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暗夜狩神 作者:旗峰天下 内容简介: 宋钰,一个游荡天宇间的残魂穿越重生在大荒,等着他的第一件事就是陪同杀手父亲逃亡;为了不饿肚子,他做过杀手;也装过才情,和乐女小玩暧昧;最后为了一个自己都说不上来的理由,做了大小姐身边的扈从,开始低调而隐晦的生活,偶尔在夜晚的时候,才獠牙乍现,开始他的狩猎活动…… 第一卷 天伐杀机 第一章 域外来天魔   一团鸿蒙紫光飞行在漆黑苍穹,拖拽着淡紫色彗尾,莅临在大荒世界,出现在数万丈之上的云海之间。   这里没有风,也没有声音,有的只是灼热而毫无遮掩的阳光。   光团中隐约有声音传来:“问候你们,原始、如来、圣母、基督,让小爷我死也不得安宁。”那声音越到最后越发弱不可闻,天地重陷入万籁俱静中。   霎时,寰宇间一声沉闷钟鸣响彻九霄之上,紫色光团下层层叠叠的云海忽然剧剧烈颤动,一层涟漪般的云纹忽然荡漾开来,鸿蒙中一顶巨钟傲然立于苍穹之上,豁开的钟口吸纳着苍穹之上的天元地炁,朝着鸿蒙紫光喷薄出第二声钟吕鼎鸣。   紫光乍然受惊,仓惶着朝天际南端逃窜,眨眼间已在万里之外,还未等紫光喘息过来,一柄九节竹鞭横跨天际,鞭身挥洒千丈豪光,迎着紫光霍然横打。   紫色光团发出吼吼的撕裂,被竹鞭横抽出上千里,见势不妙立即卷起飓风,呼揽着身下千万道云团朝自己这边刮来,试图用厚实云团遮藏住自己身形。   无数云团在那紫光召唤之下从四方向中间云集,眼看紫光便要藏身其中,天宇深处忽然响彻一声轻喝:“定风波,赦!”   风云戛然而止,硬生生停留在距离紫光还有百余丈的距离,随即那些云团又一次快速涌动起来,依然是朝着紫光卷去,但在奔卷过程中飞快凝结成一个白色巨人,那巨人手中提着一柄古朴长剑。   第一剑,裁云为衣;   第二剑,截风束冠;   第三剑:剑出刺紫光。   这一刻,那巨人便是迈绝古今的剑客,一剑在手刺广漠之野、刺乌有之乡。斩天体、灭羽翼、断牵绊、忘世尘。   长剑在手,巍巍然,苍苍然。   剑气如虹,在第三声洪钟还未响起之前,在九节竹鞭还未扫下之前,已然刺向紫光。   随即天宇间再次传来先前的声音:“小小域外天魔而已,古阳、泽马,这里是我南荒天宇,你们过界了。”   巨钟轻鸣:“沧澜老匹夫也不怕闪了舌头,既然是小小天魔,为何两千年前你家先祖沧澜大枫会被域外天魔侵袭,在大荒掀起滔天魔焰,连带着还我们另外六个天阙世家受到无妄之灾。”   “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那云海凝成的巨人怒目扬眉:“古阳老儿,可敢引颈一试我刃?”   巨钟回响:“老夫枯坐八百年,正想找人活络筋骨。泽马,你可以离开了。”   竹节鞭如人一般立于云海之上,在听的这话后鞭身微微摇晃:“打吧打吧,最好你们来两个人都元气大伤,不然躲在旁边的霍华那里找机会一口将你们两大天阙世家都吞下去。”   天宇中传来一个阴仄仄的小声:“虽然我晚你们百余年入道,但年纪却比你们都大,老了,牙不好,胃口也不好,倒是这域外天魔我比较对我胃口,也只有我阴阳世家的《阴阳诀》能够彻底炼化此魔。”   “你?休想!”那握剑巨人看着被家族绝学《定风波》重伤后悬浮在空中的紫光,长剑再次散发出千万道磅礴豪光,提剑将那紫色光团碾成粉末,随即一呵寒气将那紫光吹得无影无踪:“老子不要的东西,你们谁也别想要。”说罢,巨人崩散,随即化成无数云团,朝着天宇四方舒卷散开。   ※※※   乱云低暮、急雪回风。   冰雪覆盖下,这里世界终年不见阳光,铅灰色云层如腰带般系在山腰上,放眼望去,白色的世界和铅灰色的天空几乎要融为一体。   两座相对而立的山脉高高矗立,如巨灵神般盘踞在这皑皑雪原的高山,没有任何感情地注视着在峡谷间移动的两个黑点。   今年刚过三十五岁的宋时关用力拉着裹在身上的黑色浸泡,伸手拽住儿子冻得冰凉的小手朝雪地沉默前行,厚实的积雪在皮靴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风雪从翕开的头罩中钻进脖子。   宋时关抬头望着上空的风雪,将手深入怀中,摸着贴身而挂的影神雕像,心中暗自揣摩着:“峡谷尽头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影神冢,祖爷爷说这里可能找到解除我们宋族血系传承中的厄运。父亲当年死的时候是三十五岁,如今这厄运又降临到我身上,希望我别死在影神冢的门口。”   其实就宋时关所知道的,宋族他们这一血系的也有活得长命之人,那就是宋族的老祖宗宋万里,祖爷爷因为修为迈入通贤境界,命格才加以延长,但就算如此祖爷爷同样是以夺取他几个血亲子嗣的命格为代价而侥幸活得长久一些。   “影神,您最虔诚的信徒现在需要您的指引。”宋时关心中默默叨念着,衣服下的胸口传来的剧痛从来没有消失过,宋时关甚至感受到冰天雪地的寒意从衣服下那拳头大的创口中钻入自己体内:“影牙没有了,葬送在我手中,近百名精锐同僚都死了、妻子死了、我心脏也仅剩一半,体内至今还残存着那些六股霸道的真元,没法化解,如果几个时辰后还没发到达目的地,我也会死在这里。”   心中默念着的宋时关扭头瞟了一眼站在身边如木桩的儿子,抬头仰望着茫茫天地,仰头祈祷着:“你的信徒需要一点点的指引,证明我这样做是正确的,我是为了保存影牙的最后希望而来到这镇魔岛,我不是懦夫,我没有抛弃影牙的兄弟们独自逃生。”   一道紫光撕开纷纷扬扬的大雪,出现在浩渺天空,一闪而过。   寒风呼啸,白雪飘零,天地如初。   宋时关捕捉到苍穹中那一闪而逝的精光,心满意足地停下祈祷,将手从怀中掏出来,伸手帮儿子将脑袋上的风雪帽扯得紧一些:“感激您的指引,我的神。您没有抛弃您的信徒,我会将宋钰送到您面前。”   宋钰是他唯一的儿子,一个被影神所抛弃而没法修炼的废物。   为了这个儿子,宋时关遭受了无数冷眼,因为没有继承人的缘故影牙中也有暗流涌动,想要争夺着本该永远属于宋家的影主之位,宋时关和妻子也私下里吵过无数次,宋时关甚至无数次地提出要休了妻子,虽然最后都没有真正地休掉。   现在,宋时关终于不用为这事情而烦恼了,因为他的妻子在三天前已经死了,死在这次的突围中,死在为了替这废物儿子挡下致命一击的围攻中,以后再没有人会为了这些事和他争吵。   “畜生,都是因为你这没用的畜生。”宋时关想到这里便恨得咬牙切齿,一巴掌就扇在儿子脑门上。   宋钰抬头注视着父亲,怯懦的眼神还没来得及在宋时关脸上稍作停留,他又迅速将脑袋埋下去,对于父亲的呵斥责骂、甚至挨揍他都已经习惯了,只是用冻得快失去知觉的手紧紧扯住头上风雪帽,将自己裹在黑色衣袍中,不言不语。   父亲停他就停,父亲走他也走。   刹那间,峡谷中风雪乍烈,一道精光在茫茫雪雾中夺目闪现,横跨峡谷两端。   “滚开”。宋时关抓起手上的藤条箱朝儿子身上飞快撞去。如果是陌生人,见着宋时关这样的语气和宋钰说话,绝对很难将两人的关系联系在一起,至少没人相信他们是父子。   箱子连同宋钰瘦弱的身躯一同撞在旁边山崖上,宋钰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龇牙咧嘴地皱着眉头,却依然一声不吭,直到他脑袋和侧面雪壁重重撞在一起。连续半个月逃亡让宋钰一直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这一撞终于成了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宋钰脸上出奇地露出一抹怪异的微笑,看着前方这个屹立于风雪中的男人忽然说道:“我先去见娘亲了!”   他只是翕动着嘴唇无声而语,宋时关根本毫无所觉,他也没有立即上前查看儿子情况,而是迎着那道精光昂首挺胸,屹立于漫天风雪中。   精光瞬息已至。   “轮回箭封寒,你终于肯露面了。”宋时关无惧地矗立雪中大笑,蓦然伸手闪电般般朝着射来的那抹精光抓去。   这双手在北域帝国赫赫有名,也带给宋时关了太多的荣誉和经历。这双手握剑时他是北域帝国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影牙”的首领;丢开一双短剑抓起算盘时,宋时关就成为海口城最新锐商家,和天关城罗家一同联营着粮行、作染坊等生意。   在宋时关带领下的“影牙”成为北域帝国最凶残最神秘的一个群体,是北域帝国最让人胆战心惊的一个杀手组织。   终于在半个月间,影牙遇上了宿命中的对手——弱水。   一个强大到极点的对手影牙的失败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那道光芒速度极快,宋时关手还未完全伸出去,精光已穿过他胸膛,在噗嗤声响中,一截还带着血迹的细长箭簇从宋时关后背露出。   宋时关牙关紧咬,反手拔出插在胸膛的长箭,脸上快速地恢复到无悲无喜的神情,朝着前方峡谷望去。   眼前只漫天肆虐的风雪,但在宋时关脑海中却有一个身影出现在百丈之外的风雪中。一身着雪蓝裘服的封寒傲然立于峡谷中央,一根绕带将大半张脸给缠住,只留下鼻子以上的部分,裘服将对方整个脖子以及下巴遮住,裘服边缘翻露出细软的皮毛,在寒风中剧烈晃动。   封寒手中提着的就是大荒最让人畏惧的魔器轮回弓。   一箭入轮回。 第二章 小爷我穿了   封寒冷峻地注视着前方峡谷,隔着漫天风雪没有谁能看到十丈以外的前方,但真元可以轻易锁定对手。封寒是这次追杀影主的所有人中攻击距离最远的一人。弱水为了灭杀影牙组织夺取大荒至宝真阳石,出动了五十余人,以及组织内最强的力量——定岳组。   封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的峡谷喃喃说道:“你可以瞑目了,我们这次出动的力量几乎可以碾压大荒世界八大天阙世家之外的任何势力,你能在半个月时间反杀我们众多同僚,死在这里也算是你的荣幸和宿命。”   弱水联盟这次袭击影牙的人都是杀手界中的佼佼者,但这些人中真正能够对北域帝国这个杀手之王构成威胁的,一只手也能数过来。   封寒就是其中之一。   以最远的距离、最不防备的手段展现出最大的杀伤力,这是封寒的长项!   影主宋时关是杀手界最顶尖高手,从来不给对手任何机会。从半个月前的行动开始,封寒一直潜伏在暗处看着影主双剑绞杀下自己同僚陆续死去,他就决定了要继续潜伏下去,甚至是和宋时关隔着数百丈有过一次匆匆照面的机会,他也始终没有出手,如一条被冰雪覆盖的毒蛇般静静的潜伏。   他一直在等待!   封寒需要等待机会,等待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镇魔岛是平旦的雪原,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就是这峡谷,宋时关一头闯进峡谷却是把自己置身死地,如钻入风箱的老鼠,在这里,有天时、有地利,浑身带着六处致命伤的宋时关则是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都已具备,所以封寒很果断地射出手中轮回箭。   高手之间的战斗极少有见招拆招,斗得难分难解的情形。   一个修炼有成的高手,在出手的那瞬间就能辨别出自己的这一击是有功还是落空,封寒对自己的轮回箭很有信心,他在箭道上倾注了毕生的精力,在弓离弦的瞬间,他就已经看见了胜利。   “还未开始,便已结束。”轮回箭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封寒甚至感觉到了飞矢从影主胸膛穿过,所以才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   但这同样是封寒的一种荣誉,他从来都没有出第二箭的时候。   封寒眼角那一抹傲意还未展开便瞬间转为惊惧,生死之间有大恐惧,尤其是封寒见着自己赖以成名的轮回箭穿过风雪朝自己反射回来的时候。   箭光后面一道黑影如影随图。   “怪物。”封寒脸色一变,抽身飞退,可惜他还未退出三丈,一只还带着血迹的长箭忽然出现在他额头,封寒身躯最后从飞退变成跌落,如败革般跌落在五六丈在的雪地上,巨大的撞击力在雪地上拖出偌大的沟槽。   封寒死在自己的轮回箭下,临死前他还握着自己的长弓,殷红的鲜血流趟在雪地上,睁着那一双不可置信的双眼。   “十四。”宋时关轻轻念着一个数字,提脚将弓箭踏碎。由始至终,宋时关都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胸膛上那致命的伤口,踩着积雪回到宋钰身边,本想将昏过去的儿子弄醒,忽然脸色一变,伸手查着宋钰鼻息,随后宋时关眉头紧锁:“死了?”   宋时关觉得很荒谬,继而发疯地催动着真元往宋钰身上输送:“你不能就这样死了,你不能死!”   作为庞大的杀手组织影牙的首领,宋时关一直以最冷酷的心性去对待所有人,包括他的属下他的妻子儿女,当然也有例外,他的继承人君岳。   宋时关的父亲将影牙之位传到他手中的时候,也将一句话赠给他:“不困于情,不乱于心。”最后宋时关将这八个字作为中堂,挂在最醒目的头顶。经历的杀伐越多,宋时关越觉得自己能轻易地做到这八字的要求。这八个字陪着他经历了无数坎坷,见证着无数生死。   宋时关这一生也不会再有疼痛的感觉,所以他能坦然地将长箭从胸膛拔出,然后用这只箭将敌人的脑袋刺穿;他平静地看着自己妻子死在袭击影牙的那些杀手刀剑下。   送到宋钰体内的真元如泥牛入海般毫无音讯,这一刻,他钟乳无法平静地看着自己儿子身躯正在一点点的变冷,变僵!   宋时关心中一直有恨,恨老天赐给他这样一个儿子;他恨自己的妻子,也是因为宋钰的缘故,因为宋钰的体质。   宋钰筋脉通透,能接纳五玄之力所有类型的真元,但同时这个身体也如漏斗一般,今天修炼出的真元,一夜之后又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宋时关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儿子是废物,不能继承自己的一身所学和影牙这个组织。   宋时关也恨这个废物儿子,他自己奋斗一生努力一生,却没有人能继承,他对自己这废物般的儿子如何能不恨?   宋时关之所以逃亡路上还带着宋钰,并不是因为自己妻子的恳求和倔强的坚持,而是因为祖爷爷的缘故,他希望能穿过这道峡谷进入影神冢,用自己儿子的命格来换取自己性命的延续。宋钰死了,他延续自己命格一说也就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希望却他眼前被活生生打成碎片:“就差临门一脚,就差这么一点点的距离。”   宋时关颓然地坐在雪地上,从怀中掏出一刻鸽卵大小的石珠,放到宋钰渐渐冷却的胸膛上:“十七年前的今天,你才刚来到这个世间,我冷峻无情地对待你十多年,今天看来我也得死在这里,这天地奇珍反倒成了最没用的,就让他陪你上路吧,不枉咱们做这场父子。”   “影牙覆灭了、妻子死了、连你这废物也走了。影神,请您告诉我,在这荒岛上回归您怀抱难道真是我的宿命?”一生的记忆快速在他脑海中闪过,宋时关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而活,他一直活在“影主”的阴影下,他不明白自己这一生辗转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次,再没有出现任何神迹。   他拥有北域帝国最神秘的一个杀手组织,取得这世间最大的神物真阳石,但终究是没有任何意义,这一刻他甚至羡慕那些平时他最看不起的寻常家庭。   一滴眼泪从宋时关眼眶滚落,最后在还没被这严寒的鬼天气冻住的时候,成功流到他嘴角。   咸咸的。   风雪乍止,那些漫天飞扬的雪花瞬间凝结在空中,一道晦暗不明的紫色光团从浩瀚苍穹中落下,撕开雪幕,朝着峡谷落来。   寂静的暴风雪中传来怪异的嘶鸣,侧耳倾听却又辨别不到这声音的来源,只是心跳忽然间加速,随着这持续而低沉的声音忽快忽慢,这忽然想起的叫声中夹杂着欣喜、焦躁、愤怒……   脚下大地开始摇晃,两畔高耸直上的如怪兽铁脊般的山峰也发出咔咔的声响,似乎有荒古凶兽藏匿在其中。   一蓬气浪从宋时关脚下喷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脚下数万年积淀出的厚实雪原涌去,真元在喷薄而出的瞬间就被一股更磅礴的力量反卷回来。那力量中夹杂着不可匹敌的霸道和藐视,以强大的气势在瞬间摧毁这个以冷酷而声名响彻夜阑帝国的杀手首领。   宋时关头蓬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恶魔……恶魔醒了!”翻来覆去他都只有这一句话,霍然间抬头,看着那迅速靠近的紫色光团。   “来吧,来吧!”宋时关豁然而起,用脑袋迎着那团光球:“至少我能选择死亡。”这一次宋时关没有选择抵抗,他的意志已经被摧毁,直然地面对着这奔袭而来的厄运。   他,生无可恋。   天地依然在摇晃,两侧岩石依然在持续的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仿佛是随时都有猛兽破开石壁飞跃凌空。   那光团在宋时关头上三尺处倏然而止,随后又徐徐绕动,绕着宋时关兜了半圈,又轻盈地飘落在宋钰眉心,随即宋钰身上真阳石也在刹那间发出一抹温热。   宋时关诧异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废物儿子,刚才那奇才鸿蒙紫光带着天地间最纯粹的力量:“紫气?紫炁?这是天元地炁。”宋时关震撼地看着僵直在地上的儿子,初时他以为这是弱水剩下的杀手对他发动的袭击,但在临近三尺的时候他才发现这紫光中压根没有任何指向性攻击的意图。在宋时关惊愕中,光团以最快的时间里消失在宋钰眉心,再没了踪迹。   “咳咳。”躺在地上的宋钰忽然剧烈咳嗽着,然后开始低声呻吟,随即睁开眼帘。   异兽嘶吼中带着一阵轻松和欣慰,随即也消失也无影无踪,茫茫天地也重新陷入寂静。   “感激您,影神。”宋时关瞬间经历这世间的大悲大喜,自己也弓着背剧烈咳嗽起来,一块块紫黑的血块被咳出来,宋时关端在手心看了看,嗅着血块中污秽的恶臭,他明白自己已经真正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飞快抓起一把雪囫囵地吞进肚子。又抬手往宋钰身上渡了一点真元,宋时关脸上这才恢复了以前那硬邦邦的表情,看着躺在地上的宋钰说道:“没死就快些起来,咱们时间不多了。”   “疼!”宋钰忽然凄厉地惨叫着,双手按着脑袋在雪地上翻滚,双脚踢起一蓬蓬松散的积雪。   “就算死,你也要死在影神冢里面。你是我儿子,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都是我的,包括你的性命。”宋时关伸手忽然野蛮地抓住宋钰衣领,将他提在手中就朝前方踏步而行。   视线中的积雪飞快地在视线中快速移动,耳边风声渐渐变强,到最后宋钰觉得只是仿佛是插了翅膀的小鸟,几乎是在空中飞了起来,无穷无尽的记忆如一簇簇浪花般在他脑海激荡,宋钰也从疼痛中舒缓过来:“操!小爷我穿了。” 第三章 生死存一瞬   宋时关又咯出一口污浊的黑血,这才徐徐停下来,将宋钰往雪地上随手一抛,自己先盘腿调戏。   宋钰挣扎着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看着盘着腿怪模怪样地坐在雪地上这个男子,心中那些记忆也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最后所有以及都集中在面前这个男子身上,左右想了想,宋钰毫不犹豫地蹲在地上,抓起一团积雪没头没脑朝着宋时关砸去:“你是死在我手上的第一人。”宋钰掂量着手上雪球,一边说一边朝宋时关脸上砸去。   宋钰虽然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但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的记忆宋钰也一并占有过来,知道修炼者在调息的时候忌讳被外物干扰,筋脉逆行也是家常便饭的事,一个不好甚至遭受所有真元反噬,一命呜呼。   宋时关和宋钰之间距离不足十尺,这团比拳头还大的雪球宋钰又铆足了劲,就算是一下砸断宋时关鼻梁也不稀奇。   雪团飞旋着朝宋时关脸上飞去,恰在此时,宋时关面前三尺的地方红光闪现,随即那雪团便化作沥沥清水,在还没来得及洒落到地上的时候就被蒸发成蓬蓬雾气雾。   宋钰不死心,又连续滚了好几个雪球朝着闭目盘腿而坐的宋时关砸去,无一例外的,总是在宋时关三尺外会有红光一闪而过,随即那些雪球就凭空蒸发。   “如果,十年前,你能有这份胆量,也许你的命运不会如此。”片刻后,宋时关才吐出一口浊气徐徐睁开眼睛:“别白费力气了,整个大荒能打破我的真元墙的人,一只手也数的过来!”听着这口气,宋时关似乎没有惩戒儿子对自己不敬的行为。   宋时关扭头望着冗长的峡谷中飞扬的雪花,眼睛中露出焦急的神情,目光最后落在瘫坐雪地上的宋钰身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首次露出疲惫之色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你怨恨我!”宋时关将藤条箱从雪地上拉过来,双手按在藤条箱上,不时朝着四周漫天风雪打望着。   这具身体原有主人的记忆还在源源不绝地朝脑海里涌来,宋钰忽然笑道:“你是我亲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说得对,这具身体是你给你,父亲你要我生变生要我死则死,这是为人子的本分。”   宋时关诧异地扭头望着宋钰:“这么多年你和我说的话都还没有这会说的多,莫不是你早就知道我带你横渡大洋,带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所以你才用雪球砸我试图让我走火入魔,这些行为我都觉得在情理之中,所以我不打算和你计较。但是现在你这态度算什么?豁然而悟,舍身成仁?”   宋钰对视着宋时关,却发现眼前这男人目光灼灼,一望过去竟觉双目刺痛,刹那间泪流满面。宋钰连忙将目光移开,若是多看两眼,自己这双招子会被活生生刺瞎,心中怪叫着:“果然是妖孽,难怪能打算做这样疯狂到天地不容的事来。”宋钰心中虽然是这样想,嘴上却故作轻松地说道:“我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你能改变想法?”   “不能。这是你的宿命,从你成为我儿子的那天起,你的命运就被注定,没有任何可能,除非我比你先死。”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宋钰点头赞同着父亲的话:“这里是远离陆地几万里的海岛上,父亲您若死了我必然也没法活下来,我还要一个人面对那些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的弱水杀手,横竖都是死,我宁愿让自己的死更有意义。想通了这一点,我再愁眉苦脸也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如此,我还不如乐观一点,多笑一会总好过多愁一会。”   “希望这是你最真实的想法。”宋时关没有继续说话,儿子这忽然大急转的态度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一想着他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废人,在自己面前难道还能翻上天了去?正徐徐合眼继续调息的宋时关霍然睁眼,面前风雪在他目光中被无声破开两道百柱,张嘴暴喝:“破!”   宋钰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觉宋时关那声轻喝如惊雷般炸在头顶,耳中嗡嗡一阵轰鸣,整个人情不自禁地栽倒在地上,倒下的那瞬间隐约见着一道白光从自己头上一闪而至。他艰难地从雪地上爬起来,这时头顶才传来一股剧痛,如被人硬生生在脑门上钉入钢钉般撕裂的剧痛。   “风剑雪莉,我等你很久了。”宋时关将藤条箱推开到一边,也不去看宋钰,径直从地上站起身来朝着前方看去。   弥漫的风雪中,一道婀娜身影徐徐出现。   “是吗,连儿子都能狠心拿来做祭品的影牙之主,居然也有如此多情的一面,折煞雪莉了。”那女子穿着一件薄纱伫立在风雪中。   宋时关忽然扭头忘了宋钰一眼,眼神中那么浓郁的杀机差点让宋钰再死一回。   宋时关冷哼一声:“这是我的家事,他是我的儿子,我要他死要他活与你何干?”   “当然有干系了,没干系我何必现身?”雪莉抿嘴一笑:“小家伙比你有意思多了,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还有心思看人家胸口。”   笑语嫣然,身材曲美,那女子衣着性感,举手颦眉间自有一种神韵,端是高贵美艳到不可方物,就算是宋钰也差点将眼珠瞪了下来。对于宋钰的极端无礼甚至有些猥亵的目光,那女子却并不恼怒:“啧啧……小家伙倒是可怜,父亲竟然要把儿子作为祭品供奉给影神。”   “女人本来就该被欣赏,尤其是像姐姐这样因为历练而沉淀出独特魅力的女人,更该如此。”宋钰和宋时关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宋钰从醒过来的那瞬间就已经知道了宋时关的打算,也明白宋时关将自己带到这里是为了进入影神冢,用自己儿子的性命作为祭品供奉给宋时关信仰的影神,只有这样才有希望治好宋时关身上那些伤,也只有这样才可以打破无数代影主的“活不过三十七”的宿命。   父子二人一直都没捅破这层窗户纸,宋钰担心宋时关恼羞成怒干脆一剑杀了自己,而宋时关似乎还有点点羞耻之心,也回避着这个问题,没想到却被这妖艳美丽的女人给轻描淡写一句话捅破,所以宋钰能干净移开话题。   宋钰一席话说得那女子花枝乱颤:“小嘴真甜,就从你这番话,姐姐破例让你多活一会,活到你这比豺狼还要狠心的父亲后面。”   雪莉微微偏头端视着宋时关,想要将风雪帽下那张脸孔看个分明,看看这个微微跺脚,北域帝国千万人都要诚惶诚恐的男子究竟长得如何,随即那女子微微颔首嫣然一笑:“雪莉恭候影主多时。”   “既然你们敢拉下脸皮使用车轮战,这会又何必要假装多礼?风剑雪莉,弱水最精锐的定岳组女杀手,没想到确实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可惜了。”   “可惜这样一张容颜要折损在影主手中,是这样吗?”雪莉毫不在意地笑道:“如果封寒那一箭没有重创影主,如果影主身上没有六道致命重创,雪莉确实不敢在影主面前现身。”半个月的追杀,每一个和影主照面过的弱水同僚,都用鲜血与性命佐证了影主的强大与彪悍,唯有此刻,在影主已经油尽灯枯的时候,雪莉才终于可以笑出生来。   “我已经嗅到了影主您身上死亡的气息,像你我这样常年与死亡为伍的人太熟悉这种味道了。”雪莉信手挥动,充沛的真元在他们二人之间流转,面前那沸沸扬扬的雪花刹那间消散得干干净净:“这半个月太漫长了,漫长到连见惯了生死的我都希望能快一些结束这次任务。十多天时间里,我们定岳组十七人,便有十一人折损在影主手中,夜机、苍雷二组的人更是无一幸免,好在这一切,都会在今天画上句号。”   “是结束的时候了。”宋时关点点头,回想着这半个月的历程,他与弱水这些杀手在北域以北的半个版图上展开了猎杀与反猎杀的追逐。   “可惜了你这样的男子。”雪莉微微叹息一声,徐徐将手抬起。   她手上没有绫罗巾帕,没有嫣然花枝,有的只是一柄精致而没有剑穗的短剑。   她遥指宋时关:“这四天里,你上身致命伤增加到六处,能活着逃到这里,的却出乎我们意料,先前封寒那一箭更是洞穿你心脉,就算是九命猫妖也该倒下了。如果你交出真阳石,我承诺必将你父子二人厚葬。”说这话的时候,雪莉漫不经心瞟了正贴着峡谷峭壁,悄悄朝旁边躲开的宋钰一眼。   宋时关伸手将风雪帽帽檐拉得更低,身躯猛然闪动,下一刻已出现在那雪莉头顶三尺处,宋时关无视于那双巧笑盈兮的目光,无视于那婀娜丰腴的腰身,提掌便朝着对方天灵处拍去,毫无怜惜之意。   美,总是要在被摧残后才会引起人们的扼腕长叹。   那女子身手明显比死去的同伴矫健,也比同伴要聪明得多,面对宋时关的攻击并不去想着逃避,手中长剑霎时精光流溢。   剑气纵横于峡谷中。   在北域最负盛名的杀手影主面前,逃是没有用的,无数弱水同僚在这半个月时间,用自己生命作出诠释。   她们的职责是追杀影主,而是逃避,她是最虔诚的信徒,将毕生都奉献给了山神,山神在天宇中俯视着她,所以她更不能退。   连着先前忽如其来的那一剑,宋时关身上致命伤已经到了七处,换着常人,任何一处的伤口都能让对放毙命,宋时关偏偏活着,还活得更加精神、更加可怕。   凌厉的剑气将两侧的岩石上的积雪斩成碎末,雪花弥漫。   雪莉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了影主出手的迹象,这几乎是一种战斗的本能,在宋时关出手的那瞬间,她手风剑已是剑气如虹。   无数剑气在峡谷中纵横交错,最终却都统统汇聚于已经飞临她头顶的宋时关面前,她甚至暗中估算了宋时关的真元还剩多少,为了以防万一,还略有高估。   两人隶属于不同的杀手阵营,都是这一行的翘楚顶级高手。   生死存乎一瞬。 第四章 有剑光,来自风雪   然而雪莉最终发现自己依然低估了宋时关。漫天剑气中,宋时关五指间迸现火光,至她天灵处一闪而没。   风剑灿然跌落,风雪再次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散落的还有雪莉那婀娜曲美的身体。   鲜血如趵突泉一般从雪莉七窍中喷涌而出,雪莉捏着满是鲜血的银牙,指着跌落在地上的短剑指去,剑刃上还呆在涓涓血迹:“我和封寒都是压在你身上的稻草,你一样会死在这里,地师不会让你带着真阳石进入影神冢。”随即脑袋一偏,死绝长逝。   “十五。”宋时关捂着嘴低微地咳嗽一声,快速抓起一把积雪按在大腿上新增加的伤口上,又从身上撕下一截衣袍将伤口包扎起来。   “结束了?”宋钰半晌才从发愣中回过神来,脸上表情很是复杂。   宋时关嗯了一声,俯身提起地上藤条箱朝峡谷更深处悠悠走去:“因为没有出现两败俱伤的情形,所以你很失望。”   宋钰心中咯噔一下,自己这便宜老爹疑心太重,而且冷酷得没有任何人情、亲情可言,有这样一个人跟在身边,就好像头上悬着一柄铡刀,谁也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会因为绳子崩断而忽然掉下来。   宋钰心中快速转动着,一边努力跟在身后,艰难地迈着腿从厚实积雪中踩过,勉强能跟上宋时关的速度,眼睛却死死盯住宋时关后背:“确实有一点点这样的想法,如果有选择我自然不希望死得太早,我今天刚满十七岁,我还没遇着喜欢的姑娘,还没娶媳妇,我在海口城呆了十七年,但却一直被关在家中,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所以我不想死。”   “不想死得太早就收起心底那念头,这短短十余丈的距离,你对我起了三次杀心,还有你藏在袖子里的那柄剑还是扔掉的好,死人的东西不吉利。”   宋钰愕然惊讶,自己这便宜老爹快成陆地神仙了,宋钰很肯定自己将那个女杀手的剑偷偷收起来的时候宋时关没有看见,这几步路的距离宋钰确实也有三次想要豁出去拼一把的打算。   宋钰很干脆地将藏在袖子里的剑扔在雪地上,厚颜无耻地笑道:“父亲大人英明,儿子这点点小心思也没能瞒过你。”   “知道就好。”宋时关脚下不停继续向前:“影神既然让你回到我身边,让你死而复生自然也是要让我将你带到他的面前,他一定死知道我心中所有,是了,必然是这样,所以你给我好好活着,你这条命只能属于我。”   “我不会自杀,怕痛!难道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怎么都看不见尽头?”宋钰冲着宋时关的背影陪着笑脸,心中问候着诸天神佛:“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世界,还有天地人伦吗?还有仁爱精神吗?”   宋钰疾走两步,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又问道:“这地方为什么叫做镇魔岛?”   “这要从几千年前魔神大战说起。”也许是因为宋钰死而复生让他心情大好,所以宋时关也不介意多说一句话:“镇魔岛坐落在整个大荒最北端的葬神海域以东,与葬神海域最西面的天堑屿互成犄角。一些道藏典籍中记载,在晴朗天气的时候,站在这里还能隐约望见葬神海峡上横卧着的天地界门,那是沿着葬神海峡屹立了几千年的巍峨城墙,而海峡对面的茫茫大海深处,从来没有人找到的地方则是禁域。那里囚禁着整个大荒的敌人——幽月魔族。”   宋钰撇撇嘴:“魔族,一听就知道注定要成为失败者。好歹得先给自己弄一个站得住脚的称谓吧。”   “魔,并不是幽月族长宇王自己的加冕。”宋时关脚下不停,继续说道:“神、魔第五次会战于天关山脉,魔族携全族之力背水一战,最终依然以失败告终。弥天寰帝集百族之力以大神力开辟出新界并将幽月宇王及族人囚禁在这弹丸之地以洗罪孽,而镇魔岛就是瞭望禁域的前哨。”   宋钰想了想道:“真有禁域存在?真有魔神存在?”   “神一直都在。”宋时关隔着衣服摸着挂在胸口上的雕像:“祖爷爷就曾经见过影神的残念。”   “在哪里?”   “就在这岛上。”宋时关踢起一蓬积雪。   “影神在镇魔岛?”宋钰差点笑了起来,他知道宋时关带着之极是为了将自己作为祭品祭献给影神,延续自己命格,但影神在这没有半个活物的海岛上,简直是有些荒谬:“那影神应该也算是魔吧。”   “闭嘴!”宋时关一转身便锁住宋钰的脖子,将他提离地面:“他不只是我的神,同样是你的,如果你对影神再有半点不敬,我不介意让你回归他的怀抱。”   “好吧,我也是他的信徒。”人在屋檐下,宋钰不得不低头,也不敢再说关于影神的任何话,天知道这冷血的便宜父亲会不会一用劲就将他脖子捏断,只得换一个话题来转换注意力:“为什么这里叫做镇魔岛?”   宋时关想了想说道:“因为岛上被镇压着一只恶魔。具体什么模样没有人知道,只晓得很厉害很厉害。”   “恶魔?多厉害的恶魔?”宋钰很好地将自己眼中的兴奋掩饰下去,反正自己也是将死之人,既然宋时关要杀他他当然没有引颈待戮的打算,脑袋里一个劲地想着:“猛犸象?霸王龙?剑齿虎或者是史前巨鳄?”   宋时关沉默地说出出人意料的一句话:“据说,影神便是被这恶魔困死在这里。放心吧,祖爷爷曾经说道,非得通贤巅峰期的修炼者莅临,那恶魔才会从沉睡中醒过来,咱们都还没这能力惊醒它。”   “什么破神,连恶魔也不能对付,太丢人了。”宋钰堪堪地将已经钻到嗓子眼的话给吞回到肚子里,如果真如宋时关说的那样的话,这岛上镇压着的恶魔也强得变态了一些,对付宋时关,应该一个眼神就可以秒杀吧!   宋时关一身修为已经达到五玄巅峰,就差临门一脚便可入通贤境界,这已经是足矣自傲的修为,弱水发动忽然袭击的时候,宋时关强行将所有影牙的人留下来和敌人对抗,私下里却让自己唯一的弟子君岳从密道逃生,在君岳逃离之后他又摧毁秘道,眼看大势已去这才带着妻子和宋钰在北域和弱水众人捉迷藏,最后借助真阳石强行闯入千古冰雪的结界,生灵绝迹的镇魔岛。   宋钰有着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二杆子精神,甚至连宋时关的不耐烦也没有感觉到:“既然那什么寰帝既然能将魔王都给赶出大荒,为什么还留着这么一个怪东西?莫非这什么恶魔比寰帝还要厉害?”   “恶魔只是宇王的夫人的宠物,它如何能比神更厉害?”宋时关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   他自然不会告诉宋钰那些野史中的很多无端的推测,有人言到寰帝悲悯生灵,不欲将幽月一族绝灭于己手;   也有人猜测寰帝想要的是幽月魔族的至宝《登神五炁》,没有得到之前,魔族自然不能绝灭;   还有人大胆预言宇王未死是因为有不属于神、魔二王的角色干预,北域帝国南端至今仍然存在的登神遗迹便是证明。   天关山脉在那场魔、神会战中被拦腰而断,魔族被驱赶的地方便是今天大荒众人口中的禁域,葬神海海水将禁域与北域分割开来,成为了今天的葬神海峡。   没有任何文字对禁域有只言片语的描述,甚至是获得魔族传承的沧澜大枫、又甚至是唯一统一过整个大荒,主宰万万千苍生的武宗宗主武凌,他们对禁域一样畏莫如深。   但从武凌、沧澜大枫临死前拼命往北域逃窜,想飞渡葬神海这迹象而言,禁域可能真正存在。   呜呜风雪中隐隐传来怪异的声响,短暂而尖锐,如利刃在高空以极快的速度切割。   漫天雪花在怪声中飞旋,打在脸上竟然隐隐有铿锵之声。   “一边呆着去。”宋时关豁然停身,身畔片片雪花忽如着火般燃烧起来,一点点汇聚于头顶,最终形成一柄四尺由余的长剑。   宋钰目瞪口呆地望着头上那如燃烧起来的火红短剑,肚子里嘀咕着:“怪物、妖孽啊!”   宋时关轻喝一声“去”,挽袖朝着头顶长剑拂去。   长剑骤动,穿破层峦叠嶂的暴雪朝茫茫风雪中射去。   宋钰僵坐在雪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忽然见着一块圆滚滚的石头在宋时关袖口掉落下来,他虽然不懂如何使用,但这具身体前主人的记忆还算继承完好,知道这石头叫“真阳石”,被宋时关看着宝贝,这半个月时间追杀他们父子二人的这些杀手同样是奔着这块石头而来。据说这石头不但可以完成血系命格延续,还可以从这里面得到沧澜大枫的传承。   大荒出现过数之不尽的天纵奇才,但最终他们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唯有几人始终不曾被世人忘记,譬如武凌、沧澜大枫、项天青。而武凌、沧澜大枫一身成就都与这小小石头不无干系。   “嗤——”那枚二尺短剑带着破空声又倒飞回来,宋时关伸手抓向虚空将短剑揽回手中,剑身上跳动着难以言表的火焰,却比真正的火焰更红、更炙热。   这火焰是由最纯粹的真元凝聚而成,是宋时关进入五玄之力后修炼出的火玄之力。   宋时关将长剑凑到面前嗅了嗅,没有察觉到百丈内有其余修道者的气息,这让他紧张的神经又稍微松懈了一点点。   弱水那些定岳级杀手在他手上折损极多,越是活到后面的人越是最厉害的,当这些杀手一经露面,就意味着必杀一击已经降临到宋时关头上。   “还有两个漏网之鱼。”宋时关手腕一抖,手中的短剑便化着无数火星洒落到雪地上,火星跌落却并不立即熄灭,如砸在沙土中的铅球一般在积雪中灼烧出一个个坑洞:“算算时间,那剩下的两人也该追上来了,我们要尽快通过这道峡谷。” 第五章 来吧!   “好。”宋钰很想说自己走不动,因为穿过峡谷也许就是自己死期,宋时关绝对会在进入影神冢后,第一时间将自己杀掉,用自己的性命来延续他的命格。宋钰想了想问道:“你可以带着我飞过去,比我们现在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好很多吧!”   “早一刻点通过峡谷,你就会早一点死去,难道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宋时关冷哼一声:“几千年前的魔神交战在这里有过无数次激烈厮杀,这弹丸小岛汇聚了千万亡灵,百族都在其中这里的亡灵会吞噬岛上的所有生灵。血液流动越快、力量弱小的生灵便会被这些看不见的恶灵优先吞噬。”   宋钰似懂非懂地喔一声,如果宋时关没有危言耸听的话,这岛实在太恐怖了,恶魔、亡灵、神……还有什么是没有的?   “所以除了跟在我身边之外,你没有第二个选择。别说你没有丝毫真元不懂修炼之术,就算是神庭境界的修为,到了这里也只能沦为猎物。”宋时关“好心”地提醒着儿子。   “如果……”宋钰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道:“如果君岳是你的儿子,你是否会会用他来做血系祭品?”   君岳是宋时关的弟子,用宋时关的话说是:他是影神赐给宋时关的礼物,一个真正的天才。   君岳比宋钰大半岁,比宋钰有天赋,比宋钰有手段,比宋钰更懂得上进。君岳每一样都做得比宋钰好,就算是这次影牙遭受忽然袭击,宋时关第一时间不是救妻子,而是将君岳送进密道。   宋时关第一次将君岳带回家的情形,宋钰记忆保存得最清晰。当时那不知饿了多少年满脸菜色,活脱脱一个小乞丐的少年倨却用傲地的眼神注视着宋钰:“我叫君岳,君子如山的意思。”   穿着华衣锦服的宋钰有一次骂了君岳一顿,骂得很难听,他将这辈子从书上看来的所有骂人的话都搬了出来,君岳只是看着他笑,眼神中满是嘲弄。   宋钰提起抵门的横棍打君岳,君岳笑着将棍子夺过来,然后轻轻一脚就将他踹在地上。   “你不服气?”宋时关冷冷回看了孱弱的宋钰一眼:“他的天赋是你永远也不能想象啊,影牙会在君岳带领下走向一个更伟大的辉煌,对他我可以付出自己的所有,包括性命。”   “像你这样自私的人也能有伟大的时候,真是少见。”宋钰心中愈发对这个父亲不满,他正怀疑这个身体原主人究竟是否是他亲骨肉:“天赋真就那么重要?百废之体而已,只要能提得起刀,自然就有力气将刀子送到他人肚子里去。大荒那些传说中以一己之力完成匪夷所思的成就,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少过。沧澜大枫如此,泽马西亚、项天青,这些例子少了吗?”   宋时关有些不悦地说着:“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这次我不和您计较。”   “我也不是要激怒你,只是这想法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铅灰色云团如天神那麾天披风,任凭狂风大作却牢牢地将这天地笼罩,风雪愈加狂暴、有力,打在雪地上竟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小坑,继而更多的暴雪,从头顶砸来。   宋时关忽然发现眼前的儿子让他感到陌生,这废物儿子一直懦弱地活着,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若真躲不过去也只是用蚊子一般的声音来对应,但是在眼下,虽然是更加谦恭有礼,但却感觉处处不对劲。   那神态,那语气。   宋时关微微叹息一声,盯着真阳石沉默了片刻,最终将它塞入怀中,又望着头顶那渐渐密集的雪花,心中不安更加强烈:“他们来了。”说话间双手微微用力在藤条箱对角一按,在铿锵的交鸣中,两道雪亮的剑光从藤条箱上弹射而起。   “他们?”宋钰举目四望。   在这刹那,暴风雪中骤然一暗,一道黑影至风雪中闪现,眨眼已飞临到头顶一丈距离。   几乎在同时,宋时关挺身而起对着头顶轻喝:“来吧!”   就是这一起身,宋钰才发现宋时关后背居然有几道或大或小的伤痕,每一道都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左肩胛处骇然有茶杯大小的窟窿,两根断裂的肋骨上还悬着朱红色的将滴未滴的冰雪渣滓,轻微一动便有殷红鲜血往外涌动。   红血洒落在雪地上,红白之间竟形成无以言述的显明对比。   宋钰咋咋舌,匆忙地打量着宋时关身上那大大小小的创伤:“受这么重的伤居然还不死!”   虚空中一道人影从风雪中闪现。   天地骤紧,宋钰觉得一阵窒息,似乎自己忽然被扔进一个密封的口袋,没有半点空气,想要借胸口起伏来喘息两下,却发现嗓子眼里堵着一团棉花,将外界隔绝开来。   “保命要紧。”前一刻还在风雪中哆嗦发抖的宋钰飞快地一纵身扑向旁边的峭壁,紧贴着雪壁蹲下来,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就算天塌下来,也得高个子的先顶着吧。”   和宋钰的仓惶比较起来,宋时关和他却是天壤之别。宋时关面色平静,衣袖朝身前雪亮剑光连连挥动,剑芒精光大作,霎时间已化作三丈余长的刺眼光束,随即宋时关本人也纵身而上,跃上高空,双手揽住剑光朝着头顶漫天风雪纵去。   宋钰挣扎着从雪地上爬起来,往砸中自己的物件看去,却那漆黑的藤条箱。不远处宋时关昂然而立,而在宋钰先前站立的雪地上,赫然插着一截深入雪中剑柄。   这柄剑本该是插在宋钰身上的,如果不是宋时关再一次用箱子将他砸倒在地。   “影牙之主!”头顶上空传来一个低沉悠缓的声音,声音并不高昂,便如那些雪花般在空中回旋游荡,令宋钰几乎辨不出方向。   “如果你一开始便献出真阳石,你的妻子不会死、你的据点不会成为灰烬,你和你这废物儿子也不会逃亡到镇魔岛,你依然是这大荒最出色的杀手、是影牙之主。”   “那东西本就不该出现在大荒,是神之物。”在风雪中一个男子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茫茫风雪中,那人凌虚而立:“为了讨回神物,已经有十五位山神侍从的性命葬送在你手中,必须用你的血来洗刷罪孽。如果你将真阳石主动献给山神,我可以向神祈求对你的宽恕。至少……我们可以给你和你儿子一个痛快。” 第六章 死变态   “谁都知道真阳石是沧澜大枫遗物,你又何必将他安置在神的名义之下。”宋时关的声音比这一方雪原更冷上无数倍:“更何况,他凭什么敢高高在上?”   宋钰终于肯定,那漫天风雪中负手而立的黑衣男子并不是吊着钢丝故弄玄虚,也不是障眼法一类的把戏,而是实实在在立于虚空中。   这个事实让接受了二十多年“万有引力”熏陶的宋钰感到匪夷所思,尽管“他”脑海中隐约知道这所谓大荒世界那些强者拥有超越世间力量的存在,但亲眼所见后,依然令他难以接受,只是下意识将身上单薄的长衫裹得更紧一些。   “现在的你还能一战吗?”   “要不,你试试!”宋时关手中剑芒吞吐闪烁,刹那间划破虚空。   宽大的黑色披风裹着宋时关身躯,连同另外一人飞快地消失在头顶。   宋钰被眼前所见的情形吓得半天也回不了神,他知道宋时关是一个很厉害的杀手,但究竟多厉害他也说不上来,知道此时宋钰隐约对厉害两个字有了一点点认识:“亲娘啊,这怕是陆地神仙了吧,我要是有这样的本事我也会用儿子的性命来交换。”   精光彻底消失在视野,宋钰看着在前方那打开的藤条箱若有所思,宋时关这藤条箱倒是熟悉,每次出门的时候,他总是提在手中,但从来没有见着宋时关往里面装过东西,也不允许任何人接触,甚至是君岳也不行,今天还是头一次见着使用。   “原来是武器匣啊,却不知道是否装着十八般兵器。”宋钰嘀咕一句,抬头看着前方的行李箱,一截黑色衣角从没有完全合上的箱子中露出来。宋钰向四下看了看,这里四周自然是没有人的,这只是他初来乍到这陌生地方的一种本能罢了,然后迅速跑几步抓起藤条箱又迅速躲回原地。   这间衣袍同样是黑色,甚至是款式上和他现在的衣服也没有太多差别,只是这间衣服显得很华丽,衣服上用金色丝线绣出一条蟒蛇的纹样。宋钰也来不及细看,双手提着衣肩随意一抖,沛然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人们喜欢将某种动物或者某些事物形状绣在自己衣服上,期望能得到这种动物或事物的力量或庇佑,用宋钰的理解,这是图腾崇拜中最基本的一种表现。   这件衣服比较薄,宋钰也不指望它能像后世的羽绒服一样达到极好的御寒效果,但在这冰天雪地里能多一点抵御风雪的东西总是好的。   就在他抓起衣服的瞬间,一条猩红色蟒蛇忽然从那纹样中窜出,仰首便向宋钰脸上咬去。   “连你这畜生也要来欺负小爷。”宋钰钢牙一咬,双手扯着衣服飞快朝着蛇头罩去,将对方裹在黑袍下,随即提着拳头便一阵暴揍。   蟒蛇在衣服里左右挣扎着却始终没能将这件黑衣撕裂,只是拼命地发出摄人心声的嘶嘶声响。   一道风声从身后传来,宋钰这才惊恐地大叫一声将手上的衣服丢开。   “有点意思。”一个声音在宋钰身后响起:“人在危险关头,最能暴露本性的一面。你父亲死名震天下的杀手,他的儿子又怎么会真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也许影主也不会知道,原来他还有一个城府如此深的儿子,只是缺少时间的历练以及能够与城府相匹配的能力。”   宋钰转身看着那个站在身后距离自己不足一丈的黑衣人:“你……你是谁,你也是来杀我的那些人吗?”   那人徐徐上前:“等你学会如何在最快的时间收敛起眼神中的戾气,也许你才能真正成为一个男人。现在你的这些小伎俩在我看来,不过是小破孩无聊地玩弄自己小鸡鸡般幼稚。”   宋钰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那一点点靠近的陌生男子,在这人面前她没有任何希望,这些人都是来去如风的人物,甚至是一个眼神都能杀人,宋钰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宋钰表现出来的是令这人感到意外的一面,眼神中带着戾气,在宋时关带领下逃亡半个月,一直都是那种怯怯懦懦的模样,所以一直以来这个废物根本没有引起他们这些人的注意。在这说话的极短时间里,他又迅速恢复一贯的那种胆小怕事的模样,但这更让那杀手觉得危险,比先前从衣服里凭空出现的蟒蛇更危险。   那黑衣人指着被宋钰丢在一边的蟒纹黑袍:“这可是好东西,若不是你那父亲身上伤势太重,担心流淌的血液彻底唤醒封印在衣服中的魂蟒的凶性,恐怕弱水这次便要全军覆没。”   “魂蟒?”宋钰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地问道:“什么叫魂蟒?”   “影牙有三样至宝,这魂蟒袍是其中之一,据说这衣服中封印着一头上古凶蟒的兽魂,能抵挡神念攻击,而这魂蟒袍本身也同样可以抵挡法器一下所有兵器的伤害。”   “果然是好东西。”宋钰心中暗叫着可惜,这样一件好东西可惜不能为知己所用,若是能穿上这衣服兴许还能在这人面前侥幸活下来。   “是啊,确实是好东西。可惜好东西从来都是属于别人的。”黑衣人也点点头,忽然咧嘴一笑:“拿来吧!”   宋钰忽然大惊:“我听得你的声音,你就是刚才那和宋……父亲说话的那人,你既然在这里,那他呢?死了吗?”   “我感受到了真阳石的力量,它就在你身上。”那男子没有回答宋钰的话,用及其肯定的语气说着,猛然抬脚将宋钰踢飞在地上,随即一双黑色长靴出现在宋钰眼前,那人抬脚将宋钰刚抬起来的脑袋又踩回雪地中。   宋钰觉得自己就像那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不同的是自己没有孙悟空那样的铜筋铁骨,他甚至没有挣扎的力气。   所幸那只脚随即便挪开,宋钰又才得以再次将脑袋从厚厚的积雪中拔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积雪将他整个嘴巴塞得满满的,整个口腔冻得快失去知觉。   面前那人无视于宋钰的喘息,伸手在宋钰身上慢条斯理地摸索着,就像在自家衣橱里挑选衣服。   宋钰不敢乱动,宋时关和另外一人打着打着就不见了,更不知道这附近还有多少杀手,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坐在雪地上喘着粗气:“不在我这里。”   一个响亮的耳光让宋钰将还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吞回到肚子,也传递了对方的态度。   那人半蹲下来,双眼和宋钰平视:“我的耐心有限。”   “真没有。”宋钰摇着头:“那东西在宋时关身上。”   第二个耳光重重扇在宋钰脸上,这一下比前一下更重。宋钰牙关喀嚓一下竟然被拍脱,两侧脸颊处的筋肉被撕扯一般巨疼,下牙关自然地悬了下来,一说话便成了呜哇呜哇的声音。   语不成调。   那黑衣男子伸出一只手抓起宋钰脱臼的牙关,野蛮地向上一抬,这自然又是一番更加剧烈的疼痛。   宋钰倒在雪地上,双手捧着腮帮挣扎了好久,一口气才舒缓过来:“你刚才已经搜了一遍,那东西在不在我身上你自然清楚。”   “总还有地方没有找。”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麻利地割断宋钰腰带,他并没有在乎手上的轻重,刀锋所过将宋钰腰部割出老长的伤口,又随手几刀割开宋钰裤子,往宋钰裆部和屁股后面看了看,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才说道:“看来是被你吞下肚子了。”对方扬着小刀就朝宋钰肚子划来。   宋钰再顾不得疼痛,赤裸着下半身拼命朝着侧边滚动:“那玩意比小孩拳头还大,你吞下去试试?死变态,你干脆杀了我吧。”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抓住宋钰脚踝,轻轻松松就将滚向一边的宋钰拽了过来,一只手按在宋钰胸口令他动惮不得,然后丢开匕首慢悠悠地抓起一捧雪洒在宋钰裆部:“死对你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是在我手里总好过死在你那狠心的父亲手中,成为他供奉着的那个邪神的祭品要好。”   宋钰敏锐地从中判断出宋时关没有死,大嚷着:“老子宁愿死在宋时关手中,只要他活下去,至少可以为我报仇。”   “好骨气。”那黑衣人抓了两把雪洒在宋钰赤裸裸的裆部:“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最在乎的恐怕还是自己这话儿。你不告诉我真阳石在那里也没关系,反正不在你那里,便在宋时关身上,我们终究会找到,在这之前我却是要好好招呼你。”   一股寒意从裆部传遍宋钰全身,宋钰想动、想挣扎,四肢却仿佛被看不见的绳子给绑住般令他难以动弹分毫。   宋钰能做的就是破口骂着:“死变态,快放了我。”   变态男语调轻缓地说道:“人的身体很脆弱的,尤其是手指、耳朵、以及这里。”   宋钰吼着:“你们和宋时关有什么恩怨你找他去啊!”   变态男说道:“雪是世间最厉害的东西,那些无双的法器、灵器,可以被保存数百年,也许上千年也不会有丝毫衰减。”   宋钰呐喊着:“放了我,求求您了。没错,真阳石我藏起来了,只有我能找到。”   变态男笑着说道:“但是将那些神兵利器埋在雪中藏上三五年,只要能走路的小孩,都可以将它扳为两节。”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不搭调的说着,各自说着各自的话。   宋钰哭喊着:“我给您带路,带你去找,那玩意我不要了。”   变态男笑道:“你说需要多久,才能将你那话儿冻成冰棍。”   随即一声喀嚓的脆响传来,宋钰发出惨烈的哀嚎。   那男子嘴角露出龌龊的笑容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宋钰,随即又在他身上狠狠踢了一脚,嘴上骂了一声废物说道:“宋时关和你来镇魔岛,虽然是打着与我们同归于尽的心思,但他却不知道道山神无所不能,我能自有我们离开这里的办法。事实上,死的注定是你们父子。”   宋钰挣扎半天才发现最重要的部位并没有丢失,身体依然是完好无损,心中恨透了这让自己光着腚的龌龊死变态,心中也暗叫着侥幸:“谁没有死的时候?”   “若要真阳石,来找我。”宋时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变态杀手便如闻着腥味的猫一般眼中神光流动,身躯忽然化着无数风雪,随着一阵寒风吹来,刹那间便没了踪迹。 第七章 五玄巅峰   宋钰再不敢多停留,双手抱起藤条箱就往峡谷前方奔跑,跑了几步又忽然退回来,既然那变态杀手都说这衣服是好东西,反正自己不是死在杀手手中也要死在宋时关手上,还有那些看不见的亡魂以及岛上的恶魔,他是这个岛上最弱小的存在。   就像一个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病人,既然没法改变,那么他肯定会选择一种最舒服的方式死亡。宋钰就这样,至少他不愿意自己被冻死。他才刚接触到衣服,一条巨蟒再次闪烁而出,吐着猩红的舌叉向宋钰咬来。   “给小爷去死!”宋钰另一只手抓着的箱子早就朝着魂蟒脑袋砸去。   嘭——藤条箱重重砸在巨蟒脑袋上。魂蟒骤然发怒,仰头注视着宋钰。宋钰这时才看见魂蟒眼帘上方尽然密密麻麻长着两排入眉毛一样的小角,这样的巨蟒闻所未闻。   冰冷的眼神盯得宋钰心中发毛,虽然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但他依然打心底升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脑袋里嗡嗡一震混乱,却有不敢乱动,生怕自己稍微一动这畜生就扑了上来。就在他胡思乱想这会,忽然觉得胳膊一疼,魂蟒依然结结实实咬在手臂上。   “反正我也活不了的。”宋钰看着手臂上两股污血如泉水一般涌出来,心中猜测这蛇毒怕是会要了自己性命,干脆一手拽住巨蟒獠牙,另外一只手的藤条箱劈头盖脸就朝魂蟒砸了过去。   巨蟒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冰冷的眸子,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眼神注视着他,任凭这个弱小的生物提着箱子为自己挠痒痒。   宋钰又砸了几下,忽然举得手臂有些不听使唤,心中暗叫着不妙的时候为时已晚,一头栽了过去。   魂蟒吐着猩红的舌叉在宋钰脸上碰触了几下,豁然张口朝着昏迷中的宋钰脑袋咬去。忽然间一道沛然力量从积雪中喷薄而出,随即飞快钻入宋钰体内。   魂蟒摇晃着脑袋,看着面前这个微笑的生物忽然间散发出鸿蒙紫光,它以为自己看错了,继而又仔细看去。   这时,宋钰身上那些鸿蒙紫光开始从全身朝着胸口汇聚,缓缓凝聚出一个和自己身躯类似的形状起来,随即也发出一个轻微到弱不可闻的声音朝着魂蟒嘶叫。   魂蟒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一刻也没有停留地匍匐下来,用舌叉在刚才自己咬中宋钰的地方反复舔了几下,还讨好地又蹭了宋钰脸三两,这才一转身划着精光回到封印自己的长袍中。   宋钰很快就被寒气冻醒,惊疑不定地用力掐了自己几下:“没死?怎么可能?”他迅速四下打望,确实没有看见巨蟒的踪迹,手臂上伤口也没有疼痛的感觉,又试探性地摸了魂蟒袍几下,再没有蟒蛇窜出来。   头顶数百丈外地峭壁上,一个男子傲然而立,黑色的披风在风雪中放肆地摇曳着,似要挣脱那根束带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而去。   宋时关面孔冷静如冰,挺身矗立。迎着呼啸的寒风俯视峡谷,俯视着天地间越来越大的雪花。   一蓬雪雾借助肆虐寒风无声无息地飞落在宋时关身后,停留在峭壁上方。峭壁上的雪雾如撞上罗网的鸟雀般不再前行,更多的雪花前仆后地汇聚在那块峭壁之上。   雪花快速地堆叠着,眨眼间已凝聚出人的轮廓,浓郁的杀意不可抑制地至快速堆叠的雪堆中散逸出来。眨眼间,雪堆已化作一个人的轮廓,赫然是先前折磨宋钰的变态杀手的模样。   天地间仿佛有着一双钟灵造化的手,玩心大起地在宋时关面前展现着自己的神迹。   宋时关转身,神情一如既往地冷静。   冷静地注视着峭壁上无端多出的这个雪人,宋时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是手上这一对已经略微扭曲变形的短剑也没有半丝摇晃。   雪花中,一支冰剑破空而来。   剑光才显,已然是在宋时关眼前。   宋时关后发先至,堪堪地用剑脊挡在那冰剑接身之前之前,身如陀螺般带着无边风雪出现在那冰雕雪人面前,果断提剑横削:“雕虫小技罢了!”   “弱水要杀的人,从来都没有人侥幸。你又何必逞能!”须臾之间,宋时关短剑刚要斩落雪人脑袋的刹那,雪人忽又散着千万雪花朝着四周飞落,只有这阴仄仄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影牙仅是北域帝国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然而弱水的名头却响彻于大荒。   大荒在武凌时代就被划分为四个帝国:北域、西林、南荒、东庭。 的杀手头目,在杀手界也算是励精图治,整合了三大帝国的杀手组织,眼下又将目光落在了夜阑帝国。既便是如此,定岳组也不过才十八人。   成为杀手容易,但在万千杀手中脱颖而出进入定岳组的几率比坐上宗主的几率还低。   这是真正的凤毛麟角。   每一个定岳组成员都有着至少伪五玄的境界,几近于宗门长老或宗主的修为。   “你还想一直这样躲下去?”宋时关短剑舒展,散出去的漫天雪花便如受到天神召唤,纷纷朝着那两柄剑倒卷回来:“目前剩下的人中便只有你和你那一直藏头露尾连面也不敢露一下的地师了。”   “快天黑了。”风雪中忽然响起一个轻蔑的声音。   宋时关神情一震,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暮鼓晨钟般敲在他命门上。宋时关身上每一次遭受致命伤患,他都用影神秘法,凭借五玄巅峰期修为为自己延续生机,连续七次下来已经是他的极限。   “如果不在天黑前找到影神冢,将你儿子的性命和鲜血祭献给你的神,就没法延续你的命格,三、四个时辰后,世间将不再有宋时关。”那声音继续说道:“其实我们本可以不必如此,只要杀掉下面那小家伙,你的结局难道还能改变?只是想为你留下一丝希望,因为你这样的对手实在难得。”   宋时关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将这两名最强大的,也是镇魔岛上唯一的敌人解决掉,他还要留出更多的时间寻找影神冢,也许那样自己还能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四散的雪花呼啸着飘到更陡峭的一处山崖上,再一次凝聚出一个人影的轮廓:“在这里,漫天飞雪为我所用,你不能让所有的雪花消融,我却能借助他们化身万千。你、已经败了。”   “恐怕你们是打算用我的灵魂来淬炼灵器吧。”宋时关露出轻蔑的笑容,手上短剑陡然燃烧起来,两柄剑齐齐脱手,如蛟龙翱翔于九天。   两柄短剑继而爆发出比烈日还灼目的光芒,一左一右从宋时关手中挣脱而出,所过之处冰雪消融,露出积雪下那黝黑、丑陋而嶙峋的石头。   剑光飞出百丈便忽然折返,如勤劳的农夫般辛勤而认真地犁着自己的土地,将每一块冻土都翻了出来。   两柄焰火沸腾的短剑刹那间便将雪人周围数十丈的积雪尽数笑容,继而又划着,两道愤怒蛟龙从两个方向朝雪人绞杀而去。   嘶嘶的声音传来,雪人脑袋处忽然蹿出一道黑影,向着山巅更高处飞去。   “这时才想着逃窜。”宋时关剑指急振,两柄短剑在那黑影后快速追咬。   剑势再拔高十丈,短剑剑光吞吐从那人腰间急扫而过。那人咿呀地叫了一声逃得更快。   第二柄短剑再次遥刺,直直刺向那人后心。   岩石之上,一道淡蓝水波凭空出现,波光表面氤氲荡漾。杀手见后大喜:“地师,救我。”说话间猛然一头钻了进去,微微喘息着粗气:“宋时关太恐怖了,我这五玄境界在他面前,便如切菜。难道说这就是真正的五玄巅峰?”   水雾中,一个身影在陡峭岩石上如履平地般徐徐走来:“跨入五玄的人不止他一个。”说罢那人微微竖起一指,周围水波刹那间如天河倒卷,顺着山崖倾泻。   宋钰裹着魂蟒袍快速在峡谷中奔跑,两边峡谷忽然颤抖起来,轰隆隆的声响如九天落雷般从头顶传来,宋钰仰头望去,却见头上漫天飞雪中,两旁山崖上积雪咆哮滚落。   “雪崩!”宋钰脸色乍变,铆足了劲疾奔起来。 第八章 魂蟒   两边积雪从山崖上滚落,连脚下的雪地也在这天地之威下簌簌颤抖。   宋钰跑得正欢,忽然觉得身子一紧再不能动弹分毫,眼睛一闭心中暗叫着:“完了。”雪崩之下再强大的人也只会被湮灭,更何况是他这没有半点身手的人,更不用说那种凌空飞渡的本领,刹那间他已被吓得肝胆俱裂。   “可以睁眼了。”熟悉的声音传进宋钰耳朵,他睁眼一看却见着自己好端端地活着,一阵寒风刮来冻得他牙关咯咯哆嗦,自己已经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脚下是黑黝黝如被暴雨冲刷的山崖之上,周围也没有半点大雪纷飞的迹象,只是身边弥漫着淡蓝色水汽,感觉便如置身在肥皂气泡之中。   迷幻而不真实。   所幸身前多了一道人影,看着那把自己全身笼罩在衣服下的身影,宋钰无端地觉得心安。   宋时关转过身看着宋钰裹在身上的衣服:“你敢穿?”   “为什么不敢?总要替你把这条命保着吧。死在你手中至少还能物尽其用,也算是为我自己、为我娘报仇吧。”宋钰一挺胸,说得理直气壮。   “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   “你是我亲爹,我自然要这样,也必须这样做,死在父亲手中是我的荣幸,也算死得其所。我向影神起誓,若我有违誓言……”宋钰连眼睛也不眨、异常流畅地发出一长串誓言。言辞之恶毒连宋时关也第一次听说。   “闭嘴!”宋时关不悦地呵斥着,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尽然引来儿子的话痨,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毛病。   宋钰重新将黑袍系好,这才朝身下看了看,百十丈外水雾升腾,根本看不见峡谷底部,想来雪崩激荡起的声势定然不小,轰隆隆的声音如野兽般还在不断咆哮,若不是宋时关将他带到这里,恐怕自己便永远要深埋其中,沦为一具冰尸。   宋时关拉了拉自己身上的风雪帽,仰头向上望去。宋钰这才发现在距离自己十多丈的头顶悬停着一枚淡蓝的水球,足有两个桌面大小,蔚然壮观。   宋时关从怀中掏出一枚珠子递给宋钰,小声说道:“拿着。”   “给我?”宋钰第一时间就是怀疑着宋时关这是在试探自己,本能地躲开,宋时关不耐烦地将真阳石塞到宋钰手上。   宋钰仔细打量着这颗石珠,定睛望去,却见石珠表面光滑,渗透着大大小小的云纹,混混沌沌的石珠中央有一簇火苗凌虚悬浮,再仔细一看却见不着丝毫端倪。   石珠依然是石珠,并无异样。   “被开启后的真阳石会让人真元溃散,如果在平时这点真元的散逸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宋时关双手一招,两道火蛇至脚下蹿出,无数水雾升腾,随机散作虚无。天空恢复那片清明,对面那黑丝嶙峋的山峰也清晰可见,出乎意料的是这两座山峰在下方不远的地方尽然有桥接,两座山竟然是连在一起,这让宋钰不得不感叹着造物的神奇。   火蛇在前方的虚空中来回飞窜,宋时关回头望了宋钰一眼,毅然地跃出山崖,脚踏火蛇便朝着对面山崖那水球撞去。   随即,火光溅逸,直冲斗府!   天地间轰鸣不断,身下山峰又开始簌簌颤抖,宋钰没留神,一个趔趄便摔在石头上,所幸他所站的位置相对平坦,不至于滚落下山,想来宋时关带他来这里也是有所考虑。   头顶水球中传来一个怒吼的声音:“真阳石的气息消失了,你……弄到哪里去了?”   “去积雪中找吧!”宋时关那冷冰冰的声音传来,随即整个人如一块天外神陨般通体发红地朝着头顶再次撞击。   水球中两人顿时气急,就算他们知道宋时关在开玩笑,但依然不得不慎重对待。他们并不担心影主的生死,宋时关的死亡是不可能改变的,只是临近死亡的人什么疯狂的事都能做得出来,更何况是这个为了自己还自私地用自己儿子做祭品的疯狂家伙。   单单是为了遮掩真阳石出世的消息,弱水首领山鬼谣便不喜以巨大代价请动阴阳世家,请阴阳世家家主用盖世塔遮掩天幕,避免被其余人察觉到真阳石的气息。   对付影牙,弱水还出动了最精锐的定岳小组。号称可定山岳安乾坤的定岳十七人,已有十五位折损在这次袭击影牙的战斗手中。   这样巨大的损失几乎可以让弱水一蹶不振,若是被那些天阙世家知晓,甚至可以将弱水从大荒中抹去。   水球中忽然传来闷哼的声音,一道黑影如断线的风筝般朝着这里坠落,宋钰目光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宋时关坠落的身影,心也随着宋时关越来越近的身影而变化不止。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宋时关活下来还是直接就摔成肉酱。   这些人都是强悍到变态,他们在宋钰眼中,就像巨象。而宋钰自己却是一只小蚂蚱,但别指望巨象会放过路上的蚂蚱。   宋钰甚至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只是无助地想拽住时间的尾巴,能多活一刻便算赚了:“反正小爷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他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轰——   剧烈的撞击声将岩石撞塌偌大一块,宋钰也在这声响中吓得肝胆俱裂,这一刻忽然希望宋时关能活得长久一点,宋时关就意味着他又可以多活一会。   宋钰抓着一块块的岩石,很艰难地爬过去,将藤条箱丢在一边,双手慌乱地搬着压在宋时关身上的石头,无论他是否真正对宋时关有感情,但这一刻的关心却是发自肺腑。   装在怀中的石珠从衣服里脱落出来,在石头上发出轱辘脆响,滴溜溜转了几下便朝石缝下面滚落。   一只手忽然从乱石中探了出来,稳稳地将石珠抓在手中。   宋钰也稍微送了口气,这只手抓真阳石还能这样果断这样用力,想来情况也不会太糟糕。根据手伸出来的方向判断着宋时关头部的位置,宋钰咬牙用更快的速度掀着埋在宋时关身上的石头。   终于露出石头下的脸来,石头下那张脸居然还笑得灿烂无比。   “变态杀手。”宋钰看清那张脸,心境从一个低谷跌进另一个低谷。   宋钰觉得心口一痛,傻傻地低头朝扎在胸口的长剑望去。   嘶——   一道黑影忽然从宋钰衣袖底窜出,迅捷而凶狠地扎在那变态杀手手臂上,正是先前莫名其妙消失踪迹的魂蟒,就连宋钰都感到惊讶,这家伙似乎就藏在自己衣服里,可是自己却分明感觉不到他半点重量,如果不是手臂上被。   宋钰眼中飞快闪过厉色,拽起还未来得及丢下的石块也朝那张还得意洋洋的笑脸猛然砸去。   那杀手手上用劲想要将宋钰刺个透心凉,手臂骤然一痛再使不出力气来,定睛望去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剑压根连对方的衣服也没有刺破,又舍不得将到手的真阳石松开,只得弃了细剑勉强举起不听使唤的手将宋钰砸过来的手抓住。   宋钰岂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另一只手拾起杀手丢开的长剑,提剑朝对方手腕砍去。   长剑如切豆腐一般间轻松地将对方大半条手臂削了下来,在那杀手惨叫中,宋钰双手握着剑柄,暴风骤雨般砍了下去。   手起剑落,长剑斩裂了石块,同样也砍得那杀手血肉模糊。   宋钰犹觉不解气,刨开杀手身上的碎石,又抓起碗口大的石块朝对方裆部一阵猛捣,直砸得那人下身血肉模糊,才双手握着剑往对上脑袋上奋力一插。   由于用力过大,宋钰手从剑柄上滑了下去,自己手掌也被剑锋差点割成两块。   确信这变态杀手再无活过来的可能,宋钰才捡起滚落在一旁的真阳石,往那已然死去的杀手吐着唾沫:“功夫再高,也怕乱刀。”说罢,才喘息地座下来,用衣服去擦拭真阳石表面的血迹,猛然见着真阳石里面那火苗再次出现,跳动了两下便如游鱼一般朝着宋钰掌心钻来。   宋钰毫不犹豫地就将真阳石扔了出去。   无论这是神物还是魔物,宋钰本能地讨厌着这些东西。这具身体现在属于他,是他的地盘,任何东西在没得到他同意的情况下,非请勿入!   真阳石砸在面前石块上,裂为两瓣,一簇火苗从碎裂的石块中跃将而起,瞬间便从宋钰鲜血淋淋的掌心处钻了进去。   宋钰看着自己差点被这柄长剑削成两截的手掌,伤口在这冰天雪地开始渐渐凝固,正慢慢结痂。初时看去血痂隐隐约约有紫色的小虫如蚯蚓钻土般朝着伤口钻进去,细细打望却不过是雪花落在伤口处化作水渍而已。 第九章 剑来   也许没有人能想到宋钰会杀死一个伪五玄的杀手,就连宋钰自己也觉得很意外,在半个时辰前,这个杀手可是一根指头将让自己趴在雪地里不能动弹的强大家伙。那杀手本已被宋时关一剑刺穿心脉,浑身真元十不存九,从高空坠落下来更是让他腑脏碎裂,又遭受宋钰身上那件衣服守护兽—魂蟒的奋力撕咬而中毒,否则以他的修为,就算是让宋钰提着刀斧铆足劲全往身上招呼,也不能伤害不到他分毫。   宋时关没有去过多地担心宋钰的安危,他面前遭遇的是最难缠的对手,同样是拥有真正五玄之境的高手——地师。   “真是只麻烦而讨厌的老鼠,到现在还没见到他的真身。”宋时关一抖手中短剑,稳稳接住凭空出现在自己头顶的那滴水珠。   水滴很小,甚至还没有蚕豆大,但却将短剑压出一道匪夷所思的弧形。宋时关觉得剑上停留的不是一滴水,而是整座山岳。   第二滴水珠再次悄无生息地出现,宋时关不得不更快地催动真元,浑身火玄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出来,别像老鼠一样只会躲在地下。”两人争斗已有半盏茶的光景,宋时关至今还没有和对方真正交手过,这种战斗方式让宋时关觉得窝心,所以他几乎是在呐喊。   “恭喜!虽然你儿子是个废物,但论起手段和狠辣,无疑是比你我更出色,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整整三天三夜不敢睡觉,一闭眼脑海里出现的就是那个死在我手中的人惊恐的模样,哪里能做到你儿子那般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果他能修炼,能做影主,必是大荒最恐怖的杀手。他的反应速度在常人而言可算妖孽,战斗敏锐感近乎天成。换作其他人,倒是继承我衣钵的不二人选,我甚至是可以培养出不输于阴阳世家那样令神魔嫉妒的人物来。”   宋时关心中一惊,没想到地师还能有闲暇关注着下方宋钰那边的情况,修为明显还在他之上,而且自己的真元还在快速流失,此消彼长之下恐怕自己真要饮恨于此。   “五玄境界的殉葬品。”宋时关将头藏在风雪帽下面说道:“这恐怕是魔神时代之后最高的礼遇了,就连一国君主也没有过的殊荣,这是我唯一能为宋钰做到的。”宋时关身上的血水已经将衣裳打湿,随即又被火玄力快速蒸干,然后再渗血、再蒸干,如此周而复始,黑色衣袍隐约显现出花朵般层层叠叠怒放的暗纹,但即便是这样,说话依然是那样的不容置疑。   “这里风很大,别闪着舌头了,尤其是你这连自己手中剑都快我不稳的人。”   宋时关仰着头深吸一口气,短剑上荡漾着一道奇异而绚丽的火焰,随即一抖手将剑刃上水珠甩开,霍然说道:“地师,可有遗言要留?”   “等你活到四个时辰之后在再说吧。”   宋时关一直插在积雪中的手臂忽然跳动了一下,这一下很轻微,寻常人即便集中精力注目打量也不一定能发现动静,因为跳动的是宋时关皮肤下的血液,而不是真正的手臂:“看来是没法和你交易了。”   “你疯了!”一直藏匿身形的地师捕捉到身下这丝变化,倒吸一口气厉声喝道:“这里是镇魔岛!”   “镇魔岛又如何?”宋时关呵呵一笑,伸出一只手撑在岩石上:“只要我愿意,就算面对你那破神灵,我依然无所畏惧。”   宋时关的手臂一寸一寸陷阱岩石中,他的动作很缓慢,似乎手上提着的是整个大荒千千万万生灵的未来,沉稳而缓慢,一点点陷了进去。   他的脸上肃穆得如最虔诚的信徒,任谁也不会将这种最虔诚的神情和北域那掀起腥风血雨的影牙之主联系在一起。   一道水剑逆袭而来,划破风雪,撕裂天地。   宋时关提剑斩落,一身磅礴真元疯狂汇聚,顺着手臂朝着岩石中涌去。   地师几乎是在呐喊:“惊醒岛上的恶魔,你会成为整个大荒的罪人,连你的神灵也不能救赎你。”   宋时关笑了,口鼻间涌出涓涓血迹,他却犹自发狂地笑着:“你和一个杀手说拯救世界这样伟大的话题,是不是找错人了!”   一滴血落在岩石上,惊起一粒细小的微尘;   随即第二滴落下,更多的微尘开始跳动。   跳动,如鱼儿在水中般无拘无束的游动活泼,仿佛那些微尘活过来了一般。   宋时关手臂上有微小物飞了出去,薄如纸屑,也仅有指甲盖大小,哧啦一下撞在水球上,水球颤悠悠地摇晃中努力地稳定着想要保持自己先前的姿态,第二枚同样颜色,却比前一个大上不少的纸屑再次撞在水球上。   接着,更多的飞屑前赴后继地朝着水球撞来。   “恶魔是整个大荒的敌人。”水球忽然破裂,一道青色人影从水球中闪现,落在宋时关前方不远处:“用自己皮肤作燃料来调动真元,依然是恶魔的手段,你这又是何苦?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种念头不应该用在杀手身上。”   “我是例外。”宋时关吐出一口血沫,白森森的钢牙上满是血迹,仿佛一尊魔神屹立于天地。他手臂上肌肉开始大块大块掉落,露出皮肤下那坑洼不平血肉模糊的肌肉,血肉之下筋骨如一条条虬龙般恣意跳动。   焰火在虬龙表面升腾,红如六月烈阳。   地师那青色身影慌忙从怀中摸出一小块模样丑陋的石头,双手飞快挤按着石块,很快化作一枚圆盾,毅然咬断一根手指,用血糊糊的断指在圆盾上胡乱地划着:“影牙的灭亡早已注定,你何必遗祸大荒!”   “有影神庇佑,谁能杀我!”宋时关身上衣服也开始燃烧,浓浓的腥味伴随着热浪扑鼻而来,泛动着令人窒息的血腥。   青衣人不进反退,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向山下飞退,寒风中带起一蓬蓬的残影,眨眼间已经到了百丈之外,他的身影已经成了一个淡淡的黑点。   宋时关大吼着,火玄力沿着手臂向山腹伸出蔓延,那些饱受着极寒冰雪覆盖的山石猛然间经受着时间最剧烈的高温,霎时对宋时关的动作作出回应。   “积雪粹白,痛求一战。”宋时关的声音如九天之雷,在天地间轰鸣:“地师你敢应否?”   地师却不应允,单脚往岩石上点去,动作轻盈如水面飞行的海鸟。他要离开这里,躲开这座山远远的,在心中一个劲地骂着:“疯子,鬼才和你这样的疯子交手。”脚点在岩石上,忽然觉得脚下无力,低头望去更是一阵大骇,身下的高山开始已然开始垮塌,坠落的速度比他更快。   宋钰站在对面山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在轰鸣中垮塌的高山。   这两座高山,就如迈古绝今的刺客一般孤寂地耸立在这莽莽雪原,经受了千百年霜雪洗礼,依然保持着自己最坚硬的骨脊。   就是这样的庞然大物却在眼前轰然倒塌,一如金箍棒下轰然倒塌的南天门般令人难以置信。   震惊之余,宋钰脑袋开始快速转动起来,他需要考虑的是自己身下这座山是否也会坍塌,自己该是向上爬还是向下滚,耳边还回响这自己比老虎还毒辣百倍的父亲那癫狂的笑声。   宋时关畅快地笑着,将赤红的手臂从岩石中抽出来,下一瞬间他身形已飞快降落到青衣人头顶:“剑来!”   两柄短剑剑泛动着诡霾精光的短剑,呼啸着飞落到宋时关手中。   双剑交叉,向青衣人绞杀而去,地师冷哼一声抬手祭出一道白蓝水球迎向奔袭而来的双剑,自己却毫不停留地朝着下方坠落。   两人兔起鹘落,在一蓝一红两道迥异不同的精光朝着下方飞坠。   只在一瞬间,宋时关和青衣人已停落在一处零碎的岩石中央。   “看来这座山比我意料中还要坚硬。”地师见山石并没有如预料般彻底垮塌,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仿佛他瞬间成了那看尽世间繁华红尘沉浮的得道高僧,手上圆盾上那些血痕中显露出一颗狰狞的头颅,咧着血糊糊的尖牙,向着凌空刺来的火红短剑无声嘶叫。   宋时关手中双剑叠交,重重斩在那幻化而出的狰狞头颅上,忽然双剑横拉,一道火墙赫然出现在他身前,而他身影却踏着红光扶摇而上。   地师摇着头说道:“没用的,别再执着下去了。整座镇魔岛都是由玄冰汇聚,你的火玄之力在这里大打折扣。如果惊醒那魔物,影牙的气运也算到了尽头,你将是大荒万古罪人。”   “狗屁的气运,若不是你们贪恋宝物,何必杀我满门上下?这时却又立地为圣,这样的虚伪之言我也没少向别人说过。”宋时关的身影在空中来回反折数次,每一折之间都如鹰翔天际,带起满身雷火:“影牙的底蕴是你所不能想象的,你们不是号称弱水三千吗?倒是看你们能不能将那些埋下去的天目给一一找出来。只是经此一劫,最精锐的定岳小组今日之后也算毁了,绝尘、苍雷、夜机中,绝尘不过是一些探子、风媒,苍雷不过是一群没有信仰,不被认可不敢露面的可怜杀手而已,难挑大梁;仅有绝尘一组还算能勉强出手,但怒、惧、息、安四人若真遇上强者,你觉得他们能起到作用?所以……”   宋时关猛吸一口气,被火玄力蒸发成白茫茫一片的水汽如狼烟般被倒吸入肺部,似乎这样能缓解掉身上的伤痛,而他身形在漫天雪花中再次划出一道弧线,完成了第九次折返:“我离开镇魔岛之日,就是弱水覆灭之时!” 第十章 疯魔   宋钰手脚并用朝着头顶爬去:“君子尚且不立危墙之下,何况这些人都是强得变态的杀手,反正小爷都是要死的人,就算死也要死在一个没人找到的地方,宋时关啊宋时关,天下还真有你这样的父亲,小爷死了我看你还怎么活下去。”   他尽力将身体贴在那些纵横交错的嶙峋石块上,抠住每一块能够支撑他身体重量的石头小心翼翼地往上方爬去。   “吼”漫天风雪中,忽然传来一个苍凉而萧索的啸声,仿佛是气流从破裂的钢瓶中快速朝外泄露。乍听之下宋钰整个胸腔都差点炸裂,浑身血液情不自禁地朝着脑门窜去。只是这稍微疏忽的瞬间,手上一松整个身躯都朝身下载去。   “就这样完了!”呼呼的风声在宋钰耳边刮过,他看着上方断裂了一半的山崖逐渐变小,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一种深深的恐惧和莫名的不甘笼罩着宋钰。   在世为人,结果就只活了几个时辰,宋钰想起都觉得荒谬,不是死在杀手剑下,没有死在父亲手里,确实被活生生摔死。想起宋时关,宋钰心念一转,在空中艰难地转了半个身子朝下方含着:“喂,我要被摔死啦,想留着我当祭品就救我一把!”才刚张嘴却发现猛烈的风使劲朝着口腔、鼻孔中灌,很艰难地也只是哇啦地叫了两声。   宋时关倒是察觉到异样,手中一柄短剑破空直上,仅仅贴在宋钰后背,将他托上半空。   宋钰身躯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撞在剑身上,带着短剑一同下坠。下方宋时关也连带着被真元反噬,噗地喷出一口乌黑的血块,身上那些伤口又开始涓涓地流出污黑的血迹。   远处的地师自然也不会放过这千载良机,甚至不去理会头顶砸下来的宋钰,屈指急弹,两滴还带着霜花的水珠夺面朝着宋时关飞去,带两道气旋如蛟龙般飞腾冲击。   宋时关急忙拆回托着宋钰的短剑,折身抵挡。   宋钰哎呀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第一时间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便,发现身体完好无损这才揉着后背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你这是要摔死我啊!”   “你死了吗?”宋时关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宋钰还想说话忽然觉得浑身难受,感觉自己就好像一块蜂蜜,被无数蚂蚁一点点地撕扯般难受。他抱着脑袋又走了两步,脚下一软重重地摔在身畔的石头上,脸上表情怪异到极点,似乎在忍受着剧痛,紧咬着牙关双目圆瞪,却惊悚地发现自己皮肤尽然变得极端透平,就如一泓清泉般,手臂里紫红的血管、白森森的骨骼都一幕了然。   乍一眼望去,就像是一具骷髅骨架被套了一件袍子。   不远处激烈争斗的宋时关二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就像躲避洪荒猛兽般躲离宋钰远远的。   宋钰忽然张嘴长嚎一声,随后骂道:“丫的是什么邪异功夫,我……我这是怎么了?”肌肤上巨变已经被宋钰忽视,脑海中无数凄厉的哀嚎如海浪一般击打而来,无数声音汇聚成排山倒海的声浪一遍遍快速而猛烈地拍打着宋钰脑海。   “丫的?”地师少年时便开始闯荡大荒,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无论俚语乡言抑或名流社交都有过研究,却从未听过这等别扭的词汇,不过他也明白过来,这绝对不是礼貌用语,冷冷一笑朝宋时关望去:“看来咱们已经分出胜负了,你儿子正在被亡魂侵体吞噬,就算是灵魂也已经被亡魂玷污,这样的人你还能将他作为祭品先给你的神吗?”   宋时关望着宋钰,眼神中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关切,提着剑的手却在不停的颤抖,想要上前查看宋钰究竟,却数次又将提着的脚收了回来。   地师嘿嘿一笑:“到底是一脉相承的血系至亲,看着自己儿子要死了,你可觉得心疼?”   半晌,宋时关才叹息一声:“可惜了这上好祭品。我是活不成了,我知道你先要借助真阳石回到你来的地方,可惜石头也在他身上,被亡魂侵蚀过的真阳石怕是也折毁了,临死前我倒想揭开你那张面具,让我看看你庐山真面目。”   屈指轻弹,便是一滴晶莹剔透的水花从地师眉心间闪出:“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毁,还号称什么‘真阳’?”话还没说完,宋时关的短剑依然奔袭而至。   宋钰觉得自己胸口胀痛欲裂,感觉似乎又无数小东西在体内飞快的穿梭,就仿佛一锄挖在繁殖蚯蚓的泥土上,那些骤然见着阳光的蚯蚓扭动着自己身子拼命朝更黑暗、更湿润的泥土中钻去。   他的身体就是那块沃土,只是钻入他体内的不是蚯蚓,而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   宋钰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实实在在的那种感受。   “就算是再强大的修行者长居此地,也不能逃过镇魔岛不计其数的亡灵浸噬,就连你这一心要将你当做祭品的父亲,到现在却依然保留一部分真元来阻挡这些该死的家伙。”地师撇撇嘴:“你区区凡俗之身自然是被首当其冲。”   “子虚乌有的神鬼之说而已。”宋钰斩钉截铁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着,为了忍受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他只能咬牙硬撑着,涓涓血迹从嘴角溢出,又快速被冻成冰雪渣子。   地师终于闭口了,宋时关的双剑很凌厉,单纯以剑法和速度来比较,整个大荒恐怕只有那些天阙世家的人能与之匹敌:“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将剑道修炼到你这境界,若是在给你二十年时间,踏入通贤境界也是有可能的。”   剑刃上、天地间,甚至是每一片雪花中都透出几乎可以泯灭天地的火玄力,偏偏这些火玄力却并不迸发,就像一只潜伏在地窖中的毒蛇,只是默默地等待时机,一击真致命。   地师感到有些疲于应对,弹指点出两滴本命水玄力挡着遥控袭杀而来的飞剑,他本人却朝着身后飞退。   “听说地师面对对手的时候,从来不逃!”宋时关大喝一声,其中一柄正穿梭在风雪中的短剑刹那间碎裂,短剑粉末又再次聚合,化作一尊三丈高的黑影。   那黑影一挥手,四周雪花刹那间被点燃,化作火星万道;再挥手便有升腾着火焰的巨剑被抓在手中。   黑影提臂挥动,火剑又散着万千火星飞临上空,每一道火星便是一道麾天剑气,将二十丈内德天地困得严严实实。地师身形不停,如惊鸿般朝着远处射去,眼看便要消失在风雪中,忽而头顶火光闪烁,一枚长剑已擦着他面门插入地下,显露出被剑气斩过的,足有寻常人大腿粗的一道沟壑。   地师心中惊起一抹冷汗,转身望了望头顶那尊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黑影:“你真决定要留下我?”   宋时关轻蔑一下,衣袖抽在倒飞回来的短剑上,仅有的这柄短假刹那间精光大炽,忽然消失在天地间。地师心中一动,果断闪向侧面,在他躲开的瞬间,消失的短剑凭空出现,刺过他前一刻所停留的位置。   无数雪花慢慢升腾,朝着空中倒飞而上,每一片雪花之间都泛动着淡淡的蓝光。   水玄之力。这是地师自己修炼出的玄力。   宋时关再次飞临头顶,如苍鹰般搏击苍穹。   “有什么地方不对?”地师一边抵挡着一次次凭空闪现的短剑,一边开始快速思索。宋时关火玄之力虽然在这里受了影响,但从第一件到现在,这消退的速度也太快了一些。   宋时关如一只搏击长空的苍鹰般再一次折身而起:“就你这警觉性,真不知山鬼凭什么让你领导这次行动。”随即飞快俯冲而下。   总有一道精光在不经意间与地师擦身而过,最后在雪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裂痕。   地师眼光飞快打量着四周,很快察觉到宋时关的意图,猛然盘腿坐在雪地上,双手如刹那盛开的繁花般在空中交织,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淡蓝色精光从十指间散逸出来。   无穷无尽的线条在翻飞的指尖迅速延展,像一根根彩带定入数十丈外的雪地和山崖上,而地师本身却像是一只雌伏于网中央的蜘蛛,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陷!”宋时关如陨石般笔直朝着网中央撞去。   巨大的冲击引动雪雾弥漫。   朦胧雪雾中蓝色光芒交织而成得蛛网剧烈颤动,随即又将飞撞而来的宋时关反弹向上空。   鹰击长空,云海避让!   宋时关以更快的速度再次冲撞而下。   地师手掌间精光暴增,恍惚间整个天地再次颤抖,反将宋时关再次抛向上空。   宋钰呆呆地看着雪地上惊奇的一幕,一个人能飞弹至半空又俯冲而下,而另一人能承受住如此大的冲击力甚至还有余力一次次将对手给反抛向高空,这几乎是违背了物理定律准则。   一粒雪花横飞而来,快速从宋钰眼前晃过。宋钰双手紧紧按住脑袋,再这样下去自己便要被那些从体内四肢疯狂窜向大脑的家伙给逼疯,视线已经开始出现幻觉,因为他看见刚才飘过去的那里雪花尽然是红色。更多红色的雪花从激斗的中央飘来。   如血一般绯红,带着浓烈的咸腥味。   “是真正的血粒。”宋钰首先想到的便是宋时关,想到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但宋钰心中却没有半丝的佩服,脑袋里盘旋的翻来覆去也只有两个字:“疯魔”。 第十一章 再强也怕轮   为了让影牙延续下去,宋时关将妻子、儿子强行留下来,用家人来吸引仇敌的注意力,只为给一个外人多增加一分逃生的机会;将自己儿子像猪狗一般饲养十七年,只是作为延续自己性命的祭品。   这样疯狂的行为,怕是举世罕见。   “落!”宋时关第二声爆吼传来,声音沉缓而厚重,脚下雪原也开始应和着宋时关,发出轻缓的咔嚓声。 字如滚雷般传入他耳畔,地师便已经知道什么样的结局在等着自己。   地师果断地抛开圆盾,迎着宋时关含怒一击弹身而起,奋力抬起左臂如鸟抓般反撞向剑光。   以血肉之躯去抗衡刀剑,又一个疯魔!   杀手是一种特殊的人群,据说这类人连血液也是冷的,就算所有亲人在他面面前陆续死亡,他们也能做到面如止水,只要他们愿意。   所以“不困于情,不乱于心”这样有悖人伦的戒条却被宋时关供为中堂。   地师自然没有疯,不但没有疯而且异常冷静,当宋时关长剑将他手臂搅成一堆血肉,他也保持着灵台清明,甚至连眼帘也没有半分颤抖。   眨眼就意味着会失去寻找最后一线生机的可能,如果宋时关这一击落下,他身下这不堪重负的雪地将会硬生生地被宋时关震得陷落数十丈,等待他的只能是葬身积雪和碎石粉末之中。   事实上,宋时关也正是这样打算的,被剑光撕开的一个个裂隙终于连成一条线。   人,生于天地自然要做很多匪夷所思的事儿出来,为了生存,父母卖女;为了生存,兄弟阋墙;为了生存,夫妻反目;如果地师连壮士断腕这点魄力都没有,他也不可能成为定岳组最顶尖的杀手。   宋时关一只手臂几乎只剩下骨骼和经络,就算是五玄巅峰的高手也再不能保持着剑道浑圆无缝。剑光的破绽如意料中出现,地师另一只早已待命的手臂果断出击,抓住刹那间的缝隙,诡异地在点中宋时关额头。   手指很轻,比天上飘着的那些没有丝毫总量的云还轻,仅仅是挨着宋时关的额头,他便再没有多余地力气。   地师胳膊穿过剑影的瞬间,宋时关已然将长剑中的破绽弥补,他如蛟龙翻身般在空中扭动身躯,踢脚踏在杀手肩上。   随即两人都如断线风筝般一齐朝着下方坠落。   也许,世上再没有人争斗的动静能有这般浩大声势,半座溃败后的高山被踩在脚下,大地也如怒龙般簌簌颤抖,以青衣人为中心,周围十丈内的石头啪啪炸裂,化作粉末。   由真元织成的蓝色蛛网也在嗡嗡声响中断裂。   无穷无尽的雪片和石头粉末向着宋钰迎面扑来,瞬间已将他盖住。   宋时关虽然及时将对手踢回地面,但自己真元也在对方信手一点下失去控制,最后两人一同跌了下去,不堪重负的岩石终于垮塌,但千百年积淀的雪层,其坚硬度远远超越了宋时关的猜想。   大荒的修道分着六大境界,分别为:雷动、本神、神庭、五玄、通贤、达圣。   但这只是大境界,譬如雷鸣期,又分作三个尽然不同的阶段:雷动、完骨、天冲。   五玄本已是不可多见,那些宗门世家宗主家底浑厚,有能力获取一些天材地宝,将境界提升至通贤境界,以通贤修为破人欲六相,超然于世间。   通贤之境,是世间修行的极致。   至于达圣境界,那已是仙道大能的修为,呼风唤雨咫尺千里。这个境界虽有记载,但大荒却不会有这等修为的高手存在。   破通贤,入达圣,固然可以生息相承、不死不灭;但这过程中会招来域外天风、大荒雷暴等灭世灾难。以千万人性命成就一人,无论是谁想要渡过此劫均会成为整个大荒的敌人,所以没有人能够踏上这一步。   数百年前,横绝一时的沧澜大枫被连自己沧澜世家在内的七大天阙世家围剿中惨死;   更早以前,建立大荒元年后最庞大的宗门—武宗,更是大荒有记载来唯一统一大荒的帝国。武凌为收集《登神五炁》,更在北域、南荒、西林、东庭架设幽门,将自己四个扈从派遣至四片大陆,建立夜阑、文昌、阳云、詹泊四大扈从帝国,武宗门人通过幽门在大陆之间来去自如。   其后又以雷霆手腕灭掉大荒所有世家,仅留其七,又驱使那七个世家来制衡扈从帝国。   这样的不世霸王,武凌修为已达伪圣境界,他毕生追求和经历都在寻找更高的魔神境界——达圣。   武凌冲击达圣之境的消息一传出,整个大荒都开始颤抖,人们都在担惊受怕的日志中等待着灭世之灾的到来。   就是在武凌眼皮下,东庭帝国国君的次子詹泊响泉,一个弱不禁风的二世祖厌恶武凌那唯我独尊的霸道,毅然离家,开始游历大荒,在武凌驾设的幽门间来去穿梭。   武凌倾大荒天材地宝,整整筹备十年,后正式开始冲击达圣境界,成就魔神战纪后第一人。   四个扈从帝国、七个世家所有族长、国君八方来贺,武凌却在猝不及防间遭受十一柄大荒最顶级的神兵刺杀。   这次,是在大荒史册中唯一有记载的,世家神兵汇聚的一刻。   千百年后再无例外。   与此同时,各个世家高手精锐穿过幽门向武凌的神王宫发动袭击。   被偷袭重伤的武凌从东庭一路逃亡向北域,打算进入禁狱避难,却横死于天关山脉尽头的界门处。   大荒千百年来最强大的一个男人,赔上他的王朝霸业和生命告诉众人一个事实:   达圣不可为!   用宋玉的话理解就是:再强也怕轮!   宋时关的五玄巅峰境界已经是世间少有,那些更多的五玄境界不过是伪五玄而已,空有修为却因天赋、功法等原因无法淬炼出五玄之力。   预期和现实的落差是如此的大,宋时关本打算震陷岩石,将这最后的一名杀手埋入地底,事实上他耗尽所有真元也只震出不足十丈的坑道而已。   失去控制的真元如发狂的野兽在宋时关体内横冲直闯,任凭他如何驱使也毫无反应,这道力量超出宋时关的认知范畴。   通五玄之后,宋时关的真元已经被淬炼到最精纯的境界。但被地师在额头上信手轻点,自己的真元尽然被轻易撕裂,毫无半点抵抗力。   “神念!”宋时关重新打量着这个对手,沉声问道:“你不是地师!”   雪坑中一个脑袋冒出来,猛甩了几下,满头积雪四处飞溅,那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很骄傲,骄傲得不屑问我姓名。如果你早一点知道我的名字,也许此刻我已经死了。”   宋时关审视着对手,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念头,似乎对方刚才那一眼能把自己心底看穿,这人只是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扣了一下,自己浑身真元就开始失控。   宋时关相信就算是用一个成年人提着棍子铆足了劲砸在自己脑袋上,他也不会伤到分毫,但这人只是轻轻扣了一下,像儒雅文士轻叩柴扉一般的不温不火。   青衣人也在佩服着宋时关,他知道宋时关已算完了,换着是任何一人,在遭受连番的致命伤害下也是转瞬便身死道消,但宋时关却顽强地活下来,还反杀了自己所有同伴,尽显不世枭雄本色。   宋时关很想知道对手的名字,但却一点也不表现出来。青衣人猜测,也许自己不开口,宋时关就算到咽气的那一刻也不会主动问出来。   所以,那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若非?”   宋时关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名字很普通寻常:“果然是你!你说得对,十七人中最先死的便该是你。定岳组中,能和我修为接近的只有杀手地师,而最神秘的却是你若非。据说你本是阴阳世家的仆从,偷了阴阳世家秘法,看来果然如此,你刚才那一指便是《阴阳诀》?”   若非摇摇头:“《阴阳诀》是阴阳世家最顶级的密学,除家族血裔之外无能能懂,我虽然偷看了一些却不得要领,刚才那一指叫做《穷碧落》,同样是阴阳双绝之一,但威力却不输给《阴阳诀》,各有千秋罢了。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字?那你就该知道,在我秘法面前,没有人能保守住秘密。”   “当然,据说你能用意念操控别人。那你何必与我说这么多?我败在你手下不假,但还不至于连砍下自己脑袋的能力都没有。” 第十二章 谁先死   “你……你还好吗?”一个颤颤悠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宋钰那惊慌失措的脸出出现在头顶雪坑边缘。   “你还没死?”宋时关看着宋钰脸色回复正常,心中万分诧异。   “你难道很希望我死?”宋钰本可以逃得远远的,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再如何逃也逃不出这座在大海上孤零零的小岛。宋钰见两人果然是自己意料中的两败俱伤的情形,真要发笑忽然心生警兆,正要将身子缩回去,却见那穿着青衣的杀手忽然抓起一个雪团朝这边砸来,雪团歪歪斜斜砸在距离宋钰还有三尺的雪坑边缘。   宋钰一乐,就这准头还不如自己,看来杀手也是人,总是会累的。   宋钰刚要发笑,忽然看见宋时关脸色苍白,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手撑着的雪坑边缘突然垮塌,他整个身子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也栽了下去。   宋钰惊慌失措的乱叫着,一手抓着藤条箱,一只手去抓雪坑边缘,试图稳住自己身子,越是这样身体向雪坑摔得越快。   宋钰只觉得浑身一震剧痛,一股压抑的窒息差点让他背过气去,他终究也摔了下来,被刚才那一摔,脑海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他知道,如果真有亡灵的话,宋钰会毫不犹豫地相信那些该死的东西在他脑海里折腾,只是那些东西不再是往脑海里钻,而是争先恐后想要往外面逃窜。   就如羚羊察觉到猎豹的气息,那是一种对天敌本能的畏惧。   什么东西能够让这些无形无状的亡灵也畏惧?宋钰已经顾不得去思考。   对宋钰来说,只要这些肮脏的玩意能离开自己,自然是好到不能再好的事儿。   宋钰双手按着自己太阳穴,似乎用这方式来缓解脑袋里面的剧痛,还不忘打量宋时关的情况,却看见宋时关和那名杀手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两人那目光盯得宋钰心中毛骨悚然,他只有艰难地坐起身靠在背后的雪壁上。   宋时关喝道:“别动!”   若非伸出手指轻轻捻住断口平整的剑刃,将剑柄递到宋时关面前:“论剑法,你远胜于我。”   宋时关犹豫地看着递到面前的剑柄,当一个杀手将剑刃对向自己的时候,也等于是将性命交给了对方。本来还是几个呼吸前彼此还有着你死活我的两个人,而且是有着不同信仰不同仇恨的人。   若非眼神平淡,一副随你怎么想,爱信不信的表情。   宋时关将信将疑地伸手去握着剑柄,一道沛然而怪异的力量如闪电般顺着剑柄钻入他体内,宋时关几乎要立即将长剑抛开。   宋时关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因为若非犯不着这时候向他动手,高手有着高手的骄傲,能正面杀死对手,绝不会偷袭,杀手也不例外。尤其在宋时关真元失控后,那些充斥于天地间的怨灵已经开始快速地侵占他身体,他已经没有了生的可能。   若非更不削于施一些小手段。   让宋时关真正安心的是,若非传递过来的那道怪异的力量在迅速引导着他真元,力量所过之处,如畅通的管道,让那些肆虐狂暴到极限的真元迅速归位,这才相信若非此刻却是没有害他之意,感激地朝若非望去。   宋钰也奇怪地望着两人,究竟是杀还是不杀先给一句话出来,两个大男人玩什么深情,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发现宋时关缓缓偏移断剑。   剑刃平移,遥指宋钰。   “杀我?你没疯吧!”宋钰鼻子都气歪了:“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和你有血系传承?我死了你就再没有祭品,你也注定要死去。”   “闭上眼睛!”若非眼神平淡地望望着宋钰:“别怕,放轻松一些,这时候我们都还不屑伤害你。你只是被亡灵给入侵到体内而已,只有我能缓解你身上的痛楚。宋钰,这是你的姓名?”   “有病!”宋钰不明白宋时关为什么忽然要杀自己,也不敢激怒他,一边想着脱身的法子一边微微偏头向地师说道:“只要我顺着你话答下去,我会不自觉放松警惕,在你言语暗示下,我的自主判断、自主意愿行动减弱或者彻底丧失,从而引发类似睡眠却又非睡眠的意识恍惚形态,自主进入潜意识输入语言或字体语言的一种行为,是这样吧?”   若非讶然地望着宋钰,从来没有人能在自己神识禁锢下还能保持自己思维,而且还将自己神念攻击说成大荒市井之人的催眠术。   但这种新颖的说法却是一语道破神识攻击的本质。   就算是这小子的父亲,不也一样在自己轻松一指下真元紊乱,这十多岁的废物小子,连一丝真元都无法修炼出来的家伙又如何做到的?   若非疑惑地望着宋时关,他几乎怀疑宋时关的儿子在装傻充愣,从弱水的情报中得到的消息显示宋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所以宋时关不得不重新寻找继承人。   宋时关提着剑专注地看着自己儿子,对若非投来的询问的目光不予回应。   “我说,大家都是闯江湖的,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吧,离开这破地方,咱们江湖再见,如何?”宋钰豪气云千地挥着手说道,不过才挥到一半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痒,挥手变成了拍手,一巴掌将脸上的积雪拍掉。   “我管你浆糊还是稀泥。你这废物还想闯荡修道界……”若非的话随着宋钰那拍下去的一巴掌戛然而止,瞪得如汤圆般大小的圆珠几乎跳从眼眶里跳了出来,那表情仿佛忽然生吞下一只绿头苍蝇。   宋时关发出一声清脆的暴喝,手上断剑迸发出一束精光直打而来,转瞬间已到面前。精光横逆而上,似乎要将宋钰劈成两段。这一刻宋钰看得真切,看着长剑在眼前精光迸射,看着剑光没入自己眉心。   “我要死了!”这是他脑海唯一的念头,在他心中泛动着一种奇妙的感觉,不再如先前那般不甘,从来到这个世上的那刻起,他时时刻刻都在踏在死亡线上,杀手要杀他,父亲要拿他做祭品,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取代这具身体原主人的灵魂,因为原来的宋钰也很累,但却无力反抗他亲生父亲,在最后一刻终于是豁出去了,不再对这世界有所眷恋,所以才被他轻易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宋钰此刻也是这样一个念头,放弃了任何的挣扎,果断而干脆地抛弃一些,抛弃这份眷念。   精光倏然而止,就如它突然般出现。   来如雷火,去似微尘。 剑风从脸上扫过,寒冷刺骨,气恼之下扯着嗓子大吼:“这他妈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宋钰一边吼着,一边心有余悸地去摸剑风扫过的脸颊。   “别动!”   这次不再是宋时关一个人喊了,若非的喊声甚至比宋时关还要焦急,仿佛自己才是他亲儿子一般。   两人越是这样宋钰越是要动得厉害,不但伸手去摸脸,还狠狠地在脸上挠了两下,挠下一根冰碴子,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感,他是卑微的蚂蚱,但即便是面对两尊巨象有如何?   “你们能杀我,但不能限制我的思想。”宋钰心里得意地笑着。   宋钰随手要将从脸上挠下来的冰碴子丢开,忽然发现这根冰碴变软了。举到眼前一看,竟然是约莫一指长的小虫。浑身晶莹剔透,捏在指尖尽感觉寒意刺骨,被宋钰捏在指尖还不忘摇头晃脑地扭动着身子。   “别动。”这是宋钰第三次听见这两个字了,若非的声音似乎快哭出来了。   宋钰这时候才约莫猜到,他们叫自己别动的原因可能是来自于手上这小东西的缘故。   小家伙笨拙地翻身窜到宋钰手背上,扭着脑袋东张西望了几下才不紧不慢爬到宋钰掌心上,小脑袋靠在宋钰掌心血痂处,一点点啃食起来。   宋钰微微用力,很干脆地将小东西甩到脚下,果然是饿急了,连血痂也要吃。心底暗自纳闷:“这里终年冰雪,连树木也难以生存,这小家伙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   小家伙在雪地上左右摇晃着小脑袋,目光在三个人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回,最后还是很坚定地朝宋钰爬去。   宋时关脸上一阵抽搐,就是这瞬间走神的间隙,身体忽然一阵哆嗦,望着若非说道:“有东西钻进我身体。”   “亡魂而已。”若非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和宋时关父子二人拉开了一些距离,他手中捏着的雪团迅速化作一汪清水,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又转向宋钰:“整个大荒冰封千野的地方很多,但那里总会有生命存在,唯独这镇魔岛例外。就是因为镇魔岛上的生物都被一种东西吃下肚子了。”   宋钰见小家伙不屈不挠刚爬上脚背,又轻轻一摔将对方甩了出去,懒得听那聒噪的杀手在那里危言耸听,既然宋时关没有真心要杀自己,他胆子也就稍大了一些,朝宋时关望过来:“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出去?”若非冷哼一声:“这畜生既然现身了,我们唯一能考虑的问题就是咱们三人,谁先死!”   最后三个硬邦邦的字,如冰锥般敲在宋钰二人心坎上。 第十三章 唯独他不能   宋时关哼哼一声:“都到这时候了,把你那套蛊惑人心的邪术收起来吧,别指望我们两人能喂饱它?据说这家伙连神灵的灵魂都能吸个一干二净,就算再多十个八个的人恐怕也不能让他解馋。”   他?   宋钰低下头,面前这晶莹剔透的小家伙似乎是个死脑筋,尽然又一点点、慢吞吞地爬回自己脚背:“你们在说这小东西?”   宋时关将手上断剑平递过去:“你看看我的剑,能在我剑光闪动的瞬间将我长剑啃成这模样,你还觉得用”来形容他合适吗?   宋钰看着剑刃上高低起伏不平的锯齿,莞尔一笑。只是这笑容到最后已经成了一个僵硬的表情,低头看着先前被小东西光临过的手掌,心中一阵后怕。   他自己的手比剑要脆弱多了。   “普通的动物能在百千年的冰雪覆盖下生存?据说垩神时代,幽月宇王踏遍天地大荒,于九幽中寻到奇兽,被唤作神龙……”   宋钰直接打断若非的话:“几千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说了,直接说这小家伙是什么吧,为什么恐怖。”   “这是魔王送给妻子火羽的宠物,号称不死不灭,死在它手中的神灵不计其数,第四次魔神大战中,魔王妻子死了,魔族在百族围剿之下也节节败退,最终被神灵驱赶出大荒,神龙便择地沉睡。你父亲为了和我拼个两败俱伤,把它给从冰雪中翻了出来,估计这会饿了,想要进餐吧!”若非说话果然简洁。   “反面角色从来就没有成功过,这果然是很励志的故事,世间真有神、魔?灵魂也能当糖吃,未免有些滑天下之大稽!”宋钰决定还是一脚踩死这小东西为好,魔神这种玩意儿虽不可能真的存在,但他也绝对不会做一些将自己肉割一块下来,检验秃鹫是肉食动物还是素食动物这样的傻事。   宋钰低头看去却没找到小东西的踪迹,正考虑着它是不是钻进衣服里去了,一道精光从眼前一闪而过,自己胸前衣服已被宋时关的剑光绞碎。   寒气瞬间冲宋钰胸前破开的窟窿中钻进去。   小东西正爬得欢,忽然被剑光抽落在地上,它也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曲身子,直直飞撞向宋钰面门,须臾之间已冲宋钰鼻孔中钻了进去,速度之快尽然连宋时关都还来不及出第二剑。   若非焦急地叫道:“阻止他,别让他沾到鲜血。”   宋钰倒也有魄力,一察觉鼻孔发痒便知道不妙,恐怕是这小家伙打算在自己鼻孔里安家,若非话还没说完,他已提起拳头重重砸在鼻梁上,刹那间鲜血狂飙。   那些血迹还未落到地面,若非仅剩的一条手臂平端在胸前,掌心处凭空多出一只冰雪融水后再次凝结出的冰碗,信手一挥隔空将掌心的碗推了过来,将洒落的鼻血一滴不剩地兜住:“快!”   话音未落,宋时关手中断剑迸发出千百道红色精光。   光起于宋时关手心,消失于悬浮于空中的冰碗。   若非再次发出一声低吼,那悬乎于空中的玉碗竟如闭合的花朵般,在宋钰眼前凝聚,转眼间已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冰块。   “能于不动声色之间让冰雪随你意念而改变形态,这等修为已算半步通贤,阴阳世家的秘术果真不能小视!”宋时关赞叹着。   若非眼神中带着丝丝笑意,似乎宋时关的评价早在他意料中:“喔,为何只能是半步?”   “要不是你神念动转的瞬间,无意引动留在我体内的念力,我也不至于能察觉,所以只是半步而已,等于是到这一刻,我的生死依然掌握在你手中,好手段!”   解决了最大的麻烦,若非也心情大畅,仰头往自己空荡荡的头顶瞟了一眼:“谬奖!如何能比得上影主这手化剑为炁的手段,主动散去一身修为溶剑为炁。单是这剑炁便超越了世间众修道者。百剑诛神龙却还能潜伏下一剑悬于我头顶,咱们俩彼此都握着对方性命,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拥有如此凌厉剑气的影牙之主,也一样只是在半步通贤的路上。我对咱们俩之间的胜负向来极有信心,正好我手上缺少一件趁手灵器,你的灵魂是绝好材料,天下没有第二人能比你更好……”   宋钰没有功夫去听两个老男人无耻的自捧,捡起冰块仔细打量半天,确信里面没有发现小东西的踪迹,往雪地上吐着唾沫:“这捧鼻血算白流了。”   若非顿时警觉,隔着半丈距离仔细打量着宋钰手中冰块,最后才诡异地冲宋钰一笑:“看来你是他第一份点心。”   “我回死吗?”宋钰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把死字给吐了出来。   “当然。”若非低头望着自己齐臂而断的手腕,一咬牙到了宋钰面前,将仅剩的一条手臂搭在宋钰脑门上。   宋钰出奇地也没有反抗,似乎觉得本该如此。   “你有一个美好的童年,只是对经常抛弃你和你妈妈,一失踪便是数月的父亲有所怨恨。”若非手不轻不重地按在宋钰头顶,如神棍一般在那里自言自语,也不管他人是否在听,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此刻尽然涌动着诡异的光泽。   非黑、非白!   宋时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既便是他经年厮杀,手上沾染了无数血腥,但在那一眼之间,宋时关竟然被这诡异的眼神所震慑。   若非灰色的眼眸深邃到极致,似乎在对方眼中,看不见任何东西,没有天地、没有生灵,亦或魔神。   尽管如此,宋时关运转真元不为所动,手指徐徐掐动剑诀,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头顶飘洒,继而悬停在离地数尺的空中,一点点凝聚为冰雪长剑,然后……   冰雪长剑开始燃烧,带着四周那些雪花也开始通红一片。   这是宋时关毕生真元凝聚的最后一剑,就算是修为通贤境界的绝顶高手也不能挡其锋芒。   若非同样感受到来自头顶的凌厉剑气,却没有半分将手收回来的意思,自言自语道:“同时你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不被神灵认可与修道绝缘,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最后还被一个叫君岳的家伙夺走了全部的父爱,所以你对这个叫君岳的人很是厌恶。”   若非似笑非笑地回过头,诡异的眼神朝宋时关所在的位置望来:“看来,这君岳就是你的继承人了,为了保全那人,你竟然让他独自离开,而你带着自己妻女、儿子等着我们到来,虽然是暗渡陈仓的小把戏,但却是把我们都骗过去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你竟然是宋族的二少爷,影牙的背后原来是宋族,倒是把这天下所有人给瞒过去了。你最不该做的就是带着你这废物儿子回去认祖,看来你还不算不算一个真正的杀手。”   “杀手。”宋时关似乎对这评价极其厌恶,皱着眉头反对道:“我是刺客,影牙之主!”   “说到底,不都是收钱杀人而已,别把自己说得如神一般高尚。”若非眼眸中那诡异的光泽不再如先前那般凌厉,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在这冰天雪地却更显诡霾:“我们还是不要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了,我应该恭喜你,你儿子似乎得到了真阳石的传承,这可是令人嫉妒的机缘,我们付出弱水几乎所有的积蓄才让那些贪婪的势力同意放手,更赔上了定岳十六个高手,这好东西居然莫名其妙落在你儿子身上,有他妈这么轻松得到神物的?我忍不住想要用一些粗鄙的话来赞美命运神。”   说到最后,若非已经开始大汗淋漓,情绪已经变得躁动起来:“把头上这破玩意给我收起来,老子还不会蠢到这会就下杀手,你儿子生机一绝,他体内那恶魔便会破体而出,我非但不是在自掘坟墓反倒是在用神念增强他生命力……顺便我看看那家伙究竟在你儿子体内干什么。”   真阳石是垩神时代时代魔神之战后流传于大荒的绝学《真阳炁》,为《登神五炁》中的一炁,至幽月魔族败退后,大荒仅有两人修炼其功法,第一位是武凌。   这位貌不惊人的一位男子,却因为这套功法而名动大荒,但除了这一个名字外,唯一留给大荒的只有一个光阴史——大荒元年。   武凌,以一人之力统揽大荒,建立四个扈从帝国,让七个寻常世家一跃成为连帝王国君都不得不以礼相待的并传承千百年的天阙世家。大荒是武凌一个人的大荒,直到他死后,七个天阙世家、四大帝国才开始进入史册,有了记载和传承。   两千年后,另外一人带着满身风雨再次出现大荒,《登神炁》这一世的主人是沧澜世家的弃子—沧澜大枫,凭借伪圣修为在大荒掀起腥风血雨。   《登神炁》最后却逃脱不了古老的宿命,一如垩神时代被命运神抛弃的幽月魔族一般,退出大荒的舞台。   《登神炁》又被称为五步登神,分别对应的真阳、虚无、天地、补神、登神五章。   至于魔族的绝学为何能登神,从来没有人去在意过。   宋时关在听说宋钰得到真阳石传承后,比若非还要激动,真阳石被他不知道把玩了多少回,到宋钰手上确如鸡蛋般脆弱。造化弄人,早知道这样容易就能得到传承,自己何必一拖再拖,当初稍微有点点魄力也许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家破人亡的局面。   “如果简单,自不会在沧澜大枫死后几百年也无人获得传承,倒像是真阳石主动找到了你这儿子。”若非声音忽然铿锵有力起来:“为了这枚小石头,影牙遭受灭顶之灾,弱水也实力折损,但我不得不给你一个忠告:马上杀了他!”   若非脸色如霜,神情诡异地说道:“我可以拥有神物,你也可以拥有,整个大荒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唯独你儿子不能。你、我可以拥有它,那是因为你我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力量,不会被这魔功改造为一件杀戮兵器。” 第十四章 大荒,我来了   “你已经老了。”宋时关目不转睛地望着贴在宋钰脑门上的那只手掌:“杀手不该有这么多废话,既然你不能杀他,那就将你爪子拿开!”   “我老了?”若非哈哈大笑几声,震得四周积雪簌簌下落,磅礴的汗水从他每一寸毛孔中挤出来,一点点汇聚到脚下,却没有被冻结:“你觉得你儿子得到这东西就能在大荒纵横,神魔避易,还是说他能够完成你祖上的夙愿,带领影牙走向一个更辉煌的道路?别忘了,《登神五炁》每一代的宿主是什么样的结局。这是宿命,逃不掉!”   面对若非的质问,宋时关忽然沉默了,虽然他将灵魂献给大荒影神,但还保留了这具身体的主宰。几十年血腥中趟过,就算是傻子也会开始思考,每一次的险死还生都让他渐渐明白一个真理:神,容不得世上有超脱范围的生灵。   这是为什么北域帝国每一个人都必须要有信仰。   天阙世家、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无一例外。   没有任何修炼经历,也没有锤炼过心智,沦落为杀戮兵器是唯一的可能,终究有一天,神罚会出现在宋钰头顶。   宋时关微微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远,宋钰被那魔物钻入体内,已经没有生的可能。   “我话多,是因为我需要时间,我不想死!”若非一指猛然点过去,宋钰只觉自己眉心一痛,身体已经失去控制,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如天河倒泄般朝他脑海狂暴地冲灌而来。   “太子鸣长琴,吟罢现悭臾”若非双脚猛跺,那些静静蹚在地上却并不凝固的汗水化着一道蛟龙,快速地绕着若非身躯盘旋,刹那间已飞临头顶,冲着呆立在面前的宋钰咧嘴嘶吼。   宋时关怔怔地注视着,若非尽然能用意念拟化出蛟龙之形,阴阳世家绝学果然有其独到之处,若是对方一开始便用这一招,自己就算火玄力护体,一样是凶多吉少。   “你真正的儿子在几个时辰前就已经死了。”若非抢在宋时关动手之前飞快说道,宋时关果然如意料中一般愣住了,既然没有第一时间出剑杀了他,若非便明白自己这句话起作用了,又继续说道:“你面前这家伙是借尸还魂的渎神者!所以唯独他不配拥有真阳炁,就算现在将他完好无损交给你,他也失去了作为祭品的唯一作用。”   “早死了?”宋时关猛然踏前一步,刹那间身畔积雪狂舞,天地动容。   “早知道你儿子灵魂已经泯灭,我们又何必将自己搭进来,为了真阳石你争我夺,结果却是这样一个结局。”若非抿着嘴唇,露出苦涩的笑容:“眼下他这具身体的处境你也该明白,先前你儿子体内的那些亡魂便是察觉到恶魔的气息而逃离这具身体,你我二人都不能够杀死苏醒后的恶魔,我会用玄冰之气合以我无上神念将他和他体内那畜生一道封印。有这一方天地为墓穴,也算对得起他了,至于我们之间的恩怨,离开这里再行了结。”   若非催动神念,二尺长的水龙猛然俯冲而下,带着冉冉白气当头向着宋钰淋来。   宋时关初时也为自己眼睛出现幻觉,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若非这是动用了毕生神念,敛千里冰封的寒气化为葵水,那看似雾腾腾的白气实则严寒到可以将大荒所有玄铁冻成渣块,继而龙形葵水化为实物浇遍宋钰全身。   “渎神者?”宋时关还未从震惊中醒来,半晌才喃喃问道:“借尸还魂?谁的魂?”   “不知道!”若非很不负责地说道:“怕是域外天魔?你只要明白一点,无论你儿子还是钻入他体内的那畜生,都不该出现在大荒,也许他们那个域外叫做什么江湖吧!”   水玄力凝聚出的葵水从脚下开始生根,如蚕蛹一般将宋钰整个身子裹在中央,眨眼间已经冻至腰部,并迅速朝着头顶蔓延。   宋时关低着头,自己儿子灵魂都被域外天魔抹去:“没有了血系传承的灵魂,我那扇门来做祭品供奉给影神?”   在宋钰怒目而视中,葵水凝成玄冰终于漫过唇线,如疯狂生长的常青藤般迅速向上延伸。   若非心坎猛然跳动,就在恍惚之间,忽然发现一个白点从宋钰砸扁的鼻孔中一闪而逝。   宋钰身体便如无形的漏斗,在他神念下,宋钰身上所有的秘密,哪怕是心灵最深处最阴暗的地方也纤毫显露,然而就在他发现现在灵魂中的宋钰是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他渡出的大半神念一入对方体内便如泥牛入海。   所以他果断地用剩下的神念逼出体内修炼数十年的葵水真元,誓要将对方连同魔族神龙一同封印。   葵水玄冰为大荒极寒之气,他能稳坐定岳组头目宝座,掌控大荒最庞大的杀手组织便得益于此。   弱水是强者为尊的地方,领导强者的自然是更强的强者,得葵水之助,若非稳坐在这宝座上数十年,除了首领山鬼、长老地师之外的几人,再无人能撼动他地位,所以他有十足的信心将刚苏醒的魔族神龙连同这借尸还魂的域外天魔一同封印。   肘腋生变,这是杀手最喜欢玩的一招,若非没有料到自己也栽在这始料不及之下。   若非艰难地扭过头,脸上肌肉开始疯狂扭曲着,他冲宋时关艰难地一笑:“我可能要先你一步。”宋时关心中一惊,扬手便是一道辉弘剑气射向宋钰脑袋。   宋钰身上厚实的玄冰随着若非的话音同时响起,继而裂为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片。   “爹!”宋钰忽然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一丝丝颤抖,如在酷刑下侥幸存活的囚徒,望着在头顶那柄冰雪凝聚的长剑,眼眸中一道紫光转瞬即逝。   这一声宋钰叫得很勉强,勉强得就算是少不更事的小孩也能分辨得出,但就是这两个字让本已飞刺而下的长剑停了下来。   宋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的宋时关:“也许你认为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你错了!’无人能能剥夺我性命,神亦不能,如果他们真的存在的话!”   “看看吧!”若非躺在地上,背几乎弓成一团,似乎在忍受着人世间最剧烈的痛苦,但语气中却洋溢着果不其然的味道,甚至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不过才刚获得传承就敢逆天弑神、狂妄无知地大放厥词,果然是域外天魔一贯的风格!”   “放弃抵抗!”宋时关也试图安慰着宋钰:“这是你的宿命,也许你还未出生便注定了这个宿命,所以影神才决定让你远离修炼,成为一个世俗凡人,你注定要成为祭品。也许幽月魔族也不过是借沧澜大枫之手让你获得不属于大荒的力量,但冥冥中自有定数,你必须埋葬于此这冰天雪地。放弃抵抗吧!”   “放弃抵抗!”若非也重复着宋时关的话:“宿命是无法改变的,就像是大荒的溪流,无论它们起源于北域帝国的天关山脉还是南荒帝国的赤炎原,无论选择什么样的方向,最终依然会流向同一个宿命,而在你神识中我看到的你的宿命,只有死亡。”   宋钰微微低头,象征性地冲宋时关躬身一礼:“我们一直在逃,现在终于不用这样了。”   仿佛是列队士兵等待着将军的一声令下,宋钰话音一落,若非额头骤然出现一个细小血孔,一个小脑袋从涓涓血迹中探出来,左右看看忽一弹身朝着宋时关射去。   那家伙的身躯还在半空中便被一团雪球砸落在地。   宋钰又捧起一大块冰块直接将小东西压在厚厚积雪中。   宋钰脑海中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似是而非的东西,便如纠缠在一起的线团,一个念头从线团中一闪而逝:“碧落赋”。宋钰上前两步,向若非尸体半躬身一礼:“谢谢你!谢谢你的这一身神念,虽然你并没想过要赠给我。”   说完这番话,宋钰又才望着宋时关。“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宋钰想了半天才终于张口,却发现在这样的解释有点莫名其妙。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宋时关一样是油尽灯枯的关头,自从插在自己胸口那一箭洞穿之时,就意味着他生命走到了尽头,活到现在全凭顽强的意念和横绝大荒的修为支撑着,在获知自己儿子早已死去,眼下这人不过是占据了宋钰灵魂的一个域外天魔成了压趴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你是谁?”   “我是宋钰!”这样的话。   “无所谓了。反正我终究要葬身于这镇魔岛,成为几十万亡灵中的一员,管不了身后事。”宋时关抚摸着初时被若非踢到面前的藤条箱:“你过来!”   宋钰又上前两步,在宋时关面前蹲了下来,这似乎是在跪着,但若仔细看去膝盖却完全没有着地,只是用踮起的脚尖支撑着身子。   宋钰这点点小动作自然不可能瞒过宋时关。他信手一招,头顶那枚焚烧的长剑已然到了掌心。   宋钰几乎便要转身逃跑,这杀手父亲果然是个人物,就算是亲儿子,说下手便下手,毫不含糊。但最后宋钰还是将逃跑的念头掐住,这巴掌大的雪坑中,他那里能快过飞剑。   “这是我毕生剑道体悟。”说话间一道寒意磅礴如冰川倒悬般横冲如脑海,宋钰几乎要跳了起来,似乎大家都把他脑袋当垃圾堆了。   “剑有双刃!它可以是你利爪、双翼,但倘若你背弃神的意志,也必为大荒影神所觉,等待你的必然是神罚!”似乎为了增加可信度,一尊灰蒙蒙的残影尽然出现在宋钰灵台处,仔细查看却始终看不分明:“好自为之吧!”   “我没有称霸江湖的欲望,常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也不喜封侯拜相,金杯共同饮,白刃不相饶,这些都太累!”宋钰撇撇嘴,这样也算间接承认了他并非原来的宋钰:“只是那什么破神,你还是给我取出来吧!”   “晚了,一旦种下神契,便不是我能改变的,除非你不使用真元,像老鼠一样躲起来。”宋时关摇摇头:“将箱子交给君岳。另外,去天关城替我给一个人捎句话……”   宋钰耐心地听着,心里一直嘀嘀咕咕,这人死得太不干脆了,临死也絮絮叨叨老半天,吩咐这样叮嘱那样,只要这个便宜父亲不忽然杀了自己,那就当他临死前的送行吧。   最后,宋时关终于支撑不下去了,才想起最重要的一点:“爬出洞后就将这里埋了,别让那畜生钻出雪地,然后你才是需要考虑如何或者离开这里吧!另外,给你一句忠告:敬畏神明、尊重生命。” 一般滑稽。   送是挂伸出唯一的手臂朝宋钰头顶抚摸,手臂伸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北域帝国声名显赫的影牙首领,在人迹罕至的岛上,溘然长逝!   “每隔五年,便有一缕天地间至阳之气冲破阻碍投在这岛屿上。”宋钰用手指点着自己脑门:“只要将自己冰封起来,自然有机会等到五年后的那一天。还好,若非的神念最擅长的就是玩冰雕,也许不难。”   “若非的意念中还提起过,有一些修行者需要到借这天地间第一缕阳和之气,混合这岛上魔神精元来铸造无双灵器,到时候这里自然是有人出现。”   宋钰没有宋时关那样啰嗦,将箱子抛出洞口,然后用断剑在雪坑壁面上挖着踏脚,剑断了,便用双手去挖。 的信念是他唯一的原动力。   终于,还是从雪坑中爬了出来,遵照宋时关的吩咐将两人尸体连同那令人畏惧的幽月族恶魔一同埋了。   由于体力不济,雪坑也只填了一小半。   天地间除了呼呼风雪,便只有宋钰那低沉而忧缓的声音:“也许,命定在此时,命定在此地,我会借着一缕残魂降临于这所谓的大荒。”   说话间,宋钰走上前,伸手提着宋时关临终前还念念不忘的藤条箱,另一只手按着起伏的胸膛:“大荒,我来了!” 第二卷 天仙子 第一章 女人的逻辑   “启呈罗雅丹小姐,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   “可惜了这纸。”罗雅丹撇撇嘴将歪歪扭扭写着爱慕词句的雪签丢到桌上,伸手将衣领稍微拨高一些,试图将寒意阻隔在衣领之外:“男人都这副德行!秋兰,你可要记好了,那些面上道貌岸然的家伙脑袋里尽是些龌龊的勾当。我宁愿有个高大魁梧的侠客,驾着仙剑忽然出现在面前,对我说:小爷相中你了,处对象不?”   “据说那些剑仙都是儒雅风度得紧,高大魁梧的那是山贼。”丫鬟秋兰在旁边用手背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小姐可不能这样说,让街上那些人听见,真以为你是急着想把自己嫁出去。是吧,丁先生!”   秋兰旁边站着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本是安静站在旁边的丁算盘猛摇着手上纸扇,连忙欠身道:“小姐不过随口玩笑而已,这天关城的公子哥儿、士子清流每天不知道递了多少纸片到咱们寒门来,就盼着能一得小姐青睐,倒是便宜了旁边那纸铺,巴掌大的纸片尽然也卖到了天上去。”   罗雅丹端起细瓷茶杯,吹开飘在上面的茶花,痛快地将大抿一口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不会赚钱,不会算账本,不会挑货,整天只懂得摇头晃脑自命风流,比王家王之源张扬跋扈的模样还要令人生厌。”   “王之源也是自命风流得紧!”秋兰小声提醒着小姐,结果招来罗雅丹一番白眼:“王之源本性如何我比你看得透彻。”   秋兰小鸡啄米般点着头,迎合着小姐的话说到:“小姐你刚才是没见着宋钰那寒酸样,就穿了一件单衣,脸色都冻得发白了,还晃着一柄纸扇嘴里吟着什么‘吹面不寒杨柳风’。小姐你再看看他这字,比蚯蚓爬过强不了多少,显然没用到了极点。”   丁算盘摇着纸扇的手猛然收住,尴尬地笑笑,正巧于秋兰扭头望来的目光撞在一起。   秋兰一双俏目在丁算盘身上打着转:“丁账房,你好歹也是寒门的账房,这天关城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商贾望族,要来寒门请客吃酒,都得毕恭毕敬地向你道一声好,你又何苦做出这副模样。”   北域的春天比西林来得要晚,有商船从南西林的晨风林摘了一支桃花绕过珈蓝群岛,沿着北域帝国海岸北上,抵达天关城的时候,这里的桃花才刚开始绽放。   三月,尽管太阳已经有些晃眼,但街上行人却都还穿着一厚一薄两件单衣,微微有风吹来,还带着天关山脉那万古不化的积雪寒意,还有人情不自禁地竖了竖衣领。   倒是街道两旁那些商贩叫卖得欢,让本就不宽的街道显得更加狭窄,街上行人接踵摩肩穿行而过。   寒门便立于这繁华的似锦巷。   似锦巷是靠近天关城城主府的一条小巷,同时也是天关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寒门如一尊雌伏的巨兽般坐落在似锦巷正中,站在寒门阳台上,能将远处的城主府以及身下的似锦巷尽收眼底。   名字有时候和实际情况并不相符。   也许叫李富贵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大富大贵;叫张无忧的可能时常都在为生活琐事唉声叹气;同样的道理,寒门自然不会很简陋,如果真有人以为这是一个简陋朴素的地方,那天关城恐怕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酒楼了。   寒门的一壶茶,足足可抵寻常百姓一个月的工银,更别说是宴请宾客了,那巨额的费用足够让一个中等家庭在瞬间破产。   天关城那些所谓清流名士便时常在集会上腹诽着寒门为销金门,但这并不影响寒门半点生意,因为寒门是罗家的产业。   秋兰还在那里嘀嘀咕咕地捉弄着丁账房,罗雅丹将目光收回来,忽然向秋兰问道:“你刚才说这人叫什么来着?”   “宋钰!”   “好难听的名”罗雅丹半信半疑地将茶几上纸片捡起,纸片背面果然写着“宋钰顿首”的小字,只是这笔墨实在不堪入目,罗雅丹左右看了半天,终究分辨不出来这是属于花体字还是筋骨体。   “很普通的一个名字嘛,要我说,还是柳大哥柳未寒这名字好听,柳大哥虽然是城主的长子,但却极有风度,毫无大家公子的架子,每次过来拜访还不忘给我捎一盒梨花糕……”   丁账房干咳两声,用只有秋菊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城东岳阳路的柳屠夫也本名也叫做未寒。”   “我说什么来着?这样的姓名满大街都是,比阿猫阿狗还泛滥,宋钰、宋钰,哪有男人娶这么一个阴阳怪气的名字。”秋兰撇撇嘴,似乎压根没有听见丁账房的话,只在那里自以为是地说着。   罗雅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将头偏出二楼木栏外,见着的都是来来往往匆匆而过的行人。在几十丈外地人群中,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恰好驻足,回身朝这边往来。   距离太远,依稀辨别着那男子似乎冲罗雅丹颔首作揖。   罗雅丹觉得如自己吃了天大的亏,比划了一个手势,随即又坐回凳子上。   罗雅丹的手势很凶狠,毫无大家女子的风范。   秋兰知道小姐眼界极高,那些寻常才学士子几乎不能入眼中,相对对眼的只有柳公子一人,这时候就算是出现一个七步成诗的大儒生,也会被小姐三言两语挤兑走。   秋兰想了想,随即又道:“柳大哥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是真正大丈夫。”   世界上最不能阻止的两件事:倒向一边的墙和倒向另一边的女人。   女人的逻辑是一些男人终其一生也不能够理解的,更别试着让那些女人接受她自己以外其余人的观点和人,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女人。   她们喜欢一个人,就算是臭烘烘的裹脚布也觉得如醇香美酒;若厌恶一个人,同样就算是醇香美酒,在她们看来也是一条裹脚布而已。   丁账房睿智地选择了沉默,几十年尘世洗礼让丁账房明白一个道理:女人不会有错,秋兰和小姐似乎更没有认错的习惯,任何时候她们都能找着合适的道理来为自己分辩,就算她说这大荒所有神灵压根不存在,你也只能听着。   反正她们俩说的就是真理。也许正是两人性格中的这点共同之处,小姐身边的丫鬟换了一拨又一拨,但秋兰却一直都跟随在小姐身边。   “又乱嚼舌头。看来我得先把你嫁出去才是,省得在耳边咵噪!”罗雅丹丢开纸片,起身要去拍打秋菊发髻,忽然听得外面一阵人声嘈杂,不时有吆喝声传来,扭头望去,见一个穿着短衫的男子如泥鳅般在人群中快速穿梭,朝着寒门这边而来。   吆喝声在似锦巷巷尾传来,三名铁骑在人群中吆喝着,一边焦急地用鞭子抽着剩下铁甲大马,一边嚷着:“快让开,莫让那要犯逃了。”   其中一个全身黑甲的男子眼看追捕的对象要消失在人群,忽然摘下头盔,从马背上腾空而起。   秋兰眼神一亮,上前扶着阳台紫木栏杆:“是柳大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丁账房伸手用纸扇将秋兰拨退两步,又向身后罗雅丹说道:“这些影牙的残党杀之不尽,没什么好看的。君子尚不立危墙之下,小姐还是离开这里吧。”   罗雅丹毫不在乎地摇摇头:“还没有人敢来寒门撒野。” 第二章 杀人者,夜叉!   “茫茫四海人无数,哪个男儿是丈夫!”秋兰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空中快速飞掠的人影:“柳大哥这一身铁甲少说也有百十斤,他却还能在空中像大鸟一样飞翔,想必带着我飞起来也不成问题,这才是真豪杰啊。”   两个女人都未将丁账房的话放在心上,罗雅丹说的是实在话,还没有人来寒门撒野过。   被秋兰唤着柳大哥的人在空中骤然拔剑,带着一道寒光如落雷般俯冲而下。   站在二女之前的丁账房脸上还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只是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并不友善的光芒,目光也并未停留在凌空飞击的剑客身上,而是在人群中漫无目的的游走,看着一个个惊慌失措的表情。   叮!   长剑带着雷霆之势从还在奔跑的那人胸膛穿过,剑身还存留着一抹血珠钉在青石地面,那剑客这才翩然落地,打量着奄奄一息的逃犯,取剑回鞘冲楼上罗雅丹等人抱拳一礼:“未寒身着铁甲不便入寒门,雅丹见谅。”   罗雅丹面无表情道:“无妨。”   这时,街上众人才后知后觉地惊叫起来,倒是为柳未寒挪出了一小片空地。   柳未寒颔首又向罗雅丹左右两边分而站立的秋兰及丁账房点头致意,远处另外两名骑士这才刨开人群小跑着过来,略微查探一下道:“公子,逃犯已授首。”   秋兰眼中神光流转,得意地朝罗雅丹说道:“柳大哥出手,自然是马到功成。”   丁账房轻言道:“杀人者,夜叉!”   秋兰一愣:“就是这几个月一连杀了好几人的夜叉?分明是柳大哥出剑将那人性命结束的,虽然我知道丁账房你很厉害,但我也算学过几天武技,可别骗我了。”   “也许是我刚才眼花了。”丁账房没有半点坚持的意思,顺着秋兰的话说下去。   秋兰反倒乖巧了下来,老老实实地靠在栏杆上,盯着躺在地上的死者。   “公子!”一名骑士上前蹲下身将死者裤腿掀开一点点,露出两道极细的血线:“这人脚筋居然被挑断了。怪了,先前跑得挺欢的,不像是脚筋被挑断的啊。”骑士这一番动作扯动着死者肌肉,本来脚踝处极细的血线瞬间血流如注。   那名骑士毫不在乎被喷得满身的血迹,将死者双脚并拢,两道伤口形成一个鲜红的叉印。柳未寒淡淡吐出两个字:“夜叉。”   听说杀了个逃犯,有人惊慌失措往似锦巷外面跑,有人则兴高采烈朝事发地中间挤,狭窄的似锦巷顿时乱成一锅粥。   倒了油瓶,破了米缸、飞了鸡鸭,碎了纸鸢。   宋钰随着惊慌失措的人群朝似锦巷外跑去,他自己也不知和多少人撞在一起,刚避开一个往里面挤看热闹的汉子,迎面又撞上一个满面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姑娘。   那女子双手抱在胸前,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往从斜里插过来的男子,只顾张嘴尖叫却忘记躲闪,宋钰脚下步子急错,总算反应得及时,两人并没有撞上,只是和那慌乱的女子擦肩而过。   宋钰不会知道自己绞尽脑汁,又无耻地剽窃了别人的诗句却被罗雅丹给随手丢掉。罗雅丹的容貌确实是无可置疑,他也是一时兴起就学了那些骚人墨客般附庸风雅地写了几句诗递过去,确实也有罗雅丹在读了他送的诗句后,大赞其明珠宝玉,爱慕之情横生的期望。   但宋钰也明白一个事实:他和罗雅丹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大家闺秀爱上一个穷酸,这是扯淡!   宋钰是在一年前从镇魔岛脱困的,也许是幸运神的眷顾,在他被冲冰雪中醒来却被困在镇魔岛,连续吞了几天雪团,还没成功饿晕过去的时候,他遇着了海上的商队,跟着商队到达天关城。   他本没有好的去处,那天下午他从似锦巷经过,抬头间正见着一女子临风依楼,午后的太阳正打在罗雅丹白洁、光鲜的脸庞。   就在那瞬间,宋钰作出让他也没想到的决定:定居天关城。   然后辛苦赚钱,在城东距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买了一间土瓦房。   “无论你选择怎么样的方向,都会游向同一个宿命!”六年时间里,这声音如阴魂般在他脑海萦绕,既便是他将自己囚于冰封中的那五年,他脑海里已几乎已经没有任何意识,但这声音总如潜伏着的毒蛇一般,冷不丁地就冒了起来。   宋钰没有信仰,自然不会相信神棍宿命论,也没有要为宋时关报仇、以毕生之力誓与弱水一争短长的想法,这也算是他在海口城没有作丝毫停留的缘故。   对宋钰而言,能自在地行走,无论是沐浴着阳光还是月光,都是最美好的事情。   然而讽刺的是,宋钰干起了宋时关的老本行:杀手。因为这确实是来钱最快的几种行当之一。   就在他从头人那里领到第一笔花红的晚上,他再一次被这神棍宿命论骚扰了整整一宿。   短短一年时间,宋钰已经在天关城闯下赫赫声名——夜叉。   宋钰不但没有得意忘形,甚至更小心谨慎,似乎大家都很喜欢这种能迅速致富的职业,踊跃地争做杀手,杀手也分外门内门,那些有组织的自然是内门杀手,像宋钰这种只是因为生活所迫而想要赚一笔的杀手被那些职业杀手鄙视为门外汉,门外汉不只是因为偶尔做一回杀手的缘故,更多的是因为少了人引荐,一辈子都无法进入杀手圈。   内门中多以弱水为首,绝对是执牛耳的姿态,一旦加入其中,情报、武器甚至修炼秘籍都可以顺利获得。像弱水这种大势力,这种长年累月的积淀,养成了弱水那些人一股子似乎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而天关城内门杀手中,最神秘的便算是花蝶。   在半个月前的一次行动中,宋钰与花蝶在午夜的街头相遇,也许是偶遇,双方都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宋钰没有出手,那天晚上他有活干,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他不能浪费真元,也很少有杀手会愚蠢地做这种节外生枝的事,这是杀手们不约而同遵守的原则。   就像赌徒在进赌坊之前,总要对幸运神燃一炷香。姑且不说这是否灵验,但大家都接受这样的方式。   花蝶出乎意料的没有也没有出手,但目光在宋钰脸上停留了很久,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一种鄙视,从花蝶眼神中宋钰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双方的眼神都只是在空中交汇片刻,又继续朝着各自的方向前进,但宋钰知道,这属于弱水的女人,以后都会如毒蛇一般在暗中盯着自己。   世上杀手分为两种:弱水的人和弱水的敌人。   同行如冤家,宋钰与花蝶之间更不会很友好。   影牙与弱水之间的恩怨宋钰不在乎,这点从他压根没有为宋时关报仇的打算中可以看出,但弱水那些杀手是什么想法就不得而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暴露自己。   然而,让宋钰疑惑的是,事后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花蝶的面孔,连半点印象都没有,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也不能回忆起花蝶的半分面孔,同时宋钰又可以肯定的是花蝶并没有对自己施展催眠术、精神类的玩意,就仿佛是自然而然地,自己就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这样的人,这样的一张脸,天生便是作杀手的料。   这导致宋钰很长一段时间没敢上街,见着任何一张面孔他都怀疑对方是花蝶,那些陌生人会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将一并匕首插进他胸口。   “也许,有一天我会没有机会对自己作杀手的事而后悔。”宋钰从床下抽出一个藤条箱,双手按在藤条箱对角,微微用力,在一声脆响中箱子被打开。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袭丝印着红色边纹的黑色衣服、一张面具、一本手抄。 第三章 谋生杀手路   手抄是宋时关对自己剑法的批注和一些运功口诀,一年时间足够宋钰将里面内容倒背如流,但也仅仅是记下来,手抄中的话说得太虚,反复都是些‘调虚实、破神庭’之类的言语,既便是注解宋钰也看得很茫然,最后不得不在心中腹诽着宋时关“卖弄最无耻,你就不能说成大白话啊?”   手抄中的那些运功口诀初期其实也简单,宋钰也尝试过按照口诀来修炼,但身体似乎就像一个不听话的野驴,那些刚汇聚起来的真元,不需要一夜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被另外一种真元所代替。   而且只要一旦驱使,那道真元便自行运转,却不听任驱使,时间稍长,便有宵雷在头顶酝酿,在被追劈过两次后,宋钰终于不敢长时间保持着那道古怪真元,庆幸的是他体内还有一股永远属于自己的真元——真阳炁。   这是当初从真阳石中蹦出来,从伤口中钻进体内然后扎根下去的古怪力量。   另外,宋钰也从来没打算一辈子做刀头舔血的买卖。   面具很普通,黑白相间的一个脸谱面具,但很精致,贴在脸上比女人的面膜还要贴合人脸,而且透气性良好,吸汗。   为了避免有人认出这张脸谱,宋钰还用涂料重新画过。   这一年,宋钰看了很多书,杂学、显学都有涉及,自然也明白黑衣上这些红色蟒蛇花纹为大荒影神的图腾纹样,只是宋钰有些不明白,明明是一条蛇,为什么被影牙那些杀手称之为影神,这些自然不会有丝毫影响宋钰喜欢这件衣服。   原因很简单,够拉风!   耳边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那人至少还在三百步以外,但落在宋钰耳中,依然能感受着对方微微有些急促的心跳,怕是先前走得急的缘故。宋钰将鬼脸放回箱子中,藤条箱悄无声息地合在一起,被宋钰随手又塞回床底。   藤条箱设计很巧妙,极少有人能够掌握到开启的诀窍。宋钰也是见着“父亲”亲手开启,又经过无数次尝试才摸索到方式才掌握到这种方式,可能这就算是大荒独有的密码箱吧,而且肯定不是量产。   “宋先生在吗?”一个声音在从外面传来。   宋钰拉开门正见着一青衣男子隔着外墙木门朝里面打望着,来人是雍锦坊的门房伙计,宋钰见着过两次,好像叫青松来着。也许是因为作门房伙计的缘故,青松见着谁都是笑嘻嘻的,还未说话先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宋先生。”那伙计见宋钰从屋内走出来,连忙挥手笑着,似乎生怕对方把自己当做透明人一般:“大娘说那日听先生奏的曲子,初时听着怪模怪样的,五音俱无,后几日脑海中却始终盘旋着那天的调子子,果然是三日不绝,明晚想让先生过去再试一次。”   雍锦坊是天关城一处酒楼,甚至比寒门还要出名,只是出名的方式不同。   在宋钰看来,所谓酒楼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雍锦坊专门有教坊,调教一些歌艺女子供人着乐,如果有人豪掷千金,那些歌艺女子也可以侍寝过夜。   只是这样的事极少发生,出了绿竹被城卫司花司长接走过几回以外。   入寒门的宾客大多自持身份,连说话都要压低几声嗓子;但雍锦坊不同,这里三教九流俱全,才子文人、清流显客可以在这里举办诗会,侠客异士、货郎痞子也可以来这里喝酒赏曲。   小伙计青松的话无疑是宋钰的福音,连忙点头对伙计谢谢了一番,又掏出几钱碎银子作谢礼。青松笑嘻嘻地收了银子,又才从怀里掏出几张薄纸道:“这是明晚月娇姑娘要献唱的两支乐谱,离天黑还有段距离,趁着这段时间,你可以琢磨琢磨,希望先生可以一曲惊人,以后便可以在雍锦坊出音了。”   出音就是演出的意思,用宋钰理解,和后世酒吧里驻场DJ的工作差不多,不同的是这时代琴师的身份比DJ低贱多了。   “月娇姑娘,这名字我倒是听说过。据说他第一次登场的时候,因为有个异士吃了些酒耍酒疯,每一个人能难住,那场初音就草草收场,也没人为月娇姑娘写赠言诗,大娘尽然还要捧她一次不成?”   “先生小声一点。”青松神秘兮兮地上前了一点:“这话可不能让月娇姑娘听到。月娇姑娘在教坊里也得过一些名次,大娘将月娇姑娘买过来也花了些大钱,就这样雪藏了有些不划算,所以打算再给月娇姑娘一个机会,不过月娇姑娘明晚还不能一举成名,怕是真要被雪藏起来咯。”   送走那报信的伙计,宋钰才低头钻研着这两支乐谱。他很希望能够找着一个谋生的路子,当初做杀手是要筹备买这间土房的钱,后来又寻思着把院子坪出来、修筑篱笆、种植花卉,每一样都需要用钱,又因为肚子饿了,需要吃饭。   所以那无本的买卖宋钰也一直没放手。   现在有了一点点积蓄,一两个月内饿不着肚子,所以他必须要换一个行当。   电视电影里重来不缺乏杀手一类的题材,所有的电视都说明了这是一个高危职业,就算是北域最一流的杀手,影主也好,若非也罢,还是不说死便死。   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就算再虔诚的信仰,再厉害的神明,也不能替他们多争取片刻的光阴,尤其是他的对头是号称无孔不入的弱水组织。   宋钰不想莫名其妙的死,所以他必须要换一个行当谋生。   钱少一点就少一点呗,总不至于饿死。   今晚,算是“夜叉”退出江湖的告别夜。来天关城后宋钰才知道,大荒没有江湖,有的只是世俗界与修道界的说法。   宋钰点了一支熏香,迎着香盘腿坐在屋子中央,良久骤然睁眼,迎着冉冉浮动的熏香猛力一吸,那团香烟升到与宋钰口鼻齐平出,忽然一折,凝聚成一条白线快速钻入他口内。   暗红的香火迅速熄灭,那些早先漂浮在房梁上空的余烟也在刹那间停止不动。   房间内四下死寂。   继而,雷声响动,一圈尘土以宋钰为中心迅速从四面散去。   雷声响得突然,消散得也迅速。   宋钰气定神闲地起身看了一下刚才所坐之处,石块已然如蛛网般碎裂成无数小块。宋钰找来一张藤编踏脚垫铺在上面,又将餐桌挪到上面放置稳妥,才满意地站在原地运转真元。   一年时光,宋钰一直没有间断地用真元淬炼身体和骨骼,至那一声雷鸣响起,从此他真元总算能在意念间贯通全身。   宋钰看了看天色,已经临近深夜,这次为突破先天桎梏他竟然花费了将近三个时辰,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宋钰熟练地打开藤条箱,将那蟒蛇纹样的黑衣穿在身上,将风雪帽当头罩将脑袋罩住,又取了面具套上。   这一刻,再没有宋钰,有的只是令天关城众人如履薄冰的杀手—夜叉!   黑袍下那紫白相间的脸谱在风雪帽阴影下若隐若现。 第四章 老刀把子   高低错落的屋脊无一例外地沐浴在月光的清辉中。   宋钰不止一次地感叹着。   天关城市一座美丽的城市,而大荒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太亮、月亮、星星都还是原来那世界所熟悉的模样,但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站在月光下,能清晰地看见地上的影子,繁星点点疏密有秩,似乎就悬挂在头顶伸手便能触摸的地方。   天关城的美不同于海口城。   海口城因为面朝葬神海,经受风暴、海啸的洗礼,千百年的时光使得那个城市棱角愈发分明,雄伟而又魁梧,也不似镇魔岛那边皑皑白雪,冰封千里。   天关城有着独特的美,就如天关山脉上融化的冰雪,潺潺间绕城而过,清澈而冰凉的雪水在光阴的滋润中更显柔美,连带着这一牙新月也妩媚多情起来。   温柔、宁静,以至于有些圣洁,如此妩媚的山水月色,宋钰不明白为什么却被叫做天关城。   这名字显然太难听。   宋钰在夜色中如一只狸猫般沿着阴影死角前行,一路遁迹潜形,顺利来到城外山岗,他将自己溶在夜色之中,但是和自己约定的头人却没有踪迹,虽然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但宋钰还是觉得有必要再等上一会,地上没有新鲜的脚印,证明他所等待的那人也一样迟到了,至于原因宋钰懒得去理会。   “你叫我老刀把子就是了。”第一次和头人见面的时候,老刀把子就平淡的说,平静的脸一如看破红尘的古佛:“头人是负责找活和收钱。”   宋钰略带恭维地说道:“老刀把子?你刀法一定很好。”   “杀人靠的是强横的真元修为、精准的判断,再好的刀法,遇着神兵利器也是枉然。”   今夜一过,夜叉便成为过去,宋钰将开始他的新生活,他在盘算着老刀把子今夜应该将他剩下的一百多两银钱结清,从此他彻底的拍手不干。   宋时关临死前告诫自己敬畏神明,宋钰虽然并不在乎神明对自己的看法,但他相信因果。总不至于真等到手上沾了太多血腥,想抽身退出而不得时,再感叹一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想着想着,宋钰又开始走神了,思绪如头顶月光一般慵懒而又自在地穿梭在山岗、树林,但他自己又能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清晰,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宋钰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镇魔岛上,自己缩在一个雪坑中躲避风寒却还能“看见”躲避海上飓风而贴着镇魔岛海滩经过的商船。   当时宋钰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看见海市蜃楼。幸运的是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弃,所以他一路狂奔着冲向海岸。   这样长此以往,宋钰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引发精神分裂,猛吸一口冷气正待收回涣散的思绪,在视野不能到达的密林深处,恍惚间“见着”三道悄无声息的黑影从不同的方向包抄过来。   那三道黑影动作很谨慎,几乎是贴着地面在快速前进,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甚至连那些灌木中鸣叫的昆虫也没有被惊动。   宋钰觉得自己这次走神比较值得,几乎如雷达一般能准确探知到一些潜在的危险,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庆幸。   宋钰不动声色地挪向树干,他才刚动,对方已然察觉,三道黑影也不再躲藏行踪,闪电般快速掠来。   黑影中一道亮光闪过,刀锋透体。   生死瞬间,宋钰几乎是拼了吃奶的劲头,迎着刀光冲过去。   这三人的忽然出现让宋钰察觉异常,这三人明显是针对自己而来,但为什么是三个人?为什么不封住自己最可能轻松逃逸的方向?   宋钰当先朝着正面冲去,这三人从出刀速度上判断,不在自己之下,他只有硬着头皮冲过去,刀芒带起一溜血珠一闪而逝。   月光继续清冷。   那人万分懊恼,任何一个正常人忽然遭受袭击,第一反应都会往身后安全的地方躲避,只要夜叉一退便算半条腿踏进坟墓,所以他这一刀也是虚招,徒有声势而已。若知道夜叉会撞过来,这一刀用力实在了,就算是九命猫妖也有死无生,他后悔,却不代表他犹豫。刀刃划过夜叉的瞬间,他空着的另一支手已经紧随着拍了过去。   手掌刚递出一般,猛然失去力道,半边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斜向一边,那人心下佩服着夜叉敏捷的身手,顺势栽下去身子倒翻的刹那,脚尖已袭向宋钰。   还未等那人顺利出脚,对手猛然跨步扎腿,提肩和他脑袋撞在了一起。   宋钰借着冲撞之力弹身冲出另外两人的夹击,在数丈外停了下来,脸谱般的面具下神光闪动:“大家都是江湖中混口饭的,一照面便下死手我也认了,可否让我做个明白鬼。”他目光只在两人间移动,至于最初和他交手的那人已经被忽略。   刚才那肩撞之间,宋钰已顺手捏断对手颈椎,能多活半息都算他命长。   回答宋钰的是两道雪亮的刀光。   刀光起于夜色,没于夜色。   宋钰有些后悔自己有些托大,没有带刀出门。本也为只是见见面顺便交代几句,诸如:小爷我封刀退隐,老人家你以后也算失业了,重新再找下一个愿意卖命又到处找钱的杀手吧。   宋钰其实可以不来的,但他却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帮他接活的老头是影牙的老人,那人失去了一整条胳膊,言行举止间难免不如正常人,也是偶然间宋钰发现了对方衣领下露出的半块暗纹印记。   印记的暗纹和他夜行衣上红色花纹很相似,同属影牙。   还有一个必须得来的原因是,今天在大街上他从柳未寒剑下抢走的那个人性命的花红在老刀把子手中。   一百两啊!   夜行衣很有弹性,能抵抗刀剑袭击,看来宋时关在这身行头上花了不少精力,所以临死前也念念不忘要转交给君岳。   宋钰没有想过将这玩意据为己有,这衣服并不能御寒挡暑;但他也不是尾生抱柱的那种人,没有找到君岳之前,他觉得自己还是有权决定这东西的使用权。衣服能阻挡长刀直接伤害身体,但刀上传递过来的真元却并不能完全消解。   面前的两人有着丰富的击杀经验,默契的配合、攻守兼备的呼应,片刻之间让宋钰已经在鬼门关转悠了几圈,若不是凭借敏锐的感知,恐怕这会已经是刀下亡魂了。   双刀在空中交织,迸发出一团刀芒朝宋钰劈来。   宋钰无奈地收回拾取地上跌落长刀的念头,仰身避让。只是避让的一瞬间,暴风骤雨般的袭击再次席卷而来。那二人交手经验极其丰富,先前那一刀未刺穿宋钰衣服后,便不再去与衣服纠缠,刀刀不离他双手。   “入!”宋钰双手奇异地穿过霍霍刀芒,分别锁住两人持刀的手:“就这点能耐也敢出来闯江湖?”正说话间,宋钰忽然听得耳边一声脆响,霍然警觉。   这声音他很熟悉,因为在半个时辰前他才听过。   修道者将这声音称为雷鸣,是淬炼真元后,以后天之力突破桎梏进入先天后,真元淬炼经络、皮骨后瞬间迸发出强大爆发力的声响,在那些世俗高手耳中,这几乎是一道催命符。 第五章 奈何桥,请君走一回   宋钰果断放手飞退,却已经来不及了。两名杀手抢在宋钰发作之前弃刀分别锁住宋钰双臂,两人的真元如两道猛兽般从双掌钻入宋钰体内,所过之处如肆虐的风暴,狂野席卷着宋钰的筋脉。   两道真元如两股牢牢套住手臂的绳子,将宋钰拽在一棵比女子腰段还粗的树干上。   宋钰前一刻还在感叹着天关城植被保护工作做得好,百年以上的大树随处可见,转眼间他又开始抱怨这树干似乎太粗了一点,粗到自己一连数脚踢过去,大树也只是谦虚地摇晃了几下,更别说被踢断。   一道雪亮光芒从远处闪现,瞬间已劈落在宋钰肩头。   夜行衣没破,但光芒中所含带的前所未有的真元还是有不少钻入他体内。   一道人影缓缓出现:“你倒是聪明,不肯往我埋伏的这边过来,害得我们多费一番手脚。”月光下,一张须发皆白的脸出现在宋钰面前:“夜叉,我等你多时!”   “能躲过我的探知,你藏得很好!”宋钰怎么也没想到,这最沉重的一击居然是来自于自己今夜要约会的对象:“看来你就是主事之人。你原本是影牙的人,只是没料到你背叛了……背叛了……”   “背叛了影牙是吧?投靠了弱水?”老刀把子晃动着空荡荡的一条手臂:“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晚起,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你是谁?你不是君岳,影牙里虽然也有几个和你年纪相当的人,你决不会是他们,影牙里应该没有你这一号人存在。”   “你得出的答案是什么?我为什么不可以是他们?”锁住宋钰的两道真元没有半分松懈,但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应付,但面前这老人却令宋钰不敢有多余的动作,老刀把子整个人就如它手上提着的那柄狭刃长刀一般,锋芒尽露。   “因为他们都死了,死在六年前。”老刀把子终于站到了距离宋钰不足一丈的距离,月光洒在他脸上,宋钰甚至能清楚的看见他霜白的眉毛在夜风中轻微晃动的痕迹:“就在我失去手臂的哪一天,七代弟子尽数牺牲,第五、六代元老也没能逃过此劫。”   宋钰轻蔑到极点地一声冷笑:“所以,你为了活命,背叛了影牙,成了弱水的走狗。”   面对辱骂,老刀把子也不动怒:“我愿意。影主用数十人姓名来换取君岳的性命的时候,我们没有怨言,我和我儿子就像其他所有的同僚一样拥护着他,尊重他,惟他号令而从,毕竟影牙需要留下种子传承下去;可当他为了一个废物儿子竟然不再回头多看我们一眼,我便已决定背叛他。”   “影主是合格的杀手,他时常告诫我们‘不困于情,不乱于心’,在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做的,没有回头没有留恋,毅然决绝地带着他老婆孩子向老鼠一样逃了。”   老刀把子说得很平静,就像两个老友在喝下午茶的时候说起哪里哪里适合钓鱼一般的云淡风轻:“七代弟子中,个个都若蛟龙猛虎,在他们身上我们这些老家伙倾注了连我们自己都无法计算的心血,再有十年时间,他们将是撼动整个大荒的强大力量,只要他们愿意换一个新的身份,无论是封侯拜相还是商贾巨擘,都有他们一席之地。可是,宋时关一意孤行,为了他那废物儿子,尽然不自量力与弱水为敌争夺不知名的宝物。见大势已去他又抛弃所有人,我儿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不愿瞑目,似乎他也有这同样的疑问。就在那一刻,我决定了背叛,自断一臂以盟血誓,只要能让我为那些同样死不瞑目的老大哥、师侄子辈们报仇,就算死后灵魂无法回归神的怀抱又何妨?”   宋钰这才知道,老刀把子的手臂是自己提刀砍下来的,这人可谓是疯狂到极点,宋钰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反正他不愿意做这样自残的行为,既便是死也要保留一个全肢。他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抬头看去,正好撞上老刀把子犀利如刀的眼神。   “所以你不可能是他们。虽然你改变了脸谱,但你如何能改变脸谱上影神所留下的气息?君岳不会不认识我,那么你只可能剩下的那位,你说是吧,废物宋钰!”   宋钰大叫着晦气,却又有口难辩。难道说:老头子,你认识的宋钰早死啦,我已经帮你们泄了心头恨,现在不过顶着他这身体来这世界转悠转悠而已。   宋钰心中苦笑:“影主的对与错自然不该是我来评论,但是有一点我要告诉你,不是影主和弱水作对,只能说是弱水对影牙发动了偷袭,而且你之所以不是影主,是因为你对弱水的那种顺从献媚的姿态,真难为你这会还能有清理门户这样自以为是的念头。”   “清理门户自然是要由我老刀把子亲手来做。他们三人是我自己花钱请的高手,并非弱水的人。”   “这些都不是你背叛的理由。”宋钰猛烈地挣扎着,奈何锁住自己的那两人修为都和自己旗鼓相当:“你也别给我诉苦,这是你们影牙的事与我无关,我没有想过要称霸大荒这些破事,也没有要对开口闭口叫我废物的人什么交代,老子还没有恋爱、没有结婚、没有醉酒鞭名马、没有挑灯赏美人,放开我,我不追究此事。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躲藏了六年,还以为你有了胸藏千军的能耐,原来还是那胸无大志的废物。”老刀把子单手,真诚滴注视着宋钰低声道:“把命留在这里吧!”   宋钰长叹一声,忽然扭头向锁住自己左手那人打着呼哨:“你手上哪是什么?”   那人这才察觉一股寒意从手臂传来,定睛看去却是一条通体洁白的小蚕,冷不丁一注视下,小家伙还有一些羞涩地晃着脑袋,随即猛地低头,几乎只在眨眼间便在手背上咬开一个细小的血孔,如灵蛇窜洞般扒开皮肉钻了进去。   “什……什么鬼东西。”那人察觉到血肉深处有东西在快速地朝手臂上钻去,惊慌失措地松开死死按住的手腕。   宋钰一被松开,右手握拳当胸朝着另外一人擂去,正中胸口,肘腋生变下那人挺着胸膛硬生生承受了宋钰这一拳,蒲扇般的另外一只手却以同样的速度朝着宋钰脑袋拍去,手臂刚提起便觉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整个身子莫名其妙便飞了出去。   “好身手!”老刀把子是唯一看清楚宋钰动作的人,在宋钰身子被反拽过去的瞬间,宋钰已经变换步伐,右手并没有真正击中胸口,而是迅速将手臂连带着对方一同拉了回来,然后用整个肩头撞在了对方胸口上,和最初交手的同伴一样,出乎意料的中了欺身一击。   他邀请的这彭家三兄弟都已是世俗间最拔尖的好手,都已是突破先天境界。   被撞中胸口那人还在尖叫,但老刀把子知道这人算是废了,那一撞之间宋钰至少变换了三次步伐,整个精神、气息、意念都被调整到最佳状态,瞬间一击已经撞碎了那人整个胸腔。   老刀把子不再多言,单刀带起一蓬精光劈来。   宋钰已经不在是以前他们私下称呼的废物,就算他这种一辈子刀头舔血的老行家眼中,也不见得能做到如此干脆利落的一击,他几乎要忍不住喝彩了。但是老刀把子手上单刀从来没有离开过宋钰小腹以下的部位。   那里是夜行衣没有遮掩完全的地方。   或劈、或削;   或拦、或提;   一柄单刀、两支手在眨眼之间,已在空中相互往来了无数回,却始终没有碰在一起。   老刀把子长啸一声,豪气云干地大喝道:“奈何桥,请君走一回!” 第六章 这一刀,友情赠送   一连贯快速而激烈的搏斗让宋钰觉得浑身百骸舒畅,大笑着:“再来!”将一双手施展到极致,提掌迎上去,还未接近对手,一只脚忽然闪踢,倒踹在他肚子上。   宋钰险险躲开贴着头顶捎过去的单刀,低骂一声:“老狐狸!”   老家伙故意作出痛快一战豪气万千的架势,冷不丁的忽然来一记撩阴腿,若非他见机得早,沉腰压髋,这一脚好歹得让他再床上躺半年。   “彼此彼此。”老刀把子如灵蛇般一连晃动数个虚招退到五尺外,用刀身打掉膝盖上宋钰刚才留下的鞋印:“忘了告诉你,这也是义肢。不过你很对老夫胃口,咱们罢手吧!”   “恐怕是你那条腿在刚才已经被震碎,已经不能自如行走的缘故吧。”宋钰口上虽这样说着,但终究还是停了下来:“还是那句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把我该得的钱一子不落地还我,从此天关城后也不会再有夜叉存在。”   “我老了。”老刀把子神情黯然,靠着大树一屁股坐了下来:“竟然还奈何不了你一双肉掌,只是遗憾没有见到你那一对短刀的威力。”   “不看也罢!”宋钰无所谓地对老刀把子说道:“反正没人见过,今夜之后也不会再有夜叉。”   老刀把子笑了,他庆幸夜叉今晚没有带武器出门,否则自己可能已经和地上的彭老三一样死翘翘了:“以后的事谁知道?既然你有这一身技艺自然不会安稳地雌伏下去。咱们影牙有一句老话,今天也我传给你,‘无论你选择怎么样的方向,都会游向同一个宿命。’”老刀把子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异常诡异,仿佛魔鬼成功诱惑世人走向堕落的笑容。   “宿命论?”宋钰撇撇嘴,故意让老刀把子发现自己对这种所谓宿命的不屑一顾,他戴的是面具,不是面罩,所以还是有部分五官暴露在外面,比如嘴唇、眼睛。   老刀把子有些生气,随即又笃定下来:“有人踏足宦海,有人涉猎软尘,无论他们选择什么样的路,都无可避免的卷入这洪流中,那些看似飘然而退的人,你见着又有谁能真正逍遥?”老刀把子指着宋钰胸口:“你就是最好的例子。”   “身后的事我也无法料知。”老刀把子嘴角忽然溢出一溜乌黑血丝,眼神也开始涣散,不再如先前那般精光迫人:“我在出门之前已经传书给花蝶了,无论这事我做得正确与否已经无法改变,恐怕她这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该离开了。”   “咬舌自尽?”宋钰看着老刀把子嘴角那一溜血迹很佩服这个人的勇气。别说咬舌自尽,就算是要他咬自己指头一下宋钰也不愿意,所以他有些过意不去的安慰着:“虽然你没能杀掉我,但也不算输,咱们俩……最多算平手!”   噗!   一颗齐根而断的大牙带着血水吐到宋钰脚前:“我是无颜面对影神。我在仇恨下活了六年,也许是人之将死的缘故,就在刚才忽然发觉自己似乎在错的道路上走得有些远。影牙的人从不再像今天那样在白天对目标下手,更别在众目睽睽下出手,阳光只会暴露自己,如果你想活得长久一点,以后就别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了。你该幸运,这六年里,弱水的人我也认识了七七八八,他们在似锦巷安置的眼睛也不算多,刚好是我知道的那几个。”   杀手自杀的手段翻来覆去似乎就那几样,咬舌、牙下藏毒、吞刀吃剑。   宋钰也不吝啬自己的感激,更何况是一个吞毒自尽的老人,反正也不花钱,他微微躬身道谢着:“谢谢您!”   咄!   老刀把子的狭刃长刀化作一道匹练钉在七尺外的树干上,刀刃剧烈颤抖着发出嗡嗡声响,老刀把子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很得意地扬了扬,才抛向宋钰:“我不称呼你少主,因为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六年前我活下来是因为那些修为厉害的同僚都提刀冲在了最前面,别以为能在我刀下支撑片刻就天下无敌,六年前我也是用双刀,给你是因为影牙应该有影主,影主该具备什么身手和修为你该明白。”   宋钰点点头了,俯首去拾。   恰在此时,刀光再次闪动。   老刀把子从另外一条腿中抽出一柄狭刃短刀,连带着整个身躯如弹丸般朝俯身下去,将整个空门暴露出来的宋钰射去。   这才是致命一击。   猫在捕捉老鼠之前总要收敛自己的爪牙,老虎在捕猎前也要装出自己并不饥饿,只是出来随便散步的姿态,以此来迷惑敌人。   老刀把子推心置腹说了那么多,都是为这出乎意料的一刀作准备。   老刀把子的刀并不能破开那该死的衣服,但防御再厉害的衣服也保护不了失去脑袋的主人。老刀把子有信心这一刀将空门大开的夜叉……不、应该是废物宋钰的脑袋砍下来,这一刀凝聚了他全身的力量,也是他躲躲闪闪的六年里最干脆利落的一刀。   迅猛如火,惊若落雷。   宋钰恰在此时忽然抬头,和老刀把子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还有宋钰那诚挚得一如孩童般的笑容。这些落在老刀把子眼中,却好像睿智的老者望着光着屁股玩弄自己小鸡鸡的孩童一般。   洞悉一切。   宋钰的笑容落在老刀把子眼中,却比嘲弄更令他难堪。还未等老刀把子细细感受着宋钰笑容背后更多的意思,一只拳头已然穿过刀光,和他额头重重撞在一起。   此时,那狭刃短刀才劈在宋钰胳膊上,宋钰手臂顺势下搭,缓解了大半力道,看着被拳头在额头上硬生生砸出一个窟窿,已经气息不多的老刀把子:“以后请专业一些,猪血和人血之间差别太大,我这样配合你真的很难。只是你两条腿居然都是假的,老家伙,你身上还有什么是真?”   “花蝶在赶来的路上,这话是真的。”老刀把子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就像诚实的孩子第一次讲出破绽百出的谎话一般。   “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宋钰抓起刀分别在地上最先袭击他的那三人脖子上划过,这三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呼吸,当冰冷的刀锋从他们脖子上划过的时候,就不会再在有人活下来。   最后宋钰又才重新蹲回到奄奄一息的老刀把子跟前,在老刀把子胸口上用刀划了一把斜叉,伸出一只手按在那血糊糊的刀口上,轻轻一笑:“这一刀算友情赠送。”   也许是宋钰特意恩赐老刀把子比伙伴多片刻呼吸的机会,当他看着宋钰握刀的手很平静,没有半点颤抖的时候,老刀把子的心已早于他的身体死去。   宋钰将手收回,在他手掌按过的伤口处,两道火光猛然窜出,迅速将老刀把子吞噬。   宋钰站在原地默默地看了片刻,他的身影才消失在山岗。   不久,一个淡淡的身影从另外一侧出现,那是老刀把子押上最后希望却始终没来得及出现的女子——弱水花蝶。   天关城最顶尖的杀手。   最顶尖是因为,花蝶从来不失手。   作为最顶尖的杀手,花蝶的身份也被掩藏得很好。   作为杀手来说,失手是迟早的问题,就像走一辈子路的人,终究会有摔跤的一天。最好的杀手是保证自己行踪不会被人察觉,包括自己最亲密的人。   影牙之主死了,因为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定岳组十七骑带着大批高手席卷而至。   山岗上的现场很凌乱,几乎不能发现任何有用的信息,尤其是其中一人手臂尽然被无缘鼓舞地砍了无数道纵横交错的刀痕,但花蝶相信夜叉绝不是那种忽然神经质地人。   然后,她闻到了一股在血腥下正渐渐淡去的香味。 第七章 大荒世界的导弹   宋时关留下的这件镶嵌着红色纹样的黑衣很好,好到超出了宋钰的意料之外,但这不代表宋钰就能够承受那些没有完全缓解的真元,掀开衣服望着淤青的刀痕他终究还是将痛楚的叫声重新吞回肚子。   马蹄声踏着冰冷的石板从屋外呼啸而过,发出有节奏的踢踏声,那是天关城城卫军的铁骑。   城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屹立在城卫军身后的“天罚”。   那玩意其实是箭,但比寻常的箭大上数倍,箭床却没有人知道在何处。只要被城卫军盯上,就算是躲在地下也能被从天而降的箭镞给钉在地下让你永远也不会再见着阳光。   宋钰在半年前见着过一次,城卫军大营遭遇一伙狂热信仰者的攻击,动乱很快就被镇压,但匪首出乎意料的强大,宋钰自己都说不上来这人修为深厚到什么程度,他站在极远的地方偷偷观望也能感受到那匪首身上弥漫着强烈的杀意,那股气息几乎让他跪了下去。   就是这样强横的一个神秘人,城卫司一众铁骑在城主府门前扎起的厚实人墙也被那人轻易地撕裂,但就是这样一个牛到不行的人物最终却止步于城主府百丈之外。   再后来他不得不开始逃亡,最后匪首慌不择路地钻进一处热闹非凡的酒楼,城卫军将酒楼围住后却不进入,只是听得人群中有城卫高呼一声“天罚”,随即雷鸣中一簇尽头从云层之中展露出身形,随即轻巧地撕开屋脊,将那匪首拦腰截为两段。   那玩意比宋钰在前世看过的西游记里面苦工抓着孙悟空的毫毛喊“齐天大圣”还要好使。   “天罚”从天而降的时候声势之巨即便是躲在远处看热闹的宋钰,至今回想起来也觉得心惊肉跳,融入这个世界虽然只有一年光景,但他拥有着这身体主人原有的记忆,同时也拥有着弱水杀手若非的一些神念碎片,但他依然不太明白这个大荒究竟是怎样的世界,这里没有工业革命,更没有火药这些东西。   可是,他曾经看到过的那枚所谓“天罚”的玩意几乎是巡航导弹,也许只是换了一个外形而已。   宋钰有自信能够对付天罚。   他的自信来自于若非那盲目的自大,最终根源是因为无所不能的《碧落赋》,可惜的是宋钰脑海中那些《碧落赋》就如一团乱糟糟的线团,让他根本理不出半丝头绪,但他相信终究有一天那玩意不会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   万幸的是天罚似乎并不常用,来天关城这么久,也就见到过那么一次。   宋钰将夜行衣折好放入藤条箱中,连同那副面具,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在使用这在暗中躲躲藏藏的身份,因为某些宋钰不能够向外人说道的原因。   宋钰翻箱倒柜找了一些饼干碎末放到脱漆的桌面上,手指间已多了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蚕。   那小家伙看了看桌面上的晚餐,将脑袋扭向一边。宋钰笑骂着:“真羡慕你啊,永远没有烦恼!如果你能开口,肯定也会要问我为什么非得要杀人后在别人身上划一把叉吧?”   小家伙左右看看,慢吞吞朝着宋钰袖口钻去。   宋钰伸出一根手指将小家伙拨了一个方向:“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没有了亲人,更不能向任何人说起这些,也许某一天我会忽然间长眠不起,所以我只能用这种弱智的方法来证明我来到过这个世界,就像黄狗在树干上撒尿一样。”   宋钰自嘲着笑笑,他蓦然发现一个人自言自语是一件相当无聊而且傻叉的事情,所以干脆地倒头入睡。   第二天天色未黑,宋钰便换了一身干净行头来迎接自己在大荒的第一份正式工作。这件白得有些晃眼的衣服是他仅有的三套中唯一一套不寒碜的行头,走在街上宋钰都在心中鄙视自己:“是不是装逼得有点过头了?”   雍锦坊同样坐落在似锦巷,和寒门相隔不远。   一个门房笑容可掬地迎上来,看着宋钰那白衣翩翩的形象,本以为是接了位风流贵客,当宋钰表明来意的时候,那门房脸刷地就黑了下来:“你就是今晚上给月娇姑娘伴奏的琴师?”   “正是。”宋钰也黑着一张脸,给这门房打上了“势利”的标签,两张黑脸都彼此看对方不顺眼。   “三楼,自个从侧面暗门上去吧。”门房靠在门槛上,嚼着手上坚韧顽强的薯条,目光忽然望着远处一从簇拥而来的一群人:“哎哟喂,王大少莅临,为咱们雍锦坊添色不少。”   宋钰暗骂了一声径直上了三楼先去见大娘,大娘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肌肤容貌都属上等。   宋钰还在楼梯口就看见一处阁房门口围着一群红红翠翠的女子,一个个都屏住呼吸竖着耳朵躲在一间房间门口偷听,见有陌生男人上楼那些女子也没有表现出半点惊慌。   宋钰还没向众人打招呼,便听着房间里传来一个吆五喝六的生硬:“今晚给我好好表现,这曲子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周大家手上买过来的,要是今夜你弄砸了,小心我撕烂你这小嘴。”   隔了半晌,房间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好的,月娇定不会让大娘失望。”声音很脆嫩,听声音,应该不会是年纪很大的女子。   宋钰在门棂上不重不轻敲了两下,周围那些围着的女子呼啦一下就散开了,宋钰这才推门而入。   如果在大街上相遇,绝对没人能将雍容端庄的夫人与雍锦坊大娘这两种极端的身份联系在一起,大娘有着一双薄而红的嘴唇以及一见人便笑的眼睛。   美中不足的是嗓门大了一点,那笑声让人甜得发腻。   “宋先生倒是来得有些早,既然如此,那便和我们月娇聊聊吧。”大娘正在与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说话,见宋钰进了房间,连忙起身见礼。   宋钰知道大娘这不过是场合上的礼貌,或者说是职业习惯,大娘对任何人都笑语嫣然,不轻易得罪任何人,但骨子里却有居高临下的气势隐隐约约流露出来。   单是刚才宋钰在门外听着的那一句话就能让人察觉出来。   宋钰望着那叫月娇的女子,心中苦笑着。   冥冥中的缘分真是奇妙,这十七八岁的女子正是昨天在寒门楼下不远处差点和自己撞个满怀的那女子,在那些奔走慌乱的人群中,月娇便如一朵水莲花般让人记忆犹新,宋钰甚至不需要去回忆,自然而然地就认出了她来。   那女子显然也认出了宋钰,却低着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大娘又回头对那女子说道:“这就是我先前和你说到过的宋先生,今晚大娘还请了一些当地清流仕子替你捧场,又特意邀请了城卫花司长过来吃酒,你可要给大娘争气,大娘出去张罗了。”临出门前还不忘提醒着:“用雪梨润着嗓子就行,其他的不许贪吃!”   “知道了。”月娇低着头向大娘说道。   大娘也没有和宋钰打招呼就离开了。   宋钰也明白自己身份,虽然人家嘴里叫着自己先生,实际上不过是琴师而已,就像原来那个世界,歌星身后的钢琴手一般,所有的光环都集中在歌星身上,有谁去注意过钢琴手?   尤其是宋钰现在,还只是初出茅庐的琴师,名不见经传。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冷静,那女子只是坐在凳子上低头不语,手指不停搅着衣角。   “先生吃果脯吧!”那女子似乎也觉得这气氛沉默得让两人都尴尬,抬头将一个果盘推了过来。   “你为何不吃?”宋钰将目光集中在她那双剥葱纤指上,微笑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大娘让我别在献唱之前乱吃东西,怕我到时候忽然打嗝,在教坊的时候,师傅也有过专门的训练,这种事遇着的几率虽然很低,但凡是难免有些意外。”月娇笑起来很好看,脸上有酒窝,唇齿间隐隐露出小小虎牙,但只是才刚刚露出一点笑容,马上又将头埋了下去。   “反正这会大娘又不会知道,你想吃就吃吧。”宋钰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揭开盖在焦尾琴上的绒布,调了几次音又冲月娇说道:“今晚的曲子你应该看过吧。你哼一遍,我看能否跟上你的节奏。”   “好。”月娇轻轻说了一个字,到底是从教坊调教出来的,月娇很快随着音乐开始哼了起来,只是声音很低,似乎不欲让外人听见,月娇虽然是低哼,但依然掩不住黄莺初啼般的那种清脆。   这是属于豆蔻少女所独有的清澈,只是到最后,月娇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第八章 会一点点   宋钰初时乱了几个音调,调子稍微高了一些,稍作调整渐渐能够跟上节奏,并降了几个调,开始和月娇的歌声开始呼应。   一串串音符从唇红齿白间流溢出来,竟是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大娘为月娇选的乐谱本就不难,反反复复也就平音仄音之间的变化。作为才从教坊出来的新人,本身没有任何名气,有一两次斩头露角的机会让别人记起,那些自命风流的人才子文人才会像苍蝇一样贴过来。   届时,雪片般的词曲收不胜收。   这是大荒世界乐女唯一能出名的道路。   月娇一曲唱罢轻声问道:“先生觉得月娇唱的如何?”   “这曲《怜花抱》词曲可谓是佳作,这谱曲者也煞费苦心,上阕中段这里……”宋钰指着曲谱:“‘如今十八坐花轿,明月含羞绿竹梢’,莺莺芸芸中词曲太过香艳,通曲靡靡,不该是你这种第一次献唱、也未经人事的女子能唱的。”   月娇脸色绯红,几乎将脸要埋进那含苞待放的胸口:“先生怎能这样说?月娇上次已经唱失败了一回,如果这次还唱不好,恐怕便要沦落为梳头丫鬟了。”   “真可怜。”宋钰撇撇嘴:“真到哪一步,你不知道跑啊,何必受这冤枉气?”   “大娘不许我们离开的,契约还在大娘手上呢。为了让月娇能取得一些成就,大娘找词曲也费了些心思。再说先生是君子,这话不该对月娇说的。”   “扯淡,凭什么就要在这里受那低贱的鸟气?”宋钰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君子,也不以君子自诩:“这词本是讲述一个女子洞房夜和自己夫君春宵一刻‘万千虫蚁心难熬,娇羞无力不讨饶’的风流事,对于一个未经人士的女子口中唱来,多少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别扭!”最后宋钰用两个字对月娇刚才所唱做出了中肯的评价。   “管她别不别扭,大娘给我什么曲子我就唱什么歌。本来这曲子是心怡姐姐的,姐姐是我们这里花魁,她昨晚听说大娘将这首曲子让给我后,一恼之下今天歇了牌,明日少不了我要去向心怡姐姐请罪。以后如果我得了好的曲子,免不了要还心怡姐姐这份情。”   宋钰没有在这首曲子上纠缠,反问道:“如果大娘安排你一直在这里唱下去,直到老呢!”   “不会。”月娇忽然翘着脑袋,眼中闪烁着神采:“从教坊出来的姐妹,稍微优秀点,在这里登台三五年,就会有那些贵人花了钱娶去作填房,据说有贵人为绿竹姐姐豪掷万金,绿竹姐姐硬是没有答应,月娇虽然比不上绿竹姐,可终究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其实我也觉得这词风尘轻浮了些,但大娘说了,既然入了这花坊之所,谁又能高雅得起来?大娘今晚还邀请了城里一些有才华的文人学子过来,也许今晚就会出一些好的词曲送给我呢。”   宋钰实在受不了月娇开口大娘闭口大娘的话,不再逗小姑娘说话,信手拨弦。   失去约束掌控的琴弦在空中发出一阵阵颤音,月娇忽然问道:“先生读过书?可有考取功名?”   “自幼读书,却未有半点功名加身,学琴也不过是从去年开始。”   “先生既然懂琴,有空可得好好学习这曲谱,若是有一天月娇能唱先生的曲子,也算乐事。”   无论是谱曲还是填词,非得那些在曲乐上沉浸数数十年的大家才能做到,月娇似笑非笑地说着。眼前这男子给她的印象也就一般,若真要评价的话,便是老气横秋,分明年纪不算大偏要装出老头子的口气,她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对宋钰也没有抱任何希望。   “会一点点。”宋钰老老实实地点头说着,一边提笔将乐谱化成几个分隔段,最后却又长叹一声将分隔符划掉,向月娇说道:“你可以试试唱出你自己的风格和节奏,最后要让别人跟随着你节奏,让他们来体味你的情绪。”宋钰信手拨动着琴弦,声音有高昂也有平缓,转化自然,圆融无碍。   月娇一直看着宋钰拨弦的手,自始至终这男子都是一只手的拨动琴弦,另一只虚悬的手只是在一个音符要完未完之时,才轻轻按下,将颤音收住。   “这就是先生所说的节奏?似乎只有一小段,挺……特别的。”月娇眼中闪着一缕惊讶:“大娘说上回听见先生弹奏,音调怪异得像是在乱弹琴,谁料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心中不自觉的都在惦着先生那古怪的调儿。”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这调试试?”   月娇犹豫片刻还是摇头:“算了吧,周大家和大娘不会高兴的。”   周大家自然就是谱写这词曲的作者。能被冠以“大家”二字,在音律界基本上也算宗师级的人物了。   宋钰气结,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没有主见的女子,整个人都如一个被操控着的提线木偶,根本没有自己的思维,这样的人,给再好的曲子也是枉然。   宋钰不得不自圆其说:“也是,你马上便要出场,这会看了会影响到你的。对了,你今年多大来着?”   “十六。”月娇双手下意识地捂着胸口,随即补充道:“今天生日!”   十六,最美好的季节。   大娘再次推门而入,第一眼就看见月娇面前的果盘:“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是又在贪嘴?这是你第一次登台,我找那么多人给你捧场容易吗?要是出了岔子,看我不活剥了小妮子你一身皮。”   大娘一面说一面将手上的表演剑递到月娇手中:“不能再像上次那般像呆头鹅一样站在台上了,该说的我也说了不少,你要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台上随意舞着剑吧,但是这剑不能脱手,无论是否伤着客人,这剑只要一离手,你这一生便算没有盼头了。”   宋钰看了看月娇握剑的手,倒觉得大娘的担心有些多余,月娇的身手似乎比和她这年龄不成比例,如果她这会忽然以双绞的出剑方式向自己刺来,自己该如何面对?   宋钰努力清醒着自己头脑,他发现自己还没有完全放下那段杀手生涯,这个想法很可怕,也绝非正常人该有的念头,他又看着门外天色,不知不觉间和月娇居然呆了快一个时辰。   这会已经华灯初上。   月娇嗯了一声,将披在身上的一个兽皮坎肩解了下来:“客人都到了吧?”   “先来了一些,我就是特意过来知会你一声的,一号房待会要来一位贵人,听说是大公子。似乎是与人有约,算你这小妮子运气好,第二次登台便能遇着这机缘。”   天关城商贸频繁,达官显贵多如牛毛,满大街都是公子、少爷,但能被人尊称为大公子的只有一人。   柳未寒!   天关城城主之子,文韬武略、琴棋书画俱有涉猎。   一个人能在不同的领域间进退自如,除了天赋意外还需要极大的毅力和精力。   有大公子自然就有大小姐。   天关城的大小姐姓罗,北域赫赫有名的罗族嫡系——罗雅丹。   月娇眼神骤然明亮几分:“若能得柳公子褒奖,倒是好事,只是大小姐美冠大荒,我到成了那绿叶。”   “不要妄自菲薄。”宋钰用一块柔滑的丝绸轻轻擦拭着琴弦:“罗雅丹固然美丽,却如那高山白雪,而你好似枝头梅花,有她不能比的热闹和芳香。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哟……”大娘诧异地拍着大腿:“原来先生还有这等才能,出口成诗。虽然没有那些士子文人般花哨,但我还能听得懂。我们月娇还没有人送她喝彩诗呢,先生可愿拔这头筹?” 第九章 大小姐   月娇一样很惊诧,一面是宋钰轻描淡写间流露出来的才华,其次惊诧的是宋钰尽然将她和罗家大小姐放在一起。谁不知大小姐是天关城的大美人,天关城所有人可以不知道北域帝国公主,但没人不知道大小姐。   大小姐就是天关城的公主。   “我们乡下的俚语而已,而且也就这一句,我哪会什么诗歌。”宋钰笑着谢绝了,大娘只是这样随意一说,聪明人都不会将别人的客套当真,这头筹诗恐怕大娘已经帮月娇敲定,而且宋钰的名望还没到那种可以为乐坊女子送头筹喝彩诗的地步。   现在的他,甚至连送诗的资格也没有。   大娘将琴包好捧给宋钰:“一会人多,我担心先生怯场,不若你先下去感受一下氛围。”大娘的手段就是在差遣或者拒绝别人的时候都将话说得及其委婉,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她是在真正为别人着想。   这也是宋钰觉得大娘骨子里那种冷傲的缘由,这种人血永远是冷的,只要有足够多的理由和利益,她甚至可以和你打情骂俏的时候提着匕首捅你。   宋钰夹着焦尾琴下了楼。   大荒世界没有光纤电视,也没有互联网,天黑后消磨时光的活动本来就不多,所以开乐坊基本上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乐坊与乐坊之间的差别也在于赚多赚少而已。   雍锦坊只在晚间营业,这会客人还不算太多,有些伙计端着点心在各个雅间和大厅之间穿梭行走。   雍锦坊是三层高的合围式阁楼,中间为天井,天井处搭着一个九尺见方的舞台,宋钰的工作台便是舞台旁边一个侧席,不多时三楼上便有莺莺笑语传来,那些穿红戴绿的女子都靠在栏杆上看着下面宋钰,不时指点着窃窃私语,继而又不约而同的爆发出笑声,仿佛说了什么得意的话儿。   女孩子嚼舌根本就如此,宋钰也不为奇怪,只是低头抚琴。   这世界的娱乐匮乏到了极致,以至于大家没事都呼朋引伴去乐坊听曲喝酒,宋钰闲着无事便学着弹琴奏乐,这身体主人以前也是自命风流之人,琴棋书画也有涉猎,这弹琴自然也会,只是书写却让宋钰很尴尬。   不多时,有门倌高声吆喝:“告诸天神,雍锦坊开市,愿大吉!今夜有月娇姑娘登场,欢迎天关城各方名仕入内……”反复吆喝了无数次,那些三楼姑娘也忽然齐齐道了一声:“愿月娇妹妹初音大吉!”这声音出奇的整齐,仿佛训练过无数次,听在耳中倒是比先前门倌声音悦耳多了。   宋钰也为之一振知道这就算演出即将开始,手上琴弦高出数调,拨着欢快的音符。   陆陆续续有客人入内,或是择席而坐或是直上二楼挑选中意的位置,宋钰也懒得去打望那些入内的宾客,反正弹一晚上能得七钱银子,过了午夜抬腿走人。宋钰正弹得酣畅,耳中有声音传来:“小姐你看,他就是昨天送你什么‘思之若狂’的男人,没想到尽然在这花柳场所干着这样粗鄙的生活,还真被你说中了,果然是百无一用之人。”   宋钰抬眼看去,见两个女子正站在上二楼的扶梯处,一个身着鹅黄长衫的女子笑嘻嘻朝这边指来,她旁边站着的是比她略高一头的紫衣女子,梳着绞云髻,正顺着同伴手指的方向望来。   站在扶梯处的那两个女子正是罗雅丹以及侍女秋兰。   面对着宋钰平静的目光,秋兰脸上鄙夷神情更甚:“大男人家尽然做这样低贱的活,还做得这样毫无羞愧、理直气壮,就这样的人也配给小姐递纸片雪签。”   罗雅丹脸上微微有着笑意,看不出来任何喜怒之色。   宋钰微微一笑,手下调子一变,琴声忽然尖锐如刀剑,铿锵有力,弹着竟然是天关城那些稚子小儿过年时节的歌谣《送瘟神》。   秋兰顿时脸色大变,却又自持身份不愿开口骂粗,只能干瘪瘪地看着宋钰那洋洋得意的脸。   恰好这时有人出现在扶梯处,一脸惊喜地上前和罗雅丹行礼说话,语态甚是谦恭,随即又有三五个穿着得体的男子出现在楼梯口,那些人无一不是青年颜俊,争相上前搭讪。   坐在底楼的众人才恍然大悟,顿足捶胸地后悔着刚才凭地失去与天关城公主失之交臂的机会,却又一个个开始故作镇定地偏头交谈着:“那就是罗雅丹,咱们天关城的大小姐。”   “我知道嘞,刚才从我身边过还向我打招呼呢,我喝酒,没顾上理睬她。”   “嗯,李兄说的是。若不是我家中已有娇妻,哪会给楼上那帮屁股上泛青的家伙机会。”   “……”   唯有一男子,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不时喝着酒,眼神一直在环顾,游离的目光并不在一个人身上停留。   罗雅丹一边上楼一边漫不经心敷衍着,忽然听得耳边曲调再变,换成了《凤求凰》。   一马不行百马忧,一家有女百家求。   这话固然没错,但那些自诩清流眼中,这般刻意巴结、阿谀的情形一旦被点破,那一记《凤求凰》便成了一记清脆的耳光,不但打在那些男子脸上,也同样落在罗雅丹脸上,让她如何能不生气。   罗雅丹恼怒地扭头狠狠盯了宋钰一眼,恰好这时有侍从从阁楼出来,朝罗雅丹行着礼低声说了几句,在那人带领下快速进入一处雅间。   那些面有悻悻的青年彦俊多少有些失望,其中一个微微发胖的男子用手中折扇拍着楼梯口栏杆朝宋钰吼道:“弹的什么鸟音,乱七八糟、有辱斯文。”   宋钰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那人又骂了两句,始终见不到回应,也无趣地回到二楼大厅,四下屋檐挂着一排排大红灯笼,绰绰人影在灯火下交错往来。   众人唯恐自己声音在声浪下被淹没;   或是高声地呼朋引伴;   或是漫不经心地吟出三五句新诗;   又或者是故作豪迈地举起面前海碗一饮而尽,大呼着痛快……   罗雅丹微微皱眉地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将目光停留在柳未寒脸上:“这月娇到底是什么来头,尽然连大公子也来替他捧场,莫不是今夜要送这新人女子头筹诗?”   柳未寒呵呵一笑:“适逢其会罢了送诗到真没想过。本是上次在寒门有些失礼,不久又是跳月节,恐怕届时大家都忙不过来,所以才尝试着约你,邀天之幸尽然能得你首肯。”   罗雅丹微微一笑:“听说天关城有打笑的俚语:夜叉当前不出刀,公子未言谁提诗?大公子的诗词我也有拜读过,虽然我没有闲情逸赋,但还是能看得懂一些,大公子的诗词中正平和有不凡锋利,和寒门前凌空一剑般,极好!”   柳未寒得意地纵声一笑:“雅丹这句‘极好’,可是胜过别人万千赞誉,等你这两个字,足有数年。倒是昨天夜叉能在众目睽睽下杀人而遁,这家伙与花蝶比肩成为天关城最神秘的杀手确非浪得,幸运的是他和花蝶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昨夜和花蝶彻底撕破面皮,又杀了几个弱水的爪牙,花蝶大为恼怒。恐怕就在今晚,他们两之间便要出现激烈的交锋。”   “那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听曲赏乐。”   柳未寒目光落到对面一个雅间,从这里望去,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居中而坐,正对着周围人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说道得意处还哈哈笑着手舞足蹈,在他左右两侧围坐着几人也不时地说上几句,最显眼的还是那大腹便便男子身畔一个浑身黑衣沉默不严的男子,双手抱着手臂板着脸,好像整个大荒都欠他钱似的。   “连城卫司花司长都来作乐,我又何必苦了自己,人生苦短,须得及时行乐。”   在秋兰眼中,柳未寒的一挥手、一展眉都是那样的洒脱不羁,不做作不虚伪,真正算得世间男儿楷模。   “那个就是今晚登场的新人月娇姑娘,我们且侧耳倾听。”柳未寒扬手指点,也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中间的天井处。 第十章 赏,鸡腿半支   月娇脸上打了淡淡一层腮红,登台后客套了几句,便在琴乐下开始轻轻唱了起来,歌声在合围的三层小楼间回荡,初时声音还有些微微发抖,在宋钰特意拔高半个羽调后,她声音才稍微平和下来,清澈如黄莺初啼。   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了。   呼朋引伴的忘了扬起的手臂,绞尽脑汁作诗的舒展了骤起的眉头,豪迈痛饮的将酒洒到了胸口……   虽然在意料之中,新人出场必是一鸣惊人,但如此甜美清澈、如黄莺鸣叫山涧般的歌声却是在众人意料之外,好似淙淙山泉在叮叮咚咚声响中流经所有人的心田。   这样奇妙的感受是月娇第一次登台时候没有感受到的。   这是一次不经意间心灵上的从往而今,清澈的余音还在三层小楼回荡,四下却不见声响。   宋钰心底微微叹息,月娇的功底和嗓音都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胆量太小了些,当周围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她唱歌的时候,她又开始胆怯了,后面竟然有些曲不成调的感觉,这样的表现对于一个专业的乐女来说,只能算勉强合格。   月娇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一楼那些市井平民倒也罢了,但能上二楼的一个个却都是无数年在乐坊里摸爬滚打的人物,一点点小的错误也会让他们察觉。   一曲唱罢,月娇站直在台上不敢乱动,用微微带着哭泣的声音问着下方抚琴的宋钰:“我唱的真的很差吗?”   “极好!”宋钰肯定地回答着,看着月娇裤管竟然微微颤抖,不禁有些生怜。忍不住有些叹息,月娇的声线很好,有着迷人的音域,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对于她本身舞台素质而言,却是差到了极点。   “可是,为什么没有掌声,也没有人给我提赠言诗?”月娇紧张地环顾着四周,小声地问道。   “因为他们还要等着你带给他们的第二次惊艳,下去准备一下吧,你时间有限。”宋钰轻抚琴弦,拨动着安宁曲让月娇心情平静下来:“你该答谢观众,而不是和我窃窃私语。”   月娇这是才回过神来,四下鞠躬。忽然有人高呼:“天关城王家之源少爷赠诗一首。”随即一张半尺长的纸卷在二楼大堂之间传送着。   月娇本要下去的脚步刹那间停了下来,热切地看着二楼大堂里那些热闹的人群,竖着耳朵希望能听得赠言诗的只言片语。   赠言诗就是乐女的通行证,在头几次登场献唱的时候没有得到别人的赠言诗,就算是一种大失败,所以这会在月娇听来,就如渴时的一滴甘露。   秋兰悄咪咪地钻进雅间,冲柳未寒行了一礼才和罗雅丹说道:“王家少爷为月娇贺诗呢。”说话的时候,秋兰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柳未寒,那眼神如火焰般炙热:“要不柳大哥随便写几个字,打击一下外面那些仕子的嚣张气焰。”   “这样俗不可耐的曲子,怕也只有王之源这类色胚喜欢听。”罗雅丹喔了一声,好奇地又追问道:“写的是什么诗来着?”   “我还没看,那些少爷们在那里相互传阅,那里轮得到我这小女子去看。”   “就知道嚼舌头,没用的家伙。”罗雅丹笑骂着,就要起身离座。   “似乎又有新诗出来,霍家、乌拉家、刘家那几位大才子都还未出笔呢,闹热的准在后面。”柳未寒略微知道罗雅丹爱热闹的性子,她若出去,再热闹的事都变得不热闹了,便朝自己的侍从说道:“来福,你去外面看看吧,奇文共欣赏,今晚出来的新诗,通通递个小抄过来。”柳未寒话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不糊涂。月娇选的这《怜花抱》太过香艳,属于典型的叫好不叫卖的东西,就算唱十首也不会有好的诗词流出来。   月娇一面得意地笑着答谢,一面侧耳倾听,急于想知道那些极有才华的男子送自己什么诗。   渐渐的,她笑容冷了下来,身子又开始颤抖,这次却不是紧张,而是在忍着心底的怒意。   宋钰轻声安慰着:“不要生气,嘴在别人身上,雍锦坊开门迎客自然要接受所有人的言论和评价。”   “可是……”月娇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可是他们也太侮辱人了,先生你听他们都给我起了什么诨号,‘众妙仙’、‘红鸾娘子’这都是些什么人,心怡姐姐、绿竹姐姐他们还在三楼看着呢,这下可要被她给笑话了……”   “你不是准备了剑舞吗?下去准备吧。”宋钰向月娇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好好跳,倒时闪瞎这般登徒子的氪金狗眼。”   看着先生的笑容,月娇烦躁的心情也略微好转:“对!我要闪瞎这帮登徒子的……狗眼!”说罢美滋滋地下来绣台。   “……盼伊记我千百世,今宵再续前世缘。”柳未寒轻笑着将来福送过来的小抄放在桌面上:“毕竟是一个小姑娘,他们就不怕那月娇姑娘羞愤大哭,怎能用这样轻浮的诗来捉弄小姑娘?”   秋兰无所谓地道:“那月娇既然能唱这等不堪入耳的歌,难道还能管住别人怎么评价他。话说回来,她唱得倒是风情万种,据说花司长当时便赏了她好几两银子。”   “倒是阔气得很!”罗雅丹眼中的鄙夷没有半分掩饰:“我们回去吧,和花司长这等财大气粗的人相对而坐,我怕忍不住要问候一下他那圆滚滚的肚子。”   秋兰看了看柳未寒,似乎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说道:“这会四下满座,可不能现在离开。”   罗雅丹忽又坐下:“柳公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那人是逃犯?”   柳未寒并没有刻意回避,将目光又投向楼下一处角落,那是一处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既便是亮敞处座无虚席,但那张桌子一直都是一人独坐:“仿佛被整个大荒所抛弃,所有人都将他遗忘,周围那些食客目光由始至终都没有落在他身上过,一瞬间也没有,连他身边的空气仿佛也被人遗忘了这得是多么孤独的灵魂啊,而且这人气息悠长,修为决不在我之下,天关城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物。”   罗雅丹问道:“你怀疑他是夜叉?”   柳未寒反问道:“除了夜叉,我可想不到谁还有这等身手,那些杀手身上一辈子都带着阴冷的气息,这味道我老远便能闻着。”   “他不是夜叉!”罗雅丹肯定地摇头:“前日在寒门前,夜叉抢在你之前出手,虽然当时我没有注意,但不可否认当时夜叉就混迹在人群中,但是当天现场没有这个人。”   “过目不忘?没料到你还有这等了得的本事,当天现场所有人的面孔你都记得,可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没有?”柳未寒和罗雅丹之间有着让秋兰弄不明白的关系,他们之间仿佛很客气,但又从来没有尊称,都是“你”“我”这样的称呼,两人关系仿佛很近,但略微思量又仿佛很远。   罗雅丹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落到绣台旁边那独自抚琴的男子身上,莫名其妙地说道:“倒没有什么发现,据说夜叉的赏金过万,若我真知道自然告诉你了,这世上恐怕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天关城王家王之源少爷,赏抚琴乐师宋钰宋先生……”唱喏的小厮的声音隔着厢房门板传了进来,也打断了罗雅丹与柳未寒之间的说话。   唱喏小厮是雍锦坊层层筛选的,当小厮时常能得一些宾客赏赐,一月下来能得好几两银子,端是收入不菲。   入这一行不需要特殊手艺,仅只一项:开口能盖众!   小厮的声音轻轻松松地压住满场的嘈杂,二楼那些才子清流们也齐刷刷地朝下面抚琴而坐宋钰这边望来,一个个眼神带笑,意气风发得如高中状元郎一般。   “……赏,鸡腿半支!” 第十一章 会的不多   整个酒楼都安静下来,连三楼上叽叽喳喳的那些看热闹的乐坊女子也停下交头接耳,这无端无状的赏赐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倒是秋兰躲在格子窗后面幸灾乐祸地笑道:“亏得王公子想出这等妙法,算是为小姐报了先前胡乱奏乐之仇。”   罗雅丹一听也乐了,本来她都忘了这事,那些公子哥出了名的轻狂,经常做着一些出格的事还自以为是放浪不羁,本来她对那些人也没甚好感,但这会却觉得他们无端地可爱起来,她也干脆起身,站在各自窗后面看热闹。   有仆人端着盘子从二楼扶梯上走下,盘子里里放着被重重咬过几口的半支鸡腿。   “就站在那里,让他过来领赏。”二楼那些围观的一众公子哥中有人吆喝了一声,那仆人闻言果真就站在那里,双手端着托盘不愿再挪动半步。   “喏!你还不过来领赏?”那仆人大模大样地站在扶梯一半处朝宋钰吆喝道,故意放高声音好让众人听见,说完还讨好地往王少爷那里望去。   楼上一群人更得意地笑了,笑得最放肆的便是那微微发胖的男子,见那低贱乐师宋钰朝这边楼梯走来,笑得更放肆。一副:小爷就是要寻你开心的模样。   所有人都爆发出哄笑,还有好事者用筷子敲着酒碗催促着:“磨磨唧唧什么,领赏还这样不情愿?”   这种风月场所,捉弄乐师、小厮,甚至是捉弄乐女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既然大家花钱取乐,乐坊便要坦然接受,既便是有人要姑娘们去陪酒,只要能出得起钱,乐坊便要如客人意,至于陪酒之外的事,就需要乐坊大娘们和客人好好合计。   “别去!”月娇在后台暗门那里悄悄掀开一道门帘,压低这嗓子说道:“你不用理会他们,这种事大娘会打圆场的。”   不用她说,大娘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二楼,一边笑着一边和王之源说着话,毕竟他们捉弄乐师也无疑是在打雍锦坊的。   王之源眼神闪烁,最后目光落在了罗雅丹坐在的厢房,最后一把将还在絮絮叨叨不休不止的大娘推开,一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大娘无奈,只得冲下方宋钰挥了下手绢,又用嘴努着那扶梯处的王家仆人,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去了。   雍锦坊今夜来了不少有头有面的人物,雍锦坊既然开门做生意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再说她也犯不着为一个乐师和这些财神爷过不去。   那仆人更得意了,站在扶梯上不耐烦地喝道:“还不过来谢赏?”   “他们欺人太甚。”月娇刚要冲出来,宋钰已经起身,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回去。月娇初音的时候便没有博得好名声,如果再胡闹一次,恐怕真如青松所说,怕是这一生也就完了,要被雪藏起来。   宋钰回头看了看侧面那躲在阴暗处的男子,对方也带着戏谑的眼神望着他。其实宋钰一直希望这人是一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关键时刻一怒拔剑。可这人只是一副雷打不惊的表情,对于宋钰投来的求助的眼神,也无动于衷。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中,宋钰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来到那仆人面前,无奈地接过盛着啃掉半边的鸡腿转身下楼,袖子却被那仆人拽住,宋钰毕竟没有脸厚到可以无视侮辱却当闲庭信步的程度,红着脸小声道:“还有何事?”   那仆人指着脚下楼梯,拖着阴阳怪气的强调说道:“宋先生,难得我家公子一番心意,你就在这里吃了吧!”   “吃下去、吃下去!”   二楼一群公子哥整齐划一地吆喝着,还用手中折扇啪啪地拍着栏杆,一个个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如打了鸡血一般亢奋。   “放手!”宋钰轻声向仆人说道。   “你吃下去,我放手;不然,我送你下去。”说罢便微微抬起右腿,他本就站在高出宋钰两三梯的地方,这一抬腿便自然而然到了宋钰胸口。   “不送!”宋钰忽然一侧身,带着衣袖转了半圈,那仆人陡然失去重心,身子如轱辘般滚了下去。   宋钰看了看盘子里那半支黄酥酥的鸡腿,又看了看二楼,单手提着衣襟,另一只手托盘朝二楼不紧不慢走去。   扶梯本不高,仆人虽然被撞得不轻却并没有挂彩,只是骤然受惊,竟然愣坐在原地放声大哭:“少爷!”这一哭出乎所有人意料,也出乎宋钰的意料,但却并未影响他上前的脚步。   “好你个贱籍乐师,莫是给脸不要脸。”王之源排开众人,当先一步迎着宋钰气势汹汹走上去。   “也许王少爷你弄错了,我是乐师不假,却并非贱籍。”宋钰将盛着鸡腿的托盘递了过去:“请少爷收回赏赐,宋钰福薄,受之有愧。”   王之源身后那群人听得之下一口口大骂着不识好歹、狗奴才之流。   秋兰等人在厢房看得起劲,忽然听小姐说道:“秋兰,咱们出去。”   秋兰哎了一声,她知道小姐性子喜闹,便要跟出去,柳未寒及时伸手将她们主仆二人给拦了下来:“本来王之源便是有在你面前逞能的心态,你这以出去正好遂了他愿,再说了,一群舞文弄墨的读书人,还担心他们闹出什么乱子不成。”   王之源得身后笔友们对宋钰的口诛笔伐,一股豪气从胸胆处滋生,傲然问道:“说你贱籍还不承认了?本少爷问你,你可精通诗书?”   “我书写不如三岁稚子,实在难入诸位法眼。”宋钰这是实话,他的书写确实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你可擅长弓、马、射、乐?”   宋钰想了想,斟酌地说道:“一年前,我开始独自琢磨五弦,还算稍有涉猎,其余都未曾接触。”   王之源更是来劲:“那你家底是否殷实?”   “若有殷实家底,我又何至于来此谋生。”   “所以你活该是贱籍狗奴才。”王之源手臂一挥,做了陈结:“那你会什么?”   “惭愧,我会的不多。”宋钰手一歪,托盘中的半块鸡腿便斜斜地滚落在地上,宋钰低头看了看,猛然抓着托盘边缘便朝王之源劈头盖脸打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还没醒悟过来,最后不知谁叫了一声“贱奴行凶啦!”后面的话便被嘭嘭的一阵声响给盖了下去,有两人冲上来想将宋钰架开,却被那厚实的托盘给拍了个实实在在,顿时间眼前天花转动,倒仰过去。   王之源觉得口鼻间热乎乎一片,心道不妙,怕是流血了,却依然光棍地迎着宋钰笔挺地立着:“你这贱奴,我要你活不过……”一只脚不等他说完,便重重踹在他腰眼上。   宋钰还觉不解气,又一连踹了数脚,吓得周围众人愣是不敢上前一步。   “小爷不偷不抢,虽然每天不过毫厘的收入,但凭自己本事挣得,关卿鸟事?”宋钰一脚踏着倒地不起的王之源,一手指着旁边战战兢兢的一个公子哥:“你觉得我这话可有道理?”   那人连连鞠躬,哪里还敢惹这尊瘟神:“先生说得极是,君子岂能欺之以贫贱,唯先生如此,才算得真名仕自风流。”   “很好。”宋钰蹲下身子,抓起王之源衣襟替他擦着脸上鲜血,轻轻说道:“公子读书比我多,自然会知道:近在咫尺,人尽敌国,匹夫一怒,五步流血这典故出自何处?”   “知……知道。”王之源心中怕到极点,那些高来高去的异士仙人他也听过,冷酷嗜血的将军也见过一二,但和面前这面相凶狠的乐师比较起来,王之源觉得那些人都是温和的兔子。   因为没有人能将这等血腥的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至少王之源还没有见到过。 第十二章 生辰贺礼   昨天太累,本想调整一下文章再上传,实在有心无力,请大家见谅。《影牙》应该算是一本很淡寡的网络小说吧,但是还是要感谢所有支持本书以及为本书投票的各位兄弟……一直以来“知道就好。”宋钰轻轻叹着气:“俗话说斩草除根,我在上楼梯的时候一直在为一个问题为难:究竟用哪只手将你从二楼扔下去?因为我这谋生计的活算是被你今夜这番胡闹给生生断送了,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   “你不能杀我,因为我……”王之源结结巴巴地说着“我还没娶雅丹为妻。”   宋钰哑然失笑,他还以为王之源会说上有老下有小之类的话,再不济也会声色俱厉地说一些狠话,没想到对方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话。宋钰重重地在王之源脑袋上敲了一记,连自己手指节也被翻震得微微作痛,想来王之源脑袋也不好受,再不济也有蚕豆大的青包,疼得对方呲牙咧嘴,却又不敢放声叫起来。   宋钰说道:“很难得我们居然有共同话题,如果改日我心情好,倒是可以教你如何追女孩子,至少比你这种逞英雄装狗熊的伎俩强很多。”   宋钰说罢站起身来,将已经变型的沾血托盘丢到一边,锊了锊发皱的衣服:“我知道你们这些公子哥喜欢带着一群家丁找回场面,希望你不会这样蠢,好自为之!”说话间宋钰已经朝楼下走去,身后鸡飞狗跳闹成一团。   宋钰径直来到站在暗门出发愣的月娇面前:“很抱歉,看来今晚上你的演出被我给搞砸了。”   “没……没关系。”月娇还没来的及将先前暴走的男子和眼前这稍显酸腐的乐师联系在一起,但乐师打了宾客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在乐坊发生过,大娘断然不可能再收留先生。   “我先去三楼休息一下,估计大娘也有话对我说。”宋钰看了一眼还在二楼讨好赔罪的大娘,默默地进入暗门。   正常情况下,每个歌女都标配有一个乐师,但临时抽调一个为月娇奏乐也并不算难事。   宋钰在厢房呆了足足半个时辰,外面声乐停了又起,反反复复好半晌,厢房的门才被重重推开,大娘面带寒霜地进来:“你都干了什么?我雍锦坊金字招牌在似锦巷挂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出现过乐师殴打客人的事,尤其是花司长、大公子、大小姐这些人都在的场合。”   “我明白。”宋钰头也不抬,提笔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着。   大娘一见之下更怒:“你给我什么臭脸色瞧?王家在天关城拥有的财富不是你这小小乐师能懂的,天关城的粮行、布坊大半都是他们家开的,人家从身上拔下一根汗毛都可以让你死好几回,也可以将我雍锦坊拆好几回,叫你一声贱奴你忍着便是,为何还将我雍锦坊一道拖下水?”   “为了赔罪,我算是出了老本,几句话下来五十两银子就凭地消失……”   “也是大娘我豆腐心肠,收容你这穷酸,就你那不白不丁的调儿,到了其他乐坊去,还不得被乱棍打出来。”   “最好是你今晚出门了就被龙蛇帮宋大义那些痞子给收拾一顿。”   “……”   大娘叉着腰一直在骂着,宋钰却不言不语地埋头书写,一番下来又往刚书写好的糙米纸上吹着气。   五十两银子虽然很多,但这点点钱就让大娘赔老本自然是笑话,恐怕那些宾客一晚的花销也不止这点,但宋钰已没有多少心思去计较,沉默地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凑了五十两递过去:“这是五十两银票,算是赔偿乐坊的损失。”   大娘将信将疑地接过银票仔细比对着,随身带着银票的人并不是没有,但大多是那些家底殷实之人,但宋钰明显不会是这样的人。   在宋钰掏出银票的瞬间,大娘便几乎肯定这是假票,但仔细比对后还是将银票塞进怀里:“你走吧,我们雍景坊庙小,容不下你这比大少爷还凶上三分的爆竹脾气,也不敢收容你。”   这话原本在宋钰意料之中,所以他也没有多余废话,将已经干透墨迹的糙米纸卷好递过去:“坏了月娇姑娘的演出,我很遗憾,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能对她的损失做一些弥补,告辞!”   宋钰洒脱地走了,大娘撇着嘴有模有样地学着宋钰的话,冲着出门而去的背影小声嘀咕着:“我很遗憾、我很遗憾!说得自己好像大人物似的。”一边说着一边将纸卷展开,最先落入视线的是弯弯扭扭的三个字《天仙子》,旁边还有一行更加歪歪扭扭的小字,依稀可以辨别出:贺月娇小姐十六岁生辰。   大娘脸上不屑之情更甚:“正所谓二十熟通诗,五十少词曲。没有四五十年在这词曲上的淫浸,写出来的也是一堆垃圾。”   “大娘,柳公子罗小姐二人似乎要离席了。”一个女子轻轻说着从门外走了进来,大娘哎地应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敢为我的姑娘谱曲”大娘说罢随手将纸卷塞到那女子手中便急急忙忙往外边走去:“到底是绿竹你心思缜密想得周到,我可得去送送他们。”   那被唤着绿竹的女子随手接过大娘塞过来的纸卷缓缓展开,一个个音符徐徐呈现在她眼前。   宋钰没有料到自己的第一份工作结束得这样快,数了数自己身上的钱,还有三十多两银子,他开始盘算着自己是否该做点小生意。   似锦巷人迹渐少,多是那些贩夫走卒混合着叫卖声不绝于耳,偶尔还有人纵马长街,宋钰却思量不通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混得个人样?   “罗家啊!”宋钰忽然想起便宜老爹临终前的叮嘱,要他多看着罗家,但究竟是往好处盯还是坏处盯他却是不知道,罗家在天关城的财富和地位似乎远远凌驾于城主府。   “无论你选择怎么样的方向,都会游向同一个宿命!”一个声音蓦然从心底想起,如毒蛇般令宋钰后脊生凉,他果断地决定离罗家远一点,既然决定了不当杀手,自然要好好地生活,才不枉来这大荒走一遭。   自从那晚上暴打了王之源后,小小天关城一时间都在议论着这事,甚至是那些街头脚夫货郎在歇歇的时候都在说着:“哎,听说了吗?粮行王家少爷被一个乐师给揍了,揍得个半死。”   “我自然知道,后来大小姐还专门走出厢房安慰王少爷来着,你说大小姐是不是相中了王家那少爷?”   “自然不是,王家少爷虽然家底殷实,但当时大小姐身边还跟着城主家的儿子呢,当时我可在场,那些护卫家丁几乎把雍锦坊二楼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些还罢了,只是听说雍锦坊为了抬新人出场,特意邀请了那些仕子清流去捧场,还特意请了花司长这样的大官去压场子,没想到尽然弄这么一出闹剧出来,一下子得罪了这么多人,那叫月娇的女子怕是这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着实太晦气了,怕是要被一辈子雪藏起来。”   “若真这样的话,李酱油你倒是可以将她赎回去做个暖床,只是这些姑娘身价恐怕也不低!”   “乱嚼什么舌头呢?”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街道人群中尖锐地响起,那是一个带着六瓣瓜皮帽的青衣小厮,正是十多日前曾经到过他家的门童青松。   宋钰正巧倚在茶楼栏杆上看着下方的热闹,所以老远便看见了他,并没有和青松打招呼,反倒坐回到椅子上,慵懒地晒着午后太阳。   似锦巷是天关城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两侧布置了大大小小数十家茶坊酒肆,无一例外地都带着很宽大的晒阳栏杆,略有阳关,整条街的栏杆上有高朋满座,众人济济一堂高天阔论着,这也算天关城的一大特色。   那带着皮帽的青松站在墙角下,扯着尖锐的嗓子和那几个嚼舌根的贩子争论几句,又高声吆喝道:“咱们雍锦坊开门迎客便有这迎客的本事,你们听好了,各位街坊老友也听着,还要烦请你们相符转告一下。月娇姑娘得一名家谱曲填词,今夜酉时,月娇姑娘再唱新曲,还是老地方,入门免费,听者有份啦!” 第十三章 几声琴弦动   雍锦坊虽也是开门迎客的乐坊,但在天关城却拥有者不俗的口碑,这是雍锦坊一贯保持的那种高姿态以及每月必出一首新曲的底蕴拼出来的人气,无论是美貌乐女还是风流才子的故事,在雍锦坊流传极多。   在雍锦坊,银子花费的速度自然也要比别家快得多。   一听说雍锦坊免费,那些本来还满不在乎的货郎也笑了起来,一个个挑起货担四散开去,拼命叫卖着,都希望能早一点将手上小货卖出去,早一点收工好去看热闹。   酉时未到,雍锦坊已经人山人海围了个水泄不通,尽管这样,三楼依然只是那些歌女和乐师们的地盘,外人不得进入。   二楼一直都是那些仕子清流们的地盘,寻常人就算厚着颜面上到二楼,若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也会被或胖或瘦、或高或矮得的仕子清流给口诛笔伐。这时候,二楼尽是一个个摇着纸扇品头论足的才子们,偶尔有人轻微地用手帕掩住面孔,似乎微微一用力就能嗅着底楼那些混淆了无数人的刺鼻汗味。   “刘少,什么风将你吹来了,上两次月娇姑娘登场的时候可惜你不在,今晚你既然来了,可不能白白看了这出好戏,少说得给我们月娇姑娘润个笔墨。”大娘笑嘻嘻地在二楼众人间自在地穿梭着,春风满面。   “刘安静有礼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卓立人群之中,波澜不惊,听得有人招呼自己这才扭头冲迎面而来的大娘行礼笑道:“雍锦坊今夜倒是热闹非凡,熙来攘往如登春台,我看门口挂牌上书写的,月娇姑娘今夜唱的曲牌好像是《天仙子》,莫非周大家又出新作了。”   “倒不是周大家手笔。”   大娘这话一出,包括刘安静以及周围众多仕子顿时停下了笑容,雍锦坊这连续两次唱砸了场子的新人,如果不是周大家这样的人物赠送词曲,怕是以后都难以抬头。刘安静身边有一仕子模样的人人立时便有不快:“天关城,除了周大家的词曲之外,怕是没极少有人能得东西能入得眼。”那人语调尖酸,甚至说到最后,用“东西”来形容。   刘安静倒是有些涵养:“大娘,这《天仙子》的牌曲可是出自哪位名宿之手?”   “倒不是什么名宿,不过才二十出头。”大娘忽然一笑,压住周围那些又要蠢蠢欲动的人群:“这乃是月娇姑娘的一位友人祝贺她生辰的时候临时起意写的一首词曲,虽是仓促,却为乐坊这些年少见的佳作。各位都请耐心一些,若不是佳作我何至于为一个声名不显的女子弄出这阵势,各位反正也来了,倒不如先听听再作评价!来人,还不给各位公子上点心。”   立时就有一些小童捧着点心果脯鱼贯而来,大娘又安抚了众人几句才咚咚下了楼,在半道上拉住急急忙忙小跑上楼的青松:“可找着人了?”   “没有。”青松摘下皮帽当扇子般扑啦啦地扇着:“大街小巷都找了,没见着人;又在先生家守了小半晌,依然没有见着宋先生。”   “只好如此了!”大娘不甘心地说了一句:“若我知道你有偷懒,看我不打折你双腿。”   二楼众人有些在听说那个至今还没有赠言诗的新人乐女要献唱的也是名家手笔,心中已经开始有怨气,还有几人抬腿便要离开,但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想着要从这些贩夫走卒之间挤开一条可以穿过的通道似乎并非轻而易举的事,最后只得把离开的念头压下去,悻悻地落座,开始相互分享起最近妙手偶得的佳作。   这次雍锦坊为了将月娇捧出来颇费了一些手笔,单是这楼上楼下几百号人的糕点、水果就是不菲的支出,楼上那些公子少爷还罢了,最能吃喝的便是楼下那些三教九流之人,总算大娘没有打出酒水免费的招牌。   看着那些人胡吃海喝,大娘便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发汗,这些人的肚子莫非是妖魔的无底洞,还不等端上桌子,无数双手就抓了过来,只要是吃的,转眼就一抢而空。   三楼上那些姑娘也同样没有闲着,一群人莺莺燕燕地偎在栏杆处说笑着。绿竹、心怡等被一群女子围在最中央:“绿竹姐姐,你倒是再和我说说呗!”   “有什么好说的,那天大娘将手稿转交给我,我也就随手打开看了,开篇便是‘贺月娇小姐十六岁生辰’这几个字,不过话说回来,宋先生有才情不假,但在这书法一道上,似乎荒废已久。”   “姐姐你就别说先生笔迹了,我们都看过那稿子,自然也知道先生的字写成什么模样,你当时怎么就将这稿子转手给了月娇妹妹,难道真没有想过据为己有?”   “小鬼头,就你鬼精灵。”绿竹笑骂着旁边的同伴:“你们也传阅过那曲子,恐怕心里也明白,这词曲便是为月娇妹妹那嗓音量身定做,换着其余人,谁能比她更合适?冰雪少女入凡尘,西子湖畔初见情。寥寥数语便将这天地、人物场景给勾画了出来,还不显生涩,不显华丽,却不知西子湖在何处。”   “月娇妹妹真是好福气。”有姐妹叹息着:“不过话说回来,宋先生那夜便坐在绣台边弹奏,当时我居然没有注意他多少,甚至没有注意看他长什么模样,只觉得挺年轻的,今夜一过,天关城怕是多了一位可以和周大家媲美的乐师。”   “亏得是宋先生,竟然就这样一只手托着盘子,一只手提着衣摆走到王家少爷面前。”一名女子笑嘻嘻地模仿着那夜宋钰上楼梯的姿态,模仿得半分原有姿态也没,倒显得极尽柔美:“就这样……咳咳,小爷不偷不抢,虽然每天不过毫厘的收入,但凭自己本事挣得……”   楼上在嘻嘻哈哈着乐,二楼众人也没有闲下来,刘安静听完同伴那晚王之源被饱打的精彩回顾,不禁也笑道:“好一句关卿鸟事,看来那乐师到还是性情中人,只是王之源也太过胆小,尽然被对方这样一吓,硬生生地没了下文。”   “恐怕不是因为吓唬,当时我也在场。平时我自信还有三分胆量,竟然也被震慑得不敢妄动,生怕这泼才失心疯发作,将手中托盘打了过来。不过听王之源说过,他不和死人计较,恐怕是在龙蛇帮宋大义那里打赏了些花红,买那乐师的性命。”   刘安静暗自里也默默点头,这样的事王之源是做得出来的。只是为罗雅丹那个女人无端地争风吃醋,王之源也就只有这点能耐,还大言不惭地想要娶罗雅丹。   刘安静对娶罗雅丹这样的话自然嗤之以鼻,大小姐喜爱热闹却骨子里及其高傲,对于不认可的人,就算是撞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将多余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分毫,偏偏这样的人让整个天关城仕子名流们趋之若鹜,神魂颠倒。   话题又自然而然地从乐师之间转换到了月娇身上,一群男人在一起若不议论女人,恐怕连漫天诸神也不会相信,更何况是这些以风流自居的一众才子。   几丝琴弦动,几道琴声响。   原本在旁边侍立的小厮便快速地将周围灯火取走,仅是隔着几米燃了一根小小蜡烛,勉强算得可以辨别黑暗。多余的那些灯火被齐齐挂到四方的绣台以及绣台通向暗门的通道上。   琴声悠扬,搭以三两声清脆的瓷罄,如流水般响彻在雍锦坊,众人暗中一声来了,也有着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琴声中参合瓷罄,瓷罄中夹杂着琴音。   众人觉得暗暗称奇,只是十余个音符在反复重复,每一段之间却又有着一些耐人寻味的变化,曲调风格俨然不同于北域乃至大荒已有的曲调。   琴声、瓷罄忽然高昂,首次出现同步的混响。   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在摇曳烛火中缓缓出现,伴随着人影出现的还有那清澈如黄莺的歌声。   “冰雪少女入凡尘……”   首句定调,一个甜美到任何人都不愿去伤害的无邪女子便跃然于众人脑海。 第十四章 不敢落笔   二楼众人顿觉呼吸艰难,歌词切入时间妙到绝伦,非得是在此中淫浸数十间的大家、大豪,才能在这一串串的音符之间插入词句。   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到刘安静身上,急切地想要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到一丝丝答案,可以安慰众人的答案。   “我也不信这阕词曲竟然是出自弱冠男子之手。”刘安静觉得整个心胆都被歌声给吊住,明明可以自如呼吸,却又觉得身子虚软到那一口气在嗓子眼里回旋着始终落不到底。   令他不能上,也不能下。   最后迎着众人殷切的目光,刘安静仓促定论:“这词曲作者必有些年岁,只有非凡经历者,方能化繁为简,破巧为拙。”   众人这才同时松了一口气,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还写了一些诗句,平时倒也对此洋洋自得,但终究不敢提笔谱曲,若大娘所言不虚,这词曲作者岂不是和他们同年,甚至比当中一些人还要年轻。   这等才华堪比妖孽?   烛火摇曳。   甜美的歌声和曲调将众人带入另外一个世界,仿佛是一个笑容纯真的妙龄女子正俏皮地站立船头,久违的阳光温和地洒在她脸上。   两侧浅浅的酒窝,醇美而醉人心脾。   波澜壮阔的世界便在女子明眸靓睐间徐徐展开,有风刀霜剑,也有柔情万种。   “仗剑携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本是激烈碰撞的情形,却在歌声中一点点柔软,最后熔化为无数欢快音符中的一小朵浪花。   刘安静虽然语气肯定,心中却也忐忑,甚至有不妙的感觉。   这时候他想到的竟然是“关卿鸟事”这一句来。   这句话与下面月娇所唱的歌没有半点的关联,但却像一团阴影般罩在刘安静内心。   无怪雍锦坊要花如此手笔来捧月娇,今夜一过,明日大街小巷所议论的必然是她的名字,甚至有可能成为不久后“跳月节”的台柱子。   雌伏月娇,不鸣则已。   “几重幕,几棵松……”   “几层远峦几声钟。”   摇曳的烛火中,月娇悄悄谢幕,由始至终没有和众人说多余的半个字,她的出现就是为了唱这一首词曲。   良久,掌声如无穷无尽的浪潮轰然响彻于雍锦坊。   众人这时才回过神来,甚至没有去注意先前那女子的容貌,也许是首次听闻这样怪异而又舒坦的乐曲的缘故,又也许是那不停摇曳的灯火的缘故。   “完了?”刘安静酣畅地吸了一口浊气,那歌声如猫爪一般轻松地抓住他心脏,却久久不松开。   很痛,痛得酣畅;   很爽,爽得亦淋漓尽致。   一曲终罢,刘安静才有些怅然若失地回头望着身畔众人,却发现那些好友也都如他一般,脸上表情复杂,如着魔一般,众多的表情汇聚成一个问号。   “这就完了?”   刘安静顿时豪气横生,转身走向旁边的桌案,提笔欲书。   周围小厮连忙帮忙展开宣纸,正要唱喏:“天关城刘家安静少爷赠诗于月娇小姐。”刘安静忽然扬手示意他停下来,提笔伫立于桌案之前。   周围众人也屏住呼吸,刘安静的才华在天关城算是首屈一指,隐然有第一才子的气度和胸墨,他的诗在传抄间甚至被叫卖到了七百两银子,若是来了兴致,三两首笔墨出来便可以为寻常乐坊女子赎身。   只是刘安静家族生意极好,他从来不缺银子,加之这半年来,刘安静渐渐题诗得更少,已经到了胸藏锋芒的地步。   见到刘家大少要即兴作诗,众人自然不敢轻易打扰。   刘安静闭目凝神,脑海中诗如泉涌,但每一朵浪花扑来,却都被“冰雪少女入凡尘”这一句给狠狠镇压下去,半晌都不敢落笔。   三楼的厢房内,月娇脸上还挂着兴奋的潮红,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一个劲地追问着:“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青松也脸上挂着得意的神色,满脸的与有荣焉:“那刘家公子大大吐了一口气,睁开眼睛说道:‘有《天仙子》在前,我不敢落笔!’刘家公子一言出,众人竟然也跟着点头,仿佛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一般。月娇姑娘,刘家公子不会是吝啬了笔墨吧,亏得大娘还预先备了五百两银子,打算给他润笔呢。”   月娇微微有些失落:“怎么回事嘛?前面那些姐姐,她们哪一个不是初音的时候便有人大把大把送诗、大把大把送花,今夜明明我按照先生留下得提示做了,从场景布置到唱腔回旋,自觉唱的也不错啊,我自己都觉得是这些年唱得最好的一回,偏生满楼数百人竟没有一曲赠诗,以后怕是要在那些姐姐面前抬不起头了,只有沦落为洗碗叠被伺候各位姐姐的命了。”   “好啦好啦,我的傻妹子,老远就听见你抱怨来着。”一群穿红戴绿的女子快步进来,房间里顿时热闹了不少,那叫心怡的女子走在最前面:“要怨,你自个怨宋先生去。有他这词曲垫调,恐怕就是周大家来了,也不敢轻易提笔赠诗给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是啊,月娇妹妹,我们姐妹可是眼馋得紧,若能有这等词曲,那些赠诗不要也罢。”   “谁说没有赠诗,前些日子,王之源少爷不是送了你诗吗?‘盼伊记我千百世,今宵再续前世缘。’若能得王家少爷一席温存,也算是妹妹找到一个好的归属。”   “绿竹姐姐莫是要讨打。”月娇嘟着嘴便举起粉嘟嘟的拳头打过去,只是这拳头的力量,实在太弱,反倒是一股女儿姿态展露无遗。   “好啦,都别打趣了。”心怡制止众人打闹,又朝月娇问道:“妹妹和宋先生可说得起话,不知能否让宋先生也为我们几个姐妹随便谱一曲,也聊胜于无,总好过日复一日都唱着的是大家都唱得腻了的歌。”   ※※※   宋钰很高兴那个什么事都顺着别人,只会点头说好的小姑娘能再次登台献唱,只希望她能够顺利一些,毕竟那晚算是被自己和王之源给联手毁了,月娇要想重新站到众人满前,无疑需要更大的勇气和努力。   为此宋钰还特意喝了点酒,拌了五文钱的猪头肉。   直到食客居的伙计打烊歇灯,将醉醺醺的他赶出来的时候,宋钰手上还提着酒罐:“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只有清冷的月光和他孤零零的身影,宋钰就这样偏偏倒到歪歪斜斜地走着。   走出了似锦巷、走过了自己家门、走出了天关城,来到一处有浅丘的树林中,看着皎洁的月光将树林分割为明暗两个世界:“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你觉得这诗如何?”宋钰忽然朝着空寂无人的树林问了一句,将手中酒罐朝着侧面树干扔去。   在月光不能照耀的阴影下,一只大手蓦然伸了出来,将在空中滴溜溜转动的酒罐抓在手中:“我不懂诗。难道你也打算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过下去?” 第十五章 先生的歌   “焚琴煮鹤!”宋钰低骂一声,似乎对躲藏在暗处的人没有任何防备:“知道吗?我可以轻松地成为大文豪、做当世大儒、声名雀跃的词曲大家,也许将来会做生意,收敛无数财富,哪一样不比你这样偷偷摸摸躲在暗处强?”   “你比我想象中狂妄多了,就像忽然间换了一副心窍。但再多的荣耀总要有命去享受。就像这片树林,有光必有暗。其实这世界还是熟悉的世界,只是我一直站在暗处,你不能看见而已。”阴暗处一个声音传来:“你已经二十三岁有余,别再说那些幼稚的话,你有属于你的使命在等着你,少主!”最后那一声称呼略有迟疑,但终究还是叫了出来。   “出来和我说话,我不喜欢躲躲藏藏的家伙。”   树林一片寂静,那立身于暗处之人终究是没有现身:“你这是在玩火。据我所知,弱水启动了一个代号为‘临渊’的计划,所针对的对象正是你我这样的‘影牙余孽’,可惜影主仙逝,天目名录我也无从查知。弱水既然启动临渊计划,必然是找到了一些线索,也许有天目背弃了影神,投入那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小神小怪的怀抱,你迟早也会暴露在他们面前。你虽然当了一年小杀手,但终究是没有经受过完整的训练,遇上劲敌只会饮恨当场。和我走,我会将辅佐你带上影主桂冠,影牙将重新席卷大荒。”   天目,顾名思义自然是上天俯视大荒的眼睛。   影牙的天目一代代的雌伏着,为影牙提供情报,也是影牙唯一保留下来的实力。   六年前遭逢大难,宋时关当机立断下令天目“闭眼永眠”,并亲手毁去天目的人员名录。   永眠,自然是不再睁开眼睛的意思,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们的身份,除非有一天,那些人主动现身。   宋钰打着酒嗝说道:“有没有能力自保,不需要你来担心,你也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朽木不可雕。”黑暗中那人有些愠怒:“你肩上扛着的是影牙的复苏重任,怎可沉迷于声色场所,放纵于那些一无是处的诗词歌赋中?”   “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区别。”宋钰不无嘲弄地说道:“宋时关一直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能扛起影牙,在临死的时候也对你念念不忘。你也一直很努力地拼搏奋斗,无论是生意上还是武道修为上。其实,你一直只是一个躯壳,活在那个叫‘影主’的阴影下,直到有一天你成为那个影子。再然后,你会继续培养自己的接班人,让他沿着你走过的路,再走一次。君岳,看看你那张脸吧,你只比我大一岁,但额头上的抬头纹连那片阴影都快遮不住了。”   黑影沉默着,对于宋钰知晓自己身份微微有些吃惊,他和宋钰之间并没有大多接触,以前一直都被师傅支配着,生意上的帮衬和修炼是他生命的全部。   两人之间也没有过自我介绍,相互递换名刺一类的事,但却有着异样的默契。   在这月夜下得小山岗上,君岳认出了宋钰,宋钰也认出了君岳。   “可是我不同。我可以纵情于风月场所,我想醉酒的时候不担心自己酒后大舌头,也不用将刀剑搁在枕头下睡觉;我睁开眼睛便要谋算生计,想着月底若能赚上三五两银子该是何等的幸福;觉得春天来了,该恋爱了就敢跑到喜欢的女孩面前去表白,不高兴了管他少爷小姐可以暴打成猪头,这些你敢做吗?”   “三五两银子的幸福?”一张银票从黑暗中飘了出来:“这上面的钱足够买下你一生一世。你以为做几天杀手然后不高兴了拍拍屁股换个身份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吗?影牙有句俗话代代相传:无论你选择怎么样的方向,都会游向同一个宿命。”   “别给我讲狗屁的宿命,小爷从来不信……”   “我不能离开海口城太久,希望不久的将来,你能提着师傅的行李箱重返海口城,再见少主!”随即,一个酒罐缓缓从黑暗处慢悠悠地飞了出来,稳稳落在宋钰面前。   君岳如幽灵般在月夜树荫下抬步而行,所有景致都在这方寸的提腿迈步间快速后移,竟有缩地成寸的气度,眨眼间已走出树林,到了山凹处:“犬牙。”   “首领!”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你去拜访一下段天蓝,少主在他眼皮下呆了一年,他这双招子看来该退休了。”   “段先生?”那声音微微有些吃惊:“首领目前还不能支配天目,此事恐怕不妥……”   君岳眼神若鹰,直直落在犬牙藏身之处:“你只需要执行我的命令。”   “是!首领。”犬牙略有沉吟,随即毅然领命。   君岳已经离开。   树林里安静得可以听见落叶的声响,宋钰一口气将剩余的酒通通灌进肚子。   前后思量很多,有惊有喜但更多的是不安,能被君岳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意味着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可以知道,回想起那便宜老爹临终前的叮嘱,对也罗家更是警惕三分,想来世俗间的财富不会被宋时关看在眼里,这“看着”的意思恐怕更深了三分,但究竟是什么意思宋钰却始终想不明白。   宋钰忽然想起那个那娇弱温顺的身影来,又站起身颠颠倒倒地顺着原路走了回去。   走出树林、走进天关城、走过家门、又摇摇晃晃进入似锦巷,最后来到一处三层木楼围墙脚下,宋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并没有多少节奏地拍着厚实的木质门板,发出哐哐的声响,安静的夜里响起一个含混不清的吆喝起来。   “谁啊!”守夜的顾老爹不耐烦地翻了一个身,将整个身子埋进棉被中。   天关城没有宵禁,时常有那些酗酒之人弄出一些噪音。   今夜,也有人没有睡觉。   对于月娇来说,今夜是她此生最难忘的几个时刻之一,一曲《天仙子》令刘家公子不敢落笔,这样成功的登台几乎是其他姐妹一生难以比肩的荣誉。虽然已是午夜,但月娇大脑依然还处于兴奋状态,毫无睡意,掐灭了烛火,和几个姐妹团坐在床榻上讲着一个闺房趣话。   皎洁的月光从方空的窗户上洒了进来。   正常情况下大娘绝不会允许她们将窗户打开,还好大娘有早睡的习惯,对乐坊来说,打烊送客基本上是在丑时左右,大娘毕竟是三十开外的女子,无论体力还是精力都不如一群活蹦乱跳的女孩子,一旦送走客人便早早躺下休息。   月娇几个女子正谈兴正隆,忽然听得窗外一个嘶吼的吆喝声响起。   姐妹中,不知是谁先骂了一声:“又是一个被马尿灌多了的”,随即众姐妹也加入到那嘶吼吆喝声的口诛笔伐大军中,唯独月娇脸色有异。   “月娇妹妹可是困了?”   “没有,只是觉得这声音有两分熟悉,似乎是先生的声音。”   “妹妹也懂思汉子了。宋先生何等风流的人物,哪里会这样酒后发癫毫无形象,先前是谁还说不想人家宋先生来着?”   “好姐姐,你们别捉弄月娇了,真像先生的声音,不信你们自己辨别。”   “我们又没听过宋先生说话,如何分辨得出?”一席唠叨后,倒是真没人继续说话,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倾听下面那吆喝声。   楼下那破嗓门般的声音顺着月光,毫无遮拦地从窗外钻进来:“好在你的心中,埋下我的名字……”   月娇忽然跳下床,赤着脚走到窗前,用极度肯定的声音说道:“确实是先生。”   她这一说,一干姐妹顿时感到匪夷所思:“我以为宋先生就不喝酒了呢,只是这酒品有亏啊,叫得如狼嚎一般。”   “先生这是在唱歌,别吵!”月娇说道。   女子唱歌及其普遍,但凡那些大老爷们一个个自持身份,极少有人放开了喉咙唱歌的,倒是喝得微醉的时候借酒吟诗附庸风雅的不少。   众人都来到窗前,偏着脑袋、竖着耳朵听着那粗得不能再粗犷的歌声。   先生的歌。 第十六章 赠诗   “……求时间,趁着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把这种子变成果实。”声音粗狂而带着丝丝的沙哑,似乎是在陈述着一个已经发生的事,仿佛那个名字的种子正在月光的沐浴下,疯狂滋长。   “好像还能入耳,只是先生这语法似乎不对,一句完整的话偏偏要破好几次音,硬生生的将这歌给从中掐断。”   月娇解释道:“就如《天仙子》一般,这是先生风格。”   “哎,月娇妹妹,你说宋先生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唱歌,究竟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哩!也许……也许先生喝醉了走不动,干脆就在这里吆喝几句呗。”   “好巧不巧的,偏偏是走到这里忽然就酒劲上来了没法提脚;好巧不巧的,就唱着这样的歌出来,巧到我这做姐姐的眼馋得紧啊!”   “都别吵。”心怡姐姐不在,绿竹俨然是几人中的大姐:“咱们一人记几句,待会将宋先生唱的这歌补全了,明天交给大娘,怕是乐得她脸上能生出一朵花儿来。”   下面歌声的节奏渐渐明朗,拍打木门哐哐的节奏也在一点点加快:“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众人的心神都随着那粗犷的歌声一起飞驰,心儿跟随着那节奏一点点地颤抖着,歌声充满着一种独有的魅力,沧桑而又不失沉沦。   众人很快熟悉了这曲调,随着那“很爱很爱你”一起有节奏地点着头。   旁边的几个窗台上渐渐也有身影出现,但没有人贸然地去打扰这个苍劲浑厚的歌声,三楼这些人都是以歌、乐来讨生活,自然能分辨出曲子的好坏。   也再没有人说下面那歌声有何不妥。   雍锦坊是乐坊不假,但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懂得欣赏,就像那些数代商贸的世家依然有大把大把的子孙不会拨弄算盘。   一个不合时宜的大嗓门将歌声全然压了下去:“那里来的野汉子,跑到这里来撒野了,还不快滚开,打扰老汉好梦。”   歌声骤然而停。   月娇踩着凳子往下面望去,见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偏偏倒到地消失在夜色的街心中。月娇心中恼怒:“可恨看门的顾老爹不懂这词曲之妙,好端端的歌尽然被他给喝断了,你们……怎么都小鸡啄米一般,脖子怎么了?”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知道是谁先哼了起来,随即几个姐妹异口同声地唱了下去,唱到一半又忘记了这词曲,这才彼此相视对望,随即哄然大笑。   月娇酡红面色倒是在月色下并不明显。   第二天宋钰醒来后头痛欲裂,宿醉后所有的后遗症都在他睁眼的那一刻齐齐发作,头疼、腰酸、口舌干燥等等,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就起床忙活一些小零碎。   没一会就听见门外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叫着:“先生在吗?”   “进来吧。”宋钰早听见脚步声,甚至还听出来这脚步声的主人,所以并不意外,直到那声音的主人进了房间,宋钰依然低头忙着手上的活,甚至没有抬头的意思:“月娇姑娘怎么找到这里了?”   月娇笑嘻嘻地扮了一个鬼脸,将一屉水晶包递过来:“先生还没吃午饭吧。”   “我还奇怪今天太阳怎么这么大,原来已经晌午了。”宋钰瞟了几眼外面的天色:“你等下,马上就好。”   “先生还会缝补衣服?”月娇惊疑地问道。   “昨晚上喝醉了,也不知道在那里挂了几道口子。”   “人家说君子远庖厨,更何况是这女红刺绣。”   宋钰偏着脑袋问道:“你会?”   “教坊老师没有教过我们。”   宋钰失望地说道:“以为能指望上你,最后还得我自己来。”一边说着一边埋头缝补衣服,捏着针的手熟练地在破裂的衣襟处快速穿引,月娇睁着大大的眼睛:“先生这双手好灵巧。”   “卖油郎的故事听过吗?话说有一个卖油的货郎,他有两样绝活,第一样是他手上的油从来不用衡量,但街坊邻居都说他不克斤扣两,就用勺子这么一舀却是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还有一样绝活就是,他能将满满一勺子油从一个钱孔中穿过去,钱币上不会留下半点油印,人家问他这秘诀是什么,你猜这卖油郎怎么说?”   月娇眨巴这眼睛,眼中神光闪烁:“他如何说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是游戏红尘的超级高手。”   “他是实实在在的本地人,当人们问他如何做到的时候,他说道:‘无它,唯熟尔。’就像你的剑,剑在你手上永远不会有失手脱落的情况发生。”   月娇身躯一紧,如被踩着尾巴的猫:“你怎知道我会剑术?”   宋钰抬头好奇地望着月娇:“那天晚上,你不是有剑舞表演吗?虽然我没有看见,但想来一定很厉害。听说寒门有个切肉的墩子,一辈子只会切肉,他的刀功已经是世间少有,刀下的肉薄如蝉翼,平摊在书卷上还丝毫不会影响阅读,但他只会用那一柄已经磨得快秃了的菜刀,换一柄刀便大不如前。”   月娇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先生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心中也有了一丝丝警惕:“只是教坊里的老师教过我一些剑舞而已。”   宋钰在线头处熟练地打了一个结,用门牙将线从打结处咬断才问道:“月娇姑娘来找我可是有事?”   月娇忽然又笑了:“正是有事,天大的好事,先生不妨猜猜。”   “有什么好猜的。昨夜你定然是一鸣惊人让我以跟着沾光,所以大娘要我回去继续作乐师。”   “全是先生那一曲《天仙子》的功劳,咱们雍锦坊里一众姐妹都夸奖先生来着,大娘要我将此物给你,据说目前为止雍锦坊只送出去了两面牌子,第一面在周大家手上,这是第二个。”说罢将一物递了过来。   宋钰接过看了看,只是一个木牌上刻着几个线条而已,并没有多少用处,也不是奇珍异宝,还不如直接送些银子来得实在。   看见宋钰皱眉,月娇连忙解释道:“这可是雍锦坊赠于乐师的最高荣誉,大娘本是要送一些金银细软之物,只是想着数十上百的银票先生随手拈来,先来也不会缺少银两,先生是高雅之人,送那些黄白之物大娘怕惹先生不高兴,便赠送了首席乐师令,以示尊敬。”   宋钰尴尬地笑笑,自己从来没标榜过自己如何高雅,他这一间破屋还四面漏风,财物自然要随身携带,竟然被大娘误会,左右看了看牌子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先生如果到雍锦坊吃茶听曲一应费用全免,只是希望先生如果有好的词曲的时候,能先给咱们雍锦坊。”   “一手词曲多少钱?”   “先生倒是有趣。”月娇呵呵一笑:“以先生才华,一首好的词曲自然是千金难求,通常情况下周大家每月都要送来一首词曲,大娘便会象征性地封一些润笔的银两作回报。据说有一次大娘封了一千两白银给周大家,周大家怒火无名,认为大娘这是辱没他的高节,大娘连续赔了好几回的不时才让周大家消气,以后再不敢封太厚实的润笔银两。”   宋钰在心底把周大家给骂得狗血淋头,没事装什么清高,好端端的和银子过不去干嘛,害得他也跟着受累。忽然问道:“昨夜可有人赠诗给你?”   月娇摇摇头将刘安静不敢落笔的事给大致说了一下。   宋钰听后乐得哈哈大笑:“算他还有点自知之明,不如我送你一首吧。”   “先生真会写诗?”   月娇崇拜的眼神让宋钰差点飘了起来,还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不过是打油诗,也是刚才一念而过。”说罢将补好的衣服披在肩上,取了宣纸提笔便写。 第十七章 月娇姑娘安好   月娇上前两步帮着宋钰磨墨,还偏着脑袋往宣纸上看去,一会看着宋钰,不时又看着宣纸,看到最后却是脸色酡红:“先生欺负月娇。”   宋钰收了笔后,望着墨迹未干的诗句答非所问道:“你觉得如何?”   “不好!”月娇一句话令宋钰从九天之上跌入冰窟,心中暗自后悔:“难道装过头了?”   月娇有些局促不安地说道:“先生这诗月娇很喜欢,但如果让那些姐姐知道了,怕是要让他们心中难受。”   宋钰这才知道,月娇是觉得自己将她夸过了头,害怕被雍锦坊那些姐妹所不喜,宋钰心中才觉得好受一点,大手一挥:“无妨,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恐怕那些公子哥的比我好上不少,这诗你心中有数就行,也不用告诉别人。”   月娇小心翼翼将写着诗的宣纸折起来,宋钰道:“我这字让别人看了少不得招来一片骂声,你也别将这诗让别人知道。”   “为什么?”月娇不解地道。   “担心你的美貌被更多人知道,那时候你还会有安宁的日子吗?”   “那才是我想要的。”月娇笑嘻嘻地在房间踱步:“那些名流仕子,老远一见便拱手‘月娇姑娘安好,小生有礼了’。”   宋钰看着满脸雀跃的月娇,此刻的她浑身上下洋溢着自信,浑然不是几天前那连说话都不敢和别人对视的女子。又看手上的雍锦令又将它递给月娇:“你还是将这东西还给大娘吧,我自己有多少斤两心中有数,这些东西于我无用,别推迟,我意已决。”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大娘能明白,大家都是俗人,就用那些俗物来交易便是了。   可月娇眼中却是一片敬畏,连宋钰都怀疑自己这一瞬间成了高山仰止的绝世大儒,但他心中还是清楚的,月娇眼神中有敬畏之色,骨子里却有着一种不服输的傲气,宋钰都不知道她这傲气的来由。   “先生屋子里好香。”   宋钰道:“只是驱赶蚊虫的檀香而已,走吧,我请你吃饭,算是弥补上次你生日的时候我的失礼。”   “我还要回去呢。”月娇口里说着,脚下却迟迟疑疑。在宋钰注视在,月娇才含含糊糊地问道:“先生昨夜所唱的歌很好,我很喜欢。只是先生正唱到好听处,忽然就离开了,我们几个姐妹头觉得挺遗憾的,这词曲不知先生能否抄录一份给我们。”   “昨夜?”宋钰眼神迷惘地思索着:“昨夜我连如何回家的都不记得,我昨晚唱歌了?”宋钰倒不是真不记得,只是在听说没有酬劳的时候,他便没有将歌词送给月娇的道理。   至少宋钰明白,月娇身怀绝艺,而且在剑道上的修为颇深,单是那晚见着握的力度便知道觉不是简单的练习剑舞就能养成的一种习惯。   和月娇告别之后,宋钰将缝好的衣服穿在身上,施施然地出门溜达,在钢筋水泥的大世界生活了几十年,忽然间来到大荒,一切的一切都超乎了他的想象。   两侧那些飞檐峭壁中绝对没有任何钢筋的痕迹,但却出乎意料的坚实,街道上的青石板、花朵上的蝴蝶、阳光下的空气都是那样的美妙。   同样的阳光,对于月娇来今天这太阳糟糕到了极点,不情愿地将怀中的宣纸放到桌面上说道:“这人喜欢装清高,偶尔有出人意表的举动,也许他所有精力都花费在了音律之上,所以荒于书写,从字上便不难看出,尽管他写得很努力,但也仅仅如此,这样一个连笔抓起来都在颤抖的人,师父觉得他会是夜叉?”   一个文弱的男子没有回答月娇的话,只是沉默地将纸端到面前,仿佛地嗅着上面残存的气息,良久才站在窗前,窗台前还摆着一蓬雅致的汗冬青。   那人俯视着下方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人约莫三十出头,戴着一方儒士巾,正是宋钰做月娇乐师那晚,那夜差点被柳未寒误以为“夜叉”的男子。   只有月娇明白,面前这人看似年轻,实则已过六十,以惊人的修为重铸容貌。   那人慢条斯理说道:“夜叉雌伏极深,我从来不以为这么快就能将那家伙挖出来。”   月娇轻吐了一口气:“既然你知道宋钰不是夜叉,为何还要我从他房间取东西出来?”   “你是弱水的人、是我弟子,你只需要服从我的所有吩咐和安排。再折,我一直没有查出这个人的来历,就像从葬神海中央冒出来一般,就这样施施然地提着一个箱子出现在了海口城,然后来到天关城,一住便是一年多时间。”   月娇被那人一吼,肩头下意识颤抖几下,怯生生地说道:“也许他是西林帝国的落魄世家,坐商船来到这里也未知。”   “别忘了咱们弱水的眼睛不只是停留在这天关城。别说是西林帝国,就算南荒、东庭这些帝国,弱水都可以将任何一个人挖出来,就算是那些天阙世家昨晚晚饭菜品是什么都能挖出来。”   “不知师父查到什么了?”   “我只是举例罢了,为一个书生你觉得有必要这样劳师动众?”那文士摆摆手阻止了月娇的话说道:“别和我争执一些正义热血之类的话,这可不像你以前的性格。弱水的所有人都是从你这年龄走过来的,这一走就是数千年,我们都累了,但不代表我的血已冷,想想你惨死的父母,你还会这样天真地认为这大荒尽是好人?”   “但宋钰与我,与我们都没有任何仇恨。”   “如果……”文士眼神中精光闪动:“如果你不是我弟子,就凭你这想法,便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道门。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做杀手,一辈子躲在阴影里,弱水也在一直不停地改变这种现状,譬如成立商会进行贸易,而且这些似乎都还很不错,所得财富超出了所有人意料。首领当下便制定了天关城的战略,唯一麻烦的是天关城的贸易被几大世家把持,我们需要一个进入这里的机会,王家既然有意和我们合作,我们自然也要拿出一点诚意。”   月娇忽然反应过来:“师傅您的诚意就是宋钰的人头吧?”话音未落,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月娇脸上,白皙的脸颊顿时出现了五道火辣辣的指印。   月娇噗通一下跪到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弟子知错!”   文士很满意月娇的表现,挥挥手示意她起来,又才说道:“这世上所有的财富都是血淋淋的,只是你没有看见或者没有去想罢了,我这一生小有财富,也声名不显,大可在任何一个地方买下一处山庄逍遥度日,可是你以及和你一样的无数姐妹兄弟怎么办?既然我将你们带入行,自然会对你们有一个交代,让你们也能过上好的生活,像宋钰这样的外人死活我不在乎,只要他的死能为你们带来好处,就算一百个、一千个这样的人,死便死罢!”   月娇微微有些动容,对师傅的话他没完全理解,但至少也明白师父在为她这样见不得光的弱水弟子下一局大棋,对此她真心感动,但转心中还是犹豫:“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出剑,是我的耻辱。”   文士端起茶杯走到窗前,注视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说道:“弱水栽培你十六载,对你寄予无限期望,你的第一次任务不能有失。不只是你,这城里有着无数同伴都在为着自己以及所有人的美好未来而努力,你不愿出手自然有别人去做这事。”   月娇本以为王之源忽然转性了,竟然将这一肚子委屈吞回去,结果竟然是搭上了咱们弱水,左右为难的心情纠结在一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月娇的目光落在茶桌上那张粗糙的薄纸上,宋钰虽然在这之前声名不显,但仅仅是略露峥嵘竟然是让人难以置信,周大家这样的词曲家必然会成为宋钰脚下一块不起眼的垫脚石,这样才华横溢的天才,月娇如何忍心将他葬送在自己剑下?   况且,这天才还生得俊朗。   “花蝶的意思是五日内宋钰必须死。”文士忽然一笑:“看来你不用等到五日后。”说罢屈指在窗台摆放着的瓷罐表面弹去,瓷罐连着整棵汗冬青朝着下方的街道滚落。 第十八章 投胎吗?   宋钰郁闷到了极点,好端端地走在大街上尽然还有花盆从天而降,这盆花落得很诡异,没有一点声响,忽然就出现在头顶。虽然宋钰一身修为已是世俗少有,一个花盆也要不了他命,但他偏偏不能抵抗,甚至还得装出一副弱不禁风失神落魄的模样。   头顶窗户中一个黑影在他抬头的瞬间迅速消失。   月娇高兴得差点笑出声来:“先生运气真好,关键时刻尽然被别人踩住了裤脚,只是摔相难看了点。”   “幸运神永远不会庇佑一个人。五天后,他的人头必须出现在我面前,至于你用什么方法那是你的事。”对方说完便摇着折扇悠然地离开,留下默默不语的月娇在房间里。   花草虫鱼、新鲜空气、无拘无束,宋钰明明觉得自己生活很美好,但心中却隐隐有着一丝不快,这丝不快如阴影一般疯狂地在他心坎滋生,直到压得他快喘息不过来的时候,宋钰才明白这阴影的名字——寂寞。   明明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他却没有一点存在感;宋钰迫切地希望有一个寄托,可是在这个世界他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一次惊天动地的浪漫,更没有轰轰烈烈的壮举。   他,就是一个路人。   从城门穿过,却没有在地上留下半点痕迹。   “也许我该去罗府,将天关城第一美人给霸占了,就算入赘也好,虽然作一个赘婿在名声上有些难听。反正我如今也是孑然一人,无牵无挂。”这个念头刚升起,那所谓宿命的声音也同时升腾,宋时关临死前那番对罗家支支吾吾的话忽然响起,让宋钰仓惶地想要逃避。   他就是他,宋钰的路不需要别人安排。   无所事事的宋钰坐在距离城门外不远的山丘上,看着匆匆忙忙的行人在城门口进进出出,一年前,他从海口进入天关城,正是从下面那条路走过,穿过城门,然后一住便是一年。   其实宋钰很羡慕路上那些人,所有的欲望和追求都写在脸上,明白自己追求的目标,但是他自己呢?   宋钰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虽然昨夜那么激情高涨地对君岳说着要恋爱要经商,其实他也明白,自己只是说说而已。从怀中掏出一个牛油纸包,慢条斯理地打开,露出包裹着的酥黄的鸡蛋馍。   这是宋钰的午餐。   宋钰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将手上的鸡蛋馍,一边嚼着一边用手撕下一小块摊在手心,一条通体雪白的小家伙便从袖口爬了出来,在鸡蛋馍跟前闻了闻,又没精打采地往回爬去。   “小白,你太挑食了,总有一天会被饿死的,那样我连唯一的说话对象都没有了。”   “那天晚上真不该放你出来,人血那里比这馍好吃?”   “话说你真是什么神龙吗?我知道你不能说话,但一定能听懂我的话,你的那些宝藏,神兵利器、可以得道飞天的丹药都藏在哪里了?”   “小白,你说我是不是很犯贱?”   “我有一个很牛叉的老爹,自己也莫名其妙成了杀手集团的什么少主;三千年仅有两人得到魔族传承的真阳炁也被我得到了;还有你这什么魔族皇后的神龙宠物,任何一样好事丢出去,都能让外面那些人争得头破血流,我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我想要的。’你说我是不是很无耻?”   小白抬头幽怨地盯了宋钰一眼,又继续在他手臂上有气无力地爬着,压根没有理会这白痴的打算。   宋钰一抖手将小家伙摔在地上,小白探着脑袋左右看了看又不屈不挠地朝宋钰爬过来,忽然又停下来,将脑袋探向侧面。   宋钰警觉地将小家伙抓回来塞到袖口里面,抬头看去,正见到一道烟尘如土龙般冲远处卷来。   滚滚尘土最前面,一辆马车在大道上风驰电掣。   “好漂亮的马车,一看就是暴发户。”宋钰坐在山丘上,忽然来了捉弄的兴致,双手扩成喇叭朝风驰电掣迅速靠近的马车吆喝:“投胎吗?”   车辕上坐着一个青布衣衫的壮硕男子,年约五十开外,那人将手上马鞭摔出一簇簇鞭花。   “是的!”车夫居然出乎宋钰意料地回应了他,随即手上长鞭在空中反卷,如灵蛇般没入遮天蔽日的尘土中。   一道人影从马车身后那漫天尘暴中射出,提刀反劈。   刀并不是劈向车夫,而是那极速奔驰的快马。   “江湖险恶啊。”宋钰一见情形果断地躲出老远,耳边尽是利刃从空中划过那快速的切割声。   这里虽然距离城门近,但对于敢明火执仗提刀杀人的家伙而言,可是荤素不忌的,尤其是能飞身追赶奔马的人,这速度得多快。   车夫想收回长鞭,但鞭子的另一头却被一只手牢牢抓着,一急之下大吼一声,抬脚踢断车辕的横木。   手臂粗的横木飞撞向那柄力劈而下的长刀,车夫手中的鞭子在空中摆了数下挣脱出对方控制,鞭梢顿时将横木抽成无数木条,每一根木条都如飞闪的弩箭朝着欲劈马首的刺客射去。   沙尘中又有精光一闪而逝。   车夫跃身跳上车顶,一条鞭子连马带车舞了个水泄不通。   宋钰发现真正致命的是先前那一闪而逝的精光,就如它忽然出现一般,下一刻又潜回尘暴中没了踪迹。   截杀马车的刺客一共有三人,他们各有分工,一人劈马、一人游斗,每每是杀手长刀要劈在马头上的时候,还有一人就是先前乍然出手便是精光一闪而过的刺客。   只是这车夫修为极高,一条灵巧的鞭子总能将游走着欺身上前的杀手逼开,然后鞭子抽在长刀上,发出当当的交鸣声。   宋钰这才明白过来,那使鞭的车把式恐怕修为已经到了雷鸣巅峰期,一根软绵绵的皮鞭尽然带着风雷万象,更神妙的是对真元的精妙把控和防守。   “如果换着是我,我该如何突破这严密的防守?”宋钰躲在树后,看着马车从面前奔驰而过。   “赦令!”一个低沉的声音冲漫天尘暴中传来,精光一闪而过,下一刻车把式手中的鞭子已经断为两截。   宋钰一见之下更坚定了要躲得远远的念头,那精光及其古怪,尽然能轻易将不惧刀剑的长鞭割断,用它来切开一个人的脑袋估计更容易,更怪异的是,飞着飞着便不见了。   就仿佛是来自于青冥,消散于黄泉,无根无住的风。   游走的刺客飞快动了起来,手中匕首翻飞刀刀不离车夫手腕,车夫只能握着半尺长的鞭子相斗,眨眼间已经交手数百记,忽然脚下一震,庞大的马车开始侧翻。   宋钰暗暗为车夫可惜,他的鞭子很厉害,就算再有两个杀手恐怕也能应付下来,偏偏他拳脚稀疏得离谱,一旦失去了鞭子被杀手近了身,连自保的能力都很勉强,看来只擅长于防守,如果再有一个善于进攻的搭档,两人相互呼应相互弥补,这天下大可去得。   刀光中,马首分离,奔马庞大的身躯哄然倒塌,连带着马车一起翻滚,带着车厢破裂的声音。   一个肥硕的身躯便在马车翻滚中斜飞了出来,然后……   然后重重地摔在宋钰前方不远处。 第十九章 高手范儿   斩落马头的杀手飞身射向车夫,二人三刀相互夹击着车夫。宋钰几乎以为那些人的目标本来就是车夫。   “跑!”车夫的声音生硬、冰冷,仿佛是一颗硬邦邦的卵石,掉到地上也会从地上反弹起来,蹦跶数下。   胖子果然听话,也不顾摔得七荤八素的脑袋,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半个字也不说抬腿开跑,只是那跑的姿态,宋钰怎么看都觉得和滚没哟区别。   “你以为你还能跑得了吗?”尘土中一道人影悠然出现,那人脸色苍白,衣衫平整,甚至一粒沙尘也找不出,干净得匪夷所思,真难相信这人是从慢漫天尘土中走出来。   “你已杀了我两名护卫,十一名伙计,既然你还不满意,那咱们谈谈条件如何?我是商人,会求财当然也懂散财。”胖子其实已经有五十岁左右,见跑不过干脆就停下来。真难相信他这样的年纪再加上先前那一番折腾,居然没有昏过去。   “好,你是生意人,在商言商的道理我也懂点点,那我就说说我的条件。”那人压根没有看一眼旁边的宋钰:“我就要你身上的那面牌子……”   “你这是在要我命。”胖子尖叫起来:“再说那东西也不在我身上,你杀了我也没用?”   白衣杀手肯定地说道:“你会告诉我的,在我面前不会有任何秘密。”   “神念杀手?”胖子神情剧变,精通神念的人在北域帝国少之又少,没想到却被自己遇上了。那胖子一脸悔恨地望着宋钰:“贤侄,倒是没想到把你连累了。”   祸水东引。   宋钰暗自笑着胖子这招祸水东引的把戏有些劣作,自然明白这胖子的用意,其实这人根本不用刻意这样说。   在胖子翻滚出马车的那一刻,宋钰便明白自己被无端地搅了进来,他这算是目击证人一类的,这些人敢不遮掩面容的杀人,自然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宋钰朝那白衣杀手说道:“今天的是我不会说出去,你信吗?”宋钰那憨直的微笑几乎可以让每一个看到他笑容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的话。   “我只相信死人不会说话。”   “在下吴立,江湖人送外号‘夺命书生剑’,家师是剑宗四大阁老之一的魏尤兮。”宋钰朝那人抱拳哈哈一笑,故作豪爽地道:“大家都出来混江湖的,言必诺,诺必果。规矩我懂,既然向你承诺了,此事便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告辞了!”   “江湖?这是大荒何处?”白衣杀手愣了片刻,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剑宗’这个金字招牌,径直问道:“你的剑呢?”   “剑……放家里了。”宋钰真怕这话会让对方误以为是自己在调侃,故意说得一本正经。宋钰话音未落,一道杀意从白衣人身上卷涌而出,宋钰心底一阵骂娘,剑宗这样的金字招牌怎么就不好使了?   宋钰慌忙道:“你的目标是这胖子,作为一个杀手,目标第一你该知道吧,难不成我还能跑了?”   “我的目标从来没有成功跑脱过,和他之间我还有一笔买卖,在这之前先把你打发掉再说。”宋钰的反常让白衣杀手有些捉摸不透,这个剑宗弟子偏偏没有半点修为,就如一根枯木,反倒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这也是那杀手不由分说向宋钰出手的原因。   杀手的直觉,从尸山血海中趟过,淬炼出来的直觉。   “死胖子,你把我害惨了。”宋钰朝那胖子埋怨道。   “放心吧!”胖子往侧面退了一点,主动为两人让出一个空间:“我会将你厚葬的,如果活下来的话。”   “这算什么安慰?”宋钰霍然而动,拳动惊雷。   白衣杀手眉头一锁,抬眼正见着拳头已奔到面前,心下大骇:“你居然敢……”   “废什么话。”宋钰大骂。   拳头伴随着雷鸣声轰然而至,白衣人不得不退。   飞快地朝后退去,没有半分犹豫。   拳头上传来的沛然真元令他惊骇,这分明是雷鸣期的修为,为何自己先前却压根察觉不到这书生身上的气息。   病猫变成猛虎。遭逢强手,那杀手唯一能做的就是拉开距离。   胖子也感到意外,原来这人真不是书生,眼中再次升起希望:“别让他拉开距离,当心他的血虹。”   宋钰猛然想起先前那一闪而逝将车夫鞭子斩断的精光,变拳为掌,身子也迅速欺近,黏、沾、抓、拿,招招都将对手控制在自己三尺之内。   白衣杀手一口气换了十余种脱身之法,没料这所谓夺命书生剑竟然如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每一下步总能踏在自己的落脚点上,一咬牙那白衣人也提拳朝着宋钰袭去。   在方寸之间,两人已经交手数百下,宋钰也在心中惊骇,大荒藏龙卧虎层出不穷,没想到这杀手修为并不输于自己,若是一味游斗他必然会输,他可没有像车夫一样严密而系统的防守。   久守必失这是千古箴言。   就算是再严密的防御也不可取,车夫的失手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那两名杀手一旦驰援宋钰就更难取胜。尤其是那持匕首的杀手,近身游走的技击之精妙连宋钰都赞叹不已。   心念横生,手下章法便乱了,也只是那么一刹那的间隙,掌影迭起,宋钰又迅速将破绽弥补。若论临敌经验,宋钰自然不如白衣杀手,抓住一纵即逝的机会,白衣人剑指已然穿过掌印点在宋钰额头上。   “结束了。”白衣杀手冷然说道,却见到宋钰嘴挂着的笑容,心中大悟,明白书生这是在以身犯险引诱自己出手,妄图败中取胜,但他手上没有半分迟疑,剑指坚定也没有分毫犹豫地点在宋钰眉心。   一道如钢针般的神念透指而出,瞬间钻入宋钰眉心。那人忽然大叫一声,没命朝着身后退去:“你的神念……”   “晚了!”宋钰合指为掌,重重劈在那人脖子上。   咔嚓的声响中,白衣人颈骨齐齐折断。   白衣人是三名刺客中最强大的,其他啷个同伴压根没想过他回失败,而且还是败得这样迅速,这样彻底。   “斩!”持长刀的刺客凌空飞扑向车夫,倾力之下真元磅礴而出,连精于防守的车夫在这气势下也不得不必然。   “撤!”刺客身躯在空中忽然怪异地反折倒飞,在车夫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打着呼哨和同伴飞快消失在漫天尘土中。   宋钰也同样惊诧无比,在空中全力冲刺的途中还能轻松地改变方向,只这一手便非常人能及,至少他自己做不到,估计自己追赶下去也是无果,想了想觉得那两人应该也没有看清自己面孔,这才收住脚步。   车夫拾起断鞭急急忙忙跑过来,看了看那胖子无恙,这才冲宋钰行礼:“多谢援手。先前那情况也是事急从权,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宋钰没有理会车夫,冷然地看着那胖子:“你该死。”那些杀手自然不会放过在旁边目睹整个过程的局外人,宋钰自己也做过这样的事,所以在那马车一停下来的时候宋钰便知道自己不能置身事外。但胖子为保全自己,竟然祸水东引,这等歹毒心思确实也不应该。   “我愿意赔偿先生。”胖子摆着双手,十根粗肥的手上全是金光闪闪一片,真怀疑那些金戒指当初是怎么套在他粗肥的手指上去的,脸上表情认真,一副任君处置的神情。   “老爷。”那车夫实实在在地冲宋钰抱拳,干脆利落地敬了一礼才向胖子说道:“这先生是高人,若真想袖手旁观,就算老爷赠以万金,他也不会令其心动。”   宋钰才注意到车夫双鬓已染有风霜,似乎平时说话不多,这一句话被他断断续续说了好几回,才算完成。   宋钰本意是要好好威胁,然后再勒索对方一番,怎料这胖子竟然抢先一步说了,又被车夫一通高帽子给戴得忽忽悠悠,最后宋钰只有用鄙夷的眼神向胖子道:“收起你那俗套的玩意。你虽然心思歹毒了些,终究于我没有半点损失,就此别过。”   宋钰说罢,转身离去。   “先生留步。”刚走出两步,听见车夫的声音,那车夫蹲在白衣人尸体旁边,摸了一会,忽然从对方衣服下搜出一物,也不多看直接向宋钰抛了过来:“这是血虹,百炼之法锻造,借花献佛转赠先生,以表心意。”   宋钰凌空将此物抓在手中,却是一柄尺余长的戒尺,戒尺上有重重叠叠雪纹,到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百炼之兵。   宋钰没有说话,干脆地接过戒尺随手塞进衣袖就离去。   多吃馒头身体好,少说闲话威信高。既然要装高手范,宋钰觉得自然是少说话为佳。 第二十章 用诗打脸   大荒由四域组成,分别是东庭、南荒、西林、北域四大帝国把持。   在这四大帝国中,还屹立着七大天阙世家,这些世家雄踞于大荒数千载岁月,隐然凌驾于国家之上。就宋钰所知,北域帝国对古阳世家、剑宗、百器堂这样的修真宗室的驾驭都显得力不从心,甚至到不闻不问的地步。   这些世家和修真宗室垄断了大荒所有的资源和技术,数千年的时间里,无数天才从这些世家里诞生,反倒是这四个帝国对创造性的突破显得极其薄弱。   宋钰手上这种百炼之兵制作之法便是从沧澜世家流传出来,尤其是大荒初定的前一百年,天才如井喷,用宋钰的理解,不亚于以前自己所知道的那个世界的工业革命。   大荒十七年,沧澜世家世子沧澜无波锻造出大荒第一柄百炼之兵,并奠定了大荒兵器发展的方向和基础,颇有把持大荒牛耳的姿态,奈何数十年间家族丑态不穷,甚至还出了魔神沧澜大枫。   城外的一番刺杀自然惊动了城卫司,在一定范围内引起轩然大波,但并不能影响雍锦坊分毫,自从月娇那夜登台后,雍锦坊是高朋满座,月娇也被冠以“天仙子”的头衔。   热闹的气氛也影响着所有人,王之源在一众仕子中谈笑风生,恰如白日里明媚春光,一扫以前在这里被宋钰揍成猪头的颓废。   三楼上月娇和几个姐妹也乐乐呵呵地谈天说地,雍锦坊有十七八位乐女,每夜仅有一两名登台献声,偶尔有些显贵名流到访,大娘会安排其余的女子去应个场,但决不允许姑娘们接私活。   绿竹匆匆忙忙进了房间,抓起桌台上的茶壶咕咕地猛灌一阵:“累死我了,还有一场今夜我就算解脱了,倒是月娇妹妹清闲,这连着歇了好几晚上,大娘竟然没有催你的意思。”   月娇俏皮地吐着舌头:“我倒是羡慕姐姐们,大娘偏生不要我出门,连在三楼露台上偷看几眼也不许,整天躲在这房间,闷也闷死了。”   “我的傻妹妹。”绿竹轻拍着月娇挽起的头髻:“大娘这是要你保持神秘感嘞,估计是要将你捧成台柱子,希望跳月节的时候再次一鸣惊人。现在咱们雍锦坊便有两位台柱子,你和心怡姐姐二人,连我这姐姐的心里都羡慕得要命。”   “如果用自由来换这台柱子,我宁愿不要。”   房间里本来还有一群人,基本上是晚上没有登台露面的姐妹些,无聊时间里聚在一起聊天打发闲暇。   月娇话音一出,立即招来周围众姐妹一通数落。   绿竹喝止众人,向月娇道:“大娘这良苦用心算是被你这头笨猪给糟践了,外面王之源王少爷今夜已经是第三次派人请你了,还要扬言赠诗给你,硬生生被大娘给婉言谢绝了。可惜那夜刘家大少刘安静,若是能得他一首诗,妹妹这身价算是借云上青天了。”   众人顿时又七嘴八舌:“只怪妹妹那一曲‘天仙子’惊艳全场,尽然连刘大少爷不敢落笔。”   “是啊,不然何至于妹妹至今也无人赠诗。”   月娇破颜一笑:“其实,还是有人送诗的。”   “呸呸呸……”绿竹往茶壶添了一些水:“王之源当初赠送你那诗可不能算,大娘一直都没挂出来呢,若是让别人传出去,妹妹这名声算是栽在他手上了。这些仕子倒是有能耐,一首诗可以将人捧上天,也可以将人砸在地上摔成飞灰,可惜了我才学有限,不会作诗。”   “才不是王少爷的赠言诗呢。”月娇皱着鼻子,将茶壶挪到一边,铺开宣纸毫不犹豫地落笔而下,众多姐妹也嘻嘻哈哈地涌上来,一个个偏着脑袋看热闹,稍微靠后的姐妹则踮着脚左瞧右看。   “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绿竹暗自叹气:“还不如王公子的诗呢,没有半点的渲染和铺垫,开门见山的夸奖,这诗已落下乘。”   “没完哩,绿竹姐姐莫慌。”月娇脸色微红,笔下有些犹豫:“这只是先生随手而写,也当不得真,只是各位姐姐莫要生我气才好。”   “喔,先生居然会诗?”众人都没有想到,那容貌不过二十的男子尽然有此才华,会填词谱曲到了令刘安静刘公子不敢落笔的程度,已经是妖孽一般的才华,没想到尽然还会做诗。   这要让外面那些所谓才子名仕知道,不知该作何想法。   众多姐妹中,绿竹的世面比所有人都多,自然不看好这诗,用手捅了捅月娇胳膊肘:“妹妹莫吊我们胃口了,难不成想讨打?快些写吧,我下一场马上开始了。”   王之源很久没有品尝过众星拱月的滋味,在家翻遍书籍引经据典,才写了一首七绝,刚才将诗拿出来的时候,毫无意外的征服在座众多仕子,他甚至听见身后有同伴小声嘀咕着:“此诗一出,怕是可与刘安静比肩。”   这样的话让他有些飘飘然,及其享受。偏偏他还得谦虚地向众人拱手行礼:“当时不过心血来潮,信手偶得,让大家见笑了。”   “恭喜王公子,此七绝一出,可算刷了安静兄面皮,那夜他可是久久不敢落笔题诗啊。据说月娇目前尚没有赠言诗,这头筹依然是属于王公子的。”   “王公子这首七绝虽是信手偶得,却胜过我等无数,没有雕琢痕迹却华丽堂皇、不可端视,和那曲‘天仙子’比较,也不输分毫。”   “安兄这话不对,王公子这词固然好,那‘天仙子’平心而论也不差,不过是云在青天水在瓶的差别,两者领域不同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也许你们还不知道,那‘天仙子’作曲者不是别人,说来诸位都有见过……张兄别急,我不会卖关子。这天仙子正是出自当初那低贱琴师之手,这事我是求证了花悦姑娘,其实这并非什么秘密,雍锦坊的茶坊小厮几乎都知道。”   王之源脸色顿有不快,眼睛一亮朝楼下招呼道:“绿竹姑娘,麻烦您上来一下。”   正从暗门出来,准备着登台献唱的绿竹听到招呼,心中也极其不愿,但还是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这些人或是大家族少爷或是有些才华的子弟,这样的人雍锦坊都不能得罪,心中纵然有不愿,也只能依从。   绿竹这会依然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但她终究是明白为何月娇妹妹得了一首赠言诗却从来不向众人说起,若那首诗一经挂出去,无论是仕子名流还是整个天关城所有乐坊的同行姐妹,风头都要被削去一层。   绿竹心中更震惊于那个叫宋钰的年轻先生的卓然才气。   恐怕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个座在绣台下独自抚琴的少年竟然是胸藏千壑的大才子,如此才情难怪敢提着托盘将王之源这样的世家少爷打得头破血流。   “真名仕,俱风流!”   和宋先生那处变不惊,恬淡自得的表情比较起来,面前这群高谈阔论的男子竟是说不出的恶心。   王之源不会知道绿竹心里的念头,将手上的一张宣纸递过去,笑着说道:“最近灵感忽至,偶得七绝一首,欲赠月娇姑娘,以补偿那夜的失礼。绿竹姑娘你见得诗词颇多,还望指点一二。”   嘴上说得客气,言外之意却没有半点请教的意思。   绿竹大致瞟了一眼宣纸上诗词,说道:“月娇姑娘已有了赠言诗。”   “我知道。”王之源大度地摆摆手,月娇姑娘登台献唱那夜他确实提了诗,只是如今看来当时的诗虽然也很不错,却没有进行认真雕琢,存在一些诟病:“那夜我不过是和月娇姑娘开了个玩笑,随口提笔而已,当不得真。”   绿竹欠身一礼:“实在抱歉,月娇姑娘已有他人送赠言诗,就在不久前我们众多姐妹还在议论着。”   “喔,这样的。”王之源脸上不快神色更加明显:“‘天仙子’一出,连安静兄都不敢落笔,这赠诗之人莫非是周大家?”   “那倒不是,送诗之人公子你也见过,就是以前给月娇姑娘配乐的琴师。”   “那贱籍之人也会写诗?”王之源不无愉椰地说道:“听说‘天仙子’也是出自他手,虽然还算动听却少了韵意,非上乘之作。今夜正好有雅兴,我等倒是要拜读拜读他的赠言诗,只是希望他的诗也不要如那‘天仙子’一般不白不丁才好。”   “诗我不懂,就请王公子来评价一二。”绿竹心中本来有气,也就不客套,排开众人走到桌案之前。   二楼是仕子名流汇聚之地,笔墨一直都很充裕,绿竹站到桌案前,深吸一口气,提笔便写了起来。   《北国佳人》并不难记,三岁小孩听过一遍也能呀呀咿咿地背下来,但绿竹在第一行结尾的时候故意停了一下,扭头打量着周围众人表情。   果然,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讥讽,那是一种浓浓的不屑,甚至不屑给予任何评价。   绿竹也不言语,继续落笔而写:“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此句一出,众人大惊。   王之源也心中暗道不妙。   两行之间任何一句单独拿出来,这文笔也是幼稚得可笑,倘若两者一结合,却与那“天仙子”的词曲不谋而合,唯一不同的是,“天仙子”勾勒出的和煦阳春下得俏皮少女,这首“北国佳人”却是在平淡语句间雕琢出一个远离红尘喧嚣,雪肤冰姿、妆淡情深的女子。   其间蕴意,非同凡俗。   最后两行,绿竹几乎是一气呵成,刹那间她仿佛也成了那不羁而多情的才子,面对那可遇而求不得的佳人发出的一声长叹。   沉重的狼毫笔被重重搁置,绿竹也一吐胸中抑郁。   呜呼,痛快!   宋先生这一诗可是将她们雍锦坊众多姐妹都贬成了衬托佳人的绿叶,偏偏她却不能发出半点怨言,月娇的纯真是她们这些在雍锦坊摸爬滚打无数年的女子身上找不到的,她们每个姐妹都对月娇倍加呵护。   因为,她们也曾经这样纯真过,她们呵护月娇倒不如说是呵护她们自己的过去。   绿竹看着一干目瞪口呆的才子,一种报复后的快意让她有了凌驾众人的优越感。 第二十一章 酒后乱更   白纸落黑字,无疑是抽了众人一记耳光:“谁叫你们先前那样不屑一顾呢。”   绿竹何时离开?   没有人去关注,整个二楼倒是都被惊动,听闻雍锦坊出了惊才绝艳的赠言诗,所有人都朝着这边涌来想要一睹为快,王之源想要遮掩也终究盖不下去。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话似乎是一种拷问。   拷问着二楼所有以风流自居的所有仕子名流,如此美貌的女子是那般的活泼可爱,顾盼之间却又那般楚楚可怜,这该是怎样美好的风姿?   一首“北国佳人”告诫众人此女有祸国殃民一般的容貌,但没有一个人会抵触这种容貌,唯一念头便是急切想要再见月娇一面。   世间形容女子美貌的诗如天上繁星,以形象比喻、以肖像描绘、以经典引申,却从未见过这般直接而反衬。   如广袤沙漠上扶摇而上的风暴,席卷着众人心坎。   罗雅丹在得到这首诗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因为父亲身体不适,只得代替父亲出面。当时她正和天关城刘茗谈论一些生意上的往来。   刘茗是天关城首屈一指的皮毛商,天关山脉盛产皮毛,几乎都被刘族抓在手中,刘族的商队、海船销往大荒各地的皮毛数额极大,大到连罗族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刘安静被父亲强行拉来听这些他压根不感兴趣的东西,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好在他涵养极好,并不表露出来,只是不时的往窗外望去,估计那些诗友怕是已经等自己老半天了。   刘茗说道:“听说天舒兄前日在回来的路上遇着了歹人,我本该登门看望,但生意上太忙,最近猎户也陆陆续续出了一些事故,没顾得上,还望贤侄女捎个话给你父亲,替我问声好。”   刘安静最不喜的便是这样的虚伪客套,对于商人之间的那种追名逐利的本质认识得极深,偏偏父亲还一门心思想要他经商,今天强行把他拉来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便是和罗雅丹见见面,彼此混个脸熟。   女人总是要嫁出去的,虽然外面传闻罗雅丹与柳未寒之间有些风言风语,但对于刘茗这样的人来说,只要没成亲都还有机会。   重来富贵险中求,太容易了的东西已经不再刘茗的考虑之中。   刘安静不喜父亲的性情,自然也不喜欢罗雅丹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商人气息,用他的理解就是:铜臭味。   尤其是身边还跟着一个缺少教养,口舌如刀的恶婢。   “少爷。”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过来,双脚咚咚咚地踏着楼梯。   “没大没小成何体统?”刘茗转头呵斥着上楼的家仆。   那仆人手上拿着一张雪签,站在楼梯口竟不敢再动,只是将手上的东西朝刘安静晃了晃,在刘安静许可后才缓步上前:“有新诗出来了,是送给雍锦坊月娇姑娘的赠言诗,这人算是拔了头筹了。”   送赠言诗并不算什么,刘安静也没有太多在意,只是随手结果雪签,漫不经心地看着。有“天仙子”在前,后面的赠言诗几乎不能算诗,不然何至于这么久雍锦坊也没有将月娇的赠言诗挂出来。   刘安静将抄录下来的雪签接过来,随口问道:“可知出自何人之手?”   “听说就是那个暴打王家少爷的乐师,据说‘天仙子’就是他送给月娇姑娘十六岁生辰的贺礼,叫……叫什么我忘记了,反正年纪不大。”那家奴是刘安静的贴身仆人,经常帮刘安静打理书籍,也时常帮他留意一些新出炉的诗歌词曲。   罗雅丹似乎记起什么了,噗嗤一下笑了,补充着道:“叫宋钰,‘天仙子’我也听过,倒真是好听。只是没想到那首词曲尽是出自一个弱冠男子之手,倒是出人意料。诗词我真没有研究,也看不懂,刘少你是咱们天关城首屈一指的大才子,你为我们点评点评。”   听得罗雅丹夸奖自己儿子,刘茗脸上也有光彩:“安静,你就给雅丹说说这琴师写的如何。”   刘安静眼中精光闪烁,似乎要将这薄薄的雪签看穿,半晌才失魂落魄地将雪签递向罗雅丹:“前有‘天仙子’,后有‘北国佳人’,除了周大家和未寒兄以外,何人敢在这诗前冠以才子之名?这诗甚是简单,大小姐一看便懂。”   秋兰一直侍立在罗雅丹身畔,听说那低贱的宋钰尽然有和柳公子一般出众的才情,不服气地将脑袋凑过去,随即撇着嘴道:“三岁孩童信手写来都比他好。”   罗雅丹刚要开口,刘安静已经抢先喝道:“无知!这诗言语虽然浅白,确是真正的洗去铅华的上乘大作,紧紧抓住了人们常有的那种‘畏’而可‘怀’、‘难’而欲‘求’的微妙心理,才产生出不同寻常的效果,可谓一句三叹,令人阅之而怅然。此诗一出,怕是今年的跳月节再无佳作现世。”   罗雅丹也转头朝秋兰小声说道:“不要说话。”随即又低头细细品读,心思却飞到了十余日前的那个下午,寒酸的少年通过秋兰之手向他递了一张便签,便签上内容已经忘记。   但这一刻,罗雅丹承认自己小看了宋钰。   既便是在雍锦坊暴起伤人的时候;   宋钰不会明白因为他一首“北国佳人”而引起的轩然大波,那些好事者还滋滋有味地讲述着“北国佳人版”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这类型的故事似乎在任何地方都有格外吸引人的魅力。   宋钰琢磨好些天都没有研究出如何使用血虹,真元透入也是枉然,这是让他一直苦恼,就好像有个硕大的铁箱摆在小孩面前,并告诉小孩:这里面有整个大荒最好的宝贝,最好的玩具,可是钥匙丢了。   在血虹面前,宋钰就是那个守着铁箱空自叹息的小孩,心念纷繁,琴音也跟着杂乱起来。坐在旁边的月娇本已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一阵乱音后猛然又睁开迷离的眼神:“可是月娇让先生心烦了。”   这几天,月娇走动得越来越勤,甚至是在身后时常陌陌地注视宋钰,当他回身过去的时候,月娇又漫不经心地将眼神移开,这一发现让宋钰也有几分飘飘然。   宋钰笑道:“没有,只是想到一个人背井离乡,外面春光再好也觉孤单。倒是你最近似乎心事不少,时常一座便入神,或者是昏昏欲睡。”   “是吗?”月娇偏着脑袋,忽闪着大眼睛笑道:“可能是因为最近都没登台的缘故。大娘要我准备跳月节的曲子呢,要不先生再给我写一曲呗?”   宋钰漫不经心说道:“过些天吧。最近城里不太平,白天我都没怎么出门,晚上也总是有稀奇古怪的声音,听说还有人在附近屋顶上飞来飞去,昨晚还死了好几个人呢,就在离这里不远,弄得我也不敢安心。可能是有仙女保佑,隔壁王妈家的屋顶都被掀了下来,我这里居然毫发无损。”   月娇不觉脸色发烫:“那里有什么仙女,人家不是说读书人不言怪力乱神吗?”   “真有仙女,城卫司那些兵爷白天的时候挨家挨家的走访,打招呼要我们留神点,还亲口说了这事,说是昨天晚上的时候看见有仙女呢,提着两把剑跳舞,还从我房顶上跳过。天色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最近你也别往我这里走动,为一首词曲丢了性命可不划算。过三两天,我送你一首词曲便是。”   “不想回去,回去也只能呆在房间,大娘连窗户都不许我开,回去更美自由。”月娇忽然展眉一笑:“先生上回不是说没有看过我舞剑很遗憾吗?今夜月色正好,不如你抚琴我舞剑给你看。”   “这里?”宋钰犹豫着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这里地方太小,况且在耽搁下去就午夜了,那时候我还得送你回去。”   “先生不愿意送我?”   “不是不愿意。”宋钰一时有些词穷:“你还是回去吧,不然遇着那些歹人终究是晦气的事。”   月娇笑笑径直出门,站立在院子中,双手提着剑,笑语盈盈地望过来。   宋钰端坐堂屋中央,微笑着摇头。   月娇站在原地再笑,坚持着要为宋钰舞剑。 第二十二章 你的代价   宋钰无奈地将琴和座椅搬出院子:“你先前来的时候就带着剑,恐怕早些时候你就打定主意要在这里舞弄几下?把剑握紧了,这琴花费了我几乎所有积蓄,弄坏了你赔不起。”   “才不会呢。”月娇活动着手腕:“先生你还是坐门槛那里去吧,这里地方太小。”剑光随着月娇手腕霍霍而动。   剑风拂面,让宋钰手臂上毛孔不自觉开始收缩。他心中暗道:“已有剑气迫体的火候,是她吃了奇珍异果还是说这年头的天才都和街上的大白菜一样不值钱了?”   宋钰心中虽然惊诧着从剑上散逸出来的真元,但依旧扮演好自己穷酸书生的角色,老老实实退到门后。   月娇忽然道:“先生弹奏一曲‘破阵子’吧。”   宋钰道:“不好。这月色如水,清婉醉人。破阵子重于宫、徵、羽三调,兵戈杀伐泄于外,不应景。”说话间一串音符从指间淙淙流出,却是最轻恬的“静夜思”,他几乎没有征求月娇的意见,便开始揍了起来。   月娇娇笑一声心中暗道一声“罢了,由着先生性子吧”,人随剑走。   一簇簇剑花在月色下绽放,又在月色下凋零。   宋钰指尖快而有节奏地拨动着,看着月娇剑光心下大畅,一连喝了几声彩,四周篱笆枝蔓上,无数枝叶无声掉落,满院尽是青叶飞舞。只有修为有成的人才能察觉到一缕缕似有似无的白气从月娇舞出的剑簇中激射而出,这是真元外逸。   宋钰感到诧异,月娇一直身怀绝艺这他知道,但看到这里还是觉得自己先前依然小瞧了这个女子,没想到她这一身修为尽然已是突破先天,只是未进入雷鸣境界而已。   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来说,无论是因为机缘还是天赋的缘故,已到令他人妒忌的程度。   那剑气渐渐有所收敛,虽不至于运转自如,但却能及时避开枝蔓,殊为不易。   一枚树叶在夜空下脱离剑簇的掌控,随即徐徐贴在宋钰脑门出。   琴音骤然错乱,宋钰没有半点犹豫地向后仰了下去,脑勺重重地磕在台阶上,沉闷的声响和琴弦的颤音混成一片。   在宋钰栽下去的刹那,月娇刚要冲过去扶住宋钰,霍然转身挥剑向后背的虚空刺了出去:“终于还是出手了。”   虚空中传来一声刀剑交鸣,夜色中一道人影提刀将刺来的长剑拨向侧面:“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小月儿,莫不是你真对这琴师动心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莫非是真的。”   “他是我的,你们谁也没资格出手”月娇身形随着拨乱的长剑转向另一边,左手长剑倒持,朝着对方小腹刺去,一道剑气激荡而出:“师父许诺了,再给我十天时间。”   月娇手中的剑还未碰到那人衣襟,一道寒光从外面篱笆墙中射来,将月娇长剑打偏向一旁:“这一剑可不像同门较艺。”   月娇回剑护身,如夜枭般轻盈而快捷地落到屋檐下方,拽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宋钰衣领,抬手本欲去揭开宋钰额头上贴着的树叶,最后还是犹豫着将手缩了回去,又拽着宋钰衣领将他扔进屋内,又迅速掩上门扉:“破天、划地两位师兄既然到了,想来夺人师兄也在附近,不如就干脆地现身吧。”   月夜下,一个长发及腰的男子的身影悠然出现在房顶:“破天十七岁入雷鸣,被师傅视为天赋根骨为我们三人中翘楚,先前观师妹舞剑,入雷鸣恐怕近在咫尺,难得的是你在刚到十六岁,难怪能得师傅疼爱。”   “师兄。”月娇双剑下垂,他们四人中,破天入门最早,自然是师兄,一柄直刀有雷霆之威;划地师兄精于暗器,身形一动便是漫天花雨,死在他暗器下有贩夫走卒,也有名门弟子;而最令月娇忌惮的还是站在房顶上的夺人师兄。   这世间有人擅于兵刀,有人长于修为,自然也有一些诡异莫测的修行方式。   大荒声名雀跃的天阙世家中,有号称近神一脉的阴阳世家,据说阴阳世家的人上达天道下穷碧落,是大荒世界最神秘的一个世家,他们阴阳之术天下无双,杀人于无形之间。   只是阴阳世家每代仅有二人行走世间,或逍遥于大荒或纵横于庙堂,他们的声名也不为外人所知。   夺人师兄自然不会是阴阳世家的,但他的本领在月娇看来和阴阳世家的神奇本领类似,他不负刀剑,却能借万物为几用,杀人于无形。   这也是月娇第一时间将宋钰丢进屋子的缘故。   “你大可不必紧张。既然师父答应了你,在你没有完成任务前,他还是属于你的猎物,我也只是不希望他听见我们的话,想来你也不希望他发现你的身份吧。”夺人站在屋顶,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说道:“今夜我来只是看一看这个让师妹着迷的男人究竟是如何的三头六臂。”   “你们已经见着了!”   破天提刀靠在篱笆墙上:“很一般。三两句酸诗就能赢得月儿喜欢,这买卖十年前我就歇手了。不过,师妹你真不该喜欢他。”   “喜欢就喜欢,没有该与不该。”月娇主动收回双剑,在三位师兄面前她确实没有任何胜算,说话也毫不掩饰,如果她回避或者否认了这个话题,下一刻先生便会死于非命。   因为那样的话,先生就彻底成了一个外人。   “杀手不能有感情的。在这点上,我们三人就是很好的证明。”破天的嗓门最大,幸运的是他的大嗓门似乎并没有惊醒附近那些已经入睡的邻居,深夜的道路上也没有行人。   “豆蔻年华,谁不想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浪漫?和你与这穷酸书生比较起来,我当初的那次邂逅可谓是惊天动地。”   月娇差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粗犷的破天师兄整天都抱着一柄刀,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提刀便劈了过去,没料到居然还有说话如此温柔的时候:“师兄你从来没有说起过。”   “难道我会告诉你我本是海口的世家公子?”破天咧嘴歪笑,这等表情和门阀世家可没有半点联系,粗犷而丑陋,但破天却浑不在意地笑笑:“我们三人的女人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就因为师傅一句话‘杀手不能有感情’。别看你夺人师兄臭屁哄哄的眼比心高,她的女人失踪得彻彻底底,夺人为此还差点轻生……”   夺人冷冰冰的声音提醒着:“说正事。”   破天嘿嘿一笑向月娇道:“其实也不算啥正事,只是听说你被一个男子给迷住了,我们三兄弟就合着过来看你,除了你自己,别把多余的心思放在旁人身上,除非对方和你有深仇大恨。师父想要谁死,就算王侯也不可能活下来,师父想谁活,就算将整座天关城捧到师傅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其实真正杀宋钰的人,是月儿你自己啊。”   “啰嗦。”划地很没礼貌地打断破天的话,一句道出天机:“因为你喜欢他,所以他必须死。”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作为一个杀手,眼中不能有柔情。”破天没有生气,点头肯定道:“杀手有了感情是很危险的,你看影牙之主,那斯算厉害角色吧,一直低调雌伏着,因为他有家室之累,最后因为一个废物儿子而将整个影牙给陪葬进去。你这会一定很恨师傅,有恨就对了,恨意有多大你的剑就有多锋利。”   月娇几乎将剑柄捏碎:“可是先生是无辜的,他甚至不知道我喜欢他。”   “月儿你又错了,在杀手心中,没有无辜与否,有的只是死与活。”破天看着月娇因为生气而轻微颤抖的双肩:“一朝入门,终身无悔。每个门人被师傅带进来的时候都遵循过本人的意见,只是你也许忘记了。”   夺人冷哼了一声,也不多话,转身便消失在房顶。   划地一直藏于阴暗处,嘿嘿干笑一声:“破天,你开导小月儿。想来下面的话你也不愿意我们听见。”随即一道风声由近而远,最后也没了声息。   破天看着还握着剑的月娇:“心中有怨气固然是好事,但别想着将怨气发向师傅,平均每五天他老人家便会遭受一次暗杀,这其中大多是那些心有怨气的同门。私下里传言,在海口城的科甲巷曾经有五名雷鸣巅峰期的杀手伏击师傅,但师傅如今依然活得很好。”   “破天师兄如何判断这些人是咱们同门?”   “影牙覆灭后,整个大荒已经没有和我们弱水抗衡的杀手,花蝶从来是独来独往,自然不会是她,组织里没有收到任何任务委托,却能一次性出动五名高手,除了我们自己人还能有谁?师傅对我们要求很松散,并不介意我们对他出手,甚至还放出话来,谁能杀他,谁就可以成为天关、海口二城统领。但你知道的,一旦行动失败,结局自然是无可挽回的。”   月娇忽然注视着破天:“师兄可有过这念头?”   “有。破雷鸣后我一直在想,也有别的师兄弟很隐晦地问过我意见,但我不相信那些家伙。划地、夺人、我,我们三人加起来也胜算也极其渺茫,尤其是看过很多师兄弟一个个横尸街头,这念头就淡了下来。对于不能达到的目标,想了便是妄想。”   “我明白了,师兄这是在劝我和你们一样,学会顺从于师父。”月娇嘴唇被咬出一道血痕:“我知道我这一生都不可能放下剑,也不可能嫁人、相夫教子,可是我连痛快爱一回的机会为何都没有?”   “有些事是需要代价的。你为了帮这书呆子多争取十天活命的机会,自愿将自己身子奉献给师父,这就是你的代价。别怨我们,因为我们师兄弟三人也爱莫能助”破天抚摸着手上长刀:“好自为之吧,走了!”破天说罢爽快地转身,出了庭院,踏着月色消失于黑夜中。 第二十三章 雪白豆花,红的糖   月娇尖啸一声,双剑中的一柄应声碎裂,落下大大小小,满地的碎片。   宋钰一觉睡到天亮,脑勺上凸起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轻轻一揉便疼得直哆嗦。   月娇递过来一张热毛巾:“先生也太不小心了,谈个琴也能把自己摔昏过去。”   “谈个情?”   月娇冲宋钰翻了个白眼,装着没有听懂宋钰这浑话:“用毛巾敷一下。我一夜未归,回去少不得要被大娘给埋怨一顿。”   宋钰接过递来的热毛巾,两只手偶然地碰在一起,月娇如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退了两步。   月娇被牙齿咬破的嘴唇还残留着明显的血痕,宋钰眼中闪过一丝爱怜,随即装着没看见般笑道:“不如你告诉大娘,我们昨夜讨论词曲来着,你不是跳月节的时候要登台献唱吗,就在下个月圆的时候吧,还来得及。”   月娇欣喜不已:“如此更好,这样便能说得过去。先生你……看什么呢。”说到最后月娇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不可闻。   宋钰眼泪都笑出来了,眼光肆无忌惮地扫着那婀娜的腰身:“咱们家乡有个俚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月娇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先生不老实。这是海口城那边的乡下人说的,我以为先生本就是天关城的人。”   “你也听过这打油诗?我一年从海口来的这里。”宋钰用毛巾擦着手上本来就没有的汗渍:“我从来没说自己是老实人。走吧,咱们出去找点东西填肚子,趁着阳光正好,趁着光阴尚好。”   “可是先生不是才学极高吗,那些怪怪的曲调,还有那首送我的诗都说明了先生才情极高。”月娇回头看了一眼搁在桌子上孤单单的一柄剑,跟着宋钰出了门:“像先生这样的学问、才情,不该正是那种目不斜视的正人君子吗?”   “在我们海口,说一个人老实可是骂人的话。”宋钰大笑着走出院子,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   昨夜他并没有昏迷过去,这些天的晚上,月娇帮他挡了无数波要来刺杀他的杀手,宋钰只是默默地看着,没有出手,暴露别人总比暴露自己好得多。   宋钰为自己这种自私的行为感到耻辱,但依然没有想过要去帮忙的意思。   昨夜破天最后一句话让宋钰心痛到极点,他宁愿昨夜昏迷过去,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雪白的豆花上洒着一层红糖,细腻而甜蜜。   宋钰二人就在硕大洋槐树下吃了起来。宋钰用勺子狠狠地舀了两口说道:“这雪山盖火不能像你这样细嚼慢咽。囫囵着一口吞下去,糖的甜蜜会从心底涌起,比如我这样。”说罢又吞了一勺豆花,呼啦一下就吞下肚子。   月娇终究是学不来莽夫一般的吃相:“先生是高雅之人,吃相可不能太难看,我们雍锦坊那些姐妹一个个把先生当做了在世仙人,如果被他们看见先生这样子,恐怕……”   “恐怕会大失所望、恐怕会伤心难过、恐怕会不喜欢我。”宋钰补充着道:“人生一辈子可短暂了,也许你刚放下碗,一辆失控的马车就朝我们撞来,谁也不能保证下次我们还能在这里自在地吃东西,有些东西我们会失去,有些东西我们会在乎……”   月娇眼睛骤然一亮,指着街对面茶楼道:“你看二楼上那人,不是大小姐身边的侍女吗,叫什么来着?”   宋钰顿时郁结,也不知月娇是故意岔开话题不远自己说下去,还是说她压根就没听自己所说的话。顺着月娇的指点,宋钰顺目望去,正见着一个身着鹅黄的女子无聊地在二楼栏杆处打望着街道,宋钰笑笑:“她叫秋兰,以前我托她帮忙过。”   “喔,你还认识大小姐身边的丫鬟?”   宋钰笑笑:“在天关城,我这年龄的男子,十有八九认识秋兰。”宋钰这是实话,要想认识罗雅丹,非得通过秋兰这一关,好多人背地里有以“恶婢”来称呼她。   秋兰本就无聊,见着远处树下有人朝自己指点着,起初她并不在意,谁料仔细一看却是那讨厌的穷酸,桌旁还坐着一个女子。小姐一时半会估计不会离开,秋兰便有心找乐子地下楼走到宋钰面前,半扭着鼻子阴阳怪气说道:“这不是宋公子吗?宋公子这样的大才子怎么就请美人儿吃这路边三钱银子的豆腐。”   月娇气鼓鼓地站起来刚要说话,宋钰一把抓住月娇手腕,将她拉回到座,面不改色道:“穷,只能吃得起这东西,秋兰姑娘天生丽质就不要和我这种穷酸走太近了。”   “莫不是怕请我吃了这一碗豆花,你接下来这一个月都要啃冷馒头过日子。穷就要有穷的自觉性,一个人躲家里啃冷馒头就是了,何必要出来现这个眼?人和人真是不能比较的。”   宋钰安慰着已经快要暴走的月娇,斗斗嘴还是可以的,就怕月娇暴起发难,秋兰虽然脚步稳健,但似乎也仅此而已:“没事,狗咬你一口难不成你还想要咬回来。”   宋钰说话永远是波澜不惊,甚至是暴打王之源的时候,都还能一边替王之源擦拭着脸上血迹一边轻言细语地说着“匹夫一怒,五步流血”这样的话,但月娇听来却是乐得花枝乱颤,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比喻。   秋兰这会才注意到这素颜洁面的女子,左右看了看向宋钰道:“这么快就把雍锦坊的台柱子给拐到手了,当初是谁在寒门楼下死乞白赖地说着‘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来着?又是谁求着我给小姐递一张雪签?”   宋钰脸上没有半点尴尬和愧色:“是我。”   “知道小姐这会才干吗?”秋兰傲然地说道:“我家小姐正和柳公子在里面喝茶呢,知道谈什么吗?大小姐和柳公子正商量着罗家与城卫司之间的合作呢。不说其他,就是这会他们喝的一壶茶都可以买下你面前这整个小吃摊,也就你这穷酸才配吃这低贱的玩意。”   这会正当午,豆花摊上也坐了一些人,听得秋兰这话众人俱是面带愠色,但最后还是很好地克制了下来,装作没有听见。秋兰越发兴起:“正所谓龙配凤、豹从虎,豺狼行山中,什么样的人结识什么样的朋友。这段时间那些公子哥开口闭口便是‘天仙子’,本以为雍锦坊以后的台柱子是高雅之人,原来竟是如此粗鄙,你这样的人如何与大小姐比较。”   宋钰偏着头望向月娇:“还记得我到雍锦坊作乐师的那晚,我说的话吗?”   “先生说过很多话。”   “梅和雪,我当时夸大小姐如雪的那句,你给这丫鬟重复一遍。”   “先生这是在打脸,恐怕有些不妥吧。”月娇噗嗤一下展颜而笑,本要拒绝,在宋钰坚持的眼光下终于还是半迟疑着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罗雅丹和柳未寒在一处雅间内正小声交谈着,两人不时有些争执,罗雅丹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拨动着,半晌才道:“城卫司有五百人,每人每天半斤肉、半斤粮,再加马草、兵器损耗,一月下来便有一千五百辆,其中还不包括夜间执勤宿餐……”   “不用算了。”柳未寒打断着道:“城卫司职责是守护天关城安危,但毕竟人力有尽时,天关城方圆三里是天罚覆盖的极限。它就像一个怪物,每扩大一里范围,增加的晶石能量不是城卫司能够轻易承担,若无事还好,真要启动一次,可不仅仅是三五千两银子能够承受下来的,要保证罗家商队在天关城附近区域的安危,雅丹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啊。”   “柳公子这些年投笔从戎,厉兵秣马,显然是有鸿鹄之志。罗家是卑微商人,但也懂利弊、明权衡,看得出来城主大人这些年也想将城卫司重新掌控在手中,但城卫司所需经费颇高,花司长又掌控着城卫司经费运转,没钱谁会愿意卖命,柳公子就算任何时候都身先士卒有能改变多少。父亲每次出商远行,必有重诺,折返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摆席论功,只是怕冷了人心,柳公子应该懂雅丹的意思。”   “城防范围扩大至出城一公里范围,月银为一千五百两,若因罗家之故用到天罚时,罗家另行承担五成损耗,另外五成便让我去和父亲大人交涉吧。”柳未寒摇着头:“回家恐怕少不得承受父亲大人一番雷霆怒火。”   罗家开出的自然是一块香饽饽,但目前而言这块香饽饽需要经过一道关卡——花司长。   他的存在妨碍了柳未寒将香饽饽装进自己口袋的可能,罗家既然向自己开出香饽饽,罗天舒的意图自然很明显,要将碍眼的花司长给踢出去,不然开出再高的天价也是无济于事。   柳未寒既然如此干脆,罗雅丹再有不甘也只得无奈地点点头:“柳公子既然如此说了,雅丹自然不好反对,但我还有个小小的附加,在城内,允许罗家家人带刀行走,仅十人。”   “可以!”柳未寒想了想也同意了:“回头让丁先生到城主府领一份持刀文书便是。”   一直站在罗雅丹身后没有言语的丁账房,笑嘻嘻地点头,递上一副纸笔,让二人落下契约。   闭合着的门扑啦地被推开,秋兰默不出声地进了,低头走到罗雅丹身后。眼尖的罗雅丹发现秋兰脸上有几根指印,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我是天才   不问还好,罗雅丹刚开口询问,秋兰便哇地哭了起来,却不肯多说半个字,只是一味地咬着嘴唇,极力地收敛着哭泣声。   秋兰越是如此,罗雅丹越是不痛快再三追问后秋兰才呜咽着说道:“在楼下豆花摊遇着宋钰,他和雍锦坊那歌女一起,我上前打了招呼,才说几句便被那家伙羞辱。说说我也算不得啥大不了的事,我也没想过要和他较真,但那厮说话口气大到没了边际,他还将小姐与那歌女相互比较,还说……说小姐是高山白雪,说什么‘梅虽逊雪三分白,雪亦输梅一段香’,我心中气愤就和他理论了几句,结果那家伙就神秘兮兮地叫我过去,要和我小声说话。结果,我刚将脑袋递过去,他不分青红皂白就一个巴掌拍过来了。”   “梅虽逊雪三分白,雪亦输梅一段香?”罗雅丹反复嚼了两遍:“这姓宋的倒是每每有惊人的言语,只是恃才放旷不堪教化到了极点,罗家的人可不是王之源一类的货色,受了委屈总是要拿点东西出来的。丁账房,这里事已了。我还要和柳公子喝会茶,你和秋兰去拜访一下这位大才子。”   丁账房点点头将罗雅丹面前的契约折好,恭敬地递给柳未寒,然后又将柳未寒面前的契约装入信封收到怀中,转身便要离去。   秋兰看了一眼被罗雅丹装进口袋的契约,然后果断地在罗雅丹身后不愿离开:“要不就丁账房一人去吧,我才被那家伙欺负了,这会再去少不得要被他欺嘴,不想见着那家伙嘴脸。”   “也好。”罗雅丹点点头,又对丁账房道:“教训教训就好。”   “我知道分寸。”丁账房笑容可掬地冲罗雅丹和柳未寒拱拱手才离开。   “罗家风格多少有些霸道,不过倒是一种收买人心的方法。”柳未寒说这话的时候并没避讳秋兰,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二十多年前,也有个和你那账房同姓之人,因为移沙族的人洗劫了他们的村庄,那人就单人匹马辗转了大半个北域帝国,潜力追杀,差点就让移沙族灭族,后来移沙族族长将他们移沙族的灵器贡献给百器堂,这才躲过灭族厄运。”   罗雅丹笑而不语。   柳未寒长叹一声:“岁月催人老啊,二十年的光影竟然让白衣卿相变成了一个走路几乎都要喘气、只会点头谄媚的胖子。只是要他去找一个穷酸的晦气,似乎还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罗雅丹轻描淡写道:“在罗族,这样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月娇站在似锦巷口子上:“就送到这里吧,回去估计少不得被大娘一顿臭骂。”她冲宋钰吐吐舌头伴着鬼脸。   “要不我送你到门口?你不说雍锦坊好多姐妹都很仰慕我嘛,我可以和他们多接触多沟通,也许灵感激发还会写出更多的词曲呢。”   “先生!你的才情不输于天关城任何一个汗牛充栋的世家公子,只是这形象嘛,臭美了些,而且刚才拍那丫鬟的动作太干脆利落,连我都没回过神来,这可不是先生该有的风度。”月娇故意板着脸,自己却忍不住先笑了起来:“不过这样更重于人情味,不像月娇想象中那样将鼻孔仰上了天读死书的人。”   “这话有意思。不讨厌一个人,就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吧。我要是多为你写两曲,你还不得以身相许?”宋钰还要再开两句玩笑,见小姑娘娃娃脸说变就变,转身就朝雍锦坊走去,甚至都没和他在多说两句客套话。   宋钰回住处后,在自己面前倒满两杯茶后说道:“跟了两条街,既然到目的地了就别藏着掖着,来者皆是客,不如边喝茶边说如何?”他的声音很高,篱笆外也能清晰听闻。   一个肥胖的声音一摇三顿地出现在门口:“很少有人能发现我的跟踪,这天关城竟然还有你这样藏龙卧虎之辈。”   宋玉对此嗤之以鼻:“在似锦巷口子上我转身的时候就看见你了,你躲在买绸缎的货架后面看不见我,但我却看见了你的肚子,很少有大老爷们往女人才会去的地方钻,后来我好几次都发现了你身影,你不是在跟踪还是在干嘛?”   丁账房尴尬笑着拍着不争气的肚子:“到底是我老了,尽然把它给忘记了,你又如何认为我是找你说话的?”   “我没有欠过任何人分文,你在外面却又迟迟不肯进来,自然也不会是朝我动手挥刀的,我一介穷酸,也就喜欢动动嘴巴,你手中拿着纸扇自然也是和我说话唠嗑来着。”   丁账房眼中精光闪烁,反复看了数眼,确信面前这书生确实没有半点修为,这才放心地进了屋子,接过宋钰递来的茶却并不立即举杯:“很少有人有你这样缜密的心思,我知道你叫宋钰,在寒门的楼阁我远远看过你一次,这个名字很好。”   “先生不是来夸奖我的吧。”   宋钰的房间很简陋,室内所有摆设都能一览无遗,甚至是还能从堂屋望见大半个卧室,丁账房目光最后落在一柄长剑上:“听说你来自海口城?我在海口城也有不少朋友,不知你是否……”   “没听过,更不会认识。”宋钰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是海口人,但平时深居简出都被父亲锁在家中读书,希望能考得一些功名在身,一年前家父病故,所以我就来到这里,先生也不用试探了。近水知鱼心,进山知鸟音,宋钰不是迂腐之人,我也不至于迟钝到那个程度。那剑是雍锦坊月娇姑娘心爱之物,随便一打听,很容易就知道。”   “我姓丁,在寒门做小小账房。”丁账房放下茶杯,将折扇胡乱插在腰带上,随手抓在剑柄上,半拔出鞘左右看着:“我说我能从剑上嗅到杀气,你信不?”   “我信。”宋钰刚张嘴,嗓子上骤然传来一道凉意,冰凉的剑尖已经抵在他咽喉上。   丁账房有一身武学宋钰本是察觉到了,只是没想到这胖子身手尽然如此敏捷,手中的剑快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剑有杀气,但杀气更甚的是这笑容可掬的胖子,宋钰明白他是动了杀意。   “你隐藏得极好,甚至将我瞒了过去。”丁胖子直视着宋钰,以前他只身追杀移沙族千里,刀砍坏了就用剑,剑坏了便用矛、用树棍,修为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刀与剑已经没有差别,只要宋钰稍微一动,他绝对能将对方的喉咙刺个对穿:“可惜你庭院里那些树叶是因为真元涌动而碾碎,并非自然掉落。你不要说那些也是一个歌女胡乱砍落的。”   宋钰对这个答案有些啼笑皆非,事实上还真是如此。但抵在脖子上的长剑让他笑不出来:“你不是强盗,杀人至少需要理由吧?”   “准确的说,我是在等你的理由,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比如: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接近小姐。”   叫什么?从哪里来?   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命题,从人类开始思考的哪一天起,这个问题就被无数人给提了出来,以至于宋钰只能用苦笑来回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整个天关城的男人都把罗雅丹当做准媳妇来追求,为什么我接近她就成了别有用心?再则现在我对她已经没兴趣了,除了高高在上的花瓶,她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打动我的地方。”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小姐,一叶障目而已。”丁账房开口解释道,手上长剑骤然刺出。这一剑并非出自他本意,只是在真元牵引下作出的自然反应,因为在他开口说话的瞬间,宋钰怪异地摆动着一个弧形,避开长剑。   丁账房以前见过一种鱼,那是生活在封魔海深海处的鱼,形如鳗,身体表面有一种粘滑液体,身躯却如蛇一般灵活,为了口腹之欲丁账房整整在海底呆了数十个时辰,却依然没有将那滑溜溜的家伙抓住。   宋钰避让的动作让丁账房想起了几乎快让他从记忆深处遗忘的东西,想要再将宋钰控制在剑下已经不太可能。   宋钰一拳重重打在丁账房腋窝:“你我无冤无仇,动刀剑就不必了吧!”   丁账房冷冷一哼:“很好!我不懂诗词,但也读过你的‘北国佳人’,也听人说起过‘天仙子’,据说诗词一道需要数十年的淫浸,若能从华丽辞藻中走出回归平淡,更需要无穷岁月的洗炼,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家伙竟然能做到,而且这一身修为似乎也不该是你这样的年纪应该拥有的。”   宋钰俯身拾起从丁账房手中跌落的长剑,放回鞘中笑道:“其实!我就是传说中那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第二十五章 掐断记忆   “再来。”丁账房手上已多了一柄折扇,凛冽的杀意让宋钰几乎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满手血腥的血屠夫,单单是这份血腥气息比宋钰遇见过的花蝶还要浓上三分。   “不来。”宋钰啪地将带鞘长剑拍在桌面上,往丁账房身前一推:“我不想打架,更何况这场莫名其妙的架,怎么打都是亏本买卖,大家都在江湖中混口饭吃,何必非得要搞得怨气冲天。”   “虚伪。”丁账房眼神中混合着鄙夷与不解的神色:“你在‘天仙子’中不是狂言叫嚣着‘仗剑携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你怎可以无赖到如此地步?”   “只是唱歌而已,笔随景应,你这一身杀意都快将我这三尺之地撑破,咱们还没分出胜负,城卫司那些人已经将这院子里里外外给围了起来。想来当初你也该是一等一的人物,现在不也是做别人一个小小账房?”   丁账房骤然泄气,座回板凳上将面前杯子一饮而尽。   两人都怀着别样的心思,丁账房惊诧于宋钰的棘手,而宋钰也暗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心念百转间却在快速地思量着该如何应对,左右权衡之下,宋钰发现自己最得心应手的还是杀人的本事,刚要发作,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团乱麻,而在这乱麻中心,却投射着无数道精光。   那些又无数斑点组成的精光在脑海中渐渐凝聚为三个字:碧落赋。   若非残存于宋钰脑海中的神识在酝酿六年后,终于开始泛动出一丝活力。   如同乱麻一般的神念也露出一截线头。   丁账房将宋钰再次打量:“你才学很好,一身真元也极其怪异,竟然瞒过了我,想来你身后必有一些隐秘。”   宋钰被这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丁先生不用白费心机打探,连我这后生末学都知道,行走江湖不能有好奇心。我这一身修为也是意外。个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说罢提着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   “好,我不问。”丁账房笑得脸上肉都挤成一团,也学着宋钰的模样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身子微微地哆嗦一下:“好凉,竟然是冰水。”   宋钰笑道:“你就不怕我在这里下毒?”   丁账房一拍自己肚子:“移沙族是北域帝国里玩毒的行家,结果被我差点灭了个通透,若不是百器堂那些老匹夫横插一脚的话。如果这里面有毒,我相信你这会已经是一具死人了。其实我大概能猜出你是谁,你这名字在二十三年前我无意中听过,先前要不是看那东西而走神,你以为你能轻易避开我的长剑?”   丁账房的手指向后面的卧室,宋钰半转身朝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能见到的只有一张床,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藤条箱。”丁账房提醒着:“你的名字、海口城、藤条箱,这些加起来足够让我感到意外了,更意外的是影主的儿子居然还活着。”   “在大荒,藤条箱多着去了。”宋钰将面前茶杯往丁账房面前推了一点点,自己先端起来一饮而尽又才说道:“如果你觉得有疑问,你可以自己去检查。”   丁账房摇着头便起身朝屋外走去,面前这年轻人的来历他已经大概猜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是罗家的敌人,犯不着为了一个婢女而与宋钰恶交,他爱怎么就怎么。   宋钰又强拉着丁账房再说了几句,才将丁账房送出门。   宋钰关上门,透过门缝往外面望去,丁账房正站在篱笆外眼神迷惘,似乎丢了什么东西,却有极力在寻找一般。   此刻的宋钰背后衣衫全湿,浑身无力地坐到地上。只有宋钰明白,篱笆栅栏外那个胖子要找的东西叫做记忆,被宋钰用神念一点点侵入他脑海,并将之掐断。   其实也并不是掐断,只是让丁账房将脑海里的一些意识冻住。   碧落赋是阴阳世家最顶级的绝学之一,若非更凭借一卷碧落赋跨入五玄,凝聚出玄冰之炁,丁账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遭受算计。   刚才那杯冰水中依附着宋钰的一些神念,这些神念以水为媒介迅速入侵丁账房脑海中,并将这过程中的这些记忆迅速掐断,用宋钰原来那个世界的理解来说,就是封存这段时间经过中枢神经的记忆。   这本是宋钰临时起意,也冒着极大的风险。那胖子倒是阅历不凡,居然能在片刻之间看破宋钰身份,宋钰本打算杀了丁账房灭口,但要想瞬间制住这胖子,几乎没有半点可能,宋钰最后不得不出此下策,所幸他还是勉强做到了。   宋钰没有刻意修炼过神念,但在几年前,若非用神念向才刚刚来到大荒不过一个时辰的宋钰展开攻击;然后……   若非整个脑袋被小白给吸成了空颅,那一袭神念自然留在了宋钰体内,但对于不知道如何施展的宋钰来说,就好比小孩搬动巨石一般艰难。   丁胖子离去后,宋钰第一时间就掀开屋内石板,将整个藤条箱都埋了进去,还有多少人见过这藤条箱他也不清楚,想来影主纵横大荒无数年,代代相承,见过这藤条箱的人自然还会有。   这一次主动施展神念,后遗症也呈现出来,整整两天时间里宋钰脸色没有半点血色,到第二天夜里的时候神情已经憔悴到极点,身体处于一种疲惫状态,四五月的天气晚上还得盖老厚的棉被才觉得有一点点温暖。   好在日子过得清闲,宋钰暗暗在心中思量着,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将这玩意施展出来,这东西就和以前看的小说中七伤拳的道理是一样的,伤敌的同时也伤害着自己。   最担心的还是月娇,站在宋钰跟前脸色铁青,半晌才问道:“先生这两天家里是不是有陌生人来过,大概二十五六岁年纪,比普通人稍微高点点。”   对于月娇来说,宋钰这样的状况她太熟悉的,遭受夺人师兄神念攻击的人不都是这样的状况吗?   宋钰很快醒悟过来月娇这话里的意思,她一定是以为他的那个师兄趁月娇不在的时候对宋钰施加了暗算,如果这会月娇跑去找她师兄理论,自己必然就会暴露。因为在天关城遇着修炼神念的人比遇见剑仙前辈的几率还少。   宋钰手臂稍微下垂,一只冷冰冰的小蚕从袖管中滑落到他手腕处,张嘴就朝宋钰衣服下的手腕脉搏处咬去。   宋钰心坎一阵哆嗦,心中将小白骂得半死:“做戏啊,懂不懂什么叫做戏,只是要你假装咬一下,能糊弄过去就行。”宋钰脸上却笑着向月娇说道:“不碍事,只是昨天晚上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被一只虫子叮了咬了一下,可能是伤口感染的缘故。”说罢还伸出手腕,露出手腕上那刚出炉的血窟窿道:“就是这里,说来奇怪,在伤口已经两天了,居然还没愈合。”   月娇才轻松地吐一口气:“我这里有点师兄给的药剂,他说这是专门治疗……虫子咬过的创伤。”   服了那贴药后倒真的立竿见影,不日便全愈。只是宋钰这回口袋里没有钱,每天几乎是数着口袋过日子,既然离开雍锦坊,大娘没有登门邀请,他也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月娇这两天也来得少了,小妮子的心事都挂在脸上,也不如以前般活泼,更多时候是托腮蹲在旁边发呆,要不然便是要宋钰一遍遍地为她弹奏着‘天仙子’,月娇还找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理由:“因为那时候,先生特别的专注,特别好看。”   “这个词不能用在男性身上。”宋钰纠正着,看了看窗外那一弯月牙:“我在帮你准备跳月节的词曲呢。只有三天时间了,有些紧!”其实对宋钰来说,词并不难,脑袋里装着许许多多的歌词,难在千百首歌中要为月娇挑一首可以量体裁衣的曲子,难在要将那一个个音符给填在纸上。   “是啊,只有三天了。”月娇不由自主地感叹着,她不敢朝宋钰望去,眼神闪烁躲避。   宋钰忽然一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第二十六章 磨刀求财   “如何能不记得?当时人很多,我和先生差点撞在一起,那时候先生一袭白衣,在人群中卓尔不群,只是眨眼间大家又都各自散去,当时先生压根没有回头,就像在躲着什么。”   宋钰对月娇的话只是哂然笑笑。   每年五月的第五天,都是天关城的传统节日。   这一天晚上夜色漆黑,天边不见一丝光亮,从无例外。据说三千年前的这一夜,幽月魔神宇王的妻子一手挑起了百族内战,巧合的是,仙魔之乱平息也是在很多年后的这一天。   后来,北域帝国各个地方都有在这天举行一些庆典活动,活动中人们载歌载舞。   到下半夜,消失在天空的月亮便会羞答答的露出头来,也预示着这一年的称心如意。   “这次又是什么词牌名?”月娇好奇地偏着脑袋,却看见雪白的纸上连一滴墨迹也没有,还道是先生重病的缘故,小声安慰着:“其实不用着急,想不出来也没关系,那曲‘天仙子’很好。还有上次,先生酒后唱的那歌也不错,我看你还是好好休养身体吧。”   宋钰板着脸孔,极度无耻地道:“我能写出更好的作品,写出让你真正令天关城震惊的词曲,跳月节是一场盛会,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听见你的歌声。然后是海口,最后你的歌声响将彻于北域帝国。那时候,当在一定范围形成影响力,你的名字就会在所有人茶余饭后之间传递着,成为贩夫走卒、帝王将相的谈资,你会有无数的拥护者,巡演和推出新的作品成为你唯一的事儿,会有人散尽千金求你浅浅一笑,你会发现,你以前觉得只能仰视的人,比如罗家那位大小姐,你已经站在了比她还高的地方。对了,你还需要一些噱头,需要一些炒作的方法和手段,要让所有人都对你保持一种新鲜感和话题感。这话题有好有坏,让人们乐于去谈起你,乐于去揣摩你。”   “你也会遇到很多的麻烦,也许是你以前想也没想到过得麻烦,这时候你需要勇敢一些站出来,面对困难的时候不能顺从,当你征服了一个个的困难的时候,如果你某一天忽然响起儿时伙伴或者曾经某段你以为你已经忘记的经历什么的,那也代表着你年纪大了,该真正休息了,该嫁人生子过安逸生活了。”   “先生。”月娇娇嗔的声音打断宋钰的臆想,将一碗姜汤递过来:“咱们还是先把跳月节过了再说吧,扬名其实并非我本意,只要能随时想起你的时候就能见着先生,或者是细风微雨的早上、或者是阳光绚烂的下午、又或者是月色皎洁的夜晚。”   宋钰心头一动,望着月娇脸上那浅浅的酒窝,忽然有喝酒的冲动。   和这一盏豆火比较起来,罗家可谓是灯火辉煌,重重叠叠的院落间廊道交错,无数家仆穿梭往来,家族气运彰显无疑。   高矮起伏的庭院中,有座翘角小楼高耸其中,和周围热闹气氛比较起来,这里却显得格外冷清,甚至是没有丝毫灯火,但并不意味着这里是最松散的地方,因为这里是罗家的权利中心,甚至是罗家嫡系子女,在没有家主召唤的情况下也不允许轻易进入。   因为,这里是危楼。   不是楼宇将倾的危,每一个刚进入罗家的新人都会被反复提醒:“无论那栋楼着火还是坍塌,都与你无关,不要以任何理由试图接近它。未经邀请而擅自靠近的人,从来都没有活下来的,包括大小姐和离家出走的少爷也必须遵守。”   罗天舒是罗族现任家主,尽管他还不足五十岁,可他掌控罗族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熟悉他的下人都知道,家主喜欢站在漆黑的危楼中,眺望整个罗族。   有下人说,家主这是在思考和制定贸易战略;也有人悄悄议论说是家主这是缺乏安全感,只有危机感强的人才喜欢独处暗地。   下人的议论总会以不同的方式传入罗天舒的耳中,他没有去试着改变,也没有一正谣言的打算,一如既然地独处暗处,也许这些人说得对,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要要在这里与人相见。   至从他这次回来后,已经连续在危楼里呆了好几个晚上,他要等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又是一夜将要过去。”夜晚的寒露将罗天舒身上的锦缎也湿透,就在他自言自语的打着呵欠的时候,身后适时传来一个轻微的咳嗽声。   声音轻到只有他能听见,随即便迅速消散在黑夜中。   “弱水在罗族外插了很多眼睛,要想不惊动他们,需要花一些时间。”黑暗中那声音平淡而冰冷:“自从六年前海口城遇袭后,有人向弱水投诚,这其中不难保证有人知道你与影牙的关系。”   “可惜是凉茶。”罗天舒熟练地到了两杯茶。危楼的每一样物件的形状、大小、位置都在罗天舒心中,所以他不需要灯光就能熟练而准确地摸到茶壶,自己端起一杯茶轻轻泯着:“你不该怀疑我,罗家与影牙从来是唇齿相依。”   “但你也有存在别的心思。城卫司姓花的是我们共同要对付的人,但不代表着你就可以借此靠近柳家,任何掌握着天罚的人都会成为你的敌人!”   “不能以点概面。我遭遇刺杀城卫司没有驰援,我相信这只是姓花的一人的打算。”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求财恨不多,财多恐害己。一个罗家的财富可以支撑天罚落到天关山脉最北面,更不用说剑宗的山门了,你心里也明白,城卫司装作不知并非偶然,也许还有他们在其中扮演角色的可能。”   罗天舒没有否认:“作为一个商人来说,如何使这份家业更辉煌是我的责任,罗家与影牙只是伙伴,不是上下属,不需要你拉提醒我该如何做。搭上柳箴言这条线,会使罗家成为北域帝国的皇商,而不单单只是偏居一隅的小商会,作为父亲而言,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幸福,他的夫婿能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有着光环一般的地位,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家族走得更远、更长久。”   “你是在暗示我影牙只是一只不敢露面的老鼠?”   罗天舒补充道:“一夜之间,弱水几乎全军覆没,再没有六年前那风光辉煌的情形。你们影主一家人都死了,他的贸易也都被别的世家、商号瓜分。你们新的首领就算再厉害,失去了收入来源也只能一直雌伏着。没错,罗家有点点钱,但不代表可以将这些钱拱手相送。我要的是什么你也该知道。”   “影牙存在于北域帝国多少年头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这样的庞然大物你以为会因为一次打击就倒下?而且,少主已经出现了。”   罗天舒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我不能这样被弱水一直盯着,再有三天便是跳月节,历来都是由我罗族把持,我必须参加,虽然城卫司会负责安全,但那里毕竟太远,天罚也鞭长莫及,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听说昨夜,石家锻织坊老头子死在他小妾床上,这天关城表面上风平浪静,夜晚却是龙蛇翻滚。晚上处处都是凶险,那些钱庄、粮行的人现在都不敢出门,所以这时候,我更要出现。”   “好!”那人想了想道:“首领日前也来过天关城,他也希望我们能一挫弱水锐气,最好是将花蝶也引出来。”   “还有一个夜叉,你们要当心。”   “我自己会考虑。”那人略微沉吟着,全城都知道夜叉和花蝶不是一路人,罗天舒不会不知道,他这时候说这话,可是有些玩味的意思。那人犹豫了一下道:“城卫司姓花的这条命很硬,可能会付出很大的牺牲,这事一了我该不会再出现,除了做眼睛之外,我还有我需要面对的事,这些年的合作,临了送你一个忠告:别小看了那些不起眼的人。”   危楼又陷入沉静中,直到天色微亮,罗天舒才披着一身夜露离开危楼,五丈外的屋檐下有一着糙衣的下人微微颔首道:“丁账房正等候老爷召见,我安排他在杏花阁候着。” 第二十七章 一个凝望,造就一个传说   罗天舒吩咐着:“嗯,我先过去,你去给庄娘招呼一身,要她弄点早饭过来,少放些糖,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这口味也不知道换一下。”已经习惯了老爷这样说话的下人只是厚道地笑笑,从他跟在老爷身边就听见老爷这样抱怨,但也只是发发牢骚向怨妇一般地抱怨着,见着庄娘的面还得一个劲地称道着:“就喜欢这个味,几十年了,从来都没变过。”   罗天舒快步来到杏花阁,丁账房连忙躬身行礼。   “丁胖子,咱哥几个就不用客套了。”罗天舒打着手势要丁账房免了虚礼,自己随便地找了凳子坐下来,用手揉着发麻的双腿:“到底是上了年纪了,想当年咱哥七人去爬虚无峰,一个个腿肚子发酸也不肯服个嘴软,最后还是唱戏的青衣脸儿身子金贵,都要到山顶了才抱怨了一下,结果我们哥几个一齐将他轰下山去打酒上来。”   “青衣脸儿那是故意的。”丁账房堆着一张满是褶皱的笑脸:“他以为瞒过我们所有人,结果一个也没瞒过,他啊,就喜欢耍些小聪明。以他的天赋,若是将心思多放一些到修炼上,何至于枪折人亡。”   “是啊,那懒货最先撂挑子闪人,却要我们哥几个一辈子念着他,算计一辈子也就最后这一算盘把我们真正算计了。”正说着,先前被叫去厨房的那下人已经端着早饭进门。   早饭很快被摆在并不大的圆桌上,清淡、简单。   罗天舒自己端了一碗:“石头你也别走了,难得坐到一起,刚才我还和丁胖子说起青衣脸儿呢。”   “回忆。”那被叫做石头的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因为你老了。”   “是啊,老了。”罗天舒拍着发福的肚子:“这身修为现在已经完全荒废,这次回来的路上又将老七、老二折了进去,这买卖不划算啊。若是我能在年轻二十岁,那里轮得到花蝶、夜叉这些跳梁小丑出头。”   随即,三个都是年纪半百的人开始在那里回忆,无耻地相互吹捧。真正说话的是罗天舒和丁账房。   石头坐在板凳上便如庙里的泥人,连眼都不多于眨动。   两个胖子一番追忆风花雪月后,罗天舒就得意地笑了:“说到底还是你们自己太丢份,当年天关城第一、第二的美人都被我抢了回来,青衣脸儿和丁胖子为庄娘打得头破血流,到最后便宜了我,若不是觉得愧对雅丹过世的娘亲,恐怕你们这会见着庄娘要叫一声‘夫人’了。”   丁账房思绪一变:“最近雍锦坊出了一个新人,真人没见过,但市井街坊都在传着这女子的名字,头两次登台都被人给搅和了,算是虎头蛇尾,没过几天却以一曲‘天仙子’令在场众人刮目相看,老爷那时候还没回来,可惜了那场盛会。”   “听说过。”罗天舒点点头:“听说当时天仙子一曲竟让刘安静不敢落笔,府里那些下人背地里也都哼着这歌。后来听说还是有胆大的,居然也送了那歌女一首赠言诗。这诗我倒是在雅丹房间里看到过,不像是姓周的穷酸手笔。”   如果有雍锦坊的女子听着罗家家主将她们爱戴的周大家唤着穷酸,估计少不了一番抗议。   “并非是‘北国佳人’的作者大胆,实则是因为‘天仙子’本就出自他手。”   罗天舒听闻大为惊奇:“天关城什么时候出了如此了得的大家能人?以前并不曾听过。”   “‘仗剑携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这不是咱七兄弟当年做哪些自以为快意恩仇,实则上龌龊无耻的行当,也就到了我们这年纪才会明白一个道理: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   “江湖?”石头心中暗自回味着,似乎在那里听过。   丁胖子一边说一边偏着脑袋回想,似乎又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始终没有抓住:“这人本是小小琴师,弱冠之龄。据说‘天仙子’是他为祝贺那叫月娇的女子十六岁生辰的时候随手而作,不过无论是‘天仙子’还是‘北国佳人’对诗词一道的掌握上已经达到你我所无法理解的高度,若是青衣脸儿还在,恐怕非得大叫着相见恨晚一类的话。”   “这么年轻!”罗天舒起先并不在意,任何时候、某个领域总会有惊人的东西冒出来,他也只是粗通文墨的人,这个年纪的人无一例外喜欢一些富丽堂皇的辞藻,能洗尽铅华呈素姿者,纵观大荒三千年,可谓是不多见。   石头一直专注着碗里的米粥,本就不算多,三两口就能灌下肚子,但他硬生生地用筷子一点点夹着送入嘴里,以此来发这无聊的时光。   在丁胖子第三次结巴说话的时候,石头那一直埋着的脑袋霍然抬了起来。   丁胖子记忆力极好,二十多年前,一人一刀一马追杀移沙族千里,任凭那些移沙族人如何改头换面藏在人群中,都能被丁胖子给揪了出来,一揪一个准,靠的就是惊人的记忆力将所有移沙族人面孔记住,如拨沙寻蓖麻般将移沙族人给刨了出来。   一顿饭吃得虎头蛇尾,丁账房要回到寒门营业,先离开。   罗天舒皱着眉头道:“他失忆了。”   石头没有说话,只是肯定地点点头。   “查。这几天他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罗天舒握着肥大的拳头在桌子上重重擂了一下,丁账房的记忆很不错,几十年前的事他都还记得,唯独在说到天仙子的时候就出现了断层,这显然不正常:“还有,帮我邀请月娇姑娘来府上。”   石头坐在凳子上没有半点反应,杏花楼内却响起另外一个慢吞吞的声音:“我去查,请人我不会。”这声音说完又消失于平静,似乎这里一直只有罗天舒、石头二人存在。   “先生,江湖在什么地方?”走神的月娇忽然问道。   宋钰此时正坐在门槛上,在月娇面前已经彻底没有了风雅可言,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使劲在脚趾间搓揉着:“江湖不是地方,江湖是人、是恩怨,就在篱笆外面这条路上。”   “仗剑携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如此豪迈的词句很难想象尽然出自先生之手。听我一个哥哥说,这世间有一群人,他们不被外人所知,他们纵剑而行,可以追星逐月踏云蹑雾。一挥剑,连山也能劈开;一跺脚,连大地也颤抖,这些人,有仙有魔,凡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路边野草而已。”   宋钰回头一笑:“也许我便是那脚踏仙剑的剑侠,正在辗转于红尘中找那让我应劫的人。”   “先生,你说人有没有来世?”   “有!”宋钰肯定地点头,忽然又停住了。他自己一直否认着宿命论,然而自己这一番异世为人却不正是宿命的造化所致,随即又道:“大荒世界有着许许多多的神,有的掌生有的掌控疾病,有的掌控死亡,据说在文昌帝国的雷泽地带,有一个掌控着轮回的神,所有的人死后都会被那个神扔进下一个轮回之中。轮回神是一个糊涂神,他要善者下一世成为恶人,作恶者下一世则需要用善缘来弥补,有情者要被拆散,无情者下一世则可能爱得肝肠寸断。也许两个陌生人只是因为一个凝望,造就了一个传说,有的人等待一千年,却落得独自寂寞。”   “一个凝望,造就一个传说?”月娇脸上有向往之情,随即上前也坐到门槛上:“如果认识月娇会让先生陷入万劫不复,先生会如何想?”   宋钰笑笑:“怎么会?”   月娇话题一转,忽然问道:“先生可知道跳月节的由来?”   宋钰点点头,将所知道的典故说了一遍。   这也难为了宋钰,来这世界不过一年时间,对跳月节所知基本上从书上看来。   月娇笑笑:“这是指官方志上的记载,各地都有不同差异。就以天关城来说,最初也许是一个男人对心爱的女子表白乏力,便趁着跳月节这天,在众人瞩目中踏月而舞,应声而歌,节日这天每个女子则要手系铃铛,或歌或舞作出回应,渐渐便成了一种男女相会的盛会。后来就演变成了更多的应用,唱曲、赏诗、礼仪交往都在这一晚进行。去年据说是有一世家公子将花坊插满鲜花,并用一首词曲将万花楼的李姐姐给迎走,今年到不知那个姐妹能有这么好运气。”   “你们赎身不是需要大娘同意吗?一首诗一船花便成?”   “李姐姐在万花楼呆了十年,算是老人了,到了这年纪,自然要急着嫁出去,心怡姐姐估摸着也是这两年便要入嫁吧,最好是能嫁入商户之家,官家门槛高规矩多,以前有姐妹入了官家,三天两头遭几个房的姨太毒手,不到一个月便投了井,早知如此还不如在雍锦坊自在,花司长一直想要为姐姐赎身,就是因为这原因吧!”   宋钰想了想道:“要不,跳月节的时候你就不要上了吧,坐在一起看看歌舞不是更好?”   “天关城的跳月节不好玩。”月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咱们偷偷去海口成见识一下,你不是说你从来没参加过海口成的跳月节吗,我也没见过,正好以前教坊有几个很好的姐妹都在海口那边,咱们一起去,正好和他们叙叙旧,第二天咱们再赶回来。”   宋钰沉默了,有些不明白月娇这是为何,想了想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好,后天下午咱们就出发,到海口时间正好。”   “为什么不现在就走?”月娇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我这边肯定不能立即离开,不然大娘满世界的找人,正好我有个朋友要去海口成,你拿这封信给他,他会同意你上马车。你先去海口的泛海台找雨儿妹妹,我到时候也好在那里找你。”   宋钰接过信封,看了看道:“这信你早就写好了,马车也备好了,如果我不答应离开这里,你会用别的理由让我离开是吧?发生了什么事?似乎你急着要将我赶出天关城。” 第二十八章 我叫逢四   月娇还没说话,宋钰又抬手指着庭院外面,在篱笆墙后面,有一个黑影笔直站立:“站在篱笆外那人是在等你?”   篱笆外一直站在一个三十开外的男子,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如一截木头似的站在那里,无视于周围的来来往往路人对他的指指点点,双手抱臂站在原地。   那人气息悠绵,吐息之间几乎令人难以察觉,单是这一点就不得不让宋钰刮目相看,这样的人是最危险的,因为宋钰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透过篱笆墙缝隙,能清楚地看见他双腿上绑着的两柄匕首。   天关城城内禁止身负刀剑出行,就算农夫买一把锄头也得到城卫司指定的戴梁铁器行去购买,每户人家甚至还要限定锄头、镰刀的数量,以防止有人将农具重新回炉打造成凶器。身上带着刀剑出门更是一种禁忌,一旦发现便会被投进大牢。天关城的治安极好,偶尔有些痞子小青年打打闹闹,也是看见铁马钢剑的城卫司也立即收手,脸上一团和气。   至少在白天的时候是这样的。   能在天关城公然携带刀剑而不惧城卫司盘查的人,自然有些来头。   那人听见宋钰的话,也干脆地进入篱笆墙内,淡淡瞟了宋钰一眼,朝月娇说道:“月娇姑娘,我还在等你的回复,花司长的邀请从来没有人拒绝过。”   “发生了什么事?”宋钰从门槛上站了起来,对望着那中年男子。   “没事,花司长听闻我在跳月节有些节目,想先睹为快,邀请我明晚去城卫司呢。”   “好色胆。”宋钰赞了一声,露出低贱谄媚到欠抽的笑容,微微俯身向那人行颔首礼:“原来是到花司长府邸,看来我少不得要沾沾月娇姑娘的光了。我是月娇姑娘的琴师,看来少不得也要跟着走着一遭。”   “花司长麾下从来不缺少兼具才艺的佳丽,更不需要你越俎代庖。”那男子倨傲地抱着双手,对宋钰的直视也不为所动,只是望着月娇,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知道。”月娇朝宋钰笑笑,挥手阻止宋钰继续说下去:“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我先回雍锦坊去,有大娘做主你不用担心。”   宋钰点点头,雍锦坊做开门迎客的买卖,在城卫司这些地方肯定有一些花钱买平安的交情,只是听说花司长一向胃口很好,色胆包天,就是不知道大娘能否摆平。宋钰转身进屋将仅剩的一柄长剑捧了出来,咧嘴笑笑小声对月娇说道:“姓花的很肥,想来跑得也不快,他真要耍无赖,你就闭着眼睛朝他下面一剑刺去。出事了你到我这里来,我会帮你的,相信我!”   宋钰这话自然瞒不过旁边那面色阴霾的男子,但那人居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是连开口说话的动作也没有,宋钰几乎怀疑面前这扮相冷酷的人是不是一截没有思维的木头桩子。   月娇笑笑,小声说道:“我一离开这里你就动身出城,咱们海口城见!”   月娇走了,院子里还隐隐残留着那抹淡淡的幽香。   宋钰坐在台阶上,头靠门框仰望着天空,天色有些阴沉,乌黑的云团从远处飘来悬停在天关城上空,令人窒息。   城卫司是天关城的核心之所,仅次于城主府,那里自然是戒备森严,但宋钰觉得整个天关城,除了城主府和城卫司的大牢,其他地方都还拦不住自己,宋钰担心的是要不要去那里和花司长见一面,既然决定了和那张脸谱面具告别,自然要说到做到。   宋钰朝着城外走去,他需要清净地想想,花司长邀请月娇去自己府邸的目的就算三岁小孩也能看出来,宋钰思考的是自己对月娇是一种什么态度,他与月娇之间算什么关系?   恋人?不算。   好友?不止。   这世界最微妙的便是人心的变化,宋钰觉得自己并不算真正喜欢月娇,更多的或者是一种不舍和惋惜。   “这样美好的女子,为何不是属于我的,为何要让那头肥猪占有?”这是反复盘旋在宋钰心坎的一个念头,越是如此,越感到惋惜。   越是这样想,宋钰越发觉得月娇只能是属于自己的,宋钰也明白这是一种极端自私的占有欲而已,“自私就自私呗,我本就不是仁义君子。”   接下来他还要思考的一个问题是:他以什么身份去找那头花肥猪。   以琴师的身份,自然不能够进入那里,去了也必然要被轰出来,甚至还会遭受到一些拳脚伤害,如果那些整天提刀带棍的家伙下手轻一点的话。   若是以夜叉的身份出现,恐怕刚露面便会遭受攻击,最令他忌惮的还是城卫司掌管着的“天罚”。   替天刑罚的厉箭。   一个身影伫立在前面的道路上,那人身影如青松般稳健。   那是起初随月娇一同离去的中年汉子,依然是抱着双臂,如一根标枪般钉在地上,宋钰能嗅到一种腐烂的熟悉气息,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宋钰脚下没停,以最初的步伐,不快不慢地迎着那人走去。   那人气息隐晦,眼神中并没有所谓气势,这样的人生来适合做刺客,就如同那猎豹一般,可以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所以宋钰在一见到这人的时候就将对方贴上“危险”的标签。   三丈。   宋钰预料着,只要自己踏足三丈距离,对方便开始蓄力,然后在自己下一次抬脚,重心稍微有变化的瞬间,骤然出手。   然而他失算了。   宋钰甚至在抬脚的时候故意身子轻微摇晃了一下,以这种方式引诱对方出手,但在两人仅剩两丈距离的时候,对方依然抱臂而站,一双阴霾而冷峻的眼珠注视着宋钰。宋钰越发谨慎,他察觉到对方衣服下的双腿肌肉正在轻微的颤抖着,而手臂依然如故,就只是那样简简单单的抱着,及其放松。   放松,是为了让手腕更灵活。   再靠近,依然没有动手,而且对方的气势也在下降,双腿肌肉也又紧而松。也许对方意识到面前这书生没有让自己出手的必要,因为宋钰实实在在察觉到了对方那种放弃的念头。   两人便在这僻静狭窄的巷道中擦肩而过,没有任何交谈,也没有目光的交流。   骤然,风起!   双刀出鞘铿锵声才在耳畔响彻,下一瞬间,宋钰脖子上已经多了两柄交叉而架的匕首,那腐烂的气息随风钻入宋钰鼻孔。   宋钰终于想起,那是死亡的味道。   在那人骤然一动之间,他心中已经有十种以上的躲避方法,但终究是慢了一拍,再动已经晚了一步,所以他干脆站在原地,什么动作也没有。   冰冷的匕紧贴着宋钰脖子,握着匕首的双手稳健而没有半分颤抖,一瞬间的极动与极静被这男子掌握得恰到好处。   “给你半天时间,收拾着离开天关城。明天,如果我还见着你这里,你死!”那人离开的速度很快,就如他出刀的速度一般。   在城门一处僻静的角落,月娇摆弄中手中装饰多过使用的长剑,因为表演需要,剑身偏柔,就算握着剑柄平端着,剑尖处也要自然下垂几分,这样的剑只为好看而生,因为这样的剑更容易舞出剑花。   “明天晚上你不用带它。”腿上绑着双匕首的男子无声无息地靠近,出现在月娇身后三尺处的地方。   月娇不悦地横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道:“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不会忘记,用不着你提醒。我委托你的事呢?”   “没有伤害他分毫。这恐怕是我这一生为数不多的几次,刀出鞘却无血而归。这个书生没有被当场吓得屁滚尿流已经算胆色过人。据说读书人讲究风骨讲究硬气,希望他不要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如果他明天真的还没有开天关城,城外乱葬岗恐怕就要多一条冤魂了。”   “先生是聪明人,对于聪明人不需要你去教他要如何做。”月娇转身望着那男子,那人似乎没有要立即离去的迹象:“您还有事?”   “你要明白,花司长看中的猎物从来没有逃脱过,你最好不要想着糊弄过去,因为那些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花司长掌握数千城卫司,不怕麻烦,希望月娇姑娘也是聪明人。”   月娇红唇白齿间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第二天,月娇早上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推开窗户,没有预料中迎面而来的阳光,有的只是那无声无息的细雨。   入夏后第一场雨便在不经意间洒落下来,月娇望着脚下湿润而干净的街道,她开始轻轻哼歌。   洗澡的时候在哼歌,梳妆的时候也在哼。翻来覆去便只是那一曲“天仙子”。   月娇独自上了唇、抹了腮、描着眼。   将自己一人反锁在房间里,任凭外面那些姐妹喊着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半点回应的意思,直到描下最后一笔眉线才忽然发觉少了一个欣赏和夸奖自己的人。   恰在此时,想起先生曾经吟过的诗:“妆罢低声为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月娇明白,先生与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能借着这事让先生离开天关城,摆脱师傅的控制,也算是尽了点道义吧。   希望师傅真能就此放过先生。   离开天关城,宋钰压根就没有生出过这样的念头。昨夜连夜将明天跳月节月娇需要的词曲谱好,今天晚上他还有太多的事需要去解决,这事已经不能再拖了。   宋钰原本本打算白天的时候听着细雨睡个好觉,将自己调整到最好的一种状态,结果刚倒在床上就被敲门声惊醒。   宋钰忽然怀疑自己前段时间是不是太清闲的缘故,月娇的事迫在眉急,无论是用什么手段和方式花司长必然是要将月娇迎进花府,就是这样的时候,马上又有别的事纷沓而至,而且找上门来的人似乎更难缠。   “我叫逢四。”那不请而入的人将一柄长剑拍到宋钰面前的桌子上,剑在匣中却有着森然的冷意散逸而出,和月娇那缠着花花绿绿丝带比较起来,这柄剑无疑简单得多,简单的剑目的也简单。   只为杀人而存在。 第二十九章 咱们狩猎去   剑鞘上唯一的装饰便是挂着一枚小小的令牌,令牌上刻着“天关”二字,这是城卫司颁下的令牌,可以负剑行走于天关城大多数地方的一枚令牌。   这令牌,就是杀人许可证。   “先生可有事吩咐?”宋钰尽管心中不高兴,却依然还是按照礼数走个周全。   “我有个朋友姓丁,微胖,寒门的账房,他前天是来过这里。”   宋钰心中一紧,面前这人必出自罗族,而且宋钰察觉到逢四这句话并没有询问的意思,而是一个陈述句。宋钰心中千回百转却没有半分迟疑和犹豫地道:“准确说应该是三天以前,丁账房来这里坐了坐,因为我冒犯了大小姐身边婢女的缘故,他对我说了一些狠话,还拍坏了半张桌子。”宋钰指着如蛛网般开裂的桌面道:“我一生寄情于诗词歌赋,与丁先生之间没有话题,所以丁先生说完便离开了。”   桌面上还有宋钰昨晚连夜谱写的曲子,逢四抓过宣纸看了看,宋钰的字极丑,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逢四不懂诗词,所以他看的是字。   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逢四都认真了看过。   “看来你的隐藏功夫还差了些,笔锋若刀意,在我看来好比是黑夜里打火把。”逢四放下宣纸,手自然地搭在了剑鞘上:“我给你个辩解的机会。”   “我可以杀姓丁的,但他却好端端的活着,这理由算不算?”宋钰觉得自己真的流年不利,本来因为自己已经隐藏得够好,这些老江湖却好像一个个练了双火眼金睛,总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将他看破。   “他知道你并非简单的文弱书生,所以你就将他记忆抹去?眼下我也发现了,是否你也准备同样如此?”逢四扬了扬手上的一枚翡翠戒指:“这是百器堂的辉煌戒,不能抵抗刀剑,轻轻一碰也能令他粉碎,但却价值白银五千两,你是否听说过?”   宋钰点点头:“听过。因为辉煌戒可以抵御神念攻击,据说百器堂每年也只能生产四五枚这样的戒指,寻常人即便提着千万金银也不可能得到一枚这戒指。”   “很好。”逢四点点头:“既然你的神念对我攻击无效,就不要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要我不点头,你不可能逃离这里。”   “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逃。”宋钰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胆大的念头:“你调查过我,自然知道我的姓名。”   “如果不知道,你已经没有开口的机会了,实际上我也一直在等着你的回答。”   “还有一个要求。我的一切是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罗雅丹以及罗族老爷。但我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恶意。”   逢四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道:“你说,我判断。”   “你知道我叫宋钰,正如你心中猜测那般,你必然也明白影牙与罗族的关系。”宋钰心下一横,既然宋时关临死也要自己盯着罗族,想必影牙与罗族之间也并非毫无关系,他决定堵上一把:“我们之间不会是敌人。我有我所喜欢的人,你该知道她是谁。月娇收到城卫司花司长的邀请,就在今天晚上。那头肥猪邀请月娇今晚去花府做客的目的不言而喻。”   逢四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人在天关城有着赫赫声名,杀手夜叉四个字让多少人胆战心惊,如此厉害的一个人说话却是如此不着边际,逢四甚至不明白夜叉说这些话的话目的:“这些事与我无关。”   “去你大爷的。”宋钰对逢四这种要死不活的态度大为恼火,最近几天本来就事事都不顺畅,这一下之间他也火气上腾:“月娇如果死了,我就将罗雅丹请回影牙山庄,倒是罗家永远也别想摆脱影牙的纠缠,这样说你该懂了吧。”   “不会。如果罗爷不点头,就算夜阑家族的皇子来了也带不走雅丹。”   逢四仿佛就是一个不会喜怒哀乐的机器人,始终都是冷若冰霜而又让人无可奈何。宋钰只得说道:“当初丁先生就是站在你的位置,而且他手上有剑,后来他剑掉了。现在你剑在鞘中,从抓剑、出鞘、刺出,这三个动作你能快过丁先生已经出鞘的长剑?”   “你不是神念师?也是,影牙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神念师。”逢四眼神闪过一丝惊讶:“我想试试。”说话瞬间长剑已经到了他手中,逢四并没有拔剑,而是抓着剑柄连鞘朝着宋钰胸口刺去。   逢四出剑快,收剑也快。   因为面前的宋钰身躯闪烁着一蓬氤氲紫气,随即闪烁到他身后,一只手已经锁住逢四脖子:“我提醒过你,我的速度不算慢。”   “偷袭算什么好汉!”   “彼此彼此而已。像你我这种走江湖的,谁会真正在乎那些虚妄的名头,尤其是这话不能对杀手说。现在你该知道,我有从罗府带走一个人的能力了吧。”宋钰的手随即离开了逢四脖子,这也是拿出诚意的意思。   随后宋钰要逢四往后退了一些,将桌下的一块石板掀开,取出才被藏起来不过三两日的藤条箱:“丁先生认出这箱子,所以我封印了他的记忆,那时候我肯定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发现他记忆遗失的事,早知有今天我那日又何必费力费神弄这么一出,反倒把之极给暴露了。”这是宋钰走的第二步险棋,一手大棒一手蜜枣。   宋钰不信这世上有软硬不吃的人,既然都暴露了,干脆就暴露得彻底一些。   “我见过这箱子!”逢四冷冰冰的话让宋钰觉得自己这步险棋走对了,随后逢四又跟着补了一句:“你想杀花司长?”   想杀和要杀之间是有差别的,宋钰察觉到逢四的言外之意:“姓花的很棘手吗?”   “非常棘手。”逢四回答着。   逢四的回答在宋钰的意料之中,一个掌管着天关城大杀器的人不可能轻易就能被人做掉,宋钰注视着逢四:“这是告诉你我真实身份的原因,我需要罗家的帮助。”   “罗家是生意人,做任何事都讲求利益。而且杀花司长风险太大,你既然有这份身手,完全可以将月娇带走。”逢四犹豫着问道。   宋钰摇摇头,如果是一般乐坊女子自然可以这样,无非是多给些银子,再向大娘说一些狠话,必要时提刀劈碎半张桌子等等,不过是威逼利诱。   但是月娇不同,她不是单纯的歌女。   她没有想宋钰说起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宋钰也没问。两人就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关系和感觉,但月娇注视着宋钰背影时候眼神的那种痛苦挣扎的煎熬,他感觉到了。   宋钰隐隐猜到花司长邀请月娇的原因,说到底还是“天仙子”名头太盛,所以他觉得自己这事上欠了月娇的。   但这还有一个让宋钰畏惧的根源:弱水。   宋钰没有替宋时关报仇,不代表他就可以接受弱水,尤其是老刀把子一事后。   逢四在房间里呆了一会便很快离去。   因为宋钰所下的这步棋很大,没有罗家出面不行。宋钰是冲刚才逢四的话里感受到罗家对花司长的不满,所以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不惜威胁说要抢了罗雅丹做自己女人这样的话来逼逢四答应帮忙。   第一场夏雨还带着春雨的缠绵,一下就没有停歇的意思。   行人匆匆忙忙地冲入雨中,又匆匆忙忙地消失在这一抹烟雨下。   宋钰关了门,将藏在袖口里的小白取出来,拿刀子刺破指尖,滴了几滴血在桌面上,一向挑食的小白忽然来了精神,弓着身躯飞快爬到血珠面前,整个脑袋都埋进血液中。自从上次让小白在手上咬了一口后,这家伙就表现出异常兴奋的情绪,这让宋钰很是骄傲了一把:“小爷的血味道独特吧。”宋钰其实也不知道独特在那里,只是感觉到小白对自己鲜血的渴望远远大于对别人的血液的渴望。   看着小白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吸着自己挤出的血滴,宋钰又打了盆水坐下来,开始一点点磨着自己的刀。   这是两柄精简版的直刀,和唐刀有些类似,刀身长不足二尺,因为缺少保养,已经开始微微泛着红铜般的锈色。   宋钰一下一下地摸着刀,不时看着桌上圆滚滚肚子的小白:“今晚有活动,咱们狩猎去!” 第三十章 师傅想要她这样   入夜,一枝花轿出现在雍锦坊门前,一干家丁护卫用腰刀将雍锦坊所有客人都驱赶上街,花轿便停留在台阶上。   “大娘可在?”一个锦衣老头等场地被清空后才慢悠悠地踱步跨进门槛,似乎不愿再多走几步,昂扬着已经鞠楼的身子吆喝着。   “何老爷子,没想到今天是您老亲临,失礼失礼。”大娘的笑声老远可闻:“大清早的就听见外面喜鹊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莫非今天是花司长来为绿竹姑娘赎身,花司长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   何老头眼珠一瞪:“再说吧,明儿是跳月节,花司长忽然雅兴骤发,打算邀请天仙子去花府吃些酒水,这一千两银票你收好了。”   大娘目瞪口呆地看着硬塞过来的银票,她一直雪藏着月娇便是怕花司长老毛病犯了,眼看明儿便是跳月节,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没想到还是没有躲过去。   乐坊不比青楼,一旦女子失身了,便是打乐坊的脸,雍锦坊好几位出众的女子都是折在姓花地手中。   “可是……可是月娇姑娘这连天身子不适,连台也没有登过,这可使不得,不如明儿过后,我陪着月娇姑娘一起去花府谢罪。”   何老头没理会大娘的唠叨,回头道:“力鬼,你去邀请月娇姑娘。”   “好!”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出现在何老头身后,那人双手抱臂,双腿上绑着两柄匕首。   大娘双手打开,护住门框不让人进去:“你们要干什么,天关城可是有王法的地方,平时逢年过节我们雍锦坊也没有失了半点礼数,何老爷子,不必如此吧?”   何老爷子在力鬼身后微微干咳一声。   收到信号的力鬼只是手臂微微一抬就将大娘微胖的身子掀飞出去,抬脚又将想要拦上来的一名伙计踹开。   就这瞬间,姓何老者身后那些壮硕的家勇已跟在力鬼身后抢进门框,手腕粗的棍子抬手便砸,浑然不顾里面那些还没来得及退出来的零散客人。   那流畅的动作没有半点生涩和迟疑,显然是熟手。   那些棍子全是最结实的杠子木,手臂粗的杠子树通常要长上七八年时间,五尺长的木棍便有半个成年人的重量,砸物物碎,磕人人飞。   转眼间雍锦坊一楼过道周围满地狼藉,还有好几人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呻吟。   大娘和一众伙计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吱声。   何老头再干咳一声:“请人。”   力鬼微微点头,举步朝楼梯口走去。   下面的喧哗声自然也吸引了三楼众人,一扇扇门房被推开,穿红戴绿的乐女们好奇地爬在栏杆上,伸着脑袋朝下边看来,第一眼就看见冷气煞然的力鬼,一个个吓得又飞快将脑袋缩了回去。   月娇早听见下面那些呻吟,下面那些人的死活和她并没有多少干系,她自己眼下都被蚊子叮了,那里有功夫为别人挠痒痒?忽然将心一横,手已搭在桌案的剑柄上。   “放下。”房间里忽然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月娇身躯一震,手还是松开了剑柄:“月娇拜见师父。”   “别口是心非了,你这会一定很恨我,我就是要你心中有恨。去花府或者是杀我,都在你选择中。”   “徒儿怎敢向师父递剑。”   “那就去花府,这是命令。”   月娇心中纵然有万般不甘,却也只能乖乖点头应诺,她不明白师父这样做有何目的,但她不敢反抗,甚至是不敢有半点反抗的念头。   雍锦坊为了将二楼和三楼隔开,并没有在这两楼之间修建楼梯,要上三楼只能从一楼的暗门进去。但这只对一般人有用,力鬼自然不是这类人。   力鬼一脚踏在楼梯上,正要纵身跃上三楼,忽然有将身子稳了下来,没有再前进半步,因为月娇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视线。   精心打扮后的月娇分外动人,尤其从暗门走出的那一瞬间,便如月夜下水莲花一般娇羞得让人怜惜,既便是力鬼都不忍与月娇那还隐隐有泪光的眼眸对望。   月娇无视于气势凛然的力鬼,径直朝门口走去。双手虚抬在胸腹处,盈盈一礼,低声唤着:“大娘!”   仿佛是一夜怒放的梅花,月娇也只是一天之别,便成熟得如同陌生人一般,没有了喜欢皱鼻子努嘴的俏皮,眼中虽然一样有着笑容,却像一只栅栏将自己和外界隔了开来。   “哎哟,你怎么下来了,身体不舒服还要逞强,你忘了昨天你和几个姐妹站着说话都差点晕过去,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不能着凉了。”大娘拼命向月娇挤着眼色。   “不打紧。昨天花司长便邀请了我,只是月娇没来得及和大娘知会而已。”月娇轻笑着,笑得云淡风轻,点尘不惊。   那笑容连大娘这样在风尘中打滚多年,以为见惯风月的女人看着也心酸不已。   大娘眼中没有太多的惊讶,实际上月娇从今早起床的反常情况她已经察觉了一些端倪,只是不愿意相信,在这一刻大娘终于得到肯定,继而又化作愤怒,随即又是一种无奈。   民与官之间由来如此,雍锦坊似乎生意极好,来这里的客人也多少买一些情面,但对于花司长这样掌握数千城卫,权柄滔天的人物而言,他只能定规矩而不会被规矩约束。   月娇回头看了一眼依在三楼栏杆上偷偷张望的众多姐妹,自然也看见了脸色惨白的绿竹,那个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绿竹姐姐心中究竟如何想已经不是她能够改变的,仍然冲着众姐妹盈盈一俯,便带着那抹苍白的微笑钻入门外花轿中。   月娇钻入花轿的瞬间,围在外面不远散去的人群哄然炸开,所有人都朝着雍锦坊围过来,将花轿包围在中间,更有几人似乎喝了些酒,晕乎乎地便要想将花轿中月娇拉出来。   那些轿夫都是体型魁梧的汉子,见有人向花轿从来,也不忙中抬轿,抡着木棍便砸了过去,三两下之间已经有好几人头破血流地倒在花轿前。   何老头敲着花轿的门框低声说道:“月娇姑娘人缘好到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我并不介意今夜多弄出一些人命出来,但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上了年纪了,能不见血腥便不见得好。”   里面传来嗯的声音,月娇随即掀开门帘从花轿里走了出来,冲众人遥空一拜:“谢谢各位对月娇的厚爱。”   激愤的人群渐渐平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受宠若惊地还礼:“当不得天仙子大礼。”   “天仙子,是否是姓花的强迫你了,你一句话,俺这就去把他卵蛋给割下来泡酒。”   “为了天仙子,我黑牛愿意豁出去这条贱命。”   “天仙子你这就回去吧,俺们今夜给你把着大门,城卫司的一个龟卵子也甭想进去。”   月娇在人群中张望着,确实没有发现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有些高兴也有些失落,五味参杂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是希望那人出现还是不出现。   花轿前这一张张的面孔也许永远不知道,在他们熟悉的世界还有着更高的一群人俯视着他们,他们的生与死只在那些俯视的人动念之间,想到这里月娇又想起先生来,先生气势和这些人一样,也不会知道这世界还有着一群叫做修真者的人群,可笑前两天他们二人还在高谈阔论着纵剑万里的剑仙。   月娇最后又冲众人说道:“只是花司长一般的宴请而已,大家不用担心,明晚跳月节上,月娇还会和大家见面,相信我。”   她终究是没有将推出新歌的话说出来,先生宋钰大概这会已经到海口城了,就算是周大家,一夜之间及时出现力挽狂澜,恐怕也难以写出一曲新的词曲来。   既然如此,就让天仙子成为绝响。   唯一遗憾的是,她从来没有为先生唱过一首歌。   花轿再一次被抬起,在人群簇拥中缓缓动了起来,最后消失在夜色下这一抹烟雨中。   在似锦巷的一处角落中,一个声音悠悠传来:“师父这样逼她,我们也对此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她应该也恨极了我们?”   “杀手心中本来就不该有爱。”   “可是我们终究是将她逼得太紧了。”   “因为师傅想要她这样。” 第三十一章 你是我的   花府内灯火通明,管弦丝竹透过雨幕传出极远。   二层木楼里,花司长正袒胸露乳,拍腿大笑。房间里还有几个连亵衣也没穿的女子正摆弄着面前的乐器,仅仅是披了一成薄薄的轻纱,聊胜于无。   有人喜欢收藏陶瓷,有人喜欢收集字画,有人喜欢收集女人亵衣,而花司长收集的确实绝色女子,这是他的“雅好”。也许是因为某个女子有一双芊芊素手,也许是因为某个女子有着顾盼生辉的美眸,又也许只是因为生得好看,花司长就毫不犹豫地将她们收入这竹楼中,他有收藏这些美好东西的能力,因为他手下有三千城卫。   这些女子都是花司长从从各个乐坊、民间收集起来的佳丽绝色,花司长心情好了的时候会来,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来,心情不好不坏的时候更是要来这里开上一场无遮大会。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半,何老头带着一头湿发的月娇进入充满靡靡气息的房间,目不斜视地从那些女子中间穿过,朝上座的花司长小声说道:“老爷,月娇姑娘已净身完毕。”   “嗯,知道,你去下面呆着。”花司长说完便端着酒向月娇走去:“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好一个天仙子。”   月娇终于知道花司长忽然邀请自己的缘由,只是这理由有些让她觉得莫名地好笑。   要怪,也只能怪先生那一首“北国佳人”的缘故,一首“北国佳人”将自己捧上了天,她也不会想到正是因为那一首“北国佳人”的缘故而为自己带来了这一番厄难。   如果当初知道会有今天这结果,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北域佳人》告诉众姐妹,当初先生在送自己这诗的时候也说过不要让外人知道,想来先生恐怕也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只恨自己太虚荣,非得要向众姐妹炫耀。   月娇避开抓过来的肥手,不假于色道:“听闻花司长不日便要为绿竹姐姐赎身过府,花司长今夜之邀不怕寒了绿竹姐姐的心?”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花司长肥硕的脸堆出一簇笑容:“若能让月娇姑娘今晚遂了我意,不枉此生。”说罢那只手再次探过来抓在月娇娇柔手腕上,随即一用力扯往怀中:“月娇姑娘是下凡的天仙子,不如今晚就普渡了花某吧!”   月娇握着拳头重重地打在对方胸膛,花司长身上那层层叠叠的肥肉只是不轻不重地颤了几下。   花司长笑得更甚:“不用白费心思,花某负责天关城城防,若是连你底细也莫不清楚如何敢贸然邀请你来府邸?你若从我倒还好说,如是不从,我也不介意再多收藏一颗美人头,没有利剑在手,你只不过是任我宰割的小母狗。”   “月娇不过是雍锦坊小小乐女,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如此年轻就已破先天之境,你的天赋自然极高,但到底还只是在这道坎上徘徊。”花司长拍拍自己肥大的腹部:“当年花某也算得上玉树临风,从小精于剑道,二十五岁入雷鸣,又七年使皮骨如鼓,冲击完骨之境。”   “完骨之境。”月娇娇躯惊震,弱水存立于大荒千百年,无数前辈用心血总结出的最快突破修行困境的方式便是以杀入道,事实上也是无数前人以身说法验证了这条真理,他认识的破天、划地、夺人三位师兄便是如此,他们无数年辗转于杀道之中试图寻求突破雷鸣困境高歌迈入完骨境界却一无所得,而眼前这胖子尽然是那梦寐以求的境界中人。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肥得一声横肉的家伙尽然还是高手。   月娇觉得这几乎是一种讽刺,就像街头上扣着脚丫懒洋洋地晒太阳的糟老头,摇身一变成了剑宗宗主一般讽刺。   “那只是侥幸,冲击完骨最后关头,真元失控冲击了筋脉,所以变成了这幅模样。”花司长嘴角勾出一道缝隙,隐约可以辨别出这是他的笑容:“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你作为猎物的命运是无可改变的。”   一抹阴影渐渐在月娇心头涌动,面前这胖子已然成了一座大山,压得她快呼吸艰难,月娇甚至辨别不出这是因为刚才那番话的缘故还是姓花地身上散发出来的真元所导致,她心中抱有的所有侥幸都在这一刻破碎,师兄们强迫着自己来这里之前,不知道他们是否掌握了姓花地真实的资本。   “不用寄希望于你的几位同伴。”花司长用一只胳膊野蛮地将月娇搂离地面,另一只手抓过桌案上的一张宣纸:“你的三个同伴的行踪一直在我注视下,要不要告诉你这些天他们落脚到何处,吃的什么饭?”   “不用!”   花司长并不在意月娇的不悦,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多一点点的爱怜之心:“只要我愿意,你的这些同伴都可以被天罚钉死在地上。天罚的存在从来都不是秘密,也没有人能对抗天罚,所以他们不会来花府,也不敢来!而现在,你是我的。”   一抹淫笑如惊雷般传入月娇耳畔。   屋外,细雨缠绵,随着夜风轻轻拍打着窗棂。   轻碎而平稳的脚步从蒙蒙细雨中传来,守门的汉子笔直地站在大门前,警觉地将目光投向前方,手自然地搭在刀柄上。   细雨中,一道人影出现在花府门墙十丈外。   “这里是花司长府邸,要活命滚远点。”守门汉子喝骂着,也不知道是那不开眼的疯子,下雨天出门还不打伞。   人影没有停留,依然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向着花府走去,宽大的风雪帽遮住了那人容貌,只是借着风灯,守门汉子隐约见着一张白紫相间的脸谱。   花府一楼的厢房中有无数仆从和守卫,因为雨天所以除了当值的人,都进了房间喝酒吃肉。   花府在某些情况下比城主府还要令人畏惧,因为这里是城卫司的中枢之地,花府一旦有变,可以立即发动天罚,将能威胁到主人安危的敌人碾成血肉。   何老头敲了敲手上的烟管,轻声问道:“什么声音?”如石头一般的力鬼跟着说道:“花仙子请来了帮手,不知道是她三位同伴中的那个。”   厢房中众人还听得莫名其妙,忽然一个嘶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刺客!”声音很大,甚至连楼上的花司长也听到了,却反倒笑得更甚,冲月娇说道:“歌舞之前,咱们不妨也一道看看这出即兴的表演。”说罢一条手臂便将月娇锁在怀中,就这样赤裸着上身走上露台前,任凭细雨扑面打来。   一楼下,七八个厢房门齐齐打开,所有护院家勇都朝院子中央涌去,一个个刀剑出鞘,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仿佛是在山中呆了无数年,终于遇着一个美貌女子的土匪。   还有几人吆喝着用竹竿将风灯挂在屋檐下,生怕错过这一场好戏。   花府的木门在细雨中发出嘎吱的声响,随即一袭黑影出现在被推开的门槛处。带着面具的脸最先看见二楼上那肥胖得过分的肥猪,以及怀中被细雨飘湿衣服的月娇。   “你朋友中还有这号人物,看来今晚收获不小。”   月娇也同样迷惘,这张白紫相间的面具在天关城就是一个符号,代表着独来独往,是杀手这一行的佼佼者,强悍到可以与花蝶抗衡的杀手。只是此人和弱水从来都不对路,月娇完全有理由相信杀手夜叉是适逢其会。   “不要耽搁我时间。”被雨打湿的头蓬遮掩了大半张面具,夜叉冰冷而略微沙哑的声音从雨中传来,他随手将手上头颅抛在前方的地上,在带着鲜血的头颅在地上滚动几下,最后停留在雨中:“离开者活,留下者,如此人!”   没有人动,甚至有些人还对这戴面具的家伙的话不屑一顾:“这里是花府,可不是茶坊酒肆!”   “不管你是谁,既然你来花府闹事,那就将这条命留下吧!”   何老头望着面具若有所思,轻声对力鬼说道:“你去城卫司,调一百精锐过来,顺便带着老爷的令符去开启天罚。”   力鬼眼中闪烁着惊讶,何老的话向来都有道理,但还不至于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吓破了胆,无论如何,似乎何老对自己没有多少信心。   力鬼本是死囚,被何老从刀下救了出来,这条命也卖给了花爷。   何老就是花府的总管,基本上是一个闲差。   何老有个习惯,喜欢在清晨天光未亮之时起床练一些养生的拳,力鬼也从来没见过何老出手,用何老的话说:上了年纪,就喜欢慢一点!   但是力鬼相信,何老一身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因为何老的拳虽然慢如乌龟,但拳意却从来没断过。   天关城很少有人懂拳意,力鬼也是听当了自己三天师父的老家伙说起过。   力鬼的师傅很神秘,把自己打扮得如同高人一般,但从来没有给力鬼演示过刀剑,师徒二人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呆了三天,那老人讲了三天的剑意,力鬼在黑屋子里昏昏沉沉睡了三天。   力鬼一直都觉得那三天,自己被一个疯老头糊弄了。   力鬼招手叫过来一名机灵的护院:“你带着花爷的灵符去调一百名精锐过来,顺道要柳未寒将天启启动。”   力鬼自己却留了下来,好奇地向何老问道:“这人究竟是谁?”   何老没有回答他,只是越众而出,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随手投了过去,刚好掉在对方面前,银票却不见丝毫散乱:“花府有幸,尽然得夜叉莅临,相信天关城没有人会向先生投花红,不如咱们好聚好散。花爷对义士重来不吝啬,想来这三千两也算能表达花爷的一番诚意。”何老头将夜阑帝国的礼数做足。   夜叉两字从何老口中传去,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响,众人脸上神情不一,有人惶恐、有人兴奋、有人惊诧……   “三千两,好大的手笔!”夜叉俯身拾起银票,双手一撮便化成碎屑散落在雨中,一只手搭在后腰上。   两柄不足二尺的直刀横绑在夜叉后腰,不太长但也不会影响分毫行动。 第三十二章 左手散华,右手夜叉   夜叉按刀而立的姿态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与态度:“晚了。有个书生将自己的钱袋给我了,只为买花大人人头,那书生显然不知道,花大人门人的一顿饭也许都比他那几辆银子多得多。”   楼上的月娇听言,眼泪哗啦一下夺眶而出:“傻瓜!”。   弱水专门为了对付夜叉而筹备着临渊计划,任何和这人都关系的都会成为大荒的一缕亡魂,不管这种关系是主雇还是其他。   因为自己一再拒绝师父的指令,也许这会他的师兄或者是弱水其他人已经开始在搜索先生的踪迹。   海口城依然是师傅的地盘,月娇现觉得自己要先生宋钰去海口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无论如何,她都需要立刻动身,希望在其他人没有发现之前,先一步找到先生。   先生很有才华,人也俊俏,这一点从雍锦坊所有姐妹的肯定中可以得到答案。   先生很穷,明明口袋里只有几辆银子,却还笑嘻嘻地说着:“能请月娇姑娘吃饭,是一种殊荣。”   先生难道不知道,有世家子弟在私下里放出消息,若能找先生代笔题诗,润笔的银子已在八百两之上?   先生难道不知道,大娘已经私下发话,若先生跳月节上能出新曲,便赠一千辆银子作为润笔之用?   先生很有趣,喝醉了会跑到雍锦坊楼下扯着嗓子,肆无忌惮地唱着:“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这样怪腔怪调的歌。   泪水还在不住流淌,月娇身躯忽如灵蛇般转身,扬指便朝着花司长面孔袭去,花司长猝不及防间猛然扬身躲避,月娇身若翻飞的彩蝶般飞射。   花司长体内真元喷薄而出,硬生生将月娇逼退回房中。   庭院下,细雨中。   无数亮晃晃的长刀带起层层倒影朝着正门按刀而立的夜叉劈去。刹那间刀光散逸,数十股或强或若的真元在庭院中交织成一道天罗地网。   夜叉短刀出鞘,踏步迎了上前。   他的刀很短,短刀容不得太多的花哨,一寸短一寸险。   所以夜叉的刀法也很直接,就如他的刀一样。   直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方式。   冲在最前面的护卫手中单刀还未落下得时候,他的脖子已多了一个线性的血痕,随即便感觉体内所有的力量都在开始涣散,两道血柱在眼前飞射上头顶。   夜叉身形没有半分停留,一柄直刀在众多刀网之间躲避,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在绵绵细雨中一闪而逝,随即便有人身倭身而倒。   众人越战越是心惊胆战,无怪是叫夜叉,这身法尽然诡异到了极点,明明长刀已经劈中,却愕然发现那是一道因为速度太快,还没来得及散去的残影。   力鬼轻声喝道:“一群废物!都给我退下。”这让力鬼如何能不生气,这些家伙简直像瞎子,明明夜叉都已经往另外一个方向飞闪,这些家伙还一个劲往对方前一个脚印处招呼,尤其是何老还在旁边看着,这会让何老怀疑中自己的平时在指导这些护卫的时候是否用心。   毕竟这些人都是经受了他的点拨和训练,这些家伙丢脸了,就是他丢脸。   力鬼心中其实也明白,这些护卫修为还是浅薄了一些,平时在街上对那些平民百姓作威作福还行,但遇上真正的高手就痿了。   整场战斗都被夜叉控制着节奏。   毕竟不是谁带着一副面具也可以被称作夜叉。   众人慌忙收刀,纷纷退下。   力鬼抱着的手臂垂了下来,他的手臂比正常人的都还要长,无怪乎要将匕首绑在双腿上。   “刀法很好,可惜刀差了一点。”力鬼微微上前两步,两步之间所需的时间很短,但足够他完成蓄力,但他并没有一开始便发动攻击,垂下的双手之间在细微地、有节奏地动着。   “对付你,够了!”夜叉握着直刀的手斜刺地面,在雨中笔直伫立。   力鬼摇摇头:“你应该多看看你的手,在你拿起银票的那一刻,你便被天罚锁定,半个时辰内你手上的气息是不可能消散。就算是这雨也不可能冲刷掉身上的印记,除非你将捏银票的手砍下来。”   “活下来再说吧!”夜叉一个急闪,手中直刀朝着力鬼劈去。   雨幕中迸发出一串火花,力鬼的匕首和直刀碰在一起,两柄刀的交鸣带起一串的火花,力鬼后发而动,匕首难住直刀的瞬间,身子猛然旋转绕到对手侧后方,另外一柄匕首如獠牙般朝着夜叉腰上刺去。   因为力鬼手臂够长,以这角度刺去,对他而言是一小步,对正常人而言,要挽回劣势却是有些无力回天。   刀光疾现。   横绑在夜叉后腰的另一柄刀也脱鞘而出,刀没有去阻拦匕首,被夜叉反握着,以刁钻的角度刺向力鬼下颚。   攻击与防守被两人演绎到极致,彼此都以最快的速度出刀,所攻之处均是双方最致命的要害。   交织在一起的人影乍合骤分,对于在雨中观战的众人来说,只是一串火花闪过,力鬼大人站在了夜叉先前停留的位置,而夜叉却站到了力鬼大人刚才所站之处,将后背后暴露在众多护院视线中。   但没有人敢贸然出刀。   夜叉的速度已可以与力鬼大人媲美,这成为了众人心头的一团阴影。   力鬼没有看对手,而是看着夜叉手中的刀,夜叉的刀和手柄几乎是浑然一体,刀身不足二指宽,和刀脊保持着一种平行的直线,仅只是在刀尖处才骤然转角,以另外一种直线与刀脊汇合。   刀锷上两个字迹在雨水中若隐若现:夜叉。   “我一直也为‘夜叉’是你的名字,你的真名又是叫什么?”   夜叉自然就是宋钰,但他永远也不会将自己真实身份告诉别人。逢四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宋钰不得不让逢四知道,逢四的帮忙是夜叉今晚能否活下来的关键。   “你废话太多。”宋钰手中夜叉猛然反卷,手中长刀如匹练倒卷而出。这与力鬼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所以他没有躲避,提着匕首迎了上去,再强悍的刀客,手中没有了刀,自然也就没了威胁。   出刀瞬间,一串声响传来。声音极短,却如被串在一起的珍珠。   声音从稀疏到密集,在眨眼之间,无数声响最终汇聚成一个音节。   这声音很轻,抵不过甩指的声音,但在力鬼听来却是大惊失色。   真元淬炼到最纯粹的地步,能将真元从经络之中循环至骨骼,被称之为修行的另一个新开端,在这之前不过是寻常武者,一旦跨入这境界,便可以迸发出数倍于寻常人的力量。   真元进入骨骼过程中便会发生这样的声音。   这在修道者成为雷鸣境。   夜叉有雷鸣期修为早在力鬼意料中,但没有想到他能在出刀的瞬间将真元瞬间提升到雷鸣期,这几乎是难以想象,至少力鬼不能做到。   兵器上被灌注真元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真元就有井水,损耗过渡固然能加速战斗节奏,但也存在风险,一旦被对手拖延战局,情形就开始翻转。   力鬼思念百转,瞬间便做出了决定,避其锋芒。   两强相搏,关乎一瞬。   力鬼收回匕首的瞬间,何老头便轻轻叹息着摇头,力鬼收刀防守固然没错,但他防守的对象只是一柄刀。   夜叉仿佛能洞察人心,力鬼才一动,夜叉的左手的刀也动了。   夜叉左手的直刀比右手更飘渺,更快!左手直刀从力鬼视线所不能及的下方划过,如夜幕下这一抹细雨般悄然地划向他腹部。   刹那间,细雨中有微风拂来。   花府围墙外竹林发出沙沙轻响。   听着何老叹息,力鬼双肘下沉,朝夜叉左肩撞去,并以更快的速度后退。这一撞救了他性命,但直刀依然在他肚子上划出半尺长的伤口。   力鬼便这样倒在地上不敢再动,这一刀刚好将他肚子切开,却侥幸地没有令肠子流出来,剩下的事只有留给何老来解决:“小心他的刀,左手刀以快胜,右手刀以力胜。”   夜叉抬头看了一眼木楼,里面也有声音传来,月娇的痛苦和花司长的笑声此起彼伏。   夜叉双手持刀站立雨中,冷然望着越过人踏步上前的何老道:“左手散华、右手夜叉,可明白?” 第三十三章 直刀是一种态度   何老摇摇头,手中还捏着那只烟管:“你废话太多!”这话本是宋钰对力鬼所说,没想到这会竟然被何老又将同样的话送了回来。   宋钰顶着头蓬半仰着望向天空,任凭细雨扑打在面具上,这阵风来得及其古怪,黑夜下隐约还能见到一团黑隆隆的云团正从远方飘来。   他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结束战斗,否则等待他的必然是无法承受的“天罚”。   没错,这也是“天罚”。和天关城的天罚比较起来,这才是令宋钰感到真正畏惧的东西。   宋钰在肚子里问候着漫天神魔,他不愿做杀手最根本的原因便在于此,一个不能向任何人说起的秘密,就像他拥有着不属于大荒灵魂的秘密一般被宋钰藏到心底。   只要宋钰长时间催动真元,就会被上天察觉,随之而来的就是猛烈的雷神诛阀,所以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哪怕付出一些代价。   夜叉面具下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双刀带起的雨水如蛟龙飞舞,从两个方向席卷而出。   何老头呵呵一笑,将烟杆随意地往人群中抛去,随即抬手朝散华直刀抓去。他的动作很慢,慢得从容不迫,让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   力鬼自然也看清楚了,一边撕下衣服裹着伤口一边关注着何老的动作,自然也认得何老这探手的动作就是他进场晨练的时候那些舒展筋骨的把式。   没错,这既是师父反复讲起过的拳意。   意不断,则拳壮如河。   周围躲在四周围观的众人不明白何老拳意,心中都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连力鬼大人都快不过夜叉的双刀,何老这样慢吞吞的动作如何能取胜。”   出乎意料的是夜叉竟然舍弃了优势,双刀回防。   “脱!”何老头的手拍向直刀,手和刀刃接触在一起,却没有意料中的血肉翻飞,只是这碰撞之间,何老头的整个手掌竟有丝丝精光闪烁,如被覆盖着一层蛛网。   匹练般猛烈的真元和直刀撞在一起,刀刃以一种惊心动魄的幅度弯曲着。   夜叉心中震惊,夜叉和散华不同,为了追求力量,他对直刀夜叉质地上的要求不同于直刀散华,夜叉使用十余斤精铁反复淬炼,最后出炉的时候为二斤左右,绝对的千锤百炼,在硬度上自然也优胜于直刀散华不少。   一掌拍断或者拍碎这柄取名为夜叉的直刀,宋钰相信自己也完全能够做到。   但是要让这一柄直刀弯曲,宋钰做不到。   这需要在接触直刀的一瞬间将真元透入刀身,用真元来改变刀身的韧性,这是绵劲的一种,貌不惊人的老头对真元的掌控几乎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何老头手一回撤,刀身以更大的力量反弹回来,以无匹的力量脱手而飞。   宋钰自然不愿意直刀离手,屈指在刀身弹了两记。第一下弹在刀尖处,用自己的真元将何老头的真元从刀身上驱除,第二下端端弹在刀脊正中。   短刀发出一声交鸣,便这样在两人身前悬浮静立。   围观的众人虽然修为浅薄,但力鬼在训练他们的时候确实没有藏私,所以一个个眼力都出奇的好,也明白要将一柄武器悬停于身前需要的是对真元的控制力以及武技上最娴熟的技巧。   无数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刀身,所有人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宋钰再次探手操刀,身如鬼魅,却不再与何老头正面接触,濛濛细雨中,刀芒泛动着诡异的紫色,在烟雨下极为迷离。   “以燃烧真元为代价,希望毕其功于一役?愚蠢之举。只是……”何老头依然慢吞吞地拉开一个架势:“你认为你这样能支撑多久?半盏茶还是半炷香?”   “也许更短。”散华闪烁着莹莹紫芒,在细雨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泽,一众护院情不自禁地沉浸在这紫芒之中。   紫芒在刀锋引导下,展现出一种线条和节奏感,随着刀芒的起伏而呈现出一条紫带。   这一番风雨也活了过来,在刀势之下开始相互追逐。   刀芒到哪里,风雨也追逐到哪里。   何老头神色一动,踏步欺身而上,提掌迎着直刀抓去。他不能被动地等待这刀芒往自己身上招呼的那一刻。   他的手上带着一只手套,所以他不畏惧刀锋。   这是百器堂锻造的好宝贝,为了得到这支手套,他雌伏于花府二十年,用二十年自由来换取这貌不惊人的一支手套。   手套平时根本看不出来,但一旦真元灌注在其中,立时便有蛛网一般的花纹,别说普通的刀剑,既便是血纹精华锻造的纹兵也不为所惧。   何老头的手捕捉到散华的轨迹,简单的一个欺身探掌的动作却括揽了武道的精髓,这需要经年累月对武道的探索和淬炼,将手、眼、身溶于技中,以技证法,祛繁为简。   这是武道的一种极致,也是夜叉这出道以来真正遇着的一次对手,宋钰的速度和真元已经催生到极致,但对于面前这老头却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何老头轻易地阻止了散华的下一步动作,另一只也在同时锁向夜叉右手手腕。   力鬼的错误他看在眼里,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靠在墙根下得力鬼叹息一声,声音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到失望。夜叉的双刀不只是快,更像一种表演,让他的对手情不自禁跟着夜叉双刀节奏走下去,只是因为自己也是快攻路线,所以一旦察觉不对立即抽身,尽管如此也同样让他没有了一战之力,若不是反应够快,这条命也交代在夜叉刀下。   和力鬼的快不同,何老用了一种极慢的拳意来应付,兼而化掌,只要保持自己拳意不断,自然不会被夜叉的刀势所引导。   夜叉的败也就成了必然。   亏得何老力挽狂澜。   夜叉授首与花府,明天的天关城必然要被这消息所震惊。   与此同时,周围所有护卫悬着的心也松了下来,何老与夜叉之间的战斗他们看得稀里糊涂,但夜叉双刀被制住,自然就是剩了。   已经有一两人提前欢呼起来。   夜叉并没有去争夺双刀的控制权,在散华被抓住的瞬间他便松开刀柄,左手闪烁着诡异的紫芒,在何老胸膛一按,如一只夜枭般掠过雨幕,飞离两丈之外。   何老看着被抓下来的刀,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在看着胸口,那里还有一个掌印来不及散去。由紫气凝聚出的掌印微微下陷,陷入胸膛内。   胸膛掌印忽然动了,在被雨水湿透的衣衫上跳动中,掌印化作一团紫火在何老胸膛跳动。   “真阳魔……”何老含含糊糊地叫了两声,随即一团火焰至他五官中喷薄而出,那是从肺腑深处,以真元做催化剂而焚烧的火焰。   从肌肤到骨骼,这一瞬间焚烧殆尽。   夜叉尝试着想要将被抓脱臼的右手手腕接上,但何老头的真元也还在手腕处冲撞,试了两下没有得逞,干脆便不再理会,刚才若是他反应稍慢,这条手臂便是要在何老头真元下碾成粉碎,终归说来,还是经验差了一些。   叮当——   两柄直刀落在雨幕中,跌落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宋钰俯身拾起直刀、夜叉双刀,凛然归鞘,没有去注视面前噤若寒蝉的护卫,只是收敛了真元,仰头望着天空。   四方涌来的乌云刹那间凝结…… 第三十四章 面具下的脸   力鬼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中,眼前这一幕太过于诡异。   夜叉只是轻轻在何老胸口按了一下,甚至没有多少用力,前一刻还力挽狂澜的一个人,就这样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中、在雨幕下,被紫火烧成一堆枯骨。   他听过以压倒性的修为硬生生将对手震成无数血肉这样的事迹,但从未见过可以让人自己焚烧成骨炭的情形,这如何能让他不惊讶?   月娇以灵巧的身法向花司长展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一刻也没有停过。   花司长只是呵呵地笑,月娇的所有攻击他都用肚子轻松挡下。   每一次月娇拳头落下,他的肚子便抖成一团,将所有劲道均匀地散播到全身,甚至不需要消耗太多自身修为去化解。   这样的结果是,月娇体内真元渐渐消耗殆尽,而花司长真元依然充沛如故,当月娇香汗淋漓,开始步履维艰的时候,花司长一拳过去,月娇身子便在咔嚓的骨头碎裂声中栽落一旁。   花司长伸出菩扇大手锁住月娇脖子,将她按在桌案上,又回身对那些躲在角落里挤成一团的众女子怒道:“起乐!”   那些女子早吓得花容失色,只顾发抖哪里还敢上前半步?   一只酒碗飞旋而至,如石块坠落在豆腐中一般,深深地嵌在其中一名轻纱掩体的乐女额头。   众女惊恐地叫成一片,望着忽然失去的同伴,只顾一个劲地哭泣。   终于有人站了起来,飞奔着朝自己的乐器跑去,一边哭着一边开始了演奏,随即所有人都醒悟过来,要活命,就得听从姓花地命令。   在天关城,姓花的就是魔神,没有谁能够违逆。几个女子抽抽泣泣地呜咽着,陆陆续续地归座,丝乐之声又断断续续地响起。   花司长一只手掐住月娇脖子将她按在桌案上,另一只手轻松地就将月娇衣衫扯落,白洁娇嫩的肌肤暴露无遗,在肥硕的身体面前颤抖着。   一柄直刀凌空飞至,却被花司长轻易躲了过去。直刀深深定入侧边的柱梁中,犹自嗡嗡颤抖。   “换着是别的女子,随你怎么尽兴,我都没有意见,她例外!”夜叉一跨步已经进入房间,打量着周围那些女子道:“真不懂事,花大人要行快乐之事,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败兴,还不如及早散去。”   “他们敢吗?”   夜叉轻轻地翻转着右手手腕,傲然地向那几个女子道:“你们走。”   这是一种挑衅,来自于一个杀手的挑衅。   众女那里还顾得权衡轻重,一听说可以离开如蒙大赦,纷纷往外面跑去。   推到了琴台,撞碎了玉钟。   顾不上仪态,顾不上风姿,所有女子都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鬼地方。   酒碗飞旋,朝着一乐女后脑勺飞去,随即便有另外一个酒碗横逆而来,两个酒碗在空中炸出一团粉末。   “原来花大人还有这么一声骇人的修为。”宋钰低沉着嗓音说着,他的心也跟着自己声音沉了下去,胖子不能小视啊。   “如果你不出手,恐怕没人能探知到你体内修为,你这份藏拙的方式很好,如果你献上来,我允许你离开天关城。”花司长将月娇抛飞至角落,笑容可掬道:“你不用摇头,只要你在天关城,生与死都在我一念之间,以你刚刚进入雷鸣中期的修为,击败老何已属侥幸,到此为止吧!”   宋钰眼眸中战意喷薄,随即说道:“我来,自然就不会轻易地走!”   “很多年没见着过你这样的后生了。”花司长仰头想了想:“我以为力鬼之后便在没有年轻人敢如此大胆。力鬼最后一次向我出手应该是七八年前。我给他一生荣华,让他做我小舅子。他不同意,所以我让他在牢房里呆了半年,打磨了性子,你看现在不是比狗还听话。”   “我说过,别的女子,你伤害了他们那是你的本事,你有权自然可以凌驾于他们之上,但这个女子,我要带走!”夜叉压根不去看钉入柱梁的直刀:“不要指望天罚,到现在它还没出现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没有人能阻止天罚。”花司长毫不在意地笑笑:“人之所以戴面具,是因为他要隐藏自己的身份,我现在忽然对你面具下那张脸比较有兴趣,天仙子的美在于不落尘埃,而你确是那万千尘埃中藏得最隐蔽的一粒,这令我很好奇。”   “好奇害死猫!如果你没意见,那么我就将月娇姑娘带走了。”夜叉缓步上前,根本无惧于花司长的威严。   听着夜叉的话,月娇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朝夜叉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又扶着墙角艰难地站了起来。   门外走廊处传来一阵轻缓的声响,力鬼已经简单地包扎了一番,正扶着外面围栏,一点点艰难地出现在门口。   “废物,养条狗也比你有用。”花司长冲力鬼不假辞色地骂了一句,肥硕的脸转头看了一下月娇:“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对你感兴趣,不如就遂了我们意愿。”说话瞬间,花司长肥硕的身影已来到了夜叉面前。   室内,真元漫卷,无数乐器无人自鸣。   琴声悠悠,鼓瑟沉吟。   夜叉迎面而上,横绑在腰间的另一柄直刀在精光中呛然出鞘。   刀与掌碰在一起,想象中血花飞溅的情形并没有发生。   宋钰只觉得自己直刀如劈在一团棉花上,再难以寸进分毫。   花司长有不俗的修为,这在他意料中,统领数千城防卫的人如果是一无是处的胖子,自然不会有人愿意为他卖命,但他也没想到花司长修为精深到自己都不能探知的程度。   “完骨期!”花司长解答了夜叉的疑问,手掌的肥肉在他笑声中跳动,如浪花般一簇簇地涌动不休。   夜叉再动,身躯内忽然响过一声脆响,手中直刀名为夜叉,代表着夜黑中的力量。   直是一种态度,是展现力量的态度。   宋钰系双刀,名曰:散华、夜叉。   夜叉和散华之间的区别在于,散华以放肆的态度而存在,夜叉与之比较起来,更将直刀的意义淋漓尽致地展现。   刀身紫芒闪过,一溜血花飞扬在空中,血光中,飞舞的还有那两根肥硕的手指。   夜叉那白紫相间的面具也同样被花司长另一只手抓了下来。   “是你?”   力鬼、花司长同时震惊,独独是月娇靠在墙角,在这个位置她只能看见夜叉的背影。   力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面具下的那张脸他见过。   花司长惊讶是因为在比力鬼还要早一些之前见过这张脸,那是在月第二次登台献唱的那个晚上。   夜叉不该是青苗獠牙的家伙吗?力鬼心中这样想着。   花司长恼羞成怒地大叫一声,甩开抓在手中的面具,磅礴如巍峨山川般的真元肆虐地席卷着室内一切。   宋钰漠然伸手,反手拔出钉在木柱上的直刀。   刀扬起,然后重重落下,在肆虐的真元中强行撕开一道裂隙,他的身体便在裂隙中飞旋而上。   这刹那,月娇终于看见传说中夜叉一闪而逝的面孔。   和力鬼等人比较起来,她更不愿相信自己眼睛所见。   月娇同样难以置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和自己有个无数次相处,有趣、有才而且还喜欢时不时闹着头痛的先生,尽然还有一个更隐秘的身份。   先生今年二十三岁,却比那些淫浸在书山词海几十年的老学究还要更精湛于诗词。   一曲“天仙子”让她有资格问鼎天关城跳月节,成为雍锦坊的台柱子;   一首“北国佳人”令世家公子刘安静不敢落笔题诗;   先生以一词一曲惊艳于天关城,却出乎意料的还是那一身可与花蝶一教高低的身份。   先生才二十三岁。   若再有十年,先生将要达到什么高度?   月娇开始嫉妒起先生了,师父时常夸自己是天资纵横,可是和先生那妖孽般的才华、武学比较起来,自己这点能耐又算什么?   夺!夺!   宋钰手中直刀几乎在同时,被拍飞而出。但他却再没有应付何老头一般的从容,他甚至已经顾不得去夺刀,实际上争夺也已经没有必要,花司长屈指在刀身上轻轻一扣,一柄直刀便碎成无数块,叮叮当当地落回地面。   “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因为你还要见证着月娇在我胯下挣扎、欢承的那一刻。”花司长举掌抓来,宋钰身形如幔蛇般扭动着从对方双掌下避开,并指如刀劈向花司长咽喉。   花司长身上几乎找不到可以被突破的地方,腋下、裆部、脊椎甚至是关节都不再是弱点,每一刀下去总会有一道真元突跳而起,将他直刀撞偏。   咔——,又一阵响声后,散华也同样被花司长屈指弹碎。 第三十五章 不顺从   宋钰没有时间去心疼自己的双刀,刀被毁去后他用双拳继续试探过,试图找出对方的破绽。   人无完人,总会有破绽可循。   完骨期的修为根本不畏惧这样普通的攻击,反倒是宋钰弃刀后那几掌令他意外不已。宋钰的修为并不浑厚,但全掌之间所透出的力量钻入体内却让他真元隐隐趋于失控。   再几次交手,花司长已经退至门口,脚跟被门框绊住,身体骤然失衡后仰着倒了下去。   夜叉倾力提聚着真元,甚至是以被对手打断两根肋骨为代价,狂风骤雨般的攻击都是为这一刻作准备。   恰好花司长肥硕的身躯又能挡住力鬼的视线,让力鬼难以出手救援。   花司长身子一往后仰去,宋钰已经闪电般窜到面前,左手闪烁着微弱的紫芒。倾力交锋,雷鸣期高手很少汇聚全身真元,因为一次雷鸣之后,真元便如漏气的水囊,而他今夜却催动了两次。   宋钰真元将要耗尽,他明白自己只有一掌的机会。   花司长看着欺身到面前的夜叉,忽然笑了。   花司长微笑着伸手,便如抚摸伏在窗台上晒太阳的懒猫般,轻轻松松地就将主动送过来的宋钰手掌抓住:“你等的这个机会,是我给的!”强横的真元一无匹的姿态压制着宋钰,让他再难有半点动作。   “我等这机会也等了八年!”力鬼的声音忽然想起,两柄锋利的匕首深深插入花司长后腰。   花司长负伤之余,还能腾出一只手拽住力鬼,双手用力,将两人又反抛回室内,嘿嘿冷笑道:“果然是养不熟的狗,用我送你的刀来对付我?”   “一刀是帮我那被你凌辱至死的姐姐送的,另一刀是替我父母还的。”力鬼刚才那一摔,腹部已经再次血流如注,但他却毫不在乎,伸手从后颈上再次摸出一柄同样精巧的匕首:“接下来,算一算咱们俩的帐。”   在后背贴肉的地方还藏着一柄匕首,宋钰觉得这家伙太狠了,为了替姐姐和父亲报仇,竟然愿意在这仇人手下任其奴役,一咬牙就是七八年,人家这才叫专业啊。   只是这匕首一看便知道和自己直刀质地差不多,压根就不能对姓花的造成什么伤害。   “去和冥神算吧。”花司长怒极反笑地踏步上前,腰眼上两个窟窿在行走间血如泉涌,但他却浑不在意。   屋外风声大作,竹叶在夜风中发出一阵阵无海浪般前赴后继的声响。   一道电色撕开厚实的黑云,狰狞地露出它那扭曲的身姿,将整片夜空照亮。   随即,大地再次陷入黑暗。   看着力鬼那舅舅不亲姥姥不疼的脸,宋钰忽然觉得他亲切起来,伸手拍了拍那家伙肩膀:“该是你运气好遇着我,错开今日,你恐怕还要忍几十年。”说话间,宋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跨步挡在了前面。   “不要!”月娇声音微弱地叫着,宋钰真元耗尽的迹象极其明显,这样直直面对花司长,这和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宋钰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随着他运转真元时间的延长,头顶黑云也愈加浓厚。   大荒的世界有着他只身运行的规律,当宋钰长时间运转真阳炁的时候,头顶便有云团凝聚,仿佛是云团中藏匿着一名旷古绝今的剑客,正徐徐拔出长剑。   宋钰不知道那道电光针对的究竟是《真阳炁》还是他穿越后的灵魂?   宋钰渐渐的也相信了宋时关临死时候说过的话:敬畏神明!所以他放弃了做杀手的生活方式,能不动用真元的时候尽量不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顺从了上天。   他,只是选择雌伏。   听着窗外呼呼作响的风雨,宋钰冲月娇笑笑:“没时间了。”   花司长笑虐着来到宋钰面前:“你在玩什么鬼把戏?”他毫不犹豫地相信,现在自己一根指头都能戳死真元消耗一空的夜叉。   宋钰伸手做了个动作示意月娇不要上前,然后看着花司长,笑了。   笑得很开心,仿佛凯旋而归的将军一般。   忽然,一滴血珠从花司长眼前滴落。   一滴、两滴……十滴……   花司长好奇地摸着自己额头,不记得这里被伤害过,夜叉的双刀都已经被自己敲碎,能威胁到自己的只能是现在还插在自己后腰上那两根牙签。   一震寒意从花司长后脊升起,双眼圆睁,仿佛在白日见着夜游神一般令他感到惊悚。因为指间传来的感觉让他意识到自己眉心多了一个窟窿,那些血真的是自己的。   宋钰吹着一声唿哨,一道细小的白影便从那血窟窿中飞窜而出,随即钻入宋钰袖口,没了踪迹。   “完骨巅峰,很了不起吗?”宋钰这才伸出一根手指,朝双目圆睁的花司长胸口点去。   在他指尖,仅有一粒豆大得紫气在夜色下吞吐闪烁。   “真阳魔劲?”花司长在火焰中发出不甘的嚎叫,随即整个人冲出房间,纵身跃下木楼,冲进雨幕中。   宋钰对于这情形,只是轻轻吐出一个字:“愚蠢!”如果雨水能浇灭这火焰,宋钰这会已经死在何老头手中。   宋钰俯身建起地上的面具,毫不犹豫地将面具戴回脸上,又伸手将头蓬罩在头顶,这才冷冷看了力鬼一眼。   力鬼没有说话,平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腹部,一捧捧的雪水从指缝间涌出。   “先生?”月娇泪水夺眶而出,本以为自己今夜注定受辱,她想可能有人来救自己。也许是师兄,也许是莫名其妙逼着自己来到这里的师傅,又也许是偶然间从这里路过,一怒拔剑的剑侠剑仙。   月娇想幻想过无数可能救自己的人,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先生。   宋钰从怀中套出一张皱巴巴,几乎湿透的宣纸:“我说过今夜将新曲给你。”   月娇摇摇头:“还有机会登台了吗?”   “只要你想。”宋钰拾起一张焦尾琴,信手拨着仅有的三根琴弦,一串音符从他指尖轻轻流溢而出,乐调古朴而不失雅致。   月娇小心翼翼将宣纸摊开,缓缓吟了出来吟着吟着,泪水滂沱而下。   月娇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读着,却不时拿眼睛瞟着宋钰。先生抚琴时,依然是那样一如既往的专注,但她却念不下去,颤抖着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月娇问得莫名其妙,宋钰也回答得莫名其妙:“弱水那些人为着目的从来都不择手段,他们暗中对我的试探从来没有间断过,只是你太傻太天真。这一次他们逼你来这里,不过是众多手段中得一种,但却是最有效的。因为我却不能不来,姓花的是螳螂,我是黄雀,花蝶和你师父就是那捕食黄雀的鹰。”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些。直到先前得悉你身份后,才忽然间想起前段时间师傅提到的专门针对夜叉的临渊计划,但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宋钰停止抚琴,望着月娇道:“如果当初知道你是弱水的人,我不会靠近你。”   “可是,月娇不后悔遇上先生。”   “嗨!”躺在地上的力鬼忽然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看来你还有更多的麻烦,弱水那些人也许转眼就到。虽然肚子上这伤是拜你所赐,不过你帮我杀了那脑满肠肥的家伙,咱俩扯平。我为了报仇能隐忍这么久,你为什么不躲上一躲,充什么好汉?我不会告诉她们夜叉的身份,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用这东西对着我脖子来一下,死对我来说,也算解脱。”   “我也不会说,打死也不说。”月娇慎重地强调道,宋钰终究是没有多说,只是心中感叹着造化弄人,为了月娇他可以闯花府,如果事情败露不过是离开天关城而已。   力鬼又说了太多话,他这样说难保没有套点近乎,希望夜叉不要有杀人灭口的心思,但这话确实让宋钰犹豫起来。   单是和弱水作对,这天下几乎没有可以安身立命之所,既便是人迹罕至的镇魔岛,也能被弱水找到,这一年多的暗自修炼让他对宋时关的修为有了更多的认识。   无知则无畏!   当面对过死亡后,才会对恐惧有真正的认识,而宋钰差点自己将自己封成一块玄冰,再也醒不过来,所以他对生活有着更多的迷恋,对这种自由的追求远远高于对一个异性的好感,这是宋钰畏惧的真正原因。   想到走,宋钰几乎没有犹豫,将直刀碎片一一捡起兜在怀中,忽地打开窗户。   劲风细雨扑面而来,一道闪电在夜空中闪现。   月娇坐在原地哭成了一个泪人,眼看先生一句话也不说就欲离去,连忙说道:“对不起!”   这一句包含了太多的含义,因为月娇明白,是自己给先生来带了困扰。他也知道师父、师兄们的性格,对自己严酷,为了惩罚自己,师父面无表情地夺走自己红丸,师兄们则是理所当然地安慰:“这样就对了,有恨才会让你更有力量。”   花府外面的道路上必然有张罗网已经为先生张开,等待着先生一头装进去,偏偏她醒悟得太迟,更无力去改变。   无论是师傅、师兄,还是花蝶,这些高高在上的顶级杀手都不是她一个还未跨入雷鸣境界的女子能够左右的。   宋钰背对着室内,视线停留在外面的夜雨中,那里正有一簇簇的迎春花在雨中怒放,电光中还能看见几只蝴蝶在风雨中拼命挣扎着翅膀。   宋钰伫立在窗前,笑笑朝那花丛指去:“在海上,我见过最大的飓风暴雨,它们可以将比这竹楼打无数倍大的航船掀翻转过来,但它们却无法令一只蝴蝶臣服,因为———”   说话间,宋钰窜出窗口,纵身飞跃在夜幕中。   咔嚓!   一道电光撕开黑云,笔直落来。   亮晃晃的电光照亮了整片天地,仅有宋钰的声音还在夜空中回响:“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月娇收住哭泣,她和先生之间的关系在今夜算是彻底被断绝。如果换着正常人,或许他们之间还可以有一份惊天动地的浪漫继续上演。   命运弄人,奈何他们彼此都同为杀手,弱水不容夜叉就如夜叉眼中容不下花蝶一般,不可化解。   今夜一过一切都算是完了,她随即自嘲地说着:“我们压根就没有开始嘞!”   力鬼同样是热泪盈眶,仰着头反复咀嚼着宋钰最后一句话。他忍辱负重无数日夜,只为有机会对羞辱自己姐姐,迫害自己父母撞墙自尽的,在天关城权柄滔天的对仇人发出致命一击。   力鬼这些年遭受的无数白眼和鄙夷,连他自己都快看不到自己的希望,直到这一刻终于被一个杀手轻轻松松一句话所肯定: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第三十六章 风向变了   花司长喜好附庸风雅,所以选择将花府安置在天关城西侧面,背靠着天关山脉,但又不会显得僻静,偶尔也会有行人从这条蜿蜒的青石板路上经过。   夜雨仍在淅淅沥沥下着,一队护卫骑马伫立雨中,以扇形姿态将道路封闭。   所有人刀鞘上都系着小令牌。   拥有城卫司令牌不但能可以在天关城公然携持兵器,更可以向可疑人物发动攻击。   今夜,十五名护卫长刀尽数出鞘。   小队长轻夹马蹄,催促坐骑微微上前,朝对面那背着长刀徐徐走近的人喝道:“再往前就是花司长府邸,这段路临时宵禁。”随即,将右手扬了起来。   身背长刀的人点点头,然后转身默默离开。不是因为这十多个护卫厉害,厉害的是那名带队的人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张杏黄符文,符文在雨中还犹自有斑斑点点的精光闪烁。背刀的人明白,这是可以唤来天关城大杀器“天罚”的符文。   没有人能够抵抗天罚,所以他果断地转身。   骑在马上的首领又提高声音叫道:“不要想从其他地方绕过去,将这话转告你的同伴。”   背刀的汉子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弱水三千,在弱水的注视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隐藏,花府的乐女中就有三千弱水中的一滴,并以独有的方式通知他们夜叉出现在花府。   负刀男子一收到消息就往这边赶来,结果却被拦在了这里。   “城卫司早有准备,甚至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这里进不去,想来其他人也一样会遇着这样的麻烦,花府出事,这些人不忙着支援,却是在第一时间封路。”背刀的男子正是月娇的师兄破天,他现在反倒不急着去追究夜叉的事,月娇若活了下来,自然会告诉他们夜叉的一些信息。   破天关心的是城卫司的态度。   破天将手伸进雨中轻轻嘀咕着:“风向变了!”   这一夜,天关城城很多人都没睡,为骤然炸裂的雷声惊醒,也为这场不大不小的春雨犯愁,所幸的是在后半夜的时候雨奇迹般停了,被雨水冲刷一新的天空碧蓝如洗。   阳关再次普照大地。   跳月节依然可以如期举行,这是整个天关城众人最关心,最在乎的事,尤其是那些才子、世家子弟,一个个喜形于色。   跳月节是他们的盛会,每一年都有经典的词曲从跳月节上产生。   同样还有一个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惊喜在茶坊酒肆间传播。   昨夜花司长以权压人,强行将天仙子请去府上,这让天关城众多世家子弟扼腕叹息:“可惜了这株好白菜!”   气恼归气恼,但要一帮吟诗作对的书生用孱弱的身体去和飞扬跋扈的花司长对峙,这几乎是天方夜谭,无数人自命风流的才子文人只能暗地里摇头。   就在清晨刚过后,一个震惊的消息却让一干自命风流的才子们跌落下巴。   神秘的夜叉,一怒拔剑将花肥猪剁成几块,天仙子完好无损地回到雍锦坊。   没人关心夜叉为什么会出现,只要能将他们心中女神救出来,夜叉也好,花蝶也罢,随着他们去。   那些世家子弟都在茶坊低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心底暗暗打气,天仙子遭逢大难,今夜必要以惊天地撼鬼神的诗词来安抚天仙子,用自己的才华打动天仙子的芳心。   这一天所有人都在忙。   才子文人搜肠刮肚地想一首可以打动天仙子的诗词;市井商贩忙着将担子里的货尽快卖出去早一点参加踏月节。   花司长的死亡让城卫司司长一职空悬,柳未寒忙着整顿编制,成为新的城卫司司长……   月娇忙着劝说绿竹姐姐,她一直以为绿竹姐姐与花司长之间感情浅薄,但在听到花司长噩耗的那一刻,绿竹姐姐就哭成了泪人,也许她真的是倾心于那头肥猪吧!   世间感情谁能说得清?月娇心中叹息着,自己不也是糊里糊涂地就喜欢着先生,先生就是先生,无论是他的才情还是刀法,总是那样的令人震惊。   只是……师父似乎看出了什么,难道我的谎话有漏洞?   可是今夜,先生是否还会出现?   宋钰忙着养伤,及时散去浑身真元让他侥幸地躲过了那惊天霹雳。   直到天色放亮,那些弱水的杀手也没有出面,他才相信月娇和力鬼没有抖出自己的真正身份。   动手现场不能有活人,这是杀手的行规,但宋钰却是无可奈何,一个是自己心仪的女子,一个是忍辱负重几十年,只为捅自己仇人两刀的男子,说到底,力鬼还是帮了自己的忙,若不是他弯刀在花司长身上刺出伤口,小白也不见得能找着机会下手。   “我只是杀手,不是血屠夫。”宋钰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天色渐黑,一声轰天雷鼓响起,随即整个天关城都传来人们呐喊的声音。   “跳月咯!”   无数人,无数声音最终汇聚成这三个字,响彻在每一条街道上空。   罗天舒今天是第一次走出罗府,闷不着声的石头紧随身畔。   罗天舒上车他便驾车,罗天舒向老友打招呼他便顾首环目,只是出了西门,往跳月峰前进的路上,罗天舒才低声问着石头:“昨晚弄那么大的动静,逢四也没有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他的理由。”石头专心致志地驾车,一根鞭子在他手中如活过来了一般:“姓柳的如愿了,老爷你也如愿了。”   “在你眼中,我罗胖子也成了阴谋家?”罗天舒笑骂一句又座回马车内,默默思考起来。   他能明白逢四为什么这样做,虽然他也不知道逢四与那个杀手之间有什么约定,但他曾经说多花司长是一块绊脚石,恰好柳未寒是倾向于罗家的人,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将罗雅丹许配给姓柳的。   因为柳家缺钱,而能填起柳家胃口的只能是罗家,所以他也不担心柳家忽然间变成一只吃人的老虎,只要罗家一直控制着钱袋子,柳家永远都会是很温顺的宠物。   出乎罗天舒意料的是没想到逢四真做到了。   柳未寒成为天关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城卫司司长,掌控着天关城最强大的力量,他的父亲却老老实实地坐着清闲城主。   自从这趟自己回来后,柳匹夫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些费解了起来。   对于自己女儿与柳未寒之间的事,也不如从前热心。   天关城那些商家也开始有意无意地针对自己,虽然这些小手段罗族不在乎,但所有东西串联在一起,却让罗天舒感到一点点后脊生寒。   罗天舒觉得有一张网正对着自己张开,等着自己迎头撞上去。   车帘再次被掀开,罗天舒拍拍石头肩膀:“你给丁胖子知会一声,任何时候,如果遇着麻烦,你们不要管我,你和逢四去海口城照看着大少爷,他那里也需要人,雅丹就让丁胖子照顾着。”   阴谋论的人,脑子从来没有闲下来过,一停下来就觉得自己存在一种威胁感。   石头也没有多说,只是“嗯”地点着头。   相比较而言,座在第二辆马车上的罗雅丹可是兴致极好。憨态可掬的丁胖子一直跟在身边,还有一个嘴巴闲不下来,叽叽喳喳说个不休的秋兰。   秋兰无非就是说着:柳公子英武无双、柳公子腹有才华;不像一些人,写了一首像大白菜般的诗居然还被那么多人津津乐道……   秋兰忽然拽着罗雅丹袖子:“小姐,要是今夜柳公子邀请你跳舞,你……会答应吗?”   “他才掌揽着城卫司,大堆的事等着他处理,也许不会出现呢。”   “小姐,天仙子我看也不怎么漂亮嘛,怎么夜叉就会为这样的人出手,城卫司今天帖出的悬赏中开出了十万两的花红,十万两啊啧啧,天仙子不是可以轻松得到这笔赏银……”   “喜欢一个人需要以容貌来作手段?”罗雅丹偏头想了想:“你说天仙子不漂亮,若是被那些摇头晃脑吟诗作对的人听去,还不得冲上来和你理论?”   “可是我就不高兴嘛!凭什么他一个歌女,就站在台上依依呀呀唱上几句,那些书生就兴奋地冲上去,现在天关城都只知道有个天仙子,把小姐你给遗忘了。”   罗雅丹毫不在意地笑笑,换着以前或许自己会在乎这点点虚名,但这些时日来渐渐想得少了,心坎深处无数道影子来回周转,最终凝聚成一张面孔——柳未寒。“不是有个乐师说了嘛‘梅虽逊雪三分白,雪亦输梅一段香’我觉得我最漂亮就行!”   丁胖子干咳一声打断主仆二人的话道:“小姐,该渡河了!”   秋兰当先一步跳下马车,掀起门帘。   马车在一处小河边停了下来,这是一处河滩,天关山脉积雪融水通过这条河流向天关城,但这只是众多河道中的一个小支流。   人们举着火把,嘻嘻哈哈地脱去鞋袜,踩着河滩上卵石向对岸走去。偶尔有人摔倒,旁边的人就如捡着钱般乐不可支地吆喝起来。   无数的火把如长蛇般一直延伸向前面的山顶。   渡河是跳月节中的一小段,据说从这条河中走过,人们会得到神明保佑,会远离疾病。   过了河,每个人都会从路边拾取一束枯枝,然后在山顶上投入篝火中,这叫集薪。   也会有人摘了路边鲜花,编织成花环送给女伴。   如果花环被接受,也就代表着女伴愿意和这人交往,如果跳月节结束后,女子将花环还给男子,就意味着拒绝和这人交往,这男的会一生都要成为别人笑料,若是女子也编织了花环赠送回去,这两人兴许就会在今夏的最后一天进行婚礼。   尽管如此,还是有无数人勇敢地摘下路边野花,一脸期待地递向自己心仪的意中人。   某些时候,天关城还保留着最初刀耕火种时期的那种民风。   就是罗雅丹站在车头上这一会,已经看见两个女孩将花环丢到水中。   罗雅丹的出现渐渐在小溪边引来了一阵骚动,那些已经脱下鞋袜下水的人也重新折回来回来和她打招呼。罗雅丹一一回应着一边钻回车厢:“再等一会吧!人太多。”   “小姐是在等柳公子吧。”秋兰笑嘻嘻地说着也钻进车厢。 第三十七章 盛会前奏   为了对这特定的民俗节多一些了解,宋钰特意去看了一些文献资料。   跳月节应该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节日,至少以宋钰原来世界的观念看起来是这样的。由于商会、乐坊、文人、官员的渐渐介入,那种单纯的民俗文化已经开始衍变,演变成炫耀、攀比这样功利性的节日。   譬如罗家主上将整座山峰都买了下来,然后以最强硬最蛮横的姿态拒绝了所有人以商号的名义进入,跳月节就成了罗家历年来独家冠名、度假赞助的一个盛会。   王之源站在河对岸回头看了看,最后还是收起和罗雅丹套近乎的心思。   也许在昨夜之前,他还会不在乎柳未寒,但一夜之间,那家伙尽然成了城卫司司长,整个天关城柳匹夫第一,柳未寒第二,他一个商家子弟还如何去争?连他老爹都大清早就带了一些字画古玩啥的往柳府跑,生怕落在别人后面。   眼看着走在前面的罗天舒就要上岸,王之源赶紧穿了鞋袜,在仆人的搀扶下快速上了山顶。   跳月台是庞大天关山脉中的一粒小石子,山顶是一处偌大的平台,也因跳月节而得名。跳月台中央架有一人高的戏台,周围挂着好多今晚出席盛会的乐坊牌子,粗略估计也在十七八家。天关城大大小小的乐坊都会在今夜捧出自己台柱子,以提高知名度,最出色的乐女会得到主事人罗家的挑选,并由城主颁发的下贺礼,成为这一年的花首。   花首所在乐坊,在下一年跳月节上会得到两次登台演出的机会。   舞台周围搭着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凉棚。罗家的凉棚是最大最醒目的,在凉棚下架了眺望台,便于观看。   在这里,没有人会认为罗家先兵夺主抢了城主的风头,因为这座跳月台乃至后面那半截山头都钻入云层之上的虚无峰全都属于罗家家产,罗家是这里的主人。   “王家少爷!”一个仆从装扮的男子迎着王之源走上来,那人语态谦恭,适宜合度地说道:“我家少爷请您过去坐坐。”说罢手臂虚引,朝着远处一所华丽的凉棚指去,凉棚周围插着无数火把,树脂还在啪啪跳动。   王之源抬头,正好看见凉棚里人影颤动,还有人席地而坐冲他挥手招呼,火光晃动,却让他根本看不清楚。王之源略微前走几步,那玉面俊颜的男子正是刘安静,凉棚里那些择地而座的俱是天关城小有才气之人。   席间,还有一男子端着酒碗,拍腿而歌:“君子扬扬,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   王之源粗略扫视着棚子里众人,心中俱惊。自己这才多久没有露面,刘安静竟然与城里这些仕子名流悉数结交,无论世家还是散客一一不拒,而且隐然成了这些人的领头人,这让他心中很是不高兴,但还是收敛起脸上的不悦,将手中火把插到地上,进了凉棚择了一处有的地方坐了下来。   凉棚中央,摆着一个偌大木桶,一进凉棚便能闻着散发出的阵阵酒香。   有仆人取了碗,用木瓢舀了一碗递到王之源面前。   王之源看了那自我陶醉地唱歌的人一眼,这是李家的第二子。   李家和他们所有人不同,李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祖上曾出过大儒。   李家在学术上名头不小,但家境却不算殷实,虽然不至于潦倒,到了这一代也称不算富裕,李家临老才得一子——李浣。   一家人都对李浣金贵得要命,集一家老小溺爱,也养成了李浣一种“小爷最大,陛下次之”的性格,好听点叫做不羁,实在话却是不懂察言观色,也不通人情世故,所有的事全凭兴趣而为。   这会众人都在低头斟酌着自己今夜的应景诗,李浣却是一个人放肆地喝着酒,高声吆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狂放不羁。   平台处,有人熄灭了篝火,无数男男女女开始拿着火把载歌载舞,这边李浣也来了兴致,踉踉跄跄地起身,随手抓了一只插在地上的火把,加入到载歌载舞的人群中。   人群里渐渐多了几个美艳女子,打着淡墨,似乎是那些乐坊捧出来的台柱子,李浣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地走过去,那几个女子却早已被一群满是酱油香料味的男子围在中间。   “牛嚼牡丹!”李浣气恼地大骂着,却也无可奈何。   众人跳得更欢了,李浣衣冠不整在人群中跟着起哄,还不时朝正坐危袂襟的刘安静等人大笑着唱道:“今夕何期,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   跳得累了,李浣便跑进凉棚,如喝凉水般咕咕地灌一通酒,用袖子一抹嘴唇,又跑回到载歌载舞的人群之中。   李浣挑得正欢,忽然看着一个男子抱着截硕大枯木从山下上来,看打扮似乎也是一介书生,但李浣从来没有在天关城见着过这个人。   李浣暗笑那书生傻气,罗家每年都要拖几牛车的木材上山,“集薪”也不过是走一道过场,意思一下而已,哪里见过这么酸腐实在的书生,抗着小半根木材上山,没累个半死已经算万幸。   那书生抱着木头艰难地挤在人群中,口中不住地吆喝着:“让让,请让让……”   众人跳得正起劲那里会乖乖听话,压根没有人理睬这男子。还是李浣上去搭了一把手,两人一同合力抬着木材往火堆中间挤。   李浣半曲着腿,弓着腰忽然一声大喝:“着火啦!”   周围众人连忙让开,发现自己被捉弄了,又骂骂咧咧地继续跳舞。李浣拍着手上的木屑哈哈地笑着,对那些人的“问候”浑不在意。   李浣发现这男子手臂上还套着个花环,正四下张望着,似乎是在找着人。   那书生装束的男子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的人也玩得不亦乐乎,这才向李浣道谢了一声,将手扩成喇叭状问道:“月娇姑娘来了吗?”   李浣拈起酒和汗水混在一起的汗衫,往里透着风:“你也是天仙子的拥护者?雍锦坊的牌子在那里挂着呢,她第二个出场。”   “那就好,我随便逛逛!”书生说完便拍着衣服上的泥土施施然地走了,李浣醉眼惺忪地发现,刘安静所在的凉棚众人脸色都变了,反正他也跳高兴了,跳累了,他便又摇摇晃晃地钻进凉棚,大呼着痛快。   旁边有人用胳膊肘问他:“刚才那人和你说什么来着?”李浣心随口答了一句,反问道:“你咋不想你的诗词了,你不是说要献给天仙子吗?”   “不想了!有那怪物在,我懒得现这个眼。”   “怪物,谁啊?”   “还能是谁,就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人呗,据说他就是写一诗、一词、一曲的家伙,今夜月娇姑娘不知又有什么惊人之作问世。”   李浣笑道:“刚才那人除了一副好皮囊,看不出来有半点修养。你我写词曲时候用的淘墨水也都比山顶上的酒还多,何至于被一个才开始写诗的家伙给唬住?”   “是啊,人家就写了一首诗,又将词谱成了曲,你就拍着桌子说要向他请教。‘若是可以,宁愿做先生书房里的一条狗’你这话还在我耳边回响呢,现在又看不起人家了。有这样的怪物在,我不去丢人现眼……”   “宋钰?他就是宋钰?”李浣忽然跳了起来,也不再说话,跌跌撞撞地跑出凉棚,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地寻找着。 第三十八章 思无涯   宋钰在人群中艰难地穿梭,月娇的身影都没见着,横里却跳出一个鹅黄色身影:“嗨!好巧。”   秋兰巧笑盈兮地拦在宋钰身前,眼中含笑地注视着他。宋钰可不相信自己身上的某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魅力在不知不觉间征服了这小丫头,这毒舌的女人还不知要说一些什么难听的话,所以他略微点头应了一句便要绕身而过。   “别急着走啊,知道你喜欢我们小姐,我特意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呢。”   “抱歉,我早就不喜欢她了。”宋钰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小孩子过家家时候说着:我要娶你二丫做我媳妇儿一般,严肃得近乎滑稽。   秋兰一把拽住急于离开的宋钰,那意图十分明显:你想走,我就偏偏缠着你,急死你。还得意地皱着鼻子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吧,先前在山下的时候柳大哥送了小姐一束花环,全是用芍药和馨兰编织而成。咦……你手上也拿着花环啊,难怪送不出去,这样廉价的花满山都是,人们都不屑替它们起名儿,而且还……编得太难看了一点,比秃尾公鸡还要难看。”   “反正不会送给你,你放心。”宋钰小心翼翼地护着花,担心这丫头将自己花环弄坏。   秋兰却不接话,自顾自道:“小姐收到花环的时候笑得可开心了,一直戴着头上没舍得取下来,而且老爷似乎也默许了他们俩的事。昨夜花司长被夜叉杀死在花府这事你该知道了吧,如今柳大哥理所当然地做了城卫司司长,整个天关城的人都在他庇佑下生活。”   “可惜他不会娶你!”   秋兰仿佛是被踩着尾巴的毒蛇,眼神刹那间锐利得如同刀子直直注视着宋钰,声音高亢而尖锐地喝叫着:“穷酸,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秋兰!”身后传来一个微微愠怒的声音:“死丫头,嚼什么舌根呢!”罗雅丹头上戴着花环从人群中挤过来:“我家丫头不会说话,你别生气。”   也许罗雅丹认为自己这是在向宋钰道歉,但宋钰却没有听到半个敬语。   对这样生来便拥有无数财富,看所有人都觉得对方矮自己三分的人,宋钰从来都是敬谢不敏。   宋钰嗯了一声便要离去,不想跟随着罗雅丹的柳未寒上前一步,刚好踏在宋钰将要落脚的地方:“就是你写出‘北国佳人’‘天仙子’的?也算有些才情,不如到城卫司来帮忙,我那里倒还差一个白案师爷。”   宋钰心中一惊,如今的柳未寒便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言语间锋锐到令人不能直视。   所谓白案师爷,实则上就是腾抄文件的下人,不过是称呼上说得风雅了一点。   “一朝得遂凌云志,敢笑天下不丈夫。柳司长好大的官威,只怪花司长早死了一天,见不到柳司长这雄姿英发了。”一席话说得柳未寒哑口无言,逢四早上柳未寒并道明来意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机遇来了,心中震惊于逢四尽然还和杀手夜叉有联系,但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逢四的请求,甚至他还强行扣留了拿着城主手令,要想启动“天罚”的花府家丁。   花司长不死,如何能轮到他上位?   柳未寒攻经史通权谋,更能善于抓住机会。昨夜他几乎没有露面,但无疑是最大的赢家,翻手之间就将天关城最大的武备力量给挠在手中。   柳未寒微笑着注视着宋钰,耐心地等宋钰将话说完才道:“你的才情无可厚非,正好家父和周大家相熟,今夜也将周大家邀请了过来,不妨一起过去坐坐,新老一辈,天关城最有才情的两个人会晤,必然有很多共同话题,也促成一段佳话。”   “对不起,我有事!”平心而论,柳未寒以前所表现出来的涵养以及气度都要比刘安静等人强上不少,甚至是非常优秀,深得鸿儒的那种谦卑温和。   好涵养的人,不是大伪即是大善。   而对于宋钰来说,他所不喜欢的人,不是大伪也是大恶,更何况现在忽然又这般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心中暗自嘲弄着:“杀手和鹰犬在一起说着诗词歌赋的事,哪有那么多的风流好讲?”   柳未寒始终保持着一贯的风度,就算被宋钰拒绝也还不放弃地说道:“先生可以考虑一下。”   宋钰没有理会也没有任何回答,只是转身又钻入人群,只是从嘈杂的声浪中隐约传出宋钰那抑扬顿挫的声音:“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最后声音渐渐被鼎沸人潮所吞没,宋钰最终没有找到月娇,现场氛围也不容许他再找下去。   李浣呆呆地看着淹没在人群中的那个背影,心中震撼全写在脸上,宋钰念第一句诗的时候他刚好从人群中挤过来想要和宋钰打招呼,宋钰在人群中寻人的焦急以及吟诗时候那漫不经心的随意都被他捕捉到,所以他相信宋钰吟诗的时候是临时起意,却又没有多加思索地就吟了出来:“妖孽啊!要是我老爹见过宋先生才华,他还好意思逢人就夸我是天才,小爷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跳月节从落黑就已经开始进行,如果有月亮,这会应该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今晚的压轴好戏也即将开始。   一个胖子上台讲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无非就是秉承北域气运,天关城更是北域帝国聚财之地,祝愿大家多发财、多生儿子之类的话。   这就是天关城的首富——罗天舒,宋钰忽然发现命运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宋钰发现自己居然认识这个在天关城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   随后极少露面的柳城主也上主席台来啪啪地说了一通,念了一篇祭天地的拜文,随后将拜文当众焚烧祭拜天地,然后鼓励那些仕子清流等多写出一些可以流传于世的佳作。   这样的话宋钰听过无数遍。   跨越时空,人类的进程中似乎从来没有少过这样的话语。   伴随着司仪的一声开始,人群轰然沸腾,篝火再次被点燃,浓妆淡抹的女子开始登台献唱。宋钰注视着退下舞台的那个胖子有些意外,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罗天舒尽然是这副尊荣。   十根手指上那足以闪瞎所有人眼睛的金戒指,无不在向人昭示着三个字:爆发富。   宋时关临死前都还念着这个人的名字,原来不过是十足的爆发富,而且自己阴差阳错地海将这个人在城门口救了下来。   宋钰严重怀疑罗雅丹究竟是不是这胖子的女儿,这父女两人间完全没有一处共通点。   宋钰的目光随着罗天舒的方向移动,果然看见了跟随在身边沉默不语的那个车夫,既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依然保持着脸上的古井无波,手中那根马鞭倒是挺新的,鞭身泛动着青光,显然是在上面浸泡有能最大加强韧性的腐狼油:“被这鞭子抽在身上,就算是我也只会剩下半条命。”   宋钰心中想着,心中不觉也打着冷颤,那个冷冰冰的韩寒可是面对三个最擅长配合进攻的杀手下还游刃有余,自己一人和他交手,恐怕一样会讨不了好处。   石头若有所觉,遁着宋钰目光回望过来,然后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算是一种善意之举吧。罗天舒察觉到石头的异样,也往这边看来,一样看见了宋钰,也将那匪气十足的话给记起,“在下吴立,江湖人称夺命书生剑”。   罗天舒要上前和宋钰打招呼,石头立即阻止道:“不用如此,当心弱水。”弱水在今早上便齐齐撤回了罗府的眼睛,那些杀手不可能忽然醒悟就此作罢。   撤去眼睛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完全掌握了罗天舒的行动,不需要再在这上面浪费人力,石头最初以为是因为花司长的死让弱水改变了策略,但随即一想却觉得不可能;第二种也是基于第一种可能的衍生,弱水在筹备着雷霆一击。   弱水窥视罗家的财富是意料外的事,甚至古怪得有些令人难以理解,弱水势力遍及整个大荒,北域的夜阑帝国也只是这大荒中的一小部分,天关城这一点点的利益,完全没必要看在眼里。   动机越不明显,罗天舒越是感到忧虑。隐隐猜到弱水的真正目的,恐怕是冲着那传说中的宝贝来的。   人群的鼓掌欢呼将宋钰思绪拉回到现实中,宋钰都没机会去仔细听刚才那女子唱的究竟如何,已经有第二人登台。   周围众人顿时呼吸一紧,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徐徐走上舞台,也许是头上那微微倾斜的发髻,又也许是因为她在夜风中略显单薄的身子,总让人升起一种想要好好爱怜的感觉。   踏破铁鞋无觅处。   正找着月娇,月娇便出现在宋钰视线中。 第三十九章 沦陷   “天仙子!”人群中不知道谁叫嚷了一声,舞台下就如油锅中滴入清水一般哗哗地炸裂开来,有人开始争先恐后地朝着舞台爬去,罗家的护院早就抓着木棍围成一道人墙,所有的人都被这些五大三粗的家伙野蛮地推了回去。   宋钰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根本由不得他自己意愿。   就宋钰知道,前世那些足球流氓之类的事件发生实际上仅仅是几个人的闹事,但是这种情绪就像病毒一样迅速朝着四周扩散,很多足球流氓的小事件及这样被酝酿成大事件。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种有意思的对抗中,罗家就算是一个下人平日里也是高不可攀的,今天难得有这种好机会自然乐意凑一下热闹,后面的拼命推着前面的人往更前方冲撞。   这些罗家护卫自然也早有戒备,所有人都半蹲下来,相互拽着左右两边同伴手中的棍子,然后抵死不让半步。在抵挡了一会,终于还是挡不住所有人对天仙子的热情,眼看着人墙就要被冲垮,忽然有人打着呼哨,那些护卫一听之下齐齐向后退了半步,这是罗家护卫主动退后的半步,露出刚才被众人踩在脚下的一道水槽。这水槽是罗家围绕着舞台凿出来的,里面灌了天关城最烈的烈酒。   人墙后面有守卫不慌不忙地将火把扔在石槽上,烈酒瞬间被点燃,升腾起半尺高的蓝幽幽的火焰,快速形成一个火圈将舞台包围在其中。蓝幽幽的火焰在夜色中显得有几分怪异,这倒是让那些狂热的人稍微冷静下来。   舞台角落上有席地而座的琴师准备起乐。   月娇忽然做了个手势示意乐师暂停一下,然后徐徐向舞台下还眉宇完全平静下来的众人鞠躬道:“月娇出道不过月余,因为机缘,得到大家认可,月娇很感激,同时也感激送我一诗一词的先生。今夜为大家献上的也是先生的第二首歌。先生说这是歌,真正的歌,同时也是月娇最后一次唱先生的歌。”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天仙子口中的先生是不是周大家?”   “不是,据说那先生就是将王家少爷暴打一顿的琴师。”   “为什么这是最后一次唱那琴师的歌?”   “……”   刘安静、王之源等一干才子听见月娇的话面色齐动,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宋钰有新的作品出来,倒是要看他这次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居然说“这是真正的歌”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来,从来不都是只有词才能谱成曲吗?还好这家伙似乎是有收笔的打算,也算识趣。   众人忧的同样是这首歌,只希望这首歌不要太惊艳的好,稳中无过便行。若是太好,恐怕又要让在场所有人留一个“不敢落笔”的笑柄,这可不是雍锦坊那样的小地方,这是天关城所有人的盛会,若是能在这盛会中一鸣惊人,那才是真正的出人头地。   “歌名《传奇》”月娇轻轻吐出四个字忽而展颜一笑,朝着舞台下方一处人群看去。这一笑倒有“不胜凉风般娇羞”的韵味。   琴声响起,还和着横笛的悠扬,月娇便是在乐曲中,皓齿轻启!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记你容颜……”   月娇声音本就脆嫩,恰好是身在高处,声音毫无障碍地传递到众人耳中,也安抚着众人原本还有些狂躁的心境。   歌声一出,四下俱惊。   众人情不自禁地拼住声息,生怕污浊的空气、杂乱的人潮坏了这甜美的歌。   在王之源等人听来却是脸色铁青,单单是这宫、商二调中透出的那抹若有若无的纯真便将以往听惯靡靡之音的众人震住。   和先前的预估一样,宋钰那厮喜欢的便是这种不落烟尘的轻灵,但这曲“传奇”又和“天仙子”有着截然不同的韵味,甚至是在曲调流派上便属于不同的种类。   与王之源的怨念比较起来,刘安静现在平静多了,虽然不喜欢宋钰这人,但不妨碍他对这所谓‘歌’的赞赏,心中暗自纳闷道:“这家伙莫不真是妖孽,这样年轻,在词曲一道浸染有如此高的造诣,还能在两种风格中游刃有余?‘传奇’一出,今年的歌魁无疑是装入雍锦坊囊中,如果宋钰不再写词曲,还能去哪里听如此清心扉澈的歌?”   台上声音未停,继续唱到:“……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偶然在相间,从此我开始孤独思念……”   “果然是一首歌,词不成词,曲不成曲。”秋兰撇着嘴,对宋钰先入为主的便见让她成了现场唯一一个最清醒的人。   罗雅丹横了她一眼,思绪无端地飞到那个午后的似锦巷,她身处寒门的阳台上,正无趣地打望着下方熙来攘往的人群。   人群中有以男子忽然驻足,抬头朝着这边看来。   好像……当时宋钰还对着她挥了挥手来着。   她怀疑宋钰这是专门为她而写的歌。   那情、那景,那一张雪签不都诉说着这个阳关灿烂的午后,那回眸一望的邂逅吗?   不单单是罗雅丹有这个念头,月娇更是对此深信不疑,难怪几天前先生还问自己是否记得他们二人初次相遇的情形。   同样是在似锦巷,同样是在那个午后阳光中,他们在人群中匆匆而过,并以为不会在相见的两个人,却有了无数次的再见面。   不仅仅是罗雅丹、月娇二人如此想。   罗天舒、柳城主等众人都沉浸在歌声中,歌声轻易地勾起了他们那都快遗忘的记忆。   谁没有过放肆的少年时光,谁没有纵剑大荒的游侠情怀?   就算是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所有人都同样被歌声所吸引。   每一个人都蓦然发现,在最美好的时光里,在拥挤的人潮中,遇上了最美丽的她或者他。   那一次的相逢,也许是一个错误,注定了要沦陷在那一抹甜蜜笑容或是浅浅的酒窝中。   是啊,正如天仙子所唱的那般:“……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您身旁,从未走远……”   罗天舒看着座在凉棚最前端的女儿以及柳未寒两人背影,心中一阵怅然:“年轻真好,也许此刻,他们的彼此心中也如歌声所说一般,但愿他们的爱情故事也不会再有所改变。”   石头低声在罗天舒耳边说道:“‘天仙子’不简单,能将声音丝毫不打折扣地传进耳朵,修为非浅。”   罗天舒眼中瞬间恢复清明,四下左右打望着整个场面,看到的却是人们满脸的痴迷。   宋钰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会场里驻守着近三十名城防卫,柳未寒也在现场,虽然身着儒衫,但想来他的兵器应该不会离得太远,罗天舒、柳城主这些人身后必然有着不少高手存在。   月娇这样赤裸裸地暴露自己修为却是为何?   这些人都同样是从刀山血海中闯过来的,断不至于因为你漂亮或者是因为你歌声好听便要来怜香惜玉一回。   最先不会放过她的恐怕就是柳未寒。   也许今夜一过,柳未寒便要开始盘查月娇的底细,但宋钰已经不打算再去管月娇的事了,夜叉只是一直形单影只的黄雀,弱水却是那天上成群结队的雄鹰。   他要做的就是将自己隐藏好。   因为同样是杀手,月娇大致能猜到先生心中所想,所以才会说“这是先生最后一首歌。”   宋钰隔着人群将花环抛向舞台,默默转身离去,才走两步忽然觉得月娇歌声有异,情不自禁扭头看去,却见着一行清泪挂在月娇脸上。   泪水中,月娇手上多出一对短剑。   一纵身,月娇朝着罗家所在的凉棚飞去。   刹那间,几道黑影也从不同的方位窜进凉棚中。   宋钰知道是弱水的刺客动手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柳家还是罗家。   凉棚中霎时间挤进无数人,场面混乱不堪。 第四十章 遗憾   宋钰硬生生收回上前的脚步,心中一场矛盾。弱水既然发动,花蝶毫无疑问也在附近,从君岳以及月娇口中都证实了“临渊计划”的存在,理智告诉他:立即转身,朝着山下走,离这浑水远远的。   既然决定了不去爱,那就绝对不能让自己刚坚强起来的心再有丝毫柔情。   就像宋时关裱在家中的那副中堂上所描述的一般:   不困于情、不乱于心;   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月娇瘦弱的身形在视线中一晃而过,朝着罗家所在的主席台射去。就在即将要从宋钰头顶一掠而过的时候,宋钰情不自禁地轻喝着:“不要!”   周围所有人都在奔相逃窜,没有人去注意一身寒碜装束平凡无奇的宋钰,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宋钰说话的声音。   但是,月娇听到了。   她刚一出场的时候就已经在拥挤人潮中发现了先生,甚至是这会也是故意从先生头顶上越过,因为她心中一直心存幻想。当昨夜得知先生的真正身份,知道先生就是他们一直寻觅甚至将整个天关城差点找个底朝天而没有结果的夜叉的时候,月娇心中也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中。   月娇听到先生的声音,忽然从头顶落下来,俏生生落在宋钰面前,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宋钰:“不要什么?”   “不要去送死。”宋钰回答得很小声,甚至都没有看见他嘴唇在动,只是用仅限于月娇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着。   “迟了。”月娇看着宋钰,泪水夺眶而出:“在昨晚上和先生告别后,月娇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因为月娇实在没有信心能为先生永远保存着这个秘密,尤其是在面对师傅追问的时候。”   “他若死了,就没有人追问你了。”   月娇笑着摇头。   这样的表情让宋钰的自尊难以接受,甚至有些不快,眉头间一道杀意荡漾而出:“你怀疑我做不到?”   月娇骤然上前,四片嘴唇紧紧贴在一起。   温软而略有芳香,宋钰甚至来不及体味这种感觉,因为他永远也没有料到一向胆小怕事的月娇会如此大胆。   眉头间那丝杀意也迅速消散。   “先生很有才,有大才。不说诗词歌赋五弦丝竹上的造诣,单说先生能在这样的年龄却有着惊世骇俗的修为,几乎是月娇难以想象的。”   “所以你就想着一死了之。”   月娇笑容有些僵:“其实,月娇已不是完璧之身。”   “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听见了,但是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月娇伸出芊芊细手搭在宋钰胸口,信手轻抬将宋钰推向人群中:“别了,先生!”   “等等……”宋钰忽然鼓起勇气:“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希望你能听完我这句话在做决定。”   月娇抬头望着宋钰,意识到先生将要对自己说什么话,脸上闪过一抹娇羞,也带着一丝欣闻,便这样注视着宋钰。   “我爱……”宋钰连续张了几次嘴,却始终没有将那个一直在嘴边打转的字给吐出来。   月娇忽然眨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向宋钰颔首道别,一腾身便又朝罗家那主看台射去。   宋钰伸手想抓住月娇,却揽了一个空。他可以拦下月娇,但却担心自己也暴露,犹豫着终究是没有将月娇拦下来,他心中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能愣在原地如一根木桩。一个衣服邋遢的男子从侧面冲过来,向宋钰大声说道:“你在词曲一道上很不错,我喜欢。”   宋钰看了看那男子,正是先前自己上山的时候询问过的一个路人。   那人继续道:“我叫李浣,我很喜欢你,做个朋友!”   “没兴趣。”宋钰转身,不紧不慢朝着山下走去,和周围那些竞相奔走的众人比较起来,他走得算是从容不迫了。   “你怎么不逃快点?”李浣依然跟在身边:“先前你上山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讲究风度,还有你认识的那个天仙子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刺客了?他究竟是想杀雅丹的爹还是城主大人?”   宋钰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对方,低头朝着山下走去,才走几步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唤了一声。   石头正拉着罗雅丹朝这边跑来:“老四说你欠他的,必要时可以找你帮忙,我家小姐就拜托你了。”   宋钰低着头,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凶光。   宋钰这还是破天荒地都一直遭人威胁,石头口中的“老四”自然就是一直没有露面的逢四。对方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让夜叉不得不就范,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总是有差别,罗雅丹和石头对宋钰说话都没有用敬语,但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却是言辞真切。石头也许不明白他刚才那句话的作用,但宋钰却实实在在感受到这软刀子的力量,还没等他来得及做出反应,石头又纵身从人群上空越过,飞窜回凉棚:“大小姐就交给你了,谢咯——”   宋钰眼中凶光一闪而没,随即又恢复如初,但却被站在罗雅丹身后的秋兰给捕捉到了。   罗雅丹还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半晌才哭叫着要倒回去救父亲。秋兰死死拽着她:“小姐你就别去添乱了,有柳大哥、柳城主,还有那么多护卫在,老爷断然不会有事,哎……你,过来劝一下小姐吧!”   宋钰和李浣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丫环究竟在向他们中的谁说话,最后宋钰才轻描淡写道:“她要求死,你就是绑了她下山,她也能咬舌自尽,再说了他意中人还在上面呢。”   秋兰急得脸色发白,冲着宋钰吼道:“你怎能如此冷血?莫不是和你那相好的刺客相处久了的缘故?”   李浣顺手将罗雅丹一带:“走吧,下山!”他这一带看似轻描淡写,却是大有玄机,罗雅丹整个身子重心都朝着他倾斜,但身体却并不与对方接触。   罗雅丹为了避免当场跌倒,不得不提脚跟上。   宋钰诧异地看了李浣一眼,心中吃惊不小:“这家伙是武道修行者?”   秋兰紧张兮兮地跟在身后,忽然问道:“石头为什么叫你吴先生?”   “对啊!”李浣也醒悟过来,应和着说道:“还说将大小姐托付给你照顾,难道他觉得你比我还要厉害,又或者是你能用诗词说死人?”   宋钰反问道:“你不是和那一帮子大才子在一起喝酒吗,为什么一个人跑了?”   “人家讲究的是山崩于前而云淡风轻。但我姐一直告诫我,有麻烦就跑,想办法跑回家,只要人回去了,所有的麻烦就都不算麻烦了。”人多一说话,先前那种紧张感和害怕之心便少了很多。   罗雅丹忽然说道:“姓李的,把你脏手拿开,我知道自己走!”   李浣撇撇嘴:“我还不乐意拉呢,别以为是个男人都想着往你身上贴。远的不说,就我所知,刘安静好像就对你没兴趣。和你认识十多年了,我要真对你有意思,就没有柳未寒那家伙什么事了。我怎么也要比那家伙有品位一些吧?”   宋钰看了看李浣那身衣服,就是随便找件衣服,再用脚在地上碾几下也比这家伙身上穿的干净。   这样的人,居然还说自己有品位。   “就在这里等,若是爹爹有意外,我走再远也没有意义。”罗雅丹在山腰处的凉亭那里停了下来,他们这一路算是逃得比较慢的,所以身后几乎没有别人。罗雅丹也不管李浣是否同意,便在凉亭里停了下来。   他们前脚刚停,后脚便有人从山上大步流星地走来。从隐约的一个轮廓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个背刀的汉子,体型魁梧,人还未至便有罡风呼啸下来。   罗雅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逐渐毕竟的身影,轻声说道:“剑!”   秋兰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柄比匕首长不了多少的短剑来。   李浣从秋兰手中将剑夺了过去:“这也叫剑,守贞洁用的吧?”说罢还随便舞了两下:“有大老爷们在,那里轮得到你们女人动手?姓宋的,你把这两个女人带下山,我随后就来。”   “你行不行?”   李浣怪笑着:“一个莽夫而已,你们走吧,沿着大路走,我好找你们。”   那人已经站到凉亭之外,反手将背上的刀拔了出来,脸上居然有慎重的声色。这让宋钰感到好奇,这姓李的小子不是半罐子的书生吗,值得这人如此对待?   提刀的汉子抱刀行了一礼:“李家儒剑历来都不彰显。在下弱水破天,今日若能见到传说中的儒剑,死也无憾。”   李浣毫无风度地点点头:“我尽量满足你,不会让你有遗憾。” 第四十一章 蝶现   “李家儒剑?”宋钰在心底叨念着,听着似乎挺了不起。破天如此谨慎,想来李浣不会只是简单的书生,虽然并没有察觉到李浣身上有太多真元波动的气息。   宋钰一手抓着罗雅丹一手拽住秋兰就往山下小跑。   “懦夫,你怎么能将姓李的一个人丢在那里,要是他需要帮忙怎么办?”   宋钰不接话,只顾闷头一路向前,正走着忽然转身,眼中盛着慢慢惊讶之色地望着头顶,在看不见的视野尽头,一道浩渺的剑意撕裂夜幕,从九霄之上落雷而下。   宋钰感受着那道撕开夜幕、势如雷火的剑意,整个心脏都扑扑不受控制地跳起来,抿着嘴唇朝后小退了半步,感觉被撞在别人身上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扭头看去却见秋兰脸色潮红地抬头一样望着天空。   “你能感受到剑意?”   秋兰撇着嘴:“我见你这懦夫看得入神,以为有什么稀罕的东西,结果脖子都望断了也看不见半个影子。”   罗雅丹也在旁边左口一句懦夫右口一句懦夫,宋钰不闻不问。   秋兰略一犹豫也劲追着:“你究竟姓宋还是姓吴?你究竟有几个身份?”   宋钰朝气喘吁吁的罗雅丹说道:“咱们不跑了。”   “早该如此。”罗雅丹轻蔑地一笑:“你这样只会用诗词欺骗女人感情的家伙还懂羞愧,早先就不该丢下姓李的逃跑。”   “他不走,是因为他知道走不了。”黑夜中,一个冷冷地声音替宋钰作了回答。   宋钰没有朝忽然发生的暗处打望,转头看着秋兰:“你怀里鼓鼓囊囊的,还能变出什么刀啊剑啊来不?”   秋兰横了宋钰一眼,却不说话。   宋钰笑笑:“看来是不行了,既然都说话了,还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出来呗?”   在一处树影下,多了一道人影。   宋钰冲那人一抱拳,嘿嘿一笑,匪气十足道:“在下吴立,江湖人送外号‘夺命书生剑’。大家都出来混的,都不容易,你是为了这个小丫头而来吧,我不想结外生枝,不如就此告别。山高水远,咱们以后江湖再会!至于你如何处置这两个女人,都和我无关。”   “你……无耻!”罗雅丹愤怒地骂着宋钰,又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树荫下那一簇黑团团的人影,身后这家伙装什么游侠儿,没看人家那杀手,只是往树影下一站却抵过千言万语,人家那才叫高手范:“你要杀我便动手,最好是下手干脆利落点,别让我化作厉鬼来找你索命。”   黑暗中那人轻轻一笑:“我的目标是这个罗家大小姐,但你也一样逃不掉。”   “没得商量?”   “没有!”   宋钰哎地叹息一声,站到罗雅丹背后,只是抬手往她脖子上轻轻一按,罗雅丹便软软地倒了下去,随后在秋兰惊疑不定的眼神中也如法炮制。   “夺命书生剑,我们的人几乎翻遍了天关城,却独独将你漏过了?你的心肠到底有多冷酷,竟然眼看着月娇送死也不帮忙,你比我们这些杀手还要冷血。”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去。这是杀手的信条。”宋钰嘴上如此说着,心中那抹苦涩却不能向外人知晓:“头上悬着‘天罚’,连花蝶都不敢公然露面,我如何会跳出来做这鲁莽之事。”   “自私的人我见过不少,但很少见过你这样自私、自以为是的家伙。”那人冷冷一哼,四下真元骤然凝重,无数树叶带着嘶嘶的声响飞卷而来,不单是针对宋钰,还将昏过去的两人也括揽在其中。   “既然你们和月娇感情那么好,为什么昨夜还要眼睁睁看着月娇进入花府?”宋钰叹息一声,踏步上前挡在两人身前,真元随风而涨。   这人最初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宋钰就听出他的声音,月娇口中喊的二师兄—划地。   飞旋而至的树叶在空中齐齐粉碎,化作风尘落在身地。   更多的树叶飞射而至,漫天卷云般,无休无止。   宋钰知道自己陷入一种无休无止的被动中,他本不擅长防守,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防守。终究有一刻,他的真元会消耗殆尽。   在第二波树叶被挡住后,他便反客为主,体内真阳炁瞬间爆发,逆着树叶席卷而至。   树叶没有再被震成粉末,而是开始在空中燃烧起来。   无数树叶汇聚成一道火在空中掉头朝着那杀手奔去,宋钰身形也在火蛇中飞舞,转眼间便到了划地面前。   划地临乱不慌,扬手又是无数飞针爆射。   头发间,肩上、后背,甚至膝盖处,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飞针呼啸而至,令宋钰不得不一次次将手收了回来。   这人就仿佛是一只刺猬,而且还是毒刺猬。那些牛毛钢针上一闪而逝的蓝汪汪的光芒无不说明着上面喂有剧毒。   宋钰双手虚划,两道氤氲蓝光的真元脱手而出,钢针在一接触之下顿时也化为飞灰。   无数的钢针也缓解了真元的速度,但并不妨碍它们在对方胸膛上留下它们来过的印记。   那杀手看着胸膛上两个交叉的血痕,忽然道:“你不是什么夺命书生。”   “他既然可以有两个身份,为什么不能有第三个?愚蠢!”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从凉亭上传来:“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夜叉。”   “夜……”划地瞬间醒悟过来,也明白师妹月娇为什么宁愿选择送死般的刺杀,也拒绝吐露夜叉的任何秘密,但他知道得太迟了,迟到他甚至来不及有太多自救的机会。   划地惨叫一声,整个人忽然化作熊熊火团。   对于死人,宋钰从来都不多加注视,就算是完骨期的花司长,在真阳炁的催动下也落得被焚烧的下场。宋钰其实最初并没想到自己体内这道真元尽然如此霸道。   宋钰注视着凉亭中那静静站立的女子,忽然笑了:“我们经常都见着面的,是吗,花蝶!我一直以为我藏得够隐秘了,可三天两头却有人发现我一些小破绽。倒是你,天关城最隐秘的杀手花蝶,却是跑去罗家给人做丫鬟。大隐隐于市,谁能想到一个叽叽喳喳多嘴的丫鬟却是最大的杀手?”   “像你我这种人,不多用几个身份来掩藏自己,终究会被城卫给发现。昨晚花司长的死看来是你和柳未寒之间达成了共识,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竟然让城卫司的宝座易主,也算有些能耐。在山顶上,月娇舍身刺杀的时候,你也能按捺得住,让我原本打算的一石二鸟的计划差点落空,好在你还是忍不住出手了。”花蝶似乎仍旧脱不了秋兰耍嘴皮子的功夫,最后依旧讥讽道:“你还真冷血,无论成败与否,城卫司、罗府都不会放过月娇,而你却能这样心安理得地离开。你不杀伯人,伯仁却因你而死。”   宋钰想要张口辩解,却无力发声。   月娇在她开口唱歌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人只要在天关城内,就算祖上三代也要被那些人给刨出来,但这里终究不是天关城内,也许自己出手,还能为月娇争取一线生机;但同样的,只要他一出手,也就意味着他自己也将要暴露。   “说到底,你还是个自私冷血鬼。”花蝶讽刺着。   宋钰摇摇头:“冷血的是你们这些制定临渊计划,逼着月娇去送死的人。”   “我不否认这点。”花蝶呵呵一笑:“正好,我也想要向你讨一点东西。我检查过花府两具尸体,都是在搏斗中被无缘故无焚烧成尸骸,就和城东小山岗上老刀把子的死因一模一样,老刀把子这个人你因该不会忘记。记忆中只有阳云帝国的赤炎原一个小家族才能过做到,但那个家族早已被灭族,那是我这一生位数不多的杰作之一,那个家族的秘笈现在还被封存在弱水总部。然后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发现经络中被焚烧的地方是由内而外造成,似乎体内被灌了燃烧物,在经络中,连血液也不会存留,有的只能是真元。我翻遍所有典籍才隐约知道,几百年前的沧澜大枫最初出道的几个月便有这样的手段,只是后来他魔功小成,杀人不在费劲。这让我想起了六年前的一个震动夜阑帝国的事,你可知道是什么吗?”   宋钰冷然地说道:“不知!”花蝶的脸依然清晰可变,但却不能令宋钰在脑海中留下半点印象,也许只要一转眼的功夫,宋钰又会将她身份忘记。   和那夜街头的相遇一般,相见、相忘!   花蝶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六年前,有个父亲为了摆脱儿子‘废物’的头衔,苦心寻觅,终于被她找到一物,那就是曾经让另一个废物变成敢于与整个大荒世界作对的英雄人物。沧澜大枫!那个愚蠢的父亲为一己之私而将大荒最顶尖的影牙组织给葬送了进去,恰好弱水内部传回的信息中,那废物儿子竟然与你同名。你说这是否巧合?因此我刻意看了你杀划地的情形,和我所猜想如出一辙。”   宋钰胳膊一探:“女人是不是都是你这样话多?你说得越多,越是坚定了我要杀你之心。正如你所说,我这人很冷酷,从来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   “你的两把刀呢?”花蝶话说间,提着拳头便擂了过来。   她的拳头很小,白皙的小手握在一起,便如一个精致的馒头。   宋钰没有犹豫,同样举拳而上。   拳头对拳头。   两道真元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声响。   狂暴的真元瞬间将宋钰衣服碎裂成无数碎片。 第四十二章 人在江湖飘   花蝶修为同样是雷鸣期,但说到格斗的技巧,无疑是宋钰遇到的最精湛的,对他们这种讲究一击必杀的杀手而言,从来不会去在乎多余的技巧。   不会像昨晚遇见的何老头那样温火煮茶,以延绵不断的拳意将对手逼入死角;也不会像花司长,依仗这横绝真元无视对手攻击。花蝶的攻击和力鬼有些类似,以最快的速度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在最短的时间里给予对手最凌厉的打击。   那一拳,宋钰虽然也是直面地迎了上去,其实在这过程中真元已经变换了无数次,或者强、或刚、或烈、或柔,试图化解花蝶那一拳之威,但最终他还是发现终究是徒劳,最后不得不咬牙迎上去。   宋钰也将自己底牌打了出来,他和花蝶耗不起,只有借助小白的力量。   “争气一点,回头小爷放十滴血给你喝。”宋钰用神念催动小白,自己这个无往不利的杀手锏甚至可以无视寻常的真元,既便是花司长这样比花蝶还恐怖的修为最终还不是死得不能再死。   一条彩带从花蝶袖口滑出,如灵蛇般在两人拳头中间快速穿梭,火石电光之间将刚刚从宋钰袖口冒出半截身子的小白紧紧缠住,眨眼间已经裹成一个笔拳头还大的布茧。   一点白光在布茧中快速消失。   花蝶不出所料地笑道:“我先前忘记说一点了。老刀把子、花司长二人身上都有一个奇异的血孔,这是他们遭受的最致命的一击,花司长一身修为横绝于天关城,连我也不敢靠近,正面交手你胜率为零,所以我猜测你身上一定还有着更致命的东西。所以我将这花吻魂蛛吐丝织成的绫带在身边,片刻不离。”   宋钰没有撤拳,提聚全身修为朝着对放袭去,另一只手却以刁钻的角度猛然击向对方胸口。   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总会有因为性别而带来的一些局限性。   “你喜欢?”花蝶挺着并不丰满的胸脯朝宋钰嫣然一笑:“还没有那个男人能够碰到这里,今夜就便宜你这冤家了。”那神情,十足的像极了在双竹林下的怀春少女,正指着面前的小河娇嗔地骂着他的情郎:这飘落的竹叶把江水弄坏了,你呀,也弄乱了我心!   可惜她终究不是那眉眼含情的少女,宋钰也不是毛手毛脚的情郎,拳头带起的罡风一年摧断身畔数株碗口粗的树干,发出骇人惊闻的咔嚓声。   花蝶脸色一变,不等宋钰拳头近身已在自己身前布下数层真元墙:“死人,你还真要辣手摧花不成?”   “花?”宋钰嘿嘿一笑,脸上浮出采花贼惯有的招牌笑容:“看你一眼小爷回去还得好好洗一回眼睛。”   “你还想回去?昨夜消耗的真元恐怕都还没来得及恢复,刚才对付划地你为了追求一击必杀,更让你真元大为损耗,你消我盈,你难道还有胜算?”   宋钰嘴唇紧闭,一滴汗珠从额头渗出,滴落地一片绿叶上,汗珠滴落处尽然被灼出豆大的窟窿,目光瞟了一眼被严严实实裹在一卷丝缎中的小白:“你真是令整个大荒闻之色变的恶魔,这简直是给‘恶魔’二字丢脸。”   宋钰抬脚微微迈出一小步,脚印踏过的泥土上,袅袅有青烟在夜色中浮动。   花蝶眼神中闪烁着诡异的精光,嘴里发出尖锐而兴奋的尖叫,身形快速闪烁,整个山岗都浮动着她鹅黄的身影,虚虚实实令人辨不清楚。   花蝶这一动,恰好也是宋钰提掌仰拍的瞬间。   宋钰手掌间隐隐有一团紫炎升腾,掌印所过的空中出现如薄冰碎裂的声响,一气震碎花蝶布下的六层真元墙,快捷地朝着前方拍去。   紫火翻腾,澎湃山岗。   彩影飞扬,裂声弥漫。   两人交手全在火石电光的刹那,根本没有多余的思考让人回旋,第一招并没完全递出,或进或退的手段已经接踵而至。   紫火肆无忌惮地席卷着身畔一切,也将花蝶所有残影焚烧殆尽。   花蝶胸前衣服无风自燃,脱落出一个焚烧后的手印,乌黑的衣料碎片粘在皮肤上,还飞溅着零散火星。   花蝶却浑不在意,眼神中流动着疯狂的神色,甚至还抖动了几下失去束缚的胸脯:“我告诉过你,那个小家族是在我手中被灭族,这类似的攻击方式我如何会陌生?”   她很久没有这样淋漓尽致地和人交手,让她生出一种无端的快感。真阳炁是整个大荒绝顶的功法,如果将登神五炁练会,甚至是天阙世家那些绝世典籍也无法与之抗衡,能躲过真阳炁的人,至少目前为止仅有她花蝶一人。   这足够让她骄傲。   花蝶暗自嘘了一口气,还没等她说第二句话,忽然脸色陡变。   因为宋钰向她迈出了第二步。   再次提掌而拍!   这一掌不再如先前那样声势浩大,反倒是有说不出的云淡风轻,俨然是礼貌的邀请。   就算是天关城最神秘的杀手—花蝶,也不敢托大,甚至宁愿自己背上懦弱的名头,也不愿和这只手掌有半点接触。   所以,花蝶再退!   第三掌之后,花蝶身上仅有的亵衣也被两人之间的激荡的真元绞碎,但终究还是被她给躲了过去。花蝶感受到宋钰迅速衰减的真元,伸出五指拢着被烧成鸡窝的长发,还故意挺着浑圆的胸脯笑道:“反正都被你看到了,不如就让你看个够。”   “我想看的更多!”宋钰嘴上说得轻松,但脸上已经大汗淋漓,刚才那三掌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真元。   无论是雷鸣期还是完骨,甚至更高的修为阶段,真元终究不是用之不竭的江水,故而才有厚积薄发一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三掌之后,花蝶也毫不犹豫地展开了反击,花蝶的反击正如宋钰预料中那般凌厉,甚至超出了宋钰的意料之外。   厚重的真元便如三面坚实的城墙铺天盖地卷涌而来,将宋钰夹在最中央,而剩下的唯一一面没有真元囚禁的方向,却有一只拳头雷霆奔袭。   花蝶的战斗方式很独特,令宋钰无从防御,也无力防御。除了直面那一枚拳头,几乎再没有第二种对应方式。   拳头,结结实实落在胸口。   花蝶在这一瞬间展现了雷鸣期高手的修为,随着体内骨骼的脆响,排山倒海的真元随即从拳头钻入他体内,瞬间将宋钰四肢百骸震碎。   没有闷哼,没有惨叫。   宋钰狂吐一口鲜血,干脆地倒栽在地上。   一枚绣茧滚落到眼前,隐隐还能听见小白被困在里面而极力挣扎的声响。   花蝶发出胜利者独有的笑声,一脚踏在宋钰肩上:“你一向喜欢卖弄诗词以博小女孩爱慕之心,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再贫上一句?”   宋钰吮着松动的牙龈,往地上吐了口血沫:“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诗很合现在意境!”   “够豪气,像个男人。”花蝶赞叹着。这话在宋钰听来却似乎没有佩服的意思,花蝶笑道:“我是杀手,没有人出钱的时候,我自然不会破这个例,所以你不会死。”   “是吗,听着怎么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花蝶傲然道:“因为你明白,对于一个杀手而言,活着承受失败的代价比死亡更让人屈辱。虽然你会失去一身修为,但好歹还是活了下来,我会赐你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当然了,在这之前,我会向你要一些东西,譬如……真阳炁,炁是垩神时代幽月魔族对他们自身体内真元的一种形容,幽月魔族的宇王自认为自己的真元有别于世间一切真元,所以将他命名为‘炁’,就是那可以将他人体内真元当做燃油而达到伤害对手的东西,我需要它。”   “你拿去吧,如果能的话。”宋钰毫不在乎,在他原来的世界,有个谚语叫做: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偷走,除了脑袋里的知识。 第四十三章 我不要你以身相许   花蝶脸上起伏着诡异的波纹,明明她的脸没有任何变化,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嘴唇还是那支嘴唇,但一切似乎又在悄然地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地上绣茧忽然开始猛烈的震动,小白似乎也感受到某种巨大的威胁,开始疯狂地在绣茧中横冲直撞,但这绣锻却是用花纹魂蛛蛛丝编织而成,一时间哪里能轻易突破?   小白和宋钰之间有着一种奇异的感应,虽然小白不能开口说话,但宋钰却能在脑海中感受到它的情绪,此刻小白的情绪也感染了宋钰,他也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这感觉令他很熟悉,但记忆中似乎又很陌生,就像他在海上的时候遇见的一种冰雾,飘渺而难以把握,直道船队驶离冰雾范围,回身望去时,才暗自感叹:“原来刚才我便身陷其中。”   许多人追求着奇异的经历,甚至将那些不可琢磨的光怪陆离的冒险当做一种生活目标,同样也有人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未知的东西。   杀手无疑是后者。   他们在动手前,会反复地确认目标的一切信息,从基础的容貌、饮食起居到自己选择的动手场地,必须要寻找自己最熟悉的场景,就像狩猎一般,一步步注视着猎物踏入到自己为对手选择的死亡之地。   如果不符合要求,他们会继续潜伏下去,等待着下一次的出手。   因为他们出手追求的都是:一击致命。   上山之前,宋钰便对沿途景色都有过留意,这里是为数不多的平庸之地,但这里确是杀人越货的绝佳场所,因为侧面不远处便是一处立壁千仞的山崖。   花蝶骤然出拳,重重击在宋钰腿骨上,咔嚓的声响中,宋钰左腿应声而折:“原谅我,平素习惯了一刀封喉,对于审讯犯人没有太多涉猎,只能用这种野蛮的方式来对待你。”   她说得言辞恳切,就像一个垂怜世人的普陀对自己无意中伤害了的小动物发出最诚挚的道歉。   花蝶道歉得诚恳,宋钰疼得咧嘴倒吸一口凉气,脑门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说道:“这方法确实劣拙了一些。”   “不妨事,你们是逃跑中最慢的几个人,这里一时半会不会有人出现,如果不想我将你所有骨头敲碎,你自然会满足我所想要的。”说罢,花蝶又一拳下去,这一次宋钰断的是右腿的腿骨。   “如……如果你想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建议你换一种方式。肉体的折磨对小爷来说是一种锻炼,也许这话听来觉得好笑,但事实……事实上确实如此。”   花蝶赞同道:“我知道,就如号称最近神一脉的阴阳世家一般,虽然这个家族每一代仅有两个人行走于大荒,但他们的意志力却是大荒中最强悍的,因为他们修炼的便是神念之力,遗憾的是你应该不是阴阳世家的人,你也不可能有他们那样怪物一般的能力。”花蝶在说话的时候,又用拳头连续敲断宋钰的两根手骨。   “臭女人。”宋钰已经疼得神智迷糊,心中想着关云长刮骨疗伤的典故,那家伙究竟怎么做到?这骨头被敲断的疼痛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够忍受的苦楚。   宋钰拼命地想忘记身体上的疼痛,努力地冥想着《碧落赋》,想要依靠阴阳时间这神秘莫测的功法来收到奇效。   脑海中那线团就如调皮的小猫,越是如此越是理不出头绪。   迷糊中,花蝶的脸终于真真切切地暴露在宋钰视线,但宋钰已经没有心思去探索这究竟是为什么。   花蝶松开拳头,并二指抵在宋钰额头:“我并没奢望你能在刚才就将真阳炁吐出来,我要做的只是摧毁你的意志。我想要的东西会自己来取。”   宋钰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看清楚花蝶的脸,直到眼下宋钰才明白过来她拥有一套奇异的功法,这功法似乎是融合了真元和神念,一旦运转起来,整个人都被这奇异的真元裹住。   宋钰此刻能看清楚花蝶的脸是因为,那真元被花蝶收拢,收拢在指尖,继而从指间钻入他脑海。   宋钰已经没有能力去改变,锥心剧痛以及肢体折断下,他终于昏死过去。   花蝶终于露出轻松的微笑,笑容中却带着一丝苦涩,双手结着手印遥空点在昏迷过去的宋钰眉心,自言自语地说道:“师傅,请原谅弟子用这种方式为您送行。”   一道强大的神念从宋钰眉心间逃逸而出。   刹那间,弥漫于山岗。   花蝶的师承历来是一个秘密,就如花蝶的身世。但她自己却知道,自己的师傅在得到弱水首领山鬼谣授命袭杀影牙的前夜,若非和花蝶在天关城见过一面。   那一夜师父若非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用自己一缕神念助花蝶突破雷鸣期。   在花蝶与宋钰街头相遇的那个午夜,花蝶便从宋钰身上察觉到了失踪五年的师傅气息,也才有了后来花蝶与夜叉之间本是同行,却敌意盎然的情形。   师傅若非的神念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出现,这只有一种情况:夺舍失败。   宋钰继承了师傅一身庞大的神念。   这是花蝶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情形。   “天地有鬼,人死精神为,思念存想致,存想则虚见。赦令——”随着花蝶喃喃诵念中,那些将要消散于山岗天地的神念悉数朝着花蝶眉心钻去。   每个人身体都有着神念,只是是否能为几用的区别。如果一个人没有了神念,最终就会沦为一具连饭也不会吃、不会感受到痛苦的行尸走肉,就算是宋钰也不例外。   眼看神念将要彻底离体而去。   蓦然,一道残影至宋钰灵台处跃出,残影抬臂掐动剑诀凌空一刺。   花蝶骤然发出凄厉的哀嚎,那些刚被她吸出来的神念如卷上沙滩的潮水般退回宋钰眉心。   黑暗中,又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山路转角处出现,眨眼间已到了近前。   出剑、直刺。   这一席动作干脆而没有半分犹豫,恰好是花蝶神识饱受重创,根本无还手之力的间隙。   而这一剑又恰好是心脏致命处。   那人并不多加停留,将带血长剑收回鞘中,抓着昏迷过去的宋钰,低头看了看身下那刚刚咬破绣茧,冒出一个胖乎乎脑袋的小家伙,随即他连带着绣茧一道将小白塞进宋钰怀中,纵身从侧面山崖跳了下去,如夜枭一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乌云散去,一弯月牙终于在头顶露出羞答答的容颜。   半盏茶后,李浣提着短剑从上山飞奔而至,身上还带着好几道刀伤。他第一时间将昏迷过去的罗雅丹救醒,才笑嘻嘻地将已经折断大半,几乎只剩剑柄的短剑还给对方道:“你安全了。”   罗雅丹却没有接剑,睁着眼睛从地上起身,反问道:“你救了我?”   “我又不会提出要你以身相许这样的要求来。”李浣笑着朝前方指了一下:“那边躺着一个人,从死亡痕迹来看,应该是夜叉从他手里将你救了出来,但更惊险的却在你左边,那里被焚烧被破坏的痕迹更大,夜叉似乎遇上了他的老相好。夜叉杀人喜欢在死者身上标记一个交叉的十字形,而花蝶则是喜欢在附近印上一只蝴蝶。这些杀手的恶趣味就和黄狗撒尿占地盘一般,生怕别人不知道它们来过这里。”   “夜叉的老相好?”罗雅丹有些迷糊:“他们既然是相好,为什么要动手。”罗雅丹抬头想四下望去,黑夜中出了那被焚烧过的划地外,便只能隐约地看见远处匐着一个人影。   罗雅丹之所以能能看人影,依赖的是周围那些零散的还未完全熄灭的火星:“那边还躺着一个人,莫非就是夜叉?”   李浣笑了笑:“夜叉的相好自然是花蝶了,这两人从来都势同水火,反正死的只能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天太暗,我不敢离你太远,所以也没有上前查看究竟。”   夜叉、花蝶。   “恐怕是你一个人不敢贸然上前吧!”罗雅丹不遗余力地打击着李浣,无论是夜叉还是花蝶,都是天关城叱咤风云的神秘人物,生前这人可怕,但死后自然是另外回事了,罗雅丹忽然眼神放光:“要不,去看看?” 第四十四章 一剑段天蓝   实际上,罗雅丹心里隐隐有种期待,比较起夜叉而言,她更希望死的是花蝶,弱水这些日子监视这罗府,连带着罗雅丹也觉得不自在,就算是上个茅房也总觉得有一只眼睛躲在暗处偷偷盯着自己。   李浣又一次提着剑欣然同意。罗雅丹好奇心重,几步便跨到了李浣前面,走得正急的罗雅丹忽然停下脚步,咦了一声,低头看去,发现自己一只脚尽然将石头塌成粉末。   “我竟然还有这本事?”罗雅丹见自己轻描淡写一脚竟然能将最硬的岩石踏成粉末,从此应该也算进入超级高手之列了吧。   四周那些被焚烧得歪歪斜斜的树干不时还有火苗在夜色下攒动,偶尔有树脂被火烧得啪啪炸响,一切都在讲述着前一刻这里发生的触目惊心的战斗。   李浣用脚尖随意往地上试探了一下,脚尖点过的石头立刻化作粉尘,他也神情肃穆起来:“这些石头都在两人瞬间中被真元波及,震成了粉末,只因速度太快没来得及散落。我还是小看了这两个杀手。只是不知究竟死的是谁,对了,你那侍女呢?”   罗雅丹刚要说不知道,忽然看清了月色下前方的尸体,微弱的夜色中,似乎正赤裸着身子卧在地上,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又快走几步,上前仔细看了看忽然仰头对着夜空大叫一声:“夜叉!”   “别怨他人,能死在这些碎石中间,她可不时普通侍女?”李浣撇撇嘴:“你们罗家果然是灯下黑,你爹千方百计躲着那些人,却不知道弱水将花蝶早已安插在了身边,还好你不值钱,否则不知道你死了多少回了。”   “可是……秋兰从小就在罗府,那些人再厉害也不会让一个杀手从小就安置在我身边。”   李浣道:“想来你真正的侍女恐怕在好多年以前就被他们替换了,对于杀手而言,改变容貌并不是难事。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脚印,这人是最后出现的,除了第一脚不小心留下脚印外,再没有其他痕迹,冲脚印分析他所占位置正好是你那杀手婢女的对面,看来这最后一击是由他来完成的。速度极快,伤口处剑意怏然,不失中正平和,不深不浅刚好令对手毙命,大有适宜合度,谦然有道之势,这是最堂皇的剑术,剑道能达到这样成就的人却要做出趁人之危,偷袭的行为,费解啊!”   罗雅丹不悦道:“知道你家传剑道有些独到,用不着在这里卖弄显摆,你便说这杀了我婢女的凶手你是否知道是谁便是。”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你不该恨夜叉和这最后出剑的人。别忘了,花蝶可是策划着刺杀你爹的罪魁祸首,这会你爹他们还没下山,恐怕山顶上的事态还没有效地控制下来。”   想起刺杀,罗雅丹更是不高兴:“杀手都该死,还有那个给杀手写诗送曲的书生也该死,姓宋的就不该有好人。”   李浣心里暗自念着诸天神佛:还好我当初没喜欢这女人,要是娶回家,老爹就真真要将我赶出家门。   “我姓段,叫段天蓝。”宋钰醒来后,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三十开外,脸形方正的汉子。   宋钰虚弱地翕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脑袋里糊涂成一团,只有一片嗡嗡的声响。   段天蓝低头掀开地上一块石板,埋头在暗格中翻着东西一面说道:“你现在很安全,你也不用担心你的身份被我透给别人,哪里去了……我记得我明明是放这里的。”段天蓝用手挠着脑袋又埋头猛翻一阵,面有愧色地将一个已经生锈的铁饼在宋钰眼前晃了晃:“你知道我没有害你之心就是。”   宋钰用手支着身体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忽然觉得浑身一阵锥心刺骨的疼,身子失衡,又重重地倒了下去,面前这个男子似乎真没有敌意,至少在对方亮出那个铁牌之后。   段天蓝又才说道:“你四肢都被那女人给打断了,还好没大碍,我用了师门的一些配方给你续了骨,剩下的就是慢慢养着。倒是你神识受创,这个我无能为力。”   宋钰默默运转着真阳炁,真元只在胸腔处缓慢地转动,一旦散及向四肢便如被淤泥堵塞的沟渠一般艰难。   段天蓝自言自语道:“连我也没有想到,花蝶尽然还修炼了神念,难怪她要把自己弄得神秘兮兮,和阴阳家那些人一个德行。也算你命大,若不是你体内大荒影神的魂念自发攻击,恐怕我也救不了你。”   宋钰一动不动的弹在床上,他不明白这姓段的男子所说的‘大荒影神’是什么,反倒想起宋时关在临终前将一道磅礴如冰川倒悬的剑意连同灰蒙蒙的残影打入自己体内,还说:“倘若你背弃神的意志,也必为大荒影神所觉,等待你的必然是神罚!”这样的话,想来那一尊残影就是所谓的影神了。   “也怪我,如果我不犹豫,及早出手可能会好一点。犬牙最先向我说起你但却又说得模棱两可,我暗中注意过你好几次,居然被你给隐瞒了过去,只是想着可能是同名同姓之人罢了,压根没有当做一回事,谁能想到你尽然是夜叉你居然还闯下夜叉这个名号……”   段天蓝一说话好像就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宋玉不得不打断他的话:“可以让我休息一会吗?”   “不用如此客气,就当是自己家一样。”段天蓝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这里是郊外的山里,寻常情况很少有外人来往,有事你只管招呼我就是,放开嗓子吆喝也行。”   段天蓝离去后,小白才从怀里冒出一个脑袋来,可怜兮兮地望了望宋钰,才顺着床沿爬到地板上,再顺着桌腿爬上去,爬到果盘中,开一点点啃着桌上的苹果。   平时这家伙很挑食的,就算最好吃的鸡蛋馍也不会多看两眼,今天尽然连苹果也要啃,看来是饿得厉害。   宋钰的伤出乎他预料的严重,在几回惨痛的教训后,宋钰再不敢胡乱摆弄着四肢,脑海也如沸腾的岩浆般翻转不停,一波波撞击着让他的识海。   这种连疼都不知道究竟疼在什么地方的感觉,宋钰只能咬牙硬撑着。   踏月节上月娇飞身行刺也不知是否成功,不过她成功与否都已经不在重要,暴露了的杀手,只能有一种结局。   就连宋时关也不例外。   半个月后,宋钰总算能勉强活动。他几乎是一刻也不愿在床上继续躺下去,杵着两个树丫枝削成的拐杖到了院子里,靠在门框上晒着太阳。   段天蓝蹲在院子中央编着竹篓,一把细条刀熟练地将竹篾分成极薄极薄的竹条。   “我看你屋里挂着一把剑,剑柄上的纹路在无数次的触摸中都被磨平了,你在剑道上的造诣必然不浅,怎么剑客也干一些山野老头的手艺?”   “连天关城谈虎色变的夜叉,不也为了温饱去做雍锦坊的琴师吗?”   宋钰想想也是,这世上恐怕没有真正的剑不离手的高人,就连花蝶也需要松开拳头做一名丫鬟,真正的高手在于适当的时候展示自己的雷霆一击便可。宋钰随即又道:“上次你给我看的牌子,能再看一次吗?”   段天蓝放下手上的伙计,拍落满身竹篾粉末,解下围裙走进房间。   身后穿了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段天蓝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块略小于掌心的铁饼,递给宋钰随即有坐回到院子里继续划着竹篾条:“随便看,有疑问尽管问。”   宋钰摸着铁饼,感受着从指间传回的那已经模糊的轮廓问道:“天关城还有多少你这样的眼睛?”   “不知道。”段天蓝回头望了宋钰一眼:“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说,这话必须要由影主来问,你或者首领君岳也不成。”   “君岳知道你是天目的成员?”   “知道。因为他曾经替你爹传递口令的时候见过我一面,所以他才要犬牙放消息给我。自从你爹仙去后,影牙从此一阕不振,六年前侥幸未死的一些兄弟们心思也都活泛起来,或是向弱水告密以博取阶梯,或是暗中积聚,簇拥首领君岳为新一代影主,伺机而动;又或者是放下一切,彻底消失。”   段天蓝的言语中对影牙的感情似乎及淡,对宋时关也没有更多的尊敬,宋钰好奇地问道:“那你呢?”   “我属于后者。”段天蓝背对着宋钰,嘴角上扬挂起一抹苦笑:“我为影牙付出了太多代价,包括自己的妻女。我和君岳之间有协议,你回影牙,他销毁我的所有身份,从此这世上只有一个段天蓝,不用再在大半夜的时候还要忽然惊醒。”   “看来你这愿望要落空了。”宋钰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道:“如果我要回去,这六年的任意时间里我都可以回去。你也别和我说你那些委屈,我是一个杀手,月娇以死暴露身份的时候我都能转身离开,你就该明白同情心不会在我身上出现。”   “少主。”段天蓝坐在凳子上转身,略微低头没有直视宋钰:“回去吧,影牙的仇,影主的仇,还有那些我不知道他们姓名的所有人的仇,都在等着你呢。你……不能如此自私。”   “我重来不认为自己是影牙的人,连宋时关也这样认为,我和影牙没有任何交集,我不管影牙与弱水之间的恩怨,你叫我一声少主只是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第二次这样称呼我,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可是影牙上下,那么多人都是因你而遭难,包括影主,你不能让那些还幸存念想的人寒了心。”   “宋时关做的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身为人子,我已经为他报仇了。活着不容易,我要做我喜欢做的事,譬如就这样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等着柴房里母鸡生蛋……”宋钰轻轻舒展着筋骨,却又引来一阵锥心的疼痛:“我知道我这说法不符合你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喔,这是一个新鲜词汇,你可能不懂。你觉得我自私便自私吧,我也没想过说服你,反正我不认为我身上应该背负那些莫名其妙的责任,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呢,那里管得了别人太多。”   叮!   细条弯刀被段天蓝重重地插进院子石板中,段天蓝以这种方式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你这样的念头,终究会被影神所不容。” 第四十五章 传奇   宋钰伸手点了点自己脑袋:“我会将它的魂念从这里弄出去,这是我的地盘,不是垃圾篓,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面塞。你注意我一段时间,对于月娇恐怕也有些耳闻,她被花司长邀请过去那晚,我说过一句话:飓风暴雨可以掀翻海上的大船,但它们却无法令一只蝴蝶臣服,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也许你做眼睛这些年让你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但想来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宋时关不会无聊到提着剑逼你做某种选择吧。”   “那是你还不懂得责任,不懂得如何对那些关心你的人负责。”段天蓝气鼓鼓地丢下一句便不在说话,对他们二人而言,彼此的观念和想法出入极大,谁也不能说服谁。   而宋钰的身份也不容许段天蓝再说更多不敬的话语,所以他选择了用沉默来对抗。   跳月节过去了将近两个月时间,那晚弱水的刺杀几乎成功。   这世上总有一些难以预料的事,就连一手策划“雷霆计划”的花蝶也无法预料到自己会死在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剑客手中一般。   罗天舒侥幸被救下一命,而救他的人则是为“天仙子”慕名而来的剑宗弟子。   北域帝国有两大宗室,百器堂与剑宗。   百器堂地处夜北域国南部,与西林帝国临海相望,每年从百器堂锻造的炼兵、纹兵甚至道器都是那些世阀大家、权贵名仕们必争之物,以得百器堂一物为无上荣耀;而剑宗着影响着也夜阑帝国北部。   百器堂的一枚简简单单的戒指便能让宋钰对逢四无计可施,由此可知一斑。   剑宗的存在也制约着黑暗势力的发展。   柳未寒正式接任城卫司司长一职也有一个余月,上任后便厉兵秣马,暗中支配着本地龙蛇帮为城卫司眼线,一旦发现天关城有可疑人物通通当场毙杀。   因为,城卫司大牢已经人满为患。   花蝶的死,夜叉的销声匿迹,宣告着天关城进入一个崭新的时期。   柳家父子成为真正天关城的实权人物,罗天舒也在张罗着为知己女儿谋一个好的夫婿。丁账房站在阳台上目送着柳家父子在一对护卫簇拥下离开,有些不解道:“老爷,既便是你为小姐选了柳少爷为婿,但也不至于这样委曲求全,连寒门的生意也要让出三分红利,这已经不是生意之道。”   “无妨,柳匹夫有权却没有生财之道,雅丹若是做了柳家儿媳,还不得要窘困潦倒。我做了一辈子生意,对危机的判断上不会差你多少,你还记得踏月节上将我从杀手剑下救了回来的年轻人?”   丁胖子点点头:“记得,剑宗的新一代弟子中的翘楚,宋安。”   罗天舒伸出肥大的手重重地一拍栏杆:“这人我以前见过,在二十年前宋族一次生意往来中。”   “那人是宋族的人?”丁账房想了想:“这不是更好,宋族也算北域帝国的大家族,他们的贸易不输于罗家,且可以相互帮衬,宋安又是剑宗弟子,天关城城卫司司长一职在剑宗眼里根本就是沙砾而已。”   “你说的没错,但这是在正常情况下。雅丹若是嫁入宋族,便要离开天关城,罗家的大小事都要压在航儿的身上,那懒货估计到时候会直接撂挑子不干,若是出现这种状况,宋家必然会出面帮忙,慢慢下来,罗家还不就是宋家的了。”   丁账房笑笑:“老爷您多虑了,真这样想,还不如为小姐张罗一个上门夫婿,小姐又不会离开老爷身边,还得兼顾着罗家生意。”   罗雅丹没有和父亲呆一起,而是选择了在一楼的角落里喝茶。自从秋兰死后,她身边算是最后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   明明秋兰是天关城最负盛名的杀手,潜伏在罗雅丹身边也是为着对付她们罗家,但罗雅丹对秋兰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那个多嘴,偶尔毒舌的活泼丫鬟身上。   “不知道哪种性格才是真正的你。”罗雅丹暗自叹息一声,秋兰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那个短短一个月时间声名超越她的“天仙子”居然也顶着杀手的头衔,只是可惜了那一曲“传奇”,正如月娇在舞台上所说:   那是真正的歌,可以勾起人们心底最深处某些记忆的歌。   那个会写诗会写歌的书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关城的学子们都感叹着“传奇”成为绝响。   也许是知道自己即将成为人妇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失去最贴心的侍女秋兰的缘故,罗雅丹更加习惯了沉默,喜欢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喝茶,一个人注视着那些或急或缓的人群,注视着看着寒门那些跑堂的伙计在喧闹的餐桌间穿行。   渐渐,她眼神明亮起来,目光专注地落在一个忙忙碌碌的身影上,直到那身影掀开布帘进入后房。   罗雅丹随即招手,示意罗掌柜的过来。   罗掌柜是一楼的掌柜,也算是本家人,平日对生意,对下人也还是公道,就如一个老好人,不得罪任何人,有事没事就笑呵呵地抄着手站在柜台后面望着堂子。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罗雅丹问道:“我看见有新面孔,咱们最近新招了跑堂的伙计?”   “嗯,是的,前两天刚招了两个伙计,一个伙计以前在雍锦坊做小厮,嗓门挺大的,嘴巴甜腿勤,另一个是瘦瘦弱弱的一个书生,月银三两,这价格还算公道,以往雇一些跑堂伙计我们都自行处理了,连丁账房也没惊动。不知是哪个伙计是否得罪了小姐,我这边要他过来给您赔罪。”   “不用、不用。”罗雅丹摆摆手:“只是觉得陌生便随口问问,没事了,你忙你的吧。”窗外阳关一如既往的灿烂,罗雅丹抿了一口茶,望着窗外被阳关照耀的青瓦白墙,轻轻哼起歌来: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您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第三卷 龙蛇起陆 第一章 罗家有宝贝   “罗家藏着惊天秘密,如果你真不愿去海口城找君岳,可以尝试着去找找这东西,看看这个连你父亲都在寻找的东西能否被你找到。”   这是宋钰离开段天蓝回天关城的时候,段天蓝的原话。   宋钰反问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会有动机存在,你的动机是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接近罗家?”   段天蓝笑笑:“你的运道似乎很好,我希望能和你接一个善缘,若成功了,帮我做一件事,现在以你的能力还做不到,而我被君岳盯着不能乱动,所以还不能告诉你。”   “你以为救了我一命,我就得帮你的忙?连你都觉得棘手的事,我不愿意为此冒险。”宋钰从来都对“运道”这种神秘说不感兴趣,这样劣作的谎话也只能忽悠那些老实人家的小孩。只是他发现自己在家呆坐着也没有钱从天上掉下来,而自己需要吃饭,这才升起了谋生的念头,恰好遇着寒门雇跑堂伙计,所以他很轻松地应征了下来。   段天蓝望着宋钰微笑:“如果你是冷血的人,你就会将那个叫力鬼的打手以及花府那些护院全部杀死。你不是冷血的人,何必装出一副狼的心肠?”   究竟段天蓝的那番话对宋钰是否有用,也只有宋钰自己心底才明白。   跑堂不需要半点技术含量,如果非得要说的话,恐怕就是记忆力要够好,不能将桂花厅的酱牛肉放到烟雨阁的餐桌上,除此之外嘴巴也要甜一点,开口闭口先称道一声“爷”,耳朵也要警醒一点,客人一招呼马上就要出现在旁边,就算媳妇儿背地里在外面勾搭上了汉子,戴了七八顶绿帽,也得笑起来。   客人一高兴,散碎银子的赏钱还是有的。   一楼的跑堂有四个,其余三人每天都能有些额外的赏钱,唯独宋钰没有。宋钰上菜、添茶也很勤快,老老实实干着自己的本分,但却戴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   “你倒是笑啊!来这里吃饭的客人非富即贵,谁愿意吃顿饭还看着你板着张脸,像欠了你十两八两银子似的。”罗掌柜恨铁不成钢地教着宋钰,那着急的表情仿佛宋钰就是他不成器的儿子一般,宋钰明明有灿烂的笑容,可偏喜欢板着个脸。   “你看人家青松,嗓门大,嘴巴甜,每天下来客人给的赏钱也有七八钱碎银子。”   青松原是雍锦坊的小厮,自从踏月节上雍锦坊选出的台柱子摇身一变成了女杀手之后,雍锦坊的生意便一落千丈,还隔三岔五有地痞流氓来骚扰,来的最频繁的算是龙蛇帮那些地痞了,众多乐女不胜其扰,被逼无奈纷纷另择高枝,乐坊伙计也四散谋生。   青松也算是宋钰在这里唯一的熟人,依然带着那微微有些破旧的瓜皮帽,还未开口就先冲人笑了起来。   宋钰向罗掌柜露出一个比死人脸还僵硬的笑容笑:“知道了。”   “别老是和我打马虎眼,每次说你都这样。你啊,一看就是书读得太多,读迂腐了。”罗掌柜是罗家的本家人,只是隔房有点远而已。有颇为丰厚的收入,对生活又没有太高的追求,所以很满足于现状。   一天下来倒是身心疲惫,宋钰都不知道自己这样下去对自己有什么帮助。   “先生。”青松凑过来,手里惦着几个散碎银子:“今天我又得了好几钱,我请你宵夜。”   “这里不是管饭的吗,何必破费。你还是攒着那钱回去孝敬你媳妇儿吧,不然明天又要在你脸上抓两道血印出来。”   “她敢!”青松瞬间就像被拍了屁股的老虎般威风凛凛,俨然不可侵犯。随即眼神一缓:“那咱们就去随便吃点混沌,热络一下肚子,咱家不差这点点钱。”   宋钰也并非矫情之人,两人就麻利地收拾了手上的活,和罗掌柜打了招呼就出了寒门。   青松指着似锦巷口子上的一个夜摊:“就这里吧,以前好像没见过,估计新开不久。”   两人各自要了一碗混沌,忽然就冷场下来,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还是宋钰问道:“月娇,真的去了?”   “去了。”青松点点头:“她和她那些同伴的尸首被城卫司悬在东门口好几天,没有人敢来认领,天气一热就统统扔乱葬岗那边去了。”   “雍锦坊也是因为这事关了?”   “谁晓得月娇竟然是个女杀手。”一提起雍锦坊青松就不由自主地唉声叹气:“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不再照顾雍锦坊的生意,天关城那些地痞流氓一落黑就来雍锦坊闹事,城卫司说他们只是负责外部城防安危,这些小事不在他们负责范围内,久而久之,地痞们闹得越来越凶,每晚都要砸坏不少桌椅,打伤好多人,姑娘们也没法正常表演,客人也越发不敢光顾,最后大家都走了,雍锦坊也就关门了。”   青松的弦外之音宋钰是听出来了,那些来闹事的地痞流氓恐怕也是城卫司放任的结果,至于背后有没有罗家怂恿也说不好,罗家、柳家对雍锦坊的不友好态度也在情理之中。   罗家也好,柳家也罢,能积攒起这么大的家业,都不会是没有手腕权谋之辈。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圣贤,也没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说法。   只是苦了那些无辜的女子。   “先生你为何在寒门做了这低贱的活?”青松犹豫着,最后还是将‘低贱’两个字给说了出来:“天关城这么多乐坊,以先生才能,随便写一些词曲出去,也比在寒门挣着辛苦钱好,先生你生来就是被伺候的,那里懂这些粗陋的活。”   “写诗耗神,最近头痛越发频繁,现在不想写了。这里虽然累一点,胜在简单。”宋钰也没有全骗青松,他最近确实是间歇性的头痛,以前虽然也头痛,但没当一回事,但自从与花蝶遭遇后,神识遭受剧烈波动,头痛比以前频繁多了。   疼起来的时候钻心裂骨,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睡一觉,又什么事也没有。   段天蓝分析,这是花蝶神念残存在宋钰脑海的缘故,要想治好头痛,必须得找到修炼神念的典籍,只是神念一类的心诀在书籍上很少记载。   宋钰无奈,只能稍微有空闲就试着去理解脑海内那部《碧落赋》。   两碗热腾腾的混沌被端了上来,青松将瓜皮帽摘下来随手放到桌面上:“趁热吃,只要先生不嫌我寒碜。”   宋钰笑笑,洒了一些葱花在碗里,笑这调侃青松:“大热的天,你还在头顶上顶着这玩意干啥?”   “习惯了。咱们天关城据说入冬早,一到冬天风刮得呜呜直响,我娘从小怕我冻着,出门总要叫我戴了帽子才行。后来就习惯了,头上不顶着个东西,总觉得空落落的。”青松自顾狼吞虎咽地低头吃着,却没有发现三个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那三人都披散着长发,扎着宽大的腰带,腰间憋着一把牛角小刀。   这是标准的游侠儿装扮,天关城禁止携带刀剑,但牛角刀这些可以随身藏进衣襟的小玩意不在禁止之列,牛角小刀渐渐成了一种潮流。   有事没事,那些以侠义自诩的年轻小伙都要在腰里别着一把这样的小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游侠儿。   游侠儿是一种比较文雅的说法,天关城也从来没有过游侠儿,有的只是地痞流氓。   这几个流氓这些耀武扬威的行为在宋钰看来,就和三岁孩童当着大人的面耍自己小鸡鸡没什么区别。   那三个小伙子一摇三晃地走过来,一巴掌重重拍在青松肩膀上,差点将青松手上的碗打翻。   青松惊疑不定地抬头,脸上堆满笑容:“原来是宋大哥,一起宵夜呗!老板,再来三碗混沌,馅放实在了,肉放少了,宋大哥几个可是会不高兴的。”   夜摊老板在炉灶后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摊开面皮开始忙活起来。   被叫做宋大哥的游侠儿抓起桌上瓜皮帽,用力拍着座椅上的灰尘,青松的瓜皮帽在那人手下发出啪啪的声响,真担心一通猛拍下来,会不会坏掉。   夜晚灯光暗,也看不清他拍的那根凳子是否真有灰尘,宋大哥这才坐下来:“瓜皮帽儿,长能耐了啊。现在要大爷三个出来找你了。拿来吧。”   青松满脸堆笑着:“宋大哥……大爷,缴月银日子还没到呢,我记着日子的,忘不了,您放心吧。难得几位赏脸,一起宵夜、一起宵夜。”   宋大哥没有回答,目光在宋钰身上打量着:“是个书生?也是在寒门跑堂呐?”   “不是。”青松抢在宋钰之前说话:“只是很久以前的朋友,恰好碰着了,就邀他一起宵夜……”青松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已经扇到他脸上,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宋大哥轻蔑地看了青松一眼:“我没问你,你不许说话。一个字换一巴掌。你要觉得我宋大义是那种说话像放屁的人,你尽管试试。”   青松果然不再说话,只是使劲向宋钰递着眼色,但宋钰却没有他心通的神通,如何明白轻松这包含着巨大信息量的眼神。   宋大义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哈出一口痰来,左右看了看终于发现最适合的痰盂。呸地一下重重吐在宋钰面前的碗里:“我知道你叫宋钰,还知道你在雍锦坊做过琴师,这天关城没有大爷我不知道的事儿。” 第二章 别在爷面前撒野   宋钰将带着浓痰的混沌推到宋大义面前:“你说的没错。看来你去专门打听过我。说吧,要我做什么。”青松一听,连忙再桌子下面用脚踢了宋钰一下,示意他不要信口开河。一个文弱无力的书生非得装出豪情万丈的模样,这种感觉就像满脸麻子的如花却努力要做出妩媚小女儿姿态一般另轻松感到难受得想转身就逃。   “上道。”宋大义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和瓜皮帽一样,每月初五向我们缴纳一笔会费,三两银子。我宋大义这人很讲究,也很公道,他是多少,你也是多少,不会多得你一个子。”   “不厚此薄彼,确实很公道。”宋钰点头赞同着:“只是能告诉我一句吗,我的钱为什么要给你?”   宋大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才夸了你上道,跟着你又犯蒙了?如果交了这钱,你就是我们龙蛇帮的帮众,天关城内要是有人找茬,你报我的名号就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叫花钱买平安,拿这道理哪里都行得通。”   “哦,就是保护费咯。”宋钰恍然大悟道:“这么一说就明白了。你看这样好不,你们三个人,一人给我一两银子,我庇佑你们今晚上平平安安。”   青松的脚都快被踢断了,宋钰却毫无反应,他再也不能忍受宋玉这种摸老虎屁股的行为,霍然叫道:“你疯啦!”   啪啪……   几下耳光如约而至,青松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几道交错的指印。宋大义扭头看着青松:“看来你真把我当做说话像放屁的那种人了。”宋大义说这话的时候,却不时拿着眼睛瞟向宋钰,摆明着杀鸡儆猴。   宋钰也望着青松:“刚才他打了你几下?”   青松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在宋大义的目光中又迅速缩了回去。   宋钰笑道:“那就再加三两银子。我这人也讲公道,一巴掌一两银子。你要是觉得这买卖不划算,那我就还你三巴掌,你自己选。”   老板这时候端了三碗混沌过来,低声说道:“来者是客,几位在我这小摊上还是不要闹的好,你们要是闹起来,我今晚这生意也做不好了。对了,每碗两文钱,加上先前那两碗,合计一辆银子,你们谁付?”   宋钰抬头看了一眼,夜摊老板的脸比他还要冷,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不时那眼睛瞟着在座的几人。   宋钰笑骂一声:“财迷。请我吃一顿又如何,你还在乎这点钱?”   “以前给别人做下人,虽然管够管饱,却从来没有银子过手,现在知道生计困难,不得不摸着黑出来挣一点糊口的银子。这不,还没做几天就被你给碰着了。”   青松这才注意到老板的脸,脸色顿时更青上三分,暗自想着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尽遇着一些丧门神。   和身边这个夜摊老板比较起来,宋大义他们可要好应付得多,无非就是给钱消灾而已。   这夜摊老板可不同,当初在雍锦坊的时候他可是见着过好几回。当时这人跟在花司长身边,双手抱着,板着一张冷脸,有一次还在雍锦坊直接提刀杀了一个人。   青松隐约记得,当时花司长好像叫他力鬼来着。只是因为这名字独特,所以青松多留心了一点点。   宋钰看了力鬼一眼:“你居然没死,姓柳的也没找你麻烦。”   “我躲了起来养伤了。”力鬼看了看宋钰先前的那碗混沌,碗汤上面还漂着一团粘稠的浓痰:“要不我再给你换一碗,加两文钱。”   “不吃,被这些人弄得没胃口了。你先过去吧,吃谁也不敢吃你霸王餐。”   “好!”力鬼提着托盘就离开了。   宋钰这才望着宋大义:“我的提议怎么样?”   宋大义大吼一声,猛然掀起桌子起身便要朝宋钰打去,可憋足了劲桌子尽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眼纹丝不动。   那边力鬼一面压着面皮一面摇头叹息。   “那就是这买卖做不成咯,一巴掌换一辆银子,你果然比我会做买卖。”宋钰松开抓筷子的手,不轻不重地在宋大义脸上扇了三个耳光:“这笔账就算了解啦,咱们再来说另外三两银子的买卖。”   宋大义身边两个同伴一同拔出腰间的牛角小刀,大吼一声就朝宋钰刺来。那两人手刚伸出,小刀便不由自主地脱手滑落,下一刻,他们二人手上又多了两柄小刀,不过是从手背上插进去的,将手掌钉在桌面上。   二人齐齐发出惨叫,猛然伸手将钉住的手掌从自己牛角刀上救了下来,眼中尽数暴露的愤恨。他们在天关城横行无忌,拼的就是一股狠劲,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两人提刀又朝宋钰刺来:“大哥,做掉这孙子。”   宋大义满脸憋得通红,较劲地去掀桌子,可宋钰却只是笑眯眯地一只手支在桌面上就让他无力动摇。   宋钰抬手两巴掌将提刀的两个游侠儿扇晕过去,宋大义这时候也知道自己碰上硬茬了,至少力气比他宋大义还要大不少。传言王家那败家子少爷就是被眼前这家伙给打成了猪头,谁说读书人就不耍横扮狠了?宋大义不再去和桌子较劲,端起面前的碗和着鲜汤馄饨就朝宋钰泼去。   宋钰一只手虚压,将碗从宋大义手中夺了下来:“看来今晚上咱们之间是不能有买卖了,那你和你的兄弟一样咯,我说过我这人很公道的。”说话间,宋钰已经念起一根筷子在宋大义眼前来回晃动。   细长的竹筷晃得宋大义心中发寒,尤其是这书生眼神中那抹漫不经心的平静更让他心中没底,继而宋大义将心底的恐惧化作一声怒吼,如被入侵到领地的雄狮般发出愤怒的咆哮。   “你瞳孔在放大,看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你试图用叫喊声来掩盖自己心底的恐惧。”宋钰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宋大义手腕上,就这样轻轻一搭,却让宋大义将脸憋得通红也将手拽不回来。   “你敢动大爷试试,大爷让你活不过……啊!”宋大义吼声变作尖啸,似锦巷两边街道上陆陆续续都有些人影在暗处伸出头来,偷偷打望,还不时朝着这边指点着。   宋钰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很了不起的事,他只是将手上的竹筷轻松地插穿宋大义的掌心,然后又将手松开。   宋大义手臂往回拽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劲,宋钰一松手,他整个人自然就朝身后栽了下去,倒在地上依不忘撕心裂肺地嚎叫。   青松惊魂未定地看着先生在轻描淡写间就将三人制服,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眼花了。一直印象中先生是文弱到无以复加的书生,忽然之间的情形让他有些来不及适应。   “你从谁身上求财是你的自由。”宋钰冷冷看了地上惨叫的宋大义一眼:“别向爷撒野。”   说罢从怀里数了四文钱放到桌子上,向夜摊老板挥了挥手:“走了。”   力鬼点点头:“慢走,有空常来!”   一路上青松都跟在宋钰身后,知道似锦巷彻底走出头,宋钰才扭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你回家不是这个方向吧?”   青松猛然回过神来,辨认了一下道路才惊慌失措道:“先生你还是离开这里吧,宋大义那些人背后有城卫司撑腰,今天和他们结怨了,以后有的是麻烦。”   宋钰拍拍青松肩膀:“无妨。回去休息吧,明天去晚了又要被罗掌柜数落。” 第三章 颠倒黑白   第二天、第三天,宋大义没有再出现,预料中的城卫司也没有出现,宋钰猜测龙蛇帮的泼皮是怕了自己,因为那晚他实实在在有心要让宋大义这样的人心存畏惧。   像龙蛇帮这些痞子们,只要痛过一次,以后再见了面比孙子还乖。   日子就这样被一天天打发,宋钰也很满足于这种单调的生活,唯一遗憾的就是天关城的人似乎没有休假的概念,少了很多自己应该有的空闲时间。   还有就是青松对自己有着明显的畏惧感和陌生感,有时候遇着阔绰的老顾客,也主动让宋钰去招呼。宋钰明白,这是青松传递善意的一个方式,希望那些性格和善的老主顾能打赏宋钰一些散碎银子。   晌午过后,吃饭的人相对少了,宋钰负责的只有一楼偏厅的两桌客人,雅间里一位大胡子老者正在慢条斯理吃着饭:“平日在家无非也就一个人搬了书到日头下面晒晒,不再如以前般吟风弄月了,喜欢安静。无意间看我家不成器的东西收集的一篇诗词,倒也让人勾起过去时光。”   “李老封笔多年,竟然还留心着那些后辈?更难得的是还有能入李老法眼的后生,看来这人肚子里倒是有些墨水,前些时候天关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北国佳人》你们想来不会陌生。我读过,反复地读。越读越是对那‘天仙子’产生兴趣,本来只是一个歌女而已,你我年轻时谁没有纵情风月过,再美的女子咱们也见过,断不至于为了一点点女色便失了思绪,偏偏读了《北国佳人》,越发对这女子心生向往。”   在场的另外一个老者附和道:“天仙子出场不多,我也没有听过,最初吸引我的也是那首《北国佳人》,据说作词的人年纪不大,但整首诗一气呵成,圆融无碍。既便是我读来也觉得惭愧不已,读诗念人,越发觉得不多能过这倾国倾城的女子。”   “人与人总是不同的,也不必尽是羡慕。有人生来就是词道上的天才,就像李老你家世代大儒,我却要在这商海沉浮打拼,而给我我们添茶的这个小伙子只能用鄙夷的眼光和面无表情的态度来对待我们,他甚至心中还在腹诽着‘这群一只脚都踏着棺材板了还谈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什么用?’。就是这样许许多多各自不同的人生才能汇聚成这多姿多彩的世界。”说话的老者将喝了一半的茶杯递向宋钰,示意宋钰为他们续杯。   这几个老者虽然言语间有些伤人,但说得倒是极其诚恳,估计是无意中夸了自己的缘故,所以宋钰很努力地向递杯子过来的那老人挤出一丝笑容。   宋钰正为几个老人添着茶水,厢门忽然被拉开,一个身披盔甲的汉子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过来:“你是宋钰?”   还没等宋钰说话,那几个老者倒是先不高兴了:“那里来的糊涂虫,寒门也是你随便闯的?”   “在下只奉命拿人,至于搅扰了各位雅兴,你们可以去城卫司理论。天关城是一方净土,只要敢在天关城作奸犯科的,我们都有责任将他绳之以法。罗家和城卫司协力城防,罗家不干涉我们拿人,各位更不可越俎代庖。”   “出去说。”宋钰将茶壶放回壶架,慢条斯理地出了厢房,合上门,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老人。   本来这也是极为平常的一件事,说笑两句便过去了。偏是那姓李的老者忽然有所思:“刚才那城卫司的人叫伙计是什么名字来着?”   “宋钰。”   “没错,就是他。”姓李的老者一拍大腿:“我家那不成器的小畜生手抄上记下的《北国佳人》作者便是这个名,还有《天仙子》以及半阙《传奇》。哎,我们谈论着真佛,却不知真佛便在眼前。”   “李老莫急,怕是忙中出错,这伙计年龄太浅,不该是你说的那人,这只是寒门的一个跑堂伙计而已,那里有读书人的模样。云在青天水在瓶,这高下差异却是很大。”   “没有错。”姓李的老者摆摆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浣儿说那宋钰容貌比他还年轻,比他更不像读书人。”   “《北国佳人》作者竟然比你家李浣还年轻?李老你急也没用,坐坐坐……这是城卫司的事,自从柳未寒接任司长一职后,明面和善,骨子里却冷酷至极,连这寒门他们现在也敢公然闯进来拿人,气焰嚣张至极,恐怕你出去了也于事无补,反倒会把自己老脸赔进去。”   宋钰出门后,看见外面几个伙计和罗掌柜都站在一边,窃窃私语,怎么也不相信宋钰犯了什么事。最后还是罗掌柜上前:“这位官爷,不知道我们这伙计那处做得不够好?”   “漠视天关城禁令,携带兵器,还借势欺人将城东良民宋大义等三人打伤。”   听着这话,青松豁然省悟:“官爷,可不能颠倒黑白啊,那宋大义等人实则是欺人太甚……”   宋钰阻止着青松说下去,只是摊开空荡荡的双手道:“我何时有了携带兵器一罪?”   那铁甲官兵摘下腰间佩刀往宋钰怀里一塞,笑道:“现在你手上就有?”   一席话说得在旁众人瞠目结舌,城卫司飞扬跋扈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能做到这样无耻而振振有词的,可算是在今儿开眼了,周围众人都低声骂着无耻。   窃窃私语如蚊子嗡嗡声一样传进耳朵,那官兵怒目一横又夺回宋钰怀中的腰刀,连着鞘就将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小厮劈倒在地,小厮脸上顿时血流如注。   这名城卫进入城卫司已有一个月左右,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那里遭受过别人辱骂,所以下手极重,见一刀鞘打破这低贱跑堂额头,犹自觉得不解气,又往小厮身上重重踹了几脚,他浑身铁甲便有数十斤,双腿绑着铁甲片,脚上蹬着的也是甲靴,估计着这两脚应该让这冲撞了自己的小厮断了几根肋骨,这才作罢。又目露凶光地注视着罗掌柜等人喝道:“你们真要和城卫司作对?”   周围顿时一片安静,敢怒不敢言。   宋钰看着无辜遭受厄运,被刀鞘砸得头破血流的一名跑堂同伴,心中虽然也有气,但却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发作,只得强忍怒火道:“随官爷怎么说,官爷真要给我安置罪名,就算说我是恶贯满盈的强人,我也百口莫辩。”   那城卫义正言辞地说道:“会有你对簿公堂的机会。城卫司不是缺少人情香火的地方,在那里正义会得到申张,而罪恶也必然会被制裁。”   罗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到那领头的城卫手中,他也算见过无数世事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做事,甚至压根不去看地上嗷嗷惨叫的伙计,当地上的人压根不存在:“这位官爷自然不会弄错,该如何做我们这平头草民自然说不上话,这银子就当是我这伙计入伙的餐费。”   宋大义是天关城最出名地流氓,有几百号手下听令与他,扶老奶奶过马路、帮小朋友摘书上风筝这样的事基本上和他们没半点关系,除了勒索就是讹诈。   宋大义的声名在天关城究竟如何众人都心知肚明,更是龙蛇帮心狠手辣之辈,眼前这书生身子骨加起来估计也没有宋大义一只拳头重,宋大义找上这城卫的时候他也没做多想,只是收了宋大义几两银子,带着两名同僚就满口承诺了下来。   城卫本还有心挑衅生出事端,却被罗掌柜给说得滴水不漏,再说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也不打算再闹下去了。真闹到大家俱撕破脸皮,他总不好交代过去,虽然柳司长护短,但寒门罗家好歹还是天关城有头有脸的家族。   宋钰暗自叹息着,罗掌柜这钱算是冤枉给了,宋大义能张扬跋扈,自然是城卫司的人在背后撑腰,三言两语如何能打消这人念头,他目光不禁瞟向门外,在寒门门口还有两名生着铁甲,手按刀柄的两名城卫。   “他有没有犯事,我们自然会分辨清楚。”宋钰身后的城卫掂了一下钱袋,径直塞入怀中,将腰间缠着的软绳解了下来,捆住宋钰双手,再拽着绳子另一头,猛然一拉吆喝着:“走呗!”   青松一见宋钰被拉走,便要阻拦。宋钰紧走两步拦住青松:“不急,不会有事的。” 第四章 谁敢动我的人   青松也只能干着急,宋先生确实有两把子力气,但这又能如何?官家两张嘴,黑与白、生与死都是他们说了算,难道还能和这些飞扬跋扈到无以复加的城卫司讲道理,不由得向身边的同伴感叹着:“花司长尽管有些荒淫,但他带领下的城卫还算收敛,至少和这些人比较起来,简直算是仁慈了。”   “嘘!”身边的同伴连忙捂住青松的嘴:“你不要命啦,敢说花司长的好话,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他们砍!”   三个城卫司就这样大模大样地牵着宋钰穿过似锦巷。本来宋钰还希望在这条街遇着力鬼,也许那家伙会出手帮忙一下,可是希望还是落空了,力鬼压根没有路见不平一声吼,行侠仗义的打算,甚至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专注地包着自己手里的混沌。   三个城卫司牵着宋钰七歪八拐地钻入一个冷僻的巷子,巷子对面也站着三个人。   宋钰无聊地苦笑着:“还真没有新意,这样是不是老套了点?”   那领头的城卫冷冷一笑,猛然提膝撞在宋钰肚子上:“我允许你开口说话了吗?”宋钰疼得差点连胆汁都要吐出来,只能弓着背如烤熟的大虾般蹲在地上。   领头的将绳子抛过去:“他是你们的了,做得利落点,不要让我们回头给你们龙蛇帮擦屁股。”   “齐爷放心,这事我们做得熟溜着呢,比伸手抓婆娘奶子还熟,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去吧!”宋大义笑嘻嘻地将一个钱袋塞到那领头城卫的手中:“给齐爷添麻烦了,只是这厮也有几分蛮力,你们一走恐怕没人能压制得住他。”   其中一个略微偏瘦的城守拽了拽绳子,拨得宋钰也跟着绳索一起摇摆,脑袋直往旁边墙上撞去:“这可是赫赫有名的罗绳,曾经受过前任花司长的肯定,专门拿来栓那些修为高强的犯人的,就算是雷鸣期的大高手被拴住也挣脱不得。如果你们三个人连一个双手被捆住的书生都应付不了,那只能是你们无能。”   宋钰装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你们不会是真要杀人灭口吧。”   城卫头目嘿嘿一笑,宋钰越是害怕他越是觉得高兴,越是有一种成就感。姓齐的城卫抬起套了铁钉的靴子使劲往宋钰脸上踢去。宋钰刚要后仰躲避这一脚,手臂一痛,宋大义已经拉直了绳子让他无从躲避,他只能微微偏一下头,勉强避开了面门。   靴子上的铁钉磕着他脑门,宋钰脑袋顿时出现三五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城卫头目得意地摔了摔踢疼的脚关节向宋大义说道:“你可看见了,对付这家伙比对付死狗容易多了。”   这点皮肉伤对宋钰来说,实在不能算什么,心中却暗自把之极妈得狗血淋头,若果有机会,在不装什么书生了,好歹也要装一个大侠,惹急了拔剑杀人,兴许还有人围观的人竖着大拇指叫着:“真好汉爷!”   但现在,宋钰不得不继续把这个书生的角色扮演下去,吮着磕破的嘴唇吆喝道:“姓宋的,咱们江湖恩怨江湖了,你们三人对我一人,尽管划下道来。要是我皱一下眉,‘夺命书生剑’五个字从此不提,你借官爷的手来压我,算什么好汉?”   宋钰先将自己名字吆喝出来,若这几个城卫不走,他自然不会真的坐以待毙,倒时候若暴露了一身修为,也能勉强有些说法,只是能不出手尽量不出手。   无论是城卫司的天罚还是自己头顶悬着的那道随时可能察觉到自己存在的雷电,他都吃不消。   但那道雷电似乎也需要时间酝酿,不会忽然出现在头顶。   “原来又是一个痞子!”那城卫头目不屑地哼了一身,这话虽然是说着宋钰,宋大义几人也难得地红了一下脸。   既然大家都是一路人,谁也不会比谁怂多少。宋大义想到这里也多了几分信心,对三名城卫又是一顿好谢,送走了对方,这才将绳子递给同伴,从腰间拔出牛角尖刀朝宋钰走过去:“夺命书生剑?老子倒要看看今天究竟是谁夺谁的命。”   宋大义走了两步霍然收脚,一抬头便看见宋钰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也不知为什么,便觉心胆俱寒!   罗雅丹最近心情比较好,三天两头都往寒门来喝茶。   面对大小姐,一楼那些伙计可是卯足了劲挣表现,心下也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以前只喜欢在二楼喝茶的大小姐,这几天也不踏足二楼,只是偶尔账房报账之类的事才去二楼小阁里对对账啥的。   宋钰被城卫那绳子逃走,几个伙计本来还站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一见罗雅丹出现便马上四处散去,假装忙着手上活计。   罗雅丹坐到最角落里那张桌子,老规矩依然是罗掌柜亲手端了茶递过来。罗雅丹好奇地问道:“这里没事吧,先前那几个伙计表情都怪怪的。”   “没啥大事。先前有三个城卫司的人来我们店里抓走了一个伙计,说是我们的伙计把宋大义给打了。城卫司现在连编谎话的心思也懒了,这么蹩脚的话也只有他们能说出来。宋大义是天关城有名的痞子,宋钰那文弱书生在龙蛇帮面前连虾米也算不上,如何还敢打人?”   “宋钰?”罗雅丹将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罗掌柜从来还没见着过小姐有这样严肃的表情,连忙笑道:“不打紧,我塞了几辆银子,再说城卫司上下都该知道您可能成为城卫司少奶奶,这点情面还是要买的,也许是宋大义诬告,他们只得秉公办案地拿着人走下过场,那伙计早迟会回来的。”   罗雅丹摇摇头:“罗家虽然给城卫司不少银子,但却是公平买卖等价交换,龙蛇帮才是城卫司小院里养着的一只下金蛋的母鸡。城卫司不会刻意偏袒向我们,再说了,那些城卫既然能闯进来拿人必然没有上报给柳未寒,我怕的是他们连个过场也不走,私下就处理了。”   “他们不会这样大胆吧?”   “利之所至,神魔易辟。”罗雅丹忽然起身:“我去找柳未寒,希望还来得及。”   “小姐慎重啊。”罗掌柜微微跨前一步拦在罗雅丹面前:“你这一登门可就是兴师问罪了。柳司长毕竟是城卫司司长,庇佑下属是情理之中的事,若是柳未寒一句不知道呢,难道小姐你要为了一个下人和他较真,到时候伤了两家的和气是必然的事,以后你若是过门去了柳家,那可是一辈子的苦啊,千万别意气用事。该做的心意我们也做了,你又何必这样?”   “打我记事起,从来没有人闯进寒门拿过人,城卫司如今倒是跋扈到了极点,若是我们无动于衷,他们真会以为罗家是一只温顺的猫。谁敢动我的人!”   “一个伙计而已。”罗掌柜腹诽着,在寒门做了十多年掌柜,见的世面多了,自然也知道轻重缓急,伙计就是伙计,小姐这样为一个伙计跑去城卫司要人,恐怕老爷知道了更会不高兴。心下一寻思立即道:“您别着急,这样,我上去和丁账房知会一声,让他陪你去,彼此也有个照应。”   “我自己去和他说。”罗雅丹蹭蹭地跑上楼,一把推开丁账房的房门:“哟,石头叔也在?”   丁账房正在房间里和石头喝茶,见罗雅丹来了连忙起身:“小姐来得正好,你来和这块臭石头说说话,我说了一下午,他就‘嗯’了两声,偏生我还不好赶他走。”   罗雅丹走到桌前却不落座,径直想丁账房说道:“先前城卫司有人闯进寒门拿了我们一个伙计,说是这伙计打了龙蛇帮的一个泼皮痞子,你和我一起去把人要回来吧。”   丁账房也古怪地笑了起来:“不过一个伙计而已,下面出事我早就知道了,罗掌柜把该做的礼数也做足了,那伙计不会有事的,充其量关三两日就会放出来。”   罗雅丹毫不动摇地说道:“不行,我这会就要把人要回来,你不去那就石头叔陪我去。你们都不去,我一个人去。”   “这伙计莫不是小姐认识?”丁账房忽然问道。 第五章 找个女人传承香火   罗雅丹点点头,看了石头一眼:“就是踏月节上,石头叔认错了,把他当做吴先生的那个书生宋钰,不过很有才华。就是写出《天仙子》、《北国佳人》的那个书生。动身吧,去晚了恐怕人都被毁了。”   丁账房笑哈哈的反倒坐了下来:“小姐说笑了吧,这么的词曲大家跑到我寒门来做了跑堂伙计,我居然还不知道?那我倒真要和小姐你走一趟,真佛就在我们眼前,我却一直还并不知道。”   一直不出声的石头却摇摇头:“无妨,他不会有事。”   罗雅丹气得一跺脚就出了门:“你们不去,我自个去!”   丁账房及时喊住道:“小姐,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要会懂得审时度势,不管那人是词曲大家还是寒门的伙计。你不能为了这一个外人和城卫司交恶、和未来夫婿交恶。城卫司就是柳未寒的‘刀’,那可是他的根本,没有了城卫司,别说柳未寒,就是柳城主也啥都不是。你别指望他为了你而伤了这把刀。”   罗雅丹狠狠踢了门框一脚,一言不发气鼓鼓里离去。   丁账房摇摇头望着石头:“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这倔脾气犯起来谁也拦不住。石头你既然不愿动,我还是得跟上去看着她点。宋钰、宋钰,怎么我总觉得这名字有些怪怪的感觉……踏月节后我们也找了他好长一段时间,怎么就忽然出现在寒门了呢,我居然还不认识!”   石头摇摇头道:“宋钰还有个身份:吴立。”   “究竟姓宋还是姓吴?吴立,这名字听着听耳熟的。”   石头点点头:“逢四很少服人,吴先生是其中之一。”   丁账房彻底愣住了,他听说过老爷在回来的路上遭遇过刺杀,侥幸被一个自称“夺命书生”的人给救了,听起来就像成人童话一般,所以他并没当真,知道石头这样一说,他才恍然大悟。   逢四的话在丁账房看来,比石头要有分量得多,因为逢四是他们几兄弟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人。   逢四说吴立厉害,那就绝对不会差多少:“难怪踏月节上,你将小姐托给他,不过后来他莫名其妙失踪了,怕是被那些杀手吓跑了吧,还不如李家那小子有骨气。他这样的身手跑来做小厮,目的是什么,究竟有什么企图?任何人人做事总会有动机的吧。”   罗雅丹气鼓鼓地到了一楼,忽然又想起秋兰来。不管她是否是花蝶,至少在这之前,只要她愿意,秋兰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   罗掌柜见状,正要上前拦着,罗雅丹已经当先一步朝大门快步走去,她正要抬腿跨出大门,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大小姐。”   罗雅丹差点和进门的伙计撞在一起,连忙收起脚步,惊讶万分地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个寒门伙计装束的男子:“宋钰?”   宋钰平静地一笑:“是我。”   大堂里闲游的伙计一时间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宋钰,你居然没事。”   “城卫司果然还是念着罗家交情,没敢拿你怎样。”   罗掌柜也送了一口气,笑呵呵地过来:“看了城卫司还是得给寒门这点薄面。”   宋钰用手挠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半低着头:“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只是和城卫司那几位官爷交代了几句,结果是个误会,我自然就回来了。”   罗雅丹横了众伙计一眼,青松等人立即吓得连忙散开,只能在远处偷偷打望着。   罗雅丹从怀中掏出一根手绢丢给宋钰:“去后房洗把脸,把头上的血擦擦,蓬头垢面成什么体统。”   宋钰没有接罗雅丹递过来的手绢:“咱是糙人一个,用不惯这玩意,我这就去洗把脸。”说着就往后房走去。   “回来!”罗雅丹忽然喊住宋钰说道:“你这一身所学不该是做跑堂伙计的命,可惜了。正好我身边缺了一个下人,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每月的月银比做跑堂强,还轻松得多。”   宋钰道:“谢谢大小姐厚爱。宋钰懒散惯了又笨手笨脚的,来这里不过几天时间,没少打碎碗碟之物,要是跟在小姐身后,还不知要惹多少乱子出来,算了吧。”   罗雅丹一盏茶功夫内,连续被罗掌柜、丁账房、石头叔等人拒绝,如今这连吃饭都城问题不得不低声下气来寒门做一个跑堂伙计的家伙,偏偏还被书呆子给无端拒绝,真是好心被错当驴肝肺,罗雅丹气恼地甩袖就走:“不识好歹。”   老实木讷得近乎迂腐的宋钰在和罗雅丹擦身而过的瞬间,努力将目光从她脖子衣领处往下钻去,并成功地看见由两团白花花的胸脯挤出来的沟壑,在目的得逞的瞬间激动得差点没将鼻血捧出来,怀着邪恶的小心思迅速跑开。   “那些城卫司的官爷真的没有为难先生?”青松私下里这样问过宋钰好几次,但都没有得到结果。宋钰还是老样子,罗掌柜一次次提醒他逢人便笑,可效果并不明显,恰好厨房里长工病了,就让宋钰帮着采办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物件。   这反倒遂了宋钰的意,不再是天天都在堂子里跑来跑去,过了中午、落黑这两个忙时,他还能够在街上转悠一下。   宋钰有更多的时间将心思花在修炼碧落赋上,至从和花蝶一战后,他的真元已经到了瓶颈,感觉自己随时都在完骨期的门口转悠,却始终没得触摸到这道门槛,加上遭受花蝶神念攻击后,他也留下一些后遗症,每个十余天总要头疼一次,为此他不得不牺牲部分时间来修炼神念。   若非记忆中有着对神念的一些高低划分,分别是形正、神合、相生、太一、长乐等,有低到高,至于更高的神念修为宋钰暂时还无法获知,也不敢探索若非残存在自己脑海里的神念。   不是不想,实在是不敢!   若非的神念中有着一尊鸿蒙巨钟盘踞,钟声上下铭刻着古朴的文字,浑身上下都散逸这辉煌精光,如禅宗大佛般盘踞在宋钰脑海中央,便如鸠占鹊巢般理所当然地停留了下来,甚至对宋钰这个主人没有半点好颜色。   这巨钟宋钰也成见过,便是在他魂魄刚刚飞临大荒世界的时候,便是这尊巨钟发出一声轰鸣,差点让他魂魄飞散。   宋钰明白自己脑海中这尊巨钟并非真正存在,应该是若非神念的一种更精纯的神念,从巨钟上散逸出来的精神力判断,若非便受制于这尊虚幻的巨钟:“真倒霉,本以为得到若非神念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哪想到尽然也是一个坑,和传言中罗家宝藏一样,都是深不可测的坑!”   宋钰一直很胆小,方式有危险的东西尽可能的避而远之,譬如这尊散发着鸿蒙气息的巨钟,让他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一种气吞万里如虎般磅礴气势,和穷碧落有些相似,细细体味却又截然不同。   这气息比《碧落赋》更霸道、更极端。   宋钰忽然睁眼,一道精光如寒芒般在他瞳孔中快速游走,随即渐渐藏匿于双眼瞳孔之中:“还是先将形正境界巩固好,神念修炼能走到哪一步还不得而知呢。”   力鬼依然在似锦巷卖着馄饨,宋钰没事也常去照顾生意。   说心里话,力鬼的馄饨很难吃,除了馅多实在外,并没有太多值得称道的地方。   “真的很难吃?”力鬼问着:“不然为什么你每次都没有将碗里的吃完。”   宋钰笑笑;“我在这城里的熟人不多,正好你的摊子在附近,所以就来坐坐了。”   “不用说得这样好听,你这是在监视我。”力鬼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有人忽然说你就是夜叉,恐怕你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我,你随时都在想着杀我灭口。”   宋钰无声地嘿嘿笑着,将一个脱了面皮的馄饨放到桌面上,又从袖口掏出一只白色的小蚕搁到肉馅面前,这才慢吞吞说道:“咱们还是说一些不会伤害彼此感情的话吧。”   “你怎么想到去寒门做跑堂伙计了?”   “我想追求罗雅丹呗。月娇走了,总还要再找一个人来继承咱宋家香火吧。” 第六章 少女情怀   “蹩脚的借口。”力鬼掀起围裙擦着手上的面粉:“那你要小心了,最近有些人老是在似锦巷出现,不分昼夜。怕是在想着要把你未来女人抢了做压寨夫人。”   “你也察觉到了。”宋钰漫不经心地喝着碗里的汤,不时拿眼睛瞟着在街上闲逛的罗雅丹:“哎,我说你真打算卖一辈子混沌?你那一手刀术算可惜了。”   “难道你真打算做一辈子伙计?”力鬼反问着:“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我不懂词曲,但他们说词道一途就像修炼,需要长年累月的淫浸,字句之间反复的推敲,你如何做到在词曲、武道这两方面并行不悖的?”   “其实我是天才。”宋钰无耻地摊着手,又说道:“请你出手的话,你要开多少的价码?”   “五百两,最低!”   “穷疯啦?”宋钰笑骂一声,将小白收回到袖子里说道:“走了,回见。”   “好。”   自从罗天舒回来后,罗家的生意几乎不用罗雅丹过问,罗家世代经商,很多东西都成了模式,也不需要太费神,再加上罗雅丹本是女子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家族里的生意能少接触就尽量别接触,所以罗雅丹比较清闲,没事就在街上四处逛逛,用她父亲的话说是:“嫁人后,你就不能这样自由了,那得在家相夫教子,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事事都得过问着,就算无聊到蹲地上数蚂蚁也不能在外面抛头露面。”   罗雅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开始谈婚论嫁的,柳未寒确实也是极佳的夫婿人选,算是标准的金龟婿,但真要谈婚论嫁似乎也太快、太突然了一点,她总觉得两人之间缺少着一些什么。   如果,柳未寒对自己也能向宋钰对那个女杀手那样,写一些轰动整个天关城的诗词来,可能会更好一些吧?想到此,罗雅丹不自觉地就开始哼着那首被所有世家子弟称作绝响的传奇:“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畔,从未走远……”   少女情怀总是诗,没有那个女子不在心中憧憬着一场浪漫邂逅,一川烟雨中,一张油纸伞下,和远行出游的陌生书生不期而遇,演绎出惊天动地的浪漫;又或者是朱门半掩的院墙之外,姹紫嫣红的李白桃红下,上演一出才子佳人的故事,而不是柳未寒那样浑身铁甲,连走路都要将在地上印出硬邦邦的脚印来。   罗雅丹逾是惆怅越是心情烦闷,连带着看街上那些人那些物俱是碍眼,随即皱眉苦笑:“我这是怎么了?”说罢,又强打精神漫无目的地朝前面走着。想不明白的事情,罗雅丹就不去多想,纠结于一个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这不是她的风格,偏偏身边少了秋兰,让她心里有话都不知道向谁吐去。父亲后来也重新给她安排了丫鬟,但两人之间主仆分明,泾渭森严,罗雅丹干脆出门的时候都不让丫鬟跟着。   一路上都有人跟随在罗雅丹身后,或者是买花的小姑娘,或者是挑着担子老态龙钟的大爷,或是裹着花布头巾体态丰腴的半老徐娘,一连换了好几拨人。   罗雅丹不知不觉就逛到城东,这里虽然是从海口城那边过来的必经之地,但却不是人潮聚集点,相对于西门和似锦巷来说,这里冷清得可怜,那些家底殷实的人大都不会将家安置在城东。   因为这里太乱,蛇虫鼠蚁衍生不息。   一个大腹便便的富贵老爷从罗雅丹身后走来,转眼已到了她身后三丈,手中的折扇霍然打开,发出的不是竹篾的声响,却是金属的铿锵。   他的目的很简单:绑架罗天舒的女儿。   暗中蹲伏了好几日,原本以为罗天舒对这宝贝女儿关心得紧,会安插一些护卫在暗中保护,一连观察了好几日却发现是他们多想了。唯一的麻烦就是要动作要快、要干脆利落,一旦被城卫司知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从天而降的“天罚”。   想到“天罚”,胖子情不自禁地抬头望了一下天空。   对付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没有任何武道修行经历的女人,他还是有信心。而且这里距离城门很近,几乎是天赐良机。   在海口城的同行这会应该也向罗天舒儿子罗航动手了。   胖子手搭在折扇上,这是他动手的前兆,下一刻他脚步刚迈出,后脊猛然发寒,一道毫不遮掩的杀意扫过他脑勺。   杀意,就如池塘里忽然乍起的微风,不知道起于何处,只是见着青萍晃动。   “夜叉!”胖子心中惊骇,弱水传回来的消息说过,连安岳首领的弟子花蝶都死在这人手上,只是踏月节后便销声匿迹了,自己好端端的偏是在这里遇着杀星。   “不是说夜叉都在晚上才出现吗?”胖子心中有无数的疑问,最后只得小心翼翼地猜着:“是不是我刚刚散发的杀机惊动了恰好从这里经过的夜叉?”   弱水和夜叉之间的恩怨,他本人不会明白为什么,更不会知晓花蝶从夜叉身上感受到若非神念的气息的缘故。   在他理解看来,花蝶无端端的就制定了临渊计划要除去夜叉,夜叉也处处真对着弱水所有的成员。   就如蛇与鹰一般,天然的敌人。   胖子不敢再上前一步,在他们进入天关城之前就被反复叮嘱过。天关城有两个禁忌要避开:天罚与夜叉。   天罚是天关城的最强大力量,只要城卫司出现的地方都可能出现天罚。   而夜叉则是黑暗中的一条幽灵,要达成大计,必须得对这幽灵隐忍。和夜叉发生冲突,不论胜负,必然会被城卫司察觉。   夜叉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疯狗,被这条疯狗盯上,除了离开天关城几乎没有第二个办法。   那道杀意便如一柄刀子,轻轻地停留在胖子后颈上。   杀意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如真元般带着它主人本身的强烈意愿,偏偏还让人无从分辨这道杀意的来源。   胖子试探着转身朝身后打望,这条街人烟极少,一眼就能将整个街道尽收眼底,只要能判断夜叉的方向,便多了一份选择。   或是动手,或是放弃,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脑袋才刚动了一下,那道杀意骤然化作麦芒般刺入肌肤,令他不得不收敛心神,开始对抗着那道杀意。   一个大红花布的妇女,提着一竹篮鸡蛋从侧面岔路口走过来,在胖子身上一拍:“哟,这位老爷站在这里发什么愣?”   胖子借同伴之力将夜叉的杀意化解,豁然转身望去,身后街道上稀稀拉拉几个人之外便只有探出篱笆墙,伸到道路两旁的花朵。一切都照旧,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但那道被中段的杀意忽然又降临到头顶。   但这次,他已经有了准备,真元流动全身,逆着那道杀意而上,立誓要将夜叉的藏身之所揪出来。   提篮子的妇女没有得到回答,低声唠叨着继续朝前走去,恰好遇着罗雅丹回头望来,还礼貌地躬身行礼:“大小姐好!”   天关城认识罗雅丹的人不少,罗雅丹终究是不可能一一认过来的,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微微颔首表现出良好的教养:“您好。”就在罗雅丹低头瞬间,正看到那打扮庸俗到极点的妇女手臂忽然抬起。   妇女手中的篮子的手臂刚抬了一下,一道沛然剑意乍然出现,瞬间将妇女整条手臂斩断,鲜血喷溅中,满篮子的鸡蛋滚落一地。   罗雅丹吓得尖叫起来,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看着一个女人手臂好端端的就在自己眼前莫名其妙的断了,断得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第七章 和飞剑一样好使   尖叫声也将城门口的城卫吸引过来,已经有人骑上骏马朝这边过来。   那妇女咬着牙,捡起断臂转身就往走。   胖子仰面猛然打着喷嚏,嘴里怪叫着“娘嘞”,然后惊慌失措地离开了。   两名城卫骑着快马迅速过来,马还在街道上奔行,那两人已经跃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齐齐来到罗雅丹身边向她行礼问候着:“大小姐可曾被歹人伤着?”   罗雅丹还处于惊吓中,甚至连怎么回事都还没弄明白,只是迟钝地摇摇头。两名城卫合眼略微商计一番,其中一人牵着马上前道:“就由在下护送小姐回府,你看可好?”   罗雅丹看了看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一咬牙说道:“回去!”说罢折身朝来路走去,那城卫本欲是要罗雅丹骑乘自己坐骑,自己在身边保护周全,但想着大小姐本身穿着长裙,也就没有强行要求,连马也不牵了,手搭在腰间长刀上,跟随着诺亚大亦步亦趋地往似锦巷方向走去。   另一名城卫则留在那摊血迹处聚精会神地看着,认真地观察着血迹喷射方向,一边打量着道路两旁的民房。   就在城卫所站立的不远的一间简陋屋子里,一个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姓段的,不要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激怒我,我的东西甚至我的目标都不许任何人碰。记住,是任何人。”   “我是不忍心看着未来少奶奶遭了毒手。”段天蓝嘿嘿一笑,双手却把玩着一方镇纸:“要不我传你一手纵剑之术比你那样偷偷摸摸杀人干脆多了。”   “和你学纵剑术,是否可以御剑千里,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不能!”段天蓝想了想,慎重地说道:“十百丈之内,纵剑一瞬人头滚落还是可以做到。我甚至可以传你我师门更高深的剑道秘笈。”   宋钰重来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将信将疑地问道:“这样轻易地将你的师门秘笈拱手相给我,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段天蓝脸色一红,双手使劲地搓着:“嘿嘿……还是上次给你说的那事,能不能头颅一下如何隐藏一身修为的法子,不需要全说,只要能将我这一身修为隐藏个五六分就好。”   “无可奉告!还有,没我允许,以后不许随便进入我的房间。”宋钰气恼地抹着额头上的汗珠,躲在屋子里,凭借勉强达到形正境界的神念将杀意传递出去,还令对手不能动弹,这种战斗方式对宋钰来说还是一种全新的方式。   运转碧落赋,配合以自身杀意,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用,而且宋钰刻意留心过,外面的天空竟然没有出现那古怪的云团,这就如大船在茫茫大海中抹黑行走,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一盏灯塔,给宋钰指明了道路和方向。   但杀意配合神念的攻击自然也有弊端,主动发起杀意的人总是要吃亏的,这好比站在街道两头的敌人,抢先出手的人就需要用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跑到对手面前,然后才是将拳头抡下去。   消耗最多的不是那挥出去的一拳,而是到达敌人面面前的这个过程中,因为修炼神念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很多人甚至不知道神念究竟是什么东西,也无从防备。如果可以选择,宋钰其实更喜欢提着刀直接将那人剁了。   段天蓝反复看了几眼,手上的这方镇纸也不过是一柄一尺长得戒尺,但表面交错着无数疏密不一的纹路:“这东西你那里得来的?”   “战利品。弱水的人身上掉下来的,好像叫……”   “血虹。”段天蓝抢着回答了宋钰的话;“这是一柄纹兵,是从血橄榄矿石中提取血纹精华淬炼而成。”   宋钰最佩服的就是这些老江湖,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就算是将他们眼睛捂上然后抓一柄刀从他们面前晃过,他们也能说得个头头是道,从质材、熔炉到工艺秘法甚至淬火时间都能说得分毫不差,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一般。这感觉就像水浒传中的情形,宋江才说了一句:“在下姓宋,字公明!”斗大字不识一个的李逵就如见着神迹一边双眼放光:“可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哥哥,您可让俺黑牛想死了。”   宋钰摇头叹息着:“无锋无刃,一把尺子而已。我得到一段时间了,却始终没有弄明白如何使用。”   “寻常人自然用不了,就算是五玄境界的高手拿着也用不了。因为血虹的主人并不是正统意义上的修道者,而是神念高手,就像阴阳世家的那些人一样。”段天蓝古怪的眼神忽然望向宋钰:“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也会阴阳世家那套装神弄鬼的伎俩,这血虹配你,倒是相得益彰。早知道你有这玩意,刚才还肥那么大的劲干嘛,这玩意遥空杀人和飞剑一样的好使!”   宋钰没有理会屋子里那话痨,拉开房门走了出来,隔着篱笆看这街道上站立的城卫,招招手:“官爷可是在找我?”   那城卫瞟了一身下人装扮的宋钰:“滚开,这里发生了命案,不相干的人等都回避!”   宋钰耸耸肩,慢悠悠地回了寒门。他前脚刚跨进去,柳未寒已经收到消息,后脚跟了进来,对一干伙计视若无睹,径直来到罗雅丹身前:“雅丹,你没事吧,让你受惊了。”   正喝水的宋钰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周围众人还莫名其妙地望着端着茶杯傻笑的宋钰,满脸的茫然。他这一笑倒是把柳未寒给吸引了,诧异地望着宋钰:“是你?”   宋钰腹诽着大荒这些文盲,要是在他们那个时代,‘受惊’可不能拿来对女性说,更不能说‘让你受惊’这样的话。无奈之下,宋钰也只得点点头:“柳司长好,你和小姐聊,我就不打扰你了。”   “等等……”柳未寒喊住要离去的宋钰:“自从踏月节那天晚上后,你失踪了一段时间,你去那里了?”   “城卫司不是只负责城防安全的吗?我去城外调整心情,似乎不用您来操心吧?”   “可是你和那个女杀手……”   “雍锦坊给我给钱,我去雍锦坊做琴师,高兴了就送月娇一首曲子,就像寒门雇我跑堂,我得我该得的月银。要是我真犯了天关城的王法,我认了,没犯的事,你也别可是可是的话里有话。”   罗雅丹将手中的茶杯往桌面上重重一放,不悦地说道:“怎么?你还打算抓我的人去你城卫司的大牢里蹲几个晚上不成?”   柳未寒笑道:“只是随口一问。”宋钰这话符合柳未寒心目中那一言不合,敢提着盘子拍王之源脸的琴师身份,这些读过几天书便只觉得人人生来平等,谁也不能辱他。   越穷越拿自己当一回事,越当一回事越不知变通。   要不“穷酸”二字是如何得来的?   柳未寒陪着罗雅丹喝了会压惊茶,才急匆匆地离去。出了寒门,一个城卫低声说道:“司长,这伙计恐怕有些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一介书生而已。”   “有一事属下不敢欺瞒司长,前几日我们当值的时候遇着宋大义等人,检举他们遭了寒门一个伙计毒手,两名龙蛇帮的人被刀子捅穿了掌心,而宋大义自己掌心则是被一根竹筷给插了对穿,宋大义说行凶的人就是刚才那伙计。我就带了另外两个当值的兄弟将这伙计带走,这本是小事,没敢惊动司长,我带了他去和宋大义私下和解,可今天看来这伙计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这就奇怪了。宋大义那人司长该有所耳闻,为人仗义,但少了点变通,不是那种以怨报德的人。”   柳未寒嗯了一身:“你们进寒门去拿人了?”   “属下知错。”   “敢那刀子捅人,这家伙还真是胆大包天,我见着他第一回,这穷酸就敢拿着盘子将王家那不成器的家伙打成猪头。”柳未寒站在街道中央思考着:“罗雅丹先前竟然只字未提这事,先前遭遇的刺杀也许她真不知道,但在寒门里将罗家的伙计抓走了,这事几乎算是在打罗家的脸,他们真能吞下这口气?好端端的怎么又冒出一批杀手来刺杀罗雅丹?而且好像是两个杀手碰在一起了,没有解决目标,先相互交起手来了。”纵然是柳未寒再如何聪明,他终究是没有去事发现场查看,更不会知道夜叉横插了一脚。   “司长!”那头目小心翼翼地喊着。   柳未寒回过神来道:“那姓宋的伙计有些过人的本事,这点我早知道,只是不在拳脚上。宋大义他们能这样好端端放过一只肉鸡倒是有些蹊跷。你去问问宋大义,连他们之间如何结怨的都给我问出来,快去。”   二楼上,丁胖子注视着在簇拥下离去的柳未寒,转头对石头说道:“花肥猪掌握城卫司的时候还好,虽然弱水的杀手猖獗无所顾忌,但不会这样没有风度,姓柳的接手后,明面上天关城是平静多了,可是那些龌龊的事也堂而皇之地端到桌面上来,牛鬼蛇神一样也没有了顾及。”   石头一向不喜欢说话,只是简简单单吐出三个字:“海口城。”   “放心,老爷早想到少爷一个人恐怕有遇着麻烦的时候,一个月前把逢四叫去海口了。反正西林帝国那边最近闹得凶,老爷不打算近期出门。再大的胆子,还没人敢到罗府撒野。你也别老是在我这里呆着,有我在,寒门出不了事,小姐也出不了事。”   石头慢吞吞地摇着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城防卫的办事效率柳未寒很满意,但他心里却越发阴沉下来,仔细听完手下汇报才问道:“就这么简单?那寒门的伙计答应每月向宋大义交三两月银,两人就此揭过?你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宋大义要是这么好说话他都可以开一个慈善堂了,还在龙蛇帮收什么保护费?那叫宋钰的书生一样是吃软不吃硬的家伙,他会主动叫保护费息事宁人,我将这司长的位置让给你坐!”   “可是,宋大义却是这样说的,他的那两个兄弟当时也在场,异口同声地肯定着。”   “废物。”柳未寒不高兴地挥挥手:“安排个人盯着宋钰,他和什么人接触过都记下来,不要找龙蛇帮那些人,去了也是被那书生给玩弄在股掌间的。滚下去吧。”   柳未寒忽然觉得生活有意思起来了,就像一只猫正无聊的时候,发现一只老鼠在面前晃悠一般有了兴致,而且这只老鼠还不自觉地呆在自己未婚妻身边。   对罗雅丹,柳未寒本来没有多少紧张感,两人之间态度也很玩味,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对罗雅丹是什么样的态度,本以为两个人的状态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成亲、洞房,但宋钰的出现忽然让柳未寒发现了生活的乐趣。 第八章 小丑龙蛇   “你昨天出手了?”力鬼隔着桌子坐到宋钰对面,目光却在一个街上路过的行人间扫过,希望着有一两个顾客光临。   宋钰没有承认,偏着脑袋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我每次来都没有看见其他人光顾,莫不是挣的都是我的钱?”   力鬼笑笑:“哪能呢,你来的时候都是闲时,自然没有人了。”   宋钰说道:“其实你不该只是卖混沌,再这样下去可能真只有我一个客人。生意也是一门学问,别以为低贱不好意思,你看我不也去寒门做一个跑堂的伙计吗?钱装进自己口袋才是实实在在的。”   “我就只会买混沌。”   “以你这样的卖法,就算你做的馄饨再好,也会有关张大吉的一天。买卖之所以说是一门学问,是因为你要学着去抓住客人的心里,第一:天关城大大小小的馄饨摊极多,不缺你这一处;第二:这里是似锦巷,最繁华的一条街,这里酒楼茶坊遍地是,人家凭什么光顾你这小摊?”其实宋钰还在心底嘀咕着另外一句话:“你这馄饨本来就难吃。”   力鬼反驳道:“我馅多。”   “馅再多,你能多过街口美味轩的大包子?馅多只会让你一点点赔进去。第三:你的小摊留不住人,越是留不住人那些路过的越是在想‘这么闹热的地方居然没有顾客,一定很难吃’。你不要急着反驳我,你看寒门,天关城唯一一家最顶级的餐馆,每天中午和晚上,耳朵里只有拨算盘的声音,那才是真正叫做‘算盘一响,真金百两’,罗掌柜每天数钱数得直叫娘,越是人多,人们越要来光顾,那是真正的门庭若市。”   力鬼撇撇嘴:“你倒是说如何留住人这点吧。”   “简单啊,一样馄饨留不住人,就多弄几个花样出来。最好是弄一个天关城没有的,还容易被大众接受的,渐渐就有人气了,做买卖还要有一个规划。罗家会做生意吧,罗家的计划就很明显,靠着柳家往上爬,慢慢的把家族生意做成皇商。”   “吹呗,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   “战略规划,这种事说了你也不会懂。一说起来这些就有点远了,你还得一步一步来,你买馄饨的时候顺带着买一点烤肉和酒水,再弄一些点心过来。你喜欢弄实在的,那就来实在的,只弄肉食和点心、酒水,生意好起来后你可以买一间房子……”   “全弄肉食,赔进去得更多。”   “观念要转变过来,这是一种新的经营模式和手段,单是这个新颖劲就能为你吸引来不少顾客。”宋钰想着自己前世的那种自助餐形式的经营,就是一实实在在的肉为幌子将顾客吸引过来,大多数人都是冲着肉奔去,但在肉还没端上来之前,那些免费得点心已经将肚子撑得半饱,反倒是主食并没有多吃。宋钰自己都觉得开一家自助餐的可行性极高:“这方法见效快,不出三个月就能让你的名气超过寒门,也许几十年后你还会弄出第二个西亚财团来。晚上回去我理一个册子给你,将一些规章流程、经营手段都写给你。”   力鬼想了想,拒绝道:“不用了。”   “你糊涂了吧,还有人和银子过不去?”   “你既然想出了这种模式,肯定经过深思熟虑过,你又为何到现在也不做?钱对你来说不是最困难的事吧?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做下去,我这一生估计都被栓在天关城了。”力鬼从凳子上站起来;“而且,你的朋友找你来了。这次当心点,城卫司的人就在附近,我用鼻子也能嗅到他们盔甲里那股汗味。”   宋钰扭头望去,正看到七八个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每人腰间都别着一把牛角小刀,带头的正是那多日不见的宋大义。   “钱我不是给了吗?大家都在江湖中混口饭吃而已,该有的道义还是得讲究吧!”宋钰装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却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甘和愤怒,目光四处游走,在起眼的一个角落,果然发现了城卫司的身影。   宋大义呸了一口:“不知道你用了什么邪术,大爷我口袋里的银子压根就没有增加,上次被你糊弄过去了,这次不稀罕你的钱了,大爷要你偿命。”   “龙蛇帮杀人啦。”宋钰忽然一下就蹿了出去,扯着嗓子吆喝往前方跑出去。   似锦巷本就是最繁华的地段,人极多。宋钰这一嗓子将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力鬼鄙夷地笑笑,觉得认识宋钰是件丢脸的事,逃得毫无形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逃命,心中一阵抽搐:“说起来还是杀了花司长这样一个超级高手的人,竟然比这些痞子更无赖!”   力鬼甚至不能将那个雨夜里杀伐果敢的夜叉和面前这狼狈逃窜的书生联系在一起,以宋钰的能耐,这些龙蛇帮的地痞流氓还不是屈指一弹就能解决的事,他何必做出这么多令人费解的事儿来?   宋大义看着转眼间就要在人群中消失的宋钰的身影也愣了,继而大手一挥:“追!”   七八个人气势汹汹地追了过去,街上众人一见之下便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生怕沾惹了这些瘟神。   宋钰手足并用地逃跑着,飞快地冲到正抱着手臂看戏的一名城卫面前:“官爷救命啊,这伙地痞要杀人啊。”   那城卫愣了一下,才漫不经心地道:“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关天化日下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小心我治你一个蛊惑人心之罪。”   宋钰指着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宋大义等人,一边穿着粗气一边说道:“他们连刀子都掏出来了,这还不算蓄意伤人?”   “那你伤着了吗?”那城卫反问着:“伤在什么地方,你倒是给我看看,只要你身上有半点伤,我都将这些人抓起来。”   宋钰没有想到城卫尽然连客套的官腔也欠奉,城卫司竟然跋扈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心中有气地低声骂着:“算了,我不和畜生计较!”   宋钰深吸一口气又撒脚开跑,那城卫却勃然大怒:“好一副狗胆,这天关城还有人敢和我们城卫司公然作对,你给我站住!”那人伸手就要将宋钰拽回到身边,虽然柳司长说过要只是钉着宋钰就行,但既然龙蛇帮的人要寻这书生晦气,他也乐得帮一把,再不济也要让这书生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才解恨。   那名城卫手上慢了一步没有抓住,眼看着宋钰就要跑脱,猛然抓起腰间带鞘长刀重重拍在宋钰后背上,宋钰重心一失,还来不及哎呀一声就摔在地上,脸和街道石板重重撞在一起。   那城卫不能宋钰起身,一只脚已经将他牢牢踏在地上:“狗东西,你敢骂我。当真是活腻了不成?”   “官爷又没得罪我,我无缘无故骂你干嘛?”宋钰连笑带捧地说得那城卫脸上差点生出一朵花来,可就在他脸上笑容还没彻底绽放开来的时候,宋钰紧跟着的一句话让他立即晴转多云:“我骂挡着我路的狗东西而已。”   六月天的债还得快。宋钰这睚眦必报的性格彻底让城卫暴走:“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就这会功夫宋大义带着众多痞子冲来上来,朝那城卫抱拳道谢了一番。那城卫横了宋钰一眼:“给我撕了他嘴。”   “不消齐爷吩咐,您就在一边看着好戏就成。”宋大义揪着宋钰头发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小崽子倒是滑溜得紧,这会你倒是给大爷再跑一个看看。”说话间一巴掌就煽在宋钰脸上。   周围那些路人最初看着龙蛇帮众人这身扎眼的游侠儿装扮就知道今天又要有人遭殃,早就抽着手打算在旁边看热闹,越是这样看热闹的人越是聚集得多,好多人甚至特意端了茶杯靠在门框上看稀奇:“这次又是那个倒霉蛋惹着这帮瘟神了?”   “哎哟,是个书生,真没劲!细胳膊细腿的书生不禁揍。”   “嘘……城卫司的人还帮着龙蛇帮抓人呢,咱们只管看着少说话!”   周围人越聚越多,但却都畏惧与城卫司和龙蛇帮的威名,没人敢上前说两句好话。   宋钰胡乱地挣扎,却能将那些如暴雨般落下的拳头一一避开:“官爷你看见了,宋大义打人了,还有这么多父老乡亲作证,快把他们都抓起来啊。”   那城卫装着没听见,只是冷冷哼了一下便将脑袋望向了天上。   宋钰忽然大吼一声,闭着眼睛挥着毫无章法的王八拳,往面前抡了过去。其中一名龙蛇帮的痞子运气差被砸了个正着,哎呀一声捂着半边脸退了两步,恰好给宋钰露出了可乘之机,宋钰又将再要上前的另一名痞子奋力推开,猫着腰从人群中钻过去。   馄饨摊本就靠近似锦巷口子,宋钰忽然这一跑倒是被他给逃了。   “狗崽子,你今天要是从大爷手中逃出去,大爷用手掌心给你煎鱼吃。”宋大义吆喝一声带着一众手下就追上去。   似锦巷上上演着奇特的一幕,这是无数年来从来没有见着过得情形。一个年轻书生踉踉跄跄地抛在最前面,而书生身后跟着的却是七八个手里拽着明晃晃的尖刀,一身游侠儿的龙蛇帮汉子,在龙蛇帮之后便是一群追着追着看热闹的人。   “”杀人啦,龙蛇帮这些痞子杀人啦!“宋钰扯着嗓子胡乱吆喝,恨不得将整个天关城的人都惊动,随后朝身后喵了一眼,估计经过自己这一闹,整个天关城要不了多久都会知道龙蛇帮欺负寒门的人,这些痞子压根不足虑,他需要做的是想办法将那个袖手旁观的城卫给拉下水,最好是所有脏水都破在城卫司身上。”   宋钰一连跑了好几条街,宋大义那些人铁了心不愿放手,紧咬着不放,竟然追着宋钰跑到对方家里去。   一伙人冲进院子中将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宋大义这才笑嘻嘻地上前,将紧闭的木门拍得梆梆直响:“狗杂碎,你给大爷我出来。”   宋钰插着门闩,任凭对方叫骂,就是不闻不问。   那城卫也慢悠悠地跟了过来,站在院子门口也不说话,就那样笑眯眯地看着,瞎子也知道那城卫这是在偏袒着龙蛇帮。   城卫司势大,是真正的地头蛇,再强大的龙进了天关城也得装成泥鳅。   所以当那名城卫司眯着眼睛像看戏一样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当看着那些气势汹汹的地痞将单薄的木门拍得哐当作响的时候,周围正慢慢聚集起来看热闹的没人敢上前一步。   七八个手掌把门框拍得摇摇欲坠,宋大义也失去了耐心。 第九章 你欠我一个解释   无论多坏的人,在做的坏事多了后都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   就像宋钰原来那个世界遇着的一些小混混、二流子一样,他们在身上纹着纹身,骑着摩托就算跑在狭窄的街道上也要将油门拎到底,他们将打架、敲诈勒索当成是一种无比光荣的职业,几乎和超人拯救世界一个级别,就算是在街上走路也要尽量走得流里流气,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专业的流氓。   只要是流氓,在任何一个世界都是一样的。宋大义是标准的流氓,并一直努力地将这一职业发扬光大,对着街道上越聚越多的围观者,他越发得意,像指点沙场的将军般,豪气云千地一挥手喝道:“撞门。”   龙蛇帮众人早就等着这句话,喊着“一二三”齐齐朝着木门撞去,在哗啦咔嚓的声响中木门应声而破,众人一窝蜂正往里面挤,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痞子冲在最前面。   背靠大树好乘凉,龙蛇帮靠着城卫司这颗参天巨树,拔地而起是必然的,作为下面的帮众,不只是需要摇旗呐喊,更需要崭露头角,好成为这株树干中比较粗的枝叶。其中一名刚二十出头的痞子尤其卖力,他不但往前冲,还不经意间伸手拦了一下,就这一拦,将旁边的同伴给拨到了自己身后。   门里忽然劈出一根扁担。   最前面那痞子干脆利落地“哎哟”了一声便倒了下去,众人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回台阶下面。   这一扁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没想到一路只顾逃命的这个文弱书生竟然敢还手,连站在外面围观的路人也被震慑了,前一刻还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宋大义也懵了。   那被同伴拨到身后的痞子心有余悸地抹着自己脑门,心中暗自叫着庆幸。   众人瞩目中,一个身影从阴暗的门框后面出现。   “姓宋的,你在似锦巷打我,我也认了,该交的保护费我也给了,你真不给我留一条活路?”宋钰堵在门口,用脚把破了的门拨向一边,手中扁担往地上重重一跺,因为怒火而将白皙的脸憋得通红,扯着嗓子吼道:“你若撒野,我舍命奉陪。”   街道人有人高声叫好:“再唱一句高腔,十足十的就是戏文里武生亮相的招牌式。”   也有人小声说着宋大义不厚道,收了人家的钱还冲到家里来行凶,一个挣辛苦钱的跑腿伙计,为了生活着实不易啊。   袖手旁观的齐姓城卫脸色铁青,这些刁民太不识时务,本官在这里坐镇这些人却不知道回避。姓齐的城卫对着人群吼道:“都他妈没事干吗?这是人家的私人恩怨,不懂瞎嚷嚷什么劲,散了散了。”   杀手杀的人多了,血自然就冷了;城卫司飞扬拨扈惯了,自然就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错的,在城卫的脑海中,也从来没有自我批评的意识。   大荒没有廉政公署,没有业绩考评,谁拳头硬,谁就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柳家势大,城卫司也就跟着有这样飞扬跋扈的态度。   人群不但没散,反而是聚得更多,好些摊贩连摊子也没收就跑过来凑热闹,他们压根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严严实实的人墙中央传来吆喝的声音,好几人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叫着“好”,一双手使劲拍着,十足的看猴戏玩耍。   那个挨了宋钰一扁担的男子被同伴抢救了回来,有帮众对宋大义道:“这家伙下手够狠的,一扁担下来半个肩胛骨打碎了,老三算是废了。”   宋大义狠狠地骂了一声狗娘说道:“还愣着干嘛?往死里弄,出了事大爷我揽着。”   那些人拽出插在腰间的刀子就朝宋钰冲过去,宋钰也抢了两步站到台阶上方,抡着扁担就砸。   棍子是最普通的一种打架工具,距离远,威力大,只要有两把力气的人都能随心所欲地使用。   宋钰握着扁担的末梢,守在门后,眼睛盯着冲上来的人,一砸一个准。偏偏那些人手里拿的都是小刀,还没踏上台阶就被宋钰砸翻好几个。   有人下意识抬起手臂去挡,最后的结果的小半个胳膊被打断;有个瘦弱的帮众直接被一扁担砸晕过去……   眼看着还有人要上了台阶,宋钰落下的扁担已经来不及再次举起,连忙拖着扁担退回门框,瞄着最前面那人胸膛就戳去,那人反应也快,将手中牛角刀当飞刀扔了过来。   宋钰看着匕首力道平平而且准头奇差,还没到自己面前就已经开始下落,他估摸着戏也演得差不多了,而且那看戏的城卫也没有要上前参合的打算,便故意一耸肩,让匕首端端扎在肩膀上,宋钰泛白的衣服立即被染红。   “住手。”城卫司看了那些被扁担砸伤的众人,心中暗骂着龙蛇帮这些废物,七八个人追一个伙计居然也能追五条街,还被人家用扁担给砸得再地上起不来,若论废物,眼前这些人显然是废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那城卫司按着腰间的长刀走上台阶,望着屋内的宋钰:“你真要弄出人命不成?把扁担放下,和我回城卫司,宋大义你们也一样,谁也跑不了。”   “不要进来,这是我家,你滚!”宋钰双手端着扁担,装出气喘吁吁力有不逮的模样叫着:“你枉自披了城卫司的衣甲,不过也是一只畜生。上次也是有三个城卫司的人说带我回去,硬生生的把我从寒门绑了出来,结果私下里把我交给宋大义他们,最后我给了钱还被打断两根肋骨,所幸命大才活了下来,今天还要我如何相信你们?”   “闭嘴!”那城卫低声喝道:“你配合我倒还罢了,若是不从。”铿锵一下,那人将腰刀拔了出来,上面给他安排任务的时候说过,柳司长看姓宋的不顺眼,要他盯死了这人。   上面有吩咐,他们执行起来就灵活得多,闹这么大阵仗,扼守城门的那些同僚也装着不知道,所以他更没多少顾忌。   那城卫暗自衡量了一下宋钰臂力,一口气砸翻了好几人,估计这会有力量也所剩无几,自己这一身精致的皮甲也能抵御不少力道,而且自己身手在城卫司也算不错,对付一个文弱书生,他自信还是没有多少难度。   此消彼长下,他再次迈出了左脚。   宋钰没动!   那名城卫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伙计是真的畏惧城卫司的威名,总算没有打红了眼就豁出命去的想法,随即那城卫将另外一只脚也跨过门槛,刚要说话,宋钰脸色陡变,提着扁担就捅过来。   城卫快速抬手抓住扁担末梢,捅人需要的是手臂忽然间的爆发力,这是枪术的要诀,将棍子当枪来用,本就舍本逐末,而且这根棍子还是两头高翘的扁担。   齐姓城卫的手抓住扁担瞬间,他整个身子却出乎意料地都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台阶下。   他到最后也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这连人带甲进两百斤的身体就摔了个七荤八素。如果说他知道眼前这个书生就是人人畏惧的杀手“夜叉”的话,他决计不会找宋钰麻烦,甚至连多看一眼也不愿意。   宋大义也是愣了,以往在城里从来还没人反抗过,哪里想过这小小跑堂伙计会反抗的情况,眼下还打伤了自己好几个属下,想得多了自然就要在心里问一句为什么?最后,一切的根源落在那被宋钰一扁担捅飞的城卫身上,若不是他暗地里挑唆,何至于这样?   在天关城,他“宋大爷”三个字可是无往不利的金字招牌,有了城卫司扶持,他甚至敢在寒门横着走,却没想到今天在这跑堂伙计身上丢了所有面皮。   就在宋大义发愣这会,一队盔甲森严的城卫忽然拨开人群快速过来,在院子隔出一道人墙,那些城卫也不说话,长刀齐齐出鞘,冰冷的铠甲下一双双冷漠的眼神注视着还握着扁担的宋钰。   另外几个城卫抽刀就往宋钰院子里的篱笆墙劈去,哗哗几下便将篱笆劈得稀烂。一骑高头大马便在嘶鸣中跑入庭院中央。   宋钰一愣,半眯着眼睛看着那匹骏马,看着稳坐马背上,全身铁甲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人,他纯粹只是想要将事情闹大一点,以后若是和龙蛇帮和城卫司有冲突至少能先站住脚,但这个“闹大”也是有个程度的,眼前这些城卫司以及马背上那人的介入显然已经大到宋钰没有预料的情形,至少在宋钰看来,与痞子之间的斗殴这点点小事,他完全没有出面的必要性。   天关城很少见着骏马,在城里纵马而行是一项禁忌,就像陪长刀长剑出现在天关城一样,能在城里骑马飞驰的必然是趾高气扬的城卫,尤其是还需要城卫开道,坐骑长驱驶入别人院子,还骑得如此理所当然的,在天关城更少。   所以那骑士头上几乎就顶了三个金光闪烁的招牌:柳未寒。   最先醒悟过来的便是那倒在地上的城卫,见着面前打着响鼻,两个鼻孔冒着白色气浪如两道烟囱的高达头嘛,那城卫顿时便跪了下去,也不多说半个字,就那样跪在地上,身躯微微颤抖着。   周围那些围观的人有眼见的,虽然看不见盔甲下那张脸,但隐约猜到是城卫司大人物,而城卫司再大的人物能打得过柳未寒去?所以人群中一小撮人开始悄悄朝后面躲去,这趟浑水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参与的。   宋大义看着骏马身上那油滑发亮的,他那伟大的二杆子精神立时又发作了,越过众人上前几步来到骏马面前:“你又是谁?”宋大义话还没说完,两柄闪烁寒光的长刀已经搭在他脖子上。   马上那人伸手将冰冷的面颊微微上推,露出一张冷峻刚毅的脸,宋大义一看乐乐,感情这人自己还真不认识,也不知是那里冒出来的牛鬼蛇神。   “大胆,这是我们新上任的杨峰杨统领!”旁边提刀架在宋大义脖子上的城卫大喝一声,粗荤的嗓门中夹着一点点真元,宋大义说到底也不过是普通人,无非是比寻常人多两把子力气,下手狠辣了一点,正遇着有武学底子的人,就如打寒霜过的茄子一般。   宋钰也不说话,隔着台阶和端坐马上的那人对视而望。   杨峰看了一眼在地上匍匐颤抖的城卫,看着他身上还没拍掉得泥土,忽然冷声说道:“打!”   立即有亲卫抡起刀鞘劈头盖脸朝着宋钰猛打,宋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后又第一时间将脑袋低下去,强行忍受着心中怒火,只是抱着脑袋蹲在那里不吭一声,将背后露了过去。   约莫着挨了三四十下,那统领才示意亲卫停手,冷冷说道:“走!”   一众城卫又转生徐徐开拔。   宋钰靠着门框一屁股坐下来,似乎疼得快没了力气,用很低的声音断断续续说道:“这位统领大人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第十章 我的人   “我的人,谁也不能动。这就是我的解释。”   “嗯,原来如此。”宋钰点点头,醍醐灌顶般幡然醒悟:“看来是我错了,反倒是我给统领大人带来麻烦了,以前我对一个看不起我的人说过一句话:当心匹夫一怒。今天宋钰也将这话转赠给统领大人。”   杨峰笑笑,打马离去。   这世间有大象也有蝼蚁,狠话谁都会说。别的不说,单是那宋大义每天说的狠话连他本人也数不过来,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说说而已。   一个书生的狠话自然更不消放在心上,尤其是还这样酸不可耐的说着‘当心匹夫一怒’:“真把自己当做大人物了。”杨峰心中鄙夷一笑便再没多想半分。   门房被撞破,一晚上的夜风宋钰自然是免不了的,但他心中翻来覆去想着的确实这个叫杨峰的统领,这个人以前从来没有在天关城出现过,就像凭空而降一般,真正样宋钰警惕的确实这人身上流露出一股沛然真元,连宋钰也感到震惊,隐隐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慑,便如他挂在马上那柄剑一般锋芒毕露。宋钰甚至怀疑,这忽然冒出来的统领一身修为是否已经达到完骨期境界,但随即又将这个念头否定了,他虽然不自诩为修道奇才,但绝不相信有人能在这个年轻便进入完骨期,这几乎是妖孽一般的天赋,比自己还要妖孽!   第二天,宋钰到寒门的时候发现上至罗掌柜下至那些伙计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青松抽空过来用杀手接头一样神秘的语气小声说道:“先生昨天那一架解气,以前觉得宋大义那些龙蛇帮的人很厉害,谁见了他们都得绕着走。感情他们也不是三头六臂,先生一根扁担就把七八个人抡翻在地上,以后要是见着他们一两个人的时候,我也不会怕他们,打不赢我还可以跑啊。”   宋钰指着脸上淤青:“你如何不说我被城卫司痛打的时候。”   “城卫司的人一样可恨。可是那是官家,咱是真的惹不起,以后还是绕着点吧。掌柜看着呢,干活干活……”   大半天下来,宋钰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空闲下来的时候,几个伙计才把宋钰围在一起:“宋钰,你在这城里名气算不了不得,所有人都在说你一根扁担掀翻了龙蛇帮,解气啊。”   “听说以前在雍锦坊的时候你还打过一个世家公子,是不是真的啊?”   “青松叫着你先生,莫不是你还会写字读诗?”   “大小姐估计也为这事生着气呢,没看她今天从进来就没笑过,也没在下面喝茶,直接就上二楼了。”   宋钰没有说话,只是笑盈盈地望着进入寒门的柳未寒。   今天柳未寒穿着便装,手掌拿着一柄纸扇,倒有几分洒脱。   跨进门的柳未寒也看见了宋钰,只是没有任何交流,还是天最大他第二的臭烘烘模样,径直上了二楼,就差没有直接将鼻子仰到天上去。   宋钰心中明白,罗雅丹之所以没有在一楼,是因为她在二楼等人,而要等的必然是柳未寒。   青松撇撇嘴:“他还有脸来看大小姐,这人脸皮如何就这么厚?昨天那个当官的头头就是他手下吧。”   没一会就听见二楼上噼噼啪啪摔杯子的声音,罗雅丹在激动地说着什么,但语速实在太快,隔着上下楼,在加上门里门外闹哄哄的声音,根本听不真切。   宋钰心中泛着一丝恶趣:“姓柳的不会在上面来一处霸王硬上弓吧。”他也只是这样想想而已,其实心中也知道,就算是给柳未寒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在寒门撒野,因为二楼哎呦一个笑面虎一般的丁账房。   不多时就见着柳未寒气冲冲地下楼了,本已要跨出门口,忽然又退回来,看着宋钰脸上还没散下的淤青,宋钰平和地对视着柳未寒,眼神中仿佛是多情书生万般柔情的注视着自己从朱门内走出来的绿衣佳人。   如果柳未寒是一个女子的话,一定会被宋钰这双眸子融化,但他不是女子,所以在他看来,宋钰的眼神就变成了一种嘲弄,钢牙一咬:“你现在很得意?”   柳未寒也只是这样一说,只是想稍微发些一下心中怒火,那只面前这个书生竟然不识时务,老老实实地点着头:“因为你在,所以我没有笑出声来。”   这话无疑是在燃着的柴薪上浇了一盆火油,柳未寒双拳紧握便要凑上去,恰在这时,一串家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柳未寒瞬间便冷静了下来。宋钰心中暗叫着可惜,怕是没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   “你最好别犯在城卫司手中。”柳未寒恶狠狠地横了宋钰一眼,临走之前还对着宋钰冷哼一声,恨不得用鼻孔将宋钰吹到虚无峰上挂着。   柳未寒吃闭门羹是在宋钰预料之中,换着他是罗雅丹,也不会给柳未寒好脸色,毕竟昨天城卫司对付的是罗府的人。   柳未寒前脚刚走,丁账房就下楼来到宋钰身边:“小姐叫你。”   丁账房竟然没有跟着宋钰一道上楼,而是径直出了寒门,宋钰估计着,罗雅丹唱了黑脸,丁账房这会必然是追上柳未寒,在唱一会黑脸。   宋钰心事忐忑地上了楼,二楼虽然去的次数有限,但宋钰早就知道楼上格局,丁账房喜欢在那里喝茶,罗雅丹喜欢在那里见客宋钰都一清二楚。还没等宋钰开口,罗雅丹就说道:“我调查过你的底细,竟然一点也查不出来,但是四叔爷既然说你可以一用,那我就用你了,你有胆量,也有些小聪明,一个小事也能让所有人为你打抱不平,这是我用你的主要原因,但是你记住:小聪明不要用在我身上。”   罗雅丹就是这样,说话不拐弯抹角,自然更没有和宋钰商量的意思,直接就将自己的意思简单而直接的高数对方,不容许对方拒绝。   宋钰猜测,罗雅丹口中的四爷估计便是逢四。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小姐要我干吗?”   “做我扈从!以仆人的身份对待你,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最主要的还是,跟在我身边了,无论是那些地痞流氓,还是城卫司也没道理再找你麻烦。但私下里你还是收敛一点,该忍的时候还是得忍。”   “还不就是仆人跟班,不过是换了一个称呼而已。”这话宋钰自然不能说出来,只是不以为然地在心里想着。这事前两天罗雅丹还说过,被宋钰直接回聚了。   昨天和力鬼说起做买卖的事,力鬼的拒绝点醒了宋钰,他也不是在天关城长久待下去的人,来罗家本就是为着段天蓝所说的惊天的秘密。   段天蓝越是不说越是勾起他的兴趣,所以昨天他才做戏做全套。   看戏的观众只有一个——罗雅丹。   自己的伙计被打了,负责的总是要做些安抚工作的,只是没想到罗雅丹竟然这么上道,这么配合。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把你身上的一些匪气收起来。不要动不动就说什么‘江湖规矩’,话说江湖是在那里?”   “我老家乡下。”宋钰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就知趣地闭嘴了。   罗雅丹很满意宋钰的态度,打量了宋钰几眼:“每个月十两的月银,先给你放两天假,把脸上伤养一下,后天早上来这里等我。”几乎是没有征求宋钰的意见,然后手一挥:“下去吧。”   对一楼跑堂伙计来送,宋钰算是一步登天了。   整个天关城就只有这么一个大小姐,在小大姐身边伺候着,连腰板也要比寻常人粗一些。   所有伙计都在暗自说的宋钰狗屎运:“早知道能成为大小姐扈从,我也愿意和那些泼皮干一架。” 第十一章 多嘴的扈从   第二天,宋钰一大早就到寒门候着。那些城卫俱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尤其是跟着统领杨峰身边那些人都是城卫中的精锐,徒手抓举一个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就是这样的汉子在宋钰看来比花拳绣腿的娘们强不到哪里去,实际上对宋钰不能带来半点伤害,只是想着如果在这群人拳打脚踢下还能安然无恙,无疑是显得有些怪异,所以他选择性地受了点伤,回家那煮熟的鸡蛋稍微一滚,那些淤青也就散了。   宋钰本打算利用这几天时间好好梳理一下《碧落赋》,用典籍中的解释为神念还没达到圆融的境界,这不是静坐一晚上就可以做到的。神念不如真元,真元还可以被修行者感觉到、被探知到,但神念却可以完全被多避开,而对神念的认识,宋钰将他称之为:超能力!   至少他现在勉强能做到将一更筷子用神念操控着抬离桌面半尺高,而且速度比蜗牛快不了多少。   第二天,宋钰早早地就去了寒门帮忙。罗雅丹将宋钰叫上二楼,诧异地问道:“不是让你歇着吗?”   宋钰双手在胸前搓着,嘿嘿一笑:“寒门中午管饭!”   “德性!”罗雅丹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失望,她都不知道自己将宋钰挑拨成扈从是对还是错,现在先来纯粹就是因为那一首《传奇》的缘故:“以后没事就在二楼呆着。”   “为什么?”   “扈从不应该问这样的话。”罗雅丹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做就行!”   宋钰喔了一声说道:“如果你这会没什么吩咐,那我就去外面了。”   “丁账房房里有一包衣服,是我晚我托他给你买了,你把它穿上。”罗雅丹眼神中杀过一丝异色:“你很冷吗?”   宋钰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样问,下意识低头看自己衣服,赫然见看见肩膀处露出一截黑色衣袍,心中顿时也慌了,自打和城卫司有冲突后,他中担心柳未寒这样的人会不分青红皂白忽然就在自己背上刺一剑,所以他还是将魂蟒袍翻了出来套在身上,露出来的正是折叠着藏起来的魂蟒袍帽子部分。   还好罗雅丹不懂,也没有见过穿着魂蟒袍的夜叉,宋钰强着镇定道:“被打怕了,所以想穿厚点,经挨!”   “去换衣服,我在留下等你!”   罗雅丹似乎没有询问别人意见的习惯,任何时候说话都是带着那种命令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理直气壮。   宋钰去隔壁找着丁账房,还没等说明来意,胖乎乎的丁账房已经拿出一个包裹:“哪个宋……宋钰,你试试这衣服是否合身!”随后他又递过来两个一大一小的钱袋放在桌面上:“小姐不喜欢等人,你跟在他身边机灵点,付账的时候麻利点;小姐喜欢听恭维的话,凡是要顺着她的意思;任何时候小姐安全第一,你是读书人你该懂奋不顾身这四个字的意思吧,还有小姐喜欢吃辛辣食材……”   小姐喜欢……不喜欢……喜欢……   丁账房吩咐了很多,全是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也不知宋钰究竟记住多少。   出了寒门罗雅丹就径直往前面走去,压根没有逛街的意思,宋钰也不多问,只是默默跟在身后。又走了一段路,罗雅丹忽然转身望着他,宋钰也为自己衣服又出问题了,也跟着低头审视着。   罗雅丹语气不善地说道:“平时你都不喜欢说话的?”   “扈从从来都不该多嘴。”   “贱!”罗雅丹继续前走,这次倒是脚步放慢了一些:“在见我之前,你听过别人向你提起我名字吗?”   这话罗雅丹说得略微小声,但宋钰还是听到了,想了想道:“我来天关城的第一天,就听见无数人提起过您,小至稚子大至老翁,开口必言‘大小姐’,我最初也不知道这指的是谁……”   “我是说更早以前,比如你的父母,你的长辈叔伯那里。”   宋钰乐了,罗雅丹查不出自己身世居然用了这么笨拙的一招,不过听起来怎么有股自恋的感觉?宋钰心底明白,他和罗雅丹不是一类人,更明白自己接近罗雅丹的最终目的。“没听过。”   得到宋钰的回答,罗雅丹才松了一口气:“你有如此才华,为何想着来寒门做伙计?”   “我对小姐有爱慕之情,每天最开心的是就是看着你在角落里安静坐着喝茶,便觉得舒心。”   罗雅丹果然如宋钰猜测那般不再追问下去,脸色微红地将目光转移到街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物品上。   再如何大大咧咧的女子,毕竟不比宋钰原来那个世界一般,那是物质至上人性流失的怪异时代,而大荒却不同,该保守的一样没丢掉。   两人停在一处宅子面前,罗雅丹看了宋钰一眼:“去叫门。”   这是一处很大的宅子,台阶上长有一些淡淡的青苔,墙角上杂草也长得旺盛,斜对着大门还有一颗约莫两人才能合抱的黄角树,这时季正是春夏交替的时候,黄角树上正疯狂地抽着新芽,树冠顶着一层新绿将整个大门都笼罩在下面。   “这家人居然将树留了下来,难得。”宋钰没有立即上去叫门,反倒是打望着周围环境,感觉这处宅子似乎临近荒废,宅子主人也没有将心思花在打理宅院上,从屋脊、门柱上那些褪色的金箔以及朱红的雕花上可以发现这院子以前的主人必然显赫到极点,宋钰没有去过城主府,但估计天关城城主府约莫着也没有这等气派。   罗雅丹看了看黄角树,偏着头问道:“这不是挺好的吗,靠着大树好乘凉啊,也没有当着道路。”   宋钰拍了几下才说道:“门前长大树又被叫做‘瑞草’,本来是极好的东西,一般这样的人家非富即贵,本来是极好的事。但咱们乡下还有种说法叫做‘门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   “谬论。”罗雅丹不对宋钰这闻所未闻的说法感到由衷的可笑:“为什么有这样的好事还不如没有?”   宋钰笑笑:“不是好事不如没有,而是门口长了瑞草这样的好事,不如没有,当然,这是一本比喻句。你也别问比喻句式是什么,你听着就是。好东西被彰显出来就会招人嫉恨和惦记,这和你父亲出门在外讲究一个‘财不露白’是一个意思。庭前不比屋内,外表光鲜没有多少意思。这道理罗老爷想必最清楚,你家门前视野开阔,除了地方大没有任何出格的东西,罗家的生意做得极大,但在天关城却只经营着一个寒门和丝织工坊,也许你们还有别的生意打理着,但显然很多人都不知道,罗老爷可谓是低调得很,因为他明白这世上有一种说法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早迟有一天,麻烦总是很容易早上门来的。”   “乌鸦嘴。”罗雅丹努力板着脸不想让自己失礼地笑出来,罗家从来不怕麻烦。就算目前城卫司势大,但今早上柳未寒不也一样登门赔礼,面对自己那一阵痛骂,他也只能陪着笑脸,再大的麻烦能打得过城卫司?自从扩大天罚的覆盖范围后,驾驭天罚的弩床就像一只饕餮巨兽,整个天关城,有能力将这只巨兽喂饱的,除了罗府没有第二家能够承受,罗府如果晚一刻钟资助城卫司,急的就该是柳未寒了。   罗雅丹说道:“我以为你只会写点小曲哄那些无知乐女高兴,没想到你倒是有些心眼,连罗家在城里经营些什么都留意上了。我以前也问过父亲,‘为什么李家、王家、乌拉家都在城里开了一个又一个商号、钱庄,凭咱们罗家的信誉和口碑,必不会差他们分毫。’父亲只是说如果这个问题我自己能想通,他就可以将家族一些事儿让我打理。嗯,一会我要给李老说说,让他将这树也拔了。”   “没用的,这棵树好说也经过几代人,这家的家主性格恐怕都与常人有异,也许人家就是特立独行,从来不理会咱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想法。”   罗雅丹偏着脑袋想了想,又看了看大门:“真被你说对了,李老这人平时挺随和的,但也爱认死理,父亲说读书多了的人都这样,所以父亲要求我会识字写字就行。”   说了这会话,还是没人上来开门。   宋钰笑了笑又要伸手扣门环,木门嘎吱一下反倒开了。一个老头黑着脸站在门口:“罗家丫头,你爹真是这样说的?”   罗雅丹吐着舌头一笑:“我就知道李老喜欢躲着偷听,也就故意乱说,不如此李老爷子您还不知道要让我在门外站多久,雅丹读书得少您也知道的,别和我一般见识啦。”   宋钰退下台阶站到罗雅丹身后,做足了下人的本分,虽然不能看见罗雅丹脸上表情,但听着这糯米一样甜腻的生硬,心中腹诽着:“这丫头居然还会卖萌,还以为她一直是那冷若冰霜的模样呢。”   开门的那一瞬间,宋钰就把门口老人给看得分明,竟然是时常来寒门喝茶吃饭的几个老者之一,另宋钰惊诧的不是这老者的身份,而是老人一直就在门后,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宋钰心中惊出一丝冷汗。 第十二章 去杀了个人   那老者不痛不痒地哼了一声:“又来找我家那小畜生?”   “我昨天和李浣约好了,一道去踏青。”   宋钰蓦然抬头,这老头是李浣的父亲?踏月节上那背这一柄大刀的杀手对儒剑可是恭敬有加。心中打定主意,晚上必然要去找力鬼问个明白。   那老头迎着宋钰的目光看过来,宋钰只觉自己如被一柄雪亮的利剑插中心坎,体内真元几乎要不受控制如岩浆一般沸腾起来,还好宋钰立刻有所察觉,重重地咬着嘴唇,勉强用神念来镇压着体内躁动真元。   那老者也没有可以要试探宋钰的想法,随即袖子一挥朝台下宋钰低骂一声:“有失斯文。”说罢不再言语,背着手就施施然地往街上走去。   李浣这次才从屋子里急急忙忙跑出来,拍了拍宋钰肩膀:“别理老头子,他这人就是死板,昨天听人说你和那些泼皮打架觉得有失读书人的体统,现在又跟在雅丹身后听使唤,顿时就将脸黑了下来,说你连读书人的风骨都丢了。都多大年纪了,还守着祖爷爷那套陈芝麻烂谷子还老不开花的观念。不说了,别让老爷子坏了我们兴致。”   宋钰嗯了一身,也算明白老头先前说自己那一声是为什么。说到底,北域帝国的真正读书人和禅宗苦行僧没多大差别,都是讲究两个字“静、检”。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好端端的,能吃肉何必要只吞素菜,这和“存天理、灭人欲”没有、什么区别。估计李浣这老爹就是这类人,他对自己要求严格,好像整个天下的读书人就该以他为楷模,偏偏是这老爷子还能隔三岔五的跑去寒门喝三两银子一杯的清茶。   邀着李浣一起出了门,宋钰问道:“小姐说是要去踏青?可要准备一些饭食?”宋钰眼中怀疑罗雅丹脑袋是不是少了一根弦,这天气热得连狗都只想着趴在树影下下太阳,她居然能想到想到踏青上去,而且李浣居然也同意了。   “难道你没有准备?”罗雅丹诧异地问着,那表情有七分不可思议三分为怒。   “忘了。”宋钰也懒得解释,简简单单地说道。李浣冲宋钰伸了伸大拇指,罗雅丹在天关城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结果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不通事务,不会讨主人欢心的扈从。   三人顺道在街上买了一些卤肉,用黄油纸包好,零零碎碎下来也有大一包,这东西几乎够十个人的份量了,再加上两坛酒,快有一个半大小子的体重了。   李浣看着自己身上挂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疑惑地说道:“好像我也成了你跟班了。”   罗雅丹英姿飒爽,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面:“刘安静、王之源这些人,我还不愿意让他们碰呢,尤其是王之源。”   三人也没有骑马坐车,出了城门便往踏月坪那边走去,只是在小溪边绕上一条羊肠山道,往群山更深处走去。   这里景致出乎宋钰意料的漂亮。   虚无峰终年不化的积雪让山谷的温度比外面低很多,行走在山涧几乎让人忘记了外界那分酷热,两边低浅的山丘尽是无数浪漫山花,更多的还是金黄的油菜花,风一吹来,漫山遍野的花都随着风浪起伏。   人在山间行走,感觉及其卑藐。   宋钰站在山腰上伫足稍作休息,眺望着一面整座被无数花朵点缀包围的山丘感叹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谷桃花始盛开。”   李浣一听之下连连点头,满脸期盼地望过来,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问道:“就没了?”   宋钰本是随便这么一念叨,没料李浣却认真地听进去了,他随即心中升腾起一种恶趣味,悠然轻晃脑袋,正要将下面的两句诗给搬出来,走在最前面的罗雅丹忽然大大地喂了一声:“臭显摆什么,走快些。咱们去这山头上歇着。”   宋钰和李浣对视了一眼,都不愿意得罪这天关城最有钱却脾气最差的大小姐,也只好闷着头一路跟上。看着罗雅丹不时摘下一些花往自己头发上卡着,李浣不失时机地打击道:“老实说,真不算好看。”   “看在你有勇气说实话的份上,我就不给小姐打小报告了。”   “贱。”李浣将手上的包裹挂在宋钰脖子上:“有人天生命贱,爬这么久也不累,不去犁地可惜了。哎,话说踏月节那晚上你究竟去了哪里?”   宋钰一路上都在想着李浣问起这话,自己该如何回答,李浣人懒散但却不代表是笨蛋,若不是李浣长期疏于锻炼刚才登山的时候气血有些变化,宋钰也察觉不到他体内的真元,想了想红着脸说道:“去杀了个人。”   “喔,你还有这爱好。”李浣心中一乐,没见过这样睁眼说瞎话的人,而且这瞎话说得连他本人说这话都红着脸,难道还指望别人相信既然宋钰不愿意说实话,李浣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反正他们是君子之交而已,不用什么事都一股脑倒出来,不是谁都能向他自己这样得到祖传绝学,修习得无上剑道。   “胆小并不可耻。”李浣安慰着说道。   宋钰想了想忽然问答:“那晚你遇着的那个背刀的杀手,来后怎么样了?”   “死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宋钰在登山不到小半的时候就开始出汗,到山顶的时候已经累得直接躺在地上,李浣也一屁股座下来,将酒从包裹里翻了出来正准备喝着。罗雅丹踢了宋钰一脚:“把地上花都压坏了。”   “满山的花,不在乎这么方寸之地吧!”宋钰伸手去抢李浣的酒,却被方一掌拍开:“天生命贱的人,还喝什么酒,去把那些菜拆包了。对了,小爷要吃翔味轩的猪肉大包。”   罗雅丹站在山头上眺望得入神,宋钰一边翻着包裹一边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若是我能像蜜蜂那样有一双翅膀就好了,这天地都是我的,谁也挡不了我想要去的地方。”   李浣也在低头拆着卤肉,一连拆了好几包都没有找到他想要的肉包子,泄气地又开始喝酒:“你只看着蜜蜂,为何不看看菜地端头那些蜂箱,最终它们还是得回到蜂箱里去。”   “宋钰,你认为呢?”罗雅丹似乎没有听到宋钰的话,继续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   宋钰想都没想道:“你的家在天关城,那四四方方的城墙就是你的罗网,你若真想飞出去,就要有连带着整个家一起带出去的翅膀。”   “怎么可能,整个家族一起带出去,那不是又会进入另外一张网中央,我们家已经很有钱了,父亲其实用不着这样拼命的。”   “那只是你现在的想法,一朝入江湖,再回首,难!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别人没法超越的程度,商家虽然地位轻微,但真要有一天你将夜阑帝国的财富掌握在手中,你就是那张网,城主也不过是你网中央的一只蜜蜂。你要真以为你们家现在有钱了,生意停下来,你这一生可能还算充裕,也许你的子女也还能过日子,但是三代以后呢?你旁边那家伙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浣抓起一片牛肉就朝宋钰砸来:“扯犊子!”   “那岂不是就要一直不停地做生意咯。上次我父亲遇刺,我就在想着这问题,求财恨不多,财多恐害己啊。”   “那是因为你还没达到更多,生意的根本所在就是谋求利益最大化,譬如这漫山遍野的油菜,在农户眼中,一担菜籽能入得一两银子便算极好,至少能过一个充裕年。在商人眼中,却可以赚出十两的银子,他们没有付出劳动,只是用低廉的价格买回来,然后炒出油,再卖出去。但是如果精明的商家,他会改进炒油榨油的技术,增加出油量,再将油分个三、六、九等,不同的等阶不同的售价。每年地里的花生都被人们囫囵吞枣地吃了下去,却不知花生也可以出油,炒出的油比菜籽油更香更多,味道更好,略微改善技术,还可以增加一些榨出的油的附加值,譬如增加免疫力啥的。免疫力可能你们都不会懂,别人更不会懂了,这就需要你通过一些手段和方法来告诉别人,广而告之懂吧?也许在之前,人家就只记得张记油铺、王记油铺,但你要告诉别人罗家的油能改善人们体质、罗家的油是天关城最好的油,从选地、种植到榨取,每一道工序都严格操作,别人自然就会留意,慢慢的都会来买你的油。至于是否增强免疫力啥的,谁知道呢,反正你的技术上去了,出油量提高了,也就有了核心竞争力,不怕和对手打价格战。不要只是单纯的想着飞出去,蜜蜂要想飞还得奋力煽动翅膀呢。”   宋钰滔滔不绝说着,却发现唯一的两个听众俱是用怪异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由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不用了如此看我吧?”   罗雅丹鄙夷地看着他:“不知所云。”   李浣只是简单地吐出两个字:“奸商!” 第十三章 我赏   宋钰笑笑却不去说更多。在这个手工作坊都还没普及的大荒世界,要说工业革命后的产物,不接受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罗雅丹和李浣在一听之下立即拍手赞同,他反倒要怀疑这来两个人是否正常。宋钰也就随意说说,真要实施起来,无论是劳动关系、人才培养或是技术革新上都是很大的难题,尤其是后者,比他现在努力冲破雷鸣期,进入完骨境界以及修炼《碧落赋》达到形正平稳期还要艰难百倍。   更难的是在观念上的转变,纵观大荒通史,武凌时代结束后始终在四大帝国及七大天阙世家把控中,千百年唯一的变化恐怕就是在修道、炼器上比以前改进不少,但真正构成大荒世界最基本群体的变化少之又少,人们故步自封的思维决定了他们对新事物的抵触。   无论是力鬼、李浣还是罗雅丹,都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   这时,山头另一边传来阵阵喧哗的声音,似乎是在夸赞着什么,只是说话的人太多又恰好是逆风,听不真切,宋钰自然也不会傻傻的运转体内真元去听这些没有用处的话,尤其是身边还有个不知深浅的李浣。   几个身影慢慢出现在视野。   李浣看着隐约的人影,‘哟’了一声:“看来我们不会无聊到听你吹这些臭铜味的牛皮了。”   那群人似乎也没想到山顶上还有别人,先是一愣随即其中一人上前从两人躬身行礼道:“大小姐,李浣,没想到你们在这里。”   “常听人说天关城很小,没想到天关城的外面也一样的小。”李浣坐在地上也没有起身还礼的意思:“这么偏的地方也能被你们找着,王之源,你这鼻子比我们院子里那大黄好使多了。”   “趁着天气好,雒华公子说想出城透透气,所以就随性地出来逛逛。”王之源似乎听不懂李浣言语中的嘲弄,眉眼间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只是偶遇罢了。”   李浣只是淡淡地喔了一声。   王之源一行除了一个携带行囊的仆人一名提着剑的护卫外,其他五人,几本都是天关城的一些世家子弟,半罐子的水准却整天开口必言诗词,几个人还喜欢没心没肺地相互吹捧,和这样的人呆久了,李浣真担心自己的水准也要降三分。   这几人中唯独有两个陌生面孔。   除了那提剑的护卫外,便只有一个和王之源并肩而行的华服的男子。对方和他年纪相仿,白面红唇的,手中拿着一柄纸扇,微笑不语地朝这边望过来。   同样是一柄折扇,在王之源手中,自然是附庸风雅的行头,而在某种人手中却是另外一番感受,就算是毒舌如李浣也觉得自己现在这形象在华服男子面前有些失礼,微微坐正身子,整理着凌乱的衣襟,但却恼气地发现自己衣服太过于凌乱,压根不知从何处着手整理。   宋钰偷偷看了背风俏丽的罗雅丹,山风拂动着秀发,倒是身姿更显婀娜,和那容貌不凡的男子相向而站,倒是一对璧人。   心中暗自赞叹一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男子的风华仪表是宋钰来到大荒后所不多见的,便是他这会,心中也想着:“若我是女子,必要找个这样的男人嫁了才甘心!”   “雒华公子?”罗雅丹神情震惊,有些诧异,冲那男子半躬身行礼:“敢问先生可是姓倪?”   那男子颔首点着头:“当不得大小姐如此称呼,倪雒华尚未及冠便听得令尊大名,初到天关城便数次听得有人提起大小姐,不想却是在这里见着本尊,只望不会唐突才好。”   连喜欢挑刺的李浣都不得不佩服倪雒华,这不重不轻的一顶帽子扣来,什么话都却又都不说透,这才是真正掌握的说话技巧,以王之源这德性哪里去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罗雅丹笑着向李浣二人解释道:“倪先生十八岁出道在商海中打拼,仅以数百辆银子发家,一年不到便积攒了数万家财,后与人开设码头船舱,打通南北西林航道,一手把持天风峡航道所有贸易,扼守西林与北域两个帝国之间的商贸要塞,数年时间,家财便达百万之巨。便是罗家的货要进入西林帝国,也要倪先生许可。前些年听说西亚财团的家主慧眼识珠,将先生收为弟子,此事令雅丹好生羡慕。”   说起西亚财团,李浣本能地屏住呼吸,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人,既便是宋钰这种对大荒世界一知半解的人也听过西亚财团的赫赫声名。   眼前这男子,神采不凡,背景更是了得。   西亚财团的开创人叫做泽马西亚,和沧澜大枫、项天青、武凌一样是显赫于大荒的人物。   泽马西亚本是泽马世家庶子,因与道无缘,被家族所唾弃,甚至是有婚约的未婚妻也转头别人怀抱,泽马西亚愤而转为经商。   大荒少了一个天阙世家少爷,却多了一个动念之间便令大荒颤抖的风云人物。   西林帝国上一代国主自被沧澜大枫斩杀后,国力迅速衰减,云泰、霍华两大世家蠢蠢欲动,打算取而代之,不料一介书生项天青横空出世,得国君临危授命,抵御强敌。   便是双方胶着之时,泽马西亚带着无数人力财力忽然介入,倾全力为项天青在整个大荒收集奇珍异宝,两年时间内,助项天青进入通贤境界,又帮助项天青完成惊世奇阵:玉衡、瑶光二阵,符祖项天青最终才得以逼退两大世家。   这也是大荒记载中,唯一一次让两大天阙世家铩羽而归的大事件,项天青以云泰、霍华两家为磨刀石,从而奠定了自己“符祖”封号。   其后数百年时间里,西林帝都被公认为修道者的“梦魇地”。   泽马西亚也获得西林国君赐予亲王封号,并成立西亚财团。西亚财团从事高利润的贸易、从裂隙中收集魅灵珠、抓捕大荒荒兽等而出名,自然也少不了坐地收钱这样的买卖行为。   西亚财团历代的当家人常年被一个问题困惑着:   “我究竟有多少钱?”这答案不得而知,也无从计量。   背靠着西亚财团,就算是城卫司也得和颜悦色地对待。   一听说也是商人,李浣总算是恢复了不恭于世的神态,笑着朝宋钰道:“听起来好像很厉害,难怪在天关城也敢公然带剑行走。姓宋的,比你那不知所谓的奸商手段强了不少吧。”   宋钰笑笑:“我连一碗馄饨都没买过如何懂生意,随口臆想罢了,自然不能和西亚财团比较。”从三言两语间宋钰意识到,眼前这年纪不大的男子是真真的生意人,比较起来,罗家做的再大也不过是买卖人而已。   宋钰原来那个世界有本影响数百年的一本巨著叫做《资本论》,书中开篇言道:任何资本家的原始积累,都是血淋淋、赤裸裸的。这倪雒华在几年时间里做到了无数商家、世家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必然不会是表现出来的这番温文尔雅的模样。   王之源对宋钰是痛恨到极点,这个让自己丢了天大脸面的穷书生就算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甚至还找了杀手来刺杀这其实早认出宋钰,只是装着没认出来而已。宋钰这一开口他也不好在装作不知,一副恨不相逢未嫁时的表情冲到宋钰面前,作势客套却又夸赞地捏着鼻子:“先生怎么穿着这等下人衣服?”   宋钰笑道:“为了生活。”   “雒华公子,我来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宋先生。”王之源用手指着宋钰却转身对着倪雒华说道:“天关城两位美人儿,大小姐你已见着,另外的天仙子红颜薄命,你昨天还在叹息说‘传奇’已成绝响,一手炮制‘传奇’的人便是眼前这宋先生。”   当着女子的面称呼为“美人儿”,这近乎是地痞流氓的口吻了,罗雅丹当场便将脸色沉了下来,若是换着寻常,她自然转身便走了,只是倪雒华在前不好发作。   倪雒华之于罗雅丹而言,就好比柳未寒之于贩夫走卒,剑宗掌门弟子窦青梅之于寻常修道者一般高高在上,视为天人!   所以罗雅丹心中再如何不满,也没有妄动分毫,生怕失了礼数。   倪雒华大为诧异:“你就是作出一词一曲和半首传奇的那书生?虽然我无缘目睹天仙子献唱,但你的这些作品我也看过,本以为是饱经沧桑的老人,好歹也是和你们天关城最有名的周大家年纪相仿,谁想到竟然是弱冠之人。”   宋钰淡淡地伸出三根手指:“我虚长二十三年。”   一个女人如果是这样被夸奖年轻,自然是喜上眉梢;但对于男人而言,确实另外一层意思。“喔,原来是毛头小伙啊!”这种不言自明的轻视是女人永远不能感受的。   倪雒华笑道:“这样时季,若是少了诗词岂不辜负了这无边春色,宋兄不如也即兴一首,让我等开眼。”   王之源也附和着说:“是啊,我愿意出银五十两,以资助兴。”   李浣咧嘴一笑:“你认为五十两很多,还是说罗家缺这点银子?”   没人回答李浣的话,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宋钰身上。宋钰微微低着头:“我如今不过是罗府一下人而已,主人在场提不得诗,雒华公子可能不知道,但王公子可能明白,我向来不喜为男人作诗。”   “放肆。”倪雒华身后的无护卫长剑霍然出鞘,将剑刃搭在宋钰肩膀上:“没有人能拒绝我家公子,要你题诗那是看得起你。”   罗雅丹看了那提剑的汉子一眼,脸色更有不快。李浣还是那样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双手各握着一支筷子,相互把玩敲击着:“一怒拔剑,果然是英雄豪杰的风范啊。”   “不如这样吧。”宋钰从腰上解下两个钱袋,将钱袋放在平递过来的剑刃上,慢条斯理说道:“只要你们能作诗,好坏不论,这银子,我赏!你们如果以为这是羞辱,也可以不用作诗。正好我家小姐不喜欢聒噪,我自然比不得王家少爷、雒华公子的家底,这钱还是今天丁账房让我带着的,便尽数赠以各位,恭请各位移步屈尊,换一处看景的地儿。” 第十四章 满堂花客三千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穿着下人装束口气却大到要打赏比自己主人还要有钱雒华公子的行为给镇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宋钰是狗胆包天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尽然用这点点散碎银子来侮辱众人,偏偏还是嘴上说得万分诚恳。   “住手。”雒华公子轻轻喝住正要提剑发怒的护卫:“水泽中伏龙蛇,乡野间多豪杰,一个罗家下人尽然也有这份胆量,我今算是开眼界了。”   “雒华公子误会了。”罗雅丹都顾不得去责怪宋钰:“这只是我新收的一个扈从,还不太懂规矩,并不是有意要冒犯和冲撞雒华公子……”   罗雅丹手足无措地上前解释着,偏偏李浣还恬不知耻地抓起一片香辣牛肉朝宋钰砸去:“哎,跑腿卖命的,你是有意这样说的吧?”   宋钰惭愧地低着头,眼神在脚下拼命地寻找着缝隙,似乎也知道自己给罗雅丹带来了麻烦,恨不得用眼光撕开一道地缝,好藏身起来。略微思考一下,慎重地回答着:“不是有意的,我是……是故意的!”   李浣还嚼着的牛肉被这一通冷笑话喷了出来,大小不均的牛肉渣子还沾着唾沫散落在地上,洒在那些绿叶红花之间,李浣碰着肚子哈哈大笑:“没看出来,你这家伙骨子里特坏、特损。”   倪雒华眼中透过一丝凶光,却风度不减地说道:“地这地方本就是罗小姐先到,咱们便不多打扰他们雅兴了。我在西林的时候就无数次听人说过虚无峰的奇秀幽深,既然到了天关城自然不能错过这处好景。”   李浣将手中筷子放在黄油纸上:“哎,还以为有一场好戏,可惜了!”   那两袋钱自然没有要,不管是不甘心也好,出离愤怒也罢,反正一伙人终究是离开了。春风将一个轻揉的声音送到众人耳中:“流血涂野草,豺狼尽衣冠。”王之源差点被脚下野草给绊住,回身狠狠瞪了还在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吟诗的宋钰一眼,才不甘心地离去。   罗雅丹目送着倪雒华身影消失在山头,才转身望着宋钰:“你很好。”   宋钰呵呵地笑着:“这算夸我还是骂我?”   “管它是夸是骂,喝酒。”李浣仰头猛灌两口:“就为那一声‘我赏’。”   罗雅丹心情很糟糕,他想了想觉得可能还是因为雒华公子的缘故,倪雒华一直是罗雅丹崇拜的偶像,一直在暗中效仿着,却终究因为父亲一直不放权,她也只能感叹着时运未到。   李浣摇着只剩下小半壶的酒问道:“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去虚无峰了,你一点也不担心?”   罗雅丹疑惑道:“担心什么?虚无峰虽是我们罗家家产,但除了矿场就是石头和树,雒华公子家财万贯,难道还会看上这些东西?”   “难说!”李浣瞟了宋钰一眼,看着他正在稍远的地方收拾着大包小包的点心,才低声向罗雅丹说道:“我以前看了祖爷爷的手札,说山上有着好东西。祖爷爷眼界甚高,他都说是好东西,必然是了不得的宝贝,怎么着也是比整座天关城还要值钱吧!你小心点倪雒华,反正我看这人很不爽,就是因为你这扈从顶撞了他一句,便生出杀机,只是后来……”   “不许胡说!”罗雅丹脸色不快:“连我这枚读过书的女子也知道不能随便在背后说人闲话。”   两人谈话一字不漏被宋钰听在耳中,心思也忽然间活络过来。倪雒华千里迢迢从西林帝国跑过来,还偏偏要去虚无峰转悠一圈,莫非罗家真有宝贝不成?越是这么一想,便觉得远处那遥不可及的山林深处有个声音在召唤着自己。   “姓宋的,还没收拾好?”罗雅丹忽然叫着:“一场好好的踏青就被你们两人给毁了,回去回去,再也不和你们一道出来了!”   一场不合时季的踏青草草收场,分别的时候,李浣笑嘻嘻说道:“咱家时代尊儒,最喜欢做人为乐,若是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叫宋钰过来吩咐一声,反正这小子嘴损命贱,没事就让他多运动运动。”   宋钰白眼横翻!   回家后罗雅丹便让宋钰回去,自己去书房见了父亲。罗天舒坐在桌案上正仰头假寐,听见脚步声才抬头:“回来了?”   “我看见门口停着海口车行的车,可是大哥来信了?”   “嗯。”罗天舒嗯了一声忽然道:“石头说你前几天在街上遇着刺杀了?”   “似乎不像。那人莫名其妙的手臂就断了,不像是针对我的。”罗雅丹想了想,那一路上她确实没有不妥之处:“父亲你放心吧,在天关城应该不会有人做这种傻事,城卫司虽然最近膨胀不少,但未寒也还不至于傻到自毁城墙的地步,当时也是城卫司第一个赶到我身边的。”   “生死只在一瞬间,不要狂妄自大。我这一生见过的事情太多了,城卫司固然强大,但若真有心害你,那些人压根不会惊动城卫司,所以你也不要将希望寄托在这上面。以后没事不要出门,更不要想着像今天这样。”罗天舒也只是听说了这事,觉得不像是有人要针对自己女儿下手,还没有那个杀手笨到要下手之前先看自己一条胳膊的道理。   罗雅丹想起先前进门时候的情形,小声问道:“莫不是大哥出了什么状况?”   “他没大碍,出问题的是生意。这几天,家族所有的生意都出了些岔子,猎皮的商人说山里出了厉害的家伙,折了几条命进去,现在没人敢再进山;有艘船在登神遗迹北面沉了,恐怕是青鳞族的那些蛮子干的;海口城钱庄那边无故少了一批银子,这事逢四还在追查,但满城的人都在嚷着要兑现银,眼下这关头我们又如何能兑?虚无峰那边的矿坑也塌了几处,弄出了些人命,一夜间到处都在伸手要钱。”   “只要大哥人没事便好,借着这事正好让他回来。”罗雅丹想了想道:“这是有人在对付我们罗家,只是希望后面不再有坏消息递来。”   “所以我才要你这些天在家好好呆着,还有你和柳未寒的事要抓紧,最好是能在入冬前将婚事定下来。先前丁账房过来的时候,听说你们俩人为了一个下人闹得不愉快?”   “是城卫司将这事做得太过,偏袒龙蛇帮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甚至都不屑于遮掩一下。咱家虽然不缺几个钱,但手上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现在连王家、刘家听说都在招募剑宗的修行者来做护卫,咱们是不是也该如此做,靠钟静思、彭亮这几些护卫,我怕难以支撑。”   “商海就是刀光剑影的战场,我当初放下长刀转身投入商海,就是要将那种极端暴力的方式放弃,刀剑往来不过一段性命,商海博弈却是无边杀戮,覆掌之间便可以让一个世家家破人亡。譬如这次这些背后的手段,一连串下来虽然不见血光却是紧密相扣,存心要让我们难于应付,但肯定还会有后续,好几个城市都陆续出了状况,虽然虚无峰那边塌陷了几处矿坑,但主战场必然是在天关城,因为罗家的根就在这里。”   “父亲还是照顾好自己吧。”罗雅丹说完便转身出门,到门口的时候忽然问道:“是大哥不愿回来,还是你不同意他回来?”   “他不回来有他的原因。”罗雅丹得到这样的答案才将信将疑地离去。这时候她帮不上帮点忙,只能让父亲独自承担。   罗雅丹还没歇下来,又看到有下人急匆匆地从前院进来,朝着里面走去,罗雅丹心中一惊:“寒门也出事了?”   宋钰离开寒门后看天色还早,便去找段天蓝那里打听罗府惊天之密的事,结果段天蓝家中没人,鸡笼里几只鸡被饿得奄奄一息,看见有人露面不住地喔喔直叫,扑棱棱着翅膀恨不得从笼子里飞出来,看来段天蓝离开已经有些时间。   宋钰只好悻悻地离开,再回到城里的时候天色已黑,干脆就去找力鬼:“今晚就别忙活了,一起过来喝酒吃肉。”   力鬼正用竹竿撑着风灯,看宋钰手中的酒菜说道:“我低估了你的无耻,拿着别人的东西到我这里来吃。”   宋钰将黄油纸一点点拆开:“这一小包牛肉足抵我小半月的月银,扔了确实舍不得。今天踏青的时候剩下的,反正也无聊就来找你喝酒了,对了,这酒也是剩下的。”   力鬼看着洋洋得意的宋钰,半晌才道:“你天生是做奴才的命,贱!”他自己却用还带着面粉的手捻着牛肉让嘴里塞:“嗯,黄瘟牛的味道,这城里就数他这铺子的牛肉味道最好。”   “是啊,同样是人,怎么你做的馄饨就没有一个长久的主顾?要不我去和大小姐说说,以你的身手在罗府随便也能谋一个好的生计,我看你比那些护院伸手强多了。”   “我这一生不会再伺候其他人。除非你愿意传授我你那奇异的双刀之术。”   宋钰笑着打马虎搪塞过去:“听过李家儒剑没有?”   力鬼用手背抹着嘴唇酒渍:“李家祖上是北域帝国公认的大儒,据说还以儒学入道,自成一套剑法,就是你问的儒剑。李家是天关城真正的世家,祖辈据说是东庭帝国逍遥世家中的庶子,也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东庭,最后定居在天关城。逍遥世家的人性格都琢磨不透,没事就喜欢看看山水,对着滔滔大河坐上一通,然后莫名其妙就可以顿悟,境界提升修为暴涨。李家不会其余剑术,只会一剑,却被北域帝国那些修道者称赞为‘一剑横绝,竟成大家’。”   宋钰惊讶地说道:“逍遥世家?我在书上看到过这个家族的记载,逍遥世家以《咫尺逍遥》称雄于大荒,莫非儒剑就是从这当中衍变而来?”   “以前听花司长偶然间提到过,《咫尺逍遥》讲究三诀:信、雅、达。信就是出剑准确不偏不倚;雅则是气度自如,不可穷凶极恶;达则是剑随心至,势若迅雷不及掩耳,不让对手有回旋余地。这儒剑就是三诀中的雅字诀。儒剑的风度堪称一绝,堂皇而中正,仅习剑道便可至通贤达圣的境界,反正这套剑道很邪门,就是那种写着字可以顿悟,画着画可以顿悟,就算是睡觉做一场梦也可能顿悟的那种。这种人谁知道会不会前一刻还不会运气调息,下一刻已经是陆地神仙了。”   “李浣有这么厉害?”   “当然了,真正的儒剑已经几代没有现世,所有人都以为儒剑砸李家会被断送掉,将成绝响。谁知道李家出了个不喜欢圣贤之书的弟子李浣,三年前,他父亲将他关在书斋里不许他出去鬼混,结果两个月后的一天,书斋轰然垮塌,整个天关城长刀呜鸣,铁剑臣服。千百道剑气也将李府书库无数藏书孤本撕成碎片,李老爷子脸都气绿了,正要提戒尺将这败家子抽死,李浣忽然扑到他娘面前,眼泪汪汪地说‘娘,我饿!’。李浣的娘还有李浣姐姐一听之下心疼得要命,母女几人联合起来反抗着李老爷子的独断专横,李老爷子也无可奈何,只能骂着败家子。李家儒剑出世,第二天便有剑宗前辈高人送上贺礼,连带着百器堂也送了不世神兵至李府,但都被李家给辞谢了。”   宋钰总算明白了个大概:“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天才了,果然是满堂花客三千醉,一剑惊容十四州。”对于这样的人,宋钰只能庆幸李浣不是自己敌人,谁遇着这样的人都是头疼的事。   “《咫尺逍遥》中的一诀便如此厉害,那逍遥世家嫡传的弟子不知该是何等身手。”   力鬼笑笑:“那可是天阙世家,连一国之君见着也得以礼相待,咱们连想也没必要去想。反正如果有幸见着天阙世家的人能躲尽量躲,天阙世家是受神灵庇佑的家族,泽马西亚、沧澜大枫、逍遥、阴阳,全他妈是怪物,惹不得、比不得。”   似锦巷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呐喊声:“杀人啦,寒门杀人啦,罗家杀人啦。”   宋钰微微皱起眉头,也不知是谁喝了酒,尽然将野洒到了寒门。 第十五章 这不算什么   吵闹的声音很大,不需要去仔细辨别就能清晰可闻。力鬼看着坐在凳子上宋钰问道:“你不打算过去看个究竟?”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去。”宋钰故作一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只是嘴角上还沾着一些辣椒粉,反倒让人觉得滑稽:“如果寒门连这么小一个事儿都应付不过来,他早就被别的商号所取代。”   “你冷血起来真让人心寒?”   宋钰抿了一口酒,厚颜无耻地将力鬼这话当做对他的恭维:“其实你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   这个夜晚,天关城很多人都很闲,宋钰也很闲,但有人却忙得不可开交。罗雅丹忙着应付那些在寒门闹事的龙蛇帮众多流氓,稍微有点点空闲就骂着城卫司:“这些混账,要银子的时候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轮到罗家要用到他们的时候半天也不露面。”   “城卫司估计不会出现。”罗掌柜也在摇头:“柳家终究是外人,靠不得。”还有些话罗掌柜没敢说,柳未寒的态度转变得很古怪,一面对罗家笑脸相迎一面又放任着龙蛇帮大肆骚扰罗家。   这一点,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而且还在柳未寒很有可能成为罗家姑爷的情形下发生。   罗雅丹厌恶地看着躺在一楼中央,赖死赖活的那个泼皮,以及站在一边凶神恶煞的一帮流氓。宋大义等几个头目敲着二郎腿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张圆桌面前喝着茶,一对对眼珠子肆无忌惮地在罗雅丹身上来回飘动。   罗雅丹心里说不出得厌恶,但对于如何应付这些流氓终究是没有多少经验,赶紧将自己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又向罗掌柜问道:“丁账房呢?”   “你来的路上,刚好被老爷叫去府上,说是海口城有消息传来,让他过去一下。”   罗雅丹算算丁账房的脚程,心中猛然咯噔一下:“海口城又有消息传来?”她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正要说话,忽见七八个护院大步从外面进来,那些人一个个手里都提着三尺长剑,神情肃穆地跨步进入大门。为首一人是罗府老人钟静思。   钟静思年龄并不大,今年才三十五岁,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一般人需要两步才能跨出的距离,钟静思一步便可,手上臂力也特别惊人,一刀下去可以将一方巨石拦腰劈断。他也是这七八人中唯一一个没有佩刀剑的护卫。   之所以说钟静思是罗家老人,是因为钟静思父母就是罗府仆人,钟静思是在罗府的柴房出生,从牙牙学语开始就在罗府呆着,罗天舒发现他有武学天赋,还特意请了武师来传授他武艺,栽培他,所以钟静思比寻常下人在罗府呆的时间还要长。   钟静思微微巡视了一下一楼大厅,最后目光落到坐在圆桌上喝茶的几个龙蛇帮头目。宋大义被忽然出现的这铁塔大汉那一双虎目瞪得心里发悚,忍不住跳起来先声夺人:“咋地?罗府就了不得了,既然开门做生意,我这兄弟吃着你们饭菜就忽然中毒,难道你们就打算用刀剑来赔礼?宋大爷活了三十几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钟静思没等宋大义将话说完,一掌就将他面前拿桌子劈成大大小小无数块。   寒门的菜食甚至是一杯茶都比外面贵,是因为贵得有理由。茶叶都是酣春时,雨水未至前采摘下来,保证每一粒茶叶都是芽头茶,而不是雨水之后疯狂发芽的劣质芽头,就连这圆桌也是虚无峰独有的铁楠刨出来的,铁楠以坚硬结实著称,成年人腰板粗的铁楠需要一个壮汉整整挥动一整天斧头才能将之砍断。   就是这样的一张铁楠,竟然被钟静思一掌劈碎,这一掌换做常人,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可以承受得了。   宋大义虽然是痞子,但好歹也是痞子头目,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而且他从钟静思眼力看见了真正的怒火,所以他乖乖地闭上嘴不敢多说半个字。   钟静思盯着宋大义,冷冷说道:“罗家有的是钱,买十个八个人命我自己就能做主,杀了你大不了我连夜离开天关城,你要觉得王法能管着我,你就试试让城卫司追着我去海口去南边,或者是去西林帝国。但那必然都是在你死了之后,况且是死在我手上。”   钟静思说罢,又从怀里掏出一卷薄纸砸在宋大义脸上:“这是城卫司颁发的永久性持刀文书,有这文书和令牌在手,杀你比杀鸡还简单。”   宋大义这次学会了识时务,“好,你们寒门既然不讲道理,我们自然也不会再客套,山不转水转,总会有相逢的时候,你这一双手好好留着,总会有一天大爷要将他削下来。兄弟们,咱们走。”说罢,一大群人呼啦一下就走得干干净净。   形势比人强由不得宋大义不走,因为他看见那些护院手剑柄上都系着一枚小令牌。这样的令牌代表着可以不问事由,先杀后报。   好汉不吃眼前亏。宋大义觉得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好汉,所以他选择你暂时退避,这也许是他今晚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因为钟静思真的动了杀心。   待龙蛇帮的人都散去后,钟静思才走到罗雅丹身前,躬身道:“小姐,老爷请你回府,寒门就让彭亮一个人守着就好,相信不会再有问题。”钟静思身后斜步跨出一个微微发胖的汉子,罗雅丹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听进去,也没说话,没有任何鼓舞人心的话语。   罗雅丹目光在七八柄长剑上扫过,这些人出现显然得到父亲的授意,最后又落回钟静思身上,疑惑地问道:“很麻烦?”   钟静思点点头:“很麻烦!”   一个是疑问句,一个是感叹句。   同样三个字,代表着不同的意思。罗雅丹不再矫情,在一堆护卫的带领下快速离开,所幸天关城还是安全的,并没有遇着任何麻烦,一行人很顺利地回到罗府。在门口的时候,正看见几个仆人再往马车上抬着一只木箱,箱子上烙着罗家商号的徽记,罗雅丹自然清楚这里面那些沉甸甸的东西,都是十足的黄金,每一锭黄金上同样烙着罗家的商徽。   罗雅丹估摸着海口城钱庄失银,这些黄金必然是运过去救急用,小声问道:“怎么不多带一些护卫?”   其中一个下人解释道:“在这城里,谁还敢抢城卫司的东西?”   “给城卫司的?”罗雅丹几乎没有过多犹豫,立即就进了客厅,屋子里已经有好多人,罗家几房的叔辈、石头叔、丁账房等俱是正襟危坐。   这样的阵势罗雅丹好久没有见着过了,也就每年年底的时候才能遇着那么一回,石头叔、丁账房倒是时常见着,但这些叔伯们平时都很忙,要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自不会很容易。   罗雅丹脚还没跨进门槛,她本人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来:“爹,还有大半月才到给城卫司月银的时候,而且树木好像也不对?”   罗天舒抬头瞟了一眼进门的罗雅丹,又继续低声和旁边一位本家叔伯小声商量着,越说到最后,那本家叔伯脸色越是难看,最后愤然拍着椅子扶手,虎身而起:“不行,丝织坊是我罗天成一手打理出来,如今三哥你一句话却要将它转手送给姓柳的。丝织坊一年收益在三十万两之上,要送出去,我罗天成绝对不同意。三哥你倒是说得好,可你为何不将寒门送给姓刘的?”   “天成不要动气,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嘛,眼下局势有些难以琢磨,城卫司偏生最近对罗家的态度有些琢磨不定,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也实在是没法子的事,眼下这关头一过,以罗家的底蕴,多送你两座丝织厂也不在话下。我额外为你添置三台从西林那边运过来的十六编的丝织机。你意下如何?”   罗天成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谁不知道雅丹侄女就要和柳未寒定婚,三哥你一句话就将我丝织坊给作了顺水人情。等罗雅丹过门嫁入柳家后,这丝织坊不又回到三哥你手里?”   罗天成这话说得极其讽刺,只要稍微正常一点的人也能明白他言语中的意思,就差没有指着鼻子骂罗天舒和柳家狼狈为奸了。   罗雅丹脸色刷地泛青,甚至浮现怒气。   还没等罗雅丹开口说话,挨着罗天成坐的另外一个常年不多露面的叔伯又接着说道:“无论丝织坊还是寒门都是罗家产业,但终是有内外之别。当初你做族长的时候可是和我们达成协议。虚无峰归你,天关城内的商号、产业你都无权干涉;十年前老五不幸去世,我这才同意你兼着经营寒门,今天老三你要丝织坊,明天是不是就要向我要整个寒门?”   罗天成一拍大腿:“还是二哥脑子通透。二十多年,你能坐上族长的位置不是因为有那个带着面具的杀手帮助,实际上那人一对双剑就算砍掉所有人的脑袋,但终究不能征服所有人的思想,是我和二哥、五弟力排众议推选你来做族长的缘故。刀剑永远不能令罗家人低头,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的今天依然如此。”   这人每说一句话,罗天舒就将眉头皱上一团,嘴唇张了几次,终究是没有将肚子里的话说出来。   那被罗天成叫做二哥的人摇头叹息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无论是送城卫司一万两黄金还是打算将丝织坊转赠给柳家父子,这样的事终究是与虎谋皮,老三你有欠考虑,我们—不—同—意。”罗雅丹的二伯一字一句说完,也不和人打招呼,杵着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拐杖便离去。   罗天成连忙也跟着起身,紧走两步上前搀扶着那人:“二哥你慢一些,小心门槛……”说话这会,又有两个叔伯也从椅子上起身,紧随罗天成等人离去,房间里一下就显得清净了不少,自有罗天舒、丁账房、石头和罗雅丹四人。   “爹,究竟出了何事?”   “小事!做生意嘛,总会遇着点绊脚石。”罗天舒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对罗雅丹的话充耳不闻,悠悠叹息着:“这不算什么。” 第十六章 叫我全名   站在旁边的丁账房细语安慰道:“老爷别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二爷、四爷没错,因为他们没有壮士断腕的魄力,犯不着为此事犯愁。不如这样,那一万两黄金还是给城卫司送过去,至于丝织坊嘛,稳妥起见也可以缓缓,得看这段时间城卫司的表现而定,这香馍馍别一不小心就成了大狗的肉包子了。”   罗天舒摆摆手:“照计划进行事。丝织坊一事我自有打算。”   丁账房点头行礼:“是,我这就去催促下面的人将城卫司的东西送过去。”丁账房所说的东西自然是黄金无疑,只是他略微犹豫,又将迈出去的一条腿轻轻收回来。罗天舒不悦地皱起眉:“还有什么问题?”   “一万两不是小数目,二爷、四爷这会不在,显然也不会同意从账房支付这笔费用……”   “这笔钱先让寒门垫付着,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小问题。”罗天舒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丁账房赶紧去办,随后便仰头靠在椅子靠背上沉思。   罗雅丹站了一会觉得父亲真的把自己给忽视了,也不说话打算出门离开,才一转身便听见父亲的声音传来:“这段时间你不要轻易出门,静思!”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应和声:“老爷有何吩咐?”   罗天舒双手拇指揉着太阳穴:“这段时间你跟着小姐,只要出了罗家这大门,你就要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刀剑随身携带,你也一样。”最后这个你,自然是指的事罗雅丹,虽然不至于要罗雅丹佩刀带剑,但一些防护肯定还是有必要的。   罗天舒到底是在商海中摸爬打滚无数年才混出了点人样,对危机的判断远远比其他人强,在踏月节之前他就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从来没有人敢打罗家主意。   现在,这样的人果然出现了,而且还是这样猛烈,偏偏是这一连续的重拳下来,他连对手都还没看见。   罗雅丹前脚刚跨出门,就差点与一个急急忙忙往里面小跑着的下人撞倒一块,那人飞快地道歉一声就跑到罗天舒跟前:“老爷,海口城急报。”   大厅里众人随着这声音的响起,一颗心却如巨石砸破冰层滚落湖底。   一日之间,海口城连续三次发来急报,每一份急报之间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   罗雅丹抬起的那脚始终没有踏出去,便那样僵直在原地轻微地颤抖着,究竟是自己这双腿在颤抖还是整个身子在颤抖,罗雅丹分辨不出来,只是觉得浑身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连忙伸手扶着门框,这才免了跌倒的情形发生。   丁账房这会已经走出大厅的院子,在听到屋子里那下人声音的时候微微有一点迟疑,随即很快就消失在罗雅丹视线。   石头没有说话,脸上依然是万古不变的冷硬表情。   罗天舒放下揉太阳穴的拇指,平静地说道:“把信递上来吧!”   “是口信,从海口城过来的人匆匆交代了话就晕过去了。报信的人只是说四爷失踪,钱庄护卫被杀,近百万的现银被洗劫……”   “咕咚……”罗雅丹的身子软软地倒下去,手臂撞在门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禀报的下人吓得不敢在说话,握着双手保持着最初的动作僵直在原地。   罗雅丹觉得一时间天旋地转,手抓着门框勉强站起来问道:“我哥的消息呢?”   “没有。”   “这算答案吗?”   那下人答不上来,干脆那眼睛望着老爷。罗天舒看了女儿一眼:“这天塌不下来,无需担心。石头,你去催一下丁胖子,他那边快些弄完,然后咱三人去一趟海口,对了,记得叫庄娘弄点水晶饺子,路上好下酒。”   “爹你要去海口城?”   罗天舒点点头:“不会有事的,海口城的路我走了几十年了,三五日就能回来。这些天应该也不会有事,毕竟城卫司最近缺钱,这送上门的银子他们不可能不要,玩游戏自然就要讲究游戏规则。即便真有不可逆转的事发生,只要你不离开罗家大门,便不会有事,但是你那几个叔伯要多加提防,他们若是向你要寒门的契文,你万万不可答应,这枚令牌你也好好收着,若是有意外就持这枚令牌进入危楼,只能是你一人进去。”   茫茫夜色中,天关城城门如一只蹲伏的巨兽,城门便在这静寂的夜色中徐徐打开,仿佛是巨兽那永远无法填饱的森然大口。   三骑快马踏碎黎明的宁静,碾过光滑的青石板路,迅速消失在从来没有关闭过的东门。   罗雅丹并没有听从父亲的劝告,实际上以罗雅丹好动的性子,让她呆在罗家高墙大院中,比让市井贩夫赤手空拳去抓捕凶名赫赫的夜叉还要困难。用罗雅丹的话说:本小姐身后这么多护卫,在天关城正出了事,还不成了笑话?   七八个提刀跨剑的男子坐在寒门一楼的大厅中间喝茶,脸上全写着四个字:生人勿近!   以往这时候,那些习惯喝早茶的人早就在寒门坐着了,那些老主顾今天却一个人影也见不着。宋钰奇怪地拉住青松问究竟。青松一脸的茫然:“我只知道这些人都是跟着大小姐一起进来的,昨天晚上那个带头的将来寒门闹事的宋大义一伙人给吓跑了,那大个子人特别厉害,一掌就把铁楠桌面给劈成无数块,你是没看见宋大义那些人灰头土脸的样子。”   宋钰又和青松闲扯几句,见一楼没有罗雅丹身影,就直接上了二楼。在这一点上,宋钰还很有做扈从的觉悟,有事没事必须在老板面前转悠着,混个眼熟,至少这样不会被无缘无故克扣工钱吧?   罗雅丹坐在二楼露台处悠然地眺望着正冉冉升起的那一抹朝阳出神,在她面前摆着一方茶几,一个瓷壶。   听到脚步声,罗雅丹回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又回头眺望远方。   一个青花瓷的茶壶放到茶几上,提壶的手又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将罗雅丹手上那精致的瓷杯替换了下来:“小姐似乎没有早上喝酒的习惯。”   罗雅丹简单而干脆地回答道:“心情不好。”   “看出来了!”宋钰一边收拾着茶几上的酒壶酒杯,一边说道:“小姐的心情基本上都写在脸上,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   一辆马车咕噜噜地停在寒门门口,几个跨刀的城卫用手扶着头盔往寒门二楼望了几眼,其中两人合力将一只木箱从马车上卸了下来。沉重的木箱和脚下坚硬的青石板碰在一起,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   随即一匹骏马踢踢踏踏地停在寒门面前,马背上端坐着一名威武不凡的年轻男子,宋钰伸出半个脑袋微微瞟了一下,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那人说话的声音倒是不陌生,恰好是这几天前纵马踏进宋钰那简陋小窝的城卫司统领。   似锦巷那些路人一见着城卫的皮甲装束便径自贴着似锦巷另外一边街边行走,生怕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但却不缺乏那些无聊好事之徒,抄着手站在街边观望着,不时对着木箱指指点点。   罗雅丹脸上带着疑问地向宋钰望来,宋钰连忙说道:“这人是城卫司的一个统领,叫杨峰。是个生面孔,估摸着是有些来头,不然不会忽然就设置一个统领的称谓给他,这人对罗家必没有善意,这些城卫驼了一口木箱过来,上马烙着罗府的徽记。”   宋钰说话这会,又一骑快马在寒门前停下,宋钰看了看说道:“柳统领也来了。小姐,如果没事我先下去了。”宋钰说完认真地看着罗雅丹,既然是扈从便要有扈从的觉悟,要会审时度势,更要会察言观色。   所以宋钰看罗雅丹的时候看得很认真,他没有他心通这样的神功,更不是罗雅丹肚子里的蛔虫,所以他要从罗雅丹脸上读出自己是去是留。   遗憾的是罗雅丹似乎压根没有将宋钰的话听进去,自顾看着朝阳出神。直到楼梯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才将手中微微发烫的瓷杯放到茶几上说道:“房间里有柄剑,你去拿出来。”   罗雅丹说话这会,柳未寒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楼梯口。他对宋钰出现在二楼显然有点意外,随即温和地向宋钰点点头:“从跑堂伙计到扈从,宋先生这一步踏高枝算是让我长见识了。”   宋钰连忙颔首回礼,用两个尊儒重道的学子久别重逢的礼貌回应着:“一切拜柳司长所赐!”说完也不去看柳未寒脸上那微微发僵的表情,进入侧面房间。   柳未寒提着一根凳子摆到宋钰先前所占的位置,平静地座了下来:“昨晚在父亲家中喝了些酒,睡得比较早。今天去城卫司才知道昨晚罗爷送了一些礼物过来。”   罗雅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专注地望着屋檐外那一方湛蓝的天空。   柳未寒继续说道:“打小的时候,父亲就要我多读书、明大义、养廉洁。逢年过节天关城那些名流望族也都会到我家拜访父亲,顺带着也送一些小心意,父亲也没有拒绝,照单全收,但他却近乎苛刻地要求我效仿圣贤之事。直到昨晚喝酒的父亲才说出其中缘由,也为我总结这段时间的过失。用父亲的话说就是:‘我统领着一城大小事务,这一生也积攒了些许财富,两代人内不会为衣食发愁,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廉洁、正直,好好回报这一城百姓,庇佑一方安宁。’”   宋钰没有放过柳未寒的每一个字,啪啪的自言自语了一大堆,总结起来不外乎就两个字:“放屁。”但无论如何,他这个做下人的自然没资格在这场合插嘴,便捧着长剑朝二人所坐之处走去。   柳未寒的声音继续传来:“所以罗爷的心意我万万不敢接受,箱子中的东西原封未动。我怕雅丹你多想,左思右想下还是觉得亲自给你送来才稳妥。”   “叫我全名!”罗雅丹悠悠地纠正道:“雅丹这个称呼是给家中亲人叫唤的。柳司长掌管一城安危,我不敢高攀。对了,前些时候从城卫司中讨要了十份持刀文书,我也寻思着该还给你了,择日不如转日,正好那些下人都在楼下,可以一并还上。”   宋钰这才知道罗雅丹是要将持刀文书还给城卫司,从柳未寒刚才的话判断出来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愉快。城卫司和罗家之家的矛盾早已暴露出来,似乎是柳未寒摆脱了罗家试图用金钱控制的目的,这无所谓谁好谁坏,谁忠谁奸。   这,只是两个不同阵营之间的一个小交锋而已。若说家族之间连一点点的矛盾都没有,这无疑比柳未寒刚才说上的一大堆无稽之谈还要令人滑稽。 第十七章 借刀   世上的朋友与敌人,最普遍的根源也是因为利益所导致,只是这持刀文书若是就这样还回去,实在有些可惜。   柳未寒摆着手:“不用如此。前段时间城卫司也得了罗家不少好处,那些银钱都变成了干粮马料,反正城卫司也还不上来,索性就当是这十份持刀文书的交换吧。”   “罗家不要!”罗雅丹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意思,甚至是微微提高了几分腔调,大有不达目的心不死的决心。宋钰不知道罗雅丹原来还有这样固执的性格,在他看来这种固执却是那样的幼稚,就好像叛逆的青春期小孩。   不管事情本身是对是错,反正别人坚持的东西,都毫不犹豫地反对。这种极端化的情绪是那些进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所独有的一种意思,似乎用这种方式能得到某种让对方难以如愿以偿的快感。   柳未寒没有在要与不要这样毫无意义的话题上纠缠:“我已经将木箱转交给罗掌柜,我也知道罗家这些时间遇着了小麻烦,可惜的是都是生意上的事我也爱莫能助。城卫司事多,我也很忙,就此告辞。”说罢,长身而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宋钰捧着长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大小姐这会处于火山爆发期,躲得远远的为妙。   宋钰正要推下去,罗雅丹哗啦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抄过宋钰手上的长剑抓在手里:“我倒要看看天关城有谁不长眼敢来罗家老虎嘴里拔胡须。”   罗雅丹和柳未寒之间的对话,宋钰重觉得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但他终究是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跟在罗雅丹身后莫名其妙地下到一楼。   一楼喝茶的那些护卫见大小姐出现,纷纷起身。   钟静思看着罗雅丹手上抓着的长剑,将信将疑地问道:“小姐这是打算如何?”   “逛街!”   宋钰差点笑喷,堂堂罗族大小姐,没事会提着半个自己高的长剑去街上闲逛?钟静思眉头一皱连忙阻止道:“万万不可。老爷临走之前有吩咐,小姐还是回府偷个清闲才好,街上龙蛇混杂,若是小姐有个好歹,小的万死难辞。”   “那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与我何关?”罗雅丹说完便气鼓鼓里率先出了寒门,宋钰满心的疑问也只能压在肚子里,连忙跟了上去。   一个恶少呆着一堆恶仆,若见着美貌女子便笑嘻嘻地上前打趣着:“小娘子如今芳龄几何,可曾许配人家?”这是纨绔子弟的标配。而天关城的富二代就是罗雅丹一个人提着剑气冲冲地在前面走着,后面一群持刀负剑、五大三粗的家丁诚惶诚恐地跟在前后左右,凡是有靠近罗雅丹苗头的路人都被这些家丁用刀剑客气地推到一边。   看着杀气腾腾的罗雅丹,宋钰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大大小姐是给了杀机,怕是有人要遭殃了。宋钰抽空问着领头的钟静思:“罗家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不该知道的你不必知道,你可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钟静思虽然是护院,但无论是地位还是说话能力上,比宋钰高了不止一截,单是这官方话就比宋钰说得圆溜无数倍。   在钟静思看来,这个叫宋钰的书生,手不能提、拳不能舞、肩不能抗,简直侮辱了“扈从”这个词,是混入无所不能的扈从队伍中的南郭先生。   一行人在似锦巷口子上就停了下来,不是他们不想继续前进,而是遇着了老熟人。   宋大义露出人生何处不相逢的笑容望着迎面走来的罗雅丹:“哎哟喂,早听老人说天关城很大,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昨晚才和大小姐分别,没想到这么快居然又见着了,还带着这狗奴才在身边,莫不是印验了我昨天的话,将这双手掌亲自送到大爷面前来?”   钟静思上前一步站到宋大义面前:“识相的话就给我滚远点。”   “在天关城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我说话,昨天因为你们寒门的酒菜中有毒,差点要了我一个兄弟的性命,本是想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份上我便没和你们计较。人家都说我宋大爷霸道,没想到今天见着个更霸道的了。这天关城可不是你罗家的后院,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就凭我拳头硬。”钟静思提着拳头就砸过去。   宋大义惨叫着倒在地上:“杀人啦,还有王法没有,罗家杀人啦,快来看啦!”   钟静思不是徒有蛮力的武夫,只是想着像昨晚上那样,用拳头好好吓着泼皮一回,所以拳头并没有用多少劲,哪想到这轻描淡写的一拳还是让这泼皮吃不消。只有站在后面的宋钰看得分明,宋大义早就将双脚踮起,钟静思拳头还没挨到他身上,他本人已经往地上倒去。   真正的泼皮,看着一个小坡,也能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心态滚下去,他们属于最勇敢的斗士,只是在信仰的路上和大多数人不同而已。正是因为这种勇敢的泼皮姿态,才会让所有人都绕着宋大义走,犹恐避之不及。   而宋大义身后的众多龙蛇帮帮众也一股脑地围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大爷,你这是何苦?知道罗家在天关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们躲着走就是了,你非得和他们将道义,这年头的道理算个卵球……”   “罗天舒如今积攒起来的这些家产,那里是用道义说得通的,就是昨天他们寒门的饭菜中有毒差点害死了我们的兄弟,最后我们不也被这些恶仆给赶了出来吗?”   那些龙蛇帮众人哭唱俱佳,比那些乡下专门为丧事哭唱的老妪还要卖力。   在大小姐询问的眼神下,钟静思无辜地摊着手:“他故意倒下去的。”一句话将罗雅丹心中的怒火点燃。   大荒世界无耻的人很多,或者道貌岸然或者故作豪爽,但罗雅丹对着魔神发誓,若论世上无耻之人,当数地上杀猪般嚎叫,试图用尖叫声将整个天关城的人吸引过来的宋大义为第一。   一个四肢俱全的大男人,毫无廉耻之心地在地上像泼妇般嚎叫着;在他周围更多的手下像死了爹娘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喊着;罗雅丹心中更加堵得难受,随后提起手中的长剑像棍子一样砸了过去:“你要死,本小姐成全了你。”   宋大义被一群人围着自然不会被砸中,但那些龙蛇帮帮众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没有意料到一向斯文的罗雅丹会忽然发飙,暴露出的后背被结结实实砸了好几下。更多的龙蛇帮帮众却拔出腰间牛角匕首,拽着匕首的手臂在空中试探性地乱舞着。   假哭变成真叫,场面一片混乱。   其中一个痞子手中匕首骤然穿过重重叠叠的人影,如毒蛇般朝着罗雅丹划去。这一刀力量很有限,在躲避同伴避免误伤的过程中,力量已经弱到极点,但却比实实在在一刀刺在罗雅丹身上还要阴狠,因为这一刀势冲着罗雅丹那花容月貌的脸奔去。   女人在乎自己的容貌的程度和男人在乎自己裆下小弟弟的情况差不多,宁愿死也不会愿意自己的脸有半点的瑕疵。   罗雅丹双手握着带鞘长剑正砸得起劲,骤然觉得劲风拂面,一柄小刀已经奔到面门,脸上已经感受到那冷冰冰的匕首本身散发出来的丝丝寒意,没命地往后面退去。   但那里还来得及允许她有多余的动作。   宋钰冷冷看着,正要上前抓住那只划向罗雅丹脸蛋的匕首,钟静思已经大吼一声,抬臂推开一名罗家护卫,张开蒲扇般的手就朝冰冷的匕首抓去。   牛角小刀在距离罗雅丹面门三寸的地方停了下来,罗雅丹这才心有余悸地尖叫一声退到护卫中间。   钟静思虎掌牢牢抓住匕首,嘴角露出冷冷地笑容望着那呆如木鸡的匕首主人。   这双手是他的骄傲,是他赢得罗家护院首领,傲然行走于天关城的依仗,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因为这双铁掌,罗天舒才敢将罗雅丹的安危交付给他,带着丁账房和石头赶赴海口城。   宋钰没有抢在钟静思前面出手也是因为这原因,因为这貌不惊人的护院竟然是雷鸣初期的修为。   那名龙蛇帮帮众双手拽住刀柄拼命想将匕首从钟静思手中夺过来,但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却连匕首刀身也不能撼动。   钟静思冷冽一笑:“现在才知道害怕,可惜晚了!”   “老子不怕!”龙蛇帮帮众大声吼着为自己壮胆,再次一咬牙想拽回被钟静思牢牢抓在手里的匕首。   这一次,他终于将匕首夺了回来。   那男子夺回匕首并不是因为钟静思手下留情将牢牢握住的匕首主动松开,而是因为那柄匕首将他半支手掌平整地割了下来。   钟静思愣住了;   罗雅丹愣住了;   罗家所有的护院也愣住了。   躲得远远地看热闹的人群却轰然炸开了锅,罗家在天关城的名声和口碑固然不差,但也不至于好到让路人舍生忘死地帮忙的地步,尤其是罗家的对手还是天关城最难缠的这些泼皮,其中还有一些泼皮还是认识的,更不愿意出面主动寻这晦气。   在不远处的茶楼上,一扇窗子悠然推开,几双眼睛正好将远处的情形看得分明,窗边的几个人就如看好戏一般,对着街上两拨人的冲突不时品头论足指指点点。   “等等、再等一等。柳司长不收回持刀文书是有原因的,就是要将刀借给罗家。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弄出三五条人命,如何能让罗家就范收,最好是多弄出几条性命,至少得对得起司长大人话大心血弄回来的这柄匕首。”   随即一片附和声:“也只有柳司长才能如此运筹帷幄,大小姐的脾气算是被他给摸得一清二楚,她每一步都按照柳司长预估的在进行。”   一直不出声的杨峰忽然纠正道:“今日之后,天关城不会再有大小姐。”杨峰说得很直接,也很理所当然。   顿时又迎来一阵如潮的马屁:“这也是统领大人您调度有方,统领您安排的这手好戏是将罗家往绝路上逼。” 第十八章 姗姗来迟   钟静思这一双手掌可以轻易将铁楠劈碎,寻常刀剑被他随意一抓也能碎成无数块,就是这样一双坚不可摧的铁掌却被街头痞子的匕首像切豆腐一样切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呆了,无数双眼睛都随着那被切下来的半截手掌一起滚落到地上。钟静思嘶吼一声,提着另一只完好的手掌就朝那男子脑袋拍去。   惊慌失措的男子连忙抓着匕首迎过去。   噗!   还沾着血迹的匕首再一次戳穿钟静思的手掌。   宋钰在心底一声叹息:“钟静思废了。”   从罗雅丹被偷袭到钟静思双掌俱废,都是在眨眼间完成。罗雅丹盯着扎穿钟静思掌心,稳稳地串在他手上的匕首,从齿缝间蹦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给我杀!”   刀剑出鞘,寒光凛然。   义愤填膺的护卫提刀便朝对面龙蛇帮冲过去。罗家选出来的这些护卫可不比龙蛇帮众人,一个个不但孔武有力,还或多或少经受了高手指点,在加上手上长兵器占了优势,龙蛇帮的惨败是必然的。   宋钰一步拦过去,死命搂着冲在最前面的一名护卫的腰带:“住手,使不得!”   那被宋钰搂住腰带的护卫见钟静思受伤,也急红了眼,提着剑脊就朝宋钰背上拍去。若不是还有三分理智,顾念着这书生是大小姐亲手雇进来的,早下狠手了。   后背上被剑脊拍了一下,虽然那护卫用力不小,可是对宋钰来说无异于隔鞋挠痒,没等那人再拍第二下,宋钰已经将对方推了回去,双手拦着还要冲上来的众人:“别上当,大小姐,你听我说一句话,就一句。说完了如果你还不改注意,我第一个冲上去。”   罗雅丹脸上不快之色更甚,略微停顿了一下才指挥着众人:“先给钟护卫包扎伤口。姓宋的,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这里可有你说话的权利?”   被宋钰推开的护卫也提剑指着宋钰应和着:“都这时候了,还说个屁?孬种书生滚一边凉快去,看爷爷一剑一个砍下这些泼皮的狗头。”   宋钰无视指向自己的长剑,反倒还上前两步说道:“那匕首是血纹钢打造,是地地道道的纹兵。”   “管它血纹钢还是花纹钢,他们伤了钟大哥双手,劳资就要整个龙蛇帮一起陪葬。”那护卫说罢长剑一甩,身子绕过宋钰就朝对面一名痞子刺去。   宋钰心中骂着这些只逞血气之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他扬手就冲那名的护卫扇了一记耳光:“大小姐在这里,不需要你越俎代庖,擅自做主。”   那护卫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提着剑愣愣地盯着宋钰,鼻孔里喘着一声比一声更重的粗气,随时都有冲上来一剑将宋钰刺成透心凉的可能。   宋钰望着罗雅丹,如果她依然和护卫一样冲动,依然不明白自己言外之意,罗家今天恐怕就真一头撞进这劣拙的陷阱里了,龙蛇帮这些人的目的就是废掉护卫中最厉害的钟静思,顺道激怒罗雅丹。   “我不会就这样作罢。”罗雅丹一如既往的固执,但言语中却已经有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无力,看来她也猜到事情的始末:“我不相信这些痞子是受人挑拨。”   宋钰摇头说道:“要将血纹钢打造得和牛角匕首一模一样,能做到这程度的人绝对不多,一柄血纹钢打造的兵器可以抵小户人家的所有家财,这些泼皮能用得起这么好的东西才怪?废钟大哥恐怕只是第一步,小姐不可掉以轻心。这些地痞流氓既然生在天关城,死也必须死在这城里,只是早晚的问题。欠罗家的,相信罗家会取回来,杀人当诛心!”   罗雅丹环视着周围护院,在看看周围那些满脸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众人,终于还是不情愿地挥挥手:“回府。”   “可恶!”远处茶楼的一处房间里传来茶杯砸在地上的碎裂声:“这书生该死,千算万算偏偏将这胆小鬼给算掉了。”   “统领,下一步该如何打算。”   杨峰气恼地挥挥手:“给宋大义他们传一句话,我要这胆小的书生脑袋,越快越好。”   罗雅丹很不甘心,罗家在天关城叱咤风云无数年,虽然私底下有些大家族会偷偷算计两把,可明面上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屈辱,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地痞当着自己面将罗家护卫给废了,而且父亲刚离开天关城几个时辰。   罗雅丹把这当做是屈辱。所以她回到罗家第一件事就是叫来护卫彭亮:“给你半天时间,你去将那个伤了钟护卫双手的地痞给刨出来,我要他的脑袋在明天天亮的时候悬挂在宋大义的大门上。”   彭亮点点头转身便离去。他没杀过人,但从做罗家护院的第一天开始,被训练的内容就是如何杀人。   因为他的导师是逢四。   宋钰轻轻咳嗽一声,俯身在罗雅丹耳边低语几句。罗雅丹忽然叫住已经出了门的护院:“带柄匕首就是,不要携带其他东西。”   彭亮抬头狠狠剜了宋钰一眼,小姐最后这句话毫无疑问是这个胆小怕事的扈从的功劳,这是混入扈从队伍中的一个南郭先生,一个胆小怕事的鼠辈。   宋钰微笑地回应着那人的眼神。   遣散众人后,罗雅丹才向宋钰问道:“你先前的意思是龙蛇帮背后是城卫司撑腰?虽然柳未寒将父亲送过去的银子退了回来,但还不至于要算计我罗家。”   宋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专注地看着碧绿的茶芽在开水中翻腾,当茶杯注入三分水后宋钰才放下茶壶问道:“罗家在天关城口碑、地位如何?”   罗雅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极好。父亲每年都会捐出一批米粮散发给东门一带的百姓,远的不说单是跳月节为了让大家能尽兴,一晚上的酒水便耗费颇多。”   “龙蛇帮是本地人,以前别说来寒门挑衅,就算老远见着大小姐您,也得绕着走,为何这段时间来他们隔三岔五的就跳出来恶心罗家一把,罗爷前脚刚离开天关城,后脚他们就敢当街行凶,甚至还对小姐你捉刀子,他们为什么忽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是我们罗家与城卫司一向交好,楼未寒每个月可没有少拿罗家的银子。”   “养虎为患罢了。”宋钰略微思索道:“老虎还是幼崽的时候,一天只能吃半只鸡,但当这老虎学会奔跑、学会用爪子和钢牙猎杀的时候,一头跳脚羚也填不够它的胃。”   罗雅丹若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与柳未寒相识多年,他的品行,我知!”   “如此,我便不再多言!”宋云躬身行礼,再一次见着罗雅丹的固执,宋钰懒得做那背后说人闲话的小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罗雅丹的叛逆比成常人来得要晚一些,本该十七八岁就显露出的叛逆,在她这里就好比四月间盛开在山寺墙角的桃花一般。   姗姗来迟。   柳家与罗家本该是姻亲关系,为什么柳未寒会忽然指使龙蛇帮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痞子去找罗家的麻烦?罗天舒今天凌晨为什么忽然急急忙忙离开天关城,就算在明知出城会遇上弱水的杀手?上次遇到的刺杀罗天舒的杀手究竟想要从罗天舒身上索取什么东西?   世间许许多多的事,都不会是单独存在的个体,事物之间都存在普遍的联系。   宋钰前世不是一个循规蹈矩,埋头读书的好学生,书本上的东西他更记不得多少,但这句话恰好是他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哲学定义。   宋大义向青松收月银的时候,宋钰没有在意;在城卫司第一次闯入寒门的时候,宋钰同样没有放在心上。但第三次,龙蛇帮明知道他是寒门跑堂伙计的时候,依然肆无忌惮地在距离寒门不远的街上对宋钰做出挑衅,随即城卫司那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宋钰意识到寒门与城卫司之间迅速冷淡下来的气氛。   任何事都会有目的和动机,就像宋钰本人最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做罗雅丹扈从,他自然也有他的目的。   隐约中他意识到柳未寒针对罗府的动机,宋钰眼神中寒光骤然闪烁,就像雄狮发现自己临敌闯入另外一头雄狮般愤怒。   罗雅丹身躯一颤,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死命揉着鼻子碎碎念着:“这鬼天气为何还觉得一阵阵发冷?”扭头看着正往茶杯里面续水的宋钰,忽然又想起先前这家伙的话,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今天没你什么事了,你回家去吧!”   宋钰嗯了一声,将茶壶里开水添好,这才打了个招呼慢条斯理地离开,背后传来罗雅丹咿咿呜呜哼歌的声音,哼的竟然是月娇在跳月节上所唱的《传奇》。罗雅丹哼了一半似乎忘记调子了,又重复着前面的调子。   宋钰初时还以为罗雅丹其实心底偷偷地喜欢着自己,在跨出房间的时候忽然就意识到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罗雅丹这会心中想的应该是柳未寒。虽然罗雅丹固执地认为柳未寒品行极好,但心底真正的想法断然不是这样,从她在街上听从自己的话,约束罗府那些护院住手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相信了自己的建议。   “我生来就该是狗头军师的料。”宋钰在心底腹诽着自己,在绕过危楼的时候正看见两个五十多岁的罗府花匠坐在石阶上闲聊,宋钰左右无事,干脆就坐下来仔细地听着。 第十九章 黄雀   那两个花匠聊得正起劲,见一个陌生男子坐在不远的地方,看衣作应该也是下人,只是两双眼睛略微衡量了宋钰一番就继续谈论起来,说到激动处,唾沫星子还在阳光下到处横飞。   八卦不是女人的专利,尤其是一生时光都消耗在一个高强大院里,半条腿已经跨进黄土的老人来说,八卦更是成了一种必然。这也是为什么在宋钰前世的那个世界里,电视剧中,搬弄是非的一半都是太监和宫女。   因为这两种人都有一个共同点——相当无聊。   其中一个花匠说到得意处忽然发现不远处刚坐下的小伙子满脸的不屑,心中微怒:“小伙子可是不相信老汉的话?”   宋钰摇摇头道:“以你老这样的年纪,本该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在下本不该怀疑的,可是您说你昨晚亲眼见着老爷、丁账房和石头三人凌晨的时候离开罗家,但罗爷身宽富态,可不是一匹马能够负担的。”   “这就是你不懂了,老爷坐骑叫做青鳞,本是青鳞族所出产,天生钢筋傲骨神骏不凡,四年前,老爷用五柄纹兵和他们交换,青鳞族族长愣是没有答应。以青鳞的能耐,三个你这样的毛头小伙也能随便负担得起,一旦跑起来四蹄生风,估摸着老爷这会也该到海口城了。”   “既然青鳞族族长没有同意和老爷交换,这青鳞又是怎么到老爷手中?”   那花匠嘿嘿一笑,没有回答宋钰的话,自顾说道:“我上了年纪晚上本就睡不好觉,就趴在窗边看着,就听见有人给厨房庄娘传话,说是给老爷准备水晶饺,老爷他们要去天关城,没等庄娘将水烧开又有下人来禀报,说海口城又有急报过来,老爷要赶着出城,不用庄娘准备了。”   宋钰本来觉得是柳未寒在背后针对着罗家,但柳未寒未必有这样大的气魄,能将手伸到海口城去,这在兵法上叫做“阳谋”,罗天舒估计也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张罗网,但不得不像黄雀一样硬着头皮撞进去。   背后必然有人在推波助澜。   罗府很大,宋钰转悠了大半天,也没弄明白罗府这比圆环套圆环还复杂的府内结构,庆幸的是只要以高耸的箭塔小楼为参照物,怎么走也不至于迷路。   罗府下人把这箭塔小楼称之为危楼。   “真难以想象,以罗天舒胖成这样的德性,居然骨子里还是一个雅人。寒门、危楼,正常人谁会取这样的名字,只是怎么听都觉得有一股阴冷的味道。”宋钰心中想着,最终放弃了“不小心误入”危楼的打算。   宋钰只是一个半道出家的杀手,他并不将杀手当做一种职业,只是赚钱的途径而已。但宋钰能将无数同行抛在身后,除了体内那古怪的真阳炁之外,还得益于与生俱来的对危险事物的直觉。   无数的飞檐翘角、回廊水榭都围绕着危楼而建,如簇拥大荒帝王的侍卫。回廊上无数家仆婢女来回穿梭,但箭塔小楼周围却见不着半个人影,甚至连飞蛾蜜蜂也不愿意靠近危楼,宋钰更不愿擅自靠近。   宋钰不知道罗家究竟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但可以肯定一点,罗天舒若是要藏东西,必然是在眼前这箭塔小楼中。   彭亮安静地蹲在墙角下,将整个身子都隐藏在墙角阴影中。夜幕刚刚降临,他就已经揣着一柄尖刀进入骈马巷。   城东是天关城有名的贫民窟,所有稍微有家底的人都不愿意在城东居住,但是还是有人喜欢这样的地方,不如龙蛇帮的众人,在这里他们熟悉每条巷子通向什么地方,在这纵横交错、狭窄不堪的箱子里,那些痞子更加如鱼得水。   小偷、强盗、骗子、妓女汇聚于城东。而骈马巷就是这些密密麻麻数不过来的无数巷道中的一条。   彭亮守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张财源回家的必经之路。   张财源今年二十冒头,三年前偷家中某个祖传之物去赌坊,希望能撞得天大好运将前面输出去的钱赢回来,结果最后幸运神并没有对他另眼相看。孀居张母亲怒急攻心一命呜呼,失去最后一个可以管束他的张财源更加肆无忌惮,后来因为勇猛有冲劲,被龙蛇帮宋大义看中,从此加入龙蛇帮大军,成为一名敢动手、敢豁命的龙蛇帮猛将。   在他加入龙蛇帮的时间里,干过无数津津乐道的辉煌成绩,半夜摸入寡妇房间、偷过城北酱肉铺的钱柜,和城南另外一伙同行在街头捉过刀……但他最辉煌、最得意的莫过于半天前将罗家一个护卫手掌削下半截。   在天关城,罗家就是老虎的屁股。换在以前,别说是当街刺伤罗家护院,这样的事连想也不敢多想。   彭亮安静地站在墙角下,整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夜风中有声音从远处传来,有狗叫也有男人的吆喝声,还有身后墙缝里女人偶尔发出的情不自禁的呻吟,和夜风搅在一起,连带着整个黑夜也充斥着靡靡的气息。   这就是东城,连月光也变得污秽而靡靡的东城。   彭亮只是小幅度地活动着四肢,对从四面八方钻入耳朵的声音浑不在意,只是偶尔摸摸怀里的尖刀,他并不担心张财源不出现,今晚上等不着,明天晚上继续等,大小姐既然要张财源的脑袋,他必然要将这事完成,就算是大小姐说要和小姐其名的窦青梅的脑袋,彭亮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去办,就算窦青梅是剑宗大小姐,就算剑宗那些前辈一个个御剑飞行,追星逐月,那又如何?   一个偏偏倒到的身影出现在骈马巷,那人提着一个酒壶,另外一只手还握着半支烧鸡,一步三晃地从远处来过来,嘴里咿咿呜呜还哼着小曲。   “终于来了。”彭亮反复确定这那人身影,借着浑浊的月光终于认定就是自己今晚上的目标——张财源。   今晚上张财源很高兴,所有兄弟伙都来向他敬酒,那种众星拱月的感觉让他有些飘飘然,所以他酒到杯干,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他的酒量在今晚发挥到了巅峰状态,在醉倒好几人后,他都还能谢绝了飞燕楼那两个红牌,保持着一定的清醒走着回家。   一只拳头忽然从阴影中飞出来,简单而粗暴地打在张财源脸上,张财源身子如败革般撞在巷子的墙壁上,随即又反弹回来趴在地上,他艰难地举起朦胧醉眼:“那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打……打劫你家张爷。”   “我来自罗家。”彭亮又是一拳将张财源抬起的脑袋猛然揍回地上,对付一个喝醉了的痞子,他反倒不忙着立即要对方死去,这样太便宜他了。   也许是吃酒太过的缘故,张财源在这一拳下并没有昏过去,酒也刹那间醒了大半,与生俱来的痞子精神被发挥到极致,眼泪鼻涕顿时混成一团,躺在地上双手抱拳地告饶着:“爷爷别打了,你就是我亲爷爷,求你老高抬贵手。”   这一刻,张财源展现出了一个合格痞子的良好素质和情操,在强大的拳头面前,能软绝不硬,能哭绝不笑的手段,但他却忽视了关键的一点,面前这人早已生了要他性命的心思,所有的求饶对无济于事。   彭亮更鄙视眼前这人,伸手往张财源怀里摸了几把,出乎意料地没有从他身上搜出那把牛角尖刀来,心中微微觉得可惜。不管是否是纹兵,单是能轻易将钟首领手掌削下来,这已经算得上极好的武器。   彭亮很想得开,他不再去纠结于这个问题,一只手拽住张财源的手腕,从怀中掏出尖刀说道:“和你的手说再见吧!”彭亮说罢,提刀急砍。   夺!   一枚飞矢从黑幽幽的巷道中飞射而来,在彭亮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已经钻入他手臂,手上的匕首也应声而落,掉在地上发出当当的声响。   彭亮飞快放开张财源,反手拾起地上匕首举目望去。巷道中出现四五支火把,火光映照下赫然是城卫司的制式皮甲和腰刀,耳边还隐隐听得弓弦拉动的声音传来。   “不妙,中计了。”彭亮心中一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彭亮在天还未全黑的时候就已经进入骈马巷,但从来没有看见过城卫司的身影,而这忽然出现的城卫司却说明这些人比他来得更早,藏得更隐蔽,只为着这一刻的收网。   彭亮手中握着尖刀,心念百转,如果自己一旦被城卫司抓住,大小姐必然会跟着遭殃。在天关城杀人并不算多大的事,但这有个前提就是城卫司不会出面干涩。   火把快速逼近,彭亮掏出一块汗巾蒙在自己脸上,一纵身就朝着屋顶纵去。一团刀光如匹练般出现在头顶,早已在屋顶埋伏多时的城卫司提刀喝道:“好贼子,吃爷爷一刀!”   刀光临头,彭亮却并不避让,尖刀脱手而飞,划着一点寒芒朝着握刀的城卫司胸口射去。   逢四有一招绝技叫做飞星,虽然没有纵剑万里的能耐,但数十丈的距离转瞬即至,长剑在逢四手中飞脱,在刺穿一块石碑后还能极快地倒飞回来。   逢四指导彭亮武技的时候,也将自己的绝招传了下去。   那站在屋顶举刀力劈的城卫哎呀一声便朝着斜面的屋顶滚下去,趁着这空挡彭亮伸手抓住屋檐,随即整个身躯都伏在上面不敢乱动,他相信如果自己再多暴怒半点形迹,下一箭可能就会出现在自己脖子上。   弓弦绞动,皮甲和腰刀碰撞出硬邦邦的声响,还有那被彭亮一刀撞下屋顶的城卫的惨叫声。   一队城卫举着火把汇聚到彭亮躲闪的屋檐下,便听得一个冰冷的声音:“放箭!” 第二十章 夜叉现身   刹那间,箭声如厉,无数瓦砾应声而碎。彭亮猛然暴起,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抓起一把瓦砾碎片朝下面洒去,而他本人却趁着下面慌乱连忙逃窜。   这一刻,彭亮心中发寒,城卫司对自己的伏击绝对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剑指罗家。   “跑了!”一个手持硬弓的城卫司从稍低的一处屋檐上跳下来,向带队的首领汇报着。   “他不跑,我们如何能在罗家抓住他?走,去似锦巷和杨统领汇合。”带队的那人挥挥手转身离去,走之前还不忘吩咐道:“将这家伙也带上,这是人证。”   彭亮一心想将自己心中所想转告大小姐,再加之城东很乱,小巷纵横交错,所以他也没顾得上太多的遮掩形迹,只是稍微绕过人多的街道往罗府奔跑,但刚跑出城东就犯愁了,因为要进入罗家必须经过似锦巷,而那里恰好是人多的地方,到时候自己行藏必然躲避不了。   “走一步算一步,我不信自己就那样倒霉。”彭亮一咬牙,捂着手上的手臂,放缓脚步装着很正常地慢慢走着,举眼望去,却见着几个手持火把的城防卫跨刀拦在似锦巷中央,恰好将寒门也拦在身后。   彭亮心中一冷,柳未寒这人模狗样的家伙做事滴水不进,连最后一点生路也被堵上,去无可去之下豁然眼前一亮,大步朝着似锦巷一个夜摊走去:“老板,一碗馄饨。”   彭亮大咧咧喝了一声,径直坐在一张桌子跟前,朝正端着碗吃馄饨的一个男子咧嘴一笑:“好巧!”   吃馄饨的那个男子正是宋钰,他压根没有抬头去看彭亮,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这碗馄饨上,轻轻吹开浓汤上漂浮着的葱花,白腾腾的热气铺面而来。宋钰捧着碗如思考着天地人伦,世间哲学一般低头不语,良久才豁然抬头大声质问道:“死人脸,这馄饨你可是给我少加了两个,量不够啊!”   彭亮顿时气急,从怀中掏出一把散碎银子拍在宋钰面前的桌子上:“转告大小姐一句话,城卫司对罗家动手了。”   宋钰看着还在桌面上跳动的碎银子:“给我的?”   “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我在说话?”彭亮双手用力拍着桌子,随即受伤的手臂一阵剧痛,他咧牙倒吸一口冷气,朝来处的身后望去,紧张地又重复着刚才的一句话,说完还加了一句:“若是你能将这话转告大小姐,她还会赏你更多的银子。”   宋钰将信将疑地看着面前的银子,又迟疑地指着彭亮身后:“城卫司可是来追你的,你……真将那个痞子杀了?”   彭亮回头看了一眼迅速举着火把迅速逼近的城卫司,嘴里飞快地骂了一句:“该死的家伙!”然后一头钻进旁边的一间还未打烊的酒楼。   直到彭亮身影消失在视线,宋钰才反应过来,望着旁边的力鬼:“他是在骂我还是骂城卫司?”   “骂你!”力鬼用毫不犹豫的语气肯定着:“因为从来没见过比你更擅长装傻充愣的家伙,我低估了你的无耻!”   宋钰嘿嘿一笑,将桌面上的碎银子拔到掌心,想了想又拈出其中一块银子递给力鬼:“再加一碗馄饨,这次别糊弄我了。”   力鬼转身就走,压根不去理会举着银子的宋钰,这家伙恶心人的本事比杀人的手段强了不止一点点。身后脚步声已清晰可闻,那几个城卫司急急忙忙跑过来,打量了夜摊几眼,打量着宋钰背影几眼,这浑身上下完好的文弱书生自然不会是那能飞檐走壁的罗家匪徒,吆喝一声也一头追进酒楼。   一个城卫司脚程最慢,臂弯里夹着一个人也急忙忙从宋钰身边跑过,随即又折回来,将手上那醉鬼往馄饨摊上一丢,冲带着围裙的力鬼喝道:“看着这人,出了问题拿你问罪。”说罢一边跑一边抽出腰刀往酒楼里面钻去。   宋钰看了一眼那趴在凳子上吐得七晕八素的酒鬼,嘿嘿一笑,他不认识张财源,但这张脸却不陌生,正是这个人在今天白天的时候将钟静思的手掌削了下来。   宋钰长叹一声,低头继续喝着漂浮着葱花的浓汤,力鬼凑上来好奇地问道:“你就眼看着看着那家伙被城卫司乱刀砍死,然后提着尸首找罗家麻烦?”   “我们做笔交易吧!”宋钰忽然振眉一笑,笑得很贱,连力鬼这样与世无争的人都恨不得往他脸上重重地吐上几口唾沫,但下一刻他跟着又说了一句让他后悔不已的话:“什么交易?”   宋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黑布包着的物件,丢到桌子上:“我一直在关注你。对你,我虽然一直没有任何承认,但你终究是知晓我身份的人,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份暴露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不管是否是你泄密。”   “监视!”力鬼用及重的语气纠正着宋钰用错的词汇,关注和监视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恐怕是我家住哪里,叔表亲戚都被你给了解得一清二楚。”   宋钰没有去反驳:“帮我做了这事,然后我们两清。”   力鬼上前,掀开黑布,露出一张紫白相间的面具。力鬼陡然意识到宋钰的目的,警惕地看着旁边还在哇哇吐个不停的醉鬼。宋钰无所谓道说道:“不碍事。”   夜叉既然说不碍事,那就真的不会有任何问题。力鬼还是有些犹豫:“为什么是我?”   “我们俩身材也差不多。”宋钰说着这句连他自己都有些脸红的话,努力更正着:“主要是我在天关城认识的人不多。”   “认识你可不算什么好事。”力鬼犹豫着:“此事了结,我如果离开天关城,你不许对我亲友报复。”   宋钰不言,只是微笑着看向力鬼。   “我知道这话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但我见过你身手也知道你的能耐,还有你经常拿馄饨喂的那只小虫子,它居然能将完骨期的花司长头颅噬穿,所以我要得到你肯定的答复。”力鬼初时说话还期期艾艾,说到最后却越发有些激动和流畅,语速也渐渐加快:“我如果一旦戴上这面具,可能就会遭受天罚,对那玩意的了解,我比你强百倍,所以我才要你的一个答复。”   “你过来。”宋钰没来由地可怜着这个比自己年龄还大的男子,七八年忍辱负重的生活已经磨损了他的男儿气概,甚至是在自己仇人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以后,他心中的恐惧依然存在。   力鬼警惕地上前行了两步,然后立即又收住步子。宋钰忽然从凳子上起身,下一刻手已经搭在他肩膀上:“人人生来自由,没有谁可以对你高高在上!”宋钰说了这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像神棍,随即干咳一声又道:“今夜过后,可能我会长期间带着这面具,所以我需要在一开始就让人不会怀疑我而已。”   力鬼能够感受到宋钰这话的真诚,更能感受着体内真元沸腾,仿佛是有无数奔流冲击着筋脉,他如遭受毒蛇撕咬般飞快退了三步,和宋钰拉开一小段距离:“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在你真元内渗透入一点点催化剂而已,可以让你体内真元更加圆融,挥洒自如。”宋钰笑笑。   “持续多久?”   “永远。”宋钰笑道:“真元会一直在你体内持续运转,就和阴阳世家那种可以通过神念让人灵魂燃烧一般,不死不休。所以你在此事完成后还要找到我,只有我才能将你躁动的真元平抚下去,不然最后你只会像一个不断膨胀的水球,嘭地一下就炸裂开来。”   力鬼恨恨地抓过面具:“混蛋!最好你不要失约,否则我效仿玉碎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是杀手,不是屠夫。”   力鬼看了看远处另外一拨还堵在似锦巷中央的城卫,那些人的注意力压根没有放在这边,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紧闭着的寒门上,力鬼这才一闪身钻入墙角阴影中。   宋钰不是善男信女,也许力鬼这会会将他浑身上下问候一遍,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因为城卫司的人和力鬼算是有过照面,也许有些人还有点交情,这种情况下又不得不小心。   半晌,宋钰才睁眼长吁一气,火光下他额头已隐隐有汗渍冒出。   宋钰又抓起张财源,将对方一只手臂架在肩膀上,摇摇晃晃朝着远处封堵街道的城卫走去:“官爷,先前有几位官爷钻进酒楼追捕歹人去了,让我将这人给你们送过来。”   其中一名城卫戒备地上前,用刀鞘支撑起张财源的脑袋,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回头对中央的统领汇报着:“是龙蛇帮的小张,错不了。”   “那就留下来吧,这是我们需要的证人。”那统领不耐烦地挥挥手,朝宋钰望来:“你为何在这里?”   宋钰嘿嘿一笑:“我娘说只要心中天天念着一个人,老天爷就能让他们相见。自从前些天统领大人纵马踏破我院墙的时候,我是天天念着大人得名字,吃饭念着、上茅房念着,睡觉依然是念着,没想到咱们真就见着了。”   杨峰冷哼一声,朝手下打着招呼:“将这人赶走,只要他多说半个字,就剁一只脚。”   最初和宋钰说话的城卫手按住腰间刀柄上前两步,眼神见杀意荡漾。宋钰觉得朝自己走来的城卫怕是真听进去杨峰的话了,甚至是将自己脑袋砍下来也不是一个玩笑。那走上前的城卫刚要说话,便听得一声巨响传来,滂湃的热浪掀着衣襟猎猎作响。   坐落在似锦巷上的一处酒楼发出剧烈炸裂声,随即火光冲天而起,将这个似锦巷照得红彤彤一片。一道黑影如夜枭般从汹汹大火中斜掠而出,撕开火墙消失在夜幕中,仅余那惊鸿一瞥的鬼脸面具。   随后又有几个身影从火光中冲出来,一个个挥着手里的长刀放声吆喝:“夜叉!杀手夜叉现身了。” 第二十一章 替罪羊   身后一片倒吸冷气的呼吸声,宋钰甚至不用转身也能感受到这些城卫的紧张。这也难怪,夜叉可是杀了他们上一位城卫司司长的家伙,还是冲到花府去,凭着两把短刀悍然杀死花司长的。   现在的天关城,白天是城卫司的地盘,晚上则是夜叉的领地,在没有弱水花蝶。每一个城卫都被无数次地吩咐着:“夜晚巡街别落单,看见夜叉首先示警……”   有人说夜叉长得青面獠牙,有人说夜叉以人肉为食,还有人说夜叉是冲九泉之下爬出来的恶魔,所以才有这个与神背道而驰的称谓。   那上前来刚要说话的城卫一听夜叉之名,吓得脚下一滑尽然摔在地上,愣愣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宋钰也装出害怕的模样,将架在肩膀上的张财源一抛,也立时趴在地上瑟瑟作抖,心中却感叹着力鬼的破坏力:“只是叫你稍微弄出点动静,顺便露个面,你却把整个酒楼都拆了,实在人啊。”   宋钰往地上一倒,那城卫倒是不害怕了,握着刀嘲笑着宋钰:“爷爷只是脚没站稳摔了一跤,你竟然也被吓成这样,瞧你这鼠胆子,滚远点免得晦气了爷爷!”   宋钰做出如蒙大赦的感激:“好咧,这人我可是给你们送过来了,可别再找我要。”说罢就急急忙忙朝着来的地方跑去。这一会的功夫,酒楼里已经跑出十多个食客,还有几人衣襟上还沾着火星子,也顾不得去拍,只顾没命地逃跑,殊不知越是跑得快,衣服上的火星越是燃得凶猛。   “胆小鬼,你害苦了罗家。”人群中一个拳头忽然奔过来:“谁叫你将那痞子交给城卫司的?”   宋钰早注意到混在人群中的彭亮,装着没看见只顾自己低头逃窜,感觉到拳头就要落在自己肩膀上,脚下悄然加速躲开彭亮那一拳,也不和彭亮说话,在人群中左右挤着往前面跑。   彭亮望着宋钰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刚才他借着火势逃出来的那瞬间正好看被一个城卫司抓在手中的张财源。如果张财源酒意醒过来,当着城卫司的面随便胡乱指认一通,也要坐实罗家谋财害命的罪名,也许一粒痞子的指认不能给大小姐带来多少麻烦,但今夜他遭遇城卫司埋伏后的情形来看,城卫司和龙蛇帮必然是丘貉一窝。   宋钰一口气跑到一处巷道中,才停下来,望着黑幽幽的角落:“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力鬼的身影从阴影中出现,将手中面具抛给宋钰:“你骗我,你那真元不能对我造成伤害,但只要被这道真元波及,就算是石头也要着火焚烧,你有意让我将整座酒楼付之一炬。”   “我只是想让你更卖力一点而已。”宋钰笑道:“你是花司长身边的红人,柳未寒上位后至少有半数跟在花司长身边的人都躺在城外的乱葬谷里,只有少数见机得快的人在踏月节当天逃离天关城,才侥幸活得一名。说起来柳未寒应该不会放过你才是,但你却在天关城活得好好地,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对你格外照顾,也不想知道。但现在毕竟不同了,你烧了一座酒楼本,其中好像还有几个人被烧伤,柳未寒将天关城视着他的私人领地,以他性格来说,若是他知道这个假扮的夜叉是你,恐怕他再找不出一个可以放过你的理由。”   “你嫁祸我!”力鬼蓦然抬头,阴森森的瞳孔如恶狼般盯着宋钰,这一刻,力鬼那潜伏已久的爪牙才终于显露出形迹。   “我不想说你上了我的贼船这一类的话,因为这已经是事实。”宋钰无视于力鬼的敌意,摇头道:“不过我不是食言而肥之人,此后我不会监视你了,你自由了,但是……”   “不用但是,由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泄露你的秘密。告辞!”力鬼收敛起敌意,双手也离开藏着两柄匕首的裤腿,气鼓鼓转身离开,在走之前却忽然说道:“忘了告诉你了,砸酒楼中有三名城卫司忽然失心疯发作,冲进大火中,不巧的是他们身上都被淋了酒,如果运气好,还能保存一具完整的尸体。”   宋钰苦笑,他算计力鬼,力鬼也在算计他。本来是简单的事却因为力鬼这小伎俩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力鬼知道城卫司不能对付自己,所以他便将这把火引向罗府。   天关城这一夜注定不安宁,熊熊大火连着烧了好几处房屋,好在这里多是酒铺茶楼,并没有太多居住的人家,彼此都是天天照着面的街坊,大家合力奔走,终于将火势控制下来,令人惊讶的竟然是在火中找出几具尸体,从没有完全焚化的皮甲、腰刀等物件上还是能辨别出死者身份。   水桶、水盆跌落满地,所有人都被地上那几具尸体给吓傻了,恰在这时,一直把守着似锦巷要道,既便是发生大火也不曾动摇半步的杨峰提剑披甲地走过来,他走在一众城卫最前面,面色阴沉。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无数目光在那几具城卫司尸体和这个年轻军官上身上来回移动,心中反复就一个念头:捅着天了。   距离似锦巷不远处的罗府,一样是灯火通明,无数风灯悬挂在屋檐下,沿着弯曲的走廊朝着四面八方延伸,但夜风中偶尔有人影出现也是急急忙忙,平地少了白天那种大宅高门的热闹。   罗雅丹被下人唤醒,用一根斑头衩简单地盘了下长发后就在杏花厅召见了刚回来的彭亮。   彭亮手臂上伤势已经止住,只是夜晚微凉,伤口已经结了血痂被他用一根腰带胡乱缠着,头发已被汗水湿在失去血色的脸上滚落。   罗雅丹制止了要说话的彭亮:“只要你人没事就好,你还是先包扎一下伤口,我让庄娘给你留了饭,到时候你去伙房给下人知会一下,让她们给你热热,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我要说!”彭亮固执地推开要为自己敷药的同伴:“我失败了,请大小姐责罚。”   “我猜到了。”罗雅丹脸上并没有生气或者失望的表情:“从你一进这杏花厅我就感觉到了,一个地痞当然不会让你伤成这样,你手臂上那是箭伤吧,龙蛇帮的人如何会有弓箭?他们猜到罗家会找那个痞子寻仇,故意埋伏了帮手。”   “是的!”彭亮简要地将自己如何调查到张财源的名字、家住地址以及行动时候的过程说了一遍最后才道:“谁也没想到,城卫司那些人在更早得时候就埋伏在那里,也许……伤了钟静思首领的幕后主谋就是城卫司。”   “这只是你的猜测罢了。”罗雅丹摆摆手阻止彭亮继续说下去。   这时,一个穿着青衣的下人从外面进来,冲罗雅丹行了一礼:“大小姐,宋钰在外面敲门,因为老爷临走之前有吩咐,天黑后不是在罗府落户的人,不能放进来,所以请大小姐拿个主意。”   彭亮蹭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这人还有脸回来!大小姐,就是这贪生怕死的书生将张财源交到城卫司手中,我最担心的正是那痞子酒醒后,和城卫司一道登门找麻烦。”随后又将自己如何遇见宋钰、宋钰如何将自己要下手的目标完好无损交给城卫司等情况说了一遍。   “罗家从来没有出过这样贪生怕死之辈,亏得他还有脸回来。”罗雅丹听得也心中有气,父亲一走什么牛鬼蛇神全钻了出来,罗雅丹本不想给宋钰开门,但想着这人毕竟是自己扈从,就算要责骂发落也不该是当着彭亮等人的面,随即又向那下人说道:“让他进来吧。”   宋钰很快就被人领着进了杏花厅,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入睡了,尤其是那些护院,没有当值的都会很早就上床休息,以保证第二天体力和精力的充沛,大厅里也就罗雅丹、彭亮和一位在给彭亮包扎的同伴,看装束也是护卫之一。彭亮满脸的义愤填膺,甚至还听见几声磨牙的声音,就差没有从眼睛里喷出火来。   宋钰视若无睹地走到罗雅丹面前行礼道:“小姐!”   罗雅丹唔了一声,朝彭亮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下去吧!”彭亮道了一声晚安才和同伴一同退下,罗雅丹这才看着宋钰:“罗府寻常情况下不会允许没落户的人入夜后进出,尽管你是我扈从,但规矩总是要讲的。”   宋钰暗自一笑,罗雅丹这样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算是给他留了一些情面,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将彭亮等人支开,也没有直接的训斥,应该算是很难得了。“城卫司在似锦巷整集,朝着这边过来。”   罗雅丹并不在意:“来就来吧,难道他们还能在罗府放肆?”   宋钰说道:“正常情况下是不能,但就在抓彭护卫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了杀手夜叉,引发了一场大火,有三名城卫被当场烧死。”   罗雅丹喔了一声:“死就死吧,难道这几天人命还要记在罗家头上来?”   “如果在平时他们自然不会,就算是我这个旁观者也知道那几人多半是死在夜叉手中,但城卫司没法找夜叉讨账,所以必须得有人为这三人的死负责,这三人是追捕彭护卫的时候出事的,这是要罗家当替罪羊啊!”   此言一出罗雅丹顿时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再联想起先前宋钰说的城卫司正朝这边过来,恐怕那些人连天亮也等不及,这会就要向罗府动手。   大厅中气氛顿时又陷入一片死寂,对于宋钰来说也是意料之外,他没有想过要激起城卫司的怒火,但终究这事是因为自己引发的,他不能就这样逃避。   “除了护卫之外,所有下人都不得踏出房门,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罗雅丹迅速下达命令,并令宋钰立即执行。   宋钰无助地望着她:“我只来过一次罗家,不识路。”恰在这时,一声巨响传来,根据方向判断,似乎是前院。 第二十二章 愤怒的杨峰   彭亮并没有去伙房,经过一夜折腾他早已没有胃口,脑袋里反复盘恒着宋钰先前的话,城卫司如果真来罗府,目的和意图是那样的昭然若揭。尤其是张财源还在他们手上,一旦让那家伙酒完全醒过来,别说自己完了,就算是罗家也要受到牵连波及。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彭亮回房抓了长剑就要出门,房间里谁通铺的另外一个同伴忽然抓住他手腕:“你要干啥?”   “让张财源不能彻底开口说话。”   “愚蠢。”那人重重喝骂道:“城卫司要抓你或者对付罗家,真的需要证人吗?你是不是还打算将在骈马巷和你交手的那些城卫司给一同解决了?大半夜的你拿着剑一露面,城卫司根本就不会给你任何开口的机会,你信不?”   “我手上有他们颁发的持刀文书。”   “本朝大太师之死你忘记了?大太师手上还握着先帝颁发的三卷铁券丹书,可免死三次,结果还不是被当今圣上一个不高兴就宰了。”   彭亮不耐烦地大喝一声,也懒得再和同伴多说,反手将长剑抛回桌面上,他本人已纵身跃上对面屋顶,恰好夜风拂面而来,彭亮愣在屋顶上,感受着微寒的夜风,浑身止不住的一阵哆嗦。   他那同伴没有彭亮这样的本事,上不得屋顶只能在下面干看着。借着挂在屋檐下风灯的烛光,隐约能看清彭亮身形。   登高而望,自然比站在下面行廊要看得远,看得广。   正因为如此,彭亮恰好看家罗府大门在一声巨响中倒塌,随即无数举着火把的城卫司便冲了进来,当先一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军官,这张脸在似锦巷的时候彭亮见过,就是他带头堵住似锦巷,让彭亮如老鼠一般狼狈地钻进酒楼藏身。   一个门房小跑着从侧房里出来,一边跑一边往身上套着衣服,那军官甚至没有说半个字,一伸手就捏断门房的脖子。由始至终他脚步都没有作任何停留,径直往这边走来。   除了两名持刀城卫举着火把堵住大门之外,其余城卫尽数长刀出鞘,簇拥在那年轻军官周围朝罗府里面深入,凡是有贸然上前的罗家下人都被一刀劈了性命,走在城卫最后的是一个衣着普通的男子,看走路姿态彭亮便觉眼熟,正是今夜欲杀而没有得手的张财源。   彭亮虽然是罗家护卫,平时也神色严肃,但说到底终究和城卫不同,那里能做到杀人如割草一般,看着一个个遇难的罗府下人,这时才冲心底泛起深深的恐惧,回头朝下边同伴颤颤悠悠地说道:“城卫司杀进来了,你躲好,叫其他人也别出门。”   那同伴也许也听着冲行廊那边传过来的呃吆喝和惨叫,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却根本挪不动双脚。彭亮也不管那同伴是否懂自己意思,猛然一声大吼,身子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落在前方第三道侧门处。   那年轻军官悠然地收住脚步,眼看着彭亮落在自己前方才道:“总算有个像样的人出现了。听说先前在骈马巷中逃脱了一个刺客,你手臂上还裹着箭伤,看来就是你了。”   彭亮大喝道:“混蛋,罗家的人可是你说杀就杀的。”   那年轻军官一耸肩,朝后退了一步,在他身后踏步走出四名城卫。这四人都是城卫中的一把好手,悍勇异常。   不需要任何语言,这四人就明白了统领的心思,丢开火把,提刀便朝彭亮劈来。   “当心点。”那年轻军官在身后提醒着:“这个人是要犯,砍断手脚就好,要留得一口气在。”   彭亮听得之下差点把肺气炸,在罗家护院中,除开钟静思便是自己修为最高,他已经修炼出了真元,没想到竟然有被人这样轻视的时候。   彭亮一身本事都在剑上,赤手空拳应付这些城卫还是勉强更可以,但四名配合有序,攻守兼备的城卫,越是战到最后越是感到力不从心,刚拨开正面劈来的长刀,腿上就被砍出一道伤口,加之手臂本来有伤,三五下之后便已经在难支撑。   彭亮也顾不得形象,身子在地上滚了几下翻回到侧门内,试图借助侧门来制约这四人的攻击。   一名城卫忽然大喝一声,双手持刀朝着侧门猛劈。刀光闪过,侧门竟然在那人一刀之下被劈塌小半,眼看着那人第二刀便要落下来,彭亮自然不会让对手得逞,一脚踢开两柄长刀,纵身一跃就提拳朝着那人脸上袭去。   那城卫不但不躲,反倒还伸出脑袋迎向拳头。   喀嚓!彭亮只听得自己手臂上传来一声碎裂,随即打中城卫的那只手臂从中折断。那人扬手一刀劈在彭亮肩膀上:“爷爷脑袋生来便胜铜铁,你这是找死!”   彭亮落地的一瞬间,另外三柄长刀已经夹在他脖子上。其中一个城卫反手一耳光重重抽在彭亮脸上:“瞎了你的狗眼,敢在杨统领面前舞拳弄脚。”   战斗结束得很快,但弄出的声响还是惊醒了一部分人,尤其是那些罗家护院,早在彭亮吼出的第一声的时候就醒了,一个个穿着汗衫就朝这边跑来,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城卫将刀架在彭亮脖子上。   “放了彭亮!”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看着朝夕相处的同伴就要激愤地冲过来,彭亮扭转着脖子朝众人那边喊道:“别过来,他们已经杀了好几人了。”   这话不但没起到作用,反倒如水滴落油锅,五六个护院就一窝蜂朝着这边冲过来。   那杨统领站在后面冷冷喝道:“敢阻拦城卫司公事者,格杀!”随着他话声落下,两名城卫已经横刀拦在侧门面前,朝着最先奔来的护卫提刀劈去。   罗家护院虽然没杀过人,却也不是草包,一俯身低头让过这凌厉一刀,随后的同伴双手以十字姿态格挡住城卫手腕。   那城卫果断弃刀,抬腿一脚将俯身避让的罗家护卫踢回人群。   “住手!”一个清脆的声音及时喝止住还要冲上去的众人,罗雅丹已经出现在对面的走廊处。   罗家护卫见着大小姐露面,自然消停了下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说着:“大小姐,她们抓了彭亮。”   “大小姐,城卫司欺负到咱们罗府头上来了。”   罗雅丹寒霜着一张脸从湖庭中央的水榭楼廊上走过来,在他身后宋钰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见主人露面,那杨姓统领才排开城卫,无视于满脸愤怒的罗家护卫:“在下杨峰,添职为城卫司统领。”   彭亮双臂被城卫司反扭着,只能鞠楼的弓着背脊,艰难地抬头说道:“大小姐,城卫司砸开了罗家大门,守门的张老爹、花匠李叔他们好几人都……都被害了!”   罗雅丹望着一步步上前的杨峰:“我在城卫司为何没有见过你?”   “刚上任几天,没见过是自然的。”杨峰一双眼睛来回在罗雅丹身上瞄了好几回,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欲望和贪恋。   宋钰低声在罗雅丹耳边说了两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罗雅丹就退了下来。宋钰站到罗雅丹前面,朝杨峰拱拱手说道:“在下宋钰,小姐身边扈从,见过统领大人。”   杨峰听得宋钰名字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恼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小扈从也陪出来说话,上次在你家只是略作惩戒,若是你今夜想求死我倒可以成全你。”   宋钰却并没有被这话吓着,毫不动摇地站在罗雅丹身前:“统领大人能否先将罗家这位护卫放了,既然你已经进了罗家,难道还担心我们跑了不成?”   “如果我不放呢?”   宋钰说道:“罗家不是龙潭虎穴,但能在天关城扎根这么多年,也不是随便就可以任人骑在头上欺辱的。事实上我能理解统领大人今夜为何这样愤怒,只是因为今晚忽然遇上夜叉,死了几个弟兄,你们不能对付夜叉怎么样,所以就只能闯进罗家来耀武扬威地走一圈,以泄心头之恨,若是罗家不识相一味阻拦,你们正好可以安置一个‘夜叉同伙’的罪名,反正都已经指使龙蛇帮伤了我们钟护卫,又在骈马巷伏击了彭护卫,这会既然闯了进来,多杀几个也能对上面有个交代,也能收买一些人心,让三千城卫都私下里称道着你的仗义,让更多的人愿意跟在你身后心甘情愿地卖命。”   今夜埋伏在骈马巷,抓罗家护卫是杨峰的主意,但没想到被这个刺客给逃脱了,更意外的是意外地遇上夜叉,死了三个城卫。杨峰心中自然是出离地愤怒,宋钰这话说出杨峰心头的忧虑,这更加速了杨峰的愤怒。 第二十三章 一个人头一首诗   宋钰却毫不知情一般说道:“罗家护院被当街刺伤,城卫司就在远处看戏;我被流氓追杀好几条街,你们的人跟在屁股后面叫好;其实我们都知道龙蛇帮背后是城卫司在指使,但罗家是生意人,只为求财,万事讲究以和为贵,所以只能吞下这口气,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杨统领尽然将这个刺伤罗家护卫的痞子也带入罗府,难道统领是打算要他当面向罗府道歉?他砍断钟护卫一只手掌,血债自然要以血来偿还,他的双手是罗家的了,除此之外罗家不接受任何的道歉。”   罗雅丹在宋钰身后微微皱着眉,宋钰这话明显的是在激怒杨峰。彭亮刚才就已经说过,好几个下人都已经死在他们手上,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物只能小心陪着不是才对,激怒这个只手遮天的城卫司统领只能将事情推到无可化解的边缘。   宋钰说这番话的时候自然会考虑到罗雅丹的反映,但他比罗雅丹更明白要如何应付面前这人。像这样强势而不讲道理的人,不能用常理来揣摩,一旦有稍微的示弱,面前这个眼神中充满这欲望的男人必然会挥动手中屠刀。   前世的宋钰是家族斗争中的牺牲品,在轮椅上一坐便是好几年,他不能上街,不能购物,但家族中的社交却没有少参与。在轮椅上,他更多的时候是在思考,看着家族中那一张张可以长出花朵的笑脸,他愈是沉默了下来。   无论是大荒世界还是原来那钢筋水泥丛林中,都有着固定的游戏规则:   在这个世界上,有着一些人不应该到达的地方,也有永远也不能到达的领域。这个世界也不是这样的人想象中那样大,一个铁的界限就悄然地耸立在这些人身边,甚至那些身处界限中的人也不能察觉。   “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气魄。”杨峰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朝身后吩咐着:“将张财源带过来。”   张财源本是龙蛇帮很普通的一个帮众,他这一生连做梦也不敢想像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进入到罗府之中,更不会跟在城卫司后面看着他们向割草一刀下去便是一条罗府下人的性命了结。   这一天,是他人生中最骄傲、最辉煌的一天。   当听到杨统领叫道自己的时候,他心却没来由地抽搐起来。他是痞子,但绝对不傻,从宋钰口中自然猜到不会有好事等着自己,自然不愿意这时候上前去,另一方面杨统领的话又由不得他有半点违背。   一边是罗家,一边是城卫司。   都代表着天关城最显赫的两种力量,任何一方都能轻易的碾死自己。   “出息!”一名不耐烦的城卫对着张财源后脑勺扬手就是一巴掌:“老子在这里,你怕个卵。”   这话多少还是能在张财源心里有一点作用:是啊,我身后可是城卫司,罗家再有钱,能强得过刀剑不成?   张财源到底是一名优秀的痞子,关键时刻发挥了二杆子的精神,猛吸一口气大踏步地就走到宋钰身前:“你家爷爷就在这里,咋地?”   杨峰从怀中掏出一柄由象牙雕琢成的精巧匕首,手指拈着匕首刀刃处,翻转着递向宋钰:“至少我没有见过有人敢当着城卫司的面行凶。”言外那威胁的意图不言而喻。   罗雅丹小声地提醒着宋钰:“别冲动。”只是她一贯地不善于用这样的强调说话,才张嘴就惊愕地发现自己说这话的声音并不小,至少面前的杨峰能够清晰听见。   张财源也听见这话了,他差点就笑出声来,原来高高在上的罗家也一样是人,也有畏惧和害怕的时候。宋钰猛然抓过匕首,一只手已经拽住张财源手掌,手起刀落。   张财源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便看见半截手掌连着四根手指跌落在剩下木头回廊上,一溜血迹如泼墨般疏密无序地洒落在身前。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莫名惊讶,宋钰真将这人半只手掌砍了下来,这过程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当那半只手掌在火光中跌落的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在这之前甚至没有人去多加留意。   城卫司心中惊异自是不说,一干罗家护院却一个个心如死灰:完了,这家伙发疯不要紧,却让我们也跟着遭罪,少不得接下来就是一番恶战。   罗雅丹被宋钰挡住视线,直到张财源尖着嗓子开始痛苦地嚎叫的时候才如梦初醒,微微向后退了两步,担心着血迹溅落在自己百褶裙上。   宋钰第二刀已经下去,尖锐的匕首径直穿过张财源另外一支手掌,结结实实地钉在半人高的回廊扶手上,又抬脚揣在张财源肚子上:“你和罗家之间的账两清。半炷香时间够你离开外面那扇大门,半炷香后我如果还在罗府看见你,咱们之间就会出现新的一笔账,届时就不只是丢两只手的问题了。”   “你真不怕死?”杨峰惊疑不定地望着面前这个书生,这家伙如果不是白痴就是疯子。难道他听不出来刚才自己那话是在威胁他吗?他究竟有什么依仗,还是说罗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底牌,可以任由这个下人胡作非为。   杨峰目光绕过宋钰,望着花容失色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罗雅丹,心中顿时释然,罗雅丹表情已经让杨峰心底的最后一丝戒备也松懈:“你这是自掘坟墓,不只是你,还有整个罗家。”   “我就算这会说我是一个江洋大盗,你没有抓住我证据你也不能拿我怎样;同样的道理,你怀疑罗家护院今晚行刺张财源,但张财源直到前一刻还完好无整,你就不能再将罗家护院用刀驾着。”   杨峰正怀疑眼前这书生患了失心疯,因为在他身上没有丝毫的真元迹象,这样的文弱书生自己一根指头能戳死好几个。杨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宋钰,左右缓缓举过头顶,随即猛地在空中做出挥砍的动作:“杀了。”   杨峰没有说杀谁,为什么杀。但所有人都明白,这里第一个掉脑袋的必然是彭亮无疑。   熟悉杨峰的城卫司都明白,宋钰和罗雅丹必然是最后死的人,因为统领大人要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罗家所有人都先后死去,要让这两个狂妄的人在临死前,有充足的时间去悔恨,去悲痛。   “装狠,是需要本钱的。”杨峰望着宋钰:“很遗憾,你的本钱我没有看到。”   宋钰却没有看他,脑袋斜向一边,似乎是望着天上明月:“那就是我的本钱。”   杨峰顺着他目光望向头顶,天上没有月亮,若不是风灯甚至连黑漆漆的屋顶也看不见。就是这黑漆漆的屋顶,却站着一个绰绰身影。   宋钰好心地提醒着:“杨统领最好相信我的话,你手下的刀绝对快不过这人的剑。”   “装神弄鬼。”   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先后看见了屋顶上那黑影。从轮廓上判断,那是一个人是绝对不会错的,但究竟是男是女、何时出现在屋顶的没有人能说的上来,既便是杨峰也在心中暗自震惊着。   “高大魁梧的侠客?”罗雅丹仰着头,眼睛渐渐虚成一条线,看着那模模糊糊的身影心中升腾起一丝期望。   “喂,上面风大,别闪着腰了。”宋钰笑着向上面那黑影挥挥手:“杨统领说你在装神弄鬼,要不露一手呗,不然人家又要说罗府与夜叉勾结,这罪名可不小!”   屋顶那人哈哈大笑:“露一手可以,但你得道一声好!若要我杀人,一个人头一首诗。”   宋钰有点为难地抓着脑袋:“如果你是女人,百首又何妨。你嘛……要不咱就别露了。”   “小气!”那人恼骂一声,身形微微晃动,一团精光骤然横擎头顶,照耀着无数张仰头而望的面庞,那人微微轻喝:“剑起!”   刹那间,精光如练,一柄长剑出现在众人眼前,剑身精光散逸,光芒吞吐。   下方那些城卫惊奇地发现自己手中的长刀竟然簌簌颤抖发出嗡嗡的呜咽,似乎要脱手飞去。   宋钰手心一摊,掌心的那象牙匕首尽然凭空碎裂成无数粉末,从指缝间散落。宋钰笑着鼓掌:“好,这是技术活,当赏。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宋钰徐徐吟着,眼神却肆无忌惮地瞟向杨峰。   宋钰言语间那跃跃欲试的意图已经不言自明,杨峰一张脸却沉到谷底,一个人头一首诗,如果这书生倔脾气发作了,自己今晚也得交代在这里:“原来是剑宗前辈莅临,只是希望前辈记性不要太差。要知道在你头上,还悬着一支被称作‘天罚’的利箭!”   这是找面子的话,杨峰做足了功夫也放了彭亮,最后临走之前还不忘用刀子般的眼神在宋钰身上来回剐了几遍。   这一夜,剑光惊扰天关城。   百兵嘶鸣。 第二十四章 闲闻灵器   “前辈,早上好!”   “宋先生,早上好!”   每一个罗家护卫见面都要这样俯身行礼,让宋钰心里着实虚荣了一把,然而走在宋钰前面的段天蓝却始终板着脸,走到一处稍微宽阔的地方,看着四下没人忽然转身望着宋钰:“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酒楼那场大火烧死几名城卫司的时候,宋钰就意识到城卫司必然要将怒火牵连到罗家身上。当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带着面具出现,将城卫司注意力吸引过来,但仔细一想却觉得有些冒险,也想过要力鬼再次出面。   他和力鬼平时看起来挺和气的,但两人都属于骨子里很冷血的那种类型,这次的麻烦本就是力鬼有意为之,一方面是发泄被宋钰玩弄的怒火,一方面也是想要看看宋钰是用什么方式对应。   最后宋钰还是找到段天蓝,这个平时很实在的一个汉子,却也一样不肯吃亏:“我帮你可以,出手十次都没关系,但你的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你,要你出手你不能拒绝。”   如果有一天……   谁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来。很明显段天蓝自己都搞不定得事情必然万分棘手,宋钰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一天也许永远也不会来,因为他不会在天关城一直待下去,天地之大,随便找一个地方呆着,就算神、魔也不能找到自己,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怎能不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当段天蓝再次提到这问题的时候,宋钰微微一笑:“原来你出身是剑宗,这身份在夜阑帝国几乎可以横着走了,但看你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看来你的敌人更厉害。”   “有一天你总会知道的。”段天蓝对宋钰这顾左右而言它的态度有些不悦:“你和你父亲在性格上一点也不像。”   宋钰说道:“是啊,所以我不是他,也做不到他要求的那样。”   “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年轻人能像你这样隐忍,琴师仆人,这样低贱的事情似乎你做起来却得心应手,你比你父亲更适合做影主。”段天蓝由衷地感叹一声忽然道:“能够收敛所有气息和真元,这套功法很厉害,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用我《太虚剑道》和你交换。”   “不愿意。”宋钰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拒绝着:“这是剑宗的秘典吧,要是有一天剑宗的人发现他们的镇派绝学在外人身上,我估计连脑袋怎么掉下来的也不知道。”别人都是艺多不压身,但宋钰却苦恼着自己会的东西有点多,一部《穷碧落》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每天夜里他都要花费好几个时辰来揣摩着脑海里多出来的这部据说是天阙世家绝学,后半夜的时候他还要修炼真阳炁,试图早一日冲破桎梏,进入完骨境界。   在这过程中宋钰还得小心翼翼,极力收敛着体内的真元波动,避免散逸至屋外。也许天上真的会有神灵存在,当他长时间运转真阳炁的时候,头顶就会有乌云凝聚,云层之中那隐藏着的足够他瞬间化作飞灰的力量让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在大荒,他感觉自己更像一只老鼠,只能将自己藏匿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只要一露面便有灰飞烟灭的可能。   宋钰一方面在努力提升自己修为,希望有一天能不至于被头上那东西给吓得魂飞魄散,另一方面却在淬炼着自己的格斗技巧,他越来越不愿意和对手进行持久战。   段天蓝没有再说话,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低声下去地对别人这样,尤其是面前这个男子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该叫他一声“少主”。   前天晚上城卫司强闯罗府,虽然最后悻悻离去,但最初遇难的五名下人却不能生还,罗雅丹弄了极大的声势来办白事,甚至这几天寒门也歇业,在门口挂起白幡引魂,这事在天关城也弄出不小的声势。   好在那些遇难的下人亲属都还信赖罗府,心中悲痛却没有胡搅蛮缠之人。   宋钰、段天蓝二人在空院中偷懒歇息,一个青衣伙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前辈,大小姐四处找你们呢,说是请您去杏花厅一叙。”   段天蓝莫名其妙地望着宋钰,确信不是他耍得小把戏,这才起身朝杏花厅走去:“这大户人家就是麻烦,明明不过百丈的距离,非得要弯来绕去,走个路也不让人痛快。”   “你可以飞过去,剑宗前辈。”宋钰故意将后面四个字说得极重,不无捉弄的意思。   段天蓝哼了一声:“你为何不这样做。”   前面那领路的青衣伙计回头一笑:“前辈说笑了,不是谁都能入得了剑宗门下。”   宋钰对此没有多言,那夜几乎是宋钰一人化解了罗府危机,但所有人都没有对他报以友好的态度,私下偷偷给宋钰起了个雅号“宋疯子”。   罗雅丹整个人都陷在椅子上,眉宇间愁云密布,再也没有以前那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豪气,以至于宋钰二人进入大厅都还未察觉,一个人低着头在那里低头沉思。   三天时间,让罗雅丹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她那皱起的眉宇让宋钰没来由地触动着宋钰。   宋钰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小姐,老段过来了。”   罗雅丹这才有所察觉,回过神来从椅子上起身:“这两日罗府杂事繁多,若是有怠慢前辈的地方,还请前辈见谅。”   段天蓝摆摆手:“不用拘礼。平时在家里我也是编一些笼子挑进城换点米粮,渴了就装一肚子凉水,哪有你说的那样金贵。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不喜欢兜圈子。”   罗雅丹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模样。宋钰小声说道:“小姐有什么话就说吧,老段和我是同乡,他这人嗓门大但也极好说话,就算你说了不妥的话他也不会在意,是吧老段?”   段天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喜欢顺杆子往上爬的人,宋钰的厚颜无耻已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想不明白北域帝国赫赫有名的影主怎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但还是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罗雅丹强颜欢笑道:“我父亲前几天去了海口城,原本是说好的昨天就该回来,结果到今天也没见着人影,也没有任何消息。前辈是剑仙人物,雅丹想再烦请前辈帮下忙,去海口那边看看,若父亲遇着麻烦还请前辈照顾一二。”   “这事你找他啊。”段天蓝侧身指着宋钰:“这家伙脚程可不慢。”   罗雅丹以为段天蓝不愿帮忙,心中泛起一丝失望,好在她也算大户人家子女,不会立即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应和着笑道:“前辈说笑了,宋先生有才情不假,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有些事他是帮不上忙的。”   宋钰也横了段天蓝一眼,这家伙口没遮拦,什么时候不小心把自己买了也难说,这样一个粗狂而不严谨的人,宋时关当时是怎么就选他来做眼睛了:“小姐叫你去是给你面子,这一来一去也就耽搁你几天时间而已,该付的钱不会少你的,可足够你买上一年的藤编竹编。”   罗雅丹心中想着,那些下人果然没叫错,宋钰还真是一个疯子,说起话来没边没谱,连剑宗前辈他也敢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就算是同乡又如何?最后罗雅丹将这归结于读书人的一种自大。   “给前辈添麻烦了。”罗雅丹最后还是欣喜地向段天蓝致谢,随后又将海口城父亲可能落脚的一些地方都说了一遍,最后期期艾艾地问道:“前辈大概多久能回转?”   “快则两日,慢的话就不好说了。”段天蓝这话以出口,罗雅丹脸上就出现一丝不解:“为何要这么久?天关海口南城相距也不过千余里,就算是快马也就两天可以折返个来回。前辈不是剑仙中人吗?传言你们这样的剑仙,可以御剑飞行,眨眼间追星逐月。”   段天蓝笑道:“追星逐月那是通贤达圣的修为,六年前有个姓宋的男子带着十六七岁的儿子半个月穿行大半个北域帝国,这是我知道的最快的速度,我哪里能比得上。”段天蓝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瞟了宋钰一眼,宋钰却充耳不闻,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做足了一个下人的本分。   段天蓝继续说道:“御剑飞行还得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灵器。寻常法器、道器都不能支撑御器过程中持续的真元灌注,少则一瞬间,多则半炷香功夫便要碎裂,只有灵器才能承受住真元的反复释放,但灵器终究是世间少有之物,既便是我剑宗,每一代也只产生一柄灵器。”   罗雅丹听不懂这些,但既然剑宗也只有一柄灵器,那自然就是极其珍贵而稀有之物。随后她又说了一些感谢之类的话,恰好有管事的过来汇报灵堂布置情况,就让宋钰送段天蓝出城。   在路上,宋钰问道:“剑宗每一代都会出一柄灵器?”此时正是晌午,天关城街道人来人往,狭窄的夹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宋钰二人只能在人群缝隙中艰难地行走。   其实他们本可以不用这样麻烦的,只需要用一点点真元布在身前,面前三尺的人都会被不停滚动翻腾的真元推向两边,宋钰不这样做是应为他运转真元需要的代价委实太大,估计半条街都还没走完,所有人都会发现天关城上空被一团乌云笼罩。   段天蓝没这样做也是出于小心的态度,别看那天晚上逼走了城卫司的一个统领,但在天关城,依然是城卫司最大,如果真惹恼了这条地头蛇,除非你能立即出城。否则,只要人在城里就得老实本分地呆着。   “你想知道的是如何得到灵器吧?”段天蓝并不意外地笑道。 第二十五章 我还杀过人嘞   “没错,剑宗每代宗主才会有一柄灵器诞生,因为打造一柄灵器不是寻常的一个人能够做到的,锻造灵器需要选择良辰吉日,锻造的地点也得有讲究,以前有师门的前辈说过,在大荒,只有两个地方能够成功锻造出灵器,一是登神遗迹的火山地腹,一处的在葬神海大海中央的镇魔岛。”   登神遗迹这地方宋钰没有概念,但镇魔岛他是知道的。   段天蓝继续说道:“二月初二,据说是镇魔岛真阳之气最盛的时候,每五年一个轮回。在这一天,晨曦总是会穿过云层射落在岛上一个固定的地方,要锻造灵器就必须采这第一缕阳和之气融合魔神精气,此后又以百日为期,铸造剑胚。起炉、开炉时辰、灵器外形、重量、原料都极其苛刻,剑身两侧还需有大儒刻携的铭文加持灵器。这世间大儒难寻,所以更多的人选择用自身心血加持的印信,这才算是灵器的基础。”   “魔神精气?”宋钰是头一次听说这词:“这世间还有魔神?”   段天蓝解释道:“这只是一种说法,垩神时代从来不缺乏陨落的魔神,在大荒初定幽月魔族被驱逐后,世间已经没有了魔神,好在这世间不缺乏强者,所以一柄灵器的诞生就意味着一个强者的陨落,偏偏是灵器会随着主人的消亡而消亡,无法被传承。当今剑宗宗主为搜集强者精气,二十多年前,倾全宗之力伏杀魔头宗洪,好在宗洪声名不佳……”   宋钰才不愿意去理会这个宗洪究竟是好人还是魔头,随即又问道:“铭文加持灵器,或者心血加持印信又是什么个说法?”   “剑典中这样给出答案:‘慢真日益,正道日晦,邪伪交驰,上下返覆。’”段天蓝摇头晃脑说着,忽然侧头用硕大的眼珠瞪着宋钰:“你书读得多,和我说说这是什么鸟语。”   城门已经在眼前,宋钰只是望着罢手天关城的四名城卫入神,并没有回答段天蓝的话。段天蓝忽然又道:“小心一些,我这样大摇大摆出城,城卫司也许后脚又要重新找上罗家麻烦,如果我是那个杨姓统领,必然不会放过你。”   “还是多为自己考虑下吧,我知道你也是急巴巴地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因为剑宗有人来了天关城。”   “你调查我。”段天蓝预期中却没有太多惊讶:“我在天关城范围内居住,以前城卫司姓花的调查过我并不稀奇。力鬼估计就是从那里听到过我的事,只是这家伙买馄饨后竟然开始变得多嘴起来了。”   “被我拉下水这事让他感到不高兴,估计他觉得多拉一个人下水兴许能好受点,所以我并没花太多口舌和心思,他就将知道的全都说了,所以我才知道你同门来天关城了。”   “我不是怕他。”段天蓝哈哈一笑:“他是我兄弟,若剑宗那边知道他见着我,只会给他添麻烦。你还是将心事花在那个统领身上,他的修为不逊我多少。”笑声中,段天蓝终于消失在城门处。   段天蓝去海口城,总算让罗雅丹稍微松了一口气,但那天晚上遇难的下人的白事也让她笑不起来,按照天关城的规矩,无论寒暑,死者都要在设置的灵堂里停留七天,这七天是死者灵魂进入九泉之下报道,在三生石上消去前尘再折返尘世,重新找一户好人家投胎的日程。   七天未到,不能下葬,否则死者灵魂找不着返回尘世的指引。   七天之后,风雨无助地必须入土,不能让前尘往事污浊了新生的最纯净灵魂。   这几天,罗家专门吩咐了下人陪着死者亲人守灵。白事的席筵就设在寒门,这天落黑,罗雅丹正在陪着众人吃白席,有下人匆匆忙忙过来,还没等那人开口说话,罗雅丹眉头又皱起来。   这段时间,不好的消息接踵而至,罗家几乎乱套了,罗家几个叔伯听说寒门被罗雅丹设为白席地点后,一天三次地过来要求罗雅丹停止这荒唐的行为,寒门作为开门迎客的酒楼,不能沾染晦气;那些供货的散户也不再露面,派人去追货,那些散户一句话回绝过来:“王家已经高价买走了,罗家想要,等下个月吧!”   宋钰抢先拦住那下人,低声问了几句就让对方忙自己的事。罗雅丹本已夹了一些斋菜,又松开筷子皱着眉头问道:“又有什么事?”   “小事。”宋钰说道:“我们选的墓地正好是宋大义一个远房表亲的土地,宋大义不自大和他那远方表亲吹了什么风,反正那家人就是不让我们继续造墓,说是那块地是他们宋家的风水龙穴。”   “价钱加三倍。”罗雅丹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被烦恼,这里吃过饭还要去和王家、乌木家谈山里猎户皮毛的事,兽皮在罗家生意中占了不小的分量,以前天关山脉所有的猎户都为罗家供货,但就在两天前,其他那些家族也开始染指皮毛,开出的价格甚至是罗家不敢想,也不能承受的高价,如果按照那些猎户开出来的价钱来收购,罗家等若是眼睁睁地将银子送给别人。   罗雅丹低头夹着面前的菜,忽然问道:“钟静思和他父亲不是在那边负责吗?”   宋钰沉吟着道:“实际上钟老已经将价格提升到五倍,但对方还是不答应。宋大义压根就是在无礼纠缠,恰好钟静思又是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双方三两句话没说完就冲突起来了。钟老有些擦挂小伤,这会被几个同伴送去医馆了,好在没有大碍。”   “钟静思呢,叫他来见我。”   罗雅丹这种高高在上的性格是二十多年时间里积淀出来的,宋钰也不指望她能对自己有所特殊优待,但也不再如以前那样反感。宋钰说道:“当时宋大义带了二十多人,全是龙蛇帮那些无赖痞子,钟护卫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被龙蛇帮这些人给带走了,一起带走的还有十几名造墓的匠人。”   “一群无赖。”罗雅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抓起面前还剩着白米饭的碗就朝地上砸去。宋钰微微一抬手,将眼看着就要落到地上的碗稳稳接住,慢条斯理地放回罗雅丹面前:“别影响了这些死者亲属的情绪,这本就不算什么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还有三天。眼看着就是入土敛身的日子,难道你要我在这三天时间里,匆匆忙忙再找一批匠人来,重新挑一块地,随便地挖几个坑来将罗家遇难的人下葬?这样会寒了多少人的心,到时候估计整个天关城的人都要在背后戳我罗家的脊梁。”罗雅丹任性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   罗雅丹虽然是单独隔出来的一个白席席桌,但都是在寒门一楼的大厅吃饭,周围那些人都在听着,虽然听不清楚大小姐和他这个书生扈从在说什么,但还是明白大小姐这会很不高兴,众人更小心了,连药汤都轻脚轻手,生怕汤勺磕着细瓷碗弄出声音吵着大小姐。   “我只是给小姐你汇报一下情况,稍后我就去将钟护卫和匠人都接出来,墓地选好自然就不能更改,不然对死者不敬。至于今天被耽搁的工期,明天让那些匠人赶赶工,不会有影响的。”   罗雅丹显然没有听明白宋钰话里的意思,也许她听明白了,但绝对没有认真地去思考,只是忽然发现身边确实没有能够放心差遣的人,最后只得无奈地做出决定:“去找彭亮。让他多带些人去,就算将天关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钟静思他们找出来。我就两点要求:第一,被他们抓走的人都不能有事;第二,不要节外生枝,避免和龙蛇帮闹得太僵,至少在父亲没回来之前。”   宋钰哑然失笑,什么叫不要闹得太僵?龙蛇帮一个痞子都敢提着刀当街砍伤罗家的人,那里还会相互谦让,从那伙匠人被掳走这一刻就已经表明了态度,若这时候还顾及着颜面,真就被人当着软柿子捏了。   “我大概知道他们位置,毕竟天关城并不大。”宋钰轻声说道着。   “你去?”罗雅丹用手帕毛躁地擦了一下嘴巴,歪着脑袋望着眼前这个文弱不堪的扈从:“宋大义是什么人你因该知道。”   “一群痞子罢了!”   “是痞子没错,可他们是连钟静思钟护卫的手都敢毫不犹豫地砍下来的痞子。”   “我还杀过人嘞!”宋钰不服气地反驳着,只是说话的语气很弱,像足了在婆家受到不公平遭遇的新媳妇,话中的不服气是那样显而易见。   罗雅丹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手腕一挥:“就这样定下来了,一会我还有别的事,不要影响了我。”   宋钰点点头和罗雅丹又说了两句就出了寒门,去罗府找彭亮,估计罗雅丹对他也没有指望太多,所以才要自己回罗府找彭亮,无论如何毕竟彭亮是罗府很多年的老人,用起来也得心应手,在罗雅丹看来,就算是受了伤的钟静思也比他这个文弱书生强很多。   这个书生连城卫司统领的颜面都敢削,宋钰的胆识自然无须质疑,只是宋大义毕竟不是城卫司统领,和地痞流氓打交道是最简单的,同时也是最难的。   这时候的罗家,四面受窘,就连龙蛇帮这些不起眼的人也跳了出来,她已经没有太多精力来理会其余的事,只希望不要再弄出节外生枝的事,目前这样的局面已经超出了她承受能力。罗雅丹现在将整个心思都集中到了今晚上和王家、夏家、乌木家等大大小小六七个家族的会面中。   罗雅丹最初以为这次发起人是刘家,因为在天关城除了罗家之外就算刘家的财力以及人脉最广,但最后她才知道发起人居然是王家,所以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对待。 第二十六章 我杀人   宋钰回到罗府,将罗雅丹的安排大致说了一遍,他其实并不希望彭亮等人和自己一道,在宋钰看来,这些人都是累赘,身边跟着这一群人,他就不得不改变办事的方式。   “狗娘养的。”彭亮听说钟静思以及匠人都被宋大义抓走后,一拳将修炼用的物料道具砸飞,冲院子里吆喝道:“宋大义将钟首领抓走了,是站着撒尿的就跟我走,翻遍天关城也要将那些痞子揪出来。”   这帮护卫平时基本上都没啥事,整天整天都懒得出门一趟,心中早就憋得慌,一听彭亮吆喝全都跑了出来,宋钰粗略估计也有二三十人。   宋钰朝彭亮说道:“罗府总要有人来守着吧。就让有持刀文书的人带了武器和我走吧,其他的人都留在罗府。”   “你也去?”彭亮有些意外:“你一个书生跑去和我们瞎凑什么热闹,到时候我们还得分心照顾你。”   “天关城虽然不大,但藏几十个人还是很容易的,你觉得你能找到?”宋钰抬头看着已经要黑下来的天色,自己反倒是座在一根石凳上淡淡说道:“再等等吧,夜晚的时间是最漫长的。”   大半个天关城的花草都集中在城西的一条宽巷子附近,虚无峰融化的冰山雪水从北门入城被一分为二,这里是其中极小的一道支流,但就是这条小支流却浸润着整个天关城。   天关城并不是正南正北朝向,略微有些倾斜,南门实际上应该是西南方向,这里是日照最充沛的地方,所以花草极为繁盛,一年四季鲜花不谢,就算最冷的冬天也不例外。有无聊的人曾经粗略地数过,发现这里生长的花种类繁多,竟然有将近二百种。   最穷地是骈马巷,最繁华的是似锦巷,而最漂亮的却是鲜花巷。   鲜花巷却并不多于彰显,只是有些零零散散的酒楼茶坊,就算是骈马巷那样贫瘠的地方也有乐坊,但鲜花巷却一直没有过,因为这里居住的人不多,来这里吃饭的人大多图个清静。   寒门停业这几天,反倒让一向清净的鲜花巷变得闹热起来,那些鲜花铺满的街道两侧,还停着无数马车,就楼上偶尔传来一些喝酒行拳的酒令。   就连晚上也不例外。   周天龙就像往日的鲜花巷,在天关城并不彰显,他平素虽然不算很低调,但知道他根底的人也极其有限,今天是他四十岁大寿,他并没大肆宣扬,只是带着妻女,邀请了有限的几个朋友在这里安静地吃顿饭。   四十不惑,是因为周天龙四十年时间在这红尘中挣扎,经历了太多事,不再像二十年前那样提着刀剑在手就觉得整个天下是自己的,很多东西见得多了,所有看得淡了,也有所敬畏了。   一阵嘈杂的车马声从屋外传来,车轱辘硬邦邦地在石板上滚动弄出的声响让周天龙微微不悦地皱起眉头,他今晚上虽是和家人一道过寿,但他心里清楚,他们所有人人都是陪客,正主是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粗犷汉子。   看见之家主人皱起眉头,细心的下人立即凑到窗边打望着下面动静,车夫悠长的‘吁’马声也从窗户翕开的缝隙中传来。那下人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瞄了一会,合上窗户说道:“是乌木家的马车,停在对面粟香居,门口还停着夏家的车马,看情况他们也是在对面会客。”   “有这么回事。”在粗犷汉子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儒生装扮的男子,年纪也约莫二十四五,略微有些肥胖。那男子将嘴里骨头吐到面前专门用来装鱼刺、鸡骨一类的圆盘里,漫不经心地说道:“父亲他们今晚上约了罗家那眼比天高的女人过来谈生意上的事。”   周天龙眼神无缘由地瞟了对面一眼,呵呵笑道:“之源少爷不是垂涎罗天舒女儿已久,这种机会你不该放过啊。罗家以往在天关城倒是给自己竖了很多对手,罗天舒这一走,倒是给了我们所有人一个难得的机会,让罗雅丹一个女娃应付起来,还是难了点。”   王之源说道:“周爷你是求财,我王家、乌木家、夏家也是求财,这才是最长久的生财之道。罗家的麻烦说来终究是他自找的,既然他断了大家的财路,那便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恰在此时,周天龙不足十岁的女儿喝汤被烫着了,哇哇地哭了几声。周天龙也算老来得女,万分地心疼这宝贝明珠,生怕她有半点委屈,女儿一哭他立时朝着女儿身后的下人喝道:“你这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那下人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女儿衣服上的汤汁,然后噗通一下跪在原地,低着头诚惶诚恐道:“周爷恕罪,再不会有下次了。”   周天龙唔了一声正要说话,那女孩忽然奶声奶气地指着跪在自己身边的那人说道:“坏蛋,爹爹会砍了你的手的。”那女孩话还没说完,便被她妈妈给拉住。   周天舒本欲作罢,听得女儿这样说便笑着逗弄女儿:“乖明珠,爹爹就听你的,你是想要看他掉左手还是掉右手?”女孩分辨左右还有些吃力,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会看爹爹一会看那下人,却答不上话来。   周天龙又笑道:“乖明珠,是爹爹考虑不周,那爹爹就将他两之手都砍下来好吧?”   “周爷饶命、周爷饶命。”那下人一听顿时肝胆俱裂,一个劲地往地上磕头,嘴里哭喊着:“小的跟了周爷七八年,请周爷看在……”   周明珠却欢快地拍着手,用稚嫩的声音打断跪在身边那下人的话,露出两个乖巧的酒窝咯咯笑道:“爹爹最棒,爹爹疼明珠。”   周天龙朝身边的管家吩咐道:“我这里在待客,不要少了兴致,这事你去办,把小姐带上,让小姐多看看这些事。”   那管家谄媚地应了一声,朝周明珠说道:“小姐不是要看掉手的戏码吗,和我一起吧。”下人在哭嚷求饶声中被拖了下去,随即便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   周天龙淡淡笑着对桌上的两位客人道:“倪爷、之源少爷,让你们见笑了。”   姓倪的壮硕汉子一直都专心地啃着手中的骨头,对刚才发生的事充耳不闻,对周天龙的话也不作任何回应;王之源眼中闪过一丝震撼的神色:“周爷这家法倒是有效,不这样不足以服众,看来我得多像周爷学习才是。”   “之源少爷说笑了,王家和倪爷他们合作,过了今夜王家就一跃成为天关城第一商贾世家,连城卫司、城主府也为王家行了不少方便,我周某人要想发财,还得仰仗王家呢。”   门哗啦一下被撞开,八九个跨剑提刀的男子从门外走进来,被那些汉子拱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被洗得已经泛白的青衫,面色俊逸的年轻男子。   那清瘦男子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遥空注视着周天龙,双手前拱平推到胸前,谦恭地行了着后辈礼道:“我叫宋钰,雅丹小姐的扈从。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只能点头或说是,如果你或者你们说了半个不字,我就开始杀人。” 第二十七章 周天龙   一个书生跑喜欢掌控天关城整个地下世界,却又甘居幕后的龙蛇帮帮主面前说要杀人。   周天龙觉得这是自己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但他并没生气,微笑着问道:“那个罗家?”   “天关城难道有第二个罗家?”宋钰快速扫过桌子面前坐着的几个人,一桌八人刚好将这张桌子围满,在座的基本上都不认识,所幸还有一个熟人。宋钰走到王之源身边,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坐您旁边吗?”   宋钰说这话的时候,很谦恭,就像学生请教老师一些学术上自己不能理解的学术问题,又像一个每亩清秀的小沙弥询问者老和尚经书中所指蝉翼一般毕恭毕敬,丝毫看不出作伪的成分。   王之源厌弃地一斜肩膀晃开搭在自己肩上这支肮脏的手腕:“一个贱籍下人而已,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改主意了,就要你这个位置。”宋钰话音刚落,一柄长刀带着风声从后面看来。刀锋扫过,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咕噜噜地滚在桌面上,鲜血喷溅。   宋钰由始至终都没有去看长刀,只是一手搭着王之源的肩膀,避免着这具失去脑袋的身躯忽然栽倒而将鲜血飞溅到自己身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着王之源旁边的那魁梧的汉子。   那汉子满脸怒意地瞪着宋钰,几次想要起身,却最终依然没有站起来,四道目光便这样在空中交织着。   咔嚓!   魁梧汉子手中的鸡腿骨被他手指捏成两截,滚落在桌面上,敲打着细瓷圆盘,砸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宋钰眼中微笑不减:“彭亮,如果这位大爷要走,咱们恭送出门,如果他有路见不平的侠肝义胆,你就成全了他。不用怕,长得壮的人,不见得就有三头六臂;一些长得猥琐的人却天生一副熊心豹子胆。你说是吧,周爷?”   那人头在惯性下翻滚了两个盘子才停下来,在座的众人才如梦初醒,好几人坐在位置上闭着眼睛尖叫不停。   魁梧汉子闷哼了一声,忽然眉头锁起:“原来罗家还有你这样的人物!”   宋钰点点头回应着:“看来雒华公子到天关城也不是游山玩水这么简单。或者在这里乖乖地看着,或者滚蛋,你选!”   那汉子宋钰曾经见过,是倪雒华身边的一名剑客,只是在这里相遇让宋钰忽然意识到罗家真正的对手不仅仅是那些地痞流氓那么简单,也不简简单单是天关城本地商户联合着要对户罗家,所以他临时决定拿王之源开刀,若是连一个小小的纨绔子弟也不敢下手,如何能震慑众人?   在彭亮刀还未出鞘的时候,那汉子便以察觉到,本想转身用鸡腿骨将彭亮脑袋敲碎,结果忽然遭遇一道磅礴气息,那气息来得极快,如一座高山般沉重,又霸道得如一团焦阳,灼得他筋脉焚焦,在一番对抗中,他终于落了下风。   而让那汉子感到万分惊讶的是,这气息竟然来自于这个叫宋钰的书生身上,毫无征兆地忽然发作,还让他吃了不小的暗亏。   “你是怎么做到的?”汉子大吼一声,浑身真元剧烈颤动着,终于还是冲破束缚在身上的真元,虎躯一震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宋钰没有回答,只是抓起面前一只盘子,连带着血迹、鸡骨、鱼刺等残渣拍到那汉子脸上:“我有回答你的义务吗?”说罢,宋钰将失去脑袋的王之源信手推开,坐到凳子上,浑然不理身边怒目相向的汉子,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周天龙:“看来,周爷是不相信我的话。彭亮,给周先生看看咱们的诚意。”   彭亮嗯了一声,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立即有个罗家护卫从后面走了出来,护卫很普通,并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传说中的王霸之气逸于体外,他与同伴不同的是手臂里夹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明珠!”周天龙的妻子看见女儿,忽然间便惊叫了起来。   周天龙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虽然心疼自己女儿得紧,却并不多去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几十年的打拼让他明白,这时候纠缠在女儿身上,无疑是告诉别人自己的弱点。周天龙表现出恰到好处的一丝惶恐:“罗家在天关城是大阀门第,既然是大阀门第就该有大阀门第的气度和胸襟,抛开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的误会不说,单是祸不及家人这一条,罗家似乎就做得有些过了。这位先生您以及您身后这些好汉找上我又是为何?我周天龙虽然小有家产,但这些钱想必不会被罗家看在眼里,若是罗家有其他地方需要用得着我的地方,吩咐一声,为罗家办事是我周天龙的荣幸,我也愿意在所不辞,竭力去办。”   不单单是周天龙有这样的疑惑,既便是彭亮等七八个罗家护卫一样百思不得其解。龙蛇帮的人抓了钟静思父子以及那些造墓的匠人,小姐身边这扈从不但不想办法搜救,偏偏是带着他们跑到这酒楼来瞎胡闹。   “你很有自知之明。”宋钰说道:“在罗家眼中你这点家财确实没有放在眼中,甚至是您纵容那些属下胡闹,只要不太过分罗家都不屑和您计较。毕竟大家都在这城里讨生活,不至于闹得太僵。”   周天龙微微颔首,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听众的姿态,甚至还面露微笑,宋钰每说完一句他就不轻不重地点一下头,对宋钰的话表示由衷的认同。实际上他已经意识到面前这个书生的威胁,这人即便知道王之源的身份,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将他脑袋砍了下来,这几乎不符合罗家一贯的和气生财的作风,尤其是现在罗天舒不在天关城这敏感的时期。   周天龙一边点头,一边也在揣摩着罗家的态度和心思。   宋钰侃侃而谈道:“咱们这里就不说罗家如何诚信为本这样的大话了,今天咱们就说说罗家的底线。底线这东西周爷你也懂,就好像乐坊的那些女子的底线,无论是她们看哪家少爷对了眼,但在明面里,绝不会公然地和那些世家公子、少爷有任何肢体的接触,因为乐坊不能接受;城卫司就算是和罗家撕破了脸,柳未寒也坚决不露面,这也是底线;城卫司的一个统领闯进罗家,连杀罗家五名下人,他破了底线但罗家只是让他丢了一点点颜面,因为他背后有城卫司。”   宋钰两根手指捻起一根筷子轻轻敲着面前的玉瓷陶碗,忽然笑道:“周爷掳走我罗家下人和为罗家办事的匠人,就是不知周爷的背后是什么。”   “我不太懂你话里的意思。”周天龙脸色已开始下沉,环眼少了一眼桌上众人,这里面有好几人都是他的心腹,怀中常年都揣有利器,就算面对一头天关山脉的腐狼,也能在瞬间将那畜生杀死。   “罗爷这话有些不厚道。”宋钰继续说道:“龙蛇帮从来都是一些小的痞子头领在带着,却始终没有听说过帮主这类的人物,你以为罗家就真的不知道?雒华公子这才来天关城没几天的人都能知道你是龙蛇帮的帮主并找到你,在天关城扎根几十年的罗家会丝毫不知?”   宋钰说这话的时候,彭念在肚子里却一个劲地骂娘,这书生不但是个疯子,还有臆想症。他在罗家生活了几十年,老爷是否知道龙蛇帮主人是谁彭亮无从知晓,他本人也从来没有听过“周天龙”这一号人;大小姐铁定也是不知道的,连大小姐都不知道的事,他一个才跟在小姐身边没几天的扈从,甚至连老爷的面都没见见过的人,尽然编起瞎话来还说得如此斩钉截铁。   彭亮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孟浪,王家后辈虽然多,但王家家主的儿子就这么一个,眼下却被他砍了脑袋,这摊麻烦若是让小姐知道了,不知该如何面对。   彭亮心中万分悔恨,眼下小姐已经够烦了,自己却还要替大小姐火上浇油。   周天龙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冷冷道:“能否将小女放过来?”   宋钰示意罗家护卫放掉小女孩:“只是在楼下,她朝我吐着口水,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替他父母好好教育她一下,但都只是轻轻地打了几下屁股,周帮主你放心。”   “好,你确实是一号人物。”周天龙眼神闪烁着凶光:“既然你能找到我,我再藏着掖着也没有任何意义,我确实是龙蛇帮帮主。只是不明白为何在这时候来找我要罗家的人。”   小女孩一被放开便立即小跑着回到父母身边,又凶态复露地盯着宋钰,用稚嫩的腔调说道:“爹爹,杀他!” 第二十八章 天真   宋钰自然不会和小孩生气,就算这小孩是整个大荒心肠最歹毒的小孩,他也面色平和,在他看来每一个变坏的小孩都是因为父母的教导而产生的畸形的一些人生观和价值观,这不是小孩的错。   他只是望着周天龙说道:“你的手下将罗家的人以及替罗家造墓的匠人给请走了,天关城很大,我懒得去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接找你比较方便。你真不知道也好,假装不知道也罢,反正总要有个人为这事负责,我懒得去找那些地老鼠,还好你比较好找。你有一炷香的时间将我要的人带过来。”   “我不知道。”周天龙不耐烦地吼道,他在天关城做地下土皇帝做了十年,从三十岁那年开始,他在前帮主新婚之夜,用一个酒缸砸死了前帮主,城卫城卫龙蛇帮新一任帮主,并占有了他的小妾,又以小博用不到十年的时间大将天关城其他势力一点点吞噬,而今更是靠上城卫司这颗大树,难得的是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低调和谨慎。   这十年,周天龙生杀予夺,任何对他心怀不轨的人都会无疾而终,他用十年时间建立了自己的王国,无论是天关城的商贸世家还是从西林帝国远道而来的异域友人,对自己也礼貌有加,何曾见过这样张狂的后生?   宋钰用筷子拨开滚落在餐桌的上人头:“你是龙蛇帮的老大,难道你以为一句‘不知道’就可以交待过去?我既然敢杀王家的少爷,就不在乎再多少一两人。大家都是出来混的,别太天真了。”   “那你试试。”周天龙在天关城痞子堆中摸爬打滚无数年,自然有着所有痞子最优秀的本质——无赖。他双手一摊又坐回凳子上,这里杀了人,城卫司必然会在最快的时间赶过来,他不信这书生还能拿自己怎么样。   “兄弟。”宋钰回头望着手上还提着沾血钢刀的彭亮:“周帮主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我们这般把戏唬不住他的。”   “好说!”彭亮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的一刀将挨着宋钰坐的另一个男子脑袋砍了下来,临死前那男子的右手才刚从怀中掏出来一半,大概能见着他手握着半截刀柄。   彭亮看出来先前和“宋疯子”说话的男子似乎有些特别,所以就挑了另外一个倒霉鬼,只是没想到这人尽然敢这样大胆,偷偷摸摸掏了匕首出来,若早一点知道,他绝不会这么冒失就将人杀了。如果,让这人捅宋钰一刀子更好,至少王之源的死可以推卸到宋钰身上。   那人只来得及惨叫半声,便已尸首分离。   宋钰看着桌面上多出来的第二颗脑袋,摇头说道:“既然要杀鸡儆猴,这只鸡就得挑肥一点、有份量一点。一看这衣服就知道是鞍前马后替人跑腿的角色,还没有王之源的脑袋够分量,起不到效果。”一席话说得在座众人背脊发凉。   罗雅丹身边这扈从,冷血如厮!   周天龙侧头低声吩咐着紧挨着自己座的妻子,每说一句那女子便点数下头,等周天龙说完,他妻子才抱着女儿起身:“我这就去问问下面的人。”   宋钰不悦道:“周帮主,你回护自己结发妻子和女儿的心思我懂,但却让她通知城卫司的行为我却不能接受。难道你还不明白现状吗?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的小把戏都是笑话。”   周天龙脸色一变,他说的话够小声了,小声到自己都要慢慢地说才能保证自己妻子大概明白自己意思,没想到还是被这书生给察觉了,情不自禁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宋钰旁边的剑士冷哼一声道:“因为他是一个修道者。”   咔——   桌子上的一个汤匙被周天龙不小心按断。周天龙终于明白为什么雒华公子身边这个护卫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手帮自己,他周天龙是天关城的地下皇帝不假,但他仅仅是个寻常人,只是比别人多了两把子力气,比别人狠了那么一点,但这一切的一切,在“修道者”三个字面前,只是个头稍大的蚂蚱而已。   周天龙只是稍为发愣,随即示意自己妻子坐回原位,眼前这个对着两个人头还能面不改色侃侃而谈的年轻人考虑事情的缜密度和他的年龄完全不匹配,能做到这程度的人要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便是手上已经沾过太多鲜血,这样的人翻脸比翻书还容易,一旦有人违逆就会拔刀相向。   周天龙扭头对旁边的人吩咐着:“你去。将宋大义带来,再问问他有没有请走罗家的人,如果有,将那些人也一并请过来。”   “请过来就不必了。”宋钰忽然说道:“闹的动静大了必然会惊动城卫司,周大帮主这是指望着城卫司能出面干涉,最好是将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会被从天而降的‘天罚’给钉死在地上?”   周天龙眼中阴霾闪烁:“你究竟要怎样?”   宋钰没有理会周天龙那恶狠狠地眼神,只是略微回头向身后说道:“彭亮,你叫个兄弟跟着去。”   彭亮犹豫了一下:“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再给他们送一个筹码过去?”   “你以为周大帮主脑袋里装着的全是糟糠?为了一个外人,他把老婆、女儿和自己性命都搭进去?周帮主既然一直躲在不肯公然露面,自然是比寻常人更怕死,他心中的买卖算盘打得比你想呢。”   “你未免把周某想得太下作了。”周天龙挥手让那下人赶紧去办事,又才吩咐着:“叫人重新安置两个雅房,既然来了就一起吃酒,一群提着刀在旁边虎视眈眈,我这饭也吃得不舒心。”   宋钰目送着那人去报信的龙蛇帮帮众离开,这才称赞道:“周帮主不愧是枭雄人物,我杀了你的人,你居然没有为颜面、为荣誉而为之拼命的想法。在过来的路上我都一直在想着要找个好一点的理由,顺便将你这天关城的毒瘤也铲除了,斩草除根虽然说得有些不近人情,但却是最好的一劳永逸的处理手段。你的眼力也终究是差了点,这些刀剑上都有城卫司办法的持刀文书,每把刀杀一个人该是问题不大,而且你要相信我有能力在城卫司来这里之前,将你这一家子都杀掉。至于王之源,确实有些麻烦,但若是他老子也死了,想来就不会有人找我麻烦了。现在的你就只能乖乖的听我吩咐,任我摆布,有句老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觉得憋屈也好,哑巴亏也罢,反正得受着,兴许哪一天我会忽然落到你手里呢,这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你明白就好。我周天龙这一生见过的人很多,比你强的、比你狠的、比你有权有势的都见过,也认识一些人。但是你有一点是这些人远远做不到的:就是给自己找麻烦的本事。”   “才夸了你,你又不上道了。”宋钰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桌面上那两颗人头流溢出的血水正蜿蜒着在碗碟缝隙间流淌,正有朝着他流过来的趋势,便捻起一根筷子将血迹引导向旁边静坐不语的魁梧剑士旁边,又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是你惹上罗家,你在给自己找麻烦。王家那些人这会就在对面,想要从罗家身上剐二两肉下来,为了达到这目的,居然还联合其他几个家族的蠢货试图逼小姐就范,所以他儿子脑袋被我砍下来了。对了,这位雒华公子身边的剑士如何称呼?”   “我是公子身边的长随,姓倪,倪伟便是我。”那汉子坐在凳子上,手一直搭在腰间的长剑上,但始终没有将腰间的剑拔出来,就算是吃了宋钰暗亏,不惜身体受伤也只是将手搭在剑柄上,匣中长剑却始终未出。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匣中的剑气倒越发凌厉。 第二十九章 小姐,你犯太岁了   宋钰并不在意倪伟这点点威胁性的动作,微微偏着脑袋向倪伟说道:“据说你们那边的人把我们北域帝国人称作蛮子,倪先生既然到了这边自然得好好感受一下咱们北域帝国的风土人情,感受一下我们这边的蛮不讲理。北域帝国比不得你们西林帝国那轻风柔雨,也没有你们西林那几多柔情,也见不着一川烟雨中才子佳人的邂逅,不过你能西林的人有一点说得很对,咱们北域都是糙人,一怒拔剑这种事你会时常见着。正好可以将今晚上所见所闻将给雒华公子听,这样也许能帮助他多了解北域,了解罗家,明白罗家的态度,才不至于大老远来北域一趟还处处受制。”   倪伟针锋相对道:“这世上,谁都得犯错。所有犯错的人最大的错误就是盲目地高看了自己,倒头来也许连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说得极是,顺道将这话转送给你的主子,与君共勉!”宋钰轻抚着双掌,瞟了一眼倪伟搭剑柄的手:“禅宗有修行法门称作闭口禅。书云‘闭口二十年,吼轮乍开,佛也奈何不得’,大荒也出现过拔刀术这样的修道者,他们平日在匣中温养刀意,并累积胸中,若遇不平,则刀现人亡。拔刀也好拔剑也好,都脱胎于禅宗闭口禅,只是七大天阙世家坐镇大荒,一直压得禅宗无法抬头,禅宗历经无数带,终于如他崛起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现在极少有人听说过禅宗了,只是这温养剑意的法子倒是被外人给学了个七七八八。”宋钰每说一句,倪伟脸色便阴沉数分,到最有只能黑着一张脸,紧紧握着手中长剑怒目而视。   自认为对小姐身边这个扈从“知根知底”的罗家护院众人却在心中发笑,这家伙也不怕牛皮被吹破,一个文弱不堪的书生非得装成高手模样,连他们都没听过拔刀术闭口禅这一类的玩意,这书生怎么可能知道?这世上啥时候出现过“禅宗”这个宗派?   “就是不知道你达到什么程度,看你手还一刻不离地搭在剑柄上,想必你还做不到‘胸中养剑胆’的境界,所以我并不担心。”宋钰一句话说完懒得再和倪伟多说,又回头看着周天龙的女儿,小孩子依然眨巴着又圆又黑的眼珠,出乎意料的没有哭泣,似乎这样人头滚落的事见得多了,并不能引起她太多的恐惧。   明珠的母亲下意识将女儿往自己怀中揽着,警惕地望着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男子,身为女人,他有着女人与生俱来的直觉。正如自己丈夫说说,她跟随在丈夫身边,在无数痞子中辗转过,也见过很多人,狠厉的、血腥的、狡诈的、外表平和内心凶残的、贪财好色的……各种个人的人她都见过,唯独眼前这个柔弱不堪,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的男子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就算是说“谁要是说半个不字,我就开始杀人”这样的话也是极其谦恭有礼,仿佛真个如西林帝国游记小说上描述的“多情书生在细雨和风中和乘坐油壁车与某个大家闺秀狭路相逢”般温文尔雅,就算是在一言不和砍下人头世家公子王之源的人头,对宋钰来说也只不过是俯身掐下一朵路边野花般浑不在意。   匆匆的脚步传来,宋大义人还没到,他那如破喉咙一般的声音已经从楼梯口传来:“帮主,我带着弟兄们过来了,倒要看看是那个不开眼的混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宋大义说音未落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看着五六个提刀带剑的罗家护卫,宋大义顿时来劲了:“好哇,又是你们的人,找不着大爷我,竟然跑到这里来找死。兄弟们,和我一起杀了罗家这些狗东西。”   宋大义话声未落,一只长剑已经迎面刺来,随后稳稳地停在他咽喉处。一溜血珠从他喉结出沁出来,让宋大义将剩下的话又硬生生吞回到肚子。   倪伟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一刹那他心底已经千回百转,宋钰将后背露出来,他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出手,但一想到这书生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又忽然间对自己的剑没有了自信。   他觉得这个自称罗雅丹扈从的男子在欺诈他,因为从宋钰身上他没有感受到半点真元流转的气息,但寻常人哪里能这样在杀人之间做到云淡风轻?   倪伟一直在犹豫和内心煎熬中挣扎,却不敢有丝毫妄动。   彭亮平端着手里的长剑,冷冰冰地注视着眼前这腰间插着牛角尖刀的痞子:“罗家的人如何了?”   “有能耐就杀了大爷!”宋大义眉头也不皱,充分地发扬着痞子的光棍精神:“天关城是讲王法的地方。李家大爷活了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你以为凭这破铜烂铁就能唬住大爷。”正说话的宋大义忽然见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朝自己飞来,本能地一伸手将那东西抓在手上,略微打量却见着一张已经失去血色,铁青的一张死人脸。   宋大义哇啦一下就叫了出来,飞快将手中的人头丢到一旁,这时才回过神来:“那人……那人是……”   “王之源。”宋钰将宋大义始终没敢说出来的名字提他补充出来,脸色恬淡地望着宋大义:“你觉得你脖子比他更硬?”   ※※※   粟香居是酒楼,但在罗雅丹看来,无论是这里的菜还是酒,都不如寒门的菜来得好,所以她基本上没吃,只是在每样菜品端上桌的时候,只是作为一种礼仪,象征性地用筷子挑了一点点,然后低着头慢慢地尝着。   “说到钱财,我们王家不缺,夏家、乌木家想来也是如此。今晚上邀请侄女你过来,实则是希望罗家加入我们商会,希望彼此在生意上能守望相助。贤侄女想必也知道,龙蛇帮因为有城卫司许可,因而势大,行事也日益跋扈飞扬,这次你们罗家遭厄让我们三家也同样心痛,我们几家商量着凑了些份子钱,算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   一个胖子端着酒杯,笑眯眯的眼神注视着罗雅丹:“尤其是罗老弟不在的时候,我们这些叔辈更要有所担当,不然自己良心一辈子也过不去。”   罗雅丹低头专注地嚼着碗里的一根青菜,直到眼前这个王家家主说完,这才抬头认真地说道:“罗家不缺钱。”   “我们这几个叔叔吃的盐粒胜过你吃的米,侄女何必在我们眼前说谎?我们都知道罗家遇着麻烦了,我们也相信锦上添花再好也不如雪中送炭,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百忙中还要座在和侄女你在这里吃饭的原因。”   罗雅丹抬头看了面前这肥头大耳,嘴上满是油腻的胖子,嘴角上还有硕大一颗黑痣,小笑眯眯的眼神中分明写着“不怀好意”四个打字。   这是王家家主,叫王有道,取意生财有道的意思。   “罗家是天关城赫赫有名的商号,一直以来口碑都很好,但有句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谁都有遇着麻烦的时候,越是在这时候越是需要邻里间同心协力。我们商会愿意对罗家伸出援助之手,愿意和罗家共渡难关。”   罗雅丹在心底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既然各位叔叔这样出力帮助罗家,想必也是有条件的吧。”   “看你这孩子说啥话。”乌木家家主佯怒地说道:“我们几个叔叔和你父亲那是几十年的交情,还用啥条件?若是我乌木家遇着麻烦想必你父亲也一样不遗余力地帮忙,这是人之常情是吧。我们三个老哥俩先前就合计了一下,你们虚无峰的矿脉最近不是也开采不力吗?”   说到虚无峰的时候,罗雅丹一惊,心脏不争气地紧张起来,这三个老狐狸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只是罗雅丹还不太明白他们打虚无峰目的的底气从何而来。   王有道说道:“我们三家除了这批银子之外,另外在投入一些财力、物力、人力资助罗家全力开发矿脉,到时你象征性地分我们每家一成的矿洞便可以了。”   王有道说得极其轻松,但罗雅丹却警觉起来,他们要的是矿脉,而不是产矿的利润。   罗雅丹说道:“虚无峰是罗家祖上传下来的家产,就算要转手他人也需要族里各房叔辈都请过来,而且让他们同意基本上是绝无可能的事。”   “眼下是特殊情况,也是罗家生死存亡的关头。”   罗雅丹放下手中的筷子:“王叔叔言重了,罗家现在很好。”   “那是你还不清楚罗家面临的严峻形势。”王有道端着酒杯笑道:“从昨天下午开始,我们三家已经请求城卫司介入,阻止了近百人,我们将这些人都安置在城外,拒绝他们入城。这些人都是长途跋涉从海口那边赶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你们罗家的票号,因为罗家在海口城钱庄被洗劫的缘故而想要来天关城兑换银契。源源不绝赶过来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每人手上都有至少三五万的银契,百个人也有三五百万之巨,足够让罗家在须臾之间破产。届时怕是罗家连虚无峰也保不住,越来越多的人拿着银契进入天关城,罗家还如何面对?”   罗雅丹脸上终于有了怒色,她毫不犹豫地怀疑,这些人恐怕都是被王有道之流给怂恿过来,甚至是罗家在天关城的钱庄被袭也有他们的一份,眼前这几人不是在雪中送炭,倒是火上浇油。罗雅丹忽然说道:“不是说今夜吃饭共有八家人吗,没露面的其余五家是躲了起来?还是因为良心上过不去,所以退出这场胁迫?”   王有道呵呵一笑:“像刘家这样临阵脱逃的胆小鬼,不提也罢。至于是否胁迫,这要看侄女你如何理解,反正摆在你面前的路已经没有选择。”   罗雅丹连日来所经受的各种麻烦,终于在这一刻被这三个面目可憎的阴谋家转化为怒火,毫无优雅可言地将面前的细瓷陶碗朝王有道砸去。她手才刚抓起还沾着米粒的细瓷陶碗碗,一直负手站在王有道身边的仆人已死死抓住罗雅丹的手腕,令她动惮不得。   王有道呵呵一笑:“罗天舒身边有丁胖子、逢四之流,我身边难道就没有一两个拿得出手的人吗?这商场犹如战场,血海波澜中你今天见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一边说他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卷裹得整齐的雪签:“契约我都帮侄女拟好了,上面有城主大人的公证印签,即时生效。如果你不喜欢签字,我们也可以帮你按下手印。至于罗家其他的人是否接受和承认这份契约的有效性,这是我们需要去做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们敢这样对我?”罗雅丹只觉手腕如被铁钳夹住,根本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只得对着王有道三人怒目而视,没想到王有道竟然如此大胆,尽然敢做出这样强迫的下流手段。   “礼,我们已经先讲了。你既然不接受,那我们只好行兵了。王福,帮侄女按下手印吧,她似乎不太愿意。”   “你敢!”罗雅丹怒目而视地盯着抓住自己手腕的男子:“立即把你脏手拿开,马上!”   被唤作王福的男子默不作声地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刀,信手挥过。   罗雅丹只觉拇指一轻,便见着一溜殷红血迹便从指头上冒出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雪签上已经印上她的指印。   王福松开罗雅丹的手,将沾有罗雅丹血迹指印的契约恭敬地递给王有道。   “畜生、流氓!”罗雅丹大声叫骂着,顾不得桌面上那些油汤碗碟,趴上桌子伸手就朝王有道握在手里的契约抓去,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张契约保留下来,为了达到这目的,她不惜拿自己这条性命去交换。   罗雅丹终究是一个弱女子,王福只是抓住她衣领轻轻一带就将她从桌面上提起来,丢回到凳子上。罗雅丹胸前已被无数油渍、汤水染成一片,但她依然不屈不挠地试图再次从凳子上站起来,双手狂乱地舞着朝桌子对面的王有道抓去,反倒是挣扎中,一枚掌心大小的木质令牌从怀中掉了出来。   “侄女。”王有道失望地摇摇头,起身将令牌从盘子中捞出来:“我还愿意称呼你一声侄女,那是我念在与你爹相识几十年的交情上。可是现在的你已经什么都不是,今夜之后不会再有罗家。要怨只能怨你父亲太草率,这样贵重的东西尽然交给你一个黄毛丫头保管。”旁边夏家、乌木家的家主也从凳子上站起来,侧头看着王有道手中被裹成圆筒的契约,眼神中流出路无尽的贪欲,对哭喊成一个泪人的罗雅丹视若无睹。   罗雅丹心中搅成一团乱麻,可根本无可奈何,只能一个劲地骂着这三个老狐狸,悲哀的是她发现自己连骂人也只会那几句,翻来覆去就这几句,骂得毫无新意。   王有道估计也听烦了,朝王福挥挥手:“将她从这二楼丢出去,若是运气好还能被龙蛇帮那些流氓给遇上。就算摔折了细胳膊细腿的罗家大小姐,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家伙来说一样是垂涎三尺的美娇娘!”   王福点点头,刚要抓着罗雅丹往窗外丢,忽然听得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今夜好热闹,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打着罗家主意。小姐,莫不是你犯太岁了?” 第三十章 小姐,先杀谁?   这声音有些云淡风轻,就好像两个没话找话的人在相互说着一些诸如“今天天气真好”这样的话题,整个天关城,所有人都称罗雅丹为大小姐,唯独一个人例外,一直都是平平静静,不咸不淡地称呼着“小姐”,但在此刻罗雅丹听来,却无异于是溺水的人忽然抓着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宋钰!”罗雅丹艰难地喊了一声,就算先前遭遇诸多不平不公的待遇,遭遇诸多委屈辛酸的经历;就算她豁出去这条性命不顾的时候也没有流一滴眼泪,而在听到熟悉声音的时候,眼泪却不争气地流淌出来。   “见过小姐。”宋钰这时候依然保持着一贯的云淡风轻,徐徐从楼梯口转角处走上前来,望着还在发愣的王有道:“本来我是想要过来向王老爷请安赔罪的,但这会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了。”宋钰说话这会,楼梯口那些罗家护卫也鱼贯而上。   王福见着有陌生人忽然闯进来,第一时间松开罗雅丹退回到王有道身边,小心戒备着。主辱则仆辱,这些罗家的下人必然不会是上楼来请安的,虽然是些小苍蝇,但苍蝇多了也依然让人生烦。   事实上确实也如此,那些护卫一见着罗雅丹这副模样便要冲上来,但宋钰只是微微竖起右手就将身后这些躁动的众人制止了下来,宋钰今晚上的表现众多护卫悉数看在眼里,真应了人们送给他的那个绰号:疯子!   无形中,这些护卫都遵从他安排。   宋钰朝彭亮说道:“给王老爷看看我们请罪之物。”   彭亮唔了一声在宋钰眼神示意下才恍然大悟,扬手将手上抓着的一个黑茸茸的东西扔落在桌面上。   一看那草草裹起来还滴着殷红血迹的包裹,王有道自然知道那是人头,但想着王福就站在自己身边,胆气一状伸手用筷子挑开上面的锦缎,再小心翼翼地扒开那蓬松的头发,随即双目圆睁:“周天龙,你们把周帮主给杀了?”   宋钰疑惑地回头望这彭亮,彭亮憨笑着连忙上前将周天龙的脑袋抓起来,像丢垃圾一般丢向角落里,这才郑重其事地将手上另外一颗脑袋反倒圆桌中间的一个盘子上,嘿嘿地道歉:“不好意思,弄错了。”   宋钰默默上前,脱下外套披在罗雅丹身上,轻声问道:“小姐要如何处置这几人。”这会,那些罗家护卫也上前来,团团簇拥着罗雅丹。罗雅丹这神情让众人都不由地辛酸,令人不忍直视。   罗雅丹嘴唇哆嗦,正要说话,忽然听得王有道一声大吼,随即又抱着那毛茸茸的脑袋嚎啕大哭。罗雅丹看不清那人头是谁,但估计着也是和王有道有关,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但看着王有道这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畅快。   倒是夏家那家主一拍桌子站起来,愤怒地指着宋钰:“庶子尔敢?竟然杀了之源贤侄。”   “其实我也很后悔。”宋钰诚恳地低着头:“都怪我太年轻,太冲动。”   一席话说得彭亮等人恨不得拔出个地缝钻进去,宋疯子由始至终脸色都神色自如,刚才上楼的时候嘴里还依依呀呀地哼着什么“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人巢穴……”,那里有半点悔意?   罗雅丹诧异地望着宋钰:“你杀了……杀了王之源?”   “他骂我一声贱籍,我砍他一刀,很公平。”宋钰望着抱着儿子脑袋痛哭的王有道:“其实最亏的该是这周天龙,一直低调地座着帮主宝座,积攒了一些小钱,有个漂亮的老婆,一个长相颇讨人喜的女儿,更有无数痞子、流氓任他驱遣,这人生应该是很惬意很完美的。今天还恰好是他四十岁生辰,更是难得的快乐日子。可惜他一个不懂事的手下请走了罗家的匠人,他对这事压根还不知情,却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只能怪他运道不好,谁叫那个痞子动罗家的主意,这事总得有人埋单吧!”   “埋单?”在场所有人都听不懂这事什么意思,但隐约觉得应该是和负责、付账一类的词意思差不多。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就算是王福这样看着就觉得有两把刷子的人也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往外冒。   宋钰这一席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又杀气森然,更震得夏家、乌木家两个家主惊坐原位不敢动弹,真怕惹着这尊像疯子一般的杀神。   王有道忽然抬头:“王福,杀了他们,一个也不许放过。”   王福重重地嗯了一声,提着拳头当先朝着宋钰砸来。宋钰眼皮也不抬,滑稽地扭着屁股躲开奔来的拳头,反手拔出身边一个护卫的刀,提刀便迎上去,王福见一击不成,立即抽身避让,拳头已经砸向另外一个护卫脑袋。   王有道眼中泛动着猩红的眼眸,如猛虎凶兽般恶狠狠地注视着折箩罗家的蝼蚁。他对自己身边这仆人有这绝对的信心,这么多年来,王福除了败在逢四剑下之外,一双拳头几乎可以暴揍丁胖子。对王福来说,罗家这些不成器的护卫在眼中不过是一群比寻常人强壮点点的渣,但依然是渣而已,对付这些人一只拳头就绰绰有余。   拳风呼啸。   刀光霍霍。   雪亮刀光闪过,王福那硕大的脑袋飞旋而起。   宋钰随手将长刀丢在桌面上:“我说了,罗家的人动不得,难道这人是傻子不成,还是说我有必要再解释一下‘罗家的人’这四个字泛指什么?”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这王福拳风扫过竟然吹得众人衣袂,拥有这样修为的人怎么会被一个书生简简单单的一刀砍掉脑袋?罗家所有护卫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只能猜着宋钰狗屎运好,这一刀正好砍在王福脖子上,力量也刚好能够将王福脑袋砍下来,也是因为这柄刀足够锋利的缘故。   没有人真会相信小姐身边这个扈从是什么狗屁修道者,修道者可不是大白菜,更没有跑来给别人做扈从下人的癖好和情操。   若是论时运,王福怕是最不济的,如果宋钰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出刀;如果王福身子多往前或往后一点;如果王福拳头再快一点,也许都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因为所有人都将宋钰这一刀看得很清楚,这并不是很深奥的一刀,相反的这一刀极其简单,就算是罗雅丹这样的纤弱女子都可以做到。   就是提起刀卯足了劲朝对方脖子砍去。   没有速度、没有技巧,有的可能只是那么一点点力量。   没有人真正去注意王福的修为,以及宋钰为什么能平平常常的一刀却能不偏不倚地正中对手脖子。   罗雅丹双手抓着披在身上的衣服发出这辈子最大的尖叫声,从小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她从没有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她虽然对这些人恨得要死,但对杀人完全没有概念。这一刻,她的整个世界都是血红一片,瞳孔中只有王福还没倒下去的身体上如趵突泉般高高喷涌的鲜血。   罗家那些护卫也愣住了,王之源和龙蛇帮帮主的人头虽然是宋钰的授意下砍掉的,但毕竟这书生并没有真正动手,甚至所有人都在想着小姐身边这个扈从是否杀过鸡鸭。   宋钰随手将刀丢在桌面上,无视于隔桌相向的三个家主那或者仇恨或者惊恐的眼神,目光来回在三个肥胖雪白的脖子上来回扫动,像极了屠夫站在鸡笼外打量着笼子里一只只肥硕的老母鸡:“小姐,先杀谁!” 第三十一章 你是谁?   罗雅丹恨不得自己立即晕过去,至少不会再见着这粘稠得让胃一阵阵恶心的血,偏偏她此刻脑袋又出奇的清醒,以至于她还能准确而直接地说道:“他手里的雪签纸卷和罗家令牌,拿回来。”   彭亮上前从目瞪口呆的王有道手中将契约和令牌轻轻取走,还不忘顺带着将王有道那肥大的手指上带着的那些金戒指捏成铁饼,牢牢嵌入王有道的手指中。   罗雅丹摊开纸卷看了看,确认无误后随手就将纸卷撕成碎片,随即抓住令牌走到桌子面前:“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这一直是我们罗家的戒条,三位叔叔不要错误地以为我们罗家就是善男信女。改天我会亲自登门拜访,用我的方式。”说罢连多看三人一眼都不愿意,径直转头离开。   宋钰也很意外,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被罗雅丹给弃之不顾。既然已经杀了人了,又何必多在乎几个脑袋?这时候罗雅丹就算杀掉面前这三人也是说得过去的,她竟然垂手放弃这机会,最后宋钰只能将这归结于是小女孩自以为是的高傲。   回去的路上罗雅丹自然是坐着马车,她现在这蓬头垢面的模样也不适合抛头露面,一路上她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隔了一会,马车车帘半掀,罗雅丹那张有些花容失色的脸在车窗里面若隐若现,她望着跟在马车身边,亦步亦趋随着马车速度前行的宋钰问道:“你究竟是谁?”   马蹄踏在清冷的街道石板上,发出嘀哒嘀哒声和车轮滚动时辚辚的响声,所有罗家护卫连大气也不敢哼一声,小姐今晚上的遭遇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屈辱,所以气氛显得异常沉闷。   “小姐您的扈从。”宋钰笑嘻嘻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怀疑,扈从这职业什么时候崇高到如盖世英雄一般光荣,即便是跟随在罗雅丹身后那些护卫也对宋钰这种无耻到无以复加的谄媚而瞠目结舌。   罗雅丹用胳膊支着脑袋,半依在车壁上,隔着车窗望着马车旁边那青衫磊落的男子,一时间心神恍惚。一直以来,罗雅丹都觉得宋钰只是一介文弱书生,擅长于给乐女写写诗谱谱曲之类的事儿,虽然也有匹夫之勇的壮举,比如拿着一根扁担敢将一帮痞子堵在门口,但说到底骨子里也是一个读书人;甚至是在雍景坊遭受屈辱的时候,抓着手中的东西就将王之源一顿暴揍,这些也还算是文人仕子之间的矛盾,但今夜宋钰俨然是一个挥斥方遒,挥手间敌酋首级滚落的将军,相信罗家这些护卫也一样有这种感受,所以罗雅丹才会有此一问。   在寒门的时候宋钰说他自己杀过人,但是罗雅丹只当是书生傻气,现在却不得不认真思索了。   宋钰似乎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偏偏是这时候隔着车窗说道:“小姐应该杀了王家、夏家这三人。尤其是王有道,他剩下的这小半辈子时间必然是花在为儿子报仇、和罗家作对这些事上。”   “咱们是商人,不是痞子流氓也不是杀手。”罗雅丹叹息一声,也不知她是在为宋钰闯祸的能力叹息还是为自己今晚上的那不堪回首的遭遇,她略微提高一点点声音说道:“你在担心他们三家回头报复你?放心吧,他们最先要恨的人是罗家,恨我和我父亲,还轮不到你。”她这个扈从今天算是给罗家捅了天大的篓子,偏偏又是这个扈从将她从魔掌中救了下来,将可以毁掉罗家的契约取了回来,罗雅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   城卫司闯进罗府的时候是这个书生义无反顾地挺身拦在前面,是这个书生招来剑宗前辈帮忙化解危机;也同样是这样书生带领下将龙蛇帮的帮主和王之源的脑袋砍了下来,罗雅丹虽然心中有气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宋钰,她不愿意数落宋钰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因为剑宗前辈。   “既然已经结仇,何必再讲什么规矩、讲什么仁义道德。我知道小姐是动了恻隐之心,想做这东郭先生,但别忘了无论是王家还是其他两家,都是不折不扣的毒蛇,待他们醒过来,遭殃的恐怕就是我们了。”   “你是在担心他们报复你?”罗雅丹忽然道:“回去我就让账房给你支一笔钱,你拿着钱连夜就离开天关城吧,城卫司那边我来应付。”   宋钰笑道:“小姐又说气话了。城卫司如果好应付,他们就不会野蛮地冲进罗府,连杀咱们五人。”   无论王家等人对罗雅丹做过什么,罗雅丹毕竟是完好无损地从酒楼走了出来,王之源以及龙蛇帮的帮主却掉了脑袋,这笔账自然要算在罗家身上,就算宋钰想要一力承当也不可能,因为他的身份只是罗雅丹扈从。   这和宋大义抓走罗家的匠人和钟静思,宋钰却将周天龙脑袋砍了下来一个道理:总得有人为这事埋单!   罗雅丹忽然叫停马车,将宋钰的衣服从车厢窗口丢出来,随即道:“彭亮,你和我去一趟城卫司,其他人都回罗府,让钟静思和账房知会一声,从府上调拨十万两现银,稍后送到柳未寒府上。”   一听说罗雅丹要去城卫司,众人立即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既便是彭亮也阻止着罗雅丹:“大小姐,现在去城卫司恐怕有些不妥吧,龙蛇帮送给成城卫司的钱银绝对不少,柳……柳司长必然要为周天龙的死讨个说法。”   宋钰对罗雅丹的决定也感到意外,但却没有随着众人一同劝阻。罗雅丹瞟了一眼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宋钰:“你认为如何?”   “可行。”宋钰点头道:“反正人都死了,只有活人才能赚钱。就让彭亮随行就好,大大方方地去城卫司反倒没有风险,他们必然会拿周天龙等人的死来说事,你尽管往我头上推就是了,我不会有事,你忘记了我还有个剑宗同乡,这叫不看僧面看佛。小姐这时候去城卫司是要抢在其他人面前,至少不会让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如果在城卫司看见倪雒华的身影,那就什么也别说,也不要停留,直接回罗府。”   罗雅丹带着彭亮往城卫司大营而去,余下众人也回了罗府。   在天关城另外一个房间中,倪雒华静静地听着倪伟娓娓讲述着今夜的所有经历,最后才笑着向倪伟说道:“你上当了。既然是养剑,那里会有将剑不带在身边的道理,就好像禾苗要想长高,必须要有充裕的雨水一样,没有任何另外的可能,罗雅丹身边那扈从不过是在忽悠你。”   倪伟恍然大悟地一拍后脑勺,随即哼哼地骂着娘:“果然是这样。这家伙倒是一条小狐狸,下次再遇着,我会第一时间砍下他的脑袋,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当心一点为妙。”倪雒华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问道:“你确信那个叫宋钰的人身上没有真元拨动的痕迹?”   “确实没有,不像是有任何修炼,古怪的是他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我没出剑也是因为如此。”   倪雒华用挑针将烛台灯焰挑高一点,轻轻说道:“神念。”   “不可能。”倪伟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自家公子的话,因为这结果实在太荒谬了,神念师不是街边大白菜,若说天关城有一两个修道者他还相信,但神念师本就是大荒极少极少的一种人,这如何能让倪伟相信。   倪雒华说道:“自然不可能,如果是阴阳世家的人,我这会只能为你收尸了,那些人出手甚至不需要理由,他们连借口都懒得找一个。神念源出阴阳世家不假,但千百年来,总会有一些人因为一些事从阴阳世家出来,将神念流传在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小心一些便是。”   倪伟想了想道:“少爷相识满天下,也就遇上过一个神念师。这天关城地处大荒最北端,神念师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会选择这里?”   “天关城既然能有逍遥世家的旁系后人,为什么不能有神念师?就算说宋钰是从阴阳世家逃出来的我也不觉得奇怪。”   倪伟问道:“这罗家下人如果真是神念师,而且李家与罗家关系也不恶,我担心他们会从中阻挠,那我们对罗家……”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倪雒华出乎意料地拍拍倪伟的肩膀:“别忘了站在你身后的是我,而我身后是庞大的西亚财团,四大帝国之外最强大的隐形帝国以及三千弱水。就算把整个天关城翻覆过来,也只是小事一桩。”   倪伟不解地问道:“公子,既然咱们不缺钱,对罗家也没有任何恩怨,属下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公子要来这里。”   “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倪雒华想了想忽然问道:“想不想做个帮主玩玩?”   “你是要我去龙蛇帮做帮主?”倪伟坚决地摇头:“都是一帮痞子,连我一根指头也抵不过,没意思。”   “没意思也得去,绊倒人的从来都是小石头。”倪雒华冲自己手上取下一枚翡翠般通体翠绿的指环:“这个你戴着,如果那扈从真是神念师,你也能应对。”   “这如何使得?”倪伟不敢去接:“这辉煌戒就算有钱也没地方买去,万一少爷您遇着神念师怎么应对?一个小小扈从,我还能应对。”   “叫你戴着就不要推辞。如果真到我出手的时候,恐怕有这戒指也无济于事。” 第三十二章 异常   宋钰在街头意外地遇见力鬼,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似锦巷摆着摊点,老老实实地卖着他的馄饨。这会已是凌晨左右,街上人很少,他这个小吃摊更是不见半个顾客。   宋钰凑过去要了一碗馄饨,然后挑了距离火炉最近的一张桌子:“我以为经过那事后你该离开天关城,躲得远远的。”   “我为什么要躲?杀人的是夜叉,又不是我。”力鬼飞快瞟了一眼宋钰,又埋头揉着自己案板上的面团,一尺长得擀面杖在他手中耍得娴熟无比,不时还用擀面杖敲打几下桌案,发出有节奏的梆梆声。   宋钰左右向四周看看才笑道:“还在生气,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像城卫司举报,告诉他们我就是夜叉。”   “没必要和一个死人动气。”力鬼飞快地说着,看锅里水开了才数着混沌丢下锅,用长勺随意搅搅:“当着城卫司的面还张扬跋扈到了极点,就算你身后有剑宗的人也一样被城卫司盯上,而且你还将你那剑宗的朋友给拉下水了。”   “难道城卫司还敢去动剑宗虎须?”   “城卫司自然不敢。但如果动这虎须的人一样是剑宗的人,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而且你那同乡本来就是从剑宗逃出来的。”   宋钰脸上还挂着笑,但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既然来了,那就留在这天关城吧,反正最近我也在学着别人看墓穴风水,倒是挑了几个不错的宝地。”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一刀斩了王之源,第二刀斩杀龙蛇帮帮主,这样的气魄可不是寻常书生能够做出来的。周天龙虽然人不咋样,但那些痞子对他还算忠心,他们这样的人不能惹,因为这是比你们这些读书人还喜欢将道义挂在嘴上的一群人,不管他们谁做老大,要想赢得声誉和臣服,第一件事必然是为上任帮主报仇,而且王家也不是老实生意人……”   宋钰点点头:“这点我看出来了。”   “他们还和外人有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砍了王之源的脑袋,你以为你这动作能敲山震虎,王有道以后就只得战战兢兢地过日子,看着罗家的人都要绕着走?你低估了王有道的胆量,他当初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争夺家族,他哥哥合纵连横,家族内的长辈、家族外的同行都被他拉到身边,甚至是王有道的父亲也支持他的哥哥,那时候来说王有道的失败已经是无可挽回的。最后王有道破釜沉舟,将所有的积蓄以及自己一妻三妾全送给别人侍寝,他的目的就一个,杀死所有反对他的人,包括自己的哥哥和父亲,以及几个叫的最凶的几个叔伯,王家在一夜之间被清洗,他自然而然地坐上了家主的位置。你认为这样的人会因为你杀了他儿子就吓得不敢动弹。乌木家、夏家都是如此,哪一个不是在尔虞我诈中身经百战厮杀出来的,一一个全是尸山血海中趟过来的老狐狸,无论是罗雅丹还是你,说到底还是嫩了点。如果我是你,我会杀了王有道而留着王之源,毕竟这个只会风花雪月的大少爷是最好控制的一个傀儡,就像这摊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宋钰饶有兴致地望着力鬼:“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我死了不是你更该高兴才对吗?”   一团小孩拳头大的面团,在眨眼间就在力鬼的擀面杖下变成一张极薄的面皮,力鬼甚至眼也没抬一下,将面团飞抛入面粉堆中,继续擀着下一张面皮:“你是我唯一的长期顾客,没了你我要少赚一半的钱。”   宋钰笑笑:“如果你说谎的本事能有做面皮这般娴熟,我就相信你这话。”   “就算是夜叉身份被暴露出来也要接近罗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但你最好还是急流勇退。”力鬼好心地劝说着。   “我说过我在追求罗雅丹,爱情面前,一切困难都是纸老虎。”宋钰无耻地说道:“再说了,城卫司恐怕也不会要我离开吧?”   “这次剑宗过来的人叫宋安,完骨境界的修道者,自求多福吧!”   “很了不起吗?”宋钰自嘲着将碗里馄饨吃个精光:“走了,回见!”   “你还没给钱呢?”力鬼稍微提高声音叫嚷着。   “先欠着,就这两天就发工钱了。”宋钰逃命似的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宋钰平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兴许是昨夜一口气砍了几颗脑袋的缘故,无论是他本人还是雌伏已久的小白都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这段时间宋钰一直没有间断,每天都用自己的血液饲养小白,把小家伙倒是养得白白胖胖的,也是因为这缘故,小家伙越来越挑食,就算是宋钰本人的血液,也及其讲究,经过一夜的调息和吐故,早上的时候血液中真元最充沛最新鲜,最得小家伙喜欢。   昨夜宋钰之所以从馄饨摊上落荒而逃,就是因为感受到藏在袖口下的小家伙躁动的气息,甚至破天荒地的发出暴躁的撕裂声,虽然这声音外人压根听不见,但对于宋钰来说却无疑是一声声炸雷,因为小家伙的叫声是在宋钰神念中嘶吼。   回屋后宋钰第一时间就将小家伙从袖子里抖出来,但小家伙依然不能安静,一面飞快地想要爬回宋钰身上,一面又发出让宋钰难以接受的声音,宋钰咬破手指用鲜血饲养,小家伙却只是象征性地试试,又毫不犹豫地朝宋钰怕去,宋钰无奈,又及其奢侈地从自己眉心挤了两滴鲜血。   血珠滴在小家伙必经之路的地板上,古旧的青砖地面立即冒出几缕青烟,那两滴血液便如点入豆腐中的卤水一般迅速下陷,形成两个黄豆大的坑洼,两滴血液便在不断下陷的坑洼中沸腾翻转,似乎随时都能化作两团火焰,腾空而起。   宋钰一脸的肉痛,就仿佛被一个已过狼虎之年的大妈强行夺走贞操的迷途羔羊,痛惜地说道:“我叫你祖宗行了吧,一月之功也才让我养出两滴心血,眼看着第三滴心血孕育而出,我便将神念修炼至形正,这下好了,真个一朝回到解放前。最好你别给我浪费了,不然我将你剁碎了包成馄饨。”   形正是神念修炼中第一道关隘,若非的神念中有记载,只有形正方能做到神顺,如果连神顺这个关口也冲不过,就算把阴阳世家的所有藏书典籍堆到面前,也别想成为一个神念师。用宋钰的理解,这和将真元炼化后一口去吞入体内,借助这股霸道得可以将一头大水牛炸成血肉的真元来淬炼自己的四肢百骸,直到骨骼中有了炸豆子一般啪啪作响的声音一个道理。   无论是修炼真元还是修炼神念,这都是修道者必须经过的一个关卡。   小家伙果然让宋钰失望了,对差点砸着自己的两滴血液视如无睹,依然不屈不挠地向着宋钰爬去。宋钰翻箱倒柜半天,也没找着一把刀子,剁成肉泥自然成了笑话。最后他一咬牙,用手在砖上按出一个手印,将小家伙塞进去,随后用血虹当戒尺将上面封个严严实实,小家伙只能在里面嘶嘶地叫着干着急。   小家伙叫了一晚上,宋钰修炼《碧落赋》的时候它在叫;宋钰转而去调息真元,小家伙依然不屈不挠地叫个不停。一道道惊雷在宋钰识海中炸响不断,这声音一直持续到第三遍鸡叫的时候,才渐渐停下来,而宋钰已经被这声音折腾得奄奄一息,身上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便是这样周而复始无数次。   精疲力竭的宋钰甚至不知除了挑食之外,表现一直可圈可点的小家伙究竟出了什么毛病,在宋钰所知道的历史典故中,大荒将这个家伙作为宠物来养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幽月魔族的王后火羽,第二个人则是他本人。他与火羽之间隔了数千个年头,没有人也没有只言片语的《神龙宠物经验心得》之类的指点。   宋钰感觉自己似乎才刚刚合上眼,篱笆外那一阵阵如打鸡血的嚎叫声就将他吵醒,他本打算翻个身继续睡下去,可渐渐的宋钰再无法入睡,耳中尽是“罗家”、“银子”、“寒门”之类的话。   宋钰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当,然后出门小跑着朝罗府而去,沿途的街道上多了很多外乡面孔,宋钰之所以能在迅速将本地人和外乡人区别出来,除了那些人身上那微咸得近海气息外,还有他们有别于天关城本土人的皮肤,因为有虚无峰以及天关山脉那永远融化不完的冰川雪水滋润,天关城的人无论是皮肤还是容貌都要比海口城那边的人秀气得多。   经过寒门的时候,宋钰发现黑压压的人头已经将那里堵了个水泄不通,罗家亲自操办布置的灵堂的隐魂幡等也被好事者扯下来,扔在似锦巷街道上,无数金贵的细瓷碟碗在那些人脚下踩成大小不一的碎片。   一众伙计被堵在寒门里,被无数只手推过来攘过去。 第三十三章 阳谋   宋钰脚下不停,飞快地从人群中穿过,朝罗府奔去。   罗府的情形比寒门还要差许多,紧闭的大门被无数人擂得梆梆直响,门口那气势无双的白玉石狮也被掀滚到一边,所有人手里都拽着一张或几张杏黄的银契兑票,扯着嗓子吆喝着,无非也是“无良奸商”芸芸。   宋钰找了一个稍微僻静的角落,确认四下无人才一纵身如轻盈雨燕般越过数丈高的围墙,然后在问了好几个下人、走错无数次方向后,终于在燕子厅见着罗雅丹。   罗雅丹坐在大厅中央的八仙椅上,这张价值超过八千两纹银,任何一个普通家庭扛着它都可以买出一个极好的价钱,足够这个家庭衣食无忧一辈子的八仙椅似乎并不能让罗雅丹坐得舒服,所以罗雅丹将整个身子都陷入宽大的八仙椅,还意犹未尽地将脚也提了上去,压根就不像一个大家闺秀。   端庄贤良、怀瑾握瑜、风姿卓越、气度非凡,这些词和坐在椅子上的罗雅丹完全没有关系。   屋子里还有许多人,都是罗家的护卫、下人、账房师爷之类的,好在燕子厅够大,还不至于显得拥挤,几十号人塞在燕子厅,却连半点生息都没有,无数双期盼的眼神齐齐地望着呆坐在椅子上的罗雅丹。   宋钰走到彭亮身后,轻轻拍拍他肩膀轻声说道:“你把他们都招呼出去,该干嘛就干嘛,我一人伺候小姐就够了。”   “你?”彭亮眼中闪过一丝疑问,本能滴想着要拒绝,但眼前这男子确实实实在在的扈从,除了不在罗府的四爷、丁账房等人之外,宋钰确实是最适合跟在小姐身边的人。   彭亮无声地挥着手示意身边的人出去,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临走前还小声对宋钰说道:“大小姐昨夜从城卫司回来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合眼,又被外面那帮从海口城赶过来的人给烦得,你好歹劝劝大小姐爱惜身子,吃点早饭。我就在门外候着,你要是敢这时候还惹大小姐不高兴,我第一个冲进来剁了你。”   宋钰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将彭亮赶出屋子,然后倒了一杯凉茶递给罗雅丹:“没想到王家的报复来得这么快,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就算我想撇清和罗家的关系,王家也会不依不饶地咬住你不放,只是这手段有些下乘了点,看来我还是高估了那个胖子。”   罗雅丹抬头看了宋钰一眼,有气无力道:“城卫司答应不追究你昨晚上的事了。”   她的话出乎宋钰意料,没先到罗雅丹开口第一句居然是这话,想了想说道:“花了不少钱吧?”   “十万。”罗雅丹结果茶杯,却没有立即喝水的意思,只是将茶杯捧在手里,差有些凉,甚至杯面上还冉冉有淡淡的寒气浮动,这让罗雅丹浮躁的心略微有些平静:“再加今年寒门一半的盈利。”   “那个杀手夜叉好像也才万把的赏银花红,我这区区扈从竟然要十万?寒门一年至少得有十万左右收益吧。”   罗雅丹无奈地叹息一声:“去年寒门的收益大概是二十三万现银,这次是这三家人买通了城卫司,就等着我一头钻进他们罗网中,到了城卫司才知道,情势不由人,那时候只得迎着头皮答应下来。父亲又不在家坐镇,好多事我没法做主,也不敢做主。若是依着我性子,那些想暴徒一样到寒门和罗府门口撒野的人,全都要用乱棍打个半死,这些人显然不是为了兑换现银而来,在背后怂恿这些人的王家、乌木家、夏家最可恨。”   宋钰不知道罗雅丹在城卫司有过什么样的遭遇,但吃一个哑巴亏是必然的,不然以罗雅丹的性子,就算是豁了性命不要也要让对方掉一块肉下来,从罗雅丹说道:“这三家还没有这样大的能耐,他们充其量是推波助澜的小丑而已。真正操控这一切的人躲在暗处,以前罗府将白花花的现银送去城卫司,柳未寒也马不停蹄地送回来,昨晚上他却狮子大开口地向你索要了十万巨款……”   罗雅丹不满地打断宋钰的话:“这是你惹出来的祸,这十万现银还有寒门半年的盈利不过是买你一条命而已。”   宋钰谄媚地弓着腰,嘴里连声说着‘是’,随后又用恶心而又无耻的奴才嘴脸说道:“以小姐的能耐,肯定是看出了这其中的猫腻。必然有一个人在幕后操控一切,再加上今天早上,半个天关城都是拿着罗家银票的外地人,这幕后操控的人目的也简单,就是要让罗家拿不出银子。没有银子,外面那些拿着货真价实的银契的人就不会走,只要围上三五天,罗家在天关城的口碑就算彻底完了。”   “那要如何应对?”罗雅丹随口问道,其实她并没指望宋钰能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这事连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个扈从书生又哪里可以想出对应之策来?   宋钰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径直问道:“罗府能调动的资金有多少?要求兑换银契的人和数目有多少?其中天关城本土的和海口城过来的又有多少?这么多人必然有人带头他们才能聚集在一起,这些明面上的带头人是谁?罗府对他们是否有接洽?”   宋钰啪啪一阵如爆竹的问题将罗雅丹本来就有些糊涂的脑袋彻底弄懵了,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衣服永远干干净净的扈从,半晌才徐徐说道:“不知道。”似乎罗雅丹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太不负责任了,连忙又补充道:“有一点是肯定的,都是海口那边过来的人,本地那些乡邻暂时没人闹着要兑换银契,不过明后天就难说了。”   一直守在外面的彭亮忽然干咳了,将屋子里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罗雅丹抬头望去,正好见着一个中年男人将脑袋斜着伸出门框朝屋子里谨慎地打望着,一见罗雅丹望见自己又马上堆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叫道:“大小姐!”   这人正是寒门掌柜,有事没事就挂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容,这段时间丁账房随罗天舒去海口后,寒门一直都是罗掌柜一直在打理,为罗雅丹分担了不少琐事。   “罗叔!”罗雅丹终于不在是将这个身子陷在八仙椅里面,将腰板挺直了一些,挤出一个连宋钰都觉得太过生硬的笑容。罗雅丹说道:“这里是在罗府,从前罗叔怎么叫我陷在还是怎么叫吧!”   “就这样叫呗,以前你小的时候我自然是可以叫你侄女,这才几年时间你就出落成大姑娘了,在那样叫就显得有些套近乎了。”罗掌柜嘿嘿地笑着:“我知道大小姐很忙,我也不愿这时候再来给大小姐你添堵,只是这事我确实不敢拿主意。”   “我知道,那些嚷着要兑换银契的人弄坏了一些座椅,他们心中有怨气就让他们洒出来吧,但是灵堂须得收好,明天下葬的事万万不能耽搁。”   罗掌柜摆摆手:“如果是这样的小事我哪里会来麻烦大小姐。灵堂我们一直也小心守着,虽然损坏了一些白幡,但还是将那些人堵在了寒门,就在不久前乌木堡、夏糖叫了一些其他别的小家族的少爷小姐些来了寒门,说是要为死者凭吊,本来都是在天关城长大的人,难免没有一些盘根错节可以攀扯上的血亲,我看他们很有诚意,而且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所以就放那些人进去,结果刚跨进寒门大门,外面堵着的那些人就一齐动手打人,幸好有几个伙计手脚快,总算冲那些人手里将这几个身娇肉贵的公子小姐们抢了下来,现在受伤的人还躺在寒门里,事儿是出在寒门的,这些个公子哥们家中大多殷实,如果乌木家、夏家追究起来,我是在没法做主,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劳烦大小姐。”   罗雅丹座在椅子上,抬头望着身畔的宋钰,正好宋钰也朝她看来。罗雅丹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连忙强自镇定地干咳着。昨晚的遭遇虽然最后结果来了个惊天逆转,但对于罗雅丹来说却近乎屈辱,所以知道这些事的人都出奇地保持着一种沉默,所以罗掌柜根本不知道罗家已经和乌木家等已经撕破脸皮。   “并不算高明的阳谋!”宋钰适时地小声说道。 第三十四章 大爷   罗雅丹有些不满意宋钰这种八风不动的性子,在宋钰面前感觉他才像一个挥手间调度千军万马的将军,而自己反倒成了小喽啰:“如何不高明?那些人在寒门出事,寒门无论如何都赖不掉这个责任,就算知道这是一块黄连,罗家也得和着糖水吞下去。”   宋钰稍微一想便说道:“世上哪有尽如人意的事儿,福祸相依罢了。他们将海口城过来兑换银契的人放进城,然后又做这雪霜加霜的事,但任何事总会有转机的,我随罗掌柜过去看看就好,必然不会耽误了明天的下葬。小姐您将先前的事吩咐下去,尤其是要将这些海口过来的人的头领找出来。”   罗雅丹点点头,朝门口守着的彭亮吩咐道:“你陪着宋钰去寒门,有个意外也能相互照应。”罗雅丹终究还是照顾到自己这个扈从的感受,这其中保护的意思明显多过相互照应。   宋钰连连拒绝,杀了人后的彭亮像是浴光腾飞的蚂蚱,只是一夜之间的差别,彭亮本人从里到外都发生着一些惊人的变化,只是别人都还未察觉到罢了。宋钰侧眼瞄了一下彭亮,听着他呼吸之间粗壮而有力的吐息身,听着血脉中汩汩的声响心中暗自叫着好运道:“真是狗屎运。也许是以前温室中长大的缘故,这段时间的遭遇尽然让他换为奋进的动力,尽然有退化入先天的趋势,也许再给你一年多时间,便能进入雷动境界。”   宋钰最终执拗不过罗雅丹,还是将彭亮塞了过来。彭亮一路上都在用沉默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一步登天的书生扈从的不满,虽然他对大小姐的安排不敢有半点的怨言,但给一个扈从做护卫,彭亮想着都觉得可笑,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这个扈从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虽然宋钰昨夜有一些可圈可点的表现,但这并不影响彭亮在心中为宋钰成功地贴上‘钻营弄巧’的标签,对于彭亮的微妙态度宋钰自然有所察觉,对此他并不为然。大多数时候宋钰都是一个人低头思索,只是偶尔向罗掌柜问着一些问题,在将要到寒门的时候,宋钰忽然停下脚步:“明天就要入殓,下葬的棺箔是否准备妥当?”   “差不多准备好了,棺材铺那边不会有任何问题。今天乌木家的少爷伤在寒门了,如果乌木家和夏家联合起来,再有那些跟风的小家族作推手,恐怕明天难以顺利下葬。”   “走,看看去!”宋钰扬手挥了挥,走在罗掌柜前方,负责收朝前面走去。   “错了。”罗掌柜指着似锦巷说道:“这里走。”   “没错。”宋钰依然没有停留,朝着与似锦巷相反的方向径直走去:“咱们看看棺材,死者为大,天大的事也要放一放。”   天色近午,就连那些躺在家里睡觉的懒汉子也起了床,街上人流愈发多了起来,而寒门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看热闹的人甚至将从海口城赶过来叫嚷着兑换银契的外地人也围在中间。一些好事者还扛了凳子,端着一碗茶悠然自得地坐在寒门对面,等待着好戏上演,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酒楼茶坊也一样人满为患。   “我家少爷既然在寒门出的事,罗家就要负全部责任。”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堵在寒门门口,如铁塔般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那汉子抡着一根胳膊粗的铁棍扬手就砸在门楣上那刻着“寒门”字样的横匾上。   横匾哗啦巨响中被砸成两截从头顶落下来,那汉子信手一捻便将百余斤重的半块横匾抓在手中,往身边门墙上一放,随后斜眼看着头顶另外半块摇摇欲坠的横匾,没有将它取下来的意思,只是转身面对着屋子里面,朝一众战战兢兢的寒门伙计说道:“别家的这些人我管不着,但我家少爷的公道不能不讨。”   “又不是我们出手打人的,带头打人的就是你身后那个汉子,你为何不找他理论?”其中一个伙计实在气不过,忍不住还嘴了一下,话还没说完,铁棍已经呼啸而至,砸在那伙计脑袋上,顿时血光飞溅。   魁梧汉子铁青着脸收回铁棍,撩起衣服将棍子上的鲜血擦拭干净:“爷爷说话,何时轮到你还嘴了?”寒门众多伙计敢怒不敢言,只得七手八脚将受伤的同伴抬下去:“快,找金疮药来,再找些绷带。”   青松摇摇头:“没用,颅骨都敲碎了,神仙难救!”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沉到黄泉最深处,躺在脚下的同伴脑袋上鲜血还在咕咕地不停往外冒着,这一刻这些伙计都觉得死亡距离自己是如此之近。青松回头看着坐在旁边凳子上翘着腿喝茶的一个青年:“乌木少爷,既然你没事,能不能和你家这下人说一声,何必与我们这些小人物过不去?”   “谁说我没事?”乌木堡端起茶碗,吹开浮在上面的一层茶花抿了一口:“少爷我好心好意带着伙伴们来这里,本想为死者上一炷香,结果刚跨进门口就被狠打一顿,这会我五脏六腑都还在翻江倒海的疼。”   乌木堡周围俱是和他年龄不相上下的同伴,一个个衣着华丽到极致,甚至还有两个男子衣服还用蛟蚊金线绣着图样,单单是这一件衣服恐怕普通家庭一辈子的积蓄也没法买得起的。那些人不约而同地说道:“内伤,堡少爷这必然是内伤,和我们的症状一样。”   “无耻!”青松刚要大骂,忽然想起那尊杀神就在身后,终于是沉默了下来,只能等待着赶过去报信的罗掌柜回来定夺。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声音恰好从外面传来,青松听着耳熟连忙抬头望去,正好见着大小姐身边经常跟着的护卫扒开人群钻出来,在他身后跟着的是笑容可掬的罗掌柜以及一步登天成为大小姐扈从的宋先生。   青松心头大石终于放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既然有彭护卫这样的高手出面,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刚送了一口气的青松忽然惊疑地望着宋先生身后,就见着四个人扛着一口棺材,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   彭亮走在最前面,自然是最先与那堵门的汉子遇上。他受逢四指点,虽然身手有限但眼光却颇为不俗,暗中衡量着堵门汉子手上的齐眉铁棍,从这人身上他能感受到一种骇人的气势,心中暗自衡量着自己和这汉子之间谁强谁弱。   罗掌柜生怕彭亮与乌木堡身边的长随发生冲突,连忙上前两步,伸手按住彭亮已经搭在刀柄上的右手,笑嘻嘻地冲门口汉子说道:“这位好汉,还请放行一下,也方便我们和乌木少爷沟通。”   “罗府过来的人?”坐在里屋的乌木堡一只手托着茶碗,另一只手捏着碗盖,双手轻轻一磕便有悠扬的脆响传来。他没有喝茶的意思,就这样端着茶碗嘴上含着笑朝那长随说道:“托岩,放他们进来吧!”   那汉子嗯了一声,侧开身子露出一道缝隙,示意三人进去。罗掌柜正要入门,外面那些围堵的人却不干了,当先一个缠着头巾的汉子豹眼一瞪:“咋地,罗府难道还想赖账不成,大爷手里是货真价实的银契,当初存入你们钱庄的时候可是说得好好的,随时都可以通兑提取,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今天我们大伙若是要不到银子,就拆了这破楼,就算闹到城主大人府上、闹到帝都夜阑陛下金殿前,也还是这个理。”   罗掌柜一脸笑意:“罗家以经商为生,信诺是罗家的第二生命,自然不会抵赖,各位乡亲千里迢迢从海口城赶过来,罗家自然不会让各位空手而归。”   “别和我打马虎眼。”那汉子态度很坚决地说道:“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两个字:要钱!今天如果罗家不将银子兑换给我们,我们就砸了这酒楼。罗府的位置我也知道到,明天还拿不着钱,就砸了罗府!我们哪一个不是辛辛苦苦挣的一些血汗钱,当初就是因为看重你们罗家声誉,所以才存到罗家钱庄的,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那汉子身后众人都舞着手里的银契齐声吆喝着:“兑银子、兑银子!”   宋钰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将那汉子从头到脚都看了个便,甚至是连指甲缝、手上的手茧等都没落下,这人似乎确确实实是本分人,瞧不出凄然端倪。宋钰走到那汉子面前问道:“你是何时存到罗家钱庄的?”   “咋地?”那汉子微微退了半步,扯着嗓门喝道:“当初你们说过存入钱庄的银子都可以随时随地通兑,没有限制的。你又是谁,你在罗家是干什么的?”   宋钰没有理睬那人,只是退了半步又才走到罗掌柜身边:“罗爷,里边我一个人进去先应付着,一时半会不会有事。这些要求兑换银契的,你帮帮打字清点一下,看看他们存入时间,还有金额是多少,看能不能今天就给他们兑了。”   “不能!”罗掌柜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二三百万现银兑不下来,昨晚的时候大小姐就提了十万现银,现在还能从账面上拿出十万就算不错了。而且这兑与不兑咱们没法做主,要大小姐或者老爷拍板才可以。”宋钰这番话明显越权了,好在罗掌柜没脾气,对谁都是与世无争的模样,要是换着别人,对于宋钰这番话直接就视如无睹。   “你先帮忙统计一下吧。”宋钰无所谓地点点头,低声说着,这奴才相让一旁的彭亮极为不耻。   宋钰转身要进入门内,忽然又停下来望着脑袋缠了头巾的汉子,想罗掌柜问道:“罗爷,先前带头动手打乌木堡的人你还记得不?”   “就是这人。”   那汉子一挺胸,和宋钰四目相对:“咋地?就是大爷我带的头,谁知道他是不是你们罗家的人,别以为这里是天关城我们就可以被欺负。”这汉子每说一句,他身后众人就应和一声。   宋钰啧啧地摇着头:“看你粗胳膊粗腿的,感情也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你们打的那些人好端端的在里面喝茶聊天,如果换着是我,非得砸断一两人的腿脚才是。”一席话说得连托岩都为之一惊,这细胳膊细腿的书生口气倒是不小。   “还有,以后别没事在别人面前充大爷。就在昨晚上,我才砍了三颗在我面前充大爷的脑袋,这不是什么秘密,去大街上随便找一两个痞子问问就知道。”说完,也不理那瞠目结舌的汉子,径直跨门进入里面。 第三十五章 献媚   “哎,那个谁……”一直默默抬着棺材的人叫住宋钰:“这玩意往哪里放你得给我说句话啊。”   “灵堂就在里面,麻烦几位大哥抗进来一下。”   夏糖翘着腿和几个同龄人在那里悠然自得地喝着茶,偶尔将到某个笑点的时候,还不约而同地和同伴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听见宋钰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书生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都齐齐朝着门口看来。   乌木堡无所谓地朝拦在门口的汉子说道:“托岩,放他们进来。光天化日下我来这里凭吊是几百双眼睛有目共睹的,他们不敢把我咋地,我们如果有半点差池,我爹会直接请动城卫司,将这里夷为平地。”   棺材铺的抗棺人收了钱就迅速离开,就算再后知后觉的人也知道这里是是非之地,甚至收钱的时候他们也没细细清点,把钱袋子微微一掂转身就离开。宋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个已经气绝的伙计,再瞄了一眼托岩手中的铁棍,微微皱着眉头:“你运气真不好,本来是给你准备的。”宋钰说着又走到寒门伙计中间,和那些伙计小声嘀咕几句,这才走向旁边这群公子哥周围。   “罗雅丹呢,叫罗雅丹来,你做不了主。”乌木堡还没等宋钰走到跟前,率先说道。   “这点小事不用惊动小姐,我能来自然就能解决。”   “你能?”乌木堡虚着眼睛打望着宋钰:“我们几人在你们寒门被打了,一个个全是内伤,这会整个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般疼……”   “嗯,在寒门出的事寒门自然要负责。”宋钰直接打断乌木堡的话:“你直接说要如何解决吧!”   “我刚才听你在门口和姓罗的掌柜说寒门还有十万的现银,那就作为医药费都赔偿我们吧,这笔账咱们就两清了。”乌木堡有些气恼这个书生的态度,本来只是听从父亲的建议,来恶心罗家一把,反正外面人群中有城卫司的人,他们都是看着自己进入寒门的,甚至可以说为了给自己保驾,故意散到人群中的,只要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立即便有一拨城卫司冲进寒门抓人,至于他是否有内伤当然是当事人说了算,就算在高明的医生,也不可能知道他肚子里究竟有没有内伤。所以乌木堡临时起意,狮子大开口地索要十万现银。   “确实不高。各位都是家财万贯的金贵之躯,十万的医药费真不算贵。”   宋钰的一席话彻底让乌木堡等人懵在原地,现在外面要钱的人把整个似锦巷都堵住了,谁都知道寒门现在拿不出钱来,这个书生尽然毫不犹豫地答应赔偿,这让乌木堡等人搞不懂罗家究竟在玩什么玄虚。   罗掌柜这会也进了寒门,宋钰转头问着罗掌柜:“都统计了?”   “大致清楚了。基本上都是这两个月的银契,而且全是活契,这里面有古怪,就像有人知道罗家要出事是的,眼巴巴地把钱存进来,就等这时候来这里闹着一回。”   “金额有多少?”   “二佰一十万银契。”   宋钰微微皱眉:“这么少?”一句话差点让罗掌柜喷饭,罗府其他几房早就俯视耽耽地盯着罗家家主的位置,压根不会拿出银子来救济周转,这时候不落井下石已经不容易了。老爷去天关城之前就带走一批现银,现在大小姐都指望着寒门还有点结余,十万已经是寒门的极限了。   周围那些伙计沉默地抬着被托岩一棍打碎颅骨的同伴装入棺材,但还是有几个耳灵的伙计听见宋钰这话,惊得差点将手上的同伴丢在地上。   宋钰又说道:“十万两现银马上就陪给各位,不过在下有点小小的要求。”   “休想!”夏糖毫不犹豫地抢着说道:“不要和我们讲任何条件,我没也没有答应你任何条件的必要。”   宋钰默默地站着,等夏糖说完又才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只是要各位一个银契结清的字句,不然这会给了银子,明天你们忽然又说内伤未愈,罗府就算再多的钱也禁不住赔啊!”   “这事好说。”乌木堡俨然是这些公子少爷的头:“只要罗府爽快,我们也就爽快!”   旁边的一个女子小声提醒着:“这下人一看便知内心奸诈的人,谁知道他是否在玩着小手段。”   罗掌柜同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宋钰的要求,不再是一贯笑嘻嘻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这钱我没有权利支配和调度,这些人明摆着就是讹诈,他们真有伤,寒门出钱医治,就算天天喂名贵药材大补之物,一个月下来也才几千两银子而已,这钱寒门出得起。你也在寒门呆过,应该知道这每一两银子都是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   “大小姐既然同意我来处理这事,自然是认可我的一些方式。罗爷你就信我一回,寒门的钱不会少,外面那些人今天也能应付过去。”   “你以为你是谁,你口袋里能掏出十两银子来吗?给出去的钱难道还能长一双腿跑回来,造成的损失你有凭什么偿还?”   连珠箭一般的拷问让宋钰顿时讶然,他口袋还真拿不出来银子,也理解罗掌柜的想法,好说歹说罗掌柜就是不同意,很坚决地摇头。宋钰心下一横,双手握着罗掌柜的肥胖双手:“罗爷,你就信我这回吧!”   宋钰和罗掌柜刻意和所有人都拉开了一些距离,但所有人都明白在赔偿与不赔偿之间,两人有着很大的分歧,就算是青松也觉得宋先生这赔偿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些坐着喝茶还翘着腿得公子哥那里有受伤的模样,先前在进门的时候不过是被外面那些要钱的人推了几把而已,内伤的说法,纯粹是无耻地讹诈。   乌木堡等人也在看着,对于罗掌柜的拒绝显然在意料中,这十万确实很心动,但这里所有人都不会真在乎这笔银子,他今天带来的这些朋友,哪一个不是家底殷实之辈,很多人家族中的贸易还做到了其他帝国。乌木堡之所以说开口十万,不过是要让寒门难堪,因为他听说这是寒门最后一笔银子。   没有了这笔银子,罗家如何面对外面的人,如果他抬着银子出了门,外面那些人自然更感到不公平,愤怒的人是最没有理智的,什么傻事都能做出来。   兵法上将这叫做:激愤!   乌木堡正想着,却看见被宋钰握着双手似乎在低声说好话,罗掌柜居然出乎意料的一点头同意了,随即叫了七八个伙计往二楼登去。宋钰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摸了摸额头上的细汗,随即自己去柜面上取了纸笔低头疾书,写好后又前后看了一遍,发觉没有任何问题,这才将纸笔平端着拿到乌木堡等人跟前:“各位请看过目一下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在上面签字落款,这份契约就此生效。”   “早听说罗雅丹身边的扈从是个有几分文采的书生,怎的还写得一手如此不堪的字来?”乌木堡很佩服这个爽快的下人,如果不是这傻瓜故作豪气,他们也不会平白无故赚这十万两银子,手上这份临时契约也不过是一些简单的申明,无非是此事就此两清之类的话,没有任何的新意,也没有半点异常。   书法一道从来都是宋钰的软肋,他在练字、临摹一道上没有天赋,也没有下过苦心,只是在第一年居住天关城的时候,那时候修为遇着瓶颈心情烦躁,加之天关城没有一个朋友,他只能用写字来消遣时间淬炼心境,不过就算是那时候,宋钰也将自己写字理解为画字,兴许是被原来世界的大儒奇侠一类的小说给诱导,以为可以将盖世刀剑溶入书法中,冷不丁了就可以练成绝世神功,顺便完成拯救世界拯救人类这样的小理想。   在自我折磨整整一个夏天后,宋钰才幡然醒悟:“一堆狗屎,只会胡编乱造误人子弟的臆想症的话,我居然也上当了。若能从书法中悟得大道,这天下还要军队干嘛,还要各种特战队干嘛?”   直到前些时候,从力鬼口中听说了李浣那如开外挂一般的事迹,关小黑屋几天读书也能读出一个雷鸣巅峰期的剑道高手来,宋钰又才老老实实将书捧了起来,不过这书法还是被无限期搁浅了,稍微有点点空闲,宋钰不是淬炼神念便是修炼真元,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能让他静下来写字了。   “不急,等拿到银子再签也不迟。”夏糖实在不明白这个罗家下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罗家如果真这么好说话,就不会有今天这份家业。   不多时那些上楼的伙计就喘着初期抬着大小不一的木箱下楼来,一个个将脸憋得通红,对他们来说,抬着这木箱显然有些吃力,那些伙计气鼓鼓地往地上一放就走向一边。对他们而言,这几乎是一种屈辱,所以既便是青松也连带着将宋钰给恨在心里,自然没有任何好眼色。   “托岩。”乌木堡向门口汉子招呼了一声:“你去招呼一辆牛车来,我们也玩一回万金过闹市的游戏。”   “我们寒门后院有车驾。”宋钰谦恭地提醒着,那谄媚的表情让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相信眼前这个下人绝对是那种别人玩弄了他老婆,他还能够乐呵呵帮忙替对方按住双腿的人。   “我偏要用牛车,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罗家送我们的银子。”   “将马车的油壁纸撕了,别人一样能看见。”宋钰不遗余力地讨好着,这形象在寒门那些伙计看来,有着无耻讨好的味道,甚至有人在猜测大小姐身边这个一步登天的扈从难道另投门户,背叛了罗家?   “这主意很好!”乌木堡看着被掀开盖子的木箱,看着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心情也好了很多:“银子真是好东西,你要是送我一件价值十万的古玩玉器什么的,我不一定会要,但看着白花花这么多银子,哈哈……爽!”   宋钰连忙捉起羊毫,双手捧着递到乌木堡面前:“银子已经赔偿了,还请乌木少爷带个头,落款之后,咱们这事就算揭过了!”乌木堡接过羊毫,华丽地在契约上签了自己名字,宋钰又谄媚地双手捧着笔一一交到其他人手中。 第三十六章 砸人   在一帮纨绔到不能再纨绔的世家子弟中,那体貌姣好的女子便如满山野草中的一抹明显山花般醒目,那女子没有去接宋钰递来的羊毫,只是轻轻摇头道:“我没受伤,我就不签了。”   宋钰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强行将羊毫塞到那女子手中:“平白无故可以分一万多两银子,这得买多少盒何记水粉,多少蝶恋花的衣裳,傻叉才不要呢!”   那女子噗嗤一下乐了,对于这个下人刚才用手碰自己手指这样的行为也就装着不知,不管这下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不再追究。如果换在平时,若有下人敢在递东西的时候借机接触到自己手指,必然少不了打一顿板子。   那女子依了宋钰的建议,一边在纸上落下自己姓名一边说道:“你这人我很喜欢,可愿意到我们乔家为奴?比在罗雅丹那凶巴巴女人身边提心吊胆伺候着要好很多。”   “再说吧。反正这十万两银子赔付给了你们,大小姐这段时间受的怨气必然会尽数泼到我身上。如果在大小姐家规下我还能捡得一条命,可能要哭着嚷着求乔大小姐您收留了。”宋钰等乔姓女子收了笔,连忙双手碰过宣纸,将墨迹吹干。   众公子哥对这个‘识时务、好说话’的罗家下人好感增加不少,反正平白无故的得了十万两银子,乌木堡最后抿了一口茶将茶碗重重放到桌面上:“我们从此就两清了。”   宋钰将手上契约折好装入怀中,轻声朝乌木堡说道:“乌木老爷可曾和你说了?”   “什么?”乌木堡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乌木老爷到底是不是你亲爹,哪有这样让自己儿子以身犯险的。”宋钰瞟了一眼如天神一般矗立在屋子里的托岩,寒门修建的时候已是很大气堂皇,层高约莫着有一丈高,充分展现了一个爆发富那从来不在乎银子的真理,但遇着这高大的汉子,仍显得有些局促,兴许托岩一伸手都能摸到一楼楼顶,和托岩这样魁梧高大的汉子以比较,更显得宋钰的瘦弱不堪。在一众少爷公子疑惑眼神中,宋钰慢条斯理说道:“昨夜王之源骂了我一声‘贱籍’,然后我就砍下他脑袋,乌木老爷就真放心地由着你来寒门闹事?”   瞬间,寒门内气氛骤紧。   乌木堡脸色陡变,一直默不出声的托岩往这边瞟了一眼,随时准备着,只要这个扈从言语上再有那么一点点不恭敬,他就一棍子将对方砸成肉泥。   幸好,宋钰立即又换上讨打的谄笑:“外面人群中有好几位是城卫司的人,就算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在城卫司眼皮下放肆,更何况是乌木少爷这样吐个唾沫也能让我来回死上好几回的天神人物。只是乌木少爷你家这下人下手狠了一些,寒门的一个伙计被他一棍子开了颅。钱财是小事,没了还可以再赚,这人没了就彻底没了,我如果每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估计回了罗府大小姐也要让我开颅。”   宋钰一席话柔中带刚,既便是不远处静静呆着的众多伙计也茫然了,最后一点救命的银子都送出去了,难道大小姐身边的扈从还想做一些亡羊补牢的事,这就是传说中做样子走过场?   做给谁看,又走给谁看?   乌木堡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就算这里所有人加起来,也没托岩一只胳膊值钱。是那厮不禁挨,怨不得别人,少爷我现在心情好,也是看在这十万两银子的份上,让你还托岩一棍子,生死不论,够给你面子了吧!”   “谢谢乌木少爷。”宋钰感恩戴德地鞠着躬,又是一番如潮的马屁拍过来,又才说道:“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我也是迫不得已。十万两银子没有了,还搭进去一个伙计,如果我没有一点点表示,估计明天就只能在城外的乱葬岗找我了。”   乌木堡没有理会宋钰的感激,信手一指:“还是用这根棍子。”   托岩咧嘴嘿嘿一笑,扬手将握在手上的棍子朝宋钰抛来:“爷爷让你打一下,便宜你这小王八羔子了。”说罢还用手拍了拍自己脑门。   乌木堡也咧着嘴笑了,干脆坐在装了银子的木箱上,抱着手作壁上观。   宋钰见棍子被抛过来连忙伸出双手接住,便觉得一股无匹的力量从棍子上压过来。宋钰抱着棍子一连退了好几步,最后还是没能躲掉,连人带棍子一屁股坐到地上。乌木堡笑嘻嘻地望着狼狈不堪的宋钰:“托岩,你给这人说说你棍子的分量。”   托岩憨厚地笑笑:“也没啥,就是一根镔铁棍子,一百二十多斤而已。”连带着乌木堡带来的那些少爷千金们都一脸愕然,这根棍子就差不多有一个人的重量,让一个瘦不拉几的书生举着这根棍子砸人。   这究竟是砸人还是砸自己?   “一定要用力。”乌木堡好心地提醒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宋钰:“托岩本是虚无峰里面的猎户,十五岁的时候就可以赤手空拳在山里扼死腐狼。有次在山里获得异人传承,熬得一副铜筋铁骨,寻常壮汉被他相捉小鸡一样提在手里玩。只是这奴才胃口极好,一顿饭得赶上五六人的口粮,你要一棍子能将他也开了颅,我倒要好生感谢你。”   没有人将乌木堡这话当真,就算白痴也能听出来这乌木纨绔话里的戏弄和轻蔑,偏偏是宋钰还信以为真,朝乌木堡又鞠了一躬:“我更不能辜负乌木少爷的一番好意。”说罢咬着牙奋力举起怀里铁棍,衣袖下那细弱的胳膊颤颤巍巍,随时都有脱力的可能。   好几个世家子弟都和宋钰拉开了一点距离,真怕这家伙一时举不起棍子反倒把看戏的他们误伤了。乌木堡浑不在意地坐在木箱上,他对托岩有着无比的信心。   立春的时候乌木堡外出踏青,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乌木堡只是皱着眉头说了一声“烦!”托岩嘿嘿一笑,也不见怎么伸手便将空中飞舞的苍蝇抓住,往嘴里一丢,像嚼糖一样嘎吱两下就吞下肚子。   托岩不但身体强悍到变态,连手速也快如妖孽。   托岩主动低下半分脑袋,朝宋钰说道:“看准咯,使劲往这里招呼!”   宋钰脸憋得通红,仿佛一说话便要泄气一般,颤颤巍巍地将铁棍勉强举到稍微比托岩脑袋高一点点的地方,就再也坚持不住,铁棍软绵绵地落在对方头上。   托岩哈哈笑着一把将铁棍抄在手里,摸着刚才被砸中的脑门:“就这力量,还不如一个娘们!”周围发出一阵哄然大笑,而寒门那些伙计一个个恨不得扒出一条地缝钻进去,宋钰不但把自己脸丢了,连寒门以及罗府所有人的脸都丢得一干二净。   “马车已经侯在门口了。”乌木堡拍拍手:“走咯!”托岩将铁棍丢在地上,一手夹着一箱银子,脚步轻松地跨出门。门外那些围堵要账的人被托岩稍微一撞便退出老远,然后将银子丢在马车上又回屋子抱剩下的木箱,乌木堡站在门口指点着:“全倒出来,十万两啊,能堆出一座小山丘了,白花花的银子比张寡妇的那对奶子还要诱人。”   “少爷,财不露白!”托岩小声提醒道。   “为什么不露?就像张寡妇那对奶子,明明生得圆润饱满,却非要藏着兜着,端是令人气愤,这也是很不道德的。”乌木堡望着面前那一个个黑压压的脑袋:“少爷我就要让这帮泥腿子眼馋,他们难不成还敢动手来抢,少爷我去城卫司拖两百号人出来,半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将他们踩成肉泥。”   围成人墙讨债的众人瞬间愕然,这种跋扈张狂的世家子弟他们还真惹不起。   托岩一拳砸碎木箱,将银子哗哗倒在马车上,随后转身回屋子,又抄起两支木箱往外面走,一共搬了四五回才将银子搬完。寒门中众人看着一箱箱银子在眼前消失,心中恶气却越发高涨。   “欺人太甚!”其中一个伙计咬牙切齿吼了一声便要冲出去,宋钰头也不抬轻轻喝道:“青松!”   那伙计立时便收住脚,怔怔地转身过来:“先生,咱们寒门完了。”   “不信我?”宋钰趴在茶桌上,用左手胳膊支着半个身子,右手提着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青松被宋钰这么一说,只好愣在原地,近也不是退也不是。乔家大小姐好奇地偏着头:“写什么呢?”   宋钰没有理睬,只是埋着头认真地写着,有写了十余字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将羊毫随手丢开,这才偏着脑袋一脸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乔大小姐慎重地看了一遍,随即给出一个负责而又中肯的评价:“糟糕至极!”   “将这个转赠给乌木老爷。”宋钰呵呵一笑,像绝代高手将自己呕心沥血写出的绝世遗篇交到自己唯一的弟子手中般,慎重地将面前的宣纸吹干递给乔大小姐,慎重其事道:“拜托了!” 第三十七章 恶疾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乔大小姐断断续续念了几个字,兴许是宋钰这字实在太难看,难看到只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所以乔雅鑫随手就将宣纸卷成一个圆筒:“这么迫不及待想着抱乌木老爷大腿,罗家还没倒呢?”   宋钰呵呵一笑,从桌面上取了干净的茶杯,注满茶水老神在在说道:“不送了。”最后一箱银子也被搬走,托岩折回屋子抓起铁棍,朝宋钰示威性的冷哼一声朝外面走去,乔大小姐觉得这罗雅丹身边这扈从一定是属狗的,翻脸就不认人,也觉得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一跺脚也跟着出了门,才走两步便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嘶吼,随即便见着自己这一生以来最难忘的场面。   乌木率先登上马车,十万两银子被悉数踩在他脚下,这感觉比他征服张家寡妇还要让人满足,站在高处俯视着下方那一双双望向自己的复杂眼神,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想到得意处乌木大笑三声朝第正登上马车的夏糖得意道:“兵法上所讲的上兵伐谋也就仅此而已。这些泥腿子闹这么大声势,结果到现在一个子也没拿到手。我不过给了领头的十两银子,让他推我一把,转眼间就是十万银子进了口袋。贱籍永远是贱籍,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很贱,而是因为他们缺少用银子赚银子的策略和眼光,话说回来,让罗家吐钱的感觉,哈哈……不、亦、乐、乎。”乌木堡话还未说完,便见着站到寒门门楣下的托岩嘶吼一声,一股血柱从他脑门上喷涌而出。   众目睽睽下,托岩铁塔般的身躯轰然倒塌……   站在门外一直气鼓鼓的彭亮愣在原地,半晌才伸手抹掉脸上喷溅的鲜血,傻愣愣地看着屋子里端着茶杯悠闲喝水得那个扈从。只是在这时,他才恍然间想起先前宋钰在进门后似乎说了一句“这棺材你用不上了”之类的话,再联想着昨晚宋钰的这些表现,心中一阵悚然,莫非这身手似乎不俗的汉子竟然是死在这书生手中?   乔大小姐尖叫一声吓得愣在原地六神无主,不知该干什么才好。宋钰适时说道:“彭亮,送乔大小姐上车。”彭亮连忙将托岩尸体拖到一边,给乔雅鑫挪出一条道来。   乌木堡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半天才说出话来,指着宋钰道:“是你杀了我长随?”   “没有!”宋钰毫不犹豫地否认着:“我们伙计被他一棍子砸死,我们没有说半句话,你的人无缘无故死了,更不能赖在寒门头上。”   “走!”乌木堡等着乔家妹子也上了马车,才慌忙丢下一句便匆匆离开。宋钰用袖子抹着额头上汗水:“罗掌柜。”   罗掌柜神色怪异地走上前,先前这一切感觉就像是在梦境中一般,梦中他居然答应了宋钰的请求,将十万两银子一分不少地送给乌木堡,直到他看见托岩那硕大的尸体颓然地躺在门口,这才大叫一声:“不是梦?”   “自然不是。”宋钰拍拍罗掌柜的肩膀:“敛财是一门学问,散财一样如此。还要麻烦罗爷,让外面那些人再多等一会,罗家以商起家、以信立本,今天必然是要兑现的,明天就是下葬的日子,小姐将这事看得极重,我们自然不敢耽搁,也不愿有人在这时候还扯罗家后退。”   彭亮等罗掌柜离开,这才小声问道:“你真是修道者?”   宋钰答非所问道:“一百多斤的棍子,砸在谁身上也吃不消。”   彭亮张了好几次嘴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问道:“尸体如何处置?”彭亮已经开始慢慢尊重宋钰的意见,也许这点连他本人都还未察觉到。   “留着呗!乌木家既然不嫌丢人,我们何必为他们面皮着想?再说了,那么大一尊尸体搁在那里,如果还有人想借机闹事,多少得在心中偷偷掂量一下吧!”   “可恶、气死我了。”乌木堡坐在马车上,嘴里絮絮叨叨地骂着宋钰,每骂一句便抓起一锭银子砸着,而在马车身后跟着一大群跑得脸红脖子粗的市井小民,一个个将手臂伸得老长老长,每每看见纨绔得不能再纨绔,败家得不能在败家的乌木少爷手臂抬起,将银子当石头一般砸过来,便兴奋嚷着:“洒银子咯!”   乌木堡气得嘴唇都在发抖,豁然站起身来,双手抓起银子朝身后人群中使劲砸去:“小爷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砸死你们。”砸出去的银子才刚脱手,第二把银子又已经砸了出去,就听得马车后面一阵阵的惨叫,那些人一边抱着脑袋一边不甘心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漫天砸来的银子。   乌木堡忽然哈哈一笑,指着那些鼻青脸肿却依然锲而不舍跟随在马车后的众人:“算啦,不过是死了一个奴才,回头再随便找个法子将他丢乱葬岗活埋了就是,咱们庆功去。”   夏糖对乌木堡惟命是从,随后几个人都点头应和。上车后便一直没有说话的乔雅鑫默默将手上的纸筒递给乌木堡:“这是哪个叫宋钰的下人让我转交的,下面还有落款备注,有王家、夏家都被他提到。”   乌木堡一把夺过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筒,草草瞄了一眼便揉成一团扔在脚下:“将他妹,我要那小子活不过今晚,掉头,去城卫司。”正说着,乌木堡忽然哎哟一声,抱着脑袋直挺挺倒在那堆白花花银子上。   夏糖正要伸手去扶,忽然也哎呀一声抱着脑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随后几个同伴无一不是这般抱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在马车上翻滚,不单是跟在马车后面希望还有银子砸过来的市井百姓,就连在前面专心致志驾车的车夫也吓得不轻。   他本是寒门的车夫,只是临时被小姐身边扈从抓了壮丁,要他送这帮无聊到跑到寒门来讹诈的纨绔子弟,他自然是打心眼里一百个不高兴,最后还是宋钰在他耳边以一个标准神棍的口吻说着:“一大帮身娇肉贵的家伙集体丢脸,这种场面百年难遇,将所有人都送到乌木家,乌木老爷还得客客气气地封你一个大红包,信我,得永生!”随后又在车夫耳边低语交代几句。   看着那个娇滴滴的女子也在吆喝着疼,哀声连连痛不欲生。车夫咧嘴一笑:“先生果然神了。”然后慢悠悠地又回到车上,一摔长鞭朝乌木家悠然驶去。   乌木家在天关城虽然不如罗家,甚至比不上王家、刘家这样的商贾巨擘,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乌木家将天关城的买卖做到极致,粮行、钱庄、乐坊等等,只要能赚钱的买卖都有乌木家的影子,乌木家的门第自然也奢华到了极致,门口两尊夜照狮子是用两块完整的玉雕出来,反正门随时都有护院把守,也不担心有那个不开眼的会拿着榔头敲一小块揣回家。   马车在距离乌木家大门还有数十丈的时候,就被两个孔武有力的护院拦下来:“私人府邸,禁止靠近!”一般说来这些护院也不会太过张扬跋扈,虽然他们不怕惹事,但也没必要给主人惹麻烦,因为天关城中,能用上马车的人家屈指可数,这点点眼里他们还是有的。   “知道。”车夫嘿嘿一笑,收回鞭子倒着往身后一指:“这些人你看有你认识的不,如果不认识我再送去下一家。”   其中一个护卫正要摆手说没有,忽然挺得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从马车上传来,上前两步往马车上一望,随即整个脸都白了,朝另一个同伴招呼着:“叫总管……少爷出事了。”另一个护院好奇地往车厢里一看,随即转身迈开步子就朝大门跑去。   剩下的那个护院一个箭步跳到车厢上,看见车厢里除了如山的银子,便是横七竖八的人,一个个抱着脑袋不断地发挥出痛苦的声音,还有两个已经痛晕过去。那护院也慌了神,少爷邀了这些朋友出门他是看见的,这才多长一会功夫,怎么一个个全都躺着回来了,还有这些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乌木家厚重的大门被几个人给推开,然后从门内跑出十余个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满身绫罗绸缎的老妇人,人还未靠近呼天呛地的哭声当先一步传来:“堡儿,我的堡儿嘞……”稳坐马车上的车夫差点没笑出声来,在差点咬碎几颗大牙为代价,这才硬生生将笑声吞回到肚子里。先生说的确实没错,这乌木家大奶奶平日里高高在上目空一切,没想到最终也还是一个凡人,和死了丈夫哭爹喊娘的村野女人没什么区别。   “人还没死呢,把车上所有人都抬下来。”人群中一个胖子威严地踱着方步走在最后面,目光在乌木堡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才望向车夫问道:“你是寒门的人?”   “是。”   “杀了!”乌木病大袖一挥:“将脑袋给罗雅丹那个小女人送回去。”   车夫腿肚子一软差点从车辕上栽下来,一阵口干舌燥心烦意乱,这完全不是先生说的那样,没有红包就罢了,怎地还要搭上性命。不等乌木家护院靠近身前,车夫连忙叫道:“你不想要你儿子性命了?”   “杀了!”乌木病脸上阴晴不定,最后还是一咬牙:“既然堡儿回了乌木家,自然不会再有问题。”随即转身朝一个管家吩咐道:“你去将城西姚先生请来!”   那管家知道少爷是老爷的命根子,况且马车上这些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无一不是家中殷实的大户世家,所以他也没有任何犹豫,撒开脚丫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去通知夏家、乔家、平根家……让这些当家人都过来。”乌木病有条不紊地传达着指令,身边的那些扈从、客卿都一个个先后离去,最后乌木病这才望着车夫,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说将这人杀了吗?”   周围那些护院平日最清楚老爷秉性,越是平静的时候越是危险,反倒是破口大骂还啥事没有。这会老爷一发话,他们再不敢有丝毫犹豫,其中两人迅速朝着车夫走去,车夫反倒是从最初的惊吓中回过神来,鼓起勇气朝乌木病喝道:“老爷,还是先找大夫来看看能否医治这些个少爷公子吧,如果真能医好,你心中还有怨气,再杀我不迟,再说了这车上好几万两银子你难道没兴趣知道?”   “杀了。”客氏一边吩咐着下人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儿子抬下马车一边回头恶狠狠地说道:“我家堡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是刨了你家祖坟也不为过。这点点银子你当是打发要饭的?”客氏便是乌木堡的娘亲,这些年乌木病将无数女子带回家、收入房,但客氏凭借着大夫人的头衔和凶狠如狼的手腕,将乌木家后院管得滴水不漏,稍有敢反抗的便直接熬了猪肉往对方脸上一泼,然后乱棍打出家门。如果有自以为得到宠幸,跑到老爷跟前去告恶状的,第二天都会出现在乱葬岗,成了孤魂野鬼。   “杀吧,我提前去黄泉路上等着你儿子。”车夫一咬牙,发狠说着,那两个护院不由分说如提小鸡一般将车夫从马车上抓了下来。   客氏反倒懵了,不知如何是好,也拿不准这车夫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诳语欺骗。乌木病摸着肥硕的下巴思量着,罗家既然有恃无恐地让下人将堡儿等人送回来,不至于傻到用肉包子打狗这样的伎俩,这才慢吞吞说道:“先将这厮关起来,再去将城卫司杨统领请来,说到底天关城还是将王法的地方。”   一群下人七手八脚将车上这些少爷小姐抬进乌木家,乌木堡便座在大厅慢慢候着等待结果,在硬生生砸了好几十两银子后,那个姓姚的大夫终于火急火燎地赶来,然后直接就被引进厢房。   “老爷,夏爷、乔爷到了。”   乌木堡嗯了一声,整理了衣服走到门口笑道:“夏兄、乔兄,你们倒是来得不慢。”   夏家家长夏磊嗯了一声便进了屋子,跟在夏磊身后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没有锦缎绫罗,只是穿着一席素色长衫,站在门外道:“乌木病,你和罗家之间的恩怨我不管,也懒得过问,但不要想着这事就将我乔家拖下水。丑化先说在前面,雅鑫若是有个好歹,别怪我乔家翻脸无情。”   “遭了罗家算计,估计只是中了些小毒而已,姚先生正在里面诊断,稍后便会有结果。”乌木堡被当头喝了一顿,心中微微不些不快,但还是侧着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乔尹进入大厅,随即有下人捧了茶送上来。   乔尹刚入座,夏磊便朝乌木病拱拱手:“究竟是怎么回事?”后者摇摇头也说不上来,这时候才猛然想起,自己不是吩咐了托岩跟随在乌木堡身边,就是为了防止罗家用强,但随车回来却没有看见托岩身影。乌木堡一拍脑门,吩咐道:“将罗家那人车夫提出来。”   车夫一声狼狈地被押进地牢。 第三十八章 借尸还魂做大龙   车夫没给乌木病有上私刑泄恨的机会,就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种种都说了出来,说道宋钰爽快地赔偿了乌木堡等人十万两白花花现银的时候,乌木病和夏磊对视了一眼,对这个扈从的手段由衷感到一种寒意。因为他们两人在经历了昨晚鸿门宴上那血淋淋的场面后,自然知道这个扈从绝不是好说话的主。   乔尹铁青着脸问车夫:“照着意思说来,寒门现在已经没有钱了?那些围着寒门要求兑换银契的又该如何解决?”   “这是咱们罗家的事,是寒门的事,不需要三位老爷操心。”   乔尹笑道:“如何能不操心,你口中那先生恐怕所图甚大,说到底还是在我们这些人身上打主意,罗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乘,手段已是无所不用其极。”   车夫答不上来,这事宋钰好像没有交代,他被三双眼睛盯得心里发毛,正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一阵呜呜的嚎啕声从远处传来,随即便听得匆匆脚步声迅速朝着这边靠近。   乌木病当先一步站身,目光急切地望向门外。一个五十出头的老者出现在门槛处,那人穿着一袭青色长衫,右肩上搭着一条百纳袋,不卑不亢地朝乌木病拱手行礼:“乌木老爷。”   “给姚先生添麻烦了。”乌木病不问诊断结果,反倒大手一挥:“酷暑天气还要先生跑这一趟,在下实在汗颜,特备小礼替先生镇凉消暑。”随即一个沉甸甸的托盘被端到乌木病面前。   姚先生无奈地干笑着:“乌木老爷倒是阔绰,财帛动人心啊。可惜姚某实在是不敢接受,令郎以及其他公子的症状一致,都只是叫着头疼,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症状。却又不像是中毒或染上疾病,姚某大荒行走无数年,委实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病,实在罕见!”   “医不好,就要你偿命。”一个阴霾的声音从姚先生身后传来,随即四个男子急匆匆地出现,走在最前面的那男子眼神阴霾,冷冰冰地注视着姚大夫:“给你一个时辰,我要我儿子活蹦乱跳地站在我面前,如果你敢说半个不字,我立即砍下你脑袋,反正庸医早迟都会害了别人性命,还不如我先成全你。”   “平根良,姚先生可是我请来的,你过界了。”   那男子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冷冰冰的音节,率先踏进大厅,随意挑了张凳子便一屁股坐下:“乌木堡将我儿带走一事,我暂时还不想追究你乌木家责任,罪魁祸首是谁你总该知道吧。”   “没有凶手。”车夫抢先一步说道:“各位少爷小姐都是在马车上忽然发病,压根没有人对他们怎么样。”   “这家伙是谁?”平根良座在椅子上,眼神冷霾如鹰。   乌木病座回自己座位,挥手示意侯立一旁的下人看坐上茶,这才轻描淡写道:“寒门的一个车夫。你儿子就是在他马车上忽然发病的,有不明白的你直接问他好了,后院有两间密室,碾石、炮烙、甚至是木槌木驴也有,我将这车夫给你,任你处置。以你平根良的能耐,恐怕是连他小时候偷看了几次女人洗澡也能问出来。”   车夫早已不像先前那般紧张害怕,对这类的恐吓也逐渐免疫:“来吧,罗家从来没有孬种,用我一条命换这么多世家公子性命,值了!”   大厅里众人齐齐沉默,乔尹被车夫一句话顶得愣在原地,平根良却是破口大骂:“放肆,口出狂言。”   乌木病望着唯一站着的姚大夫问道:“先生,真没有办法?”   “不敢贸然下药。”姚大夫摇着头:“在天关城,姚某不敢说岐黄之术第一,却还算没有遇着棘手的病,从脉象上看公子小姐们不像是中毒。各位老爷还是想办法从他处再寻高人吧!”姚大夫言外之意众人自然是明白,眼看着姚大夫有离开的意思,乌木堡又是一阵好说歹说,才终于将人留了下来。   平根良一口一句他妈的:“必然是罗府在玩这种下三滥好手段,他既然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你如何个不义法?”乌木病冷冷说道:“王有道的儿子骂那人一声‘贱籍’,然后脑袋就被对方直接砍了下来,龙蛇帮一个痞子和给罗家造墓的匠人发生点争执,连周天龙的脑袋最后也没保住,现在王胖子都不敢明着和罗家对上,你如何和这样一个疯子斗?”   一席话说得在座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那扈从难道真是疯子不成?乔尹半虚着眼,乍一眼看去似乎是睡着了,只是在听见乌木病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时,他搭在扶手上的食指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样杀。砸十万两银子下去,叫夜叉出手。”平根良毫不犹豫地说着:“我知道你们都比我有钱,挣再多又如何,能救你们儿子一命?就算是罗天舒惹着我了,我也舍去一身剐,非得咬下他一块肉下来。”   “在这里耍横有什么意义?”乌木病冷冷说道:“那个扈从自然不会活得长久,当务之急是要弄明白你儿子究竟是中了什么算计,把人救下来再说。”   乔尹徐徐睁开眼睛,望着乌木病:“是你教唆你儿子去寒门闹事的?既然你知道那扈从手上沾过血为何还要让他们以身犯险?你对这个扈从了解多少?”   这话微微带着质问的意思,乌木堡微微有些不高兴,但终究是还是说道:“从城卫司那边传来的消息,罗家已经手上没有多少现银,罗雅丹那个女人昨夜失心疯发作花了十万为那个扈从买了一条命,寒门最后的十万都已经在外面马车上,现在罗府已经外强中干。”   车夫坐在地上愣愣地听着,心中掀起滔天狂澜,小姐身边那个扈从原来还是这等猛人,一刀砍了龙蛇帮帮主、一刀砍了王有道的儿子,那扈从年轻轻轻连说话似乎也生怕吵着别人,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模样,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杀伐果断,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是不是那些还在厢房躺着的世家公子些也要在今天一一奔赴黄泉?   乌木病继续说道:“城卫司一直有人盯着寒门,柳未寒最是势利,他目前不可能向着已经没有任何油水,甚至是须臾间便要倒塌的罗府。”   “借尸还魂!”乔尹忽然冒了一句,将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在座的七个人俱是世家之主,没有谁是单纯善良之辈,却被乔伊一席话点得浑身哆嗦,仿佛是醍醐灌顶般恍然而悟。夏磊疑惑道:“如果是这扈从的法子倒还好,终究是一个下人罢了。如果这法子出自罗雅丹,不出五年,这天关城就是罗家一家独大。”   “自然不是罗雅丹风格。”乌木病肯定地说道:“这女人骄傲得紧,他会在生意上一家一家的把我们挤走,才不屑用这样近乎下作的猛药。”   “这时候你说人家下作了,昨夜你们几个为老不尊的不是邀请人家走一趟鸿门宴吗?”乔尹不屑地说道。   “乔老五,这里是乌木家。”乌木病不悦地说道:“你要这会从寒门将那个扈从带过来,以后乌木家任凭你横着走,没这本事就不要在这里抱怨。”   车夫坐在大厅中央,环眼看着眼前这些世家老爷,他也有几次偶然的机会远远见着过罗爷,这些人再扈天的气焰能大过罗爷去?这样一想心中就更加释然,现在他手上还结结实实地绑着一根绳子,他却一点也不在乎,自听说大小姐身边那个扈从这般个生猛,车夫心底最后一丝包袱也放下,坐在地上说道:“乌木少爷和他同伴卷了寒门十万两银子,寒门也认栽,还和各位公子立下凭据,从此两清。为此,宋先生还送了一副墨宝给各位老爷,这会兴许还在马车上,你们大可以找来一看,兴许还能冲上面找到解决此时的办法。”   乔尹问道:“这姓宋的是何人?”   “勒索信?”乌木病连忙示意下人去找,这才说道:“就是罗雅丹身边那个扈从,这人本是雍景坊的琴师,就是让月娇以一词一曲盛极一时的那个书生,雍景坊出事后,他就去寒门做跑堂伙计。”   姚大夫眼神泛光,心神摇曳。   “哦,就是那个用扁担一口气砸倒好几个龙蛇帮痞子的书生?倒是好心机,借此上位成了罗雅丹身边的扈从,他杀周天龙也就在情理之中。”   马车上除了银子就只有一个纸团,乌木家那个下人几乎没有费劲就将纸团找了出来。捧着所谓勒索信飞奔到大厅递给之家老爷。坐着的那些家族一个个都瞪将眼睛瞪得通圆,就连脾气暴躁的平根良也没有冲动,只是反复端详着乌木病脸上的表情,希望能从乌木病神色上找出一点答案。   乌木病慎重地将揉得皱巴巴的宣纸展开,看着如小孩涂鸦一般的字迹,抬头向找到勒索信的下人问道:“马车上找出来的?”   “是的,老爷。”乌木家家教及严,那下人不敢多说,只是肯定地回答一句便退到后面。乌木病这才强打着耐心看下去,并不是什么勒索信,至少从字面上看来没有半点勒索的意思,乌木病握着皱巴巴的纸坐在凳子上思索良久,这才小声在一名仆人耳边低语几句,那仆人随后点头离去。   “乔老五,被你说中了。”乌木病将皱巴巴的宣纸随手递给旁边的夏磊:“不但是借尸还魂,这姓宋的还在做大龙。”   大龙是为围棋中的一个说法,由无数枚小小的旗帜布局而成。   大龙活,胜负定!   夏磊摊开信大致看了一遍又传给右手边的乔尹。   乔尹虚着眼看了看忽然笑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朝暮之间便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话恐怕是对王胖子而说,也不知这扈从是猖狂至极还是只为长啸轻飙。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要钱,要很多钱,从最后一句‘千金散尽还复来’可以看出,他之所以毫不犹豫地给出十万两银子,自然是要我们吐得更多。”   姚大夫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这几个一跺脚都可以让天关城塌下来半边天的家主说话那里轮到他插嘴,只是碍于情面不敢走而已,当那副宣纸传到他手里的时候,他却一连捻断数根胡须,心中不断称奇道妙。   妙不可言!   姚大夫不止精通医术药石,也一样沉溺于诗词一道。在他看来,天仙子固然是好,但赠天仙子的那一首《北域佳人》却是诗词一道巅峰之作,本以为月娇一死再没机会听闻这样的词曲,没想到在这偶然间却被自己侥幸遇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手中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却觉得有天风海雨扑面而来,沉甸甸压在他心坎上。   良久,姚大夫才喘出一口浊气:“精妙绝伦,可惜了。”   所有人都在沉默,暗自揣测着要多少银子才能填饱起眼滔天的罗家扈从胃口,却听到姚大夫这句话,俱是齐齐朝姚大夫望来。   “这诗应该还有下阕,没能一气读下去实在是种遗憾。”姚大夫借着半阙《将进酒》的豪气,朝众位家主一拱手,也不多话,径直离去。   乔尹望着坐在地上的车夫:“这人如何处置?”   “杀了!”平根良毫不犹豫地说道。   “让他滚!”乌木病愤怒地挥着衣袖:“给姓宋的带句话:让他天黑小心走路。滚吧!”车夫自然是没有滚,而是施施然地从地上站起来,绑着的双手往前面一递,示威之意,不言自明。   最后,车夫终究是走了,驾着破破烂烂的马车回到寒门。按照宋玉的吩咐,马车上的银子自然是留在了乌木家。   车夫前脚刚走,乌木家后脚便迎进一个贵客,那是一个衣袂飘飘,白衣胜雪的男子,男子身后耸立着一名虬髯剑客。   “神念受创。”白衣男子自然是倪雒华,几乎没有片刻耽搁,只是将手随意在夏糖等人额头上轻轻一搭便给出结论。众家主齐齐送了口气,心中暗自叫着有救了,乌木堡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还得麻烦倪公子施以援手。”   “你懂什么叫神念吗?”倪雒华冷眼一斜:“对于神念师而言,修复神念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事,难就难在这大荒神念师极少,我行走大荒多年,也仅认识一名神念师,而且这人就在天关城。”   乌木堡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既然那人在天关城,自然就更简单了,大不了砸个几万、十几万两银子,还怕那人不出手,平根良甚至开始思索着要如何折磨那写出《将进酒》的家伙。   倪雒华下一句却让众人刚活络过来的心思瞬间又沉到冰窟窿中:“可惜她死了,死在夜叉手中。”   “这些人我救不了。”倪雒华丢下一句极不负责的话飘然而去,出了乌木家大门后,一直跟在倪雒华身后的剑客忽然叫道:“公子!”   倪雒华头也不回,轻轻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叫夺人来救这些人,还能一举收买这几个世家?”   倪伟跟在公子身后,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这点点小事自然难不到夺人。但别忘了天关城还有一个夜叉潜伏着,从一些蛛丝马迹中不难看出夜叉和影牙有着一定的关联,影牙的杀手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散落在各个地方的眼睛,夺人露面难免不被有心人察觉到我的存在。为了这些家伙,不值!对了,收服龙蛇帮的事,你要尽快去做。”   “是!”   “撤了吧!趁罗府还没回过神来之前,将那些从海口城赶过来的人撤下来,隐秘点别露了尾巴。有这书生坐镇,如果让罗家做活大龙,反倒得不偿失。借尸还魂做大龙,覆手之间平波澜,倪伟啊,这个扈从恐怕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动机了。”   倪伟毫不犹豫道:“一剑杀之!”   寒门外,无数双举着银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将整个似锦巷堵得水涌不通;寒门内,一个书生坐在灵堂前半醉半醒,嘴里念念有声:“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这午后,八乘轿椅挤开攒动人群,轿椅上那些平日从不露面的世家老爷,陪着笑脸出现在寒门外;   这一日,半阙《将进酒》名动天关城。 第三十九章 救劫   乌木病看着横陈在寒门的尸体,托岩的肤色已经泛青,脑袋上裂出一道血糊糊的豁口,一动不动地躺在门角上。   门内,一个年轻男子已至微酣,半边身子都已压在桌子上,与他对饮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发福的肚子已经顶到桌子边缘,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端着酒杯,一脸愁容。   寒门伙计还在有气无力地摆弄着灵堂,那些在讨债的民众手中幸存下来的灵幡、灵堂、花圈,最后也被乌木堡等一群公子哥给弄得七零八散,无论如何摆弄终究是不如原来的好看。众人心有戚戚,罗家这颗参天大树终究是要倒下来了,这些伙计都知道罗家已经拿不出来银子了,距离外面那些人约定的期限只有两个时辰,两个小时后也许这座寒门便要被这些要债的夷为平地,一想到这里,众伙计哪还有心情干活?   与宋钰对饮的罗掌柜听得外面喧哗声有异立即侧头望去,随即那胖乎乎的整张脸都露出惊诧的神色,坐在桌前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哪个叫宋钰,给我出来。”门外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中一人当先踏进寒门,稍微扫了一眼大厅便径直走到大厅中央的桌前。   “平根老爷。”罗掌柜连忙放下酒杯,微微弓着背向那男子作揖问好。平根良在天关城是出名的暴脾气,甚至私下还有人说他活活打死过下人,然后将下人丢锅里熬肉汤赏赐给全府上下;平根家后院还有一眼枯井,平日里整个院子都被一把大锁锁上,有天半夜还有下人听见从这枯井中传来呼叫声,似乎是那些失踪的美婢的声音。   宋钰没有起身,将酒杯凑到眼前看了看,估摸着自己还能喝下去,这才一仰脖子悉数灌入肚子慢悠悠问道:“怎么才来?”   “你就是宋钰?”   “这是两清的契约。”宋钰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得整齐的白纸:“如果你是因为你儿子在进入寒门受伤一事而来,那么罗家已经不欠你们的,十万两银子是乌木堡提出来的,罗家很爽快地答应,所以这样的话不要再提。”   “门口托岩是怎么回事?”乌木病阴沉着脸责问道。   “他一棍子将寒门的伙计开了颅,诺……人还收敛在棺材里呢,杀人总得偿命吧!”   “一个贱籍下人而已。”乌木堡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警惕地注视着宋钰,没发现对方有暴走的神情,又才说道:“托岩是我花一万多两银子重金买来的护院,如何能和寒门伙计相比。”   “对我来说,我的伙伴比你更值钱,更不要说一个脑满肠肥的护院。”宋钰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反正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乌木老爷有的是钱,再去请十个八个都不在话下,如果你们是来质问这件事的话,你们可以回去了。”   夏磊一掌拍在桌面上:“放肆,你区区一个扈从敢和我们这样说话,还是说罗家家教一直如此?”   宋钰面不改色地扫着面前这三人:“三堂会审?其他五个人怎么不一起上,每人骂一句,最好能骂上三五个时辰,回去正好给你们那些宝贝儿子、女儿收尸,要是不服气还可以叫上你们各自的护院、叫上城卫司的人过来,刀棍齐下把我剁成肉泥。”   夏磊说道:“这么说,你承认是你在施妖术伤害我儿?”   “诊金四十万。”宋钰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人。”   乌木病等人被宋钰狮子大开口给气的当场便破口大骂,他们联袂而来虽然已经默认了这个哑巴亏,但没想到这个扈从尽然狮子大开口,乌木家的厢房躺着八个人,这人一开口就是三百二十万两银子。   “休想!”平根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要是出手医好那些被你算计的人,我饶你一命,要敢说半个不字……”   “那就准备着给你儿子收尸吧!”宋钰态度坚决地说道:“各位老爷都是只手遮天的人物,既然你们有能耐怂恿自己儿子来寒门讹诈,想来请几个杀手之类的也不在话下,甚至动用城卫司直接将我抓了丢城外乱葬岗也轻而易举,只是想一下后果吧。”   “无耻!”众人齐齐骂着,反倒是罗掌柜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约觉得宋钰好像抓住了这些世家家主的要害。   “大家都是做买卖的,既然谈不成那就别谈了。”宋钰摇摇晃晃站起来作势欲走。   乔尹一直冷眼旁边,现在所有主动权都被这书生掌握在手中,如果两个时辰内得不到救治,他就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项消玉殒,他甚至不敢去赌宋钰这话究竟是否属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乔尹率先说到:“四十万两,我出!”   “这才是做买卖的人,有魄力有气度,能审时度势不一味耍横。”宋钰击掌赞叹着:“这位老爷,烦请你叫下人将诊金送到这里来吧,只收现银。顺道将你家患者一并抬来,保准药到病除。”   有人开口,剩下的人自然也得点头同意,最后平根良也不得不低头:“就当给罗雅丹买胭脂水粉罢了。”   “对不起,你是五十万。做生意无非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可惜我这里是一言堂,至于为什么你的要比别人多十万,这个问题我不想解释。你觉得我要价太高,大可以拒绝,你有这个权利。”   一群人灰头土脸地离去,半个时辰后便有几辆驮着真金白银的马车停在寒门外。   罗掌柜是彻底服了小姐身边这个扈从,真如他喝酒时候念的那般千金散尽还复来:“老咯,不服不行。有了这些银子,总算可以缓解燃眉之急。”罗掌柜噼噼啪啪地拨着算盘,一张张银契被收回,一袋袋现银被兑换出去,罗掌柜心底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只是这样一来,咱们罗家和天关城其他世家算是彻底撕破脸皮,老爷回来怕是不好交代。”   “本来就没将他们当做朋友、伙伴。”   罗雅丹耳边全是嘈杂的喧哗声,围在罗府外的那些人好几次都闹了情绪,好在护院家丁全搬出去了,死死守住大门,才没让那些试图将罗府大门砸破的人得逞,对此他也一筹莫展。夜幕降至,外面那些要债的耐心也即将耗尽,如果再闹上一回,被那些人冲进大门,罗府将再也保不住。   “大小姐,三爷、五爷那边来回消息了,他们前段时间刚添了一些布匹、纺织机,拿不出来银子。”   “大小姐,小的在城卫司守了大半日,柳司长踪影也没见着,说是进山狩猎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大小姐,后墙那边也有讨债的堵上了,出不去……”   一个个不好的消息将罗雅丹一点点往绝望边缘推去,父亲才走几天,罗家尽然遇着这样天翻地覆的遭遇,眼泪花不争气地在她眼眶里打着转。一个下人刚走到门口,罗雅丹猛然抬头问道:“又怎么了?哪里出问题了?”   那下人从来没见大小姐这样凶过,被吓得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停顿了片刻才小声说道:“刘家递消息来了。”   “刘家?刘茗?”罗雅丹心中诧异,她从来没有派人去刘家求援,会递什么消息过来?   “刘家说是挪调了一百万现银,正在送来的路上。”   罗雅丹喜极而泣,连忙上前两步:“刘家还有什么话没有?”   “传话的人只是说让小姐不要着急,总会熬过去的。还有……”   “还有什么,还有刘家是要计息是吧?两厘还是三厘的息?就算他现在要五厘,只要能帮忙渡过这一劫,我罗家依然会感激他们刘家。”   “不是,李家没有说计息一事。是寒门那边……就在刚才,寒门那边的银契已经即将兑清,大约余下近百万现银,到时候宋先生会一并运回来。”   峰回路转,罗雅丹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寒门账目上只有十万俩银子这是不争的事实,怎么才大半天功夫就能凑齐银子和那些人兑换银契,还能多处一百万出来。   “哪个宋先生?”罗雅丹不可置信地问着,虽然她心中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宋钰、罗掌柜带着一些伙计押着剩余的银子进入罗府的时候,刘家的银车也在前脚刚到,钟静思还在不停地卸银。七八个护卫将马车团团围住,防止有人看着银子红了眼冲上来强抢,还好那些人竟然出奇地保持着一种沉默,并没有趁机发横财的迹象。   罗府大门徐徐打开,罗雅丹出现在大门口,朝还在卸着木箱的众人说道:“就堆在这里吧,罗掌柜你负责辨认银契真伪,账房负责支付银子。”   “够吗?”宋钰大概少了一眼,在罗府围着的人比海门还要多,而且手里捏着的数额比海门还要大,甚至有好几人数额已经超过十万,连宋钰都在感叹着海口城的富裕,难怪罗家要将钱庄开在海口城,罗天舒倒是眼光不俗。   “至少还差二三百万。”罗雅丹摇摇头:“好歹能应急一下,拿着钱的人至少不会再纠缠下去,剩下的再说吧。”   “别担心,只要钱能解决的事都是小事。”宋钰想了想道:“只是眼下会稍微有点麻烦,这些人从海口城千里迢迢赶过来,兑换了银契的人自然是乐乐呵呵,没有兑换到的情绪会更反复,这事他们始终占着道理,罗府只能更加被动。暂时别忙着兑换,白花花的现银摆在他们眼前,他们至少心里踏实一点,这些人之所以急着兑换现银是因为外界有谣言针对罗家,他们怕血本无归所以才急切地要求兑换,这事还是让罗掌柜来和那些人打交道吧,他最合适。”   “要是这些人不答应呢?”   “咱们在罗府外给他们搭好帐篷,煮上绿豆汤、凉茶,所谓人情达练无外乎就是一些实实在在的嘘寒问暖,低成本高口碑,还有不小的回报。”   罗雅丹忽然问道:“这笔银子是那里来的?”   “乌木家、夏家好几个财阀世家送的。”宋钰担心罗雅丹多想,又补充道:“不用还、无计息。”正说话这会,一辆马车徐徐驶来,此时天已渐渐落黑,视野略微有些看不分明。   马车停在人群后面就再没有动静,宋钰回头望了罗雅丹一眼,罗雅丹心头一震,隐约意识到有不妙的事情发生,目不转睛地望着马车上那黑色车篷,小声说道:“莫不是从海口城过来的?是大哥还是父亲的消息?”   那些讨债的人也察觉到气氛诡异,连最后一点声音也收敛起来,默默地望着通体乌黑的马车。   “无需杞人忧天。”宋钰轻轻说道:“我过去看看。”   “我去。”钟静思挥着半截手掌,瓮声瓮气说着,也不能宋钰有任何反应立即就抢步挤入人群中,每一次挥手总有三五人被他拨到一边,钟静思很轻松地来到马车前。就算宋钰也承认,在这方面钟静思比他要有优势得多,如果他本人进入这些人群中,如果不动用真元,必然是要被淹没。 第四十章 吟啸徐行   被油壁纸严严实实包裹着的马车上有什么?   巍然端坐临死也未瞑目的罗天舒?   一具漆黑如墨的厚实棺木?   刀剑出鞘伺机而动的杀手?   宋钰神念悄无声息从人群之上越过,落到马车上,只察觉到一片寂静并无异样,至少没有察觉到有人藏匿车厢。宋钰松了一口气朝罗雅丹说道:“再坏的事已经发生了,兴许还是否极泰来的喜事呢。”   钟静思抽出刀挑开马车门帘,露出一道细小的缝隙朝里面打望着,随后从车内取出一封信,却没有拆开,只是反复检查了一遍这才跳上车辕,驱赶着马车艰难地挤开人群,来到罗雅丹等人身前,将手里的信递给宋钰:“你的。”   宋钰有些疑惑,他所认识的人一只手也数的过来,而且都在天关城根本不是需要送信这样麻烦,将信将疑地接过上边写有“宋钰亲启”字迹的信封,却没有立即打开,只是拈着信封边角摔了摔,没发现有什么粉末之类的东西散落出来。在上一世的那些电视电影中,坏人总是喜欢用在信封里藏毒之类的伎俩,宋钰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圣人,可以做到举世皆友的地步,尤其是这两天,他几乎将天关城这些财阀世家给挨着得罪个遍,所以更不敢大意。   “马车里是什么东西?”罗雅丹有些奇怪宋钰为什么不将信拆开来看,更不会相信偌大的马车只装着一封信,这和用神兵利器削土豆没有什么差别。   “银子,全是真金白银。”钟静思眼神中也同样不解,将疑惑的目光望向宋钰。宋钰第一反应觉得应该是段天蓝知道罗家有麻烦凑出来的钱,随后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怎么看段天蓝都不像是有钱的人。   “我托人向朋友借的。”宋钰故作焕然大悟的模样:“没想到他效率还这么高。”   “你有这样的朋友,何至于来罗府做下人?你的目的是什么?”罗雅丹忽然警惕。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这人是我在万里路上遇着的一个比较投缘的朋友,用他的话说就是:‘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多。’”宋钰随便编了一个富二代历经花丛,却遍寻不到真爱的故事,反正前世看过的电视中通篇都是这样的题材,说罢还将信随手递给罗雅丹,示意她自己拆开看,罗雅丹果然配合,毫不犹豫地将信接过来。   “真拆?”   “你是我的扈从,别忘了你这条命是我昨夜用十万两银子买回来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罗雅丹摊开信,结果大失所望。信纸上只有工工整整的两个字:君岳!   罗雅丹不屑地丢回给宋钰:“这是人名还是地名,又或者是什么暗号?”   “人名!”宋钰接过信,连同信封一起收入怀中:“这下终于可以缓口气了,接下来小姐应该考虑如何狙击那些和罗府作对的商家了。别等他们喘过气来,不然就是一个养虎为患的悲情故事了。”   “狙击?什么意思?”   “有效地给予对手强力打击。”宋钰给出一个很直白的话,然而一抹阴影却在心坎上滋生,自己身边必然还有影牙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这种被监视的感觉都让宋钰感到不自在。   龙蛇帮因为周天龙一死变得群龙无首,周天龙妻子戴娜却成了香饽饽,无数帮众向这个平日里只敢偷偷瞄两眼,然后在心底意淫着要将这熟透了的帮主夫人如何如何的女人投也赤裸裸的眼神,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欲望。戴娜的美是无须质疑的,若不是因为她容貌,周天龙如何会在新婚之夜将前任帮主杀死,将她强过来?   周天龙死后,所有帮众都没有了顾忌,一边向着戴娜献殷勤,一边又对昔日把臂言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兄弟口诛笔伐甚至刀棍相加,但这一切无非是为着满足心底那点点龌龊的小心思。将八戴娜这个寡妇收入房中,再就是希望能挟天子以令诸侯统领整个龙蛇帮。   控制龙蛇帮,就等于每天都有几百两银子进入口袋,向周天龙那样做个隐形富翁必然是个不错的生活。   所有的帮众这两天都在朝这个目标奋斗,逐渐划分为两个阵营。戴娜坐在以前丈夫所座的位置上,冷眼旁观着两拨人的喋喋不休,她经历了两次婚姻,不说幸福与否,单是两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丈夫被杀害的一幕,就足够让她心性不同于常人。   正当众人还在互泼脏水的时候,大门被哗哗推开,一个魁梧的身影径直从门口走来,那人手中提着一柄四尺大剑。   剑已出鞘,上面还沾着丝丝血迹。   戴娜看着那人身影,最先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行礼道:“倪先生!”   倪伟大步走到戴娜面前:“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些。我剑上带血是因为我将守门的两人杀了,连我靠近他们身边了都还没察觉,这样差的警惕性还不如养两条狗,反正都是废物,活着除了浪费粮食再没有任何用处。推开这道门之前我就在想,如果你指使下面这般吵吵嚷嚷的废物阻拦我,我就一剑杀了你,幸好你没有这样做。”   “不敢。夫君因为平日忙于家务对帮务之事力有不及,私下曾和我说起想邀请先生来打理龙蛇帮,只是先生太高,夫君不敢贸然开口,怕这些繁琐之事耽搁了先生修行。”   倪伟嗯了一声:“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因为我太直,说不来那样花里胡哨的话。现在,如果有人不服气的可以立即站出来,让我一剑砍下他脑袋。”   四下无声,所有人都惊诧地盯着这个男子,龙蛇帮众人心底愤怒脸上却不敢有半点不快,谁是肉包子谁是硬骨头他们还能分辨得出来,没有谁会傻里吧唧地站出来说半个不字。   倪伟看了四下没有反对的生硬,这才一手揽住戴娜盈盈一握的细腰,转身坐在先前戴娜所座的帮主宝座上,然后将戴娜放倒自己腿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帮主,她依然是你们的帮主夫人。”   所有人心底都将倪伟骂了个狗血淋头,帮主夫人这细胳膊瘦腰的身姿禁得起这狗熊身板几夜摧残?好好一颗白菜,果真就让猪给拱了。   对于龙蛇帮来说,倪伟真不喜欢,但既然公子让他来做个帮主玩玩,他自然就要好好玩,所以他连这克死自己两个老公的寡妇也一起玩:“倒是看你命硬还是我命硬,如果你能将我克死,也算你的能耐。”   戴娜从最初的惶恐中迅速转变过来,一只手勾住倪伟脖子:“爷这话我可不爱听,那两个窝囊废怎能和爷这样神仙般人物相比?”   倪伟仰头哈哈一笑,忽然脸色一边,蒲扇般的大手在戴娜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看来还是有不服气的,想要看我如何收拾他。”   “别。”戴娜微微皱着眉,露出像小女人遇着色彩斑斓的毒蛇般的畏惧之色:“直接将他脑袋砍下来就好。”   大厅里那些帮众你看我我看你,想看看这主动将脑袋送过去给新帮主立威的傻叉究竟是谁,却发现这出头鸟并不是帮里的人,但这人也不陌生,好多人都看过这张脸。   其中一个靠近门口的帮众不耐烦道:“真是稀罕事,买馄饨也卖到这里来了,果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   在一盏茶功夫前,倪伟才从这里走进来,现在这门口又多了一个人影,不同的是这人手里没有剑,有的只是两柄精巧的匕首。   倪伟推开戴娜,他本人依然座在椅子上,一手搭着剑柄道:“我知道你叫力鬼,在似锦巷卖馄饨。”   “我偶尔兼营杀猪。”   “看来咱们说不到一块去。你就对自己那么自信,不担心倒下的人是自己?”   “如果你这回转身离开,我不会向你出手。”   “为什么?”   “因为天关城自有天关城的规矩,连你主子也算不上过江龙,你自然更不算什么玩意儿。怒、惧、息、安,弱水四大高手已经有两人进入天关城,你们必然有所图谋,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图谋什么东西,但做点小破坏还是可以的。我有个顾客曾经说过一句话:凡是敌人想要的,咱就不给,就算这东西对自己毫无用处。”   倪伟偏着眼睛将门口这个忽然闯进来的男子打量了好几遍,忽地送了一口气:“如果你是夜叉,我绝对会听你的劝告,转身就走,可惜你不是。你如果不露面也许我一直发现不了你的存在,据说影牙的眼睛一旦睁开,便只有死。”   “也可能是金刚怒目。”   ※   彭亮回罗府后,宋钰就施施然地出门,他本打算去找力鬼帮忙,从海口过来要债的这些人明显是被人怂恿,藏在这些人群中牵头的人没有逃不过宋钰的眼睛,在寒门兑换银契的时候,宋钰指着一个并不显眼的汉子,对彭亮说:“盯着他,找出他落脚点。”   那男子没有住客栈、茶楼,也没有在乐坊留宿,绕在天关城晃晃悠悠转了几圈才悄悄出城,彭亮依照宋钰的吩咐没敢跟得太紧,只是守在山林外直到午夜,没有发现对方离开这才连忙折回来告诉宋钰。   能不出手宋钰自然不愿意出手,这世上猛人太多,难免没有扮猪吃老虎之人,就连君岳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睛他都没有发现,宋钰自然要更加小心翼翼,雷打不动总要出来摆摊的力鬼竟然没见着人影。   树林中生着一堆火,两个男子坐在火堆旁吃着“黄瘟牛”的牛肉,喝着烧刀子。   “大哥!”终于一个男子快被这沉闷的气氛憋疯,忍不住说道:“你还没说为啥要我来这里呢。城里住着多好,至少不会用手抓牛肉,会有女人含着满满一口酒,然后喂我……”说道得意处,那浓眉大眼的男子哈哈一笑,狠狠地抓起几片牛肉往嘴里塞。   “李老二,总有一天你会死在女人肚子上。”   “那也是一个风流鬼。”李老二不以为然:“你还没说为什么呢?”   “公子要我们退下来,这事你自己就没认真想过为什么?你脑子并不笨,偏偏什么事都喜欢问别人。”   “太累。大哥,你就直说了吧,别像个老娘们撒尿一样,滴滴答答偏是不来个痛快。”   “公子这是爱护我们,为咱们保命。如果罗家是软柿子,自然是由着我们折腾,这本来就是公子最初的意思。当初将罗天舒连同身边的那几个高手调走,就是为了能在天关城放开手脚玩一把,但形势急转下,罗家尽然变出了一大堆银子,咱们再闹下去就是无理取闹了,就会被人注意到。”   “无理取闹就无理取闹呗,罗家那几个护卫家丁还不是任我们拿捏的软柿子,再说有公子在城里坐镇,有倪爷这个雷鸣期高手在,真要不好玩了,将罗家连锅端了就是。”   “如果罗家还有高手在呢?”   李老二顿时愕然,随即干脆地摇摇头:“罗家家底早被我们了解个七七八八,以前也许罗家真会藏拙,弄几个不露面的高手在罗府蹲着,上次从海口回天关城的路上,罗天舒遇刺杀折进去两个帮手,现在在他身边就只有石头、丁胖子以及逢四,上次帮罗家挡灾的剑宗弃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他敢露面,也一样不会改变什么,因为剑宗也有人来了天关城。”   “上午乌木堡这些公子哥趾高气昂地用马车从寒门拖了十万两银子走,下午那八个世家都客客气气送了好几百万回来,乌木堡身边那个长随被开了颅,以乌木病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却不敢多说半个字,你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想过。”李老二点点头:“就是白天跟在罗掌柜身边那个年轻书生玩的鬼把戏,真要是我,我一只手就能将那书生脖子捏断,这世上再多的道理、再多的阴谋诡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还是要用拳头来说话。”   李老二将手里酒壶递过去,随即说道:“我叫你大哥,不是因为好多时候你考虑事情比我想得稍微多一点,而是因为你比我早出生了那么半个时辰。但话说回来,就是因为你这样多虑的性格让你分心了,修为一直都还是跨入先天门槛的境界,而我却已经是雷鸣期,以修为而论,实在是你该叫我一声哥……”   一只手稳稳接过李老二手中的酒壶:“是嘛,雷鸣期修为却要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风餐露宿,听不得小曲、喝不了花酒,凭什么倪伟可以扛着一柄剑在大街上横冲直闯城卫司不敢拦他,凭什么倪雒华背着手游山玩水,身边那些世家公子还要热脸贴冷屁股地去献媚讨好,恨不得将自己的童养媳都送过去暖房?换着是我我也要抱怨。”   李老二忽然像被踩着尾巴的花猫一般,陡然跳了起来,他身子才刚蹦离里面半尺,那只抓着酒壶的手忽然就拽上他腰带,将他硬生生拉回地面:“别着急,我又不是妖怪。”   李老二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大哥,对方一样是满眼惊诧,对这个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出现在面前的男人感到万分不解,以李老二修为而论,就算是完骨期的高手也不可能轻易出现在身边而无所觉。   “是不是现在还有用一只手将我脖子捏断的打算?”宋钰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喝酒壶里的酒,只是把玩着酒壶:“你往身上抹了一些鱼鳞、收敛了眼神里的精光、甚至还在指甲里故意藏了污垢,往人群中一丢绝对是不起眼的角色,正常人都不会注意到那样卑微的升斗小民。坏就坏在这只酒壶上,从百器堂飞出来的一只蚊子,也是无价之宝,这样的酒壶更不可能死有钱就能够卖到的。”   你道是月黑风高深密林,何妨我吟啸徐行? 第四十一章 非常可乐   李老二盯着宋钰厉色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本来想问问诸如幕后主谋是谁、为什么针对罗家这样的话,然后提着你去与那主谋对质,但现在才发现这样做没有意义。罗家现在使从山野进入沼泽的肥鹿,没有倪雒华打主意,也会有张雒华、王雒华这些人露面。”   李老二和自己大哥对视了一眼,随即双臂舒展,猛然抱住宋钰的腰如天坠陨石般朝身后的一棵树上撞去。   李老二明白,这个罗家下人既然能无声无息靠近身边,身手必然不逊色自己,他甚至不敢冒险和大哥一起联手御敌,反而是死死搂住宋钰的腰,脚下骤然发力拽着宋钰朝大树撞去,只要不是完骨境界的修行者,在自己这连掀带撞之下,必然会腑脏移位,甚至是肝胆破碎也有可能,还能顺带着给大哥争取逃命的机会。   李老大没有犹豫,也没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与自己兄弟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壮举,他身躯如夜宵一般朝着相反的树林投去,几个闪烁间便失去了踪迹。   宋钰不能对手完全撞上自己,抬手往李老二肩胛处微微一按,对方哎呀一声手臂再不受控制,随后被宋钰轻飘飘一掌推倒在地。李老二一屁股座在地上,口鼻间尽悉涌动着鲜血,但他却兀自大笑着:“大哥会将我的死讯转告给公子,你也离死不远。”   “是吗?”宋钰又坐回地上:“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如果真能给你大哥争取到生机自然是一件高尚的事,如果你大哥也没逃掉,那你不是就白死了吗?”   宋钰话音未落,李老大身躯颓然地倒飞回来,滚落在李老二身边,紧随而至的是另外一道白色人影,白影点尘不惊地落到宋钰对面:“你就这么有信心我会出手助你?”   “一路上你都跟在我后面,我甚至故意卖了很多破绽给你,但是你没有出手偷袭,那么必然不会是敌人,所以我就干脆再堵一把,不如此你又怎么会露面?”   “我叫夺人,月娇的师兄。”那白衣男子神情平淡,却又保持着一种自命不凡的气度,蓝正眼也不看剩下的李氏兄弟。   “夺人?”李老二忽然大叫起来:“你敢如此对我兄弟二人,暗算同门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我的同门只有三人,这三位都已经死了。你,不够格!”   宋钰微微皱眉,夺人的出现是他压根没有预料到的,他还以为是君岳安插的眼睛在自己身边,监视着自己一举一动。其实他也能理解君越这种想法,如果易地而处,宋钰一样不会容忍银牙正统继承人活在这世上,甚至他还会做得更狠辣更无情,甚至是早中晚一天三次暗杀,不达目的不罢手。   夺人死化蝶之后天冠城最有名的杀手,宋钰做杀手的第一天晚上,老刀把子就告诉他杀手的一些禁忌,其中那个就有夺人,但眼前这人绝对不会是影牙的眼睛,如果有眼睛被插进弱水,断然不会在这时候睁眼,为了和宋钰见一面而冒险暴露自己,怎么算这都是亏本买卖。   “你不像是替月娇来找我报仇的。”   “不是。”夺人很干脆地回答着:“找你帮忙报仇。”   “没兴趣。”宋玉毫不犹豫地拒绝着,他不是路见不平便拔刀大喝:“秃那蟊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占民妇”这样的大侠,所谓报仇就是无休止的给自己找麻烦,他连宋时关的仇都懒得去报。   “那天亮之前,倪雒华就会知道你杀了他的两个狗腿。”夺人不轻不重地说着:“不要把我与这两个脓包一样对待,你留不下我。”   “是吗?”宋钰抬手往李老二胸口一按,随即又收回来想泯两口酒,装作高手风范,可是看了看还沾着牛肉碎末的壶口,最后只得将整个酒壶都丢入火堆里。   夺人抛过来一个小酒壶:“我有洁癖,酒壶从来都是用新的。”   “谁知道有没有毒。”宋钰甚至不愿意挨着酒壶,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棍子,将平飞过来的酒壶拨向李老二。夺人可是在标准不过的杀手,谁知道有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伎俩。   李老二本能地抬手去挡酒壶,手才刚抬起便觉肺腑处如真元陡然失控,逆转着向体外飞窜,瞬间便已从毛孔中钻出来,随即他整个人都化作一团紫焰。   夺人一闪身退出好几丈远,脸色刹那间变得毫无血色,惊疑不定地说道:“你不是宋钰,你是……是……”   李老大望着一瞬间就被紫火吞噬的兄弟,如同躲避瘟疫般拉开自己和弟弟之间的距离,半晌才从嗓子里念出一个令人生畏的名字:“夜叉!”李老大觉得造化弄人,自己一辈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算是每迈出一步都要在脑海中算计再三,以确保对自己没有任何损害。哪里自己流年不利,只是陪着公子来这里闹一闹,聚集起一群人向罗家要债,居然能遇上这尊杀神。   宋钰平静地望着夺人:“如果你没有害我的打算,我是不会向你出手的,就当给月娇面子,当初我没照顾好她。”   夺人还是站在好几丈外不言不语,眼神中警惕味更重。面对着夜叉,由不得他不警惕。   宋钰嘿嘿一笑:“连你也不信我,我口碑有那么差吗。”   终于,夺人还是悠悠地说了一句:“确实不怎么好。”   “那你可以走了,不要打扰我。”   “不甘心!”夺人摇摇头,目光渐渐被坚毅的神色所取代:“如果你出手,这事一定能成。”   “杀谁?”   夺人没有回答宋钰的话,而是踩着枯叶徐徐上前,抬掌拍在李老大天灵上,对方头颅应声而碎,甚至是连惨叫也来不及便死了个通透:“他是弱水的人,这算是我的投名状。”   “倪雒华也是弱水的人?”   “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说过,不过弱水三千,就算是夜阑陛下承认自己是弱水的人,我也觉得有可能。”   宋钰不停地将枯枝叠加到火堆上,火焰在眨眼间便窜出一人高,人站在旁边也能感觉到肌肤上那轻微的灼痛:“这整片树林已经没有第三个人,可以说目标是谁了吧?”   “我师父——乌蛮。”   “对不起,我帮不了。”能调教出夺人、破天、划地这样的人物绝对不是庸人,而且乌蛮的名字在杀手界可谓是一个怪胎,他的亲传弟子不清楚数量,但记名弟子便有好几百人,而且他一直都不反对他的那些弟子用什么手段来向他发起暗算,这样的人必然是每一个举动都能做到滴水不漏,杀这样的怪物和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你昨天用神念小小惩戒了一下那几个世家子弟,看得出来你神念一途还有太长的路要走,如果按部就班地修炼,正形这道门槛就要花费你十年光阴,如果不得法甚至这一生都只能在这到坎前止步,神念修炼比真元修炼更难。乌蛮当初灭我全族便是为了夺取家族至宝五色莲,如果你帮助我,我可以助你达到神念圆融的境界,节省你十年之功。”   “乌蛮还真是自大到了无知的地步,如果我灭了你族人,必然不会留着你活在这世上,更不会引导你修行。斩草除根这样粗浅的道理难道他不懂?”   “我的神念是传承至家族秘本,乌蛮当初以为可以从莲籽上找到修炼神念的法子,可惜他弄巧成拙一把火将我家老祖宗的棺材烧了,这传承算是断了。”   “不是还有你吗?你不就是一本活着的秘本?”   “须得神合境界才能在我心神处孕育出可以传承下去的莲籽,这是他留着我的原因,我心神处莲籽眼下已有光晕透体而出,随时有跨入神合的可能,一旦神合便是我命陨之时,为了避免被乌蛮察觉,我每日都在散功。”   宋钰被夺人这话呛得无语,他每天不敢有片刻停息的修炼神念,结果效果平平,眼前这怪物却还嫌弃进境开快在拼命散功,正常人修成形正要十年之功,从形正到神合恐怕也得再耗十年不可,这家伙容貌轻轻竟然能随时跨入这道门槛,这让他想起了力鬼口中的李浣,看书写字也能养出浩然气、看出个雷鸣期的剑客来。   什么时候绝世天才已经变成了街头大白菜,这和开挂作弊有什么区别。   宋钰下意识摸了摸袖口,却这才想起小白那家伙好像还被自己用血虹压在一块青砖下,自己有神龙宠物、有阴阳世家的《碧落赋》、有登神五炁之一的真阳炁,想来也算不比这些妖孽差吧,想到此处宋钰心里终于平衡了一点,这才点点头:“你有什么计划,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地点选在那里?”   “还没有。”   宋钰再次气结,干脆不在搭理这大半夜还穿着雪白衣服,臭屁轰轰的家伙,蹲下身子在李老大身上摸了一整,摸出几张银票出来,随后宋钰将真阳炁灌入对方体内,便在轰然炸响中被紫火吞噬。   “想好了就去找似锦巷的馄饨摊等我。”宋钰起身消失在树林中,心里却在哈哈大笑:“力鬼啊力鬼,小爷这可是给你拉业务来了。”想着一声雪白的多人坐在脏不拉几的小吃摊上的情形,宋钰就觉得非常可乐。 第四十二章 白衣送葬   夺人蹲在两具焦碳的尸首面前仔细打量着,那瞬间紫火发作得极快但也消散得快,就像燃得正旺的灯芯被忽然剪断埋进沙土中一般迅速熄灭。密林中却还残存着紫焰澎湃时候的气息,轻轻地灼着夺人暴露在外的皮肤:“敏捷的身手就算可以练出来,但他如何做到同时兼具真元和神念这两种迥然不同的修行方式?可以让人从体内喷涌出紫火,这难道就是将神念和真元柔和在一起的效果?”然而最令夺人感到畏惧的还是宋钰那可以收敛一身气息的方式,最初他以为宋钰只是稍通一点神念,邀请宋钰来帮忙暗杀乌蛮纯粹是要他作炮灰。   一个连形正境界都还们踏入的神念师想要刺杀天冲期高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一飞冲天,云泥两隔。   宋钰仅仅是一拍一挤便将李老二制服,在夺人看来整个过程平淡无奇,却不知这平淡无奇中却包含着宋钰原来那个世界中一种包涵“儒、墨、道、佛”的拳法,刚才那两记便是这套拳中最凌厉的手法,被称为撑斩,若非亲身体会自然不能知晓那一斩之威。夺人本就疏于拳脚,更是所知有限,就算是段天蓝这样用剑高手也不见得能感受其中真味。   乌蛮便是凭借强悍的天冲之境才敢无视于任何人的刺杀,甚至还鼓励自己弟子对他发起刺杀行动。宋钰展现出来的实力完全超出了夺人的预料,更没想到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夜叉,宋钰如果真出手相助,胜算甚至超过和破天、划地联手,但夺人又觉得有种开门揖盗的感觉,心中忽然警觉:“和影主同姓?”随即他又将这念头打消,因为影主有一个百废之体的儿子,这在弱水甚至是那些宗室、天阙世家中都不算什么秘密,如果宋钰这都算废物的话,整个大荒就没有正常人了。   夺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分别在两具尸体的头、胸、四肢各滴了几滴乳白色的液体,便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用神念操控着李家两兄弟干枯的尸体凭空而起,飘落在火堆中央,身躯逐渐被火焰吞噬。   罗府的葬礼如期进行,一路上都出奇的顺利,再没有人围堵着要求兑换银契,也没有痞子泼皮胡乱生事,罗雅丹沉默地走在送葬的队伍中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几口棺材被平稳地抬着放入墓穴中,心有戚戚问道:“这些人都是一直跟随着父亲,跟随着罗家多年的人,竟然就这样说走便走,你说人的性命是否生来就被注定?老天爷什么时候想起了便一招手,下面的人就必须要一刻不停的离开这个世间,无论你是在睡觉还是正想着享受天伦。那些飞来横祸的一幕幕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缘故?”   “委实是小姐太过慈悲。”宋钰老实地做着自己一个扈从的本份,双手下垂,低着头站在罗雅丹身后,做下人不只是要把事做好,还得时不时的拍上一点马屁,拍马屁也一样得有技巧,如果一味夸赞罗雅丹的美貌,这只会适得其反,偶尔表达一下自己和主人之间不同的见解,不沦为应声虫才是长久之道:“将命运好坏都怪在老天爷身上,想必上天也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只是这些人的死是人祸,并非天意。小姐如果真不希望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便要努力图强,做到比西林倪雒华倪公子还富裕,那些宵小如果还要打罗家主意,就得掂量掂量。”   罗雅丹苦笑一下,所谓书生意气也许便是宋钰现在这样吧,那些每日走街串巷、官道上熙来攘往的人,那个不是想着挣更多更多的钱,但真正富裕起来的百不过一,余者九十九最终都成了路边的垫脚石,沦为官道上的一缕尘埃。如果赚钱能那么轻松,世上那些门阀世家就不会如现在这样稀少。   宋钰似乎并不知道罗雅丹已经在心中给他打上‘华而不实’的标签,反倒一本正经说着如何如何经营,也不管罗雅丹那爱理不理的态度:“这次罗家所遇的麻烦,其实完全可以避免。古人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没说罗家失道,我只是认为凭借着罗家在天关城的影响力,像这次兑换银契这样的小事,只需要轻轻松松一个合纵连横的手腕就可以轻松化解。罗家已经挣了很多的钱,但是挣钱再多也只是罗家,甚至只是你父亲这一房而已。小姐二叔、四叔难道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除非他们这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上去了,很显然他们不会真笨成这样。就是在罗家这样危机的时候他们依然选择了按兵不动,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全是冷血,恨不得父亲这一房垮了。他们一直想要寒门以及虚无峰的矿脉。”   “虽然二爷、四爷和老爷是亲兄弟,帮忙是人情不帮是道理,因为他们没有看到希望。这事之后小姐应该有共同致富的想法,将罗家的一些利润分割出去,只要愿意为罗家办事的,为罗家着想的,都会跟着罗家一同致富。”   罗雅丹不解问道:“罗家的钱是父亲辛辛苦苦赚来的,为什么要分给他们。”   “就如钟静思父子还有这些真一点点被土埋葬的下人,如果没有这些人,凭老爷一个人会积攒起今天这样的财富吗?”   “父亲已经给了他们工钱。”   “但是他们却为罗府丢了性命,这是一点点工钱买不来的。如果有选择,谁会愿意用那一点点抚恤金来换取自己的性命。大荒所有的买卖人都是依靠占有生产资料、剥削和压榨剩余劳动力才有了今天这样的成就,其实说到底还是欠了这些人很多。你只需要拿出一部分利润,散出去。譬如将寒门承包给罗掌柜,按照三七的比例来承包,七成利润归罗府,剩下三成利润归罗掌柜,制定年营业计划,实行奖惩制度。罗掌柜为了赚更多的钱,他会花费更多的心思增加营业额,别问我营业额是什么,略微思考一下这词并不难理解。罗家从兽皮到粮油、钱庄各种行业其实都可以涉足,这些人为了继续赚钱,为了能在罗家这颗大树下茁壮成长,会拼命去赚钱、去维护罗家的利益和形象,如果有一百个这样的人,罗府一旦发生昨天那样的事,这一百人必然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因为他们还想着跟随罗家一起赚更多的钱,这是他们能实实在在看到的‘希望’。而罗家风险也会同样被降低,罗家虽然主要是控股,但那些产业都成了别人头上的产业,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动辄就打它们主意。”   罗雅丹一思索就明白宋钰的意思,只是这事委实有些不可思议,那些人罗府都给了工钱,再分出几成的利润出去,连傻子都明白这是赔本买卖。   送葬的成员一律着黑色,因为死亡时最神圣的事,也是最肃穆的事,就连罗雅丹也破例穿了一件没有多少繁琐点缀的黑色素衣,然而就是在这肃静的队伍中却有着一道白影,卓尔不群地伫立人群中,却又显得如此的理所当然。   那白衣男子负着手,站在距离宋钰十来丈外的地方,本想听听罗雅丹身边这扈从有什么高谈阔论,兴许是因为逆风的缘故,加之这扈从说话声音有意压得极低,只能断断续续听得见一些零散的字句,但尽管如此,宋钰的一席话依然让他在心底掀去惊涛骇浪,这貌不惊人的家伙言词的犀利和精准几乎让白衣男子怀疑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下人,反倒像是历经商海沉沦数十年的花甲智者。   宋钰回头冲白衣男子咧嘴一笑,就像两个天天都要相遇无数次的邻居般友善地点头致意:“还好我没说你太多坏话。”   罗雅丹这时才有所觉,转身看了一眼那男子当先抢着行礼:“倪先生,可是找雅丹有事?”对倪雒华一身白衣这样失礼的行为,罗雅丹自动忽视,甚至在心底为倪雒华辩护着:西林帝国与北域帝国风俗差异。   “大小姐言重了。”倪雒华微笑着颔首点头说道:“你这扈从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什么话从他嘴里说来似乎都极有道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长袖善舞?听我那位长随说起,宋先生不仅文采斐然,更是杀阀果敢。”   “今日倪公子锋芒毕露,怒火浮于色,似乎是遇着麻烦了,如果你觉得能从我身上找回一些平衡。我倒不介意你拿银子来砸我。”宋钰双手背在身后,向彭亮悄悄打着手势,阻止了彭亮提刀上前来的冲动。立即换上衣服谄媚得令人感到不耻的笑容:“人家都说倪先生财富匹城。”   “倪伟死了!”倪雒华嗯了一声,下颔上两排牙关若隐若现,望向宋钰的目光在刹那间迸射出强烈的杀意。 第四十三章 彪悍如斯   世间玄妙的东西不计其数,神鬼之力、真元之劲、神念之意不一而足,在罗雅丹看来风华绝代的倪公子就算是说出自己长随遇害的消息也那般的云淡风轻,洒脱到了极致。然而对宋钰而言,却感受到一柄利剑起于倪雒华身前,没于自己胸腑。   宋钰乍然受创,眉心一皱,身躯情不自禁倒退两步,抬头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心中估算着如果自己骤然发力,会在多久引来浩渺云层上的天劫天雷,更在估算着倪雒华的真正修为。单是从这道带着凌厉杀意的剑气上很难判断出倪雒华修为的高低深浅,但宋钰也不愿束手就缚。来大荒他还没真正逍遥过,如何愿意就这般窝囊的结束自己一生。   去你的罗家宝贝,去你的夜叉影牙,去你的素袖藏金……   宋钰徐徐纳出一口浊气,倪雒华射入自己体内的剑气随着气息从口中喷薄而出,便要暴起出手。恰在此时,倪雒华向他望过来的眼神闪烁出一丝戏谑,漫不经心地扬起手上露出一枚碧玉指环。   这枚指环宋钰看过,逢四手上就有一枚这样的戒指,所以宋钰知道这枚指环的真正妙处,可以阻止神念伤害的辉煌戒。宋钰心念百转,又悄然无声地将刚刚凝聚的真元散去,倪雒华这种偷袭手段虽然有失风度,但宋钰却在这刹那察觉到倪雒华的用意,他无外乎就是找不到凶手而跑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一次,以发泄自己心头不快。   宋钰一点点放缓自己姿态,倪雒华既然敢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在送葬队伍中,必然是心有杀机,宋钰需要做的是不激怒这头接近暴走边缘的过江龙,只要事情还有一线转机,宋钰都不愿再光天化日下贸然出手。   自己一旦暴露,遭遇的就不只是麻烦了。   影牙之主,一支脚已跨入通贤之境,逆天到可以以一人之力压得三千弱水不敢抬头,甚至号称流派宗主都对其畏惧三分,但他姓名行踪一旦被知晓,一样逃不过葬身异域的结局。宋钰明白,就算自己能强杀倪雒华,但送葬队伍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一个一直以书生形象示人的扈从,忽然间变成高手杀了从西林帝国过来游山玩水的公子哥,这必然会被这百多人当做狗血剧情般的谈资,不消半天就能让整个天关城尽数知晓。   怎么算都是一笔赔本买卖,宋钰自然不愿意去做。而且他也不可能一口气将这些人都杀个干净?   宋钰最初以为自己不小心露了什么破绽被倪雒华发现,但看着倪雒华抬手炫耀着辉煌戒的瞬间,他便在心中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倪雒华将自己误作为神念师,来找自己除了泄愤已经再没有别的理由!宋钰也乐于这样配合下去,甚至还故作不服气地射出一道神念,便见着辉煌戒上精光一闪而逝,又回复那那翠玉通透的色泽,倪雒华还是那云淡风轻的模样。   宋钰眼中闪烁出适当的经验,假作强硬道:“上次在鲜花巷我见着过你的长随,我也提醒过他,北域乃是被你们称作不开化之地,就算发生吃人的事也不算稀罕,怕是做太多有欺暗室之事,被老天爷给收了吧。”   正如自己猜测那般,倪雒华果然没有再次发难刺激宋钰底线,只是说道:“听说你昨夜凌晨还出了城。”   倪雒华这样一说,连罗雅丹也感到惊奇,自己这个扈从大半夜的往城外去是干什么?她才不信是为了看月色看星星之类的事,诧异地问道:“大半夜的你出城干吗?天一黑下来,城外尽是野狗狐狼嚎叫,也不怕这些畜生吃了你。”   宋钰苦笑,没见过这样添乱的,随即谦恭地说道:“公子长随被杀,宋钰感同身受,宋钰斗胆问一声:倪大侠是在什么地方被害?”   “城东,龙蛇帮大厅。”   话一出口,连罗雅丹也明白了倪雒华这是没事寻罗家这下人开心来了,龙蛇帮虽然不敢说三千帮众,但在天关城也是有名的地头蛇,满城的地痞流氓都汇聚在那里,宋钰这细胳膊细腿的家伙就算给他天大的胆子,难道还能跑去那里将倪伟给杀了不成?   “倪公子倒是好人缘,连陈卫司都已经成了你的眼线。”宋钰表现出一个神念师应有的傲气,但却掌握着适当的度,不至于真惹得这家伙一急上眼对自己痛下杀手,也没有分辨说自己和倪伟之间恩怨亦或者谁强谁弱,如果倪雒华真怀疑倪伟死于自己手中,以倪雒华的傲气,恐怕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会说,直接出手。   “谁叫我钱多。不过你还是说错了,我财富不止是匹城,更可敌国!”倪雒华背着手施施然地离去,由始至终都不曾对罗雅丹多看几眼。   罗雅丹微微有气,一跺脚朝宋钰问道:“罗家想超过他,要多少年?”   宋钰摇头:“为什么这样问?”   “等罗家比他还有钱的时候,我要他入赘我罗家,看他还能这样傲不!”   宋钰顿时无语,这女人彪悍如斯、脑残如斯。   葬礼完毕,安置好罗家遇难的下人,此事终于告一段落,寒门也在筹备着第二天正常营业,罗雅丹还特意将罗掌柜叫道罗府,好生叮嘱了一番,又给予了罗掌柜一些权限,希望罗掌柜能逐步逐步成为宋钰口中所说的“职业经理人”。   送走罗掌柜,罗雅丹微微叹气一身重新陷回靠背椅上,伸手揉着自己太阳穴,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罗雅丹向垂手站在自己身后不言不语的宋钰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做这什劳子的经理人?你能想到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换着你自己去做,岂不能做得更好?”   “不能服众。”宋钰语气中带着真诚:“寒门从跑堂伙计到后厨,大多数都是为罗家尽心尽力多年的老人,有些人进入寒门帮工的时候比我年纪还大,只有罗掌柜这样有资历的老人才能调度得了。要调整机制实行变革,必然会有一系列得罪人的地方。换着是我,我也不愿意让一个只读过一些书,做过几天跑堂、嘴上无毛的愣头青爬到头上来指手画脚。下面的人没有响应,就谈不上执行力。”   “我也没想放过你这样一个聪明的仆人。”罗雅丹没心没肺地说着,很有打一棒子给一蜜枣的味道,见身后宋钰没有说话,又忽然问道:“倪雒华对你的敌意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为什么独独针对你一人,还有昨夜你为什么一人出城?你究竟是谁,逢四去海口城我便私下要他打听你的过往,所以你不要试图用谎话来骗我,他一回罗府,你的所有过往都会被我知晓。”罗雅丹一连串地问着,身后这个男子身上带着一股神秘的味道,任何时候总是波澜不惊,仿佛什么事都在他掌握之中,这种平静偶尔能给她一种安全感,但有时候冷不丁的也让她自心底泛起一丝惊惧。   “因为前夜龙蛇帮帮主宴请的贵客便是倪伟,我当着倪伟的面要求彭护卫等人砍了周天龙的脑袋,跑江湖的豪侠都将面皮看得极重,当时所有护卫都刀剑存匣气势如虹,倪伟一人一剑自然会吃亏,形势比人强之下他最终也只能说几句狠话应下场面,倪伟回去后必然会对自己主子说起这事,可能这就是倪雒华对我有敌意的原因。至于出城嘛……”   宋钰也仰天长吁一口气,轻声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神经大条如罗雅丹也顿时窒息,被宋钰这单刀直入的衷肠所震慑,便是在心如铁石也被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所感动。尤其是宋钰紧接着一句“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更是听的心肝颤动,想及就在昨夜前的那个晚上,在城卫司大营中,自己和柳未寒终于成为了陌路人。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罗雅丹一念及此,仿佛有一只手从心底悄然冒出,牵扯出微微的酸楚。   旋即,罗雅丹强行将话题移开:“山里的猎户闹事了,还有虚无峰矿洞有多处坍塌,可能明天我要进山一次,你也跟着去。”   宋钰小声道:“段天蓝回来了。”   罗雅丹一偏头:“什么时候回来的,前辈为什么没来罗府?”   “一个多时辰前回来的。他受了点伤,托寒门外一个买混沌的摊贩转告一声就直接回住处去了。”宋钰谨慎地看了罗雅丹一眼,发现她虽然眉头紧锁,一脸关切之流于脸颊,却没有立即再多追问,只是睁着黑漆漆的眸子望着他。宋钰心中一阵慰藉,这女人总算有些当家人的风范了,不再是当初被杨峰欺上门、被龙蛇帮痞子围在街上便自乱阵脚的小女子。   “他没寻着老爷等人的踪迹,只说海口城那边最近乱透了。一月前那边便开始有夜行人针对着罗府钱庄、渔港等进行一些破坏活动,初时只是小打小闹,但到后来渐渐就开始有人伤亡。小姐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好在那些人同样是外来人口,在海口城也遇着了一些其他势力的反感,别的势力在暗中帮助着罗家,大少爷、逢四爷的失踪应该是被人接去静养,老爷等人在赶去海口城的路上似乎也遭遇了刺杀,但有人看见过他们骑马入城,甚至还在城里兜兜转转了小半天,虽然老爷他们也不见踪迹,但在海口城老爷似乎门道极广,最后应该也是悄无声息雌伏下来。”   罗雅丹耐心地听着,那边情况必然不会是宋钰说的这样简单,自从父亲过去后到现在一封信也没有递过来。她心中盘算着父亲可能落脚的地方,但往日她对罗府的买卖并不留心,对天关城尚且是一知半解,对海口成自然更加不会知道,想再多也是徒劳,随即一掌拍在桌面上,纤纤素手和桌面撞击发出脆嫩脆嫩的声响,一挺身便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姐慎言!”宋钰及时提醒着,制止了罗雅丹的发怒:“段天蓝负伤一事并非全是因为罗家,他自己也有一些不能像外人说道的缘由。”这话一是为了宽慰罗雅丹,另一方面也是宋钰自己猜测,能让段天蓝负伤的人如果及早出手,海口城估计早已尘埃落定,哪里等到罗天舒还去驰援?   “这事我有分寸,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宋钰告退一身,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罗雅丹怔怔地望着门外渐渐模糊的背影,忽然想起当初在寒门上凭栏而望时候的一句话:   茫茫四海人无数,那个男儿是丈夫? 第四十四章 双刀   父亲不在,哥哥不在,偌大一个家族挑在罗雅丹肩上,直到此时罗雅丹才想起父亲以前和她提起的话。父亲和她说话不多,跳月节前一夜,父亲忽然将罗雅丹从梦中叫醒,说的第一句便是:“花司长死了,以后这天关城将是柳家的天下。”   罗雅丹不明白父亲的话中之意,谁做城卫司司长和她没有关系。随后父亲第二句便是:“你终究是长大了,有些人是等不来的,以咱们家财找一个入赘之人不难,但终究不是久盛之道。身为罗家女子,须得有身世地位相匹配的姑爷才好,你与柳未寒倒是相得益彰,柳家要想坐大,离不开罗家的钱财支持,罗家若想繁盛也少不了柳家的帮扶。罗家以后若遇上麻烦,也须得有柳未寒这样的男人出面支撑。”   罗雅丹心中泛起一丝苦笑,她对柳未寒并不恶,父亲这样一说也就默认了这场婚事,这年代明媒正娶是颠覆不破的道理,游侠列传中的浪迹天涯,相濡以沫不过是说说而已,就如父亲所说:意中人是等不来的。   谁料到事态急转直下她甚至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柳家竟然对罗家处处扼制。一向胃口颇大的城卫司竟然将送过去的银子退了回来,事后宋钰曾断言:城卫司另请回一尊大菩萨。   罗雅丹心思忽又飞回到融融暖春的下午,那个阳光绚丽的街头,脑海中响彻着那空灵寂静般的歌声: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大小姐。”钟静思轻轻走到罗雅丹身边,虽然他手掌断掉一半,但罗雅丹并没有因此而对他有半点冷淡,依然是时刻要钟静思跟随左右。见罗雅丹逐渐回神,钟静思这才说道:“宋公子求见。”   罗雅丹听得好笑,这家伙啥时候在这些护院眼中如此高贵了:“他还没离去?有事的话直接要他进来便是,何必弄这些噱头,罗府不是深门大院,用不着这些繁文缛节。”   钟静思略微走神,随即明白罗雅丹的意思,纠正道:“不是宋钰宋先生,是宋安公子。就是在跳月节上一剑斩下刺客月娇首级的宋公子。”   罗雅丹眼中神光闪动,连忙起身整理长裙:“快请!”   宋钰去到段天蓝住处,看着那家伙居然还有闲情坐在一截木桩上编竹篾篮,一大堆竹节竹条杂乱无章地散落在他周围。几只饿得只有皮包骨的母鸡散落在院子四周,贪婪地吃着洒在地上的高粱、粟米,对这个三天两头想起了才跑来喂他们一顿的家伙视而不见。宋钰将手中一个藤筐放在地上,笑着坐到段天蓝对面,随意捻起一根薄薄的竹篾在手里把玩着:“我还以为你这会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咯着污血,看来我担心是多余的。”   段天蓝侧头看着藤筐:“你就打算用这几十个鸡蛋来补偿我?”   宋钰没接话,只是低头认真地端详着手上的篾条。段天蓝咧嘴一笑:“可看出什么来没有?”   “不是很精巧。”宋钰老实说道:“你生疏了。”   段天蓝并不生气:“这是我刚削好的,你再看我今天削的第一根篾条。”说罢段天蓝用脚在杂乱无章的地上拨了几下,随意从地上捡起一根半丈长的篾条递过去,宋钰将信将疑地接在手中,两根篾条厚薄并无二致,拇指上还能感受着篾条上传来的清晰纹路。   宋钰脸上渐渐有了正色:“我收回我刚才那句话,看来你这次海口城之行也算有所获。”   段天蓝哈哈一笑,笑到一半却又捂住胸口:“能从地师手上捡回一条命,试问北域帝国能做到的有几人!”   “地师?”宋钰瞳孔情不自禁地收缩起来:“弱水地师?”   “大荒难道还有第二个人叫这稀奇古怪的名字?”段天蓝微微掀开胸口,胸口处肌肤平滑,没有任何伤口,只是隐隐有一道褐色淤痕藏于肌肤之下,如山丘横岭般巍然而踞,宋钰一望之下便觉那道淤痕瞬间活了过来,仰头朝宋钰撕咬而来。   段天蓝眼疾手快,轻轻一掌印在淤青之上,随后又将胸口遮住:“这是地师的真元,虽然只有他本身大约十分之一的修为,也费了我不少心思才将它镇压下来。”   宋钰大为惊讶,十分之一的修为竟然如此霸道,换着是自己恐怕得折进去半条命:“可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段天蓝乐呵呵道:“这是我强行收取的真元,如果我能将之炼化,好则进入本神境界,再不济也是天冲之境。”   “神经病、疯子!”宋钰对段天蓝这疯狂的行为大为不满:“看来这太虚剑道还是有可取之处,竟然能禁锢一缕对手真元,以后遇着剑宗的人我也得当心一些。”   “你没法防备的。”段天蓝捡起宋钰最先捏着的篾条,塞到宋钰手上:“这个送给你。”   “要来何用?”   “进城路上不至于无聊嘛。”   宋钰知道段天蓝这是在下逐客令,便站起身来复又追问着:“真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对了,这次去海口的时候,顺道给你带了件小玩意回来,就在桌子上,拿了东西赶快滚蛋!”   “要以地位而论,你该叫我一声少主吧!”   “滚球!我和影牙的买卖早就结束了,说起来该是你欠我的。”   桌面上并排放着两柄一尺长的短刀,刀身顺直仅在尾部略有浅窄,若不细看,辨别不出首尾之间的宽窄。宋钰对这对短刀造型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因为这对短刀和他以前的双刀从外形上看,毫无二致。   “君越说你的刀一轻一重,轻则锐利重则厚实,我只能大致按照他说的托人淬炼。”段天蓝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话说来回,你这双刀造型倒是别致,只是觉得真要用起来,还不如一柄普通长刀。”   宋钰没有说话,因为说了段天蓝也不会明白。难道要告诉段天蓝这是唐刀中的一种,名为障刀。如此一来也许他还要再次解释什么叫障刀什么叫唐刀。宋钰随手抓起一柄短刀,拇指在刀锷吞口上微微用力,刀身呛然跳出一截,吞口处却没有了“夜叉”之类的字样,也许这是唯一有别于以前双刀的地方。   刀身隐隐有淡淡的条纹浮现,随着光线的偏移而渐渐敛去。宋钰大为惊讶,再次抓起另外一柄短刀,半拔出鞘仔细端详,惊讶道:“纹兵!”   纹兵的珍贵自然是不言而喻,宋钰一直想要寻一些血橄榄,从中提取血纹之精来锻造一柄趁手的兵器,可惜血橄榄一直可遇不可求,他在天关城寻觅了一年多时间,却连半点踪迹也没找到,哪曾想段天蓝冷不丁就送一对纹兵给他。   这着实出乎宋钰意料。   有这双刀在手,就算再遇上花司长那样的完骨期高手,宋钰自信不会再向那天晚上那样狼狈。   “废话,寻常炼兵我可拿不出手。”段天蓝回头望着从屋内走出来的宋钰,一对短刀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用不着那样激动,我只是觉得你好歹是影牙的少主,用那种寒碜的路边货实在说不过去。本来我还想给你打造一对道器或者魔器,可惜材料实在难弄,除非是我回到师门或者闯一次百器堂,或许才有收获。我一直不明白:影主他一生修为都在剑上,为何你却反用双刀。”   “个人喜好而已。”宋钰将刀插进双腿长靴中,又摆弄了几下裤管,除非有人能练成孙猴子那样的火眼金睛,否则绝难看出他衣服下面藏着的双刀。   “走了!”宋钰重新和段天蓝告别,手上捻着那根篾条。   在所有的篾条中,这一根也许是最丑陋的,若是在寻常人看来,也许觉得极其精致,但宋钰微微一端就感受到段天蓝在这篾条上至少换了不下十次刀意,轻重不一、厚薄不匀,宋钰以前也见过段天蓝用刀削过的篾条,所以他才说段天蓝刀功生疏。   当宋钰同时拿着两根篾条的时候,终于感觉到了两者之间的不同,只是一时间没有揣测明白,仿佛是搂着一个穿棉袄的妙龄女子,心有百般念想,手上却无二两。   但有一点宋钰敢肯定,若是能从这篾条上揣摩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必然能将剑宗《太虚剑道》悟出一些端倪。   此时天已微黑,城门近在前方,夜幕下延绵不绝的城墙蜿蜒回折,仿佛是怪蟒横伏。宋钰停身在一处山丘之后,转身望着来处:“出来吧,别躲着了。”   一道白影悠悠出现在山丘之上:“我没想过要躲你,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身上察觉不到半点真元波动。”   宋钰看着山丘上的夺人:“你一直都喜欢这样居高临下?还是说生怕别人看不见你?”   夺人抬腿从山丘上走来,负着手如闲庭信步:“我想好了,要杀乌蛮,唯一稳妥的法子就是借助你这不能探测的藏匿修为。”   “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宋钰对夺人的幼稚想法嗤之以鼻,若不是看在夺人承诺的可以助他修炼神念一事上,他几乎不愿意和这臭屁到天上去的杀手一起联手:“为什么不去我说的地方会面,如果我不出城呢?”   “哪里人太多,而起我不相信外人,除了你。”   “你要真信任我,就不会挑这种随处能藏身地地方了。” 第四十五章 我杀了他意中人   夺人确实存有这心思,夜叉的口碑确实不算好,选在这里若他一旦发现情形不对立即撤退,往密林中一钻,相信就算强如夜叉也不能奈何他。   宋钰也不急着入城,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便迎着夺人朝山丘走去,他这一抬腿夺人便立时停下脚步,警惕地注视着宋钰。   宋钰对夺人这戒备的眼神视若无睹,把玩着手里的篾条走过去,在距离夺人还有十来丈的地方才停下来:“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至少在杀死乌蛮之前。就算到时候你要抵赖不肯兑现承诺,看在月娇的份上,也会留你一命。”   “我不会食言而肥。”夺人神情稍微缓和,似乎是相信了宋钰的话,但负在背后的手却一直在有节奏地轻扣着。   宋钰所停留的地方可以轻松地看见城门,视野极好:“难怪你要选这里露面。”宋钰朝夺人笑道:“先说说乌蛮的喜好生活规律之类的吧!”   “没有任何规律,他也从来不制定任何行程,居无定所。就算睡到下半夜有可能只是想听听海浪的声音,就会毫不犹豫地从天关城赶往海口城,去海边一坐到黎明,然后又迅速消失。”   “他如何和你们联络。”   夺人摇着头:“都是亲自出面传达命令,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有可能见着他。”   “就是说我们这次会面,也可能被他知道。”   “不会,这段时间有个弱水的高手出现在海口城,乌蛮一直想入那人麾下效力,这几天都会跟随在那人身边听候吩咐,否则我永远不会找上你。”   夺人一说高手宋钰便知道是地师,目前来说宋钰还不敢惹这样的人。若非的能耐宋钰见过,他和宋时关交手的时候连一座山都差点夷为平地,地师既然和若非齐名,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宋钰心中暗自警惕,不到通贤境界绝不招惹这些已经不属于人类范畴的怪物,如果乌蛮如夺人这样描述的话,没有任何固定的生活喜好确实难以下手,他甚至有些打算退出:“十年就十年呗,以我资质,必然不会差了这些人多少,终究有一天我会迈过形正期这道门槛。”   夺人察觉出宋钰的沉默,轻轻问道:“月娇是你第一个女人?”   宋钰正要摇头,夺人又自言自语道:“我忘了,你们还未曾开始咧。当初乌蛮要杀你,是月娇将自己贞操献上,你这才侥幸活了下来,若不然你现在已经是山野里野狗孤狼的盘中餐。”   “我也不是食言而肥的人,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反悔,如果你以后再提月娇这事,我提前超渡了你。”宋钰忽然神色一动:“如果你跨入神合境界,乌蛮难道会舍弃你这块肥肉?以乌蛮的警惕,以后咱们尽量少见为妙。”说罢宋钰起身拍着衣服上的泥土晃晃悠悠地离去,以夺人的能耐,如果真有事,必然能够找到他。   回家后,雷打不动的事便是揭开石板察看小白的情况,小家伙这几天安静了不少,看见宋钰也只是微微抬头忘了两眼,随后爱理不理地埋下头继续睡觉。宋钰用钢针挑破食指挤出血滴在青砖上:“德性,竟然还学会赌气,你好歹是曾经名震大荒的恶魔,怎能和我这凡夫俗子一般计较?”   小白依然不予理睬,宋钰讪讪地笑着将小家伙装进袖管中,再遇上像倪雒华这样的人,也不至于太被动。现在他真元修为已经达到瓶颈,夺人又说神念一途想要有所精进极难,所以他干脆捻起这根篾条仔细端详。   段天蓝每一次变刀、换劲所留下的痕迹宋钰都没有放过,也仅仅是发现了,却依然是一头雾水。宋钰也没指望能在极短时间内就看破其中奥秘,《太虚剑道》好歹也是剑宗不传之秘,能轻易被看懂那就真成了街头大白菜,恰在这时,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那脚步移入院内,站在庭院中轻声问道:“先生在吗?”   宋钰将凳子腿压住有指印的青砖,有看了一下屋子没发现有任何破绽,这才打开房门:“钟护卫,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罗府来了贵客,小姐让你去一趟。”   “既然是贵客,我这一个扈从去能有什么事?”宋钰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随手拉上门跟随钟静思一起回罗府,屋子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可能就是血虹了,但在寻常人看来那不过是一柄戒尺,不值钱!   “是什么样的贵客?可是从海口城过来的,带了老爷等的消息?”   “那人和先生同姓,可了不得啊,是剑宗的高人,看年龄和先生差不多。”因为感激宋钰前几日为了他和他老父亲出头,甚至是一口气斩了周天龙的脑袋,虽然后来让大小姐花了十万白花花的银子为他保命,但宋钰也从朋友那里借了一笔更多的钱财,对这个小姐扈从,钟静思倒是心悦诚服:“小姐对宋公子不恶。”   不恶是什么意思?宋钰反复揣摩着,心中隐隐觉得这妮子怕是动了春心:“剑宗很了不起吗?”一路上钟静思还在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但具体说了些什么宋钰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他甚至不知道怎么进入罗府的,走到厢房的时候才若有所觉,望着头顶横匾那笔走龙蛇的三个字:赏雨轩!   罗家对接待宾客上很有讲究,一般极其贵重的客人才能进入赏雨轩,据说头顶这块匾还是从李浣父亲那里求来的墨宝,罗天舒对这块匾极其自豪,对里面的摆设内饰不遗余力,单是那副中堂据说便万金难求,客厅内每一张座椅、每一副字画都力求高雅协调。   “宋钰!”罗雅丹清脆的声音将宋钰从沉思中唤醒:“快过来,正和宋公子说起你呢。”在罗雅丹身畔,有一青衫男子挺拔而立,沉稳如古松般端端地向门口望来。   宋钰飞快瞟了那男子一眼,微微释放神念散播在身畔,没有刻意彰显痕迹,只是让对放能够不用太费力便能感受到的那种程度。   果然,站在罗雅丹身畔的男子剑眉微调,轻轻咦了一声。宋钰连忙走进赏雨轩:“小姐唤我何事?”   罗雅丹还未说话,那男子抢先说道:“原来你便是宋钰,要是寻常人一听咱俩名字,还会以为我们是兄弟呢。”   “宋公子!”宋钰做足下人本分,该有的礼节丝毫没有落下。   “叫我宋安吧,其实该我谢你才对。”宋安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书,亲切地迎上前两步:“先前听雅丹说起,你和我大哥是同乡,而且大哥还被你所动,为罗家排忧解难,所以才急切地想要见你一面。”   “大哥?段天蓝?”宋钰疑惑地忘了罗雅丹一眼,对方目光坦然含带笑意。   “自然是段大哥了。”宋安轻轻说道:“我找了大哥整整六年,北域帝国半个疆土都踏遍了,没料到大哥及停留在天关城。”   宋钰静静地看着,脸上无悲无喜,也瞧不出任何情绪,反到是宋安有些不上不下的小尴尬。罗雅丹见状,连忙上前圆场:“也不全是宋公子找段前辈,更多的应该是段前辈的女儿想念他父亲,你就说说段前辈的落脚处吧。你还不知道吧,宋公子对罗府有大恩,几个月前的跳月节上,就是他一人一剑解了父亲危难。”   钟静思也在旁边帮忙说道:“是啊,当时无数杀手如蚂蚁般从四面八方杀来,那场面何其壮观……”   罗雅丹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朝钟静思说道:“这已是陈年往事,就不要提了。”   钟静思眼神放光,似乎连思绪也回到那个纷乱的夜晚,兀自望着头顶的一盏镂空花灯说道:“眼看没法抵挡之时,一道精光撕开夜空落在看台上,随后便见着几个刺客人头落地,只是可惜了月娇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啊……”   罗雅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宋钰的脸颊,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紧张。宋钰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宋安身上:“看来宋公子已将太虚剑道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传闻中纵剑万里恐怕就是如此,可惜了那夜慌乱,没能目睹公子这天人一般的风姿。”   宋安摆摆手笑道:“我也是适逢其会罢了,当时情形危急没有来得及示警便以出剑,难免有偷袭之嫌。还望先生能告知段大哥行踪,或者是替我转告于他,就说宋安在罗府静候。”   “不知道,也不认识!”宋钰断然回绝着:“我从不知有此人。”   罗雅丹不悦了:“你这人怎么睁眼说瞎话,难道段前辈那天晚上替罗府解围是假的吗?还是说我们这么多人都一齐产生幻觉了?且不说宋公子于罗家有大恩,单是他苦苦寻觅段前辈这么多年的事上,就足够让我们感动,你还是告诉宋公子吧!”   “不想说。”宋钰甚至懒得找借口,这也是他第一次强硬地拒绝了罗雅丹的要求:“如果小姐没有别的吩咐,宋钰便告辞了。”   “不能走,你如果今天不说段前辈的行踪,就别想离开罗府……”   没等罗雅丹说完,宋钰微微拱手一礼转身离去,留给目瞪口呆的罗雅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罗雅丹和宋安小声说了两句,便飞快追上已经出门的宋钰:“姓宋的,你给我站住!”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罗雅丹咬着嘴唇,低头望着脚尖,双手捻着衣角,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你……好像对宋公子有意见。”   宋钰没有说话,罗雅丹又说道:“我准备将自己嫁出去,正好遇上剑宗前辈宋安,而且他还是北域宋家长房嫡孙。对罗家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喔,那要恭喜小姐了。”宋钰说罢迅速离去。罗雅丹心中一阵怅然,回头冲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宋安满是歉意的笑笑,偏偏钟静思还没心没肺说道:“宋先生人倒是不错,就是这脾气大了点。”   “以后不要再他面前提月娇这两个字。”罗雅丹提醒着。   那时候一直是秋兰跟随罗雅丹身边,钟静思等人平日里除了吃饭就是练功,根本不清楚宋钰与月娇之间的事。   宋安满是疑问之色:“为什么这样说?”   “恐怕我那扈从是恨上你了。你可知道,那曲名动天关城的《天仙子》《北域佳人》便是宋钰送给月娇的,宋钰和月娇之间关系极好,如果没有跳月节一事,也许眼下的宋钰已经和月娇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   宋安大为吃惊:“北域佳人是出自他之手?我杀了他意中人!” 第四十六章 谁敢说自己是天才?   宋安看天色已经很晚,便与罗雅丹告别,青衫磊磊地出了罗府,踏着不紧不慢地步伐行走在街道上,这里属于天关城正街,此时街道上虽然人烟已少,但两边那些林立的酒楼乐坊中依然喧嚣声不断,偶尔还有丝竹之声在夜空中回旋,如两条高低起伏的怪蟒般高高悬挂在屋檐翘角上的灯笼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   一辆马车稳健地跟上来,车夫驾车御马的功夫极为老道,单手随意拽着缰绳,或松或紧地控制着马车速度,始终保持着于落后宋安七尺的距离,不曾远一点,也不曾近一点。   驾车的是一个五十出头,双鬓已有霜白的瘦削老者,穿着一件极其得体的服饰。那老者侧坐车辕上,也不多言,只是赶着马车慢慢跟随在宋安身后。又走出一段街道,宋安才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轻巧地登上马车,身形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想通了,回去休息!”   车夫呵呵一笑:“公子越发有太爷的风范了。我从十四岁开始就跟随在太爷身边,为太爷掌鞭,每每太爷有想不通的时候也总是要我驾车跟在后面,太爷一边走一边思考,也不要其他人跟在后面呱吵,如果想不通,太爷就会一直走下去。”   宋安坐回马车里面却并没有放下车帘,微微偏头问着车夫:“你多说说二爷爷以前的事,父亲从来不和我这些,族里也不许任何人打听二爷爷的过往,甚至是族谱中我也没有查到二爷爷的名讳,若不是几年前有人在宗坟那边培起一座衣冠冢,我甚至不知道有二爷爷这样的人存在。”   车夫微微棉鞋犯难,最终在宋安的沉默中拜了下来,只得继续说道:“太爷的事我知道的也有限,只知道太爷喜欢喝高山雨雾茶,喜欢一个人站在家中那‘不困于情、不乱于心’的中堂下沉思。毕竟我只在太爷身边服侍了一年时间,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太爷便离开宋家,然后我才跟随在家主身边掌鞭。”   “好端端的为什么二爷爷要离开宋铸,就算遇着再大的麻烦,以咱宋族的家底都能自如应对,除非二爷爷是想自己做北域帝国的皇帝或者惹了什么天阙世家。”   车夫略微沉默,似乎已经陷入回忆中:“太爷出走的头一天晚上,走遍了海口成的大街小巷。那晚雨特别大,连马车也没法赶出来,我就提着风灯亦步亦趋地跟在太爷身后。太爷一直沉默地在雨中行走着,看着有雨水冲垮了的墙物、看着一些被水淹死的家畜陈列馆身边漂过,看着无数一夜之间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抱着横木在雨中痛苦,太爷却一反常态没有伸手援助,烫着过膝的雨水像逛灯会一般径直走着。天亮了,雨也停了,太爷只是要我别再跟着他,然后就飘然离去。如果当时我知道那是和太爷永别,打死我我也要跟在身边。”   “二爷爷必然是遇着没法化解的麻烦。”宋安没有在这事上纠缠,随即说道:“你帮我摸一下罗雅丹那个扈从的底细,这人以前和月娇关系不浅,我自觉告诉我这人很危险似乎还修炼有神念。在他身后必然有一个更强大的神念师,你只是从其他途径了解这人的底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被公子斩于剑下的月娇杀手?”车夫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随后问道:“可要我传信回去给老爷?以罗家财富地位来说,勉强能及得上宋族,无论是取罗雅丹为妻为妾,公子必然会遭遇族里一些闲话和阻力,提前给老爷知会一下,那边也好有数。”   宋安想了想说道:“也好,顺道让父亲那边安排下人适当运作一番,罗天舒在海口城生死未卜,如果这时候能将罗天舒找到并示好于他,相信罗家对这门亲事更不会有意见;另外罗家最近钱银吃紧,你去钱庄提五百万现银给罗雅丹送去。以她的秉性必然不会轻易收下,就说咱们算息借给罗府的,计息不要太高就好,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安排就好。”   车夫微微皱眉:“五百万不是小数目,天关城这边办事点拿出来的数额有限,这需要公子您的授权。”话还没说完,一枚古朴印章就被丢到车夫身上。   “吩咐你的事你去办好就可以,这段时间不用跟在我身边。”宋安空荡荡的声音渐渐弱去,那车夫扭头看着空荡荡的车厢,苦笑着摇摇头:“连这些行事方法都和太爷如此相像。”   宋钰走在似锦巷,本想去吃碗馄饨,找力鬼聊聊,但看见本来冷清的馄饨摊上竟然人满为患。宋钰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开业来首次出现爆棚现象的馄饨店,每张桌子都坐了三四个人,几乎算得上座无虚席。   力鬼正揭开锅盖,往冒着腾腾热气的锅里丢着馄饨,一个小伙子托着巨大的木盘忙碌地穿梭在几个桌椅间,将托盘里一碗碗馄饨送到那些食客面前,不时还回头向力鬼招呼着:“海味馄饨一碗,多放虾米……”那跑堂伙计声音宏亮,吆喝声隔半条街都能听见。   那跑堂的伙计看见摊外新到一名食客,连忙笑迎着出来:“客人可是要吃一些东西,里面请!”黑夜中,总有灯光不能及的地方,当那跑堂的迎上去,看清宋钰面容的时候,脸上推起的笑容瞬间便僵硬下来,厚实的托盘失手滑落,砸在自己脚上疼得他哎哟叫起来,像见鬼一样朝馄饨摊里面躲去。   “咋地,遇着找麻烦的了。”一个食客愤然起身,伸出胳膊将那跑堂伙计拦下来,随后一吼嗓子:“兄弟们,抄家伙了。”   一时间耳中尽是碰撞之声,所有食客一瞬间就化身成了面目狰狞的悍匪,拍着桌子站起身来,齐齐从腰里掏出牛角尖道,目光齐刷刷盯着摊子外那道人影。   “咋地,还有人敢跑到这里来闹事,胆大包天啊……”   “剁了,碎肉包包子,骨头丢城外喂狼。”   还有一个食客,抓起碗就砸在地上,浑然不顾双脚上尽是飞溅着的汤水葱花,呲牙咧嘴叫道:“兄弟们,一起上,剁了这混蛋!”那人话还没说完,一支沾满面粉的手忽然拍在他后脑勺上。不知什么时候力鬼已经走到人群中间,不冷不热地朝那摔碗的男子说道:“牦牛,我的馄饨就那么难吃?你以为砸了碗就可以不用吃了,你还得陪我碗碟钱。”   “鬼爷!”那被拍了一巴掌的男子却不发怒,笑嘻嘻地搓着手:“赔,肯定得赔!只是这人想要害财源老弟,我这做哥哥的既然遇着了,自然要帮忙说说理。”   “你觉得你能说得过一个读书人,连我都被他说得不胜其烦。”   “那就打,打到他服为止!”   “也是,那你上吧!”力鬼点点头,站在原地不动。牦牛一得到力鬼许可,一个箭步就射到摊子外,手中尖刀带着一团亮光就朝摊子外负手而立的人刺去,耳边传来力鬼不紧不慢的声音:“正好你还可以为周天龙报仇,戴娜这女人要是知道你替他报了杀夫之仇,她一感动,还对你蓬门大开呢!”   叮……那已经冲到宋钰面前的汉子硬生生地刹住身形,异常干脆地将匕首丢在地上,哈哈笑着:“原来是宋爷,看您这沉岳停渊的气度便是我黄牦牛一辈子都学不来的,常听帮里那些弟兄们提起宋爷如何如何英雄了得,黄牦牛原本不服,先前故意冒昧出手试试,果然是名不虚传,我黄牦牛生平不愿服人,唯独鬼爷和您宋爷。哈哈……”   宋钰无视这个自圆其场的男子,抬腿走进馄饨摊,灯光毫无遗漏地照着那张微微有些苍白的脸。周围顿时传来大片倒吸冷气之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脸。   有人说杀了周帮主的那个疯子其实是屠夫,五大三粗、虬髯满面、豹子眼、狮子嘴,一顿要吃二斤猪头;也有人说杀了周帮主的是个玉面朱颜、神目如电,一道眼神便是一枚长剑射出,一剑杀周天龙一剑杀王之源。   眼前的宋钰,没有传言中那样胳膊上可跑马的魁梧,甚至和魁梧没有半点关系;也不似传言中那种眼神如电俊秀非凡。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面容干净的读书人而已,而那些倒吸冷气的人却是见过宋钰一面或者几面的龙蛇帮帮众,也许这其中还有人跑到宋钰家中堵门过,但现在见着宋钰却是由衷地感到畏惧,宋疯子的名头可是实实在在用人头和鲜血磊出来的。   那个被自己托盘砸着叫的男子惊骇地躲到力鬼身后,身子竟然在簌簌发抖。力鬼拍拍他肩:“收拾一张干净的桌子出来。”   那伙计立即转身收拾,宋钰这才发现那人是用一只手在收拾碗碟,身边那些站着的食客也七手八脚上前帮忙收拾。宋钰用脚勾了一张凳子,无视于周围那些还没完全收起刀子的众人,自己泰然处之地坐下:“龙蛇帮什么时候把总堂搬到这里来了?”   力鬼没有回答,只是扬扬手将那个叫牦牛的男子招呼过来:“以后你们叫他宋先生,对他比对我更要尊重。”   牦牛堆着笑脸,就像和宋钰早是相交多年老友的一般,也端了一根凳子坐在旁边,见宋钰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这才讪讪地笑着站起身,将胸脯拍得梆梆作响:“鬼爷你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牦牛的朋友,宋爷有什么吩咐只管只会一声,就算是找美娇娘暖被窝也是小事一桩,还保证夜夜不同人。”   宋钰看了那男子一眼,向力鬼问道:“倪伟是你杀的?”   “本来我不打算出手,但他既然想要通过龙蛇帮来耍一些小手段,我自然不会同意。论修为,他确实高我一截,但说到杀人的本事,差了点点。”此时的力鬼一反往日那病树枯蒿的模样,肌肤下血气流动如潺潺小溪,奔流不休,看来也是收获不小,只是有这些痞子在场,宋钰便没有多说。   力鬼朝牦牛说到:“叫这些家伙把账结了,各自该干嘛干嘛去。对了,碗里的粮食别浪费了,那是我辛辛苦苦弄出来,必须吃完,财源负责收钱,碗里有剩余的收双倍。”   “鬼爷亲手煮的馄饨,那个家伙敢不吃?”牦牛正义凛然地说道:“况且还这么多肉馅,比别家那些奸商强了不知多少倍。宋爷和鬼爷先聊着,我去给您煮一碗来。”   力鬼察觉到宋钰的不悦,一脚揣在牦牛肚子上:“什么爷不爷的,别把你们耍流氓的那一套用在他身上,以后见着面要叫先生,别在旁边聒噪了,收拾好了赶紧闪人。”   一群人端起碗三两口就拔得干干净净,还有几个连汤都没剩,一股脑灌进肚子,也不问多少钱,丢了些银子就走。那个伙计用盘子端着银子站到力鬼身后,小声说道:“鬼爷,这是帐钱。”   力鬼随手接过盘子朝宋钰笑道:“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那晚上你将他吓得不轻。”   宋钰恍然大悟,终于记起这个叫张财源的伙计,看着他半个光秃秃的手掌,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难得你有这怜悯之心,若不是你收留他,可能以后想要找一个谋生的路子怕是有些难为,凭他以前的种种,别家也不会再收容他。”   “先生、鬼爷,我先下去。”张财源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推到炉火处,这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宋钰终于知道为什么夺人不愿意按照自己所说来这里等他,有这些痞子混混在,谁愿意在这里多留片刻?   “你以前给我说过剑宗有人来天关城,对这个人你还知道多少?”   “以前我只知道剑宗有人要来天关城,知道今天我才知道这人是宋安。北域宋族你应该听过吧,这宋安是宋族家主的长子,后来因天赋极高被送进剑宗修炼,18岁那年突破先天桎梏,成为剑宗年轻一代中,继窦青梅后另一个天才,22岁变太虚剑道修炼有成,埋入雷鸣境界。你……你看我干吗?是他杀了你女人,又不是我。”   “宋族。”宋钰心坎轻微跳动:“又是一个天才,李浣、倪雒华、杀手夺人,再加上这个剑宗弟子,怎么都往这个小城打挤,难道天才真成大白菜了?”   “在你面前,谁敢说自己是天才?” 第四十七章 最恐怖(一)   正如宋时关所说,这个世界不缺乏天赋异禀、才华横溢的奇才。大荒每过一段时间,总会有一些天才如彗星般忽然涌出,这几乎成为大荒的一个规律。对于力鬼毫不吝啬的褒奖宋钰心中却明白,自己和天才之间八竿子也搭不上关系。就算再彪悍的天才也不可能在一年多时间里从一个废人修炼至雷鸣期,这一切都得益于体内的真阳炁。   当然,整个大荒公认的天才沧澜大枫例外!   炁和真元意思相近,只是随着魔族败退而一起退出大荒这个庞大的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林立而起的真元。宋钰对炁唯一的理解就是比真元更霸道,炁可以让修炼者失去对真元的控制,就如天然气遇着明火一般,瞬间爆发将修炼出真元的人烧成飞灰,这也导致了他不能再修炼其他真元,就算将剑宗的《太虚剑道》、卿相世家的《江山谱》、逍遥世家的《咫尺逍遥》摆在宋钰面前,他也一样不会修炼。如果宋钰体内一旦聚集了别的真元,被焚烧成灰飞的就成了他本人。   宋钰真正强于别的是拥有阴阳世家的至宝《碧落赋》,以及他原来那个世界上的一些技击之法。宋钰原来那个世界,没有仙魔亦没有鬼神,所有的技击之道都是以“致人”为目的,这些技法被前人用千百年时间一一改进衍化,通过物理学、力学来达到克敌制胜的方法。   是真正的千锤百炼。   在大荒,所有的修炼者都优选选择修炼真元,其次是对兵器的依赖,对技法一道反而落后很多,宋钰猜测李浣能看书看出一个雷鸣期修为出来,应当是在体内累积一些类似于浩然正气的东西,然后用浩然气冲击体内真元,但从圣贤书中绝对不会看出劈、撩、化、挂之类的技法,要胜过对手必然是用真元来达到压制。   “你们有的,我没有;但我会的也是你们没有的。”宋钰由始至终都是这个想法。   在天阙世家那些不出世的老祖宗看来,宋钰是不折不扣的域外天魔。每个世界都有着自身运行的规律,就像地球上的大气层能隔绝99%的紫外线一般,宋钰这个外来户进入大荒自然也要失去一些东西。具体表现就是,当他一旦长时间持续运转修为,就会被大荒世界的“规律”给发现,只需要一道紫雷便可以将这个“外来生物”给消灭,宋钰将这种方式解释为:修正!   要躲避这种“修正”,宋钰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凝聚被他称之为真元的“炁”来解决对手,最后又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让这个世界没法察觉自己。   力鬼见宋钰沉思,好心说道:“北域最强大的当然是掌控整个帝国的夜阑世家,除此之外便是宋族及已经覆灭的影牙组织,剑宗与百器堂同样不容小觑。至于古阳世家那是天阙世家,修道者时常笑言:宁闯夜阑家族也不愿招惹古阳世家。宋安是宋族家主的嫡子,如果不出意外,三十岁之前就能成为新家主,宋族培育的死士据说可以冲击半个帝都,宋安身边必然也有这样的人跟随,再加上他那个‘剑宗天才’的头衔,这样的人不能动。”   宋钰对宋族没有任何感觉,或者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对宋族没有认识,但是当有人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脑海中总是浮现一个奇异的画面:一个稚嫩少年跪在一座祠堂中,默默地向面前无数个牌匾一一叩首,在祠堂的一处横梁上,用阴雕的手法刻着隐晦不明的八个字“不困于情,不乱于心!”   宋族!宋钰再次轻轻念叨一句,离开馄饨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若非曾经在临死前说过,宋时关是从宋族中走出来的人,本是宋族的直系血亲。这段时间宋钰不但要修炼真元,还要将因为小白而损耗的两滴心血弥补起来,而《碧落赋》依然如同云山雾罩下的神女峰一般看不真切,那一团乱麻中虽然是被找到两截线头,但也在这里边算止步,甚至连开始修炼《碧落赋》也谈不上。   盘腿而坐的宋钰忽然睁眼,感受着一道奇异的力量正沿着手臂经络朝着肩胛流动,一睁眼那道力量又瞬间消失。这是一道陌生的力量,在这之前他并没有感受过。力量时而强劲有力时而又延绵入水,时而快若迅雷时而又慢若蜗牛。   “宋先生。”一个声音从屋外传来。   宋钰心神一震,自己在行功之时用神念替代真元,是因为神念在捕捉外界信息上更强于真元的感知,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宋钰拉开门,看着月色下静静站立的宋安,冷冷问道:“有事?”   宋安扬起提在手里拎着的两支酒壶:“长夜漫漫,月色姣好,若是不喝两盅,岂不辜负这大好良辰?”   宋钰对这样半吊瓶子的古话向来敬谢不敏,他本人站在门口也没有让对方进屋坐坐的意思,而是直接拒绝道:“太晚了,我要休息。”   宋安浑不在意:“先生衣履整洁,似乎不像是要入寝的征兆,先前我看屋内也没有灯光,想必是正在临窗而坐,对着月色斟字酌句。先生才情一向被我所喜欢,尤其是那曲《北域佳人》更是被无数人道好,我回师门的时候向窦师姐说起这首诗,师姐羡慕万分,说是有一天能得先生赞赏,就算不枉此生了……”   宋钰瞥了一眼站在庭院之外的一抹黑影,那人一直站在阴影处,身上裹着一件长袍,兴许是因为自己主子遭受闭门羹而心中有气导致气息略微紊乱,只是在那一瞬间,那道黑影又迅速与夜色溶为一体。宋钰心中暗惊,恐怕这人便是力鬼口中所说的宋族死士。   “你很喜欢喝酒?”   宋安呵呵一笑道:“从小就羡慕那些把酒临风的才子风采,可惜我这一生都与冷冰冰的长剑打交道,无法醉情辞藻之间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还好这壶中之物略微可以遣怀,十多年下来,也成了半个酒鬼,每日不饮难以入眠。”   “那你自个独饮吧!”宋钰毫不犹豫地抬手合门,宋安呵呵一笑:“可是为我杀了月娇而心有怨恨?”   宋钰弄不懂这人的来意,换着是任何一个正常人,被自己这样连甩冷脸,要么勃然大怒要么拂袖而去。从力鬼言谈中感觉到宋族的那种超然地位,连罗家在宋族面前也不过是小鱼小虾,这样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绝不会是一个好好先生,没有一些手腕是坐不上这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的。   宋安神情坦然地面对着略微发愣的宋钰:“我今夜是专程为月娇一事道歉而来。”   “你已经道歉过了,回去吧!”   “可知我为什么在跳月节上那一剑,不问而诛?”   宋钰明知道对方是没话找话,最正确的做法便是不要遵循着对方的套路来出牌。常年习剑的人最擅长的便是套路,这是一种习性也是一种行事准则,从第一剑起势到后面的狂风暴雨,招招凌厉而有章法,便是要对手进入自己的套路中。宋钰将这种方式解释为节奏,和对手一旦进入持久战中,只有掌握节奏的人,才能牵制对手最终获得胜利。他心中虽然明悟,但月娇确实是自己心中的一个死结,那句“十年生死两茫茫”并非全是敷衍罗雅丹的话。   没有心中所念,如何能脱口而出?   宋安扬扬手中的酒壶:“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来一口!”说罢径直将手里酒壶朝宋钰抛来,也不管宋钰是否去接,他本人转身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弱水的那些杀手在天关城的动作如何能瞒过剑宗的眼睛?平日里一些小动作有城卫师坐镇自然闹不出乱子,我们剑宗也懒得理会,月娇才刚进入天关城其实就已经被剑宗所察觉,甚至是花蝶潜伏于罗家也一样没逃过剑宗的观察。唯独例外的是那个夜叉,这人扫尾极其干净,一则是他本人谨慎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则是这杀手身后似乎也有人专门为他收尾,他出手后的现场基本没有被触动过,但他遗留的每一点有用痕迹却被抹得一干二净,连剑宗也无可奈何,只有经验极其丰富的杀手才能做到。”   宋钰提着酒壶和宋安并肩坐在台阶上,他不明白宋安这话时说明意思,没有谁会和陌生人见面的时候说这些隐秘的事:“我还以为剑宗是无所不能呢。”心中却在暗自盘算,如果宋安言语中有一点点怀疑他身份的痕迹,他都要想办法将这人连同外面那个死士一起解决,对于自己身后给自己扫尾的人,宋安不说他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宋安自言自语道:“月娇错在不该在跳月节上出手,罗家是宋族的朋友,甚至称为世交也不过分,因为罗雅丹的爷爷和我二爷是歃血为盟的兄弟;柳城主更不能死,无论是剑宗还是夜阑皇帝,都不希望天关城变成一座没有城主,乌烟瘴气龙蛇混杂的死城,天关、海口二城市剑宗的门户,剑宗得对满城上下数万人负责,这是我不问而诛的原因;就像先生毫不犹豫地砍下周天龙、王之源的脑袋一样,那些踏破底线的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的。”   “你这是在给我敲边鼓?”宋钰没有喝酒,只是用手指拨着面前的酒壶玩耍着:“宋族、剑宗,好大的官威!我给你闭门羹,然后你便要给我下马威?” 第四十八章 最恐怖(二)   “绝无此意!”宋安正色说道:“先不论先生的才情,只是这一身神念便不可与常人相提并论。万人中有七八人可能成为修道者,但神念师则是十万人中出其一,据说神念师是集天地之灵而为一的天之宠儿,我可不会做这招惹天道大忌的事,也不敢招惹。”   “在宋安印象中,北域仅有一户人家以神念传承,这家人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被付之一炬,仅有一子幸存,而这人也一直在剑宗的关注中,先生断然不是这人。”   宋钰心中暗暗震惊,以夺人这小心谨慎的心性,居然也没能逃出剑宗的监视,由此可想剑宗何其恐怖。   “我有我的原则,如果跳月节上的事件再次发生,我依然会这样做,不会因为你是神念师,你认识一个杀手而有所改变。”   宋钰侧头注视着身畔这个侃侃而谈的男子,这人并没有太多的自夸,但言语间自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风采洋溢,他甚至在心中将宋安和倪雒华相比较,得出的唯一共同点就是:这两人都不被自己喜欢。随即说道:“你是打算激怒我?”宋钰信手挥动,有两枚绿叶从篱笆墙上飘落,如两柄剪刀般将自己身前这带着釉色的酒壶切成两断,清澈的酒从裂口处流淌出来。   “断口处高低不一、起伏无序,看来你连形正境界还没达到。”宋安脸上毫无惊讶,依然用自言自语一般的口气说道:“先生可听过一句话:修道穷一生,炼神毁三代?”   宋钰摇摇头,他确实没有听过这样怪异的言论。宋安呵呵笑道:“对一个修道者而言,一柄超凡入神的法器几乎可以让无数大户人家破产,有的修道者为了收集一种材料而耗费必身精力和财力,就算是以剑宗这样的底蕴,为宗主打造一柄灵器所消耗的原料晶石便可以买下十座像天关城这样的城池,而那些大儒铭文、五玄境界高手的神魂更是无价之宝,这才有修道穷一生的说法。而修炼神念则不同于真元的修炼,这需要至少三代人的苦苦修习,当第一人修炼至形正之境后,便必须得舍弃后面更上一层楼的精进,全心孕育心莲,因为神念修炼到这一步就已经是极限,再难精进。”   这样怪异的言论宋钰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见过的夺人可是活生生的现实,这家伙甚至坦言他一条腿已经迈入神合境界,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向前一步,所以宋钰立即否决道:“不可能。如果只能修炼到形正境界,阴阳世家那些高手又是作何解释?据说阴阳世家达到相生境的子弟都一抓一大把,相生之上还有太一境、长乐境。”   宋安被反问也不生气,只是笑道:“这正是炼神毁三代的由来。炼神过程中一旦孕育心莲,心莲便会吸纳炼神者的大部分神念,炼神者一般会在这时候寻找自己的传承者。十万人中寻一人,这并不夸张,有的炼神者直到老死或者神念爆体的那一天,也没有找到适合修炼神念的传承者。如果运气好,在神念爆体之前将自己神念连同心莲转移至继承人身上,因为失去心莲的缘故,他本人就会彻底沦为废人,连基本生活也没法自理。传承者会继续修炼,因为体内有师傅的传承,可以轻而易举跨过形正境,踏入神合境。继而莲蓬开籽,在神合境巩固后会继续走他师傅的老路,寻找自己的继承人,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的继承人达到相生境,迈入这道坎,才算是真正的炼神有成。”   “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这样的事谁会去做?”   “寻常人自然会这样想,但譬如阴阳世家这样的大家族需要用这种方式传承下去,想要自己家族在大荒永久占据一席之地,必然会有无数人这样前赴后继,这些人都是家族狂热份子,什么样的事做不出来?据说阴阳世家有两部密典,《阴阳诀》是将普通人变成可以炼神体质的绝世秘籍,堪称可逆天造神。阴阳世家极重血统,非直系血亲,任何人不能接触《阴阳诀》。尤其是古阳世家为了盗取沧澜无波的炼兵之法而将家族公主嫁入沧澜世家后,阴阳世家更防范得极严,严格杜绝这类事的事儿发生。”   宋钰心中惊叫,这八卦也太大了一点。大荒历史中有记载,大荒十七年,一个叫沧澜无波的庶子提出炼兵理论,大荒骤然黯淡,整个世界的光环都聚集在这个不会修道不通武学的年轻人身上;几年后古阳世家也提出相同理论,甚至在这基础上提出从道器中分出另外一个支流——魔器!   道器走王道路线,而魔器走霸道路线。   两个天阙世家都试图问鼎炼兵王座,其后那些平日不太彰显的天阙世家也纷纷今日大荒世界,无数才华横溢的天才在各自领域都取得匪夷所思的成就,北域、西林、南荒、东庭才开始相互贸易往来,大荒再一次焕发出生机,一扫武宗武凌达圣事件后几十年的颓废。   宋钰心中乐呵不已:“原来古阳世家还玩得一手无间道,沧澜大枫会反出沧澜世家恐怕也是因为母亲古阳玥钗的缘故吧?那沧澜大枫所修炼的《登神五炁》又是从何而来?这其中必然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辛秘。”   可惜宋安没有再继续那些天阙世家的八卦,继续说道:“阴阳世家真正炼神的秘籍则为《碧落赋》……”   宋钰打断话问道:“为什么你告诉我这些?”   “也许我你我同姓,我与你有眼缘的缘故。”宋安笑道。这样的理由自然不能让宋钰信服,宋安又才说道:“我不知道谁带你修炼神念的,但须得提放这人的用意,等到你孕育出心莲后,他会将其取出来,随后再为你找一个继承人。如此反复三次后他会将你们三人的神念纳为己用,也许这需要消耗三五十年光阴,但几十年时间换来自己相生境的神念修为,如果我有炼神天赋我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我这是夺了杀手若非神念据为己用,如果一个死人都能打我主意,我输了也心服口服,可惜若非已经不能再活一次。能和宋时关作对手的神念师,修为应该不低吧。”宋钰心中想着,但这话就算烂在肚子里他也不会吐出来半个字。   宋安又才说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也是感谢您替我找到段大哥,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段大哥的落脚处,我也不为难你。只是替我告诉大哥一句话:他女儿在剑宗过得很好,也很不好。逃避这么多年了,麻烦不也一样没有得到解决,嫂夫人已去,不能再让贤侄女也走上这条后尘,天大的问题还有我,在我身后还屹立着宋族。不过是一个藏青阁老而已,大不了咱兄弟二人联手做了他,反出剑宗和我一起回宋族,看他剑宗能奈我兄弟如何?”宋安说话间,从石阶上站起来,随手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径直走出院子。   宋钰心中犹豫不决,去见段天蓝一面并不难,但他怕自己给段天蓝招惹上麻烦,谁知道宋安居心如何。侧头看着宋安刚才所作的地方,那里只有一个酒壶安静地放着,从坐下的那刻开始,宋安就没有再碰一下那酒壶。从宋安言谈中知晓,这人有些嗜酒,但看见自己没有喝酒后,他就连酒壶也不再碰一下,这样一个能控制住自己欲望的人,最恐怖! 第四十九章 你会成为寡妇   寒门重新开张,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惊动了半个天关城,喜好热闹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冲进火硝弥漫烟尘遍天的似锦巷。男女老少都放开步子朝着寒门聚集,那些跑在前面的汉子还吆喝着:“上房咯,上房咯……”离似锦巷近的居民还从屋里拿了木盆、竹篓、簸箕等物件,笑逐颜开地在密密麻麻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上房是天关城的一种说法,如果有人家开业做买卖,都会在开门的那一天,由当家人爬上房顶,家业寻常的人家会带着一屉屉的馒头从房顶上扔下去,一则祷告上天,再则馈赠他人,以博个好彩头;而殷实人家则会将各种馅的包子、红皮花生、黑桃之类的东西作为抛礼。   宋钰陪着罗雅丹站在寒门二楼的阳台处,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心中既然泛起一丝古怪。罗雅丹没有回头就察觉到宋钰的异样:“可是在担心这些人一会抢东西的时候太热情,会挤跨寒门基柱?”   宋钰讪讪地笑道:“什么也瞒不住小姐。”   “咱们这里有规矩,上房的时候,若是有人闹出了事故,则会被霉神跟随一生,这家人也会在乡邻面前抬不起头来,因为旁人会认为这人是眼红。整个北域帝国,有一半的商户都集中在海口、天关二城,因为买卖较多的缘故,这里的居民也颇为富有,平正常人家,每旬可以吃上一顿荤食,不像其他城池的居民,别说是荤食,好多地方现在还在卖儿卖女,以黑泥裹腹。所以上房对这两个城的人来说,敬畏程度不比跳月节差。再说了,我罗家护院今日尽在此地,我就在这看着,倒想知道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往刀口上撞。”   宋钰心突突跳动,罗雅丹自打那夜赴约见血后,性情逐渐有了棱角。如今的罗雅丹越发有个性,也越发有血性。   罗掌柜笑嘻嘻地指挥着那些伙计将一屉屉的松糕米饼台上房顶,看看日头又连忙跑过来:“大小姐,马上就是晌午,下面那些乡邻也等了些时候了,请小姐移尊屈贵上房开业。”   罗雅丹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下面将似锦巷挤了个水泄不通的乡邻:“要是地方够宽敞,估计半个城的人都要跑过来。”   罗掌柜笑道:“那寒门就甭想赚钱咯,一人一块松糕也要撒好几万俩银子出去,老爷回来了非骂我个半死。”   “罗掌柜这是在埋怨我不知道节俭。”罗雅丹笑骂着,却把旁边罗掌柜吓得不轻,掏出手绢大把大把地抹着额头上的汗珠,连连哎哟着说不敢:“寒门是罗家的买卖,不说这买卖生意,就算是小大姐高兴,直接将碎银子封成红包抛下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好啦,不和你取笑了,看把你紧张的。”罗雅丹脸上带着捉弄得逞的笑容:“还是罗掌柜你上房吧。”   “这如何使得?上房可是当家人的活,老爷眼下身在海口,大少爷也数年没有回来过,这罗府自然是大小姐当家,我可不能做这逾礼逾制的事。”   “寒门已经属于你了,你要如何经营如何运转那是你的事,你只要能保证营……”罗雅丹说到后来就像忽然患了失忆症般说不下去了。宋钰轻声补充着:“营业额!”   “对,就是营业额。”罗雅丹用眼神奖励了宋钰一下,继续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寒门的老板,但这里依然是罗家的产业,父亲拥有寒门的最终……宋钰,你和他说。”罗雅丹说到一半就忽然熄火,想起自己都快被这家伙的一些生僻词汇绕成结巴,他却还气定神闲地将目光落在街道上一个青衣女子身上,想到此处罗雅丹就觉得不能让身边这家伙轻松起来。   宋钰微微上前半步说道:“罗家家主拥有最终解释权和寒门的所有权,按照契约上说明的,头两年你只需向罗府上贡岁银八万两,从第三年开始,每年在岁银上递增百分之五,总定额最多不会超过百分之十,也就是一成的岁银。除开这些费用所剩下的银子都是你的,你赚再多罗府也不会多拿一个子,但如果连续两年业绩亏损,罗家家主就会将你罢默,重新找一个有能力的人来继续管理和经营,这就是家主的权利。”   不用面对大小姐,罗掌柜终于可以直起一点点腰板,脸上依然挂着笑,但额头上的汗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是更密集,托岩的尸体可是在寒门摆了一天一夜,乌木家怕丢不起人,始终没有来收尸,这几天日头又烈,眼看着尸体就要变坏,罗掌柜才给了一两银子,请了两个壮汉将托岩尸体拉到乱葬岗哪里丢掉,再后来陆续听到一些传闻,罗家护院说宋钰是个疯子,就因为王之源没有给他让座,他就名人砍了对方脑袋;也有小道消息说周天龙在酒楼宴请食客正吃得热闹,这家伙一刀又将对方脑袋砍了下来,似乎砍上瘾了,还跑到对面酒楼去将王有道身边的老仆人也个咔嚓了。   在罗掌柜看来,眼前这像好好先生一般的扈从,却比龙蛇帮的泼皮还狠上百倍,罗家那些下人背地里叫疯子这几乎是抬举他,像宋钰这样的人专门有一个说法:笑里藏刀!   宋钰还要再说,罗雅丹一片迫不及待地问道:“差不多了吧,该上房了。”   “罗爷!”宋钰恭恭敬敬地冲罗掌柜半鞠躬:“请上房!”   周围那些伙计也齐齐鞠躬,喊出排山倒海般的吼叫:“罗爷,请上房!”   “谢谢大小姐,谢谢在座诸位的支持。”罗掌柜红光满面笑容可鞠地抱拳在面前划了一圈,随即肥胖的大手一挥:“炮仗!”   嗵嗵……   三两串硕大的火花窜上房顶,随后撒出大片大片烟雾,夹着呛人的火硝味,紧随三声巨响的是密集的爆竹声,也预示着上房的时刻的到来。下面的人群忽然炸开了锅,一个个挽起袖子、举起竹篓、木盆,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仪式的开始。   上房其实很短的,寻常人家上房也就几句话的功夫,因为每砸出去一些祭品,就是一把把的银子,普通人家哪里吃得消?   罗雅丹双手肘弯撑在栏杆上,望着下方那些人群漫不经心道:“按照你的法子来,你觉得罗家要几年才能强大起来?”   宋钰又不是神仙,而且他给罗雅丹说的这些东西都停留在理论上,他从来没想过要将自己所挖的坑填起来,他最多在忍耐三个月,到菊月时节如果“罗家宝贝”还没有头绪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断时间他所展露的锋芒也许还能勉强掩饰过去,对天关城这样一个小城池而言,像夺人、倪雒华、宋安这些头上顶天才光环的人出现在天关城的几率本就很低,眼下这些人却都聚集在这里,这些人彼此都是独立体,没有任何关联,但宋钰一直信奉一个人生准则:万事万物之间都存在必然的联系。   而且,宋钰还有一个不得不离开的原因。   从侧面看,罗雅丹面容姣好而有着一种与这年龄不相匹配的韵味。   “不知道,还是说永远也没有这个可能?”罗雅丹语气轻柔,不再是以前那样掷地有声:“这两天我一直在回忆你以前说过的话,你说的要提高生产力和竞争力;你说的要以罗家为招牌在北域帝国各个城市开设连锁会馆以及客栈;你说的要培育无数子家族,让这些家族为罗家赚钱并心甘情愿地为罗家赚钱,你说的很多话我都一一想过,可是谁也不知道要经历多少代才能看到成效。眼下父亲、哥哥还有跟随父亲一起去海口城的那些叔叔,其实他们才是支撑起罗家的脊梁,只有他们活着你说的一起才有可能实现。”   “其实也不需要太长。”宋钰斟酌着自己言辞:“二十年时间,可以让罗家跻身北域最大家族之中,可以和宋族比肩的那种。”   “二十年太久,只争朝夕。”罗雅丹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方人群,这时候罗掌柜已经站到屋顶,胖乎乎的手抓着无数精致糕点,还有一些桂圆、花生之类的东西超下面抛洒,下面的人群就像发疯一般拼命地哄抢着,爆发出一阵阵的声浪。唯独有一个青衣女子站在人群中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好奇地抬头看着这边。   “女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真正属于她们的时光很有限,从十岁到十六岁而已。十六岁之后,一般女子就得出阁,然后谈婚论嫁。”罗雅丹指着人群中那如鹤立鸡群的青衣女子说道:“你看她,必然是还未出阁的女子,不会为生计为用度发愁,再看看那些举着木盆的夫人,浑然不顾已经发福走样的身材,和那些汉子在人群中抢得起劲,甚至比那些汉子还要彪悍,因为她们已嫁作人妇,得为全家老少下一顿的吃穿生计发愁。”说话间,有泪水涓涓从眼眶滑落。   宋钰递上一根洗得极其干净的手绢,罗雅丹信手接过说道:“我娘去世得早,所以父亲疼我不愿太早将我嫁出去,侥幸拖到现在。眼下父亲、哥哥没有了踪迹,这个家必须是我来支撑,也是我该为这个家做一些事儿的时候了。”   “别看那女人,否则你双眼会瞎掉的。”宋钰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青衣女子不是简单人,眼芒已然实物化,罗雅丹只是这样望她一眼便泪流满面,若是她特意回望,罗雅丹这双明眸皓睐瞬间就废了。就算宋钰一望之下也心中哆嗦,心中暗自嘀咕着:“这又是谁家放出来的天才,充其量也就二十岁出头就已经是完骨期修为。”   “我要嫁入宋族,正好可以借助宋家的一些财力物力和人力,通过他们将父亲等人救出来。”   “极好的决定。”宋钰微微发愣,用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怒意说道:“你会成为寡妇的!” 第五十章 阴险小人(一)   真正的女人,从来不会认错,就算她知道自己的某些决定是错误的,也依然会用无数个理由来支撑自己这个观点。   罗雅丹是拥有数万人口的天关城公认的大小姐,是女人中的女人,她不会去反驳自己扈从那些听起来极其幼稚的言论,更不会将这样的话听进耳朵,只是骄傲地仰着下巴:“原本今日打算去虚无峰矿坑那边过问一下,因为寒门重新开业而耽搁,明日你陪我进山,将那边的事处理好,然后就去宋族。毕竟是我选择的男人,到底是要去他家实地看一看,才能安心嫁过去。”   罗雅丹的话一如既往地不允许任何人反驳,也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说话的时候目光还盯着人群中那青衫女子,但当她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以那青衣女子的修为,罗雅丹这番话自然会被听得一清二楚,如果罗雅丹知道还有第三人听见这番要嫁入宋族的言论,会不会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宋钰也不愿去思考这些小问题,不等上房结束,自己一人提了两壶酒一包卤肉施施然地离开。   直到宋钰的身影彻底消失,宋安才风度翩翩地出现在城门处,眼中含着笑意:“就这点点耐性,倒是我高看了你。”宋安身后一个黑影木然而立,只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公子,可要我盯他一路?”   “剑宗的事轮不到你插手”宋安毫不犹豫地驳斥着跟随在身边的宋族死士。   对眼下的宋钰来说,最急迫的不是要提升修为达到完骨期,也不是要一举突破形正境的修神,他要的就两个字——时间!   罗雅丹明天进入虚无峰,如果顺利的话后天她从山上下来后就会去到宋族,宋钰要做的就是让罗雅丹主动打消这个念头。像罗雅丹这样骄傲的女人,就算是她亲爹的话也不见得能管用,就像现在她觉得她这是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换取罗府上下的安全保障,这是一个很伟大的壮举,谁要是阻挡她的壮举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在宋钰看来,这想法比穿开裆裤玩自己小弟弟的小屁孩还要幼稚。   “幼稚!”段天蓝以轻蔑的口吻说着,随即伸手去抓桌上的酒。酒壶却被宋钰迅速抓回自己手上:“看来地师的真元并不是那么好消受的,这才几天功夫,你人都瘦成猴精了,这酒你若是喝下去,恐怕就成了断魂酒。”段天蓝的情况超乎宋钰想象的糟糕,连续几日试图消化地师真元,但却将自己逼上一条峡谷,不能进也不能退,段天蓝只能用真元和地师的真元勉强对峙。   “剑宗实则为三阁合并而成,分别是藏青、宿雷、断水。剑宗宗主执掌断水宗,有惩戒三宗上下,肃清宗室的权利,我乃断水宗掌剑大师兄,未来宗主的继承人,连地师也不能拿我怎么样,难道这一壶酒就可以夺了我性命?”   “既然是宗主接班人,为何还要过着这过街老鼠一般的日子?”宋钰执着地将两支酒壶都抓在手中,努努嘴示意段天蓝解决油壁纸包着的卤肉:“宋安你认识吗?”   “如何不认识?”宋钰原本以为段天蓝听得这个名字会虎躯一震,或者狂喜或者大怒,但段天蓝眼下这不喜不悲的表情却让他有些捉摸不定。   “在跳月节上,你和花蝶交手的时候恰好有一道剑光破空而至落在山顶,我就算封闭六识也能感受到剑光中煌煌剑意,能将太虚剑道修炼到这等境界的除了窦青梅便只有宋安了,当时为救你所以我没来得及和他照面。”   “恐怕是因为你也在躲他吧,你究竟怕的是什么?”   段天蓝将话题硬生生地转向宋钰身上:“刚才那一声幼稚是对你而说。你希望从我这里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来针对宋安,更或许你在心中期待着我一直躲避的仇人就是宋安,宋安一旦知晓我的落脚点,就会像闻着腥味的猫一样杀过来,然后你再以圣人一般的面孔责斥宋安居心不良,在罗雅丹面前打击我那兄弟形象,坏他好事?”   “你怪我手段下作了一些?”宋钰微微皱眉,心中有些微怒。   “是的!”段天蓝毫不掩饰自己情绪:“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就算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在做坏事的时候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你将这种想法称之为主观意识判断。现在的你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何尝不是在做那些奸佞小人最喜欢玩弄的伎俩?你喜欢罗雅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跑到我那兄弟面前,和他较量一番。北人尚武,以本事赢美人是极其荣耀的事,玩这种小手段小伎俩,不可取!”   宋钰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警惕地微弓后背,握着酒壶的手已然松开,双手按在桌面上:“谁说我喜欢那个盛气凌人、自以为是、永远都是高高在上却连一锅粥也熬不来的女人?只是听宋安说为了寻找你,他跑了大半个北域帝国,我找你了解一下,如果他是你仇人,我不介意帮你铲除这个家伙。”   “以你的谨慎,如果真怀疑他是我的对头你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了,更不会这样毫不遮掩行踪地来我这里。”段天蓝忽然放声大笑,随即高声叫道:“进来吧,别躲着了。”   木门被一只手徐徐推开,一袭白衫的宋安毫不生涩地抬脚进入房间,忽然回头望着要跟随自己一同进入屋子的死士:“这是我大哥的屋子,何须你跟随?”   死士面无表情地说道:“掌鞭老爹临走前有吩咐,决不能让小爷离开我视线。”   宋安毫不犹豫地踹了那死士一脚,那人身子就像生根的大树般,被踹一脚却连晃都没晃一下,一只手抓着手中长刀垂手而立。宋安在此呵斥着:“别忘了给你银子,让你找女人的是我宋家,而不是李老头,在我大哥这里何须你来照顾,还嫌给我丢人不够?”   “可是……”死士话还未说完,宋安第二脚又到,这一脚明显比先前那脚给力不少,死士径直被他踹飞出去,随后啪地关上木门有些尴尬地笑笑:“让大哥见笑了,我那老爹委实太过胆小,真以为他儿子是金娃娃,谁见了都要用被子捂着绑回家。”   “谁叫你老子钱太多呢,有钱人就是喜欢瞎想,上街喝杯茶也得前呼后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段天蓝撇撇嘴:“带酒没有?”   宋安笑嘻嘻地从袖子里变出两罐酒放在段天蓝面前的桌子上:“大哥这些年潜心修炼看来收获不小,竟然察觉到我行踪。”   “屁的收获,现在就算是一个迈入先天的小混混也能撂倒我。我只是太了解你这性格,做事滴水不漏,知道从宋钰身上能找出我行踪自然不会放过盯梢这些手段,要不是看在我和他的交情上,恐怕你连绑架施刑这些手法也要用上。”   宋钰径直提着酒壶抿着自己带来的酒,对这个跟踪自己的家伙连正眼也不多瞧。宋安笑嘻嘻地搓着手,衣服洗耳恭听的模样。   “宋钰、宋安。要是不知道底细的人,还真以为你们是兄弟,连这耍小聪明小手段也出奇的相似,做人啊,还是要直来直往一些的好,可知这世上聪明人不只是你们两个,任何事要有分寸,宁可直中取,莫可曲中求!”   宋安微笑抿酒,宋钰在旁边冷眼旁观,初时并不在意,但听说宋安和自己是一路人后,他本能地察觉到宋安的不简单,因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如此年轻、如此修为,如此性格。   宋钰在心中对宋安这败家子迅速打上一个标签:阴险小人! 第五十一章 阴险小人(二)   “到底是我兄弟。”段天蓝抓起酒壶,一仰头就喝下大半壶。宋钰最初很鄙视大荒世界的酒,在他看来这世界的酿酒技术充其量停留在他原来那个世界的初唐时期,那时候的酒是名副其实的水酒,称之为醪糟也不过分。   如果有人认为这壶中物不醉人,那就大错特错,不能醉人那还算酒吗?不可否认这世界的酒还有有着他自身的魅力,酿酒技术已经进入纯粮酿造的阶段,尤其是天关城居民都相对富裕,家中有余粮的总会自己酿一些粮食酒,在田间劳作耕种的时候可以解乏祛馋,只是在酒曲的生产上还停留在寻常蒸煮、发酵的阶段,酒曲的好坏自然决定了出酒的精度。   段天蓝痛快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慢条斯理地捻起一块卤肉丢进嘴里,指着宋钰向宋安说道:“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比你更像个娘们,居然还担心我被喝死。在剑宗,我的酒量比我的修为还要有名!”   宋钰也用手指捻了一块卤肉,只是没有像段天蓝那样豪迈万千的往嘴里晒,而是一点点用牙撕咬着,一小片卤肉被他硬生生地撕了十多回才算吃完,拍拍手说道:“既然宋公子找着这里了,我便不打扰你二人叙旧。”   段天蓝抢着喝道:“我兄弟不是外人,我还想你们二人能惺惺相惜相互帮扶呢。宋族你是知道的,有一个宋家家族的长子作兄弟,你很多事都能迎刃而解,在大荒不是说谁的刀子快谁就是老大,到了一个层面比的就是人脉、财力以及手腕。”   宋安举起身边的酒壶正要仰头而饮,听着段天蓝的话奇怪地看了宋钰一眼:“先生还懂得刀术?”   “拳脚刀剑不过是江湖莽夫好勇斗狠卖弄力气的玩意儿,我练习来由何用?”宋钰一席话连段天蓝、宋安二人也骂进去,却浑然不知一般自饮自食,段天蓝却知道宋钰的神念修为不过是半吊子水,连他都看不上眼。宋钰真正要人性命的却全在一双手上,又一次在宋钰那间破屋子里,段天蓝和宋钰切磋性的交手过,宋钰用一种所谓的“小手段”拳术逼得段天蓝无法出剑,虽然当时因为下方太窄,又是在天关城的缘故段天籁处处受制却不敢动真格,但要论技法手段的精妙,无疑是段天蓝难以项背的,所以他才会耗尽心思为宋钰弄来一对短刀。   谁要以为这家伙是一个半吊子的神念修为的话,早迟会吃亏的。   宋钰的高傲让宋安目瞪口呆,继而一拍桌子大笑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宋族大少爷呢,比我还狂!宋命……”   木门被推开,那死士用阴恻恻的口吻回答着:“公子有何吩咐?”   “给你半炷香时间,扛两缸酒回来,要最辛辣的烧刀子,超过半炷香时间你还没回来,就各自滚回宋族,至于你如何向父亲解释那是你的事。”   死士像听见催命鼓一样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将宋安纨绔子弟那放肆的笑声抛到脑后。段天蓝一只手捂着胸膛,像一只病老虎般哈哈笑着:“这才像话。像大姑娘一样羞羞答答喝酒有鸟意思,今晚咱们三人不醉无归。”   “你们慢慢尽兴,失陪了!”宋钰将自己壶中酒一饮而尽,随即起身欲走。宋安伸手带着宋钰手腕:“可不能扫兴。我在天关城也没有朋友,既然遇着了如何能让你跑开?你对我有一些意见我也感觉到了,有本事就用这壶中物把我撂倒。”   宋钰本可以躲开宋安这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试探意味极浓的一抓,心中冷冷一笑:“可真够小心的,换着传授你太虚剑道的师傅来,也不能察觉我体内真元。”虽然是这样想,但宋钰还是没有去躲这一抓,任由对方抓住自己手腕,一咬牙说道:“好,正好我也想听听老段的过去。”   段天蓝也起身将宋钰重新拉回座位坐好:“别扫兴了,难得有人陪我喝酒。”   宋钰故作无奈地回到座位,对于这个可也接触宋安了解宋安的机会,既然送到面前来,他自然不会放过:“宋公子和你之间年纪差了近十岁,你们是如何成为兄弟的?”   提起宋安,段天蓝就一脸的与有荣焉:“我可不是冲着他是宋族继承人才认这个兄弟的,我这兄弟第一次来剑宗的时候才7岁,那时候他不过是才到我腰这么高的公子哥。要知道我最看不得这种细皮嫩肉,其实压根不懂愁滋味的家伙,明明还在横着抹鼻涕的年纪,非得要摇头晃脑念着‘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看见三四次我就更加厌烦。如果换着是你,你会怎么做?”段天蓝忽然望着宋钰问道。   宋安坐在旁边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地露出会心的微笑,当看见段天蓝问话的时候,他又将目光望向宋钰。   “也许,我会不去看他,至少在他最臭美的时候,坚决不多看他一眼。臭美的人都有个共性,习惯被别人关注,习惯别人的赞美。”   段天蓝抓起一个酒壶晃了晃,发现一滴酒都没有,随手又将酒壶扔向一边:“这是你这样同样臭美的人才喜欢干的事。我当时上前嘭嘭就是两拳,打得那小子呲牙咧嘴,连冷汗都疼出来。在剑宗我本来就喜欢惹事,尤其是见着除断水之外其他二宗的弟子,他们不还手还好,一旦稍微反抗便直接下狠手,非揍得藏青、宿雷二宗弟子哭爹喊娘不可。叫人来也没用,因为我是宗主的亲传弟子,美人敢惹。我已经准备好宋安的还击,结果他一吸冷气硬生生将那剧痛给忍了下去,反倒微笑着转身问我‘可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让师兄你出面教诲。’你听听,这是一个七八岁小屁孩该说的话?”   “以退为进,这是冷暴力中的一种。”宋钰毫不吝啬自己的点评。   “可不是吗?”段天蓝说道:“笑得我当时就没有了脾气,后来我又好几次这样在他背后忽然出手偷袭,当时还有好些人也在欺负他,结果他从来都不顶嘴,甚至是还击的苗头都没有。打了几次反倒是我这动手的人觉得无趣,心中也佩服着他的韧性,有一天也不知那根神经发作,看见其他师兄弟有在欺负宋安,然后我就冲过去将那帮小子也教训了一顿,也算是打抱不平吧!”   宋钰笑盈盈地看着旁边的宋安,此时三人呈品字形围着桌子而坐,所以宋钰不需要太大的偏头动作就能望见宋安:“说到底还是宋公子太傻的缘故,明明是宋族继承人,非得要做这种锦衣夜行素袖藏金的事儿,活该被打!”   “看吧,看吧,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也许多年没见着宋安的缘故,也许是这里好多年没有闹热过的缘故,段天蓝情绪明显高涨,笑声也越发爽朗起来。恰在这时,门再次被推开,那个宋族死士气喘吁吁地冲进屋子,一手提着一个硕大酒缸。   “好快的脚力!”宋钰心中盘算着,世家差不多也就半炷香的功夫,段天蓝当初为了避世,也为了取静,特意找了这处相对人烟荒少,远离天关城的山角落,连同买酒的时间,这死士居然真就做到了。   “取三只海碗来。”宋安吩咐着,那死士犹豫了一下依然不折不扣地去执行,段天蓝的房屋构造很简单,也很容易辨认,几乎没有花费任何时间,那死士就找到厨房,托着几口可以将人脑袋盛下的海碗过来,抬手拍掉酒缸上的封泥,却被宋安将酒坛子抢过来:“这里没有什么事了,退下吧!”   宋钰目光在面前海碗上稍作停留便移向一边,却没有伸手去端这碗酒,依然是举着自己的酒壶向二人举酒致意。   “你担心我兄弟在酒里下毒?”段天蓝微微有些不悦。   宋钰确实有这个想法,尤其是力鬼说过剑宗过来的人必然会对段天蓝不利,所以无论宋安表现得再如何风度翩翩,再如何有风度,他心底的警惕从来没解除过,只是嘴上无所谓地说道:“好歹也是花了银子买来的东西,不能浪费掉。”   段天蓝举起海碗一饮而尽:“不说这些没意义的话了,这酒你尽管放心喝酒就是。”说罢自己当先端起海碗朝肚子里灌去。   对于男人而言,没有比酒更能拉近两个陌生人距离的东西了,一连几碗就下来,连一向稳健,惜字如金的宋安也开始有些健谈,说话也微微有些失去水准,一个劲地和段天蓝在哪里追忆往昔峥嵘岁月,追忆那些年少轻狂的时光。   宋钰反复确认酒没有问题,这才端起面前的酒小口小口地酌着,一包卤肉吃光的时候,两缸酒也被三人喝得精光,虽然有些微醉但宋钰意识还极其情形,段天蓝还在吆喝着要宋族那个死士再去抱两坛酒来:“快去,我……也给你半炷香时间,如果你……做不到,我就踢爆你卵……蛋……”   宋安摇摇晃晃站起来,呵呵地从嘴里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这笑声让宋钰浑身毛孔倒竖,手撑着桌面站起来,屁股才刚抬起便察觉一道劲风至身后袭击而来,随即他整个人在砸翻一根凳子后,仰面昏迷过去。在他神智仅余一点点的刹那,低声如野兽般从嗓子里吼出一个声音:“阴险小人。” 第五十二章 太虚剑意   宋钰对宋安、倪雒华这样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敌意,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从看见这样的人第一眼,他就有种臭味相投的感觉,平日里都是一副与世无争平易近人的模样,因为这两人都太过于优秀,也许一顿饭的酒资足够买下半座城池的人偏偏没有半点纨绔应该有的生活态度,也没有带着一帮恶仆家奴上街溜达,前呼后拥,有事没事就摇着一柄折扇笑嘻嘻地对那些相貌稍好的女子鞠躬行礼:“小生有礼了,不知小娘子如今芳龄几何,家住何处,可曾许配人家?”   宋钰不认为倪雒华这样的人已经到了与世无争无取无求的境界,反倒是在这平静的背后宋钰嗅到了一丝丝他自己的影子,这样的人就像潜伏在河底的鳄鱼,亘古不变地潜伏,出击就意味着一击致命。   “……你以为阁老会犯那些低级的错误,将你和魔头宗洪关押在一起成为邻居?你以为以我藏青阁小师弟的身份会去剑宗密室做狱卒?你以为我真贪睡到你和宗洪联手杀了好几个师兄弟,在掏出半炷香功夫后我后知后觉地醒来,又慢吞吞地出声报警?”   宋钰被一阵碎碎念的声音给吵醒,发现自己依然是在先前昏倒的地方,只是浑身被捆成了粽子,只能像毛毛虫一样弓着背乱动,试了几下发现给自己绑绳子的人是个行家,捆绑的地方都是关节发力处,别说是人了,就算是一头熊魃被这样绑住也只得乖乖就范。   站在旁边的死士见宋钰醒来,提脚对着他腰板就是一下,恰好踢在宋钰脊椎第三节 上,宋钰惨叫一声再也动弹不了。   段天蓝怒目圆睁:“你故意的。你知道宗洪要从囚牢逃走,因为他我才身陷囹圄,以宗洪高傲的性子必是羞于独自逃生,那时候我真元被封形同废人无力放抗只能任由他摆布;你更知道宗洪对剑宗没有好感,临去之前杀我几个同门泄愤也是必然的,你是故意要我和宗洪绑在一起,让我永远也不能回到剑宗。”   “没错,从我进入剑宗,你在我后背打下第一拳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底发誓要毁了你的一切。”   “我被师傅关禁闭,你摸黑从后山绝壁上爬上来,就为了给我送一壶酒一只烧鸡,这些是假的?”   “当然,实际上是家族死士带着我直飞山顶,只是你那时候修为浅薄,自然无法察觉。”   “我闭关修炼错过女儿出生,当时我老婆遭遇大血崩,方圆百里可以对症的药早已断货,是你孓然一人连夜入大山,找回石楠、夜荧二草,才保得母子平安,难道这也是假的?”   “宋族在北域帝国开设了无数家药房,要几味草药断货自然是易如反掌的事,你只看到我从山里摘回两株草药,却不曾想过这样百人中才可能遇着一例的大血崩为什么会发生在她身上?”   宋钰听得一阵阵后脊发凉,那时候的宋安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竟然会如此隐忍,这才是真正的大奸大恶之人,就这天赋不去作大奸臣、坏国师,成为秦桧那样被万人唾骂的大坏蛋实在是浪费了老天爷给他的这身天赋。宋钰自认为自己好歹也算少时攻史,成长有权谋,可以做到潜伏爪牙忍受,可是和宋安比较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此时的段天蓝,肩胛、手腕、大腿上都插着一柄半尺长的银色小剑,口鼻间咯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但他声音依然宏亮如初,大声质问着宋安:“为什么?”   “因为虚无骨。”宋安冰冷着声音说道:“剑宗秘典藏着虚无骨的秘密,可惜我在剑宗藏书楼找了整整一年,结果空手而归。然后不得已将魔头宗洪招惹至剑宗,本想借他手找到虚无骨的秘密,孰料他和你成为莫逆之交,从祖师爷手札中找到蛛丝马迹,但他一向口风极紧连你都不吐露半点消息,最后我不得不将你和魔头勾结的消息传出去,这才有掌门出面只剑挫魔的英雄故事,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但是我不知道什么虚无骨,宗洪由始至终也没有向我说起过这三个字。”   “这是他比你聪明的地方。这些年来我踏遍了北域帝国三山五岳,始终没有发现你们二人的踪迹。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就算是再狡猾的狐狸也终究会露出尾巴来,更何况你这样大咧咧的一个人,不可能不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不是你们善于藏匿,而是在你身后有人为你们清扫尾巴,只是天道酬勤,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了。”   宋钰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宋安朝自己身上投来的戏谑的目光,那道眼神没有半分感激。   “幼稚!”   “宁可直中取,莫可曲中求……”   段天蓝先前说的话再次回响在脑海,宋钰这才明白自己这回真的错了。说起心机,宋安这个还是弱冠之龄的年纪就已经展现出了妖孽一般的城府,在他面前宋钰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智力不过五的渣。只是不知道宋安口中的虚无骨究竟是什么东西。   “找着我又如何,我从来没有听过虚无骨,在我这里你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我已经得到了。”宋安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既然找不到你们,我就开始查找可能躲避剑宗搜索的势力,很不巧海口城是宋族的地盘,对海口几乎是了若己掌,三年前宗洪出现在海口城,宋族出动了二十多名死士对他监控跟踪,出乎我意料的是宗洪身后竟然是已然覆灭的影牙,而他现在效忠的新主子是一个叫君岳的家伙。如此一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有了答案,只有影牙这样的死而不僵的百足虫才有能力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一只幽魂,无形无迹。”   “我已被剑宗驱逐,就算加入影牙也是我自愿的,我没有乱杀过一人,也不曾将太虚剑道传授他人,更不知道什么虚无骨的秘密,你能奈我何?”   “你至今仍旧被剑宗通缉,因为祖师爷的《太虚补遗》被你勾结宗洪共同偷盗,藏青、宿雷、以及你最敬重的断水阁阁老许空青共同发放通缉,能将你带回剑宗者,破例提拔入断水阁任坐习。自你走后,断水阁坐习仅窦青梅一人,如果没有第二个坐习出现的话,下一任宗主便是她了。”   “许空青!”段天蓝咬牙切齿地念出三个字:“传言许空青年少时曾受宋族相救大恩,当初他忽然对我另眼相看,让师傅破格提升我为弟子、让我成为断水阁大师兄,莫非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也不尽然。”宋安老实说道:“许空青最初对你青睐有加确实是因为我的缘故,后来却是自发的想要栽培你,一心要你将你培养为下一任宗主。也许是宗主墨心察觉到他的用意,所以强行将许空青的女儿许配给你。剑宗有明训,阁老与宗主之间不能有任何血亲,如果许空青要将你培养成宗主,他就得放弃阁老之位,最后他选择了放弃对你的栽培。你以为我这藏青的弟子能随便去囚牢作看守?没有断水阁老的许可,就连期于二阁的阁老也入不得囚室半步。”   宋钰躺在地上听得后脊冷汗直冒,宋安三言两语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宋安能在剑宗如鱼得水,能有那般深不可测的城府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哪是剑宗,分明就是庙堂之上的一个个权臣,而段天蓝无疑就是那种生来就注定沦落为棋子的命运,被自己老丈人毫不留情的抛弃,又被一个个大佬玩弄在股掌之间,甚至是宗洪将段天蓝救出去都在这些人算计中。也许正是因为后来成为影牙的眼睛,有影牙成员帮他擦屁股躲避剑宗的追踪,否则他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宋钰甚至有些怀疑,以段天蓝的性格和智商,恐怕到现在都还想不到这个层面上去,用宋钰的理解就是:剑宗就是一群狐狸窝。被绑成了一个粽子,连转动脖子都有些困难的宋钰问道:“其实你已经找到虚无骨了,从你没有逼问段天蓝上可以得到答案,以你宋族继承人的身份来说,就算给你剑宗宗主的位置也不一定稀罕,你由何必用刀子将他捅得像个马蜂窝?”   “断水阁坐习,这是所有剑宗弟子梦寐以求的荣誉和机遇,我如何不在乎?用他人头换我一世荣权,何乐不为?”宋安提起桌上的一碗酒,举到面前浅浅地泯了一口,然后端着碗将酒一点点往段天蓝伤口上浇去,段天蓝疼得不停地大口喘气,瞪着一双眼睛牢牢地注视着宋安,眼神极其复杂。   宋安继续说道:“虚无骨自然有着落,这是我接近罗雅丹的缘由所在,你不是对我又敌意吗,想要通过段天蓝发现一些我的秘密,现在我都将他们一一摆在你面前,却不知你能否活着将它们带出这座山。”   宋钰望了段天蓝一眼,恰好段天蓝也在这时朝他看来,四道目光在空中交汇。宋钰瞬间明白过来,段天蓝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愚蠢,至少他在几个月前就告诉过自己罗家有宝贝,所谓的宝贝怕就是虚无骨,而且还和虚无峰有关。   宋安丢了手中的空碗,一把揪住段天蓝的头发将对方半个身子都提了起来从死士说道:“这人我先带回剑宗了,你解决了这家伙后迅速赶上来。”说罢一掌斩在段天蓝脖子上,将对方劈晕过去,然后抓住段天蓝腰带,纵声一越消失在夜色中。   房间里就只留下宋钰以及那名死士。   宋钰抿着嘴唇问道:“宋安好像叫过你名字,你也姓宋?”   死士板着脸蹲到宋钰面前,扬手便是重重一巴掌抽在脸上,宋钰只觉得半张脸火辣辣的疼,牙床一阵酸楚,嘴巴里有咸咸的感觉。   宋钰浑不在意耳朵里嗡嗡的声响,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说道:“同是姓宋,你好像是叫宋命是吧?也许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啪——   又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宋钰脸上,这一下将宋钰两排牙床抽得齐齐松动,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溢出。宋钰也知道,既然这是死士,自然不能奢望他能手下留情,杀人几乎是他们活着的唯一作用,从被宋族选中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沦落为意见杀人机器,除了效忠于杀人,不会再有别的情感,没有一巴掌将他脑袋抽下来已经算不错了。   “我靴子里有一样东西,禅宗有言:相见既是缘。这宝贝就当送你了,希望你能给我留一句全尸。我都被你捆成粽子了,再说我这一身神念竟然被你们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给封住,现在的我和废人没有什么两样,这样你还不放心?”   宋命注视着一脸真诚的宋钰,确认封印宋钰神念的玉佩仍旧牢牢制约着对方,这才微微松了一点点捆住宋钰的绳子,掀起宋钰右脚裤管,死人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讶,在宋钰靴子里竟然藏着一柄短刀。   一个炼神者竟然随身藏着短刀,这就好像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屠夫手上不抓屠刀反而捉起一支羊毫般令人惊讶。   死士用拇指在刀锷上微微一顶,半截雪亮如镜面的刀身跳了出来,刀刃上隐隐有怪异纹样随着光线偏转而隐约呈现,终于宋命不再沉默:“纹兵!”   宋钰很享受别人惊讶的表情,好心提醒着:“右脚靴子里还有一柄呢,都是你的了。”不等宋钰说完,对方已野蛮地脱下宋钰另外一只脚的靴子,从里面抖出一柄一模一样的短剑来,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宋钰微笑道:“我第一眼看见这对短刀的时候一样是很惊讶,心底的那份喜悦不比你少。好东西谁都会喜欢,如果我是你一定要问一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对短刀,这样一对纹兵落在神念师手上,无疑是锦衣夜行、素袖藏金。”   “是啊,你这刀是从哪里捡到的。”   宋钰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咬牙憋着一口气,一对肩膀轻微地摇晃着,略微沉默片刻,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完成了某件拯救全人类的壮举一般,轻松说道:“以前我也有一对同样尺寸、同样样式的短刀,当然那只是用寻常的百炼之法打造的短刀而已,当初我在那刀上分别刻了四个字,名曰:散华!”   死士心中狂喜,爱不释手地打量着手上这两柄短刀,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还有两个字呢?”   “至于另外一柄上,则为‘夜叉’!”   低头看刀的死士乍然心生警兆,双手拇指齐齐挑在刀锷上,一对短刀在精光中齐齐出鞘,带着一蓬寒光直取面前这个书生要害。   刀光闪过,死士一身修尽数为从体内磅礴涌出,待至刀尖处已成震耳欲聋的惊雷,两团雪亮的精光脱刀而出。   须臾间,已至身前!   “太慢了!”被绑住的宋钰忽然乍笑,忽如一夜春风如罗帏。   宋钰手中忽然多出一节绳子,手腕急抖,从那软绵绵的绳子上竟然射出数尺长剑意,剑意生涩却带着浩渺无形势态。   “太虚剑意!”死士双眼圆睁,望着胸口那半个拳头大的窟窿,连惨叫都来不及便直挺挺地向后栽去,直到死的那一刻,他心中依然存留着太多的疑问。   修神者还是修道者?是夜叉还是剑宗高手? 第五十三章 山前   宋钰很佩服这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人,才小小的露了一手,然后对方就满脸惊讶:乱疯魔剑法?大慈大悲掌?好像天下真元武技都在他们脑海中,随便在人海中拎出一个人来,都是一部江湖百科全书。   在生死关头的瞬间,宋钰终于从段天蓝送他的那根篾条上悟出一点点所谓太虚剑道。篾条上自然没有绝世秘籍,也没有什王霸之气,只是短短一截篾条上留下段天蓝十余个刀痕,每一刀的起承转合看似粗陋,实则圆融无碍,这和宋钰告诉月娇弹琴时控制节奏的方法异曲同工。   段天蓝从地师手下捡回一条命后,连伤患也顾不上,径直坐在院子里不停地削着篾条自然是有原因的,海口成之行让段天蓝对太虚剑道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是他在天关城雌伏数年后对修为和剑道的一种蜕变。   宋钰俯身拾起跌落在地上的双刀,想了想又将已回鞘的短刀抽出来,将刀插入死士胸口将创口四壁那些带着真阳炁的焦痕的皮肉剜掉,又割掉那人胸前衣服,再起身的时候虽是死者血肉模糊,但好歹还是将真阳炁的痕迹给抹掉:“修炼神念才是最稳妥的法子。真阳炁痕迹太重,大荒这些妖孽天才太多,终究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难免不被这些人察觉。”   宋钰就算再白痴也知道自己体内的真阳炁是不能被外人所知晓,强大如武凌、沧澜大枫这样的枭雄,最后还不是因为《登神五炁》落得灰飞烟灭的结果,和这些牛气冲天的绝世枭雄比较起来,他这是指得到五炁之一的小杀手弱得连渣也算不上。桌子上那些酒壶酒碗也没逃过劫难,通通被宋钰砸得稀烂这才纵身朝着宋安离去的方向追去,足足追了百余里,最后他沮丧地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剑宗坐落的位置,只能愤然返城。   第二日,两辆马车连同几名提刀跨剑的护卫朝虚无峰而去。马车出城不久,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进入一处药房,在那男子身后,跟着的是十余个嬉皮笑脸的痞子。   天关一品堂是天关城首屈一指的大药堂,许多药材都被一品堂给垄断,这些原本极其低廉的药材时常因一味难求而被哄到天价,若是有别的药房敢私下从其他地方高价买回私下出售,这坏了规矩的药房从大掌柜到下面跑堂抓药的伙计都会遭到黑手毒打,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明明有些病人病症特征明显,轻易就能对症下药,结果那些药房大掌柜号脉小半天,下颔胡须都捻断几根,才一脸惋惜地摇摇头,然后将这病人送到一品堂来。   阔绰宽敞的一品堂虽然在地势上不占据优势,却是天关城最火爆的药房,几十号病人在一品堂不同的柜台间奔走,还有人拿着一些药单焦急地候着。   黑衣男子昂首阔步进入一品堂,一个箭步跳上柜台。年迈的大掌柜不悦地皱起眉头:“这是谁家的病属,这家伙的家人咱们一品堂不收,丢出去!”   那男子嘿嘿一笑,蹲在柜台前弓着身子朝那老头说道:“这里是宋族的药房?”   “那是自然。”大掌柜傲然地挺着胸:“老夫行医半辈子,从来没见着过你这样跋扈嚣张的病属,年轻人,等你学会了一品堂的规矩再来吧,至于你家的病人,自求好运吧!”   “既然是宋族的那就错不了。”男子忽又站起身朝龙蛇帮那些痞子混混挥手道:“动手。”   “力鬼老大有吩咐,抢药!”其中一个痞子高声吆喝着,随即七八个精干男子直接从柜台上翻了过去,将一屉屉的草药拉出来倒进早准备好的口袋中。有几个跑堂伙计向过来拉扯,立即有痞子从怀里掏出明晃晃的牛角尖狞笑着:“这是咱们力鬼老大和宋族的恩怨,你一个月赚几纹钱的银子,犯不着淌这浑水,不想死就一边呆着去。”   后知后觉的大掌柜总算从惊讶中回神过来,明白这是遇着找茬的了,沉声问道:“不知你们是替哪家药房办事,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你们宋族的太子爷昨夜绑架了我朋友,若不是我赶到得及时,将其中一人救下来,这会已经是一具死尸了,这笔账又如何算?”   大堂里那些苦苦候着看病取药的众人却不乐意:“这是你们和宋族的恩怨,何必要在这里泄愤,一品堂开门悬壶,你就不怕耽搁了咱们病情,不怕遭天谴么?”话还没说完,一把银子当头洒下,力鬼站在柜台上呵呵笑着:“这些药我会让手下送到其他药房,必然不会耽搁你们看病求医,这些银子算是对你们延误就医的诊金补偿。”   那些装药的伙计手脚极其麻利,反正这些都是干药,不怕损坏,丢去别家药房,自有那些掌柜、药师重新将他门分门别类。   “老大,差不多了。”断了一只手的张财源时刻关注着药库动静,眼看着装药已经到最后阶段,这才向力鬼汇报着。   也许是站得太高,这种高高在上俯视众人的感觉并不如想象那样美好,力鬼又一屁股坐在柜台上冷眼环视着四周:“要兄弟们将这些药丢到别家药房,留几个会驾车的兄弟随我去后面库房转转。”   一听说要去库房,大掌柜顿时急了。外面的这些药满打满算不过才百余辆银子的价值,值钱的药材都在后面库房存着。大掌柜伸开双手拦住进入后堂的小门:“年轻人,你可想清楚了。外面这些损失老夫我还能擅自做主让你折腾,可闹也得有个度,真惹恼了宋族,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惹恼宋族后果不知道,不过如果你惹恼了我。”力鬼手中忽然多出一柄匕首,抓住刀柄往厚实的柜台上微微用力,整个匕首齐齐没入柜面,只留下一个缠金线的手柄裸露在外面,力鬼屈指往刀柄上轻轻一弹,在叮咛声响中刀柄应声而折,留下触目惊心的钢铁断裂口:“如果有人想要拦我,你们可以自己掂量一下自己的脖子和这柄匕首,谁更硬?”   罗雅丹掀开车帘看着沿途风景,最后目光落在跟随在马车侧面的宋钰身上:“一路上你都在笑,捡着银子了?”   宋钰自然不能告诉她,这一天算下来,宋族在天关城的家业会被掀得鸡飞狗跳,虽然这些损失对还没有露出冰山一角的宋族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宋安若是知晓后必然会气得咬牙切齿,一想到宋安可能的反应,宋钰就觉得让力鬼这样做是正确的,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能被城卫司给抓着现行,这事可大可小,若是真被城卫司死咬着不放,终究是个麻烦。   “虚无峰能有什么事?”宋钰问着。   罗雅丹故作没听见,放下车帘倒回车里假寐。马车在拐过无数山坳后终于开始朝虚无峰爬行,好在这里专门有一条开垦出的七八尺宽的道路,再将碎石子碾入地面,随着坡道的逐渐陡峭,马车也越发缓慢起来,彭亮不得不抓住马嚼头在前面做牵引,一是防止马匹受惊冲到侧面的峭壁下,二是怕马爬坡乏力了朝后面退落。   无论是那种结果都会对罗雅丹造成极重极重的伤害。   宋钰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看不到尽头的山峰心中叨念着:“虚无峰、虚无骨。段天蓝说的罗家藏着惊天秘密恐怕就是在这其中。”这是他没有动身去解救段天蓝的原因所在,一个人两把刀杀到剑宗去救人,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剑宗上下所有人洗干净脖子让他砍,估计也能够将他累得半死。   “虚无峰是我见过最安静的地方。”罗雅丹也许是在车厢里闷得无聊,干脆叫停。不等车停稳就当先一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吓得旁边几个护卫慌忙伸手去搀扶:“要我说的话,如果这里能再稍微暖和一点,多一点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更完美了。”   罗雅丹望着对面一个矮小的山头,山顶上微微泛着稀薄的白雪,其实这里海拔还不算高,只是因为虚无峰上终年积雪,将山区里平均温度拉得极低。宋钰从车厢里取了一张微薄的披肩搭在罗雅丹身上:“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因为这里温度太低,不适合布谷、喜鹊甚至鸣蝉、蝈蝈生存,自然是少了几分生气,但胜在清幽。”   罗雅丹忽然片头看着宋钰,看得他心底发沭,心思瞬间活络过来,反复审视自己曾经的言行举止,发现自己并没什么因为疏忽而露了破绽的地方。看着紧张的宋钰,罗雅丹忽然哈哈一笑:“这就对了。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任何时候你都是波澜不惊,永远一副平静恬淡的模样,仿佛胜券一直被你握在手中,好多时候和你在一起我反倒有种感觉,我才是你的扈从,而且还是什么都不懂得扈从,你的那些高谈阔论让我手足无措,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接着你的话讲下去,堆着一个博古通今却又面瘫的人,这就不好玩了。”   宋钰从来到大荒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只能是一个匆匆过客的命运,在大荒他找不到归属感,甚至找不到一些可以为之奋斗终身的目标,他就像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蜉蝣。当听得罗雅丹这话后,宋钰本能地退了半步,但听见罗雅丹随口的一句“不好玩”,却将他本人震慑得目瞪口呆。   醍醐灌顶,佛音晓唱!   也许是自己这一向足智多谋的扈从竟然难得地吃瘪,罗雅丹登山的步伐也轻快了不少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快步向上,宋钰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彭亮已将嚼头交到另外一个伙伴手中,他走在临近悬崖的道边,以防不测。   宋钰轻声问着彭亮:“你觉得什么样的人生才是完整而完美的?”   彭亮若有所思道:“看着小姐嫁人、生子,幸福和睦,这便是完美而完整的。”   “我是说你的人生!”   “这就是我的人生。”   宋钰感觉自己和彭亮永远不再一个频率,一个处于FM波段,一个处于AM波段。   “宋钰。”走在前面的罗雅丹微微提高声音:“到虚无庄还有大概一个时辰的路途,这里就你肚子里墨水多,要不给我们将故事吧!”   “小姐,我不会。”   “是不愿意还是真不会?”   “真不会。”   “那就讲个小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你还是唱首歌给我听听吧,就跳月节上那首传奇,我一直没有听着后面的,还有中间留白处那段笛子独奏,你是如何能想出这样悠扬的调子?”   “那是宫商调互换。”   “管它什么调互换,反正我觉得好听。对了,你会不会一直都想我,向那天你说的‘不思量自难忘’那样的想起我?”   宋钰被罗雅丹这超级跳跃的线性思维给折腾得欲哭无泪:“那是纪念已亡人的诗,不适合生人。”   “对死人的思念你都能写得这样传神,给我写一首自然会更加惊天地泣鬼神了。那天晚上我将听来的半首诗念给宋安,当时他也被那浓浓的思念逼得良久才喘过起来,直到先生词曲一道的天赋为他平生罕见,还说先生才情力压周大家半筹。”   宋钰亦步亦趋跟在罗雅丹后面,环境还真能改变一个人,在虚无中这贴近自然的大山中,罗雅丹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知罗家那强硬撑着,再苦再累也不吭一声的女强人和眼前这个碎碎念念叨个不休的女人,哪一个才是罗雅丹。   说了一阵,罗雅丹忽然转身,望着一脸痛苦的宋钰:“又怎么了?”   “怕是早上贪嘴,独自有些不舒服。你们先走,我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罗雅丹脸色一红,啐了一口道:“我留个人给你,变得拉坏了肚子没力气上山。”   “倒还不至于,反正上山就这么一条路,我很快会追上来的,放心吧!”罗雅丹果然带着众人继续向上,因为是盘山而上,很快罗雅丹身影就消失在前方。宋钰这才在原地坐了下来,唧唧哇哇地哼着歌,目光注视着来时路。   视线尽头,一个灰色人影徐徐出现。那人背上背着足可当盾牌使唤的巨剑,踏着稳健步子迎着宋钰走来。 第五十四章 血鸠王胜   一枚飞石带着凄厉的啸声而来,那身背巨剑的男子微微皱眉,袖袍激扬便是一道如飓风般狂暴的真元迎着飞石打去,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却落空了,就在袖子将要拂中石子的瞬间,石子一折身绕至他脑后继续砸来。   男子干脆不再避让,肩头一晃,将身后门板宽大的巨剑平移半寸。   石子和剑鞘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   “神念师?”那男子环眼而立,目不转睛注视着宋钰:“罗雅丹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人。”以宋钰这点点神念修为自然算不得拦路虎,充其量是一个自不量力的螳螂罢了。但众所周知神念师那些如同魑魅魍魉般的手段确实令人防不胜防,最让那男子忌惮的是只要自己稍微有一点疏忽,若是被神念所伤,哪里去找第二个神念师来帮忙医治。   那男子站在距离宋钰三丈的下坡路上,摘下巨剑将之徐徐扛在肩头。巨剑极大,单是那剑锷就比寻常人面门还要宽上几分,被这柄剑劈中,无异于被一座小山给当头砸上一下,就算不死也得将五脏六腑压裂。   宋钰伸出两根手指捻断身下的一片柳叶草,悠然说道:“罗家底蕴不是外人能够知道的,就算你们弱水曾经监视罗家半个多月,难道你以为真就了解罗家了?能给你看的自然让你看到,看不到的就是不能给你们知道的。”   那男子仰天发出一声尖厉的轻啸,头顶天空有鸟鸣与之应和,随即一道黑影停留在男子肩头。宋钰望着飞停在男子另一边肩头的乌鸦,换着任何人都会把这黑漆漆的家伙认作是乌鸦,充其量那双眼珠和寻常乌鸦有些不同罢了。   宋钰恰好恶补了很长时间大荒的一些地理志,直到这家伙叫做血鸠,可以在万里碧空翱翔半个月,饿了便捕食空中飞禽,甚至是连猎鹰这般的猛禽也经常成为它们尖喙利爪下的美餐。   血鸠虽然只是变种但也只是飞行能力稍微强悍一点,生性凶残一点,但这家伙可塑性极强,遇着个有耐心的主人可以调教成不输寻常高手的猛禽,的连身体的血液流淌着的都是剧毒,跟踪盯梢目标跟玩似的,除非你能在地上挖个洞藏起来。   “加上罗雅丹也不过才八个人,其他七个护卫都是寻常武夫而已,连我肩头的鸟儿也能将他们解决。”   宋钰一只手捻住绿叶,一只手从下至上锊着叶身:“我在这里,你们就不能过去。”   巨剑男子嘴角轻动,勾出一抹鄙夷的微笑,挺着胸口傲然地注视着宋钰。   山风忽然疾动,道路两畔的草茎拼命低着身躯。   崖畔无数石砾如星河倒卷般冲天而上,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漫天飞石中奔出两点寒芒。   站在下坡道上的男子抗着巨剑稳然不动,依然是嘴角噙着轻蔑的微笑:“神念师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   血鸠发出一声沙哑的尖叫,灰白空洞的眸子毫无表情地盯着那席地而坐故作风流的长衫书生。   一道瘦小的身影紧随寒芒飞奔而至,不等宋钰做出任何反应,那身影已到宋钰身后,如夜枭般轻盈而迅捷地落在宋钰肩头,手上已多了两柄狭长细剑,细剑从后肩伸到宋钰胸前,如两柄剪刀般向宋钰脖子绞去。   剑上寒意已然及体,下一个瞬间宋钰那颗还算不难看的脑袋就要从脖子上被斩落,顺着倾斜的破道咕噜噜滚下虚无峰,运气好会被一些微微堆叠的碎石堆或者灌木丛给挡住滚势。   宋钰手上捻着的细长的草叶忽然失去踪迹。   血鸠再次发出沙哑的叫声,如离弦利箭朝着宋钰射来,尖锐的嘴喙闪烁着乌黑的亮光。   骑在宋钰肩头的那道身影没有落剑,反而双脚用力蹬在肩膀上,以更快的速度朝着身后空旷处飞退。   在夺命和保命之间,瘦小杀手选择了后者。   一根绿叶从他脖子上掠过,带起几滴血珠翩然落地。   “笨蛋!”抗着大剑的男子撇嘴说道:“已经提醒过你了,他是神念师你还要出手。”话未说完那男子忽然闭嘴,瞪着硕大眼珠望着眼前这不可思夷的一幕。血鸠并没有攻击宋钰双目,而是朝着同伴射去。   “王胜,收好你的鸟。”瘦弱男子手中长剑在面前抡起一个圆弧,剑身激荡反弹在血鸠身上,血鸠被长剑拍翻在地忽又矫健地腾身而起,直取他双眼。   “这装神弄鬼的家伙控制了血鸠。爷爷砍了他脑袋,看他还如何装神弄鬼。”王胜挥着大剑直劈而下,还不忘提醒着同伴:“猴子,你要敢再伤害血鸠分毫,我把你变成鸟人。”宋钰初时很鄙夷这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一般来说就这体型以及这样奇葩一般的兵器都是那些脑残人士的专属,真正的杀手就当如猴子那般,出其不意的急袭,一击夺命。   若不是袖中小白示警,他自己也察觉不到悬崖边有人藏匿。   一旦动手就需要迅速瓦解对手战斗力,宋钰只能控制血鸠大概两息时间。这叫王胜的男子一出手宋钰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巨剑上氤氲浮动的黄色真元证明是雷鸣期无疑:“对付一个女流之辈,用得着动用这样的高手?”   王胜嘿嘿一笑:“弱水别的没有,就是人多。你还是先为自己考虑吧。”巨剑呼啸而至,带着一蓬剑光横扫而来,一道面盆宽的剑芒吞吐而出。   王胜再次大喝一声,左腿前踏半步,一串如爆竹般的声响重他体内响彻。宋钰仰面躲开剑光,并起剑指朝巨剑点去,大剑没有半点颤抖而他自己两根手指却被震得发麻。   王胜的剑太过霸道,根本不像是雷鸣期修为该有的水准,宋钰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藏拙,扮猪吃老虎。   打不过,就跑!   宋钰毫不犹豫地一个翻滚从地上爬起来,躲开第二道接踵而至的剑光,转身就朝山上跑去。   “嘿嘿,你一双脚丫能快到那里去?”王胜抬脚将一块碗大的卵石踢向宋钰,自己双手握着巨剑呼啸而至。   石块撞在宋钰后背,连同他本人一齐滚落在路面。不等他爬起来,王胜已经追上身边,一只脚死死踏在宋钰胸口,咧嘴小道:“你不是会装神弄鬼弄一些玄虚玩意儿吗,被爷爷压在脚下看你如何还能翻上天去。”   “不用。”宋钰忽然笑着,右手多了柄似刀似剑的兵器。王胜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这把刀不刀剑不剑的玩意就像凭空变出来的一般,他确信两人在这条道路上相逢的那一刻起,宋钰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他牢牢看在眼中。   王胜没有像同伴那样仓惶躲避,杀手本就是以风险换利益的职业,他所修炼得剑道也是一往无回的霸剑,退则代表着怯弱,一旦生怯,剑道就会出现裂隙难以圆转。   巨剑如山岳般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插而下。   和所有的杀手一样,宋钰追求的同样是最快捷最直接的战斗方式。拔出刀剑还要抱拳说一些诸如:你从何来而,欲往何处,爷爷大环刀下不斩无名之鬼这类客套话,又或者是以前辈高人的面目出现,用欣赏后生晚辈的眼光以千年王八的耐心来边打边看,不时还说上两句:嗯,不错,已有谁谁谁二十岁时的气韵,这些事是那些来去潇洒,一挥手便有万千气象的剑仙们的爱好。   宋云从来不喜欢啰嗦,也从来不会给对手机会。只是这一次,他终于还是采取了迂回而战的方式,王胜手上剑势太霸道太凌厉,即便是他这会凝聚真阳炁也一样不敢正面和王胜争锋,剑势一起便如滚滚战车,所有挡在战车面前的一切阻拦都会被碾成粉碎,他干脆用无赖一般的法子诱骗王胜,只有这样王胜才会停下手中的剑,抬腿追上来。王胜不收起剑,宋钰不会有接近对方的机会。   王胜剑势稍显迟疑的瞬间,宋钰右腿以近乎诡异的弧度忽然踢在王胜后腿膝弯上,魁梧如大山般的王胜也禁不住这一脚,身子朝着倒在地上的宋钰迎面栽去。他失重的身躯还来不及做出调整,宋钰手中的短刀已经轻松地插进他胸膛,从后背冒出一截带血的刀尖。   王胜一死血鸠立即狂性大发,体内最后一点神念也发泄出来后便狂暴地朝宋钰飞来,嘴里发出一阵阵急促的嘶鸣。   那瘦小的男子愣在原地,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从他这角度看去,王胜确实是忽然失去平衡,主动将胸口送到对方短刀上去,但是一个雷鸣期高手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整个修道界也不会相信,唯一可能的是中了对手神秘莫测的神念。   宋钰单臂在地上微微一撑,以神念师不该有的矫健身姿跃将而起,忽见一道黑影飞奔而至,连忙仓惶地躲避着。这畜生爪子和尖喙上全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猴子先前一味防守也不全是怕伤害血鸠,也畏惧这扁毛畜生身上剧毒。   王胜为了养这么一支血鸠,从小便将毒物一点点夹杂在食物中喂养,等毒性进入血液后有才用另外一种相生相克的毒物维系性命,十多年下来这畜生吃过的毒物都不下三百种,从血液到利爪,甚至是羽毛上都带着致命的毒性。   猴子见王胜莫名其妙被杀,连怎么死的也说不明白。他脑袋中第一反应就是迅速逃离,神念师都是一群不能用正常思维来推论的怪物,传说那些阴阳世家的人,为了获得强大的神念,还将自己祖辈的灵魂甚至血肉都要生吞活剥,以此获得祖辈的传承,这样一群怪物甚至比他门弱水里满手血腥的同行还要冷血、异端。   去意还未彻底萌生,猴子手中的两柄狭刃长剑依然再次吞吐着莹莹精光,看着在血鸠一次次攻击下,那个神念师狼狈地左冲右突,猴子在心底终于激发出一丝勇气,看来神念和真元一样,同样有消耗有限制等等,难怪先前他会盘腿坐在地上,而真正让他握紧双剑的勇气来源于还停留在王胜身上的短刀。   越是危险关头,随身武器越是能增加一个人的勇气和生存几率,对于修道者而言更是视自己兵器为第二生命,每一个修道者被带进门的第一天,师父总是会很严肃很严肃地告诉他们: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就算是换着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明白的道理,而这个神念师却没有注意到,看来他自己已经被血鸠追杀得六神无主,或者是已经没有力气去收回短刀,再加上血鸠不停地攻击,让这个神念师已经没有闲暇时间发动神念,一旦让自己近身,杀他还不是跟割草一样轻松。   猴子没有急着出手,双手反擎着双剑停在斜坡上。   从猴子先前的一系列动作推测,这人胆小如鼠且性格多疑,从他所站立的位置就不难看出来,如果他铁了心要逃走只需要纵身一跃就能跳下悬崖,宋钰如果也追下悬崖不用猜也知道必然是最凌厉的一记回马枪,若是放任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逃逸,这人明显比那个叫王胜的杀手难于对付,因为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这杀手绝不会再上前半步。   宋钰暗中衡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脚下看似慌乱躲避血鸠攻击,实则正一点点朝着对方靠近。   两蓬细微的黄沙在风中飞旋,在飞舞到宋钰身畔三尺时,黄沙炸裂开来,中风沙中闪出两道剑光,直奔宋钰而来。   一剑取首级,一剑奔袭胸前。   剑光如匹,若临渊落雷。就连不知疲倦试图为主人报仇的血鸠也畏惧于凌厉剑光,沙哑地尖叫一声多出老远。   前一刻还狼狈躲闪狼狈得宋钰再不敢藏拙,体内真阳炁如高速马达般飞速运转,磅礴真元好似滔滔大河瞬间释放。   那两名一直躲藏着,直到刚才以为宋钰已经强弩之末这才悍然出手的两名杀手,感受着从宋钰体内散发的磅礴真元,顿时肝胆俱裂,从他们先前所了解到得情况来看,可不是这样的,这个书生就像百变青虫一般,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变成一座仰止高山。   二人惊出一身冷汗,这样强横而狂暴的真元可不是幻觉。 第五十五章 这只手   惊讶不代表害怕,更不代表畏惧,他们只想着杀了眼前这个分明是罗家扈从,却又分不清究竟是炼神还是修道者。   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四不像在大荒还未曾听说过。   空中两柄利剑来势不减,依然是一剑夺首级,一剑刺胸膛,站在一边的猴子抓准时间也终于动了。猴子双剑反握,身形闪烁间已到宋钰眼前,恰好见着宋钰抬起手掌在那两名忽然偷袭的同伴身上轻轻拍了一下,像瓜农摸瓜看是否成熟了一般,说不出的娴熟自然,随后那两名同伴齐齐飞了出去,朝着侧面深不见底的绝谷坠落。   最让宋钰羡慕的还是这些杀手的各种遁术,以前在镇魔岛的每一点遭遇宋钰都历历在目,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大荒,那一次的遭遇将他所有观念都颠覆了。其中有个杀手就能将自己融入风雪之中,每一片接近宋时关的雪花都可能忽然刺出一柄利剑,这两名杀手显然也是借助于黄沙掩藏踪迹,如果能完全遮掩住从黄沙中散发出来的真元波动,这绝对是杀人的最佳法子,尤其是用这一手耍帅,那叫一个精妙绝伦,不会比任何街头魔术师的小把戏差。   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宋钰不会嫉妒,但这种可近可退的法子确实让他也感到头疼,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下杀手。   那两掌看似很轻,却一点也不轻松。   猴子身躯飞扑而至,宋钰那张脸已经近在咫尺,猴子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退的可能,别说他只是雷鸣期,就算是本神境界的超级高手也不见得能完全克服极速冲撞之力,回旋自如。他人在空中忽然如陀螺般旋转,千百道寒光从剑刃上射出,他将自己包裹在剑茧之中,浑身上下封闭得严严实实。   宋钰早已算计好猴子的速度和时间,第三掌本已递了出去,就等着这家伙自投罗网,但眼前忽然闪出霍霍剑光,他心中也佩服着这杀手敏捷的反应,在咫尺之间还能做到无懈可击的防守,这不是努力修炼真元可以弥补的。   宋钰退一步,猴子进一尺,细剑在空中化作千百道剑刃,如跗骨之蛆般刺来。   剑意森然,寒气及肤。   宋钰每往后退一步,猴子心中便窃喜三分,他所修炼的剑道和王胜是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名曰绸缪!   未言胜、先虑败。   在被领进门的第一天,师傅就告诉他一个牙齿和舌头的道理。牙因为坚硬,所以四五十年后都纷纷脱落,舌头却因为能审时度势,直到主人身死那天,舌头依然完好无损地存在。这成为猴子的生存原则,也是他剑道的精髓,他是一个杀手,比王胜更杀手的杀手,因为他的防守是为了进攻。   兵家名曰:以退为进。   山道上渐渐升腾起蒙蒙水汽,坡道边那些草叶上、石块上、泥土中都有细密的水珠渐渐出现,折射出一蓬蓬凛冽剑光。   猴子出剑速度极快,甚至比力鬼还快,虽然没有一剑进入过宋钰身畔两尺,但却并不是无的放矢,猴子明显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每一剑目的都很明显,不冒进不急躁,循序而来,甚至已经有了剑意煌煌的气势,而且到现在为止,他都至少留了五分力,以保证在任何突发情况下都可以自保。   剑光渐弱,周围那些草叶上也蒙着一层白霜,仿佛是经过冬夜里整晚的霜降,然后在天明时才将那白皑皑的世界呈现在世人面前。剑光褪减是因为这短短的坡道上被白色寒气笼罩,虚无峰终年积雪,无数大大小小的沟涧都流淌着涓涓溪水,这里的水汽自然比外界充沛多了,一蓬蓬的剑光藏于白雾之下,只是偶尔的惊鸿一瞥才显露出它凌厉而狰狞的一面。   宋钰还在退,只是后退的速度和距离在逐渐变小,他在艰难地扭转着这种被动的局面,要从猴子的节奏中一点点脱离出来,他也一样不能冒进,稍微有半点闪失就会被对手逃走,他唯一的机会只有等待,如果今天这家伙逃走了,下一次还想让他轻易露面是极其困难的事,这比杀上剑宗救出段天蓝还要困难,如果让他逃走,恐怕到第二天,所有弱水的人都知道他不只是神念师,还有着一身修为,聪明的人还会联想到他另一个身份。   雾气浓郁,白茫茫的水雾中忽然传来一声炸裂声,声音极短、极轻,好像一截跌落进熔炉的爆竹,只是弱不可闻地发出一点声响,随即便连同这个声音一起消失在熔炉中。   几乎是同时,宋钰一直后退的脚步停在原地。从交手的那一刻起,宋钰一直没停过,或退一大步,或退一小步。   原地而立,那便是前进。   宋钰微微低头,眼前白茫茫尽是浓郁水雾,甚至是连自己肚子也不能看到。他低头沉思着,想起镇魔岛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宋时关独斗若非二人的情形。   同样是弱水的杀手,同样是白皑皑没有视野,当时的宋时关是如何面对的?   宋钰并没有陷入太多沉思,只是稍微一低头然后迅速又振眉昂首。   一道红光将茫茫天地切成两半,仅有两声交鸣声传来。   以红光为起点,那些水汽迅速消散,露出一脸迷惘,握着双剑呆若木鸡的猴子,在他脚边,多了两截切口平整如镜的断刃。猴子看着罗家扈从手中忽然多出来的那柄短刀,眼神飞快地瞟着王胜的尸体,连衣服褶子都没有发生过一点点变化,那柄压在尸体下的刀自然不可能被取出来,唯一答案是这罗家扈从身上本来就藏着两柄模样怪异的短刀。   “我这剑虽细窄了些,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百炼之兵,是炼兵中最好的武器。”   “但是它们断了。”   “纹兵?”猴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宋钰,他不敢去看这柄四不像,有经验的对手几乎都明白在什么角度可以将光线通过刀剑去攻击对手,任何时候小心第一。   不等宋钰回答,猴子忽然身躯颤抖,仿佛被雷击中一般,脑海中飞速运转随即将右手长剑扔在地上:“罗家果然是藏龙卧虎,有你在想必弱水拍再多像我这样的小鱼小虾也是枉然,我今天认栽了,咱就按修道界规矩来,我愿意自段一臂并发誓永远不会找罗家任何麻烦,若有违誓言,愿意遭受山神审判!”   宋钰持刀站在原地,只是冷冷地看着猴子。   猴子也不墨迹,提剑便将自己右臂斩了下来,不等手臂落地又连忙探手将断臂抓在手中,再抬头的时候已是满脸大汗:“我可以走了吧?”   “不能?”宋钰冷冷说道。   “为什么,难道修道界的普遍规矩你也不遵从,还是说你已经小心到连一个废人也不愿放过?”   “如果一开始,你说这样的话我也许会同意,但你看见这一对双刀后,你觉得我还会放过你,让你满大荒去宣传吗?”   “你太过分。”猴子怒目而视:“别以为我畏惧你夜叉的名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被我猜中了。你之所以愿意投降,甚至不惜自断一臂,是因为猜到我身份,知道眉有胜算,与其这样还不如险中求命,希望能博取三分同情,可是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猴子不言,脚尖一挑,落在地上的断剑忽然弹空而起,朝着猴子左手飞去,断剑还在空中翻飞,忽然再次断裂,一道磅礴真元在嘶嘶声响中直接斩断长剑,直没猴子胸膛,刹那间雪花飞溅,猴子不可思议地吼道:“太虚剑意。”纵身便欲带伤飞退,才刚离地半尺,一支略微苍白的手轻轻按在他胸膛上。   这只手,拨动过琴弦,将雍景坊的大娘带进“另类”乐曲的世界里;   这只手,捉过羊毫,以一曲一诗将一个才登台献唱的女子送上无冕之王的宝座;   这只手,杀过人,天关城谈之变色的杀手花蝶、城卫司司长、龙蛇帮帮主……   这只手的主人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名字:夜叉!   猴子身躯如断线风筝般朝着背后悬崖坠落,迅速消失在视线。宋钰抬头看着密云渐渐褪去的天空,天罚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果下次遇着一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恐怕就不会如此幸运了。一边想着,宋钰这才转身将伏尸地上的王胜翻转过来,随手将还插在他胸膛的那柄短刀抽出来,随即抬脚将比他本人重上两倍的尸体踢到悬崖上,又双手握住门板宽的巨剑在周围胡乱砍了一阵,直到每一处沾着血迹的石子、泥土都被沉重的大剑砍得模糊不清,宋钰这才如法炮制地将手中大剑也丢到悬崖下。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去想那被他拍下悬崖的三人是否会人品爆发侥幸活下来,又侥幸的吃下天材地宝修为大进,然后几个月或几年后横空出世,找到他面前一雪前耻。这里海拔高度大概在六千丈,只要不是向宋时关那样达到五玄境界的超级高手,能活下来的几率实在小到可以不计,虚无峰以两样盛名:矿藏、腐狼!   那些畜生估计连骨头都不会放过。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凄凉的叫声,血鸠蹲在一处枝头上,灰白的眼珠瞥了宋钰一眼忽然冲天而起,随即一道刀光从它身后迅速赶至,将还扑腾着翅膀的血鸠劈为两块。 第五十六章 眼神差了点   罗雅丹看着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宋钰,冷冷说道:“还以为你被山精女魅给带回树穴,打算修永世之好呢。”   彭亮是一行人中唯一发现宋钰衣服下摆有两下小窟窿的人,宋钰自诩儒生,衣服可以很破旧、可以有很多补丁,但绝不会任由两个窟窿这样在风中招摇,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被刀子硬生生切下的窟窿。倒不是他观察得比别人仔细,而是从他这角度,那两个窟窿特别清晰,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招摇:“先前遇着麻烦了?”   “我一个读书人,真要遇着麻烦可能就回不来了,随便一个农夫都能将我踩死好几回。”   彭亮对宋钰这话将信将疑,小姐身边这扈从是读书人不假,但这个读书人却总觉得邪邪的,明明不会武学武技,但动起手来却杀气腾腾,砍了别人脑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是再典型不过的疯子,他们这些护卫都有些打心底怕这个扈从。   彭亮正要说话,宋钰朝前方努着嘴:“那人谁呀,就这样大马金刀站在坡顶上,这山顶虽然是冷了点,但还不至于穿裘皮吧,怎么说这时境外面还是大热天呢。”   彭亮看了一眼,脸色立时有些不自然:“林阎王。”   正前方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叉着腰站在坡道上,浑身上下除了脸以外都裹在白的、灰的、黑的、花的裘皮中,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一只人形畜生。罗雅丹单手提着裙摆走上前去,微微朝那人躬了半身,那男子发出宏亮的笑声:“大小姐这是要折杀老林,只是这人啊上了年纪身子就不中用咯,加上这山里天寒地冻的,所以才没来迎接。”   和老林比较起来,罗雅丹身上披着张薄薄的披肩站在坡道下上,山风一过秀发就拼命摇曳,真可谓是弱不禁风。彭亮从鼻子里发出一个轻微的冷哼,随即丢下宋钰大步追上大小姐。   老林看着像一只骄傲公鸡般昂首挺胸站在罗雅丹身后的彭亮,笑着道:“这是当年那胖小子把,三五年不见倒是瘦多了,要不是跟在大小姐身边,换着在任何一处遇着,我估计都认不出你来了。看你行走呼吸,好像还没跨过先天门槛,我就说那几个家伙自己都练不好,怎么会教出有用的弟子。”   彭亮目不斜视地望着正前方,视面前这一身裘皮的男子为无物。   罗雅丹看着老林说道:“先去山庄吧!”老林目光扫着罗雅丹身后一干护卫,和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站一起,却偏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宋钰想不引起注意都难,被那人目光扫过,宋钰浑身不自在,体内真阳炁竟然开始蠢蠢欲动,似乎像遭受挑衅的公羊般,悍然地想要用自己头上的犄角去还击对方。   这么久一来,宋钰只遇上过两个可能让自己暴露的人,第一个是李浣那老学究的父亲,第二个则是眼前这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他是暴发户的中年男子。   宋钰连忙催动神念,一分还击那裘皮男子,一分则为平息体内躁动真元。   宋钰猜想罗雅丹进入虚无峰后不可能攀得太高,越是向上因为气压、空气、含氧量等因素越发考验一个人的体质,譬如彭亮等护院,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体内气血翻腾不休,自然不会有碍,除非是和人长时间剧烈搏斗才会有气短、胸闷、浑身乏力的反应,但对于罗雅丹这样的大小姐而言,在这里无论是行走、说话还是呼吸都不是太简单的事。   “小姐,外面风寒,您还是上车吧。”宋钰低声说着。   罗雅丹也不理睬出来迎接她的老林,径直转身坐回马车,彭亮又从同伴手里夺过马嚼头自己牵引着。宋钰惊讶地发现拉车的这匹马除了鼻息较重外,拖着一辆马车爬了这么久的坡道到现在似乎还有余力:“好畜生!”   彭亮笑道:“这是老爷那匹爱马的后代,整个大荒唯一的两匹青鳞马咯,当初大少爷还想悄悄将这马儿偷运去天关城,结果愣是一蹄子将大少爷给踢晕在地。小红性子烈,若是小姐不在身边,有外人靠近飞得踢对方个七荤八素的。”   宋钰是听过老话讲说起,罗天舒的坐骑是一匹神骏异常的青鳞马,驮着罗天舒那近两百斤的重量还能健步如飞,眼前这马浑身泛着青色鬃毛,哪里有半点的红色,居然取了一个这样啼笑皆非的名字。   罗家山庄出乎意料的恢弘,单是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山腰上开辟出一片如沙丘一般高低起伏的空地,再在这片空地上种出绿草如茵的草皮,就这一点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做到的,这个时代没有大型机械,有的只是肩挑手抬,用一双双手打造出这么一块世外仙境,也不知罗家是耗费了几代人的心血。   宋钰用脚踩了踩草甸,草种植得极好,脚踩过微微有些弹性。稀薄的冷气如丝带般在远处浅丘上停留着,有山风吹来便开始缓慢朝着前方徐徐移动,在高低起伏间,有一栋飞檐翘壁坐落其中:“好地方!”宋钰由衷地赞叹着,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这地方究竟哪里好了,因为这里无一处不美。   马车顺着一条踩出来的道路蜿蜒而行,罗雅丹回到车里后便不再露面,也不言语,仿佛一尊泥菩萨,彭亮跳上马车,侧坐在车辕上任由马儿徐徐前进,而那个满身裘皮的暴发户则行走在马车侧前方,不时说着这里空气清新、景致怡人之类的话,反正他嗓门够宏亮,也不担心罗雅丹听不见。   一向本就不算热闹的队伍因为这个男子反倒是更加沉默了,那些护卫都低头走路,耳边除了那暴发户自言自语的声音,就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宋钰冷眼旁观着一切。好在这段路不长,走了没多久,在绕过一个浅浅的湖泊后,那栋可以让无数人羞愧到无地自容、甚至耗尽几辈人积蓄也不见得能盖起来的房子便全部呈现在眼前。   几百人站在道路两边列队欢迎,只是那些人寒碜的衣服,蓬头垢面的仪容宋钰怎么看都觉得用讨债来形容更合适,那些人也神色木然,双手缩在棉袄下,缩着脖子向马车行注目礼。马车刚靠近人群,两旁那些人般齐刷刷涌上来,一个个哭爹喊娘地叫着:“大小姐啊,我家老三上月下了矿坑,到现在还是尸骨未寒,那地方邪门得紧,不能再去了。”   “大小姐,您可要我老家二狗子伸冤啦,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说好首秋的时候就和梅子完婚的,现在工钱没得接,人也去了,你这让我王家绝后哇,没想到我老王头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当初罗老爷口口声声许诺,我们一年能有多少银子进户,现在别说工钱,就是每天练冷馒头也保障不了,罗家到底说话还算不算数?”   所有人的哭诉都如出一辙,好像家家户户又都莫大的委屈和冤仇。马车也被迫停下来,彭亮扬起手上的鞭子,终究是没有抽在那些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身上,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   老林这时走在马车前面,指着一个满脸鼻涕横飞的老人便喝道:“工头,是不是你将大小姐要过来这事透出去的?这些人围着这里便罢了,你也在这里围着干啥,还想不想结这几个月的工钱了?赶紧把你矿坑那组人给带回去,大小姐千金之躯,要是有个好歹闪失,我们这里谁也担待不起。”说话间抬脚便踹了对方一记,那汉子本有犹豫,被这一脚踹倒在地,顿时凶性大发:“不给钱就是没道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不成罗家就可以指使我们干活不用给工钱的啊?”   “今日就是为解决此事而来,自然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罗雅丹掀开帘子,站在车辕上又说道:“林叔,一会咱们在庄子里和各位碰下头。只是人多嘴杂,雅丹只有一张嘴而已怕不能一一招呼,就让那七个矿坑的工头进山庄吧,在吩咐山庄里那些下人熬一点粥,蒸一些馒头包子之类的送出来,这些父老乡亲愿意在外面等着结果的,咱们也一样欢迎,他们为罗家辛辛苦苦了半辈子,我罗家也不是凉薄之人。”   不等老林说话,罗雅丹又退回马车,放下车帘。宋钰径直走到马头前向撅着缰绳冲过人群,彭亮快步跳下马车捞住绳子:“小心点,小红性子烈,这时候可不能闹出差错。”   宋钰点点头,回神对吩咐着身后那些护卫将人群与马车隔开,这几百号人要是一起涌上来,都是些不容易的苦哈哈,难道你还要拔刀乱劈一通不成?这时候只要稍微查处一点点火花,小事也就变成大事了。   等马车进入山庄后,宋钰就带着几个护卫赌在门口,一边安慰着众人一边要几个护卫严防死守,任何人不得进入其中,幸好这庄子院墙比较高,不担心有人冲外面翻墙进去。林老站在人群中指着宋钰喝道:“你这是干吗,难道你还要将本人也拦在外面不成,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宋钰毫不在意地说道:“我自知这里是罗家山庄,山庄的主人自然姓罗,所以没兴趣知道。等他们七个矿坑的工头聚齐了,结伴进去不迟。”   “好狂的后生,当年我和罗大哥几人闯天下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女人怀中吃奶呢。”林老呵呵大笑着上前,猛然探手一把搭在宋钰肩膀上,笑吟吟的脸忽然露出狰狞之色:“老子撕了你。”   周围那些护卫大为吃惊,罗家上下就算是家主罗老爷,说起这个林阎王也是头疼三分。据说当年和罗爷等人闯天下的时候,一只猛虎忽然从林子里窜出来,当时老爷等几人压根没注意,等到腥风扑面的时候,那张血盆大口已经近在咫尺,一行人都被吓傻了,还是这林老有胆气,爆吼一声猛然冲过去任由猛虎一双前爪搭在自己肩上,随即自己双臂也紧紧握住老虎爪子不让对方近身,随后一运劲将来势汹汹的老虎直接撕成两半,后来林老又用这法子撕过好几个活生生的人,那些胆子小一点的,被他这么一吼都要震晕过去。   宋疯子遇上林阎王,看来要折戟沉沙在这里了。   宋钰不知道林老的凶名以及过去,但也不代表着会束手就缚,左肩一耸顶在对方递过来的虎口上,随即又迅速下沉滑出那双手控制范围,衣袖随手搭在一名护卫兵器上,便听得吭哧交鸣,那柄长刀径直飞向空中,刀尖遥指林老眉心。   “喔,是个神念师,难怪敢如此狂妄。”林老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拍在刀身上,欲将长刀打如地上草甸中。   宋钰已经抓住第二柄刀,不再用神念驱使,而是握着手中微微往前一递,这动作简单而干脆,但恰好是林老去拍第一柄刀时微微扭头的间隙,刀恰好在这时候搭在他脖子上。   如果林老不是用左手去拍空中的刀,如果他不扭头、如果他早一分或者慢一分,宋钰手上的刀也不会轻易地搭在林老脖子上。在场几百双眼睛可是看得分明,那书生是早握好刀慢悠悠地递出去,林阎王因为没看见,这才不小心将自己脖子送到对方刀口上去。   “太他娘的狗屎运了。”所有人都暗自捏把汗。   林阎王脸上神情瞬间僵了下来,死士盯着宋钰的那张脸,恨不得用眼光将这整个脑袋打成粉碎:“看来是真人不露相。”   宋钰收回长刀,反手抛给身畔的一名护卫,转身就朝山庄里面走去:“我一直在露,只是你眼神差了点。” 第五十七章 唤郎归   林阎王何曾吃过如此大的鳖,心中憋着一肚子火气:“连罗雅丹都还得看我三分脸色,你算什么东西。”随即似乎想到什么,望着宋钰背影哈哈作笑。   宋钰明白刚才只是偶然取巧而已,对方把他当做了普通人,只是在出手瞬间察觉到自己是炼神者,才稍微认真了一分,如果不是姓林的家伙大意,手上只要在多用三分真元,再锁自己肩膀的时候能不能轻躲过去还是未知数。   进入大厅,宋钰脸上才露出一丝痛色,伸手轻轻揉着肩膀,先前只是被姓林的家伙轻轻一撞,半个肩膀竟然像被棍子抽过般火辣辣的疼,在大荒几年时间,宋钰还是第一次见着将外门功夫练到这境界的家伙,宋钰在心底亲切地问候着姓林的全家直系女属,最后骂了一声:变态!   罗雅丹正坐在大厅中吃着一些点心裹腹,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大半天时间都在马车上度过,原本计划着要在一天内处理好罗家山庄的事,明天去宋族这个未来婆家查看究竟,明天能否下山还是未知数。   宋钰走上前去说道:“小姐,那些工头不一会便要过来,我们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需要,前段时间矿坑莫名塌陷搭了几条人命进去,本来这些事林老也可以应付过来,只是有人传着在这里挖矿得罪了神灵,也有人说虚无峰本就囚禁着绝世妖魔,挖矿时要将妖魔给放出来,随后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说是也看见了一些污秽之物,这样一来大家都不愿意下矿坑劳作。”   宋钰是一个极其坚定地无神论者,但经历过镇魔岛那些亡魂后他所坚持的也逐渐开始动摇,也不敢贸然下结论,只得又问道:“林老是……”   “他是父亲以前的兄弟,父亲接任家主后就一直让他负责山上矿脉一事,林叔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将这里打理得有条不紊。林叔脾气虽然是火爆了些,对罗家、对父亲还是不错,这些年二叔、五叔见这里有利可图,一次次将手伸过来,还嚷着林叔不过是外姓家奴,他们才是罗族正统,想要接管这里,都被林叔给野蛮的赶了回去……”   宋钰没有继续听罗雅丹的赞赏,径直问道:“他一年收入不菲吧!”   罗雅丹横了宋钰一眼,这话从自己扈从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觉得味道全变了,充满着俗不可耐的铜臭味,亏得他还是满腹诗书的学子呢。想了想,罗雅丹还是说道:“每年十万雪花银,若是超额完成任务,还会更多。”   十万俩银子,宋钰倒吸一口冷气,这可真是大手笔,也没见着罗家有锻造房,这里也不是什么稀有矿藏,除去人工成本,罗家一年估计也赚不了几个钱,结果都拿来养这个人了:“罗府前几天遭遇兑换银契一事,闹得满城风雨,这老林竟然还能按兵不动,这些年他估计也积攒了不少家财,拿出来绝不会比那些稍小一点的世家寒碜,他倒是能稳得住。”   罗雅丹对此没有不发表任何言语,这时彭亮走了进来小声说道:“大小姐,那七个工头都过来了。”   罗雅丹将最后一块点心囫囵着塞进嘴里,拍拍手端起面前的温汤:“让他们都进来吧。对了,离去厨房叫人给他们准备一些暖身子的茶汤,这地方确实够冷的。”彭亮点头离去,宋钰又说道:“小姐,这里反正也没事,不如我去矿坑那边看看究竟。”   “你能看出什么。”   “以前家中有一些藏书,记载着一些寻龙点穴的手解,大致懂得土木工程之妙,前段时间又得那些择墓匠人的指点,对起乘山势略微有些看法,心中好奇就想过去瞧瞧,兴许能看出来矿坑坍塌的缘由。”   罗雅丹对此事不保任何希望,自己身边就这么一个脑子还能凑合着用的扈从,其他像彭亮之流,要他们拔刀砍人倒不在话下,真用到说话办事上,还是欠缺一些。   宋钰看着罗雅丹的犹豫,笑声说道:“知己知彼嘛,想来矿坑离这里不会太远的,除非将矿坑设在山顶上,我大致看看就回来,和这些乡亲们谈必然是比耐心,先拉拉家常摆摆聊斋,反正别急着承诺任何东西,回头大伙再合计合计吧!”   “别玩得太晚,早去早回”罗雅丹挥挥。   宋钰听得一阵苦笑,怎么就变成了自己想玩:“随你怎么想,如果这里真有宋安所说的宝贝,我拿了就拍屁股走人,才不愿意看你这大小姐作派。”出门的时候,姓林的正领着七个衣衫寒碜,蓬头垢面的男子过来,因为脸上尽是黑色煤灰,分辨不出这些人年龄。姓林的男子远远看着宋钰,大笑着:“好小子,还是让我撞上了吧,来来来,看大爷我如何撕了你。”   宋钰一晃身从另一边绕过去,迅速离开,气得姓林的跺脚大骂:“孬种,不就是拧你脑袋玩玩嘛,至于怕成这样。”   矿坑离这里并不远,脚下这片草甸就是最初开山的时候的产物,罗天舒后来觉得偌大一块光秃秃的空地摆在这里实碍眼,才着人将那些大石块堆起来,十多年时间,那些堆着的石块逐渐变成了浅丘,再植上草皮,又经过好几年休整养护,这才有今天的模样。从山庄后面的小路一直蜿蜒而上,过了一处稍高的山丘,又是一片开阔地,七个矿洞呈现在眼前,矿洞大小上没有太多差异,以扇形呈现。   洞口还堆着无数废弃的嚼头、鹤嘴锄等铁器,要是换在天关城里,这些废旧的农具也是无数人哄抢的对象,将这些铁器回炉了再打造,又是上好的工具。只是在这里,最不缺的除了石头就是这些破铜烂铁了。   宋钰看了看,从最混乱的一处矿洞中进去。门口那些废旧铁器摆放整齐,独轮车有序而列的矿坑必然不会是有塌方或塌方严重的地方。宋钰之所以独自一人来这里,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宋安昨夜的话,他推测罗家所谓的宝贝必然是在这虚无峰上,宋钰还没伟大到要和别人一起分享宝贝这种东西。   越往里面走,越是感觉寒意入骨,这并不是空气温度的因素,而是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就像后脊上悬挂着一支支冰魄玄剑,反倒是藏在袖口中的小白有些兴奋,不断发出亢奋的丝丝声。   “别吵,烦死了。”宋钰连忙咬破手指,用一滴血来喂养着小家伙,这家伙的声音只有宋钰能听见,遭罪的自然也就只有宋钰一人。再往前走了十余丈,终于感到洞中气息有些诡异,宋钰没有再往下而是留在原地,肆无忌惮地朝着里面释放神念,反正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会有人,这时候也没必要在躲躲藏藏。   宋钰神念一路狂飙,漠然发现这条矿洞竟然是笔直朝着虚无峰山核而去,逢山开路毫无转折,大有策马扬鞭的气势。这那里是开采矿藏,分明是在挖防空洞。神念终于一个地方感受到了阻挡,估摸着哪里便是坍塌的地方。   宋钰心中好奇心大炙,将地上小白重新捉回袖笼中,转身出了洞,再进入旁边一处矿洞。   此后宋钰一口气将所有的矿洞都钻了一遍,对几个矿洞分布以及朝向心中都已明悟,随后又回到最初的矿洞中,这矿洞是往里挖得最深的,也是阻塞最严重的。   宋钰心中默算着,这七条矿洞就好像一柄打开的折扇,矿洞就是折扇的扇骨,如果矿洞继续朝着里面挖掘的话,必然会在一个交点会合。   “有人故意将矿坑弄塌,目的是阻止所有人继续挖下去。”宋钰自己都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释放出神念将自己包裹起来,徐徐朝着矿洞深处走去,越深入越觉得心底泛起怪异的感觉,仿佛是走上一座独木桥,仅有方寸地方可供落脚,后无退路前方却又渺茫至极。   虽然宋钰心中明白,这只是一种感觉,并不是真实的,但心中却没来由地泛起一种恐惧,对未知的恐惧:“早知道,该带一些火把来。”想起火把,宋钰幡然醒悟,自己体内的真阳炁可比火把好使多了,火把在这阴冷潮湿却又空气稀薄的地方不见得能有任何作用。   宋钰撤去神念,伸手拔出藏在靴子中的短刀将真阳炁传入刀身。一捧火光顺着刀刃冉冉升腾。再往里走便能嗅到空气中的一些血腥的气息,估计里面有遇难的矿工,好在这里温度极低,尸体还不至于腐烂发出更难闻的气息。   眼前一堆乱七八糟的巨石将整个矿道严实地堵住,血腥气息就是从这对矿石中散发出来,石碓下还有一些浅浅的积水。刀柄上所散发的高温灼得宋钰手掌发疼,宋钰担心长时间这样下去,这柄纹兵会因为真元而炸裂,忙撤散了真元又抽出另外一柄短刀,依法炮制。   坚硬的矿坑上有淡淡爪印残留,宋钰最初估计是有人用神兵利器将矿坑弄塌,但看着这些爪痕心中更是一阵毛骨悚然,如果这是那姓林的家伙弄出来的话,这人最低也是完骨期境界,至少宋钰自己目前的修为是做不到的,因为周围这些岩石被千万年积雪淬炼,已经冰坚到连自己手上这对纹兵都只能留下浅浅的痕迹。   已经不能再向前,宋钰便停留在原地,神念穿过坍塌的石碓朝着里面钻去,约莫又前进一丈左右,释放的神念陡然失去踪迹,无论宋钰如何催动,神念一到这个距离便无影无踪,又仿佛是和整个矿洞溶为一体。   “里面有东西。”宋钰按捺不足心中狂喜,却没有立即破开坍塌的岩石:“以弄塌矿洞这人的修为,必然也是发现了不寻常,可是她为何会忽然停手?”在好奇和自己性命之间,宋钰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再好的东西也得有命去享才是。   “不能再待下去!”宋钰一咬牙转身便走。说来奇怪,他这一转身,袖中小白便开始疯狂嘶吼,一层层声浪如炸雷般在宋钰脑海中狂轰乱炸,宋钰气得大骂:“混蛋,别他娘的像没见过好东西似的,你是几千前绝代魔后的宠物,什么宝贝没有见过?”   “小祖宗,求你别叫了,晚上咱们再过来,我以我父亲的名义起誓!”   “宋时关这厮人品太差了,连一只虫子都对他不屑一顾,亏得是堂堂影牙之主,一代枭雄呢。好吧,我以我自己人格担保总可以了吧,好东西谁不想要啊。关键是这会,好多人都知道我来了矿洞,这里要是出了状况,就算傻子也知道是我弄出来的。”   小白最终平静了下来,宋钰揉着脑袋狼狈地往外面小跑,在走出洞口的刹那,一种怪异的呼唤忽然从矿洞蔓延出来,一声声呜呜地呼唤着宋钰。   “他娘的,邪门!”宋钰侧耳一听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再不敢多做停留,一跺脚跑出老远,这才喘了口气,皱着眉望着身后那黑黝黝的洞穴,感觉那种呼唤依然存在,低低如诉,不胜亲昵。   仿佛,慈母唤郎归! 第五十八章 软禁   宋钰认为自己情绪永远处于水平状态,没有起没有落,真正能够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地步,却浑然不知自己此时正一反常态的碎碎念个不休:“小白,以你智慧来推测,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宝贝?矿洞中那些爪印是姓林的必然无疑,但是为什么他要将矿洞弄塌,难道他不想要这宝贝吗?还是说真如那些矿洞所说,里面困着的是一个恶魔,一旦面世方圆百里之内人畜尽亡?”   “你竟然不知道?你几千年的时间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对不起,把你骂着狗还是过于夸奖你了,再说了你当初这恶魔称号究竟怎么来的?看看山野故事里的坏蛋,一露面哪一个不是腥风血雨赤地千里,你除了帮忙杀一个姓花的胖子外,就没见着过作为魔该有的东西,还这么挑嘴?”   “不管了,今晚上还得出来探探究竟,先和罗雅丹离开这里再说吧,至少有不在场的证据是吧,不能呆在这山庄里。但是下山后这女人就要去宋族了啊,真不害臊,哪有一点点女人的样子,要嫁过去还得先跑去看婆家门庭,这女人是缺心眼吧,也不怕嫁过去,婆家就给她小鞋穿。”   “管她的,反正我没想过要娶这女人,既不会女红歌赋,也不会飞檐走壁。哎要是月娇还活着就好了,就算她被乌蛮夺了贞洁又如何,反正我对那层膜也不感兴趣,带着她游遍大荒,修为差又咋地,有我啊,宋时关留下的剑谱还在呢,丢给他随他慢慢练呗,等她练成了,然后我就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哈哈,影牙少主,多了不得的身份,以她弱水杀手的身份应该不会排斥我这杀手儿子吧?嗯……还要带她直接找到君越,把影牙之主这个头衔抢过来,带着一帮杀手徒孙呼啸天下。”   “嗯嗯,想得有点远了,这会罗雅丹和那几个工头应该聊得差不多了吧?”宋钰深深吐了一口气,慢慢朝山庄走去。那三个护卫还在老老实实把守着山庄门口,家宋钰回来,这才将大门翕开一道缝隙。   宋钰原路回到大厅,那些工头都已经散了,罗雅丹一人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厅,用手支着脑袋,也不知她是睡着了还是陷入沉思。宋钰刚要进去,旁边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他拉向一边。   “嘘……”彭亮小声说道:“莫打扰大小姐,让她静一会。”   “谈得不顺利?”   彭亮点点头:“这些人胃口太大,抚恤金增加到三倍;大小姐还承诺所有人每天工钱涨三文、每天保证有骨头汤、三天吃一次五肥大块、七天洗一次澡、一旬放一天假,可是这些人还是不愿意下矿开工。”   宋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矿洞中藏着的玩意岂是这一点点小恩小惠可以媲美的?虽然宋钰还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但能阻挡他神念,而且让小白如此在乎,必然是难得一见的好宝贝,至于这东西价值就不是宋钰能够猜测的,在彭亮焦急神情中施施然走进大厅。   罗雅丹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帘,随即又低头一副思考着的模样。这段时间来,宋钰见罗雅丹最多的动作就是如此,心中暗暗叹息:“谁叫她是个女人呢,在临去之前,能帮她分担的就帮她分担一点吧。”   “任何时候、任何问题,都有至少两种以上的法子可以解决。”宋钰俯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窑瓷水杯,因为地上垫着厚厚的绒垫,这瓷杯很意外地幸存下来:“这些人本来是因为求财养家所以才愿意下矿干活,现在小姐你给他们开到这样一个价格,他们也不愿意下矿,你想过其中原因吗?”   “因为他们贪得无厌,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一介女流好欺负,因为他们还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罗雅丹像放连珠箭一样尖着嗓子吆喝着:“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这些人全都一群穷疯了的强盗,恨不得将罗家连骨带髓吸个一干二净。”   “这话我可以说,彭护卫可以说,甚至是总工头林先生也可以说,但惟独小姐您不能说。”宋钰半蹲先去找了一圈,没有找着杯盖,最后只得起身,重新挑了一副干净的茶杯为罗雅丹酌上半杯茶:“为上位者,不能将自己情绪轻易显露出来,更不能表达出对谁谁谁强烈的不满,就算你面对的是一只吸食罗家血汗钱的蚂蝗,你也得笑脸相迎,至于你要用什么手段去对付她,你心底有数就行。你说是吧,林先生?”   大厅一角传来哈哈的笑声,林阎王慢悠悠地踱步上前:“这位小兄弟说得极是,今日见到大小姐,总觉得无论是言语上还是气质上都和以前判若两人,要换着以前的大小姐,怕是在先前的时候,就将被子砸到那些不长眼的工头脸上,而不是等这些人都离去后才发泄般地往地上丢,如今我算找着答案了,看来都是你在小姐身后出谋划策。”   “出谋划策谈不上,只是帮小姐处理一些她不能出面、不好出面解决的事。”宋元谦卑地从林阎王行了一礼便不再理会对方,继续说道:“这七个人能代表外面那几百人,他们的想法就是外面那几百人的想法?”   罗雅丹精神一振:“你是说不开工只是那七人的意思?”   “也不全是他们七人的意思,就算傻子也知道不能和银子过不去,大小姐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依然被他们毫不犹豫地拒绝,是因为有人不想要他们下矿,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才制造了矿难。”   罗雅丹心头大震,望着宋钰问道:“矿难是人为的?是有人要和我罗家过不去?”   “宋先生,你这可是含沙射影别有所指。”林阎王竖着眉毛大声说道:“这些人上面便只有某家一人,能在职责范围内约束他们的,也只有我一人,你这话可大可小,可轻可重。”   宋钰笑道:“我只是安慰小姐的话,林爷你何必较真?再说了,这会是我和小姐回报工作的时候,林爷你是回避一下?”   “好好好!后生可畏。”林阎王呵呵一笑,随手拍着桌子笑道:“大小姐这一生来这里的次数有限得紧,也就十四岁那年生辰,老爷将小姐留在这里留宿了一晚,其余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天,今日来了就在这里留宿一晚吧,我已经吩咐了厨房下人,专门弄了紫燕百味鸡,放眼整个北域帝国,也只有虚无峰才有错过了哪里再去找这等人间美食。老林告辞了!”   林老虎走后,罗雅丹朝门外值守的彭亮说道:“叫两人把大厅侧门守住,正门这里就由你亲自守着,不管是谁都不允许靠近。”   彭亮点点头,迅速叫来两个人将侧门把守住,然后自己提着刀往正门台阶上一坐。   罗雅丹这才问道:“宋钰,你实话告诉我,矿洞真是被人弄塌的吗?”   宋钰反问道:“老爷当初选这里不是为了挖矿吧?那些矿坑笔直,好几处矿脉聚集多的地方都压根没有理睬,而且这些矿坑分布以及走势小姐想必心中也很清楚,老爷想要从这矿坑里得道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罗雅丹摇头道:“我当初也为这事感到奇怪,但那时候毕竟还小,很多事事并不懂,只是有一次从危楼下经过,听见父亲的声音说是找什么虚无杵,还说沧澜大枫北逃,在天关峰作过停留,你说奇怪不,这天下竟然还样的姓氏。”   “还有人以阴阳为姓的家族,这并不好奇。”宋钰心中猜想得到印证,如此说来,小白激动时有缘由的,因为《登神五炁》的第二炁便是虚无炁,作为真阳炁的增益遗篇,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弥补着真阳炁中的不足,只是这兜兜转转大半年,没想到虚无炁竟然在这里。宋钰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这算是被那姓林的软禁起来了吧?” 第五十九章 变戏法   “你是说外面那些家丁?”罗雅丹眼神瞟向窗外:“下矿的都是些大老粗,尽是些粗鄙汉子,一年难得回家几次,大多数时候都在矿上呆着,说不尽的龌龊事,林叔担心这些人惊吓着我,所以才在外面安排了一些人手,你倒是想多了。”   宋钰回山庄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些家丁就像审贼似的看着他,要说不是监视,谁信?   “既然这样,那我陪小姐出去转转,既然来了不领略一下四处景致岂不是可惜,古人言:相逢不应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咱们也效仿效仿那些仕子骚人。”   罗雅丹摇摇头想拒绝,她现在到羡慕宋钰这样的下人,毕竟不是他自己遇着这些事,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出去走走。抬头看见窗影上那来来回回巡逻不休的人影,坐在大厅里岂不更烦?罗雅丹勉为其难地点头:“也好。林叔先前说过要晚上吃饭的时候再合计一下矿上的事,现在出去转转也好。”   彭亮还要多带几个护卫,罗雅丹摆摆手:“他们也累了,让他们歇着吧,在这里难道还能有事,就你跟着就好。”   一行三人朝着山庄大门走去,立即有两个家丁跑过来:“林爷说了,那些下矿的都是些大老粗,大小姐还是留在山庄里比较好,若是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做下人没法向林爷交代。”   宋钰使了个眼色,彭亮立时会意。抓着刀走到那两个家丁面前:“林爷林爷,你们眼里只有林阎王难道就没有大小姐了?有我在,难道还保护不了小姐周全,就算十个八个你这样的人涌上来,我也不再话下。”   其中一个家丁随和地笑道:“彭护卫纵然是有万夫之勇,就是不知有没有能敌万夫的力气?小姐你还是别让我们这些下人为难了,这破地方也没啥可以看的……”   宋钰压根不理会那喋喋不休的家丁,领着罗雅丹就朝门口走去,当先一步走到门口,朝守门的汉子说道:“把门打开。”   “不行,大小姐身娇肉贵,小的要为大小姐安全负责。再说了,林爷要是知道我擅自开门,怕我不好交代。”   宋钰轻轻喝道:“彭亮,剑来!”   一把连鞘的长剑斜斜抛过来,那守门的男子连正眼也不看长剑,他才不信者书生模样的家伙真敢动手。宋钰信手捞在手中,豁然出鞘,抬手便刺在那守门汉子大腿根上:“你如何交代是你的事,敢拦小姐,我可以立即杀了你。”   那汉子惨叫着抱着大腿倒在地上,叫声引来更多的家丁,那些人纷纷围上来:“大小姐,你可不能出去,若您有个三长两短,林爷追究下来我们没法交代。”还有几个男子慢慢绕到门口。   罗雅丹看着那汉子血流如注的大腿,微微皱起眉,不忍地说道:“他们也是为我着想,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外面无非就是视野开阔一点罢了,不用让这些人为难。”   宋钰在肚子里一遍遍骂着‘笨女人’,这么明显的软禁都还看不出来,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笨了,这女人平时固执得要命,今天竟出奇的好说话:“你是罗家的大小姐,这整个山庄甚至这些人都是罗家花钱养着的,真要有危险他们有义务冲在最前面,但是他们不能限制你的自由和左右你的思想。”   “我生来自由,谁也不能高高在上!这话是谁说的?”   宋钰老老实实答道:“是我!”   “你对我恭敬是处于职业道德,虽然我付给你工钱,但我也不能随意指使你,干涉你做一些违背个人意愿的事。这话又是谁说的?”   “还是我。”   “那你现在这样持剑行凶又算什么?你出剑伤了他,难道就不是自以为高高在上,可以肆意凌辱他人?”   “不是!”宋钰倒垂着剑,毫不让步地说道:“因为他们先干涉小姐意愿在前,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个体,只要子女成年,就连父母也无权干涉和限制子女的自由。每个成年人都会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就算是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踏出去才后悔,也是他本人的责任,不需要别人来负责。这些人想要干涉小姐自由,自然是要有承受代价的觉悟。”   “宋钰。”罗雅丹轻轻念着他的名字:“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这样武断和霸道的时候,你现在的形象,让我觉得很陌生。”   “你只需要相信我。”宋钰野蛮地握住罗雅丹的手,毫不犹豫地刺了拦在面前的另一个家丁,拉开山庄门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其实两人手并没有接触,也不知是宋钰故意如此还是无意使然,罗雅丹的长袖刚好能把她手遮住,两只手之间隔着这奇妙的一层。   彭亮愣在原地堂目结舌良久,这才俯身拾起地上剑鞘追上去,嘴里大吼着:“姓宋的,你吃了雄心豹子胆,还不把你那只爪子松开,不然就算你是诗词双绝的大才子,我也要将你这爪子剁下来。”   宋钰笑着将手放开:“小姐见谅,那么多人在场,若是任由咱们两说下去,还不让那帮人无端端的看了一出不出钱的好戏。”   罗雅丹脸上闪过一抹酡红,随即板着脸:“你不止霸道,还挺胆大的。就凭你刚才那……那行为,我完全可以将你这只手剁下来,别和我讲什么自由平等之类的话。你一直说你喜欢讲道理,那我就和你讲道理,你刚才那算什么,连一句道歉的话也不会说吗?”   “对不起,小姐。刚才我冒犯了!”   “这就没了?喂,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完啦?”   宋钰觉得‘无理取闹’四个字就是专门为罗雅丹创造的,还有比这女人更加无理取闹的吗?宋钰不再理会罗雅丹,径直负着手踏着厚实草甸没有目的的朝前走着。“我执意要小姐出来,并非没有原因,有些事只是不方便在里面说。”   罗雅丹心中微气,藏在袖子下的衣服轻轻撮捏着,看着这家伙一副智珠在握,决胜千里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不再看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将目光投向那延绵起伏的草甸。   难怪这家伙说这里景致极美,远处的虚无峰、眼前欺负错落的浅丘、脚下葱葱如地毯的草甸以及侧面那将整个蓝天收纳其中的蔚蓝湖面,兼具了粗犷与秀美,果然是好景致,如果没有这家伙在旁边碍手碍眼的话,就更不错了。   宋钰转身看着如蜗牛一般慢吞吞移动的罗雅丹,只得又倒回来问道:“小姐请和我说实话,你这次来山庄可带了别的东西?”   罗雅丹用左手捂着胸口,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瞪着宋钰,彭亮见此情形立即上前,从宋钰手中夺回自己的长剑,却没有回鞘,只是紧紧握在手中,徐徐调整着自己呼吸。   宋钰笑笑:“看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除了我。怕是小姐带在身边的东西和虚无峰这些矿洞有关吧?”   “我爱告诉谁那是我的自由。”罗雅丹故意把最后两个字说得极重,就为报复这家伙先前那样野蛮地用剑刺人的行为,当然还有宋钰抓自己手这样大不敬的行为,话一出口又怕伤了宋钰自尊,又补充道:“我只告诉彭亮一人。”   “是吗?我看姓林的家伙就可能知道,不如此他怎么会让那些家丁守着山庄,处处限制我们自由。”   “他敢!”没等罗雅丹说话,彭亮抢先一步说道:“他要想抢小姐的东西,先得踩过我尸体不迟。”   “你以为你很厉害,可以将完骨期的高手像捏蚂蚁一样捏死?”   彭亮一双眼珠几乎凸了出来,讪讪地将长剑收回匣中不再说话。罗雅丹好奇问道:“什么完骨期,很厉害吗?”   彭亮咽着口水,有气无力地说道:“很厉害!”   “有多厉害?”   “完骨期的人杀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彭亮一咬牙:“小姐,咱们离开这里吧,那姓林的如果真要打咱们注意,我们这一干人加起来也没法应对,趁着他这会不在山庄里,咱们赶紧走。”   “我是罗雅丹,是这山庄的主人,我为什么要躲?”罗雅丹那执拗的性子终于在最不适宜的时候爆发了:“再说了,林叔叔虽然脾气火暴点,但对罗府对我父亲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要是半年前,矿洞还没现在这样深、矿坑也没有坍塌,我会相信小姐的话。人是很奇妙的生物,就像那些矿工,当初进入这里采矿,也许只是为着一天三顿能够吃上饱饭,等到吃上饭了就奢望着能有肉吃,吃上肉了就想着收工后,有个美娇娘能在床上等着他归来……这就是欲望。我没有诽谤姓林的意思,但显然他是一只老虎,每天一只鸡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胃口,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能够顿顿吃上跳羚、獐子,为什么还想着吃鸡呢?”   “你呢?”罗雅丹偏着脑袋望着宋钰:“你的欲望又是什么,我看现在你胆子也不小,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宋钰望着头顶苍穹:“我想要的,连神也给不了。”也许是觉得自己这个笑话实在太冷了点,宋钰忽然又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小姐。”   罗雅丹对八卦消息并不感兴趣,不冷不热地随口问道:“什么事?”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是一个怪人,喜欢沉默,比较自闭,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很抵触,好像全天下所有人都要对自己不利,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宋钰一屁股坐下来,轻轻捻断一截草茎:“因为我发现我和其他人不同。”   草茎徐徐飘到罗雅丹面前,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托起一边,随后在罗雅丹惊奇的眼光中徐徐弯曲,结成一个小小的圆环。罗雅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草茎:“太神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彭亮却如临大敌,长剑呛然出鞘握在手中。   “不用担心,如果我要对小姐不利,机会很多,不至于傻里吧唧地给你们说这么多。”宋钰一挥手,草茎立即飘向远处,落在厚实草甸上不见了踪迹,随即又说道:“直到遇上我师父,他帮我走出心中阴影,告诉我,我不是妖怪,只是我天生便拥有一些寻常人不能拥有的东西,随后每天深夜,师父总是偷偷进入我房间,教我一套奇异的口诀,帮我控制这种力量,教我如何更好地运用它们。”宋钰心中本有无数个少年郎得遇名师指点,最后终于神功大成的故事版本,最后心中那仅有的一点羞耻心让他终于没有大吹法螺,说道:“我敢杀王之源、杀周天龙就得益于此,这也是要今天想要告诉小姐的。”   罗雅丹迟疑着想了想道:“姓宋的,你也教教我,我也想玩这种变戏法的本事。”   彭亮到底是得到逢四指点,在这方面比罗雅丹强不少,眼中的惊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敬之色:“神念师!” 第六十章 再见   罗雅丹撇着嘴:“没见着多长出几根胳膊几条腿,要不你飞一个给我瞧瞧,像鸟儿那样。”   宋钰满脸黑线,如果可以他真想将罗雅丹脑子扒开,把那些影响整个大荒女性平均智商的豆腐渣给空出来。   “你能打赢林叔吗?”   宋钰摇摇头。   “看来也不怎么样嘛!我以为多大的事,非得要神秘兮兮地拉我出来,这些话在屋子里不能说啊。”   宋钰彻底无语,这女人到现在都还不能抓住重点,告诉她自己会神念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不动就提到砍人,恐怕也只有罗雅丹心中没有疑惑。重点是要她明白现在的处境,以及她怀璧其罪的道理。   “我们离开这里吧!”宋钰再一次提议着。   “好啊,我们回去,林叔说晚上还要给我介绍几个朋友呢,都是些有大能耐的人。”   “小姐!”宋钰郑重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咱们立即回天关城,这里太危险。天关城至少有城卫司,一些心怀不轨的人也不至于太明目张胆。”   “回去?难道林某怠慢了大小姐?”一个宏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便见一个身影出现在浅丘上,依然是那暴发户一样庸俗的品味,满身裘皮将林阎王那身材装饰得无比臃肿。   宋钰耸耸肩:“看来是走不了咯。”   “当然!”林阎王笑着走过来:“那些矿工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呢,再说了大小姐几年才来这一次,那些下人可是对大小姐仰慕已久,何至于这样吝啬,连一面的机会给不给?”   罗雅丹嗯了一声朝山庄内走去,彭亮寸步不离地跟在大小姐身后。老林快走两步和宋钰并肩而行:“先前听大小姐身边护卫说起,好像先生对诗词一道颇有研究,最近有个朋友拜访我,他恰好也喜好词曲。哈哈……别看我老林是个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识几箩筐,可是我这朋友确确实实是一个雅人,想必你们能……”   “没兴趣!”宋钰毫不客气地回绝着。   “听说先生下午进矿洞看了一圈。”老林边走边说,一句话说完又偏头望着宋钰,脸上洋溢着无比真诚的笑容:“可找到先生想要的答案了?”   “那是自然,至少我知道矿洞是被人弄塌的。你说这弄塌矿洞的人到底得长多少斤的狼心狗肺,才能做出那些惨绝人寰的事儿来,偏偏小姐善良,要为别人的错误埋单。哦,埋单就是付账、负责的意思,忘了你是大老粗,哈哈,抱歉抱歉!”   “到底是读书人,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自以为会一点点神念皮毛,便以为大荒任你横着走。”老林忽然幽怨地忘了宋钰一眼,那眼神足够将几头最强壮的苍狼融化成一泓清水:“对了,他们都在背后叫我林阎王,你可知道为什么?因为凡是我不喜欢的人,最后都不会善终。”   “狠话谁都会说,就像长牙舞爪的狗,不一定真敢下嘴咬人。”   和林阎王的针锋相对并没有持续太久,林阎王很快就下去吩咐人手布置晚餐。罗雅丹小声和彭亮吩咐几句,后者默默地点头离开,罗雅丹这才皱着眉头道:“你何必与林叔斗气,若是惹他不高兴了,就算父亲出面说情也不见得好使。”   “无妨。”宋钰毫不在乎地说着,寸步不离的彭亮竟然消失了,宋钰好奇地问道:“彭亮这是要干嘛?”   罗雅丹不语,这是恰好有原定过来招呼:“大小姐,林爷说晚宴已备好,请您移架俱欢颜。”   宋钰听得好笑,这是大厅的名字吗,亏得这人能想出来,不用看都知道这是罗家家主的恶趣味,和寒门、危楼如出一辙。   看着身边这家伙嘲弄般怪怪的笑容,罗雅丹心中便一阵烦躁:“不许笑,这可不是我罗家的人想出来的。这是父亲以前的一个好友所取,说是有此世外桃源,可庇佑天下寒士,所以叫俱欢颜。”   宋钰好不容易才收起笑容,朝那下人问到:“今夜晚宴还有些谁参加?”   那园丁不理宋钰,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罗雅丹。罗雅丹微微皱眉,将宋钰的话重复了一遍,那人才如梦初醒:“也无非就是那七个工头,还有就是林爷的一个朋友,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罗雅丹鄙夷地看了那园丁一眼,这家伙眼神有说不上的讨厌,就算被他多看一眼罗雅丹都觉得自己会沾染满身的污秽,径直朝着俱欢颜方向走去:“也好,下午谈不好的事希望能在饭桌上决绝。”   宋钰却明白这是痴人说梦话,工人什么时候下矿并不在于工头的原意,也许林阎王在罗家十余年,就是等待着这一刻的瓜熟蒂落。   林阎王好像忘了他和宋钰之间的不快,看见宋钰陪着罗雅丹进入大厅便热情地迎上来,先是向罗雅丹行礼,后又亲切地招呼着宋钰,挽着宋钰的手朝里面走,宋钰将袖子抽了回来,他希望林阎王是一个秉性如火,眼中揉不得沙子的汉子,至少这样的人比笑面虎容易对付。   大厅两排站着十余个家丁,好多人宋钰先前都见过,其中一个人腿上还缠着绷带,但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恭敬的神色,一见罗雅丹跨入大厅便齐齐躬身行礼:“见过大小姐。”   十余道声音如同出自一人之口,整齐划一。   罗雅丹走在两列园丁中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将军,有着沙场点兵的无双荣耀和气势,径直坐到主席位上:“林叔,还有七八人随我一道上山,这俱欢颜空间够大,再塞上几十人也不曾问题,麻烦您帮忙将他们召集到这里。”   “大小姐请放心,我已经着人去邀请众位同僚了。”   看着偌大宴客厅,宋钰自己都被罗家这大手笔给惊呆了,倒不是说罗天舒这个暴发户多么喜欢炫富,反而是这可以容纳百多人的大厅竟然被装潢得大气、通脱,隐然间有着一种魏晋遗风的清峻,其中一堵墙竟然还种植着一拍低密的小竹林,这种竹叫小金竹,叶子细窄,多出生于贫寒之地,没想到罗天舒竟然以这么一排竹子来充当屏风,又能随时和外界交换空气,不会有丝毫的浑浊和沉闷。   人置身其中,无端地会少几分拘束。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果然是那些文人骚客最喜欢的一种场景,没有太多金点缀,也没有可以追求一味高雅或是名家字画,只是几种不同风格的字画随意地挂在大厅中,略一看去,好像谁都能写出比这些人更好的字、画出更有境界的画来。   这时,那些被请过来的护卫也进入大厅,一个个朝罗雅丹行礼问候一通后就被引导向旁边另外一张稍大一点的圆桌上去,宋钰也跟着众人一起坐过去。那些护卫都知道宋钰是有大本事的才子,看他也和自己这群人坐在一起微微有些诧异,这桌可不是宋钰坐的。   林阎王做到罗雅丹左侧,随口问道:“大小姐,可要将你那姓宋的下人也一道叫过来一起吃饭?”   罗雅丹抬头看了一眼正和护卫聊天聊得火热的劲头,心中微微有些不悦:“不管他,他喜欢坐那边就让他坐好了。”   “哦,那倒是很遗憾,一会我还有个朋友要来,还特意说起你那扈从的诗词才情,想要讨教一二呢。”   “屁的才情。”罗雅丹很难得地爆出一句粗话:“不过是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女娃的酸诗而已,充其量算是投机取巧。”   林阎王眼神一动,用玩味的目光望着宋钰,望着空旷的屋顶自言自语道:“俱欢颜!好像当初给这个大厅取名的男子也是姓宋吧,一样的有些落魄,和小姐这扈从如出一辙的刚毅,不同的是那男子就好像一柄剑,轻灵中不掩杀机,而这个扈从虽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却是一柄实实在在的刀,深藏匣中,杀机未露刀锋已然入骨。”   “林叔对我这扈从似乎有很深的成见。”罗雅丹只直视林阎王:“父亲以前说过,越是被叔叔看重的人,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   林阎王哈哈大笑:“罗大哥这是要捧杀我啊!”   门口微微一暗,彭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略微扫视了一下大厅,就坐到宋钰身边。   “都要吃晚饭了还找不着您人,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各人自认倒霉吧,反正别指望我们会给你留一些残羹剩饭。”   彭亮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望向门口。宋钰眼珠一紧,惊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那到身影,再一次将目光投在林阎王身上,他隐约到林阎王要将矿洞弄塌的缘由所在,原来他等候的正主是这位。   罗雅丹也感到无比意外,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雒华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门口那英姿绰绰的人影自然是倪雒华,将手中折扇一合便走到罗雅丹面前:“果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下山的时候正好遇见那罗家护卫,我怕找不着地方便不讲理地要求那位兄弟帮忙引路,雒华这里向大小姐告罪一声。”   宋钰听言,诧异地问道:“你先前是下山?回天关城?”   “嗯!”彭亮重重地唔了一声,抓起面前一块馒头恨恨地塞到嘴里,也许是憋屈得慌,三两下将馒头吞回肚子又说道:“小姐要我带着一些东西先回罗府,结果还没走到一半就被这家伙拦住,真他妈邪门了,在这鸟人面前,我竟然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你们这些读书人是不是都这样阴阳怪气,你是神念师就已经让我惊异了,他这个细胳膊细腿的你读书人竟然也一样让人捉摸不定。”   宋钰笑道:“我敢保证,如果你拔剑的话,和倪雒华上山的就只有你那颗孤零零的脑袋了。”   “不能吧!我可是罗家的人,倪雒华那鸟人还真敢朝我动手?”   “人家一直在哪里等着,任何想要下山的罗家人一定会被他拦下来,连这也看不明白,难怪你修为一直只是在先天境界徘徊。”宋钰感觉到彭亮的不满和愤恨,又安慰地拍拍肩膀:“这家伙是个怪胎,你自然不能和他比较,你以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西亚财团的门人?”   林阎王站起身说了几句诸如很高兴大小姐莅临,蓬荜生辉之类的话,又端起面前酒杯大声道:“林某先干为敬,诸位随意,干!”   连罗雅丹都不得不起身,举起面前那杯子浅浅地泯了一口。   宋钰虽然没看出杯子和酒有什么问题,本着小心谨慎的原则,甚至连碰也不愿意碰一下,只是向一旁传菜的下人要了一杯茶水。   “小姐要你带回罗府的东西很重要?”宋钰抽空小声问着彭亮。   “不要打这珠子的注意,除了大小姐和老爷,任何人也别想碰他。”彭亮唔了一声,满是警告味地警告着:“这东西易碎。” 第六十一章 息统领   “没想过要。”宋钰这话是出自肺腑,在倪雒华没有出现的时候,他或许还有和林阎王一争长短的想法,死在他手下的完骨期不是没有,现在鸟枪换大炮,一对武器也换成纹兵,宋钰对自己身手还是有自信的,至少林阎王想用那双利爪将他撕碎这种概率很低,如果小白再争气点,爆发出身为魔物应该有的力量,哪怕只有千分之一,宋钰甚至还可能来一次逆袭。   但是现在,倪雒华的出现让宋钰沉默下来,就算给他天大的好处他也不会再出头:“管它虚无炁还是真阳炁,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为沧澜大枫那样的猛人,还有一个宋安对矿中之物也是志在必得,宋安身后更有宋族、剑宗两大超然势力。到时候能把段天蓝救出来就够了,这档子浑水还是别淌的好。”   身为东道主的林阎王端着酒走过来:“雒华公子说是和宋先生相识,一直羡慕先生才情,据说先生在天关城还和盛极一时,无人能夺其风头的月娇姑娘相识,林某人识字不多,学过一些庄家把势自信也有几分力气,惟独对先生这样的人最是仰慕,此前有过冒犯的地方先生您别见怪,再下愿意自罚三壶,以作赔罪!”说罢不等宋钰有所表示便一连灌了三壶酒,随即娴熟地取了一口空碗过来给宋钰斟满,又才说道:“林某是粗人,说不来那么多花哨话,咱们之间的不愉快就让它过去,喝了这一碗,咱们重新开始。”   宋钰无奈,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林阎王话都说到这样,就算碗里是硫酸也得咬牙喝下去。随后倪雒华也过来敬酒,也是先为葬礼上冒失的行为赔罪,自发三壶,随后再和宋钰碰一碗。   罗雅丹坐在原位显得极其开心,像倪雒华这样的人肯到天关城就已经算是屈尊了,更别说是出席这场聚会,大家能和睦相处是她最愿意看到的。   几杯酒下肚宋钰也没察觉有何不妥,也回敬了几杯,那些吃好的护卫都陆续散去,宋钰自然而然地和罗雅丹等人一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基本上都是林阎王在那里喋喋不休,姓林的显然有些微醉,说话的时候舌头多少有些不听使唤,罗雅丹默默听着,偶尔抿嘴微笑。   正说得起劲,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罗雅丹好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阎王笑道:“怕是那些家伙吃醉了在哪里争强斗狠呢。”话音未落,俱欢颜大门忽然被打开,一个血肉模糊的声音翻滚着跌在地上,看衣着打扮似乎是这里的家丁:“林爷,有敌人。”那家丁断断续续说着,忽然哇地呛出一口血昏死过去,宋钰观察着那家丁情况,不像是做戏。   倪雒华将折扇握在手中:“看看去。”不用他说,林阎王已经起身朝门口走去,宋钰自然而然地站到罗雅丹身后:“小姐放心,你不会有事。”   “彭亮在外面。”   一席话让宋钰酒醒大半,外面喧闹声厮杀声越来越近,宋钰环视四周终于还是将从小金竹筑起的地方离开这个念头掐灭,既然有人敢冲过来,自然是对这山庄有一定了解,难保没有几把刀此刻正守在哪里。   几个手里提着木棍的家丁跌跌撞撞跑过来,又立即将门合上,这几人身上都挂着彩:“林爷、大小姐,你们快逃,这伙贼人厉害得紧。”快要走到门口的林阎王闻言,略微迟疑便又退了回来,外面情势未明,这些人针对谁、目的是什么、来了多少人都还未知,这时候贸然出头不是明智之举。   罗雅丹忽然说道:“把门打开。”   “大小姐……”   “林叔,我知道你要说的意思,只是我护卫都还在外面,这扇门一旦合上,分明就是将他们往断头台上推。他们都是从小在罗府长大,若是以年龄而论,我还得叫他们一声兄长,罗家对外人兴许是狠了点,但对自己人却从来没亏欠过半分。”   从理智上判断,罗雅丹这样做并不是正确的,俨然是开门揖盗,但此刻的她语速平稳毫无慌乱,这里说到底也是她的家,她是这里的主人。主人发话了,连林阎王也无法回绝,只好吩咐下人:“开门!”   门栓很快被扒掉,还未等门完全打开,一个黑乎乎的身影踉踉跄跄地钻进来:“大小姐,没啦,全没啦!”   宋钰伸手去扶彭亮,结果抓着满手是血,看样子不像是别人的血液。彭亮颓然跪在地上:“大牛、强子、老瓢他们全没啦!”   七八个护卫,就这瞬间竟只剩彭亮一人,这结果让罗雅丹难以接受。最后一声惨叫从外面传来,随后山庄又恢复了平静,那三四个站在门口的园丁彼此对望,不敢朝外面那黑漆漆的夜色望去,他们那些同僚怕是一样凶多吉少。   三个人影齐齐出现在门外,三柄雪亮长刀还在沥沥滴血,三双满是杀机的眼神注视着门内。   “就是他们。”彭亮咬牙切齿地盯着门口:“这三人是魔鬼,杀人不眨眼的三个魔鬼。”   罗雅丹看着站在门外的三道黑影问道:“你们是谁?罗家和你们有仇?”   三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腿进门,其中一人手中长刀划过,一刀竟让将四个园丁脑袋齐齐劈下,步子却没有半分停留,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来。   宋钰斜跨半步将彭亮护在身后,林阎王、倪雒华这两人他不能惹,不代表这些跳梁小丑也惹不得,神念悄无声息地顺着双脚传入地面,再从桌腿向上攀爬,悄悄地裹起三根长短不一的鱼刺。   神念师之所以令人畏惧自然是那神秘莫测的神念攻击,甚至是可以驾驭时间万物。只是因为这三人身上都翻腾着真元,若是以神念直接攻击怕不易凑效,因为有倪雒华二人在场,他又不愿意暴露除神念之外别的能力,更关键一点是这三人身上有着宋钰极其熟悉的气息。   弱水杀手!   对于和弱水众多杀手在天关城斗了一年多时间的宋钰而言,这些杀手从骨子里就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生厌的味道。   尖细的鱼刺贴着地面缓缓飞行,像隐藏了爪牙躲藏在树林后面的花豹,伺机而动。   那三名杀手笔直向前,到距离林阎王还有四五丈距离时才忽然停住,此刻三枚鱼刺距离弱水杀手也不过五六丈的距离,宋钰有把握只要再接近一点点,他若忽然暴起发力,必然能刺瞎对手一只眼珠。   弱水杀手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异口同声地叫道:“属下见过息统领。”   倪雒华手中折扇哗啦一下打开,从鼻孔里轻轻哼出一个声音,算是承应。   倪雒华是林阎王亲自邀请来的嘉宾,弱水杀手叫倪雒华为息统领,力鬼曾经说过弱水四鬼“怒、惧、息、安”中已经有两人进入天关城。   一连串的信息让宋钰瞬间顿悟,林阎王没有取矿脉中的宝贝就是因为在等着倪雒华。   弱水四鬼之一:息鬼!   宋钰陡然想到一个可能,心中暗叫不妙,三枚鱼刺裹着神念忽然转向刺向倪雒华。倪雒华不为所动,只是右手轻抬露出一根套着指环的手,转身冲宋钰一笑:“早知你是神念师,我如何能不防?”   三股神念猛然失去寄托,就像被一柄剑齐齐斩断的提线木偶般跌落地上。林阎王哈哈笑着转身,碗口大的拳头奔袭而至,重重击在宋钰肚子上:“我说了我是粗人,庄家把式和力气倒是有几分。”   “林叔,你……”罗雅丹惊讶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宋钰差点窒息过去,张着嘴半天才发出缓过气来,林阎王这拳头上的真元顺着他经络朝着四肢百骸扩散,所过之处如黄河大溃千里绝堤,甚至是每一根骨骼都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缝:“小姐,到现在你还叫他林叔。”   “息统领!”林阎王也转身向倪雒华行礼:“这二人如何处置?”   “找出界珠要紧,罗雅丹暂时留着,开启幽门需要罗家血系。至于这两人,直接从山崖都丢下去好了,运气好也许还能有奇缘艳遇,被山精鬼怪所救。”   “姓宋的也如此?能调教出神念师的,神念修为必然是在太一境界甚至更高,一个太一境神念师的怒火,怕是……”林阎王先是在宋钰身上搜了一遍,最后从彭亮怀里搜出一个锦盒,打开看了几眼,又恭敬地递给倪雒华。   “别忘了咱们的身份,更别丢了弱水的名头。到时整个山庄除了我和你外,不会有第三个活口,你觉得会有第三人知道咱们的事?唔……就是这东西,没错。动手吧,罗雅丹我先带走,这两人你来处置,随后速到碧玉矿洞。” 第六十二章 宋时关的厚礼   彭亮怒目而视,手中断剑紧紧握在手中,拦在罗雅丹面前大喝道:“要想带走大小姐,必须……”   倪雒华笑得云淡风轻,不等彭亮说完便道:“必须从你身体上踏过去是吗?可惜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也不见倪雒华如何作势,只是轻描淡写的一脚竟然将略微肥胖的彭亮踹飞出去,直直砸在三丈外那根柱梁上:“你以为你是了不起的人物?力挽狂澜还是说一剑定乾坤?”   连宋钰都听见彭亮后背撞在柱梁上是发出的喀嚓声,以彭亮这连先天境也没跨国的身手而论,在倪雒华面前不过是战力不足五点的渣,这一脚就让彭亮至少断了四根肋骨。   “你们要这珠子拿去便是,何必要赶尽杀绝?以雒华公子你的手段,罗家难道还能追你到天涯海角?”   “没有人能追杀我,至少罗家做不到。”倪雒华傲然地说道:“我在海口成派人狙杀罗家钱庄,诱使罗天舒上当驰援,又在天关城布置诸多手段,就为将你引到这里,其实我在天关城对你下手一样能够达到目的,甚至还要直接一些,但终究不愿伤害了你这如花似玉的脸。抛开这一切不谈,单是你父亲勾结影牙之主,和声名狼藉的杀手狼狈为奸,就这一条便足够让我将你以及罗家上下杀个片甲不存!”   宋钰一愣,罗家和宋时关还有这层关系?   “杀手杀手,又是这些该死的杀手!”自从花蝶一事后,罗雅丹对这两个字极其讨厌。花蝶是潜伏在她身边的杀手,当她把花蝶当做自己的闺蜜、朋友的时候,一个叫夜叉的杀手忽然出现,将花蝶杀了然后扬长而去。眼前这个一贯温文尔雅的倪雒华,在撕去伪装露出狰狞面孔的时候,依然是一个杀手的身份,而且父亲极其倚重的林叔还是这个杀手的属下。罗雅丹愤怒地大声反驳道:“你胡说,我罗家世世代代都是正经生意人,要杀便杀别用那些污水喷我。”   “如果没有影牙之主的扶持,你父亲恐怕在还没当上家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好几回了,你以为罗府中被为禁地的危楼是为何而来,还不是罗天舒为了避免别人发现他的一些秘密,被人发现他与影牙杀手往来而特意修建的?没有影牙的帮助,这几十年你们罗家能在北域帝国一帆风顺,罗家所有的对手能无声无息地被暗杀?没有这些人的帮助,罗家也许只是一个落寞的三流家族,更没有今天的虚无峰,没有‘大小姐’,很不幸的是,弱水和影牙之间就像鹰与蛇的关系,罗家很多年前就已经站错了队伍,所以,属于罗家的时代将在今夜终结。”   “胡说,你如何知道这些?”   倪雒华笑着指向林阎王:“因为他。影牙有一批人被称之为天目,这些人只效忠于影牙之主,除了影主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可惜影主已经死了六年了,遵循影牙之主的指令,所有眼睛无限期地瞑目。连沧海也能化作桑田,这世间还有什么事不能改变的?六年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影牙之主要求罗家开掘虚无峰,试图得到沧澜大枫遗留下来的虚无炁,林阎王不甘将唾手可得的东西放弃,依然不肯闭眼,最后终于被三千弱水察觉到端倪,最后他臣服于我,甚至还道出很多影牙与罗家之间的秘密。”   宋钰倒在地上,直到此刻林阎王拳头上的真元还在他体内像发怒的野猪一般横冲直闯,所过之处筋脉一片紊乱,但依然抵不上倪雒华那一句话,不可置信地望着林阎王,这家伙居然是天目的一员,当初宋时关在北域帝国到底安置了多少双眼睛,如果任其发展,再有十余年,加上宋时关已经是半步通贤的修为,做整个北域帝国的教父也是极有可能的。   由此也更验证了弱水的强大,弱水对影牙发动的袭击竟然躲开了所有眼睛的监视,悍然地发动了偷袭,虽然仅有一次却让影牙成为过去,若不是宋时关第一时间将君岳送走,影牙恐怕就真正的覆灭了。   不过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宋钰暗自想着脱身之法,人家对矿洞里的东西密谋极久,谁知道还有没有更厉害的人物坐镇指挥,以前那个世界的大侠、义士都没有善终,后人对这些人的行为作出最精准的总结:是非皆因强出头!   明哲保身绝对是生存之道的不二法门,宋钰试图用神念去平息体内那道横冲直闯的真元,以前百试百灵的法子,此刻却失效,稍微一运转神念,脑袋就好像被雷火劈中般疼痛难耐。   听见宋钰的呻吟,林阎王嘿嘿一笑:“不用挣扎,酒中的离魂散对任何人都无效,惟独炼神者除外。你每多运转一分神念,离魂散的效力便多发挥一分,直到你神魂俱灭,此药无解,唯一的法子就是等到一个对时过去,药性自消。不过看来你是没命活那么久。”   倪雒华继续说道:“甚至我还知道你更多的秘密,就譬如你为什么会愿意嫁给宋安,宋族的势力倒是其次,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你曾经的未婚夫也姓宋。你父亲和宋时关在你两小的时候就结下娃娃亲,这也是宋时关会不遗余力地帮助罗家的原因,可惜啊,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的是,影牙之主的儿子好像是个废物,连真元也无法修炼出来,这也是后来我们才发现的。”    宋钰彻底愣住了,甚至忘了身上的剧痛,没有什么比倪雒华这句话更有震撼力:“罗雅丹二十四五的人了还没成亲,这必然是有婚约在身的缘故。段天蓝要自己来罗家找虚无炁必然是知道一些消息,只是觉得生活真他妈讽刺。”他一个人兜兜转转半天,像小偷一样在罗府转悠着,眼看着这东西就在眼前,忽然冒出来一个人笑嘻嘻地对他说:“傻瓜,这是老丈人家,这里的东西将来不都是你的吗,还用偷吗?”   “出于某些原因,我不会取你性命,所以你最好还是乖乖配合我,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女人最是反复无常的一种生物。”倪雒华抬手将罗雅丹拍晕过去,又抬脚将举着剑冲过来的彭亮踢回去,像扛谷草般扛着罗雅丹,一闪身就消失在黑漆漆的夜空中。   倪雒华一走就代表着林阎王要对宋钰和彭亮下手,彭亮他已经指望不上了。宋钰深吸一口气,冲林阎王说道:“神念师的世界不是你能够懂的,如果我遭难了必然会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印记,这种印记只有神念师才会察觉,对于太一境的神念师而言,有无数法子让你连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我师父可以让你永远处于恐惧之中,可以让你对自己的亲人举起屠刀,可以让你在大街上忘我地裸奔……如果你放了我,我以我师父名义起誓,咱们之间恩怨一笔勾销,我立即离开天关城。”   彭亮靠着柱梁坐在地上,虽然他已经有死的觉悟,但还是不屈地握着手中的剑,听见宋钰这番话,哼哼地吐了一口血沫骂道:“懦夫!”可惜伤势太重,血沫并没如逾期那样朝宋钰直飞而去,只是软绵无力地洒落在胸口的衣襟上。   “恩怨一笔勾销,这样的话在一刻钟前好像我也说过,所以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句废话罢了,死亡才是真正消除恩怨的法子。至于神念师我确实不懂,就像你不懂弱水一样,这世上,没有弱水真正畏惧的人,除非你师父是阴阳世家的长老或者家主。”   林阎王觉得自己居然也有说笑话的天赋,因为谁都知道和其他几个天阙世家比较,阴阳世家是最神秘最低调的,每一代只有两人踏入尘世,而且绝对不会将家族秘诀传授他人。   和彭亮比较起来,林阎王无意对宋钰感兴趣得多:“你不是很高傲吗?为什么现在选择摇尾乞怜了?”   宋钰反手撑着地坐起来,嘴里轻轻地念叨着,林阎王一时间没有听清楚,提脚恨恨踢了他一下,痛得宋钰情不自禁地放声惨叫。林阎王嘿嘿一笑:“抱歉,你说话声音太小,我只能用这法子才能让你声音更大点。我说了我是个粗人,而你又不是什么美娇娘,粗俗一点想必你也能理解。”   “人一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放任了自己的欲望。如果你好好的守着虚无峰这处矿脉,每年也有十余万银子入账,做个逍遥贵人何乐不为?这一点上你甚至比不上龙蛇帮已经死去的前帮主周天龙。”   林阎王蹲在宋钰面前,用一只手轻半托半捏地抬起宋钰下巴说道:“收起你那老学究的一套,我选的路别人没资格来评论对与错,老子也不需要。”   “你错了。”宋钰睁开虚弱的眼睛,徐徐调整着自己呼吸:“我对弱水的了解比你们对我的了解多得多,多到你永远也不会想到,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正确:唯一能消除恩怨的只能是死亡,这一点上,咱们两不谋而合。”   在众目睽睽下,宋钰将左手伸入长靴中,再缩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尺余长的短刀。三名握着长剑的杀手静静地站在一旁,神念师提刀和林阎王对拼,若单纯以修为而论,林阎王一身修为可不输惧统领多少,一双虎魔掌不知拍碎了多少柄刀剑,谁给的这书生勇气,让他有勇气在林阎王面前扬刀?   彭亮也很惊讶,和宋疯子相识这么久,也经历了不少事,却从来不知道这家伙不但是神念师,还在靴子里藏着这么一柄短刀,就算鞋子里钻进去一粒沙子也让人难受,更别说塞这么大一柄短刀,亏得这家伙走路还能做到若无其事,读书人果然都是些心思莫测的家伙,只是这时候还将刀子拔出来,除了加速找死,彭亮想不出宋钰还有什么结局。   光滑如镜的刀身照映出墙上那摇曳烛火,因为天色的缘故林阎王并不能看做到明察秋毫,但还是能分出短刀的好坏,正要说话,宋钰微微吐纳着浊气,再次从另一只靴子里掏出一柄一模一样的短刀。   林阎王张开五指抓住短刀,无不畏惧雪亮的刀刃笑道:“你们读书人啊,任何时候总是要比常人多几个心眼,可是这又有什么用?你既然神念受创,难道你还打算用这两柄破玩意来对付我?”   “看来你在虚无峰待得太久,久到连脑子也不好使了。所有无视这两柄短刀的人,至今好像还没喘气的。”宋钰看着左手的一柄短刀,轻轻念着:“散华!”   刀身武断颤抖,仿佛列队士兵静静等待着元帅的召唤,便是宋钰出声的那刹那,短刀微微散发出鸿蒙紫光。   宋钰屈指弹在另外一柄短刀刀柄上,淡淡吐出两个字:“夜叉!” 第六十三章 她待我不恶   三名站立在林阎王身后的杀手动若惊雷,手中长剑若雷电般奔袭宋钰面门。   宋钰脸上挂着微笑,坚定不移地抬掌拍向林阎王胸口。从来没有那个临死之人能表现出宋钰这样的镇定,林阎王不是蠢人,在宋钰取出短刀的那一刻就有警惕,那一声“夜叉”让他猛然惊觉,浑身真元尽悉释放,炸裂声中真元横贯全身,磅礴气浪更是将旁边一张桌子横掀过头顶,无数碗碟骤然炸裂开来。   宋钰拍向胸口的手半途急转,手上真元如注削向林阎王双掌。   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煮熟的鸭子也有扑腾着翅膀飞起来的时候,什么时候炼神者竟然彪悍到敢提刀和修道者对砍的程度了?   林阎王大怒,一爪没将这对短刀捏碎,心中正觉奇怪,却见着这书生既然找死般用自己双掌朝他削来,随手丢开短刀迎着宋钰一双手反拍而去。   宋钰趁机夺回短刀猛然回劈,将已绕到他身后正要偷袭的一名杀手劈成两半,然后迅速飞退到彭亮身边:“没死的话就滚一边去,误伤误死可没人给你说对不起。”   “你……你到底是谁?”彭亮望着持刀而立的背影,彻底糊涂了。宋疯子折身将一名杀手劈成两半的时候,那一刀干脆利落带着无边杀机,刀锋只是遥遥地从他面前扫过,彭亮便觉手足冰凉,就这气势就绝不输给他的授业师父逢四。   另外两名杀手压根没去看死去的同伴,长剑一左一右将宋钰夹在中间,而正面却留给林阎王去面对,从刚才宋钰的表现看来,这披着羊皮的狼竟然有着不俗的修为,但也只是比他俩稍高一点点,这书生的死亡是必然的,只是看死在谁手中。   林阎王微微皱起眉头,直到此刻他才觉得有些棘手,死去的那位同伴被劈中的地方竟然没有血迹溢出,刀锋所过之处竟然一遍焦灼,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糊味:“你是夜叉!”   林阎王此话一出,两名杀手竟情不自禁地退了半步,其中一人最先发现自己的失态,立即又前跨一步保持着先前的距离。   彭亮听得想笑,夜叉在天关城是赫赫有名,倒是很多人想抓到夜叉去城卫司领那几千俩银子的花红,可惜夜叉厉害的地方就在于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知道的都已经死了,如此厉害的一个杀手会跑到大小姐身边来做一个扈从?   谁信?   想起宋钰先前像沙场点将一般信手点着两柄怪异短刀的情形,想着那云淡风轻般的微笑,彭亮的脸又瞬间僵硬起来,除了夜叉还有谁有这样的身手?   林阎王倒不急着动手,望着宋钰笑道:“看来,今晚上还有意外收获。”   “是啊,对我而言,那种意外倒是更意外,我那便宜老爹给我留了一份厚礼啊。”宋钰慢条斯理地从靴子中抽出刀鞘并排插到后肋,然后两柄短刀在一声脆响中归鞘,只有两个手柄从后腰露出来。这种怪异的配到方式林阎王闻所未闻,对于宋钰的话也一样不明白,无缘无故提你老爹干嘛,我又不认识?   宋钰长叹一声,伸手挽着袖子,朝右侧杀手笑道:“为了这厚礼,我连逃的理由都没有。来来来,今夜要么你们死,要么我活。”   “这有区别吗?”其中一名杀手小声嘀咕着,这一张嘴气机乍泄,刚才他便被夜叉头衔所吓,虽然只是小小退一步气机却在无意间已经悄然外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成为宋钰第一个要铲除的对象。才刚一张嘴宋钰那张脸已然出现在跟前,仓惶间那人猛然迸发全身真元,扬手就是数十道剑气迎着宋钰胸口刺去。   宋钰依然前行,身形如翩翩蝴蝶般在密集的剑气中纷杳而至。在他还来不及出第二剑的时候,一道刀光起于宋钰后腰,没于对方胸口。   彭亮心中暗暗咂舌,这宋疯子果真是真人不露相,杀起人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先前这些黑衣杀手冲进山庄的时候,仅仅三个人只半盏茶功夫就杀了六名护卫和十多名山庄园丁、下人,就和宋钰眼下一般,一剑起一剑落,总有一条性命被带走。彭亮本以为今晚自己这条命也要交代在这里,哪想到宋钰竟然也如此干脆利落,和平时那喜欢啰嗦、婆婆妈妈讲道理的宋疯子截然不同。   宋钰猛然收刀归鞘,站到刚才那杀手的位置,傲然地和两人对视。   “你是天生的杀手,若不主动显露真元连我也察觉不到,难怪能闯下这响当当的名头,如此年轻就让你英年早逝是在可惜。我林阎王一声无儿无女,也极少有年轻人能被我看中,我就破例给你这个机会,归顺我,我给你想要的。”   “对不起,你给不了!”   “笑话,你以为你跨如雷鸣期就有骄傲的本钱,没有人指引你至少还在这个境界摸索七八年,当初如果不是一个姓宋的指点我,我也许至今也还在雷鸣期辗转反侧。”   “你可知道我第一次握刀到现在,用了多久?”   林阎王略微衡量,发现这家伙竟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臭屁哄哄不可一世,看来倒是有一些嚣张的本钱,故意将时间缩短一点:“二十年?”   “两年!两年前,我甚至不知道修炼是什么,也不懂真元,更不懂这个叫大荒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不可能,别人就算突破先前也需要十六七年时间,没有人能用两年时间突破先天。”   “李家儒剑,不是也有顿悟一说?沧澜大枫在被家族流放之前不也只是个书呆子?自己浅薄就不能说天下尽是庸才。”宋钰望着外面夜色,一片乌云从天边悄悄飞来,将本就稀薄的月色彻底遮住,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右手一直搭在刀柄上,看似随意,却一直在蓄积着真元。   在一旁的杀手也同样如此,一见宋钰抬头看窗外他便忽然挺剑。杀手从来都是善于抓住每一个机会,这是一种职业习惯,在他们脑海中从来没有光明正大的说法。   那杀手才刚一动,两枚尖刀忽然从屋外飞来,直射杀手后肩。   杀宋钰还是自保?   这几乎不是一个对等的选择题,没有任何犹豫,那杀手立即面对袭来的双刀:“偷袭、卑鄙!”   一个笑声从门外传来:“反正咱们都不是好人,你高兴怎么骂就怎么骂吧!”   “不可妄动。”那杀手掐动剑诀便要向门口那偷袭者刺去,林阎王立即喝道止对方,朝门口那身影喝道:“力鬼,这趟水太浑,以你这点能耐连自保也不容易,看在曾经是同僚的份上,我没有向弱水说起你的过往,今天你既然主动现身和我作对,看来我是不能留你了。”   那对匕首一击不中立即飞旋着回到主人手上,力鬼看着宋钰说道:“哎,姓宋的,你挑一个吧,剩下的我来对付。”   “好,你对付林阎王,我来解决这个人。”宋钰身形闪烁,蓄势正盛的刀意如芒,充塞满室。   和宋钰面对而立的杀手疯狂催动剑芒朝着宋钰前方刺去,既然大家都是杀手,自然没有太多废话,一出剑便是最强杀着,将机会留给对手是不明智的。   比的就是速度、道行和狠辣。   杀手剑才刚递出一半,豁然发现力鬼的刀已经再次袭向自己后腰,而本该是自己对手的宋钰身形若鬼魅,竟然冲向林阎王,而林阎王一双铁掌同样朝着宋钰抓去。   一瞬间,全乱了。   彭亮只觉得看眼前这四人打架特累,刚才分明已经有了明确分工,宋钰对付杀手,林阎王这对付力鬼,结果却是宋钰冲林阎王而去,力鬼偷袭杀手。   林阎王的目的很简单,要将弱水的头号敌人——夜叉毙与掌下。虽然他很少离开虚无峰,但也知道弱水为了找出夜叉,动用了不少资源,息统领甚至往城卫司投了极大一笔银子,只为将这只老鼠揪出来。自从跳月节后这家伙就神秘消失,偶尔有一次露面也是极为短暂,事后弱水的人分析也发现那决然不是夜叉。   林阎王一双铁掌下淫浸数十年,被他捏碎的刀剑不知凡几,连带着两支手臂也坚若磐石。宋钰在那瞬间至少换了三种身法也没能躲过,被一爪锁住脖子,磅礴真元入决堤江水从五指间喷薄而出直透宋钰脖颈:“死吧!”   宋钰发现自己太高估了这双短刀,刺在对方手臂上只是带出一点点血痕,根本伤害不到林阎王任何筋骨。   一招失算付出的代价竟然是自己性命,杀手从来都是如此。   丝……   宋钰领口处忽然冒出一个青色蛇头,扬着尖细獠牙便朝林阎王手腕咬去。   两滴血珠飞溅,林阎王忽然飞退,大惊失色地叫道:“魂蟒袍?你姓宋?”   短刀如轻烟般在空中划过,带起一点迷离紫光。   第二道刀光从宋钰腰间闪出,两点紫芒在林阎王胸前汇合。   一撇、一捺,勾出一个淡红的“乂”印。宋钰双手握刀,自然下垂的刀刃刚好及膝,神情冷漠地注视着对方:“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林阎王低头看着胸口那两道刀痕,嘴角晒然一笑,催动真元试图将宋钰留在胸口的微弱真元祛除,那想这一运真元竟然想点着爆竹般,两股血箭从胸膛喷涌而出,血还在空中便迅速化作火焰,随即倒卷回来讲他本人裹在其中。   力鬼将匕首从杀手脖子上拔出来,任由对方鲜血喷在自己衣服上,既然大家都乱了,那么唯一没乱的人必然是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力鬼眼神怪异地看着宋钰,他这是第二次看见宋钰出手,但这团带着紫芒的火焰却再一次加深了他心中的恐惧。花司长、林阎王,若是以修为而论,这些人都可以将宋钰甩出两条街,但只要被宋钰逮着机会,一样是在劫难逃。   “你姓宋……”被火焰吞噬的林阎王依然不放弃这个问题。   “下辈子别只顾练那双手,身体同样重要。”宋钰懒得搭理,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回身望着力鬼,不等宋钰说话,力鬼信手指着旁边靠着柱子而坐的彭亮:“怎么办?”   “你敢杀我!姓宋的,你要是敢杀了我,我变成鬼也要托梦告诉大小姐和老爷,我要变成厉鬼缠着你一辈子。”彭亮声色俱厉地说着,说到最后可能自己也觉得这话并没有太多约束力,只好用无助的眼神瞟着唯一还站着的两人。   宋钰无奈地叹息一声,距离彭亮最近的力鬼顿时会意,竖掌为刀斩落在他脖子上。   彭亮连声也不吭便栽了下去,宋钰嘿嘿一笑望着力鬼问道:“你是担心我杀了他,所以抢先下手将他打晕?”   “不敢!影主当初要我投效城卫司,便是希望我能时刻照顾好主母,这人好歹也是主母身边的护卫,尽管身手稀松了点,但到底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够笨、够忠心,这样的人好使!”   “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从第一眼见到你。少主也许忘了,当初影牙遭受袭击,影主带着老主母及少主二人转战首地便是天关城,那夜也是我调度了城卫司对弱水追兵进行拦截。”   “爷又不是正牌的少主,过去这些是谁能一一记得。”宋钰心中嘀咕着,干咳一声道:“我长期蛰伏家中,那晚变故太过突然,就算到了今天也只觉得自己像丧家犬一样,娘带着我往哪里跑我就埋头往哪里逃,倒没有注意过你。你也别往我脸上贴金,什么转战不转战,逃就逃呗,没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尊卑有序,少主及影主当初也是因为弱水偷袭才导致腋下生变粹不及防。六年前的那晚,影主发出的最后一个命令便是‘天目合、伺机动’相信每一个进入休眠的眼睛都为之哭泣过,只是如林阎王所说,六年的时间太长,而人的欲望也是无穷的……”   “你就别给我整这些煽情的东西了,留着立即给这些尸体多补上几刀,我要别人看不出死因,顺便浇上酒全烧了!”   力鬼暗自打了个寒颤,狠话他倒是听得多了,却没有听过杀人毁骨还能如此平淡写意的,但他还是默默照做了,顺便将昏死过去的彭亮拖到门外。   “少主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别少主少主的,我不喜欢,除非你想要满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宋时关的儿子。”宋钰取了双刀放在桌面上,解了腰带脱下那洗得已经泛白的长衫,露出贴身而穿的一件漆黑长袍,宋钰反手将压在衣服下的头蓬翻出来盖在头上,有条不紊地整理每一处细节。   力鬼看着黑袍上那绣着狰狞巨蟒图腾的黑袍,一瞬间便觉自己整个心神都被那幅绣金图案所震慑,情不自禁便跪了下去。宋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要是再这样,我先杀了你,看咱两谁的刀更快。”   力鬼也发现自己失态,双手在脸上搓了几下从地上站起来,挤出一丝笑容:“少……你这是传说中的锦衣夜行,素袖藏金吧!这么宝贝的一件衣服竟然被你当汗衫来穿,暴敛天物。”   宋钰取了火把慢条斯理将所有死者衣服点燃:“走吧,她待我不恶,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的。” 第六十四章 气运与星辰   晚上的虚无峰很美,星辰在头顶晦明闪烁,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跌落在那些挂着露珠的草甸上,站在夜幕下,也许只需要一个轻轻抬手的动作,就能将一颗颗星星抓在手中。   晚上的虚无峰很静,因为温度远远低于外界的缘故,让这里成为一个永远没有夏虫的世界,能活着的生物都安分地躲在厚厚的草甸下,直到第二天晨曦展露将上面那层白霜融化,它们才会再一次苏醒过来。   面具下的宋钰抬头望着头顶,虽然没有乌云阴霾,但宋钰知道它们一直高悬着,若是不小心应付,终究有一天,那道天罚终究是要劈落在自己头顶,对此他也不能有任何怨言,因为宋钰本就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力鬼看着低头行走的宋钰忽然打着寒颤,随后整个人如着魔一般站在原地不动。力鬼忙道:“少……没事吧?”   宋钰嗯了一声,稍微将速度放低:“力鬼,当初收到命令要闭合天目的时候,有没想过会重新拿起这对刀的一天?”   “我一直没放下,因为我还要看着主母。”   “罗家的眼睛是谁?以宋时关的秉性,他必然还在罗家安置了其他的眼睛。”   “不知道,如果眼睛不自己暴露的话,别人永远不会知道的,就像我当初不邀请林阎王一同阻拦弱水的杀手,林阎王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存在。”   宋钰没有心情听力鬼回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林阎王当初是否对有恩不是宋钰需要在意的问题,因为那时候的宋钰不是现在的他。耳边仿佛又听见那个如毒蛇般一直潜伏在心底最深处,却总是能在适当时候给宋钰一点点可以发现其的踪迹的声音:“无论你选择哪一个方向,都会游向同一个宿命。你的宿命、杀手的宿命!”   宋钰讨厌这种神棍般的宿命论,不是杀手的儿子就非得要做杀手,就像张屠夫的儿子有可能在怡春院做一名优秀的嫖客。   “这是你的宿命,从你成为宋家儿媳的那一天起,你的命运就被注定。”倪雒华举着火把走在漆黑的矿道中,和罗雅丹保持了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但这豆大的薪火和无边无际的黑暗比较起来,实在太过于渺小。   取虚无杵已经毫无悬念,既然如此他也乐意在受害者面前适当地展露一些自己的风度:“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被注定,宋时关当初通过秘法将影牙的一些气运分享到你身上,他这样做也许是因为他希望给自己儿子找一个贤内助,将影牙发扬光大。可惜他忘了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宋时关那个只会修炼,就算踏入五玄巅峰境界也永远只能是莽夫的他也永远不会明白,他以为那是逆天改命,却在不经意间赔上了自己儿子,他更想不到你的强悍在于这气运的涉取,他那半吊子的秘法不是帮你分享气运,而是将自己儿子气运尽悉转嫁到了你身上。”   “先前林叔好像说过,宋时关的儿子是个废物。”   “这就是根由所在。其实你一直都听到过这个传闻,只是不敢去确认、不敢去想是吧?”倪雒华淡淡的笑声在矿洞中回响:“那也是因为你的缘故,所以这是你的宿命,虽然你得了影牙的气运却要为影牙去承担一些不该你承担的东西!”   也许是矿洞太长太静的缘故,倪雒华的声音始终没有断过:“你心里一定很怀疑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运,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如果你知道每个天阙世家、每一个帝国都城它所处位置都是经过无穷推演后得到的结果,你就不会再这样认为了。据说成就达圣境界的人,甚至是用千家万户的灭绝来换取一人成就。夺气运,最终便是在这个夺取上,也不知当初影主和你父亲达成了什么协议,影主才会心甘情愿将儿子的气运分到你身上,但他终究是个半吊子。”   罗雅丹半信半疑地点着头,发现在矿洞中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这才问道:“时常听人说起谁谁谁命好,这和气运是否有关?”   “那是自然。为了让我以后能出人头地,在我呱呱坠地的那一刻,爷爷用柴刀将我母亲劈死,说是只有如此才可以避免气运倒流,将母亲的气运留在我体内,让倪家香火鼎盛。”在倪雒华举着火把在四壁照了一下,也不去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的罗雅丹:“就是这里了。”   罗雅丹后背紧紧贴着墙,她眼前能看见的只有那刺眼的火光以及那只抓着火把的手,她在心底无数遍地安慰着自己,倪雒华也说过不会取她性命,但看着倪雒华那张藏在黑暗中的脸慢慢浮现,她的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急促跳动:“说吧,要我如何做。”   一枚泛着幽光的珠子被倪雒华托在手上,冷冷的幽光将火把彻底盖住:“界珠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无数史学家、学者都一直认为界珠是可以诱发人心底最强欲望的东西,但这些人终究不是修道者,他们甚至对魔神之战的真实性都说不清楚,又如能知道东西的作用。”   这枚珠子在罗府已经有些年头,除了在黑暗中发出幽光之外,罗雅丹实在没有发现过有任何特别之处。这次因为考虑着要去宋族,估计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家,罗雅丹自然而言地将这东西带在身上,因为父亲很看重此物。   “我们修道者将此物称作:‘界珠’,因为通过它能够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倪雒华掏出一柄银质小刀。罗雅丹便觉得一抹凉意从手腕上扫过,随即惊声尖叫起来。   “没事,这一点点血要不了你性命。”倪雒华抓着罗雅丹手腕,将界珠置于下方,任由血液滴落在珠子表面:“在这堵石壁后面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如果没有这枚珠子牵引,任何进入那个界的生命体都将永久迷失在其中。这就不得不回到先前我所说的气运中来,此处虚无峰是罗家产业,对于罗家血系自然是契合度最高的,恐怕这也是当初影主要和你罗家结盟的唯一原因。你承受罗、宋两家气运于一身,自然要承担一些你必须承担的使命。”   倪雒华袖子在黑夜中一闪而过,那枚被血液浸泡后的珠子刹那间精光大作,将两人身处洞窟照耀得分毫毕现。倪雒华扬手用真元轰开乱石堆叠的石块,用带血的珠子在罗雅丹脸额上画了几道怪异的条纹,朝着深处一指:“去吧,将里面东西取出来给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本人连同珠子永远迷失在虚无界中。不过这样做之前,多为你父亲、大哥以及罗家上下无数人性命想一下。”   “你是一头畜生!”   倪雒华注视着黑漆漆的前方,就算是界珠的光芒一接触哪里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感叹着沧澜大枫的强悍,这变态的家伙当初是怎么将虚无杵放到这虚无峰山腹中央的?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再有片刻这人间至宝便会落在自己手中。   “大小姐还是不要考虑得太久,额头上的血契在一点点减弱,若是半炷香之后你还没从里面走出来,我也同样爱莫能助了。你面前没有可以选择的路,若是想大家相安无事,最好还是按照我这法子来,进入里面你会看见一个半尺长的杵子,拿了此物再原路退回来便可。”   “事后不许再为难罗家任何人。”   罗雅丹松口在倪雒华意料中,和一家上下所有人性命比较起来,任何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除非是修炼成痴的狂徒或者丧心病狂之人,如果罗雅丹是这种人的话,那影牙之主儿子的气运也不会被她所夺。   夺气运,可不是从地上捡东西那么简单。   天下大荒,许多东西看似浩渺难测,实则都有迹可循。   许多人都说苍天已死,其实苍天一直都在,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苍穹下这个世界,注视着万物生灵,罗雅丹这种能夺取别人气运的妖孽若是秉性有恶,恐怕活不到成年便会夭折,这也是倪雒华可以放心地让罗雅丹去取虚无杵的缘由。   “你最好说话算法。”罗雅丹抓住界珠,一咬牙便朝着黑漆漆的虚空撞去,不多时她那纤弱的身躯便跌跌撞撞地又出现在倪雒华眼前。   “世上的事没有那么复杂,现在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而大小姐您们罗家从此也远离是非,这不是皆大欢喜吗?”倪雒华笑着从罗雅丹手上取回一个大头小尾的杵子,随后将界珠重新丢入虚无界中:“我对你们罗家真没有敌意,至少在你打算嫁人的那一刻起。”   “从来没有人让我这样受伤,你是例外。”   “这要看你如何去想了,这东西我追寻了无数年,自从知道他出现在虚无峰后,我从西林帝国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为此还莫名其妙将跟随自己十多年的义从搭了进去。我觉得我没错,只是这处理问题的手段上可能不被你所认可。”倪雒华负手朝洞外走去:“难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留你性命?换着任何一个人,在得到这宝物之后为了不让消息泄露,总会在第一时间杀人灭口,这才是成大事之人必须具备的一条准则。”   “因为咱们有约在先。”   “笑话。我倪雒华从出生就没见过娘亲,一岁后,父亲也听从爷爷的蛊惑,独自进入千丈雷泽中,自绝而亡,信诺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不杀你是因为有人不希望你死。”倪雒华率先一步踏出矿洞,望着头顶那伸手可接的星辰,转身朝罗雅丹展颜一笑:“大小姐,好好活着吧!”   倪雒华笑得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令这死寂的寒夜也多了三分温和。   霜风拂草,一缕精光乍然刺在倪雒华天灵处。   夜色的寂静被这道突兀奔袭的刀光搅得支离破碎。   仿若,碎星辰! 第六十五章 一刀桃花开   星辰不会碎,至少力鬼明白自己这一刀绝不可能斩碎星辰,这一缕精光在倪雒华天灵上炸裂,仿佛是黑夜中那一点星火瞬间化作燎原,铺天盖地涌来。   罗雅丹走在倪雒华后面,正移步踏出洞外,对她来说黑漆漆的矿洞除了压抑外,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可以让她认可的地方。尽管这一条矿洞每年都为罗家那成堆的金银上增加了不小的分量,但她依然深深的厌弃着这里。   逃离矿洞是她唯一的念头。   刚到洞门口的罗雅丹眼神忽然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光芒,光芒和洞外那些零零散散的星星如出一辙,唯一区别是这颗星芒会动,而且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倪雒华头顶落来。罗雅丹下意识地咦了一声,这若不可闻的声音却救了倪雒华一命,让倪雒华在未察觉刀气之前,先一步运转真元全力抵抗。   那点星芒化作烂漫烟花在倪雒华脑门上炸裂,罗雅丹只觉得自己双眼像是跌入辣椒水里一般灼热刺痛,本能地捂住双眼惊叫一声退回洞中。   力鬼也被倪雒华体内喷薄而出的真元倒掀上半空,身形一展再次如流星般朝倪雒华劈来。   倪雒华得到片刻的喘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并指如剑对着俯冲而来试图刺杀自己的黑衣人便是一道剑气打出,看着对方从容躲过自己这一记,他也并不意外,抽出插在腰间的折扇徐徐扇动:“好身手。刚才这一刀可有个说法?”   “桃花开!”力鬼侧立,双刀一正一反握在手中。   “精妙绝伦的一刀,刀意简明通透,看似自然随意却又圆融相通,这样的起势必然该有更精妙的承接才好,不然就算是狗尾续貂。”   “后面还有两刀。”力鬼实实在在地回答,他对刺杀倪雒华本就不到任何希望,若是能成自然极好,若不能得手也用不着遗憾。   “今夜我心情好,给你尽情施展的机会。三刀过后如果你没有更精彩的表现,那就结束吧。”   力鬼没有多言,双刀飞快地切割着夜幕,空中渐渐浮现出一根根极细极细的线条,这些线条或明或暗,或粗或细,如二月春风下那千万条不可计数的丝绦。   倪雒华咦了一声,和先前那一招“桃花开”截然不同,眼前这一刀太过于散漫,甚至让人怀疑对方目标是否真是自己,因为这一刀没有太明确的目的性,比“桃花开”更加随意,仿佛兴之所至的游子在白堤杨柳岸挥毫泼墨,而那些无穷无尽的线条终于也显露出轮廓来,结成一朵朵怒放的桃花。   春风拂动,偏偏那桃花俱朝着倪雒华摇曳舞动。   桃花灼灼妖娆,朵朵俱向倪雒华,吞吐的每一根花蕊都热情地向倪雒华招手相迎。   倪雒华眼神中迷惘更甚,一朵朵花瓣在夜空中盛开,逐渐明亮,将前一朵花瓣的光芒遮掩过去,下一瞬间又有更明亮的花瓣将它取代,这样周而复始地在夜色中恣意绽放。   也许这一刀才更应该用桃花开来形容,矿洞前所有的星光都在桃花的热情下黯然失色。   倪雒华心中叹息,虽然心中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那个拿双刀的家伙刀气布置出的幻觉,但他还是不忍心去破坏,每一朵盛开的花瓣都洋溢着一种热忱。   这种热忱触动着倪雒华心底深处最冰冷的心弦,那根弦在知道父亲独身入雷泽求死,并将一声气运转嫁到他身上的时候就拉起,后来爷爷也同样入深山莽泽中坐化,一家三口的气运才换来了他如今的荣华富贵,换来他成为西亚财团十二子之一。   如今,这根弦忽然不再冰冷。   倪雒华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朵朵娇艳桃花,仿佛看见多年不见得老友负着双袖口在桃花间穿行而来。   曾经,因为自己这如铁石般冰冷的心,他才能在一夜之间杀掉三十七位师兄弟,成为弱水新人王,身居“怒、俱、息、安”中的三统领。   曾经,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有任何软弱,再也不用感受那被称为“温暖”的东西。   雾气湿润了眼眶。   倪雒华从小便高高在上,以妖孽般成长的速度将所有同龄人都抛在脑后,连宋钰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都升起一个念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若以财富论,整个大荒也许没有哪个年轻人能像他所拥有的财富一样不可估量;若以修为论,倪雒华一样傲立于同龄之中,那些穷经皓首的修道者,大多数到老死的那一天也到不了他今天的境界,但是他却没有朋友。   以前有一个,在他成为息统领的前一天晚上,倪雒华唯一的一个朋友死在他的剑下。   “阿文!”倪雒华低低呼唤着一个声音。   那张脸更近了。   倪雒华眼中含着泪痕,手中却忽然多出一柄长剑。上千道剑芒如倾江之水般朝着那张脸涌去:“我既然能杀你一回,自然能再杀你几回。”   几乎在同时,那张面孔又化着两柄刀锋迎面刺来。力鬼暗叫一声可惜,这一刀“故人来”几乎是他这一生最巅峰的一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否达到今夜这一刀的水准。   桃花开追求的是刀势,故人来讲究的是刀意,更是在一念之间斩落人头的无上杀着。如果倪雒华慢上那么一瞬间,此刻已经尘埃落定了。   “你该死!”倪雒华眼神间戾气大盛,阿文是他永远的心病,也是他的逆鳞,就算是倪雒华自己也不敢轻易触碰,但偏偏是这个手臂如猿猴一般长的家伙竟然做到了,所以他没有打算履行先前的诺言,而是呛然出剑,决意要将这碍眼的家伙毙余剑下。   剑势起,星河倒易。   倪雒华一声真元肆无忌惮朝着对方刺去,剑气所过之处,草甸骇然露出一条黑黝黝的深沟,无数翻卷的绿草竟化作粉末堆在两侧。   力鬼双刀如封似闭却被剑气像削纸片一般轻易撕碎,直奔胸口,力鬼甚至感觉到身上衣服上那纵横交错的线条都一根根崩裂。   完骨境是风水岭,花司长以前曾对力鬼说过:“完骨不仅仅是让自己身躯更趋于完美,更可以让对手身上没有一寸完整骨骼。”力鬼现在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倪雒华甚至不用移动脚步,只是这一道剑气便足够让力鬼兵解。   一道热浪横逆而来,在间不容发间荡开剑意。   力鬼惊魂未定地折身落在矿洞口,挡在罗雅丹身前,握着齐齐断裂的弯刀笑道:“别着急,刚才只是热身而已,你的对手是他。”   倪雒华手中长剑平端,将目光投向一堆废弃矿车后面:“偷偷摸摸算什么好汉,既然敢架梁子,难道连露面的胆量都没有?”从刚才那撞开自己必杀一剑的力道来看,这偷袭者修为同样差了自己一截。   “有些东西不属于你,交出来吧!”矿车后面走出一个身影。   星光下,一顶头蓬将大半张脸藏在阴影下,仅有的小半没有完全覆盖的面孔也被一张紫白相间的面具遮挡,看不出性别,看不出年龄。   虽然力鬼没有说一个字,罗雅丹到现在甚至也还没看清楚力鬼的脸,但她知道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透过力鬼手臂间的缝隙,罗雅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星光下那张脸她还是有几分熟悉,因为在秋兰死后柳未寒给罗雅丹看过这张脸谱,那诡异的图案代表着一个惊悚的名字:夜叉!   罗雅丹心中的想法又开始动摇起来,站在自己面前这黑衣人必然是夜叉的同伙,而夜叉和罗家之间从来就不是朋友,依此推来,这两人必然也一样是坏人了。   “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们俩。”倪雒华长剑自然下垂,林阎王一直没有露面,倪雒华本就有些察觉不对劲,再看见夜叉二人,他已经猜到林阎王估计已经遭了毒手:“林阎虽然蠢了一点,但一身修为是实打实的完骨境,那双手也捏断了无数兵器,我猜你能杀了他,必然也是凭借着腰上双刀,是纹兵吧?”   宋钰缓缓伸出一只手:“我要想从你手中夺那东西必然也不轻松,弄不好咱们还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不如你留下东西,我任你离开。”   “幼稚!”倪雒华风度翩翩地缕开一缕垂到自己胸前的长发:“夜叉,你这颗脑袋我可想了好久好久,不如一道成全了我吧!”   刹那间,剑气磅礴。   漫天星光在剑气下黯然失色。   刀光如贪火,迎头而上。   宋钰乐于见着这种情形,倪雒华试图用真元来弥补手上长剑的不足,却不知宋钰体内的真阳炁更加霸道。   短刀劈中剑尖,长剑弯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形,换着其余别的长剑,还不到这个弧度的一半就已经齐齐而折。   刀剑碰撞,迸发出一蓬精光,两道狂暴激荡而出,以双刀碰撞处为原点朝着四周扩散,真元将周围矿车、鹤嘴锄轰上半空,随即又重重跌落下来。长剑弯曲到极致时,剑刃一挺朝着宋钰手腕刺来:“真不知你为什么能活到今天,明知道你手中是纹兵,难道我还会拿普通刀剑和你交手?”   剑尖上吞吐出一道精光,直刺宋钰手腕而来,剑芒上的真元让宋钰想起自己这件衣服上的魂蟒,同样的迅捷而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一出手便是最致命的杀着。   第二道刀忙及时闪现,刚到抵住剑芒。   长剑叮咛一声脆响,继续朝着宋钰心脉扎去。   “丢脸!”先前力鬼好歹还和这家伙过了两招,虽然是倪雒华存心相让,但那“桃花开”“故人来”却是实实在在的,弄不得假,没想轮到宋钰的时候,这第一剑就要让他丢掉性命,剑上那凌厉的真元竟然还压得他快喘息不过来。   “豁出去了!”宋钰一咬牙,挺着胸口迎剑而上,他用魂蟒袍去赌心中一样没底,只能暗自祈祷诸天魔神:“当初截杀宋时关的可都是安岳级的杀手,差不多都是伪五玄境界的超级高手,手上的武器怎么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吧,当初你能挡下来,今天可别忽然掉链子。”   若是心脉被刺,宋钰绝对活不过半刻钟,这就和心脏沾着铁器一类的东西一样的效果,心脉被刺,宋钰就得乖乖地回到天神怀抱。最好的效果是衣服上封印的魂蟒骤然遇袭,一怒之下将倪雒华咬死,可惜那家伙比大爷还大爷,总是爱理不理的模样;而最差的效果至少也是挡住这一击。   倪雒华的剑中途转向,剑锋陡偏转,由下而上刺向宋钰下颔。   “虽然我不知道你凭什么敢用胸膛来受我这一剑,但你毕竟不是完骨境的修为。”倪雒华忽然飞退三丈外,一只手负在背后,只是掐动着剑诀遥控驭剑,端是卓尔万分:“只需要用真元和你对耗,我就已是不败之地。”   短刀入鞘。   这时候再用双刀和长剑对拼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宋钰学着林阎王空手夺白刃的模样,抬掌朝着凌空刺来的长剑抓去。   “那是纹兵!”洞口力鬼焦急地提醒着,这家伙脑袋没烧糊涂吧,用手去抓纹兵,就算是林阎王先前抓宋钰的短刀也一样被弄伤,难道这家伙觉得他比激昂虎魔爪练到极致的林阎王还厉害。   宋钰五指若抓,虚握在空,五指间散溢出淡淡的氤氲紫气。   呼啸而来的长剑在空中呜呜惊鸣,但剑尖却被五指牢牢控制在五指之间,宋钰背对矿洞,一连退了七步,每一脚过后便有一从沾着夜露的草甸无风自燃。   面具下那双眼睛无悲无喜,平静地注视着倪雒华,空着的手已然搭在后腰刀柄上:“你已没有剑,我的刀却还在。” 第六十六章 一夜雷池开   一团乌云从天边徐徐飘来。   七个脚印,每一个被踩过的草甸都升腾着一簇火焰,热浪如七个涟漪在夜色中荡漾。   被真元束缚在五指间的长剑剧烈颤抖,像被困在樊笼中的猛虎般发出呜呜声响,一层层冷冽精光从剑身散逸出来,随即又被手指间那氤氲紫气倒逼回去,两道真元你来我往反复厮杀。宋钰自己却有苦说不出,长剑除开纹兵所固有的剑气外,还附带着倪雒华那一身浩瀚而不可测的修为,向来无往不利的真阳炁此刻别说是烧毁长剑,就连长剑本身的防御也突破不了。   “真正的纹兵,不只是比炼兵坚硬这么简单。”长剑被宋钰控制住,倪雒华脸上却罕见的露出一丝得意之色:“真正的纹兵能承载主人的意志,譬如这一剑。”倪雒华打着响指,长剑上再次迸发出一道乳白的光华,徐徐朝着宋钰掌心刺去。   这一道光华和初时剑气大有迥异,遥刺而来的速度也并不快,就像在沙场上步步为营的枪兵,为了能给对手致命而沉重的一击,他走得很慢,也很稳。白色光华撕开氤氲紫气的瞬间,宋钰惊觉,奋力将掌心的长剑往头顶推去。   长剑在空中灵巧折弯,又锲而不舍朝着他刺来。   “君子不器!”倪雒华屈指朝着空中长剑虚弹,此刻他还有闲暇掏出折扇摇摆几下。   一柄短刀从鞘中飞脱,跳入宋钰手中。   宋钰手中短刀急斩,一道剑气从刀尖透洒而出,迎着长剑而上。   “太虚剑意。”倪雒华咦了一声:“剑宗的绝学不是那么好模仿的,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画虎画皮难画骨。虚剑之气是有了,但这只是皮毛,不是看两眼就能模仿得来的。是剑宗叛徒段天蓝传授你的吧。”   “交手还那么多废话,能专业点吗?”又一道虚剑撕开夜色,出现在倪雒华胸前,却被对方折扇给轻松挡下。听得折扇和虚剑碰撞时那声叮咛,宋钰心头大惊,倪雒华手中那柄折扇同样不寻常。   倪雒华脸色一正,双眼似乎要将夜叉面具看穿,直现真容:“段天蓝藏匿数年,最后得影牙庇佑才能安居天关城而不担心被发现,你是影牙的杀手?”   罗雅丹躲在矿洞中,一层层怪异的气浪时急时缓地涌进来,尽管洞口有力鬼帮她挡下九成真元,但偶尔从间隙中灌进来的真元一样让她吃不消,感觉自己就像跌落江水中的一片竹叶,一切都不能由自己做主。倪雒华的声音却是清晰无误地传入耳中,夜叉是影牙的杀手?这答案明显出乎她意料之外。   想起倪雒华在洞中说起自己掠夺了自己娃娃亲相公的全部气运,让那家伙变成废人心中就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就像被逮着现行的小偷,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罗雅丹对宋钰青睐有加,将一个跑堂伙计提升为扈从,不是因为宋钰会写诗作曲的缘故,以罗家的财富和地位,连周大家也不见得能入得罗天舒的眼中,能和宋时关结成亲家的家伙,自然不会只是简单的暴发户。罗家养了无数护院,或精壮的或高大的,罗雅丹舍弃跟随罗家数十年的护卫,将性命交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仅仅是这名书生敢用扁担砸了六七个痞子的缘故。   “在见我之前,你听过别人向你提起过我姓名吗?”宋钰成为扈从的第一天,罗雅丹曾经这样问过宋钰,结果被那个家伙用无赖的回答给弄得她不敢再追问下去。   这些年罗天舒一直在等,罗雅丹何尝不是如此,她等待着在一个绚烂阳光的午后,一乘白衣白马踏碎罗家门前树荫,来完结二十年前的那一场婚约,可是等待的人始终没来,最后却等到一个消息:影牙覆灭,宋时关身亡!   虽然已经过去六年多时间,但罗雅丹对宋姓一直有种近乎偏执的好感,就像父亲偏执地喜欢从罗府哪个厨娘手中做出来的每一道菜,不管辣或者酸,甜或者咸、好吃与否。这是罗雅丹为什么会提拔一介书生宋钰,又愿意嫁入宋族,成为宋安的妻子的偏执情结。   根源在罗雅丹小的时候,有次罗天舒酒后对不足六岁的罗雅丹说道:“小女,爹给你许了一户好人家,未来姑爷姓宋,你公公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意……”   “喔,宋温润!”   罗雅丹脑门被一只微胖的手拍中:“宋玉!”   “正午时分,我派来截杀罗雅丹那波人就是死在你们二人手中?否则凭罗雅丹身边那六七个窝囊废,如何能连杀三名雷鸣期高手,你一直潜伏在罗雅丹身边……”倪雒华脸上闪烁着一丝兴奋,他来天关城只有两个目的,一是取出虚无杵,再有就是将夜叉揪出来,而两个目的都要在今晚达成:“我对你面具后面那张脸越发感到好奇。”   “你不会有看见的机会。”宋钰手中没有半分迟疑,每往后拖一刻,头顶乌云便愈发浓厚几分,此刻星光早已全无,一道威严气势从浩渺苍穹徐徐投来,这种感觉让宋钰背脊每一根汗毛都为之倒竖。   “那个手臂比猿猴还长的家伙叫力鬼吧,长得那么有特色还蒙着面巾岂不是多此一举?罗府、力鬼、段天蓝,这些东西串联起来,如果我还不知道你是……”   “破!”宋钰第二柄障刀霍然出鞘,双刀绕开长剑,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形,发出悠长而毫无间断的颤音,这到声音由大渐小,直到寻常人快听不见的时候,宋钰才舌绽春雷,右手短刀猛然斩在长剑上。   倪雒华嘴角扯动,不屑地笑道:“不用白费心思了,长剑寄托着我毕生信念,你手里这废铁要想斩断它,还差了点点。至于你暴露的结果嘛……”   宋钰左手的刀再次划过。   当初在练习双刀的时候,宋钰散华、夜叉,一刀走轻灵、一刀取厚重,这一双手自然也有所不同。左手障刀稳稳地劈在长剑上,随即在倪雒华惊讶中,长剑迸发出无穷精光,化作无数道碎片散落在脚下。   “怎么可能?你手中难道是魔器?”   宋钰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知识改变命运。”宋钰震碎长剑,是因为他有着这大荒所有人都不具备的优势——知识!科技时代的智慧结晶。   在原来那个世界的时候,他曾经看过一部电影,有种兵器叫做亢龙锏,影片中的主角手持此锏,借助高频率震动来寻找对手兵器中的裂缝,并一击而破。   倪雒华的长剑自然不会有任何裂缝和破绽,所以宋钰第一刀是将自己部分真元借给长剑,长剑排斥外来真元,自然会以最快的速度驱散,而驱散的这瞬间机会是宋钰创造出来的,他这样做也极其冒险,若是对手真元再浑厚几分,第一柄短刀就成了打狗的肉包子。   宋钰得势,刀势不停,化作一道火蟒直袭而去。真元所过处,一道黑色土龙贴地而现,碾压着火浪直奔而来。   在洞口观战的力鬼暗暗心惊,比这高深的修炼者他也见过,但却是头一回见着宋钰这样霸道的真元,看着真元外放凝成的火蟒如犁头般在两人面前犁出骇人的沟壑,心中只有一个疑惑:“他是否真是少主?当初影主带着家小转战天关城的时候,少主确实是百废之体。”   倪雒华嘴角依然挂着笑意,不急不缓地从怀中掏出一根半尺长的杵子,剑指轻扬随手在杵子上快速划动,信手一挥:“虚界!”杵子上乌光闪过,宋钰那如雷霆临渊的一击便无声无息的消散。倪雒华傲然地握着虚无杵,正要再次划符,一道刀光凌空而来,将他握着虚无杵的手臂齐肩斩落。   倪雒华又怒又惊,夜叉这连续不断的攻击让他陷入一种举步维艰的局面,自己好像正一步步踏入对方布置好的圈套,毁他长剑是为了震慑心神,随即第二刀便是要斩下自己手臂,紧随而至的第三刀才是真正的杀着,此刻他却还不忘伸手想将即将跌落在地上的断臂夺回来,那只手上还牢牢握着虚无杵。   “你敢伤我……”倪雒华刚张口吼出半句,便见着一支手掌轻描淡写地拍在自己胸口。   “当心!”矿洞中力鬼忽然将手中两柄依然断裂的双刀投出,却已然迟了,一道剑光撕开夜色直直刺在宋钰后背。   嘶吼……   剑光还未及体,一道蟒影从宋钰后背冒出,仰头对着长剑咆哮。   长剑略微犹豫,随即剑光直落,带着跌在地上的手臂,剑芒轻扫随即落向山下。剑光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间便没了踪迹,魂蟒却不退去,反到仰天发出更急迫的嘶吼,袖中小白而在宋钰识海中一阵嘶鸣。   宋钰心神一动,飞快朝着另外一个矿洞钻去,还不忘朝力鬼招呼着:“进洞,速度!”   倪雒华抱着血流如注的手臂,望着宋钰消失的矿洞发呆:“魂蟒袍?影牙之主……”随即眼前白光闪烁,一道粗壮如灵蛇般朝着夜叉消失得洞口钻去。   白光刚要钻入矿洞,忽然向铁器遇着吸铁石般朝着倪雒华飞来。   “三代人的气运啊!”倪雒华叹息一声,在这世间最后一眼的眼神停留在胸口那升腾着紫火的掌印上。   ※※※   这一夜,七大天阙世家家主齐齐动容。   九天之上,一个愤怒的声音高声质:“沧澜老匹夫,当初你说已将域外天魔炼化,雷池为何开?”   声音起于北域,落于南荒。   这一夜,雷池乍开!   这一夜,大荒皆动! 第四卷 杀人机 第一章 以身相许?   洞外惊雷只响了一下,却将整座虚无峰都已撼动,一瞬间力鬼以为到了洪荒尽头,矿洞本身的那些加固措施在惊雷之下成了纸糊的玩物,大块大块的石头正将矿洞封堵起来。   “刚才那……夜叉的声音好熟悉。”罗雅丹结结巴巴地说着,心中却在嘲笑着自己的无知,自己还真信了倪雒华那家伙的话,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怎么看她都不像是有逆天气运的人,一次次都差点把自己性命赔进去,这一个多月来经历的事都快抵上前她二十多年遇着麻烦的总和了,耳中传来的尽是一些轰隆隆的碰撞声,就听得一个生涩的声音传来:“主母,得罪了!”罗雅丹还来不及反应,便觉腰上一紧,似乎被一只胳膊给揽住。   “放肆,快将我放下来,否则我砍了你这双贼手。”   从小打到,所有人都对罗雅丹百依百顺,天长日久才有“大小姐”这个称呼,但今天,先是山庄下人试图软禁自己,随后林叔叔也发难朝她动手,七八个护卫还没照面就死得干干净净,一向温文尔雅的倪雒华瞬间成了弱水的杀手,抓了自己让她帮忙取一根杵子,现在这家伙竟然也敢对自己动手动脚。   罗雅丹张牙舞爪地挥着手臂,忽然发现脸上湿湿的,伸手抹去却觉得有些黏糊,估计是那家伙的口水,她心中顿时万念俱灭。以前她时常和秋兰说些闺房私话,有次罗雅丹笑言着:“若是有过路的好汉敢掳了本小姐回山作压寨夫人,本小姐就敢给他生一大窝白白胖胖的小子,光是养儿子也得吃穷他吧!”   “小姐,你说的是土匪山贼吧,再说只有猪猡才能生一窝。”   罗雅丹大手一挥:“都无所谓啦。”   没想到当初的戏言竟然成真,直到现在她才念起秋兰的好来,不管秋兰是杀手花蝶还是自己丫鬟,至少每次出门的时候秋兰都要将一把银刀带在身上,笑说要人与贞洁共存亡,秋兰死后,再没人提醒她带着银刀防身一类的话了。   杀手果然都不是好东西,不管是弱水的杀手还是影牙的杀手。   漫长的黑暗中,罗雅丹终于想到一个保全自己清白身子的办法——咬舌自尽。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快能脱离魔爪的办法,她尝试着偷偷地咬了一下舌尖,很痛,痛得她不敢再尝试第二次。   痛和清白之间,孰轻孰重?   一番天人交战后,罗雅丹还是选择了后者,心中酝酿良久,终于下定狠心要咬舌自尽,眼前豁然一亮,空气中充斥着浓郁到几乎不能呼吸的焦作味,头上星空依旧,只是眼前所见处尽是一片火海,一条三尺多深的沟壑横在眼前,看得罗雅丹乍然失色:“这还是人吗?”   力鬼活脱脱成了一个乞丐,所有暴露在外面的皮肤或是青肿或是流血不止,但他却紧张地望着另外一个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矿洞,心不在焉地说道:“自然不是人的力量,刚才那道惊雷你没有听见吗?”   “别看啦,洞里没人。”罗雅丹犹豫着要不要从这道沟壑中跳过去,如果一失足掉下去那才够丢人,也明白过来,先前滴在自己脸上的恐怕是这家伙的血。想到这里,罗雅丹忽然醒悟过来:“你刚才叫我主母?”   力鬼忐忑地望着罗雅丹,先前担心两人被活埋洞中,情急之下他随口喊了这么一句,没想到被这女人给听进去。   “你真是影牙的杀手?”   “在影牙,不只是有杀手,更多的还是眼睛,三千弱水,影牙的眼睛虽然不及这数,但六七成也是有的,而且都在北域帝国境内。我们称自己为天目,除了影主外连影牙资深杀手也不会知道我们身份,就像林阎王那样。”   “夜叉是影牙的杀手?”   “大概是吧。”   “你也知道我夫家是你们的小主人?”   “是的!”力鬼完全不懂罗雅丹心中在打着什么算盘,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那好,我从来还没坐过飞剑,你带我直接飞到山庄里去,看看我那些护卫还有那个扈从生死如何,将活着的人都带上,咱们纵剑下山,对了还有小红,那孔氏这世上仅剩的两匹青鳞马之一……”   力鬼顿时泪流满面,怎么摊上这么一难伺候的主母,也不是弱智还是白痴,连马也能用飞剑搭载?都不知道少主平时在罗雅丹身边如何应付的,二十多年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生活造就了主母这一身以败家为目的的无双技能,纵剑飞行啊,那是五玄境界才勉强能做到的大神通,纵剑万里本是为着取敌人枭首,到主母这里却成了马车这样的工具,他一个雷鸣初期的眼睛哪里可以做到?   “还愣着干嘛?你是等你那个叫夜叉的同伴吧,先前弄得这么大声势,是否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再说就算他活下来,我还要和他算一算杀我婢女的账呢?”   “他其实是……”   “大小姐!”力鬼犹犹豫豫地说了几个字,就被一声吆喝打断,一个壮硕的身影跌跌撞撞朝着这边跑来,罗雅丹看着那熟悉的声音忽然笑了:“彭亮,你果然没事。”   彭亮手里还抓着一根棍子,纵步越过沟壑护在罗雅丹面前,双手用力握着棍子,恶狠狠地盯着旁边力鬼:“你也是弱水的杀手?”   力鬼伸手在脸上抹了几下,刚才逃得狼狈,这张脸早已看不出模样,他本想将脸上的污垢擦掉,结果抹了半天见彭亮戒备不减,这才说道:“连我也不认识了,你还在我小摊上吃过两回馄饨,好像其中有一回还忘了带银子。”   彭亮听得声音有些熟悉,再一打量才恍然大悟地放下棍子:“你是力鬼,你居然没死?”   “这事说来话长。”罗雅丹打断彭亮的话:“其他人呢?就你一个人……活下来了?”   “都遭了毒手,这次咱们点背。”彭亮语调有些呜咽:“我迷迷糊糊中醒来,感觉整个山庄都要被震塌了,担心里面还有兄弟活着,就冒死跑进去看了结果看到的全是一具具焦炭,分辨不出来了,不过姓宋的那厮运气好,这会还趴在院子里像死猪一样呼呼睡大觉,我心中担心着大小姐您,一看那家伙没大碍,就往这边赶了。”   一听宋钰无恙,力鬼和罗雅丹都齐齐送了一口气,力鬼有些诧异,这家伙不是看见他钻进矿洞的吗,怎么又跑到山庄里去了,不管怎么说只要人没事就好。   彭亮神秘兮兮地看了力鬼一眼,今晚上很多事都颠覆着他的世界,林阎王叫出力鬼名字的时候,因为是蒙着面他只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但眼下他已经确信这家伙就是在寒门门口卖馄饨的贩子,一直藏头露尾必然也不是好货色,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家伙救了自己一命。   彭亮下意识又将棍子双手紧握,小声说道:“小姐,宋疯子也深藏不露,那家伙可能是……是城卫司一直通缉的杀手夜叉。”   “不可能。”罗雅丹毫不犹豫地否定着:“夜叉刚才在这里呢,和倪雒华打得天昏地暗,也不知他是否和倪雒华同归于尽了,但宋钰不是夜叉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宋疯子靴子里藏了两把刀……”   “藏就藏被,只要那刀不是从罗家偷的就好,藏十柄都无所谓。”罗雅丹兴许是觉得在护院面前再要求力鬼带自己越过沟壑有些难为情,干脆顺着边沿绕过去,抬着小碎步朝山庄走去:“小红没事吧?”   彭亮醒来第一时间是四处寻找看还有没有活口,在俱欢颜转了一圈就直奔这里,哪会想起一匹畜生来。他只能结结巴巴说着:“马厩在后面偏房,应该不会有事。”   “应该不会?这世上很多事都是应该两个字害的,林叔在罗家呆了二十余年,罗家待他不薄,应该不会背叛父亲吧?柳未寒品行极好知书识礼,罗家在城卫司以及城主府从没少花银子,他应该会对罗府多一些关照吧?乌木家、夏家,天关城大大小小的商家能有今天这些成就,得益于父亲退出天关城的大多数买卖,他们应该会心存感激吧?倪雒华这样有钱有势的人,来天关城应该只是游山玩水吧,应该应该……这些是全是因为应该!”罗雅丹一打开话匣子,今晚被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不过没等她多说下去,忽然嘤咛一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轻声哀嚎。   彭亮连忙上前:“大小姐,您怎么了,可是伤到哪里了?”   双手捂着脑袋的罗雅丹忽然一抬头,眉心间弯弯曲曲一道血液正徐徐溢出,彭亮慌忙伸手去擦拭,却发现手上空空如也,借着星光一看却发现那道血线竟然是在皮肤下面翻腾,仔细一看,却觉得那细细雪线竟然成了浩荡大河,无边无际望不到尽头。   这瞬间,整个天地只有彭亮独自一人,仿佛自己从亘古万年前就已存在,在千万年后依然如此,这个世界没有沧海,没有上天,也没有三山五岳,没有日月星辰,他迷失在这空洞的虚无中。   力鬼上前抓住彭亮肩膀,随手便将他推倒在地:“不想变成一具干尸你就继续看下去。”   彭亮伸手一抹,发现掌心全是汗水,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小姐怎么变成这样了?”   “当然是好事,前提是如果她能活下来的话。”力鬼一样不敢注视罗雅丹眉心,心中念了一声对不住,抬手将罗雅丹敲晕,这才对彭亮说道:“还是你来吧,这么好的身板就得用在该用的地方,将主……大小姐背回山庄再说。”   对彭亮来说,能背大小姐一程是莫大荣幸,在确信大小姐暂时没事后果断地将罗雅丹背在背上,迈开步子朝山庄奔去。   宋钰早就醒来,却还要假装昏睡,当一盆冷水浇在他脸上才睁开惺忪的眼睛。   “别装了,那胖子这会在伺候大小姐呢,隔了几堵墙,不会知道的。”力鬼将两柄断了的匕首插回腰间,其中一柄也是纹兵,结果被倪雒华一剑斩断,心中着实有些痛惜。   “扔了吧,已经是一截废铁了。昨夜我才知道纹兵原来也分三六九等,看来你那也不过是最末流的纹兵。”宋钰从靴子中掏出一对短刀,塞到力鬼手中:“收着!”   在大荒,所有人都视自己兵器为天为地,别说妻女,就算是用一家人性命去换也在所不惜,力鬼实在没想到自己这少主竟然还有如此胸怀,一掷千金的豪迈潇洒:“你知道这对刀价值多少吗?”   “应该不菲,这是段天蓝送我的。”   “少主……”力鬼感动得差点跪在地上,被宋钰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连连改口道:“先生这番恩情,让力鬼无何回报?”   “别乱想。”宋钰拍着力鬼肩膀:“只是让你帮我保管一下而已,回城后再还我。”   力鬼恨不得将宋钰强忍着没笑出来的那张脸踹到石板里去:“你不是在矿洞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雷光一止我就出洞追那道剑光,此人修为极高,如果他也是弱水杀手的话要想夺回虚无杵恐怕希望渺茫,那道惊雷将天地间所有真元绞成一团根本没有立下任何线索,没法再追下去了。你们躲得那矿洞我进去过,是罗家开辟最深的,也是最坚固的一处矿洞,我想以你修为,保护罗雅丹出洞不成问题,干脆就在这里歇会,我确实太累了。”   “我们还是得想办法将虚无杵夺回来。”   “无所谓,这天下宝贝的东西多着去了,人要知足、制怒、制欲,不困于情、不乱于心,人才不会迷失。”   力鬼学着宋钰的模样将双刀插进自己靴子中,却发现无论怎么插都一样别扭,总是鼓老大一个包出来,大有欲盖弥彰的感觉:“恐怕你还真得将那东西夺回来,且不说这是影主无数年前就已经相中的宝贝,罗家又投了无数年心血的结果,单说眼前就应付不过去。罗雅丹眉心藏着道虚无炁,估计非得通过虚无杵才能将之炼化,还必须是尽快。”   宋钰微微皱眉,一想到要从能放飞剑的修道者手中夺取东西他就由衷的头痛,仿佛是一个永远没可能完成的任务,忽然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望着力鬼:“你说,罗雅丹要是知道我救了她很多次,她一感动会不会以身相许?”   “拉倒吧,她本来就是你媳妇。” 第二章 谁是夜叉   “半盏茶时间内,所有关于夜叉出现的每一次记录必须出现在我案头上,城卫司里关于夜叉的档案副杨峰你去弄出来,还有民间对于夜叉的所有传闻等等……”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大厅响起,随后又迅速消失,屋子里七八个垂手而立的众人,从衣着上判断,这些人竟然有着毫不相同甚至差异极大的身份,有身着甲胄的军爷,有风度翩翩的公子,有倒夜香的挑夫,还有浑身散发着葱姜味的厨子,唯一相同点是这些人俱是收敛气息,仿佛是置身在一块随时要破裂的冰窖上,连多一两下眨眼的动作也没有。   那说话之人背着手,微微仰头看着挂在中堂上那昏暗灯火下那副《山溪烟雨图》,这幅画看来有些年头,表面已经微微泛黄,只是在右上角提款处印着的那些新旧不一,大小不等的印章彰显着它的价值不菲。赏画的中年男子心不在焉地说道:“倪雒华就是一个废物。连夜叉都解决不掉,还要本座出手相助,如此蠢才死了活该。”   大厅内一片寂静,没有人敢接话,首领好的时候,甚至可以将手上的馒头分给他人一半,心情不好的时候,哪怕是跟随身边多年的弟子,也许只是多看了首领一眼,也可能死于非命,一个众所周知的事,首领有女徒名作月娇,只是因为喜欢上一个乐师,首领就夺了月娇贞洁。师父师父,师当如父。这种禽兽行为首领竟然信手拈来,难怪每年总有那么多同僚会暗中联合起来对首领进行暗杀,只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在座众人谁又敢保证自己是安全的?   “夺人呢,最近他向你们谁报过备?谁见着他了?”   一样的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回话。   那男子微微皱眉:“都哑巴了?滚下去,省得见着你们就烦。”   众人如释大负地悄悄松口气,快速而轻盈地离开大厅,在门口所有人都相视一望,也不作告别便迅速各奔东西,消失在夜色中。   大厅中的男子微微虚着眼轻轻念道:“罗家。”在半个时辰前,罗家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只蚂蚱,倪雒华走出矿洞的瞬间就已经通过秘法将消息传递给他,本着他安身立命所奉行的“谨慎至上”的原则,他并没有等着倪雒华将虚无杵送到面前,毕竟虚无杵的价值是不言而喻的,尽管以倪雒华的修为再加上林阎王这个副手,只要不是杀到那些如剑宗、百器堂这样大势力总堂去,北域几乎可以任由他们横着走了。   最终,对虚无杵的强烈好奇促使他没有继续等下去,在刚到虚无峰山脚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天地间真元的混乱,才果断祭出魔器将虚无杵夺下来,但飞剑也因为那道惊天雷的缘故而有所折损,只是他错误地以为这道惊雷是罗天舒在矿洞周围设下的阵法。   ※※※   浩浩荡荡一队人进入虚无峰,回来却是凄惨的三人,彭亮当仁不让地充当着车夫,自从昨晚上一事后,他甚至不给宋钰和大小姐单独相处的机会,宋钰一有靠近大小姐的苗头,他就浑身弓弦紧绷,一股凛然气势对着宋钰而来。   宋钰心中暗笑,这家伙也算傻人有傻福,竟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接触到先天的壁障,如果有人出手帮他将体内那股内劲吞入腹中,淬炼成真元,彭亮就算真正接触到修道者门槛了,当然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宋钰压根不会去做,他还没伟大到这种程度,而且彭亮本真没有任何可以供他继续修炼下去的秘籍,空有一身修为却不会剑道的家伙一样是莽夫而已。现在宋钰甚至在反复纠结于一个问题:“要不要救罗雅丹?”   如果换作别人,宋钰甚至不会去想这个一点问题。   力鬼猜测救罗雅丹唯一的法子就是夺回虚无杵,但想着昨晚那从天外飞来的一剑宋钰心中就直哆嗦,如果那道飞剑不是为着夺虚无杵,现在的宋钰已经成了一具死尸了,从这么一个变态手中夺虚无杵,这比虎口拔牙危险系数大多了。   “那是你媳妇,救他是你的责任,义不容辞的责任。”力鬼在离去前,脸上严肃的神情就像当年西林帝国国君赐予向天青‘符祖’殊荣,并诏告天下这道旨意般肃穆:“至少二十多年前,她应该是你媳妇。”   宋钰明白力鬼这话的意思,因为现在的“宋玉”已经死了,至少不能以影牙少主的身份露面。   “吁……”轻轻唤马的声音将宋钰拉回现实,彭亮从车辕上跳下来,放慢速度牵着小红往城门走去,眼神快速飘过那几个城卫,心中不住羡慕,什么时候罗家的护院也能这样牛叉哄哄,那才算真正的本事啊。   马车很快就被挡下来,要求他们配合检查。   “以前从来不检查的。”彭亮站在后面好奇地问道:“这位军爷,莫非什么江洋大盗没事溜达到咱们天关城来了?”   领头的那个男子哼哼一笑:“有天罚在,谁敢到天关城来撒野?”   “那你们还检查什么?”   “夜叉,有人举报说夜叉就在天关城。”   将手侧举的宋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漫不经心地“喔”了一声。彭亮站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城卫司搜查宋疯子,想着两柄刀从宋钰靴子中搜出来的时候宋钰脸上那精彩绝伦的表情,倒要看看这藏头露尾的家伙还要怎么狡辩。   宋钰托力鬼将刀带走,原本是为了担心罗雅丹受彭亮蛊惑,打破沙锅问到底无休止地追问,没想到却在这里派上用场,大大方方然任由那些城卫检查,两名城卫检查得特别仔细,甚至是宋钰打结的头发也没放过,反复检查了无数遍,连藏在袖缝里的小白也给搜了出来。   其中一个城卫用两根手指捻着小白,往太阳底下一招:“简直丢了读书人的脸,竟然养些娘们才喜欢的东西。”说罢随手就将小白丢在地上,宋钰心中一紧,生怕小白忽然对着城卫司脑门啃上两口,这一刻宋钰无疑是将心提到嗓子眼上来。   小白不出意料地发出尖利的嘶吼,这声音别人是听不见的,充其量是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蚕正翘着脑袋。不管小白是否真动怒,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家伙如果不高兴了,连五玄境界的高手也杀着玩,原本宋钰以为捡着宝了,带着这么一个恶魔宠物在大荒行走,作为主人的宋钰也该一样属螃蟹了,结果此后小白表现却是一落千丈,用宋钰的理解是,拉低了整个大荒历史上所存在过关于传说中所有恶魔的整体形象……   “不可妄动。”宋钰在识海内向小白命令着,小家伙匍匐在石板缝隙中,反倒将脖子扬得更高,完全无视主人的命令,用只有宋钰才能会意的眼神看着将自己摔在地上的那个城卫司眉心。   “别啊,小祖宗。”宋钰真怕小白这时候暴起杀人,这可是他最后的底牌,就算是昨夜和倪雒华一战,他也始终没有将小白放出来。   小白继续嘶鸣,发出更高的声音,无休止地在宋钰识海轰炸着。   “一滴心血。”宋钰一咬牙许诺着,叫声戛然而止,小白那圆滚滚的身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地朝着宋钰脚背爬去,宋钰恨不得一脚将这趁火打劫的家伙踩死,心中恶狠狠地骂着:“恶魔、寄生虫、不劳而获的小偷、无耻的强盗……”   站在身后的彭亮脸上也有了凝重之色,城卫开始第五遍对宋钰的搜索,而且一直站在旁边似乎是队长的城卫也加入到搜索行列中,看这架势可不是例行搜索,用另一个世界工程兵排雷一般的模样对宋钰进行搜查,恨不得当场从宋钰身上搜出一点点带金属的东西来,这样就可以坐实一个“江洋大盗”的名头。   终于,这三人不得不死心,领头的城卫气馁地一挥手示意宋钰通过,继而向彭亮走来,其中一个人还走到车辕旁边,打算用刀去撩拨车帘。   “住手,你们在靠近试试。”彭亮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令牌挂在马车最醒目的地方,因为他的剑已经被火烧成废铁,所以他随身只有一根木棍:“瞎了你们狗眼,没有看见车轱辘上罗府的标记?”   城卫压根无视彭亮量出来的那枚可以先斩后报的剑令,柔中带刚地说道:“我们例行公事,请你们配合。”   车帘被掀开,有些虚弱的罗雅丹轻声说道:“连我的车也要检查?”彭亮一见大小姐转醒过来,大喜过望,更加戒备地守在车门处。   趾高气昂的城卫顿时收敛了几分,露出有点尴尬的笑意:“大小姐,实在抱歉,因为有人举报说夜叉就在城里,不单是你们,凡是从四门出入的人都要接受盘查。”   “所以你就特别针对我罗家的人,上上下下搜查了好几遍,我看前面几个从这里进去的人你们好像压根就没有盘查。”   “那几个都是本地老实人,时常有见着。”那领头的城卫好像意识到这话有漏洞,连忙说道:“大小姐身边这扈从毕竟还有些陌生,所以……”   “一次!”罗雅丹不等对方说完,冷冷说道:“你们只有一次搜查的机会。”说罢便放下车帘坐回里面,她没有说如果有反复检查这事发生后的后果,但面前这三位从小就听着“大小姐”三个字长大的人却知道,马车里坐着这位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主,王家、乌木家、夏家……天关城大大小小的大户人家现在提着“罗雅丹”三个字就为之变色,这小女人报复心极强,罗天舒只是一只笑面虎,但罗雅丹却从来不假于色,最喜欢的方式就是对家族继承人下手,王之源的坟墓就安置在城外,乌木堡那些人也都差点变成傻子,这样不讲情面下手狠辣的女人,谁敢得罪?   那三个城卫战战兢兢地走了个过场就迅速放行。城门口茶楼上,两个男子靠窗而坐,悠闲地注视着罗家马车徐徐远去,其中一个男子笑道:“没有任何收获,我看你是上次在罗府吃瘪后,一直心有不甘,只是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那姓宋的书生怎么可能是夜叉。”   杨峰端过茶杯,吹开浮在上面的茶沫:“我查了卷宗,宋钰是两年前乘坐顾氏车行的马车进入天关城,那时候他就带了一个藤条箱,我又找了他原来那间屋子的主人,知道这人第二笔房钱是半年后才付出来的,有意思的是夜叉恰好也是那几天开始在天关城露面,房钱无疑就是那笔花红所得。再有一年,引介人死于夜叉之手,此后夜叉也不再接受杀人委托,行踪更加莫测,如果这也算巧合,那么首领说昨夜夜叉出现在虚无峰矿藏,而这姓宋的也恰好在哪里,这巧合未免有些太牵强了。”   “你只是负责挖出谁是夜叉。”那男子丢下一粒碎银子作为茶钱,起身说道:“行动的事交给我,不要想着逞英雄,这会让你死得更快。” 第三章 蝉先觉(一)   宋钰回屋后第一时间是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所有东西都和他离开时候一样,甚至是连故意翕开的那道门缝以及锁头朝向都没有丝毫异样,越是如此越是让他感到恐惧,城卫司明显已经对他生疑,以城卫司一贯行事手段而论,必然是野蛮地将门锁撞开,然后在他屋子里大肆搜索和破坏。但显然进入他房间搜索的人是个行家,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就算是那搁置在床底的藤条箱也原封不动地躺在哪里,窗棂上那张蛛网还沾着一些微尘。   宋钰关上门,身形如狸猫般轻盈地落在房梁上,昏暗光线中一只蜘蛛正在勤劳地织网。宋钰蹲在房梁上陷入沉思,进入他房间的人必然是通过屋顶钻进来的,因为整个屋子惟独这里是一张新网。   再高明的入侵者都不可能不露任何痕迹,唯一需要考虑的是究竟是谁来了自己房间,屋外街道上力鬼安排了两个痞子看守这里,但宋钰知道就算他本人,也至少有好几种方法避开这两人的视线。   “我暴露了。”宋钰第一个念头就是收拾东西离开天关城,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他自己性命重要,前世他在轮椅上枯坐了好几年,因此对这一世自由自在的生活他由衷感到满足。   一道无形的气息从墙根处蔓延过来,原本顿在房梁上的宋钰身形闪动,朝着卧室的窗户射去。   “别出来,是我。”一道神念顺着墙壁悄无声息地渗透过来。   宋钰已经到窗台,窗户是木格刨制,只需轻轻一掌宋钰就可以将之震碎,甚至还可以将真元分散在碎裂的窗棂上以此攻击外面的敌人,但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宋钰慌忙伸手往侧面墙壁撑去,随即整支手臂在瞬间颤动起来,由慢而快,在他身体将要和墙壁撞在一起的瞬间,手臂的颤动忽又慢了下来,最后整个身躯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墙根。   从听见声音到调整呼吸,最后将快速射来的身体瞬间控制住,宋钰对这句身体的控制力已经达到惊人的地步,可惜这一切就像独角戏,更没有观众,没有掌声。   “在你房屋周围,至少有五六双眼睛盯着。”那道神念小声说道。   宋钰判断出那是夺人的神念,但却没有放松任何警惕,只是用同样的神念回敬了对方一下,表示自己正在听着下文。   夺人神念继续传来:“你杀了息统领?”   “是的。”宋钰回答着,倪雒华等于也是间接死在宋钰手中,如果没有那道惊雷的话,也许此刻宋钰已经死在凌空刺来的飞剑上,但倪雒华一样逃不过自己双刀。   夺人显然也被宋钰的话给震慑住,半晌才悠悠说道:“没想到你还隐藏着这样的实力,连我也不是息统领的对手,你难道已经踏足完骨境界了?”   宋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下文,以夺人这样小心谨慎的性格,绝不会无缘无故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跑来夸宋钰一番。果然,夺人神念继续传来:“有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什么?”   “别兜圈子,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   “真是一个比我还无趣的人。首先要给你道喜了,你是这十年来,第一个杀了绝尘级杀手的人,绝尘级仅有四人,分别封号为怒、惧、息、安。世人道弱水三千,其实这三千弱水均为绝尘中人,当达到一定顶点后才被晋升为统领,赐予怒、惧、息、安封号。”   宋钰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说得那么厉害,前任统领不死哪里轮到他们晋升,难道他们都是自杀不曾,而且就我所知,六年前影牙与弱水一战,弱水出动的好像就是最顶级的定岳级的杀手,连夜机级别的在那场争斗中也不过是摇旗助威的喽啰。”   “弱水影牙一战陨落的俱是高手,弱水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修养,虽然山神动用了神术辅以秘法助长那些长老、客卿修为,但终究是亏损太大,夜机级杀手十补齐四已经算不错了。但绝尘、苍雷二级因为级别相对较低却没有任何损失,你倒是有一点说得不错,像我们这种要晋升为统领,必须得杀了前一任统领才行,这是唯一的晋升途径。”   宋钰很明显感觉到夺人言语中的不屑,看来自己还是将弱水想得太简单了一点:“原来如此,看来以后我还得夹着尾巴做人,免得一不小心惹着苍雷级杀手,估计他们一只手就能捏死我好几回。”   “晚了。”夺人声音中明显带着一丝愤怒:“虚无杵在乌蛮手上。”   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宋钰明白了大致缘由。因为夺人目前正在躲着乌蛮,如果倪雒华不死,也许乌蛮取了虚无杵,再检查一下夺人神念境界便会离开,倪雒华一死彻底激怒了乌蛮,如此看来进入自己房间以及在城门口对自己多加盘查的这些事背后都是乌蛮主导的。   “你现在这颗脑袋价值从几千两一夜之间翻了数百倍,现在至少在三百万两以上。”   宋钰不由咂舌,摸着怀中上次从李氏兄弟身上捡来的两万两银票,和三百万比较起来,他都有点不好意思拿出手。夺人神念继续传来:“也许你还不知道,弱水对各级杀手之间有身份筹价,每一年会都会有一笔巨款被存入指定银庄,以倪雒华为例,他晋升为统领有三年,存入钱庄的筹价至少是三百万以上,同时他是西亚财团的长老弟子,每年必然还有更大额的筹价存入银庄,这笔银子他无法使用,但是一旦他遭遇意外,当初他的引介人就可以支取出这笔筹价,如果有人能替倪雒华报仇,这笔巨额银票就是惩治凶手的花红。”   宋钰惊得堂目结舌,脑海里就一个词:人生意外险。如果他有了这一笔银子,他还用修炼个啥,修一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别墅,找一个漂亮的媳妇,生几个俏皮灵巧的子女,此后关心粮食和蔬菜,过逍遥富豪的日子。   宋钰抿着嘴唇说道:“夜机、定岳级的杀手还不知道会是多大一笔花红。”   “能杀定岳级的杀手,银子对这些人来说已经成为一个数字,并没有太多用处,在一定金额前提下,山神更多的是奖励一些法器、灵器、灵丹一类的东西。”   “就是说凡是弱水稍微有一点来头的杀手,都杀不得,杀一个人会引来有一大批冲着各种悬赏而来的杀手是吧?难道你对几百万的巨额赏金一点也不在乎?”   “你知道一个炼神者将神念修炼到神合境,若以数额来计算,需要多少钱吗?至少两代人的一生,每代人以四十年为限。我的神念是家族秘宝以及父辈族人性命换来的,几百万的银子远远不能打动我。”夺人话锋一转:“乌蛮已经怀疑你了,此后你以及罗府都可能面对层出不穷的暗杀,别指望他能用君子之道来对付你。另外他已经派了十个人去虚无峰,寻找倪雒华、王胜等人的尸首,你自求多福吧。”   宋钰微微一动:“你随时都可以破境是吧?现在击杀乌蛮,你有几成把握?”   “一成也没有。乌蛮坐镇天关城筹价悬红,无数弱水杀手正源源不绝往这里赶来,这时候杀他,是自取灭亡。对了,别和龙蛇帮接触太多,那些痞子成分极杂,别说利诱,就算稍微一点武力恐吓,恐怕就会竹筒倒豆子一样恨不得将祖上三代都交代出来,你要当心。”   夺人说完就迅速离去,宋钰经过昨夜折腾,本想休息一会,躺下床却怎么也睡不着,心中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如果王胜等人的尸体意外被发现,以乌蛮的见识,必然能从尸体上看出真阳炁的痕迹?   这想法让宋钰瞬间冷汗湿衫,从先前夺人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中判断,屋外监视他的人不在少数,自己这时候在出城,无疑是给了乌蛮一个半道截杀的好机会。 第四章 蝉先觉(二)   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就像独自一人走在森林中,总是担心有条毒蛇会从头顶某个树枝中忽然窜出,将獠牙中的毒液系数注射在他体内,更让宋钰难受的是明知道有人对他不利,他还不得不装出一副孱弱的模样,神念师和修道者不同,别说飞檐走壁,就算是舞刀弄剑也不行,至少不是现在这个神念水平能够做到的。宋钰如果一旦显露出有修道者的身手,别说是弱水杀手,恐怕柳未寒就不会放过他。幸运的是宋钰曾经考虑到会有一些难以应付的情况,主动暴露出他是神念师这一身份,自从上次略施手段惩戒乌木堡等人后,这就已经不算什么秘密,宋钰相信就算是城卫司一样有记录备案,只是那些寻常城卫必然是不会知晓的。   宋钰甚至暗中嘲笑那些潜入他房间的人,居然将血虹和藤条箱留给他,这是宋钰感到匪夷所思的事。   按照约定,力鬼回城后会将双刀送过来,结果等到天黑也没有消息,力鬼做眼睛多年眼下又成了龙蛇帮老大,天关城暗流涌动必然逃不过他眼睛,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没敢轻举妄动。宋钰这样猜测着,但自己没有趁手的兵器,如果真遇着那些杀手刺杀,他就极其被动,趁着天黑他还是打算去找力鬼。   城卫司掌控着绝世杀器天罚,但宋钰却不认为这是一种保障,当初他能通过逢四阻拦天罚启动,以弱水的本事必然也能做到,而且通过这次城门口搜身一事察觉到,弱水和城卫司之间有着极其暧昧的关系。   还未等宋钰出门,彭亮已经气喘鱼鱼跑过来找宋钰,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为了大小姐安危,不得不拉下脸来找他。   “小姐又开始头痛了,先生还是过去看一下吧。”   宋钰一直感到奇怪,罗雅丹体内的虚无炁烙印究竟是怎么留下的,在下山的一路上宋钰就已经检查过好几次,对此依旧一筹莫展,就算他一直守在罗雅丹身边也是无济于事,倒是先前忘记问夺人可有解决之道。   虽然彭亮现在有些疾病乱投医,但这份忠心还是值得称道,宋钰好言安慰了一番,只是让他先回去,他稍后就到。等彭亮离开后,宋钰也出了门,宋钰记忆力不算好,但天关城也不算大,李府还是能找到。   李浣见着宋钰的到来,顿时眉开眼笑,将手里的一本棋谱冲宋钰扬扬:“好家伙,你这时候才想起我,最近我无意中淘到《瓦当七局》孤本,一个人揣摩实在无趣,你来的正是时候。”   象棋宋钰倒是会点点,围棋却压根不会。这个时代没有网络、电视、麻将等等娱乐设施,人们的消遣方式极其有限,除了乐坊赏曲看女子之外,就只有下棋消遣、赌坊推牌这些娱乐了,这时代人们下棋就和宋钰原来那世界的麻将一样,不会围棋的人简直比修道者还要凤毛麟角。   宋钰摆手说自己不会,李浣只当宋钰是开玩笑,能一词两曲惊艳天关城震慑众多学子不敢落笔题诗,这样的人不会围棋,谁信?   “对了,你上次邀请我去你府上观摩那曲《江城子》的吧,我当时因为犯错被父亲禁足,算起来也该是期满之时,你就算说到天上去今天我也得一睹为快。”   宋钰堂目结舌的望着李浣,他从没新作一说,而且自从那次和李浣道别后,宋钰敢肯定李浣没有和罗雅丹接触过,这家伙说谎居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不等宋钰说话,李浣抢着笑骂:“你就别推辞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难道不是你写的?我听说你还将这词谱成曲子,你不愿意默出来也可以,但那曲谱我今天是志在必得。走,我陪你去府上拿去。”李浣一把带住宋钰就往外走。   一声轻咳从屋内传来,一个长须及胸的老者站在门口,轻轻问道:“哪里去!”   这老者自然是李浣父亲,以前喜欢到寒门喝下午茶,自从寒门那次事件后倒是没有再看着他了,宋钰连忙拱手行礼,如果力鬼不说起儒剑的事,宋钰一直会将他当做普通人,因为连宋钰也察觉不到他有半点修为的迹象。   李浣脸上表情像忽然发现自己生吞了一只蟑螂般难看,随即又用一种令人生厌的谄笑说着:“孩儿该死,没想到竟然打扰父亲大人清修。”   宋钰有些好奇,这两父子这是闹的哪一出?李浣在他印象中可是像竹林七贤那样洒脱的人物,就是在大街上袒胸露乳作虱子也能面不改色地丢进嘴里,还能嚼出炒黄豆一般的声音,这样不羁的一个人眼下竟然如老鼠见着猫一般。   那老者将自己儿子晾在院子中,眼神平静地朝着宋钰望来,宋钰漫不经心地避开对方眼神,悄无声息地将神念布置在自己身畔,本想借此化解掉对方目光中那到威慑,却发现自己仿佛被丢入沸腾的开水中一般,那些散布在身畔的神念发出嘣嘎的声响,悉数碎裂。   宋钰豁然抬头和李老直然而视,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   宋钰明白,这瞬间李老竟然对自己动了杀机,当生命受到威胁,如果还藏着掖着,那宋钰就只能是不折不扣的笨蛋。宋钰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原因,但身为杀手的他对杀意却是最敏感的,这一瞬神念散逸而出。   站在宋钰身边的李浣咦了一声,猛然退后三步,原本温顺如猫的朋友瞬间散发出猛虎一样危险的气息,换着谁都会惊诧万分。   宋钰没有多言,只是将腰上插着的戒尺握在手中。   “炼神者在大荒极其罕见,对于炼神者所用的物器更是难得,尽管百器堂以炼器闻名,但对于可以对神念增幅的锻造一样有限得紧,这柄血虹乃是百器堂二十多年前所炼制,随后不久北域帝国东部发生惊天血案,疫人遭受灭族惨案,全族上下俱遭灭亡,有大半死者皆是被神念所杀,一时间百器堂也被推倒风口浪尖,百器堂也只有出面对外澄清,虽然没有说雇主姓名,但天下皆知是那些杀手所为。”   宋钰心中明白,夺人恐怕就是疫人遗孤,对于全族遭受的前因后果他自然会明白,还认乌蛮为师,如果换着自己恐怕早就提刀报仇,就算死了也无所谓,总比活下来夜夜入梦的时候总是见着全族人血淋淋的场面来得好。   李浣微微皱眉,他从一些野史上看到过零星的一些记载,大荒号称有百族之多,但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在历史长河中,无数它族如天上黯淡的星光一般悄然消散,疫人族也不例外,疫人族灭亡一事并没引起李浣的特别注意,只是现在听父亲说起来才觉得心惊肉跳,因为从父亲言语中隐约说起,疫人族竟然是修炼神念的种族,整个大荒谁不知道唯有阴阳世家才可以修炼神念?自己这朋友显然也不是凶手,疫人灭族的时候宋钰是否出生还是未知。   宋钰心头舒了一口气,知道眼前这老头误会从何而来。假如疫人是从阴阳世家叛逃出来的一个分支,会炼神之法也就在情理之中,而李家据说也是从逍遥世家中分出来入世的分支,本着同病相怜的因素,李老头和疫人肯定有来往,宋钰忍不住叹息一声:“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宋钰猜测李浣父亲忽然对自己有敌意的原因是来自于手上这支血虹,同样是从天阙世家中分离出来,被迫流落大荒的一份子,彼此间除了顾影自怜之外还有那种沦落天涯的共鸣,想通这一点宋钰也就释怀。   李老抬脚出门,真正如闲庭信步一般拾阶而下,每踏出一步宋钰便微微皱上三分眉头,对方跨过第三节台阶的时候,宋钰体内真元已经如岩浆一般沸腾,转眼便有失控的迹象,这已经是第二次遇着这样的情形了,第一次来李府的时候,李老只是眼神轻描淡写地扫过,宋钰体内真元便有失控的迹象,这段时间以来宋钰虽然修为没有提升,但真元的巩固却早已不是个月前的情形,但依然无法避免失控的发生,宋钰心中暗下决定,真元彻底失控的那瞬间,必然就是他出手之时。   还好,李老头站在最后一节石阶上没有再下一步的打算:“第二次血虹出现的时候是在跳月节之前,罗天舒从海口出发便遭受杀手追杀,直到天关城城外,而血虹便是出现在其中一名杀手手上,我和罗天舒数十年的交情,这种事他自然有和我说起过。”   李浣惊诧的目光在父亲和宋钰身上来回移动,感觉自己就像被云山雾罩一般,都不明白父亲今天这是怎么了,无端端用浩然诀来针对自己的朋友是什么缘故。浩然诀和儒剑同为李家绝学,只是儒剑与浩然诀如冰火之隔,没法调和,所以就算是他父亲也只会浩然诀而不会儒剑,而他取儒剑而弃浩然诀。   宋钰心中微感不妙,李老头啰啰嗦嗦半天,恐怕接下来就要说到他身上来。   “当时在城外是一个自称夺命书生剑吴立的男子,据说那人身手不俗,至少不在罗天舒身边那护卫石头之下。浣儿曾经说起过,在踏月节上石头称呼你为吴先生,相比之下我当然更愿意相信宋钰才是你的真名。只是刚才在你进门的时候,我忍不住生出一个念头,夺命书生剑、才学纵横的词人、罗家扈从、炼神者,这四样身份后面,会不会还有你另外一张面孔?”   李浣的父亲说得云淡风轻,但在宋钰听来却是心惊肉跳,老江湖就是老江湖啊,自己这些看来毫无破绽的身份在他们眼中就如小孩过家家一般,一望即穿。对于彭亮这样的大老粗,就算他怀疑自己是夜叉,宋钰咬死不承认,他也只能作罢,这一切的根源在于罗府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宋钰,爷就是耍光棍,你能咋地?   但是眼前这老头不同,也不见对方如何作势,甚至察觉不到他身上的真元,但却让宋钰由衷地感到畏惧,那不是一种力量的压制,反倒像一个君临天下的霸主俯视着自己臣子一般。   宋钰脑海中乍然闪过一个念头,宋时关手札中提到过一个词‘势’。这是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的一种由内而外的一种威慑,修为越高者势越盛,宋时关对此有评价为:“强者得势益彰,弱者更无所依,遂凌驾!”对于绝对的势,无从化解,这就好像侏儒在巨人面前那天然的缺陷一般,无法弥补,唯一能做的便是守住心神,避免让自己被进一步的凌驾。   宋钰微微吐纳一口,挺直胸膛迎着对方目光冷然说道:“没错,我是夜叉。”   李浣身躯微动,一道剑意从天灵处透出,警惕地注视着宋钰,眼中更多的确是迷惘和惊诧,与之呼应的却是侧面厢房一道华光从窗棂上射出,转瞬间李浣手上已经多了一柄中规中矩的长剑,剑身古朴盎然,这样的剑似乎装饰得成分居多,但宋钰却不敢对这柄剑有分毫的轻视。   一剑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天人永隔。   这是世间对儒剑的评价,力鬼说起儒剑的时候一样是由衷恭敬,宋钰自然不会以为这柄剑是绣花枕头。   “小聪明。”李浣父亲呵呵一笑,对宋钰流露出来的浓浓敌意视若无睹:“你以为这样破釜沉舟就可以将自己劣势挽回?我家儒剑号称‘一剑起,天涯咫尺’能与之匹配的另一门绝学自然也不是泛泛之物。说吧,你潜伏在罗雅丹身边究竟有何目的,如果你的回答令我不满意的话,这一方庭院就是你终身囚牢。”   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善意,李浣父亲紧接着又追加了一句:“放心,老夫这一生也没杀过人,以后更不会。” 第五章 神顺   从李府出来已是万家灯火的时节,天关城人人富有不是一句玩笑,至少没有几个城市能像天关城这样,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灯笼,街道上人流虽然比白天少了很多,但依然是往来穿梭络绎不绝,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着或远或近、或大或小、或是高昂或是低缓的乐坊的丝竹管乐,传到街心。   宋钰一言不发,如幽灵般从一个阴暗处穿过灯光进入另外一个阴影,这已经是他多年来的习惯。黑暗是世人畏惧的东西,但对宋钰而言却是最安全的地方,黑夜能给他一种安全感,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大荒世界,他永远都是一个人,他是一个孤独的行者。宋钰现在沉默不是因为寂寞,而是震惊,这种震惊让他很久也没有缓过来,而震惊的根源来自于李老头的一句话:“别指望我帮你,除非你能用实力证明你比君越更适合那个位置。”   宋钰知道,没有覆灭前的影牙是北域帝国最强的杀手组织,至于强在什么地方宋钰压根没有看出来,宋钰对这个“最强”自然有着另外一种理解,因为北域帝国几乎找不着其他杀手组织,甚至连兼职的杀手也不容易找到,影牙的存在理所当然是最强的,就算一百年不接受任何任务也是最强的。   此外,李老头还说了另外一句话:“疫人族来北域定居便是因为你祖上的缘故,疫人的覆灭自然要由你给出个交代。”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影牙也许真正强大的并不是有多少厉害的角色在帐下听令,一挥手便有无数杀手蜂拥而至,也许真正强大的地方就在于天目的存在,也不知从第几代影主开始,就已经在安置天目,城卫司、罗府、甚至是天阙世家中脱离出来的支流也都和影牙有交接,宋钰甚至怀疑李老头本身就是影牙的天目,疫人族之所以从阴阳世家中脱离出来,也是影牙前几代影主的功劳,那么逍遥世家的一个旁支也该差不多如此吧?   若非以前曾经用神念捕捉过宋钰脑海中的记忆,从而让他发现宋时关是宋族的一份子,宋族里就算一个庶出的少爷也不亚于一介闲散王爷,宋时关竟然能舍弃这份家业甘愿做一名杀手,其中缘由颇值得推敲。   影主究竟想要干什么?宋时关想要干什么?   宋钰猛然想到一种可能,这念头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让宋钰甚至不敢去碰触影牙头上遮盖着的那层面纱,他甚至有种改头换面的冲动,因为这事一旦被别人察觉,宋钰恐怕只有逃往大荒的尽头——禁狱。   李浣一直跟在宋钰身后,初时还因为被父亲关得久了,一到街上便四处瞅瞅,他这年龄就算看再多圣贤文章,再如何经历世事,也不能做到淡然处之。就算是宋钰恪守着影牙戒条:不困于情、不惑于心,再加上他前世家族中倾营扎礼无数年,宋钰心里年龄绝对在三十五岁以上,但时常还有失态的时候,李浣偶尔看得高兴兴了还双手合成喇叭状鬼哭狼嚎地吆喝几声,宋钰也并不在意。   新鲜劲一过,李浣终于算回复了往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羁形象,两只手在胸前交叉比划了一下,好奇地问道:“你真是这个……”   “不是。”宋钰毫不犹豫地回答着,结果惹来对方一双翻飞的白眼,用我信你的话就是大荒第一号笨蛋的表情瞪着宋钰:“我父亲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又到底是谁?”   “这和你刚才的那个问题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李浣眼神随着一个擦肩而过的女子一起偏转,看着对方那妙曼的身段在灯光下随着屁股的左右扭动而若隐若现,嘴里发出比那些痞子还不堪的笑声,气得那女子回头瞪了他一眼,随即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李浣没有得到意料中的答案,似乎觉得两个大男人这样在街道上走着有些尴尬,用没话找话的心态问道:“那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去罗家吧,一般情况下我可不愿意见罗雅丹那个女人,说话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好像谁都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对了,罗家前段时间被迫退银契的事我也听说了。按理说罗府经营了几辈人,这么大的家业积累下来的财富不说富可敌国,但买下几座城池应该不在话下,怎么会几百万两银子就让罗府捉襟见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钰脑海中灵光乍闪,以前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想来这事颇为蹊跷,罗家将买卖做到西林帝国,甚至是南荒帝国,不至于这么点钱也拿不出来,一个寒门一年就有几十万的营业额,虚无峰那片矿脉每年也在源源不绝地产银子,据罗雅丹说起,罗家所有赚钱的项目都不在天关城,其他一些宋钰所不知道的产业更不用说了。   宋钰努着嘴,对着有两尊石狮的雕像示意李浣自己去问,门房对号称疯子的小姐扈从早就熟悉,也许是先前又得到过彭亮的吩咐,没有像往常那样要宋钰候着他先去通报,侧门大开,大大方方地让宋钰二人进去。   罗雅丹休息的地方在一处小阁楼,还未入门便闻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淡雅香。   大荒有很多让宋钰感到匪夷所思的地方,譬如在北域帝国西南部,有一片令世人望而生畏地地方叫做腐狼林,这片森林中长年有紫瘴弥漫,虽然是靠近海岸,那些紫瘴却不会随风消散,里面所有生物自出生便在这种瘴毒环境下成长,连树叶都是一些沾肉立腐的毒物,地理志上记载那些因为紫瘴而变异的狼可以随风而化,紫瘴成了它们最好的屏障,腐狼林也是因此而得名。   偏偏是这样一个剧毒衍生之处,却生有奇异小草,开花七色,形如太阳,被撰写地理志的作者称之为太阳草,这也许是腐狼林成百上千畜生、植被中,唯一一种没有毒素的植被,不但无毒还散发着幽幽芳香。从此世上便多了一种价值不菲的熏香——太阳花檀。   太阳花檀制作并不复杂,和寻常熏香没有两样,只是采摘上极难,在毒物、瘴气弥漫的地方采摘太阳花自然是这世上最危险的职业,据说北域帝国的皇帝还专门饲养了毒人,特意为宫廷采集太阳花。   宋钰也是第一次来罗雅丹的阁楼,闻到熏香的气味才感叹着罗家的奢侈,这感觉就像走在大街上忽然看见一个乞丐腰带松了,露出金丝银线编织的内裤般震惊,同时更证实了这偶尔展露冰山一角的罗府确实颇为富有,但就是这样的大户商家却拿不出来几百万两的银子,这事更让宋钰感到蹊跷。   宋钰被一个老妈妈给拦在外面,只是蒙了李浣的眼睛就由人领上阁楼,而后者估摸着宋钰站立的位置,朝他做了一个奸计得逞的动作,脸上还挂着无耻的笑容,拼命地用鼻子贪婪地吸着这股熏香:“闺房,哈哈……果然是人间妙地。”   “当心把鼻子撞扁了。”宋钰诅咒着,毕竟罗雅丹在闺房中,他倒不好强行闯进去,只是脑海中幻想着罗雅丹穿着粉红肚兜,媚眼如丝地靠在床头上的那万种风情,他倒不担心李浣会对罗雅丹动一些咸猪手一类的事,李浣身负儒剑绝学这等事在天关城压根不是秘密,那老妈妈既然敢大方放任他进去,自然对他极其放心,或者是阁楼中另有高手坐镇。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想到此,宋钰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将神念一点点朝着楼上延伸,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宋钰靠着门框闭目养神的坐姿难看了一点。神念行云流水般顺着楼梯往上而行,宋钰愕然地发现,自己神念从来没有过的顺利,就好像走在平坦的康庄大道上一般。   “太阳花檀。”宋钰心中猛惊,太阳花檀竟然有滋养神念的功效,这一发现差点让宋钰从地上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再去八卦楼上的事了,神念迅速收敛回识海,小心翼翼地运转着《碧落赋》心诀。   宋钰从来没有去背过《碧落赋》,也没有去逐字逐句琢磨,因为没有这个必要,这篇洋洋洒洒无数字的典籍就像线团一般烙印在他神识最深处,而他知道的只是线团中的一个端头而已,偏偏是心念一动便能悉数知晓。以前,神念就好像一泓清泉在石板上流淌,虽然目的地依然是倾斜在石板下的那一处低洼,但因此而导致石板上到处是水,而现在的神识就好像在石板上凿出一个水槽,每一滴神识都在水槽内迅速而顺畅地流淌。   一支鸡毛掸子在门外老妈妈视线看不见的地方飞舞,红红绿绿的雄鸡翎毛扫过青花瓷瓶,扫过笔架、扫过房梁上那蛛网,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流畅自然。   宋钰几乎想永远都沉浸在这种美妙的感觉中,一面快速吸纳着太阳花檀一面凝实神念,宋钰觉得这一刻他能操纵房间的一切物件,这种水到渠成的感觉让他有些陶醉、沉迷。因为这是宋钰梦寐以求的神顺境。   用夺人的理解,如果宋钰勤加修炼,再有一点点机缘和顿悟,也许十年后能够跨入神顺境,但是现在,在太阳花檀的帮助下,他轻易就可以迈过这道关卡。   脚步声从阁楼传来,宋钰睁开眼睛徐徐叹了口气,朝惊扰了自己的李浣问道:“如何了?” 第六章 神道同修   李浣随手将先前蒙着自己眼睛的布条交还到下人手上,朝阁楼外那荷园指了指,示意去那边再说。那老妈妈一脸殷切地看过来:“李浣,你可是和我家大小姐一起和泥巴玩到大的,小姐究竟得了什么病你倒是说一句啊,别想着要支开我这老婆子。”   李浣没有心情说话,连迎合两句也没有,径直朝阁楼外走去。宋钰拍拍那老妈妈肩膀:“放心吧,小姐真要生病了我们自然会去请大夫的。”   彭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正挑着一个灯笼守在门外没说话,听见宋钰这话不由得努着嘴说道:“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是那夜……”   宋钰没等彭亮说完,一道神念排山倒海般朝着对方压去,彭亮不过是寻常武夫,连修道的门槛都还没摸着,对神念更是没有任何抵抗力,只觉得这刹那竟然没来由的感到疲惫不堪,疲惫得连张嘴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一半已经到嘴边的话也吞回肚子不再言语,只是用煞白的脸色瞪着宋钰,直到宋钰身影已经走出十来丈距离,才觉得胸口那仿佛压着的巨石被搬走,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宋钰几乎没有抬手就能让他说不出话来,想要对他下手必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彭亮明白这是宋钰给他的警告。   “你站住。”羞愤交织的彭亮又气冲冲地冲到宋钰身后:“别以为你是神念师我就怕你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在罗家难道你还敢逞凶逞强?”   “你究竟要怎样?”宋钰回身看着彭亮,对这个胡搅蛮缠的人他是真动了杀心,既然虚无杵已经被乌蛮夺走,他已经没有留在罗家的必要,况且段天蓝被带去剑宗生死未卜,与其将时间浪费在罗家,还不如想法子将段天蓝救出来,至少段天蓝救过他一命。   彭亮手已经抓住腰间的剑柄,自从昨夜一事后他觉得自己体内一直停滞不前的力量又有了飞一般的进步,当初传授他剑法的四爷告诉过他,这一生基本上他的剑法已经到了极致,想要百尺竿头在进一步是非常艰难的事,如果他还能感觉到又说精进,那就说明他要开始蜕变,不再是寻常武夫。握着剑柄彭亮原本有些动摇的心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踏实,他相信只要自己长剑出鞘,便能轻易让宋疯子人头落地:“当着李浣少爷的面,我要你亲口回答,你是不是哪个人?”   宋钰也感受到彭亮手搭剑柄的刹那气势上的变化,漫不经心地朝旁边李浣瞟了一眼。李浣没好气地说道:“这是你的麻烦,我帮不上。另外这里是罗府,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要害了他性命,估计罗雅丹会毫不犹豫地将你赶出罗家。”   “我才不在乎区区罗家。”宋钰心中这样想着,但终究还没有没对彭亮动手,他自然不会承认是因为真怕罗雅丹伤心,而是故作大度了原谅了彭亮这冲撞自己的鲁莽行为,只是冷冰冰地说道:“炼神便不能修道,修道就不能炼神,这是大荒的铁律你应该知道。谁都知道夜叉是修道者,修为应该和你师父逢四不相上下,而我却是神念师,难道我还要回答你这样白痴的问题?”   彭亮焕然大悟,猛地拍着脑门:“对啊,我怎么把这么简单的问题给忘记了。”   站在旁边的李浣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着宋钰,这家伙说谎竟然还说得如此振振有词,不过宋钰这话倒是不无道理,炼神不能修道,修道不能炼神,这是大荒的铁律,甚至比李家修浩然气就无法修炼儒剑这铁律还要森严。阴阳世家几千年来不是没有想过要寻求突破,希望能神、道同修,不过这都成为一种奢望,甚至是一种禁忌,现在连李浣本人也有些动摇了,这家伙莫非真不是夜叉,或许是自己父亲走眼了?   宋钰压根不知道李浣心中所想,也不会明白神道同修的艰难,对于一个修炼魔族绝学《登神五炁》的他来说,要去理解一些他也不明白的东西,多少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宋钰看着发愣的彭亮,用风和日暖般清淡的语调说道:“就算是天神,也有他到达不了的境界,也有他无法到达的地方,你的世界应该是有界限的,界限内的世界是你值得关心的,应该关心的,如果你越界了,那么纵然是神,也会觉得自己惹上了麻烦。”   因为宋钰知道世上绝对没有全能的人,就他原来那个世界所知,就算身为科学家的达芬奇,他可以顺道画出震惊世界的名画,还能兼职工程师、数学家等头衔,但却没法谱出《命运》、《田园》,更不能从氯化镭中分离出新的元素,因为这些东西都超出了他的界。   “你先下去吧。”宋钰挥挥袖袍,原本剑拔弩张全神警戒的彭亮竟然默默地点头离开,直到走出很远一段距离才猛然醒悟,又被这狡猾的家伙给糊弄过去,想要的答案依然没有得到。   “很精彩的说法,就算是魔神也有他到达不了的界。”李浣看着站在远处回头望着这边的彭亮,看着那胖乎乎的家伙正在远处犹豫不决,似乎想要再次过来追问究竟却又没法鼓足勇气那左右为难的模样。李浣只是将宋钰话中的天神改作魔神,因为追溯到武宗之前的百族时代,最强大的就是弥天、幽月二王,一为神一为魔,在他理解看来天生只是针对寰帝,没道理单单忘掉魔族宇王啊:“只是你的界限在哪里?你在词曲一道上的成就几乎是别人挑灯苦读一甲子也不能够达到的成就,真难以相信你今年才二十多岁,现在想来父亲的说法必定没错,你是修道者,也许神念是你最弱的一项,单是我却压根察觉不到的体内的真元气息。”   “还是说说小姐的情况吧,难道以你的能耐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宋钰心中苦闷,好不容易才打消了这家伙的一些念头,转眼间又将这些事翻了出来,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着。   “辨别不出来。她脑海中好像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我的真元一进入她体内就像被卷入漩涡中,不由自主地朝着天灵处汇聚,随之便彻底脱离了我的感应,最初我以为她体内那道怪力是神念,后来略一辨别却发现更像真元,反复几次又发现也不能完全称之为真元,反倒像融合了神念与真元的古怪力量,这应该是你最擅长的才对。”   “到这时候你还不忘试探我?”宋钰略微表达着心中的不满:“也许该把你父亲请来,浩然气应该是不错的选择,毕竟你修的是只是剑道。”   “那是你不了解儒剑。儒剑讲究信、雅、达,剑随心至,其实还在浩然气之上,若是儒剑大成,可以将天心堂的心意诀丢开好几条街,连我我也觉得棘手,那么换了浩然诀一样如此。”怎么看李浣都有些王婆卖瓜的味道,宋钰也懒得理会,这时正巧钟静思从阁楼急匆匆出来,朝荷园这边走来。   “钟首领。”宋钰主动打着招呼,钟静思自从断了一只手腕后人反倒沉敛不少,和彭亮那喋喋不休的形象比较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宋钰比较欣赏钟静思的这份沉敛,也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这种喜静性情的缘故。   钟静思将灯笼略微侧向一旁,冲二人颔首行礼,这才说道:“大小姐这次回来得匆忙,矿洞那边还有些事没有落实,小姐刚才吩咐我再去虚无峰一趟,那边该怎么弄还得怎么弄,只是要我别动最深的那条矿洞。”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晚上山里尽是畜生横行,也不急在这一晚上,不如明天再去吧。”   钟静思连连说不了不了,也没有多说别的又打了个招呼就告辞离开,宋钰虽然觉得钟静思这会去虚无峰有些蹊跷,但还是没有多问。罗雅丹病情反复,昏迷时浑身忽冷忽热,仿佛从火炉中捞出来又丢进冰窖,一两个时辰后却又神采奕奕,一点也看不出来重病缠身的模样。   李浣因为家教极严,也不敢太晚回家就先行离去。   宋钰本想再看一下罗雅丹情况,但守门的老妈妈却坚决不让,说是大小姐刚睡下,不好打扰。宋钰倒不是真想看罗雅丹状况,反正都那样了看也是白看,倒是想在阁楼中多呆一些时间,再体验一回神念顺畅的感觉。转念一想还是将自己兵器取回来要紧,他甚至在想要不要弄一批淬毒的暗器带在身上,这样就算遭遇弱水的截杀也能不让自己太过冒险。   从罗府出来宋钰就察觉到自己被盯梢了,虽然中途换了好几拨人,但在神念之下那些盯梢之人无所遁形。从似锦巷穿过的时候宋钰意外地发现居然没有见着力鬼声踪迹,以前下雨的时候,力鬼就算支撑起蓑草也要买上几碗馄饨,如今他摊子还在,却是一个人影也见不着,几根板凳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宋钰眼中寒芒闪过,心中升腾出一种预感:弱水对力鬼动手了。 第七章 和自己告别   执掌龙蛇帮不是一句玩笑,也许力鬼不如周天龙那样面面俱到事无遗漏,但安置几个联络点这样的事也是必须的,狡兔尚且三窟。宋钰将自己身形隐藏在树荫下,神念便如这夜风般轻盈地钻入前方那烛影摇红的屋子。屋子并不大,也就几间颇为精巧的翘角梁房,但却有护墙、塔楼,甚至是还有一方极其雅致的后院,从桂花香浓程度判断,后院里必然是栽种了大片的桂花树。   宋钰已经在者棵树荫下站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些被甩掉的尾巴也没有再出现,尽管如此为了稳妥起见他又再等了一些时辰,这才从院墙角落里跃进去。   屋子里有灯火透出来,照在台阶上。透过门缝,宋钰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正坐在桌前无聊地绣花,除非是罗雅丹那样生来便是商贾之家,别的人家女子,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书香门第,对女红一项都极其讲究,锦缎上绣花就比后世人袖十字绣还要觉得容易。桌子上摆着大碟小碟的酒菜,那女子却始终没动过,只是偶尔抬头看了看窗外,随后又望着已经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的女儿,幽幽地叹息一声继续低头绣花。   在她第无数次失望地低头的时候,忽然觉得夜风涌动,顿时惊喜地抬头朝门口笑道:“阿鬼,作死啊这么晚才……”当她看清楚出现在门外的那张脸的时候,笑容瞬间便僵硬了,才绣了小部分的手绢从手中滑落下来,整个人都僵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宋钰俯身将绣帕捡起来,弹落上面的灰尘,将针从丝线中褪下来,这才将绣帕轻轻放到还在发愣的女子手中:“在等人?”   “嗯!”那女子紧张了看了一眼还在酣睡的女儿,轻微的应答声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   也许是正在做着一个香甜的美梦,女孩忽然露出一拍洁白的牙齿发出咯咯的浅笑,笑了几声又舔着嘴唇继续入睡。宋钰声音本来就轻柔,这时候更放缓了不少,小声说着:“我记得她好像叫明珠吧,周天龙虽然死了但他所留下的钱财我一分未取,罗家前段时间遇着困难,我也想过从你手中将那笔钱夺过来,好歹也有一两百万,就算真取走了也算得半个劫富济贫。后来转念一想我已经让你成了寡妇,让这女孩没了父亲,再夺取家财实在是君子所不齿。”   戴娜眼中的恐慌却没有丝毫减退,这个恶魔就是在自己面前一刀将自己丈夫脑袋给砍了下来,无数个夜晚戴娜都是这样被血淋淋的噩梦惊醒,然后换下被冷汗湿透的亵衣却再不敢合眼,就这样睁着眼睛熬到天亮。自从认识阿鬼后,她为自己能够睡上安稳踏实的一觉暗暗高兴,虽然女儿明珠不喜欢阿鬼,但戴娜相信时间会改变一切的,就像当初周天龙在自己新婚之夜杀害了自己准丈夫一般,可是几十年过去了,她最终还是忘记了那个人,并且和周天龙有了孩子。   “你要等的人是力鬼?”   戴雅咬着嘴唇犹豫地点点头,不时拿眼神偷偷瞟着睡得香甜的女子。   “大人的恩怨不应该让孩子来遭罪,就算是她以后长大成人练得一身神通为周天龙报仇也是为人子女的义务和责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自然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连衣服都没法自己穿好的小娃娃。”   有宋钰这句话,戴雅终于放心了不少,嘴唇都快咬出血痕来:“那你来是为什么?帮里以前那些人都已经很久没过来了,你要是想从我这里找他们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是贪恋我这身子,我也不挣扎给你就是,就当被狗糟蹋了一回。”   宋钰微微一笑:“难得你能这样想得开,你能活到现在倒不是没原因。”   戴雅冷冰冰地说道:“想必这些冷菜冷饭你也吃不惯,要办事就去里屋,别吵醒孩子。”说罢戴雅转身就朝里屋走去,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劲,回头一看却见着那个让自己成为寡妇的恶魔竟然坐在一张凳子上,用筷子将盘子里最外层的冷菜拨开,挑着还微微有些温度的肉丝吃了起来:“别太糟践了自己,我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力鬼告诉我的这个地址。我问一句你答一句,问完了我就走。”   “那……你问吧!”   “你和力鬼好上了?好到什么程度了?”   戴雅微微有些发怒,甚至感到有些羞愤,她是有些作践自己,但这同时也是她的选择,对于她这样没有任何本事的女人来说,要想生存下去,除了伺候男人外再没有别的法子,甚至是为了讨好力鬼,她还故意忘掉羞耻,施展浑身解数来迎合那个男人,好在阿鬼对她以及她的儿女并不恶。羞愤之后的戴雅脸色冷如一块冰:“你为何不直接问我们是否上床了?没错,我是和他好上了,好到每天都要在床上厮混半个时辰,为此我们还特意订了一张最结实的大床,这些又与你何干?难道是我男人你就要杀了不成?阿鬼和周天龙不一样,我奉劝你最好赶紧离开,不然后果可不是你这小身板能够承担的。”   宋钰依然慢条斯理地夹着盘子里的菜:“他今晚上没做生意!”   戴娜微微一愣,又说道:“不做就不做吧,我还有点家财,养他两三辈子也是足够了。也不知道他是为着什么原因,非得要去做那低贱的活计。”   “我是说他可能遇着麻烦了,失踪了,那些龙蛇帮的帮众也全都没了踪迹,他以前给我说过好几个联络点,全都没有一个人,你这里也是他告诉我的。”   戴雅却不以为然,阿鬼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还有宋钰这个朋友,就算这人真是阿鬼的朋友,也不代表她就得对宋钰有所改观:“那又如何,我有还几天没有见着他了,临走时说要去虚无峰转转,以阿鬼的本事我相信他不会有事。”   “前段时间他带着手下兄弟砸了一品堂的招牌,一品堂是宋族的产业,莫不是他们过来报复了?”戴雅忽然想到一件事,犹豫半天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宋钰终于失去了一丝冷静,宋族在他心中的分量丝毫不输于弱水以及剑宗,他对宋族也没有任何的感情,如果真说有,那也是宋安在段天蓝住处暗算他时说打来的屈辱,只是宋族平时极其收敛,就像一只潜伏在黑夜中的猎豹,难道先前跟踪自己的人或者潜入自己屋子的人并不是弱水而是宋族?一切都得到答案,因为弱水的人不可能认不出放置在屋子里的血虹。   一声清脆的喀嚓声将宋钰惊醒,他在进屋前在外面布置了无数警戒,都是用神念凝成发丝一般粗细的念力丝,这些念力丝就算修行者也不容易察觉到,凡是有丝毫异样宋钰神识都能察觉到。这一根念力丝是布置在先前他所站立的那颗大树上,因为他既然能藏身在此,别人自然也能够这样做。   “也许是夜鸟无意中碰到罢。”宋钰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但随之而来的确是无数念力丝接二连三的破裂声,最近的一根念力丝是从屋顶传来,宋钰终于相信自己是被包围了,而且所来之人无一不是高手,至少宋钰没有察觉到这些人靠过来的声息。   宋钰目光如炬地盯着戴娜,确信不是这女人给他安排的请君入瓮的好戏后,才好声地说道:“带着你女儿去里屋,无论外面有什么声音都别出来,只要你们不露面就绝对安全,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我。”   戴娜不明所以,但她也不是白痴,从宋钰这瞬间气势变化上察觉到异常,也不多说抱起女儿就朝里屋走去,就在她绕过宋钰的瞬间,一直酣睡的明珠忽然睁眼,恰好和宋钰扭头看来的宋钰眼神相撞,明珠眼神中带着愤恨,如两支利箭朝宋钰射来。   宋钰只觉得识海轰然炸裂,仿佛是火山喷发般沸腾翻卷,而那失控的神识却如巨浪般在他脑海发出震天咆哮。宋钰身躯如遭铁锤重击,连带着面前的桌子一起飞撞向而去。   戴娜看着好端端的宋钰忽然喷出一口鲜血,他身后桌子如被烈火烧过的岩石般碎裂成无数大小不等的木块,跟随着宋钰身子一起撞在柱子上,还不等她来得及反应过来,手臂一紧,便看见自己女儿如凌波仙子般飞过头顶,跟随者宋钰身形而去,在那瞬间本来不过三尺的女儿明珠竟然身躯开始膨胀,眨眼功夫就成了另外一番模样,手中多了一柄剔骨尖刀,刀锋所指正是那撞在柱头上的宋钰。   “明珠!”戴娜失声叫了出来,眼前这飞在空中的人身形早已变作另外一番模样,那么自己女儿又去了哪里?戴娜不敢想象失去女儿她该如何生活,无论是在阿鬼身上卖力承欢还是拉拢以前那些龙蛇帮头目,她最终根源无非都是为自己女儿争取更多的好处,让从小锦衣玉食的明珠不至于受到任何委屈,为了这目的她愿意作贱自己,出卖自己的身体,虽然她偶尔也觉得现在这状况还算不错,至少在某些方面阿鬼比大腹便便的周天龙能力更强。   宋钰屈指连扣,一枚枚神念如钢珠般撞向那柄尖刀,这一刻他终于确信了自己敌人的身份。易容是很简单的法子,但要做到改变形体让骨骼也变成小童模样,这样的人必然是最精通杀手之道的人,宋家也许有人能够做到,但他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人是弱水的杀手,没有原因,一切都来源于自觉。   尖刀在一连串的叮咛声中,终于无法再保持原来的方向,尽管那只手的主人极力控制依然无可挽回地偏了角度,刀锋从宋钰肩膀上划过带着一溜血珠稳稳地钉在柱子上。那女子压根不看脱离控制的尖刀,再一探手,手上又多出一柄刀来,不依不饶地朝着宋钰眉心刺去。   刀在靠近宋钰不到半尺的距离忽然齐根而端,那女子微微皱眉,真元猛吐,将仅有手柄的断刀当匕首投了出去。   半尺;   转瞬及至。   情报上说过宋钰是神念师,但神念师一样有着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距离。记得请报上提起过,就是这书生当初在雍景坊说过一句话:匹夫一怒,血流五步!五步的距离死士她的最强攻击范围。须臾咫尺间,再强大的神念师也只能是肉鸡,第一击被宋钰躲过是在预料之中的事,她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靠近宋钰。   这一刻,尘埃已定。   那一刻,女杀手心中不由惋惜一叹:“可惜了这副皮囊。”说实话,大荒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她没见过,很多时候为了暗杀需要她本人也要不停地改头换面,或是俊逸后生,或是绝世名伶,或是媚世烟行的头牌又或者摇身一变成为虬髯满面的豪侠,就算是现在这种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娃,她也是信手拈来惟妙惟肖,在半天前她就已经装扮成这幅模样,呆在戴娜身边,结果连孩子母亲也没有察觉出端倪。   俊逸、风度、温雅、阳刚,所有的溢美之词都用不到宋钰身上,至少在那女杀手见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中,宋钰绝对不算出众的,但偏偏有一样是别人所没有的,那就是永远的波澜不惊,就算遭受忽然的暗算,也一样的淡然处之,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这是一份独有的魅力,需要岁月的沉淀和沧桑的感悟,而不是随便一个人,经历一两回风浪坎坷就可以做到的。   这是属于男人的一种另类魅力,属于那种有故事的男人的独有魅力。   女杀手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走神,犯下最低级的一种错误,幸运的是对手只是一个神念师,对于这火石电光之间的美妙变化,一个神念师自然是察觉不出来的,还好有的是时间你啊弥补。   恰好在这时,她看见一张极其和煦的笑容近在咫尺,伴随着笑容的还有一个和煦的声音:“和自己告别吧!” 第八章 赌对了   神念!   女杀手忽然想到一个让自己心惊肉跳的两个字。这世上有很多是神秘的存在,譬如气运,又譬如神念。自己先前那些胡思乱想不是无缘无故的,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东西,一切的答案都在“神念师”三个字上得到答案。   杀手是很少犯错的一个职业,每一次行动之前他们都会将自己体能状态调整到最巅峰,每一次出手对手的反应都要被计算在其中,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要暗杀的对象会不会有一些不曾显露的底牌,据说高高在上的息统领就是因为算错了对手底牌,在天雷轰劈下灰飞烟灭。   犯错,就意味着自己要付出一些代价。   女杀手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红色,大骇之下双掌朝着宋钰所站的方向劈去。   宋钰捻着一枚绣花针,直直朝地上倒栽下去,刚好避过女杀手雷霆一击,再次扣指轻弹,便见手指间捻着的绣花针在空中诡异地抖了半圈,消没在对方脑后。   绣花针很细,太粗的针从锦缎上穿过去会留下极大的针眼,为了避免密密麻麻的针孔影响图案的美观,除了缝被套棉袄之外,大多数人都习惯用最细的针绣花,戴娜也不例外。   绣花针几乎在脱手的瞬间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至少以戴娜的目力是难以辨别的。   女杀手掌风将一根柱子扫成粉末,随即整个人都僵直在原地,递出去的手也没再收回来,两只眼眸中有针孔大小的一点血虹。那女子知道宋钰就在自己右手边,但是她却已经没法再动,用凄厉的声音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眼睛是很奇妙的东西,由晶体、角膜、瞳孔物体组成,还连接着脑部神经,对了,这些专业名词你一定没有听过,就当是咱们神念师的一些专业术语吧,我前两针刺穿了你的视网膜,所以你永远也不能看见东西了,除非你能再夺取一双眼珠,前提是你还得有很高超的医疗技术来支撑手术。”一个轻微的声音在女子耳边传来:“你也别想反手一巴掌将我拍成肉泥,虽然你肯定很希望这样做,但第三针钻进你脊椎中,这里是你中枢神经传递给信息支配身体的纽带,现在这根纽带已经断了。”   宋钰笑得温和,旁边戴娜却看得胆战心惊,这个姓宋的绝对是一只恶魔,因为正常人在杀人的时候绝对没可能像眼前这家伙这样的表情,尤其是他嘴角上还带着的那丝微笑,就像是情人在耳边呢喃细语,但没有那个情人能说出这样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除了恶魔。   宋钰心中升腾着一种怪异的感觉,并不为他能在眨眼功夫将一个可以变大小的杀手给灭掉,他骄傲的是整个大荒世界,除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明白的一些东西,宋钰忽然觉得,无论是魔族绝学《真阳炁》还是阴阳世家传世秘籍《碧落赋》,和他从另外一个世界带来的一些东西比较起来,都算不得最珍贵。   宋钰看了一眼戴娜:“去将门打开。”   戴娜犹豫着没敢动,谁知道门外是否还藏着其他杀手?   “放心吧,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这一次,宋钰的安慰终于没有任何效果。周天龙领导着龙蛇帮数十年,在这间屋子里上演的过的一出出血腥的、阴狠的、奸诈的情形不再少数,戴娜不是罗雅丹早过了天真的年龄,随随便便一句“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就能够让她放心,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心中生疑。   “去吧!”宋钰拍了拍戴娜肩膀,戴娜眼波流转楚楚动人的眼神望着宋钰:“莫非是戴娜哪里做得不够好?戴娜自信还有几分姿色,宋爷但有吩咐就算侍寝也不无可以,只求宋爷能够饶了我,戴娜不过是……”   “不再认为被畜生糟蹋了一回?”宋钰笑着反问,他确实打算让戴娜开门一探虚实,如果真要有人对她出手,在不暴露自己修道者身份的前提下,他自然会出手相助,但要他施展全力相救宋钰断然不会去做的。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宋钰自然只有作罢,坐回到凳子上,抓起筷子去挑面前的那条清蒸鲈鱼,另一只手将面前的酒杯往外推了半点:“那就过来添酒吧!”   戴娜微愣,随即欢喜地抓着酒壶另一手捋着袖口,将面前的火烧陶倒了九分满。看着戴娜那洁白素手纤纤十指,宋钰心神摇曳,难怪力鬼能不在乎她寡妇身份,也不在乎有个从小就被周天龙宠坏,开口闭口就是“我让我爹杀了你”的拖油瓶,这女人倒真有几分姿色,少了小儿女的羞涩,添了几分熟妇的风情,就算这杯酒她倒得再不情愿,但目光始终专注地盯着酒杯,丝毫看不出来怨气,只是察觉到宋钰的注视才抬头瞟了一眼,随即又极快地低头看着桌面。   夜风涌动,顽皮地拨动着几缕挣脱出发髻的青丝。   竹筷拨开鱼身的葱花姜丝,熟练地挑下一块鱼肉送入口中,随后几枚细小的鱼翅被吐出来搁到渣碟上,宋钰情不自禁伸手要去替戴娜将散乱的青丝拨开,手刚伸出戴娜便下意识往后避让半分,宋钰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又迅速将手缩回来。   室内气氛微微有些尴尬,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半晌才听得一句悠悠叹息:“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戴娜眼神瞬间就有了变化,要是宋钰念一些依依呀呀听着都让人酸掉大牙的诗,她根本不可能听懂,也不会有任何感触。但是这倒像诗又像词,不白不丁的一句话她却听懂了,而且听到心坎里去了,微微颔首作揖:“听说以前很多人称你为先生,如今看来该是不虚,除那个叫月娇的女子外,不曾听说你为第二个作诗作曲,以前我也觉得这些东西很虚没多少意思,但刚才听来却是由衷地感到喜悦。若是我能再年轻几岁,就冲先生那一句夸奖,说不得也要和你定个终身什么的。”   宋钰笑笑,戴娜虽然说话温婉,但那只是语气和态度而已,这女人终究是沾染了太多痞子气息,说到最后就逐渐恢复了自己原有本性。   宋钰微笑,继而低头默默吃鱼,杯中的酒也是浅浅泯上半口而已。屋顶瓦片炸裂,一道匹练如天河倾泻,从屋顶窟窿中卷来。   宋钰端杯而笑,三枚鱼刺被神念包裹着呼啸迎上。恰在此时,宋钰捕捉到几缕或明或暗的气息从破开的屋顶传来,还有隐隐约约的碎语声,虽然听不清楚究竟说着什么,但宋钰却察觉到这声音中的对立味道,那稍微急促的声音似乎是在质问。片刻之间他已经没闲暇再集中神念去辨别。   又有三枚鱼刺跃出桌面,化作三道淡淡流光朝着那道匹练射去。   匹练中一柄长刀豁然而现,刀身激荡着狂暴真元,无视于那先后射来的鱼刺。刀现身只有一个目的,杀人。   六根鱼刺在宋钰神念中迅速变小,就好像一枚钢针脱离视线一般,明知道它必然存在于某处却再也看不见,感受不到。   宋钰微微惊讶,这忽然出手的人修为并不高,或者说不过是雷鸣初期的境界,但长刀上那道真元竟然如地狱岩浆般暴烈,所有挡在它面前的东西都会被融化,只要这把刀的主人愿意。   宋钰知道自己小瞧了对手。   那个女杀手因为小看了宋钰,所以她瞎了一双眼睛,眼下虽然没死却已经离死不远;宋钰轻视了眼前这个偷袭者,所以他也付出了必然的代价。   宋钰没想到自己的死亡会来得这样忽然,他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死,杀手一直是条不归路,江湖子弟江湖老,十年夜雨十年灯,这是宿命更是魔咒。但宋钰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死在天关城,更不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籍籍无名、在修为上似乎还不如自己的一个名小杀手手上。   但这一刻,死亡却实实在在降临到头上。   有人说过: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恐怖会潜意识中支配着人的行为,一万人中仅有一个人能达到趋利避凶,而其余九千九都是真正失去行动能力,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只能用滞讷的面孔去面对。宋钰从来不相信自己是万众挑一的人,就像他明白自己从来都不是才华横溢之人一样,就算如月娇、李浣以及天关城那些仕子清流、乐女琴师送了他无数顶帽子,但他心底最深处却从来没忘记自己这些所谓惊才绝艳的诗句是为何而来。   宋钰很幸运,前一世他在轮椅上渡过了漫长的岁月,最后迎来了死亡,他将之称为解脱,初临大荒又遇着最顶级的杀手截杀,对于死亡他已经不在恐惧,甚至在刀距离他仅有两尺距离的时候,他脑海中还闪过宋时关说过的一句话:“不畏将来、不念过去,不困于情、不惑于心。”心中百转千回,他身子却只是轻微地偏了一下,肩头顺势还微微下沉,一切都那样的理所当然。   刀没有劈中要害,虽然半个肩膀看起来血流如注,但全是皮外伤,就在那肉眼不可察的瞬间,宋钰已经暗中化解掉大半真元。   直到此事,戴娜才如梦初醒地尖叫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该逃还是该救人。   那杀手显然也有些意外,既然目标没死,他理所当然地又批出了第二刀。   宋钰眉头微皱,一柄戒尺悄无声息地从袖口滑出。   那人刚动,一个淡淡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住手!”杀手手上略有迟疑,随即又以更凌厉的刀势劈来,刀芒下的真元这瞬间真如喷薄熔岩般活了过来,宋钰觉得自己眉毛在这道热浪下也一定微微泛黄发焦。   叮!一支长箭穿过门缝,直直打在刀身上,发出悠扬清脆的交鸣。   利箭穿过柱子,从另外一边又探出来,箭簇与箭身之间通体乌黑。宋钰心中暗暗吃惊,这箭手臂力倒是其次,让他惊讶的是利箭和长刀碰撞在一起竟然没有因此有所偏转,依然是笔直地顶入柱子里面,做到这一切不只需要臂力,还得有技巧以及真元的配合,而且速度极快,宋钰怀疑如果射向自己,不知自己能否安然避让开去。   大门随即被推开,三道人影快步进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手中还握着一张大弓:“我不喜欢说第二遍。如果还有下一次,你一定会为没有听我的劝告而后悔。”   紧随那人后面的男子腰间跨刀,待稍微靠近一点宋钰立即就辨认出来,那正是当初带着城卫闯进罗家连杀数人的统领杨峰。   幸亏在杀手出手的瞬间,宋钰听得的那隐约是在争执的声音,所以他果断地放弃了暴露身份愤然出手的念头,只动用神念来作为抵抗,宋钰心中暗暗吐了一口气。   还好,他赌对了。 第九章 答案   “你就是写出‘北域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的宋钰?”提弓的男子在门口稍作停留,又大步流星朝着屋里走来,似乎也没有要宋钰回答的意思,径直说道:“看你相貌仪表,也不算丑陋,为何要作践自己在一个女人身边做扈从?”   扈从不是什么光鲜的身份,甚至比家丁还要底下。因为扈从没有太多的自由,大户人家中家丁也有三六九等,做得好了就成了寒门罗掌柜那样的角色,虽然名义上是家丁,但就连罗雅丹等人也对他恭敬有加,见面行礼也得毕恭毕敬叫一声叔叔,再不济也是一声“罗掌柜”。这就和皇宫大院做宦官一个道理,一般没有能力底蕴的只能是典薄、长随,做好了做到极致了就是太监了,更有掌印批朱的权利,皇帝没看的奏折掌印执笔太监甚至可以根据自己喜好扣押下来,皇帝没见识过的贡品他先过过瘾,尝鲜了玩腻了再传给皇帝。扈从却不同,扈从就好像是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十年前你是带刀侍卫,十年后你依然只能是带刀侍卫,给你别的你也干不了。   好歹这人算是解了自己之急,宋钰从凳子上起身行礼,他这一动血肉模糊的肩头伤口又崩裂了,疼得眉头直哆嗦。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到桌面上:“这是百器堂的伤药枉然散,对外伤有极其显著的功效,你回家自个敷些。”   宋钰露出几分意外几分惊喜:“玉肌枉然生白骨,这就是百器堂的疗伤圣药枉然散?这似乎有些太过贵重,宋钰有些受之有愧。”其实他也只是嘴上说说,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地就将药瓶接过手中,宋钰明白这几乎是变相的交换,因为城卫司的缘故让他受伤,城卫司送上伤药宋钰就不能推辞,这事就算揭过去。   那人脸色古怪一笑:“虚伪!这枉然散是百器堂家族中专供的伤药,从来没有对外兜售,就算是百器堂中人很多也没有听过这名字,你又如何可能知道?”   宋钰一脸郁闷,真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他本来也是学着水浒传里那些豪杰英雄一般,不管真知道还是假知道,拱手就是:“喔!感情您就是及时雨宋公明哥哥……”,结果马屁没拍成却拍到马屁股上了。宋钰眼神一瞟戴娜,对方立即会意,笑盈盈地取了几个酒杯:“来者是客,几位爷请稍坐,我去将菜稍微热热。”   “不用了。”一直没说话的杨峰断然拒绝着走上前来,寒着一张脸说道:“姓宋的,你最好保佑自己不是夜叉,否则你会后悔认识我。”   宋钰看了看血流如注的肩膀:“指着一个炼神者是臭名昭著的杀手,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笑话?”   “有人说过,没有奇迹才是最大的奇迹。这块大地上曾出现过百族争鸣的场面,无数奇功异术不胜枚举,将真元转化为神念或者将神念转化为真元这样的事在地理志上也有记载,这并不能说明你就是清白的。”   “你说的那些秘籍几乎和魔族《登神炁》一样早已消失了几千年。”那提弓的男子微笑着站在两人之间,根本无视于彼此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息,平静说道:“就这样定下来了,我也要回去向柳大人汇报。杨统领,不如我们一道?”   “你走你的阳关道,罗家这扈从不过是跳梁小丑,既然戚统领说了此事作罢,我自然不会再做那些肮脏小人手段出来。”   “那最好不过。”姓戚的男子微微一笑,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手上那张铁弓表面精光闪烁,随即化作一支镯子套在手腕上:“我留下一个助手协助你。”说罢大步走出屋子。   宋钰心中惊讶万状,那男子手上长弓绝非凡品,至少比他的双刀要好无数倍,道器?法器?灵器?宋钰心中胡乱猜测着,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这人身份必然不凡。   杨峰铁着一张脸站到宋钰对面,手臂随手搭在对方肩上:“不要以为有姓戚的出来做和事佬你就可以逍遥法外,我有无数办法将你身份挖出来。”   宋钰紧咬着牙关,杨峰真元入水银般从他血糊糊的伤口上再次撕开一道裂口,顺着胳膊往体内钻去。前一刻宋钰还在庆幸自己只是皮外伤,但体内一旦有真元进入便是另外一番情形,天生具有吞噬和助燃特性的真阳炁又开始蠢蠢欲动,就像一头饿了好几天的守山犬忽然闻到黑匣子的气息。   “咦,很疼吗?你可以选择反抗,何必将拳头握那么紧,啧啧……指甲估计都掐进掌心了,何必难为了自己呢?”   宋钰疼得大汗淋漓,只是这瞬间后背已经被打湿大片,他只能拼命催动神念。杨峰的真元如果是溃堤的洪水,那么紧紧跟随在洪水后的神念就是勤勉踏实的挑工,将那些已经溃败的筋络一点点修复,初时很慢,就像懒媳妇干活一般,待修复了几道筋络后终于有些熟练,知道用什么样的法子可以将修复的速度提升,但破坏往往都是最容易的。   杨峰真元如从山顶滚落的雪团,夹着轰隆隆的声势压来。   “杨统领。”一个声音适时传来:“可有需要属下帮忙的地方?”   杨峰充耳不闻,真元极速直下。   宋钰心中焦急,体内真阳炁就像藏匿在屋檐下的蝙蝠,若是不动杨峰自然无法察觉,一旦失控他的身份也就暴露无遗,宋钰只要一个念头就能将杨峰这道真元点燃,甚至将他烧成灰飞,但最先遭殃的依然是他自己,第一战场就在他体内,自己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绝难逃出天关城。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宋钰终于豁出去,无端生出破罐子破摔这种难能可贵的二流子精神来,至于外面那些将屋子团团围住的,估计也只是寻常城卫,一两个杀手露面以杨峰的身份还能掩盖过去,但一旦扎堆,恐怕最先生出杀意的就是那姓戚的男子,而且要那些杀手公然路面,这和要他们送死没有两样,没有人愿意这样做。   杨峰真元钻入宋钰体内,堂皇而没有忌惮地在宋钰心坎转悠了一圈,忽然消失。随即宋钰便觉得肩头一轻,杨峰将自己沾血的手在宋钰胸口抹了几下:“你竟然是百废之体?”眼神中有着说不尽的鄙夷:“莫非只有百废之体的人才能修炼神念?”   宋钰悄悄松了一口气,如果杨峰再晚一点点开口,屋内已经是另一番情形,他心中也暗道侥幸,因为真阳炁是从丹田生出,而在大荒从来没有丹田这个说法,也没有人将真元汇聚在那个让男人女人都觉羞于启齿的地方。   在这一点上,魔族创造出《登神五炁》的人倒是有先见之明,和宋钰原来那个世界的炼气士不谋而合。   “杨统领!”站在门口说话的男子又重复了一声,话音刚落,杨峰霍然扭头不悦道:“这里没你什么事,滚回姓戚的身边去。”   那男子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愤怒也看不出有半点的不悦,只是垂手站在门口如石雕一般。   杨峰连连叫着晦气,转身就走。那提刀的杀手连忙上前一步拦在去路,看了一眼如木雕般一动不动的女同伴问道:“统领大人,紫星怎么办?”   “废物一个,留来何用?”一道亮光从杨峰腰间闪过,随即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到地上,唇齿还是那样漂亮,但凌乱的头发却已经满是血迹。戴娜终究只是个寻常女人,最先忍受不住胃里痉挛,在那人头还没滚停的时候她已经哇哇地呕吐不休,房间里满是污秽气息,连宋钰也想要快些逃离。   那杀手还拦住杨峰去路,握刀的手背青筋爆裂。   “让开,别忘了你的身份。”杨峰冷冷喝道,那杀手略以犹豫,终于退后半步让出道来。   “我朋友力鬼可是在你们城卫司手上?”宋钰厉声质问。   杨峰仿若未知,踏步跨过门槛往外走去。那站在门口的男子抬手拦住宋钰去路:“这位先生请注意自己的语气以及说话的对象。帝国有明文,任何执衙机构都是属于陛下的,面对任何人的质疑和攻击,哪怕只是言语上的攻击,城卫都有权利自断。”   “一般说来城卫司不会胡乱抓人,如果你们没有收到城卫司的票号,而且你朋友确实没有对城卫司有任何不恭敬的地方的话,那么你的朋友必然不会在城卫司。”那人善意地提醒着,但在宋钰看来这几乎算是警告,一想杨峰那愤恨不平的模样,宋钰还真没把握再去追问,只能站在门口目送着杨峰离开,黑暗中陆续有绰绰人影快速离开,粗略算来也有接近二十人,这些人行走间气韵生动,几乎每个人都已突破后天桎梏,甚至还有几人修为和那两名杀手不相上下,若不是全都穿着城卫司制式着装,手中清一色狭刃长刀,宋钰真以为是弱水杀手出的那个。   直到离开的时候,那些城卫司手中的刀也没有归鞘。   宋钰几乎以为是弱水杀手,他也对自己没有暴露而暗自叫一声侥幸,这才几天功夫,城卫司变化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北域帝国极少有落草寇匪,四大帝国几千年来也互不侵犯友好得如妯娌邻居,养着这么一批毫无用处的高手,几乎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而且这一批新露头的城卫似乎和杨峰之间也有着一些不和谐之处,虽然同样是统领之职,但明显那姓戚的男子稳压杨峰一筹。   宋钰没有去想柳未寒养着这么一群高手究竟是为什么,答案却已经呼之欲出。 第十章 水泽草莽   宋钰为自己相通了一件事而高兴,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迷惘,如果城卫司换上来的这一批高手全都是弱水杀手,岂不是半个城卫司都掌控在乌蛮手中,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可能性极大。反之,这批高手全是柳未寒说豢养,目的只有一个:对付修道者。无论结果是哪一种,对夜叉而言,绝不是好事。但修道者与世俗权利之间不存在利益争夺,柳未寒除非失心疯,做出这样自寻死路的行为。   宋钰见过柳未寒,在那个男人身上,虽然有一些骄纵或者说是盛气凌人,但似乎都是故意装出来的,别人能看见的都是他愿意让被人看到的一面,而真正内心的东西却一直被他严严实实地捂着。   “阿鬼是不是出事了?”戴娜嗓音中有着一丝颤抖,她经历了好几任丈夫,现在的她已经三十出头,这个年纪的女人除了努力抓住正一点点失去光泽的容颜外,就只有期待一场岁月静好的生活,戴娜同样不愿意再失去身边人。   “放心吧,有我在。”宋钰好心安慰着。   “你?你现在都是自身难保,留着点走回去的力气吧。”戴娜的态度极其明显,这个男人肩膀上的血一直没断过,嘴唇因为失血已经有些泛白,额头上汗珠更是密布,这样的情形下还说着自欺欺人的话,换着任何人也不会相信宋钰的保证。   宋钰随手将精致的瓷瓶扔掉,这东西不管是否真如那姓戚的说的那样好,也不过是止血疗伤的作用罢了,宋钰临渊选择自己配的刀创药,疗效慢点就慢点。戴娜在旁边看得有些不解,好奇地问着这是为什么?   宋钰解脱腰带,一点点轻轻地揭着血衣,自从发现房间有人闯入后,宋钰就将魂蟒袍收了起来,这东西好是好但也一样很招摇,随便一个人看着都能一口叫出它名字来,宋钰可不想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整个大荒就有消息传出:影牙的魂蟒袍在一个叫宋钰的男人身上,他是宋时关的儿子。对于肩膀上的刀伤宋钰到不是很在乎,一边在伤口上撒着白色粉末一边说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你几时见着城卫司的伤了人还要跑来道歉的?我这人一向胆小,更不喜欢冒险。”   “你是不相信别人。”戴娜直言不讳地问道:“那你对我好又是何缘故?别说你是阿鬼的朋友,你们男人都是喜欢口是心非。”说罢戴娜烟波横生,柔柔地望过来。   “要想勾引一个男人,首先要学会将眼神里的鄙视收起来。”宋钰没有抬头,但戴娜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甚至轻微的皱眉都没逃过他的眼睛:“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有什么事你直说吧,用不着拐弯抹角抛媚眼,累得慌。”   戴娜神色微正,似乎又有些不甘心,眉宇间媚态复生,笑语盈盈说道:“我家明珠找不着了,这孩子从来都不会离开我太久的,我想该是被那些强人掳走了,那姓戚的都说你是有本事的人,要不你帮我找找,若是真能帮我找回明珠,我尽力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宋钰推开正试图靠近的戴娜,这女人确实是尤物,虽然不如罗雅丹那般清婉动人,但那狐媚子的劲道却深入骨髓中,就连每一个从嘴里吐出的寻常话语也可以让男人酥到骨子里:“找着力鬼自然就能找到你女儿,这城里龙蛇帮经营数十年,我需要你将那些帮众召集过来。”   戴娜摇着头:“城东倒是有个聚集地,基本上都是因为帮中事务负伤的兄弟安置点,更多的确是帮中前辈,我去过里面两次,但好多面孔却极其陌生。周天龙在世的时候还好,偶尔我能说得起一些话,现在阿鬼接手后根本使唤不动这些人,除了每月月利之外阿鬼也不去和他们往来,现在龙蛇帮基本上都散了,除了年轻点的愿意跟在阿鬼身边,稍微有点资历的都投向那边,我过去也是于事无补……”   “不需要你说话,你只需要带路,龙蛇帮那些帮众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必然是有人和外人勾结,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然后再下手。”   “你是说那些帮中前辈和外人勾结?他们这是要干嘛?”   “在这世间,每个人追求的无外乎就是名、利、情。既然以前是混混,大家屁股都不干净,求名一说自然不会;情之一字更不可能,如果真是他们召集了所有人,那么就是最大的无情,剩下的就只能是利了。”   戴娜很快也想通了此种关节,即便是深居宫内的皇帝陛下,不一样为了充实自己国库而摊派了一个又一个的赋税?满大街的叫卖者、脚夫货郎、乐坊女子,不也是为了能多挣得几分银子而各展其能?   “你确信自己还能坚持?别到时候昏倒在大街上,又是黑灯瞎火的时候,你要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是好?”戴娜将避无可避,也就取了一件外衣出门。以前本来还有专门的轿夫,和力鬼好上后,因为力鬼不喜欢和太多人接触,戴娜将轿夫也辞退,现在真要用到的时候却有些后悔当初的孟浪,要是还留着就好了。   “走吧!天关城并不大,不会浪费你多少力气。”   戴娜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在前面带路,对这个男人她总有一种心悸的危险感,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就像是一条沉睡的毒蛇,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露出狰狞的獠牙。不说话的气氛更让戴娜感到恐惧,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和宋钰并排行走,找着一些无聊的话题出来:“杀人和作诗比较起来,那样更难?”   “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五了吧,有没有看中的对象?”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城卫司那两个统领你自然是比不了,不过你能让那女的一动不动任人宰割,应该还是算厉害的吧?不过我们这回过去说不定会和里面老前辈照面,咱们过去能好好说话就好好说,先把明珠和阿鬼要回来再说。”   “闭嘴!”宋钰不耐烦地轻轻呵斥,力鬼绝对不是束手就缚的人,能让他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出手的人必然也不简单,如果真到了出手的情形,他拥有真元的秘密恐怕也会被人知晓,宋钰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这也是宋钰最大的软肋,偏偏是现在这关头却不能以夜叉面目示人,一旦露面城卫和弱水的杀手也就闻腥而至。   城东总是弥漫着浮躁而浑浊的气息,两人在狭长的巷子里穿梭着,不时会有醉汉摇摇晃晃地迎面走来,闻到戴娜身上香粉味顿时如发情的公狗般要扑上去。在城东的晚上,很少有女人出门,别说美艳如戴娜,就算真是一只母狗也会贞洁难保,就算是宋钰行走在巷子里,听着两旁屋子里延绵不绝的呻吟声,一样是心潮起伏。   月色如旧,荷尔蒙与猜拳行酒声一齐飞舞。   侧面黝黑的门道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拽住戴娜,要把这行夜路的俏寡妇拽到自己床上,门道后面还传来急促的呼吸和嘿嘿的笑声。   戴娜气怒攻心,这地方全都是一群发情的畜生,但她只能惊恐地叫着。   戴娜左手也被一只手握住,将她往巷子外面拽,戴娜知道宋钰在帮忙,不由大喝道:“给我杀了他。”   有宋钰帮忙,戴娜轻易就被拉回到巷子中央,只是那拽着她的人却不愿轻易松手,嘴里虽然哇哇地叫着却不敢再使劲往自己屋里拽,也许他也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的力气终究比不过两个人。   戴娜甩了几下被禄山之爪抓住的那只手臂,察觉有些不对,将手臂抬到眼前借着月色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抓住自己的手臂已然齐腕而断,鲜红的血液正顺着断腕流到她胳膊上,戴娜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干呕几下却又吐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惊恐地望着宋钰:“你……你把他……”   宋钰手里握着那根一直插在腰间的戒尺:“断了只胳膊,如果他能及时止血,死不了。”   “你这人怎么如此狠毒,他就算再大的错,也不至于断手断脚吧。”   夜色下,宋钰忽然露出半排洁白的牙齿,笑着望向戴娜:“是你叫我杀了他的。”   戴娜顿时语塞,干脆闭嘴不再理身后这个疯子,闷头前行。中途又有还几个心怀歹意的人想要轻薄小寡妇,宋钰干脆利落地用戒尺一一拍晕过去。   七弯八拐之后,终于看见一排灯笼密密麻麻地挂在一堵围墙上,几簇竹稍从墙后伸出来,看着有序排列的灯笼和围墙下那弧圆的拱门,心情顿时舒朗不少。戴娜轻轻说道:“就是这里了。”而她却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没有要进去的打算。   宋钰借着灯笼看了看,拱门之上用阴刻的手法雕着两个四四方方的字:螅园。   宋钰不由好笑:“倒真是龙蛇帮退隐之地,连这园子也不忘和虫子牵扯上关系。”   “我知道你很清高,不过进了这里还是把你那套收起来吧。周天龙来这里都是持晚辈之礼,只是在一次偶然间感叹:‘水泽草莽,雌伏龙蛇。’里面据说有活了百多岁的老怪物,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第十一章 拦路   “你已经没有选择,一个弱女子在这地方呆着,不出半盏茶功夫就会被人盯上,和我一起进去是最好的选择。”宋钰笑着上前拍了几下吞兽门环,站在台阶上转身说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相信我。”   这一刻,宋钰月白长衫上血迹已经干枯,灯光下,暗红一片,唯有那笑容让戴娜心底稍有暖意。   “这是你口头禅吧!”戴娜站在原地没动,明显拒绝了宋钰的好意:“前两次说这话的时候,那杀手一死一伤,你也流血不止。我实在不敢相信你的话。”   门哗啦被打开一道缝隙,一个汉子警惕地看着门缝外的宋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大爷滚出这里,不然天亮你的尸体就会出现在城外的乱葬岗,你最好不要以为我是在和你开玩笑。”说罢门啪地一下又被合上。   一支半指宽的戒尺轻轻塞在门缝上,阻拦了那汉子关门。宋钰转头望着戴娜:“你说那个最厉害的人怎么称呼?”   “我们一直称呼他为前辈,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戴娜小声说着。   宋钰喔了一声,对着门缝说道:“我找老怪物。”戴娜在台阶下将宋钰的话听得一字不漏,刹那间就觉得浑身僵直,就算是周天龙也不敢这样大放厥词。那前辈戴娜见过,看相貌不过是四十出头,比周天龙的头发还要黑得发亮,如果这人真是活了百多岁的人,必然已经是神仙之流的前辈,哪里容得别人这样辱骂?   “哦,原来是帮主夫人的姘头。”那汉子将门翕开一道口子,探出脑袋看了看宋钰身后的戴娜:“这么快就另结新欢了?你那阿鬼哥难道没能伺候好你?也是,这个小生看着就很面,应该是你比较好掌控的,只是不知……活儿好不好。”说到最后,那男子嘿嘿笑了起来。   宋钰抬脚踢在那男子裆部,随即轻轻推开门,看着倒在地上哀嚎的男子说道:“活好活坏不好说,不过你这根子算是废了。”那男子疼得大声嚎叫:“来人啊,有人踢门来了、老祖宗救命啊!”   宋钰随意一脚让那汉子彻底闭嘴,抬脚跨过门槛朝着院子走去,原本以为会有很大很开阔的院子,至少能容纳那些转而投入老怪物麾下的帮众在场子里练拳嬉戏,结果入眼却是一团团错落有致、该地起伏的花带。无数明暗不一的灯笼正无声地昭示着这院子的开阔,宋钰暗自震惊,看这规模怕是有近十亩大小,这等气候在天关城居然并不为人所知。宋钰感觉自己选在这时候来螅园,似乎是一种错误,至少该把这里主人的秉性摸个大致才好。   身后木门吱吱合上。   钰并没有回身,花带后面那些灯笼开始移动,汇聚成好几条光带朝着这边靠拢,还有更多的灯笼从黑暗中闪烁出来。戴娜站到宋钰身边:“别忘了你的承诺,更别辜负了我的信任。”   “什么?”宋钰有些莫名其妙。   戴娜勾着下巴望着宋钰:“‘有我在你不会有事。’这话是谁说的?难道你想抵赖?”   宋钰仰头哈哈一笑,这么久来戴娜还是第一次看见宋钰这样失态过,一直以来他就连笑也是极其含蓄,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虚假和敷衍,这样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似乎还挺顺眼的嘛。   “前提是我自身安全有保障的情形下。”宋钰立即追加了一句,顿时招来戴娜的一翻白眼,脸上露出被骗上贼船的怒容。   无数灯笼汇聚到面前,每一个灯笼下面都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柄或长或短的刀子,宋钰大致少了一眼,估计有六七十人。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从人群中央走上前,将手里灯笼在宋钰面前晃了晃,随后又移向戴娜面前:“哟,帮主夫人,这么快又勾搭上一个?”   戴娜微微往宋钰背影上靠了一点点,小声说道:“这人叫游弟,痞子中的痞子,除了恶心人膈应人的话外,几乎不会说人话。”   游弟无视于戴娜躲避的动作,径直说道:“听说阿鬼失踪了,不见你去找人反倒另投他人怀抱,莫非打算捧这位小书生当帮主玩玩?龙蛇帮这把交椅上换了三茬人,堂下的弟兄们有的退有的死有的散,惟独没有变化的就是帮主夫人您了。”   戴娜不曾想自己才刚进门,就遇着这瘟神,口中污言秽语竟比骂街的妇人还要泼辣,气得嘴唇直哆嗦,伸手指着游弟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钰见状微笑着冲那人抱拳道:“在下宋钰,一介学子而已,想求见这里主人。”   游弟连正眼也不看宋钰,虽然是站得比戴娜低几个梯步,但眼神却是极其倨傲:“夫人这眼光倒是越来越退回去了,你找一个卖馄饨的倒也罢了,至少力鬼还能耍好两把刀子,论手腕也算半个狠人,可是你现在找这人却有些说不过去,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下人扈从而已,更何况……”游弟徐徐转身对着提火把的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还是杀害天龙老帮主的凶手。”   周围顿时一片怒骂声不绝于耳,有骂戴娜不知廉耻狼狈为奸的;有骂宋钰吃软饭凭借一张小白脸谋求上位,这些人都是龙蛇帮中的痞子混混,三教九流全都见过,说一些斯文的话也许比他们这一生洗澡的次数还少,但论起粗话来一个个全是行家里手。   宋钰脸上依然挂着招牌式的假笑,旁边戴娜气得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真哭出来,这些人并不是无的放矢,周天龙死后,她为了保住自己以及小女儿明珠的利益,故意用一些暧昧的话诓骗着不少人,从而让他们分立成几个阵营,相互掐架。因为戴娜明白,她不这样做,也许第二天晚上,就有人趁着酒劲闯到她家里来做那些龌龊下流的事儿,如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戴娜也就只能骂不还口。   其中一人骂得激动了,还朝这边吐着口水,宋钰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沾着的那抹浓痰徐徐皱起眉头,猛然扬起手中戒尺抽在那人嘴巴上,就听得咔嚓一声,仿佛是土陶碗从房梁上掉落下来般,咔嚓的声音响到众人心尖上去了,随后围在前面几人就看着自己同伴整个下巴竟然塌下去一截,嘴巴已经变形,鲜血汩汩往外冒个不停。   宋钰举起戒尺的瞬间,游弟轻呵一声提刀朝宋钰血糊糊的肩膀就劈了过来,宋钰拍碎那吐口水的男子下巴后,才举着戒尺慢条斯理往侧面格挡。短刀和戒尺碰撞在一起,却没有向所有人预料中的情形发展,戒尺不但没有断裂,反倒发出一声脆响,所有人顿时明白过来,这戒尺并不是用竹板或木板削制而成,和他们所有人手里的刀一样,是镔铁所铸。   游弟微微一愣,握刀的虎口一阵发麻,连忙换成左手握刀,刀尖直直朝着宋钰肚子捅来,才刚一动就觉左手发麻,手心里刀子脱手飞离,随后便觉得脖子一凉,脱手飞出去的尖刀已经搭在自己脖子上。游弟还想要硬气几句,但宋钰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手上微微用力将刀刃压在脖子上,另一只手从后边绕过来勾住游弟脖子,呈交叉状环抱。宋钰勒着游弟脖子转向台阶:“你是不是该向这位被你说哭的女士道歉,一个大老爷们怎么比妇人还要毒舌?”   戴娜微微有些意外,连连摆手说着不用,游弟听得大喜正要顺着戴娜的意思,脖子上的刀再次压紧了三分,鲜血顺着脖子流淌到胸膛,湿漉漉成一片。游弟顿时没了脾气,一个劲地求饶道歉,周围那些人也都傻愣愣地看着,生怕稍微一冲动害了伙伴性命,其实更多的是不想再做这出头鸟。就这眨眼的功夫,一个下颔碎裂一个成质,这家伙分明就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只是披了个书生的外衣而已。   宋钰这才将手松开,用沾血的尖刀拍着那人的脸:“现在你去告诉你们管事的,就说我找他来了。”   游弟一从宋钰怀中挣脱立即飞扑向人群,嘴里疯狂地吼着:“杀了这对狗男女,给我乱刀剁碎。”一只手从后面探过来,拽着还在空中飞扑的游弟衣领,像拖死狗一样又将他拽回到台阶上:“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游弟脸上笑容比哭还难看,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回到原地了,倒是下面那些人将宋钰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这动作似乎谁都可以达到,但没有人认为他们可以做到像这个书生这样轻描淡写,单单是这份手眼劲就不能够轻易模仿得来。   宋钰手中戒尺一抬,身后大门忽然出现一道裂缝,随后在咔嚓声中裂成石块。宋钰也被吓了一跳,虽然知道血虹厉害,但以前一直没尝试过,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看着碎裂成四块的拱门宋钰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把那片竹林砍了,省得这里主人装清高。”   所有帮众都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大门会忽然断成四块,但总算还是有人眼力好,轻声叫道:“神念师?这人是神念师。”   “神念师是什么,很厉害吗?”   “……十万人中出一人,真有这么邪乎,岂不是北域帝国也只有几个神念师吗?”   宋钰放开嗓子朝对面那排房屋轻喝到:“老怪物,别玩这些过关斩将的游戏了,你若还爱惜自己羽毛,就不该要这些人出来冒险。”   竹林深处,一个声音淡淡地回应着:“你若能杀了面前所有人,咱们就相见。”   声音浩渺,若清风抚岭。   面前众人听着声音,齐齐跪了下去。 第十二章 买卖   杀光面前的所有人?   戴娜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就算十个宋钰也不见得能做到这事,宋钰虽然连伤三人,但她看得出来宋钰并不想和这些人拼命,也许是怕触众怒的缘故吧。   宋钰比戴娜想得更多,就算他能杀掉这几十近百号人,估计还没等他走出螅园,柳未寒就带着城卫司大队人马列阵门前,就算是北域帝国这类似的屠杀已经有百余年没有出现了,在这个时代人命其实很廉价很不值钱,单就天关城而言每个月乱葬岗都会多出十余具无法辨认的尸体,但任何一个世界中还是有着他自身的法则,这是人类得以延续传承的根本,所以宋钰明白有些事绝对不能做,而且他也确实没有这个能力一口气将所有人杀尽。   那些跪在地上的帮众慢悠悠站起来,一双双眸子盯着宋钰,人群中分立出两道人墙站于道路两侧,手里提着灯笼将竹林下夜色撑开,而更多人的却是将灯笼丢向一旁,有人开始解下长衫露出结实的肌肉,有人用腰带将手腕和尖刀绑在一起,也有人干脆从花园里抽出半人高的木棍。   宋钰举着手中戒尺轻喝道:“这是百器堂锻造出的血虹,动念之间可夺人首级,在你们还没冲上来之前就已经身首异处。”为了增强自己说服力,宋钰信手一挥,便见一道绯红月牙从戒尺上飞脱而出,一连斩断两株竹子,将第三根也劈得摇摇欲坠。   戴娜惊讶万状,这书生果然有些门道,那些人脖子再硬也硬不过长了几十年的竹子吧,杀起人来还不是一挥一颗头颅滚落?她却不知无论是真元还是神念,就和人的气力是一样的,终究会有力竭之时,而宋钰动用了三次戒尺,一次在巷道里斩人手臂,还有两次就是刚才,血虹用起来得心应手,但也一样消耗大量神念,现在他再动用七次已经是最好的状态。   “老祖宗要我等去死我们听老祖宗的就是,大伙上!”一个汉子提着长刀就冲过来,眼神中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宋钰在心中暗叫着倒霉,这家伙怎么和抗战时期革命党一样毫不畏死?还是说他们已将老怪物当做神明来膜拜?   已经容不得宋钰多想,干脆将戒尺插回腰间,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欺身迎上去,随后掌间寸劲猛吐,一掌劈在对方腰肋下,那人尖叫着倒在台阶上,随即第二人、第三人越来越多的人蜂拥上来。   戴娜看着宋钰身形如泥鳅一般在刀棍之间狭小的缝隙中穿梭自如,但不是每一下他都能避开,短短三十步距离宋钰身上至少添了五道血痕,因为棍子抽在身上一时间看不出来再加之夜色原因,目力有所不及,但有一点戴娜是肯定的,越是到最后宋钰身形越不如先前灵便。   竹林深处的一间竹楼中,几人正环桌而坐,桌前摆着一只乌溜泛光的茶具,和世人所见的茶壶不同,摆在三人面前的茶壶竟然有三个壶嘴,每个壶嘴都喷出黄褐色水雾,如蛟龙般从三人鼻孔中钻去。   半晌,对门而坐的一个壮年男子忽然有些皱眉:“闻祝,你出去看着,螅园的规矩不能毁在这些毛头小伙手中。”   右手边一个双鬓花白的老者忽然一睁眼朝着壶嘴猛吸,一道褐雾飞快朝着他鼻孔钻去,随即那男子才嗯了一声朝外面走去:“好歹也还是神念师,不至于在一群寻常人手下连活命的机会都找不到吧!”   闻祝才刚离开,一直专注地吸食着黄褐水雾的男子骤然停了下来,那些已经涌到他鼻孔面前的水雾刹那间失去方向,顿时化作无数火光在空中发出刺眼光芒,房间顿时如置身火炉中,最先被火星引燃的便是侧面竹节拼成的墙壁。那人隔空抚袖将火星兜进自己袖袍中,微微一闭眼随即又睁开说道:“难以置信。”   “人家都说:山中更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你我三人加起来足足有四百岁之多,还有什么事是不能相信的?”坐在中央的男子也停下修炼,轻轻说道:“如果换着是你,不动用任何真元的情况下,能做到哪一步?”   “我四十岁的时候,勉强可以保全四肢,六十岁的时候能避重就轻,只是少一些皮外伤,八十岁以后大概能毫发无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七八十柄刀棍一拥而上。但是这小子太年轻了,可不想我们这些返老还童的老不死。”   闻祝还在竹林中就听见耳边传来络绎不绝的哎哟声,只好暂时收敛心神不再将所有心思放在修炼上,没有人在被修炼得时候打扰还能和颜悦色,最终他将着股怨气发泄到还未见面的宋钰身上,所以故意放慢了脚步,希望宋钰能多受一些皮肉之苦,至于宋钰性命他倒不在乎,螅园内别说杀人,就算杀鸡也是不允许的,那些人虽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胜在听话,没有人真愿意做出违背他们三人意愿的事。   闻祝也承认自己小瞧了闯进来螅园的神念师,如果真正交手起来后一旦有神念波动,他们立即就会感应到,他必然会立即出手制止对方杀戮行为,而闯进来的人似乎没有动用神念,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让不少人手上,这已经令他感到惊诧了。转过最后一从花圃,闻祝出现在正门院子边缘,除了两排撑着灯笼的那些下人外,中间过道上密密麻麻尽是躺着卧着的人,有的抱着手臂有的捂着脑袋,哎哟之声响成一片,地上、花圃上全是杂乱无章的刀棍。   灯笼的尽头,宋钰听得前方有动静,霍然抬头,恰好与过来的闻祝四目相对。   对于那些提着灯笼站在两旁的人来说,今晚是他们所有人的噩梦,半盏茶的功夫,姓宋的竟然一个人赤手空拳将他们几十个荷棍持刀的同伴给打得没法起身,而这个人并没有神奇的地方,没有飞檐走壁,也没有大力金刚掌,宋钰的每一步每一拳都和他们没有什么差别,但就是这样的人却给他们上了极其生动的一课:什么叫乌合之众。   戴娜僵直地站在原地,木讷的眼神望着远处的宋钰,她知道宋钰不是普通人,但和普通人之间具体有什么不同她却说不上来,眼睁睁地看着宋钰一抬掌将冲上来的帮众仰面击倒,然后一提脚将另外一人又踹飞,看着众人像一摊摊烂泥般倒在地上心中就有种莫名的快意:“叫你们看不起我这寡妇,这下知道老娘厉害了吧!”宋钰每挨一刀她心又揪着揪着的难受,想着这人到底是不是铁打铜铸,这里所有人胳膊腰板都要比宋钰粗上无数倍,宋钰怎经受得住这些人的打锤?直到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而宋钰身影越来越模糊……   一直以来,戴娜都觉得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所以她也很少关心这些拳脚上谁最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之类的事,面前这个男人却是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告诉她答案。耳边似乎又想起宋钰那令人讨厌的,明显带着忽悠涉世未深少女的口吻的话语:“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相信我。”这一刻,戴娜终于知道,这姓宋的家伙没有骗她。   “最是那一低头嘻嘻……的温柔……”站在台阶上的戴娜忽然自娱自乐地笑了起来,猛然间察觉有异,含糊着将后面的话吞回肚子里,犹豫着要如何才能从地上这些横七竖八的人群中穿过去。   这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安静地跟随在宋钰身边。   闻祝上上下下将眼前这个头上还缠着文士巾的男子看了好几遍,文士巾不是谁都会缠的,就像剑客不会在背上背一柄金丝大环刀,而商人不会穿着将军的明光铠,这不仅仅是情节,更是一种自己对自己身份的认可和昭示。闻祝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诧:“如果不是你这件血衣,我一定会以为你是个风流仕子。”   宋钰缓缓脱下上衣,事实上他的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了,换着任何一件衣服有十多道大小不一的口子,而每道口子处都是湿漉漉殷红一片,这样的衣服就算丢给乞丐,对方也会嫌太破而不屑于多看一眼。   闻祝随后说了第二句话:“你不是炼神者。”   宋钰依然没有说话,挑了衣服上稍微干净的地方顺着刀伤擦着身上血迹,这些皮外伤虽然看着骇人,实际上除了稍微失血过多外并不算什么,最严重的伤势来自于一根棍子,当时宋钰一掌击退三人,回身正欲一记边腿将背后偷袭的人抽晕,一支木棍就在这时候戳在他丹田上,宋钰差一点因此而暴怒,幸好他发现那人却是只是一个老混混之外再无别的异常。   “你夜闯螅园的目的是什么?”闻祝也是好脾气,面对三敛其口的宋钰一样没有动怒,真正了解闻祝的人知道他绝不是过日子的人,只是换着人活了一百多年,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世事无常生老病死,都会变得“好脾气”。   “我来找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宋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看着竹林阴影下那淡淡的身影说道:“顺道做一笔买卖。” 第十三章 筹码   戴娜对闻祝并不陌生,因为此前已经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周天龙接掌龙蛇帮大权后,携戴娜一起来螅园奉茶,这有点向军武里的将军挂帅,那一次见面给戴娜留下了极深的影响,周天龙端茶的时候称呼闻祝为:“老祖宗”,戴娜也盈盈下拜想要随着周天龙一道称呼,闻祝随手将茶盖丢到桌面上:“这寡妇便不用了。”   戴娜对闻祝的印象自然不会好,但她一直不敢将心中的憎怒表现出来,甚至一点点这样的情绪也不敢流露。世人都说这最厉害的是枕边风,有美人卧侧所有男人无不色授魂销言听计从,但戴娜从来没有在这事上对周天龙吹过枕边风。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在周天龙面前也从来不表现半点对“老祖宗”的不敬,因为她明白只要“老祖宗”的一个命令,周天龙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枕边人杀死,因为只要老祖宗愿意,螅园里所有的下人中任何一人都可以取代周天龙,幸运的是老祖宗几乎不插手帮中的事务。   所以宋钰在回话的时候,戴娜将心提到嗓子眼上来了,心中暗自责怪着宋钰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却说着最笨的话。不管老祖宗是否将力鬼和自己女儿明珠抓走,这种近乎质问的语气,任何人也受不了。   果然,闻祝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地皱起眉头,像驱赶一只在眼前嗡嗡乱飞的苍蝇般挥着衣袖。而十余丈之外的宋钰却像被铁锤砸中般倒飞出去,径直滚落在戴娜所站立的台阶上。身下石阶被炸成无数碎石,而宋钰毫不拖泥带水地呛出几大口鲜血。   戴娜怀疑这个书生是否属猫的,这一晚到底流了多少血她没法估计,不过正常人流到这程度距离一命呜呼应该不远了,她慌忙半蹲下去:“你……还好吧?”   “死不了。”宋钰用手支撑着坐起身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满是污血的门牙,他声音有些沙哑,就像风从裂开缝隙的竹筒中穿过一样破响有声,听得戴娜为之心痛。   “老家伙何必这样恼羞成怒,你这些徒子徒孙没本事,被我一个人打趴在地下是他们技不如人,你脸上无光想要找回场子拿我出气,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你这一身修为却教出这样一批笨手笨脚地下人,我都为你感到丢脸。”宋钰最初以为眼前这人修为充其量不过是完骨期或者稍微再高一点点,结果面前这人只是轻微地挥挥袖子就差点要了他命,有这样修为的人居然在天关城这种小城出现,几乎是天方夜谭。宋钰甚至摸不准眼前这人修为到了什么境界,所以他很明智地将“老怪物”改成“老家伙”。   对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言语,却比先前说话的时候还要让人害怕。   宋钰继续说道:“养一群没用的废物,还不如养两只聪明的狗来得强,想必你也为这些家伙烦恼过,也许是他们实在太笨,笨到不堪教化难当大任的程度,除了在街上调戏良家、抢老太婆一篮鸡蛋之类的活,这些人一无是处,是这样吧!”   闻祝依旧冷冷看着宋钰,眼神中无悲无喜,也看不出半点色彩,这样的人思想自然没法琢磨,宋钰只得胡言乱挥说着一些他看到的东西,只是眼前这变态强到没谱,宋钰觉得只要对方愿意,根本你连逃跑的机会也不会给他。到这一刻宋钰已经为自己没有做足功课而烦恼,如果早知道这人如此变态,打死他他也不会来,只是此刻已经容不得他选择。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知道你很强,就算每年进步一点点,日积月累下来的修为也绝非我能抗衡的。”宋钰用手背抹去嘴角血迹,用拇指戳着自己胸膛问道:“你知道我修炼到现在,用了多长时间?两年,从在天关城定居下来后,才将心思用在修道上。”   闻祝终于开口了,只是语气明显带着不屑:“在开垦过的土地上再次开垦自然容易得多,这就是炼神所走的道,两年练到你这境界不足为奇。”   宋钰指着地上众人,这时候已经开始有人去扶伤者,所幸宋钰并没有下狠手,最多只是让他们断几根肋骨或者丧失行动能力:“以你现在的修为,我先前对付他们的技法必然没法入你眼,但我传给他们还是绰绰有余,最多只需三个月。”   闻祝终于有了一丝丝惊讶,修道界对心诀、技法一向敝帚自珍,绝少有人愿意将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拿来传授他人,螅园内更是如此。天关城虽然也有几个老家伙雌伏不问世事,但闻祝自信自己绝不会比那几人差多少,能在螅园伺候他们的人都是多年观察后留下来的,每个人无不是对他们奉若神明,尽管如此闻祝依然不愿意传授这人些一星半点的武技。   宋钰明白其中道理,罗府护卫十人,逢四却只传彭亮一人,而且还只是几手不堪入眼的剑技,彭亮所修的心法还是罗府请来的武师传授的大路货。   能不用一丝真元或神念,以正常人的体能放到数十名持刀荷棍的痞子,如果在行动间手上带动真元又会如何?活一百多岁还越活越年轻的闻祝几乎算是人精,立即就判断出其价值几何,他也明白宋钰这是间接的以技换人。   出乎意料的是,闻祝在沉吟一番后还是拒绝了,他没说为什么只是轻微地摇着头。   宋钰也沉默了,这样盲人摸象一般说话实在太累,闻祝是胃口太大还是对先前他击败这些人的技法的不屑,他都需要知道,但他也不可能直接就问道:“喂,老家伙,你到底要什么?”。   稍微沉默后,宋钰决定赌一把,随后说道:“乌蛮给你承诺的东西,我也能!”   闻祝抬眼看了一眼对方,冷冷说道:“你是要换人还是易物?”   戴娜在旁边听得云山雾罩不明所以,这两人完全是鸡鸭同笼却言语不通。而宋钰却知道自己这一把赌对了,乌蛮找到这里要闻祝出手将力鬼留了下来,至于闻祝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宋钰就没法猜测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闻祝说的人自然是力鬼和戴娜的女儿明珠,至于物是什么更难以懂得,闻祝身上那真元的威压却是让他疲于应对,和高手说话太累,稍有不慎对方覆掌之间就可以将他从大荒抹去,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   “随我来。”闻祝再次扫了一眼还在哎哟连天的众人,转身就往来处走去,宋钰示意戴娜跟在自己身后,从人群中穿过,那些先前动手的人再看过来的眼神却没有人轻视,取而代之的是惊疑、畏惧、愤怒等不一而足。   跟随闻祝穿过竹林,宋钰亦步亦趋都跟随在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反倒是戴娜很快就将先前那彪悍的厮杀给抛到九霄云外,没心没肺地东瞧瞧西看看,眼中满是羡慕之色,看那模样恨不得此后一生都在这里定居下来。对于普通人而言,五感六识都要迟钝得多,更不知道这世界还有种东西叫做真元,戴娜自然也不会像宋钰那样走得异乎寻常的艰难,偏偏是宋钰还得用神念压制体内沸腾如岩浆一般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的真阳炁。   三人来到一处小竹楼,闻祝径直推门而入,宋钰伸手拉住戴娜:“这里不会有那些痞子过来骚扰你,你在外边候着吧!”   “为什么?是你叫我进来螅园的,这会你又要将我撇在这里置之不理。”戴娜不悦地说着,让宋钰由衷感叹:做女人真好,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更是好上加好。宋钰干脆无视戴娜那深闺怨妇一样的眼神,将她留在门外,自己独身进入竹楼。   房间很简单,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里面摆着竹凳、竹桌、竹篓等,除了竹编制品竟然看不见其余摆饰,闻祝站在正中央的一个竹墙面前。墙边是一张长条形竹案,高低不一的托架上安静地摆着一对略有弧形的短刀。   宋钰双眼微不可察地虚上一点,到此时他终于知道闻祝所说的‘易物’是什么了,心中暗自苦笑,自己竟然眼巴巴地跑到别人面前承认自己就是夜叉,而且在闻祝这样修为的人面前装傻显然不现实,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只能光棍地承认:“好高明的一招请君入瓮,在你面前我还是嫩了一点。”   闻祝似乎没有听见宋钰夸奖,径直说道:“力鬼承认,这刀一柄名曰‘散华’、一柄名曰‘夜叉’。在我眼睛,除了这造型别致一点外,不过是一堆废铁罢了。在天关城擅长用双兵器的人极少,尤其是这样短而怪异的双刀,直到我看见你宁愿不用腰间血虹,而用双手对付外面那些不成器的家伙,我才将这对刀和你联系起来,想必你那武技便是从刀法上脱胎而来。”   “难道以你修为还能看得上我这点贻笑大方的小手段不成?”   “所以,你先前说的那些筹码稍微低了一点,你得出更高的价来打动我,譬如你如何隐藏自己真元让我无法探知,又如何能神、道同修。不然……”闻祝一只手抓起两柄短刀,转身随手抛在屋子中间的一张方正竹案上,这才笑盈盈朝着宋钰望来:“你今夜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这一笑,杀机毕现。 第十四章 鬼神遥瞻   宋钰如置身冰窖,闻祝的笑容让他没有半点底气,一直以来他对自己藏匿的功夫颇为自信,就算李浣父亲那样的角色都没能察觉到他身负真元,还是试探着问了一下,在宋钰承认自己是夜叉之后才由此猜到宋钰擅长的并不是神念,而眼前这留着两撇胡子,眼神猥琐的老怪物却径直一口道了出来。   宋钰干脆将一只手臂搁在作案上,像等侯大夫号脉般的姿势望着闻祝:“在我说之前,你还是探一探我身体状况,免得我说出来你必以为我是存心欺瞒。”   “我也有此一念。人活得越久越是对什么事都抱着怀疑的态度,非得自己从中找到答案才能安心。”闻祝毫不在乎宋钰是否会玩一些小花样小手段,竖起拇指抵在宋钰手腕处,只是聚起一丝真元朝着宋钰体内渡了过去。   宋钰皱着眉发出轻微痛楚的声音,惊讶于闻祝那骇人听闻的修为,这样的修为几乎可以用老妖怪来形容,貌不惊人的天关城怎么处处都是一些道行极深,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妖怪?幸好闻祝很快就将手收了回来:“百废之体,这就奇了怪了,既然是百废之体如何能运转真元?”   宋钰赌的就是闻祝的惯性思维,真元只是在心坎处转悠一圈就没再继续下去。世上人总是如此,就像皇帝的新衣,别人说了真话也不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的只是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   谁说眼睛不会欺骗自己?   虽然有闻祝的先入为主,但不代表后面的话就能糊弄过去,宋钰几乎没有半分犹豫脱口而出道:“我这身体就像破了七八个窟窿的漏斗一样,体内只要修炼出一丁点真元,一会时间久消失的无影无踪。所幸我修炼得神念有些特别,可以将神念转化成真元的方式外放。”   “不可能!”闻祝毫不犹豫地戳穿宋钰的谎话:“炼神、修道不同源,如果七八十年前你说这话我也许会相信,我会用至少五年以上的时间去求证,但现在这副身躯早已脱离真意与迷茫,更重要的是我大哥当初恰好有过这念头,白白浪费了数十年清修才验证了这真理。”   “《碧落赋》开宗明义,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册碧落浩渺如瀚海,驱策百息。只有人们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就算是再好的典籍……等等。”闻祝忽然挥手示意宋钰噤声,他本人侧头略微思索一下反问道:“你修炼的是《碧落赋》?”   宋钰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后又露出无意间说漏嘴的懊悔,紧闭着嘴唇却不再说话。   闻祝初时脸有惊喜意色,随后又惘然叹息:“终究是晚了,要我们舍弃这一身修为,从头再来已是不可能。就算真是天阙世家的传世秘典又如何,终究不是自己的。况且神念之道须得经历三代人的苦修,才有莲子破蒂之日,也许等到你能一气入太乙,或许我能舍弃这身修为不要,将你神念夺来种入我识海。”   宋钰说出碧落赋也正是知道这一点,他这一生能否迈入神合境界还是未知数,就算神合后也还有相生境需要突破,就他所知弱水的顶级杀手若非至少是一觉独灵的境界,有前人种树在先,五六十年后也许自己真能一气入太乙,但他不信眼前这老家伙能活二百多岁。   “你是如何得到《碧落赋》的?”闻祝轻描淡写地问着,宋钰却发现对方原本轻轻敲着桌面的手指不经意间已缩回袖中,宋钰觉得炼神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人心神紧守,就连说谎也煞有介事有条不紊,宋钰将在镇魔岛时候的事大致说了一遍,也不说宋时关和若非的名字,一律用黑衣人、灰衣人来代替,自己和宋时关的身世更不会说了,真正的谎言是九真一假让对方去作判断,反正活下来的只有他宋钰一人,对了,还有一只胖乎乎懒散散的白色小虫。   宋钰说的时候闻祝一直在听,听得很仔细,尤其是宋时关一剑碎山岳的时候还打断宋钰的话问个不休,反正宋钰那时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偶尔有些地方不想说都以:“太匪夷所思,我至今也不明白究竟如何活下来的”之类的话为借口搪塞过去。   “你说的地方必是镇魔岛无疑。”闻祝一直听完宋钰的话才轻轻反问道:“你又如何在镇魔岛的?”   “那黑衣人将我直接掳走,然后还在我脸上涂抹一些恶臭之极的东西,还不要我照镜子,后来我偷偷取了冰来一照才知道他把我化妆成了另外一番模样,当着追杀他的那些人的面表现出父子情深的模样,那些灰衣人居然也信了。”   “由不得他们不信,宋时关到底是老辣至极的人,明知道带一个人会增加极大的生死几率,却还带着你在整个帝国转悠了大半圈,六年前的修道界可是闹热非凡不像如今这样死气沉沉。若不是你今日说起,我也被那厮瞒在鼓中,这招狸猫换太子倒是好好的把山鬼谣戏耍了一番,真够蠢的。”   “山鬼谣?”宋钰微微皱眉,这不像是人的名字。   “这是你命数了得,竟然因祸得福得到了阴阳世家的不传绝学《碧落赋》,看来你说的那弱水杀手必然是从阴阳世家逃出来的,也算那人是有些能耐竟然能带着这样绝学逃出那鬼地方,这么说来你已熟记《碧落赋》通篇?”   “不知道。”宋钰实话实说:“这些东西就像在我脑海中生根一般,却又纵横交错如一团乱麻,我也只理出一点点头绪,稍微想深入一些便头痛欲裂。”   “那是自然,以你现在神念修为想要将整个线团扯出来无疑是蜉蚁撼树。那个掳了你的人,难道……难道就没有给以一些秘诀剑谱什么的吗?”   宋钰点头说道:“没有给我任何东西,只是要我强行背了几个把势,说是够我受用一生,但我看来那些玩意不中看也不中用,反倒是他教我的搏击术倒是不错,就是先前我拿来对付外面那群人的小把戏。”   “也就你一人能将影主的双手剑说成是不中用的东西,既如此,你就将那几个不中用的把势默出来吧。刀还你,力鬼和那没教养的小丫头你也一并领走。”   宋钰摇摇头:“能让你看中的,自然不会是不中用的东西,人和刀只能换一个把势,这也算我的诚意。我知道你很厉害,杀我不过是挥手之间的事,但那套剑法只是用来换这么点东西,我这买卖做不得。”   咔!   竹案上一个茶壶在脆响中碎裂成无数块,壶中茶水顺着竹板缝隙泄到地上。闻祝寒霜满眼,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望来。   宋钰咬牙支撑,以倔强而不为所动的眼神回敬对方。   “好家伙,胆色不小。”闻祝罕见地露出一个笑容,也许是许多年没有笑过,笑起来脸色极其僵硬。   “既然是买卖,当然得落地还钱了。”宋钰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每一步每一句话都让他筋疲力尽,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提着刀直接杀到乌蛮面前,至少不会这样累。尤其是这喜怒无常的家伙面前,时刻都有可能性命不保。宋钰落笔如飞,在纸上快速写划着,一连写了三张宣纸才停下来,将未干的余墨吹了吹才递给闻祝。   当闻祝回到两位兄长修炼的竹楼时,脸色明显不好。   坐在上首那四十出头的人微微一笑:“可是奈何不了一个小娃娃,不能吧!”   闻祝板着脸将身畔一壶茶尽数灌进肚子才道:“终日大雁却被雁啄了眼,那家伙满嘴谎言,十有其八。”   “你别将他拍死在这螅园就好,或者叫人乱棍抽死在门外,螅园近百号没用的家伙最擅长的不就是锤破鼓嘛!”   “如果当时我能预测到半炷香后的事,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照大哥说的这样做。”闻祝苦笑着将手上的几张宣纸递过去:“这小子就是一人精,先示人以弱,然后一点点一点点地堆着自己筹码,就像小孩堆积木那样,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面前的筹码已经很高了,最后他甩出一本剑技,却只给我抄了其中一招,偏偏还是云山雾罩没有启承关系的剑招,还牛气哄哄爱要不要的模样。”   上首被叫做大哥的男子信手接过递来的几张宣纸,本是漫不经心地看着,看到最后的时候却恍恍惚惚走了神,连老三后面说一些什么话都没听见。   坐在他下手的另外一个男子微微有些疑色,一招剑技而已,以他们兄弟三人几百年的见识,就算是剑宗的太虚剑道他们也从头到尾琢磨过无数遍,到他们这境界已经不需要剑技这种累赘的东西,他们要寻求的是突破,从这樊笼中一飞冲天,与人交手信手拈来皆是精妙绝伦的招式。   “大哥又魔障了,当年要死要活要寻求突破,竟然连寻种炼神这样的法子也能想到,差点令自己身死道消。”老二笑着从大哥手上随手抽了一张宣纸粗粗扫了一眼,随后咦了一声又从头到尾细细看起来,恨不得将薄薄的一张纸盯出几个窟窿,随后又半抢半拖地将剩余两张宣纸也拽过来,里里外外看了个透才望着闻祝:“这是哪小娃抄过来的?”   两位兄长的反应似乎在闻祝意料之中,他也乐得看两人失态一回。笑道:“可看出来端倪?”   “宋时关的三绝技之一笑傲凌沧海。六年前宋时关引着弱水那些杀手转悠了半个帝国,那天晚上在天关城外一剑绞杀两名伪五玄高手用的和这一招何其相似。”   半晌没有说话的老大忽然吁了一口气:“是啊,当时我兄弟三人虽然身困于此,却已神游出城,虽然隔着老远的距离,却依然被那一剑所震慑,不得不说宋时关是修道百年来第一奇才,今生若有一日达到他那修为,身死道消也甘愿。”   身边二人齐齐沉默,以前他们三人自诩天资,自从见过宋时关一剑风姿后,才知道这种一直以来被他们鄙视的杀手却是甩了他们几条街的修为。   “那小孩只给了这一剑?其余二绝剑呢?”   闻祝苦笑,他能理解大哥的心情,他在看了笑傲凌沧海后一样只能苦笑,就算明知道那姓宋的小娃娃是忽悠他,他也不敢将宋钰怎么样,生怕宋钰一死,此后就真见不着这般惊神泣鬼的绝技:“另外两剑被他藏了起来,说是要和我们做买卖。”   “换,他若能一口气交出另外两剑,就算我这条性命他拿去也值得。”老二急不可耐地说着,被大哥横了一眼,连忙闭嘴。   老大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既然能拿出来这样的剑技,你为何还说他是满嘴谎言?”   闻祝身子微微前倾,小声说道:“他姓宋,一个百废之体。”   闻弦知雅意,他们兄弟三人早已心灵相通。老二倒吸一口冷气:“影牙少主?”宋时关的儿子不能修道这是修道界都知道的秘密,可是此前没有人将宋钰和影牙联系起来。   闻祝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补充道:“不管那小子是否说谎,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还身怀阴阳世家绝学《碧落赋》,那可是天阙世家的宝典,就算丢到大街上怕也没人敢接,非得好福缘的人不可。大哥二哥,你们可曾想到什么?”   被他叫着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惊骇的神色,却都不敢轻易开口。   半晌,一个颤悠悠的声音才悄然在竹楼中响起:   统领气运,鬼神遥瞻! 第十五章 大惊小怪   从螅园出来的时候,晨光已现。明珠趴在力鬼背上沉沉睡去,宋钰一身血衣也还没完全换下来,只有戴娜精神抖擞像打了大胜仗的将军一样走在最前面,也许是找回明珠让她心情好到极点,还在不停推介着哪里哪里油茶好吃,哪里哪里豆浆地道不加水。   力鬼没有吃东西的胃口,老怪物虽然答应了将龙蛇帮关起来的帮众放了,但一刻没有见着人力鬼一刻不放心,而满身血糊糊的宋钰还得赶紧回去将衣服换下来,免得惊动了城卫司,又要弄出一些没必要的事端来。   力鬼有些不放心地打量着宋钰:“你真没事?”   宋钰笑笑,三人中他家算是距离这里最近的,前面弄巷往右拐,穿过两个巷子就上石板路,洒脱地挥挥手也不多言,直接和他们告别。戴娜看着宋钰的背影:“你以前没有说过你有这么号朋友。”   力鬼随意说道:“君子之交而已。”   君子之交大多数情形下都是来形容普通友情,没有任何利益往来的双方,但为了救力鬼宋钰差点连命都搭上,单是流了那么多血就不是普通朋友能做到的,所以戴娜压根不相信力鬼的话,走了几步忽然笑嘻嘻地问道:“要是我喜欢上这个人,你意如何?”   “我会祝福你。”   戴娜顿时将脸黑了下来,像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伸出双臂就将明珠抱过来闷头往前走。力鬼抓着后脑勺追问道:“这是闹的哪一出?”   戴娜不言不语低头急行,眼角泪珠儿像脱线的珠帘般一颗接一颗往下掉着,力鬼也急走两步从她怀里抱回明珠,想为戴娜分担一点。戴娜却死死拽着明珠衣服不松手,明珠在两人争夺间被弄醒,一睁眼就看见母亲黑乎乎的脸,顿时也吓得哇哇直哭,她这一哭戴娜更是哭得带劲:“你就是嫌我是寡妇,就知道作贱我娘儿俩,现在连说话也敷衍了,和我好时却是那般柔情蜜意,这才几日便连好话也不会说了。”   “我上辈子欠你的。”力鬼对哭成泪人的戴娜束手无策,前前后后想了一下似乎没有发说错话的地方,人家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此话一点也不假,动不动就滴眼泪,不由叹息一声:“我倒宁愿还在螅园被囚着。”   “你看、你看,这就腻味了不是,还说不是嫌弃我。”戴娜更伤心了:“我就随口和你开着玩笑,本想你好言哄我一回,你倒好说那样难听的话来气我,我要的难道是你这话吗?”   力鬼恨不得将脚下石板跺碎,心中气愤着戴娜无理取闹脸上却还要拼命地挤出一丝微笑,以少主身份就算他想娶一个寡妇,影牙上上下下所有人岂不是要寒心死,至少君岳首领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而且少主放着大小姐这样好的女子不选,凭啥要来选你?“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只稀罕你一人。”   戴娜哭着哭着又笑了:“你就知道用这些小女娃才会相信的话来诓骗人家。”   其后几天宋钰都没去找力鬼,他给力鬼多腾出一点时间来赔戴娜,他也需要几天时间来谋划,乌蛮不除寝食难安,白天他都在罗府勤于走动,罗雅丹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有时候一晕厥过去就是五六个时辰,好端端的一个人愣是被那东西折腾得有些花容失色,罗府上下也弄得鸡飞狗跳,由于罗府最近事发频繁,眼下又少了主心骨自然是下面人心惶惶,就连寒门罗掌柜也一天三问候地望罗府跑,一面这是关心罗雅丹病情,一面也是想探探风,一回头忆起小姐身边扈从念过的半句诗:城头变幻大王旗,罗掌柜也唏嘘不已,这罗府王旗也有日薄西山之势。   宋钰这几日自然是更忙,都快成为职业的调度员,上上下下都要考虑周详。“这是我媳妇的产业,怎么说也算是半个我的吧。”每每被那些妯娌婆姨烦得不可开交后,宋钰总是拿这话来催眠自己,当然他是不敢说出声来的,不然估计不出半炷香功夫他就被人拿着扫帚赶出罗府了。   让宋钰最不放心的还是老怪物的承诺,当初和对方有约定,螅园里所有人不能说出那夜的事,如今想起来当时着实有些冒险,这几十百张嘴。   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竟然徒手空拳撂倒好几十个职业痞子,这样大的八卦可不容易藏起来,稍微有一个人传出去他就只能连夜潜逃了,回想起当初为了一口饭一片瓦铤而走险做杀手,如今看来确实不是好出路。   老怪物倒也算守信的人,将那帮徒子徒孙约束得极好,但宋钰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终究会有一天,有人会将这篓子捅出去,只是早晚的问题,时间越是往后宋钰越是心神不宁,时常半夜从床上惊坐而起,冥冥中似乎有声音在召唤自己,等到宋钰要仔细辨别的时候却又无从发现。   看窗外现了天光,宋钰起身梳洗后在房间里舒展了一下筋骨,练了一趟原来那世界的红拳,这是套路精妙小巧灵便的拳法,技法倒是全面,但在这大荒却没有太多用,这个世界没有拳师,人们喜欢的都是剑,连刀都很少讨人喜欢,而且也不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真元动念之间就能流转全身,没有一拳撂倒对手,人家早已一剑捅得你透心凉。宋钰喜欢红拳纯粹是看重这套路中对身体韧性的锤炼。   几天下来皮外伤早已好得七七八八,又草草冲了澡后这才施施然出门去寒门。   因为和罗掌柜约好的,罗掌柜早早就已经在寒门候着,眼下宋钰可是大小姐身边的红人。说话做事都是以他为主,没等宋钰进门罗掌柜已经迎上来:“先生可算来了。”   宋钰还了礼,随后问道:“东西都备好了吧?”   “备好了,都在后院装了箱,就等先生您了。”   “别您啊您的,听着怪难受的。”宋钰笑着到后院,看着马车上那一大箱子,和罗掌柜直接跳上车辕。   “先生,罗某有话想说。”罗掌柜期期艾艾小声说着。   “你是想问我们这样有些不合适是吧?柳未寒以前既然没收银子,现在自然也不会要。只是罗府眼下外焦内困,很多地方着实需要仰仗城卫司的,他不要银子也不打紧,到时候拉回来就是,反正也没啥损失。”宋钰熟练地抖着缰绳,马车慢慢驶动,罗掌柜不好再多说,只好钻进车厢里面,送银子这样的事本来可以吩咐个人去办就好,只是现在天关城暗流涌动,宋钰现在看谁都像是弱水的杀手,所以他宁愿事必躬亲也不愿出任何纰漏,他和弱水之间必然有些恩怨要了结,只希望柳未寒到时候别成为敌人就好。   马车行刚出似锦巷,冥冥中那种呼唤又在心坎处响起,宋钰举头看着冷清的街道却没发现任何端倪,宋钰摇头暗自笑着自己这段时间太敏感,一个乌蛮就弄得他精神错乱,将“不惑于心”的告诫都忘了。   天关城不能纵马,宋钰也只能任由着马儿缓步而行,反正天关城就这点大,正思绪漫游的宋钰忽然哎呀一声,骤然从马车上栽下去。   罗掌柜听得宋钰叫唤,正要掀开帘子看个究竟,忽觉天地翻覆,整个车厢也翻转过来,整整两箱银子溃散而下将他半个身子都淹没了,就听得马儿在惊声嘶鸣。   “别出来。”宋钰急促地招呼了一声,拔出随身携带的戒尺就往侧面一道门墙挥去。偷袭的人就是从哪里发动袭击,太突然没有半点征兆,而且也没有感受到半点真元波动,直到弓弦崩响的声音传来他才惊觉,勉强避开本来是要将他脖子射穿的一箭。   一根拇指粗的长箭穿过肩膀斜斜从后肩冒了出来,乌溜泛光箭杆停在身体里,宋钰在听到弓弦的那一刻就明白过来,他没有察觉是因为藏在门后的人本来就没动用真元,这么近的距离用弓箭射杀,就算马车也要打出几个窟窿。   一道月牙的裂缝出现在对面门墙上,有鲜血从裂缝中涌出来。宋钰压根不去看那人死活,转身撞破另外一处门板,猫腰快速钻了进去,人还未进屋扬手便是三道神念打出,就听黑暗中弓弦响动,宋钰骤然趴在地上,就听得一道疾风从耳际侧过,耳畔还有利箭射出时咻咻的风声。   宋钰没有立即出手,反倒是掀翻一张桌子躲在后面,神念迅速在屋子里扫过没有发现可疑的事物,这才快步朝里面走去,在另外一根柱头后,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匍匐着倒在地上,宋钰将掉在地上的弓箭踢至一边,这才打量着地上的人。   对方脑袋裂开豁大的口子,背部也血糊糊一片,中了两记血虹如何还有生还的可能。   “谁呀。”一个惺忪中还带着睡意的声音嘀隆隆地喝问着从楼上传来,随后又是悉悉穿衣服的声音。   宋钰收敛了所有气息,甚至是将呼吸和体温都收敛起来,神念先顺着楼道朝头顶小楼射去,确信没有可疑人物,这才稍微放心了些,但他也不敢有多余的动静。   动手的必是弱水无疑,而且很聪明的不用真元,这样一来宋钰就没法探知对方,这是最让他头疼的,这些杀手就像阴魂一样缠着他不放。   屋子的男主人听得楼下有响动,担心是那些痞子流氓跑来砸门抢东西,抓了一根棍子就跑下楼,脚下踩着水一不小心滑倒在地上,幸运的是倒在一个垫子上,虽然这垫子一样搁得他不舒服,但总好过将自己鼻子撞扁吧。   “咦!”男主人诧异地摸了摸垫子,只要不是傻子就能迅速辨别出这是何物,再抬头却看着门板被撞出偌大的窟窿,微曦晨光从那破了的窟窿上照进来。   “死人而已,不用大惊小怪。”忽然,一个平平淡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第十六章 伤   “住手、强盗!”罗掌柜的声音就如同他人一样,一听就觉得累得慌,像有一枚桂圆堵在嗓子眼上一般喘息不上来。宋钰担心罗掌柜安危连忙朝外面走去,出了门最先看见一只长箭从马脑袋上穿过,马倒毙的时候将车厢也掀翻了。   罗掌柜正手足无措滴从车厢里爬出来,匍匐在地上用手将一些银子往自己怀里扒拉着,看见有人站在跟前连忙伸手去打那人脚踝:“走开,不许动我的银子。”   罗掌柜自然拽不动宋钰,他蹲下来将罗掌柜从地上扶起:“是我,宋钰!”   罗掌柜看清面前这张脸,顿时眼泪汪汪:“银子没了,三万多辆啊,过来七八个会飞的人,钻进马车像强盗似的,连箱子都抢走了。”宋钰看了看地上还散落的一些银子,这次算是被乌蛮给算计了,这个哑巴亏也只好自己往肚里吞。   “都是我的银子啊。”罗掌柜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街道两旁二楼窗格有好几个脑袋伸出来,默默地看着。罗掌柜接受大小姐建议,要锐意改革一番,他承包下来也才十几天时间,这些银子几乎是罗掌柜自己私人财产,如何能不让他心痛,更何况没了这笔银子事又办不成,以后寒门还不举步维艰?   “人没事就好。”宋钰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银契,这还是上回从别人手上得来的,宋钰自己都舍不得用:“这里有两万,您先拿去填补一下支出,看看车上还剩下多少银子,有缺失的再由我来填补。”临了宋钰还特意交代罗掌柜,这事就不要让罗雅丹知道了。   罗掌柜这才留意到宋钰肩上插着的箭,伸手想要帮着拔下来。宋钰躲开:“别动它,你这一动保管让我流血而死。”宋钰这几天无论是神念还是真元都大有损耗,他知道是气血流失太多的缘故,这不是调戏静坐几天就可以修养彻底的。   望着稳稳插在宋钰肩膀上乌溜溜的箭杆,就算罗掌柜这样不通事物的人也明白这决计是真铜实铁打造的,传闻中强弓硬弩才用得上这玩意,这箭要是在拉开一点点距离威力更可怕,可以将人半个身子骨都打成肉糜。罗掌柜极少见着这样的情形,有些六神无主。   “应该没有伤着筋骨。”宋钰这话不全是安慰罗掌柜,但这一箭也实在是这两年来遇着最凶险的一次,几乎没有任何征兆,那一瞬间就连宋钰自己都以为自己就要和这世界告别了,现在想来腿肚子都还在发软。   一匹劲马疾驰而来,嘚嘚的马蹄声震得心坎阵阵慌乱,宋钰看着越来越近的高头大马,本来就不好看的脸更冷了三分。那屋主却像找到主心骨,一反先前唯唯诺诺的模样,三两步就冲到街中站着高喊:“老爷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劲马稳稳停在屋主面前,马上那人环视了狼籍的街道随后在看着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宋钰身上:“又是你?”   宋钰不悦地看了杨峰一眼:“统领是否也该先问问我究竟为何负伤。”   杨峰冷哼了一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房主:“你来说,这究竟是为何,只管把知道的说出来就是,本统领自会为你做主。”   那屋主歌功颂德,连声道谢:“小人也是被声音惊醒,披了外衣从阁楼下来就发现屋子里死了人,那血满地都是,天地良心啊就算给小人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做这造孽的事,小人家里世代本分……”   这时候,又有几个腰挎长刀的城卫司气喘嘘嘘跑过来,分两列站在杨峰左右两边,一个个手按刀柄,显然是得到授意,一声令下便好长刀出鞘捉拿人犯。   “谁要听你这个。”杨峰直接打断对方的话:“你是不是本分人我们自会辨别,但你说你家里出了人命,那么就得对城卫司有个交代。”   屋主也是买卖人,脑袋瓜转得比谁都灵活,立即反手一指宋钰:“是他,是他在我屋里行凶杀人,门都被他们撞坏了,大人若是不信请下马一看就知我所言不虚。”   杨峰等的就是这句话,大喝一声:“将这当街杀人的凶手拿下。”   宋钰没有避让,反倒一挺身站到马前:“杨统领捉拿歹人是情理之中职责所在的事,要是觉得宋某人有嫌疑带我回城卫司过问也是理所当然,但也不该胡乱下结论,除开这里,还有一人尸首应该还在对面那个屋子里停留着,是否该派个人去看一下。另外……”   宋钰低头看了一眼肩头上乌溜溜的箭簇:“这样强劲弩箭似乎是城卫司神弓手的专属,统领大人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若是神弓手的箭,你罪名更大,杀城卫司的人,就算你有天大的理也得先剥下这身皮再说。”杨峰有恃无恐地说着。罗掌柜上前扯着宋钰的袖子,将他拉到一边焦急说道:“宋先生,你还是别追究这事了,对你而言绝对没有好处的。”   宋钰不依,罗掌柜好心说道:“这些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民不与官斗是一句玩笑话?你要明白你这句话得罪的不是城卫司某个人,而是整个城卫司,这讼状只能告到城主府哪里,先不说柳城主知道你告的是他儿子所领导的城卫司,就算城主大人答应接手此事,但你终究是一介家奴,对簿公堂之前先打一百杀威棒再说。”   杀威棒宋钰是知道的,这玩意可重可轻,甚至可又可无,一棍子下来可以要人皮开肉绽也可以一百棍打满却毫发无损,民告官一直以来都是高成本的买卖,别管有理无理,先打一百杀威棒,若是你运气好还能活下来,那么再上堂说话,如果死在这杀威棒下,那也只是你时运不济而已,宋钰如果真跑去城主府告状城卫司,这等于当着名妓的面骂婊子,结局如何不问自知。   罗掌柜能想到的问题杨峰自然能想到,所以有恃无恐的望着宋钰,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   宋钰不是冲动之人,略微一思考便知道这哑巴亏还真只有往肚里吞的情形,杨峰随后又问了一些马车里装着何物?你们欲行何事……这些事只有交给罗掌柜来作答,后来是一咬牙将手上还没捂热的银契偷偷晒杨峰手上:“大人你行行好,先前我们说话是真是假以大人睿智自然能够琢磨出来,只是我这同伴伤势颇重,若是再有耽搁恐怕性命堪忧,若果真是如此反倒给大人您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杨峰笑嘻嘻地点点头,从马上跳下来,两根手指捻着那张巨额银契,毫不掩饰地朝宋钰扬了扬说道:“也该是你命里有贵人相助,不然今天少不得要被剥下一层皮来。”宋钰回瞪了对方一眼,罗掌柜慌忙过来搀扶。   回到寒门后,宋钰的形象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青松差点哭出来了,头上顶着瓜皮帽:“先生,你可不能有事啊。”   宋钰摆摆手护住身上箭伤向罗掌柜要了一辆牛车,罗掌柜心细还在上面垫了一层谷草,宋钰侧坐在车上,一只胳膊支起半边身子,朝站在车前青松笑道:“还要劳烦你一趟。”   青松连说不敢,从雍景坊开始,这个宋先生给青松带来了太多的惊讶和震撼,抡盘暴打王之源、竹筷穿掌宋大义,还有后来很多关于宋先生的一些没法考证似乎又证据确凿的传言,宋钰已经成了寒门很多伙计的偶像,青松自然不例外。   在宋钰指点下,牛车七弯八拐地在那些小胡同中穿梭,青松在前面驾着马车,不停和宋先生说这着话,老人们常说,受了重伤的人一旦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所以青松毫不顾忌地大声说着话儿,宋钰也明白青松的用意,只有心中感动,这点伤对宋钰来说,如果处理得及时,真不算致命。   牛车哒哒地停在一处大院门口,宋钰暗叹一口气,好容易才从里面走出来,几天功夫却又不得不故地重游,天关城有很多可以医治他肩上这伤的药堂子,但只有这里才让宋钰放心。   马车后面一直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人跟随者,当看见牛车停下,那几个暗中盯梢的人看着拱形门墙上端端正正的“螅园”两字,心中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十七章 代价   七八个壮硕汉子从门后冲出来,身上彪悍气息显露无遗,尤其好几人腰间还扎着柄牛角匕首,对这些人容貌青松不熟悉,但那牛角尖刀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在天关城能随身携带这样匕首的只有一种人。   “亲娘啊。”青松第一反应是驾起宋钰往牛车跑去:“还以为是什么岐黄老手济世神医的大宅,怎知竟是痞子窝。”   宋钰这段时间流血委实不少,此刻更是脸色煞白但神智倒是清醒,拍着青松肩膀:“无妨,我找的就是他们。”说话这会,那几个痞子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也不说话,一掌推开青松。然后有人上前一左一右迅速架住宋钰朝台阶上走去,而初时走在最前面的痞子拔出尖刀压在青松脖子上:“他交给我们了,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冰冷的匕首从脖子一直寒到青松心坎,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寒门伙计,既没有和龙蛇帮叫板的资本,也没有叫板的胆量,那人只是拿刀子在他脖子上比划一下就吓得腿肚子发软,就差没有当场跪下来。   那汉子忽然闻到腥恶气息,低头望了青松裆部忽然大笑起来:“怂货,这么不禁吓,赶紧回去还条干净的裤子去。”说罢收了牛角尖刀退回门内,木门哐啷一声便被合上。   青松惊魂未定地爬上牛车,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驱车离开,刚挤进一处狭窄的巷道,忽见一魁梧男子站在巷道中央,青松为难地往后看了看,发现牛车倒回去实在太麻烦,只好吆喝着:“前面那位朋友,麻烦借个道。”   巷子中央的人静静伫立,如泥塑木雕般不为所动,此时牛车又前进了近十丈的距离,青松下意识放慢了速度。每个人都知道北门是最乱的地方,三教九流虫蛇混杂,这里出人命的几率是最高的,每三条人命中至少有一条是北门这片闹出来的。能在这里出现的,绝不会是善类,尤其是先前青松还经历了那般惊魂一幕。   一袭披风下覆着劲装软甲,刀柄从披风下面冒出来,随后被主人大手牢牢握住。   这样的装束并不陌生,每天从寒门门口过的一队队城卫司中,偶尔会有一个这样装束的人出现,他们大多行在队伍最前面,能带披风的只能是城卫司司长以及统领。站在牛头前那人约莫三十岁,一张脸方而也不失俊朗,眉头微缩皱出一个淡淡的“川”字。   青松看清那人相貌后赶紧停下牛车,因为先前吓得尿了裤子也不好下车,只能挺着腰太高嗓音道:“这位大人,能否借个道。”   这人青松见过,是城卫司中的统领,但具体叫什么名字青松却不知道。   杨峰抬头看着轻松,一双眸子不带半分色彩:“你将宋钰送进了螅园?”   青松不明白杨峰这样问的用意,但有一点是很显然的,那就是面前这个人绝不是宋先生的朋友。青松略有犹豫,杨峰腰间长刀呛然出鞘,刀光之后硕大牛头竟然啪啦滚落在地,老牛失去控制的尸体牵引着马车半歪着翻过去,青松还算手脚麻利,果断地从车辕上跳下来,避免了被牛车压折双腿的命运。   还没等青松从地上站起来,一只脚已经结结实实踏在他肩膀上。   杨峰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宋钰是否在螅园?”   青松肩头一痛竟然忘了害怕:“你想干嘛,我是罗府的人,光天花日下你身为城卫司大人难道还要对我动私刑不成?”   “每天城外都会有几具尸体,不在乎多你这一具。”杨峰将青松踩在脚下,用沾血的长刀拍打着对方脸庞:“罗府,你以为这个名字在天关城还会存在很久吗?你怕那些卑贱如狗的痞子,却对城卫司毫无畏惧,真为你的无知感到可悲。说吧,告诉我宋钰的下落。”   “说了你就放我?”   “当然。”杨峰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你不过芥子草民,我要你这条命也无用。你也犯不着为一个外人把自己性命送了。”   “我送先生到前面他就独自下车了,再往前巷道太窄,牛车过不去,他没进螅园。”青松说完挣扎着想甩脱踏在身上的脚,踏着他的那双脚却纹丝不动,像一座大山般稳稳地压着他。   杨峰笑了:“我看见他从牛车上下来的,看见你搀扶着他叩门,看见你被吓得尿了裤子……”   青松一愣:“既然你看见了还问我作甚?”   “因为我看每一个罗府的人都不顺眼,要杀人总得早一些由头吧,不管这理由是否合理,总之我需要他们,就像我那天晚上带人冲进罗府一样,这样杀起人来会让我没有负疚感。”   “死变态。”青松大惊,正要张嘴呼喊,那柄血淋淋的长刀已经落下,就像先前斩落牛头一般干脆利落。   杨峰脚下用劲,将青松的无头尸体蹬开,随即抬脚将滚落在面前的脑袋踢出数丈外,直到蓬松脑袋撞在巷道的侧墙根上,再次回弹一下晃晃悠悠停了下来,脑袋滚过的地方留下一道喷射状的血迹。   巷道尽头,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一个比杨峰更年轻的男子出现在前方。   那人披着和杨峰相同的软甲、相同的披风,只是腰间少了一柄长刀。那男子低头注视着还在流血的人头,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搭在手腕上,在他手腕上有一支闪烁着淡淡精光的手镯:“你敢明目张胆地杀人?”   “咱们都属同僚,城卫司第一戒律便是忌同仁相残,你没亲眼所见就不要血口喷人。”杨峰傲然回刀入鞘,双手负在背后朝对方走去:“再说了,那宋钰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斩了周天龙等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凭什么罗府只花了一点银子就将这事揭过,你要正义感泛滥,可以先将那人抓起来。”   “那你我就说说今天凌晨你调走我的人一事。没有金城令,是调不动他们的,除了司长大人外,就你我二人有此令牌,你说不是你还能是谁?没错,我戚绍松是看不起你,但没想到你吃相竟然这样难看,甚至连掩饰一下也不会?就在这里,给我一个交代吧。”戚绍松双掌一合一拉,掌心竟然多出一张寒意森然的铁弓。   “交代?”杨峰傲然地拍拍腰间的刀,在戚绍松五丈之外停下来:“你要是拿出证据来,证明是我的错失,该承担什么结果我绝不皱眉,如果用莫须有的一些罪名来胡乱安置,杨某腰间的刀也同样不好惹。”   戚绍松怒目而视:“那两人若不是接到金城令,如何会无缘无故在大街上伏击一个罗家扈从,谁给他的胆子?可惜他们都已身死,你自然会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   “那你就去找证据,不要在这里咄咄逼人。”杨峰虽然刀未出鞘,但巷道中劲流涌动,刀意森然:“可记得天关城有个笑话,就是罗家那扈从,当初在雍景坊和王之源斗气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近在咫尺,人尽敌国。你我这样的距离真要交手,吃亏的可不是我,就算拉开距离,只要你不能一击致命,回到城卫司,自有柳司长找你偿命,好好想想吧!”   戚绍松愤然地收回铁弓,如果只是杨峰一人他自然不惧,但从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发现,杨峰身后似乎有着一支令人恐怖甚至生畏的力量,这股力量完全有能力在须臾之间将他碾得粉碎。   宋钰选择螅园疗伤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在天关城恐怕再没有比这里跟安全的地方。虽然宋钰相信去李浣哪里也一样可以放心疗伤,但同样会给李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李浣父亲说得很绝,在宋钰没有一定能力之前,最好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这个能力界限究竟在哪里对方没说宋钰也不知道,不过以他现在的修为显然是差了一截。   箭头上力道其大,在火石电光的瞬间将肩头肌肤撕裂出两倍大的创口,宋钰却谢绝了所有人的好意,只是要了壶盐水便将自己反锁在房里,用刀轻轻地削断箭杆,将箭从后背上取下来,伤口上一些血已经结痂,将箭杆和肌肤粘合在一起,取箭自然是最麻烦的一个环节,宋钰为此耗费了好几个时辰,为了避免伤口二次撕裂,只能一点点地进行,身体也因为血液大量流失,宋钰好几次出现头昏、出汗等并发症,等到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午后。   宋钰冲守在门外的一个男子笑了笑:“麻烦你了,可能需要你们收拾一下房间。”   那人看着偏偏欲倒的宋钰,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扶,宋钰微笑着拒绝了,随意走着,最后在一处竹林中间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也许是收到消息,不多时闻祝便出现在旁白呢:“这次还算你运道好,若是箭头再偏转半点,这箭就直接插入你肺腑了,除非你是魔神临凡,否则也必死无疑。”   “聪明人从来不会被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   “你要是聪明人就不会留在天关城。”闻祝冷冷地看着宋钰:“你只有一个人,斗不过他们的。如果乌蛮失去了耐心,只需要出动十名杀手,可以再一瞬间将你做掉,你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远走高飞。”   “弱水三千,这可不是一句玩笑。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弱水的爪牙存在,能躲到哪里去?”宋钰随手拈起一片竹叶,将两头轻快地往回折叠,一只小船很快就出现在手中,可惜这里没有水,他只有将竹叶船摆在石桌上,开始编第二只:“你也不希望我在没默写出三绝技之前死于他人手上吧?”   “把你那种念头趁早掐灭,我虽然失信于乌蛮,但也仅此而已,他的所有信息你都不能从我这里得到,从我这里套话显然行不通。”   宋钰没有言语,只是专注地折着手上竹叶船,面前已经摆了一排大小不一的竹叶船。宋钰似乎终于做下决定:“还是上回的话,请你出手杀掉乌蛮,代价是影牙之主剩下的两绝剑。”   “好大手笔,影主的三绝技在你看来就只能换乌蛮的一颗人头?”闻祝对于宋钰的慷慨自然是极其满意,但下一瞬间他却摇着头:“可惜我不能答应你。”   “难道影主三绝技也不能让你动心?”   “如何能不心动?可惜我一日不成罡煞,终身不能见青天,这里是我的樊笼,罡煞境是我破樊笼的开山刀。”闻祝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苦涩,在别人眼中他是老神仙,地仙一流的人物,可是在某些力量面前,不过是刍狗而已,他心中苦笑:“不能离开这里,谈何杀人?”   “你可见过太虚剑道?”   闻祝忽然间的问话让宋钰莫名紧张,虽然闻祝知道他的身份,可宋钰一直隐藏着真阳炁一事,忽然被这样一问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注视着对方。   “剑宗能雄踞北域千余年,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此前我也没有认真想过,这几天我一直在揣摩笑傲凌沧海,回想几十年往事恍惚间生出一种念头,太虚剑道讲究技尽于道、以技入道之法;而影主的三绝技和太虚剑意却是殊途同归,各胜千秋。只是笑傲凌沧海对修道者要求同样极其苛刻,即便是我也需要一些时日来揣摩,寻常人更是望而兴叹;太虚剑道却不同,剑宗断水阁的弟子几乎都能修习,不同的是每个人对技道认识的深浅而已。”   闻祝一直在那里说着,说一些技法、道法之间的异同,说一些泛泛大空的话,宋钰心中暗笑,宋时关的手抄本中的内容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他都倒背如流,甚至是对所谓三绝技都有密密麻麻的注释,还批注了很多衍变的构想,哪里需要闻祝来解说,只是确实因为三绝技对修道者本身要求颇高,宋钰这水准远远不能修炼,所以便丢在一边,不予理会。   闻祝自言自语说了很久,最后忽然道:“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些指点,能有多少效果不得而知,但勉力自保不成问题。”   “大善!”宋钰将最后一只竹叶船摆到石桌上,忽然问道:“我要付的代价呢?” 第十八章 夺天造化   “我只有三绝剑,如何能给你更多?”宋钰有些厌恶闻祝这不加掩饰的贪婪,也许在这样的人眼中除了利益之外似乎再无别的。   “当你获得一样东西的时候,就得付出一定的代价。”闻祝将宋钰表情看在眼里,略微沉吟说道:“既然你神念无伤,咱们就在这里开始吧,我只引导你一次,莫浪费了机缘。”   宋钰极不喜欢这种高人调论,原来那世界的电视中经常有相似的狗血桥段,某个白发苍苍的绝世高人摆出不可一世的姿态:我就演练一次,能学多少就看你造化了。   宋钰不是那种过目不忘,天姿纵横的奇才,看对方施展一次就能依葫芦画瓢将某某剑法比划下来。真要说到天赋,李浣这种看书都能看出一个剑道大家来的怪胎才算真正的奇葩,而宋钰今天的呃所有成就都来源于《碧落赋》以及体内那莫名其妙却又神鬼难测的真阳炁,他不过是一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侏儒而已。   闻祝甚至没有提醒,一只手已经搭在宋钰肩头,沛然真元如惊涛骇浪涌进狭小港口一般,在宋钰体内掀起幡然巨波:“收敛心神。”   一声雷暴在宋钰耳畔响起。   远处一个下人正端着托盘在竹林中穿行,本来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腰间还扎着须臾不离身的牛角尖刀,装了茶壶的托盘在他面前竟如精致玩具般小巧,但那汉子却走得有些拘谨,甚至连走动间的声响都很轻微,生怕脚下踏过竹叶的声响会打扰到这边二人,他正认真地在弯弯曲曲竹林中穿行,忽然听得头顶惊雷咋响,脚下一慌身子也跟着歪了下去,猛然间想起来手上托盘,又慌忙扑救,结果越慌越错,最后茶壶茶具一同滚落在地上,在噼噼啪啪声响中成了碎片。   同一时间,螅园里无数龙蛇帮那些长老、帮众都被雷声惊动,一个个愣在原地,呆呆地朝这边竹林方向望来:“那姓宋的家伙惹老祖宗动怒了吧?”   “也不看看姓宋的什么德性,前夜那嚣张的样,也是老祖宗最近求仙问道收敛了不少性情,否则当场就将他一双腿打折了扔外面去,管他是生是死。”   “你小声些,张瘸子前天服侍老祖宗的时候还问他呢‘张森,我给你们找了个师父,就是那姓宋的,那贴身肉搏的本事可不赖,你可有兴趣学习?’”   “就那个书生?那晚也是灯火太暗,我根本连棍子都还没抡起来,不然一扁担早将姓宋的书生砸扁在地上了。”   随后,一阵轰然笑声传来。   宋钰徐徐封闭五感,一门心思体味着钻入体内的那道真元。   “别想着试图寻找它的轨迹,对于你这种百废之体而言,看了也是徒然,反倒让你惑心。”闻祝当头一喝如暮鼓晨钟,随后的话却又如涓涓细细,听在耳中有说不出的舒坦。宋钰从来不是好学生,这是一次难得的了解闻祝的机会,神念如追赶太阳的夸父一般循着澎湃真元尾随而至。   闻祝的真元在宋钰体内渐渐分为两道江流,一明一暗,一虚一实,相互呼应相互兼容。   “抓住你最初的念想,这是你力量的本源,也是你修为晋升的捷径。错过这次,你就只能按部就班地老老实实修炼。”聪慧如宋钰的终于明白为什么闻祝会说只引导一次,这就好像第一次看见飞悬千尺的瀑布,震撼、敬畏、惊讶等无数情绪集为一体最能撼动心神,如是那些生长在瀑布周围的人,因为耳濡目染的缘故,反倒失去了最初的震撼,一切都已经麻木了。   一分为二的两道真元中,虚暗的那道真元渐渐化为一只利箭,在他心坎处兜了一圈后迅速缩回宋钰手臂,渐渐地不可察,随后又如翱翔的巨龙从云层之上探出其中一只巨爪。宋钰知道那道真元一直存在,只是那真元行动诡异,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祝收回搭在宋钰肩膀山的手臂:“你明白了?”   “还差一点。”宋钰心中叫着遗憾,如果闻祝多引导他一会,也许他收获更多。   “别得陇望蜀,除非你希望看到筋络毁损这样的情形发生。”闻祝冷冷说道:“仁者见山,智者见水。有人说太虚剑道在于技法道,也有人说在于虚之道,若我看来,都对、也都错,要想得‘道’,就得明白其‘虚’。”说罢便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宋钰一人在竹林中枯坐,并不急于去摸索太虚剑道,反倒是思考起闻祝的用意来,用真元来帮助炼神者感知境界,还是太虚剑意,这有点像和尚跑去道观拜上帝。   道、神殊途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老怪物不至于糊涂到这程度。   想了良久,宋钰也没想明白闻祝的用意,最后怔怔地望着头顶竹林,夜风徐来,一片片竹林发出婆娑声响,竹浪在夜风下此起彼伏,时而现时而隐。段天蓝在此前就有意传授宋钰太虚剑道,只是碍于剑宗门规没有明言,所幸宋钰聪慧从篾条中揣摩出几分太虚剑意。   剑意浩荡煌煌,却没有虚剑可言,眼下回想起来,以前困惑之处豁然而通。宋钰信手挥洒,头顶竹叶如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般散落而下,每一片竹叶在头顶三尺外便悄然撕裂为三两断,散落下来。   远处闻祝回身朝远处竹林望了一眼,同样是无比惊奇。尽管这剑意孱弱,但却是地地道道的太虚剑道。凝望了片刻,闻祝才推门而入。   屋内,有两人盘腿而坐,闭目凝神。待闻祝进了房间,最上首那人才问道:“如何?”   闻祝苦笑:“大哥想必已经高察觉到了吧,若不是这道剑意,恐怕你还在继续坐神。”   坐在上首的人轻微嗯了一声:“三弟的猜测是对的,此人是有大气运之人,我们能否冲破藩篱就全靠他了。”   闻祝犹豫着说道:“可是他的身份……”   “不打紧。”上首那人打断闻祝的话:“他是谁不重要,我们只要保证一点:我们破境之前他不能出意外。”   “既然是有大气运之人,想要搞出些意外都难。”   “逆天如武凌、强悍如沧澜大枫,大荒那些风云之上的人哪一个不是大气运者,最后又有谁能得善终?夺天之造化最终也会被天给夺了性命,气运之外还有造化、地气、神通等等诸多因素。”上首那人忽然侧头望着身畔一直不曾说话的另一人:“二弟,夺天印你得加紧淬炼。”   “好!”被他叫着的那人应了一声又低头沉思,恍然将身边二人都忽略。   闻祝想了想忽然问道:“被夺了气运的人,会不会喝水也要被呛死?”   “这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上首危坐的那人淡淡说道:“你不是也助他破境吗?”   闻祝淡淡一笑,犹如决胜千里的纶巾羽士般恬淡平静。   宋钰在竹林坐到半夜,最后闻祝也没有出现,也没有想宋钰索取他物,这样宋钰感到很惶恐,大荒修道者将自己的技法看得极重,如果只是单纯的在他体内将真元过了一遍,宋钰还不至于如此,但闻祝另有厚礼送给他,那就是将一道真元留在他心坎,这道真元便如铅块一般沉入心坎最深处,即便是他百废之体也没有消失。   说是真元,却更像种子。   雌伏在心坎深处,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宋钰不相信是自己凭借个人魅力征服了对方,让闻祝心甘情愿付出。没有等到闻祝,宋钰叫住一个在远处端茶候着的男子,和他说了改日再来道谢之类的话便出了螅园,因为太晚,宋钰便直接回家,院子里却有人候着。   一个娇小身影正无聊地坐在宋钰屋前石阶上,她听得篱笆外脚步声,连忙起身迎上去,恭敬的行礼:“见过先生。”   那是一张二十出头的脸,眉角将隐隐带着泪痕。   婀娜身材在月色下更显俏丽。   那女子冲着宋钰盈盈一拜,顿时又泪流不止。宋钰看着那张花容失色的脸一样极其意外:“你……是绿竹?” 第十九章 夺天印   踏月节才过去数月,恍然间却如流年。   看着绿竹头上那梳拢成髻的青丝,当年那在雍景坊欢声笑语的绿竹竟然已嫁作他人妇,宋钰知道绿竹和月娇私交极好,对月娇也多有照拂,只是此时再见却有些物是人非。当初花司长本是打算在踏月节后就为绿竹赎身,收入房中做小妾的,结果在踏月节前一夜花司长却是在自己手下。眼下见着绿竹,一种负疚感油然而生,宋钰连忙作势虚扶:“倒不知是那叫相公有这福分,取得你这般如花女子。”   一席话没说完,绿竹更是泪水涟涟哭得更凶:“绿竹蒲柳之姿,幸运的是我家相公不嫌弃,让我每日在家修憩花草喂些鸡鸭,虽是粗茶淡饭却也有岁月安稳静好的别致。”   好还哭?   宋钰心中感到奇怪,这女人难不成真是水做的,高兴了要哭,不高兴了也要哭,以前那个笑语欢歌的绿竹去了哪里,还是说女子一旦嫁作他人妇,就彻底转性不成?宋钰看绿竹一时半刻似乎没有哭停下来的打算,随即说道:“进去坐下说吧。”   绿竹摇摇头,哭肿着眼睛猛然就跪在地上:“宋先生一定要为绿竹做主啊。”   宋钰警惕地看着篱笆外的动静,也没发现有可疑的人,这似乎不是什么圈套,但他又不是官老爷如何能为民伸冤,在绿竹这样的人眼中,他不过是一介穷酸而已。   “到底何事?”宋钰微微有些不快,他不是雷锋,也不打算做古道热肠的义士。   “我家相公在今天早上遇害,尸首两地。我家相公生前时常提起先生,说先生有大能耐大心肠的人,绿竹恳请先生为我家相公报仇。”   “你家相公死于和人之手?”   “不知。午后忽然有敛房的公人叫我去认尸,我才知道我家相公遇害,可怜他无端遭这飞来横祸……”   “别哭了,好好说话。”宋钰皱着眉头,打算再随便问两句就将绿竹打发走,心中也微微有些同情绿竹,花司长被他杀了,好容易绿竹从良了嫁给他人,结果没多久这丈夫也暴毙,真不知上辈子作了多少孽:“你丈夫是谁?”   “就是以前雍景坊跑堂的青松。”   宋钰大惊:“你嫁了青松?”随即想到刚才绿竹的话,本来心中还暗笑着绿竹福缘差,结果却得到青松的噩耗,顿觉浑身力气都像被抽空一般,早上青松还驾着牛车送他去螅园,这还不到一个对时,竟然是天人永隔。   宋钰顿时没了说话的性质,甚至是连好言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嘴唇翕动几次却有声难言,最后只能疲惫说着:“你回去吧,这事别管了。”   绿竹一气之下先前的客气瞬间全无,叉着腰便骂:“好你个薄情寡义的宋钰,我月娇妹妹当初算是瞎了狗眼,也不知看重你什么好,她遇难我们好多姐妹还为她抹了把眼泪,你身为男儿家却任她尸骸在城墙上暴晒,眼下我家相公遭了劫,请你帮忙,只是想要你去罗家大小姐那里说些好话,期望手眼通天的大小姐能督促城卫司尽早破案,这不要你花一个子的碎银子,你也不愿意?”说罢说罢,本已收势的泪水又下来,说到最后竟捂着嘴呜呜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扭头往外跑去。   宋钰暗自叹息了一口气,也许青松不会有事,如果不用牛车送自己的话。   从虚无峰开始,弱水给了宋钰前所未有的压力,城卫司态度暧昧不明,罗雅丹、力鬼、青松都先后出事,他本人也遭受当街袭杀,杀手还是城卫司的神弓手,一切就像沼泽地一般将宋钰往泥潭里拖拽。   一笔笔债都在宋钰的账本上记着,他不是冒失的人,也早过了冲动的年龄。宋钰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闷,浮躁容易使人失去理性判断,宋钰修炼神念,对情绪的控制比他人更出色。   闻祝留在体内的那枚种子他要尽快消化,这可不是春种一日粟,秋收万颗子。真元这东西总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消散,世间最厉害的不是仙道魔神,而是岁月光阴。   有了这枚种子的帮助,宋钰相信能掌握真正的太虚剑道,而不是只有形似的剑意,这对于他突破雷动进入完骨期有着极大的裨益,至于神念上的帮助宋钰却还没察觉到,相信以闻祝这样的人,必然不屑于用这样劣作的手段来骗他。   去而复返的绿竹又冲回院子,干脆利落地跪在地上:“我求求你了,你去大小姐那里说上几句,我们家没有多少钱,但算起来也有二三十两,我可以尽数作为酬金送你。若是你嫌少的话,我还可以用我身子作补偿,只求你帮忙为我家相公报仇。”   这话显然是绿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所以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呜咽着有些小声,但语速快而麻利,毫不拖泥带水。   宋钰在身上摸了一阵这才醒悟那张巨额银契早已赔偿给罗掌柜,只好讪讪地掏出一点碎银子塞到绿竹手里,顺势将绿竹拉起来:“带着这些银子,收拾了细软去别处待一段时间,你也别去托关系找人报仇,如果被凶手知道,怕是连神仙也救不了你。我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快些离去吧。”   绿竹只当宋钰懦弱胆小,愤恨地将银子抛在地上,她来求人不成,却被宋钰当成沿街乞讨给打发,先前说以身报偿已经让她感到羞耻了,宋钰的行动无疑是雪上加霜让她觉得更低人一等,在绿竹看来宋钰甚至有落井下石的行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学谢绝了宋钰的馈赠和好意,这一次走得很干脆,再没有回来,不愿见着这让自己出丑丢脸的文弱书生。   宋钰在家休养了一天,第三天去罗府看望了罗雅丹情况,依然是时好时坏病情反复,罗雅丹恰好又不是闲得下来可以在阁楼安静待着的人,在病痛折磨下情绪异常焦躁,见着谁都没有好言语,那些下人每每只能躲着走,暗自里却抹着眼泪:“大小姐这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成了这样,天道不公啊。”   罗掌柜本想将银子被劫一事告知罗雅丹,但看见大小姐这情况,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听罗雅丹发泄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罗雅丹病情再次发作晕厥过去,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一边吩咐门房过来将大小姐扶回阁楼,一边叹气。   宋钰手上无事,在罗府转了小半圈才去螅园,闻祝似乎知道宋钰要来,正坐在竹林等着他:“炼神如何了?”   宋钰摇摇头,修道者可以帮炼神者提升境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虽然是有所裨益,但对于现在宋钰来说犹如鸡肋,不但占用太多精力去将那枚种子催生发芽,还看不见显著的效果。   闻祝大致一猜就知道结症在哪里:“形正过后便是神顺境界吧,我这套功法叫做压金线,是集三人之力共同修缮的旷世奇典,只是这秘籍最终修缮完成后只是五六年前,因为太晚的缘故极大制约了我们的成就,之所以说对炼神者有裨益是因为我有兄长钻研神念数十年,虽然没有炼神成功,但也略有心得。那真元只是巩固你神念顺畅,好比是在山上开凿出一条笔直的登山石径,对于还没进山的人而言,一切都是徒劳。”   宋钰若有所悟,难怪闻祝会自信满满地说可以帮助到自己:“你前夜并没有说起作用,你是故意让我再来这里找你解惑。”   “别把人心想得都如你那般险恶,那夜没说是因为我帮助你也是临时起意,当中却还差了介子,少了这东西,和你说再多也是枉然。”说话间,闻祝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方印,轻轻放在石桌上:“别小看这方印,在这上面我耗费太多心力和珍贵材料,单单是三青羽就不是你能弄得到的。”   “有何用?”   宋钰将方印拿在手中,左右看看感觉就只是一块顽石。   “需要你每日用几滴血孕养,每月为一歌循环,不可懈怠。这方印也得随身携带,须臾不能离开身畔,否则前功尽弃,一旦你破境如神顺,便可育心莲,直达神合门槛。”   说到底,还是打白条开空头支票,对于现在的宋钰没有帮助。   “年轻人,目光看长远点,难道你只是满足于现在这点点修为,以及那上不得台面的几个小手段?”闻祝的小手段自然就是宋钰答应了要传授给那些痞子的搏击技巧。   宋钰将方印把玩在手中,入手寒如玄冰,他没有立即就在这里滴血孕养,而是望着闻祝问道:“可有名字?”   “夺天印。”   夺天地造化,以养人! 第二十章 求医   宋钰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将夺天印掏出来重新琢磨,入手除了冰凉竟没有半点重量感,反复打量着检查是否有机关暗孔,还用银器盛水试探方印是否含有未知剧毒,宋钰不是阴谋论者,但对于一个和自己非亲非故的人忽然送来一个价值不菲的东西,而且对方似乎没有要任何回报的打算,这就不得不让宋钰谨慎对待。   宋钰想了想从袖子里将小白掏出来,这家伙最近越发懒散起来,再加上最近宋钰不曾懈怠地用血液来饲养,它本来就圆滚滚的身子更加浑圆。小白抬头仰望着高不见顶的方印,张嘴就啃过去。宋钰拽着它肥滚滚的身子往旁边一拨:“这可不能吃,好东西!”   小白充耳不闻,吱吱地挣扎着朝桌子上夺天印爬去,每次都是刚要咬上方印就被这可恶的家伙给拨开,小白发出愤怒的吱吱声以示抗议,可宋钰充耳不闻,既然小白都喜欢此物,说明没有危险,宋钰将小白收回袖子中。   用小刀挑破食指,按照闻祝的话说,第一次启用夺天印须得用鲜血将整个印声涂个遍不可遗漏一处,对于这滴血认主之类的说法宋钰很不以为然,世上也许没有相同的人,但血型却就那几种,真不知剧本桥段中说的滴血认亲是怎么认的,两个相同血型可以匹配成功的人就必须是血亲关系?   不认同是一回事,但宋钰还是耐心地将印身涂了个遍,宋钰一直看不明白方印是用什么材质炼制,非金非玉,冰寒刺骨。   印身表面开始出现无数针眼小孔,那些涂抹在上面的血迹活络了过来,逐渐朝着里面钻去,那密密麻麻的小孔仿佛是一张张贪婪的血口,恍惚间宋钰为自己冒失的行为有几分后悔,大荒世界邪术多入牛毛,据说有的邪术只需要别人一根毛发就能夺人性命,更何况是这如许多的血液?   宋钰还没后悔完,印身涂抹的血迹已迅速减少,最后彻底消失,那密密麻麻的针孔也随之消失,最后印身又光亮如初。将方印抓在手中,猛觉左手寒气刺骨,仿佛有莫名力量从体内顺着手臂钻入方印。宋钰毫不犹豫地将方印丢出去,徐徐运转真阳炁检视体内,每一寸筋络都认真地探查,体内真元是宋钰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无数次在生死关头活下来的保障,如果没有真元,凭借他不入流的神念哪里能活到今天?   宋钰将体内真阳炁当做是最珍贵的东西,身生命同等重要。   还好,体内真元依旧,不疾不徐,这让宋钰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随后又运转神念,竟然惊愕地发现神念似乎比之前更顺畅了一些,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不愿意再碰触那邪门得紧的方印,干脆将它丢进宋时关留下的藤条箱中,锁起来这才放心不少。   螅园中,三人静坐竹楼。   闻祝长长吐了一口浊气,灰气如龙,在空中经久不散。相继闻祝之后,另外二人也徐徐睁眼,注视着虚悬在空中的龙形灰气。   “不应该如此。”闻祝紧张地盯着面前凌虚悬浮的灰气,首尾俱全,气龙舒展而不散逸,晃动间隐约见着触须晃动,闻祝悠悠一叹:“本以为是见着宝了,结果一样是无用之物。二哥,您那夺天印不会出了什么差错吧?”   “不会。”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传来。   闻祝默然,既然二哥说没错那就绝对不会有错,当初大哥散去一身修为转而修炼神念,后来察觉神念不可取,便是二哥炼印,集满城数万人气运于几用,仅仅只是二十年时间,又让大哥修为恢复如初,只是气运如人,也有三六九等,到了他们这境界,寻常气运已经于事无补,所以闻祝才不惜将自己真元凝为种子置入宋钰体内,这虽然不能和天阙世家中沧澜世家的《魔种通明经》媲美,但那枚种子不仅仅是闻祝数十年修为,更是他们三兄弟大半生修为编撰出旷世大典的结晶,正因为如此,闻祝才能毫不犹豫地肯定宋钰神念一旦步入神顺境界,便能直送神合门槛。   闻祝冥思苦想道:“夺天印首次掠劫来的气运,最不济也该是白色,而不是无用的灰色,这样的气运取之无益。”能得到天阙世家绝学《碧落赋》的人,连宋时关、若非这样强悍的人物都葬身镇魔岛,这弱不禁风的年轻书生居然能安然无恙地生还,这一生气运可谓茁壮到极点,这样的人不可能只是这满大街都可以得到的气运。   可惜事实摆在眼前,闻祝也一样无可奈何,只能怪自己求运心急,有点急病乱投医的感觉从而让自己判断失误,一屈指将面前灰色龙气震散。   气运脱于天地,消弭于天地。   灰气散过,一枚紫色珠子依旧悬浮在先前龙气悬浮的位置,紫珠凌虚而立上下浮动,虽只是芝麻粒大小,却洒透出一种摄人心魂的力量。   三双眼睛目不转睛注视过来,闻祝有些好奇,伸出食指朝紫珠点去。   “不可!”竹楼内传来一声急迫的呼叫,可惜已经晚了。在老大喝出的那瞬间,闻祝手指已经碰到紫珠,紫珠化作无数雾气迅速消散,最后归于天地毫无踪迹。   闻祝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误,抿着嘴唇小心地问道:“那是紫气?”   “不然呢?”老大不快地哼了一声:“三弟,这回你冒失了。气运这东西不落凡尘,不能触肌肤,这基本常识难道你不还知道?”   “可是为什么是紫气呢?灰、白、绿三品气运之外,便只有上品为橙,这紫色却从未听说过。”   默不作声的老二轻轻说道:“紫气东来。”   闻祝心神急荡,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珠在两位兄长身上来回移动,脑袋里嗡嗡响彻不休。   只有二哥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大象精神、达圣为躯。”   宋钰很久没有像昨夜那样睡得安稳,甚至睡得有些昏昏沉沉,也许是这段时间气血不足的缘故说导致,看看天色已经是午后,急忙洗漱一番朝罗府赶去,昨天和老怪物有约定,将罗雅丹带去螅园,这已经是宋钰最后的希望了,虚无峰事一了宋钰就有去意,在天关城呆的时间越久越容易暴露自己身份,而且段天蓝被宋安带走,估计处境也不会太好。   在一干护卫的反对和谴责中,宋钰还是撇下所有人将罗雅丹带到螅园。   螅园中门大开,数十个家丁精神抖擞地站在道路两侧,垂手恭迎。罗雅丹谢绝了自己这个扈从的搀扶,虽然有些虚弱但还是能坚持着走上一段路,看着眼前那些蜿蜒伸展的竹林小道,心情也清爽不少:“这到底是那户人家,在天关城从来未曾听说。”   “一个不显山露水的老前辈,老神医。”宋钰胡乱地说着,反正今天也是来瞧病的,叫老怪物一声神医也无所谓,这也是事先约好的,只是心中也微微有些不爽。连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也不能免俗,听说是罗府大小姐莅临就中门大开,好像生怕有怠慢之心,和自己两次出入侧门相比较,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地方倒是好景致,移步换景。只是这些下人怎么看着怪怪的,这家主人倒是和善,那些略有残缺的下人竟没被辞退,殊是难得。”   宋钰心中暗笑,如果罗雅丹知道这些所有下人都是龙蛇帮退下来的帮众、长老,好勇斗狠之辈,她还能走得这样稳妥不,闻祝本是答应宋钰带罗雅丹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这样配合,只要大家一团和气就好,宋钰现在被麻烦伤头了脑筋,实在见不得麻烦。   二人被请到宋钰疗伤的竹楼,里面倒是找不出半点血迹,所有摆放之物也很整洁。   “二位稍后,我这就去请老祖宗过来。”有下人说了一声就小跑着离开。   罗雅丹微微皱眉问着宋钰:“这究竟是何人,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宋钰只能说是友人介绍,寻常时候这老神医也不悬壶,只是听说大小姐有恙缠身百医束手无策,他对这病也有些好奇,这才答应出手。   两人没有等上片刻闻祝就已过来,目光当先落在宋钰脸上,用一种乞丐看着红烧肉的那种眼神注视着,宋钰微微侧身,引介道:“神医,这就是我家小姐。”   罗雅丹微微皱眉,宋钰这话多少有些不合礼数,既然那下人都叫做老祖宗,可想而知辈分极高,生怕热闹了这神医,罗雅丹欠首盈盈一拜:“小女罗雅丹见过老神医。”   闻祝哦了一声,依依不舍地将目光移开,随便寒暄了两句就开始号脉问诊,做足了游方郎中的派头,又问了很多虚无峰上发生的事,罗雅丹倒不觉得什么,又问必答。当说到倪雒华在她额前用血划了一下,然后又讲着自己进入个混沌一般的世界的时候,闻祝已经面带惊讶:“你取出来的是何物?”   宋钰干咳一声提醒着闻祝的失态,但他永远不懂这东西对一个修道者的诱惑,就好像一个恶汉辱打自己娇妻,在旁人看来怎么都是该疼着呵着的宝贝疙瘩,却有人毫不在乎。   罗雅丹淡淡说道:“倪雒华说那东西叫做虚无杵。”   闻祝心中咯噔一下惊立而起,罗雅丹的话和自己心中猜想不谋而合,心中暗自悔恨,这样的修道至宝就在卧榻之旁,偏偏是自己三兄弟浑浑噩噩这么多年,白白便宜了他人:“那后来呢?”   罗雅丹有说起来后夜叉现身,雷霆临渊的情形。闻祝立即将目光瞟向宋钰,宋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还是说说小姐病情吧,虚无峰后面的事我大概知道,你不用担心。”   闻祝如何会放心,直接就从凳子上起身,几乎不加于色地说道:“你和我先说说虚无杵的事。”   没见过这么不通人情的人,一大把年纪难道都活到狗肚子上去了?宋钰歉意地朝罗雅丹笑了笑:“小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和老神医说两句。”说罢也追着闻祝出门。闻祝等在门口,直直地注视着宋钰:“后来的事态有如何了,虚无杵就在你手上?”   “被抢了,但我也不知道抢虚无杵的是谁,当时只看到一道剑光从头顶落下来,那时候恰逢天雷乍响,我也只能躲避,雷火刚停我便追出去,只看到一道剑光摇曳飞逝,倪雒华的断臂连同虚无杵一道消失。”   半月前那一夜雷池开的情形闻祝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整个天地真元颠覆,纲常紊乱,即便是他们三兄弟闭目修行也是心潮起伏,不能自已,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天地之威,更坚定了他要冲破藩篱的决定,只要修为上不去,万物在天地面前也不过须弥芥子。   宋钰注视着闻祝,诚恳地说道:“我怀疑虚无杵在乌蛮手中。”   “我知道了,进去继续为罗家女娃看病。”闻祝呵呵一笑,仿佛一下就看破红尘万丈:“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没有大气运的人得到这旷世奇书也是枉然,反倒会无可奈何遭天忌。”   宋钰有些意外地看着闻祝,真不知道他如何会突然想开,想了想说道:“还是先说说小姐病情吧。”   闻祝看着宋钰:“你真的很在乎罗家女娃?”   “是的。”   “有多在乎,愿意用生命去守护她的那种在乎?”   宋钰想了想,肯定地摇摇头:“只是觉得这样好的一个女子,若是一直被病痛折磨,终究是有些不忍。”   “多好的女子啊。”闻祝瞟了宋钰一眼,不住地唉声叹气:“罗家女娃容貌是上上之选,家底也不薄,看得出来她对你不错,难道你就忍心让她胭消玉陨?”   “不用故作惋惜了,你本是铁石心肠的人,连跟随你十多年、几十年的下人你也从来没动过恻隐之心,何至于会对一个才见面半盏茶的女子另眼相看?一匹狼,永远装不出羊的心肠。”   站在最客观的立场上来看,宋钰这话说得即对,闻祝也明白自己确实是这样的人,最后闻祝不得不说到:“罗家女娃的病我看不出来,但先前和虚无杵有莫大干系,如果你能将虚无杵夺过来,也许我能治好她身上怪病。”   “你对虚无杵感兴趣?”   “世间修道者,就算是天阙世家的家主也不能抵挡登神五炁的诱惑,不过罗雅丹的病确实和虚无杵有关,如果你不想她出事的话,最好依我的话去做。”闻祝已经走到门口,忽然又折回来:“对了,别忘了以血养印,不能间断。” 第二十一章 什么意思   “虚无杵内藏集天地之威自成一界的秘密,根据你和罗家女娃的话分析,目前就三人接触过此物,倪雒华遭雷劫,罗家女娃如今能活着已经殊为不易,至于乌蛮嘛,他要彻底掌控虚无杵怕是也吃力得很。”闻祝并没有向宋钰说起气运一事,寻常人哪里会知道这些,认真而平静地注视着宋钰:“要想根治,还得你将虚无杵弄来。”   宋钰觉得闻祝对他的态度和前两次有所不同,今天竟然和他说了这么多,也没见不耐烦之色,尤其是看过来的眼神让宋钰颇为不自在,就像大姑娘看如意郎君般深情款款。闻祝左右衡量,本来还想问一些关于夺天印的情况,但又怕引起宋钰疑问只能硬生生将这话吞回肚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钰忽然道:“龙蛇帮在天关城经营近百年,不知在城卫司可有人能说得上话?”   “没有,龙蛇帮不插足城防政务,这是当初我们成立龙蛇帮时与当任城主立下的契约。你前日清晨遭受狙杀一事实在是你之过,给城卫司送钱财妄图化解关系,等于是肉包子打狗。因为法器‘天罚’的缘故,城卫司好比是勾栏院的女子,谁给钱他都不会拒绝,但不代表着可以用钱来彻底收买他们。”   宋钰站在原地发愣,他是第一次听说城卫司的天罚是法器。和他那一对纹兵比较起来,法器不知强了多少倍。法器可以承受法术封印而不碎裂,并能被使用者在特定环境下施展出来,而那纹兵双刀就算是真元流经刀身也有刀毁的可能。宋钰曾经见过一次天罚的威力,至今依然心有余悸,由此看来那天罚恐怕还是法器中的上品。   “不要想着拉拢城卫司,就算是用罗家所有家财作食也无法满足城卫司的胃口。而且擅自接触城卫司并试图影响城卫司的意志,这是柳匹夫的大忌。”这是闻祝对宋钰的最后忠告,想必他口中的柳匹夫是柳城主无疑。   回罗府的路上,罗雅丹独坐车厢不言不语,两旁那些车马喧嚣、吆喝叫卖不绝于耳,往日罗雅丹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有趣而生机盎然,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噪音,只能不断重复着折磨她心神。   宋钰侧坐车辕,任由马车慢悠悠在街道上行走,脚下的青石板被无数人踩踏,光滑得几乎可以照出人影,既坚硬又冰冷。车帘微微掀开一道缝隙,车帘后一双眸子朝宋钰背影望来:“我可是得了绝症?”   罗雅丹虽然不是绝症但也差不多了,夺回虚无杵是唯一的办法,可是要从乌蛮手上夺东西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宋钰一回头就和那双眸子撞在一起,此时的罗雅丹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只是一个被病痛所折磨得平凡女子。   这道目光如一柄刀子,直接戳在宋钰最软弱的地方,宋钰慌忙将目光移开,装着去看街上景致:“小姐多虑了,老神医说他还差几味不曾多见的药材而已。”   “如果是区区几味药,直接说来就是,我罗家商队行走帝国各地,什么药材搜集不到?你们又何必背着我在哪里嘀咕半天?”   宋钰爽朗笑出生来却不说话,听着这笑声罗雅丹心底倒踏实不少,也许这病并不是自己猜测那样严重,只是每天都有大半时间在昏睡中,眼下父亲和大哥都不在家,自己这样终究不是个事,所幸自己这扈从处事得体,为她分担了不少:“无论品性、能力、处事手腕都还不错,如果他家境能稍好一些,倒是……是个不错的人选。”罗雅丹想着想着便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暗骂自己不知羞。   送罗雅丹休息后,宋钰又大致问了一些罗府情况,罗府从最初的小门小户到眼下这规模,经历了很多事也积攒了很多经验,即使少了掌舵者,依然会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彼此各司其职。   宋钰最担心的是好几天没有消息的钟静思,虽然言语上说的是钟静思去处理和善后虚无峰矿脉一事,可是钟静思几乎没有带一分银子,还是连夜离开,据下人说钟静思是骑着快马连夜离开的。罗雅丹对宋钰几乎没有隐瞒,唯独这事例外。   力鬼的混沌摊重新开张,一夜间忽然销声匿迹的龙蛇帮众痞子也再次出现在街头巷尾,该喝茶的还是喝茶,该进乐坊的还是进乐坊,生活又回到正常轨道。在路过寒门的时候,宋钰意外地看见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穿着粗布蓝花的衣裳,在门口低声下气地说这话,似乎在哀求着什么,但无论那女子如何哀求,门口的小厮依然坚决地摇着头,不让那女子进去。那女子一气之下将手中小包袱冲小厮砸去,包袱撞在小厮胸口然后掉在地上,几锭白花花的银子从包袱里滚出来。   门口小厮连忙躬身,将银子重新塞回包袱,然后将包袱塞回那女子手中。   宋钰站在远处不起眼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这一幕,那女子自然是绿竹,这已经是第三次跑到寒门来,嚷着要见大小姐。青松虽然不是死在寒门里,但依然是在正常上工时间内死亡,罗掌柜为此还破例给绿竹支付了贰佰两银子,这已经是额外开恩的结果,其他商家若是有伙计丢了性命,最多扔二三十两银子即可。   再一次失望的绿竹只得含着泪回到家中,院子虽然有些破落却不见杂乱,窗棂上剪影的喜字还没被撕去,只是颜色已经淡了不少。绿竹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也不喝,只是一个劲地流泪哭泣,哭得累了就抚摸着肚子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嚎啕大哭。   门在吱嘎的声音中被推开,一个黑色影子如幽灵般出现在绿竹身畔。绿竹有所警觉猛然抬头,眼前出现一张紫白相间,怪异惊恐的脸,吓得她尖叫一声不敢乱动。   连哭也忘了。   “你有身孕?”面具下那声音问道。   绿竹有些艰难地点点头,身躯簌簌颤抖却不敢说话,只是泪汪汪的眼睛左右躲避不敢与面前这人对视,长期混迹于风月场所的她对市井坊间的各种消息都有所耳闻,对于眼前这张脸自然不会陌生。   绿竹知道,这其实是一张面具。   黑色头罩黑色衣,镶以红色如焰火一般的花纹。   在天关城,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如此装扮。以前在雍景坊的时候,一众姐妹无聊的时候,总有人提出一个乐此不疲的问题:“你们说夜叉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然后周围叽叽喳喳一片抢答的声音:“青面獠牙,和小人书上恶鬼一般模样,别无二致。”“长了三头六臂,据说他每天要吃一个人心呢,还必须是像我这么漂亮的女子的心肝。”   “上回来这里听曲的张老爷说过,夜叉其实并不是活生生的人,是横死成尸魔的嘞,因为死前怨气太重不能入黄泉下九幽,只能辗转在人世间,每到午夜就出来啖肉吃心。这是张老爷的一个在剑宗当剑仙的发小说的。”   “……”   无数的传言都是证据确凿,但绿竹可以肯定的一点,夜叉绝对不是好东西。想到这一点,绿竹竟豁出去了,张牙舞爪地朝面前这个浑身上下都裹在黑袍中的杀手扑去:“是你,是你杀了我相公。”   宋钰心中暗自叹息一声,绿竹神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侧身躲过去,绿竹抓了个空直接扑到地上。   宋钰看着旁边桌面上放着的那个包袱,随手挑开包袱,露出里面白生生的银子,宋钰挑了一块碎银,用两根指头捻起来:“凶手的脑袋会出现在你相公的坟前,酬金我先取了。”   绿竹猛然从地上爬起来,看看空荡荡的四周哪里还有人影,一个人愣在原地好半晌才自言自语道:“什么意思?” 第二十二章 握刀书生   京城居,大不易。   这话不只是适用于京城帝都,就算是天关城这相对来说比较富裕的城市一样如此,城里虽然有大大小小的商家每天从四门出去,带着商队走南闯北,一趟下来几千到几万年白银不等,但城里更多的依然是平民百姓,天关城务农的极少,大多是依靠手工作坊、小本买卖等来供结生活,也正是这样形形色色的无数人将天关城的繁华渲染出来。   戴娜在汇丰楼定了酒席,说是和力鬼一道感谢宋先生前日的援手。宋钰知道这绝对不会是力鬼的主意,无论是力鬼还是宋钰都不是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只是二人相处戴娜站主导,力鬼在戴娜面前说不上太多话,戴雅主意一定力鬼就只有遵从的份。   “宋先生,请了。”戴娜盛了碗一块黑乎乎的肉送到宋钰面前:“汇丰楼别的东西勉强可咽,惟独这狗肉地道得很,一般人要提前三天预约下来才能坐到这里吃上一顿。”   宋钰嗯了一声,戴娜微微弯腰,胸前那一对大白兔几乎要从衣服里跳出来,宋钰几乎不敢抬头,只是嗯了一声便埋头专心进食。   每天除了炼神、巩固真元、喂小白之外,宋钰还多了一样小事:养印。   养印、养小白就和养儿子一个道理,前期投入时间、精力却毫无回报,非得等到儿子长大成人后再慢慢说养儿防老这样的事,这前提还必须得不是养一条白眼狼,啃老啃到家底精光。   观察了两日发现夺天印确实没有问题后,宋钰重新将印挂在腰间,好在夺天印体型小巧,和别人腰间玉坠没有两样。他对饮食并无特殊奢求,只要能裹腹吃饱,有肉便可。反倒是珍肴一类的不喜欢,总觉得吃这些东西太麻烦。   “这汇丰楼的老板以前遭逢过大难,手上拮据得很,还是周天龙当时借了这老板一笔钱才经营下来的。这做生意也奇怪,不好的时候连麻雀也不愿意来停落,无缘无故地好起来了,一个个挤破脑袋往这里转。”戴娜笑得花枝招展,一双眼睛从来不离开宋钰身上:“就说寒门吧,寒门我也去过几回,说实话饭菜并不如何出色,偏生是要价贼贵贼贵的。”   力鬼坐在宋钰左侧,脸上毫无表情地低头吃食,对戴娜向其他男子献殷勤并不诧异,十足的吃软饭模样。   汇丰楼二楼并没有隔间断开,在宽敞的楼上摆了五六张桌子,座无虚席。稍微一抬头就可以将所有人都看个明白,宋钰暗赞着老板有心计,若是真要弄成雅间恐怕这里反倒生意不会太好,这就和原来那个世界的火锅店一样,越是如此越容易造成宾朋满座的热闹情形。   戴娜还在那里不停地说笑,力鬼将碗里狗肉吃得一干二净才抬头:“喝点水,休息下。”戴娜顿时说不上来话,借此也坐回座位。力鬼才问道:“真是神弓手干的?”   “差不多吧。”宋钰知道力鬼指的是那天清晨遭受袭击一事,末了又补充一句:“杨峰不至于这么蠢会将神弓手暴露出来,但偏偏他又是这样做的,有些令人费解。不过这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这事我能解决。”   力鬼顺着宋钰目光朝邻桌瞟了一眼,这已经是宋钰第三次目光从邻桌上瞟过去,一般说来做杀手的人好奇心都不会很重,就算有好奇心也得忍住,像宋钰这样连续三次关注着邻桌,必然不同寻常。   邻桌也是坐了三人,这三人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吃了一些时候,和寻常人没有什么差异,不像是盯梢的,至少力鬼没有看出来。   邻桌三人一边忙着吃一边低头说笑,不时还发出会心而猥琐的笑声,又吃了半盏茶功夫才吆喝着伙计结账,不多不少刚好十两银子。宋钰和力鬼都没来过这里,一听说如此巨额消费,顿时觉得自己那里是在吃狗肉,简直是在吞银子啊。   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就和同伴离去,那跑堂伙计收了银子开始清扫战场,宋钰冲那边招招手:“小哥,劳驾一下。”   伙计将沾着油污的手在腰间围裙上擦了几下跑过来:“几位客官也是要结账?”   宋钰说道:“我这里有些碎银子,装在身上总觉得麻烦,劳烦小哥将他兑整起来。”从来只有佐碎银的,没听说兑整银的道理,跑堂伙计接过宋钰递来的银子稍微清点一番,金额没错自然就和宋钰兑了,将刚刚装进围裙口袋还没捂热的银锭掏给宋钰,嘀咕一声莫名其妙,然后转头忙活去了。   宋钰抓过沉甸甸的银子微微靠近鼻子闻了闻,将银子随手抛给力鬼,冲戴娜歉意地笑笑:“我要失陪了,夫人请见谅。”   “是我们哪里得罪了先生。”一听说宋钰要走,戴娜神情满是失望,勉强笑笑:“而且说好的这顿我做东,怎好收先生银子,阿鬼快退还给宋先生。”   宋钰解释了一句就起身离开,力鬼连忙追上来,小声问道:“那三人有问题?”   宋钰嗯了一声:“这批银子本来就是我放出去引蛇出洞的,每锭银子上都抹了银墨,几万两白花花的现银弱水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带出城,总会有人拿出来用一些,没想到最先被我遇上了。寻常人不会在意银墨气息,但和大蒜一接触就特别刺鼻,天关城弱水的人极多,你吩咐下去,那些小弟机灵点,只要看着人就行,别莽撞行事。”   力鬼顿时醒悟过来:“难怪你叫我吩咐人在各个街头盯着,有陌生人使用大额银锭就留心,原来是这回事。我和你一起去,这在城里闹出动静大了终究不好。”   “不用担心。”宋钰看了一眼戴娜,最终还是没忍住说道:“这个女人不适合你。”   力鬼嘿嘿一笑不再说话。宋钰无可奈何,转身便下了酒楼,心中想着是不是抽个晚上去和戴娜好好“谈谈”,至少让戴娜主动离开力鬼,这样继续下去会害了他的。宋钰一走,戴娜就失去了吃饭的兴致,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筷子搅着汤锅里那大块大块的狗肉。   力鬼挪动着凳子和戴娜对坐,嚼着一快狗肉慢悠悠地说道:“宋先生是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不能用以前的那些手段,也别想着用将他拉到身边为你保驾护航,你拉不过来的,他是鸿鹄,天关城太小,他不会停留太久。”力鬼知道戴娜的过往,这女人前面两个丈夫都是了不得的人物,结果说死就死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在螅园见识过宋钰的身手后就想拼命将少主拉到身边来。力鬼心中只能苦笑,堂堂影牙的少主会成为你的禁脔,就算少主这会点头同意,估计君岳首领就会连夜进入天关城,将她剁成肉酱。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在暗示我要离开天关城?”   力鬼低头吃肉,不言不语。   三人慢悠悠地在城里逗着圈子,最后有人进了铁匠铺选铁器,有人去了乐坊听曲,宋钰始终跟随在那个锦衣汉子身后,和其他二人比较起来,这个锦衣商贾装扮的人最好跟随。只要那杀手不脱下这身衣服,他就一直会将商人这身份装下去,商人会有固定的落脚点,一般说来客栈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花锦喝了杯凉茶才脱了外套躺回床上,嘴里哼着小曲思想却飞回到汇丰楼,汇丰楼的狗肉确实好吃,但也不如先前邻桌的那妇人一对白奶子好吃,回想着先前那妇人甜甜糯糯的声音,一股子邪火就从小腹处往上冒,可惜上头有吩咐,在天关城所有的行动都得收敛起来,进入天关城的同仁全体雌伏,等待着夜叉的消息。   “可惜了那上好白肉啊。”花锦一想到那妇人就觉得口干舌燥,连忙起身去去喝茶降火,他刚一起身猛然察觉一股危险气息,在杀手这行转战无数年,腥风血雨中淌过来的花锦猛然意识到自己遇上麻烦了。   他遇着了比他更高明的同行。   花锦保持着这个姿势坐在床上,没敢冒失地回头:“不知是哪位兄弟和我开的玩笑。”   一柄短刀悄无声息地从身后递到花锦下颔,刀锋稍微用力,便在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刀子主人低沉的声音传来:“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了。你很聪明,没有做高声呼救或者反抗这样的蠢事,这是咱们良好合作的第一步。”   花锦眼睛余光瞟着下巴上那柄雪亮短刀,这刀身造型他太熟悉了,弱水的情报一直做得比较好,对于天关城夜叉的信息从来也没怠慢过,除了不知道那张脸之外。   “我问、你答。”   花锦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能找到这里来,自然也知道我的身份,死亡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并不是恐惧的事,从入行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你知道这间客栈有多少弱水的人存在,你就算杀了我,这光天化日下你也就暴露了。”   夜叉低沉的声音传来:“蝼蚁尚且偷生,如果可以活着为什么求死呢?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做杀手,但我是求财,因为我缺钱,就这么简单。”   花锦心中一动,却没有说话。   宋钰继续道:“别想着借助刀光来看我相貌,如果你真想知道,我一定会成全你。”   花锦微微叹息,夜叉心思慎密如此,从他能悄无声息靠近自己身边,而且让自己丝毫察觉不到真元波动的情形判断,此人身手极为高明:“还是算了吧,我也希望咱们能合作愉快。”   “如此最好。”宋钰握刀的手异常的平稳:“你们有多少人进入天关城。”   “三百一十八。”   抵在脖子上的短刀深入肌肤一寸,血液顺着脖子流到他胸膛,夜叉纠正道:“一共九十七人。”   花锦心中大怒:“你知道还问?”但这话他没敢说出口,生死掌握在被人手中,这种感觉对于习惯了掌控别人生死的花锦来说一点也不好受,甚至是一种屈辱。   “城卫司是否有你们的人。”   “没有。”   刀锋再深入一寸。夜叉叹息的声音传来:“看来咱们的合作不会很愉快。”   “读心术。”花锦猛然想到一种可能,声音微微颤抖:“你也是炼神者。”   “看来你也知道,在炼神者面前要想隐藏住秘密是很难的。我大可以直接从你脑海中掠取一些信息,但是那样终究有些麻烦。虽然你成为没有意识的白痴对我而言根本无所谓,但我也要留着一些神念来以防不测,所以最好的解决之道就是咱们俩愉快合作。”   “原来如此。”花锦终于明白为什么夜叉会手下留情。宋钰随后又问了几个问题,花锦自从知道夜叉是神念师后也终于肯说实话,因为谎言在最神秘的神念师面前时没有任何效果的。   宋钰一边问着一边在心中捏着一把冷汗,他也只能简单地判断出对方是否说谎,这还是凭借对方在一闪而过的思绪捕捉到的,但一个人说谎说得太多就会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以他现在这点神念境界还做不到随意掠取他人思想。   “乌蛮落脚何处?”   “不知道。”   花锦回答出乎宋钰的意料,但宋钰没打算在这事上纠缠,夺人说过乌蛮随意性极大,也许上半夜在城东睡得正酣,下半夜就跑到城北去了。   “最后一个问题,三天前出手杀死寒门伙计的人是否是你的同仁?”   花锦心中暗笑,夜叉终于还是露出马脚了,首领猜测夜叉藏身于罗府,这事果然不假,这是最重大的信息,必须汇报给统领,只要有了这发现,我不但不会受到惩罚反倒还能晋升。我只回答是弱水的人杀了那个寒门伙计,但没有人知道杀人者的真实身份。越加惜命的花锦如实回答道:“是!”   抵在脖子上的短刀悄然收了回去,花锦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心中暗笑着:夜叉啊夜叉,任你智者千虑,也有一失,恐怕你连自己什么露马脚也不会知道。   花锦正想着,忽然见一个身影从背后绕过来,出现在面前。心中顿时死灰一片,一个杀手将自己容貌给对手看,这代表着什么同为杀手的花锦再清楚不过。花锦怒目圆睁正要嘶吼示警,陡然觉得眼前一阵恍惚,蚊帐、被褥开始旋转翻覆起来,随即他看见了自己失去脑袋的身躯。   在身躯旁,站着一个面容平静的书生。   握刀的书生。 第二十三章 夜雨、祭日   挂羊头的兼着卖狗肉,开客栈的兼着茶坊、酒楼营生,这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会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客栈里人们进进出出接踵摩肩。一个书生不紧不慢从正门离开并没有吸引人们的主意。   宋钰沿着街道慢悠悠地在街上行走,期间他进了一次铁匠铺,并没有耽搁太多时间又从铁匠铺出来,然后在一间乐坊门槛下蹲着,从这里隐约可以听见乐女娇媚酥骨的唱腔,不时还有一阵阵如雷鸣般的掌声喝彩,里面那乐女唱的是《怜花抱》,这首歌用词极其香艳,听起来令人血脉暴亢。   听着声音宋钰不知不觉入了神,脸上露出罕见的温馨神色,这会的宋钰毫无疑问将所有的思念给了某人,给了某段让他最绮绚最温馨也最宁静的时光。   无数人从宋钰面前走过,很多人都将心思集中在乐坊,偶尔有人会留意到蹲在墙角咧嘴无声傻笑的年轻书生,也不过是骂一声:“傻子也想女人?君子于欲苟无饥渴,此话果然不假。”   天无声无息地开始飘起小雨,秋雨惆怅往往一下就是连绵不绝,尤其是这样的晚上,更显得有些寒冷,年轻书生双手拢在袖子里,将身子缩在门前这对石雕下面,避免着让细雨将身子湿透。   乐坊里,一曲唱罢一曲再起,呼喊声酒令声此起彼伏。   乐坊承载着无数人太多的娱乐生活,这个时代娱乐项目少得可怜,忙碌了一天的人如果不想太早回家面对家中黄脸婆,基本上就会将时间消耗在乐坊这样的地方,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才子词人,甚至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女子也会来这里消遣,人一多自然也就有争执有是非,但乐坊的妈妈总能在两方之间掌握好平衡,这是最吃力也最难的地方,若非有一张如簧巧舌,哪里能应付下来这么多争风吃醋、荷尔蒙旺盛的八方来客?   “咦,是你。”一个人影立在宋钰跟前。   宋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那女子,然后拢着袖子的双臂往里面钻了两下继续低头,对面前这俏丽可人的女子视若无睹。那女子喂了一声,半俯身下来:“是我啊,我是乔巧,上次的事爹爹还有乌木伯伯他们都和我说了,是你在使坏让我们头痛昏迷过去,你从我爹爹他们手上讹诈了一笔银子,是吧,这么快就花光了吗?可是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真的!”   宋钰乐了,这傻姑娘莫不是花痴吧,稍微有点是非观的人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女子旁边的同伴干咳了一声:“和这家伙啰嗦什么,凭地坏了兴致,咱们进去吧,外面有雨。”   乔巧注视着宋钰:“不会是被罗雅丹那个女人赶出来了吧,有人说罗雅丹得了怪病,逮着人就骂,难道你也挨骂了?我就说嘛,像她这种千金大小姐,换着谁都伺候不好的。”好像乔巧压根就把自己身份忘记了,忘了身为乔家最得宠的小女,她一样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旁边那人不断地催着乔巧,乔巧却充耳不闻,可是任她如何说,宋钰也不说半个字,眼睛也压根不看这边。乔巧嘟着嘴一跺脚:“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再不说话我真进去啦,不理你了。”   宋钰眼神平静地抬头,迎着那双明眸望过去:“要走就走,还说个球!”   乔巧生来娇惯,从小在家里都被所有人哄着供着,连稍微的重话也不敢说,哪里想到今天居然被一个蹲在地面的落魄书生这样顶撞,气得娇躯颤抖,泪花在眼眶直打转。   “操!”乔巧身边那同伴吐着唾沫骂了一声,挽起袖子就要朝宋钰轮去,乔巧一把拉住同伴:“算了,不和这种人说话,咱们进去吧。”   乔巧那同伴哼了一声说道:“臭穷酸,赶紧离开这里。大爷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在我出来之前你赶紧离开这里。”说罢追着乔巧进了乐坊。   宋钰继续蹲在石雕下,只要不是进入乐坊里面终究会被夜风斜雨飘湿衣服,对于那一声辱骂也无所谓,换着是罗雅丹被人这样骂一句,只要是罗家的人也会是这样的反映,他也不例外。不多时他头上已经水濛濛一团,在灯光下看去倒有些世外仙人的模样。   没一会,乔巧又从正门跑出来,手里还抓着一件外衣,巧笑盈兮地站在宋钰面前:“我知道你是被罗雅丹给赶了出来,心情不好之下自然没有好言语,就像我爹娘惹我生气了的时候,我也一样逮着谁就骂,所以我决定原谅你先前的无理行为。”   “你为什么在这里蹲着,要躲雨也进去躲啊,这里能躲什么雨?我请你进去听曲,里面唱曲的那小娘很好看的。”说罢将手上外衣递到宋钰面前:“你不进去那就穿上吧,别冷凉了。”   “世妹,你果然又出来了。”乔巧的那个同伴从里面走出来:“除了干一些敲诈勒索的龌龊事他还会什么,这样的人就算冻死在路边也不值得同情。”那人显然略微知道一点宋钰的过去,半拉半拖将乔巧拽进乐坊。   宋钰将衣服靠近鼻尖,微微用力嗅着碎花印外衣上的那抹清香,然后将外衣折好捂在怀中,然后继续低头不语。   乐坊的人初时进去的人多,出来的少,后来进的人少了出来的渐渐多起来,既然是乐坊总免不了有眠花宿柳之人,但大多数还是要回家的,门外有一些下人撑起一把把颜色各异的伞焦急地等着自己家人或主人的出现,也有人干脆抱着伞和宋钰一样蹲在地上等,蹲得腿都麻了又站起来,好奇地看着这个衣着寒酸的书生究竟是哪家的下人,穿成这破落相真够给主家丢脸的。   夜雨越下越密,让宋钰想到踏月节前的一个晚上,那晚上的雨也是很密很大,雨水打在眼帘上都听得见啪啪的声音。   那晚上,他为了某人,差点把自己这条命赔了进去。他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但那晚是例外。   “这次是另外一个例外!”寒酸的书生也许是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鼓鼓囊囊地叨念着从石雕下面站起来,似乎是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还一只手撑着石雕,腾出脚来甩动几下,又晃晃悠悠地顶着雨离开乐坊。周围有人摇头:“这是那家下人,主家真吝啬,宁愿在这里千金一掷盘了姑娘留宿春宵,却不愿给下人添置一件像样的衣服。”   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人喜欢青山绿水;有人喜欢喧嚣攘往;有人喜欢风和日丽自然也有人喜欢细雨缠绵。而且喜欢雨的人不在少数,走在宋钰前面那个文士装扮的男子似乎也对这缠绵雨幕情有独钟。   从乐坊出来后,他便负着手在雨中悠闲踱步。   时至深夜加之秋雨微寒的缘故,街上人愈发稀少,离了乐坊一段距离后更见不着太多人影,所以那人走得很悠闲,尽管他知道值身后还有别人,但那只是一个落魄书生,身上没有丝毫真元痕迹。   杭植对自己身手很自信,他就是偷袭的行家里手,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杭植喜欢雨水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修炼的是《覆雨诀》。在这样的环境中,他甚至有信心能在统领级别的同仁面前保持不败,若是暴起偷袭,甚至还可能得手成功,每一滴雨水都可以成为他的眼睛,虽然他看不到身后那不紧不慢缀着的书生容貌,但对方的呼吸、心跳他都能感应到,甚至他那看似毫无规律的每一次落脚,却又恰好踩在那书生的呼吸节奏上,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和对方动作频率保持一致,就算那人隐藏得极好骗过自己,但稍微有一点异样他都能迅速察觉出来。   谁能在交手中占得先机,谁就能活下去。   覆雨诀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此。凭借覆雨诀杭植每一次暗杀目标的时候都是依靠和对手心跳呼吸同步的奇妙手段靠近对方,然后用一只手将对手脖子捏断。   杭植怀中也有一柄断剑,文士巾下藏着十多枚淬毒过的钢针,身穿穿了贴身软甲,这些防护措施是有必要的,杀手最怕的就是出现和自己预期中不相符的一些情形。   穿过三条街,过了两个巷子,那书生依然跟在后面,杭植心中暗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菜鸟肉鸡,跟踪盯梢哪有盯得如此不遮掩行藏的?刚才走过的那个巷子比较昏暗,也没有灯火,如果要出手的话,那里是最适合动手的地方,杭植甚至还买了几个破绽,结果两人相安无事。   眼前,又见灯火。   杭植终于失去了耐心,转身注视着身后那书生,细雨将两人隔了无数层,连带着那书生的身影也模糊起来,杭植指着身后那挂着两个灯笼的大门:“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城卫司府衙。”   “看来你不是笨蛋嘛,我没耐心和你耗下去,现在开始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将你撕碎了丢进去。”   宋钰又往前走了两步:“文锦、铁瘦马都下去了,就等你呢。”   书生说话本来就很轻,而且雨声搭在地面上啪啪轻响,所以杭植没有挺清楚,随口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明年的今天……”宋钰刚开口说话,脚下积水骤变。   一道白浪腾空而起朝着宋钰裆部射来。   杭植嘿嘿一笑,灵活的身躯已然飞跃上半空,拳头上精光闪过轰然击下:“给我去死。”以杭植的修为,能清晰判断出树叶在空中飘落的轨迹和声音,宋钰说的话他自然听见了,越是在这全是雨水的天地下,他越是能听得很清楚。   不管是寻常人还是修道者,只要开口说话便会导致气机外泄,虽然他察觉不出来宋钰体内有真元流转的迹象,但他能活到现在得益于一贯的小心谨慎,从来不轻视对手,每一次出手他都以狮子搏兔的心态去全力以赴。   这是一个好习惯。   飞跃在空中的杭植眼中闪过厉狠之色,覆雨诀凝雨为剑,整个天地只要还有雨水就是他的领地,就算书生能躲过自己偷袭的第一剑,后面还有第二、第三、乃至第十剑等着那书生,纵然书生躲开了覆雨剑的攻击也无所谓,因为那本就是迷惑对方的手段,真正的杀招在这一只拳头上。   宋钰低头轻轻了“咦”一声,就像意外发现路面上放着一枚鸡蛋,随后他轻轻抬脚碾下去。   雨剑自然不会是鸡蛋,也不会任由人践踏,如果谁都能将之踏破,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剑意凌厉。   雨剑所指前方千百道雨水化作气雾弥漫,淅淅沥沥雨滴声中骤然传出剑意嘶鸣。   恰在此时,杭植拳头骤然炸响如雷。   雷鸣境。   迅如雷,雷鸣声才刚响彻,那只拳头已然到了宋钰头顶灵台处!   低头的宋钰眉头微微皱起来,发现脚下冒出来的东西并不是鸡蛋那样容易被踩破,所以他发出了第二声“咦”,左脚毅然决然地继续踩下。   一道鸿蒙紫气从宋钰脚下一闪而过,雨剑在宋钰脚下发出咔嚓的脆响,随即散作万千道水珠飞溅而出。   宋钰悠然抬头,朝着已经到面前的杭植展颜一笑。   从聚水为剑偷袭到飞临头顶,几乎是一气呵成,眼看对手就要暴毙在拳下,杭植才骤然发现一道浑圆灼热的真元如滚烫岩浆般从这书生身上喷薄而出,随即他便听见雨剑被震碎的声响。   “高手!”杭植心中震惊,有亮光从眼睛余光中闪过。他看见了一柄刀,一柄长不过二尺的狭刃直刀凭空出现在那书生手中。   书生一手握刀,笑着道:“我说明年今日……”   宋钰说话手却没有听着,空着的一只手迎着杭植拳头而上,在接触到拳头的瞬间开始顺着杭植拳头之势向下沉落,一点点缓解着杭植拳上真元一面引导着杭植冲撞而来的方向。   强弩之势不能穿蒌蒿,这道理谁都懂,但极少有人能在这瞬间将磅礴彻底化解,宋钰也不能,他只是稍微压制和引导了一下而已。随即手上刀光逆流而上。   杭植身躯在刀光中瞬间削为两片。   杭植有无数以防万一的保命手段,怀中藏剑、身穿软甲,发髻藏针,可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都没有用上。   “……就是你祭日。”宋钰手腕一抖,刀光收敛。 第二十四章 大幕之始(一)   宋钰很清楚自己这样冒失的行为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他心中念了无数遍“不困于情、不惑于心”,可是他依然不能让自己心中那念头消灭,心神反倒如被电光击中,却有另外八个字将这句话代替:   不畏将来,不念过去!   更主要的是他这些天晚上,一闭眼就看见青松那顶瓜皮帽,看见那个在寒门前失落的身影,那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让他思绪一下回到雍景坊,回到某个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的女子身上。   “先生……”   “先生……”   “……”   那个每说一句话总要恭恭敬敬称呼他先生的女子。   雨夜中杀人一幕被城卫司门将看见,只是杀人者速度太快,也不敢相信有人居然敢如此大胆妄为,竟然在城卫司门口行凶,这简直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等到那门将鸣哨示警的时候,战斗早已结束,凶手已经消失在雨中。   门将拔出长刀跑过来,先前夜雨太密,加之光线昏暗的缘故根本没有看清楚,确定凶手已经离开,他才有胆量过来,但一到现场便脸色泛白,很艰难地将目光从地上移开,朝另外一个同仁说道:“我在这里守着现场,你去通知杨统领。”   “今夜当值的是戚统领,杨统领恐怕早躺下休息了。”   最先冲过来那人忽然吼道:“叫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不明白同伴为何失去方寸地大吼,但对方还是同意了,迅速往府衙奔跑连收刀入鞘都来不及,因为在城卫司门口杀人,这是天大的事。   不多时府衙打开,身披软甲的杨峰大步流星走过来,初时他也没注意,只当是寻常仇杀,只是觉得这事有点点麻烦,心中还在想着要如何向司长汇报情况,当看到死者怀中散落的一柄断剑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   陆续有城卫从府衙中出来,每一个到现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似乎不愿意让血水沾到自己皮靴上。有人受不了开始在雨中弓着身子哇哇呕吐。   “凶手好狠的手段,把人杀了便杀了吧,竟然还劈为两半。”   “对了,为什么只有半边身子,还有一半呢,难道被凶手拖走了?这人太猖狂,简直视我们城卫司于无物,如此下去我城卫司威严何在?”   “从今天下午开始,这已经是第三起凶杀案了,一人死于客栈、另一人是铁匠铺的远房亲戚,现在这凶手竟然直接在城卫司门口行凶。”   七七八八的嘀咕议论在雨中传开,杨峰却面色阴沉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按在混合着血水的积水中。手指触碰的地方正好是宋钰单脚碎剑所在的那块青石板,一个浅浅的脚印留在了青石板上。   杨峰抬头,一道殷红的血迹正延展向前方,一直到街道另一头。杀人凶手拽着死者另外半边身子从这个方向离开。   挑衅!   杨峰有些愤怒,凶手这是对城卫司的赤裸裸挑衅,更是对他的一种挑衅,他仿佛看见夜叉倨傲地在远方冲他招手:来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守了无数个日曰夜夜,夜叉始终是毫无音讯,直到今天下午,文锦的尸体被人发现后,杨峰就开始等待,夜叉不是嗜杀成性的屠夫,所以这样做必然有着别人不知道的缘由;当第二人的尸体从铁匠铺被发现后,杨峰恍惚明白了,夜车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杀人,还有有人死去。   在找不到夜叉踪迹的时候,杨峰只有继续等待,睡不卸甲地等着。果然,第三人死在了城卫司门口,这瞬间杨峰明白了,夜叉如此行为只有一个目的:激怒自己。   “他知道我的身份了。”这是杨峰第一时间想到的念头。   杨峰真的愤怒了,每一个修道者都有着自己的尊严,这种在自己地盘上杀人行凶的行为无疑是狠狠抽在他脸上。所以杨峰紧紧握着手中的刀站起身来,沿着血迹延伸的方向快步走去。   “统领!”身后有城卫就要上来阻止杨峰的鲁莽行为:“这大雨的天你上哪里找凶手,还是等明天天亮了再行定夺吧,四门现在增加不少同僚,他没法出城的。而且今夜你休息,守值的是戚统领。”   “退下!”杨峰轻轻喝道,却不曾回头:“你们谁也不要跟来,若是谁要阻拦我,休怪我杨某人不念同僚之情。”说话间,杨峰身影已经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雨中几个城卫暗自叹息一声,杨统领火气从来都不小,说出口的话从来都不会收回,既然说不念情谊自然就不会顾惜,所以众人除了叹息还是叹息。人群后面,一个平静的声音安抚着众人:“回去吧,该值守的值守,没安排值守的就回去休息。”   听得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神情一禀,人群自动分成两派。一个容貌年轻的男子负着手徐徐上前:“还不回去,脱离岗位该是什么罪责难道还要我重复?”   人群中终于有城卫往回走,那男子一只手抚摸着手腕上套着的手镯又假装呵斥了两句,终于所有人开始动了起来。其中一人道:“戚统领,你也回去吧!”   戚统领用脚挑了挑地上的半片尸体:“我去看看杨统领,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说罢也遁着杨峰离去的方向消失在雨中,剩下的一众城卫司面面相觑,终于还是散了去。   杨峰遁着血迹一路追赶,到最后也慢慢冷静下来,对方这种挑衅行为无非就是让他失去理智、消耗体力,越是如此他越是走得极慢,看着越来越淡的血迹,他知道目标正在越来越接近:“看来夜叉对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想着搅得弱水鸡犬不宁的夜叉就要在自己手上揭开面纱,杨峰心中微微有些兴奋。   今夜事毕他也要离开城卫司,以前因为贿赂了海口城的司长,然后他就成了那司长的本家堂弟,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后就顺理成章地有了如今这个身份。柳未寒虽然没有多说,但终究对他起了疑心,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姓戚的家伙来制衡自己。   杨峰厌倦了这种每天三次报备、巡城、轮换值守的枯燥生活,他开始怀念当初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自由同样是需要待机的,杨峰的代价就是刨出夜叉身份,这是首领直接给他下达的命令。   杨峰在巷道拐角处停了下来,夜叉就在不远处站着,他察觉出对方悠长的气息。   雨夜下,有淡淡血腥弥漫。   杨峰低头看着手中的刀,仅仅只用了三息功夫就将气息调整到最佳状态,微微吸入一口冷气,踏步走出墙根,站到巷道口。   雨巷中,有一个昂扬的男子负手而立。   黑色头蓬、紫白鬼脸,腰后双刀并排斜插。   所有的装扮都和杨峰猜想的一样,四道目光在雨中碰撞在一起。   宋钰抬脚将杭植半片残躯踢出去,残躯打在石板的积水上,发出啪的闷响。宋钰低沉的声音徐徐说道:“你来得太慢了。”   “等不及的话,你可以先走。”   “等人是一种美德。和等候杭植那三个时辰比较起来,这半刻的时间算是短暂了。”   “什么杭植我不懂。”杨峰瞟了一眼搁在两人中间的那半具残躯:“你行凶杀人是不争的事实,缉拿凶手是我的职责,至于你这套装束以及是否是杀手夜叉,这不是我需要管的事,待我将你捉拿后,会有司长大人对你作宣判。”   “明人面前说暗花,真是不爽快。”宋钰低头笑道:“不过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乎你的身份,我只需要取你人头一用。”   雨幕在空中忽然扭曲,宋钰身影如幽灵般栖身上前。   杨峰单脚在雨中轻点,身躯如夜枭般轻盈地划过雨幕朝着身后飞退,轻盈地退出雨巷,左手随意一挥朗笑道:“知道我为什么来的慢吗?我是蝉,而他们则是黄雀。”在杨峰说话间,三道身影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杨峰前方,恰好将巷道口子堵住。   宋钰略微回头,不出所料,身后同样有三个黑衣人堵住退路。   “看来我这是自投罗网了。”宋钰右手搭在后腰的刀柄上:“那得看你们这张网是否结实。”   杨峰瞳孔微缩,看着宋钰一只脚才迈出,猛然挥手喝道:“上!”   夜雨缠绵,刀光乍现。 第二十五章 大幕之始(二)   小楼一夜听春雨,这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事,因为春雨淅沥,在这样如春蚕啃食一般的声音中入睡是最美妙的事,能睡得很安稳很舒适。春雨和秋雨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但也有共同之处,秋雨一样极尽缠绵,不如夏雨一般暴烈,也没有冬雨一般寒冷刺骨,所以在这样的夜晚,理所当然应该是美好的、美妙的。   一盏防风灯停在螅园门前,那提着风灯的人上台阶用手梆梆拍着门环。几乎没有等待,木门便打开,提灯的男子这才躲到屋檐下,将头顶斗笠摘下来靠在门角上,手中风灯微微举起:“吴先生,里面请,老祖宗还在等你呢。”   灯光之外一个黑影徐徐走过来,却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眼神阴霾地扫了引路的下人一眼,一言不发从打开的中门跨步而入:“不需要你引路,我知道他们在何处。”那男子也不见如何作势,便飘然朝着前方而去。提灯笼的男子先前一直走在前面带路,这时才惊奇地发现这个吴先生身上衣服竟然没有半点雨滴,黑夜中那些细雨在靠近对方三寸之外的地方一折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滑去。   眼前这一幕让那男子惊讶得忘记了手上灯笼,坠落在地上的风灯滚落一通,烛台迅速将油纸点燃烧出一个窟窿,夜风趁机从破开的窟窿中钻进去,火光努力摇曳挣扎数下最终还是逃不过雨打风吹去的命运,吴姓男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夜中。好半晌,才听得一个声音幽幽传来:“天啦,吴先生莫不是神仙,水火不侵!”   竹门在嘎吱的声响中无人自开,室内灯光从打开的门道中泄出,黑夜中出现一道温馨的颜色。   吴姓男子的身影恰好出现在门口,他没有半分犹豫地跨步进入室内,随手又将竹门合上,阴霾的眼神扫了一眼面前枯坐的三人,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房间,室内三人也是同样的姿势,闭目凝神,甚至连方向、位置都没有半点改变。   “乌蛮见过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   闻祝本是背门而坐,这时才缓缓睁开眼睛,右手虚引:“请坐。”   “不知三先生叫我来有何事?”原来这人并不姓吴,他也没有入座,依然是站在那里沉稳如松,平静地问道。   乌蛮既然不入座,闻祝便只好转过身来,看着对方:“你很不高兴?”   “是!”乌蛮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三位先生前些日子放任罗府下人以及力鬼离开,这与我们合作当初的约定南辕北辙,后来乌蛮想着这事本是我私人的事,也不敢再来惊扰三位清修,约定中那三粒冰心丸我依然不曾爽约。但今夜正是我收网的时候,前辈却要我过来,这恐怕有些替人消灾的嫌疑。”   “力鬼得位虽然不是我们认可的,但现在他毕竟是龙蛇帮帮主,龙蛇帮在我眼中无异于我的孩子,我又如何真要囚困力鬼一生?至于罗家那年轻人,其勇可嘉,像这样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见了,无论是他困在螅园还是死在外面,若是因为我们的缘故而导致这样的灾祸,于心难忍。我们兄弟三人加起来已经有四五百岁,越是如此越是在浩渺天意面前如履薄冰,不敢造丝毫杀孽。”   “喔,是吗?我还听说那个书生精通拳掌之法,三先生还打算请他过来教导你的徒子徒孙?那书生进入螅园先后三次,这又是为何?”   闻祝听言哈哈朗笑:“你们放言有人的地方便有弱水三千,如此看来连我这方寸之地的螅园竟然也有你们弱水的人,难怪你当初能轻易地找上门来。既然咱们言语不投机,在下便直说了,据说你得到沧澜大枫留下的至宝虚无杵,希望你能借我翻阅,只要一夜,天亮即双手奉还。”   乌蛮闻言剑眉炸立:“这也是大先生、二先生之意?”   被乌蛮叫着的两人枯坐于地,如木雕一般纹丝不动,这无疑也是承认了乌蛮的猜测。乌蛮又道:“三先生看乌蛮身上可有能容纳虚无杵的地方,别说在下没有得到,就算得到了也不可能随身携带。”   “如此看来,只有留你再次盘桓一夜了。”闻祝眼中精光乍现,猛然从嘴里吐出一道白气。   白气如龙,飘飘荡荡地飞至头顶,忽而如爆竹般炸裂开来,一蓬精光散落而下,如倒置的铁锅般将乌蛮以及他们三人笼罩其中。   “你疯了。”乌蛮根本不相信三个老怪物敢对自己出手,直到闻祝真正出手才恍然大悟:“你知道你这种行为的后果吗,还是说三位自信已经强大得超过六年前的影牙,超过已经半步迈入通贤境界的宋时关?现在撤去禁制咱们就当做误会一场,若耽搁了我的大事,你们就等着苍雷组的杀手莅临天关城吧。”   闻祝转身闭目而坐,他自然知道惹怒弱水的人会是什么后果,乌蛮也不过是苍雷组中身手最弱的人,如果同时有十个人进入螅园,也许他们能击退对方,但一样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弱水三千,不死无休。   闻祝心中悠悠叹息:“姓宋的,你我的约定我做到了,我们不奢求你是三千年一现的圣人,这根本不现实,但至少能有和紫色气运有一点点相符的命运,我们押上的何尝不是身家性命。”   闻祝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宋钰虽然有一点徒手搏斗的技巧,但这些本事在真元面前脆弱得像一张宣纸,一戳即破,而他本人神念也极其孱弱,同时遇上三个弱水杀手估计就很难应付。   城卫司中,一骑高头大马忽然驶入广场,骏马在广场中央猛然收势。   前踢腾空,在雨中人立而起。   巡逻的守卫忽然见着有快马冲来,手中长刀俱是出鞘,两位统领虽然都不在营房,但入侵者也只有一人,也不见着长了三头六臂。   广场四边角落上是四座不算高的哨楼,每座哨楼上都有轮值的神弓手时刻警戒。神弓手是极其稀缺的,以前城卫司也仅仅只有三名神弓手,连巡城也从来没有出现,就像宝贝疙瘩一样被城卫司供着,直到这次戚绍松进入城卫司,才将神弓手增加到十人,因为另外七人都是跟随戚绍松一同加入城卫司的亲卫。   一名城卫晃着手上长刀冲到马前,猛地抬头看清骑士面容,长刀豁然下垂,恭立原地:“属下见过司长大人。”   随后接二连三的声音在雨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汇聚成一条起伏的线条,延绵不绝。   马上柳未寒冷冷环视着广场上拱手垂立众人:“符箭传令,除四门值守之门之人外,所有人外勤、巡城等人员半炷香内赶到此处集合,注意避开弄玉、烟花、橙黄三巷,营房内任何人没有我手谕不得擅自离开,否则格杀勿论。”   没有人质疑柳未寒的命令,因为在他们眼中,柳司长不是寻常的人,而是他们向往的、崇拜的神。   柳未寒虽然将城卫司大小事务都放给杨峰、戚绍松二人,但对他本人的威信却没有半点损失。   柳未寒的一句话,城卫司的所有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死,也愿意去死。   宋钰觉得自己应该是很冷静,不喜欢感情用事的人,无论是生活上还是行动中都习惯了给自己留条后路,这叫有备无患。和闻祝达成的协议就是他为自己留的后路,但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弱水的实力。   杨峰手中多了一柄大黑伞,安静地站在雨中:“是不是觉得今天这些人和以前死在你手中的人在实力上有很大的差别?因为以前那些人都是棋子,送到你面前让你练手的,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为了让你麻痹大意。”   宋钰根本没有精力去回敬杨峰的幸灾乐祸,夜叉、散华出鞘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半炷香的时间,这对刀显然被段天蓝寄予厚望,也看得出来是用心打造,本该是血不沾身的宝刀,但因为劈中太多人,刀刃上殷红血迹一直没有断过,刀身也闪烁着骇人的杀气。   刀上的血有敌人的,也有宋钰自己的,好几次刀都差点从手上飞脱而出,因为太多的血让宋钰不得不将一部分体力消耗在如何抓稳短刀上。   “你应该感到万分荣耀。”杨峰站在雨中,用胜利者的姿态向还在雨中不断厮杀的宋钰说道:“弱水从来没有象今晚这样,为了你一人而将把半个北域帝国的同僚都召唤过来,剿灭影主那一战除外。”   第六人也倒在雨中,那人没有立即死去,而是没有骨气地嚎叫着,双手死死捂着肚子躺在雨中撕心裂肺地嚎叫,可是他只有两只手,而他肚子上、大腿上、脖子上都有不忍直视的伤口,两只手根本顾不上来。   他知道,大腿和脖子上的血必须得捂住,不然会流血而死,这是基本常识,但肚子上那道刀伤更大更触目惊心,肠肚都哗啦啦地往外流着,他也必须得消失第一时间用手将他们塞回去。   终于,那人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也许又因为他明白自己不可能有第二种结局,所以他毅然决然地用手上的刀刺入自己心脏。   自杀,从来都是最需要勇气的。   细雨如织,血水当街。   一人撑着伞气定神闲,一人提着刀长街当立。   巷道两旁居住了数百户人家,最初还有人好奇地探出头来看上一会热闹,当地上血水越来越浓,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再没有人愿意多看两眼,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缩回脑袋,蹑手蹑脚地合上门扉,轻脚轻手地爬回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和媳妇儿一起捂得严严实实,似乎听见一点点声音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罪过。   雨巷中,静如鬼蜮。   宋钰每次战斗结束后都有的习惯,这样既可以活动手腕关节,如果刀上不小心沾了血迹也能在这动作下甩得一干二净,但是现在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刀上的血太多,已经不是这简单的动作可以甩掉,他更需要节约每一点体力。   因为宋钰知道,要想走到杨峰面前,他还要解决很多麻烦。   很多很多的麻烦,很多很多的对手。   仿佛是要印证宋钰的念头,房顶上、街道上,又出现了好几个黑漆漆的身影。宋钰无奈地叹息一声,将刀收回鞘中,对他来说,被血水浸泡过的刀只会成为他的累赘,相比而言,用拳也是不错的选择。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新增的六具尸体,雨夜下的宋钰忽然对远处大黑伞下的杨峰咧嘴一笑:“杀人而已。只要有力气能拿起刀子的人,谁都可以做杀手,和你们比较起来我算是新人,新人出头自然是要借用老人头。”   杨峰不屑地撇撇嘴,看着被重新逼进新的包围圈中的宋钰:“这些话,留在活下去的时候再说吧。” 第二十六章 大幕之始(三)   一支支泼了桐油的火把发出啵啵的声音,被雨水淋湿后不停地炸裂出小小的火花。   火光下,铁衣甲胄泛动冷冷寒光,每一件铁衣下都有一柄长刀,安静地躺在匣中,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每一个刀的主人又在等着主人的号令。   急匆匆的脚步声还在不断的由远而近,零星火把迅速加入到队伍中。每一支火把都代表着一个十人小队。   “陆中虞奉令,前来报到,十人小队无一遗漏,请求归队。”   “展骅先奉令,前来报到,十人小队无一遗漏,请求归队。”   “参有节奉令,前来报到,十人小队无一遗漏,请求归队。”   “……”   任由夜雨打在脸上,柳未寒稳坐骏马之上,默默地等待着,直到所有巡城、外勤城卫都已归队,才下了今晚第二道命令:“熄灭火烛!”   力鬼一晚上都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大事正在悄然发生。以往他在戴娜身上会施展浑身解数,非得身下的人一口一句:“好人,饶了奴家,求求你了”才耀武扬威地偃旗息鼓,但今天他只是敷衍地例行完成公事便躺在床上。   戴娜胡乱套上亵衣,端来一盆热水放在旁边凳子上:“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你……你在外面有了别人?”   “没有。”力鬼接过热毛巾擦拭着自己身子,简单地说了一句便闭口不言。   “我不是善妒的妇人,你真要有人了和我说一声便可,我已改嫁过一回,再不能做大妇,你真要有人就把她娶过门,但要说好,这人须得我看过才行,不然以后不知道有什么苦日子等着我。”   力鬼没有说话,胡乱擦了两把身子又躺回去,戴娜当做是力鬼默认了外面有人的事实,大颗的泪珠儿就含在眼眶,直接抓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就往外走。   力鬼愕然地问道:“你去哪里?”   “今晚我去和明珠房里歇去,反正你现在也不缺人伺候。”   正说话这会,梆梆的门环声传来,敲门的声音异常急促,似乎那人恨不得将门环直接拍碎才罢休。   力鬼懒得和戴娜解释,抓了衣服就出了卧室。大户人家什么都好,就是地儿太宽,弯弯曲曲的地方也多,力鬼直接纵身落在门后,也没问敲门的是谁,直接将门打开。   屋檐下站着一个青衣汉子,看见力鬼便道:“帮主,发现怪事了,街上一个巡城的城卫都没有,所有人都回营地去了,营地围墙太高看不见里面情形,塔楼又有神弓手把守,弟兄们不敢靠近,只知道半个时辰前柳未寒冒雨进了营房,这会里面黑漆漆的,连个火光都没有。你说……会不会是姓柳的家伙要拿我们开刀?”   力鬼自然否定了这种可能,花司长在任的时候不只一次两次想着铲除龙蛇帮,都未果。如今的城卫司看似比以往更强大,但在螅园那三个老怪物看来却是弱了不少,没有一个像样的高手坐镇,只能是一只纸老虎,城卫司对龙蛇帮出手,柳未寒还没失心疯到这程度。   “今天可有什么事发生?”   门口那汉子被问住,没有多少思考的功夫,直接点头道:“有三个外地人先后都死了,最后一个死在城卫司大门附近,据说杀人者是夜叉。雨太大,究竟是不是那个杀手没人知道,不过手法倒是很残忍,拽着死者半边身子在大街上堂皇而行,整个街道都泛动这血腥味。我们有几个兄弟偷偷跟过去想看热闹,但现在都没见着人,可能是雨太大,躲着雨呢。”   “想办法把兄弟们召集回来,在老地方集合,该带的东西都带上。如果有事我会去那里找你们,希望不会那样。”力鬼匆匆忙忙丢下一句话就将那汇报的人赶走,自己一个人进了卧室。   戴娜还抱着衣服站在门口,气鼓鼓地咬着嘴唇。   力鬼和戴娜擦肩而过,进屋取了衣服一边穿一边往外面走,在经过戴娜身边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轻轻拍着戴娜的脸蛋:“别耍娘娘性子了,我真有事。”   “要是我要你留下来呢?天亮了再过去不成吗?”   “不成!”   力鬼毫不犹豫的拒绝让戴娜更加怒不可歇:“我在你心中究竟只是玩物而已,难道我还不如你那不知道是什么事的事还重要?”   “两回事,没有可比较的。”   “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阿鬼,我今天算看透你了,以前还以为你是厚道老实的人,和其他男人不同,现在看来都一样,喜新厌旧……人呢?”戴娜举目四望,却寻不到力鬼踪迹,一口气将这辈子所有能骂的脏话都骂了出来,骂得累了就蹲在门槛上呜呜大哭。   地上再一次多了四五具寂然不动的尸体,宋钰将体内真元一直控制得极好,没敢太放肆地尽悉释放,生怕正和人斗着,头顶一道霹雳落来把自己劈成灰飞,在虚无峰上他可是见识了天罚的威力。   如果冥冥中真有神人的话,那一定是神和自己开了玩笑。在宋钰看来,真阳炁几乎是所向无敌的一种功法,可是却不能尽情施展,这比《七伤拳》还要没道理可将,是否伤敌八百很难说,但自损上千是一定的,用真阳炁来自杀倒是不错的选择。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尤其是在眼睁睁地看着十个同伴先后倒在地上的时候,那剩下的两名杀手眼神终于出现了惊惧。   两人一左一右呈犄角面对宋钰,在雨中无声而立,但手中的刀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杀意。   宋钰同样不轻松,七八丈的距离,他身上已经有了五道伤口,这还得益于他身体韧性极佳,能以最诡异的角度躲开那些看似不可能的攻击。   街上雨水中的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宋钰不知道自己还要遇到多少波对手才能走到杨峰面前,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走到杨峰面前,偏偏是他又不能逃,因为房梁上始终有人矗立风雨中。   黑夜下看不见那人容貌,但背后一支长剑却剑势若虹。   视世间万物如蝼蚁,积雪粹白。   那人没有遮掩行藏,只是抱着双臂冰冷注视着宋钰,安静地看着一个个弱水杀手倒在地上。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宋钰没法打退堂鼓,一退便可能被那人背后的长剑斩成两段。   杨峰嘴角上翘,在黑夜下勾出一抹笑意:“你一定在心中骂着我小人,用车轮战来消耗你体力和真元,你我既然是对手我当然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君子风范这样的事我做不来,这车轮战你不接也得接,就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宋钰正眼也不看拦在自己面前的两个杀手,他们眼神中在没有狠厉之色,宋钰知道这两人的斗志已经被消磨,就算今天放过他们,此后修道一途上怕再难寸进,除非是彻底克服心中这道阴霾。   宋钰神念朝着屋顶上一直沉默的男子射去,可还未靠近那人半丈距离便被一道力量弹飞出去,最初宋钰以为是那人是乌蛮,但那人身上剑意太纯粹,恐怕只有李浣的《儒剑》能与之抗衡。   乌蛮从来不用剑这是夺人说过的,再看向那人的时候心中隐约猜到对方身份。   宋钰不紧不慢踏步朝着前方走去,那两名呈犄角而立的杀手情不自禁退后两步,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轻微的两步带给自己的是何等样的耻辱,想要如死士一般再上前,但他们终究不是死士,看着黑抛头蓬下那张紫白相间的面具,终于还是没有半点信心,手中长刀紧握,却不敢递出去。   已经有十个同僚用自己性命为代价向他们诠释了一个事实:向夜叉出剑是最快的寻死之一。   宋钰进一步,他二人便退一步。   再进,再退!   “没用的东西。”杨峰呵斥着,计划中还应该有第三波、第四波的同僚现身,但是现在没有,难道首领对他们就这么有信心?房顶那人看来也没有出手的打算,杨峰毅然决定自己动手,大黑伞也被抛了出去。   黑伞在雨幕中飞旋,边缘甩动着千百颗水珠,如漩涡般沿着一个固定方向飞脱。   已失去斗志的两名杀手听得身后异响,齐齐扭头,最左边那人反应更胜一筹,一瞬间在面前劈出数十道刀气,层层叠叠的刀气在面前布成厚实的刀壁。   大黑伞从两人中间飞过,伞骨边沿有寒光霍然闪现,那反应稍慢的杀手整个脑袋便被横削下来,咕噜噜地在雨水中滚落。   “住手!”侥幸躲过一劫的杀手再次劈出一片刀壁,这次一样没有攻击而是选择防御:“姓杨的,你敢违反弱水规矩?”   回答他的是一道晦暗不明的刀光。   杨峰只用了一刀,便斩碎了他层层叠叠引以为傲的刀壁,然后顺势劈出第二刀……   宋钰抬脚一踢,大黑伞歪歪斜斜地朝着来处飞旋而回,只是没有杨峰那一手来的漂亮。   杨峰随手抓住黑伞,将其丢在一边,朝宋钰说道:“像你这样的人物,死了委实可惜。”   “像你这样的人今夜却死得太多。”   最后一个杀手正靠在墙根下,临死时依然怒目圆睁,似乎在质问着杨峰为何忽然向自己出手偷袭。宋钰看着那人胸前的伤痕,心中惊讶不小。   宋钰一直以为杨峰修为很普通,当初被段天蓝一剑吓得连狠话都不说就从罗府离开,但杨峰先前那两刀却异常干脆,刀意昂扬如斗士。和这样的人交手一直是很麻烦的,刀与剑不同,刀更直接、就像杨峰先前唆使十余人耗费宋钰体力和真元一样:用意明显,毫不啰嗦。   就像一个阳谋高手,明确无误地告诉对手所有的想法和打算,偏偏是无处化解。杨峰的刀也是这样,有着明显的目的性,不需要言语宋钰就能明白。   刀锋遥指,杨峰的眼神比手中的刀更冷:“我准许你使用任何兵器。” 第二十七章 战长街   “这双手够了。”宋钰矗立在雨中,今夜倒是发现头蓬的另外一个作用:遮雨。如果不是头蓬将雨水阻拦在外,恐怕面具下全是积水,宋钰甚至怀疑宋时关当初做这么一个头蓬是不是已经考虑到雨中交手的可能?   被夜叉如此轻视使得杨峰心中极其不快,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愤怒,夜叉拳上有一些技巧,这点从地上躺着的那些人身上可以得到答案,但哪又如何?当手中的刀稍微灌注一点点真元,就算是脚下被踩得光滑发亮的青条石也变成豆腐,区区血肉拳头能做到什么?   杨峰心中所想,宋钰又何尝不明白:“大荒十年,沧澜世家精炼矿石理论问世,十七年,沧澜无波淬炼出第一支精炼长剑,大荒四域因为武宗时代贸易被压抑的缘故,也因此得到膨胀,四域之间贸易往来频繁,此后整个修道界都开始专注于在兵器上的淬炼和运用,后来又有古阳世家提出魔兵理论。用先贤的一句话说是:君子,善假于器也!”   杨峰不明白夜叉为什么忽然说上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但他没有阻止夜叉的演说,整个人连同手中的刀都暴露在夜雨中。   刀重势,刀手借势。   杨峰一点点向这一川烟雨借势。   “武宗时代,因为对铁器管制极严,据说那时候最多的是拳师,一掌断山河之人比比皆是。武凌一死,各种兵刃开始如雨后春笋,其中以剑为最,拳脚终于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宋钰伸出一只手,手腕向上,任由细雨打在掌心:“如果用巨人来形容今天的修道界的话,那么这个巨人也不过是畸形罢了,长于兵刀短于拳脚。拳脚之道虽然淹没,但他毕竟是在武宗时代唯一屹立于大荒的最大体系,存在即有理。小视是要付出代价的。”   杨峰仰头一笑:“恐怕是因为你没法握紧手中的刀,才故意说这番话吧。还是说你体力已经达到极限,需要借这些话来偷偷恢复体力?”   宋钰确实有此打算,话已说到此处,自然不可能在休息,手掌虚空一抓,一捧秋雨尽握掌心,再次洒出后如钢珠般向着对面呼啸而去。   杨峰缓缓闭上眼睛。   眼睛虽然闭上,但两旁的房檐、脚下这条一直延伸的街道、天地中飞旋的雨滴、十丈外的夜叉,所有的一切又重新出现他脑海中。感受中手中长刀,一种至静至灵的感觉在脑海升腾,风雨中的杨峰感觉天地就是一个不断旋转升腾的飓风,飓风的根源却是自己七尺昂藏之躯。   手中的刀让他没有随着飓风飞旋,而是如传说中那镇海之石一般,安静而斗志昂扬。   长街很静,杨峰听见了细雨簌簌而落的声音,听见一颗颗细小雨珠飘落在刀刃上的声音,随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听见对面夜叉血液沸腾的声音。   这一刻,所有他愿意知道的声音,都传入耳中,进入他脑海。   雨珠呼啸,在要接触杨峰面门的刹那,他动了。   手中长刀如电光般将沉寂的夜色撕裂成无数随便。   刀锋所指,夜叉!   这一生,杨峰遇到过无数的对手,论凶悍、论奸诈、论气势,夜叉都排不上号,但杨峰对夜叉没有半点轻视,因为息统领这样强大的人物都死在夜叉手中,虽然也有传说息统领踏入罗天舒所布置的阵法中,被天雷劈死。   感受到澎湃的刀意,杨峰恍惚间生出“天下我有”的感觉。   就在这瞬间,他抓住了一道磅礴浩渺的力量,这是天地间孕养万物的力量。   能养万物者,亦可灭万物。   这就好像水活人无数,若一旦泛滥便浮尸于野。   一声吟啸从长刀中传出,刀上精光奔夺而出。   宋钰微微皱眉,无论他先前将拳脚技击说得再如何厉害,但终究是书上的记载,历史的真伪永远不会对后世揭开面纱,如他所说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自然是糟粕,宋钰甚至怀疑这世间到底有没旷世拳法?   杨峰也很聪明,没有和夜叉近身搏命的打算。   杨峰的想法很简单:你不是自诩拳脚厉害吗,那我直接用刀芒劈死你,看你如何应付。   一般说来,最简单的方法却最不容易化解。   啵!   一粒水珠在杨峰面前炸裂,随即第二粒、第三粒……   越来越多的水珠响作一团,但对杨峰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这些水珠太轻,力量太弱,弱到被刀气从空中划过的真元稍一激荡便炸裂。   杨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水珠响的第一声便收刀回护,这才有了后面无数的声音。在察觉自己小题大做后,杨峰有种被戏耍的感觉,第二刀随即劈出。   两个人见面,剑拔弩张的时候还不忘絮絮叨叨说上半个时辰,从天气到修养再对对手进行口诛笔伐,试图让对方无地自容,在心理上先一败涂地,这是宗室子弟、御剑飞行的剑仙们的专利,杀手从来都不废话。他们要的是结果。   杨峰虽然感觉自己被宋钰小小捉弄了一回,但他丝毫没有怒骂的打算,一道精光脱手而出。   ※※※   城卫司营地中,所有火把尽数熄灭,惟独柳未寒身后两个亲卫手上火把烧得正旺盛。   柳未寒从怀中掏出一卷宣纸,刚拿出来就遭到细密雨点啪打,眨眼功夫就浸湿大半。   宣纸上有字,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张德胜,出列。”   “杨双虎,出列!”   “南星雁,出列!”   广场下面初时一阵沉默,没有人能明白司长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些被叫住的人也不是出类拔萃之人,更不是声名显赫之人,也没有行差踏错的地方,和所有的城卫司一样,普通而寻常。有的人已经在城卫司中呆了七八年,也有人才刚加入城卫司不足半月。   在沉默中,终于有人犹豫着从列队中走出来,踩着积水走到柳未寒面前。   “顾全,出列!”   “出列!”   一个个名字被叫到,在叫到第七个名字的时候,宣纸已经被彻底湿透,柳未寒干脆随手将纸跑开,飞快地喊着一个个名字,但后面再没有人响应他的命令。   “司长大人。”最先被叫出列的张德胜端端站在柳未寒面前,一抬头便与柳未寒双目交接:“不知有何人物吩咐属下。”   “属下?”柳未寒呵呵一笑,这两个字在他口中出来有种破费揣摩的意味,随即他下了今夜的第三道命令:“斩了。”   话音未落,一柄长刀呛然出鞘,刀光闪过,地上咕噜噜滚动着一颗头颅。   “德胜兄!”先前站在张德胜旁边的汉子怒目圆睁,嘶吼一声猛然踏前一步:“司长大人,我德胜兄究竟犯了何等过错,甚至让大人连宣判和问话的过程都没有,大人此等行径我南星雁不服!”   南星雁这一开口,其余已经出列的众人不约而同道:“不教而诛,我等不服!”   “未宣而判,我等不服!”   柳未寒昂首挺胸立于雨中:“不管你们站出来的也好,还是被点到姓名躲在队伍中也罢,今天我能道出你们姓名自然是有原因的,至于为什么,你们明白我也明白,这就够了!”   最后四个字柳未寒说得轻描淡写,心不在焉。   南星雁抬头凝望柳未寒。   眼神中锋芒毕露。   柳未寒淡淡一笑:“作为弱水的暗子,这些年来着实辛苦你们了,今夜不妨告诉你们,不单单是你们几个,还有你们的首领杨峰以及这几天潜入天关城的所有弱水的人,乃至于夜叉,都逃不过制裁。”柳未寒说话间,匣中长剑脱鞘而出,一剑直劈而下。   南星雁见自己等人已经败露,再狡辩道显得弱水没有担当,咧嘴冷笑:“你这一剑如何能杀了我,既然你这司长不放过我,那么也不用再做什劳子司长了。”然而,没等他说完,旁里忽然递出两柄长刀,毫无声息却又精妙无比地封住所有退路。   在众目睽睽之下,南星雁好像站在原地,任由柳未寒一剑捅破胸膛。   柳未寒刚动,其余被叫出列的人也动手了,有人从怀中掏出匕首,有人直接就飞撞而来,每人选定一个对手。   悍烈而勇猛,不死不休。   下面队伍中也有纷乱之声,那些被叫着名字但没有出列的人也暴起发难,抽出长刀就朝周围劈去,试图冲开一条血路。而更多的却是城卫众人,先前被叫司长大人点着名的时候就已经很奇怪了,后来一说这些人是弱水暗子,自然是个个提防,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弱水杀手刚有一点动手的征兆,便有无数刀子从四面八方招呼过来。   蚁多咬死象。   一瞬间,弱水暗子就已经遭受灭顶之灾,运气好的被当场格杀,而运气差一点的却身中数刀却只能在血泊中挣扎,有两个机灵的抓中时机纵身朝着营房高墙飞窜。人还在空中便有强劲飞矢射来。   如果这么一个大活人飞在空中还不能射中,那些连宋钰都要吃亏差点饮恨终生的神弓手就没有任何称道的了。   最后两个弱水暗子从空中跌落下来,柳未寒却连眼睛也没有抬一下,在此之前他早已和几个亲卫以及塔楼神弓手吩咐过,以有心算无心,如果还让这些杀手走脱,他不如回家卖红薯去。所有的一切都在依照自己的计划在进行,然而有一件事却被柳未寒偷偷按捺在心底,那是他的一块心病,也是一个不能为别人言道的秘密,只是抬头将目光望向远处。   远处有街,过街有府。   天关城第一府邸人家:罗府!   ※※※   半面山墙在雨中轰然倒塌,屋子里传来一阵阵惊嚎哀叫的声音。   屋里人哭嚷着什么,宋钰已经没有闲暇去辨别,杨峰刀意大炽气势无双,宋钰只能被动地躲闪,勉强在刀势的夹缝中腾挪闪转。   杨峰没有刀招,每一刀却有惊天动地之势,刀势纵横交错,无论是青条石还是两侧的房屋墙面,在刀势之下都变成了无数块应刀而裂的豆腐,这也是杨峰一生中最酣畅的一场战斗,他的每一道刀势都是一道摧枯拉朽的天威,没有什么比夜叉这样任由宰割打不还手的陪练更让人畅快。   不知不觉间,杨峰的刀势转为凝练,声势已经在一点点被收敛,到眼下已经不见声响,也再没有房屋遭受无妄之灾。而处于团团刀势下的宋钰却暗自惊心,只有置身其中的他才明白,在这短短半炷香功夫,杨峰的刀势已经渐渐达到收发随心的境界。   如果杨峰先前的刀势是冲天而起气势迫人的龙卷风的话,此刻的刀势已经趋于一汪寒潭,看似静寂无声却深不见底。   一气化雷鸣。   杨峰身躯所有骨骼都发出清脆的声响,体内真元正在悄然地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悄然是因为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惊天动地是因为这个变化让杨峰真体会着从雷鸣转而如完骨境界的奇妙。   杨峰猛然纳入一口气,手上长刀力斩而下。   刀意凌厉,刀势巍然。   杨峰抬臂扬刀的瞬间,宋钰终于感受到对方真元中的那一丝丝生涩,再没有多余的犹豫,脚步滑行,身若鬼魅,仅仅只是一个轻微的抬脚却已经到了对方身前两尺。   这一瞬间,再没有瞻前顾后,没有拖泥带水。   宋钰扬手猛击对方面颊,击面只是虚招,虽然宋钰相信这一掌下去可能将对方拍个半死,但已然落下的刀意也一样会将他劈成两半。宋钰这样做是引诱杨峰这一刀能依照本能地落下来,而他本人却已经闪到杨峰身后,五指化掌为抓猛然朝着对方脊骨抓去。   这是主导人体所有行动的中枢关键,就算是一条神龙,若脊骨断裂也只能沦为任人宰割的长虫。   手指还未沾到杨峰衣服,便觉五指之间麻痛交加,仿佛是戳在针尖上一般。   杨峰哈哈一笑:“可笑,若是被你得逞还如何敢以完骨自居?”刀势急转,再次当胸袭来。   宋钰好容易才抓住机会接近杨峰,自然不会再退开,机会只有一次。   宋钰眼中精光闪烁,脑中横念急转,猛然张口暴喝:“止!”这一声几乎是宋钰所有神念的聚合,声音如惊雷在杨峰耳畔炸裂。   杨峰神情一纳,刀意陡断。而宋钰五指恍惚间似乎增长一截,指尖紫芒闪动,不为所动地朝着杨峰脊骨抓去。   天地无情,真阳于宇。   大荒最霸道无情的真阳炁毫不保留地从指甲透溢而出。   长街上先后响起五道如棒槌破鼓皮的声响,最后五道声音化为一声碎裂。   杨峰惊叫着卧倒在地上,后背血糊糊一片,似乎还有如竹签断裂的毛刺一般的东西从衣服处冒出一截,长刀又成为普通的凡铁滚落在地上:“不可能,我已是完骨之躯,你如何能伤我?”   宋钰没有回答这白痴问题,如果完骨已经是金刚之躯,那置本神、神庭、五玄等境界于何地?   地上杨峰再次嘶吼,一簇火焰从后背那些毛刺中升腾,随即整个身躯都如火团一般焚烧起来,在雨夜下显得颇为诡异。   宋钰暗自叹息,这是他藏匿得最深的东西,因为屋顶还有一个如木雕般八风不动的杀手,这本来是要用在那人身上的,现在自己先掀出底牌,想要从对方手下讨得便宜就难上加难了,如果被这人逃脱,恐怕他身怀真阳炁的秘密也会被有心人察觉。   屋顶那人意外地咦了一声,看着已成火人的杨峰砸地上翻滚挣扎,不多时便没有声息,只有尸火还在吡卜地燃烧。半晌,那人才冷冰冰问道:“可有遗言后事交代?” 第二十八章 安鬼   “难道弱水出来的人都是属癞蛤蟆的?”宋钰随手甩着双袖水渍:“你修道境界如何我不予置评,但这口气倒是一个个大到天上去了。”   “你不问问我是谁?”屋顶上那人轻蔑地哼了一声,似乎对夜叉的不上道颇为不满。   高手嘛,不都是要先自报家门。   宋钰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望着屋脊上那道身影,自己身上已经衣衫尽湿,紧紧贴在身上,若靠近上前,还能看见衣服下肌肉起伏的线条,反观对方,衣袂飘动轻若薄纱,想必由始至终都用真元将细雨逼退身畔。   传闻中水火不侵怕就是如此吧。   宋钰呵呵一笑,漫不经心道:“除了安统领之外,还能有谁?”宋钰也是凭心中猜想,以前力鬼说过弱水四鬼有其二进入天关城,这事也从夺人哪里得到确认。息鬼倪雒华暴毙于虚无峰,弱水除乌蛮之外,能拿出手的便只有安鬼。四鬼只是怒、俱、息、安四人的自嘲雅称,外人如果老老实实这样说出来,就有骂街的嫌疑,为宋钰所不齿。   那人抬脚轻迈,数十丈高的屋顶在他脚下仿佛只是一小节石阶,姿态优雅出尘,若不是此时此地,宋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是弱水赫赫有名的杀手安,衣袂飘动,令宋钰都有些忍不住想击掌赞讶,至少这飘逸脱俗的味道宋钰学不来。   那人飘落街道瞬间,宋钰隐隐感觉耳边有风雷之声传来,侧耳细听却又声息具无,心神略微放松便又听见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随后声音由弱变强,最后仿佛他本人置身于飞瀑直下,震耳欲聋的声音不断轰击而来。   这声音压过雨声,压过周围躲在残垣断壁后的哭叫声,仿佛天地间只此一个声音。   寂灭间,一万年!   亘古不变。   宋钰心中诧异,这人修为远远胜过自己无数,宋钰也明白这并非是安统领有意为之,这是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与天地契合的一种表现,宋钰外松内紧暗自警惕,对方这种表现才是真正的收发由心,不是杨峰这种蹩脚的伪完骨境界可以比拟的。   安统领修为应该和倪雒华相去不远,但宋钰隐隐觉得面前这人是自己平生劲敌,那种真元之间的强横与洒脱仿佛宗门正室的前辈高人,丝毫不染尘世烟火,至少宋钰可以肯定一点,眼前这人修炼典籍必然是堂皇正宗的心法,而不是像杨峰之流的野路子。   这样的人如何会成为杀手?   对方也微微皱眉,对积水打湿鞋邦微微有些不悦,但还是很平静地又抬头注视着宋钰:“难得,你倒是猜到我的身份。”   有人生来就让人厌倦,有人一见之下就能立生好感。安统领就是后一种人,他说话的时候让人有种感觉是在平静地注视着对方,即便是极其高傲很冰冷的话,经他说出来都觉得对对方是一种尊重。   安统领微微一皱眉,脚下积水便以他脚为圆轴朝四边散去,略一细看才发现对方竟然悬离地面,若不是宋钰目力极强甚至根本察觉不到,宋钰注视着面前这人,微微有些惊讶:“是你?”   对面那人咦了一声:“你认识我?我本对你面具下这张脸毫无兴趣,现在不一样了。在天关城,我认识的人不多,我们一定见过。”   “堂堂宋族弟子却要做这藏头露尾的杀手。”宋钰终于明白为何眼前这人会有卓尔不群的感觉,因为这人所修炼的就是剑宗最堂皇最正宗的剑道,剑阁由藏青、宿雷、断水三阁组成,段天蓝所在的断水阁以太虚剑道传世,除此之外还有藏青的凌霄诀、宿雷的平湖断月。   凌霄诀重势,平湖断月重剑,而太虚剑道重意,三阁为强弱之分争了数百年难分高下,但因为剑宗创立之初就对三阁有分工安排,断水阁有惩戒监巡之权,而每届宗主也必须出自断水阁,所以断水阁虽然在人数上大大输于另外二阁,但始终不曾落过下风。   “踏月节上天外一剑何其惊艳,那一夜无数人都知道宋安其名,我如何能忘记?”宋钰决计不会提段天蓝,若是如此还不得自暴行藏?   宋安神情肃穆:“你真是罗府的人?是了,首领说过夜叉藏身于罗府,看来并不是无的放矢。”   宋钰在心底苦笑,自己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弱水如果不是怀疑他,就不会有针对他的暗杀已经进城时候的层层盘查。   宋安略微沉吟:“我知道你是谁了,昨夜我进城就听见了你遭遇袭击的人,我只道是和你同名同姓之人,毕竟这样的事太多。没想到给我最大意外的人是你,如此说来,我那跟随也是死在你手中。”   街道上,气流飞转。一股股如冰刀雪剑的锋芒在虚空中凭空升腾,这些锋芒气机会聚在宋钰身畔十丈累,急速飞撞。   宋钰大惊,但他却对此束手无策。   他没有看见宋安出手,自然不知道如何化解。   除了挨打还是挨打。   锋芒速度迅速边开,一股无形剑气沛然而现,横擎于天宇。   宋钰不敢怠慢,全力而动。   “慢了、晚了!”宋安摇头晃脑的声音传来,那道剑气纵横交错真如九天上凌霄而立的倚天剑,无论宋钰无何闪避依然被气机深锁。   头顶雨势乍停,仿佛有一柄巨伞将整个天地覆盖,而宋钰只是这支伞羸弱不堪的蝼蚁。   剑势陡而化百千道,由独变巨,由散入巧,仿佛千万柄长剑垂直刺来,暴露在外面的手掌在剑势下猎猎灼痛如置身火炉架上的烤肉。   宋钰欺身而上,提拳便要将宋安砸得稀烂,这是必须要面的决策,这场战斗如果他不能扭转劣势占据主导权,凌霄诀便可能将他撕裂成无数碎片,就像天地间被撕裂的细雨一般。   “腿短的坏处啊。”宋钰心中明白自己的劣势,对手站在几丈外只需要一挥袖子便能隔空杀人,而他却要靠近前来才行。凌霄诀重势却有别于杨峰的借势,借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看似勇猛无敌却不能做到如臂使指,而宋安这道剑气早已被他炼化到纵横如意的境界,动念之间可繁可简,放任自如。   若势成,胜负定。   宋钰自然不会让对方如意,整个身子如夜枭投林,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线条,迎着宋安而上。一面飞掠一面变换着不同姿态,或者长臂舒展或者抡拳只击又或者用上电影里鹰爪的手法,目的只有一个,不给宋安确定下应付之法。   宋安却是犹豫了,剑气将落未落之时,宋钰却没有按照以往那些对手那样站在原地和他拼斗真元,虽然先前看过宋钰和杨峰等人格斗,但终究是隔山看戏没有太多感触,直到真正面对这双拳头的时候才明白,置身其中如扁舟行于怒海,稍有不慎便是拍浪毁船。   宋钰不断变换着方向和姿态,让宋安捉摸不定真正攻击来的方向,眼看宋钰已经到了眼前猛然想起杨峰的是死状,脚步再抬斜斜朝着旁边掠取,而他背后的长剑尽数出鞘。   无边无际的磅礴真元如狂风巨浪般卷来,如山洪瞬间溃败,发出巨大的咆哮声,巨大的力量也直接作用在宋钰身上,将他掀向上空高高抛起。   都顶剑势大声,如临渊惊雷般俯冲而下。   宋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惊疑地看了一眼头顶那无形无迹的剑势,看来宋安醒悟过来,压根不敢让自己靠近,不靠近就代表着没有机会。   宋钰不死心,在一折身急冲而去,依然是被宋安一剑弹开,宋安似乎很有耐心,并不急于出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宋钰上前便一剑逼退回原地,但宋钰却耗不起。   头顶有稀疏的雨滴飘落,宋钰哑然看着头顶,却惊奇地发现一团黑隆隆的云团不知何时出现在上空。   这现象宋钰再熟悉不过,云团一旦成型就代表着头顶那神秘莫测的‘天罚’随时都可能降临。宋钰猛然从衣袖里掏出小白:“小祖宗,这会靠你扭转战局了。”宋钰甚至不敢长时间运转真元,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小白身上。   小白慵懒地扭动了一下自己圆滚滚的身子,似乎对大晚上惊扰美梦表示着自己的强烈不满,随后一翻身继续睡下去。宋钰暗骂一声:“没用的家伙。”   要解决的问题依然没得到解决,宋钰悻悻地将小白收起来,人家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家伙到,完全不为他这个主人分忧。   宋安再次凌空刺出五剑。   宋钰顿时觉得呼吸艰难,内心大为悸动。   一种绝望的感觉如头顶那亏啊乌云般笼罩着宋钰,宋安恐怕是自己今生遇着的最麻烦的对手,因为自己最大的底牌被提前翻了出来让他又说防备,宋钰空有一身屠龙之力,却连一条小虫子也没找到。   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宋钰感觉自己仿佛是托塔巨人那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第二十九章 非人   “不想死!”无数纷杳念头在宋钰脑海中浮现,随即就如火花跌入江河中一般迅速熄灭,又有更多杂念前赴后继踊跃而现,最后所有念头化作三个字:不想死。   “天道无情,故能长存。凡有灵觉者,有谁愿意死亡?草木枯荣临时发新牙,走禽生罹遇难尽哀唉其声,最终这些生灵终究还是死了,可不是你一句不想死便能逃脱厄运的。”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宋安本欲驱剑斩落夜叉人头,冥冥中却有一道沛然力量将他剑势拂开,他不惜以五年修为换来这强大一剑,凌霄诀一成非得是宗室之主这样的高手难以化解,即便是乌蛮首领被困其中,怕也不能轻松应对。暗中相助宋钰的人竟然能不露行藏,也不见如何作势竟然让自己的凌霄诀瓦解,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反倒白白损失了五年之功。   “能漠视生死者,唯无形。”那声音继续传来。剑势一消宋钰顿觉浑身轻松,却没有冒然和宋安拉开距离,悄然散去浑身真元抬头凝望夜空,轻轻喝道:“谁人?”   宋安大为惊讶,感情这人并不是夜叉请来的帮手,只要这人不是夜叉帮手便好说,以宋族嫡孙、剑宗弟子这样的身份在,关键时刻就是一道免死金牌,只是罗家这扈从隐藏至深,竟然骗过了自己。   “我非人!”那声音继续传入宋钰耳中,一副标准的神棍口吻,宋钰也懒得在言语上和对方争高下,只是静静而立,心中想着的确是若是发生意外变故,他该如何迅速脱离。   不求胜,先谋败。   果然,神棍的口吻在下一句话暴露无遗:“我乃神!”   宋钰心中嗤笑,这声音很陌生,必然不是熟识之人,恐怕今天遇着一个疯子了,就算一国之君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如果是天阙世家那些老祖宗的话,可能已有半神境界,但那也只敢自称神人,而不能说自己为神。   天阙世家那些几百年不说一句话的老怪物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到了他们那境界的神人,一旦露面就会天有异兆,就宋钰所知,圣人出门有紫气相随或者风雷左右,神、圣二者相去不多。   “你怀疑我的话在情理之中。”那人仿佛能猜到宋钰心中所想:“但我有法能助你远离雷劫之苦,一身修为尽数施展而无顾虑。”   “再说吧!”宋钰随口敷衍着,不管是神也好疯子也罢,这样的人他肯定是不愿意去惹的,能不恶交便不恶交,旁门八百左道三千,这些玩弄小把戏的人中有时也会冒出几个扮猪吃老虎的人物。   宋钰也不知对方究竟意图如何,也没放在心上。   “你在想着如何应付解决面前这人。杀吧,毕竟是宋族嫡孙,与你有一线血亲之姻;不杀也不妥,他是弱水的人,必然会暴露你的身份。”那声音悠然说着,宋钰却满面惊讶,这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乃至于每一个字都刚好是他心念一动之间的想法,毫厘不差。   “我更知道你的前世今生,如果这大荒世界还有一个人知道你是域外天魔的话,那人必然是我。”第二句如惊雷般直轰在宋钰心坎,这是宋钰最大的秘密,他没有像任何人提起过。作为杀手也绝不会犯一些譬如说梦中说话泄露机密的极低错误。虽然宋钰从来没有听过域外天魔一说,但字面意思不难理解,莫非这藏头露尾不见踪迹的人真是神不成?   宋安站在对面心中暗叫着奇怪,夜叉可不是傻子,就这样毫不防范地和对手相对而立,这是为什么难道他这是在故意引诱我出手?他身躯数度颤抖,分明是见着大恐怖的事物,好端端为何说上一句“再说吧”这样无头无尾的话,这是为何?宋安却不知道,面具下面宋钰那张脸已经瞬息三变,表情怪异得没法用言语描述。   “对面那家伙很苦恼,因为他不见我的声音。”那人呵呵笑道:“我赐你机缘,拜入我门下,得天人之力。”   宋钰干脆不理会那人,心中暗自笑道:“爷爷我有奇功《真阳炁》《碧落赋》,还用得着奉他人为师,能教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该打!”宋钰忽然觉得脑袋一疼,似乎有人抬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在我面前不得放肆无礼,下不为例。”   宋钰心中惊讶万状,这次再不是偶然了,自己心中一个念头都能被对方察觉到。生怕对方还会知道直接别的想法,赶紧抬头望着宋安,心中有些无法取舍,宋安这身份让他着实为难。   打,不见得能打得过,不打吧,自己身份就要在对方这里暴露出去。   “吾何人?神也!”那声音轻轻一呵,随即长街精光万状,猛烈如白昼。宋钰也不知道这精光从哪里冒出来,如小太阳一般将二人照得分毫毕现。最惊讶的还是宋安,他第一时间察觉出,这精光最先起于宋钰身上。随即宋钰踏步向他走来:“可知为何你我同姓?”   宋安不屑一笑,夜叉这种临阵攀亲的行为简直龌龊到低劣,心中想着:“就算你是我亲兄弟,我也不能饶你。”但有一点宋安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兄弟姊妹,母亲在生产的时候大出血,他从小便没了娘亲,哪里来亲兄弟一说?   夜叉随手一挥,又是精光如丝,漫天飞舞:“这个问题你大可回去向家中老人请教,我的身份不必对他人道起,这干系宋族兴衰大事,连你父亲也不要提起,明白吗?”   宋安神情木讷,低头重复道:“此事干系宋族兴衰,我不向父亲提起,更不向外人提起。”   “很好,你去吧!”   “是!”宋安乖巧地低头行礼,随即转身便走,走出数十丈后才身躯猛震,神情恢复如初。立即转身,可是街道上哪里还去寻找夜叉的踪迹?用力拍拍脑袋,似乎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忘了什么又想不起。   一辆牛车悄然出现在宋安身后,在转角的阴暗处,宋安一俯身如狸猫般钻进车厢,换下黑衣,又回复了那风度翩翩的剑宗高徒,宋族嫡孙的风采。   宋安随手将衣服塞进牛车暗格中。   车夫坐在车辕上问道:“公子,家主来信了,说是主母想念你,让你下月中旬的时候务必回族一趟。”   宋安嗯了一声:“不急,先回剑宗一次,我有些事要向师父请教。另外,我吩咐你帮我留意太爷的事,如何了?”   车夫尴尬说道:“公子见谅,太爷一事我不敢太过张扬,只是私下里走访了几个以前从宋族退养的下人,但他们显然三缄其口,说话语嫣不实,想必也是得到什么叮嘱,不敢随意说起。”   “喔?你回海口去问了,倒是难得你如此用心。”   “回禀公子,那几个退养的老人都不在海口,说是海口气候干燥,他们三人都落户在天关城好些年头了,所以我才能顺利找到。”   宋安心中一动:“咱们这会就去拜访。”   车夫犹豫地看着天色,半夜三更,有谁没有睡觉,谁都知道上了年纪的老人耳朵不好使,就算是宋族嫡孙一样可能会吃闭门羹。但宋安铁了心要去了解太爷过往,毫无回旋地说道:“就现在!”   宋钰懵懵懂懂地走在大街上,夜风一吹立时惊醒过来,举目望着四周:“我怎么到这里来了?宋安难道没有为难我?”宋钰最后一点记忆似乎是那人说了一声“吾何人?神也”,后面的事就记不起来了,再一回想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   宋钰毫不犹豫,转身回到先前的长街,此时街道灯火通明,数十和黑衣人扼守着街道两头,这些人装束怪异,但腰间所佩俱是城卫司制式长刀,街心处那些弱水杀手的尸体依然是横七竖八躺着,其中一个黑衣男子站在尸体中央沉默不语,脸上剑眉深锁。宋钰隐约判断出那人是柳未寒,大致看了一下没有发现宋安尸体,心中难免又开始担心起来,生怕自己身份被宋安泄露出去宋钰也不敢惊动他人,悄然地离开街道。   在回去的路上遇着力鬼,两人都将身影藏匿在黑暗的角落。以他们二人的修为,寻常人想要靠近偷听绝难做到,但两人依然比较谨慎,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极小:“别回去了,你家附近埋伏了弱水的人。”   宋钰笑笑:“这样的人还缺吗?如果哪天我起床没有看见这些盯梢的人,必会觉得这是天下一怪事。”   “不同,重新换了一批。”宋钰身上伤有五六道,道道见骨,但宋钰依然从容淡定侃侃而谈,连面色也不改,这份风度直让力鬼佩服:“到底是少主啊,若是换了我怕是要呲牙咧嘴一路吆喝。”   见宋钰没说话,力鬼又道:“在城卫司外面盯梢的兄弟说,柳未寒今夜开杀戒了,连杀了好几人,死者都被拔了衣甲丢在大街上,后来出来的城卫司也都换了装束,在衣角上都有一个如宗室弟子一样的标识。”   宋钰略微一想就知道柳未寒杀的乃是弱水潜伏在城卫司的人,经此一夜弱水算是元气大伤,只是宋安没死终究是如咽在喉。打发走力鬼后,宋钰柔声向夜空问道:“这位……高人,请问再在吗?”   “不曾走远。”那个声音平静答道。 第三十章 破晓   宋钰左右看看,夜色重重随处都是藏身的好地方,要想找出那人藏身之地绝非易事,想着和这样的人也没有树敌的必要:“先前在长街你是如何做到的?夜叉的安统领应该不是轻易改变原则的人,你……你是炼神者?”   “我是神!”那个声音微微有些不悦,一字一顿地纠正着。   宋钰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去纠缠,弱水四鬼之一的安统领是宋族嫡孙,这样的消息若是放出去还不知道会激起何等样的波澜,宋钰对此倒是很坦然。先前也和力鬼交代了一番,如果自己一旦遭遇不测,龙蛇帮的所有帮众就满城风雨地将此事料出去,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想必宋安也会稍微有所权衡,只有啥子才会不顾后果胡乱出牌,至于弱水其余的杀手却不是宋钰能否控制的。   “我说的是真的,我能让你躲开劫雷。你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天地有序才分四季,只要你还在大荒一天,头顶劫雷就不会消散,纵观大荒能帮助你的人恐怕只有我。”   宋钰纵身躲进一簇树荫中,反正家里这时候不能回去,今夜已经很疲惫了,他也不是铁人能够无休止的应付那些杀手,树枝树叶上全是雨水,好在宋钰此刻本就浑身湿透也就不在乎这点点,将小白取出来,咬破手指喂着,一边漫不经心问道:“你会这样好心?”   “当然不是。条件我已经说了,奉我为师,拜我门下。”   “可以随时退出来吗?”   “自然,这是你的自由。你前一刻入我们,下一刻也可以退出门墙。”   “没有别的要求了?”   “就这么简单!”那人语气中微微有些高兴,对宋钰答应入门墙一事感到由衷高兴。然而宋钰却不得不认真对待,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此刻,宋钰忽然想到螅园,想到螅园里那个活了一百多岁却神采奕奕相貌如中年人的口头禅:当您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必然会失去另一样东西。   “你想差了。以我之能遨游天地,超越生死大道,如果我都不能解决的问题,你又能做成何事?”   宋钰赶紧收敛心神,这人几乎就是他肚里的蛔虫,甚至一个念头都能被他察觉到,若不是炼神者又如何能做到?也许这人是阴阳世家的高人。   一想到大荒最神秘的这个天阙世家,宋钰立即紧张起来,莫非这人是冲着《碧落赋》而来?前一世的那些武林中这样的事不是时有发生,有门派镇派秘籍泄露出去,派中人都会千方百计地追讨回来,追讨方式可不是讨钱要债那般简单,最不济也是扭断四肢废除武功。   “你究竟是谁,你又在哪里?”   “凡俗之躯如何能见得神座?看来你还是不想入我们,不过没关系,本尊有的是时间,你会回心转意的。我化身万千与天地同感,任何时候你只需一个念头呼唤我也能知晓。”   宋钰心念一动,自己先前是在宋安剑势下失去生念,那一瞬间数万念头都想着如何能不死,似乎其中就想过这天上如果有神仙恰好路过此地,顺手救下自己,莫非这人真是被自己念头吸引才注意上自己?如果不是这神秘莫测的家伙,也许自己现在已经伏尸街头。   宋钰将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小白收回去,然后又从腰间摘下夺天印,意外地发现夺天印通体竟然微微发烫,就在刚抓在手中的那瞬间,有道灰色光芒一闪而过,因为夜色太黑,宋钰只道是自己眼花了,也没细想只是觉得被雨水打湿了一夜非但没有变冷还升温,到底是奇物。   随意用咬破的指头在印身上抹了两把,被血沾染过的地方自然会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孔出现,将血液吸进去。   那以神自居的声音再没有出现过。   ※※※   时至平旦,屋外隐隐约约有喔喔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平旦也被称之为日旦、黎明,正好是公鸡报晓的时候,不多时喔喔的叫声便响成一片。虽然外面还是黑乎乎的,但紧接着便是破晓来临。这一夜是乌蛮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夜,虽然螅园这三个老怪物不可能真对他动手,但乌蛮也不能踏出房间半步,这种被禁锢自由的感觉着实往他不好受。   闻祝终于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身前那三嘴壶悠悠浮动一缕乳白色雾霭,雾霭从壶嘴喷涌出来便在空中恣意扭动,仿佛是晚霞火烧云,千姿百态不停地变换着各种形状。   乌蛮咦了一声,他从这道雾霭中感受到一种新奇的力量,这并非真元也不是神念,但似乎比真元、神念的力量更纯粹,却又叫不出来这雾霭的名字。乌蛮即便心有怨气依然不得不由衷赞叹:“以前山神说过,天阙世家和宗室之外功法之外大荒奇人异事不胜枚举,然三位先生所修炼的功法最为奇异。”   闻祝浅笑着:“我兄弟三人蜗居方寸之地,身名不显,这身修为也只比你稍强一点点罢了,换着任何一个人,如果能活到我这年纪,最不济也是五玄之境,如何能入得山鬼谣法眼。”   “不然。宗主极少佩服他人,但三位先生例外。三位先生这身功法奇异不凡,小则不过雀鸟,穿梭于屋檐之间,若历劫而生则顺风生长,大若鲲鹏,扶摇而上直达九天。”   “被山鬼谣称赞夸奖可不是好事,就像以前被夸奖过的影主一般,最后都化作一培黄土,成就了弱水不可动摇的地位。”闻祝笑道,但能得山鬼谣的赞叹本身就是很长脸的事,闻祝也不隐藏自己心中的欢喜:“昨夜留你一宿,眼下天色渐亮,我们再没颜面继续留你,这点心意权当是昨夜赔礼,不要推辞。”闻祝宽袖轻挥,在面前不断变换着形态的雾霭忽然钻入闻祝鼻孔。   乌蛮没有抵抗,任由乳白色薄雾钻入鼻孔,随后身躯猛然震动,大惊失色望着闻祝:“这礼太贵重,乌兰受之有愧。”   “收着吧,你在天冲境已经徘徊了十余年,如果没有合适机缘恐怕这一生也只能在这道门槛外徘徊,君子尚且有成人之美,我兄弟三人被困一隅百来年却终究差了这临门一脚,最能体会破境之苦,我勉强效仿一回君子。”闻祝示意对方无须客气。   但乌蛮如何能坦然受之,心情激动如滔天波澜,这道白雾中包含着的力量很怪异,但进入体内瞬间就化作真元,像虚无峰上融化的雪水浸润着山下那些万物一般,洗涤着他体内浊气,却又和他体内原有的真元不相融合,两道力量如两条河流。一清一浊各自在体内流转,最后两道在心坎处终于碰撞在一起,激荡出一个漩涡,旋转着倒冲回灵台。   十七年的努力,乌蛮终于在这一刻踏入天冲之境。   天冲者,一飞冲天,扶摇而上。   这份礼对乌蛮来说确实很贵重,贵重到乌蛮甚至愿意拿大半个天关城杀手的性命去交换,而这一刻,十七年的夙愿终于实现。   乌蛮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刚才那白色雾霭是何物?”   问道淡淡说道:“气运。”随后便闭口不言。   乌蛮喔了一声,这气运一说他是听过但见所未见,如果真是如此他可算得了天大好处,真元和气运可没法比,那些发横财的人无不是气运极好的人,有人低头走了半辈子也没见着捡到半个子,对修道者而言气运更是弥足珍贵,乌蛮所以喔了一声后心中反倒惴惴不安起来。   闻祝抬头看了乌蛮一眼:“送你气运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在你昨夜入门时我便发现你身上气运点滴无存,已现五衰之相,若昨夜放任你离去,怕就得横尸大街。”   乌蛮自信地笑笑,天关城确实有几个不出世的高人,譬如眼前这几位,但若是拼着鱼死网破,恐怕对方也会付出不小代价,况且这些人乌蛮都不会恶交,闻祝这话就有些危言耸听了。   乌蛮不愿再和闻祝多言,反正好处自己拿了,更不愿多逗留,直接出了螅园。刚出门便有下属迎上来,乌蛮随意问道:“夜叉抓住了?”   “没有,安统领不但没捉住对方,反倒还折损了十余人进去。另外昨夜城卫司忽然发难,将我们安插在城卫司的十三只眼睛全部拔出,另外潜伏在那个罗家扈从附近监视的所有暗哨都被城卫司拔起,在平旦时分对我们另外三个据点进行了突袭,无一人生逃。”   乌蛮顿时觉得遍体生寒,闻祝先前的话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如果昨夜自己没被困在螅园,他必然会领着众人一起围剿夜叉,如果真是那样恐怕早就掉进柳未寒给他准备的套子中。而让乌蛮害怕的真元原因却来自于自己手下这批人,一直以来都是他们渗透到别人身边,城卫司能这么迅速发动雷霆之力必然是因为有内奸泄露隐秘所导致。   “先离开这里。”乌蛮脚下毫不停留,眨眼间便消失在冷清的街道上。   ※※※   宋钰一直等到天色彻底放亮才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从树上溜下来,破晓时候发生的那一幕让宋钰觉得自己如置身梦境中,那些杀气腾腾的城卫司在柳未寒的带领下从他所藏匿的大树下经过,然后那些城卫在宋钰眼下将弱水所有暗哨一一抓出来,如果有杀手试图逃跑,便有神弓手一箭穿心,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几乎没有给那些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这些袭击弱水的人全都是陌生面孔,黑袍裹身,若不是腰刀是城卫司制式长刀,宋钰几乎会怀疑是别的宗室的人,虽然长刀样式相同,但却锋利无比,好几人都是被连人带刀劈成两截,手法干脆利落章法有序,杀人手段比弱水杀手还要专业。   那些人来去如风,一旦得手便立即离开。   宋钰心中暗暗惊叹:“这才叫专业啊!” 第三十一章 一纸新令   一夜细雨后,第二天出奇的晴朗,时已入秋但夏天似乎不愿意就这样黯然收场,太阳卖力地烤炙着这片大地。   经过一夜修养,人们继续开始一天的劳作,当众人推开门走上大街的时候,忽然发觉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街道上城卫踪迹更密集,而且所有人都发现,一夜之间这些城卫换了新装,只是这新装并没引起人们太多注意,只当是入秋的常服而已,还在赞叹着今年的常服比往年的威武不少,也不知是这套衣服让城卫觉得更加肃穆,还是本来这些城卫不苟言笑的脸衬托出衣服。   街上那些货郎出奇地没有吆喝,只是挑着担子踩着小碎步朝前方疾走,所有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走,最后人群都汇聚到弄玉巷,密密麻麻的人头挤在巷子里,却再难以通行,只听得巷子中央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天杀的狗贼,毁了我房子啊,眼看就要入冬,让我一家老小在哪里落脚……”   人群最前面,几个黑衣黑袍的城卫面向众人方向,排成人墙阻拦围观者闯过去:“都停下、停下,没听见吗?”   在城卫身后,有两三处山墙都倒塌,屋子里桌椅、被褥全都被细雨浸泡湿透,倒塌的山墙并不是整堵垮塌,就像被巨人劈了一斧头般。街道中央横七竖八摆着一些尸体,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半具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全是血迹的“人”,在前面将这血腥一幕看得真切的人拼命想后退,而后面没有看成热闹的又奋勇地朝着前面挤,场面顿时失控。   宋钰也挤在人群中,他感觉自己双脚就没有沾着地面,被人流推攘着到了最密集的地方,直到置身这人流中才感到这股力量的恐怖,他这才想起前一世某个领导人时常描述敌人的一句话:“……葬送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即便是宋钰这样雷鸣境的修为,想要从这群凡夫俗子中脱困一样很艰难。   正常情况说来,有命案发生,城卫司都会第一时间将死者以及相关人员控制起来,避免造成大范围的恐慌,让所有人觉得有安全感才不会发生动乱,城卫司反其道而行之,赤裸裸将尸体摆在这里,也不去安抚那些失去房屋的苦主,任由他们哀嚎哭喊。   任凭宋钰这有着两世为人的经验也没看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从人群中脱困后,依然是去罗府。罗雅丹已经被莫名其妙的病痛折磨得毫无血色,再已没有‘大小姐’那不可一世的光环,甚至不愿意让下人看见自己容貌,宋钰隔着一道珠帘向罗雅丹汇报着情况,珠帘后面罗雅丹有气无力地声音传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看着办就是,以后这样的事都不用烦我。”   宋钰嗯了一声,看着珠帘后那模糊身影心中一阵黯然,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看着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子一天天消受下来,最终变成另外一番模样,也会扼腕叹息。   罗雅丹忽然问道:“听说昨夜城里不太平。”   宋钰嗯了一声,大致将今天早上看到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这几天咱们还是要约束好罗府的人,不能让城卫司抓住任何把柄,城卫司一直隐忍,昨夜的时候忽然爆发出乎意料的力量,柳未寒所谋甚大,可怕不会局限于对付那些杀手。柳未寒将那些尸体搁置在原地,故意让群众恐慌,必然是为了巩固城卫司的地位,但我认为这只是表象,城卫司能以雷霆之威袭杀以杀人为生的弱水,这样的力量能轻而易举将天关城所有家主连根拔除。”   “破船尚有三筐铁,只要他不拿我罗府生事就好。”罗雅丹语气中有种不以为然,宋钰心里明白,罗府护卫这点点战力在城卫司面前只是渣,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几个人都随罗天舒一起去海口城了,都过去这么久了罗天舒也没回来,祸福难料。   也许偌大个家业都会落在这个女人肩上,还不知罗雅丹又能撑多久,宋钰手轻轻捏住腰间系着的夺天印,心中默默念着一个名字:乌蛮!   感到宋钰的沉默,罗雅丹忽然提高声音:“你在同情我?我知道现在的我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却还轮不到你来怜悯。”   宋钰没想到罗雅丹如此敏感,只是轻言细语道:“我只是在想钟静思至今还没回府,担心他有些意外。”   “他另有安排,不用为他担心。”说到钟静思,罗雅丹言语中竟然有着说不出的自信:“没事就下去吧。”   宋钰连忙告辞,罗雅丹现在性格越来越怪异,前一刻还笑容满面,后一刻可能就不假于色,这昂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火药桶,躲是最明智的选择。离开罗府后宋钰直奔寒门,罗府与城卫司关系也愈加恶劣,如果城卫司真要对罗府动手,寒门必然是首当其冲。   弄玉巷那惨绝人寰的命案早已传遍天关城每一个角落,这一天,终于没有人聊乐坊女子,没有人谈诗论道,上至靡靡老者下至蓬头稚子,说的都是这一件事,每个人津津乐道地说着这些事,猜测中凶手究竟是谁,但有一点是不需质疑的,那就是每个人都知道地上那些死者的身份,这自然得归功于城卫司的宣传。   罗掌柜坐在柜台前,一双微微泡肿的眼珠看着面前账本入神,知道察觉有人站到自己身边这才抬头望了一眼,随后又将眼睛落回台账上。宋钰瞟了一眼台账:“出库和入库还算不错,收支正常小有盈利。”   罗展柜诧异地抬头:“你能看懂?”账本不同于诗词歌赋,更不是抚琴弄曲,在读书人眼中满纸的账簿只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而且读书人也视账簿为庸俗的黄白之物,不屑为之。   宋钰能一眼看出小有盈利,这如何能不让罗掌柜惊讶,这台账记录之法有别于外面的那些记账法,罗掌柜数十年经验将之改良,在原来的计量、记录的基础上细分出收入、支出、计量、分析等若干细则,形成了一套具有典型罗氏台账风格的账簿,就算丢给同行,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看明白。   而这些台账在宋钰眼中看来,不过是最初级阶段的复式记账法,在原来那个世界的十五世纪就不再用这种笼统的记账法,随着几何、比例等数学的运用,新的复式记账法终于趋于完善,又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演变,核算和会计管理才得以诞生。前一世的宋钰本是商业帝国的次子,会计师必须懂的一项技能。   “大概能懂一些,以前我在海上遭了风暴,幸好被路过的商队搭救,在旅途中无聊便看那领队的人在用台账,他教了我一些如何看台账的方法,不过和你这本台账又有些不同。”   罗掌柜点点头,大荒中运用最广泛的还是基础台账法,但在这基础上又衍变了无数林林总总的法子,不过都是大同小异。宋钰随即说道:“我看那个商队的台账分类是总账、往来、成本、材料这四项组成。至于别的倒是出入不大。”宋钰一边说着一边取了笔墨来在一张空白纸上飞快地画着大带小小的方格。   罗掌柜大喜,只是粗略一看就明白其中高明之处,连忙行礼:“宋先生真乃是我命中注定的贵人,亏得我平时自诩台账细致,和你所列出来的台账一比较,却是令人羞愧,有此法记账,必然是事半功倍。”   宋钰又问道:“先前你愁眉苦脸是为什么?”   一说起先前的事,罗掌柜本来笑逐颜开的脸顿时有沉了下来:“先前城卫司过来人吩咐了,说是最近城里不太平,昨夜一口气死了十多人,这事你该也知道了吧。”   宋钰微微抬头,看见不远处几个伙计围坐在一张桌子上,交头接耳嘀咕在一堆:“他们也在谈这事吧你看他们现在连上工的心思都没有了,长此以往怕是不妥。”宋钰到底还是没有将话说得太重,寒门是罗雅丹革新的一个试点,不能将罗府的意志加诸得太多,否则以前计划的那些终究没法落到实处,最后还是变成罗家的一言堂,一举一动依然是代表着罗家的意志,这虽然对集权有好处,但革新也就无从说起,虽然寒门现在的营业额着实低得可怜,但毕竟是一个转型,还没来记得大刀阔斧地东起手术,有加上罗府这段时间的变故,能做成这样已经算难能可贵。   罗掌柜微微摇头,从台账下面抽出一直折成四方块的宣纸递过来:“看看吧,城卫司说要修一座典狱神,寒门作为本地商户的带头羊,每天至少得出三个工,神像就修在弄玉巷那间破得最凶的地块上。”   宋钰大致将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皱眉问道:“这城里大大小小商户至少五百家,每天最少也是五百人上工,柳未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什么药我不知道,不过过来传达命令的人说了,如果实在挪不出人手也可以,每人三百两银子的代工费。胆敢有违抗命令者,抄家灭族。” 第三十二章 持弓绍松   抄家灭族自然是一句玩笑话,柳未寒毕竟是城卫司司长,不比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更不是一剑泯恩仇的豪侠剑仙,城卫司只是一个执法部门,是城主的执法机构,但在他们头上还有北域帝国法律戒条,一旦做出天怒人怨的事而被京城帝君知晓,柳姓一族也就在这一代终止。   “是真的。”罗掌柜看过来的眼神让宋钰很不舒服,宋钰也不明白这是为何,但当那台账映入眼前的时候宋钰终于知道罗掌柜不满的根源,当初革新建议是宋钰向罗雅丹提出的,而他本人也拒绝了做寒门掌柜一事,前几天提了几万两银子本想去城卫司疏通关节,那披银子也被一抢而空,罗掌柜觉得一切结果都是因为宋钰造成。   有这种想法宋钰能够理解,但心里依然不畅快,只能随便安慰两句就打算离开。   罗掌柜只怪自己命该如此,这档子事是自己心甘情愿接下来的,也不能全怨着宋钰,只是因为前几天丢失银子一事,虽然有宋钰补回两万银契,但终究还差了一万多没法合账,罗府现在不会管寒门的生意,这笔银子只能自己认赔。罗掌柜从袋子里取了一封银子递给宋钰:“今天青松入殓,恰好遇着城卫司这摊子事,恐怕也没法过去慰问,你左右无事帮我们去看看。”   “还不到七天啊。”   “青松就只有一个老娘在家中,现在又多出来一个孤寡女子,他们家亲友不多,略微吊唁就匆匆入土。”   宋钰问了地方也匆匆赶去,结果还是迟了,参加葬礼的人都已离开,除了满地金钱纸以外只有一座新鲜的土堆隆起,一只用旧的碗装了一些寻常水果摆在墓碑前。   对青松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瓜皮帽上,从雍景坊到寒门,青松一直有些胆怯但心肠很好的大嗓门小伙,青松的死宋钰由衷感到愧疚,如果那天早上不是自己要求青松送他去螅园,青松也不会遭此厄运。   宋钰蹲在碑前才发现自己忘了带祭拜的烧酒:“对不起兄弟。”脚下杏黄金钱纸遍地都是,一堆凌乱的脚印将纸钱踩进泥里,踩成纸泥,宋钰发现自己除了这一句竟然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一袭铁衣踏碎金钱纸,站定到宋钰身侧。   那人二十四五,剑眉微挑,白皙的脸在铁衣映衬下更显苍白。   蹲在地上的宋钰抬头看了一眼,是那天晚上在戴娜住处看见过的手持长弓的男子,宋钰只知道他姓戚。   “我叫戚绍松。”   宋钰没有理会,目不转睛注视着墓碑,面带哀伤之色。   戚绍松上前一步伸手抚这墓碑棱角,自言自语道:“你认识了一个好朋友,怕你寂寞无聊,昨天特意拉了十四人来下面陪你,黄泉路上定然热闹。”   宋钰心中一紧,戚绍松这样言辞凿凿,似乎并不是无的放矢。   “你不用刻意做出悲天悯人之相。”戚绍松回头望着宋钰:“其实我等你很久了,这里只有咱们两人,视线也开阔,不用担心被别人听着去。”   宋钰默默起身转身离开。   身后弓弦响动,戚绍松手上已多了一张长弓,箭已上弦直指宋钰后心:“难道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昨夜我当值,营地塔楼至少有两张弓能将你射个透心凉,若果不是我不愿意露面,你以为杨峰会在我之前与你相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钰有些心虚,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露出破绽让这人知道自己身份,但也只能转身望着戚绍松,咬牙硬撑道:“如果你要对罗家有不良企图,想要我答应你替你做一些危害小姐的事,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很好,故意引导我让我相信和你接触是为了接近罗家,引导话题这只能说明你心虚。”戚绍松收了手上长弓:“我进过你房间,发现你房间里脚踏下被真元震碎的石板。如果只是碎石板也不会引起我注意,你和杀手月娇交情不浅,也许是月娇留下的也未知,但我在你房间找到了别的东西。”   宋钰神色不动地喔了一声,原来从房梁上钻进自己房间的是眼前这人,从时间上看应该是在倪雒华一事之前,莫非更早的时候自己就被城卫司盯上了:“我房间不是上锁了吗?”   戚绍松双手由外往中一按,三尺长弓竟然化作一只镯子套在手腕上,宋钰这是第二次看见戚绍松如此,心中估计着这长弓不简单,至于厉害到何种程度他还没见识过,有一点宋钰是可以肯定的,自己恐怕接不下戚绍松一箭,不过在这样的距离下,相信戚绍松也没有射出一箭的机会。   “以你的谨慎,会没有察觉?”   戚绍松的话让宋钰暗叫坏了,装戏过头了,这句话是戚绍松给他挖的坑。戚绍松没等宋钰说话,继续说道:“我在你房间发现了一个藤条箱。我这双手拆过无数机关巧簧,十一岁闯皇陵,三炷香时间内连破五十七道机关陷阱,十五岁家族中密室已经够我来去如风,十六岁的时候开始自己炼制神兵,自信世间任何机关都难不住我,但却在你那藤条箱面前我却失手了。我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精妙的机关,就算是柳城主也不可能弄到这样一个精密的东。我也在想,究竟什么人需要用保密性如此强的箱子。”   宋钰终于正视起面前这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十一岁就敢闯皇陵?啥时候天才和街边上的大白菜一样不值钱了,还是说老天爷喝醉了酒,把一百年的天才都放在了那几年上?宋钰心中一动,随即问道:“百器堂宗主戚霄和你的关系?”   戚绍松咧嘴,露出真诚而醇和的笑容:“那是家父。”   百器堂名声丝毫不逊色于剑宗。百器堂的如意决号称可夺他人法器为己用,强悍到逆天的程度。对百器堂第一次印象是逢四曾经带过一枚百器堂的指环,便让宋钰神念无功而返,杀花司长那晚,那个老头带着的手套竟让可以不惧刀劈。   宋钰对百器堂的敬畏尤在剑宗之上。   宋钰也只是因为面前这人姓戚,加之手上长弓能随意变换的缘故,所以才试探性地问了一下,他自己也觉得问出这样的话来有些荒唐得可笑,百器堂的少主和藩王世子的地位不相上下,哪里可能会在柳未寒麾下效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结果得到的确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戚先生。”宋钰恭敬地冲对方行礼,他可以对王侯将相摆出“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姿态,但身为修道者他却不能不对戚绍松表达出尊重的态度,这就是后世的军火贩子啊。   “笨蛋,你上当了。”昨夜的那个声音忽然在宋钰耳中响起,声音中不无嘲弄:“你这一行礼可是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炼神者向修道者低头行礼,闻所未闻。”   戚绍松对这一礼欣然接受,随后才到:“我对你没有恶意,不然我不会替你隐瞒藤条箱的秘密。我今天找你同样是有事相商,你与弱水之间势同水火,城卫司也对弱水颇有怨言,所以我想邀请您进来,和乌蛮在天关城较量高下。”   “我这一礼是敬百器堂。”宋钰将血虹捧在手中:“饮水思源,百器堂淬炼出的每一样都是无价之宝,在炼器一途让我等望尘莫及。至于你说的弱水之间的恩怨,这不是我的事,抱歉。”宋钰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在乎戚绍松是否会放冷箭。   戚绍松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宋钰离开,心中想着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宋钰一向自诩谨慎,没想到在戚绍松面前却连连上当,对方说话看似简单随意,却都是挖着坑等着宋钰来跳,就差没有当场指着宋钰鼻子吆喝:“我知道你就是夜叉,认了吧!”这等心计宋钰自叹不如。   直到现在宋钰才有空认真分析柳未寒,蓦然发现对方竟然也是个人物。   当初他和花司长斗得你死我活,结果柳未寒成了最大的赢家,顺理成章坐上司长宝座;昨夜宋钰和弱水斗得不可开交,柳未寒一出手就吃掉弱水在成为大半势力,连杨峰也赔了性命,第二天就立即雷厉风行修建典狱神像。   一听这名字就不像正神,甚至是否有这么一个神也无从知道。   神像,从来都是精神统治的一种产物,借助神的威名行自己便宜之事,远处城墙遥遥在望,看着秋阳下那四四方方的一座城池,宋钰隐然觉得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第三十三章 教习   长街凶杀早过去十余天,那夜的雨水也将血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破败的房子也被彻底推倒,在原来的地方每天都有近百个工人热火朝天地干活,五丈长的青条石从山里被凿下来,用滚木运进城里,再由工人将青条石凿平,铺出一个高台,但那天晚上的凶案却像诅咒一般笼罩着偌大城池,每晚子夜,鼓过三响,城卫司准时戒严,凡在那期间还出现在街上的,一律抓起来服役。   唯一欢喜的恐怕是乐坊的妈妈们,稍微晚一点的客人都会选择留宿乐坊,对于乐女侍寝此例不开的规矩早忘了,大势所趋之下,谁也没有和银子过不去的想法。   在螅园那边催过两次后,宋钰也履行自己承诺,每天晌午后都去螅园传授拳技,在螅园呆着的这些人,手上没见过血都没脸和其他人打招呼。所有人除了对老祖宗恭恭敬敬之外,对这个瘦不拉几、一拳过去可以抡翻好几个这样的书生的宋钰自然打心底瞧不起,但老祖宗传了法旨,这些人也只能敷衍着跟着练。   这天又是如此,下面那些痞子歪歪斜斜站着,好像身子被抽了筋似的压根站不直,由里到外都散发出一种职业的痞子气息。有两人不小心间拳头碰胳膊,然后彼此间都觉得是对方的错互不相让,开始掐架起来。抓阴扣鼻孔咬肩膀无所不用其极,周围人顿时乐开了,还特意让开一块空地好让二人施展本事,还有人扯着喉咙不断叫好:“用力啊,哎呀,要是再用力一点就可以撕烂彪子的嘴了,可惜!”   “彪子你脑袋被驴踢啦,人家把手都送到你嘴边,偏偏你死心眼非得要吐口水,吐口水能淹死人吗?对,踢爆他卵蛋,看田横以后还如何梅开二度,连花骨朵也看不着。”   宋钰站在人群之外,背着手静静看着。人群中那两人虽然平日里都很熟,但血性一旦激出来连亲娘舅舅也不认,谁管你是谁?   距离宋钰最近的一个痞子笑嘻嘻地回头:“宋教习,要不你给咱们露一手,上去把他们二人分开?”教习本来是极高的一种官职,但在这些人嘴里吐出来自然是嘲弄和取乐的方式,也不知最初是谁这样喊了一声,本来没人在意,后来有人专门解说了一下教习该是多大多大的官,然后所有人都一齐改口,宋钰也从先生“升级”成了教习。   “让他们打,谁也不许劝架。”宋钰微微提高声音说道:“彪子、田横,你们俩听好了,谁要是开口投降认输,谁他妈就枉自站着撒尿。”宋钰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扯开口子将大大小小散碎的银子、银粒倒在手里,随手洒到空地上:“弄出血我资五两纹银,要是弄死了对方,活下来的我奖励五十两。别担心弄出人命,乱葬岗哪天没有几具尸体?”   宋钰的声音越过半空,准确而清晰地传到所有人耳中,那些看热闹拼命喝彩支招的人都愣住了,这是在劝架?七八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这边,就连在场中打架的两人也停下来。稍微魁梧的那个是彪子,半边眼睛全乌了,另一只眼睛圆鼓鼓地望着宋钰,看上去殊为恐怖。   田横抬脚将散落在旁边的一锭银子踢开,人群顺势让开一条通道,一直通向宋钰。田横嘴角带血,半边胳膊也软塌塌的垂着,却浑不在意,朝宋钰走了两步:“这点点钱就想买咱哥俩的命,大爷我一夜春宵的嫖资也比这多,姓宋的,你那些花架子好看是好看,可是没用。敢不敢过来陪大爷我玩玩,大爷要是被你弄死了,不怨你。要是你受不了我这拳头,也只能怪你运道不好。放心,我也不会让你白死,给你找个女子来配冥婚,算是够意思了吧!”   人群顿时沸腾了,无数人起哄喝彩,一个个将手掌拍得通红:“田横你还是歇着一边去,你卵蛋还疼吧。”   “对对,让彪子先和教习玩玩,彪子看似粗壮,其实拳头很轻,跟果子砸在身上一样,让教习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对,田横你就别瞎参合了,教习身份尊贵,咱们不能群起而攻,这不是咱们龙蛇帮的规矩,等下彪子玩累了你再陪宋教习玩玩不迟。”   一时间下面众说纷纭,还有好事者丢过来两把刀子。   彪子傲然站到宋钰对面:“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没看清楚,今天如果你还能赢了我,我彪子这条命以后就交给你了,任你差遣。”   宋钰平静地看着彪子:“我不用人提鞋。”   一句话气得彪子呀呀直叫唤,接近八尺的汉子竟然被小自己一圈的书生给嘲弄,换着谁也受不了,尤其是这么一帮长期奋斗在黑暗角落又以豪侠游侠自居的痞子们,彪子俯身捡气一把匕首:“别说我欺负手无寸铁的人,快捡起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彪子心中暗自盘算着,只要宋钰一俯身捡刀,他立即冲上前,现在宋钰背后放一刀血再说,至于刀插多深、插在什么位置不在彪子考虑中,只要人别在螅园断气就好。   宋钰学着田横的模样将刀子踢到一边,手依然背在身后:“来吧!”   先前和田横打闹已经激起彪子凶性,正觉得打得畅快却被宋钰一句话激得停了下来,这瞬间再次凶性萌发,握着匕首就朝宋钰刺去。   所有人心中一乐,彪子在他们这些人中属于胳膊比脑袋好使的那种人,就像狗熊一样,一红了眼连亲娘舅舅也不认。众人都开始想象着宋钰腹部中刀哀嚎连天的模样,还有人低声骂着:“装呗,看你肠子流了一地的时候,还能不能继续这样万事不关心的模样。”   “一个书生妄图教我们打架,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老祖宗怪罪下来也和我们无关,是他要和彪子搏命的,这次可不是我们欺负人。”   所有人都展开丰富的联想,想象着宋钰惨不忍睹、痛哭流涕、悔恨交加的情形,冲过去的彪子忽然矮了一截,然后整个人跪在距离宋钰身前半尺的地方,手上牛角尖刀铛铛掉在地上。   “废物!”田横钢牙一挫,连刀子也不捡,提着拳头就朝着宋钰冲过去,结果也是刚冲到彪子的位置,肚子就莫名其妙挨了一拳,随后宋钰手掌斜斜劈在他肩胛上,田横哎呀一声直挺挺地就跪在地上,刚好和彪子跪在一条水平线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书生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可能轻飘飘的一掌能把八尺汉子搁在地上起不了身?   “肩膀肌肉结实而有弹性,有极强的抗击打能力,就算被扁担狠狠砸一下可能也没事。我用的力量并不大,你们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比我的力气更大,战斗中力量是胜利的一个前提,但不是全部。结合我先前给大家说的,控制好肌肉收缩度,在拳或者掌落下的过程中不断加速,不依靠长距离的蓄力就可以达到刚而脆的爆发力,这就是同向力叠加的原理。”   四下无数双眼睛惊愕而视,如果彪子是粗心大意导致的话,那么田横又是为什么这样,莫非这套拳掌之法真的如此厉害?   “如果还有人不信的话,可以现在站出来,我亲自指点。若是没有疑问……”宋钰平静地看着前方众人,冷冷的眼神从每个人脖子上扫过:“就给我好好听着。”   “宋教习,彪子肯定知道自己错了,你就让他起来吧,看着怪痛苦的。”   “是啊,宋教习,得饶人处且饶人。”二愣子的光荣传统之一就是:见底踩,见高拜!虽然很多人心中不服气,但宋钰实实在在一只手就让彪子二人跪在地上呲牙咧嘴疼得说不出话来。   田横倒是会审时度势,眼中透着一股哀求之意,唯独彪子不服,虽然疼得冷汗直冒,一口气始终在嗓子眼上打转却吊不上来,但硬是没有服软的意思,用一种“人与贞洁共存亡”的姿态,摆明了要和宋钰耗上。有熟悉彪子的朋友心中暗骂着彪子愚蠢,人家脸不红气不喘,站在这里还不费劲,你和人家耗得起吗?上前冲着彪子后脑勺就是以巴掌,这一掌下去彪子才终于喘出一口气,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虚脱地躺在地上。   周围人一看还可以这样,也如法炮制救了田横。   下面的人终于也安分了些,至少不会阴阳怪气明着捣乱,宋钰既然是教也不敷衍含糊,同一个要领要反复讲无数次,可是这些敲诈、勒索、玩女人多样技能无师自通的众好汉却连“同向力叠加”的意思也不明白,仅有几个在宋钰解说了五六遍后才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   “知识就是生产力啊。”宋钰偷得空闲,一面喝着凉茶一面感叹,难怪老怪物不愿意教这些人一招半式可以傍身的东西,果然是蠢得够呛,真不知道他们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眼看天色快到黄昏,宋钰心中也摇头,当初把这教人武技一事想得太理想化,结果小半天时间就讲了五个字“同向力叠加”,效果还微乎其微,这样下去没三五年别想教会这些人。   “宋教习,老祖宗在翠竹楼有请。”一个下人走过来,瓮声瓮气地说着。   宋钰微微有些奇怪,他过来有将近十天,没来之前老怪物天天派人过来催,宋钰来了后闻祝又像大家闺秀一样不肯露面,怎么今天忽然要见自己了?   翠竹楼就是上次宋钰疗伤的那个小竹楼,宋钰进去后颔首点头算是见过礼了,上次要求闻祝帮忙杀乌蛮一事,闻祝没有答应,宋钰多少对这事还有些耿耿于怀,乌蛮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相比之下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城卫司修神像的事他反倒漠不关心,修一尊神像最迟也得大半年,等神像修好落成的时候,他早离开这鬼地方了。   闻祝也对宋钰颔首回礼:“你对那些人倒是用心,一个要领反复讲无数次,生怕别人不会,不过有些话倒是在理,譬如那句‘同向力叠加’以及昨天的‘分力叠加,引至相同’,只是这些东西对修道者而言似乎不合适,修道者之间拼的真元强度和谁的刀剑更厉害。”   宋钰摇摇头:“以前我看你说的影主和人交手,影主只是微微一躬身就将对手震到山壁上,身躯尽入石中,暴毙而亡。这样的身手就算不懂真元的人学会了,遇着雷鸣初期的人,依靠技巧一样稳胜不败。”   “我不如宋时关多矣!”闻祝听言惊奇叹息着:“世间还有如此高明的发力技巧,倒是该见识一番。”闻祝倒不好意思说向宋钰学习,但意图已不言自明。   宋钰这话真假参半,真话是发力技巧,假的是宋时关震人入山崖这一段。只是这发力技巧可不是他嘴上说说别人就能理解的,他原来那个世界的咏春拳就是这样的发力技巧,发力瞬间全身数十个关节同时旋转,借助身躯往前弹射发力,形成螺旋爆发力和瞬间弹射力相叠加,看似轻松一击却能震退对手一两丈远。   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宋钰没说:距离短了,力量从何而来?   宋钰目前也达不到这境界,勉强能将腕、肩、腰同时旋转发力,这三道力还是他通过红拳领悟而来,至于肘、腰、股、膝等还要另外寻找一些拳法来参悟,循序渐进才能真正做到融会贯通,拳、掌的最高境界是“化”字诀。   化对手的劲,将他人之力化为己用。   闻祝忽然问道:“影主的三绝技你可有参悟?”   宋钰摇摇头:“修为太浅,虽然三绝铭记在心,却总难继力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得要领。”   闻祝点点头,就连他们三兄弟修炼起来也一样后力难继,这和眼界、天赋无关,修为不到哪一步终身无发见真味。   闻祝随即将话岔开:“乌蛮要走了,如果你要找他的话,须得准备周详。”   宋钰一惊,乌蛮为人自傲,就算面对城卫司那夜的打击,他依然也不曾退缩半步,眼下却是要离开天关城,莫不是也开始惧怕城卫司势大。   闻祝似乎猜到宋钰心中所想:“恐怕他是担心自己怀中之物得而复失,如果你想要救罗家女娃,就得好好谋划,一旦出了天关城,恐怕再难找着他了。”   宋钰点点头,再不肯有停留,起身就朝门外走去。   闻祝忽然叫住他:“提防姓柳的。” 第三十四章 黑云压城(一)   宋钰刚离开螅园的时候天色已经落黑,在城里一些繁华的地方,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华灯初上,灯下人影往来穿梭络绎不绝。只是螅园所在这一片最多的是骗子、强盗、小偷。这样专营弄巧之辈,很少有刚落黑就挂起风灯的。一个男子又从门里跑出来,手里捧着一块青布:“老祖宗说这是给你的,如果有遇着化不开的麻烦,用力撕开往自己身上一贴,或许能渡过一劫。”   “或许?”宋钰信手接过青布摊在手心,两根手指捻着青布的一角徐徐展开,露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锦囊口有丝线活结。宋钰还要将锦囊打开,那男子又道:“老祖宗说了,希望先生别有好奇心,里面之物比较神奇,若是暴露在天光之下,久而久之就会失效。”   “未卜先知的神仙?”宋钰随手将锦囊钻进怀中,和那人拱手告别。对老怪物的好意表示感谢,但如果真要用得着的时候,恐怕也就是他身份暴露的时候了。   每一个晴天都有一个繁星点点的夜晚,但宋钰已经有十来天没有看见头上星光,浓密的乌云就像魔术师的披风般将满天繁星遮藏起来,乌云如漩涡般在头顶徐徐转动,这种沉闷的夜色让人很压抑。   力鬼的馄饨摊因为关停过几次,比以前更冷清,在摊子上跑堂的那五六个伙计都是龙蛇帮的好汉,一脸凶相比最凶的屠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摊子上路过的人看着这一张张就算是笑着眼中一样透露出凶光的伙计,拔腿就走,哪里还敢停留?   宋钰径直走过去,扯了张凳子坐下来。那些伙计初时一喜以为来了主顾,结果看清又是这白吃不说还老数落帮主的混沌难吃的家伙,一个个都装着没看见。在他们看来,罗家这扈从可是专横跋扈仗势欺人,不但杀了前帮主,还要来欺负现任帮主:“以为有罗家背后撑腰就大到天上去了?”   力鬼熟练地煮了一碗混沌,有伙计要过来端,力鬼随手将对方推开,亲自端着混沌放到宋钰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   宋钰被看得极不自在:“还是板着脸好看些,你一笑准没好事。”   “好事,肯定是好事。”力鬼将剁碎的一小碗香菜推倒宋钰面前:“罗雅丹的事海口城那边居然知道了,还要我无论如何得截杀乌蛮,如果罗家此后又任何困难,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你不是闭上眼睛了吗,天目好像只有影主才能支配,难道君越已经坐上这个位置了?”宋钰想着馄饨里的肉馅就顿时没了胃口,能做出这样难吃的馄饨,而且死不悔改的这种毅力让宋钰甘拜下风:“非常时期嘛,要是别的命令我自然也不用理会,就当他放屁了,但是关于罗家的事我还是不能推却,毕竟这是我这么多年存在的价值。你不问问海口城那边是怎么知道的?”   “别卖关子。”   “比我还没劲。你给女人抚琴弄曲,吟诗作对酒就有兴致?”力鬼对宋钰这种不合作态度表达出强烈不满,随后将这种不满发泄到试图走上来献殷勤的一个伙计身上:“滚远点,没见着我在这里谈事吗,都去摊子外面站着,谁也别想偷听。”   力鬼的话无疑是神谕,那些伙计呼啦一下就全都撤出摊子外,五个人挤在一堆小声嘀咕着。力鬼这才压低声音说道:“罗雅丹派人去海口那边,也不知他哪里找的门道,反正和君越搭上线了,然后君越就传消息过来要我想办法干掉乌蛮。”   “恭喜你了,选择一个必败无疑的对手。”宋钰犹豫着是否要尝尝力鬼的手艺有没有进步,看着浓汤上漂浮的一粒粒葱花,大小粗细均匀,看上去极有胃口。对杀手而言,失败意味着什么,宋钰倒没有细说。   “就算君越对上乌蛮也一样必败无疑,我的身手更不用说了,所以他的目的肯定是要你出手解决这个问题,毕竟这是你丈人家事,不该耗上影牙太多人力物力。”力鬼微微一顿,以更加幸灾乐祸的口吻回敬道:“也恭喜您了,选择一个必败无疑的对手。”   “他这是逼我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是不是逼你我不知道,不过君越这人给我感觉是手段狠历,不会无的放矢。可能他有很多后手,比如已经安排人进入天关城,如果你一旦有撒手不管的意图,他会满世界放出关于你的消息,单单是影主后人这一条,就足够让你在北域无立锥之地。你说你没事干嘛非得用宋钰这名字,行走大荒换个名字不好吗?”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宋钰豪情万丈地举起筷子,勇敢地夹了一只馄饨放进嘴里,下一瞬间他就为自己这种愚蠢的行为而悔恨,明知道这家伙就没有做馄饨的天赋,还要对他抱着侥幸心理,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别啊!”力鬼看着宋钰吐在地上的馄饨,脸上惋惜的神情没有停留多久,随后有点立地成佛豁然开朗的顿悟:“反正出锅了这钱你就得付,是吃了还是喂狗都和我没关系。对了,你知道是谁去海口那边找的君越?”   宋钰前些天一直有疑问,这答案在今晚总算被揭开:“钟静思?”   “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脑袋瓜转得快。”力鬼笑道:“这事你没得选择,以君越秉性来看,他可能真会抖出你身份。我个人认为还是在乌蛮没离开天关城之前动手,在城里毕竟他对‘天罚’还有忌讳,若是离开这里,恐怕你我二人加起来也撑不过半炷香功夫。”   “君越是否知道乌蛮得到了虚无杵?”   力鬼摇摇头,随后有点点头:“他得影主器重,跟随在影主身边十多年,可能知道虚无杵的消息,那天晚上在虚无峰我们闹的动静似乎有点大,据说连剑宗、百器堂都惊动了,你……你的意思是君越也在打虚无杵的主意,拿我们当炮灰使。”   “罗家与他没有半点干系,如果换着我,我也不会古道热肠地去帮助一个外人。”正说着宋钰忽然抬头,一队衣甲漆黑的城卫司从远处走来,肩膀、胸口处覆盖的铁甲灯光下折出冷冷青光,一眼望去不寒而栗。   力鬼半扭着头顺着宋钰目光望去:“城卫司现在巡城频率极大,看来柳未寒要彻底将这座城划为自己的私有地,像龙蛇帮这样的闲散人员恐怕生存空间更小……”正说话的力鬼猛然不再说话,张着的嘴巴大得足够塞进去一颗鸡蛋。   四名城卫昂首挺胸走在似锦巷,享受着两旁酒楼茶肆中所有人羡慕的目光,虽然是入夜,但他们的身影在灯光下依然夺目,所有城卫都感谢弱水的杀手以及夜叉,正是因为这些杀手城卫司才骤然焕发新生,第二天司长大人就颁发新令和政策,城卫司也焕然一新,好多兄弟家里人每天都有媒婆带着红纸、八字上门提亲,一个个俨然是天关城新贵。   就在城卫司陶醉的目光中,一道黑影忽然从黑糊糊的屋顶跃下,黑影还在空中沸腾,手上已然多了一柄光芒烁烁的长剑。   走在最前面的领队身手也不弱,听见衣袂声起,手已经搭在刀柄上。   真元催动,长刀还在鞘中便发出一声爆裂轻雷。   刀鞘在腰间炸裂,长刀迎着夜空黑影逆斩而上。   黑影并未与领队纠缠,身躯在空中诡异地猛然折身,手上长剑精光爆闪,三颗人头立即飞滚。   杀手并不恋战,脚尖轻点立即飞纵而去,消失在屋脊之上。   力鬼和宋钰对视了一眼,心中忽如被猛雷轰炸,看着唯一还活着的城卫提着长刀立在街心,像疯子一样望着屋顶嘶喊。   “乌蛮看来不想就这样平淡地离开天关城,这是他的报复,今夜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城卫司遭殃。”   力鬼听言身躯陡震:“他这样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激怒柳未寒,杀几个城卫司这些手段并不能有太多作用,莫非乌蛮真是疯子。”   “别去猜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别被搅进来。”宋钰起身离开,他走得很快,力鬼陡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抬头吆喝:“哎,你还没给钱……了呢?”   那几个痞子混混站在夜摊外闲聊,恰好有幸能见着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盛况场面,这样的场景只能在《游侠列传》你简直,一个个像打了鸡血般拍手叫好,像他们这样的人对城卫司自然不会有好印象,没有冲过去扔砖头吐口水已经是很积德的事了。   力鬼上前对着几人脑袋就是一巴掌:“收拾东西,动作快点。”   “这么早?平时不都是大半夜才收呢,这会天才刚黑,帮主你被吓糊涂了?”   “那你们在这里看热闹吧。”力鬼将锅中棒子骨汤毫不吝啬地倒进街道边的水槽里,天关城所有主街都有这种很便利的水槽,分左右排列。一边是从冰冷刺骨的积雪融水,一边是淘米洗菜后的生活废水,像北门那样一些全是腌臜泼皮住的地方自然不配拥有这样便利的东西,所以城主从来也不会考虑在北城耗费人力物力来给这些下等人做改善生活的事。   力鬼已经在麻利地开始收拾碗筷:“等着城卫司过来抓顶罪羊吧,像你们这样游手好闲之辈,是那些人优先考虑的目标。”一席话说得众人顿时哑口无言,跑过来毛手毛脚帮忙,也不知是谁手上没抓稳,一叠土陶碗哐啷啷就掉在地上,碎成一片。   已经走出似锦巷的宋钰听见力鬼气急败坏地声音从身后传来:“滚,你们这群笨蛋!”   四人一队的城卫小跑着从宋钰身边小跑过去,宋钰也佩服这些人的反映速度,这才刚几息功夫就已经有人赶来支援,看来那杀手手没恋战是正确之举。   黑云压城;   城欲倾!   就在夜色中,宋钰经过一层层严格搜查后,施施然走出城墙,在成为一片小山包上点燃了一堆枯枝败草,然后一个人坐在草堆前,安静等待着。   既然要杀乌蛮,怎能少了白衣夺人? 第三十五章 黑云压城(二)   灰烬熄灭,山野重回黑暗,宋钰估计着时间已到定昏。   在原来那个世界,定昏也就是夜晚9点到11点左右。宋钰将喂得饱饱的小白收回袖中,然后开始雷打不动的养印,再次感叹着喂小白、养印比养儿子还吃力不讨好。小白顶着恶魔之名却尸位素餐,以前还好偶尔会配后一把,现在既不出功也不出力,这夺天印也不知道有什么功用,自从半月前首场秋雨的晚上发现印身微微发烫之外,再没异样。   宋钰将夺天印挂回腰间又暗自叹息一口气,他必须得回城了,若是再晚就是宵禁,满大街除了城卫司就再没有他人,他和城卫司关系一向不好,这时候再落人口实,恐怕会遭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些天城卫司看谁都像歹人,稍有不对便刀剑齐上。   夺人终于姗姗来迟,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犹抱琵琶半遮面,而是大大方方地出现。径直蹲到宋钰对面,捡了一根枯枝挑拨着面前这堆灰烬:“你倒是真胆大,敢明目张胆生火,也不怕我那些同行发现。”   宋钰看着夺人,发现他脸上隐隐有些倦容,说话虽然一如既往,但总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略一犹豫便察觉这种不同之处:“你身上泛着血腥气。”   夺人脸上有惊色,他也是心窍灵敏之人,顿时明白宋钰为什么会有这样一说,坦然道:“今晚上我会很忙,乌蛮一向自负得紧,不甘承认自己半月前的失败,一方面是拜你所赐,折损无数手下,另一方面因为柳未寒骤然袭击,不但铲除了所有安置在城卫司的暗线,想要在离开之前给城卫司一个锥心彻骨的伤疤。”   “城卫司如何?”   “很强!”夺人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第三次我出手的时候,那些人忽然间似乎都变成了高手,而且手上长刀俱不是凡品,半个时辰前我还遭遇了反暗杀,躲在暗处的人用的长弓,可笑的是我连对手躲藏在什么地方都察觉不到,那人也狡猾,出一箭后坚决不出第二箭,城卫司神弓手此夜必将扬名修道界。”   宋钰笑笑,听那射箭偷袭的人,竟然比他们还专业,偷袭目的固然是射杀对手,但似乎威慑的效果更大,有这样一个潜伏在暗处可以远程攻击的人,这不是后世的狙击手吗,如果是戚绍松手上那张弓的话,甚至可能将乌蛮毙于次城。   “乌蛮真要离开天关城?”   夺人点头说道:“是的,明晚离开。上面本来另外派了一批高手来协助他,据说和他同为苍雷组成员的高手就有三人,被乌蛮拒绝了。除了已经潜伏下去的人外,今夜和城卫司将是一场厮杀。”   宋钰有些疑问:“为何不安排在明晚上?”按照正常思维来说,今夜给了城卫司一个教训,然后飘然而去,正常人都会这样选择,一旦天亮必然遭受城卫司满城搜捕,光天化日下脱身何等艰难?   夺人也摇摇头不明白乌蛮用意。   宋钰眼中忽然闪过神光:“看来明天晚上要对柳未寒进行斩首。经过今夜的消耗,城卫司也是元气大伤,到时候他再闯城卫大营又有谁能阻拦?”   即便是夺人听了也兴趣浓浓,杀一城司长,这对于杀手二人是何等荣耀的事?联想着宋钰这时候来找他,夺人眼神随即被另外一种光彩代替,用微微发颤的声音问道:“你难道想选在明晚……”   “是的,我不能让他离开天关城。”宋钰随即问道:“你知道他将虚无杵藏于何处?”这话连宋钰自己也知道有些问道于盲,但话还是说出来了。   夺人古怪地看了宋钰一眼:“乌蛮拿去也无用。”   宋钰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夺人又道:“虽然我没见过虚无杵,但我能感受到乌蛮身上的一种独特气息,那是一种最纯粹的神念,自从倪统领死后这种气息一直萦绕在他身畔,乌蛮不是炼神者,纵然给他一生时光他也不能从虚无杵上得到任何收获。但弱水人才济济高手云集,倒是担心乌蛮将虚无杵转手他人。”   宋钰好奇:“难道当年的沧澜大枫是神道同修?”虚无杵是沧澜大枫埋于虚无峰的遗物,传言从中可得到登神五炁之一的虚无炁。登神五炁是魔族旷世奇宝,野史记载宇王曾经说过,此书在手可以魔之躯登入神坛,成就千古魔神。这也是导致垩神时代寰帝宇王反目的根源,当然也有野史传言是寰帝窥视宇王之妻火羽眉毛的缘故。   宋钰的猜测已经无从考证,除非真将虚无杵抢到手,不然这个谜题只能交给别人来解。夺人随后说道:“如果虚无杵中蕴藏神念本源的话,也许罗雅丹的病你我能帮忙缓解。还是说说当前的事吧,你打算何时动手?”   宋钰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也没有遮掩,直接说道:“明晚。”   “如果乌蛮察觉到异样或者说你的判断失误,明晚他不露面怎么办?”   宋钰呵呵一笑:“那就给他一个不得不露面的理由。”宋钰又小声在夺人耳边嘀咕一阵,夺人始终都低着头拨弄着面前灰烬,偶尔有一些火星还没熄灭,被木棍翻出来经风一吹,火星更明亮不少。   “希望不要如此。”夺人有些惆怅地叹息一声,最后朝宋钰拱拱手随后迅速离去,今夜他会很忙。   忙着收割。   宋钰也起身进城,一路上反复盘算,力鬼、夺人以及自己,三个人中力鬼修为最低,夺人充其量和自己在伯仲之间,就算是雷鸣巅峰的修为吧,但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完骨境界的高手,而是天冲巅峰境的强者,弹指间可以让他们灰飞烟灭的强大存在。   天冲境再往前一步便是本神境界,那对宋钰而言几乎是天谴一般。修为达到完骨境界无非是抗击打能力出众一些,但天冲却是在速度上体现出超乎寻常的快捷,他和力鬼都是以敏捷见长的人,对上乌蛮这点点优势也将没有。   把手城门的城卫倒是兢兢业业,虽然他们都认得宋钰,但还是一丝不苟的检查着,其中一人还小声嘀咕:“奇怪,怎么就没有。”一句话听得宋钰直想发笑,往城内走了两步猛然察觉什么地方不对,感觉自己就像被猛兽盯着一般,惊得他后背汗毛倒竖,神念如水银般朝着四周扩散,虽然感受到远处有一两股不安的气息在浮动,但很明显对方对宋钰没有多余的心思。   宋钰终于知道不安的来源,望着头顶黑隆隆的云团,喃喃道:“这究竟是什么玩意?神威?魔焰?”   四下寂静,万籁无声。   宋钰也没指望有人能回答自己,他被天上的劫雷给吓得不轻,所以现在头顶一旦有乌云凝聚,他就像被踩着尾巴的花猫一般本能地弓起背后,而且头上这团乌云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安和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和以前全力运转真元的时候劫雷酝酿的感觉大同小异。   “神座。”一个声音清晰地在耳中响起,一瞬间宋钰手已经摸到靴子中的短刀,这才醒悟过来,这声音的主人就是那个号称自己是神的自大狂,这才若无其事地将手松开。   “神座?这世上真有神灵存在?”   “我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那声音鄙薄地轻笑着:“我记得你给别人讲过一句话:这世界有你不能到达的地方,有你一辈子也触摸不到的境界,你的世界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大。这话现在我也丝毫不差地送给你,界限就在你身边,可笑你以为你能够看见这世界的全部。”   宋钰想了想问道:“你说我是域外天魔,那我也算神咯,别管是正神邪神。”   “寰宇之内又哪里来正邪之说?不过是所处立场不同罢了,就像那些杀手暗杀城卫司和暗杀别人时心中所想没有什么不同,用你的话说就是价值观、人生观的不认同罢了。”   宋钰心中一动,前面的话最近倒是说过,但最近一次和别人说起价值观这个词似乎是在数个月前,那时刚进入寒门,和力鬼以及罗雅丹分别提及过一次,一个念头让宋钰不寒而栗:“你在很早以前就注意到我了,我竟然毫无所知,一直没有察觉你的存在。”   “我乃神,天上地下若我愿意知晓,这世间之事又如何能瞒过我?”   “你该知道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对了,应该不用我向你解释无神论这个词的含义吧。”   “那是因为你信仰缺失的缘故。你虽然资质不佳,但我依然可渡你,入得我门下,以你资质虽然跻身神位无望,但足可让你逍遥大荒。”   宋钰呵呵轻笑:“不必多言,您自便吧。” 第三十六章 黑云压城(三)   “以你现在的修为遇上乌蛮,必死无疑。”那人不遗余力地打击着宋钰:“在绝对力量面前,没有侥幸可言,你以为杀过一两个完骨期修为的废物就胜券在握?你对这身真阳炁又有多少了解,不过是把他当做好用的薪火罢了。”   宋钰径直走在大街上:“那也是我的选择,死活与你无关?”   “怎么没有关系。”那人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随后察觉到自己失态,立即又道:“本神每天收到的乞念不计其数,本神不过是看你域外天魔这身份似乎有些意思,想看看在我帮助下你能走到哪一步罢了。”   宋钰很好奇这人究竟是谁,最初他以为只是一个装神弄鬼的神念高手,后来对方言语中流露出来的信息似乎确实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你将头上这团黑云称为神座?神座是什么玩意,听着似乎比你厉害?”   “不过是区区小有神威的跳梁之辈罢了,和本神相提并论,他也配?”   “那你又是什么神?”   “不可说!”那声音故作神秘地说着,宋钰似乎看见一个老夫子手握半策书摇头晃脑的模样,那声音继续说道:“入得我门墙,可见真身!”   这样的话对宋钰来说完全在意料之中,干脆对这家伙不予理睬,只顾闷头行走。那人仿佛也知道今夜算是言尽于此,最后以一句:“人,还是要有信仰的好。”作为结束语草草收场。   远处一队城卫稳步走来,这是一支七人小队,队伍最中央还多了神弓手,从这些人行走间呼吸节奏来看,身手颇为不低,至少都是当初月娇的那种修为程度。   宋钰原先还奇怪柳未寒从何处早来这样一批高手,就算是罗府这样的一方富豪想要养三五个这样的高手也极其艰难,更何况是数十个这样的高手。后来知道戚绍松乃是百器堂少主,这答案才迎刃而解,只是百器堂距离天关城何止千里,柳未寒为什么不选择近在咫尺的剑宗寻求合作,这分明是典型的舍近求远啊。   几道气息迅速从宋钰身上扫过,宋钰对自己藏匿真元的能耐极有自信,所以面对这些城卫的审视很坦然而对。这天晚上从落黑开始,弱水那些杀手已经对城卫司展开了近乎血腥而疯狂的屠戮,城卫司伤亡量已经超过二十人,这几乎是这五年来的总和。   一夜间,满城风声鹤唳,暗流涌动。   一枚火箭带着尖锐的声响划破夜空,在黑夜下尤为刺目。   这队本已走向宋钰的城卫脸上竟然出现一抹欣喜神色,没有丝毫犹豫,略一辨明火箭发射地立即转身迅速朝着远处奔去。   这一夜注定是不安分的夜晚,空气中泛动着浮躁与血腥,就连睡梦中也能听得厮杀与呐喊。夜晚,对那些潜伏在暗处等待着收割头颅的杀手而言,占尽天时地利,如果这样的情况下弱水还不能占据优势的话,乌蛮估计该以死谢罪了。   宋钰不需要起思考,用脚趾也能猜到,局部上吃亏的必然是城卫司无疑,宋钰本着远离是非韬光养晦的原则,能明智地没有去凑热闹,正如先前那神秘人所说,这是一场没有对错的争斗,彼此双方不过是为着自己的利益或者是面皮而展开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游戏罢了。   “不要啊,求求你了。”一个凄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宋钰叹息一声,终于还是有无辜者被卷进来,这就和两个壮汉打架一个道理,一开始彼此还能相互克制,一旦见血那就在没有任何回旋余地,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兵营哗变的时候,一旦有人见血事态就会失控,就算再高明再有威信的将军也没法完全掌控势态。   宋钰推开篱笆墙,看着散落一地的花枝、树叶,从创口新鲜度上来看,就在不久前这里还经历过一场争斗,几滴血还散落在地上。宋钰懒得理会这些,他必须要调养自己状态,成与败都在明天晚上,这期间他不容许自己有了任何差池,尤其面对的是乌蛮这样的天冲期高手。   “畜生,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那个哭哭嚷嚷的声音还在远处急促地传来。   宋钰推门而入,他不是什么济世扶贫的大侠,天关城持强凌弱的事也从来没间断过,尤其是城北骗马巷那一截,只要有女人赶在夜晚露面,这样的事就决然少不了。   门刚推开宋钰陡然觉不妙,一股腥恶之气扑面而来,让宋钰诧异的是由始至终他也没有将神念撤回来过,他并未感受到有人有潜藏在自己房间。   宋钰闭上眼微微深吸一口气,只不过一瞬间的间隙他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屋里的黑暗,抬目望去,黑绰绰的房间里隐然有几个身影蹲伏其间。   宋钰钻进屋内迅速将门合上,在黑暗中上前两步来到黑影面前,用火折子在面前一晃,借着细微火光瞟了一眼,顿时冷汗直下,第一念头便是:“圈套、阴谋。”宋钰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朝屋外走去。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忽然从外面跑进院子,那女子赤裸着双脚,大半个身子的衣服都已经被撕碎,胸前白花花的大肉在夜色中随着跑动的弧度上下起伏。那女子一见刚好出门的宋钰立即跑了过来:“宋先生,救救我,救救绿竹。”   宋钰微微皱眉,还没等他说话,三个长刀出鞘、衣甲不整的城卫已然堵住门口,其中一人嘴角直呵呵发笑,大步上前扬手抽了那披头散发女子一个耳光:“贱人,别给脸不要脸,好多娘们排着队等候着大爷我与她们春宵一度,大爷还不乐意呢。”   “头,这里有人。”一个城卫小声提醒着。大人的城卫毫不在乎:“有人又如何,这女人大半夜还在街上游荡,非奸即盗。咱这是秉公办事,谁敢阻拦。”   那人还要说什么,城卫头领挥挥手:“罢了,你进去检查一下这房间,如果安全岂不正好遂了我们三人心意?就在这里把这娘们给办了。”   宋钰拦着门口厉声呵斥:“放肆,我是罗府大小姐扈从,岂容你们这般蛮横无理。”   那披头散发地女子拢了拢散落的长发,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脸颊泪痕依旧,果然是绿竹。绿竹抢步上前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宋钰:“宋先生,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知道你足智多谋,我家亡夫被城卫司统领杨峰杀害,虽然你明里没有答应,但没几天杨峰就死了,我还知道亡夫下葬那天你也去他坟前去过,我知道你是面冷心热的人……”   绿竹只顾在哪里飞快哭喊,但在宋钰听来却无异于排山倒海的猛浪,一瞬间就将他打蒙了,绿竹出现在这里太过蹊跷,所有人都知道宵禁一事,绿竹为何会大晚上在街上出现,偏偏是在他刚刚回家的时候,而且他屋里那几人又是怎么回事?   被绿竹一拉,那名城卫立即从还没合上的门缝中钻进去,吹开火折子。   宋钰心中苦笑,自己一辈子谨小慎微,自以为可以算计一切,然而却在这不经意的时候被人给算计了一把。只需要略微思索便知道要如此算计自己的人是谁,可笑的是十多天前他还有恃无恐地对着杨峰摆弄着所谓阳谋,眼下乌蛮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是这一记太过狠辣凌厉,让宋钰无从对应。   屋内传来一声惊叫,那钻进去的城卫跌跌撞撞跑出来,连头上盔甲也不知滚落在什么地方,那人面无血色地跑出来,用最快的速度窜到两名同伴身边,手上长刀遥指着站在台阶上的宋钰:“他……他……”   领头的那人看着惊慌错乱的同伴,厉声喝道:“好好说!”   “右齐他们在屋里。”   领头的呵呵一笑:“这几个家伙,我们找了大半夜,还以为他们遭遇了不测,感情躲在里面偷懒,既然在里面为何不出来和我们相见。”说完又扯着嗓子朝屋里吆喝了两句,自然是没有人能够回应。   “头。”城卫扯着领头城卫衣摆处的甲片:“右齐殉职了,他们四人都殉了,屋里全是血,这书生手段太残忍。”   领头的容颜大变,猛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粗的半尺圆筒,扬手就朝头上抛去。宋钰知道这里面必然是装着传讯的火箭之类,自然不会让对方得逞,刚要欺身上前抢下来,绿竹却死死拽着他,嘴里一个劲地叫着:“先生救救我。”   只是眨眼功夫,火箭已在空中发出悠悠的声响,那三名城卫也有些聪明,并不与宋钰有任何冲突,只是退守在篱笆墙外,长刀遥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院子里两人。   “撒手!”宋钰袖腕挥动,将绿竹推到一边:“我倒是小看了你,你似乎并没有真元傍身。”   绿竹平静地伸出双手,将散乱的长发拢到脑后,用一根红绳慢条斯理地系起来:“谁说必须得有真元的人才能做三千弱水之一?乌蛮大人运筹帷幄,原本就担心有人趁浑水摸鱼,既然如此还不如将可能摸鱼的人都拉下水,大家都在一个泥潭里,就各凭手段放开手脚的玩。”   绿竹如此说,自然是承认了自己身份。   宋钰暗骂自己一声愚蠢:“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月娇和花司长之间不管如何,作为女人你都不该如此大度,在雍景坊你还是最热心帮助月娇的人,我早该猜到你身份,着实可恨。”   绿竹灿烂一笑,闭上眼睛微微仰着头:“动手吧,我原本就没打算活过今夜。”   人言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对于一个没有半点真元的女子来说,能如此坦然面对死亡,宋钰确实感到意外:“你真不怕死?”   “不怕,我的灵魂在死后会回归山神怀抱。我的死,值得!”   宋钰只能在心中骂着绿竹的愚昧,一个杀手组织供奉的神,居然也有人心甘情愿为之卖命,这等愚昧行为着实不多,而且这神是否为弱水首领杜撰都还是未知数。   “就算你眼下能逃脱,但过了今夜你也必将遭受满城追捕。”绿竹笑得凄美而自豪,这两种表情居然同时出现,这刹那连宋钰也觉得眼前这女子很美。   “不困于情,不惑于心。”宋钰轻轻念叨着,伸手轻轻捏断绿竹脖子,随后看着门口那惊魂未定的三人:“我没必要向你们辩解,这里有十余两银子,算着我的酬劳,只请你们帮我一个小忙。”   随即一个钱袋在夜空划过,然后精准地落到篱笆的一节藤枝上,系口的身子刚好挂在上面。   钱袋摇摆不停。   宋钰抬头看了一眼头上厚实的黑云,站在台阶上低着头,就像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一字一句说道;“麻烦你们通知一下戚绍松,就说宋钰要见他。” 第三十七章 伟大的我   戚绍松来了,又很快走了。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听见他们说话的内容。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无论是养神还是修炼调戏真元都被这股血腥包围着,虽然那几名城卫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但想着卧室门槛处半炷香之前还躺着几具尸体,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在这种环境下泰然处之。   宋钰知道这一夜对自己的重要性,越是想要让自己心情宁静下来,心中越是烦躁,他也想过离开这里去力鬼家或者干脆去螅园借宿一夜,可现在已经宵禁,街上出现的除了城卫就是躲藏在暗处的杀手,要是再惹上麻烦,明天只有用疲惫的心态去对付乌蛮。   高手之争,刹那定生死。   宋钰盘腿坐在床榻上,轻轻叹息一口气,和乌蛮对战本已经超出他的极限,再被屋内血腥气息一搅,愈发烦躁,由衷地赞叹着乌蛮好手段,彼此交锋攻心为上,宋钰已经先一步落了下风。   起床,沐浴,取了焦尾琴。   宋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夜空中传出一声悠长空寂的颤抖,思绪回到数月前的那个夜晚,月色皎洁。   月光如水洒落在庭院里,洒在篱笆墙的青枝绿叶上。   美人如玉,剑如虹;   月娇手持双剑在院子中翩翩而舞,一蓬蓬精光从剑刃上流溢。   那情那景,静谧而安宁。   月娇死后,宋钰再不愿去触碰任何乐器。   一个讨厌的声音在宋钰耳中传来:“后悔了吧?如果当初不那般刻意抑制自己的感情,如果当初能和月娇坦然释怀,她也许就不会死?那毕竟是你来大荒后结识的第一个女子,你又如何能真正忘记她?”   宋钰已经习惯了这家伙忽然地出现,他一直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但又很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人。宋钰双手捧着五尺多长琴,心中百味掺杂,那声音说得没错,对于月娇他确实充满着愧疚。   “难道神都是这样八卦吗?”   那声音嘿嘿笑着:“对于你的事我自然很好奇,你身上充满着无数的未知与神秘,你心中的想法你的思绪包括你心中的那些诗词歌我都很感兴趣。你来的那个世界究竟在哪里,要如何才能过去,也许找到通往你原来世界的路径,我能寻找到传说中的偈谛,也许能成为寰帝、宇王这样强大的神。”   “也许我在下一个天黑的时候就身死道消,成神、登神这些事对我而言太飘渺。”   “其实你可以不用死的,只需要入得我门墙,拜我为师。”   宋钰毫不犹豫地拒绝着:“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太美好的东西,不可信。”这声音的主人必然有着某种宋钰所不明白的目的,但显然这不会是好事,所以宋钰毫不犹豫地拒绝。   也许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为魔鬼门徒,将自己灵魂也买给对方,这种事在原来那个世界的《圣经》中比比皆是,就算是死后,灵魂也不得安宁。   “那么你死定了。”那声音嘿嘿一笑,有种说不尽的阴森:“我无意害你,如果没有我相助,你明晚必死无疑,到时你再反悔恐怕连我也无能为力,所以你需要做一个决定:要么死,要么入我门墙。”   两者取其轻。   宋钰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拜对方为师,有个神当师父,听着都可以在大荒横着走了,至少比死在乌蛮手下要好无数倍。但宋钰身上本来就有一只恶魔,所以他最明白,外在的因素有着太多不确定,关键还得自己本身足够强大才行。   宋钰席地而坐,将琴摆在腿上,轻轻拨动,一串音符从指尖溢出。初时本有些生涩,便如屋檐滴水一般断断续续,听在耳中更多的是噪音,随后水珠终于串成一条线,连贯而自在。   头顶黑云飞卷,明夜生死难料,身畔还有一个明显不怀好意的所谓的神窥视着……   宋钰思绪越过千万里,飞过古今苍穹。   古往今来,无数豪杰面对困境何曾有过屈服?别说是神,纵然是乌蛮这样凡俗之躯面对强大的城卫司也没有过退避,而是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愤然汇集。   人便该如此: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   宋钰陡然仰头长啸,指尖淙淙琴弦渐渐化成一顿一响的交鸣。   琴声穿过屋外,回荡在大街。   黑沉沉的夜色中,有几双眼睛在大街上扫视,对于半夜响起的琴声他们自然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只是因为首领有命令,所以他们并没有对那个怀疑是夜叉的书生发动袭击。   孤零零灯火下,一对巡逻的城卫正从远处走来,不知不觉间他们脚下步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个淡淡而沙哑的吆喝声在夜空中传来,听着这声音似乎是有人抚琴而歌,只是这歌词太过于难听,甚至根本不能算着歌词,不过是并不算通顺的一句句话而已,似乎是那唱歌的人在讲述着自己遇上挫折的事。   挫折谁不会遇上?即便是高高在上奉若神明的柳司长,不也是遇上麻烦,那些弱水的杀手简直如疯了一般,在各个地方发起暗杀。   这几名城卫知道任何黑暗角落都可能藏着致命的危机,所以没有人敢掉以轻心,朝着既定路线沿街走来。   琴声骤然激烈,发出铿锵而有力的铮鸣,那唱歌的声音也陡然拔高,高昂的歌声穿透夜色,回旋在街道上空:“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   即便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那些杀手也感觉到这歌词中的病诟,生命如何能飞翔在空中?虽然他们从小与刀剑为友、以杀人而生,但这种即便是种田农夫也能听出来的语病,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   “就像穿梭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歌声没有停歇。   巡城的城卫终于放缓了脚步,其中一名城卫在路过爬满藤蔓的篱笆墙时停下了脚步,然后整个小队都慢慢停了下来,侧耳细听。   歌声有着一种力量,就像歌词中形容的那般,纵然是遭遇无数挫折、纵然是一度迷失方向,但只要相信生命奇迹,不屈服于命运,终究迎来生命的怒放。   一曲终罢,城卫整队前行,浑然不知如果不是这歌声,他们几人已经命赴黄泉。   而对于那些潜伏在暗中的杀手而言,这道歌声带给他们的却是一种震撼,只有他们这种长期生活在阴影中,从不敢对外人暴露真实身份的人而言,这歌声更是一种慰藉心灵的福音,这不会让他们放下屠刀,也不会多生出一点点的怜悯,但却让他们隐约看见,有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就在头顶这片黑云之上。   宋钰不会去猜测有谁听见自己歌声,也不会知道刚好有一队城卫在他门前停留,只是胸中舒畅,长期以来停滞不前的真元似乎在这瞬间有所变化,但终究还是在雷鸣这壁障前停了下来,体内真元已经三番数次有破境的征兆,但始终差了那临门一脚。   天亮后,宋钰例行去罗府看望罗雅丹。   这一次他是抱着琴而去。   看守大门的老门子早知道姓宋的扈从凭着一张好脸蛋在大小姐哪里得宠得势,只要对方不是带着刀枪剑棍进罗府,他都懒得去过问。   宋钰脸上露着笑,对一路上见着的每个人都打着招呼,他记忆力很好,罗府上上下下,无论是洗房的老妈子还是花圃的缺牙劳汉的名字,他都一一记得。   虽然宋钰一贯有礼有节,但像今天这样见谁就先笑,然后爽朗打招呼的情形,很多人还是不接受,心中想着:“这人不会脑子烧迷糊了吧?”   “宋先生。”终于有个人在宋钰还没开口之前就抢着打招呼,向宋钰招呼的人年进三十,身材魁梧壮硕,往人前一站就仿佛铁塔一般,结实而不动摇。   “钟静思?”宋钰有些意外:“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   钟静思一愣:“您知道我去了哪里?”   “不是虚无峰吗,你还能去哪里?”宋钰拍拍钟静思胳膊,因为对方太高,他要是去拍肩膀显然有些吃力:“一个时辰后,劳烦你通知所有护卫,在后院集合”说完便抱着琴继续前行,径直去见罗雅丹。   宋钰脸上抑制不住一种喜感,连罗雅丹都受到感染,笑问道:“莫不是在路上捡着钱了,瞧把你乐的。”   宋钰随手将长琴搁到桌面上:“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一个智者,我问他如何能永远快乐?那老者说:‘很简单,你把每一天都当做是末日来过。’”   罗雅丹微微皱眉:“就这么简单?若是我知道今天是最后一天,恐怕我不会再去顾及所有的人的眼光,也许我会做出一些平时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宋钰熟练地望茶壶里添着茶叶,罗雅丹有喝早茶的习惯。   宋钰耐心地洗茶、温叶,随口说道:“我也是这样问智者,他说:这自然是会显露人的本性,颓废的人可能会借酒消愁,已是他人妇的女子可能会想起懵懂时光的那段青涩岁月,然后抛下丈夫抛下孩子,奔袭千里只为在当年那个少年肩头温存一刻;有人会不自量力地寻找不共戴天的仇人,也有人会放下伦理道德向自己兄嫂示爱。消极的人、被仇恨和何种欲望舒服的人,这最后一天那肯定是很累的,唯有放下一切真正得大自在的人,才能享受这一天的美好。”   “你似乎话有所指?莫非……”罗雅丹话声一颤:“莫非你在暗示我,我时日不多了?”   宋钰朗笑着:“小姐多虑了,只是我自己相通了一个困扰很久的事,如果当初我能大胆一点、勇敢一点,也许现在我已经结婚生子也未可知。不过世事难料,如果那样的话,我可能也就进不了罗家这道门,也不能认识小姐。”   “我记得你在虚无峰上对我和彭亮说过,你是神念师,十万人中才有一人的神念师,若你要来,罗府如何能拦得住你?”   宋钰将烫好的茶放到珠帘旁,然后便有一支略微失去血色的手接过茶杯,宋钰一刹那间有些失神,思绪又回到当初站在寒门下仰望二楼罗雅丹的情形。   就是那一眺望,他便毅然决定在天关城定居。   修道者是世间最有力量的一个群体,即便是富可敌国的罗家在修道者面前一样任由宰割,只是一个月左右时间,竟然衰败如此,想着想着宋钰便又开始发笑。   “这次由因何而笑?”   宋钰回答着:“我忽然觉得自己也有很伟大的一天,这在以前根本连想也没敢想。” 第三十八章 好事   罗雅丹瞬间迷惘,宋钰这话让她彻底糊涂了。这时有个老妈子从下面上了阁楼,隔着帘子道了声‘大小姐’,随后将手里的小包交给宋钰:“这东西可别浪费了,好歹值百十两银子。”   宋钰笑着接过来,朝那老妈子点头感谢:“有劳秦妈了。”   老妈子摆摆手,不解地看了宋钰一眼,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罗雅丹隔着珠帘好奇地望着宋钰:“这是何物?”   “太阳花粉。记得我前几天和你说起太阳花檀的事吗?秦妈什么都好,就是太小气,讨一点花粉还要了我数十俩银子。”宋钰笑着坐到珠帘面前将纸包拆开,将纸包中的太阳花粉分成三份,每份花粉又均匀地推成五六寸长的条状。   罗雅丹好奇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看小姐最近郁郁寡欢,我就寻思着给小姐玩一个戏法,消遣心情。”宋钰隔着帘子望着罗雅丹:“这可是我半年收入,一会小姐可要配合一下,若觉得有异,只望别大声喊叫,不然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罗府行走。”   “好,我准了。”罗雅丹大气地挥着袖子,忽然想到珠帘外的宋钰压根看不见自己动作,干脆起身将帘子卷开,端了一根凳子坐到宋钰对面:“反正我现在这模样你也看过好几回,没别要向你遮掩。”   “你本来就很美!”   不管宋钰这话是否出于真心,罗雅丹还是乐不可支地抿嘴轻笑。   宋钰偏了偏脑袋,指着自己身前说道:“不如你也学我,席地而坐。”   罗雅丹眼中寒光一闪,厉声呵道:“你放肆!”   宋钰这话确实有些轻薄的嫌疑,让一个女子这样盘着腿与男子相对而坐,这可是相敬如宾的姿态,只有两夫妻才会这样对坐,难怪罗雅丹会陡然变脸。宋钰从怀中掏出一根黑布条,折叠几次后反手系在自己头上,恰好将眼睛蒙上。   罗雅丹看着蒙住眼睛的宋钰:“看来你早有准备,要是我不从你呢?”她话刚说完便发现这话的口误,脸颊罕见地出现一丝红润,坐在凳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宋钰没有言语,掌心朝着第一堆花粉扫去。花粉凭空起火,瞬间就成了灰飞,无数黑色粉尘漫雾飞舞。罗雅丹呆呆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你,你掌心可以冒火?”   “我都说了小戏法而已。”宋钰屈指朝着自己左右四方扣动,轻轻念着:“敛!”那些飞舞的粉末从不同方向汇聚到宋钰面前,随后宋钰猛然用力将花粉尽数吸入鼻孔。   宋钰乍觉识海开合,神识中徐徐出现蓝白两道清流,清流在识海内以同样的速度、用样的方向徐徐转动,最终终于搅到一起,整个识海都变成淡蓝的海洋。宋钰明白,这就是碧落赋中提到的“阴阳交感,消息盈虚”,这是炼神第二境界才能看到的情景。   宋钰左手前探,猛然抓住罗雅丹手臂,往自己面前一拽。罗雅丹身子失控,哎呀惊叫着朝宋钰这边栽过来,刚好被一只手指顶在眉心。   罗雅丹心中气恼,这个扈从越来越没有一个扈从的样,现在竟然敢碰自己身体。罗雅丹正要起身,惊奇地发现自己身子竟然不能动弹,感觉宋钰抵在自己眉心的那根手指寒冷如玄冰,她情不自禁便打了个冷颤,随后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罗雅丹惊慌失措地喝道:“你在干什么,快住手!姓宋的,对我做了什么?”   那种凉意瞬间就钻进罗雅丹骨髓中,连整个脑袋都像被埋在冰窖一般。   而在罗雅丹看不到的眉心处,一抹印记开始变得如残阳般血红。   宋钰也在颤抖,一身神念如流水般顺着手指穿入罗雅丹脑海:“用心看着,如果感觉到身体内有莲子这样的东西,就告诉我一声。”   罗雅丹双目紧闭,便这样保持着半跪半栽的姿态。   宋钰感觉神念将尽,又一挥手,第二道花粉再次化作灰飞,依然如法炮制地吸入体内念再度猛然发力,顺畅神念陡然一滞,如撞在一块铁板上。宋钰明白,这到力量是导致罗雅丹进来老是头痛、昏迷的根源,心中顿觉轻松,找着这道神念等于成功了一半。   这道神念并不强,甚至比经太阳花粉强行提升境界的宋钰差多了,在磅礴神念面前,那道存留在罗雅丹体内的神念不过是米粒珠华。   罗雅丹神智逐渐迷糊,初时不过是因为痛楚而皱着眉头轻声呻吟,随后呻吟开始变成惨叫,额头上细密汗珠也转变成豆大汗滴。   存留在罗雅丹体内的神念顽强程度超出宋钰的预计,两道神念在罗雅丹如巨蟒斗王蛇般相互厮杀,外来者想要消灭面前这渺小的神念,而对方也寸步不让,誓死抵抗。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还伴随着慌张的呼喊,先前给宋钰拿花粉的秦妈一马当先从楼梯口冲过来,随后还有几个老妈子也神色慌张紧随其后。罗家现在大有日薄西山的趋势,这些能在罗府待下去的人都是罗天舒信得过的仆从,甚至还有一些事整个家都落户在罗家,自然是时刻在乎着罗雅丹安危。   宋钰虽然蒙着眼,但神识早已充斥着整间阁楼,不等几个老妈子冲过来,空着的那只手猛然挥洒。   阁楼凭地升出飓风,几个老妈子根脚虚浮,随后齐齐朝着楼梯口倒去,就听得耳边咕咕咚咚响成一团。   时至此刻,宋钰知道难以消除罗雅丹体内的神念,虽然那不过是一粒种子但却异常顽强,借此显露着虚无炁的霸道,宋钰只好退而求其次,自己神念化作千丝万缕涌进罗雅丹眉心,随后在看不见的双眉之间织成一枚杏黄色小茧。   宋钰右手虚抓,最后一条花粉瞬间活了起来,如蛇一般开始扭动着身躯,在宋钰面前蜿蜒爬行,随即身躯一跃腾空而上。最先离开地面的花粉开始泛动着红光,随后化成火焰瞬间燃遍全身。   阁楼外那些老妈子在高声吆喝,呼朋引伴:“快来人啦,大小姐有危险,彭三、静思侄子,该死的你们都去哪里了?”   “秦妈莫喊,彭亮在此!”一个浑厚的声音回应着。彭亮等人得到钟静思的传话,说是宋先生要求大家去后院汇合,好多人都已经等在哪里,一听见呼喊立即赶了过来。   秦妈慌张叫道:“快,快上楼去就大小姐,大小姐有危险。”   钟静思是所有护卫中最沉稳的一个,一把拉住彭亮:“那是大小姐所住的阁楼,难道你真要乱闯不成?”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干嘛?”彭亮抬手就要去打开钟静思的手,以前钟静思在护卫中算是最厉害的,但现在钟静思断了一只手,而他反倒修为无缘无故增长一截,已经隐然是众人头领。   “混账!”钟静思轻喝了一声:“任何时候,礼不可废。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相信宋先生不会做出一些损害罗府利益的事来。”   彭亮一把抓起长剑,站在楼下已经能清晰地听见大小姐的叫声:“我和你一起去。”钟静思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急匆匆就上楼,彭亮不甘落后紧随而至。两人这些年没有遇着真正肯授业的名师,十几年如一日练的都是一些根基,这上楼梯健步如飞的活倒是信手拈来。   冲在最前面的钟静思恰好看见一个匪夷所思的情景。大小姐身躯遥遥欲倒偏向宋钰,而宋钰眼睛上蒙着一截黑布,伸出食指抵在大小姐眉心处,一道五寸长火蛇在空中飞舞着往宋钰鼻孔里钻去。   火蛇在空中升腾,火光剥落露出黑黝黝如灰烬一般的事物。   彭亮一直对宋钰有所微词,此刻看见大小姐这般痛苦模样,手中长剑一振便朝宋钰刺去。经历虚无峰一战之后,彭亮修为已经有突破先天桎梏,进入雷鸣境界的迹象,只是他缺少名师指点并不知道这一切,但他的精神气这段时间都一直处于最好的状态,即便是随手一剑也有气流激荡。   钟静思伸手去制止彭亮,但拳头上感受着剑气那锋利的气流,身子一扭便躲了过去,心中暗叫着侥幸,若是自己反应稍慢,仅剩的一只手腕恐怕就要在刚才和自己说再见。   长剑直刺宋钰脑后。   这时,那道火焰才蜕变成黑色灰烬,尽数钻入宋钰鼻孔。   嗤——   一个轻脆的声音响起,眼罩拦腰撕裂,散落在宋钰盘坐的膝盖上。宋钰用手指在罗雅丹眉心轻扣三记:“好了,回去吧!”话声极尽温柔,仿佛是父亲看着满身泥巴却又不忍重责的小女儿般,只是轻轻说着诸如“天黑了,咱们回家”一类的话。   罗雅丹哎呀一声,这瞬间她感受到一丝玄而有玄的东西钻入自己脑海,就在刚才,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人,在下一瞬间她还是罗家大小姐,只是脑袋里浑浑噩噩似乎多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宋钰恰好转身,脸色疲惫如斯,轻轻地伸出两根手指,像俯身拈花一般手将势若奔雷的长剑夹在指间。   在钟静思和彭亮不可置信的眼神中。   宋钰手腕翻动,长剑从彭亮手心脱落。宋钰随手将长剑丢在地上:“好容易才决定做一件好事,还差点送了性命。” 第三十九章 厚礼   彭亮还好,至少他知道宋钰是炼神者,虽然不提明白炼神者与他以及他记名师父逢四这样的人有什么具体的不同,但可以肯定和门外那些普通家奴下人不一样,至少是有能力的下人;在钟静思心中,宋钰充其量只是一个胆子稍微大一点,敢拿刀子砍人的书生,说到底也不过是有点力气的书生而已,就在彭亮刺出那一剑的时候,剑尖散逸的气劲竟然连他不得不退避三舍,而盘腿坐在地上的书生却只是用两根手指就轻松地夺了彭亮的剑,他觉得这世上实在有太多的不可思议,那两根手指为什么没有被彭亮的剑绞断?彭亮难道出剑的瞬间将力气耗尽,导致剑到了宋钰面前的时候竟然成了强弩之末?   罗雅丹一口气退回里屋,发现珠帘还倒卷着,自己这番披头散发的模样还是能被外面三人看见,看着倒卷的珠帘,心中暗想着:“要是系着珠帘的细绳断了多好。”   嗤!   锦绳断裂。   珠帘如盆泼大水般散落下来,珠子与珠子摇晃着碰撞在一起,终于将宋钰三人和她自己隔开。   罗雅丹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只希望外面三人都没有看见自己先前那失态的模样,虽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人很多时候不都是这样,像鸵鸟一样将自己脑袋钻进沙土中,就以为整个世界都漆黑一片。   宋钰看着断裂的锦绳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隔着珠帘朝罗雅丹羡慕道:“看来你比我有天赋多了,我辛辛苦苦两年倒是为你作嫁衣裳。”   彭亮和钟静思都是大老粗,勉强能认识一些常见的字而已,一听‘作嫁衣裳’还以为宋钰在占大小姐便宜,齐齐动容。彭亮早就怒不可竭大喝着:“宋疯子,看来今天我得撕烂了你这张嘴才罢休。”   “住手。”罗雅丹隐约觉得自己和以往有些不同,宋钰以前任何事都极有分寸,从来不做冒失的事,而且今天也不像得了失心疯的人:“你们先住手,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宋钰站起来,揉着发麻的腿向钟静思二人道:“你们还是先下去吧,我和小姐说两句。”   钟静思二人自然不会同意,罗雅丹也怕宋钰再做一些冒失的行为,始终躲在珠帘后面不发话,这基本上就是默许了二人在阁楼呆着的意思。宋钰看了看二人:“也罢,也好叫你们知道。”说罢又朝罗雅丹望去:“小姐身遭恶疾,我身为扈从实在难辞其咎,思来想去也只有用此法来制衡。小姐是否还记得以前在虚无峰我对你说过炼神者一事?”   罗雅丹嗯了一声:“你说过,十万人中得其一,你就是这极其稀罕的一员。”   钟静思听得为之震惊,向彭亮投去疑惑的眼神,后者却点头默认。   宋钰为自己酌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随后从怀中掏出几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所幸小姐您也是这其中的一份子,现在你得我这两年苦修,勉强也算那十万人中的一份子,这上面记载的修炼之法,闲暇之余可以练着玩。”   “喔!”罗雅丹好奇地问道:“可以治我恶疾?”   “若是你资质好,还能做更多的事,追星逐月我不敢说,但像你刚才那般意念一动将锦绳割断这样的小事还是能做到的,遇上彭亮这样修为的人,三丈内可以使其受创。但此法有度,我目前能每日施展十次,以小姐状况来看,日不过三。待你彻底将这些神念炼化为己用也许能达到六次,至于更多更强的一些技巧我都记在这上面。”   宋钰正说话间,一根珠帘忽然拦腰而断,失去线头的珠子跌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良久才传来罗雅丹惊奇的声音:“果然如此。”   宋钰将几张宣纸放在茶桌上,随手将腰间的戒尺抽出来压在上面:“这是当初石头叔借我把玩之物,叫做血虹。如今我也完璧归还,此物使用之法也一并记在纸上。只是此物珍贵,小姐万不可在外人面前展示,免生祸端。”   钟静思彭亮等人听得暗暗惊奇,原来神念这东西还可以当物品来赠送,一面又有些不服气:“三丈之外可以让自己受创,你以为你是剑仙不成?”他们只是将这事想得简单了,罗雅丹不过机缘好到无以复加,又因为被宋时关改变过气运,这半个月又在虚无炁影响下朝着更神秘的放下发展,这才能轻松继承宋钰神念。   “那你呢?”罗雅丹这时才想起宋钰,连忙问道。   “我资质太差,这神念在身有如鸡肋。”宋钰很快就将话题岔开:“今日还有一事向小姐说明。”   “我听掌柜罗叔说了,半个月前你欲用银子打点城卫司,只是中途银子被劫,虽然追讨回来了两万,但还是有些亏空。”罗雅丹心中一笑,猜到自己这扈从可能是想要用赠送神念这方式来抵偿损失,虽然损失的是真金白银,但新得的这什么神念似乎是不错的玩具,看起来比较有意思:“你要是不在我面前提起,我本就无意追讨;你既然提了出来,我今天又受了你馈赠,加上那个什么血虹,也能偿还债务,你就不要耿耿于怀了。”   罗雅丹自以为这话能让宋钰安心,却不知彭亮看着桌面上那戒尺眼睛都绿了,抬脚情不自禁就朝血虹走去,还好钟静思机警,连忙扯着他衣袖将他唤醒。   宋钰尴尬地笑笑:“在下另有它事禀明,我……”宋钰深吸一口气,生平第一次开始心跳加速,低着头不敢看珠帘对面的那道影子:“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   三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钟静思厉声问道:“姓宋的,你扪心自问罗府可有亏待你的地方,你杀了王之源、周天龙,可知道大小姐打点了多少银子,整整十万的白银,柳未寒才不追究你罪行?”不怪钟静思这样愤怒,下人主动辞行在大荒来说都是一种耻辱,外人会说主家德性有亏,连下人也留不住。   罗雅丹自然比钟静思二人要理性得多,柔声问道:“你是不是遇着了什么麻烦,只管说来就是,相信以我罗家声望,人们多少会买些薄面的。”   宋钰摇摇头,要是罗家能解决此事就不会派钟静思千里迢迢去海口城找君越了,而且君越恐怕也没有料到这边情况如何。   “确定要走?”   宋钰沉默。   罗雅丹叹口气:“我让管家给你预支两月的月银。”   话已至此,室内顿时陷入寂静,宋钰最后看了搁置在旁边的长琴,罗雅丹一直耿耿于怀《传奇》,今天本想要完整地为她演奏一曲,现在已没有了心思,只是对钟静思二人道:“我在后院等着,有些事还要交代。”说罢转身离开。   彭亮不住抿着嘴唇,一双眼睛由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桌面上那三页纸和血虹。钟静思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这一下用了三分劲,彭亮痛得不轻但好歹还是清醒了些。   钟静思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价值连城。”彭亮吞着口水,半晌说出这四个字,看着钟静思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听四爷师父说起过,血虹是百器堂炼制的为数不多的炼神之器,纵然是百万雪花银也不见得能买到,有价无市,小姐这次赚大了。关于炼神之法,如果姓宋的没耍什么心机,这是货真价实的炼神之法的话,就算倾尽罗家所有也换不来十之一二。”   “这么说,这是假的了。”罗雅丹犹豫着问道,她也不相信一个书生能将这么好的东西拱手送人。   “未必。”彭亮也拿不准纸上秘诀的真假:“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宋疯子将神念给了小姐,就像睡莲被连根拔起,他这一生也不能再修炼神念了。到底是疯子啊,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儿都能做出来,不过大小姐您还是先不要练这秘诀,妥善收好,改天去找李老一看就好。”彭亮口中的李老自然是李浣的父亲,浩然气大成的强者。   “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罗雅丹此刻心乱如麻,任谁忽然收到如此厚礼都不可能泰然处之,而她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后院,所有护卫都在这里集合,宋钰站在院子中间晒着太阳。   世人都说秋老虎厉害,但这几天的太阳空有耀眼的光芒,照在人身上却冷冰冰的,所有人都在说着这世道要变了。   钟静思和彭亮最后赶到,看着微微有些疲倦的宋钰不明所以,钟静思对宋钰自然有好感,当初还是他为自己报的仇,也是在这罗府内,用一柄刀子将龙蛇帮那个斩了自己手掌的痞子给惩治了,也是宋钰救了他和他父亲,这等恩情钟静思自然记得。   钟静思悄声靠近宋钰:“是不是遇着什么麻烦了,你和我说,我想办法去求大小姐。”   “我能有什么麻烦?”宋钰轻蔑的话语封堵了钟静思满腔热忱:“看你们这样天天游手好闲辜负大好光阴,我实在不屑与你等为伍,这里有一本册子,是几年前无意中从一个乞丐哪里得来的,你们拿去彼此传一下,没事也乱练着玩。”   钟静思接过那册子,看着封面歪歪扭扭的四个打字,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果然是乱编的,连这字都写得草率而丑陋,《隐神宝典》,什么玩意?这上面墨香犹在,我看不是几年前的,倒像是昨晚才编出来的吧。”这本册子无论是从字还是秘典名称上,都透露着路边大白菜的味道,他虽然识字不多,但自信写的字也比宋钰好看多了。   宋钰脸色一红,有种偷东西被捉了个现形的尴尬,犹自辩解道:“反正按照着上面的东西练下去,会很厉害的。影牙之主宋时关知道吧,那是我本家,他就是按照这秘籍练的,当然了这只是一部分。真的,我不骗你们。”可惜宋钰这话实在没有太多说服力。   “宋时关练的是这个,你骗谁呢。”   “兴复罗家荣耀,拯救大荒和平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宋钰语重心长地拍拍钟静思肩膀,逃跑似的就离开后院,走了一截发现一帮大老粗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压根没有热泪盈眶强行挽留自己的打算,长叹一声:“各位,山高水远。咱们江湖再会。”   直到宋钰背影彻底消失在回廊,众人才如梦初醒,彼此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种被戏弄的感觉。彭亮夺过钟静思手中的册子胡乱翻了翻又塞回对方手中:“这家伙不会真疯了吧?”   钟静思摇摇头:“我再去见大小姐,我估计宋先生真遇着麻烦了,有点像托孤的味道。”   “他尽在送东西,没有托啊!”   “笨!我这是打比方。”钟静思不理众人,再次回到小阁楼,将刚才的闹剧说了一遍。   珠帘后面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传来。没多时,珠帘掀开,罗雅丹已梳洗完毕,头上梳着飞天髻容光焕发地走出来。   钟静思连忙低着头:“大小姐有何吩咐?”   罗雅丹嗯了一声道:“带上这些东西,随我去见李老。对了还有你说的那什么影神元宝。”   钟静思纠正道:“《影神宝典》。” 第四十章 月黑风高良辰美景   李家老宅大门在嘎嘎沉闷的声音中被打开,罗雅丹埋头走出门槛,扭头朝身后李浣笑笑:“不必送了。”笑容中有苦涩亦有惊喜,五味掺杂。   李浣望着罗雅丹的脸微微有些走神,很快她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尴尬地笑笑。今日的罗雅丹似乎与以往不同,即便是上次陪宋钰去为罗雅丹看病,对方也傲娇得如同公主一般,虽然也有笑,但这个在眼前绽放的笑容却第一次让他有种揪心的感觉。也不知父亲和她说了些什么,竟然让她如此。   钟静思一直守在大树下,看见大小姐出来,连忙迎过去。   李浣和罗雅丹拱拱手迅速离开,他怕再见到罗雅丹的笑,门又嘎嘎地合上,李浣闭着眼靠在门后,想着刚才罗雅丹那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忧虑的笑容,喃喃自语一声:“我完了!”又侧耳细听,直到罗雅丹主仆脚步已经无法再听见,又才悄悄将门翕开一道缝隙,朝街道上望去,又埋怨着罗雅丹为何有这么快。   “痴儿。”李父出现在院子中,将李浣所有动作都看在眼里。这一声自叹也将李浣惊醒,对自己父亲李浣从来没有客气过,但今天却慎重其事地走过来,长长地鞠躬:“父亲,孩儿有一事相求。”   李父端视着儿子:“若是想在这里求得父母之命,那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李浣怔怔地望着严肃的父亲,半晌才忽然一笑:“那我直接去追求她,她不答应也得答应。”说罢转身就要朝外走。   “回来!”李父严肃地喝道:“你不知道罗雅丹自小便已许配他人?”   李浣狂态萌发:“知道,这也是为何我与他从小相识但始终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的缘故,但也听说她夫家一家上下全都遭厄。罗天舒看待自己这女儿就像一件商品般待价而沽,还打算将罗雅丹许配给柳未寒,姓柳的偏偏也心高气傲,无福消受。既然夫家没了,那我李浣自会去爱怜她。”   李父也知道自己儿子个性如此,并非有意想再言语上占罗雅丹便宜,摇头叹息一声:“你可知罗雅丹刚才见我是为何?”   “她一来就进了屋子,您还不许我偷听,我如何知道?”李浣在心中嘀咕着,却大声嚷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她未嫁,我未娶,只要她点头许可,纵然是要做皇帝龙椅,我也能成全她。”   李父第一次怒了,李家以诗书传家,这等愚见浑噩的话居然也能从李浣嘴里说出来,且不说龙椅一事,单是对一个女子这般专注,李浣以后再剑道的成就可想而知:“回房,禁足一天!”   李浣看见父亲发怒知道今天必然难以出门,倔脾气也上来了,径直往书房走去:“就算禁我三天、一月、一年又何妨?匹夫,不可夺其志。”   “为一个女人,敢顶撞老父,真是好志气!”   罗雅丹静静走在街上,虽然没有抬头,但却能清晰地感受着和自己擦身而过的人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也许这就是怀中宣纸上所描述的几种境界之一吧,果然是神游其间,妙而初察。   “若我能有一双翅膀,这天地都是我的……”当初踏青时罗雅丹曾经站在山岗感叹着,而今,自己一直没有认真审视过的一个下人却送了自己这双翅膀,只是这双翅膀是如此沉重,重得她不敢去挥动。   “大小姐。”一直跟在罗雅丹身后的钟静思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姓宋的骗了小姐吧?我猜就是这样,真要是影主也练这玩意,那不是几年之后罗家就要出无数个影主这样厉害的人物。老爷以前从来不许我们提影主这几个字,就知道他多让人恐惧。还是大小姐管家好,自在。”   罗雅丹从画中掏出那本写着《影神宝典》的册子,交到钟静思手中:“李老说这册子虽然并不全,但上面记载的东西足够让你们受益一生。”   钟静思惊喜地哎了一声,连忙将册子接过来装回怀里:“我会了就教小姐。”   “我也有。”罗雅丹忽然仰头,朝头顶冰冷太阳自言自语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罗雅丹不止一次问过宋钰,印象最深的是当初自己赴鸿门宴,遭受王有道等人迫挟的那个晚上,宋钰毫不犹豫手起刀落将王有道身边的护卫给杀了,回去的路上罗雅丹也是这样问过他,宋钰谦卑地低头回答:“你的扈从!”   罗雅丹举目四望,来来去去的人潮中,再没有那个衣服已经穿得泛白的穷酸书生,李老似乎知道宋钰的身份,但却不愿意多说,只说无论血虹还是那两部秘法都弥足珍贵。   钟静思亦步亦趋跟随在罗雅丹身后,忽然发现大小姐脚步轻快起来,似乎心情没来由地变好,嘴里还依依呀呀哼着歌儿: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您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   宋钰离开罗府后并没回家,直接朝螅园走去。   那个神秘的声音适时传来:“真这样放弃了?”话声中充满着遗憾:“神念和真元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你这般神道同修之人,古往今来屈指可数。”   “终究是身外物罢了,目前神念小成也算不上,和乌蛮决战用不上这些小手段,今夜祸福难料,还不如将这东西留给有用的人。”   “所以你又让那个叫力鬼的家伙将宋时关的藤条箱以及手抄带给君越?”   “他有能力将影牙带出来,这方面我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见识过了。不困于情,不惑于心,不念将来,不畏过去。这十六字他做得很好,会成为最好的杀手。”   “许多年前?”那声音冷笑着:“许多年前的你压根不是你,你只是偷窃了真正的宋钰的记忆,至于影牙,好的杀手不一定能做好的首领。你从来到大荒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这一生一世都与杀手有缘,无论你选择什么方向,最终都会游向同一个——宿命!”   宋钰一愣,这声音太熟悉了,无数次在他睡梦中出现,就像一条毒蛇般潜伏在他心坎,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忽然吐出舌蕊,即便是他将自己冰封在镇魔岛冰窖中,这声音也不时出现。这段时间宋钰一直想着这自称为神的自大狂到底是谁,总觉得他声音有些熟悉,答案原来在这里。   一瞬间,宋钰只觉得自己背脊发寒:“随我离开镇魔岛的不只是小白,还有你。你一直就在我身边!”   自大狂再没有说话,凭空消失。   宋钰认为现在真正能让自己安宁的只有螅园那一片竹林,当有风从头顶吹过,一片片的竹林便上下起伏发出沙沙的轻响,但一想到自己身边潜伏着另外一个从镇魔岛逃出来,而且自己所有秘密甚至心底的一点点想法对方都知道,他又如何能真正静下心来?   和自大狂比较起来,小白这恶魔之名简直弱到爆。   每天这时候,螅园里总是人最多的时候,虽然宋教习并没有用王气、霸气让所有人折服,教的这些拳法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螅园里所有人都是彼此看了无数年,最短的也有三五年时间,朝夕相处下来,连彼此脸上有几个褶子都知道,宋钰这个新人自然是大家都乐于相处的对象。   对这些满身匪气的痞子来说,嘲讽、捉弄、骂娘这些也是喜欢的一种。可惜今天教习并没有和他们说太多的话,在一处空地上演练了几个套路就叫众人自行练习。   谁都看的出来宋钰脸上那硕大的两个字:敷衍!   宋钰转身钻入竹林最深处,他在雷鸣境停留的太久,希望在今下午能一举突破桎梏,完骨境界多少能让他增加半分胜算吧。   脚步声由远而近传入耳中,团坐竹林之中的宋钰微微皱起眉头。他先前还刻意吩咐下去,有擅自闯进竹林者,生死自负,自己才刚坐下就有人跑过来打扰。   两枚竹叶从宋钰手指间飞出,带着嗤嗤的声响朝着远处射去。   竹叶如刀,拦在面前的竹竿悉数断裂。   那人随手一挥,已经射到面前的竹叶去势陡缓,随后打着滚飘飘荡荡坠回地上:“你还是不够狠,这时候你要做的是如何让自己心如铁石,竹叶洞穿竹竿耗费了太多力道,到我面前的时候徒有声势却难以夺命。”   宋钰射出的竹叶本就冲着对方双腿而去,甚至不带半点杀意,只是想要阻拦对方而已。   闻祝一瞬间已到了宋钰前方三丈外,手里倒提着一个棋盘:“听说你要死了?”   宋钰一愣,这还能听说?   闻祝却不管,随手将棋盘往石凳上一摆,取了黑白两筐子搁在上面:“你要杀乌蛮,这不是自杀是什么?别以为这点点事好像能瞒得过别人,除了那些愚夫之外,谁都知道夜叉要杀乌蛮,当然了乌蛮也要杀你,用夜叉的血来挽回自己在天关城的败局,以使自己回到弱水不会受到山神的惩罚。”   宋钰喔了一声,不用问也知道,这必然是戚绍松放出去的消息,柳未寒本是只躺在树上的蝉,宋钰要做杀乌蛮的黄雀,现在蝉摇身一变成了渔翁。   坐看河蚌相争。   “你这事莽撞了些,乌蛮与你并没有化不开的仇恨,何必将此事揽在身上。”闻祝随手握着几枚棋子递到宋钰面前,宋钰猜了单数,输了。乌蛮执白子先行,刚落一子猛然抬头:“不对,我感受不到你体内丝毫神念。”   “送人了。”宋钰还不在意地说着,在右上侧空白处随意落下黑子。围棋前期并没有太多章法规矩可言,无非借势、做势两种,越到后面却越是步步惊心,宋钰知道自己棋力很差,和老怪物下过两次,都是惨败收场。   闻祝瞟了一眼悬挂在宋钰腰上的夺天印,慢悠悠说道:“今夜你必死无疑。”   宋钰没好气地盯了对方一眼:“你这是在给我壮胆?”   “不是,我特来为你送行。”两人推手落子,节奏开始慢了下来,闻祝捻着胡须偶尔也会低头思考:“你这一身气运不该是短命之相,不过天意如刀,厄危难测!大荒崛起的天才从来就没扫过,好像上苍最喜欢开这种玩笑,所有的天才都是拿来夭折示威的。”   闻祝下棋不温不火,这是一百多年岁月洗练出来的,尽管知道该走哪一步,也还是习惯性地揣摩良久。宋钰却不同,反正知道自己下不过对方,常常是还在思考是否该这样走的时候,手中棋子已经落于棋盘。   一场棋走下来,纵然是有败无胜,但也刀锋入骨,杀意盎然。   闻祝看着棋盘说道:“围棋九品,你才入第一道门槛,什么时候做到万象了烂于心,这坐照一境才算有成。棋有九品,这修为也有九品一说,其中难免没有相同之处,这恐怕和你久不能突破雷鸣有莫大干系。”   宋钰问道:“你的棋力现在是几品。”   “勉强得通幽一境,知其意明妙境,却不能身至。我与世间修炼之法有所差异,小时如林雀藏屋檐,大则可扶摇九万里。”   宋钰惊异地喔了一声:“和李家儒剑有异曲同工之妙,追求顿悟。”   “难!扶摇直上谁都羡慕,世上却有几个李二郎?”闻祝收官,留下棋盘飘然而去,对于宋钰找乌蛮作为对手这草率行为心中自然是极其不满,他们兄弟三人要想扶摇而上,非得借宋钰一身气运不可,但他们又不能干涉,现在只是困于螅园这方屋檐下的林雀罢了,若是冒然迈出一步便要遭杀身之劫。   宋钰注视着棋盘,明明是黑白二子,却硬生生分为三股力量,黑子自然是最弱的一支,看着棋盘宋钰如有所思:“城卫司!”   猛然抬头,残阳如血!   不等天至擦黑,弄玉、烟花、橙黄三巷已经被城卫司扼守住所有街口,弄玉巷的居民也被持刀荷剑的城卫司强行驱赶,弄玉巷那些修建广场的工人在午后就已经被遣散,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广场宛若伤疤一般横陈眼前。   弩床被驾到几处视野最好的屋顶,所有城卫全部覆盖面颊,或藏于民房内或把守在街口。   太阳才刚从虚无峰上落下,宵禁已开始。   这一夜,城卫司似乎把全城的灯笼都集中在弄玉巷,凡是目光所能看到的街道,皆为灯火照耀处。   柳未寒腰悬长剑,卓立房顶上,意气风发朝着身边戚绍松笑道:“什么夜叉、乌蛮,今夜倒要叫他们无所遁形。姓宋的好手段啊,在我眼皮下进进出出毫不遮掩,如若你不说,谁会想到他竟然是夜叉。”   “你还是当心一点,站得越高目标越明显,弱水那些杀手到时候恐怕会垂死挣扎,对你不利。”戚绍松对着柳未寒没有称呼官职,只是以你我相称,若是此地有第三人,恐怕会大为吃惊。   柳未寒无所谓地摆摆手:“这些跳梁小丑不足虑,我担心是的乌蛮、夜叉二人临时畏缩,不肯现身。”   “乌蛮心高气傲,若是小小城池就让他畏惧,这一身修为也就止步于此,魔障横生。若是能杀了你和夜叉,必然是有斩获的,还能了却弱水对他的惩罚,所以他必来无疑;而宋钰志在虚无杵,他也明白乌蛮离开天关城便是龙入大海,再想夺回来几乎不可能,世人都道富贵险中求,却不知修道界更是如此,为了一本秘籍或者宝物,就算遭受千刀万剐而敢豁出去,更何况我以他身份相威胁,他也必来无疑。”   “夜叉算是死人了。”柳未寒眺望着远处灯火:“就算他今夜能躲过一劫,明天一早我就能让满城的人知道夜叉的生面目,还将通缉令发往帝都以及北域各地,让他无所遁形。至于乌蛮嘛……”   戚绍松仰头望着上方如漩涡一般的黑云:“不用担心。神座之威可秒杀神庭以下修道者,以后无论是螅园还是李家,所有的势力都会被轻易碾碎。”   柳未寒道:“若不是天罚不堪重负,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百器堂之物,本座自然不会怀疑。罗府那边如何了?”   “五十城卫、两名神弓手、一具弩箭都已布置妥当,飞鸟难出。”   柳未寒立于夜风中大笑着:“月黑风高夜,良辰美景时!” 第四十一章 与你一战   首秋已过中旬。   时至夜半。   黑衣铁甲的城卫司扼守在街口,身后是灯火通明却不见人烟的弄玉巷。   柳未寒站在屋顶上已经吹了大半夜的冷风,要等的人依然没有出现,心中难免有些急躁。戚绍松坐在屋脊的瓦片上,手里捻着长箭正用羽毛轻轻地扫着脸打发时间,发觉到柳未寒气血翻腾,似乎随时都要将这片屋顶踏成碎片:“作为杀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谁先乱了阵脚谁先败。”   “我是北域帝国守护一城的城卫司司长,不要将我和躲藏在暗处像寄生虫一样的杀手相提并论。乌蛮我没法对付,但夜叉居然也不敢露面,回头我连夜画出几百张通缉令,看他还如何躲下去。”   戚绍松忽然皱眉,长箭脱手飞射,一瞬间便消失在视线。   在灯火照应不到的屋脊中,一蓬火花闪过。   柳未寒暗骂着把手各个要口的城卫废物,人家已经潜进街道,那些懒货竟然毫无所觉。   戚绍松掏出鸽哨吹响,在黑夜里,这些家伙杀人无所顾忌,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他不得不提醒众人小心堤防。   城卫司众人听得三声急促而短暂的哨音,立即振作精神,守了大半夜,终于要将祸害天关城的两个毒瘤铲除。所有人都下意识握紧手中刀柄,无论是乌蛮还是夜叉,他们都只听过其名,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名字下那张脸是什么模样。   许多人都笑言,白天这座城池是城卫司的,而晚上这座城的主人则成了夜叉以及弱水杀手花蝶。花蝶死于踏月节那夜,只剩夜叉一人纵横满城。弱水代表着无孔不入的眼睛、暗哨,十多天前柳司长神机妙算才将城卫司里那些潜伏的弱水杀手揪出来就地正法,但他们之中是否还有其他潜伏得更深的杀手,没有人敢拍着胸口保证;而夜叉则是代表着一个人,一个以一击之力敢藐视城卫司以及弱水众人的另一个神秘杀手。   戚绍松扭头朝柳未寒笑笑:“放心吧,不会有意外出现。”   柳未寒抬头看着头顶由无数乌云聚成的漩涡:“我是担心那两人死得太快,血祭还来不及发动,也希望血祭不会出任何差错。”   “就像从楼上丢下一块石头那样容易。”戚绍松揭开两张瓦片,一个箭袋静静地躺在那里,他随手拈了三支长箭在手上,目光在几处死角处扫过:“总是有一些苍蝇来影响心情。”   三道寒光划破夜空。   继而风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噗嗤声。   柳未寒听见这声音微微皱眉:“居然有两箭无功而返,看来乌蛮还在源源不断朝着天关城召集高手,也好,越是如此越是断定他今夜必来。”   “别太乐观了。”戚绍松比柳未寒想得深远:“大丈夫生于世,无非是立言、立德、立行。立言流传千古这种事就好比烟花女子出贞洁自传,那些杀手不可能做这种事,立德更无从说起;立行倒是他们最在行的,一个个无不是带着极强目的性,所以你的人头也是他们急欲想得的。”   “立行?笑话,倒不如说是想要用我人头立威,这还要等他们活得下来再说。”似乎为了印证柳未寒的话,一道道破空声在下面街道响起。   有人撞开窗户,栽到街道上,也有人从屋檐下跳出来,随后又隐藏于另一处屋檐。   房屋开始有火光、浓烟渗透。   火光的出现犹如吐故纳新时季的第一声春雷,拉开了一场围剿与暗杀的序幕,在看不见的房屋里、围墙后,兵器碰撞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撞破围墙滚落到街道上,但这些人都没能再站起来,身上插着长箭的多数是弱水的杀手;少了脑袋头颅或者手脚残缺的是躲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城卫司众人。   双方刚一接触便抛下十余具尸体。   这边的动静惊醒了把守街口的城卫,三五个人组成一队,提着长刀朝各处救援,还没跑出两步,便有飞刀、暗器甚至瓦片如雨交织,惨叫哀嚎响成一片。   柳未寒漠视着一道道尸体出现在眼前,平淡地嗯了一声:“弱水杀手的反击竟然这样猛烈。”   “意料之中的事,如果弱水连这点能耐也没有,它如何享誉大荒?”   柳未寒再一次抬头看天:“乌蛮为何还不出现?”   “他已经到了。”戚绍松站立在瓦片之间,手上已悄然多了一具长弓,脸上第一处露出凝重的表情:“我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杀意。”   柳未寒右手下意识搭在剑柄上,若是夜叉没死他先被乌蛮斩首,这出乌龙恐怕会成为北域帝国最大的笑话。   怒箭离弦,散发出蒙蒙精光。   柳未寒惊诧地看着长箭在三丈之外凭空消失,没于夜色的虚空中。   无踪无迹。   柳未寒知道戚绍松手上长弓非同寻常,但一直没有见识过,戚绍松也轻易不会动用,眼前仅剩利箭划破夜色带出的一尾气旋,如狼烟般直挺而浩渺,随后这道气旋在视线内飞快变化,最后迸发成一道波纹彻底消失。   随着这一箭的射出,柳未寒也莫名紧张起来,也不知是那一句“已经到了”给了他紧迫感还是这遁入虚空的利箭带给他另外一种恐惧,柳未寒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长弩,心中稍微觉得踏实。   火光迸现的长街,一道黑影徐徐行来,那人走得极慢,一口气的功夫也不过三两丈距离。   一队城卫正提着刀穿过街道去对面房屋支援同伴,蓦然发现面前多了一人,众人俱是纳闷,这个人似乎凭空出现,弄玉巷笔直且宽阔,火光几乎要把天空都烧了起来,却没有人看见这人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那人穿着黑衣,安静地走在长街上,对站在侧面瞠目结舌的几名城卫视若无睹,对周围不绝于耳的厮杀声充耳不闻。   几名城卫彼此相望,却又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抹恐惧。面前这黑衣人沉稳如山岳却有危险若临渊雷霆。   那人悠闲地伸出一只手到胸前,并指一捏。   拇指与食指间赫然冒出一支二尺长箭,箭杆犹自嗡嗡作响。   “乌蛮!”站在房顶的戚绍松轻轻念出一个名字,虽然他明白自己不可能杀死这个享誉修道界的杀手,但也不敢相信对方能轻易接下自己这一箭,对于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耻辱,因为乌蛮由始至终也没有抬头朝这边看一眼,只是低着头专注地望着脚下的路。   柳未寒脸色铁青,嘴唇紧闭却不发一言,耳中只是一遍遍回响着戚绍松脱口而出的两个字。   这名字犹如一种魔力,使人胆颤心惊。   柳未寒第一次觉得自己今晚有些托大,面对这样一个杀手,柳未寒甚至怀疑对方可以就这样安静地走进帝都,走进金銮宝殿,然后随手将陛下脑袋拎下来。   在这样的人面前,柳未寒也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渺小。   虽然他此刻高高在上,俯视着下方。   柳未寒一直在城主府长大,至小父亲就为他请了最好的老师,文能提笔论风流,武能只剑下龙潭。柳未寒也觉得自己与别人不同,当那些所谓的公子少爷在乐坊争风斗诗的时候,他只是微笑着看;当得知夜叉要杀花司长,逢四找上门来要他守在天罚前时,他也微笑着许可,一直以来柳未寒都觉得自己便是那横卧荒丘,潜伏爪牙的猛虎,而且确确实实他是那次最大的赢家,只是守着天罚看一出好戏,城卫司司长宝座便自动落到他头上,正是这种感觉培养出了柳未寒高傲的优越感,但是只远远瞥了乌蛮一眼,他的这种优越感荡然无存,他拼命地想扭转这种被动的沉闷,嘴唇翕动好几次才勉强说出一句话来:“杀手对杀手,黑衣战黑衣,倒是出龙争虎斗!”   戚绍松修为在柳未寒之上,在修道界行走无数年,闯过了陵墓机关无数,对这杀意自然有所抵抗,但依然怕激怒下面那家伙,微微喝道:“噤声!”   幸运的是乌蛮依然是那样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偶尔有人的尸体撞破墙壁朝他头顶坠来,他才不情愿地伸手轻轻一拨,但脚下并没停留,安静地走到广场中央。   然后转身,安静地站着。   柳未寒不时望望头顶,随后眼神又在对面屋顶上那三家弩床上来回移动。戚绍松知道柳未寒的打算,如果感觉到自己真受到威胁,柳未寒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号令发射弩床,可连自己这号称无视距离、破碎虚空的一箭也被乌蛮轻易拈住,屋顶上那三个笨拙的家伙也就不能报太多指望,所以他朝柳未寒无声地摇摇头,示意对方不要着急。   下面的打斗声渐渐停了下来。   柳未寒脸色也越发不自在,今夜出街执勤的城卫都是他用银子砸出来的高手,却被这些杀手像收割麦穗一般取了性命。柳未寒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城卫集集在一起纵马冲锋的话,这些杀手早被踩成肉泥了,但要在房间里、巷道阴影里和杀手争高下,城卫司无疑落了下风,几乎四具尸体里才有一具是弱水的人,而且这些人多是死在藏身于暗处的神弓手的偷袭中。   一道矫健的身影忽然立在对面房梁上。   柳未寒眼中瞳孔不自在地收缩:“我的巨弩!”   那道身影手上提着一柄近四尺的长剑,微微一挑,巨弩机簧便立即四分五裂。那人提着剑站在屋顶,遥遥与戚绍松对视。   戚绍松手上再次多了一只精光萦绕的长箭,箭尖自然下垂:“五鬼之一的安。统领安!”   “可要我帮忙?”柳未寒轻轻问道。   戚绍松想也不想地拒绝对方的好意:“不用。看来他是挑上我了。”   戚绍松抬臂挽弓,箭如流星,一出手便是最强杀招。   安统领横胸挥动,手中长剑脱手而飞,凌空直上,仅余一道气劲如铜墙铁壁般拦在身前。   飞梭在空中的长箭忽然一分为二。被剖开的箭杆摇摇晃晃摆动几下,如醉酒的汉子般朝着下方跌落。   戚绍松猛然轻呵:“剑宗凌霄诀?”   “好眼力!”安统领沙哑着声音说道:“百器堂和剑宗争了数百年,没想到今天却要在你我手中先分出胜负来。”   “剑宗倒是越来越沦落了,竟然还有人甘心为弱水卖命。”   “沦为朝廷走狗,同样是修道界的耻辱。”   两人并没有一上来就交手,反倒是相互在口舌上要争出个高下,这一点倒是符合大宗室先礼后兵的高人风范。   柳未寒和戚绍松反复推敲过今晚上可曾出现的各种意外,自然不会漏掉乌蛮手下第一号打手,戚绍松负责解决安统领,而他也得小心应付,先前暗藏在角落里的神弓手或城卫司高手都是为帮助他而布置下去的。   柳未寒一看到安统领露面,知道自己的对手也必然在附近,毫不犹豫地脱剑出鞘,茫然四望。   夺人,乌蛮手下唯一一名炼神者。   “守住心神,不可妄动。”戚绍松小心提醒着:“炼神者杀人从来不需要现身,你……当心了!”说话间,戚绍松连射三箭,但心中却生出无力之感,安统领分明就在对面屋顶,但他的真元却无法锁定对方,好像他长箭所指之处本就是开阔空地,只能凭着眼睛判断对方位置,拉弓射箭。   长箭离弦,戚绍松本人也长身而起,身躯刹那间在空中模糊扭曲。   屋顶上仅剩柳未寒一人,拔剑四顾,当他目光习惯性从长街上扫过的刹那,心弦颤动。   灯下有人,从瓦砾和尸体间走来。   对方每一次抬脚都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阻拦和迟滞。   无视于周围冲天而起的火光以及头顶巨弩,无视于漫天杀气。那个将面具藏在头罩下,浑身裹在披风中的杀手径直走到广场边,与木雕般纹丝不动的乌蛮遥遥相对。   看着这份从容镇定的气度,柳未寒又开始动摇起来,乌蛮这一身沉稳如山岳却又锋芒毕露的杀意柳未寒至今也未能平息,柳未寒相信,就算是戚绍松也不见得能比自己好多少,而夜叉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他真是那个跟随在罗雅丹身后前倨后恭的扈从,那个贫寒穷困如白丁的书生宋钰?   宋钰他是见过的,和自己年龄相仿,无论是言行、风度、品相上,柳未寒自信稳压对方一头,但眼下那夜叉却又有着另外一番神韵。   随后,整条街悄然无声。   万籁俱静。   无论是城卫司还是弱水杀手,这一刻都同时放下手中武器,断墙处、破窗格前、房顶上,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在街上那黑袍花脸面具的杀手身上,而这一切却都源于对方的一句话:“乌蛮,夜叉应邀前来,与你一战!”   这一声如春雷滚动,满城皆惊! 第四十二章 长刀撼   这声之后,最先动手的确实始终不见身影的夺人。   远处飞来一片青黑云团,大如簸箕,快胜飞鸟,当头朝着屋顶柳未寒罩去。   柳未寒其实并不想动手,在他看来杀人是件很无聊的事,尤其是自己动手杀人更是无聊,杀人只是一种手段,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在他看来,他更愿意做看客,看着下面那两个注定要死在今夜的杀手在临死前的挣扎和表演,但他必须在这时候出剑,因为有人不会让他轻松站在高处悠闲。   戚绍松说过,这人很可能是夺人。   乌蛮座下大弟子,唯一的炼神者。   柳未寒一直想不明白,神道不同体,这是大荒铁律,而乌蛮的弟子为什么会是一名炼神者?夜叉究竟是炼神者还是修道者?这些疑问都困扰着柳未寒。   青云中洒透出毫不遮掩的杀机,犹如千万支利剑藏于其中。柳未寒一只手按住胸膛,在贴着身体的胸口处悬着一枚小小吊坠,那是一个用灰褐色水晶雕成的神像,也是柳未寒放言敢灭乌蛮、夜叉两大杀手的自信源泉。   柳未寒望着头上飞来的青云,目光落处便是剑光所至处。柳未寒手中的剑势百器堂赠送的魔器,比纹兵更珍贵百倍。   修为上有分水岭,一飞冲天,成就本神;兵器中也有分水岭一说,那便是道魔之器。   大荒第一部炼兵出自沧澜无波之手,一本薄薄的册子让闪耀了数百年的拳师退出了大荒舞台,十年后再次提出精炼著论,开创一个天阙世家独自风流的时代,成为炼兵的开山鼻祖。沧澜无波占有了整个大荒的气运,直到他死后数十年也没人能够夺其光环,被尊称为盗取天神秘术的圣者。沧澜无波对修道界的贡献当之无愧,纵然是后人中出现了沧澜大枫这种“反人类罪”的魔鬼门徒,沧澜世家的地位依然不为所动。   道器是沧澜无波最巅峰时期的产物,能将某些力量溶入兵器中,摆脱长剑单一的锋利,从而拥有更多的用途。魔器则是与沧澜世家有姻亲关系的古阳世家的产物,却与道器背道而驰。道器很少有属性伤害,却能为主任提供源源不绝的真元、守护、破瘴一类的用途,魔器恰好相反,借助主人真元催动封印在剑中的魔法,一瞬间给对手造成最大的伤害。   当初乌蛮便是凭借魔器,撕裂虚空拖走虚无杵,宋钰纵然想追也无可奈何。   长剑刚跃上半空,柳未寒已经发动剑身三道封印之一:乱云!   铁剑化身万千,斩碎青云片片。   青云遭创,化作暴雨,洒落而下,每一道青云中都洒漏出无穷无尽的杀机。   柳未寒赞叹着炼神者的精妙,心意动念之间比剑光还快捷,眨眼之间他已看见那些青云真身,却是不计其数的竹叶。   竹叶尖尖,寒芒涌动。   柳未寒抽空朝对面屋顶望去,戚绍松手上换了一柄利剑,和弱水的安统领纠缠在一起,两人所过之处真元激荡,无数瓦砾在一瞬间竟被震成粉末。   “你来了!”乌蛮望着十丈外的夜叉,轻轻问着。   就像是在某个午后阳光下的田埂上,两个许久未见的朋友忽然不期而遇的邂逅,然后露出个并不意外的会心一笑:“喔,是你呀!”可惜除了两旁冲天而起的火光以及满地尸首之外,没有半点阳光,宋钰与乌蛮也不是朋友。   宋钰朝前迈了两步,嗯了一声点头道:“我来了!”   “不用太急,咱们间战斗不会耽搁太久。”黑衣黑袍的乌蛮偏头看了看四周又开始陷入你死我活争夺中的双方:“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还来,你真不怕死。”   “怕,但是你在这里。”宋钰老老实实地回答,乌蛮的强大没有人能够回避,这也不是丢脸的事。   倒是宋钰这样毫不遮掩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作为修道者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比别人弱,尤其是两人敌对由来已久,无论是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一旦相遇自然会有你死我亡,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出现。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何必非得在这里来,无故遂了柳未寒的意,何必呢!对了,你一定也是从这虚无杵来的吧?”   宋钰手搭在后腰,狭刃短刀从鞘中徐徐拔出,刀身还在匣中就发出嗡嗡声响,如一尾锦鲤忽然窜入山溪般快活,这一刻他真元在体内往来复还,生生不息。   天地归于一片安宁。   此时,在宋钰眼中没有了房顶上你来我往的厮杀,没有了在火中哔哔作响的房屋,没有了头顶如漩涡一般诡异的黑云,有的只是一个人影——乌蛮!   乌蛮似乎意犹未尽,还想要多说几句,但宋钰一刀在手气势陡然一变,浑身泛动着比周围那些血腥还要浓烈的气息,微微叹息一声,一柄细剑从袖中滑落。   既然有人一心求死,乌蛮觉得自己有义务成全对方。   细剑轻如羽毛般刺了出去,这一剑飘渺恍惚,快如鬼魅,乍看去却犹如梦中见血却有浑不觉疼的那种亦真亦假的感觉。   这时宋钰短刀才刚从鞘中滑出,细剑已经飞奔面前。   宋钰暗惊,莫非这就是天冲境界的速度,拥有完骨的变态防御,一飞冲天的速度,宋钰几乎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到下一刻,一出手就是无法躲闪的杀招,根本不给对手有丝毫回旋的余地。现在的宋钰必须做出决定,一是用懒驴打滚这样的姿态躲避对方攻击,宋钰不是尾生抱柱这样顽固不知变通的书呆子,为了战胜对手,就算再龌龊的行为他也愿意做;二是拼着自己受伤的可能,劈出这一刀。   宋钰选择了后者,因为他所面对的对手必然不会给他躲避的机会,大家都不是善男信女。   刀养匣中,出刀的瞬间自然是宋钰精神气最巅峰的状态。   杀手和寻常修道者不同,讲究一气呵成,图穷匕现,血溅五步这是杀手追求的极致;积雪粹白痛求一战这是那些剑仙剑侠们的事儿,和真正的杀人无关。   从某个世界穿越而来的宋钰深刻知道,废话越多死得越惨的道理。   宋钰在杀周天龙的那个晚上,曾对倪伟侃侃而谈,说自己已到“胸中养剑胆”的境界,无论是温剑还是养刀,都是蓄积气势的手段,这也是禅宗所提及的闭口禅诀窍,“闭口二十载,吼轮乍开,佛也奈何不得”。   火红的天空中横擎一道乳白色气雾,随着宋钰手中短刀挥动而乍现,刀气腾跃,撕裂夜色。   正纠缠在一起的安、戚二人心升警兆,不约而同的撤手飞退,二人刚才所立的房顶白华闪动,黑漆漆的屋顶顿时一分为二,露出已经没有瓦片的房梁和丑陋不堪的山墙。戚绍松低头望着广场,宋钰的实力超乎自己想想,如果这一刀劈的是自己的话,能不能躲过去?   柳未寒站在对面房顶,眼看着刀气见风遥涨,如切豆腐般将一栋房子齐中斩裂,心中对夜叉的实力再次迷糊起来,这张面具下真是那个书生?随后又迅速肯定自己今夜这番行动是最正确的,若是天关城任由这样的人存在,城卫的权威还如何体现,就这些躲藏在暗处的家伙无视于城主的威严,践踏着一城之法,若是没有这些法律无法制裁的因素,城外乱葬岗不会总是源源不断地出现新的尸体。   昨天,戚绍松问他:“杀乌蛮我能猜到理由,但夜叉和乌蛮不同,他只是一匹独狼,没有了弱水这样庞大的系统提供财、物、情报,他不过是一头野狗罢了,留着他关键时刻咬弱水一口比白白死了要有用吧。”   “此人隐忍功夫极强,从来也没有明确的目标,也不为花红而奔波,这样的野狗留在身畔谁会放心,而且……”柳未寒犹豫地想了想说道:“罗家能帮助他阻止天罚,从而杀了上任花司长,也许十年乃至几年后,难免会故技重施这样用在我身上。”   戚绍松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对罗家如此有戒心,甚至是罗天舒好几次暗示想和柳家结为亲家,柳未寒却始终摇头拒绝:“所以你要为罗府安置勾结匪类的罪行。”   “难道这不是事实吗?宋钰就是罗雅丹身边扈从,罗家能脱得了干系?”柳未寒豪气冲天地挥着袖子:“就等明晚杀了夜叉,提着那家伙的人头直接荡平罗府。那毕竟是天关城的大家族,多少要拿出点证据来才能让这帮人伏法。”   ※※※   柳未寒警戒地注视着头顶无穷无尽的竹叶,奇怪的是那些尖尖的竹叶却没有了杀气,他左手再次按在胸口,一切都按照着自己预料中进行,柳未寒现在仅剩一个问题需要考虑:夺人似乎并不想杀死自己,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出手阻拦,以乌蛮的实力和自负,不会希望有人帮助,那么他是在帮谁?   宋钰与乌蛮两点之间,刀气为虹。   起于宋钰之手,落于乌蛮头顶。   起始之间,万千刀气归于一,最终敛做二尺长刀迎头斩去。   刀光中,一枚细剑穿梭飞掠。 第四十三章 夺运   细剑轻盈,在气势磅礴的刀势面前好似狂风暴雨中的蝴蝶一般孱弱,但却又如逆流而上的鱼一般在刀势悍然撕开一道缝隙,迎面冲撞。   宋钰没有想过要和乌蛮比刀势刀意,他有自知之明,但乌蛮的剑太快,快到他没还来不及改变,刀与剑已经碰撞在一起,迸发出浩瀚而紊乱的真元。   细剑从刀势中冲出,毫不犹豫地刺来。   宋钰短刀在手中依旧嗡嗡响彻,双眼如鹰一般凝望着前方,当细剑才刚穿过刀势如小荷入夏,刚露出尖尖小角的瞬间,宋钰挥刀直斩。   宋钰整条手臂已经酸麻,手中短刀几乎要跳跃出去,这一刻也是他今夜的关键,先前刀势所过房屋斩毁以及气势如虹两败俱伤,都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效果,等着乌蛮用剑破去自己刀势。   剑既然放出,岂容你随意收回?   短刀催巍直下,和细剑终于有了第一次接触。   乌蛮眉头忽皱,这瞬间他明白过来,夜叉第一刀的真正用意是斩碎自己细剑,都是纹兵,不会因为刀与剑的不同就能达到目的,但看着宋钰这样有恃无恐的一刀,他依然没有托大,真元在空中遵循着细剑飞跃的轨迹倾注而出,刹那间剑身精光潆绕,若九天星河般绚烂。   “破!”宋钰春雷绽舌,奋力劈出。   夜色中传来一声脆响,长剑被短刀劈中,弱不可见地颤悠数下。   乌蛮虽然明知夜叉不可能将自己细剑斩断,但直到两柄兵器碰撞在一起细剑依然安然无恙,他这才总算放下心来,夜叉这一刀大失水准,这一刀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细剑遭受的劈砍力远远低于自己估计。乌蛮不认为赫赫有名的夜叉会做这样近似乎儿戏的动作,但实在不明白其中深意,想不通的事他不会去想,只要杀死眼前这只蚂蚁,今晚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至于杀柳未寒,更是轻而易举。   细剑在空中划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冲宋钰遥刺。   宋钰短刀不再颤响,安静地躺在宋钰手中,随后跟随主人的意志,劈出!   第二刀,安静地劈在细剑靠近剑鄂的位置。   刀与剑相接触的瞬间,乌蛮立时察觉异样,从细剑上传回的感觉有些怪异,下一刻,剑身开始出现无数的裂纹。   属于乌蛮的真元从剑身那些蛛网密布的裂缝中散逸出来,随后裂做无数随便,飞散向四周。   乌蛮犹自不信,宋钰这一刀并不比前一刀更有力,如何能让同样是纹兵的细剑碎裂:“立时怎么做到的?”   “剑由剑刃、剑身、剑锋、剑鄂等组成,不会真正做到天衣无缝。第一刀我将真元依附在你剑上,这就像人的血液中多了一枚栓子,虽然很快会更多的真元冲刷掉,但只要有那么一瞬间的阻塞就够了。”宋钰傲立于对面,手上短刀斜斜下垂,胸膛上下起伏,那瞬间的出刀消耗了他半数真元,既然能拖延片刻,他自然乐于回答:“在这基础上因为刀高频率震动,还会找出你剑身的缝隙,第二刀只需要在这个缝隙上推波助澜,自然就碎了。”   “就这么简单?”   “小手段,大学问。像你这样只懂修炼的人不会明白什么叫声纳原理,什么又叫共振的。”   “只要懂得如何杀人就够了。”乌蛮目光连在碎裂的剑柄上多停留片刻都欠奉,抬脚朝宋钰走来。   一抬脚,一丈距。   第三脚刚迈出的时候已经到了宋钰买去年。   “变态。”宋钰心中暗骂一声,还好这家伙先前没有提着剑直接冲过来,要不然此刻他已经身死道消了。宋钰毫不犹豫地朝着对面屋顶射去,和天冲境修道者拳脚争锋,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做。   宋钰动念刚起,一只拳头已然击在侧腰。   巨大的真元瞬间钻入体内,如肆虐的洪水般横冲直闯,一气之间冲毁四五道经络。宋钰强忍着伤痛一连飘退出十丈外才惊魂未定地站起来。   两名杀手之间的争斗没有人愿意放弃,纵然是比乌蛮还要自信的柳未寒也暗自咂舌,幸好对手是夜叉,如果是换成自己,恐怕连怎么死的也看不明白。站在对面屋顶的戚绍松也犹豫起来,这样的速度太恐怖,连自己也根本看不轻乌蛮身影。   乌蛮仰天朗笑,周围火焰摇曳晃动。   随后他再次负手身后,无视于周围无数张已经弓弦紧绷的强弓利箭,面带微笑朝宋钰走来。   生死直面。   宋钰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锦囊,撕开锦囊往自己胸口拍来。   一道淡紫光柱从宋钰头上冲天而起,如狼烟一般自上云霄。   乌蛮惊讶地停下脚步,举目而望。屋顶上、破裂的墙壁中,所有人都看这一幕目瞪口呆,却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甚至有人猜测着:“莫非夜叉是要自爆?”   宋钰也觉莫名其妙,原以为螅园闻祝送给自己的必然是很厉害的符箓,再不济也能强行提升一些修为境界,可除了这道冲天而上的光柱之外,就再无别的,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担忧,仿佛有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飞快流逝。   而在距离弄玉巷不到半里外的螅园内,三个男子盘坐竹楼中,三对目光注视着身前,看这三嘴壶壶嘴中泛出的烟雾由白转紫,顿时喜上眉梢。闻祝拍腿大笑:“还是二哥好算计,只需要一张符箓便能抽走宋钰一身气运,今夜之后咱们三兄弟当如鲲鹏,遨游大荒,除了天阙世家之外,还有何种力量能让我们兄弟三人止步?”   被称作二哥的那人却不如闻祝那般开心:“可惜了夺天印。当初若是知晓宋钰会这般短命,我有何必大费周章将我们三人真元封印在其中,若是被乌蛮得去,却会给我们造成一些麻烦。”   “无妨!”闻祝摆摆手:“待我们三人压金线大成,出园第一步便是杀了乌蛮夺回方印,区区苍雷成员杀了便杀了,山鬼谣难道还能奈何我们?二哥不必顾虑,借助这道气运化身鲲鹏就好。”   “自当如此。”   “小子,你死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在宋钰耳畔响起:“你这家伙看似精明,却一步步全在别人算计中,没有死在乌蛮手上却便宜了他人。”   宋钰心中焦急如焚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能干自焦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气运!”那声音慢悠悠地发出啧啧的声音:“连我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身负紫气之人,若是你在今夜之前拜入我门下,我倒是可以将你调教成时间绝顶的高手,超凡入圣轻易为之。只是圣人也一样要先活下来方能入圣。”   宋钰对气运这东西也没有多少研究,但至少明白一点,气运这东西和真元、神念不同,既不能伤人也不能杀敌:“无所谓,反正我运气似乎从来就没好过,谁爱要谁拿去,我想要知道的是如何才能解决眼前这家伙,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有一点必然是肯定的,你和小白一样,若我死了对你而言也是百害而无一利,就不要装神弄鬼了。”   “我得了你这一声气运,就算你死了也对我无损。你腰间那枚方印你忘记了?刚才你拍在身上的符箓就是激活夺天印的关窍,他们剥离任何人的气运,然后回到施术者所炼制的炼魂壶中。方印就如一柄双刃剑,能杀人,也能伤主。”宋钰腰间挂着的方印虎烈拉挣脱系带,悬浮在宋钰眼前。   “嘿嘿,本神乃是这一行的老祖宗,如此简陋的玩意也配在我面前炫耀。”随即一道冗长的口诀如山泉般淙淙钻入宋钰脑海:“你配合着手诀立即施展,口、手二诀需要一气呵成,不能间断。照着我的去做,吸光对方的气运,对你以后破境冲关受益无穷。可惜你隔得太远,若是在靠近对方十丈内,我还能让你倒吸对方修为,使你一气入神庭,炼出阴阳罡煞,一天凝丹,七日金丹大成。”   “可是我眼下就要死在乌蛮手中。”   “性命不过是一次轮回的展现罢了,你是域外天魔,还在乎这一次的轮回吗?气运这东西缺不同,就像被子里的水,用完就再没有了,纵然你轮回十次也是枉然,你说哪个重要?”   宋钰毫不犹豫地说道:“性命!”   自大狂气恼着宋钰的固执,这么明显的比较难道还不能让他分出轻重来吗?他却不知,对于一个只是雷鸣期的修道者而言,气运有什么作用宋钰不会体会,而宋钰又恰好是注重实际利益的人,眼下他最需要的是活下去。   宋钰惊骇地发现自己松开了抓在手上的刀,然后两只手开始在胸前划动着不同的姿态,忽如花锦绽怒,忽如山河闭塞,一瞬间两只手已经比划过数十种手势,却没有任何一种重复或相同。   “你对我做了什么?”宋钰张嘴大吼,传入耳中的确是铿锵而飘渺的另外一种声音,依然是他自己,但说的确是脑海中先前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一串口诀。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道冲天而起的光柱。看着光柱下那盛名已久的杀手丢开长刀,如跳神大妈一般念念有词,无数个音节连成一句话,却没有人能懂得话中含义,听着这呢喃的声音只是觉得心内一片安宁。   刹那间,光柱犹如九天星河倾泻般,由上至下卷落而来,随后没入宋钰天灵处,胸前凌虚悬浮的方印也闪动着暗红色精光,方印由左至右徐徐转动,那些暗红色精光化作气雾将宋钰包裹在其中。   一瞬间,宋钰感觉只是脑海内有无穷无尽的信息如浪花拍礁石般卷来,直接而猛烈。   “本神尊今天心情好,只是略施惩戒,暂且放过那三只蚂蚱。”那人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随后便再没有声息。   宋钰脸色一阵潮红,似乎为自己先前那番行为感到羞愤,一个杀手居然安身立命的行头也丢,这恐怕是修道界头一回。那个自大的家伙虽然可恶一些,但好像没有害自己的理由,至少从目前来看,没有让自己成为一个光人。   乌蛮试探地打量宋钰数眼,和之前似乎并没什么变化,随后再一迈步,轻描淡写地一掌当头拍来。   掌风扫过,隐隐带着风雷气息。   宋钰明白,在境界差距面前,无论只有多么稀罕的神功秘籍,无论有多少技巧套路,都没有任何作用,天冲境的速度让宋钰明白自己和乌蛮之间隔着的天堑,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奋力抵抗。   多挣扎片刻罢了。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这一刻,宋钰没有任何保留,浑身真元沸腾,整个人如火焰般开始沸腾。   一道鸿蒙紫光从天灵处越将而起,堪堪托住抚来的手掌。   乌蛮咦了一声,眼中惊光闪过,别说是雷鸣期,纵然是完骨境的修道者,在自己这一掌抚顶下也要身死道消,夜叉不过是雷鸣期修为,竟然能阻拦自己的能耐,难怪连林阎王、倪雒华这样完骨境的修为也要在他面前饮恨收场。   同境无敌手。   乌蛮一想到这种可能心中更加不安,大荒数千年来这样的人物只出现过几个,如沧澜大枫、项天青这样夺走大荒前后百年风流的人物。   这样的人更不能留在世上。   人总是这样奇怪,当那些好东西不属于自己的时候,每个人第一念头就是——毁掉。   动念之间,手上真元加剧。   空气中散发出焦灼的气息,宋钰双脚已深陷于石板中,一道道轻烟从裤缝间冉冉浮动。   宋钰咬牙硬撑,只希望天上劫雷能快一些批下来,至少他还能拉着乌蛮一起陪葬。   头顶漩涡中有一道白线如螺旋般一闪而过。   柳未寒也焦急地看着头顶,心中越来越有种不安的情绪,头顶云团似乎不如之前那般纯粹,但却比此前威力更大。   “不能再等了。”柳未寒目光落在还胶着在一起的两名杀手,贴身佩戴的神像如一尾活鱼般在胸口慌乱跳动,这是催动神座的枢纽,藏身在云团中的神座似乎也在畏惧着某则力量,正以这种方式不断提醒着柳未寒。   柳未寒猛然大定决心,抬头望着侧面仅剩的两座弩床,扬起的手在空中猛然劈下,带出如长刀在空中划过,切割空气的嘶嘶声。 第四十四章 杀神   柳未寒斩钉截铁的声音同时传入宋钰及乌蛮耳中,伴随着的还有巨弩上那粗如婴儿手臂的牛津弓弦脆烈的轻响。   弓如霹雳,弩声惊弦。   一股无匹的力量如绳子般,刹那间将宋钰二人牢牢锁定。   房顶上架着的重弩宋钰早看见了。在天刚黑的时候宋钰就已进入弄玉巷,看着柳未寒、戚绍松在房顶上吹了半夜的凉风,看着弱水的杀手如老鼠一般从水沟处、阴影里钻入房间,将一柄柄冰冷的刀剑从后背插进城卫的心口,看着那几个神弓手抓起牛角硬弓将弱水的杀手射成透心凉,这一切他都看在眼中。   对于房顶上那三具重弩,宋钰心中暗笑。用只能直射的重弩对付修道者,而且还是这样明显的位置,无论是杀乌蛮还是他本人,这都是天方夜谭,宋钰也压根不将这几个玩具放在心上。   直到这一刻,宋钰才知道自己大意了。   巨弩如一只花猫般蹲在屋顶,直到这一刻才露出獠牙与狰狞,宣告着世人,它是猎豹。   为狩猎而生。   巨弩所狩猎的,是修道者。   宋钰甚至来不及去辨别柳未寒嘴角那声冷笑的含义,他现在必须做出选择。   这一晚他都在不停地做着选择,或死于乌蛮只掌抚顶之下,或者死于巨弩之下。   这瞬间,乌蛮眼中也出现惊诧神色:“看来有人不愿意咱们这样斗下去。”   两人眼神在空中做出最快的交流,同时撒手。   宋钰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双手合十如老僧定禅。   弩尖堪堪撞来,顶在宋钰掌沿缝隙间。   强横的冲撞力推着宋钰朝身后撞去,宋钰只能咬牙硬撑,两支衣袖化作碎削飘落地上,头蓬也在瞬间被劲风吹拂,火光中露出那紫白相间的鬼脸纹样,双臂上筋脉暴贲蜿蜒曲曲如虬龙浮地。   真阳炁如贪火般沿着宋钰双臂缠上手臂粗的弩箭,宋钰对自己体内这被称之为“炁”的真元有着盲目的自信,真阳炁之下没有什么不能溶化的。   但,这也需要时间。   宋钰脚踏弓步,手掌与弩尖间迸发出无穷无尽的精光,真阳炁在刹那间已完成了入侵,只需要一个喘息的功夫就可以将弩箭烧成灰飞。   忽听耳边乌蛮急促的声音:“再见!”   宋钰赫然回头,乌蛮手中多了一个黑黝黝如乌木一般的令牌,却丝毫看不见射向乌蛮那只巨弩的踪迹,对方朝屋顶柳未寒看了一眼,手负身后提脚上前。   天冲境,一飞冲天,抬脚跨山河。   宋钰明白,乌蛮手中必然是虚无杵无疑,能轻松挡下巨弩凌厉一击,虚无杵居功至伟。   “躲开。”自大狂的声音在宋钰脑海中想起:“头顶!”   宋钰心中苦笑,只要他稍微有松懈,巨弩必然会将他射成肉泥,如何能躲?   头顶黑云翻腾,一道白光如陨石般滚落而来。   天冲境虽然没有天涯亦咫尺的境界,但已有缩地成寸的气候,乌蛮一抬脚便能到柳未寒面前,但他抬起的右脚却停在半空,始终没有落下去,低头沉吟片刻,然后将脚收了回来,一转身却到了宋钰面前,手上黑黝黝的令牌一挥,那支在真阳炁下熊熊燃烧的弩箭瞬间被卷得无影无踪。   宋钰第一时间收敛真元,头顶云团中那丝丝白光中有着宋钰最熟悉的气息,所以他很肯定那就是自大狂说起过的劫雷。   乌蛮望着宋钰问道:“你想死?”   “你为什么还不走?”宋钰反问着。   “头上这家伙很厉害,我闻所未闻。我只知道动得越快,死得越快。”乌蛮口中的家伙自然不会是弩箭或者柳未寒,而是那还在迅速下坠的白光。   宋钰问道:“你听过神座吗?”   乌蛮脸色陡变,再次仰头看着上空:“这就是号称拥有神之威严的神座?难怪柳未寒要在这里修建广场,看来他是要拥城为王,剑指修道界。不能让他完全使神座降临,否则他可大肆践踏修道界。”   “拯救修道界这光荣而并不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宋钰看着还在黑云中乱窜的电光,他早已撤去散去真元,黑云中劫雷依旧没有散去的迹象。宋钰第一念头就是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现在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依那个自大狂的,反正就是拜师而已,又不是要自己性命,说起来受益者还不是自己吗?   乌蛮嘿嘿一笑:“你能离开吗?”   宋钰不言,拔腿便走,但心中刚有离开的念头,陡然觉得那白光乍然活了过来,宛若迈古绝今剑仙,一千年采矿,一千年熔炉,一千年炼器,淬一千年冰雪而铸成倚天长剑,剑光扫动,斩碎五百年血色桃花。   宋钰一抬脚,那柄利剑骤然从浩渺苍穹刺来,从灵台穿过,直刺脊椎。   宋钰哇地咯出一口鲜血,惊出一身冷汗:“这是什么怪物?”   乌蛮很乐意看见宋钰这丑态:“神庭以下修道者如斩瓜切菜,这就是神座之威。柳未寒图谋甚大,看来我一直轻视了这只蚂蚱。”   “要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宋钰打断乌蛮的话径直问着,乌蛮没有对他出手,必然也就没有杀心。   “没有任何办法。”乌蛮从怀中掏出一支哨子咿咿唔唔吹个不停,哨音未停,柳未寒头顶飞旋的竹叶陡然失去力道,软绵绵地洒落下来,安统领也毫不犹豫地踢碎几张瓦片,一转身便翻下屋顶,周围那些弱水杀手也开始收敛气息,如仓惶过街的老鼠一般四处逃窜,只是眨眼功夫,整条弄玉巷已经见不着弱水其他众人。   “你要做指天持气虎,划地夺雄名之人,这固然是没错,但却不该算计到我头上来。”乌蛮随手将哨子丢在地上,脚尖轻轻碾动,哨子霎时成了一摊粉末,这才望着柳未寒道:“若我今夜没有走出天关城,凡我座诸人先拿城主府上下三百余人为我殉葬,此后血刀不归鞘,直到天关城成为一座死城,你以为呢?”   “纵然是死城,那也得你先死。”柳未寒毫不动摇:“神座降临已经不可逆转,我也不能改变。一座城没了,再从他处迁徙几千人过来,十年后又是一座焕发着勃勃生机的城池,但神座需要的血祭却不容易找到,像你这样甘愿入瓮的高手,换了此时此地又哪里去再找?”   乌蛮嘲弄道:“只是你不敢向那些人率先动手罢了。难道你父亲以及柳府山下几百人性命也不在乎?”   “牺牲酬壮志,这世间最难的就是忠孝两全。”柳未寒捧着一只灰褐色雕像在胸前,双眼下垂犹若虔诚信徒:“神座血祭一旦完成,那些杀手也一样活不过今夜,纵然是千里之外。”   “难道我们就这样等死吗?”宋钰一直以为乌蛮还有后手,但看见对方扬扬了手上虚无杵,却不见任何动静,只好失望地收回来,再没有别的行为。   “除了等死你还有别的方法?神座据说是神化身万千中的一道分身,其间蕴藏着直指人心的力量,若它要留你,你便不能生出走的念头,若它要杀你,你也没法想着如何生。”乌蛮神色凛凛,忽然抬腿。   这一次,他是迎着头顶那道白光迈去。   磅礴气息,摧金刚倒玉柱般轰劈而下。   宋钰忽然觉得脸上有东西洒落,用手指在脸上抹了一下,靠近鼻孔闻闻,洒在脸上的东西带着咸腥味,但宋钰肯定不是自己的血。   “疯子!”宋钰心中泛动着莫名的情绪,乌蛮的高傲已经超脱了宋钰所认识的范畴,明知道这将是无谓的牺牲,乌蛮却毫不犹豫地直面而向。   这一步不会是一飞冲天,而将是天人永隔。   视死如归,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算刚进学堂的孩童都能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地告诉你这四个字的含义:“三军之士,视死如归!”但是能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   白光在数百丈的上空颤动数下,随即再次迸发出更猛烈的气息。   咚!   巨响传来,随即整个地面都开始颤抖,两旁那些经历过无数次真元冲击依然坚持下来的房屋终于在这颤抖中轰然倒塌。   宋钰前方多了一个半丈宽的裂缝,一只血糊糊的手从下面伸出来,攀住裂缝边缘,随即用力,整个人陡然从裂缝中跃回地面,在那堆瓦砾中翻滚几下,再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宋钰一直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前方如同疯子犹胜怪物的乌蛮,此刻他再没有任何风度可言,头发焦黄成一片,身上衣衫千疮百孔,半只手臂竟然只有骨骼而见不着血肉。   乌蛮回头看了宋钰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伸出那只剩森森白骨如耙子一般的骨爪,将散凌乱的头发朝脑后梳拢着:“这东西很强。”   乌蛮的声音凝重而低沉。   “何必呢。”   乌蛮冷冷说道:“我,不容许屈服于世间任何力量,除了山神!”   宋钰知道,弱水信仰的神叫做山神,那些修为高的杀手越是对山神无比虔诚,弱水的首领山鬼谣恐怕就是所谓山神的代言人。   宋钰问道:“这是你的信仰?”   “没有信仰的人,只会是庸碌的可怜虫。”   宋钰是典型的无神论者,本要反驳乌蛮两句,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也许我能救你!”   “如何做?”宋钰立即问着,头上那道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凝重,宋钰也在一点点提聚修为才能勉强保持住跪下臣服的冲动。   “拦住对面那疯子送死,至少等到神座彻底降临前。”自大狂的声音中透着一点点兴奋,似乎是久饿的人忽然发现一块香喷喷的烤鸡:“然后将你身体给我。”   乌蛮抬头望天,手徐徐背到身后。   “希望我不会死在他前面。”双刀跳入手中,宋钰屈指疾弹,两柄短刃呼啸而去,在乌蛮头顶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网:“乌蛮,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你敢拦我!”乌蛮猛然回头,目光犹如两柄利箭直刺而来:“什么时候开始,你还在意起我的生死了?”   宋钰顿觉胸口剧痛,那两道目光犹如重锤般击打在他胸口,差点连真阳炁也溃散:“你的对手应该是我。”   “没兴趣。”乌蛮高傲地抬头:“神座降临必有血祭,我不愿做那以血养魔的人。”   “血祭?”宋钰啧啧嘴:“果然是坏人一贯的方式,真不知道血有什么好吸的。”但手上却没有丝毫怠慢,两柄短刀在空中巧妙地碰撞着,以更快捷的速度倒飞回来,宋钰脚下青条石齐齐碎裂,他本人则借着强悍的力量冲上去,反手倒握短刀悍然斩在乌蛮身前:“听我的,或许有一线生机。”   乌蛮喔了一声,轻蔑地笑笑:“看来你还没意识到你有多弱小。”   两柄短刀在两人之间划出深深的裂缝,刀锋所过火浪翻腾,青条石瞬间变得通红如熔铁。宋钰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连声音也变得飘渺而阴森:“和我一起杀神!” 第四十五章 神座   “神?”乌蛮冷笑着,从鼻孔里哼出的笑声带着明显的鄙夷,似乎是听着一个天大的笑话:“做好你自己的事,别拦着我就行!”   刀光如练,封住乌蛮头顶这片天空。   片刻的延误,那道白光已轰然若下。   街道上所有残垣断壁在气浪冲撞下倒飞上天,弯刀、长剑、乃至躺在地上已死去多时的尸体也不例外。   白光中忽然探出一双光洁纤弱的素手,轻易就将宋钰抓住,纵然是乌蛮这样天冲境修为,在那一抓下也如同女主人在阳光下逗弄小猫咪一般,轻而易举。   那只手随意一扯便从乌蛮手中夺过虚无杵,如破布一般扔在地上,然后细长的指甲顺势在乌蛮手臂上划过。   宋钰也不能幸免,那根指甲如尖刀一般划开宋钰手腕,鲜血如小溪般滴落在地面石板上,一身真元也顺着血液快速朝体外流淌。   柳未寒尽管已被告知神座降临的一些情形,但眼下见着依然是莫名激动,神座依然笼罩在白光中见不得真容,只有两只如长绳般的手臂暴露出来。柳未寒握着雕像的手也在不住哆嗦。戚绍松纵身落到柳未寒面前,适当提醒着:“用你的血和神座定下契约。”   柳未寒没有犹豫,依言咬破食指,一滴血径直滴落在雕像眉心,心中刹那间泛动起无穷无尽的杂念,而这些都是从白光中神座上传递回来的,神座所看见的、感受到的,甚至是被神座抓在手中的两个杀手的一些杂念都传入柳未寒脑海中。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这种力量来源于他所掌握的绝世杀器——神座。   柳未寒扭头望着戚绍松:“这就可以了?”   “我的承诺已经做到,希望你也别失信才好。百器堂单是在葬神海抓捕这条神魂就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三名长老、七名精锐弟子生死道消,宗门内反对呼声也很高,包括我父亲……”   “不用多说,我明白。”柳未寒随手将雕像重新挂回到脖子上,转身欲走。   “你要去罗家?”戚绍松皱起眉头:“凭罗家那些乌合之众,难道还会有意外不成?”   “你永远不明白什么叫心腹之患。”柳未寒看着被下方被神座牢牢抓住,还在垂死挣扎的两名杀手:“你在这里守着就好。”说罢从房顶另一面跳下,召集了所有人朝罗家赶去,走到街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忽然回头瞟了一眼房顶。   戚绍松依然抓着长弓,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地站在夜风中。   柳未寒摸着胸口雕像,用心念悄悄下达了一个命令:“杀戚!”   “老家伙,什么狗屁的神,你害死我了。”宋钰心中不停骂着,虽然知道纵然是没有白光中这个怪物,自己也可能死于乌蛮手下:“希望你不会是信口开河。”   “你猜的没错,我一直寄宿在你体内,就是世间所称呼的宿主。”那个自大而狂妄的声音在宋钰心底响起:“你死了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抓住宋钰的那只手很细,如莲藕般光洁,宋钰甚至怀疑这样的手臂能否抵挡自己一刀横斩,念头才刚闪过,白光中忽然再次伸出一只手臂,迎空一探,再收回来的时候,已经多了一人。   戚绍松脸上却没有惊慌的神情,露出果然如此的微笑,任凭那只手将自己凌空摄去过:“灭罗家、杀我,柳未寒果然够毒够狠,不枉我花费如此大代价打造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神座。”戚绍松随手抛开长弓,从怀中掏出和柳未寒一模一样的雕像。   “为什么?”乌蛮看着专注的戚绍松,不明白对方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   “至武宗武凌灭亡后,大荒看似生机勃勃,却乏味到极致,七大天阙世家霸占大荒尽千年,漫长的时光中只出现沧澜大枫这么一个有意思的人物,却都被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家伙绞杀,岂非无趣?我若庸碌一生也只可能子承父业,等到我爹死后做个百器堂的宗主,最后随着年龄的增加,也成为众多充满着陈腐臭味的老家伙中的一员,这不是我想要的。”戚绍松侃侃而谈。   宋钰大概猜测戚绍松下面将要说的话,心中一阵叹息:“又一个疯子。”   乌蛮也被戚绍松这疯狂的话给震惊,继而又仰头大笑:“螳臂当车。纵然是强大如山鬼谣首领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别说天阙世家,就算是剑宗也能轻易绞杀这个怪物。”   “为什么不能?当年詹泊响泉区区一介书生尚且能游走北域、南荒、西林等地,联合天下各方一举推翻武宗,我戚绍松还比不上一个废物?”说到废物,戚绍松朝这边宋钰看了一眼,这同样也是一个称之为废物,据说永远也不能修道的家伙:“有了这一尊神座,我能潜入葬身海峡,抓捕更多的神魂,组成神之军队,推翻这个腐朽而又毫无生趣的世界,成为新的创世神。”   宋钰看着白光惊讶万状,这么强悍的神座竟然是抓来的,脑海中一点如黄豆般的光芒闪过,那是《碧落赋》中的部分记忆。   秘典中提到神念的本源,天下万物无论草木还是走兽皆有灵魂和力量,神念之所以需要数代人的累积,便是来源于此,将魂力转化为神念修炼成属于自己的力量。   “成为创世神又如何,不过是新的一个天阙世家罢了。”   戚绍松眼中闪烁着一丝狂热:“天阙世家?他们凭什么掌控大荒规则与秩序,凭什么他们就可以主宰所有人的意志?若我为神,则要将我所掌握的力量传授给每一个人,都能够拥有和天地对抗的力量。人人成龙,则为我所愿。”   “比旁边这家伙说的拯救修道界的志向还要伟大。”宋钰手臂上血液还在源源不绝朝着神座流逝,他只能用说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朝乌蛮说道:“我以为你那牛皮已经吹得够大了,结果还有更大的。只是我不明白,神座这玩意似乎挺邪恶的,岂不是一直要用人血来饲养,还没开始施展伟大抱负,却让脚下多了森森白骨,似乎和这家伙所说的背道而驰。”   “牺牲酬壮志。七大天阙世家为推翻武宗开创新时代流血千里,寰帝杀宇王不惜以百族之力抛洒无数人头才定下魔神胜局。任何时候,流血牺牲也是理所当然。”戚绍松等到手中雕像将自己血液彻底吸收,这才举过头顶大声呐喊:“尊我号令,接我归位!”   雕像忽然如炮仗一般炸裂出无数精光。抓住戚绍松的那只手臂骤然停住,随后才托着他身子徐徐朝着光芒最中央移动。   “住手!”乌蛮大惊,眼下神座只是凭着本能要杀人而已,若是戚绍松与之融合就会诞生意识,岂不是威力倍增。   “省省吧。”宋钰幸灾乐祸地看着极力想挣扎的乌蛮:“留着力气也许能多活片刻。”   二人身上哗哗流淌的血液在空中诡异的一折身,化作血线朝对面白光射去。   乌蛮看着自己鲜血正迅速流失,厉声问道:“姓戚的,你背弃了修道界,若我能活下去,必生生世世以你百器堂为目标。”   “碎!”戚绍松猛然回头,从嘴里发出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白光中再次急探出一只手臂,抓住乌蛮左臂,微微用力,硬生生将对方手臂拎断。   咔嚓的声音传入耳中,连宋钰也不寒而栗,神座的强大超出宋钰的预料。   “别犹豫了,将你真阳炁逼入血液中。”自大狂的声音急切地传来。   “真能行?”宋钰随口问着,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在神座面前他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理论上该有效!”那声音也有些犹豫:“在脑袋里想着如何杀死这怪物。”   宋钰已经顾不得说话,但心中实在不明白这些是为什么,明知道在神座面前,稍微一点反抗的了念头都会遭受对方强悍的攻击。   白光感受到宋钰的敌意,手臂猛然绷直,如绳子般死死钳住宋钰,先前抓断乌蛮手臂的那只细手赫然抓来,拽住宋钰的手臂猛然用力。   “完了!”宋钰心中暗叫着,连乌蛮这样的修为也挡不住,他一样不可能幸免。那只手抓住他胳膊的瞬间,空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仿佛有怪兽从洪荒中苏醒,震慑着整个夜空。   一枚墨绿蟒头忽然出现在宋钰身后,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匕首一般锋利湿滑的獠牙,眼睛中闪烁着阴森冰冷的寒光,朝着神座方向嘶鸣,随后张嘴猛吸。   刹那间,血腥弥漫,恶臭翻滚。   乌蛮忘记了剧痛,目不转睛地看着从虚空中忽然出现,盘旋在宋钰头顶那狰狞的巨蟒:“魂蟒!”心中有种刹那间的明悟,夜叉和弱水作对的根源却是在这里,只恨自己知道得太晚了。   宋时关的死意味着影牙时代的总结,然而没有人知道宋时关的儿子居然活着,乌蛮心中随即升起更大的疑团:“百废之体如何会练出这等身手?宋时关藏匿的真阳石时候被夜叉所得?”以前只是猜测,但现在乌蛮敢肯定,这张面具下面必然是那个和月娇曾经扯不清关系的穷酸书生。   白光中同时传来一声野兽般暴躁的怒吼,魂蟒却不为所动,张开血盆大口迎着神座奋力而吸。   吼声震动,乌蛮咯出一口鲜血,彻底昏了过去。   一道荧荧如鸡蛋大小的纯粹而没有任何颜色的珠子从白光中分离出来,随着魂蟒每一次奋力吸动而一点点艰难地向宋钰移动。   “什么神座,还不如本神当初随手炼制的一件衣服,好孩子,再努把力。”那自大的声音在宋钰脑海中响起,却如一枚陨石撞在无波古井中。   魂蟒袍出自自大狂之手?   宋钰猛然想到一个可能,刹那间如坠冰窖,心胆俱颤:“你……是……影神?”宋时关临死之前说将神契种在自己体内,几年过去宋钰几乎将这事遗忘。   直到这一刻,他恍然大悟。   移向神座的戚绍松怒目横睁,不敢相信着凭空出现的巨蟒竟然有和神座争锋的能力,看着凭空出现的巨蟒却无可奈何:“姓宋的,你敢坏我好事。”他与神座已神念相通,感受到一道怪异的力量忽然钻入神座中,初时不过是一粒火星,但随着宋钰血液源源不绝被神座吸收,那火星终于烧成一片燎原。   正是因为这炙热得可以焚烧世间万物的力量干扰着白光中神座,巨蟒才敢肆无忌惮掠夺神魂精华。   影神在宋钰脑海中放肆地笑着:“那小子现在是首尾难顾,没有了神魂精华,神座只是一具空壳;若是他来夺神魂精华,神座本身却要被真元炁给烧成灰烬。和本神斗,你也配?”   将神座包裹的白光中渐渐泛动着诡异的红光,如暗流一般在白光下若隐若现,飞快游走。   “不要!”戚绍松怒吼着,将手中雕像猛然插进自己胸堂,身躯如弹丸般快速射向白光中。   宋钰看着戚绍松消失的身影,犹豫地问道:“他这是要干嘛?”眼下他失血严重,就算没有神座的威胁,和戚绍松这样的人交手也没有胜算。   “要想驱散真阳炁,痴人说梦话。”影神不屑地哼了一声:“神魂精华……啧啧,好东西。”巨蟒再次嘶吼,猛然用力,在空中缓缓移动的珠子忽然加速,朝着宋钰眉心撞来。   前方红光闪烁,神座忽然发出轰隆的声响,骤然飞裂。   抓住宋钰二人的手瞬间消失,宋钰从数丈上空跌落下来。   周围房屋被火光引燃,汹汹焰浪烧亮夜空。   宋钰第一时间扭头看去,竟然找不到乌蛮踪迹,还有先前跌落在地上的虚无杵一同消失。   “那家伙跑不远。”魂蟒也回到衣服里不见踪迹,影神自顾说着:“恭喜你,神念回来了。这一切都是本神运筹帷幄的结果。”   宋钰不语,简单处理了伤口,然后快步上前弯腰拾起戚绍松遗落在地上的长弓,短刀归鞘。   “乌蛮行动不便,这时候夺虚无杵最方便,喂……不是这方向。”   宋钰愤然:“闭嘴!”   在几条街外的罗府,依然是火光通天。   黑衣铁甲的城卫用刀劈开房间,用弓箭将罗府上下一百余人驱赶到庭院中。   柳未寒傲然立在庭院台阶上,目光如刀子般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最前面那白衣女子上下起伏的胸脯,忽然一笑:“你的扈从呢,如此盛况的场景怎能少了他的参与,我若不说,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身份……” 第四十六章 罗府之灾   桐油火把噗啵烧个不停,火光照耀下那副副黑衣铁甲散发着冷冷寒光,刀刃上那令人作呕的腥味还没散去,罗家众人直到被驱赶来这里依然还觉得置身梦境。城卫司和罗府从来都是关系极好,站在台阶上那个人差点成了罗府的姑爷,但眼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彭亮粗略估计周围贴墙而守,围成人墙的城卫有五十多名,好几人刀剑上还沾着斑斑血迹,刚才城卫司破门而入的瞬间太乱,他都没闲暇去看有多少人遇害,就被刀架在脖子上,然后朝着这边押送。眼下罗家能打的只有他们九个护卫,钟静思自从断了一只手后,就不再是护卫中的一份子,而且这九人眼下都还是赤手空拳,和拿着长刀的城卫司斗显然处于下风。   彭亮挤到罗雅丹身后,低声安慰着:“大小姐放心,有我们在,你不会有事。”只是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罗雅丹听在耳中,这话何其熟悉。她的扈从也喜欢说这样的话,但同样的话出自不同的人之口,感觉差别竟是如此之大。罗雅丹紧紧握着戒尺,平静地看着站在前方石阶上的柳未寒,双眼几欲喷出火来。   “你们这会一定很愤怒,也很奇怪为什么城卫司要如此对待罗府。”柳未寒胜券在握地说着。有一组三人小队快步走过来:“回禀司座,罗府在册一百三十三人,除罗天舒、石头、逢四、丁账房逃逸在外,剩下一百二十九在府,其中十三人反抗,被毙!”   柳未寒嗯了一声,提高嗓音说道:“罗府勾结杀手夜叉,证据已被城卫司登记在册,断无错误,这是城主府颁发的通缉令,敢于反抗者就地格杀。”   “呸!”一个四十开外的汉子忽然越过众人,张嘴便是一口浓痰朝着柳未寒射去:“谁不知道城卫司就是城主府养着的狗,竟然栽赃陷害罗府包庇杀手,简直荒谬……”话还没说完,一朵血花忽然从那汉子面颊绽放,整个脑袋在刀光中一分为二,随后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老张。”人群中有人吼叫着就要冲上来,却被身边钟静思给死死拦住:“别冲动,他们没有限制我们自由,只是将我们集中起来,就是希望我们反抗,给他们一个动手的借口,大家冷冷,都冷静……”   钟静思几乎是吼了出来,虽然院子里闹哄哄成一团,但他声音却压过众人,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在真正见着血,感受着死亡威胁的时候,在惨痛教训下人们都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着如何脱身,但更多的依然是不相信,罗府在天关城屹立了数十年,罗家更是根深蒂固,纵然是城主见着罗家家主也得礼让三分,罗家就如一尊巨人般屹立在天关城,谁能想到竟然在今夜毫无征兆地遭受灭顶之灾,无数人都不能相信自己的遭遇。   罗雅丹注视着柳未寒道:“你究竟想要怎样?罗家财富你能找到的我都可以拿走,但别伤害罗府的人,金银之物在库房存留着,我也可以带你去。”   “家财?罗家的财产不都转移到海口城,然后从海口成在化整为零资助影牙那些余孽了吗,还有多少家财可以让我心动?弱水花蝶、夜叉、影牙余孽,罗家跟杀手的缘分可不浅,你纵然是皇亲贵胄也难逃一死。”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窃窃私语,继而是无数的破口大骂:“荒唐,罗家以商立本,何曾与杀手勾结,欲加之罪啊,欲加之罪!”   “姓柳的,说话要讲证据,你的证据呢?”   人群中有三人保持着沉默,除罗雅丹外另外两人是钟静思与彭亮。彭亮虽然不完全赞同柳未寒的话,但夜叉庇护在罗府恐怕是事实,他早怀疑那姓宋的家伙就是天关城声名赫赫的夜叉,此前花蝶潜伏在大小姐身边也是不争的事实,这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所以很多罗家下人都不知道。   钟静思望着大小姐背影,满心悔恨,城卫司知道罗家与影牙的关系必然是自己这次的行踪露了破绽,或者是被人跟踪而自己毫无察觉,也许正是如此,才给罗府带来了灭顶之灾。   “押回去!”柳未寒冷冷地打着手势,周围城卫立即挥着长刀上前,其中几人开始用绳索捆绑罗府众人。   “住手!”钟静思排开众人,昂首阔步朝着柳未寒走去,两名城卫立即上前要劈这敢出头的家伙,柳未寒轻轻说道:“无妨!”   钟静思越过罗雅丹,在她前方七尺外停下来:“好汉做事好汉当,勾结杀手的是我,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果然是一条赤胆忠心的家狗。”柳未寒冷冷俯视着钟静思:“你以为你这是挺身而出杀身成仁的壮举吗?可曾为你父亲想过,你这一死不要紧,却要你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遭受罗府所有人生生世世唾弃。”   柳未寒一句话点醒众人,似乎柳未寒并非要株连坐杀,言外之意是要放众人一条生路。罗雅丹朝钟静思喝道:“回来!”   “不!”钟静思坚决地摇摇头朝柳未寒说道:“是我勾结的杀手,我至小便在罗府长大,得蒙老爷厚爱,添为护院统领一职,我以为凭借我一身本事可以得小大姐垂青,结果发现事痴心妄想所以才心生怨恨,偷了罗府财务贿赂杀手……”   身后一个颤颤悠悠得声音哭喊着:“思崽儿……”   钟静思心中一痛,这是老父的声音,但他依然没有回头,他怕和父亲对视一眼会打消掉自己所有的勇气。   罗雅丹也明白钟静思的用心,这时候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一切,钟静思既然站出来了,如果她再上前抢着承担,柳未寒固然会相信她的话,但钟静思的牺牲和用心也就白白浪费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原来也挺冷血的,为了能活命,竟然也生出这样龌龊的心思。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凭你区区一个家奴能偷出来的钱财有多少,罗家资助影牙至少在二十年以上,所以不用大揽特揽,你以及罗雅丹今夜都必须死。”柳未寒随手指了几下:“这几人留下,其余的人押回城卫司。”   “是不是我死了,他们就可以活?”罗雅丹直面者柳未寒,大声喝着,对方却不理不睬,平静地看着城卫用绳子将众人串联起来。   一个护卫不甘就缚,举起拳头砸在要捆自己的城卫胸口,拳头还没击中对方,一枚长箭从黑夜中呼啸而来,从他脖子上穿了过去。   人群中惊呼哭喊,刹那间乱成一片。   有了两具尸体横在面前,所有人都明白反抗的结果,这里的人都是老实巴交的本分人,其中大多数人一生的时光都在罗府中度过,习惯了逆来顺受,哪里还敢再反抗,唯有几个罗家护卫不甘,怒目而视。   “姓柳的,回答我!”罗雅丹握着一根戒尺,第一次发出怒吼。   声音尖锐而清脆,如雏凤轻啼。   柳未寒眼中有些异样地注视着罗雅丹,感觉面前这女子似乎有些与往常有所不同:“不急,会有时间和你说话的,你会死在这些人前面,在天亮之前。”   罗府众人被城卫押走,偌大院子仅剩罗雅丹与钟静思二人。   “终于安静了。”柳未寒看着周围那些举着火把的城卫:“咱们也终于可以好好说说话。”柳未寒将腰间长剑取下来,搁在院子中央的一张石桌上,随意瞟了钟静思一眼:“你要是打算夺剑挟持我的想法,最好三思,墙顶上两名神弓手可以在你还没夺下长剑的时候将你射死在地上。我提醒你是因为我确实想找人说说话,不想破坏了这气氛。”   钟静思的确有这个打算,杀了柳未寒再追出去想办法救下被押走的众人,然后在天亮前保护大小姐等人逃出天关城,柳未寒毫无感情的一句话却将他所有的想法击碎。   “难道你到现在也还不屑和我相对而座?”柳未寒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罗雅丹不为所动,如踩着尾巴的花猫一般戒备地注视着对方。   “弄玉巷的火烧得正旺,想必你也看见了。”柳未寒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虽然闹的动静大了一点,但能一举铲除夜叉、乌蛮两大杀手,这点损失还是可以接受的。”   “这和我罗府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我说罗府勾结夜叉并非故意栽赃,夜叉本就是你罗府的人。”   钟静思呸了一声:“姓柳的,你这是欲加之罪。他到底是何人,你说!”   “不急,一会有人会提着夜叉的人头过来,会让你亲眼所见。在踏月节上,弱水发动对罗家的刺杀,侥幸被剑宗弟子宋安化解,而追杀大小姐您的那些杀手只有一人死于李浣之手,若不是夜叉,你现在是尸骨已寒。”柳未寒依然称呼着罗雅丹为大小姐,只是这一声称呼却有说不出的嘲弄,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   已经家破人亡的大小姐还算大小姐吗?   “大小姐是否还记得在跳月节前的某天,你在北城一带的街上闲逛的时候,有个商贾在你身前手臂无端而断?”   罗雅丹自然不会忘记人生第一次见着的血淋淋的场面,当时她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还是被城卫护送着回到罗府的。   “弱水本来是要杀你的,结果夜叉出手救了你。还有前段时间去虚无峰的时候,弱水在半道就出动了五名杀手,这些人随便一个都可以让你死上无数回,最终你确实毫发无损地从虚无峰回来了,这一切都归功于夜叉一人。你现在还会觉得夜叉和你罗府没有瓜葛吗?”   罗雅丹面色疑惑,虚无峰险境重重,后来夜叉确实也出手杀了倪雒华,莫非真如柳未寒所说,藏身在罗府,可这人又是谁?   “在我知道面具下那张脸的时候,我也感到很意外,甚至是震惊。我一身从来不服他人,无论是那些学识渊博者还是修为高深的人,因为我这一生自负有凌云之笔,不输旁人分毫,论才学,词赋精通;论修为,同龄人罕有能及;直到我发现夜叉身份后才发现,还有一个天才早已凌驾于我之上。”   “纵然是夜叉藏身才罗府,我们并不知情,罗府何罪要遭灭门之害?”   柳未寒微笑着摇摇头:“自然是有联系的,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呢。若不是夜叉,我要坐上司长一职还得等无数年。在花司长死的前一夜,忽然有人造访,那人要我阻拦天罚启动,然后调遣城卫众人把手花司长周围所有通道入口,而他许诺的便是司长宝座。那个深夜拜访我的人便是你罗家家奴逢四。”   无论是罗雅丹还是钟静思都大惊,花司长的死还有罗家的参与,这委实令人惊讶。   “花司长死后,我便一直处于不安中,如果有一天夜叉要这样对我,然后罗家用更大的利益来游说我属下呢?是人总会被利益所驱使,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只能是永除后患,所以无论是龙蛇帮还是以前一些城卫找罗府麻烦,我始终不阻拦,但这些废物终究是无用,所以今晚我不得不出面。”   柳未寒侃侃而谈,罗雅丹主仆二人却听得惊心动魄,简简单单的话却道明了城卫司与柳未寒之间的利益与恩怨,难怪柳未寒数次拒绝罗家送出去的好意。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由远而近。面色平静的柳未寒忽然露出笑容,这脚步声还伴随着衣甲摩擦的声响,必然是城卫无疑:“夜叉的人头送来了。”   来人手上空空,甚至有些狼狈,肩头上的衣甲被撕掉,露出半只血淋淋的膀子:“司座!” 第四十七章 天下将白   柳未寒面带不悦,这个人并不是守在弄玉巷的城卫,而是先前押送罗家囚犯的城卫之一,他冷冷喝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有人劫持罗家犯人,那人是……”   “谁?”   “以前花司长手下的走狗,力鬼!”   “混账。”柳未寒一掌拍碎面前的石桌:“这家伙不好好做他龙蛇帮帮主,竟然敢与我城卫司作对,五十多人难道奈何不得一个人?”   “那人还在控制中,属下只是前来禀报。”   “传我号令,若那家伙不肯就范,当场格杀罗家所有人。”   罗雅丹如坠冰窖,柳未寒的狠辣近乎灭绝人性。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人回去传令。心头这样想着,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细微的声音。   嘭嘭跳动!   是那人急促的呼吸。   罗雅丹甚至感受到那人鲜血在体内哗哗流动的声响,这一刻,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可以杀死对方!   罗雅丹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了一跳,随后本能地举起手上戒尺朝那名转身离开的城卫劈去。   一道红色月牙从戒尺上闪过。   马上就要消失在夜幕中的城卫哎呀一声,半边身子忽然炸裂,倒地身亡。   钟静思目瞪口呆地看着还举着戒尺的大小姐,忽然想起宋钰临走前说的话,莫非那疯子真将神念给了大小姐?   大小姐成了万中挑一的那个人!   一支长箭从黑暗中奔出,在火光中发出凄厉的啸声。钟静思愤然跨前一步挡在罗雅丹身前,柳未寒冷哼一声微微抬手将罗雅丹手中的戒尺夺了过来,借着火光才发现戒尺上竟然有弯弯曲曲如蚯蚓走过的花纹:“你竟然也是炼神者,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大小姐。”钟静思肩胛上插着一支长箭,鲜血顺着箭杆朝外流淌着:“属下无能,辜负老爷多年栽培与厚爱,不能护得小姐周全。若小姐能过此劫,定要去海口城一趟……”   “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罗雅丹看着钟静思肩胛那支插得稳稳的长剑,顿时晃得六神无主,用雪白的衣服去试图阻止鲜血外冒。   “去海口,你以为你还能活过今夜?”柳未寒一剑刺穿钟静思咽喉,鲜血飞溅在罗雅丹洁白锦缎上,如一簇簇雪地上怒放的梅花。   罗雅丹知道,钟静思本可以不用死的,如果没有柳未寒后来补这一剑。   “刽子手、魔鬼、杀人狂、屠夫……”罗雅丹怒目圆睁,将能想起的所有形容词都倾泻到柳未寒头上,她想支撑着钟静思倒下去的身躯,但对方太重了,重得她根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钟静思从自己手臂间滑落。   柳未寒一点也不介意罗雅丹对自己的这些称呼,只是摇着头:“还不够啊,这点点神念在我面前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我本想等夜叉人头送过来再杀你,但现在我已经等不及了。”   咔——   站在墙顶上的一个神弓手忽然栽倒下来,也在那瞬间,另外一名神弓手瞬间射出三支长箭,围墙下城卫也开始提着长刀快步向柳未寒靠拢,全神戒备。   “夜叉!”仅剩的那名神弓手朝柳未寒示警,反手去抽背后长箭,手还未碰到箭壶他整个脑袋便在刀光中斜斜滚落。   柳未寒觉得有些荒谬,夜叉这会恐怕已经在血祭之下死于非命,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夜叉?   火光中,一个衣衫破烂的身影从庭院门口拐过来,手臂上还存留着斑斑血祭,紫白相间的面具下闪烁着慑人寒光:“我来了!”   这是今晚上他第二次对人说这样的话。   柳未寒第一反应就是掏出胸口雕像,原本和神座之间的感应却荡然无存,手中的雕像上裂纹满布,似乎稍微用力就有可能将它捏碎。   “你的神座已经没有了。”宋钰信步上前,此刻他的脑海同样一片混乱,刚刚吸纳的神魂让他每时每刻都要晕厥过去,然后下一瞬间又在脑海中归于平静,随后又再一次炸裂。就像泥人,在小孩手中不断被揉捏,捏成一个个怪异的模样,然后又归于一团,再一次变成另一种模样,如此周而复始不断在他识海中轰炸着,唯一支撑着他坚持下去的信念就是:杀死柳未寒,结束这一切。   “住手。”柳未寒手臂一抬,长剑遥指着身前三尺处的罗雅丹:“再往前一步,她就死!”   “你害怕了?”夜叉冰冷的声音传入所有人耳中,就像一支冰锥一下下敲击着:“你不是要做那指天持气虎的枭雄吗,挟持女人这样的事太小气了。”   “我做事从来只问结果,不在乎手段。”柳未寒厉声追问着:“你倒是说清楚,我的神座为什么没有了?”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除戚绍松以外,还有第二人能解除你对神座控制?不过你用不着生气,因为我已经帮你出气了,抱歉的是神座‘嘭’地一下化作漫天焰火,事儿就这么简单!”   “不可能,神座是无敌的,纵然是戚绍松死了,神座也不会有丝毫损伤。”   “也许吧!”宋钰一刀劈下,护在柳未寒身前的两名城卫甚至来不及挥刀抵抗,一人被斩落脑袋,另一人齐腰而断。宋钰刀锋遥指柳未寒:“你不是向来自负吗,我给你一个机会,三刀内若杀不死你,我立即远遁他乡,终身不出现在天关城。”   “好!”柳未寒邪邪一笑,身形如闪电般朝着罗雅丹刺去。宋钰暗骂着柳未寒言而无信,他这是在判断自己是否投鼠忌器,柳未寒长剑刺向罗雅丹必然也会使他本人暴露一些破绽,所以他这是在拿自己性命赌,赌夜叉必然会抢先挽救罗雅丹,赌注是他的性命。   如果柳未寒判断失误的话。   宋钰很有信心能将手中的刀塞进柳未寒的胸口,但柳未寒的剑只需微微向前一递就能在罗雅丹脖子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宋钰再快也快不过这须臾之间,所以他放弃了杀柳未寒,而是短刀横格,格剑!   柳未寒嘴角邪笑更加诡异,笑得宋钰不寒而栗,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兔子迎头撞进猎人陷阱。   柳未寒轻飘飘地收回长剑:“刺!”   随着这个喝呼,剑柄处忽然飞出一点寒芒。宋钰第一柄短刀已经鞭长莫及,强行收刀不但浪费时间,还会使自己也陷入绝境中。   第二柄短刀铿锵出鞘,迎着寒芒斩去。   宋钰平时与人交手都用右手,这是他许多年养成的习惯,因为右手胜在灵敏,最初打造两柄轻重不一的短刀也是为自己这双手量身订做。他右手能在一瞬间完成从蓄势到出刀的所有过程;宋钰左手胜在有力,这只手握刀的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有种不可思议的灵性,刀在手中不但拥有远胜于右手的力量,更能感受到对方兵刃的一些变化。   夺面而来的寒芒却没有破绽,甚至没有半点声息,如果不是眼睛实实在在看见的话,宋钰压根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刀光从寒芒中央轻轻削过,没有任何感觉。   一抹寒意忽然在宋钰心头泛动,他顿时大惊失色,怪异地看着前方。明明柳未寒距离自己还有二尺,剑依然在他手中握着,可是自己胸口这伤又是怎么回事,刚才那道寒芒就如光团,短刀斩中竟然毫无感觉。   “很多人纵然是到死也没有听过魔器这个词,能死在魔器之下,你无疑是幸运的。”柳未寒用食指轻轻弹着长剑:“这支魔器封印了三道符箓,‘刺’是其中一道,虽然它没有毒,但却能让你在我说完话的时候就已经全身麻痹,不信你可以试试!”   宋钰手还按着胸口,闻言立即将手放下,却发现除了自己思想还能转动外,整个身躯都不再属于自己。   僵直而没有知觉。   柳未寒笑着上前,用剑重重敲着宋钰脸上面具,铛铛作响。他又扭头看向身后罗雅丹笑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张面具下究竟是何方神圣?这可是三番数次救了你性命的恩人,要是我,纵然是临死之前也希望能做个明白鬼,也许下一世你还能记住这张脸,促成一段美好佳缘。”   尽管柳未寒这是笑谐,但这个提议依然让罗雅丹有些跃跃欲试,心中也确实很想见识一下天关城最神秘的杀手。   “看来她也很想认识你。”柳未寒抓住宋钰按在胸口的手腕往下放,让手臂垂下来保持着一种最自然的动作,这才慢条斯理地用剑尖挑住宋钰下巴处紧贴面具的边缘,轻松地回头望着罗雅丹:“我知道你内心有着一种英雄的情结,对这样的人向来感到好奇,但如果一旦发现这本来神秘的面具下却是再熟悉不过、再普通不过的那张脸,你的梦会不会就要破灭?杀你之前能让你梦想破灭,是我喜闻乐见的事……你这是什么表情?”   罗雅丹脸上表情很奇怪,这不该是看见面具下这张脸应该有的表情,而且夜叉到现在也如木雕一般僵直着,面具还在他脸上挂着,但她脸上的惊讶却不像是装出来的。   一瞬间,柳未寒汗便从额头上冒出来。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出了大纰漏,不然以罗雅丹这种性子决不至于如此失去分寸。回头看了看宋钰,长剑依然抵在他下颔处,只要自己微微一用力,剑就可以从他灵台上冒出来。   最后,柳未寒发现罗雅丹目光并不是集中在夜叉面具上,一双眼眸却随着自己脑袋的摆动而偏移。柳未寒更加不解,抬手用袖口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平时他很少做这种粗鄙的动作,这是那些只会在田野里躬身干活的农夫才能做的动作,但现在他没有心思去掏怀里手帕,因为他发现几名城卫也用同样惊恐的目光看着他。   “司座……你……额头……”一名城卫结结巴巴地说着。   柳未寒微微皱眉,伸手才朝自己额头摸去,赫然感觉自己眉心出多出一个窟窿来,涓涓血迹顺着他眉骨流到鼻弓处,再一低头,发现自己半只袖子已经血红一片,柳未寒这才明白自己刚才抹去的并不是汗水。   一个圆滚滚的虫子从窟窿中钻出来,洋洋得意地摆着脑袋向宋钰讨好,可惜它这是俏寡妇给瞎子抛媚眼,表错了情。宋钰正闭着眼全力运转着真元,用真阳炁对抗着先前侵入体内的那道力量。   那并不是真元,更不是神念。   柳未寒忽然觉得意识一阵迷糊,努力想要将长剑捅进夜叉下颔,却发现长剑有如山峰一般沉沉压过来,随后他整个身子连同厚重的盔甲颓然倒地,手上长剑撞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无论是罗雅丹还是城卫都愣住了,没有人能接受这个事实。但柳未寒确实是死在他们面前,而凶手是一只圆滚滚的虫子,甚至没有人知道这只虫子是一直存在柳未寒体内,还是某个时候趁着柳未寒不被悄悄钻进去的。   有一个城卫贴着墙壁绕到门口,转身就跑,生怕自己也被那虫子招惹上,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一瞬间的功夫,庭院里只剩下罗雅丹以及僵直如木雕的夜叉。   罗雅丹低头看了看,没发现那只虫子的影子,这才撞着胆子上前,到这一刻她也没放弃掀开夜叉面具一看究竟的想法。   一只手轻轻抓住已经伸到面具前的素手。   罗雅丹脸色微微发烫,用力将被自己被握住的手缩回来,不敢看对方一眼。   夜叉忽然睁开眼睛,长吁出一口气,目光在罗雅丹脸上停留一瞬,忽悠开始剧烈咳嗽,一边咳一边转身离开。   “喂……”罗雅丹眼看着夜叉弓着身子慢慢走着,似乎走得有些难受,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妪般一声声咳嗽着:“让我看看你呗!”   回答她的只是那一声声渐行渐远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外面出来如潮水般的声浪:“大小姐,我们回来啦。”   “该死的城卫,差点把我双手捆断了。”   罗雅丹听得一声声由远而近的声音,浑身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勉强扶着半张还没倒下的石桌,悠悠地坐到冰凉的石凳上。   看着地上柳未寒的尸体,罗雅丹明白,这一场麻烦还没完。罗家接下来将要承受的必然是城主的怒火,一个丧子之痛的老人会干出人类所有能够想象的疯狂举动。   高墙外,一声雄鸡唱晓。   天下将白。 第五卷 神邸 第一章 重铸   昨夜的大火、厮杀惊扰着半座城,直到天光大亮,城里人才敢小心翼翼地出门,首先发现与往日不同的是头顶诡异的黑云不见了,阳光再次普照大地。人们心中惊讶之余却并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钻了一圈,如果昨夜乌蛮死在弄玉巷,此刻的天关城必然已成了人间炼狱。   纵然是强大如剑宗,也不能将所有潜伏在阴影下的杀手揪出来。   弄玉巷比半月前那场秋雨后更破败,大火虽然被扑灭,但焦炭般的柱梁依然在冒着轻烟,空气中充斥着黑色灰飞以及难闻的焦味。   宋钰带了行李连夜出城,在段天蓝的屋子里住了下来,房间里还和他最后一次离开是一样凌乱,只是地上少了那名跟随在宋安身边的死士尸体。力鬼手脚并用麻利地收拾着屋子,说是收拾不如说是清理。   地上铺着一张破旧的棉被,力鬼将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丢在棉被上,然后包裹好通通丢出去。   “这张桌子不用扔!”宋钰连忙制止着,他心中感到极其差异,纵然是不会收拾家务的人,但哪些东西有用哪些东西无用总还能分别出来吧。   “这两天你不要去螅园,龙蛇帮那些混混就算得到老家伙的授意对付你也很难,但那座螅园利落进去了恐怕再没机会出来;多留意罗家,恐怕城主府会将怒火发泄到罗雅丹身上,换着是我,我也要如此。”   力鬼开始用扫帚扫着地上的瓦砾碎片:“现在城卫司乱成一锅粥,柳匹夫还有心思为儿子报仇?我到不介意晚上去城主府走一趟,那地方我去过几次。”   “我不是卫道者,但杀人终究是不妥的。”   “但也是最有效率的。”   宋钰没心情和力鬼争辩,他说的不妥是担心手上血多了会让自己也变得麻木,习惯什么事都用这方法去解决。引刀成一快,谁不想?第一次杀人的情形宋钰已经记不得了,现在他将刀子砍入对方胸膛似乎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这种感觉让宋钰有些害怕,怕自己有一天会彻底失去最起码的人性。   身上的伤痛倒是其次,失血过多有些虚弱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脑海中那股力量依然在不断地轰炸、重生,周而复始地循环下去,偏偏那个自大狂自从神座覆灭后也跟着销声匿迹,宋钰冥想着《碧落赋》也没找到相关的记载。   力鬼惊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宋钰,虽然是调息修炼的姿态却感受不到剩余身上散逸出来的半点真元,对方面颊带着异样的光泽,凛然有一种不容靠近的风仪。力鬼之前以为宋钰修炼的是影主留下的绝学,只是为了隐藏身份将双剑换为了双刀,经过乌木堡一事后才知道眼前这比自己还小的男子另有传承,虽然现在看不出来究竟强弱如何,但可以将自己真元度入别人体内,短暂提升对方修为,这等手段闻所未闻。   似乎也很了不起。   力鬼手离开桌面,看了宋钰一眼便转身离去。他和宋钰不同,宋钰孓然一身,而他现在已有了牵挂。   一缕阳光照耀过来,光线扫过桌面,在刚才力鬼手指碰触过的地方多了道如手指一般起伏弯曲的线条,一瞬间又迅速消失。   宋钰试探着运转神念,心底也对自己行为感觉有些好笑,他的神念已经悉数给了罗雅丹,这样徒劳地想要运转神念有点像一个植物病人极力想要从床上坐起来的感觉,他能做的只是一次次这样徒劳无益的事。当初将神念转赠罗雅丹是抱着必死的信念,现在他却没死,而且隐约记得昨夜自大狂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神念回来了。”   就是这句让他心潮跌起,开始有了一丝不甘。   识海内不在如以前那边空明通透,眼下混沌如鸡子。被魂蟒强行打入脑海的那道力量依然无休止地轰炸着,而他眼下却只能当一个看客,无奈地看着识海内那掀天波澜。   这期间,力鬼来了两次,留了些饭菜探知一下宋钰心跳,发现没有异常又才匆匆忙忙地走了。一座失去约束的城市,会有无数龌龊的东西暴露出来,邻里之间的和睦已经不见,找不到正义的人们习惯了用实际的思维和拳头去给正义定下标准,龙蛇帮内部也开始出现分化,无数都到了含饴弄孙年纪的老家伙陆陆续续从螅园露面,这些人显然得到某些授意,所以敢公然和力鬼作对,让力鬼诧异的是这些人竟然都有着即将迈入雷鸣期境界的修为,这些人力鬼此前见过,根本就是空有两膀子力气的家伙。   力鬼知道,他这次的对手实际上是那三个老神仙。   奇迹并没有出现,宋钰识海内半丝神念踪迹也没发现,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这样看了多久,只是觉得在这里消耗了太多不必要的时间,在退出识海前,留恋地再看一眼。   就是这最后一眼,让他忽然觉得长时间地凝望终于有了回报,这片汪洋依旧,但滔天波澜下隐隐有如脊背一般的线条出现,宋钰意识飞快下沉,心中忐忑揣摩着,这会是什么,洪荒巨兽的背脊?还是恶魔的颅骨?   意识刚升,一道神秘的力量稳然将宋钰托举在空中,阻拦他靠近。   那线条在波涛下被拍成粉碎,随后再次出现,无数次倔强地重复,最终一座山峰破浪而起,海水向四周退散。   狂暴飓风在头顶酝酿,以横扫世界的姿态扫刮而来,漫天飞舞着黑色暴雨,无休止地冲刷着那座刚刚诞生的高山。   飓风下、暴雨下,山体溃败。   飓风卷着溃败的机体散落到识海各地。   有的继续沉归于波涛下,有的化作山丘重新出现。宋钰静静地看着,看着风浪平息,看着山崖崛起,看着一些淡淡的绿意从岩石中冒出头来……   这瞬间,一种莫名而熟悉的感觉如开闸奔泻的洪水般涌入宋钰意识中。   “活着的感觉真好!”一道身影带着漫天水花飞跃出来,那人一抬腿便跨过千里,从容走到宋钰前方,抬手抚着不过才及腰的一座山峰,注视着如蚊虫一般渺小的身影:“宋家娃娃,还不来拜见本神!”声音一如既往的狂妄而自大。   宋钰脚下一空,直直从空中跌落下来,虽然他明白这是在自己识海内,但看着那比自己高大千百倍的身影,那一挥手便催平一座山峰的气势,没来由地感到震惊,继而愤怒:“这是我的领地,滚出去!”   影神咧嘴一笑,刚才那王霸之气一扫而空,用近乎谄媚的笑容说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话说回来,你也是鸠占鹊巢,只是比我先进入这识海几个时辰而已。”   宋钰很不喜欢有人提起这事,因为这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他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   平静的海面渐渐再起波澜,数十丈高的海浪不断拍着影神其中一只踏入海中的脚背。   “宋家娃娃。”影神脸色陡变:“这片识海能重建得益于我将神魂拘禁于此,若无我镇压神魂,不需半刻你就会被反噬,成一具行尸走肉。不信你试试……这就对了嘛,什么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咱们两现在一荣俱荣,我堂堂影神主宰天下暗影之力,如今却要躬身给你打造识海已经算旷古绝今的稀罕事,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有我在,能让你炼神易如反掌……”影神往虚空随手一抓,手上已攥出一物,一边说一边将那物翻开快速看了起来。   宋钰初时觉得那模样有些熟悉,定睛一看顿时更气:“《碧落赋》也是我的。”   “看看,我就看看而已。这东西倒是不错,虽然我不屑修炼这玩意,但给你指点指点还是可以胜任。”   “恐怕是你不能修炼吧,你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吗?”   “术业有专攻,嘿嘿……”影神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碧落赋》,随手朝宋钰一挥:“让我琢磨一下,给你找一条捷径,你……先回去吧!”   静寂的室内陡然传出一声轻响,一圈烟尘如涟漪般在阳光下朝四周扩散,宋钰猛然睁眼打量着四周,从沉寂中转醒过来的他试着运转真元,感受着真元如骏马在肌肤下奔腾往复,生生不息。   识海中那天翻地覆的变化已经暂时被他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信息。他在完骨境界跌跌撞撞徘徊了数个月,宋钰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突破,却没想到在这时候、没有任何征兆地跨入完骨境这道大门。   一种澎湃的力量夹着前所未有的自信在心底翻腾,这种美妙的感觉几乎让宋钰仰天长啸,然后从地上起身,直接扑向在力鬼手下幸存下来的那张桌子。   桌上有饭,虽然已冷,但抵不住饥肠辘辘,趁着吞饭的闲暇宋钰抬头看着窗外的天色,约莫是朝食刚过隅中之前,也就是原来那个世界的十点左右,有些诧异自己居然能坐上整整一天,还好不是小人书上写的那样,一入烂柯山,世上已千年。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桌面上,宋钰刨饭的手渐渐停下来,目光落在桌面上。一缕细弱的精光在桌面上蜿蜒流淌,如清晨草尖上的露珠在晨曦照耀下徐徐滑落。宋钰伸手朝桌面上摸了摸,随后两根手指捻在一起像拎着皇帝的新衣般将手抬起来,朝着阳光照去。   阳光下,一只手套的轮廓出现在指尖,宋钰心中一动,忙放下碗筷双手各拽住手套的两根指套用力拉扯着,手套被拉成一条直线,绷到一个夸张的长度就再也拉扯不动。宋钰若有所思地将手套带在自己左手,他大概猜到这只手套的来历,这倒确实是好东西,必然是力鬼送给自己的:“这家伙,送个东西竟然更做贼似的,要换了稍微粗心点的人,还不知道会将这手套遗落到哪格角落去。”   填饱了肚子宋钰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事做,以前醒来就要去罗府报道,然后下午去螅园传授拳术,现在他两个地方都不用去了,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最后将目光落在安静躺在墙角的那只长弓上,无论他对戚绍松是什么态度,但只要是打上百器堂标签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着令人惊奇的能力,无论是以前的辉煌戒还是现在他带在手上的这支可以生爪刀剑的手套,又或者是眼前这支刻着古里古怪文字的长弓,都是如此。   用弓来射手套,究竟谁更厉害?宋钰想到自相矛盾的典故就开始呵呵傻笑,弄玉巷一战,戚绍松、柳未寒这两个本来是渔翁的家伙竟然双双死去,乌蛮断了一只胳膊恐怕修为大减,至少短时间内身手必然难以恢复,最大的赢家竟然是自己。   念想及此,连宋钰也觉得造化弄人。   也许,真如自大狂所说,自己有着比别人强千百倍的气运。   “如果,我出门就捡着一锭金子,我就相信那家伙的话。” 第二章 波澜将起   宋钰自然没有出门,这里并不是名山胜景,金色极其普通道路反而恶劣难行,那些有钱人不会失心疯地跑到这里来游山玩水,附近山坳里倒是稀稀拉拉住了几家农户,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家里金子多得可以往外面丢的人家。他只是跳上围墙,慵懒地晒着太阳,双脚搭下来,随意地摇晃着双脚。   没有什么比活着并能悠闲自在地晒太阳更惬意的事,尤其是像宋钰这样在生死关头挣扎下来的人。   什么修道炼神,统统见鬼去吧!   宋钰想着如果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腻,会不会有人忽然出现告诉我该去拯救世界?   一个身影慢悠悠地出现在前方的拐角处,然后踩着不规则的土疙瘩台阶拾级而上。   “乌鸦嘴啊。”宋钰低低骂了自己一声:“看见你准没好事。”   来人和宋钰年纪相仿,面颊清瘦,眉宇间中带着淡淡的忧虑,好像随时随地都在担心着天会塌下来。   夺人站到墙根下,抬头望着墙上还在随意晃着双脚的宋钰:“下来说吧,这样望着我脖子痛。”   “为什么不是你上来?”   夺人点点头,一跨步就站到墙头上,依然是衣袂飘飘,风华绝世的神情。   宋钰望着像标枪一样站得笔直的夺人,微微皱眉问道:“坐吧,怕这上面的灰弄脏了你这身白袍?”   夺人摇摇头:“这样站得更稳。”   “那咱们还是下去说吧,因为我不喜欢这样仰望别人。”宋钰手按在墙头上,如一枚树叶般轻盈落地,随后夺人也跟着跨步飘落,带起的风中传来一丝丝淡淡的腥味。   宋钰疑惑地看着夺人:“你身上有伤?”   “我找了三天,终于在昨夜找到乌蛮的藏身之处。乌蛮说过任何时候,凡他的属下、弟子都可以向他发起刺杀,能杀他则,可替代他的位置,所以昨夜我们出动了十七人,本以为这是个杀他的好几回,断了一臂的乌蛮已经是纸老虎,结果交上手才知道我们错了,十七名最厉害的杀手,只有我和另一位同僚勉强逃生。”   “最厉害的杀手?”宋钰对这话保持严重的怀疑态度,一群井底之蛙自以为是的家伙而已,在那天晚上之前,宋钰也有这样的想法,但真正见识过乌蛮修为后才知道,自己错了。   一道境界一尊神。   不过能从乌蛮手下捡回性命,看来夺人争取过来的另外一名杀手身手也颇为不俗。   无论是雷鸣境还是完骨境,在天冲境面前不过是行动迟缓的蜗牛,如何杀?宋钰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等等,你刚才说找乌蛮找了三天?今天是什么时日?”   “菊月二十七。”夺人奇怪地望着宋钰,全大荒数千万人都知道的事难道还会出错。   宋钰心中一惊,那晚弄玉巷一战是菊月二十三,自己以为只是坐了一个对时,结果外面却是整整四天,如此长的静坐宋钰还是头一回。夺人的来意他大致猜到:“所以你还不死心,要再次袭杀乌蛮?恐怕我爱莫能助,你我联手也杀不死他,若他想走没有人能留得住。”   “我能!”夺人肯定地说道:“乌蛮灭我全族、夺取虚无杵都是为着神道同修,他苦心培育我二十余年就是等着我迈入神合境,好摘取我心神莲籽供他炼神,就像一个农夫发现自己院子里南瓜熟了,他能不摘?连你都觉得留不住他,以他的自负必然更是这样想,我倒要试试。”   “疯子!”宋钰低声骂着,夺人这法子和老和尚坐蒲团,等着强盗杀入庙门摘他脑袋没有区别。   “乌蛮本躲在城内养伤,但经过昨夜一事后他必然会离开天关城。事实上在二十四号那天,据说已经有船沿江西上,乌蛮应该是从通海河回海口,然后再从海口渡海南下回西林帝国,所以我们才在昨夜发起了行动。现在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在他到达海口前,在船上将他杀死。当初我的承诺依然有效,虽然你已没有了神念,但虚无杵让给你。”   “宋家娃娃,答应他。”识海内一个声音如海浪般在宋钰脑海徘徊:“海中神魂不平永远是个隐患,五色莲正是你眼下所需。一旦神魂被降服,你可以识海开合阴阳交感,一夜之间进神合境界。”   宋钰懒得理会影神的话,依然毫不动摇地摇头拒绝:“我很胆小,很怕死。只想好好活着。”   话已至此,夺人也无可奈何,利诱不成他也无济于事,只有失望地离开。   “以你的修为杀天冲境高手当然很冒险,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影神的声音传来:“如果你能善用绝情,杀区区天冲境也不过须臾之间。”   “绝情?”   “绝尘飞火,天地断情。就是那张躺在屋里的长弓,以前百器堂有高手入界门,收敛大量魔族遗残魂,取地火祭炼数载,又以天葵少女浸泡四十九日,养出其中魔厉。箭出道消,是比道魔器还厉害一筹的法器,大荒罕见。”   宋钰听得直皱眉,天葵就是女子月红,将长弓浸泡在天葵中来孕育邪气,真不知锻造那张长弓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宋钰如果当初知道,连碰也不会碰那张长弓一下。   “乌蛮轻松就接下了戚绍松致命一箭。”宋钰觉得影神将那张弓说得太夸张。   “炼制这张弓的人本来就不是修道者。”影神话声中有着明显的鄙夷:“等到你识海开合如意,孕育出心莲,这弓会是你手中一等一的杀器,他人生死由你一手掌控,纵然一击不中也能从容离去,这才是真正的刺客。”   宋钰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三尺长的藤条箱。迎着山风眺望远处,下面山坳几处屋顶飘着轻烟,四四方方的天关城如一圭菜地般横在远处。在城里生活两年,终究是有些感情,这一刻,宋钰将所有记忆都交诸于阳光下,随后毅然转身离去。   这一走,注定了要将一些人一些事给遗忘:“也许我还会回来。”宋钰在心底对自己默默说着,也许若干年后,他走过所有的城市,看遍无数风景,累了的时候会回到这里。   天关城位于北域帝国最北端,据说翻越过天关山脉就能望见葬神海峡以及海峡边一字排开依绝壁而建的恢弘界门,还有人说在界门附近尸骸滩看见过海鬼,如果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话,站在天关山脉山巅上还能望见大海中那座囚禁着魔族后裔的禁狱。   其实很多人都明白,这只能是传说,姑且不说送入云海中的山巅是否真有能上去,魔族是否真实存在就一直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答复,就像世间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说着龙,事实证明人们并不能真正知道龙究竟长什么模样,只能以不同动物的一些特征来组合,虚构出一条这么一个亦邪恶、亦神圣的东西来。   通海如长龙一般横卧在帝国疆域最北端的土地上。   北域帝国河流众多,北域志上记载,大荒最宽的河域是位于北域帝国西南面,如一把刀子般在登神遗迹和百器堂之间撕开一道口子,海水倒灌其间。不过很多学者认为这该被称之为海,而不是河。   真正的河应该如通海,九曲十八弯阔揽了北域最美的风光,美人岩、回风湾等等,移步换景,一路感受着大自然的神奇绚丽。   如果不是因为通海河太过曲折,倒是可能成为商贸要冲,好几处河道还有一些浅摊,枯水期很多大船都只能搁浅,在河上行走的也多是一些观光客,优哉游哉地随性而行。   一艘双层舫在河面往东行驶,画舫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紧张地注视着沿岸疾驰的几骑骏马,那七八骑紧咬大船已经追赶了十余里,不时还有骑士开弓射箭,只因河道开阔,长弓终究是不能到达,偶尔有几支乌溜溜的长箭落在船舷上,也因为太远失去力道只是扎出一个白点而已。   画舫进入更宽的河道扬帆直行,岸上奔驰的骏马才打着响鼻停下来。几名骑士不甘心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画舫,遗憾道:“老大,到手的银子飞了。”   “飞不了。”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那名汉子嘿嘿一笑:“我压根没想过能在这条河段将人截下来,只是为了将船尽快赶到前面虎跳峡去。”   “虎跳峡?”其中一人面带忧色:“咱们离城太远,外面那些山头都和咱们没有多少往来,捞过界会惹麻烦的,而且帮主也一定不希望我们做这样的活。”   “不要我们抢劫,也不允许我们敲诈勒索,这两个月连裆里的鸟也快活不起来,难道还不许我们踩这趟外水?咱们凭本事挣钱,力鬼那被养着的小白脸能说什么?随便抓一个人出来都比那家伙好看,真不知道戴娜这娘们喜欢他那点。出了事有我兜着,我兜不了自然找老祖宗为我们出头。”那头领用箭杆抽了一下马臀;“还愣着干嘛,抄近路去虎跳峡。”   二层船舱里走出一个长发女子,站在甲板上扶着船舷远眺,看着对岸几骑钻入树林中不见了身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人跟踪,那女子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龙蛇帮的人莫不是失心疯了,连我罗府的船也敢骚扰。”   沉重的脚步声将二层的楼梯踏得咚咚直响,一个年约三十岁的汉子快步走到那女子身后:“大小姐,请看。”说毕将手上一直黑黝黝的长箭恭敬递上去。   这扶栏远眺的女子正是罗雅丹,罗家这段时间事出频繁,再不能大张旗鼓地举行风光大葬,在草草安葬了钟静思以及罗家遇害的下人后,罗雅丹就带着彭亮去海口城,父亲和大哥的消息俱无,罗家买卖上的事她也感到有心无力,这一次下定决心要将唯一的两个亲人迎回来。   现在官兵封城,尤其是罗家的人一概不许离城,而且那些雌伏一段时间的龙蛇帮再次崭露头角,更加飞扬跋扈起来,罗雅丹不得不将罗家护院派到寒门去,防止那些痞子挑衅,所以这趟出行她只带了彭亮及另外一个照顾她起居伙食的罗妈妈和一帮船夫。   罗雅丹看不出箭杆有什么特别的,随手又递回彭亮手上:“有什么不妥吗?”   彭亮嗯了一声:“那些龙蛇帮射到船上的箭制作精良,都是统一箭簇、箭头,这些箭和射杀老丁头他们的一模一样。”   罗雅丹瞬间明白彭亮言外之意:“你是说是城主府给了他们武器,让他们来对付罗府?”   “希望是我错了。”   罗雅丹刚刚好转的心情瞬间又阴云密布,柳未寒死在罗府始终是罗雅丹心头的阴霾,柳万赢不可能大度到无视自己儿子的死亡。   看着大小姐忧心忡忡,身为下人的彭亮一样很难过,因为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他们护卫太弱,如果自己能强大到可以碾碎一切外来力量的入侵,让大小姐回到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中,这才是身为护院应该做到的职责,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安慰大小姐:“咱们在水上,龙蛇帮的人没法过来,趁找船只也不可能追上我们。”   罗雅丹摇摇头,答非所问道:“再走一炷香功夫就是虎跳峡。” 第三章 力量   山峰如两尊为争夺领地而相互嘶吼的猛兽般盘踞,通海河悄然从巨兽脚下流趟。   虎跳峡是通海河最窄的河道,没有之一。   罗雅丹神情凝重地眺望着正逐渐逼近的山崖,心中升腾着一种想法:“如果我能有一双比鹰更锐利的眼睛,也许就能看见前方是否有埋伏。”这种念头很奇妙,就像那些求仙入迷的少年,走在街上忽然望向头顶树荫,想着自己要是成为大侠豪侠,岂不可以飞跃在树冠之上。而更奇妙的是罗雅丹竟然真觉得河道似乎一瞬间变得异常宽阔,身下的双层舫也慢了下来,两排船桨起落间带出的水花,水底的水草、游鱼、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我又胡思乱想了,水底怎么可能有人。”自从那个扈从走了之后,罗雅丹很容易就走神,这时候思维会变得很敏捷,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身体的迟钝,就像个长着一长一短两条腿的畸形一般。罗雅丹习惯性地揉着脑袋,心中示警告诫着自己:虎跳峡就在眼前,这时候不能走神。   “有人,水下有人。”一个水手吆喝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随后便听见竹竿打水的声音,听声音是从右舷那边传来的。随后更多的水手开始吆喝,等罗雅丹移到右侧的时候只看见几根细长的竹竿从船舷上伸出来使劲拍着河面。因为这些水手也知道先前有龙蛇帮的痞子在打大小姐主意,所以一听见有人示警,大家都没有客气。   彭亮在楼下指挥着众人,忽然瞟见罗雅丹身影,大声吆喝着:“大小姐,您还是进去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你是担心我在外面遭了意外吧。”罗雅丹在下人面前还是保持着家主应有的镇定:“是不是有人在下面戳船?”   “尽管戳!”彭亮毫不在意地大声笑道:“只有傻子才会这样做。当初老爷造船的时候为了避免触礁,在船底包了很厚实的铁皮,就算累死他们也不可能将船底戳穿。”   “如果水下的人拿着宝刀宝剑呢?当初钟静思被暗算的时候,宋钰好像说过那些痞子手上刀很锋利。”   “大小姐多虑了,真能拿着宝刀宝剑的人,都是大能耐的人,直接就跳上船来生事了,何必还潜在水底搞一些见不得光的小手脚。”彭亮嗓门很大,一面是安大小姐的心,一面也是给水手打气。随大小姐去海口城的护卫只有他一人,所以彭亮更觉得肩上担子重,不敢有半分松懈。   彭亮想了想,直接纵身跳上二层船舷,落到罗雅丹身边,小声说道:“大小姐,听属下一句,您还是回舱吧,我担心龙蛇帮的人站在虎跳峡顶上用弓箭招呼您。”   “忙你的去吧,别让龙蛇帮的人给有机可乘。”罗雅丹没有坚持,几乎没有多想就钻进二层小舱里面,走到舱门的时候忽然想起先前自己所感受到的,想了一下道:“我觉得下面应该有两个人。还有,当心河面有浮木。”   彭亮不觉得大小姐在这方面能比自己更在行,就算再多来几个人又如何?在水下行动比在岸上艰难无数倍,有时候纵然想转个身也觉得有心无力。正要说两句宽慰大小姐的话,下面又开始吆喝起来,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拍打声。   “不用理会,全力划桨。”彭亮站在二层甲板上,大声吆喝着,藏在水下的水鬼似乎只是想骚扰众人,他可不愿让船员将所有体力都消耗在这上面。   船员都回到自己位置,抄起船桨奋力划动。   画舫再次渐渐加速。   河面上,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冒出水面,随即快速贴近船头,用钩索挂在船舷上,那人拽着绳子往上爬,几乎是同时,另一边也有钩索搭过来,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离水上船,还没等那人喘口气,彭亮的身影如天神般从二层阁楼跃下来,双手紧握的长剑直接从那人脖子上斩下去,不等那失去身体的脑袋倒下,彭亮已经抬脚将对方身体重新踢回河里,随即一转身将另一边才升上船舷的脑袋也砍落。   转瞬间河里涌出两团血花,彭亮面无表情地捡起脚边滚落的人头,正要抛入水里,忽然船身剧烈摇晃,整条船开始朝着右边荡去。   “怎么回事?”彭亮跌跌撞撞从甲板上站起来,高声问着。   “锚被人栓了绳子,有人在对面拉船。”船夫高声吆喝着。   彭亮几乎以为这是玩笑话,先不说锚能够被人拴上绳子,单是以人力想要一条船停下来就几乎不可能。摇摇晃晃地跑到侧面一看,果然有如手臂粗的绳子系在铁锚上一直延伸到对面,河面上十多人如拔河一般在拽着画舫,绳子多余的一节正绕在一株大树上。   “该死!”彭亮暗骂了一声,提气跳上那根拉得笔直的绳索上,举起手中剑就砍去,砍了几下发现绳子异常有韧性,就这速度下去还没把绳子砍断,船已经被拉上岸了,他又连忙用锯木头的方法一下下割着绳子。   “罗雅丹,城主发了通缉,悬赏三万白银将你捉拿,如果要逃则可以就地格杀。”对岸有人高声喊话。这里河道本来就不宽,这会猛拽下距离岸边已经不到二十丈。   彭亮心中发急,手上更用力起来,二十丈已经是弓箭的射程范围,到时满船的人恐怕都要遭殃,陡然觉得手中发烫,手中长剑闪过一抹白光,随后绳子如豆腐般被割断,彭亮拽着栓住船锚的那节绳子滚落水底,耳边隐隐约约听见有个声音吆喝着:“放!”   七八支利箭呼啸而来,在水里翻滚的彭亮就觉得后肩一痛,体内力气瞬间像霜打过的茄子般十去其七,他这时更不敢松开绳子,只能咬着牙关硬撑着,就在他几乎怀疑自己再也不能坚持的时候,头顶一阵轻松。   船夫门拽着绳子七手八脚将彭亮拉上岸,这时船已回到河心。彭亮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大小姐无恙吧!”   船夫们七上八下地点着头。彭亮看着大多数人都围住自己,忽然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船停了,快开船。”   “开不了啦,有浮木挡住,行船速度太慢,冲不开那些木头。”领头的一个船夫说道。   彭亮顾不得肩上还插着的长箭,跑到船头一看,果然有许许多多浮木横七竖八搁在河面上,还有几棵明显是刚砍了的树木被堆在中间,正是这些枝丫将那些大大小小浮木拦住,才逼停画舫。   “需要将这些浮木弄开,过了这段水路就好了,船可以通行无阻。”领头的船夫提议道。   彭亮也明白这道理,这时候他去无疑是最合适的,但他却不能离开画舫,如果龙蛇帮的人上了船,只有他能够阻拦:“你安排几个水性好的兄弟去将浮木拖开,其他人都回舱里去,那些人手上有箭,别丢了性命。”   领头的船夫点点头,选了几个人,然后自己也脱了衣服,喝了几口酒又快速用酒擦着身子,这时节水已经开始发冷,在水里呆久了终究会手足僵冷的。   其余的船员都回到舱里,领头船夫四人开始跳入水中,然后小心翼翼爬上浮木朝前方前进。头顶山崖上忽然传来哈哈的笑声:“爷爷早料到你们会这样,兄弟们,给我钉死这几个愚蠢的家伙。”   “不要!”彭亮厉声吼着,却只能看着箭雨落下,其中一人机警,第一时间翻下浮木躲了起来,其余三人连船夫头领在内,都被自己钉在浮木上。   罗雅丹同样是站在二层甲板上,嘴唇被咬出一道重重血痕,沉默地看着那三具还躺在浮木上的尸体,每人背上都插了无数支黑黝黝的长箭。   “活捉罗雅丹!”头顶山崖上有人吆喝着,随后乱七八糟的吆喝声开始响起:“抓了大小姐,供兄弟们玩乐!”   “做罗天舒的乘龙快婿。”   罗雅丹抿着嘴不发一言,身躯在河风中不断颤抖。   有人直接从岩石上跳入河里,快速朝着画舫游来,也有人踩着浮木朝这边快速冲来。   彭亮大致看了一下,水里已经有接近二十人,纵然是他天生神力,要一人只剑对付这么一群痞子也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事已临头,彭亮只能朝杀头上罗雅丹吆喝着:“大小姐,回舱!”愤然伸手拔剑,这才想起长剑已经遗落在河里。船舱里自然有备用的刀剑,但这时候若回舱岂不是给了这些痞子登船的机会?   最近一人距离船舱已经在五丈之内,彭亮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他不敢想象大小姐落在这些痞子手中会是怎样一种情形,一激愤肩头就开始撕心裂肺般疼痛起来。   “不要畏惧。”身后一个低沉而迟缓的声音传入彭亮耳中:“这些都是外部加诸于你思想并将你影响的东西。成功者,就要必须服从于思想,饥饿、病痛甚至是血液都是你身体的弱点,你需要无视它们,然后让它们服从于你。”   “谁!”彭亮豁然转身,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却见船舱内一处阴影中出现一道身影,彭亮警惕地朝那人影走了两步,听声音似乎是中年人,但绝不是船夫,彭亮印象中,从来没有听过比这人还要迟缓的声音。   “出来!”彭亮拳头紧握,朝着黑暗处厉声吼道。   “愤怒也是影响你思想、影响力战斗力的一种情绪,这样不好。”黑暗中那人似乎没有出来的打算,彭亮回头望望正在迅速接近的龙蛇帮众人,大步朝着黑影走去,他要在龙蛇帮登上船之前,解决掉这个麻烦。   “看来你很忠心,忠心是好事,没有什么比忠心更好的品德了,尤其是对我而言。”   彭亮这时已经走入舱内,也看见了黑暗中那个人影,心头没来由松了口气,因为那个人看起来比他还要狼狈,满身褴褛的衣衫污垢密布,那些比黑色更黑更脏的东西隐约是血迹干枯后的模样,而且那人左臂齐肩而断,看着这人形象,彭亮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才说过的话你又忘了。”那人平静地望着彭亮:“肉体必须服从于思想,当我不认我自己身体有残缺的时候,那我自然就不是。”   这人语调虽然缓慢,但却异常的高傲,好像全大荒都是身体残缺者,而惟独他是最健全的一个人。   那人看着彭亮,平静地说道:“一群乌合之众也能让你紧张如此,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彭亮习惯性地反问,随后又若有所思道:“因为我太弱?”   “既对,也不对!”那人说道:“你身体的力量,甚至你的真元已经让你完全能应付那些人了,但是你的思想还不够强,你一直都将自己视着和那些乌合之众一样的人。你,已可入雷鸣!”   春雨入荷塘,于无声处听惊雷!   彭亮被对方一句话惊得愣在原地,甚至是龙蛇帮有一人已经爬上船舷,拔出尖刀到了他身后也不知。   “我想有人死!”那人平静地耸耸肩,彭亮只觉得对方身影有些晃动,在定睛一看,那人依然是坐在阴影中,甚至连坐姿也没有丝毫变动,依旧侃侃而谈:“就必然有人从这世间被抹去。”那人随手抛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彭亮本能地双手接住,却发现是一颗湿漉漉的人头,这时身后才传来咚的声响,似乎有东西砸在甲板上,猛然回头却正好看见一个人躺在身后,手上还紧紧拽着一柄尖刀,肩膀上血糊糊成一团,现在还汩汩地在甲板上流淌。   “想不想拥有更强大的能耐?”   彭亮几乎没有犹豫,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麻木地点点头:“想!”   “很好。”那人嘿嘿地笑着:“河里这些人就当是为师送你的见面礼。”   彭亮若有所思地扭头望向河面,却见着了他这一生以来都不会被遗忘的画面,如梦僫般刻携永生。   胡莱傲然立在虎跳峡岩石上,俯视着停在河面的画舫得意笑着:“这回我看这煮熟的鸭子还如何飞出去。”   “大哥,不对!”旁边副手先是一愣,随即跌跌撞撞地转跑过来,麻利地翻身上马:“快撤!快撤!”   胡莱还要问什么情况,忽然看着身边更多的兄弟开始跑回来,跳上马背惊慌失措地逃跑。胡莱知道事有蹊跷,也顾不得追问情况,拔转马头,在马臀上使命抽打着,骏马嘶鸣,撒开蹄子朝着山林钻去。   众人一口气跑出一里多地,身下坐骑也累得差点脱力,胡莱才拉紧缰绳厉声问道:“添寿,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几万两白银眼看着就要到手,这……你们这是犯了什么失心疯?”   “小强……阿文……还有黑大个他们……他们都完了。”   “是啊,大哥。真邪门了,我亲眼看着阿文他们那些下去抓人的兄弟,跑着跑着脑袋就没了,所有人都一样的结局。就只剩一具身躯还在水面拼命游,游着游着就沉下去了。”   “说什么胡话呢?”胡莱恨不得举起马鞭将那危言耸听的家伙抽死:“那么多的人,怎么会一齐没有了脑袋?”   跑得气喘嘘嘘的众人都拼命点头,信誓旦旦说着:“我作证,真是这样。”   “河里有吃人的水鬼,来无影去无踪。”   “废物!”一个冷冷的声音骂着,但这次却不是胡莱。胡莱紧张地望着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侧面的树林中,忽然从马上翻身下来,同时朝着四周众人打着手势,恭敬说道:“拜见帮主!”   被胡莱这么一喝,所有人都齐齐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其中一人好奇地抬头问道:“帮主怎么在这里?”   回答他的确是一把捅进胸膛的匕首。   才从不知缘由的险境中脱身的众人再次被同伴临死前这嚎叫惊得肝胆俱裂,众人单腿跪地俱是敢怒不敢言。力鬼信步走到胡莱面前,用还沾着热血的匕首拍着胡莱的脸:“看来有人不将我话放在耳中。你们心中究竟是恨我还是讨厌我,其实我都不在乎,但我讨厌你,尤其是在违背我命令之后,那么你就不能活下去。”   匕首上浓浓的血腥差点呛得胡莱背过气去,终于也明白了力鬼动了杀心,既然服软没用他也不打算在这么多兄弟面前继续低声下气,迎着力鬼目光对望过去:“我是龙蛇帮的元老,你既然不能带领兄弟们找路子难道还不允许我带着大家致富吗,非得天天吃你那狗也不吃的馄饨?我不认为我有错,退一万步讲,纵然是我错了,那也得由老祖宗来发落,你还不配!”   “不要拿三个老家伙来压我,没用!”力鬼轻笑道:“我的馄饨不管难吃与否,至少没让你们掏钱。就算是夜叉吃我的馄饨,也只能嘴上抱怨两句,我之所以要和你们说这么多,只是想明白地告诉你,以你你们这里每一个人,我的态度!”   跪在胡莱身后众人慌乱地点着头,平时见多了这张虽然不苟言笑但还是极好说话的面孔,眼下换着一副笑嘻嘻的形象,众人反倒觉得心惊肉跳,一个个慌忙点头应着,猛然听得咔嚓的声音,随即便见着一截细长的带血刀尖从大哥胡莱后脑勺上冒出来。   胡莱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倒在地上。   “你们的命先留着,回去替我向螅园三个老家伙传句话,他们对我态度如何我不在乎,但要想将注意打到我头上,我会将所有的账和他一起清算。滚!”   众人闻言,如蒙大赦。惊慌失措的跑开,这一瞬间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   等到最后一人也消失在树林见不到身影后,力鬼才握着匕首沉声说道:“看了这么久的戏,该出来露个脸了吧!”   一个男子踏着虚空徐徐而来,飘落到力鬼面前:“我叫夺人,也许你没有听过我名字,但我却从宋钰哪里听过好几次你的名字,一直以来我都怀疑者家伙如何会与你有交情,还很愿意相信你,现在终于知道了。”   “有事吗?”   夺人笑笑:“我追乌蛮,刚才只是途经而已,不过你这性格我很喜欢。”   “别想着拉我对付乌蛮,宋钰那家伙都不干的事,我更不会冒险。”力鬼毫不犹豫地抢先说道。   “是吗,但是咱们的方向好像相同,而且乌蛮就藏身在罗雅丹船上。” 第四章 捡起这柄剑,你就是神   “你再说一次!”彭亮厉声对着坐在阴影处那人吼着,猛然意识到自己声音会惊动其他船舱的船夫以及楼上正在休息的大小姐,立即又放低声音:“莫要欺我,不然将你赶下船。”   “赶我?”黑暗中那人呵呵一笑:“如果不是我乌蛮出手,满船上下以及楼上那女娃都已沉入江底喂鱼了,你入我门下才不过一个时辰,竟然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真可惜你那几个终身以杀我为最大心愿的师兄没有听见,不然非得竖起大拇指称赞你一声:好汉子!”   “我从来没有答应听过要拜你为师。”   “不需要你答应!我乌蛮要收徒难道还要别人点头同意不成?”   彭亮瞥了一眼乌蛮的断臂:“既然你把自己说得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受伤。”   “人力有穷时!试问大荒修道界,有几人能从神座手下捡回一条性命,当然这次我也陈了姓宋的家伙一点情份。”   “姓宋的?”彭亮反问一句,但乌蛮并没有回答,只是斜斜望着彭亮:“以一人之死换满船人的活命,这是无上功德的福报,你这是成全她,何乐不为?”   “你与这船上所有人都不同,他们这一生都注定了庸碌一辈子,而你体内已经有了可以让你飞檐走壁的力量,你需要做的只是有个人将你带进修道的大门,手把手为你开启这道门的钥匙。”   “可是……”彭亮皱着眉头,犹豫着说道:“可是杀人和我提升修为境界之间并没有联系,我可以不用杀人的。”   “那是对别人而言。我调教了许许多多的属下和弟子,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极其优秀的杀手,但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红是用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性命来为他们争取生的机会。一个人心中有多恨,才会拥有多大的力量,心中没有恨的人同样会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找不到目标找不到方向,甚至是连求生的欲望也没有。”   “我也有目标啊,我想要保护大小姐,一直!”   “那真是你目标吗?”乌蛮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烁烁光芒,盯得彭亮心中一阵慌乱:“所以罗雅丹必须死,或者你杀了他,做我弟子,我让你修为突飞猛进,有一天当你觉得你的能力已经超过我的时候,你随时可以杀我,就像我的那些属下和你的大师兄一样,若干年后还可以替你的主人报仇;或者我杀了罗雅丹以及满船的人,当然这里也包括你。”   “那我先杀了你。”彭亮觉得眼前那坐在阴影中的人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魔鬼,一面给他展示着大荒最美好最有吸引力的东西,一面引诱着他去毁掉自己无数年来坚持的信念,在不知道无何选择的时候,彭亮选择了杀死眼前这只魔鬼。   剑还未递出,这柄价值数十俩银子可以劈碎胳膊粗的树干的锋利长剑竟然在彭亮手中断为大大小小的碎片,仅有一个剑柄还握在手中,长剑为什么而碎连剑的主人也说不明白。乌蛮嘿嘿一笑:“许多似乎不可思议的事,其实在我看来只是水到渠成的事,就像小孩忽然发现自己可以站起来,从此不用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一样自然,这就是力量,你也可以拥有。”   “究竟是从庸碌的众人中脱颖而出还是与这些人一起永远沉沦?是选择这一生都在女人面前俯首帖耳,还是让这个女人认认真真地仰望你一回,用惊讶的目光崇拜你?你的人生在你手中。”黑暗中忽然抛出一柄长剑落在彭亮脚下,沉重的剑身砸在坚硬的船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乌蛮的话很浅显直白,但却一针见血地告诉了彭亮他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而且告诉他有一种力量唾手可得,没有人对这种实实在在摆在面前的力量而无动于衷,尤其是彭亮这种见过夜叉、倪雒华、林老虎这些高手之间争斗后,见过罗府因为力量弱小而被龙蛇帮随意凌辱后,这种对力量的渴求更是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如果,我一直只是生活在罗府中,没有见过这些强大的人,也许我不会像现在这样艰难选择。”彭亮如被放在油锅里煎熬的鲫鱼,贴着锅底的那一面已经焦黄发烫,而另一面却依然鲜活冰凉,只是他目光直直落在脚下这支躺在无数碎片的长剑上。   “捡起这柄剑,你就是那些人眼中的神。”乌蛮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传入耳中。   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在彭亮心坎上。   光秃秃的剑柄从手中滑落,随即这只大手抓起了脚下另一支寒光烁烁的长剑。   “很好!”乌蛮嘿嘿笑了两声:“握紧它,然后转过身去,砍下罗雅丹的脑袋。你会发现以前高高在上的人,原来也和先前被你一剑斩落脑袋的那些龙蛇帮混混没有什么区别。”   彭亮茫然地回头,正好看见一个身影俏俏地站在门外,强烈的光线洒在那人身上,勾出一个浓浓的黑影,那人的容貌也一同遮掩在强光中。彭亮下意识地低头问候着:“大小姐。”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如何到了我船上。”罗雅丹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看在你帮忙退敌,救了满船上下的份上,你蛊惑彭亮一事我既往不咎,不过现在你得立即下船,我相信你有这能力不会溺死河底。”   “就算我坐在这里不动,任你用最结实的铁链捆住丢在河底,三天三夜也淹不死我。”乌蛮拍腿大笑:“听说你以前有个扈从?”   “那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已经离开罗家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普通人?”乌蛮笑声如锥子一般刺耳:“普通人会有连我也没有的神念,还这样无端端地给了你?神道同修,大荒在此之前绝无仅有,这样的人居然被你给予‘普通’的评价。当然了,不久之后我也可以做到。”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对了,想不想再见你那扈从一次?”   罗雅丹觉得阴影中那个人简直就是一个疯子,不但说话语无伦次,甚至还颇自以为是,他以为找一个人就像在院子里洒一些杂粮,墙上蹲着晒太阳的鸡就会扑棱棱地飞过来,不过罗雅丹确实有些想再见一下自己那个扈从,因为她心中一样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答。   黑暗中忽然飞出一根绳子,眨眼功夫就将罗雅丹从头至脚捆主,仅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你暂时不用选择了,我忽然不想太快杀死他。”乌蛮在阴影中伸了个懒腰,“把她吊在桅杆上,不用太久那人就会出现。”   彭亮不敢和罗雅丹眼神对视,但在罗雅丹到身后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再不能跟在大小姐身边做护卫,一个已经对主人失去忠心的护卫无疑是最危险的,甚至是比迎面刺来的几十柄剑更危险,彭亮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一直都是多疑的人,他也这样去想过别的护卫,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才会去怀疑夜叉的身份。   “得罪了,大小姐!”彭亮从身后提住活结,这一刻他终于觉得自己轻松了,至少不用再去艰难地做任何选择,不用在这个有无上神通的魔鬼与大小姐之间做选择,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拿起剑,我就是她眼中的神!   拽着绳子的手从最初的颤抖到平静,最后转为沉稳有力,抓在手中的这个人却是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奉为女神的大小姐。   这种感觉,很痛!   这是别样的快感!   甲板在一点点变小,彭亮几个跳跃已经将罗雅丹带到桅杆顶端。河风吹来,罗雅丹的长发胡乱拂在他脸上,隐隐间还带着一种异样的气息,让彭亮心中升出一种焦灼与躁动,从身后看着在飞舞的长发下那精致的脸颊轮廓,看着那泛动着异样光泽的脖子,彭亮心中想着:“若是我能亲一下,死也值得!”   “你混蛋!”罗雅丹感受着彭亮呼吸渐渐急促,察觉到彭亮的意图。有时候女性的直觉在这方面特别敏锐,尤其是在她得到宋钰给予的那莫名其妙的力量后。   “反正你都要死了,让我亲一下又如何?”彭亮嘿嘿笑作,忽然察觉眼前有异,抬头望去正好看见两枚扁长的树叶从河岸飞来。   如怒箭、似飞矢。   彭亮还来不及反应,一枚树叶已如钢针般钉在他眼窝上,另一枚树叶却插入他手骨中,手上一轻径直将罗雅丹从桅杆上丢下去。   罗雅丹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身下甲板正在眼中迅速接近,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她心中清楚这样掉在甲板上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她拼尽全力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尖叫,可一张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叫出声来。   无数的风灌入嗓子、钻入她肺腑,刺痛得她恨不能马上昏死过去才好。   平静的湖面水浪乍开,罗雅丹看着白色水花中一道身影冲天而起,罗雅丹以为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侠义士,在那瞬间她将所有能叫得出名字的天神都感谢个遍,结果发现那人并没有来救自己。   破浪而出的那人一脚踏在同样朝下方坠落的彭亮身体上,继而两道寒芒在他手中闪烁,连同本人以惊雷般的速度朝船舱俯冲。   罗雅丹眼看自己就要砸在二层的船舱顶上,猛然觉得身上一疼,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云中探出来,抓住她身子便朝对岸飘去。   “别纠缠,先离开再说!”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罗雅丹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着对面飘去,河风吹动衣袂,仿佛若凌波仙子,如果身上没有了捆着的绳子的话。   数十丈的河岸转瞬即至,直到这时罗雅丹才发出刺耳的尖叫。   “你安全了,大小姐!”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罗雅丹耳畔轻轻回响,睁眼看去见是一个和以前自己扈从宋钰年纪差不多的男子。   “为什么把他和宋钰相比较?”罗雅丹好奇地在心中问着自己。   那男子竖着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并起的两根手指忽然分开,随后罗雅丹惊奇地发现捆住自己的绳子仿佛有了灵性,先是后背一松,随后从打结处散落出绳头,两根绳头再空中各自朝着不同方向旋转,一点点从缠着的身上褪下来。   “神术?”罗雅丹好奇地问着那男子,很少的有人能无视自己的容貌,这人由始至终都望着河心,好像河上的风景比罗雅丹这张脸更值得迷恋。   “那家伙给了你神念,难道没告诉你如何使用吗?”   “你认识宋钰?”罗雅丹惊讶地问了一句,随后说道:“他倒是将《碧落赋》给了我,但连起来很枯燥的,没意思!”   夺人终于回头过来,用最认真的目光审视着罗雅丹。以他炼神的修为境界自然能从这只菜鸟眼神中判断出对方是否说谎,半晌才说道:“以后见着任何人也不要说出那个名称,否则你会死得很快的。所有人自然包括你最亲的亲人。”   “宋钰这名字我叫了很久,难道他是通缉犯?”   “我说的是他给你的那本秘籍的名称,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连皇帝陛下也保护不了你,因为连我这会也在想着是否要夺取你记忆,得到那本秘籍。”   “你想要,我给你看就是。”   夺人无奈地苦笑,宋钰怎么会将这样宝贝的东西给了这不知深浅的女人?   湖面水波翻滚,若银瓶炸裂。   罗雅丹惊骇地看着湖面忽然沸腾起十丈高的浪花,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个人是你同伴?”   夺人没有回答神情凝重地望着远处,信手朝着湖面挥动手臂。   狂风乍起。   数枚树叶从枝丫上脱落,在风中飞逝,一转眼便消失在罗雅丹视野。   船上力鬼有苦难言,尽管在出手之前夺人已经反复告诫他不要恋战,乌蛮速度很快,但力鬼不信,因为他同样以速度自傲。直到和对方交手他才认识到“快”的真正含义,自己每一次的攻击被对方随意躲过,对方分明在数丈外,但一探手却能准确地拍中他胸口,连躲也不知如何躲避。   “老家伙,断了一条手臂也这么强悍。”力鬼几乎不相信这是身受重伤之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乌蛮断了双手,他也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如爪子般的手朝着自己头顶拍来。   掌心间,风雷万象。   几枚树叶撕开水幕,凭空出现在乌蛮掌下。树叶上神念流转,却连片刻也无法支撑便在空中化为灰烬。   站在河岸的夺人哇地呛出一口鲜血:“比昨天更强了。”一瞬间心若死灰,乌蛮强悍如斯,报仇无望反倒会让自己甚至是力鬼今天也要陪进去。   “离开这里,用尽你所有的力气,离这里远远的。”夺人猛然转头,用一种骇人而目光望着罗雅丹,随后盘腿坐在岸边草地上,纵然是报仇无望,他也不能让乌蛮如愿,拼却这一身神念也要为力鬼争取一丝机会。   河面水浪翻腾,一道白花花的水幕沸跃而上,悬浮在双层画舫之上,在神念作用下渐渐凝聚,结成一只蔚蓝的拳头,轰然砸下。   乌蛮仰天而望,拍向力鬼的手臂乍然上翻,朝着头顶拍去。   力鬼知道事不可为,转身飞离画舫。   “既然来了,何必要走!”乌蛮身影凭空出现在前方,看似随意一脚,却直直踹中力鬼心窝,将他倒踢回甲板,随即身如弹丸,迎着那落下的水拳而上。   五丈外,乌蛮拍出第一掌。   水拳落势乍缓,尽管速度依旧却再无先前那般骇人声势,眨眼间已靠近三丈。   乌蛮冲天拍出第二掌,身形紧随掌印之后,迎面而上。   拳头在沛然真元下顿时悬停于空中,安静地让乌蛮第三掌轻轻地抚在其中一处指节上。   水花炸裂,如天河倒泄般洒落而下。   从水花中一步迈出,身上却干爽如初,如轻羽般飘落在力鬼面前,晒然一笑:“既然要杀人,就得有被杀的觉悟。”   笑罢,手掌轻抚而下。   力鬼心若死灰,乌蛮的强大在于速度,比速度更强的确是那谈笑抚掌间那初俱万象之威。   手掌的阴影已经落到力鬼脸上,如梦魇般烙印进他心底。   夺人扭头朝呆如木鸡的罗雅丹喝道:“还不走?”这一刻,他口鼻之间已经有几道殷红鲜血如蚯蚓一般在脸上爬行,双目泛动着诡异红光。   罗雅丹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实在难以想象先前画舫上那硕大的拳头以及此刻还在翻滚若沸腾的江水是人力而为,这完全超出了她所认识的世界,以至于对夺人的话无动于衷。   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实在迈不动脚,双腿如两座大山般沉重。   “下辈子别做这种愚蠢的事了。”乌蛮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怜悯:“我痛惜每一个修道者,因为你们和我应该是同一类的,我们本来可以一起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但是你要杀我,这样的行为却是我不能饶恕的。”   翻腾的水浪乍然平复,船身猛然下沉,乌蛮双脚踩着的木板上出现了如蛛网一般的裂纹。   以画舫为中心的湖面开始下陷,周围数丈内的河面如锅底一般开始朝着河底下陷。   桅杆最先承受不住那冥冥中的力量,咔嚓折断,还没砸落下来便在空中被碾成粉末。   乌蛮脸上首次露出不安的神情。这道力量介乎于神念与真元之间,而目标则是他自己,他已无暇思考,折身抬脚,一飞冲天。   连神座这样强大的对手也没有让乌蛮退避过,眼下更无可能。   数十丈外的头顶,一道黑光从虚空中钻出,迎向乌蛮。   “绝情!”夺人诧异地望着头顶,这分明是戚绍松的绝情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随后瞬间醒悟过来,笑着对空中感叹着:“恨不能,我也是女儿身啊!”   这自然是骂着某个冰冷无情的家伙,眼睁睁看着自己送死能无动于衷,但一发现罗府大小姐有难,就马不停蹄地出现。   力鬼翻落水面,夺人连忙用神念聚为一只水掌,承受住绝情一箭强大的威慑,随后抓住力鬼身躯沉入湖底,再从湖底艰难拽回来。   力鬼一连呛着好几口水,随后精疲力竭地躺在夺人身边:“我就说了,这家伙有异性没人性,这不是出现了吗?还有,下次能不能别把我拽到河底,我讨厌变成鱼。”   罗雅丹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才从水里爬上来的家伙竟然是力鬼,以前在虚无峰上出手救过她,第二天又像他出现一般忽然神奇消失。罗雅丹心中隐隐有种期待,好奇地问道:“你们说的那个‘家伙’是谁?”   “夜叉!”夺人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这女人就是麻烦,关键时刻就是累赘,叫了好几遍让她逃,她始终不加理会,若不是救她,今天这一战自然就不会存在。   罗雅丹淡淡“喔”了一声,心中微微失落,先前乌蛮说过会有人来救她,她自然知道乌蛮说的那个救她的人是自己的扈从宋钰,结果现在来的另外一个杀手,但由始至终她对杀手始终没有任何好感,而且越来越讨厌。   虽然,这个那个叫夜叉的杀手五天前,将她从柳未寒剑下救了下来。   “快走!”力鬼抓起罗雅丹手腕朝着树林钻去。   身后响声如雷,磅礴河水飞溅树冠。   河面恢复死寂,断桅画舫顺流而下。   甲板上,一断臂文士傲然而立。 第五章 乐子大了   罗雅丹觉得自己心脏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自己何时曾这样如老鼠一般在树林里奔逐过?最后实在坚持不住,奋力挣脱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气喘吁吁道:“咱们难道就这样没命的逃吗?你们不都是大侠吗?”   “我从来不是大侠,只是一个杀手而已。”   罗雅丹顿时愣住,惊讶地望着夺人背影,前一刻还觉得温文尔雅的男子,这一刻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恶心。感觉夺人衣服上每一个地方都在渗透着肮脏的黑血,那本来温和的笑容下竟然藏着如毒蛇一般狰狞的、毫无感情的笑容,甚至是整个树林的空气都泛动着恶心的腥味。   这种感觉压抑得她想夺路而逃。   夺人若有所思地回头:“怎么,你讨厌杀手?”   “是!”罗雅丹第一次很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虽然这个人在半炷香功夫前才刚救了自己一命。在罗雅丹看来,杀手这类生物有如水沟下的寄生虫一般令人厌恶,好像在他们的眼中,一切的人命都是他们可以赚钱的东西。   力鬼和夺人对视一眼,两人忽然不约而同的笑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家伙给自己找的乐子,大了!   不远处山岭上的宋钰长长喘了一口气,绝情长弓无力地滚落在地上,而他本人却如死鱼一般躺在地上,回想起刚才那一瞬间,宋钰发誓自己永远也不会再去摸这柄长弓,斜躺在山坡上,在心中问候着某个自大的家伙:“这就是你说的略有不适?”   影牙得意地笑着:“这也证实了绝情的威力,足可以辗碎天冲境修道者。只是从识海中借去一点点力量就有抗衡天冲境的能力,这甚至连我都感到意外,我将碧落赋重新梳理了一遍,应该是最有效的一条捷径,剩下的事就是要如何化解神魂中所蕴含的暴戾气息,让他为你所用。”   宋钰没有理睬那个家伙,“应该”两个字让他感觉自己成了小白鼠,他宋钰不愿成为牺牲品,自己还需要留着大好的时光去享受生命。   “还记得戚绍松说过的一句话吗?”   对于影神莫名其妙的问话,宋钰有些无所适从。   “他说过,世间所有的灵魂力量都可以被保存,这是他造出神座的初衷,而神魂直接继承了这一特点,你的识海便是我借助神魂之力开辟出来的一个全新领域,自然也继承了这一特性,以后它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就一点点神魂之力就差点让我疯掉。”宋钰有些后怕地说着,不过拉弓的那瞬间,宋钰确实有种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他的俯视之中,虽然目光有尽头,但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却能在意识中‘看见’对手。宋钰忽然问道:“你说的意想不到的好处是……”   “保存别人的灵魂力量提升自己的修行境界,让这些灵魂最终为自己所用。”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说得宋钰毛骨悚然,怎么听都觉得像恶魔言论,他重生于大荒初衷只是好好活着,至于是否拥有强大的力量对他而言还是其次,一直以来无数传说冒险故事中,邪恶的东西都没有好的结局,要么被净化要么成为另一个天才提升修为的路径。   宋钰不是君子,做不来成人之美这样的事。   影神还在那里得意地自言自语道:“阴阳世家凭借《阴阳诀》《碧落赋》两部秘典而跻身天阙世家之列,家族绝学号称近神不是没有原因的,也许你从来没想过这两部秘典名称的缘由。所谓炼神,实为敛神,本来就是为这掠取他人神魂而诞生的绝世秘籍,估计当初若非也是意识到这点,才选择做一名杀手,因为没有比杀手敛取他人魂力更容易的事,唯一不行的是他挑对手的眼光差了点,最后却将自己给葬送了。”   “我不会修炼的。”宋钰很坚决地回答着,从地上坐起来将长弓扔回藤条箱中,然后毅然盖上盖子:“没有神念,我还有一身真元,而且我不做杀手已经很久了。”   “无论你选择什么方向,冥冥中都有一股力量推着你,让你游向同一个宿命。”影神的声音带着一丝唏嘘:“宿命的邪恶就在于,纵然你已经知道前方是悬崖绝壁,依然无可避免。”   宋钰提着藤条箱在山林中快速穿行,对于影神那标准的神棍式理论无动于衷,因为他坚信着一个戒条:“我命由我不由天。”现在他得动身去追赶已经走到他前面的那三人。   “天命难违,纵然是神,在天命面前也不过是卑微的草芥,你区区人类之躯竟敢说出这般不知深浅的话来!”影神的吐槽已经让宋钰彻底习惯,要是这家伙某天不打击自己,也许才会有事发生。   大荒人口很多,但并没有多到任何一块土地都能看着人影,尤其在这些从山密林中,甚至没有一条可以供人落脚的路,只能依靠从树林中露出的一小块蓝天来辨别方向。宋钰不是不想在树冠上飞跃,当他跃上树冠时,看着延绵没有尽头的树海,他还是放弃了这打算,先不说调动真元是否会引发劫雷,单单是这样武断消耗真元的行为就是最愚蠢的。   高大的树木如一顶顶华盖般将头顶的天空遮挡取来,偶尔有一些阳光会从密密麻麻的树荫中穿过,侥幸地照在灌木丛上,宋钰只能感叹着人类的渺小,这里几乎找不着大腿粗的树木,最不济也是成年人腰板粗细。   终于走过最难的灌木丛,踩着脚下松软的绿苔,宋钰觉得轻松了不少,至少不用担心已经刮得千疮百孔的衣服彻底报废,宋钰顺着山坡望下走着,因为力鬼等人不会翻山岭,在不明白大致方向前提下,都会选择顺着两山夹谷行走,因为那样不会太消耗体力。   青苔上有一串细密的脚印,脚印边缘塌陷处略微有新鲜的绿苔裂缝,这足以证明罗雅丹在不久前正好经过这里,和这串脚印并行的是两串几乎可以被忽略的痕迹,应该是力鬼以及夺人留下的。   顺着脚印方向追踪,宋钰忽然察觉到这片林子有些异样,除了铺天盖地的树冠外,竟然听不见任何鸟鸣,也没有发现像灌木丛中那样的野兽尸体、排泄物。   “我讨厌这种玩笑。”宋钰神情凝重地望着四周,寂静的树林只有他低沉的声音在悠悠飘荡,如果真被自己猜中的话,这个玩笑就不好笑了。   “三千年前,大荒为人间界,还是一块整体,除此之外还有、魔界、神界,只是一场大战使得寰宇倒置,神魔二界陨落,弥天寰帝降临大荒后倾百族之力在这片土地上和幽月族宇王继续展开来漫长岁月的厮杀,强大的天元地炁也使得大荒分裂,据说几千年前,每一片土地上都有过流血与争斗。”影神的声音悠悠传来:“一些魔族强者战死后,一身元炁会钻入地下,以自身真元劈出另一个狭小的空间,这便是你们时常说起的幽门。凡是闯入其中的万物生灵都会在幽门内被元炁杀死,那些魔族强者用这种方式继续和宇王战斗。”   “你意思是说我运气很好,无数人都没遇着的幽门恰好被我撞见了。”   “不是还有三人走在你前面吗!”影神诚挚地说道:“最好的办法是转身离开,魔族的元炁不同于现在的真元,更别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自己学得一点点真阳炁皮毛就可以在幽门中横行无忌,那些已经没有任何魔族强者死后不会有任何意识,任何闯入其中的生物都会被他们撕碎。纵然有人能从幽门中闯出来,也会被元炁入侵,最后沦为一具行尸而已。”   宋钰想了想问道:“你的那套所谓‘世间灵魂力量都可以比保存’的理论是不是来源于此?”   “殊途同归罢了。”影神谦虚地笑笑,虽然没有否认,但已经不言自明了。   “你又是那个时期的神?魔族余孽?宇王扈神?”   “你最好不要问这个问题,除非你有超越你父亲的修为,到了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故弄玄虚。”宋钰腹诽着,两人之间谈话都是依靠神识来交谈,绝不会有第三人能够知道。三串脚印在两棵树之间忽然消失,宋钰蹲下来打量着脚印的方向,再看看两株树干之间的虚空,随后抓起一把绿苔朝前方丢去。   绿苔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斜斜滚落在地上,宋钰预料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哎,自大狂,怎么不说话了。”宋钰此刻需要借助影神那近似乎无所不知的经验,但偏偏那家伙却不说话,就像从来不曾出现一般。宋钰感到焦急的是,罗雅丹三人的脚印在这里忽然消失,若是被幽门卷进去还好,因为影神说过,幽门内的空间极其有限,人真要被卷入幽门,也许只是将人裹在蛛网或者麻袋中而已。   宋钰本来只是试探性地用真元去探查,结果真有所感应,面前似乎竖立着一道椭圆的穿衣镜一般,霸道的真阳炁下虚空渐渐出现一道黝黑的窟窿,黑隆隆的门内有如黑云一般的东西在不断翻腾。   宋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触那道无形的壁障,凄厉的嚎叫忽然从里面传来,宋钰心头一震,这声音尖锐而充满着惊恐:“走开,你这脏东西。”   宋钰随即一笑,心头大石微微落定:“只要你还活着就好!”   也许,没有什么比罗雅丹还安然无恙更能让宋钰放心,只是到这一刻他自己也还没意识到,自己竟然也会不自觉地牵挂一个人。   一层涟漪在食指指尖处颤动,黑色潭水如被一尾鲤鱼惊起波澜。庞大地吸力猛然拽住他的手掌,将宋钰整个人朝着屏障内猛吸。宋钰慌忙松开抓在手上藤条箱,竭力去和这道力量较量。   黑色涟漪顿时沸腾开来,宋钰只觉得自己脚下一轻,整个人也被吸入其中。墨黑的壁障表面开始泛动着绿色光泽,随即转为层层白光,最后消失在树荫下。   树林再次恢复平静,藤条箱安静躺在地上。 第六章 歌舞魔   罗雅丹实在难以形容自己此刻心情,先前踏在草甸上听着树林间飘飘荡荡的歌声,由衷的感到愉快和舒服,这样如空谷幽兰一般的歌声甚至让她忘记去辨别唱歌的主人性别,只觉得那歌声中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歌词和北域帝国的填词手法有些不同,平平仄仄间似乎没有太多韵律可言。   罗雅丹第一时间想起了自己那多才多艺的扈从,曾经的!   所以她强烈反驳了力鬼甚至夺人的建议,以女王一般独断专横的姿态朝歌声飘来的方向寻找,力鬼极力反驳:“事出反常即为妖,这片森林连鸟兽也见不着,这歌声更加诡异。”   “你们可以选择转身离开。”罗雅丹毫不犹豫地说着,歌声即为人心,能唱出这样带着出尘脱俗味道的歌声,这样的人纵然是再坏也应该坏得有限吧。   力鬼犹豫着想要阻止,却发现夺人也同样一脸向往,那一双眼珠直直盯着前方,好像看着美女从河中出浴的情形,再也挪不开视线。力鬼大声叫嚷着试图让两人清醒过来,但无济于事,尤其是夺人甚至还先一步朝着声音传来方向飘去,看得罗雅丹直咂舌:“这家伙竟然是急性子。”一边说着一边不甘示弱地追过去。   力鬼走在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夺人的身形在视线中开始扭曲,随后整个身子都如波纹般泛动着涟漪,整个人最后凭空消失。力鬼心中大惊,第一时间抓住罗雅丹将她拽住,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罗雅丹已经伸出手朝前方探去,随后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将两人也拽了进去。   罗雅丹最先适应过来,看着浑浑噩噩的洞窟。洞窟里的石壁泛动着乌冷的光泽,这里没有多余的色彩,甚至是夺人似乎也被同化,一身白衣也泛动着乌冷的色彩。   罗雅丹恍然大悟,当初被倪雒华丢进去帮忙取牌子的那个空间也是如此,尽管那个空间比这里黑暗了无数倍,但这种感觉却如出一辙:“这不是我们原来的世界。”   “瞎子也能看出来。”力鬼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往前站到罗雅丹前面,看着前方一道足足两人高的身影在歌声中有节奏地扭动着。那道身影对身边多出来的三个不速之客视若无睹,便在一个狭小的范围里独自跳动着,身躯随着歌声的缓急而时快时慢,那身影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手中提着一对怪异的狭刃长刀,不断翻滚。   在大荒,比正常人高出一倍的并不少,但像眼前这个比罗雅丹还纤弱的身材,却有着两个力鬼高大的人却闻所未闻,尤其是对方手上两柄重叠起来足足比力鬼还要高出一截的双刀。   “魔族?歌舞魔。”力鬼顿时觉得头皮发凉,浑身毛孔倒竖,终于明白为什么凭夺人这样的修为却如此失态。大荒?地理志上记载,歌舞魔的歌声是世间最动听的天籁,因为他的声音能如神念一般操控着人的意志,越是炼神者越是对这声音无所抵抗。   至于魔族,力鬼在今天之前不会相信有魔族存在,因为几千年前那场魔神之战太遥远,遥远到任何人都会将之当作故事来看,但在一见之间力鬼就明白,眼前这人是真正的魔族。   这种感觉就像人们永远听惯了龙的故事却从来没有见过龙,但只要被看上一眼,就会面白,那有鳞有须有角的家伙就是传说中的龙。   歌舞魔跳动的身子缓缓停下来,背对众人低头沉思。力鬼也悄悄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眼前这尊魔物,在歌舞魔的这个领域中,他连逃也没有机会。   歌舞魔随后猛然回后,斗笠下乍然闪烁过两点红光。   “闭上眼睛,不要和他对视。”力鬼伸手去拉夺人,对方转头朝着力鬼望来,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魁梧的歌舞魔走到夺人买前,将手中的双刀递到夺人手上。夺人机械地伸手接过两柄长刀,刚一接触刀柄,那两柄狭刃刀光芒闪烁,随后迅速缩小,变成两柄正常刀剑的尺寸,握在手中不增一分不减一寸。   力鬼猛然意识到什么,心中暗暗祈祷着:“不要!”   心念刚动,长刀在夺人手中飞跳而起,随后化作两道精光朝着力鬼劈去。   罗雅丹不明白夺人为什么好端端的却要和力鬼动手,刚要往后面躲闪,歌舞魔纤长的手臂已经朝她胸口抓来,罗雅丹惊慌失措大叫着:“走开,你这脏东西。”   罗雅丹骂歌舞魔为脏东西也是有道理的,白生生的口水从歌舞魔牙齿间溢出,滴出偌大一摊水畦,还伴随着腐恶的气息传入鼻孔。   歌舞魔嘴里再次发出依依呀呀如同唱歌一般的声音,这声音带着一种欢愉,就像被饿了三天三夜的小狗忽然发现一根带肉的骨头,随即便汪汪兴奋地叫唤个不停。歌舞魔略微一抬手将罗雅丹脖子掐住,露出两排犬牙交错的尖牙朝着她咬去。   罗雅丹心中知道自己要死了,但却根本没法躲避,到此刻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想法很奇怪,为什么心头连躲避的念头也没有?   她只是任由那只手抓住自己脖子,感受着一股腥恶的气息伴随着粗壮的呼吸声迅速靠近。   嗷——   歌舞魔发出一声长啸,嘴里又一次发出快速的歌声,随手一抛将罗雅丹朝着洞壁上砸去。罗雅丹觉得自己若是被这家伙一口吃掉,如果它能让自己感受不到半点的痛楚和恐惧的话,她还能接受。但现在恐惧已经布满她整个心灵,这一砸,起码也是断胳膊断腿的事。   一只手在罗雅丹即将撞在一块突兀出来如刀子般尖锐的石块上时将她托住,随后轻轻放回地上。罗雅丹惊异地回头,却看见一张紫白相间的面具占据了整个视野,随后那只手在她脖子上轻轻一按,她便彻底晕厥过去。   力鬼一直注视着罗雅丹动静,好几次都要过来救罗雅丹,却被两柄在空中自由穿梭的长刀给逼回原地,夜叉一出现,心中顿时轻松:“你再不来,我们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将他敲晕。”   “好主意。”力鬼仓惶地躲过呼啸劈来的长刀,随后猛然醒悟过来:“这可是神合境的炼神者啊,这样的刀他可以同时操控上百柄,你以为是杀年猪那样容易?”飞旋在空中的长刀乍然凌厉,带着两种不同的气劲绞杀而来。   一刀贪火、一刀霜降。   歌舞魔嗷地仰天长啸,狭小的洞窟在啸声中动荡摇晃,双手在空中一甩,手上再次出现两柄狭刃长刀。   宋钰此刻身上根本没有任何武器,连两柄短刀也一股脑装进藤条箱中,进来前为了和这道力量抗衡,他随手就将箱子跑开了,此刻也只能无奈地一拳抵挡。   拳头呼啸,击打在歌舞魔胸口,却如插在白云上一般,和拳头接触的地方波纹泛动,拳头从歌舞魔心口轻飘飘地穿过。   “宋家娃娃,别用蛮力。”影神声音如天籁般在心坎处响起:“拳脚在他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宋钰顿时醒悟过来,那长啸那歌声是不折不扣的神念,只是自己先入为主被他手中的双刀所惑,念想及此却又犯难了,自己哪里有神念可用?   “你忘了还有本神吗?”影神嘿嘿一笑,随即在宋钰识海内那篇无垠海面上,狂风乍起。一只巨手探入宋钰识海中,搅起滔天波澜。 第七章 有你,胜过百千   “不要!”宋钰宁愿选择面对这个高出自己一大截的魔族,也不愿再经受一次识海翻腾。影神如果能从善如流,他也许就不会养成那自大的秉性,而且影神也很享受现在这种感觉,宋钰的识海比寻常人大无数倍,因为神契的缘故,理所当然地将识海当做自己的领地,在识海中他不在像此前一般化作芥子躲藏在宋钰体内,在这里他可以自由地舒展自己的身躯,能置身于云端之上,俯瞰着身下的高山与海洋。   凌驾于万物之上,这才是神应该做的事。虽然这个世界和真正大荒比较起来,还是小了太多太多,也并不真实。   探入海中的巨手缩回来,无数水花从指缝间洒溢,形成五道或大或小的天河。海水在掌心间快速褪去,一枚晶莹水珠凌虚而立,悬浮在影神五指之间,百千道精光从水珠里迸射而出。   识海中的异样宋钰自然也能“看见”这一切,隐隐看着一道暗影在水珠中挣扎扭动,如虬龙舒筋般恣意扭曲,仰头发出惊雷般咆哮。   一声之威,识海翻腾。   白花花的水柱如朝天一棍般逆天而上,朝着影神浮在半空的手掌撞来。   “放肆!”影神伸出另一只拳头轰然砸下,拳头与水柱在空中碰撞,水花漫天飞舞。   一滴水,一片云。   漫天飞散的水花并未落回海里,而是倒飞上半空,钻入稀薄云层中,继而化作黑色滂沱洒落下来。宋钰看得心惊胆颤,当初那些从海底冒出的山崖巨石便是被瓢泼般黑雨浇注下溃败散落,虽然他不能真正接触这黑雨,但只是从视觉上就能感受到黑雨中蕴含的毁天灭地的威力。   黑雨倾洒,如陨石般撞击在屹立于海中的手掌上。   巨大的手上泛动着淡淡的精光,如气泡般将手掌乃至于虚悬于掌心上的水珠裹住。恰似粉尘打落在气泡上,每一次的打落中那光晕总是剧烈颤抖,但每一次都在黑雨打击下摇摇晃晃支撑下来。   头顶更多黑云汇聚,海面凭地波澜。   “下次再找你玩。”影神哈哈一笑,随即那只大手缓缓上升,随后速度不断加快,最后湛蓝的水珠脱离掌心,在精光中直冲云霄。   宋钰顿时觉得心头敞亮,昏暗洞窟内景致一览无遗,远处狼狈不堪拼命躲闪的力鬼;咄咄逼人、机械地操纵着双刀遥控劈砍的夺人;甚至面前这高大的歌舞魔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影神的声音也同时传来:“对付一个死了几千年的家伙,没问题吧!找到他的弱点就行了,至少多坚持一会是可以的!”影神急匆匆地丢下一句就消失得没了声响。   “这种感觉……”宋钰低头打量着自己双手。这瞬间,他感觉自己犹如在馄饨鸡子中生活的盘古,伸手触穹顶,感受着力量在体内澎湃。   这种充实是外人永远也感受不到的,就像小孩好奇地看着门外天南海北闯荡大荒的游侠儿,权臣享受着别人的羡慕和恭维,宋钰甚至怀疑影神是不是本就有意让他感受到这种力量澎湃。   夺人略微迟钝,与狭刃刀之间的联系刹那间被断开,长刀坠落地上并没有意料中铛铛的声响,然而变成两块和周围一样的顽石。   力鬼猛然回头望来,这瞬间他感受到一种磅礴的力量从宋钰身上散发,这种危险的感觉直追歌舞魔。   歌舞魔也感受到这道气息,不甘示弱地啜嘴长嚎,猛然欺身上前提腿直踹。   宋钰正感受着体内忽然涌出的力量,身子猛然一痛,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岩石上,然后重重地砸回地面,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呼啸的长刀已经力劈而来。   “不只是神念。”宋钰从风中辨别出一丝晦暗不明的气息,这道气息极其微弱,甚至是根本不能够被察觉,宋钰能察觉是因为这道对他而言一点也不陌生。   熟悉的气息,长刀划过的空中闪过一蓬红光,连空气中那沉闷而暴戾的味道都是如此的相似。   “真阳炁!”宋钰差点被自己的判断吓了一跳,《真阳炁》一直被传为魔族宇王绝学,为五步登神的第一道关隘,但从来没有人能证实这一点。   力鬼也感受到异样,体内那些真元仿佛如地心岩浆一般在沸腾,血脉也随之翻滚,越是想去平息越是翻腾得厉害,反倒是夺人这会眼中却出现了清明,怔怔地看着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宋钰,只觉得脑袋里浑浑噩噩,至于自己如何出现在这里,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宋钰和力鬼的目光在空中作了简短的交流,后者轻微地摇摇头。宋钰无奈地哎了一声,提脚将罗雅丹提到身后的石壁下,那里应该是出口,只是这小小领域是歌舞魔的世界,数千年的怨念凝聚成的,要想强行破开一个洞窟谈何容易。宋钰心中一动,记得影神先前说过,幽门形成便是因为魔族死后一身怨气沉入地下,不甘死在大荒,在这股怨念驱使下才会有几率形成幽门。   出乎宋钰意料的是歌舞魔竟然是道神同修,也许三千年前的修炼上本身就没有修道、炼神的区别。宋钰不信歌舞魔没有弱点,就连强大如宇王也一样被杀,这区区魔物自然也有弱点可寻。   “老子连神也不怕,更何况你这不知道该算什么的玩意儿。”宋钰发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家伙应该被纳入孤魂野鬼的行列。   最先发起攻击的却是力鬼,甚至可以用偷袭来形容,身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歌舞魔身后,菩提般的大手朝着歌舞魔肩胛拍去,在乌蛮惊世骇俗的“抚大顶”掌下捡回一条命,那一记由上而下的猛拍倒也被力鬼活学活用,但真元运用上依然遵循着力鬼自身的运行轨迹。   手掌毫无遮拦地从歌舞魔身上扫过,却并不能对对方造成任何伤害。   歌舞魔扭头朝着力鬼嘶吼,吼声如鸟鸣,不再似先前那般一味嚎叫,随即一枚石块飞来,重重砸在歌舞魔斗笠上,发出噗地声响。夺人谨慎一震:“用神念。”话刚说完便后悔了,现在的宋钰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夜叉,早将一身神念转赠给罗雅丹。   力鬼听罢,举起拳头翻身朝着身后洞窟砸去。石壁摇晃,却只滚落几块细小的石头,心中吃惊:“好坚硬的岩石。”   “这是他怨气所化的洞窟,歌舞魔不死,这洞窟就会永远存在。”夺人信手一拂,滚落在夺人脚下的小石头顿时飞舞,每一道石头都包含着夺人那庞大的神念。   不是利箭,胜似利箭。   一般说来,凡是大的武器在速度上都不具备优势,但狭刃长刀在歌舞魔手中却比精巧银刀还要灵活,尽管夺人已经调集全部意念来操纵那些被力鬼砸碎的石块,但歌舞魔依然很轻松地将每一块石子都劈成粉末,嘴里发出高亢的音律,下一刀已经朝着夺人斩去。   长刀带着一股腥风扑面而来,力鬼收回血糊糊的拳头,拽住夺人往旁边飞退,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刀锋已经扫过夺人肩头,朝着脖子斩去。   眼看夺人就要横尸眼前,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忽然闪现,那人并不是以手去拦截长刀,反而是将肩膀朝着长刀下喂去,以自己身体硬生生承接这雷霆临渊的一击。   “疯子!”力鬼望着宋钰的背影骂着,他们的攻击虽然对歌舞魔无效,但不代表歌舞魔的攻击他们也可以无视,这一刀宋钰无论如何也没法躲过去。在宋钰和夺人的生死间选择,力鬼毫不犹豫地会选择宋钰活,甚至是在他与宋钰之间,力鬼也会选择将生的机会留给宋钰。   那一声“少主”不是代表着身份,更多的是对宋时关当年知遇之恩的一种回报,在所有人甚至是花司长都践踏着他的尊严的时候,只有影主将他视着人。花司长死的那晚上,这个少主也说了让他铭记终生的话,也是对他这些年来卧薪尝胆潜伏在花司长身边的行为给出肯定的答案:   飓风暴雨可以掀翻海上的大船,但却不能令一只蝴蝶臣服,因为生命的意义在于——不顺从!   影神匆匆忙忙丢下一句“找其弱点”就没了下文,歌舞魔的速度根本不会给宋钰充裕的时间来思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轰!   刀锋与背后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却不是长刀砍入骨肉中的声音,随即一颗狰狞的蛇头从长刀劈过的地方冒出来,朝着巨人一般的歌舞魔嘶鸣。   歌舞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忽然出现的魂蟒身上有着他族人的气息,虽然这种气息已经很稀薄,但依然是他的族人,所以手中长刀迟疑地收了回来,随即发现魂蟒是被封印在衣服中终身不能脱困,继而发出一声愤怒的歌声,长刀再次劈来。   魂蟒眼中凶光闪烁,随即眼神变得温和无比,随后一折身竟然钻回衣服中。   “连你也靠不住!”宋钰大骂一声,他最依赖的东西在歌舞魔面前居然都没有任何作用,这让宋钰自己也陷入到一种苦恼和恐惧中,眼前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怪物?   力鬼拼尽全身真元,举起血糊糊的拳头重重砸在石壁上,大块石壁滚落而下。   歌舞魔如被刀子刺中般发出惊天嚎叫!   刚刚醒来的罗雅丹被吼声一震,喷出一口鲜血再次晕厥过去。   夺人惊异地看着力鬼双手抱起的石头,苦笑地摇摇头:“太大了,我的神念也无能为力!”   力鬼却不客气,自己将石块举过头顶,奋力朝歌舞魔砸去。事已至此,夺人也只能咬牙硬撑,一身神念毫不迟疑地朝着还在空中飞落的石头推去。   得到片刻喘息,宋钰才能正视眼前这庞大的怪物,神魂在眉心间如风暴般高速汇聚,那本要砸向歌舞魔的石块竟然也斜斜朝着宋钰砸来。   夺人咦了一声,这一瞬他以为自己感觉出错。   “这气息,分明和那天晚上从弄玉巷传出的气息如出一辙。”虽然夺人只是远远一瞥,但那晚上神座降临,天地元气也为之紊乱,炼神者对神念的感知上本就要比修道者更敏感。   君临天下的感觉再次出现在宋钰身上,他将所有神念和注意力都落在歌舞魔身上,虽然用石壁去对付歌舞魔看似效果不错,但歌舞魔不死,石壁就永远存在,在这种分毫必争的情况下,宋钰绝对愿意将心思花在寻找捷径上。   宋钰发现歌舞魔每一次吼叫或者发出如歌声般的声音后,身体便再次恢复如初,而这一切都源于胸腔处那一团黑色的雾霭,这是歌舞魔所有力量的源泉,宋钰相信只要能毁去这团雾霭,必然能重创歌舞魔,甚至消灭对方。   宋钰随口将这想法说了出来,惊奇地察觉脚下有异,低头望去猛然发现这昏暗地石壁洞窟内竟然留下了自己脚印,随后更惊讶地发现自己先前走过的地方一样有着或深或浅的痕迹,这是力鬼、夺人二人没有过的。   夺人没有开口说话,他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用神念推动着大石砸向歌舞魔上,但他眼中那种惊疑却没有隐藏,力鬼也同样感到奇怪:“你是如何发现的?既然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要我怎么做?”   “也许我们不用杀死这家伙。还记得从哪个方向进来的吧,记得带上罗雅丹。”宋钰随手一挥便将夺人的神念掐断:“在外面等着我就好。”随即在力鬼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宋钰纵身一跃,身躯如炮弹般快速撞向歌舞魔,歌舞魔身躯如轻烟一般快速变淡,一瞬间便消失在空中。宋钰身子毫无阻拦的穿越而过,在原来的地方,歌舞魔的身子再次凝聚,显露在面前。   “连亡灵也懂得趋利避害。”力鬼笑着,猛然抓在夺人腰间,像先前扔石头一般对着歌舞魔砸去。夺人身子穿过歌舞魔身躯,朝着洞窟撞去,眼看就要撞得脑浆迸裂,宋钰双手猛然按在石壁上,一团氤氲紫火包裹住他双掌,双手在石壁上奋力一撑。   双掌之间的石壁上,出现一个水盆大小的洞窟。   惊鸿一瞥,夺人看见了洞外那漫无尽头的草坪,随后只觉心头一阵轻松,鼻间问到了新鲜的空气,整个人翻滚着掉绿苔草地上。   昏暗光线中,宋钰如喝醉酒般脸色血红,猛然撤手回来,急促地喘着粗气。   手一松开,洞窟立即被封住。   “果然不用杀死这家伙。”夺人心情大好,抢步到了罗雅丹面前,伸手揽在罗雅丹腰上,朝宋钰一点头,身躯朝着夺人消失的地方撞去。   宋钰再次聚集真阳炁,心中却将自己骂得半死,这法子早该想到,用元炁对付元炁,这就好像用杀手对付杀手,永远是最有效的。   力鬼因为修道的缘故,身手比夺人强了无数,尽管手臂下还抱着沉甸甸的罗雅丹,但依然如雁落平沙般轻盈飘落地上,将罗雅丹随后往地上一放,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宋钰如法炮制按在石壁上,刚要钻出去,两柄长刀呼啸而来,随后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刚才只顾学你们的语言,倒是放跑了三只食物。不过有你在,胜过百千!”   话音初时生涩,感觉就像一个人含着一把豆子在口中说话一般,但说到最后竟然语速流畅,最后竟然还能说出“胜过百千”这样的精炼之言。 第八章 好东西,自然要争   “其实,我也在等你!”宋钰脸上并没有丝毫惊慌:“既然你能说话,那么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歌舞魔手中长刀横斩而来:“我不觉得有谈的必要,因为我现在还饿着肚子。”   宋钰狼狈地躲过凌厉的一刀,和歌舞魔拉开一段距离嚷道:“也许我能帮你离开这里。”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死地,我喜欢这里。”歌舞魔手中长刀上升腾着诡异的红光,光芒中似乎总有火苗跃将而出:“你身上有我圣族的东西,我不能让它出现在卑贱的‘人’身上。”   “蟒魂封印在衣服中已经是事实,就算把衣服给了你也无济于事,只要封印一被破坏,连最后的蟒魂也要消散于世间,不复得存!”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歌舞魔手中双刀在空中交叉晃过,带起一蓬迷离精光,在宋钰身前半尺处陡然幻化成星云模样,转眼间这团星云又化作奔腾骏马状,继而如烟火炸裂般碎裂在眼前:“我圣族之高绝学被你练成这般模样,简直给我圣族脸上抹黑。”   “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最知道。”宋钰福至心灵,伸出手指猛然往其中一粒刚好经过自己身畔的火星点去,那一瞬间宋钰体内真阳炁乍然释放,火星乍然化作火团,飞舞的轨迹不变,速度却快了无数倍,如流星一般越过众多火星砸落而下,所过之处周遭那些已渐渐黯淡的火星再次爆发出火光,如浴火凤凰般重生。   宋钰一直都将真阳炁当做是普通真元一般运用,此前歌舞魔数次出手已经让他感到疑惑,从那些熟悉的气息中他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运用方式,只是那时候忙于躲闪,根本没有去认真思考过。   直到这一刻,他骤然发现,真阳炁与大荒其他真元之间的不同。   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歌舞魔刀刃在前方随手一挥,那些蓬勃待发的火焰刹那间便熄灭,室内再次恢复到最初那冰冷阴暗的光线中,连带着那亦歌亦话的声音也带着难以言喻的腐朽味道:“看得出来,你距离掌握真阳之谜还有很长一段路,也许今生也没有希望。但毕竟是我圣族至高绝学之一,我依然不能原谅你们这些卑贱的强盗修炼它。”   “真正的真阳炁是什么样?”   “想知道?”歌舞魔啜嘴长啸一声:“可惜你不会有机会了。”   宋钰不想和歌舞魔对放打嘴炮,冷眼看着那狭刃长刀呼啸而来。这一刻,他放弃了真阳炁,磅礴神念如瀚海波涛般从他体内涌出。   冷冽冷光中出现一点黑丝,最初那稀薄的黑线在瞬间变成浩渺苍穹上漫天繁星,继而成为不断下落的滂沱黑雨。   一瞬间,整个洞窟都下着无穷无尽黑色暴雨。   雨滴打在洞窟上、打在长刀上,发出噗噗的声响,犹如铁豆子砸落在面粉上。只是歌舞魔挥刀的瞬间,黑雨如丝,竟将洞窟砸得千疮百孔,最先溃败的便是两柄在空中新书劈来的长刀。   刀身以肉眼能够看见的速度迅速溃败,继而化作浓稠的黑色液体淌落在脚下。   歌舞魔惊疑地看着那些滚落在掌心的黑雨,感受着黑雨中那熟悉的力量正飞快吞噬着自己,脸上终于变了颜色:“你是嗜神的信徒!唔……不对,这是嗜神的力量不假,但却是你盗取了神力的缘故,连我们圣族也没有可能承受嗜神这腐蚀万物的力量,你这卑贱的人类如何做到的?”   “嗜神?”宋钰有些不明白,大荒虽然所谓的神千奇百怪多如牛毛,但总体上可以归结为两类。以垩神时代为界,魔神之战发生以后出现的神为新神,在量上远远不如以前多,所谓神威神格上也不如垩神时代之前的那些神正统,但却拥有者一些专业领域的技能,就宋钰所知,影神、山神这一类便拥有者暗杀之力。   此前,宋钰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号神的存在,而且真要这么厉害,那神座就不会被戚绍松捕捉到。   “可惜这世界是我的,在这里我就是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神。”歌舞魔扬手朝着空中一挥,那些还在延绵不绝砸落而下的黑雨刹那间停在空中,再以挥手,便彻底消失在眼前,歌舞魔得意地大笑:“小子,你还有什么手段,在临死前一并用上来吧。”   宋钰头上冷汗直冒,一是因为识海剧痛的缘故,影神强行从识海中接取神魂之力,宋钰也好受不到那里去,还有个原因却是被歌舞魔这通天手段给惊住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许也不过如此。   这一片洞窟都是歌舞魔元炁所化,在这小小一方领域中,他就是一切。   最后一丝黑雨在歌舞魔胸腔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宋钰原先计划的用黑雨腐蚀掉对方体内那黑黝黝的气雾,计划落空,宋钰首次出现了一丝慌乱,因为该用的手段也用尽了,此刻他到希望自己直接昏倒过去,也好过眼睁睁看着被这家伙吞进肚子,化作那团团黑雾中一份子来得好。   “等等……也许我们可以谈谈……”只是说话的功夫,狭刃长刀如狂风暴雨般扫过,在宋钰很艰难地躲过第三刀的时候,狭刃长刀忽然凭空出现,带着炎阳热浪横斩而来,整个洞窟一瞬间变成钢铁熔炉,扑面而来的是融化万物的热浪,而宋钰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刀锋从自己面前划过。   这一刻,连魂蟒袍也失去作用,刀锋如切豆腐般撕开衣服,在宋钰胸前由左至右斜斜劈过,刀锋过处黑血飞溅,一股焦爆的力量顺着伤口朝着宋钰体内冲击,犹如饿狼闯去羊圈一般在宋钰体内横冲直闯。   “我会死在这里?”宋钰在心中反复追问着自己,他无数次交手都是用着这样的方式,这也是宋钰最强的攻击手段,用霸道的真阳炁侵入对方体内从而由内至外的一瞬间焚烧,不同的是他用手而歌舞魔用刀的区别。   宋钰此刻就是像消防员一样,将自己真元分化为千百道,在体内各处飞快地扑火救场,无数道筋脉在瞬间被焚烧,无数道筋脉又在瞬间被修复渐渐开始焕发着生机,避免这星星之火形成燎原之势,一旦他体内真阳炁失控被同化,宋钰就会在瞬间被烧成灰烬。   歌舞魔收回双刀,戏谑道:“现在你可以和我谈谈了。”   宋钰运功关键时刻,哪里能有半点松懈,开口说话更不可能,只是艰难地举起一个拳头,以保证歌舞魔从任何方位都能清晰的看见,随后紧握的拳头上中指一动,如擎天龙枪般笔直竖在对方眼前。   歌舞魔眼中出现迟疑之色,不明白竖中指代表着什么含义,但是可以肯定一点,这不是投降的意思,而且投降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他压根没想过给眼前这个卑贱的人任何生的机会。   一条白色的蚕急急忙忙从宋钰袖口钻出来,爬到宋钰竖起的中指上,然后嘴角裂开一道缝,仿佛是在微笑。   歌舞魔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的元炁如粘稠浓液般充斥着整个洞窟,就算强悍如海兽在这里也举步维艰,一只蚕居然能无视自己禁制行动自如,而且还能冲自己发笑。   蚕会笑?   无穷无尽的大海中,一座被冰雪终年覆盖的海岛上残雪飞扬,遮云蔽日。   这瞬间,一道气息横跨千里,呼啸而来,起始直接一头连在冰封孤岛,一头却扎入这苍翠欲滴的树林中。   气息跨越空间距离,轻松地穿过洞窟。   “神龙!”歌舞魔喜出望外,冰冷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两行清泪,他死后以自身精魂融合元炁,自囚于此也不知多少年,这其中有过无数人不小心闯了进来,最后都被他一股脑吞入腹中,对于外面的世界也自然知道,魔神大战后整个大荒都在歌颂着寰帝,而圣族最终消失在大荒上,能在这里感受到神龙气息,歌舞魔自然喜出望外,心中也更是忐忑不安。   为什么忐忑?歌舞魔在下一瞬间已经找到答案。   小白如闪电般射到歌舞魔胸膛,微微一咬便在他胸口钻出一个拇指大的窟窿,银色血液如岩浆般流淌出来。   小白趴在胸膛上,张嘴一吸。   歌舞魔胸前处黑雾飞快朝着小白体内钻去。   歌舞魔心中惊恐万状,元炁是他的一切,失去就意味着他彻底消亡,但神龙身上发出的那怕丝毫的气息,对于幽月族的他来说也是难以抵抗的,当初宇王便是用自己精血为代价,从九幽升出召唤出的无上神物,神龙身上血系品阶自然高出歌舞魔无数。   歌舞魔发出撕心裂肺的哭音:“我不想死——”可是小白对这话无动于衷。   那团黑雾所聚的元炁还在源源不绝朝着小白嘴里涌去,眨眼功夫仅剩小半。   四面洞窟开始变得稀薄,隐约有强烈的光线从外面透进来。   “这是我的!”影神的声音蓦然响起,随即一道无形的剑气乍然刺来。   小白不情愿地一扭身弹射到宋钰竖起的指头上,避开剑气又一次射到歌舞魔胸膛上,张嘴便吸。因为日渐虚弱的它一样不能就这样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弱,所以它不惜惊动那些镇守大荒的老家伙也只为吸取这元炁,虽然这只是幽月族最低阶的元炁,但对此刻的他来说,也无疑是续命琼浆。   剑气在空中陡然一转,顺着小白破开的窟窿钻进去,猛然将剩下的元炁切断,随即一只无形的大手破开壁障,抓起剩下的元炁朝宋钰灵台飘去。影神这一生都可在宋钰识海安家,但对于魔族元炁这样的好东西一样是志在必得,他需要借助一切力量来镇压宋钰识海中那神魂。   嗜神之名他听过,对新晋登神的影神来说,确实是一个烫手山芋,越是如此越是让影神欲罢不能,若是彻底镇压随后将之炼化,自己岂不是又可重临大荒?   小白吃相难看,但却是最明智的做法,抓住每一丝的机会去掠吸元炁。   歌舞魔叫声乍停,咬牙猛然朝离自己元炁斩去,将不断朝着宋钰灵台靠近的元炁一刀两段,抬手抓起其中一部分元炁塞回胸膛,随手庞大身躯迅速说下,最后化作一道黑雾撞开洞窟,消失在头顶。   小白愤怒地嘶鸣着,气恼那家伙坏自己好事,偏偏对方藏身宋钰识海,自己无可奈何。影神兜住一小团黑雾猛然拍入宋钰灵台,临走还不忘责骂着小白:“你九幽魔物本就不该出现大荒,何必苟延残喘浪费大好机缘。”说罢生怕小白发怒,急急忙忙钻入识海中。   歌舞魔一遁,这处空间自然崩塌,宋钰直直从三尺高的空中跌落在地上。   力鬼等等本就在外面焦急等着,一见宋钰从虚空中现身就冲过来。   “别过来!”宋钰嘶哑着嗓子吼着,阻止二人靠近。   影神意识回归识海,这才慢悠悠地再次出现,笑嘻嘻地对着宋钰开口说话。   力鬼、夺人只能看见宋钰脸上的犹豫,随后便是无奈,最后好像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而胸口那几乎将宋钰斜斜劈成两半的伤疤也终于开始出现殷红的鲜血。   力鬼扭头朝夺人问道:“伤药。”   夺人摇摇头:“你几时听过炼神者身上带伤药,身为修道者的你该有才对。”   “我只是来追那帮不争气的手下,哪里用得着疗伤药?”   宋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落在不远处静静躺在罗雅丹旁边的藤条箱上。 第九章 这个扈从太啰嗦   罗雅丹悠悠醒来,看着被剪成碎花状的斑斑阳光从树荫下透下来,心神一阵轻松,躺在地上格格笑着:“活着真好!”笑了几声发现没人理睬自己,又才略微偏头打量着四周,依然是先前那片松软的草地,力鬼和一个穿白衣服的家伙,背对着她蹲在远处不知道捣弄什么,虽然看不见那张脸,但也知道是那个整天绷着一张比冰还要冷三分的杀手。   罗雅丹觉得力鬼这名字已经够奇怪的,竟然还有人更奇怪,居然叫夺人,也不知他父母怎么想的,大荒有“夺”这个姓氏吗?   “喂……”罗雅丹拉长声音喊了一声,仿佛想起什么很重要的事,连忙伸手检查自己衣着,迷糊中隐约记得自己莫名其妙昏过去了,在倒下去那刻好像还看着一张大花脸,当时都被那个大家伙吓得手忙脚乱了,至于那张脸怎么花法却记不起来。   还好,这两个家伙没有在自己昏迷期间做一些不堪的事,罗雅丹大致检测了衣服束带等这才松了一口气,揉着后脑勺从地上爬起来,朝那两个家伙走去:“我昏迷了耶,你们怎么能不照顾我?宋钰……你怎么也在这里?”当她看见被两个讨厌的家伙围在中间的那个熟悉的面孔时,罗雅丹找到这些天来唯一令自己高兴的事。   宋钰伸手在藤条箱边角上轻轻一按,在力鬼二人惊奇的目光中箱子发出啪的轻响,迅速合上,随后不着痕迹地用衣服将身上的伤遮住,从地上坐起身向罗雅丹打着招呼:“小姐!”   宋钰言语很恬淡,并没有再次相遇的欣喜,对于意外重逢的罗雅丹而言,根本没不在意宋钰言语中的不敬,只是望着从地上慢慢站起来的宋钰,脸上泛动着开心的微笑。   此前心中的抱怨、不快在眼下都已烟消云散,望着宋钰平静的脸上挂着那永远让人感到安静的微笑就觉得心中不再烦躁。   似乎是上天注定,不早不迟、不快不慢,恰好在罗雅丹悠悠醒来的时候,在她刚刚开始抱怨的时候,在她以为两人一生都不会再见面的时候……   恰好又相见。   就好像两人在阳光绚烂的午后,在一根田埂上意外相逢,虽然只是轻轻一声:“喔,是你呀!”但已经足够了。   夺人随手将没来及放进藤条箱的一瓶疗伤药塞上木塞,跟着宋钰一同站起来:“既然大家都没事,那就出发吧!”   罗雅丹脸色微烫,奇怪自己对一个扈从怎么会这样失态,随即将下巴微微上翘,一瞬间回复到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形象,不满地朝夺人道:“他好像受伤了,你难道没看见?”   夺人眼中精光闪烁,直视着罗雅丹。   罗雅丹本就不喜欢这个杀手,被这双眼睛看得更是浑身不自在,好像他能看穿自己心底所有秘密,本能地冷哼一声,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迎着夺人眼睛直视,这一瞬间她竟然有种莫名的感觉:这家多心中对自己很不屑!   罗雅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好像自己就忽然有这种能力,只是那一瞬间这种感觉就被夺人用一个棉被给捂住,再也“看”不见,转而她又朝力鬼望去,她能感受到力鬼对自己那种由衷的尊重,或许这更应该是尊敬。   看力鬼比看夺人轻松多了,在力鬼面前,她能清晰地“看见”力鬼心中的感受,让罗雅丹奇怪的是,力鬼对自己的扈从一样是尊敬有加,就好像她拜见李浣父亲的时候那种,微微紧张不敢造次的心态。   宋钰一只手轻轻搭在力鬼肩上,微微笑道:“多谢小姐关心,我没大碍!”力鬼顿时有所觉,收回注视罗雅丹的目光,望着自己脚尖。   “你啊,就会逞强!”罗雅丹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数落了宋钰两句,随后大手一挥颇有女王风范地说道:“我还没在外露营过,今晚我们就在这树林里歇一晚。”   夺人看看天色:“这会估计是哺时末,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也许我们能走出这片林子,也许还能找着人家户或者客栈投宿。”   “那你可以离开,没人拦你。”罗雅丹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还有力鬼以及自己扈从在身边,她自然不怕。   夺人看了看宋钰,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这下倒是罗雅丹愣住了,她不过是想要激夺人以报复他刚才对自己的不屑,而且这也只是自己的一种幻觉而已,夺人不但没有做错什么,反倒是救了她一命。罗雅丹想要开口叫住夺人,伸出的手最终变成了一个捋发的动作,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这家伙真小气,比女人还女人。”   宋钰笑笑:“他不会走,放心吧!”   罗雅丹果然又笑了,小心问道:“真的?”她也不管宋钰为什么会这样肯定,但只要结果是朝着自己想的那样发展就开心。   “你真没事,身上衣服上溅了那么多血。”罗雅丹还是不放心地反复问着,想要上前一点看看自己这扈从伤势究竟如何,却又不敢真上前,也许是宋钰媳妇上的血迹太触目惊心,也许是觉得身为主人的自己去查看扈从的伤,有点失仪;又也许是……   罗雅丹忽然问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   力鬼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多余的,还好他也正是这种性格的人,他从来都不喜欢有人注视自己,如果所有人都见他遗忘,那是他最愿意做的事。   宋钰将藤条箱平放在地上给罗雅丹当凳子,这才幽幽一叹:“此生合是诗人末!那天离开罗府后又在城里耽搁了几天,我本想回海口看看老宅,想起通海河中游那十八道两岸的枫叶该是红了,十八道口的枫叶在大荒是有名的,有这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先前不知怎么回事,晴空万里结果下起瓢泼大雨了,我只能往树林转,结果遇着了一只鬣狗,还好只是胸口被抓了一下,不过那家伙也被我用箱子砸了几下,吃疼不住转身钻进树林了。”   罗雅丹眼中有愧疚之色:“要不你把神念拿回去吧,我不要了。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用,要是你有神念就不会受伤了。”   宋钰仰头大笑,这一笑又牵扯起伤口,这才收敛了一些动作弧度:“神念不是东西,没法还的。对了,夺人在这方面有些心得,有不懂的地方你去问他,他一定乐于解答。”   “我才不去问那讨厌的家伙。”罗雅丹忽然小声说道:“少和夺人接触,也许你还不知道,那家伙是只认钱不认人的杀手。”   宋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跟在罗雅丹身边有段时间,自然知道罗雅丹对杀手心有芥蒂,尤其是对杀了自己侍女秋兰的杀手夜叉更是深恶痛绝,爱屋及乌,恨一支乌鸦自然连整个大荒的乌鸦也恨进去了。宋钰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问道:“我留给你的册子应该记熟了吧?”   罗雅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是我说你,你那些字实在难看,作为我的扈从怎么能写出这样难看的字?只要你跟随我身边那么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罗府……”罗雅丹直视宋钰,以惯有的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宋钰,颇有教子的味道。   也许是遇着自己扈从的缘故,罗雅丹比平时在罗府话更多了,虽然言语间还是有着傲娇之意,但她才不在乎这些,在她看来,教育宋钰那是理所当然的:我的扈从自然得由我来教育。   正说得起劲的罗雅丹忽然看见宋钰平摊一只手过来,不明所以地问道:“干嘛?”   “将书给我。”   罗雅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伸入荷包中,哎呀一声:“我忘在船上了。”   宋钰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不是提醒过你,第一时间背下来,然后烧掉吗?”   “是啊,可是我还没时间去背啊!”罗雅丹理所当然地回答着,随后微微皱眉:“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怎么能责怪我呢?”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扭头望去却是去而复返的夺人。夺人径直将手上的一捆柴禾丢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冷冷说道:“永远别指望女人对自己的错误作出深刻认识,因为她们都是理所当然的动物。”   “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就勉强原谅你的无礼。”罗雅丹兴奋地起身朝柴禾那边跑过去:“不过你得烤一只山鸡向我道歉。对了,趁着天还未黑,再去抓几只山鸡来吧!”   夺人无奈地望着宋钰,他真心怀疑罗雅丹除了居高临下指使人以外还会什么?无论是宋钰还是夺人,真要找伴侣,那也是能一起浪迹天涯、风餐露宿的女子,而不是需要人时时刻刻伺候的娇娇大小姐。   罗雅丹除了有张还算不错的脸蛋外,夺人实在想不出夜叉会喜欢对方什么,心中龌龊地想着:难道是在打罗府家产的主意?   这也只是无聊的想想而已,若是俗世中人,自然对罗府这样的商贾巨富之家心动,但像宋钰能随随便便将《碧落赋》送人这种大魄力,连剑宗、百器堂这样的宗室门派也做不到。显然宋钰不会在乎那些黄白之物,至少这一年时间里,就没听过夜叉为花红接任务这说法。   “对了,要怎么生火?”罗雅丹忽然扭头望着宋钰,脸上首次出现一些茫然。   宋钰微笑着走到罗雅丹身边,先捡了些还带着枯叶的细小柴禾蓬在一起,才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在空中晃了晃。罗雅丹立即插手,欣喜地抢过宋钰手中火折子,像小孩找着一个好玩的玩具一样雀跃着道:“没你事了,我来我来!”   宋钰果然退了半步,嘴角带笑地注视着罗雅丹蹲下的背影。   夺人眼中扼腕叹息,宋钰身上感受不到半丝真元流动,也没有神念气息存在,和普通人根本没有两样,越是这样夺人越是疑惑,这分明就是一个衣着寒酸的书生,怎么可能是那敢和弱水叫板、和乌蛮作对厮杀的夜叉?   如果不是看见躺在藤条箱中那支长弓,看见那湖心一箭之威,也许先前被罗雅丹一激他果真就转身离去,但为了替父母以及全族雪恨,他还是选择了留下来,借助所有能借助的力量,才可能杀死乌蛮。   罗雅丹已经将蓬起的那些枯叶点燃,宋钰接过火折子对罗雅丹说道:“看着火,心中想着它会烧得更旺,你会发现这是很有意思的事儿。”   “这怎么可能?”罗雅丹不解地问道。   “力鬼抓野味还有些时候才回来,反正也无聊着,总比和穿白衣服的家伙怄气好吧!”宋钰循循善诱,等到罗雅丹再次回头注视着零星火苗,又才说道:“人生境界,化而为三。一则晓厉之物,名曰论道;其二大象精神,谓之静观,再有上善无名,便是玄鉴。”   夺人也望着那簇簇火苗若有所思,心中恍若被雷电劈过漆黑苍穹般浑然大悟,他隐约猜到这必然是《碧落赋》总纲,宋钰当着他的面指点罗雅丹,自然也有点拨他的意图,心中激动不已。   如果宋钰所说的真是阴阳世家不传之秘《碧落赋》的话,这份恩惠已经足够他用难以描述的代价去偿还,随后问道:“如何入道?”   要论道,自然得先入道。   夺人炼神已是神合境,在修炼上比宋钰当初炼神时还高出一截,但他这一问,实则是与阴阳世家几千年的宿慧对话。   “心居玄冥之所,涤除杂念妄见,知万物其位,方能领悟万物之源,就像找到延绵不绝的花海遮盖下的小径,你自然明白如何出、如何入!”   罗雅丹心中想着,自己这扈从到底是读书人,肚子里学问多,连穿白衣的杀手也要向他请教,简简单单的事和话,经过他嘴巴说出来,都是一通大道理。   只是有一点不好:这个扈从太啰嗦! 第十章 夜话   热浪伴随着烟雾随风四处散逸。因为入秋,早晚露气重的缘故,很少被阳光直射,这些看上去一点就着的枯枝实际上依旧有些潮湿,自然免不了有些呛人的烟雾,就如同一件轻纱般将那些火焰包裹在其中,随着柴火的旺盛,烟雾也渐渐变浓。   火焰在烟雾中恣意扭曲,却仿佛有一只平底锅搁置在上面,那些火苗也在无形的压抑中逐渐扭曲,最后如瓶子中的苍蝇般只能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噗噗乱闯。   罗雅丹满意一笑:“看我我果然是十万人中最有天赋的那个,很简单嘛!”   宋钰瞟了一眼身边的夺人,后者将目光从柴火上移开。那些被压抑的火焰再次澎湃爆发,一股热浪掀动三人衣袂和长发。   罗雅丹终于醒悟过来,问出一句差点将身边两人同时丢翻的话:“你也有神念?”   “我再去多捡一些干柴回来。”夺人毫不拖泥带水,说走便走。宋钰也不阻拦,知道他这是要找一处僻静地体味刚才的那些话。   罗雅丹气得鼻子都歪了:“我终于确信了,杀手都是一群不通人情、心理变态,钻到钱眼里去了的冷血家伙。”   宋钰打着圆场,小声说道:“不用理睬那家伙,他从小父母就遭难了,被人培养成杀手的,自然不善于和人沟通。”   “喔,听起来怪可怜的。”罗雅丹生怕夺人听见,将手扩成一个喇叭状,身子微微侧倾:“那我就原谅他第二次的无礼,不过不能有第三次了。”   力鬼左手提着两支肥硕的竹鸡,另一只手拖着头獐子走过来。宋钰微微一笑:“看来今晚上有口福了。”   罗雅丹呀了一声从火堆边站起来,朝力鬼小跑过去。力鬼顺手将竹鸡递给她,其中一只还在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罗雅丹慌忙抓住竹鸡双脚,结果对方扑腾得更厉害,越是如此罗雅丹越是不肯松手。   一人一鸡展开了持久的较量。   力鬼拖着獐子走过来,脸色有些不自然。   宋钰问道:“在这几年见不着一个人的地方,不会还能遇着麻烦吧!”   力鬼将獐子往宋钰面前一丢:“你看看这个。”   天色已微黑,宋钰借着火光看了一眼,獐子头颅上有个龙眼大的窟窿,此外身上皮毛光鲜如初,再没有别的伤口,身上的肉也不如生前饱满,最外面的皮囊皱巴巴成一团,倒像是失了水分的茄子,宋钰随手在獐子身上摸了下:“死了不足两个时辰,虽然尸体已冷,却还未变僵。”   “好像是有东西将这家伙的脑髓和血一同吸走。”力鬼一只手拎起獐子耳朵,正好将头颅上那个窟窿朝向宋钰,在火光下轻易就能望见里面白生生的颅骨:“我只是想不明白,好像还没有那个畜生专门吸食脑髓和血,这不像是动物造成的,反倒像有人修炼邪门法术。”   宋钰身躯在暮色中微微一震:“一个多时辰前,那时候恰好是我脱困的时候。”   力鬼顿时会意:“我先前只顾给你上药疗伤,倒是忘了问你。难道歌舞魔没有死,那家伙也逃出来了?”   宋钰沉吟地点点头。   “他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吧!”   “应该不会!”宋钰也拿不准,但小心一点终究不是坏事,随手将藤条箱往自己身边拉了几分,恰好是自己一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   罗雅丹满头细汗地跑过来,怀中抱着那肥硕的竹鸡:“我们能不能不要吃它,你看她怪可怜的,这会还在咯咯直叫唤,它一定是怕了。”   “方圆十日内,恐怕连老鼠也找不到了。”力鬼摇摇头,望向宋钰的眼神中有着一抹淡淡的愁云,这趟出行本是听说手下有些不听话的家伙想要打罗雅丹的主意,所以才追过来,也许这会戴娜已经开始做饭菜等他回去,哪里想到会遇上夺人、乌蛮这些事,至于闯入幽门一事,现在想来都觉得有些恍惚到难以置信。   “过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处浅塘子,我去那边拔毛洗内脏,你警觉点,别让大小姐走得太远。”   罗雅丹一皱鼻子:“这家伙跑两步都可能伤口开裂,就是来只兔子也逮不住,本小姐保护他还差不多。”   在力鬼眼中,罗雅丹注定是这一生都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就算宋钰给了她梦寐以求的神念,她依然不会是从云端落入泥潭的仙女,所以有些不该知道的事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最后一手提着两支竹鸡迅速离开。   跳累了的罗雅丹也终于安静下来,一屁股坐到藤条箱上,双手托腮望着火焰走神,见身边宋钰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半晌才悠悠说道:“先前在那地方,我以为我会就这样死去。你是没有进去过,那里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比黄泉还要恐怖。”   火光将宋钰的脸映得红通通的:“对你而言,那却是很恐怖的地方,我大致听力鬼说了一下。”   罗雅丹发现自己这个扈从除了啰嗦以外,还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不适合当听众。用微微不满的语气反击道:“对你这个读书人而言,那是一辈子也不可能经历的事。”   “也许吧!”   罗雅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胜利的笑容,看来这个扈从也还算上道,稍微懂得如何配合自己,随即微微有些黯然:“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想起海口城下落不明的父亲以及大哥,想他们要是有一天能平安回来,却找不到我的踪迹,他们该是怎样的伤心?父亲一直对大哥极其严厉,严厉到近乎苛刻的程度,父亲说大哥脾气像以前的他。一样的执拗、一样的自以为是;当他不高兴的时候,直接离开罗府,先是用了一年左右时间将北域转了一圈,据说是在回来的路上认识了海口城的一个女子,然后就取道海口城;父亲虽然也经常去海口,却不和大哥见面;其实我知道,大哥的一举一动父亲都在关注,去年父亲生辰的时候,有人送了父亲最喜欢的金蟾抱柱,虽然没有写贺礼人,但我们都知道那贺礼的人是大哥。”   “而父亲他,这些年一个人支撑着偌大的罗家,一年中至少有十个月是在车马和海船上度过,难得在家待的那段时间还要绞尽脑汁地和大伯、二伯他们那些只会伸手要钱的叔伯们周旋,若是我死了,也许父亲真要一夜之间白了头。这些都是我舍弃不开的,那一瞬我甚至还在想,若是能将《传奇》听完整,也算能了却心头一桩遗憾。你说好笑不,一瞬间的念头竟然可以像在漫长走廊上悠然赏花一般,将每一个画面都看得很清晰……”   宋钰捡着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将一些散落下来的木头挑进火堆中,默默地听着。力鬼也悄无声息地回来了,用弯刀削了两根看上去比较结实的棍子,将竹鸡穿起来。   罗雅丹没有了先前那样好动,什么事都想经历一下的模样,只是抱着双腿坐在藤条箱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已经不如先前那般旺盛的篝火:“再浓的亲情,再深的牵挂,结果依然会有阴阳相隔的时候……”   宋钰望着罗雅丹,轻轻问道:“你害怕了?”   怕?   对于罗雅丹而言,这一直是羞于启齿的一个答案,二十多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生活也让她不知道什么叫怕,直到那天晚上只身赴宴,遭遇王有道等人迫胁以及虚无峰那挥手间杀人如麻的弱水杀手后,她才开始正视这个字,此后梦魇好像就一直跟随着她,白天在河心大船上的时候那场争斗让她差点哭了,随后莫名其妙遇着歌舞魔,虽然很奇怪的就出来,但那一瞬间却是让她紧绷的神经都差点断裂的凶险之地。   罗雅丹紧紧抱着膝盖,自言自语地说道:“确实很怕,那一瞬间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很多很多在乎的东西,越是在乎越是怕死,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罗雅丹忽然抬头,一双涟涟眸子望着宋钰。   “怕是很正常的,没有人不怕死。”宋钰忍不住想伸手去轻弹已经爬到罗雅丹脸颊那一滴泪花,最终还是忍住了:“其实你可以不用怕,因为你可以拥有让整个北域都颤抖的力量。”   “是你先前要我看火的那种方法?”罗雅丹从李浣父亲那里已经知道了《碧落赋》的价值,但每当想起自己这扈从落寞的境地,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碧落赋》会真的很厉害。   夺人似乎将对罗雅丹的不满都发泄在背上这些柴禾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巨兽般朝着这边移过来。力鬼一边翻转着手上已经在逐渐出油的烤鸡,一边大笑道:“你就差没有将埋在土里的树根拔出来了。”   夺人横了力鬼一眼,只是看了看放在地上的这些横七竖八的树干:“好像还差点点。”说罢又转身离开。力鬼笑着要喝道:“别去太久,不然今晚上你会饿肚子的。”   罗雅丹有些惊讶,这像草堆一样高高耸起的柴垛已经够烧好多天了:“烤两只竹鸡而已,不用这么多吧!”   “自然要的。”力鬼蹲在一边解释着:“一会还要生三堆火,将地下烤热了,然后在上面平整地铺了木头,晚上睡觉会舒服一点。”   罗雅丹恍然大悟:“这个我知道,我看过游侠列传,还要在周围点几堆火,这样即使睡着了,野兽也不会过来。”   宋钰与力鬼相视一笑,对他们而然,若是在睡觉的时候还被山野走兽偷袭,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宋钰让罗雅丹起身,从藤条箱中拿了几个小包出来,在罗雅丹还来不及细看箱子里有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又迅速合上。   后者不悦地撇着嘴:“神神秘秘的了,里面难道还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   “换洗的贴身内衣,你真要看?”   罗雅丹顿时臊得脸红脖子粗,自然不会去刨根问底。看着宋钰手里的几个用油纸包着的一个个小包,在好奇的眼光中看着宋钰将他们打开,却是些胡椒、粗盐、芝麻一类的东西。力鬼呵呵笑着:“看来你是早有准备。”说着将竹鸡递给宋钰:“你来烤,我去装点水来将盐化开。”   临走时还踢了两脚死去的獐子。   这次夺人回来得比较快,又堆了三个柴堆,生火将那些柴堆点燃。这样等到他们吃完晚饭的时候,地也烤烫了,至少可以管小半夜。   竹鸡烤熟后,一人半只直接用手抓着啃。唯有罗雅丹用一根屑了皮的细棍挑着竹鸡,犹豫地问着:“这些调料粉不会是裹在你那些……脏兮兮的衣服里的吧?”   “当然不是!”宋钰也不去看罗雅丹。   罗雅丹吞着口水继续追问:“你这箱子里应该有碗筷、简易的桌案吧!”   “我们都是粗人。”宋钰直接用手背在油滋滋的嘴巴上使劲抹了两把,看得罗雅丹一阵皱眉,他发现自己这扈从啰嗦、不是好听众外,吃相竟然也极其不雅,甚至可以用粗鄙来形容。   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一咬牙将手中的半只竹鸡递给宋钰:“要不你吃吧,我不饿!”   “好!”宋钰毫不客气地接在手中,傲娇大小姐若是不吃一些苦头,很难在这江湖中生存下来,有很多东西是没法用言语来让人明白的。   看着三个家伙都只顾低头津津有味吃着,罗雅丹悄悄捂着肚子问道:“你说这会会不会有个剑仙豪侠忽然冲过来,把你们手里的竹鸡给抢了。”   力鬼满嘴是油,嘴里囫囵地叫着鸡肉,呵呵笑着:“剑仙来抢鸡肉,大小姐您是游侠故事挺多了吧!”   宋钰忽然抬头,一手提着半只竹鸡,轻微地皱起眉,无奈地吐出三个字:“乌鸦嘴!”   一道剑气乍然出现在火堆之上! 第十一章 拖油瓶   一剑擎空,有玉人俏立剑上,裙摆飘摇。   夺人依然是云淡风轻低头看着火焰,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仿佛从虚空中忽然钻出来的一人一剑,火焰在注视中被疯狂压抑,缩小到只有些微黯淡的火光。   力鬼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也是唯一一个站起来的人,抓着手中已经啃得见骨的半只竹鸡如抓着一柄锋利匕首,无声地注视着对方。   宋钰抬头仰望,眼中闪烁过一抹惊异。   罗雅丹一会看看宋钰,一会又抬头望着海站在剑上,飘逸出尘如仙子般的女子。   树林中,气氛颇为诡异。   “宋钰!”罗雅丹最先打破这沉默的气氛,发出尖锐而高亢的声音,因为宋钰和她坐得比较近,对方能看见的自然是她也能看见的,在反复确认后,终于出离的愤怒了,随即展颜一笑偏头问道:“好看吗?”   这声音很低,但这几人无一是庸手,将罗雅丹的话一字不漏全听进耳中,夺人本想抬头的,被罗雅丹这么一说,连忙打消掉这个想法。力鬼呵呵一笑,心中想着:“早知道我也不站起来了,坐着抬头能看得更多。”   剑上那女子冷哼一声,一道磅礴如江河的真元如大山般直压而下。   力鬼心中大骇,这女子真元便如她脚下长剑一般锋芒毕露,竟然升出一种不能与之面对的寒意,脚下情不自禁滑出数尺,每退出一步便在地上留下数寸深的脚印。夺人神念骤放,被压抑的火苗如泼油般飞窜半丈,朝着头顶女子卷去,而他本人却飞掠到十丈外的一棵大树上,信手一招,无数枯叶从地上倒飞而上,在他身畔徐徐盘绕。   宋钰捂着眼睛哎呀地叫了一声,身子狼狈不堪地在地上翻滚几下。   力鬼看着宋钰那丢脸的表演,这家伙竟然想到去看人家裙底风光,这女子没有一剑杀了他都算客气的了,至于吃亏嘛!   从来没听过夜叉是喜欢吃亏的主。   惟独罗雅丹还茫然地坐在藤条箱上,不明白这究竟怎么回事,大概能懂的就是那忽然窜上空想烧这女子的杰作是出自于夺人之手,心中更对这家伙没好感官:“真不知羞,竟然还想将人家衣服烧个精光,比宋钰这家伙还下流。”   有时候,女人的逻辑确实不能用常理来推论。   那神秘女子真元急转,从容地避开倒卷的火焰,飘然落地。这只是她与这几人之间一个试探,如果不是那个普通人无礼地偷看,她也不至于如此,所以落地后第一句话便是对宋钰而说:“如再有下次,我废了你这双狗眼。”   力鬼已经丢开竹鸡,双臂自然下垂,手指有节奏地轻微动弹着,在他双腿膝弯处,随时有两柄微尖匕首伺机待命:“你是谁?”   “我叫窦青梅!”那女子压根不回头去看力鬼,而是蹲在火堆旁,随意往火堆中添加着几根柴禾。   力鬼等人大惊,一个女子能独自出现在这走兽纵横、荒无人烟的地方,自然有些来头,但没想到来头竟然这么大。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敢说话。   宋钰揉着眼睛走到罗雅丹身边,不经意地超过罗雅丹半个身子,后者却焕然大悟:“喔……我见过你,在天关城的时候。那天寒门上梁,所有人都去抢吉食,唯独你站在人群中没有伸手。那天你好像也是穿着这套青衣,难道你都不用换衣服的吗?”   宋钰鄙夷地瞟了罗雅丹一眼,眼前这人被称为剑宗最有天赋的人之一,有可能是剑宗下一任宗主,随便拿出一支剑来都可以买下半个罗府,也只有她能问出这样幼稚的话来。难道在罗雅丹脑袋里,就只有好看衣服这类东西吗?   力鬼望着远处的夺人:“人家有整个剑宗作后盾,要玩死你跟捻死蚂蚱一样容易,还堤防个屁。”说罢也朝火堆走去,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和煦的笑容:“我替我朋友刚才的行为道歉,我保证他不会再乱看……”   剑光从虚空中乍然闪现,一道真元将火堆斩为两半:“你要再说,形同此堆!”   力鬼顿时闭口,这女人太凶悍,喜怒无常。却有不识相的家伙茫然无知地自言自语:“不是我说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站那么高,还穿着裙子……好好……我不说,您能把我脖子上的剑收回去吗……我……请你吃烤鸡!”宋钰将手上沾着青苔的半只烤鸡颤悠悠地递过去。   窦青梅居然接了,随后收回长剑。直到到这一刻,众人才看见,原来他背上还缚着一个剑鞘。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八”字呛然回鞘。   “女剑侠!”罗雅丹用崇拜得无地自容的眼光望着窦青梅,这一刻什么大小姐身份,统统被她丢到脑后:“能教我刚才的那一手飞剑入鞘吗,还有踩着剑在空中飞的本事,我也要学!我有银子。”   “神道不同体。”窦青梅没有半点女剑侠的风度,用手抹掉竹鸡上的苔藓,大块朵颐起来:“你叫宋钰吧?就是给月娇写词曲,让她一曲而红的那个乐师,后来做了罗雅丹的扈从,你可能是我知道的所有扈从中最弱的一个,难得的是你居然敢提刀杀了王之源。当真印证了你当初在雍景坊的那句话: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你叫力鬼,以前花肥猪手下的跟班,帮他掳女人、杀人放火,这些事可没少做,当初将月娇掳到花府,你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你跟在罗雅丹身边,不会是也贪图她的美色吧?”   窦青梅自顾地说着,却不知罗雅丹听着这话心中陡然一阵心惊肉跳,她只知道力鬼曾经是花司长的属下,没想到还做过这些龌龊的事,第一念头就是质疑这女子的真实性。   “还有你,夺人!”窦青梅朝远处挥挥手,火光中一枚鲜翠欲滴的指环套在手指上:“我希望你是聪明人。”   罗雅丹撇撇嘴:“不就是一枚普通的玉指环嘛,你要能教我如何踩着剑在空中飞来飞去,我送你十枚上等戒指,最好的暖玉打造。”可是没有人对她的大手笔有丝毫的反应,因为宋钰、力鬼二人到现在也明白过来,窦青梅是冲着夺人而来的。   夺人沉着脸飘落回地面,缓缓走上前来:“百器堂炼出的辉煌戒固然稀少,但以剑宗的实力,就算集全所有辉煌戒也轻而易举。以你修为而论,稳压我一筹,似乎没有用这玩意的必要。”   “很普通嘛!”罗雅丹扭头打量着窦青梅修长手指上的小小指环,实在看不出这枚戒指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火光透过戒指呈现出或大或小的光斑,这已经不能用瑕疵来形容,简直就是一件失败到极点的废石头制品。   “你认真地看着她带戒指的那只手,试着用自己想法去靠近它。”宋钰小声说着,对于炼神炼神初期的人而言,这样用代入法来练习神念其实算不得上乘,终究是少了那种浑然天成之势,这就是世间许多人修为境界相同,一旦交手却有胜负区别的缘由。   “怎么会这样?”罗雅丹惊讶地扭头望着宋钰:“我一去想她的左手,就会觉得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将我推了回来,就是觉得眼睛有点涩,不舒服。”   宋钰点点头:“以后如果在别人身上也有这种相同的感觉就立即停止使用神念。这是百器堂炼制的辉煌戒,能阻隔所有的神念,避免戒指的使用者遭受神念攻击,如果你稍微留意一点,你会发现这枚戒指很熟悉,以前应该见过。”   罗雅丹注视着窦青梅的手恍然大悟:“逢四叔的戒指,喂,说你呢,我四叔的戒指怎么会在你手上?”   宋钰连忙拉住要冲上去的罗雅丹:“百器堂炼出的辉煌戒有好几枚,这不是四爷的戒指,我保证。”   四个人的注视没有让窦青梅有半点的拘束,怡然自得地嚼着手上的烤肉,直到夺人走到火堆跟前才慢吞吞说道:“你是弱水的杀手,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立即杀了你。”   “你可以试试。”夺人神情一瞬间冷漠到极点:“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辉煌戒能阻挡神念不假,但也只是泛泛而论。你修为比我高不假,但生死相搏从来都不是修为高者胜,如果这样弱水、影牙就没必要千方百计训练杀手了,直接找云泰世家买上一些提升修为的丹药便是了。”   力鬼、宋钰二人完全赞同夺人的说法,生死相搏拼的固然是修为,但还有很多修为之外的因素,如利用地势、击杀经验、临场反应等来打击对手。至少杀手要杀一个人不会像窦青梅这样先说上一通,恨不得挨个点评,用言语令对手折服。   “你不是来杀人的。”宋钰朝夺人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微冷静,随后冲窦青梅笑嘻嘻说道:“我不管你是剑仙剑侠,眼下咱们既然都在一起闯荡江湖了,管它杀手不杀手的,先填饱肚子要紧。”   窦青梅冷哼一声:“这里所有人中,就你最没用,闯荡江湖,你拿什么来闯?你以为唱两声‘杖剑携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别人就会和你相逢一笑吗?你身上那些血难道还不能让你认识到这世间的凶险?”   罗雅丹脸上也有一丝犹豫,白天遇着的那个在洞里的怪物让她意识到这个什么‘江湖’确实凶险到没处讲理的地方,宋钰又这么文弱不堪,就是一只野兽也让他受伤不轻,最后吞吞吐吐着说道:“要不天亮了你还是折回天关城去吧,从那里取道海口城,走官路容易得多,也没有凶险。”   两个女人在那里自以为好心地“数落”着宋钰,却不知旁边另外两个家伙差点笑得抽风过去,宋钰也许修为不如窦青梅,但真要论起生死相搏,这家伙无疑是所有人中经验最丰富的。这世间敢和乌蛮分庭抗礼的人肯定存在,但以雷鸣期修为和天冲境的乌蛮叫板,还能毫发无伤地活下来,而乌蛮却掉了一只手臂,宋钰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人。   “还是说说你找他究竟是什么事吧!”宋钰将话题转移到夺人身上。   “我找人。”窦青梅直截了当地问道:“昨夜有一伙人袭杀乌蛮,你是其中之一吧?”   “你要为乌蛮讨说法?”夺人都不敢相信,乌蛮与窦青梅之间,几乎是蛇与鹰一般的天敌阵营,修道者遇着杀手不“匡扶正义”已经算很难得了,居然还要帮杀手头目讨说法,这就更匪夷所思了。   “乌蛮死活与我何关?昨夜我恰好在天关城,隐约感受到有我剑宗《凌霄诀》的气息,最近剑宗有飞鸽传书过来,说他也是三千弱水的一份子,看来这话不假。我要的是他的下落,我要找到他!”   罗雅丹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他他又什么凌霄诀,窦青梅好像在打哑谜。   宋钰心头清楚,昨天夺人大致说了袭击乌蛮一事,昨夜一战仅有两人活下来,宋钰本就奇怪,夺人能活下来是因为身为炼神者几乎不用身临现场,隔着几十丈甚至数百丈与人遥杀都可以,一旦情况有变立即远遁千里;但另外一人却是能从乌蛮手下捡回一条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如果是身负《凌霄诀》的宋安,那又另当别论了。   凌霄诀、平湖断月、太虚剑道并称剑宗三绝,长街一战连宋钰也差点饮恨当场,最后还是影神出手才化解危机。   夺人忽然间咧嘴一笑:“我自然知道他的下落,不过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宋钰、力鬼听得夺人的话,心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找死!   果然,虚空中凭空闪出一剑,几乎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那柄散发着凛冽精光的长剑已经抵在夺人咽喉上。窦青梅笑得没心没肺:“我打小生长于剑宗,除了一人外,即便是师尊也从来没有和我讲过条件,你很大胆!”   夺人似乎早有预料对方的反应,在宋钰等人看来,甚至有主动扬起脖子让对方出剑的举动,但言语上却没有多余的客气:“要么杀了我,你继续捕风捉影满大荒地找他,要么就收了剑咱们好好谈,谈不拢你再一剑砍下我脑袋也不迟。”   窦青梅屈指轻弹,长剑化作一道精光飞入后背鞘中,旁边罗雅丹看得满脸兴奋:“真剑仙啊!窦姐姐,你一定要教我这一手,不然我以后怎么行走……行走江湖啊!”   “我看你是被你那扈从影响太多,大荒只有修道界,没有江湖。”   “我不管,我就喜欢说江湖。”   窦青梅懒得和罗雅丹较真,朝夺人问道:“说说你的……要求吧!”窦青梅觉得“条件”两个字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所以临时改变注意,换了个说法。   “很简单,帮我杀了乌蛮。成与不成我都会告诉你他藏身之处。”   话一出口,宋钰、力鬼二人都在心中暗骂着‘禽兽’,这家伙为了报仇果然是不遗余力,窦青梅居然还毫不犹豫点点头,豪气云千地点头允诺:“成交”。真为窦青梅这智商着急,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小姑娘,真怀疑她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窦青梅忽然转头望着这对主仆:“这两个拖油瓶也要和我们一道?” 第十二章 林间早晨   几人对风餐露宿这样的事都是司空见惯,罗雅丹也兴致勃勃地忙着铺自己的‘床’,最后还是宋钰委婉地应承下来,让她在旁边歇着。她也只能看着几人忙着在那些火堆烧过的地方铺上一层层的枯枝,倒是宋钰的表现让罗雅丹很意外:“他们两人会这些我不觉得奇怪,倒是你怎么也会这些。”   “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宋钰毫不在意在这方面展示自己的存在性,试图以此来反击刚才某人给他的“拖油瓶”定论。   “哎,拖油瓶,叫你呢。”窦青梅和腰间小荷包掏出一个瓷瓶,在宋钰注意到这边后才抛过去:“这是剑宗藏青阁秘制伤药,不用我再累述一次如何使用吧,举手之劳,不用谢我。”   “自然不用谢你,因为你睡了我本来该睡的地方,而我不得不和这个家伙挤在一起。”宋钰毫不客气地将瓶子接住:“你可是剑宗未来宗主啊,怎么说也有寒暑不侵的能力吧,再不济也可以在两棵树之间牵一根绳子,你睡在那上面不是更显高人风范吗?”   虽然不太懂睡在绳子上是什么意思,但语态中那种极尽讽刺的味道她还是能分辨出的,所以她现在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同情这家伙,那瓶伤药可谓价值不菲,反正都是拖油瓶,医好了伤还是不能改变事实。   力鬼倒无所谓,以前被花司长定罪入狱以及刚跟在花司长身边最初的那段时间,都是几个大男人挤在一推睡觉,但宋钰终究有些不愿意,这是后世的一些根深蒂固的影响,所以摇摇头说道:“卧榻之畔,岂容旁人酣睡!”   “大哥,你是杀手啊,角色扮演上瘾了?”力鬼在心里骂着这家伙,恨不得直接上前踹对方两脚,最后咬牙切齿道:“那你就睡地上吧!”   夺人将自己的床榻铺好,朝宋钰说道:“你睡我这里吧,我去转转,晚上我守夜就好。”说罢,背着手施施然地离开。第一眼见着夺人的陌生人都能从他脸上读出“保持距离”四个字,对于他的独来独往也就渐渐习惯,用罗雅丹的想法来说:杀手嘛,就该是这样。   厚实的树冠遮挡了柔和的月光,树冠之下是延绵不绝的被遗忘的黑暗世界。   夜很安静,也许是因为即将入冬的缘故,连虫鸣也听不见,树林中有着诡异寂静,夺人身若清风般在树林间穿行,身影仿佛要与夜色溶为一体。杀手从来都不怕寂寞,而且更多的是喜欢这种死寂的气氛,只有在黑暗中,夺人才会觉得有安全感。   “……心居玄冥之所……明厉害之物……若论道,先入道……”夺人反复思量着此前宋钰的话,身形在夜色中越发虚渺,神念如千川百河般从识海内散逸出来,行走在四肢百骸中,继而礴发于外。   那些躺在地上的树叶飞舞向空中,如蟒龙从九幽中苏醒般徐徐飘动,一点点加速追随着在树林中掠过黑影,在身后却是越来越多的树叶加入到队伍中。   枯叶凝聚的蟒龙还在加速,林间疾风乍起。   夺人虽然没有回头,但身畔十丈内所有事物甚至是躲藏在泥土下的蚂蚁也在他识海中清晰可见,对应于身后那巍巍壮观的蟒龙自然一清二楚。随着神念的不断攀升,他能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肌肤在夜风中摩擦产生的微妙感受也使得他神念终于进入到一个奇妙的境地。   神念转动,身后枯叶汇聚的蟒龙受到召唤,猛然钻入脚下,托着夺人身躯冲天而起。   长啸划破夜空。   千川百河的神念随着啸声冲天而起,直上苍穹。   这一瞬,识海开合,有莲子在其中发出若不可闻的一声脆响。   神合初成,阴阳交感。   换着任何人都该兴奋大笑,而夺人却是悠悠叹息一声,将目光投向延绵不绝的树海中,随后慢慢飘落回地上,若有所觉地朝着身后望去。   宋钰从树干后走出来:“你以为乌蛮知道你迈入神合境界后,就会折身回来找你?”   “不会!”夺人摇摇头:“只要他稍微放缓船速,我自然会找上他,因为他也知道我必杀他而后快,以逸待劳的事谁都愿意做。”   “你找到他的时候也是你可能死去之时,你知道这一点所以先前才有那一声叹息。纵然是因为《碧落赋》总纲让你受益匪浅,至少一举跨过神合初期,半个月内就能孕育出心莲,也高兴不起来,是这样的吗?”   夺人没有说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帮我一下。”宋钰忽然抛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边低头解腰带一边说道:“让自己一直活在仇恨中,难得一笑,怎么看都不是划算的买卖。乌蛮修炼几十年也不过是天冲境,看来天赋也有限得紧,依我看本神境界就是他的极致,终究会有老死的一天,你需要做的是如何活的比他更长命。”   “杀他,是我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哎哟……”宋钰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你真打算出卖宋安,那女人看起来没什么心机,但却是喜怒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一剑削了你脑袋,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价值观真扭曲,好好活着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伤口到现在还没愈合?”夺人不得不将大半瓶的伤药敷在宋钰身上:“对了,你难道打算一直这样隐瞒下去?罗雅丹还好,她对你多少有些情谊,要是被窦青梅知道你……”   宋钰连忙是制止夺人的话,虽然隔了近两里的距离,但谁知道那女人有没有练一些天通耳之类的事,宋钰一直秉持小心无大错的原则。   天还未大亮的时候,无数鸟叫就将众人吵醒,只有罗雅丹睡得很死,裹着宋钰的一件衣服蜷缩成一团,昨晚怕她冷着,宋钰特意在她周围多加了两堆火,结果整晚上她都在叫着要回去,要睡有褥子的大床,大小姐脾气在昨夜彻底爆发,把能骂的话全都送给了这冰冷潮湿的树林,然后所有人躺在柴禾上听着她碎碎念,直到黎明的时候罗雅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好容易睡下去的罗雅丹自然不愿意起床,想要尽快追上乌蛮的夺人却急不可待,直到这时候才开始认真回想起窦青梅昨天的那句评价:“果然是拖油瓶。”   窦青梅想了想:“要不我们分成两路,甩了这对拖油瓶吧!”   夺人又马上表示坚决反对:“既然是同路人,怎么能不负责任地扔下他们不管?宋钰受了伤,罗雅丹又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大小姐,就算没死在野兽爪牙下,也要被饿死在山林中。”   最后折中的办法是力鬼去抓点野味来做早饭,夺人去拾柴禾生火。直到肉香开始飘散,罗雅丹才伸着懒腰睁开眼:“呀,你们怎么都不睡觉的吗?宋钰,给我准备热水毛巾,我要洗脸。”   被叫到的家伙满脸的无奈,在这种情况下能有填肚子的东西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找热水洗脸啊。   “这怎么可以,没有热水怎么能算得上洗脸呢?还有还有,起床后没有粗盐刷牙以及喝早茶,就是给我龙肝凤髓我也吃不下去,天啊,又是竹鸡……我就只是想喝一杯热腾腾的茶而已,你身为扈从难道连这点小事也需要我来操心?”   窦青梅很惊异地望着罗雅丹,从来没听说过非得要用热水才能洗脸的,窦青梅第一次握剑的时候人还没剑高,要双手卯足了劲才能勉强将一柄剑举平,从那时起就被师父直接丢进山泉里。练剑、背口诀成为她记忆中的全部,哪里会去考究洗脸的是热水还是冷水,更不会去在意那些早茶一说,也正是这性格让她不回去在乎小细节,以至于敢穿着裙子御剑飞行。   等到罗雅丹象征性吃了两口烤肉后,夺人就迫不及待地吩咐大家启程,宋钰依然是跟随在罗雅丹身后,手里紧紧提着那藤条箱。   “箱子里装着什么东西?”窦青梅好奇地问着,一路上宋钰拎着箱子的手都尽量避免与众人有接触,好像生怕别人碰坏了他箱子似的。窦青梅越发不喜欢宋钰,不但是拖油瓶,还小气。   “换洗之物,亵衣亵裤。”宋钰毫无害臊之意,还无耻地扬扬手中之物:“要不要检查一下。”   宋钰此时已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一夜修养后气色与昨天比较起来好转不少,至少脸上渐渐有了红润,眼睛也有了光彩。   “无赖!”窦青梅看着宋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想到昨天这家伙的无礼之举,心中又恨又恼,可这家伙分明是普通人,她堂堂断水阁首座弟子,将来会继承师父衣钵甚至可能总领剑宗,要她驾着飞剑杀一个普通人,终究是做不出来的,只好在心底诅咒着这家伙永远找不到出去的路。   在前面领路的力鬼忽然停住,扭头望向右侧。   众人顺着他目光望去,见着一株大树后伏卧着一具死去的山獐,头颅上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脑髓已不知去处。   罗雅丹一见之下顿时兴奋起来:“又是那家伙干的,看这方式必然不是什么好货色,要是等到它强大起来,岂不是会祸乱大荒,咱们现在就去将它杀了,拯救世界!”   所有人都知道罗雅丹脑袋里整天装着行侠仗义的一些事,却很少去考虑这样做的后果。夺人不愿节外生枝,所以果断地指着左侧树林:“我们朝这里走,虽然会绕道一点,但可以避开那个怪物。”   “如果……”宋钰沉吟着说道:“这家伙一直在附近,也许这时候正躲在什么地方偷偷地看着我们呢?” 第十三章 背后说人   作为弱水在天关、海口二城唯一的神念师,夺人的身份自然是不同寻常,不为别的只是那芸芸十万人中唯一受上天宠爱的一人。当然了,因为罗雅丹的出现,这个唯一也就无从说去,但在修道界长大的窦青梅最能知道炼神者的可贵之处。   另一人是雷鸣巅峰期的力鬼,曾经是城卫司司长身边第一号走狗,只要他愿意几乎可以总揽城卫大权的人物,其冷血狠厉的手腕虽然没有亲见过,但那一声杀意是窦青梅望尘莫及的。   修道者看世俗中人都是居高临下的,这不是心态作怪,而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就好比是倚天巨人,纵然是俯下身子放低身段,也一样远远高出侏儒一头,如何能不俯视?而让窦青梅觉得奇怪的是,宋钰说一句“还是直走吧”,即便是夺人也出乎意料的没有反对,俨然成了队伍中的主心骨。   宋钰却不知窦青梅心中的疑惑,朝对方问道:“听说宋安是海口成宋族的继承人?”   “嗯!”窦青梅冷冰冰的回答了一声,本不想理会这个拖油瓶的,略一回想猛然想到对方言外之意,诧异道:“你认识宋安?”   宋钰笑笑:“宋公子对罗族有恩,在跳月节上也临危出手,这样的剑仙如何能不认识,只是他是神仙中人,对我这样的小人物自然不会记住。”   “那也是。”窦青梅微微应道,宋安不单单是剑宗弟子,更是宋族继承人,宋族虽然不是真正经营生意,偶尔有一些药房客栈之类的生意,但那明显是给小孩置办的过家家玩具,宋族能屹立于北域帝国是因为他们掌控着无数旺族大宅的命脉,宋族继承人去记住完全没必要认识和结交的扈从,这显然不现实。   窦青梅不接招,宋钰只得前后矛盾地说道:“那时我也被宋公子风华折服,只恨自己与他同出海口城,却不能早些相识。”   “你也是海口城人士?”只是无聊地在林间穿行,窦青梅终于发现至少和这个扈从聊天比低头默默行走要有意思一点点。   “是啊,在天关城定居了两年时间,虽然遇着过一些从海口过来的熟面孔,但真正能说起话的也不过一两人,宋公子是其一,另外一人则是老段,说来你不信,老段竟然还是我本乡,人家现在了不得了,也是剑仙豪侠,随便喝一声‘剑落’,凭地就有一柄大剑从头顶上落下来,连我这本乡也跟着长脸。”   窦青梅忽然站定,转身注视着罗雅丹身后的宋钰:“段天蓝?”   “咦……你居然能猜出段大哥的名字。”   在前面开路的力鬼一直在心中骂着,希望有道雷直接冲天上落下来劈死这无耻无良的家伙,虽然看不见宋钰那惊讶万状的脸,但很显然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人。罗雅丹不愿意夹在两人中间,直接一错身和窦青梅擦肩而过,随后小跑两步到了力鬼身边。   “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宋钰微笑着伸手作了个请的姿态,等窦青梅继续前行,这才说道:“莫非你认识段大哥?以前宋安公子也问过我段大哥的落脚点,好像很迫切地样子。”   “你告诉他了?”   “自然告诉他了,老乡见老乡嘛。后来我也去段大哥哪里,不过好像他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宋公子找到他没有。这段时间城里不安分,我干脆效仿先贤,偷得浮生,也去段大哥的屋子住几天,不过屋子很乱,酒罐碗碟摔了一地,还有桌子也碎了,像是拿锯条从中锯开一般整齐光滑。”   “难怪!”窦青梅低低说了一句。   “哎……”罗雅丹忽然转头望着宋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高兴:“我都走这么远了,你为什么还不跟过来?有这样的扈从吗?”   宋钰本意是想从窦青梅口中打探段天蓝的情况,但目前看来窦青梅一样不知道,也就作罢,应了两声连忙追到罗雅丹身后。罗雅丹不悦地皱着眉头:“我总觉咱们会出事。”   “别担心,有我呢。”宋钰咧嘴笑着。   “好大的口气。”窦青梅脸色说变就变:“罗雅丹还好,至少还有神念傍生,我们几人中唯你是真正拖油瓶,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宋钰依然微笑地点头,似乎完全认可窦青梅的评论。   罗雅丹不悦地喝着宋钰:“你还是一个大男人不,怎地这么没有骨气,简直给我丢脸。”说罢,冷哼一声抬脚从侧面跑开。力鬼要去追,宋钰瞟了一眼夺人,连忙制止道:“你们依然朝着这方向走就是,我去把小姐追回来,耽搁不了多少时间。”说罢提着箱子就追了过去。   “最好别回来,这样我们至少能加快不少行程。”窦青梅想了想道:“用真元加快行程,若是乌蛮顺江而下,还不知要追到何时。杀了乌蛮后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他的下落。”   能尽快追上乌蛮是夺人最希望见到的事,不过队伍中少了宋钰他又极其不甘心,宋钰和窦青梅同时出手,报仇一事才能有所指望。   “咱们还是就这速度前进吧,能不能追上来是他们的事了。”力鬼不容置疑地下着决定:“如果你们等不及,可以自己去追乌蛮。”   如果杀乌蛮的时候再少了力鬼,胜算更加渺茫,权衡之下还是依从了力鬼的建议。这时早已走出昨晚的那片树林,周围尽是灌木丛,所以需要不时用刀将荆棘从劈开:“其实先前你不该说这话。”力鬼没有回头,也没有指明说话对象,但谁都明白这话时对谁而说。   “那书生不是拖油瓶,谁是?”窦青梅毫不让步:“我知道罗雅丹听了这话会不高兴,因为扈从受辱等于也是打了家主的脸,但我不在乎,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其实……”夺人也觉得有必要为宋钰正名一下:“我不通诗词,宋钰词曲一道的造诣究竟如何,我没法评定,不过那天仙子以及《北域佳人》我倒是顶喜欢的。你也许会说在这山野中行走要这些词曲才情有何用。”   “炼神者是不是都有刺探别人心思的习惯?”窦青梅偏头问道。   “你有辉煌戒护身,如何能轻易被别人刺探到?你觉得罗雅丹那神念如何?”   “很弱。也许是她身在富贵人家的缘故,换着任何一个炼神者,随便练一年也能比她现在强。”   “可是她从得到神念到现在,也只有几天时间,甚至根本没有真正修炼过。这事你别觉得难以置信,我没有骗你的必要,我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些,是因为给罗雅丹神念的人就是那个被你称为拖油瓶的书生宋钰。”   “炼神者给一个寻常商贾女子做扈从?”窦青梅怎么也想不明白,站在修道界角度而论,在罗雅丹面前,宋钰这炼神者身份完全就是至高无上的国王,而这个国王居然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一个不值一提的乞丐。窦青梅想到此忽然仰天而笑:“可怜乌蛮处心积虑想要拥有神念,若是他知道这事岂非得吐血三升不可?”   窦青梅在昨夜就从夺人口中知道了夺人与乌蛮之间的一些恩仇,所以才有这番话,随即发现面前这两名男子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随即她也陷入迷惘中,因为她怎么也不明白宋钰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词一曲轰动全城,继而又舍弃一身神念做个普通人。随后罗雅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对,纵然是他们两人根骨天资上都有成为炼神者的可能,但神念不同于真元,非得是达到相生境界,或者再育心莲才能转嫁他人身上。”   “那是因为宋钰当时修炼的是大荒最顶尖的神念之法。”   窦青梅更加迷惘,难道那个拖油瓶真伟大到这种程度,连让他在大荒安身立命的东西也可以随意给予他人?   罗雅丹由快走到小跑,最后竟然迈开步子快跑起来,长发被风撩向脑后,她只顾着跑却忘了前方,刚察觉有异猛然抬头的时候,身子已经和那株大树撞在一起,罗雅丹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便爬起来,用娇嫩的双手发疯般使劲拍打着树干发气。   “小姐。”宋钰脸色不红不跳,安静地从怀中地上一方手绢:“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   罗雅丹猛然回头,红通通的眼圈满满地盛着泪花:“你把神念拿回去吧,你一定有办法拿回去的,是吗?”   “好好的,为什么忽然不想要它了。小姐也许现在还不知道,若是好好修炼神念,不需要你去学窦青梅那样的御剑飞行,也能做到像夺人那样自在随心。如果遇着一些不怀好意的歹人,也不需要小姐你流汗费劲,只需要心中微微一想,就可以让三五个游侠儿乖乖扔了刀剑,若是再稍微用心一点勤加修炼,就算是力鬼这样的高手,你也能应付过来。”   罗雅丹依旧摇着头哭道:“我还是不想要,这本来就该是你的。那女人每说你一句拖油瓶,我就觉得心里难受,感觉她就是在旁敲侧击地讽刺我,这一切本该是你的才对。”   “无妨的。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事。”宋钰面带微笑地望着罗雅丹,随后脸色一变:“现在宋钰有一个请求,希望小姐能允诺。”   “那是自然,你说吧!”罗雅丹一手扶着树干,一手去抹眼角泪痕。   “还记得和他们分手的那个地方吧!”   罗雅丹点点头,不明白宋钰这是为何,不过方向倒是记得,因为她一直在直行,根本没转弯。   “宋钰请求小姐不要回头。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到力鬼等人身边。”   罗雅丹这会才醒悟过来,宋钰所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一瞬间,树林中弥漫着诡异而凝重的气息。   有腥风从脑后拂动罗雅丹长发。 第十四章 厉害之物   这道气息罗雅丹永远不会忘记,昨天也是在这同样的气息下,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以为她已经远离了那道梦魇,此后又是阳光灿烂,偏偏是这样在没有一点点心理准备的时候,她再次触摸到死亡的气息。   两道粗壮的气息还带着热浪扑到罗雅丹后颈,一瞬间击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罗雅丹甚至忘了哭泣流泪,脑袋里嗡嗡地成了一团糨糊。只是木然地望着对面宋钰,扈从的脸依然平淡温和,眼神柔和得可以融化所有的寒霜:“相信我,你会没事的。小姐,你在听我说话吗……别动……听到我的话眨眨眼就好……”   宋钰尽量用最轻缓的声音说着:“你是十万人中最幸运的一人,还是天关城人所共仰的大小姐。这不过是一个长得高的怪人,一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而已,不需要害怕。跟着我说的做,慢慢呼吸,深呼吸……”宋钰配合着手势做着吸气的动作,眼神飞快地飘着罗雅丹身后那近乎一丈高如魔神般傲立的身影,破烂的斗笠遮住了歌舞魔大半张脸,但宋钰已然能感受到对方望过来的目光中那么嘲弄与怜悯。   “慢慢吐气……对,就这样。跟着我一起念:不困于情,不惑……”   罗雅丹对这十六字歇语也一样熟悉,因为从小的时候父亲就教过她这十六个字,随着年龄的增长,反倒将这歇语教条给忘记了,这一瞬间那些封陈的往事又一次被记起,接着宋钰的话,用同样的语速念到:“不畏将来,不念过去!”   “再呼吸,悄悄动动脚趾,看它们时候能听你使唤,只是动动脚趾就好……”   罗雅丹朝对方眨眨眼。宋钰嗯了一声:“听我的话,不要有任何犹豫,跑!”宋钰双手忽然举起藤条箱朝着诺亚当当头顶砸去!   罗雅丹听得宋钰的话,撒开脚丫就朝来处跑去,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随后是那大家伙微微愤怒的吼叫,但罗雅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用尽身体每一丝力量朝着来处跑去,跑了十来丈猛然回头,看着自己扈从在地上狼狈打滚,立于他生前的正是那个高约一丈,双手提着两柄长刀的怪物。   对方信手一挥,长刀扫过便有几棵比成年人还粗壮的大树被拦腰斩断,歪歪斜斜地靠在旁边树冠上。   “宋钰!”罗雅丹忽然高声叫着,横心一想:“死就死吧,大不了就是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道。”   “别过来。”宋钰猛然抓起掉在地上的藤条箱,如受惊兔子版朝着侧面飞奔:“去追上力鬼他们,告诉他们别为我担心。在树林里这家伙行动不……不灵活……我能甩掉他们追上来的。”宋钰伏底身子,以树干作掩护,左冲右突,几个箭步就消失得没了踪迹。   歌舞魔嘴里发出呜咽之声,好似妇人提着风灯在风雪夜守候在城门口,等着出征丈夫的归来一般,手上两柄长刀胡乱劈砍着朝宋钰消失的方向追去,所过之处,树杆尽折。   罗雅丹咬着嘴唇转身飞跑,那些噼噼啪啪的声响也渐渐被抛在脑后,眼中泪珠如断线的珠儿般滴落两旁。也不知跑了多久总算见着力鬼等人身影。这一刻,纵然是令她极其讨厌的夺人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心中终于不再担心受怕,扶着一棵树失声大哭起来。   力鬼两步便到了罗雅丹身前:“我们头听到动静了,可是遇着那家伙了?宋钰呢?”   “宋钰完了!”   罗雅丹难过更多是来源于心底的自责以及将麻烦留给宋钰的愧疚,一句话说得身边三人齐齐动色,窦青梅还好,只是面带惋惜,而力鬼和夺人却大惊失色,却都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我就说咱们会出事,果然应验了。那大家伙不知怎么就出现在我背后,然后宋钰用箱子砸那家伙,将那鬼家伙引走,然后叫我跑过来找你们。”   “这么说,宋钰没死!”力鬼轻嘘一声,只要不是眼睁睁看着那家伙被杀掉就好,先前在洞里宋钰连躲的地方都没有,还不是被他给全身而退了,现在有延绵不绝的树林作掩护,以夜叉之能要躲避一个死了几千年,纯粹是元炁而化的魔族孱魂,这应该还是可以办到。   “你留在原地不要动。”窦青梅屈指轻扣,背后长剑发出一声脆响,脱鞘而出在头顶稳稳盘桓,洒出一蓬精光:“我们去救那拖油瓶。”   “我也一起……”罗雅丹忽然想到窦青梅对他门主仆二人那三个字的评价,剩下的话也再说不出来,只能焦急地望着三人。   “不用了。”力鬼大致猜测到宋钰不愿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想法:“别看那家伙瘦不拉几的,当初十多个龙蛇帮的人追了好几条街也没追到他,在树林中反倒比那大家伙更灵活,这时候再追也不知道他逃哪里去了,还是我们一路走一路留下记号,他找我们更方便。”   以宋钰的能力要找到他们易如反掌,留记号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事。   窦青梅眼中出现一片迷惘:“你们说的大家伙究竟是什么?”   “宇王座前八十魔将之一歌舞魔。”   窦青梅闻之大骇,这几人昨天说的闯入幽门,难道遇着的就是歌舞魔?随即一想,都是被几千年时光消磨的残魂而已,连一个普通书生也能像灵猫戏鼠一般捉弄它,可见强不到那里去,念想及此心中也就释然。   宋钰估算着罗雅丹应该是与力鬼等人会合,才脚下用力飞纵,逐渐拉开距离。歌舞魔最初是所有敢挡住去路的树木都要拦腰斩断,到后来时发现这片森林延绵不绝,纵然是砍上十年八年,也不能一一砍尽,最后也终于不再做那些浪费元炁的事,一边追逐着宋钰身影一边尝试着躲避树干,到最后他那庞大的身躯竟然可以在树木间穿梭自如,宋钰总觉得有一种看见老虎跳梅花桩的感觉。   一头野猪烦躁地从树洞,朝弄出巨大声响将自己从美梦中吵醒的罪魁祸首发出不满的吼叫,随即甩了甩脑袋站到两棵树中间,没想到一出洞竟然看见这片森林中多出两个奇怪而丑陋的家伙,它在这片森林中经历过好几个春秋,却从来没见过这样丑陋的家伙,而且还只是用后脚奔跑,所以它摔着尾巴看着远处迅速接近的两人,歌舞魔身躯相对高大魁梧,野猪的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那个大个身上,这些年它在山林中横冲直闯,无论是老虎还是饿狼或者那些讨厌的豺狗,凡是对它有任何敌意的家伙,无论大小最终都被它用獠牙给拱翻在地。   在歌舞魔随手斩断一株大树的时候,那只野猪终于出离地愤怒了,这家伙难道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领地?野猪微微低头,后踢轻轻刨着脚下泥土,毫不犹豫地朝着大个儿撞去。   歌舞魔生出食指,轻抵在野猪头骨上。   野猪能在山林中横冲直闯,除了那对獠牙外,还因为它的头颅坚硬无比,纵然是一棵手臂粗的树也是一撞即断。   野猪发出一声嘶吼,越过歌舞魔身畔朝前又奔了三五丈,才轰然倒地,就在那错身而过的瞬间,它头颅上已被戳出偌大窟窿。   歌舞魔随手将才挖出来,还热乎乎的整副脑髓塞进嘴里,连咬也没嚼直接吞进肚子,速度猛然再快三分,迅速朝着宋钰欺进。   “这家伙在变强。”连宋钰都被自己这忽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给吓得不轻,大骇之下纵身窜上树冠,希望那些厚实的树冠能如一张大网般将歌舞魔拦在下面,不过他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歌舞魔元炁虽然被夺走一半,但毕竟是曾经在这片大陆上与神叫板的存在,破船尚有二斤铁。   树海乍分,歌舞魔身影如弹丸般直冲而上,脑袋刚从树冠中探出来,两道刀光夺面绞袭。   刀光上散发着澎湃热浪,如火山爆发般骤然绽放。   纵然是歌舞魔也一样粹不及防,硬生生挨了一记。这一刀入骨三寸,真元炁如贪火般顺着伤口钻入歌舞魔体内。   歌舞魔双手在树冠上一撑,整个身躯都跃出树海,傲然屹立在宋钰面前,随后伸出两根指头,捻起嵌在额头上的玩具,将它取了下来随手抛开,忽然朝宋钰一伸手,囫囵说道:“还来。”   宋钰眼中闪过一抹惊色,短刀一被取下来,歌舞魔额头上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最后自己的真阳炁竟然成了歌舞魔疗伤之用,心中咂舌:“这还打个屁,没法玩。”   “我的元炁……”歌舞魔神智似乎微微有些紊乱,说话显得极其生硬:“还来!”   宋钰恍然大悟,这家伙是来讨要被小白和影神夺走的部分元炁,他觉得他一直都是息事宁人的类型,能少一事绝不再生事端,如果能还给他而河底摆脱这家伙的纠缠,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眼下他拿什么去还?   歌舞魔见这个只有自己身躯高的家伙竟然无动于衷,顿时勃然大怒,提刀斜斩。   红色元炁从刀刃上飞脱而出。   身下延绵起伏的树海顿时萎靡三分。   宋钰大骇,顾不得寻找自己遗失的短刀,抓起藤条箱抽身飞退。   刀芒如跗骨之蛆,带去一蓬淡淡的红光尾随而至。   宋钰可没有歌舞魔那种可以将对方真元据为己有的手段,在这一刀之威面前,他只能退。   用最快的速度飞退。   神魂释放,脚下树海尽低头。   飞奔中的宋钰双手在藤条箱对角上微微用力,在喀嚓中箱子应声而开,一柄长弓已出现在他手中。   宋钰猛然转身,飞奔改为飞退。宋钰轻轻合上眼,这一刻他忘记了一切,嘴里细细念动:   厉害之物,各安其位!   眼帘霍开,瞳孔中闪过一抹精光,拉成满月的空弦上无端生出一只长箭。   以长箭为轴心,五尺内神魂凝重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歌舞魔纵然是神识受创不如以前灵便,但心中也生出危险的感觉,心坎为之颤抖。这一刻,宋钰身上泛动起的竟然是嗜神的气息。   长箭夺然射出,一举撕裂那道红朦真元,遥杀数十丈外傲然立于树冠上那庞大身躯。 第十五章 没风骨的扈从   越是平静的河面,下面暗流越是湍急。   一艘折桅双层舫静静停立河心,船身在下面暗流推涌下左右摆动,却始终挣脱不掉直入河底的铁锚。彭亮躲在船舱的角落里,望着甲板上那傲然而立的身影,此时想来却觉得这人简直就是魔鬼,自从遇见他之后,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前连想也不敢想的一些事,现在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譬如猥亵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当然了,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大小姐了,彭亮觉得直呼罗雅丹三字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已经是迈入雷鸣期的高手,是修道者中的一员。   一声介乎于呼喊与吆喝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似乎是猛兽嚎叫,又似乎是有人仰天高歌,声音中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直入灵魂。   “彭爷……”怯生生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将刚要走神的彭亮从沉思中拽回现实。一个脸上满是沟壑纵横的船夫端着一个托盘站在远处:“按照你的吩咐,我们将晌午做好了。”   “嗯!”彭亮轻轻唔了一声,上前一只手接过托盘朝外面甲板走去。   那临时被委任的船老大眼看着彭亮就要走出船舱,终于鼓起所有的勇气陪着小心道:“彭爷,船已停在这里小半天了,是不是咱们该启……”话没说完,一支竹蒿猛然从外面射进来,穿过汉子的小腹,在咔嚓的声响中,钉在甲板上。   船舷外一干水手看得目瞪口呆,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一个个禁若寒蝉地看着犹自颤抖的竹竿,看着一溜溜浓稠鲜血损失流淌。   彭亮也看得心中犯怵,甚至不敢看船老大的死状,连忙单手托盘走上甲板:“师尊,该用饭了。”   乌蛮回头,却没有去看盘子里的饭菜,而是打望着彭亮,嘴里发出桀桀的笑声:“也不知道该说你运道好还是运道差,你大师兄没有刺瞎你双眼,却让你从桅杆上摔下来折了手臂。”   彭亮眼中闪过一抹恨意,随后又迅速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脸:“师尊不是说大师兄会主动找上我们吗?从昨夜到现在,以他的脚力不至于会慢到这程度吧。依弟子看,大师兄应该是畏惧师尊的威严,不如我们启程的好,若他铁了心要追上来,也正好借此机会消耗他体力。”   “你恨我吗?”乌蛮忽然问道。   “不恨!”彭亮话音刚落,乌蛮抬手就是一巴掌将他扇翻在地,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却让彭亮丝毫也不敢表现,只是恭敬地从地上站起来,一声不吭。   “在你之前,有三个师兄一个师姐。可是你永远也比不上他们,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彭亮心中骂着乌蛮变态,脸上却平静异常:“因为他们心中有恨,而我没有。”   “你有恨,但更多的却是怕。怕一不小心死于非命,如果你一直抱着这个想法,纵然是活一百年,你修为也只能在这里止步。”   彭亮依然沉默,躬身垂手,立在原地,也不去看那被打翻在地上的碗碟,心中想着的确是宋钰留下的那本被称为《影神宝典》的秘笈,纵然是乌蛮成了他师傅,彭亮依然没有告诉对方的打算。   “要想不怕死,必须先认识到死亡,并驾驭它。我告诉过你肉体必须服从于思想,但在不包括畏惧。你是修道者,也许有人修为比你高,但这只是一时的,你还年轻,会有充裕的时间去超越别人。”乌蛮没有回头,抬头眺望着对岸树林。   “歌呜——”   奇异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彭亮猛然察觉一道气势如浪花般从乌蛮身上泼溅,将他横掀出去。在空中飞跌的彭亮猛觉眼前一暗,一个丈余高的黑影忽然从河对岸的树冠上飞射而来。   那身影微微一折身,稳稳停于双层舫。   彭亮甚至忘记了跌落甲板的疼痛,目瞪口呆地望着头顶那凭空悬浮的身影:“这是什么怪物啊!”   宋钰追上众人的时候,已是晌午。罗雅丹看着这扈从狼狈而落寞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依然提着那丑陋到近乎不堪的藤条箱,提箱子的手有节奏地摇摆着,嘴里似乎哼着什么调子,荆棘丛生的树林在他脚下竟然也能走出山花烂漫的感觉,心中大石终于落定,罗雅丹顿时觉得眼前的一切又是那样的顺眼起来,嘴角不知不觉地勾出一抹微笑。   “大小姐!”夺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这几个字:“这下你放心了吧,可以出发了吗?”   “好啊!”罗雅丹松开手上被揉得已经不能再碎的花瓣,笑嘻嘻地洒在地上:“谁说本小姐是在等他了?我休息得差不多了,那咱们上路吧!”   窦青梅疑惑地看了宋钰一眼,很诧异宋钰居然能这么快就找到她们,这边树林何其宽广,只要在方向上稍微有一点点偏差,可能永远也不能相遇,这才是真正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力鬼依然是在最前面开路。   夺人看着宋钰神色有些不自然,悄悄拉后几步,低声问道:“怎么了?”   “被它逃了。”宋钰想了想继续说道:“它在进化。”   进化?夺人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这个词的意思,对于大荒普遍而言,这是一个外来词,需要慢慢体味。   宋钰没心情和夺人打哑谜,直截了当地说道:“他在变强,而且比昨天见他的时候,矮了很多。”   “管他的,只要它不来妨碍我的事就好。我只是一个小杀手,行侠仗义是前面这种背着剑的家伙们的事。”夺人朝走在前方的窦青梅努努嘴,这世上永远不缺乏那些正义感泛滥的生猛人物,而像他这种生来就在杀手营中长大,时刻都得提防下一瞬间会不会有一柄刀子捅进自己喉咙,那些不必要的牺牲或者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是最不受杀手喜欢的。   世间最嘲弄的事就是那冥冥中的安排,此刻的夺人不会知道,就在三里外的通海河上,歌舞魔和乌蛮无意中的相逢,然后那艘静静停在河心的双层画舫已经开始徐徐驶动。   越往东面前进,树林渐渐有了色彩,层峦叠嶂色彩绚烂。   地势虽比此前更陡峭,不时也有荆棘当路,但可以看见那些裸露在外面的大块岩石,行走速度反倒更快一些。罗雅丹一路惊讶不断:“快看那棵树,触枝竟然长得如人的手臂一般……天啦,这里居然有这么大的树洞,可以睡两个人不成问题……咦,垂耳兔,别跑呀……”   宋钰一直殷勤地跟在罗雅丹身后,也许是逐渐远离幽门的缘故,地上野兽的分辨、爪印痕迹也越发明显起来,只要不是像天关山脉的腐狼这样的畜生,寻常动物根本不会对众人造成影响,宋钰要做的只是跟在罗雅丹身边,提防有不开眼的畜生忽然从旁边荆棘中扑出来,伤着罗雅丹。   最初,众人还偶尔会配合着罗雅丹表示着惊异,但看得多了反倒麻木起来,最后只顾着闷头行走,罗雅丹却不时会拉住宋钰,一脸渴求地眼神:“要不,你将这树砍下来,让我数年轮,我们五人手拉手围起来也不见得能将树干抱住,我猜它至少活了三百年,你看上面全是鸟窝……”   宋钰一脸黑线,这棵树直径将近一丈,纵然是累到力竭也不见得能将之砍断,脸上却露出恭敬的神态:“小姐既然要看年轮,我自然是遵命的,只是那些飞出去找食的鸟儿若是回来找不着窝,山里寒露又重,估计晚上就会被冻死,要不咱们先将它们的窝挪到旁边几棵树上去。”   罗雅丹偏头想想:“他们能找到自己的窝?”   “能的!”宋钰点点头:“连树叶下的虫子都能找出来,鸟窝自然也可以,不过我们挪窝的时候不能用手,鸟儿若是闻到草窝上有人的气息,它们是不会再住下去的,宁愿在树枝上挨冻。”   “那还是算了吧!”罗雅丹咧嘴一笑:“其实我知道你这是在委婉劝我放弃数年轮的念头,如果我真要你砍了这棵树呢?”   “纵然是将一生时光都耗在这里,我也要将它砍下来。”   连窦青梅都用极其不屑的眼神嘲弄着宋钰,随后用细小的声音说道:“人家都说读书人有气节,这话看来也不对啊!你们说,他当时将神念给了罗雅丹,宁愿自己变成普通人,这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夺人一怔见血:“吃饱了撑着的目的!”   力鬼捧腹大笑,随后在宋钰扭头瞪过来的目光中,很艰难地忍了下来,捂着肚子、咬着嘴唇,脸上表情何其怪异?   “河,通海河!”在前面跑跑跳跳的罗雅丹忽然指着远处,猛然回头朝着众人叫道。夺人神色一动,翼下生风鼓动着衣袖,本人已如纸鸢般扶摇而上,消失在头顶树冠处。   窦青梅微微皱眉,安静地站在原地。宋钰也停下来,心中却没有走出这片森林的愉悦,隐隐有这两天平静生活即将被打破的担忧。   夺人没多时便从头顶飘落下来:“确实是通海河,往西北前行半个时辰就能走上山路。”这话等于是废话,在这一片树林内,除了通海河,再没有别的河流。   “而且……”夺人目光注视着罗雅丹:“我看见了你的坐船,顺流而下,船速并不快。如果现在动身,天黑前就能追上,乌蛮必然是在船上等我。”   “追上乌蛮,你就要告诉我想要的答案。”窦青梅提醒着夺人,她也有些跃跃欲试,除魔卫道这样的事她做得多了,唯独少了乌蛮、夜叉这样够分量的脑袋。   宋钰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将藤条箱丢在地上随后一屁股坐下去:“走了很多路,累了,有事明天说。”   夺人却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乌蛮就这样从眼前消失:“那好,我们三人去!”   关键时刻,力鬼毫不犹豫地和宋钰站在同一战线:“我也有些累。”   “胆小鬼,贪生怕死!”窦青梅鄙夷地望着力鬼,宋钰毕竟是普通人,他不愿追赶乌蛮是因为对他而言是那必死无疑的路,但力鬼不一样,他是雷鸣巅峰的修道者,怎么能有畏惧之心:“我们俩就够了!”   罗雅丹迷惘地看着几人,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显然她也不想走了:“就这么定了,咱们在这里扎营,今晚我要睡那个树洞,谁也不许和我抢。”   夺人无奈,纵然是心中焦急万分也只能依从宋钰,别看窦青梅是剑宗高徒,毕竟还年轻了一点,说道剑技也许不输宋钰力鬼二人,但放对厮杀,他还是愿意将希望压在那个坐在藤条箱上呲牙咧嘴揉着腿的家伙身上。 第十六章 固执   临时组成的队伍首次出现了不和谐的氛围,夺人和窦青梅显然站在一条战线上,力鬼自然站在宋钰这边,至于罗雅丹,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人会真正去照顾她的感受。   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五人却已经沉默地坐在这里有将近半个时辰,罗雅丹无趣地从地上站起来:“宋钰,咱们去抓竹鸡,让这几个哑巴在这里呆着好了。”   “我不会。”宋钰摊着手,朝力鬼望了望:“这事你最擅长,我和夺人去找些柴禾来吧。”   面对宋钰的邀请,窦青梅以为夺人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管宋钰以前是否是神念师,至少现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宋钰是五人中最没资格号召任何人的弱者,出乎意料的是夺人竟然答应了。   罗雅丹本要跟着一起,宋钰摆摆手:“小姐,您还是在这里休息吧。天色一黑下来,树林里全是蛇虫出没。”   一听说有蛇,罗雅丹顿时老实了下来,乖乖地坐回到藤条箱上。   等到宋钰二人稍微走远一点点,窦青梅朝罗雅丹问道:“你喜欢那个书生?”   罗雅丹答非所问道:“你找宋安的目的是什么?前段时间我差点去了宋族那边,本想着嫁入宋族,如果没有后来的事耽搁的话。老实说宋安确实是一个很容易就让女孩子心动的人,儒雅、帅气、尤其是在说话的时候,他总能用很真诚的眼神注视着对方。你和她是同门,难道真的只是师兄妹关系?”   窦青梅毫不动怒:“懂得转移话题的人都是绝顶的聪明人,为什么在宋钰面前要故意表现得很白痴,那家伙配不上你。”窦青梅望着罗雅丹脸庞,最后一抹余晖斜斜照在她精致的脸上,纵然是窦青梅这样的女子,心中也升出一抹羡慕。   “其实你心中明白,你和那书生之间不会有结果的。罗族在天关城是有头有脸的望族,你父亲也不会愿意让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穷书生成为姑爷,就算是入赘,那书生的分量也轻了一点。有才情会词曲,这些只是乐坊里糊弄小女孩的把戏,真要放到罗府中来,还不如守门大爷来得实惠。更别说如何协助你搭理买卖,成为支撑罗府的左膀右臂。”   罗雅丹面带微笑,静静地望着窦青梅,纵然是脸上装出无所谓的态度,但心中何尝不知道窦青梅说的这些是事实,她确实倾心于宋钰,但……   他只是一个扈从啊!   如果招宋钰入赘,罗家将成为天关城的笑柄,这想法简直太疯狂,疯狂到连罗雅丹也觉得有些荒唐,她不是只会风月的大小姐,在任何时候,率先考虑的永远是家族利益。她知道自己的婚姻,永远由不得她自己。   某些方面来说,罗雅丹无疑是极其大胆的。在罗府遇着麻烦的时候,她想要依附于宋族来缓解家族麻烦,她可以立即决定去拜访宋族,考察夫家。   就是这样大胆的人,在宋钰这事上她却只是感到深深的无力。   “而且你现在是神念师,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连神念也放弃,这种人是可悲的……”   “……正确对待感情。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窦青梅的话接二连三轰过来,尤其是最后一句,恍若醍醐灌顶,震耳发馈。   窦青梅与罗雅丹的对话宋钰自然不会知道,对于窦青梅而言,只是因为被一个书生强行压制了行程的一种捉弄式报复,修道界对感情的认识和世俗界有着极大的差异。   夺人一言不发走在前面,稍微有碍眼的树枝想要拦路,都被夺人用神念直接摧断。宋钰微笑着跟在后面:“还在生气?”   咔嚓!一截树枝无端断裂,冲着宋钰砸来。宋钰微笑着避开:“你知道炼神者和修道者之间真正的区别吗?”如果是平时,夺人少不得会反问一句为什么,但今天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宋钰继续说道:“炼神属于对意志的锤炼,至少我本人是这样认为的,神念所至凌波万里,心历千仞……”   “大道理谁都会说。”夺人终于忍不住打断宋钰的话:“我活着是为了杀死乌蛮而存在,这是我的人生的全部价值和意义。”   “你杀不死乌蛮,这点你是知道的。乌蛮用你家族至宝来夺取你的神念,然后轻轻一用力就能扼断你的脖子,这买卖可不划算。我之所以阻拦你追上去是希望你真正认识清楚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千里送一血,而且会把力鬼他们几人都卖了。”   “千里送一血?”乌蛮习惯性地追问了一句,宋钰时不时会冒出一些他们谁也不明白的语句,但他也不指望宋钰能解释:“这世上,总有人需要做那些看似愚蠢的事,就像飞蛾明知道结局是什么,却要毅然决然地扑向火焰。”   “榆木疙瘩。”夺人情绪渐渐开始急躁起来,宋钰意识到有必要终止这个话题,这家伙本就抱着送死的目的,在这前提下要改变他想法,何其困难。   夺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借助今夜休整让自己处于最巅峰的状态,但过了今夜我依然会去杀乌蛮,纵然是你不愿意出手也无妨,但请你不要阻拦我。”   宋钰苦笑着摇头:“你还是不懂。”   晚上烤的是野兔,夜色渐深,只有篝火在啪啪燃着,依然是昨夜的五人,却再没有昨晚那轻松而畅所欲言的氛围,连一贯活泼的罗雅丹也罕见地沉默,再次回到以前那种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大小姐形象。宋钰对此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一种情绪罢了。   旁边罗雅丹猛然惊叫一声,以为自己看错了,揉着眼睛朝宋钰背后黑漆漆的树林看去,树林中有两点亮光在黑暗中隐约可见,她紧张地叫起来:“又是那怪物。”   周围众人却毫不在意,力鬼微笑着:“几头狼而已,不用担心。”   狼?   罗雅丹听得心惊胆战,在她印象中,狼从来都是最凶残最狡诈的生物,连老虎狮子都不如狼能让人恐惧,一时间觉得手足冰凉,反观周围众人,一个个气定神闲毫不在意的模样。   罗雅丹不敢说话,悄悄地运转神念朝自己身后探去,随即她“看”到了令自己毛骨悚然的情形,在她身后几丈外的树林中,数十头或大或小的狼正安静地伺立在黑暗中,一双双眸子中透出的尽是幽幽绿光。   随后罗雅丹看得更多,看见了多到数不过来的狼群以篝火为圆心,将五人团团围住。   “畜生都应该很怕火吧!”罗雅丹压低嗓门小声说道。   “也许吧,不过若是饿极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力鬼的镇定让罗雅丹感到羞愧,只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卖馄饨的小摊贩勇敢。   越是这样,心底的恐惧反倒越发滋生。   一头狼悄悄迈出前腿,随后整个狼群都开始动了起来,一步步朝着五人围过来,狼群将身子也暴露在火光中。   宋钰看着因为恐惧还在发抖的罗雅丹,心中实在不忍心她这样担心受怕,随即倒握着匕首递给力鬼。   “早些出现多好,至少不用我钻树林挖兔子洞去。”力鬼抱怨着这些姗姗来迟的狼群。   面前篝火颤动,原地已失去力鬼身影。   身边一连串噗噗的声响,偶尔有狼群从嗓子眼里发出的低沉的嘶吼。   地上多了十多具狼尸。窦青梅微微皱眉:“难道非要弄出这恶心的场面不可?”   罗雅丹扭头望去,在自己身后,横七竖八地倒了好些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尸首分离,一颗颗狼首龇牙咧嘴,露出纵横交错的獠牙,纵然是只有一颗血糊糊的脑袋,但还没瞌上的眼睛依然泛动着慑人的绿光。   力鬼连正眼也不看,施施然地从哪些围上来的狼群身边经过,回到先前的位置,将带血的匕首在裤腿上随意擦拭两下,然后又将匕首递给宋钰。烤肉自然是要将肉一块块割开,将盐水还有一些香料抹进去,不入味的烤肉吃起来只会令人发呕。   “别!”罗雅丹皱着眉头阻止着:“还是重新找一柄干净的刀子吧。”   宋钰温和地笑笑,依了罗雅丹的建议。   一声长嚎从树林中传来,狼群开始渐渐后退,最后消失在视线中。罗雅丹再次用神念打探了一下,周围果然没有那些家伙的踪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些家伙居然也懂趋利避害。”罗雅丹好奇地说着。   宋钰笑问道:“一头狼的力量并不强大,他们之所以让人畏惧,是因为有着一套属于他们特有的生存法则,狼群就是靠着这套法则在大荒所有的地方生存并所向披靡。”   “喔?”罗雅丹好奇地追问着:“我以为你们读书人从来都不会见着这些凶残的畜生,不要说这也是书上看到的,没有哪个读书人会去研究这些没用的东西。”   “人和狼有着许多共通之处。”宋钰没有去解释罗雅丹的疑问,一边翻转着手上已经开始冒油的野兔,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以后如果有机会,你可以留心狼群捕猎的场景,从目标的选择到捕杀的路线还有捕杀的过程都会让你忘记他们是四条腿的畜生。无论他们是面对成千上万只的跳角羚,还是威风凛凛的狮虎悍兽,他们都不会有畏惧之心。但是刚才你看到了,这些以凶残、血性著称的家伙却毫不犹豫地退缩了,正如你所说,他们懂得如何趋利避害,适当的退让是最明智的选择。狼不缺乏成功的信念,但也不痴心妄想做一心送死的傻瓜。”   罗雅丹眼神中闪烁着迷离光彩,一只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侃侃而谈的宋钰,真不知道这家伙从哪里懂得的这么多的东西,难道他真见过群狼捕猎的场景?   即便是自认为最了解宋钰的力鬼也一样疑惑,这家伙在六年前还是真正的废物,连影主也承认自己儿子是百废之体,难道他在消失的这几年都是在狼窝虎穴中生存下来,也正是如此才磨砺出那些简简单单中蕴含无上威力的杀招?   不管周围几人此刻是什么想法,宋钰只是平静地望着夺人,宋钰的朋友不多,至少到目前还没有一个真正交心的朋友,不是不值得交心,而是因为他那些不能为外人道明的身份让他慎重又慎重地选择了拒绝。   面对这个和自己一样的杀手,宋钰真心不希望他做这些无妄的牺牲,夺人为了报仇,已经开始变得极端和暴躁,为了换取窦青梅的出手,甚至愿意出卖宋安的行踪。宋钰对宋安自然不会有好感,但作为曾经的搭档就这样被被夺人轻易出卖,终究是有些不妥,而且只有宋钰自己才最明白,乌蛮是何其强大的一个对手。   夺人默默地注视着火堆,一言不发。   晚饭后众人陆续睡去,唯独夺人依然坐在火堆前,沉默地度过漫长黑夜。   宋钰从简易的‘床’上惊坐而起,发现日上三杆,已是隅中时辰。罗雅丹无聊地坐在藤条箱上,手上握着没有烧烬的一截枯枝无聊地在地上划着。见宋钰醒来,连忙用脚将地上那些乱糟糟的字迹擦掉:“醒了?”   宋钰抬头看了看:“他们三人呢?”   “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罗雅丹没好气地说道:“夺人说你最近很累,所以让我别吵着你,让你多休息一会。力鬼本来想和我们一道的,后来还是去追夺人去了。喂……姓宋的,我们两真是拖油瓶?”   “别瞎猜了,夺人是想要报仇,昨晚被我硬生生地阻拦下来,本以为昨晚的一席话会让他重新考虑一番,我倒是估错他的固执了。没想到这家伙怕我阻拦他报仇,竟然偷偷向我施了神念。”宋钰迅速起身,举头望着远处那层林尽染如屏障般的五彩山林:“终于不用在树林里钻来钻去了。”   蓦然间。   一道磅礴神念横跨天际,如凛冽罡风从远处呼啸而来。   神念。   起于丛山密林间,落于风浪激涌的峡谷中。 第十七章 半江瑟瑟   罗雅丹站在山崖一块突兀出来的岩石上眺望,剩下通海河倒影着头顶蔚蓝天空和两岸五彩斑斓的树林,蜿蜒若玉带延伸向远方,通海河独有的咸湿气息随着猛烈罡风扑面而来。   风中隐隐约约有种力量在呼喊,在召唤。   罗雅丹抬起右脚,踏到岩石边缘,第二脚紧跟着又迈了出去。   眼疾手快的宋钰猛地拽住罗雅丹手臂将她拖了回来,罗雅丹陡觉得一道凉意顺着宋钰掌心钻入自己手臂,随后打着激灵整个人才清醒过来,眼中尽是惊恐之色:“好恐怖!”   宋钰点着头:“小姐莫不是在想着老爷,也至于走神连脚下是悬崖也忘了。”   罗雅丹望着宋钰:“你竟然没有受到影响?是了,也许你是普通人的缘故,又或者是以前你也是神念……”   宋钰谦恭地纠正道:“炼神者!”   “对,也许你以前也是炼神者的缘故。”如果是平时,罗雅丹必然会和宋钰争论两句,以证明自己并不是记不住这个说话,或者故意说错之类的话,但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争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感觉似乎有东西在召唤着我,它需要我……”话没说完,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随即天色一暗,一团黑影迅速笼罩大地。   主仆二人抬头望去,看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飞鸟遮住了整片天空,迅速朝着远处掠取,要不是宋钰及时将藤条箱举在头顶,罗雅丹那张白皙的脸上会立即出现几团鸟粪。   脚下大地簌簌颤抖。   宋钰猛然想到一种可能,连忙抓着罗雅丹往旁边一颗最粗的大树跑去,才刚躲到树干后,便见着一些獐子、野兔、灰狼使命前冲,这些四条腿的畜生似乎齐齐瞎了眼,在先前罗雅丹差点掉下去的那块岩石上跌落到下面通海河中。   兽群渐渐密集,好几头野兽还直接撞死在树干上,纵然是宋钰也暗暗心惊,真元暗自运转,全神戒备,如果大树有被撞断的迹象,便立即带着罗雅丹飞纵上其他地方。   只是几个喘息的功夫,延绵不绝的各种走兽前赴后继,从那块岩石上坠落下去。   那道罡风渐渐平息,已经跑到山崖边上的各种动物才惶惶醒来,幸存下来的它们迷惘地打量着四周,随即撒开四蹄钻入山林中。   “你……”罗雅丹搁置在胸前的手朝面前指指:“能不能先松开。”   宋钰尴尬地笑笑,连他也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将罗雅丹环臂抱在胸前,慌忙地松手。   罗雅丹刚要说话,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夺人,刚才那些神念是夺人弄出来的。天啊,他竟然可以驱使百兽千禽。”   罗雅丹这种迟钝的反应已经让宋钰习以为常:“你以后以可以,识海开合后,以心莲的力量篡取一定范围内有灵魂力量的生物,遵从于对方的意念。不过这终究是旁支末叶,不学也罢。”   “夺人的仇人很强吗?”   “那家伙简直不是人,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   “力鬼岂不是危险了。”罗雅丹隐隐有些担心,虽然夺人和窦青梅都不是她喜欢的,但毕竟还是对她有过救命之恩。   “夺人是执着了一些,却不是笨蛋,欲杀乌蛮的杀手比比皆是,夺人能联合他们一次自然会联合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一方彻底死绝或者放弃希望。”   山路就在眼前,宋钰忽然犹豫了,若是按照现在这速度走下去,不消半个时辰就会与夺人等人相遇,高手之间真元碰撞下,以罗雅丹眼下的修为,怕是直接就被碾成粉碎。   罗雅丹已经雀跃地踏上如羊肠一般蜿蜒的石径:“我好像听见了吆喝声,他们应该就在前面不远,我们快些去看热闹。”   宋钰摇摇头:“……知命者不立乎危墙之下……”话还没说完,罗雅丹已经小跑着走出好几丈远,宋钰苦笑,徐徐跟在后面。   山路崎岖,不多时罗雅丹额头上以出现细密汗珠,连带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宋钰提议道:“要不咱们在这里休息一阵子吧!”   “这就是真元?”罗雅丹伸出手在虚空中胡乱地抓了几下:“我们周围有着无数的力量包围着,越是往前走这种力量越是强大,我能感觉到。”   宋钰比罗雅丹还要狼狈,已经汗流浃背,越是往前走便越是感觉有千万道丝线从虚空中延伸出来,随后牢牢地缚住自己。当然他可以不用这样的,只要微微运转真元便能做到。   “这世界有我不能到达的地方,也有我不应该到达的地方,也有我一辈子也不能达到的地方,这个世界的大小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罗雅丹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手背抹着额头上的汗珠:“你以前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想过我永远也不会接触像卖馄饨的力鬼、女剑仙窦青梅、弱水杀手夺人这样的人,永远只能是被一众护院前呼后拥的罗家大小姐?”   也许连罗雅丹也没有意识到,用手背抹汗这动作在两天前的她眼中,是何等的粗鄙。这细微的动作却没有逃过宋钰的眼睛:“还是不够,无论是你、我、还是更厉害的乌蛮,也看不见这个世界有多大。这世上有太多厉害的人和未知的地方,譬如歌舞魔以及幽门。”   “所以……”罗雅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更要过去,哪怕站在远处看这所谓修道界这些可以飞来飞去的人,因为我已经是他们中的一份子。”罗雅丹稍作停留后,继续咬牙强行,在无数杂乱而狂暴的真元中、迎着罡风前行。   “既然你是他们中的一员,那么就该明白,靠蛮力是永远也走到能看见那场龙争虎斗的位置。这些真元就像一个个密集的岩石,用你的神念去找出它们之间的缝隙,这样你可以走得更轻松一些。”   罗雅丹焕然大悟:“我怎么把它们给忘记了。”罗雅丹慢慢释放出神念,这些缝隙并不难寻找,就像在黑暗中举着火把找岩石上的壁画一般容易,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笑道:“果然轻松不少,哎……你没事吧!”   “我……没事!”宋钰脸色通红,额头上汗如雨滴,咬着牙走到罗雅丹身后。   “算了,你还是就在这里等着吧,既然是争斗厮杀,终究是有结束的时候,我去前面看看就好。你别走远了,不然一会回来我找不着你。”   宋钰没想到罗雅丹好奇心这样重,竟然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态度,随即指着前面一处斜伸向河面,突兀出来的山崖:“在哪里应该就能看见你想看的场面,你要保证你不会走得太远。因为除了力鬼与窦青梅之外,其他你所能看见的人,都只可能是弱水的杀手,这些人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家伙。”   “本小姐才不会向夺人那样死脑筋。”罗雅丹翘着下巴,得意地哼了一声:“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别逞能跟上来了,省得一会我还要保护你。”有了神念帮助,罗雅丹走得比先前轻松多了,眨眼功夫已经走出数十丈,回身望去,宋钰身影已经在弯弯曲曲的山道和树影下变得模糊起来。罗雅丹再次回身朝远处一点点接近的那块山崖望去:“都是杀手啊,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来。”   宋钰找了块稍微空旷的小地蹲下来,藤条箱在咔嚓的脆响中应声而开。   一张弯弓、一对短刀、一副紫白相间的面甲呈现眼前。   江面青鳞泛动,画舫缓缓前行。   “螳臂趟车!”乌蛮连眼帘也没有抬,轻描淡写的一个抚大顶的动作便将冲上来的三名刺客头颅齐齐拍碎,然后很满意地看着自己左臂,嘴里发出桀桀的笑声。   彭亮蜷缩在船舱中,眼中满是惊恐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和师尊之间有着很大的距离,在他的世界中也只有乌蛮和自己。半炷香前,无数杀手从天而降,每一个人都有着彭亮望尘莫及的身手,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的狭小。然而真正让他恐惧的却是师尊那齐臂而断的左臂竟然又长了出来,但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可以看得出,这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手臂,红铜色的皮肤山尽是钢针一般笔直粗壮的鬃毛。   傲然立于船头,迎着河风的乌蛮宛若从九幽中爬出的恶魔,仰天长笑:“我的好徒儿,难道你就召集了这些不中用的家伙?”   百丈之外的山崖上,夺人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在胸前分左右划出半圆,一鎏精光在他指间闪烁,两个半圆慢慢靠拢,炸裂出灼眼的精光。一柄蔼蔼的长刀从精光中跳脱而出,跃过头顶,猛然斩在岩石上。   坚硬的岩石发出咔嚓的声响,忽然开裂,朝着下面画舫端端砸去。   “你疯了!”力鬼惊叫道:“逼着他上岸,我们大家都会死!”   “如果你见过天冲境,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巨石呼啸而下,有几名刚落到画舫的杀手又忙以更快的速度飞逃闪避。包裹着夺人神念的巨石一举洞穿两层甲板,带着数丈高的浪花沉入湖底。彭亮被巨力掀飞而起,刚要惊叫,乌蛮已出现在他身畔,顺手拽住他衣襟将彭亮微胖的身躯扔到对面山崖,随后他本人则双手后负,朝着虚空踏出一小步。   刹那间,飞矢漫天。   无数杀手从树林中、岩石间、江心水底暴露出身形,所有人将自己手中兵刃连同心中对乌蛮的恨意倾泻而出,空中的乌蛮就是一块鲜活的靶子。能出现在这里的杀手都是最勇敢的,这现年纵然是面对乌蛮淫威,也只是将心中那股恨意小心收敛,这些年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对乌蛮进了大大小小不下百次的暗杀,纵然是没有一人成功,但雪恨之心,犹然未死。   乌蛮笑声未绝,真元猛然如气墙般弹出,将所有射来的刀剑以更快的速度还给它们的主人,无数人影像熟透的果子般从空中坠落河面,有的甚至还未跌落江面就已经被刀剑肢解为大大小小无数块。   “该我了。”力鬼手臂自然下垂,手指轻轻地敲击着绑在腿上的匕首刀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回头望着盘对坐在地上的夺人:“如果我能活下来,记得请我喝酒!”   百丈下的江面,鲜血浸染。   半江瑟瑟半江红。 第十八章 雷霆临渊   乌蛮如一枚弹丸般落到前面山崖上,半座山峰都在哪一踏之间轰隆作响,几道淡淡的黑影骤然出现在空中,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着那包裹在漫石屑、尘土中的乌蛮刺去。   随后那些身影又从尘土中倒飞出来,或者飞落到下面河心,或是撞入密集的树林,其中一人直接砸落在力鬼身前不远,那人手中握着光秃秃的剑柄,折断的剑身插在她高耸的胸口,滚落下来的时候这人已经气绝,虽然是黑巾覆面,但从黑袍下那起伏的线条中不难看出她是性别。   乌蛮培养的杀手无论男女,但有一样是必然的,他会让所有属下自己动手杀死最在乎的人,又或者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人死在眼前。因为乌蛮相信,一个人的恨有多大,才能拥有多大的力量。   乌蛮傲然的身影从弥漫的尘土中稳步上前,走得很随意很缓慢,仿佛闲庭信步。   力鬼反而是将最后的目光望向了远处的树林,直到乌蛮已经走到前方十丈的时候,才徐徐抓起绑在双腿的短刀:“乌蛮,虚无杵可是在你手上?”   “终于有一个不是我弱水的人。”乌蛮面带笑容地伸出左臂:“你永远用不着它,那么你是为何人来讨这宝贝?或者你以为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   “总得要试试!”力鬼悍然而动。   双刀若飞红,片片似桃花。   “太慢了。”乌蛮往前一步,随手一拍,手掌径直穿过刀光拍下来。一拍之下,力鬼双腿如木桩般穿过坚硬的岩石。   “我见过另外一个用双刀的家伙,和他比较起来,你实在太弱,弱到我根本对你提不起任何兴趣。”   力鬼根本不在乎头顶,在那只手拍中自己头顶的瞬间,双刀翻转如剪刀,已经绞杀向乌蛮咽喉。   世间从来不缺乏悍勇拼命的人,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拼命,拼命至少得有一拼的本钱和灵变的反应。   力鬼和先前那些杀手不同之处在于,他面对乌蛮的时候,心中没有仇恨,所以更能冷静、客观地面对,没有急切的心里,这看似自杀的举动反而救了他,在须臾之间攻其要害,逼得乌蛮撤回大半真元回防。   纵然是如此,他半截腿也被乌蛮硬生生拍入地下。   乌蛮左臂泛动着红铜光泽,五指一张便将双刀抓在手中。直到这刻,力鬼才发现,乌蛮这双手臂上那些寒毛竟然有正常人手指长短。   这分明是猩猩的手臂。   乌蛮右手依然按在夺人头顶,另一只手抓住对方双刀:“现在还有活命之法?”   力鬼咧嘴一笑,这一笑竟是丑陋至极,一柄牛角尖刀从袖口滑落。天关城的龙蛇帮人人都有一柄牛角尖刀,身为龙蛇帮帮主,自然也要有一柄随身携带。   尖刀猛然划过,却只将乌蛮胸前衣服划破。   乌蛮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完骨境大成才能跨入天冲境。寻常刀剑很难对完骨境的修道者造成伤害,更不要说更高一层的天冲境,尚未笑完,乌蛮随后脸色骤然大变。   力鬼笑,乌蛮惊!   他笑,是因为他出现的目的并不是为着杀乌蛮,他知道自己就算豁了这条性命也不可能伤到乌蛮丝毫,力鬼的目的只有一个,将虚无杵从乌蛮怀中夺过来。在割开乌蛮胸襟的那瞬间,一块不足二尺如令牌般的杵子从怀中掉落,被力鬼反手一匕首拍飞出去。   等到乌蛮反应过的时候,虚无杵已经飞向早等候在不远处的夺人。夺人根本没有伸手去抓,只是往虚空信手一摄,随后夺人整个身子带着虚无杵倒翻下悬崖,朝着百丈下的通海河俯冲而去。   “东西是我的,你的人、你的神念同样是我的。”乌蛮桀桀一笑,随手一掌将力鬼倒劈出数丈,随后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夺人追去。   若是虚无杵掉进河底,河下暗流汹涌,纵然是有通天之力,又到那里去找这小小的一方令牌。   乌蛮匍动,头顶空中忽然炸裂出数道真元。   几名早已藏在山崖处的杀手猛然从虚空中现出身形。   刹那间,刹那剑!   纵然是乌蛮也一样没法彻底躲避,其中两柄长剑已然刺入身体,这还是因为乌蛮速度太快的缘故,那两柄长剑刺入肌肤三寸便再难有进展,随后摇摇晃晃地掉落下去。   乌蛮抬手拍碎几名偷袭者的胸口,身形未加停留朝着下方夺人跨步迈去。   天冲境虽然不能做到真正的一飞冲天,但百丈内缩地成寸是轻易为之的事。   乌蛮一抬腿就已出现在夺人身下,随手如拎鸡一般将对方提在手中,飞落回悬崖边:“我的好徒儿,不枉我等你大半天,你终究还是将自己送到我面前。”   “乌蛮!”虚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娇喝,浩瀚剑意从苍穹落下。   山崖上,树木哗哗,罡风猎猎!   树木摇曳,恣意扭曲,但在乌蛮看来自己仿佛进入到一个停滞的时空,耳中再听不到任何声响,看不见世间万物,眼中有的只是一柄剑。   一柄光秃秃的古剑悬停头顶。   剑意遥遥。   夺人趁着乌蛮走神的瞬间,猛然往地上一按,随即整个人再次射出山崖,凭空飞来一支苍鹰,稳稳接住正要下落的夺人,扶摇直上。   “太虚剑道竟有如此威力!”那瞬间,夺人已经感觉自己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若不是那道剑意故意在夺人所在的地方裂开一道缺口,夺人也不能从容退避。夺人也终于知道,窦青梅为何会毫不在意乌蛮的天冲境,而是笑言她的剑还没斩过像乌蛮、夜叉这样够分量的人头,窦青梅确实有说如此大话的底气。   从力鬼出手夺取虚无杵到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三人反复计算中,唯一有差别的本是要乌蛮终身追杀夺人的时候,在虚空中以太虚剑将对手轰杀到河底。   就算是天冲境有如何?连号称永远不死的魔神不也都纷纷消亡于大荒,这世上永远没有真正不死的人。   只是乌蛮速度太快,一抬脚就将夺人再次提回山崖,眼看力鬼、夺人二人就要死在乌蛮手下,窦青梅也只能无奈地催动太虚剑,如今看起来同样是达到预想中所要的效果。   彭亮被乌蛮抛落山崖,立即转身飞奔,在乌蛮的指点他他已经突破先天桎梏,迈入雷鸣期,他开始尝试着在几棵树之间飞奔,前后几个起落速度终于提升不少,正兴奋穿梭于树顶之上的彭亮忽然停身,旋即微微一笑,无比洒脱地飘落在地上,呵呵一笑:“果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留名。”看着兔起鹰飞的场景,站在一块岩石上的,罗雅丹这局外人也感到热血沸腾,一股豪气从胸胆间喷薄而出,眼中望着远处,迎着山风吟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种树后人收,好一出龙争虎斗!”   这本是那个扈从以前自娱自乐的时候念叨的几句话,既不是诗又不是词,当时还被罗雅丹嘲弄一番,还问当初写《北域佳人》是否找人代笔了,这几句不白不丁的玩意和当初写下《北域佳人》这独领风骚的绝句之间实在没有任何可比之处。   命定在此时,命定在此地。   眺望着俊秀巍峨相对耸立的山崖,迎着缱绻河风,看着远处飞腾厮杀的人影,罗雅丹脑海中想到的却只是曾经被自己好生嘲弄过的一句话。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悠然在身边传来:“彭亮见过大小姐!”   罗雅丹转身望去,一个手臂还缠着绷带的男子笑盈盈地站在身后。罗雅丹眼角喷火,厉声喝道:“彭亮,你这弑主的叛徒,还有颜面出现在我面前!”   “为何不敢?”彭亮大笑着踏步上前,与罗雅丹相对而立,如果是在以前,彭亮是万万不敢如此,但现在他是统领天关、海口二城地下世界的杀手头目乌蛮的弟子,在几个师兄都背叛了师傅后,他会成为乌蛮的接班人,两城不计其数的杀手以后都会聚集在他的麾下,一个小小罗府弹指间就可覆灭。想通了这点后,彭亮觉得在也没有怕的理由:“而且,我还想做一些以前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   罗雅丹大退一步,双手抱在胸前厉声喝道:“你……你混蛋!”   “我确实是混蛋,所以上天才要让我在这荒郊野岭遇上你。”宋钰再次踏前一步,与罗雅丹之间几乎是贴面而立,眼中的笑容让罗雅丹感到由衷的畏惧。   “不要指望有人能救你,那些人在师尊追杀下尚且自顾不暇。再说这里地势最高,没有人会发现这里发生的一切,所以嘿嘿……你也不必害羞!当你不能放抗生活的时候,可以试着去享受它。这话好像是小姐以前的扈从告诉我的。”   罗雅丹绝望地扭头望着远处,最后一眼留恋着那苍翠斑斓的彩树、碧河、蓝天,还有那些自由自在翱翔在天空的飞鸟。   罗雅丹一闭眼,双腿用力猛然朝着悬崖跳去。   “我若不想你死,你便不能死!”彭亮淫邪一笑,伸手抓住罗雅丹手臂,猛然将正飞出去的罗雅丹又拽了回来,单手一揽将罗雅丹抱在怀中:“至少现在你还不能死!”   远处。   太虚剑轰然落下的瞬间,乌蛮身影忽然闪烁,出现在夺人身前,仰天长笑:“真是可惜,差点就杀了我。如果那个剑宗的人没有在太虚剑下给你留下逃生裂缝的话!”说罢再次抬腿,往头顶虚空悍然拍出一掌。   碧蓝天空中,一声娇哼传来,窦青梅身影如流星般砸落而下。   力鬼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乌蛮这手“抚大顶”,心中很清楚这一掌之威何其恐怖,至少足够将窦青梅埋入三五尺深的坚硬岩石中,纵然是完骨境也必死无疑。力鬼奋力起身,聚起所有真元迎着窦青梅飞速砸来的身躯托去。   他本已是雷鸣境的巅峰,这一接触才知道自己托大了,和天冲境之间依然有着云泥之别。   咔——   一声脆响传来,力鬼双脚再次陷入岩石中半尺,一条腿竟然硬生生发出碎裂的声响,力鬼虚托的双臂颤颤巍巍数下,终究还是经受不住磅礴真元的轰击,一咯鲜血奋然喷出,浑身真元顿时紊乱如麻,随后软绵绵地栽下去。   窦青梅落势不减,朝着下方砸来,眨眼间已坠落到距离地面不足三丈的空中。   须臾之间,一道剑气从幽幽树林中透出。   剑气凌霄!   那道剑气贴着窦青梅衣襟连削数下,方才削去乌蛮加诸在窦青梅身上的三层真元。随后一道人影飞窜而出,抱住窦青梅,再连连挥手,在空中洒出数百道剑气,随后两人一同摔落在地上。   “你不该来!”忽然现身救了窦青梅的人低声说道。   “如果我不这样,你会一直躲着我。”窦青梅一身真元在乌蛮‘抚大顶’下已经荡然无存,没有一年半载怕是难以恢复修为,但她却毫不在意,纵然是嘴角溢血,却依旧露出开心的笑容:“其实这两天,你一直都在附近,是吗?”   那人扭过头,并不回答。   “宋安,将面巾取下来,看着我!”窦青梅提高声音喝道:“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里,难道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吗?”   “我……我是一个满手血腥的杀手。”   “我不在乎。”   乌蛮开心地大笑:“今天之后,看来再没有人会想着杀我,这确实是大快人心的事。”一挥手将夺人也拍回山崖:“安统领,你终于还是现身了。”   宋安是几人中唯一还有一战之力的,但他明白,在乌蛮面前他一样不是对手,毕竟修为是横在两人面前的一条天堑:“乌蛮,你若敢杀我和她,必遭到宋族死士无穷无尽的追杀。”   “宋族?现在的宋族已经成为唯利是图的小家族而已,如果宋偊还在世,也许我真会放了你。”乌蛮毫不在乎地笑笑:“你不是应该躲在树林里,蓄积凌霄诀,伺机发动夺命一击吗?为了一个女人就迫不及待地现身送死,何其可悲!其实,除了夺人外,你们都可以不用死的,因为咱们都是同一类人,本该彼此和谐相处,一道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那些世俗中人才是我们的食物。可惜了,你们自己选择了站在我的对面。”   “疯子!”纵然是力鬼也忍不住骂了一声:“在这方面,你确实不如影牙,至少影牙从来不会夺取世俗中人的性命。而且你在不知不觉间,为自己找了一个最不该惹的对手。秋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这是我一个朋友喜欢说的一句话,现在送给你。”   “夜叉!”乌蛮微笑着:“那家伙确实有点麻烦,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点点的小麻烦。”乌蛮一伸手便将夺人手中的虚无杵抓在手中:“再看一眼吧,以后你们都不会有机会看见这大好河山!”   夺人盘腿坐地,神念悄然运转。从最初争斗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真正释放神念,因为他最明白乌蛮是何等恐怖,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这机会是必须和乌蛮保持最近的距离,而且以乌蛮狂妄自大的性格来说,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时候才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   夺人听了乌蛮的话,回头将所有人的容貌一一烙在心底,暗暗说到:“别了,各位!”   这决定并不是夺人忽然间的念头,实际上在很久以前他就在思量着如何报仇,纵然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直到宋钰告诉他何为厉害之物,然后又经过两个晚上不眠不休的思考,终于让他醒悟,神念的强大不在肉体,而是从天地间掌物事物规律,可以让那些力量各安其为,反之亦可以让各安其为的力量汇聚于自己体内。   这,应该就是《碧落赋》的宗旨!   “求死!”乌蛮冷笑一声,手中虚无杵上乌光闪过,那些正源源不绝朝着夺人体内奔涌的力量瞬间消散于天地:“拿着虚无杵竟然也不知道如何使用,这就是你的悲哀!你放心,我会将你性命留到最后。”说罢,将目光望向唯一还站着的宋安。   宋安奋力挥动,手上长剑洒出上百道剑气:“看看你这手臂,还算是人吗?”   山崖上,罡风骤起,无数剑气纵横往复。   乌蛮桀桀一笑,非人类的左臂无惧任何剑气,如铁锤砸冰一般将那些刺来的剑气悉数碾碎,再一记抚大顶朝着宋安天灵拍去。   生死之间。   山崖上,气息骤然凝重。   周围参天大树齐齐躬身,如迎接帝王般俯首而立。   一道莫名力量从九霄之上飞落而来。   这一瞬,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快若飞火,横逆而来。   这一刹,雷霆临渊! 第十九章 融合的初始   乌蛮一生自负而自傲,一生大小百余战经历中能留在他记忆中的却少之又少,因为数百场战斗对于他而言不过是牵马看花,信手而为罢了,反倒是这十天时间却让他经历了两次生死一线;一次是神座降临那一夜,第二次是两天前的河面上那天外一箭。   今天,是第三次。   长箭呼啸。   乌蛮脸色一变,抬腿便走。   杀手从来不喜欢超出预期之外的变故,剑宗窦青梅的出手已经超出乌蛮的预期,而这惊天一剑更是让他不愿面对,所以他一抬腿便是数十丈距离。   乌蛮第二脚已紧接着迈步,只要三五步的功夫,他自信这里没有人能够留住他。但第二步却犹豫了,长箭上那种夹天携地的气息让乌蛮意识到自己终究没法躲避,长箭已经将他锁定,除非是练成逍遥世家的《咫尺天涯》,除此之外,乌蛮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躲避。   当最大的优势——速度,已经不能为乌蛮提供保障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面对,扬起不伦不类的左臂。   顶天立地,咆哮怒吼!   远处夺人等人终于喘出一口浊气。窦青梅到此刻依然是脸色惨白,凶狠地盯着夺人:“你还请了什么高手?如果先前乌蛮站在此地,岂不是那家伙一箭下来要让我们所有人都跟着陪葬?”   夺人浑身乏力,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如此岂不更好,黄泉路上还能有伴。”   窦青梅还要追问,力鬼连忙打着圆场:“这不是没有死吗,何必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就这样争下去有什么意义?有疑问离去问他,不过一般说来,答案都会让你失望或者愤怒的。”   “你认识这人?藏头露尾的家伙而已。”   力鬼心中忍不住鄙夷面前这个女人,若不是宋钰出手,他们这会估计早已死在乌蛮手中,现在却要在这鸡毛蒜皮的问题上一探究竟,女人的脑袋难道都是这样不分轻重的?有过宋时关遭遇后,要宋钰光明正大承认自己是杀手夜叉,几乎是难如登天。   箭若奔雷。   乌蛮手臂暴涨,磅礴真元充斥山岗。   长箭如刺穿南瓜般沿着筋脉穿透红铜色手臂朝着肩胛钻去。乌蛮心中大骇,毫不犹豫地竖掌将才生出来不到一个对时的手臂齐肩斩落。   手臂却并未跌落地上,而是化着漫天烟霭朝四面八方散去,一瞬间便没了踪影,空中只有那如歌如哭的身影隐约传来。   “好机会!”宋安毫不犹豫驭剑出手,凌霄诀悍然出动,朝着乌蛮刺去。   “放肆!”纵然是受伤的乌蛮,依然是虎威不倒,眼中寒芒闪烁,根本不在乎刺过来的纵横交错的凌霄剑气,抬腿就朝这边迈来,等到出现在众人身前五丈的时候,数百道剑气已经在他身上留下血淋淋的伤痕,纵然是如此,乌蛮依旧仰头大笑,终于反手拍飞最凌厉的一剑:“本尊就算一只手,也能主宰你们生死。”   夺人神念如锤,轰然砸去。   乌蛮仅仅是身子微微颤抖几下,然后再次抬腿。   “闪!”夺人一把抓起力鬼朝着远处树林投去,随后自己翻身往对面山崖飘去。   宋安在夺人刚张嘴出声的时候,已经搂住窦青梅的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逃遁,他们几人没有人能比乌蛮速度更快,但全力逃命下速度自然也不会太慢,三人朝不同方向逃跑,乌蛮只能追一个人。   乌蛮微微一愣,力鬼已经是半死不活的废人,一条腿断折后必然逃不远,而且夺人的神念是他急欲摘取的,炼神者不同于修道,若是要隐藏气息,尤其在丛山密林中,连他也难以找到,所以乌蛮望着宋安离去的方向微微笑道:“暂且饶你一命。”说罢毅然转身,抬腿已到河心,伸出唯一的右臂朝着夺人后心抓去。   罗雅丹越是惊骇之下越是觉得神念竟然顽皮得不听使唤,明明感觉到那些神念就在脑海里转悠,偏偏是难以调度,被彭亮抱在怀中竟然连挣扎也做不到,只能惊恐地看着那张微微发胖的脑袋朝自己脸伸过来。   这张看了无数年的面孔,这一瞬间竟有说不出的恶心,神念既然不好使,她只能闭着眼,凭借蛮力拼命想将如铁钳般搂住自己的奴才推开。   彭亮粗壮的热气已经喷在脸上,罗雅丹心中一阵绝望,怎么也不会想到跟随罗家无数年的护卫竟然会做出如此人神共愤的事来。   都是那个忽然出现在船上的杀手,是他蛊惑了忠心耿耿的扈从。   罗雅丹陡然觉得彭亮身子一轻,搂住自己的手臂猛然爆发出强横的力量,随即涣散下来,罗雅丹诧异地睁眼,正好看见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罗雅丹睁眼便见着面前搂住自己的人没有人脑袋,仅有一截光秃秃的脖子暴露在眼前。她在原地发愣了片刻也没明白过来,直到热烫的鲜血刹那间喷得满头满脸,她才如梦初醒,但依然是迟钝地眨着眼甚至忘了尖叫,木然地注视着对面。   失去脑袋的彭亮这时才缓缓倒在脚边。   一袭黑袍。   紫白相间的面具后面闪烁着冷冽的目光。   “夜……叉!”罗雅丹有种才出狼窝,又入虎口的感觉,第一时间却是用彭亮的血将自己抹成一个大花脸,颤抖着叫道:“你别过来,我其实很丑……”   她才刚张嘴,夜叉身形闪烁,从山崖上掠了出去。   两声交鸣在空中乍然响动。   乌蛮被忽如其来的宋钰撞退数十丈,干脆飘落回先前说站立的山崖,抬头凝视着落在面前的宋钰。   夺人浑身冰冷,乌蛮左手虽然没有接触到他身体,但须臾之间那些透体而入的真元却差点将他肺腑震裂,若是夜叉再稍微晚一点出手,他此刻已身死道消。   丛林中力鬼扶着树干站起身子,看着山头上两道相对而立的人影,心头顿觉一暖。这家伙从来都是刀子嘴,口口声声说夺人是送死行为,他不会做无意义的牺牲,现在却要单独对上凶焰滔天的乌蛮,这何尝不是无意义的牺牲?   “停!”被宋安抱住身不由己飞奔的窦青梅轻轻喝道:“又一道杀气!”   “废话,身为天关城第一杀手,一旦真元散发出来,杀气就像黑夜里的火把。”宋安再次一飘身,飞纵出数百丈才停下来,脸上一阵潮红如吃醉酒一般,直到连连吐息出好几口浊气,脸色才恢复正常:“乌蛮追杀我们的可能性最低,而且有那家伙出面挡阵,至少我们能从容远遁。”   “夜叉!”窦青梅语气中有些异样。   “趁早打消你这念头。”宋安不重不轻扣指弹着窦青梅脑门:“要杀夜叉也要等到你痊愈之后。别说我没有提醒你,这家伙很邪门。十天前我和这家伙打了一架,差点杀了他,偏偏是凌虚剑斩下的瞬间,我竟然走神了。”   “走神?”纵然是窦青梅也不会相信宋安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过你能杀他一次,自然能杀第二次,原来所谓的第一杀手也不过如此。”   “连我都不确信我当时是否是走神,只是那一瞬间我心中竟然没有丝毫杀意,甚至是很清醒地看着他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所以我说夜叉很邪乎,若你遇上他最好是一击必杀,不要给他任何机会。”   窦青梅微微一愣:“神念!夜叉是炼神者,先前那射落乌蛮断臂的一箭是夜叉所为?”   “应该说是神道同体!”   “不可能。”窦青梅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决:“阴阳世家为此努力了数百年也做不到,区区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杀手竟然是神道同体,这话你会相信?”   “除非先前那射出一箭的人另有其人,夜叉是修道者是毫无疑问的,而且能以雷鸣期修为在我剑下活下来。”宋安想了想说道:“你知道乌蛮将我们聚集到天关城是为何?”   “杀夜叉,这我早知道。”   虚无杵是隐秘的事,见窦青梅没有提,宋安自然也没有提及的必要,只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而且,乌蛮坚信他知道夜叉那张面具下的脸。从月娇一事到虚无峰一夜雷池开,种种迹象推断,夜叉便是罗雅丹身边的扈从。就是被你讥笑为拖油瓶的那个书生。”   窦青梅张着的嘴足以塞进去一枚鸡蛋,随后很坚决地摇头:“那家伙据说以前的确是炼神者,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将神念尽数给了罗雅丹,现在确实是拖油瓶一个,如果他是修道者,难道我跟在他身边好几天会不知道?”   “王有道摆下鸿门宴,是谁转身就把王之源脑袋砍下来;虚无峰上,林老虎、倪雒华两名完骨期高手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罗雅丹,最后两人都死了,除了不中用的罗家护卫外,还有谁跟在罗雅丹身边;柳未寒杀入罗府,是谁出面救人杀人;在通海河上,是谁一箭袭杀乌蛮,将罗雅丹救了下来?”   “宋钰?”窦青梅一阵茫然,半晌才犹豫着说出两个字,随即摇摇头:“依然不对,不能将夜叉做过的事强安到一个书生身上,太荒唐了。”   “乌蛮与夜叉决斗的前一夜,宋钰将神念送给了窦青梅,然后悄然离开。我们假设一下,假设夜叉知道自己在乌蛮面前可能没法活下来,既然如此,为何不做这个顺水人情,另一方面他也是知道乌蛮需要抽取动人神念,他担心乌蛮同样这样对他。”   “可是夜叉并没有死,而且那一夜乌蛮还断了左臂。”   “那一夜的情况你没有亲眼所见,自然不会知道。不过先前那一箭必然是百器堂少主留下的遗物,而且戚绍松根本没有发挥出长弓的威力,那晚上,戚绍松死了、乌蛮断了一臂,唯一完好活下来的人只有夜叉,毫无疑问那张弓落到了夜叉手上。”   宋安继续分析着:“因为夜叉没有死在乌蛮手上,所以消失了几天的宋钰忽然又出现了,而且还是在罗雅丹几人无意间闯入幽门的时候。别忘了,一个书生如果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何还能谈笑风生?第二天再遇上歌舞魔的时候,我先跟踪罗雅丹,直到确信她安全与你们相遇后,我才折身去找宋钰,结果在半路上我便看见歌舞魔化着黑雾飞遁,宋钰却摇摇晃晃地提着箱子从树林里钻出来。”   “没看出来,你还是怜香惜玉的人,先考虑到的居然是一个女子的安危。”   宋安顿时气极,难道窦青梅听不出来他话里的重点,但终究是没有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歌舞魔的强大我没见识过,不过既然夺人、力鬼都无可奈何,宋钰一个书生如何能在歌舞魔面前活下来,逃跑的时候还要提着累赘一般的箱子?当我再看到他的时候,他显然察觉到我的踪迹,所以故意磨磨蹭蹭,走了很多弯路,最后才追上了你们。”   “你说,你是不是对罗雅丹有意思?那女人也坦言承认,她有嫁入宋族当媳妇的打算,你们是不是早就眉来眼去,所以你才要先确定罗雅丹安全了,才去追宋钰?”   宋安被窦青梅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装着听不见地说道:“如果夜叉就是宋钰的话,这人极其可怕。神道同体,而且精通词曲歌赋。一个人纵然是有极好的天赋,如果他稍微松懈一些,一样是难以成功,听说在词曲一道上,有人穷经皓首,却不见得能写出让世人记住的佳作,宋钰却能信手挥就,佳作天成。这样的才华,岂非妖孽!”   远处,两人对立山崖。   一人霸气傲然,一人卓立风中。   “完骨境!”乌蛮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难怪你敢现身,以为凭借区区完骨境就可以奈何本尊?”   宋钰微微低头,面具下的眼睛扫视着四周,空中散发着微微灼热的气息,这时歌舞魔留下的气息:“那家伙脚下功夫比手上功夫麻利多了。”   乌蛮在笑,猛然间抬腿前跨。   宋钰双刀霍然而动,刹那间狂暴真阳炁如海啸般铺天盖地倒卷而来,身畔一丈内树木纷纷枯死,脚下岩石酷裂如网状。   空中双刀划过的痕迹恍然出现两道火鞭,漫天斩来。   宋钰同样不敢藏私,一瞬间将自己真元运转到极致,他心中最清楚,面对天冲境的高手,他不会有很多次的出手机会。   宋钰心中隐隐一动,在幽门中和歌舞魔一战,对方虽然用的是真阳炁,但那一声声如哭如笑的声音却是实实在在的神念。神道不同体是因为世家所有人修炼的都是垩神一战后的新的修炼体系,而他拥有的却是和歌舞魔一样的《登神五炁》。   《登神五炁》第二炁便是以神念为主的虚无炁,这就说明修炼登神炁的人同样可以修炼神念,否则自己早已爆体而亡。   宋钰首次在施展真阳炁的情况下,释放出神念。他现在能调用的仅仅是如火星大的神念,而且用影神的说法,这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神念,而是神魂。   宋钰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不过并不影响他此刻的释放,一种致静致极的感觉蓦然间在心坎升腾,纵然是宋钰明白身畔实则罡风凌厉,两道不同的真元依然碰撞在一起,掀出滔天巨浪。   周遭一丈范围类树木摧折,瞬间便在两道真元下碾为粉末,但那种静寂的感觉依旧出现在脑海,带给宋钰前所未有的安详与平静。   这瞬间,宋钰感受到了以前从来不曾察觉的一些东西,譬如从真元碰撞间激荡起的风,岩石与岩石之间被泥土覆盖的肉眼难辨的裂隙。 第二十章 授首   乌蛮视若无睹,踏步而来。   乌蛮眼中精光闪烁,仿佛有一团风暴正在其中孕育,随着他的不断靠近,那团风暴愈发猛烈。   宋钰心中惊悚莫名,他从来没有见着过有人的眼神能这样恐怖若斯。宋钰遇着无数高手,有如李浣父亲般一眼能望断烟尘者,有如闻祝一般看似恬淡却雌伏若猛兽者,更有如花蝶般如金剪掐断记忆着,但这些人大都不如眼前乌蛮这样让人感到如刀割般的痛楚。   宋钰本能地想要将眼睛移向一边,他毫不犹豫地相信,若是和乌蛮对视这一眼,怕是下一瞬间,恐怕自己眼睛也要被刺瞎。   最终他终于还是没有移动,立于山巅,自有神念将乌蛮眼中的杀意割为千百道,然后转嫁到身边的岩石、草木中。   纵然如此,依然有一部分杀意在乌蛮这一望之下刺来,像一枚钉子钉入宋钰眼眶,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刺入大脑。   宋钰心中惊竦,在这眼神下他忽然觉得浑身软弱无力,一个想法竟然从脑海里升起:“就这样吧!”这想法迅速融化着宋钰的战意。   乌蛮杀意一钻入宋钰头部,识海内便激荡起无数朵浪花,其中几粒水珠在水花碰撞下沸腾而起,一瞬间便没了踪迹。蓦然,一道冰凉的气息从宋钰识海中疯狂滋长,霎时间他眼中再次迸发出执着的锋芒,翘首仰头。   火石电光之间,乌蛮已经靠近宋钰身畔一丈左右,本要一掌将已失去斗志的夜叉毙于掌下。刚才更是借助虚无杵中散逸出来的力量,如释神威般压向夜叉,没想到夜叉体内忽然涌出一种神妙而奇异的力量,瞬间将虚无杵散发出来的气息冲刷掉。   乌蛮继而大惊,从这道力量中他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随即将这种惊讶化为愤怒,因为这道气息给他带来了这一生最大的耻辱,左肩断臂隐隐开始作痛,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如咆哮的怒吼:“神座!”   断臂之辱,唯以血终。   乌蛮虽然不知道夜叉身上为什么会出现神座的气息,但却更坚定了杀夜叉的决心。   掌心间风雷万象,抬掌便朝着宋钰拍来。   宋钰沉醉于至静至寂中,整个人仿佛都与山崖上的草木溶为一体,感受着他们的枯荣兴衰。无数的草木也为宋钰提供了无数的画面与力量,乌蛮那看似快捷的动作都在宋钰脑海中雨巷勾勒出下一步的轨迹。   二尺直刀劈空而来;   秋风未至,寒蝉先觉。   左手的散华蓦然而动,如擎天巨柱般出现在乌蛮掌下。   直逆而上的直刀和乌蛮真元碰撞在一起,却诡异地没有丝毫声响,仅有无数如蛛网般细秘的真元如春藤绕树般缠绕,散华上如火焰般真元在风雷下吞吐晦明,几次都差点熄灭,最终却又再次焕发出生机,往复几次后直刀刀身通红如火,终于还是在乌蛮那狂暴的真元和宋钰真阳炁下发出一声脆响。   乍然碎裂。   与厚重的散华不同,直刀夜叉却如花丛中翩翩而舞的蝴蝶,在毫无轨迹可言下从乌蛮下颔一掠而过。   碾碎散华的手掌轰然下拍,虽被宋钰躲过头顶,却依然结实地拍在肩头上。   自从魂蟒袍给歌舞魔劈出裂痕后,魂蟒已不再出现,仅是卸掉乌蛮一部分真元,依然有大半真元从魂蟒袍上直透入体。   乌蛮的真元力从肩头直入心坎,继而如烟花般炸裂开来,沿着四肢百骸发散。宋钰自觉胸口一阵烦闷,随后口吐鲜血地倒退出数丈,脚下岩石沿着宋钰倒退的方向纷纷化作粉末,骇然惊人。   “可惜了,你本可以成为最好的杀手。”乌蛮面无表情地甩掉嵌在掌心的一块铁屑,这是直刀散华炸裂时其中的一块碎片:“可惜你选择了成为我的敌人。”   宋钰手中,二尺直刀平端。   刀尖处,沾着一点血迹,嘴角上挂出一抹笑意。   乌蛮伸手往自己脖子上轻轻一抹,对于这点点皮外伤毫不在意。宋钰微微扭头,一口血沫子吐到身畔脚下:“歌舞魔本没有实实在在的肉身,全是依附于你断臂上,靠吸取你的真元来恢复他自己,同样他也为你提供了比正常人还要强悍的手臂,你觉得这是‘双赢’,却不知在答应歌舞魔的哪一刻,已注定了你今天的失败。”   乌蛮发出狂傲的笑声,罕见地没有上前,而是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死在眼前还要说大话,你是第一个!”   “歌舞魔一见大势不妙,立即舍弃你这具肉身远遁千里,但毕竟是曾经依附在你身上过,多少会留下一些东西在你体内,你也许不会知道,歌舞魔留在你体内的东西恰好是一些家伙特别想要裹腹的。”宋钰微微一笑,反倒向乌蛮轻轻走去,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的真元侵入我体内,试图将我心坎震破,你在等待着我身死道消的那一刻,假如我说我的真元并不在心坎,你会如何想?”   “你说谎。”乌蛮双目圆睁:“这世上所有修道者的真元都起于心坎,纵然是天阙世家也不例外。”   “在心坎,如何能神道同体,这也是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炼神者的原因。”宋钰也是在先前那沉浸在至静至寂的刹那,才明白此中关键,这个发现对于宋钰来说无疑是天大的秘密,以前他只能在神念与真元之间不停的转换,但明白了这东西后却可以同时驱使两种力量。   “我告诉你是因为我确实需要有人来和我分享这个秘密。你在等我爆体而亡,而我……”宋钰忽然打着响指,轻笑着望向一脸茫然的乌蛮:“同样,在等着你嘞!”   随着一声响指传来,乌蛮忽然觉得自己心口微微有些发痒,下意识朝着哪里摸去。手臂才刚抬起,他猛然想到一个已经被他在不经意间给遗忘的事。   乌蛮在进入天关城后,专门命令潜伏进城卫司的杨峰将夜叉的所有卷宗调出来过,在老刀把子以及花司长等人死状的中都有“如虫噬洞”的描述,一种不祥的感觉如阴云般瞬间蔓延至乌蛮全身,连他手上的动作一瞬间也僵硬了。   乌蛮低头望着心口,一个尾指粗细的虫刚好咬破衣服,半截身子从心口处探出来,还微微甩了下脑袋,几粒血珠飞洒而出。乌蛮在十多年前就已迈过完骨期,进入天冲境,今日一战,有无数刀剑刺中他,很多杀手为了确保杀死乌蛮,还特意花纵金买了纹兵,甚至是剑宗成名的凌霄诀,也只能刺入他几乎二寸便被弹开,就是这样强横的肉身,却被一只蚕给钻出窟窿来。   宋钰笑盈盈地看着乌蛮血淋淋的左肩“你忘了你这条断臂!”   小白爬到乌蛮衣服上,随后一纵身朝着宋钰射去。   小白一离体,乌蛮便觉浑身真元如浩荡江河般飞快朝体外散去。   宋钰踏前一步,学着乌蛮“抚大顶”的模样一掌拍在他头顶,这一掌快若风雷,落到乌蛮天灵处时却烟火俱无,反倒如禅宗大德为后辈开宿惠一般,其中一部分真元竟然朝着宋钰掌心涌去。   乌蛮耳边只有一个如祭神祷告般的声音轻轻传来:“……你的灵魂和力量入我之手,将被保存和炼化……”大惊之下的他猛然发出一声爆吼,后背如一张拉弯的强弓,抬臂朝着夜叉擂去。   代表轻灵的直刀一闪而过,从乌蛮先前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处捅进他脖子,随后戳断颈椎,在脑后冒出雪亮的一截刀锋出来。   力鬼站在远处树林中一直注视着两人的交锋,但他一样没有明白过来,为什么前一刻还凶焰滔天的乌蛮,却一瞬间任由宋钰将手搭在他天灵上,又任由宋钰一刀刺穿脖子,难道在完骨之上的天冲境竟然连稍微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宋钰伸手在乌蛮怀里掏了一阵,除了一袋子钱之外,便只有两件事物,一则是虚无杵,另一个却是一枚鸡蛋大小,七彩水晶莲台。   宋钰随手将后者抛给走过来的夺人,一纵身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这家伙,连招呼一下也这么吝啬!”力鬼这时才一瘸一拐走过来,以前都是他为宋钰清扫战场,现在却已经力有不怠,只是将直刀碎片收集其,然后一块块抛入身下那暗流汹涌的通海河中,朝夺人说道:“恭喜你大仇得报!不过这里交手的痕迹太重,你知道那家伙不喜欢彰显,咱们只有当一回清道老农,把这里收拾一下。”   罗雅丹颓然地站在彭亮尸体旁,木然地看着这具无头尸体,到目前为止他脑海依旧是一片空白,只觉如糨糊一般,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甚至是衣服上、脸上飞溅的鲜血也忘了擦拭,被风一吹迅速干枯,用指甲微微一抠都会一块块往下掉。   茫然中听得一个声音急切地呼呼喊着,罗雅丹茫然地扭头,看着一张着急而真切的表情,诺言单恍惚间回过神来:喔,这是自己扈从,好像叫……叫宋钰来着。   “宋钰!”罗雅丹木然地叫着扈从的名字,回应她的是那张微微泛动笑容的脸:“小姐,您总算醒了。您怎么了,这旁边的人莫不是彭护卫,虽然装束和形体上比较相似,但……终究是少了脑袋……”   话没说完一双臂膀忽然将宋钰搂住。   “见着你真好。彭亮忽然间冲过来,想要对我你知道吗?他的脑袋忽然被人给削了下来,凶手就是夜叉,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那张恐怖的面具,尤其是面具下那双冰冷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你永远也想不到,那是一双何等恐怖的眼神,就是他杀了我最好的姐妹—秋兰,现在他又夺走了我护卫彭亮的性命,我恨他,我恨所有的杀手。” 第二十一章 青丝斩清风   宋钰淡然的用手拍着罗雅丹后背,对于罗雅丹这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说法自然不能苟同,但此刻他却无言以对。   罗雅丹忽然推开宋钰,脸上明显地带着愤怒与不悦,朝宋钰问道:“你难道永远都是这副表情,好像什么事也不能在你心底停留,还是说你已经冷血到无视一条人命的地步?”   宋钰愕然,没有去多想罗雅丹为何忽然间发怒,反倒是最后一句话将他惊醒,在他看来,死一个人和死十个人唯一的区别就是数字的不同而已,更何况是彭亮这种叛逆弑主的奴才,他一样在心中问着自己:是否真冷血到罔顾他人性命的地步?   “今日的果是昨日的因,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宋钰俯身在无头尸体上摸索一阵,终于掏出几张整齐叠放后载钉好的小册子,封皮上写着属于宋钰独有的笔迹《影神宝典》,他还顺手将几枚散碎银子装入怀中。   “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罗雅丹微微皱眉,看着宋钰蹲下身在无头尸体上掏取东西,心中就觉得有说不出的恶心。   宋钰将尸体搜刮得干干净净,暗骂着彭亮这家伙出门在外难道不知道多带点钱财,这丁点银子也好意思出门行走江湖,起身后朝罗雅丹淡淡笑道:“我走过很多地方,和小姐你看的游侠列传不同,我看得更多的是那些生存之道,无论是人还是兽,每一天、每一件事无不都是为着生存而活,猛兽的生存是用尖牙利爪捕获食物,保证自己不会饿死,人的生存是创造和几积攒财富,有了银子可以买到优渥的物质基础,可以用这些钱财武装自己,确保自己的财产不会被宵小给抢夺一空,这也是为什么罗家、王家这些财阀世家会养一群看家护院,如果觉得这些护院能力有限,这些家主甚至会用钱财去买通那些能力更大的高手,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存在,你所恨的杀手自然也就不会存在。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你应该懂的!”   “别说了!”罗雅丹愤怒地吼了出来,罗雅丹猜测这个扈从可能知道一些罗家与影牙杀手的一些交易,宋钰的话就像一把刀子,忽然间将一头皮毛光线的梅花鹿捅得鲜血淋淋,然后又把那些血淋淋的内脏一样样翻出来给她展示。   罗雅丹不愿意在这里就呆,虽然风从来没有停止过,但依旧觉得这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呛人的血腥,沿着小道继续前行,走了一阵忽然醒悟过来,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扈从,先前她只顾走神和生气,根本没有留心太多,直道身后宋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是她都能听见,思绪这才不得不回到现实中。   宋随手抹掉额头上细密汗珠,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笑说道:“微微有些头痛,怕是这几天晚上着了风寒。”   “那……咱们休息一下吧!”罗雅丹微微想了一下:“恐怕在没走出这片森林之前都不会遇着人家户,更没有大夫。”   “不妨事,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每隔上一段时间总要头疼一回,歇歇就好。”宋钰说的是实话,他以前确实有头疼的毛病,后来知道那是若非神念留在他体内导致的,但那些却和今天的头疼没有任何关系。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借用神魂的代价。   两次动用长弓绝情,借助于神魂之力,两次都给宋钰带来难以承受的痛楚,尽管宋钰知道这种疼要不了他的性命。   宋钰识海内,此刻更是滔天巨浪翻腾,神魂与影神在蔚蓝海面再次展开了强烈的厮杀,乌蛮临死前被抽走的气运化着淡绿色细雨从空中洒落,雌伏在海底的神魂也不甘示弱与影神拼抢。   “话说回来,我好久都没头痛过了。好像是从你把那什么神念给我之后,我几乎把这事忘了。你知道神念可以治好我以前的头疼,所以你才将它给我的,是吧?”罗雅丹目不转睛地看着宋钰,发现对方似乎压根没有听她说话,背靠岩石坐在地上,那支藤条箱随手抛在旁边,宋钰闭着眼如睡着了一般,额头上又被那些细密的汗珠布满。   看着微微皱眉的宋钰,仅有嘴唇哆嗦着微微颤抖,罗雅丹忽然觉得心底似乎有一种东西被忽然间融化,无意识地将衣袖握在掌心,抬起手臂去擦拭对方额头上的汗珠。   “大小姐!”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罗雅丹如受惊的小鹿般猛然起身,那灵敏的速度恐怕不输于那些有着不错修为的杀手,罗雅丹像被抓住现行的小偷般僵直地站在原地,悄悄将捏在掌心的衣袖松开:“啊……是你啊……还有你,夺人!”   力鬼有些奇怪地望着罗雅丹,印象中罗雅丹好像从来没有口吃的习惯,他和夺人草草将战场痕迹处理一番就沿河岸找过来,远远看着两人蹲在地上,所以才出声招呼。力鬼走在前面,最先注意到宋钰的情况,一样的束手无策。   “不妨事!”夺人微微检视一番,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力鬼笑着像罗雅丹笑笑:“这家伙是杀手没错,偶尔也还是可以当大夫来使。他说不妨事那就不会有意外。我们去前面等他们吧,这家伙不喜欢别人看着他行医救人。”   “我不是三岁小孩。”罗雅丹冷冷地看着蹲在宋钰身边的夺人:“一个杀手的信誉我从来都不相信,宋钰是我的扈从,我要对他负责。所以我哪里也不去,直到医好他为止。”   夺人对罗雅丹从来都是不假于色,夜叉是他极其佩服的杀手,尤其是在先前还为他报了家族血仇,所以他越发替宋钰感到不值,在他看来,宋钰完全可能成为比影主宋时关还要强大的杀手,因为几百年来,宋钰似乎是大荒唯一一名可以神道同修的人,甚至可能是这大荒最强大的杀手。   罗雅丹纯粹就是宋钰的绊脚石,是将宋钰手中钢刀变成软绳的那个人。   温柔乡、英雄冢!   夺人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站起来:“那你就看着他这样一直难受下去吧,反正他与我非亲非故,死了拉到,还少一个拖油瓶!”   “你混蛋!”罗雅丹一股怒气冲口而出,话一出口便又在心中叫着坏事了,胸脯上下起伏,半晌才盯着夺人那张死人脸道:“最好你能医好他,否则等我到海口城,就请最厉害的杀手来杀你,反正杀手都该死,死一个少一个!”   力鬼陪着罗雅丹走到前面去,还不忘回头冲夺人点点头,夺人甚至懒得搭理,抬手便是一道神念朝着宋钰识海渡去。   看似昏睡着的宋钰忽然伸手,阻止了夺人的动作。夺人也很诧异,宋钰这并不是昏迷也并非入定,但既然他能保持神智,自然用不着他出手多事,干脆站到靠近山崖边,手中把玩着先前宋钰抛给他的那枚水晶莲台,手指在莲台花瓣上拂过,便有一股无法言状的气息散发出来,那些花瓣也开始变幻着颜色。   那道气息很快散去,莲台表面光彩也逐渐黯淡,最后便如滴入琥珀中的一只飞虫般藏于每一片花瓣的最深处。   宋钰徐徐睁开眼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本是面迎缱绻河风的夺人忽然回头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宋钰明白夺人的意思,估计这世间没有人能够像他这样,将神念随手送给他人,转眼间却又能拥有神念。宋钰想了想说道:“我这身神念本是从别人那里无意间夺来的,后来在天关城遇着一个活了很久很久的老家伙,他说过他所练之法小如林雀藏屋檐,大可扶摇上九霄。”   “螅园里的那三个老家伙?”夺人听到过乌蛮曾经也是这样评价过人,并告诫弱水的所有人,不要靠近那座园子。   宋钰点点头:“三人中其中一人叫做闻祝,这法子便是从他哪里学到的,闻祝称之为薪火。”宋钰信口胡说,因为他自己现在也不能彻底说清自己这神念如何回来的,如果要告诉夺人神座的事,怕言多必失会无意间透露影神的信息,干脆就牵扯到闻祝身上,反正闻祝也不可能走出螅园半步。   夺人看着手中莲台,转身慎重地双手递给宋钰,那感觉就像使臣向另外一个国家的帝王递交邦交文书一般慎重:“我答应过你,自然得说话算数。每日用神念温养,少则半月,多则数十天,直到你能和它建立感应,至于后面的事,这和学骑马一样简单,你自然会明白。”   “很好。”影神的声音忽然在宋钰脑海响起:“有五色莲相助,本神半月左右便能将这家伙镇压于海底,看他还如何与我斗!”   当宋钰提着藤条箱出现在罗雅丹面前的时候,她看夺人的眼神终于有些温和了,但后者依然是冰冷如旧,在罗雅丹看来,此刻的夺人应该感激涕零才对。罗雅丹心中越发认定,杀手都是一群没有感情,只会盯着银子的冷血。   两道身影联袂而来,看着窦青梅衣带飘摇宛若凌波仙子,果真是应了《天仙子》中那一句:冰雪少女入凡尘……   罗雅丹顿时又羡慕起来,再次升出要当剑仙的强烈念头。   和窦青梅一道而来的自然是宋安,两人俱是目不斜视,目光牢牢锁定在宋钰身上。   窦青梅在五丈外便停了下来,真元催动,背后长剑径脱鞘飞临头顶:“姓宋的,我要看你手中箱子。你若摇头或说吐半个不字,我便斩了你脑袋!”   一刹那,窦青梅眉宇间杀意毕现。   信手挥动,指尖青丝斩清风! 第二十二章 入城海口   力鬼瘸着腿,默默地站到宋钰前面。   夺人开始暗中汇聚神念,无数落叶在几人身外徐徐盘旋,歪歪斜斜的山路上刹那间再次杀意弥漫。   宋钰随手将罗雅丹朝身后拉了一点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罗雅丹:“听说剑宗有三阁,分别是藏青、宿雷、断水。藏青、宿雷二阁弟子众多,惟独断水阁一直以来都是人脉单寡,据说是因为剑宗宗主一般都出自断水阁的缘故,为了制衡三阁力量,断水阁一直以来都仅有最多三名同门存在,宗主墨心这一生也只收两名弟子,除你之外,还有一人便是我那天晚上向你提起的段天蓝。”   宋安隐约察觉到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听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吗,咱们联手杀了他便是。”   宋钰眼中带着笑,反倒越过力鬼,朝前走了两步,和宋安二人相对而站:“我不知道你们要看我箱子的目的,如果用请求的语气,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们;但若是持强相迫,我宋钰纵然没有你们这样通天的身手,但这一身骨头倒还有几两能梆梆作响,陪你们玩到底,反正你们剑宗不都是一贯喜弄阴谋诡计的吗?”   罗雅丹怔怔地望着宋钰背影,恍惚间记忆似乎又回到最初认识宋钰的时候,在雍景坊的那个晚上,宋钰一样是磊磊青衫,面对王之源的凌辱也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表情,然后用托盘将王之源打成猪头,温和说着“匹夫一怒,血流五步”之类的话。   空气凝重,似乎有无数并利刃将这片空间纵横交错地切割成无数或大或小的块状。   窦青梅太虚剑意随意催动,将宋安正在凝聚的凌霄诀绞散:“先别动手,我要看看他如何巧舌如簧。你倒是说说我剑宗什么时候耍弄了阴谋诡计,若是说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无论你是谁,我必然将你毙于剑下!”   宋钰就怕窦青梅会忽然出手,因为那样的话他不得不暴露身份,宋钰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身边有力鬼和夺人掠阵,只要二人联手便可以将其中任何一人拦下来。无论是宋安还是窦青梅,在这样的距离下,宋钰有七成把握将对方击杀,这样一样他必然也要暴露身份。   “辱人的,只能是你们自己而已。段天蓝是你的师兄,纵然是被驱逐出剑宗,要清理门户也是唯一有惩戒宗室权力的断水阁,你旁边这位师弟却不惜在酒中下毒,用卑贱的手段将段天蓝抓走,他是否把你那师兄带回剑宗,让墨心宗主来清理门户?”   窦青梅微微一愣,前天晚上宋钰就告诉过她这话,但她却从来没有真正放在心中,因为师兄背叛剑宗,与魔头宗洪交好,甚至还和宗洪联手逃出剑宗地牢,这些都是铁证如山的事实。   “你师兄的妻子同样是修道高手,为何会在临盆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死于非命?你们必然还在津津乐道夸奖宋安自小便是义气云天的侠义人士,因为是他连夜入山,采回石楠、夜萤二草,才使得母女平安,可你们却没有仔细思考,最稀松平常的量味草药为什么半月前在各大药房就悄然消失?你永远想象不到那时的宋安不过才十岁,却已经能通过一系列的手段去接近段天蓝。段天蓝前半生几乎没有离开剑宗半步,如果不是他将宗洪引诱到你师兄修炼之地,段天蓝如何会认识魔头宗洪,宋安又如何将这消息透露给其他门人。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他就是跟在我身后才找到段天蓝的落脚之地,我一样被他用毒酒毒翻在地,但这并不影响听他向段天蓝骄傲地认罪过程。”   窦青梅冷冷望着宋钰:“你可知道,恶意诽谤剑宗是什么后果?”   “剑宗五百年声誉,不能受辱!我那同乡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我自然知道。但你以为你真能堵住悠悠众口?如果不能,那就好好问问你这师弟,以他宋族少主的身份,进入剑宗难道仅仅是修炼学剑?传言我那同乡偷了《太虚遗补》,为什么却没有从段天蓝身上搜出来,这本秘籍究竟落在谁的手中?宋安独自一人寻找段天蓝,究竟是为了找回祖师爷遗物,还是想要从其中找到虚无骨?更巧的是他带走段天蓝不久,就有弱水的杀手在虚无峰谋夺虚无杵。”   宋钰耸耸肩,朝宋安又踏了两步:“对于一个十岁就能精心布置,心思缜密地接近断水阁坐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你来说,从来不会做冲动的事,也许正是你这性格才保证了你能从乌蛮手中捡回一条命。她冲动并不是要杀我,而是想印证一下心中猜想,你也跟着她过来为难我,是因为你确实生了杀我之心,这样不好,很不好!”   “你们俩今天还有许多话要说,有外人在肯定不方便,家丑不外扬嘛!”宋钰笑呵呵地直接从两人中间穿过,走出几步朝力鬼三人招呼道:“趁着天色尚好,咱们得多赶一段路。”   三人赶紧过来,力鬼一瘸一拐走到宋钰身边,小声说道:“吓死我了,要是宋安恼羞成怒一剑杀了你,连神仙也救不了。”   “如果是换着冲动的人,确实会这样做。”宋钰笑呵呵说道:“作为任何事喜欢揣摩人心的宋安来说,他不会。因为他一旦动手,第一个阻拦他的将会是窦青梅,而如果我是那个他们想要证实的那个人的话,他会腹背受敌,赔本买卖宋安才不会做呢。”   夺人忍不住问道:“杀乌蛮难道不是极其冒险的赔本买卖,稍有不慎就要被乌蛮毙于掌下。”   宋钰摇摇头:“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利益来概括,这就像做生意,如果有两成的利益,人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五成的利益,人们就会冒险;如果有十成的利益,人们就敢于那生命去作赌注;如果有更大的利益,人们就敢于践踏一切道德伦理,没听过一句话吗:杀人放火金腰带。虚无杵带给宋安的利益,足够他用自己生命去冒险了。”   罗雅丹压根听不明白宋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对于宋钰这一番利益的言论却是不敢苟同,愣愣地问着:“窦青梅怀疑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不会是什么好人。”   罗雅丹喔了一声,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以为你是夜叉。有时候我觉得她还真是笨得可怜,连我都知道你不可能是那个杀手,她竟然还有这种想法。”   “笨的那个人是你。”夺人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这女人不但是拖油瓶,还格外的自以为是。   ※※※   半个月后,四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海口城,走在最前面的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抬头看了一眼横在眼前的这座城池,罗雅丹满是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轻松。   “果然不负海口之名。”宋钰望着城墙由衷感叹着,如果将天关城比作温婉多情的世家女子,那么海口成便是虬髯赤膊的魁梧汉子,海口、天关两城虽然相距不远,但在风格上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海口城的魅力在于那种从粗狂线条中凸出来的张显力,望着远处四四方方的城墙,几乎看不见飞檐雕角,因为这是一座几乎全部由石头垒砌的城池,纵然只是远远一瞥,但那种属于临海城市所独有的魅力已经烙印在几人心里。   罗雅丹好奇地问答:“你不是在这里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吗?”   宋钰在几年前也不过是前往天关城的时候从这里经过一会,无论是他还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对这种城市一样没有任何记忆:“我生活在山里,整年看见的人也不如想在一天的多。”宋钰随后说道。   “进城了。”罗雅丹当先一步朝城门走去,她来过天关城几次,这次应该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回,没有车驾开道、没有护卫簇拥,有的只是一身十多天都未曾换洗的衣服和一个同样狼狈的扈从。   城门口有几张桌椅,几名男子歪歪斜斜地坐着,年轻的约莫也才十七八岁光景,年长者却已是不惑之年,还有人将腿搭在椅子扶手上,看见罗雅丹等人过来,其中一人依然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吆喝着;“嗨,叫你们呢,过来!”   那人嗓门很大,整个身子都陷在椅子靠背上,只是象征性地挥了挥手。   罗雅丹本欲不理,力鬼却快走两步到了那几人跟前。正常情况下几天的水路却被几人走了半个月,更多的原因便是因为力鬼需要养伤,宋钰也要夺人借着这机会指点罗雅丹一些神念的修炼之法。   那人瞟了一眼力鬼:“从哪里来?”   “天关城。”   “喔,沿着通海河过来的啊!海口的规矩知道不,我不管你这条腿是自己摔断的还是寻仇厮杀弄伤的,这些我们管不着,你如果在城里遇着仇人也随便你如何解决,但千万不要动刀剑,看着这个徽记没有。”那人用手指着身后一面迎风招展的青色旗帜,中央绣着一根醒目的麦穗:“凡是有这个徽记的地方,更是不能生事,哪怕这个人抢了你老婆,你也得忍着,这不是警告,是善意的提醒你们。海口城没有巡逻的城卫,但放眼都是咱们麦盟的人,当然了如果你抢了别人的老婆,被仇人当街拦住,你们也可以到任何有这徽记的门店避难。行了,每人一两银子,领了这牌子就可以在城里畅通无阻,该干嘛干嘛去!”   “凭什么无缘无故给你们银子?你们又不是城卫司的人。”罗雅丹不服气地问道。   麦盟那几人似乎是遇着这样的人很多了,也都没有发火,只是笑嘻嘻地说道:“因为每个陌生人都缴了这笔银子的,比如你,也许你不漂亮但胜在年轻,这城里可是有不少人还打着光棍,要是遇着有人找你麻烦,你可以进入任何一家有我们徽记的建筑中避难,有这令牌在,屋子的主人也不会为难你,你交钱,我们给你提供庇护,这就是规矩。”   罗雅丹一直对自己容貌很自信,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人这样说,顿时气极,虽然这几天她都没洗过热水脸,但也不至于难看成那副模样啊。   力鬼已经丢了四两银子过去,随手接过四枚令牌。   “海口和天关城不同。这里麦盟是最大的帮会,这些人平心而论吃相算是很好看的了,他们要银子,但也讲信誉,据说麦盟有数千名青皮,这些青皮痞子也许会去惹是生非,做些奸·淫之事,但凡是有麦盟徽记的人,他们绝对不会去招惹。当然了,你如果要去主动招惹他们,又是另外一回事。”力鬼一边解释一边抬脚跨过城门。   “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一群痞子混混而已。除了宋钰外,我们三人随便出来一人,都能在一炷香功夫里杀进他们帮会,把他们的头头抓起来暴打一顿。”半个月时间里,收获最大的就是罗雅丹,连夺人都感到由衷羡慕,好像罗雅丹生来就是为了炼神而生,寻常人两三个月的苦修也不见得有她这半个月的收获丰硕。   宋钰将怀中的《影神秘籍》丢给力鬼后就懒得理会这家伙,不过看得出来,他是知道影牙图腾的,以至于毫不怀疑这本册子的真伪,现在的力鬼已隐隐摸到了完骨境这道门槛。   宋钰明明能感受到五彩莲上散发的那种气息,但神念却压根无法与之呼应,这半个月时间他将所有精力都耗在其中,却是唯一没有收获的人。   罗雅丹在城门口拦了一辆牛车,直接抱了地名给车夫,牛车甚至还没走半炷香的功夫就到达目的地,罗雅丹又是第一个从牛车上跳下来,钻进一处钱庄的铺面里。宋钰觉得这一两银子花得太不值得,这几乎是正常人一个家庭大半个月的开销,所以他正准备和车夫讨价还价,忽然听得罗雅丹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宋钰微微皱眉,下一瞬间人出现在钱庄门口。 第二十三章 愈开心,愈忧愁   “罗全呢?”罗雅丹扫视了一下钱庄,虽然前段时间罗族在海口的产业爆发过危机,数百人浩浩荡荡奔赴天关城,但那件事也有了一些交代,在罗雅丹看来也算是圆满解决了。   至于在暗中带头闹事,怂恿民众包藏祸心的那些人中,被宋钰秘密处置了两人以儆效尤后,也算知道了罗家的手段,既然大势已去再闹下去也于事无补,所以才能得到解决,这些手段在宋钰看来都是些阴沟里的污垢,上不得台面,既然罗雅丹不知道,他自然也不会说起。   夺人曾经问过宋钰:“为什么你这么在意被别人知道你的身手,只要不被别人掌握行踪,做一个声名雀跃的杀手也是不错的。”   宋钰没有正面回答夺人的话,只是在他经历过宋时关被无数弱水杀手如苍蝇般追逐大半个北域帝国后,他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事。百废之体、碧落赋、神道同修、登神五炁、影牙少主,哪一样都是他不能被人所知道的,所以他只能选择雌伏。   钱庄里也有一些人气,罗雅丹心中自然得意,也许这事在父亲来处理,也不过如此。看来那次事件后对这边的钱庄并没造成太多的影响,只是本该在柜台后面一直看管着的罗全却不见了人影。   罗雅丹微微有些生气,钱庄不比其他任何买卖,必须要有人时时刻刻在这里盯着,而且这个人必须是行家里手,能一眼分辨出银子的成色、能掂量出里面是否灌了别的事物,能记住和钱庄有往来的其他钱庄或别的买卖行的银契真伪……   罗天舒知道自己儿子不是搭理生意的料,所以专程派了最信任的罗全过来看管,现在看来,这罗全也辜负了父亲的信任和期望。   柜台里几个伙计抬头看了罗雅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忙着手上的活计,倒是一个坐在大厅角落里喝茶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端着和他肚子一样胖乎乎的茶壶,慢吞吞地踱着小方步走过来:“嚷什么呢,找汉子找到钱庄来了,也不知哪里来的村姑。”   没有一个女人在容貌上被人轻视后还能笑逐颜开,城门口被那几个有眼无珠的青皮给嘲弄,罗雅丹罕见的没有发怒,一半原因是这半个月风餐露宿,多少也褪下一些大小姐的刁蛮,另一部分原因是此刻的她确实有些蓬头垢面,她自己也有些惭愧。但在钱庄却不一样了,这里是她罗家的产业,被自己的下人给呵斥成村姑,一股子热血就冲上她脑门,劈头盖脸就回骂过去:“你又是哪里钻出来的混账东西,本小姐是罗雅丹,快去吧罗全给我叫出来,给我安排几间上等房,还有,记得去天海楼给我安排一桌饭菜,说你呢,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力鬼紧跟在宋钰后面,扯住已经半只脚跨进门槛的宋钰,朝头顶指指。宋钰退回来抬头仰望,头顶挂着一张石刻横匾,他终于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这个时代注重的是家族信誉,稍微有规模的家族在买卖上都会直接贯上姓氏。譬如罗族,就算把钱庄开到西林帝国甚至最远的东庭帝国,在名称上依然是“罗氏钱庄”之类,而现在挂在宋钰头上的这块匾,却书写着别的名字。   那胖子被颐气指使地喝骂一通,又看了走过来的宋钰一眼,这个走进来的年轻人虽然一样风尘仆仆,甚至是衣衫比面前这女子还要破烂,但气度上却明显和寻常人有所不同,他也是走南闯北无数年的人,一点点的眼力还是有,所以心底的那把火还是算克制了下来:“快把你媳妇带走,我管你是鸭蛋还是鸡蛋,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宋钰一把抓住要冲上去的罗雅丹,低声说道:“咱们走错门店了。”   罗雅丹疑惑地看了看周围,钱庄里的摆设和罗氏钱庄虽然有些相似之处,但在风格布置上也存在着差异,难怪一个熟面孔也没见着,感情真闯进了别家钱庄。   宋钰点头哈腰一通,带着罗雅丹一起退出来。   罗雅丹抬头看了看头顶横匾,又站在门口左右打望一番,极其肯定地说道:“没错啊,就是这里。这钱庄我来过三回,你看对门那银匠铺,大哥以前还带我去那里打了一对银刀,老板当时还送了秋兰一付耳坠子,我怎会认错。”   宋钰转身又进了这家钱庄,和端着茶壶的中年人小声说了几句,很快又退出来。   “刚才那是钱庄的掌柜,他也不知道罗氏钱庄搬到什么地方了。罗家必然还有别的生意买卖,要不一会我陪小姐置换身行头,咱们再去别的铺子问问。”宋钰极尽扈从职责,在罗雅丹身边小声说着。   “孤陋寡闻,连大名鼎鼎的罗氏钱庄也没听过,他这掌柜我看也做不长。”罗雅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最后也许是觉得自己确实需要换一身行头,这才依了宋钰的建议,心中多少有些不高兴。   夺人依然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安静地看着罗雅丹气冲冲地从钱庄走出来、安静地看着宋钰和力鬼等人在后面低声碎语,在杀了乌蛮之后,他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目标,此刻更加散漫随意。   宋钰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感觉,罗氏钱庄迁址这是何等大事,必然会告之家族众人,连罗雅丹都不知道,极有可能会是直接从这座石头城消失,甚至可能罗族在这城里所有的买卖也全部消失,大荒帝国每一天都有无数买卖倒闭,也有无数新的东家崭露头脚。   很快宋钰等人就发现罗雅丹有着难能可贵的优点,穿梭于一间间制衣店而留恋往返,把先前的不快早忘到九霄云外,最后将力鬼的钱袋也花得精光,订下几套宋钰看来和好看完全没任何联系的衣服,这才去找客栈。   裁缝店的老板笑眯眯的眼神活脱脱是一只饱经世俗的狐狸,一直将罗雅丹送出到门口,嘴上除了恭维罗雅丹眼光不同凡俗之外,还不时介绍着几天后会与新一批的丝织到货,无论是压花还是绣丝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   宋钰跟在身后,一路走得冷汗直冒:“小姐,咱们已经没钱吃饭和住店了。”   “那家伙应该还有一些银子吧!”罗雅丹看了一眼走在最后的夺人:“你去给他说一声,把他身上的钱拿来吃饭和住店,接下来几天的费用也由我来包销,反正下午我们就去绸缎庄就能拿银子。”   宋钰数次张嘴,到底还是没有将心里的担忧说出来。   几人草草吃了一些裹腹的饭菜,直接在这家客栈住下来,罗雅丹迫不及待地叫客栈跑堂伙计烧热水洗澡睡午觉,宋钰坐在茶楼上发呆。   这间客栈很有意思,连这塔楼也是巨石打造,每一张石条都有数千斤重,宋钰猜着修建这么一个客栈,可能需要招募几个雷鸣期左右的高手来当搬运工。   海口城不愧是临海的一座城市,虽然城市里见不着海,但风里传来的却尽是咸湿的气息,纵然是宁静冬天,但头顶依然是蓝天白云。   已经是哺时末,罗雅丹才慢悠悠醒过来,这时的宋钰已经喝清了第四杯茶,手中把玩着五色莲台,见罗雅丹走过来,连忙起身:“小姐!”   “那两个家伙呢?他们出去玩耍没有叫上你?”罗雅丹瞟了一眼宋钰桌前另两个杯子,却没有看见力鬼等人。   夺人要离开是宋钰意料之中的事,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宋钰请求他尽可能的直到罗雅丹一些炼神之法,以夺人独来独往的性格,早就走得见不着人影了,还有个原因则是在担心着宋安会在途中刺杀宋钰,现在既然到了海口城,这种担心自然也就多余了。   “聚散无常嘛。”宋钰听说夺人要离开的时候,也没问他要去哪里,只是端起茶杯往夺人面前那只茶杯杯缘上轻轻碰了一下,轻轻说道:“干杯!”   现在杯子已凉,以夺人的速度至少已经走出百来里。   对于力鬼的离开,罗雅丹还是觉得有些惋惜,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力鬼由始至终对她的那份尊重:“过几天回天关城,我请他到罗府来做护卫首领,比他在街头上卖馄饨强多了。”惋惜的表情很快就被取代,想着马上就要到罗家其他买卖行,心中就忍不住又快活起来。   宋钰建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叫一辆牛车吧!”   “不用,这几条街我都还算熟悉,最近的罗家绸缎庄就在前面不远。”穿了新衣裳的罗雅丹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地走在街道上。   踩着石板路,和货郎拨浪鼓那急促的鼓点比较起来,身后铁匠铺那有节奏的一下下重击声算是比较动听了。   “晚上就叫王老带我们去天海楼去吃海味,那地方虽然是谁都可以去,但却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一顿饭下来起码也得上百两银子。所以说你跟着我……”罗雅丹忽然意识到自己话中的语病,微微停顿一下又说道:“跟着罗家绝对是正确的选择。对了,我还从来没有问过你呢,你的理想生活是什么?别和我说做乐坊乐师,要不是本小姐慧眼如炬,你现在还流落街头,天天被龙蛇帮那些痞子追着满街跑。”   “没有理想!”   罗雅丹被路边一些在风中摇摆着飘带的荷包吸住住,这些荷包并不算特别精致,但图案纹样确实粗狂而夸张。罗雅丹捡起一个荷包看几眼,然后又放下,顺手捡起另外一个荷包:“人怎么能没有理想!不行,你必须得说。”   落日的余晖斜斜地从街口照过来,光影下罗雅丹的背影愈发修长俏直,这刹那,连宋钰也走神了,心中一动忽然说道:“折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罗雅丹回头轻笑:“你要学会收起你那酸呼呼的劲儿,对那些乐坊女子可以说这样的话,但这里是大街上,谁愿意听这些。不过你确实也老大不小的了,是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哎,你说这个好看吗?”罗雅丹晃动着新挑的一个荷包。   宋钰微微一笑,这话确实很酸,信手捡起一个被罗雅丹放下的荷包:“这个不错,针脚密集有序,收口处看不见线头,看得出来做荷包的人那时候比较用心。”   “可是我还是喜欢这个。”   “那就这个吧。”宋钰从来不在这问题上作纠缠,实际上如果罗雅丹心意已决,纵然是一坨牛粪,她也会欣然埋单。   “这两个我都要,给钱吧!”罗雅丹将宋钰手上的荷包也抓过来看了看:“没想到你还挺细心了,连针脚这种小事你也注意到。”   宋钰没有回答,只是捏着钱袋一丝不苟地和摊主讨价还价,罗雅丹不耐烦,直接抢过钱袋丢给对方一锭银子,豪气云千地一挥手:“不用找了。”   摊主感激涕零连忙道谢,反看宋钰却一脸痛惜,就像那是从他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   “小姐,这还是夺人留下的一点银子,咱得省着点花!”   “这不是马上就要到绸缎庄了吗,宋钰,你可能是罗家所有人中最小气的一个,幸运的是你做了我扈从,如果是跟在我大哥身边,他那大手脚花下来,还不得吓死你。”   “小姐,我其实已经不是罗家扈从了。”   “不是?为什么不是?上次你杀了王之源几人,还是我花了十万两银子为你保的命,青松遇难的那天早上,几万两银子也是在你授意下眼睁睁的被人抢走。也就是我通情达理没有合理计较,换着是别人,早将你剥了几层皮下来。”走在前面的罗雅丹忽然停下脚步:“你说……绸缎庄有没有可能也搬地址了?”   宋钰心中一叹,罗雅丹原来同样精明着,她听杨猜到了这种可能,只是没有将心底那种担忧说出来而已。   愈开心,愈忧愁! 第二十四章 用秘籍换花红   “走吧,还不知有是什么情况在等着我呢!”罗雅丹回头望了宋钰一眼,脸上的笑有些凄凉,一如纣王鹿台自焚,妲己被推上断头台后,用最后一抹惨淡的笑容扫视着那些给她安置“蛊惑天下”罪名的武王以及一干臣子。   宋钰听说过妲己很美,但永远不可能见着真人,但看见罗雅丹脸上那笑容,思绪竟然传说到时光隧道的尽头。罗雅丹依然是不快不慢的脚步,没有近乡情更怯,也没有欢喜雀跃,系着荷包的绳子在她指间缠啊缠,然后……   罗雅丹站在街道中央,默默地站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注视着前面一家布置得堂皇端庄的酒楼。宋钰猜测这应该就是罗雅丹要找的绸缎庄,提着藤条箱就进了店铺,没多时又从里面出来,默默地冲罗雅丹摇摇头。   “可能王老他们也搬地方了吧。”罗雅丹展颜一笑安慰着宋钰:“海口城太大,可能是为了便于沟通,他们就都搬到同一条街了,嗯……肯定是这样的。”   宋钰提议着:“小姐,要不你将其他几个店铺的地址告诉我,我腿脚利索,你回客栈等我的消息就是了。”   “我喜欢走路!”罗雅丹一如既往的高傲,甚至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宋钰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罗雅丹身后,从哺时走到日暮,从日暮走到灯火阑珊。   罗雅丹终于走不动了,依在一家店铺门前的石狮上,微微一笑:“宋钰,我可能没法请你吃天海楼的海鲜了。”   “我请你。”宋钰微笑:“鸡汤面。我记得就在我们客栈下面就有一家,闻着挺香的。”   “希望不会比力鬼烤的焦炭鱼难吃。”   两人直接到了宋钰所说的那家面馆,店家的一张张小桌凳都摆到街道上来了,摊位上坐了不少人,看来老板很会做生意,可算是座无虚席。   罗雅丹只顾低头吃面,吃着吃着便开始低声抽泣。   宋钰顿时慌了手脚,在这方面来说,他毫无经验,只能捧着碗手足无措地望着罗雅丹,一时间心里也堵得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担心父亲和大哥!”罗雅丹依然低着头,就差没把整个脸都埋进碗里:“海口这么大,我要如何找他们?”   宋钰心中一动:“小姐忘了麦盟的令牌,作为这里的地头蛇,他们的消息必然是最灵通的,吃了饭小姐你回去休息,我去问问他们。”   “嗯!”罗雅丹恍如抓住一根稻草:“我吃好了,你快些吃,吃了咱们一起去问。”   “你?”宋钰实在不愿罗雅丹跟在身后。   “那些可都是不讲理的青皮、痞子,你忘了我是十万人中才有一人的神念师,你跟在我身边,我才能保护你啊。”   付账的时候,宋钰直接将麦盟的令牌递到老板面前:“要到哪里去找他们的人。”   老板接过宋钰手上的令牌,直接挂在头顶一处挡夜露的帐篷架子上,随后又低头忙着手上的事。   宋钰心中诧异,麦盟的势力看来已经深入到每一寸地方,这样一来找罗天舒或者罗族所有的人的去向应该能够提供一些线索。   宋钰坐回去没多久,就有两个汉子走过来,那两人都是寻常穿着,几乎没有任何特别吸引人注意的地方,这样的人丢在人群中甚至连水花也溅不起来。那两人和煮面的老板小声说了两句,老板自己用捞面的长筷朝宋钰这边指了一下。那两人居然很客气地和老板点头致意,然后才取下挂在空中的您来,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   宋钰注意到,周围那些食客对出现的这两人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心中想着真该把力鬼叫来看看,同样是痞子混混,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要是龙蛇帮的那些青皮出现在天关城,所有人都会躲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   那两人走到桌前,其中一人面带微笑地将令牌搁置在宋钰身边,这才问道:“不知我能不能坐下?”   宋钰微微引手邀请他们入座,他先前就和罗雅丹说好,和这些人打交道的事宋钰主动承担了下来,罗雅丹对这些人也有些抵触,就欣然答应,一人静坐上方,默默不语。   “我们想要找人。”宋钰开门见山地说着。实际上和这些人打交道,绕圈子、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玩虚的是最不明智的。   “可以。只要人是在天关城走丢的,我们都能找出来。”两人并没有全部入坐,其中一个稍微瘦削的人站在同伴身后,懒懒散散的一站却让宋钰有些惊讶,这人双脚沉稳,腰不晃肩不摇,便如一棵松树扎根山崖般。没看出来,这人身手竟然不在彭亮之下。   “先说好,麦盟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就算是找人这样的小事,我们也是要收取一定的费用,根据对方的身价、找人的难度各方面来衡量收费多少。”   “钱是小事。”罗雅丹迫不及待地说道:“只要你帮我找到父亲和大哥,我还要找很多人。”   宋钰用脚轻轻踢了罗雅丹一下,笑道:“小姐找人心切,你们体谅一下。我们要找的也不过是两个人,我家老爷和大少爷。老爷是上月中旬来的海口城,大少爷在海口呆了有些年头了,后来和老爷一起失去联系。”   “你家老爷名讳是……”那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说了半天原来是和人家下人在说事,正主原来是这个女的。这也确实不能怪他,因为谁也不会想到,下人会和主人同坐一桌,而且这样的面摊对于有头有脸的人来说,很不屑来这种地方,若不是因为恰好自己距离这里最近,也不知屈尊来这里。   “老爷姓罗,名讳天舒。少爷叫罗航。”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天关城的罗天舒?”   “是的。”   “对不起,这事我们帮不了。”   “帮不了?”宋钰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帮不了:“我们愿意出二百百两银子,只要你提供一些他们的消息,剩下的事我们会自己解决。”   “二百两?”那人嘿嘿一笑:“二千两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信息,我劝你和你这主人一起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最好是连夜出城,不然别把自己也给弄丢在这城里。”那人说着就站起来要走,宋钰用令牌敲着桌子:“那你总可以说说罗家那些买卖是怎么回事吧,这个你可以说的。”   “不知道。”   “那么多铺面那么多人,怎么会忽然间就从这城里消失掉,而且那些罗家以前买卖的铺面现在都有着麦盟的徽记,这个你们总得给个解释吧。”   “麦盟做买卖从来都是有自己的原则的,发自己该发的财。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想要阻挡财路,因为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成功过。麦盟能在宋族的地盘上撕下一口肉,自然有着虎口夺食的能力。年轻人,当心祸从口出。”那人一挥袖转身便走。   “二千不行,我出一万,甚至十万,他们总会提供一些消息吧。”罗雅丹言外之意有些小小的埋怨,不过宋钰的话也给了她一些想法,下午的时候倒没有注意,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确实如此,那些走访过的店铺确实都有麦盟的徽记。   “你找些青皮来,明天就去把这些店铺给堵起来,一天不说就堵他们一天,一个月不说就堵他们一个月。”   “他们就是海口城最大的青皮混混。”宋钰为所谓地站起身:“咱们回去吧,也许明天一早起床,就有好消息铺天盖地的传来。”   罗雅丹何尝没有这样的期望,所有人都像凭空消失一般,而那些商铺也是在一夜之间被不同的新东家给取代。   罗雅丹回房后并没有睡觉,一个人在房间里不时走动,显然心中的担忧并不如她先前表现出来那样淡定,直到子夜的时候才熄了灯慢慢睡去。宋钰就住在罗雅丹隔壁,如果按照正常情况来讲,下人挨着主人而住是很失礼的行为,好在罗雅丹不在乎这些,而宋钰更加不在乎。   客栈里这时候也基本入睡,奋笔疾书的宋钰这才抬头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将纸上墨迹吹干然后折好放入怀中,这才吹了灯离开房间。不管哪个城市,夜晚终究是属于一部分特定的人群,譬如酒鬼、赌客等等,有几人站在黑暗中专注地看着薄雾中走来的年轻人,心中都觉得有些古怪:   这人脚步平稳,不像是酒鬼食客,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更不像是从青楼寻欢的人。   宋钰毫不在意那人暗中偷窥的人,他甚至感觉出有好几人都在蠢蠢欲动,虽然是他腰间挂着麦盟的令牌,但他本身就不是被规则束缚的人,所以他相信任何规则都是为那些愿意被束缚的人制定的,而真正践踏这些规则的从来都是另外一些人。   宋钰没有给那几个躲藏在暗中犹豫的几人任何机会,直接走到一间不起眼的门前敲了几下,没多时门就被打开一道小门,一个老头的声音低声问道:“你是谁,干嘛?”   “我找人。”宋钰直接将一枚重达十两的银子塞到看看门老人手中,也不等对方有任何表示,直接便推门而入。   屋子里比外面冷冷清清的街道热闹不少,偌大客堂摆了四张桌子,每个根凳子都坐着人,有的人听见声音,好奇地回头看着宋钰,而更多的人却连头也懒得回,喝酒的喝酒,玩骰子的玩骰子。   宋钰干咳一声,忽然高声说道:“我需要你们这里最厉害的两个人,不杀人,只是行护卫之职就可以。”   宋钰的声音盖住了全屋,无数人都将目光投入过来,而声音的主人却毫无所觉。   “给多少酬劳!”   “没人每天五十两……不过我没钱。”前面忽然传来一个拍桌子的巴掌声,不等那人出声说话,宋钰扬着手上几张薄薄的宣纸淡淡说道:“用秘籍换花红。” 第二十五章 欢迎上贼船   这世上有一种职业介乎于杀手与侠客之间,他们如同杀手一样赚取钱财,这些人并没有鲜明的道德,只要雇主能给出相应的报酬,但他们也不全是为着杀人而存在,甚至可以为雇主提供一些必要的安全保障、押镖送货等。   这群人有个统一的称呼:刀客。   大荒基本上是以剑为尊的时代,唯有南荒帝国刀客盛行,而这个尴尬的职业也恰好是从南荒帝国衍生过来的,只是因为天关城城里卫大权一统,明令禁止携带长兵器出现在大街上,那些刀客才失去了生存空间,像海口城这种民风彪悍的城市,自然是刀客的温床。   其中一个极其魁梧的汉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伸手就要抓宋钰扬在空中的几页宣纸,那人刚抬手宋钰已经将手缩了回来:“咱们先谈好了再说秘籍的事吧。”   汉子怒目圆睁:“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书生,老子两根指头就能将你掐死。”大荒经历数千年的发展的积淀,自然有不少秘籍传承下来,但这些无不都是被那些大的世家、宗室给锁之高阁,甚至是民间师徒传授也多是口口相传,因为聪明人都知道,没有一定能力,收藏的秘籍最终必然会引起他人窥视,成为导致自己身首异处的罪魁祸根。   “杀我,对你来说肯定不是难事,但你肯定也得不到这东西。”宋钰直接将几页宣纸撕成两半,将其中一部分塞到汉子手中,另一部分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囫囵几下吞下肚子:“如果你无法确定这上面的真伪,这么多好汉,你大可以找他们帮忙一鉴真伪。”说罢,宋钰直接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面前,取了干净的杯子,悠闲地为自己添着茶水。   一个书生大半夜的跑到刀客聚集的酒楼,这已经是很奇怪的事了,而宋钰面对众人侃侃而谈的表现却更加让人堂目结舌。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汉子手上那三张全都剩下半页的宣纸上。那汉子先是闻了闻墨味,一环眼瞪着宋钰:“这是才写的。”   “对,这上面的内容都在我脑子里,就算你把我脑袋拎下来也得不到。”   “你忘了这世上还有炼神者,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从别人脑袋里取一些东西。”   “无知!”宋钰心口嘲弄对方一句,如果大荒还有炼神者能从他脑海里套取东西的话,只可能是阴阳世家的人。他懒得和这人浪费口舌:“我只在这里呆一盏茶的功夫。”   有几人按捺不住,终于放下身段,起身走到汉子身边,其中一人信手接过汉子手上的其中两页宣纸,初时还面带不屑,但看到最后却越发凝重,最后竟然直接走到宋钰面前:“我叫钟守!这么好的秘笈,你为什么不练?莫非有什么后遗症,所以你才把下半章撕掉故意不给我们看。”   “我是百废之体,生来就与道绝缘,不信你大可一试。”   那叫做钟守的人也不客气,抬手搭在宋钰肩头。   宋钰心中也在惊诧这人修为,貌不惊人的他竟然有雷鸣期修为,对方真元随之如山涧细流游走到宋钰心坎,那些细流在宋钰心坎处就如进入漏斗中一般,缓慢散去。   人的心坎极其神妙,无论如何也是伪装不来的,那人收回搭在宋钰肩上的手,望着宋钰摇头道:“你真够倒霉的,这样稀罕的情况竟然在你身上出现,难道你就不担心我真元猛吐,将你震得心脉俱碎?”   “杀一个废人,并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好处。”宋钰微笑着抹着额头汗珠,他刚才一样在悄悄压制着体内真阳炁,若是被真阳炁接触到别的真元,炁火瞬间就会将他烧成焦炭。   几页半张宣纸早被传开,看过的人表情不一,有的陷入深思,有的则是欣喜若狂,更有人直接冲到宋钰面前:“这笔买卖我接了。”   宋钰没有理睬对方,而是望着钟守问道:“你意想如何?”   “说说你的要求吧,要保护谁,会遇着什么样的麻烦。”   ※※※   海口城的天色亮得很早,大概是鸡鸣的时候,若是天关城,这时候还被黑夜笼罩,同一时段的海口城已经是日上三杆,那些赶早的人早就起床了,客栈外更是人声鼎沸。   罗雅丹收拾妥当出门,宋钰早侯在旁边,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两个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他们是什么人?”罗雅丹有些奇怪,没有听说过宋钰在天关城还有朋友。   “他叫钟守。”宋钰指着昨晚上试探自己的男子,随后又指着右边一人:“这是左都。他们二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都会跟随在小姐身边。”   罗雅丹瞟了一眼二人:“他们是刀客吧,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一些,我们只是找人而不是寻仇。”   “小姐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宋钰公式化地说着。宋钰对找罗天舒父子的事并不乐观,能在一夜间将这些产业连根拔出、外人对此毫无所知、麦盟避而不谈,这些隐藏在面纱后面的势力必然不能小视。   要达到目的,必施雷霆手腕。   海口城有吃早茶的习惯,不过这里的早茶和天关城不同,是那种将米碾成粉末,然后煮成浆糊状,再加上细小虾米、海鲜一类的早茶。   罗成和所有海口居民一样有喝早茶的习惯,不同的是他只在天海楼喝早茶,因为这里的虾米都是每天凌晨时下海收网,但后连夜烘焙赶制出来的。   限量限时供应,淡淡的鱼腥味还没完全散去,却又有最鲜美的口感。   罗成是麦盟双石街一带的负责人,麦盟发展到现在,在规模上和制度上已经趋于完善和成熟,并不需要操心太多,所以罗成多数时候都会将一上午的时间消磨在天海楼,反倒是天海楼开始热闹的时候,他会选择离开。虽然他今年也才三十出头,但却有着老人一般的心态,不太喜欢吵闹的情形,也许是因为最近几年,太耗心耗神的事经历太多的缘故。   吃过早茶的罗成一抬头就看见正好从楼梯口走过来的罗雅丹,紧随其后的就是她的扈从以及另外两人。一人寸步不离地跟在罗雅丹身后,而另外一人则是抱着手臂站在楼梯口,意图已经不言自明。   对于这两名刀客,罗成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毕竟都是在一个城市发财的人。   罗雅丹拣了靠近罗成的一张桌子坐下,然后随手点了一碗早茶,在被跑堂伙计告知已经停售后也不气恼,只是微笑着要了一杯清茶,然后微笑而坐。宋钰却笑嘻嘻地走过来,直接在罗成对面坐下来:“罗先生,早上好!”   罗成微微皱眉,他昨晚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姓名,而且很肯定面摊老板也没有将自己名字告诉给这个下人,罗成很快就把眉头舒展开,依然保持着一贯的温和:“如果你想要从我这里知道罗天舒或者罗氏买卖行的一些事,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其实你知道,只是不敢说而已,你是在怕什么吗?”   “怕?”罗成嘿嘿一笑:“远的不说,就说这层楼的食客中,至少有一半人是麦盟的人,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可是说过大话后这些人很多都在下一刻钟就躺在阴沟里。”   “都不是三岁娃娃了,没用的话咱们还是少说。我知道当初袭击罗氏钱庄的是弱水的杀手,但我相信那些杀手不至于会跑去杀绸缎庄、粮行这些人,肯定是有人趁火打劫,其实我可以直接找到那些店铺的老板,也许他们不知道究竟谁袭击了绸缎庄,但他们总能说出一些房东的情况,从办理地契到收租金,这些事总会有经手人,但我还是觉得直接找你会比较合适,作为麦盟的人,你知道的也许会比他们人更多。”   罗成露出如老年人般睿智而毫无锋芒的笑容:“如果我不说,你会拿我怎样?”   宋钰微微抬手将就旁边的窗户推开:“这里是三楼,从这里掉下去,如果你侥幸避开用头这地,应该只是摔断手脚而已。当然那是最坏的打算,我这里有一张临时签下的银契,面额一万,虽然字迹潦草了点,但上面落款人可是罗族现在实质的家主,在我们回到天关城后你随时可以兑换,只要你说出……”   罗成不等宋钰说完,直接从怀里随手掏了几张银契,根本不看面额,直接丢给宋钰,随手指着坐在不远处的罗雅丹:“一万两很多吗?拿着这些钱,立刻给我滚远点。”   “一句话而已,何必这么吝啬。”宋钰转身朝站在罗雅丹身后的钟守招招手,钟守没有丝毫犹豫地走过来,一巴掌直接将罗成抽得晕头转向,随后又将对方从座位上提了起来。   罗成大怒:“混账,放我下来,吃了熊心豹子胆,欺负到麦盟头上来了?”罗成这一吼,周围立即就有些人要围过来,原本守在楼梯口的左都横跨一步,手中已多了一柄笔直的单刀,恍如战神般奋力在三楼中央,虽然由始至终左都没有说一句话,但那身杀气已经昭然若揭,众人尽管心中不平,倒也不敢贸然上前。   宋钰平静地端起茶壶,为自己添了一杯茶,然后才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截绳子:“钟守大哥,麻烦把他捆结实了些,在他这个年纪能当上头目,不可能手上没几条人命,说不好还小有身手。”绳子并不粗,却是海边渔民常用的龙鱼绳,韧性好够结实。   钟守诧异地望了宋钰一眼,还是照着宋钰吩咐将罗成捆成了粽子。   宋钰温和地端起杯子:“罗先生想好没有,现在开口还来得及。”   “任何得罪麦盟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的。”罗成依然怒发冲冠,但在被钟守提到窗户外的时候,那张脸霎时没了颜色,但依旧没有丝毫开口的意图。   “扔了。”宋钰知道从罗成嘴里得不到任何消息,正眼也不看已经面无人色的对方,轻描淡写地说着。   钟守死士抓住罗成衣领,这和来的时候宋钰交代他们的计划有些出入,本来只是打算吓唬这家伙两句,只要不出人命,麦盟那边无非就是陪点笑脸,递些银票,这事就可以大事化小。钟守却有些犹豫道:“你昨晚承诺过不杀人的。”   “那是昨晚。”宋钰身手猛然掐了钟守一下,钟守腰部一疼失声尖叫起来,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抓着的人早已被他不知不觉松开,楼下随即传来一个沉闷的声响,随即便是罗成那撕心裂肺的惨叫。   宋钰失望地摇头:“居然没摔死他,可惜了。”   罗雅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过来呵斥着宋钰:“你这样做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左都和钟守也同样面色难看:“我们被你害死了。”   宋钰呵呵一笑,摊着耸肩道:“欢迎上贼船。” 第二十六章 杀人我也擅长   “疯子!”左都冷冷地看了宋钰一眼,无论是钟守还是他都不明白宋钰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要是立威,应该有更好的方式,比如在人最多的广场或者双石街去杀人,天海楼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姓宋的书生会死得很惨。   罗雅丹有些后悔将宋钰带在身边,以前罗府那些护卫在背后称宋钰为“宋疯子”她也知道,原以为宋钰现在会收敛很多,结果来海口的第二天就捅了天大的篓子,对于身边这两个不知道哪里请来的刀客她也极不看好,心中惋惜着要是力鬼还在就好了,甚至是夺人也成,那家伙虽然让人讨厌,但至少动起手来不会含糊,毕竟人家可是专业的杀手。   “敢问一声,那位是主事的?”先前被左都挡在一边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人,那人衣着得体,面颊干净,纵然是眉宇间有不快但说话依然是不急不缓,一看就是及其有讲究的人。那人虽然是在发问,但眼神一直注视着罗雅丹。   罗雅丹正要开口,旁边宋钰忽然起小声说道:“小姐,你喝茶就好,这些小事自然交给我来处理。”罗雅丹想了想,觉得还是先让宋钰出面得了,如果实在不行自己再出面,凭自己这半个月的修炼,对付这些普通人应该没有问题。   罗雅丹自然座到宋钰先前的座位,宋钰前移两步向那中年人迎上去,朝对方拱手行礼道:“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鄙人姓张,张广厚便是在下。”   那人一报姓名,宋钰就察觉到身边左都二人呼吸微微一紧,心中猜想着这人应该是有些来头:“天关城罗族扈从宋钰,见过张先生。”   “天关城的人到海口来撒野,感情是欺负我海口无人了。”   宋钰毫不在意地一笑:“张先生这帽子似乎扣得高了一点,这纯粹是罗成和罗族之间的私事,如果你硬要将我们之间的事硬揽到麦盟头上来,宋钰也不在乎。”   “好狂妄的后生。”张广厚冷哼一声,他不清楚罗成与眼前这人究竟有什么恩怨,但不管如何得先要将麦盟这面大旗立起来,结果被这书生给抢先一步说破,但他还是不为所动,固执地说道:“你不就是想要将麦盟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吗。”   这会时间,楼下喧闹声开始逐渐变大,连沉默的左都忍不出往窗外瞟了一眼,就这一小会时间,下面已经聚集了好几十人,罗成被这些人围在中间,还有一些人手里提着木棍在大声叫嚷着,见有人将脑袋伸出窗外来看,其中一人提着棍子大喝一声:“他们在三楼。”说罢就钻进天海楼,那人一动,更多的人气势汹汹朝这边冲来。   “左先生,麻烦您去楼梯口守着。”宋钰言语中尽管有几分客气,但神态确实杀意荡漾:“死与活是你的事,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冒然冲进来。”   左都半皱眉,不是用眼睛飘着对面的中年人。还没等他说话,宋钰反问道:“怎么,不想要那东西了。”   “无耻。”左都实在有些不甘心,虽然他是刀客不假,但这样无所谓的树敌却是不愿意的,他还要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很多年,一旦和麦盟撕了脸,估计连三天也活不下去,但想着昨晚看到的精妙绝伦的招式,他终于还是不情愿地走到楼梯口。   一柄单刀从他袖口滑落而出。   罗雅丹也开始担忧起来,楼下街道上那些人还在越聚越多,原本她还在考虑带着宋钰如何突围,现在看来也已经不现实,除非她能从这三楼飞出去。   宋钰很满意地看着左都的表现,然后才转头冲张广厚笑笑,随即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吃惊的一句话:“我就是寻麦盟晦气。”   “敢问张先生一句,罗族在这里的买卖以前是否每月向麦盟交了月银的?”   “那又如何?就我所知,罗族不但向麦盟缴了月供,还向其他大大小小五六个团体都缴了月供,难道罗族的事就非得找我麦盟的麻烦不成,你们罗族不知道在哪里树了对手,人家寻你们晦气,自己没本事保障自己安危,能怪到麦盟头上不成?”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一个买卖行每月就算向麦盟缴纳十两银子的月银,罗族在这边一共十三个店,一个月也是一百三十两,一年也是一千五百多两银子,这还不包括像钱庄这种特殊买卖的月银。我不过是向罗成问一声发事的情况,他也三缄其口。就算是喂一条狗,它至少还要冲我摇摇尾巴吧,罗成这种态度我很不喜欢,所以就将他扔下去了。”   “老夫活了四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被人骂着畜生。”张广厚倒是好涵养,脸上愈发笑逐颜开,指着那扇被推开的窗户:“从这里跳下去,自己摔断两条腿,这还是看在你是罗族下人的情分上。”   这时候楼梯口已经传来嘈杂声和吆喝声,有个年轻力壮的已经冲到左都前面,左都直接用刀背将那人敲回去。   天海楼修建得大气堂煌,楼梯口甚至可以容纳三人并肩而行。左都逼退一人,立即就有另外两人要闯过来。还有人躲在后面直接那棍子捅他,一时间逼得他手忙脚乱。   宋钰忽然回头望着钟守:“既然是刀客,身上应该有刀吧。”   钟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的刀,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宋钰喔了一声,失望地回头,却见着张广厚依然笑嘻嘻地站在对面,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恰好在这时,一个提着棍子的麦盟帮众在左都阻拦众人的缝隙中猫腰穿过,随后目不斜视,提着棍子朝着宋钰砸来。   宋钰慌忙抓过身边的一张椅子格挡。   那人一棍将椅子砸散,也许是用力太大的缘故,棍子也从手中跳了起来。那人也慌了神,刚才那一砸他本觉得分寸拿捏得很好,却也不知为何虎口竟然一阵发麻,棍子也飞出去直接掉在宋钰面前,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捡棍子还是该冲上去用拳头揍这家伙。   宋钰却不客气,弯腰飞快抓起还在滚动的棍子,学着这人的模样将棍子高高举起,然后重重落下。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便见着那还在发呆的麦盟帮众脑门忽然凹下去一截,随后在如同木屐踏破薄冰的声响中,一道血花从那人脑门上喷涌而出。   “左都,别把我当傻子。有的是人想要秘籍,如果你再不拿出点能耐来,就给我滚蛋!”温和的宋钰刹那间神情狠厉,左都心中一叹,这家伙果真是疯子,本来还打算和稀泥,能将事态化小,这才片刻功夫,麦盟却一死一伤,看来如何都不能善罢甘休了,现在还真是被这家伙拉上了贼船,除非他一横心立即抽身走人,又或者将这家伙抓起来送到那个中年人面前。   左都心中也明白,临战时候抛弃雇主,他的刀客生涯也就到头了,还会成为这城里所有刀客的耻辱,别看平时大伙一起喝酒说笑,但如果因为他的原因使得刀客这圈子受辱,他立即会成为所有人的追杀目标。   宋钰压根不看倒在自己面前的那名青皮,将带血的棍子往桌面上一放,随即拖过另外一张椅子坐下来:“张先生敢不敢过来一座?”   “如何不敢。”张广厚轻轻一笑,也抽了一根椅子坐到宋钰对面,反倒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那边那位可是雅丹小姐?听说在天关城,所有人都会恭敬地叫一声大小姐,我本以为不过是养在荷塘里的一朵娇花,不过看小姐能在这场合下处变不惊,多少有些让张某人惊诧,而且你这仆人也很有胆子。”   宋钰谦和一笑:“没有胆子,哪敢来海口走这一遭?”   “我一直觉得这世上的人人都可能成为枭雄,这和身手高低不同,关键是手是否狠、心是否黑。我看你先前双手握棍的时候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我就知道我还是轻看了你们这种读书人。”   “先生眼力不凡。”宋钰脸上出现极其诚恳的表情,就像学生恭敬地聆听夫子教诲一般:“宋钰尽管从小羡慕那些可以飞剑纵横的剑仙,可惜老天绝我,给了我一副百废之体,而且我还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但人活一世总会遇着许多的麻烦,为了不让自己死得太早,所以我只有比别人更狠。不瞒先生,宋钰手上确实沾过一些血,带走一些人命,其中还有一个家世不逊色罗家的少爷,要知道那可是王家唯一的血脉。”   “你在威胁我?”张广厚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个神态谦和,言语却张扬到极致的年轻人。   “看先生如何理解了。在天关城有个帮会叫龙蛇帮,当然了龙蛇帮那些痞子和麦盟比较起来,无论是质量还是管理上都差得太远,但论起混账程度,确实麦盟远远不及的,我被那些混混提着刀追过好几条街,也被他们打过,不过现在他们多我还算客气的。没办法,我生来便是贱命一条。”   “果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说起百废之体到让我想起以前咱们海口的名人来,他和你同姓,可惜的是那人好汉一世,他的儿子却草包一个,据说整天除了咬文嚼字,连踩一只蚂蚁都还要抬头问问大人意见。”   身后的罗雅丹依然专注着面前的茶杯,只是眼中闪烁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后又很快将这种表情掩饰起来。   宋钰随口问道:“张先生在海口生活了很多年?”   “自小生长于此。”张广厚答了一句,然后又说道:“我很欣赏你这种有血性的年轻人,可惜你为自己找了一个错误的对手。”说话这会,楼梯口守着的左都忽然愤怒地叫了一声,然后一群人已经如决堤的洪水般朝着这边冲过来。   左都守不住早在宋钰意料之中,既然他不愿意和麦盟树敌,手上自然会处处提防,如果这群人中还有一些身手了得的家伙,他更加难以应付,能守到现在已经算不错了。   那群人气势汹汹冲过来,却奇怪地站在张广厚身后不敢踏前一步,一个个都用敬畏的眼神注视着这人背影。   “钓到大鱼了。”宋钰轻轻一笑:“看来你在麦盟地位不低。”   “混口饭吃而已,上了年纪就没有年轻时候的冲杀劲儿,只想有份稍微稳定的收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你挑这个地方生事,不就是想要找一个说得上话的麦盟人吗,你如愿以偿了。接下来,你得说服我,让我不杀你。不要指望你身后这家伙,只要我一句话,这家伙就要为家里的老父亲和他的婆娘收尸,也不要想着用我的性命来威胁。”张广厚忽然一撒手,掌心下那白瓷通透的杯子在旋转中一点点化作粉末,摊在桌面上。   张广厚声音中带着一丝寒意,悠悠传来:“杀人,我也擅长。” 第二十七章 小姐请自重   宋钰看着桌面上的一摊粉末,兴致勃勃。   张广厚注视着宋钰,但他并没有从这年轻人眼中看到却不是慌乱。他当年就是凭借这一手驳元离甲折服无数人,从而力排众议坐上海客王的宝座,结果在这年轻人眼中却成了街头卖艺的小把戏,这对他来说有种明珠暗投的屈辱感。   宋钰极力保持着自己无知无畏的笑容,心中却是翻起惊天波澜,这样随手将杯子震成粉末他也能做到,让他吃惊的是压根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丝真元波动,直到这一刻他才将来天海楼后所有的事飞快在脑海中回忆一遍,作为刀客的左都始终不愿下重手伤人,答案也呼之欲出。   宋钰选择天海楼也是有考虑,能在这里吃早茶的人非富即贵,只有这里才能找出够分量的人,他也确实存在钓大鱼的心思,可是咬钩的不是大鱼而是龙鱼,这明显超出了宋钰能够掌控的范围。   “说吧,我在听!”张广厚微微后仰,将身躯完全靠在椅子靠背上,开始思考着用什么样的方式杀这书生比较合适,杀人其实很简单,他身后这些人,每一个都可以将这事办得极好,但在此刻张广厚看来,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让这书生自己从这三楼跳下去,可是如果只是摔断了手脚,岂不是还要再杀他一次?   张广厚身后的人群悄然分开,一个裹着劲服的女子从分开的人群中走过来,如一只悄无声息的黑猫般出现在张广厚身边,这女子年龄约莫在二十岁上下,脑后扎着马尾,一走动起来头发也跟着左右摇摆。那女子大咧咧地朝张广厚叫道:“义父!”   张广厚点头唔了一声,意外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衣云听说有人在这里生事,我担心会扰了义父兴致,所以赶过来看看。”衣云说话的时候不时那眼睛瞟着宋钰。   张广厚又扭头看了宋钰一眼:“你认识这家伙?”   “《北域佳人》和《天仙子》就是出自这书生之手,以前在乐坊见过这人一面,难道就是这书生生事?”   张广厚终于认真地打量了宋钰数眼,宋钰容貌并不出众,勉强和俊朗沾得上一丝关系,但绝对是那种丢在人群中很快就被会遗忘的那种,衣云从天关城回来的时候,还特意向他唱起过这首歌,说实在的第一次听并不算动听,而且音律不齐,但接下来的几天他脑海中一直在回响着这种调子,就像着魔一样,心中一默便有画面跃然脑海,在闻所未闻的西子湖上,一个俏丽青春的女子撑着竹蒿随波而行,那如一束阳光的长发在暖风中摇曳生动第一次,张广厚生出一个念头,要去天关城看看那绝世而独立的乐坊女子——月娇。   只一眼就够了。   可惜没多久就听说月娇是弱水的杀手,死于跳月节上,留下的只有那半阙《传奇》。   张广厚还没说话,衣云却冲宋钰微微颔首致意,像模像样地拱手叫道:“宋先生。”   宋钰暗自苦笑,这女子一声杀气毫不遮掩,叫出这声先生便显得更加不伦不类。罗雅丹却是警惕地注视着这忽然出现的女子,平心而论,这个叫衣云的女子身材精致,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韵味,容貌也算姣好,但总是给罗雅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衣云俯身在张广厚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张广厚闭目点头。   衣云再冲宋钰说道:“鉴于以前罗氏买卖行也是麦盟的一份子,麦盟既然收了月供却没有做到相应的庇佑,麦盟也有一定的过失,但其根源不再麦盟。我爱惜先生才华,若先生这样死于争斗之中,怕是可惜,所以今日这事我请示义父后,暂且作罢。”   此话一出,最先表示反对的却是身后那些青皮,其中一人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直视张广厚问道:“海客王这是何意?张大哥尸体尚温,你们却要与这杀人凶手握手言和?”   连宋钰也觉得这转变似乎有点突然,回头望了望罗雅丹,但罗雅丹一样茫然地看过来。   那家衣云的女子转头望着那人:“罗成是水磨王的门下,义父本就没有出面的必要,只是大家同为麦盟一脉,既然遇上了自然要问个明白,这人虽有过失杀人,但说到底也是麦盟的主顾,罗家出事他们来追问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怕是你看上这细皮嫩肉的年轻书生了吧?张衣云,别忘了你现在是友情公子的未婚妻,难不成还想将这书生收入自己帏帘之中……”那人还没说完,张衣云手中已经抓起一把筷子,就要反掷过去。   张广厚轻轻说道:“放下。”   衣云豁然而动,果真将握在手上的一把筷子放下。   张广厚这才向宋钰笑笑,又遥遥朝罗雅丹拱手道:“海口城风激浪高,民风彪悍,大小姐出门在外还是当心一点,张某就不远送了。”   罗雅丹不明白为何这人态度前后差异这么大,但辞行目的显然是没有达到:“既然你们已经承认是麦盟过失,我从你们口中得一点点消息应该不难吧。”   作为抓钓竿的宋钰来说,只张广厚一人便足够让他难以全身而退,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既然对方松口,他也见好就收连忙笑道:“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么今日就算宋钰叨扰了。”   说罢起身走到罗雅丹身边,顺手将罗成丢在桌上的银票抓在手中,一张张叠好,然后理所当然地收回怀里。左都终于轻松地吐了一口气,连忙在人群中去分道,只希望能早点离开这个地方,这些青皮里面虽然有几个身手过得去的家伙,但对于左都来说都不会构成威胁,他唯一忌惮的就是那个坐着的中年人。   “让他们离开。”依云杏眉倒竖:“姑奶奶还在这里,自会给水磨王一个交代。”   尽管不情愿,但众人还是让罗雅丹四人离开,中途有两个青皮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罗雅丹一把,一人被宋钰无意间快走一步挡住,另外一人被钟守直接抓住手腕,这期间又差点爆发摩擦,不过最终还是大家都克制了下来。   直到四人都走下楼梯脱离了视线,张广厚才目光如箭般望着依云:“你没有骗我?”   依云坦然而对:“依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外人而和水磨王闹不快,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明明我周围没人,但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在我耳边一样,他只是说将这话告诉义父,义父自然分辨真假。”   “罗雅丹。”张广厚对身后一干气势汹汹的人视若无睹,仰头自言自语地念出这三个字,随后才慢吞吞说道“看来下午得去水磨王哪里走一遭了。”   罗雅丹气冲冲地走在街道上,恨不得将脚下的石板一踩一个洞,以此来泄露自己心中的不快。而她所生气的对象却浑然不缺,一边走一边反复地打量着手上的银票:“一小会时间久收获了几千两银子,难怪人家会说杀人放火金腰带,古人诚不欺我啊!”   钟守走在身后,小声说道:“后面有人跟踪,两拨人。”   “不用猜了,除了麦盟还能有谁。”宋钰满不在乎地说道:“光天化日下他们也不至于明火执仗为非作歹吧?只要我们进了这座城,被他们找到落脚点也是迟早的事,咱们就大大方方给他们看就是。”   钟守心中苦笑,这人到底是书生,装得再老练也没用。如果麦盟的人真要害人,从来不会在乎白天还是晚上,只是相对来说晚上稍微要频繁一点罢了。   如果要问海口城与天关城最大的不同,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回到:海鲜。   海口城猪肉极少,几乎难得一见,但别的地方最稀缺的海鲜海味在这里却成了街上的大白菜,每一份菜都和海脱不了关系。   罗雅丹很快就将心中的不快忘记,全力对付着面前这支比盘子还大的龙虾,据说这种个头的龙虾在海口来说算是最小的:“宋钰,你书读得多,你说说看,最大的龙虾会有多大?”   “六年前,我搭乘一个商队的船在海上行了一个月,看见过他们捕获的龙虾最大有这么长。”宋钰比划了一下,觉得好像依然有出入,干脆用手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站起来能达到我这里。至于说书上记载,龙虾不清楚,但龙鱼倒是有过。”   “快说来听听。”罗雅丹兴致勃勃地追问着。   此时的钟守二人坐在邻桌,虽然是在低头吃饭,但警惕性倒是没有放松过,每一个进店的顾客他们都要反复审视好几遍。   宋钰用剪刀将龙虾肢节处剪断,再用筷子往末端一捅,白嫩的肉便如粉条一般从另一端滑出来,又用筷子夹起虾肉,沾了些小黄醋放到罗雅丹碟子里,才慢条斯理说道:“一本叫做《汤问》的野史上说过,除北域、西林、东庭、南荒之外,大荒其实还有五座神山在大海最中央,每座山都高九万里,山与山之间距离亦为九万九,山上的飞禽走兽也皆为纯白,那些山都是由金银珠玉构成,树上的果实鲜美而具有灵性,吃一颗便能永生不死,但是由于这些仙山都是在海上漂着的,水流变换这些山也跟着移动,住在山上的那些魔神每每总是找不到自己的家,最后干脆大伙齐齐施展神通,从九幽深处召唤了十五只最大的龙鱼,让这些龙鱼潜伏在大海深处,用身子将神山顶起来,这样山就不会再随着海浪移动了。”   “这得多大的龙鱼啊!”罗雅丹睁着眼睛望着宋钰,向不去怀疑故事的真伪,反倒在想着龙鱼能有多大。   宋钰往饭店门口瞟了一眼,看着一道身影大咧咧走过来,但他依然慢条斯理地用剪刀剪着虾壳继续说道:“但是有一天,有个叫龙佰的巨人忽然出现在海边,用鱼钩钓走了其中六条龙鱼,直接扛回家煮汤喝,而这五座神山也就渐渐沉入海中,那些魔神也随着神山渐渐消失,最后这世上只留下现在的四域。”   “那些神魔真笨,再召唤一些能够驮起神山的龙鱼不就得了。”   “这本来就是杜撰的故事而已,谁认真谁就输了。”宋钰温和地笑笑,随即才抬头望着走到跟前的那道人影:“衣云小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叫我衣云就好,你也别说那些酸呼呼的话来恶心人,姑奶奶本来就是故意跟在你们身后的。”衣云直接拖了凳子坐下来,回头朝左都二人一瞪眼:“别用那种凶巴巴的眼神看着我,姑奶奶要是想对她们不利,直接在这虾里投毒岂不更省事。”   罗雅丹脸色一变,随即明白过来这事在开玩笑,干脆不理会这个凶蛮的女子。   衣云倒是笑道:“大小姐倒是好福气,难道每顿饭都要扈从给你递到嘴边的不成?喔,我忘了,你是影牙的少奶奶,稍微有一点点麻烦也有人出面帮你打理。”   罗雅丹脸色一红,随即转为焦作与愤怒,飞快瞟了身边扈从一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一刻,宋钰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解释,只是没想到影牙覆灭将近七年,居然还有人会关注罗雅丹。衣云似乎没有和罗雅丹斗嘴的打算,直接注视着宋钰:“先生果然是博学多才,这样故事我从来没有听过,以前听过半阙《传奇》,可惜后来月娇身陨我以为此后再也听不到这样的歌,没想到先生却来海口了,不如你就将后面的半阙也唱给我听吧。”   “小姐请自重。”宋钰抬头看了笑如桃花的衣云一眼:“宋钰卖身不卖艺。” 第二十八章 人分两种   依云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笑得花枝乱颤,毫不遮掩自己的失态:“你这人有意思,不像一般书生那样迂腐,我喜欢你。”   哐当!   罗雅丹忽然重重地将筷子拍在桌上:“我吃好了,回去午休。”见宋钰跟着要起身,冷冷说道:“客栈就在对面,不需你跟着,别糟践了这只龙虾,还有……依云小姐这千里相逐的盛情。”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罗族买卖行的事。”衣云捻着一根筷子在桌面上随意地画着,在宋钰要追上去的时候忽然开口,见宋钰停下来,这才一偏脑袋:“不屑和我这样粗鲁女子同桌?”   宋钰朝钟守二人示意,两人慢条斯理地追了出去。宋钰目送着罗雅丹走进客栈这才转身坐下,平静地望着依云:“说吧,我在听。”   “我还没吃午饭呢?”   “那是依云小姐您的事,与我何干?”   “无果不是我及时出现,也许现在你们主仆二人已经命赴黄泉,义父虽然性格随和,但真若动起手来,却是生死立判。怎么,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你知道罗府那些买卖行为什么会一夜失踪?这事必然是麦盟在中间穿针引线,不然不会在第二天就齐齐换了别的商家,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我只是要找到老爷和航少爷,至于罗族与麦盟或者其他人之间的恩怨,我压根不在乎。”   “奴性!”衣云低低地骂了一声:“当初在雍景坊用一个托盘就敢把王之源打成猪头的那个铮铮书生到哪里去了?别让我看不起你。”   “如何看我是你的事,如果你不说,那么我要告辞了。”宋钰说着就要从凳子上站起来,衣云大怒:“姓宋的,姑奶奶肯和你坐下来吃饭是佩服你才华,别给脸不要脸。”这一刻,海口城的彪悍与泼辣在这个女子身上体现无遗,她这一叫嚷基本上将整个酒楼都惊动了,所有人都齐齐朝着这边看来,但当事人依然浑不在乎:“外面每天乞求着姑奶奶能赏脸与他们吃顿饭的人比海边的虾米还多……”正说得起劲的衣云发现宋钰表情有异,目光直直看着自己身后,一回头便见着一个风雅不凡的男子微笑地站在她身后。   那人年纪稍微比衣云大一点点,但身高却还要高出宋钰一头,虽是面容俊朗,但身上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子的狠厉之气,一身真元在衣袍下若翻滚龙蛇般起伏不定。   衣云嘴角一撇:“喏,其中的一条虾米。”   那人轻描淡写地飘了宋钰一眼,然后向衣云说道:“水磨王请张伯父下午去观潮亭喝茶,这几天入秋,山上景色正好,我想起你前段时间就说过要去看看,所以就过来叫你。”   衣云想了想道:“你去,我就不去。”   “因为这人吗?”对方指了宋钰一下,眼神那一刹那闪过的精光,就如同猎豹骤然发现从自己身边路过的跳脚羚,然后很无礼地直视着宋钰。   “是,你能如何?”宋钰才刚刚开始祈祷着衣云言语间能稍微委婉一些,至少不能将他这个外人给拉下水,下一刻衣云就已经很干脆的点头说是,心中暗自叫了声姑奶奶:“这人确实不能拿你如何,可是却可以对我肆无忌惮施展手段,被情欲冲昏头脑,智者也会成为傻子。”   “你就是罗雅丹身边的扈从宋钰?”那人直接越过衣云身边,在左边一张凳子上坐下来:“你写的词我看过,还不错!正是因为这点,所以才让衣云如此痴迷,可惜她却始终不明白,这世上并不是会一些诗词就可以在这世上活下来。生存,其实很难的。对了,我叫有情,欢迎你来到海口。”   宋钰一边聆听,一边认真地用沾了些皂角水的湿毛巾擦着手,连指甲缝也不放过。然后再慢条斯理地将用脏了的毛巾折叠好裹成圆筒状放在桌面上:“有情公子,衣云的未婚夫?”   “还没成亲。”衣云气鼓鼓地威胁着有情:“一天没进你家大门,你一天不许说这样的话。”   有情微微一笑,似乎对衣云的态度习以为常,但看向宋钰的时候,那一对目光刹那间又如一柄寒光烁烁的利剑。   “你如果真有这样的自信,这会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和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这些话。”宋钰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这种狗血的情形会出现在宋钰身上,连他都不知道还是高兴还是喜悦,至少说明他这人不遭人讨厌,但这种无妄的敌人还是能少则少,而且这家伙看起来还有些来头:“我和衣云小姐也是在今天上午才认识,说的话也不超过五句。我没有高来高去的身手,也没有腰缠万贯,自认为也不是那种可以风靡万千少女的人。现在我们三人可能同坐一桌吃饭,一盏茶功夫后大家都会转身离开,彼此相忘于江湖,所以你真没必要对我保持着这种敌意。”   衣云眼神迟疑:“相忘于江湖?一个故事若以此来结尾,虽算不得圆满,到也有另外一番味道。对了,你以前写《天仙子》的时候就写道‘杖剑携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江湖究竟在什么地方呀?”   “只有我们这种百无一用的读书人才会去假象一个世界。至于地方嘛,就在我们身边。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如果你非得要把他们划分出来,可以把你们口中的修道界称作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衣云望着脑袋想了想:“嘿……这还真贴切,我一直以为是一条比通海河还要长的河呢,我问过义父,义父说大荒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河流。”缺心眼的衣云压根没有注意到身边未婚夫那愤恨的表情,对此宋钰也能理解,换着是他,他可能直接就将桌子掀翻了。   “你该说说罗氏买卖行那些事了吧!”宋钰轻轻地提醒着。   “改天吧,我要好好想想这个江湖。”衣云说走就走,根本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衣云走后,有情脸色更如盖了一层寒霜,直视着宋钰:“我不希望你出现在她身边,你说得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要以为雇了两名刀客就能保证你们在这城里安然无恙,修道界的手段是你永远不能想象的。”说完也一甩袖子离开。   宋钰本着不浪费钱的原则,将还剩大半的龙虾都吃得干干净净,这才离开。   衣云兴冲冲地回到家中,猛然发现义父正坐在院子里眯着眼晒太阳,面前的石桌上只是摆了简单的一壶茶而已。衣云连忙将脚步放轻,踮着脚绕过义父,一只脚已经迈进石门坎。   “衣云!”张广厚中正平和的声音忽然传来:“又去外面疯去了。”   “不是义父你叫我去跟着罗家那主仆二人嘛,什么叫疯!”既然没有躲过去,衣云干脆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随手往茶杯里添了一杯茶,双手递到对方面前。   张广厚接过茶杯又随手放回桌面:“我只是要你派两个人跟着去,了解一下他们在何处落脚而已,这种事哪里用得着你出面?你要明白,你是有婚约的人,虽然海口城不像别的地方那样,有了婚约就不能出门,但有些出格的话却是不能说的。有情那孩子很好,论脾气论修为都算是拔尖的人,你以后言行举止都要适当一些才好,莫让人家轻看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衣云不高兴地一屁股坐到张广厚对面:“他那人就是喜欢较真,我还没过门呢,整天就喜欢跟在身后,再说了我也只是想要那宋先生把《传奇》下半部唱给我听而已。”   “宋先生?”张广厚轻轻反问一句,随后说道:“以后离这个人远一点。义父这一生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物,就算是有情也无法做到在我面前面神态自若,你再想想罗雅丹身边扈从在天海楼的表现,可想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有吗?”   “好好想,想不出来中午不许吃饭。”   “又是这样。”衣云不悦地嘟着嘴,到爷乖乖地安静下来,双肘支在桌面上托着脑袋仔细回忆,想着想着就笑了:“我知道啦,他们读书人不都讲究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好像由始至终宋先生也没有露出过惊慌失措的表情,这点比老是板着脸,但一遇着事就大惊小怪的有情强多了,当然也比姑奶……比我强一点点。”   张广厚摇摇头,知道自己这宝贝女儿绝对回答不出来,这才说道:“那书生能将沾满鲜血的木棍随手放在桌上,难道你就不能从这里想到什么?”   “有什么不妥的吗?”   “人血凉了后腥味极重,但我发现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只有两种人能做到这点。第一种人是经常杀人的人,比如那些杀手,他们习惯了这种气息,尤其是在自己杀人后会,这种气息已经成为他们呼吸的一部分,所以被自动忽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人心性极其坚定,而且城府深沉,可以不受外界一切事物的干扰。”   “你说宋先生是杀手?他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书生而已,身上根本没有任何真元波动这点相信义父也能感受到,我知道义父从来不向寻常人下手,义父纵然不会为难罗雅丹,但以宋先生今天的态度,必然会讨不得半分好处。”   “我倒是希望他是第一种人。”张广厚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衣云有些不明所以来。 第二十九章 水磨王   “不要烦我。”还没等靠近,罗雅丹立即朝迎面走来的宋钰吼着。宋钰向守在罗雅丹身后的钟守二人看了一眼,后者报以他一个不知道的表情。   宋钰果然站在一丈外,双手自然下垂,安静地站在原地。还有几个人也在客栈的茶楼喝茶,看见这个老实的下人,都露出嘲弄的笑容。茶坊跑堂的已经提着茶壶迎了过来,对这个下人他还是有印象的,这书生任何时候脸上都挂着一抹温醇的笑容,就算是与他们这些跑堂的伙计说话,也一样谦和有礼,声音不重,却恰好能够让人清晰听见。   茶坊跑堂本要给宋钰加水,被罗雅丹这一喝也吓着了,提着茶壶又笑嘻嘻地冲宋钰歉意地点点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来。   罗雅丹目不转睛地眺望楼外的午后阳光,杯缘和嘴唇轻轻挨了一下,暖暖的热舞从杯子中升腾而出,随后与一缕不小心泄入窗棂的阳光一起飞舞缠绕。罗雅丹随手将还剩大半茶水的杯子放到茶汤碟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就这样做了许久,罗雅丹才回过神来,看着宋钰:“你还没走?”   宋钰微笑道:“没小姐许可,我如何敢离开。”   “接下来怎么办?”罗雅丹一想起父亲和大哥音讯如泥牛入海,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其实已经有一些眉目了。”宋钰缓步上前来到罗雅丹身边,小心斟酌着:“就这两天就会有结果的,衣云小姐已经答应我了,发动麦盟的势力来一起找人。”   连旁边的左都二人都看出来宋钰在信口胡说,但罗雅丹却是心情大好:“真的吗?那女人肯帮忙?”   “所以小姐您只需要在这客栈里安心等着消息就好。”   “嗯,我知道,你下去吧。”   宋钰最后干脆和左都二人坐到一桌,宋钰漫不经心聊着天,忽然问着钟守:“你不是本地人?”   “城里刀客,好多都不是本地人。”钟守淡淡地说道:“如果你要问那天晚上的事,我还是那句话:不知道。不是不愿意告诉你,是真的不知道。事发前两天海口城忽然多了一些陌生人,都是修道者而且修为不俗,还有别的刀客与其中几人发生了冲突,但那些人下手太快,就在我们准备聚集着一同去讨阵的时候,忽然就有一批黑衣人将我们堵在屋子里,这中间有过冲突,但对方承诺了只要我们不踏出大门,他们就不会生事。昨前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这对我们海口的刀客来说是一种屈辱。好在两天后的深夜,那些人果然如约散去,等天亮的时候才知道,外面罗家的买卖全都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   宋钰微微点头,这样大手笔的一次行动必然有麦盟这样大势力参与其中:“我不是问这个,只是忽然想起我一个同乡很多年前的友人来,那人也和你同姓。对了,我朋友前端时间也来过天关城,应该没有停留太长时间,然后又走了,和你这姓氏一样,也很少见,姓段!”   “我这姓虽然不常见,在大荒却也一样多不胜数。”钟守笑道。   “我也就无聊,随便这么一说而已。下午我要出门一趟,小姐的安危就拜托你们了,如果顺利,应该明天你们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你一个人?要是随便遇着个麦盟的青皮,你也应付不了。”   “我是去看风景,又不是找人打架。”宋钰笑着起身就走,钟守张嘴还想说话,最后却还是将到嘴边的那句话吞了回去。   宋钰施施然地提着一个藤条箱出门,仿佛书生踏青一般悠闲自在地出了南门,倒是守在城门口的青皮诧异地看了宋钰几眼,也许是他们也收到消息听说了天海楼的事,不过城里书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们那里可能会知道面前这人就是天海楼闹事的书生,再说请报上的书生是一行四人,而且压根没有提到过还有一口这么难看的箱子。   出城后绕过几个山丘,一团白茫茫的雾气忽然出现在前方。   海口城的人大多数信奉海神,宋钰昨天的时候和人闲聊过,发现所谓的海神也有好几个,有的慈眉善目、有的身形特异、还有的忽男忽女,不一而足。海口城中有七座山,这些所谓的山不过是一些比房屋高一点点的土疙瘩,但这些山里海神庙香火却一直鼎盛,而在鲜为人知的南山上,却有着一座高十余丈的海神像,只是因为南山受海风海潮影响,山里常年潮湿,水雾弥漫,这样的地貌最容易滋生瘴气,所以很少有海口城的居民登这座山,就算天气最好的时候,这些雾气也从来不曾消散。   “观潮亭,应该就在这里吧!”宋钰心中微微犯愁,这样大的雾气,他如何去找那个地方,只能低头认真分辨着地上脚印,还有树叶痕迹。   山腰之上却是没有任何水雾,从这里略微抬头就能轻松地看见远处蔚蓝大海。   山上有亭子,亭中有人负手而立。   “海客大兄。”豪爽的笑声从后面传来,随即一个魁梧的身影走过来,那人身高近乎一丈,人往亭子里一钻,本来可以容纳十余人的亭子刹那间似乎变得极其矮小。   “水磨王!”被叫到的那个中年人微微回头致意。   “先前在大殿你走得急,有些东西忘了拿。”水磨王微微击掌,立即有两个精神壮硕的汉子抬着一个沉重木箱走过来,但没有水磨王示意,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抬着木箱安静地站在不远处。   “我知道海客大兄不愿意收这些庸俗之物,我弟子有情和你家闺女衣云已经订婚,咱们也算是自家人,有些话虽然明知大兄不喜欢听,但我还是要说出来。”   “水磨王不说也罢!”   “我要说!”身材魁梧的水磨王,声音也如洪钟大吕一般,震得亭子都在嗡嗡作响:“大兄你这一身修为已到天冲境巅峰,可是如果不是盟主在大街上救了你,恐怕你现在已经饿死在街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你穷,因为你迂腐。就好比是这七万两红利,其他三王包括我都拿了,偏偏大兄你想要得清誉,但你也不能和银子过不去是吧?”   海客王转身望着水磨王:“几万两银子居然不用银契银票,而是这些白生生的现银,你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知道,因为这些银子都烙着天关城罗族的家族徽记。”   “这也是我不愿意要他们的原因,对于我来说这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水磨王满不在乎地笑笑:“罗家在海口的势力已经被连根拔除,还有谁愿意为他们出头……”说话间水磨王忽然双手抓起旁边一根石柱,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经将半个亭子拆了下来,抡着比成年女子腰肢还粗的柱子猛然往身下一处密林砸去,继而整个身子也随之凌空飞扑:“哪里来的野家伙,敢来偷听你家爷爷说话。”   密林中人影一闪,一道身影弹身而起跃出树冠,身形如鬼魅般躲过水磨王投掷过来的柱子,一只手抓着树梢下沉,树梢渐渐被拉成满弓,随后那人借树梢反弹之力凌空而上,飞扑向更高处三十丈外的山崖中。   海客王微微皱眉,衣袖轻摆,两道罡风如罗网般冲着那戴面具的家伙兜去,将对方又倒逼了回来。   水磨王踏着树梢,一瞬间已经出现在那人面前,看着那张紫白相间的面具,嘿嘿一笑:“好多年没有遇着敢偷听你家爷爷说话的家伙了,你好大的胆。”   这人自然是宋钰,一入山就察觉水雾是刻意为之,心中暗自留意起来,为了稳妥起见就将面具和衣服换上,有着遮掩面容的东西,他也就肆无忌惮地看准一个方向,一路向上。哪想到刚冲水雾中冲出来就被这个粗狂大汉发现。   “海客大兄不劳你出手,好生看着就是!”水磨王哈哈一笑,举着蒲扇大的手掌横拍而出。   此时的水磨王还在二十丈外,拍出的手猛然举过头顶,双手在头上古怪地划了半圆,一团白雾却在他双臂间悠然出现,随即再一抖手,那团白雾顿时朝着宋钰夺面飞来。   白雾如劈波斩浪的利剑,树海在白雾下乍然分作两列,在呼呼声中,一道丈余宽的沟壑在宋钰眼前逐渐放大,以奔雷之势朝着宋钰飞袭而来。   宋钰心中大骇,这道真元充斥着狂猛霸道的气息,自有一种莫名声势。宋钰再也顾不得藏私,真阳炁一瞬间发起至丹田,沿着经络倒冲入掌心,刹那间掌心精光微动,迎着那道白雾奋力拍出。   整个山岗都在轰鸣中震动。   头顶一处洞窟中几道人影飞奔而出,随后又有几柄飞剑从山崖另外一边凌空刺来。   宋钰人如败絮般在树海之上倒飞,在飞溅还未靠近之前,他人以坠入下方密林中。   那几道身影在山崖间矫健飞跃,一瞬间已到了水磨王身畔,齐齐躬身行礼,其中一人问道:“师父,可是有人行刺?”   水磨王冷冷一哼:“行刺本座,岂不是显得滑稽了。这家伙应该是想要摸到麦盟中枢地,结果被我恰好撞见,水磨一击几乎震碎他胸膛五腑,只是为了逃逸硬生生将伤势压下去了,你们只需要一路追上去,不出五里路,他就会成为废人。”   那几人点头称是,随后消失在树海之中。   水磨王哈哈一笑,跃回海客王身边,看着另外半个摇摇欲坠的亭子直跺脚:“晦气,今年我好像已经重修三次了。”   海客王却望着下方树海:“有情恐怕不会是夜叉的对手。”   水磨王一愣:“什么是夜叉?” 第三十章 归来衣上云   海客王微微一愣:“你真不应该将心思和精力分散到争夺这些世俗财物上,以至于你连天关城比较出名的杀手也没有听说过。”   “有了钱财,我就可以买百器堂那双拳套了,君子善假于物的道理难道你不懂?”水磨王咧嘴笑道:“你我在天冲境停留的时间太长了,恐怕这一生也再难寸劲,说不定哪天在海口城街道上就碰着几个惊才绝艳的后生小辈,反成了他们扬名立万的垫脚石,趁手的武器会让自己活得久一些。”   “只要您不放下那些身外物,成为别人垫脚石是必然的,就像麦盟当初踩着其他几个帮派十余位高手的性命上位一样,就算没有过江猛龙,也有本地其他势力慢慢崛起,然后踩着麦盟所有人的肩膀崭露头脚,这就是我当初强行说服你以及你们其他三王克行制言,不轻易树敌的缘故。”   “你不是为了刚晋升海客王,要树立威信建立业绩?”   “可笑!”海客王淡淡一笑,却对水磨王这话并没有任何不满:“我知道你们一直以来都有这种想法,以为我麾下儿郎最少,统辖街道都不是繁盛之地,所以只能拼命压制你们发展,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吗?”水磨王晃着硕大脑袋:“这事咱们不说了,免得伤了和气。还是说说那什么夜叉吧,一个天关城的杀手而已,难道很有名?”   “在以前确实不算什么,小地方的小杀手而已。直到半个月天前,弱水近百名杀手忽然汇聚通海河十八湾共同袭杀乌蛮。”   “无知之辈,妄图蚂蚁憾树。能杀苍雷级杀手的,也只能是具有同样修为的人,前段时间剿灭罗氏买卖行,弱水也不过才有一位苍雷级出面,可想而知,那些去杀乌蛮的人除了送死实在没有任何意义。你我同列天冲境,应该知道我们若是想抽身远退,很少有能对追上来。”   “但是就在几天前,有几个杀手却活着回来了。”海客王看了身边这高大汉子一眼:“而且还带回了乌蛮的死讯。”   “这群蚂蚁居然杀死了乌蛮?”水磨王这才想到说话的重心,随即问道:“夜叉也参与到这场杀局中?他岂不是要成为海口、天关二城的杀手统领。”   “夜叉不是弱水的人,只是一个挂单的杀手而已。”海客王抬脚走出凉亭,失去真元支撑的半座凉亭轰然倒塌,海客王对此却视若无睹,信步走在漫天烟尘中:“而且据说是以完骨境袭杀乌蛮的。”   “完骨境,这如何可能留住天冲修为的乌蛮?”水磨王真怀疑海客王是在信口开河。   “那些回到海口的杀手中说法不一,有人说夜叉是炼神者,一身神念深不可测;也有人说夜叉是修道者,擅使两柄怪异的短刀;还有人说夜叉要做第二个影主,重新统领北域杀手。”   “所以你担心刚才那人是夜叉?”   “那人没有一句话,出手则雷霆,匍一交锋立即抽身而退,没有半点的犹豫,这分明就是杀手风格。你的真元号称无孔不入、水磨石穿,除了夜叉外我实在想不出有谁在你这一掌下从容而去。”   “从容而去,你太高看了那人。”水磨王傲然笑道,恰好在此时一道哨箭从下方云海中飞窜直上,随后在头顶炸裂开来,花焰在空中化作一道绿色麦穗,迎风不散。   水磨王哈哈大笑:“有情的办事能力还是不错,这么快就想到封山捉人,我俩就回大殿坐等消息吧。”   “我要回城里了,这里有你们坐镇就好。”海客王洒脱地抬脚悠然而去。   衣云一个人走在幽静的山道中,走动间带起的风声卷动着身畔淡淡的水雾,如流云般滚动变化,脚下那些枯枝树叶发出脆弱的声响。   她觉得自己如同行走在仙境中,行走在静谧的世界。   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宋先生讲述的海中五座仙山的情形,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会遇上一个飘逸出尘宛若仙人的剑仙,踩着精光萦萦的宝剑,穿梭于这皑皑水气与白雾之中,纵横于山岭河岳之间。   前方隐约有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在干呕。   衣云微微皱眉,猜想可能是麦盟巡山弟子喝酒呕吐,刚才她也听到了哨音,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她在想着是否要转身避开,想了想忽然笑道:“姑奶奶又不是小偷,怕什么!”说话间她已经走了过去,前行几步正好看见一个人蹲在地上,身边还有一个长条形箱子。   “我是衣云,你是在那一王麾下效力的弟子。”衣云冲着那背影叫道。   那人慢悠悠地起身,随后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衣云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宋先生。”衣云着实很意外,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子来说,纵然是再大咧咧的性子也一样有过无数的遐想,她钦佩于宋钰的才华,看过说文故事上那些才子佳人的相遇,脑海中也想过无数种可能和宋钰见面,但无论如何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钰。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衣云忽警惕地问道,一个书生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实在无法用常理解释。   宋钰淡淡一笑:“此生合是诗人末,雾霭晨风入南山。”   “你受伤了。”衣云已经看见宋钰脚边那一摊血迹。   宋钰早已听出有人靠近,刚才正好在运功逼出体内淤血,所以根本没有躲避,从来人脚步中发现对方修为也不过是雷鸣期,既然被撞见大不了就将他杀掉而已。   淤血带着腥恶之味,自然瞒不过衣云。   “是!”宋钰眼中依然带着微笑,但笑容却瞬间冷淡了下来,弯腰提着箱子迎着衣云走上去:“血痨而已,很多年了。”   “别把我当傻子了,你莫非是那个闯总坛的人。”   “是我!”宋钰已经到了衣云面前半丈左右,这么近的距离出手,衣云几乎没有还手招架的能力:“不过我只是想在这里找一些腥雾草,我这病半个月犯一次,需要腥雾草作药引才好。至于你说的总坛我不明白,也没闯过。”   衣云偏着脑袋想了想:“是啊,你不过是一个书生,连杀鸡的力气也没有,如何可能闯上总坛。这里对你来说已经很高了,这里山势崎岖,要是脚下踏空了岂不是白死在山里了,尸体只有被豺狗给叼走。走,我带你下山,至于腥雾草嘛,改天我帮你找,找到了给你送去客栈。”   宋钰眼光一转,随即笑道:“我也觉得确实有些高,不过怪了,这种环境最适合腥雾草生长,结果我一路上山竟然一株也没找到。”   “从这里下山好走一些。”衣云在前面带路:“这些水雾并不是生来就有,恰好你来得不是时候。在等五天吧,五天后这些水雾就会消散,那时候这座山就漂亮了,就像五彩斑斓的珊瑚,对你,你见过珊瑚吗?”   “其实我也在海口生活了二十多年。”宋钰用脚踏出一个小坑,将那摊淤血飞快埋上,随后追着衣云下山:“只是我以前只顾读书,吃穿用度自有下人打点,以前家里也有一些珊瑚,不过据说是假的。”   “喔,你以前还是大户人家。难怪你纵然是下人,但看着这身气度却比姓罗的那个女人还要强。小心脚下,这里是浮土,要绕过去,这是山里人挖的陷阱。对了你是怎么成了罗家下人的呢?”   宋钰一路上绕过不少陷阱,这点点小手段自然瞒不过他,对衣云的好意也无动于衷,他心中盘算着要找一处有断崖的地方,方便杀人抛尸。心不在焉地敷衍道:“也是我这身子不争气,反倒将家财耗尽,后来买卖也亏损了,父母辈人寻仇遇害,我也只有背井离乡去了天关城。”   “对不起!”衣云心中一酸,没想到气度无双的宋先生竟然还有这等经历,尤其是在他淡淡的语气中说起来,更有种莫名的哀伤。   “没关系。”宋钰忽然朝着左侧一指:“有山风从这里吹来,那边是山崖吧!”   “是啊,哪里是滑蟒崖,意思是连蛇也难从那出山崖爬上去。”   “我想去那边看看,也许在哪里有腥雾草,既入宝山如何能空手而归。”   衣云想了想道:“我们就在崖边上看一看,如果运气好说不定真能找到你要的草药,我就帮你采下来。崖下面以一个死水潭,据说下面是暗河通向大海的,掉下去谁也活不了。”   “对了,你说过你知道罗家的事。”   “知道啊,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说起来有些不好听而已,其实就是一场坐地分金的游戏,这在海口很常见。以前长风帮、浩气盟的覆灭都是如此,不过这次其实是那些杀手牵头,麦盟其他几王掌管铺子,重新寻找听话的代理人而已。所以凭你和罗雅丹两个人想要生事是不可能的,你们不会是麦盟的对手。”衣云爬到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然后回身看了宋钰一眼。   “我和小姐只是想找老爷和大少爷而已。”宋钰早就猜到麦盟在这些事上必然参与,所以并无惊喜,尤其刚才被衣云回头看的那一眼,对方眼神中似乎充满着哀伤,宋钰只当自己产幻了,毕竟衣云一直是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形象,要说罗雅丹多愁善感还有可能。   “罗家家主和少爷去向我不清楚,不过罗家的那些下人倒是都被关在城里。”   “你告诉我这些难道就不怕我去把那些人救了。”   “救了就救了呗,那些人也着实可怜,几十人被关在屋子里,我去看过一次是在不忍心。再说了,我义父本来就不喜欢他们这样做,只是不便插手而已,你要有本事你就去救他们呀,不过那里有很多守卫,你是不可能成功的。”   说话功夫,两人已经来到滑蟒崖,入眼尽是白茫茫的雾霭,根本看不见任何事物。   “你很喜欢罗雅丹?”衣云忽然问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钰做足了读书人的模样。   衣云似乎对宋钰这番回答根本不满意,和宋钰并肩站到悬崖边上,只需要再往前一点,便是缥缈不见其渊的悬崖绝壁,一行清泪顺着衣云脸颊无声滑落:“你想杀我是吗?”   宋钰心头惊骇莫名,这一瞬间他仿佛一只受惊下的黑猫,背后微弓,注视着衣云。   “你不用否认,我能感觉到你杀意,任何人对我有杀意我都能感受到。”衣云用手背抹去脸上泪珠:“义父说我生来与别人不同,心窍粗而敏,所以我虽是大咧咧的性子,但在外面行走却不容易吃亏。”   大荒千千万万人海中,总会有一些惊才绝艳之辈不断衍生,仿佛水草中起伏的龙蛇。   有人如李浣一般,二十年读书瞬间顿悟,一剑便能惊艳修道界;也有如宋钰一般白废之躯,身体仿佛漏斗一般,再多真元终究会悄然散去;自然也有人心窍聪敏,生而能察善恶,仿佛未卜先知的神人,如眼前的衣云。   宋钰一瞬间杀意俱无,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何,仿佛这女子一落泪,他便成了被水泡透的泥人,怔怔说道:“我送你下山。”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妙,这等于是承认了自己刚才确实对女子生出杀意。   “好!”衣云脸上还挂着泪痕,却一瞬间又笑了起来,抬脚又往山下走,婀娜身姿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我能问问吗,你凭什么就觉得你可以杀我。”   宋钰不言,神念悄然密布于身畔,生怕有任何气机外泄而被对方察觉。   “其实你挺傻的,我是修道者呀,怎么可能被你一个书生杀死。就算站在那里任你推,只要我愿意,你永远别想推动我。那一刻我真的很伤心,我从未负过你,却让你生出如此歹毒的念头。”   “这话不对,因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不能用‘负’,也许是……也许是听到麦盟对罗家买卖行的一些手段,让我对你们这群人有些微词吧。”宋钰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语,生怕有让这女人误解。   “因为有微词,所以你就想杀我吗?”   面对衣云的质疑,宋钰无言以对,只得就此打住,快走两步到了衣云前面:“马上就要到山脚了,我认得这段路,咱们就此别过吧!”   “哎——”衣云望着宋钰的背影,大声叫道:“这样就可以走了吗?”   宋钰猛然回头,眼神凌厉地望着这试图无理纠缠的女子:“你要如何?”   衣云咯咯一笑:“这山脚下暗哨无数,而且先前有人闯山,必然有不少人把手各个路口,姑奶奶我只要轻轻招呼一声,必是应者云集,你信不信。”   “我信!”   “信就好。我一直想听那一曲《传奇》,可以吗?”衣云背着手笑嘻嘻地走到宋钰面前,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盯着宋钰:“或者为本姑娘作诗一首也可以,要把我夸得比《北域佳人》还要好。”   “这个可以有。”宋钰毫不犹豫地说道:“转过身去。”   “干嘛?”   “不会非礼你,对你没那兴趣。”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衣云笑嘻嘻地转过身,忽然听得耳边有宋钰略微低沉的声音传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衣云微微一愣,心想着这家伙虽然言语上有些唐突无礼,但不知为何却始终对他气恼不起来,回头望去眼前白皑皑一片,宋钰的身影随同那丑陋的藤条箱正慢慢消失在雾霭中,只有那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传来:“今日乱山昏,归来衣上云。”   衣云呵呵一笑,反复叨念着这随后一句,心中涌起一股止不住的高兴,这一刻她全然忘记了先前那家伙对他的杀意,忘了被那家伙‘负心’后的心痛,忘记了一切,直到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那人是谁?”   衣云霍然大惊,来人竟然欺身到了她面前,她竟然浑然未觉。猛然抬头,随即笑道:“义父,别仗着自己修为了得就这样神神秘秘的忽然出现!”   “那人是谁?”海客王一反往常的平和,声音中带着一丝严厉,他本是要下山的,结果听到衣云先前那“哎”的一声,等他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背影消失在水雾中。   “喔,你说宋先生啊,他是来山里采药的,他有血痨。”   海客王双眼微闭:“你说提着箱子的人是早上那个书生?姓宋的、罗雅丹?”   “我在说宋先生呢,义父提那箱子干嘛?”衣云想起宋钰那句话,又在心中悄悄地发笑,忽然抬头:“义父,衣云想嫁人了!” 第三十一章 话下说先生   海客王心事重重地回到阳新小院,连中途衣云离开了一小段时间也浑然未知,这里是他在海口城唯一的住所。   在麦盟所有人眼中,海客王似乎是一个极其安于现状的人,最初麦盟分给他的管辖街区并不少,七条街每月收上来的月供至少有三五千两银子,在以前连双石街也是他的管辖街区。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竞争,麦盟盟主几乎不会露面,真正执掌麦盟大权的实际上就是五王,因为海客王的懒逸,他麾下的门徒稍有能力都被其他四王给挖走了,偶尔有些死忠也会人间蒸发或者蹊跷死亡,海客王只是尽力约束麾下提神留心,并不去寻找死忠于自己的麾下死因和抓出凶手,越是如此越是人心涣散,到了现在他的管辖街区大幅缩水,到现在也仅仅只有两条最偏远的街区,还都是贫民窟一类的,更别说收月供了,基本上月月都是在吃老本。   若不是其他四王忌惮于海客王那手神秘莫测的驳元解甲,恐怕他也会莫名其妙的忽然失踪或者横尸街头,在麦盟,要说好人,几乎没有。   “义父!”衣云跟随海客王前后脚进入院子,连她也看出来义父的心事,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衣云有事想和义父说。”   “时间真快,有时候我真不敢相信面前站着的你竟然就是当年那个站在街头抹鼻涕的小丫头。”海客王怔怔回神,看着面前的衣云,轻轻问道:“告诉义父,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姓宋的那个书生?回答之前先想清楚,你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不用想,我就喜欢他!”衣云丝毫没有羞涩模样,就像在山脚下的时候,大大方方而又直言不讳地告诉海客王她想嫁人一般。   “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们之间可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知道,不过我不在乎。为了他,我愿意退出麦盟,我愿意和他过平淡的日子,我会带着他离开海口,去有情永远找不到的城市。”   “没有成家的人永远将感情想得近乎完美,你一定还想过和他一起在云雾缠腰的山林中或者阳光灿烂的海滩上,两人看着大海就可以度过一生是吗?而且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事,你觉得姓宋的会答应?”   “义父应该知道,衣云从小执拗,喜欢的东西总是要得到才甘心,所以我会让宋先生答应我的,至于得到后我是否后悔,那是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这性格会毁了你的。”海客王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女儿性格,心窍粗敏本就是很罕见很极端的情形,这种极端似乎也影响着衣云的性格。海客王摇头,用无比凝重的语气告诫道:“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一个读书人为什么会甘心情愿呆在罗雅丹身边,你想过吗?假如他喜欢的是那个大小姐,你难道能动手去抢?论修养,论气度、论财势,他都可能选择那个女人,而不是你。”   衣云并不知道义父的担心,反击道:“义父也说过那只是一种可能啊。我了解宋先生,他不会是那种追求名利的人,如果是这样,他不会跟在那个除了呼来喝去外什么也不会的女人身后,更不会写出‘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你一眼,再也忘不掉你容颜’这样的句子来,我懂先生!”   “你不会懂!这事你还是慎重一些,有情也许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但你嫁给他不会受苦,以后你最好也不要和那书生有往来。”   “晚了。”衣云忽然一笑:“我正要来告诉义父,我将罗家大小姐请来了。”   海客王猛然回头,他了解衣云,所以他知道衣云如果真正要去请一个人,会自己出面去请,而不出面的‘请’,那就是绑架:“你绑架了罗雅丹,还是在大白天的时候?你———是故意要将姓宋的引来?”   “是啊!”衣云笑着点点头:“我请罗雅丹过来,就是想要她解除对宋先生的主仆关系,顺道也让宋先生过来,我们三个人当面锣对面鼓地将这些话说得明明白白,我才懒得去花一些心思,拐弯抹角地和别人抢男人。”   啪——   衣云说得正起劲,脸上猛然觉得火辣辣的疼痛,然后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望着海客王:“义父打我,多少年来义父你从来没有打过我,难道就为了那个女人?在海口城,她罗家什么也不是,我要罗家生罗家便生,我要罗家死,罗家便死,义父还担心她什么?难道她还能请刀客来报复我们不成?”   “我是在救你,希望这巴掌能将你打醒,和我进屋,我有话对你说。”海客王等衣云进屋后,又将门合上才直接走进自己卧室,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掏出一个亮光闪闪的铁饼,也许是经常抚摸把玩的缘故,铁饼表面竟然比铜镜还要光滑,中央刻着一只狰狞的蛇眼。   衣云不明所以地接过这铁饼,他从来不知道义父还有这东西。   “这个东西以后你随身携带,如果你遇着莫名其妙的袭击,就将这令牌给对方看。记住,这只能是你和对方两个人在场的时候才能将此物露出来,现在你要做的是去将罗雅丹放了。”   “什么人会杀我,罗雅丹的同伙?”   “你记得早上的时候你替人传的话吗?如果我猜测不错,那人和我一样,身上也有这枚令牌,只要罗雅丹进入海口城,他就有责任区保护罗雅丹的安危,纵然是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   衣云越发疑惑,仔细看着这只铁饼,也许这是她见过最粗糙的令牌,随即转念一想:“放了那女人,难道我要像那女人认输,不行!我衣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拱手送给他人。”   “你和宋钰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海客王第三次说出这样的话:“你可曾认真想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南山,还提着一口似乎很碍手脚的藤条箱?”   “他有恶疾嘛,就算他身子不好也无所谓,我不会嫌弃他。”   “血痨,这么幼稚的话你也信。你说你看见他在呕血,那是因为他在运功疗伤,至于受伤的原因,是因为他和水磨王对拼了一掌,被水磨劲伤了肺腑所致。”   “这么厉害?”衣云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水磨叔叔用了几分真元?”   “你什么时候看见水磨王手下留情。”   “这么说,宋先生不但是精通词曲的大家,竟然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居然还瞒过义父你,那岂不是比义父你还厉害?是了,我衣云选择的男人又岂会是凡夫俗子。”衣云一瞬间被莫名的幸福和喜悦包围着,想起宋先生临去时那一句‘今日乱山昏,归来衣上云’,就情难自已,到底是先生,信口之间居然能将自己姓名溶入诗词中,任何人念起此句,都会由衷称赞一句:“那叫衣云的女子好福气,果然是才子佳人,天生玉壁。”   “当时和水磨王交手的人我怀疑是杀手夜叉,你去过天关城,对于这个人你应该不陌生。下午的时候那人戴着面具,也没有提着箱子,我之所以说宋钰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因为,每一个提着那样式箱子的主人,都是风云之辈,如何可能是百废之体。”海客王说道此处也微微激动,想起几年前盛传影主儿子是百废之体,所以不得不另外寻找代理人的时候,一干老部下是何其悲悯。   六年多前的那个凌晨,影主发出的最后一道命令是“瞑目”,那一夜的海客王心如死灰。   独立中霄,一夜尽望的岂止是他一人。   海客王相信,所有收到指令的天目都会如他一样的心情,后来尽管有君岳从组影牙,但海客王一样的选择沉寂,因为君越对于他而言,终究是“外人”,直到在南山脚下,看见那个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见过的藤条箱,看见那道萧索的背影。   一瞬间,热泪满眶。   对于声名雀跃的夜叉,衣云自然不陌生。   相信每一个在天关城呆过几天的旅客来说,都会被店家伙计告诫过这样一句话:“晚上没事少出门,这座城白天属于城卫司的,晚上则是属于夜叉的。”对于这样一个如幽灵般被传奇、迷雾所掩盖的杀手,人们知道的,只是那一张紫白相间的鬼面具。   “去吧,将罗雅丹放了。”海客王挥着手示意衣云退下:“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衣云心中大急,她来本不是为了征求义父的意见,只是觉得自己和宋先生之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义父万没有反对的可能,哪想到罗雅丹似乎有些来头,难道她不是一个经商世家吗,怎么看也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人而已,更让衣云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宋先生竟然有可能是夜叉。   在天关城,夜叉的声名几乎不属于海口的麦盟五王。   “不用关门。”   海客王的声音适时传来,衣云心中一愣,随即很快想到一个可能,兴奋地问道:“莫非……夜叉要来?”   “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也不许在附近打探。”   “是!”衣云悻悻地退下去,心中暗想着,既然不能在这里证实宋先生身份,她自然还有别的方法。   海客王煮了最好的茶,点了一直都舍不得用的檀香,然后静坐大厅中央,不管夜叉身份如何,既然来了这里,就必然会有一个结果。   一阵轻快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海客王微微皱眉,这和他预想的似乎有些出入,顺着脚步声音传来的门口望去,刚好一个磊磊长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站在门外,双手作揖行了后辈之礼:“罗家扈从宋钰,见过海客王!” 第三十二章 藤条箱,少主人   海客王微微起身,引手向旁边的空座:“你能只身前来,难道就不怕走不出这道门吗,你凭的又是什么?”   宋钰跨步入门,傲然:“我宋钰未做暗室之事,心中磊落神魔不惧。”   “好一个神魔不惧。”海客王淡淡说道:“水磨劲可曾化解?”   宋钰一愣,才入门就被人当头一棒,宋钰也不知道这人是真知道自己身份还是在故意试探,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点头承认:“海客王在说什么,宋钰不懂。我来此是向海客王要人的,既然你们能在光天化日下将人劫走,难道真以为海口就没有王法。”   “我就是王法,麦盟就是王法。”   “在天海楼挑拨事端的是我,我家小姐由始至终也没有参与这事,而且在入城的时候,我们已经散财通行,你们现在掳人又是为什么?”   “你还知道上午的行为是挑拨事端,既然你杀了人,我现在要取你性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死一伤换你一条命,你不亏。”室内真元骤然如海潮澎湃,桌面上茶杯、瓷壶如银瓶乍破,刹那间四分五裂。海客王长生而起仿佛是行走在屋外那爬满枝蔓的青藤之间,手上风雷乍现,当胸拍在宋钰胸口。   海客王出手干脆利落,一抬掌便是最拿手的驳元离甲。   当年他信手抚过一头虎足帝王鳗,十余丈长的鱼瞬间甲肉飞离,体内巨骨和内脏竟完好无损,便是凭借这一手他折服了所有人,包括最倔傲不逊的水磨王。   手掌以风雷之势拍中宋钰胸膛,与众多茶杯碎裂滚落的声音溶为一体,甚至比那些碎裂声更轻。   海客王轻轻收回手掌望向宋钰:“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宋钰悬着的心也放下,他敢毫不抵抗地站在原地是因为他从钟守口中了解到海客王的一些性格,知道他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辈,而且刚才那一掌分明是试探,以海客王的修为,真正杀招永远藏匿在云淡风轻间。   “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你杀我麦盟弟子,有说过理由吗?”海客王直截了当说道:“你知道的,年纪越大的人越固执,只相信自己认为的东西。就好比我认为你是夜叉,那你就只能是。”   宋钰刚欲说话,一道杀意已扑面而来。   这一次,他再也不敢托大,双手猛然前探,须臾间完成了从避让到蓄力再到反击的攻势。   身如轻烟反倒出现在海客王身后,一记冲拳直奔腋下。   宋钰只觉得拳头仿佛擂在千年玄铁上,一股锥心彻骨的剧痛从指骨传入手臂,海客王的真元沿着筋络横逆入体。   “有点意思。”海客王转身望着宋钰,此刻他与宋钰恰好对调位置:“我原以为在北域帝国,很少有人懂得拳掌之道,你倒是有些让我意外。”   宋钰讨厌打架的时候还婆婆妈妈说上一通,杀人而已,拿来那么多废话?   宋钰一踏步已到海客王面前,拳如惊雷,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袭击而来,纵然是海客王也有些无所适从,这刹那让他忽然间感觉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一人在惊涛大海中击水拍浪,好几次都是凭借天冲境的速度闪开生死一击。   宋钰纵然是文弱到似乎连跑两步似乎也要停下来喘息的身子,却蕴含着匪夷所思的力量,而且这种技击之道,是海客王没有见过的,明明只是方寸间的一拳,身子没有丝毫蓄力凝聚真元的感觉,等到拳风及身的时候才忽然间沉稳如山岳。   “难怪能在水磨王拳下从容离去。”海客王暗自想着。   宋钰此刻却一样心急,他出手从来都是以快取胜,久战不下这场争斗也就没有了意义,此刻他已经将寸劲发挥到极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海客王渐渐能掌握他的节奏,拳势也逐渐落空,心中一横,既然已经暴露就只有死战。   宋钰几根手指在空中划动,地上那些碎裂的瓷片跃将而起,以利箭离弦之势朝海客王射来。   海客王微微一笑:“你这是舍本逐末,遇着比自己强的对手,所有华而不实的小手段都只会让自己精力分散。精力散了,速度和力量自然也就下去了。”说话间,海客王抬掌就朝那些锋利瓷片抓去,这一抬手猛觉空气有异,像是有无数丝线在这一瞬间将自己双手层层缠绕。   这种力量不同于真元,蓦然间出现。   如风起于浮萍。   海客王明明能感受到这种力量存在,但却丝毫无法抓住一点点脉络,偏偏这种力量又能轻松穿过真元,直接与他手臂接触。   海客王猛然想到一种可能,望向宋钰的目光忽然怪异而惊诧起来,可笑的是下午水磨王还在和他说着无意间遇着一些惊才绝艳的后生小辈,这才多长的时间,居然就被他给遇上了,而且这种惊足够让他难以置信,甚至心中有着一种嫉妒。   同行是冤家。   卖馒头的可以笑嘻嘻地看着布行老板日进斗金,却看不得买馍的汉子比自己多买一点点东西出去。海客王纵然是气度不凡,自认为自己在修身养性方面已经能做到首领曾经说到的“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去”的初步境界,但在看见宋钰这种天赋后依然忍不住的嫉妒,这种嫉妒让他有种立即杀死宋钰的想法,如果宋钰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外人的话,他相信自己会这样做。   因为,没有人能看见别人比自己好!   海客王抽身欲退,大声喝道:“住手!”宋钰脚起无形,猛然朝着海客王裆部踢来,逼得他不得不回手自救,这一回防立便有一枚拳头迎面直袭。   如果在平时,海客王根本不会在乎这样的袭击,如果连一拳一脚也挡不住,岂非是让全大荒的天冲高手笑话,但这一刻对他来说简单的回防却是那样的艰难,两只手臂越来越沉重,那无形的力量让他必须得用更多的真元才能使自己能发挥正常水准。   而眼前这书生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拳势愈发凌厉。   一道凌厉的剑意骤然从拳峰处涌出,奔海客王胸膛而去。   “回去!”生死关头,海客王再也不敢留手,全力运转真元,一举碾破束缚住自己双手的那道力量,随即一只手宛若叶底飞蝶般印在宋钰胸口,将他拍退出一丈开外:“不打了。既然你杀不了我,那么我们还是停下来好好说说吧!”   “天冲境而已,虽然会很麻烦,但也不是不可能。”   “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你能杀乌蛮,但不代表能杀死我。”海客王微微吐气,这短暂的交锋给他的感觉仿佛是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时光,直到停下来才觉得自己竟然有些疲倦:“你会神念?”   “会一点点。”   宋钰平日里温言细语,似乎连说话都生怕惊吓了地上的蚂蚁,但一交手却是雷霆万钧,仿佛是出匣利剑,锋芒毕露,海客王一时间还是有些不适应:“神道同体?你是如何做到的,又是如何能收敛自己的这一身真元,连我也察觉不出来?”   宋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海客王,对方好像忘了刚才的你死我斗,但宋钰从来都不是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用他自己的理解就是自我而又自私,他相信的永远只是自己。   “除了太虚剑意外,你还有更凌厉的杀着,我能感受到。”海客王用脚随意拨弄着那些跌落在身边的碎片:“精通词曲、擅长刺杀、拳脚、对了你似乎也擅长双刀,还有这不俗的神念,连我这已经对这世上东西没有多少追求的人也不得不嫉妒,这六年里您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宋钰总觉得面前这个中年人仿佛无所不知,自己在他面前总是赤裸裸一般,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闭口不言。   “你看看这个。”海客脚下出现了一副简单的图案,那只是用一些大大小小的碎片摆出的一只眼睛模样:“看了这个,不知您是否愿意将真元散去,我确实对你没有敌意。对你出手,只是想看看夜叉究竟是否如传闻中那样厉害,还是说徒有虚名。”   宋钰看着地上那只眼睛,终于还是散去了还在不断聚集的元炁,天冲境有着他难以比拟的速度,他不能有丝毫松懈,但在看见这只眼睛的时候,他才试着去相信对方:“你的令牌呢?”   “在衣云那丫头身上。我担心有人要对付她,那丫头行事手段上虽然偏激,但心地不坏,所以留给她,希望能救她一命。您放心,我没有告诉她天目令的丝毫来历。”   “我重新给您换一壶茶。”海客王转身打算去切茶,却被宋钰阻止了,他只好继续说道:“本来我会以为您带着面具过来,我低估了你的胆量。”   宋钰想了想说道:“本来我以为你不会对一个书生出手,我低估了你的脸皮。”   海客王呵呵一笑:“我只是为了证实一下你的身份和修为,当然了,如果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人,你也走不出这间屋子。不要以为杀过乌蛮,就可以无视天下的天冲境,那家伙不是死在你手中,而是死于自己的自傲。真不明白,一个杀手而已,哪里生出那样官僚的心态,他不死就没有天理了。”   宋钰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你该告诉我罗雅丹在什么地方。”   海客王生性恬淡,但真正认识久了的人都明白,他骨子里实际上是一个极其冷酷的人,这也是其他四王甘心情愿将海客王这个“软柿子”与自己并列的缘故,但如果他们看见一个书生竟然对海客王用这种不近人情的语气说话,而海客王反倒微笑以对,恐怕谁都会以为自己眼花了。   在海客王看来,少主就该是这种形象,以前所有人都说影主英雄一世,结果生了个脓包儿子,虽然一直被影主雪藏起来,少主和夫人所在的那个大院根本不允许外人靠近半步,但眼下看来,少主这才是真正的雌伏,甚至比影主当年还要藏匿得深。   “金九巷,大王园。”   宋钰点点头,转身便走,海客王也不挽留,只是目送着宋钰身影。   已经快走到门口的宋钰忽然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看破我的身份的?”   “藤条箱!” 第三十三章 先生可好   宋钰从海客王家中出来不久便与衣云在下一个路口不期而遇。   “好巧!”衣云笑嘻嘻地感叹着。   “你专程在这里等我?”宋钰一眼就看破衣云的伎俩,虽然他来大荒也才六年多时间,但上一世的他却是在轮椅上冷眼看尽世间百态,此刻衣云那笑嘻嘻的表情在宋钰看来充其量是刚学会幻化人形就迫不及待进入红尘俗世的小妖,一言一行都是那样的稚嫩,随手朝前方一指:“走吧!”   “干什么?”衣云偏着脑袋:“难道先生终于答应了,肯将《传奇》完整地唱给衣云听?”   “带我去大王园迎回小姐。”宋钰对衣云那故作可爱的表情视若无睹,抬脚走在前面。   “姓罗的那个女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衣云快走两步追上来:“你既然是从我家里出来,这位置必然是义父告诉你的。你也一定知道是我带着手下骗过那两个草包刀客,然后抓走了姓罗的女人的,难道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这样做吗?”   “不想!”宋钰脚下速度很快,只顾低头疾走,好几次差点与迎面而来的路人撞个满怀,其中还有人不高兴地骂骂咧咧而去。   为了跟上宋钰,衣云也只能疾走几步又小跑几步。   “宋先生。”衣云忽然提高声音:“你喜欢我吗?”   “喜欢!”   衣云喜出望外。稍有一点点智商的人都能分辨出这两个字里面带着毫无诚意的敷衍,但对衣云来说,宋钰的那两个字却是天上掉下的金馍馍:“我也喜欢你。”   “嗯!”   衣云眨眨眼努力地去思考,先生这一声“嗯”表示什么意思?是听见了自己的话吗?还是说默许了,只是因为先生是读书人,面皮薄,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其实请罗家大小姐过来也是为这事。”既然宋先生喜欢自己,衣云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用那种敌意的态度去对待罗雅丹,言语中多少表示了一些对罗雅丹的尊重:“我以为先生喜欢罗家大小姐,所以才请了她过来。”   宋钰若有所思地回味着衣云这句话,脚下稍微放慢了一点点步辐:“如果我刚才说不喜欢你呢?”   “不喜欢我,那就表明你喜欢她咯。说明我请她过来是正确的决定,我会让她解除先生和罗家的主从关系,然后要先生永远离开她,和我在一起。”正说着话的衣云猛然如受惊小鹿一般退后好几步,脸色瞬间变幻不定;“你……又对我生了杀机。”   宋钰没想到衣云对杀机这样敏感,他已经很收敛很克制了,几乎是刚有一丝杀了她的念头立即就给深藏起来,但还是被衣云给感知到。   宋钰不得不对衣云的这种与众不同的天赋羡慕不已,这样的天赋在修道界可谓是实用至极,几乎算是杀手的克星。   “接下来怎么走?”宋钰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看着三条街道都是熙来攘往的人群,虽然这会已经夜幕降临,但作为临海城市,一天里真正热闹的时候才刚刚开始,那些出海的渔民都会在这时候将捕到的海鲜挑到街上来贩卖。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鱼腥味,与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成一片。   “她现在好好的,不会有事。”衣云将双手背到身手,用左手抓住右手手指,笑嘻嘻地看着宋钰:“义父说你其实身怀绝技,是这样的吗?”   “你知道那些看似简单的一句诗词,却需要多少年的笔耕不辍,才能通过三五个字来将无穷无尽的意思表达出来吗?”宋钰并不正面回答衣云的话:“罗家有护卫曾经说过,一个修道者,要施展出有威力的一击,可能要从小一直练剑,从握剑到干脆利落出鞘,再到能一剑刺出能将空气刺出风声,这其中可能每天至少有大半时间将精力花费在剑上,剩下的时间还要运功调息。我不知道他这话真假,但我知道读书同样如此,有时候为了推敲诗词间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字,都可能花费掉好几天时间,反复推敲、琢磨,为此我连书法也荒废了。”   衣云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但是你为什么下午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南山呢,还对我生出杀机。”   “人都有憎恶之心,纵然是圣贤也不能免俗,除非是木头人。”   “还是说说咱们之间的事儿。”衣云脸上挂着微笑,用期翼的眼神望着宋钰:“我要先生离开罗家,和我过一辈子,可好?”   “你已经有婚约了!”   “衣云根本就不喜欢有情,那家伙整天板着个脸,动不动就要杀人全家,连说话都那样粗陋不堪,哪里能和先生相比。”   宋钰摇摇头:“不好。你有婚约,这种横插一刀的事只会让我以后在海口城寸步难行,麦盟的势力很大,就算抓一只钻进下水道的老鼠也是轻而易举,不必要的树敌非智者所为。其次是罗家对我有恩,当初我失手杀了人,是小姐花了十万两银子去城卫司上下打点,否则我这条命早交代在城卫司手上了,眼下老爷和少爷生死未卜,小姐一人在海口更是形单影只,我不会在这时候离开小姐的。”   “这些都不是问题啊!”衣云很奇怪,宋先生明明脑袋很好使,怎么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却转不过弯来:“我派一些手下跟在姓罗的女人身边,怎么着也比你要有用多了吧,还海口也就没人别人敢骚扰她;你怕有情,我们就去别的城市,去他一辈子也找不到的城市……”   “衣云小姐!”宋钰加重语气说道:“此事休要再提,带我去迎回小姐吧。”   “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那个女人。骗子,你说过喜欢我的,先生是骗子。”   宋钰懒得和她纠缠,直接抓过旁边的人,问明金九巷大王园的位置,直接朝那人指点的方向走去。   衣云大怒,站在十字街口冲宋钰背影嚷道:“既然你放不下她,我就让你永远见不着那个女人。”   “魔怔!”宋钰心中暗骂一句,撒开脚丫就朝那方向跑,生怕落在衣云后面。   “宋先生,宋大才子!”几个青皮一字排开拦住宋钰去路,最中间的是一个穿着白衣,笑嘻嘻的有情。他随意地一伸手就将要从人群中冲过去的宋钰抓回来:“这么急,莫不是赶去投胎。”   “你……你们要干嘛?”宋钰衣领被爪子,扣子处正好勒着他嗓子,才说半句话就开始呼吸艰难。   有情提着宋钰微微用劲将他抛在地上。有情身后两个青皮连忙上前,一人架着宋钰一只胳膊,如拖死狗般将他又拖回来。   有情脸上笑意连连,与眼中的寒光成为强烈的反差:“我警告过你离衣云远一点,可是你不但不听,反倒还变本加厉去招惹她。你不是会诗词吗,什么‘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大才子,你现在用诗词打动我,脱身试试?”   “流氓!”宋钰双手被那两个青皮捏得痛不欲生。   有情抬手就抽了宋钰一个大嘴巴,宋钰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几根长短不一的指印。   街上那些人似乎对这样的事已经习以为常,都自觉地站在街道两边,指指点点地看着好戏。   有情仍觉不解气,又朝宋钰肚子重重踢了一脚,那两个青皮一没抓稳,宋钰身子在这一脚之下再次横飞了出去。   宋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手揉着肚子一步步迎着有情走过去:“我现在有急事,我要去接我家小姐。”   呸!   一口唾沫吐在宋钰脸上:“不就是救罗雅丹那个婊子吗,她还以为这里是天关城,给我摆什么小姐的架子?”   宋钰面无表情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唾沫:“希望你祖上积了足够多的德,能保佑你多活一晚上。”   “你都已经是丢在沙滩上的死鱼,还想要嘴硬到几时?”有情抬脚就朝宋钰踢来。   宋钰就地一滚,狼狈地从有情挡下溜过去。   有情哈哈一笑:“就你这德性,真不知道衣云怎么会喜欢上你。把他给我抓过来。”   宋钰从地上爬起来,抬脚就踢。他虽然没有暴露自己修为,但以拳法和海客王对拆数招而不落下风的身手,自然不会让面前这青皮躲过去。宋钰那看似如泼妇打架一般毫无章法的一踢,却恰好踢在面前那青皮裤裆中央。   青皮骤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双手捂着裆部直接倒在地上,两腿间已湿漉漉一片。   周围那些围观的人顿时叫着不妙,他们能安心看戏是因为麦盟不会无聊地波及旁人,但这有个前提是麦盟没有被打红眼。   望着倒在地上不断打滚的那名青皮,众人都觉得后背一寒,下意识地提臀缩肛,生怕红了眼的麦盟那他们泄愤,霎时间四下奔走散去。   宋钰也混在人群中跑入金九巷。   “给我将他追回来。”有情气得大骂身边的人废物,四五个人还抓不住一个书生:“抓不回来,我杀你们全家。”   那几个青皮只好放下捂着裆部的同伴,转身就要追。   “住手!”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汉子挤过人群,冲到有情面前:“海客王有令,你们不得为难那书生。”   “卖鱼的,你越界了。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盘,再说了,你凭什么对本公子发号施令,滚一边去。”有情不耐烦地横了那汉子一眼,回头呵斥着自己的几个手下:“还不快去将那书呆子抓回来。”   “我只是负责传话而已,说完就走。”那人似乎有些忌惮有情,声音微微收了两分:“海客王还说了,若你们要追下去,生死自负。”   有情还以为是海客王要对付他,现在他准媳妇都要和书生跑了,哪里还在乎海客王的命令,一挥手:“你们去抓那书生就是,我去找义父。海客王父女欺人太甚。”   ※※※   宋钰站在大王园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一切。   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在院子里,每个人都被一剑穿过胸膛,气绝而亡。   从伤口上看,出剑之人手段极其很辣。死者手上空空,看来他们甚至没有发觉到一丝危机便命赴黄泉。   死者是麦盟的弟子无疑,宋钰想不通的是杀人者究竟是谁?   他觉得能出手的人就只有力鬼,但那家伙早就不见了踪影,而且他也从来不用剑;至于夺人更不可能,对炼神者而言,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用剑杀人是最笨的。   “先生!”台阶上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宋钰借着夜色走过去,发现衣云靠在台阶的一个花圃中,胸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早已是气若游丝:“我要死啦!”   “嗯!”宋钰用一个平静的声音回应着她,对于这个女人,宋钰数度生出杀机,但终究没有对她下手,想及此处,他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但他也没法用自己真元去为衣云续命,真阳炁只会加速衣云的死亡。   “衣云想问先生一句话,和我过一辈子,可好?”   “不好!”宋钰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衣云眼神瞬间闪烁着异样的精光,因为义父不止一次告诉过她这句话,也许是人之将死的缘故,让她愿意去考虑以前她不会去接触的事:“那衣云再问先生一句,你是夜叉?”   “是!”宋钰说完,毫不犹豫地起身朝大王园里面走去,他真正在乎的,只有罗雅丹一人。   半躺在花圃中的衣云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如哭一般大笑几声,倒地而亡。   在大王园的地牢,宋钰意外地发现这里还囚禁着无数人,稍微一问才知道这些人竟然就是罗家买卖行的伙计、匠人,但惟独少了罗雅丹的踪迹,从那些人口中得知,先前罗雅丹确实是被关在这里过,但如何失踪的,却没有人能说得上来。   宋钰怀着满心疑走出地牢,回到院子中。   那些被释放的匠人先是一惊,随后有些性子暴躁的开始抓起石头、棍子去砸那些早已死绝的尸体,还有人一边哭一边用牙齿去咬,以此发泄这一个月多月来遭受的不公和屈辱……   宋钰默默地站在原地,注视着空荡荡的花圃,地上只有一摊冰冷的血迹。   衣云尸体,不翼而飞。 第三十四章 海客怒   “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一个头发打结,衣衫褴褛的男子嘶哑着喉咙吆喝道,他脸也不知道有多久未洗过,以至于连轮廓、相貌、年龄都无法判断。   麦盟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宋钰还站直院子里沉思,大王园已经被里里外外围了起来,无数支火把将半个天空也照亮。   一听说被包围,院子里那些刚刚得到释放的人顿时如炸开的锅一般,有人怨恨为什么不逃;有人则大喝着要和外面的人以命抵命,至死方休;还有人甚至吓得转身又朝屋里地牢钻去,嘴里嚷着:“我不想死,你们再把我关起来就是了。”   宋钰也压根不指望这些人能做到同仇敌忾,毕竟他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也许有些人这辈子也没见过杀人的情形。   “都安静!”宋钰走到院子中央,高声喝道:“大家靠在一起,站到我后面来。”   二三十个壮汉在宋钰吆喝声中正从大门鱼贯而入,手上俱是提着长长弯刀。那些刀并不是向外弯,反倒如镰刀一般内钩,只是没有了镰刀的锯齿,取而代之的则是雪亮的刀刃。   渔民出海收网的时候,经常会后一些大鱼,它们一离开水面就拼命挣扎,很多鱼甚至能拖着渔船往深海漩涡处游,渔民就用这种刀直接挖进鱼头,这样比叉子还要省事。当然了,这样的弯刀用来砍脑袋也是最省力的,一些马背上的族群就喜欢用这样的刀,纵马飞驰,弯刀割首有如秋天收稻子一般轻松。   尽管罗家这些人还是一样惊慌失措,但也不需要宋钰多说,彼此间就开始聚集,三五成团,然后小团再抱大团,最后所有人都挤在一起。   人以群聚,天性使然罢了。   宋钰站到人群前面,冷冷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麦盟众人,要带着这么多人离开根本就不可能。   “谁是管事的。”   门框后,一个悠悠的身影跨步而来,那人一身白衫整洁如新,剑眉红唇,倒是一派儒雅风度。若不是宋钰在半炷香功夫钱恰好被他堵在街上殴打一通,他也许真会以为有情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有情脸上阴晴不定,环眼扫视着院子里那些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样的尸首:“姓宋的,你好狠的手段。我与你有愁也不过是私人之间的恩怨,你却要杀我麦盟弟子泄愤,你置我几千麦盟于何地?”   “你如果眼睛不瞎,自然看得出这些人真正死因是一剑毙命,而且尸体已冷,显然死去多时。我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看见半支剑的影子,说我杀人,是不是草率过头了。”   “都一样。”有情呵呵一笑:“这里是麦盟的基业,你擅自闯入麦盟家中来,以帝国律来说,可以被定罪为强盗,这一点你应该很明白。”   “这里本来就是一座废宅。”宋钰无力地还击着,身后那些罗家匠人连忙小声支招。   “是他们先袭击我们的,我认得这些人。”   “罗家与他们无冤无仇,是他们寻衅生事,还无辜羁押我们这么久。”   麦盟破坏规矩,协助弱水的人对付罗家买卖行这些事宋钰也是知道,这样做虽然不符合道义,但利益面前从来都没有道义而言,况且麦盟本就是靠这些手段发家并壮大的。宋钰没有说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说身后这些罗家匠人一事,只是简单地陈述了这些人并非他杀。   “你出现在这里,不是你还能有谁?”有情自然知道行凶者另有其人,蛮横地一挥手:“杀了!”   那些提着弯刀的众人抬脚便走过来,周围那些本聚在一起的罗家人顿时惊慌失措,好容易得到获救的机会,哪知眼下却要命赴黄泉。有人不甘心,抬腿就朝旁边院墙跑去,试图翻墙逃窜,他这一动,剩下的人也跟着四下逃窜。   那些麦盟众人提着弯刀在身后肆无忌惮地追杀。   “一群蠢材。”宋钰心中暗骂,连忙大声吆喝:“回来,都回来别乱跑,到我身后来!”   有的人看见同伴死亡,知道逃也无用,有飞快退回到生育身后,还有小部分人却如惊弓之鸟,闷头冲到围墙下,看着高高的围墙恨不得忽然插上翅膀飞过去,最终却只能惊恐转身,看着步步逼近的那些凶徒。   宋钰一直在内心挣扎着,他不愿意暴露自己身份,有宋时关这个前车之鉴,让宋钰明白,一个杀手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要面临的是近乎毁灭的打击。   “神念。”宋钰一拍脑门,果然是当局者迷,有神念傍身,谁还会怀疑他是修道者,谁会怀疑他会真元?   “我叫你们住手。”宋钰怒发冲冠,几根手指掐诀,信手挥出,脚下几根败草呼啸齐射。   麦盟众人还在放肆地追杀着这些罗家下人,忽然听得身后同伴的惨叫,回头望去,却见好几人捂着耳朵在地上胡乱挣扎,耳孔处插着一支粗糙完全的草茎,丝丝血迹正顺着草茎流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究竟是何人所为,最后将目光望向头领——有情。   有情微微一愣,刚才至少有两根草茎差点伤着他,但他很肯定宋钰并不是用真元,就好像这些草茎就是宋钰手下的兵将,大袖一挥,那些草茎自动从空中跳起来,然后直接往人耳孔里钻。   “你这是什么妖邪之术?”有情这一喝,那些麦盟众人俱是惊疑不定,用复杂而费解的眼神望着宋钰,同伴还躺在地上不断哀嚎,这些人更加不敢乱动。   “我不想与你为敌,但不代表我真怕你。”   “就凭这装神弄鬼的妖术?”有情对于刚才宋钰那一手也是微微有些不解,不过从那几枚草茎的速度和力量上判断,甚至还没他投掷飞刀暗器来得迅猛,心中也就释怀重新恢复自信。   有情微笑着望向宋钰:“你知道麦盟关押了罗家的人,但是你始终不说破,因为你怕说出来我会恼羞成怒,直接将所有人灭口。其实这些人在那天晚上就该死的,终究是因为海客王一念之慈所以才留他们活到现在。纵然是你不说破,今夜一事之后,难道我还会将这些隐患留下来吗?”   宋钰静静地望着有情,他确实是这种担心,所以一直不愿和麦盟撕破脸,现在被对方说破,而且眼下已经死了好几个伙计,显然有情已经动了杀心。   “本来他们在里面可以活得更久,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在城里散播有损麦盟声誉的谣言,所以他们永远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没关系,你死了,他们自然就能出去了。”   “狂妄!”有情冷哼一声,随意一抬手便将一名帮众手里的弯刀抓过来,一串如同竹筒炸豆子的声响忽然从他身上传来:“看来你是不知道麦盟的真正实力。”说话间他本人已经冲了上前。   弯刀呼啸,转瞬已至。   “给我去死!”有情狰狞地笑着,看着呆呆立在原地的宋钰,心中想着到底是书生啊,就算是有刚才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妖邪之术又如何,还不是傻得就像一颗任人劈砍的白菜。   “快躲开!”罗家那些人中有人惊呼着,见宋钰依旧无动于衷,最后干脆闭上眼不忍看这救了自己等人的小伙子人头落地的情形。   弯刀劈下的瞬间,有情陡然惊觉身后有异,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回身自救,反而是爆发出所有真元,以雷霆之势朝着宋钰劈来。   刀锋扫过,一块衣袂飘然落地,而有情整个身子却被一只手抓住倒提回三丈外。   “谁敢坏老子好事,信不信我灭你全家。”有情大怒之下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转身回望,却看见一个面颊白净的中年人负手站在自己身后,脸上无喜无怒。有情却先慌了,连忙抛了手上的弯刀:“见过海客王。”   周围火把晃眼,再加上有情公子进退之间速度极快,好多人都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感觉那人好像一直就安静地站在那里,有情公子是故意退到那人身边,直到听见有情的声音,众人这才大惊,也不知怎地就将海客王惊动了。连忙齐齐喝道:“属下见过海客王。”   有情虽然嘴上客气,但心中却惊讶不已,如果这会来的是其他四王,有情一点也不意外,偏偏就是最懒惰、基本不问盟务的海客王。   海客王环眼看着地上,院子里此刻躺了二十余人,有的是先前那些被神秘剑客一剑穿胸所杀,更多的却还活着,有的在地上痛苦挣扎着,被弯刀劈中的那些罗家伙计却要惨得多,大多已濒临死亡。   “是你下令杀人的?”海客王冷眼看着有情。   “是!”有情不屈地抬头,一指宋钰:“这家伙要放走囚犯,我自然要杀了,难道要他们跑出去满城说麦盟的坏话吗?还有守卫着园子的同僚被杀,总得要有个人负责吧。”   “所以你就下令杀人?”   “他定然是把衣云抓了起来。”有情忽然想到什么:“有人看见衣云进了院子,但再没有出来过。海客王必然知道的,以衣云性子来说,这里闹得不可开交,她断没有不出面凑热闹的道理,所以必然是这人将衣云抓起来了,他还会妖邪术。”   海客王回头望着宋钰:“衣云在何处?”   “死了!”宋钰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随即又补充道:“和杀这些人的是同一人。”   “谁信?”有情毫不犹豫地反驳着:“眼线传来的消息,衣云前脚刚进去,你后脚就跟了过来,到现在却见不着衣云的身影,这里无数人看着,就算是苍蝇也别想躲过去。”   “当真死了?”海客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衣云纵然是性格有些极端,但说起来也该算是好孩子,从他五六岁的时候就捡过来,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一时间觉得万念俱灭,心中悲坳但眼中却没有丝毫泪水,朝宋钰踏出一步:“怎么死的?”   脚步落地,一道淡淡烟尘如涟漪般以海客王脚印为中心朝着四周荡漾。   与此同时,宋钰只觉心胆不由之主的颤悠抽搐,随即便感到有如九天飞瀑般强横的冲击力擂在他身上,宋钰闷哼一声连连退出好几步,最后撞在几个罗家人身上,那几人也跟随者宋钰连退好几步,所有人都一屁股坐在地上。   “冷静一点,杀衣云者另有其人。”宋钰暗中吐了一口浊气,先前在阳新小院和海客王交过手,更有杀过乌蛮的经历在前,宋钰对于天冲境早已不存在敬畏之心,哪想到海客王这刹那的真元卷涌竟然让他差点承受不住,虽然这其中也有为了隐藏修为而没有运用真元抵抗的因素。   海客王置若罔闻,再一抬脚往宋钰这边走来,地上枯枝败草打着旋一刹那便飞得没了踪迹。   宋钰刚站起来,海客王已经到了跟前,眼神中只有浓烈的恨和杀意,毫无表情地盯着宋钰。   有情没想到海客王竟然情绪如此激动,心中一乐便悄悄退了几步,他觉得这书生的话压根没有可信度,衣云在海口城还能被杀,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承认宋钰的话是因为他想要借此来给杀宋钰找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而已。   海客王却不同,以往的他知道,杀一个衣云对宋玉来说,真不算太麻烦的事。   宋钰猛然听着胸膛,朝海客王喝道:“你敢杀我?” 第三十五章 一天之约   你敢杀我?   宋钰一言,众人皆笑。   罗家众人心中暗暗叫苦不已,眼下只求能好言相说,也许对方心中仁慈能放过他们,至少是将他们重新关回地牢,也比和院子里那些只有出气没有如气的同伴结局好一些。   麦盟一干弟子却是心中冷笑不止,这书生半条腿已经迈上黄泉路,不知道祈祷满天魔神,入轮回来生寻一个好人家,竟然还敢口出狂言?   有情眯着眼望着横眉怒目的宋钰,他是所有人中最了解海客王秉性的人,海客王性情淡泊,似乎谁都可以冲到他面前呼呼喝喝一通,但那只是平时。海客王一生未娶,膝下仅有衣云这个义女,辛辛苦苦养到大,却不想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纵然是圣贤大德也要动怒,更何况是麦盟五王之一。   能入麦盟的,没有一个是好好先生。   有情半虚着眼,等待着宋钰死亡的那一刻。宋钰和衣云只认识两天,却使他与衣云之间十多年的感情都化为乌有,而且还是一个肩不能挑、背不能抗的书生,此刻这个书生竟然狂妄入斯,这如何能不让有情觉得可笑?   宋钰手无意中搭在腰间,哪里有一枚巴掌大小的方印,在读书人之间佩玉吊坠就和女子戴香囊荷包一样寻常。当初在击杀乌蛮后,影神曾说过,若是遇上实在难以化解的危机,可以借助夺天印中气运来反击,天冲境以下必死无疑,纵然是天冲巅峰境的强者,就算侥幸能当场逃生,但一身修为也会随着气运一起消散于天地,一月之后便沦为泯泯俗人。   骤然间痛失爱女的海客王是否还存有理智,宋钰也说不好,但对方这一身骇人修为却如狼烟在夜色中冲天而起。   修为稍差一点的人俱是被那道真元推离到贴墙而立,手上火把呼呼摇晃几下齐齐熄灭,只有围墙之外那些火光隐隐可见。   宋钰用指甲悄悄在掌心划出一道血槽,一瞬间便觉得握在掌心的小印仿佛活了过来,像握着一只糖果上沾着的成千上万蚂蚁一般。宋钰心中异常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因为方印会将两人的气运联系在一起。届时,就算宋钰侥幸从海客王手上活下来,也会和对方一样,一月之内气运尽散,真元消弭。   海客王被宋钰这一喝,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脚步停了下来,负着手望着眼前的宋钰:“我告诉你这个地方,并不是要你来杀我女儿。”   有情站在原地,他是唯一一个在海客王真元下没有退让半步的人,听得海客王的话心底暗暗惊讶:“怪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和海客王见着面过?早就知道海客王靠不住,当初就是他一力主张留下这些人性命,若是早早将这些人杀了,哪会有眼下这些麻烦?”   “宋钰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宋钰见海客王没有立即动手,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海客王这瞬间展现出来的实力实在太过于震撼,除了两败俱伤,宋钰压根想不到可以化解的方式。   “海客大兄。”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随即便觉得脚下地面剧烈颤抖,庞大的黑影如陨石般砸落院中。   宋钰猛然后退几步,抬眼看去,眼前一蓬尘土在黑夜中如浑圆的球一般云遮雾罩。   “何事惹大兄生气了。”尘雾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举步上前:“我在南山都能察觉到大兄这滔天怒气,端是惊人。”   海客王冷哼一声:“叫我广厚即可。”   那魁梧人影微微一愣,看来海客王是真的生气了,环眼一看大概猜测是这些被囚禁的罗家下人逃出地牢的缘故,虽然是死了几个帮众,但海客王也不至于如此动怒,随后望着旁边呆呆站立的有情,径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弟子见过师父!”有情微微一愣,连忙上前行礼,随后简明扼要地说道:“这书生是罗家的人,这些囚犯都是他放出来的,为此我们死了好多弟子,其中包括海客王的义女衣云。”   “衣云死了?”那魁梧汉子微微一愣,言语中有着说不尽的惊讶,猛然朝着宋钰踏前一步:“是你杀了我衣云侄女?”   “我来的时候,衣云就已经遇害。”宋钰微微看了那汉子一眼,不经意地将头半垂下来,眼前这人正是下午时分在南山交手的水磨王,水磨王当时一拳差点就要了他性命,此刻面对面,宋钰不得不更加小心,尤其旁边还有一个态度不明的海客王。   水磨王步步紧逼:“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的?”   “我告诉他的。”海客王慢吞吞说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劳水磨王费神。”   “死伤这么多人,如何会不关我的事,倒是奇怪你竟然会告诉他这些人的下落,莫不是你想置麦盟声誉于不顾?”   “我是来找我们家小姐的。”宋钰原本以为这两人该是同气连枝,谁料水磨王的出现让他印证了心中的猜想,麦盟确实不是铁板一块,就算是有情与衣云之间有婚约的关系,但上一辈之间的裂痕似乎依然存在,这时候他不得不站出来说话:“衣云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掳走我家小姐,我向海客王要人,这才找到这里的。”   “喔,原来是一个下人。”水磨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宋钰:“既然衣云掳人那必然有掳的理由,再说掳了便掳了,你能如何?”   宋钰见过罗雅丹太多时候刁蛮无礼,本以为对这样的事多少有些免疫力,但依然被水磨王一席话气得不轻,最后干脆望着张广厚,拱手行礼道:“海客王,死人绝不可能无故失踪,也许衣云她被人救走,你需要做的是找人,而不是与我为难。”   “你走吧。”海客王不耐烦地挥挥手:“无论如何,衣云的死你终究是要负极大的责任,此后你好自为之。”   “我一人,绝不走。”宋钰摇摇头,站在海客、水磨二王之间还能侃侃而谈:“这里每一个罗家的人,活着的和遇难的,我都要带走。”   宋钰话音一落,周围已经一片沸腾,在墙根下的麦盟众人开始口无遮拦地怒骂。宋钰知道这样的话必然惹得所有人愤怒,这几乎是在抽麦盟的脸,所以那些人破口大骂也在情理之中,众人恨不得直接用唾骂将这个口出狂言的书生钉死在地上。   “好一个无知的书生。”水磨王呵呵一笑:“你可知道这座城都姓作麦盟?这几十号就算今天我让你们从容离去,一个时辰后,我还能将你们一个不少地抓回来。”   “宋钰这次的目的只是陪伴小姐和找人,既然找到了自然得救。至于麦盟与罗族之间的恩怨、利益,我一个下人懒得管,也管不了,只是尽一回自己的职责罢了。我唯一能保证的是关于麦盟与罗家之间的事,不会从这些人口中传出。”   “你的保证有什么用,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有情尤其气恼宋钰,这家伙不但在他与衣云之间横生一脚,甚至还因为这家伙从中阻拦,导致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却将海客王和师父也惊动了。   有情伸手打着手势,四周众人霎时会意,提起弯刀又要开始追杀罗家人。   宋钰心中也拿不定主意,虽然他先前言语中说得义正言辞,实际上不过是喊喊口号而已,有海客、水磨二王存在,他自己几乎就没有脱身的希望,哪里可能真去兼顾他人,而且他自问也不是那样有着崇高道德标准的人。   看来这些人是救不下来的,宋钰开始在心中盘算着如何脱身,一旦这些人手上见血太多,杀得兴起的时候他自然也再没有脱身的机会。   “住手!”海客王轻轻喝住众人,在包括水磨王在内所有人不解的眼神中,海客王望着宋钰轻轻说道:“把这些人重新关回地牢。我给你一天时间,找出衣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明天的这时候如果你找不出她的下落,我会拿这些人来为衣云陪葬,届时,你也会成为陪葬队伍中的一员。”   “为一人而杀数十人?”宋钰以质问的语气朝海客王说着,一般说来为了避免眼睛有感情,很多人都不会娶妻生子,因为一旦被世间情感羁绊,也许只是一句梦话,也可能会要了眼睛性命。   眼睛有了感情,同样不便于影牙掌控。   “你可以离开了。”   宋钰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宋钰这一抬脚,身后那些万念俱灰的罗家众人顿时又开始嘶吼起来,而海客王只是望着那离开的背影微微走神,他知道眼睛不能有感情,但他又不觉得自己这样是错误:“这一生,我为影牙牺牲了太多,甚至我都快忘记我还是个人,如果不是衣云的出现的话。”   海客王在心中默默想着,随即转头朝有情说道:“将这些人全都关回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救治,无论如何不能再明天这时候之前死亡,我知道你有很多可以续命的办法。”   “海客王。”有情提高声音不悦地问道:“为什么要哪个书生去找衣云?我们麦盟眼线众多,任何一人都会比那书生更能胜任。”   “你要质疑我的决定?”海客王冷眼一横,朝旁边水磨王拱拱手快速离去。   “师父,张广厚欺人太甚。”等海客王走后,有情忍不住小声抱怨着:“你看他那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麦盟是姓张呢。”   “你依然要杀这些人。有情啊,你还是稚嫩了一些。这些人对海客王而言可有可无,他为什么非得要留下这些人性命,还偏偏是让你来关押这些人?”   “除了我,还有谁有这能力?”   “这算狗屁的能力。你没为人父母所以有些东西不会懂,不管衣云是否是他亲生子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衣云对他而言是唯一的,哪个父母愿意看见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子女却要和别人生活一辈子,尤其是对于女子而言。海客王实际上压根就不看好你和衣云的婚事,只是因为忌惮我,再加上衣云一天天长大,是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所以当初他才顺水推舟答应了这门亲事。但这些年,就像你没有把他看做岳父,他何尝把你当女婿看待过?”   “师父的意思是?”   “别以为他不会杀你,只要给他一个借口。海客王,还有一层意思是吃人不吐骨头,所以对于他的话,你最好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至于那个书生嘛,虽然我不知道海客王为什么会让他去找衣云,不过很显然那书生似乎有些古怪,古怪在何处,我却说不好。”   “那书生会妖邪之术。”有情猛然想到那些凭空飞起的草茎,心头不禁打着寒颤,小心翼翼地开始向师父讲起先前的一幕。   宋钰很苦恼,罗雅丹究竟去了哪里,现在这时刻迫在眉睫,晚一分钟罗雅丹可能都会出现生命危险,偏偏他还要分心去找衣云,当时衣云胸口那一剑宋钰可是看得很清楚,必是有死无生,偏偏尸体却莫名其妙的忽然消失,这人海茫茫,哪里可能找得到? 第三十六章 好一只天鹅   罗雅丹茫然地走在街上,就在半炷香之前,一个浑身裹在黑布中的人忽然出现在地牢,在罗雅丹印象中,将脸裹着不敢见人的都不是好东西,就像那些杀手,这方面夜叉是代表。   尽管夜叉救过她两次,但也是因为夜叉的出现,颠覆了她二十多年生活的世界,更夺走了陪伴他十多年的贴身丫鬟——秋兰的性命。   眼前这人当然不是夜叉,但比罗雅丹看过的所有杀手还要遮掩得彻底,除了那两个暴露在外的眼睛外,就只有手中提着的一柄长剑。   那人伸出手指随意一捏,粗大的铁链在对方手指下如面团一般断裂。   “大小姐。”那人拉开牢门,用沙哑的声音冲罗雅丹说道:“咱们该走了。”   罗雅丹没有被解救的喜悦,眼睛不停地审视着门外那几乎与黑夜溶为一体的人影:“你要干嘛?要钱,我罗家有的是,几十上百万不成问题。”   “快走吧,再晚就走不了了。”那人说完直接转身就走。   罗雅丹半信半疑地将头伸出牢门外,不远处一只火把下的地上躺着两人,从着装上判断,这两人是地牢的守卫。   罗雅丹试探地抬脚跨出门牢一步,好像没有陷阱,随后整个人都走出牢门,踮着脚生怕惊动那两个睡着的守卫。   “快一点!”黑衣人伸手取下墙上的火把,大声说着,让刚罗雅丹奇怪的是那两个守卫居然没有醒。   两边牢门,无数双眼睛默默注视着罗雅丹。   在天关城,罗雅丹时常都体会着万众瞩目的感觉,但这一次却是让罗雅丹最无所适从。   罗雅丹如小猫一般踮着脚走上前,这才发现那两个守卫胸口俱是有触目惊心的窟窿,鲜血还在汩汩外冒,显然已经死去。   罗雅丹惊恐地看了那人一眼,试探着说道:“麻烦把我的伙计也救了吧!”   “没时间了。而且救出去只会害了他们,麦盟不会让这些人出现在大街上的。”   “你不救,我救!”罗雅丹忽然蹲下身子,咬牙去翻那两个死者身上钥匙。   黑衣人抬脚上前,拽着罗雅丹直接出了地牢,罗雅丹这才发现,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很多尸体,这些人都是被一剑穿心而死。   罗雅丹偷偷看了那人手中长剑一眼,更不敢乱动,生怕这家伙忽然刺自己一剑:“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你安全了。”那人毫不停留地从尸体中间跨过,朝大王园外面走去,罗雅丹紧紧跟在那人后面,只想着走去人多的地方,客栈也不想回了,那两个刀客看着挺厉害的,结果笨死人了,几个混混就将他们引开了。   罗雅丹刚走出金九巷,巷尾已经开始传来吆喝声,隐隐有火光传来。   “麦盟的人反应速度倒是不慢。”黑衣人回头望了一眼然后转身继续前行,为了让罗雅丹能够跟上,他走得并不快。   这段人烟稀少的巷子对于罗雅丹而言,却是异常漫长,她唯一能做的只是低头急行。   “站到墙角下。”黑衣人忽然停住,用手中的剑朝罗雅丹随意一指。   罗雅丹差点撞在那人身上,惊恐地前后望望,只有街道两头微弱的火光,先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里果然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罗雅丹不死心道:“我真的有很多钱,只要你放过我。”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觉得时候自己被什么东西托住,身不由己朝着最暗地墙角处飘去。   一道如泓剑芒划破黑暗。   黑衣人长剑出鞘,猛然朝着罗雅丹先前所站的方向刺去。   一道身影在精光中一闪而没,随即便听得一个似笑似哭的声音传来。   “歌舞魔!”罗雅丹心中一颤,这声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因为这是他从天关城过来的伟大游历中遇到的第一个让她触摸到死亡味道的怪物,她这一生也不会忘记。   一个身影撞在围墙上,随即破出偌大一个洞壁来,屋内那家人兴许是正在做饭,男主人听得响动,骂骂咧咧跑过来,却见着一个高大的黑影耸立在面前。   那黑影微微一愣,半躬下身将手背顺着破开的洞壁伸进去,一探手就将桌台上那盏灯抓了过来,灯光下那怪物手臂既居然长着黑褐色的如猿猴一般的毛发。   屋子男主人一生居于海口城,就算是山林里的猴子也见得极少,更不要说这几乎有小半座房子高的巨猿,骇得堂目结舌,愣在原地。   黑影抓着还燃着的灯,连同灯里小半壶桐油直接往嘴里塞,咯噔几下就吞进肚子。   借着那瞬间的火光,罗雅丹隐约见着一张人脸。   “快走!”救了罗雅丹的黑衣人从屋里走出来,抬脚踩过滚落在地上的石块,朝旁边已经没有了人色的罗雅丹说道:“我来拖住他。”   罗雅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果然转身就跑,夜风呼呼在耳畔掠过。   那黑衣人随意抖动手上长剑,刚才他分明已经刺中这家伙,但长剑一接触对方皮肤就再难有寸进:“这是什么怪物!”   “范旭!”金九巷那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黑衣人身躯一震,抽空朝着远处望去。这声音也引起了面前怪物的注意,微微一愣,似乎不愿意与人见面,长身一跃竟翻到这栋房子的背后,仰天呼嚎一声随即消失得没了踪迹。   黑衣人刚要松一口气,一只手掌已经迎面拍来,他只能提剑迎战:“姓张的,住手。”   “你杀我女的时候可曾住手?”海客王一声暴喝,屈指在剑脊上猛弹,将长剑挡开,另一只手掌如滔天狂澜般拍来。   “她既然敢翻下掳人之事,我自然可以杀她。”   “凶手果然是你。”海客王刚要欺生上前,那支被荡开的长剑在空中绕着诡异的弧形,随即再一次出现在海客王面门。   一瞬间,两人几乎是同时施展开那些奇异的弯刀。   风中隐约有呼喝声传来,罗雅丹却顾不上这些,只能拼命奔跑。   以前,罗府下人闲聊时说起运道不好的时候,总会用“犯太岁”来笑骂对方,罗雅丹觉得这几个月来,她该也是犯了太岁,总没睡过一天安稳的觉。   跑了一阵,罗雅丹豁然发现自己似乎跑错方向了,脚下的路越来越偏僻,这种僻静让她想到了天关城骗马巷这样的民窟,只希望这里不会遇着向天关城那样的痞子流氓。   可惜世间不如意的事,十成十。   罗雅丹刚这样想着,前方忽然窜出两人,笑嘻嘻地拦住罗雅丹去路:“哎哟,哪里来的小娘子。”   “你们要干嘛?”罗雅丹差点就撞进那个忽然冒出来的一名汉子怀中,还好她反应够快,在毫厘之间收住奔跑势头。   忽然窜出来的两个汉子年纪约莫是三十岁上下,两人显然也被罗雅丹容貌惊住了,随即彼此相视一笑:“好一只天鹅肉。”   差点被罗雅丹撞上的男子轻轻一伸手就将她抓住,往自己面前一拉,罗雅丹好容易才稳下来的身子立即栽了过去。   一股浓郁的汗酸气息混合着劣质酒味,差点让罗雅丹晕过去。   “我有麦盟的通行令牌,你们最好马上滚开。”罗雅丹举起一块巴掌大的令牌朝面前两人晃晃,关键时刻还得用这东西护身。   哪想到罗雅丹手才刚举起,令牌就被对方劈手打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响声:“什么破玩意,就算是帝国陛下发放的免死金牌,到了这里也没用。”   那男子一张嘴便有一股更加浓郁的酒味钻进鼻孔,罗雅丹从来没遭受过这样的羞辱,心中又气又怒:“我是罗家大小姐,赶快放了我,否则我叫人宰了你们这只手。”   “罗家?”将罗雅丹死死拦在怀里的那男子疑惑地扭头,望着同伴:“海口有这个大家族吗?”   “是天关城的一个大家族,很有钱。”那人的同伴很显然比他要见识广博一点点,随即嘿嘿一笑:“不过这里是海口,亲娘嘞,大爷我撞天大的好运了,竟然玩了这么一个上等货。”   罗雅丹想着脱身后第一件事,必然要将这人嘴巴撕烂,舌头剪下来。这话从这汉子嘴里说出来,以她大小姐的身份,竟然和青楼女子没了分别。   “谁敢动我麦盟?”一个声音吆喝着朝这边传来。   “霍家老二。”搂着罗雅丹的汉子大惊,慌忙松开怀里的人,刚转身便有一根棍子迎头劈来。   火光中,罗雅丹觉得有热乎乎的东西飞溅得满脸都是,随意胡乱抹了一把,尖叫着转身夺路而逃。对于那个非礼自己、最后却样轻易死去的汉子,除了觉得“死有余辜”外,罗雅丹根本没有太多感触。   身后响起一声惨叫,还伴随着重物翻滚在地上的声音。   罗雅丹只顾闷头逃跑,已经辨不得东南西北,看见前面有灯光,便毫不犹豫地跑过去。   “罗大小姐。”眼看罗雅丹就要跑出这条巷子,冲到那片灯火中,她甚至已经隐隐听到一阵嘈杂的喧嚣声,恰好在这时,一道人影堵在前面的巷道口子上:“对于救命恩人,难道连一个谢谢都欠奉。”   那人将手中棍子让脚下一拄,棍子和地面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而短暂的一声脆响。   罗雅丹心中哑然,感情这人手里提着的并不是木棍,而是实实在在的镔铁棍:“我在这座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就算我闭着眼睛也能轻松自如地在这里每一条街道、每一根巷子中穿梭自如。我不愿意,你永远也甩不掉我。”   “霍先生,多谢了!”罗雅丹匆匆忙忙行礼,她记得眼前这人似乎姓霍。   “霍老二粗人一个,叫我先生岂不是在骂我。”霍老二呵呵一笑,大步流星朝罗雅丹走过来:“我想请大小姐去我哪里作客一段时间。”   罗雅丹微微一愣,知道霍老二已经走到跟前,脸上轮廓已经隐约可见。罗雅丹恍然大悟:“是你,下午那些绑架我的人中就有你,你……你想干嘛?”   “邀请罗大小姐去我家作客而已,我已经着人通知有情公子他们,相信很快就他们就会过来。”   罗雅丹心中悔恨交加,才逃狼窝,又入虎穴。罗雅丹心中忽然开始想念自己的扈从,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发现了她失踪的事儿?   那个在生活中,永远是有条不紊的家伙此刻在干嘛呢?   罗雅丹不知为何,忽然开始想念宋钰。 第三十七章 平凡人平凡声   “如果他在,必然会有很多法子吧!”罗雅丹心有余悸地望着霍老二手中那根铁棍,这玩意虽然不如刀剑那样锋利,可在罗雅丹看来却比刀剑更让人害怕,她脸上这些血水时刻都在提醒着她,这是一件擦着断手、磕着送命的凶器。   “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霍老二将棍子扛在肩上,转身朝罗雅丹摆了一下脑袋,罗雅丹就乖乖地跟过来,这人才刚杀了人,怎么地就不见他害怕?   “你是要把我关回地牢?”   “不会。”霍老二在前面带路:“你是大小姐啊,先前因为有很多人在,我纵然想救你也无能为力,手帕拿好,把脸上血擦干净吧!”   听着这话,罗雅丹心里终究是好受多了。   以前来海口城的时候,排场盛大,她几乎脚都不用沾着泥土。这才多久的时间,以前的种种待遇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她必须要如过街老鼠一般小心翼翼,现在,罗家大小姐的身份在这座城里再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她这个大小姐来说,有人在这时候还认可她的身份,无疑是久旱之后的甘露,罗雅丹心中阴霾也刹那间散去:“这么说来,你先前说的派人去通知有情公子的话是骗我的了?”   霍老二认真地点点头:“是的。实际上有情公子此刻根本无暇兼顾你,就在半盏茶功夫前,你的那个书生扈从去了大王园,应该是去救你的,结果你不在,就把其他人全救了。”   “宋钰去了大王园。”罗雅丹感到很意外,也很后悔,都怪那个神神秘秘的黑衣人,假如他不催的话,也许这会自己已经和宋钰会面了,别看宋钰是一个书生,胆识和魄力却不输给任何人,就连夺人这样的杀手一路上不也对自己扈从礼让三分吗?   关键时候还是自己的人才靠得住啊!罗雅丹感叹着。   霍老二紧接着说了一句:“就在我追过来的时候,有情公子已经派人将大王园围住了,不出意外的话,你那扈从也会死,不死也会被关起来。”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大王园救人吗?”   “救人?”霍老二摇头说道:“我只能保证你不被他们发现,落在那些人手上你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有情公子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罗雅丹很赞同霍老二的观点,从她被有情关在那全是蚊子、粪便的地牢中就能够看出来:“那好,我先躲上一夜,天亮了再离开。”   霍老二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停了下来,用手中的铁棍轻轻磕了几下破得不成样子的门扉。罗雅丹很好奇,这根棍子居然没有将门捅破:“这地方能住人吗?”   “当然能,你没看这门是冲里面反插着的吗,这就说明人在屋里。”   门嘎吱地发出悠长沉闷的声音,一股腐烂发霉的气息扑鼻而来,门内一个脑袋从里面伸出来,那人看了霍老二一眼,然后一双眼睛停留在罗雅丹身上再不愿意移开。   “让我进去。”霍老二毫不客气地喝道。   那老人拉开半扇侧门,然后转身妪篓地一点点朝屋里走去。   很快,屋子里亮起一盏豆大的灯光。   霍老二这才朝罗雅丹说道:“进去吧,再洗把脸!”   罗雅丹捂着鼻子跨过门槛,脚下踩着的是一些杂乱无章的草,罗雅丹很担心自己下一脚会不会踩着老鼠。   “这是霍大壮,我堂哥。”   霍大壮不悦地打着呵欠问道:“这人什么来头。”   “来头大了,天关城首富的女儿。”   “喔,娇娇大小姐啊。”霍大壮猛然转身,用鼻子在罗雅丹身上使劲嗅嗅:“嗯,模样似乎不错,难得的居然还是个青头。”   青头是海口的俚语,一般是用来形容那些未经人事,依然是完璧之身的女子。罗雅丹虽然不懂,但隐约觉得不会是好事,这一刻,她真的升起一种进入虎穴的感觉。   霍大壮忽然喊出一声数字:“二千。”   “五十万。”   “天啊,你这是抢劫,我只有二千七十两。”   “四十五万。”   霍大壮勃然大怒:“你穷疯了吧!我是你堂哥,我有四五十万还会窝在这破地方。这二千多两银子还是敲了多少闷棍抢来的,只有这么多。”   霍老二一抬手忽然抓住罗雅丹头发,直接将她凑到浑然的油灯下:“天关城首屈一指的大小姐,四十五万等于是白送你一个女人。除了供你晚上玩乐外,她还可以给你生孩子,过一两年,等孩子长大了,你再把她放出来,一起去天关城,那时候你就是罗家的姑爷,几十万对你来说算什么?你要凿多少条船啊。”   霍大壮想了想:“你没骗我,她真是罗家的大小姐?”   “霍老二,你混蛋!”罗雅丹总算明白过来,这家伙原来是要把自己卖给眼前这个又老又臭,一张嘴就有一股咸鱼味的老东西:“赶快把我放了,否则,本小姐叫人将你扔海里喂鱼。”   霍大壮嘿嘿一笑,从满是污垢的桌子上抓起一把剖鱼的刀子递给罗雅丹:“你最好一刀子把他捅死,那样我等于白捡一个水灵的婆娘。”   霍大壮豁然发现抓在手中的刀子微微跳动了一下,仿佛有一根绳子扯着要从手里飞出去,吓得他猛然尖叫:“妈呀,什么玩意。”   霍老二也发现情况有异,抬头看去,正好见着那柄小刀从堂兄手上摇摇晃晃飞起来,然后对着他脑袋射来。   罗雅丹一面忍受着被揪住头发的痛楚,一面还要集中神念掌控着小刀。对于此刻的她来说,用神念掌控这柄刀子,就好比婴儿去举硕大的石头一样吃力。   霍老二一样不知道什么叫神念,但这不影响他的判断,很显然是这个女人搞的手段。   霍老二一抬手就将摇摇晃晃朝自己射来的刀子抓在手中,反手抽了罗雅丹一个耳光,随后朝霍大壮说道:“怎么样,这样的婆娘够劲吧,足够你夜夜折腾。”   “二十万,分五年给清。”霍大壮一咬牙:“买一个这样的婆娘真他妈亏,我岂不是要天天出海,五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凑起这个数。”   “现钱交清。”霍老二毫不犹豫地摇头:“说不定你改天就死在这女人肚皮上呢,没现钱免谈。”   “十五万!给我三天时间,我给你弄回来,正好我知道有艘货船后天要从这里去西林帝国。不过,这婆娘今夜留在这里了,你放心,我们好歹是本家人,不会做那种退货的事儿,说三天就三天。”   霍老二满地地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好心地替两人将门关上,在关门的时候嘿嘿一笑,朝堂哥问候道:“早点休息,早生贵子,当然了,早点还钱!”   霍大壮愤恨地望罗雅丹身边吐了一口唾沫:“倒霉婆娘,才进门就让老子欠了十多万的债。”   罗雅丹猛一弓身朝着霍大壮肚子撞去,别看霍大壮似乎有些年纪,身手却比较敏捷,一把揪住她蓬松的头发:“你这一身屎尿味我都不嫌弃,难道你还敢谋杀亲夫不成?”   罗雅丹哪里还顾得上头发,将所有劲都使在头上,想要朝霍大壮撞去,咬牙切齿地骂道:“我杀了你!”   破旧的门哗然打开,霍老二去而复返,在两人惊愕的表情中,霍老二抬手一棍子就砸在霍大壮脑门上。   短短一炷香功夫,罗雅丹已经第二次被血溅得满脸都是,惊恐地愣在原地,茫然地望着这个丑陋的男子。   霍大壮脑袋已经变形,就像从空中砸落到地上的柿子一般,若不是嘴鼻五官俱在,谁能想到这扁扁的玩意会是人头。   霍老二丢开手上棍子,噗通一下跪在罗雅丹面前,用惶恐的声音说道:“小人刚才猪油蒙了心,冒犯大小姐了。大小姐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小的一般计较。”   罗雅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她现在不想计较别的,也没有心思计较,只想着能快一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人恶心的地方,这一天,她遭受了太多以前一直不敢去想的事。   罗雅丹站在原地不出声,霍老二心中更加忐忑,抬手啪啪使劲抽着自己脸,三两巴掌下去,他那略见清瘦的脸竟然肿成了猪头:“小人有眼无珠,冒犯大小姐,只求大小姐饶恕我这一回。小的就好比是肚脐眼里的污垢那样微不足道,求求大小姐绕过小人这一回吧!”   罗雅丹实在不明白,前一刻还是这世上最无耻最龌龊的人,怎地一转眼就成了回头浪子,这世上真的有良心发现的事?   她却不知霍老二在刚才出门的时候,心中那种喜悦岂止是能用言语能够描述的?   霍老二虽然是麦盟弟子,但也只是比寻常人稍微狠一点的角色,距离核心成员还有很长的距离,他负责的几个店铺如果一个月内受到的骚扰少,店家生意也不错的话,他可能会获得一点额外的奖励,不过这也才十余两银子而已。   一转眼他就是十几万身家的人,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霍大壮这人他倒是很熟悉,这家伙虽然在陆地上身手很稀松平常,就算犯事也不过是一些敲闷棍的小买卖。但霍大壮水性惊人的好,要是那家商行的货船被他盯上了,小半会功夫就可以将船戳穿。   这样的买卖一次做下来,少说也有五六万。霍老二也想过和堂哥一起做水上买卖,但水性是需要天赋的,他无论如何憋气,最多也不过半炷香功夫,再长一点就只有沉到海底喂鱼去。   “以后,老子也是有身价、有家底的人。”霍老二开始臆想着收到这笔钱后要如何花销,眼光忽然瞟到一个身影从前面巷子口走过。   “罗雅丹的那个扈从。”霍老二觉得自己今天一定被财神眷顾了,罗雅丹身边的扈从,怎么的身上也有不少钱吧,而且今上午这书生在天海楼闹事的时候,他就在人群中,亲眼看着书生将好几张银票装进怀里。   霍老二毫不犹豫地追上去,要是让那书生走出这条巷子、上了主道,要想再抓他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霍老二永远想不到,正是因为这念头,却成了他人生中最悲惨的开始。   这些事是罗雅丹不知道的。   罗雅丹只是看着跪在面前的汉子,试探着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不能!除非您原谅我。”   “你把我卖给这么一个丑家伙,你还要我原谅你?”罗雅丹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但一听说自己不能离开,顿时火冒三丈:“死也不会原谅你。”   罗雅丹刚吼出一个死字,霍老二胸膛前忽然冒出三节长短不一的纲锥。   霍老二死了!   一只手将鱼叉从霍老二背后拔出来,随手往地上一丢,那只手的主人走到罗雅丹跟前,轻轻说道:“小姐,该回去了!”   这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第三十八章 仆大欺主   罗雅丹安静地走在巷子中,周围一如以往的黑暗,但看着在前面领路的那个身影,她心中没来由地感到异常安宁。再也不用担心有不开眼的家伙忽然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窜出来,也不用担心会见着像霍老二、霍大壮这样恶心的人口贩子。   “你怎么找到我的?”罗雅丹觉得有说点什么的必要,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不然两个人这样沉默走下去,多少有些尴尬。一想到尴尬,罗雅丹双眉微锁,心中暗想:“不对啊,我是主人,真要觉得尴尬的,应该是这家伙才对啊。”   “小心脚下,这里有石坎。”宋钰走得并不快,不时提醒着罗雅丹:“说来也巧,那家伙忽然就跳到我面前,要抢我身上钱财。”   “你一定不会给他。”罗雅丹听见霍老二想要抢宋钰的钱,顿时就乐了。以前不觉得,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却让罗雅丹感觉到这家伙的小气,有时候抠门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就以中午为例,她堂堂罗家大小姐,吃一份龙虾竟然还要被仆人给念叨小半天,直到罗雅丹承诺,以后回天关城了,如数奉还,宋钰这才作罢。   “我自然不会给他,不过这家伙紧接着又说出小姐你的落脚点,说用我身上所有的钱来买你的消息,还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就说要是他能求得你的谅解,我就心甘情愿把所有的钱给他。”   罗雅丹终于想明白了,难怪霍老二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要是我真原谅了他,你会把钱给他吗?”   “怎么可能!”宋钰惊叫起来:“不然我为啥用鱼叉捅他。反正那屋子挺偏的,一时半会没人能发现他们,那时候也许我们已经离开海口了。”   罗雅丹笑骂道:“为了钱,你就不怕把自己命搭进去。”她没有真正了解过修道者,自然以为所有人的人都是一样的,所以在她看来,无论刀子还是叉子,一样可以轻松将人捅个透心凉。   两人转过巷子口,眼前一片灯火通明。   罗雅丹回身望着身后冗长漆黑的巷子,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刚才那些如梦魇一般的遭遇竟然是发生在如此喧闹的街市边缘,也许只是一墙之隔。   “任何地方,都会有阴暗的角落、阴暗的人生存。”宋钰从罗雅丹眼中看出迷惘,这种迷惘他也曾经有过。这是炼神者必须经历的一道门槛,就如同修道者突破身躯桎梏,进入雷鸣境一般。   神魂的强大建立在坚定不移的意志上,而对于刚入这道门槛的炼神者而言,神念的迷惘就是对世间真与假的动摇,对真意的动摇。没有人能够在这方便帮助另一个人,一切都需要罗雅丹自己去摸索,去体会。   “那些靠收割别人性命而存在的杀手,也一直没有灭亡,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原因,他们就是这世上最黑暗的代表。”   “怎么又牵扯到杀手身上去了?”   “先前有个人从地牢将我带了出来,我感觉那个人就是杀手。如果没有他的出现,我也不会出现在巷子里,更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像霍大壮这样令人恶心的家伙。”罗雅丹忽然想到什么,脑袋一偏:“对了,歌舞魔没有死你知道吗?今晚上那怪物也出现了,一抬手将就把我从地牢带出来的杀手挥推好几丈,我都来不及反应。”   “歌舞魔。”宋钰乍听之下也觉得有些奇怪,只希望那家伙不要来烦自己,不过偌大一座城市,抬眼就能看见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要从这么多人里面找一个人,基本上很难很难。   回到熟悉的客栈,对于罗雅丹来说无疑是这世上最舒心的地方,这一觉她也睡得特别舒心,第二天早上,在宋钰叫了好几次门后,罗雅丹才不情愿地起床。   “我想让小姐先回天关城。”宋钰在吃早饭的时候忽然说道:“在这里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需要花很大的时间、精力去找,罗家那边不能少了小姐操持家务。”   “我一人回天关城。”   “我和左都、钟守两位大哥说了,他们会送你回去的,他们也会在天关城停留一段时间。昨天虽然他们有失职的嫌疑,但也是因为麦盟过来挑衅的人太精明,而且小姐也不该从窗口那里偷偷翻出去,才让他们失察。”   “你这是在指责我?”罗雅丹就像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着:“我的行程不需要别人来安排。”   钟守二人坐在旁边的邻桌,用颇有深意的笑眼望着微微发窘的宋钰。   “就这样定了,我已经找了最好的马车,不会让小姐觉得有丝毫的颠簸。”宋钰示意钟守二人赶快用餐,对于这两个刀客他倒是用人不疑。   “找不到父亲和大哥,我不会离开海口的。”罗雅丹捧着一碗早茶低头猛喝,故意弄出很难听的声音。   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瘦汉子跑过来,将一锭银子毕恭毕敬地放在宋钰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宋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家中孩子病了,可能短时间不能跑马车了,这是你订金,原数奉还。”   “三年前,你老婆就带着孩子和别人跑了,你家中只有一个独母,还跟着你大哥大嫂一起生活,什么时候你又多出来一个孩子,莫不是你觉得这车马费太低了?”   宋钰一席话让所有人都愣了,尤其是钟守二人,心中暗暗吃惊。这书生做事竟然滴水不漏,临时找一辆马车还能把对方底细调查个透。   那马车汉子尴尬一笑:“实话和你说了吧。你给的车马费很合理,甚至比别的马车走一趟还要多二两银子,可是这城里是麦盟说了算,他们打招呼了不许你们离开,那么就没有人敢拉你们离开,就算请了刀客也没用。”   罗雅丹嘻嘻一笑,很乐意宋钰还有漏算错算的时候:“不能走就不走呗,反正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   宋钰没有说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银契:“马车还在楼下吧,银票你收好,马车归我了。”   “你这书生好生固执,莫不是你以为那些麦盟的人是心慈手软的人物,他们说你不能离开这座城,那么你就必然不能离开。得……算我多舌了,你和那个女人就自求多福吧!”   “我说了我不会走。我还要找父亲和大哥。”罗雅丹朝宋钰尖声吼着,可惜对方却无动于衷,只是将昨天罗雅丹心血来潮买的一些小玩意打成包裹丢进车上。   “我在好几家绸缎庄都定了衣服,明天就可以取货了,定钱都交了啊!”   “小姐放心,一共六家绸缎庄、两家玉器行,我都一一记着,我会替小姐取货的。”宋钰单手掀开车帘,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罗雅丹看了看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的两个刀客,知道不走是不行了,直在心里骂着宋钰不识好歹,简直是仆大欺主。   这会街道人流穿梭往来,宋钰只能牵着马绳在前面领路。钟守在身后好奇地问道:“你遇着什么麻烦了吗,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将她送走。”   “一个女子在城里很不安全,我实在担心小姐安危。”宋钰漫不经心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写了密密麻麻小字的宣纸,随手递给对方:“你是在担心我承诺的东西不能兑现?这是前半部分,你们到天关城后,将小姐的手书用信鸽传回来,剩下的部分以及另外五百两银子我立即奉上。”   “可惜你不是修道者。”钟守摇摇头:“就凭你这滴水不漏的办事手段,天下大可去得。”   宋钰摇头,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车厢里不时传来一阵猛烈的声音,那是罗雅丹在和车厢赌气,恨不得一脚就将马车踏出阁窟窿。   “哎,前面的马车,停下!”身后传来一阵高声吆喝。宋钰非但没听,反而是敏捷地跳上车辕,马鞭在空中甩出尖锐的响鞭。   刺耳的声音吓得那些原本散漫地在街上行走的众人惊慌躲闪。   骏马嘶鸣,扬蹄急奔。   这一刻,左都表现出良好的职业素质,霍然转身,单手握着长刀注视着那要追上来的人,他已经认出这是麦盟的帮众,但昨天他们的表现实在丢尽刀客的脸,只要不是遇着海客王这样的人物,他还是能勉力对付。   钟守依然是两袖空空,就算骏马疾驰,他也不紧不慢地抬脚而行,偏偏马车却不能和他拉开一点点距离。   头顶一扇窗户豁然破开,有人提着棍子直接从二楼窗户上跳到街道上,见马车不停,对方提起棍子就朝马头砸去。   一直跟在身后的宗洪双脚一错,出现在那人身后,随手就将对方转了一圈。那人手中的棍子便改为砸向钟守头顶。   “别掉队了。”宋钰不轻不重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这里毕竟是闹市区,纵马行凶那是纨绔子弟的拿手绝技,宋钰不会做节外生枝的事。   更多的人在往街道两边散开,街道中央仅有几个人影,但这几人似乎根本没有避让的打算。   这些人不但没有避让,然而是迎着马车站在原地,不约而同地从腰间抽出或长或短的刀剑。   更多的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街道中间。   刚解决掉一个拦路者的钟守追了上来,站到马车旁边,轻声说道:“你这麻烦果然不小,可能要杀人,得加价。”   宋钰也叹了一口气,这时候还要冲过去显然有些痴人说梦了。   彼此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对峙着。   对面人群中走出一个长发飘摇的中年男子,抬脚径直走过来:“我说过给你一天时间,但这一天不是让你用来逃命的。”   “我不会逃,只是将她送出城而已。”宋钰坐在车辕上,眼前的海客王依然是昨天的那般模样,连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动,但给宋钰的感觉却是一头刚刚睡醒,准备进餐的猛虎。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海客王冷冰冰地说道:“找不出衣云,你们二人都要交代在这里,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   “不要逼我。”   “是你先踏破我的底线。”海客王信手抚摸着马头:“只要我愿意,连一只苍蝇也别想从这城里飞出去。”   罗雅丹本还在车里生着闷气,一向温和的宋钰今天竟然出奇的霸道,竟然将自己这主人给架持着送出城,这在以往几乎是她难以想象到的,这一生气让她忽略了外面的喧闹,直到她发现马车停了下来。   罗雅丹心中一喜,不管怎么说,马车停下来就代表着她不用离开海口城。满心欢喜地旋开车帘问着宋钰:“你改变主意了?”一抬眼,却看见一个令她惊悚的场面。   面前高头大马还在不耐烦地摔着脑袋,试图将按在头上的这支手荡开,结果一摆脑袋,一道血痕豁然出现,随即浑然一体的马背齐齐开裂,大团大团的血肉开始跌落在地上。   转眼间,仅有四条腿支撑着一副马骨还站在原地。   宋钰从始至终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见海客王施展驳元解甲的全过程,心中除了惊讶再无其他。他知道海客王很强,昨晚上他以为已经了解到海客王的全部实力,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管中窥豹而已。   罗雅丹吓得大叫一声,只觉得双腿发软,更无法挪动半步。   海客王这一手震慑了所有人,直到他走到宋钰面前,钟守也连大气也不敢出。   海客王朝罗雅丹一笑:“大小姐为何不在这城里多盘桓几日,这般匆匆离去,要是让某些家伙知道了,还说张广厚不会尽地主之谊。”   “退下!”宋钰隐隐感到不安,当一个一向以冷静著称的人忽然间豁出一切,那无疑是最危险的,因为世间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住他,宋钰真正担心的便是海客王知道他的身份。   “宋大才子,稍安勿躁。”海客王特意将‘才子’二字吐得重了几分,忽然伸手朝着车帘处罗雅丹抓去:“容张某放肆一回。”   宋钰何尝愿意暴露自己,但他更不愿意罗雅丹被海客王抓去,只要入了他手要再将人救回来,无疑是难如登天。所以他根本没有多想,扬手就将手中马鞭朝着海客王抽去。   海客王轻轻一抬手就将软绵无力的鞭子抓在手中,刚要嘲弄几句,脸色猛变,一支长剑骤然从车辕下面刺来,直袭腋下。   海客王脚步后旋,在须臾间避开这致命一剑,眼中一道淡淡杀意透体而出:“范旭!”   那人没有理会海客王,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铁牌,双手托过头顶,朝罗雅丹毕恭毕敬道:“天目范旭,见过主母!” 第三十九章 别院见罗航   罗雅丹一瞬间愣在原地,那一声主母在她耳中听来,无疑是平地惊雷。   那被叫做范旭的微微皱眉,看了这个车夫一眼,心中想着这主母果然胆大,简直视天下修道者如无物,海口城的凶险岂是天关城那种小地方能比拟的,竟然只带着一个毫无修为的下人,就敢迎头闯入城中,不然他哪里会用得着在众目睽睽下暴露行藏。   两旁人群中,渐渐走出三五个少年,这些少年或胖或瘦,或高或矮,但给人的感觉竟然如孪生弟兄一般,就连宋钰也不明白这种感觉因何而来。   那几个少年沉默地走到马车两侧,虽然由始至终没有丝毫言语,却是给人如出鞘利剑一般的锋芒,纵然是从尸山血海中趟过的宋钰也感到极其别扭。   “你终于舍得将那一身黑隆隆的玩意脱下来了?”海客王目光扫过那几个少年男子,最后将视线停留在范旭身上。   范旭反问道:“你这是何意?”   “杀人!”   “为你那义女报仇?”范旭轻蔑一笑:“衣云是死在我剑下。你应该知道,她在十多年前就该死了,我能留她一命,甚至任由她在这座城市活下去,全是因你情面。但这不代表我能放任她做一些突破底线的事。”   “凶手是你!”海客王骤然震怒:“我一直以为凭我们的情谊,你不会做出如此狠辣之事。”   “别把自己撇那么干净,若不是你当初心生怜悯,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活得好好的,就像你身后这几个小家伙一样没有感情,只懂得遵从命令的活死人吗?”   被海客王这么一说,宋钰才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几个少年给人感觉如同亲兄弟一般,全是因为这些人眉宇间散发出一种如出一辙的死气,而让他惊讶的是,衣云似乎就是这几人中的一员,只是很多年前从范旭手上逃了出来。   “你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能成事。”范旭静静立在原地,由始至终都如一棵松树般站在那里,连肩头都没有丝毫晃动:“不要将衣云的死全部迁怒到我身上,在她犯下错误的那一刻,你选择了继续纵容她,这才是她的真正死因。我既然敢在这情形下露面,自然不会是来求死的。回去吧,你奈何不了我。”   “把衣云尸体还我。”   “难道不在大王园?”这下反倒是范旭感到费解,昨夜张广厚纠缠着他,当时还以为是张广厚没来得及入园,所以没有看到衣云尸体,但都过了整整一夜,还没发现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麻烦让一下。”宋钰轻轻扬着马鞭,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然后单手掀起帘子朝罗雅丹说道:“小姐,看来咱们得换一辆马车。”   亏得此前马车停下,骏马一死,车厢只是微微震动一下便搁在原地。罗雅丹自然地被宋钰托着下了马车。   周围还有不少人指指点点,罗雅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街头那些戏耍把戏的猴子,小声朝宋钰说道:“我们离开这里。”   “你不能走!”范旭豁然回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盯着宋钰。结果宋钰压根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   海客王也没有多停留的心思,女儿的死已经成了定局,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着她尸身,所以果断地挥手将麦盟众人散去,随后微微提高声音朝宋钰背影说道:“一天之约依然有效,别以为自己找了一座靠山。”说罢,根本不去看范旭,转身踏步而去。   范旭一时间有些犯愣,他之所以带了五名死卫露面,是因为他最清楚海客王的情形,一旦动怒便如雷霆临渊,断没有善罢甘休的道理,怎地就这样朝一个书生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就离开,这几乎不合常理。   一名死士猛然斜步上前,拦在宋钰二人身前,抬臂动作干脆利落。   宋钰微微转头望着范旭:“你这是什么意思?”   范旭无动于衷,只是隔着马车静静的望着二人。   宋钰站到罗雅丹面前,从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这声音很小,很轻,仿佛一出口就要随着空气一同消散。   宋钰话音刚落,一抹刀光从他身后直劈向拦住二人去路的那名死士。   刀光很快,很轻。   那死士脸色乍变,一柄短剑从他袖口滑落,但却根本不防守,提剑朝着钟守胸口刺去。   刀客从来不怕死,但这样一个简单的保护任务下把自己性命送掉,这显然不值得,而且对方是以命换命的打发,让钟守不得不挥刀回防。   就在这瞬间,另一道刀光横逆而来,迎着那死士后颈劈去。   死士一察觉脑后真元涌动就知道是另外一名刀客偷袭,他虽然在修为上不如这两名刀客,但在打发上显然比钟守、左都二人更凶残、更直接。   手上短剑翻飞,从下至上在空中带出一道诡异的弧形,迎着左都刺去。   那死士手臂一抬出,忽然觉得自己的剑骤然间沉重如大石,差点就要脱手飞坠。   只是这一刹那的迟疑,左都的长刀已经从他脖子上扫过。   左都提着手上的刀站在原地,眼中尽是疑惑闪烁。   世间都说“横的怕不要命的”,尤其是两人之间身手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以命换命的打法是最令人忌惮的,这一刀左都只不过想围点打援,哪想到这死士剑出一半忽然停下来,直到人头在地上轱辘辘碌滚动,他依然不相信这事实。   范旭也在皱眉,但他的疑惑和左都不一样,就在那瞬间,他隐隐察觉到一丝异常,只是那种感觉一闪而逝,连他都不能确定刚才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   剩下四名死士面无表情,好像死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旁人。   范旭眼看罗雅丹又要抬脚离开,这才连忙上前:“主母请留步,罗爷和大少爷在我那里修养,属下就是特意来迎接主母的。”   罗雅丹颇感意外,遍寻不着的父亲竟然这样轻易就找着,只是这一声主母实在让她难以接受,偷偷瞟了旁边宋钰一眼,还好这家伙神色正常,就像根本不懂这个称呼所代表的含义。   “范先生!”罗雅丹连忙上前:“快带我去见父亲。”   “主母不说我也会这样做。”范旭平静地说着,然后立即吩咐一名属下去找马车,而他则陪着罗雅丹随意地朝前走着。   “我的住处有些偏僻,也不方便外人出入。”范旭沉吟着说道:“主母一人去就好。”   “宋钰不是外人。至于这两人嘛……”   宋钰小声说道:“小姐放心,我让他们回客栈等我们的。”宋钰清楚,连麦盟都找不着罗天舒的下落,那地方必然是偏僻而神秘,带着左都钟守二人在身边固然是要方便不少,但却不现实。   听说宋钰要去,范旭本能地皱起眉:“你这下人倒是忠心,但那地方不是你应该去的,你也回客栈等着吧!”   “或者同去,或者不去!”宋钰很坚决地说着,这话也迎来罗雅丹的赞同:“是啊,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身边没有个可信的人,我绝不和你们一起去。”   “主母难道真不知道我们是谁?”   罗雅丹违心地说道:“不知道,没有见到父亲和大哥之前,你们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   不多时就有一辆马车驶来,车厢是用足厚实的油壁纸过了无数层,人在里面就像是关在小黑屋中一样。   宋钰和罗雅丹在车厢中颠簸了至少半个时辰,再次下车后才发现,一处院子横在眼前,普通的院子、普通的院墙青瓦、普通的地方。   这里根本找不出任何特别之处,至少和宋钰想象中的杀手大本营有着很大的差异。   院子并不是很干净,零散的还有一些鸡屎出现在眼前,院子旁边是一圭菜地,不过时至初冬,地里的菜已经收了,泥土被翻新后露出一些失去水分的浅白色。   那几个跟随在马车旁边的死士站在四五十丈外便停步不前。   宋钰扫视了四周才掀开车帘,从马车上的罗雅丹说道:“小姐,可以下车了。”   旁边范旭冷哼一声:“你倒是忠心。”罗雅丹对这个扈从的信任超出了他的意料,但想来一个书生而已,要对付起来根本不是难事,在离开这里后,随便找一个地方就将在书生处置掉就好。   “不是说我父亲在这里吗?”   在罗雅丹说话的时候,木门吱嘎被打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端着个木盆从屋里走出来,也许是在想着别的事,根本没留意到门前的车马,直接走到山墙处将盆里的水泼在地上。   “大哥!”罗雅丹眉开眼笑,忽然快步跑过去:“真的是你。”   那男子微微一愣,将木盆放到脚边,然后直接从山墙的石台上跳到院子里,然后用身上衣服使劲擦着沾满水的双手,哈哈笑着迎向罗雅丹:“小妹,你怎地来了!”   “范先生带我来的。”既然见着大哥,证明范旭并没有骗自己,说起来这人昨夜还救了自己一命,所以罗雅丹也就很爽快地称呼他为先生,范旭一直跟在罗雅丹身边,谦卑地笑着:“为主母分忧,这是属下职责而已。”   罗雅丹笑逐颜开地问道:“爹在屋里吧。”   那男子只来得及“嗯”了一声,罗雅丹就雀跃地跑上台阶朝屋子里跑去。   那男子朝范旭微微点头:“劳先生费心了。对了,这位是……”   “主母身边的扈从,难道大少爷不认识?”   宋钰打望着眼前这男子,心想着:“莫不是罗雅丹独得了罗天舒夫妇所有的优良基因,若不是罗雅丹叫他一声大哥,谁会相信这人是罗天舒的长子,以后罗家家主会是这样一个普通寻常的人。”   “我离家太久,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罗航朝着屋里望了一眼:“既然来了,就进去吧!”说罢转身就朝屋里走去。   范旭回到马车跟前,朝远处招招手,立即有个死卫上前,范旭对那死士低声吩咐几句。   宋钰跟在罗航身后朝,进门的刹那,忽然听得罗航如蚊子一般的声音传来:“找个机会,带着小妹离开这里!” 第四十章 结症   宋钰只顾低头往内屋走,罗航也不知道这个仆从是否听见自己刚才的话,想要再提醒一次的时候,范旭已经去而复返:“大少爷,咱们还是先进去吧。”说罢当先一步走到二人前面,宋钰脚下稍微停顿,自然就成了走在最后的人。   宋钰才刚踏进天井,就听得一个悲呛的呼喊,罗雅丹撕哭的声音从前面的一个房间传来。   宋钰心中一紧,估计着罗天舒情况不理想,更有可能是已经死亡。对于罗天舒来说,存留在宋钰脑海中的印象是“肥圆土豪”。   宋钰跟随着进入房间,屋子里很空旷,除了桌椅外便只有一张半人高的柜子。房间中央似乎是临时搭起来的几个床铺,上面平躺着四人,罗雅丹扑在最左边那人身上哭得伤心不已。   “主母,罗爷没死!”范旭上前小声安慰着:“似乎是中了炼神者的暗算,这才昏迷。”   罗雅丹一听泪眼朦胧地抬头:“既然没事,为什么父亲像是睡着了一般,还有石头叔他们为什么也是如此?”   “主母有所不知,被神魂击伤导致沉睡虽不是难事,但对于我们修道者来说却是异常棘手,只有炼神者才能使其苏醒。”   罗雅丹听言大喜:“我会,要如何施救呢?”   罗雅丹一言令范旭以及罗航大为惊讶。   罗航自不必说了,小妹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时常喜欢做着一些不切实际的豪侠梦,但从小到大却是连剪刀都没碰过一下,更何况是神念,他也是来了这里才知道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神念”的。   范旭更是不解,从罗雅丹出生开始,影牙就没终止过对她的关注,最近这六年也许是稍微松懈了一些,但罗雅丹每一天的行踪都有记录,种种迹象都表明罗雅丹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子,但就是这极其普通的女子忽然间却说自己是炼神者,这着实让范旭困惑。   “我毕竟不是炼神者,甚至没有接触过,我也不知道。”范旭摇头表示着自己的无奈,心中却在思考着,有必要回头再把罗雅丹的过往记录翻出来在看个仔细。   “你有办法是吧!”罗雅丹忽然叫着宋钰的名字。   “小姐怕是忘了,我的神念都转嫁到您身上,我现在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常人。再说了,以前我也没有试过用神念去救人。”宋钰微微沉吟:“不过小姐也不要担心,你忘了我们还有个会神念的朋友,只要回海口找到他,也许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你们还有炼神者的朋友。”连范旭都对宋钰的话感到惊讶,炼神者何其稀少,可宋钰还有朋友在城内,而且也是炼神者。   罗雅丹口快:“夺人那家伙行踪不定,你不也说了他现在估计早已不在海口城吗,人海茫茫,我们又要到哪里去找他?”   “无论如何,我觉得应该先将老爷几人请回天关城,那里气候比海口温和多了,也更适合调养身体。”宋玉建议着。   范旭摆摆手:“罗爷几人知觉全无,就这样成天卧在床榻上已经很辛苦了,还要让他承受车马劳顿之苦,中途若有其他意外,岂非捉襟见肘?而且属下请主母过来,也还有别的事需要向主母请示。”   “范先生,以后叫我雅丹就好。”   范旭却很坚决地摇头:“法不可废,礼更不可废。还请主母移步大厅,有其他一些同僚想要见主母一面。”   “不见!”罗雅丹毫不犹豫地拒绝着:“我只想在这里陪着父亲。再说了,我在海口没有朋友,更没有熟人。”   “这些人主母还是见一下的好,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范围微微欠身:“这些人都是仰慕主母很久的同僚,也是主母的属下,你出面和他们见见,对他们那些人来说,雷霆雨露皆为恩泽!”   宋钰心中咦了一声,暗自猜测要见的人必然也是和范旭一样的,同是天目成员。   海口城的天目似乎与天关城的不同,彼此间似乎有一定的联系。海客王更是不知道为什么,脱离天目组织进入麦盟做逍遥闲人,从只言片语中也能感觉到,他和范旭之间有些不重不轻的矛盾。但彼此间还算克制,没有真到鱼死网破的程度。   这次,两名死士恰好出现在门口,其中一人走进屋内,面无表情地朝范旭微微欠身:“首领,人已经来了,在前厅候着。”   范旭点点头,朝罗雅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主母,很多事都是需要去面对的。下至渔夫,他们下海捕鱼是他的使命,因为他需要用这些鱼来确保妻儿老母不会被饿着;上至一国之君,帝国陛下平衡各方势力是他的使命,因为他们必须要用不同的势力来制约和牵制双方,从而确保整个国家能够按照他需要的方向前进;主母您的使命一样是不能避免的,去和那些同僚见上一面,让他们觉得这些年的雌伏隐忍是值得的。”   罗雅丹喔了一声,没有回绝,反而是问道:“是一些什么人?”   “和我一样,都是你的属下。主母只要知道他们是最衷心于主母的人就对了。为了主母,他们不在乎牺牲,不在乎流泪、流血,但就怕有人将他们遗忘,让他们流血后还要流泪。”   罗雅丹微微点头,起身朝屋外走去,只是脚下异常迟缓,在出门的时候还因为走神,差点磕在门槛上。   “主母在这里很安全,不需要你跟随着!”范旭惊讶于这个扈从竟然是万中无一的炼神者,更惊讶这人竟然将自己的神念转嫁给罗雅丹,所以手上刻意用了半分真元,在说话间抬手拍着宋钰肩膀。   真元悄无声息地顺着肩头钻入宋钰体内,在心坎处转悠一圈,然后再第二次拍下去的时候又迅速传回到范旭掌心,发现宋钰果然如自己暗察的那样,丝毫没有真元,至于神念他是没法察觉出来的。   宋钰倒是很希望能跟随罗雅丹一起过去看看,能来到这里的人修为、身份估计和范旭不相上下的人,而且很可能全是眼睛。   若是知道这些人的模样,以后在海口城行走起来,多少能够有些帮助,但宋钰从来没想过在这么多人面前主动暴露自己。   本来宋钰对范旭还有些好感,但进门时罗航那偷偷摸摸一句话让他心生警惕。   宋钰庆幸的是自己没有将藤条箱带出来,否则以这些个个都如海客王一样老辣的家伙,一看到藤条箱必然就猜到他身份,宋钰甚至在考虑是否有必要换一个行李箱。   “他叫玉枢,他会陪在你们身边,确保你们不会受到骚扰。”范旭说完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仅留下那个面无表情的玉枢。   “你是来监视我们的吗?”宋钰笑嘻嘻地朝那如木桩一般站在二人面前的少年问道。   宋钰一张口,罗航就在肚子里骂着他草包,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聪明人从来不会将话说得露骨。海口有句俗语叫做:“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因为这都是最犯忌的事,宋钰这话就好比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玉枢脸上,他甚至有些后悔先前在进门的时候悄悄给宋钰说的那一句话。   天知道这看似聪明,实则如草包的家伙会不会屁颠屁颠跑去给范旭说起。   “这一个多月都隐忍下来了,我何必要着急这几天。”罗航在心中嘀咕着,他也是被那“扈从”身份给骗了,小妹只身来海口,身边只带这么一个扈从,是人都会以为那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但这会罗航才知道,这家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书生。   罗航心中骂道:“以前是炼神者有个屁用!”   以前父亲骂自己不成器,不会做生意,修炼上也一事无成,没想到这书生比自己更不中用,一时间大有恨铁不成钢的念头。   “不说话,看来就是了。”宋钰微笑着,将手搭在罗天舒额头上。   罗航大怒,上前一把将宋钰手挥开:“你干什么,一边候着去。”   “我只是担忧老爷安危,也想试试看。”   “没大没小,别忘了你什么身份。”罗航毫不留情地训斥着。   “我一直认为,世间所有的人和事都有着一种极致。对了,就像我小时候抓着的一只鸟,我用细绳将它脚缠住,任它在天上飞,但是飞到极限后,就算我不往回拽绳子,鸟儿飞起来带动的惯性也会将它反弹回来,飞得多高就跌得多疼。”宋钰干脆不去碰罗天舒,而是将手搭在旁边一个人额头上:“所以大少爷根本不用为已经发生的事而烦躁,这样会让你失去冷静的判断力。”   面前这人和罗天舒身材差不多,也是大腹便便,宋钰甚至怀疑,他稍微动一下这用门板达成的床,床上这人也会滚到地上去。这个人宋钰见过,而且还算得上有些熟悉,他就是以前寒门的丁账房,和罗天舒一同来海口,然后一道遭遇暗算。   “同样的道理,跌得有多深,反弹之势就有多强。”   “物极必反!你是要告诉我会有否极泰来的时候,是这样吧!”罗航本不欲理睬这家伙,但这个多月来,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对着老爹和几个跟随父亲的叔辈自然自语,现在有这么一个说话的对象,他也就不再去吹毛求疵地计较宋钰这下人身份。   “不可能的!”罗航摇摇头,眼中出现一抹忧愁:“纵然是父亲他们醒过来,但天关城的买卖是没法做下去了,听说前段时间,很多海口的人去了天关城,闹得满城风雨。今年家族年会上,估计那些叔公、伯伯也会对父亲发难,以后这罗族的家主是谁都还难说。”   “江东自古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宋钰微不可察地放出一缕神魂,渡入丁账房识海,对于没有修炼过神念的人而然,他们的识海都是一片灰蒙混沌,随着识海的开设和提升,才会绽放出不同的色彩:“生意没了,可以再做。那些大家族,哪一个不是从无到有,哪一个不是经历无数坎坷曲折的,只要人还在。”   罗航干脆拖了凳子坐下来,偏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宋钰,耐心地等宋钰说完才说道:“小妹一直在罗家院子里长大,接触的人和事都很简单,所以才没有太强的防卫意识,也是因为这缘故所以才异常喜欢那些剑仙豪侠,脑子里整天都是都被这些东西塞得满满的。她之所以比较信赖你。可能也是因为你能说会道的缘故。北域帝国我虽然没有真正走遍,但自信见过不少人、不少事。所以,我不是小妹,收起你那一套大道理。”   宋钰满意地将手收回来,一道神念如铁匣般将丁账房的识海囚住,这是导致他昏迷的原因。   理论上来说,只要打破这层禁锢人自然就苏醒,但宋钰的神魂一进入丁账房识海便隐隐有脱离控制的感觉,就像一头被饿了三天三夜的猛虎,忽然从笼中放出来,根本由不得他掌控。   宋钰相信他固然有能力,能一举将禁锢丁账房的神念吞噬,但丁账房本身的识海也会在自己神魂冲击下变得更加支离破碎,甚至是被彻底吞噬,成为毫无知觉的木头人。   只要找到结症,剩下的事可能要落在罗雅丹身上。   罗航见宋钰低头沉默,心中更认为是自己一针见血戳中宋钰软肋,随即仰头说道:“我不会让小妹身边有你这样喜好空谈之人,给你五百两银子,离开罗府。”   就算是旁边那站着如木头人的玉枢,也是嘴角悄然上撇,用眼睛余光蔑视了宋钰一眼。   宋钰抬头淡淡地看了罗航一眼:“等你离开这里再说吧!” 第四十一章 与你同名   罗航似乎并不担心离开的问题,依然不屈不挠地问道:“七百两。这笔银子足够你安稳地生活五六年,听说你们这种读书人向来奉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的宗旨,如果够节省的话,这笔银子甚至还可以支撑你讨一个媳妇,置办一处住所。”   宋钰望着罗航,脸上带着笑意:“如果小姐知道这事,一定会说一声‘败家子’。也许大少爷你不知道,我欠罗家的可是一笔不菲的银钱。”   “不菲是多少。”   “十万,零头不计。”   “十万!”罗航陡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寒门一年的收入啊,小妹怎么会让你欠这么多债。”   “我出去转转。”宋钰不再理会罗航,难怪罗天舒会骂他不成气候,这么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要操持偌大一个家族产业,确实是难了点。   那叫玉枢的男子在前面带路:“宋先生,这边请!”   宋钰站在天井中央左右看了看,朝玉枢说道:“我要出去透气。”   玉枢立即会意,将手引向刚才进门的方向,宋钰随口说道:“我身子粗贱,这辈子都是伺候别人,让人伺候着终究是别扭,也许大少爷哪里需要你!”   一听见伺候二字,玉枢脸色更冷了几分,望着宋钰背影的眼神几乎要升出一股子火来,最终还是轻轻吐了一口气,摇摇头:“罗少爷来这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地方也熟,到了这里他就是主人,用不着照顾。”玉枢将最后两个字重重吐了出来。   “这里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吗?”宋钰随手指着几间封闭得严实的屋子,这里屋子虽然都是四合院,但俱是由石头垒砌,就算有细微的缝隙也都是用沾土混着卵石搅拌了填塞的,隔音效果异乎寻常的好。   玉枢诧异地看了眼前这书生一眼,就算是罗航来这里也是三天后才问出类似的问题,而且还异常的谨慎,每一个字似乎都是斟酌了再斟酌才问出来。玉枢有些不确定宋钰问这话的用意,但他还是轻轻说道:“我说请的地方就可以。”   “这么说来,我和小姐是被软禁起来了。”宋钰根本没有去试探那些房屋,直接走到院子里,侧头瞟了一眼侧面独立出来的一间小屋,小屋门前屋檐下站着两名黑衣人。   宋钰只是轻轻瞟了一眼,那两人立时警戒,后背微微弓起,朝着这边望过来。   “只要你做好你扈从本分,就不会遇着麻烦。”   “麻烦?”宋钰佯怒:“在这里能有什么麻烦,就算是小姐也对我礼遇有加,你们难道还想对我找茬不成?”   玉枢懒得回答,直接站在屋檐下的阴影中不再跟随。这里一出院子就四下开阔,所以他压根不担心这书生会乱跑。如果宋钰要逃更是遂了首领的心愿,他们会兴高采烈地将逃跑者当场格杀,到时候主母就算有意见,都木已成舟。   宋钰也乐得没人跟随,一屁股坐在外面全是枯枝败草的路边,默默地思考着要如何化解禁锢着罗天舒几人的神念。   阴阳世家能在尽是修道者的天阙世家中强行立踞,成为八大世家中唯一的炼神世家,这一立便是千百年时光,所依靠的就是《碧落赋》《阴阳诀》二书,碧落赋自然也是整个大荒最具权威的炼神宝典之一。   宋钰要做的是找出化解神识禁锢的方法,可惜因为自己神念修为太弱,他自己所能接触到的《碧落赋》也还未到十分之一。   识海的天空蔚蓝如洗,就算是云团也少得可怜。在宋钰神念驱动下,识海中渐渐生出一道微风。   平静的海面微波起伏,海波一动那枯坐于海边的巨人立时睁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海面,见这海面始终也是微波起伏这才放心下来,略微抬头仰望头顶。   蔚蓝的天空上悠然浮现一本古朴天书。   书在清风中散逸着淡淡精光,却始终悬于一处纹丝不动。   “你居然会有发善心的时候,想救那四人?”坐在海滩的巨人忽然开口,声音如洪钟大吕般在宋钰识海中荡漾开来。   “好容易才有了那么一点点造七级浮屠的成就感,却被人质疑,这感觉真不舒服。”宋钰试探着踩了踩脚下的海滩,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他本人依然是坐在那带着寒风的道路上,但脑海中出现的这个场景却又如此真实,他身子能将脚尖插进沙土中,感受着那些潮湿的细沙和鞋底轻微地摩擦。   “还不是为了在那女人面前献殷勤挣表现,这和两只公狗在母狗面前打得遍体鳞伤没有两样。”   “你是英雄好汉,你纵横山岳追赶星辰,你也许曾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最顶端,就如那些天阙世家在世的家主一样至高无上。虽然我对你曾经的光辉历史一无所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你是当之无愧的神。”宋钰很诚恳地说着:“可是你尝试过男女之情吗?你有爱过吗?”   影神嘿嘿一笑:“让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神生气,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你也别想着来刺探我的过去,你永远不会了解的。”   宋钰说道:“你当初为什么想到成为影牙的神邸,就我所知,影牙虽然存在有些年头,但也只是用常人的时间来计算。三百多年而已,甚至比大荒任何一个小宗小派还要年轻。”   “是你们宋族的老祖宗求的我,至于原因嘛,这是影牙最核心的秘密,也是我的秘密。如果有一天,你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坐上影主的位置,你自然会知道这些。给你点忠告,善待宋时关留给你的东西吧。”   宋钰若有所思:“魂蟒袍被歌舞魔劈坏了,要如何将它复原?”   “我也不知道,魂蟒袍虽然是我曾经的护身魂器,不过炼制这件魂器的另有其人。”   宋钰一听之下,微微有些失望,宋时关留下的东西中,真正有用的不过是魂蟒袍和那张面具,其中魂蟒袍更是屡建奇功,数次把他从生死边缘拉回来,也正是因为有这件衣服,才让他有勇气去面对那些强大的对手。   坐在沙滩上的影神手臂伸展,如拔小草一般将岩石上一棵小树随手拔起,在手上把玩着:“当年那人也是如你一般同样拥有神魂,理论上来说,你修缮魂器也是水到渠成的事,至于修缮方法却要你自己去摸索。”   宋钰为之一振,如果真是如此,倒是这些天来所得到的最大惊喜,随即望了望头顶天空中那若隐若现的天书:“对了,罗家家主四人都被神念禁锢,要如何将他们救醒。”   “五彩莲是世间一等一的炼神至宝,更是消除神念禁锢的无上法器,不过从这些天和嗜神那家伙的交手中判断,五彩莲与神魂之间属性迥异,也许他只对神念者有效,毕竟我冲来没见过会神魂的人有这玩意儿。”   宋钰一听之下将对方恨得咬牙切齿,这家伙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五彩莲的诸多好处,现在竟然是一句不负责任的“属性迥异”就轻描淡写地避了过去。   宋钰还要再问,忽然觉得肩头吃疼,随即眼前的海浪、沙滩以及影神都迅速远退,渐渐淡出视野,随后他的整个意识重新回到肉身,耳边再次听见了寒风从山谷谷口呼啸而来、经过身畔,随后呼啸而去。   宋钰猛然睁眼,正看见才拍了自己肩膀的罗雅丹朝他看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在你身边站这么久,你竟然丝毫无觉。”   “小姐。”宋钰连忙从地上起身,用手拍着屁股上沾着的那些枯草枯茎。   “宋钰!”罗阿丹忽然叫道:“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定然会有无数的疑问,譬如为什么范先生会那样称呼我,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向你说起过,为什么我会听信范先生的话来到这里。”   “范先生这样称呼,必然是有道理的。只是让我意外的是,小姐竟然许配了人家。”宋钰随手指着远处站立的玉枢:“如果这些人都是你夫家下人的话,岂不是比罗家强上不少。”   宋钰说话的时候,罗雅丹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宋钰那世事不留于心的性格她早已知道,但这一刻心中还是忍不住的失望:“其实在来海口的时候,我就想过会遇见类似的情形,找寻父亲是主要的目的,顺道我也想要将一些事做个了结。其实我至小就许配了人家,只是几年前,这家人忽然生了变故家道中落,从此也就断了联系。”   “了结!”宋钰敏锐地抓住了罗雅丹话里的意思。   “从我记事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不会是寻常人,我未来的夫家拥有真正强大的力量,但是这种强大却又不能让人知道。就像杀手夜叉那样,夜叉在天关城的时候,几乎都是在晚上出没,你说这样的人可能是日夜颠倒,晚上上街杀人行凶,白天倒在屋子里睡觉的人吗?”   宋钰没有说话,只是睁着眼睛望着罗雅丹。   罗雅丹继续说道:“我猜想,白天夜叉必然也是走在大街上,和常人一样平凡而简单地生活。我夫家也是如此,空有强大的力量却只能锦衣夜行素袖藏金,而且父亲还告诉我,他是一个废人,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在知道这事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开始想着要如何改变这场婚姻。”   “上天终于没有抛弃我,几年前的那场灾难毁了无数人,但对我而言却如获新生,因为从今晚后,再也不用担心有一天,我会背井离乡,嫁给一个傻子,我以为我可以按照自己心愿地去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可是就在不久前,有人忽然告诉父亲,他还活着。”   “我知道的那一刻,很彷徨,很无助。因为他们家的强大让我没能力去拒绝这段婚姻,也没有勇气去拒绝,所以我迫切地想要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   宋钰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你见过那个‘他’?”   “没有,但是所有人都说他是废物,即便是父亲也这样说。”   宋钰说道:“世事无常、人言可畏。就像别人说小姐手无缚鸡之力,可是有谁知道小姐竟然是那十万人中的唯一,大荒最稀少的神念师,也许那人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所有人可能都会改变,但他就如传闻一样。刚才我在大厅见到他了,虽然言语上有些利索,不过确实是一个毫无主见的人,每说两句话便要看范先生一眼,生怕自己说错了。”   宋钰以为自己听错了,宋时关确实是和罗家定亲过,可是自己一直就在这里始终没有走动过,如何会出现在那边的大厅?为了确信自己心中猜想,宋钰问道:“敢问小姐,那个人如何称呼。”   “说来巧了,与你同名呢,他叫宋玉。” 第四十二章 择日完婚   宋钰淡淡地喔了一声:“同名同姓并不奇怪。小姐先前说了结另外一件事,莫不是退婚?”   罗雅丹点点头:“为什么不能退婚,我乐意。”   “这事小姐还是慎重一些,范先生和咱们非亲非故,这里看似松懈实则警戒森严,寻常人根本到不了这里,如果小姐你一旦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我相信首先遭殃的必然是小姐,而且眼下老爷几人都昏迷不醒,就算加上我,咱们也才三人,要将老爷四人请回海口城或者天关城,必然需要范先生他们出手相助。现在悔婚,不明智!”   “我已经拒绝了。”罗雅丹没心没肺地笑道:“要我与一个废物过一辈子,我宁愿死!”   宋钰心中叹息,罗雅丹这种大小姐脾气几乎是深入骨髓,本以为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稍微改变,而且罗雅丹确实也不如以前那样盛气凌人,但有些东西却如毒药一般已经进入她内心更深处,更内敛,也更固执而顽强地影响着她。   “虚与委蛇难道你不懂?”宋钰微微加重语气:“你这一冲动不要紧,你是否将老爷几人的安危考虑进去?”   “考虑,考虑!你这一辈都是在考虑,可是你考虑出个什么来,你一怒之下杀了王之源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因为你的一个冲动让罗家雪上加霜,最后还不是我话十万两银子替你买的命。姓宋的,你自己都做不好,却要我去做……”罗雅丹没想到自己扈从竟然会以这种语气来回敬她,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失妥当,这就像小偷被抓着现行后,偷东西的人从来不会为自己的行动而后悔,反倒是将满腔的怒火倾泻到最先发现自己的那个人身上。   罗雅丹如一阵爆竹般啪啪地说上一通,忽然发现这家伙似乎根本没有听自己的话,而是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罗雅丹转头望去,正好见着罗航站在几丈外,目瞪口呆地望着宋钰。   罗航心中一样吃惊,他对王之源一点也不陌生,甚至是很熟悉。在此之前,罗家产业买卖蒸蒸日上,压得天关城所有豪阀世家无法抬头。王之源整天都跟在罗航身后鞍前马后,但就算如此,那也是王家独子啊,这家伙竟然将王家的根给断了,如果小妹说的是真的,这手段算是狠辣到了极点。   “大哥。”罗雅丹微微平缓了一下情绪,大哥和宋钰不同,他对大哥永远是尊敬的,但宋钰只不过是一个扈从,说来奇怪,她也只有在自己扈从面前,罗雅丹才能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罗航干咳一声走过来:“先前听范先生说了,小妹你当着好多人的面悔婚。”   “难道大哥也不支持我。”   “我自然有些不同的意见。”罗航虽然此刻穿着布衣,但走路的样子依然是大少爷的做派,尤其是在还有个下人在场的时候:“于情,他们救了父亲、我还有石头叔性命,我们欠他们的;于理,小妹你在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许婚,虽然没有明媒,但婚书俱在,轻易反悔不得。”   “我罗家有情,难道就要细分我的幸福,难道就要用这个来束缚我的自由。”诺亚大提高声音朝罗航吼着。   罗航看了宋钰一眼道:“我和小妹说事,你退下吧!”   宋钰微微欠身,很干脆地转身便走。   罗航这才靠近罗雅丹,压着嗓子说道:“宋玉是废物这我也听说了,但这样不是更好吗,丈夫无能正好便宜你接手他的所有属下,到时候无论你走在什么地方,都有无数人暗中跟随,保护着你的安全,作为一个女人来说,这一生该是足够了。你也该知道,二十多年来父亲一直将家族所有的盈利都塞进你夫家,你这一悔婚岂不是让这几十年的付出化作泡沫?”   罗雅丹目瞪口呆地望着大哥:“你是我大哥吗?我大哥是洒脱不羁的人,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无视家族继承权,毅然决然地在海口定居,是什么原因让你有现在这样龌龊的念头,甚至愿意拿自己妹妹的幸福去换这些虚妄的东西,你还不如我那扈从。至少他是站在你以及父亲他们自身安危的立场去考虑的。”   宋钰刚走到屋檐下,就听得身后传来罗雅丹一声尖锐的怒斥,也不知罗航说了什么惹得罗雅丹不快,不过这毕竟是人家家事,他也不能擅自插手。   玉枢依旧如木桩一般站在屋檐的阴影下。   “宋先生!”范旭笑呵呵地从内屋走出来:“外面寒风重,没事的话还是少往外走的好。”   范旭虽然是笑,但给宋钰的感觉却是如纲锥一般扎在心口,宋钰回头指着院子外面的罗雅丹:“我在这里候着小姐。”   “在这附近,小姐的安危自会由我负责。先前听说先生会神念,倒是让范某人好生意外,更意外的是先生竟然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将那神念悉数转嫁给主母。”   “当初我遇着一个身染重疾的老头,在弥留之时传了我神念,说我虽然有炼神之资,但终究是最末等的天赋,纵然是继承了他的神念,但随着时间推移,也一样会慢慢消散于天地间。恰好当初我犯了命案,若不是小姐花钱救下我这一命,现在的宋钰已经死孤魂野鬼了,倒不如以此报恩,将神念转嫁给小姐,总好过让它慢慢散失。”   宋钰瞟了一眼范旭,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宋钰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就随口说出这番话,反正若非死在镇魔岛,死无对证,他怎么说范旭也无从对证。   “我家主上生前曾经说过,懂得取舍之道的人是世上一等一的明白人,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这样的人能懂得用最冷静的方式去衡量世事,从而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范先生大不必如此刻意与在下交好。”宋钰虽然不清楚范旭为什么要忽然说这么一席话,但这人绝不会是无聊到没话找话的地步。   “先生既然是主母身边扈从,自然是知道我家主人的一些手段,可是即便是以我们之能,也不能查到你以前的过往。你最早一次露面,似乎是在海口城外的一家商船上,然后取道天关城,你就像忽然从地缝里冒出来的一个人。”   “是吗,那你该将为你办事的手下好好骂一顿了,因为我本来就是海口人士,再说了这世界这么大,每一个人你都能查得过来吗?”   范旭打着哈哈:“此言甚对,其实范某是因有一事相求先生,在这之前不得不如此,以期望能够多了解先生一点。听说先生在天关城有一个过命交情的朋友,这人在天关城也有点势力,还曾随你们主仆二人一同进入海口。”   跟随宋钰一同进入海口城的只有夺人和力鬼,对此宋钰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结伴来海口的确有两人,不过对这两人我都不算很熟,如果你要问他们的一些情况的话,可能我也无可奉告。当然了,先生也许有刑讯方面的行家,可以试试从我嘴里能否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从炼神者口里套信息,范某还没这能耐。”范旭呵呵一笑:“再说了,主母是我的贵客,仆从主贵,莫将范某想得如此下作。”   宋钰无所谓地耸耸肩,在聪明人面前没必要将自己装得太笨,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远处罗雅丹和罗航之间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分歧,罗雅丹一跺脚转身就朝这边走来。宋钰垂手站在原地,等到罗雅丹走进了,才轻轻道:“小姐没事吧!”   宋钰这本是客套的一问,就像他看见有陌生人跌倒在地上,也会如此一问,但罗雅丹却骤然间如被点着的火药桶一般:“不要你来假惺惺,你是谁呀,和我有什么干系,管我有事没事。”说完,还不忘狠狠瞪了站在门槛阴影处的范旭一眼,径直朝里屋走去。   宋钰无声地叹息一声,瞟了一眼愣在原地面向远方的罗航,然后他快速朝罗雅丹追去。   不出意料,罗雅丹跑去父亲所在的房间,一人静坐在罗天舒身前。   宋钰放低脚步,走到罗雅丹身边:“小姐其实不必难过,老爷既然生命无碍,终究是有醒过来的时候。”   “大哥变了。”罗雅丹忽然扭头望着宋钰:“我要带父亲和三位叔叔回海口,就算散尽家财也要将他们救醒。”   宋钰心中清楚,要想离开这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终究狠不下心来拒绝罗雅丹,只是点头应承:“我去和范先生说说。”   宋钰转身出门,却差点和迎面走来的玉枢撞个满怀,玉枢信手一拨就将宋钰拨得原地转了好几圈:“首领刚离开,在走前嘱咐属下,一定照顾好主母。”   “那就劳烦这位兄弟了,帮忙将先前载我们过来的马车牵过来,老爷和几位长辈的病情严重,我们需要立即回家。”   玉枢摇摇头,朝罗雅丹背影望去:“主母可是觉得玉枢照顾不周?若是如此,还请主母责罚。”说罢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恭敬地用双手托到胸前,径直低头,摆出认打认罚的模样。   宋钰心中冷笑,这玉枢乍看之下就如榆木疙瘩一般,没想到心思竟然这般活泛:“小姐的手如何能沾你这身赃血,不过如果你不去将马车牵来的话,我倒是可以将这玩意插到你胸口。”   玉枢倒也干脆,双手握着匕首,直接往胸口插去,刹那间血花飞溅,半截匕首已经没入胸膛。   “停下!”罗雅丹尖呼一声,玉枢这一手大大出乎她预料,这匕首可不是街边卖艺的伸缩小剑,那些血花也是货真价实的鲜血。   玉枢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如果首领回来,发现主母离开,必然要说是因为属下照顾不周所致,一顿责罚是难免的。所以属下斗胆用自己性命强留主母,还望主母体谅属下一二。”   宋钰微微一笑,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已经泥菩萨过河的罗雅丹,还有闲心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只能歉意地朝玉枢挥挥手:“我们不会走,你下去先包扎一下吧。”   玉枢说道:“在下命贱,这点点伤不打紧。”一边说一边将匕首缓缓从胸口拔出来,由从怀中掏出黄色粉状的伤药敷在上面,然后笔直站在门口。   范旭是否离开无从考证,玉枢如阴魂一般吊在他们身后,无论是宋钰还是罗雅丹都暗自不爽,但表面上还得装出无所谓的模样。   有人抱着被褥开始收拾隔壁进进出出,估计是为罗雅丹主仆二人布置晚上休息的房间。   夜幕降临的时候,消失了小半天的罗航醉醺醺地进来,将酒壶往桌子一放,朝罗雅丹吼道:“小妹,父亲现在昏迷不醒,这个家现在该由我来当!大哥帮你拿主意,不如答应了宋玉,择日完婚!”   罗雅丹脸色一番,一道精光从眼眸中射出,死死盯住连站都站不稳妥的罗航:“你说什么!” 第四十三章 循规蹈矩   “嫁给宋玉。”罗航摇晃这身子,但喝醉了的人想要掌控自己身体平衡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范爷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回来,到时候我去体力做主,这事就这么定了。”   罗雅丹气得泪珠儿如珠子一般往下滚落,没有人在知道自己会嫁给一个废物丈夫后还能无动于衷。   为了摆脱这段婚姻,罗雅丹曾经付出的行动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自然是格格不入的。譬如主动向柳未寒传递好感;罗家陷入债务危机的时候,她将自己幸福放在其次,首先想到的是利用宋族来挽救罗家。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她的丈夫不能是废人。   “长兄为父,这个家终究是要靠男人撑起来的,做好你相夫教子的本分就行。”罗航说罢抓起酒壶猛灌了两口,这才离开。   在和宋钰擦身而过的瞬间,宋钰眼睛瞳孔猛然收缩,用发现新事物的眼神注视着罗航。罗航的脚步虽然偏偏倒倒,步幅也或大或小毫无规律,但在每次落脚的时候宋钰都察觉到,罗航是用脚尖着地,虽然从脚尖到整个脚掌都踏在地上的过程极其短暂,但却没有逃过宋钰的眼睛。   罗雅丹悄悄抹着眼角的泪花,忽然走到门口,朝木头人玉枢说道:“你还当我是主母?”   玉枢不明白罗雅丹为什么会有这忽然一问,只能惊异地望过来。   罗雅丹却将目光望向罗航的背影:“去将那酒鬼揍一顿,回头我自有打赏。”见玉枢站在原地没动身的打算,罗雅丹顿时杏眉倒竖,厉声喝道:“想要我嫁给你们主子,总得让我出这一口心头气吧!”   罗雅丹能主动应承着愿意嫁人,终究是喜闻乐见的事,作为下属的死卫玉枢自然也知道这点。见罗雅丹松口,自然是大喜过望,大步流星朝着罗航偏偏倒到的背影走去。   宋钰知道玉枢修为不低,仅比初见力鬼时候弱一点,只要一拳下去罗航少说也要被折腾得半死。罗雅丹在气头上,他可不能也跟着动怒,想要追过去劝说,却被罗雅丹一把抓住:“你要是敢出这道门,我立刻叫人打折双腿。”   “犯不着如此,终究是一家人。”   “那有逼着妹妹嫁给废物的哥哥。”罗雅丹提高声音朝宋钰吼着。外面传来罗航哎哟的惨叫声,这声音令宋钰不寒而栗。   罗雅丹用力将宋钰拽回屋子中央,小声而快速地说道:“我是走不掉的,等下我会想办法叫玉枢进屋子来,你找个机会溜出去。我大致估算了一下,上午我们从海口出发到这里,大约花费了一个多时辰,这里距离离海口不会很远,若是运气好找对了方向,算直线距离更近。你连夜回城,去请一批刀客过来接我和父亲他们。能请多少请多少,把你那套小气收起来,别心疼钱。”   宋钰恍惚间明白过来,罗雅丹刚才是故意支走玉枢,好提供他二人说话的机会。   但宋钰却摇摇头:“没机会的,外面有暗哨,除了几栋房屋之外,四面空旷,人一露面就会被发现。而且就算逃了,被追上的可能性极大,但是如果将丁账房他们救醒,也许胜算还会大一些。”说话间宋钰将一枚五彩莲台递到罗雅丹面前。   凌晨时分,两道黑影如幽灵般出现在空寂庭院中。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稍微放缓,朝中间这一进四合院望了一眼,身后那人立即上前小声问道:“首领,可有不妥之处。”   被称作首领的人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我告诉君岳我们找着少主了,他竟然丝毫不表示惊讶,而且在听说我打算让主母和少主择日完婚,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归扶,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被称作归扶的人轻轻笑道,黑夜中仅有两排淡淡的牙床显露:“属下一路行来也是在思考这其中的道理,最初我第一念头就是罗雅丹本来就是君岳手中的一颗棋子,甚至是现在我们将罗雅丹请过来也在他算计之中。而且几个月前,我们安插在宗府的眼睛也说过,君岳曾经神秘消失了一天一夜,而恰好在消失的这段时间,被监视罗雅丹的眼睛发现了他的踪迹。”   那人点点头,忽然伸出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怪异的符号。   沉沉夜色中,忽然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径直过来:“寅组玉枢见过首领。”   那人嗯了一声问道:“我们的客人都还好吧。”   “主母和他那扈从都还算循规蹈矩,甚至是连房门也很少出。不过,在一个多时辰前,罗航喝了些酒,跑去强行命令罗雅丹嫁给少主,罗雅丹心中有恨,命令属下将罗航打一顿解气,还赏了属下三百两银契。”玉枢说话间已经将怀中银票掏出来,恭敬地呈上去。   黑夜中传来一个清脆的耳光声,随即便听得那人说道:“废物!我看你是没必要在寅组待下去了,天亮后,去卯组报道吧,若再犯这样的蠢事,嘿嘿……你去将罗航从被窝里叫起来,我要见他。”   玉枢嗯了一声,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而去。   那人转身朝右手边那独栋小院走去,边走边对身后归扶说道:“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你有这样的想法是很正常的,君岳离奇失踪一天一夜的消息我也看到过,最初我也想过,罗雅丹可能是他拿来对付我的一枚棋子,但现在看来不是如此,你至少忽略了一点。”   “属下明白首领的意思。首领一定是感到奇怪,好像在君岳看来,少主本来就该活着一样,而且君岳和少主共同生活十多年,咋听得少主的消息,必然是迫不及待地要过来见上一面,我本以为君岳会过来辨别真假,但他却没有。”   “正是如此,君岳对宋玉的态度让人费解。”那人进屋后并没有立即脱去头罩,而是等归扶合上房门,这才慢条斯理去揭头上头罩。归扶着甩着火折子将油灯点燃,微弱的火光中露出一张阴霾蜡黄的脸。   这瘦弱汉子,正是范旭。   归扶继续说道:“属下猜测只有两种可能,也许在君岳看来,一个少主根本不能动摇他的权威,因为现在的隼爪几乎是他一人说了算,虽然现在还没有将手伸到咱们天目这一块来,但以他的野心,那是迟早的事。而且这五六年来他招募了无数亡命之徒,势力增长得吓人。连咱们他尚且不怕,就算少主是真少主,也不会担心一个百废之体的少主对他造成的威胁。”   范旭捻着铁针挑动灯蕊:“你说过有两种可能,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归扶瞟了一眼首领的背影:“真正的少主没有死,而且君岳还见过他。”   范旭手轻微一颤,灯芯被忽然挑出老长一截,刹那间室内光明大作:“你还真敢想,不过我也是在快到这里的路上才想通这一点的,也许我在激情满怀地告诉他少主找到了的时候,他心中一定在偷着笑,看着我就像上蹿下跳的猴子,浑然不觉自己将红通通的屁股暴露了出来,如果真是这样,他一定明白那这少主赝品的目的。”   如果是寻常人,这时候必然会反问一句该如何做,归扶却几乎想也没想地说道:“除非君岳能请出真正的少主,否则就算他告诉全天下我们手上的宋玉是一个赝品也没用。因为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少主。所以咱们还是得按照计划来,只要罗雅丹一旦和首领找来这人成亲,到时假货也成了真品。”   “那是自然,我前后布置那么多手段,不能因为君岳一个人的猜测而改变,必要时对他斩首也在所不惜。”范旭挥挥手:“下去歇着吧!”   归扶躬身告退,在门口的时候正遇着急匆匆赶过来的罗航。罗航连忙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见过归扶先生。”就一直保持着这姿势,等归扶从面前走过,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整理着衣衫推门而入。   “罗航见过首领。”   匍一张嘴,范旭便一个耳光扇过去。   罗航没有丝毫躲闪,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这一巴掌极重,罗航只觉得右边牙床都在跳动,嘴里有股咸咸的腥味。他轻轻吮着嘴,将那口血沫悄悄吞回肚子,安静地站在原地。   范旭站到灯后,双手交叠,自然地放在胸前:“当初你孓然一人,被麦盟那些青皮打折了两条腿,是谁将你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还传授你一生武技?”   “首领援手活命之恩,罗航一天不敢忘。”   “你是不能忘,也不该忘。为了让你历练,我让你游走大半个北域帝国,更在你身上花掉三枚草丹,让你在三年时间从卯组一跃成为乙组成员。你该知道我这里所有人都不该有喜欲之情,惟独对你破例。你喜欢方花儿,我促成你好事,你不忍离开罗家,我依旧破例,这一切的根源只在于,你是我唯一弟子。”   罗航连大气也不敢出,范旭很少说这么多话,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   “没有我,你还是那个狗屁也不是的大少爷,随便一个流氓混混就能要了你小命。没错,我是特意将罗雅丹带来这里,因为和少主成婚是她的使命,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的,所以我不觉得我这样做有错,可是你今晚的行为令我很失望。”   罗航依然木讷地站在原地,俯首聆听。   “你不是贪杯之人,尽管我暂时压制了你真元,但只要你想不醉,就绝没有醉酒的可能,也不会有去逼婚的行为,更不会对你妹妹透露我的行踪。此后罗雅丹让玉枢出手暴打你,恰好给他们主仆二人单独说话的机会。”   范旭侃侃而谈,但罗航却是背后冷汗直冒,他自以为这一切做得极隐秘,从小妹一来到这里就有意无意激怒小妹,就是为了逼迫小妹赶紧离开这里,至少也要让他的扈从溜出去找人来救援。   “这一巴掌算是对你小惩大诫,任何时候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范旭这句结束语终于让罗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至少今晚他性命无虞。   一支杏红雕花木钗被随手丢在桌面上,看着那支木钗,罗航望向范旭背影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芒,有愤怒也有哀求,最后全都转化为无助,木然地望着范旭。   “这是你当初送给方花儿的木钗,应该不会忘记。”范旭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想有两人重逢的机会,最好是循规蹈矩一些,否则下一次摆在你眼前的可能就是人头了。”   “是!弟子一定谨记师父教诲。”   范旭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罗航从来没有以师礼对他,这一开口便表示彻底服软,而且罗家家业以后毕竟是需要罗航来继承,罗航两兄妹对他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只要掌握在手中,万事足矣。   “不要擅自暴露你的修为,至少在这段时间里。退下吧!”   直到身后的门被彻底合上,罗航的脚步也彻底消失在耳中,范旭才在墙壁一处角落里打开密室,提着油灯拾阶而下。   密室并不大,在有限的空间里却有四条婴儿手臂粗的铁链从壁顶或下面角落伸出来,合力将一人吊在空中。   范旭提着油灯在那人面前晃了晃:“半路出道的眼睛,在骨气上却不属于我手下那些甲组成员。如果你臣服于我,何至于会受这些皮肉之苦,你说是吧,力鬼!” 第四十四章 早餐   尽管来海口城已经两三天了,但罗雅丹还是不能适应这里太阳过早升起的习惯,宋钰已经将洗脸水热了好几次,罗雅丹才起床,满脸疲倦地将水盆端到自己房间,对于这个细心的扈从,罗雅丹还是比较满意,很少有男人能做到这样细心和耐心,罗雅丹行礼想着:“也许是读书人特有谨慎的缘故吧。”   终究是男女有别,导致罗雅丹不得不自己出门来端水。   等罗雅丹出门的时候,宋钰躬身说道:“范先生在正堂等候小姐一道用早茶。”   罗雅丹嗯了一声,旁边玉枢径直在前面引路,穿过一弄、二弄天井,便是正堂。虽然宋钰二人已经来这里将近一天时间,可这处屋子终究是第一次到来。   玉枢只将罗雅丹引到门口便止步不前,两个女仆款步走上来,朝罗雅丹作礼万福:“奴婢恭迎主母。”宋钰没想到范旭的执行力竟然这么高,竟然找来两名女仆,他知道的,这些杀手由上至下都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就连先前的洗脸水也是宋钰自己生火烧的。   罗雅丹也不回应,径直跨步进了正堂。   四四方方的正堂并无太多装饰,只是在墙上挂了冷冰冰的一些刀剑,甚至是连两侧采光窗口也比寻常窗口小了很多,屋子里光线极暗。   也许是第一次迎接罗雅丹的缘故,周围特意搁置了两排烛架照明。   宋钰抬脚跟在罗雅丹身后要进屋,却被那两名女仆拦了下来。宋钰微微皱眉,温和说道:“劳驾!”   其中一个脸上有婴儿肥的女仆抬头冲宋钰笑笑:“首领和主人、主母入屋用早餐,先生您还也在这里候着吧!”   宋钰早已看见屋内正上方的位置坐着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子,容貌倒是清修,但眼中少了一种神光,估计这就是范旭找来的什劳子“少主”。对这个赝品,宋钰特别有兴趣,错过这次,宋钰恐怕再没有机会与这人照面,他当然得进去多看几眼。   那女仆生的乖巧、眼睛水灵有神,尤其是笑起来,脸上还有浅浅酒窝,委婉地冲宋钰摇摇头:“奴婢职责所在,先生请见谅。”   看着拦在身前的女仆,宋钰忽然扬手抽到对方脸上。   清脆的耳光将所有人都惊呆了,即便是旁边的玉枢也没有回过神来,没有想到这看似斯文的下人竟然是雷公脾气,说变就变。   那女子陡然被抽了耳光,先是懵了一下,随即用毫无表情的眼神望向面前这个书生,好像她压根不知道被人抽了耳光是一件异常羞辱的事。   “制怒。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又是何等的艰难?这世上能将自己情绪收发自如地控制起来的人不多,能达到这境界却要做一个下人,对你来说屈才了。”宋钰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四目相对的女子,眼神漫不经心地向屋内范旭瞟了一眼。   罗雅丹将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去了,有时候宋钰总是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那些行为在罗雅丹看来,显然是极不明智的,虽然范旭以及这里所有人都对她尊敬有加,但罗雅丹明白,她已经被软禁起来的,只是这层纸没有被捅破而已。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宋钰竟然毫不留情地给了这个女仆一个耳光,这等于是赤裸裸地抽在范旭脸上。   “宋钰!”罗雅丹厉声喝着,结果在她身后传来一声应答,那个正坐首席的年轻男子颤颤悠悠地站起来,腿还没打直便意识到眼前这美人儿根本不是在叫自己,在范旭的横眉中讪讪地又坐回来。   罗雅丹背对着范旭朝宋钰说道:“还不快给范先生道歉。”   “没关系,我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更喜欢这种有性格、有棱角的年轻人。”范旭笑呵呵地走到门口,朝宋钰说道:“宋先生果然是语出惊人。我虽然是这里所有人中最年长者,但这年龄越大,脾气反倒不如年轻时候温和。你给我这下人的评语倒是了得,果真是情绪收发随心。”   宋钰看了看这名还拦在自己身前的女子:“难道范先生从海口城将我门带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站在门外和你说话不成?”   “你可以回房里候着,若是我们一会还有些剩饭,我会叫下人给你打一碗过来。”   空气中充斥着火药味,连后知后觉的罗雅丹也感受到范旭的杀机,连忙上前对宋钰道:“你就听范先生的,回房里歇着吧,我稍后就回来。”   宋钰摇摇头:“非是属下不听小姐命令,宋钰实在是担心我前脚走,范先生后脚就将这两个比大家闺秀还生得一双芊芊细手的下人招呼过来。”   “好厉害的一张嘴。”范旭微笑道:“范某想着终究是男女有别,主母身边得有一两个贴心的下人伺候着,显然你这位扈从并不合适。这样,我这就吩咐下人去准备马车,将你这下人送回天关城。”   “我不会离开小姐的。虽然我没有了神念废人一个,但在阅历和经验上还是勉强能尽到扈从的职责。也许范先生不明白扈从这两个字的含义,就是说在小姐本人没有下令让我离开之前,我都必须跟随在小姐身边。”   “喔……在范某这处宅子里面也如此?”   “当然!”   当着罗雅丹的面,范旭终究是要保持自己的本分,一挥袖子朝宋钰说道:“你进来吧。”   罗雅丹最担心的是范旭忽然暴起杀人,虽然她没见过范旭动手的情形,但却知道他有一剑穿心的本事,前夜在大王园死了那么多人,一想起来罗雅丹就觉得遍体生寒。既然范旭对宋钰没有动手的打算,也就愉快地落座。   门口那被宋钰抽了一耳光的女仆连忙快步过来盛了三碗早茶,然后毫不客气地站到罗雅丹身后。   坐在上首的宋玉问道:“可以开饭了吗?”   “少主您说开始,自然就开始。”范旭笑呵呵地端起面前早茶,又添了两勺子虾米、酥面筋,才朝罗雅丹说道:“主母身边就是少了一两个心灵手巧的伺候丫头,这段时间如不就让春兰、夏兰这两个丫头跟随身边吧。”   罗雅丹微微一愣,扭头朝着站在身后那女子问道:“你叫春兰?可巧了,我以前有个情同姐妹的侍女叫做秋兰,后来因为一些别的缘故去世,直到现在每每想来,我也难过。”   春兰倒是乖巧,似乎早忘了先前的羞辱,盈盈一拜:“见过主母。”   “叫我一声大小姐就好,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那春兰以后就叫‘小姐’好了!”   “你不能这样叫。”罗雅丹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直到这一刻她才陡然意识到,罗家上下所有人中,似乎只有宋钰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称呼自己的,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是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大小姐”。   范旭低头吃了几勺子早茶,将两人安置在罗雅丹身边是他的授意,至于要以如何称呼根本无所谓,这才似乎忽然想起宋钰懂得存在,猛然抬头:“宋先生,实在抱歉,没有多余的碗筷桌椅,倒是让你站着。听说先生在天关城也曾经是声名一时的才子,凭借一首《北域佳人》让天仙子一夜而红,即便是海口城也有不少人口耳相传,如今却要你这样一个大才子饿着肚子看我们吃饭,哈哈……”范旭第一次笑得如此爽朗,就像老将军在回忆自己曾经的峥嵘岁月一般自豪。   “不敢瞒范先生,先前为小姐烧水的时候,我见锅里熬着早茶,就直接用勺子从锅里吃了几口,这会肚子倒不觉得饿。”   这样近乎无赖的话居然是从宋钰这样一个读书人嘴里说出来,还说得彬彬有礼,就算是最熟悉他的罗雅丹本人也觉得这一顿饭吃得难受,总觉得胃里不住在翻腾,好像那些虾米陡然间活过来了一般,以肚子为海洋,来回折腾。   草草吃过早茶,夏兰开始勤快收拾桌面,范旭朝罗雅丹问道:“小姐,我家少主双亲都已过世,我们这些老属下自然是期望着少主能早一些成家立业,所以属下斗胆,将少主以及你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八,此事已经在昨晚用不同方式传给那些跟随少主多年的老部下。”   罗雅丹豁然起身:“下月初八,十天后?”   “对!等小姐和少主成婚后,属下也就可也放下心来,也能腾出人手和心思来去找炼神者,救治罗爷几人。”   “既然已经成定局无法改变的事,那就依着先生你吧!”   这顿早饭在罗雅丹看来,根本就是一次宣判,但罗雅丹还是勉力答应了下来,只是出门后掌心多了一枚五彩莲台。罗雅丹打算借着十天时间全力修炼神念将父亲等人救出去,她的这点点心思,宋钰还是能看出来的,径直转身停留在过道中。   春兰、夏兰二人愣愣地望着拦在她们二人面前的宋钰:“先生这是要干嘛?范爷吩咐我们要跟随大小姐左右,伺候小姐身边……”   “真人面前何必假话?别忘了我曾经是一名炼神者,接触过的杀手、修道者不在少数,一些你们看来毫无破绽的动作,但在炼神者面前却如萤火虫一般醒目。我不希望你们出现在小姐身边,这是我最后的忠告,你要相信,我有能力说服小姐悔婚的。哦……对了,顺道替我向范先生转告一句话话,挟天子以令诸侯并不算什么高明的手段。杀手做了谋士的活计,岂不可笑!”   说完追着罗雅丹大步而去,留下春兰二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这么目送着那可恶的书生消失在走廊尽头。   “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范先生,越是这时候越是要低调隐忍的好。”罗雅丹没有回头,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宋钰。   宋钰说道:“那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像范旭这样的人,越是示弱、越是不体现自己的价值,死得也越快。他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我这样锋芒毕露,好像世事都能洞察先机却根本接触不到核心的东西,在他眼中看来,只是一个卖弄聪明的家伙而已,正是因为我与他之间的矛盾激化,他才越不会对我暗中施加一些小手段。”   罗雅丹自嘲地笑笑:“莫不是你无聊的时候,尽在琢磨这些花花肠子的心思。” 第四十五章 酝酿之初   春兰、夏兰二女很快便追上来,齐齐跪在罗雅丹门外:“请大小姐开恩,收容我们吧!若是范爷知道我们被退回来,必然要将我会送回宿柳巷,成为那些臭男人们发泄的玩物。”   宋钰微微摇头示意罗雅丹继续淬炼神识,不用理会。但罗雅丹哪里还坐得住:“你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怎能这样冷血无情?她们两个小女娃难不成还能对我不利,我可是炼神者。”   宋钰想着春兰那鼓得如小山丘一般壮观的胸脯,心中暗笑:“差不多和你一样大了,哪里小了?”   罗雅丹拉开房门,和颜悦色对着两个跪在门槛处的女子说道:“起来吧,这段时间你们暂且留在我身边。”   宋钰在旁边补充道:“小姐平日里喜欢静养,没事你们就在外边候着,没有吩咐不要随意出入房间。当然了,你们要去给范旭或者别人汇报小姐的行踪,可以大大方方的去,我们不会干涉。”   夏兰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望着宋钰:“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的职责就是服侍大小姐,别的事可干不来。”   宋钰也不愿意在口舌上和这两个小丫头计较,反正有自己在旁边,两个女子哪里能翻上天:“有些话说破了反倒比藏着掖着好,把你能退回去,范旭一样会有别的法子来监视我们,那就暂且留下吧。你们能看到的、可以看到的,都是我愿意让你们看的,如果发现你们偷听偷窥,你们就不用留在这里了。”   春兰低头浅笑,这家伙说得人五人六的,不清楚的还真也为他是什么修道界的高手呢。   罗雅丹转身回屋还不忘嘲笑宋钰:“这段时间是不是你太紧张了,导致现在任何一个人都让你草木皆兵。”   “小姐忘了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必须要确保我存在的必要性,如果这两人完全取代了我的位置,一旦我这人没有存在的必要,可能下午范先生就要叫人将我送回海口城。”   “其实你应该回去的,我也希望你回去。”   “你觉得我会活着回去吗?”宋钰根本不理门口那垂手而立的春兰二人,摇头叹息:“也许是以前手上带了人命的缘故,一旦失去力量,我也不得不战战兢兢地活着。”   “你是在怪我?”罗雅丹忽然问道。   “是我心甘情愿将神念转嫁给小姐您的,别傻想了,你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呢。”   恰在这会,对面走廊出现罗航的身影,看方向似乎是朝这边而来。   罗雅丹立即转身朝里屋走去,她多一眼也不愿意见着这个大哥。   罗航似乎忘记了昨天和罗雅丹之间的不快,笑着朝罗雅丹背影说道:“小妹可还习惯?”   没有得到回应的罗航尴尬地笑笑,朝宋钰问道:“出去转转?放心,小妹不会有事,也没人回来骚扰她。”   “好!”宋钰爽快地答应。   二人出了院子直接往南面走,这附近没有山,甚至是山丘也看不着,不过竹林倒也茂盛,而且还有几拢桔子树,大如龙眼的桔子将树枝压得弯了腰。   宋钰一看之下大是喜欢:“谁会想到这贫寒瘠地还能有这么一个好地方,回去倒要给小姐说说,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人早迟要生病的。”宋钰说罢就挽起袖子要爬上橘子树。   罗阻止了宋钰:“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说罢轻轻一跃,人如狸猫轻盈地窜上去,站在一棵树枝上,随即运转真元猛然下坠,整个橘子树被他这么一下弄得尽数弯腰,满枝桠的桔子都下沉到宋钰头顶,他一伸手就能摘到,几乎不费劲。   “摘吧,多摘点,以后怕没机会了。”   宋钰摇摇头,绕过这个被罗航压弯的树,笨拙地爬上另外一棵树,好几次都被橘子树上粗大的树刺给戳破皮:“这桔子本不算稀罕,一块碎银子能买得小箩筐,我摘是因为我喜欢这个过程。”   宋钰从叶底摘了一个有红又大的桔子,随手抛给对面树上的罗航:“人这一辈子,之所以活着,不就是为了经历这个过程吗?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会感叹命运多舛、会觉得生活没有希望,但依然顽强地活着,你见过有几人自杀的?”   罗航当空接住抛过来的桔子,随后从树上跳回地面,那些枝桠少了重负又反弹回空中,橘子与橘子之间碰撞在一起,顿时从树枝上滚落下来有好几颗橘子还被砸破。   罗航并没有去拨手上的桔子,反而是握在手中,抬头望向宋钰:“你来罗家做下人也是一种经历吗?”   “不然呢?”宋钰将摘下来的桔子抛下来,罗航便在下面接住:“不怕少爷你笑话,我这人自信得紧,从来不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虽然大小姐每个月许诺我十两银子,这在别人看来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可我认为,如果我想挣钱,一天就能挣在罗府一年的工钱。”   “给乐女写诗?这确实是一个快速赚钱的法子,像那种地方,银子来得快也散得快,听说天关城的周大家,这辈子都在为乐坊填词写曲,这些年钱挣得不少了,然后就往仕途上走,和城主一直眉来眼去的,让好多人都眼红。”   “少爷误会我意思了。”宋钰兜里也塞了好几枚橘子,见好就收的他又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爬下树:“人可以单一旦不能单纯。就拿周大家来说吧,他成名花了三十年,这三十年里靠的是乐坊女子的周济度日,可是人们只知道一个周大家,却不知还有无数热衷于词曲的读书人饿死在成名的路上,死后甚至连名字也没有留下。我没有周大家年轻时那种俊朗容貌,若是效仿他,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饿死了。”   “你这人有趣,一点也不像下人。”罗航笑着望向宋钰:“你意思是你还能有别的方式赚钱?”   “就和少爷你一样。”宋钰咧嘴一笑。   罗航眼中猛然警惕,望着宋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的。”宋钰开始低头消灭胜利品,一瓣瓣的桔肉逐渐呈现在眼前:“你身上酒味未散,显然是宿醉的缘故,而且将我叫来这偏僻的地方,还暴露自己这一身修为,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你心思。”   罗航心中一惊,心中暗叫着,莫不是炼神还能让人变得比寻常人聪明不成?一时不觉,手中一枚桔子顺势从他手中滚落到地上,罗航也没有俯身拾取的打算:“我能有什么心思。”   “杀我啊!”宋钰轻轻将一瓣桔肉放入口中,嚼了两下,情不自禁打着冷颤:“好酸,不好吃!”虽然是这样说着,但宋钰压根没有吐出来的意思,眯着眼睛嚼了几下,还是顽强地将橘子吞下肚:“说吧,你打算怎么杀我?若是你一人回去,小姐若是问起来,你又如何向她解释?”   罗航脸色变得极难看,数次欲言又止。   宋钰干脆靠在树干上:“我和你无冤无仇,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罗家的事,你自然不可能要杀我,你杀我是因为有人逼着你这样做。”   罗航眼神开始恍惚,甚至开始在四周游离。   “别看了,我给你介绍个新朋友。”宋钰朝橘子林尽头招招手:“出来吧,别像个娘们一样藏着掖着的,大老远就能问着你味道。”   一袭白衣,徐徐而来。   白衣主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满脸写着国仇家恨,仿佛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似的。   罗航骤然大惊,手上橘子尽抛开,刹那间退出三丈外。   “少爷,别紧张。他叫夺人,算起来还是小姐和我的救命恩人呢,尤其是数次对小姐有援手之恩。当然了,就因为他一年四季都板着一张脸,小姐其实也不怎么喜欢他。”   罗汉哪里可能不紧张,眼前这个叫夺人的家伙给他一种极其陌生而危险的感觉,更关键的是夺人手上提着的东西让他不寒而栗。   夺人随手抛开手上那枚血淋淋的人头,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盯着,监视的感觉很难受。”   没有打斗声,卯组的同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罗航在盘算着自己要是和这人交手,会有几分胜算。   “少爷不要惊讶,这家伙连乌蛮都赶暗杀,杀一两个小鱼小虾根本不是难事。既然周围没有外人了,我们就坐下来好好说话吧。”   罗航依然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宋钰懒得理会罗航,转头问夺人:“你怎么来了?”   “我在这里已经两天了,力鬼进去那栋屋子后就在没有出来,必然是落入高手手中,我好几次试图潜入进去,都差点被发现。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主人将小姐请来住几天,顺道要小姐和一个丑八怪成亲,我自然就跟来了。”   一听说罗雅丹要成亲,夺人终于象征性地笑了一下:“这是好事,她成亲了,你就死心了。我就说过,这女人除了惹麻烦,什么事也不会干。”   宋钰道:“可是我不乐意。”   罗航被宋钰这句话气得差点吹胡子上脸:“你算什么东西,我小妹要嫁人,而且还嫁的是少主,怎么也比你这百无一用的废物好吧。”   “废物!”夺人望着宋钰:“这辈子你就不能替我和力鬼长长脸,不是拖油瓶就是废物,难道就没有能让我们也跟着沾光的评价?”   “有啊,大才子,公认的。”宋钰用无耻到无以复加的笑声相对,罗航迷惑地站在原地,这两人谈笑自如,似乎并没有立即对付自己的打算,因为夺人出现得太诡异,身上有着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力量如阴云一般将他笼罩,但很显然那并不是真元。   罗航恍然大悟:“神念,你是炼神者。”   夺人没有理睬他,罗航却急急忙忙冲过来,在对方那充满着警告意味的眼神中,罗航终于停在七八尺外:“我父亲几人被炼神者所制,你既然是炼神者,那必然是能够救人的。”   夺人望着宋钰,如果连宋钰都没法救治罗天舒,那他多半也无能为力。   宋钰轻微地摇摇头:“我大致检查了老爷的情况,需要用神念冲破他识海中的禁锢,你可以,但我不能。我把五彩莲台给了小姐,十天内希望她能将莲台自身的力量融合。”   “你引走里面的高手,我去救人。”夺人知道,若是这时候要宋钰抛下罗雅丹,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家伙估计这辈子都要栽在这女人身上。   “然后呢?一旦救醒了他们,反倒成了拖油瓶。力鬼真的在庄子里面?”   “在。那天分别后忽然意识到一个被我们都忽略了的问题,力鬼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你,在人生地不熟的海口城,什么样的人才不会需要花钱?”   “死人!”旁边罗航接口说道。   “所以我就折回身跟在他后面,力鬼似乎心绪很乱,压根没有留意到我,出城后直奔这里,进去后却在没有出来。我的朋友不多,所以我不希望他死。”   宋钰扭头望着罗航:“少爷,咱们做笔交易,可好?”   “你要我从师父手下救人,这不可能!”罗航压低着嗓子喝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们的朋友,那人是否还活着也说不清楚。话说回来,他的死活与我何关?”   “我们负责将小姐以及老爷几人送回天关城,分毫不伤。至于你,只需要找到力鬼的下落,其他的就交给我们,你处心积虑想要激怒小姐,甚至不惜铤而走险用成婚来逼她,不就是想要她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吗?”   “就凭你们两人?你就不说了,连走两步都要喘气的书生,至于这位先生,你也许比我厉害,但绝不是我师父的对手。救人,你们凭什么?”   “就凭这个。”宋钰从怀中掏出一个紫白物件,随手抛给罗航:“我也不担心你去向范旭告密,如果我要走,他留不住。你我也算同行,要知道我们这种人若真狠下心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罗航只觉得脑子在一瞬间轰然炸响,捧着这张面具的手都在颤抖。   罗航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书生,两个身份在他脑海中不断地重合、分开、再重合……   一个身份是罗家下人;   另一个,则是神秘莫测的暗夜幽灵——夜叉! 第四十六章 神识紊乱   作为同行,罗航不可能没听过夜叉之名,因为夜叉一直在天关城活动,罗航也将自己与夜叉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而感到与有荣焉,尤其是前几天隐隐听说通海河一役,天冲境高手乌蛮陨落。   这其中夜叉充当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几乎可以说是夜叉与乌蛮新老两代杀手之间的巅峰对决。   夜叉俨然是罗航心中的偶像,但当知道夜叉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反倒害怕起来。虽然此时不过初冬,但他人却如置身于冰窖中一般,双腿不断颤抖,眼神中充满着疑惑与恐惧。   宋钰没有兴趣去猜测罗航的心思,冲夺人说道:“我的箱子还在海口,需要你帮忙拿来。”   “好,今夜子时前我会送到你房内。”   宋钰摇摇头:“暂时你替我保管着,希望不会有用到它的时候。”   夺人说道:“昨晚我在山里发现老朋友的踪影,嘴里还念念有词,那家伙速度太快,我追不上也没敢追!”   “老朋友?”   夺人解释道:“歌舞魔,比以前要瘦小很多,似乎更厉害了,希望别让它遇上你。”   “我不过是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没道理成为它的目标。”   宋钰一席话差点让旁边罗航直接气背过去,如果夜叉都是普通人了,那世间恐怕除了天阙世家那些老不死外,都是普通人了。   夺人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走,不见半点的拖泥带水。   “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宋钰俯身拾起好些橘子,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要担心回去没法交代,你对范旭实言相告,就说是和我们一道来海口的另外一个同伴的杰作,如果能不说他的姓名更好。”   “为什么?你不怕师父对你下毒手吗?”   “杀我一个书生能改变什么?再说了,凭什么我就得提心吊胆地活着,他却不能?还愣着干嘛,走了!”   罗航还是没动,两只脚就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般:“听说没有一个活人见着过夜叉的真面目。”   宋钰无奈地笑笑:“我的朋友都可以知道我的身份,至于是做朋友还是做敌人,就看少爷你如何选择了。”   罗航很轻易就相信了宋钰的话,疾走两步追上来:“小妹知道你的秘密吗?”   “不知道,因为她很讨厌杀手。如果她要是知道你也成了杀手的一份子,你失去的可能会比我多,你只要相信一点就够了,我不会伤害小姐分毫。”   “有人说你是修道者,也有人说你杀乌蛮的时候用的是神念,你究竟会什么?”   “不管是真元还是神念,只要能够杀人就够了。”   罗雅丹自从宋钰被大哥邀请走后就一直心绪不宁,尽管如此依然还是按照宋钰临走前的嘱咐,一点点调整着自己心绪,使得情绪趋于无波状态。   被托在掌心的五彩莲台渐渐闪烁着一蓬迷离的光晕,如星尘点点般洒落而下。   炼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根本没有所谓的枯燥,除了偶尔因为识海波动起伏剧烈,导致神念倒灌入中枢神经外会带来一些小痛苦。   接触炼神后罗雅丹越发觉得宋钰比自己会的事情很多,记得第一次听宋钰说“中枢神经”的时候,非要让宋钰指给自己看,这个中枢神经在哪里?   宋钰显然不是好老师,除了死板地说一些颅腔神经网之类的,就再没有别的话,难道他不知道女人最不喜欢听这些教条一样硬邦邦的话吗?   还有,他难道说话时候不能幽默一点吗?以前和那个叫月娇的女人为何能谈笑风生,逗得那靠姿色挣名声的小女人花枝乱颤!   渐渐的,罗雅丹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开始走神了,为了避免神识紊乱,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神念。那种奇妙的感觉再次回到她身上,罗雅丹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如褪壳的蝉一般,这瞬间她感受到两个自己。   盘腿而坐的自己体内,还有一个同样思想、同样灵魂的自己。   内在的那个自己在不断地缩小,仿佛跌落在无尽深渊中,不断地向着虚无飘渺的空间坠落,没有尽头。   这片空间没有颜色,只有无尽的下坠,这和当初被倪雒华推进一个洞窟中取虚无杵时候的感受如出一辙。   罗雅丹努力将神念连同思绪一同从内在的自己身上分离出来,投向那外在的自己。   惊奇的一幕发生了,她看到内在的自己依然是她本人一般大小,依然是坐在柔和的床榻上,轻微地吐息,发生变化的反而是外在的那个自己。   外在的自己如一尊神像,以内在的自己为中心,不断地膨胀,轻易地撕开屋脊石梁、瓦片,以春芽破土的姿态朝着头顶天空而去。   迎风而长!   罗雅丹微微俯首,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轻易地撕开厚实的云层,看见远处那大大小小的树林和几垄不规则的橘林,看见红彤彤的橘子树上有个书生正一只手拽着树干,一只手拼命前伸,想要去摘树枝顶部那枚最红最大的橘子,笨拙的样子如狗熊伸出厚重的爪子却捞樱桃一般滑稽。   树下,另外一人正抬着头笑吟吟地望着树上的同伴。   罗雅丹觉得自己几乎能看见草茎下的冻虫,却怎么也看不清这两人的模样,只觉得无论是树下那粗布青年,还是树上狗熊一般笨拙的书生都极其地熟悉,不用思考罗雅丹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但这两个熟悉到自己终生也不会忘记的名字却如硕大的龙眼卡住嗓子眼,怎么也叫不出来。   陡然间,粗布青年从怀中掏出一柄比成年人身高还要长的剑,至于为什么怀里能放下比成年人还要长的剑,罗雅丹没有去想,因为在她眼中看来,这本就不算奇怪的事。   布衣青年嘴角忽然噙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手中长剑一展,凌空刺去。   剑啸嘶鸣,从叶底穿过,刺入那书生胸膛,而书生去抓橘子的手臂骤然暴涨如山猿,抬掌便居高临下朝着粗布青年脑袋拍去。   手掌迅猛若雷霆,罗雅丹觉得这一掌无论是气势还是角度,她似乎都在哪里见过,念头飞快回转,她渐渐想起:“是了,就是蛊惑彭亮背叛自己的那个杀手,好像叫乌蛮来着,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当初罗雅丹站在对岸的一块岩石上看得分明,乌蛮抬脚如行云,在他所经过的道路上,无数的杀手如狂风中的树叶般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还有些杀手在空中就无缘无故被撕裂成碎片。   对的,这一掌就是那个被夜叉杀死了的乌蛮拿手姿态,听力鬼说这一式叫做“抚大顶”,一个很奇特的名字。   想起力鬼,所有那些错乱的思绪一瞬间回归正统,无数念头也在这瞬间豁然而通,罗雅丹终于想起橘林中那两个熟悉面孔的名字。   “不要!”罗雅丹情不自禁喊出声来,一刹那,血花飞溅。   大哥手中的长剑穿过宋钰的胸膛,宋钰的手掌拍碎大哥的头颅。   白云之上,一道至寒罡风呼啸而来,迎面撞在罗雅丹那摩天身影上,巨大身影刹那间如灰飞般坍塌。   罗雅丹只觉得自己仿佛化身万千,每一粒灰飞中都包含着她的一个不完整的神识,从云间坠落下来,滚落在地上、屋顶上,但更多的却是被这道罡风卷走。   罗雅丹猛然睁眼一看。   她还是她,依然是坐在这软绵绵的被褥上,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除了面前那一摊刺眼的血迹外,一切都没有改变。   “大小姐!”站在门口的春兰立即跨过门槛跑过来,熟练地用毛巾醮湿了水给罗雅丹擦拭着嘴角,春兰一样想不明白,这罗雅丹坐在这里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呛出这么大一口血呢?   “我没事。”罗雅丹直接用手背抹去嘴角血迹,这动作粗鲁得即便是身为婢女的春兰也很是不屑。   罗雅丹甚至没有要春兰扶持,麻利地下床穿鞋往外跑,大哥单独将宋钰叫出去必然是没有好事,不管是大哥对宋钰不利还是宋钰对大哥不利,这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当罗雅丹跑到院子外面那条路上,放眼望去却是好几条或直或弯、或宽阔或狭窄的路面。   因为初冬时分有微微的薄雾,就这样凭肉眼看去,罗雅丹根本辨别不出哪里有橘林,问跟在身边的两个丫鬟,对方却都是摇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奴婢也是才来这里,也不知道这里是否有橘林。”急得罗雅丹如热锅上的蚂蚁。   春兰二婢始终跟在身后,不时劝解道:“大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地方,外面风大,咱们还是回屋子里呆着吧!”   罗雅丹根本不理会二人,双手合成喇叭状凑到嘴边,朝空空的旷野轮流喊着大哥与宋钰的名字。   好在她没有等多久,远处就出现了两道身影,看着那熟悉的走路姿态,罗雅丹终究是放心了一半。罗航步子大一点,走出好几步又停下来等后面慢吞吞如老学究一般的宋钰,直到听见小妹的呼喊,罗航才加快脚步走过来:“小妹,你怎么出来了。”   罗雅丹最担心的是大哥以及宋钰子之间有一些肢体上的冲突活着流血,但一看到大哥身上连衣服也没有皱一点点,心中夜机放心大半,却也不去理罗航,只是阴沉着脸站在原地,直道宋钰也走近了,发现宋钰身上衣冠整齐,四肢健全,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莫不是这就是宋钰所提起过的真意障,他说过这个阶段会出现很多稀奇古怪的幻境,如果炼神者不能走出这道关隘,终身神念也在这里止步不前。我想我真是想多了,大哥也许正是拿着宋钰陪他出去走走,哪里会有杀宋钰的心思,而且自己这扈从怎么可能会成为修道者呢!”   “小姐!”宋钰笑嘻嘻地小跑过来,几乎是罗航前脚刚到,他后脚就追了过来,还晃着手里的橘子,像献宝一样朝罗雅丹笑道:“小姐,我找着一样好东西,那边还有很多!”   罗雅丹、站在原地注视着笑嘻嘻走上来的宋钰,在确认自己大哥与宋钰平安无事后,罗雅丹整个身心、神念都松懈下来,脚下一软便朝地上倒去。   宋钰眼疾手快,扔了怀里兜着的橘子,三步并着两步冲过来,顺手将罗雅丹揽在怀里,用拇指掐着唇上人中穴,轻微释放出一点点神念检查着罗雅丹识海。   罗航也紧张兮兮地站在旁边,知道宋钰身份后,尽管宋钰说过不会杀他,但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只能轻轻问道:“小妹她这是怎么了?”   “神识紊乱。”宋钰锁着眉轻轻补充道:“和修道者经常说的走火入魔一个意思!” 第四十七章 扈从的职责   春兰、夏兰两个丫头忙手忙脚想要过来搀扶罗雅丹,却被宋钰抬脚踢得退了两小步,这一脚踢得极巧妙,甚至不能用踢来形容,因为宋钰踢春兰的时候似乎因为心急,抬脚得太早导致这一脚落了空,却在他脚收回来落下的时候,刚好踩在春兰脚背上。   此时的春兰恰好是后力不济,新力未生的时候,宋钰这无意的一脚恰好踩住她脚背,身子情不自禁朝着面前宋钰扑去,春兰为了避免投怀送抱这种情形发生,硬生生地改变身子方向,朝后仰去,随后于跟上来的夏兰撞在一起。   “让开!”宋钰低声呵斥,在两人面面相觑中,急匆匆地离开。神识紊乱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和后世那轻度脑震荡一样,只需要静养两天自然就好转,若是运道不好,让识海里的神识倒灌入中枢神经,罗雅丹此后就会彻底沦为没有意思的痴人。   “你都做了些什么。”宋钰叹息着将罗雅丹平放在床榻上,此时已经顾不得男女之防,什么女子闺房不能擅入,统统见鬼去吧。宋钰手探入罗雅丹怀中,便觉一阵轻柔,有淡淡温软传入掌心。   宋钰心神摇曳,随即眼中极快恢复清明之色,将那座巴掌大小的五彩莲台从罗雅丹怀里取出来,轻轻搁置在她额头上。   此刻,独门小院内,罗航双手捉在胸前,静静地站在幽暗的角落中,脑海中反复盘算着要如何向师父开口。按照宋钰的意思,要他直言不讳地说出这名被师傅派来协助自己的卯足同僚的死因。   范旭端坐在石桌前,静静地看着这枚血迹已干,但腥味依然浓郁的人头。   脖子切口很平整,是被利刃如切豆腐一般切去。罗航其实早已反复研究过这颗头颅,甚至是连脖子处每一根被割断的血管、筋骨都看过,除了感觉那柄割头的刀比较锋利外,根本一无所获。   “剑锋是从左面切入,将阳脉切断。阳脉是支配和主导人行动能力的主脉,阳脉被切使得花脸子根本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柄剑将自己脖子切割下来。”   罗航不得不打断着范旭的自言自语:“师父,您为什么认为他用的是剑而不是刀呢?”   “因为花脸子是被自己的兵器给杀死的。”范旭不但没有因为罗航打断自己而不满,反倒是很难得地耐心说道:“你看,切口有微微向上的走势,显然是至下而上削向脖子,剑至中途势已尽,所以右面颈骨不如左侧干脆,若不是他剑够锋利,也不至于如此,所以我才断定是由左至右剑锋扫过。最大的可能是花脸子忽然失心疯发作,用尽全力将自己的剑削向自己脖子。你也知道,花脸子是卯组中最沉稳的杀手。”   罗航点头跟着说道:“所以只能是他杀,但是这个人可以命令花脸子自杀。寻常人根本做不到,所以杀人者只能是炼神者。”见到罗航后,范旭根本没有问罗航情形,只是将花脸子的人头捧在手里,如赏古玩一般细细端详。   “那时候你必然是和宋钰在一起,花脸子奉命配合你杀那书生,怕是他太专注于你们这边,所以被那名神念师轻易操控。这人是谁?”范旭忽然瞟了罗航一眼,眼中冷光让罗航心胆轻颤。   在罗航心中,范旭几乎就是一尊无所不能的战神,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越是这样罗航越是在心底压制着几乎快要跳出来的心脏,被范旭这么一瞥,罗航几乎就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倒出来,最终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按照宋钰的意思将所有的一切都说了一遍,除了宋钰的身份之外。   范旭静静地听着,甚至连呼吸也辨别不出来,若不是罗航知道师父一直如此,必然要将面前这人当做死尸。   罗航一口气说到回来,范旭才轻轻喔了一声:“神识紊乱,咱们先去看看你妹妹吧!”   对于罗雅丹的伤势,宋钰也束手无策,只能慢慢等着,好在莲台似乎颇具神妙,竟然悄然悬浮于罗雅丹都顶,台身徐徐转动洒下一蓬淡青色精光,如春风化雨般丝毫不漏地投入罗雅丹天灵处。   宋钰见状摇头叹息:“这破玩意竟也有势利的时候,我日夜不曾懈怠地用神念滋养你半个月,你无动于衷,在罗雅丹手中才多长会时间,竟然能与她心生感应。”   “娘子,娘子你怎么啦!”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即便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还夹杂着夏兰的声音:“少爷您留步……”   宋钰看了一眼凌虚徐转的五彩莲,就算是笨蛋也知道这时候是罗雅丹最关键的时刻,如果运道好,不但能让紊乱的神识归于平静,还能在现在的修为上更进一步,一举摆脱目前这段迷惘桎梏也难说。   无论是修道还是炼神,终究是在天地间寻求机缘,从冥冥众生中脱颖而出的结果。多少人一生都在某到关隘前徘徊,却始终不能踏入门槛,就以宋钰为例,他修为上经过这些年的厚积,足够迈入完骨期,却始终不得法,却因为与乌蛮长街一战,竟然鬼使神差地冲破雷鸣桎梏。   气运也好,机缘也罢。   终究是可遇不可求的。   “站住!”宋钰直接将门合上,随即拦在门口。便见着一个面容微微苍白的男子朝这边跑来,那人身上套着一件淡蓝色长衫,跑动起来,衣服上绣着的冰蚕丝着发出冷冷的细光。   那男子直接从天井栏杆处翻下来,又用两只手捻着长袍的衣摆,直接冲这边过来,跑到一半骤然听得一声轻喝,顿时僵在原地,探头愕然地看着门口那个书生。   夏兰站在栏杆另一头,望着天井中的那男子说道:“少爷,大小姐估计没什么大碍,您放心吧!”   那男子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警惕的眼神望着宋钰,随后似乎明白过来,眼前这书生只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那男子想通这一点,然后将衣摆放下来,没有再翻栏杆的打算,而是绕到天井入口,如大公鸡一般骄傲地踱着步子朝宋钰面前:“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宋钰面无表情地望着这男子,这家伙根本就是一个普通人,夏兰要真想拦住他,以那丫头的身手,就算十个他也冲不过来:“你叫宋玉,连范先生都要叫你一声少主,你是这里的主人。”   那男子正是早上和罗雅丹、范旭一起吃早饭的宋玉。   宋玉一指窗棂:“你知道里面那女人是谁吗?和我是怎么关系?”   宋钰轻轻说道:“我只知道小姐在里面静养,要是你执意要进去,后果自负。还有,请您说话小声一些。”   “你不过是罗家养着的一只狗,你凭什么来命令我?连罗雅丹都是我的女人,这栋房子的主人是我宋玉,我凭什么要小声说话……”   宋钰冷冷地看着面前这如小丑一般的猴子,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本不愿和这家伙计较,结果对方越说越是难听,最后干脆一巴掌抽在对方脸上。   咆哮声戛然而止。   宋钰说道:“真是给天下姓宋的丢脸。你知道你这名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吗?废物!你永远没有自己的意见和立场,最多也只是某些人的应声虫和工具而已。”   宋玉将信将疑地摸着被抽的脸颊,那里还在火辣辣的疼。这瞬间,宋玉忽然发出这一生以来最大的咆哮:“夏兰,给我杀了他,我命令你杀了这畜生!”   宋钰伸手锁住对方领口,双手微微用力往外一推,对方身子便倒栽回天井中,宋钰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夏兰:“虽然我和这家伙同名,但不代表我和这家伙一样。罗家的任何人,不可辱!”   夏兰为所谓地撇撇嘴,狠话谁不会说,关键是要有与狠话相匹配的实力。她们的出现本身就是为了取代这家伙而存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首领会用这种最温柔的手段来对付这书生,连罗雅丹都被迫与宋玉定亲了,罗家也将落入首领囊中,难道还要顾及一个下人的感受?   正想得入神的夏兰忽然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动,回头一看猛然又低下头,后退两步贴墙而立,立即沉默不说话。   赶过来的正是范旭及罗航。   罗航看着倒在天井中央的宋玉,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见宋玉脸上那红红的掌痕,心道夜叉这家伙看来是抽耳光抽上瘾了,同时也在心底隐隐替夜叉担心。无论夜叉是真心也好、假意以罢,至少目前他的存在符合罗家的利益。   至于说真正相信夜叉的一言一行,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人愿意为另外一个无缘无故的人搭上只性命,罗航也相信,这所谓主从关系如果能限制夜叉,那这两个字就不会被天关城无数人闻之变色了,他如此愿意帮忙,身后必然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罗航已经顾不得以后的事了。   “少主!”范旭站在原地,看着天井中央:“你和大小姐的婚期是9天后,宋先生不要你们见面是为你们好。在海口,新郎新娘在结婚前私会,终究是不吉利的。莫要才娶了媳妇,就让人家变成寡妇。”   “你若还当我是少主,就马上给我杀了这狗奴才。”宋玉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上等的锦缎上如被破了油污一般难看。   “夏兰,扶少主下去歇着。”范旭挥挥手,夏兰一刻也不敢停留,下入到天井中去搀扶宋玉:“少爷,咱们回去吧!”   宋玉还要再说话,但被范旭眼神一盯,连忙惶恐地低下头,被夏兰搀扶着走出天井。   等到二人都离开后,范旭才慢悠悠地走上前去:“宋先生这伎俩似乎劣拙了一点,也只有像少主那样没有多少心计的人才会上当,想着少主离开的时候向我投来那怨恨的眼神,便令我心寒。”   “先生言重了。”宋钰谦卑地微微低头:“你家少主也是关心我家小姐心切,想要强行破门而入,阻拦陌生人乱闯本来就是扈从的职责,以至于在言语上可能让你家少主产生误会。如果没有这身份束缚,在下也到乐于做成人之美的事。”   “罗航,你妹妹倒是好眼光,找了个有虎胆的下人。尤其是对于一个书生来说,更是难得。”范旭爽朗地仰头而笑,忽然望向宋钰:“真以为范某不敢杀你!”   骤然间,围栏尽碎。   一道气柱顺着天井冲天而起。 第四十八章 其心可诛   罗航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范旭后边,这几年的经历让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师父喜怒无常、如雷公脸一般说变就变的性格,但这道如狂澜般的巨浪出现得太突然,猝不及防下直接将他掀飞退好几步。   宋钰心中也惊诧着范旭的修为,这等惊世骇俗的真元比乌蛮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让他真正惊惧的并不是这道雄浑的真元,而是那一溜如钢针般任凭真元狂暴,却毫不动摇笔直朝着宋钰奔来的那道杀意。   正如宋钰猜想的那样,这一刻,范旭真正动了杀心。   纵然是宋钰双刀在手,也不可能与范旭正面争锋,更何况此刻的他手无寸铁。宋钰从来不是尾生抱柱那样死板的人,既然装不下去,所以他便觉得不必再装。   至于罗雅丹等人的安危,他也无暇兼顾,只是暗中蓄力,趁着没暴露之前,寻找机会给范旭来一次深刻教训。   宋钰明白,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罗航跌跌撞撞地退回到墙根下面,他确实不喜欢夜叉,那只是单纯的不喜欢罢了,但比夜叉更可恨的却是范旭,范旭收他为弟子,传他一身修为,为的便是借他的手来掌控罗家。   这事罗航一直就知道,当初之所以游走天下,便是为了躲避尾衔追杀他的那些杀手,在明知身后有杀手追踪的情况下,他不敢回家,怕给罗府上下招来无妄之灾。   但是造化弄人,那些追杀他的杀手却无意中与弱水的杀手迎面相撞,从此结下大仇。   罗航本以为有弱水的杀手牵制,他终于可以高枕无忧,结果在他回到海口城不久,弱水的人也随之出现,后来才引得父亲赶来,现在他们一家都被困于这一方天井石物中。   罗航希望幸运神依然像他游历逃亡时那样眷顾着他,让眼前这两个杀手自相残杀,然后他只需要解决了这里其他的杀手,便可以带着父亲小妹等人从容离开。   “咦!”范旭诧异地看了宋钰一眼,虽然杀意不是真正的刀剑,但对普通人而言,被这杀意扫过,必然会吓得肝胆俱裂,而这个书生只是靠在石墙上,虽然已经被吓得堂目结舌,但和他预期所想的还有有些不同:“喔,我忘了。你们读书人追求的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真元下,那些窗棂急促地拍打着窗框,发出噗噗的声响。   一枚树叶在天井的真元中飞舞。   宋钰若有所思,没来由地看着范旭,咧嘴傻笑。   范旭一步步缓缓走向宋钰:“因何而笑?”   “一个本以为半条腿已经踏进棺材的人,忽然发现自己不用死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吗?”   罗航靠在墙角,一边抵抗着这道滔滔不绝如天河般的真元,一边对夜叉的大口气有些腹诽。这家伙说大话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你的生死只在我掌握中。任何人为你说情也不能改变我的主意。”范旭故意将最后一句话语气加重,他还以为是罗雅丹要来向宋钰求情。   一个沉重的脚步由远而近,随着脚步声,一个男子出现在天井对面,正是夏兰刚才站立的位置,甚至是连姿态、朝向也分毫不差。   “何事?”范旭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他记得这属下现在应该是在外围当值。   这里虽然看似松懈,偌大的院子几乎看不见几个人,那都是因为在外围布置下无数天罗地网、暗岗暗哨,而这些属下在没有召见下,是不允许擅自露面,更不允许出现在内院,最关键是这人手里倒握着一柄匕首。   匕刃上还有一溜血。   范旭第一念头是有敌人入侵,侧耳一听却觉得周围并没有异样。   忽然闯入的男子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注视着这边,然后咧着嘴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罗航呆呆地望着这出现得诡异的同僚,这人他虽然不知道对方姓名,但终究是有过好几次照面,这一刻却给他一种极度陌生的感觉,甚至有一点恐惧,罗航也说不清楚这种恐惧是从何而来。   宋钰悠悠地抬头,看着在天井中飞旋的绿叶。   破碎的木栅栏、石块、泥土都在天井中飞旋上屋顶,惟独这枚树叶如游鱼般逆流而下,在他看见这枚树叶的时候,莫名其妙想起月娇来,想起那个在月下庭院中舞剑的娇娇身影。也是在那晚上,一枚树叶让宋钰莫名昏了过去。   夺人确实很孤僻,作为杀手来说,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性格也是必然的,但宋钰还是很相信对方。夺人知道他不愿暴露身份,自然会出手化解,只是没想到夺人的手段会如此直接。   在范旭及罗航目光中,对面的男子忽然动了,将手中匕首尽数插入自己胸膛,鲜血顺着匕首的缝隙飙出身前数尺,在地上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线。   从抬臂到将匕首插入胸膛,那人没有犹豫。   “我说过,我不用死。”宋钰轻轻说着,那语气连罗航听了都有种冲上去暴揍他一顿的冲动。因为那慢慢吞吞的语气,像足了无聊的邻家寡妇靠在门墙上,一边磕葵花籽一边冲吵得热火朝天的一对夫妻笑言:“大牛哥,这种女人不珍惜你是你的损失,不如来我家喝喝茶、消消火。”   范旭将目光从那名死去的属下尸体上收回来:“区区一个不入流的炼神者就想要范某妥协,痴人说梦!”   宋钰笑道:“你有很多的手下,而你不得不去在乎这些人。就像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运筹帷幄之外,真正的胜利最终还是靠手下的小兵小将去实现。炼神者可以掌控你手下的人的思维和言行,这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该知道!在下贱命一条,用我一条命换你手下无数人性命,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有意思,很久没有遇着能让我生气的人。”范旭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意,反倒向捡着银子一般开心。   但这笑声,让墙角里的罗航更加忐忑。   宋钰说得不错,每一个属下都花费了范旭无数心血和精力,除非他富裕到可以给每人都佩戴一枚辉煌戒,这样范旭自然不会去在乎炼神者。但百器堂是修道界公认的吸血鬼,哪怕就是一个夜香壶,只要印上百器堂的烙印,也是贵得离谱的,更何况是百器堂这几十年,也只听说淬炼了三五枚辉煌戒。   宋钰没心没肺地朝着天井上空挥挥手:“谢咯,改天一起吃饭!”   罗航尽管明知这家伙是故意如此,但对用这样手段激怒师父的不理智行为还是感到无奈,心中暗骂着:“疯子!”   “宋钰!”旁边木门哗然拉开,罗雅丹面色怔怔地站在门前,眼神中还有着一丝疲倦,但能出现在这里,自然表明她紊乱的神识已经得到解决。   范旭冲连忙收回真元,冲罗雅丹微微点头:“主母!”   一旦撤离真元,那些冲天飞卷的碎屑也重新跌落回地上。   “范先生,你怎么在这里。”罗雅丹这才注意到周围一片狼藉,略微一看就大致猜测到这该是范旭的手笔,微微皱眉:“可是我这扈从惹恼了先生?”   范旭瞟了宋钰一眼:“刚才范某失控了,好在没惊扰到主母,只是主母这扈从桀骜不驯、不堪教化,甚至还出手伤及少主。”   “喔,是吗?”罗雅丹眉开眼笑地望着宋钰:“宋钰啊宋钰,你这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点,以前你杀王之源、杀倪雒华身边一个捧剑侍从,我以为你已经够大胆的了,没想到你对那家伙也敢动手,那可能是我以后的丈夫啊!”   “我只是做好我扈从的职责,小姐你都说了,那只是‘可能’。”宋钰淡淡地说道。   “好啦,过去就过去了吧,不过这事你得引以为戒。说起来,那人和你同名同姓呢,你也能下得了手?范先生,我的扈从我自然会教训的,您日理万机,这些小事就不用费心了。”   范旭呵呵一笑:“小姐这扈从能耐很大啊,还有一个炼神者在身边保护着。”   罗雅丹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也不理会旁边范旭,迫不及待地朝宋钰问道:“可是夺人那讨厌鬼来了?”   宋钰点头。   范旭随口说了几句便迅速离开,在走出天井后,立即着人叫来玉枢:“我要知道所有关于宋钰的情报,还有另外一个人,从罗航的描述中推断,那是和宋钰差不多的年轻人,喜欢穿白衣,是炼神者!”   玉枢微微皱眉:“这个夺人在情报中被提到过,其实这些年在海口和天关城活跃得比较频繁,对于他的一些信息我们不难找出,但罗雅丹身边的扈从,我们能收集到的都已经成交给首领了,恐怕再没有多的结果。”   “至少他曾经是炼神者,这事情报上就没有出现过。你带一组人去海口,通海河一战后那些幸存下来的杀手都给我揪出来,必要时让几个眼睛暴露也在所不惜,这家伙就像阴魂一样游弋在这附近,若不加以重视,会成疥股之癣。”   玉枢前脚刚走,春兰后脚就出现在房间内,从范旭恭敬地行礼:“见过首领!”   “进来吧!”范旭瞟了们哭女子一眼:“听说先前你被宋钰一脚踩得差点倒在地上?”   “是!属下那时候大意了。”   “你也认为是大意?雷鸣期高手难道只是因为一句大意,就可以被一个书生一脚踹得退了回去?”   “是属下怕撞着他,所以才故意往后仰,却没想到夏兰妹妹跟在身后,和他撞在一起,所以我们两人都差点摔在地上。”   “休得找借口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你将宋钰先前的位置、动作仔细说一次。”   罗天舒几人所在的房间,因为人多,所以随时得将窗户打开,尤其是晚上,冷空气会顺着窗户钻进来,为了避免冻坏几人,范旭专门吩咐人在房间里生了几个火盆。宋钰使唤不动夏兰,只好自己去厨房打了两碗水。   宋钰将装着清水的碗放在火盆旁边,罗雅丹好奇地问道:“你这是干嘛?”   “如果火盆一直燃着,会使人体大量缺水,干燥的空气也会破坏老爷几人的呼吸系统。如果在周围放了水,水分子会扩散到空中,增加湿度,不至于对呼吸道造成太大的刺激。”   站在门口的夏兰以及罗航也面面相觑,什么系统,什么水分子,他们压根就听不懂,感觉就像是在打暗语。对于宋钰这样偶尔冒出的一些惊人之语,罗雅丹倒是适应了,虽然听得不是很懂,但至少知道这样对父亲几人更好:“这也是从书上看来的?”   “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好读书的人,外人眼中的怪力乱神、野狐孤谱反倒是一本也没落下,为这事小时候惹得母亲无数次生气。”宋钰直接走到逢四身体旁边,掀开搭在逢四身上的被子,抓着对方手臂反复看了看。   “你要干嘛?”夏兰一脚跨过门槛,好奇地走了过来。   “找线索!”宋钰抓起逢四的手在几人眼前轻轻晃了一下。   一听说找线索,罗雅丹顿时来了兴趣:“四叔这里能有什么线索,那你找到了吗?”   “一直以来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也是在刚才我那朋友出手的时候我才醒悟过来。”宋钰将目光投向罗航:“四爷长期在海口城,和少爷你最熟悉,对四爷手上这枚指环应该很熟悉吧。”   宋钰这样一说,罗航也醒悟过来,看着逢四手指上一枚指环,愣愣地说道:“辉煌戒!可以免于神念的辉煌戒!”   罗雅丹说道:“辉煌戒也不是无所不能,如果对方神念足够强大,自然可以冲破辉煌戒的防御,弱水杀手的强大整个大荒都知晓。”   “除了乌蛮之外,弱水出现在天关城的高手只有地师一人,而地师根本就是修道者,不排除有神念师出手的因素。”宋钰微微一顿:“如果真有那样的炼神者,他何必费劲将老爷等人神识禁锢起来,在我看来,反倒像是给别人机会,好让范先生有能力将人救回来。”   罗雅丹霍然皱眉,而罗航却紧张地望着旁边的夏兰,宋钰这句话无疑是当面指责范旭包藏祸心。   罗雅丹悠悠一叹,她才不去顾及旁边夏兰的情绪:“若真如此,其心可诛!” 第四十九章 贪恋   “当然了,现在说这些都是没用的,该来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宋钰丢下一句极不负责的话。   罗雅丹说道:“夺人不是在附近吗,让他过来帮忙将父亲几人救醒,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求人不如求己。”宋钰很清楚地知道,夺人就好比他原来那个世界的核武器一样,这是目前他们唯一具有威慑力的力量,若是夺人一旦暴露,以范旭的维修,必然能轻易将夺人抓住。   没有了夺人,范旭想杀谁就杀谁。   夏兰认真地听着,她的任务是将她所知道的一切,如实地转告给首领。   对于春兰、夏兰这两个被派到身边监视自己的两个丫鬟,罗雅丹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彼此间都心照不宣。   罗雅丹一跺脚,气恼地问道:“有人能转眼间解决的事,为什么要拖?罗家有的是钱,你去给他说。”   宋钰摇摇头:“小姐,此事不妥,有欠考虑!”   “考虑、考虑!你一辈子都在考虑,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点,当然了,那是我父亲,与你非亲非故,你当然可以不用放在心上。”罗雅丹忽然发疯一般咆哮起来,就连旁边罗航都目瞪口呆,他忽然发现尽管从小就看着小妹长大,却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小妹,原来还有如此狂暴的一面。   狂暴得他感到陌生。   罗雅丹又蛮不讲理地吼了几句,然后夺门而出。夏兰也不愿呆在宋钰旁边,她总觉得这家伙眼睛极毒,好像所有人心底的秘密在这人面前都能被轻易看穿,既然罗航在宋钰身边,她自然也就追着罗雅丹出去了,随后就听得隔壁房间被用力合上的声音。   罗航望着宋钰:“我一直觉得你该收敛一些的好,一直以来你不都是在雌伏吗?今天这样出众,师父必然会重点关注你,也许明天一觉醒来,你脑袋已经和脖子分家了,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什么?”   “我就是一根卡在他喉咙上的鱼刺,恶心他、让他难受。任何人的忍耐力都是有限度的,一旦他难受了,就会将很多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对你妹妹不是更安全吗?至少这几天的修炼不会有人去打扰。”   对于罗雅丹来说,现在的时间远远不够用,每天除了去父亲房间看望他们之外,连吃饭都在自己房间里。   她必须在几天后,就是在和那讨厌的家伙成亲前,将自己让神念提升一个阶段,达到真正的形正境界。宋钰说过,若是达到这个境界,几乎就有和彭亮正面交锋而不堕下风的身手。   小小别院渐渐闹热起来,不时会有一些车马停在远处,然后一些或是年长的、或是年轻的,或是男子或是女子的声音出现在外面。   宋钰被要求在房间里呆着,禁止外出露面,而且周围也多了一些看守。   有一次,宋钰试探着要去外面看看,他心中清楚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天眼在海口的成员,如果他能知道这些人的相貌,比他得了一笔巨额财富还要值,结果他刚一推开房门,就被看守给强行请回房间,顺带着把门给拉上。   只有在所有人都散去的时候,院子才能被解禁,只是周围多了一些大红的灯笼,春兰、夏兰两个丫头也换了一套喜庆的衣服,脸上随时挂着笑意,好像要出嫁的是他们。   第六天的时候,春兰忽然出现在宋钰门口:“宋先生,范爷有请!”   “我一个扈从而已,哪里当得起请字。”宋钰很干脆地就出门,在春兰的带领下去了大堂,范旭端坐大堂之上,正悠闲地喝着茶。在他左下边位置坐着一个白衣男子,听得宋钰的脚步声,那人才悠然地转过头来:“姓宋的,近来可好。”   宋钰微微一愣,从张广厚的言语中他察觉出对方的不善,随后露出一个谦卑的笑容:“托海客王的福,这里还算吃得好住得好,范先生对我也算照顾有加……”   张广厚没有去听宋钰的话,将手中的茶碗往桌面上一放,起身朝上座的范旭一拱手,冷然道一声告辞,这才对着宋钰道:“走吧!”   “去哪里?”   “你忘了咱们的约定,我将海口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着依云,你在这里享清福也享得够了,该是对我有个交代了。”   “交代个屁。”宋钰顿时破口大骂,这时候他如何可能离开罗雅丹:“罗雅丹都说了,那天在大王园杀人的家伙就在眼前,依云是死在他剑下。你不去找主动,干嘛抓着我这书生不放?还是说你是只会捏软柿子的家伙?”   “书生?”张广厚冷冷一笑:“我与他之间另有恩怨。只是依云在黄泉路上难免寂寞,还得要你陪她一程。”   “连一个好点的借口也不愿意?还是说我们天关城的人就这么好欺负?”宋钰冷哼一声,直接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站住!”身后传来张广厚愠怒的声音,不单是他,即便是范旭也被宋钰这倨傲的态度所激怒,但他的愤怒却是用笑吟吟的方式来应对。   范旭坐在中央椅子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兴趣盎然地望着宋钰背影。   “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出手。”   “你是海客王,麦盟只手掌天的大人物,就算是范先生的手下在城内也得看你们眼色行事,我如何敢锊你虎须?”宋钰站在门口,冷冷回头对视着张广厚:“这大荒却不尽是用拳头来说话的,麦盟无故扣押罗家一干工匠,这事恐怕日后还少不了日后登门,找张先生讨一些说法。”   “好胆色!”范旭坐在椅子上微微拍掌:“我一直相信宋先生不是简单之人,短短几天的相处下来却让我更加迷惘,听夏兰说过,你怀疑是我和弱水的杀手勾结,将罗老爷子等人请过来的,你要如何猜想我自然没法干涉,清者自清。在小姐神识紊乱的那天,你展现了一手精湛到令人叹服的武技,春兰那丫头不懂,还以为你是误打误撞,那一脚差点就抛媚眼给瞎子看了,此后我更花费一些心思去找先生的过去。”   “那又如何?当初我修炼神念的时候,师父告诉我,咱们神念师很弱,只要被修道者靠近了,几乎是沾着就死,擦着就亡,所以也传了我他毕生心血琢磨出来的保命技巧。”对于范旭找人调查他这样的事,宋钰一旦也不感到意外,换着是他,他也会吩咐手下去调查:“在天关城,我还将这些技击之道传授给一些痞子,这并不是秘密。”   “随便一个人都可以知道的事,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你就像凭空出现一般,你告诉过别人你是咱们海口的人,可是我发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都没有找到我要的答案,我几乎都要以为不能从你身上挖到什么让我感兴趣的东西的时候,这线索就忽然从天而降。”   宋钰自信自己不会暴露太多的破绽,眼神瞟了一眼旁边的张广厚,只要这人没有将自己身份吐出来,范旭就不会知道自己的事:“那你发现了什么?”   “杀手!”范旭身子微微前倾,微微吐出两个字,朝侧面一个屏风招招手:“玉枢,还是你来说吧!”   一个昂藏的身子从屏风后面转过来,玉枢一如既往地板着脸,先是朝海客王微微点头,算是问候,随即说道:“回禀首领,我们散出去的人大半均遭到身份不明的人袭击,属下有理由相信是有杀手盯上了我们,而且那些被杀的同僚或多会少都探测到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是有人在为宋钰掩饰行迹。”   “原来是你一家之言。”宋钰对这样不痛不痒的话根本不放在心上,这几天他也没有闲着,虽然还没找到进入范旭密室的机关,但那密室中必然是关押有人,而且很可能就是力鬼。这世上只有力鬼会替他清扫尾巴,除此之外绝不会有人会做这些事:“我还怀疑你们是臭名昭著的影牙余孽呢,如果怀疑有用的话,就没有逍遥法外这个词了。”   “我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玉枢说了半句话,忽然变闭口不语,而是抬头望着范旭。范旭挥手示意他继续,玉枢这才说道:“宋钰出现在天关城是在去年三月,四月的时候夜叉也横空出现,此后凡是夜叉出现的地方宋钰都会失踪,偏偏是两个人的动线极其相似。虚无峰上雷池乍开、通海河乌蛮一战,宋钰都是出现在附近。”   “只能说你了解得不够,这是问题在很久前就有人问起。有一次我在街边吃馄饨,而夜叉恰好将旁边一座酒楼付之一炬,这事的目击者很多,连城卫司的人包括其中一名统领也亲眼见得。如果你真觉得无聊,还是多花一些时间吃点核桃吧,补脑!”宋钰说罢径直走出门外。   “休走!”玉枢忽然出现在宋钰身后,手中竟然多了一柄匕首,直直朝着宋钰后背刺来。   宋钰冷然回头,左手一翻直接抓在玉枢虎口靠近食指指骨处。   玉枢情不自禁哎呀一声,手中匕首掉落在地上,连他都没明白过来这是为什么,宋钰手上的力气并不大,但被他一抓却疼痛难耐,半个手掌都失去知觉,随即大怒,真元猛然急灌,整个手臂如铁柱般笔直而沉重。   手臂如棍子般抽在宋钰左腰,这一下抽得宋钰踉踉跄跄侧滑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怎么,说不过便要用强?”   “不要用真元,和宋先生玩玩。”范旭眼中精光闪动,忽然提醒着玉枢。他自然知道宋钰没有任何修为,只是看见宋钰那一手技击确实精妙、确实眼馋。   这世上修道者交手,拼的是真元和谁的刀剑更好,但身为杀手的范旭却对技击一道有着不同于名门宗室的认识,宋钰刚才那一手真正精妙的是在于时间的把握上。   玉枢恶狠狠地瞪了宋钰一眼,随即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猛然朝着宋钰肚子刺去,手臂刚递出,忽然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被对方抓住。   宋钰只是轻轻一拽,左脚在玉枢腿肚子上微微横格,玉枢便啪地摔在地上。   “再来!”玉枢干脆丢了匕首,双臂如流星般朝着宋钰腋下直捣,依然是还未近身便被宋钰顺势带推出数丈外。   “还来!”玉枢大吼一声,如果是他输在师兄弟手中或者别的高手手中倒还罢了,可是眼前这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宋钰手上确实没有多少劲,但自己却鬼使神差地拳拳落空,这如何能让他不愤怒?   范旭目不转睛地看着宋钰每一个动作,这些小技巧在他看来,根本不入流,每一个修道者都懂,无非就是削、缠、化、弹等等,而且延伸到剑技上已经是更上一层楼,但眼下宋钰施展起来却出奇的灵巧。   “张兄,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宁愿放弃替依云报仇也要从我这里带走此人,说实话,连我这会都在想着要如何让他将这技巧传下来。”   张广厚只是微笑,他之所以带走宋钰确实不是为了依云报仇,只是不愿意宋钰落入到范旭手中。范旭能统领天目,和君岳、青隼抗衡,隐然有划地夺雄名的气候,宋钰在这里呆着无异是与狼共舞,只是这些话他没机会对宋钰说起。   整个影牙都知道范旭手上那个少主是赝品,一个傀儡,但连君岳都不敢站出来公然提出反对意见,又有谁会傻到用自己人头来做范旭的垫脚石?   “够了!”宋钰忽然抽身退开,此刻的玉枢已经被摔得七荤八素,被宋钰这么一喝终于停了下来,第一次对自己这些年的所学产生迷惘,不施展真元后,他竟然不是一个书生的对手。   宋钰朝屋内望去:“范先生莫不是想要将宋某这点点小手段都要一一学去,才甘心?”   被宋钰这样一说,范旭脸上出现罕见的尴尬。在大荒,每个人之间的功法秘籍都是最珍贵的,就连师徒之间也总是彼此防范,他这样明着偷学,确实很不厚道。   “容许宋钰放肆说一句话,先生是有大报复之人,且莫要因小失大。我数次和你会面,都发现你微皱眉头,论地位,你一击掌恐怕就有数十人愿意为你抛颅洒血;论财富,能养活这么一帮人,这本身就是需要很大的底蕴;你不缺钱不缺地位和力量,但是看来你似乎还是有很多很多的烦恼,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一个人贪恋的东西多了,烦恼便自生!”宋钰说罢转身便离去。 第五十章 小事   罗航正在自己房间里修炼,门忽然被推开,一股冷冽的寒风倒卷进来。修道者讲究坐忘,炼神者追求神游,这时候的身体反倒如鸡子般脆弱,随着修为的提升,这种脆弱感会越加强烈。   宋钰抬头惊讶地看了一眼罗航,又轻轻退出来将门拉上,朝一步不落跟在身后的春兰笑眯眯问道:“春兰姑娘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莫不是喜欢我?”   春兰啐了一口:“若不是先前我亲眼所见,恐怕实在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样厉害的本事,不过说到底,你终究还是绣花枕头。这世上能安身立命的只有真元,姑奶奶我稍微吐一点真元也能让你死上七八回。说我喜欢你,是谁给你你这样的勇气?”   “你不心动?”   “什么?”   “我先前拿来对付玉枢的小技巧。”   春兰低头不语,这些招式在寻常人手中都能发挥出如此威力,若是配合着真元施展起来会如何?春兰知道,这是真正的杀人技,别说是她,连首领当时看宋钰的目光都变了,那眼神就像饿了三月的乞丐见着一碗红烧肉。   房门被从里面拉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罗航脸色微微泛白地站在门后,面带不悦地望着宋钰:“什么事?”   如果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罗航必然会施展手段惩戒他一番,虽然不至于丢了性命,但废胳膊腿倒是很正常的。但一想到那张紫白相间的面具,罗航打心底生出一抹寒意,夜叉的神秘已经植入到他心底深处,他不明白宋钰这看似书生一样毫无真元的身体怎么能杀得了大名鼎鼎的乌蛮。   他从妹妹口中证实过,在虚无峰上,夜叉确实有着神鬼莫测的手段和惊人的技击。   宋钰转身望着身边春兰:“要不,你也进来,咱们一起聊聊?”   “不了!”春兰脸色一红:“我去大小姐那边看看,她中午午饭还没吃呢。”说完急急忙忙及走了。   罗航看了看春兰的背影:“她魔怔了?”   “进去说。”宋钰直接抬脚走进房间,随后说道:“不用关门,这样反倒放心一些。”   “你从来都是慢三步的性格,极少有这样失分寸过,而且还是在我修炼的时候,你知道刚才差点让我走火入魔……”   “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没时间听你抱怨。”宋钰直接打断罗航的抱怨,眼睛一直瞟着外面:“我可能要离开几天,这几天你要多照应着小姐。”   “你要离开,去哪里?多久?”   “不知道。这要看范旭耐性如何了。耐心差,也许我还没出这道门就被他请走。如果真出现了这样的事,你尽量不要让小姐发现,不然她必然会四处寻找。”   罗航乐了,咧嘴冲宋钰一下:“在她眼中,你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难道还要我小妹为你哭四方?”话一出口罗航察觉这样说有些不妥,没有这样拿自己妹妹开玩笑的大哥,而且要说将宋钰这家伙招如罗家入赘,这无异于引狼入室,罗航甚至想也一敢想。   和夜叉比较起来,他觉得小妹若能娶少主,自然是最幸福的。   “这时候,你让她将所有心思放在修炼上,能否在这几天冲破桎梏,真正进入形正境界就看她造化了。”宋钰依然望着门外,将声音压得极低,声音中带着一丝诡异,这声音就像有灵性一样直接钻入罗航耳中。尽管声音很小,但每一个字罗航都能清晰听到:“如果成婚前能将老爷几人救醒,有机会就逃吧,不过要从范旭的手中逃出去几乎不可能,不妨等到成婚后。告诉小姐,成婚不过是一个仪式,就算是真成了他人妇也不打紧,只要人还在,只要不放弃希望,总会有拨云见日的时候。”   “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交代后事,你是得罪了师父?”   “记着我的话就好,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不困于情、不惑于心、不畏将来、不念过去!凡是自然通达!”宋钰忽然起身,轻轻拍着罗航肩膀说道:“有人过来了,看来我高估了范旭的耐性!”   罗航侧耳停了半息才听见几个零碎的脚步声,一抬头发现玉枢刚好出现在门口,玉枢身后还跟着另外两名同僚,其中一人是卯组头领。罗航微微诧异,虽然他是范旭亲传弟子,但心中却很明白,这些杀手从来都只是佩服那些有高明手段高深修为的人,从来不会在乎身世。   “玉枢师兄。”罗航连忙迎上去,拱手行了一礼,随后惊讶道:“师兄你脸……”   一提起脸,玉枢就觉得鼻青脸肿的他浑身无处不疼,嘴角抽动:“没你什么事,退下去!”   罗航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骄性,反倒如老实本分的农夫般恭敬地点头作揖:“是、是、是!”   罗航心中忍不住揣测着,玉枢几人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和宋钰有关,心中越发肯定是宋钰在什么地方冲撞了师父,不然不会连卯组头领也出动了,莫不是师父已经知道宋钰身份了?   “带路吧!”宋钰随意说着,临走前朝天井对面忘了一眼,罗雅丹的门一眼禁闭,春兰正愣愣地望着这边,见宋钰朝自己看来皱着鼻子朝这边扮扮了个鬼脸。   宋钰这次被带到那间单独出来的小院中,宋钰留意到这件小屋,连砌墙的石材都和他们现在住的院子不同,这反倒像是一整块石头上凿出来的屋子。   屋子里已没有了张广厚的身影,这让宋钰轻轻松了口气。   对于海客王,宋钰对他的担忧比范旭更甚,范旭虽然是杀手,但欲望却是显而易见的,这样的人很容易就能找到他的弱点,范旭处心积虑抓来罗天舒、找来一个赝品逼着和罗雅丹成亲,试图做影牙背后的摄政王,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对力量的一种渴求。   当他发现宋钰手上有着一种很独特的武技,能让他手上的力量得到极大的提高,他自然会想办法得到手。张广厚和范旭不同,这人似乎根本没有目标和需求,世上没有东西能够让他动心,宋钰以为他会在乎义女依云的生死,现在看来似乎这种想法也不完全对,偏偏这样的人还捏着宋钰最大的把柄。   “宋先生。”宋钰刚跨进门槛,范旭已经笑吟吟地走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对宋钰露出友善的笑容。   “范先生可是有事?”   “你走后,范某前思后想,觉得你所展示出来的格斗技巧确实精妙到无与伦比。”范旭的善谈根本没有给宋钰带来丝毫骄傲,他先前对玉枢施展的那些是极其精妙的擒拿、咏春以及截拳道在其中。   宋钰原来那个世界没有真元,也没有高来高去的剑仙剑侠,能草上腾飞几丈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事儿了,当人们发现没法向空中发展后,将心思和注意力集中在了技巧上,就算是三者中最年轻的截拳道,也是建立在无数人摸索揣测上,拳脚功夫代代传承、代代完善,宋钰所知道的每一个套路、每一个动作都是数千年时间积淀下来的。   范羽一边说,一边用两根手指捻着一张纸片递过来:“可能范某这样做有些唐突,不过我生来就是粗人,以前本是做杀猪卖肉勾当的人,只是运道好让我遇着老主人,所以才有今天这成就,但骨子里一些行事法子却丝毫未变。”   宋钰信手将那纸片摊开,随即笑笑:“范先生倒是考虑得周到,竟然还专门帮我写了一张纸条,故意要留给小姐看见,让她以为我是因为别的原因主动离开的,甚至是连我的字迹也模仿得七七八八,如果不是我知道自己没有写过这样的话,连我都要相信你的话。”   “你不也是抱着这个心思吗?”范旭微笑着说道:“你处心积虑在我面前展示这些东西,不就是想要我这样对你吗?你有恃无恐地让你的神念朋友在旁边替你助威,先前又卖弄了一些身手,最终目的就像想要进入地牢,好将你朋友救出来。”   范旭随手在背面墙上随手一拍,脚下石板开始发出轻微的响声,在墙根处出现一道黑黝黝的洞口。   范旭微微一笑:“请把!”   宋钰站在原地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做冒险的事。我确实是为着就力鬼而来,既然范先生看穿了我的打算,我也不藏着掖着。你把力鬼放了,我将我会的这些小手段悉数抄写下来,罗家是生意人,信奉公平买卖,我自然也不例外,你放人我抄写那些招式,咱们两清。”   “我说了要放他吗?”范旭从力鬼无意中一句话得到一个惊人的秘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以力鬼的身份和修为,还不够资格享受地牢待遇。   这个地牢关押过的人不算很多,每一个都是赫赫有名的人,雷鸣期修为的人还是第一次。   “连你的性命都掌握在我手中,我何必要去和你交换?而且你那些‘小手段’究竟有多少式我根本不知道,所以我打算亲自从你口中得到。”范旭轻轻一推,将宋钰推入地窖中。   力鬼在昏暗地的窖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地窖你没有风,也没有光,只有一盏黄豆大的油灯如暴风中残荷一样小心翼翼地亮着,这里是真正的暗无天日。   第一天进来的时候,力鬼拼命地挣扎,每动一次,那两根从左右肋骨上穿过的铁链便撕扯着他全身;既然不能动,力鬼就用尽了所有力气,喊破了喉咙,可是得到的只是一次次自己的回音。   第二天,力鬼就已经绝望了,已经放弃了从这里生离的念头,因为被挑去手筋的他,他的一身手段都在这双手上,因为他的手臂比寻常人的更长,更快,他一度为自己这双手而自豪,现在的他却知道,就算自己出去了也是,所以他彻底绝望了。   就这样在幽暗的地窖半死不活地生存下去。   忽然,地窖们被打开,一个黑影如铁球般咕噜噜从阶梯上滚落到油灯下面。随即听得一个轻微的声音:“范旭,你会为你今天这个决定后悔的。”   力鬼意识早已浑噩,只是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用沙哑的声音孱弱地问道:“谁?”   “我,宋钰!”   力鬼骤然打一个激灵,他现在所遭受的苦,最终根源就是因为宋钰,没想到最终终于还是没有避过,一样成了范旭的阶下囚:“你怎么了?”   “那家伙折断我双手,小事!” 第五十一章 山云乱   昏暗灯光下,宋钰颤悠悠地站起来,他没有急于走动,而是靠在冰冷的墙上喘气。   这段时间一来,除了范旭外,这里没有一个人进来,甚至是连冷馒头也是范旭本人亲自送过来的,力鬼没有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发疯已经很难得了。尽管他嗓子很难受,但还是忍不住说话的冲动:“你怎么进来了?”   “夺人说你进了这里就没有出来,所以他要我来找你!”宋钰双臂如死蛇般软绵绵地倒垂下来,虽然没有外伤作用表现出来,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却让宋钰差点当场崩溃,两条手臂都没有了知觉。   宋钰低头看着肿得如发酵馒头般的手臂,发现手指还能动,证明筋骨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范旭抓住他手腕的时候,宋钰微微加了巧力,范旭那一拧只是让他的关节与韧带发生错位,更多的力量却被宋钰悄然化解。   红拳是宋钰原来那世界里的拳法,最大作用并不在于杀伤力,所以不如咏春、罗汉拳这样出名,但却能极大提高人的灵巧性和韧性,于方寸间身游万仞。   红拳总纲是一句很通俗的话:百炼钢成绕指柔。这话就如世人皆知“制怒”一样,理解容易,想要做到却是难如登天。   红拳有别于其他拳术的根源在于,它不侧重于杀阀,而是追求人体极限,进而超越。   宋钰很庆幸自己一直没有懈怠。   “所以你就过来找我,你以为我该为你这种舍己为人的情操而感动得痛哭流涕,恨不得下辈子变个女人,为你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黑暗的地牢中传来宋钰不屑地啐声:“你那形象,做一只长臂猿其实挺好。”   “咱们要如何出去?”   油灯下,宋钰脑袋轻微摆动:“在世上没有攻克不破的堡垒,只要你能恢复,这区区石窟哪难道还能拦住咱们?”   力鬼沉默下来,他知道宋钰很厉害,甚至连乌蛮也能杀,但人力有穷时,终究不是万能的,尤其是他现在双手被废已是废人无异,只会拖累宋钰。   “小姐要成亲了,你知道吗?”   “喔,好事!”力鬼在这一点上和夺人的观点不谋而合,尤其是相处久了越是这样认为:“我觉得你们不合适,她除了制造麻烦和耍性子,几乎不会别的。”   地牢楼梯口隆隆响动,范旭举着一只火把走过来,朝宋钰问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想见你的朋友,我让你见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呢?再贵重的东西也不过是东西而已,哪里能和自己性命相比?”   “你最好别让我活着出去,不然看我如何在小姐面前编排你坏话。”   范旭淡淡一笑,用两根手指拈着宋钰袖子将他左臂提了起来,在空中随意晃动着:“走到现在这一步,你忽然这样示弱,有什么意义?你处心积虑想要进来,我成全你。你既然想进来必然就想过要如何离开,我猜不到你是如何打算的,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招呼你,其实你该感谢我,至少我还给你留了两条能走路的腿。”   “你是害怕了。”宋钰也知道示弱没用,范旭对他身份必然有些怀疑,如果一味扮演罗家扈从的角色,只会让他像先前丢自己下来那样,毫不犹豫地一剑刺死自己。想起先前那火石电光的一剑,宋钰就在心中不寒而栗。   “你是害怕我双手若是完好,必然会给你带来威胁。”   对于宋钰这狂妄自大的话,范旭只是嘿嘿一笑,直接朝力鬼走去:“他能冒失来救你,你们之间关系必然不一般,是不是考虑一下回答我的问题。”   力鬼喉头涌动,刚要将嘴里的血沫吐过去,范旭忽然一伸手便抓住他下颔,让他动弹不得:“你能一眼道破我身边的少主是假的,那你必然是见过少主本人,那个废物难道值得你为他舍命相护?你不为自己着想,至少也要替这个冒死想救你一命的朋友考虑吧!”   范旭微微松手,力鬼这才能开口说话,朝远处宋钰一努嘴:“我说那家伙就是,你相信吗?一样的废物,甚至和那家伙同名同姓……”话没说完,便觉得腰间一阵剧痛。   范旭轻轻拽动铁链。   铁链上结着的血痂就如岩石直接裂开的断层一般粗糙,每拖动一点都会在力鬼肋骨上带出刺耳而生硬的响声。   “现在你们两人的生死都掌握在我一念之间,这种耍嘴皮子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范旭压根不会相信力鬼的话,因为宋钰如果真是少主的话,必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指腹为婚的媳妇嫁给另外一个人,更重要的一点是力鬼是君越的人。   范旭虽然是天目首领,但所能管辖的也不过是海口城而已,除此之外,北域帝国其他城市这几年陆续有眼睛睁开,这些人几乎都被君岳给唤醒的:“难怪我说少主在我这里的时候,君岳不为所动,你将真正少主的消息传给了君岳,那家伙定然是将少主控制起来,我只需要知道他的藏身之处就好。”   “不知道。”力鬼用三个字来结束这个注定没有结果的无聊话题。   范旭拽着的铁链也被拉得笔直,最后只好无奈地松手:“今天我还有事,暂且放过你,还是那句话,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朋友想想吧!”   因为范旭现在还不愿意力鬼死去,死亡对于力鬼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虽然他一再声称君子有成人之美,但范旭却从来不以君子自诩,他不想就这样成全力鬼,所以他只能举着火把悻悻地离开。   宋钰看着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力鬼:“不疼吗?”   “也许你该来试试!”   “还能说笑,看来你并无大碍。”   对于这个荒谬的结论,力鬼无言以对。   宋钰弯着腰弓起身子,然后用右脚踩住左手,双腿膝盖用力夹住手腕,完后悄悄地深吸一口气,如此反复几次,仿佛下做出极大决心,随后半个身子连同手臂猛然扭动。   黑暗中传来一个细微的骨骼脆响,宋钰闷哼一声,直直栽在地上,整个人仿佛是被抽走浑身力气一般,有出气没进气。   力鬼虽然被疼得意识迷糊,但还是能清晰分辨出这声音代表着什么意义,微微摇头用宋钰的话回敬对方:“不疼吗?”   “也许你该来试试!”   黑暗中,力鬼有气无力的笑声浅浅地传来。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情谊远远比男女之间的情谊来得微妙而奇特。   力鬼对宋钰一直都是尊重尊敬的态度,因为主从关系是横在两人面前的天堑,他和宋钰之间没有说太多共同话题,宋钰在力鬼面前也不如对待罗雅丹那样阿谀奉迎,属于有话说两句的那种。如果宋钰有需要,力鬼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这条命舍出去,但那终究是因为他是影牙少主的缘故,偏是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力鬼对宋钰心悦诚服。   良久,躺在地上的宋钰终于动弹了一下,忽然抬起左臂在空中动了动。和自己预想的没有丝毫区别,只是脱臼而已,这些都是小事,关键在于先前如何骗过行家范旭相信自己手真的被捏断了,为此他不得不在卸掉范旭力量的同时,自己暗中用巧劲使自己骨骼错位更严重。   这一切,都必须在那一瞬间同步完成。   力鬼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   宋钰深深吸了口气,他没有继续医治右臂,而是站起来,左手触摸着冰冷的墙壁,如蜗牛般一点点顺着墙根移动。   神魂顺着手指传入墙面,随后如一张蛛网般朝着四周蔓延。   宋钰现在根本不能调动识海里的神魂,但他的神念现在已经足够庞大,就如巨大海面的一朵浪花,都抵过一方池塘。   宋钰现在用的,就是那一小簇浪花,这些微的神识根本就不能有任何用途,就像风中蒲公英一般,微微风起便支离破碎,但这些散播出去的真元却能如水银一般顺着墙面蔓延出去。   宋钰终于站在一个地方不再前进,而是仰着头望着头顶黑漆漆的壁顶,在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缝隙。   那些散布在整面墙的神魂在宋钰驱使下,疯狂朝着那缝隙挤压,最后如一粒水珠般牢牢地钻进缝隙中,将每一寸空间都堵塞起来。   宋钰终于松了口气,声音也回复了活力:“好了,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说话了。”身为杀手,第一时间适应陌生环境几乎成为宋钰的本能,伸手难见五指的地牢根本不能阻挡宋钰,更何况这地牢你还有一站黄豆大的油灯。   宋钰大步流星走过去。   范旭来的时候虽然有火把,但身体恰好将宋钰目光阻挡,宋钰根本不清楚力鬼的状况,直到此刻,宋钰才真正的出离愤怒了,轻轻说道:“还说不疼!”   “最初的那段时间确实很疼。”黑暗中,力鬼晃了晃另外两根拴在手臂上的铁链,手臂一动铁链也跟着花花响个不停:“现在已经习惯了。”   宋钰左手轻轻搭在力鬼肩头上,一道细若游丝的真元轻快地钻入力鬼体内。力鬼忍不住闷哼一声。   宋钰略微一查探就将手收回来:“还好,这一身真元还在,看来他确实不想你死得太轻松。至于你这双手,虽然麻烦一点,但也不过是多花费一点手脚而已,会好起来的。”   “真的?”   黑暗中露出宋钰两排洁白的牙齿:“难道夜叉就是一个满嘴跑马的人?只是现在可能还要委屈你一下,范旭修为还在乌蛮之上,带着你我目前还没把握离开,再离开之前不能引起范旭的猜疑。”   “不用管我,也许你出去了,我才有机会再见着外面的世界。”   “那可是天冲境啊,他的剑快到你不能想象。现在我也出不去,不过我们会有机会的,还有三天就是罗雅丹的大婚之日,希望到时候夺人不会太让我失望才好。”   力鬼摇摇头:“你都说了,范旭是天冲境高手,你都无可奈何,夺人更不可能得手,也许我们三人会在这里齐聚。”   “以力取,非智者为。”宋钰刚说一句话,猛然察觉头顶那神魂凝聚的珠子中传来一丝异样,脸色乍变。   那个缝隙是范旭留下来做窃听孔的,他以为被范旭发现了,飞快收了神魂,再侧耳一听,耳中却传来一阵阵非人的,如野兽一般的吼声。   “山云乱、山云乱!” 第五十二章 勇敢的心   范旭却是没有没说谎,他今晚上真的很忙,因为他在等待一个大人物——青隼!   影牙由影牙、天目、隼爪组成。影牙就好比是北域帝国的帝都,是整个影牙组织的中枢,而天目有点类似于谍子,负责收罗情报。六年前,在影牙遭受灭顶之灾之前,也是影牙最巅峰的那段时期,会有无数的情报从各个途径送过来。   宋钰最喜欢的事就是偷偷爬上树杈,躲在枝叶后面,看着无数信鸽像天上繁星一样在院子里降落,又不断飞走;他看着一些贩夫走卒,或者大腹便便的商贾、甚至还有一些帝国官员像赶集一样过来,从怀里掏出或者厚实或者轻薄的信封从墙壁一道缝隙里投进来,有些人还朝树上趴着看热闹的宋钰挥挥手。   围墙下面专门有人捡信,将那些信封装入不同颜色的箩筐中,然后再抬到父亲房间。   再后来,宋时关发现了此事,将宋钰吊在那棵树脖子上,用鞭子抽他。现在的宋钰很感激当初的母亲,若不是她执意护在自己身前,恐怕宋时关会直接将自己用皮鞭抽死。   从此后,宋钰再也不敢去看那些人。   宋时关房间里专门有人分析情报,然后按照不同等级将情报汇报给影主,宋时关会再将这些情报和自己意见传达给青隼。   青隼手下有一帮专门负责执行任务的杀手,这些人是影牙的精锐,号称隼爪!   青隼和影主一样,不是人的名字,而是称号,就好比是帝国的皇帝,人们以陛下相称。   六年前,影牙覆灭,三部间那些雌伏下来的人都在经营者自己的一亩三分田,直到君岳动作频频,甚至还越界将其他地方的天目唤醒,范旭才开始警觉,趁着少主大婚的日子将青隼邀请过来,青隼也欣然同意。   从这一点上分析,估计君岳也将手伸向了隼爪,青隼也是有意和范旭联手。   范旭只身一人在泥土道上等候青隼的到来。无论是搞情报还是做执行,终究是在杀手这一行厮混,职业习性让范旭不相信任何人,他更知道影牙的杀手很多都是乔装成下人或者熟人,在目标最不防备的时候,从背后下手。就算是那些他从小看着长大,手把手培养的属下,他也不会去真正相信。   自私!是杀手的共性。   青隼没有等来,范旭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陨石般从空中坠落下来,双脚踏起的尘土被那道身影带动的真元翻卷上空中。   范旭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在那道身影落地的瞬间抬脚左移。   一步十丈!   范旭反向朝着空旷的野外飞掠。   这个忽然出现的怪物虽然在体型上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有些不同,但范旭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他救罗雅丹那晚上,在巷子里忽然袭击自己的怪物。   “山云乱!山云乱!”那高大怪物忽然仰天长嚎一声,嘴里反复叫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三个字,随即提着脚步朝范旭追去。   怪物双腿很长,每一脚落下,地面便轻微颤抖几分。   一道剑光从泥土中破出,朝着怪物脚踝刺去。   “退下!”范旭暗骂这些属下蠢笨,若是正面和这家伙交手,连他也要逊色几分,这些暗哨不过是雷鸣初期修为,这样贸然露面,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可是这一声已经晚了。   范旭不愿与这怪物交手还有个原因。青隼训练的隼爪不仅仅是人,异兽飞禽也不胜枚举,范旭不清楚眼前这怪物是否就荷青隼有关,他既然能想着拉拢青隼,君岳自然也可以。   那怪物抬脚将那名天目成员重新踏回泥土中,速度没有丝毫减少,继续向前追去。几乎在这瞬间,前方泥土中再次出现三道剑光。   剑光出现得快,溃散得更快。   范旭的喝声还在空中扩散,剑光后便有三道身影被怪物如法炮制地直接踏入泥土中,空中还传来几声骨骼碎裂的脆响。   怪物咧嘴朝几十丈外越来越小的那个身影望去,嘴里囫囵地叫着:“山云乱、山云乱!”   范旭猜测着应该是怪物的别名或者称呼,但此刻他已经顾不得那些了,真元运转,人如流星一般消失在苍茫暮色中。   山云乱毫不犹豫地追逐而去。   罗雅丹心绪不宁地睁开眼,她觉得自己今天在炼神上出了差错,这几天一来,她可以轻松地将神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一座就是一整天,丝毫不觉得枯燥。   罗雅丹望了望窗户,透过窗格可以看见外面因为夜风吹动而摇曳的灯影。   朦朦胧胧的灯火映在窗格上,有气无力地摇晃着,晃得罗雅丹心中一阵烦躁,外面似乎也不安分,一个声音在风中飘散着:“山云乱……”声音粗浑而迟钝,似乎在哪里听过。   从午饭开始到现在,罗雅丹自己都不知道从神念中退出来多少次了,按照宋钰说过的要诀一一梳理,又发现神念根本没有意外,有五色莲帮助,她的神念虽然没有增加多少,但运转起来更加顺畅、更有凝聚力。   越是找不到问题所在,罗雅丹心中越是焦躁不安,也不理会外面那奇奇怪怪的声音,就坐在厚实的床榻上思考着,渐渐被她找到这种焦躁的根源,随后下床拉门而出。   春兰、夏兰两人坐在一天井中悄悄说着话,面前还摆着一个火盆,火盆上面横放着一一小块铁板,铁板上正放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看形状似乎是野兔后腿。听见开门声,两人漫不经心朝这边望了望,春兰先意识到自己身份,连忙起身朝罗雅丹微微欠身行礼:“大小姐!”   “宋钰呢,叫宋钰来见我!”   春兰微微一愣,她知道宋钰是被首领请走了,而且还是被卯组组长三人请走的,这种请一般都不带有任何尊重的成分在其中,春兰二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推说:“不知道宋先生去哪里了,午后就没见着过他!”   罗雅丹更加不高兴,心中更加烦躁:“真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整整半天没有见着他人。你们现在给我去找,直到找回来为止!”   “小妹!”罗航听见罗雅丹的声音,就立即从自己房间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对折整齐的信笺:“你是在找宋先生吗?”   “宋先生?”罗雅丹好奇地反问一句,大哥什么时候也学着别人的话,称呼那讨厌的家伙为先生了?那家伙就是一个吝啬抠门的落魄书生,转念一想,自己这个扈从还是有几分本事嘛,这几天大哥对他的态度可谓是转变极快。   罗雅丹心中的不悦终于减少了一点,像是被夸奖的人是她一般,脸上有了一丝平和的笑容,声音也轻和了不少:“宋钰不会是在你房里贪杯,喝醉了吧!”罗雅丹直接穿过天井朝大哥走去。   “上午有个穿白衣服的家伙忽然从天井这里飘下来,然后拉着他在旁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先生就答应和他一起去海口城,宋先生特意在你门口守了些时候,终究是没有等到你醒来,所以就留了一封信走了,还特意要我转告你,遇着事不要急,凡是有他在。”   “他给我写信了?”罗雅丹雀跃着一把抢过罗航手里的信笺,忽然有些犹豫起来:“这里的人就让他轻松离开?”   “自然不能,不过他那朋友很厉害,就轻轻一挥手,这两个丫头就站在那里动也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离开。”   春兰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管喝先前说的话时候矛盾,不失地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是啊,当时我们两像着魔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罗雅丹将信将疑地低头,满心喜悦地摊开信笺。罗航在旁边看着小妹神情,心中忍不住地担忧,难道小妹对那家伙已青丝暗系?   信上内容无非就是宋钰临走前和罗航交代的那些话,罗雅丹只是大致瞟了一眼,然后将信瘫倒罗航面前:“他究竟去哪儿了?”   “信上不是已经交代清楚了吗?”   “这根本不是宋钰写的。那家伙的字很丑,一辈子也别想写出这样工整的字来。”   罗航一听这话,气得鼻子差点都歪了。他知道宋钰在天关城小有名气,一词一曲能让一个乐女红上天,他估摸着这样文采斐然的人,写字必然清秀而流畅,罗航为此写废了好几张纸,才终于挑出了这么一张勉强可以看的字来,却不想被罗雅丹一眼看破,只能在心中嘀咕着:“早知如此,我随便闭着眼睛写一张也好啊。”   罗航自然没有说实话,只是一口咬定宋钰是和一个死板着脸的白衣人走了,这些话却确实是宋钰的原话,罗雅丹心中即便有再大的不满,终究也只能失望地回房间。宋玉说过,要想解除父亲几人的神念禁锢,得有堂堂正正的形正境界才行。   在神念上,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没有取巧途径。   再有两天,她将迎来人生的转折点,此后将会是一个大荒公认的废物的妻子。罗雅丹不甘心自己此生的命运都与“废物”绑在一起,她想要奋力一挣,时间对她来说很紧张,可是她发现一个让她更紧张的事。   少了自己的扈从,她竟然连最基本的入神坐照也做不到,某个讨厌的身影如梦魇般在她脑海中翻覆出没。   地牢中。   宋钰听着渐渐消失的声音,心中微微失望:“夺人说过他在附近发现歌舞魔的踪迹,看来是真的了,可惜范旭怕造成太多的伤亡,将那怪物引走了。”   “你是希望歌舞魔能牵制住范旭,那样我们就能从这里脱困?”力鬼轻轻一动,从肋骨上穿过的两根铁链便叮当作响:“我身上这玩意据说比龙鱼筋还要坚韧,只能从生根处扯断,可惜那里是一坨熟铁浇注的,那里能拧得动?而且我这样的废人,只会成为你的累赘。密室是单向的门,上面机关闭合,便是整栋房子压在上面,要想脱困,除非你有能将一栋房子连根拔起的神勇之力;更难的还在于外面,除了范旭自己,没有人能说得上来这周围有多少双眼睛,有多少暗哨布置。”   “事在人为。我小时候,听一个来我家作客的游方老头见过故事,大致是一只石猴对天上的神不满,然后悍然造反,以一人之力战十万天神,最后失手被擒。天神恨极了它,让它尝遍神庭所有酷刑,火烧、水锻、烟熏、毒喂……那只石猴不但没死,反而在铁与火的摇篮中成长,一如既往的勇猛无畏。”   “十万天神,即便是垩神时期的神魔二族加起来,也不足十万,而已还以一人对抗十万,这明显是假的。”   宋钰笑呵呵地说道:“故事总会有漏洞,谁认真谁就输!千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如何让你伤势复原,让你修为不损,这是我需要考虑的事;而你需要的则是像那只石猴一样顽强,把这地牢当做摇篮,你需要在这里让自己成长起来,勇敢的心还和从前一样,敢踏遍世间所有的神邸,敢对着所有高高在上的神,毫不犹豫地挥刀!” 第五十三章 天地有道   地牢并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的热闹,更多的时候依然是黑暗而冰冷,甚至彼此间还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地牢你温度越来越低,宋钰只能以此来推断此时该是深夜,只有这时候才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   宋钰正神游于金色的沙滩上,蔚蓝的海水拍打着脚踝,还有徐徐海风吹来。如果不是远处一个巨人盘对坐在沙滩上,宋钰几乎要以为这本来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知道你为什么苦恼。”   宋钰没有理睬神棍,这家伙把自己的识海当着他的家了,而且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身为一个客人应有的觉悟,宋钰所有的秘密在这个神棍面前根本隐藏不住。   影神嘿嘿一笑,将一只手臂深入海中,随意地搅动,那些怕打着宋钰脚踝的浪花便猛烈了不少,最高可以淹没到他小腿处。影神现在越来越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对深藏于海底,不轻易露面的家伙进行挑衅:“你是在为你自己说过的大话发愁吧?石猴,哈哈……亏你说得出来这些故事,我知道你也是从书上看来的。”   “神棍,一个被挑断双手的人要如何才能让他复原,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你可是无所不能的神啊,至少曾经是!”   “筋脉未断,不过是折了双手而已,这有何难?就算是想要改造成神躯也可以。”影神咂嘴说道:“不过这是理论上的说法而已。”   “垩神时代至今已过数千年,哪里还会有神躯存在?”宋钰摇摇头,用神骨来改造修道者这种说法隐隐存在,当年沧澜大枫被发配至葬神海域途中,沧澜世家有人不愿意看到这个玷污世家荣誉的野种活在世上,在途中对他进行暗杀,沧澜大枫跌入绝谷中,三年后再次露面的时候,天下皆惊。   在一次闲谈中,沧澜大枫无意间说过:“我非人,乃神躯!”这是继武凌之后,大荒第二个神躯修道者的出现。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当看着别人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的时候,就会眼红,想要据为己有。所有人都盯着沧澜大枫这块香饽饽,这无疑是在《登神五炁》上再添了一把火,这才掀起了一场横跨北域、西林、南荒、东庭四域的厮杀。   “你知道神念和神魂之间的区别吗?”影神看了一眼茫然的宋钰,随手朝天空随意一指:“我以修道登神,对应于神念并不清楚太多,近来无事倒也随意翻了那玩意,却是让我略微揣摩出一些道理来。”   宋钰顺着神棍的手朝天上看去,天空正中始终漂浮着一团白云,一条金色丝线构成的边缘勾勒出白云轮廓,云层之后闪烁着堂皇金光。宋钰微微皱眉:“《碧落赋》是阴阳世家至宝,如今我神念修为极浅,仅能看到开卷的几页,真正的内容却根本没法提取,神念已进入那部秘典中,就如进入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别忘了,你那是神魂,神座之魂!”   “神魂和神念之间有什么区别?”   “神念作用于外,可以调用外力而为己用。神魂却不同,你看海底那家伙,它身子可以拟化出一个化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害得我到现在始终没敢合眼。”   宋钰精神一振,连嘴唇也有些哆嗦起来:“你是说我也可以利用神魂将自己改造为神躯?”   “理论上来说应该可以,但如何做却要你自己去摸索。当然了,你要是有勇气,潜入海底向那家伙请教,它如果愿意教你,可以让你少走很多弯路。”   “应该可以吧!”宋钰犹豫地说着:“毕竟这片海的主人是我。”   “你都可以夺取这具身体的记忆,成为主人,它为什么不可以对你取而代之?如果不是本神在这里守着,你的记忆早就消失了,别忘了,那家伙最拿手的就是吞噬。这世上是有捷径的,但说到底还是得靠自己去摸索、去寻找。想当年,我为了登神,整整坐忘数百年时光……”   宋钰懒得去听神棍那些“老夫当年勇”的破事,这家伙也许曾经确实很强大,但现在也不过是一团苟延残喘的意识而已,若不是自己给他提供了一亩三分田,他现在还被囚禁在镇魔岛的皑皑白雪中。   寂静的地牢里传来一阵咕咕的声音,力鬼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范旭尽管用玄铁从他肋骨上穿过,将他锁在这里,但出于谨慎的原则,依旧没有给他一顿饱饭,不会给他留任何多余的体力。   那玩意甚至连饭也说不上,只是一坨可以当石头砸人的冷馒头。   力鬼现在觉得就算是有一块冷馒头,他也不会嫌弃,忍受着饥肠辘辘的痛苦,勉力地抬头,正好见着一道身影出现在宋钰身后。他之所以能看清楚,是因为那道影子正散发出微弱的蓝光,勾勒出一个人的形状。   淡淡的人影如轻烟一般漂浮上空中,眨眼便消失。   力鬼摇摇头,心中暗自嘲笑:“我不但双手被废,连眼睛也不好使了。”只有真正尝过饥饿滋味的人才会明白,世间千奇百怪的酷刑,在饥饿面前都只是小菜一碟,因为酷刑都是外力加诸于身体的表象,而饥饿是从内在地引发一个人意志的崩塌,这比刀剑还要猛烈。   视觉幻像是一只崩溃的前兆。   范旭如幽灵一样出现在屋檐下面,安静地望着对面透着灯火的窗棂。   一个多时辰的逃逸,范旭将那追踪自己的怪物引到海边,在布置迷阵后成功甩掉那家伙,然后一路潜藏掩迹地折返回来,在得知青隼根本没有出现后,他更加铁定了心中的猜想,那怪物应该是青隼派来的刺客。   回来后的范旭最先去看望的是假少主,这人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第二站就来到这里,听着从房间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春兰夏兰两人早就向他汇报过,他自然知道罗雅丹在抓紧时间修炼神念,这才小声问道:“主母还好吧!”   “一切都很好。”春兰声音很清脆,即便她有意压得很低,但还是轻易地才夜空中传开:“傍晚时候因为没有见着他的扈从,倒是无故发了一通脾气。”   范旭微微点头,随即冷笑一声:“炼神不是修道,若能一蹴而就,炼神者就不会那样稀少了。”   “首领。”夏兰比春兰要稍微胆小一些,有些怯生地望了范旭一眼又年满低下头,不敢和范旭对视:“罗雅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心中却已对我们生疑。”   “不用顾忌我的颜面。”范旭无所谓地摆摆手:“你是想说她对我生疑吧!宋钰前些天对她说的那些话我早已知晓,罗雅丹怀疑本座用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也是我不愿意将宋钰留在罗雅丹身边的根由,我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说话做事天马行空,连我也看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不愿意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也不愿去揣摩别人的意图,所以我就限制他自由,如果这样了个他还能坏我好事,我也就认了。”   旁边春兰抿嘴一笑,换着任何人,能像首领这样能掌控一城一地所有人的举动,这已经是划地夺雄名的枭雄了,只要首领一个动作,就可以让整个城池化作火海,换着谁都该满足于这种现状,但她们是从小跟随在首领身边的人,所以春兰知道,就算全天下人都学会了,首领也不会。   旁边夏兰还要说话,猛然觉得一道寒意从背后袭来,即便是以她雷鸣巅峰期的修为也忍不住打出寒颤,这道寒意如阴魂一般直接钻入她骨髓,仿佛连血液也凝固了。   范旭眼眸如两柄利剑般从夏兰耳际掠过,一缕青丝齐根而端,飘飘荡荡地坠落。   夏兰一口气终于缓过来,正要谢恩,忽然发现眼前早已失去首领踪迹。   范旭脚步轻抬,已出现在一扇紧闭着的门房前,厚实的木门在剑气下被碾成粉末,无声地溃败在地上。   这是摆放罗天舒等人的房间,寒风乍灌,火盆里那些火苗却不见摇动,反如温顺小猫一般极力地匍匐在炭火上。火光中,一个淡蓝色人影飘立于逢四面前,陡然听得背后风声才猛然转身,却是一张紫白相间,状若妖魔的鬼脸。   “夜叉!”范旭冷然地望着那漂浮在空中的身影,作为天目头领,他对杀手界的这匹黑马可是有所耳闻,但一直都是将夜叉当做是野路子杀手来看待,直到通海河上,夜叉踏着乌蛮的肩膀声名雀跃。   这在杀手界,确实是一举成名的奇迹。   当范旭对夜叉真正感兴趣的时候,他却如凭空消失,根本寻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但是对这张脸,范旭确实一直都有所耳闻,甚至在他房间里,还有不少根据目击者提供的只言片语画出来的肖像。   漂浮在空中的夜叉显然有些惶恐,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脸上那张面具竟然开始抽搐着扭动,瞬间幻化为一个小丑般的笑脸。   范旭迟疑地看着面前这一切,所有的情报中都没有仔细描述出夜叉是属于炼神者还是修道者,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夜叉是人。但眼前这个夜叉就如一团烟雾凝聚出的人形,甚至还有火光从夜叉身体中穿过,投在墙壁上。   范旭眼瞳骤然收缩,屈指急弹,三道剑气破空而出,如钢钉般洞穿夜叉身体钉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夜叉在空中的身躯颤抖几下,然后如高空跌落的酒坛一般碎裂成无数块,精光斑斓地洒落下来,但却没有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是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范旭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只能怔怔地注视着屋内。   地牢中。   宋钰忽然发出痛苦的呻吟,随即徐徐撑开眼睛开始大口喘息着,脸上因为痛苦而扭曲,却还能发出爽朗的笑声:“原来这就是神魂与神念之间的区别!”   天地豁然在眼前,一条路,向前延伸。 第五十四章 狗项圈   用宋钰的理解,神魂就是可以按照自己意志拟造出一具法身,因为这是第一次神魂出窍,他还不能真正揣摩出神魂出窍后具有何等力量。刚才范旭第一道剑气还没靠近他身体,单是剑锋扫过就让他有些难受,那瞬间的经历让他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他也只是一团意识在天地间穿梭,没有磁暴罡风扫过,便有顷刻间魂飞魄散的感觉。   宋钰猜测,这所谓神魂出窍和他原来那个世界里神话传说中的身外化身大同小异,只是在大荒,还从未听说过有身外化身的说法,即使是炼神者的神游也和他刚才的经历有所不同。   不久后,范旭再次来到地牢,第一时间就是拈起宋钰软绵绵的双臂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先前,夜叉虽然只是露了一张面具脸谱,但在形体上却和宋钰极其相似,加之范旭对宋钰身份一直保持怀疑态度。凭直觉,范旭觉得先前莫名其妙出现的根本不是夜叉,而是炼神者玩弄的鬼把戏。   这一次,范旭身后多了一个随从。   连力鬼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是除了他们二人外,第一个跟随范旭出现在这里的人。   范旭望向宋钰的眼神中闪现出赞许的神色:“我本可以将你这双手彻底废掉,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你那些所谓小手段确实很奇妙,连我都被骗过了,只造成了一点点的脱臼。玉枢,你来帮帮宋先生正骨!”   跟在范旭身后那人微微上前一步,将自己面貌暴露在昏暗灯光下,正是早上被揍成猪头的玉枢。   玉枢面无表情地走到宋钰身边,野蛮地抓起宋钰左臂微微一用力,便听得一个轻微的响声和宋钰的惨叫一同响起,玉枢刚要去抓宋钰右臂,范旭轻轻说道:“够了,另外一只手继续废着吧!”   剧烈的疼痛让宋钰背脊全是冷汗,只能依坐在墙根下怒目横视,那一瞬间的剧痛让他差点昏厥过去,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个冷冰冰的铁家伙已经将套在他脖子上,随即耳边传来卡簧沉闷的声响。   玉枢冷冷一笑:“这是对你们炼神者的殊荣和礼遇,你应该感谢我。”   “狗项圈!”宋钰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用手轻轻摸着脖子上这冷冰冰的玩意,然后直接望着范旭:“难道你连这一点点风度也不屑维持?”   范旭无聊地瞟了宋钰一眼,随后一指远处力鬼:“我不懂炼神,对你们这样的人自然得谨慎对待。我和你这朋友是一样的人,要真在乎这些东西,那才是真的无聊。”   “不就是杀手而已。”宋钰毫不吝啬自己的嘲讽:“反正你们手上也不多在乎那么一两条性命,不如现在杀了我,省得以后后悔。”   “你想求死?”   “非常想!”   “那也得我点头才可以。”范旭随即朝玉枢说道:“这人我交给你你了,把他会的所有东西全都套出来。”   玉枢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范旭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去,宋钰摸着一块硬邦邦的馒头,一口咬下去差点蹦坏满口钢牙,好容易才咬下一块来,含在口中用唾沫一点点融化着:“外面情形如何了,大小姐还好吗?”   “再有两天她就是名副其实的主母,会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只要她和少主成亲,她的父亲叔伯自然也会送回天关城养身,天关城气候不如海口恶劣,也许会不日而愈也难说。”   宋钰勉力将馒头吞下去,结果太硬,差点卡在脖子上,偏偏那里还有一块冷冰冰的狗项圈卡着,宋钰猜测这应该是抑制神念的玩意,也许就是大一号的辉煌戒,就是不知道对神魂是否也能有效!   玉枢默默地站立在黑暗中,甚至连呼吸也不可闻,直到宋钰将最后一块硬馒头泯软吞入肚子,这才左脚后撤半步,轻轻说道:“请吧!”   “怎么回事?”力鬼一直以为范旭专门派了这家伙来监视他们一举一动,这会忽然的一句话让他如坠云底。   宋钰靠着墙根说道:“他想要学我那点小手段。”   “喔,那就让他学吧!”力鬼明白玉枢的意图后没有丝毫不悦或者担忧,直言不讳地要宋钰交给玉枢,这让后者更加迟疑。   宋钰很认真地点点头,单手扶着墙站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尘土,实际上他现在已经没必要在乎这点点污垢。因为地牢略微潮湿,他被范旭一脚踢下地牢的时候,浑身就再也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尽管这一点点的动作都是多余的,但宋钰还是认认真真地拍打着,还不忘朝面前全神戒备的玉枢友善地笑道:“学我技艺,便得成我门人,你可愿意?”   “好!”玉枢果然端正地朝着宋钰微微躬身行礼:“只要你在世一日,在不违背首领命令的前提下,我会以师礼待你。”   宋钰明白玉枢言外之意,但依旧不在乎:“我会认真地传你这些小手段,但你得学会一招后我才会传你第二招。”   “如果我用一天时间才能学会一招呢?”   “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楚,你还是你理解能力有问题?”   玉枢微微迟疑了一下,双手冲宋钰一抱拳算是行了见师礼:“咱们开始吧!”话音刚落,一枚拳头如炮锥般朝着他胸口砸来。玉枢没想到宋钰动手竟然这样干脆利落,不过这样也好,他最喜欢这种硬朗的手段,没有太多拖泥带水。   嘭——   胸膛和拳头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玉枢只觉心窝剧痛,差点被这一拳打得岔了气。为了捕捉拳头的轨迹和力量,他故意没有躲避,也没有运转真元去抵抗,但就算如此,以他雷鸣期的身手,承受一个书生的拳头还是很有自信的,但拳头上那如春雷乍舌的力量却让玉枢大惊失色,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朝后栽去。   “这怎么可能?”玉枢连续退了好几步,一边揉着胸口一边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望着宋钰,这一拳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能打出这种威势,足够玉枢引起注视。   宋钰一拳打出后再次靠回墙壁,胸膛在微弱的灯火下起伏不停,用微微喘息的声音问道:“你可明白这一拳的道理?”   玉枢如实说道:“出拳方式很独特,正面出拳却能在仓促间将拳上力量放大到数倍,您是如何做到的?”   “纸上得来终觉浅,事非经过不知难。”宋钰直接回绝了玉枢的请求,毫不客气地说道:“自己琢磨出来的拳法才是你的。”   “我不是要学你的拳,而是这种发力技巧。”玉枢微微先前一步,朝宋钰逼来:“而且你现在就得告诉我。”   “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就要一掌拍死我?后面更精妙的一些技巧你不想见识了?”   黑暗中微微传来一声吐息,玉枢的声音如冰锥一般传来:“就暂且绕你一命。”   “这是我见过翻脸最快的弟子。”力鬼在远处嘿嘿一笑,宋钰这一记可不是那么容易学去的,当初宋钰给他讲起这一拳的要点的时候,专门花了近一个时辰来讲所谓的合力理论和叠加原理,随后再讲时间速度论,又花了至少半天时间给他指出这一拳需要十余个关节提供力量源,配合发力以及肌肉控制,反倒是出拳的招式根本没有提起过。   自从通海河一役后,力鬼总是在揣摩这一拳,宋钰笑言:“没有每天千次的出拳练习,远远参悟不透这一拳的精髓。”时至今日,力鬼也依然还是半吊子水准,所以看着玉枢那自独自摸索的背影,力鬼心中就不断发笑。   玉枢在远处摸索了一阵始终不得要领,气汹汹地冲过来:“你不是说过要认真传我这一招的,你的每一个动作我都依葫芦画瓢地做了,为什么越练越别扭,你是不是有所隐瞒?”   “临场一息,出拳十年。”宋钰毫不在意地用手指敲着脖子上冷冰冰的项圈:“我如何出拳,当时拳与你之间的距离都明明白白地展示给你,自己悟性差就不要找那些幼稚的借口。”   玉枢没有说话,干脆走到地窖最深处的那个角落里揣摩联系。宋钰好心提醒道:“先还是练出拳吧,拳风若霹雳才算入得门槛见真佛。”   影神的声音在识海中传来:“什么是真佛?在你记忆中多次提到过这个名字,有时你叫它佛祖,有时你叫它佛,有时你还称呼它为秃驴。”   “和你一样的神,不过比你厉害多了。”宋钰回应着影神的话:“他是我原来那个世界的神,化身万千,能知过去洞悉未来,更重要的是和你不同,佛祖超脱生死轮回,不朽不灭之中。几乎没人能杀死他,是世上最厉害的神。”   “几乎?”影神抓住宋钰言语间的漏洞:“你不是说他已经超脱生死轮回吗,为什么还要用这个词?”   “你应该明白,所谓不朽不灭只是相对而论,你也是神,可是现在你只能偏安一隅。和佛同等的,还有别的神存在,佛说到底也不过是活在天地中,但要是遇着一个连他生活的这个世界也是被人给用斧头劈开的呢?”   “天地不是亘古就有吗?”影神毫不犹豫地反对这,听那语气似乎在拼命摇头,因为这种说法太荒谬了,天地居然是一个神用斧头劈开的,若真有这尊神邸,岂非是连这个大荒也一样是活在那个神的福泽中?   “在亘古之前呢?我们那个世界的人相信,天地未现之前,这个宇宙混沌如鸡子。”宋钰觉得自己似乎找了一个不算好的话题,单是这创世论至少就得花费他无数口舌和精力,现在说这些,只会让影神觉得自己的疯子。   睁眼看了一眼还在忘我练习着单调出拳动作的玉枢,宋钰微微放下心来,轻轻试探着脖子上这项圈,神念还未散发而出,一道冰凉的寒意猛然钻入他体内,牢牢地卡在脖子上,浑身血液也在这瞬间被冻僵。   宋钰又试了好几次,发现自己神魂依然能运转自如,但也只能被局限于识海,那道铁箍如铁将军一样牢牢控制着闸门,他空有神识却根本无法释放出来。宋钰这才收敛起心中的侥幸,心中甚至多了一种隐隐的恐慌,这就好像一个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忽然间发现自己破产了,一言一行间都缺少一种安全感。   这种乍然出现的情况,带给宋钰的更多是一种惶恐和不安,他最后还是收敛起想要一试真元的念头。   “两天!”宋钰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一想起罗雅丹的婚事,宋钰就觉得莫名烦躁。 第五十五章 这个买卖不错   四合院中张灯结彩,每一个进进出出的人都换了一身喜庆的装束,即使是偶尔出现在院子里的那些天目眼睛,也在手臂上绑了一条大红的绸缎。   但和这喜庆气氛格格不入的,却是那些人脸上的肃穆表情。   罗雅丹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穿红戴绿的人,那些迎面走来的人看见罗雅丹都停下脚步,恭敬地站在原地,半低头道一身:“恭喜主母!”   这声音在罗雅丹听来,却像是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她脸上,她甚至连半点回应也没有,面无表情地和这些人擦肩而过,用近乎野蛮的方式推开罗航的房门。   罗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惊讶地下床胡乱地将鞋子往脚上套:“你怎么来了?”   罗雅丹知道,自己的大哥以前最喜欢拉着府里一些小丫头到自己房间,尽是做一些龌龊的事,后来罗天舒狠狠揍了他一顿。记得有一次,父亲抽断了好几根棍子,罗航这才收敛了一些。   推开门的时候,罗雅丹以为大哥臭毛病又犯了,正要摔门而出,差异地发现床上根本没有人,别说是女人,连一只蚊子也没有:“你在干什么?”   罗航渐渐镇定下来,用袖子抹着额头的汗微笑道:“肚子有些不舒服,可能昨晚着凉了。”   罗雅丹将信将疑地看了脸色惨白的大哥一眼:“后天我就要成亲了。”   罗航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么久一来,罗雅丹主动过来找他的次数屈指可数,罗航知道,小妹对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有些反感,尤其是他还三番数次提及嫁给宋玉,不管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作为大哥确实不该说那样的话。   “成亲后,我可能就再也不会回天关城了。”罗雅丹很难得地主动走进屋里,倒了大半杯茶水双手递过去:“以后只有拜托大哥替我在爹面前尽一些孝道,爹岁数大了,不能操太多心,作为长子你应该扛起罗家,像真正的男人一样挺起胸膛去面对问题。至于父亲他老人家嘛,养养花草、喝喝茶、晒晒太阳就好。”   “爹是喝不成你的喜酒,不过要他心甘情愿认这个女婿估计也难,你也莫要说一些沮丧的话,宋钰那家伙说得不错,尤其‘不畏将来、不念过去’这几个字。”罗航越来越听出来罗雅丹的言外之意,可是形势比人强,这里是师父的地盘,由不得他们有别的念头,如果可以为小妹争取到逃脱的机会,罗航相信他绝不会吝啬自己这一条性命,可是他的一个举动干系到的,却是好几人的性命,罗航不敢去赌。   “就这两天,我会想办法说服范旭,给你找一辆马车,将父亲他们送回天关城。最初我打算是临阵磨枪将修为提升上去,赶在成亲之前救醒父亲等人,但现在想来有些不现实,就算是能走能跳的人也不可能从这里逃离,所以我也放弃了这想法,我要留下来。毕竟我和他的婚约是很多年前定下的,许下的承诺就是债,我不能逃。”   罗航刚要张嘴说话,罗雅丹立即抬手制止:“大哥,你听我说完。这世上有许多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可以御剑飞行,凭空登渡,杀人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在来海口的路上我认识两个朋友,虽然他们没有大多言语,脾气也不怎么好,可是我知道杀人对他们来说稀松得很。一个是夺人,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个穿白衣服的家伙,他是一名真正的炼神者,我这半瓶子修为没法和他比;还有一个叫力鬼,手臂比正常人要长很多,很好认的。以后你要是遇着麻烦了,你可以去找他。还记得宋钰吗?不是那个废物宋玉,我的扈……我的扈从和力鬼关系还不错,必要时找他帮忙,他应该不会拒绝。”   罗航心中腹诽着,夺人在海口的名气比在天关城大多了,算是比较难缠的杀手,只是不见真面目而已,力鬼充其量不过是小杀手,罗雅丹却全然不知,比这两人最厉害、更神秘的杀手就时刻跟在她身边,俯首垂立的做一个下人。   “傻妹妹!”罗航情不自禁地小声嘀咕着。   “我也觉得我很傻。早知有今日,说什么我也得勇敢地说出来,追求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丢脸的?”罗雅丹眼角有泪,嘴上却挂着笑:“可笑的是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一下午,直到刚才我才想明白,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们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范旭知道,他能限制我的自由,但我有我说话的权利,就算有天我不能说了,我还可以想。春兰先前将嫁衣取过来给我试尺寸,挺好看的,明天估计还要被那两个丫头摆弄一番,到时候可能会没时间过来见你,刚才那杯茶算是妹妹的喜酒了,至于婚礼你还是别参加了,守着父亲就好。对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身体,看起来现在的你似乎不太好。”   罗雅丹说完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罗航只觉得鼻子酸酸的,轻轻说道:“小妹,别怪大哥。大哥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罗雅丹走上回廊,声音也渐渐远去。罗航却向相反的方向离开,径直来到那独立出来的四合院,脚下速度不减,直接将门撞开。   罗航在刚跨进那间四合院的院子的时候,隐藏着的暗哨就已经锁定了他,但最终还是没有人出手阻拦。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公然地闯进这间屋子而没人阻拦的话,这人必然是罗航,没有之一。   房门被撞开的瞬间,那正向范旭汇报情况的手下本能地往角落最阴暗的地方挪去,然后安静地站在角落里不再开口说话。   范旭依然闭着眼睛,脑袋却在不断梳理着刚才得到的一些情报,对进入房间的罗航不予置理。   “君岳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惯了,不会公然地带着四兽离开海口,尤其是在少主即将大婚的节骨眼上,而且少主的存在本身就威胁到他的地位,事出反常即为妖。我再从卯组划十人给你,将他盯死了,我要每个时辰收到一次行踪汇报。”   “海口城内只留五十只眼睛,其余的人收回来,我要山庄周围五十里内都有眼线布网,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要知晓,在少主成亲之前,不能有任何意外。对了,那个怪物还在海边附近徘徊吧?”   黑暗中那人轻轻说道:“半个时辰前已经离开,出了三十里便失去踪迹,不过看方向,依然是冲着山庄这边来的,也许是躲起来了,在没消失前,没有看见它与任何人接触。另外我们新发现附近三处地方有些可疑,应该夺人在哪里逗留过,不过那家伙很谨慎,在方圆五里内,没有丝毫食物以及尿液痕迹。”   那人说话声音很轻很飘,如果不用眼睛看,罗航根本分辨不出他的位置,也辨别不出年龄,甚至是连性别也分辨不出来。   范旭继续问道:“夺人估计会在婚礼上制造麻烦,这之前不用特别去关注他,青隼现在情况如何?”   “和其他要来参加婚礼的人一样,都是投宿在海口城的客栈中。”黑暗中那人微微停顿,随后继续说道:“那人真是青隼?这半天的跟踪,发现他和寻常人没有两样,会不是会青隼释放的迷雾,真正的青隼也许早就在附近隐藏起来。”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从现在起,所有进入海口城的人都不能放过,不管是本地居民还是外来者,你都要一一记录下来,如果有麦盟的人想要生事,你看着办,出事了我来解决,我只要你保证一点:不能有疏忽。”   罗航一直站在那里低着头,脸色如宣纸一样苍白,从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反倒开始变得绯红,如一颗颗熟透的石榴。尽管如此,他依然默默地等着范旭在哪里安排命令,但两人似乎一直没完没了地在哪里说着,罗航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出来:“够了!”   范旭才朝黑暗处挥挥手,等那人退下后,范旭才道:“上次我警告过你,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这里。”他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   罗航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喘息着说道:“给我药,给我!”   范旭轻轻喔了一声说道:“今天才是第二十一天?以前都是每个月才发作一次,看来这几天你倒是挺用功啊。”   “求求你,师父!”罗航随手用袖子在额头上一抹,袖子便如浸了血般殷红一片:“我……难受。”   “难受又不会死人。”范旭中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青花瓷瓶,然后稳稳地放在面前的桌面上:“还记得你我相遇地第一天吗?那时候我替你杀了几名追杀你的痞子,然后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不劳而获的。你想要获得力量,我给了你,你说你想要找寻捷径,我将害处也明明白白地说给你听,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但是还是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你,譬如为了你的这个选择,我每个月不得不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只为了给你炼这么一枚黑漆漆的玩意儿。”   一看见瓷瓶,罗航便发疯一般蹭地站起来,如饿狗见着石头一般朝着这边扑来,却被范旭一巴掌重新扇回地上:“先说说吧,说说为什么忽然这么用功了。”范旭站起身,然后踱着方步慢慢悠悠地绕过桌子,走到罗航跟前。   “我……我……”罗航神情扭曲而挣扎,几度欲言又止。   “看来实话让你有些难以启齿。”范旭干脆蹲下身子,低头望着爬在地上,眼泪鼻涕爬了一脸的罗航:“你是想快速提升修为,赶在你妹妹大喜之前,将她以及你父亲几人救出去,是这样的吗?”   “……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音节却像是食髓恶魔般将罗航最后的意志给抽走,他如垂死挣扎的老狗般躺在地上,用微弱的声音翻来覆去重复着:“给我解药,给我解药!”   “你妹妹又是什么打算。”   “不……知道。她只是说会在这两天和你做一笔交易,让你放我和父亲他们回天关城,她还是要留下来成亲的。”   范旭摇头说道:“她自然得留下来。不过这答案并不能令我满意,就算是几千两银子砸在地上还会铿锵直想,你的这些话根本还不走那枚药丸。除非是……”   一柄匕首掉在罗航面前的地上,发出叮当的脆响:“除非是你现在就去杀了罗天舒几人,你也可以提前几年坐上家主的宝座,你父亲也不用半死不活地受罪,何乐不为?当上家主后,你得宣誓效忠于我,再加上以后你妹妹嫁给宋玉成为真正的主母,那样咱们才会是一家人,我也能放心地将你体内蚕虫逼出来。”   “恶魔……混蛋!”罗航忽然抓起匕首向范旭刺去,却被对方两根手指轻易地夹住,随后范旭抓住手柄,直接用匕首将罗航手掌定在冰冷的石板上:“杀师父,这可要不得。”   罗航身子开始轻微地抽搐,脖子处的肌肤下隐隐有东西在游走。   范旭偏头注视着:“由不得你拒绝了,蚕虫若是窜入你头部,到时候就算是有解药也救不了你,除非你真不想活了。只是这样一来,你就再也见不着方花儿了,更见不着她肚子里的孩儿了。”   “方花……儿,有……喜了?”这句话无异于春雷咂舌,即便是快要昏迷的罗航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奋力地睁大眼睛,可惜浑身已开始渐渐僵硬,他想要将头抬起来望着范旭,努力好几次却始终做不到。   “我忘了恭喜你了,你要当爹了。方花儿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不过如果现在你死了,我相信方花儿也不愿意独活,毕竟为了她你吃了太多苦头。如果她对你死无动于衷的话,这种无情无义的女子,我会用我的方法来让你们一家三口在黄泉下团聚的。”   “我不想死,也不想我的家人死,求求你了。”哀求中的罗航忽然想到一事,立即说道:“我……我用别的东西和你换。”   “我不是买卖人,拒绝还价。”   “我知道夜叉是谁。”   “这个买卖不错!” 第五十六章 幼稚   地牢中只有玉枢练拳时带起的衣袂声。   宋钰将冷硬的馒头捏成鱼饵大小的块状送到力鬼嘴里,等力鬼用唾沫将馒头泯软吞下去后,再喂第二块。   力鬼忽然笑问道:“你说,大小姐结婚的时候,会不会给我们加菜,肉我就不奢望了,至少得来一碗粥,一碟泡菜吧!”   “再熬两天。到时候我请你去天一楼吃大龙虾,不然白来这趟海口了。”宋钰刚说完一句便听得台阶处石门响动,随后看到一个身影从台阶上滚下来,那人唉哟了一声,却没有立即爬起来,反倒是匍匐在地上,如抖筛子般颤个不停。   角落里玉枢也停了下来,连忙朝台阶走过去。一般说来除了首领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出现,他人还没走到台阶下面,范旭已出现了,正徐徐朝着这里走过来。   “首领!”玉枢立即躬身行礼。   宋钰和力鬼对视了一眼,范旭一个多时辰前才离开,怎么这会忽然折返?两人心中都生出一种不安。   范旭淡淡问着玉枢:“学得如何了?”   玉枢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宋钰先前那一拳,估计着已经基本掌握,剩下的就是火候的问题,这需要话心思来慢慢琢磨,所以他很坦然地回答:“其中一式已经会了。”   “已经很难得了,你知道传你这一招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范旭前后迥然的态度让宋钰越发意识到不寻常之处,最先反思的是自己是否在某些地方露了破绽,将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梳理了一遍后,最后将目光落在地上匍匐颤抖的罗航身上。   玉枢疑惑地看着宋钰,这家伙不过是一个扈从而已,就算以前他曾经是一名炼神者:“我只知道,他是首领的阶下囚。”   “阶下囚!”范旭眼中盛着满满的笑意走上前来:“在我们这一行有个俗定叫做:达者为先。他既然走在你前面,那么你就该对他保持必要的尊重,事实上你也确实应该如此。”   玉枢眼中闪过重重疑虑,但还是明智地没有立即出面指出首领言语中的错误,而是低头聆听教诲。   范旭很谦和地笑笑,就如他的话音一样平淡如水,信手朝宋钰胸前探来。宋钰本能地想要闪避,猛然察觉到地牢内气流暗动,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利箭随着范旭这一抬手而悬浮在面前。   传说世间修道至本神境界的人,举手抬脚将都有一种隐然之势,或是如江河滔滔、或是如巍巍青山,又或者是万古霄羽……范旭只是天冲境伸手,自然不能达到这种浑然天成的势,那这道隐约的剑意就必然是他故意为之,只要察觉宋钰稍有异像,便可以催动真元,在雷霆间将对手摧毁。   这一点宋钰很简单就能想通,但接踵而至的却是另外一个让他左右为难的问题,如果范旭发现了怀中的面具,他的身份毫无疑问就会曝光,范旭毫不转弯抹角地直奔他而来,必然是有的放矢。   “躲,还是不躲?”宋钰飞快在脑中盘桓着,范旭已经将手探进他怀中,再次收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物。   范旭并没有立即将那东西摊开,而是抓在手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宋钰:“给你一个机会,效忠于我。”   玉枢根本看不清首领手中之物,只是有些奇怪首领对这个无用书生的态度。任何一个团队,如果队伍太过于臃肿,都会让这个团队运转起来更加困难,玉枢大致了解目前天眼的尴尬状况,资金已不足以支撑天眼的正常运行,因为联合弱水的杀手给罗家做戏的牵线人就是他。   “如果你能让我从这里走出去,就算尊你为师又何方?可惜我知道,你是不会让我离开这里的,所谓的效忠不过是一句空话。”   “我说的是效忠。”范旭故意将最后两个字一咬一顿地说出来,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里面有一枚蚕卵,是雪中异蚕,喜好噬人脑髓,不过只要按时给解药,那么这异蚕一生也不会发作。只要你吞下去,我不会在乎你的身份,会给你充分的自由。”   “像他一样吗?”宋钰抬手指着不远处匍匐在地上的罗航:“只要吞服这玩意,就会像狗一样被你牵在手里,这种自由要来何用?”   “至少你不会死。”范旭随手将那枚药丸丢到地上,不等药丸滚停,罗航已手脚并用地将它抓在手里,混同泥浆尘土一起囫囵着吞下去。   宋钰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并没有去阻止罗航的行为,心中也极其诧异,既然这药丸里有脏东西,为什么罗航还毫不犹豫地吞下去,药效倒是出奇的好,几乎算是立竿见影。罗航情绪也迅速恢复,从地上慢吞吞地站起来,随后朝这边望了望,似乎不愿意与宋钰眼神对视,然后迅速低下头,恭敬地站在角落里。   范旭微笑道:“我从来都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对这东西的利与弊也是毫不遮掩地给你看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选择了吧!”   “如果我真的有选择,你会给我看吗?”   “不会!”范旭坦然地说道:“除了效忠我,只有死亡是你能选择的。”   力鬼在旁边拼命扭动着身子,锁在他肋骨上的铁链在晃动中铛铛直响:“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有种冲我来。”   宋钰微微皱眉地回过头望着力鬼,他每动一下,那些连着铁链的伤口血痂就开始冰裂,有淡淡的血迹渗透出来,看得宋钰都忍不住心中哆嗦:“你不要命了,再这样动下去,你会因为流血而先死过去,到时候我找谁陪我去天一楼吃龙虾?”   “这是命,我必须在这里有个交代。”力鬼微弱地摇摇头,看得出来刚才的动作已经消耗了他太多体力:“范旭!我从来没有叫过你一声首领,因为在我心中,影牙只有一个主人,你的能力以及手腕都不足以让我信服。不过,我力鬼今天愿意服软,你放了他,我尊你为首领,你想要的答案我也会告诉你的。”   “一个废人,一个是杀手界正展露锋芒的星星,你觉得我会选择谁?”范旭手微微扬起,被他抓在手中的那一团事物展开,显露出一团团紫白相间的色块。因为有些皱,玉枢并没有看清楚这紫白相间的玩意是何物,只是觉得这种怪异的颜色搭配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倒是首领那句话提醒了他,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惊讶也有怀疑,眼神一直在宋钰的脸和首领扬着的那只手上来回移动。   “夜叉!”   地牢中低低响起一个声音,玉枢终于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穿龙袍的不一定是皇帝,也可能是戏子。”宋钰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虽然这解释在他看来也一样苍白无力,甚至也不奢望范旭去相信。   “有人说夜叉是修道者,也有人说夜叉是炼神者,因为没有人真正见着过夜叉本人,所以越发增加了夜叉的神秘。你就是利用这种神秘感来为自己隐藏身份?”范旭得意地笑笑:“但是我知道,真正的夜叉是修道者,因为我的人去到过夜叉截杀乌蛮的山崖,哪里虽然被人破坏得很严重,但还是能发现来好几股真元搏斗的痕迹,而属于夜叉的火焰真元更是烧毁了大片的树木,这些是没法隐藏的。”   “你还知道什么?”宋钰悬着的心倒是微微放了下来,他也在暗中叫着侥幸。这也不能怪范旭,因为大荒从来还没有神道同修的人出现,范旭也只是按照既定模式来推断他冒充了夜叉。   “我知道你是炼神者,而且到现在好有着一身神念,这已经足够了。”范旭说道:“我在等着你答复呢?”   宋钰声音坚定起来,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有我的骄傲,除了传我神念的师傅以及我侍奉的神,没有人能凌驾于我头上。”   “有血性的人,走到那里都值得尊重。尽管你不是真正的夜叉,但你这身神念却是我最需要的。我很庆幸第一时间将这项圈套在你脖子上,否则还真可能被你逃出去。”范旭朝身后扬了扬手,玉枢立即快速走过来。   “将他两只手折断,才能保证他不兴风作浪。”范旭随手将面具丢在地上,快速朝楼梯口走去,罗家这个扈从一直给他一种看不透的感觉,就与鱼刺卡在嗓子里一般难受,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地发现,这个扈从最大的凭仗竟然是神念,恐怕他给罗雅丹的神念也只是极小的一部分,用来迷惑他的小伎俩而已。   想明白这一点,范旭终于觉得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回地上,脚下步子也轻快了不少,走上楼梯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玉枢:“这人两天后我还有用,别弄死了。”   罗航跟在范旭身后想要一同离开地牢,却被对方一脚踢滚回去,厚重的石板砰然合上。   玉枢不敢和宋钰对视,还好地牢里光线暗淡,遮掩了他不少胆怯之心:“你真是炼神者?”   宋钰用手敲着脖子上冷冰冰的项圈:“我脖子上还套着这玩意,你这话显然是多余的。”   “你冒充那个杀手夜叉。”   “也许两天后,我会成为真正的夜叉,至少你主子愿意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以夜叉的面孔出现,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计划,因为我看得出他有很多麻烦,有我这个炼神者,也许就能轻易地控制很多像罗家这样的家主。”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玉枢不知道首领的想法,也不回去揣摩首领的意图,他需要的是不折不扣完成首领的命令,所以他直接用真元将宋钰左臂震断,还细心地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放下心来:“现在你双臂俱废,那些施展那匪夷所思的小手段也彻底没用了,神念也被封住,如今的你是不折不扣的废人。”   “这就是你先前说的,以师礼待我?”宋钰怡口钢牙都差点咬碎,就算疼得满头大汗,甚至连站也站不稳,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他终究是没有哼出声来,更没让自己晕过去。   “和杀手讲信誉,幼稚!”玉枢朝宋钰吐了一口唾沫就朝楼梯走去。   “玉枢师兄!”罗航以近乎谄媚的微笑迎上去:“咱们一道出去。”   “进了这里还想出去?”玉枢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等主母大喜之日过后,也许首领会记起你的。”   “现在父亲被奸人暗算,还在昏迷中,我是小妹一母同胞的大哥,长兄如父!这高堂之位自然得有我出现才好……”话还没说完,玉枢已经消失在石阶上,慢慢合上的石门也将罗航最后希望阻隔。   玉枢一走,宋钰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这双手算是真正的被废了,再没有复原的可能,加之饥肠辘辘,内外交困下他重重倒在地上,彻底昏了过去。   昏迷中,听得神棍焦急的声音在识海中传来:“姓宋的小子,没死就赶快给我起来!去将面具捡起来戴上,本神留下来的宝贝被你糟蹋得面目全非。” 第五十七章 狱龙须   宋钰从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发现身前不远处多了一个托盘,里面有三个碗碟,那阵阵肉香就是从碗里散逸出来的,碗碟旁边还有个巴掌高的酒壶。   罗航蹲在地窖的另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也看不出来是睡着了还是在低头思考。   宋钰问道:“我昏过去多久?”   “这里没有时间。”回答他的是力鬼虚弱的声音。   宋钰伸出脚去勾身前的盘子,却发现够不着,而且稍微一动双臂就剧烈疼痛,最后只好作罢:“他们居然送这么丰盛的饭菜……难道我昏了两天。”   “那到不至于,女方家和男方家宴请不会是同一天,明天估计才是正婚。”力鬼微微提高声音:“喂,姓罗啊,你妹妹大喜的日子啊,以后你算是皇亲国戚了,怎么着也得高兴点吧,能给我喂口酒吗?”   罗航站起来,却不是朝这边走来,反倒是爬上石阶,奋力去顶头顶石门。   宋钰说道:“省点力气吧,这地牢非同寻常,卡簧一合上,就算十个你也砸不断,我估计就算天冲境的高手被关在这里,一样出不去。”   罗航充耳不闻,所有真元都聚集在双拳上,将石门砸得嘭嘭直响,但也只是徒有声音而已,石门依旧纹丝不动。罗航一口气砸了数百拳,双拳早已皮开肉绽,露出拳峰上那白森森的指骨。   “人总是这样,别人的话从来不信,非得自己试过后才死心。”   罗航冷漠地从台阶上走过来:“现在你们俩都是废人,如果还能出去的话,也只能是我。”   “大少爷。”宋钰一字一顿地称呼着:“能先给我和力鬼喂点酒吗?”   “你果然是力鬼。”罗航早就注意到力鬼那双异于常人的双臂,只是觉得这世上不至于有如此凑巧的事,随后却更加沮丧,抓起酒壶,猛灌一口酒入肚,然后用血淋淋的手抓起碗里一块肥硕的肉囫囵地吞回肚子:“父亲以前说的对,求人不如求己,指望外人终究是不如自己去争取来得好。”   宋钰说道:“你就算将盘子里的酒肉全吃下去,也长不出九牛二虎之力来,还不如分给我们一点,也许我能带着你们出去。”   “你?”罗航嗤之以鼻:“我真当你是夜叉,结果竟然是冒牌货。”罗航到底还是没有独享那小壶酒,先给宋钰灌了一点点,又塞了一块肉获取,然后朝力鬼走去。   宋钰连忙制止道:“别给他喝酒,也别喂太油腻的东西。”   罗航为难地耸耸肩:“除了酒就是肉,没别的。”   “那就挑一些偏瘦的给他吧!”   “好主意!”罗航抓起一块肉,将带肥肉的部分撕下来塞进自己嘴里,剩下的只是一点点可怜的瘦肉,不过对力鬼来说已经不亚于龙肝凤髓了,也舍不得一口吞下,翻覆地在嘴里咀嚼着。   宋钰又喝了一口酒,只觉得胃里如一团火般翻腾着。   罗航蹲在地上,慢慢嚼着碗碟里的肥肉,还不时小抿一口所剩无几的酒:“如果我们三人有人能够出去,那个人必须是我,所以我必须要补充一些必要的体力。如果你死在这里,我每年清明的时候,会去你坟前捧一把土、烧一叠纸,如果你还有亲人在世,告诉我地址,我给他一笔不会很多的抚恤金,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你能将我脖子上这玩意取掉吗?”宋钰用下巴磨蹭了一下脖子上的项圈:“一般说来,用来困炼神者的东西都很脆弱,如果我能施展神念,也许能更快出去。看得出来你心底不愿意样你妹妹嫁给那个废物,我也一样。”   罗航不屑地嘲弄一声:“捏碎狱龙须,开什么玩笑!”   “一个称呼而已,还有捆仙绳、打神棍、诛仙剑呢,又不是真的龙须。”   “但是这确实是龙须。”罗航很诚恳地说道:“也许这是大荒现在唯一的一条龙,据说从垩神时代就已经存在的一条龙,它就被困在北域帝国的登神遗迹中,不知道是谁将它困在那里,所以修道界都称它为狱龙。这根狱龙须是当年影主耗尽心血才得来的,狱龙须能压制一切神念,也不能被任何真元摧毁。”   “神念和真元都不能用,范旭又是如何运用自如的?”   “咒语!如果说想要挣脱狱龙须的束缚,只能是从范旭口中得到咒语。”   宋钰一直以为大荒只有神念和真元这两种力量,从字面上他当然知道咒语所含带的意义,这应该是另外一种有别于前面两种的力量,比之神念还要神秘和神奇:“你只是一个小地方的纨绔子弟,凭你的身份不应该知道这些事。”   “如果一个人知道得太多,显然是不会长命的。”罗航淡淡地说着,那语气让宋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力鬼嘿嘿一笑:“看来咱们都是一类人,什么时候杀手成了街头大白菜,满大街乱跑了?”   宋钰恍然大悟,刚才那瞬间,罗航言语中洋溢出来的是一种杀意,只是因为他双臂俱废,神念被封导致人也迟钝了不少,宋钰也就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再拜托你一件事,能将我的面具捡过来一下吗?”   面具已经沾了太多泥浆,以至于在微弱灯光下都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尽成了黑糊糊一片。罗航甩了几下没将上面泥土甩掉,最后干脆不再理会上面的泥土,直接递到宋钰面前,笑道:“需要我帮你戴上吗?”   这明显是一句玩笑,甚至带着戏谑。   罗航用一根手指顶着面具,随意地在空中甩着圈:“夜叉竟然也有自己的信仰,哦……对不起,我忘了你并不是真正的夜叉,我早该想到了,真正的夜叉应该是施展怪异双刀的修道者。他们说,有信仰的人,可以从图腾上获取到来自于神的力量,希望你的神没有抛弃你。”   “给我戴上!”宋钰愠怒,他可以遭受别人白眼和欺辱,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让他和罗航说这些无聊的口水话。   罗航似乎也觉得这样确实有些无聊:“我竟然有一天,和自己的扈从玩起口水仗。”自嘲地笑笑,倒是将面具套在宋钰脸上。   “你是你,罗雅丹是罗雅丹。”   “你拿着罗家的月银!”罗航将最后一块肉也吞进肚子,然后长身而起,继续走上石阶,一下下用拳头挥打着石门。   “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好。”力鬼心中无比愧疚:“其实以你的身份,不该来救我的,我这条命不值钱。”   “来之前,我其实想了很久。你知道我这人很自私,任何无法评估风险的事都不愿意去做。”在戴面具的时候,宋钰嘴上难免会沾着泥,让他觉得自己就像将脑袋埋进粪坑一样难受,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子的恶臭味:“可是我怕没了你,戴娜会来纠缠我。我怀疑她对我很感兴趣。”   力鬼哈哈地笑着,然后又呜咽着哭了:“骂我吧,我也许会好受一些。”   “去你妈的,贱胚子!”   力鬼先是一愣,然后大怒:“你还真骂!”   宋钰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将神魂沉浸在自己识海中,再一次回到那片海滩。   依旧的风和日丽,海风缱绻。   影神身躯一如既往地高大,如一座山峰般坐在海滩上,看着身前如蚂蚁般大小的身影,劈头盖脸就说道:“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吗?”   “所以我来了。”   “都没了双臂还这么得意。”   宋钰若有所觉,低头看去,果然发现识海中的自己两臂齐肩而断:“怎么回事,我双手还在我肉身上啊!”   “你双手已经残废,不能和身体产生联系,自然进入不到这里,用海水照一照自己脸。”   “不用,我感受到了,这张面具随我一道进来了。”宋钰想了想又立即摇头:“以前我想过,既然这是在我识海中,那么这里就是我的世界,我可以把自己塑造成身穿黄金战甲的勇士或者衣袂飘飘的剑仙都可以,我也想过带着我的双刀一同进来,可是除了这件万年不变的白衫,什么也带不进来。”   “死物自然带不进来。”   “这可是我二两纹银买的便宜货。”宋钰才不信自己是运道极好的人,他连半个银粒子也没在街上捡到过,更别说是随意逛个街还能买到神器这样的好事。   “因为蟒魂加持的缘故,否则以你这点点神魂,被海风微微一刮,便马上灰飞烟灭。”   被影神这样一说,宋钰果然看见阳光照耀下,这件长衫上有一个淡淡的魂蟒纹样,只是这颜色极浅,就如衣服上一摊即将消失印迹的水渍。   “等到魂蟒的每一片鳞甲都能清晰可见,你的神魂才算彻底巩固,魂蟒在这件长衫上能着色,你就可以潜入识海底部与嗜神交手,虽然不能肯能是你胜出,但自保已有余。”   宋钰偏着脑袋:“你叫我戴着这张面具进来,就是告诉我这些。”   “自然不是。”影神呵呵大笑,声音在无垠的海面上迅速扩散:“你这双手臂若不及时救治,算是彻底废掉。别急……我既然唤你进来,自然是能让你复原,不但如此还能让你修为直入佳境。你可记得歌舞魔以一点残魂依附于乌蛮手臂的事。”   “可是那终究是外物作用,而且太丑了,简直没有任何美感可言,要是我也长了一双大猩猩的手臂,宁愿不活。”   “万物都有本源。乌蛮当时手臂已脱落,无根的东西自然不能完整显露形态,但你双臂俱在,只需要借助神魂之力重塑双臂筋络,你还是原来的你,而且你在施展登神炁的时候再不用担心筋络无法承受真元的强度。”   “升级版的铁臂阿童木?”宋钰咂舌地想着,真阳炁确实是世间最霸道的真元,如果能尽情施展,宋钰绝对有自信能以完骨杀天冲,可惜有两大因素制约着他的发挥,第一就是头顶那始终存在的天罚;第二就是真阳炁的霸道足够摧毁世间的一切,就宋钰目前所知,连纹兵也不能支撑一息的功夫,他的经脉虽然承受力比纹兵要强一点,但也有限得紧。   随即,宋钰想到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狱龙须制约了我神魂外放,据说真元也对他无效,现在的我是真正的废人。作为神而言,这点点小咒语应该难不倒你吧。”   “我没法靠近狱龙的。”   宋钰不信,连宋时关都可以拔龙须后全身而退,他这堂堂一个神竟然说没法靠近,这让宋钰觉得对方是在敷衍自己。   “你不了解狱龙,越是修为高者越是无法接近它,反倒是对那些修为不怎么样的人,它越是没有戒心。咒语我确实没有,不过谁说我们是要破坏这上佳的材料?”影神说到此处也忍不住得意起来:“对付狱龙我没办法,难道连一条龙须也奈何不得?”   “那咱们开始吧,最好能快一点。因为时间对我来说,很紧迫。”   影神庞大的头颅从空中俯视而下:“我知道,你想去救那个脾气比胸部还大的娘们,死了这条心吧,单是重塑双臂就要消耗你至少十天时间,还不说炼化这条龙须的时间。”   “至少十天?”宋钰微微一愣:“这里时间应该和外面的时间不一样吧,这里的十天也许就是我那个世界的一晚上。”   “这片识海是你的世界,你对外面世界的认知以及一些规则是这片识海的呈现……”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宋钰不耐烦地挥手制止对方说下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手:“可有捷径?”   “有!”影神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伸出长长的手臂朝着蔚蓝大海深处一指:“那家伙最擅长的就是吞噬力量。”   “好。”宋钰几乎没有犹豫就朝大海走去。   影神本来是开玩笑的,见宋钰真向大海走去,连忙伸出两根指头捻住宋钰衣领,将他拖回海边:“你让我很失望。宋时关的醒世箴言,第一句可还记得?”   “不困于情,不惑于心!我记得不代表我必须要遵循他的一些观念。”   “我看重你是因为你的冷静和冷酷。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这样以身犯险?你这一去,意识可能会被那家伙尽数吞噬。”   “你都说了,那只是可能。”宋钰毫不犹豫地再次走进大海。   一朵浪花骤然升腾,宋钰的身影随着浪花一同消失在蔚蓝大海中。 第五十八章 我们出去   “这是我的世界!”宋钰朝着更深处的海底潜行,海水并没想象中寒冷,他有种感觉,自己仿佛也成了一尾游畅在水里的鱼,能感受到这片海洋的每一道暗流的轨迹,这种感觉很神妙,仿佛自己就是这片海。   他能够轻易地看见海的更远处。   无边无际的海底中,一抹深蓝出现在宋钰“眼”中。   宋钰心中很清楚自己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如果成亲的不是罗雅丹,他也许不会做这样冒险的举动出来,连影神都忌惮的海域绝不是他能够随随便便能闯的,所以当宋钰看见这抹深蓝出现后,心中的警惕更强烈。   这是这片海中唯一的生物。虽然他们彼此从未见过面,但宋钰却知道,这就是他要找寻的嗜神,也是他进入这片海域的唯一目的,这种轻易就能达成的目的让宋钰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海水和天空一样,蓝得那么纯粹而没有丝毫杂质,甚至连一只海草也看不见。蔚蓝的大海中,那抹身影如海蛇般顺着水波肆意扭曲,让宋钰怀疑这所谓的神座根本就是一条蛇。   深蓝色的皮肤,赤裸裸的身躯,棱角分明的脸颊,毫无遮掩地呈现在宋钰面前,仅有一条白色水花如绸带般缠腰在嗜神腰间,让宋钰意外的是嗜神真就是一条蛇,至少他没有看见类人的双腿,有的只是蜷缩起来的蛇尾。   嗜神悬浮于海中,望着宋钰的眼神发出炽烈而热切的光芒,几乎没有多余的停留,张开大口朝着宋钰咬来。   宋钰想动,却发现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像无数双手牢牢地束缚住他,根本动弹不得,嗜神硕大的巨嘴已经黑压压地盖来。   恰在此时,一道剑气从面具中奔涌而出,周遭水浪飞裂避让。   煌煌剑意飞快钻入嗜神黑漆漆的巨口中,随即便听得一道如洪钟大吕的声音从海面传来:“任你奸诈如斯,也不会想到本神会进入你的领地,也要你知晓,本神才是这里的王。咦……”   这一声“咦”让宋钰才刚放下的心再一次提到嗓子眼来。   嗜神深蓝色的身躯在海水中剧烈扭动几下,又若无其事从嘴里吐出一个气泡,将宋钰裹住朝着嘴里大力吸着。   宋钰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身下空空如也,仿佛整个人都置身于虚空中,这种感觉和宋钰前一世坐飞机的感受如出一辙,他觉得自己并不算胆小,但那种自己的身体以及生死都掌握在机长或者上帝手中的感觉让他很难受,他讨厌这种感觉,所以他没有再坐第二次。   这种对别人掌控自己的恐惧也被宋钰带到大荒世界,眼前看不见任何事物,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要紧张。”影神的声音传来:“幸运的是你现在还在它嘴里,还有机会。”   “你在哪里?”宋钰身子不能动,只能勉强地四处扭头观望:“快把我弄出去,我玩完了你也会彻底消失。”   “千百年来,面具的真正作用是给予人们匪夷所思的力量,释放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影神声音缓慢而悠长地说着。   “你说的是双重人格综合症吧!我的神魂力量来源于这家伙,我的真元被狱龙须禁锢,现在更是双臂俱废,就算如你所说释放另外一个我出来,但这具身体是不会改变的,我拿什么来和这家伙抗争?”   “双重人格,这说法倒也有意思,但并不是全部。人分阴阳,性分男女,人的内心便是现实中的你的极端,每个人都会不一样的,别犹豫,相信我,信任它!”随着影神的声音,宋钰隐约察觉到脸上的面具开始有了一点点变化,就像急促的水流拍打在脸上,摩擦着肌肤一般。   黑暗中,传来一点紫色精光。   紫光并未扩散,而是在宋钰身上游走,勾出一个淡淡的轮廓,宋钰整个人便如果冻一般透明,眼眸中散逸出温和中正的光芒,皓齿轻启,一个淡淡的声音在黑夜中传开:“嗜神!”   “我在这里。”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陌生而平静的声音:“那家伙说得没错,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另外一个自己。但是,那个自己不一定很强大,但一定是最极端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极端,真是让我意外,现实中何等样的龌龊品行才能支撑起如此高洁的你?自私、贪婪、狡诈……”   宋钰没有功夫听嗜神去唠叨:“我要出去!”   “就算是有这面具帮助、就算是现在这形态下的十个你加起来,也出不去的,对我来说现在的你还是太弱。”嗜神如一条蓝色海蛇般扭动着身子出现在宋钰面前,随手伸出尽是鳞片的手在宋钰额头点来。   冰凉的手指轻落额头,轻易就切断了宋钰与面具之间的联系,独留那团紫光依旧:“我的想法很简单,吞噬你的神念,此后以你的形象行走于大荒,外面的那个世界我已经有无数岁月没有见过。不过现在我却改变主意了,因为我没权利抹杀现在的你。”   “你的修行体系必然也许和我不一样,但我相信像你们这样的神必然也近乎不死不灭的境界,当初戚绍松等人轻易捕捉到你应该是你故意为之吧,你试图借此进入大荒世界,寻求能帮助你突破的机缘。如果我再强大一些,然后再吞噬我,对你来说总比自己去一点点摸索来得容易,是这样的吧?”   嗜神张嘴轻笑,露出两排如尖刺的牙齿:“太聪明的人不会活得很长的。我知道你来此为何,为了上你迅速成长,我从来不吝啬给你的任何帮助,这对你来说,也是你现在最迫切需要的。”   “我若离开,绝不会再踏足这片海域一步。”   “神魂是这世间最好的力量,你很快就会用得着的。”嗜神笑笑,那三角眼中闪烁着一丝如烟花女子的媚态。   地牢中,罗航还在不屈不挠地和石板较劲,左手锤裂了就换右手,双手都再也举不起来的时候,就用肩膀去撞。   “能让我安静一会吗?”被铁链串着的力鬼有气无力地说道:“当你不能改变事实的时候,反抗其实是最愚蠢的。”   罗航确实也累了,顺势坐在台阶上休息下来:“我不喜欢坐以待毙。”   “如果我是你,你会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等到下一次范旭送饭的时候,忽然反击,虽然偷袭一个天冲境的高手胜算为零,但至少比你现在砸得两只手都血淋淋的要实际得多。”   罗航嘲弄地笑笑:“我是想逃出去,不是想找死。”   “有区别吗?出了这扇门,你也是死路一条。”力鬼瞟了盘对坐在黑暗中的宋钰一眼,这家伙原本是他的希望,不过正如人们所说,尺有所短。宋钰杀人也许稍微比他在行一点点,但现在他们都是阶下囚,而且现在的宋钰比寻常书生还要更柔弱得多。   “喂……”力鬼努力睁大眼睛朝宋钰望去,随即向罗航叫道:“你过来!”   “就你事多,又怎么了?”罗航根本就没有动一下的打算,对他而言,连和力鬼说话都是浪费力气。   “这家伙不对劲,天啊……不会是我眼花了吧!”   罗航想了想还是走下台阶,慢悠悠走过来。当走到宋钰面前三尺处的时候也发出同样惊讶的惊呼:“狱龙须呢?先前分明是在这家伙脖子上。青……大人说过,狱龙须不可能消失,也不可能被解开。”   “青……?”力鬼疑惑地注视着身下蹲着的罗航:“你不是天目的人,你是青隼安插在范旭身边的谍子。范旭那家伙自以为手眼通天,结果由始至终却不知道青隼在他身边安置的眼睛,难怪你会知道狱龙须的来历。”   罗航忽然抬头望着力鬼:“现在你是竹案上的鱼肉,难道连这点自保的心思都没有?”   “我是不会死的,我对范旭来说很重要。因为我是唯一知道真正少主下落的人,他不会轻易让我死去。青隼将你安排在这里,恐怕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你不会杀我,听说青隼对隼爪的管理极其苛刻和冷酷,你不会冒这个险。”   “如果为了我家人、我妹妹,我这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罗航起身,朝着力鬼走去。   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带着罗航衣襟微微用力。   罗航只觉从衣襟上传来一种怪异的力量,这力量并不大,却很怪异,刚好是他抬脚的当头,加之他根本没有防备,重心不稳朝着身后栽去。罗航倒也干脆,顺势倒下,两支血糊糊的手却如炮锤般奔袭对方胸口。   拳还未递出就被对方一只手给带偏向一旁,连他本人也如陀螺般旋转好几圈。   罗汉心中惊骇,在这地牢中还能悄无声息靠近自己,并能轻松化解自己攻势的,只能是范旭,想来力鬼刚才的话也被范旭听了过去。罗航知道自己斗不过范旭,但也一样不甘心坐以待毙,浑身真元尽悉释放。   黑暗的地牢中响起一阵如竹筒炸豆子的声音,这是雷鸣期修为在骨骼中传导的显著表象,也预示着下一击必然是最凌厉的杀招。   “是我!”黑一个平和轻缓的声音说道。   “杀的就是你。”罗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此时已经由不得他多想,真元已经从双拳上飞脱而出,打出这两拳后他才想起声音的主人,立即吼道:“快躲开!”   意料中的惨叫并没有传来,奋力一击的双拳就像沉入大海的泥牛般毫无音讯。   在罗航惊愕的眼神中,宋钰轻轻取下面具,将衣服里衬翻过来擦拭着面具上面黑乎乎的泥土:“留着真元去找外面那些人算账吧,朝自己人动手算什么本事?”   罗航看着宋钰能行动自如的双手,玉枢先前可不是过家家,折断宋钰手臂的时候他也在场,但现在竟然双臂运转自如,除了袖口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外,连丁点受伤的迹象也没有:“你……你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你脖子上那根狱龙须呢?”   宋钰同样没法回答,凭借嗜神奇异的吞噬力量,勉强将狱龙须纳入左臂中,为他续上断裂的经脉,同时也告诉宋钰遗留下极大的祸患,这需要日后寻找机缘来炼化。   没法回答,就干脆不答。   “我们该出去了。”宋钰走到力鬼面前,伸手抓住铁链说着。   “你们走吧!”力鬼摇摇头:“这玩意不一般,根本弄不断的,再说了我双手俱废,这身真元恐怕也保留不住,何必出去丢人现眼。你说有法子可以治好我双手,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为了让我宽心。”   “我这双手就是证明,至于这铁家伙嘛,也不难。”宋钰忽然回头望着罗航,莫名其妙地问道:“你好像喝了很多酒?”   罗航不明白宋钰为什么忽然这样说,但在他看来,这家伙简直就神秘到极点,被折断的手臂能复原也许还有别的解释,罗航自己就知道,大荒有种叫做百死邪功的秘籍,就需要特意自毁筋脉,达到重塑的效果,但锁在宋钰脖子上的那根狱龙须又如何解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消失?越是想不通,越是对宋钰讳莫如深,最后只能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宋钰朝酒壶随意一指:“尿一壶出来。”   罗航脸都快绿了,还以为宋钰在寻他开心,在宋钰催促第二次后,他终于相信了,提着酒壶朝角落走出,没多时又走了回来,皱着眉头将泛着白气的酒壶递过来。   宋钰接过来在酒壶摸了两下,又递回去:“还是你来帮忙拿着吧!”   罗航心中尽管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摄于宋钰的手段也只好就范,他心中越发疑惑宋钰的身份,这家伙究竟是不是夜叉?按照范旭的推论,夜叉应该是修道者,可是宋钰浑身上下,乃至于每一根汗毛都没有修道者的味道。罗航刚接过酒壶,一道寒意如洪荒猛兽般出现在身畔,握着酒壶的手更是冻得一瞬间失去知觉。   “抓稳!要是掉了,你还得再尿一次。”宋钰嘿嘿笑着在罗航肩头轻拍着。   原本冻得直哆嗦的罗航忽觉浑身通泰暖和,抓壶的手也稳了不少,但那股寒意依然存在,正是从酒壶里散发出来的。   “听我吩咐,别一口气倒完了。”宋钰又朝力鬼说道:“可能有点疼,忍耐下,很快就好。”说罢,双手抓着抓着铁链,真阳炁通过双手传到铁链上,黑漆漆的铁链如熔炉中铁水般通红如柱。   力鬼也不好受,从铁链上传来的灼热的温度让他再一次感受到疼觉,让他明白自己原来也还是个人。   罗航双眼圆睁地望着一样宋钰那如烧红的烙铁般的双手,这一刻他确实感受到了澎湃而狂暴的真元正从宋钰体内散发出来。   宋钰忽然轻喝:“倒!”   罗航不敢怠慢,赶紧将壶口倾斜,一汪泛动着天晶蓝的液体在腾腾冷气中流淌而出,浇在铁链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宋钰收回真元,微微用力一拧,在喀嚓声中,铁链应声而断。   罗航喃喃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热涨冷缩而已,极寒极热下他们就变得很不稳定这是物理学的基础。”   罗航压根没听过物理学这样怪异的说法,但这也不是他关注的重点:“我是说你怎么做到隐藏真元的,你就是真正的夜叉对不对?可是如何能把一壶便变得这么……这么……这绝不是真元能做到的,你这是什么力量?”   “这叫葵水,真正的葵水是能冰封万里,一个酒壶是没法盛装的。这一点点也是我能做到的极限,好在效果还不错,至于为什么嘛,自己想!”   “神念!”罗航倒也不笨,很快就猜到原因,但这也正是他不能接受的事实,神念和真元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如果自己汇报给青隼大人,必然会被骂成是患了失心疯。   宋钰完全无视罗航的惊讶,抓起串在力鬼另外一侧肋骨上的铁链:“最后一条,然后我们出去!” 第五十九章 好白菜   玉枢安静地站在走廊下,耳中能够听到浅浅的话语声,那是从主母房间传来的,但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对于这人的姓名玉枢耳熟能详,但却从未见过面。   在这些年里,这个名字出现得很频繁,为了时刻掌握这个人的动向,首领还特意安置了好几批同僚专门关注此人。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人叫做君岳。   影主义子、影牙唯一继承人。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是下一任的影主,因为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动摇他的地位。   玉枢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出意外的,譬如首领现在做的这些事,就是为意外做准备。   想到房间里说的那个男人,玉枢心中又开始浮现出一丝羞愧,半炷香前,他接到首领命令,在这里执行明哨,同时也告诉了他君岳会跨过旁边这道门、经过他身边,进入罗雅丹房间。   在君越出现的瞬间,一股莫名东西让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那一刻,玉枢丧失了所有的勇气,连和这名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人对视一眼的勇气也没有。玉枢甚至说不清楚那种让自己低头的东西是什么,也许是恐惧,也许会激动,又也许是崇拜……   房间里说话的声音微微太高一点,也干脆不少。玉枢立即打起精神,他知道这一般意味着两人的谈话即将结束。   玉枢深吸一口气,抬头朝对面望去,在门口处还站在一个魁梧的汉子。   灯火下,那人如一尊巨灵神般巍然不动,和这庞大身躯格格不入的是那人双手捧着一柄分不清是刀还是剑的兵器。   宽二指,长二尺。   兵器的刀柄还没有这汉子手掌大,从那汉子谨慎态度上判断,这兵器应该价值不菲。   天井对面的房门豁然打开,一个猩红身影从屋内走出来。   玉枢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心中暗暗发狠卯足了勇气朝走廊上不紧不慢行走的君岳望去,却因为天色已晚,灯笼终究不如日光那般能够无差别地照耀,玉枢只看到那猩红的风雪帽将对方脑袋遮掩在阴影下,倒是君岳背后一对双剑异常扎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玉枢下意识地又缓缓低下头,最后只看到猩红披风包裹下的君越出现在眼前:“看来大家都不愿见我,范旭同样如此,不过这杯喜酒不喝也罢,以后会喝上的。”说话间,一只手伸过来,将玉枢腰间的长剑取下,像丢破布般丢在地上,然后又将那柄二尺长的怪异兵器系在玉枢腰带上。   玉枢低头能将这个动作尽悉看在眼里,不可置信地抬头,恰好与君岳的眼神碰撞在一起,那两道眼神如利箭一般从风雪帽下射来,仿佛是戳进自己心坎,这瞬间玉枢大脑一片空白。等到玉枢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令他集恐惧、崇拜于一身的男子早已消失在夜色中,腰间沉甸甸的短刀却提醒着他,这一切并不是梦。   玉枢没敢怠慢,急匆匆推开停放了罗天舒等人的房门。范旭一直在里面,就坐在罗天舒与丁账房双床间隙之间,没等玉枢开口,范旭收回正在烤火取暖的左手在空中摆了摆:“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看来他确实知道我们手上的少主是个假货,所以才会说这杯喜酒先欠着这样的话。”   “那他给我这玩意是什么意思?”玉枢拍了拍腰间选择的刀,这东西倒长不短的,乍一眼看去似乎不错,但却是严重影响他行走。   “别小看这东西,他带着一群跟班两天行了近千里,然后再忽然折返,我最初也想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不过现在我却知道了,他专程是为了取这柄刀的。”   “君岳自己出面取刀,这刀应该价值不菲吧,他送给我应该是另有目的。”   “他可没说是送给你的,充其量是让你保管,到时候会有人来取。”   玉枢大为诧异:“这里就算一只飞蛾也进不来,而且就算是能进来,谁有那本事靠近这里?”   “那个叫夺人的家伙不就能来去自如吗?这世上再严密的天网也会有漏洞,没有绝对的安全,你不知道这把刀的主人倒也不是你的错,毕竟你很少和外界接触,要是换着你别的师兄弟,估计很多人都认识这玩意。”   越是这样说,玉枢越是迷糊,既然是别人吃饭的家伙,哪有随随便便交给别人的:“君岳能放心大胆交给我手上,他对这把刀的主人倒是很有信心,却不知这人究竟是谁。”   “你真想不起来?”   玉枢半信半疑地抓起腰间的刀,双手捧在手中的刹那他焕然大悟:“这刀柄和首领您命人从通海河河底打捞起来的如出一辙,这……刀的主人是夜叉!”   “夜叉是修道者确认无疑,因为只有修道者才能发挥出魔器的威力。”   “地牢里那家伙果然是赝品。”玉枢微微松一口气,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随即又反应过来,忽然觉得捧在手里这怪模怪样的玩意重若千钧:“您说这是一件魔器?”   “是魔器不假,不过显然还没来得及为刀注魔。可惜我毕生倾于剑,再换不得它物,想来君岳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放心大胆将此刀交给你。”范旭瞟了玉枢一眼:“你也莫生贪恋的念头,这样的刀比寻常刀剑更难驾驭,兼容匕首的灵巧与短剑的犀利,据说真正的夜叉双刀各有不同,一刀重如山峦一刀轻如蝉翼,也只有他才能真正发挥出此刀的威力,既然决定了此生交付于剑,就须得毫不动摇;更关键的是,这东西是君岳的,从来只有他拿别人的东西。”   玉枢神情凝重地低下头:“属下谨记首领教诲。”   范旭一只手扶着床沿站起身来:“差不多是吉时了,去吩咐春兰、夏兰一声,准备恭迎主母出阁,然后你去通知少主来这边厢房接亲!”   “少主、主母的婚礼定在明天朝食时分,宾客都还在海口城里,只有极少数在旁边厢房歇息。”玉枢有些为难,大半夜的成婚这是很晦气的事,而且更关键的一点是,没有宾朋参加的婚礼,还叫什么婚礼?   “我说吉时就是吉时!”范旭一甩袖:“我去正堂等着!”   中夜。   爆竹声撕裂了寒冬,唢呐乍然响彻夜空。   罗雅丹裹在大红喜服端坐在梳妆镜前发愣,春、夏二女一人捧着珠络凤冠,一人端着胭脂站在罗雅丹身后。   “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吧,反正都是成亲,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少主已经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了,你闹也闹够了吧,范先生还在正堂等着喝你们俩喜酒呢?”   罗雅丹依旧不紧不慢地用梳子竖着已经直得不能再直的黑发:“让那家伙进来吧,我有些话要和他说。”   “这个不行,按照习俗在进入洞房前你们是不能相见的,小姐现在该盖好红盖头……”   “按照习俗,只有冥婚、鬼婚才在半夜成亲。”罗雅丹毫不犹豫地打算春兰的话:“去叫那家伙进来,不然的话连你们也一道滚出去。”   二婢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端着胭脂的夏兰离开,很快就将包得如福娃一般的宋玉带了进来,还没等宋玉开口,罗雅丹径直说道:“一炷香功夫之后,我要看着我大哥以及我父亲等人安全离开这里,否则我就算死也不会过堂,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那么就去问你该问的人。”   宋玉在原地愣了片刻,连多余的话也没说立即转身小跑着出去。   夏兰将胭脂盒在罗雅丹面前晃了晃:“小姐,这下可以继续了吧!”   “不急,我有时间。”   “小姐,你和先前过来的那个人约好的吧,只要你将罗爷他们送出去,他们在外面负责罗爷等人的安危。”   “先前那人是君岳吧,没想到小姐还认识这样的大人物。”   “……”   罗雅丹没有说话,但也等于默认了。   范旭的回复倒也极快,七八个天眼成员开始抬着几人离开天井,随即听得外面传来几声骏马嘶鸣。由始至终罗雅丹都在房间里安静地坐着,她没有去为父亲等人送行,对于大哥没有过来道别也毫不奇怪,更不担心范旭在这些小事上耍手段,只要她还在这里,范旭就不会做出图穷匕见的事,原本她藏在袖口里的匕首也没有派上用场。   匕首是君岳送的。   唢呐再次嘹亮,锣鼓喧天。   春、夏二婢搀扶着罗雅丹从房间里走出来,大红的盖头从头顶搭下来将整个头部都遮住,静是行走间盖头边角荡漾才隐约见着那白皙如玉的脖子,便是站在一旁的玉枢也为之心神摇曳,新郎官目瞪口呆地看着吉服下凹凸有致的轮廓,哆嗦着双手直拍大腿:“值了,这个少主当得值了。”   玉枢在身后用刚得到的短刀在宋玉屁股上拍了一下,他得到刀到现在,还没有半个时辰,但却越发喜欢上刀柄刀身浑然一体的短刀,同时心中也对夜叉越发好奇,刀锷剑锷是为了保护主人手腕而存在的,如果少了这一层保护,施展刀剑时就会多几分羁绊,这样简单的问题夜叉不可能不明白。   新郎官屁股上吃疼后才如梦初醒,欢天喜地从春兰手中接过红绸牵引带。   罗雅丹木然地被几人簇拥着一路前行,虽然是头上盖着厚实的盖头,但对外面众人的言行却知晓得一清二楚,怀里五彩莲正微微发烫,一道道最精纯的力量从莲叶间散逸出来,钻入她体内,又从罗雅丹身体钻入脑海。   最后罗雅丹惊讶地“看见”玉枢手上抓着一个比较熟悉的短刀,这刀样式和以前那个叫“夜叉”的杀手佩刀如出一辙。   婚礼仪式很简单,在几个人敲敲打打下,罗雅丹和宋钰被领入正堂。   范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端坐在八仙椅上看着眼前这对新人。   唱礼官站在侧面,捻着嗓子高声吆喝着:“……夫妻交拜!”在此前,范旭还特意给唱礼官打过招呼,无非就是说一些新娘会不配合如此这般,但头两拜竟出奇的顺利,和他们预想截然不同。   罗雅丹身躯微微一僵,正要伸手去拉扯头上盖头,忽然听得范旭的声音钻入耳中:“别以为你父亲等人走得远了就脱离威胁,就算你将他们送入皇城之中,也不会有任何安全可言。”   声音很轻,却极其有分量,如锥子般轻易钻入罗雅丹心底。   “我不甘心……”吉服下,罗雅丹的双手死死攥着那柄匕首,心中拼命地呐喊着。在天关城生活了二十余年,这二十余年是在无数人“大小姐”赞叹中渡过,她没有找到心目中的豪侠剑仙,最终却嫁给了一个废物,想及此处罗雅丹便觉得心如死灰,却又无力反抗,因为她不敢。   她不敢承担反抗的后果。   唱礼官再次高声呐喊着:“夫妻交拜!”正堂中观礼的人并不多,加上春夏二婢,也不过十余人,这场婚礼对于他们而言,意义比实际更重要。   夏兰俯到罗雅丹耳畔,小声说道:“大小姐,拜吧!”   周围陆续有人附和夏兰的声音,随即更多的人开口,偌大的正堂最后都只有一个声音,如滔滔江水滚滚翻腾,几乎要将整个屋顶倒掀过来:“大小姐,拜吧!”   所有人的附和,令夏兰心中胆气壮了不少,见罗雅丹依然如木头人般纹丝不动,脑海中忽然灵光闪过,五指成爪扣在罗雅丹脖子上,一用力就将罗雅丹半个身子压弯下去。   唱礼官大喜,提高嗓门宣布:“礼成!”   一枚长箭忽然穿破屋顶,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插进唱礼官嘴里,巨大的惯性拖着唱礼官身子猛然扎在身后柱头上。   在同一时间,另一只长箭在夏兰脖子上钻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窟窿。   滚热的鲜血飞溅在罗雅丹吉服上,和大红的颜色溶为一体。   “好白菜如何能让这头猪给拱了?”夜色中,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屋顶那个破洞传来:“夜叉前来抢亲,希望范先生成全!” 第六十章 大来头   两辆无人驱使的马车在夜黑中驶来,马蹄踏在冻土上,虽不如青石板般清脆,但却有着一种异样的沉稳。   后一匹马的缰绳栓在前面的车厢尾部,两车车厢顶上各悬这一盏引路的风灯,风灯此刻正有气无力地左右摇晃,马蹄声轻缓而悠扬。   马车渐渐驶入前方狭隘山谷,领头的骏马无端地一声长嘶,灯焰努力摇晃了几下便齐齐熄灭,忽然进入黑暗中,恰在这时,一道恍惚的白影从后面车厢中射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骏马在黑夜中犹豫着停了下来,抬头朝侧面山腰上望去,那里有黑夜中唯一的篝火,但因为地势陡峭,马儿犹豫地刨着蹄子,终于还是决定停在原地。   马车中忽然传来一声咳嗽,随即便有一个人摸索着掀开车帘,那人先是警惕地打望了一下四周,自然也看见了远处的那堆篝火。那人如狸猫般从车辕上跳下,将身影隐藏在马臀后。   篝火旁边有两人。   一人蹲在地上慢条斯理地翻着手里的烤肉,另一人抱着双臂如参天大树一般站在同伴身后。   “头儿!”站着的汉子尽管已经很大程度压低嗓门,但声音依然不小,所幸的是这里地势较高,声音一从嘴里脱出就被寒风卷着散向远处,到不用担心被下面峡谷中的人听见:“有人醒了,看来那叫夺人的杀手倒也有点手段。”   “看来夺人倒也有些能耐,亏得乌蛮雪藏了他这么久,不然现在至少已是统领级角色了。这个最先醒来的人应该是逢四,这些年唯一还随时保持着强烈警惕性的可能就是他了。丁胖子整天和银子打交道,看他那圆滚滚的肚子就知道他已经和普通人没有多少差别;石头是心智最坚定的人,这样的人能执着地坚持自己最初就认定的道路和方向,这本是极其可怕的事,因为这样的人要想不成功都很难,坏就坏在他本人太实诚,在这条路上钻得太死,以至于即便发现了一些不好之处也注定回不了头,修道者不可或缺的两样东西:天赋、气运,他现在也还不过是雷鸣巅峰期,看来这两样他都不具备。”   逢四在黑暗中一直潜伏着,直到他听见车厢里传来另外一个声音,他才不情愿地从黑暗中走出来,掏出火折子将车篷上的风灯重新点燃,小声问道:“老爷醒了?”   “天杀的,这帮家伙得有多穷,连我金戒指也不放过!”车厢里传来一个杀猪般的嚎叫,随即一个南瓜般胖乎乎的身影从车厢里滚出来,因为有风灯的缘故,周围勉强能看得见一点点事物。   听得这声音,逢四下意识把了一下自己手指上的辉煌戒,庆幸这帮匪徒并不专业,连这有价无市的宝贝居然也看走眼了。   罗天舒嘟噜着嘴,碎碎念地走到后面的马车上,掀开车帘看了看,脸色有些不自然:“老四,看来咱们这一趟着了别人的道,好在他们两人似乎都没有大碍,否则我怕是一生都要活在愧疚中。”   “只要人没事就好,老爷你也别自责,瓦罐尚且还在井边破,在修道界行走的能有几个得到善终?那些人能在一夜间让咱们所有买卖房消失,必然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咱们应该庆幸,遇着的并不是真正的弱水杀手。”   “你意思是有人故意借了弱水的招牌……”   “至少我没听说过弱水手下有过活口,而且我们这样稀里糊涂地就被放回来,这其中必然有古怪,只是不知道我们躺了多久。”   “去问问就知道了,我想那两人估计是在等我们的吧,我们能在这里也应该是他们的功劳。大冷的天在山上露营,不是想让我们看见才真见鬼了。”罗天舒伸手朝远处那堆篝火指了指:“你守着石头他们,估计他们也快醒了,我去那边谢谢人家。”   逢四刚要说话,罗天舒有说道:“不用为我担心,如果人家要害我的话,我们哪里有站在这里说话的机会?”   黑暗中行走山路是最难的,罗天舒好几次都差点踩着松动的石头从高处滚下来,还好最后有惊无险地靠近篝火,火光下只看见两道背影,不过他只是瞟了一眼就分辨出两人的关系,所以毫不犹豫地朝蹲下的那道背影作揖拱手:“罗某谢谢两位的援手之恩,敢为两位尊姓大名,在下愿在家中为两位立下长生牌,每日为两位诚心祷告。”   “过来坐吧,别客气。”蹲在地上的汉子抽出一把匕首将兔子表面那层烤焦的皮肉削去,鲜嫩的肉上还散发着淡淡的热气:“至于长生牌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这一生不信天地、不敬鬼神,若是罗爷实在过意不去,到不介意送我二人一些真金白银,既干脆又实际。”   罗天舒嘿嘿一笑:“两位气度不凡,罗某要是拿那些黄白之物来答谢,倒是污浊了两位一番心意,万不可羞煞罗某。”   “对了,有一件事得让你知道,你也有这个权利。”蹲着的人悠然抬头,竟然是一张出乎意料的年轻的脸,眼前这男子年约二十五六,方正刚毅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恭喜你女儿成亲了,就在今晚上。”   罗天舒脸色越发不自然,不过很快又换上笑嘻嘻的脸蹲到那男子对面:“这倒确实是一桩喜事,不过做我罗家女婿的小伙子怕是要倒霉了。小女性子烈,若不是她点头同意,怕是谁也不能逼她就范。”   “你的女婿可不是一般人,就是你从小给他定下娃娃亲的那位,现在是你们罗家兑现承诺的时候,也是你女儿拿自己后半生幸福作筹码换取的你们的自由。罗爷你猜的没错,娶你女儿的家伙叫做宋玉,虽然我没见着过你女婿的面,但大小姐倒是有幸见着,就在半个时辰前,我还特意送她了一柄匕首,至于是捅别人还是捅自己,就看她的兴致了。”   罗天舒脸色一连变换好几次,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下面两辆马车:“小女大婚,少了我这父母之命怕是不妥,告辞告辞!”说罢急急忙忙转身离去。   “现在你赶过去,怕也来不及了,就算你侥幸找着来时路,你确信能进得去?”那男子用刀子削了薄薄的肉片送到嘴边,囫囵地嚼了起来:“我明白罗爷的心思,你是不希望自己女儿嫁给那个假太子,为了答谢罗爷这些年对我的资助与厚爱,我擅自做主,替罗爷搅了一回局。”   罗天舒走到火堆跟前,终于认真地端量着这将自己裹在猩红披风下,肩上插着双剑的男子,心有疑惑地反问:“资助?”   那年轻男子呵呵一笑:“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君岳。”   罗天舒刹那间愣在原地。   夜叉声音低沉,但无异于天上飞落的巨石砸落平静湖面。   “抢亲?”一些人心中还在暗自发笑。   在唱礼官被射杀的瞬间,便听得衣袂声四起,无数警哨此起彼落,偶尔还伴随着兵器碰撞声和闷哼声从屋外传来。   婚礼上,两名穿着劲服的黑衣男子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到大门处,虽然剑还在匣中,却是杀阀洋溢。   玉枢紧紧抓住手中的短刀,如磐石般沉稳地站在罗雅丹身后,对于夜叉大闯婚礼一事,首领早有预料,因为有首领坐镇,他也正好借此机会与那神秘至极的杀手照个面,看了一眼被吓得身躯都在发抖的新郎官,小声安慰道:“少主别担心,小毛贼而已。”   宋玉不客气地回敬了他一句:“我知道这个杀手很有名的,我是老实人,你可别骗我。”   罗雅丹手一直藏在袖笼中,她一直在自杀和担忧中徘徊,若是要她就这样嫁给这大荒最有名的废物,她宁愿选择死,但又怕因此而激怒范旭,使得罗家上下受到牵连,直到夜叉那一声淡淡的“抢亲”传来,她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看来这世上真有神灵。”罗雅丹悄悄松开握着匕首的手,从出阁那一刻起,她就祈祷着有人能打断婚礼,甚至在心中想着,只要夺人那家伙来闹一出,她以后绝不会再讨厌这家伙,但随着天地礼的不断接近,她也越发要绝望了。   其他几名观礼嘉宾倒也沉得住气,看着两人被射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正上方的范旭,然后也不动如山地坐着。   在看到君岳留下的那支短刀的时候,范旭就知道有人不会让婚礼顺利进行,而这人十有八九会是这一年声名雀跃的杀手夜叉,所以他一直留心着周围的一举一动,还偷偷将乙组的三名高手布置在周围。那三人都是有着完骨初期的修为,每一个人放到外面几乎都是独当一面的厉害角色。   天目成员按照修为等级分为四组,分别是甲、乙、丙、卯四组。丙、卯成员,除了在挑选上稍微苛刻一点外,对修为并没有太多要求。平时在行动的时候,范旭也会让乙组成员带着这两组的人一起执行任务,一则是锻炼新人,更主要的原因是在有麻烦的时候将新人丢出去,天目行内称之为壮士断腕,所以丙卯组的死亡率也是最高的。   范旭手中的精锐则是甲乙二组,这些成员都是他手把手调教出来的,被称之为心血也不为过,乙组成员盯梢君岳也游刃有余,只此一点便殊为不易,范旭抽调了三名乙组成员来对付夜叉,在别人看来都有点小题大做。   在出箭的那瞬间,范旭已经察觉了异样,在确定那两箭目标并不是自己,也不是今天的主角的时候,范旭选择了沉默,他也是想看看夜叉究竟有多大能耐。   两具尸体还安静地躺在大厅中,殷红的鲜血正顺着石板缝隙蜿蜒流淌。也不知谁轻轻咦了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两具尸体上。   “箭呢?”有人率先惊问,但没有人能说出来射杀两人的长箭如何消失的,仅余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但也有两人眼中闪烁着惊疑,随即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望向正上方,其中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半虚起眼睛:“范旭,看来你惹了一个难缠的角色。”   范旭云淡风轻地说道:“一个夜叉而已,权当是婚礼上的助兴表演。”   外面交手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众人在屋子里也能感受到无数道真元澎湃激荡的气息,这些真元时而狂暴如火,时而轻薄如云,时而又若猿猱般轻灵……   每一次的真元碰撞,范旭都情不自禁地皱一下眉头。不只是他,除了新郎官之外,起于所有人都在留意着外面的一举一动,在其中最清晰掌握住外面情形的也许就算罗雅丹了。   她一直用神念留意着外面的一举一动,虽然神念并不能当眼睛齐看清楚外面那些人的面孔,但却能捕捉到外面的一些信息,在她脑海中呈现出来的是一个黑色身影穿梭在无数黑影中,没一次呼吸,外面总会又一道身影躺下,然后再也不能动弹。   真元在不断变少,十多股真元最后仅剩四股,这也预示着外面那些截杀夜叉的人仅有三人活了下来。   范旭轻轻说道:“开门!”   门口负责警戒的人毫不犹豫地迅速执行命令,但就在开门的那瞬间,外面真元再次瞬间爆发,在惨叫声中,一道人影从门外飞跌而来,重重地砸落在地上,连续在地面上翻滚不停。玉枢见状慌忙上前,脚尖如弓踏在同伴即将滚过的路径,用小腿来缓解翻滚之势,随后又眼疾手快地将对方抄在怀中,略微查看后才将怀里寂然不动的同伴松开,望向首领的眼神有着一丝悲拗。   外面再次归于宁静中。   门外已是灯火通明,为了添置喜庆氛围,四周屋檐柱梁上都挂了大红灯笼,一道人影傲然屹立于灯火下,那人身上套着以红色纹样描边的黑色夜行服,宽大的头蓬遮住了大半张脸,没遮盖住的地方也被一张紫白相间的面具罩住,一截直直的刀柄从后腰随手可及的地方冒出来,最怪异的是那人手中还提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轮廓上辨别,应该是箱子一类。   屋内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地传来,几名被邀请来观礼的嘉宾诧异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又齐齐将目光集中到那个“抢亲”的人身上,有人在看黑乎乎的箱子,有人在看红纹黑衣,无一例外的却是他们眼中闪烁的惊疑与狂热。   范旭不知不觉间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料到夜叉必然是来头不小,甚至不惜抽了三名乙组成员来狙杀,但他没有料到的是来头竟然这么大。   如果,那件衣服与黑乎乎的箱子是货真价实的话。 第六十一章 但凭双手   罗雅丹静静立在原地,红盖头遮住视线,但挡不住神念。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所有人的位置,甚至是周围这些人的心跳和呼吸都能察觉,她知道正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个提着箱子的男人是夜叉,彼此间也算“熟人”了。在这种情形下,她反倒有种安全感,尤其是神念中感知到那道身影越来越近的时候,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玉枢惊奇的发现,周围所有人眼中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恐惧,守在门口的同僚眼中有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种情绪竟然如同瘟疫般正飞快地蔓延,即便是那几位被首领请来的座上宾竟然也是同样神情,而且眼中的恐惧更深。   “藏头露尾的家伙,我才不怕你。”玉枢大吼一声,盘桓在他心底的恐惧似乎也随着这一嗓子驱赶出体外,毫不犹豫地出拳,要将那张装神弄鬼的面具砸个稀烂。   玉枢背后有剑,腰间有刀,却弃而不用。   拳动,风鸣。   玉枢出拳的方式和角度都很怪异,在大荒极其罕见。   在他出拳的那瞬间,座上三名嘉宾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将惊疑的眼神瞟向范旭,范旭擅长快是得益于影主的教导,没想到他手下冷不丁的一抖手,竟然还能施展这等精妙的拳法,尤其是在短距离的袭杀中,比刀剑还要迅猛数倍。   在地牢中,宋钰曾经说过一句话:“拳风若霹雳,才算初窥门径。”拳头带出风声谁都能做到,但在这么短的距离里打出拳风,却是不容易。一拳轰出,连玉枢心中都情不自禁泛起一丝得意。   这也是玉枢弃刀剑不用的原因。   “如果一个人心中没有恐惧,就不会屈服,纵然是面对魔神!”这是首领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玉枢一直将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中,尤其是在先前见到君岳后,那种从内心迸发出来的耻辱感更助涨了他此刻的斗志。   玉枢出拳很快,退回来得更快。   他甚至没有弄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击飞的,只是那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在地上翻滚了无数回。   坐在主人席上的范旭连抬一下屁股的兴趣似乎也欠奉,只是不情愿地将托着下巴的手挪开,两只手在空中拍到一起,发出轻微的击掌声:“这才是真正的小手段,你大概猜到你将本事传给谁了。”   “看在这柄刀的份上,我饶你一命。”夜叉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柄崭新的连鞘短刀,他先前的那柄刀已经插回到腰后鞘中,仅有一个刀柄从腰后冒出来。   玉枢这才发现,这装神弄鬼的家伙手中的刀正是君岳送给自己的,气恼之下一咬牙蹭地再次站了起来,随后他整个脸都缩在一起,一副忍受着极大痛苦的模样,脚下也不曾挪动半点。   面具下,夜叉的眸子闪烁着冷漠的寒光:“如果现在你还想逞强,只会让伤势加重,而且我保证下一次绝不会手下留情。”   玉枢体内气血如沸水般翻腾,却始终紧闭嘴唇。夜叉说的没错,就在刚才那瞬间他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他只能凭着这口气不断蓄积真元,若是贸然开口说话,这口气自然就散了,到时候别说是交手,连战意恐怕也荡然无存。   从来没有人敢无视范旭的话,更不敢冷落他自己,此刻的范旭也微有怒意。一道剑意已经开始在他袖口间散逸出来,身后挂在墙上的一枚长剑微微颤抖着,在匣中发出嗡嗡的细响。   “不可!”一名距离范旭最近的中年男子手指在空中随意划过。   每划一次,墙上长剑匣鸣声便弱三分,在对方第四次划动手指的时候,长剑彻底安静了下来。那人这才朝夜叉拱拱手:“这位先生请了,不知我能否看一下你手中藤条箱。”   “给你也没用,你打不开他。”宋钰冷冷地扫视了这名张着一张还算消瘦的脸,此人身上套着一袭风雅长衫,但和风雅长衫形象差异极大的确是他那粗大的指节,指节间那厚实的老茧一览无遗:“我明白你心里的打算,不过我凭什么给你看?我的东西,谁也不能碰。”   那人用一种原来如此的眼神望了一眼伫立大厅中央的罗雅丹,用没有丝毫情绪的语气说道:“是不是你的东西,得摘了面具让我们看看才知道。”   夜叉没有说话,只是将夺过来的刀换到左手,右手将藤条箱随意丢在脚边,然后虚空一引,做出请的姿态,甚至连隔在两人中间的罗雅丹也视若无睹。因为宋钰知道,范旭不会无视罗雅丹的安危,他找来一个狸猫太子已经名不正言不顺了,如果罗雅丹再出现意外,他和君岳之间的抗争就彻底落了下风。   “在下牛七两,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   “既然要交手,就各安天命吧!”   那叫做牛七两的男人似乎是个话痨,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动手的打算,而是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夜叉身上,用老丈人看女婿一样挑剔的目光反复审视着夜叉:“听说弱水乌蛮栽在你手上,若不是你先前出手,我差点以为你是一个普通人。”   宋钰说道:“我既然敢来,自然会有一些凭仗,也不喜欢有人用过来人的口气对我说话。”   罗雅丹看不见外面,但却能清晰地听见夜叉的声音,听见这刻意被压低,无法让人揣摩出年纪、口音的嗓音,但她能听出夜叉声音中那轻微的不屑。罗雅丹猜测,这夜叉一定很年轻,没有任何理由地相信这一点!   “没有人能对我高高在上!”   红盖头下,罗雅丹听着这话微微皱眉,这样的话似乎她以前听过,但又不敢肯定,因为即便她今天成亲拜堂乃至于有人抢亲这些情形,罗雅丹都觉得很熟悉,好像自己曾经经历过,隐隐中她似乎还能判断出接下来会是怎样的情形发生。   想到这里,罗雅丹猛然意识到,这就是自己扈从曾经告诉她的炼神的必经阶段,在真意与虚妄中徘徊和迷惘。   “你能来到这里,自然也该知道我们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今天你一脚踏进这里,等于是半条腿已经迈上黄泉道,要想走出去却是难比登天。”牛七两傲然地环视了四周:“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比你入行得早,这条路上你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若是能揭下面具让我们一睹真面目,就冲这身行头的份上,我牛七两保证让你生离此处。”   “你还是直接动手吧!”宋钰冷冷说道,靠脸蛋混饭吃那是明星的活,他只是一名杀手。   “混账!”牛七两话音已怒,感受最明显的要数站在两人中间的罗雅丹,厚实的红盖头也在那一声愤怒中无风摇摆,随时都可能被掀开,连罗雅丹也暗自为夜叉捏了一把汗,偏偏是在此时,一个似乎是颇为泄气的声音传来:“你走吧!”   说话的依然是牛七两。   话音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牛七两身上,罗雅丹更是莫名惊诧,脱口而出道:“不要……这些人都是杀手,千万不要相信这些家伙的话。”   那些望向牛七两的目光中,又赞许也有惊讶。赞许来自于那些几名和他一样被邀请的嘉宾,惊讶的是堵在门口的乙组成员以及玉枢等人,还有一道异常愤怒的目光来自于端坐上方的范旭。   宋钰指了指面前罗雅丹:“我是为她而来的。”   “带走吧!你的东西,谁也碰不得!”   罗雅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随即心中又升起更多的不解,什么时候自己成了可以随手转让的东西,什么叫做“你的东西”?   范旭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左手轻抬,挂在身后墙上的长剑如一只蝴蝶般轻盈地落到他掌心,这才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才是这里的主人,你的死活去留,该由我来决定。”   “范旭,你敢!”第一个出声反对的是牛七两:“你敢做这大逆不道的事?”   “一件衣服,一个箱子就把你们唬住了?要我相信他也可以,取了这张面具让我等看看,如果真是那人,我范旭第一个投诚。”   “可是万一你伤着他了……”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若是堂堂正正从这道门走进来,不管他是谁我都会欢迎,一旦戴着这身行头出现,便是居心叵测,影牙从来也不需要孬种废物。”范旭见牛七两还要说话,连忙轻喝一声朝宋钰说道:“今夜毕竟是大喜日子,流血见红到底不吉庆,本座就为你破例一次。我只出一剑,生死就看你造化了,这还是看在牛老弟几人情面上。”   “一剑,你也好意思说这是破例。”牛七两越说越激动,声音在房顶嗡嗡回响,差点没将房梁震塌下来:“你这辈子都在剑道上沉浸,当初影主将三绝分别传给你、青隼以及张广厚。你得三绝之一凌沧海。十年前,你从这一剑上衍变出七十余剑,进展之快甚至超越张广厚,若不是青隼压着你一头,你怕已经一步登天。影主罹难前,你正闭关中,据说出关后已将七十余剑淬炼至二十九,我先前观你隔空能与长剑呼应,怕是你手中之物已有剑胆孕育,这些年你进境不小吧?”   范旭自信地在空中比了一个手势:“现在仅剩七剑。”   此言一出,四下俱惊。   先前和牛七两并排而坐的几人连忙要起身,却被范旭一道剑气强行压回座位:“几位老兄弟,莫是觉得范旭这里真成了茶坊酒肆,忘了我才是这里的主人家。我金口既开,难道还要回收回成命,在小辈面前自污颜面?夜叉,你怎么说。”   “不过一剑而已!”   一席话气得牛七两几人鼻子都歪了,正要提醒夜叉不知天高地厚,耳边忽然听得一个蚁语声传来:“老弟且回来。范旭说得没错,这人不过是一身行头酷似影主而已,影主罹难是不争的事实,影主在世时也对少主失望之极,此人这身行头估计是碰巧罢了,人海茫茫岂会这么容易就让我们遇着少主。且看夜叉如何应对,让范旭伤了他也好,倒时你我联手保他一命,正好借此机会将此人弄走,他的身份自然也就能挖出来。”   牛七两想想觉得这主意确实不错,又在罗雅丹身边小声说你两句,罗雅丹微微点头,二人齐齐退回侧面。牛七两还是有些不放心:“夜叉,你可要想清楚!”   面具下宋钰微微思念,猛然反手将还没捂热的短刀也并排插回后腰,伸手捋直风雪帽的边缘,狂妄地说道:“但凭双手!” 第六十二章 神道同体   夜叉话响起的瞬间,牛七两几人却暗自失落。他们期望夜叉是少主,不是因为那张似是而非的面具,也不是因为那身风雪长袍和影主身份象征的藤条箱,而是因为夜叉的名声。夜叉没有凭借任何势力能在天关、海口二城成为最神秘的杀手,敢与弱水叫板还能活到现在,影牙现在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强大的领导者。   这些年,他们这些人东躲西藏,虽然有君岳主持影牙,但在他们看来君岳终究是异姓王,一个心怀叵测,让他们没有任何归属感的外人而已。现在君岳与范旭之间的矛盾虽然没到兵戎相向的一步,但那只是早晚的事,这一天在所有人的预见中。对外,君岳从北域帝国招揽很多高手,甚至有风传还有几名弱水的杀手也被君岳雪藏起来,对内更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獠牙成了君岳个人的一亩三分田,任何行动都不会经过天目和隼爪。   作为牛七两这样的影牙老人,存在感在影牙中渐渐薄弱,对君岳的那些做法也看不入眼,尽管范旭这样先以狸猫换太子,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也不能苟同,但为了生存,不得不偏向范旭,彼此能有个照应。   这一刻,夜叉是否是真正的少主对牛七两几人而言已经不最重要的,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对于他们这样把大半生都交给了影牙的老人而言,少主应该像影主他老人家那样强大的人物才是他们所期待的。   现在看来,这个夜叉太幼稚,太年轻,太冒失。   怪异的声响在大厅中响起,声音很短,但很尖锐。   剑光映入宋钰瞳孔,这瞬间,浩瀚剑意便如冉冉旭日从出海面跳出。这刹那,旭日将天地分割为将昼与夜,剑光下同样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生与死。   罗雅丹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好奇,她比任何人都更关心这一剑下的胜负,因为赢了就意味着她今晚就可以获得自由,而且她也越来越喜欢上这种用神念去“看”事物的方式,这种感觉新奇而又刺激。   每个人面对这一剑的感受都不会相同,但在不同的情绪中却又一个共同感受——臣服!   “统领剑道,鬼神遥瞻。”   这是十多年前,剑宗宗主墨心对凌沧海寄予的评语。有万剑之宗称号的墨心在宋时关施展出三绝剑中的第二绝时,便黯然收剑。   这些年来,范旭对这一剑更是日夜揣摩,将这一剑的变化衍生到极致,继而精炼。能让剑宗宗主敬佩的一剑,在牛七两几人眼中,便只剩下臣服了。   这道剑意在宋钰心中,同样如泰山一般沉稳如岳。虽然只是一剑,但宋钰能感受到的却是整个世界,这一剑里有无数钟灵神秀的风采,可以是雨露风霜,也可以是山精树魂,更是星辰日月……   “小子,抬起投来看着它。难道你前一刻说过的话吗?”影神嗤鼻的声音在宋钰识海中响起:“没有人能对你高高在上!”   “是啊,我是宋钰,连天地鬼神也不信的宋钰,如何会屈服于一道剑意?”宋钰蓦然醒悟,涣散的眼眸渐渐变得坚毅,然后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宋钰抬起手臂,左手五指为爪胡乱地朝着面前抓去。   当一个人被否定后,他做的一切在别人眼中都是错误的。牛七两见到夜叉的动作后,更是将他划入幼稚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几人彼此相视一望,在那瞬间都达成了一个共识:为一个幼稚愚蠢的人而破坏他们与范旭之间的关系,非智者所为。   没有断指飞舞,没有鲜血洒溢。   一蓬火花在宋钰半握的五指间迸射,还伴随着尖锐而刺耳的声音。   漫天的剑意刹那间回归于一点,恰好是在宋钰五指之间。   “原来你手上还带着一只手套,难怪敢如此托大!”范旭扣指轻弹,被宋钰抓在掌心的长剑再次散逸出澎湃真元,坚定不移地朝着宋钰胸口射去。   宋钰左手开始怪异地晃动,每一次的晃动却都恰好是长剑剑意刚要勃发的前一瞬间,不增不减,不快不慢。   “你学过凌沧海?”范旭惊诧地望着戴着面具的夜叉,只有他最明白夜叉左手晃动的古怪,就算是张广厚与青隼也不可能知晓“凌沧海”的诀要,就像他也不知道张广厚的鱼龙舞一般。   宋钰嘿嘿一笑:“我学过抓泥鳅。”说罢,一直积蓄的真阳劲瞬间爆发,霸道而炙热的真元顺着筋络传递到掌心,整个手掌都有火焰在跳动。   范旭等人尽管早已知晓夜叉是修道者,但这一刻感受着从夜叉身上爆发出来的怪异霸道的真元而恐惧。作为杀手而言的它们最明白,一个人可以轻松躲过猛虎撕咬,但往往却将性命搭在毒蛇的獠牙下。   杀手从来都不喜欢意外的事情发生,而夜叉这种可以随意将自己藏匿起来,变成一个普通人的方式才是真正恐怖的暗杀手段,更让他难以理解的还是这真元本身,夜叉的真元甚至在吞噬着长剑上的力量。   “剑胆!”范旭轻轻呼唤,就像母亲呼唤自己的孩子。   宋钰没有想到范旭的反击来得这样迅猛,几乎是在他刚开始炼化对方真元的瞬间,手中长剑已有了反应,如怪蟒翻身般在掌心旋转,千百道细小的剑意从剑身上再次散发出来,宋钰只觉得自己抓在手中的是一只仙人掌,无数纤细的剑意撕开手套缝隙,钻进掌心。   宋钰在坚持与放手之间艰难地徘徊挣扎,坚持下去,这些剑意会将力鬼送他的手套彻底撕裂,而且这些剑意随着范旭的那一声呼喊,仿佛有了灵性,每一缕剑意都在找寻着手套的缝隙,一旦他的左手受伤,将再不能阻挡这柄长剑;如果放手,长剑就会在他松手的瞬间插入他胸口,再快的动作也快不过天冲境修道者的速度。   “苟延残喘!”范旭冷冷一笑。这一次,他的手指连扣三次,长剑剑意也暴涨三次,最后竟化着一轮跃上中天的耀眼旭日。   煌煌剑意缠绕上宋钰手臂,拼命撕扯着他长袖和肌肉。   牛七两几人内心一直在摇摆不定,夜叉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这多少为他先前幼稚地想要用双手接下范旭一剑写下注脚,不过到眼下为止,也该是夜叉的极限,再拖延片刻到时候他们再出手化解范旭这一剑就真正晚了,但如果这样贸然出手,也等于和范旭撕破脸皮,这样他们不但要应付君岳的迫害,还要面对天眼无孔不入的纠缠。   关键时刻,人想到的都会是自己,这是人的本性。就算他们在影神面前宣誓,愿意为影牙献身,但这都是建立在能看得见曙光,理想能够被实现的前提下,而不是混沌的迷惘中。   “嘶嘶……”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悄然传来,宋钰左手漆黑的衣袖开始泛动着一缕墨绿,随即无数碎小的绿光开始在衣袖表面泛动,仿佛是夜空下那密布的繁星。   无数繁星之间开始隐现出怪异的纹样,配合着嘶嘶的声音,让屋子里众人心中寒毛倒竖,退下去的玉枢眼神中开始无端地泛动着惊惧的表情,仿佛看到此生以来最诡异的情形,而牛七两几人也不约而同地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宋钰左臂。   墨绿碎光开始如流水般在宋钰左臂扭动,那些若隐若现的暗纹也渐渐清晰起来。   宋钰初时也不解,但直到这会反倒是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倒是给了自己意外的惊喜,很难得地笑了起来:“好孩子,真有你的,比小白那懒忒强多了。”魂蟒袍自从被歌舞魔一刀割裂后,魂蟒再也没出现过。此刻的魂蟒和当初比较起来,虽然小了不少,但范旭到底也不是歌舞魔。   “你敢对本尊无礼!”一个如深海玄冰的声音蓦然想起:“你是本尊的炉鼎,本尊自然不愿你就这样毁在这小鱼小虾手中。”   宋钰大脑中一片空白,一直以来因为有影神镇压,嗜神只能偏居一隅,奈何不得宋钰,这一刻嗜神竟然能主动出现,是否意味着自己识海内也出现了未知的变故?   “不想死就回过神来,你这炉鼎不能助涨我修为前,本尊不屑对你出手。我在将虬龙须炼如你筋脉的时候留下一丝感应,若不如此,你此刻焉有命在?”嗜神冰冷而严厉的声音传来:“现在虬龙须到底是还没真正炼化,根本不能容纳本尊修为,也支撑不过片刻。”   说罢,蟒头忽然调转,张口朝着涌向宋钰手臂的剑意鲸吞牛饮。   “魂蟒袍!”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这一次,玉枢终于牛七两在说什么,因为他曾经听首领说起过,三绝剑是影主的笑傲大荒的绝技,除此之外影主更有三宝,分别是影神面具、魂蟒袍、黄泉匣,其中最神秘的要数黄泉匣了,因为没有人能说出它的作用。   作为三宝之一的魂蟒袍,代表着的是影主尊崇身份和地位,在影牙成员眼中,那一袭魂蟒袍比帝国王座上方虚悬的国之神器弑神刺般神圣。   范旭也没想到眼前这杀手穿着的竟然是货真价实的魂蟒袍,魂蟒与大小无关,是仿制不来的,这越发坚定了范旭不能留活口的信心,嘴角狰狞一笑:“留你不得。”   罗雅丹一直留心着两人之间的争斗,神念中猛然察觉到右前方的范旭猛然爆发出比此前更强横数倍的力量,心中大骇,刚要开口示警,却发现一团东西在嗓子里堵着,她不明白什么是魂蟒袍,但下一瞬间给她带来的感觉却让她怎么也忘不掉,纵然是弥弥老去的那一天。   那种感觉……   几乎是范旭施展第二剑的瞬间,宋钰脚尖猛然点在地上藤条箱上,右手拽下一直挂在腰间的那方造化印,朝着藤条箱砸去。   箱子乍开、乍合。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有一道黑影从狭小的藤条箱中跳出,跳上离地五尺外的空中飘然悬浮。那道黑影与宋钰此刻的装扮如出一辙,高矮、胖瘦、甚至是连衣服上的纹样亦是不尽相同。如果真要说出两者之间的不同,那便该是手里的武器。   空中悬虚而立的夜叉手中拉开一张漆黑空弓,一抹精光将拉开的弓弦与弓脊链接在一起,随后精光继续延展,凝成一杆长箭。   箭头向下,斜指向范旭天灵。   宋钰抢在范旭出第二剑之前凝聚出神魂分身,这是嗜神送给他的真正的杀手锏,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用上了,但现在他终于也能吐出一口浊气:“看来今天你是留不住我了。”   范旭对头顶指向自己的长弓视若无睹,径直望着面前的夜叉:“阁下好心机,这才是你真正的打算吧。可惜头上这家伙以及那破玩意,终究还弱了一些,只是多费我一点时间而已,也不会很长。”   “被你叫做破玩意的弓叫做绝情。取名绝尘飞火,天地断情之意,至于最终威力有多强我不知道,不过它轻松射下乌蛮一只胳膊,如此而已。”宋钰抬着右手抹去额头上汗珠继续说道:“如果你想对付我,它必然会在你身上留下一个窟窿,对了,那枚长箭你也见识过它的威力。如果是你要先对付他,那么我必然能废掉手上这柄剑,而且还有机会从容离开。”   范旭微微一愣,他倒不在乎夜叉能跑出多远,再快的速度也快不过天冲境,但自从魂蟒袍发动的那一刻,旁边这几位被他请来观礼的家伙就已经再也坐不住,如果他真要执意向夜叉动手,这几个家伙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挡下他,为夜叉争取逃逸的时间。   夜叉以后还有机会杀,但这柄剑却是他数十年心血的结晶,是他毕生剑道的寄托,若是剑胆被毁,他的剑道一途也就终止了。最后,范旭不得不气恼地坐回原位:“带着这个扫把星赶紧离开,别让我改变主意。”   罗雅丹还沉浸在震惊中,猛然听得范旭这话,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她便感觉自己身后有几声咚咚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在下跪。   “你们敢!”夜叉声音似乎有些不高兴,这声音一出,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神念感知下是有人起身,在用手去拍膝盖上的尘土。   一柄长剑叮叮地被夜叉抛在地上,随后一只手提起箱子,一只手扯下罗雅丹的盖头,映入她眼前的依然是那张紫白相间的花脸。   罗雅丹不止一次看过这个脸谱,但每一次看来依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与恐怖,就这样木然地站着,手藏在吉服袖笼中。她紧张地握着藏在衣服里的匕首,警惕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带你离开。”面具下夜叉低沉的声音难得地露出一抹轻柔:“放心,有我在!”   “你真想要离开?拿你呆在原地别动,让我先走。我不信任你!”罗雅丹毫不犹豫地拒绝着夜叉的好意,见夜叉依然是站在那里望着她,望得她心中一阵发悚,再也不敢和对方对视,双手提起吉服下摆,慌慌忙忙就跑了出去。   “难道我上辈子欠你的。”宋钰脑袋微微摇了一下,随后也大大方方走出门去,走出熟悉的四合院,走出空旷的坝子,看着黑夜中罗雅丹那红红的身影在夜色中蹦蹦跳跳着变得模糊起来,这才将手伸进藤条箱中,取出已经滚烫的造化印,掐着古怪的手诀印在上面。   神魂收回的瞬间,宋钰脚步忽然变得踉跄,遁着罗雅丹离去的方向追去。   大厅中,几人面面相觑,却都没有说话,尽管所有人都明白,空中那个夜叉消失后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但他们心事却更加沉重。   新郎官傻愣愣地站在墙角:“喂,你们都傻啦?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媳妇儿被那个家伙抢走?还有你们……几个,好端端的还要向那藏头露尾的家伙下跪,他是皇亲还是国戚?”   范旭懒得听他聒噪,扬手隔空将新郎敲昏,然后才看着牛七两等人:“你们可有话要说?”   牛七两犹豫地甩了几下脑袋,努力让自己从走神中清醒过来,半晌才吐出四个字:“神道同体!” 第六十三章 一声兄弟大过天   罗雅丹快速地在黑夜中奔跑,神念替代了她的眼睛,让她能清晰地“看”见身下那些横生出来,稍不留意就会将人绊倒的枯枝树藤。夜晚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无疑是很实用的,但尽管这样还是因为身体反应和“眼睛”不协调而摔倒好几次。   如果是在以前任何一个时候,罗雅丹绝不会跑。在她二十多年的生活中,从来没有逃跑这个词,也不屑于逃跑。罗家有的是钱,任何问题都可以用钱来解决,一万不行十万,十万不行一百万,终究有令对方动心的时候。   但是现在不一样,她很清楚范旭的手段,她甚至有种怀疑,自己这样跑下去究竟有没有用,大哥罗航说过,就算是躲到帝国陛下的寝宫,只要范旭愿意,也能轻易将人揪出来,这话肯定是夸张了些,但也更说明了范旭的能耐,何况后面还有那如同幽魂一样随时可能出现的夜叉。   罗雅丹又被绊了一跤,吉服长裙似乎挂在一根树桩上,发出嗤嗤的声音,她干脆掏出匕首将这些累赘直接割断,也不顾白皙的大腿暴露在寒风中夜色下,只知道朝前跑,一边跑一边想着自己害怕夜叉的原因。   说到底,好几次都是夜叉在危难中将她救了下来,虚无峰、天关城、通海河都是如此,加上这一次应该是地四次。不对……还有遇着歌舞魔的那一次,当时在洞窟中虽然只是飞快瞥那一眼,但那张独特的面具怎能让罗雅丹认错。   夜叉就如同幽灵一样徘徊在她周围,无论她是在高耸的虚无峰上还是隐秘的那个洞窟中,亦或是天目的大本营里。越是这样,罗雅丹心中的恐惧越深,因为夜叉是杀手啊。   “对于杀手而言,没有正义、邪恶,有的只是金钱与力量,如一个看透红尘的行者般对幼稚的正义不屑一顾。”这是自己那个扈从宋钰给杀手做出的结论,而且从她记事起,罗家始终就被“杀手”这一团阴霾笼罩着。   父亲在离开天关城之前让她保管过一枚信物,那是出入危楼的凭证。在危楼中,记载着一些罗家的发家史,甚至是从一些零碎信息中发现了父亲能接掌家主之位,罗家那些产业、至今的去向,这其中都有着杀手的影子,越是如此她越发认识到杀手的冷酷和无情,这些家伙就是贪婪的吸血虫,罗家在那些人眼中,不过是赚钱培植力量的工具而已。   跑动中,罗雅丹隐约听见有呼喊声从寒风中传来,声音很微弱,似乎再稍微大一点点的风就可能将话音吹散,罗雅丹终于还是停了下来,谨慎地半转身侧面望去,隐约见着一个黑隆隆的身影晃晃悠悠地朝着这边过来,不像是人影,倒像极了山魈精怪。   罗雅丹深吸一口气,神念再次一点点汇聚,直到那影子距离她还有大约十丈的距离,才大声喝道:“你是谁?”看这对方慢吞吞的速度,她要想逃跑还是能轻易做到的。再说了,还有一个夜叉就在身后不远,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果然是你,谢天谢地。”远处那声音微微有些激动。   虽然声音有些沙哑,罗雅丹还是从声音中辨认出对方来,犹豫着迎着对方走了几步:“大哥?”她之所以停下来也是因为这声音的缘故,直到罗航的身影在黑暗中越走越近,越来越变得熟悉,在距离罗雅丹还有不到三丈距离的时候,罗雅丹才恍然大悟过来,之所以觉得这身影怪异是因为罗航臂弯里横抱着一人。   力鬼破着嗓子干咳了两下:“大小姐,恭喜您脱离狼窟。”   罗雅丹没想到失踪好久的力鬼居然在这里相遇,大概扫了力鬼身上一眼察觉到对方情况极其糟糕,想出言安慰对方两句,却发现有东西堵在嗓子上,有话也说不出。   “没事儿。”力鬼嘿嘿笑了,比鬼哭还要难听:“别看这身上血糊伶仃的,都是吓唬外行而已。大少爷,让我在地上坐坐吧,透口气。”   罗航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发现这么黑的夜,八成对方看不见自己眼神,随即说道:“没听见踩着树叶那脆嫩咔咔声吗?地上已经结霜了,冷死你别怨我。”   在力鬼执意坚持下,罗航还是俯下身将力鬼放到地上,罗雅丹上前想搭手帮忙,罗航没好气道:“去去去,这家伙忒皮糙着呢,别脏了你手。”说话这会已经将力鬼放到地上。   力鬼没法动弹,只是面朝下在地上猛力嗅了几下,忽然张嘴啃起地上泥土来,随后又呸呸地吐出来,拖着破嗓子一阵莫名其妙地发笑:“老子还以为这辈子交代在里面了,没有失去过自由的人,永远体会不到这种美好。”   这席话倒是说道罗航两兄妹心坎上去了。   力鬼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朝罗雅丹黑漆漆的身影望去:“就你一人?”   罗雅丹隐约猜到他指的谁:“夜叉在后面呢,对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我讨厌那家伙,连他身上那气味都令人作呕……”   “我的姑奶奶,别说啦。”罗航打断小妹的牢骚,他对于夜叉越发忌惮,这家伙简直就是怪物,地牢石板的坚硬是他用两只血糊糊的拳头印证出来的,夜叉站到石墙面前就如从黄泉道跑出来的厉鬼一般,整支胳膊都跳动着白灼灼的火苗,厚实的石板在对方那只拳头下如同豆腐般,就那样糊里糊涂地垮塌了。   罗航甚至不敢去过多回忆那一幕,吞着口水问道:“你这一走,父亲他们怎么办?”   “早离开了,是君岳帮忙将父亲接走的,说是夺人会护送他们安全回到天关城。”   “先离开这里,难不成还等范旭的徒子徒孙把我们请回去重新开席吃喜酒?”罗航一听说父亲等人早已被接走,立即联想到范旭那恼羞成怒的表情,不由分说将力鬼抱起来朝前方走去。   “放我下来吧。”力鬼轻轻说道:“这样你们会走得更快一些,而且我要在这里等人,不看到那家伙安然无恙,我是不会离开的。”   “一个杀手而已,值得你这样以命相托吗?”罗雅丹撇着嘴:“那家伙能耐大着去了,也许早就走到我们前面去了。”她由衷地希望夜叉离自己越远越好,最好是永远也别在见面,虽然她又救了自己一次。   “你们走吧,快走。”力鬼不耐烦地晃动了一下胳膊,黑暗中仅有的一丁点眼仁也被夜色所掩盖:“罗航把我放下来,赶紧带着大小姐离开这里,我不会有事,这点你该知道。”   罗航脚下没有停:“闭嘴,我讨厌听见别人用这种命令懂得语气和我说话。”   旁边罗雅丹忽然叫了一声。   罗航有些意外,微微侧头朝旁边罗雅丹笑道:“到底是结婚成家的人,居然懂得客气了,你有多少年没叫我‘哥哥’了?还是说刚才我耳朵出毛病了?”   “快跑。”罗雅丹丢下一句就开始跑起来,还不忘回头招呼着罗航:“那家伙来了,跑!”   最后一个字声若轻雷,撕裂夜幕。   罗航笑笑:“夜叉是友非敌,小妹莫要惊慌。”   被抱在怀中的力鬼微微皱眉,抬眼看着漆黑的四周,不知何时四周开始泛动着薄薄的雾气,鼻孔里泛动着淡淡的腥恶气息,因为自己身上那些血污的关系,他和罗航最初并没有察觉出来,反倒是和二人保持了一点距离的罗雅丹最先警觉。   恶息越加浓郁,仿佛是三人一头闯进天关城那从来没有清理过的乱葬岗般,连反应迟钝的罗航也察觉到不对劲,不再说话迈开步子三两下就追上罗雅丹,一面奔跑一面留意着四周。   两人在白雾中飞奔。   两道烁烁光芒如初生旭日般从皑皑雾气中跃出,出现在在两人前方,随后光芒飘至头顶一丈于高的地方。   罗航心中大惊:“有宝物出世!”   “狗屁的宝物,那是一头怪物,叫歌舞魔。嗯……差不多是天冲境层次的高手。”力鬼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胳膊肘猛然击在罗航胸膛上,粹不及防的罗航本能地躲避一下,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怀里的力鬼已经翻滚落地上。   “姓罗的,你最好听我的话,带着大小姐有多远滚多远,别阻拦老子逞英雄。”力鬼在地上翻滚了两下,直接从地上跪立起来,朝着头顶那明闪闪如灯笼的眼睛吼到:“畜生,卑微的异种,有本事就把大爷的命拿走吧。”   罗航和罗雅丹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力鬼。罗雅丹更是觉得意外,这家伙虽然胳膊长了一些,平时看起来有些异类,关键时候倒是挺讲义气的。   白雾中渐渐显露出一个轮廓。   罗航悲哀地发现自己甚至还没有达到这家伙腰部,他需要将脖子竭力后仰才能勉强看见对方脸部轮廓,这还得感谢那比夜明珠还亮的两只眼珠将周围照亮的结果。   歌舞魔高大的身躯依然是笼罩在气雾之后,仅仅将一个脑袋的轮廓显露出来,如丸子大的眼珠冷漠的扫了地上三人一眼,忽然仰天长嚎。这一叫倒是将罗航给惊醒了:“我在地牢听见的声音就是这家伙发出的,它一直都在这附近?它嘴里喊的‘乱山云’是什么东西?”   罗雅丹睁着眼睛努力地朝着头顶那个脑袋望去,心中却是万般的奇怪,明明眼睛将对方的身形看得八九不离十,为什么神念扫过却感觉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人?   “走啊!”力鬼沙哑的嗓子发出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别让老子白死一回。对了,记得帮忙照顾戴娜,有男人想打她注意,直接用银饼子敲晕了丢乱葬岗去。”   歌舞魔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嘶吼,一只粗大的手臂从雾气后面探出来,朝着跪立地上如蚂蚁般的力鬼抓去。   “走!”罗航当机立断,拽住罗雅丹手臂就朝侧面跑去,虽然看起来他们跑不过这家伙,但不跑自是必死无疑。   抓向力鬼脑袋的手臂中途转向,横着朝罗家兄妹二人抽来,干脆而暴力地将两人直直打翻在地,随后像抓小鸡一样捻住二人胳膊,轻轻一甩便将两人先后丢到力鬼身边。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力鬼低声骂了一句:“罗家人永远都这德性,要是早些听我的,这会也许已经跑很远了。”   “要是听你的,这会你已经到黄泉路上了。”罗雅丹没好气地反击一句,这会她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念头,随后将这种想法说了出来:“要是夜叉在这里就好了。”浑然忘了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希望永远也不要见着那个浑身散发着比歌舞魔更加令人生厌气息的家伙。   “我们都可以死,惟独他不能。”   “他是皇亲还是国戚,凭什么就要比我们都要高贵?”罗雅丹由衷地抵触力鬼这种语气,似乎夜叉一死,头上的天就塌下来了。   “他……他是我兄弟。”   力鬼话音刚落,众人都感到四周寒风骤凛,宽大的手掌至头顶直直拍来。   三人脸色俱白。   罗雅丹惊骇地低下头,她已经能预见到自己被拍成一团肉泥,和大哥以及力鬼这家伙命赴黄泉的情形。   力鬼脑袋一片空白,在这样的怪物面前,人永远都是渺小的存在。   “小妹,别了!”罗航不知哪里鼓起来的勇气,弹跳着从地上站起来,猛然一脚将罗雅丹踹飞出去。   歌舞魔似乎铁了心不让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离开,罗雅丹才刚被踹飞出去,他的手臂已经变向追过去。歌舞魔手臂改向早在罗航意料中,他弹跳而起的身影顺势跃上半空,提着血淋淋的拳头就朝对方那比柱梁还粗的手臂砸去。   歌舞魔手臂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依然坚定不移地追上去,抓在罗雅丹腰上。   “哎!”力鬼绝望地叹息一声,望着滚落在地上的罗航不再说话。   在飞出去的那瞬间,罗雅丹已经明白大哥的用意,尽管这些天对大哥的做法多少有些微词,但真正在面对绝境的时候,那个任何时候都可以拦在她前面,为她挡下一切的大哥又回来了,只是罗雅丹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情形。   她的身躯在空中不由自主地随着罗航出脚的轨迹飞掠,心中悲喜交加,悲的自然是大哥接下来的命运,却又带着侥幸逃生后的窃喜。这种窃喜并没保持太久她便猛然觉得腰后一疼,歌舞魔的巨手已经将她抓停在空中,任由罗雅丹挣扎,始终不曾放手。   罗雅丹拼命地挣扎,放开嗓子忘情地尖叫,恍惚间见着眼前似乎有一溜亮光,定睛一看依旧是雾霭重重,只是这一次叫的不再是她一个声音。   歌舞魔的嚎叫比她还痛苦,还要宏亮。   罗雅丹只觉得抓住自己的手忽然松开,整个身子骤然朝着下面坠落。   慌乱下坠中,罗雅丹隐约看见一道身影徐徐穿行在雾霭中,这一次,罗雅丹确信自己不是眼花。   黑色的头蓬,萧瑟落寞的身影,夜叉正如一具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在雾霭中悠然出现。   在力鬼、罗航二人惊讶的目光中,夜叉抬手将罗雅丹接住,轻轻放回地上。   惊魂未定的罗雅丹连道谢也忘了,急急忙忙朝罗航跑去。   小妹化险为夷这算是最大的好事,罗航松了一口气,双手撑在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朝力鬼说道:“被你骂着笨蛋的有多了一个,这年头还有嫌活得不耐烦,专程送死的。”   力鬼没有搭理他,呆呆地望着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身影的宋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就在附近,本也不想出来的,可惜有人说我是他兄弟,我就没脸再藏了。”宋钰压低嗓音说道:“一声兄弟大过天啊!” 第六十四章 没有以后   有种说法叫宿怨,也有种称呼叫宿敌。   在歌舞魔眼中,眼前这个浑身裹在黑袍下,脸上带着面具的男子就是他的宿敌,念想及此再次禁不住仰天长嚎,叫声中透露出痛苦与悲凉。   宋钰听得很清楚,从歌舞魔嘴里蹦出来的确实是‘乱山云’三个字,虽然有些模糊,但还不至于听错,警惕地看着前方,发现歌舞魔没有立即出手的意图,宋钰背对着众人轻轻说道:“离开这里。”   罗航敬畏地望了宋钰背影一眼没敢说话,罗雅丹倒是觉得夜叉的话是再明智不过的,唯独有异议的是力鬼:“我不走,要死我也会死在你前面。”   罗雅丹将目光从杀手背影上移开,毫不留情地呵斥着力鬼:“你唯一作用是拖后退,到时候那家伙要逃命的话,你就是他的累赘。你也别想着为了不拖累他而选择自杀,他既然现身了,自然不会看着你做傻事,用我那扈从的话来说,你就是猪一样的队友。走与留自己考虑,少了你我们走得更远、更快。”   “不用考虑,我跟你们走。”力鬼倒也拿得起放得下,任由罗航将自己横抱在胸前,临了还不忘叹息一声:“就是不知道这家伙肯放行不。”   “乱山云——”歌舞魔那双如明珠般的眼眸如两道光束般撕裂雾霭,这一次声音一反以往的宏亮,倒向老妇人在城门外年复一年等着出征丈夫却始终未果时的悲恸。   二指宽的狭刃长刀从脱壳而出,宋钰拖刀的速度很慢,刀锷与刀鞘摩擦间那种如钝刀子割肉般难受的声音却带着股难以言喻的杀意。   三人中,力鬼算是最了解宋钰的,就算是面对乌蛮那样的顶级杀手,宋钰也从没有过提前出刀的动作,当下小声对着罗航说道:“快离开,他坚持不了多久。”   罗航闻言,连忙加快步子,罗雅丹不敢怠慢紧随大哥身后,她仿佛有冰刀雪剑迅速接近,寒意瞬间从后背侵入。罗雅丹觉得后背仿佛被冰水泼中,而且这种寒意正迅速蔓延到她全身,钻入她血液中。   “大哥……”罗雅丹惊诧地发现还抱着一人的大哥竟然在不断加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远离自己,在喊出这一声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是她慢了。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双脚开始变得无比沉重,踏下去的脚步再想提起来竟然是异常艰难。   罗航回头望来,看见罗雅丹还保持着朝前俯冲姿态,但大半截身子却已经被冉冉气雾裹着,如冰封一般,此时歌舞魔那无比丑陋的巨手距离罗雅丹也不过数尺的距离,回身想救,已经来不及了。   罗航想大叫、想大哭,他实在不愿意看见自己小妹被那只巨大的手掌拍成肉酱,胭消玉陨的情形,可惜他又对此束手无力,不甘地朝着隐藏在雾霭后面那尊巨大身躯发出愤怒的吼叫。   狂吼乱叫中,耳边传来声脆响,那些束缚在罗雅丹身上的白雾发出冰层碎裂般的声音,随后画着丝丝缕缕白光朝着身后宋钰钻去,准确说是朝着宋钰手上养着的一块黑漆漆如棍子又好像令牌的东西涌去。   “你到底不是成为枭雄的命。”一个声音如风扫过竹林般在宋钰耳中沙沙响起:“你把最后一次施展神魂的机会竟然浪费在女人身上,如果你还能活下去,接下来几天你也别想再施展神念了,我在你识海中不假,但既然是神,法外幻身的神通自然少不了的,无非就是在损耗百余年的静修罢了,而且现在我也有心无力。”   宋钰没有理会嗜神的埋怨,隔着数丈距离挥刀朝着罗雅丹背后斩去,清脆的破裂声在虚空中响起。随后他回刀护在自己胸前,朝能自如活动的罗雅丹喝道:“跑!”   不需要他的叮嘱,罗雅丹甚至没有说半个谢字,飞快朝着前方冲去,消失在夜色中。   “再见!”罗航心头石头落地,回头朝夜叉背影轻轻吐了一句,随后追着小妹离开的方向飞奔。   “你为什么说那两个字?你是觉得他没法从歌舞魔手中逃脱,是这样的吗?”   “一般说再见,都是再也不会相见的意思。”   “你就这样对待你们罗家的救命恩人吗?”   “被我说中你心坎了吧?你如果不说话,我就这样一直说下去,直到你开口承认为止。”   “闭嘴!”罗航终于受不了力鬼碎碎念的声音:“我没有那家伙那样伟大的情操,我承认我很自私、很冷血,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他算什么?罗家的一个下人而已,他有能耐就靠自己本事活下来,如果有以后,我自然会承他的情。”   奔跑中的罗雅丹回头来好奇地问道:“这里还有罗家的人?是谁?”   “这家伙想入我们罗家,我说他连做罗家下人的资格也没有。”罗航不自然地笑笑,又催着罗雅丹快跑,然后压低声音威胁道:“你无非就是想激怒我,让我将你丢到一边独自逃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我是没有那家伙那样伟大,可也不至于像你想象中那样龌龊。”   宋钰安静地站在原地,藤条箱被丢在一边,左手握着根尺余长似令似棍的东西,右手握着段天蓝送给他的短刀。   歌舞魔没有出手,宋钰也就这样保持警戒之势。   他明白,每多滞留一分钟就会增加一分危险,范旭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他的,那家伙从来不是善男信女,尤其是自己这个少主身份在他眼中,比唐僧肉还要香。   “说话吧。”宋钰谨慎地将虚无杵纳回怀中,他最后一丝神魂都已经贼去镂空,再拿着这玩意已经没有意义。   那两道如明珠般烁烁发光的眼睛在宋钰收回虚无杵后也变得柔和起来,但依然没有半点从宋钰身上移开的打算,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图。   “那家伙并不是真正的歌舞魔。”影神的声音悄悄在宋钰识海中响起:“只不过是有一部分歌舞魔的气息而已。”   “不是歌舞魔?”宋钰有些难以置信:“你的一切判断都来源已我对歌舞魔的感触感知,你如何会这样说?”   “你忘了歌舞魔的元炁在我和你身上那只小偷肚子里?”   被影神骂着小偷的家伙正躺在宋钰袖子里沉睡,自从那次吞噬了歌舞魔元炁后,小白多半时间都是在沉睡中渡过,偶尔醒来也是因为饿着了的缘故,这家伙口胃倒是越来越挑剔,非得是宋钰精血不食。   影神继续说道:“真正的歌舞魔早就已经学会大荒的语言,而且眼前这家伙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被影神这么一说,宋钰才若有所觉地点点头,从幽门中逃逸走的歌舞魔已经能顺利地开口说话,而眼前这家伙仅仅会说三个字,还是根本不连贯、没有任何意义的三个字。至于影神所说的虚张声势宋钰到不敢苟同,从这怪物身上散逸出来的气势可是货真价实的杀意,单单是这道杀意碾压过来,就够自己捉襟见肘难于应付。   歌舞魔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不大,就像一个酒鬼在呢喃梦语一般,说的话也不过是两个字,但在宋钰听来却无比震惊,因为歌舞魔嘴里叫着的正是他的名字:“宋钰!”   宋钰相信,他一直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得极好,所知道的人也极其有限,但歌舞魔却能一口道出来。   “就冲这点,今夜我也只能全力一战。”宋钰已经失去了这样无休止耗下去的耐心,一出手就是全力施为。   一溜火光从刀刃上滚下,继而如炸雷般落在层层雾霭之后。   头顶那两支烁烁发亮的眼珠朝后晃动了几下,随后伸出巨大的手掌拍在胸膛上,转瞬间就将包含着真阳炁的火光拍熄。   宋钰暗自皱眉,虽然他没指望这一刀能对歌舞魔造成伤害,但真阳炁为天地间最霸道的真元,至少也得让这家伙手忙脚乱一番才对。   “这才是我想要的力量。”歌舞魔粗大的手将胸膛拍得梆梆直响,随即朝宋钰望来:“你为什么要将自己隐藏在面具之后?因为你力量不够强,你怕别人知道面具后那张脸后,会给你带来麻烦。但是现在你不会了,向我臣服拥我为王,我将给你用样的力量。放心,你不会感受到丝毫的痛苦,就像你呼吸一口气那样简单。”   “看来你还是能说话嘛!”宋钰冷冷嘲讽着:“同时也会得到像你这样丑陋的身体,是吗?”   “以前我也很漂亮,用你们人的标准来衡量的话。”   歌舞魔说出一句令宋钰差点笑岔气的话,随即又道:“这世上的美与丑、对与错其实都是遵循着强者的意愿,只要我够强大,强大到别人必须遵循我的喜好和规则来,那么一切都随之改变。因为大荒,从来是强者说了算。”   “断过手臂的人没资格说这样的话。”   歌舞魔骤然如被点着的火药桶般,一反手凌空朝着宋钰拍来,那些蔼蔼雾气飞速朝着他掌心聚拢,凝结为一个核桃大小的圆团临头砸落。   短刀迎空逆斩,脱刀飞离的真元在气团上砸出无数火花,却不过是蝼蚁憾树,最后宋钰不得不硬生生闪避出十余丈。   脚底大地晃动,发出沉闷呜鸣。   宋钰惊诧地看着一道裂纹以气团砸落点为轴心朝着两翼扩散,最后消失在夜色尽头。   歌舞魔用带着炫耀的语气发出刺耳的笑声:“你的真元能够让我变得更加强大,而我又能反过来帮助你,给予你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护卫。”   “听起来还不错。”无缘无故能得到这样强大的力量,对于宋钰来说确实是一个心动的条件,更关键的是以这些邪魔外道的尿性思维和贫瘠的想象力,无非就是签订一些灵魂契约一类的,宋钰最不担心的就是这类型的东西,他识海中可是住着货真价实的两尊神,和眼前这小兵小将比较起来,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更关键的一点是面对着变态的家伙,根本没得打,被影神称之为赝品的歌舞魔竟然比他遇着的真正的歌舞魔还要难对付。   “捏着跟玩儿似的。”宋钰想到此处差点笑出声来,可惜他来大荒也不过才两年时间,对大荒的所有认识也不过是来自于那个从来没有接触过修道和炼神的废物宋钰的脑海,若是那些契约真能轻易就抹除,宋时关又何必千里迢迢带着他奔赴镇魔岛去进行血祭?   “我不贪心,对于力量需求也不多,至少不能改变我现在的外貌,我越来越喜欢这具身体了。如果有一点点的改变,我也会拒绝。”   “肤浅,等到你真正感受着力量才你体内澎湃,你就不会这样想了。”歌舞魔似乎担心宋钰改变主意,随即补充道:“尊我为神我赐你幻变随心的能力。就算你获得和我一样的力量,只要你愿意,依然是现在的你。”   “你不能干涉我、限制我的一切自由。”   “我要的是护卫,而不是一只放野的牛羊。”   “那就没得谈了。”宋钰随手抖着手中的短刀,刀刃在身前划出一个怪异的弧形,洒冽出冷冷的清光。   “虽然我知道你是虚张声势,还是接受你这个条件。但每个月你至少得在我身边待一个对时,这是我的底线。”   “好成交。”宋钰将刀收回鞘中:“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个仪式在等着我,希望不会太麻烦。”   “很简单很轻松。”粗大的手指从空中落下,如一根棒槌版抵在宋钰额头上:“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神,你唯一的主人……”   闭目伫立的宋钰蓦然睁眼,腰后短刀脱匣而出,在夜色中如一朵妖媚的冷凝花,闪烁中冷冷清光。   刀在宋钰掌心划过,血液顺着刀刃蜿蜒流淌,随后开始沸腾。   短刀第二次跳动,直直插入抵过来的那支巨大的手腕间,而他本人也在那瞬间被歌舞魔拍中,半截身子都陷入地下。   歌舞魔愤怒地甩掉如牙签一般插穿了手腕的小刀,半俯下身居高临下朝着宋钰发出愤怒的吼叫:“为什么?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以前是,现在也是。”   宋钰双手撑在地面将半截身子从地面拔出,他庆幸自己现在是完骨境最巅峰状态,否则那一掌下来他差不多就只能奄奄一息了。纵是如此浑身也疼得如失去穿绳的木偶,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以后记住了,别轻易相信杀手的话,喔……对了,你可能没有以后。” 第六十五章 拿什么去拼   歌舞魔微微醒悟,将手臂举到眼前看了看,一溜红线正沿着手臂向肩膀游窜。歌舞魔见状,不紧不慢地用指甲挑破红线将要游窜过去的路径,墨绿色血液如一注污水般飞溅。   “别白费心机了。你对元炁的了解一定超过我,当然知道元炁具有自己的灵性这说法。它会自主选择合适的道路进入你体内。当然了,你要是有壮士断腕的魄力,也许还有救。”   歌舞魔能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血线绕过臂弯爬上胳膊。   “牺牲从来都需要无上的勇气的,至少我就做不到。”宋钰直接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像死狗般有出气没入气的,偏生口气却大到没有边界:“我倒是有些相信你先前说的话了。你不是真正的歌舞魔,以那家伙的尿性,别说斩下一只手,就算再加两条腿,只要能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它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不断手,是因为根本没这个必要!”歌舞魔呵呵一笑,抬脚朝前跨出半步,身躯终于彻底暴露在宋钰眼前,却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弓步,黑黝黝的身躯如铁塔般矗立在地面,随后整个胸膛在噗嗤声中裂开二尺余长的口子。   “剖腹自尽?”宋钰惊讶地叫着,随后他明白自己想错了,因为那切开胸膛的工具竟然是一只苍白的手,宋钰心中暗自惊奇:“这家伙肚子里还藏着一个人。”   一道娇小的身影从裂口出跳跃而出。   宋钰堂目结舌地看着,这情形堪比看见一个大活人从变形金刚肚子里钻出来还要惊讶。   娇小的身影在地上翻滚几下随后站起身,摔着湿漉漉的头发孱弱地再次弯下腰拾起宋钰遗落在地上短刀,将刀锋抵在宋钰咽喉上,用愤恨而又迟钝的声音说道:“你不该毁我神躯。”   宋钰终于还是在震惊中将目光从那尊高高矗立的身躯上移开,最后落在几乎也夜色溶为一体的娇小身体上:“怎么是你?”   “你认识我?”   夜色尽管昏暗,但对宋钰来说还是能勉强视物,看着那个在夜色中那张苍白的脸:“昨日乱山昏,归来衣裳云。你想念的是这一句,而不是乱山云这三个字,是这样的吗?”   握刀的人眼神中闪烁着一丝迷惘:“这句话好熟悉,我似乎有些印象。”   “因为这首诗是送给你的,衣云是你的名。”宋钰望着衣云,也许是受歌舞魔力量影响的缘故,让她不但忘记了自己名字,连那十个字也只能颠倒含糊地叫出其中三个来,偏偏是先前她对自己名字能叫得准确无误,倒是有些奇怪。   “既然你没事就好,和我去见海客王吧,我也了一桩心事。哦……海客王也就是你义父,他一直将你的死怪到我头上。”宋钰谨慎地瞟了一眼抵在咽喉上纹丝不动的短刀,魂蟒袍早就被歌舞魔一刀斩裂,根本不能自动护主,为了保险起见宋钰还是没敢乱动。   话音刚落,衣云眉心间杀气骤升。   宋钰慌忙扭头,整个身子倒贴在地上侧滑出去,一瞬间飞退三丈外,才惊魂未定地抹着脖子,鲜血顺着指缝流淌。那瞬间他将所有真元疯狂地朝着颈部汇聚,又凭借完骨境强横的身躯躲过致命一击。   宋钰自己知道自己的刀很锋利,但从来没有想过能锋利如厮。   “毁我神躯者,死。”衣云反手一刀挥来,刀芒斩空落入地上劈出深深的裂纹。宋钰再没给衣云出手的机会,脚尖从下而上反踢在握刀手上。   即便是和范旭这样的高手短兵相接,宋钰也自信能支撑片刻,更何况是像在水里泡了几天几夜的衣云,手上真元是有的,但气力却奇差无比。   短刀被踢飞出视线,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现在说话很流畅嘛,会用倒置句了。”宋钰暗中偷偷恢复着真元:“还好先前你从里面跑出来,要是再在那身躯里面呆上一段时间,怕是会彻底被它同化,你连最后一点点人性也会失去。”   “她还有人性吗?”一声冷笑如利剑般撕开夜雾传了过来。   听着这声音,宋钰猛然大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衣云这女人的事还没解决,这家伙又跑出来。   衣袂破空响动,无数道身影从夜色中闪现,随即如夜枭般落下,将宋钰和衣云围在中间。衣云对这些忽然出现的黑衣人视若无睹,直愣愣的眼神盯住宋钰。在她看来,这些忽然出现的小苍蝇虽然不怀好意,但最坏的还是这个毁坏她神躯的家伙,只是这家伙似乎有些麻烦,让她不敢贸然乱动。   大局落定,夜叉和衣云都被团团围住,范旭这才笑呵呵地从夜雾中现身,径直走到高高矗立的神座面前,伸手在如傀儡般一动不动的神座上拍了几下,目光最后落在傀儡一只手臂上,看着一簇幽火下歌舞魔大半截手臂已经被烧成灰烬,心中也暗暗吃惊,随后又很坦然地说道:“在北域帝国这片土地上,我从来不以为我能够洞悉一切,因为就算是真正的神明也做不到。但我始终相信,只要我愿意去看注视某人,那么这个人的一切秘密都会被我挖出来,可是你却在我眼皮下晃悠了好几天,我却如一个瞎子般满世界找你,骗我是不是让你很有成就感?”   这话的对象很显然是宋钰。   “用不着给自己脸上贴金,在我眼中你从来都不是一算什么厉害角色。”   “对于将死之人,我一向比较宽容的,你最好是在你舌头还在的时候将你最恶毒的话一股脑吐出来,就当是帮我。”范旭面带微笑地缓步上前,随后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伸出来,手上多了一柄精致短刀,即使是在这样的夜晚,刀刃上那抹如月芒般在刃身流动的精光依旧醒目。   这刀势刚才被宋钰踢飞出去的短刀,恰好飞掠的方向正是范旭所在的位置,他根本没有费一丝力气就将刀夺下,随手又倒插在宋钰面前,很诚恳地向宋钰说道:“帮我减少一点点的负疚感。”   宋钰不屑地瞟了范旭一眼,又信手指着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众人:“像你这样婆婆妈妈的杀手倒是少见,难怪带出的都是一些废柴。”宋钰一句话没说完便觉得周围那些人俱是杀气腾腾,恨不得立即就冲上来把自己乱刀分尸。   “今夜,大名鼎鼎的夜叉就会死在这些被你称之为废柴的人手上,当然了第一剑肯定是由我执行。”   “狠话谁都会说。”宋钰不敢太冒失地快速恢复修为,能多拖一会就算多了一分生机,他才不会傻到主动去激怒这个天冲境的变态:“杀了我,你的日子恐怕跟不好过。”   “那是杀你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范旭大大方方地俯下身将地上藤条箱抓在手中,压根不担心宋钰会忽然出手偷袭:“只要我拿到这东西,我说谁是少主也不会有人反对,也没人敢反对。”   “你这人就是一根筋。”宋钰笑骂着:“按理说你应该是和所有影牙的人一样,甘愿被驱使,甘愿为了一个谁也没见过的神去以身殉道,而不是整天琢磨着如何独大,如何去培植自己势力,毁了你的最终是你的这颗野心。”   “咱们两看法不同。”范旭半蹲下身子摆弄着藤条箱:“你一定觉得我是狼子野心不甘雌伏之辈,而我觉得我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枭雄,我杀人盈野,我也时常会对某个死在我手上的生命默哀,但无论是你还是青隼或者君越都不会明白我这样做是为什么?”   “按照聊天惯性,我是不是这时候该追问你一句‘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但我不想告诉你。”范旭嘴角闪过一丝狭弄的笑容:“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一问一答的对话,更讨厌的是你这种从骨子里透露出的高傲。分明就是要死的人,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这条命不是自己的,想要在临时之前还要保留一丝丝尊严,可惜这最后一丝尊严我也不会给你。等你死后,我会将你赤裸裸地送到海口,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相信有人会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情形出现的。”   宋钰无所谓地笑笑:“好胜心害死人。你这样的人纵然是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你也不会相信,因为你太自我,除了自己以外别人的话都保留着一半的疑心,你活得太累,偏偏是累了还没有任何结果,是这样的吗?尤其是这些年君越的一些看是冲动莽撞的行为却给你带来了极大的危机,你越发觉得自己分身乏术,偏偏还被自己看不起的家伙强压一头。”   衣云先是警惕地看着周围这些黑衣杀手,在察觉眼前这个蹲在地上专心摆弄着藤条箱的中年人比周围众多拿着明晃晃长剑的小蚂蚁威胁还大很多时,她干脆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范旭身上。   范旭最终还是放弃了打开藤条箱的举动,猛然从地上起身,一道昂扬剑气也随之冲天而上。   宋钰对这道剑气视而不见:“你可能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论资历你比绝大部分人都要老,在影牙你根深蒂固;论修为,你得到宋时关三绝之一凌沧海,君越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凭什么可以暂掌影牙首领一职?”   范旭眼眸冰冷,不带半丝情感地望着宋钰:“聪明的人一般都死得很快。”   “谁说我要死?”宋钰轻轻说道:“你掌控天目这么多年,你手中的人、投入的资金都是最多的,你觉得自己也是最勤勉的,为什么总会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少主大婚,君岳多少还象征性也来走了个过场,青隼凭什么连面也不愿见一下?”   “低人一等?”范旭嘿嘿冷笑,反问道:“谁敢在我之上?”   “凡是成功必有缘由。”宋钰懒得去回答这个幼稚的问题,只是略微刺激一下这家伙,倒真不敢说话太重,免得这激活一不高兴提剑杀了自己,那就弄巧成拙了:“先说管理上,这是一门学术,你是天目的首领,但似乎很忙。你觉得自己很辛苦,各个地方都有漏子需要你去补,而且你觉得也只有自己才能将这些事补救得最好,是这样的吗?”   范旭没有说话,甚至连半声应答都欠奉,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宋钰的演讲。   “你从来没有去认真思考过作为一名上位者应该做什么样的事,这是你累的根源。”宋钰漫不经心地瞟了范旭一眼,发现对方虽然眼露凶光,但并没有出手的意思,随即有大胆地说道:“第二点就是你不会挣钱,这是制约你发展和壮大的直接因素。”   “我不需要去挣钱,罗家会源源不绝送来的。”   “如果你觉得罗天舒会心甘情愿把钱给你的话,你有何必弄这么一出啼笑皆非的婚礼?换着我是罗天舒,如果真要给这么一笔钱的话,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钱给君岳,毕竟他是宋时关的亲传弟子。”   “现在不同了,只要你在我手上,他自然会把钱送到我这里来。”   “那你就是在自寻死路。”宋钰毫不留情地反击着:“论起无情程度,君岳丢开你好几条街,那家伙在刚到我家的时候就能把我不放在眼里,毫不顾忌地用拳头揍我得满地找牙,有事没事就扬着拳头在我面前炫耀,你把属于他的钱夺走了,你觉得他会是好说话的人?青隼这人我不了解,但相信他手上溅过的血远远大于你吧。除了自力更生,你拿什么和这些人拼?” 第六十六章 那么战吧   “神躯,我的神躯!”一直沉默的衣云忽然叫起来,颤抖的声音仿佛是一个正看着自己心爱玩具破碎的孩童。   宋钰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既然被真阳炁侵染,哪里还有保存下来的道理?   范旭也只是轻微地瞟了眼手臂已经烧成灰烬的傀儡,然后将心思重新集中在宋钰身上,想起刚才对方的话,他毫不在乎地说道:“罗家只是我第一步,之后还会有大大小小的财阀世家被我掌控。”   “像绑架罗雅丹这类似强硬手段?那不叫掌控,那是掠夺。如果你抱着这种心态,短时间内也许你能累积到一笔不菲的财富,但难免没有踢到铁板的时候,远的不说,单说麦盟,像海客王这样身手的人就有好几个,偌大的天目其实人才凋零,难道永远靠你一个人去支撑?”宋钰环手指着周围那些满脸戒备的天目众人:“等到这些人都一个个死去,你也就成了没牙的老虎,那时候的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引刀图一快彻底做一回鬼雄,要么就是低下脑袋,成为青隼或者君岳的附庸。”   范旭似乎猛然相通了一个环节,眼中寒芒暴涌,直直注视着宋钰:“你无非就是告诉我你能够帮我,你对我有用我不能杀你,是这意思吗?”   “你太自负了,也太啰嗦了。”宋钰长长吐纳,一道淡淡的紫气从他口中喷薄而出,随后迅速消散在空中,紫芒如一泓清水般在眼眸中荡漾:“你现在再出手杀我已经晚了。”   宋钰体内真元如沸腾的岩浆般翻滚着,层层叠叠朝着四周荡漾,四周众人感受着那精纯的气浪正要运功抵抗,却发现这道磅礴气息就像夜风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个罗家扈从再次变成了一个没有丝毫真元气息的普通人。   这瞬间,那些在夜雾中若隐若现的众人心中却掀起了惊涛狂澜,他们的惊讶甚至比知晓眼前这人就是夜叉还要更甚。他们不同于那些剑宗、百器堂这样高门大派的剑仙,杀手需要的是雌伏,一个将自己彻底变成普通人的方法,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现刀勾魂。   这,才是杀手。   宋钰这一手随意藏匿修为的手段在众人看来,可谓是无价之宝。   依云无暇理会这些卑微人类的碎碎言语,看着那团火焰已经烧至神躯肩头,一种恐慌迅速笼罩在她心坎上,开始抑制不住地从嗓子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抬腿朝身躯跑去。有两名不开眼的天目想要阻拦,剑还没递出去就被衣云给随手拍飞,尤其第二掌拍下去径直将那人胸骨拍凹下去。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掌风间刮起的真元尽管狂暴但还不至于让他们咂舌,偏偏是手掌落在同伴胸口上,便立即有一蓬火焰从掌印间蔓延,随即将同伴整个身躯吞噬。   火苗炙烤着肌肉,发出滋滋的声响,让天目众人听得头皮发麻,想要拦截又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烧焦的对象。   “由得她去。”依云这点修为也不过是完骨境左右,和歌舞魔爆发出来的实力相差岂止是一点点,范旭更在乎的是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他知道真正危险的正是眼前这似乎人畜无害的少主——夜叉。   宋钰越是这样云淡风轻,范旭越是不敢大意。大荒从来没有听说过可以随意藏匿自己修为的秘诀,如果自己没疯的话,这个所谓的少主同时兼具着“神道同体”的奇迹,这是大荒从来没有过的先例,纵然是沧澜大枫抑或武凌也不能做到。   宋钰屈指轻弹,倒插着的短刀刀身嗡嗡响动,随即跳入他掌心。   也只是这瞬间,宋钰身上消失的真元又才迸现,好在随即消失。范旭反倒开始一点点凝聚真元,不管宋钰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一旦他察觉到危险,必然会第一时间出手。   “范某若是连你这故意拖延时间的伎俩都看不出来,岂非是白来大荒走一遭。我给够你足够的机会,也算是我对影主此前授艺之恩的报答。想来你也许会死不瞑目,但这就是你的命,怨不得他人。”   宋钰古怪地笑笑,在范旭惊愕中将手上的刀插回后腰鞘中:“像你我这样的人,除了手中刀剑,很难相信他人,我恢复修为也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谈话的筹码,只有如此你我才能够公平一些。”   “连命都不属于你了,你还能拿什么来交换?”   宋钰嘿嘿笑着,在黑暗中用手戳了戳自己脑袋:“这里的东西能够让你半年内拥有一个寻常世家的资产,一年后你不必再嫉妒君岳能独占罗家所有财物调度,你的这些手下每个人都能拿着一柄纹兵,可以穿上百器堂最精美的甲胄……”   “大话谁都会说。”范旭冷笑着打断宋钰的话。   “我曾经和罗雅丹说过,罗家数十年的经营,积累了无可比拟的人脉资源和销售渠道,罗家本有望跻身于像北域宋家这样的超级世家行列,只要他们愿意改良生产工艺,不再局限于和乌木家、刘家这些世家争夺最原始的资源。”   宋钰随后又将当初和罗雅丹提起过了改良菜籽油榨取技术以及餐饮文化理念打造的方式说了一遍。   范旭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人,等宋钰慢条斯理说完,他才轻轻叹息一声:“你真是那个废物少主?你就算会修道之术也还勉强说得过去,但此刻提到的如何赚钱这些事却是另范某刮目相看,我自认不是抱残守缺之人,私下里也做过几次大手笔的买卖,知道买卖这行当的真心不易,那些看似挣钱的买卖却让你连怎么将腰包你银子亏出去的都不知道。比起做杀手这无本买卖差太远,这些年我也结识了不少财阀世家中的显贵达人,但在这些人口中从没听到过与你相似的言论,尽管你说的很多词我还不太明白。”   宋钰毫不意外地露出一丝微笑,前一世他就是财团世家的少爷,深谙资本运作之道,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类拔萃才引来家族兄长和其他人的暗算,让他余生在轮椅上渡过。在这个落后原来那世界千余年的时空中,赚钱对宋钰来说比修炼容易多了:“所以你不会杀我,因为你需要钱,而我需要活命,咱们各取所需。”   范旭注视着宋钰,脸上笑意满满:“人最大的无知就是愚见。你总是站在你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和人。而在我看来,你的每一份优异都会给我以后带来极大的困惑,我宁愿一直这样穷下去……”   两道寒光撕裂夜幕,朝着还在自言自语的范旭斩去,察觉不对抢先出手的宋钰身形却如幽灵般消失在众多天目注视中。   范旭仰天浅笑,扬手轻招,便有一道剑光破空而来,轻松磕飞夺面而来的双刀,剑光随后悬浮于他头顶三尺处,湛蓝精光洒透落下。   宋钰的逃逸并不出乎范旭的预料,他身子把握住了宋钰身上细微到皮肤的动作,预料到自己在说出什么样话的时候宋钰会是如何一种反应。范旭看着对方慢吞吞地脱离出天目众人的包围、看着宋钰以蜗牛般速度朝着歌舞魔高大身躯奔行,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在天冲境面前逃命,可笑。”说罢抬脚向前。   宋钰心头大骇。   据说逍遥世家有一绝学名为咫尺逍遥,一剑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天人永隔。   逍遥世家的绝学究竟如何宋钰没有感受过,但范旭这一跨步却让宋钰对咫尺天涯的概念有了全新认识。   范旭的速度竟然比乌蛮快上不知何几?   范旭竖起剑指凌空点来,头顶一直跟随的长剑骤然迸射出一道凛冽剑气,虚空直斩。   磅礴的剑气仿佛若玄冰般连带着宋钰浑身血液也凝固,宋钰想要逃跑,想要反抗,可除了引颈待戮他什么也不能做。   这是天冲境巅峰高手的威压。   周围天目众人也都极有遇见地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睁着眼安静地看着,看着首领长剑下人头滚落的情形出现。   “乱山云——”   低沉浑厚的时候如炸雷般忽然想起,半边身子还燃着火焰的歌舞魔忽然动了,举起仅剩的一只菩提大手朝着面前范旭天灵拍去。   范旭这一剑并未将歌舞魔包裹其中,毕竟他的主要目标是宋钰,虽然歌舞魔有些自顾不暇,但避免狗急跳墙的情形发生,他还是很好地将剑气控制在一定范围,没想到还是让这大家伙误解了。   范旭心中微微一叹,不得不将自己身躯朝侧面挪开半丈。   剑气飞落至宋钰头顶三尺。   范旭忽然觉得周遭真元骤然紊乱,长剑在空中开始发出嗡嗡嘶鸣,大有失控趋势。范旭猛然抬头诧异地望着头顶,似乎不相信自己居然没能躲过歌舞魔这看似慢吞吞却志在必得的巨掌。   覆掌间风雷涌动,隐约有山海万象。   这刹那,范旭终于醒悟过来,不可思议地吐出三个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字:“抚大顶!”抚大顶是乌蛮的成名绝学,这一掌下死的成名之辈不胜枚举,又有仙人抚顶的说法。   仙人抚顶,可结发长生,也可妄念超生。   范旭不明白这大家伙怎么会乌蛮的成名绝技,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想法,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比自己的性命更宝贵。所以他不得不退后,一边推一边操控着长剑朝着那只手掌刺去。   长剑转向,宋钰也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提起所有真元飞快朝远处遁去。   “想走,得问过我这三尺青锋。”退回到原地的范旭再次催动长剑朝着宋钰斩来。   “那么,战吧!”宋钰咬着牙再一次倒射向而出。 第六十七章 输不起   宋钰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还在视线能够捕捉的范围,看着他自投罗网般朝着首领冲去,周围众人也都迷惑了,好容易才捡得半条命这人怎地又自动去送死?即便是范旭也同样不能够理解宋钰的这番行为,因为实力差距是横在两人面前的天堑。   淡淡的黑影贴地飞掠而过,跌落在地面那两柄短刀嗡嗡颤动,随即如应召的乳燕飞落回宋钰双手。   刀芒中夹杂着氤氲紫气迎逆而上,每一下都撞击在斩来的剑刃上。   范旭对劈来的真元示弱无敌,抓着剑的手依旧稳稳地朝着宋钰压来:“十多年前我就发现我在修道一途再难寸劲,所以将心思放在春水剑上,还好天道酬勤,终于让我孕育出了剑胆,虽距离灵器还有极大的距离,但对于寻常兵刃而言,却是天壤之别。剑胆即我心,我心不倒、剑胆不毁。”   “你废话太多。”宋钰冷冷回了一句,这一瞬间他已经劈出数百刀,每一道都保证砍在长剑同一个点上,在最后几下还用上特有的震荡技巧,最后结果也不过是在剑刃上留下一团白点而已,本就恢复不多真元这瞬间又耗去大半。   “君子不器,善假于物。”范旭露出胜利的微笑,手臂平伸,长剑稳稳地脱手飞出,直刺宋钰眉心:“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吧。”   看着越来越近的春水剑,宋钰反倒笑了,戏谑的眼神朝望着范旭,这眼神令范旭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不等他来得及应变,一道不该属于大荒的真元已奔至头顶。   一股怪异而灼热的气浪凭空突现,将周围天目众人直直掀飞出去,慌乱中众人看见歌舞魔魁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首领身后,巨大的手掌再一次拍下。   掌心风雷闪现,隐隐有电蛇飞窜,光芒乍现乍灭,将黑暗中那些草木以及众人身影瞬间照亮。   电蛇下方,正是范旭大好头颅。   这一刻,雷霆临渊。   此前宋钰落在歌舞魔身边的时候,隐隐中有种感觉,歌舞魔会和他联手对付范旭,所以这才果断地迎难而上缠住对手,他和歌舞魔之间交手数回,无论是幽门中仅有残魂的歌舞魔还是眼前蚕食人类灵魂,同化人类身躯的歌舞魔,宋钰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赢过对方,这样的怪物理应交给同样难以应付的范旭。   歌舞魔居高临下俯瞰着须臾间就要毙于掌下的人类,眼神余光恰好捕捉到宋钰临阵逃逸远去的身影,拍下的手掌出现了短暂的迟疑。   “怕死鬼!”范旭心中暗喜,他这一身成就都是在厮杀争夺中的淬炼,论及杀人技巧不自认为会高于海客王,和青隼相较而言也是毫厘差异,他敏锐地捕捉到歌舞魔刹那间的气机迟凝,随即范旭用毕生真元催动剑胆倒刺而来。   本以为自己必会重伤,没料到宋钰佯装攻击实则反遁的动作反倒救了自己。   春水剑如砸落湖面的石子板,在歌舞魔胸口迸现出一道微弱的精光。   随即,轻盈地钻入对方胸膛。   这里,是歌舞魔最薄弱的地方,因为依云此前就是在这里撕开一道裂隙,这是依云此前自己开辟出来的逃生之门,也成了她自己的黄泉路。   生与死的过程很短暂,只是以瞬间而已。   歌舞魔临死前,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发出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声音:“乱山云。”   ※※※   罗雅丹觉得自己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走,神念也再不能想先前那样在黑夜中充当眼睛,好几次还是罗航的提醒才避免了踩空弯弯曲曲小径滚落田坎的危险,蓦然听得一个声音如滚滚天雷般从头顶铺天盖地卷来。   “少主!”被夹在腋下的力鬼骤然浑身冰凉,失声叫了起来。   “别乱动。”罗航低声呵斥一声,随即将罗航换到另一个胳膊下:“难道你还没明白过来,那家伙现身的那一刻就没打算活下来,所以咱们的命是他换来的,要懂得惜福。小妹……你怎么又走神了。”   罗雅丹赶紧疾走两步,冲上前注视着力鬼:“你是影牙的人?”   力鬼咧嘴一笑,还没等他回答罗雅丹紧跟着问出了第二句:“你同样是杀手?我一直觉得你和夺人、和夜叉不是一类人才对。”   罗航心中暗笑,小妹从小就很聪明,在买卖上显然比他这罗家长房长子要有天赋得多,若不是这女儿身,长大后终究会是别人家的媳妇,他相信父亲会毫不犹豫地将族长之位传给小妹。但让罗航觉得意外的是小妹在这件事上的后知后觉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你觉得我应该是哪一类人?”   罗雅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和我扈从一样,有勇有谋,虽然也有雷霆手段,但更擅长讲道理。”   “你的扈从和夜叉之间有区别吗?”力鬼失声大笑终究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后,随即被伤口牵扯着发出痛苦的呻吟,心中想着:“少主从来没有见过道理,至少我所知道的是如此。”   想起宋钰,罗雅丹又稍微有点走神,好在很快她就意识到这点:“好吧,我们偏题了,那个……杀手真是影牙的少主?”   “是的。”力鬼轻轻点着头,罗雅丹知道影牙少主叫宋钰并不奇怪,毕竟今晚差点都要和假太子洞房的人了。   “这么说来这个人也叫‘宋玉’,他又是哪个‘玉’?”   罗雅丹这样一说让力鬼本来想着的一些解释的话都给打消,看来这大小姐压根就没怀疑到自己扈从上,还以为自己扈从叫这名字不过是凑巧。   没有等来力鬼的回答,罗雅丹干脆低头继续前行。   力鬼半仰着头,虽然被一个男人连抱带夹让他很别扭,但他还是选择这样的姿势注视着罗航:“我确实没想到,大小姐还有这样……迟钝的一面。”   罗航没好气地补充道:“你以为她不知道你是杀手?”   力鬼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一点,在很早以前她应该就知道。”   “所以,她只是选择性地不想去深究一些东西。”罗航回头望着身后黑漆漆的夜色:“我这小妹,比你想象中聪明多了。”   ※※※   飞奔中,宋钰的身影在夜空中微微迟疑了一下,耳中传来的是那如天雷般咆哮的声音,这世上如果有人明白其中含义的话,绝对是他。   没有之一。   昨日乱山昏,归来衣裳云。   “也许我不该抛下她一个人。”宋钰朝着和罗雅丹相反的方向逃窜,呢喃地说着:“这是她最后的愤怒和不甘,我能感受得到。哎……你说,她是不是很傻?我这么个杀手和她非亲非故,在半个月前我们还压根不认识,为什么她却要选择送死呢?其实范旭根本不想和她交手的,所以我才会心安理得地逃跑。”   “那是因为她想让你活。”影神呵呵笑着:“快逃吧,我感受到那家伙的气息在迅速逼近。”   宋钰思想已经走路一个死胡同中:“我应该留下来的。”   “留下,两个人一起死吗?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怎么做到的,但想来一定很不容易。她不过是一个孱弱女子,没有炼神,意志力薄弱是毫无疑问的,那瞬间要压抑住歌舞魔的本性反过来帮你。不过这是她的选择,和你无关。”   “她的选择?”宋钰声音在夜空中就像他身影一般飘飘荡荡:“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我不需要有。”影神无情的声音如冰渣子般在宋钰识海发出咔咔的声响:“你想骂我无情、骂我冷血,可是刚才抛下她的那个人是你,以人的立场来说,没有人比你更冷血更无情,用你们大荒的话来说叫做: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既然后悔抛下她独自逃生,你现在也可以停下来,黄泉路上彼此还能有个伴。”   “无谓的送死,智者不取。”   “虚伪!”影神从鼻孔里发出冷冷的嘲讽,就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宋钰也不知这瞬间飞掠出多远,只觉周围黑憧憧的原野在两旁飞退,脚下也开始有了起伏,最后进入一片丘陵。   一钻入丛林宋钰就收敛真元,然后匍匐在地上悄悄潜行,只要不弄出声响,他有很大把握能躲过对方的最终,至于究竟有多大把握宋钰却不敢去细想,毕竟天目吃的就是这碗饭,宋钰只希望范旭别像疯狗一样紧咬着他不放,按照江湖规矩,应该是逢林不入。   此刻的宋钰泯然成了普通人,真元不能用,神念也无法调度,只能在漆黑的树林中摸索着前进,一刻也不能停。   断断续续的衣袂声划破夜空响起,四五道黑影如幽灵般落到树林边缘。   “太罗见过首领。”黑影中一人先是朝右侧丛林瞟了一眼,随后用低沉的声音向着正前方负手而立的人影跪拜下去。   范旭看着前方那片树林,如利剑般的眼眸自若苍穹上悬挂的星辰般闪烁着寒光,最后终究是将目光收了回来,转身轻轻唤着单膝跪在面前那男子的名字:“天目四组不下四百人,每季度我在你们身上投入的财物有多少,你可知道?”   太罗虔诚地低着头,甚至连声音也不敢有丝毫提高:“十占其六。”   “每一次只要是你开口,我莫不是给予你们最大的便利,其他三组向来怨气极大,虽然没有明言,但私下里总是说我有失公允,即便是甲组半年的开支用度也不够你们花销三两月,在这种情况下我依然是答应了你的所有要求。”   太罗不敢轻易接话,每回向首领伸手要钱的时候,首领莫不是将他们几个小组首领大骂一顿,但该要的钱还是如数下发。首领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太罗也是见过,一般那都是给对手,给将死之人看的。   “说罢,该你给我答复了。六个完骨境的高手去抓一个女人,你却空手而归,这是为什么?”   太罗小心翼翼说道:“我们按照首领示意在后面跟踪大小姐三人,本打算在她和罗天舒汇合后忽然出手,结果却撞上君岳了。”   “君岳也不过完骨境后期,以你们身手就算不能完成任务,要全身而退也不难,为什么回来的确只有五人?”   “血浮屠!”太罗咬牙切齿地说道:“跟在君岳身边的大个子一照面就将黑蝎撕毙,那人必是血浮屠无疑。”   “青隼身边四浮屠之一?”范旭声音微微有些起伏,下午君岳过来的时候他就有些怀疑,只是觉得以四浮屠的性子绝不可能甘愿被驱使,所以才没往更深方面去想:“能与四浮屠会面的,除了青隼外便只有死人,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鬼话?”   太罗听着首领声音,心中终究是放心了点点,至少首领真将他的话听进去:“这……也是君岳告诉我的,我们都听见了。”   太罗话音未落,周围跪着的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   “那家伙还说了什么?”   “君……”太罗忽然察觉到首领声音中带着的那一抹不屑,立即迅速改口道:“那人什么也没说,也没阻拦我们离开。”   黑暗中,范旭眉毛快皱成一团了,心中暗暗想着君岳这样做的理由:“难道他只是想要告诉我他和青隼搭上线了?”这显然是不合常理中的。   作为影主唯一的弟子,范旭对“那家伙”已经研究了很多年,他知道君岳是条不折不扣的毒蛇,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将自己獠牙亮出来。   “如果换着是我,我会如何?”范旭静静地站在夜幕中思考:“青隼与他合作更该是他的一步暗棋,至少不能够这样轻描淡写地扔出来。”   太罗大致猜到首领的想法,小声提醒道:“也许那血浮屠本就是那人放出来的障眼法,压根就没有任何意义。”   “闭嘴!”范旭冷冷从嘴里蹦出两个字,随后又开始思考,他不怕君岳玩一些下软刀子的伎俩,事实上这些年他和君岳间的较量一直都像大姑娘上轿一般,羞羞答答进行下去的。君岳一天天势大,这令范旭惶恐和不安,他不得不一次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对自己此前的一些布置进行梳理。   范旭知道,自己输不起。 第六十八章 不过如此   正如宋钰所说,他不愿意对那个嘴上毛还没长齐的家伙俯首称臣,真到那一天,他宁愿选择吞刀自杀。范旭见识过宋钰的本领,真要潜伏起来几乎就与普通人没有两样,不会感受到他身上半点真元气息。面对黑漆漆的树林,他开始思量着贸然将乙组这些人投在一个人身上是否值得?   就算这人是真正的少主!   “去吧!”范旭终究还是挥了挥手。   “遵命。”太罗等的就是首领这句话,立即起身朝行了一礼,他身后那四人也齐齐从地上站起来抬腿就要进入树林。   范旭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想法,你是想为今晚那两名属下报仇。这想法固然没错,可是如果你轻敌,只会把更多的同伴折进去。你是完骨境巅峰,他同样是完骨境;你擅长追踪,他同样是很优秀的杀手。”   太罗安静地听完首领的话才遗憾地说道:“可惜我们没见着他容貌。”   “用不着见,只要在这片林子里,遇着任何人都格杀勿论,自然就错不了。”   太罗脸上顿时绽放出一种精彩的表情,这是在虎狼猛兽找寻找属于自己猎物时候才会有的一种欣喜,但他还是极好地克制了立即冲进林子将那藏头露尾的家伙抓出来撕成无数碎片的冲动,小心谨慎地请示道:“首领可还有训示?”   “总算你还不算太蠢。”范旭从鼻孔里冷冷哼出一个鼻音:“如果你冒然进去,就算完成了任务,估计你这乙组组长的头衔就该换人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得太罗后脊生寒,伴君如伴虎并不是只适用于朝野庙堂,这句话在上位者面前依旧是不可撼动的金科玉律:“请首领训示。”   范旭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出一句话:“玉枢,你觉着呢?”   右侧阴影中踱出一道人影,太罗刚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这里藏着一人,连他都能轻易察觉这人踪迹自然更难以瞒过首领,由此判断必然是天目同僚,从修为上就能断定必然是低级同僚,所以太罗压根没将对方放在心上。   此刻的玉枢已经没有此前的傲气与锋芒,整个人反倒如一柄绣刀般黯淡无光,谁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真元气息却没有一个修道者该有的傲气。天目是竞争极其激烈的组织,在这里,失去了进取之心的人心肠就会变软,会生出无聊的同情心等等。这样的人必然会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太罗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首领会问这弱小的家伙意见。   不只是太罗,太罗身后那四人同样将目光瞟向玉枢,眼神中都露出诧异和不解。   玉枢仅仅是象征性地朝阴影外踏出两步便又站定,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前方那负手背立的身影。   “将你心中所想说出来就好。”   “是!”玉枢欠手行礼后又拘谨地向着太罗等人微微拱手,小声说道:“夜叉的危险不用玉枢赘述,单是能在毫厘之间连杀两位乙组高手便可见一般,不管他是用什么手段得逞。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杀手而已,我们该有的弊端同样也出现在他身上。”   太罗‘好心’地提醒道:“不要将我们和那些只知道冲上去用蛮力的杀手相提并论。”声音虽然细若蚁虫,但这里所有人都不是弱者,自然能听清楚他的每一个字。   “太罗师兄的这种骄傲自大影响了整个乙组,这恐怕也是今晚那两位乙组师兄至死的根本原因。”玉枢一咬牙斩钉截铁地说道:“除我之外,这里所有人几乎都比夜叉修为要高,最后却让他成功逃逸,根源在于自视过高给予了他逃遁之机。若是再与此人相逢,决不能给他任何喘息机会,而且切忌和他纠缠,此人近身缠斗极其诡异,稍不留神便着道……”   范旭微微皱眉,径直打断玉枢的话:“如果你还这样啰嗦的话,就滚回卯组继续当你门童。”   玉枢非但没有被训斥的紧张,脸上反倒是升出一抹兴奋神色,他知道自己琢磨到首领要自己说话的真正意图,直接开门见山说道:“夜叉显然在极力隐藏杀手这个身份,如非必然他不愿意暴露修为,这恰好是给了我们一个极好的机会。”   “别忘了,我们也同样不能暴露。每个杀手一旦暴露了,就意味着自己也处于风口浪尖,随时有覆灭的危险。”   “太罗师兄肯定没有捕过鱼。”玉枢笑笑:“在这片树海中,我们就是行舟于上的渔夫。”   下半夜的时候,宋钰还在庆幸自己似乎逃脱了一劫,只要挨到黎明,那些家伙就不能放肆地对付自己,更关键的是每接近海口城一点,自己的性命就多了一分保障,直到最黑暗的黎明来到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前的想法太幼稚。   漆黑的夜空下传来一个轻微而有节奏的声音,那是鸟翅划过气流带起的风声,尽管很轻,但还是被宋钰警觉到:“有人绕到前方去堵截我。”宋钰根本没有夜叉的尊严和觉悟,毫不犹豫立即折向,如一条软蛇般牵无声息地向另外一个方向移动。   “看来范旭也不是蠢到无药可救,还知道抢先一步拦住东面,避免我穿过这片森林进入海口城。”宋钰心中默默的估算着方向,甭说是这黑隆隆的森林,就算是烈日当空下他也不见得能准确辨别出东南西北来,他只是根据心中大致方向来判断。他不是没想过挖一个树洞将自己藏起来,这法子要用在普通人身上自然是可以的,但他所面对的对手不是普通人,除非他能完全摒弃心跳和体温,否则就算藏入地下三尺,也会被人轻易揪出来。   在黑暗中行走并不难,难在不能留下太多痕迹,为了保证不踩断枯枝败叶他不得不用手探路,随即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一些长着锋利倒刺的枝条总会冷不丁地横躺在地上,锋利的倒刺扎进手掌将血迹留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东面搜索的人并没有出现,这让宋钰的担心成了多余,但本着对自己小命负责的态度宋钰还是尽快脱离那片区域,只要不是范旭,宋钰自信还有一战之力,但只要一旦交上手,真元波动必然会吸引树林里的其他人,随之而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追杀,这样的行为在宋钰看来极不明智。   黑夜中没有真正的方向,宋钰便在灌木丛和树林中潜行,头上隐隐有亮光从枝叶间洒落下来,沉寂了一晚的鸟儿开始苏醒过来,用清脆的叫声向这片森林打着招呼。   宋钰脚步也渐渐加快,正走得兴起的他猛然停下脚步,远处一声鸟叫让他再次警觉,那鸟而叫声并不自然,仿佛是受到惊扰,拍打翅膀的声音中也带着几分急促。   “前方也有搜寻者。”宋钰到没有任何埋怨,前方被堵截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换着是自己,恐怕放火烧林这样极端的手段也能用出来。宋钰蹲在地上抬头望了望,然后靠近一棵大树,手脚并用沿着树干往上爬去。   为了避免被那些天目众人察觉到真元波动,宋钰依旧是凭借体力和身手来攀爬,比面盆还粗的树干对宋钰而言,造成的影响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宋钰如猿猱般单手揽着树梢,将身子努力地从树冠上伸了出去。   冷冽的晨风扑面而来,远处黑漆漆的高山背后有天关隐现,仿佛是一尊巨佛正散发着佛光,倒也有种别致的清寂和安宁。   天空中黑鸟渐渐多,叽叽喳喳的声音汇聚成一片,与昏暗的天空溶为一体。   宋钰目光最后落在黑压压的鸟群下方,张着的嘴足以塞下一枚拳头。与天光遥相呼应的是一道扶摇而上的黑烟,以及不停攒动的火苗:“到底是心狠手辣之辈。”宋钰恨不得抽自己这乌鸦嘴几下,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这么灵验的预言?   范旭这一招放火烧林很简单,也很实用,如果不出意外,这簇火苗必然会形成一条火带,将他困死在其中。   这里距离天目的老巢很近,宋钰就是断定范旭不敢做这自毁长城的事才往森林中钻,结果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范旭的手腕和决心:“老子不过是把自己媳妇从你手里抢了回来,至于这样赶尽杀绝吗?”   宋钰没有多想,迅速回到地面。横在他眼前的有两条路,要么赶在火线没有形成之前,全速冲出去,要么是进入远处那座高山。   冲过火海对宋钰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恐怕自己一露面就会遭受凌厉的绞杀,说到底天目曾经也是影牙监视整个北域的力量,虽然影主发出“瞑目”指令,但接受指令的对象是人不是机器,连老刀把子这些曾经誓死追随影影牙的人也能投靠弱水,有些不甘心一辈子雌伏的眼睛再次睁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再加上范旭这些年苦心造诣,将天目支撑起来,要杀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剩下的就只能是入山了。   “乘船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区区一把火难道就能奈何我?”宋钰脸上浮现出犹如转世断腕的决绝,开始朝着入山的方向奔跑,还不忘回头用恶狠狠的眼神朝远处密林瞪了几眼。   冬天枯木繁多,火势比宋钰预想中还要来得猛烈,身后热浪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浓烟混合着晨雾在遮云蔽日的树冠下盘旋往复,许许多多宋钰压根叫不出名称的动物惊慌失措地冲过来,越过宋钰朝着前方逃窜。   这些家伙已经算幸运了,更多的同伴估计还在树洞中冬眠,就直接被烧成了焦炭,宋钰在心中这样想着。森林中没有路,稍微一点点的偏差也许就会是南辕北辙的结果,他只能老老实实认准一个方向前行。   整个树林充斥着无数烟雾,宋钰每一下呼吸都能感受到灼热的气流顺着鼻孔钻入肺部,他不得不被迫停下来,撕下一截衣服用尿打湿了蒙住鼻孔和嘴巴:“反正都是自己的”。   那些在火灾中死亡的人极大多数都不是被烧死,而是因为吸入大量的热力和浓烟中的有害物质,在最短的时间里使肺部组织悉数遭受毁灭性破坏。   作为从不知多少年前溯源而回的宋钰来说,这种最基础的常识却是大荒人们无法知道的。   亡命奔跑一阵,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深沟横在眼前,宋钰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先前在树上便看到森林与高山之间忽然有折失,他便猜测到这里必然有沟壑一类的地貌:“看来老天爷还在宠幸我。”宋钰嘿嘿一笑,长身一跃纵向下方数十丈深的沟壑。   这条沟壑是一条大河,不过那都是几千万年前的事了,眼下只有光秃秃的河床和数之不尽的卵石裸露其中,小者不过指甲盖,大者若茅屋瓦栋。无数走兽从浓烟中忽然冲出来,来不及刹住身子便滚落下来,撞在这些坚硬的乱世上,刹那间脑浆迸裂。   修道者在迈入完骨境之初,便需用真元将全身皮骨淬炼,无论筋骨还是肌肉都比寻常修道者身躯坚韧得多,就算不运转真元,从这高度跳下去也安然无恙,即便再高上数丈,以宋钰身手,也不过闲庭信步。   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在宋钰恍然未觉中出现在宋钰身后,双掌排山倒海般拍出。   粹不及防的宋钰知道后背重创才骤然兴趣,却只能硬生生的受这一掌,身躯不由自主朝着横向砸去,重重跌落在坚硬的卵石上。   偷袭的人微微一愣,似乎对能这样轻易重伤夜叉感到意外,随即又后悔自己失去了一个乘胜追击,一句将夜叉毙杀掌下的大好机会。那人如树叶般飘落到一枚硕大卵石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宋钰,从嘴里发出轻蔑之声:“不过如此!” 第六十九章 最无耻的念头   接下来的事大大出乎偷袭者的意料。宋钰起身坐回卵石上,又低头咯了两口鲜血,这才将散落在旁边的衣襟重新系回脸上,整个过程都是在有条不紊的过程中完成。   “做作。”那人冷冷哼了一声,刚才那两掌用上了他六七分真元,就算是天关山脉的座狼也要被拍得脑浆迸裂,但这个在姨奶奶多时间里声名雀跃的杀手除了吐几口血之外,似乎没有多少异样:“看来你确实有些门道,更让我意外的是夜叉竟然这样年轻。”   “说这话的时候,先想想自己。”宋钰借着天光同样打量着眼前这人,对方年纪确实不大,估摸着也才二十五六,脸上也没有系面巾遮挡烟尘,想来是仗着修为能屏住呼吸:“倒是生了一张不错的脸,可惜了……”   “难道你还能反败为胜,取我性命?”那人毫不在意地笑着,轻轻跃落在宋钰身下这块卵石上,晨风拂动衣摆,倒也有几分风流韵味。   “刚迈入完骨境不久吧!”宋钰脑袋微微上仰,刚才那两掌震得他体内气血翻腾,真阳炁在体内差点就失去控制,对方出手的时机选得恰当好处,虽然只是躲在暗中偷袭,但能偷袭到宋钰已经能证明了这人的不凡:“以你这样的修为要放在平时,我也许不会忌惮,但现在这当头确实差点夺走我性命,可惜你错过了让你一举成名的机会。”   “我不求名,对一个杀手来说,成名是催命符。”对方迎着宋钰一步踏上前来:“我从来不高估自己的能力,如果我一掌能夺了你性命,先前死在你手中的两名同僚以及被你施手段逃走的首领岂非成了笑话。”   宋钰微微皱眉,眼前这人言语中那种强大的自信让他极不舒服,更关键的是对方言语不像作伪,略微一思索便立即醒悟过来:“你是要破我体魄。既然先前可能杀我,何必多此一举?”   “谁说我要杀你?”对方脸上露出嘲弄的讥笑:“破坏少主和婚礼、杀死我兄弟,这在天目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耻辱,你的生死须由首领定夺。我的任务只需要将你打回原形即可,就算是你有压箱底的手段能杀我也无所谓,半炷香后会有无数不弱于我的高手赶赴过来。”   “真啰嗦。”只要暂时死不了,宋钰悬着的心也就放下大半,先前那仓促间的两掌确实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对方的真元还在体内如两头疯牛一般奔窜,但损毁真元这样的事宋钰相信绝不是眼前这人能做到的。   宋钰微微吐出一口浊气,眼中一道紫芒飞快闪逝:“动手吧。”   十里外的峡谷中。   君岳默默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用手中纤细的树枝无聊地拨弄着面前灰烬,因为是枯枝的缘故,树枝一头已经被烤成焦炭。晨风吹来,面前那堆本已熄灭的灰烬中有零星散散的红光闪烁,随后又随着晨风迅速熄灭。   “首领。”君岳旁边如小山一样矗立的男子目光望向远处:“有人在纵火。”   君岳微微皱眉,不过是稍微迟疑一刹那,随后说道:“范旭在追捕宋钰呢,火势呈带状,恰好切断这里与海口之间的链接,下一步恐怕就是从另外几个方向合围。”   “天目那些人修为一般,但说到跟踪术倒是不可小视,少主钻入树林以为可以甩脱这些人,这想法本身就很幼稚。”   察觉到身边首领保持沉默,大汉又说道:“影主在时万众归心,说是历代中最勤勉而伟大的影主也不为过。将天目从整个大荒缩回北域帝国,当初很多人在影主做出决议时情绪很大,认为这是怕了弱水,这样的举动也无异于把自己比如死地,是自掘坟墓,不曾想三年时间里硬生生将弱水挤出北域,再暗渡陈仓从百器堂的打压中争夺出一条财路,在剑宗眼前划地夺雄名,这些事现在想来老薛我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对影主他老人家是心服口服,那一声少主纯粹是看在影主的威望上而出口。”   “其实你用不着急于解释。”君岳耐心地听着,脸上无悲无喜,直到那大汉说完才道:“叫他一声少主也是理所当然,义父打下的这个帝国让他后人萌荫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时过境迁,义父的帝国现在满目疮痍,让他做影主却是要败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影牙。挑起这胆子,我———责无旁贷!”最后四字铿锵若金石,那大汉仿佛看见四枚圆溜溜的珠子掉落地上,干脆而果断地砸出几个窟窿。   “你是不是在心底骂着我无耻,做了婊子行径却要给自己找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大汉神情骤然呆滞,被坐在地上这男子轻描淡写一句话说得心惊肉跳,微微吸一口气掩饰着自己内心想法:“老薛不敢这样想,隼首领要我追随你身后,自是要我认你为首领听候差遣,绝不能有二心。”   “以青隼的手段而论,你们确实不敢有二心。”君岳笑笑说道:“他可以轻易夺取你们的性命,却约束不了你们的人性,你就算直面承认你要拥护宋钰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干系,因为我不在乎。刚才那些话我不止对你一人说,对范旭、对青隼我也说过,不同的是青隼把你送给了我,而范旭却认为他比我更适合扛起影牙这面大旗。”   老薛面无表情地伫立在侧面,将本已收回的目光再次集中到眼前这男子身上:“这些我自然不懂,但我知道同行是冤家的道理,他对首领你不满是意料之中的事。你先前建议罗雅丹去宋族,罗天舒匆忙制止而罗雅丹却一口承应下来,这又是何道理?”   “因为罗雅丹是聪明女人。”   “罗天舒这些年能将买卖做得风生水起自然也不是蠢人。”   “他是精明人,尤其经历了范旭逼婚一事后,他更反对罗雅丹去走这一趟,那老狐狸一直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从当初他不反对罗雅丹和柳未寒交往一事上就能看出来,只是精明过头,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再待下去以弱水那些比猎犬还敏锐的嗅觉,又要被他们找到。”   老薛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乌蛮都已兵解,剩下的不过是跳梁小丑成不了气候,我们何必要退让,直接将他们整锅端岂不更好?”   “花蝶、息鬼倪雒华、乌蛮这些人陆续折损在夜叉手上后,弱水不得不重新审视其在天关城这个小地方冒出来的杀手,后面必然有针对夜叉的雷霆刺杀,再加上当年被影主逼出北域帝国,早已让他们积怨颇深,现在更是迫不及待想一雪前耻,不管是夜叉也好还是我也罢,都会是他们重返北域的敲门砖。也许主持此事的人早已进入海口城,我可不想替那家伙消灾挡祸。”   “那少……夜叉更不该死在范旭手中,说到底我们真正的敌人应该是弱水那些狼崽子,和天目之间的事,不过是自家事罢了,左手右手的打架,何必让亲者痛仇者快?”   君岳嘿嘿一笑,晨曦恰好照在他仰起来的酒窝上,仿佛沐浴天火而生的神灵:“老薛,你已是天冲后期,再往前一步便可达本神境界,在北域来说都算是几位罕见的高手,为什么这些年一直只能屈居人下?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老薛嘿嘿的憨笑:“想这些太费神!再说了,我是青隼首领一手栽培的,老薛能有今天早已之足。”   君岳面色一正,用一种前所未见的肃穆望着对方:“你始终要明白,在影牙活下来的那些老人中,没有人是好好先生,范旭这种只能是最肤浅的层次,对付他何用我和青隼联手,真正难缠的是那个仿佛什么都看得淡了的海客王。这世上争执从来就没有听过,包括是影主在位时期也是内斗不断,正是这种争斗让影牙一步步变强。”   老薛听得目瞪口呆,心中一直的疑惑也终于有了答案,还不等他说话,君岳的声音继续传来:“争斗不一定是要对弱水不利才是争斗,关键是要范旭和宋钰二人没有好处就成,必要时候将他们的藏身处透露给弱水也在所不惜。这是很无耻很龌龊的念头,但同时也是最伟大的谋略之道,这也是青隼要你跟在我身边的真正意义。话说得有点多了,是动身的时候了!”   “影神三绝剑你已身负其二,足够笑傲大荒了。更主要是范旭他眼下要烧死……”   “走!”君岳打断老薛的话,干脆利落地起身,将手上这根快烧成炭棍往身下轻轻一插,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昏暗的天光中,那根细小的炭棍深没入还带着君岳体温的石块中。老薛将惊疑的目光从石块上移开,遁着君岳离去的方向迅速消失。   “你真不动手?”宋钰可不愿向木头人一样和眼前这乙组的男子相互对视,他从来不缺乏耐心,但现在他显然和对方耗不起。   对方坚定而明确地摇摇头。   “那我走了!”宋钰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整个后背毫无保留的暴露在对方眼前,直到走出两丈距离的时候,身后那人依然没有出手偷袭的迹象。宋钰只能悄然散去真元,心中叫着可惜。   宋钰再次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气血压制下来,加快步子越过这条铺满嶙峋怪石的河床,开始入山,无论身后这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当前最需要做的是在最快的时间里恢复伤势,好在一些寻常的疗伤止血药草应该不难寻到。   河床开阔,山风不断,也吹散了大量迷烟。   “我跟着你。”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支袖箭,随手朝着空中丢去。   袖箭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啸声,直攀升到肉眼难以看见的高度才啪燃炸开,化作一道火团冉冉坠落。宋钰犹豫了好几次都没有贸然冲上去制止对方发信号,眼前这人行事和天目以往大有不同:“你们现在不像是杀手,更像是一支有严格纪律的军团。”   “我们本来就是一支军团。”对方走在宋钰身后,和他始终保持着五丈左右的距离:“为了抓你,在这片树林中我们洒下天罗地网……”   那人还未说完就被宋钰的嘲笑声打断:“范旭一共才培养了多少人,竟敢说天罗地网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第七次!”男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宋钰的背影,始终保持着一个五丈左右的距离,和宋钰步子同步:“从先前到现在,短短五十丈的距离你已经是第七次试图引诱我出手,可惜你这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费功夫。”   周围浓烟渐淡,宋钰扯下脸上遮挡着的面巾,不为所动地继续朝前走着,甚至脚步比之前更快,就连说话也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我能知道你的姓名吗?”   “乙勿!”   “好吧,就当你叫乙勿。”宋钰忽然停脚,弯腰将脚边草丛中一株叶面暗红,叶底灰白的野草掐断,在掌心搓揉着:“很难相信以你的性格竟然不过是完骨初期修为。你有着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制欲。换着是我,在第三次、第四次暴露破绽的时候就出手了,但是你没有。你一直克制着这看似唾手可得的东西,以你这样的心境,不该只是眼下这份修为,看来范旭的精明也非常有限,暴敛天珍将你这枚璞玉给埋葬了,更悲哀的是你不是唯一,我知道一个叫玉枢的小家伙,也一样被他给耽搁了。”   “这次的围剿计划就是出自玉枢之手。”乙勿声音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嘲弄,目不转睛地看着侧身而立的宋钰,看着宋钰将碾碎的野草抛落身下,看着宋钰用舌尖轻轻舔着掌心沾着的那绛色液体:“大名鼎鼎的夜叉竟然会犯下轻视对手这样的低级错误,你我年纪相差不大,修为境界也在伯仲之间,你取消我的时候想过自己吗?”   宋钰微微皱眉,慌忙用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的衣襟将掌心那团绛色汁痕擦拭干净,目光继续在周围地面游离,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如果说,我接触修道不过七年时间,真正开始修道才两年,三个月前我才迈入雷鸣中期,你会不会觉得我在和你讲笑话。”   “如果我相信了你的话,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第七十章 我叫宋钰   “信与不信,其实你可以去问范旭。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作为天目的首领,他绝对知道七年前的我是什么模样,以至于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头上顶着一个废物头衔,这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乙勿终于收起戏谑的眼神,心念一动就是百转千回。一个人是否说谎他可以通过至少五种以上的途径得出答案,从语速、动作、脚步、心跳各方面来判断,就算眼前这人是盛名雀跃的杀手夜叉,但宋钰说话时候喉轮振幅确实丝毫没有变化,如果在平时也许会被这叫做夜叉的杀手给隐瞒过去,但眼下的伤势伪装不来的,再不可能达到心境圆融无碍的地步。   乙勿第一念头就觉得大名鼎鼎的夜叉居然会无聊到开这种玩笑的地步,这近乎于天方夜谭,偏偏对方还说和首领认识,如果他没说谎的话,那他这番话的目的是为什么?   炫耀?   这是乙勿脑中闪过的第二个念头,两年时间跨入完骨境,这又岂止是单纯的卖弄:“我二十五年苦修不过是这家伙两年之功,和这家伙的修为进境比较起来,即便那些传说中的天阙世家也不过是庸碌之辈而已。”乙勿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将快要从嗓子里冒出来的话硬生生吞回肚里,声音也恢复了最初的波澜不惊:“这牛皮吹得大了点。”   “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也不能。”宋钰随即丢下第二枚惊雷:“如果只是这点点天赋,可能还不会让范旭将你们这批心腹爱将招回来对付我,其实从你们进入树林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暴露了,君岳那家伙连我都敢算计的,自然不能放过揪你们出来的机会,对于杀手而言,暴露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难道你就没有在心里问过为什么?”   “我们的一切都是首领赐予的,首领的旨意就是一切,包括我们的性命……”   “别和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听着都肉麻。”宋钰很意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第二株药草,不过很快他又失望了,将碾碎的草末从掌心吹散:“范旭和玉枢这样做并不全是因为嫉妒,而是由衷的恐惧,即便是暴露你们也要见我除去。”   “玉枢那修为低劣的家伙会嫉妒你这不足为奇,但要首领生出嫉妒心,你似乎太高看自己了。天冲境不是完骨,据说即便是当年影主也在这道门槛中进进出出无数个年头才真正踏入这道门槛,谁给你的自信让你有这种可笑而幼稚的念头?”   “你进树林之前,可见着范旭手上一个藤条箱?”   乙勿略微思索,先前首领手中确实体着一个长条形的藤箱,因为二十多年养成的服从理念,让乙勿觉得首领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理所当然的,别说是提着一个藤箱,即便是握着一只锄头,他也这样认为,所以此前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那里面装着一柄长弓,你的两个同僚就是死在长弓上,那是我的武器。被我射杀的两人修为不弱应该也是乙组的眼睛。”   宋钰说这话的时候,乙勿自然而言地将目光集中到宋钰背影上,实际上他的目光从来没离开过夜叉后背,只是这次目光终于有了焦点,落在宋钰后腰并排而插的两柄短刀上:“世人皆知夜叉持双刀、擅近战,何时又多出来一枚远距离武器。”   “这并不为奇,因为除开今晚之外,那张弓极少露面,就连乌蛮也不过远远体会过两回,那柄弓有个很别扭的名字,叫做绝情!”   乙勿仔细回忆中大荒所有出名的武器,对这两个字确实感到陌生:“绝情?”   “绝尘飞火,天地断情的意思,你没听过很正常,因为这东西原本属于百器堂秘宝,那张弓的炼制人也声名不显,和百器堂成百上千炼器师一样普通平凡,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柄弓是他为自己打造的。”   “为什么他打造的是弓?弓箭比不上刀剑的原因在于它施展的距离很长,这样长的距离足够对手轻松躲,这也是远程攻击手段在大荒消失的原因。拳师消失是因为炼器的发达使得拳师失去了生存力,弓的单一攻击手段更比拳师消失得早,在垩神战记之后便从修道界褪去。”   “那只是针对普通武器而言,对于拥有穿越虚空能力的绝情来说,在炼神者手中是如虎添翼,绽放出极其强大的威力。”   乙勿双眼圆瞪,有些木讷地望着宋钰背影,这一切他都不知道自己脑袋究竟在想什么,拥有穿越虚空力量的长弓,这岂非是只有传说中的灵器才拥有的威力,想着首领那貌不惊人的藤条箱里面提着的居然是这样神奇的宝贝,他就觉得自己脑袋此刻实在用不过来,用近乎木讷的声音说道:“你就吹吧,你知道我不可能去找首领寻找答案。”   “能克制欲望的人都是极其聪明的,不需要去询问就能找出答案。”宋钰右手捻着一株和先前没什么两样的夜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笑容:“以范旭那孤傲得要命的性格来说,寻常东西连让他多看一眼也不能,更别说被他亲自提在手上。”   乙勿其实心中也明白宋钰的意思,先前这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没想到这会被夜叉给说了出来,那种感觉就像把他全身衣服扒光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般屈辱,眼中闪烁着凶光:“你意思是首领见财起意,杀你是为了将那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的破弓据为己有?你也说过,那是炼神者的武器,首领不能用,难道你就可以?既然你也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那所谓的‘穿越虚空’的说法也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宋钰刚要将抓在手里的草药往嘴里送服,立即被乙勿一道掌风散落在地,在对方那挑衅的眼神中宋钰只好作罢,任由灰白草叶散落脚下,浅浅笑问:“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还是在嘲笑死在长弓下面的两名乙组同僚,以及被那张弓射断一只胳膊的乌蛮?在你看来,我们这些人都是浪得虚名?”   “你能使用那破弓?”乙勿深吸一口气,心中在衡量着是否有必要将这个聒噪的家伙也一拳击毙,也许夜叉不是最厉害的杀手,但绝对是他所知道的话最多、最喜欢吹牛皮的杀手,没有之一。乙勿自己都没有往更深的一层去想,直到自己一句话说完才陡然愣住了:“你是炼神者……道神同体!”   不等宋钰回答,乙勿便已在心中下定决心:“看来你要和这个世界永别了。”   “你怕了?”宋钰扭头微笑,尽可能装着魂不在意,心中却是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真阳炁若是控制得好自然可以起到增幅的效果,但那却是针对他人而言,对宋钰来说,连疗伤也不敢随意动用真元,他可以抗下乙勿第一击,但随之而来的更凶猛的攻击就只能听天由名。越是如此越是对乙勿身上骤然勃发的杀意表现得云淡风轻:“你可以面对一个受伤的修道者夜叉,却不敢面对炼神者,因为炼神太过于飘渺无踪,你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着了道,看来我这会说我根本不能凝聚神魂,你也不会相信。”   乙勿身上杀意迎风渐长,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里,他可以肆无忌惮的释放他的杀意和真元:“我只相信我自己双手。”   “我以为你会在我提到藤条箱之前对我出手,事实上那会你就已经在开始蓄积杀意,因为对你我来说,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变数,但你还是很好地克制住自己,直到现在。”宋钰咧嘴而笑,齿痕间还挂着先前咀嚼过的绛红色草汁,这一笑殊为恐怖。   “得势猫儿强胜虎,脱毛凤凰不如鸡!”   “我对你生出更多的好感和敬佩,以你这冷静的心态在范旭手下办事确实糟蹋了。你……还打算继续忍下去吗,动手吧!”   “我的任务并不是杀你。”   宋钰只觉得自己心头一阵轻松,这代表着服从最终还是战胜了乙勿理智,至少自己性命暂时得以保存:“看来范旭还不想要我性命。先前你已经向你同伴发出讯号,虽然我不懂天眼的传讯暗语,但想来也是抓住我之类的信息吧,如果他们赶过来却发现我已经离开这里,以范旭的手段,你能活下来吗?”   乙勿后脊紧绷,整个人如拉满的弓弦,更加警惕地注视着夜叉的一举一动。   宋钰用若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叹息道:“你眼中有迷惘。你在自作主张立即将我毙于掌下和执行命令之间犹豫,遇事犹豫不决,我不得不对你的评价下浮几分。”   “你已是我囊中之物,难道还奢望能够脱身?”   “怎么脱身那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如果我真离开了,你必然没法向你那些同僚接待,范旭更不会放过你,你现在不妨听听我的建议,也许稍后你能用得着。”   乙勿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听,也不接受!”   “和我合作。”宋钰沉吟地说出三个字,略微一思索又立即摇头:“你能一直克制着自己欲望,不折不扣地执行范旭的命令,显然是有着这大荒最可贵的契约精神,我和你来一场君子约定吧,你为我做事,我给你相应的酬劳。以你这样身手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一世荣华,但小富即安的日子还是能过上,实际上我也拿不出来大把的金银来来收买你,也没法让你做到我这般神道同修,但还是能给你一些帮助,甚至影神三绝之一的笑傲凌沧海,我也可以传授于你,前提是你的付出和报酬是相等的。”   乙勿觉得眼前这人吹牛越来越离谱了,自从影主罹难兵解后,会这一剑的只有首领一人:“如果三绝剑谁都可以拥有,还能称作影牙三宝吗?”   乙勿脸上的嘲弄自然瞒不过宋钰,但他还是在已经越发敞亮的天光中孜孜不倦地寻找着草药:“范旭、青隼、海客王、君岳都会,为什么我就及不可以知道?”   “青隼、海客王以及首领会是因为影主当年传授他们每人一绝技,至于君岳嘛,他还不配拥有影牙绝技。”   宋钰轻笑:“姓宋的当初遗留下的手札中记载着他平生武学点滴,影神三绝自然也在其中,这本手札现在就在君岳手上,只要他不是蠢得离谱,迟早会将这三绝剑融会贯通,若没有这等绝技傍生,一贯雌伏的君岳为何这段时日敢与范旭叫板?”   乙勿脑中嗡嗡响成一团,呆若木鸡地望着前方,半晌才怔怔回过神来,抿着微微泛白的嘴唇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他抱着一丝不确信,因为天目在君岳身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财物,他不信这样辛秘的事夜叉会先他们一步知晓。   “因为那本手札是我给他的。”   乙勿忽然觉得浑身轻松,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竟然被一个杀手给耍得差点乱了心神,伸手随意弹着旁边一根半人高的灌木枝干,以此来缓解紧张的心情:“我差点就信了你的话,因为事后必然会有人问起我和你相处的点点滴滴,我若如实告知的话,必然会在那些人中间引起恐慌,让我们全力对付君岳,可惜你这驱狼吞虎的伎俩太劣作了。”   “你觉得我有那么蠢?”宋钰如吃醉酒一般,整个脸庞泛动着野草汁液般的绛红色,但语速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君岳那家伙既然可以做驱狼吞虎的事,为什么我就不能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范旭倒是问起你来,只大可将这话原原本本告诉他,至于真伪他心里有数。你说指挥你们这次行动的是一个叫玉枢的小家伙,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会下达捕而不杀的命令,偏偏范旭也默认吗?”   “征服一个人远比让其兵解更有成就感!这是首领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咱们都是杀手,没必要像圣人一样去找寻一些虚无缥缈的成就感,范旭也不会蠢到这程度,一切的根源都因为我姓宋。”   “在北域帝国,除了帝都皇宫的夜阑姓氏、西部古阳子哇哦这姓氏并不能给你带来多少骄傲和荣誉。”   宋钰脸色未寒,转身望着乙勿,眼神中一道淡淡的紫芒扫过,一字一顿说道:“因为……”   “我叫宋钰!” 第七十一章 利害之物   紫芒在眼眸闪现的那瞬间并没逃过乙勿的察觉,实际上在发现夜叉试图用草药疗伤的时候,乙勿就已经再次提高警惕。作为天目中高高在上的乙组成员,他对于生存技巧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要一息尚存,乙勿都相信自己能在那些最平凡的野外寻找到疗伤草药,毕竟这是与自己性命息息相关的大事,但乙勿搜肠刮肚也想不出那些疗伤的草药中有宋钰先前嚼服的草叶的模样。   直到看见夜叉眼眸闪过的那丝紫芒,他才若醍醐灌顶般明悟过来,这家伙压根不是在疗伤,而是在恢复神魂。乙勿本能地并步上前,滔天杀意随着手刀一同斩下。   晨光随着掌沿划动,被切割出明暗清晰的两个世界。   狂暴杀意如一支厚重的鬼头大刀,从明暗交界处激荡而出,连空气中也散逸着令人窒息的焦灼,直直砍向宋钰脖子。   宋钰惊诧于乙勿的爆发力,这一掌间已隐然有自成风雷气象之势,即便是在自己没有负伤的情况下,要躲开这一击也非易事,更何况此刻他真元不济,正面躲避是绝难可能,无论是前伏还是后仰都会被这一掌给劈成一团肉泥。   “动怒于无形,天生的杀手!”宋钰心中暗想,果断地侧身躲避,念头才生出便觉体内原本已经驱散的真元忽然像沉睡的士兵受到召唤一般沸腾,隐隐和飞劈而来的一掌遥相呼应。   乙勿的手掌有如入港船只望见灯塔,此前潜伏在宋钰体内的真元给了他最好的指引,夜叉才动,他已经捕捉到对方的意图和轨迹,手掌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如飞燕折身般轻盈而快捷地再次逆斩而来。   “原来并不是你多么的托大,而是从一开始就在我体内埋下隐患的缘故。”宋钰越发觉得眼前这家伙是个人才,如果说能为自己所用的话。   乙勿不言,杀意开始迅速收敛,如缩回树洞中的毒蛇般开始雌伏,但掌风间反倒有寸许电芒窜动,在静谧中反倒声势陡增。   “心居玄冥之所,涤除杂念妄念。”宋钰本来躲避的身子骤然迎着掌风,挺身而上。面对立马就能夺走自己性命的攻击,反倒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就连那快速得如炮仗般猛烈的言语仿佛也变得轻缓无状。   如果乙勿看过夜叉和范旭之间的交手,看过夜叉面对心剑追杀的时候也敢挺身而上的情形的话,他必然会对眼下夜叉这“自寻死路”的动作引起高度重视,可惜的是他没有。   “神分三境,明利害之物,方能论道。”宋钰眼中紫芒愈加浓郁,恰如隆冬里深潭湖面氤氲不散的雾气,还在空中飞斩而下的乙勿一望之下也是茫然,直若站在面前的并不是他要斩杀的敌人,而是几乎被自己忘却的同乡恋人,穿着青花短袄、食指缠弄着麻花辫子,半羞半媚地用一双足以盛下整个通海河河水的眼眸神情望来。   仿佛是一只手牵扯着乙勿心底最柔弱的地方。   杀意涣散,电芒消匿。   这瞬间,乙勿觉得自己再不是自己,脑袋莫名其妙撞在宋钰正好扬起的剑指上,恰中眉心。   战斗结束得突然,就像发生的时候一般毫无征兆。   直到此刻,宋钰才吐出一口浊气,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上前半步拍拍僵直如木鸡般站立的乙勿肩头:“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我之前说过的话任何时候都有效,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说罢转身,潜行几步消失在视线中。   不能动弹的乙勿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暗骂着:“我一直在天目中生长,哪里有过心仪女子?操———”   宋钰不清楚下一刻将会遭受多少人的追捕,恢复实力是当务之急,可尽管如此依就对某人保持着强烈的不满:“如果我没法解决掉那家伙、如果我慢上一步,你恐怕就只能为我收尸了。”   一道白衣无声无息飘落在宋钰身畔,然后很坚定的摇摇头:“我会为你报仇吧!”   大怒之下的宋钰扯起一人高的草蒿,连同蓬松洒落的泥土一齐朝夺人砸去:“我都死了,就算你把范旭杀了有如何?”   “你不是没事吗?”   宋钰彻底败给夺人的逻辑,这家伙任何时候说话都是板着脸,好像整个大荒所有人都欠着他钱,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遇着力鬼了?”   “他随罗家马车走了,连夜赶赴天关城。”   宋钰多少放下些心来:“只要他人在天关城便没事,有李浣在出不了事,再不济还有李老匹夫这颗大树遮风挡雨,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话一出口宋钰就后悔了,果不其然,夺人用一种看待白痴的眼神望过来:“弄这么大动静,连海口城恐怕也惊动了,想不知道都难。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不曾想宋钰却摇头拒绝:“我不走。”   “那好,我陪你!”   这次轮到宋钰吃惊了:“你脑袋没被那把火烧糊涂吧,我留下有我留下的理由,你留下又是为什么?”   “总要有个人给你收尸吧!”   “真牵强的理由。”   夺人白袖扬动,几株草叶徐徐飘来,灰白叶底在风中恣意飞舞:“我说为着虚无杵,你相信吗?”   “作为杀手,你真是失败。”宋钰故作轻松地哈哈笑着,一把将投掷过来的草叶抄在手中,胡乱捣了几下,和性命比较起来,叶汁里泛动着的腥恶已经被忽略不计,径直往嘴里塞着:“你若要着玩意,现在动手抢是最好的机会。如果弱水都是你这么可爱的人就好了,还好乌蛮已死,不然我还真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真正提心吊胆的日子才刚开始,封昊来了。你——怎么不问封昊是谁?”   宋钰装作不以为然的模样:“定然是弱水里面的高手,能在这时候出现在海口城的,只能是比乌蛮还变态的角色。”   “封昊同样是苍雷一员,但在苍雷中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就算是乌蛮在他面前前,也得行后背之礼,更关键的是他已经是本神初期高手。”   “本神境界?”宋钰眼珠圆瞪,面对天冲境的乌蛮他就已经捉襟见肘了,本神境更是在天冲之上,几乎不可同日而语。在这样的怪物面前,他宋钰就是战斗值不足五的渣:“还真是个好消息。”   “剑宗四大之法长老之一的魏尤兮以及他座前弟子朱由简也在昨日进入海口城。”   “来就来呗,我和剑宗的人可没有交集。”   “宋安是魏尤兮最宠爱的弟子,这应该是宋安向师门求援的结果,当初你和宋安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如果一次合作就能改变他对你的看法,宋安就不是四鬼之一了,虽然不能肯定你是夜叉,但你身份也差不多呼之欲出了。”   后面的话宋钰已经没有去在意,心中反复盘算着一些事:“身为宋族指定继承人,除了帝都皇帝宝座之外还有什么事是宋安求不来的?他入剑宗是为了寻找虚无杵,那他这弱水身份又是为的什么?若是说他羡慕杀手那样十步杀一人的潇洒生活,怕是连街边小儿也不会相信。如果说弱水要对付的人,不该是我,首当其冲的应该是你这个叛徒吧,这才是你和我走近的目的,因为除了我,没人愿意和声名狼藉的弱水杀手合作,就算是大胆如君岳也不敢草率地做出这决定。”   “请你善良,无论这世界多么险恶!”夺人板着一张死人脸,却说出让宋钰万万没想到的一句话。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为了让我记住这句话,不惜用了各种手段,以至于我整个童年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一张空白的宣纸,惟独这句话记忆犹新。我不知道这些天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现在的你和半个月前的你截然不同。我先前没有现身助你也是出于这种因素,你在他识海中灌入神念,那个人性命便已完全操纵在你手中,我印象中的夜叉不会用这些弯弯曲曲的手段。”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认识我。”宋钰确实很震惊,那么干净的一句话竟然出自一个杀手之口,这让宋钰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人是否是幻化了夺人模样的卫道者,不过很快他就清醒过来,没有丝毫停留地继续朝着山林更深处前进:“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懂我,也不需要人懂我。”   “你是否觉得范旭既然能用一些劣作的手段来对付别人,你自然也可以同样的手段还以颜色?你看所有人都觉得别人欠你的,甚至是对我也如此,不找出一个别有用心的借口,你几乎不能说服自己。”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宋钰前一刻还笑意盈盈的脸瞬间寒冷如冰,夺人一定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施展了神念,不然不会一语说出他心底的想法,这世上唯有炼神者能读出别人心思。宋钰不属于这个世界,即便是临时的那一天他也不会将这个秘密分享出去,却没料竟然可能会在今天被眼前这家伙给发现,一想到此,宋钰立即有上去拧断夺人脖子的冲动。   这世上,唯有死人能保守秘密。   夺人脚踩在满是枯叶的地上,鞋底踏压下,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小孩拿着刀就喜欢用一切可以看见的东西来衡量刀子的锋利,帝国陛下登临大宝后最喜欢用号令天下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权利,但那都是最开始的新奇而已,就像成年人会将刀子妥善保管避免伤着自己,我早已过了好奇的年龄,更没有探索朋友隐秘的喜欢,我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是因为——我也经历过!”   宋钰背影微微停顿,双肩不自觉颤抖几下,也不知心中究竟生出什么年头,但最后还是被他自己给强压了下去。   夺人继续说道:“心动是一道门槛,这是每个炼神者必须经历的一个关卡,是炼神者在真意和迷惘间的抉择和考验,这时候的你该是将心态放平和,少去想那些令自己不快的过往。”   对于夺人这话,宋钰报以一声冷哼:“莫忘了《碧落赋》总纲是谁传给你的,连罗雅丹都已迈过心动境,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女人?”   夺人愕然,宋钰能神道同修,在天赋以及意志力上自然胜他颇多,再想想以往宋钰的表现,确实不像是还未迈过心动境:“既然跨过那道门槛,为何还有溢于体表的戾气?莫不是你在修炼上出现了偏差?”   “如果你能闭嘴是再好不过的事。”宋钰心头愈加烦躁,不过能让夺人表现出惊讶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可惜的是夺人那瞬间的表情他根本没机会看见,他也不过是从语气中大致推断出对方表情而已。   夺人几步上前拦住宋钰去路,直直地注视着宋钰:“你身上有利害之物!”   这句话宋钰听得很清楚,不是陈述句,也不是疑问句。   “平日里也许你修为圆润,对于外物侵蚀会自然抵御,一旦你神念紊乱,那东西必然会趁虚而入,最终主宰你思绪和神智。”   “虚无杵是好东西,你想据为己有这原本无可厚非,但又何必找这么劣拙的借口?”   夺人想到乌蛮在世时曾隐晦提及过,虚无杵不是修道者能用的,如今想来果然是炼神者之物无疑,弱水为了这东西不惜潜心数年费尽周折,不愧是沧澜大枫藏宝。夺人本来还要说话,但看着宋钰皱起的眉头,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又吞回肚子,只是从怀中掏出一物,郑重递给宋钰:“这东西暂时帮我拿着。那些人来得真慢,你先走,我去打发他俩。”说罢和宋钰擦肩而过,朝着来处走去。   夺人的举动出乎宋钰意料之外,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换着是自己万万没有放弃唾手可得神物的打算,更别说倒将自己东西送出去的可能,回头望着那一袭白衣在晨风中飘摇而去,宋钰心中也分辨不出这家伙究竟是在作秀还是出于真心,只是以前被他反复把玩半个多月的五彩莲,这一刻竟然在掌心开始散逸出一抹绯红。   绯色精光从宋钰掌心间朝着莲台叶尖蔓延,恰如夏日池塘你才刚刚挂色的莲花。 第七十二章 国士之风   白色身影随同衣袂声一同消失在下方树林中,渐渐有呼喊声从山坡下的树林后面传来,以夺人修为就算要同时让两三名乙组成员昏死过去也能勉力做到,但那是在对方不能提防的情况下。   炼神者与修道者狭路相逢,一个修道者却能轻松对付三五个炼神者。   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事,就如在最猛烈的毒草附近必然会有完美克制毒性的药草伴生,最善良的人身边最能滋生心思恶毒的凶徒,修道者与炼神者之间也没有绝对的强者。   “一声兄弟大过天。”   宋钰脑海中蓦然闪现出昨夜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的朋友不多,兄弟更少。   力鬼算一个,夺人算一个。   除此之外,再无第三!   手中莲台依旧吞吐着绯红色精光,如薄薄罗帐般将宋钰整个手掌遮挡在另一个世界,就像正一点点走上黄泉路的夺人身影一般。   朦胧而不真切!   宋钰用无比严肃表情站在原地,两个不同的思想在内心交锋,离开还是转身和夺人并肩战斗?   宋钰用了不短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优柔寡断的事,实际上需要他选择的也并不复杂,像这样艰难地选择的时候几乎没有。只是很简单的去与留而已,偏偏是这样简单的问题却困扰着让他在原地站了一息之久。   下面呼喝声渐弱,一层层气浪如雾霭般从山坡下窜入林间,惊动了还在艰难未决的宋钰,这身影也促使着他必须做出最后决定。宋钰用力握着五色莲台,好几处稍小的莲角都嵌入掌肉中。   “狗娘养的!”宋钰钢牙猛咬,从嘴里骂出一声。   夺人很庆幸,自己遇上的两人修为差异很大,以修道界修为来区别的话,左边穿黑衣的汉子差不多是在雷动中期,每一次出拳都伴随着沉闷的雷声,拳风扫过身畔,就仿佛是衣服上滚落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灼热的气流。相比而言右边那人的攻击可就“安静”多了,但真正给夺人带来威胁的却恰好是右边这个提着狭刃短刀、不言不语的人,他比同伴更年轻,但每一次出刀都老道而狠辣。   对方身上气势沉如山岳,深如大海。   夺人将神念施展到极致,也捕捉到对方出手的轨迹,但这具肉身却迟钝如蜗牛,脑海中千百种躲避这两人攻击的方式,但施展出来却如同走向花轿的大姑娘般羞羞答答,以至于夺人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长刀怒斩直下,夺人整个身子如败革般顺着刀势倒飞出去,他人在空中依旧忍不住朝着山坡上望了一眼,恰好看见宋钰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叹息:“我以为我们哪怕不算生死兄弟,至少不能坐视彼此死亡。”   一溜血珠紧随夺人身子一同砸落在地,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心很痛很痛!   胸口被长刀劈出深深的伤痕,鲜血迅速将森森白骨掩盖,在洁白长衫上迅速扩散。   真正进入山林后,宋钰终于觉得舒服多了,这很大程度得益于这些层峦交错的树林将大打斗声、呼喊声隔绝在外。   太罗第一个赶到现场,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剩下的另外两名乙组成员也从两个方向纷杳而至。在得知被夜叉逃走的消息后,太罗怒不可竭地对先前合力围攻夺人的两人各扇了一个耳光,随后指着地上受伤的夺人问道:“谁能告诉我,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被抽了耳光的两人,一人是卯组成员,在他眼里乙组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而能成为乙组小头目的人自然永远都是对的,另一人本就是太罗属下,所以同样是心甘情愿受了这巴掌,因为他们确实是将夜叉从眼皮下放走了。   对方看了眼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夺人一眼,恭敬说道:“这人应该是炼神者。”   “应该是?”太罗冷冷哼了一声,简单的一个音节确如大荒至寒葵水一般浸入到周围众人骨髓中,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打着冷战,低头不敢与太罗目光对视。   “一群废物。”幸运的是太罗似乎并不打算立即对他二人施以惩罚段,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这个不知来历的人身上,抬起脚用脚尖勾住对方下巴,透过凌乱头发打量着对方,随后一笑,轻轻吐出两个字:“夺人!”   周围几人露出惊容,夺人的声名一直以来都在天目的圈子里流传着,每一年想着杀乌蛮的人不计其数,但现在还活着的已经不多了,夺人是为数不多的一人,而且在通海河截杀乌蛮最终将掌控中海口、天关二城的地下强者斩杀,这里面除了夜叉夺走最耀眼的光环外,便数此人了。   大荒地理志上对通海河有各种描述,其中褒奖之言不胜枚举,惟独有悲呛一语记下当初百剑沸腾的场面:“伏士三百,亡者九,兽也悲悯,争相坠崖。其后峡岸常有亡灵哭,天阴则闻!”   夺人数年来不断奔走,致力于刺杀自己首领而成名,也亏的是乌蛮自负,换着任何人恐怕在夺人只露出丝毫苗头的时候就已经被一掌拍成肉泥,出乎意料的是这家伙不知用了什么蛊惑手段,竟和夜叉达成同盟,让这看似永远不可能成功的事变成了可能。   少主大婚期间,有炼神者不断在天目总堂骚扰,连堂堂天目首领也无可奈何,没想到放跑了夜叉却抓了一个夺人,这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太罗脸色终于好转了一点点,至少在周围众人看来是这样的。   “是我。”夺人面容不变,和太罗那种冰冷比较起来,他那扳着的脸倒像是面瘫,加之因为失血的缘故,脸色更趋向于苍白:“你可以杀了我。”   “做咱们这一行的,只能死在任务过程中,我怎么会杀你呢?”太罗嘿嘿一笑:“用你钓出夜叉,这也算对你存在价值的一种体现。”   夺人稍微停顿了片刻,失血对体力的影响根本并不算最大的问题,但造成的大脑缺氧确是他难以接受的,在他意识开始混淆的时候对神念就开始产生一定的影响和损伤:“先给我包扎一下,如果你不想我这鱼饵这么快就死的话。”   话音未落,一只脚已经重重踢在夺人后脊上,在脊骨咔咔的声响中,夺人整个身子都横飞出去,直直撞在一颗粗壮树干上才滚落下来。从后面抬脚踢人者正是最开始和夺人交手中的黑衣男子,从一开始的过程中他都占据着上风,一套拳法在夺人面前倒是打得酣畅淋漓,但其中憋屈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就像使了吃奶的劲去搬石头,结果抱在手里的却是一团棉花般让他苦闷难堪,这会终于实实在在地踢了夺人一脚,得意地仰头大笑:“和太罗首领讨价还价,你是头一个。”说罢还拿眼神瞟着旁边这个乙组中身份极高的男子,暗想着这一记马屁虽然拍得不怎么高明,但还不至于拍到马腿上去。   一只手掌从旁边飞来,映在黑衣男子瞳孔中,以难以应变的速度迅速放大。那男子随即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云端,脚下空荡荡一片,直到自己后背和另外一个树干接触,发出更大的声响后,才听见一个太罗那懵懂的声音慢悠悠传来:“抢风头和挣表现是有学问别的,在天目,只有一个玉枢,可记住了?”   黑衣男子连叫唤的声音也不敢发出,连忙匍匐在地上:“记住了,记住了!”   “去告诉首领,我会把夜叉抓回来的。当然了,你想把刚才的话告诉玉枢,顺带摆弄一些是非也未尝不可,我太罗学不来他那样靠伺候首领上位的攀乘之术,但偶尔也会有雷霆手腕。”   黑衣男子恨不起跳起来骂娘,这杀星竟然会说自己‘偶尔会有雷霆手腕’这样的话,论及无耻,他足可排入帝国前十,黑衣男子也不吭声,踉踉跄跄地跑下山。太罗才又走到夺人面前,冷冷说道:“我虽然不喜欢那家伙,但他说的话却不假,我太罗没有和别人讨价还价的习惯。”   “既然是交易,自然得讨价还价了。”夺人对面前这张冷冰冰的脸视若无睹,颤抖着手臂指了指远处呆若木鸡的一个男子:“在方圆数十里范围内,能让他开口说话的只有两人,我是其中之一。”   “乙勿是被神念所伤?”太罗早就接到下属禀报,乙勿浑身上下没有伤口,却如活死人一般毫无反应,众人都束手无策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听见夺人的话,太罗最先反应过来:“乙勿是中了你的暗算!”   太罗话一出口,周围三名乙组成员俱是神色激愤,若不是慑于组长威严,恐怕早就冲上来将夺人大卸八块了。   “他被神念所伤没错,但却是面对面交手,没有偷袭,而且我也不是那出手之人。”   “你在耍弄我。”太罗铁钳般的手上一把锁在夺人脖子上,将对方偌大身子凭空提起:“这整片树林,除你和夜叉外就只有我们的人,你是想说夜叉其实并不是修道者,一刀斩下乌蛮魁首也只是做给世人看的假象?”   喉咙被锁,夺人压根出不了声,但望向太罗的表情里已经说明了太多东西,一张脸因为憋气窒息而由惨白便成酱红,但那双经纬分明、冰冷而不带丝毫感情的眸子依旧不曾有半点屈服。   面对这双眼睛,太罗隐隐有种挫败感,夺人比自己更像一个杀手,对自己性命也漠视到了无所谓的地步,正是因为这中冰冷的眼神让太罗将举在手中的夺人着丢了出去:“真当我杀不了你。”   这话才说完,太罗就立即后悔,然后干脆地闭上嘴看着得以苟延残喘的夺人。   夺人双手扶着脖子,一面急促地干咳一面用力喘息,最后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至少做了两件错事,第一,你该立即杀了我;第二,在你把我丢出去的时候,不该再画蛇添足的说这番话。现在既然你没有杀我之心,那么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太罗还要再说话,夺人立即摇手阻止对方:“你没耽搁片刻,夜叉就会远逃半里。”   身边起于三名乙组成员立即表示担忧:“组长莫要着了这家伙的道!这大荒谁不知道炼神者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他人,我看干脆还是一刀杀了这家伙,我不信夜叉还能逃出这片天罗地网不成?”   “既然此前首领能让罗天舒几人昏睡过去,应该就有把人救醒的法子,炼神者虽然不常见,但也不代表没有。”   “而且这家伙是弱水的人,和咱们之间势如水火。”   夺人也不言语,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前方,对结果如何丝毫不在意。   “止声!”太罗右手握拳,作出停止的手势,随后才怀中掏出一个有青色花纹的白瓷,抛给夺人:“我不担心夜叉会逃出我掌控之中,但我的弟兄却不能不救。”   夺人抓过瓷瓶径直扒开瓶塞,将药粉直接往胸口洒去。即便是冷冰冰的太罗也看不惯对方这种糟践东西的行为:“这是百器堂的上等刀伤药,不需要……那么多的!”   夺人才不管这玩意多金贵,既然对方没有杀他的意思,他也就没必要再摆出视死如归的态度,等到药效行散开,这才起身朝着木讷呆立的乙勿走去,右手翘着莲花指朝对方额头点去,可意料中的乙勿并没有立即醒来,这让夺人也大感意外,炼神者是通过神念来制人,颇有一力降十会的感觉,没有修道者那么多繁荣的功法技巧,而且宋钰炼神修为确实不如他,在夺人看来随手解除禁锢那是举手之劳的意思。   “有什么问题吗?”   夺人不言,直接将手指抵在乙勿额头上,神念如春风般一丝丝浸入到对方识海中,整个过程,周围几人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包括太罗在内的四人都暗自蓄力,对炼神者的态度,他们更多的是畏惧,这种畏惧来自于不了解,只要一旦发现有丝毫不妥,等待夺人的必然是雷霆般攻击。   夺人并没有让太罗几人等得太久,然后缓缓松开抵在乙勿额头上的剑指,心中的震惊却是旁人无法理解的,迎着太罗的目光说道:“那家伙的神念出乎我意料之外,那道力量很怪异,甚至连我都不确信这是否是神念。”   “意思是说你也无能为力!”   夺人摇摇头:“幸运的是宋……夜叉并没有打算让他变成傻子,只是在脑海中留下一丝禁锢,我的神念一与之接触就像钥匙插入锁孔一般,禁锢立时开始消退,不消片刻你的人自然会转醒。”   一听说无碍太罗就懒得去多想,这大荒有着数也数不过来的真元,彼此间相生相克,夺人口中的‘怪异’无非就是功法的不同而已:“你其实可以将所有功劳都揽在你身上,这样好增加你的砝码。”   “我夺人还不屑盗取别人的东西为自己脸上贴光,我先疗伤了。”夺人说罢径直走到不远处一棵树干下,盘腿坐了下来,心中反复衡量着那一丝怪异的神念,心中也渐渐明悟了,扭头朝着山顶的树林望去:“你并没有离开,原来这一切都在你计算中。此等手段,可谓国士。”   棋语有言:国士者,行一着而望九十! 第七十三章 灭顶之灾   不多时,乙勿便悠悠回神,在向组长匆忙见礼后就开始调息检视真元,发现修为无损才放下心来,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一柄无鞘匕首被丢到他面前。   乙勿脸色瞬间变得灰白,茫然地望着太罗。在乙组的几名组长中,太罗不是最严厉的,也不是最冷酷的,但绝对是最在乎颜面的,曾经有次他们在训练的时候,太罗直接冲进训练场,将一名同僚给生生拍死,原因竟然是因为这名同僚和另一组的人打嘴炮输给了对方。   如今自己让夜叉从眼前从容离去,这失败不是他一人的事,而是关系到他们整个小组的颜面。乙勿悄悄打量着太罗脸色,最后一点侥幸也在太罗那冷冰冰的面容上破灭,但也不敢随意乱动,组长没发话,这一刀可轻可重,轻者断一根指头,重则插进胸膛。   轻和重,就看组长心情了。   乙勿静静地等着,等着组长发话。   “你发出的是蓝色烟火,证明你已经将对方控制住!”   乙勿笔直地站在组长对面,低着头小声应道:“是的,事实上我确实让他丧失了动手的能力,我用百鬼锁魂劲将自己真元潜入他丹田和百骸处,但乙勿没有想到的是夜叉是炼神者,所以最后还是受了他暗算。”   “你这是在为自己脱罪。”太罗大手一挥,根本不愿再听乙勿解释:“你……自断一腕吧!放心,这只手不会白断,除了夜叉的人头外,我还会向玉枢讨一个说法。炼神者这样重大的事他却只字不提。若说他不之情,这里有怕是说不过去。”   太罗话一出口周围几名同僚齐齐皱眉,虽然他们预料到乙勿遭受的惩戒不会轻松,但斩断一腕也确实算重。其中一名距离太罗最近的男子小声说道:“组长,既然夜叉是从乙勿下手逃脱,不如给他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他将夜叉再抓回来。炼神者而已,只要乙勿有了防备,自然就不会轻易着道。”   有人开口求情,另外两人立即附和。   “乙勿平时还算恪行谨守,这次也是情报失误,最大的责任在玉枢哪里。”   “组长还请慎重,乙勿性格最严谨,决不至于因为失误而放过夜叉,我相信乙勿也不怕痛,是汉子。但这一刀下去修为必然会倒退至雷鸣期,却是斩断了他和咱们组的所有情分,我们愿意助他抓回夜叉。”   太罗对周围三人的说情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望着乙勿:“先说说夜叉的情况,他究竟是炼神者还是修道者?”   乙勿脸上忽然浮现决绝神色,毅然俯身拾起短刀:“夜叉受伤是事实,他却确实会神念一点点,不过那更像是借助某种振幅器物弄出来的一些伎俩,颇能蛊惑心智。组长以及各人若是再见着此人,当以雷霆手段格杀,万不给给他喘息和开口之机。”   “乙勿,你糊涂!”一道身影从斜里冲过来,直接将弯腰拾刀的乙勿提膝撞飞,在那瞬间顺道将匕首夺了过来,又捧着匕首恭敬地递到太罗面前,等太罗收回匕首,那人才转身训斥道:“你和我们都一样,你的性命包括这一切都属于组长的,岂容你放肆。”   太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相信夜叉和自己这属下之间必然发生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否则为什么自己一问夜叉的情况,自己这属下的态度立即转变:“你有事瞒我?”   “太罗不敢,也确实没有隐瞒组长任何事。”   “至少我知道,在夜叉是炼神者一事上你就隐瞒了我。”太罗脸色更加难看:“作为你上司,你的性格难道我会不清楚?我现在要知道从你遇见夜叉后的每一个细节,我不喜欢重复第二遍,但今天可以破例一次,如果你没明白我意思的话。”   “属下甘愿接受任何惩罚,属下确实没有什么需要说的。”   太罗豁然而立,脚下气浪骤然翻腾,一道肉眼可见的乳白色气雾在他脚边旋转翻腾,将半尺范围内落叶瞬间碾为粉末:“你敢逆我的意?”   乙勿首当其冲,真元如劲风般鼓动着他衣袂,几缕垂下的长发从耳际边悄然断裂,但太罗却连眼帘也未曾抬起,只是轻轻说道:“就算是吧!”   周围众人瞬间呆若木鸡,彼此面面相顾,都在怀疑自己是否耳朵出了问题,一直以严谨和恪守著称的太罗竟然会违逆组长的命令,这绝对是他们想不到的情形。   “夜叉!”太罗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阴狠,从钢牙铁齿间奔出如冰渣般的声音:“炼神者果然不是好东西,蛊惑人心到如此可怕地步。”   夺人在旁边冷冷一笑:“炼神者是可能蛊惑人心,但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就算阴阳世家家主也不例外。很显然你这属下隐瞒着不希望你知道的事。”   “闭嘴!”太罗深入低沉若野兽呜鸣,望向夺人的眼神杀机毕现,随后再次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乙勿:“我要知道你和夜叉相处的一点一滴,这是我重复的第二次。”   乙勿知道,组长这次是真正动怒了,但他心中的苦却没法说出来,说出夜叉的一切对首领来说祸福参半。正如夜叉所说,他们这一组既然公然暴露,君岳必然不会放过这落井下石的机会,而且范旭首领让他们这样做是否是真的用壁虎断尾之策来达到目的?   想到此处,乙勿再不敢细想下去,身躯忍不住轻轻哆嗦。   “你尽管说来就是,别忘了还有我们和组长呢,更有首领和整个天目的支持,他区区一个杀手能翻了天不成?乙勿你就说吧!”先前那夺过乙勿匕首的人安慰着说道。   “可能真要翻天。”乙勿无意识地说了一句,然后迅速闭嘴,依旧是低头呆立,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你们去外围戒备。”太罗到底是对乙勿知根知底的人,知道自己这属下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要说太罗有私心或勾结夜叉这样的事,他断然不会相信。乙组已经是真正的核心成员,在天目中可以了解许多保密程度极高的信息,可以自由选择藏武殿里面十之八九的武学秘籍,每一个成员都是经过反复审核甄别,这样的人若是能被收买的话,范旭首领这位置早已被别人取代了无数回。   也正是因为这缘由,其余三人对太罗这道命令感到不解,还有什么事是他们不可以知道的?   但命令终究是命令,心中纵有无数疑惑,最后他们还是带着这道命令散去,分散在三个方位守着山坡,临走之前还特意将夺人也带走。   山道上瞬间恢复了宁静。   “乙勿,咱们认识有多少年了?”   “不知!”乙勿在这个问题上确实没有回避,事实上在这个问题上也压根没有回避的必要:“我只记得从我记事起,咱们就认识。练功流汗在一起,挖田鼠洞被首领用软鞭抽打在一起,一起进入卯组执行任务,再走到今天,确实不记得有多少年了。”   “所以我了解你,懂你。比你想象的还多!”太罗脸上难得有了一丝丝人气:“你和夜叉相遇必然发生了一些事,而这些事是出乎你意料之外,又无力取改变的,所以你选择了隐瞒,宁愿自己吃哑巴亏也不愿说出来让我为难,是这样的吗?”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一人智短三人计长,你说出来也许正好我们能衡量出一个对应之策,至少可以避免我们在面对夜叉的时候不小心着他道。这是我真心话,同时也是命令!”   “真要说?”   太罗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必须说!”   “这可能会给你、给咱们整个小组带来灭顶之灾。”   “那更要提前知道才好。”   乙勿想了想,如果身后真有君岳的势力黄雀在后的话,至少他们不会仓促迎战。乙勿左右稍微权衡,还是选择了和盘托出,将他伏击宋钰后每一个细节都原原本本地描述出来,最初太罗还能追问两句,可越到后面脸色越是惊讶,最后干脆不再说话,只是目瞪口呆的望着乙勿,半晌才抿嘴微微干裂的嘴唇:“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话,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行动吧!”太罗将心头的话一股脑倒出来,身心顿时为之轻松:“只有和首领的命令相违背了,见面就将之格杀!”   “杀?”太罗脸上表情何其丰富:“两年时间从废物变成天才,而且这天才可能还是大荒继沧澜大枫之后的不世枭雄,更关键的是他是影牙唯一继承人。见面难道第一句是‘少主,我们来杀你来了’。首领知道他的身份,君岳也知道。如果我们杀了他,恰好给了君岳一个召集旧部对付天目的理由,若是放任他离开,我们也没法先首领复命;软禁或致残更是不可能。”   也许大荒真有行一着而看九十的人,但宋钰相信自己和深谋远虑之间隔了好几十条街,他也没想过借助夺人的手来让乙勿苏醒,只是简单的认为范旭既然能令罗天舒神念被禁锢,自然有办法让人苏醒过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山下树林的外围必然已经开始聚集更多的杀手,正面突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宋钰甚至希望能在下一刻让自己遇见一只仙鹤,或许能通过神念驯服对方,好让自己也装一把高人风范,在众目睽睽下玩一出“骑鹤下扬州”的戏码,想来范旭脸色一定会非常精彩,最不济也得驯服一直苍鹰、山雕之类的吧!   可惜这,只能是他的美好憧憬。   山势并不陡峭,别说猛禽了,连猛兽也见不着一只,再说就算有,也被那一通大火给惊走了。   上山的过程中倒是找到一些修神养神的药草,不过能直接服用的很少,而且这些药草也只能做简单的稳固修为,《碧落赋》上记载,神魂和神念虽系同源,但却又殊途各异,看来真如嗜神所说,没有长期修养难以恢复。   山下火势渐弱,站在山腰上还能看见头顶空中那些薄薄的烟雾,旭日初升,将薄雾照耀成氤氲紫色,随着晨风吹动而不停地变幻着形态,置身山头,周遭万籁俱静,纵然是阳光普照心中却升腾着英雄末路的感触,只能怔怔地望着远方心潮起伏。   宋钰嘿嘿一笑,眺望远方自嘲道:“我竟也有着矫情的时候。眼中看来的此情此景,倒是像极了那‘玄冥之所’,只是这会不再只是心居其中。夺人,这会你该已经兵解魂消了吧!” 第七十四章 卖弄   宋钰终究不是铁石心肠,想起先前抛下夺人独自离开的情形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得慌,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决定,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莫不是真有利害之物在影响着我?”宋钰从怀中将虚无杵取出来,他一直不明这玩意究竟是用什么东西打造而成,甚至感受不到虚无杵的质量和温度,若不是眼睛能见着,宋钰真怀疑被自己抓在手中这黑漆漆的玩意是一团空气。在得到虚无杵后,宋钰从没停止过过对这东西的琢磨,他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甚至顺着纹路将虚无杵检查了好几回,意料中的机簧、机关一样也没出现。   泡在水里,虚无杵就悬浮在水中;放在火上,黑漆漆的杵子就变得通红而透明;若不是相信沧澜大枫不会无聊到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玩意藏在山腹最深处,宋钰早就将这东西砸碎了慢慢研究:“如果我有一台射线扫描仪,就算是把你分解为分子结构,也能将你的秘密挖掘出来!”   宋钰无奈地将虚无杵收回怀中,手指不小心碰着怀里莲台,刚压下对夺人的负疚一瞬间又占据了心神,将小小莲台举到眼前端详着,莲台上那抹绯红已经淡去,化着水粉色挂在其中一片正含苞欲放的莲叶上。看了莲台数眼,宋钰猛然警觉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再呆下去便会有暴露行踪的可能,正打算重新装回怀里时,忽然发现莲台上渐渐生出另外一种颜色。   一缕紫气如水雾般爬上另一片莲叶表面。   宋钰本以为是旭日穿过烟雾形成的紫光照耀在莲台上所致,但仔细一看却分明是实实在在的紫霭。紫色雾霭还在一点点汇聚,如闻腥的苍蝇般疯狂地沾满那片莲叶,直到莲叶上固有的白色已经再寻不着,最中间花蕊处开始升出一根黑钱。   乍一看,那根细线通体呈黑褐色,从最初指甲盖大小生长为尾指长短,比麦芒粗不了多少,但却有着诡异的力量。黑线仿佛是将周围所有色彩、光线尽数吸纳,即便是宋钰眼神也再无法从上面移开。   反复注视才发现那根黑线竟然是一枚细针。   宋钰最初以为是不小心出动了五彩莲的机关,将藏于莲台中的飞针枢纽打开,以至于让黑针弹了出来,但再细看这哪里是黑针,竟然是浓郁的紫气凝聚为一处所至,而长针始终虚空悬停于莲台之上,和莲台底座保持着三寸距离,针尾与莲台之间的空间竟然是一片混沌未明的力量扩散所致。   长针一旦停止变化,就如熟透的苹果般开始在莲台上颤动,仿佛是要脱鞘入云霄的利剑。宋钰最终还是忍不住咦了一声:“坐而论道,方明利害之物。《碧落赋》中的厉害之物竟然说的是它,这和当初若非在镇魔岛用神念汇集周遭灵气,凝聚出葵水的道理如出一辙,只不过这莲台凝结出的是旭日紫气。”   宋钰念想及此便知自己是气运好到逆天,如果他能堪破其中奥秘,就算修为不能提升,在眼力境界上也会大有裨益。挡下他毫不犹豫地调动本就不多的神魂,用神魂团团将紫黑长针裹住送到自己眼前要仔细琢磨,结果神魂竟然在那瞬间差点失控,一道似有似无的力量硬生生将他神魂震散,紫黑长针便要破空而去。   “想走!”宋钰竖眉轻喝,拇指中指平出,从下而上直接捻住长针尾部,手指一旦与长针接触,便有两道半红不白的光华闪现,如铁钳般稳稳夹住长针。   紫黑精光和手指迸射的光华一相接触便发出轰鸣,仿佛是两道雷团在空中碰撞到一起般声势浩大。   此刻的宋钰,无论是真元还是神念都是最虚弱的时候,而那紫黑长针冲突之势却是越来越剧烈,更诡异的是自己真元从最开始的僵持变成了依附,源源不绝地朝着长针涌去。   长针仿佛是吃了细糠的小香猪般撒欢地颤抖着。   宋钰心中暗自苦笑,本以为是自己的机缘,没想到下一瞬间竟然成了劫难,这紫黑气雾聚成的长针端是霸道非凡,不但神魂对它无用,就连号称能横扫大荒一切事物的真阳炁竟然也不能奈何,而且此刻的宋钰也失去了真阳炁控制,只能被动地朝着长针输送着真元。再如此下去不消一刻钟,就会将所有真阳炁吸纳得干干净净。若是不留下隐疾,也许三五个月可以恢复真元,但宋钰却连三五炷香的时间也等不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咬着牙犹自不甘心地坚持着。   最后一丝真阳炁被吸得贼去镂空,浑身筋脉在这瞬间仿佛是在烈日石暴晒十年的河堤,入眼尽是干枯开裂的长廊,暴露在外的肌肤也开始显露出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裂纹。   噗通——   宋钰只觉脚下一软,再没有半分多余的力气来支撑身体,如烂泥般瘫软在山坡上。   长针上紫芒再次暴涨数寸,宋钰自讨下一刻必然会被这所谓‘厉害之物’给逃逸,暗自叫着:“完了,完了!”只是这长针上蕴含的气息太过于诡异,这种力量有一分熟悉,但更多的却是令人不知所措的茫然和陌生,连宋钰也无可奈何。   吸纳完最后一丝真阳炁的长针一反常态地停了下来,轻飘飘地坠落在宋钰掌心。   世间没有人比宋钰更明白真阳炁的霸道,这玩意纯粹就是养不熟的狼,从来不会因为谁是它的宿主就对谁另眼相看,一旦有机会便会毫不留情的反扑。这枚长针在吸走他最后一丝真阳炁后,与之柔和为一体,随后反作用于宋钰自身,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更头疼的是便是宋钰本人也无对应之策。   宋钰慌忙地甩着手,想要将这危险玩意儿丢开,却发现掌心空空荡荡,毫无异色。掌心一阵温润,感觉有异物藏匿于手掌之下,随之变觉一道滚烫若岩浆般的东西顺着手腕筋骨倒流回丹田。   这一刻,天雷勾动地火。   岩浆所经处,如冬风摧折百草,仿佛酸雨溃败岩石。   那些本已不堪承受丝毫外力的经络被岩浆滚过,在宋钰还来不及感受的瞬间将经络冲刷成了灰飞。   宋钰大脑一片空白,平日里他雌伏、隐忍,对任何事都毫不在乎,就仿佛过客一般冷眼看着身边的一切事物发生,兴致来了便发发善心,但他自己明白,他对某些事物如魔怔般执着和在乎,而这其中就包括他的力量,这是他安身立命之本。   失去了真元,他宋钰就什么也不是。   宋钰以为百废之体已经成为过去,每每向别人说起自己用不到两年时间完成了别人二十年之功时,那种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成就感成为他心中最得意的资本。颤抖着将手举到眼前,看着眨眼间已形如枯槁的手,一个阴影在他心坎向着全身蔓延。   “我以为我摆脱了!”宋钰忘然物外,心中烦念升腾,坐在地上望着如鲜花凋零般还在枯萎的手掌:“我以残魂初入大荒,没有怨恨……在得知宋时关不过是拿我做血祭后,我、没有怨恨……独自一人被困镇魔岛,封于冰层中五年,只为等待某一天某一缕阳光时,我没有怨恨……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所以每当行功到极致便有天罚降临时,我没有怨恨……碧落赋中提及,天道自有运行之法,我知道我的存在便是违逆了你意,纵然是我孓然一人,无人顾我生死,我也不怨。可是你……”   宋钰说到最后,几乎是仰头向苍天竭尽全力地嘶喊:“如今却是连天罚也不存在,连你也将我彻底遗忘,现在又要收回我拥有的一切,你要抹去我一切和存在的痕迹?”   宋钰这些时日来的挣扎和遭遇化作不断压在骆驼身上的稻草,而眼下筋络彻底毁去的事实让他终于走上了崩溃边缘,加之夺人所说“厉害之物”在无形中影响着他心智,这一刻终于得以爆发。   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世上最无情的便是天道,最公平的一样是天道。   天地有道所以四时合序,日月有情所以遍及大荒。   阳光是公平的,照耀在临海的这座密林高山上的同时,一样铺洒在千里之外的天关城。   被高墙环绕的螅园中,静谧竹楼里。   三个衣色不同、年纪相仿的男子此刻却是欣喜若狂,六道目光子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那三嘴壶喜极而泣。   “大哥!”闻祝喜极而泣地望着面前这三嘴壶,看着三道紫色气雾如蛟龙般源源不绝从壶口中喷薄而出便兴奋得手足无措:“果然是大哥好算计。造化印雌伏数月,只为全今日之功,我三兄弟便要在今日携手踏神庭,入那化境之地。那大象精神,达圣为躯也指日可待。这天下大荒任咱三人跨山河踏天阙。倒时先要去找古阳匹夫徐徐当年旧情,顺带着把那无妄钟和钟骨散拿来看看。”   “万里跬步还没迈出第一条腿呢,老三言之过早。”坐于上案那四十开外的黑发黑髯男子极力做出平和心态,可颤抖的腔调却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一直不喜欢说话的老二将目光集中到面前,如饿了半月的乞丐见着酱肘子般直勾勾地望着源源不绝喷薄而出的气龙:“我们吸取天关城满城气运数十年,也不见能和今天一刻之功相媲。这夜叉莫不是天人下凡,这等圣人才具有的气运竟然如此雄浑。”   闻祝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就算他是下凡的天人,被我们硬生生夺走了气运,他也只会泯然如浑人一般,就算有朝一日他知晓了此中原委也无可奈何,至少没人愿意找神庭境高手做自己敌人。”   “事不宜迟,还是早早将这气运炼化才好!”   老大笑骂一声,终于还是最先镇定下来:“传言修习《碧落赋》者,可统领气运,令鬼神遥瞻,这整个大荒我不知是否还有第二人能积聚这紫色气运,但这份运道能落到我三人头上,却是得了天大好处。”   “垃圾!”宋钰第一次承认这具被别人指责了无数回,而今他也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这句身体的经络在冲击下甚至没有象征性的抵抗,便摧枯拉朽地坍塌。   眼前骤然一暗,一道黑影笔直矗立在宋钰面前,阻断了照耀在他身上的阳光,宋钰瞬间如坠落无尽黑暗中,一个如冰刀雪剑般生硬而丝毫听不出感情的声音缓缓吐出两个音节:“宋钰?”   宋钰哈哈大笑,声音苍老而毫无生气:“怎么才来?”   太罗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对不起,来晚了!”   “有酒没?”   太罗没说话,他想过无数种和宋钰相见的情形,夜叉头上顶着斩杀掌控海口、天关二城的地下顶尖杀手乌蛮的头衔。从乙勿的描述中,影牙少主者直接变为可与沧澜大枫这样数百年才出一人的不世枭雄比肩的妖孽。   即便是眼前这枯蒿得快没了人样,似乎一口气吊不上来就要与与世长辞的人说他自己是宋钰,太罗绝不相信。别说是真元、神念芸芸,即便是生机都已经从这家伙身上消失,连人都算不上的家伙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下劫走主母,又如何能在须臾间杀死乙组高手,又从首领剑胆之下从容离去?   太罗疑惑地回头望着乙勿,乙勿无奈地摇摇头。   除了这身衣服还是夜叉的衣服外,再没有一处与夜叉相似之处。   “那就是没有了,真是无趣的人。不过来了也好。”宋钰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之间停顿了两三回:“送我一程吧,下手利索点!”   “宋钰!”夺人同样不敢确信眼前形色枯蒿的男子是宋钰,直到这句话一出他才明白过来,除了宋钰恐怕大荒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说出如此云淡风轻的言语来,忍不住叫出了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钰朝夺人咧嘴一笑,表情比黄泉下厉鬼凶魂还要难看三分:“我欠你的!”   “说这些有用吗?”夺人自知自己也是遭劫难逃:“你帮我杀了乌蛮,我这条命就该是你的。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宋钰不再说话,准确说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颤巍巍地将藏在袖口下的五彩莲遥空伸向夺人。   “都要死了,何必在乎这身外……”夺人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宋钰伸出来的手。   这双手可能是大荒最难看的手,皮囊下那交错往来的筋骨如被蚯蚓拱过的泥土般起起伏伏。夺人目光所落处,是那尊一炷香前丢给宋钰的莲台。   和宋钰毫无光泽的手爪对应鲜明的是莲台上多了一物。一只胖乎乎、白生生的小虫正懒洋洋地匍匐在莲台正中央的凹槽处,身躯因为太过肥硕而被莲台叶片撸出无数块大小不等的肥肉。   看见有不善的目光盯来,小家伙忽然抬头,像虎大王发现有敌人侵占自己地盘般昂起脖子朝夺人哼哼剜了一眼,有才慢悠悠地低下头,张着只有一条线能形容的小嘴朝着莲台啃去。   清脆的喀嚓声在山坡上响起。   前一刻还被说成身外物的夺人只觉得自己心随着那脆响而跌入深渊中,他在乎莲台不是因为他是炼神者的珍宝,也不是因为那是他祖传之物,实际上他对家、对祖辈的观念已经很模糊了,而保留住他最后一点印象的根由正是因为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他心痛的却是那白色虫子正优哉游哉地毁去他和他父亲之间最后一点联系。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为什么被这小虫子看一眼竟然有种神念被冻结的感觉。”夺人一次次想要抬头,一次次又沮丧地低下头,周围五名天目的人似乎很迟钝,迟钝到没有察觉到那小家伙体内蕴藏的恐怖,但这一切却瞒不过身为炼神者的夺人。   “什么玩意,好像能卖两个钱。”太罗旁边一名男子抬手就去抓宋钰手上的莲台。   太罗也拿捏不准这莲台和白色虫子究竟是何物,还在犹豫是否要阻拦同伴,忽然看见同伴身躯悄然颤了一下。   “华诚,退下!”太罗轻喝同伴。   被叫住的男子徐徐转身。   太罗只听闻身边一阵倒吸冷气之声,他心有不解将刚目光从宋钰身上收回,随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倒飞出数十丈才停下来,目光在华诚身上扫视了片刻,有又集中到那如厉鬼般枯瘦的男子手中。   莲台上没有了白色虫子的身影,华诚眉心却多了一个尾指粗细的血窟窿。   一个白乎乎的肉脑袋正炫耀地在华诚脸上慢慢蠕动几下,又抬头隔空望着宋钰。   宋钰心情莫名好转,低声斥骂道:“卖弄!” 第七十五章 敢应否   两道身影穿梭在火势颓弱的树林中,还未被彻底燃烧的树干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油脂,在高温炙烤下发出不绝于耳的啪啪声。范旭所经过之处,两畔火焰骤然熄灭升腾出轻烟。   玉枢落后五步安静地行走,首领没有开口说话他便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目光也始终落在五步外首领的脚根上。   “为什么!”   “呃……”玉枢不明白首领这话究竟是何意,茫然地抬头朝前方望去,目光随后被那丑陋不堪的藤条箱吸引。   “你的每一次落脚都恰好覆盖了我的脚印,这是为什么?”   玉枢脸上出现一抹红润,如小女儿姿态:“也许……是巧合吧!”   “巧到你的步伐频率也和我保持着一致,无论我快与慢,从进入树林开始,从无例外。”   玉枢紧了紧捧在手上的剑,这是首领的剑,沉甸甸的剑鞘却掩藏不住剑的锋芒,让玉枢生出捧着一株仙人掌的感觉,若不是时刻提醒着自己,他早已将手中之物抛了出去,就在首领开口说话的那瞬间,这柄剑上的气息更凛冽三分。   剑上令人窒息的气息让玉枢明白,自己必须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玉枢从来不觉得自己愚钝,不但如此,他甚至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是天目中为数不多的聪明人,不然首领何必让太罗这些脑子里永远只有命令、血腥、女人的家伙听从自己调遣。玉枢在这瞬间想到七八种合理合情的答案,但说出口的却是最蠢的一句话:“因为我想成为首领您一样的人。”   耳中传来的是范旭嘿嘿的冷笑。   “我知道这样的答案很蠢。”   “岂止是蠢,简直是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如果这是马屁的话,无疑是我知道的最憋足的马屁。”范旭放慢脚步看着四周被烧成黑炭的树木:“如果刚才从你口中说出来锦绣文章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因为我不需要这样的人;如果我听到的是大义凛然或平庸不堪的话的话,你不会死。但我会将你再次踢回卯组。”   不知什么时候,冷汗早已爬满玉枢脊背,但他却不敢多言,只是同样放慢脚步,一如既往的每一次都恰好将范旭的脚印覆盖。伴君如伴虎在玉枢看来已经不算最恐怖的事,首领的性情翻覆在天目是有名的。   范旭继续说道:“在十多年前,那时候我具体多大已经忘记了。我也是如你这般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人身后,我心里就一个念头,我要成为和眼前这人一样伟大的人,我会在他走过的道路上重新走一次。当时那人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玉枢没有愚蠢到去问首领当时的回答是否和自己刚才回答大相径庭,反问道:“当时问首领话的人是影主?”   范旭毫不避讳地点点头:“那时候我始终相信,只要努力了、付出了,就会有回报。我相信你此刻的想法也是如此。”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范旭轻轻摇头:“在修道界,成功与付出从来不会对等,还会有更多的东西制约着你影响着你。这些东西会让一部分人超然于他人之上,也让一部分人沉沦为他人附庸,再不济者平庸一生默默无为。”   玉枢已经明白首领要说的意思:“比如身世地位、天赋天资?”   “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肯服气,而且要让你明白这些必非得要你自己去碰得头破血流。当你真正明白了一些东西,它们才会真正属于你。越是聪明人越是不愿意低头,实际上到你认识到这些的那一刻,你大概已经被磨得没有了棱角,真不知这是聪明人的悲哀还是不幸?”   “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玉枢这句话比范旭更加斩钉截铁。   范旭却没有反驳,只是晃了晃手上的藤条箱:“这箱子主人的身份你该猜到了。”   “那又如何,不过是享父辈福荫的二世祖。”玉枢自然知道首领口中所指,径直说道:“影主修为讳莫高深,他得到的却只有这么一点,以为赚了一个夜叉的凶名就可不将他人放在眼中,首领敢与君岳抗衡,自然不会在乎这废柴翻上天去。”   “连我都要恭敬称他一生少主,你又如何能躲得过?这就是身世上的优渥;至于废柴嘛,以前他确实如此,但现在如果谁还把一个道神同体的人称为废柴,恐怕世间所有修道者和炼神者都要羞愧得自杀。”   玉枢目不转睛地盯着藤条箱,如果这话不是从首领口中说出,他必然会第一个提出否定,因为道神同修这样的事就和魔神大战的典故一般,只在传闻中有只言片语的被人们提起,大荒真正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记载。   “这是夜叉安身立命的杀器,比双刀更可怕的大杀器。只要它一天在我手中,夜叉就永远也不可能走远。”   玉枢耸动者喉咙,又抿了抿嘴问道:“就是在婚礼上杀害乙组两人的那张长弓?”婚礼上那一幕一直让玉枢难以忘怀,本来只是空荡荡的弓弦,一旦被拉动便立即有精光在弦上凝聚出一支长箭的形状。   “别小瞧此物,即便是乌蛮也被夜叉一剑射断手臂。”范旭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偏题了,随即纠正道:“这是我要告诉你的另外一件事:天赋!夜叉的天赋是我平生罕见,两年时间修炼到完骨境,比当年的影主高明了不知多少倍。炼神者、修道者,若是单纯论起技巧而言,近身击杀甚至不属于影主当年、凭借一词一曲让弱水那个小杀手跻身花魁,在此之前还和我说了一些取财求财的门道。刚才我一直在想,这世上是否还有他不会的事物?若他能平庸一些,我让他享受一世安稳富贵也未尝不可,可是他太聪明太厉害,这样的人若是不能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将会成为最恐怖的敌人。”   “没有对手,我会寂寞得死去!”玉枢轻轻说了一句忽然望向已经停下来的范旭:“你还要执意上山?”   范旭叹息一声,目光落在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峰上:“送他一程,也算是回报影主当初的知遇之恩。”   玉枢下意识撇撇嘴,忽然觉得首领也并不是高高在上,自己要追上他也不是不可能,因为面前的首领说到底还是人。   “你觉得我很虚伪?”   玉枢立即收敛神情,尽量要自己情绪控制在浑圆一体的范围内:“不敢,只是觉得首领有些意气用事。为了抓夜叉他们已经暴露了太多东西,那处高山也是夜叉为自己选择的埋骨之所,无论他天赋如何,可太罗手下每一个人修为和他比较起来也只高不底,首领再做这画蛇添足的事,反倒将自己也暴露了。”   范旭屈指一弹,玉枢怀中长剑在轻鸣中带着一抹清光冲天而上:“不过是一群藏头露尾的宵小而已,自从影主将他们赶出去后,弱水这些人就成了惊弓之鸟,也只能做一些鸡鸣狗盗的事而已,他们能奈何我?”   “只要是对手就不该轻视,况且还有一个君岳,青隼态度暧昧也一样不得不防。”玉枢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既然首领已经决定上山,作为属下的它们来说,要做的就是扫清上山的道路和可能出现的变故。   一道道指令被玉枢用隐秘手段传递出去。   他将这次行动戏称为捕鱼,对此玉枢也以船夫自居,既然号称行舟湖面自然也就要有能兜住江河里所有鱼的觉悟,不管是虾米还是逆天的大鱼。   剑光穿过被烧焦的森林,冲天而上。   仿佛是另一个旭日。   剑气充斥于天地间。   山顶的上众人也在这一刻感受到磅礴剑气,太罗神情一凛:“首领即将登山。”   旁边三人都明白太罗的意思,这是要即刻杀死夜叉的命令,因为他们谁都不想顶着无能的头衔被首领剥夺修为,沦为卯组或更低下的门童。   杀人对乙组成员来说不是难事,天目在编制上虽然不能算做真正的杀手,但在影主兵解后,范旭最先不甘雌伏,对于甲乙二组的训练本就是为执掌影牙牛耳,对抗青隼而存在的。可是横在太罗几人眼前的现实又让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几人面面相视,却都不明白那能在眨眼间将华诚毙命的白色虫子为何物?   “莫不是传言中的符蛊?”   太罗狠狠剜了一眼冒然开口的属下:“符蛊乃是符祖项天青的不传之秘,被西林帝国国君保护得严严实实,就连天阙世家也休想得到,如何可能辗转千里到夜叉手上?”   先前开口说话的人也不过这么一说,其实他心中也明白自己的乱说的。   因为身在高处的缘故,这里长年潮湿,加之寒冬深夜露水浸润,周围石块上都长着稀稀疏疏的青苔,宋钰实在找不到干净的石块,最后只能随便找一块石头靠着,无奈地苦笑。   被骂着卖弄的小家伙浑然不觉,再次爬回莲台上,不紧不慢地蚕食起那抹紫色的莲叶。咔咔的脆响不时在山坡上传来,这会再没有人相信着胖乎乎的家伙是好相处的,毕竟华诚的尸体此刻还带着余温地横在面前。   “便宜你小子了。”宋钰一生修为都被五彩连莫名其妙废去,对这莲台自然没有好感,小白既然愿意,那就让他啃个够。他也明白,恐怕这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苦中作乐了。小白的出现虽然可以保证自己性命,但对于失去了真元的他来说,却不愿独活。   “宋钰!”夺人气急败坏地吼着冲过来:“那是我父遗物,不能让这家伙毁去!”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抬头,像牯牛一样试图用脑袋将宋钰手中的莲台撞飞。   小白忽然抬头,小嘴里隐约还含着没来得及嚼碎吞服的莲台碎片,刚要想惩戒这打扰自己进餐的家伙,猛觉天地骤黑。   随着宋钰将莲台收回袖笼中,弥漫在山坡上那抹若有若无的气息瞬间消失,夺人停下脚步惊诧地抬头望过去,随后他就被太罗用两根手指勾住衣领倒拖回身后。   “杀了你们也没意思,都走吧!”宋钰瞟了太罗几人一眼,最后落在乙勿身上:“你留下送我。”   “不送!”乙勿冷冰冰地拒绝。   “我来送你如何!”太罗借着豪迈大笑为自己壮胆,随即转身对三名属下说道:“你们带着华诚下山去迎接首领,顺道将夺人也带走。”   乙组众人俱惊,齐齐叫着不可。太罗笑笑,抬手抓过同伴手中的一柄刀:“如果我没能走下山的话,我的位置又乙勿替代。乙勿,你既然接了我班,就必须为我做一事。”   乙勿丝毫没有小儿女姿态,依旧是斩钉截铁回应道:“您请吩咐!”   “我要玉枢那厮人头为我送行,这事不可当做首领的面做,至于怎么完成看你的手段了。”   “那是自然!如果我做得不够隐秘,陪你走一遭黄泉的就会是我,我还不想死。”   “去吧!”太罗大手一挥,身后几人立即如潮水般退去。   “真正做到令行禁止,你这组长看来做得不错。”宋钰由衷地赞叹一句:“虽然你也同样优秀,但主观意识太强,显然不是我想要的人。你也离开吧,虽然我修为尽失,但还有选择自由死去的能力。”   太罗眼中有些茫然,‘主观意识’这个词闻所未闻,但他还是很坚决地摇头:“生擒或者斩杀,我只有这两个选择,即便是你自然死亡也属于我任务失败,同样活不久。”   “范旭寻训练出来的都是一群榆木疙瘩。”宋钰摇头的瞬间,太罗的长刀已经抵在他咽喉,冷冽的杀意从冰冷刀锋透出,令宋钰整个后脊都如埋入冰窟中一般。   刀刃微微前递。   太罗有些不敢相信,夜叉竟然真没有还手,就这样靠在石块上引颈待戮。他所担心的那条白色虫子也没有再出现。   长刀再递半寸,刺破肌肤。   以刀尖为中心,喉头两侧的肌肉已经凹下去一个不规则的圆坑。   一溜鲜血沿着刃身弧度滑落。   宋钰忽然发现死亡确实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   在这刹那间,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想起。   不困于情,不乱于心;   不畏将来,不念过去;   他仿佛看见宋时关持着双刀傲立于镇魔岛的情形,那个几乎做出食子行径的男子的身影却在宋钰心中忽然变得无限高大,那豪迈的笑语曾将山上积雪震得簌簌下落。   “我不想死!”宋钰忽然喃喃念叨着。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因为宋钰发现,死亡很恐怖,一点点地死亡更恐怖。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迟了!”太罗发现眼前的夜叉确实没有耍任何花样,猛吐真元欲刺穿对方整个颈椎,但从刀上传回来的感觉却有如刺在铁毡上。   在太罗惊诧的目光中,宋钰伸出三根指头捻住长刀,然后冲对方露出比鬼还难看的一笑:“可能是临死前脑子要好使得多,连读书时候老师说过的一句话竟然也记起来了。”   “读书?”   “是的。在生物科上,老师给我们讲,马蜂的翅膀是蜂类中最小的,翅膀弱小到压根没法支撑起他肥硕的身体飞行。要是按照翅膀的力度和比例来算,马蜂的翅膀比最肥的母鸡还要不堪,但马蜂却偏偏飞了起来,当时我问过老师为什么?”   太罗是知道马蜂的,但从来没有去注意过它翅膀是否真的够大、够有力,在听到夜叉这样一说,也忽然想知道答案,随即追问道:“是啊,为什么?”   “因为他想飞。”   太罗恍惚找到的答案,这答案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一个想字支撑着马蜂拼命挥动翅膀,也支撑着宋钰用手指将自己的刀硬生生扳开,而更诡异的是宋钰那如枯木树皮的脸上渐渐有了光泽。   事态正朝太罗不愿意去想的哪方面发展。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不想死的念头作祟?”太罗果断弃刀,右掌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宋钰天灵拍去。   宋钰双手平举,交叠着迎了上去。   山坡上传来一声闷响,如铁锤砸在厚土中一般沉闷而浑雄。   宋钰小半截身子硬生生被拍入地上泥土中,但脸上却反倒更加红润光泽,呵呵一笑从泥土中拔出身子,忽然长身而起倒跃上背后石块。   太罗微微皱眉,他最明白自己这一掌的威力,别说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人,就算是完骨境的修道者也一样被拍成一摊肉泥,再抬头细看发现宋钰喉头上伤口已经不再溢血,心中骇然,怔怔说出四字:“完骨巅峰!”   宋钰没有言语,只是凝神回味着刚才那瞬间让自己悸动的情形,他发现自己的神魂和真阳炁正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先前,真元并不是从体内消失,而是在神念作用下一点点柔和,而他完骨境修为在那一瞬间,竟有冲破身体桎梏,扶摇上天的感觉。   宋钰不可置信地摊开手掌,在这一小会时间里,莲台竟然被小家伙啃成一个破败不堪的球体,从这上面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异样,他知道夺人的传家宝此刻真正成了一坨俗物。   掌心从酥养感觉升起的刹那,在他体内最先发生变化的是体内本已近乎干枯的神魂。神魂并没有得到明显的增长,但却比此前更加凝固,宋钰甚至隐隐察觉到,自己真元失而复得益于从那枚从掌心钻入体内的紫黑长针的功劳。   “神念与真元可以互生?”宋钰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如果真是如此,岂非让大荒无数先贤颜面无光,这么简单的事难道他们不能发现。   “你和我同境,且我有神念相助,你杀不了我。”在喘息之间,宋钰脸色已恢复如初:“而且,就算我没有神念,死的那人也一样是你,信吗?”   “我信,但我不能不出手!”   “我没兴趣!”宋钰随手拂动袖口。   第一袖拂出,太罗猛然抄起手上长刀,横于胸前。   刀身乍弯出一道惊人弧度,随即猛然扳直,从太罗手中飞脱出丈余外。   刀是被太罗故意抛出去的,在察觉从刀身传来一道滚烫真元后,太罗不再固执于和夜叉争夺长刀控制权,他本是让刀反弹向夜叉的,无论宋钰是侧身避让还是奋力还击,都会遭受太罗下面暴风骤雨的攻势。结果对方在他弃刀的瞬间察觉到自己意图,随即用第二袖将长刀卷飞。   这也为太罗争取了一丝机会,双拳横砸。   站在高处的宋钰身子再次矮了尺余,刚猛的拳风将他脚下大半个石块碾为粉末,宋钰那本就破败不堪的衣服也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化作灰飞露出一直掩盖在衣服下的黑色长袍。   “魂蟒袍!”太罗失神地收手。身为影牙的一员,对六年前影主与弱水高手转战北域帝国的事迹自然清楚,他不可能见过影主,也说不上来真正的影主究竟是青面獠牙还是三头六臂,但对于这件漆黑衣服上绣着狰狞巨蟒的长袍却是不敢忘记。   因为这是影神三宝之一,是每一个影牙成员的图腾。   失神之际,宋钰第三袖已然拂至。将太罗庞大身影凌空甩出数丈,朝着身后山下坠落。恍惚中看见夜叉……不,应该是少主宋钰挺拔的身影立于半截石块上,傲然俯视着下方:“积雪粹白,痛求一战——”   “少主失心疯了?”太罗心中暗自纳闷,这是严冬不假,可这整个山里哪有丝毫白雪?随即便听见那声音继续传来:“范旭,敢应否?” 第七十六章 神念本源   范旭,敢应否?   铿锵的声音在森林上空扩散,天目众人听来无异于静寂荷塘上响彻的炸雷。   连玉枢也悄悄打望着首领背影,夜叉这种挑衅行为无异于是锊虎须。   “听见没有,这声音就像老虎一般,用这种宏亮而充沛的底气宣示着自己的领地和霸权。”范旭一反常态地笑笑,信手往面前山头一指:“太罗他们任务失败是注定的,一群没用的东西!”   “每年投在这些人身上的财物甚至可以打造出四浮屠这样的顶级高手,结果他们连一个小小夜叉也对付不了。”玉枢心中嘀咕一句,他对宋钰的了解不浅但也说不上如何的深入,除了自诩为“小手段”的技巧之外,便只有文弱不堪的形象了。甚至连他都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对待夜叉不能掉以轻心,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说动首领将乙组的人调过来,至于他内心是否真认可夜叉的强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也许原因出在我身上。”范旭忽然想起夜叉前夜说过的那些话来,他不但说了经商之道,甚至在培育人才上也有一套匪夷所思的筛选、提拔、培训机制,范旭也正是因为宋钰这种近乎于耳光的言行激怒,才动了杀心,但此刻想来他那些话也有两分道理:“乙组毕竟是我的心血所系,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财富,也是天目延续下去并发展壮大的根本。”   玉枢低头微微沉默片刻,忽然直挺挺地跪下。   范旭回头瞟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玉枢:“你是诚心悔过?”   “夜叉既然活着,太罗这组怕是完了。对于这样的结果,玉枢只是觉得愧对首领。”玉枢微微抬头,直视着范旭双眼:“但玉枢不认为自己错了,调遣如用兵,就好比战场上总要有人做炮灰之事,这却不是玉枢私心。”   “哎!”范旭长叹一声:“从你发出第一条指令开始,我便明白你用意,你要想在整个乙组中赢得威信和权威,必然是要一些血来浴足,这本无可厚非。以前首领从西林帝国回来,闲谈中说起一个故事。每到黑夜降临,便有恶魔危祸四方使得千里伏尸,为此引来无数侠士讨伐,可惜那恶魔太强大,强大到没有人能杀死他。最后有老者告诉其中一名侠士,要想杀死这只祸乱天下的恶魔,必须得用同样邪恶的魔物鲜血浇遍全身,因为只有恶魔的力量才能杀死恶魔!最后那名侠士遵照着这方法杀死了夜魔。”   玉枢顺着范旭的话接道:“恶魔死了,却并未绝灭,那名侠客成为了新的恶魔,因为他获得了恶魔的力量。”   范旭有些惊讶:“你以前听过这样的故事?”   “从来没有!”   “你的聪明超出我的预料,希望你别辜负我的期望。”范旭说完抬头朝着远处望去,却见几道人影从山脚下飞奔而出:“我已再调两组成员过来增援,他们稍后即致,有了这些人,就算弱水想要耍什么花样也得掂量着来。”   “您,还是要去!”   “去,当然得去!”范旭哈哈大笑数声,举步慢悠悠朝着山脚走去。   这一脚,上空剑气凛冽,搅动着头顶云团翻腾。   本是冬日融融的清晨,却因为那道剑气而瞬间变得萧索无比。   范旭往前一步,头顶剑气便朝着山腰移动一尺。   山腰上有黑云凝聚,如一张麾天披风拉起一角,将小半个山头遮盖住。   迎面而来的乙组众人立时东倒西歪地散开,惊恐地看着首领从容地从十余丈的前方走过,由始至终他们都没敢说吐出半个字,直到一个身影呼啸着从头上砸落下来。   “组长!”有人眼尖,在头顶砸落下来的人影还在二十丈外时便惊呼起来,随即纵身而起迎着太罗身影飞纵。   ※※※   宋钰盘腿坐在被太罗一掌拍碎的乱石中,慢吞吞地将插在后腰的两柄短刀取下来,并排放在腿上,尽管其中一柄入手不过数个时辰,但对于它的尺寸以及重量都仿佛如老朋友一般熟悉。   他从来不喜欢君岳,可能是因为另一个自己在小时候一直被君岳欺负的缘故,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君岳的钦佩。   以轻灵见长的夜叉在通海河一战已经化作碎片,最后他不得不将之抛入河底。宋钰相信君岳从来没有接触过自己的双刀,但却将他夜叉的特性都了解得异常透彻,以至于入手后丝毫没有陌生感。   唯一不同的是这柄刀身并没有他熟悉的雪纹,至于是何种工艺淬炼就连宋钰自己也说不上来。   在刚做杀手之时,他不过是想要用一个与众不同的兵器,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横刀使用起来更不在乎细节,兼具刀的劈砍以及剑的轻灵,在自身尺寸不足时也能大开大合,尽情施展手段。他甚至费尽心思给自己想了无数江湖绰号,譬如千里独行客、一刀倾城等等,结果别人记住的却是其中一把刀的名字,如今想来也觉有几分可笑。   右手食指从刀刃上轻轻抹过,一溜血丝出现在刀刃上。   喂刀,一直是宋钰没有懈怠的事。   世人爱剑,也擅长孕剑。据说剑宗宗主爱剑如痴,时刻将剑悬于卧室,每日必沐浴焚香以自身意气孕养佩剑,方成通灵神兵。即便孓身处千里之外,其身遇警,长剑也能瞬息即至,而且从来没有使性子闹情绪的时候,比顶着神龙之名充大爷的小白强多了。   想起小白宋钰就气不打一出来,这家伙从前还能有几分和自己通心意之处,自从遭遇花蝶一战,被那白茧捆住后,干脆连出工不处力这种表面功夫也不做了,偏生这家伙还赖上自己了,怎么也丢不掉,简直把自己当做温暖窝了。   剑气从山下笔直刺来,恰在此刻一种至极至猛的灵激从宋钰神念中泛动。   头顶乌云愈发厚重,仿佛是巨大水母漂浮于空中,一只触手从云团中央蔓延下来,笔直朝着宋钰头顶落来。   刹那间,宋钰惊异地抬头望天。   这瞬间,他感受到的是一股磅礴的力量,悸动心灵,左臂胳膊里被嗜神封印住的狱龙须在这道力量下轻轻动弹一下,仿佛是被春雨滋润的嫩芽!   一股庞大无匹的神念如暴雨般劈头盖脸浇来。   四时有序,天地有别。   当苍穹的力量落入凡尘,最终自然化作凡尘的点点滴滴。   一点点在空中还来不及尽数消散的力量被吸附到左臂上,顺着魂蟒袍缝隙钻入肌肤,渗透进毛孔。   这些力量和天地间散逸出来的无穷无尽力量相比,只是千林一叶落于宋钰身畔,但给宋钰带来的震撼却仿佛醍醐灌顶。   “天罚就是神念,神念暨为天罚!”一理通万理明,宋钰忽然想通此节:“难怪了,自从虚无峰雷池炸裂后,我炼神也取得进展,而天罚也再没轻易出现过,原来根源在此。可惜明白与得到是两回事,就像我明白枪械原理却因为各种因素制约而不能在大荒生产。”   忽有罡风卷来,将上空黑云刮得东摇西荡。   原本安静的黑云刹那间如被点燃的炮仗,无数电蛇以倾下而下的黑柱为中心向着四周边缘炸裂。   范旭身影缓缓出现在视线,在他头顶一道数丈长剑气擎空撞来。   宋钰微微皱眉,心中暗叫不妙,便见得那道剑气精光暴胀,以无坚不摧之势斩断云团与宋钰之间连接的黑柱。   黑云炸裂,电蛇飞窜,化划着无数只触手从头顶落来。   电光落处,山石粉碎。   山下一干人矗立在树林中却如打翻了五味瓶,嫉妒、惊讶、羡慕是难免的,前一刻还要死不活的那个男人,下一瞬间却又携风带雨地矗立于山头,豪言壮语间视他们心中的英雄如无物。   头顶隐隐有一种威压从空冥中压来,玉枢只觉得那些电蛇便落在自己头顶,每一次电弧划破空中,便觉自己浑身冰凉,可笑自己半炷香前还目空一切地说着“没有对手,我会寂寞得死去”,那时候首领一心在心中嘲笑我吧?   “炼神竟然能神奇地引发天地之威?”太罗几人面面相觑,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惊恐,也有人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高兴,那是大难不死后的兴奋,如果此刻站在山上的是他们,恐怕不需要宋钰动手,这般恐怖的气息就能让他们艰难面对。   夺人也看得入神了,那团电蛇飞攒的黑云绝非如太罗所言的神念所致,那是真真切切的天罚。传闻神都是眼中容不得自主的生灵,他不允许世间有力量夺走他的光芒,所以在穹顶设下禁制,一旦有强大的力量出现就会降下落雷来惩罚卑渺的生灵,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天阙世家的老祖宗们一个个都龟缩于隐匿之所,生怕被上天察觉。   这团黑云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虚无峰上雷池乍开,虽然当时他不在现场,但即便是在天关城也感受到这股气息的威势,乌蛮为了隔着数百里夺取虚无杵还动用了魔器,结果却被这道雷给劈成了凡铁,若非乌蛮失去趁手神兵,通海河一役的结果就会截然不同。   乙勿也被山上那几乎不能用人力来形容的壮观场面所吸人,只是在所有人都不曾察觉的当头,悄无声息地倒了玉枢身后三尺内,他知道老友的心思,对这个靠算阴谋迎合首领、又差点让自己小队差点覆灭的家伙没有丝毫好感,而且杀人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事。   乙勿真元猛吐,恰听得身为囚犯的夺人惊叫:“敌袭,弱水来犯!”   一瞬间,天色乍变!   焦树枯木间,精光若银浪翻滚沸腾,扑面而来。   “夜叉此人,其心可诛!”还不知道自己从黄泉路上还魂的玉枢抛掉空空剑鞘,从腰间拔出狭刃长刀悍然转身:“所有人,和我迎战!”   山腰上,范旭一剑斩断天地与宋钰之间的所有联系,仿佛做了一件微不可计的小事,悠然走上前来:“虚无峰上雷池乍开让北域为之震动,虽只有一瞬却引起诸方猜想。那时候还以为是乌蛮取得了何种宝物,我本在海岸线洒下天罗地网,得来的确实乌蛮陨落的消息。今日才知道连我也被骗了,若是我眼睁睁的看你再开雷池,怕是在转瞬间真让你一飞冲天了。”   “自负如你也会有怕的时候?真该要你那些手下知晓此事。”   “活得久的人都有一个通病,没有太多的好奇心,而且我也不喜欢太多变故。”范旭微微一笑从宋钰探出手来:“你没有让我失望,狱龙须真的在你手上被炼化了,交出来吧!”   “我不懂。”   “我剑胆养成已经数载,却因为少了那抹灵器而始终徘徊于法器与灵器之间,我得到狱龙须也有十余载,这期间我将他交付于无数人以寻求它苏醒的机缘,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现在我收回属于我的东西,这没有什么不对之处。”范旭再往前小跨一步,已到宋钰身前一丈,单手依旧保持着平伸的姿态,脸上看不出来太多表情地望过来:“我看见了被抬下山的华诚,那孩子天赋不错可惜夭折于此。你身上必然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不过我建议你最好不要使用,这些伎俩对天冲境高手是无用的。”   宋钰心中撇嘴,小白虽然有个高大上的名字“神龙”,但却是大荒实实在在的恶魔。在垩神战纪中不知吸食了弥天神族多少神格以及脑髓,区区天冲境在他眼中比肚脐眼里的污垢还微不足道。   遗憾的是小白的性格不像它名字这样随和,甚至宋钰压根差遣不多。   “不急!”宋钰对头顶凌虚悬浮的磅礴剑气视若无睹,甚至连自己的真元也尽数收敛,慢条斯理地将双刀并排插回后腰:“你的对手不是我,至少在眼前来说是这样……”   山下众人收缩成一道半弧,包括夺人在内众人都背靠背,虎视眈眈地盯着正飞速靠近的弱水杀手。   五十丈……十丈……   “动手!”太罗声若滚雷,毕生修为顺着双拳轰然打出。   拳风、剑光在空中接触的瞬间凝聚成一道蛟蛇狠狠地向着到身前三丈的弱水敌人撞去。   弱水与影牙之间的宿怨由来已久,也许在今天就要分出高下。   黑色浪潮骤然分开,丝毫没有停滞地朝着对面山顶席卷而去。   “你们那里也别想去!”太罗暴喝,当先一步横跨数尺,双掌刚拍出骤觉掌心剧痛,却是一枚铁刺将手掌洞穿,幸好旁边乙勿反应极快,从后面扯着太罗腰带往后猛拽,避过了另外一枚已经刺向他脖子的铁刺,随即整个身躯如弹丸般朝着对面撞去。   空中传来一声闷哼,偷袭者身影摇晃着飞退出数丈,然后如木桩般矗立,冷冰的眸子在乱糟糟的头发下闪烁着晦暗的光芒。   乙勿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随即便锁定在那两支怪异的兵刃上。   那是两支长约二尺的铁刺,通体黝黑,纵然是旭日照耀也无丝毫光泽散逸。   乙组算是天目中的精锐,成为小组长者不只是统御能力,甚至在修为上也属精锐中的拔尖人物,能让太罗在瞬息之间受伤的人,必然不凡。   因为在杀手的字典里,只有死和活,偷袭暗算都属过家家般稀松寻常。   玉枢隔着人墙望着前方那看不清楚容貌的杀手,平静地说道:“以一人之躯挡住乙组整个小队,你觉得可能吗?”就算是泥塑雕像,遇上这种傲慢自大的行为也会生出几分土性,更何况是骨子里极其傲娇的玉枢。   “无知!”那人傲然而立,手中铁刺自然下垂:“这世界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有你们不能到达的地方,有你们不应到达的地方,有你们一辈子也不会去到达的地方。这是凡人的界限,越过去的人,方能主宰众生!”   夺人微微皱眉,在弱水中从来没有听过有这一号人物存在。对方声音低缓,甚至辨别出不性别、年龄,一蓬如砖窑里火砖般乱糟糟的长发与衣服浑然一色,但这句话对他来说却不陌生。   乙勿觉得玉枢有些啰嗦,都交上手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话干啥,所以在那人话音刚落的时候就要骤然发难。身后太罗忽然惊叫一声,又立即喝道:“乙勿,退回来!”   偷袭者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   乙勿有种错觉,这人只是阻拦他们上山,听得太罗声音有异,也就没有犹豫地退了回去,太罗顺势将血淋淋的手掌递到眼前。   只擅长一样技艺的杀手永远活不长,乙勿长于拳掌不代表对兵刃陌生。他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伤势便明白太罗叫回自己的意图,而周围那些同僚也是同样沉重的表情。   当他再次抬头看向那黑漆漆的铁刺的时候,忽觉心惊胆战。 第七十七章 真元樊篱   世上没有万人敌。   西林帝国国主文昌回商被沧澜大枫斩杀后,西林帝国国力衰落,天阙世家中云泰、霍华家主想掌控国之神器,倾两家之力杀入国都,却被进三十万大军围困,其后项天青临危受命,悍然反抗最后才成就“符祖”万世殊荣,符箓成为西林帝国国术。   大荒公认的天阙世家家主事世间七大强者,但就是这样已经半神境界的强者,对上人数庞大的军队也只能望而兴叹。   宋钰一直相信一个真理:大荒没有绝对的力量!   寰帝、宇王这些曾经纵横天地三界的狠角色究竟如何陨落已经被埋于尘埃中,但宋钰确实亲眼见证了不可一世的宋时关、若非的兵解,这几乎是大荒除天阙世家那些老变态意外,最顶尖的人物了,这也更让宋钰坚信这个真理。   天冲境的究极在哪里宋钰不知道,但他明白当初斩杀乌蛮实在有太多的侥幸,即便是现在两人再次相遇,宋钰也不可能获胜。   在宋钰现身前,已经有无数杀手前赴后继地消耗着乌蛮修为从而陨落在通海河,所以宋钰从没想过要正面和一个天冲境高手抗衡。   山下的情形范旭自然知晓,他甚至可以在动念间将太罗救下来,对天冲境来说这不是难事,可是他没有这样做,甚至对身后已经出现的黑潮视而不见:“通海河上,你用无数人来消耗乌蛮实力,所以你打算用同样的方式来对付我?你站在这里登高急呼其实是为了将这些人吸引过来,驱狼吞虎,这是夜叉一贯擅长的伎俩。”   说话的当头,从山下席卷而来的黑潮以两人为中心迅速散做数十丈大的圆,将宋钰二人都包围在中间。   黑面罩、黑披风、黑色长剑。   黑色的杀意长风而起,大有和头顶范旭剑意一较长短之意。   宋钰确实是抱着这打算,也是他唯一想到能可以制衡范旭,大大方方离开的唯一办法,只是此刻他眉头却是锁了起来。   范旭毫不在意地笑笑,眼中满是嘲弄:“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按照你的意图来进行。这些被你引来的人是何编制,你可知晓?”   “苍雷!”宋钰艰难地咽着口水,从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不难猜出,这里每一个人都有着太罗的身手,而且粗略估算周围不下五十人,这样强悍的阵容确实有留住范旭的可能:“弱水有四部,分别为绝尘、苍雷、夜机以及定岳。绝尘排列最末,制下成员良莠不齐也是极其正常的,只有晋升入苍雷才算进入弱水编制。”   汇聚众人之力的杀意终于成长为倚天之剑,遥遥与范旭剑意抗衡。   剑意一旦胶着,便是不死不休的情形,以范旭天冲境修为自然可以远走千里,但他若有丝毫退避的举动,在今后修行中都再无法做到保持剑心圆融、通明的境界,若没有三五年坐养休想复原。正因为如此,当初倪雒华在知道宋钰身份后也敢放言,自己剑心不毁,则能不败。   范旭剑意一旦被牵制,血肉之躯的范旭在宋钰看来不过是徒具其表的纸老虎。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声名刚显的夜叉与雌伏数载,手上已经积蓄了不容小视力量的天目相比较,夜叉显然是容易对付的,对付范旭也符合弱水的利益,这是宋钰和弱水达成的暂时同盟。   虽然没有只言片语,甚至是在这之前双方没有任何交集,宋钰准确地传递出了自己的意图,而对方也领会到了。   一道淡淡烟圈以宋钰站立的岩石为中心无声无息朝着四周扩散,数千斤的岩石无端地化作粉尘跟随在烟圈之后化作浓浓的烟尘。   宋钰如弹丸般咆哮着横掠而上,一出手便是从乌蛮哪里偷来的“抚大顶”。   仙人抚顶,授长生,结生长!   范旭脸色咋变,天冲境强者拥有速度上的优势不假,但却不是绝对的。宋钰一瞬间爆发的速度竟不输于他多少,掌心仿佛藏了一个小太阳,灼热的气浪顺着掌心直从头顶压来,避无可避下范旭抓起一直提在手上的藤条箱朝着宋钰这一掌迎去。   “合!”浩荡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周围黑衣人齐齐动手,五十余道颜色各异的剑气从众人指尖溢出,在头顶十丈处汇聚成一道罩子当头盖来。   范旭挡下宋钰这志在必得的一掌,随后催动剑胆朝着将众人都罩在其中的真元樊篱刺去。   一剑挑五十。   剑与真元结成的樊篱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身下整座山峰开始摇晃。   范旭一连数剑却无功而返。   宋钰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是飘身退后数丈,就差没有抱着双臂任由范旭与弱水众人对抗,只是满脸忧色地望着头顶,范旭的剑意已经凝聚为一道实实在在的古朴长剑,从九天之上垂直刺来,挟漫天雷火在空中某透明处发出沉闷的声响,但却不能建立寸功。   “这是你要的结果?”范旭脸上浮动着讥笑,这表情让宋钰几乎认为自己干了一件世上最愚蠢的事,连范旭的长剑都不能破开这五十人合力设下的禁制,他自然也做不到。   他们,都成了瓮中之鳖。   弱水和夜叉之间从来没有和谐相处的说法。   所以他主动示好,让范旭放开手脚去刺破这禁制。   范旭又刺了几剑,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撤回长剑:“这是我想到的最保险的办法。”   “什么意思?”宋钰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朝弱水众人和他二人隔离起来的真元樊篱飞快瞟了两眼,不解地问道。   “连我长剑都无法破开这禁制,你自然就逃不出去。”胜券在握的时候范旭也不吝啬自己的唾沫:“现在的你就是瓮中之鳖,我完全有时间和你慢慢聊天,知道所有我愿意我和我感兴趣的事。”   宋钰知道自己担心终于变成现实,没想到自己也有自作聪明作茧自缚的时候:“这些人不是弱水的杀手,其实也是你手下的人?”   “用天目的人如何能骗得了你?恐怕在这些人还未露面就被你察觉,虽然被你逃脱的可能能很小,但我确实是一个不喜欢意外、不喜欢冒险的人。”   “世上的局从来都不是天衣无缝的。”宋钰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慌:“看得出来外面这些人对你同样不放心,所以将你的剑留在了外面。看情形在你我未分出胜负前他们没有出手的打算,天冲境在这有限的范围并不能发挥出绝对的优势。”   “既然我叫他们来,自然是相信他们的。”范旭抬脚一步,整个人都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一个细微的动作甚至衣服上随意摆动的褶子也活了过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挟风带雨的霸道,甚至是连前一刻盛气凌人的剑意也在这一抬脚之间转化为无边的洒脱与风流。   仅仅是一小步,却径直跨破一丈于长的坎坷山路,直接出现在宋钰面前,抬掌请拍。   宋钰一瞬间将真元提升到极致,手上一毫厘之差迎上去却终究没办法拦住这看似云淡风轻的一掌,但落在胸口却不亚于整座山压来。   飞退,咯血。   随着宋钰飞退之势,身下山石出现一道如被犁过的深沟,狂暴的真元在一瞬间将无数植被、岩石碾成粉末。   “居然让你挺下来了,你这不是完骨期的修为!”范旭惊讶地咦了一声:“出刀吧,不然你连一丝机会也没有。”   “玩弄权术心机的人从来都不能醉心于修行,笑傲凌沧海被你练得这般不伦不类也在情理之中。”宋钰呲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冷气,被击飞的那瞬间他手已经摸到刀柄,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打算,改为用真阳炁去硬抗范旭这雷霆一击。   体内真元翻滚,从丹田内冲撞而出如蛟龙般朝着腹肋骨背脊飞窜,以前那种极致的阳刚中多了一丝陌生,这道力量很微弱,就像藏于鲤鱼鱼身两侧的线筋般晦暗不明,但宋钰还是很清晰地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范旭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宋钰,眼神中藏着的东西却不像他言语中那样轻松,宋钰才刚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第二击随即拍至。   宋钰再次倒飞出去,直直地撞在身后真元樊篱上,然后又被结结实实地反弹回来,撞落在地上。   第三击摇曳而至,这一下范旭终于不再是手掌。   五指间各射出五道剑气,其中四道斩向宋钰四肢,独留最后一剑直袭头颅。   五道剑气一打出范旭立即向相反的方向飞退,直到后背抵在另一端的真元樊篱上才停下来,看着宋钰艰难地躲避剑气,但还是有两剑落在他左腿和右胳膊上,心头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连魂蟒袍也不再护主,看来天也要亡你。”   宋钰揉着被剑气刺中的肩膀,虽然魂蟒袍已毁,但还在发挥着它自身的效力,剑气仅仅刺入肌肤一点点便被一点点化解,腰后的短刀夜叉开始在匣中轻微跳动,迫不及待要脱壳而出。   范旭不知道自己最凌厉的这五道剑气反倒是对宋钰危害最小的,不过他也没有打算给宋钰丝毫的喘息,一旦发现魂蟒袍没有发挥出传闻中神奇功效,心中唯一的忌惮也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狂风暴雨般的打击。   范旭不止一次见识过宋钰的“小手段”,所以根本不予他短兵相接,将藤条箱直接抛在地上,双掌翻飞不休,意图直接用真元死死压制着宋钰,凭借天冲境的优势给予打击。   宋钰一直处于极其被动中,一记记真元如沉重的铁锤朝他撞来。   两人之间每一次的碰撞便有无数真元散逸出来,撞在旁边樊篱上。透明若无物的真元樊篱上随即出现涟漪般的波纹,初时如雨滴洒落荷塘,到最后却已经是芝麻落尘土般泛动着密密麻麻的凹点,前一个凹点还来不及消散立即又被新的痕迹所覆盖,这些凹点连成了无穷无尽的暴雨。   弱水众人心若狂潮般惊骇,他们已经看不清被困在其中两人的争斗,只觉得每一个涟漪在樊篱表面泛动,他们布下的禁制就颤晃不休,就好像有一根丝线系在他们心胆上,一下下地扯动着。   禁制也越发维持得艰难。   “是时候了!”范旭连番的打击并不是为杀宋钰为目的,从登山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宋钰身上那如虹气势,几乎就是一个指天持气虎的不世霸主,所以范旭采用了最保守的方式。   祭出剑气、力斩雷池、樊篱困人……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用剥茧抽丝的方式一点点削弱宋钰的气势,事实上从登山的那一刻开始,范旭只出了一剑。   笑傲凌沧海。   以王道制霸道,以风流驭风流。这是“笑傲”的核心和总纲。   范旭腾空至樊篱的顶端,此时也是“笑傲”剑成之时,整个人在空中化作一道磅礴近乎十丈的剑意。   影神一剑,可凌驾浩瀚沧海。   因为樊篱所致,这一剑剑意、剑气、气机都被困在方寸之地,愈发增加了这一剑的威势。   宋钰轻微地嗯了一声,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应和着范旭:“是时候了!”   声音很微弱,就像腰后的短刀在匣中跳动一般,几乎若不可闻,但他每吐一个字的时候,后一个声音总比前一个字要大上些许,而原本一直被范旭打压的气势也如被春风扫过野草般疯狂生长。   短刀从嗡嗡轻鸣化作一声响彻苍穹的炸雷。   刀光如一泓秋水般在山腰上闪现。   整座山峰在脚下剧烈摇晃,所有人惊骇地发现自己如同踩在起伏荡漾的海面上,又或是有黄泉门开,有成千上万恶魔巨兽被释放出来,正在脚下的山腹里扬蹄奔腾。   真元樊篱在轰鸣中炸开,最先被波及的就是遭受真元反噬的弱水众人,他们被高高抛起又仿佛是下饺子般噗噗跌落下来。   范旭出现在宋钰原有的位置,信手朝空中一挥,一直盘旋在空中的剑胆化作剑光欢心地奔回手中,只是他脸上表情却异常凝重:“只听说有养剑术,今日你却让我刮目相看。你从一开始就故意的,我并未削去你气势,而是你将它们偷偷转移到刀匣中,这也是你一直不肯出刀的原因。”   “禅宗闭口禅,我的拔刀术!”宋钰随手丢开在刚才那一剑之下被震碎得只剩半个刀柄的夜叉,单脚在身前一点,地上藤条箱便被勾得飞了起来直直落入掌中:“如果不借你之势,我如何能破去这禁制?”   范旭压根没听过禅宗这词,心中虽有疑惑但也不是问这个的好时候,轻拍手中长剑:“破去禁制也改变不了你的命运。”   也不见宋钰如何动作,一柄长弓赫然跳脱而出,宋钰一气呵成将弓拉成满月,弓弦上虽没有精光萦绕的箭簇,但仅仅是这么一张滑稽得近乎可笑的长弓却让范旭有些发怵,心头也暗恨宋钰的狡猾,从头到尾宋钰都没有表现出对箱子太多的在乎,知道最后反击的那一刻,却大胆地用一柄随身兵器为代价去换回箱子。   这最简单的计谋偏偏还让对方得逞。   “看来咱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僵持,不过显然你输了,因为周围还有好几十名高手。杀人,他们更专业。”   宋钰丝毫不放松,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范旭身上:“我以为你不会说这样无聊的话,因为你见过它的威力。”   天目众人重新围成一个圆,神情肃冷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对圈子里两人剑拔弩张之势也视而不见,其用意也不言而喻,这些人态度也让范旭微微有些不悦。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是,一道暗红身影如旋风般顺着山路飘来,随后轻盈地落在范旭旁边,整个人除了眼眶外,都被包裹在暗红色的衣袖中,连发色也和衣服浑然一体:“是你无能对付不了他?还是你生了私心,想挟持这家伙来号令整个影牙?”   范旭瞟了一眼和自己保持至少五丈距离的这个杀手:“这是我的事!还有,为什么封昊不来,你又是谁?”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剑收了起来。   “我叫女乔,可以代表封昊大人做主。”红衣人嘿嘿冷笑:“人言范旭自负,依我看却是胆小之辈,连带着将盟友也想得很不堪。就你那破剑光明正大地摆在我眼前,我还不愿多看,难道还怕我看出它的破绽来?”   见范旭收了剑胆,宋钰自然松开一直扣着的弓弦,实际上他也不过是虚张声势,此刻的他没有太多神念动用绝情,能拉开长弓还得益于胳膊里狱龙须之力。同时他也在打量着前方这不速之客,从对方行动间散逸出来的真元波动看来,这人竟然也是完骨境高手。   来人双手各倒提着一根黑漆漆的铁刺,只是那么随意一站却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冷酷,这样的铁刺在腰带上还有三枚,只是比手上的更短几分。   仔细一看宋钰随即心头大震,失声惊叫:“錡!” 第七十八章 我是认真的   范旭早就注意到这人手上的兵刃,这玩意几乎就是加了手柄的大号铁针,但和铁针又有一些不同,这叫“奇”的兵器他还是头一回听过。据他所知除了夺人外,宋钰和弱水别的杀手没有交集,即便宋钰再如何无用也不会对于自己有杀父之仇的弱水有瓜果往来。   世间只有自己的运行规则。   在宋钰原来的世界,没有真元神念,也没有飞檐走壁,所以将技击知道和器物运用发挥到极致,很多事物都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衍生出来的。大禹将继承人选择为自己儿子从而终结了世族制,一副《神曲》提出了对教会的厌恶,从而拉开了文艺复兴的序幕,蒸汽机的出现昭示着工业革命的开始……   而大荒不同。在真元能够杀人的时候,兵器成为一种载体,它负担着承受修道者更强大更纯粹的真元即可;宋钰原来那个世界的人没有了翅膀便只能穷经皓首,故有人发出震撼整个世界的呐喊:君子生非异,善假于物!   錡也是时代的产物,准确说是战争的产物。代表着冷兵器时代最巅峰的一个阶段,在宋钰那个时代,它还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釜!   宋钰对釜的喜欢不亚于自己双刀,只是觉得太过于霸道,而天关城铁匠铺那些制作工艺根本达不到釜的冶炼条件才不得不放弃,在杀了老刀把子不再做杀手后,他只将釜的信息告诉过一人。   “看来你还是采纳了我的意见。”宋钰脸上虽然露出笑容,但却将神经绷得更紧,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对方不言。   宋钰眼中杀机更浓,笑声却更爽朗:“是来杀我的?”   “是!”对方一开口便雷霆般骤然发难,手上“奇”如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奔袭到面前。   作为一柄剑,只要足够的轻灵和锋利就够了;作为一把刀,只要达到强度和厚重就够了;但作为杀伤性兵器,刀剑都还远远不够,除开使用者技法等因素而言,能承担起刺杀、破坏、以及刀剑所有优点,这样的兵器不多。   横刀是其一,除此之外宋钰知道的就只有鄣刀了。   “奇”比他的刀强度更甚、破坏性更大。   宋钰越是认识到“奇”的危害越是不敢大意,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就出刀相迎。   对方也仗着“奇”的优势,肆无忌惮地和宋钰的短刀磕在一起。   刀与刺碰撞发出铿锵的声音,两人在方寸之间飞快的往来数十下,到最后宋钰终于不再做冒险的事。他已经失去了夜叉,不能将手上唯一短刀再折损进去。   “奇”好几次都贴着他衣服擦过,宋钰不知道魂蟒袍究竟还能否发挥作用,要不是他反应迅速怕是早交代在这里了。   远处的范旭越看越是皱眉,这哪里是生死相搏,分明是小孩子过家家。他从小摸剑,十岁开始杀人,两人最初倒是真材实料地交手过招,随后就忽然间变得异常默契地喂招……   没错就是喂招!   “停!”红影飞退五尺,将手上“奇”插回腰带:“这么稀松平淡的身手你怎么活到今天的?”   宋钰被说得一阵苦笑,微微一想发觉自己和对方交手确实是处处受制,一是这人的凶名太盛让他处处提防;其二是面对这人他实在下不了狠手,在感受不到对方杀意的时候,他更没法放开手脚。   “要是我一早知道你身份,也许不会是今天这结局。”那人将腾出来的双手抬起,用手将散乱的头发分开朝后脑拨去,露出一张精致得像瓷娃娃般光洁的面容,泾渭分明的眼珠中泛动着令人陶醉的光辉,朝宋钰盈盈半躬:“见着你真好,先生!”   宋钰脑袋轰然炸开,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张脸这个人,却在再见的瞬间才发现,有些事并不是他忘记了,而是将此埋藏于心底,对方的一点一滴在这瞬间尽悉浮现,万千感慨化作一声轻唤:“月娇!”   范旭本就觉得不妙,在听到宋钰直呼其名后便立即醒悟过来,眼前这代表封昊的杀手竟然是夜叉的老相好。月娇与宋钰之间的那些小故事在踏月节后就成了天关城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在经过无数人拍胸口保证自己亲眼所见两人无数狗血八卦的故事后,早就演绎成了大荒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任何时候,那些凄婉的爱情故事都是能够博得所有人的惋惜和眼泪,就一如苏小小的油纸青马踏破苏堤般令所有人沉醉而原意相信自己臆想出来的故事。即便是宋钰所在的那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苏小小的故事依然被人津津乐道地传说。   以前上大学时期,宋钰还特意去苏小小墓前走了一回,算是完成了一次圆满的文化之旅。   范旭疑惑地问道:“你不是死在踏月节上吗?”   这话同样是宋钰想问的,所以同样用迫切的目光望来。   月娇微笑着望向宋钰:“我是死在何人之手?”   宋钰恍然大悟,宋安还有个身份是四鬼之一的安公子,一样属于弱水杀手。以宋安那缜密的心思要制造一场假死是轻而易举的事:“这么说,夺人其实也一直知道你的事?”   “那是自然。夺人师兄一直认为我天赋不错,正好借助这机会让我雌伏下去潜心修炼。弱水之所以恨夜叉是因为我们很多同僚都死在你手上,而且连尸体都寻找不到,安公子将我带到藏匿地,我才知道那些原本已经死去的人却又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在以前连我都被师兄给骗了。”   “那家伙倒是好算计。”宋钰一直不明白弱水和自己之间的梁子为什么会结那么大,原来一切都是夺人在背后作了手脚,后来夺人曾经问过自己对月娇的感情究竟如何,是否忘记了月娇,只是那家伙当时问得太含蓄,宋钰压根没有往这方面想。   “通海河一战我们本来是要露面的,夺人师兄说没必要将所有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如果连你都不能应付的话,我们将会是最后刺杀乌蛮的人。”   不将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宋钰告诉夺人的理论,结果这家伙竟然拿来用到自己身上。   “今天我将这些师兄都带来了,你杀了乌蛮自然就是他们的恩人。”月娇微微一笑:“任凭先生差遣。”   宋钰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这些人,情形急转得太快,几乎让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半晌才回过神来,提着长弓朝范旭走去:“月娇的话你都听见了?”   范旭也被忽然的变故给震惊,一直以来宋钰都是在他算计中,那知临门一脚却形势逆转:“听见有如何,我要走你能留得住?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真元受损,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那时候你的人会死伤过半,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你这份修为和速度。”尽管压力陡然减去,但宋钰依旧不敢逼范旭太紧,眼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围成人墙的弱水杀手。自负的人通常都喜好颜面,若是激起范旭凶性,怕又是一番恶战,宋钰尽量让自己言语表现得真诚一些:“不如我们好好谈谈。”   玉枢在山下只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和太罗几人一同赶过来,想象中那天昏地暗的厮杀场面并没有见到,那些黑衣黑剑的杀手也如老鼠一般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整个山腰上仅仅只有三人。   首领正和宋钰小声地说着什么,而那个刺伤了太罗的杀手正安静地站在远处。   “这是什么人物关系?”即便是聪明如玉枢也有些弄不明白,但也没有贸然上前,倒是那暗红色杀手回过头来朝这边望了一眼,玉枢总觉得对方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被他们挟住的夺人。   又等了一会,首领和宋钰之间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范旭朝这边微微扬手,等众人都上前来,才轻轻说道:“他叫宋钰,影牙少主!”在众人惊疑中,头也不回径直下山。   太罗众人面面相觑地发愣,却不明白首领这究竟是何意,倒是玉枢瞪着宋钰冷哼一声,拂袖追着范旭方向快速离去,没多久便追上慢悠悠下山的范旭,直接问道:“为什么?”   “你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范旭专注于脚下山石,对于玉枢这顶撞的行为也毫不动怒:“‘闷头吃肉’,这是姓宋的告诉我的一句话,很粗鄙但很实在的话,你只要明白这样做对咱们没坏处就行。”   “不杀宋钰了?”   “以后要叫他少主,在有外人的情况下给与他足够的尊重。”范旭微微加重语气矫正着,随后又道:“将影主之子将继承影牙的消息放出去,两个月内我要北域帝国所有人都要知道此人的存在,只要不透露其本名就好。我会将盯着弱水的眼睛撤回来交给你,我只要你看住两个人。”   “宋钰、君岳?”   太罗几人将夺人留下后也相继下山,宋钰对夺人呲牙咧嘴装痛苦的模样视而不见,转头向月娇问道:“弱水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范旭在我不便多问。”   “封昊大人和乌蛮向来不和,封昊大人是安公子引路人,所以我们都被安公子安排到封昊大人麾下。这次出来实际上是得到封昊大人许可,否则这些人我如何调遣得动?几天前我联系上夺人师兄本是要他转告你切莫与范旭接触,他与封昊大人之间瓜葛纠缠不清,结果还是晚了。不过先生放心,暂时封昊大人不会对你动手的。”   宋钰听得暗暗惊心,也明白范旭临走前那句话的意思,那老狐狸是意图祸水东引:“怕是用不了多久,封昊就会改变主意。你找个机会离开弱水,我不愿意到时候你我站在对立面。”   “月娇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那样的事不会发生的。倒是先生不能再在海口、天关二城待下去了。我已在东海岸安排好接应,船会穿过葬神海峡一路西下,在远眺峡登陆。帝都、古阳世家、百器堂都在北域以南,封昊大人没有将势力渗透进去,先生只有去了哪里才是安全的。”   “无妨,我自能应对。”这话却不是宋钰大放厥词,今天清晨那瞬间感悟让他获益良多,也让他隐隐触摸到这世间力量的隐秘,若是悟到这之间的精髓,自然就不会再这样狼狈躲闪,而且以范旭心性也不可能让他轻易脱身:“封昊修为如何?”   “深不可测!”   宋钰暗自估测着,封昊与乌蛮不和却宁愿选择培植势力来对抗而不自己出手,并且两人同属苍雷统领,想必比乌蛮强得也有限。   唯一让他不快的是月娇没有听从自己的劝说,数次想张嘴却又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除了那脆嫩的一声“先生”和一如既往的好看面容外,月娇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以前那清纯脱俗的小女孩被这血腥般暗红的一袭红衣掩盖。   “先生又犯倔了。”月娇比谁都更了解宋钰的倔强,夺人从身后走上来拍拍她肩,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   宋钰倒是想起一事,横了夺人一眼:“我弄坏了你的五彩连,你们算计我很久很久,这两件事咱们就扯平了。现在帮我个忙,罗雅丹不知怎地被君岳骗去了宋族,虽然我和范旭达成约定,但这不包括他可能进行的暗中使坏,实际上我们两的约定比一张纸还要苍白。”   “她真正需要的人是你。”   “我得先去海口和君岳见一面。”宋钰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的藤条箱,从影神的口中得知这玩意有个庸俗不堪的名字:黄泉匣。只是除了结实和开合需要独特的机关手法配合之外,他再没有发现这玩意有什么特别之处,将弓放回里箱子里说道:“想着每一步都在别人牵引和算计着,这种感觉特别不好。”   “先生,我陪你。”   “不用。”宋钰挺直了脊背,闭着眼睛朝着旭日深吸一口:“既然你不愿远离是非,想来对封昊那边也得有个交代,如果遇上麻烦你能想到我就好,也不忘咱们相识一场。”一边说一边朝山下走去,还不忘反过走来挥动几下胳膊。   月娇听得泪珠儿啪啪滑落,直到宋钰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轻轻对夺人说道:“我知道我已经是不洁之人,从来没敢有太多非分之想,但先生这想要甩脱我的态度还是让我心疼。”   “他是不想牵连你。影牙失去主人多年,人心早变。既然他答应范旭不让君岳坐上影主之位,自然是决定要和各方面势力走上一遭,如果你跟在他身边,那些接踵而至的麻烦也会牵连你的,而且封昊与他之间必然也会有个说法,到时候你夹在中间更为难。”   月娇忽而破涕为笑,指尖在皮肤表面轻轻摩挲:“既然我们敢杀乌蛮,那也能杀封昊。”   夺人大骇,像看妖怪一般望着月娇说不出话来,小女孩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样无知的话也能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师兄!”月娇将束在脑后的暗红长发放下来,长发再次将皎白的面容连同那顾盼生辉的眸子一同遮挡:“我是认真的!” 第七十九章 不装要死啊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隆冬还在继续,但海口城似乎已然感受到了春的气息,往日蛰伏的事物开始苏醒。走在街上的麦盟帮众也公然地提刀挎剑,一夜之间这些人就变得陌生了好几份,脸上戾气横现。   海口城大大小小的势力很多,麦盟却稳居第一,平日里这些人也还算循规蹈矩,只要交足了月银,家里也没有长得俊俏的小闺女或者祸国殃民的媳妇,麦盟的人基本上不会主动跳出来和谁过不去。看惯了麦盟以往的和善,再与今天情形比较起来,连走街的货郎也适当放低了叫卖声。   海客王是天一阁的常客,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天一阁本来就是麦盟经营的,打打杀杀祸害毗邻的事他们擅长,放下渔叉刀剑也能将银子翻滚得叮叮作响。   张广厚就坐在天一阁的露台上悠闲地眺望着远处街景,左手的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和茶碗磕在一起,发出清脆悠长的声音。一个光着膀子的帮众从后面走来,将手上捧着的铁皮箱子恭敬地递到他面前:“王,这是您这个月的红利,按照规矩还是要给你过目一下,如果没有意见我这就给你存钱庄去。”   汉子有着临海居民标志性的肤色,被太阳一照便黝黑发亮,跟抹了鱼油一般,连带着背上厚重的大头刀也透出一股子彪悍,汉子说完还不忘小心翼翼打量张广厚一眼,这段时间海客王的性格越发难以琢磨,已经有好几个兄弟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责罚,其中一人还被一掌拍成肉泥。   张广厚不耐烦地挥挥手,那汉子如蒙大赦地抱着铁箱退下去。   “乌鱼张!”张广厚忽然发声,让汉子整个人心都悬到嗓子眼上来,暗叫着自己真是晦气,站在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下楼的时候顺道告诉那些家伙,把嘴巴都给我闭上,吵死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能退下,汉子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倒退出门,顺着楼梯走到一楼,压低了嗓音喝道:“安静,都安静一点。”   偌大的客厅霎时鸦雀无声,一楼大厅里括囊了无数男子,长袍短袄、壮年老者不一而足。无数双眼睛从各个方向集中过来,盯得乌鱼张一阵阵哆嗦,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蠢。海客王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和众人说话,可他毕竟不是海客王,这一下算是犯了众怒。   仅仅只是沉默半息,随后一楼大堂爆发出更为喧嚣的声音,有人拍桌子有人谩骂,还有人直接掏出别腰间的家伙往桌子上使劲拍着,恨不得自己的声音压过全场。   “乌鱼张!”右侧靠近门口的桌子前,一名虬髯满面的男子翘腿而坐,笑嘻嘻地把玩着手上的鱼骨牌:“看清楚这是什么地儿,你家爷爷可不是在海客王手下听令,别把你们撒蹄子的那一套用在这里,大爷只听水磨王的指令。”   “就是,在废话直接剁了你!”   “海客王排名最末,他有啥资格来命令我们?”周围一片吆喝声响成一片。   被叫做乌鱼张的男子微微皱眉,直接纵身从楼梯上跳下落,将铁皮箱随手放在旁边一张桌子上,他到不担心有人会打箱子的主意,这在麦盟是犯忌的事。乌鱼张将厚背刀擎在手中,狠辣地扫了周围一眼:“这是王的意思,不过如果谁有意见可以先来和我手中家伙理论。”   大厅中众人哪个不是狠辣之辈,都不是怂包软蛋。   立即有魁梧汉子最先迎战,提着根粗大的棍子从凳子上站起来,还没等他来得及离开桌子,旁边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朝娄底方向走去。提棍子的汉子大怒,骂骂咧咧地将要抢自己风头的同伴拉回身后:“菊月时候老子被人给下绊子,整整五十担的皮货连带着好几个弟兄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多久你小子就娶了第三个婆娘,连带着把之前欠下的赌资也给还上了,今天我王蛮就问你一句话:我的货是不是你吃了?别他娘的说是三刀会的人干的,那帮孙子躲我都还来不及,怎么敢……”   正说得性起的王蛮忽然察觉有点不对,手上抓着软绵绵的东西,凑到眼前细看却是一个花布小包袱,随手一甩,几件花哨的衣服从小包袱里掉了下来。王蛮心中升腾着一股被人打断言语的愤怒,厉声喝道:“谁他娘的用这娘们的玩意戏弄我……小子,你这是要替那家伙打抱不平吗?”   “别弄坏我衣服。”被王蛮拽回身后的那人轻轻说了一声,弯腰低头捞住要掉在地上的衣服,然后很友善地从对方笑笑:“我没想要抢你风头,这位好汉你继续,我只是借道上楼而已。”   一时间众人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大厅里还有一些说道不明的轻笑。   王蛮细看了一下眼前这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穿着最粗糙的青布料子,那单薄的身子让王蛮怀疑对方能否经受住自己指头轻轻一戳,这张脸倒是陌生得很:“你不是海口城的人?”   年轻人有些疑惑地抬头望了一眼柜台后面墙上那硕大的招牌:“没听过天一阁只允许本地人进出的规矩啊!”   “今天歇业!”要不是这人身上没有丝毫真元气息,王莽几乎会以为对方是在装傻充愣戏弄自己:“海口城的人都知道,冰月的最后一天这里都歇业的。不吃饭,也没有早茶、下午茶。”   “难怪你们桌子上尽是赌博的家伙,要不是看见这斗大的招牌我还以为我走错地方了。”年轻男子毫不在意地笑笑:“我找人不消费,他这会应该在楼上。另外,你手上那件衣服是我家大小姐的,要是她知道这衣服被臭男人接触过,恐怕我又要遭殃。要知道,我的工钱已经被扣到好几年以后了。”   “臭男人?……臭男人!……”被一个男人这样称呼,王莽瞬间暴走如雷,一用力就将这件花溜溜的衣服给撕了偌大豁口,然后将棍子交到另外一只手上:“不管你是找谁,老子要杀了你!”   年轻男子惋惜地看着被撕坏的衣服,随后很快醒悟过来自己所处的环境,手忙脚乱地捞住衣服退后两步:“别生气别动怒,我原谅你了!”   周围大牙碎了一地。   包括乌鱼张在罗所有人觉得难以理解,是这人神智出了状况还是他们这些人走在海口城最前沿的人确实不懂最新流行起来的逻辑方式。   “去你大爷的。”王莽手上棍子往前一撞,本想直接一棍子将这家伙胸口顶凹下去,棍子撞在这家伙手里的包袱上,再加上周围都是麦盟同僚,实在容不得他这七尺长的棍子尽情施展。   瘦弱的男子被撞得趔趄退后好几步,若不俗撞在别人身上怕是要把屁股摔成好几瓣。被无故殃及池鱼的人哈哈笑着在年轻人后腰上微微用劲,又将他反推向王莽。   年轻人倒是反应敏捷,只往前扑了两三步就硬生生刹住身形,然后根本不去看迎面走来的王莽,而是低头去将散乱的衣服重新用花布包好,然后装进另外一只手上的藤条箱中。   “哟……同道中人啊!”王莽所占的位置恰好捕捉到藤条箱翕开时候的瞬间,他所看的不多,只是一个刀柄而已。王莽哈哈笑着用手重重拍了年轻人肩膀两下:“男人嘛,就得带点铁家伙在身上,不然怎么行侠仗义啊。”一席话说引得周围众人哈哈大笑。   王莽反倒微微周围,惊讶地望着自己手掌心中疑惑不解:“这么这小子居然没被我拍散架?”   周围众人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结果见着男子压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更别说晃动肩膀痛苦哀嚎的情形。众人顿时大失所望,有些脾气暴躁的甚至立即破口大骂:“亏你经常自称莽王,你昨晚在女人肚子上把力气耗光了不成?给人家拍灰尘呢!”   王莽觉得眼前这年轻人透着一股子邪乎,虽然这人怎么看都不过是普通人,但在刀头上舔血的日子他也走了十多年,也算见过世面的人。王莽原打算随便应付两句然后将矛头重新引回到乌鱼张身上,这年轻人究竟啥来历他也就不过问了,没想到却被同伴嘲笑成怂包,顿时大怒,手臂一愣,棍子呼啸着直接朝年轻人脑门砸去。   “活该你小子走霉运,大爷今天就给你开瓢了!”   靠近王莽的几人生怕被波及造成误伤,有心想多却也暗自叫苦,王莽这一棍子凶猛而毫无征兆,指望这年轻人的血别溅在自己身上,冰月这天也算海口城不大不小的节庆,无缘无故沾着那些东西终究不吉利。   众人担心的事情并没出现。   那个年轻人只是微微往前跨了一步,然后一拳揍在王莽腋窝下,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王莽那沉重的铁棍从手中滑落到地上,发出一连串由强到弱的叮咛声。   王蛮脸一瞬间憋得通红,仰着头、张着嘴愣在原地半天才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杀……给老子杀了他!”   众人依旧石化。   一拳!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王莽竟然被这家伙随随便便的一拳打得连棍子都没法拿稳。年轻人随后信手一拨,将王莽那铁塔般的身子拨倒在地上,这才慢悠悠地和乌蛮张擦肩而过,优哉游哉地走上楼梯。   留下一脸愕然的众人,直到这时,人群中才有人小声说道:“这家伙好像是罗家那仆人。”   空旷的二楼并没有多少人,所以宋钰很轻易就发现在哪里怡然自得地喝茶看风景的张广厚,径直走了过去。张广厚身后站着的随从一直都在留意这个闯上二楼的陌生男子,见对方来意不善便立即从腰后撤出一把刀,笔直迎上去。   “上茶,待客!”张广厚端着茶碗,只轻轻说了一句话便继续眺望着午后街景,由始至终也没有回过头来。   宋钰上前坐到张广厚旁边,目光瞟了一眼这个侍从随后才转望向远处,用老朋友一般的口吻说道:“我要见君岳。”   “你该去找青隼,如果你不知道他的地址,我可以叫人带你去。”   宋钰摇摇头:“在这里也能见到他。”先前那试图阻拦宋钰的男子走到桌前,熟练地烫洗茶具,然后将茶壶从小火炉上取下来,为宋钰倒了大半杯,这家伙放下长刀拿起精致茶碟,手法倒也娴熟老练,丝毫不见生涩。   老实说,对大荒的茶宋钰从来没太大兴趣,无论是口感还是汤色,宋钰总觉得由里到外透露出一种脏兮兮的味道,至于茶低就更别提了,难道还指望翻来覆去煮过的茶能有好的卖相?   张广厚偏头冲宋钰微微一笑:“我以为你会在下面大开杀戒。”   “我不喜欢杀人。”   一句话引来张广厚哈哈笑声,旁边那男子立即为他续上茶,顺道悄悄打望着眼前这个压根叫不出名字的年轻人,连丝毫真元也感受不到竟然还厚颜无耻地说‘不喜欢杀人’这样的话,心中暗骂一句:“不装要死啊!” 第八十章 为何不杀   张广厚好奇地说道:“范旭竟然没能杀掉你,这倒是让我感到意外。那家伙可不是喜欢认怂的主,你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能将你这香饽饽放走?”   “一笔财富!”宋钰信手端起发烫的茶碗捧在手中:“世上的财富很多,没有一个人能全部拥有,不过让一个人学会拥有财富的能力,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财富。”   “年少轻狂!”张广厚笑笑:“你在下面的表现让我觉得你和之前不同,至少有了一点点上位者的特质,结果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一些,这也是我看好君岳的原因。和他相处让人根本忘记他也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小伙子,没有意气用事也没有血气方刚,只有这种沉淀下来的睿智才是影牙真正需要的。”   旁边那男子微微诧异地瞟了宋钰一眼,他长期跟随在海客王身边,海客王的事也没有太多隐瞒他,听得海客王这话他倒开始真正注意起这个和海客王并肩而座、侃侃而谈的男子。   “我一直认为你考虑问题比较冷静,却没想到骨子里如此自傲,比范旭更加自负。如果范旭是笨蛋,宋时关当年就不会让他负责海口城的天目。”宋钰不假颜色地说道:“在我眼中,范旭、青隼和你之间,你是迟钝的一个,范旭为什么会将他与君岳之间的明争暗斗集中在海口,这问题你恐怕从未想过。”   “放肆!”旁边那男子终于忍耐不住。所谓主辱仆死,自己一直敬重的海客王被一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男子给顶撞,作为随从的他必然心生屈辱,几乎是在吼出的同时,已然撤出缠在腰后的刀,直冲宋钰脑门劈去。偏偏这文弱不堪的男子竟然还敢站起来,手上也多了一柄刀,先他一步用刀刃侧面直直抽在面颊上。   这一下力道极重,直拍得他眼冒金星,整个脑袋仿佛成了浆糊,愣在原地好半晌才醒悟过来。就在刚才那瞬间,这个文弱男子竟然不知施了什么妖法,竟从他手上夺了佩刀,然后反过来羞辱自己。   “依平!”张广厚喝住要暴走的男子:“败在夜叉手上不算丢人,这里没你事了,下去吧!”   依平头一次将眼前这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竟然是杀了乌蛮而声名雀跃的夜叉,也没比正常人多一条胳膊嘛。只是不明白对方压根感觉不到丝毫修为,怎么做到在那一瞬间从自己手上将刀夺走的。   如果这话不是从海客王嘴里说出来,依平绝对会质疑话的真实性,而且夜叉应该是青面獠牙的刽子手,难道传言有误?   依平退下后,宋钰向身边的人问道:“你就这么确信我不会杀他?”   “你从上楼就看了他好几眼,恐怕心底也有一些小疑问吧,是不是觉得他和某个人有些相似?没错,他称呼依云为姐姐。”   宋钰纠正道:“依云是孤儿。”   “一对夫妻相处久了也能在容貌上相互影响。他和依云都是我从范旭哪里带过来的,从小相处共同成长,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会有所影响吧。”   宋钰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你看好的人好像胆子并不大,若他不是胆怯的话,这时候君岳早该到了。”   “合格的上位者应该谋而后动,而不是匹夫之勇。”张广厚将茶碗放回桌案上,发现宋钰压根没有听自己说话的兴趣,在心底悄悄叹一口气:“这就是你和君岳的不同。你能挣得今天这份声名已经不易,不过莫小看他人,即便是强如沧澜大枫者,最后还不是无容身之处,不得不往禁狱逃亡。眼下的海口已经暗流涌动,楼上还有四个人为了利益争得面红耳赤,在岁底的时候必然有一番大的争夺。海口城大大小小近三十个帮派会重新洗牌,上面那四人中也有人会死去,这就是人生无常!所以你该好好活着,别把影主最后一点血脉也给搭进去了,这是我给你的最后忠告。”   “外界都说麦盟五王,一气连枝,连你都要在背后说这些灭自己威风的话,矛盾着实不浅。”宋钰呵呵笑着,压根不在乎自己声音会被楼上那几人听见:“我来猜猜你没有参与进去的原因。因为你不想将无谓的精力投入到这样小打小闹中,君岳居中穿针引线让你和青隼握手言和,然后你们三人想要将天目掌控在手中,这里面最大的受益者是青隼,没有眼睛的隼只是一只瞎头鸟而已。君岳四处奔走忙活,是因为青隼答应承认他的地位和身份,而且估计也在开春之前,这些事就得尘埃落定。”   “这些是范旭告诉你的?他知道自己处境不妙,所以才放弃一贯的主张,他打算携一拨老人拥护你,让影牙出现二王的局面,那样他不会形孤影单。正是这种微妙的时段让你从范旭手上捡回一条命。”   宋钰懒得再和对方说话,将碗里的茶水慢悠悠浇在茶偶身上,然后往碗里直接添了一小撮茶,再慢条斯理往茶碗你添了一小杯开水,才偏着头问道:“如果我执意和范旭站到一起,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对付。   这样的词出现本身就不是好事,即便是大胆如海客王也不得不一字一句地斟酌着说话:“影主于我有活命、授艺、赏识之恩,你是他老人家在世的唯一血脉,我会留你一条性命……”   宋钰摆手制止张广厚继续说下去,朝身下街道随意一指:“虽然慢了点,但还是来了。”   宋钰刚踏入天一阁君岳就已经收到消息,但还是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手上繁杂的事,才在血浮屠跟随下出门。海口城虽不如天关城一般柔美,却有着海上弄潮儿般让人一望之下便血脉怦张的震撼。   君岳却无心于海口城这种粗狂得另类的美景,而是低头思考,不时问着身后跟随的人:“东面疫人的调教能否在年关前完成……应该在这几天就有船将青鳞马运过来,到时候提醒我送一匹去城主府……虽然我也心痛,但这事必要的维护手段,在这方面小气不得……青隼那边……喔,都回话了,瞧我这脑子,感觉已经成了一团糨糊。”低头说话的君岳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随后抬头望着二楼露台上端着茶碗摇晃的宋钰:“走吧,咱们进去!”   血浮屠露压根不去看宋钰,目光在四周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嘿嘿笑道:“兵戈铁马已经就位。”   君岳仿佛没有听见,一头钻入乱哄哄的天一阁。   “看来这些日子你也不轻松。”宋钰一直就这样坐着,直到君岳那股如推山倒玉柱般的气势从背后扑来,这才放开手上的茶碗笑着问道:“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如何?”   “生杀予夺!”君岳示意血浮屠停在原地,然后径直提了一张椅子坐到桌前。   此时,三足而鼎!   相比较宋钰的慵懒,君岳就显得有教养而严谨,看似随意地坐着却没有令人感到丝毫的失礼:“我在遇见义父前吃过很多苦,所以特别羡慕那种帝王般的生活。睡到自然醒,夜夜有美人侧卧,高兴了带着几万兵丁围山狩猎,不爽了就砍几颗头颅来发泄发泄。可是当我身边人渐渐多起来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你得比那些潜在的敌人睡得更晚,比身边的人起得更早,上个月明明已经和远眺峡那边达成了约定,而且我让出来的利润比别人更高,该完善的手续该打点的关系一个也没楼下,可船就是没法出港,直道皮毛腐烂得没有丝毫用处,那些允许出港的关文才批下来。百器堂、帝都……各处都在伸手要银子。早知如此,还不如最初就放下这些东西,逍遥一人倒也快乐。”   海客王微微皱眉,宋钰虽然摆脱了废物头衔,可毕竟只是会匹夫之勇的杀手,就算手把手教他如何处理这些事也是等于零。他明白君岳说这番话的目的,可惜这话显然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没见着这家伙心思都集中在茶碗上吗?宋钰显然不懂茶,但和如何运转、打理影牙比较起来,这家伙到底还是选择了茶块,恐怕这家伙心里还把君岳的话曲解为炫耀和示威。   宋钰一直在留意着茶碗的温度,估摸着合适了,又将新的沸水续到茶碗里,恰好这时君岳的话也刚好说完。宋钰轻轻嗯了一声:“是啊,你现在还在源源不绝的吸纳新血、招罗人手,短短半年将影响力扩散到大半个北域帝国,恐怕连睡觉的时候脑袋也没停下来,大事小事都要你来操心,没疯掉已经算难得了。”   君岳微笑:“看来范旭给你说了不少我的事。”   “是和我说了不少事,不过那都是天目的事。你嘛,他就大概提了一下,然后我告诉他,我会阻止你坐大,让你永远没有对他动手的可能。”   海客王一直没有说话,不过当听到宋钰这话的时候,眼眉还是情不自禁地跳了几下,二王并存这会诞生多少杀戮,又有多少人会在暗杀与反暗杀中死去。   倒是血浮屠按捺不出,上前将宽大手掌压在宋钰肩膀上,从手上传来的感触中却丝毫感受不到宋钰体内有真元的迹象,尽管如此他也没有丝毫大意,真元在掌心含而待吐:“姓宋的,别人也许买你老子几分账,可我血浮屠和你父亲从来没有交集,前影主身材相貌如何我也不知道,所以你说话之前还是靠考虑清楚,我这人脾气上来连天王老子也管不住。”   宋钰任由那只随时可能将他拍得腑脏碎裂的手搭在肩头,身子朝君岳稍稍前倾一点点:“张广厚可能在肚子里骂了我无数回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话,我不怪他,因为我和他从来没有交集;可是你和我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你不该有这种想法,这会让你目光变得短浅的。”   一句话连打带削说得张广厚脸色悻悻,他倒成了目光短浅的鼠辈,眼中的不满又浓了三分。   “所以……你觉得累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快速扩张必然会带来良莠不齐的负面情形出现。别看现在你强压范旭一头,但整个天目在他手中却能如臂使指,而你的人因为没有严谨的制度约束,却在各处不停地给你捅娄子。听说你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停留三天,范旭说你是怕被天目监视暴露行踪。但我知道你不是胆小的人,不然不会才到我家不久就将我揍一顿。你之所以这样忙,是忙着到处扑火救火。”   宋钰说得累了便干脆停下来,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味道特别怪异,几乎让他差点将喝进去的茶吐了出来,印证了自己猜想后才失望地将茶碗放回去:“运转一个帮会是需要科学的规划和统筹。你眼光不再是放在接活杀人得花红这上面,而是打算将影牙做成实业,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弱水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摸索这条路了。虽然你思路是对的,但方法上很明显不科学。”   君岳和血浮屠相处有些时日,彼此间也能有默契,一个平淡的眼神过去对方立即领会,松开搭在宋钰肩膀上的手,退回原地。   君岳依旧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宋钰。   “别这样看着我,就算你给我抛媚眼我也没法给你准确无误地解释‘科学管理’的含义。”宋钰这一笑,那种懒散无用的气质又立即从他身上显露出来,毫无严肃可言地说道:“要想自己不累其实很简单,做一个懒人!将所有人事一件不剩地丢下去,既然你要别人办事就要给予别人最大的信任,你只负责战略性的管理和决策。眼下将要进入年关,你不妨梳理一下你今年做了一些什么事,哪些事是不需要你身体力行去处理的,哪些事是可以稍微放一放的。顺便提前安排来年第一个季度的工作,按照特别重要、重要、一般这样的等级将这些事划分出来,越详细越好。再将这些事安排给能够胜任的人去完成,这叫做战略性目标。你要做的是确保这些事切实可行,并确保它们顺利进行和发展下去,这才是决策层应该干的事。至于执行层面的事,交给手下的人去做就行,大名鼎鼎的君岳为了两船货就往远眺峡跑一趟,除了让你一点点失去统治地位的权威性外,我猜不到你还能得到什么。”   血浮屠目光越过露台朝远处望了望,每个街口、暗楼都藏匿着无数杀机,只要确保宋钰不是死在天一阁就行。范旭必然料到他们会这样做,但既然他没有出面干涉就代表着他默许了君岳的行为,因为他需要一个光明正而的理由来将那些保持中立的影牙众人吸收过去。   君岳大人说得没错,有时候最了解自己的,反而是对手!   原本计划的是君岳来这里走一个过场就和海客王匆匆离去,结果此时不但是大人,甚至连张广厚都一脸惊讶地望着这个有废物头衔的影牙少主,似乎把正事给忘记了。   “看来我的话已经触及到你灵魂最深处!”宋钰臭屁哄哄地笑着建议:“你不妨这样试行一个季度,对每个月制定的目标要尽力完成,完不成的就要问责,该扣月银的扣月银,该严惩的就严惩,必要时可以自责,顺带着扣自己一个月的饷银,手下的人会觉得你和他们是同气连枝的。反正只是三个月时间而已,就算到时候你发现走了弯路还可以再将所有人拨回正途。”   君岳抿了抿嘴唇问道:“你就是用这一套蛊惑范旭?”   “蛊惑?”宋钰反问一声,随后又摇摇头:“他那只是一个团队,在那团队中他有着最高的威信,他的每一个指令能被切实地贯彻和执行下去,而且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运作体制,要他改变等于是让他把脖子伸长了任你宰割。因为天目存在意义本来就简单而明确。他眼下需要的是获得财富,用财富来壮大自己的实力,所以我会让他明白如何赚钱,积累原始资本又是另外一种游戏规则,并不适合你。”   “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生而知之!”宋钰恨不得别人不知道他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天纵奇才,本来还要再说几句自夸的话,目光忽然落在作案上那柄短刀上,忽然问道:“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永绝后患!难道我还要给你东山在起的机会?”   “你比海客王的回答要直接得多,像个男人。”宋钰反应很迟钝,迟钝到压根听不出来对方言语中冷冰冰的杀意,只是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刀重新抓回到手上:“本来是要将这东西还你的,顺道声色俱厉地警告你一句别来惹我。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法还给你了,一会可能还用得着它。我先来,我先走!”说罢熟练地将短刀插回后腰,用青布袍子盖住,这才提着箱子施施然地离去。   张广厚这才发觉自己后背衣衫尽湿,实在难以相信刚才在杀机四伏中侃侃而谈的男子竟然是被叫了十多年的废物少主。   血浮屠上前,瓮声瓮气地问道:“他知道我们要杀他,偏偏又放不下面子来求饶,所以才拼命示好想要逃过一劫?”   “不是!”君岳看着被宋钰放下的茶碗,分明记得茶碗放下时还是满碗的茶水,此后再也没碰触过,只是眨眼功夫竟然神奇地成了一个装着茶渣的空碗,里面的茶水不翼而飞,君岳也不知道宋钰是如何做到的:“他给我指了一条如何坐上影主之位的路,似乎是说得很详尽,但我却不知道如何下手。我以前笑他只会奇技淫巧诗词歌赋,现在想来恐怕他那时候就在肚子里鄙视我的愚钝无知。”   “那还杀他吗?”   “为何不杀?” 第八十一章 斗鹰   乱糟糟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石板传过来,赢牌的大笑、输钱的骂骂咧咧、粗俗直白的行拳卖酒声总在耳边飘动,连带着空气中都混着荷尔蒙的气息。以前在这里聚会的时候,麦盟很多人都会带着自己刚相中的女人过来炫耀一通。最初大家都还能稍微克制,就算嘴上占尽便宜但毕竟还属同僚,可三五杯马尿一下肚,整个大厅就炸开了锅。   能来这里的没有一个是斯文人,又在酒精刺激和眼红下,什么光怪陆离的事发生也算不得稀奇。据说帮里有个极擅长和稀泥的老人,是大家公认的老好人,任凭大家如何开玩笑都一副笑嘻嘻模样,结果在集会上有麦盟帮众和他开玩笑,当时他身边旁边恰好站了一个别人带来的女人,老好人觉得在女人面前失了面子,二话不说直接用斧头将取笑他的两人砍成肉泥。   这类似的事发生得太多,麦盟的五王终于意识到这样不好,最后终于下死命令,每月一次的集会上禁止出现女人,连女帮众也不例外。   酒精的刺激并没有让众人放松警惕,实际上只要他们自己不愿意,没有人会喝醉。看着这个年轻人从楼上走下来,众人尽管都吆五喝六地嘲弄着,但没有人真正愚蠢到撒酒疯地去找宋钰晦气。   王莽坐在凳子上半扭着头望着从人群中穿过的男子,脸上挂着醉意,手却稳稳地搭在一刻钟前给他带了无数屈辱的齐眉棍上。   王莽动作很细微很隐秘,但并没瞒过周围的同伴,因为在看见这个文弱不堪年轻人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将他与王莽联系在一起。   宋钰手上依然提着那装水水漏、装沙沙丢的藤条箱朝大厅外走去,脸上表情和他进门时没有任何变化,一样的平淡。这种平淡在王莽眼中几乎就是迟钝的代名词,他恨不得这个男子再迟钝一些。   宋钰抬脚刚要跨过门槛,一根铁棍呼啸而至。   银子碰撞声、咒骂声、喝酒猜拳声忽然变了,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了肆意的哈哈……   这一切本来就是为了麻痹眼前书生的,没有人能够羞辱了麦盟后还安安稳稳地离开,屈辱还得用鲜血来洗脱,所以众人都将这机会让给了王莽。   噗!   棍子还未砸下,王莽的身子随着这怪异的声音倒身飞跌,直到壮实的绳子压垮了石头垒砌的桌面时,众人才惊愕地发现,一根五尺长的东西直挺挺地插在对方心窝,王莽甚至来不及参加便气绝身亡。   海客王轻轻叹息:“动手稍微早了一点点,不过也怪不得兵戈铁马,实际上青隼训练出来的人,个个都和狼崽子一样凶残。”   “不对!”君岳微微皱眉,然后整个人如被绳子拽着般朝里屋倒飞。   血浮屠挠着脑袋正要问话,忽然觉得头顶天色骤暗,随后劲风铺面而来。   天空被一些黑压压的东西遮盖,随后在瞳孔中放大、接近……   “计划不是这样的。”血浮屠只觉浑身冰凉,这样铺天盖地的箭矢下,纵然是铜筋铁骨也会在一瞬间被湮灭成灰飞,海客王几乎在君岳警觉的瞬间,五指已经插入桌面将它举在手中做临时盾牌。   飞矢如铺天盖地的蝗虫般冲撞而来,即便是以海客王这样的修为也暗叫吃不消。尽管桌面有他真元灌注,也同样被刺出好几个窟窿,数寸厚的桌面也渐渐有蛛网般裂纹出现。   海客王和血浮屠不敢犹豫飞快躲身到屋内,无数惨叫悲呼从楼梯口传来,不用去看海客王已经猜到,一楼那些人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心中只觉造化弄人。水磨王他们还在三楼为分权而争得面红耳赤,一个个酝酿着重新洗牌划分势力,结果下一刻钟自己的手下就死伤大半。   第一轮箭雨刚停,楼上便听得一个洪钟大吕的声音吼叫着:“哪个不开眼的,欺负到你家爷爷头上来了。”随即便有四道气势直接冲破窗棂,朝着外面飞卷。   血浮屠一生大风大浪中走过来,但对于刚才难莫名其妙的袭击依旧感到由衷的恐惧,前一刻钟还在思量着暗杀他人下一刻钟自己就成为了猎物,这种快速转换的角色关系让他有些不知所措,随后便是难以节制的愤怒。   “范旭一向小气,今天倒是把声势弄得挺大的,他几乎成功了。”君岳随手拔起一个距离他最近的利箭,箭身用镔铁打造,入手便能感觉箭簇、箭尖和箭杆浑然一体,没有丝毫重心偏转感,难怪连海客王用真元浇注的盾牌也只不过支撑一瞬间:“这玩意儿确实能杀了你我。”   海客王从君岳手中接过长箭,打量了一番随手丢在地上:“这一轮下来,他小半个家底恐怕也得被掏空,如果他还能进行第二轮攻击的话,早就对你下手了。”说着随手挥出真元将面前插在地板上的长箭震散,当先一步走向阳台。   血浮屠看着君岳不落于后地也朝外面走,有心阻拦却终究还是迟了半步,最后只得跟着走出阳台,身躯有意无意地超出君岳半头,只要再有变故,他能立即挡在面前。   对面屋顶上露出一排人影,范旭依旧风骚无比地穿着白衣,双手握着剑,朝天一阁冷冷一瞥:“水磨王,范旭今日行家法,对于麦盟的损失来日再补。”   “滚你娘的蛋,你一句话要了我这么多弟兄性命。老子不管你是行家法还是治叛徒,把注意打到麦盟头上来就得付出代价,一个没了牙的老虎也狂到大爷头上来了。”   对于水磨王的咄咄逼人,范旭视若无睹:“你不想知道我要对谁施家法?”   “老子管他是谁。”这句话水磨王本要脱口而出,下面那些帮众死便死他无所谓,都是一些寻常武夫,这些人的存在只是他们收敛钱财的,在他们眼中,死一人和死百人除了数字的不同外其他都一样。   水磨王暗自思量着,身边还有三个老伙计,他们四人联手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能拉下马来,一个范旭他们自然不惧,但从刚才那一轮攻击来看,却不能不认真对待。想了想还是缓和了一点点脸色:“范匹夫,你是影牙余孽这不是什么秘密,这些年咱们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我们麦盟也没有寻过你晦气,自然是要留下不可。”   范旭懒得在和这四人啰嗦,只是俯视着天一阁二楼阳台,除了甲组外,天目的所有精锐尽出,麦盟唯一能战的不过是这四王而已,他相信能坐上这个位置的没有人是笨蛋,优劣对比一目了然。   “你我之间注定有一场较量,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君岳嘴上虽是这样话说,但对身边血浮屠递过来的一柄长剑视若无睹,信手搭在阳台边沿,目光望着下面的街道。   张广厚跟随他并肩而立,唯一区别是注意力更多是停留在对面楼顶:“宋钰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露面,袭杀才是他真正要做的。”   君岳回想着宋钰先前的一言一行,对于义父唯一的血脉,他以前无数次鄙视过,直到义父再无消息传来。后来外界传言义父已然不测,他相信是这无用的废物拖了义父后腿。因为就是这白痴做出的白痴事,暴露了他们家的位置从而遭受弱水杀手的疯狂扑压,只是多年后这个废物摇身一变竟然显露出让人惊讶的才华。君岳微微有些走神,望着下方街道喃喃说道:“真巧,咱们的目的一样。”   世上的雷雨有着共同的特性。   同样是一条街到,站在左边的被淋成落汤鸡,站在右边的却依旧晴空万里。那些铺天盖地的飞矢就像天上降落的雷雨一般,他一跨出门槛边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但宋钰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事实上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宋钰稍微加快脚步在人群中穿梭,还未走出街头便察觉无数道真元龙卷风般在头顶上撞到一起。对于那些寻常人而言可能这一生这不会听见“真元”这个词,只知道好端端的这个下午忽然刮起一道飓风,飓风仿佛起与青萍之末,根本无迹可寻。   靠天一阁稍近的路人都被波及无一幸免。以天一阁为中心将靠近的路人径直抛向上空,斜斜地朝着这边砸来,一时竟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街道两旁从窗口上伸出来的旌旗还在猎猎作响,宋钰微微回头望着在空中摆着各种惊慌失措的众生相,场面蔚蓝壮观。   恍惚间倒让他想起了通海河上刺杀乌蛮的众人,一个个如飞蛾般明知必死也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那时候,山崖上也这般壮观地下着饺子。   “终究是条人命。”宋钰知道自己这时候最明智的选择是迅速消失在这条街道,他已经感受到好几道或进或远的敌意,应该是伺机而动的那些杀手。这个局本来就是他一手导演的,一面是为了把天目拉出来对付君岳,来一记敲山震虎,其二便是想要探一探青隼的虚实。   青隼他是见过的,但究竟长什么模样已经说不上来了。   有人砸在冰冷的街道上,腿骨戳开皮肉从裤管里冒出来;有人头部触地,刹那间脑浆迸裂……   宋钰顾不全所有人,但只要有人从他头顶掠过或在三丈范围内坠落,他还是能及时援手,偏偏是那些被救下来的人一个个都如吓傻了般坐在原地,这给宋钰行动带了极大不便。   大致瞟了一眼长街,被真元气浪掀飞的人已经不多,宋钰心里估算着再有片刻就好:“应该也不会耽搁太多,自己都被蚊子叮了还给别人挠痒痒,我他妈真该给自己送一面锦旗!”一个人在抛物状态下的惯力如何,宋钰没计算过,但只是这一息功夫已经让他有些吃不消。昨夜被天目追捕根本没来得及养伤,在这种情况下还和范旭以及乙组那些家伙斗了一场,随后仓促布局反将君越一军,从身体到精神状态都让他疲惫到极点,纵然是铁人也吃不消。   宋钰离地半丈,手上用上缓劲化解那些砸落下来的冲力。缓劲来源于化字诀,说来很简单,就像别人抛来一枚桔子,接桔子的人都不会硬邦邦去接,手腕终究是有一点稍微的下沉的动作,但人和物不同,高矮胖瘦、飞行轨迹杂乱无章,这不只是对宋钰敏锐度、判断力、耐力的考验。   “终于要完了。”宋钰心中暗暗吐一口浊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迅速离开,眼不见心不烦,做这滥好人干嘛?脑海中骤然传来一丝警觉,几乎在同时宋钰迅速缩回去递出去的手,身子硬生生地在空中摆出一个古怪的动作。   雪亮的剑光从肩头削过,带着一大块皮肉和衣服碎片。   一切变故太突然,宋钰时刻堤防,却没料到真正的杀手隐藏在被掀飞的众人中,更让他心痛的是魂蟒袍竟然被这一剑刺破。宋钰一直想着修缮魂蟒袍,有这宝物在身等于多了好几条命,嗜神倒是说过可以修缮,但得他修为达到五玄巅峰或者神念突破太一境的时候不可。   真元达五玄境界宋钰是别想了,五玄境那几乎就是宋时关最巅峰的修为,到了那境界哪里还用得着这玩意儿,宋时关当年恐怕不用也是对这鸡肋的魂蟒袍的不屑吧?   突袭的男子自不会让宋钰如意,人若流星般从头顶刺来,根本不给宋钰躲避的机会,第二剑接踵而至,直奔眉心。   杀机近在咫尺,宋钰双手骤然合什将长剑夹在掌心,整个人借着剑势朝后飞退。对方似乎早将他的反应算计在其中,宋钰才刚用双手夹剑,那人一扬手又是两枚刺剑。   连续交失利让宋钰再也不敢有轻视之心,手上真元暴炙,真阳炁没有了原来的火光声色,反倒升腾出一道黑雾,瞬间蔓延至长剑全身。察觉到长剑和自己真元失去联系,那男子没有去贸然夺剑,而是屈指弹在刺剑尾部,分毫间从左右分袭宋钰。   刺剑带起一道残影刺来,仓促间宋钰终究是躲不过去,被其中一柄直直插入左胸。宋钰几乎在同时一掌抚在对方天灵上,硬生生一掌将对方拍落回地上,在被踏得泛光的石板上砸出数寸深的痕迹。   宋钰暗叫可惜,倒是给抚大顶抹黑了,好在终究是阻止了对方一连贯的截杀。宋钰翻身落回地上,并没去贸然拔出胸口刺剑,而是冷冷看着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的男子,这一掌下还能站起来,至少也是完骨初期:“青隼手上出除三浮屠外,便属兵戈铁马最强,你是其中哪一人?”   那人冷冷说着:“隼翼冯马!”眼神始终不离开宋钰半寸,脸上露出古怪的脸容,好像对于自己被拍落地面的事毫不在意:“夜叉,你死期已至。”   “很老套的一套说辞。”宋钰随意退后半步,眼神余光朝着街道旁边扫去,这一望却是让他心头大骇。   原本该安静放在旁边的藤条箱竟然不翼而飞,一股莫名的怒火瞬间席卷全身,随后又有些气馁:“看来君岳将我了解得很仔细,第一时间要针对的竟然是一只箱子。”   天一阁那边真元碰撞后便在没有下文,这和宋钰谋划的有些出入。不管是君岳还是范旭,都不可能在一刹那的功夫杀死对方,这时候停下只有一种可能。   冯马嘴角的笑容更邪乎:“你以为算计所有人,恐怕没有想到别人也在算计你吧。范旭能被你三言两语说动,君岳大人也能说动他,为一个马上就会死去的夜叉赔上大半个天目,傻子也不会这样做。”   宋钰明白了,范旭这家伙是在望风向,如果有可能杀他含蓄也不会吝啬地将剑掉过来,至少可以让自己和君岳之间争个你死我活,他在中间坐享渔人之利。   “我明白了。”宋钰慢吞吞地从身后取下一直没有显露的短刀。   一尺精光乍现,宋钰整个人连动短刀化作滚雷朝着冯马飞夺。   势如惊雷。   冯马精神微虚,以更凶悍的方式迎着宋钰飞撞。直到刀势的寒意已然及体才忽然下沉,毫厘之间后背贴着刀芒从地面滑过,随后拾取被宋钰丢在地上的佩剑,反手上撩誓要在宋钰身上留下第三道伤口。   身后寂然,恍若空寂幽谷。   冯马骤然回望,却已经失去宋钰身影,这才暗自跺脚骂了一声狡猾。原来这家伙和自己一样,都是用的虚招。   宋钰知道时局对自己极其不利,这时候还和对方纠缠,等兵戈铁马四人形成合围之势,只怕自己真要栽在这里,连藤条箱也不顾去寻找,直接从街铺的一层钻进去,随后消失在乱糟糟的街头。   原本计划着下午动身追赶罗雅丹的计划只能放下了。   海口城,注定要成为他与君岳等人的战场。   未见青隼,先斗鹰! 第八十二章 21天法则   人性是在一定社会制度和特定环境下所折现出来的本性。   范旭这种骑墙看风的行为让宋钰大为恼怒,这些年一直势同水火的两拨人忽然间变成亲密无间的伙伴,宋钰相信这绝对不会成为事实,论及人性他可能不会是了解最深的,但也有着与别人不同的见解。   在他原来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人性的复杂比之大荒不知快速了多少倍。   大荒还在参悟着“人之初,性本善”的时候,宋钰已经进入他第二次生命,他可以很科学地告诉别人这所谓的“性本善”是一种不科学的、陈腐的观点,可是他却没法给别人解释“科学”的定义。   宋钰在一处民宅中潜伏了下来,对范旭出尔反尔的原因他并不在乎,如果是在进入天一阁之前,他可以无所谓的离开,但现在他和君岳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以君越的个性自然是不会自己动手,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两兄弟,虽然彼此都不愿承认。   隐藏在君越背后的青隼却断不会这样想,而且他确实需要休养,让自己恢复到最完美的状态,否则只要两个冯马同时出手就能要了他性命,而且宋钰猜想,君岳是不可能在短暂的片刻说服范旭,让范旭选择中立的最大可能就是:青隼露面了。   事实上他留下来也有着更深的打算,在去与留的摇摆间犹豫,因为这一点点的犹豫,等宋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巨大的漩涡中。   街上气氛渐渐有些不对,最初只是一些不成器的混混在街上溜达,目光肆无忌惮的在所有人身上游走。这些人对宋钰构不成威胁,真正威胁到宋钰的是他们叼在嘴里的鱼骨哨。   这种哨子发出的声音很尖锐,只要轻轻有气流从风孔中划过也会有发出很尖锐的哨声,出海的渔民都会用这种低廉而实用的东西,就算是在风暴中,这哨声也能长久不衰。有海客王在中间穿针引线,麦盟倾向于君岳是早晚的问题,甚至宋钰怀疑,许多年前海客王之所以在麦盟担任五王之一,就是这打算。   麦盟能在一夜间让罗家所有的产业还成别家的门楣,单是这手段就让宋钰不敢轻视。   宋玉终于觉得这里的危险超过了自己的承受范围,打算出城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海口城四道城门都被严严实实把持住,只许进不许出。宋钰甚至在南门捕捉到一缕粗狂而彪悍的气息,属于水磨王独有的气劲,宋钰随后悄悄地退了回来。   第二天,更多的闲散人员加入到大搜索中。   第三天,海口城大大小小的帮会势力已经加入进来,原本这些宋钰不在乎的小角色却让他整整三天在辗转挪移中渡过,君岳正是用这种麻雀战术想要将宋钰从城里揪出来,只要宋钰一暴露,面对他的必然是无穷无尽的截杀,让他再也无所遁形。   “还是天关城的晚上更美。”宋钰双手抱在怀里悄悄地在心里叹息一声,海风呜呜的在头顶刮过,尽管屋顶被封闭得严严实实但还是阻拦不住夜风从无数缝隙中钻进来,空气中有着一种肃冷。   这点寒意自然冷不着宋钰,只是在镇魔岛上冰封自囚的岁月让他由衷的厌弃这种感觉。   这处府邸修建得极其奢华,屋面与房梁之间甚至能做一个小小卧室,似乎不如此无法彰显屋主的财富和地位,他在进入这座府邸之前已经打量过周围,估计在海口城再也找不到比这府邸更加豪华的宅院,宋钰甚至怀疑这就是城主府。   以宋钰的性格,就算是皇宫他也不在乎,理所当然地占据了这处屋檐。修道者凌驾于人世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些一生专营弄巧挣扎于权利中的人在修道者眼里,比一头猪还要脆弱。   这世间是由无数平民百姓所构成,垩神大战让大荒分裂为四个独立的版块,分别建立了四个屹立千年的帝国,每一个帝国都有着千千万的平凡百姓,人们在受了冤屈寻求的手段依然是去这些帝国设立在各城的权力机构。   修道者对于这些所谓城主府、城卫司有着天然的反感,众多的修道者、天阙世家构成了一套只适用于他们自身的体系:谁的剑更快,谁就有理。   “至少这里能暂时不会被打扰。”宋钰动作极其缓慢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微微发硬的冷馒头,这是他过来的时候从厨房你顺手捞的,虽然也有一些吃剩的鸡块,但他担心散逸出去的香味引起别人的警觉,冷馒头他也不是第一次吃,倒说不上什么难受。   宋钰双手捧着馒头,保证每一个碎屑都没有从指缝间掉落下去,然后便是雷打不动的养刀。在原来的那个是世界,有个名词叫做21天法则,就是说任何一个人,通过21天重复不断的坚持,能快速养成一种习惯。   在段天蓝送他双刀的当初,宋钰就开始有计划地开始养刀,最初的七天是最难的,稍微有一点点闲暇就要提醒自己,刻意地去与冷冰冰的铁家伙试图产生共鸣,这样做唯一的作用是在心里对自己加以暗示,这是必然的一步。   第一阶段他反反复复走了很多次,不断地提醒自己去感应去改变,人的心理很奇妙,当某天因为太忙碌以至于忘记此事后,又或者在这七天里没有做到和刀之间有那种隐隐的共鸣,无论第二天再如何努力终究如泄气的皮球一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从头再来。   第一阶段的七天不能早也不能晚,徐图缓进后进入第二个阶段,虽然不再刻意去做心里暗示,但与刀之间隐隐能生出感应,与此同时也会出现新的困扰。刀与剑不同,刀生来就承担着杀戮的特性,这期间给宋钰带了一些负面的影响,如杀戮、猜忌、固执和锻造者固有的一些情绪,贪婪、自私等等不一而足。这些负面的东西并不像苹果、茶杯一样实实在在的呈现,身为当事人也许不会感受到自己被这些虚无缥缈的情绪所影响,这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进行。   宋钰能在这一步坚持过来得益于他不仅仅是修道者的缘故。   最后一个7天是养刀的成型期,这七天唯一的目的是彻底消除刀所传递过来的那些负面情绪,并让自己无论在何时何地、因为什么原因也不忘养刀。这是心理暗示的成果,不必刻意去求,只是一抬手,匣中冷冰冰的刀便能感受到自己心意。   这只是养刀的一种习惯训练,并不能算养刀大成。21天法则也是宋钰原来那个世界的理论,将养刀强行培养为潜意识行为的方法而已。   若非如此,雪纹兵何以能与剑胆正面争锋?   尽管宋钰知道这柄刀终究是要还给君岳的,但在身边一刻,便属于他宋钰。   慢条斯理做完这一切,宋钰才开始合眼调息。   一道阴细飘渺的力量从丹田升起,初时如晚风如林般徐徐升腾,瞬息间却用快上无数倍的速度钻入心坎,化作刚猛蛟龙朝着四肢百骸冲撞。   宋钰初时不以为意,直到哪些力量犹如水渠骤然经受海潮暴涨般的洗礼的时候,才莫然大惊:“我经脉在你五彩莲出现异样时便已荡然无存,如何来承受这股真元?”   心念急转却已经阻止不了失控的真元,心坎最先遭受反噬,随即喉头骤然泛起腥甜无味……   “从范旭的言谈中了解得知,夜叉身负重伤,不是短期内可以痊愈的!”君岳端坐在一张桌案上,目光和精力都集中在一张微微卷曲的白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蚊小字。君岳笔直地坐在桌前看着面前这张纸,对于站在面前的冯马视若无睹,甚至连头也每抬:“他还在城里,再搜!”   冯马面有难色:“这三天我们几乎将城里翻了个遍,这家伙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再搜下去也是徒劳。以夜叉能力恐怕在头天下午就已经出城了。”   “他不会,因为我这里有他舍不得的东西。”君岳瞟了一眼安静搁置在左手桌面上那藤条箱,他也试了好几次,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将箱子打开,又因为手上琐碎事繁多就没将太多心思浪费在这上面,只是从范旭口中得知,藤条箱中有一张及其神奇的长弓。   范旭的话让君岳大地打消了用暴力砸开箱子的打算。   冯马抬头看着君岳,他对这个修为还没他高的年轻人很不以为然,无非就是因为他是影主的义子,便能和隼首领坐到一张桌子上,在好多事上隼首领似乎还要征求一下这年轻人的意见。事实上兵戈铁马四个人都不太喜欢面前这年轻人,不过隼首领既然要他们这几天听从君岳的安排,他们自然不能反对。冯马想了想建议道:“不如将街上人撤回来,并将四门重新开放,然后你提着这箱子大摇大摆出城,他必然会随后跟上来,只要夜叉一露面,必然成瓮中之鳖。”   “我从来不小看对手。”君岳提笔在白纸上作出批注,然后又将纸卷成细细的小筒。站在身后的血浮屠立即双手捧上一根竹筒将信纸塞进竹筒中,君岳忽然想到宋钰几天前的话,又不转头向血浮屠补充道:“转告陈梅,远眺峡一行我取消了,这事全权由他负责。若能成,下月月银我多增加一成,若是在年关前办不好此事,我会调一个可以胜任此事的人过去。还有,顺道让他将开春的计划和需要动用的资金报一个过来,资金额度最多上溢一成!”   血浮屠嗯了一声转身离去,临走前还用眼神示意冯马谨言慎行,别因为言语引来大人的不快。   君岳手上已经抓了另外一张同样写满小字的白纸,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抬头来望着面前的冯马:“我比你更了解夜叉,论及心机恐怕大荒没有人能超过他,在城里他还有所顾忌,若是出了城,怕是让他龙游大海。”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就在两天前隐隐听到风声,说影主之子还活着,真打算中重新回归影牙。作为青隼心腹,冯马自然知道一些范旭与眼前这人的矛盾,能让这两人同时罢手的原因就是因为夜叉,所以冯马更多地开始怀疑这个夜叉的身份起来,而且据麦盟的人说,他们寻找的是罗家的一个仆从,也姓宋,和影主之子同音。   “一个人?”君岳强调着冯马的话,无声地冷笑。冯马宁愿听血浮屠的差遣和建议,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但这种不听调的情形本就在他意料之中,青隼手下的人若是连这么一点点血性也没有,那也就不值得他用一个天目去换取和青隼的合作。   如果一个人忽然间对一个陌生人言听计从,那可能就真会要命。   君岳一只手反复捻着手上小纸筒,用慢吞吞的布置道:“麦盟的人负责街道巡逻,至于你们兵戈铁马四人,专门寻找大户人家,越是不可能的地方,如城主府、文庙、被破坏的天一阁都要搜查。范旭为了逼出宋钰,敢将大半片森林烧毁,难道你们连一个文庙也不敢烧。”   “你不过是孤家寡人,生捅出篓子来自然可以走,咱们隼爪却不同。沈彪炳手上看似没有一兵一卒,但在帝都却又极好口碑和人脉,只要他愿意,三天内可以借调上万军队过来,可以将整个海口翻个底朝天。”   “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顶着,你只管去做就好。”君岳不耐烦地挥挥手,随后盯着冯马背影提醒道:“若我知道你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就滚回东边训练疫人去。”   冯马身躯微微一顿,随后又迅速离去,和从外面进来的张广厚擦肩而过,对方肩头上还有一些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张广厚看着冯马脸色便大致猜到一些情形,只是没有去过多干涉,君岳已经很大程度将隼爪掌握在手,若是连这些人都不能收复,就算有一天坐上去影主宝座也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   “下雪了?”下条消息似乎让君岳心情有所好转,轻快地在白纸上批注几笔又卷了起来,这才将后背靠在椅子上:“四王的拒绝是在意料之中的,海客王也不用为此生气。将麦盟拉入影牙本就是我来海口的目的,以另外四人的傲气,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争取来的。让麦盟这些天帮忙寻找宋钰踪迹,本就是给他们甜头,若是那些人青皮痞子也能发现宋钰,岂非是天大的玩笑。”   海客王微微担心着说道:“多让他们协助一天,就得浪费三千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咱们不缺钱。”君岳笑着说道:“我知道短时间几乎将你这些年的积蓄耗得差不多,但无论咱们多窘迫,但给别人传递的信息永远都是:不缺钱。连基本的钱财都不能保证,别人如何能放心加入过来?”   海客王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君岳,眼前这影主义子确实有身为上位者的气度,甚至比他预料中还要更优秀。   君岳沉吟了一下:“这事咱们也不能表现出太急切的意图,不然会让他们漫天要价,范旭虽然自负,却在这点上却比麦盟那四人看得更透彻,那日之后便立刻离开海口城,只是留了一个眼睛盯着动静,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这里还有些各处传来的消息,你帮我批复一下。兵戈铁马虽然不会懈怠我吩咐的事,不过也不会有太明显的效果,我去准备准备。那几处地方明早我亲自走一下,顺道也作作拜访。”   “你一人?”   “在这座城里,我是织网的蜘蛛,猎杀与被猎杀的关系从来都不会改变,况且他是否躲在这几处还是未知数。这几个地方连青隼也要退避三舍,我反倒希望他会出现,让他死在别人手上,也算是对义父一个交代。”君岳扬扬手指尖夹着的一枚鱼骨哨,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堂。   雪花飘落了一夜,在天明后却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清晨,大雪依旧。   有男子,狂笑入城! 第八十三章 我是杀手   风一夜没停,从屋瓦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如同呜咽的声音,透过缝隙看见的是分不亲天与地、分不清屋脊与街道的世界。   整个天地溶为一片,也本分辨不出时辰,宋钰只知道府上晨钟响过三遍。   第一遍后宅子里有些年轻子弟开始起床,然后不远处传来整齐有序的读书声;第二遍钟声传来的时候,周围就有琐碎的脚步伴随着环佩叮铃声响或远或近地传来,想来是那些下人丫鬟开始准备着宅子里早餐。   第三遍钟声一响,宋钰的猜想就得到印证。   诵读声停了,说笑声开始渐渐传来,最后集中在隔壁的一处宅子,随后有碗碟碰撞传来的脆响。   “看来又要有麻烦了。”宋钰轻轻将揭开一道缝隙的瓦片盖上,约莫是朝食时分开始,他心中就开始有着一种莫名的烦躁与不安。传言大豪鸿儒又或剑仙们能预知危险,随着修行的提升能趋吉避凶,这方面实际上动物比人更敏锐,据说有种被称作越鸟的小家伙,在大限将至前数月,就会将巢穴筑在某颗大树上,面南而栖,安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小人书上那些江湖客掐指一算,便能看出近段时间的运道,这并非是随口杜撰。   即便是宋钰原来那个唯物主义大行其道的世界,也从来不否认一些事物的存在,那些事物最后被学术界统一定义为“暗物质”。   宋钰知道自己修道的路还很长,他甚至对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个境界也无法确定,但对着危险有着如猛兽般的直觉。这种自觉以前就有过,但最多也只是在骤然遭遇袭击的前一瞬间才有所察觉,但现在这种不安比之前更强烈,所以越发觉得不能轻视。   海口城居民基本上靠海为生,即便是那些青皮混混,打小的时候也要随着家中长辈父族一起下海劳作,寒暑不断。也是这种经历赋予了海口城众人坚韧而倔强的秉性。   今年的雪特别大,这样的鬼天气根本不能作任何事,连一年四季没有间断的走街货郎也不得不躲在屋子里,和自家婆娘做一些延续人类传承的大事。   ※※   ※※   ※※※   君岳没有闲着,原本计划的是这天早上去文庙以及城主府拜望一番,借年关将至的机会通络通络感情,可因为一男子的入城而不得不将计划好的事搁置。   “我讨厌这种临时性的变故,有种被别人支配着的感觉。”君岳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挑了一处靠窗的桌子坐下来。   陆续还有人从外面进来,先是目光匆匆扫了一眼茶坊大致情形,在看见黑衣男子独霸一桌后,无一冲这边微微欠首,也不管对反是否知晓,都用眼神打着招呼,然后再见缝插针地和本已坐满的桌子边挤过去。   两个伙计也感受到今天茶坊的不同,和掌柜一起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他们也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心中却在嘀咕着这些人究竟是啥来历。   在座茶客彼此通报了性命,在一片久仰大名、幸会幸会中开始了谈天说地,荤段子和唾沫星子一齐在空中飞舞,反倒是平时里作威作福的麦盟帮众,却只是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如履薄冰。   “那独霸一桌的黑衣小哥究竟啥来头?”其中一个伙计悄悄用肘子碰了掌柜的一下:“还以为这鬼天气没买卖,原打算着去后院睡个回笼觉,结果这些家伙就像约好了时间一样赶过来,直到那客官过来我才明白,这些人感情都是冲着那黑衣服小哥来的。”   “你居然连这也能看出来!”身边同伴没好气地鄙夷了伙计一眼:“那人一来,周围那些谈天说地的人都齐刷刷地闭嘴,比孙子还乖,直到座久了这些人有才开始慢慢说起话。就算瞎子也能看出来,还用你在这里啰嗦。”   “这小哥不会是京城过来的钦差大臣吧,怎么没看他背上背着的尚方宝剑?”   “二蛋!”一直没说话的掌柜放下手中的算珠,用只有三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吼道:“别在这里耍嘴皮子,没看堂子中间炭火快烧光了吗,还有记得再走一巡茶,别怠慢客人。”   被叫着的伙计嘴上应着,却是抓着一张抹布闷头擦着面前的柜台,只是在掌柜假装低头翻看账本的时候才悄悄抬头,幽怨的眼神分明有着大大的疑问:你为何不去?   门帘子再次被掀开,风雪和冷气一瞬间倒灌进来。   靠门的几张桌子的茶客情不自禁地打着哆嗦,扭头正要破口大骂,但看着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黑衣黑发,面颊有寸长短须的中年男子,又将还没出口的话硬生生吞回来,目光情不自禁往独霸一桌同样黑衣的年轻男子望去。   喧闹声戛然而止。   在无数目光注视中,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行走在茶桌之间,理所当然地坐到年轻男子对面,径直取了空杯为自己倒满茶才说道:“这不是一个要统领影牙的人该有的气度,这些人大部分是雷动期修为,偶尔有几个完骨境的。你要是想用这些人来给我下马威,似乎不够啊!”   君岳平静地笑笑:“两日前,有蟒气浮现通海河,携天地之威傲然南下,所过之处数里冰封。水泽草莽,龙蛇起陆。闻祝先生这次南下莫不是要做那走蟒化蛟的壮举?”   这中年男子自然是在螅园中雌伏数十年的闻祝,若是宋钰在此必定会大为惊讶,这和君岳相对而坐的闻祝头顶气韵竟然生动而圆融,比之天关城所见不知年轻了多少岁,整个人如四十壮汉。   “打打杀杀毕竟有伤天和,我不过是借助两位兄长的帮助,暂时来这人世间走一遭,顺道取回一点寄在别人那里的东西。”闻祝轻描淡写写地说着:“我只是在这座城稍作停留,你不用对我抱任何敌意。”   “他藏起来了,除了范旭的人以外,我想没有人能找到那家伙,而且这里属于我的领地,无论什么原因,你都得经过我的同意。听说龙蛇术极其神妙,几乎和逍遥世家的《咫尺天涯》媲美,只需机缘到了,真个是朝闻道夕入道的奇术,据说这是被神灵所不容的奇书,所以修炼者往往需要觅一地藏身,稍有不慎便遭天雷吞噬,尽管先生将修为压至本神境界,但气息外放依然左右了天地,让海口城的风雪比往年提前了半个月!”   “宋时关教会你很多东西。”闻祝眼神中闪过一缕精光,随后又恢复成寻常壮汉一般模样:“你说的没错,就算再给我三十年时间参悟神通,能否渡劫依然是五五之说,如果我尽数释放修为,必然遭受五雷之劫,万难幸免。不过就算我将这座城变成修罗屠场,也不会等到五雷轰顶。”   闻祝闭口不提宋钰藏匿之势,不过君越早就料到他必有能找出宋钰的法子,只是闻祝入海口的走蟒之势却惊动大半个北域帝国;踏着乌蛮头颅成为杀手界新贵的夜叉竟然是影牙少主,这消息如插了翅膀的猛虎般咆哮着扑向世人,短短两天海口城就成为众矢之的。   小小的海口城一瞬间就变得更加烟波云诡。   一是过江龙,一是地头蛇,君岳与闻祝之间也没有妥协的意图和想法。   君岳笑道:“我本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条命是义父给的,据说经历过死亡的人才会更加懂得惜福,懂得敬畏生命,可是君岳从来都是冷血之人,当年有人给出‘不堪教化、薄情寡信’箴言,让我气愤数载。义父恰好看重这一点才收容我,影牙这些年虽然势微,但却还有几两砸着铿锵的骨头。”   “我先来,我先走。”   君岳没有再多说的必要,慎重地掏出两粒碎银子放在桌面上。   不多不少,刚好是一壶茶的钱,他在起身的那一刻忽然无端地一笑,除了义父外,自己从来没想过效仿谁,但刚才这句话竟然和某个家伙口吻如出一辙,他也在这瞬间才恍然明白,几天前说出他一模一样话的竟然是何等骄傲的家伙。   满室茶客多少有些失望,这里面并不全是青隼的人,更多的是在实践游历的修道者,只是被有心人的定下,“一不小心”就知道了有人邀请让大雪提前降临的大神通者来这酒楼喝茶。   弱水袭击影牙后,北域帝国的修道界整整沉默了七年,这七年对于修道者来说并不算漫长,但也足够让垂髫小子长成精壮少年。直到一个叫夜叉的家伙出现,提着双刀悍然斩杀巨擘乌蛮,可惜那是一场隐秘之战,直到乌蛮陨落后半个月,修道者才骤然获悉,据说那一战死伤上百。   所以众人都期望能有一场热闹,怎么闹热怎么打,怎么惨烈怎么打,只要不波及到自己。   ※※※   “心性还是不够。”宋钰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光,虽然他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手起刀落的事没少做过,结果在厨房偷一点裹腹的东西反倒让他开始担心受怕起来,在房梁上躲了大半天,怕打草惊蛇、怕心中那种警兆忽然落在头上……担忧多了,愣是让他白白在房梁上蹲了小半天没敢出手。   “大户人家就是麻烦。天一放亮,厨房就开始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宋钰终于抽得空闲,窜到案台上,随后他就开始后悔了。   眼前琳琅满目的盘子盛着的竟是各种海鲜野味,宋钰欲哭无泪:“我不过是想要一个馒头。”   “小偷!”身后一个声音惊呼着,宋钰几乎是在那个声音还未说完的时候已经飞窜到对方跟前,大手如铁钳般锁住对方脖子,将人硬生生拽进屋子。既然被撞破行迹,他只能下杀手了,只是这一处宅子,本来还可以再藏半天。   “唔……憋啥我!”那人咿咿唔唔、断断续续说着,过了好一瞬宋钰才明白,对方是在求饶:别杀我!   宋钰缩回铁手,冷漠地朝面前惊魂未定的人轻轻喝道:“安静的走出去,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对方反倒不走了,睁着大眼睛将宋钰上上下下打量个便,忽然说出一句让宋钰杀心再起的话:“你是杀手?!”   “滚!”   “我如果不走,你是不是就打算杀人灭口。”对方察觉到眼前这家伙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脖子上,但却没有任何羞涩,用屠龙勇士一般的眼神反盯着宋钰:“现在你可以退下了。”说罢若无旁人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慎重地将包着的粉末均匀地洒在其中一道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的菜上。   “你知道你是在干什么吗?”   “下药!”对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然后又用汤勺将药粉搅拌均匀,这才抬头望过来:“你怎么还不走?”   “魔鬼花粉确实是无色无味的剧毒物,这剂量足够毒死十头猛虎。”宋钰有趣的看着这矮了自己一头的小家伙:“不过魔鬼花粉有个最大的弊端,不能和高温接触。你再闻闻,被下药的那份菜已经有些刺鼻的味道。厨房这么久也没人,是你故意将他们支走的吧?”   “你懂这?”   宋钰望着对方骄傲地说道:“我是杀手,对于……”   对方显然不是特别好相处,还没等宋钰说完直接硬生生打断道:“我问你懂不懂下毒?”   “从书上看过。听说中了魔鬼花毒的人不会立即死亡,前几个时辰会浑身燥热、发痒,随后开始冒出密密麻麻的疱疹,在一个对时内疱疹会长到蚕豆大渐渐变得透明,然后疱疹就像一夜盛开的梨花般怒放,从里面流出腥恶的黄色液体出来……”   “别说了!”那人一阵恶心,忽然又想到什么,在身上胡乱摸了一阵,随即一块系着花字结红绳的白玉递到宋钰眼前:“我身上没钱,这个给你……”   “……当然了,东西也不是白给的,你替我杀一人。我会让厨房给你备一桌上等佳肴,等你完事后我在给你二百两白银,别磨蹭了,你不都说你是杀手吗?”   “杀谁?”   “我娘!” 第八十四章 上善天赋黑色树   宋钰虚着眼睛将面前这人再次打量个遍:“小小女娃竟然如此歹毒。”   “一个杀手说别人歹毒,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女孩直接走到厨房门口,一只脚踏在门槛上,回身朝宋钰嘻嘻一笑:“如果我这会大叫一声,你猜会怎样?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这几天整个海口几乎被人给掀了好几遍好像就是在找杀手呢,就在先前的时候还有人来递帖子说是要登门拜访爹爹,据说还是个俊俏哥子,叫什么君来着。想必只要你一出大门,马上就会有抓杀手的人给围上。”   “你今年几岁?”   “文静,今年十七!”女孩笑起来特别好看,红唇间还露出一对虎牙,十足十的乖宝宝模样,可宋钰却觉着眼前这分明是一头狡黠而歹毒的狐狸。文静看着那碗被自己洒了毒药的碗,神情黯然了几分,走上前将宋钰胳膊抱在胸前:“你一定要帮我杀了那女人,不然我和你一样活不过今晚。”   宋钰似乎没听懂对方言语中的威胁,只是淡淡笑着:“沈城主与你是什么关系,养女假子?侍妾?”文静穿着极有讲究,就连从领口露出来的内衬上也用丝线绣着暗纹,外衣与内衬之间的夹袄也是用绸缎缝制的,抓着他胳膊的掌心细腻柔软,单从手感上判断,宋钰猜测这女孩比罗雅丹那双手还要柔软,隔着衣服感受到那比三月嫩草还柔软的掌心,鼻息间带着女子淡淡幽香。   要说这样的女孩是府上下人丫鬟,宋钰绝不会相信。   这会倒是轮到文静惊讶,随后嘻嘻笑作一团,露出两个小酒窝:“这里是文心大宅。我爹是文眉山!”   天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周大家,年少求学时在海口城一滞便是三年,三年里只做一件事,在文心大宅室外坐听传道。可惜讲道之人只是默许了他这行为,却不认可周天赐为过门弟子。   仅仅是隔墙旁听就让周天赐得到“大家”殊荣,令天关城一时纸贵,那讲道者便是文眉山,北域帝国首屈一指的大儒。   文眉山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犹如剑宗宗主墨心在修道者眼中一般高高在上。   “先给我安排一个清净房间,弄些填肚子的东西来。”宋钰察觉在这地方已经停留太久,也增大了他暴露的危险,虽然这小女孩很坚定地说暂时没有人来,但宋钰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尤其是被范旭给阴了一把后。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让他更晚些时候再暴露,岂非真要将我算计进去?”宋钰之所以乐观,是源于他修为恢复的自信,虽然没有恢复到通海河逆斩乌蛮那样的巅峰状态,但宋钰隐隐有个感觉,似乎稍微一努力,也能达到乌蛮哪一步。   “在这里你可以随意走动,没人敢对你指手画脚。”文静最后还是将宋钰带到一处侧房间,一路上也遇着几波下人,但那些人都只是弯腰朝文静作万福,只有两个脸上还长着雀斑的丫鬟似乎胆肥,刚和宋钰擦肩而过便立即掩嘴轻笑。   文静鼻子眼睛都气歪了,手叉在腰上骂道:“两个死丫头,再笑我撕烂你们嘴。”   这声音再次引来宋钰的吐槽:“叫王麻子的可能是俊俏后生,同样道理,叫文静的自然也可能压根就不文静。”宋钰随手将门拉上,大户人家究竟不一样,连案桌上物件摆放都异常有规矩,宋钰忽然有种错觉,自己无论坐什么地方都会破坏掉这屋子本来的安宁祥和,最后干脆就站在屋中央:“你再去弄一套下人的衣服来,方便一会行动,还有你说的报酬不能忘记,而且我要银契,不收现银。”   文静很快就带着两个丫鬟去而复返,在宋钰目瞪口呆中,那两名丫鬟麻利地将方桌摆满了许多宋钰压根叫不出来名字的菜,单是色泽就让人食指大动,唯一遗憾的是没有馒头。   等两名丫鬟退下后,宋钰也没客气,直接大快朵颐起来:“我要的东西呢?”   文静才恍然大悟,喔了一声跑出去,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包乱糟糟的东西:“喏……这是上等家丁的衣服,穿着它你可以在文心大宅随意走动,当然了,后院和我爹的书房是不能去的。你看看这是什么,我想得周到吧……”文静笑嘻嘻地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铁锤,像献宝一样在宋钰面前晃动着。   “……这是作案工具,一会我告诉你那狐狸精的容貌,你直接冲进去对着她脑袋重重敲几下,还有最好是把那张脸撕烂,看我爹还会喜欢她不……”话没说完便觉手上一轻,小孩手臂粗的木制手柄竟然无声无息断裂。   宋钰头也不回地将短刀收回腰中,继续消灭着面前的一大桌饭菜,直到他惬意地打了个嗝后才确信自己没法把面前这些东西彻底消灭:“在江湖上我信誉一向是极好的,只要你说出她的容貌就好,剩下的事我来解决。对了,银契或者银票带了吗?”   文静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机械地点点头,然后将银契从怀里掏出来放到桌面上。   宋钰反复看了好几遍,从徽章到银契裁剪线都检查后确认无误,又才慢条斯理将这难看到根本没有任何美学可言的家丁衣服裹在身上:“不用问,你要杀的人这会在后院吧!”   文静点头:“正对后院门洞的那个房间,圆脸蛋,盘着云鬓头,看起来只比我大一点点,这时候那女人必然在练曲谱,顺着琴声就能找到。不过你别被那狐狸精给骗了,实际上她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三十六喔!”   “那好,你在这里等着,半炷香后你叫人去替她收尸吧!”宋钰直接朝门外走去,走到门槛处回头朝着小女孩回望了一眼,却见对方也笑盈盈地望着他:“去吧,只要你一出这门,我就大叫这里有杀手!”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你就是骗子,你想骗我的钱。你压根没想过要帮我杀那女人,你身上压根没有杀气。”   宋钰心中大惊,这小家伙难不成和自己一样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杀气这东西就和气运一样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只有修道者才能察觉到。   “你承认了吧!我见过那些有杀气的人,他们在想杀人的时候头上都会有黑雾出现,有人是零散的,被风也能刮走,有人却如狼烟一般,遇风不散!”   宋钰重新把门合上,拖了一根凳子坐在文静对面,无比慎重地望着面前这女子:“你还能看见什么?”   “有啊,齐师弟头上就有一根绿绸般的气雾,不过还很弱,只有在和其他几个师兄辩道输了的时候,才会出现;还有那个狐狸精头顶有一只红云,像妖狐一样卧着;不过大多数人头上是灰蒙蒙一片。”   宋钰一边听着,一边将文静的手抓在掌心,认真听着对方说话。文静心中感到莫名的诧异,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在躲避了,但这个微微有些邋遢有些狼狈的男子只是随意一抬手,自己右边手腕好像就主动送了过去,被对方握住,挣扎不脱。   文静挣扎不掉,干脆顺势往宋钰怀里栽去:“我就说嘛,遇着我这样的大美女,谁能不动心呢?只要你能杀了那贱人,别说是春宵一回,就算让我伺候三五天,本小姐也是愿意的。”   这一生,就没有过美女投怀送抱的好事,宋钰不认为文静会是真心的,连忙松开抓着的手,他只是要确认对方体内是否有真元,只是轻轻一握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文静像兔子一样窜到门口,放开嗓子吆喝:“来人啦,进贼啦!”喊了几声发现这个杀手根本没有惊慌失措的模样,两个人便这样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对方。   文静的声音虽然清嫩,但还是惊动了附近的人,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如耳中,小女孩下巴上勾一脸得意模样。   “将所有人都引过来,最好是将后院你要杀的那个女人也惊动了,到时我当着大家的面说我是你请来的杀手,盖着文眉山印篆的银票还在我怀里,这可是十足十的二百两,比偷两个馒头划算多了,还有你丢在厨房里的魔鬼花毒还在吧,就算所有人都不信我的话,只要那个女人相信就足够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文静眼眶里都已经有泪花在打转,无论什么时代,子女杀父母都违背人伦大德,像文眉山这样大儒,想来对子女的教导上更是像枷锁般一条条一层层地束缚起来。   存天理,灭人欲,这是数千年来读书人的魔怔,也是陋习。   为了追求所谓风骨、风德、大义,甚至可以眼看着自己亲人慷慨赴死而击掌高歌。后世人都说苦行僧对自己最狠,可那种狠只是肉体上的一种刺激,如何狠得过这些一辈子玩文字的家伙?   手脚快的一些伙计早已到了门口,将刚刚被关上的大门拍得哐哐直响:“小姐……贼子可在里面?”   文静看了看坐在那里无所谓的男子,这家伙身上衣服,肚子里的是吃的都还是她施舍的,怎地会就这样坐得心安理得,稍微想了想然后一把拉开大门,站到门槛上居高立下朝着门口一干下人呵斥道:“没看见我在调教下人吗,谁叫你们了?还不散开!”   有大胆的下人顺着文静婀娜腰段和门之间缝隙看了看,估计着又是老爷给大小姐找来的长随,只是这长随比往几天那波人还要老得多,而且更像是在街上捡来的乞丐,倒是神态间颇为自得,哪里像是被大小姐调教的模样?   还有个小厮悄悄朝宋钰竖起大拇指:“希望这家伙能坚持三天。”   下人来得快,也散得快!   文静直接走到宋钰跟前,差点没将傲娇的胸脯直接抵在宋钰脸上:“既然你不愿为我做事,我也不为难你,将我的东西还给我吧,然后我俩就两清了!”   宋钰微微后仰,看着眼前这晃得眼睛难受的两团,这几乎快有罗雅丹的大小了。从怀里将银票掏出来放到桌面上,见小女孩依然不动,干脆站起身来将才穿暖和的衣服也一并脱了。   “没有了!”看着文静那几欲吃人的模样,宋钰耸耸肩。   “五份海味、一份烧肉、一碗大腩、还有疫人族特产大蚁菌,那是千金难求之物,即便是我父亲每次吃起来也要哀叹几声‘由奢入俭难’,单是那一份菜就足抵这张银票的价值,还有西林帝国的风蛇肉,平时抓捕风蛇根本就没有可能的事,只有等到入冬后,捕蛇人在十多尺的冰雪下将蛇揪出来,又用体温将蛇捂醒,然后直接剖了取肉,又重新用冰块冻住,这样才能保证肉质鲜嫩如初,连爹爹也舍不得吃。若不是那贱人体质差,父亲也不会花大钱买回来。”   宋钰目光才桌面上扫来扫去,真要如这小姑娘所说,这顿饭他几乎是一口一锭银子,还十足十的雪花银,最关键的是在他看来,这一桌子的菜也就那份烧肉因为油多的缘故勉强凑合,其他的还真不咋地:“那……你说还要陪多少银子吧!”   “银子!”文静声音尖得差点把窗棂震破,像一只芦花鸡般没完没了:“我堂堂文心大宅会稀罕你那点破钱?你把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就是。现在!立刻!马上!”   “这还不叫为难!”宋钰有种想哭的冲动,堂堂夜叉竟然有被别人敲竹杠的时候,若是这些事被夺人知道了还不知会嘲笑成什么样,单是他自己想起来就有种想死的冲动,偏偏是眼前这小女孩,他还真没奈何。   “说你的打算把!”宋钰眼睛一闭,杀一个人他不在乎,但关键是要杀的这个人是文眉山的老婆,如果和传言出入不大的话,文眉山的老婆应该是沈。   “这才对嘛!”文静一瞬间又笑了起来,抬起手想去拍宋钰脑门,结果发现这家伙比自己高出那么一点点,又临时该注意去拍肩膀,声音轻柔得像一只怕踩碎月光的小花猫一般:“去杀了那个女人,先前的事我就当既往不咎,这些银票也还是你的。”   “如果我有先见之明,十六年前肯定就将你捏死了!”   文静只听见这家伙在哪里嘀嘀咕咕,随口问道:“你说什么,不会是在给我下诅咒吧?”   “怎么可能!”宋钰摇头否认:“我意思是说你既然那么恨那个女人,不如我教你一种方法,可以让你无声无息的杀死她,这法子你若会了之后,你看谁不顺眼都可以轻松的杀死对方。你可以一边谈笑风生地和你父亲逛街,一边让在家里弹琴的那女人死于无声无息,不需要下毒,也不会见红,干净又利索。”   “听着似乎不错。”文静偏着脑袋微微一想:“不过我这人既笨又懒,肯定练不来你那些歪门邪道。除了那蛊惑我爹爹的女人外,我和别人也不会生仇,还是你去杀吧!”   “天赋上善之人,天生就是为炼神而生的,怎会练不好呢?”宋钰环目看了看,目光落到角落一盆盆景上,随后隔着好几丈朝那颗盆景微微吹了一口气。   这三天的修炼虽然真元恢复得差不多,神念却不过才恢复两三成,但要给这个外行看一些花样宋钰还是能轻易做到的。   那盆景不过是寻常云松,青色针叶在肉眼下迅速变黄、枯萎,随后整个树干都变得黑漆漆一片。   文静惊讶地叫了一声,几步走过去扯下几根针叶看了看:“这不是用墨涂的,你这么做到的?”   宋钰自己也说不上来怎么做到的,他原本是用神念将云松的生机抽走,使得树迅速枯萎,结果本该枯黄的松树竟然一瞬间又变成了黑色。   没错,黑色的树! 第八十五章 小榻琴心展   宋钰相信世上不会存在黑色的树,因为这测度违背了生长定律。植物体内每一寸地方都存在着叶绿素,正是这种叶绿素的存在才让植物有了生命力,显得生机勃勃,没有了叶绿素的植物就像不能呼吸的动物。   在文静崇拜的眼神中,宋钰按捺下心头疑惑,高深的一笑:“现在你还有兴趣吗?”   “便宜了那贱人,就让她多活一天。”文静抛开黑漆漆的松叶,然后叉着腰向宋钰命令道:“限你一天之内教会我这门神通。”   宋钰一瞬间又生出掐死对方的冲动。   日央钟响过三遍,文静踩着钟点匆匆离去,与此同时宋钰隐隐察觉到两道气息隔着好几进厢房传来,结合先前文静所说一联系就知道是君岳登门拜访。至于是找自己还是他事就不得而知了,修为渐渐恢复,宋钰倒是有了几分自信,再加之别人感受不到他的真元和气息,听着隐隐约约的琴声在屋子里小憩,倒是有些悠然自得地研究起这黑自己弄成漆黑的松树来。   积雪粹白,红梅争艳!   沈凝霜盘腿坐在雪地上随意地抚弄着琴弦,偶尔有几个音调稍高便将压在梅树枝干上的积雪震落下来,伴随着落红而下,倒是有几分别样的美。   宋钰看见沈凝霜第一眼就知道,眼前这生得祸国殃民的女子就是文静口中的狐狸精,骂沈凝霜一声狐媚子倒确实不冤枉她,换着别的男人,只是远远望一眼恐怕骨头都要酥了。   鞋底踩着积雪的声音打断了琴音,沈凝霜也从自我陶醉中醒来,徐徐睁开朦胧而惺忪的双眼,望着从门道哪里直直走来的男子,展颜一笑:“静儿终于有长进了,请了一个专业的来!”   宋钰微微一愣,不经意地瞟着铅灰色天空,想看看今天是否是自己的百忌之日,先被那小丫头给捉弄一通,现在才一露面又被沈凝霜给看出一身修为,他几乎有拔腿就跑的冲动。沈凝霜能说自己是“专业的”,那必然是有些根据头,事实上宋钰也确实感受到了沈凝霜身上的不凡气韵。   “夫人倒是别致。”宋钰指了指沈凝霜身后:“有歇足的凉亭不去,偏要在冰天雪地中抚琴。”   “越是雕琢得漂亮的东西,浊气越重!”沈凝霜从宋钰以进入院子就开始皱眉,后来发现这男子一直往自己脸上盯来,更加不悦,声音比这满园冰雪还要冷上三分:“子不闻:非礼勿视!”   “这世上有狗屁的子。”宋钰心中粗狂了一把,但该看的还是要看,院子外也有喧嚣声传来,声音显然饶了好几道庭院,窜到这里几乎就是微弱的燥乱声,这似乎也加速了沈凝霜的烦躁,手两次抚在琴弦上,但最终还是没有拨动,只是冷冷的望着宋钰。   “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宋钰最后叹息一声终于放弃了想从对方头山看住一只狐狸来的妄想,一屁股坐到冷冰冰的凉亭中:“我一直觉得我不会比别人差多少,论及才智、天赋、心性,事实上这些年我确实没见过有人在这些方面比我出众的,结果几个月前我发现我家大小姐勉强在天赋上略胜我半筹,为什么我这眼力还比不上一个小丫头。”   沈凝霜没有回头,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这家伙在哪里絮絮叨叨,心中倒是有些惊讶宋钰的表现,能在自己面前泰然自若的,除了大哥、夫君外,还没有第三人:“还是说说你的来意吧!”   “我在屋子里赋闲,就觉着这琴声令人置身云端无比空灵。这玩意确实好听,但听多了终觉让人更加空寂,忍不住就想来看看弹琴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混账!”沈凝霜杏眉倒竖,这家伙不但无良还极度没品,连这样轻薄的话也能随随便便说出来。   宋钰伸手折断一支被积雪压弯的梅枝,凑到鼻前闻了闻却压根闻不出香味来:“果然是内心细腻而多疑。小榻琴心展,长缨剑胆舒,由琴及人,这便是你的琴心吧!”   “你到底是谁?”   “你家小姑娘请来的杀手啊!”宋钰目光虽然漫无目际地打望着梅园,但无论望向何处,视线总会为沈凝霜腾出一点位置:“剑胆所寄,固然锐不可当,但世间长剑终究还能见着几支,琴心所系却一直在只言片语中提及,不过我这人虽有一些好奇心,却不愿做冒险之事,文夫人按着的双手是否放一放?”   “你不是来杀我的吗,何必说这么多废话!”沈凝霜声音就如她的琴声一般,中和平淡,不疾不徐。   “说废话自然是因为我不想杀人,尤其是像文夫人这样深藏不露的高手,在下确实没有把握!”宋钰觉着和这个冷冰冰的人说话有些呆板得无聊,随即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雪滓:“听说你有个哥哥叫沈彪炳,这更是要命的。平时里看着虽然无害,甚至是对那些地痞流氓瓜分了整座城池也无可奈何,可我知道他是随时可以提兵十万,和剑宗叫板的人物,除非我们在一瞬间杀死你,否则和你动手很不明智。”   能在大患屹立千年的世俗权柄,怎么会是纸糊的老虎?沈彪炳就是这样一头似乎打盹的老虎。   “来了还想走?”   “我们之间不会是敌人,你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好。”宋钰毫不拖泥带水的朝院子外面走去。   沈凝霜眼中寒意骤现,一直虚空悬着的手指忽然颤动。   静寂梅园刹那间被一道低沉琴声打破,枝头积雪刹那间化作气雾消散在空中。   宋钰根本来不及折身,腰间短刀骤然出鞘裂空直斩。   刀意撕裂地面泛起积雪下冻泥,在面前斩出黑黝黝的一道裂缝,缝隙如利剑直奔席地而坐的沈凝霜。   这一刀虽未蓄意,但也非同小可,沈凝霜更惊讶的是这男子应变的速度,几乎是自己手指还未离开琴弦之际,刀势已然到面前三尺,所以她不得不改变注意将散出去的琴音用来抵御这一刀。   刀意与琴音激荡,将枝头积雪震散,随后第二声琴音又响,却如寻常琴声般迅速消失。   宋钰看着刚好延伸至沈凝霜脚畔便戛然而止的裂缝,才知晓这一管琴弦不是针对自己,轻轻道一声:“失礼!”   隔着好几进院子的正堂中,君岳端坐木椅上。   血浮屠如大山般站在他身后,横眉怒眼地瞪着主座上一名年近五十的长衫文士:“文老儿,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主上不过是对你心存几分敬意才和你说一声,这可不是和你商量,把府上所有人都叫出来,我们挨个的搜,找不到我们想要的人,自然会向你赔罪。”   “先礼后兵,这也是你的意思?”文眉山对血浮屠的咆哮置若罔闻,眼角带笑地望向君岳:“如果我不答应,你是带着一干流氓强行闯进来搜查还是将我前前后后二十五进文心大宅付之一炬?”   君岳笔直地坐在凳子上:“如果在下有心用强的话,恐怕这会文心大宅已经被围得密不透风。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先生给过我八字箴评,不知可还记得?”   文眉山冷冷一哼:“文某说过的话如何会忘记?十六年前说你‘难堪教化、薄情寡信’,今日同样是如此。”   “先生风骨依旧,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改变。”君岳刚说完,身后血浮屠已经朝前跨出一步,抓起旁边一根烛台朝文眉山脑门砸去:“反正都被你说了这么多年不堪教化,今日倒要让这个评价名副其实才好。”   君岳眼神微微有些变化,虽然知道血浮屠不至于害了文眉山性命,但这家伙手下向来极重,折胳膊少腿已经算轻伤了,否则青隼座前四浮屠如何会他独得“血”的称号,来到这里他们二人算有屈尊讨好之意,可文眉山就像茅坑里的石头般又臭又硬,说话丝毫不假颜色,这才导致血浮屠按捺不住,当场发作。   就在君岳都来不及阻拦的瞬间,一道极致空灵的琴声悠悠响彻。   原本怒不可遏的血浮屠骤然愣在原地,半晌才讪讪方向手中烛台,和君岳对视了一眼,暗中叫着邪门,粗大的手掌在文眉山肩膀上拍了两下:“靠女人算什么本事!”   “眉山一截书生,本就是没本事的人!”   这话一出连君岳都感到意外,这话近乎于泼皮无赖的手段,偏偏是从一本正经的文眉山口中说出来。   君岳也很利索,甚至连客套话也省了,直接转身离开,两边厢房还有朗朗书声传来。   “邪门了。”血浮屠对于先前的事依旧耿耿于怀:“只是一个声音竟然能打消我心中杀机,那所谓琴心真就如此厉害?”   也许是为了追求意境,这道院子里铺着弯弯曲曲的石径,这又算得读书人的另一种通病,嘴里叫着‘宁可直中取,莫可曲中求’,但这些读书人所做的事比通海河九弯十八拐还要折腾。君岳对这些专门扫走积雪供人落脚的石径视而不见,笔直朝着大门走去。“不管如何,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就在你动手的前一瞬,有真元在后院转瞬即逝,回头你去找闻祝,以他的聪慧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你是说夜叉就在这里!”血浮屠大惊,刚要转身,却被君岳一袖拂在胳膊上。   “文心大宅中不能生杀心!”   厢房的一扇窗户被推开,文静乌溜溜的眼珠转动着朝院子中央看来,随后仿佛见着什么恐怖的事,就那样傻愣愣地呆着,斜里一本卷着的书伸过来,在她脑门上不重不轻拍了一下。   沈凝霜抚琴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这点就连文眉山自己也不例外,所以当他看见这个明显是从梅园出来的下人的时候大敢惊奇,倒不是担心这个下人和沈凝霜之间有私情。   那男子是从对面回廊朝外走,察觉到文眉山注视的目光,稍微抬头隔着数丈庭院和皑皑积雪冲他友善的点头,然后悠然而去。   “那人不是府上下人吧!”文眉山见着沈凝霜的时候就问出自己疑惑,这几天对于他来说同样有些疲惫,所以和自己夫人说话就懒得迂回转折,而且和沈凝霜之间也确实没有绕弯子的必要。   沈凝霜已经用锦布将长琴收起,坐回到凉亭中开始煮茶,见文眉山进来便又添了一杯笑道:“还不是你宝贝女儿请来的杀手。”   “难怪他离去能如此从容还冲我作揖行礼,除了文静那小丫头,就没有不能被你教化的人。”想起自己那女儿,文眉山就头痛烦闷,几乎是三天两头就要和沈凝霜对着干一场,下毒暗算已经是家常便饭,请杀手倒是破天荒头一回。   等文眉山接过茶杯后,沈凝霜才朝凉亭外雪地一指:“若是那人全力一刀斩来,我也不好预估情形。”   文眉山微微皱眉,他不懂修道,终身也不过是和笔杆子打交道,但眼光却不俗,翻裂的沟壑虽然丑陋不堪,却有刀意氤氲未散。他这才不得不开始重视起来,回忆着先前与那男子隔空对视的一望,却想不起所以然来,不过眉宇间已有愠怒:“那杀手竟能对你出刀?”   沈凝霜自然知道夫君心中所想:“这人不属于海口,在他出刀之前,连我也不信他是修道者。”   “你好好休息!”文眉山看着妻子眉宇间有些疲态,心中生出几分愧疚:“最近我一直在想你曾经说过的话,我觉得该是时候了。”   沈凝霜嫣然一笑,不过神情却些许落寞:“去看看你宝贝女儿吧,倒不是怕她对我如何,而是担心她误交匪人。” 第八十六章 回廊暮雪红衣胜火   文静无聊地坐在书案前,周围那些师兄弟们都在摇头晃脑读着书,十足呆头鹅。让她觉着悲哀的就在于她不得不坐在这群呱躁的呆头鹅中间。文静目光在众人头上飘来荡去,直到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齐师兄过来传话,顿时如蒙大赦地逃离厢房,兴冲冲地往书房过去,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了进去:“爹,去年你就说好陪我堆雪人儿的,今年可再不能失约了?”   “静儿。”文眉山端坐案前,没有像以往那般一边说话一般专注着手上的书本或文字,眼神锐利地望着进门的文锦,声音低沉而威严:“听说你请了外人来杀你小娘,这次的玩笑似乎有些过了!”   “什么嘛!”文静睁着眼睛茫然不知所措地走上前,双手趴在高高堆叠的书案上:“我确实不喜欢那个女人,但好歹她也算咱文家的人,女儿再不晓事也不至于犯这样糊涂事。爹你放心,不管她是告小状也好,诬陷也罢,女儿这次都会原谅她的。毕竟以前我也糊涂过,让爹爹你周旋在我和她之间而神伤,看着爹爹你华发愈多,女儿心中也越发不忍。”说到最后,文静眼眶已经泪花儿闪动。   文眉山心中天大怒气也消散得一点不剩,自己女儿什么性格他自然知道,知道她哭唱俱佳,却终究没法狠下心来痛骂,明明心中有怒火但在这宝贝疙瘩面前却发作不了,只好用一卷书敲着她头:“鬼丫头,再这样下去,说不得爹要狠着心将你嫁出去才好。”   “才不要。”文静咯咯又笑了起来,抱着父亲胳膊摇啊摇:“女儿还小嘛,过七八年再说吧!以后等女儿长大了,我给爹招一个上门女婿,要做文家姑爷飞得有飞天彻地之能,更要有倜傥风流无双才华,女儿也能天天陪着爹爹、孝顺爹爹了。”却在肚子里把沈凝霜骂得狗血淋头:“狐猸子,三月之内赶不走你,姑奶奶我自个离开文心大宅。”   二人沉浸在父慈女孝其乐融融的气氛中,直到被一声轻轻干咳惊醒。   文静看清破坏她撒娇的罪魁祸首,差点没惊得跳起来,这家伙怎么就找到这里来了,父亲没有真正动怒就表明任务失败,他为什么还能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   “让阁下笑话了!”文眉山没有丝毫慌乱,拍着女儿肩膀:“通知下人上茶。”   文静喔了一声却不走,像牛犊子一样用乌溜溜的黑眼珠瞪着这穿着下人衣服却比皇帝陛下还四平八稳端坐的杀手。   “下去吧,我和你父亲说说话。”   “你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宋钰笑笑,对于文静他还真没有办法,总不至于暴揍一顿吧,好在文眉山在旁边说道:“去找你小娘,她会知道怎么做。放心……我不会有事!”   文静打心眼不愿去找那将爹迷惑得神魂颠倒的狐猸子,但想来连这杀手也杀不了她,肯定有办法阻拦的:“为了爹爹,本小姐就向她服软一回。”文静想着,一刻也没有耽搁地跑了出去。   听着小丫头急匆匆的脚步声,宋钰咧嘴一笑:“有这么个女儿一定很头痛吧?”   文眉山不语。   宋钰不得不起身走到案前,毕恭毕敬冲对方行礼:“学生宋钰拜见先生!”   文眉山如遭雷击般僵直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笑嘻嘻直起身的男子,在听得这个名字后,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仔细辨别着这张面孔,眉宇依稀,却又大不同。   他当宋钰先生的事已过十多年,这世上知晓此事的也就见过自己的君岳和喜欢偷窥的范旭,即便是沈凝霜也不曾知晓。   宋钰揭开壶盖,朝壶胆里看了看笑道:“当初君岳那家伙将蜈蚣切成小段小段投进你茶壶,没想到在先生喝第二泡的时候我就把他出卖了,从此后那家伙越发看我不顺眼。”   “那时候的你太胆小。”文眉山算是相信眼前这人确实是当年那胆小鬼无疑,也就是在那时候文眉山给出君岳‘不堪教化’的评定,这事宋时关夫妇也知晓,但具体原委却只有当事人三人才清楚:“当时我在对你二人讲《训诫》一章,你看着我一口气将整壶茶喝下去,顿时吓哭了。”   “我没哭,而且先生讲的分明是《地理赋》,只上了不足三月。君岳也越来越不喜欢先生的课,变着法子逃学,有回先生去找君岳回堂,我却不小心用熏虫蚁的香将你一岁大的女儿脖子烫了两个伤,气怒之下你再没回学堂,《训诫》可是从未教导过我!”   文眉山呵呵一笑,接过宋钰递来的茶杯说道:“上年纪了,记性不好。”   宋钰也不点破,站姿倒是又恢复了先前进来时候那稀松懒散的模样:“先前要不是看见文静脖子上的伤疤,又听她说这事文心大宅,恐怕我又要犯糊涂事了。这些年不见,倒是出落成大姑娘了。”   “外面现在满城风雨,都在说夜叉就是影牙少主,看来传言是真的。”   “我只是无意中来到这里,没有其他目的,时候到了我自然会离去。”宋钰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你其实一直在帮父亲,并没有离开。若是没有你运筹帷幄,影牙想要将弱水挤出大荒,至少得推迟三年。”   “看来我也有走眼的时候,我给君岳定论‘不堪教化,薄情寡信’,对你更直接‘百无一用,百废之体’,没想到竟然是一块璞玉,倒是让你白白受了十多年的无妄骂名。”   文眉山和范旭、青隼这些人不同,他属于影牙真正的老人,若是能得到文眉山之助,等于得到了大半个影牙。别说是海口城,就算北域帝国各地眼睛以及和文眉山一样雌伏下来的人都可以被他找出来,整个影牙只有一个文眉山,这也是宋钰主动露面见文眉山的真正目的。   文眉山是推太极的高手,嘴上寂静客套寒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回忆:   “当年教导你的时候……”   “当初……”   宋钰总算知道文静这唱泪俱佳的小狐狸是怎么养成的了,两人再聊几句宋钰知道不可能从文眉山哪里得到丝毫有用的话,便干脆起身告辞,不过心中已经给这个外表清廉内心狡猾的先生定下“待价而沽”的标签。   无论是君岳的野蛮粗鲁俨如逼宫,还是宋钰的谦和客套,在文眉山眼中都成了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读书人的冷酷就是如此,他很少考虑自己,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大局为重”,本着对影牙负责的态度,他不会轻易做出决定,直到认为这人可以托付重任。   对付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宋钰想着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用搭理。   天色已暮,风雪越发肆虐,宋钰心中不安也更加强烈,仿佛是这夜幕一旦降临,便有狰狞猛兽从风雪中显露,将他吞噬。   回廊上,有女子静立窗前,皑皑白雪中那抹红衣分外醒目。   红衣女子如狼崽子般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宋钰:“真的是你?”   宋钰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大致看了一眼她肩上积雪,猜测这小姑娘在这里站了一些时候,伸手拨乱她刘海,顺势也将雪渣子弄散落下来:“我没对你父亲做什么,他在里面呢,进去吧!”   文静哼哼将摸自己头的手打落,声音提高了老大一截:“我问是不是你?”   宋钰更茫然。   文静更变本加厉地吼道:“脖子上有两个永远也没法消除的伤疤,你知道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十六七岁是什么年龄?在宋钰认识中,这年龄还属于背着书包的高中生。   十六七岁小女孩叫着自己是女人,让宋钰多少有些啼笑皆非,但他确实又笑不出来,在厨房里被文静发现的时候,他本是要杀死这个叫自己小偷的女孩,只因无意中看见她脖子上那两个伤疤忽然间勾起了这身体原来主人的许多回忆,随后便是一种负疚。   “我恨你!”文静歇斯底里地吼道:“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宋钰狼狈地走出文心大宅,即便是明知道一出去就要被外面那些恶狼给盯住,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离开,到现在他依旧忘不了文静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珠,似乎还能感受到小女孩在风雪回廊中站立,身后那一双含泪眸子盯得他生疼。   回廊暮雪,对不住,那一袭红衣!   ※※   ※※   ※※※   世间女子没有不爱其容貌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在意得紧,每年入夏看着同龄人穿着阔领长裙,露出漂亮的脖子和锁骨的时候,她不得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问过爹爹自己脖子上是怎么来的,爹爹只是笑。   文眉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跟前,递上一张白绢:“我确实走眼了,以前没想到他自尊竟如此之强,你这一阵痛骂确是要了他性命。”   “万死不足解我心头恨!”   文眉山朝文静身后轻轻说道:“凝霜,怕是要麻烦你去照应一下。”   “没用!”沈凝霜整个身子裹在一件风雪披风中,冷冰冰说道:“白蟒起伏于水泽,逆天改命,再反之挟天威悍然南下,这冰天雪地便是那人散溢的余威。以一人身震慑满城强者不敢动弹,闻祝可不是鲁莽冲动的血浮屠,我去也是自取其辱。”   文眉山知道自己妻子不会说谎,对此也只好轻叹:“闻祝比之乌蛮强多少?”   “他真是夜叉?”书房的谈话自然瞒不过琴心通神的沈凝霜:“夜叉杀乌蛮靠运道,对上闻祝则是得用实力说话。”   文静在旁边偏着脑袋望着狐媚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这妖精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又连忙将脑袋转向爹爹这边:“那卑鄙的家伙竟然会是这几天搅得满城风雨的夜叉?也没见着长了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啊!” 第八十七章 神威雷霆气蟒嘶吼   一人出街,牵动数百人目光。   君岳站在一处楼顶,抬头眺望远方,望着这座冰冷、方直的城市,风雪在夜幕里发出鬼泣一般的呜呜声。张广厚落了半步站在君岳身后,目光同样是落在远处,他修为比君岳要浑厚,自然能看见漫天风雪上有粗壮若水牛腰的白色蟒气盘旋于上空,这是让满城十余万人骤然遭受雪灾的罪魁祸首。   传说上古时期,有魔族异人天生神力,只要接触到地面就有永远不会枯竭的力量供他驱遣,最后这连魔族宇王也得礼让三分的牛叉大神在垩神大战末期,被数百名天神围困,用天火中炼出的炎魔绳凭空吊在虚空,百日后终久毙命!   白蟒吸纳着天元地炁,然后再转化为修道者能够接纳的真元反哺到闻祝身上,只要白蟒不死,闻祝便有无穷无尽的修为,永远不会枯竭,这也是闻祝视海口众豪杰为无物的底气,只是蟒气浮于百丈上空,就算剑宗那些长老剑仙也不能飞斩。   白蟒下方,为天一阁。   几日前天目的袭击,让海口城最负盛名的酒楼成了废墟。今夜,这里是闻祝为夜叉选的埋骨之所。   冯马如一阵旋风般从远处卷来:“按照你吩咐,所有哨卡都撤至四门,在战斗结束前不会有人能进出城门,直通天一阁的路障也清除,只是靠近天一阁的醉仙楼住了太多修道者,没法对他们进行有效制约。”   张广厚轻轻摆手:“用不着对那些人打招呼,都是在刀口上过日子的人,自然分得清利害关系,想要借此扬名立万以好,趁火打劫也罢,都是一群愚夫。”说话间张广厚眼神轻轻瞟了一眼君岳提在手上的藤条箱:“闻祝这次入海口,将满城人的面皮也打落到地上,要是夜叉能让他付出些代价,我们倒是可以考虑让闻祝回不了海口。”   冯马说完就立即消失在风雪中,好像多在君越身边停留片刻都会让他难受万分。   等冯马走后,君岳才慢吞吞说道:“我从没想过要让他回去,我虽然不在乎城里几万人性命,但我的钱袋子却需要这些人来帮我撑起,所以闻祝不会死在城里。”   张广厚最初原本是有些疑惑,君岳在拜访了文心大宅后,一向寸步不离的血浮屠便不知去向,只是这事君岳不向自己说起,让他多少觉着有些不悦。   君岳想了想说道:“我同样会为宋钰那家伙的死感到可惜,不过我厌倦了那种拥山立王的争夺,那样会让影牙力量消耗更多,流更多血变得更弱。这两天总有势力在暗中牵绊我,因为这些人知道影主之子活着的消息,所以今夜闻祝必须要杀了宋钰,他一死就彻底断了那些人摇摆不定的决心,也会将影牙重新拧成一条绳。”   正眺望远处的君岳忽然转头,朝长街另一头望去,白皑皑街道上,一个人影悠悠出现!   ※※   ※※   ※※※   宋钰一迈出文心大宅就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他已经被对方给盯上,整个天地都凝成一只眼睛,如魔神般俯瞰着整座城池,身在城池中的他如何能躲得过?   可笑的是他至今也不知道到对手是谁,最初他以为是青隼,但影牙的人一贯低调,这是源自于职业病,这样肆无忌弄出浩大声势,只恨天下人不知道,这不是青隼性格;宋钰也猜想是一直只闻其名没见其人的封昊,不过随后又将这判断推翻了,封昊这样明目张胆对付他而君岳无动于衷的话,他将失去所有人的支持,即便是海客王恐怕也会弃他而去,这种自掘坟墓的事,君岳定然不会做。   无论如何。   今夜,最凶险!   伫立在街心,眼中只有呼啸盘旋的暴雪和空旷的街道。宋钰竖直短刀,将刀刃贴着眉心轻轻用力。   刀,在这瞬间有了生命,开始呼吸。   贪婪地吮吸着从眉心处涌出来的血,雪亮的长刀开始泛动着妖异的光芒。   忽红忽紫。   不待光芒扩散,短刀卷着无数雪花敛入匣中。   直至此时,宋钰才抬头凝望,目光越过屋顶落到远一里外的天一阁,那是真是风暴中心。这距离动用绝情必然能得到奇效,可惜自己藤条箱被君岳拿走,而且双刀仅于其一。   “我还有什么?”这是宋钰一直在反问自己的话,文静给下找的外衣早不知被丢到哪里,漆黑的魂蟒袍上盘旋着吞吐欲腾的巨蟒在暴雪中分外醒目。   目光透过冰冷面具,看到的是同样冰冷的世界,一个天地反复的世界。每一片看似毫无规则呼啸飞舞的雪花,都是一道杀意。   宋钰声息一口气,踏出通往风暴方向的第一步。   人发杀机,天地反复。   无穷无尽的暴雪从四面八方朝着宋钰压来,每一粒暴雪便是一个大千世界。   杀机骤起,原本死寂的海口城便活了过来,无数真元、气息、意念开始以每个修道者的方式关注着街道少的一切。对于修道者来说,感悟别人的生死一战是让自己堪破迷障的最好途径,还有一些稍微大胆的,仗着自己修为朝着宋钰所在方向遁来,只有一些敏锐的修道者察觉到天地异样,开始躲入有遮挡的建筑中。   君岳面无表情地屹立在楼顶,俯视着整个还海口,目光所见,无数风雪从四面八方找着身下的长街涌来。   他眼眸始终冰冷无情,对于他来说,结果最重要。   宋钰早已成了雪人,肩头越来越重,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蹒跚,但终究还是坚定不移地朝着一个方向笔直移动。   暴雪更加肆虐,终于将眼前每一寸天空都遮盖得严严实实。宋钰吐出第二口浊气,他觉得自己太累太疲惫,短短二十余丈的距离却消耗了他大量真元,雪花落在身上的声音渐渐从耳中淡去,然后疲惫地闭上双眼。   “大象精神,达圣为躯!”张广厚满脸汗珠,虽然他们没有直面风雪但依旧丝毫不轻松,然后在君越肩上轻轻一拍:“闻祝说能屠尽满城,现在看来确非妄语,龙蛇之术仅在天阙世家传世宝典之下,不能小觑。”   覆盖在君岳身上的冰层随着张广厚轻轻一掌喀嚓碎裂,从肩头滑落。君岳神色更为肃穆:“我错估了此人,计划得调整。金戈铁马依旧按照计划设伏,不过意义已经不大。传我命令,镇守四门的四浮屠朝天一阁聚集,伺机而动。如果……如果能说动四王,按照昨天的条件答应他们,若放此獠出城必成影牙之灾。”   “没用的。”张广厚连连摇头:“青隼第一个不会赞同,他不会让他手下的人无谓送死,麦盟四王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难道要我消极对应。”   “那是影主嫡子,若是能随便杀掉,何须闻祝自己走这一遭?影主当年苦心造诣,连逍遥外族李家也被拉入麾下,难道只是为了保佑一个未过门的儿媳妇?海口是影牙根本所在,影主不会没有后手,我们只需要将所有力量集中在虎跳峡拦截闻祝就好,毕其功于一役。那些老家伙倒是还会承你情,你说得好,没了宋钰也就断了所有人念想,他们会甘心情愿拥护你。”   “你去安排。”君岳其实知道现在扑袭天一阁只会是死伤惨重,至于说甘心情愿拥护自己君岳倒觉得不太可能,那些老家伙心念一断,恐怕会斩断和影牙之间的所有情分。君岳眉头一展,忽然问道:“那家伙身上有何物,让闻祝不得不走这一遭。”   闻祝也不愿弄出如此浩大甚至,龙蛇之术堪称大荒逆天改命秘典,从走出螅园那一刻起他就如从山巅滚落凡尘的雪花,通海河千里水路助涨了他强弩之势。他本人也一路高歌,直到进入海口城之前,才蓦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臃肿无比的雪球。   一缕真元从风雪中散逸过来,闻祝骤然如问着腥味的猫一般露出笑容:“来得倒及时”,右手迎着远处屋脊挥动,便见着两道黑影连人带剑如纸鸢般倒飞过来,直直滚落在闻祝面前。其中一名男子大吼着为自己壮胆,才起身到一半忽觉头顶发麻,便有五根手指如纲锥般刺破他天灵。   莫名其妙丧身的男子脸色迅速失去血色,随后整个人都变成一尊冰雕,第二个吓得肝胆俱裂,还没来得及求饶就步上同伴后尘。   闻祝脸上多了几分红光,仰头发出桀桀的大笑,随手将被自己夺走气运的人干往旁边丢去。两名汉子庞大身躯砸落在雪地上,震塌了积雪,露出冰雪下一截如冰雕般的躯干。   大雪很快将所有痕迹遮掩,街道又如原来一般干净。   “闻祝!”宋钰大吼着,但是没有人能够听见,暴雪如囚牢般将他肉身困在冰窖中,在面具帮助下才侥幸进入到识海,但应该只是寻常人最浅的意识层,根本不是影神为他开辟出来的那片属于他自己的识海。   在这片意识层中,他能看见肉眼看不见的一些东西。   譬如,那负手站立于风雪中的闻祝,看见在几十丈上空盘旋,搅动天元地炁反哺给闻祝的气蟒,当然也能看见闻祝避免被气蟒反哺回来的元气爆体而不得不掠夺他人精血来改命的情形。   只是有你他没有想明白:“闻祝怎么会在这里?”   想不明白的事,宋钰不去想,只要走到闻祝面前,他相信能够得到答案的,在这之前,他要做两件事。   突破禁锢,斩断气蟒。   “我有什么?”这是宋钰第二次这样扪心而问,他最大的杀器自然是小白,不过这家伙最大的特点就是见死不救,这家伙是指望不上了。   绝情,被君岳拿走;   魂蟒袍,毁在歌舞魔元炁一刀下;   神念,还未复原,根本不能够施展;   ……   想来想去,宋钰悲哀的发现,自己真正拥有的依然是后腰上这一柄刀,因为自己被囚于冰窖中连他人也无法动弹,更别说冰封住的短刀。   空中的每一片雪花都掺杂着闻祝意念,不是神念却又有着和神念相通之处。   当初螅园三老的老大,为了参悟龙蛇奇术,自废修为转而钻研神念,虽然因为天赋缘故终究没有太多成效,但也给了他一些感触和妙想,雪花凝成的冰窖冻住的不只是血液,寒意更能顺着肌肤侵入筋络,让对手真元随之枯竭。   宋钰因为修行方式不同,当初磕破真阳石后,因为宋钰体质特殊导致真阳炁并未进入他心脉,反而因为宋玉的主观臆断而纳入丹田,一直以来没有人能知道宋钰这秘密,却被龙蛇术误打误撞给撞个正着。   眼下,他丝毫也不能动弹。   闻祝也很谨慎,只要不确定宋钰死亡,他是不会贸然上前。   宋钰左臂若不可闻地轻轻跳动,随后他发现被禁锢的真元在这瞬间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宋钰心中骤惊讶转为暗喜,只要能有一点点转机他都会付出十二万分的努力,毕竟这关系到自己性命。缓缓撤去神念,重新回到现实中,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对筋络伤害越大,只是念头一生宋钰骤然浑身寒毛倒竖:“修成神念第一步是炼化意识层,并使之成为炼神者开辟出的独立空间——识海,浅层意识早不该存在,这……不是我的意识层!”   宋钰第一念头就是进入到闻祝意识层,如果是这样,事情还能有一点转机,也许可以像吞噬废物宋钰意识一样占据这个身体,只是要让他舍弃已经熟悉的身体,用另外一个面目活在大荒,这和杀了他没有太大的区别;和身处闻祝识海比较起来,更糟糕的情形可能是处身于龙蛇术幻境中,头顶白蟒有气吞万里之势,要碾碎他意识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样,他会真正的生死道消,形神俱灭!   “神威———”一个声音如惊雷在头顶炸裂,宋钰便觉有一道强大的飓风将他卷上半空,在他退出意识的那瞬间,听见了第二个声音:“雷霆!”   麻木的身躯微微有了知觉,宋钰懵懂地在冰层下微微吐息,随后睁开眼帘,覆盖在面具上的冰层如烈日下的冰激凌般迅速融化,宋钰若有所思地略一沉吟,感受着左臂的异样,随后微微抖动。   咔嚓——   厚实的冰层在脆响中裂出一道缝隙。   宋钰刚从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识海中退出来的刹那,闻祝已察觉到异样,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真元肆虐而出。   站在高处作壁上观的张广厚大吼一声,信手挥开身畔所有雪花。君岳咦了一声,义父的手札他是看过的,对于影神三绝的“笑红尘”劲道自然熟悉,因为他也同样在修炼,只是因为修为浅薄的缘故,做不到张广厚这般圆润自如。   凌沧海是隐神三剑中承上启下的一剑,宋时关曾笑言,若是看尽奥义,可借这一剑窥尽前后。第一剑《虎上行》为青隼所得,那是最具杀戮的一剑,单是无边杀意便能瓦解对手心智;张广厚心性中和,所以得授第三剑《笑红尘》,取名征袍漫卷南岩下,青锋三尺笑红尘之意。   比较起来,《笑红尘》杀意虽减,但却在凌沧海之后更为洒落。   一步十丈。   张广厚带着君岳,仅在眨眼功夫,已出飞退百丈,如行云流水般轻松飞快消失在屋顶,天地间那道威压似乎都集中在了长街中央,隔了几条街便淡了许多,附近一些楼阁中也陆续有黑影仓惶逃窜,有几个反应迟钝的,才刚纵身飞跃,整个人在空中便无端被撕裂。   雪夜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提着屠戮之刃,见着任何生灵便毫不留情地斩杀。   吼!   无数风雪汇聚成一道声音俯冲而来,即便是那些蕴含着闻祝杀意的风雪也被吹得四面飞散。   宋钰抬头眺望,正见着雪花凝成的白蟒带着雷霆临渊之势朝着他飞扑。   宋钰再没有任何保留,真阳炁全力运转,一点薪火落于地上,刹那间化着熊熊火焰。空中白蟒张嘴喷出寒罡气息将还未燎原的星火扑灭,张着狰狞巨口凌空飞扑。   宋钰忍不住打着寒战,罡风中有着一抹阴冷的气息,即便是无往不利的真阳炁也抵于不住这道寒罡,长驱直入地钻入他筋络中,抬头看着不足四十丈的白蟒,宋钰知道自己没时间祛除这道寒意,真阳炁如决堤江水般透体而出。   头顶……   腥风弥漫,白蟒嘶吼! 第八十八章 此处有虬龙   宋钰双腿微屈,人如弹丸般迎着狰狞白蟒射去,快速划过的身影如汹汹燃烧的天火将半个天空照亮。   火光扫过,积雪消融。   “不自量力!”闻祝看着宋钰这自杀一般的幼稚行为,心头也松了一口气,不明白那家伙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气蟒本身并无实体,根本就不存在被杀死一说,只要自己体内真元不枯竭,白蟒就不会消散。   从通海河一战的情形分析,夜叉手中握有大杀器,可在数里外击杀对手。龙蛇术固然奇妙通神,闻祝却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所以他不得不将意念散入到雪花中,既然夜叉舍本逐末用有限的真元去对付永远不可能消灭的白蟒,他自然也乐得坐享其利。   “疯了!”君岳望着头顶还在不断攀升但速度已明显变慢的通红身影。   “疯了!”侥幸逃得一命的各路修道者也在心中嘀咕着,夜叉整个身体包裹在火球中从房地屋脊跳出,朝着头顶白蟒冲去之时,那火光还炙热如熔岩,但飞出十余丈后已经黯淡了许多,甚至有些眼尖的还看见了稀薄火光中那黑色身影。   “我一定是疯了!”宋钰几乎是毫无保留地释放着真元,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无所顾忌的放肆,几乎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若是没法打散这道白蟒,他几乎就彻底失去了站到闻祝面前的机会,体内那道寒意越发浓厚,让宋钰连逃的机会都不给,只要他一转身,白蟒就能遁在身后更疯狂地向着他扑杀……   不、应该说是捕杀!   唯有一人,安静地立在雪地中,看着不断升腾而上的身影冷笑:“大哥虽然不能真正做到夺天造化,但适当时候遮天一角却是可以!”   宋钰耳边传来涓涓的声响,那是沸腾的真元如熔岩般在筋络中飞快流动的声音,甚至是浑身肌肉也随着筋络一同颤动。   就像烟客一口气将肺里香烟彻底挤压出来,骤然发现不能呼吸。宋钰飞临到距离地面大约三十丈后忽然发现自己真元贼空,冲撞之势骤然停滞,肉眼却已经看见由寒罡凝成的两枚尖锐獠牙朝着自己撕咬而来。   如何避免真元枯竭是每个修道者都首先要考虑的因素,即便是在和人厮杀的时候也会留几分后力,或者是应付临时突变事故,或者是为自己保命脱离战斗留下后力,像宋钰这样不遗余力的自杀行为确实属于疯子行径。   宋钰绝望地抬头望白蟒更高处天空望去,有一团乌云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宋钰知道凭自己之力是没法消灭借龙蛇术衍化出来的气蟒,但凡这样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事物务都有一个共通命运:被修正!   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规则,规则就像掌控一切的主神,而天罚则是主神拨乱正反这世间的力量。   宋钰之所以毫无保留地释放真元,就是要规则发现自己,届时首当其冲的正是头顶气蟒,而他有着能散去气息的能力,这是在无数次的雷劈后得出的经验。自从他迈入完骨境后,天罚再没有出现过,这归结于宋钰每次都以速战速结的方式进行,一直也来还在沾沾自喜,但今天真阳炁全力释放后依旧是云淡风轻,宋钰这才意识到不妙:“似乎……我出问题了!”   在宋钰几乎遗忘了的腰上,一枚小小方印自行挣脱丝带束缚,如有生命的活物般避过宋钰感知,以方印为核心,朝着四周疯狂吞吐着与神念、真元截然不同的力量。   精血萦骨,紫气侍肉。   螅园三老用支持力鬼来换取宋钰佩戴造化印,正是通过宋钰精血的饲使之成为宋钰身体的一部分,数月不间断的吸纳宋钰的精血以及气运,使得这枚小小的造化印真正具有夺天威力。   大荒盛行真元、神念,在西林帝国还有无数皇室成员传承着项天青的符力,然而气运却并不为人所知,即便是以堂堂影主身份的宋时关也弄出天大乌龙,将自己儿子的气运悉数转嫁到罗雅丹身上,这样的结果导致了自己儿子成了百废之体。也许世间真正认识到气运妙用的只有修炼龙蛇术之人,而闻祝三人更是惊喜地发现这个夜叉竟然拥有只在传说中才能有的紫色气运。   青鸟翩翩舞,紫气圣人来。   大荒千百年来,唯有一人头上曾出现过紫气,那便是游走在东庭、北域、南荒、西林之间的詹泊响泉。他游说所有天阙世家和世俗力量,对付大荒第一人武凌,被世人冠以“神授神权、代天行罚”殊荣,可惜他本可位列圣人之位,却在最后战争中被武凌用《登神炁》生生击杀。   大荒第一个圣人,死在魔族绝学下,这等于抽了世人一记响亮耳光,所以后世对于这秘撰只一笔而过,只有敏锐者从字里行间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宋钰若是能静下来仔细思索,也许能发现问题结症所在,因为自从佩戴这方印后,他确实没有在遭遇过天罚,可惜他已经没有静思的时间,只能无力地看着气蟒嘶吼着朝自己扑来。   其实……   他曾经和这个真相失之交臂。   文静看见了他头上的紫气,可是她在乎的是杀人的黑气,其后再见他时候又因为脖子上伤而将他赶出文心大宅。   空中的宋钰最后一次回头望着下面的城市,这座积雪消融的石头城墙。   三年岁月柔光里,他遇上了乖巧可爱的月娇,砍掉了一个叫乌蛮的人头,还有那看似精灵却脑袋永远少一根筋,喜欢扳着脸装出冷若冰霜的大小姐……   “再见了,大荒!”宋钰手搭在后腰刀柄上,最后还是松开了,他不愿做无谓的抵抗,即便是死亡,他也要选择自己的方式。   闻祝感受到宋钰的决绝之意,这和他预料的情形丝毫不差,接下来他开始思索着离开海口后的每一步,悍然杀死宋钰同样是在抽影牙所有人的耳光,倒时候是那个叫君越的年轻人,也不得不走走过场地对他进行拦截,更何况是一些潜伏着的影牙老人,事实上闻祝已经感受到好几股强悍的气息出现在天际。   一股就在海口成不远处的大山中飞快接近;还有一道不逊色于气蟒的满意从海域飞掠而来,然而真正让他惊悚的竟然是一道丝毫不见杀阀,气度自如的剑意。   剑意起于天关城。   一剑起,天涯。   一念灭,咫尺!   “杀了宋钰,借助夺天印奇效隐藏气息,明日午后就可回到螅园!”闻祝开始准备实施第二步计划,夺天造化印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项,也是他这次出来的唯一目的,只要方印得手,他们三兄弟可在短短几年内达到大象精神至高境界,成就圣人之躯。   想得入神的闻祝忽然浑身轻颤,仿佛有魔神之手悄悄伸入他心腹,温柔而顽皮地捏了一下,随即一口黑血喷洒而出:“不可能!”   茫然中,他抬头朝着天空望去。   白蟒在空中摇曳出数百丈的身躯,在夜空中分毫毕现。   这一夜,街道上、楼阁中、屋檐下,有无数眼睛仰头望天,看着宋钰在气蟒下那比西瓜还小的身影垂死挣扎。   夜叉的死亡是意料之中的,闻祝还未出手,仅仅是气势便让满城豪杰战战兢兢,夜叉若不死,岂非显得他们无能?   “结束了!”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虽然并不能从这一战中得到丝毫有助修为的收获,但能亲眼见证大名鼎鼎的夜叉死亡,这也不错。   至少,回到门派可以和同门炫耀一番,在茶余饭后漫不经心地说上一句:“夜叉啊?当时就死在我眼前……”然后在师姐师妹们羡慕的眼神中不忘补上一句:“风云十载能几何,死生一度人皆有……”   然而,下一瞬间,无数眼珠跌落满地。   宋钰已生出必死之心,失去真元寄托下身躯也在空中快速坠落,但依旧快不过气蟒俯冲之势。直到气蟒越来越近他才真正明白其间这道寒意是何等恐怖,让他怀疑自己就这样跌落下去,会不会如冰雕一般砸成大大小小的碎屑。   身下房屋越来越近,街道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已经看见了在真阳炁下被融化的雪水满街流淌。   等等……宋钰惊愕地在扭头朝头顶望去,恰好见着一抹白色雾状缠缠裹住左手,然后犹如蚂蝗钻入伤口般快速地从他胳膊某处钻进去。   哪里,正是他一直忽略掉的地方,即便是他被囚禁于冰窖中也唯一有知觉的地方。   此处,有虬龙!   蟒气一钻入胳膊,真元再次如泉眼般涌出清冽甘泉,然后宋钰凶狠地撞在屋顶,砸在地上。   剧烈的撞击声听得远远围观的人心惊胆战,耳中只有沉闷的声响传来,随后便听得房屋垮塌和巨石滚落的声响响成一片。   宋钰不知道自己撞断了几根石柱,只感觉浑身如散架一般疼痛难道,完骨境的优势在这一刻得到体现,若非是在砸落地面的最后关头用真元护住全身,从几十丈高的空中砸落下来,等待他的只能是摔成肉酱的结局。   “一、二、三……还好,只是几处脱臼、几处……嘶……骨折!”宋钰飞快地吐气吸气,艰难地爬起来,身下地面还留着一尺多深的印痕,只是这痕迹边缘很奇怪,并不是真阳炁被瞬间焚烧的迹象,反而是有无数黑色粉末,此时他也没法思考太多,咬牙将脱臼的四肢恢复后,整个人朝前一步,撞破石墙,再次踏上长街。   头顶黑云飞走,天地反覆。   宋钰右手搭在横绑在后腰的刀柄上,沉默前行。   闻祝依旧没动,如一挺标枪般矗立在雪中,在他身后不远处是千疮百孔的天一阁,眼神平静地注视着渐行渐近、渐行渐缓的宋钰。   二十丈外,宋钰忽然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浑若野兽的低吼,双手握着短刀飞越上空中,朝着面前力斩而下。刀身闪过一抹鬼魅般的黑色,随后似乎斩破虚空中某物,发出一声轰鸣,随后连同主人一道翻滚着重立到街心。   宋钰短刀平抬,隔着几丈距离遥指闻祝眉心。   “能进我身畔十丈,可入天冲境!”闻祝负手而立,眼神锋芒毕露,却又如汪寒潭般深邃。   乌蛮的霸道、歌舞魔的虚幻、范旭的坚韧、张广厚的中和。宋钰和许多比自己修为高的强者交过手,但从来没有一个人的眼神能让宋钰如此惊心动魄。   这道眼神如同能斩破世间一切虚妄的利剑,让他呼吸紧张,心跳加快。   消散的风雪渐起,狂风如刮骨钢刀般在两人之间呼啸徘徊,吹动着衣袂。闻祝的目光便是隐藏在风雪中的两柄利剑,一下一下地撞击在宋钰胸口。   分明对方没有任何动作,但宋钰在目光注视下忍不住想要逃离。若是摘下面具,定然能看见他脸上那僵硬的肌肉和突兀出来的牙关,为了转移自己注意力,宋钰冷然说道:“原来你也有受伤的时候。”   话出口,气机乍泄。   闻祝抬脚信步,然后伸出手在宋钰胸口轻轻抓去,十丈距离在他脚下却不过半尺之遥。   闻祝出手,宋钰同样抬脚迈出,短刀直刺。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步调出奇的一致。   闻祝借宋钰气机泄露之际出手,宋钰同样是有此想法引诱对手,几乎在一开口的同时便踏出一步。   短刀直直从闻祝胸口刺过,却没有带起丝毫血迹,甚至宋钰感受不到手上半分停滞感。闻祝举起的手并没有抓向宋钰胸口,而是径直往他身后虚空一抓,再缩回来的时候,手上一拽着一枚紫光萦绕的方印。   看着被闻祝攥在手中的方印,宋钰有种自己灵魂被人夺走的错觉,猛然间醒悟:“你千里奔袭,就是为着此物!”   “你也不差,破我龙蟒之躯,使我十年之功毁于一旦。”闻祝将手凑到面前,朝着方印喷出一口白茫茫的寒气,随后握着方印毫无章法地朝着宋钰脑门砸来:“我便要你用精血偿还!”   眼看着方印越来越近,宋钰心中生出一种软弱无力感,这枚细小方印因为几乎没有重量可言,他从来没有离身,但在闻祝手中却化作一座大山,以倾三山倒玉柱之势朝他压来。   闻祝手落。   宋钰短刀震落地面,一退三十丈,从天一阁南门墙撞进,从北侧的山墙飞出。   第二下又不疾不徐印来。   闪电撕裂天空。   宋钰却是大笑,天罚总算是要降临,只是他要如何在天罚真正落下之前保得性命?   闻祝忽然停身,将手中方印翻转向着天空,呼气如雷厉声吼道:“造化!”   一道紫光从方印上破空而起,悬浮至二人头顶,凝聚成一团数丈大小的云团。   “不会再有雷池开合的情形发生。”闻祝轻轻说着,收敛了圣人紫气的夺天印几乎可以和世家神兵媲美,在方印面前,任何修道者都将会被碾压成粉末,宋钰那些所谓小手段根本就无法施展。   第一下是宋钰被方印砸飞的,这一次却是宋钰主动飞退,可是无论他速度多快,头顶的紫云总能不慌不忙地在他头顶出现,让他的算计彻底落空。   今夜一战,宋钰觉着自己何其憋屈。   处处受制,处处被动。   对方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经过无数次推演般,精准而有序。   失去了短刀,宋钰第一次觉得自己就像怎么都不会的婴儿,除了躲避不知道该怎么还击,慌乱中手碰到一物,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将东西胡乱朝着已到眼前的方印砸去。   闻祝晒然一笑,龙蛇之力加上方印造化印,除非遇上天阙世家的人,他都能信手破除。正将这小玩意砸碎,忽然察觉有黑光闪现,随即莫名力量将自己往前方拽去。   腋下生变,闻祝迅速后退,但方印却被黑光一扫,随后便觉手上空空。   宋钰丢出东西后才醒悟过来,自己将虚无杵给当破烂丢出去了,这可是沧澜大枫的遗物,他要想修为突破还得从这上面找到答案,拼着再挨一记的念头又折身回来,却不想黑光乍闪即逝,随后虚无杵又变成乌溜溜的模样,刚好被他捞在手中。   “贼子可恶!”闻祝终于动怒了,正要有所动作,一道剑意已至虚空中出现,横擎头顶。   巍巍然,苍苍然,皑皑然!   这柄剑,便是山顶最高的那尊巨石,长横于万年积雪之上,冷然地俯视着闻祝。   “宋匹夫误我!”闻祝转身,悲凉地大笑着抬脚便走,动作若出岫白云般随意而洒脱。   这一夜,风雪漫海口。   夜叉提刀而立。 第八十九章 祸精   宋钰离开前没忘回头惊恐地望着化为一堆粉末的天一阁,及时散去修为让天罚失去目标,如长鞭一般的闪电从天一阁楼顶轻轻扫过,在无数飞剑下、真元下依旧坚挺下来的巨石大楼却被闪电碾压成了灰飞。   宋钰知道头顶云团是最精纯的神念,但却没有想到竟恐怖如斯:“难道说,随着我修为的提升,天罚也在不断变强?”宋钰连连摇头将这想法给抛到脑后,也感叹着如此精纯的神念却不能存在于大荒,这种心情就像将社稷神器摆在世人眼前,却只是说一声:给你养养眼而已!   一只手忽然从门里伸过来扯住宋钰:“哎……你怎么没死?”   宋钰看着眼前这鼻子被冻得通红的小女孩,想了想直接走进文心大宅。这夜弄出的动静太大,导致文心大宅很多人都没入睡,各个厢房都传出灯火,好在这些读书人喜欢抱着独善其身的想法,所以对宋钰的到来压根不知情。   宋钰站到屋檐下才冲文静说道:“我需要一个安静的房间。”   “没有!”   “你先前一定见着空中飞舞的白蟒了吧?”   文静微微有些警惕:“看见了又怎么?”   “我可以教你!”   小女孩撇撇嘴:“你中午时候就答应过我的,这本就是你欠我的。”文静还是被这条件给说动了心,她一直在门后偷看这外面,当那白茫茫的东西从铅灰色苍穹中显露出来的时候,文静便被震惊了,初时她以为是传说中的飞龙,直到俯冲到头顶的时候她才看清那白色家伙的模样,一边怕得要命一边想着要是自己也有这能耐,岂不是直接就将后院那狐媚子给撕个稀烂?   “就中午你待过的那个房间,随我来。”文静冷哼一声,高傲的眼神就像在施舍一个乞丐。   宋钰确实很累,很需要休息,而文心大宅是目前比较安全的地方。   ※※   ※※   ※※※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讨伐闻祝的呼声,满城豪杰顿时沸腾,一个个如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遁着闻祝离去的方向一路狂奔,所有人都是正义使者的化身,肩负着维护大荒和平稳定的豪侠。   这一刻,没有人去在乎那个叫夜叉的杀手,尽管那家伙似乎也该是邪魔外道行列。   一个愣头青子驾着剑光拼命狂追,眼看着闻祝身影就要消失在眼前,不甘心地大吼道:“闻祝恶贼,留下龙蛇神术!”周围所有人忽然生出鄙视的目光朝青年瞥了一眼,然后更加满脸正气地闷头追赶。   这些提刀舞剑的家伙在闻祝看来比肚脐眼里的污垢还不屑一顾,好在头顶那道飞剑在宋钰安然无恙后便和另外一人的气息同时飞敛,但从海外横渡而来的那人却紧咬不放。   更多的人开始加入到截杀他的行列中,原本只是走走过场的君岳似乎也较真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逃亡与截杀在北域帝国版图上上演,闻祝不敢回天关城,只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殊不知他本人就如黑夜中的风灯,吸引着更多人加入到截杀行列中,到最后所有人都红了眼,也不再呼喊着除魔卫道,而是赤裸裸地呐喊:“交出龙蛇秘术!”。   尸骸滩前,太虚一剑惊退闻祝三千里;   戚山寒天意刀斩毁大半腐狼林,逼迫闻祝再次改道;   弱水如幽魂一般缀在最后,尽情杀戮着落单修道者。   岁末的北域帝国,一夜之间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宋钰在海口停留了十天,到最后他才不得不接受君岳已经离开的事实,没有夺回藤条箱让他难免有些失落,其时已至冰月下旬,猜想着罗雅丹已经结束了宋族一行,便出城南下。   罗雅丹身边有夺人,不至于出现意外。   出城不久,一个娇小的身影如火球般蹦蹦跳跳地跟上来,劈头盖脸骂着:“就这么走了。”   “我有事。”   “那你答应我的事呢?这些天吃我的、住我的、包括你现在身上这件衣服还是我给你弄来的,你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了,答应我的事却一件也没有做到。后院那女人依旧见天的乱弹琴扰人心烦,你说了教我御风飞行的本领,结果就神叨叨的念了一遍口诀就完了……”文静越说越气愤,将手上东西朝宋钰砸来:“天下还有比你更负心的男人?”   宋钰一脸黑线地将砸来的东西接住:“好像……这个词不能随便乱用。”   “姑奶奶高兴,你管我怎么用。”文静背着手走到宋钰面前:“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请来的下人,负责姑奶奶我的饮食起居,正好我也在宅子里呆腻了,出来走走顺道会会天下豪杰。你最好一路上别想着害我,我知道你是我爹很早以前的学生,我在出门的时候已经给爹爹留了书信,要是我有三长两短,他必然会报官的。”   宋钰揉了揉文静砸过来的东西,是沉甸甸的包裹,无非就是一些衣服、水粉之类,闻起来倒是挺舒服的。   “我会的都交给你了,你有天赋神通,修炼神念上能事半功倍。不出一年就可以达到神顺境界。如果以后路过海口,我会来看你修炼进境,回去吧!”一边说着一边将包袱递过去。   “哪有下人命令起主人的道理,没大没小。”文静左右看看:“你去找一辆马车来吧,大冷的天要姑奶奶走路,作为下人你这算彻底失职。还有一点你要明白,你欠我的东西很多,本来夜阑家的皇长子和我从小相识本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我们都已定下白头之盟,结果就是因为我脖子上这伤,他悔了婚,让我母仪天下的愿望从此落空,你……笑什么?”   宋钰见甩不脱这牛皮糖,只好将包裹捆在背后:“夜阑陛下今年五十三,他十五岁登临宝座掌社稷神器,次年完婚天下大庆,不久就诞下麟子,算起来皇长子今年该有三十七岁。意思是说在你刚出生的时候,你的青梅竹马已经二十出头。”他故意将青梅竹马四字念得极重。   文静顾左右而言它:“为什么还不去找马车?”   宋钰对这样的话直接无视,文静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三天的形成他们足足走了半个月,这小姑娘还是天生的好奇宝宝,什么都想买什么都想要,一些明明看起来毫无胃口的小吃对她却有着天生的杀伤力,好在文静出门的时候带了一些银钱,倒不至于捉襟见肘。   随着时间推移,宋钰心中越发焦急,再有几天便是过年,现在各处已经开始飞扬着雪花,马车也越来越慢,文静闹腾累了就在车厢里睡觉。   宋钰悄悄抽了两鞭子,打马前行。   “酒香!”车厢里忽然传来惊喜的声音,随后车帘掀开,文静乌溜溜的眼珠一阵乱转:“为什么不进镇?”   宋钰心底叫着晦气,原本想偷偷摸摸绕过这镇子,结果这祸精还是被惊醒了,然后就在那里不停地叫着:“肚子饿啊,你虐待我!退不万步说,就算咱们人能挨着饿,但大黄还要吃草料吧?”   大黄是文静给拉车的马取的名字,大黄是一匹老马,可能因为冬天草料不足的缘故,饿得瘦骨嶙峋,当初文静看着大黄就走不开,爱心一瞬间泛滥了,无论怎么说就是要将大黄买下来。   一处牌坊有气无力耸立在小镇入口上,牌坊中央挂着猩红色“黄鹿”二字。   黄鹿镇不大,他们很轻易就找到散逸着酒香的酒楼。文静兴匆匆地跑进去:“小儿,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拿出来。”   等宋钰交付好马车,提着包裹上楼的时候,文静已经端着一碗酒开始喝起来。大荒的酿酒技术还处于最原始的酒糟窖藏阶段,连七岁小孩也能一口气喝上三五碗。   宋钰抓过文静刚要送到嘴边的酒碗:“待会还要赶路,喝酒误事。”随后又叫了两碗米饭,几份家常菜。想起文静第一次喝酒的情形,宋钰顿时浑身寒毛倒竖:“当初就不该让你沾酒。”   “咱俩谁给钱?”   “你!”   “咱俩谁说了算?”   “还是你!”   周围已经传来嗤嗤笑声,有几个精装汉子笑得特别放肆,生怕别人将他们遗忘了一般。宋钰朝那桌狠狠瞪了一眼,再一次将文静手中酒碗抢过来,塞了一碗米饭过去:“天黑前我们得赶到目的地。”   “你是去找那个叫罗雅丹的女人吧?”文静并没有接装着米饭的碗,用筷子胡乱在面前碟子里搅了一通:“掌柜的,这分明是给猪吃的,拿这破烂玩意糊弄谁呢,本姑娘要吃风蛇肉。”   这会早就过了饭点,这时候还坐在这里的都是一些闲极无聊无所事事的人,隔壁桌的三名汉子显然就是这样的典型,其中一人转过身来,用手拍着大腿小道:“果然是仆大欺主,小女娃,既然你这恶仆不要你喝酒,何不到我们这桌来,岂不痛快?”   “好啊!”文静脸色顿露喜色,随后似乎想到什么,怯生生地望了宋钰一眼,小声说道:“谢谢大侠好意,可能……还是算了吧!”   文静眼珠一转,宋钰就知道她又在开始耍着鬼心眼,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什么就没法对这小女孩狠下心来。   这世上的斗争有一半是因为女人而起。   文静欲说还休的表情一瞬间让那三个汉子心中正义感爆棚:“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你只管过来,凡是我们替你做主,看他能咋地?”   “三位大侠定要替小女子作主。”文静说着说着泪珠儿又在眼眶打转,委屈模样不像是主子,反倒像被人拐骗卖到异地的小媳妇:“这厮诓我,说他是宋族外戚,还说宋族如何如何堂皇大气,和宋族比起来我文家就是蓖麻芥子。好言诓我出来后他就立即变了,当初承诺我的很多话不但没兑现,还……”   “禽兽!”   “人渣!”   “他还把你咋啦,你说出来,我哥三人为你惩治恶徒。”   宋钰低头细细咀嚼着饭菜,连抬头的兴致都没有,这三人看似孔武有力,却是实实在在的榆木疙瘩,连修道的边沿也没摸到,现在的文静就像刚发现新奇玩具的小孩,抓着机会就要玩弄她那还不成气候的神念,捉弄捉弄这些愚夫倒还是绰绰有余。   文静已经移步到隔壁那张桌子,她说话声音不低,再加上天生乖巧讨人的模样,周围那些食客都偏着头,眼中满是焦急地望过来,指望这小女孩能一口气把心中委屈都说出来。   “离家第一天,他就骗我说酒是世间最好喝的东西,结果就把我给灌醉了,弄得我浑身都疼。第二天醒来我追问他对我做了什么,他又推诿说什么也没做,依旧是顿顿逼我喝酒,养出我酒瘾后却又变脸了,追上说喝酒误事不给我酒喝,其实他就是想要我像昨天那样,跪在他面前求他,他才会打发我一些酒水。可是我一个弱女子,被他都这样了,我文家世代风骨要是爹爹知道他对我做的那些事后会更气。我也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更没有颜面回去见家中双亲?”   宋钰心中摇头,这姑娘颠倒黑白的本事可谓是登峰造极,那天她喝醉了耍酒疯把店家的酒给砸得稀烂,简直神挡杀神的气概,谁敢把她怎么样?   “果然是禽兽。”   “果然是人渣。”   周围众人都受到文静言语感染,齐齐谴责宋钰,反看这恶仆却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享用着面前吃食,对周围的谴责不闻不问,做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这也算难得了。文静低着头,用眼睛悄悄瞄着宋钰,她本是想稍微捉弄一下这家伙,结果看见对方无动于衷,心中也有一点不快:这家伙分明就是不在乎姑奶奶,那还了得?   咚!   一个土陶坛子搁到文静面前的桌子上:“姑娘你随意喝,我先去惩治了你这恶仆再来陪你尽兴。”   “多谢三位大侠。他毕竟是我仆人,别弄出人命……把他腿打折就好,如果方便的话,顺道将他晚上祸害过我的玩意也割掉。”   周围众人听得一阵打颤,下意识捂着裆部。   “方便,很方便。”三个汉子嘿嘿笑着就从凳子上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个掏出一柄匕首从宋钰斜斜一笑。   “蠢货!”没等三人离开餐桌,从三楼阁楼上走下一个白衣公子,手中一柄雪白折扇轻轻摇晃着。   白衣公子一露面,满堂食客都纷纷起身朝对方点头示意,对方视而不见地悠悠下楼,掌柜见状早已侯在楼梯口陪着小心:“打扰了大少爷吃茶雅兴,是小老儿考虑不周。”   白衣公子挥挥手,直接从宋钰旁边走过去,朝三人说道:“你们是何家三兄弟吧。本少爷今天心情不错,看在何老三为我宋族勤勉帮衬的情分上,不想看着你三个蠢货受人戏弄。”   那三个汉子前一刻望着宋钰还是凶光满面,对着这白衣公子却谨小慎微毕恭毕敬:“大少爷仁义,咱三兄弟陈大少爷情了。”   “坐吧!”白衣公子用折扇朝旁边凳子指了指,三兄弟中一个稍微灵性的汉子立即从旁边抽了更漆水稍好的凳子,将袖子在上面使劲擦了几下又道:“大少爷请坐。”   宋钰斜斜瞟了一眼三楼阁楼,然后低头继续消灭面前的饭菜,这些都是花了银子的,没道理和银子过不去,虽然这银子主人姓文。   “姑娘玩得可尽兴?”白衣公子坐下后,脸容温和地朝文静点头问道。   文静初是一带,侧头看了看自己仆人,心中想着:“同样是男子,为何别人就能风度翩翩,你却浑身上下透着股土气。”   “鄙人姓宋,宋成都。”见自己问话没有得到回应,白衣公子微微有些不快,但还算没有真正生气:“黄鹿世世代代都为宋族地业,这里虽有百姓,却无一不是宋族之人,姑娘这样戏耍我族人,却是不该。”   “要不……”文静很真诚地望着宋成都:“要不你来做我下人吧,我身边还没一个能替我长脸的下人。”   文静话声一出,满桌皆惊。   宋钰却反倒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女人似乎脑门上总是要少一根筋,罗雅丹是这样的,文静依然是这样,无礼得这样理直气壮。   宋成都同样在笑,笑盈盈地望着文静,然后慢吞吞地从何家三兄弟一人手中抓过匕首,叮地定在桌面上,朝对方说道:“掌嘴三十,断一指以儆效尤,回头你们找何老三领赏去。”说罢连多余的话也不说,起身作势要走。   “大少爷为小的做主,哪里还有再受你银子的道理,稍后必然会将小姑娘断指呈上来。”何姓汉子连连点头哈腰。   宋成都眉头一皱:“你觉得我说话做不得数?”   三人连说不敢,这时候文静已经跑过来坐到宋钰旁边,扯着他衣角,衣服楚楚可怜的模样:“有人欺负我你也不管?”   “这三个人你可以对付。”   “姓宋的,你还是不是男人,自己婆娘要遭人凌辱了,你还能说这等风凉话。”   宋钰顿时喷饭,他真怀疑这是不是文心大宅的大小姐,这样粗鲁的话竟然信口拈来,而且还真是什么话也能说,不过这句话倒是成功地将仇恨吸引到宋钰身上。   “喔,你也姓宋?”宋成都这才认真打量着宋钰一眼,发现印象中没有这个人,应该不是宋族的人,这才又笑笑对何家三兄弟说道:“看着主子受辱还冷嘲热讽,这样的人更可恨,断他一腕。”   宋钰打开文静拽住自己的手,这丫头就是个惹祸精,当初就不该带着她在身边,然后抬头和宋成都打着商量:“我的手对我来说很重要,能不能换成别的?”   “如果不重要,你能长记性?”   宋钰算是彻底见识了宋族的飞扬跋扈,本来也为这人会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结果温润的外表下却有着狼一般的狠辣与无情。   “我家主人确实有不对之处,不过因为年少初心未泯,和三位开了个玩笑。”宋钰想了想出包裹里鼓捣半天,然后将三锭沉重中的银子并排放到桌面上:“这权当我们的陪谢之物,也是我们的一点诚意。不如就相逢一笑泯恩仇,你看可好?”   文静一把将银子揽在怀里,数落着宋钰:“果然是恶仆欺主,这银子是我的,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交给外人。咱文家确实不穷,但爹爹时常教导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每一分银子都是爹爹辛辛苦苦挣来的,咱们用一点已经愧疚了,更不能浪费啊。”   宋钰知道文静故意胡搅蛮缠,用他原来那个世界的名词来说称作叛逆期,不过心头却是在疯狂呐喊:“先生啊先生,你堂堂大豪大儒,怎地就生了这么一个无理取闹的宝贝疙瘩?”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小丫头在胡搅蛮缠,何家三兄弟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宋成都还在旁边看着。三人相互递了一个眼神也不在啰嗦,两个人冲过来抓文静双手,另一人抓着刀要剁其手指。   下一刻,这三人都齐刷刷倒在地上,如一团烂泥。   文静笑逐颜开地拍着手,耀武扬威地叉着腰对地上三人笑道:“几个废物,连姑奶奶的主意也敢打。好宋钰,来来来,把他们三个命根子给割下来,要他们以后都不能人道。”   宋钰一脸黑线。 第九十章 那些被面纱遮挡的东西   三人本在地上哎呀连天的挣扎,听得这小女人发狠,再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跑出酒楼,独留宋成都一人。   “还有人敢在海口和宋族作对。”宋成都口中的海口不是四四方方的海口城,通海河以南都属于海口地域。剑宗、古阳世家、百器堂以及宋族划疆而坐,前三者是修道势力,惟独宋族以贸易起家,通过一条海路掌控北域以南,从而辐射整个帝国。在这实力遵崇的世道,宋族这样的豪阀门第崛起于世是何等艰难。   至少宋钰知道,若是溯源而上,宋时关这一系本就从宋族中脱离出来,影牙的存在本就是方便宋族暗地里施展的一些手段。   文静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道:“人家说打狗看主人,你打了那三个狗东西,小心走不出这间酒楼,这可是宋族大少爷!”她声音尖而脆,酒楼里所有人都能够听见,但没人敢出言说话。   宋成都心中微微得意:这时候才想着我宋族,但世上哪有后悔药给你们吃?想着想着一双眼珠子就开始往文静身上转,这个下人杀了就杀了,这样的事他做得不多,但也不少。眼前这女的倒是如一朵雏花,看眉眼闭合显然还未经人事,杀她之前若是不玩弄一回,岂非暴敛了这上好容貌?   天易不取,反受其咎!   文静感受着宋成都火辣辣的目光,胸脯一挺,用糯娇娇的声音问道:“想吗?”   宋成都眼神骤然恢复清明,冷冷一哼不再朝着小妖精望去,可心里却被那声音撩拨得更难自持,随后才想起什么是的,将目光朝三楼楼梯口处瞟了一眼:“我可不能因小失大,镇定镇定!”   宋钰往文静面前的碗里挑着菜,还不忘批评自己主人:“我说过要留心观察周围事物以及对方言行,装逼与牛逼之间是有大不同的,上位者的气度、豪门大阀的风范都是刻意模仿不来的。宋族少主虽然也二十出头,但要是没七八人鸣锣开道,他都不好意思出门,就算是微服出门,身边也会有扈从护卫潜伏。我猜这位大少爷恐怕是宋族旁系的旁系,这里人之所以尊重他,是因为他恰好有一个了不得的姓氏。”   “够了!”宋成都再也没有附庸风雅的心思,将手上雪白折扇一丢,抡起旁边一根凳子就朝宋钰劈来。   文静吓得尖叫,虽然她说话如刀,但也就图个嘴上痛快,哪里想到这斯斯文文的男子二话不错就动起手来,而她尖叫的主要原因在于:“这凳子砸下来必将宋钰砸得皮开肉绽鲜血横飞,能不能保命都在两难,自己坐他旁边,岂非要溅一身血?”   在宋成都的惊愕中,宋钰将条凳从他手中抽过来,然后朝对方微微笑道:“说到底都是意气之争,大过年的谁见红都不是吉利的事,不如坐下来化干戈为玉帛也算一件快事。你我同姓,说不定五百年前本是一家呢!”   “谁和你这下人是一家?”宋成都气急败坏地咆哮,倒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那这人怎么样,打,好像也打不过对方。只是现在这局面有些让他下不了台,他发誓只要一离开酒楼就马上把家族里供奉着的老爷子请出来,要将这对狗男女点天灯不可。   咚咚脚步声从楼道处传来,宋成都抬头看了一眼,脸色更加绯红,但还是没有丝毫停留朝着楼梯口走去。在众人惊诧中,微微欠首笑言道:“堂哥何必下来这一趟,我已经和这两位说好了,他们会很安静地吃了饭就离开,不会吵着咱们。”   宋钰往走下楼梯那人看了一眼,转头向文静说道:“走路不疾不徐,行走间却有携风带雨之势,这样的人才能勉强称作大人物。当然了,我说的话也不可能全是正确的,比如我先前说的真正的宋族少主的情形,我胡诌的。”   “这事你也能胡诌?”文静看着宋钰一本正经的表情,真不知道该相信他哪句话,不过这家伙的话一般就得反着来听,事实上她也正是这样做的。你说要加紧行程,姑奶奶我偏就且走且停;你说女人不能喝酒,姑奶奶我偏就一次喝个够;叫你说我是小孩子,叫你眼里只有姓罗的女人!   想到这里,文静越发嬉皮笑脸地看着那个被宋成都恭恭敬敬问候着的男子:“唔……我确实该考虑换一个下人了,怎么个顶个的都比你长得俊,带着你出来是我最丢脸的一件事?当然了,我爹经常说现在世道很多人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我就喜欢这种金玉面的男子,至少不糟心!”   走下楼的男子轻轻拍着宋成都肩膀,这让对方更加诚惶诚恐,又琢磨不透这里面究竟有几个意思,只能更谦卑地点头示好,再抬头却发现眼前一空,自己的贵客竟然笔挺挺朝着那对主仆走去。   那人直接坐到宋钰对面的凳子上,呵呵一笑,声音爽朗而清澈:“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宋钰朝对方撇了一眼,朝文静说道:“这人是宋族的长房嫡孙,别看他年纪和我差不多,可是标准的财神爷,咳一声嗽北域也要抖三抖。他家养宠物的院子都抵得上四、五个文心大宅,这样的人你还敢收来做下人使唤?”   “你见过他们家养宠物的院子?”   “猜的!”宋钰想了想补充道:“他叫宋安,宋族嫡长子,真正的大少爷,这是真的!”   “难怪能长这么帅!”   对文静的这种逻辑,宋钰彻底拜服,他觉得和文静说话本身就是自虐的开始,所以他很明智地转换目标,抬头望着宋安:“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是你回归宋族的第一年,不在家中享这软玉温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愁钱!”宋安目光在文静身上转悠一遍:“这就是文眉山的宝贝疙瘩,果然是一个难缠的惹祸精,你怎么把她招惹上了?”   文静杏眉一瞪,正要说话,忽见对面而坐的男子轻轻一挥手,好像自己就被囚禁在一个气泡中,竟然无法开口说话,却又无可奈何,只是惊恐地朝宋钰望去,不断扯着他衣角求助。   知道宋安是不想听这小女孩聒噪,但看着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宋钰又实在忍不下心来,用真元轻轻解除禁制:“罗雅丹来了宋族,既然在这里见到了你,我直接向你要人就好。”   “你算什么东西,敢和大少爷这样说话。”旁边宋成都终于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呵斥着。   宋钰也不动怒,朝宋安笑着说道:“宋族这一代如果都是这副臭脾气,怕是就要完了。这几个月君岳怕是在买卖上狙击走宋族不少财路,这个年宋族自然不能比往年过得好。”   宋安笑道:“在财物调度上,成都小弟有着天生的敏锐和触觉,家里几位长辈都说黄鹿宋家当兴,兴在成都。但在察言观色上还有一段路要走,至少在北域来说,能让我坐下来的人不多!”   一溜冷汗从宋成都额头上,他一直将未来家主的行为当做礼贤下士的一种风度,从来没有去想过这背后的意思,但在北域来说除了帝都夜阑家以外,还没有哪个家族能让宋族低头,海口城的文心大宅他倒是听过,不过是一群耍笔杆子的读书人而已,商道的刀光剑影那里是这些人能够认识到的?连文心大宅他都可以不在乎,何必去在乎文家一个下人的态度?   宋安侧头小声对着宋成都嘀咕了几句,最后还别忘交代一声:“客气点。”   宋成都点点头转身朝旁边几座走去,又小声说了几句后,那些食客都连连点头,丢下一些酒资就走,每个经过宋安座旁的人都毕恭毕敬道一声:“拜别大公子。”宋安也友善地点头回应。   宋钰单刀直入问道:“大小姐现在去向如何?”   “罗雅丹在商道的天赋令人惊叹,只用了七天时间说服古凤、古太两镇的宋家人,三天前,和古凤宋家商队去了更南端的来魂丘。”   “疫人的地盘!”宋钰微微皱眉,北域帝国有三处近乎于蛮荒之地,天关山脉以北接近界门处,高高耸立的界门后就是一望无垠的葬神海,那里是大荒的尽头,经常有商船在尸骸滩一带莫名失踪,还有人说在那海域内看见过海鬼。   界门是大荒初定后,集合百族之力修建出来的一处天堑,而西南方的登神遗迹却是垩神之战时期的产物,比葬神海的出现更早进百年,就算是天阙世家家主也不敢轻易靠近,说是大荒最凶险之处也不为过。   与两大凶地齐名的便是来魂丘。   这里是疫人的地盘,处处都潜伏着危机,暗杀、欺诈、抢掠、背叛、阴谋……大荒所有的罪恶都能在疫人部落看见。   来魂丘是一切罪恶的衍生地,而引发罪恶的根源却在于无处不在的矿藏宝石。   宋安说道:“宋族在那里建造了行辕,为了保障族人的身家性命,更请了家族高手坐镇,单是本神境界高手就有两位,天冲境五人,完骨境更是不计其数,她的安危永远不会有问题。”   宋族在北域帝国有着不输于剑宗、百器堂的影响力,但这句话却不能让宋钰信服。   即便是太阳也不可能照耀到大荒的每个角落。   宋钰将包裹往文静方向推去:“我要去来魂丘,你自个回去。”   “你想扔下我?”文静愣了一下,脸上第一次出现一丝愤怒,随后狡黠一笑:“想去就去吧,反正我也是累赘。喂……宋家大少爷,你听过夜叉没有?”   宋安微微一下,望着宋钰:“你不是一向很小心的吗,怎地她就知道了?”嗓音微微压低,声音如清风般在桌前悠悠一转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但嘲弄取笑之意溢于言表。   “我在她家住了几天。”   “恭喜你!”宋安眼中闪过一分嫉妒:“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只要我一剑在手便有胜你的信心,此时此刻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思吗?我是压制着心中的不安强行坐下来的,这种感觉我在乌蛮身上感受过,如果不是肯定你对我没有敌意,恐怕我不会露面。你……已天冲?”   “一飞冲天可不是说说而已,在这道坎面前我也许还会徘徊很久,只是在龙蛇术下走了一遭,多少有些收获罢了。宋族百年底蕴不菲,天灵地宝奇功异术不输剑宗,帮助你跨过这道门槛应该不难吧?”   最后将掌柜和跑堂的都支走的宋成都提了一个酒壶走过来,却是朝文静说道:“这位小姑娘,不如我做东请你去楼上喝些酒,顺道看看雪景。你放心,既然大家都不熟外人,我也就没有那些龌龊的念头,只是单纯想请你喝酒而已。”宋成都虽然是宋祖旁系,甚至不在七房之列,但单纯以家事而论,只是“黄鹿宋家”四字就丝毫不逊色文心大宅,这般摆低姿态只是因为宋族长房嫡孙的缘故。   “小—姑—娘——!”文静几乎一字一顿地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然后很干脆地一摇头:“姑奶奶我不愿意。”   “算了,大冷的天,人多一点坐着气氛也好。”宋安摇头阻止同伴,继续和宋钰说道:“宋族七房,谁都想让自己这一房的人能出人头地,结果形成了相互制约的局面,即便是我这长房嫡孙也望而兴叹,不然我当初何必另寻它径拜入剑宗?现在回归家族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实际上就算我来黄鹿走这一遭也像小偷般藏匿行踪。被凡尘俗世牵绊着,这一生怕也将止步于眼下这层境界,再难有寸进。”   “得家主宝座,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宋钰语气急转:“罗雅丹为什么要去来魂丘?”   宋安轻轻吐出两个字:“西亚。”   坐在旁边的文静面向感受到自己这下人身躯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不禁好奇地望旁边望去,对这莫名其妙的两个字有些不解。宋钰从这三个字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倪雒华,那个西亚财团排名最末的弟子,却掌控着不输于宋族的势力。   除了人们耳熟能详的四大帝国外,更有隐藏在凡尘世界的隐形帝国——西亚财团。   宋安直言不讳地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才是你愿意坐下来和我絮絮叨叨的根本原因吧。”宋钰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自己也有很多麻烦。”   “这不是宋族一家之事。倪雒华早在三年前就已秘密进入北域帝国,北域帝国三十个区域布下了暗哨,培植了无数党羽,只要西亚财团愿意,可以再一夜间将这些城市的买卖掐断,可惜我在影牙潜伏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法获得一些核心的信息。不过我敢肯定,罗家在海口城的历史将会重演,整个北域在一夜之间出现这种情形,意味着什么?”   宋钰不假思索道:“无数世家在一夜之间流落街头,暗杀抢劫层出不穷,北域帝国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混乱不堪的战场,会有很多人无声无息死去。我不是救世主,也没有太高尚的情怀,你说这些我不感兴趣。”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宋安额头上隐隐有汗珠,看得出来他面对着宋钰并不轻松,心头隐隐一些诧异地看着丝毫不受影响的小姑娘,他自然能看出来文静没有一点真元波动,就是活脱脱的凡夫俗子,怎地就能如此泰然自若:“不管罗雅丹是从什么途径知道这事,但既然她愿意和宋族一起解决问题,那她就是宋族的盟友。罗雅丹说过你对买卖有些心得,对你也倍加推崇,若是你能帮我,海口城那摊子事我自然可以帮你善后,有时候至上而下只是一句话的事,可自下而上却能折腾出一番刀光血影,权力之所以让人神往就在于此。”   “我不怕麻烦。”宋钰无动于衷。   宋成都蹭地一下就从凳子上站起来,还没等他说话,宋安却又将他拽回凳子上,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宋族能帮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我以未来家主的名义!”   这话倒是把宋成都吓得不轻,家族最近确实遇着麻烦了,但这么大一个家族若是不能解决问题,难道眼前这冷冰冰的家伙就可以做到,而且还要大公子如此郑重的说出来。   “等把‘未来’两个字去掉再说。”宋钰起身就走,文静乌溜溜的眼珠忽愣忽愣地眨了几下,抱着一个稍小的酒坛追了过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宋成都哼哼一声:“这就是罗雅丹口中的那个扈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皇亲国戚呢,口气大到没边了。大公子犯不着为这样的人置气,我会让他没有机会走出黄鹿地界。”   “闻祝携天地之威也不能杀了他,你觉得你能做到?”   “夜叉!”宋成都惊呼一声,这些天,连宋族这样的豪阀世家也被一个名字牵引着——“龙蟒闻祝”。在此前,闻祝之名一直不曾被世人知晓,但这人一出现便能令天地骤变,在此之间就像一个不可战胜的神邸,纵然是往街心一站也能让世人战斗,只是在一夜之后却成了无数人眼中的人参娃,连宋族也请出三名长老加入到追杀中。   而将这尊神邸拉入凡尘的,正是那行踪诡秘的杀手夜叉。   宋成都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个疑问:“大少爷如何知道此人是夜叉?”长孙嫡子宋安一贯低调,就连本家人也没几个见过,直到一个月前才入世,这个人就像忽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宋成都抿着干裂嘴唇,迟疑地说道:“夜叉冷酷是世人皆知的,让他帮咱们办事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其实他还想说夜叉杀人也许不错,但宋族不缺乏高手,在买卖中厮杀可不是提着刀就能有所作为的,找夜叉帮忙显然问道于盲。   “他不会袖手旁观的。”在宋成都目瞪口呆中,宋安肯定地点点头将目光望向窗外:“换着任何一地,何家三兄弟的行为必然会惹来杀身之祸,即便是你也在劫难逃,但从始至终他对你们都没有丝毫杀意,你对他冷嘲热讽的时候却不知自己在黄泉路上转悠了好几回,但始终你还是活下来,可知道是为什么?”   “他畏惧咱们宋族。”   “因为他头上顶着和你相同的姓氏!”宋安抬手在成都肩头温和地拍拍:“有些困难是我们必须经历的,但别把这些麻烦看作是无法翻越的山巅。无论何时你都要相信,咱们宋族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很多,只是你还没有看到面纱下被遮挡的东西!” 第九十一章 新年吉祥   宋钰在旅途中迎来了新年。   对于他来说,新年第一天和平日没有区别,真要说不同,可能就是吃、宿比平时更加方便。   合家团聚的日子很多酒楼客栈都歇业。   文静也没有了以往的活泼,整个人都躲在车厢里沉默。宋钰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形,当他掀开车帘的时候,文静正坐在车厢木板上,双臂抱着膝盖,睁着泪汪汪的黑眼珠:“想爹爹,想师兄师弟们!”   轻轻一句话,却扯动了宋钰心底最温柔的地方:“还没给你置新衣呢。”说罢不由分说拉着文静进入裁衣店。店家因为伙计都回家省亲,铺子里只是挂出一些成品来卖,却被宋钰生拉硬拽地给文静量了尺寸。   文静平时日虽然凶巴巴的,但对这些本分人却又好像换了一张脸,不时提醒着宋钰:“你态度好一些,掌柜都说了不做生衣。再说了,你给我置衣,这算什么个意思?”   “你等着就好。”宋钰挥着手,大有乾纲独断之势,然后又拿黑炭在一块布上划呀划,低着头和掌柜的低声嘱托。掌柜的迫于情势不得不装着认真聆听,只是不断在心中叫着晦气,盼着这瘟神赶紧说完,到时就推说裁衣也需要一些功夫,只要这两人前脚走他后脚就上门板歇业大吉。   文静心里很好奇,这家伙絮絮叨叨说这么久,他又不是裁缝能懂什么衣服?想凑过去听又有两分难为情,就在店里四处瞎转,这里摸摸布料哪里看看衣款,心思却压根不在这上面。   镇子不大,两人从裁衣店出来后又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街上入眼尽是其乐融融的情形,往来人群尽是欢歌笑语,想起宋安说过的话宋钰忽然觉着有些别扭,明年这时候街上不知还有多少今年出现过的面孔,脸上是否还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大荒没有任何监管机构,国家对人民的管控都在于铁器一块,只要不拿着刀剑举事,帝都几乎都不会理财的,这就给了西亚财团用钱财狙击国家的大好机会。这种狙击并不一定是毁灭性的,让世人津津乐道的就在于西亚财团第一次出手的时候是西宁帝国正岌岌可危,那时候项天青还没有符祖封号,还是一个穿着灰布长袍的年轻人。被贬出泽马世家的庶子泽马西亚利用在世俗获得的利益全力资助项天青,在整个大荒疯狂收购奇珍异宝,帮助项天青完成惊世奇阵:玉衡、瑶光二阵。   泽马西亚也被西林帝国国君赐予外姓王的封号,次年成立西亚财团,开始进行高利润的贸易、从裂隙中收集魅灵珠、抓捕大荒荒兽等,即便是以后世人的立场来看,泽马西亚的手段也让宋钰佩服不已,西林帝国大半财物从此被泽马西亚装入囊中。   只是这一次,西亚财团的角色转变了,从救世主变成了入侵者,在北域帝国大肆埋桩,只等时机成熟便立即收网,到时留下来的是千疮百孔的一个帝国,当高居帝都的夜阑陛下醒悟过来的时候,无数金银财宝已经漂洋过海进入西亚的口袋。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再有两天行程就能到来魂丘,宋钰只想着能早些见着罗雅丹,没有了自己在身边,他终究不放心。今天眼看着没法启程,宋钰也就只好耐着性子住下来,不管怎么说让一个小女孩跟着自己吃苦受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好容易挨到约定取衣的时间,二人直接朝着裁衣店奔去,一路上文静都在担心:“店家肯定歇业了。辛辛苦苦一年,好容易能清闲几天,可能我们前脚走他后脚就会关门歇业。”   宋钰却很肯定地说道:“不会!”   “你哪里来的这自信?”   没用太多时间就来到制衣店,正如宋钰猜想的那样没有歇业,店家正坐在角落里那张宽大的桌案前穿针引线,见宋钰二人过来只是抬头说了一句:“就剩下一些走针和边料上形了,你们先坐。”   文静好奇地凑过去,就看见一团团白的红的,也没看出来个三六九,只能撇嘴说着:“分明可以挑一些现成的衣服嘛,还要等多久。”   宋钰像在自家屋子里一般升起炉子,怡然自得地煮茶打发时间:“这铺子可不够你来来回回的龙行虎步,消停一下吧。今天的功课做了?”   “做了做了……”文静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教着这入睡的法子倒是好用,在吵闹的环境不消半炷香功夫我准能入梦。”   宋钰无奈地苦笑,但还是从文静说道:“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即可,照着这口诀一层层练下去,究竟有一天你能一挥手便是一道气蟒在身边萦绕,你会站在这个世间最顶端。”   “我恐高。”   “我这是比喻。”宋钰抄起桌子上量衣服的标尺轻轻敲着文静脑袋:“恐高还整天想着飞来飞去。”   “对啊……”文静揉着脑袋想了想:“那我还这么费劲的背它干嘛?只要我一直黏着爹爹就好,何必要背这些东西?你说的能看见我脑袋里面发光的东西,可是我什么也没看见啊。你是骗我的吧,这东西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练,真要是了不起的东西会让你得到?”   “这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实际上也是人家硬塞给我的。”宋钰用手指戳戳自己脑门:“真正了不起的是你自己,属于自己的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这东西除了你和我以外,还有别人会吗?”   “有。”宋钰想了想,他只是将总纲讲述给夺人,真正知道全部的也就罗雅丹和他们二人。   “那个叫罗雅丹的女人?”   “嗯!”   “那我不背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姑奶奶不喜欢的事,你还能强迫我不成?”文静的性子犯起来,比罗雅丹还要倔强无数倍,这时候和她讲道理是根本没用的。   “好吧……其实这是为了治好你脖子上那两个伤疤,虽然它们并不大,要是不将领口揭开根本看不出来,但我还是想弥补一下我心里的内疚……”   文静毫不犹豫地揭穿宋钰的谎话,重重一脚踢在桌腿上:“少来啦,别把我当几岁小孩。”   宋钰慌忙将茶壶捂住,才避免了意外出现:“你本来就是。”   “死宋玉!”   刹那间,满屋布帛、剪刀齐飞。   还好店主及时捧着衣服跑过来:“少爷小姐,老朽小本经营,禁不起你们折腾,要不咱先试试衣服。”说真的,他也有些好奇,要不是觉着那年轻人给自己划的草图有几分意思,他早就上门板歇业了。   “她算什么少爷,不过是我的一个下人而已。”文静没好气地一把抓过衣服,左右看看就直接掀开门帘进里屋换衣。   店主搓着冻红的手,不时还拿到嘴边呵气:“衣服虽然是出自我手,但也只是从少爷你图纸上大概知晓样式,总觉得有些别扭,好多地方连贯不起。”   “只要你是按照图纸和我说提出的要求来做,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宋钰估计着文静第一次穿这衣服,还有些不习惯,一时半刻出不来,就干脆和店主闲聊起来,一说到利润,店主就大倒苦水:“有啥利润可言,这里偏远,布料都是经过别人几道手才买过来的,一匹寻常的碎花青布,三两银子。做成人衣服最多四套小孩六套,买裁衣的都是熟客,不至于给价太多,一匹布能有一套衣服的利润已经算赚了。若是好年头,每年可以带出来三五个徒弟。真说到挣钱还得从拜师费里得,老朽卖的是这门手艺。”   “八丈布做四套衣服。”宋钰心中粗略一算就知道这店家说的是实在话,材料投入大直接导致利润降低,好在这些学徒为了学手艺而缴纳学费,而不是像他原来那世界那样,否则这世上大多数人连衣服也穿不起。   两人又闲谈了一阵,宋钰才抬高嗓子朝里屋问道:“好了吗?”   “好了好了。”文静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没多久才跑出来,身上还是先前他进去时候的打扮,将手上凌乱的衣服往店主手上一塞,板着脸朝宋钰说道:“什么破衣服,我不要。”说着就要往外面走。   店主慌了,摊着衣服愣了半天:“这位少爷,老朽小本经营,你们这会说不要衣服了,这怕不好吧,这衣服虽然用的布匹不多,可全都是上等雪纺纱和青州锦,袖口上用的可是青鳞族的软胄,哪一样都是货真价实的……”正说着忽然手上一轻,一大团乱七八糟的衣服布料忽然变成两锭冰凉的银子,将店家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位少爷抱着衣服出门而去。   文静气冲冲地往客栈走,中途甚至撞上好几个人,可无论她跑得多快身后那讨厌的家伙依旧跟在后面,那悠然自得的模样让她有种跳过去破口大骂的冲动,最后只是变成一声冷哼,然后推开自己房门就钻进去。   宋钰刚抬脚要跟进去,文静转身一只手从门后伸出来往他肩头推住:“这是姑奶奶的地盘,不许进来。”   宋钰将怀里衣服往文静面前一推:“咱不能和银子过不去吧,足足二十两啊!”   “丢了。”   “噢!”宋钰迟疑了一下,在文静凶巴巴的眼神下终于妥协,转身将怀里衣服从二楼天井往下面丢去。   “算了,姑奶奶大人大量,不和你这下人计较了。”还没等宋钰撒手,文静忽然提高嗓子喂了一声:“就丢我屋里吧,明天赶路的时候拿来垫屁股应该还凑合。爹爹说过由俭入奢易,这是用咱文家的银子买的,丢与不丢、什么时候丢,得我说了算。”   宋钰转过身来,摊着空空的两手“已经丢了……”   “死宋钰!”小女孩骤然变成河东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高昂尖叫,吓得楼下老板娘慌忙跑到天井中,紧张兮兮地抬头望着。   宋钰手上忽然又多了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好奇地看了看:“咦,衣服还在!”   文静一把将衣服抢过来,然后连半点好脸色也不给,啪地关上房门,任凭宋钰如何叫门,就是不答应。   晚饭是在一楼大堂吃的,客人就他二人,客栈老板特意弄了一些硬菜,当然这里面也有银子的功劳。   吃饭的时候文静气还没消,多余的一句话也不肯说,宋钰也就懒得开头,只听见悉悉扒饭的声音,这情形让店主夫妇二人大叫诡异。   画面华灯初上,各家各户都在屋檐下挂起了大红灯笼,欢歌笑语和断断续续的炮仗身不时传来。   文静吃饭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眼珠不时朝着四下打望着。   宋钰知道她本就是喜欢热闹,性格好动的女子,这会时间也冷落她得差不多了,遂提议道:“要不出去转转,吃了饭多散散步,便于消化。”   “好吧!”文静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本小姐卖你个面子,免得以后人家说我凶巴巴的。”   “谢谢大小姐垂怜!”宋钰连忙感恩戴德,努力装出一副冷脸,却忍得很辛苦。   街上人很多,只要目光能够落脚的地方,都有人头攒动。街道两边那些小摊贩吆喝个不休,不时有顽童在货摊下面玩耍躲猫猫,摊主就会从怀里掏出一颗用红纸包着的方糖:“……山猫,你还藏着啊。二小姐他们都跑前面去了,是不是把你给忘了?去追他们……玩去玩去……”   文静一上街就把所有的不快都忘记了,像个陀螺般在摊位上来来回回的窜动,对什么东西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这个物件拿起来摇摇那个物件放到胸前比划比划。宋钰始终跟在后面,不时也一些建议,不过他的意见就和他本人一样没有丝毫分量,直接被忽视了。   这些货摊上摆着的都是一些喜庆吉祥的玩意,几乎都是小饰品一类,宋钰也随手挑了两样。一个是水晶头饰,来魂丘最出名的就是矿藏,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水晶饰品并不意外;另一样是用五彩丝线编织的齐眉抹额,抹额中间同样是一枚菱形水晶。   文静撇嘴说着:“挺有眼光的嘛,罗雅丹看了还不感动得以身相许!”   “我不过是一个下人,不能有非分之想。”   “那就是已经有这个念头咯。”文静立即反唇相讥:“你都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了,要不是为了打她主意,你会跟在她身边?”   “我还不是跟在你身边呢!”   “无赖!”文静轻啐了一下:“下午逛太久,本小姐要就寝。”   回到客栈的路上,文静忽然问道:“那些衣服明天去改一下吧,再加一点布料就可以穿了。”   “喔……你说下午订做的那些衣服啊。那是为你私人定制的,要是改了,就不会好看了。”   “真的好看?”   “真的好看!”   “往年新年的时候,爹爹都会带我置办一些新衣。今年本小姐为了你的事千里寻人,既然这是你一番心意,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你……在门口等着。”   宋钰偏着头想象,这小姑娘以前不是喜欢以姑奶奶自居吗,怎地现在开口闭口“本小姐”了?这一次没有等太久,门就被打开。   文静俏生生地站在门槛里面,双手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头顶大红灯笼将她脸也照得红扑扑的。   雪纺纱让文静整个人都散发出毫光,薄纱下是若隐若现的暗红色小夹袄,这是为了保暖宋钰特意添加进去的,一浅一深两个迥然不同的色彩让她在任何时候对会成为当之无愧的焦点。   腰带是裁衣店现成的红锦带,只是在上面用丝线系着一朵硕大的莲花,让文静纤弱腰肢不至于太夸张,又能恰到好处的体现。   “手臂露出来了。”文静压低声音小声说着,结果发现没有反应,抬头一看,眼前这家伙正咧着嘴在哪里无声地发笑,顿时怒不可竭,举起粉嘟嘟的拳头砸在宋钰胸口。   “这才是我心中的萝莉。”宋钰装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只是半低着头,努力想将目光从文静下巴处领口往下钻,可惜对方很有警惕性,微微向后退了半步摆出人与贞洁共存亡的姿态,让他希望落空。   “只是露了一小截胳膊而已,为了让红白二色协调,我特意在袖口处加了三尺宽的压腕线。”宋钰随口说着,心中却是暗叫可惜,他本来是给罗雅丹设计了一条连膝盖也盖不住的百褶裙的,只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才将之改为宽大的八分裤,裤子下面依然是用很宽的压腕线将裤口扎紧。   宋钰微微皱眉,仔细审视文静浑身上下,眼神不经意间从文静胸前扫过:“好像少了一点什么。”   文静顿时紧张起来:“少了什么?我就说这稀奇古怪的衣服不会好看嘛!”   “别动!”宋钰从怀中掏出水晶簪子插到文静脑后,只将白色水晶露在外面,然后双手轻轻扶着双平髻左右端详,时而啧啧有声时而又皱眉眉头。   “到底怎样?”文静声音快若不可闻了,以前她对别人毛手毛脚还没多少感触,结果今日被别人这样端详着,到觉得浑身燥热,直想找根凳子坐下来。   将那条抹额系用一种V字形系在他额前,然后一拍手笑道:“好看的东西果然得用在好看的人身上。”   “真真好看?”   “真真好看!”   四目相向,两人同时轻笑。   “死宋钰!”文静抬起头,脸上露出一对浅浅酒窝:“新年吉祥!” 第九十二章 入毂   “雅丹小姐。”   罗雅丹还没走下钻石广场的台阶,身后就有一中年人快步追了上来。   钻石广场是来魂丘最大的买卖交易区。   来魂丘不设城主府,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帝都允许来魂丘自治,由大大小小十八个部落通通推选出一个蛮王,钻石广场也是蛮王许可的唯一允许买卖贸易的交易场所,不为别的,只因为蛮王堡就在钻石广场旁边,方便每一个达成交易的双方上供纳税,为了让每一笔交易在钻石广场完成,蛮王发布了一条极其另类的法令:凡在钻石广场外交易货物属于任何人所有。   这条法令意味着,任何商队没有蛮王手令,所有人都可以用任何手段获取。这也让无数抱着发财梦的淘金者将来魂丘选择为一夜致富的捷径,更暗中助涨了暗杀之事的形成。所有想将来魂丘的矿石、皮毛等各种货物贩卖出去的,宁愿多给一些买路费也要在这里达成交易。   钻石厂成为黄金城最繁华的地方,没有之一。   “雅丹小姐,留步!”那个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跑过来。   罗雅丹微微转身,停在台阶上。陪在罗雅丹身边的是宋族弟子,手上握着一柄长剑,满是敌意地注视着阻拦自己一行的中年人,小声提醒着罗雅丹:“这人是帝国西部诺德世家诺德龙翼身边的管家,他本是诺德世家的旁系。”   那中年人虽然微胖,但步伐沉稳,说话间已来到跟前:“恭喜雅丹小姐今天一举拿下青魁山两年开采权,我家主人晚间在一相逢设席,请小姐小酌两杯以祝庆贺。”   “替我向诺德先生道谢。”罗雅丹面容平和,看不出任何情绪:“就这几日将手续办妥,雅丹就要回天关城与家人团聚。若是诺德先生途经天关城,不妨来罗家小住几日。”   “罗家啊!”中年人呵呵一笑,好像罗雅丹的拒绝在他意料之中:“家主让我转告小姐一声,他就住在城东酒楼,若小姐有空可随时去坐坐。”说罢,直接转身就走,留下罗雅丹几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究竟是何意。   罗雅丹转眼就将这事抛到脑后,青魁山盛产云雾茶,前几天在宋家人以及钻石广场长老会执事的带领下上山去仔细看过,罗雅丹才毅然以每年三百万两白银的价格买来的。   这价格几乎没有太多利润可言,不过这山上还有很多农户的庄家可收,左右翼算计,两年下来,能多出接近五十万至七十万的利润。   “只要能在这里站住脚,接下来再徐图缓进谋取发展。”罗雅丹心中盘算着,宋安曾经和他详谈过,这两年要迅速将现银变成资产,罗家不可能靠着一个天关山脉就能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在熙来攘往的钻石广场,罗雅丹遇见从另外一处交易区走出来的宋伍年、宋甲马二人,这两人也是这次和罗雅丹一同进入来魂丘的主事之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宋家在古凤、古太的中兴才俊。   “伍年、甲马。”罗雅丹知道罗家在他们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主动上前打着招呼也是一种合作的态度,实际上这二人也对罗雅丹多有照应:“可还顺利。”   “不顺。”宋伍年皱着眉头说道:“比往几年高了三成,甲马哪里情况和我差不多。”   罗雅丹差点惊叫起来,宋族在北域有着多大影响力罗雅丹是知道的,在她看来只要宋族随意说句话,伍年、甲马二人去争取的两座矿洞岂还不得把长老会那些人乐开怀:“在北域,没有人敢和宋家争吧,为何价格反倒居高不下,原先预计将富丽矿洞拿下的心理价是三千万吧?”   甲马裹了裹身上衣服:“大少爷的担忧已经开始了,有人在捣乱。回去再说吧!”   罗雅丹心头总觉得有种不妙的预感,忽然想起诺德龙翼的邀请,下意识打着寒颤,罗家在天关城还有些薄名,旦自经历去年海口一劫后,已经有些战战兢兢,若是青魁山一事出了纰漏,她就成了将家族推向灭亡的始作俑者:“希望不要再有意外。”   ※※   ※※   ※※※   宋钰不由自主地赞叹着。   外界对来魂丘有着无数的描述和定义,每一块泥土下面都可能隐藏着无穷杀机,每一片树叶下可能就藏匿着连本地人也叫不出名称的毒虫。但正常人眼中看来,这里和外面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截然不同,满眼尽是郁郁葱葱的绿色,好像冰雪之神将这里遗忘。   文静趴在马车窗户上已经看得陶醉了:“原来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地方,这里的树比海口城大了好多好多,连风都是柔和的,还有树上这些滕蔓上的小花像瀑布一样……”   “这叫满天星。”宋钰坐在车辕上补充道。   “死宋玉,本小姐出身书香门第,当然知道这是满天星。”   宋钰哈哈一笑,坐在车辕上打马前进,在马车旁边还有一名骑士跟随。宋钰刚进入来魂丘地界就遇着这人,是宋安飞鸽传书要人来接引的,心中倒是觉得那家伙有些小题大做。   宋成成同样很不能理解,原以为是什么大人物,结果发现是一个小丫头和下人,心中虽然有些不悦,但大少爷的手令他还是不得不认真执行,既然这两人和自己套近乎,他也乐得清闲。   几个时辰后,他们进入到黄金城,马车在一间客栈处停了下来。   “就到了。”文静被叫醒的时候微微有些失望,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路上你都说着这里很凶险,结果我压根没有看见过一个盗贼、野人,本小姐还打算着行侠仗义呢。”   宋钰却懒得和她啰嗦,心思早就飞到罗雅丹身边,在宋成成引领下很快到了一处大厅。大厅里坐着几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显得严肃而沉重。   罗雅丹抬头看了一眼从门外走过来的宋钰,宋安的手信她看过,早知道宋钰的到来,但却没有说话,甚至抬手招呼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如木雕一般坐在椅子上。   “哎,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个女人,我以为她会对你多好多热情呢。”文静大大咧咧地说着。   和罗雅丹相对而坐的两个男子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进入大厅的文静,顿觉眼前一亮,这个穿着小红袄的女子竟出奇的好看,让人由衷生出一丝亲近感。   宋钰示意文静安静一些,站到罗雅丹身后小声问道:“遇着麻烦了?”对于他来说,只要文静还能站能说话,那就不是什么事。   “一点小问题。”罗雅丹深吸一口气,率先从凳子上起身,朝对面两名男子说道:“暂时先这样吧,我晚上去一相逢和诺德家主见一面,幸许有转机。”   伍年和甲马相互对视了一眼,初见罗雅丹的时候,他们二人没有将这个女人看在眼里,做买卖是男人的事,而且像他们这样动辄数百万投入的买卖更不该是买一颗白菜需要讨价还价半天的女人能参合进来的,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花瓶。罗雅丹在古凤、古太两地来回奔波,真正打动他们的是这个女人的执着,再多一些的话可能就算她的言语能力。也不知罗雅丹从哪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将事态说得仿佛明天就是大荒末日,但最后到底还是说动了他们。   这几日的相处才真正让他们二人将罗雅丹视为同伴,没有寻常女人的犹豫优柔。   果敢、冷毅,在他们都认为青魁山没有太多利润的时候,罗雅丹敢咬牙将整座山拿下,所谋之远不输男儿身。   他们真不愿见着罗雅丹这样难过,若是在平时他们必然会尽力去帮忙,可眼下他们两人也遇着同样的麻烦,这时候自顾不暇。   宋伍年建议道:“要不我们先回行辕,和家族里的一些长辈商量下,终究会有办法的。”   “这终究是罗家的事。”罗雅丹微笑着拜谢。   “我将宋成成留在这里,虽然蛮王有令黄金城严禁动武,但难保一些宵小过来骚扰。”宋伍年二人也不好多说,起身告辞,对于这个忽然过来的扈从,他们由始至终都没有放心上。   罗雅丹闭着眼,双手拇指抵在太阳穴上轻轻揉着,这几乎是她一种习惯,每每遇着麻烦的时候就喜欢用这个动作来缓解压力。宋钰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状况,所以安静地站在身后。   “真孙子!”文静撇着嘴,原本不苟言笑的宋钰这会竟然露出一副奴才相,真恨不得自己没见着这情形,本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直接离开,转念一想,这样会不会让这女人以为自己怕她了?所以干脆就坐到宋伍年刚才坐过的凳子上,这里恰好和罗雅丹相对而坐。   “文大小姐,怠慢了。”罗雅丹睁开眼,望着文静微微一笑:“我本该出门相迎的,只是发生了一点意外,无法抽身。还请见谅。”   “我又不是来看你的。”文静显露出比之前还要有攻击性的一面。   “不用理会她,一个小孩子而已。”宋钰抬手对着双平髻就是一个弹指,打断文静的话说道:“不顺利?”   “被人给算计了一下,不过还有转机。”罗雅丹只是在看宋钰的那瞬间,眼眸才有一丝丝神采:“晚上我要去赴约,你二人车马劳顿,先歇着吧。”   “我陪你。”   “不用。在城内很安全,这不是还有宋世兄吗?”罗雅丹轻松地笑笑:“我住东进二号宅子,你和这位文家妹子就只旁边屋子歇歇吧,要是无聊可以在附近转转,黄金城其实一点也不必咱们天关城差,只是别随便接受陌生人给你递过来的东西。”   罗雅丹在宋成成陪同下很快离去,文静幸灾乐祸地走过来,大咧咧地拍了宋钰肩膀一下:“看来,这位罗小姐压根没把你当一回事,你不是夜唔唔别用你脏手碰本小姐。原来她真不知道!”   宋钰原本想暗中跟随在罗雅丹身后,但想来既然宋伍年两人能放心将罗雅丹留在客栈必然有其道理,而且宋钰察觉到罗雅丹神念已经不弱,能有一定自保之力。 第九十三章 咬他   一夜平安而过。   第二天早上,众人用过早饭,罗雅丹面带笑容地朝宋钰说道:“我给你看看我在这边的收获。”   “外界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来魂丘藏着的除了无数财富外,还有看不见的凶险。”四人雇了马车,在出城后罗雅丹提醒道:“出了黄金城,每个人的性命就算系在腰带上了,如果有意外发生也别慌,尽量往宋世兄这里靠。咱们没有私下交易,无非就是送出一些买路钱。”   “嗯,我省得。”宋钰心不在焉地点头应着。   宋成成没有和他们一道乘坐马车,而是骑在高头大马上,将剑横放马背。宋成成是完骨初期,一身真元就和他手上的剑一般内敛而沉稳,在这年龄达到这境界,在修道上显然也有极高天赋。当听得文静提及自己的时候,才微微欠首,礼节性地点头,不过心底对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有些不以为然:“这时候跑过来,岂非是捣乱嘛。”   野外其实很静,树荫下弯弯曲曲的道路只有轱辘和马蹄声回响,偶尔有一些体格矮小的身影在树林间快速穿过。罗雅丹说:“那就是疫人,如果我们马车上没有挂着钻石广场的通行证,也许我们一出城就要遭了袭击。”   宋钰早就注意到马车两侧挂着的那像令牌一般金灿灿的东西,倒是对疫人有些佩服,这些家伙也只有在动起来的时候,通过空气流动来察觉这些人的存在,果然是天生的杀手。   马车在树荫尽头停下来,横在宋钰他们面前的是一座云雾遮掩的山峰,入山后气温也比外面低很多,最难受的是文静,不住抱怨着鬼天气,也用凶巴巴的眼睛望着某人:“她是故意给我下马威的吧。”   文静对罗雅丹的敌意从来没有丝毫掩饰,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宋成成也许不会明白,但罗雅丹却隐约猜到这种敌意的来源,偶尔将目光落到宋钰身上。每当这时,宋钰总是能立即发现,然后裂嘴露出人畜无害的傻笑。   “从今天起,这座山的主人姓罗。”罗雅丹站在车辕上,颇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感觉:“再有两个月,就有源源不绝的茶叶被采摘下来,然后经过这条林荫路送出去,销往北域的每一座城镇。走,看看去!”   爬山过程中宋钰才得知罗雅丹只是买了两年开采权,这期间可以种植茶树,但不能破坏。现在虽已是新的一年,但尚未开春,而茶树的成长期恰好是两年,等到种植出成规模的茶园后,青魁山是否还姓罗尚且两难。   “三百万,确实有些偏高。”不过茶叶同样是利润极高的行业,有时候一株上等的茶树也要值数万乃至十余万:“采茶的茶女、茶农该这手培训了,蒸茶制茶之物,以及运出去的流通工具、运送路线也得着手准备。黄金城似乎只允许现银买卖,对银票银契一概不认,往这里送现银的人员配置……”   “这些先行筹备的东西自然谈妥了。”罗雅丹将登山用的滕杖倒握过来,在路旁一株茶树树根上敲了几下,将叶子上露珠震掉继续说道:“目前罗家没有能力开辟出单独商路,就暂时借用宋族的商路,按车向他们提佣。”   宋钰点点头,开辟单独的商路耗时费力,而且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会立即见着成效。只有那些大商家才会拥有独立商路,依附别的商家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也是双赢的最好局面。依附者大大降低成本,被依附者能壮大自己商队规模,避免出行风险。   但有个前提是不能是同类买卖。   同行是冤家,这句话放到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无法颠覆的真理。   “这就是茶树?”文静喝了十多年茶,却没有真正见过茶树,看着才达到自己腰部的茶树如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士兵般顺着滴垄呈现在眼前,竟然有些感到不真切,也有几分失落,让爹爹爱不释手的茶叶竟然是这么不起眼的灌木上长起来的。   “一年的产值是多少?”   罗雅丹眼中茫然。   宋钰干咳一下:“就是说,开春后能摘下来多少茶叶,能卖出去多少钱?”   “钻石广场长老会给出的评价是能卖出三百五十万,除开雇人、运货的支出,大致在三百三十万左右。”   “谁说疫人只知道抢劫、暗杀,长老会也是做生意的老手啊,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将二百来万的茶山卖出三百万的天价,如果我没猜错,这座茶山之前的主人就是他们或者和他们有些关联才对。”   “前一任主人是诺德龙翼!”   宋钰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因为最大的利润已经进入到那个叫诺德家伙的腰包,每年三十万利润,还不如“寒门”的营生。说是将开采权卖给罗雅丹,更像是诺德花几十万请来的职业经理人。   罗雅丹皱着眉,顺着垄道一直往上走:“昨天上午拿到开采权后,我立即查看往年出货情况,发现从这里运出去的并不是云雾茶,只是与之相似而已。”   宋钰望着罗雅丹本影微微走神,提髋之间腰肢均匀而有规律地摆动,让宋钰忍不住去想将她衣服拔下来和文静的白皙肌肤作一番比较,看究竟谁更诱人。罗雅丹的美在于一种成熟,那是常年忧思沉淀再来的韵味。也许连罗雅丹本人也没有意识到,她这年龄本该已经是他人妇,这就像已经熟透的水果却强行留在枝头一般,即便是远远一望也有诱人的芳香散逸。   “这样说来,之前那所谓二百万也是不存在的,若论实际价值,只会更低。”   “之前,我怕偏听偏信倒是家族受损,还特意走访了很多农家,甚至是黄金城里很多人往来的商人,很多人都提到青魁山都要翘着拇指夸一声‘喔,出云雾茶的地方啊!’,也是这些人给了我愿意花三百万将之拿下的信心……”   “……去年罗家遭逢劫难你是经历过的,应该知道三百万对罗家来说几乎是全部家当。父亲夸我聪明,家族里所有人都夸我聪明,宋族人也夸我聪明,所以我觉得我应该不是笨蛋……”   罗雅丹在前面走着,声音中隐隐带着一点点抽泣。   宋钰很及时地递上一张白绢手帕:“对方既然能说动蛮王,又让满城百姓为他做假证,这必然蓄谋已久,就像一张张开的蛛网等着猎物一头撞上来。来的路上遇着宋族大少爷了,他和我说了一些话,也说了你的担忧,只是这些担忧已经开始变成现实。无论是罗家还是宋族,都是蛛网上的猎物而已。”   “可是将家族往深渊里推,造成现在这局面的终究是我。”   “三百万什么时候给?”   “半个月后付三层,在酣春前将剩下的二百一十万尽数付清。第二年的三百万同样是在这两个时候支付。”   “不是还有宋族吗,这点点钱对他们来说应该不是问题吧。”   “宋伍年、宋甲马二人也遇着了同样的麻烦,以四千万的手笔拿下几百万的矿洞,里面矿藏已被开发殆尽,以前在矿洞中看到的也不过是假矿层。”   宋钰渐渐在心里勾出一个大概来,也被西亚财团的手笔所震惊,西亚财团不可能让全天下人替他说谎。就以黄金城来说,必然是找一些矿场、茶山,然后向蛮王每年缴纳巨额交易税,反正运货的渠道是独立出来,世人只看见商队络绎不绝往来,至于里面是云雾茶还是别的茶,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市场泡沫被放到最大后,忽然离手。   四千万的巨资买到的确是几百万甚至几十万的假矿,一进一出之间让北域世家大为受挫无力抗争。接下来恐怕就是恶意的兼并和吸收,在这个过程中能活下来的财团、世家屈指可数。   市场一旦崩盘失去持续发展力,将会有无数人愿意用极低的价格卖出土地、资源等。   一年后,整个北域除了愿意依附于西亚的那些世家之外,再无人能和他抗争,以前投进去的那些银子会纷纷回到西亚的口袋,而这过程又让西亚垄断帝国经济。即便帝都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大量真金白银流出帝国,这时候西亚只需要向西林帝国缴纳一笔不菲的诚意,西林可以充当他的军师。   “操盘手。”宋钰脑海中闪过一个词,他对运作这件事的人及其佩服。不过买卖上的交锋和修道界不同,他最多也只能保证罗雅丹的安慰,仅此而已。   青魁山湿气极重,一年到头,上午都会被雾气笼罩,不到午间不会散去。宋钰抬头朝远处指了指:“山上有凉亭。”   罗雅丹抬头看了看,入眼只有白茫茫的雾气:“你眼力倒是不错,山上确实有坐凉亭,就以山为名。”   “其实我是猜的。”宋钰抓着脑袋嘿嘿一笑:“以前在地理志上看过,说几十年前有一位蛮王向往魔神之道,不知从哪里听说这里有飞剑在雾霭中穿梭,便在此处修建了五层凉亭,希望能寻到福缘。”   几人再往前走了几十丈,宋成成惊讶地望了望青魁亭的方向,快走两步到罗雅丹身后:“诺德龙翼。”   罗雅丹轻轻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咱们回去。”   “文静已跑到前面去了。”宋成成想了想:“你们在山下等着,我去将她带回来。”   宋钰在旁边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用理会那丫头,要是被疫人给抓走倒省了我们很多麻烦。”   “人是你带出来的,就是少了半根头发,文眉山也要找你麻烦。”罗雅丹想了想又折身朝山顶走去:“读书人的事我不懂,不过你该算半个读书人吧?听说连咱们那里的周大家也是文眉山的隔帘弟子。他门下众多,就算一人一口唾沫也让你永远抬不起头来。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宋成成当先一步走在罗雅丹前面,宋钰殿后慢悠悠地走着,掌沿从侧面茶树叶子上扫过,带着露水纷纷下落。   诺德龙翼坐在凉亭中,肩上已经有几分湿润,想来在这里也坐了不少时辰。他目光一直盯着凉亭外的小道,见着踏破晨雾走过来的罗雅丹,面带笑意地起身:“雅丹果然是勤勉之人,天舒老哥有福啊!”   宋钰饶有兴趣地望着诺德龙翼,印象中应该是极其精明干练,肃穆中有几分威严的男子,不曾想竟然是方脸短髯的壮硕大汉,一笑起来脸上肉都在轻轻颤抖,和肉铺里屠夫没有多少差别,真正让宋钰感到意外的是诺德龙翼身上竟然散逸着浑厚的真元,只随意往凉亭外一站便让人觉着一尊山岳。   内敛而沉稳。   “诺德先生过奖了。”罗雅丹微微颦眉:“从昨日开始,这座山便属于罗家私产,先生这样不问而入,怕有不妥。”   文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上抓着一束还带着露水的杂花,此时她一生白裙衬着暗红夹袄,仿佛是从晨风中飘然落地的精灵,即便是沉稳的诺德龙翼也咦了一声,好奇地冲文静望了好几眼。   文静用凶巴巴的眼神回敬对方:“本小姐是你能随便看的,俗物!别以为就你头上有杀气,咱们也有。宋钰,咬他!” 第九十四章 如见   宋钰苦笑。   宋成成警惕地朝罗雅丹靠近了两步,而真正感到惊讶的是依旧笑吟吟的诺德龙翼:“这位小姑娘美则美矣,怕是逃不过自古以来红颜薄命的结局。咱们做买卖的终年在外行走,先求平安吉利,再谋黄白财富,又是这新年当头莫要乱说才好。”   宋钰呵呵笑着朝诺德龙翼拱拱手:“这位大爷莫怪,我这小妹生来便与众不同,能望出寻常人望不见的东西,且从未走眼过。”   “大——爷——”诺德龙翼怒目圆睁,差点被这寒碜下人一句话给气晕过去。可当事者已经偏过头去,恶狠狠地朝文静批评道:“告诉你多少回,这些事你要下来悄声告诉我们。以后真要惹出麻烦,差不离就是因为你这没遮拦的言语闯祸。”   诺德龙翼脸上笑意更甚,本来方正的脸被这一笑,五官几乎挤成一团。   罗雅丹嘴角微微抽动,强忍着笑意。她站在台阶下抬头说道:“诺德先生来这里,必是有所指教?”   “昨夜辗转半夜,对于侄女遭遇也唏嘘感慨,商道无情,成败只在一瞬间。对于侄女昨天提议愿以每年二百七十万资金出让此山一事,龙翼是愿意的,诺德家还不在乎这点点牛毛钱银,然家业大了情形也就复杂,龙翼这个家主也被很多人事制约着,银子调度最终还得族里长辈点头才行,像青魁山这种必然亏本的买卖正常情况来说,是难以实现的。”   宋钰瞟了罗雅丹一眼,原来昨晚上和诺德龙翼会谈是打算出让青魁山一事,这些他给不出任何参考意见,只能在一旁看着。反正罗雅丹本人不出意外就好,至于罗家兴衰对于宋钰来说并不在乎。   听话听音。   罗雅丹察觉到诺德龙翼的话,急切问道:“诺德先生莫非还有其他办法,非正常情况是怎么说?”   “侄女知道,青魁山这开采费是蛮王定下的,不论是你罗家还是宋族或者我诺德家族,都不可能改变这三百万每年的事实,谁接手谁受损。”诺德龙翼抬手朝凉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罗雅丹抬脚就跨入凉亭,随后诺德龙翼微微笑着将要跟随着进去的宋成成拦在外面:“这是我诺德家族与罗家的商业秘密。”   宋成成哼哼一笑,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背对着凉亭。   宋钰和文静也只能侯在外面。   反正凉亭不大,除非诺德将声音压低,否则以宋成成、宋钰二人能耐和站在身边说话没有两样,诺德龙翼这番动作不过是不想让这些下人在眼前晃悠而已。   凉亭石桌上有糕点、水果。   诺德龙翼毫无架子地取了水果,操着水果刀削着果皮:“先前我们说到哪里了……喔,谁接着这块山芋都会被烫伤。不过罗家前段时间遭受歹人陷害,海口城的买卖一夜间被人连锅端了,眼下遇着青魁山一事,可以说是压死罗家这批骆驼的最后一……捆稻草。”   “侄女心情我是明白的,昨夜一别后我便认真思考,总算想出一个可行性。”诺德握刀的手极稳,果皮一圈圈从刀刃处退下来:“若是将这损失先计入我家族账目中,当木已成舟,这事虽然会给一些族人口实,但终究是没法去改变,他们也只能被迫接受。”   罗雅丹点点头:“这也是我昨晚找诺德先生的想法,罗家不做损人利己之事,到时亏欠先生的六十万两白银,罗家会在两年内奉上,再加十万为利,以感激先生对罗家的援助。”   “傻丫头。”宋钰在心中暗自摇头:“六十万两本金,两年后还回去变成七十万两,这利息高得离谱,这和疾病乱投医有什么两样?”   “两年?”诺德龙翼轻笑着将手上水果置于面前一个黄色锦缎上,手起刀落将果肉分作两半,又用旁边一张白色绢布反复擦拭着刀刃,慢条斯理回刀入鞘:“罗家为了不与天关城别家争抢,所以将买卖都集中到天关城以外的地方。就我所知这个新年是你们罗家最忙的时候,你大哥现在还在去晨风林的路上,听说帝都那边几处货栈也莫名其妙失火,天舒老哥在回天关城路上接到消息,直接西上入京。罗家已呈日薄西山之态,两年内能否存续下去都还未知,如何还能有闲钱来还账?”   宋钰诧异地回头望亭子里望了望,本以为罗家只是海口城遭遇劫难,虽然伤着根骨但终究还是挺了过来,没想到其他几地也同样麻烦不断。偏偏这女人还装作若无其事,想着她先前站在马车上张开双臂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却是何等酸楚。   罗雅丹并没有去取面前的水果,被诺德龙翼毫不客气地戳破底牌也不见脸上丝毫变化,依旧不紧不慢地问道:“诺德先生想出了什么法子可以帮助罗家渡过难关?”   “嫁我作妾,你的事自然就是诺德家的事,纵然会被人抓住太多口实。”诺德龙翼说话时候,眼睛平静得如同在诉说昨天他在街上见着一个毫不起眼的游方郎中。   罗雅丹轻轻喔了一声,对于诺德龙翼提出这样的办法毫不意外:“想了一晚上,你就想出这办法来?”   “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罗雅丹没有用尊称,诺德龙翼也直接将称呼省略掉,好像两个人在这瞬间关系近了一大步:“诺德家族祖训:个人利益必须为家族利益让步。这是诺德家从一个小作坊发展成今天霸踞西部数千公里大家族的核心思想,这句话放到任何一个商道世家都实用的戒条。你嫁入诺德家后,我会用家主权利全力帮助罗家,而你会成为罗家的恩人,让整个家族为你骄傲……”   “很抱歉,这事没法答应你。”罗雅丹笑着起身:“雅丹被父亲宠坏了,从小心高,不愿屈居人下。如果你能将家中大房休掉,我倒是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文静笑嘻嘻的跳起来,隔着数丈将手指着诺德龙翼:“黑烟黑烟,他又动杀意了。”   按照江湖规矩,诺德龙翼在气急败坏下应该撂下几句类似:“你会后悔的、咱们走着瞧,你会跪在我脚下求我收容你……”的话,事实上诺德龙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笑。更没有表露出气急败坏的模样,就这样起身像凯旋的将军得胜回朝般施施然地离开。   文静笑嘻嘻地跳进凉亭,抬手拍着罗雅丹肩膀:“你这女人太傲太喜欢装,反正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浑身难受,不过你刚才的话倒是令我很佩服。”   罗雅丹将她自动忽略,走到宋钰跟前:“在离开天关城的时候,你与罗家其实已经没有干系了,好像罗家还从来没有支付过你月银吧?”   “你忘了,整整二十万!”   “那是感谢你在酒楼仗义出手的费用。”罗雅丹摆摆手:“现在罗家没法支付你月银,从今天起,你也不用叫我大小姐。你很好,有你在身边就算什么事也不做也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事实上我知道你为我、为罗家做了很多事,远不止那一点点。夺人说过,你给我的……那东西就足够拿整个诺德家族来换。”   宋成成诧异地看了看身边这个扈从,罗雅丹这话不只是夸张,算是夸张到没有边际。整个诺德家族的价值等于大半个宋族。他一个下人能有什么无价之宝,顶多有块祖传玉佩玉镯就算了不得了,真有宝贝何至于去做别人的扈从?   罗雅丹没有了兴致,在文静的抗议声中四人径直回城。依旧是宋钰驾车、宋成成策马跟随左右。罗雅丹显得心事重重,一坐进去就如泥菩萨般在角落里发呆,气氛沉闷得如同三伏天被架在蒸笼上一般,文静实在受不了,干脆爬到车辕上来和宋钰闲聊。   宋钰抬起手臂用马鞭拦在身前,轻轻说道:“进去!”   文静提高嗓门环顾着四周:“不就是一些跳梁小丑嘛,在本小姐眼里,这些家伙就像漆黑夜晚的萤火虫一般醒目,想要看不见都难。”   “那是因为人家根本没想要隐藏。”宋钰苦笑一笑朝宋成成问道:“要不要通知你的族人?”   宋成成自信地笑笑:“文静说得没错,确实是一些跳梁小丑。疫人确实很可怕,但不是所有的疫人都配做我对手。”说罢驱着马走到车头前,他第一要做的是保护马匹,这里距离黄金城还有一段距离,如果没有了马,他们只能选择步行,这会增加他的麻烦。   宋钰笑笑,甩动缰绳和宋成成的马保持着距离。文静俯身在宋钰耳边:“这家伙挺臭美的,你说我要是告诉他你你的事,他还会摆着这样自以为是的脸?”   湿热的气息钻进宋钰脖子,闻着文静身上幽香,撩拨得宋钰再没心思驾马,一个劲想着:“等天气转暖,再给萝莉做一套衣服,布料当然得再少一些。还得给罗雅丹做一套制服,就她这气场这风范,不大半出个颠倒众生的御姐,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从那世界来的……”   “情况不妙。”宋成成忽然慢下来,等到和宋钰车辕并行后才将一枚响箭丢过来:“头上是密林,在这里发信号无济于事。一会要是有意外你只管打马疾奔,到空旷处直接将这东西往头顶甩,用尽你全身力气。”   “好!”宋钰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在密林中始终又几道极强的气息游弋在马车附近,每道气息都有不弱于宋成成的修道,只是其中一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气息就让宋成成感到心惊胆战。   “快走吧,保护好马!”   宋钰重重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看着渐渐落后半个马头的宋成成:“宋族子弟的性命就这么不值钱?”   宋成成咧嘴一笑,抓着剑的手在胸口轻轻砸了两下:“为了家族!”   “幼稚!”   骏马在嘶鸣中如怒矢般在林荫道上飞驰,卷起一道淡淡的扬尘,游弋在附近的杀手也纷纷现身,无数身影在刀光中朝着这边飞落。宋成成长剑出鞘,将那些试图靠近马车的杀手纷纷挑飞。   幸好宋族底蕴深厚,他手上的剑也不俗,不然单是这力道就够他剑折好几回。   “宋家的人听着,我们不想与宋族作对。”一个矮小的疫人蹲在头顶树干上,浑身上下涂着花花绿绿的涂料,若不细看很容易就将他忽略掉:“我们只是要马车里的女人,如果你以为我们这是怕你宋族就大错特错。”   宋成成扬手一道剑气凌空刺去:“要打就打,说个甚?”   宋钰拼命打着马车,偶尔有几个突破宋成成封锁的人从过来,都被宋钰一鞭子抽回地上,虽然宋钰并没有动用真元,但手腕上却用了巧劲,就算是雷鸣初期的修道者被这鞭子一抽,也得半天才能缓过气来,足够这些家伙消受的。那几道强大的气息,仅有一人去对付宋成成,另外三道依然从侧面树林中与马车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却并不急着出手。   前方光线渐强,将要走出这片树荫。   这时候,也是对方将要出手的时候,马车依旧风驰电掣。   宋钰敲了敲门框,文静从后面将脑袋探出来,笑嘻嘻问道:“干嘛?”   这丫头天生就缺心眼,这时候还能笑出来。宋钰将响箭递给她:“走出这条道路就用,这条路一直通向黄金城,千万别让马车停下来。宋族的高手看见响箭后会在最快的时间赶过来。”   “你终于还是忍不住……” 第九十五章 如不见   文静还没说完,在宋钰眼神下将后面的话吞回肚子,无辜地睁着大眼睛将响箭抓在怀里:“好吧,既然男人靠不住,就只能让我这弱女子来英雄救美咯。”   宋钰抬头看了看树荫尽头,约莫还有百丈的时候忽然翻身,下车之前还不忘重重拍了马屁股一下,然后慢条斯理站在路中央:“都出来吧,我还有很多事。”   宋成成说得没错,只要出了树荫,这些杀手肯定不会暴露,而且马车这样一阵疾驰,修为稍差一点的都被摔在后面,哪里可能还追得上来?马车本可以停在哪里的,但宋钰相想着解决了这些人还要回去照看下宋成成,干脆就让罗雅丹二人离得更远一些。   几道气息悠然而止,却没有人露面,只是冷然地看着站在树荫下慢条斯理挽着袖口的下人。其中有一人觉着有些无聊,抬腿继续朝着快要跑出处树荫小道的马车追去。   “还是要我自己动手。”林荫道上只有一声长叹,宋钰身影就如那声叹息般消失在空中,当他身影再次回到路上的时候,脚下已经多了一个因为痛苦而扭曲挣扎的身影,宋钰低头看了看,然后抬起脚对着挣扎的人胸口重重踏下。   安静的树林只有骨骼碎裂的喀嚓声。   胸口凹陷,撒手人寰。   “你是谁?”左边的树荫下出现一个矮小的声影,那人眼中充满着不可置信的眼神,他的同伴修为如何他们最清楚,所以越是如此越不敢大意:“完骨境高手在你眼中连招架之力也没有。”   宋钰身形再次闪烁,随即从另一边的树荫下飞跌出一道人影,滚落在同伴脚下,只是这人比同伴情况更糟,人还在空中,脖子已经如折断的树枝一般软绵绵地垂了下来。那现身的人看得心惊胆战,完骨境之所以称之为完骨,是因为真元运转后浑身骨骼坚若金石,结果在这人面前,却比小鸡还脆弱。   杀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这人和那些市井平民没有区别,只是在他忽然出手的瞬间,才有真元散逸出来。   散逸出的真元却是那样的恐怖,如深谷寒潭一般散逸着凛然气息。   “恐怖如斯!”这是杀手唯一的念头,罗家那女人身边的扈从竟然是如此恐怖的高手,杀手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接下这看似简单的任务。   “你是谁?”   宋钰不答,只是缓缓朝着那人走去。   “不杀我,我告诉你给出花红的人的身份。”杀手站在原地不敢动,因为这个下人表现出来的修为绝对是他没法抗衡的,只要一转身,自己就会步上同伴的后尘。   宋钰终于开口了,只是这并不是杀手想要的答案:“我不需要知道。”   很平淡地抬手,然后扭断脖子。   和闻祝一战后,宋钰发现自己身体正在朝着一种奇妙的方向发展,他甚至能感受到虚无杵在源源不绝地将一些东西往他体内强硬地填充,而他只能被迫地接受。不过现在看来这似乎也不是坏事。   真元之下摧枯拉朽。   神念如涟漪般以宋钰为圆心朝着四周扩散,扫过两旁树林,扫过每一片叶底,发现没有漏网之鱼后宋钰才收回神念。宋成成那边大致能应付,唯一会拖住他的可能是那个完骨境杀手。   刚走两步宋钰忽然停下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给疏漏了,转头朝着树荫尽头望去,罗雅丹的马车早已消失,这会应该在广袤的平原上飞驰。   宋钰终于明白让自己不安的缘由。   响箭!   他没有听见响箭的声音。   ※   “你不担心那家伙?”文静坐在宋钰先前所坐的位置,此时车帘子已经被挽起来,但她还是将嗓门提高很多,这样才能保证声音在快速行驶中不被风吹散。   罗雅丹坐到车厢门口,感受着风在耳旁呼啸的声音,让她将所有的惊慌都忘记,风从腋下穿过,卷曲袖袍,罗雅丹觉着自己一瞬间可以御风飞行,广袤无垠的旷野中,神念如收到春雨滋润的野草般疯狂生长。   罗雅丹甚至‘看见’了被马车挡住的那条狭长林荫小道。她想了想忽然说道:“他把《碧落赋》传给你了吧?从见到你第一眼我就感觉到了你身上的气息。”   “碧落赋?”文静微微一想就猜到罗雅丹所指:“那家伙是要我背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他,十几年的恶气就给我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可以抵消的吗?他欠我的,永远都欠我文静的。”   “你们……以前认识?”   “他好像认识我,但我记不得他了。”文静侧身,微微拉低脖子处的衣领,露出两个筷子大小的伤疤,十六年时光让伤疤已经变得黯淡不少,但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却依旧醒目:“这是我一周岁的时候那家伙弄在我身上的,那时候他是我爹爹的学生,好像也是因为这事,爹爹没有再教他了,嗯……一定是这样的,爹爹将他扫地出门,赶出了文心大宅。”   “喔!你父亲有没有说宋钰的家庭情况,家在何处?”   “奇怪的是我后来问我爹,我爹又矢口否认宋钰是自己学生,当时我分明将他们的话听得很清楚,一定是我爹也觉得有他这么一个野蛮的弟子感到脸上无光,送我一些破口诀就指望取得爹爹和我的谅解……哼!”   “你永远不知道他送了你多么珍贵的东西。”罗雅丹微微一笑,心中又有些失落,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被大哥抢走某个玩具一般辛酸:“你为什么要跟着他跑这么远?”   文静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马上紧张起来:“本小姐去哪里还需要为什么吗?我娘去世后,我爹被一个狐猸子给迷住了,我看着那女人就浑身不自在,跑出来后正好遇上这家伙了。想着他也可怜,就收了他做下人。死宋钰整天心不在焉的,经常还在背后偷偷盯本小姐屁股发呆,本小姐其实知道,就是要眼馋死他……”说到最后文静发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什么,猛然闭嘴。   罗雅丹心中一笑,嘴在坚强,心在投降。   “这里够开阔了吧!”文静抓起响箭左右看看,没看出个什么究竟来,抓着箭杆尾部往头顶甩去。与此同时,罗雅丹忽然惊呼:“当心!”说罢猛然用力将她往车外推去。   风声、嘶鸣。   文静一瞬间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硕大的车厢在眼前翻转,轰然砸落在地上。   文静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手腕、膝盖处撞得皮开肉绽,身边跌落的还有断为两截的响箭。   远处枣红色高头大马奄奄一息卧在地上,脖子处还插着一支明晃晃的弯刀。   “死女人,你怎么样了?”文静仓惶地朝着还在地上翻滚的马车跑去,这时候也不指望对方能回答自己。   一只手从空中闪出,随后文静看见一个人从虚空中闪现出来。   那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车厢另一边,微微抬手轻描淡写便将还在翻滚的车厢托住。   “你是什么人?”文静朝车厢里面望了一眼,文静正艰难地从车厢里爬出来,口鼻间尽是鲜血。   拦下车厢的人和文静身高不相上下,四肢细长。听见文静的呼喊,那人微微扭头,露出一张满是怪异图案的面孔。   “疫人。”文静心中有些发悚,看着这张花花绿绿的脸就好像看着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心中泛起一阵阵寒意,左右看看终于让她找到了一块石头。   “呸!本小姐连夜叉都不怕,还怕你这家伙。”文静给自己壮着胆,俯身双手抓起石头举过头顶,朝着那忽然出现的疫人快速冲去。   快与慢的概念是一个相对而论的说法。   在蜗牛眼中,乌龟的速度是快的;在兔子眼中,却又是慢的。   呼呼风声在耳畔吹动,文静觉得自己几乎快飞起来了,但那个凶巴巴的家伙距离自己却还是那么遥远。   文静想放弃,举着的石头太大,耗去她大半力气,而且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奔跑也一点不浪漫,好几次她都差点被绊倒,全凭着一口气咬牙支撑才让她坚持了下来。   “总算到面前了。”文静心里想着,毫不犹豫将手上石头朝着那人砸去:“结束了吧!”   文静刚升出砸人念头的瞬间,一只脚已迎面飞来。   这一脚很重,直将她踹飞出比先前滚下马车更远的距离。   那人再次回头,纵然是望着不断咯血的罗雅丹也毫不动容:“我的任务是将活着的你带去见某人,至于以后你是死是活便不是我关心的事。”   罗雅丹靠着歪歪斜斜的马车坐起来:“可是诺德龙翼?”   “这话没有任何意义,究竟是谁你也很快就能知道。”矮小的疫人俯下身刚要去抓罗雅丹,忽觉天地躁动,似乎有猛兽跳出丛林。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柄湛蓝飞轮脱袖而出绕着他身畔疾飞。   飞轮散逸出层层精光,将疫人裹在其中,仿佛如混沌中鸡子般稳立于地。   一点黑影从远处树林中飞出,人在百丈外便扬手斩出一道刀光。   自从藤条箱被君岳拿走后,宋钰将自己的所有家当都随身携带。   宋钰喜欢障刀,是因为这刀可劈可刺,兼具刀与剑的功效。   但他喜欢障刀还有一个原因,刀够直!   直刀是一种态度!   宋钰从来都喜欢简单而干脆的方式,因为这中方式够粗暴。   刀芒在空中一闪即逝,但裹在蓝色鸡子中的疫人脸色却前所未有的凝重,因为在看着刀光的那瞬间,仿佛有神秘的力量正被牵引着,悸动着他的灵魂。   在刀光下,他仿佛回到那脆弱无比的襁褓中。   下一刻,一溜黑光落在鸡子顶端,粗暴地斩开蓝色光幕。   刀光的主人才悠然现身山落在三丈外的草地上,脸上面具的花纹比疫人的图腾更复杂,也更吓人。   “夜叉!”疫人皱着眉头,年前夜叉与闻祝惊天动地的一战几乎成为杀手界的一场盛宴,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杀神怎么会被自己遇上。   一开口,真元乍泄。   直刀碾碎鸡子,在话音还未落下的瞬间,连带着飞轮和它主人一同劈断。   直刀有灵,回落鞘中。   天地间杀机骤停。   “你来了。”罗雅丹靠在车厢壁上,那张紫白相间的面具,黑色衣服上那红色怪异图样都太熟悉,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想象的到,更关键的是夜叉就像幽灵一样总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出现。   虚无峰上,当倪雒华生出杀机的时候,他出现了;   罗府中,柳未寒向她举起长剑,他出现了;   通海河上,当她差点死于彭亮和乌蛮的凌辱中,夜叉在远处山头拉起长弓,射出一箭;   在幽门中,面对歌舞魔的时候……   罗雅丹心中忽然想起一句话,也许应该是一首歌才对。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这是踏月节上,月娇唱出的半阙歌词,写词的人是她的扈从,那个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扈从。   宋钰很烦躁,但还是强忍着要杀人的冲动走上去,半蹲下身查看着罗雅丹的伤。   “可惜这次,你来晚了。”   宋钰不敢贸然将真元渡入罗雅丹体内,自从将五彩莲台弄坏的那天后,他的真元已经发生了极其诡异的变化,似乎能改变生长规律,宋钰只是隐约猜到自己受到怀中虚无杵的影响。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宋钰沙哑着声音安慰着。   罗雅丹嘴角露出一丝惨笑:“这话很熟悉。”说话间摇摇晃晃地伸出手去触摸紫白相间的面具。   宋钰微微后仰,避开伸过来手。   罗雅丹却并未因此停下,依旧执着地将手抬得更高,血糊糊的脸上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毅。   宋钰想了想还是低下了头,有些事不能永远都隐瞒着她,如果罗雅丹知道自己身份,自己也就不会和他分开,而今天这样的事也就不会出现。   阳春指,胭脂血。   罗雅丹手指搭在面具边缘上,但最终没有摘下这张面具。   她曾日日夜夜都想知道的答案,这一刻却放弃了,只是冷然地与面具下的眼神对视:“有意思吗?” 第九十六章 破字   肋骨、肩胛骨多处断裂、腑脏移位。   这样的伤对于修道者来说,不过是三五天的静养,但对于罗雅丹这样寻常人来说却需要三五个月的时间去恢复,又才有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庆幸的是文静在那人一脚下竟然只是一些肌肉损伤。   宋族人过来将几人接到行辕处安置,罗雅丹胳膊腿上全是绑着固定的支架。宋钰轻声安慰着:“小姐放心在这里养伤就好,青魁山那边有我打理,不会有事。”   “你真可以?”对于宋钰的一些做买卖的想法罗雅丹是知道的,但这年头最不可靠的就是读书人的脑袋。   空谈误国、眼高手低,纸上谈兵、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无数词汇都说明了一个道理:除了那张嘴以外,读书人几乎不能干任何实质性的事。   对此罗雅丹心中更多了一个疑问:“一个书生拿着刀做杀手已经够奇葩了,现在连刀子也放下去抓账本……”   宋玉想了想,点头说道:“试试看吧!”   宋钰第一次进入罗雅丹在黄金城落脚的客栈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进入到连锁酒店了,不为别的,只因为它叫悦来客栈。   天关城有这样的一个客栈,海口城也有,而且他原来那个世界,和它同名的客栈更是多如牛毛。   悦来客栈是罗雅丹处理买卖的一处临时大宅,原本打算用几天时间将这里交易手续完成就回天关城,所以并没有太在乎价钱的高低。   从采茶人到揉团装箱,这里人都是熟手,所以并不需要主家时刻监督着。如果非得要给大荒一个定义,现在的大荒才刚摆脱奴隶社会时代,还未进入农场主时代,这时代的买卖保持着资产固有的状态,所有的生产活动都建筑在意识形态之上,家主就是一切,下面的人会将所有人和事打点好。   宋钰将客栈大宅退了,买了一处不算太闹的宅子。幸运的是房主这几天买卖遭创,急着兑换现金流,恐怕这是第一波在西亚狙击北域经济下见证大时代到来的人,尽管如此房主依然出价四万五千两现银。罗雅丹交了青魁山第一笔开采费后,已经所剩无几,钻石大厅那些卫队已经过来催过一次。   这次购置房产的钱当然是从宋伍年那里拿过来的。   宋钰理解为拿,但宋伍年却理解为是抢。   就算四十万,丢在宋族这样的大财阀中也不过是一朵可有可无的小浪花,但在宋伍年看来罗家这个扈从要银子的态度却比抢了四千万还要让他难以接受。最后宋钰不得不黑着脸说道:“宋安在天关城还差了我一张银契呢,正好这个数。我家小姐也在这里养伤,你若不信大可飞鸽传书给宋安,要是他说没有此事,我双倍偿还给你。”   看着宋钰理直气壮的模样,再想想罗雅丹确实在行辕养伤,奴才跑了主子还在,而且罗家最近确实困难,他也没必要为了几万两对罗雅丹落井下石。   对于宋钰为什么要执意在这里买一套房子罗雅丹并不很理解,不过当她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是木已成舟的事实,也只好在心里骂着一声败家子,眼下最重要的是开源节流,结果反倒欠了更多的债务,到时候还不是罗家去偿还?   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落在窗台上,还没停稳文静已经扑上去飞快从信鸽腿上取下一截竹筒,正要展开,竹筒又从她手指间滑落朝着罗雅丹飞去。   “难道就你会?”文静鼓着腮帮子,卷着一股神念将竹筒裹住,奋力朝着自己这边拽来。   两人稍微交锋,最后还是罗雅丹占了上风,竹筒晃晃悠悠朝着她掌心飞去:“别闹了。”   “是你在无理取闹好不好。”文静用手摸着抹额中央那块冰凉的水晶:“你比我早好几个月练那玩意,我自然比不上不。不过不用多久我就能超越你,本小姐有信心。”   罗雅丹没有说话,只是从床上微微坐起一点,靠在床靠上陷入沉思。只是眼神涣散,时而迷惘时而坚定,反复无数回,直到手中竹筒在她反复拿捏之间发出一声脆响。   裂了!   一张裹得异常平整的纸条从裂开的竹筒中翻落出来,还没等纸筒落到被单上,又被罗雅丹飞快抓起。   文静不耐烦地看着她:“你倒底是看还是不看?再说这是我爹的手迹,做女儿的看看也是无可厚非吧,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问他什么事。”   “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文静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能!”   “我不是要请求你,这是一个陈述句。”   文静终于发现罗雅丹的恐怖之处,这女人竟然比自己还要固执,在四只眼睛对视中文静终于投降了,她是一个喜欢闹腾的女子,这样沉默地玩着干瞪眼的游戏不是她强项。   在搬到行辕养伤的第二天,罗雅丹就用飞鸽传书给文眉山写了一封信,信很短也很普通,只是在落款上不再是熟悉的罗雅丹,而是影后。   这是她第一次启动这个权限,因为太多巧合的事、巧合的人名出现在她身边,当很多巧合串联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   知道文眉山真实身份的寥寥无几,恰好她正是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   宣纸最终还是被展开,白纸黑字,一笔一划清晰而准确地将文眉山的意思呈现出来。罗雅丹从最初的紧张变成激动,从激动变成愤怒,最后归于平静,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作两个简单的声音:   宋钰!   宋钰这些天忙得昏头转向,有时候回头猛地一思量,好像自己什么也没做,四处抓瞎一般。   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这里平时很少有人过来,而且他也不喜欢有人来拜访自己,因为那意味着可能某些环节出现了变故。恰好宋钰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冷不丁忽然出现的变故和意外,无论是什么时候。   “宋先生。”宋成成从外面走进来,手上依旧万年不变地提着那柄剑。   宋钰随手将手上一本小抄折上记号放到桌案上,然后将目光向屋外望去,跟随宋成成一道进入院子的还有七八人,年龄低者有十七八岁,高则五十开外,有男有女。   “这是何意?”   宋成成脸上艰难地扯着一个笑容:“家族大少爷发来飞鸽传书,说罗家和宋族本是盟友,当守望相助精诚团结,大少爷还说……”   宋钰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家伙还没当上家主呢,倒是这官腔先顺溜起来了,直接说你的来意吧。”   宋成成皱着眉头,家主是家族的核心之本,就如帝国至于陛下一般不容亵渎,结果被一个下人给直接说成“那家伙”,宋成成第一反应就是将右手搭在剑柄上,微微前踏一步。   一步,是咫尺,也是天涯。   宋成成不会逍遥世界的绝学《咫尺天涯》,但他的剑却能让人阴阳两隔。   剑意成风,吹拂着作案上书籍、小本哗哗作响。   宋钰仿佛后知后觉,木然地看着眼前的宋族弟子:“这也是宋安让你带的话?”   一提到宋安,宋成成倒是冷静下来,剑意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大少爷说你缺人,这些人留给你停用。虽然我不知道大少爷为何独独对你另眼相看,但这些人是我宋族弟子,只要宋族屹立在大荒的一天,他们的忠诚就必然能保证。”   “我知道了。”宋钰重新坐回椅子上,朝门外那些人挥挥手:“先歇着吧,如果有人闲得慌可以把这院子打扫一下,最近太忙,打扫院子的时间不多。”   屋外那妇人嘀咕一声:“借口!山墙上那倒下的凳子已经灰尘满布,怕是上任主人走就是这模样,你不是打扫时间不多,而是压根没打扫。”   宋钰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而宋成成却是气得青筋怒放:“春芳嫂,你是古凤赫赫有名的巧娘,能把一台算珠拨得啪啪响,怎能去做这些仆人的活。”   被叫做春芳嫂的夫人露出憨厚一笑,站在那里不再说话。   “人既然给我了,我自然会安排。想必带过来的这些人在各方面都有不俗的表现,我自然不会埋没他们。”   宋安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契,啪地拍在桌面上,看那股子劲怕是恨不得直接将这张银契拍进桌面嵌着:“大少爷还说可能是你借错了,他当时欠你的不是四万五,而是十万。”   “喔!”宋钰一听着钱终马上表现出自己热情好客的一面,语气缓和一大截:“堂堂一个宋族大少爷也太小气了。”   “不要拉倒。”宋安恨不得抽出剑来在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身上刺几个窟窿。   宋钰连忙双手按着银契的:“要,怎么能不要呢。就算我不在乎全世界,也不能和银子过不去吧。”   对于宋钰这市侩嘴脸,宋成成更加露出嫌恶的表情,但终究还是松开了银契,站在原地不动。   宋钰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将银契纳入怀中,好奇地抬头望着宋成成:“你还有事?”   “哪个……”宋成成脸上露出几分屈辱:“大少爷还说了,要我也留在这边。”   “喔,没看出来你也是能独挡一面的人才啊,还这么年轻。你会记账?”   宋成成摇头。   “难道是熟悉各种物价,懂得采购?”   宋成成摇头。   “你会什么?”   “会杀人。”   宋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除了在宋族行辕见着几个坐镇的老人外,在和宋族接触中,尽是年轻一辈的弟子,虽然这些不会是宋族的核心所在,但也看出来宋安打造自己核心班底的姿态,而不是正常情况下的青黄相接,略微一算就知道宋安日子并不好过。年龄化、圈层化分明是矛盾对立的最直观体现,而且他也大致明白宋安的意图。   宋钰再一次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重新梳理自己的工作计划,宋族拉过来一拨人虽然是好办事,但对于很多已经既定的事却要重新安排。   宋安的银子比烧红的铁还要烫手。   “宋……先生。”宋成成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这一声喊得极其别扭:“诺德龙翼过来了,在前厅候着。”   宋钰喔了一声,停下手上的笔,又将纸上墨迹吹干,一切都慢条斯理地完成后才走出书房:“咱们府上第一位造访的贵客啊,得好生招待。”   宋成成心中鄙夷到极点,一个扈从忽然得了家族权柄,以往谦恭的模样瞬间荡然无存,连走路的脚步都带着一股子风劲,他在心里想着:“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小人得志。”   宋钰人还未到,呵呵笑声先一步传来:“诺德家主造访,宋钰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诺德龙翼端坐在正上方的主人席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跨进门槛的宋钰:“罗雅丹呢,叫一个下人出来招呼我,算怎么回事?”   宋成成站在门边上,冷眼旁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只要宋钰不是在眼前被人打死,他都可以置之不理。而且黄金城有不成文的规定,可以耍心机耍阴谋,但独独不能动刀子见血,否则便是与莽王铁卫以及百万疫人为敌,就算是剑宗宗主亲临,也得按照来魂丘的规矩来。   宋钰瞟了一眼本该是他座的椅子:“诺德先生既然能找到这里,难道会不知道大小姐的事?前些天大小姐遭了一点意外,现在在休养身体,这里的事暂时由宋钰负责。”   诺德龙翼斜着眼瞟过来:“你负责,你能负起责任吗?我与天舒老哥相交之时,我还不是位高权重的家主,他也正意气风发游历天下,所以实在不忍心看着像你这样宵小之徒动用一些不正当手段上位,将大好罗家搅得乌烟瘴气。”   宋钰只是陪着笑:“诺德先生是有责任心的人,这点令宋钰汗颜惭愧,不过有些话还是不能乱说的。宋钰跟随在小姐身边虽然时日不长,但还算行得端正,可能因为先生一句话,宋钰却要遭千夫所指。”   “你来黄金城,第二天罗家侄女就遭了意外,而你一转身成了这里的主事之人,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这样说来,诺德先生是知道小姐遭袭的事,又何必在我一进门的时候嚷着要见大小姐?”宋钰回头朝身后站在的宋成成问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杀威棒,当头喝!”   “对,就这意思。”宋钰笑嘻嘻的点着头:“还是诺德家主慧眼如炬,我自以为将这事做得天衣无缝,结果还是没瞒过你。不但如此,我还一直垂涎于小姐美色,等小姐养好伤后,我还打算找个机会做一些霸王硬上弓的事,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直接接手罗家家财,真可谓财色双收。”   诺德龙翼哪里见着过这样毫不掩饰的丑陋之人,坐在高高椅子上,用手指着宋钰:“无耻!”   宋钰笑嘻嘻地将脸凑过去:“可是……你能拿我怎样?”   身后传来噗嗤的一声轻笑,宋成成立即又重新板起脸。   “诺德家主这会一定在心里将我恨得碎尸万段,祈祷着我最好别离开这座城,只要出去,随便花点钱找杀手将我分尸了喂狼,反正现在新茶开始抽芽,我出城的机会很多。”宋钰再上前一步,手已经撑在诺德龙翼旁边的桌子上:“其实我也恰好有这样的想法,要是让你安安稳稳离开来魂丘,岂非是让真金白银从我眼皮下溜走。”   最开始,宋成成还觉得这个罗家下人有几分血性,可听到后面就越发觉着有些不对,以诺德龙翼的财势,连罗家这样的底蕴也是随意拿捏,要拍死一个扈从还不是和打呵欠一样轻松。关键是这扈从还嫌自己活得够长,竟然还反过来威胁对方。   诺德龙翼反倒不气了:“是谁给了你勇气说出这些话的?”   “我自己”宋钰侧头往桌面上一吹,显露出两行独具宋钰风格的小字。   “你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诺德龙翼眼神中透露出无穷惊讶和不解,越是端详着宋钰越是让他陷入更深的不解和疑惑,半晌才如梦初醒,机械地点着头:“不错!”   “值多少?”   连宋成成也察觉到诺德龙翼的异样,只是他不明白两人之间怎么忽然就一本正经谈起买卖了。因为宋钰视线遮挡,他只能大约猜到宋钰似乎在桌面上写了字在向诺德龙翼询价,只是从头到尾宋钰也没有提过笔,什么时候写的,写的又是什么他就更不得而知了,只能从诺德龙翼的神态上推测似乎真写了不错的东西。   “看来诺德家主不是风雅之人,不懂行情。我在天关城给一个歌女写过词,当时乐坊大姐头给了我二百两银子润笔。大小姐时常教导我们这些下人,诚信是商家立世之本。我也不欺你,你也给二百之数吧!”   “休得欺人太甚。”诺德龙翼方方正正的脸上一旦动怒,倒有几分威势,可惜他遇着一个可以吃亏,可以耍流氓,也可以厚脸皮,但就是心眼肥大的家伙,对他瞪眉竖眼毫不在乎。   “这一生,从来没人夸过我字,你是第一个。所以这笔买卖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小可,偏偏我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宋钰手在桌面轻轻拍了两下:“小成啊,将这桌面拆下来送到一相逢,告诉诺德家的人,这是诺德家主亲口点头夸赞的字。二百两,不多一分,也不少一两……”   “……至于诺德家主嘛,我和他一见投缘恨相见恨晚,在我这蜗居喝点小酒。等你拿着银子回来,差不多也是酒足饭饱的时候,家主自然会回去。”   “我什么时候又成小成了?”宋成成心中一凛,他听出来了,宋钰这是要强留诺德龙翼敲竹杠,心中骂着这家伙就会多事,但在家族中挣扎这些年也明白一个道理,内部矛盾永远不能展露给外面知道,所以也只有咬着牙上前。一旦诺德龙翼有动作,他抢先一步出手,至于能不能拦住就只听天命了,反正只要动了手诺德龙翼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莽王的禁令,就算剑宗强者来了也得遵从。   诺德龙翼满脸怒容,从椅子上长身而起。   凛冽真元如翻江之水般随着他的站立而沸腾,桌面上搁置的茶具如颤抖般发出急促而短小的咯咯之声。   宋成成迈出的脚步忽然停在空中,脚下仿佛有无形的阶梯,任凭他如何运转真元就是不能将这一步踏出来。他知道诺德龙翼修为可能在自己之上,这一点在几天前的青魁亭中已经察觉到,但出乎意料的是诺德龙翼修为竟然高出他很多,能布气成钢,至少是在天冲境。   怪物。   宋钰笑嘻嘻伸手搭在诺德龙翼肩膀上:“我都说了咱们相见恨晚,你又何必要急着回去。”这动作在宋成成眼中无疑是找死,结果跌破眼球的是诺德龙翼在那手掌下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不但坐了回去,连满屋充斥着的磅礴真元也刹那间销声匿迹。   宋成成像看神迹一样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   刚才这瞬间太快,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但又有很多他一时间无法接受,只是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个扈从的背影。   “罗家居然还有藏龙卧虎之人,你是宋族的人?”   “宋姓在北域是大姓,不是每一个姓宋的都得是宋族人。”宋钰微微侧身让开被自己挡住的桌子,朝宋成成一偏头示意他过来取桌子。   诺德龙翼因为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音:“老夫好心登门看望,却被你如此戏弄。今日我认栽,你要好好活着,别夭折了才好。”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丢在桌面上,拂袖而去。   “谢诺德家主打赏,有空常来!”宋钰笑嘻嘻地将银票左右细看,票根戳章处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然后才小心翼翼将银票收回怀里。   宋成成好奇地上前半步,看着桌面。   桌面刻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字:   秋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这破字值二百两银子?   宋成成下意识嘀咕了一句:“真丑!” 第九十七章 牛逼   “你怎么做到的?”   “你是什么境界?”   “你到底是谁?”   这是三天来宋成成翻来覆去追问的答案,宋钰第一次发现,宋成成这种锲而不舍地精神让他陷入到无尽苦恼中,当他在认真思索接下来每一步该怎么走,每个时间段节点该到哪一种进度的时候,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出现在耳旁:“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今天又多加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宋钰不得不正视宋成成,因为这家伙如果得不到答案的话,可能真的会一直不停地追问下去。他不得不将注意力从面前画得乱七八糟的小本上转移过来:“像罗家这样的小家族,杀了家主可能会导致这个家族群龙无首,除非是有一个运作能力极强,有凝聚力的人引领,否则在很快时间内会遭遇同行的排挤而失去竞争力;但像宋族、诺德家主这样的豪门财阀,家主可能会引领这个家族走向另一个辉煌,但却不是全部。家主拥有更大的权利不假,但也反倒不如罗家这样的家主来得逍遥自在。”   宋成成不服气地说道:“我觉得我们家主就挺自在的,就算轻轻咳嗽一下,我们外围的所有宋家都得马上往本家赶去,真正的世俗皇帝。”   宋钰摇头说道:“那是因为你还站得不够高。豪门世家的家主代表着的是家族的整体利益,如果他指引的方向和家族整体利益相违背,家里的老人就会考虑换一个能代表着他们利益的人来主持这个家,所以这样的人永远也杀不净的,最好的办法是直接让这个家族变成穷光蛋,到时候不需要你出面就有无数世家对他口诛笔伐。”   “这也是你明知道诺德龙翼是买凶截杀大小姐的幕后元凶,也要将他放走的原因?”   “要让一个人痛,就得一鼓作气将他打痛。而让诺德这样的世家痛,就只能在买卖上堂堂正正的抽他一耳光给他一棍子,在让他变成什么也没有的穷光蛋。”   “让诺德龙翼成为穷光蛋?”宋成成惊讶地望着书桌后面的宋钰:“你这想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又是谁给你的自信?”   “没有永世不倒的世家,连四域一统的武宗最后还不是被他扶持这的四大帝国给联合推翻,豪门财阀凭什么能永存下来?”宋钰想了想觉得这话确实将宋成成吓得不轻,因为这几乎让他这个世家子弟去认真思考一辈子:“现在还说这话确实早了一些,罗家现在要做的是站稳脚步,只有活下来了才能将那些想法付诸于行动。”   春芳嫂进来通知宋钰,罗家的银子已到族人行辕。和宋成成一起过来的几人都被安排出去了,有人整天在街上东奔西走,有人在青魁山漫山遍野地走访,不到太阳落山不会回来。宋成成由此好奇地问他们在忙什么,他们也一脸茫然:“就按照宋先生的吩咐,将每条街有些什么格局分布,那条街茶楼酒肆多少家,百货裁衣又多少家,各家价格又如何,哪条集中了从外地过来的商人,哪条街的富人比较密集、那家店铺水晶、琉璃成色好……每天晚上都汇总给先生,他会把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至于这到底有什么用我就不知道了。”   罗雅丹伤势稳定不少,但基本起居都还需要照顾,宋钰考虑着自己这段时间确实很忙,很坚决地让她留在行辕,唯一意见极大的可能要属文静,听说她也要在这地方待下去,而且宋钰那口气,罗雅丹待多久她就得待多久,顿时变成狂暴的母狮:“凭什么?明着是要我在这里修养,其实就是要本小姐伺候她。”   宋钰大手一挥,乾纲独断道:“我和行辕里几个老前辈都打过招呼,如果你感受不到识海开合,阴阳交感,你就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文静惊叫起来:“从你教我口诀到现在才一个月光景,你要我练到神合境界?罗雅丹都说了,你有个朋友叫夺人,算是炼神的天才了,修炼了二十来年也不过是相生境界。你当然没练过,自然不知道炼神是多么艰难的事。”   宋钰眉头不经意地皱起,从罗雅丹哪里知道夺人并没有和当初约定那样找上罗雅丹,对此宋钰还发动了宋族的人脉寻找,可是从宋安哪里得到的确实“无踪”的结果,不过倒是说起在海口城以南三百里处,曾经有弱水杀手活动的痕迹。   夺人现在一定过得不好,偏偏这家伙死心眼,为了避免给别人带来麻烦,他一般都会自己先将麻烦解决掉,有月娇暗中照应,相信只要不是遇上封昊,不会有太大问题。   一团黑雾在宋钰指尖升腾翻转。   文静咦了一声拼命揉着眼睛,发现自己果然是花了眼,黑雾根本就没有翻滚姿态,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宋钰指尖三寸的虚空中,静若睡莲。   黑色的莲!   文静看得很仔细,从宋钰指甲涌向出来的本是一团静止不动的黑雾,自己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怎么就变成了一朵黑莲?   黑莲中有一道似是而非的力量藏而不露,恐怕时间能一眼看出其中玄妙的只有文静这双眸子。   正是因为看见了,所以文静才更惊讶:“通达神庭,幻化万千!”她炼神不过月余,在这条路上的领路人是不着调的宋钰。论战斗经验技巧,宋钰几乎可以做大半修道者的导师,但这不并不意味着他就真能扮演好导师这个角色,实际上他最擅长的就是用填鸭的方式让文静将一些口诀死记硬背。   美其名曰:真正悟了,才是属于你的。   随后他去隔壁房间探望罗雅丹。   罗雅丹坐在床上,双手放在碎花布的被套上,两根食指无聊地相互重叠、攀爬,对宋钰的话充耳不闻。直到宋钰说的差不多快没了耐心的时候,罗雅丹忽然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现在转手青魁山已经没有可能……”   刚一张嘴,罗雅丹就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要是可能,还用从宋族抽调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手来协助你?”   宋钰惊讶地看着罗雅丹,大小姐脾气是倔了点,但并不胡搅蛮缠不通人情,今天难道是吃火药了?宋钰接下来的话更是斟酌了再斟酌:“这两天才刚抽芽,还看不出茶芽品质来,但一些必要的准备还是要做的。接下来的十多天,主要集中在对茶工的训练上。茶芽的肥腴直接影响最后茶叶的好坏成败……”   “听说你把诺德龙翼给得罪了。像这样的大家族不会只是单一做一种买卖,茶叶也会涉足,到时候他稍微将自己的东西降两分利润,就可以让咱们这一年血本无归。”   宋钰到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微微愣了一下:“走差异化经营路线。别小看了任何一个市场,就像街头不起眼的手工艺品,五钱银子的成本出货五三、五四钱,每一样工艺品才毫厘的利润,可每天从作坊里运出去的货数以千计,再运往大荒不同城镇市集。就是这样的零碎玩意却可能支撑起一个正在中兴的家族。”   “你的资金呢?短时间内罗家没法拿出更多的钱,茶工工钱不菲,若是人少了,等到茶期完结的时候,满山的茶也采不完;若是招工过多怕是连本钱也不能回收。这已经是无法破的一个局,诺德龙翼这是要将我罗族往绝路上逼。”   “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宋钰将削好的水果递过去,罗雅丹却连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宋钰这时候才隐隐察觉她的不对,却又不好明着问出来:“我也经历过很多很多的坎,当时总以为自己再也迈不过去,也许就要横尸街头了。结果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被我当时认为是怎么也卖不过去的坎,其实什么也不算。人嘛,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不逼自己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伟大。”   宋钰觉得自己这番下就算不能让罗雅丹拍案而起,但至少也能附和几句吧,结果对方却是冷冰冰说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宋钰出门后立即找到文静,开门见山问道:“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呆在这太闷的缘故?”   文静茫然地摇着头:“没有啊,你来之前她还和我讲天关城的踏月节风俗呢,和我们海口的踏月节差别很大。对了,她说你用一诗一词就让一个女孩红得发紫,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能耐。你把《传奇》教我呗,她虽然也哼了几句,可是我想听你唱歌!”   “罗雅丹还哼歌?当着你的面……”宋钰不得不仔细审视刚才来的情形,显然罗雅丹心情不好是从见着自己开始,可是我好像没有什么地方说错话了吧?   宋钰带着这个疑惑回到黄金城,还有很多事等着他。毕竟是近百万辆的现银,足足用了十两马车载运。宋甲马本要叫一个长老一路随行,宋钰却无所谓地笑笑,只让他安排了几个车夫,然后与宋成成两人两骑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您是怎么做到的?”宋成成稳坐马背,不过再没有以前的那种倨傲。话音未落,宋钰马鞭已经劈头盖脸抽来:“有完没完?”   “你不告诉我,我连睡觉也睡不香。”宋成成笑嘻嘻地闪身让开这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毫无力道可言的鞭子,前方黄金城城门已经在望:“看来你也有算计落空的时候,没有人来劫咱们的银子。”   “清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都是一群胆小鬼,本还打算有不开眼的跑出来抢劫咱们,我也能顺道落一些额外收入,各方面都眼巴巴地望着我口袋呢,没钱万事难。”   “诺德龙翼是聪明人,就像大小姐担心的那样,他会堂堂正正的在生意上将罗家挤死,这才是他的长项,也是他最擅长的。所以你每天花十多两银子找人来盯梢是不可取的,被你羞辱了一遭后,你就算拿鞭子赶他,他也不会离开黄金城。”宋成成有些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宋钰怎么就看不明白,罗家就算求死也不用这样消极吧。随后身子在马背上微微倾过来,小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七个字如同魔咒一般折腾了宋钰好几天,他终于向旁边这人屈服了:“我和你们大少爷有过命交情,这答应满意了吧?”   宋成成打破沙锅问到底:“怎么个过命法?”   “我杀过他,他杀过我,不过我们都活了下来,然后我们又联手杀了一个人。”   大少爷师从剑宗并不算隐秘,事实上像宋成成这样一出身就被训练为家族修道者的人并不少,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都在一个圈子混,怎会有真正的秘密。   宋成成不得不认真审视眼前这个和普通人没有两样的男子,如果不是经历过他和诺德龙翼交锋的过程,恐怕他永远不会相信宋钰是修道者的事实。   大少爷可是剑阁中藏青阁出类拔萃的弟子,据说一手凌霄剑诀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号称年轻一辈中几无敌手。   这家伙竟然能在大少爷剑下活下来,这更引发宋成成的好奇心:“你们又杀了谁?”   “乌蛮!”   宋成成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将平坦的黄泥路面砸出一个小坑,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穿成一串的马车已经开始鱼贯进城,宋钰驱马行走在最前面。   宋成成望着那单薄而略有挺拔的背影,轻轻吐出两字:“牛逼!” 第九十八章 宋族影脉(一)   曾翰林是宋族派过来帮助罗家的人之一,他和春芳嫂相同的地方在于他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地方:悟性好。   曾翰林并不是他本名,只是因为很多时候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所以大家都笑称他为翰林,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倒是让人给忘了。   曾翰林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觉得自己实在愧对这个称呼,这么几天和这个叫宋钰的罗家下人接触,他却始终不明白对方究竟在想什么,要的是什么。晃了晃手上的水晶,朝书房走去。   除了吃饭和睡觉,宋钰基本上都是在书房呆着,不停的写写画画,偶尔坐得久了就在院子里转两圈,做一些奇怪的动作,还拉着宋成成一起做:“后踺子又叫燕双飞,动作很简单,只要说上一遍几乎连三岁孩童都明白要怎么做,但要将这个动作做好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你可以将身体韧性练到极致,也可能随意改变你身上206块骨头的方向,但却不一定能将这个动作做到最标准。”   宋成成额头上满是汗水,他已经被要求保持这个奇怪的动作至少在一个时辰以上:“你怎么知道人身上就是206块骨头,不能死205或者207吗?”宋成成更想问的是宋钰是否将人的每一块骨头用刀子割下来数过,而且以夜叉的凶名来说,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大。   “闭嘴!”要是放到原来那世界,宋成成必然是课堂上老师最不待见的学生,几乎每句话都能问出无数多的问题。和他接触久了后宋钰才发现,用粗暴的态度对他最有效果,既然收了宋安的银子,他总要做一些事才行。   更关键的是宋钰还想靠着宋安这尊财神,多拉点经费。   “宋先生,你要的东西。”曾翰林站在院子门口,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上水晶。   “这么快就做好了?”宋钰呵呵一笑,朝曾翰林招手。   曾翰林快步上前,双手捧着水晶将之交到宋钰手上:“全是按照你的吩咐来的,做成竹节形状,这……拿来有何用?”   “你说这是什么东西。”宋钰反问着曾翰林,然后将一头削空的水晶举过头顶,迎着阳光左右端详。   “水杯!”   宋钰露出你果然很聪明的表情,不过这表情在曾翰林看来却比嘲讽还要难受。曾翰林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是米毡水晶,虽然不贵但却质地坚硬,非得割石的老师傅才能凿出这么一个杯子来,光工钱就花去二两银子,比水晶本身还要贵很多。”   “我知道它的价值。”宋钰平静地说着,被光线一照能轻易看见构成水晶的米毡裂缝,米毡也是经过不知多少万年形成,按照分子扩散原理来说,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缝隙可言,肉眼看到的这些细小的缝隙实际上是无数米毡糅合成水晶前的一个个小颗粒。   曾翰林试探着问道:“宋先生拿来喝水?”   宋钰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当然!”却不知因为这两个字,直接被曾翰林在心里给他打上败家子的标签。   “对了,招的茶工进行得怎样了?”   曾翰林神色一阵黯淡:“招工了二十来人,都是一些老茶工,甚至还有茶匠,本来是约好早晨一道过来给你看看,结果到晌午也才来了七人,我去一打听才知道,就在昨天诺德家给出比我们高出三四成的工钱,那些人都被诺德家给抢过去了。”   “不够,人太少。”宋钰反复把玩着杯子,倒是佩服那匠人的手艺,这样一块水晶愣是被他打磨得光滑圆润,甚至连他也感受不到到刀斧雕琢的痕迹:“再去招!我需要至少五十人。酣春已至,马上就要上山采茶,不能错过采茶期。这样吧,把留下来的那七人都遣散,再从外面招十多人回来,生手也没关系。至于价格嘛,就每人每天八钱银子。”   “遣散这些人?”   “放着诺德家更高的工钱不去,反而留下来的人,必然是诺德家派过来刺探情报的谍子,要是被他们坏了事,咱们就真的无法翻身了,去吧,今天就要把这事办妥。”   等曾翰林离开,宋成成立即说道:“要不要我去诺德家走一趟,我知道他们家族在城里的好几个买卖行。”   “嗯,也好。”宋钰点带了头:“记得把剑带上,到时候不管遇着诺德龙翼还是蛮王铁卫,你至少还有可以自杀的家伙。”   宋成成立即闭口不言。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罗家第一批茶工茶匠被诺德家以更高的工钱挖走时,没有人在意;当罗家租用的蒸茶工坊被房主忽然收回,罗家满屋蒸茶器具物件被丢到大街,房主还肆无忌惮承诺愿意作租金双倍赔偿的时候,终于有人将目光朝着这边看来。   平均每三天就有一个世家濒临倒闭的消息传来,黄金城早已成为令人惊恐的地狱,有不甘于失败的人整天穿梭在钻石广场,也有人因此一蹶不振,从钻石广场最高的塔楼上跳了下来,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世界。   罗家被屋主赶出大街的消息不过是黄金城无数谣言八卦中不起眼的小浪花,只是偶尔有人在感叹着罗家的生不逢时,豪气云干地进入黄金城,还没来得及大展抱负便遇上大萧条的序幕。   步上失败者后尘是罗家必然的归属,只是坚持一个月还是半个月的时间而已。   作为临时主事人,宋钰也不得不迎着头皮往钻石大厅钻,看着一个个眼里只有钱说话打着官腔,随时可能一口气吊不上来就要与世长辞的老家伙们,他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宋成成和曾翰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走出钻石大厅,对于宋钰的碰壁有些感同身受,因为罗家和诺德家暗地里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交锋,却从来没占得便宜过,在他们看来,宋钰不过是在垂死挣扎。   “宋先生。”曾翰林小声问道:“眼下茶坊咱们没要回来,那些茶工怎么安置?”曾翰林原本想直截了当问是否将那些茶工遣散,但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一下弯,用最委婉的方式说了出来。   “计划不变。”宋钰随手将口袋往宋钰怀里一塞,里面装着之前和房主签订的契约协议一应字句,可是现在已经变成一堆无用的废纸:“将所有人召集起来,现在就去青魁山。”   “你也去?”曾翰林疑惑地望着宋钰:“采茶不是你从书上看得那么惬意,要在日头下一站就是大半天,别说是你一个读书人,就算精壮男子也不见能吃得消。”   “今天不采茶,只是给大家讲一些采茶中必要的注意事项。”宋钰直接上了马车。   “这一批人中也有老茶匠,他们基本上都是山里的农户,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就在茶园里躲猫猫、掏鼠穴。”曾翰林一步拦在宋钰身前:“你想要做事的心情我理解,不过不是什么事你都要去过问就能把这事做好,事实上这样是反而是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糕。”   “你去将人招集起来就是,我明白我在干什么。”   曾翰林还要说话,宋成成拉了拉他袖子:“有些人是不能用言语来说服的,咱们过来之时大少爷吩咐协助他而已,至于他能否成事都不是我们要考虑和操心的。”   “正因为是大少爷吩咐,所以才要尽心尽力。现在最关键的是蒸茶、搓团的一些器物损坏严重,这些问题若得不到解决,就算将满山的茶踩下来也只能看着他们腐烂。”   宋成成和曾翰林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在他看来宋钰应该不会愁钱的,单单是乌蛮那颗脑袋就不在二三百万以下吧,那天罗雅丹无意中说过传授了文静什么口诀,就抵得上好几个中小家族,这样声名卓越的夜叉跑来做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纯粹就是大少爷逛赌场——玩玩而已。   有了这前提,在宋成成看来无论宋钰做什么事都是可以理解的,反正没心思继续玩了就愤然杀人,扭断诺德龙翼的脖子,深藏功与名。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宋钰真的很穷。   杀乌蛮更不是因为花红。   酣春之后,日照渐渐加强。青魁山经历一冬的云雾,被太阳照耀后便开始疯狂生长,和一个月前所见截然不同,每一株茶树顶部都冒着绿意。   一垄垄的茶树连天接地。   曾翰林在宋钰身边提醒道:“罗家大小姐特意交代过,云雾茶在山南。现在这些都是普通茶树,就算全采摘下来也买不上好价钱。”   宋钰笑笑:“前两天她怎么不当面和我说,难道我长得很丑。”   曾翰林嘿嘿一笑,连他这局外人都看出这两人之间发生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只是他一生未娶,感情这事也是门外汉,说不出来问题究竟在哪里,自然没法和宋钰说起。   “就这里吧。”宋钰挥着手朝周围招呼道:“别慌着采,都过来。”   茶工几乎都背着一个尖底深背篼,这样即能装很多茶,又可以适当时候适合歇脚,被宋钰一招呼都朝这边靠,那几个茶匠是采茶老手,好心提醒道:“这位东家少爷,莫要被这茶树给骗了,这不是真正的云雾茶。真正的云雾茶会有茶香的,最初是闻不出来,但等采下来后,在变色过程中才能有茶香。”为了怕宋钰不相信,那说话的茶匠还将掐下来的新芽递过来让他闻。   宋钰笑着接过茶并没有闻,而是朝那人笑着解释道:“那是发酵所致。”宋钰默默将自己所知道的零星散散的关于茶的资料在心底默了一遍,看茶工聚过来的差不多了才说道:“酣春下旬之前,山上温度普遍偏低,茶芽生长速度慢,所以咱们不用急。这之前我们采茶以一芽一叶的方式来摘。我知道大家以往是每株茶上所有新芽一并掐下来,这种方式不可取。”   宋钰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慢一点没关系,要做到所掐的茶芽大小均匀,如有看见紫红色或被虫咬噬过的茶芽,直接掐下来丢掉。病芽、焦芽、空心芽也同样如此。”   先前那茶匠微微一愣,他还从来没遇着过这样败家的少东家:“这季节虫多,如果将稍微有点虫咬过的茶芽丢了,产量至少减两层,而且在搓饼的时候不会有人在乎茶芽是否被虫咬过,反正最终都是要在铁壶、沸水中煮过,若是一芽一叶同样缩减茶的产量,实际上真正老叶能占秤一些,也耐煮。”   宋钰就怕没人问,如果大家一味的点头答应,恐怕到时候采回来茶的质量会降低很多:“大家都觉得茶味越浓越好,其实不然。越是嫩芽所蕴含的茶多酚以及各种有机物越多,但超过两叶的茶却会眼中影响茶的口感,到时候入口就只有一种味道——苦涩……”   曾翰林在一边干着急,罗雅丹拿下青魁山的茶山情形他也知道,那时候茶没有抽芽,也就没法区别出云雾茶和这种茶的区别,知道真相后就已经明白,这几乎是稳赔不赚的可能,再宋钰手上这样一番浪费,收入更惨淡:“你真会采茶?”   宋钰自然不会以为这是一个疑问句,但还是点着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只有等回去试试才知道,其实最好的茶是独芽的最好。”   “独芽?”曾翰林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连我这个不是特别精通采茶的人都知道,越是嫩芽越容易失去茶的韵味。云雾茶之所为出名,不只是因为它芳香独特,而是因为它在壶中煮上小半日也韵味不变。但嫩芽根本进入不到壶中,在蒸笼上褪青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茶味。”   “咱们蒸茶的器物已经没有了。小蒸笼肯定不现实的,满山的茶要是用小蒸笼的话,就算整天架在锅上也杯水车薪,眼睁睁地看着茶芽发酵变坏,所以我们要摘最嫩的茶,这样会省很多事。”   曾翰林想也不想地摇头:“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采茶的人数不变,按照你的吩咐,春芳嫂今天整天都在招工,会有更多的茶工加入进来,每天依旧是有无数的茶源源不绝地摘下来。”   “不会的。采茶最好的时间并不是这种午后时间,反倒应该是太阳出来之前,那样的茶色翠香幽,润泽饱满,我希望从我手上摘下来的茶是最好的,如果不是,我宁愿不要。”   “你还要只在日出前采摘。”曾翰林餐点惊叫起来:“看来你确实不懂买卖之道,商人重利并不是一句玩笑,因为商人的目的也是同样简单而明了的,只要有利可图,便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总有人一些人,做一些不同的事。”   这下午的采茶并不愉快,曾翰林觉得宋钰固执己见听不进去意见,而宋钰觉着曾翰林四十开外还没讨着媳妇也是有原因的,太喜欢操心,而且总喜欢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这样的人和他说什么也是没用的,所以也干脆地闭上嘴。   回黄金城的时候已是太阳落山,春芳嫂也找招好茶工,按照宋钰的吩咐将几天大小琐碎的事都记住,然后在一旁干等着宋钰回来好汇报,听到车轮声第一时间迎了出来。   曾翰林虽不赞同宋钰的做法,但车厢里已经载了两背篼新茶回来,看见春芳嫂回来就将一种一个背篼移到车辕处,春芳嫂看着满背篼嫩绿茶芽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还是默默将背篼被在背上。   曾翰林在身后提醒道:“准备一个大木盆,装了井水准备捡茶。”茶工只能背一个背篼,采下来的茶无论好次都一股脑丢进背篼里,送到工坊后第一道工序就是将这些茶倒入装有水的大木盆里,浮在上面的都是最嫩最不耐煮的茶,集市上那些三文钱一个茶饼几乎都是用这些次茶碾粉搓成。   宋成成像抓小鸡一样抓起另外一背篼茶往宅子里面走。   春芳嫂回头看了宋钰一眼,似乎察觉他心情不好,转身就朝宅子里走去。   “春芳嫂!”宋钰尽量让自己表情更可亲一些:“你有话要说?”   “咱们城西的那个作坊不知咋地倒了,整面墙一起压过来,好多器物都被埋在下面……”   曾翰林被这消息瞬间打蒙了,只觉双腿发软,连忙撑着车辕脚踏处,春芳嫂还站在那里,嘴唇翻动说个不停,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人没事吧?”宋钰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曾翰林,这家伙心理素质太差,这些天哪里有过好消息,没想到还是这么禁不住吓,诺德龙翼的手段倒是越来越俗套了,落了下乘。   “当时作坊没啥人,只有两个路人被伤着,被人抬着来宅子吵闹了好半晌,得了些银子才勉强打发走。”春芳嫂双手分别勒着用丝茅草编成的背带,她也是吃过苦的人,肩上这点点茶倒还不至于让她吃不消:“最关键是咱们眼下已经没有了作坊,酣春出茶的时间眼看就到,这时候再到哪里去找合适的作坊制茶?”   “把咱们宅子腾三个房间出来,你们几人稍微凑合挤一下。”   这时候宋成成已经将背篼放回宅子,又出来一只手取下春芳嫂身上的背篼,又继续朝院子里走,宋钰想起什么,连忙招呼着宋成成:“茶叶都放到厨房去,别过水。春芳嫂,咱们进去再说。”   曾翰林双手撑着车辕站起来暗地一声长叹,这罗家人怕是没法向罗雅丹交差了:“难道你没看出来?诺德龙翼是要将罗家赶尽杀绝,要咱们一个茶饼也制不出来。”   春芳嫂眉宇间掩饰不住忧愁,担心地说道:“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诺德龙翼有的是银子,将钻石广场和蛮王府都打点了,只要没有明火执仗闹出人命,就由着他来。他这时候还没走也是因为诺德家要从这里采茶。”   罗家制不出来茶已成铁打的事实,酣春一过茶树疯长,两三个月时间要将整年的茶采摘下来,而缺少蒸茶、制饼工坊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堆积成山的茶叶迅速腐烂。   按照宋钰的吩咐,茶杯送到厨房,曾翰林手上堆积了很多琐碎的事还得继续去忙。   宋成成那家伙除了拿剑耍弄外几乎不会别的,自从知道眼前这人是夜叉后倒是想自告奋勇帮忙,但却被宋钰毫不有情给拒绝在门外:“你在外面院子待着去,别让人靠近厨房。”   “好!”宋成成简单而干脆。   春芳嫂被留下来搭手帮衬,站在灶台边有些为难:“这里只有小的蒸笼,这么多茶就算蒸到天亮也蒸不完,而且大榨床也被弄坏了。”   “用榨床麻烦,还费时费力。”   春芳嫂连连摇头:“这咋行,出笼的茶必须得先用小榨床去了水分,再用大榨床榨掉茶上油膏,这样茶味才能久远滋味浓厚,不然弄出来的茶连三钱银子一团也卖不出去。”   宋钰临时突击过大荒制茶流程,单单是榨膏这一流程就极其复杂,须用竹皮将茶裹得严严实实,再放到榨床上榨,大概三四个时辰后还需要再拆开将裹着的茶翻揉,周而复始翻转无数回直到茶叶油膏祛尽完全干透为止,若是茶叶水分未尽,制成的茶团会很快发霉变质。   这还算最简单的一道工序,此后还有研茶、造茶、过黄、揉团、烘焙……之所以租用别人的房屋作茶坊,主要原因在于大榨床太占地方,正式制茶后至少得十架大榨床一起投入使用,此外焙炉也得重新架设,一些经年产茶的世家还挖地三尺打造焙炉,因为祖传制茶工艺的差别,也让大荒各种茶口味不同。   “试试看吧,也许能找着捷径。”宋钰心里也没底,按照传统的制茶方法宋钰知道罗家必然没法做出来的,好歹也是自己未来老丈人,宋钰当然得帮着罗天舒为他女儿筹备以后的嫁妆。只是罗雅丹这几天似乎对自己很不待见,连话也不愿多说,不但如此还不允许文静那小丫头和自己说话。   “先生,差不多了吧!”灶台内架起的柴火烧得正旺,春芳嫂站在旁边有些不解地望着宋钰:“要我说啊,这茶还是采得过早,不能生出油膏的茶不耐煮。”   宋钰伸手在离锅底大致三公分处感受了一下温度,然后在春芳嫂惊诧声中直接抓了几把茶芽丢在锅里。 第九十九章 宋族影脉(二)   曾翰林回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看着厨房还摇曳着烟火越发觉得心中没底,厨房那边还隐隐约约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春芳嫂,火太大了……”   “这叫搓条,沏出来的茶很有卖相,咱们能不能卖出好价钱这一步是关键。”   “糊茶了!没关系,咱们重新来。至少在杀青、抖茶、洒茶手法上咱们还是摸索出来了。”   “……宋先生,这茶能喝?”   “试试看吧,这一锅倒掉,再来!”   ‘试试看’成了宋钰这几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几乎成了口头禅。曾翰林走到宋成成身边小声问道:“有时候我真为罗雅丹那丫头担心,找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过来,偏偏大少爷也跟着她胡闹,家族里那么多事正缺人手还要我们过来陪他一起玩。”   “大少爷有大少爷的理由。”   曾翰林露出意味深长的一个笑容:“听说罗天舒一直有想要他女儿嫁入咱们宋族的打算,大少爷莫不是用这法子来讨罗家丫头的欢心?”   本来没所谓的宋成成忽然如踩着尾巴的花猫一般警觉起来,一把拉住对方:“曾叔,这话不能说。”   宋成成的称呼让曾翰林感到惊讶莫名,因为这对宋成成来说算是比较严肃比较正式的场合才会用上这称呼:“婆姨与我爷爷是本家,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刚才的话以后都别乱说,当心祸从口出?”   “这事很多族人都知道,不是我胡说,这本来就是事实。”   “如果罗雅丹只是天关城一个小小的家主,你觉得大少爷会允许她在古凤、古店两地游走,还要我们这么多人过来帮忙?”   曾翰林更加茫然:“可是这些都是事实!”   “大少爷知道这边暗流涌动,罗家虽然有几个前辈坐镇行辕但毕竟不能将家族卷入其中,所以还特意请了他师兄过来这边散散心。剑宗你该听说过,大少爷的师兄曾经是剑宗宗主座前首徒,如果不因为一些事的话几乎就是未来宗主不二人选。”   曾翰林说道:“在北域怕还没人不知道剑宗,大少爷手腕真是通天了,这样的大人物也还得对他言听计从。”   “大少爷和他师兄的梁子很深,那人过来纯粹是因为屋里人的缘故。据说他与宋钰都是海口的人,是同乡;也有人说他们二人以兄弟相称,能让剑宗的人以兄弟相称,这样的人到了小一些的家族里,还不得被当做祖宗供奉起来,你觉得像宋钰这样的人会是简简单单的扈从。”   宋成成其实心中有着更深的疑惑,夜叉与宋族之间几乎是河水不犯井水的两个世界,大少爷这样处处给宋钰行方便到纡尊降贵的程度,曾翰林并不了解修道者所以他能一言带过,但宋成成却没法对自己心里的疑问给出答案。   “族谱!”宋成成自己也被心头冒起的这个词吓得不轻,像宋族这样的大家族,对族谱字辈极其讲究,为了使得族人能追根溯源,甚至是到了霸道的地步,又因为枝繁叶茂,所以每一代人中取名极其讲究。   譬如这一代本家人是单名,外家这一代的自己只能用两字命名。甲马、伍年、以及在黄鹿的表哥成都同样如此,而族谱字辈则隔代相传。只要在海口的人,无论是否是宋族人,只要冠以宋姓必得遵从,至少宋成成没有看见有人反抗过。   “段天蓝是海口人,和宋钰同乡?也就是说宋钰也是海口人,这一辈中除了宋家本家弟子,谁还敢以一字为名,除非他在辈分上能长大少爷两倍。”   二十多年前宋族曾经爆发过一次危机,有些供奉试图掌控家主谋取利益,一夜之间被割了十多枚头颅悬挂在牌坊外,那些人中甚至还有修为到五玄这样惊世骇俗境界的高手,至于出手的是谁并没有人知晓,但从那时起就有一个说法在宋族流传,在宋族最厉害的不是那些供奉,更有凌驾于供奉之上的狩神者,他们是庇佑宋族顺利传承下去的根本。   但很少听说有那家少年失踪,狩神者究竟存在与否,就和二十多年前那些超级高手被杀的一事般模糊不清,只是大致知晓二十多年前,宋族确实遭遇过一次危机。   “宋族影脉,一定是这样的。”宋成成想着都觉得莫名兴奋,感情大少爷这是在帮自己兄弟追女人啊。   曾翰林和宋成成没有话题,一人摇头叹息一人低头沉思,外面有个族人急匆匆地跑进来,还没跑下石梯就高声吆喝着:“不得了啦,出事啦,曾爷出事啦。”   曾翰林把脸一黑,迎着那人走上去:“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咱们外族三十六房,有那一房是这样教门下人的?”   那族人喘息不停,三两步冲过来。先前过来的时候跑得太急岔了气,这会一停下来反倒没法出声,只能双手撑着膝盖上下喘气,好半晌才抚着胸口断断续续到:“出事了,青魁山出事了。”   “茶工又被人给用高价挖走了?”曾翰林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他和宋钰已经商量好了,给茶工的工钱比去年这时候还要高一成,这样来的人必然不少,除非诺德龙翼真舍得拿出大半家当把整个黄金城的人收买了,就算如此还有城外的农民,毕竟没有人真会和影子过不去。但这个工钱却不会立即支付,会扣留一部分下来。等到茶期一过,扣留的银子如数奉还,如果有优秀出色的,罗家会在而外给一部分工钱。   用这种法子倒是暂时拴住了那些茶工,不过要是这些银子不能兑现,罗家怕是要被全族通缉。   用宋钰的意思,这是绩效。这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这词,就算熟悉账簿的春芳嫂也在宋钰讲解好几次后才似懂非懂。   “青魁山……青魁山起火了!”   曾翰林笑笑:“这时候不回去抱着你婆娘睡觉却来和我开这样的玩笑。青魁山长年水汽重,怎么可能起火。就算有火也是那户农民的草垛被点着了吧。”   主人嗯了一声:“是的。我们巡山的人发现山上起火还特意去看了,确实是几垛柴垛被点着,当时用不着我们去打水火已经熄了。只是山顶那一片却是满地狼藉,全是被斩成碎片的茶树。云雾茶……全……没……了……”   曾翰林脸色瞬间变了好几次:“你再说说。”   “我们巡山的人看见火光就去了山上,结果看见几百亩的云雾茶茶园不知怎地被人给砍了。茶全没了。”   身后厨房的柴门在吱嘎声中走出来,宋钰手里还端着一个簸箕追问道:“没有看见是什么人捣乱?”   “没有。那些火堆倒像是干了缺德事的人故意要我们知晓的,整个山头的茶树十不存九。”   “知道了,下去吧!”宋钰抖着簸箕朝书房走去。   看着他微微有些蹒跚的脚步,曾翰林知道这事对这个年轻人的打击确实不小,本来还指望在云雾茶上将损失降低一些,山上云雾茶被估算过,至少能卖出三五十万两银子。   “我们都没想到诺德龙翼会这样猖獗到无法无天的地步。”曾翰林跟着宋钰一起进书房:“我回来之前还收到张帖子,都是这些天被诺德龙翼逼得差点家破人亡的家主主事人,他们的工坊也有遭了破坏,要联名去长老会告发诺德龙翼这种行为,不过我拒绝了他们。诺德龙翼能这样猖狂是因为他不在乎别人无告发,他在长老会以及蛮王府上下打点的银子不少,告了也没用。”   “是我低估了诺德龙翼的无耻。”宋钰坐回来书桌前,朝宋成成说道:“这会你就出发,去青魁山山口守着,任何可疑的人也不能放进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破坏别的茶树。遇着棘手的立即放响箭,我会最快速度赶过来。”   宋成成瞟了桌案上那簸箕,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春芳嫂这时提着一个铜壶进来:“宋先生,水烧好了。”   宋钰微微一愣,迫不及待地从身后书架上取出米毡水晶凿出来的杯子,怕遇着冰裂的情形,还特意倒了一点开水将水晶杯温了遍,然后捻起簸箕里一小撮茶叶投入杯中,续了小半杯水。   曾翰林和春芳嫂两双眼睛都凑过来,完全不懂这样用水泡茶究竟是什么情况,春芳嫂性格温和所以心头有疑问也会自己去找答案,曾翰林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茶需要在沸水里不停翻煮,茶味才能被煮出来,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宋钰对曾翰林的话充耳不闻,端着杯子凑到鼻尖下轻轻嗅了嗅,心下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是这个味。”   宋钰有着谦和的修养,无论是对谁都有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仪态,好像对谁都不恶,但这种人最容易把自己心内隐藏起来,就算是对着杀父仇人也能神态自若地和对方聊着天气太阳之类的话,所以在曾翰林眼中,此刻宋钰这欣喜的笑容却如拨云见天一般舒服。   阴霾尽散。   “春芳嫂,取两个茶杯来。”宋钰继续往杯子里续着水:“沏茶水温不能超过沸点,也就是说烧开后的水稍微晾一下才沏。”   水晶杯透明度极好,能看着一根根茶芽如鱼漂一边在水中竖直悬浮,茶水也逐渐变幻着颜色。   “茶汤是绿色的?”曾翰林有些担忧:“绿色的茶水谁愿意去喝?”   “那是你还没习惯,当你习惯后,你会觉得煮出来的那种褐黄色茶水简直就如糟糠一般让人反胃。”宋钰接过春芳嫂递来的茶杯,又如法炮制了两杯茶:“春芳嫂,你明天再去找匠人做一批这样的水晶杯,速度要快,价钱嘛尽量控制。”   春芳嫂也不问什么原因,既然宋先生这样说了,她就照着这意思去办事就好,反正当初被调集过来的时候伍年少爷就说得很明白,他们只是过来帮忙而已,每月工钱依旧是家族支付。   曾翰林学着宋钰的模样,吹开竖立悬浮在茶汤上面的茶叶,皱着眉轻轻啜了一口。   微微苦涩的茶汤徘徊在舌尖,耳中只有宋钰微笑的声音:“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你是大荒第一个喝上它的人。” 第一百章 闲过信陵饮   春芳嫂在心底想着:“宋先生高兴糊涂了,难道他不是大荒人吗!”只是平时她就不喜欢喝茶,对这反面没有讲究,只是觉得这茶味道确实和以往煮出来的大有不同。   宋钰又叮嘱春芳嫂要如何如何保存这些茶,然后用油纸包了一些茶直接去了行辕,在一处二层小楼下站了良久才等到女仆从小楼走出来:“宋先生,真抱歉!大小姐说她已经睡了,还有文静小姐也睡下了。”   她说她已经睡了。   宋钰差点被这话气得暴走,先前窗台上还有灯火传来,罗雅丹分明还趴在窗台上和文静那小丫头说话呢,这一会会功夫就睡了?   “对了,大小姐还说这些日子宵小捣乱,宋先生这样的大忙人没事就别来回折腾了,从行辕到黄金城也有二十里的路程,要是运气不好遇上那些走夜路的疫人,罗家还得再搭上一副棺材呢。”   宋钰很明显感受到罗雅丹对自己的不满,这些日子罗家的茶坊也处处被算计,能只是抱怨一下已经算很难得了,这时候还是别自找没趣触上刀刃的好。   宋钰离开后,那女仆也回到小楼中。   罗雅丹冷冰冰地坐在小屋椅子上:“那家伙走了?”   女仆还没说话,文静先发牢骚:“这不是废话吗,刚才又不是我一个人躲在庄子后面偷看。”   “闭嘴,我没问你。”罗雅丹板起脸来到也有几分威仪,文静只能悄悄吐着舌头,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怕罗雅丹。   “那家伙……没有留下什么话?”   女仆心里也很奇怪,大小姐平时本来没有丝毫架子,甚至是一些女儿家的闺房话也会笑嘻嘻地说出来,根本没有拿他们当下人,印象中那姿态的也就两回,两回都是她那扈从过来的时候,想起来大小姐嘴里的‘那家伙’真够倒霉的:“宋先生说他找伍年少爷、甲马少爷喝茶去了。”   “喝茶?大半夜喝茶,我看是喝酒吧!”罗雅丹抓起旁边一件东西往窗外砸去,结果没投准,撞到旁边的墙上碎成无数碎片:“他真也为自己是大少爷了,也要过那种花天酒地、淫靡菲菲的生活?”   “伍年少爷他们很久没花天酒地了。”女仆觉得有必要给自己主人扭转形象,小心地斟酌着。   “很久是多久?我和甲马第一次相见是在什么情形下你知道吗,他在勾栏院洒着酒疯,两个好端端的女子大冬天的被他拔了衣服冻得抱成一团,他却裹着火狐绒袍坐在椅子上喝着温酒。你以为他们现在没有去黄金城的那些肮脏的地方是转性子了?每天晚上马车从我这楼下进经过,天亮前又离开,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里面是载着什么人……现在他们竟然敢带坏我的人。”罗雅丹挣扎了几下才意识到自己行动很不方便,气恼之下屈指猛然往窗外一弹。   书架上一本薄薄的册子仿佛长了翅膀,晃晃悠悠飞出窗外。   罗雅丹确实没有诬蔑宋伍年二人,宋钰闯进房间的时候,两个快脱得精光的女人正围着火盆拼命扭啊扭,当察觉房间有人闯进来时才发出尖叫声。   宋甲马呵呵一笑:“宋兄弟啊,看上哪个了,你挑!”   宋钰很客气地请两位女子穿上能让她们避免感冒生病的衣服,然后委婉地告诉她们睡得早的女人皮肤会变得光滑细腻反之则会黯淡无光。   狎妓在这时代是一种潮流,一些风流的才子就算出行游玩也得邀约上平日里能和自己投缘的女子,而且多为乐坊或青楼女子。   宋伍年笑骂着晦气,亲自从火炉上取了酒壶给宋钰倒上。宋钰左右看看从旁边提起茶壶放在火炉上:“我要和宋族做笔买卖。”   宋伍年大概猜到他的来意:“青魁山的云雾茶确实不错,但终究只适合凡俗之人饮用而已,咱们之间不是外人我也没和你绕弯子的必要,我宋族自有贡茶。”   “但宋族还在做买卖。”宋钰疑惑地看着面前二人:“你们懂茶?”   这话一出口宋甲马就发笑:“不懂你们读书人那些绕弯弯的道理,只是喝得来茶而已。”   “够了。”宋钰开始熟练地洗着茶具:“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青魁山的云雾茶被人连根砍了,好在来魂丘山林十万,产茶的地方不胜枚举,云雾茶被砍了也不心痛,终究会有地方长出来。”说话这会,一个白乎乎的东西砸开窗户直接朝宋钰飞来。   宋钰咦了一声抬头看去,看了看随时可能掉下来的书,随手将那本册子轻轻托起,朝窗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但我手上的茶却是独一无二的,别说北域帝国,就算整个大荒也不会再有这样的茶。当一种商品被打上‘独一无二’的时候的时候,你们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财富,无数的财富。”   铜壶的水到了沸点,不停地咕咚咕咚响个不停。宋钰拣了三个洗好的杯子,往杯里投了些茶:“我也没打算要宋家的人来喝,因为这在我看来是典型的和银子过不去。现在说这些还早了点,先喝茶!”   甲马善断,伍年长谋。   这是宋钰对他们二人的评价,所以甲马在喝到第一口茶的时候就将茶吐了出来,一面是被烫着的缘故,还有这是因为茶味太怪。   伍年确是默默地连喝两口,然后抬头朝门外候着的下人说道:“请房先生。”   两人的反应都在宋钰意料中,提着铜壶上前:“这种茶不能一次喝清,喝至七分便要续杯,而且还有更关键一点是没有煮茶那样香味持久,三泡之后便没了意义。”   甲马给出总结性的结论:“聪明人不会为这个茶上第二次当。”   宋钰笑而不语,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在百丈外有道澎湃真元在一点点靠近。宋钰一生遇着很多对手,自从和闻祝一战后无论是感悟修行还是神念造诣都有莫大影响,也是这一次的交手让宋钰更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所以对于修道界广义上的高手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如果以前遇着诺德龙翼这样的高手他除了一力死战外没有别的办法,但现在却能举重若轻。   此刻,能让宋钰认为的是高手的,已不只是单纯的修为强度可以形容。   那道真元直直停在门口:“两位少爷叫老房?”   伍年从椅子上起身迎过去:“半夜叨扰房老,还望恕罪。”   门口出现一个红面无须的老头,那人嗯了一声直接抬腿进屋,一屁股坐到宋伍年先前所坐的椅子上:“我看马车将那两个女子送走了,这不是你们的风格吧,还是说这小子干扰了你两良宵?”   宋钰默默坐到旁边,用喝茶来掩饰心中的震惊,自己体内的真元只有两次失控的迹象,第一次是面对李浣的父亲,这是第二次。   老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宋钰:“你是谁!”   老人并没有刻意运转真元,只是身畔散逸出来的气息仿佛是一团火,而宋钰就是酒精,时刻都有失控的迹象。   识海中莲台开合,以神识为佐一点点中和着体内紊乱的真元,之前宋钰神念一直在神合境界徘徊,无论无何努力也没法再往前一步,在炼化气蟒后节后对于以前嗜神讲过的神魂修炼方式有了更深的认识,此后宋钰才明白《碧落赋》中所说的那些以为自己早已弄懂的文字。   《碧落赋》将炼神分阶:明利害之物、观大象精神、鉴上善无名。   利害之物中又分三境:心居玄冥之所;涤除杂念妄见;领悟万物本源,这三境与形正、神合、相生呼应。自从夺人莲台被毁那天开始宋钰就隐约发现,自己的神魂竟然和真元有所联系,后来得气蟒三分玄奥,渐渐融汇神魂之妙,终于能在动念之间生万千幻像,纳于真元中。   但宋钰依旧还有很多没弄明白,除非他能彻底领悟怀中的虚无杵。   登神炁又称之为五步登神,第一步真阳炁宋钰已修炼至融会贯通,但这第二步却还处于摸索阶段。   却不知面前那房老脸色却是一连数变,终于按捺不住扬手朝着面前宋钰抓去。五指张合间,五道风雷碰撞,搅动着屋内茶碟桌椅瞬间碎裂,伍年、甲马二人所幸被先一步弹飞出去,才免了厄运之苦。   宋钰骤然睁眼,眸子里紫芒闪烁,从鼻孔里发出轻轻一声冷哼,掌心间一枚黑色刺针直接洞穿五道风雷朝着老者眉心射去。   房老初时只以为是暗器一类的并未在意,只是挥动袖口将夺面而来的黑针震落。   真元扫过,黑针只是微微颤悠,仿佛真元并不存在一般直接和黑针横逆而过,眨眼间已经到了面门。   一阵阵淡淡的烟雾以针为轴不停扩散,偶有被烟雾扫过之物立时化作一堆粉末。   黑针上散发出的正如玄冥幽力,看到的只有绝望、孱弱、厌倦……   生死关头,老者蓦然张口,一道细小剑光撞在黑针上发出一声脆响。   针与剑刹那间化作虚无。   “为老不尊。”宋钰冷冷看着满屋狼籍,还好这些东西都不是他的,否则他必然要将老者毙于掌下,真正让他心痛的是自己才沏的三杯茶。   “不打了不打了。”房老哈哈一笑:“你奈何不了我,我奈何不了你,咱们打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这条路我已经到了尽头,而你却势头正旺,此消彼长,再给你五年时间,我必然不会是你对手。”   “一年就够了。”   “小子猖狂。”房老大怒:“老夫固然惜才,但也要你能自知。莫视天下本神境界高手为无物,我看你修为也不过触摸到天冲门槛,我不知道你如何做到将神念融合入真元中,但我若生了杀机,十个回合必取你人头。”   宋钰望身前一洒,便是一道二尺长气蟒吞吐闪烁在身前:“你刚才若生了杀机,就不只是一道黑刺。”黑刺是宋钰临时取的名字,因为这两个字很贴切,那枚黑刺比宋钰所知道的所有的毒物还要猛烈三分。   宋伍年惊魂未定地望着宋钰,房老是罗家在来魂丘坐镇的顶级供奉,连家主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从来都是与世无争,就算三岁小孩朝他吐口水也是唾面自干的乐呵呵模样:“房老,您这是……”   “神道同体!”房老脸目不斜视,直直望着宋钰:“你接近宋族究竟有何目的?” 第一百零一章 脱剑膝前横   宋伍年一把拉住要进房间的甲马,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而他本人却悄悄捏碎手上指环,这是家族很隐秘的一种传讯方式,指环并不是铜铁所铸,从百器堂高价购得,再通过族人用隐秘手段嵌入指环中,指环一旦碎裂,方圆百里内供奉都能察觉。   宋族之所以能在北域帝国不断壮大无惧他人袭击,这种指环居功至伟。   甲马虽然性格直,但却不是傻瓜。小声问着:“怎么回事,宋钰不是罗雅丹扈从吗,大少爷还写信吩咐过要好生帮衬,房老怎么如临大敌。”   “房老从来不会错。”宋伍年看着室内,弱不禁风的宋钰安坐其中,身畔竟然无一物高过膝盖,更多的是无数花花绿绿的碎片、布帛,宋伍年也不再相信宋钰只是一个貌不惊人的扈从:“能让房老值得出手的人,岂是一个罗家能束缚得住的。”   宋钰对于房老的问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朝外面二人招招手:“进来吧,要找你们做买卖,一些话还是得说清楚的好。”   甲马脸上牵强地抽动一下,干笑道:“先前多喝了两杯,这里夜风正好醒酒,有话你说吧。”   “怂样!”宋钰笑骂一声,转头望向房老:“前辈倒是守信之人,这么多年你依旧没将胡须留起来?”   房老眼中精光闪动,室内真元又有躁动迹象。宋钰挥动袖口,神念如同剥皮小刀般一层层削去扑面而来的真元:“当年你脾气要是能改改,也就没了你和别人之间的赌约。”   隐秘被人托盘倒出,房老又是震惊又是不解:“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是宋族行辕,无数高手坐镇难道还怕我有什么企图不成?”宋钰拍拍手站起来:“咱们换个房间再说吧。”   这时已经有无数道真元盘旋在附近,完骨境、天冲境参差不齐,甚至还有一道和房老不相上下的真元,只是那人气息含而不吐,宋钰却如坐针毡般难受,心中也惊骇着宋族的强大,这些人甚至不用出手,只需用真元就能将他碾成肉末。   “晾你也不敢耍花样。”房老冷哼着,但警惕却从未降低。   四人很快换了一处雅致房间,屋子里炉火正旺,在门口的时候宋钰还特意吩咐取一副茶具过来。   有了高手环视,宋伍年二人胆气也足了,终于有了主人的派头,但还是请房老坐上方,他与甲马坐左席,宋钰居右。   “房老口直心快之名在宋族怕是尽人皆知,为此也没少得罪人。只是因为你是族里供奉,更因为你是太爷发小,对宋族有大恩德,当年胡子也是因为口直之故。”   “你究竟是谁?”房老再一次这样问,他很少对一个问题问出好几次,因为心中有疑惑所以才刻意压制心头怒火。当年他有美髯之称,却因为随口对一个小孩说了“果然是个废物,这样的人如何能回宋族认祖?”偏偏那个小孩的父亲同样是一个不喜欢讲情面的人,所幸的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当年因为我体质特异不适合修道,所以父亲打算让我进宗祠认祖,却因为房老一句话之故让爹爹的心愿落空。”   房老顿时为之动容,惊异地望着宋钰:“你是二十年前那废物!”   “等一等。”甲马听得莫名其妙,既然彼此间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气势,再加之暗中无数高手庇护便也没有了担心:“房老你说的入宗祠又是什么,难道以前你以前是在别的家族。”   房老呵呵一笑:“糊涂小子,这家伙与你同姓,能入的还能是别的宗祠?”   “你能入我宋族宗祠,凭什么?”甲马更是大惊:“我古店宋族已有五辈人未能入宗祠,我爷爷最自豪的是在弱冠之年后曾经宗祠拜祭过。二十年前,那时候你才多大,就有资格……”   “好了!”伍年阻止了甲马的继续丢人献丑,就算傻子明白宋钰必然是宋族嫡系,否则如何能在幼年时就有入宗祠的资格。   千金之子入宗祠,这不是单纯的认祖归宗,这和皇帝陛下将自己子孙带入议政厅一个道理。如此一想到有些为难了,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称呼宋钰,用什么态度来对待:“难怪大少爷会在家族人手紧缺的时候还要将翰林他们抽调过去,却压根不和我们透露一点口风。”   “我不信天地,不拜君王,但信因果。如果没有当初房老一句话,可能就没有现在的我。”   “你不恨我?”房老差异地望着宋钰:“你知道当年你父亲为何那样生气?”   “以前不知道。也是这两年才渐渐明白,当时你那样说,是因为三伯还有一子的缘故,如果我入了祠堂,就没有宋安现在什么事了。”   茶壶咕咚响动,宋钰熟练地拣茶、添水、荡杯……房老三人都惊诧于宋钰的来历和侃侃而谈的气度,没有去理会宋钰手上的茶:“几年前我想到这事时确实很恨你,那是改变我命运的大好机遇也能一展抱负,我自认为此身所学不输西亚财团阀主丝毫。”   宋钰一言出口,头顶那些盘旋不去的气势骤然如山岳般压来。   尽管房老没有反驳就说明了此人言语不差,这年轻人确实是宋族嫡系,但那又如何,供奉不比那些旁系、嫡系弟子,喜欢玩一些花花肠子的门道,他们只认可一个家主,只要这个家主还在位,他们就不会去效忠别人。毕竟二十年前那场血淋淋的教训足够让他们铭记终生。好几人都暗中决定要给这个放肆而狂妄的家伙一点教训。   摧山之势从头顶压来,宋钰提在手上的茶壶微微凹陷几分。   宋钰微微皱眉,冷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神念如蛛网般悬浮于头顶,将那些真元一一阻拦在外。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这些年看得多了,经历多了,眼界也不一样了。那些世人纷纷扰扰一辈子为之奋斗的东西却再也勾不起我心头欲望。我很穷,但也从来没为钱犯愁过,过来之前遇见宋安,那家伙都快焦成少年白了,我却能每天吃好睡好,岂非比他自在?”说话间握起一杯茶朝房老递去。   房老不自觉用双手去接。   当他意识到自己用这样一个态度去接小辈的茶有些不妥时,茶杯已经到了手上,微红着脸将手收回来:“这些年苦了你!”   “本是为着做买卖而来,今天谈兴已尽,改日再说吧。”宋钰将剩下的茶放到桌上:“大小姐托你们照顾了。”说罢转身,施施然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这一夜,行辕某处小楼内灯火亮了一夜。   三人围灯而坐,年纪最小者也头花花白,其中一人便是红面无须的房老,手上捧着已经冷透的茶杯:“以宋钰修为,却去罗家做罗雅丹扈从,这其中必有缘由。”   另一个白发黑衣的老者微不可见地点着头:“外面传言影牙少主复出,而影后正是罗雅丹,消息是来自海口那边,是在夜叉与闻祝交手前两日忽然散出来的,这是有人在为影牙少主造势,影牙少主、宋钰、夜叉,其实就是同一人,只是奇怪他这身修为是如何练出来的,小小年纪竟然有持岳如渊的本事。”   “当年王老头几人自以为修为达五玄,妄图掌控宋族却被人在床上给砍了脖子,如果那人没有一些手段如何做得到?当初影牙遭受覆灭根本缘由便是因为沧澜大枫遗物之故,所以宋钰能有这身怪异的修为也在情理之中。”   房老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凉茶,咂着嘴补充道:“所以,住在阁楼的罗雅丹就是影后。宋族真正的力量从来没有消失,宋钰在罗家安心做事实际上是为影后挣嫁妆。君岳自以为能夺影牙权柄,现在看来倒是成了一场笑话,以宋时关那种冷酷与算计,怕是君岳这样做也是他生前授意。当权柄在怀后,会尽数交到宋钰手中,这也是他不屑与大少爷争夺家主权柄的原因。”   “否则,无论是君岳还是夜叉,以两人解决问题的手段来衡量,必然是有一人早已被踢出局。”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者嗯了一声低头在纸条上快速疾书:“相信家主会很乐意知道自己多了这样一个侄儿的。”   这夜,有长风入城。   段天蓝的出现确实让宋钰感到很意外,看着安静站在客厅中央的那留着唏嘘胡茬子的男子,宋钰脸上疲惫尽扫:“还好吧!”   “很好。尽管师父不允许我再回归座下。”段天蓝哈哈笑着,笑声就如他脸上胡须一般粗狂,上前重重擂了宋钰胸口一拳:“我没有遭受皮肉之苦得益于夺人说动宋安,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尽管他在长老阁替我说情,但我依旧会恨他。”   “这事先不说,先住下吧,天亮了再聊不迟。”   段天蓝摇摇头:“罗家的情形我以大致了解,我去青魁山替你看着。对了,我不希望宋家的人在我附近出现,你把看茶园的小家伙撤回来吧。”   宋钰也摇头:“难道你打算拿着一把剑活一辈子,等到年至古稀再拿着剑去换酒钱,然后僵卧老死?早些休息,我这里更需要你。”   段天蓝做事就像他本人一样洒脱,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就走了,侧面厢房一坛烈酒也随着段天蓝洒脱的身影一起消失。   此后的生活开始忙碌起来,茶工已经开始忙碌,春芳嫂在不停地忙碌记账,按照宋钰的要求,每一框茶的入库以及每天茶工的采集量分开记录,每天应该的支出以及出勤开支也得记下来,每一粒碎银子也不能漏掉;曾翰林又寻了两处可租的地面,一处是钻石广场旁边的二层小阁楼,一处是稍微清净的四合小院,唯一相同点是这两处租金都不菲,眼下正按照宋钰花下来的图纸进行装修改造,为了改造这房子曾翰林几乎把腿跑断了,只是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宋钰要将罗家最后一点银子投入到这些装修中来,而不是用来添加榨床。   段天蓝被宋钰成功地骗做炒茶工:“制茶的过程我需要信得过的人,春芳嫂他们以后终究会回到宋家的,制茶的过程我不希望被宋族的人知道。”   “她不是也帮你炒过茶吗,而且你这些茶只要一开始兜售,那些经年泡在茶道的行家就能琢磨出法子来。”   宋钰用手点点自己脑门:“春芳嫂不会很详细地记得当时的情形,至于外人我也不怕他们学去,一些事看似简单确实要建立在颠覆、拼弃所有观念的基础上才能得到的结果。就像现在要你弃剑捉笔一样的道理。”   最清闲的就算宋钰每天带着几小包茶去钻石大厅和那些老古板下棋。所有的老人都有种一个通病,爱唠叨,基本上宋钰都是微笑着倾听慢吞吞地落子,只是偶尔会问出几个很白痴的问题,然后老人们会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解答宋钰那些很幼稚的提问。   这天下午刚回来就看见曾翰林在院子里焦急地走个不停,看见宋钰身影连忙迎上来:“宋先生,行辕那边传消息说大小姐静极思动,尽管她恢复得不错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时候还不能下地进行太多活动,可是外人怎么也劝不动。”   宋钰略微一想就猜到缘由,无所谓地说道:“随她,无非就是旧伤复发再在床上躺一段时间而已,这里事多我就不去看她冷面孔了。”   曾翰林急了:“这可不行,大小姐现在搅得整个行辕人仰马翻,再说过几天就是莺时中旬,茶楼迎吉开张有你忙活的时候,我看你还是今天就去看看她吧,这里一切有我。”   “你说得有理。”宋钰直接转身出门:“我这就去给大小姐汇报下这边情况。”   曾翰林连忙上前拉住他:“行辕几位前辈刚好也传话过来,说你要是去了顺带着捎两包茶去。”   宋钰实在没法装下去哈哈笑起来,曾翰林是凡是都喜欢较真的性格,他拼着命说谎时候脸上表情着实精彩:“我也不逗你了,其实是几位供奉想要喝茶了,偏偏段天蓝又看护得紧不肯给你吧?”   曾翰林脸色更红:“你……你都看出来了。”   “不是看出来,而是我对我的茶有信心。” 第一百零二章 蓝图   宋钰磨磨蹭蹭去了行辕,难得吊一次房老头胃口,当然得好好把握。照例是去见罗雅丹,这次宋钰没有在傻乎乎等女奴去询问大小姐时候方便,直接就闯进二楼阁楼,将最近一些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好的坏的一股脑说出来,罗雅丹由始至终都用一双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眸盯着他。   这眼神盯得宋钰浑身不自在。   罗雅丹遭遇袭击那次,她本来是可以将宋钰脸上面具摘下来的,也会是第一个摘下夜叉面具的人,可是在手指触摸到面具的时候却忽然放弃了,只是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意思吗?”   这句话成功地让宋钰好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觉,当时罗雅丹那语气只有母亲在找到因为顽皮淘气又或者闯祸躲起来的孩子时,才会用那种语气。   宋钰不知道罗雅丹究竟知道什么,尤其是在刚刚进门的时候和文静擦肩而过,小丫头冲他吐着舌头,压着嗓子用一种幸灾乐祸地语气叮嘱道:“要当心喔!”   越是这样,越让宋钰不得不小心地斟酌着说话。   “……目前每天采茶量在保持在二十五担,到了莺时中旬正是茶叶疯长的好时机,加上采茶手续被简化,那时候的茶会增加至每天八十担以上,新的茶工已经在招募中。莺时、槐序二个月是采茶黄金期,郁蒸月会逐渐减少,但乐观估计,今年咱们产量能有……”   “我很可怕吗?”   宋钰微微一愣,心中更紧张,都不明白罗雅丹怎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连忙摇头。   “茶楼的是你看着办吧,我累了。”罗雅丹一句话将宋钰忐忑的心又吊了起来,想想自己还要和伍年他们谈合作的事,就顺坡下驴:“那好,你先歇着吧!”说话间小心翼翼起身退出去。   “猪头!”罗雅丹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声:“就走了?”   宋钰疑惑地想了想:“你不是累了吗?”   “我说累就累?”   “你到底是累还是不累?”   宋家派过来照顾罗雅丹的那女仆站在旁边笑得快断气了,她世界里没有夜叉也不知道影主,她看见的就是一个木讷呆板的扈从。   见罗雅丹不说话,宋钰想了想说道:“等下我和宋家谈合作的事,正好需要你在场,一起去听听。”   女仆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过来搀扶罗雅丹。   伍年、甲马已经在楼下候着,将宋钰出来连忙迎过来,这情形倒是把那女仆吓得不轻,心想着两位少爷没病吧,除了晚上迎接那些烟花女子外,他们对谁这样热情过?罗雅丹倒是对伍年二人的表现视若无睹。   还是上次的雅室,房老已经在上位端坐,见宋钰过来立即提着嗓子喝道:“罗家欠了你的不成,把你家小姐丢在这里就不闻不问,这么多天也不过来看她。”房老心中想着的是宋钰手里的茶,只是拉不下脸面来直接讨要,只能找一个很憋脚的借口,听在罗雅丹耳中却极不是滋味,想着他用小诗小曲逗弄雍景坊那个叫月娇的女子的时候是何等的玲珑剔透,怎么地到自己这里就迟钝得和猪没有两样?   他究竟是几个意思?   宋钰不知道罗雅丹心里那些不断冒起的疑问,直接将包好的茶叶递过去:“这次在火候上已经有些心得,而且这批是在雾气未散之前摘下的,丰腴而有滋润,饱和度极高,用我们家乡的话说叫明前茶。”   大荒不喜欢说二月、三月,稍微正式的场合都喜欢用节气来告知。譬如二月便是酣春,三月莺时、四月槐序……   房老一愣:“你家乡不就在海口吗,我怎么没听到过这什么前的说法。”   宋钰悄悄瞟了罗雅丹一眼,又朝伍年二人看了一眼才说道:“房老以为这茶如何?”   “初时觉着别扭,我本已经将这茶忘了,但第二天陡然想起它的味道又泡了一杯,几次下来到越发酣畅,现在要我再回去喝那煮茶却如吞了糟糠一般难受。”   “房老是大修行者,尚且无法抵挡这口腹之欲,伍年、甲马你们以为这买卖能做否?”   “能!”甲马毫不犹豫地点头:“既然都不是外人,我们两家愿各收你一担茶,不过价格上你得少一些。”   罗雅丹微微有些吃惊,宋钰用在不同不过的茶树倒腾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茶出来她是知道的,只是这样的茶古店、古凤两家竟然愿意各两担,如果每天能卖出去三四担茶,父亲怕是连睡觉也要笑醒。只是自己这个真正的主事人竟然还不知道新捣腾出来的茶是什么味,想着想着心里更加来气。   宋钰笑着摇头:“如果只是三五担茶,我送你又何妨,但这就不会是买卖了,你们两家进入核心家族的机会依旧丧失了。”   “你想卖给我多少?”宋伍年听出对方别有所指,一时间又觉得有些琢磨不透。   “我估算了一下,今年青魁山产量在7000担以上,我可以给你们6000担,剩下的总还要留给罗家运回海口和天关城吧,黄金城也要留一些做人情往来的打点。”   甲马差点笑出生来:“都说罗家今年难过,但你也不至于这样急着想将茶叶推销出去吧,就算号召我们两家上上下下五百余人来喝,也喝不完这么多茶。”   “我只是想和你们达成一个合作伙伴关系。房老你懂茶,如果我卖给你七两银子一斤,你是否愿意掏钱来买?”   “七两银子!”连甲马也觉得这价格有些离谱:“青魁山最好的云雾茶也不过才三两银子的卖价,而且你这茶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茶芽,虽然味道独特了一些,但不至于贵得这样离谱吧?”   “正因为他的独一无二。只要别人喝上几次这样的茶,我相信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人都会心甘情愿掏腰包来买我的茶,就像房老这样。”宋钰将茶沏好,房老第一个取了杯子,凑到鼻前贪婪地猛嗅。   “我将手上八成的茶卖给你们,同品级的茶叶永远保持在三两的成本价,而且为了保证我的茶的品牌,我会要求你们以不低于六两银子的价格卖出去,而且必需要单独开一个茶行来买我的产品,至于茶行的装修风格则需要罗家同意才行,我会给你们一个装修方案……”   宋钰在说的时候罗雅丹就在心中不断盘算,7000担茶岂非就是二百一十万两银子,这远远高于自己预期,只是这家伙狮子大开口得吓人,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疯了,这家伙想银子想疯了。”   甲马好心提醒着宋钰:“咱们宋家不缺这二百来万银子。在宋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你应该懂,只要是做买卖,宋家永远要占主导,凭什么就得按照你定下来的价格来买,我不可以每斤五两银子卖出去吗?租点茶楼也是要投入的。”   “凡是因为开设罗家茶行而产生的装修费,每个店铺罗家均按照比例偿还一部分,这个我已经和大小姐商量好了。”宋钰从怀里掏出几张折好的签纸递过去:“若是一层的茶楼,每间大茶楼罗家补偿七十两银子,小茶楼补偿四十两银子,若是二层小楼则同意标准为一百一十两。因为你们是受益者,租金就不再罗家考虑范围之内,每个城市在初期发展阶段,茶楼数量限制在两处,一年后根据城市接受度进行扩大经营,据悉的一些事项都详细列在上面。”   罗雅丹听得脊背直冒冷汗,北域帝国大小城市多如牛毛,单单是来魂丘除了黄金城外,在南方与移沙族领地接壤处就有三个小城池,淡淡是这笔装修费罗家就承受不下来,好几次她都向拂袖而去。从文眉山的汇报中已经肯定了宋钰就是那家伙,但他向着宋族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吧,至少明面上也得一碗水端平才是。什么装修补偿标准,这家伙什么时候和自己说过?   伍年低头认真地看着手上的签纸,不过看得很吃力,实在想不到这歪歪扭扭的字居然是宋钰写出来。   “我代表大小姐向你们承诺:不会立即向你们催款,货款每两个月向你们索取一次,卖出多少货罗家收多少银子,一年后卖不出去,你们可以将剩下的茶叶退还给罗家。当然了,罗家的装修补偿也是直接在货款里扣除。”   “空手套白狼!”伍年毕竟要沉稳得多:“罗家不需要人打理买卖,这无形中节省了一笔很大的开支又将买卖风险降低,借助宋族的名声和资源倾受罗家的货,头一年罗家盈利几乎没有,但第二年后罗家就开始坐在家里收钱,而起前面实实在在投入的银子还是要在我们宋族身上。”   宋钰不置可否地笑笑:“实际上你们也没有损失,只是占用商队一点资源以及前期投入了一点点租赁房屋的费用。但是等到第二年,你所有的东西都是现成的,茶叶口碑已经做出去,也是一样就等着白花花的银子进入腰包。而在这之后罗家会购入新的茶山,对于新茶品我们还会继续研发。今年也许你们只是二百多万的收益,但如果明年产量扩大一倍,你们就是四百多万的收益,这笔账你们能够算出来的。”   宋伍年将手上签纸递给旁边甲马,身子微微前倾:“二百来万买卖我们不在乎,就当是陪你玩笑一场也无所谓,但我明年后茶山又要重新拍卖,到时候你是否能保证继续供茶还在未知?如果不能继续,我们前面的投入岂非成了笑话,这对宋族的口碑也有一定影响。”   宋钰说道:“永远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第一,这些茶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茶树,在明年罗家会想办法在合适的地方种植自己的茶山,有了今年的开发模式,罗家会在天关城栽种自己的茶树,货源永远不会断绝;第二,我目前正在和钻石大厅的那些老古董们谈红利的事,他们不需要给一分钱就能入股,他们腰包的鼓起程度取决于能给我支持的大小,我会将这些银子控制在茶山收入的四层左右,也就是说罗家今年至多也只有一百三十万银子的入账,只有让他们都觉着赚了,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和罗家乘坐一条船。”   宋伍年小心翼翼地说着:“你这样反倒让我没办法相信你,没办法相信罗家能支撑到第二年。”在商言商,至于宋钰的身份他已经彻底抛到脑后,既然宋钰是代表着罗家,他就得为宋族的利益而考虑。   宋钰从怀中有掏出一物递过去:“当初买下青魁山开采权本就是一个陷阱,一味做茶是行不通的,至少前两年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得从别的地方将银子补回来。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酿的酒,和茶叶一样,也是独一无二的,别人一样酿不出来。”   伍年二人在酒上的认识可比茶高明上不止一筹,瓶塞一打开就问着扑面而来的醇醇酒香,心头大为诧异。   宋钰说道:“北域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动荡也没有天灾威胁,每家每户都有余粮,听说来魂丘很多地方居民用玉米来养猪,这就为我提供了充足的货源。”   “好酒!”伍年咂着嘴直接将小瓶递给旁白的甲马,对于宋钰给出的‘独一无二’的评价不做任何质疑,越是这样越不敢妄下定论:“今天的事我得和父亲以及族里人禀报。”   “当然得禀报了。”宋钰完全表示理解:“茶叶在三年后能让你家族每年净赚上千万白银,茶和酒不同,喝惯了我的茶他们只会越来越喜欢,这就和滚雪球一个道理,而这酒相信就算卖给帝都的皇帝陛下,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花银子买下来。这样的好事自然得向族里通气。”   罗雅丹以前听过宋钰的抱负,譬如当初说的什么提高竞争力、改良压榨油的那些奸商理论,但她都只是当做书生意气一笑了之,却没想到还真有些本事。   按照宋钰的估算,单是茶叶一项,三年后的罗家便能列入真正的豪门巨擘,虽然还不至于和宋族比肩,但距离诺德这样的大家族已经相去不远,话说到这一步,宋家同意合作已经是铁板打钉的事实,后面的事就是看利益具体如何分配,眼前的茶只是宋钰抛出来的一枚香饵。   不能不咬的香饵。   宋钰微笑着从凳子上起身,友善地拍着伍年肩膀:“接下来咱们谈私下感情,罗家与宋族之间合作是一次强强联手的双赢,但这都将建立在罗家茶叶顺利生产的基础上,作为兄弟伙伴,你再借我一点钱如何?这些天在城里我几乎是顿顿喝稀饭,账本上欠着的银子每天都在增加,钻石大厅马上又要面临白多万的尾款,各方都在伸手要钱。”   罗雅丹恨不得将宋钰踹飞出去,那嬉笑中尽显市侩的嘴脸实在丢尽她的颜面,最后干脆将头一撇,在女仆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小洋楼。   宋钰也没多呆,心满意足地走出行辕,离开前还信誓旦旦保证回头就叫人在送一些茶叶和酒过来。   “这真是当初那个废物?”房老望着宋钰的背影有些恍惚,宋钰身上有着一种让人折服的魅力,就算明知道他是在说谎,他也会让听他说话的人仿佛打鸡血一般浑身燥热,而且谈起买卖来一点也不含糊。   神道同修、填词作曲、研制新茶烈酒、甚至是经营方式上也另辟蹊径……   “有什么是他不会的?”房老喃喃自语地问道。   想起前几天晚上,宋钰信誓旦旦说着他一身所学不输西亚财团阀主,如今看来这话就算有些不实也不会相差太远。   “至少我知道他这字写得不怎么样。”甲马扬着手上的小册子笑道。   伍年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现在想来我们都上当了,那家伙其实就是来借钱的,却绕了老大一个圈子给我们画着饼,好像咱们捡着了天大的便宜,而我们三人还听得一本正经,恨不得把他说的每个字都记下来,其实到现在为止他什么也没给咱们,却从我们这里拿走了一大笔真金白银。”   “这就是他高明之处。”伍年说罢转身回到屋内,开始在心里打着腹稿,除开宋钰说的这些不谈,单是宋钰的身份也足够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拿出这笔钱来,但宋钰对自己身份却压根不提。 第一百零三章 我是大   天关城罗家要在这里开茶楼的消息如一股旋风在黄金城刮起,对于每天都听着谁谁谁破产这样消息的人们来说很不能理解,罗家是最先遭受无妄之灾的,就像断了两条腿的大象,摇摇晃晃半天就是不倒,这已经让很多后来遭受莫名风暴而家道中落的人难以接受,现在罗家竟然还要在这里再开茶楼。   诺德龙翼对这事也感到极度的侮辱,他在圈子里早已放话出去要罗家三天之内卷铺盖滚蛋,可是无数个三天就这样过去了,该破坏的也破坏了,可罗家依旧络绎不绝地将一筐筐青绿的茶芽送进城里,而且所有的防范工作也做得滴水不漏,让尾随在后面的疫人刺客、土匪等愣是没机会下手。   当然,他比其他人更多地知道内情,现在的罗家主事的人却是一个姓宋的下人,这一切都出自那下人之手。   钻石广场有个天大的规矩:在不寻衅生事的前提下,只要给钱,什么事都是允许的。   然后,在某天早上钻石广场忽然冒出一个巨大的公告栏,上面写着茶楼将要开业的时间,开业全天茶楼免费提供茶水,现在茶楼已开始诚意登记吸纳茶友。   这消息一放出顿时吸引了无数人聚集在公告栏面前,看着如蚂蚁般密密麻麻挤在一处的人头,站在远处观望的诺德龙翼眼中闪过一丝嘲弄:“蝇营狗苟的凡夫俗子。”   人群里议论声很大,隔着几十丈也能清晰可闻“现在过去登记造册,将成为茶楼荣誉茶友,在大荒二十七个城市任意一处售卖罗茶的地方都可享受终身九折优惠……”   “你们快看,已经有人成为罗家茶楼的终身荣誉茶友,雅轩璜、林之岩、张寅……这也是来黄金城做买卖的家族吗,怎么没听说过。”   旁边有人小声提醒着大嗓门的中年人:“小声些,亏你还在这里做买卖的人,这几人就是交易大厅长老会的那几个老头。罗家到底什么来头,连这些人也能请动。”   又有人在旁边点头附和:“能和这些人做茶友也是我等与他们拉近关系的一种途径。”   “……只要成为茶友的人,还能立即获得茶楼赠送小礼品一份。开业当天买三包茶再送一包。”   “……每日限量二十套,先到先得,送完即止!还等什么,咱们过去看看呗,要是他敢骗咱们银子,就砸了他的茶楼。”又来啦吆喝着,人群就开始朝着钻石广场旁边的罗家茶楼涌去。   曾翰林挤在人群中,看着朝茶楼奔去的众人心中暗暗发笑,虽然宋先生这手法勒拙了一点,但效果竟然前所未有的好。他已经吆喝了好几拨人过去,这样短时间内很多人都知道罗家茶楼送礼品以及开业当天茶水免费的事,看宋先生年纪不大,脑袋里装着的倒是有不少奇思妙想,这什劳子名人效应倒也有些意思。   最初听见宋钰说要买路费供应一天茶水,着实把曾翰林吓得不轻,这些茶都和过去认识的煮茶不同,不再是一壶茶可以煮半天的说法,初步算下来,单单是这一天再不济也得赔上数千两银子的茶叶。   宋钰对曾翰林的质疑并没表态,只是吩咐段天蓝停止给曾翰林供茶,已经习惯了喝茶的曾翰林忽然发现原来这不起眼的罗茶竟然有着说不上来的魔力,让他整整一天无论做什么事心里都想着茶叶,不喝上一点就像心没了着落。   他也才在这时明白了宋钰的用意,除了扩大知名度外,宋钰让每一个成为茶友的人都能得到一些好处,这好处其实也不多,无非就是一些稍微有点意思但又极其廉价的小玩意,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平白赚了好处,遇着熟人还会乐呵呵地将罗家散财的事宣扬出去。   宋钰对于人心的把握竟然到了极其恐怖的程度。   罗家正一点点爬出诺德龙翼挖出的陷阱中。   罗家茶楼开业的日子迅速临近,好消息也在不断出现,宋族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同意和罗家合作,又有两次细谈后将罗茶以及自酿的白酒价格确定下来,宋钰的经营模式也被认可。   “从这段时间蓄客量上看,明天开业必然会爆发小高潮,罗家也总算从泥潭里爬出来。”宋钰将曾翰林几人召集到书房开着小会。   春芳嫂手上抓着一本花名册,上面密密麻麻都写着这些天茶友造册的情况,同时也记录着每个人的年龄、喜好、是黄金城长住民还是来这里做买卖,经营何种业态等:“按照你的吩咐,我将这些天入会的茶友重新梳理,按照年龄段以及收入状态将他们重新区分。这些天作为小礼品赠送出去的茶不再少数,这些真有用?”   宋钰说道:“罗茶作为一种新茶,需要一个被大众认知和接受的过程,如果在明天开业才去推售,估计很多人都和你们最初喝到时候的反应一样。如果连免费喝茶也没有人光顾,以后这买卖咱们就别做了。制造话题感、被人关注、体验式营销这些永远是生意场上的不二法门。”   “这样做是为什么?”曾翰林说出自己疑问:“我们宋族已经和罗家达成约定,罗家大可以将所有的茶交给我们家族来搭理,罗家省事你也不用这样操心。”   “如果是做一锤子买卖,我肯定选择你这样的方法,但罗茶在接下来的几年将会是罗家的主打品牌之一,也是罗家重新树立形象的产品,更主要的是做给你们看。这边正常经营后罗家会派人过来打理买卖买卖,而你们会回到宋族,去不同城市将黄金城的方法重现出来,这也是我要你们每个人都要像记流水账一样将你们每一天做了些什么都记下来的原因。只有你们顺利推行下去了,罗家的茶才会声誉隆盛。”   曾翰林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现在对宋钰早已心悦诚服,再没有当初那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心态:“最开始我担心诺德龙翼会暗中使一些小手段来阻扰,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希望如此。”宋钰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可是他清楚诺德龙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诺德龙翼只是西亚财团一颗小旗子,罗茶的面世对传统茶叶的影响,就像将深海犬齿鱼投入通海河,所带来的破坏颠覆是难以估算的,而他选在这里作为试营店是因为诺德龙翼在这里,他需要在这一城一地对西亚财团影子进行反击。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诺德龙翼清楚寻常疫人没法对宋钰造成伤害,这段时间的按兵不动其实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一次足可以将罗家打入尘埃的风暴。从新茶制出来的那一天开始,宋钰就已经意识到冲突会出现,会有人流血,也会有人死去,这是他一直不将罗雅丹从行辕接出来的原因。   黄金城禁止刀兵的法令在宋钰看来,无疑是幼稚得可笑。   城里的另一处住宅中,诺德龙翼独自一人走进密室中,所有人都禁止靠近。直到石门在机关咔咔声中合上,他才朝更黑暗的深处走去:“主上,我已联合了数十个商家,明天罗家茶楼一旦营业他们就会过去,至少保证整天不会有外人能进入茶楼!另外,宋族行辕外我已潜伏了近百名最厉害的疫人杀手,明天罗家茶楼开业,罗雅丹必然会出现,只要她一离开行辕,就算有高手陪同也不能幸免。”   “废物。”黑暗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难道你看不出来真正主事之人是谁吗,罗雅丹若发生意外确实能对罗家和宋族造成一些影响,但动不了根本。再说以宋钰的缜密心思,你们也不会有这个机会的。这些事你不要管了,将心思放在今年新茶和兼并其他家族上,罗家自然有人出面解决,而且那人不久便到。”   “好!”诺德龙翼几乎没有犹豫:“我会好好接待的。”   “我说了,做好你自己的事即可。”黑暗中那人微微有些不耐烦:“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知道的。”   宋族派人在钻石广场缴纳一应费用后,宋钰便将新制的茶运送到行辕,宋族与罗家的合作算正式开始,明天这些茶会顺着宋族的商道运往各个城市,和宋族完成货物交接后,懒得与伍年他们瞎磨蹭,直接去二楼见罗雅丹:“……关于前期造势以及蓄客已经对黄金城市场有一些大致摸底,市场接受度比预期的要好,虽然现在是新茶吞吐量最大的时间点,但罗茶……”   罗雅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罗家茶行开业,作为罗家在这里的负责人我竟然不能参加自己商行的一应仪式。”   “那是因为你身体需要静养。”   “不用那这些话来敷衍我,我不至于连最基本的行走能力也丧失了,你是压根就没让我去参加开业仪式。”   “作为罗族的主人,你需要在决策层进行指导就好,至于执行层面的事交给我们下人……”   “你让我决策过吗?连给茶的命名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文静坐在窗台上,两条粉嫩白皙的腿从窗台上垂下来,像风中的柳树一样摇呀摇,饶有兴致地看着宋钰吃瘪的情形心中觉得无比解气,还不忘落井下石:“姓宋的你这是以养伤为由将我们两软禁起来是吧,你垂涎于罗姐姐的家财以及我的美色……你……你怎么能有这种龌龊而变态的念头,当初你给我亲手做那套衣服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你别有居心,还经常偷偷盯着我屁股发笑……”   那女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摆出衣服人与贞洁共存亡的姿态,心中想着这姓宋的家伙果然是恶仆,连自己主人的主意也敢打,甲马少爷说得果然有道理,那些看着斯文的家伙从来都不是好东西,当时少爷说这种人什么来着……满肚子男盗女娼,嗯对,就是这样!   “罗姐姐?”宋钰睁着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这丫头口风转换得真快,先前进来的时候她好像正为某事和罗雅丹闹着别扭吧:“这里没你事,要是再捣乱我就现在就把你这美色垂涎了。”   “好啊好啊!反正我就是一个弱女子,落入你魔掌也只能听天由命。”   宋钰大哭,文眉山这那是生的女儿,简直就是一个妖孽。天生一副萝莉的面孔,却有着汉子般不羁的胸怀,正想着宋钰下意识将望向文静的目光稍微下移了一点点……唔!还是那样的饱满圆润!   小丫头迎着宋钰目光,毫不畏惧地挺起胸脯。   一柄水果刀夺面而来,堪堪与宋钰额头相撞的瞬间才被侥幸避开。   “滚出去!”在罗雅丹的咆哮声中,宋钰落荒而逃。   宋钰离去不久,一只信鸽从外面飞来,看见自己落脚的位置被一个小姑娘给占领,只好在空中扑腾着翅膀徘徊,文静坐在窗台上胡乱挥动着手臂,耀武扬威地宣示着自己的领地主权。   “别闹了。”罗雅丹冷冷说着,从床上走下来,伸手往虚空一引,信鸽便乖巧地落入她掌心。   “无耻的炫耀。”文静嘟着嘴嘀咕一声:“不就是神合境嘛,有什么好炫耀的,这本事还是你下人教你的呢,不过话说回来宋钰究竟是怎么练的,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力量,还有周围那些老伯身上另外一种力量,但是为什么就感受不到那家伙丝毫气息呢?”   “他要是没有这点点小伎俩,在天关城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挖出来了。”   “不就是夜叉嘛,我早就知道了,在我和他见面的第一天他就告诉你了。”文静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是你扈从,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这些事呢,你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他都不愿告诉你这些,难道他心里真这样排斥你?”   “你笑起来真像一头狐狸。”   “谢谢夸奖!”   文静将展开的条签重新卷起来,转头朝女仆说道:“麻烦妹子帮忙通知下伍年、甲马两位少爷。”   女仆嗯了一声转头离去,而罗雅丹却开始收拾起衣物用品。   “咱们终于可以离开了。”文静欢欣雀跃,最初几天因为新鲜她还能呆住,但时间一长就腻了,偏偏罗家那些人就认死理,无论如何也不让她离开,有好几次文静试图偷跑出去,结果刚靠近行辕栅栏,一柄刀子就从虚空中落下来,贴着她鼻子插进旁边栅栏上。   “是我要离开,你好好呆在这里吧。”   “凭什么?”   “就凭我是大。”   文静睁着忽闪忽闪的眼睛望罗雅丹胸脯:“你这人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第一百零四章 一路向南   楼下传来甲马的招呼声,毕竟是男女有别,就算这里是宋族行辕,他们终究不能像宋钰那样随便进来,只能在下面招呼一声。罗雅丹从海口过来时本就是孓然一身,只是到黄金城后稍微置办了两件衣物而已,倒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收拾稳妥。   看着罗雅丹背着个小包袱下楼,甲马抢先一步迎上来,嗓门出奇的大:“雅丹这是要离开不成?”   “刚收到消息,父亲在京城遭受小人暗算伤势不轻,这会正由两位叔叔陪着回天关城,我得星夜启程,麻烦伍年少爷再帮忙安排一辆马车和车夫。”   “等我会……”文静抱着硕大一个包裹气喘吁吁从屋子里跑出来。   伍年脸上有为难之色:“马车车夫这些都是不值提的小事,只是宋兄弟那里我交代不过去,最近行辕外有不少人居心叵测,若是出了意外我们谁都担当不起。”   “那再麻烦伍年少爷叫人送雅丹一程,将外面那些宵小阻拦下来即可。”   罗雅丹去意的坚决出乎众人预料,在实在无法阻拦的情形下,一辆马车踏着夜色离开行辕。   文静是车上唯一感到快乐的人,甚至不顾宋家护送他们的高手白建安劝阻,坐到门帘外,张开双臂贪婪地呼吸着盛夏的夜色,听着在马蹄下依旧此起彼落的虫鸣。   “左边三人,相隔距离五丈,两人手上握着匕首。”罗雅丹不紧不慢地说着,她的神念在夜色中越发好使,这一点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白建安微微一笑:“加上这三人,咱们身后已经跟随了九十二人,罗家龙翼果然小气,明着在黄金城斗不过罗家,就花着银子雇疫人来暗杀。”   说话间马车进入峡谷,白建安摆弄着膝前长剑:“确定只有这么多?”   “方圆两百丈内,没有别人。”   白建安心中震惊而敬畏地看着对面闭眼而做的女子,感知能超过二百丈这样的变态哪里需要他来保护,行辕里有前辈说这两人都是炼神者,在想想文静那跳脱得如小兔子一般,视身畔危机如无物的模样,心中更加笃定:“穿过峡谷就是最盛名的碧玉平原,地下矿洞极多,所以有无数家族的人在这里采矿,在那一带活动的疫人相对较少,而且就算有也是零散宵小,建安就在这里拜别两位。”   罗雅丹这才睁开眸子,微微感激地冲对方点点头:“身后那些人就拜托先生了。”   “不足挂齿!”夜风中,白建安声音随着一道剑光飞出窗外,如凛冽战神般立于峡谷中央,身后马车疾驰,消失在夜色中。   “伯父……究竟伤得如何?”文静小心翼翼地问着,能让罗雅丹这样火急火燎不顾安危赶回去,只怕情形不容乐观,甚至有奔丧之势。   罗雅丹冷冷说道:“极重!”   “喔!”文静没有在话题上继续,朝着头上微微呵气,能适应任何恶劣环境下的风灯忽自熄灭。   一夜疾骏马也有些后力不济,在黎明晨光中放慢四蹄缓慢走着,不住打着响鼻。   虽已是初夏,但晨风依旧有些清冷,薄雾在朝阳下显得分外迷离,如置身梦境。   冷得有些陡峭。   陶醉在晨光中的文静轻微地咦了一声,从车辕上站了起来,手抓着厢门边框朝着远处眺望:“狼烟?”   罗雅掀开门帘,看到的自由白茫茫的薄雾:“什么方向?”   “快看,狼烟居然在移动。”   罗雅丹又闭上眼,神念如怒蟒般无声无息冲破薄雾飞出去,朝着文静指引的方向疾驰。   迟钝的文静忽然反应过来,她能看见的只有人们头上的烟雾,用宋钰的理解那应该是精气一类的东西,随即纠正道:“那是杀气!”   在她说话的一瞬间,那道杀气已接近百丈距离:“有十人。”文静说话间提起鞭子抽了出去。   骏马嘶鸣,撒开四蹄再次疾驰。   “十一人,那道杀气如烟的主人站在路边一处小土堆上。”转眼间马车已经和这迎面而来的队伍无限接近,这距离已经能用肉眼看见。   “似乎是个女人,浑身裹着褐色长袍,真酷!”文静叽叽喳喳说个不休,由衷地羡慕着:“那样快速跑动还能迅速停下来,她就不担心腿骨忽然折断?如果是女人的话,真为她感到悲哀,能做到这样收发自如,这需要多么健壮的肌肉啊。”   十名肃冷人影并排立于宽阔大道上,手上提着三尺长的武器。   罗雅丹微微锁起双眉,皓齿亲启:“散!”   前方众人微微迟疑,竟开始缓慢移动,为马车让开通道。   文静挑衅地朝路旁站在小土包上的杀手笑笑:“无知!”   文静笑容才刚绽放就在脸上凝结,侧面那人忽然晃动了下肩头,随即下一瞬间,车辕上多出一道人影。那人轻轻勒住缰绳,顺道将一枚黑刺一般的东西搁在文静肩头,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我没有浑身肌肉,你是不是很失望?”   文静承认,这女人除了说话冷冰冰得比脖子上这不伦不类的这玩意儿还要让人难受外,无论是脸蛋还是这身材都只比罗雅丹还要漂亮,当然了距离自己的可爱乖巧还是差上那么一点点:“你是怎么解除罗姐姐禁锢的?”   这话同样是罗雅丹疑惑不解,宋钰说过炼神者被别人靠近就是一个渣,但能在发动神念后轻松靠近炼神者的,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对方是炼神者。这马车上出现她和文静两个炼神者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巧合了,炼神者还有这样的身手就更不可能,除了宋钰那藏头露尾的家伙外,无人能做到这一点;第二种可就是对方修为远远超越了罗雅丹的境界。   褐袍杀手扭过头来嫣然一笑:“大小姐,见着你真好!”   罗雅丹有一点走神,直到马车在高速中骤然停止的惯性将她惊醒,随后无比震惊地望着眼前那张脸:“你不是死了吗?”   “眼睛有时候会骗人的,就像我到现在也不相信你会是炼神者一个道理。”   文静肩膀上安静地搁着的刀,但她并不为此而有一丁点的老实:“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是怎么解除神念的,还有你到底是谁,既然是熟人何必要摆出这种阵势来?”   来人确实是月娇,事实上她本就是等罗雅丹而出现的。   罗雅丹看着黑漆漆的长刺,就算隔着三尺的距离依然感受到那根长刺上散发出的无穷杀机:“这丫头姓文,特别吵的小丫头,确实很烦。不过你手上的铁家伙最好拿稳了,要是刺伤了她一点点,他都会找你拼命的,别低估了小丫头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文静疑惑地睁着眼睛望着月娇:“你也认识姓宋的色痞子?”   “不许诋毁我们家先生。”原本只是搁在肩头上的刀下一瞬间直接顶到脖子上。   “先生?”文静重复了月娇的称呼,她敢肯定罗雅丹口中的‘他’以及这凶巴巴的冰女人口中的‘先生’就是她认识的那个色痞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是谁?还有什么叫‘我们家先生’。大姐,你们成亲了吗?”   罗雅丹坐在马车里说道:“我前段时间给你说过,那家伙凭着一词一曲把一个小女孩哄得差点以身相许,开口闭口就是先生。你当时还说要是能见着她的面,非得仔细看看那个唱歌的女子究竟有多漂亮,现在你如愿了。”   “天都大亮了还撞这鬼,晦气!”文静神经大条地想去薄薄脖子上的东西究竟是否是自己产幻的缘故。   脖子一轻,那根黑漆漆冷冰冰的武器已经从肩头上消失。   “回去,回黄金城。”   “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有个很变态的杀手正在前面等你,他会用你们来威胁我家先生,以先生那慈悲心肠只要能换得你平安,估计会心甘情愿被威胁,甚至连性命也不在乎。”   “所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如果我执意要回天关城,你不惜杀了我,以免他受人威胁。”   文静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在我眼里,你们的性命不值钱。”   文静听得都糊涂了,这一会救人一会杀人的脑袋头大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女人对她们没有丝毫好感,对此她很愤怒,居然有人敢无视自己的可爱,不过这女人手下这十名属下倒确实很可怕,只是往马车周围一站,连拉车的马也慌躁得不停地踏着蹄子,却又不敢前行半步。   “活着回黄金城还是让马驮着你尸体回天关城,你自己决定!”   罗雅丹斩钉截铁地说道:“回天关城!”   “永别了。”月娇一抖袖子,黑漆漆地刀如毒蛇般朝着罗雅丹脖子刺去,但只刺出一尺便凝在空中,还没等文静鼓掌夸罗雅丹这一手帅气,立即发现另一只刀从侧面朝着自己刺来。   文静知道自己可没有罗雅丹这样的修为,这黑乎乎的东西顶部竟然比针还尖,只是遥空这么一指便让她如坠冰窖,尖叫一声慌忙朝马车下面倒去,活命当头哪里还顾得时候狼狈。下一刻,文静发现自己并没有狼狈的摔在地上,屁股上有只手托着自己安安稳稳飞出马车,立在距离路旁一丈远的地方,而飞射向自己的黑刺就斜斜地插在自己脚边。   文静惊慌地朝身后望去,四面空空根本没有人,就听得月娇声音像发情的母猫一般难听:“连你也要阻拦我?”   说话间第三根小刀在月娇一抬腿间从裤管中飞出,朝着空洞洞的虚空中刺去。   文静惊讶地看着马车上的月娇:“这女人失心疯了,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过她竟然能将这铁疙瘩藏在那地方,果然是变态。”   “虽然我不是他,但可以肯定你这样做会让他很为难的。”虚空中一只手伸出来,五指结印隔着数尺距离朝迎面而来的黑刺印去。一簇簇文静熟悉的力量如花团锦簇般在黑刺前方布成一道坚实的墙,将黑刺拦在空中:“虽然你现在修为突飞猛进,可同时分散力量对付三个人,你又如何能得逞。别闹了!”   文静感受着那道熟悉的力量,惊讶地叫起来:“神念,又一个炼神者!”   “你为什么帮她不帮我?”月娇气呼呼地朝空中喝问着。   “我只是知道,那家伙不愿意看见你们中三个中任何一人受伤害。”   月娇杀气一敛,信手召回三枚黑刺:“可是这两个女人威胁到先生的安危,你该知道封昊的手段。”   “不是还有我们吗?”   “不想和你说。”月娇冷眼一横,望着车厢里安然稳坐的罗雅丹忽然邪邪一笑:“罗大小姐你保重了。”翻身飞出车外,如黑燕般贴着地面快速消失在远处。   月娇一走,周围那些黑衣人也如幽灵般快速消失。   骏马骤然发出嘶鸣,脑门出多了一个三角星般的伤口,红白之物汩汩冒个不停。   “从不让人省心!”虚空中刚一道白影如惊鸿般一晃而过,朝着月娇消失的方向追去:“大小姐安好,小师妹倒没说错,不宜北上!”   文静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人帮月娇破了你禁锢。”   “他叫夺人,宋钰的朋友,难道他没告诉你吗?”罗雅丹跳下马车,看着奄奄一息的骏马,心中将月娇恨上了天:“看来咱们得步行了!”   “走路?”文静将‘走’字吐得极重:“除非是我疯了,才会同意你这个建议。”   “你可以选择回去,别忘了来魂丘最出名的是什么,不是矿产宝石也不是茶叶,而是盗贼、小偷、杀手、毒药、瘴雾,希望你这长相部符合疫人的审美观,因为还没有一个独身的女子在疫人的地盘安全地行走过。”   “走路也好,本小姐就屈尊降贵陪你散散步,正好见识见识封昊究竟是什么玩意,把那女人紧张成这样。”   “那叫纡尊降贵。”罗雅丹侧头眺望着薄雾中隐隐约约的平原。   两女跨出旱道,侧着朝阳。   一路向南。 第一百零五章 奔兽如潮   来魂丘是北域帝国三大凶地之一,但这里所蕴含的财富也是无数人取之不竭的宝地,各条商道都有络绎不绝的商队来来往往。宋钰知道罗雅丹的行程及方向,在进入碧玉平原的大道上看见了宋族徽记的马车,可惜时间间隔的太久,根本留不下太多有用的信息,但他已经得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独特痕迹依旧安静地躺在草丛中,两个大小相仿的脚印绕开大路朝着南边延伸。   其中一个脚印稍重,还走得歪歪斜斜,由此推断必然是玩心极重的文静的脚印,浪费了文眉山给她取这名字时的期望。罗雅丹脚印跨度一致深浅均匀,想必她已经料到前途不会太顺,所以不肯浪费太多体力。   又前行几里,宋云顺利找到两人丢在路边的包裹:“倒是学聪明了,开始懂得将影响自己体力的累赘丢开。”宋钰微微加快脚步,按照两人的速度,他再有半炷香功夫就能追上,但是宋钰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月娇会出现在,罗雅丹的改变方向与月娇出现必然有着联系。   半小时后,脚印消失在一片沟壑纵横的峡谷上方。   宋钰勒马停在悬崖边,悬崖两侧他都已经搜索了好几遍,脚印无端端地就在眼前消失,以罗雅丹文静二人的能力,是不足以从这二十余丈的沟壑中飞下去的。   映入眼前的是无数横七竖八的沟壑,误入其中一条都可能将宋钰带向背离罗雅丹二人更远的方向,沟壑中是无数凌乱的脚印。来魂丘地域极广袤,黄金城本就靠近南端,再往前方走越是靠近移沙族的地界,除了一些游散不肯群聚的疫人外,更多的便是野兽,天长日久后这些沟壑就成了兽道。   视线越过兽道,便是起伏延绵的丘陵,无数植被覆盖下的绿色世界。   “如果是从前的你,不会有太多的犹豫。”识海中一个声音轻轻叹息:“你越来越像一个俗人,越来越多的情欲在支配着你的行为。”影神的声音传来。   宋钰微微惊讶:“你醒了?”   “我从来没有陷入沉睡中。”影神不屑地说道:“只是我们不愿意说话而已。”   “你们?真是讽刺,我以为你会和嗜神永远争斗下去,直到你们找到新的宿主又或者其中一方消亡。”   “那是因为她有不得不求助于我的事,你也……好自为之吧!”   宋钰早已习惯影神的故弄玄虚,目光眺望着远处:“什么情况下两个大活人才能忽然消失?”   “消失的原因很多,相信你也能做到这一点。千万别小看疫人,我已经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来至于前方的疫神窟,其中凶险足够让你这样的凡人死好几回?再说那两个女娃都修炼的是《碧落赋》,你该知道这秘典有号称穷碧落下黄泉的美誉,区区几十丈的距离应该不会真正难住她们。”   宋钰在识海中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落入疫人的陷阱,被带到疫神窟?”   “我不知道,我能告诉你的是前方有什么。”影神很负责任地说道:“疫神窟是疫人的圣地,也是疫神当初降临的福祉,虽然经历了数千年,但疫神的气息却并未彻底消散,我已经察觉到它的存在。散落在来魂丘的疫人何止百万,但这些年从未发生过动荡来看,他们的领袖依然被疫神所钟爱。”   宋钰心急如焚却不敢贸然做出决定,只是往前或向左一步,却可能与罗雅丹、文静之间的距离变成相隔千里。   “你以前特别喜欢说一句话:无论选择什么方向,都会游向同一个宿命。”   “在你坐上影神神座的那一天,这将会成为你一生的座右铭。”   “听着像一个悲伤的故事,我不会喜欢的。”宋钰将酒壶塞回马背的皮囊中,张开双臂,直接从马上朝着下方飞扑:“同为神座,你应该对疫神比较熟悉吧?”   “同为杀手,你对山鬼谣是否熟悉?”   宋钰不再说话,山鬼谣是三千弱水的首领,除了这名字以外他对这个人没有丝毫概念,陌生得紧。但既然能有无数人为他效命,一方面固然是西亚财团雄厚的资本支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有着神鬼莫测的修为,号称近百年来的天下第一人,一身修为直逼天阙世家那些老怪物,统御着大荒整个暗世界。   宋钰如鸿宵轻羽般洒脱地落在兽道边缘,下方数丈深的坑道延绵向远处,入眼的是凌乱不看的野兽粪便,空气中也带着难闻地气息,刺得鼻孔隐隐作痛。   “你遇着什么麻烦了?”宋钰脚尖在地面划动在沟壑上方飞奔,身形如弹丸般一跃便是数十丈:“对于那个霸占着识海最深处的怪物,你恨不得让她立即死去,她拥有第一代神座的神魂,你现在虽然能和它旗鼓相当实则是因为它境界跌落得太厉害,作为新神你是永远杀不死嗜噬神的,你心中很清楚这一点。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不是你也遇着同样棘手的麻烦,你不会去出手帮它的,而不到维系到自己身死道消的关头,她也不会向你求救。” “第一代神座又如何?”影神声音中出现一抹重重的鼻音:“当遇到魔神,才知道自己的藐小,而且那还是初代魔神。就是你以前喜欢给罗家小丫头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有你不能到达的地方,有你不应到达的地方,有你一辈子也不会去到达的地方。’对我们而言,就是发现了不该去发现的力量。还记在范旭地窖中被你得到的那东西吗?”   宋钰微微一愣,随后醒悟过来:“虬龙须。”但对于魔神与神座之间区别,他依旧一无所知,大荒世界隐藏着的秘密,千百年来没有人能真正解开过。   “是的,当初噬神帮助你将虬龙须力量唤醒并成功植入你手臂中,若没有虬龙须力量的相助,你如何能在龙蛇气蟒下活过来,有如何能感悟到世间万物的真正本源?”   “别打哑谜了,直接说吧?”   “因为虬龙须本就是万物本原,它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你感悟万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你这些日子修为虽然没有多少进境,但境界却已经超然于大荒修道者无数。你知道噬神的能力,它正是依靠吞噬世间所有力量才从第一代神座中衍生而出,只是她的贪婪却为自己埋下祸根,不但如此还给整片识海带来了灾难。”   “虬龙须。”宋钰喃喃地回应了一声,这东西范旭看护得像个宝贝,为此还不惜千方百计找能开启虬龙须的人,甚至不惜暴露天目位置也要得到它,但宋钰从来未将它记在心上,范旭在一城一地确实算个人物,但要放到整个北域帝国,怕只能是小角色,这样的人手上能有什么好东西?当初,也只是为虬龙须能迅速恢复自己筋脉而稍微感到惊讶而已:“难道以噬神的能力还对付不了一枚小小的虬龙须?”   “虬龙虬龙,囚于牢狱而神威常在!”   扑腾!   宋钰真元一岔,直接撞在兽道坑壁上,滚落在地面,震得两旁泥土簌簌颤落。   “狱龙!”宋钰觉得自己小心肝快被影神一句话给吓出嗓子眼:“垩神战纪时代就已存在的那个怪物?我身上这东西是那怪物的?”   “不然呢?狱龙是整个大荒最初代的魔神,和你身上那小恶魔同宗同源。”   宋钰知道影神口中所指,自然是小白,以千万亡灵镇压于大荒最边缘冰雪世界的恶魔——神龙!   “狱龙是垩神战纪时期最倔傲的神灵,有着教条一般的生活和坚定不移的信仰,眼看着魔神之争却自得逍遥。在垩神时代那些乏味的日子中,即便是心如止水的他仍然笃定地坚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儒雅不群的寰帝和洒脱不羁的宇王曾经是他的知心好友。三人都对天地最钟爱的精灵火羽痴迷,最终火羽喜欢上洒脱的宇王,而寰帝不得不迎娶家族神女为妻。此后狱龙将自己龙精交给宇王,也就是现在在你袖口里睡觉的小白,宇王借此讨好火羽欢心。”   “此后不久魔神大战爆发,狱龙也自我放逐,将自己囚于地肺毒火中,这其间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但除了他们三人外再也没人能知道。噬神在试图吞噬虬龙须的一瞬间,却将地肺毒火中沉睡的狱龙唤醒。你很久没有回到识海不会明白,现在整片识海都被这家伙霸占着。” 宋钰有些哭笑不得:“我这脑袋还是不是自己的,怎么谁都喜欢占据着不走?”   “这身体本来就不属于你,你也是域外天魔,只是在占据这具身体后将寰宇中游离的力量带入到这具身体里使之成为独立的世界。对我们而言,在这世界里你就是初代魔神,而我、噬神以及狱龙须、小白都是次代神座。说到底也是因为你能养出紫气,我们都希望从中得到解脱,重归自己神座而已。”   “只是,你这初代神更像是一担花肥。”   “这也能让你们得意?”无论是谁被否认都不会感到高兴,即便是对方是这大荒不曾显露的神邸:“你这样有恃无恐地说出来,是为了让我感到更深的挫败?”   “因为你将继承我的力量,执掌影牙。”影神声音中确实没有任何的幸灾乐祸:“垩神战纪后数十年,整个天地倒置,我们便在这一代中孕育而生,无数神座散落在大荒各处,无数神座开始陨落,或是消失于魔神大战时撕裂虚空造成的幽门间,或是成为武凌修炼登神炁的丹补,我不知道我能否等到重新回归神座的那一天。除了狱龙外,恐怕所有的神座都在担心着这样的事发生。如果等不到那一天,我希望有人将我的东西传承下去。”   “你是希望杯更多人的人供奉着吧!神座的出现我不懂,但我知道我原来那个世界的神仙圣佛就需要被供奉,在香火中他们才能永世传承。”   宋钰觉得自己这话似乎说得有些重了一点,不管怎么说影神终究是给了他极大帮助,甚至在识海山崖上留下一道剑意,可惜以宋钰现在修为,暂时连多看一眼都感到困难,同时心底越发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你们出现的?”   “我是在杀戮的阴影中生出灵性,其实在这一点上和疫神那家伙倒是很像。狱龙的惊醒正破坏着我们的本源,噬神预测第二代神座将会出现。”   “这不关我事。”   “八个天阙世家的顶级高手会登二代神之列,其次还有先前说过的山鬼谣这样的人物。”   “等等,这些都是人,他们有血有肉。”   “那些活了几百年的家伙还需要用凡人的标准来衡量?垩神时代的大陨落给我们存在的机会,而现在狱龙醒来了,他正将我们才能拥有的力量转嫁入人世间,二代神将会踩着一代的身躯跻身神座,用大荒的话来说就是:像天阙世家那样的高手会用我们的神魂来壮大自己。”   “按照你这样说,我也能够成为神座,因为我身上的神似乎已经够多了。”   “域外天魔是他们首先要讨伐的对象。”影神冷冰冰地说道:“天劫会将你暴露在那些人眼中,你已开了两次雷池,在第三次雷池开合后,你域外天魔的气焰会像狼烟一样暴露在天下人眼中。”   宋钰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要你明白,嗜神想要让你神魂迅速强大起来,直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她会夺取你神魂,而你无力反抗;狱龙须却在改造着你的体魄,至于打算我有些不清楚,但以狱龙的神通他必然知道你的过往,怕也存心不良。你这样一路前行必然会经过疫神窟,我不想你糊里糊涂死去。”   奔兽如潮,震得身下大地颤抖。   宋钰眼前,扬尘漫天。 第一百零六章 战吧(大结局)   宋钰前世见过许多壮丽奇观。   潮头堆涌携天拥地的钱塘江潮,鸣声如雷势如千军对垒的黄河,泰山上变幻莫测瞬息千姿的云海;但兽潮却是第一次见着,从最初随意一望到后来坐而静看。   无数奔兽在兽道中前赴后继:“若是文静在此,必然要我抓一些色彩好看的来给他做宠物,只是这些家伙的个头明显大得离谱,也不好相处。”   影神没有说话,而宋钰也警觉地将目光朝远处兽道望去,却见着一个小巧身影从兽道边缘冒出半截身子,朝着这边快速靠近。   奔腾咆哮的兽蹄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阴森湿滑的气息。   宋钰立于坑道上,眼中的惊讶却难以掩饰,直到那人靠近自己面前,他才想明白那种类繁多的野兽为何会出现的原因,一切答案都能在那人手上的蛇鞭上找到,而让宋钰感到难受的气息正是中对方脚下那巨蟒中散出。   一条数丈长的巨蟒停到宋钰面前,蟒头上站着裹着兽皮的男子。疫人生而矮小,不能从身高上去判断,但脸上肌肤倒是隐隐红润,似乎也才不足二十:“有人说你是夜叉。”   “那人是谁?”宋钰笑笑,缓解着心头恐惧。没有人能清楚地说出为什么人类对蛇有着一种天神的恐惧,即便是宋钰也不例外,话音未落心生警兆,抬脚迅速往旁边移动半尺,继而听得听得一声厉啸从耳畔传来。   脚下尘土飞扬,一道鞭印赫然出现在宋钰先前落脚处。   那人眼中闪烁着凶光:“在至高无上的疫神面前,让你回答已经是无上恩赐。”   宋钰转身便走,身后传来那人戏谑的声音:“走吧,走吧。回头我就将那两个女人供祭给疫神。”   “你抓了我朋友?”   那人脾气显然很糟糕,又是一鞭子抽来。鞭、茅这一类的武器和刀剑不同,距离越远威力越发恐怖,而且这鞭子上竟然带着能震荡心神的力量,在最初一鞭的时候宋钰并未在意,但第二鞭刚动,他识海又立即剧烈震荡开来,直到鞭子彻底落下。   “看来你记性并不好。”那人对宋钰避开自己这一鞭并不感到奇怪,如果大名鼎鼎的夜叉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死在他手上的乌蛮就太不值得了:“你没有向我提问的权利。”   “看来咱们不能好好谈谈了。”宋钰往前缓缓迈出一步。   静寂的旷野在那一步间骤然风走云奔,数丈内空气瞬间暴躁无比。   “卑微的生物。”那站在蛇头上的人忽然尖着嗓子叫起来,手上软鞭随着他的甩动而在空中洒出无穷无尽的惨绿幽光,只是眨眼间已经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至高无上的疫神,你在大荒的追随者狼崖需要你的指引——”   宋钰第二步才踏出,整个身躯便如弹丸般弹射出去。从极缓的抬脚到迅雷般的飞扑几乎达到眼睛捕捉轨迹的极限。宋钰根本不去理会面前惨绿雾褐中对方究竟在弄什么玄虚,扬手便是从乌蛮那里偷师过来的“抚大顶”。   仙人抚顶;可授生长,可消生死。   一团红蒙真元在宋钰掌心间飞速旋转,冲入绿雾中便如大浪淘沙般将周围三尺空间吹散,宋钰相信,这一瞬间的间隙还不足以让对方来得及挪移方位。   “——风巽神临!”   狼崖最后一个声音恰好传来,一道蟒头直接从绿雾中横冲而来,和宋钰右手撞在一起发出轰然巨响。   宋钰也被巨大冲力反震出五丈外,身形还在空中翻滚漫天鞭影已接踵而至,绿雾中狼崖那尖锐得刺耳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愚蠢而无知的人类,竟妄图与神为敌。”   鞭影在空中戛然而止,被宋钰稳稳抓在手中,却觉入手冰凉,低头一看赫然是条黑得发亮的长蛇,正吐着猩红的舌叉在眼前不停晃动,狰狞的獠牙让人一望之下便觉得毛骨悚然。   宋钰猛然松开手跌落在地上,双手死命按住脑袋,无数声音从黑色舌叉上发出,如锥子般钻入他脑海,便如在识海中络绎不绝投下无数巨石。   狼崖浑身裹在惨绿的雾霭中缓缓靠近,随手一抬那黑蛇又化作长鞭飞盘旋在手手腕上:“神道同体又如何,在伟大的疫神面前依旧不过是卑微的生物而已。风巽神临就是为对付炼神者而显著于大荒,可以让你在半炷香内变成失去意识的白痴,喔……对了,你本来就该是白痴,未来影主!”   “灵器!”宋钰几乎可以肯定狼崖手上这毫不起眼的长鞭是一件灵器,而且是已经渡过成长期的灵器,仅仅是比世家神兵低一个等阶,却能将大荒无数兵刃碾为粉末。腰后直刀在鞘中发出剧烈跳动,但宋钰更认为那是一种畏惧,就像寻常修道者在剑宗宗主面前会被无限制地压制气息而由衷发出恐惧。   灵器的铸造需要极其复杂而繁琐的程序以及无数材料,更难得的是需要器灵。当初若非之所以要设下无数关卡消耗宋时关真元便是为了自己能亲自斩下宋时关认为,在杀掉对手前一刻,强行抽取影主的魂魄作为器灵。   灵器的铸造也相当苛刻,一年中只能有一天时间铸造,便是在二月二那天,在第一丝晨曦从头顶照来时起炉,只为采本年第一缕阳和之气融合器气,以百日为期锻造,不可多一日也不可少一日,这和怀胎十月一个道理。   早产与晚产都是坚决不允许的,须得在恰到的时候,自然的瓜熟蒂落。   灵器对外形、长度也苛刻到极点,在大荒所有的灵器几乎都是剑,并不是因为大家喜欢剑的缘故,而是剑中直而对称,在祭炼上能将风险降到最低,而不规则的刀却鲜有人尝试。剑成后还需有大儒刻携的铭文或用自身心血加持的印信,百器堂如意决总纲中描述为:   “慢真日益,正道日晦,邪伪交驰,上下返覆。”   成型后灵器不能离开身畔,无论坐卧行走,每日都需要主人以真元温养,直至能随主人呼应而发出嗡鸣,剑灵始成。剑宗宗主能千里外掌控自己灵器,几乎成为北域帝国一个活着的传说。   “将软鞭祭炼成灵器,这几乎不可能的事。”   狼崖立在舌头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身下宋钰:“这是疫神的神迹,是神赐予他的仆从的礼物。”   宋钰心中将影神骂得半死,他好歹还是影神的宿主,结果这家伙竟然寒碜到连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没给自己留下,有的只是面具、衣服和藤条箱。   衣服!宋钰脑中灵光一闪,以前影神就说过,要修复魂蟒袍便需天地异宝做礼器之物,狼崖手上的灵器可是出自疫神之手,要这还不算异宝,那他就只有去天阙世家盗神兵了。   用灵器、神兵来修复一件只能算不错的衣服,宋钰自己都被自己这想法吓得不轻。上一世才刚上学就学了买椟还珠的寓言,没想到这样的情形真会在自己脑海中出现。   “神座啊,很了不起吗?”感受着腰后短刀急切的跳动,宋钰手猛然拍在刀鞘上。   直刀出鞘,带起一抹紫黑色真元斩入身前绿雾中:“这一生老子就和长虫有缘。”   这话宋钰说得极诚实,身上的魂蟒袍、龙蛇术划出的三分玄奥气蟒、虽然还不知道形态但想来也不会差太多的狱龙,任何一种放到修道者身上都可谓是灭顶的灾祸或者无可比拟的财富。   这一刀,得三分太虚剑意,影神三绝中一分虎上行、一分凌沧海、一分笑红尘,剩下四分真髓则属于宋钰自己的。   这是他和闻祝一战后最大的收获。   前方传来一声嘶吼,绿雾迅速消散。   狼崖手持长鞭立于其中,身下巨蟒头颅被斜斜一刀斩为两截,空气中尽是腥恶气息,蛇头中流出无数红的白的粘稠之物,没有穷尽地淌入他脚下泥土中。   “你是如何做到的?”这一次,狼崖再没有用哪种冰冷而高傲的口吻,对于他而言就算是自己身死道消的那一天,被疫神认可的神殿守护兽也不会有任何的损伤,但偏偏这种事就出现在眼前。   “现在,我们能好好谈一下了。”宋钰再一次朝对方踏出一步:“我的两个朋友在何处?”   “神殿。”狼崖满怀敌意地盯着宋钰:“你刚才是如何做到的?”   “最近新领悟的一点小手段,我将它称之为战鬼。你该庆幸我最近身上只有一柄刀,第二刀狩神,你没机会见到了。”   “疫神的追随者从来不会在同一个错误上犯第二次。”狼崖声音再次高昂,手上长鞭划着万千叠浪扑面而来:“只需将你变成一个废物就足够了。”   每一道鞭影都是一条吐着猩红舌叉的长蛇。   这一刻宋钰觉得成为炼神者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事,这世间依旧逃不过一物降一物的准则,蛇鞭几乎就是为克制炼神者而存在的,鞭声一响便让他识海开始翻江倒海。   翻腾的识海上隐隐有一道波浪起伏,渐渐成为一道兽的铁瘠,那仅仅只是波涛,但宋钰相信那横在浩瀚识海中央的背脊只是某个大家伙的冰山一角,隆隆的雷声在识海伤上空炸响:“神威!”   这声音对宋钰来说陌生而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这是除开嗜神、影神之外的声音,他的识海中果然出现了第三个意识;他感觉熟悉是因为这声音将他思绪一瞬间带到几个月前与闻祝一战之时,在被带着龙蛇术真元的气蟒冻住的刹那,正是这声音救了宋钰一命。   果然,那声音再次吐出一个宋钰意料之中的音节:“雷霆!”   神威雷霆!   带着狱龙意识的虬龙须,或者说这本就是狱龙的一道分身。   宋钰一抬脚朝虚空迈出小步,面前无数黑蛇纷纷避让,耸拉着蛇头,仿佛臣子恭迎着至高无上的陛下。   宋钰出现在狼崖身前,一记抚大顶印在对方脑门,然后顺手将他手上长鞭抓在手中。   “你杀了我,杀了疫神的追随者。”狼崖咧嘴一笑,大团大团的鲜血从口中咯出:“你永远不知道你做了一件剑多么愚蠢的事,在疫神指引下,十万疫人都会将你视着亵渎神灵的魔鬼,神殿里还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疫神追随者。他们即将找到你,将你心肝挖出来祭奠疫神以洗脱你的罪孽。还有封昊,他也在神殿,他会当着你的面杀掉你的两个女人,让你在痛苦和悔恨中死去。”   狼崖一口气说完,才轰然倒地。   “死人还这么多废话。”宋钰冷冷瞟了一眼地上尸体,随手将外套解下,露出衣服下面一件用丝线镶嵌着红色蛇图腾的漆黑长袍。   皮鞭静静悬浮在离地三尺空中,无数神魂钻入皮鞭中,用比量子扫描仪还精密的方式搜索着皮鞭每一寸空间,然后嘴角微微牵动:“原来你在这里。”   嗜神告诉过自己,他修炼出来的并不是寻常人修炼的神念,而是天地间最纯粹的神魂,这就与真元和元炁的关系一样的道理。   真元是从元炁中转化过来的,只有被转化的部分真元才能被修道者掌控,而登神炁却能直接将天地元炁提供给修炼者。   一道半尺长的墨绿色器灵被宋钰野蛮地用神魂抽取出来,在还来不及消散于天地间时,又被他用《碧落赋》上技巧植入魂蟒袍中。   魂蟒袍随风鼓动,就如腰后长刀一般开始发出雀跃的欢呼。   宋钰感受到天地间无数清风从四面八方涌来,钻入袖口中,这一刻他竟有着无比的信心,让宋钰相信即便真是疫神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无所畏惧。   失去器灵的长鞭软软地掉落在地面上,随后迅速变成一截灰白的死皮。   与此同时,前方大地上野兽嘶吼此起彼落地传来,数十道磅礴力量如流星般快速朝着这边飞扑。   感受到宋钰战意,一头悠悠巨蟒从魂蟒袍上探出半截身躯,张开血盆大口仰天嘶鸣。   尖锐的獠牙上,一溜精光在上面闪烁。   “封昊!”宋钰仰头发出如野兽一般长啸,驳杂不纯的虚无炁如迎风而长的长青藤,冲天直上。   宋钰长啸在大地上空延绵、延绵——   恰时,一道惊雷在头顶乌云中炸响。   天空被一道巨大的闪电劈成两半,闪电下,几道身影正从远处向这边飞快靠近。其中一道真元阴晦而气壮,该是封昊无疑。   宋钰立在纵横交错的兽道上方,手中短刀斜斜指向苍穹。   “战吧!”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