点,诸位当及早明白,勿谓言之不预。” 不等他们开口,沐隆便上前一步,沉声道:“届时我将带麾下部曲,充任伍帅亲卫,伍帅之令,皆由我部传达。” 听到这句话,伍无郁眸光一闪,余光瞥了眼面不改色的沐承安,抿唇不言。 接下来,众人就南下之事,细细商讨起来。 粮草如何补给、先锋怎样部署、器械往哪调集、行军路线选哪一条…… 伍无郁也不插话,任由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就是不张口。 终于,沐承安抬手止住了议论,侧头看向伍无郁道:“无郁,你怎么不说话?” 众人视线汇聚,伍无郁嘴角一勾,“西征之时,我从来不问这些,任由三卫大将军自行调度。我只要令行禁止。我不开口,一切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开口下令,全军必须抛开一切,按令行事!” 言辞傲然,自然有人不忿。 于是当即便有一名将领站出来,拱手道:“敢问伍帅,第一令为何?” 看着这人,伍无郁淡淡道:“急行军。” 三个字一出口,所有人顿时拧眉思索起来。 只见伍无郁看了眼沐承安,然后沉声开口,“兵贵神速,灭南诏,绝不能拖!往远了说,要在朝廷反应过来前结束,往近了说,要打南诏一个措手不及! 南诏非是大国,更无我大周遍地城墙之利。十万大军,十日内必须抵达南诏境内,小城小寨尽数放过,目标只有一个,南诏王城! 屯兵南诏王城之下,破城屠王,否则在任何地方耽搁,都有让大军陷入泥沼的可能。局势瞬息万变,入南诏后,东有岭南,西有番浑,若是磨磨蹭蹭被人看出什么,再想直插王城,万难!” “十日出境,直插王城。如此行事,粮草器械,根本运送不及!” 有人出声反驳。 伍无郁冷笑道:“谁说要带粮草补给?急行军,不带一切辎重,带够半月口粮即可。只为求快!” “那口粮耗尽,我等在南诏境内吃什么?”这次,开口的是沐隆。 冲他笑了笑,伍无郁眯眼开口,“南诏人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他们难道不吃东西吗?以战养战,置于死地而后生,十万大军,就食南诏!以直插王城为第一要务,沿途派军劫掠粮食就好。” “太……太急,太险了吧……”沐隆喃喃道:“若一旦如此,我十万大军在南诏,岂不是孤身直入,一旦有任何险情,怕是会……” “要的就是个急!”伍无郁笃定道:“急的谁都反应不过来,才最好!怕什么孤身?十万大军入南诏,有甚可怕?! 本帅领军,从不稳扎稳打,要的就是险中求胜! 诸位在剑南安逸惯了,若是西征时在本帅麾下,就该知道一二。当初三卫大将军一同阻止,但本帅仍敢分兵九路入敌境。 结果如何?短短月余,便有了西征复土大捷!” 闻此,沐隆没话说了,他看向沐承安,希望征求他的意见。 只见沐承安沉吟片刻,侧头看向伍无郁,“如此,可行?” “十万军,灭南诏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伍无郁平静开口,“怕的不过是引起各方的反应,使自身陷入胶着,从而进退两难。 基于此,那么便只能急行军,只能以闪电之势,迅速推进,在他们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结束战斗。 看破这一点,就应该能明白,我要急行军的目的。” 双眸深沉,沐承安盯着伍无郁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沉声道:“好!就急行军!” 于是,他们开始围绕急行军的核心,继续商讨。 …… ………… 天色渐暗之时,所有人终于商议完毕。 让他们出城扎营后,沐承安这才冲伍无郁笑道:“快回去吧,好好的大婚办成这个样子,若连洞房花烛夜都不放你,雅儿该怨我这个爹了……” 伍无郁抿唇一笑,冲他拱了拱手,迈步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沐承安这才收敛笑意,换上一副凝重地神情,独自坐在椅上。 哒哒哒…… 脚步声从后堂传来,从头到尾没露过面的沐老爷子,缓步现身。 “爹!” 沐承安连忙站起,喊了一声。 “嗯。”老人点点头,眯眼道:“你觉得,那娃娃的法子,行吗?” “有点险,也很急。”沐承安沉凝道:“不过联想到他西征也曾从神都急行军,倒也没什么了。应该不是有别的心思,而是的确习惯如此战法。 且他说的,也没错。兵贵神速,灭南诏,要快……” 点点头,老人叹息开口,“该你当沐家的家主了,你的眼光,你的决策,将是沐家的方向。你既然决定了,那就相信他吧。” “爹放心……”沐承安眯眼道:“我嘱咐过隆儿,他在军中的一切命令,必须经过隆儿,才能下达有效。不怕他夺权!” “夺权?”老人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十万军,上上下下都是我沐家的人,他靠什么夺权?不过是我沐家偏安一偶,没一个将才,也没打过仗,这才要靠他罢了。 我可不怕他动夺权的心思,沐家的权,他夺不了。” “话说也是。”沐承安点点头,然后拧眉道:“罢了,既然相信了他,就不怀疑了。只要他为沐家挣个世袭罔替的王位,我沐家这一代,就选他了。” “世袭罔替……”老人喃喃一声,“多么诱人啊,希望能成真吧。” “爹,天要黑了,回去休息吧?” 闻此,老人瞥了他一眼,“你能睡着?” 沐承安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我父子聊聊?” “听爹的。” “你说这伍无郁是不是有甚奇异之处?明明当初屠他的卫队,捉他回来是要……可怎么跟他聊着聊着,就成了如今这……” “……” ( 第五百二十三章 所谓的洞房花烛夜 从那个厅堂出来,伍无郁便开始漫无目的的随意闲逛。 哪怕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哪怕四周的环境开始陌生,他也不急。 就这么独自一人,看着,逛着…… 好几次碰上沐府仆人上前询问,他都摆手拒绝。 不知为何,他对今晚十分抵触。 明知道该去找沐小雅,演好这最后一场戏,不能露出马脚。 可他偏偏心里五味杂陈,不愿那么做。 绕过一丛草木,面前树丛旁出现一个石椅,他木然坐上去,开始发呆。 脑海里一会闪过白日城墙上行三礼的画面,一会又闪过上官楠儿的面孔,女帝、恭年、张安正、沐承安、沐小雅……他们的音容一一浮现,所有的思绪交错混沌,这一刻的他,只觉得头痛欲裂。 不得已,只能低下头,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想要减轻痛楚。 “鬼呀!” 一声惊呼让他迅速回神,他抬头看去,只见红桃提着一盏灯笼,迟疑着上前,“是姑爷?呀,真是姑爷。姑爷你在这干嘛?今晚不是……” 那盏描着沐字的灯笼凑近,黑暗渐渐散去,伍无郁阴沉痛苦的表情,也随着光亮,转为平和,“我迷路了。” “迷路?”红桃反问一声,随即咯咯笑了起来,“姑爷可真笨。” 许是伍无郁在她面前一向宽容,时不时逗弄她,加上她年岁小,性子活泼,因此一点都不怕伍无郁。 这到不是傻,而是伍无郁对她,真的没有半点恶意,就像是对妹妹一般。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见到沐承安时,吓得脸色发白。 她是分得清谁对她好,谁心善的…… 只是这种分辨,太过依赖直觉,太过……粗浅幼稚。 就比如伍无郁内心藏着的事,她红桃要是知道了,还不吓昏过去? 眼神带着几分怜悯,伍无郁温和开口,“小包子,你在沐家多久了?” “我就生在沐家呀,”红桃后知后觉,叉腰嘟嘴道:“说了好几次,我叫红桃,不叫小包子!” 眼中带笑,伍无郁又道:“小包子,如果让你离开沐府,你愿意吗?” “你是姑爷吗?怎么傻乎乎的……”小声说了句,她提着灯笼往前凑了凑,然后皱着脸,苦恼道:“为什么离开沐家啊,这里有吃有喝多好。要是离开沐家,我这么漂亮,一定会被外头的土匪抓去当压寨夫人的。 外头哪有沐家好……” “是啊……”双眼无神,伍无郁喃喃道:“剑南的天底下,没有比这沐府更好的去处了……” “姑爷,你怎么了?”红桃好像看出些什么,正欲上前追问。 不远处却传来家丁的呼喝,“快,那边有人!” “什么人!” “见到姑爷了吗?!” 一群人咋咋呼呼,快步奔来。 伍无郁收拾一下心情,起身抖了抖袖子,冲来人笑道:“府上风景不错,想着逛一逛,不知不觉,竟连天黑都忘了。” 不等面前的人开口,沐隆便从他们身后走来,上下打量了眼伍无郁,眯眼道:“姐夫,今晚可误不得。” “当然误不得。”伍无郁笑了笑,迈步上前,冲一名家丁开口,“都这么晚了,这脑子,真是的……你认识路吧?走走走,赶紧带我去找小雅。”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沐隆眼神几闪,然后猛然看向红桃,沉着脸上前,“你刚刚在这?他与你说过什么?” 面对沐隆,红桃全没了面对伍无郁时的放肆,缩着肩膀瑟瑟道:“姑爷说是看风景迷路了,我刚路过,他正说让我带他回去……” 眼中闪过沉思,沐隆想了想,发觉面前这小丫鬟模样端正,婴儿肥的小脸蛋并不显肥,反而增添不少可爱。 或许自己这位姐夫…… 这个念头升起,沐隆于是淡淡道:“不管你先前是做什么的,从现在起,你就是姑爷的贴身侍女。他不在沐府,你就在大小姐的院,他在沐府,你就跟着他。 记住,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懂吗?” “懂……懂了……”红桃本来还想说她本就是大小姐院,本就是被安排伺候伍无郁的,但面对沐隆,为求快些避过问答,于是才点点头应承。 见此,沐隆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了眼四周,大步走向白日议事的厅堂。 伍无郁没去沐小雅的房间,这件事被他撞上,还没来得及传入他爹的耳中。 但他也不打算说了,男人的心思嘛…… 虽说这洞房花烛夜,新娘正等着,他在这有些不合时宜,但终归不是什么大事。 哪怕那新娘与他的血亲。 他是沐承安的儿子,沐承安骨子里的冷血,他也有,甚至犹有过之。 在他看来,所谓沐府女眷,无非是联姻工具罢了。 …… 灯火通明的屋门前,伍无郁静默好久,才一把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刚进去,便看到了趴在桌边,独自喝闷酒的沐小雅。 两人视线汇聚,只见沐小雅霎时泪光朦胧,“听说你不见,还以为你……你……逃婚了……” 眼神带着几分愧疚,伍无郁转身闭上房门,走上前生硬道:“沐府太大,迷路了。” 噗嗤一声,沐小雅顿时破涕为笑,然后带着醉意上前就要抱他。 “你喝了多少?”伍无郁看着身上的这人,又瞥了眼桌上的一堆空酒壶,不禁微微一叹,然后半搂半抱,把她送到床上。 沐小雅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身子却十分不老实,左翻右滚,说着听不清的胡话。 终于,给她擦了擦脸,脱了靴子外衫,足足忙活到后半夜,她这才窝在被褥里,老实的睡去。 看着沐小雅的睡颜,伍无郁眼神十分复杂,良久之后,才回身吹灭烛火,摸黑上床。 还是两人两条被辱。 伍无郁嗅着鼻间传来的酒味,正打算睡下,一旁却传来了沐小雅的呓语声,“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那个叫上官的女人,你当初说她……说她的时候,眼睛很温柔……你从来没有这么看我…… 你在骗我……骗我爹……骗我沐家……” (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三卫齐聚 “都是假的!”沐小雅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带着几分哭腔,“骗子,大骗子,你在骗所有人……我知道,别以为我傻……” 是酒后吐真言? 下意识的,伍无郁伸手上前,想要抚平她皱成一团的眉心。 可手指刚刚触及,便又迅速收回。 “不过啊……我才不在乎……管你怎么做……” 嘴唇一抿,伍无郁轻声开口,“你爹不是很宠你吗?” 沐小雅眼睑下的眼珠动了动,却是没有回应。 见此,伍无郁微叹一声,背过身去。 她与沐承安的父女关系究竟如何,伍无郁并不想知道。只是刚刚看到这女孩睡梦里才展露的委屈,有些不忍,从而下意识发问罢了…… 终归最后,他将是最对不起她的人。 但是他不曾注意到的是,身后的沐小雅,缓缓睁开了眼,眼神从哀怨到释怀,最后变得苦涩。 沐家上下都沉浸在伍无郁刻意编制的梦境中,一个世袭罔替,就叫他祖孙三代,红了眼,乱了心。 但唯有她沐小雅,看的分明。 无关智谋,无关心机,只是她沐小雅恰巧,看透了伍无郁的心思而已。 对着伍无郁的背影,沐小雅张嘴无声说了一句话,‘我真不在乎’,然后便重新闭上了眼。 同样的一片月色下,沐府之内,有五个人难眠。 一处是厅堂里的沐氏祖孙三人,一处便是这本不该寂静无声的洞房。 该清醒的,被蒙蔽着;该浑噩的,却清醒着。 ———— 剑南北方边地之外,皓月当空。 李广义按剑而立,南望起伏在黑暗中的山脉,身边则站在秦啸、陈广。 三人身后,便是密密麻麻的三卫军卒。 终于,陈广率先开口,“探子回报,确定前面屏障各个山口关隘,都只剩空壳。留守兵卒,连一千都不到,只是在虚张声势。我们,进剑南吧?!” “只是无法与大帅取得联系,唯恐入剑南,大帅有性命之险。”秦啸皱眉开口,“那个来传帅令的老人,应该是鹰羽高手。他回剑南寻大帅,有三日了吧?我们再等等?” “时不我待!”陈广沉声道:“这绵绵屏障,今日是空的,明日谁知会不会有大军驻守。此时不进,便没机会了!想想大帅传话,寻机入剑南,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两人各执一词,然后看向李广义。 只见李广义半眯着眼回头,喟叹道:“当真不敢信,原来西征的帅印兵符,竟还在……还在大帅手中。本以为我奉旨而来,仅我左骁一卫,未曾想……” 闻此,陈广与秦啸互相看了看,皆是摇头叹息。 是啊,说出来谁敢信?能调动二十余万军的帅印虎符,陛下竟然没有收回!自己这位大帅,看来是深得帝心啊。 “将军!” 倏地,一名将领从黑暗中走来,喑哑道:“此地如此险要,为何突然撤兵?定是大帅谋划!末将以为,当速入剑南!” 秦啸看了这人一眼,拧眉看向李广义,“你的人?” “是啊,”李广义似笑非笑,“也可以说是大帅的人。你不觉得眼熟吗?西征时,可都靠这位呢,他原是大帅麾下的鹰羽,叫……展荆。” 展荆漠然而立,站在三位大将军面前,拱手道:“末将展荆,参见诸位将军。末将以为,速速带大军入剑南为上!只有我们三卫大军踏上剑南的土地,大帅才是真正的安全。” 李广义三人互相看了看,交换一个眼神,然后便见李广义沉声道:“也好!进剑南后,三卫接手剑南山防,屯兵于此,等大帅传信!” “好!”陈广当即点头。 秦啸眯了眯眼:“不妥吧,这接手剑南山防,势必要与剑南留守军卒厮杀,他们虽说不过区区千人,不足为惧。但问题是,一旦开战,那就撕破脸了。 李广义,你接到的旨意,是来剑南道,听大帅调遣。我与陈广接到的帅令,是寻机入剑南。 可都没半句话,提到是如何进的。攻杀而进,还是交涉而进……万一……” “哈!”陈广面露不悦,大手一挥,指着身后的将士喝道:“秦啸,你什么时候能不琢磨这些?这十几万大军都听调过来了,还在想这?” 脸上没有恼怒,秦啸笑了笑,摊手道:“若你陈广愿代大帅下令,我山南卫上下,皆愿从命。” 闻此,陈广脸色一沉,却是没有开口。 到是李广义瞥了眼秦啸,淡淡道:“秦啸,你我同为国朝大将军,不妨给你提个醒。咱们与山那边,成了一家私卒的,不一样。我知道,情势所迫,有时候不得不冲人低个头。 低头没什么,跟在一些人身后混些好处,也没什么。但别把自己当成他的家将。否则,便是灭顶之灾。 剑南与山南临近,沐家与山南那位,联系颇多。你是不是想着,山南那位树大根深,朝里通着……呵呵,那位来时,见过你吧? 若你信我,就忘了那位的话!咱们这位大帅,出了剑南,下一步就是山南! 陛下用大帅在洗盘,你还没看出来吗? 整整三卫的帅印兵符一直不收回,你还没看出什么?秦啸,心思活泛没错,但要看清时事。 大帅,天骄侯,才是日后朝里的大人物。 今日,你山南卫能来,你秦啸能来,是因为你沾上了跟随西征的缘故,是因为陛下还认你是国朝的大将军,而不是一家一姓的私卒! 莫以为那位的姓与陛下一样,就从了。陛下的姓,跟那位的姓,差的远呐!要我看,大帅的姓,才与陛下是一个样的。” 听完这段话,秦啸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攥着拳好久,才咬牙道:“你是这么看的?” “李广义说的没错,这是大势所趋,秦啸你想不明白,没人帮的了你。自己选吧。是带你山南卫同虎贲、左骁一起,攻入剑南,还是原地驻扎。”陈广在侧开口。 沉默良久,秦啸倏地抬头看向展荆,望着他漠然的眼神,咬牙道:“本将是国朝的大将军,我山南卫,也绝非谁的私卒!攻入剑南,接手山防!” “好!” 陈广与李广义互看一眼,皆是眼中带笑。 一刻钟后,静默在黑暗中的大军开始缓缓而动,向着几近空虚的剑南山防,进发! ( 第五百二十五章 终见古秋池 隆州城外,旌旗猎猎。 伍无郁披甲而立,他的面前,是一杆大纛。 而大纛之下,则是被压跪着的南诏王子,申威。 申威此刻披头散发,一脸木然,双眼没有焦距,好像认命了一样,再也见不到当初在沐府的神气。 他其实到现在还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未婚妻会嫁给别人,为什么明明与他南诏交好多年的沐家,会要杀他…… 或许不是不理解,而是不愿承认罢了。 微风拂过,他抬起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视线缓缓扫过不远处的一名名甲士,嘴唇半张,然还不等他说出半个字,站在他身后的执刀手,便重重挥下了利刃。 血溅纛杆,人头在地几滚,那死不瞑目,还尚未失去光泽的眸子,正盯着伍无郁。 低头看了一眼,伍无郁深吸一口气,缓缓抽出腰侧长剑,高举示威,沉声喝道:“开拔!” 左后侧的沐隆亦是全甲在身,大步上前,重复道:“伍帅有令,开拔!!” 甲士按照行军队形,开始向南而动。 伍无郁瞥了眼沐隆,沙哑道:“此刻起,急行不止。直至出剑南,抵达南诏境。” 沐隆头颅半低,状似恭敬的回应,“是。” 在走上马车前,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隆州城门,沐承安一众,皆在目送。视线上移,一抹扎眼的红色,映入眼帘。 撑着车架,他遥遥望着身着嫁衣,独自立在城头的沐小雅,眼神微动。 “伍帅,需要去告个别吗?”沐隆上前低语。 闻此,他收回视线,淡淡摇了摇头,径直登上马车。 沐家给他准备的马车,十分舒适,车内宽敞不说,更铺着好几层软褥,伍无郁一脚踩到上面,竟直接陷了进去。 沐隆车头看着他身形一个趔趄,笑道:“晓得伍帅腿脚不便,父亲大人特意让人多放了几床被褥,就怕连日疾行,颠簸了伍帅。” 没有回神,伍无郁淡漠道:“有劳了。” 说罢放下车帘,径直半躺进去。 沐家在这些小恩小惠上,一向很得人心,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接下来,马车摇晃,随军向南。 远处城头上,沐小雅面容精致,视线一直追逐着马车,不肯离开。 “小姐。”红桃走上前,嬉笑开口,“想姑爷了?” 她刚刚说完,便看到自家小姐的脸上,竟然挂着两行清泪。 “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姑爷过不了几个月就该回来了,您别哭啊……”焦急着劝解。 沐小雅却是惨然一笑,“不会回来了,若真回来,也不再是我夫婿了……” 红桃的小脑袋瓜,怎么会听得懂这话的含义? 于是她可爱的脸蛋皱成一团,只能攥着小手在一旁,期期艾艾地说着不怎么入心的劝解。 过了一会,那马车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沐小雅这才收回视线,提袖轻轻擦拭着脸颊。 “要不小姐,我们还扮上男装,出城找地方去玩吧?还像以前一样,好好玩一阵,姑爷就差不多该回来了。” 闻此,沐小雅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强笑道:“不穿了,以后都不穿男装了。走,回府。” “啊……哦……” 主仆走下城头,向着沐府走去。 ———— 一连三日,伍无郁都待在马车之中,除了解手外,连吃食都在车上,鲜少在人前露面。 这十万大军被他的急行之令,束缚身心,每日都精疲力竭。 到是沐隆见伍无郁这般‘老实’,还是很诧异的。 “伍帅。”沐隆骑在骏马之上,身形低俯,“这天色渐晚,急行这么久了,要不让将士们歇息一晚?按照路程来算,十日前能抵达南诏。” 靠在车壁上,面无表情的伍无郁闻此,喑哑回应,“可。” 听到回应,沐隆眯了眯眼,右手一挥,示意近卫去传令。 是夜,车内一片寂静。 伍无郁躺在软褥上,双眼睁大,听着外头时不时经过的脚步,嘴角掀起一抹嘲讽。 不到一刻,这附近经过了三次巡夜将士。 看来他们对‘护卫’自己这一点,还当真是尽心尽力啊。 当外头脚步声离开时,他正准备翻个身,谁知一道黑影却是猛然窜了进来,带起一阵疾风,而后再无丝毫动静。 但他知道,车内一角,多了一人! 刺客?还是…… 黑暗中,他缓缓坐起身,贴着车壁,希望借助黯淡的月光,看清车内的人影。 两人谁都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听这人喑哑的试探,“大人?” 是古秋池!!! 心中大喜,伍无郁右手猛然攥紧,身躯前探就欲开口。 然这时,外头却响起了沐隆的声音,“伍帅?睡了吗?” 轻飘飘一句,霎时如同惊雷炸响耳畔,伍无郁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正欲睡,何事?” “呵呵,末将睡不着,想找伍帅聊聊入南诏后,该如何作战……不知是否方便?” 声音极近,就在薄薄一层车壁外,甚至撩开窗帘,就能看到他。 “我困了,明日吧。”伍无郁出声拒绝。 闻此,车外的沐隆眉头一皱,低头瞥了眼自己提着的饭菜,眯眼道:“伍帅困了?白日不是睡了……” 眉头皱起,伍无郁不悦道:“怎地,不能睡吗?” 哪来这么大火气?! 沐隆脸色微沉,静默一下,随后道:“既如此,那不打扰伍帅休息了。末将告退……” 等了一会,估摸着他应该走了,伍无郁这才望向古秋池,但不等他开口,就见古秋池沉着脸,探身在车窗下,冲他凝重摇头。 他没走! 心中当即明悟,伍无郁于是放缓呼吸,不再开口。 沙沙沙…… 一阵风吹过,外头的沐隆又动了动耳朵,然后这才迈步离去。 若被他发现,有鹰羽卫出现在他的车架,那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来。不要忘了,这不是别处,而是在十万大军之中! “老夫,终于找到大人了……”古秋池察觉危机解除,喟叹出声,“大人,您所交付之事,皆已办妥。陛下更是下令李广义将军,亲率一万骑来剑南,现下已经与山南、虎贲二卫汇合,展荆也在。” ( 第五百二十六章 心安 听闻古秋池的话,伍无郁心中大喜,特别是听闻陛下下令,让李广义率万骑赶来时,他心中郁结已久的纷杂,这才彻底安宁。 至少,女帝不想杀他!她老人家,想让自己活着! 这个态度,比什么都重要。 深吸一口气,他快速在心中盘算一遍,然后拧眉道:“剑南军将,皆在此地,北地山防应该已经空了,他们……入剑南了吗?” “这……”古秋池迟疑道:“老夫来时,三卫大军便已然汇聚,因联系不到大人,因此老夫便独身而来,至于大军有无进剑南,老夫是在不知。” 闻此,他脸上喜色逐渐收敛,沉吟片刻,咬牙道:“你回去,再去传令。若没入剑南,便令他们速速接手剑南山防,大军开入剑南道!若已经进了,就一路南下,沿途已经再无剑南守卒,山南卫全面接收各州县,抗拒者斩!虎贲、左骁,二卫不要耽搁,追随本侯路线,来找本侯!” “什么?”古秋池一惊,“大人,老夫来寻您,是要带您离开啊。此处太过凶险,您一个人待在这,怎么行?” 望着他,伍无郁漠然摇头,“不,这十万大军,还在剑南,若我一走,他们立刻就会回过神来,大军转身,势必有一场大战。倒不如我继续引他们南下,三卫大军则速速占据剑南。” “可大人您的安危……”古秋池有些为难,“来时老夫还撞见了恭年与叶诚,他们几人就在这大军三里外潜伏。还是让老夫带您出去,北上汇合大军吧……” “哦?见恭年了?”伍无郁双眼一眯,“这样,你速速离开,让恭年去岭南寻杨砚,叶诚去番浑寻胡利。我这就与你写两封信,你让他二人速速带上送去。你还北上,把我的命令传过去。” 见他根本没听自己的意思,反而开始摸黑寻纸笔。 古秋池不禁摇头苦叹,“大人,您引剑南大军南下,又能瞒得了几日?一旦三卫大军攻入剑南,他们早晚会得到消息的,届时您身处敌军之中,怕是会被其怒愤之下,给杀害啊!” 不敢燃烛火,借助微弱的月光费力写着,伍无郁漠然道:“将信送去,我安全与否,便在这信上。” 信上? 古秋池愣了一下,狐疑道:“大人,您之帅令,可通达三卫,但岭南节度使不在此列啊,更惶恐他国之主。您寄希望于他们,反而不理会听命于您的三卫,岂不是有些本末倒置?” 笔尖一顿,他笑了笑,眯眼道:“谁说杨砚不听我的?那番浑的胡利可汗,是个枭雄之主,这个机会,他会把握住的。其实只靠岭南的南营将士,就足以。传信与他,只是加一份稳妥罢了。 莫以为是我深陷十万军中,而是这十万军,陷入我手!” 说罢,他不再停留,奋笔疾书,很快便将两封书信,写好。 将其递过去,伍无郁沉声道:“古前辈,速去吧。万事小心,特别嘱咐一下恭年与叶诚,信便是我的命,送至我活,越早越好,越快越好,不可延误。” 见他心意已决,古秋池只得叹气一声,将两封信收入怀中,然后屏息闻声,察觉到外头再无动静后,这才冲他一拱手,灵猫一般,弯身窜出。 待他离去,伍无郁平静着收拾好笔墨,然后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见外头没有异响,这才大声喝道:“来人!来人!!” 声响很快就惊动马车外的守卒,当即便有人快步跑来,“伍帅?” “速唤沐隆将军来见!” “是!” 很快,沐隆便匆匆赶来,进了马车,燃起烛火,拧眉道:“伍帅何事如此急切?” 看着他眼底青黑,伍无郁心中暗笑,但面上却是沉凝似水,深沉道:“我细细想了想,这样下去,太慢了!” 太慢了? 沐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行军之速,于是拧眉道:“这还慢?照这般速度行军,十日内可以抵达……” “十日太长了!”伍无郁面色阴沉道:“本侯思来想去,发觉十日,还是太久。我们已经斩杀了申威,大军南下,已经算是图穷匕见。南诏与沐家多年联姻,如漆似胶。你怎知他收不到消息? 十万军,大多是步卒,骑军连三千都不到。便是急行军,也行不了多远。 只能日夜赶路,除了必要的休息,不能再停了!” “日夜赶路?”沐隆愕然,睡意被冲散,苦恼道:“可这般急行,将士都已经心生不满,若连夜里都不让休息,那……” 说着,他反应过来,抬头看向伍无郁,只见他阴鸷道:“沐隆!你以为十万大军去南诏,是儿戏吗?那是要行灭国之事的!将帅当以此为第一要务。连赶路都心生不满,都抗拒,那还如何打仗? 莫非是匪当多了,不知兵该怎么当?!” 被训斥的脸色微红,沐隆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不说这个,我去想办法。但还得问一问伍帅,这般急切,当真是为了……” “沐隆。”喊了他一声名字,伍无郁似笑非笑道:“莫非你以为,我会有什么心思?事到如今,本侯都当上了伍帅,为你沐家领军南下了,你还心疑本侯?” “这……”沐隆看了看他眼中的嘲弄,抿了抿唇角,随即拱手一拜,沉默退去。 一刻钟后,外头便传来了无数声埋怨,以及将领的喝骂。 再等一会,便是有人上前,驾车而行。 车轮转动,伍无郁听着外头的将士埋怨,将官的喝骂,勾起了一抹笑意,随即便扯过一条褥子盖在身上,舒舒服服地睡下。 车外十丈处,沐隆骑在马上,望着头顶皓月,心情烦郁更甚。 “谁若再发牢骚,军法伺候!”他环视四周大喝一声,然后按耐住心绪,沉声道:“诸位弟兄放心,到了南诏,本将去请帅令,让你们轮流去劫掠军粮。” 带军抢粮,那除了粮之外的金银财物呢?那南诏的小娘子呢? 众军士心领神会,牢骚声顿时弱了下去。 心里怀揣着龌龊地渴望,开始认命的赶起路来。 ( 第五百二十七章 散兵 沙虎丘,剑南之南,越过此地,便是南诏。 伍无郁走下马车,远眺着前方景色,沐隆则脸色灰白,顶着双大大的黑眼圈走过来,喑哑道:“伍帅,到了。接下来,怎么做?直往南诏王城吗?” 听着沐隆的话,他眯了眯眼,心中由心舒了一口气,他生怕在南下的时候,后方传来三卫进军剑南的消息。 还好,顺利到这了。 “口粮不剩几日,将士们也已经够累了。”伍无郁环视着四周灰头土脸的军卒,淡淡道:“放兵抢粮去吧。千人一队,广散南诏边地,为期三日。” 闻此,离得近的将士们皆是双眼泛光。 到是沐隆沉凝开口,“如此岂不违背伍帅先前说的,要打南诏一个措手不及?一旦这般行事,南诏定然知晓,势必会有所防范。” “要的就是他们的防范。”伍无郁阴沉道:“南诏小国,兵才几多?若能引他们调动大军出来,那我们便可在野外,一战灭其军,届时南诏王室,还不是待宰羔羊?” 是这样打算的吗? 沐隆觉得有些不对劲,拧眉思索道:“万一他们调兵囤积王城,严防死守怎么办?” 眼睑耷拉下来,伍无郁漠然道:“我军无粮,势必要从南诏口中夺食。这一点,不能变,不过可以这样,十万大军拆分三部,一部化整为零,千人百人一队,四处夺粮,来回大营补给。一部横冲直撞,在南诏境内四处侵扰。敌弱则吞,敌强则退,使其眼花缭乱,不知我们意图。 最后一部,则由本帅亲自坐镇,一路直往南诏王城。夺粮一部,围绕本部四周前进,方便来回补给。侵扰一部则远离本部,在南诏境内四处流窜。” 闻此,沐隆想了想,觉得倒也是个法子。 其实也就是他没打过仗,不知其中奥秘,如此拆分后,怎么互相联络都是问题。且夺粮一部,化整为零,剑南军卒本就由匪挂甲,夺粮纵恶时,还会在乎军令吗?能恪守军规吗? 没安排来往信卒,没下令组建督查队,不以严令约束他们,不用重刑威吓他们,这样的军将,直接化整为零,脱离本部指挥,任其四野自行。后果,不难预料。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许许多多问题,伍无郁都心知肚明,但他却维持着智珠在握的样子,闭口不提。 又细想一阵,沐隆觉得拆分三步可行,于是问道:“伍帅,那此三部人马调配,如何拆分?” “首先,侵扰一部,力求机动,来去如风最好,因此全军上下,所有战马皆调入此部,补足六万人!六万将士,分六个方向,进发南诏,就地取食,使南诏王室不明我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沐隆便瞪大眼道:“侵扰一部要六万人?!还要所有战马?” 眉头一皱,伍无郁侧头看着他,沉声道:“本帅言罢你再讲!” 被训得眼睛一瞪,但他还是低下了头。 见此,伍无郁这才继续道:“夺粮一部,三万足矣,本部留一万精锐。” “本部一万……”沐隆艰难出声,不敢置信道:“伍帅,不该是本部军卒最多吗?为何如此调配?这不是把九万人都散出去了吗?” 眼神漠然,伍无郁望着他,嗤笑道:“破南诏王城,一万足矣!万军随身,机动神速,九万人在外,要的只是让南诏乱起来,让他们首尾不得兼顾,左右不能互助,更别说兵援王城。 届时,我们本部一万精锐,便是乱中取其王城,如此布置,最快!” 呼吸有些急促,沐隆此刻才发现,自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沉默好一会,他才沙哑道:“可是要如此散出去两部九万人,我们何须带十万大军来此?” “愚蠢。”毫不留情的讥讽出声,“这般显而易见的事,你真看不透?九万大军在外,要的是乱南诏!我们乱中谋城。只带一万,怎么乱的了南诏? 还有,谁说九万人是散出去不管了?此三部,皆以我坐镇的本部为尊,夺粮一部不可离本部五十里,侵扰一部之六路,亦是以本部为核心,散发而行。 难道你以为,十万大军打仗,就是列个十万人的阵型厮杀吗?兵法谋划,你难道半点都不知?” 言辞犀利,丝毫不顾及沐隆的脸面。 说完之后,沐隆只觉头脑发热,攥着拳头,低头咬紧牙关。 望着他,伍无郁平顺气息,这才淡淡开口,“我知道,我这个大帅,只是个花架子,最后敲定的还是你这个沐隆将军。我不在乎,反正我的谋略计划已经说与你知,下不下令,你自己看。” 深吸一口气,沐隆面色极其难堪,强忍着情绪低声道:“伍帅,就没别的法子?” “为何要有别的法子?本帅这个战略,自以为最好!”伍无郁不屑出声,“难道沐隆将军觉得,十万大军,挤在一处,像个闯进别人家的老鼠一般,谨慎小心而行才好吗? 糊涂!十万大军,你回首看看,现在还有数万人在后未曾赶至。急行军赶路尚且如此臃肿难行,更何况进军路途? 奔袭王城,这样子怎么奔袭?!你说啊!” 被训斥的头晕目眩,羞耻的情绪更是让他不能思考,他问一句,伍无郁就回斥他三句,六句,就好像自己真的愚不可耐一般。 问……还问什么……四周是不是有其他人在看我…… “好了,沐隆将军,决定吧。”伍无郁伸个懒腰,随意道:“到底怎么进军。” 眼中浮现几根血丝,他望着伍无郁平静的脸,静默片刻,随即咬牙开口,“末将遵伍帅令!” 说罢径直转身,去寻将领们了。 瞧着他的背影,伍无郁莞尔一笑,随即抬头,望着暖洋洋的日光,心中不禁喟叹:南国十二月,樱粉盛如春。 在南诏被他伍无郁选成靶子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千疮百孔了。 王子申威,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牺牲品罢了。 接下来,九万如狼似虎的青壮涌入,后果…… ( 第五百二十八章 人间炼狱 这是进南诏的第几天? 伍无郁忘了,当他看到道路旁婴孩的尸骨时,他就忘记了。 一如西征,这里的罪恶,还是他带来的。 不过跟西征不同,那时他镇压全军,可以及时通令,严范军纪。 但现在,他是在行无妄之灾,他在刻意纵容,默认。 沐隆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这几日不断联系将领,询问各方。 力不从心?那是一定的。 侵扰一部足足六万人,兵分六路,进度不同,方位不同,战损不同。 夺粮一部,更是十人去,六人归,有的是死了,有的则是枉顾军纪。 这两部九万人,连个行之有效的联络信卒体系都没有,捉到谁,就派谁去,然后各部各地其他人的信卒又一股脑的涌回本部,他沐隆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蠢货!蠢货!”沐隆嘴角迸裂,提着鞭子怒抽面前的信卒,破口大骂,“你所部前行十里,既不遇敌军,也无战损。就派回十几波信差!你们将军闲的吗?!” 被打的士卒一边躲闪,一边大呼冤枉,“少主明鉴啊,是您跟我们将军说,务必保持联系,有任何风吹草动,必须速速回报啊……” 闻此,沐隆愣了一下,侧头看了眼正笑眯眯望着这边的伍无郁,沉下了脸,将鞭子随手一扔,大步走来,“伍帅!您如此广散将士,互相联络不便,通信不及,万一遇到敌情,匆忙间如何聚兵?” 现在才反应过来? 看着他发丝枯槁,双眼遍布血丝的样子,伍无郁抿唇一笑,“本帅问你,在这南诏,能遇到十万敌军出现吗?”不等他开口,伍无郁便继续道:“不能吧?既然如此,那什么敌情,能危及本部呢? 现在这样,就是本帅要看的,南诏在乱了,我们沉下心,一步步往前,直逼王城就是,不要管其他。 联系,其实联系都大可不必,外头九万人的作用,就是乱南诏。灭南诏王室,是我们本部一万军的事。牢牢把控好本部人马,准备破城一战就好了。其他的,就算是与别人失去联系,也不必放在心上,懂吗?” 似懂非懂,沐隆想了想,还是叹气道:“可这十万人马,是我沐家几代人的心血啊,就这么……” “哼!”轻哼一声,他不屑道:“沐隆,我且问你,他们散与南诏,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吗?不会吧,既如此,乱几天,待到王城破灭,再行聚兵,又能折损多少?” “如此说来,倒也是。”沐隆点点头,随即又苦笑开口,“可这见不到,终归心里空落。说实话,南诏王室灭不灭都在其次,这十万人马,可不能折损太多……” “我明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伍无郁眯眼道:“但沐隆啊,你要晓得,为将帅者,不要着眼与眼前之卒。你这一双眼,才能看到多少人?你要做的是,用心看卒。 本帅心里装着南诏堪舆图,上面尽数装着十万大军,所以即使他们不在我眼前,我也丝毫不慌,你明白吗?” 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说教弄得一怔,沐隆想了想,随即拱手道:“谢伍帅指点。” 见他被忽悠住了,伍无郁这才笑眯眯道:“去吧,让那些信卒都回去,不必这般来往频繁。其实只要夺粮一部供给得力,其他九万人一直没有音信,都无碍的。 只要南诏在乱,只要本部万军在手,那我等抵达南诏王城之日,便是功成之时。” “是!” 沐隆被伍无郁表现的轻松、镇定感染,深吸一口气后,便大步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伍无郁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只是眼眸深处,多出了些许悲怜。 悲怜南诏百姓,悲怜他沐家。按照时日来算,终局就在这几日了,只是让他不知道的是,先到的是杨砚,还是三卫,亦或是胡利。 这三方不管谁赶到,面对这已经如同一盘散沙的十万军,都不会耗费什么气力。 十万军被拆分至此,还明示暗示的不去约束,渐渐地,他们会怎么做? 沉沦恶欲之中,还能提刀上阵吗? “希望是杨砚或者三卫吧……” 在心中默念一句,他望向西边,眼神幽邃。 胡利是个枭雄,他面对这边的乱局,一定会插手,南诏土地这块肉,番浑不会不想吃。 于是伍无郁便反其道行之,主动写信与他,要他带兵前来。 意义有三,其一,告诉他胡利,我伍无郁在这。其二,这是我大周的事,想趁乱吞肉,得考虑好。其三,卖个人情与你,希望你能珍惜。 不是他伍无郁自视甚高,觉得自己的情谊人情,比得上实实在在的土地。而是他伍无郁西征时,把胡利的番浑,逼到绝死之地过。 骄傲如胡利,被人这般强势的当作棋子,虽说他也得利,但他会甘心吗? 会!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不甘心也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因为伍无郁的背后,是大周,是当着他面,展现过强大实力的天朝! 斗不过,那该如何? 服之,敬之,忍之…… 也正因此,当初伍无郁率军赶至时,那血战的胡利,才会恭敬对待,不表现半点怒愤。 他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因此,这次就算是番浑的人先一步赶至,伍无郁也不太怕,无非是有些事,有些话,会麻烦些罢了。 南诏不能灭,同样的戏,更不能用第二次。 若今日灭南诏,用跟西征同样的理由,那天下番邦会怎么看? 而且还有一点,他伍无郁身上,不能再有灭国外功了。 封侯都封了,难道封王吗? 因此,三方人马汇聚之后,将以支援友邻南诏的名义,覆灭这沐家十万军。 他们,以及沐家,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沐家作乱,欲意侵吞邻邦谋求自立,帝师联番浑合击灭之!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更在他心里,盘旋许久。 只是…… 想到这,他头颅缓缓转动,瞥向营外的土地。 那里什么都没有,却血光冲天。那里不见一个人影,却是累累白骨,恨怨弥漫…… 南诏此时,就是人间炼狱,他看不到,却知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伍无郁功成又得需多少白骨? 若存天道,雷谴当劈吾身十万…… ( 第五百二十九章 铁骑刀锋自西来 是夜,寒风呼啸。 伍无郁披着件外袍,独自一人坐在火盆边,默默听着木柴噼啪声。 “伍帅不饿?”沐隆坐过来,眯眼道:“吃些东西吧。” 抬头看了沐隆一眼,他收拾好心情正准备开口,然就在这时,远处却倏地响起战马嘶鸣声。 随之而来的,便是铁蹄重踏,军卒怒吼。 “敌袭!!!” 凄厉地声音响彻四野,四下军卒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沐隆更是猛然起身,瞪大了眼,“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望着他,伍无郁漠然起身,淡淡道:“南诏不可能有大股骑军,应是这几日被逼的没办法,打算狗急跳墙了。来敌不会多,不要慌,速寻将领,抵挡围杀即可。” 听着这平静的声音,沐隆顿时回神,看着一脸镇静,没有丝毫慌乱的伍无郁,顿时沉着脸点点头,然后大步离去。 待他离去,伍无郁这才远眺厮杀处,“是西边啊……” 南诏当然没有大股骑军,但番浑有啊……终局,就在今夜了。 于是乎,当沐隆强忍着心中不安,呼喝着组织将领开始抵挡这夜下悍骑冲杀时,伍无郁就站在火光旁,静静等待。 “不要慌,不要乱!”沐隆被一众军将围在一起,手持长剑,怒喝道:“挡住!挡住!他们没多少人!不要乱跑!” “少主,我们还是后撤吧……” 身边有将领劝解,沐隆却神态狰狞,咆哮道:“后撤,往哪撤?他们没多少人!死命挡住!不许走!给我杀!” 见此,四周将领只得无奈带上还未回过神的士卒,冲向那些在营中肆意冲杀的悍骑。 高头大马,弯刃带腥。 渐渐地,当他们发现这不知何处来的悍骑战力十分强悍,且为数不少时,已经晚了。 本部军卒被屠戮大半,而那四周的战骑,仍是无穷无尽。 哪里是没多少人,这怎么像是没多少人? 沐隆愣在原地,长剑跌落手中,满是不敢置信。 身侧的剩下的将卒也纷纷围过来,有满脸血污的将领拉着他怒吼,“少主,走啊!不下万骑,他们不下万骑!!我认出来了,他们是番浑骑军,是番浑的人!!” 番浑? 心中猛然一惊,他望着那仍在肆虐的骑士,终于发现了标志性的弯刃,“怎么可能是番浑的骑军,怎么可能……” 不再理会他,将领硬拉着他,咆哮道:“挡住,护少主先走!!我们还有九万弟兄在别处,走!” 对对对,先走…… 沐隆回神,然后后退着,突然想起伍无郁,于是举头四望,“伍帅呢?他人……” 话没说完,他就看到了远处站在火光前,神情淡然的伍无郁。 然不等他派人去救,接下来一幕,就让他牙呲欲裂了。 只见一队悍骑策马奔至伍无郁身前,然后纷纷下马,为首的番浑将领竟然收回弯刀,走上前冲伍无郁抚胸一礼。 再看伍无郁,他仍然是一脸平静,镇定的就好像这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他在骗我沐家…… 这是脑中最后一个念头,下一刻,沐隆便怒冲心窍,吐了口郁血,晕过去。 然后,便被将卒带着,逃向黑暗之中。 伍无郁看着面前的番浑将领,眯眼道:“你认识我?” 这将领呲牙一笑,用生硬的周语回复,“大帅您忘了,在西域,我们见过。我跟随大汗,参加过您的宴会。” “哦……”点点头,“你家大汗来了吗?” “稍后便至。”这将领眼中带着一抹危险,打量着伍无郁,“大帅,接下来,您的安全,就交给我们番浑勇士吧。” 没有去看他,伍无郁径直坐下,拨弄着柴火。 一刻钟后,四周恢复寂静,除了战马不时打个响鼻,便再无他声。 而胡利,也不知何时从黑暗中现身,披着大氅,缓步行至伍无郁身后。 眼中余光看到四周的番浑士卒无声行礼,于是他淡笑道:“大汗,好久不见啊。” “哈哈哈哈!!”胡利大笑一阵,然后在他身侧坐下,“接到您的来信,本汗便星夜赶路,带着我番浑最精锐的万骑,来救您了。” “救?”伍无郁半眯着眼看向他,“这个字,我不喜欢。” “那护卫?”胡利笑了笑,“都差不多。正如信上所讲,本汗十分珍惜与您的情谊,但我毕竟是番浑之主,这些勇士可是饿着肚子来的,相信这些,足矣表达我番浑的诚意。” “嗯,多谢。”不咸不淡的点点头,他便继续挑弄着篝火。 见此,胡利眼中一眯,“这南诏与西域,其实没什么两样。弱者,不配存在。您这次邀我来共分南诏,我胡利,十分赞同。为表诚意,如何分割,都听您的!” “呵呵,大汗误会了,这次我们来,是帮助南诏,歼灭沐氏逆贼。” 听到这话,胡利当即脸色一沉,四周当即有人拔出弯刃一甩,将刃上血水甩落。随后,便是许多番浑士卒,齐齐擦拭弯刃。 无声恐吓? “是我听错了?”胡利盯着伍无郁,呲牙道:“还是您在开玩笑?我番浑勇士饿着肚子赶来,与他们搏杀,竟是为了帮助南诏?” 将手中木棍丢进火中,伍无郁漠然望着他,“番浑,在西域吃的还不够吗?吞南诏,不怕撑死?” 眼神阴鸷,胡利冷笑道:“我番浑勇士各个大肚皮,不怕撑,就怕不够吃!” 然后,四周的番浑士卒便开始高举弯刃,用番浑语呼喝起来。 弯刃丛中,声浪震震。 这就是番浑先到的麻烦,请神容易送神难。 伍无郁缓缓起身,平静的望着他。 胡利右手一抬,四周声浪止住。 两人对视着,只见伍无郁平静开口,“南诏,不能灭。” 胡利起身,扭动一下脖子,“若本汗非要灭呢?这个世界就是强者存,弱者灭。您最好看清楚,现在的您,身边可没有几十万大军。” 伍无郁十分能理解胡利这样做,只要他开口表示同意,那灭南诏,就是与大周朝共谋而行,不是番浑一意孤行。 反之,伍无郁死不松口,他灭南诏后,就得面对大周的责问,乃至兵锋。 ( 第五百三十章 天朝恩德 逼迫伍无郁开口,绝不是为了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因为伍无郁,代表着大周朝。 两人都深知这一点,因此,胡利才会如此急切,甚至不惜翻脸的可能,也要威吓他。 “十万银,便是这次番浑发兵的军费。”伍无郁淡淡道:“灭南诏,绝无可能。” “十万银?”胡利反问一声,随即嗤笑道:“难道我番浑勇士,是乞食浪者?!” 深感麻烦,伍无郁微微皱了皱眉头,然还不等他继续说,另一边却是快步走来一名番浑士卒,用番浑语向胡利说着什么。 胡利听着这士卒的话,眼神从愤怒到不甘,最后深吸一口气,转为平静。 “呵呵……”沙哑一笑,胡利冲伍无郁笑呵呵道:“先前不过是跟您开个小小的玩笑,果然,哪怕您身边没有大军,这份镇定自若的气概,也不是常人能比。好,就依您的意思,十万银!” 态度如此转变,那只有一个可能…… 下一刻,北方黑暗中,有人怒吼出声,“大周左骁卫在此!前方何军,报上名号!!” 听着远处的声响,伍无郁不禁抿唇一笑,“劳烦大汗派人回一声,就说我在这。” 看着笑吟吟地伍无郁,胡利握了握拳头,强笑开口,“应该的,应该的……” 半个时候后,伍无郁坐在一处大帐之中,李广义一众将领则皆是站在帐中。 “报大帅!”李广义抱拳,沉声道:“山南卫正在剑南,肃清沐氏逆党。虎贲卫正在赶来路上,明日晨起前,必至。” 点点头,他看向站着的胡利,“大汗,您这次来,带了多少番浑勇士?” 低垂着头,胡利神态恭敬,“回大帅,万骑。皆是我番浑最精锐的勇士,胡利愿带领他们,成为大帅您手中最锋利的刀刃,撕裂一切胆敢冒犯大帅的敌人!” 听着这话,看着面前判若两人的胡利,伍无郁不禁笑了起来,然后摆手道:“大汗之情,我伍无郁,我大周,永存于心。愿我两国,永为友邻。” “这也是胡利所愿。” “报!!”外头一名信卒高喊,“岭南道节度使,率百骑赶至,求见大帅!” 百骑?! 伍无郁眼神一凝,随即明悟。 此刻南诏到处都是被拆分的剑南十万卒,南营将士一时间过不来,倒也情有可原。但没想到,杨砚竟敢带着百骑,犯险来此。 “速请!” “是。” 很快,杨砚大步走进营帐,看着伍无郁的脸,不禁喟叹出声,“未曾想,侯爷您的谋略,竟是这般。佩服,佩服啊!” 然后,他这才注意到帐中其他人,于是面容一肃,拱手道:“南营两万精锐,在离此一百八十里外驻扎,皆愿听命于侯爷!” “左骁卫万骑,奉陛下之命前来,尊听大帅之令!”李广义适时站出来,沉声开口。 胡利亦是横跨一步,“番浑万骑,听大帅令!” 站直身躯,伍无郁望着帐中之人,沉声道:“左骁卫、南营,以及后续赶至的虎贲卫,即刻起,各自出发,遇剑南所部之军卒,就地歼灭,一个不留!沐氏狼子野心,其从者,更当诛!” “遵令!!” 然后他看向胡利,眯眼道:“大汗,这小小的南诏,怕是有不下数十万军作战。混乱之中,您分得清那个是剑南军卒,那个是本帅麾下吗?” 胡利眉头一拧,拱手道:“回大帅,番浑愿意将万骑悉数拆分,充入贵军将军麾下,听其调遣!” 看准时机,便能抓住机会。然大势一去,又能分清情势,权衡利弊。这样能屈能伸的胡利,当真果决。不负伍无郁称他枭雄之姿。 “既如此,本帅就谢过大汗了。诸位去调度吧,杨砚留下。” “是!” 众人一起出了大营,然后杨砚便走上前,深深一拜,“侯爷之谋之勇,在下不及。您竟能孤身犯险,引沐氏所依仗的这十万军至此,在下当真佩服……” “不说这个。”伍无郁上前将其扶起,然后眯眼道:“你回去之后,命将士开始清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差事……” “您说!” “派人去一趟南诏王城,叫南诏王来见。”伍无郁笑了笑,“他这南诏乱成一团,处处烽火狼烟,而自己,怕还是一头雾水呢…… 对了,你知道该如何说吧?” “当然知道。”杨砚眯眼笑了笑,整理一下衣衫,昂首开口,“沐氏逆乱,意图侵吞尔南诏国土。我天朝闻此,迅速派兵来援,拨乱反正。此时大局将定,南诏王当去见我天朝平乱主帅,聊表心意…… 对了,侯爷打算跟南诏要什么东西?要多少?” “算了。”喟叹一声,伍无郁沙哑道:“就十万银吧,这是我许给番浑的军费。大周就不要了,权当……天恩浩荡。” 最后四个字,伍无郁说的有些自嘲。 杨砚眼珠一转,便明白了,回想起在南诏的所见所闻,亦是沉默着低头不语。 “罢了,杨大人去忙吧,我睡一会,歇歇。” “是……” ———— 歼灭剑南之卒,需要多久? 答案是,十日。 十日后,沐隆一众剑南将领,被捆缚与伍无郁身前。 南诏王年过半百,望着四周的精悍士卒,心中苦涩,面色却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冲伍无郁弯身行礼,“天朝恩德,南诏感激不尽。愿献银二十万,聊表谢意。” 伍无郁看着南诏王,眼神微动,嘴唇蠕动半响,最终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而是看向被捆缚着的沐隆一众,沙哑道:“斩。” “伍无郁,你骗我沐家,你害我沐家,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沐隆挣扎着,神色狰狞,在地上疯狂扭动,想要接近伍无郁。 但却被人一把按下,然后持刀一斩。 这血腥味,令人作呕。 神情恹恹的环视了眼四周,伍无郁沉默着撑着手杖,行到了马车前,“启程,回转剑南。” 说罢,他径直上了马车。 胡利还想道别,不过见此,只得笑了笑,最后略有深意的望了眼南诏王,径直转身离去。 ( 第五百三十一章 城头红衣 在大军离隆州城还有五十里时,秦啸带人来见。 伍无郁裹着件袍子,发髻潦草,颓废着探出身。外头日光刺眼,这让一直待在马车内的他,十分不适。 眨巴几下眼睛,勉强适应后,他这才看向一侧。 只见秦啸灰头土脸,带着几名身染血污的将领,面容有些难堪。 怎么回事? 伍无郁皱皱眉头,喑哑道:“出什么事了?” 秦啸看了看一旁的陈广与李广义,然后牙关一咬,单膝跪下,“报大帅,末将无能,隆州城……至今未破!请大帅责罚!” “请大帅责罚!” 身后带来的山南卫将领亦是齐齐跪下。 剑南十万军不存,各地空虚,现在你告诉我数万大军,竟破不了一座城? 脸色缓缓阴沉下来,他拢了拢身上衣袍,瞥见人群中的恭年,“恭年,你说。” 只见恭年漠然上前,沉声道:“回大人,山南卫奉命接手各州县,安定民心。本来一切顺畅,但到了隆州,却遇到殊死抵抗。” “我问的不是这个!”语气一沉,“剑南十万军皆灭,他们哪来的兵力守城?!” “不是兵卒……”恭年迟疑的看了眼秦啸,“是城内百姓。山南卫攻城七日,然皆被城中百姓民夫,给挡了下来。” 闻此,伍无郁就明白了,瞥了眼秦啸,淡淡道:“起来吧。这沐氏经营剑南这么久,其盘踞所在的百姓,自然会被其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向沐,不足为奇。但这也说明,沐氏在剑南的影响,非同小可。 传令,三卫四面围城,不得放走一个沐氏子弟!城破之日,按照沐氏族谱缉拿格杀,沐氏全族,一个不留。” “遵令!!!” 马车四周的将领纷纷拱手一拜,然后便是乌泱泱的大军,齐扑隆州城。 …… ………… 又是一日激烈的攻城战,伍无郁站在军阵前,望着远处的城头,眼神复杂。 一座隆州城,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若十万卒还在,若沐氏没有被赶尽杀绝,那潜伏各地,心向沐氏的人,会不会死灰复燃? “立本帅大纛,宣告沐氏罪状,言明从逆之军已经尽数伏诛。非沐氏子弟,乞降者,一概免死。” “是!” 一面绣着伍字的大纛被退出来,数百名军汉怒吼发声。 就在这时,隆州城头上,竟出现了一道鲜红衣裙。 “大人……是沐家女。” 恭年远眺一眼,低声开口。 “沐小雅……”喃喃一句,伍无郁抬起右手,示意军卒暂歇。 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时,只见那城头上的沐小雅远远望着他,然后右手往脑后一抽,青丝散落。 站在墙垛上,沐小雅远远看着伍无郁的身影,眼神木然。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深吸一口气,她看着两侧麻木的百姓,凄然一笑,随即转身后仰,躺落城下…… 数万人瞧着那一抹红衣从城头跌落,有知道怎么回事的,更是将视线放到了伍无郁的身上。 只见他眼神盯着城下,过了好久,才一字一顿的开口,“攻城!” 咚咚咚! 战鼓催,金戈动…… 一个时辰后,隆州城门,终于被打开,伍无郁望着鱼贯涌入城内的士卒,一步一步,走向城门,在进入门洞时,他停下了脚步,“大军封锁四门,缉拿沐氏族人。” “遵令!” 身后众将齐齐拱手。 但伍无郁的脚步仍停在原地,他眼神望着前方,不敢偏移丝毫,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厚葬。” 恭年望着远处城下的红衣,低声道:“大人放心,属下亲自去办。” 接下里,隆州城里,特别是沐府中,便充满了持刀的凶煞军卒。 伍无郁就站在沐府前,没进去一步。 一个个沐府仆人被带走,一个个沐氏子弟被捆缚抓起。 怒骂声,求饶声,哭诉声…… 倏地,他听到一声哭喊,“姑爷!!” 闻声看去,只见一名军汉抓着红桃的衣襟,正将她拖出府外。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那军汉更是茫然松手,然后红桃便跑到伍无郁身前,扑到在地,“姑爷,这是怎么了,小姐刚刚穿着嫁衣不知去哪,这怎么回事啊……” 听着她的哭喊,伍无郁眼神微微颤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后便见李广义一个眼神,当即便有军卒上前,拖着红桃离开。 “展荆……” 伍无郁身后,静默在众将身后的展荆闻此,当即上前一步,“末将在!” “由你率队,督查城中军卒,不得有强取豪夺,趁乱行凶,以及欺辱民女之事。”伍无郁望着眼前的沐府牌匾,“包括沐府之中的人。” “末将遵令!” 展荆沉声一应,然后唤来自己手下部曲,大步冲入沐府。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伍无郁便得到回报。 在府内密室中,发现了沐承安与沐老家主的尸首,是服毒自尽。 闻此,伍无郁便再不停留,径直转身,往城外走去。 他不想待在这。 而陈广则摩挲着下巴,笑眯眯道:“李将军,你说大帅也挺狠啊,虽然只是几夜夫妻,可大帅进城时,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啧啧,怪不得人家能成大人物。瞧瞧这份……” 李广义瞥了他一眼,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陈广将军还有闲心想这些,那搜捕沐氏子弟的活,就交给你虎贲卫了。 记住大帅的话,沐氏全族,一个不留。也看好你手下,别对沐府的其他人,乱来。要不然出了岔子,大帅问责下来,可与我左骁卫无关。” 说完,他便带着左骁卫众人,大步离去。 轻哼一声,陈广活动一下肩膀,瞥了眼身上还沾染血污的秦啸,“秦将军,让你手下的将领扮就是了,你自己还染血带污,当大帅傻吗?城没攻下来,大帅也不会斩了你,何必如此?” 回视他一眼,秦啸一言不发,大步离开。 见没人搭理自己,陈广不禁气哼几声,然后看着跑来跑去的兵卒,怒喝道:“都快点!沐氏子弟,不能放走一个!按姓名一一对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 第五百三十二章 寒暑六转 天骄七年,春,观机楼,七层。 伍无郁一身白袍,蓄着胡须,斜靠在窗边,下望神都城景。 倏地,街道上一抹红色映入眼帘,然后他便想到了当年在剑南城头上的那一幕。 回忆便随之……涌上心头…… 当年剑南事了,他便去了山南道,可还没等他做什么,女帝一纸诏令,便将他传回神都。 从哪以后,他便再没出过神都城半步。 这六年里,数次恩科,都由他主持。在朝中威信,更是与日俱增。到了前年,便在所谓‘伍党’的呼吁下,入了阁。 说起来,他现在也是国朝宰辅之一。 “想什么呢?”越发丰韵的上官楠儿迈步走来,叹息道:“最近宫里传来消息,陛下用药更甚了,甚至有传言说,陛下每日浑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还有,太子殿下最近越发凌厉,与狄阁老狠狠整治了一下北地官吏,在民间声望,快要压过你了。” 伍无郁依旧望着街面上那道红衫人影,淡淡道:“跟杨砚说一声,可以动了。给底下人也打声招呼,开始造势,准备换杨砚回京。要快。另外,想办法把孟长青送到太子身边。” 闻此,上官楠儿想了想,抿唇道:“早就劝你放孟长青去示好与太子,一直拖到现在,会不会晚了些?对了,张阁老有请柬与你,去不去?” “去。” 伍无郁收回视线,摩挲着手上的一张纸条,“自我从剑南归来后,张阁老便一直称病,六年不上朝。这位首辅,是对我心怀愧疚啊。这次邀我,想必就是为了这事,替我牵桥搭线,换主子啊……” 上官楠儿看着他手上,展荆传来的纸条,咬牙道:“我怕……他不是帮你,而是……要不进宫面圣吧……” 将纸条碾碎,伍无郁摇摇头,“陛下如何,你不知吗?老了……是该换个主子了。” “万一你此去,不是为了拉拢,而是……”楠儿苦笑道:“那该如何是好?” “所以,得做两手准备。”伍无郁望着她,喑哑道:“我得自己先选个主子。你去把孟长青叫上来,另外派城里不起眼的暗桩,给我将这封信,送到三皇子手里。” 说完,他便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 三皇子? 听见这话,上官楠儿眼中并没有吃惊,反而释然,她接过信封,望着伍无郁好一会,才轻轻点头离去。 带她离开,伍无郁这才坐下,盯着面前桌案上的纹理,眼神有些疲惫。 这六年勾心斗角,他着实心累了。可到了现在,却已经没有退路。 特别是近几年,陛下发病,无力控制朝堂。 武氏的拥帝党在武深思的带领下,开始与太子跟狄怀恩的太子党对峙。 他的伍党,便是在这夹缝中,一点点壮大的。 他不是没想过示好太子,但换来的,却是无穷打压。 这次,张阁老出面,他深知是为何。 张阁老想牵头,缓解他与太子的恩怨,让他参与到那件即将发生的事来,因此才有了那封请柬。 可太子与狄怀恩,会同意吗? 他不想赌了,他打算选一条,安稳的路。 就在他沉思时,屋门被缓缓推开,抬头看着孟长青六年不改的姿容,伍无郁淡淡一笑。 二人分坐,只聊了一刻钟,然后孟长青便起身离去。 “不选女帝,不选太子,这次我选……自己……” ———— 城外左骁卫大营,展荆看着涌出大营的军卒,不禁向身边副将询问道:“他们这是作甚?” 副将是个略显憨厚的汉子,只见他抓了抓发髻,迟疑道:“听说是入城换防的,将军您不知道吗?” 换防? 展荆心中一突,“叫黄岩见我!” 说罢便大步走进自己的营帐内。 很快,那叫黄岩的亲卫便走了进来,“将军,您叫我?” 展荆眯了眯眼,低声道:“让你给大人传的东西,传到了吗?” “传到了啊!”黄岩愣愣道:“昨日就传到了,还是一个叫恭年的鹰羽亲手接过的,知道是您给的,还很慎重,亲口保证会让他家大人看到。” 见此,展荆顿时沉默了。 既然如此,为何没有半点动静…… “将军,怎么了?” “没事,你下去吧。” “是……” ———— 城中三皇子府内。 李平攥着信纸,眼神时而震惊,时而狂喜。 好一会,他才喃喃出声,“所谓千掌轻抚不如重拳一击。这就是你的一击重拳吗?伍无郁,好胆……” 身后秦兰无声走来,将手放在他的肩头,叹气道:“你打算怎么做?听他的吗?” 李平缓缓将视线放在手中信纸上,看着上面的一个个文字,过了好一会,才咬牙道:“不拼一把,谁知道?!若是成功,我就是……我就是……” “可他能行吗?太子与狄阁老一党遍布朝中上下,张阁老虽说六年不露面,但威信仍在。伍无郁,会是他们的对手吗?” 秦兰这席话,像是一头冷水,浇在他的心头。 深吸几口气,直至脖颈青筋暴起,李平仍是心意难平,反手握着秦兰的手,他喑哑道:“可是不试试,我怎心甘?而且,一旦太子登位,眼里若是容不下我,那我就只能等死了……” “可太子这些年,虽说不与你亲近,可至少也没如何打压你,不是吗?”秦兰拧眉道:“伍无郁一直被打压,他与太子不和,这是谁都知道的,你又何苦被拉下水?” “可万一呢?万一太子事后要除我……”李平眼中渐渐浮现疯癫,“万一……这位伍阁,真能成呢?” 正是春意盎然,秦兰看着李平的眼,却觉得寒意密布,她面有忧色,哀求道:“要不我们拿着这封信去见太子,向他示好?毕竟怎么说,你与他也是兄弟……” “兄弟?皇家何来骨肉情?”李平咬牙道:“若非卫荼,我早死了!无声无息的死了!在我日夜躺在榻上哀嚎时,我就不信这皇家亲情了。” “那你是要……” “没错!” “罢了,你怎么选,我都愿意陪你。” “兰儿……” ( 第五百三十三章 清醒的女帝 这一日,神都城一如往常。 喧闹、繁荣、人来人往…… 但伍无郁知道,在这看似平静的表明下,实则是暗流涌动。 他在搏,所有人,都在搏。 或许,今夜张安正府上的夜宴,就是开盘之刻。 谁技高一筹,谁便能掌握大周命脉。 至于现下在位的女帝陛下,在他们眼中,则已然是榻上终日昏聩的老朽,只是他们较量过后,尘埃落定的象征之物。 想到这,伍无郁就不禁叹出了一口气。 他敬女帝数载,为女帝效忠数载,为她老人家无数次出生入死。可到了现在,就连他,眼里也没女帝了。 老朽且无法保持清醒的君王,还能得到谁的效忠呢? 人,总是自私的。 徐徐春风拂面,他端着茶杯,站在观机楼七层习惯性地俯瞰下视。 孟长青、三皇子、太子、狄怀恩、张安正…… 一个个人名在心中闪过,所有的事,在心中如同丝线穿珠,联系在一起。 他盘算着,考虑着,将所有可能的后果,一一想了出来。 直到身后突然传出一道陌生的声音,让其回神。 “侯爷。” 声音沙哑,如同尖刀摩擦铁器,刺耳难听。 除了上官楠儿,衙门里没人可以不经禀报,出现在他身后。更何况,这声音十分陌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人。 是刺客?谁派来的?太子发现自己的谋划,要先下手为强吗? 身体僵硬,他没有回身,而是在脑中迅速闪过一个个念想,以及解决的办法。 但最后,终是无解。 能悄无声息,在鹰羽卫的衙门里轻松摸到自己身后,那出手杀他,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缓吐一口气,他将茶杯放在窗沿,然后转身。 只见面前之人,是个长相十分平庸的男子,身穿羽服,恭敬垂首,就好似与他手下的其他鹰羽,没有任何区别一样。 但伍无郁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命,在对方手中。 “杀我?” 出声询问。 这男子却是抿唇一笑,摇了摇头,然后不等伍无郁再有什么反应,直接闪身上前,手刀利落而下。 …… ………… 等伍无郁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处大殿内。 光滑的石砖有些冰冷,他忍耐着脖颈上传来的痛楚,举头四望。 左边没人……右边也没人……前边……等等! 大殿的装饰让他瞬间清明,这是女帝寝宫。 那是陛下的人? 脑中雷鸣一闪,他缓缓爬起身,恭敬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屈膝跪在床榻边,没说一句话。 “醒了?” 女帝披头散发,干瘦的双臂撑着身子,“抬起头来。” 伍无郁顺从抬首,只见坐在榻上的女帝,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没了一丝不苟,没了盛气凌人。 两人对视着,只见女帝冲他笑了笑,然后叹息道:“朕,老了……” 伍无郁看着她老人家的样子,动了动嘴唇,却是没说出话来。 “朕要强了一辈子,到了这时,突然想试试顺别人的意,是什么感觉。朕不想再事事了然,事事手握。”女帝半躺在软靠上,幽幽道:“唉,没必要了,继续那般,又能如何?无非再撑几年无聊岁月罢了…… 朕这一生,遇到过英明神武的帝王,做到过波澜壮阔的壮举,足矣。” “陛下您……身体好了?” 伍无郁低声开口。 闻此,女帝垂眸一笑,却是没有解释,而是似笑非笑道:“左骁卫入城换防,太子他们打算今夜行事吧?李广义啊李广义,朕给的再多,终究抵不过,人家姓李啊。” 陛下知道了! 连忙俯身,大礼而拜,伍无郁双眼瞪大,沉声道:“臣愿即刻处理此事,将一干人等,悉数拿下!” “拿下?那样得拿多少人?”女帝摆摆手,“朕说了,想试试顺着他们,是什么感觉。对了,你选了谁?张安正对你心怀愧疚,或许会为你引荐于太子,你呢?你的心思呢?” 冷汗滴落,伍无郁眼珠疯狂转动,艰难咽下一口唾液后,这才沙哑道:“三皇子。” “哦?”似是有些诧异,女帝眯了眯眼,“是他吗?了不得啊,不过也对,若不愿从太子,好像只有选他了。若真能成事,李平上位,你的处境会好不少。说不得,你就是天子底下第一人了……” 没有解释,也不敢再胡言,伍无郁头抵石砖,咬牙道:“臣,死罪。” 闻此,女帝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她这才幽幽道:“这些事,朕不打算管了,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不过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朕。” 伍无郁五指撑地,脑中不断思考,没有回应。 呼吸有些急促,女帝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朕乃天子,千古女帝!岂可因兵变死于深宫?!岂可困守病榻眼看刀剑加身?! 朕不跟你们争,但朕不能死于人手!不管是谁赢了,朕可退位,周可改唐,然朕,必须活着!活到老死,哪怕是在病榻,也不能有刀剑加身,也不可受屠戮之刑!! 朕非是贪图几载苟活,而是……朕的尊严! 朕的命,只有上苍能拿走,凡间不可有伤朕之兵,之人! 伍无郁,你选谁,朕不管,但朕,选了你!城外,有二十万大军早已星夜奔至,无人知晓。此刻就在城西三十里外的小恒山中秘密驻扎。调度之兵符就在这,你拿着,答应朕!” 缓缓抬头,伍无郁只见女帝撑在床榻一侧,喘着粗气,双眼满是执念,有恨,有怨,有怒,一手托着一枚兵符,死死瞪着他。 望着那枚兵符,伍无郁眼神几转,最终伸手接去。 就在这时,女帝的手一松,那枚兵符叮当一声,跌落在地。 是试探?自己选错了?! 脑海一片空白,他慌忙俯身下跪,不敢出声。 但过了许久,都不见女帝再开口。 望着石砖上的兵符,伍无郁迟疑着抬首,只见女帝已然蜷缩在榻上,双眼呆滞无神,毫无焦距的虚望着,嘴角更是流出一些口水…… 第五百三十四章 只输上苍不输人 看着女帝呆滞的样子,伍无郁好像懂了。 她老人家的确知道所有事,但也的确是……病了。 无力掌控局势是假,但不愿再去收拾是真。 终日浑噩,但靠着时不时的清明,竟能悄无声息调来二十万大军,她老人家,是输了吗? 是…… 但不是输给张安正,不是输给太子,而是输给了上苍。 伍无郁此刻,理解了女帝刚刚清醒时的眼神,那不是对知道这些事的愤怒,而是对上苍的愤怒……与无力。 老矣,再斗下去,又能如何? 不甘,不情愿,但又能怎样? 她自视甚高,不要刀兵加身,不要被人杀死,是因为,她觉得凡人不配杀她。正如她所言,她的命,只有上苍能拿走。 为此,哪怕浑噩于病榻受尽苦楚,哪怕成一无知老朽,也不愿受死。 活着,活到老死。这是她最后的尊严,对上苍最后的坚持。 大殿寂静,伍无郁弯身捡起那枚兵符,然后走到床榻前,用从来没有过的角度与心态,俯视着床上的女帝。 银丝掺黑,面色枯槁,虽说年事已高,然眉眼之中,仍能看出其年轻时的美貌痕迹。 眼中没了敬畏,没了臣服,伍无郁缓缓伸手,为其擦去嘴角流出的口水,极其温柔的将她身躯摆正。 “陛下,我来到这个世界,这个您统治的世界,好几年了。我一步一步,在往上走。以前不明白的,现在都明白了,但心里还纠结着一件事。”语态轻柔,伍无郁看着床榻上自己跪拜多年的女帝,轻轻道:“我想要权势,因此选了圣贤之路。做圣贤事,得信圣贤者助。 扬国威于外,平逆乱与内。行爱民之事,行益民之举。在神都这几年,我走遍了大街小巷。 看乞儿讨食一日,与商贩交友谈心,陪稚童玩乐至日幕…… 我纠结的是,因我而死的人那么多,身上孽债无数。可我现在却坐镇中枢,行大善于天下之事,您说,我是善还是恶,我是好人吗? 这个问题,我埋在心底很久了,久到现在,我自己都觉得乏味,觉得矫情。 可是,它总忘不掉啊。 你们生来便说人有尊卑,你们生来便视下民如草芥。可我不一样啊,我心里藏着仙境,我是从仙境来这的。 仙境里,人生而平等。一条命,在您这不值钱,在仙境,却无人可以轻视。仙境也有龌龊,也有肮脏,但终究,还是仙雾袅袅,气态祥和之象。 再卑微的人,也会有别人去关心,去注视,而不是任其死于荒野路旁,眼中好像看到一根草,被风刮折一般漠视。 按照那些所谓标准,我见过不少清明官吏,但他们哪怕是再‘爱民如子’,对人的看法,还是不同的。 我要改变,我讨厌所有人看别人时,眼中的漠视。善事也好,恶举也罢。我伍无郁,都要去试试……” 一大串话说完,伍无郁好似吐尽心中郁气,轻松到了极致,他心无杂念,弯身替女帝整理好被辱,然后笑道:“您让我护着您,行。但不是因为您是陛下,而是您是个人,一个老人。您不愿意被人杀害在床榻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天底下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天经地义的事了。 一个老人,躺在病榻上,她不想死,多简单、多正常、多应该…… 不过,那是在仙境……在这,得要二十万军来维护。 这份可悲,谁又能懂?” 像是晚辈陪床,伍无郁又唠叨了好一阵,然后想了想,苦笑着摇头,“该走了,再晚,就办不成事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走向殿外。 床榻上,女帝浑噩的眼神微微颤抖,随即淌下一滴泪珠。 她想要最后的尊严,伍无郁愿意给。但却只是因为她,是个人? 一撇一捺,多简单的一个字,可这个字在伍无郁心中,却有那么深的执念,那么重的分量。 …… ………… 回到衙门,已是午后。 伍无郁顾不得其他,匆匆唤来恭年,书信一封,叫他秘密送给城外的展荆。然后更是将兵符交予他,让他送信之后,直往小恒山! “大人!这……” 恭年听完所有事,捧着书信与兵符瞪大了眼,“二……二十……二十万大军在小恒山?!” 点点头,伍无郁沉声道:“这股力量,在这个时候,足矣颠覆一切。其他的你不要多问,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一定要秘密进行,去之前要乔装打扮,易容最好!不可惊动任何人! 在展荆看过书信后,与其商定好,便开始行动。懂吗?” 深吸一口气,恭年将书信兵符揣入怀中,看着伍无郁咬牙道:“大人放心,多少年生死相随,今日今夜,定不负大人所托厚望!” “去吧!” “是。” 待恭年离开,伍无郁的肩膀一下就颓了下来。 不是泄气,而是轻松。 前几日的谋划与安排,成与不成,都不重要了,更不必去为此担惊受怕。 陛下在最后一刻选了他,那他就一定是最后的胜者。 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若陛下清醒时刻,选择相信太子,会怎么样? 对啊,太子是她的亲生骨肉,为何不信太子,而信自己? 她所求不过是善终,难道在她老人家心里,太子会……不答应? 细思极恐,伍无郁抹了一把脸,喟叹道:“还以为自己心中那份矫情,无人知晓,原来陛下早已看透。伍无郁啊伍无郁……” “三皇子来了……” 上官楠儿从门内进来,幽幽开口。 闻此,伍无郁重新挺起脊背,“请上来吧。” “嗯。”上官楠儿点点头,转身离去。 摩挲着拇指,他喃喃道:“三皇子……大唐新主……” 然后更在心中补充了句:我选的。 如此一想,自己竟这么厉害了。虽然……是在陛下的信任跟帮助下…… 再次起身,他重新来到窗前,重新俯视四野,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皇帝。 问九五之尊,谁辅其位? 我!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夜宴 红晕西斜,晚霞遍染。 伍无郁站在衙门前,望了眼天色,然后看向身侧穿着羽服的李平。 “殿下,委屈了。” 低声说了一句。 李平望着淡然的伍无郁,手脚仍在不住颤抖,“我们……我们……” 见此,伍无郁给了他一个安抚眼神,“放心,今夜过后,您便是大唐新主。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 缓缓镇静下来,李平望着他,喑哑道:“若能成,日后你我共治天下,不分彼此。” 心中笑了笑,他却没再多讲,径直上了马车。 叶诚驾车,李平则跟在一侧,混入随行鹰羽之中。 沉默着前行,一路上没出任何岔子,就这么平平安安的到了张安正的府邸前。 “叶诚,带十人随行。”伍无郁站在巷口,望着里面的宅门,淡淡道:“寸步不离。” 叶诚垂首抱拳,“遵令!” 行至张阁老府前,依旧是那个老仆出来相迎,“见过伍阁,您是要带护卫进府吗?” 脸上温和,伍无郁笑了笑,“可否?” “当然。”老仆扫了眼他身后的鹰羽卫,侧身伸臂,“您请。” 不再迟疑,伍无郁跟在老仆身后,进了这府宅。 与记忆中的寂静不同,这次张安正的府邸上,可谓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披甲而立的士卒,且观其甲衣兵刃,便能发现,左骁卫的、东宫卫率的、都有…… 现在再加上鹰羽卫,当真算是龙蛇混杂了。 正走着,忽然一侧廊下,有一将领喊了一声,“伍帅!” 伍无郁侧头望去,发现这人正是左骁卫的孙兴田。 看来李广义,应该也入城了,就是不知他是在城头巡防,还是在这府中。 “还叫伍帅啊?”笑眯眯着打了声招呼,“你来护卫阁老吗?” 眼神波光一转,孙兴田憨傻的笑了笑,没有开口。 见此,他便冲孙兴田点了点头,然后径直离去。 望着伍无郁一行人的背影,孙兴田脸上憨直收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 终于,他们在老仆的带领下,来到正堂前。 “您进去便是,护卫就留在外头可好?”老仆弯身恭敬道:“里头各位大人们的护卫,都在外头。” 闻此,伍无郁迟疑片刻,随即回身看向叶诚,“你们守在外面就是。” 说话时,他眼中余光一直盯着混在鹰羽中低着头的李平。 “是!” 叶诚拱手一应,然后径直带人,在廊下寻处默立。 不再迟疑,伍无郁径直跨过门槛,迈进了堂中。 灯火明亮,宽敞的堂中,坐落着不下数十人。 六部主官要职,大半在座,太子与狄怀恩张安正三人,则位居首列。 他们看着走进来的伍无郁,皆是沉默不语。 “伍无郁,拜见太子殿下,见过诸位同僚。” 率先开口。 但却没人回应,大部分人都望着太子,瞧着他的眼色。 过了一会,太子没去看他,而是望着一侧的张安正,“张阁老,人是你请的,要说什么,就说吧。” 没让他入座,好像也没他的席位。 只见张安正叹息一声,缓缓起身,弯身冲太子一拜,然后沙哑道:“殿下,无郁这孩子,虽然与您多有龌龊,但毕竟是干练能臣。他与您之间,也并非没有不可化解的恩怨,您要为圣君,岂能无容人之量? 不妨这般,化干戈为玉帛,收他入麾下,也好为您……” 还没说完,太子便冷笑着摆了摆手,眯眼看向伍无郁,“天骄侯,伍阁!想与孤化解恩怨?其实也不是不行,毕竟今日你的诚意,我也看到了。未曾想,那人竟一直活着。 张阁老说的没错,你我之间,并无甚不解之怨。这样吧,你向孤叩首三拜,奉茶认错。那孤就愿意让你跟随孤一同举事,如何?” “殿下!”张安正拧眉开口。 但太子却没看他,到是狄怀恩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口,然后扯着他坐下。 气氛静默,所有人都看着伍无郁,看他会如何选择。 只见他双臂一身,然后拢袖于前,平静环视四周,淡淡道:“左骁卫入城换防,李广义应该也随之入城了吧?他人呢?” 啪! 李显怒拍桌案,冷声道:“你没听到孤的话吗?!” 视线扫向他,“殿下见过孟长青了?” 眼神有些不自然,李显并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及此事,因此拧眉道:“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也不要以为把人还回来,你我就没事了。孤要你做的,应该并不算为难,毕竟今夜一过,孤就会是大唐的皇帝……” “太子慎言!”张安正出声制止,然后咬牙道:“事未成,岂可……” 狄怀恩再次拦住他,淡淡开口,“张公,事情如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殿下说的,不为错。” 垂眸面无表情,伍无郁静默一会,然后沙哑道:“叩首三拜,做不到。” “好胆!”李显大笑一声,随即冷眼喝道:“来人!将他拿下,关押起来,孤要让他亲眼看到明日孤的样子!” 哗啦啦,孙兴田带着一队兵甲迅速涌入堂内。 同时叶诚也快步走了进来。 双方拥挤在一处,互相对峙着没人动手。 眉头一拧,李显沉声道:“动手!” 孙兴田咬咬牙,就欲上前,谁知伍无郁漠然转身,冷冷望着他,“你要对我动手?” 眼中一怔,孙兴田顿住脚步,艰难道:“末将……末……” “该死的!东宫卫率何在?!”李显气恼,怒吼开口。 但他的侍卫却根本进不来,因为门口全被左骁卫与鹰羽他们堵住了。 狄怀恩眼中闪过一抹不悦,看了眼孙兴田,然后淡淡道:“左骁卫的人,还是让李广义将军来管吧。” 此话一出,堂后一名披甲男子,默默走了出来。 只见李广义眼神复杂的看了眼伍无郁,抱拳垂首道:“伍帅,得罪了。孙兴田,动手!” “哈哈哈……”伍无郁发出一阵低笑,“原来你不在城头啊,这就好办了。” 什么意思? 众人拧眉看向他。 伍无郁却眯了眯眼,将视线重新放在李显身上,“殿下当安神静气,不可妄动虚火,不然……会伤身的……” 第五百三十六章 兵甲入皇城 看着伍无郁的模样,李显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伍无郁,你当这是在什么地方?就你身边这几个人,莫非还以为能走脱不成?!” “本阁为何要走脱?”反问一句,伍无郁淡笑道:“本阁还要与诸位同僚,一同入皇城,行复唐之举呢。” 我说要带着你了吗? 李显瞪大眼,就在他准备开口时,胸腹之间,一股辣意猛地窜上喉头,他茫然张嘴一吐,然后竟是吐出一口血水来。 “殿下!!!” 堂内众人纷纷大惊,狄怀恩更是快步上前。 斜躺在地上,李显发觉四肢越来越无力,眼皮更是沉重的犹如千钧,他想说话,想张口,可是却没丝毫气力,歪着头,视线越来越模糊。 倏地,他想到了今日见孟长青时,他给自己…… 自己终归是大意了,竟那般轻易的相信了他,自以为大势所在,伍无郁要慌忙示好,却不知这是阴谋。 心中愤怒无处发泄,他哇一声又是一口污血,随即重重闭上了眼。 狄怀恩一脸不敢置信,从他起身到近前,这才短短几个呼吸? “阁老,殿下是中剧毒死的。”有人上前开口。 狄怀恩红着眼,怒视伍无郁,咆哮道:“竖子当死!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殿下他可是我大唐的希望所在,你竟敢害他!” 淡淡摇头,伍无郁平静道:“诸位都是见证,我一直站在这,如何谋害殿下?他怎么死的,被谁害的,我也不知。狄阁老不可胡说污蔑。 另外,谁说大唐的希望,只有一个?” 说完,他侧身半步,微微躬身道:“殿下。” 狄怀恩愣愣看着他,只见鹰羽卫中,李平缓步现身,“李平,见过几位阁老,见过各位大人。” “三……皇子?!” 狄怀恩明悟了,其他所有人都明白了。 诡异地静默了半响,张安正叹气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复唐大计不可有误,那便请三皇子……” 话没说完,狄怀恩便冷冷看向伍无郁,“你以为这就完了?李将军,杀了他!太子不在,但你这般谋逆犯上之人,也不配迎奉新皇!” “李广义!”伍无郁大喝一声,然后目光咄咄的看向他,“现在给你一次选择机会,是听他的杀了我,还是当好你的从龙功臣,平平安安的行复唐之事?” 借此机会,李平亦是站了出来,沉声道:“伍阁与本皇子一体同心,谁若动他,我一定会记下!” “这……”李广义迟疑了,他眼神游离与狄怀恩与伍无郁之间,好久也不曾开口。 见此,张安正攥了攥拳,沙哑道:“罢了,所有侍卫退下!” 伍无郁没有迟疑,径直伸手后摆。 鹰羽卫率先离去。 而孙兴田则望了眼李广义的眼神,然后亦是悄悄后退。 门外还有东宫卫率,但问题是……太子死了…… 空间宽松不少,狄怀恩喘着粗气,瞪着伍无郁,“老夫多年谋划,几载心血,今日竟被你这竖子……不当人子!” “好了。”张安正皱眉上前,环视堂内的众多大臣,沉声道:“复唐大计,乃我等多年心愿!此事办成之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拦其一二。 事已至此,那奉三皇子入宫,本阁赞同!” 众大臣眼神几转,开始互相交头接耳,低声交谈。 约莫一刻钟后,终于有人出声,“本官赞同……” “本官赞同……” 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大部分人都表态愿意。 但还剩下一小部分人,则是望着狄怀恩。 见此,张安正眉头一皱,看向狄怀恩道:“你我多年,我知你心思。但你要记住,复唐才是第一要务,至于唐主人选……既然太子不在,那选三皇子又如何?至于其他的,不妨等我们都是唐臣之后,再慢慢细说…… 现在可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你要分清大局……” 听到张安正的劝告,狄怀恩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下怒火,然后垂首道:“张公所言极是,为复唐大计谋,本阁……赞同。” 然后,剩下的一部分人便纷纷随之开口。 众臣同意,张安正见到这一幕,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便开始缓缓火热起来,他攥着拳头看了眼李广义,见其点头后,他便沉声道:“诸位!换朝服,进宫!” “是!!” …… ………… 待这一干大臣皆身穿朝服,鱼贯走出阁老府后,伍无郁就发现,外头街道上,不知何时竟已然林立着密密麻麻的甲士。 他们高举火把,面容肃立。 “报!!宫门已破!弟兄们正在南华门激战,战事顺利!” “报!南华门内应开门,已经攻下南华门!” “报!!大军已至庆阳殿!” “报……” 一名名士卒架马疾驰,一道道信报如同流火一般连绵不绝。 张安正望着皇城方向的火光,没有说一句话,径直上了街道中,一辆辆早已备好的马车。 两侧皆是举火甲士,当中则是鱼贯而行的马车。 伍无郁坐在其中一辆上,李平则就坐在他的对面。 “成了……真……成了?”李平有些癫狂,浑身兴奋的颤抖,望着外面的甲士,不断说着成了成了…… 看了他一眼,伍无郁将手伸过去,轻轻搭在他的手上,“殿下,不要让外人看到您这幅样子,特别是那些臣子。您今夜后,可是万万里大唐之主。”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李平渐渐平静下来,他回视着伍无郁,用力点头,“无郁,你放心,你的功劳,我绝不会忘记!” 冲他缓缓摇头,伍无郁叹气道:“殿下,您能取太子而代之,是因为我们时机把握的好。现在您应该考虑,成为大唐之主后,该如何收拾这朝堂,该如何收拾这江山。朝中大臣派系复杂,互相之间更是盘横交错,您想好怎么做,怎么处置了吗?” 李平能隐忍多年,心性自然不差,因此他听完后,肃穆点点头,然后轻声道:“无郁,你要帮我。” “必定舍命效力。” “好……” 第五百三十七章 矫情 到了皇宫,李平与伍无郁二人,跟在张安正一众大臣身后。 那巍峨的宫殿在冒着火光,滚滚浓烟融入黑暗。 宫人尖叫,金戈相击。 看着这混乱的一幕,伍无郁回头,望了眼身后宫门处,目力到不了的地方,一片沉寂。 “怎么了?”李平见他停下脚步,皱眉发问。 伍无郁沙哑道:“殿下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李平皱皱眉头,低声道:“什么事?” “不要伤害陛下,她退位就好。” 闻此,李平眼中当即闪过一抹寒光,随即望着他,眼神有些复杂,沉默片刻,还是咬牙道:“你该知道,这种事,岂能……” 见此,伍无郁想了想,重新迈动脚步,有些费力的追上前头的张安正,“张阁老。” 闻声侧头,张安正愣了一下,随即眯眼道:“有事?”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 听完他的话后,张安正沉默了,他止住脚步,没有开口。身边的狄怀恩却嗤笑道:“当真是板荡识忠臣,不过伍阁若真对陛下忠心,就不该混在我们一行之中。” 面无表情,他看着面前的众臣,沙哑开口,“陛下退位后,不过是一昏傻的老妇人罢了,活她一命都不行吗?” “无知!” “竖子不足与谋!” “斩草除根,除恶务尽!” 群声征讨,张安正亦是拧眉道:“无郁,你不是当初随我去岭南的国师了,你是伍阁,是国朝宰辅。这般显而易见的事,你怎能心软?” “明白了。”抿唇点头,伍无郁默默走到一旁,垂首不动。 见此,张安正还欲再讲,狄怀恩却拉着他沉声开口,“张公,不可再拖延,需速决!” 听到他的话,张安正攥了攥拳头,不再迟疑,继续领着众臣往里走。 “呵,看不出来,伍阁到还真有几分忠心。” “此时不肯去,还不是装腔作势?” “哈哈哈,伍阁不肯去见那一幕,倒还真对得起大周第一宠臣的称号。” “可惜啊,今夜过后,就只有大唐咯…” 众大臣讥讽而过,他都没有抬头开口。 直到李平站在他面前,抓着他的手,一言不发的用力,想要拖拽他前行。 但伍无郁却咬牙推开。 “伍无郁!”李平沉声一喝,上前抓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咬牙道:“我需要你!我被他们推上皇位后,需要你! 你帮了我这么多,为何现在却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放弃了? 你知道的,你知道若你不肯过去,不肯去见证,那就代表你与此事划清界限,你将不是我的从龙之臣! 走吧,见证过后,陛下能给的,我只会给的更多!” 说完后,见他还不肯动,李平顿时急了,“难道你,真要在你我之间的情谊中,埋下一根刺吗?” 听到这句话,他这才缓缓抬头,看李平神情焦急,竟是缓缓一笑,“殿下,别这样。我会是您的臣子,我会奉您为君王向您效忠,没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李平压抑着怒吼悲愤,怒指前方黑暗中的大殿,“你究竟在做什么啊!你在向谁表示忠心?你在向谁宣示操守?你可知,你这么做,我会怎么想?” 头颅一歪,伍无郁想了想,然后轻轻道:“被他们推上皇位,您日后面对他们,总要失些底气。我帮您,让您光明正大,不依靠他们的力量,自己登上皇位。如何?” 眼神一凝,李平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他们此刻所依仗的,无非就是李广义带进城的左骁卫。”伍无郁望着远处的左骁卫士卒,淡淡道:“若您手下也有一支军队,一支此刻在城中,正往皇城赶赴的军队呢?” “无郁,你糊涂了?”李平愣住了,“我手下都是些什么人,我清楚,哪有什么军队?” “有。”笃定点头,伍无郁伸出两根手指,“而且是一支二十万大军。估摸着,快要赶来了……” “二……二十……”喉头像是被扼住,李平看着淡然的伍无郁,眼神惊恐,随即转为浓浓的震惊。 迎着他的目光,伍无郁缓缓点头,然他叹息道:“但是,您得答应我一件事,陛下活着退位,不可害她。” 心中潮浪翻涌,李平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听闻此刻正有二十万大军赶来,他还是无法自持,“若……若……这二十万大军是真的,那就答应你。” 毕竟若是真的,那谁又能拒绝,敢拒绝? 似是看出他眼中阴霾,伍无郁后退半步,躬身道:“殿下,这二十万军为真,但他们将会是您强势登位的底气,让您为天下之主后,不必对任何人虚与委蛇。此事一了,二十万军兵符,无郁双手奉上。” 鼻翼耸动,李平呼吸越来越沉重。 直到一名左骁卫将领快步赶来,“三皇子,阁老他们在等你。” 李平转头,看着面前这将领,从其眼神表情中,他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尊重与敬服。 是啊,谁会敬服一个被仓促拉来的替身?谁会尊重一个毫无威信的无名之辈? 所有人眼里,他不过是伍无郁的手段罢了。 便是他将要成为天子,可这尊位如何得来的,与他有关系吗? 伍无郁偷天换柱,果决下手,这才便宜了他。 要不是匆忙间无甚准备,那里又轮得到他? 神情平复,李平冲其温和顿首,待其离去后,这才看向伍无郁,“我,同意。” “臣,伍无郁,谢殿下!” 向自己称臣了? 李平眼神微动,“能跟我说说,你为何要这么做吗?” 直起身,伍无郁自嘲一笑,“一个老人,病卧床榻,她不想死,不该这么难。” 缓缓摇头,“我不懂。” “那殿下就当是无郁心中的那点矫情吧,或者理解为我对陛下的忠诚,不愿见她老人家下场凄惨。” “那我呢?你对陛下忠诚,对我呢?” 伍无郁沉默了,他措辞一阵,然后拧眉道:“或许日后能有忠诚,但现在,殿下与我更像是鱼儿与水,谁也离不开谁。” “哈哈……”李平笑了笑,然后甩袖而去,“我等你。” ( 第五百三十八章 退位 月色无光,星辰黯淡。 但女帝寝宫前,却被无数火把,照的如同白昼。 密密麻麻的死尸,堆满石阶。而石阶之上,大殿檐下,则是数百宫中羽林卫,只不过他们提着刀剑,皆是神情绝望。 而石阶下,则是被无数左骁卫将士簇拥着的张安正一众。 只见张安正上前一步,沉声喝道:“老夫奉唐皇血脉而来,责尔速降!妖女乱我神器数十载,今日当拨乱反正,重复大唐之辉!” 自称老夫,表明不愿再为武周臣子。 四周左骁卫将士亦是齐声怒吼,“速降!速降!速降!!” 石阶上的羽林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却没一人放下兵刃。 国朝卫军,对女帝最为忠心者,其实不难猜测。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那就是这些一直护卫宫禁的羽林卫。 只见其中一名羽林将领,披头散发,沾满血污,但是却拄剑前行一步,仰天怒吼,“陛下养吾二十载,仗义死节,当在此时!” 说罢手腕一翻,双手握剑,然后瞪大双眼,怒冲下台阶。 但根本不等他多行几步,密集的箭羽激射而来,将其……万箭穿身…… “老子不知道什么大唐,老子就知道,陛下之恩,万死难报!” 又是三五羽林郎冲下来,但结果……依旧并无不同。 面色有些难堪,张安正怒喝道:“执迷不悟!为小恩小节而死,岂是大丈夫之举?大唐正统,才是天下民心所向!愚忠一妖女,当真糊涂!” 狄怀恩却在这时上前,皱眉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张公不要多劝,既然他们死了心要护卫妖女,那就速速下令围杀吧!” 听到这句话,张安正突然想起当初伍无郁的话:道不同,应往同处谋。 他的道,与这些羽林卫的道可谓是南辕北辙,这样能往同处谋吗? 眼神四扫,却没看到那个带着几分慵懒的青年。 对了,那孩子现在,应该还一个人站在宫门那边吧…… 心中无声一叹,张安正闭上眼,缓缓点头。 一侧的李广义大步上前,冷眼喝道:“杀!” 底下左骁卫将士纷纷擎起刀枪。 那石阶上还剩下的羽林卫见此,皆是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就在此时,让人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身后一直没有动静的殿门,竟然缓缓打开。 张安正当即让左骁卫退回,然后凝神看去。 只见那常伴帝侧的老女官漠然现身,身后两名宫女费力的搬着一把椅子,放在了满是血污的石阶上。 然后,老女官回神,扶着女帝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陛……陛下……” 有羽林卫忍不住,带着颤音呼喊。 女帝发髻一丝不苟,浑浊的眼神更是一动,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脚步继续,她坐在那张大椅上,望着底下的兵卒大臣,一言不发。 她不开口,便无人出声。 死一般的寂静在蔓延,甚至有些左骁卫的将士,都忍不住想要后退,好让女帝的视线,看不到他。 “呵呵……”终于,女帝沙哑出声,“张卿,这件事,你终于做了出来。复唐,忍了这么多年,不好受吧?” 张安正上望着女帝,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女帝却嗤笑一声,淡淡道:“那些说朕是妖女的话,就别讲了。多少年了,你们没喊厌,朕也听厌了。”说着,她视线下扫,看到了人群中的李平。 被其注视着,李平霎时间冷汗布满额头,拢在袖中的手指,更在微微抽搐。 啪! 张安正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沉声喝道:“大唐光复,乃天下人所愿!” 没有理他,女帝盯着李平,轻轻招了招手,“平儿长大了,以前只觉得你身子弱,怪可怜的,不曾想,今日竟也有这般威风。来,过来,让朕看看你……” “休要装腔作势!”狄怀恩忍不住,怒喝道:“李将军,速速斩杀妖女,光复大唐!” 李广义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女帝,低着头咬牙开口,“众将士听令,杀……” 然不等他说完,黑暗中一声重鼓之音,却是惊住了所有人。 咚,咚,咚…… 缓慢而有力的鼓声之后,便是无数隐匿在黑暗里的脚步声,以及甲衣摩擦,兵刃轻触。 倏地,所有声音猛然止住,而后便是隐隐约约的呼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呼……呼……呼…… 诡异地气氛中,李广义率先忍不住,抢过一把长弓,点燃火箭,然后怒射夜空。 那一支带着光亮的箭羽划破黑暗,但照亮的景物,却让所有人胆颤心惊! 那是……密密麻麻的甲士,沉默着,列阵,根本望不到边…… 甲衣如海,长枪如林。 “左骁卫,展荆,(鹰羽卫,恭年)。奉伍阁之命,迎二十万大军入城!” 两支火把在军前亮起,只见展荆与恭年站在甲士之前,沉声大喝。 怪不得没有丝毫动静,有‘自己人’展荆在,骗过后方防守的左骁卫将士,不难。 “陛下,您还是清醒了好,瞧着威严精神。” 伍无郁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转头望去,只见伍无郁不知何时,已然走到了女帝身边,弯身浅笑。 见此,女帝亦是捂唇轻笑几声,眼神一转,轻笑道:“现在你这黄雀露面了,打算怎么做?要不要干脆拼一把,自己试试那位置舒不舒服?” “我哪是什么黄雀……”伍无郁依旧浅笑,看向底下人群中的李平,弯身一拜,然后起身大喝开口,“本阁奉先帝之子李平,恭请陛下,退位,还政于唐!” 依旧称臣,却也依旧行复唐之事。 然后,新来的大军齐齐怒吼,“我等奉先帝之子李平,恭请陛下退位,还唐!!!”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激荡,李平听着被怒喊出声的名字,竟有些不真实。 “陛下,我也是来逼宫的。”伍无郁憨憨一笑。 女帝白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惬意道:“你到会讨好平儿。不过朕就给了你一枚兵符,虽有调度之权,但你怎么在这么快的时间,让他们答应喊出这话的?” 腼腆一笑,伍无郁蹲下身子,如同晚辈一样,围在长辈腿脚边,“我也是刚刚等大军来了才知道,这二十万大军里,有山南卫也有虎贲卫。都是陛下您的安排,何必明知故问?” “唉,朕倦了。”女帝闭眼幽幽开口,“听天骄郎的,退位吧。” ( 第五百三十九章 山河不改 闻此,伍无郁不再迟疑,迈步走下台阶,没去看张安正他们任何人,而是走到李平面前,躬身一拜,“殿下,请。” 眼神微微晃动,李平望了眼四周的视线,然后伸手拉起他的臂膀,一同走向石阶。 女帝起身,李平在侧。伍无郁就在二人左后。 没有过多言语,女帝只看了眼李平,然后淡淡开口,“即日起,朕退位,传李平,改周为唐。” 一句话说完,她懒得去看其他人的反应,也不想再听什么,在那老女官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宫外。 “陛下!” 有羽林卫冲她背影呼喊,但她脚步却没丝毫停顿,继续前行。渐渐地,直到再也看不到…… 伍无郁侧头,从赶来的恭年手里接过那枚兵符,然后上前半步,将其递给李平,“我的人,会留下听你的命令,你打算怎么登上皇位,你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都照你心意来。现在,你最大。” “那你呢?”李平拧眉道:“不留下帮我?” “不需要帮了。”伍无郁看向石阶下那群人,嗤笑一声,随即惆怅道:“明日登基,我会上朝。今夜,就让我去送一送她吧……” 李平眯了眯眼,“你不觉得,在这时与我说这个,不太合乎时宜吗?” “那我换个说法。”伍无郁沉吟片刻,然后笑道:“臣去寻她踪迹,察其心思,好为您除去后顾之忧。”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皆是哈哈大笑。 “滚吧!”李平大笑挥手,“明日可不能缺席!” “自然。” 垂眸一笑,伍无郁不再迟疑,径直离去。 恭年与展荆则默默上前,躬身道:“我等愿听命殿下,万死不辞!” “好。”李平眼中精光一闪,视线缓缓扫过底下之人…… ———— 城外一处无名土丘上,两个人影并肩而坐。 他俩都没开口,就这么向东看去,像是在等什么。 倏地,一抹红光乍破夜幕,日光在滚滚云涛之中浮现。 “真美啊……”女帝裹着一件厚实的袍子,赞叹一声。 伍无郁侧头看了她一眼,低笑道:“您打算去哪?” “谁知道呢?”随便说了一句,然后她顿了顿,叹息道:“若还是时而清醒时而呆蠢,那就随便找个山庄,了却残生吧。” “若是……神智清明呢?”伍无郁试探道。 闻此,她笑了笑,垂眸挽青丝,“去做一个渔妪。朕……我一直都想亲眼看看,海是什么样的,若能观海度余生,也不错。顺便看看,这江山给了你们,会不会比在我手中,强一些。” “会的。”伍无郁回答的很果断,笑眯眯道:“要不然,您该生气了。对了,给您安排了个护卫,武功高强,不会让宵小冒犯您。” 说完,他伸手一指,指向正在远处默立的古秋池。 “怎地?还得派人监视?”女帝嗤笑道:“江山都给你们了,还不放心?” “说什么呢。”伍无郁伸手,为其紧了紧袍子,“这天底下,什么人都有。您想好好活着,身边怎会没人看护?对了,我给他身上放了足够您生活的银票,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真有什么不便,就到各地的鹰羽衙门里传句话,无郁帮您。” 语气温和絮叨,就像不放心长辈出远门似的,方方面面都不忘叮嘱。 “你呀……”女帝摇摇头,叹气道:“显儿死了,你做的吧?” 面容一僵,伍无郁低头不言。 见他默认,女帝笑了笑,“朕这样的人,难道还会有母子情吗?你猜若显儿入宫,朕又一直糊涂,那他会怎么做?” “总不敢……害您吧?”说的十分不确定。 女帝嗤笑一身,慵懒起身,“便是不害我,此后余生,也如囚徒了。时间差不多,你快回去吧,看看李平这小子,是否愿意真心待你。” 随之起身,伍无郁深深弯下了腰。 过了好一会,待到天光微亮,他才直起身,而眼前却再没了女帝的身影,只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向东缓行。 注视着那辆马车,伍无郁迎风而立。 身后,恭年悄无声息的出现,喑哑道:“大人,三皇子让属下来寻您。” “事情办完了?”伍无郁眯了眯眼,“他怎么做的?杀了多少人?” “一个没杀。”恭年拧眉道:“只让大军严守城池宫禁,然后派人去将他妻子接到了宫城。 对了,他曾与张阁老入殿密谈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张阁老带走了入宫的所有大臣,包括左骁卫大将军李广义。” “一个没杀?”伍无郁拧眉回头,“也没处置任何人?” 缓缓摇头,恭年沉声道:“没有。” 沉思片刻,伍无郁也没猜透李平的心思,于是皱眉道:“罢了,回去吧。看看他打算如何做。” 恭年脚步没动,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单膝下跪,咬牙道:“大人,您将所有兵权悉数交给三皇子,三皇子又与张阁老密谈半个时辰,万一……要不让属下去跟驻守的将士打个招呼吧?他们应该愿意听您号令,毕竟……” “够了!” 伍无郁呵斥一声,“这种话,不要再讲!” “属下是担心大人安危……您与陛下表现的如此不舍,三皇子会怎么看?他会怎么想?”恭年瞪着眼开口:“今日登基大典,若您不留一手安排,万一他们群起发难,您该如何是好?” 嘴角一勾,伍无郁冷笑道:“帝王之道,在于平衡。如今朝堂,张、狄二党最有实力,其次便是梁王一派,再然后,才是我。 现在局势混乱,梁王与女帝同宗同源,不可取信,他若想平衡,必须扶持我。 而且,我还真不信,他会负我。” 见此,恭年只得无奈起身,不再开口。 寒风拂面,伍无郁望了眼巍峨的神都城,眼神闪过一抹坚定,随即大步走下土丘。 他与女帝的马车,一辆华丽,一辆朴素,一辆入城,一辆出城。 一个新生,一个垂暮。 天下依旧是那个天下,山河依旧是那些山河,但站在风口浪尖的人,却变了。 ( 第五百四十章 唐皇李平 周改唐,天骄改大兴。 一个国号,一个年号。 这是李平登基以来,首先做的两件事。 然后,便是封赏拉拢,顺便大赦天下。 伍无郁曾担心过,李平会不会因为自身经历,骤然登临尊位,手握权柄后,心生暴戾。 但并没有。 他没处置任何人,但却找过许多人密谈。 谈的什么,无人知晓,每个与他谈过的大臣,对这事都闭口不言。 除了伍无郁,李平没有私下召见过他一次。 改朝换代,本该是惊涛骇浪,人心惶惶。但自从那夜后,好像什么都没变似的,风平浪静。 除了尊位上坐着的人,换成了他李平。 但朝堂上的所有人,都渐渐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李平在朝堂上的威信,在臣子心中的威望,急速增长。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不过是不断的找人密谈,但却像是无形之中,拥有了许多人的效忠。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没有风浪,但一切却都在偷偷发生着变化。 伍无郁,没有损失。张安正他们,也没有损失。虽然他们都受了封赏,但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终于,在登基之后的第九日时,宫里传来了召见伍无郁的旨意。 这份召见,显得十分姗姗来迟。 已然是护国公的伍无郁站在殿外,望着依旧如往常的宫中侍卫,思绪有些翻腾。 这整整九日,本该是最为震荡的时期,但此时却平静的有些诡异。 倏地,一名小太监从殿内走出来,恭敬开口,“伍阁,陛下让您进去。” “嗯。”沉着脸点点头,他径直走进了大殿。 刚走进大殿,便听到李平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 闻声走去,伍无郁刚欲行礼,便见李平拉着他的手,兴奋道:“你看,河北、河东、淮南、山南,这四道节度使在接到朕的封赏后,皆上奏祝贺,并且已经启程,要进京面圣了!” 伍无郁顺从直身,淡笑道:“陛下威加海内,这些臣子自然敬服。其他地方偏远,消息应该还没传到,不过臣想,应该不会出岔子的。” “嗯。”满面红光的点点头,随即李平从桌案上拿出一份信纸,递过来,“你看看吧。” 眼中浮现一丝困惑,他伸手接过,然后便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足足一刻钟。 李平没有打扰他,而是走到一旁,自顾自的端起茶杯。 终于,他视线离开信纸,看向李平艰难道:“陛下……臣……臣当左仆射,充任首辅,统领内阁?还有这些……这么多朝中大臣、各地节度使调动,甚至还有卫军换防……这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急吗?”李平笑眯眯地看着他,淡笑道:“这只是朕的心思,也不是一下就全部实行。待十道节度使进京后,才会逐步开始。” 捏着信纸,伍无郁苦笑道:“不说其他,便是张阁老,陛下打算怎么办?我任首辅,他老人家呢?” “他会告老还乡。”李平平静地望着他,“张阁老已经答应朕了,十道节度使悉数入京后,他会在朝上告老还乡。” 真的假的? 有心想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触及李平平静的目光,伍无郁还是将这个疑问给咽了下去。 十分突然,他觉得面前的李平,跟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短短几日时间,竟然从一个藉藉无名,受人漠视的皇子,转变为如此合格的帝王。 没错,就是合格。 镇静,淡然,让人看不穿、猜不透,行事无从考量,结果让人震惊。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李平? 伍无郁一时间,想入了神。 直到李平眯眼开口:“对了,此为对内之略,大概半年可定。但对外,却不得不防。其他都好说,但北原诸部、西南番浑,这两方,却不得不重视。虽然事情已成定局,但毕竟朕初登大宝,一旦这两方有任何冒犯,对朕,对这崭新的大唐,都是祸事。” 深吸一口气,伍无郁稳住心神,思量片刻后,沉声道:“那就不要藏着掖着,昭告天下,宣示万国!明言告诉他们,中原改朝,大唐重临,让他们进京朝贺!” 眉头皱起,李平沉凝片刻后,沙哑道:“如此,可行?” “藏是藏不住的,倒不如这般行事,让他们措手不及。”伍无郁眯眼道:“听闻如此宣示,他们看不透虚实,惊疑不定之下,绝不会冒然出兵进犯,一定会派使臣来打探虚实。 陛下要做的,就是迅速稳住各方,让万国使臣看到一个依旧强盛,依旧能威压四海的天朝上国!” 眼中精芒一闪,李平撑着桌案,迫切道:“你的意思,是像那位大寿时一般,演武与众使眼前,宣示武力?” “不错。且在使者抵达后,不能出任何岔子。”伍无郁拧眉道:“陛下的纸上所讲,依照臣看,当推迟,内外安定,方可实行。 但难点就在这,出手实行,可以让陛下执掌庙堂,名副其实的成为唐主。但所耗时日,撞在了万国来使之时。这……” “那就推迟实行!”李平果决道:“至于在此期间,如何稳住各方,使其同心同力办好万国来使这场面,朕去做。你在军中颇有威信,朕给你调度神都内外所有兵马的虎符,使臣入京前,必须准备好演武事宜。能做到吗?” 闻此,伍无郁愣住了,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见李平认真道:“朕与无郁,一体同心,此话绝非戏言。你不必多讲,就回答朕,能不能做到如那场大寿一般,震撼万国的演武!” 弯身下摆,伍无郁咬牙道:“臣,绝不负陛下重托!” 噔噔噔,脚步声传来,李平将其扶起,然后笑道:“那明日上朝,你上奏此事,宣示万国?” “臣,遵命。” 两人又聊了一些具体事宜,然后伍无郁才离去。 在他离开后,已是皇后的秦兰却从屏风后走来,“你就这般信任他?” “呵呵,以前不理解,现在明白了。”李平淡笑道:“伍无郁这人,看似圆滑,实则固执,他有自己的原则。给他信任,他便效忠。 跟张安正一样,这样的臣子比上来就冲你叩拜效死要值得信任的多,顺着他们的原则,他们就会为你效忠。” “不懂。” “呵呵……今夜该召见狄怀恩了……” “……” ( 第五百四十一章 峥嵘岁月(完结) 大兴元年,四月。 十万全甲军士,演武神都城东。在伍无郁的筹备下,唐皇李平与万国使臣商议盛兴之盟。欲求共止兵戈,互通有无。然从者不足半数,多为贫弱小国。 同年八月,北原诸部纵马南下,抢烧北部九州,北民流离,唐皇震怒。 九月,伍无郁挂帅出征,率三十余万军北上。 大军逼退敌军,帅令继续深入北原。 北原茫茫,大军难觅敌影,直至叶真率部而来,献上诸部堪舆图。 凭借此图与所带天雷,王师大破进犯之部,斩首无算。 然就在大军功成之后,伍无郁却没有下令班师,而是纵兵火烧北原。 弥天火海,数月不止,大地白炽,寸草不生。 【既引王师天降,当存灭种之心。】 此话以巨石为碑,立于灰烬之中,为四海所知。 班师回朝,十二月中。唐皇再开万国会,重议盛兴之盟。 番浑胡利亲至,率先臣服,而后之国,无不从者。 自此,内外皆定。 次年,张安正告老还乡,伍无郁执掌内阁。杨砚回京,亦是入阁。二人联手,成为朝中最大一派。 伍阁主政,严令废除各地苛捐杂税,重改御史台。凡御史者,必外放巡视民生监察官吏品德,得考校后,方可回京。 而后重商,用商。鼓励民间与外国通商。且令各地组建商会制,使德高望重者充任会长,自理商贾。 大兴五年,伍无郁广招天下能工巧匠,充任工部,组建研衙。 农具、器甲、百姓日用,国家重器,凡钻研出任何可用之物,皆不吝赏赐。 大兴十年,民富而国强。江南道之东,更有大匠潜心钻研数年,后制出数十丈的大船。 船试可用,伍无郁上奏唐皇,为此匠人请封爵位。 而后半倾国库,组建大船,令人直入大海,为大唐张目。 这十年间,唐皇与伍无郁君臣二人在朝上,凡伍阁所奏,无有不允。甚至民间曾有流言,说知有伍阁,而不知皇帝。 大兴十一年,国号再改定乾。 三月,伍无郁上奏河东旱灾之疏,被唐皇驳回。 六月,上奏东倭进犯,当以雷霆之势灭之。被驳。 九月,帝欲迁还西都,重修西都宫室。进言需从长计议,被驳。 十二月,伍无郁三请上奏,告老还乡,帝允。 一身功名此时休,两袖清风格外松。 定乾二年,伍无郁南下云游,交还一切权柄封赏,只带上官一人。 ———— 江南道,海州。 不惑之年的伍无郁站在崖边眺望,只见朦胧雾气中,有庞然大物,缓缓现身。 “放心不下?”风韵犹存的上官楠儿上前,笑道:“废了那么大的气力,去促成此事。为何对那海外之地,那般重视?” 叹气一声,他笑道:“海外有东西,更有财富,若能寻到,对这大唐会是极好的事。” “可是……我们看不到了。”上官眼里闪过泪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歉意道:“到了现在,也没给你生出个一男半女。” “不是你的问题,我也不在乎。”伍无郁揉了揉她的头,然后缓缓转身,之间身后上百名蒙面大汉,手持兵刃,在缓缓接近。 他主政十年,不论是民间官场,京城地方,甚至军卫之中,都尽是他的人。他的威望名声,连三岁小儿都知。 定乾那一年,看似是他几道奏疏被驳回,但其实是他与皇权的较量。 那一年,他清楚的看到了李平的实力,更看清了身边的许多人。 他决定还权后,曾见过一次杨砚,问他何时被唐皇收拢。杨砚却告诉他,一直都是。 这个一直究竟有多早,他没心思去追问,而是上奏之后,便彻底交出一切。 但是……他不死,他的威名声望,便一直存在。 因此,有人不会允许他活着。 紧紧抱着他的臂膀,上官楠儿深吸一口气,看着越来越近的刀芒,强笑道:“若你知道今日结果,会后悔当初,那么果断的交出权柄吗?” “不知道啊……”长叹一声,他垂眸笑了笑,“但我是真没想到,陛下这人竟这般……分明。信任时,恨不得将玉玺挂在我身上,可不信时,又能那般果决心狠。帝王,他是合格的。” 眼睫颤动,楠儿想了想,冲上前的蒙面汉子说道:“我俩死后,共埋一处,可否?” 蒙面大汉的脚步纷纷止住,随即便见一人粗声粗气道:“不行!” 不同意?楠儿愣住,但不等她说什么,便见伍无郁挥手笑骂,“你们这群混账,演够了吗?!” 然后在楠儿震惊的眼神中,这群大汉纷纷撩开蒙面之布,哈哈大笑道:“参见大人!” 不是旁人,正是恭年一众。 只见恭年呲牙上前,低声道:“大人想好下一步如何走了吗?要不去联系各卫大将军?” 瞥了他一眼,伍无郁淡淡道:“到了这时,还试探我?再跟你说一次,我没那个心思,治天下十年,好不容易换来的盛世,别毁了。 展荆安排好了吗?” 恭年笑了笑,望着海面上的大船,喟叹道:“我等家眷,都在船上了。大人,我们真要离开大唐吗?” “别叫大人了。”伍无郁伸个懒腰,“以后咱们就不吃大唐的粮饷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上官楠儿看出什么,有些恼怒的出声。 伍无郁笑了笑,“后手,谁不会留?真以为我交权那么痛快?”说着,他看向恭年,幽幽道:“我想着,要不要捡起老本行。这大唐的国师当不了,去东滨小国,当个小国国师,忽悠一下他们,想必也是趣事。” “可大人……”恭年愕然道:“我们才几百人啊,便是算上家眷,也不到五百。” “呵呵,不必人多。”伍无郁低笑一声,眯眼道:“让一国风调雨顺,国富民安这事我做腻了,这次就试试当个妖道。也不一定是害人嘛,忽悠忽悠国主,混口饭吃呗……” 正说着,大船便已然靠岸,展荆立在甲板上,身侧则站着艾渔,“大人!速速上船吧。” 闻此,众人这便上前,准备登船。 十里外,千骑默立路旁,孙兴田蹲在一边啃着瓜果,十分粗犷。 一名斥候站在他面前,苦着脸道:“将军,人都找到了,再不去就晚了……” 孙兴田抬头斜瞧他一眼,“去干啥?” “当然是奉命杀……” 这斥候话没说完,就被身后又一名将领一脚踹倒。 冷笑几声,孙兴田将瓜皮丢下,抹嘴道:“蠢货!现下有不下几十支人马在或明或暗的追杀,你以为就你能找到? 哼!从京里到地方,从各衙到行伍,多少人明里暗里的在保那人?现在皇宫外,还有几十位大臣,跪在哪呢! 真杀了,你也活不过明日!懂吗?看他的意思,是打算离开大唐了,这样也好,也算有个交代。别墨迹,告诉弟兄下马歇息。” 说完后,他松了松腰带,然后望着东边想了想,竟是默默弯身一礼,似在无声相送。 而此时,伍无郁已然登临大船,最后回望了一眼大唐土地,眼神唏嘘不已。 在这里,他度过了十几年峥嵘岁月,今日,却不得不离开了…… 只要他不想那个位置,不想十年心血换来的繁荣毁灭,那他就只能走。 正想着,上官楠儿却是走到他身边,挠了挠他的手心,低声道:“其实我俩现在也不算太老,卫荼老爷子的药你也一直在吃,要不再试试……说不准……就怀上了……”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更是脸颊通红,细若蚊蝇。 见此,伍无郁哈哈大笑,将其一把搂入怀中,看着正忙碌升起船帆的众人,大笑道:“全速进发!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他娘的,去他奶奶的大唐,老子不伺候了!” 被其豪爽感染,其他人纷纷大笑回应,“遵令!” 更有甚者,径直冲身后呐喊,“去他奶奶的大唐!!” “老子不伺候了!!” “老子叫张壬,大唐老子不待了!!” 满船欢声笑语,所有人看着伍无郁的模样,没有一丝不安。 明明他已经没了权势,明明他是被逼走的,可不知为何,恭年他们就是想跟在他身边。 忠诚,可以是习惯,但从来不需要理由。 有了理由,还是纯粹的忠诚吗? 船边一角,断臂残脸的任无涯搂着老婆,看着已经长高的儿子,跟在一群人身后兴奋大喊,不禁呲牙一笑。 他们是自愿的,自愿追随,自愿放弃一切。 因为,伍无郁值得。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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