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龙兴华夏》 作者:银刀驸马 第一章死刑-魂穿-我在哪儿?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上的时候,几名法官在黎明中走进了深州市公安局的死刑犯看守所。 接待室位于另外一处封闭通道的尽头,有公共接待室,也有单独接待室。这是一处单独接待室,有二十多平米,居中就放了一个有十平米的长方形大桌,与地相连接,一般人根本就无法撼动。长方形的最长两端,各放了一张塑料椅,来访人所坐的那张塑料椅正对着接待室的门口,没有链条与长桌相连,而对面的那张塑料椅,竟然和长桌捆绑在一起,除了可以小范围移动以外,不能举起,不能带走,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防止犯人拿椅子做武器伤人。 法官们到达后,很快,犯人便被带了出来,在那张和长桌捆绑在一起的塑料椅上坐好。 这是一个文雅俊秀的年轻人,他身材颀长高大,略显瘦削,尽管带着镣铐,但他的一举一动却没有丝毫滞涩之意。 而且,和以往法官们见到的被确认通知执行死刑后便寻死觅活叫嚷上诉或痴呆木然的犯人不同,眼前的年轻人神态平和,淡定从容,令法官们大为吃惊。 法官们在询问了犯人姓名年龄生日籍贯之后,将一纸确认书和一支笔递到了他的面前。 “林义哲,你因故意杀人罪被依法判处死刑,根据最高法院签发的执行命令,今天对你执行死刑的判决。你看一下签个字吧。” 叫林义哲的年轻人快速看了一眼确认书,拿起笔来,在签名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的手指细长有力,签字的时候行笔挥洒利落,毫无阻滞之感。 “你还有什么遗言,信札,遗物需要交待的吗?” “我想在行刑前,能安排见我妻子最后一面。”林义哲平静地说道。 几名法官对望了一眼,“可以。” 就在这时,一位美丽的女警官由深州市公安局长谢宗翰陪着,走了进来。 女警官认出了这些法官,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小彤,你来了。”林义哲看到女警官,脸上现出了一丝开心的微笑。 女警官看着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桌上的死刑确认书上。 她知道,此时此刻,一切都已经不可更改。 “这位是……”一位年轻的法官看着女警官,有些迟疑的问道。浑没注意到身边的同事们那宛如看白痴的目光。 “我叫赵悦彤,是他的妻子。”女警官回答道。 “噢!我想起来了,在电视上——” “你们已经履行完了职责,现在可以不再占用我丈夫有限的时间吗?”赵悦彤打断了他的话头,盯着他说道。 “那好那好,你们慢聊。”法官们被女警官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了,他们收拾好东西,快步的离开了接待室。 当法官们走出接待室,来到走廊里时,隐隐听到一句“义哲,家里一切有我,你放心的去吧……”接着便是低低的抽泣声。法官们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着头叹息了起来,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感到沉甸甸的。 ※※※※※※※※※※※※※※※※※※※※※ 行刑室旁,观察室。 赵悦彤来到了玻璃窗前,双手轻轻的扶住玻璃,向行刑室望去。 赵悦彤看着她的丈夫林义哲被放上了一张不锈钢制的行刑床上,几名医护人员上前将他的四肢和身体用皮带紧扣在了床边的围栏上。林义哲躺在那里,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之意,仿佛这是一场例行的身体检查,而不是剥夺他生命的注射死刑。 一个戴眼镜的医生进来,开始准备行刑设备。 这名医生打开了一个铝制的手提箱,里面是注射死刑用的药物,一共有六根管子,里面的药物分为蓝色、黄色和无色透明三种颜色,它们全都连在一个输送药物的泵上,医生在检查了手提箱之后,开始将电脑连在了手提箱上。在连好电脑之后,医生将针头插进了林义哲胳膊的静脉血管里。他的几名助手则在往林义哲的身上粘着各种检测仪器的电线,这些检测仪器是用来检测他注射后是否真正死亡用的。 赵悦彤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这些设备和毒剂,她知道,这些是将要收走她丈夫生命的东西。 林义哲迎上了赵悦彤的目光,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她也笑了笑,恬静的笑容里带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医生们很快完成了一切准备工作,主持这一切的那位戴眼镜的医生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一切就绪,警长点了点头,发出了执刑的号令,医生随即来到了电脑前,正要按下了回车键,林义哲忽然说道,“医生,能给我和小彤一人戴一个耳麦吗?我希望和我的小彤说着话去另一个世界。” 医生有些惊讶地看着林义哲,随即用询问的目光望向谢局,谢局照例点了点头,医生转头向一位助手吩咐了几句,助手快步离开,不一会儿便拿来了两个耳麦。他把其中的一个给林义哲戴好,另一个则交给了一个小护士,转交给了赵悦彤。 “小彤,能听见我说话吗?”林义哲看到赵悦彤戴好了耳麦,立刻问道。 “嗯,我能听见。”赵悦彤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还需要什么吗?”医生在一旁问道。 “不需要了,谢谢你,大夫。” “那我要开始了。” 医生说着,按下了回车键,赵悦彤看到第一管药开始往林义哲的静脉里注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小彤,我要走了。我给你唱首歌吧。”林义哲说道。 “我听着呢。”赵悦彤平静地说道。 “……忘了有多久……才能听到你……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 “……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也许你不会懂……从你说爱我以后……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林义哲的歌声有如天籁之音在行刑室响起,室内的人们一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全都停止了动作,似乎完全沉浸于这生命最后的歌声之中。 此时铝制手提箱内的第一根管子已经注射完毕,机器自动的开始第二管毒剂的注射,虽然毒剂的注入量在逐渐增多,但是林义哲的歌声却丝毫没有走音的迹象,而且逐渐高亢嘹亮起来。 “我要是有男朋友这么对我,哪怕……我倒贴……也愿意……”站在赵悦彤身边的小护士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负责行刑的医生的额头汗水开始涔涔而下。 因为直到现在,他“杀”了那么多人,这样的场景还是头一次碰到。 “……我会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象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一起写……我们的结局……” 当唱到最后这一句时,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在铝制手提箱里,第三管毒剂注射到了一半的地方,管内的活塞却怎么也推不下去了! “怎么回事?”医生焦急的问道,几名助手立刻慌开始检查起机器来。 “机器的推力还在,但是针管却再也推不动了!” 听到助手的回答,医生开始慌乱起来。 林义哲从容的唱完歌,把头转向了赵悦彤。 “活下去,小彤,为了我。” 林义哲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注射毒剂的针筒象是因为内部承受不了压力,竟然爆开了! 四散喷撒的药剂带着玻璃碎渣溅了医生一身,让他一时间狼狈不堪,而就在这一刻,刑床上的林义哲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用手捂着嘴的赵悦彤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悲痛,扶着玻璃失声痛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当医生失魂落魄的从行刑室走了出来时,坐在走廊椅子上的赵悦彤象是疯了一样,突然像一头暴怒的雌狮一般不顾一切的冲上去用两只手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你这个杀人犯!是你杀了我的丈夫!我要你一命抵一命!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赵悦彤的纤纤柔荑此时仿佛变成了铁钳,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发白,医生的眼睛立时激凸起来,不住的向上翻着白眼。 “小彤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放手!放手啊!”谢局赶紧招呼几个警察赶忙扑了上来,他们有的拉住了赵悦彤,有的则握住了她的手腕,想要迫使她放手。 就在这时,赵悦彤的手猛然一松,整个人象是虚脱了一样的软倒在了那里,晕厥了过去。 谢局吩咐手下们七手八脚的将赵悦彤抬下去抢救,走廓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下医生用手捂着脖子坐在地上,大声的咳嗽不止。 ※※※※※※※※※※※※※※※※※※※※※ “……鲲宇!鲲宇!” 这是哪?是阎王殿吗?我死了吗? 林义哲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满是泪痕的少女的俏脸。 第二章补洞房 什么?鲲宇? 林义哲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女,怎么看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不过她生得着实好看,完全可以划到萝莉一列当中。 只是,眼前的小萝莉穿的衣服,怎么看起来象是……清服? “小姐!快看快看!姑爷醒了!” 说这话的,似乎年纪比刚才的小萝莉还要小上一点,从衣饰上看,象是丫鬟。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鲲宇!”叫林义哲“鲲宇”的少女用汗巾轻轻地擦拭着着他脸上的汗珠,一双泪眼满是关切之色。 “我这是……”林义哲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一主一仆两个少女,回想起之前的经历,象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缩下了后面的话。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室内,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紫檀木架,上面有一只精美的粉彩花瓶,而花瓶里,赫然插着两支孔雀花翎! 而在另一个紫檀木架的花瓶上放着的,则是一顶清代的官帽。 林义哲隐约的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的心里似乎不愿意承认这样的现实,他又转头看了看别处,映入眼帘的是精美的多宝架上陈设着的玉器和瓷器,以及书架上的玉插屏和线装书,还有没有玻璃却是雕工精美繁缛的窗户…… 当然,还有面前的这两个清服主仆打扮的萝莉,以及她们对他的怪异称呼……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你“穿越”了! “姑爷,你不记得了吗?那****发了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直到现在才醒过来呢。”“仆服萝莉”高兴地说道,“小姐都吓坏了。” “噢……”林义哲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刚要直起身来,“主服萝莉”立刻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躺下。 “你刚醒过来,身子还没复原,别着急活动,再躺一会儿吧。我去叫人给你炖碗鸡汤喝吧。瞧你,汗都把衣服湿透了。” 林义哲依言重新躺了下来,“仆服萝莉”下去吩咐人准备鸡汤,而“主服萝莉”则留在床边照顾他。 此时心事重重的林义哲似乎还是不愿意相信穿越的事实,他看着架子床上的精美图案,叹息了一声,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鲲宇怎么想着问起哪一年来了?” 清服小萝莉此时完全沉浸于丈夫醒来的喜悦中,并没有意识到丈夫的问话有些怪。她转身换了一条汗巾,一边继续给林义哲擦汗,一边随口问道。 “我想看看脑子糊没糊涂。”林义哲笑了笑,说道。 “今年是同治六年,鲲宇难道连这个都忘记了?”小萝莉看着林义哲,眼中闪过一丝奇怪之色,但还是给出了他最想知道的确切答案。 “同治六年?!1867年啊……”林义哲只感觉到两眼一阵发黑,一时间如堕冰窖。 1867年11月2日,林义哲穿越回了晚清。 看着细心照顾自己的美丽小萝莉——她应该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妻子了——林义哲的心里,并没有那些穿越小说主人公经常有的“得生贵家”的庆幸和窃喜,他的心里,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自己虽然穿越到了1867年的中国,但除了这个年代,他对自己的身份,所在的地方,甚至于眼前照顾自己的妻子的名字,全都一无所知。 他并不象好多穿越小说里写的那样,在穿越之后,拥有被穿越者的所有记忆! 现在的他,已经意识到,就在刚才,自己冒失的问现在的年代,实际上就已经是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如果自己面对的不是这个天真可爱的小萝莉,而是一个精明成熟的女人,后果恐怕已然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林义哲的额头再次渗出了汗珠。 幸亏他没有再问“夫人贵姓?” 否则…… 现在,该怎么办呢? 恐怕,只能从眼前的小萝莉身上着手了。 既然她是自己的妻子,晚上必定会和自己同床共寝,那时,自己的“催眠术”便可以派上用场了。 作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他对“催眠术”的运用已经很熟练了。 现在的他,也只有用这样的方法,了解这个时代的自己的详情了。 林义哲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照顾自己的小萝莉,小萝莉可以说生得十分美貌,那种美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可以用“天仙”两个字来形容,鹅蛋形的脸,细细的眉毛,弯弯的秀眼,又高又直的鼻梁,和一张小小的嘴巴,无一处不是配合巧妙,实在是上天的杰作。而且她的相貌和神态,正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看到林义哲在盯着自己,小萝莉的双颊竟然飞起了一丝红霞。林义哲看着她的剪水双瞳,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愣。 从那的眉眼和神态所透露出的信息,他凭着自己的经验,已经准确地判断出,眼前的小萝莉,虽然嫁给了自己,但仍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正处”。 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亮丽,这是只有纯洁的女孩才拥有的光彩。虽然他只和她交谈了几句,但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她带来的那种难言的清新愉悦。 作为一名有相当的工作经验的心理咨询师,他在这方面,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经验。 在他原来的那个时代,过早的交出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的女孩子们,眼神更多的带有欲望和冲动,一看之下,显得浑浊和迷惘,即使一些幸运的女孩子由于生活的满足,眼光很是明亮,但也不是象这样的清澈纯洁。象好多著名的女演员,在扮演少女时无论举止动作还是神态装束都可以做到惟妙惟肖,但是眼神却是无法模仿的,有经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林义哲之所以喜欢这样眼神清亮的女孩,是因为从外表上看就能知道,她们还保有着那种女人特有的纯洁。 既然眼前自己的“夫人”还是一个纯洁的未经人事的女孩子,但为什么要叫自己“鲲宇”呢? 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 “鸡汤好了,小姐。” 随着一阵肉香飘来,那个丫鬟装束的小萝莉重新出现在了屋内,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的雕漆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精致瓷碗。从外观上林义哲就能够判断出,以后世的标准,这两件东西的价值就是放在这个时代,也是不菲的。林义哲还注意到了瓷碗上的鸳鸯图案,这更加证实了他刚才关于自己的“正处”妻子的判断。 既然这样,那就…… 林义哲的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个“邪恶”的想法,他看了看接过瓷碗准备喂自己喝汤的小萝莉妻子,心里不由得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生出了一丝愧疚。 自己真的要补一次别开生面的“洞房花烛夜”吗? 不知不觉的,小萝莉喂着自己,将一碗鸡汤喝得精光,看到林义哲的眼上泛起了红晕,小萝莉显得非常高兴。 “你再睡一会儿吧,别下地走动。”小萝莉又用汗巾给他擦了擦汗,说道。 怕露馅的林义哲不敢再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真的因为昏迷过久而有些疲乏的关系,他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如同他心里隐隐企盼的那样,回到自己原来的那个时代,而是仍然躺在床上。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屋内的桌上,正燃着一对龙凤红烛,让屋内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而白天照顾自己的小萝莉,正坐在架子床边,一手挽着床帘,正含羞带笑地看着他。 小萝莉这时已经脱掉了白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清服外套,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丝质亵衣,显得她的身子象白缎子一样光滑,如同玉石一般透亮。透过衣纹,林义哲能够看到她里面的大红肚兜裹着的鼓涨涨的胸部。她的身材不高,腰儿细细的,腿长长的,小巧的一双秀足,紧夹着的圆圆的丰臀,让林义哲真切地感觉到一个青春少女特有的美妙。虽然在原来的那个时代,在类似这样的情况下看年轻漂亮的女孩已经不是第一次,但都没有眼前这个女孩那么令他动心。 不用说摸,光是看,那修长的双腿和丰满的胸部就已经诱发了林义哲的冲动。 但此时林义哲知道,现在还不是和她亲热的时候。 他有太多的问题,要她来告诉他答案。 机不可失,就在小萝莉和他四目相视的那一刻,林义哲发动了催眠术。 小萝莉看着他的眼神渐渐的变得朦胧起来,如同罩上了一层云雾,她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消失了,神情也变得恍惚起来。 林义哲压下心头悄然升起的负罪感,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确定了她已经进入被催眠的状态后,大着胆子开始了提问。 “夫人贵姓?叫什么名字?” “我姓陈,单名婉……” “夫人芳龄几何?” “十五……” 听了她的回答,林义哲不由得难看地咧了咧嘴。 万恶的旧社会啊!才十五岁就嫁为人妻了。林义哲的心里负罪然陡然升高。 “岳丈大人如何称呼?现任何职?”林义哲想起了屋内花瓶里插着的孔雀花翎,立刻问道。 第三章名臣之后 “我父亲姓陈名SHI(此时林义哲根本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现任陕西按察使……” 听了她的回答,林义哲飞快的在脑海中搜寻着这个人的相关历史。 陈时?陈石?还是陈十?现任陕西按察使?这里好象不是陕西吧? 林义哲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他的额头渐渐的渗出了汗珠。 饶是他历史知识再丰富,仅凭这个名字和官职,想要知道正主儿是谁,也是难比登天的。 1867年……同治六年……姓陈的陕西按察使…… 突然间,一个名字出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她说的姓陈的陕西按察使,难道是陈湜? 按照他脑中的回忆起来的历史知识,这可是一位湘军宿将,一生戎马倥偬,还参加过中日甲午战争,最后还差点入了紫光阁。 如果自己猜的不错的话,眼下自己的这位老丈人,应该正在山西清剿捻军,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想到自己竟然穿越成了这位清代名将的女婿,林义哲并没有丝毫庆幸的感觉,心里反而生出了阵阵寒意。 如果自己在这里“客串”得不对的话,弄不好就得让这个武将老丈人一刀“喀嚓”了。 穿越,穿越,你当穿越真象书里写的和电视里演的那么好玩吗? 林义哲定了定神,继续开始了提问,现在的他,急于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是谁?” “林义哲……” 听到她的回答,林义哲不由得微微一愣。 穿越到了这里,名字竟然不用改,还真是不容易啊。 “那我的表字叫什么?”林义哲马上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立刻问道。 在这个时代,人们平日里相互之间都不称呼正式的名字,而是称呼表字,因而表字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姓名。 “鲲宇……” 林义哲一边提问,一边将她的回答牢牢的记在脑中。 “我是做什么的?” “鲲宇刚刚考取了举人,现在随着沈大人帮办福建船政啊,鲲宇怎么连这都忘了……” 林义哲觉察出了妻子的脸上现出了迷惑的神情,他明白催眠的力量在她身上正在减弱,原因是她可能是那种不太容易长时间接受催眠的人,不由得心里暗叫糟糕。他知道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沈大人是谁?” “沈葆桢沈大人啊……他是你的姑父啊……是他给咱们操办的喜事啊……” 林义哲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险些从床上跳了起来。 沈葆桢! 清朝的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福州船政局的开山之人沈葆桢! 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况清辉满十分? 林义哲禁不住轻吟出声。 这是沈葆桢少年时所作的《咏月》诗。据说原文本是“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必清辉满十分?”,颇显自傲。而其舅父兼泰山林则徐在看后则当即提笔,将其改成了“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况清辉满十分?”由“必”而“况”,不过一字之差,诗之意境便已由最初的年轻轻狂一变为谦虚进取,此后沈葆桢科场虽屡试不第,但仍依林公教诲,愈挫愈奋,终于在道光二十七年高中丁未科二甲进士,恰与另一位晚清名臣李鸿章成了同年,并相交莫逆。 而时隔二十年后,李鸿章、沈葆桢分任北洋、南洋大臣,同为国之柱石。同治十三年日本入寇台湾,也正是这两位南北洋大臣戮力同心,各自从速调集南洋兵舰13艘与北洋淮军精锐6500人火速援台,才最终得以迫使日本退出台湾,保住了这座宝岛于中华版图之内! 沈葆桢富才略,重大局,目光高远,创建船政,开发台湾,巩固海防,培养人才,可谓功勋赫赫,而与李鸿章配合默契,于万般艰难险阻中,建立中国第一支近代化海军,则是其一生功业的顶峰! 沈葆桢对其参与其中的海防事业无限钟情,在1879年临终时口述遗疏,还念念不忘成立中国的铁甲舰队以巩固海防! “臣所每饭不忘者,在购买铁甲船一事,至今无及矣!而恳恳之愚,总以为铁甲船不可不办,倭人万不可轻视!……伏望皇太后圣断施行,早日定计,事机呼吸,迟则噬脐!” 想到这里,林义哲的眼角竟然不自觉的有些湿润。 林义哲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开始接着向妻子询问更多的关于自己的事,从妻子的口中他得知,自己的这个“帮办”,实际上也就是个监督文书之类的角色。但林义哲并没有感到失望,对他来说,能跟着沈葆桢这样的人办事,他已经求之不得了。 而自己之所以会连续昏迷三天不醒,是因为在婚宴上喝大了。 “鲲宇还不歇息么?咱们明日一早儿得去给姑父和姑妈请安啊……”陈婉在回答了林义哲一个问题之后,轻声的说道。 林义哲意识到了该结束这场别开生面的谈话了。他果断的发出了结束催眠的暗示,让陈婉从催眠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陈婉丝毫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着林义哲,轻轻的掀开了被子,在他的身边躺了下来。 刚才的谈话让他的心里安定了许多,他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称自己为“鲲宇”的女孩,想到了“自己”因为“贪杯”竟然没有和她同房,他竟然莫名的感到了一丝庆幸。 如果是在后世,想要娶到这么可爱的女孩,你不但得票子足足,还要有“一生为奴”的心理准备才行。 现在的林义哲,已经没有了刚穿越来时的恐惧和不适,他看着满眼娇羞的她,不由得怦然心动。 想到在原来的时空中,自己的新婚之夜,是一个人在看守所渡过的,他的心里又是一阵揪紧。 小彤……小彤……你现在还好吗? 想起二人相处虽短,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哪怕是此时此刻,时空永隔。 “鲲宇,你怎么了?不舒服么?”陈婉的纤纤柔荑搭上了林义哲的额头,将林义哲的思绪瞬间由未来拉回了现在。 林义哲看着陈婉那俏美的面容,赫然发现,她的那剪水双瞳,是那样的象赵悦彤! 林义哲的周身热血涌动,他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将陈婉狠狠的拥在了怀里…… …… “你还好么?鲲宇?……”看到林义哲一身的细汗,陈婉的剪水双瞳满是充盈的爱意。 林义哲冲她微微一笑,又将她搂在了怀里。 经过刚才的一番甜欢密爱,这个叫陈婉的小女人,已经在林义哲的心里生根。 此时的林义哲,心里不知不觉的将她们做了比较,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人,和赵悦彤一样温柔体贴,令人难以忘怀。 “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林义哲看着她,爱怜地说道。 她柔柔顺顺地点点头,一脸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陈婉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林义哲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却久久无法入睡。 此时的他,正在想着明天见到沈葆桢夫妻时该说的话。 第十二章陈家孙少爷的诞生 陈婉已经告诉过他,是沈葆桢给自己操办的婚事。而自己竟然会在婚宴上喝大了,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如此的失态,估计沈葆桢是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的。 想到这里,林义哲不由得又有些犯愁。 “鲲宇……” 陈婉的轻声呢喃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轻抚着她的娇躯。 “鲲宇……你真好……” 听着她的梦呓,林义哲起身凝视着月光下那张因为幸福满足而略带笑意的俏脸,不由得感慨万分。 这个时代的女子,比起后世的那些充满了浮躁不安的女孩子们,真是太容易满足了。 他看着她,禁不住又生出了吻她的冲动。 春宵一刻值千金…… 不知过了多久,林义哲确定妻子这一次真的睡着了之后,才将思绪又转回到了目前的处境上来。 明天见沈葆桢夫妻,无疑又是一个挑战。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将要面对的,并不仅仅只是这些。 从走好第一步开始吧! 林义哲魂穿晚清的同一天,在千里之外的大英帝国首都伦敦,对一个华商家族来说,也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朝阳宁静地照耀着透出黄褐色的树丛和静静的黑色田野,这里十分幽静,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带来了一种在闹闹嚷嚷的伦敦市区所不曾有的清宁。一座古朴的庄园座落在一座小山的一侧,在它的附近还有一座教堂。 这是一座典型的英式庄园。英国的贵族们向往乡间清新的空气和自由自在的生活,于是他们投资在城市附近的村镇中构筑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这座庄园的主要建筑是一幢二层楼的大厦,一进到大厦当中,入口处的门房左侧是一间书房,右侧是餐厅,进入宽敞的正厅,左侧是一间大图书室,右侧是主楼梯,此外还有装饰豪华的高级会客厅、音乐厅和考究的休息室,显示着主人是一位具有极高修养的绅士。 只是现在这所住宅的主人,并不是英国人,而是一位华人。 在这座庄园中,一干人等正在里里外外的忙碌着。端着热水毛巾的丫鬟和老妈子们时不时的从一个挂着竹帘的门房里钻进钻出。院子里,一位身着华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棍柱子般的杵在院中央一动不动,隔着金丝夹鼻眼镜的一双眼睛却从未离开过那扇被频繁掀起的竹帘。一个一身西装的中年男子却以老者为圆心做着快速的来回绕圈动作,显得十分焦急。 “鸿儿,别再转悠了,快要当爹的人了,还是如此这般不稳重,成何体统?”老者说话终于受不了中年人的转悠,说话了。他叫陈廷轩,华商陈氏家族的现任族长,也是“日昇昌票号”的灵魂。被他呵斥的中年人是他的独子陈鸿,“日昇昌票号”的现任大掌柜。 与此同时,竹帘的另一边,一位金发碧眼、约摸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正满头大汗的躺在牙床上表情痛苦地使着力气,一群丫鬟的仆妇们围在她的身边手忙脚乱的伺候着。显然,一个小生命将要降临在这世上了。 “少奶奶,再加把劲,就要出来了!看到孩子的头了!再使把劲啊少奶奶!” 早就急得满头油光的稳婆眼见婴儿已然露头,面带兴奋的催促产妇赶紧再接再厉。自从头一天夜里被请进了这座宅院,稳婆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在进屋前老太爷可是发了话的,母子平安重重有赏,若是一方有半点差池,她以后也就不用在伦敦华人区混了。 “哇——、哇——” 随着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这所宅子里的所有人的神经随之松弛下来,生完孩子,早已精疲力竭的产妇摊在牙床上气喘吁吁,她的全名是萨拉?梅耶?罗特希尔德,大名鼎鼎的罗特希尔德家族成员、小内森?梅耶?罗特希尔德的小女儿、陈鸿的妻子,陈家的少奶奶。 如释重负的稳婆换了一副红光满面的笑容掀开竹帘来到陈老太爷和陈少爷面前,“哎哟——老爷少爷大喜啊,少奶奶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孙少爷哭声响得像霹雷,当真是雷公再世啊——” “哈哈哈——”陈廷轩听罢开怀大笑,“此番你功劳不小,少顷去账房领5pound的红包,眼下也近年关了,多有辛苦啊!” “哎哟哟,陈老爷这话说的,这不是应当应分的嘛,老身在此谢谢陈老爷赏啦!”稳婆欢天喜地的谢道。要知道,这时的英镑的购买力比起银子来要大得多,5英镑可绝对不是个小数,足够她数月开销了,在这个时代的英国,本土白人工人一年的工资,也不过20英镑而已。 稳婆谢罢,便乐颠颠的跟着一个仆人下去了。 “列祖列宗在上,‘日昇昌’后继有人了。”陈廷轩嘴中喃喃一阵后转脸对早就乐得没了人样的陈鸿吩咐道:“鸿儿,还不吩咐下去,孙少爷降生,全府上下及各处分号所有人等皆赏半年月例,少奶奶房中人等各加赏半年,也不枉这十月来的细心伺候,还愣着作甚,赶紧随我去看看孙儿啊!” “谢老爷赏——”此时周围的仆人们欢喜的纷纷向陈廷轩鞠躬行礼,并目送着陈氏父子进入产房。 “麟儿降生,儿媳不辱使命,还请公爹赐名。”(发音是标准的中国官话)此时已经缓过一口气的萨拉此刻也没忘中国夫家的礼数。通晓华人风俗、汉学古今的萨拉还精通汉、犹太、英、法、德、波西米亚、阿拉伯、日、俄、西班牙等十六个国家和地区的语言,还是中西金融“通吃”的经济天才。这些都是令陈家上下心悦诚服的管这位红发犹太女子叫“少奶奶”的原因。而对于一向是“内婚制”的罗特希尔德家族来说,竟然会同华商家族结亲,这当中也是颇耐人寻味的。 一旁,还没从狂喜中回过神来的陈鸿紧紧抓住萨拉此时刚恢复点血色的纤纤玉手,一脸感激的望着她。 陈廷轩稍稍想了想,“我的孙儿当光明磊落、伟岸光正,我看就叫陈伟吧。”说完,陈老爷子变戏法似的手里多出了个拨浪鼓,笑眯眯的向着这个早就睁开一双透着蓝光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的小陈伟逗弄起来,“伟儿,叫爷爷——” 随着拨浪鼓的晃动,蓝黑色的大眼睛不再东张西望,小陈伟的注意力完全聚焦到了陈廷轩手持的拨浪鼓上。 与此同时门外已经响起了鞭炮和爆竹,庆祝陈家孙少爷降生—— 他叫陈伟,是千里之外正守着林义哲的萝莉陈婉的堂弟。从这一天起,林义哲和这个叫陈伟的婴儿的人生轨迹,注定是要交织在一起,去改变整个世界。 第十三章三堂会审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陈婉便悄悄的起身,体贴的她想要丈夫多睡一会儿,只是她并不知道,在那里闭着眼睛躺着的林义哲,并没有睡着。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的事情。 “少爷,少奶奶,老爷夫人请你们赶快过去。” 林义哲睁开眼,看到那个丫鬟装的小萝莉一脸同情之色的和几名丫鬟站在那里望着自己,就知道,今天沈葆桢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 在丫鬟们的侍候下梳洗完毕的林义哲,换上了新衣,便和新婚妻子一道,被引往前厅。 当林义哲第一眼看到正襟危坐在堂前的沈葆桢时,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恍惚。 眼前的沈葆桢,个子不高,肤色偏黑,面容清矍,脸上的线条如风霜刀刻一般,尤其让林义哲难忘的,是那双不怒而威的眸子。 而坐在沈葆桢对面的,则是一位雍容典雅面貌慈祥可亲的中年贵妇人。在她的身边,则是一位模样神态和陈婉有些相似的中年贵妇人,林义哲知道,那位中年贵妇人应该是沈葆桢的夫人,清代名臣林则徐的女儿林普晴,也就是自己的姑妈,另一位则应该是陈婉的母亲,自己的丈母娘,陕西按察使陈湜的夫人。 想不到一早竟然是“三堂会审”的局面,林义哲的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侄儿给姑父姑母大人请安,给岳母大人请安。”林义哲轻轻干咳了一声,舌头下匀出些唾沫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学着清宫古装剧中的样子跪了下来,像模像样的学起请安来。 “侄媳给姑父姑母大人请安。”一边陈婉也跟着跪在林义哲侧后,向沈葆桢和林普晴行礼,礼毕后又向陈夫人行了一礼:“女儿给母亲大人请安。” “婉儿啊,从今往后都是一家人了,别那么多礼数,快起来吧。”林普晴一见到陈婉就满心欢喜,赶忙命丫鬟将陈婉扶起。 林义哲心想事情似乎没想象的那么糟,刚准备起身,只听见头顶上一声轻喝:“谁让你起来了?”眼角的余光告诉林义哲,这个声音出自一直如同雕塑般正襟危坐的沈葆桢。看来他的这位名人姑父要发威了,已经探起半个身子的林义哲赶紧老老实实的原地跪好,等待着疾风暴雨的降临。 “酒可全醒了?”沈葆桢问得不愠不火。 “回姑父的话,醒——醒了。” “可曾记得喝了多少否?” “回姑父,侄儿记——记不得了。”林义哲越发心虚,说话的声音也越发的轻。 “不成器的东西!我叫你贪杯!你喝死了不打紧,可若误了婉儿一世,叫我如何向你岳丈岳母交代!”看到林义哲如此不争气,翰林出身的沈葆桢已然不顾斯文颜面,猛地一拍桌子,霍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放在桌上的两盏茶杯在做了一个跳跃运动后飞身落在地毯上,整个过程让林义哲想起了在他那个时代奥运会女子双人十米跳台,茶水撒出后迅速隐入地毯,留下片片翠绿色的茶叶,在地毯上格外显眼。 沈葆桢的雷霆之怒让林义哲吓了一大跳,他第一次形象的感受到这位以前只出现在历史书或者博物馆展板上的偶像级清代名臣的真实存在,一时有些发懵,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现在不是发懵的时候,他按照事先拟好的计划,立刻跪前几步来到沈葆桢面前。 “侄儿当时兴起,一时贪杯,故而……” 没等林义哲把下面的话说完,此时气得浑身发抖的沈葆桢已经抄起了一把鸡毛掸子,照着林义哲的脑门猛地抡了起来 “今番老夫非打死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我让你再喝!让你再喝!”说着,林义哲的脑门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好几下子。幸亏是鸡毛掸子,要是金銮殿上侍卫手里拿着的金瓜锤,那还不亲眼看见自己脑浆喷在这地毯上? 与此同时,一旁的陈夫人早已呆若木鸡,不知所措,而陈婉则脸色惨白,忧心地望着跪着挨打的林义哲。 眼看沈葆桢一下比一下下手狠,原本还坐在一旁的林普晴有些坐不住了,依她的打算,林义哲贪杯是有错,自己的丈夫在那么多同僚亲友特别是亲家母面前丢了颜面,打几下也是应该的,但是照这个架势下去可就是真打了。眼前正挨打的可是自己最疼爱的侄子,打坏了可怎么好。当看到沈葆桢觉得用鸡毛抽不解气,准备把鸡毛掸子调个个儿用木把子接着抽的时候,心中大呼不好的林普晴快速起身一把抓住了沈葆桢握着鸡毛掸子的手。被鸡毛抽,林义哲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可是调个儿抽,不消十下就得脑袋开花啊。 “老爷!亲家母尚且在此,你竟就如此不顾斯文吗?” 沈葆桢感觉自己手臂被牢牢抓住后还余怒未消,“放手!都是你惯的,这东西才有今日,老夫的颜面都被这畜生丢干净了,还要这斯文作甚?还不放手!” “老爷,万万不可再打了呀——鲲宇贪杯纵然有错,可好歹是你我的亲侄子啊!如若有个闪失,可叫我如何向早逝的大哥大嫂交待?”趁沈葆桢暂时愣神的片刻,林普晴挪步挡在了林义哲身前。 林普晴不会知道,跪在她身后的林义哲此时脑门上早已冷汗渗出。他原本想在扛不住打的时候抬出自己的现世父母当挡箭牌,可没想到自己如今压根儿就没爹没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幸好没那么快把自己的爹娘请出来,要不然还真就露馅了。 姑妈呀!你真是比我亲娘还亲呀!今后我林义哲可得比您亲儿子还要孝敬您,不然我就不是我爹娘养的!此时对林普晴充满感激的林义哲居然发起了毒誓—— 见沈葆桢已然举着鸡毛掸子不动,林普晴哭道:“老爷若是执意要打,就连我们娘儿俩一块打,若是鲲宇今天被你打出个好歹,我就随着大哥大嫂去了!”听了林普晴的这句狠话,再看看跪在那里瑟缩发抖的林义哲,沈葆桢叹了口气,重重地跺了一下脚,举着鸡毛掸子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随即鸡毛掸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林义哲一看机会来了,立刻诚惶诚恐的开始背诵准备了一个晚上的“台词”: “侄儿当日轻狂放纵,以致酒后失态,令姑父姑母和岳母大人如此伤心劳神,当真是不孝,恳请姑父大人宽宥侄儿这一回,侄儿定当痛改前非……” 沈葆桢听罢林义哲的“台词”,脸上的怒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混账东西,还不向你岳母赔罪!”哎,看来有戏,林义哲心中暗喜。忙不迭的转到陈夫人面前,磕了一个响头后又把刚才的“台词”重复了一遍。 陈夫人还处在刚才的呆若木鸡状态,居然对林义哲的“表演”毫无反应。 这时,陈婉来到陈夫人身旁,撒娇状地搀扶住母亲的右手:“娘——鲲宇在向您赔不是呢,您倒是言语一声啊,女儿觉得鲲宇是真心悔过,定会成为父亲和您的贤婿、女儿的好夫君。”说着,凑到了陈夫人的耳边,轻声说了句:“昨夜,女儿觉得鲲宇‘甚好’。” “甚好”两字彻底将陈夫人从呆若木鸡的石化状态给拉了回来,虽然婚宴上这位女婿的表现着实让她失望至极,但如今既然女儿都说这位女婿“甚好”了,自己又有什么可说的呢?自己的这位宝贝女儿自小心气儿甚高,又是出过洋见过世面的,寻常男子甚至不正眼瞧一瞧,如今却对林义哲如此袒护,想必真是欢喜得紧。罢了罢了,就这般罢。 “好了好了!身子刚好,别跪着了,快起来吧!”陈夫人微微俯身,扶起了林义哲,“杯中之物虽好,但也还是少饮些罢,再闹得当日这番摸样,可叫婉儿如何是好呢?” “岳母大人教训的是,小婿定当牢记在心。”林义哲此时哪敢说半个不字,赶忙答应下来。 堂上的紧张气氛一下子舒缓下来,沈葆桢坐回到他的太师椅里,换上一副慈爱的表情问陈婉道:“婉儿啊——今后鲲宇要是给你气受,即可与姑父道来,姑父姑母自当会为你做主。”他转而又板起脸对林义哲道:“鲲宇啊,如今你既已成亲,当恭奉高堂,善待妻儿,不可再轻狂不羁,若再有下次,休怪姑父无情!纵使有你姑妈袒护,也决不轻饶!” “侄儿谢姑父宽恕!”林义哲如获大赦,连忙向沈葆桢行大礼跪拜。 “你起来吧,想必你身子骨还没好利落,这几****就老老实实在书房里闭门思过,也好生陪陪婉儿,帮办的差事你办得还算得力,如今也正好歇上一歇,也不忙着这几日。”此时的沈葆桢,眼中透出的是慈爱,和方才的怒容判若两人。 “侄儿谢姑父体恤。”林义哲此时松了口气,这第一关总算是过去了,而且还赚了个“闭门思过”。 这“闭门思过”的几天,对林义哲这个穿越者来说,无疑是一段很好的缓冲时间。 在这几天,他不但可以好好的熟悉自己的身份环境,还可以更多的了解关于这个时代的事。 ——————分割线—————— 狂求收藏推荐! 第十四章二人世界 “下去吧。”沈葆桢摆了摆手,说道。 “侄儿告退。”林义哲喏罢,行礼退出大厅。 “侄媳告退。”陈婉礼罢也跟着退了出来。 出了大厅,来到花园里的林义哲抬头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感觉着暖暖的阳光照射在自己身上,心情一时间分外的欢畅。 虽然身处于这个时代之下,此刻的他仍然感觉到,天是那样的蓝,阳光分外的温暖。 林义哲感觉到陈婉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他转身冲她开心地一笑,象个孩子一样的牵过了她的手,陈婉的脸上立时飞起了红霞。 “鲲宇……” “嗯?婉儿?” “嗯。” 大厅里,看着手牵手亲亲热热走在一起的小夫妻俩,沈葆桢和林普晴也禁不住相视一笑,目光中满含温暖之意。 当林义哲来到这个时代的自己的书房时,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看着满屋的线装古籍和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还是有一种抓瞎的感觉。 在后世用惯了电脑和碳素笔的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天。 不过,好在他从小喜爱文史和中国传统文化,书法有一定的功底,虽然大学毕业后因为工作的关系,扔了一段时间,但现在捡起来还不算难。想到这里,他心下略定,不自觉的偷眼望向陈婉,但没想到恰好和她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原来这会儿功夫,她也在偷偷的看着他。 看到林义哲发觉自己的小动作,陈婉的脸更红了,她羞涩的低下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这时那个丫鬟装的小萝莉——林义哲已经知道她的名字叫彩玥——机灵的给她解了围。 “姑爷可是要写字?” 林义哲听彩玥的这句话,不由得猛地一激灵。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了这么多,还是漏了一件重要的事! 林义哲点了点头,听到彩玥说“我去叫书僮来。”,不由得在心里暗叫侥幸。 “不用了,彩玥,你们几个去歇着吧。我来给鲲宇研墨好了。”陈婉的一句话又让林义哲的心悬了起来。 彩玥象是知道陈婉想要“二人世界”的心思,她双眼微微一眯,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便和其余几个丫鬟一起向林义哲和陈婉福了一福,转身退了出去,只留他们夫妻二人在书房内。 陈婉上前为林义哲取过宣纸展开在桌上,又为他注满笔洗,润好了毛笔,接着她又取过一方精美的造型为荷叶形的端砚和一枚小巧精致的瑞兽造型的白玉砚滴,将水一滴滴的滴到了砚池内,然后拿过一方乌墨,轻轻的研磨起来。 看着她动作轻柔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一切,林义哲的脑中,竟然不自觉的浮出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诗句。 此时此刻,他本人已经完全沉浸于这样的温馨祥和的气氛当中。 “好了,鲲宇。”陈婉将笔蘸得墨饱,递给了他。 林义哲点了点头,接过了毛笔,此时对于想写什么,他已经有了腹稿。他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写下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八个大字。 林义哲写这几个字,是因为他知道,这是晚清民族英雄林则徐——也是他在这个时代的祖父——题于书室的八字联。 “鲲宇的字体是仿效颜体,端正健美,气势雄浑,和姑父的书风很象。”陈婉看着林义哲的书法,眼中满是崇敬爱慕之色,“鲲宇日后定当能和姑父一样,成就一番功业。” 听了陈婉的评述,林义哲禁不住在心里暗叫了一声“惭愧”。 能得到她如此高的评价,证明他从7岁开始写毛笔字练习书法的苦功还是没有白费。 “常言字如其人,鲲宇的字透着雄正刚健之气,是堂堂男儿的字,看了令人心境舒畅。”陈婉接着说道,“象那些渔利好色之徒,阴谲狡赖之辈,连写的字都透着俚俗之气,令人闷损。” 林义哲没有想到陈婉竟然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看到陈婉的眼中闪过一丝郁郁之色,不由得很是惊讶。 陈婉看到林义哲望着自己,惊奇的目光中透着关切,心里不由得一甜,眼中抑郁之色顿去。林义哲看着她那灿烂可爱的笑容,不由得有些痴了。 “婉儿才疏学浅,妄加评议,鲲宇莫要见怪才是。” “哪里哪里。”林义哲回过神来,呵呵一笑,向着陈婉深深一揖,“夫人字字金玉,小生受教了。” “受教二字,婉儿可是万万当不起的。”陈婉掩口吃吃笑着。向旁边躲了躲,不肯受他这一礼。 二人说笑着的时候,林义哲便顺手取过了这里“原来”的主人留下的书稿,摊到了书桌上。 他已经决定,把原来的“林义哲”写过的所有书稿和诗词,全部誊抄一遍。这样做的好处是他可以借机熟悉一下原来的“林义哲”的文风和书体,在以后遇到“林义哲”的同年或好友时,不至于穿帮漏馅。 陈婉当然不知道林义哲心里的小九九,现在的她,只觉得这个郎君不但学问好,而且幽默风趣,和那些迂腐死板动不动就爱摆酸架子的书呆子完全不同。 当然,比之那个让她一想起来就气恨难消的伪君子,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想到林义哲昨天夜里和自己的颠倒疯狂,陈婉觉得自己的全身都是热辣辣的感觉,尤其是下腹部,弥漫着一种更为强烈的火热感觉。 此时的她,不知怎么,对于今夜,有着隐隐的企盼,还带有一丝忐忑。 林义哲足足费了一天的功夫,才把“自己”以前的所有书稿通通誊抄了一遍。整整一天,陈婉都在陪着他。在他写字的时候,她则在一旁给他磨墨,或者亲手为他砌着香茶,在他疲乏的时候送到他的手中。林义哲能感觉到,她时不时温柔地瞥一眼正专注地写字的自己。他有时也会情不自禁的转头去看她,每一次,他看到的总是一双甜甜地看着他的眼睛,每每与他双眼一经对视,却又立即慌乱地闪了开去。 望着这个才十五岁的被自己由青春少女变成的小妇人那温婉俏丽的模样,林义哲每一次都是禁不住心中一荡,这种温馨的感觉,是自已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 一个美丽贤惠温柔体贴的妻子,生活的节奏缓慢悠闲,这岂不正是自已梦寐以求的生活么?岂不正是自已在原来的时空苦苦追寻、想要珍惜而不得的温情么? 还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好啊! 而放在后世,你要是敢把十五岁的少女变成小妇人,只要女方家长报警,不管姑娘是否出自情愿,这班房可是蹲定了! 他知道,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她,从此有了幸福可以守候;她是羞涩的,因为她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但那份纯真,那份羞涩才是最让他留恋不已的。在这个时代,它是普遍存在的,但在后世,却稀有得如同裸钻。 当现实生活中充满那些整天用命令的口气与你讨论人生把你当成提款机、月薪低于6000、钻戒低于2克拉免谈的女生时,你心里的那份纯真和美好还会剩下多少? 此时在林义哲的内心,隐隐的生出了这样的渴望:最好每一天,都是这样的“陪读”生活。 到了晚上,当林义哲再次拥着陈婉时,因为没有了额外的心理负担,他爱她爱得更加疯狂、深沉和热烈。 “鲲宇……” “什么?婉儿……” “如果有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嗯!我们生生世世,永远也不分开……” 又是几度云雨之后,象昨夜一样,林义哲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陈婉带着幸福的笑意睡去之后,才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由于过度兴奋满足之后带来的疲倦,林义哲睡得分外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林义哲隐隐象是听到了阵阵低低的抽泣声,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不错,是哭声! 透过窗外洒进来的皎洁月光,林义哲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陈婉,那双让他如痴如狂的剪水双瞳中,满是晶莹的泪光。 “怎么了?婉儿?”林义哲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立刻坐了起来,将陈婉揽进了怀里。 陈婉的柔美双臂轻轻的搂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了他的胸口,林义哲感觉到她的泪珠滴落在了心窝处,不由得一阵心痛。 “婉儿,你怎么了?”林义哲轻抚着她赤裸的肩膀和柔腻的小臂,柔声问道,“是不是我刚才……太用力了……弄疼你了?” “没有……婉儿快活得很……” 尽管陈婉的声音里满含幸福和满足,但林义哲还是听出了当中隐藏的那一丝莫名的凄楚之意。 “婉儿?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啊!可千万别闷在心里!”林义哲摇了摇她的肩膀,有些着急的说道。 “不……没什么……都是婉儿不好……让鲲宇担心了……”陈婉轻声的说道。 ——————分割线—————— 本日第一更到!求收藏推荐! 第十五章酒醉真相 “不对!你心里肯定藏着什么事儿,没有对我言明!”林义哲故作威严的板起了脸,一只手已经隔着红肚兜袭上了她的胸口,另一只手则伸到了她的腋下,“快说!否则,家法伺候!” “呀!不要……”陈婉的身子如同触电般的颤抖了起来,她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不住的扭动着身子,试图躲避她的攻击。 尽管她已经熟悉了他,但今夜毕竟才是第二次圆房,作为一个昨天刚刚由少女变成的小妇人,她的身体还是十分敏感,受不了他这样的逗弄。 “快说!”林义哲笑着说道,轻轻在她耳边一吻。 陈婉抓住了林义哲的手腕,让林义哲的双臂绕到她的腰际,让他抱住了自己。她将双臂搭在了林义哲的肩上,定定地看着他。 “鲲宇可知道,你醒过来的时候,婉儿有多么高兴吗?” “我知道,多亏了婉儿,我才能醒过来。” “鲲宇喜欢婉儿,爱惜婉儿,对婉儿好,婉儿从心里高兴……”陈婉说着,双眸再次有晶莹闪动,“婉儿刚才就在想,鲲宇这么疼婉儿,婉儿终身有靠,此前受的那些委屈,都值当了……” 她说到这里,将额头伏在了他的颈下,再次抽泣起来。 “婉儿受了什么委屈?快快说与我知道。”林义哲听到她这么说,立刻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赶忙追问道。 “鲲宇难道不觉得,这一次醉得这么厉害,当真有些蹊跷么?”陈婉好容易止住了抽泣,说道。 林义哲听她这么一说,立时警觉起来。 虽然他穿越来时,并不清楚自己大醉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醒来之后他却清楚地记得,彩玥说自己昏迷了三天三夜,而且发着高烧。 在后世林义哲也不是没有过喝醉的经验,但醉得再厉害,也没有昏迷得这么久,按照彩玥说的那样,那已经是酒精中毒陷入昏迷了,在后世已经够送急救室了。 对于“自己”为何会酒醉,他一开始并没有多想,但现在听陈婉重新说起,他也感觉到,自己这次的酒醉,怕是另有隐情! “婉儿为什么这么说?”林义哲问道。 “鲲宇可知,若是鲲宇醒不过来,婉儿这辈子就不得清白了。”陈婉说着,又哭泣了起来。 “都是我不好,不该在席间贪杯。”林义哲让她哭得心下一阵愧疚,不由得连声安慰她道,“我自今日起,再不理那杯中之物!” 他现在有些理解了,为什么沈葆桢对自己醉酒一事如此震怒,而且有“误了婉儿一世”的话。 如果他这一次真的醉死了,再也无法醒来,最直接的后果,确实象沈葆桢说的那样,误了陈婉一生一世。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各种封建陈规陋习一直束缚着中国的女子。这时的中国,仍然是一个男权至上的社会,“从一而终”被认为是良家妇女应有的节操,男女双方一经订立婚约,女人便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而依照这个时代的习俗,在订婚后,如果未婚夫先亡,未婚女子虽居家,也须自持守节,被称为“望门寡”。望门而寡的女人通常被认为“命硬”、“克夫”,以致难以再蘸重嫁。在这种理论支配下,未婚夫先亡,往往使不幸的女子留下深重的心理阴影,认为自己“不吉”,而她们的结局,只有孤独终身一途。 而自己若是真的在婚宴上贪杯醉死,不正是把陈婉生生的逼到“望门寡”的悲惨境地么? “我若是此后再有酒醉之事,辜负婉儿的情意,当天打五雷轰!” “鲲宇休要如此说!”陈婉看到林义哲竟然发起了毒誓,又是感动又是着急,她一边摇着头,一边伸手一下子捂住了林义哲的嘴巴,不让他再说下去。 “鲲宇理会错了,婉儿不是怪鲲宇贪杯。”陈婉看着林义哲,温柔的眼波中突然闪过一丝愤恨之色,“婉儿是恨有人从中使坏,故意害得鲲宇酒醉不醒。” “有人从中使坏?”林义哲心里又是一惊。 “满堂宾客,仅有鲲宇一人醉倒不醒。鲲宇可曾想过,这当中的关节?”陈婉伸手拭了拭脸上的泪痕,仰着脸看着他,正色说道。 “我还真是没有想过。”林义哲让陈婉说得脸上一红。 林义哲感到脸红是因为,其实并不是他不愿意去推敲这当中的问题,而是关于婚宴上的详情,他根本就一无所知,当然也无从推敲。 “鲲宇是诚实君子,当然不会想到这些鬼蜮伎俩。”陈婉悠悠轻叹了一声,垂下了头,说道,“可叹婉儿自诩识得酒性,竟也一时不察,让鲲宇着了人家的道儿。” “还请贤妻明示,小生洗耳恭听。”林义哲故作严肃的板着脸说道,那副认真的表情惹得陈婉又是莞尔一笑。 “鲲宇可知,酒不可杂饮。杂之,善酒者亦醉,乃饮家所忌。”陈婉对林义哲说道,“爹爹久在军中,喜好饮酒,各地美酒,多有贮藏,婉儿跟着爹爹在军中一段时日,也识得多种酒性,凡有佳酿,婉儿不看封识,闻其香便识得其类。当日筵席之上,婉儿虽未亲至,但闻宅中酒气,便有六七种之多。” “啊?怎么会有这么多?” “当时婉儿即刻能辨识出的,除了必备之‘状元红’和‘女儿红’外,尚有‘竹叶青’、‘龙岩沉缸’、‘茅台烧春’、‘山西汾烧’四种。这些酒酒性有浓有烈,各不相同,若只喝其中一种,虽多也不会醉得太厉害,但如果混在一起喝,即刻便会醉倒。” 听陈婉说到这里,林义哲马上明白了过来。 “筵席之上,所备之酒各不相同,同桌之人,所喝酒仅为一种,纵然喝得多了些,也不会有事,但鲲宇身为新郎,须得轮桌向宾客敬酒,因而最终只有鲲宇一个人把各种酒通通喝了一遍,所以才会大醉不醒。”陈婉接着说道,“婉儿事后让彩玥去打听过,当日除了国内各地名酒,尚有法兰西出产之‘白兰地’和鄂罗斯出产之‘伏特加’,皆为烈性名酒。” 听到陈婉说出的这些酒名,林义哲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就算他再对酒没有认识,也知道,这么多烈性酒全部喝上一遍,体格再强壮的人,也绝对吃不消。 “也是婉儿因新婚喜悦,一时不察,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当鲲宇醉倒之时,婉儿心中气恨,只想着怪鲲宇贪杯,全无体统,失了颜面,赌气不去看鲲宇。可鲲宇竟然整整昏睡了一天,第二天清早还没醒来,婉儿这才慌了神,赶紧叫人去请大夫,大夫看后连连摇头,说鲲宇中毒过深,怕是要不行了。婉儿急得不行,央求大夫救救鲲宇,大夫只是不敢用药,多亏了姑父极力劝说,大夫才给鲲宇下了几帖虎狼之剂。之后大夫告诉婉儿,说鲲宇醒得来醒不来,全看造化了,若三日不醒,就准备后事吧……鲲宇可知,这三日姑母终日以泪洗面,姑父茶饭不思、无心理事,只是在厅内踱步……婉儿守在鲲宇床前,心痛欲死……婉儿那时真的以为,鲲宇再也醒不过来了……” 陈婉说到这里,禁不住伏到林义哲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原来如此。”林义哲听了陈婉的述说,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一时间全身冰冷。 想不到自己竟然在新婚之日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好在……皇天佑护善人,鲲宇还是醒了过来……”陈婉抬起头看着林义哲,此刻她虽然满脸泪痕,但笑容却显得那样的开心。 林义哲爱怜的揩去她脸上的泪珠,在她嫣红的唇上深深的一吻。 此时此刻,他没有办法告诉她,对方的阴谋其实已经可以说得逞了。事实上,本来应该成为她夫君的那个“林义哲”,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她面前爱她的这个人,有着一个从后世穿越而来的灵魂。 “婉儿觉得此事太过蹊跷,让彩玥暗中打听,得知当日筵席之上,每桌之酒全不相同。彩玥还听随侍酒筵的婢子们说,她们得了吩咐,要一直跟着鲲宇轮桌敬酒,只要鲲宇杯中酒尽,就马上给鲲宇斟满……” “也就是说,她们给我倒的酒,恐怕也都是不一样的。”林义哲冷笑了起来,“这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叫她们随时斟酒。但却暗中给她们每一个人拿不同种类的酒,为的就是让我喝醉。而她们却并不知道。” “鲲宇明白了就好。”陈婉点头说道,“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的毒计。” “此计好毒!是哪一个王八蛋这么算计老子?”林义哲破口大骂起来,“敢对老子下如此毒手,老子抓到他,非揭了他的皮不可!” “鲲宇息怒。你身子刚刚复原,生不得气的。”陈婉看到林义哲火冒三丈的样子,担心地说道。 第十六章原来胡商是小人 “新婚之夜欲至我于死地,”林义哲恨恨地说道,“究竟是谁人的手段如此阴狠?” “鲲宇勿怒,下此毒手之人,婉儿已经有了着落。”陈婉说道。 “噢?婉儿快说,此人是谁?”林义哲连忙追问道。 对于眼前的小**,他现在不光是爱恋,更多了一份敬重。 “婉儿着人暗中打听,是谁人购得这许多酒来,又是谁人如此安排奴婢斟酒。结果当真不出婉儿所料,暗中下此毒手者,便是胡光墉这个恶毒小人!” 听到陈婉说出“胡光墉”这个名字,林义哲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胡光墉? 怎么会是他? 对于胡光墉这个名字,一般人听来可能会觉得陌生,但如果把这个名字换成“胡雪岩”,则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在后世的众多影视文学作品乃至历史书中,胡雪岩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是中国近代著名的“爱国商人”,富可敌国的晚清著名企业家。他开办“胡庆余堂”中药店,后入浙江巡抚幕,为清军筹运饷械,1866年协助左宗棠创办福州船政局,在左宗棠调任陕甘总督后,主持上海采运局局务,为左宗棠举借外债,筹供军饷和订购军火,又创办阜康银号,在全国各省有分号20余处,他还经营中药、丝茶业务,操纵江浙商业,资金最高达2000万两白银以上,成为当时乃至后世的商人楷模,其影响之大,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在后世甚至有“为官须看《曾国藩》,为商必读《胡雪岩》”的说法。 可胡雪岩为什么要害自己呢? “我和他胡光墉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对我下如此毒手?”林义哲有些奇怪的问道。 “鲲宇哪里知道,他胡光墉这么做,是冲着婉儿来的啊!”陈婉哭道。 “什么?”林义哲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又是一惊。 “鲲宇有所不知,他胡光墉帮办湘军军务时,便和爹爹相识,他有一次见到婉儿,便起了邪念。几次向爹爹提亲,要纳婉儿为妾,被爹爹一口回绝。他从那时起便一直怀恨在心,时刻想要报复。爹爹此次给调到山西剿捻子,就是他暗地里在左公面前拨弄的事非。这一次他借着采办船政军需的机会,又对鲲宇使下毒计,就是想让婉儿一世守寡,此前他便多次扬言:他胡雪岩得不到的人,谁也别想得到……” “胡雪岩!无耻匹夫!阴毒小人!伪君子!忘八蛋!给老子等着!”林义哲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勃然大怒,破口大骂起来,“不剐了你,老子就不姓‘林’、跟你姓‘胡’!” 古来必报之仇有二:一曰“杀父仇”,不报非孝子;二曰“夺妻恨”,不报不丈夫!胡光墉啊胡光墉,为了我的婉儿,你居然如此费尽心机的算计于我,当真是看得起我林某人,有这夺妻之恨,我林义哲岂能容你?林义哲恨恨地想着。 如此说来,在后世大名鼎鼎的胡雪岩,只怕未必象那些文学影视作品里表现的那么好! “鲲宇息怒,婉儿多嘴,不该和鲲宇说这些的……”陈婉见林义哲动了真怒,止住了眼泪,轻声劝说道,“他胡雪岩财大势大,手眼通天,又有左公这样的大靠山,连爹爹和姑父都拿他没办法。咱们以后尽量防着他就是了,以前的事,过去了就算了吧……” “万万办不到!此事断不能就这么了结了!”林义哲恨声说道。可能是气大了的关系,抓狂的他竟然猛地跳起下床,光着身子就在屋子里漫无目的的乱走起来。 看到丈夫一丝不挂的象头发狂要吃人的狮子在屋子里暴走,陈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第一次有机会清楚的看到林义哲的身躯,陈婉的目光就这么在林义哲的身躯上游移着,直到不由自主的移到了林义哲的胯间时,才回过神来。 虽然她和他已经做了夫妻,但因为女儿家害羞的天性,她并没有看过他胯间那件令她********的物事是何种模样。但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 当真算是大啊…… 陈婉怕林义哲着凉,赶紧也跟着下了床,取过一件衣服披在了林义哲的身上。 “鲲宇,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惹不起咱们躲得起,以后咱们小心点就是了……” “婉儿说哪里话来?你我夫妻本是一体,荣辱与共。他胡雪岩对你我下此毒手,我林义哲断难饶他!”林义哲激动地搂过陈婉,看着她的双眸,举手发誓道,“我林义哲对天发誓,不把他胡雪岩千刀万剐,誓不为人!” “鲲宇……”陈婉的眼中再次溢满了泪水,不由得扑到他怀里,紧紧的抱紧了他。 林义哲叹息一声,低下头来望着陈婉清流如水的双眸,如同掬起一捧泉水般温柔地捧起她稚嫩的脸蛋儿,怜惜地道:“婉儿……”。 直到此刻林义哲才发觉,尽管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卿卿我我的浪漫,但是不知不觉间,这个温婉可爱的小女人已深深住进了他的心里。 借尸还魂穿越到这个时代,想活下去原本就没有那么容易,婚宴之上险些丧命,已经使他认定,自已多灾多难的转世生涯就此开始了。 他喟着一叹,手指轻柔地抚过陈婉清纯稚美的脸蛋儿,她的脸颊凉如冰、滑如玉,林义哲的眼底悄然跃上一抹温柔,此时的她因为怕他着凉,着急给他披衣,身上只穿了一件大红肚兜,裹着曲线玲珑的娇躯,月光之下,煞是诱人,林义哲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头再次感觉有热火燃起。 他重又将她拥在怀中。此时云淡风清,月影迷离,心与心的拥抱,在两人周围屏蔽出一块只属于彼此的小世界。浓浓的亲昵气氛,让他们的心安恬而静谧。 在林义哲的拥抱下,陈婉的身子渐渐的发烫,心扉的敞开和真情的倾诉让她在他面前再无任何羞涩畏惧之感,她藤缠树般的用柔美的双臂缠住林义哲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激烈的吻…… 又不知过了多久,陈婉感觉自己又躺在了床上,迷迷糊糊间,听林义哲在耳畔低语道:“婉儿,要不要我们再来呢?” 陈婉想都没想就点点头,转瞬却连脖根也红了。 “呵呵,刚才婉儿可是说,又要快活死了的哦……” “就算丢了命,也要……你……”陈婉情不自禁的答道,好似任性的小女孩儿一般。 林义哲深深的注视着身底这个小女人,心中充满柔情蜜意;陈婉亦痴痴凝望身上人清澈无比的双眼,任由他恣意怜惜…… 春宵苦短,待到日上三竿之时,陈婉想要扶林义哲起身,而当她刚刚直起身子的时候,却感觉身下一阵酸麻,忍不住轻叫一声,又倒回到了床上。 她的叫声惊醒了林义哲,林义哲关切地伸手扶住她,却见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象是不认识自己了一样。 “婉儿,怎么了?” “唔……”陈婉看着林义哲的手搭在自己的肩头,不由得有些发怵。 “扶我起来……鲲宇……啊哟!……” 林义哲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呵呵一笑,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红。 “要不,婉儿,咱们躺一会儿再起来吧……我怕你……呆会儿走路不方便……” “唔……也好……” 厅堂里,沈葆桢象是有些着急的抬头看了看墙边的西洋座钟,“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俩怎么还没起么?” “我再叫人过去催催。”林普晴说着,转头对身边的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侍女领命而去。 过不多久,侍女便赶了回来。 “老爷,夫人,方才少奶奶陪嫁彩玥报称:少奶奶病了……” “病了?怎么回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沈葆桢有些惊讶的问道。 林普晴看着侍女神情忸怩的样子,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嘴角竟然带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微微笑意。 “鲲宇这孩子,也真是的……” “他又怎么了?”沈葆桢听到林普晴的自言自语,不由得好奇的问道。 “老爷,我看,用不了多久,你就要抱侄孙了,呵呵。” 沈葆桢这下才明白了过来。 “这孩子……当真是……不顾斯文!不象话!” 尽管沈葆桢拂了拂衣袖,嘴里象是说着责怪的话,但林普晴还是看清了丈夫脸上那忍俊不禁的表情,知道他心里这会儿正高兴着呢。 正如林普晴猜的那样,稍后不久,沈葆桢便步入内堂,请出了舅舅兼岳父的林则徐的画像,低声祝祷着,说到动情处,不由得老泪纵横。 此时,新娘子“病倒”的消息,也飞快的在府内传了开来,整个沈府内一片喜气洋洋,林义哲酒醉不醒的那三天造成的愁云惨雾气氛被一扫而光。 林义哲醒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府外,一个伙计模样的人在街头的面摊儿吃饭时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匆匆的吃完了碗里的面条,丢下几个铜钱,便快步跑了回去。 第十七章白写了的挽联 此时在福州“阜康钱庄”后面的宅院内厅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此时正伏在桌案上挥毫泼墨,桌案的另一旁,摆了好几副已经写好的对联。 这些对联全部用行书写就,但却是写在白纸之上,而且内容多为悲惨伤心之词,一望而知都是挽联。 尽管写的是挽联,但写联之人却丝毫没有悲伤之意,相反,脸上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而且在写联的时候,嘴里还轻轻的哼着小曲儿。 “君其犹龙乎剑水云横嗟去缈,君今化鹤兮华亭月暗恨归迟……呵呵,这句儿好,这句儿好。”胡雪岩说着,取过又一张白色宣纸,蘸得墨饱,再次挥毫起来。 就在这时,管家拎着衣摆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老爷,沈府那边儿……有消息了。” “嗯,说。”胡雪岩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说道。 管家犹豫了一下,上前来到胡雪岩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沈府的那位,昨儿个……醒过来了。” “什么!?” 管家说这番话的时候,胡雪岩刚好写到这副长长的挽联的最后一个字“迟”的最后一笔,可能是过于震惊和恼怒的关系,这最后一笔在收势时猛然一偏,竟至歪到了纸外的桌面上。 胡雪岩猛地将毛笔摔到了桌子上,转过头怒瞪着管家,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吓得管家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消息是真的?” “千真万确,老爷。是下边的伙计从沈府下人那里听说的消息。”管家让胡雪岩的表情吓着了,一时间竟然有些慌不择言,“听说他不但醒了,还和陈家小姐圆了房……”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管家的话头,管家吃惊地看着地面上摔得粉碎的青花瓷茶碗,又抬头看了看胡雪岩,象是忽然不认识他了一样。 在管家的印象中,胡雪岩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的狂怒过。 现在不光是管家,连伺候胡雪岩写字的仆人们也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此时的胡雪岩,仿佛完全陷入到了颠狂状态中,他猛地又把一个青瓷笔洗举了起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接着他抓起了桌子上已经写好的那些个挽联,狠狠的撕了起来,直到它们全都变成了碎片,洒满在了地上。 胡雪岩喘着粗气站在那里,看着满地狼藉,呆立了一会儿,竟然失声笑了起来。 “不成想这新郎官的命如此之硬。”胡雪岩自嘲似的笑道,“这么喝都死不了,我还真是小看了他。” “本来他醉得不省人事,大夫都说醒不过来了。”管家赶忙说道,“都说要准备后事了,虽说突然醒转,可仍然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可见还是没有完全复原,所以圆房的事,很可能是故意放出的风声……” “也是,哪那么容易让他好利索。”胡雪岩此时又恢复了平静,他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几名仆人赶快上前,开始收拾起地面上的碎瓷片和撕破的纸张来。 屋内的地面很快便被仆人们收拾干净,仆人们知道胡雪岩心情仍然很坏,所以都不想触他的霉头,在收拾完毕后,全都退了下去,只剩下管家和两个侍候笔墨的书僮留在那里,胆战心惊地看着胡雪岩。 此时的胡雪岩,可能是因为妒火中烧的关系,脑中竟然满是陈婉的身影。 恍惚中,他想象着陈婉袒露的身体在他的淫威下颤抖瑟缩的样子,一时间他的心中涨满了情欲,身下竟然不自觉的硬挺起来。 胡雪岩感觉到了身体的微妙变化,不觉有些尴尬,他努力的强压下那个美丽的身影,重重的喘了口粗气,挥了挥攥紧的拳头,仿佛他的手心里攥着的,是林义哲陈婉夫妻两个。 而此时在沈葆桢府第的书房内,林义哲陈婉夫妇却正在一起享受着别样的二人世界时光。 “啊嚏——啊……啊嚏!” 林义哲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引来陈婉关切的目光。 “奶奶的!谁在背后骂我哪?”林义哲耸了耸鼻子,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 “鲲宇为何如此说?”陈婉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很是奇怪。 “婉儿不知道吧?只要有两声喷嚏,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骂你呢。”林义哲一本正经的对陈婉说道。 “此时这骂你的,怕是胡光墉吧?”陈婉掩口笑道。 “除了他,我目前想真不出第二个人了。”林义哲说道,“就让他胡光墉干生气去吧!”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 对林义哲来说,这个时代的气氛,可以说只是用感觉去体会,而不是真正用眼睛去观看。现在的他,已经感觉到这个时代特有的魅力。现在的福州天气虽然有些热,但璀璨晶蓝的天空,屋内精致典雅的陈设,雕花的没有玻璃的窗户,恬淡闲适的生活,都让他感觉和原来的时空那忙碌得如同蚂蚁的生活真是大不相同。一切都让人感到精神愉快。 可能是担心他的身体没有复原,这些天陈婉变着法儿给他弄来福州城的各种小吃,每一样她都要让他尝尝。让林义哲感到惊讶的,是她会做各种的精细点心,她会给他做非常好吃的元宵,还做北方人在腊月初八那天都喝的腊八粥。林义哲看着她用黄粘米,白江米,红小枣,小红豆,栗子,杏仁,花生,榛子仁,松子,和瓜子跟红糖或白糖一起熬出香喷喷的粥来。她做的这种腊八粥和他以前喝的大为不同,竟然能让他再也不去想自己当年喝的那些筒装的腊八粥了。 “这粥真是与众不同,果仁儿好像一进嘴就化了一样。姑妈也爱吃,一连吃了两碗呢。”这天林义哲一边喝着粥,一边夸着陈婉的手艺。 “姑妈年岁大了,牙口不好,自然喜爱吃软的。”陈婉看到林义哲喝得香甜的样子,高兴的说道:“她老人家若爱吃,我去给她做。” “婉儿这腊八粥是怎么做的?”林义哲笑着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仙方儿?” “也没有什么仙方儿。我只是从药书上学的在里头放了一点儿碱,让果仁烂得快些罢了。”陈婉笑着答道。 林义哲又想起了自己在原来时空遇到赵悦彤之前的那些无比凄惨的“恋爱经历”,心里充满了对现在生活的珍惜。 在那个后世要求合格男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时代,想让这么漂亮的萝莉给你做这么好吃的东西,基本只能靠想了。 想起二人生死离别前赵悦彤给自己做的那第一顿也是最后的一顿饭,林义哲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小彤,你还好吗…… “好吃吗?”陈婉的一声轻柔的问话又让他回到了现实之中。 “这些天都是婉儿给我做好东西吃,我无以为报,真是惭愧之至。”林义哲放下了碗,快活的咂了咂嘴巴,笑着和陈婉开起了玩笑,“只能晚上鞠躬尽瘁聊以报德了。” “那鲲宇还是多想想怎么给婉儿做好吃的吧。”陈婉想起了他这些天晚上的表现,顿时红霞扑面,她看着林义哲,羞涩地一笑,顺着他的话头说道,“让婉儿也尝尝鲲宇的手艺。” “呵呵,我的手艺,不敢说能跟婉儿媲美,但也不会比婉儿差太多。”林义哲有心想在小娇妻面前露一手,颇为自得的说道。 “那婉儿可就等着了。”陈婉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鲲宇打算什么时候给婉儿展展手艺?” “就今儿个好了。”林义哲微微一笑,说道,“不过,婉儿要是想快点吃到,得多叫几个人帮忙。” “那婉儿也跟着鲲宇长长见识。”陈婉象是有些不相信林义哲会做好吃的,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扬。 的确,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君子远疱厨”的时代,会做和肯做这些的读书人,可是少之又少的。 “来吧!先去厨下看看,有什么食料,少的东西,让人马上去买。”林义哲故作夸张的挽了挽袖子,笑着对陈婉说道。 “鲲宇要给婉儿做的是什么?”陈婉抿嘴笑问道。 “唔……是一种精细甜点,名字么,叫做‘香团’。”林义哲一边搜寻着自己在后世的厨技回忆,一边随口杜撰了起来。 “香团?听着可是象好吃的样子……” “你就瞧好吧!婉儿,包你吃了还想吃,要知道,我这配方可是不传之秘……” ※※※※※※※※※※※※※※※※※※※※ “老爷,夫人,这是少爷和少奶奶亲手做的点心,请老爷和夫人品尝。” “这是他们亲手做的?”沈葆桢看着侍女手中的盘子中一个个晶莹青翠散发着阵阵沁人清香的糯米团,象是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是的,老爷,这是依少爷的秘方做的,叫做香团,少爷和少奶奶在厨里足足忙了两个时辰呢。老爷和夫人快尝尝吧,可好吃了。” 听到侍女这么说,沈葆桢和林普晴轻轻从盘子中各自拈起一块来,放到口中咬了一口,轻轻嚼了起来。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十八章“起点”太“高”的麻烦 “嗯!好吃,好吃!”沈葆桢一时间只觉得口中满是滑腻绵软的感觉,清香沁入心脾,不由得连连赞叹。他一个香团吃完,意犹未尽,又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老爷,慢着点儿,小心噎着。”林普晴看到沈葆桢吃得有些急,赶忙在一旁提醒道。 沈葆桢点了点头,又拈起一个香团吃了起来。 “想不到鲲宇这孩子,还会有这样的手艺。”林普晴吃了一个香团,也禁不住赞了林义哲一句。 “这应该是婉儿的功劳。”沈葆桢又吃掉好几个香团,从侍女手中接过手巾拭了拭嘴角,不以为然的说道,“他哪里会做这个。” “确是少爷做的,老爷。”侍女在一旁说道,“少爷的手艺好着呢,厨里帮忙的人都夸呢。” “哦?”沈葆桢听说后不由得一愣。 “以前从未见鲲宇做过什么,也不知他这手艺是从何处学来。”林普晴也惊讶道,但她此时并未多想,只是感叹林义哲对陈婉用情之深,“鲲宇是个有心的好孩子,婉儿以后有得福享了。” “夫人这是在说老夫‘君子远疱厨’吗?”沈葆桢看着林普晴说道,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鲲宇天资聪颖,平日里做事一直很用心,象这类小事都能留意,端的难得。”沈葆桢想了想,说道,“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少年心性,若久耽于此,便不好了。” “那老爷就勤劝勉着他些吧!”林普晴说道。 ※※※※※※※※※※※※※※※※※※※※ 沈府,沈葆桢书房。 林义哲站在那里,望着一身便服立于书架前的沈葆桢,心中一阵忐忑。 他不知道,沈葆桢为什么要一大早的把他叫到书房里。 林义哲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书房,沈葆桢的书房并不比自己的大,陈设也稍嫌简单,象熏炉砚滴等文房用具都是瓷质的,而不是象自己的房中摆设的是精美的玉器。 而且,沈葆桢书房里的书,要比自己书房里的书多得多。 中国自宋以来,书房便是文人雅士最重要的地方之一,待客之道,最高的礼遇,不是象后世的人们常做的那样去高级的餐饮娱乐场所狂欢痛饮一顿,而是请进书房闲谈。在这个时代,请客吃饭其实是俗不可耐的举动。 沈葆桢召自己到书房里来,要和自己说的,肯定是非常重要的话,是以林义哲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是啊!这刚穿越来才几天,一个不小心,弄不好就要栽大跟头! “坐吧。”沈葆桢看了一眼稍显拘谨的林义哲,温和地说道,然后背过身去,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来。 “谢姑父。”林义哲应了一声,在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 林义哲看到红木桌上放着的一大盘自己“发明”的香团——“香团”其实是自己敷衍小娇妻而杜撰的,它在后世的名字,叫“草饼”,台湾称之为“麻薯”,是一种流行于中国大陆,日本,台湾、香港等地的精致小点心。它的外皮采用糯米、糖等原料制作而成,配合各种不同馅料,外形精致美观,口味独特。由于糯米外皮清香浓郁,加之内馅清甜而不腻,外观又晶莹剔透,高雅大方,因而极受欢迎。 自己之所以会做这东西,是因为他常去光顾朋友开的日本料理店,在那里和大厨们学的。事实上,他学会做的好吃的菜肴点心,绝不止这一种。 看着这些香团,林义哲的心中又禁不住升起对前世的强烈思念。 自己已经再没有机会,亲手给赵悦彤做这些好吃的了…… “以前没见你做过这点心,是和谁学的?”沈葆桢的一句话,将他由怅然若失的情绪中结结实实的拉了回来,让他明白,自己已经永远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时代了。 还是努力想办法,在这个时代好好立足吧! “回姑父,是侄儿在一本书中偶然看到的。侄儿只是依书中之法,多添了几味食料而己。”林义哲恭敬地回答道。 “不错不错,你做的这点心,的确可口。象我和你姑妈这些老的,牙口不怎么好,吃些最是实在。”沈葆桢说着,放下了手中的书,踱到桌前,拈过一个香团,放到口中细嚼了起来。 “姑父喜欢,侄儿以后就多做些孝敬姑父姑妈。”林义哲说道,“此物虽可口,但过于腻软,需得细嚼慢咽,切不可吃快,以防噎呛。” 他的话完全出于一片至城,沈葆桢听了很是受用,他又吃了一个香团,拂了拂手,对林义哲说道:“你做这样的小事都如此用心,甚好。不过,好男儿须当胸怀天下,切不可沉溺于此等细事,以至荒疏了学业。” 林义哲听得背生微汗,他知道,沈葆桢是在借此机会告诫自己不可过于沉溺新婚燕尔闺房之乐,他心下暗暗苦笑,也是,自己这些天和小娇妻夜夜缠绵的是有些过了。远的不说,单是头天圆房第二天早上竟然令陈婉不能起身行走,以至府中下人都私下里议论他这个新郎倌,酒醉昏迷了三天去鬼门关转了一遭回来竟然还这么生猛,这要是没醉,还不得…… 在这个“存天理,灭人欲”理学盛行的时代,自己还是应该小心些。 “侄儿谨记姑父教诲。”林义哲赶紧起身说道。 “你这几日可多陪陪婉儿,等第二批法兰西洋员到达,你我便都不得清闲了。”沈葆桢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来,“这蒸汽轮船之建造,工繁事细,绝不可等闲视之。你对西学亦有涉猎,以后不妨多读读这一类西学之书。” 沈葆桢说着,将手中的书递给了林义哲,林义哲双手接过。这是一本硬皮包装的西式书籍,他看了一眼书名,赫然是一行法文,不由得很是惊奇。 林义哲精通英语和法语,这些法文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沈葆桢也懂法文,着实令他惊奇不已。 “我不懂法兰西文字,也就是看看图而已。”沈葆桢说道,“但就这些图,之前也是没见过的,看过之后,亦多有助益。” 林义哲从书名知道,这本书是一本关于船型方面介绍的入门书,里面有现今世界各国的船只图样,有的还配有说明详细的线图,林义哲翻动了几页,竟然在当中找到了法国人绘制的中国古代福船的线图。 “若论治学之严谨,西国与吾国一般无二。”沈葆桢当然不知道他眼前的这个“内侄”实际上精通法文,他指着线图对林义哲说道,“就这船图绘制之精妙细致,就非常人可比。” “姑父所言极是,”林义哲本人其实是一位军史爱好者,对中国近代海军史尤其热衷,舰船线图对他来说并不是新鲜事物,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前任”是否对西学感兴趣,怕漏了马脚,是以未敢多言,“象这福船形制,古时已有,但史书记载尺寸不详,图例亦多不全,今能从法人图书中得知其详,亦是幸事。” “你诗书精熟,虽有举人功名在身,但切不可骄傲自满,止步不前,须知天外有天,学无止境。日后西学必当有大用,须要早早用心研读才是。”沈葆桢看到林义哲恭谨之中略显畏惧的样子,不由得对那天对他的严厉呵责感到有些后悔,“上次会试,若不是因为姑父,你本来该是会元的。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这区区一二之争。你天姿颖悟,读书又勤奋刻苦,象极了你父镜枫公,他日殿试必然高中。” 林义哲听得背脊生凉,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前任”竟然是这样的身份! 他不但出身显赫,是林则徐长子林汝舟的儿子,竟然还是福建全省会试的前三名(听沈葆桢的话,不是第二就是第三)! 穿越后起点太“高”,看样子也不是好事啊! 对八股文一窍不通的他这个现代心理咨询师,将来还要殿试高中,这可从何说起啊! 林义哲有些惶恐的抬起了头,刚好碰上了沈葆桢的目光。 看到沈葆桢眼中满是慈爱之意,林义哲的心头一热。 “姑父教诲,侄儿谨记在心,不敢或忘。”林义哲说道,“侄儿想先从熟悉英法二国文字入手。如今西学东渐,国内译著尚少,且翻译不免有错漏之处,若能识得西国语言文字,直接研读其书籍,更易有所成。” 之所以这么说,是他想日后给沈葆桢个“惊喜”——看懂英文和法文对他这个穿越者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你说的是,林文忠公在世时,常言学无止境。其实不光你得学,我也得从头学起。我现在便是苦于不能通其语言,对船政事务,颇有无从入手之感。国内相关译著又少,我已报请总署着同文馆译发西国书籍前来,以备咨用。”沈葆桢听到林义哲的话,颇感欣慰,“然译著终归非原著,若有错译,歧义疏漏,在所难免,无若通彼国之文字,自行研读方便。你日后若能精熟西国语言,再好不过。” ——————分割线—————— 本日第二更到!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十九章海外亲族 听到沈葆桢话中流露出想学习关于造船方面的专业知识的意思,林义哲对自己的这位姑父在心里又多了一层敬意。 哪怕在自己那个时代,身居高位者,能做的事无非是象头石狮子那样坐在那里,让副手下属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卖命,又有几个肯学习专业知识的? 而在现在这个时代,理学盛行,知识阶层的文人士大夫们要么吟诗作对,要么埋头科举,要么钻研考据,对西方科技视为“奇技淫巧”,“微末之技”,虽有两次鸦片战争的刺激,但很多人仍对西学不屑一顾,象沈葆桢这样肯于学习西方先进科技知识的封疆大吏,实在是少之又少。 此时此刻,林义哲感到,自己和这位清代名臣之间,那种因穿越时空而带来的陌生和畏惧的感觉,已经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不同时空造成的隔阂已然打破,二人的谈话也变得随意多了。 可能是老少二人之前很少有谈得如此投机的时候,足足一个多时辰之后,林义哲才从沈葆桢书房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看到林义哲回来,陈婉立刻起身迎了上去,看到小娇妻一脸关切的样子,林义哲笑着拉住了她的手。 他走的这会儿,陈婉一直坐立不安,生怕他再受沈葆桢的训斥。但她看到林义哲神态自若的样子,不象是挨了训,这才放下心来。 夫妻二人亲亲热热地坐了下来,陈婉看着林义哲,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在和姑父谈船政的事,不免久了些。”林义哲当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笑着拍了拍陈婉的手,“姑父说让我这几日好好陪陪婉儿,因为过两天法兰西洋员一到,怕是就不得清闲了。” “鲲宇跟随姑父,自然要以国事为重,勿以婉儿为念。”陈婉看着林义哲,认真地说道,“婉儿在家定当好好侍奉姑母,绝不令鲲宇分心劳神。” 林义哲看着陈婉刚才的神态举动,心头不由得一震。 她刚才又一次让林义哲想起了赵悦彤! “爸妈那里以后有我,你放心吧……” 小彤!…… 陈婉此时并不知道他的丈夫这时竟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她接着说道:“婉儿也略通英吉利国语言文字,鲲宇若有用得着婉儿之处,尽可吩咐。” 陈婉的这句话一下子将林义哲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他看着小娇妻,面露惊讶之色。 “婉儿如何识得英吉利国文字?” “鲲宇有所不知,婉儿幼时,有数年便是在英吉利国都城伦敦度过的,是以通晓彼国文字。”陈婉笑着给林义哲解开了谜团,“当然,婉儿所学有限,仅能日常交谈及书信,若是译书,便不成了。” “婉儿幼时曾在英伦度过?”林义哲更加吃惊了,“难道说,婉儿母家在英伦尚有亲族?” “正是。”陈婉点了点头,“那年闹长毛,东南半壁惨受蹂躏,无有宁处,爹爹一心报国,率军四处征战,无法照应家中亲眷。母亲情急之下,将婉儿托于叔爷爷陈公廷轩照顾,盖叔爷爷一族久在英伦,远离战乱,可保得婉儿无虞。叔爷爷遂带婉儿去国离乡,这一去便是六年。如今多年未能再见叔爷爷一面,心中时常思念不已……” 陈婉述说着往事,说到动情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眼角也跟着湿润起来。 林义哲听到这里,这才明白陈婉为什么会去英国,原来是因为太平天国之乱! 对于这场前后长达十四年、是中国也是人类历史上死亡人数最多的战争,后世的教科书和愤青一直在拔高美化,却没有人去想过,这场所谓的“反帝反封建爱国格命运动”,对亿万普通中国老百姓造成的伤害! 事实上,太平天国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一场空前的大灾难。仅苏浙皖赣闽五省人口死亡就多达7000万,它使中国人口由4亿锐减到2亿多,经济受到极惨重打击。太平军所到之处,延续千年的中华传统文化受到无法弥补的彻底破坏。官员、僧尼道士、商人、儒生乃至医生、店伙计、艺人、都被当为“妖人”杀死,太平军的烧杀掳掠罪行罄竹难书,而教科书却总是强调这是“农民起义英雄行为”,是“义行”! 林义哲现在根本不敢想象,象陈婉这样的官宦人家的女儿,落到太平军手中,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想到陈婉幼小的年纪便远涉重洋,去国万里,饱尝骨肉分离之苦,林义哲禁不住感慨万分。 实际上,陈婉还是幸运的,有海外的亲族可以依靠,顺利的躲过了这场空前的惨祸。而那些身处其中的平民百姓,又该躲到哪里去呢?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亿万庶民百姓埋骨荒野,这一段历史,如何可以不写?! “婉儿切莫伤心,如今大乱已渐次平定,船政得兴,四海得成通途,和叔爷爷相会之日便不远矣。”林义哲安慰陈婉道。 “是啊,婉儿也盼着这一天呢。”看到林义哲脸上的关切之色,陈婉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笑了笑,说道,“婉儿和叔爷爷家中时常通信,而这书信往返便要数月之久,尚虑中途遗失呢。” “叔爷爷一族在英伦从事何业?”林义哲对陈氏海外一族来了兴趣,立刻问道。 “叔爷爷一族经营码头货运,兼营票号汇兑,入股该国铁路邮传等业,辛苦创业多年,立下根基,生意很是兴隆呢。”陈婉说道。 “海外创业,实属不易,能有如此成绩,更是难得。”林义哲不由得对些在海外艰苦创业的华商心生敬意,他们其实才是最早睁眼看世界的人。 “是啊,叔爷爷早年创业,着实是不容易,不但要忍受故乡亲族的冷嘲热讽,还要应对洋人的欺压勒索。”陈婉接着说道,“不过现在好了。叔爷爷不但是英伦华商领袖,还有了英吉利国封爵,并和西洋名门望族联姻,我婶娘便是红发碧眼的美貌洋女子呢。” “哦?那婶娘家是哪里人氏?”林义哲随口问道。 “我婶娘家姓罗斯柴尔德氏,听说婶娘家也是世家大族,在英吉利,法兰西,奥地利,意大利等国多有分布。” 罗斯柴尔德? 罗特希尔德! 林义哲心下震动,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露,为了进一步确定和陈家联姻的这个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身份,他又问道:“婉儿可知婶娘家作何经营?” “婶娘家世代经营钱庄票号,多为西国王公贵胄办理赋税放款金钱周转,信誉卓著。”陈婉说着,想起了在英国的时光,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微笑,“婶娘为人和善,人又生得美,虽然是洋女子,可说得一口好听的官话和家乡方言,我们都喜欢她,整天围着她转。婶娘待我极好,我那时离家远,夜晚孤单难眠,想起家中父母,时常哭泣,婶娘便把我搬到她屋里,和她同睡一床。婶娘时常讲故事给我听,都是以前我没有听过的……” 此时的陈婉,完全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之中,眼角又渗出了泪花,林义哲点头叹息,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现在已经能够确定,和陈氏家族联姻的这个罗斯柴尔德家族,便是大名鼎鼎的红盾家族,“第六帝国”罗特希尔德! 想不到罗特希尔德家族,竟然会选择同华商望族联姻! 据他的了解,为避免金权分散,身为犹太人的罗特希尔德家族一向执行严格的内婚制,不与外族通婚,而这一次竟然会出现与华商家族联姻之事,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难道…… “罗斯柴尔德家和叔爷爷家联姻,婉儿可知道原因?”林义哲又问道。 “婉儿听说,是小叔叔当年救了婶娘一命,婶娘便以身相许了。不过,婶娘家族长辈坚决不肯,婶娘执意要嫁小叔叔,为此和家里闹得很凶。据说婶娘一度要放弃家族身份姓氏,并绝食相抗,家中长辈拗不过她,又碍于家族声誉,只得答允了。不过听说婶娘家提了条件,叔爷爷一口答允后,两家才办的亲事。”陈婉答道。 “婉儿知道是什么条件么?”林义哲又问道, “好象有一条是如婶娘有了子嗣,无论男女,姓名中须得加有婶娘家的姓氏,别的婉儿就不知道了。”陈婉想了想,答道。 听到陈婉的回答,林义哲恍然大悟,不得不暗暗佩服这个犹太人金融家族的精明,果然不愧为“第六帝国”! 而现在,林义哲对于红盾家族和陈氏联姻的目的,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的话,那么历史上的很多事,便可以改写了。 改写历史…… 此时的林义哲,心中突然升起了想要改变历史进程的强烈渴望! 如果能从现在开始,改变历史的走向,那么后世——也就是自己的前世,也将发生深刻的改变! ——————分割线—————— 昨晚停电了,今天早上来,今天补上更新!求收藏!求推荐! 第二十章改变历史,自今日始 改变过去,也是改变未来! 想起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林义哲不由得在心底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在那样的一种有机环境下,处于其中的每个个体的价值观开始改变,人们的思想和行为都如细胞癌变一样开始扭曲。 自己何尝不是其中的牺牲品? 多少个无法入眠的夜里,他也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要怎么才能改变这一切? 他找不到答案,他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和家人过得好些。 但是现在,穿越到过去,让他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了…… 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和妻子将来会如何在失去自己的痛苦中煎熬,他的心便如同刀割一般难受。 小彤,为了你,我也要改变这段历史!林义哲在心里暗暗的道。 没穿越来也就罢了,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那就干他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出来! 而船政为中国海军基石,正是自己在这个时代发展的最好起点! 而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妻子陈婉和罗特希尔德家族的这层关系,未尝不能为自己所用! 林义哲安慰了陈婉一番,便又开始向她打听起陈氏海外一族和罗氏家族的事情来。 正如沈葆桢提前告诉林义哲的那样,仅仅过了几天,他和小娇妻的“蜜月”便结束了。 1867年11月7日,从法国雇佣的第二批洋员到达马尾港。这一天,林义哲便随同沈葆桢一道,前往船政厂区。 船政厂区位于罗星塔西侧,马限山西南麓的马尾港附近的江岸,这里原先是一片田地,如今已经完全垫高平整,考虑到台风、潮汛的威胁,工人们又围绕厂址打木桩加固,并在厂区对陆地的三面开挖了河渠,用以排水,以及方便运货船舶驶入。此时车间、学堂、衙门、寓所等建筑都已经完工。 林义哲随同沈葆桢来到船政衙署,看到头门前立有两头石狮,一时间不由得又有些恍惚。 因为这对石狮,他以前见过。 那还是一次和爱好历史的朋友们外出旅游,参观福州船政文化景区,在船政轮机车间厂房门前见到了这对石狮。 据导游的介绍,船政衙署头门前的这对石狮,是于船政厂区建设初期,主管全局的船政提调周开锡在福州南后街著名的惠安石匠世家蒋源成石铺订做的,原来立于船政衙署头门前。在所谓的“特殊历史时期”中,石狮被视为“四舅”,遭敲砸翻倒,从此不知下落。1986年5月文物工作者从铁路路基下挖掘寻获,经修复后陈列在船政轮机车间厂房门前。 而这对见证着船政兴衰的石狮,依如往昔般注视着自己。 想到历史上耗费无数人心血的船政的惨淡结局,林义哲的心不由得隐隐作痛。 在后世那个荒唐的年代,陷入到颠狂状态的人们,都干了些什么? 林义哲看到衙署头门两侧题有一副楹联,不由得轻声吟诵起来。 “且漫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此即是格致关头,认真下手处;何以能精益求精,密益求密,定须从鬼神屋漏,仔细扪心来。” 林义哲知道,这便是沈葆桢为船政题写的楹联。沈葆桢正是借这副楹联,表达了自己建设船政,排除万难百折不挠的决心。 在头门之内,船政衙署的仪门两侧的楹联则更让他心怀激荡。 “以一篑为始基,从古天下无难事;致九译之新法,于今中国有圣人。” 此时此刻,林义哲头一次感受到,他真真切切的处于历史当中。 船政官员都已经到了,纷纷和沈葆桢见礼。沈葆桢和大家打过招呼,便带着林义哲等人进入衙署。 “鲲宇来了,呵呵。”一个身着道员官服的人远远的走来,和沈葆桢见礼之后,便满面春风的向着他打着招呼,拱手为礼。 林义哲看到他,立刻认出了他是谁。 “雪岩兄起得早,呵呵。”尽管心下对胡雪岩给自己下的黑手恼恨不已,但林义哲的脸上却也是一副满面春风的样子,拱手还礼。 “前几日听闻鲲宇有恙,本要过去探望来着,可事儿一多,这便耽误了。今日见鲲宇精神健旺,我这心便放下了,呵呵。”胡雪岩笑着拉住了林义哲的手,亲切的说道。 “有劳雪岩兄挂念,真是过意不去。”林义哲含笑说道,“那几日本来受了点儿风寒,又多饮了几杯,结果躺了好几天。还好,酒醒了,出了一身汗,这风寒却也消了。而今身子倒觉得比以前轻快了许多,呵呵,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听到林义哲说的轻松,胡雪岩本来有些发虚的心也这才放了下来。不过,看到自己毒计未成,林义哲丝毫没有异状,他在心里仍然忿忿不已。 “鲲宇万万不可如此说,还是自个儿的身子要紧。”胡雪岩故作开玩笑般的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鲲宇昏睡了三天三夜,将新娘子冷落在一旁,这几日怕是没少给鲲宇脸色看吧?” 林义哲当然明白胡雪岩为什么会这么说,胡雪岩肯定是一直惦念着自己是否和陈婉同房。他可能认为,自己这次酒精中毒,虽然醒了过来,但也是元气大伤,他盼望着自己行不了房,好给他机会。 这样看来,陈婉所言是千真万确了。 林义哲想到这里,心中怒火上升,但表面却丝毫不以为意。 “雪岩兄说的是,亏了新娘子这几日衣不解带,尽心看护,小弟才康复如初,是以小弟这几日闭门不出,专心抚慰新娘子,为的是把失去的那几日春宵补回来,聊以报德,新娘子温婉贤淑,所幸未有见怪之意。” 听了林义哲的话,胡雪岩有如重锤击胸,一时语塞,但脸上兀自保持着一副笑容。 胡雪岩的表情林义哲尽收眼底,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然奏效,不由得在心中窃笑不已。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胡雪岩便借口有事,拱手告辞了。 林义哲随同沈葆桢来到了预定的船政厂区,此时厂区仅仅修建了一些简易的窝棚,船台等设施尚未修建。林义哲看到这样的景象,不由得心中暗叫侥幸。 因为熟知中国近代史的他知道,船政船厂厂区所在位置,有先天不足之处,限制了船政的发展。 现今的船政厂区位于马尾港左侧的江岸,马尾港位于闽江下游的乌龙江、白龙江、琴江三江交汇处,距离闽江入海口30公里,水量充沛,且四周群山环绕,闽江口外又有琅岐岛、马祖列岛等岛屿为天然屏障,是避风条件好、淡水供应充足、不冻不淤的天然良港。 船政厂区选址所在的马尾港左侧江岸虽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切水量充沛、不淤不积,但是临岸水深过浅,仅仅5米,既不能靠泊吃水深的船只,也无法建造任何吃水接近5米的船只(即便造出来了也无法下水)。 即便是建造吃水不超过5米的船只,下水时还得看江水的情绪,只有趁涨潮时分才能够下水成功;且中岐乡地段土质疏松,不适合开挖传统的石质干船坞。因为这里土质过于疏松,极易引发渗水或是塌方等严重事故,所以后来船政选择使用施工难度较低的“拉伯特”式拖船坞。虽然历史上的船政局曾经拥有的拖船坞建成的时候是当时远东第一、世界第二大的拖船坞,但是最大也只能允许2500吨左右的船只上坞维护,在客观上限制了船政局所造船只的吨位,这也是为什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福建船政所建造的舰船很少有超过2500吨的原因所在,这种只能生产2500吨级以下船舶的情况,直到1893年,能容纳15000吨级船舶的船政“青洲船坞”建成投入使用后才得以改变。 而百年之后,马尾造船厂重新获得生机,所选的厂址,位于马限山西北簏,婴脰山西侧的滨江地区,并不是原来的船政厂址。 熟知这一切的林义哲,就是打算在船政草创之时,不再走这些弯路! 这将是他来到这个时代,改变历史的第一步! 虽然新旧厂址相距不远,但这一步,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迈出去的。 如何才能说服沈葆桢和船政官员们同意迁址呢? 沈葆桢带着林义哲等人来到了已建成的洋员寓所,听说沈葆桢亲来探望,两位洋监督法国人日意格和德克碑及全体法国雇员全都迎了出来。 对于日意格,林义哲并不陌生,但这一次,他看到的并不是历史照片,而是真正的历史人物,心中自是别有一番感慨。 日意格这位船政首任洋员监督,原为法国海军低级军官,参加过克里米亚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时随法军来华,后在常捷军、中国海关任职。在常捷军配合楚军镇压太平军的合作中,日意格和左宗棠等中国官员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尽管日意格不懂造船,但还是被左宗棠所看中和信任。 ——————分割线—————— 本日第二更到!狂求收藏推荐! 第二十一章高级洋员 日意格自幼家境贫寒,勤奋好学。他涉猎颇广,尤其对造船、驾驶深感兴趣,后成为法国海军一名年青的上尉军官。1862年1月日意格在上海与英、法两国领事及清苏松太道吴煦会商上海防务,对付太平军。5月日意格参加了攻陷宁波之战。当年7月,日意格会同法国海军军官勒伯勒东等募华勇1000人(后增至3000人),组成中法混合军,名为“常捷军”(又称“信义军”、“花头勇”)。由法国军官任教练,日意格任帮统,协助清浙江巡抚左宗棠镇压太平军,由此与左宗棠建立起良好的私人关系。1863年左宗棠开始酝酿设厂造船,就经常与日意格和另一法国军官德克碑商讨造船事宜。 左宗棠在国内没有工业基础和技术人才条件下开办近代造船工业,只有依赖外国帮助。当时中国在对外交往中处于很不利的境地,左宗棠主张给洋人以优厚的报酬,聘用他们为中国服务。左宗棠在实行建厂计划中,坚决反对英国人插手和抵制他们的控制企图,而是想通过日意格和德克碑,争取得到法国官方的支持。英国人对此十分恼火,散布流言,指责日意格想把法国卷入到中国一个有风险的计划中去,致使法国决策人士产生了“船厂的冒险失败会给法国带来麻烦”的担忧。他们不但不支持中国造船厂的计划,甚至要撤销日意格和德克碑的官方职务。日意格据理力争,通过多种渠道阐明与中国进行合作有助于法国的利益。他首先争取到了海军界的理解和支持,进而直接上书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拿破仑三世对中法合作的船政发生了浓厚兴趣,专门接见了日意格等人,“谕令监督用心办理,并沐恩典,传谕各部尚书大臣,咨行驻扎中国提督,随时照应”,并颁发勋章以示奖励。通过日意格的一系列活动,法国政府改变了不支持中国办船厂的态度,同意日意格以官方身份参与福建船政工作,准予派遣技术人员及出口机器设备。 船政聘日意格担任正监督,并不仅仅因为他与左宗棠和首任船政大臣沈葆祯有较好的私人关系,也不仅因为他“深知中国文字言语,且礼数、工牍亦所熟谙,不须言凭通事,字凭翻译”,更主要的是看中了他是一个“当时愿意与中国保持合作,而不是采取敌视态度的法国人”。日意格尽管出身于法国海军,与中国官员交往中并未显露太多的殖民主义者色彩,且办事热心,很为左、沈赏识,故让他出任正监督,而军衔比他高的另一法国军官德克碑,则任副监督。船政与日意格有明文约定,所有洋员须听命于船政中方最高负责人。日意格也明确表示:“我们来为中国政府工作,我们没有放弃我们作为法国臣民的权力,但我们不再寻找通常已到这些国家居住的法国人的那些条件(指领事裁判权)。”这种态度排除了船政早期雇佣的外国人员借助当时不平等条约而不服约束的可能性。 身为船政总监督,日意格较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工作勤勉,在船政初创时期,日意格为采购机器设备及各种原材料,屡赴法国及东南亚,不辞劳苦。他亲自从法国招募第一批洋师匠来华工作。他统揽了头绪万端的大小事务,调度得法,全面落实“包造”、“包教”的合同条款。日意格经手大量采购、募工、发包工程等经费,做到账目清楚,未发现挪用、巧取等事。当然,日意格始终同时具有的法国海军军官身份,也确实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船政档案、情报大量为法国方面方掌握的情况。 日意格给沈葆桢引见了新到的洋员四人,其中一人是法国罗什福尔造船厂的工程师达士博,林义哲知道,这位法国人实际上是船政拥有的第一位真正的造船专家,也是船政第一位总工程师。 沈葆桢对新来的四位高级洋员表示了欢迎,又温言劝勉了大家一番。 “沈大人刚才去过江边了吧?”日意格注意到了沈葆桢脚上官靴沾上的泥土,说道,“正如您所看到的,这几天正在预备修建船台的木料,木料备齐,很快便可以开工了。” “达士博先生带来了我们的‘第一号轮船’的图纸。”日意格将沈葆桢请到大厅,达士博则抱着一卷图纸来到了一张大桌子前,将图纸展开,日意格请沈葆桢上前观看。 林义哲站在沈葆桢身边,仔细的观看着法国造船专家带来的“第一号轮船”图纸。这些图纸应该是那位达士博先生在接受中国方面聘用后在罗什福尔船厂绘制完成的。 “根据总督阁下(指左宗棠)提出的设计要求,这艘轮船将拥有强大的武装,将配备十门火炮,还拥有增大的货舱,运货量可达二百六十吨,配备有大马力的立式蒸汽机……” 听着达士博的解说和日意格的翻译,沈葆桢连连点头,而林义哲听到这条轮船竟然配备了这么大的货舱,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叹息。 船政厂址的弯路可以不走,但船型的弯路,怕是避免不了的了。 林义哲知道,这些法国人其实很尽职的按照那位左大总督不切实际的设想照办了。如果不是左宗棠提出的这个“兵商两用”的指导思想,法国人也不会这么设计。 船政计划规定自船政铁厂开设之日起的五年内建造11艘150马力轮船,5艘仿外国“根婆子”(Gunboats小炮舰)式样的80马力轮船。在这份建造计划当中,左宗棠既要求轮船采用“外洋兵船式样”,又强调大轮船要装载百万斤,小轮船装载三四十万斤,亦兵亦商,同时对于所造轮船的技术先进程度没有做任何规范,只要是蒸汽轮船即可,缺陷可以说十分明显。 左宗棠当时作出的造船、用人决策其实是非常突兀的。因为左宗棠感受到了一个强烈的刺激。1864年,督抚两江的曾国藩、李鸿章师徒接连上奏清朝政府,请求在上海设厂自造轮船,即江南机器制造总局。虽然受曾国藩提携才得以一步步登上官场宝座,但是左宗棠因为曾国藩将攻陷太平天国都城的伟功预留给其弟曾国荃,而对曾氏兄弟心怀忿忿,反目成仇。对李鸿章,也因为其属下的淮军追击太平军时一度越境进入过浙江,而视其为大敌。此刻,曾、李二人在上海开厂造船,眼见就可能开创中国第一,对左宗棠的刺激可谓极大。左宗棠急于创立船政,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和曾李的意气之争。 对于左宗棠创办船政,自造轮船的设想,无疑应当予以充分肯定,但同时也要看到其无法摆脱的时代局限性。出于想要节省经费的考虑,左宗棠将所要建造的蒸汽轮船的功能定位为“亦商亦兵”,他并不明白军舰和商船存在本质的区别。而且左宗棠对于轮船造成后的维持经费的设想更为不切实际。他认为“船成之后,不妨装载商货,藉以捕盗而护商,益可习劳而集费,似岁修经费无俟别筹”,出就是说,根据当初左宗棠的设想,船政造出的舰船并没有专项的维持经费,船舶的维护、舰上人员薪饷都要依靠去装载商货来赚钱维持。这一创想实际上是根本无从操作的。这些缺失为此后船政的发展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左宗棠创想的“兵商两用”思想只能说是一种良好的愿望,但也终究只是个愿望,真的落实到军舰设计上,是必然要有所侧重的,象法国人为“第一号轮船”配用的立式蒸汽机可谓兼有优弊,优点是,立式蒸汽机较为节省平面空间,对于需要在舰内留出大量空间布置货舱的商用目的较有价值。缺点是立式蒸汽机当时主要是商船使用,安装在舰体内对安装位置的高度要求大,势必造成军舰干舷加高,随之而来的就是舷侧战时被弹面积大,中弹概率也高,在炮舰这一用途上存在不小的弊端。而从法国人设计的舰体加大、采用立式蒸汽机、货舱容量为260吨,机舱、货舱几乎占据了舰内三分之二的空间这些特征来看,商船在“第一号轮船”的设计中所占的比重显得过大,但作为商船使用,运货量又太小,缺乏竞争力。因而这样一艘船,看似可以兵商两用,实际上是兵商两误。 林义哲暂时放下了想要改变这“第一号轮船”命运的念头,仔细地倾听着达士博的讲解,将相关的技术数据都记在了脑中。 待到达士博讲解完毕,林义哲在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沈葆桢显然对达士博的讲解非常满意,他正要开口夸赞,却冷不防身边的林义哲先开了口。 “我想请教达士博先生,这艘兵轮属于何等船式?巡海快船乎?炮船乎?” 林义哲没有等日意格给他做翻译,自己马上用不太熟练的法语重复了一遍。之所以他先用官话发问,目的是让沈葆桢能够听清楚他的问题。 听了林义哲的问话,达士博和日意格及周围的船政官员都脸露惊愕之色。 ————分割线———— 本日第三更到,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二十二章船政换址之议 达士博定了定神,马上回答道:“如果按照法兰西海军的舰式来分,它属于大型炮舰。它的母型,是我国的‘LaMotte-Picquet’级炮舰。‘LaMotte-Picquet’级炮舰的排水量是687吨,我根据左宗棠总督阁下的要求,在尺寸、吨位上都进行了扩大,几乎是母型的一倍,所以说它是大型炮舰。” 达士博一边说着,日意格在一旁不住的给沈葆桢做着翻译。 沈葆桢听懂了林义哲和达士博之间的问答,但他此时还想不明白,林义哲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这些,因而没有插言,而是继续听着林义哲的下文。 “吨位和尺寸都进行了放大,吃水是不是也会加深?”林义哲又用法语问道。 “是这样。”达士博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不过,这艘轮船的吃水,以我国的标准,并不算很深,是能够适于在贵国的大多数港口和江河航行的。” “如果建造更大型的军舰,吃水是不是还要加深?”林义哲接着说道。 “这是肯定的。”达士博说道,“假设吨位再放大一倍的话,吃水会更深,不过那样的话,便不适合在这里建造了,因为这里的水深较浅,哪怕是能够建成,也将无法下水。”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达士博先生。” 林义哲知道,达士博已经将自己想要告诉沈葆桢的东西,如实的说了出来。 沈葆桢听完了日意格转译的二人之间的问答,有些明白过来林义哲的用意,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在离开洋员寓所回到船政衙署之后,沈葆桢便让林义哲和船政提调周开锡、夏献纶、吴仲翔等官员一道留了下来。 “鲲宇适才所问,可是觉得这一号轮船之设计有不足之处?” 几人落座之后,吴仲翔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他和林义哲一样,也是和沈葆桢亲上加亲(吴仲翔既是沈葆桢的儿子的岳父,又是姑父),是以他和林义哲之间少了很多官场的顾忌。 “小侄才疏学浅,不敢妄言。之所以问及船型吃水,是担心船厂厂址之设,似有不妥之处。”林义哲说道。 “噢?鲲宇认为哪里不妥?”周开锡问道。 “适才那位达士博先生有言,现址水深较浅,无法建造吨位更大之轮船,假使能够建成,也无法下水。”林义哲说道,“以此地为船政之基,恐非久远之计。” “鲲宇说的也是,”吴仲翔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林义哲的意见,“千吨之船,在此地建造下水,尚要顾及潮汐涨落,已属不易。将来若要建造大舰,必当另寻新址,多费一番周折。” “如今地基已然下桩,俟木料运到,便可开工,若另换新址,必然延误工期。”周开锡则表示了反对,“何况再选新址,亦非一朝一夕可成。” “若换新址,必误工期,若是不换,将来建造大舰,还得另选新址,虚耗钱粮人力。”夏献纶说道,“此事确是两难。” “且骤然换址,朝中必有非议,左公那里也不好看。”周开锡看着沈葆桢说道,“言官闻之,恐又将生出事来……” “绶珊不必多言。”沈葆桢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周开锡便缩下了后面的话。 “今日所言,切莫外传,免生物议。”沈葆桢看了看大家,说道,“且待详查之后,再做区处。” 林义哲从沈葆桢的目光中看出了为难之色,并未感到奇怪,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现在只是个帮办,负责文案事宜,人微言轻,本来也没奢望自己的建议一经提出,就会得到船政官员的赞同和沈葆桢的批准。 而且从刚才几位船政官员的谈话当中,他还敏锐地捕捉到了其它的情况! 傍晚,在离开衙署回府之后,正如林义哲所料,沈葆桢又一次将他召到了书房之中。 “想不到你这些日子学习西国语言,已有小成。”沈葆桢对今天林义哲能以法语和法国工程师问答的表现很是高兴,“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样子我也得用功了,不然就被你们这些后辈比下去了。” “姑父过奖了。侄儿愧不敢当,其实这法兰西语较英吉利语难学,侄儿现今也只是略通皮毛,若要精熟,尚须假以时日。” “你能潜心学问,学以致用,很好很好。”沈葆桢说道,“不过,也要注意不可锋芒太露。” “姑父说的是,侄儿今日提出换址一事,是有些冒失了。”林义哲明白沈葆桢是在提醒自己,恭声答道。 “今日之事,倒算不上冒失。”沈葆桢看到林义哲恭谨的样子,温言道,“你说实话,是不是早就在琢磨这换址的事儿了?” “侄儿……是。” “你事事用心,又敢于担当任事,我心怀甚慰。”沈葆桢拉着林义哲的手,让他坐下来,“今日之事,我并无责怪你之意,只是想知道个中详情。” “侄儿见姑父办理船政,十分劳苦,有心替姑父分忧。侄儿前些日子曾去江滨工地查看,与工匠闲聊,得知此处江水甚浅,大船进出不易,且土质疏松,无法构筑干船坞,非造船之佳地也。而船成下水之日,尚须看江水涨落,趁涨潮时方可下水,十分不便。而闽南又多台风,若遇台风暴雨,新造之船尚虑为风浪摧毁,甚为可忧。侄儿是以有了换址之念。” “原来如此。”沈葆桢听得暗暗心惊,“想不到此地竟有如此之弊。” “船政为国家重务,须图久远。非是只造此一种轮船,如今泰西各国,无不以大治水师为主,所建之船皆艨艟巨舰。我国将来欲与西国并雄,亦当兴办巨舰,所造之船,必不止此千吨之数。”林义哲继续说道,“适才法人匠师也已明言,于此地造千吨余之轮船,尚无大碍,若吨位放至数千吨,则无能为矣。即便将来能于此地建成巨舰,船成却不能下水,有如搁浅之巨鲸,又有何用?” “你说的是,左公与我一时急于求成,竟然忽略了这一层。”沈葆桢站起身来,在书房中踱起步来,显得十分不安,“将来欲造大舰,又得重新选址,多费财物人力,唉!” “侄儿今日又去看了厂区,仅见屋棚数座,船台尚未动工,一切草草而就,财物人力投入无多,莫不如就此更换新址,一可一劳永逸,二可节省钱粮人力。”林义哲知道自己的话在沈葆桢的心里已经起了作用,便趁机又建议道。 “这些我知道。但我心所忧者,并不在此。”沈葆桢摇了摇头,似有难言之隐。 “姑父所忧者,是周大人他们不会同意换址?”林义哲问道。 “非也。绶珊、筱涛和维允他们都好说,只要言明利弊,细做筹划,他们是会同意的。”沈葆桢叹息了一声,“我所为难者,是左公那里不好交待,因为这厂址,可是左公所选啊!” “姑父是担心左公不允?”林义哲想起了周开锡说的话,问道。 “左公是定当不允的。”沈葆桢重重的重新坐在了椅子上,答道,“船政本为左公所倡议兴办,其厂址也为左公所选定,已然动工兴建,而今突又称先前选址不当,左公脸上必然挂不住!若是言官得知,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你想左公得知消息,会怎么看老夫?” “可否先行向左公言明其中利弊?”林义哲明白过来,他想了想,又建议道,“左公离得远,不清楚这边的情况,若是姑父向左公详细言明,想来左公是会同意的。” “现在船政需用浩繁,尚需左公支应接济,若因此而使左公不快,反为不美。”沈葆桢想了想,说道,“再说,新址又尚未选定。此事还须多加斟酌。” “侄儿倒是勘得了一处,若能迁到此处设厂,日后建造大舰再无阻碍。”林义哲说道,“且此地离现址不远,易于搬迁。朝廷和左公那里也好说话。” “噢?看来你的功课,可是没少做啊!”沈葆桢听到林义哲已经选好了新址,不由得大为惊讶,“快快说来,是在哪里?” 林义哲起身取过一份船政测绘人员手工绘制的马尾地图,在沈葆桢的书案上展开,指着马限山西北簏、婴脰山西侧的江岸地区对沈葆桢说道:“姑父请看,便是这里。” “你能确定,此处为设厂最佳之处?”沈葆桢俯下身子,一边仔细地查看着地图,一边问道。 “侄儿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林义哲毫不迟疑地答道,“此处水深可容巨舰停泊,土质紧密,又在背风之处,为设厂万全之地。因原址土质疏松,无法开挖干船坞,侄儿多方打探求证,得知青洲土质坚实,适于修筑容纳巨舰之石船坞。” “姑父若是存疑,不妨请法兰西国匠师再去勘验,若是和侄儿所言不符,侄儿愿领妄言之罪。” 林义哲之所以说的如此有把握,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去勘验过,而是因为他告诉沈葆桢的船政新址,就是后世得到重生的马尾造船厂的所在位置。 ——————分割线—————— 准备冲击三江!求收藏!求推荐! 第二十三章暴风骤雨 沈葆桢紧盯着地图上林义哲指出的位置,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林义哲知道,此时的沈葆桢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的侍立于一旁。 “明日我即请法国技师前去勘验此二地,”沈葆桢终于下了决心,“若果真如你所言,老夫当力促左公允准。” 听到沈葆桢如此说,林义哲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这改变历史的第一步,终于迈了出去。 但他从沈葆桢的言语中总是担心左宗棠对于船政换址的态度,还是隐隐有一丝不安。 难道说晚清名臣左宗棠,并不象一些史书中说的那样? 林义哲此时在脑海中开始搜索起关于沈左之间的史料来。 林义哲知道,左宗棠与沈葆桢有师兄弟之缘(左宗棠曾拜林则徐为师),又曾同为曾国藩幕僚,在江西多有合作,且对曾国藩同样不抱好感(沈葆桢任江西巡抚期间,因缩减湘军饷源事与曾国藩龃牾,后来曾国荃攻克天京,奏报幼天王已死于乱军,但是未久沈葆桢便奏报在江西俘获幼天王,与曾氏的不快加剧),相互都有极深刻的印象,曾国藩对二人的关系有过特殊评价,称沈葆桢和左宗棠是“死党”。 1865年4月,沈葆桢的母亲去世,按照清代官场制度,官员的父母长辈去世,应辞去职务,服27个月丧假尽孝,称为守制。沈葆桢在老家过着与世隔绝的平静生活时,左宗棠前来三顾茅庐,请沈葆桢出山,统理船政。 左宗棠之所以看中“死党”沈葆桢,是因为沈葆桢官场资历较深,又具名望,能有效处理好与朝廷和地方官员之间的关系,而且曾与自己配合过,有某种默契,能够理解执行自己的政策。而且沈葆桢还是本乡本土人,又正处于守制不能任官期间,此时让他在福州老家管理船务,“在籍监造,不为夺情,久司船政,正可以侍养严亲”,可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林义哲记得,对于这份千钧邀请,沈葆桢当时曾反复推辞,最后在左宗棠的力请和清政府的谕令下,才同意出任总理船政大臣。 林义哲仔细回味着这段历史,想从当中寻得蛛丝马迹,但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问题应该出在左宗棠身上! 林义哲和沈葆桢又谈了一些关于换址的细节问题,离开书房时,天色已晚,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陈婉则坐在房中等他,看他回来,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看到小娇妻,林义哲猛然想起自己的岳父陈湜便是湘军宿将,应该和左宗棠接触过,便问道:“岳丈大人可曾有书信到来?” “父亲那里许久未有书信来了。”陈婉听到林义哲问起父亲,高兴之余,也情不自禁的替还在北方同捻军作战的父亲担忧起来,“婉儿曾修书一封,连同御寒衣物差人送去,至今未获回音……” “是啊!要是能通电报,就好了。”林义哲想起来现在的中国连电报都没有,不由得感叹道。 “岳丈大人可是和左公相熟?”林义哲不想让陈婉过于担心父亲,便岔开了话题。 “算不上相熟。父亲此番离乡远征,便是拜左公所赐。”陈婉似乎对左宗棠抱有成见,回答的时候竟然撅起了嘴唇,“左公此人,才略是有的,但论起气量,可是比父亲差得远了,比之姑父更是远远不如。” 林义哲没想到陈婉竟然会对左宗棠给出这样的评价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哎呀,婉儿不该在鲲宇面前多嘴,诽谤官长,播弄是非,”陈婉看到林义哲惊讶的样子,微微一笑,故作惊慌的说道,“婉儿知错了,求夫君家法责罚。” “哪那么多家法!”林义哲笑着一把搂住了她,在她红润的唇上用力吻着,一只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林义哲拥吻着她,一只手在她胸前流连了一会儿,便伸到她颈间,解着她的衣扣,探手入怀,惬意地抚摸着。 突然间,他的手触碰到一件温润圆滑而又坚硬的物事。 林义哲觉察出了那是什么,一时间全身如同触电般剧震。 “你怎么了?鲲宇?”陈婉觉察出了林义哲的异样,立刻脱出了他的怀抱,关切的问道。 看到林义哲死死的盯着自己的颈间,陈婉下意识的低下了头,看了看颈间的玉坠。 林义哲的目光,牢牢的盯在了玉坠之上。 玉猪龙!红山玉猪龙! 对!没错!陈婉戴着的,正是原先他拥有的那件玉猪龙! 他送给赵悦彤的那件红山玉猪龙,怎么会出现在陈婉的身上? 此时的玉猪龙,在陈婉雪白的玉颈映衬之下,泛着晶莹的宝光,让本来娇俏的陈婉更增丽色。 “这是……”林义哲的声音竟然有些嘶哑,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立刻缩下了后面的话。 “这是鲲宇送于婉儿的订情信物,鲲宇难道不认得了?”陈婉还是听到了他的问话,但处于幸福之中的她并没有多想,而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鲲宇考证出此为夏代之千年古玉,给婉儿写的那篇文章,婉儿现在还记忆犹新呢。”陈婉想起往事,脸色绯红,声音中也透着一种幸福甜蜜之意。 林义哲哪里知道,正是自己的“前任”那一篇关于考证古玉的锦绣文章和末尾的那首咏玉情诗,虏获了佳人芳心。 “怎么这几日……没见你带着……”林义哲有些心虚的问了一句。 “婉儿每日都是戴着的,这不是怕……硌着鲲宇么,是以……每日睡前都先摘下收好……”陈婉羞得满面通红,她不好意思说出玉猪龙滑过双峰间时的那种想起他来便心旌摇荡的感觉,只是嘤咛一声,拱进了林义哲怀里。 原来这玉猪龙,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啊!林义哲心中暗叫惭愧。 看样子得抽空管她把那篇文章要来看看…… 林义哲看着怀中羞不可耐的小娇妻,心中满是爱意,忍不住冲着她颈间雪肤吻去。 云雨几度之后,陈婉甜甜的在林义哲怀中睡去。 而此时的林义哲,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身子尽管暖洋洋的有些疲倦,还没有从激情快感的巅峰当中恢复过来,但他的精神却丝毫没有疲态。 他呆呆地看着放置于架子床梳妆格上的玉猪龙项链,眼前再次浮现出赵悦彤的音容笑貌来。 作为定情信物的玉猪龙犹在,可二人如今却已时空永隔! 虽然现在,他有了陈婉作为补偿和慰藉,可她呢? 会不会夜夜孤枕难眠,泪湿衣襟? 林义哲长叹一声,不敢再想下去。 窗外隐隐传来了雷声,林义哲抬头望去,只见窗外的夜空漆黑一片,星月皆隐匿不见,不时有淡淡的电光透过浓黑的云层闪动,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林义哲怀中的陈婉呢喃了一声,柔美白嫩的手臂缠住了他的脖颈,似乎在梦中还在向他索吻。林义哲感觉到透入室内的冷风带来的丝丝凉意,怕她着凉,便轻轻的将她的胳膊拿开,将她身上的大红龙凤锦被向上拉了拉,盖住了她裸露的肩头。 窗外的风变得越来越大,带着阵阵的啸声,可能是窗户没有关紧,一阵强风吹来,竟然将木质的窗扇吹开。 冷风吹进室内,寒意阵阵,林义哲悄无声息的起身,将陈婉身上的被子掖好,然后轻手轻脚的下床穿上鞋子,走到了窗边。 林义哲正要关窗,猛一阵疾风吹来,险些将他刮倒。林义哲双手扶住窗棂,站稳身子,抬头向外望去,仍是漆黑的一团。 突然间,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沉闷的雷声 而就在这电光闪过的一瞬间,林义哲看到,浓黑的云间,有一道蜿蜒而下的黑线! 林义哲认出了那是什么,不由得大惊失色。 龙卷风! 林义哲突然想起了一件历史上发生的事,不由得心中一凌。 “怎么了?鲲宇……”睡梦中的陈婉被雷声惊醒,她迷迷糊糊的在床上抬起了身子,被子从她身上滑落,她感觉到了冷意,神志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林义哲用力拉回窗扇,将窗户关紧,然后快步回到了床前,把陈婉身上的被子盖好。 “我得去工地一趟。”林义哲对她说道,“外面起了风,呆会儿会有大暴雨,你躺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 “那你……早点儿回来……”陈婉此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点了点头,说道。 林义哲嗯了一声,开始急三火四的套起衣服来,看到他手忙脚乱的样子,陈婉赶忙起身,披了件衣服便帮他穿了起来。 林义哲穿戴完毕,快步冲出卧房。当他急匆匆的来到回廊里的时候,刚好和沈葆桢碰了个正着。 “鲲宇,你来的正好,快快随我去工地。”沈葆桢焦急地说道,“适才有人来报,台风来袭……” 沈葆桢话音刚落,只听得“哗哗”声响,暴雨瞬间倾盆而下。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二十四章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当林义哲随沈葆桢顶风冒雨来到工地时,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远处的江面上,电闪雷鸣之间,巨大的水柱连接水天。灰暗的夜空中,灰色水柱从远处的乌云中垂落江面,像吊在空中晃晃悠悠的一条巨蟒。 而围绕着他所掀起的滔天巨浪,无情地拍击着江岸,发出山崩地裂般的轰响。停泊在岸边的船只在瞬间便被巨浪打翻吞没,有的船只被高高的抛起,相互撞击,或是抛到了岸上,摔得粉碎。 岸上,原先搭建好的工棚和木房已经被全被江浪推倒,工地上一片狼藉,工人们正不顾一切的抢救着物资,但大浪不时的涌上岸来,有几个人躲闪不及,竟然被浪头卷到了江里。 江中隐隐传来落水的人们的阵阵哭号声。 林义哲平生头一次看到“龙吸水”,在看到挣扎在江水浪间的人们时,他第一个反应是想去救人,但当他看到突然掀起的如山一般的冲天巨浪时,全身立刻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了。 “浪来了!姑父小心!”看到身披蓑衣呆立在坝上的沈葆桢,林义哲不由得焦急地大喊起来。 对林义哲的出声示警,沈葆桢恍若未闻,他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已经被巨浪摧毁的工地。 林义哲眼见巨浪越来越近,十余米高的浪头已然直向他们所在的岸坝上砸来,他顾不上多想,猛地上前,拉过沈葆桢,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一棵树。 林义哲不敢抬头去看已然涌到头顶的巨浪,他双手将沈葆桢和树干紧紧合抱在一起,闭上了眼睛。 仿佛掉进了瀑布一般,轰然一声巨响,林义哲感到气息一窒,全身如堕冰窖,江水冰冷,直透骨髓,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这时,伴随着一声巨响,林义哲感到脚下剧震,险些摔倒。所幸他抱紧了树干,才稳住了身子。 “塌岸啦!塌岸啦!”有人嘶声大叫起来。 林义哲感到身上巨浪冲击带来的压力消失了,他眼开眼,看到沈葆桢安然无恙,不由得咧嘴一笑。 此时的沈葆桢极是狼狈,头顶的斗笠已然不知去向,身上也已经湿透,他没有注意到林义哲关切的目光,而是望着江岸工地,脸上满是焦灼之色。 林义哲的目光转向工地,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只见一大片长宽纵深约数百米的江岸,已然垮塌进了江里。 “快!别管我!救人要紧!”沈葆桢指着江岸嘶声大叫起来,却无人应声,他回过头,却发现身边除了林义哲,并无旁人。 刚刚陪同沈葆桢前来的船政官员和夫役,除了几个人和林义哲学样,跑到不远处抱住了树躲过一劫之外,其余的人全都给巨浪冲下了大坝,好在没有给卷到江里。此时听到沈葆桢的呼喊,没有受伤的人都应喝着站了起来,向江岸冲去,但风浪暴雨实在是太大,他们几次试图赶往江边,都让风浪给逼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龙吸水”渐渐的远离江口,转向外海,风浪也跟着变小,但暴雨却始终下个不停,看到风浪渐息,沈葆桢挣扎着起身要去查看,林义哲扶着他踉踉跄跄的走下了江堤,向工地走去。 看到沈葆桢下了江堤,船政官员纷纷聚拢过来,开始带领工人夫役救灾。 “快快!先把落水的人救上来!”沈葆桢看到还有人在江水中挣扎呼救,迭声顿足道。 林义哲和几名夫役跑到岸边,将一艘被风浪掀到岸上的小舢舨推下水去,一名船工用力撑杆将船驶向离得最近的一名落水工人,那名工人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正抱着一块木板在水中浮沉。可能是江水过于寒冷,小船驶近他时,他竟然抱不住木板,一个浪花袭来,身子瞬间没入了水中。 在同船工人的惊呼声中,林义哲猛地探出了身子,闪电般的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名落水者的头发,用力将他的头提出了水面。 林义哲想要将落水者拖上船,但对方的身子沉重,他一只手根本使不上力,另外两名工人见状赶忙上来帮忙,三人合力,好容易才将落水者救上船来。 站在岸边的沈葆桢正紧张地望着这一幕,这时周开锡来到了沈葆桢的身边。 “幼丹,你还好吧……” 此时的周开锡满身泥水,脸上似乎还有伤痕,显得十分狼狈。 “江岸为何会垮掉这么多?”沈葆桢没有去看周开锡,而是紧盯着已经垮塌的江岸问了一句。 “此处土质疏松,本来打算在此钉入多层木桩,以为加固,但工程尚未完工……”周开锡脸上的水一个劲儿的往下淌着,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想不到这土质疏松竟至于斯。”沈葆桢叹息道,“可惜数月营造之功,一场风雨便毁于一旦!” 听了沈葆桢的话,周开锡也跟着叹息起来。 暴风雨终于停止了,此时已是深夜,云淡星稀,江面上满是木板、篷帆、布片等杂物,很快,火把点了起来,江面上星火点点,哭唤连绵,人们驾着小船,在江面上打捞着亲人的尸首。 浑身湿透筋疲力尽的林义哲回到岸边,坐在了一块大石上,看着江面上的残骸,心里感到格外的沉重。 因为自己曾经读到过史书上关于福建沿海一带风灾的记载,他对这场意外的自然灾害可以说是有心理准备的,但现在面对着灾害带来的惨象,他的心里还是久久无法释怀。 眼前的这一切,更坚定了他更换船政厂址的决心。 “鲲宇?!鲲宇?!”远远的,传来了陈婉焦急的呼唤声。 林义哲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想告诉她自己在这里,但嗓子一时间却发不出声来。 陈婉看到了他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奔了过来。 看到小娇妻一脸惶急眼泪都要下来的样子,林义哲心中一阵温暖,他想冲她露出个安慰的笑容,突然一阵冷风吹来,浑身湿透的他不由得一阵哆嗦,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僵住了,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陈婉看到林义哲冻得双唇青紫,浑身直发抖,立刻伸出手来,开始解着林义哲的衣扣,“快,把湿衣服脱下来!” 林义哲有些惊奇地看着小娇妻,他根本没想到,一直居于深闺的她,竟然也懂这些现代人都不一定知道的急救知识。 林义哲在陈婉的帮助下脱掉了湿衣服,陈婉随即抖开手中的棉袍,将自己和他紧紧裹在了一起。 虽然二人相拥相偎已非止一次,但象这样的露天情况下,不避旁人的紧拥在一起,却是头一回。 林义哲搂抱着陈婉温软的娇躯,身子渐渐回暖,他心中爱意荡漾,情不自禁的把她搂紧。 “不是叫你在家呆着,等我回来吗……” “婉儿放心不下啊……姑妈也担心你和姑父,这好不容易等雨小了,我和姑妈才赶过来的……” 林义哲抬头望去,借着灯光看着,果然看到在远处的一棵树下,并肩而立的沈葆桢和林普晴,二人周围则是几位船政官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到沈葆桢正和他身边的周开锡说着什么,林义哲轻声说道。 “鲲宇说什么?”怀中的陈婉轻声呢喃道。 “没什么……” 林义哲知道,这一场台风来袭,虽然给初创的船政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但一个好处便是,反对船政换址的阻力将因此大大减少。 次日,船政衙署。 因为昨夜受了风寒,沈葆桢发起了高烧,但他还是坚持早早的来到了衙署办公。 此时在议事堂内,船政提调周开锡正向沈葆桢汇报着灾情和损失情况。 “……共计毁损房屋棚舍四十二间,民船一十九艘,民工夫役死十一人,伤二十二人,另有五人失踪……” “死者家属和伤者,当好生抚恤,厚给钱银,勿使生计无着。”沈葆桢难过地点了点头,问道。“江岸垮陷情况如何?” “垮塌之处,宽约六十五丈,纵深约三十二丈,原先所钉加固之木桩,已然全部冲毁,”吴仲翔不无痛惜地答道,“幸好船台尚未修建,如若不然,只怕也会给毁了。” “所幸此次灾情并不甚重,为今之计,当以尽快复工为上。”周开锡说道。 “敢问周大人,要是再来一次台风怎么办?”林义哲听到周开锡只说尽快复工,闭口不谈换址,不由得心头火起,但他的脸上,却丝毫未有表露。 “闽南一带夏秋多台风暴雨,入冬则不常有。这一次台风暴雨来袭,是天气反常所致,不能一概而论。”周开锡冷不防让林义哲问得气息一窒,虽然心下恼怒,但念及林义哲和沈葆桢的关系,没有发作,而是耐着性子答道,“不过一时之灾而已,岂能因噎而废食?这一次江岸垮塌,其实也是提醒了咱们,原先的钉木桩护岸之法有不足之处,木桩排数须得增加,或改砌石岸,方可坚固久远。” ——————分割线—————— 努力更新中!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谢谢大家! 第二十五章据理力争 “江岸土质过于疏松,木桩易于为海浪冲毁,若砌石岸,江水冲刷,久必渗漏,仍会塌陷。”林义哲不动声色地将他提出来的方案否掉,再次提出了自己的换址建议,“马限山西北簏之江岸土质紧密,且有马限山阻挡台风,为造船之良址,将厂区迁至此处,可为久远万全之计。” “你休要胡言乱语!”周开锡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瞪着林义哲说道,“如今之厂址乃左公千挑万选方才选定之地,你一介微末之员,学识短浅,懂得甚么?敢说如此大话!只不过一场风暴,便视现今厂区为险地,欲要全部搬迁,你可知这当中要耗费多少财力人工?” 看到身为船政提调,又是护理福建巡抚的周开锡气急败坏喝斥林义哲的样子,夏献纶和吴仲翔等船政官员皆眼现惊讶之色。 “新址有大山阻挡台风,岂不比石壁更为坚固?且无须花费人工,如今旧址已被破坏殆尽,若重新夯土打桩,形同重建,不但浪费人力物力,且未必坚固,若台风再度来袭,岂不又是一场无用功?”林义哲仍是神态平和的侃侃而谈,只是声音略高了些。他听到周开锡说换址耗费财力人工,便顺势给他算起了经济帐,“难道我等非要再经历一场台风之灾,将无数钱粮性命耗于无用之地不成?” 听到林义哲的分析,周围吴仲翔等几位船政官员虽未说话,但从表情上便能看出,他们心里是赞同林义哲的意见的。 “林鲲宇!你如此处心积虑要换厂址,究竟是何居心?”周开锡急了,见算经济帐不成,便干脆打出了道德牌,“此地是左公千挑万选深思熟虑才定下的,左公之思虑深远,岂是你能比的?你沽名钓誉,妄发议论,欲置左公于何地?” 听到周开锡话里话外反对换址竟然是为了顾全左宗棠的面子,林义哲心中怒气升腾,但他言语之间,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敢问周大人,是左公的颜面要紧,还是这船政上下千余口的身家性命要紧呢?”林义哲微微一笑,反问道,“周大人口口声声咬定旧址为左公选定,不可更换,若是船政因此再遭劫难,左公得知竟是为其虚名所累,颜面又将何存?周大人这又是欲置左公于何地呢?” 听到林义哲话语如同刀锋般犀利,切中要害,但言语平和,神情自若,一副“圣人怒发不上脸”的样子,沈葆桢等人心惊之余,也不禁暗暗赞叹起来。 周开锡让林义哲一番话问得哑口无言,只是一张脸憋得通红的坐在那里,瞪着林义哲。 “还有这‘第一号轮船’,周大人是不是也要说,是左公订下的船型?”林义哲看到周开锡尴尬的样子,索性开始吐槽起“第一号轮船”的船型缺陷来。 “此船船型,外观看似为炮船,而机舱、货舱几占船内空间三分之二,受弹面积大增,以之出海作战,必不敌真正之炮船。而较之商船,运货量又小,无力和商船争竞。此等非驴非马之船,造来何用?” “你放肆!”周开锡大怒,一拍桌子,戟指林义哲,大声喝道,“林鲲宇!你眼中还有左公吗?” “在下眼中,只有大清的船政,至于其它……”林义哲迎上了他的目光,冷冷地答道,“却是不敢有的。” “你……简直是狂妄!”周开锡的脸几乎成了猪肝色,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但他憋了半天,却也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狂妄二字,在下也是万万当不得的。”林义哲毫不客气的回敬道,“若论狂妄,又有哪个能及左公分毫?” “你!……” 此时的周开锡喘着粗气,对林义哲恼恨到了极点,但却偏偏不能发作。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但是沈葆桢的亲侄子,又是林文忠公的亲孙子,而左宗棠曾拜林则徐为师,细论起来,林义哲的“父亲”林汝舟还是左宗棠的师兄,如果他真为今天之事硬要为左宗棠出头,等于是给左宗棠扣上了欺师灭祖的帽子。 “好了,鲲宇,勿再多言。”沈葆桢看到二人说得越来越僵,不想让周开锡过于难堪,对林义哲说道。 “是。”林义哲恭身为礼,回到了沈葆桢的身边侍立。 “鲲宇所言,是为了船政久远之计。船政初创之际,无前例可循,左公睿智无比,亦有思虑不周之时,也是常事。”沈葆桢对周开锡温言道,“左公尚且如此,何况我等。是以船政大小等事,我等皆须慎之又慎才行。” 听了沈葆桢的话,周开锡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筱涛,你怎么看?”沈葆桢转向夏献纶问道。 “此次台风为害甚重,换址势在必行。”夏献纶起身答道,“正如鲲宇适才所言,旧址已然全毁,再建亦不免再毁,莫若迁址于土实避风之处,为一劳永逸之计。” “维允,你如何看?”沈葆桢转向吴仲翔问道。 “福建省台风为害,多在夏秋月份,冬月较少,昨日之台风较夏季台风,其风势尚不算猛,为害已是极重,若是台风多发之际,势必毁损更烈。”吴仲翔说道,“不如依鲲宇之议,尽快换址,以免延误工期。” 听到夏献纶和吴仲翔全都赞同林义哲的意见,周开锡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维允所言甚是,咱们再经不起一次台风摧折了。”沈葆桢看到周开锡还要出言反对,摆了摆手,用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换址一事,我意已决,新址我已选定,待会同法兰西员匠仔细勘查之后,便可动工。左公那里,我自当修书一封,说明个中详情。” 林义哲听到沈葆桢下定了决心换址,但却闭口不谈关于“第一号轮船”的船型利弊,心知沈葆桢还是顾及左宗棠的面子。他没有再说什么,对他来说,能说动沈葆桢等人将船政厂址迁移,已经很不容易了。 至于“第一号轮船”,等到建成后弊端暴露出来,再行改正,也不算迟。因为轮船的改造有很大的余地。当然,关于改造的准备工作,他还是得提前做好才行。现在的他,对此已经有了一定的腹稿,具体事项还需请教达士博。 几天后,在洋员们对林义哲所选定的新厂址勘查完毕,确定适于建厂之后,船政新厂便破土动工了。 郊外,一骑马顶着烈日绝尘而去。从马上骑手的装束看,这是一位送信的信使。 不多时,又有一位信使骑马沿着同样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久,陕甘总督行辕之内,左宗棠在看完周开锡的来信后,重重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在屋内不断地来回踱着步。 “……近为台风毁损船政厂址一事,与林氏子多忤,为其所中伤,沈幼丹又一意袒护之,加之救灾时受风寒,卧床不能视事者六日矣。……此子语多狂悖,妄发议论,抵毁左公政声,以求直名。事后思之,此子概欲借换址一事发难,所谋划者久矣,言含沙者意犹未慊,网罗四布,可为寒心。幸所做之事容易明白,而当轴诸公尚有能知左公与锡之者,或可无虞,然亦险矣。……锡性钝才拙,船政本非所长,来闽所历之事,不得不预做杞人之忧,侧身天地,四顾苍茫,不独前道险峻,马首靡托已也。既不为闽中所容,故里复不敢归,惟有求暂入左公军营,聊避弋人之篡……” 左宗棠愤愤地转了几圈,渐渐的冷静下来,他回到桌前,又拿起周开锡的信看了一遍,沉吟起来。 许久,一名亲随急匆匆的进来,将另一封信呈给了左宗棠。 左宗棠接过信封来看了一眼,看到上面有沈葆桢的名字,便摆了摆手,亲随随即躬身退出。 左宗棠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沈葆桢手书看了起来。 “……自弟统理船政以来,以身作则,日夜认真筹办,则在事人员庶不敢垛懒玩忽。弟素不喜援用私人,惟船政工程关系至巨,不敢贸然委诸外人之手。绶珊谨慎耐劳,肩此重任,弟甚德之。惟船厂初立,江岸寥阔,时觉茫无头绪,防备难周。绶珊曾将江岸堤工,量明丈尺,细验工程,分为最险、次险、平稳三项。凡迎溜顶冲,堤前嫩滩塌尽,或对面有沙嘴挺出,以及土性沙松,屡筑屡溃之处,列为最险。若滩窄溜近,而江形尚顺,堤虽单薄,而土性尚坚者,列为次险。至江滩宽远,堤塍高厚者,列为平稳。既别等次,筹建较有把握。然此仅识目前之形势耳。……兹值冬月台风来袭,暴雨相逼为害,江岸大溃者三处,小溃多处,受患轻重,各有不同。盖溃在上游者轻,下游者重,溃在支堤者轻,正堤者重。斯时水涨甚骤,几于漫堤。弟同绶珊此前曾阅视江堤,上游堤工皆加厚钉桩,然亦未得保全,盖因土质过松之故。” ——————分割线—————— 本日第二更到!求收藏!求推荐!谢谢大家! 第二十六章贼心不死 “……目前承势虽稍落,犹恐台风夏秋复来,船厂重地,守护须格外认真。遂会同中外员工,仔细勘测,定船厂新址于马限山西北簏,婴脰山西交界处,其地土质坚实,适宜建厂,更有马限山为之屏障,可阻台风袭扰。弟欲在此筑石坝三道,以求捍御得力,益臻巩固。坝成则庶足以阻障狂澜。吾兄系念船政,为百万生灵之身家性命所倚托,弟不惮将筹防计划,絮聒以告,望吾兄明辨而助弟笃行之……” 看完了沈葆桢的来信,左宗棠本来拧成了两个黑疙瘩的浓重眉毛渐渐的舒展开来。但当他拿起周开锡的信又瞅了一眼,看到那些周开锡向自己大倒苦水的字句,眉头重又拧紧。 “此子小小年纪,便敢藉此向老夫无端发难,当真是有胆有识啊!” 左宗棠冷笑了几声,思绪渐定,他又想了想,便拿起笔来,开始给周沈二人写起回信来。 差不多与此同时,船政的换址风波,也在其它地方,掀起了阵阵的波澜。 已升任湖广总督,仍在营前帮办军务的李鸿章刚刚收到了自己恩师曾国藩的来信。 “少泉宫保世仁弟阁下:” “顷得初三日书,抄寄省三廿八日捷报,知寿光弥河大胜,全股擒斩将近,即日红旗入奏。大郁之后,旋即大伸,何其速也!犒赏银两,作梅言前接阁下信,有饬备五万之说。渠因昨已解去铭军二万,兹于平馀项下续解四万,凑成六万,仍俟阁下犒赏,定发若干,文牍到日,如数筹解,军事早了一日,省却无数巨万。赏项虽多,法不敢吝。常镇苗捐无可指拨,当从他处设法也。” “仆日内本拟至所州一行,因郭中丞初七自苏起程来宁,是以未能成行。郭中丞言船政换址一事,实乃沈幼丹内侄镜枫公次子林义哲所促成之。仆心甚奇,盖与人共事,而必欲尽如我意,固已势有所难,因不如意而疲之已甚。此子少年气盛,锐志有为,却能做到不径情一往,以至所向动成荆棘。观其所为,尽心竭力,做得一分算一分,先立根基,以徐图扩充,又大公无私,洒落光明,有其祖林文忠公之遗风。若果如郭中丞所言,此子日后可做到名臣地位,阁下素能知人,可不妨稍留意之。” “复问台安,诸惟心鉴,不具。” 李鸿章将信仔细阅读完毕,对信中曾国藩说的那个叫林义哲的年轻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隐约的记起,自己某次去江西公干时,与恩师曾国藩及沈葆桢陈湜等人相会,在江西巡抚衙署见过这个跟随在沈葆桢夫人林普晴身边的孩子。和他一起玩耍的还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好象是陈湜的女儿。记得当时师母对这两个孩子非常喜爱,还给他们做起了娃娃媒…… 想不到时隔多年,昔日的总角孩童已然长大成人,并且不经意间还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对于中国自主建造蒸汽轮船,朝中的保守派一直没有放弃攻击,船政出现的一点麻烦都有可能连带影响到自己的江南制造总局,听说船政遭遇台风损失颇重后,他一直为船政捏着一把汗,但没想到这些不利之事竟然让这个叫林义哲的年轻人轻松化解。 如今船政的“第一号轮船”已然预备开工,再无阻碍,江南制造总局也已经迁至高昌庙,初具规模,正准备新式轮船的建造,李鸿章心下一时满是踌躇满志之意。 福州城,“聚春园”酒楼。 二楼内的一处雅间之内,两个中年人一边欣赏着外面的景致,一边说着话。 从窗户向外望去,大街小巷胡同里弄房舍栉比鳞次,河渠中流水潺潺,岸边杨柳依依。沿河的街道靠近民居的一侧店铺林立,间或还夹杂着几个错三落五的席棚,而靠河的那一侧的杨柳树下测字打卦的、小曲卖唱的、相声、竹板、唱大鼓的,各般手艺各显神通……周围则围着一堆堆穿着各异,脑后挂着长短不一辫子,各按喜好看得津津有味的人们。 “今儿个什么日子?怎么街上这么多人?”周开锡问道。 “今儿是这附近十里八乡乡民们赶庙会的日子,我忘了周大人病体初愈,好清静,选错了日子,还请周大人多担待。”胡雪岩呵呵笑道,他留着两绺八字髭须,宽宽的眉毛下一双黑色的瞳仁闪着精光。 “胡老弟说笑了,担待什么的不敢当,你盛情相邀,我哪能不到呢。”周开锡看了看满桌的菜肴,微微一笑,“素闻这‘聚春园’酒楼是东城这边厢最好的酒楼,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周兄说哪里话来,你是雅士,一般的酒肆入不得眼,好在这聚春园虽算不上什么名胜,里面的菜色却还是上得台面的。” 的确如胡雪岩所说,这一桌算得上是盛宴——佛跳墙、荔枝肉、红糟醉香***宝书包鱼、鸡茸鱼唇、琵琶虾、荷包鱼翅等一干当地名菜在桌上梅花攒珠般布列四周。 不过此时两人的心思,似乎都不在这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上…… 胡雪岩亲手给周开锡斟酒布菜,二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远处传来阵阵打桩之声,周开锡习惯性的转过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周兄一心为公,勤劳国事,令人感佩。来,我敬周兄一杯。”胡雪岩笑着举起酒盅,对周开锡道。 周开锡默默无言,举起酒盅和胡雪岩一饮而尽。 “船厂迁到新址,再无台风之虞,周兄当高兴才是。”胡雪岩对周开锡说道,“以后若是再出了什么事儿,便是那林鲲宇的责任,和周兄无干了。” “话不是如此说。”周开锡听胡雪岩言下似有挑拨之意,摇了摇头,说道,“船政为国之重务,我又身为提调,职责所在,和不能说毫无干系。”他望着船厂新址的方向,不由得叹息起来,“林鲲宇也是为了船政,用意是好的,但为人失之狂傲,竟连左公所定之船政大略也敢妄言讥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左公的思虑方略,岂是他一个后学晚辈所能尽晓的?” “周兄说的是,呵呵。”胡雪岩听到周开锡的回答,脸上略现尴尬之色,不过转瞬即逝。他拿过酒壶,替周开锡将酒盅斟满。 “我和鲲宇为厂址之事相争,乃是见解不同,非为意气之争。”周开锡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失言,转口说道,“鲲宇天姿颖悟,学问极好,办事又认真细致,若是能不恃祖而骄,将这狂傲之气去掉几分,日后多加历练,将来亦不失为我大清之能员干吏。” “周兄之气度胸襟,小弟佩服之至。”胡雪岩听了周开锡对林义哲的这一番评价,心中暗骂周开锡明明吃了亏还要在这里装大度,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发出了由衷的赞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林鲲宇无论如何改,也万难及周兄之万一。” “胡老弟过誉了,呵呵。”周开锡知道胡雪岩今天请自己喝酒的用意是想邀自己和他一道对付林义哲,不由得笑了起来,“来来来,喝酒喝酒。” “他林鲲宇这一回藉此出露头角,又是沈公内侄,以后事事好压着周兄一头了。”胡雪岩故做叹息状道,“连你这个提调他都不放在眼里,以后我这个采办的日子,也休想好过了。” “那倒未必,此子狂是狂了些,书读得也有些迂,但为人还算光明磊落。”周开锡笑了笑,说道,“老弟勿忧,那等事情,他是做不上来的。” 听到周开锡就是不上路,胡雪岩心下发急,但偏偏还找不出别的话来劝他,此时的他,脸上还是一副笑容,但额头已经渗出了微汗。 “再说了,有左公在,咱们有什么好怕的。”周开锡笑着安慰胡雪岩道,“上次吴棠都没动得了咱们,还怕他一个小小的帮办?” 周开锡说的吴棠,是原来的闽浙总督,安徽明光人,他向来以思想保守著称,由于左宗棠在其到任之前,将船政这一用钱、用物的重大工程夺走,另委他人,吴棠对此早就心怀忿忿。因而利用总督的权力,借一些不知来源的匿名信和打油诗为证据,对周开锡等左宗棠委任的一些船政官员痛下杀手,以贪墨等事奏参弹劾,并质疑船政工程。 对这一可能危及船政生命的打击,沈葆桢与福建将军英桂等忍无可忍,上奏据理力争,远在陕甘的左宗棠也愤然反击:“吴棠到任后,务求反臣所为,专听劣员怂恿,凡臣所进之人才,所用之将弁,无不纷纷求去。”最终,吴棠被调任泗川总督,在闽浙总督任上仅仅不满一年,被吴棠革职驱逐的船政官员均获重新起用。朝廷随后以观念较开放的浙江巡抚马新贻升任闽浙总督。笼罩在船政上空的阴霾这才一扫而空。 “是是,周兄说的不错,咱们跟着左公,还有什么好怕的。”胡雪岩当然熟知这段往事,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顿筵席吃得还算畅快,酒足饭饱之后,周开锡便起身告辞。胡雪岩送走了周开锡之后,望着一桌子的残宴,呆立了半晌,猛地抓起了一个酒盅,狠狠的摔在了地板上。 坐在轿中的周开锡似乎是听到了酒盅摔碎的声音一般,恰在此时伸出手打开轿窗的小帘,向远处“聚春园”酒楼的方向望了一眼,嘴角现出了一丝冷笑。 “想要我帮着你夺占人妻,哼!胡光墉啊胡光墉,你把我周某当成什么人了?” ——————分割线—————— 本日第一更到!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二十七章迈向海洋之基 1867年12月30日,船政新厂区。 林义哲站在工地上,遥望着不远处已然落成的船台,心中的激动和狂喜之情,难以言表。 在船厂新址勘验确定之后,船政上下立刻为营造“第一号轮船”开始忙碌,工人们在厂区江边搭建起临时的板棚,达士博等高级洋顾问将从法国带来的船政“第一号轮船”图纸按照1:1比例放样绘制到地板上,达士博手把手向中国工人讲解,洋监督日意格则亲自上阵,当起了法文翻译,不厌其烦地向中国工人说明安装方法,而林义哲作为船政里少有的“通晓法语”的中国人,成为了日意格的助手,日意格因采购等事需要外出不在船厂的时候,便是林义哲赤膊上阵。 在帮助日意格翻译的同时,林义哲也认真地向达士博等专业人士学习着关于造船的知识。事实上,由于当时“第一号轮船”的材料几乎都是在国外制造成型后运来中国的,因而达士博实际是在指导中国工人们如何组装。 建造轮船所需的船台很快开始搭建,中国工人们用原始的打桩方法,站在云梯上,数十人奋力拽动七百斤重的铁锤,将一根根长达6至10米的木桩慢慢砸入地里,夯实船台的地基。而后再在这块特别加固的地面上交叉叠放枕木,枕木间用长1米多、直径10厘米的铁钉钉连,架成一个前高5米余,后高半米余,长达76.8米的枕木船台,船台两侧另有巨木支撑。到今天为止,船政第一座船台大功告成,其余三座相似的船台也在陆续兴工。 冬天的马江之滨,数里之内都可以听到船政厂区传出来的打桩声,中国工人们喊着号子,拎动巨锤,奋力劳作着。 林义哲知道,工人们夯实的不仅仅是船政的基础,也是近代中国迈向海洋的基础! 12月13日那一天,第一艘从法国装载船政订购物资的帆船到达马尾,数百人用了二十多天时间,将火锯、钻铁机、劈铁机等一件件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完全没有见过的古怪家什,以及建造“第一号轮船”所需的铁片、铁条搬运就位。后来几天,在香港等地订购的船材木料也开始运到,日意格、胡雪岩从上海、江浙等地招募的129名工匠、水手,也陆续到厂,万事俱备。“第一号轮船”很快便能开工了。 林义哲望着略显简陋的船台和周围的板屋建筑,回想着这些日子来的工作,深深的体会到船政创始的艰辛和成功的来之不易。 此时此刻,历史对于他来说,不再是教科书上的几个日期、枯燥乏味的陈述和偏执的评论,而是活生生的事实,他已然置身于其中,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 “SALUT,亲爱的林!”日意格的声音将林义哲的思绪拉了回来。 “SALUT,日意格先生。” 听到日意格用法语和自己打起了招呼,林义哲也笑着用流利的法语做答。 可能是在中国说汉话的时候太多,听到林义哲的说的标准法式问候语,日意格感到分外亲切。 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国人,他以前并没有太深的印象,直到那一天他突然用法语向达士博提问,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对于林义哲法语的“突飞猛进”,船政的很多人如吴仲翔夏献纶等都很惊奇,沈葆桢林普晴夫妇当然也不例外,但他们并没有起疑,而是一厢情愿的归结为林义哲本人天姿聪颖和勤奋刻苦。 “您刚才在想什么?”日意格注意到林义哲刚才在望着船台出神,便跟着问道。 自从船政换址风波之后,林义哲虽然仍是一个小小的船政帮办,但说话的份量,明显要比以前重得多。在日意格等这些高级洋员当中也不例外。 “我在盼着这艘船早日下水。”林义哲笑了笑,说道。 “我想您已经发现了,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日意格自信地笑着回答道,“要知道,我们法兰西帝国尊敬的皇帝陛下也在关注这项象征着两国友谊的工程,因而我带来的都是法兰西最优秀的工程人员,您会看到,这条船的建造,将成为一个奇迹,发生在中国的奇迹。” 林义哲知道日意格为什么把他们的皇帝挂在嘴边,因为日意格、德克碑等人能够经法国海军部最后同意二人在保留法国海军军官身份的情况下受雇于中国,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在得知中法两国之间存在这样一个合作项目后,拿破仑三世对此发生了浓厚兴趣,专门接见了日意格等人,要求法国各部门及东方舰队司令对此予以配合,并颁发勋章给日意格等人以示奖励。因此船政最早的法方工程技术人员均很快得以与日意格直接签订合同,分批前往中国,并为船政建厂造船采购了大量设备、材料运到中国。 “我还希望以后能够看到更多的奇迹。”林义哲含笑答道,“说实话,日意格先生,它离我心目中的战舰还有一段距离。” 日意格当然听出了林义哲话里的意思,知道他还在为左宗棠定下的“兵商两用”船型而烦恼,但他为人精明,尽管和林义哲已经很是熟稔,而且也同样对左宗棠给船政定下的“方针”不以为然,但熟知中国官场规矩的他仍然没有对此明确置评表态。 “这艘轮船的设计还是非常先进的,比起总督阁下在西湖建造的那艘小轮船,可以说是真正的飞跃,虽然说它和法兰西帝国海军最新式的战舰相比,还有一定的差距。”日意格笑着说道,“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中国的造船事业才刚刚开始,还需要时间来发展,所以我们也不能过于心急。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不是吗?” “是啊!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林义哲笑着点了点头。 “有尊敬的法兰西皇帝陛下支持,我们的合作前景非常广阔。”日意格象是在向林义哲做出保证,当然也更象是安慰林义哲,“我保证,您是会看到您想要的战舰的。” “我毫不怀疑这一点。”林义哲说着,话锋悄悄一转,“我本人对造船方面非常感兴趣,但我的知识非常有限,我希望能向您学习更多的关于造船和海军建设方面的知识,可以吗?” “呵呵,您太客气了,其实我教不了你什么,我亲爱的林,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法兰西海军军官,知识也非常有限。关于造船的事,您可以多多请教达士博先生。”日意格笑道,“至于海军建设方面的事情,则需要更专业的人来帮助您。” “我明白了。”林义哲说道,“也许,海军建设方面,还需要尊敬的法兰西皇帝陛下继续帮助我们。” “如果总督阁下和大臣阁下提出这样的请求,我想,为了中法两国的友谊,我们的皇帝陛下是不会拒绝的。”日意格的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但他的脸上却仍是一副微笑的样子。 他当然知道,林义哲之所以和他这么说,很可能是代表了沈葆桢甚至左宗棠的意愿! “那太好了。”林义哲的脸上现出了激动之色,“您是中法友谊的使者,日意格先生,到时候一定要帮助我们得到贵国皇帝陛下的支持。” “乐意效劳。”日意格满口答应下来,“那是我的荣幸。” 此时日意格并不知道,林义哲脸上的这副表情,是特意装给他看的,因为自从知道了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在关注中国船政事业这件事后,林义哲的心里,就隐隐的有了一个计划! 当然,他现在对这个计划,还不是十分有把握,也可以说仅仅是一个设想。 而这个计划一旦实现,改变的,很可能将是欧洲的历史进程! 当然,现在离那个切入点的时间还早…… 想到也许改变欧洲的历史会比改变中国的历史要容易得多,林义哲的嘴角隐隐现出了一丝苦笑。 在现在的中国,改变一项工程的地址和一艘轮船的命运,都这么难,其它的可想而知。 林义哲暂时放下了那个目前看起来还有些空泛和不切实际的想法,专心的考虑起如何打破左宗棠定下的那个愚蠢的“兵商两用”方针对船政的束缚来。 他之所以没有再提改变“第一号轮船”的船型的事,也是从之前的塌岸事件当中得到的启发。 在那次事件之前,尽管林义哲已经提出了台风可能带来的灾害的警告,但因为他人微言轻,结果并没有引起重视,以致于酿成塌岸的灾祸。但塌岸造成的巨大损失和人员伤亡也让沈葆桢等船政官员醒了脑子,因而在林义哲的力争之下,船政顺利迁到了新址。 同样,林义哲此前已经指出了“第一号轮船”的船型和设计指导思想的缺陷,但沈葆桢顾及左宗棠的面子,同时也可能是急于看到新轮船下水,所以没有听从林义哲的建议,而是坚持按照原来的设计建造。对此林义哲也没有再去力争,而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分割线—————— 努力更新中!求收藏!求推荐! 第二十八章左宗棠回书 因为他知道,只有等到这船政第一艘轮船下水之后,暴露出真正的缺陷,沈葆桢等人才会醒悟左宗棠的“兵商两用”思想是多么的可笑! 而这些天,在给工人们做翻译的同时,他更多的是向达士博这位法国造船专家学习相关专业知识,为日后改造“第一号轮船”做技术方面的准备。 林义哲和日意格闲聊了一会儿,便又一道投入到了工作当中。此时他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沈葆桢不时投过来的慈爱目光。 入夜,沈葆桢府邸,书房。 “老爷还不歇息么?”林普晴看着沈葆桢在书桌前忙碌的略显佝偻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心疼的在他身后问了一句。 “噢,一会儿就好。”沈葆桢应了一声,手上的笔仍然没有停。 林普晴来到沈葆桢身边,看到沈葆桢正运笔如飞,在纸上不停地用小楷写着奏本的草稿。 “不是不急着上奏吗?天儿都这么晚了,明儿个再写不成吗?”林普晴看到沈葆桢的眼中布满血丝,心中痛惜不已。 “这两天记的事儿太多,不写出来,怕漏掉。”沈葆桢笑了笑,停下了笔,“这是写好的奏稿,你看看吧。” 林普晴的目光落在了桌上沈葆桢写好的奏稿上,一边看一边轻声念了起来。 “为江岸坍塌谨陈换址筹建情形,并请旨将臣交部严加议处,恭折仰祈圣鉴事:自入冬以来,雨水渐晴,方督中外匠作,赶造船台以待机器。不意海潮初落,台风骤来,逆浪旁冲,深啮岸址,致江岸大片塌入水中,臣率在事员绅夫役人等,驰赴抢护。奈水势迅急,上实下虚,远者已卧波心,近者土纹冰裂,虽沿江一带,前已遍钉巨桩,而根柢受伤,桩亦随流而靡,百端设法,补救无从,只得将岸傍堆积材拖运中闲,以防漂溺。盖船厂本近水滨,岸址愈低,潮痕渐及。此前曾添钉巨桩三层,以御风浪之急,大局尚无妨碍。然土性既为水所克,土日克则水日骄,欲固土必先敌水。臣前此即思沿江尽砌石岸,以敌洪涛。因工繁费巨,需石甚伙,非旷日持久,不能成功。且恐岸址未坚,骤加石堤,不免下轻上重,是以姑俟缓图。盖船地本洲田,洼处皆烂泥所积,去岁填平之后,甫又于平地增高五尺,望之坦然,而客土与原土燥湿不相能,非多历岁时,未能黏合无闲,迩来每有营造,患土力之不胜,则密钉巨桩以实之,钉桩之地实,而旁土为桩所逼,虽日溢一黍,无可见,而外既无所钤束,内逼则外倾,前者全环以深濠,可通潮汐,为便于运致材木,然土性必干而始凝,置土水中,水愈通土将愈弱,此病源之在内者也。之上流五里,地名下洲角,十数年前,水心涨一沙洲,下接中岐,江分为两,江水为洲头所激,横出东西,然后折而南下,东出者遂以口为冲途,兼以今春洲尾之在中岐者沙痕渐长,彼赢则此绌,前港底愈深,冲流愈迅,臣与日意格及诸员绅,乘小舟从上流详察水势,试以木屑数十石,倾入水中,木屑逐水斜行,恰抵岸而止,当是时也,潮回风定,波浪无声,冲激之状,犹灼然可见,倘夏秋之闲,海台一作,惊涛怒雨,倾江倒海而来,撮壤悬流,愈不相敌。夫病源如此,非石岸必不为功,然非先导水势使之旁流,石与水已相搏其闲,岸亦不能遽就。臣愧愤之下,博访周谘,定新址于马限山西北簏,然后依势筑捍水短坝于外,更紧靠江岸,树桩为干,迭石为堤,以垂永远。此臣筹备之大概也,惟是臣躬膺巨任,不能先事豫防,咎无可诿,合无仰恳天恩,将臣交部严加议处,以为不慎所事者戒,谨将筹备情形,由驿四百里驰奏……” “老爷这是把这事儿自己扛着了。”林普晴读完奏稿,有些不满地说道,“这船厂旧址是左公所选,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把过错都算在老爷一个人头上呢?” “左公那里也不容易,上一次吴棠的事,要不是左公一力担待,我等危矣。这一次,就由我来担当好了。”沈葆桢听出了夫人话语当中的不满,便和她解释道,“此次船厂迁至新址,左公也已首肯。为防朝中物议,左公要我先向朝廷禀明详情自辩,若有言官妄发议论,他再帮咱们顶着……” “是左公要老爷上折子自辩?”林普晴愣了一下,立刻问道。 “左公回信在此,你看看吧。”沈葆桢随手取过了左宗棠给他的回信,交给了林普晴。 林普晴从信封里取出信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入闽未久,又移陕甘,万里之行,敢辞况瘁,惟船政甫有端倪,又闻惊变,其他要政,纷如乱丝。比来日夜筹谋,心力交瘁,……深夜回书,灯尽未已,亦无辍笔之时……” “换址一事,汝既筹议已定,可保万全,便从汝之请。朝中似有藉此议论船政者,多捕风捉影虚妄不实之词,闻之深为汝不平;然此不足以累汝也。功高为人所忌,铄金销骨,自古有之。汝当速速上奏自辩,以免谤书盈箧。” “哲儿通中西之学,此次倡议换址,能学以致用,甚佳。惟其恃才而骄,傲慢官长,殊为可忧。其父母离世多年,汝当负以管教之责。可告以读书在求学问,识道理,做事业,自立自达,不可妄求虚名。玉不琢不成为器,吾亦未尝责望于他,盼其将来学问有成,不负长辈之望……” 林普晴看到信末了的这几句,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之色。 “欺人太甚!左季高!怎么敢如此说哲儿?” 看到林普晴发怒,沈葆桢不由得吃了一惊。 在他的印象当中,林普晴从未如此动怒过。 “我林家一门的声誉,兄嫂先灵,岂容他左季高如此诋毁?!”林普晴怒道,“哲儿不就是指出左季高选址不当吗?不是哲儿选了新址,船政上下还不知有多少人得因他左季高的疏失丧命于台风之下呢!哲儿一心为公,左季高竟然如此诟责,是何居心?” 此时此刻,林普晴的神情,竟让沈葆桢想起了那一次长毛围城夫妻协力守城的情景来…… 那还是道光二十七年,时值太平天国之乱暴发,福建、江西一带战火纷飞,鉴于沈葆桢通晓兵事,朝廷派沈葆桢为江西广信知府。沈葆桢带着夫人林普晴前往战火连天的广信地区上任,广信府位于江西省的东北部,辖有上饶、玉山、弋阳、贵溪、铅山、广丰、兴安七县,府治在上饶。当时太平军己攻下金陵,正乘势向四方出击,广信府亦是其攻击目标之一。当地兵力有限,为了防止太平军的大举进攻,沈葆桢一到任就着手扩大兵力。正当沈葆桢到各属县募兵筹饷,留下夫人林普晴在上饶家中时,大批太平军蜂涌而至,试图攻下上饶城。城中时无主帅,无人敢于出面指挥军队护城,许多官员竟收拾了细软,携家眷仓惶出逃。左右人亦劝林普晴逃命,但林普晴却决意与上饶城存亡,林普晴坚毅沉静,颇有父风,由于平时里受父亲和丈夫的熏陶,对军事也略知一二,她找到城中守军的头领,商议好守城之策,并毫不犹豫地打开府库,拿出所有的存粮犒军。守军在城墙上浴血奋战,林普晴则亲自率领城中妇女做饭送上城墙,军中将士深为沈夫人的义举所感动,都誓死并力坚守城池。 然而毕竟寡不敌众,城中的形势日渐危急。林普晴啮破中指,以鲜血书下一封求援信给玉山镇总兵饶廷选:“贼众己陷贵溪,上饶危在旦夕,贼首纠众七万,百道进攻,氏夫葆桢,出城募兵,更赴河口筹饷,全城男妇数十万生命,存亡呼吸系于一线之间。将军营以三千众而解嘉兴之围,奇勇奇功,朝野倾服,今闻驻军玉山,近在咫尺,氏噬血求援,长跽待命,生死人而肉白骨,是所望于将军者。” 饶廷选收到林普晴的求援血书,感动万分,当即抽出数千兵马,连夜驰向上饶增援。与此同时,在外募兵筹饷的沈葆桢也得到了上饶城受困的消息,率兵马日夜不停地赶往上饶。三支人马里应外合,血战七天七夜,终于解救了上饶之围。 沈葆桢现在还记得,当城围已解,夫妻二人相会时,林普晴和自己紧紧相拥,却没有流下一滴泪。 正是那一次的解上饶之围的大功,让自己升为江西巡抚,自己这个坚毅果敢智勇双全的夫人虽然没有得到朝廷嘉奖,但也因此役而名动天下。 左宗棠虽然已是封疆大吏,可在她面前,是绝不敢耍威风的。 听到林普晴称呼左宗棠由“左公”变成了直呼其名,沈葆桢知道夫人这次是动了真怒,不由得暗暗后悔,不该把左宗棠的回信给她看。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二十九章法兰西之恋 他刚看完这封信的时候,对左宗棠信末责怪自己没管教好林义哲的话也是颇有微词的,但他和左宗棠共事多年,对左宗棠的性格有所了解,所以心里不满归不满,明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好一个‘汝当负以管教之责’,老爷,左季高这分明是在暗指哲儿缺少管教,我受兄嫂之托,抚养教导哲儿这么多年,哲儿的性情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何曾恃才而骄傲慢官长?”林普晴越说越怒,“分明是他左季高气量偏狭,容不得人说他的半句不是!左季高如今居功自傲,谁人不知?我父林文忠公何曾教他如此?” “好了好了,普晴,你消消火儿。”沈葆桢给爱妻搬过一张椅子,让她坐了下来,又给她端过一杯茶,温言道,“左公的气量,是狭窄了些,话虽然说的不中听,但也算是一番好意,你就不要多心了。咱们现在要防的,是无知言官以此为借口抨议船政,左公那边,还需要借力啊。” 听到丈夫好言相劝,林普晴怒气渐消,她定了定神,又看了看左宗棠的回信和沈葆桢写好的奏稿,专心的为丈夫打算起来。 “老爷自己扛着这事,总是不妥。”林普晴道,“且现在左季高已然决意置身事外,一旦有事,怕是指望不上。老爷这道折子,因此也就不必上了。” “却是为何?”沈葆桢讶然道。 “换址乃是船政细事,如同寻常民家搬迁一般,择吉地而居,无须中枢劳神忧心。”林普晴道,“京中诸公要的是成绩,只要新式轮船建造成功,谤言自然可免。” “台风垮岸之事已然传出,压下不报,恐怕不妥。”沈葆桢沉吟道。 “老爷可重拟一折,垮岸换址一事,可轻轻带过,多言轮船建造之详情,中枢知道船政工程未有延误,便不会因选址不当一事怪罪老爷。”林普晴道。 沈葆桢缓缓点了点头,看到沈葆桢仍然有些犹豫,林普晴道:“老爷为人朴诚,不愿为报喜不报忧之事,可此事本非老爷一人之过,何况老爷此事处置极当,未误船工,若是因此事使朝廷质疑船政,无数心血恐就此付诸东流了。” “你说的是,就这么办罢。”林普晴的最后一句话说到了沈葆桢的心里,想到自己辛苦开创的船政可能因这道左宗棠授意他“自辩”的折子而半途夭折,沈葆桢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将原来的奏稿收起,铺开纸重新拟了起来。 ※※※※※※※※※※※※※※※※※※※※※ 忙了一天的林义哲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关系,姑妈林普晴已然对左宗棠有了厌恶之情。 看到自己回来,一直在等她的陈婉迎了上来。 夫妻二人牵着手坐了下来,陈婉看着脸膛让太阳晒得有些发黑的林义哲,眼中满是痛惜之意,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道:“看把你都晒成什么样儿了……” “没事,其实让太阳多晒晒,对身子骨更有益处。”林义哲笑着安慰她道。 “晒大了,可就成了包黑炭了……”陈婉轻笑出声,林义哲注意到陈婉的眼角似有泪痕,立刻警觉了起来。 “婉儿因何事伤心?快说与我知道。”林义哲立刻问道, “哪里,婉儿没有伤心事,是高兴的……”陈婉说着,眼角又渗出了泪花。 陈婉轻轻脱开林义哲的怀抱,起身取过了一封信,林义哲看着信封上打印的英文字母和邮戳,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放下心来。 “叔爷爷来信了,婶娘生了个胖小子儿,呵呵,婉儿有弟弟了……”陈婉将信交给林义哲,因为过于思念远在英伦的亲人,她情不自禁的又流下泪来。 林义哲展开信读了起来,陈婉坐在他身边,用手帕轻轻的拭着眼角。 林义哲很快读完了信,他习惯性的按信中所述,算了一下自己的这位妻弟出生的日子,竟然是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天,禁不住莞尔一笑。 看样子,自己和这个孩子也是有缘呢。 看着沾有星点水渍的信封,想到这封信远涉重洋历时一个多月才来到中国,他的心里禁不住暗暗感叹。 在这个电报还没有完全普及的时代,天隔一方的亲人想要互通消息,该有多么难啊! “要是有相片儿,能看看伟儿长什么样儿就好了。”林义哲说道。 “是啊!婉儿这就给叔爷爷回信,等伟儿满了百天儿,要婶娘寄张相片儿来。”陈婉显然对照片这东西并不陌生。听到林义哲这么说,她高兴地答道。 林义哲看到她欣喜的样子,知道她喜欢孩子,便逗她道:“婉儿喜欢孩童,咱们也生一个和伟儿一样可爱的宝宝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好啊!……哎呀!不要……” ※※※※※※※※※※※※※※※※※※※※※ 英国,伦敦,泰晤士河码头。 此时一艘开往法国敦刻尔克港的班轮就要出发了,码头上挤满了登船的乘客。 一辆装饰考究的四轮马车来到了码头停下。 “这里风大,你身子还没复原,小心别受了风寒,快回去吧。” 陈鸿依依不舍地看着怀抱满月不久的幼儿的萨拉,在她颊边轻轻一吻。 “好。”萨拉看了看怀中幼小的陈伟,此时的小陈伟刚刚醒来,正瞪着一双漆黑乌亮的大眼睛看着父母,迎上母亲温柔的目光,他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挥舞着小手,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 “你看他,又笑了。”萨拉开心地笑着,陈鸿轻轻伸出手指,想要碰碰儿子的嫩脸蛋,却不料被儿子一下子抓住了手指。 陈鸿感受到从那只小手上传来的力量,心中的不舍之意更浓了。 “时候不早了,你快登船吧。”萨拉对陈鸿柔声说道,“别误了开船时间。” “好。”陈鸿小心地从儿子手中抽回了手指,“那我过去了。” “记住,到了那边,虽然也有人照顾,但毕竟不是主派来的,比不得在家,一切小心,善自珍重。”萨拉看着陈鸿,凑近他的耳边,意味深长地轻声说道。 萨拉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陈鸿听来,却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陈鸿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潮,他想要说什么,但却被萨拉吃吃笑着摇了摇头,用一根手指封住了嘴唇。 陈鸿明白,她是在告诉自己,她已经知道了。 “一个人在外面,也需要有人照顾的,所以,我不介意。”萨拉柔声道,“只要你的心中,能时时想着我们母子两个,就足够了。” “我会每时每刻都想着你们……” “快去吧!再见!亲爱的!” “再见!我也爱你!亲爱的!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 法国,敦刻尔克港,码头。 从英国来的定期班轮即将到达,此时此刻,在码头上,聚满了迎接亲友的人群。 在这些人群当中,几个梳着长辫子头戴圆帽身穿长褂的中国人显得分外的醒目。 很快,海天线现出了一道细细的烟柱,接着便是一声汽笛的长鸣。看到轮船出现,人群发出了一阵微微的骚动。 班轮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很快,轮船靠到了岸边,工作人员放下了栈桥,乘客开始纷纷下船,当陈鸿的身影出现时,几名中国人立刻迎了上去。 “少东家好。”为首的一名中年人上前和陈鸿见礼。 “福叔好。”陈鸿微笑着答礼道。 另外几人和陈鸿见礼之后,上前接过陈鸿仆人手中的行李箱,相互亲热地打起了招呼。 “各个档口都好吧?”陈鸿和福叔并肩走着,随口问了一句。 “都好都好,大伙儿都惦记着老东家呢,许久没见老东家,大伙儿都甚是想念。”福叔说道。 陈鸿点了点头,和福叔一道向前走去。 经过货运码头时,看到陈鸿一行人,码头的中国货运工人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直起身来。 “见过少东家。” “少东家好。” “少东家好。” 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中国工人都在向陈鸿打着招呼,一些法国人的脸上现出了惊讶之色。似乎觉得这里虽然是法国的土地,但是做主的却是眼前的这个年轻的中国人。 陈鸿向聚拢在周围的工人一抱拳:“老东家问大家好。” “谢过老东家!” “大家继续吧——” “是——”在洋人们惊讶的目光中,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此时此刻,一位金发碧眼衣着华丽一看便是名门闺秀的美丽女郎望着远处的码头,正翘首以盼。她面容娇艳,眉宇间颇有几分象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当今圣上,而且亭亭玉立的她的身材十分窈窕,但细心的人们会发现,她的小腹已然微微隆起,显然已经怀有身孕。 当看见陈鸿的身影时,女郎的眼中闪过兴奋之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女郎激动地向他摆着手,呼唤着他的名字。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三十章皇帝岳父 陈鸿远远的望见女郎的身影,不动声色的和福叔说了几句,福叔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带着手下人匆匆离开了。 陈鸿定了定神,快步向女郎所在的方向走去,女郎也向他这边跑来,陈鸿加快了脚步,刚来到女郎面前,女郎便轻盈得如同燕子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陈鸿情不自禁的搂住了她,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长长地吻着。 过了好一会儿,女郎才依依不舍地脱开陈鸿的怀抱,牵住了他的手。二人肩并肩的向一辆装饰华美考究的四轮马车走去。而陈鸿的几位随从则知趣地和他们俩保持着较远的距离。 法国,勒阿弗尔,教会墓地。 陈鸿将一束郁金香放在了十字架前的墓碑上,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金发女郎则站在他身边,轻轻啜泣着,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这座墓的墓碑上用法文镌刻着这样一行字:“这里安息着的是第一代博尔加尔女伯爵——哈莉叶特-霍华德(1823——1865)” 扫墓结束后,二人重新回到了马车上,并排坐在一起的时候,金发女郎又变得开心起来。 “鸿,你这一次来法国,会呆很久,是吗?”女郎的声音因为心中的欢愉而变得说不出的清甜悦耳。 “是的。”陈鸿看着她,点了点头,“我会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后再回去,我不能让孩子出生的时候,身边没有父亲。” “太好了!亲爱的!”女郎开心地抱住了他的胳膊,依偎在了他厚实的肩膀上。 陈鸿微微一笑,轻轻的抚摸着她的手。 “你累了,睡一会儿吧,我们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到火车站。” “嗯。” ※※※※※※※※※※※※※※※※※※※※※ 巴黎,近郊,加布里埃古堡。 四轮马车驶到古堡前,一看车子停下来,马上有几位衣饰整齐考究的仆人跑了出来,精美的雕花大铁栅门便缓缓开启,入门是一处美丽的大花园,有数只雪白的孔雀在漫步,这座古堡处在山间的开阔地上,是以前法国国王居住和度假的地方,前半部分是城堡区,后面的整个山都是花园,还可以看到整齐的果树。林**旁的草地上,羊、马、牛等在闲适地吃着草,路上的马车和行人似乎没有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四轮马车走过时,它们仍在专注的吃着。 越过前花园,便进入了城堡区。 这是一座豪华的古堡,在十三世纪开始建筑,占地约一百亩,是这一带最为宏大的城堡。建设周期长达四百余年的加布里埃古堡由于其每一部分装饰分别完成于不同的历史时期,所以在这座城堡中,十六、十七、十八世纪的建筑特点、装饰风格在这座城堡中都有表现。有传说这个城堡的双层楼梯是由达·芬奇设计的,这一传说是由达·芬奇在其它建筑中设计的一处四层楼梯推断而来。在这种双层楼梯上行走,两个人可以时不时见到对方的面,却永远碰不到对方的人。这个周围的森林面积有巴黎市区这么大的城堡里有着400多个房间,280多个壁炉,和高达5层的天井。 “跟我来!亲爱的。”金发女郎开心地拉着陈鸿跳下了马车。 “小心,塞西莉娅!别颠着孩子。”陈鸿看到她蹦蹦跳跳欢快的样子,不由得担心地叫道。 她的名字叫塞西莉娅-霍华德,第二代博尔加尔女伯爵,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和第一代博尔加尔女伯爵哈莉叶特-霍华德的私生女。 可能是已经得到了仆人通报,很快,马丁·布雷谢伯爵——塞西莉娅的哥哥,拿破仑三世的私生子,这座城堡的主人——亲自迎了出来。 “亲爱的鸿,我的妹夫,您终于来了。”布雷谢伯爵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亲热地张开了双臂,“终于把您盼到了。真高兴见到您。” “我也一样,盼着早些见到您,尊敬的伯爵,我亲爱的哥哥。”陈鸿快步上前,也张开了双臂,两个人热烈地拥抱了一下,又贴了贴脸。 布雷谢伯爵放开了陈鸿,又和妹妹亲热地拥抱在了一起。 “知道吗?陛下也在等着我们。”和妹夫妹妹亲切寒暄了一番后,布雷谢伯爵便迫不及待的告诉了陈鸿和妹妹,他们兄妹的亲生父亲——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今天也在这里。 听到自己的“皇帝岳父”竟然也在,陈鸿显得很惊讶,要知道,虽然皇帝也时常光临这座城堡,但是自己在这座城堡中见到皇帝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他心里明白,这位皇帝能恰在此时出现在这里,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行人进到了城堡之中,布雷谢伯爵引领陈鸿和妹妹来到了装饰豪华的宴会大厅。刚一进入大厅,陈鸿一眼便看到了身着常服坐在沙发上的拿破仑三世。 一看到陈鸿进来,拿破仑三世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热情地张开了双臂,“我亲爱的孩子,再次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一样,尊敬的陛下。”陈鸿躬身行礼,恭谨地说道。 “我亲爱的孩子,这不是在杜伊勒里宫或者凡尔赛,在我儿子的家里我不是皇帝,仅仅是个父亲而已。”拿破仑三世象是不高兴似的摇了摇头,“为什么要这么拘束,象陌生人一样呢?” “请原谅,陛……哦不……父亲。”陈鸿让拿破仑三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赶紧快步上前,张开双臂,和拿破仑三世紧紧拥抱了一下,拿破仑三世亲热地用手拍了拍陈鸿的后背,又和他贴了贴脸。 “还有你,我亲爱的女儿。”拿破仑三世放开了陈鸿,将双手转向了塞西莉娅,眼中满是慈爱的目光。 塞西莉娅迈着轻盈的步子上前,开心地拉住了父亲的双手,送到嘴边轻轻一吻,接着便扑进了父亲的怀里,轻轻的啜泣起来,而拿破仑三世的眼角也有泪光闪动。 “去看过你妈妈了?” “是的,父亲,和鸿一起去的。” “哦——我可怜的女儿,没事的,都过去了,一切都好起来了,不是么?” 拿破仑三世柔声的安慰着女儿,陈鸿和布雷谢伯爵则和仆人们都静静地立在一旁,注视着这父女重逢的感人场面。 虽然贵为法兰西帝国皇帝,但拿破仑三世政海沉浮多年,少有象现在这样快乐的时候。 怀中的这个女儿,虽然是他和霍华德夫人的私生女,但带给他心灵的安慰,要远远大于欧仁妮皇后给他生的那个皇储。 很快,晚宴便在金色餐厅举行。 长长的铺着雪白的桌布的桌子上,摆满了香槟酒架和各色佳肴,精致的丝绦悬挂在了半空,天香百合和红蔷薇相映成辉,轻柔优雅的小提琴声在夜色中飘扬。一众贵客正襟端坐于洁白的餐桌前、轻柔地移动手中的银色刀叉、将盘中的精致美食一一送入口中。 一身精致典雅的西式装束的陈鸿和身着艳丽长裙的塞西莉娅坐在一起,拿破仑三世看着陈鸿身上显露出的那一份不可言喻的、贵族般的优雅,竟然让他产生了一丝错觉。 如果不是陈鸿的黑头发、黑眼睛和黄皮肤,他几乎要把陈鸿当成了不折不扣的欧洲人了。 虽说这是一顿“家宴”,气氛比较轻松随意,但由于到场的皆是不同凡响的贵客,因而这场法式盛宴也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此时开胃酒和前菜都已经吃过,侍者将主菜一一传了上来,并将吃前菜的刀叉餐盘收拾撤下,换上了食用主菜的相应餐具。 看到主菜当中除了传统的蜗牛、鹅肝、牡蛎等“三宝”之外,还上了龙虾,陈鸿立刻从中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因为蜗牛、鹅肝和龙虾,都是最适合女性享用的。 法国人早在几百年前就知道了蜗牛的美味,他们从那时起开始食用蜗牛,并以蜗牛为原料制作各种菜肴。由于原先生活在勃艮第地区的野生蜗牛非常多,所以当时蜗牛只是法国农民餐桌上的家常菜而已。但是,随着人们食量的增大,野生蜗牛越来越稀少。正是因为历史悠久和原料稀少,蜗牛在法国就变得愈发名贵,最终成为有钱人在隆重场合才能享用的佳肴,并升级成为法国的“国菜”。 大家开始享用起这道法国国菜来,看到陈鸿熟练而又不失优雅的使用着钳子和双齿叉,利索地剥出一只完整的大蜗牛并送到了塞西莉娅的盘子中。 陈鸿很快又剥了一只蜗牛,用刀切开后放进嘴里品尝起来,并轻轻呷了一口波尔多酒,表明他对这道菜的食用方法和历史传统非常熟悉——法国人食用蜗牛,还需要搭配口感轻柔温和、适合女性饮用的美酒,勃艮第蜗牛要配勃艮第酒,波尔多酒、香槟酒等。 陈鸿吃过蜗牛,但却没有立即去碰龙虾。 这种龙虾是法国的野生龙虾,是法国布列塔尼地区的一大特产。它的壳是蓝色的,生活在10米深的海底。龙虾的营养价值不言而喻,而来自布列塔尼的野生龙虾又更为昂贵。 ——————分割线—————— 下周分类强推!求收藏!求推荐! 第三十一章拿破仑三世的允诺 龙虾登上法国人的餐桌也有些年头了。但是龙虾在法餐中扮演的角色比较特殊,它是吉祥喜庆的象征,因此,只有在特别隆重的庆祝场合,法国人才会大啖龙虾。所以,如果在法国人的餐桌上看见龙虾,不用多说,那一定意味着当天是个好日子,或是主人有好消息要向宾客们宣布了。 “我亲爱的陈,你这一次回到法国,应该会停留一段时间吧。”拿破仑三世问道。 “是的,爸爸。”陈鸿答道,转过头温柔地看着塞西莉娅,“我将在法国履行一个孩子父亲的义务和责任。” “那太好了。”拿破仑三世看到女儿一脸幸福的样子,想到已经做古了的霍华德夫人,心中禁不住升起一阵歉疚之意来,“我想塞西莉娅的母亲要是听你这么说,一定会很高兴的。” 若不是当年在他困顿潦倒时霍华德夫人伸出援手,他根本不可能走上法兰西帝国皇帝的宝座。 可惜,命运的捉弄,使他注定不能让自己心爱的情人走向帝国皇后的宝座。哪怕他敕封霍华德夫人为女伯爵,并给予了采邑,也不能抹平她心灵的创伤。她在给自己留下这一对可爱的儿女之后心灰意冷的嫁给了一名马术教练,42岁那年便郁郁而终。 因为心中一直存有对霍华德夫人的愧疚,所以他才对自己这一对私生儿女格外照顾,给了儿子马丁“布雷谢伯爵”的爵位,并让女儿塞西莉娅袭承了母亲的爵位。 而女儿因为一场意外的邂逅而恋上了这个中国人并执意要嫁给他,拿破仑三世一开始是反对的,但那时霍华德夫人已然病危,她希望女儿能弥补自己的遗憾,嫁给心爱的人。为了让霍华德夫人走得安心,他违心地同意了女儿的婚事。 虽然说塞西莉娅是自己的私生女,但即便如此,拿破仑三世也不可能让她受委屈,他不但赠送了她一处庄园,还给了大量的珠宝财富作为陪嫁。在他眼里,陈鸿只是个混码头收保护费的中国穷小子,追求塞西莉娅也只是为了钱财。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陈鸿的家世竟然极其显赫。 对于拿破仑三世赠送的陪嫁,陈鸿全都留给了塞西莉娅,在二人低调完婚之后,陈鸿在二人的爱巢——敦刻尔克的滨海城堡,请拿破仑三世前来作客。 拿破仑三世现在仍然记得,这个中国人买下的城堡,虽然外观非常普通,但里面的装饰,却异常富丽典雅,比起他的离宫别墅来,也是丝毫不差。 而那次的宴会上,那些皇宫里也难以见到的珍馐美味,更是让拿破仑三世大开眼界。 从那时起,他便对这个中国人和他背后的华人家族刮目相看。 “我提议,为了我们父亲的健康,干杯。”陈鸿起身给拿破仑三世敬酒,打断了拿破仑三世的思绪。 眼前的这个中国人,一举一动所表现的,已经完全是欧洲人的样子。 拿破仑三世欣然举杯,大家饮毕重新落座,开始用餐——对政治毫无兴趣的马丁只是专注着用刀叉朵颐着餐盘里的盐焗蜗牛和巴斯克小鸡肉,偶尔抿一口杯中的波尔多红酒。塞西莉娅吃得并不多,她的注意力完全在陈鸿身上,这是可以理解的,相聚对于他们“夫妻”而言,不吝是一种巨大的奢望。 就这么各自安静的吃了十多分钟,还是拿破仑三世打破了沉默:“我亲爱的孩子,你这一次,想必又从英国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吧?” “是的,爸爸,我的父亲在两周前当选为欧洲华人商会的会长。”陈鸿微笑着说道,象是知道拿破仑三世会有此一问一样。 “哦——这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啊,我的孩子。你的父亲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看来我也得做些什么来祝贺我的亲家了。”拿破仑三世稍微想了想后再次举杯,郑重宣布:“为了庆贺我的亲家高升,我决定,赐予法兰西帝国境内的华商公民权。明天我就让议会讨论这个议题,我想我的议员先生们也不会反对的。” “您真是太好了,陛下。”陈鸿没有想到拿破仑三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允诺,这无疑是他此次法国之行最大的收获,“我代表法兰西帝国境内的华商,感谢您赐予我们这样的恩惠。愿上帝保佑您——法兰西的伟人!” 尽管口中满是欣喜若狂的感激之语,但此时此刻,陈鸿的内心依然十分冷静。 他当然明白,拿破仑三世为什么会给予华商(注意,不是华人)这样的照顾,并不是因为自己这个女婿,而是象征着财富的流落海外的以十三行行商为首的华人商会! 对于法兰西帝国来说,这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金山。 塞西莉娅听到父亲对陈鸿的许诺,也是惊喜不已,她情不自禁的起身离席跑到拿破仑三世的椅子后两手一伸搂住了父亲的脖子,“我爱你,爸爸。” 看着沉浸于幸福中的塞西莉娅,陈鸿不由得想起了往事。 那还是塞西莉娅的母亲霍华德夫人奄奄一息、行将就木的那一年,在英国的罗塞斯港…… 码头上,一些衣衫奇特的法国人正围在码头,不住地冲着一艘刚到的班轮放下的栈桥叫喊辱骂。栈桥的另一端,一位由女仆簇拥着的年轻女乘客似乎受到了惊吓,在那里踟蹰不前。 那些法国人,身上穿着的是典型的法国保王党人常穿的那种服装,但衣饰上却没有代表法国波旁王朝的百合花图案。 “打倒第二帝国!” “打倒波拿巴小丑!” “篡位者的后代,毒蛇的种类,下地狱去吧!” 正在码头巡视的陈鸿远远的听到这些法国人的喊叫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从他们的喊话当中,他已经听出来了,这些人,应该是流亡到英国的法国“七月王朝”的支持者。 “这帮法国佬要干什么?抢劫么?”陈鸿的一位随从在旁边小声的嘀咕了起来。 这帮人一边叫骂着,一边推搡着放下栈桥的水手,想要冲上栈桥,几名水手极力想要阻止他们,却被他们接连推下了栈桥,落到了水里。 看到落入水中的水手,几名女仆不由得惊呼起来,这时几名七月王朝党人猛地冲了上来,扯开了女仆,有的人甚至抽出了手枪,女仆中间的年轻姑娘看到手枪和枪管下明晃晃的尖刺,吓得尖叫了一声,向后退去。 “都给我上!”最见不得恃强凌弱的陈鸿阴着脸,大声喝了一句。 “少东家?!” “尔等愣着干甚么?看戏呐!还不快给我上!”陈鸿怒道。 看到少东家不是在开玩笑,身边的一随从立刻吹了一声长口哨,这是流传在码头的中国工人之间的信号:“抄家伙,干仗!” “少东家发话了!听见没有!弟兄们!抄家伙上啊!”听见了这声哨响,早就将七月党人暴行尽收眼底的码头工人们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活,抄起诸如榔头、起子等工具向那群七月党人冲去。 没等法国暴徒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瞬间便被一大群中国工人的身影淹没。码头上一时间乱成一团,大片的烟尘腾起,遮挡了人们的眼界。伴随着烟尘内晃动的身影,传出阵阵撕打声和惨叫声,以及痛苦的呻吟声。 陈鸿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用手在面前挥了挥,驱散了飘到面前的烟尘。 不一会儿功夫,当呻吟声逐渐减弱的时候,陈鸿再次开口:“可以了。” 还是那个随从再次用力吹了一短一长两声口哨,刚才的一大群中国工人又以极快的速度散去,码头上就剩下十几个或是捂着肚子或者捂着脑袋呻吟打滚的七月党人。远处,尖锐的警哨声也响起了—— “我们走,接下来的事罗杰斯(罗塞斯警察局局长)先生的人会处理好的。”说着,便带着一众跟班往港口大门处走。 “愿上帝保佑这些中国人,是他们救了我们。”一位女仆说着,声音里充满真挚的谢意。 几名刚才被法国暴徒丢下水的水手已经被中国工人拉上了岸,浑身是水的跳上了栈桥。并向搭救他们的陈鸿鞠躬答谢,他们知道那几声口哨意味着什么。 陈鸿带人经过栈桥时向船舷处望了一眼,刚好和姑娘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姑娘有些慌乱地转过了头。陈鸿看到姑娘安然无恙,放下心来。他没有再回头,带着一众随从消失在人群之中。 站在船上的姑娘,则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目送着他离去。 这个被七月王朝党徒骂为“篡位者的后代”的姑娘,便是塞西莉娅。 “这位可敬的中国绅士是谁?”直到陈鸿的身影完全消失,塞西莉娅转过身,向一位船员打听道。 “这个人,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船员显然知道这位中国绅士的身世,而且也同样经历了刚才的惊魂一刻,便详细的和塞西莉娅说了起来, 自从这次意外邂逅之后,陈鸿的形象便刻在了塞西莉娅的心里,再也无法抹去。 ——————分割线—————— 狂求收藏推荐点击! 第三十二章如此雪岩 塞西莉娅返回法国后,向病重中的母亲霍华德夫人讲述了这次遭遇,霍华德夫人在争夺帝国皇后之位失败之后,对男人感情的幻想破灭,一直郁郁寡欢。此时的她虽然已是疾病缠身,已然收到上帝的请柬,但是她依然从女儿的讲述当中敏锐地觉察出了女儿似乎喜欢上了这个救过她的中国绅士。霍华德夫人想到自己全力支持**拿破仑三世登上法兰西帝国的宝座,但最后得到的,却只是一个女伯爵的空头衔,她不希望女儿再重蹈自己的覆辙,是以流露出支持女儿追寻真爱的意思来。 受到了母亲的鼓励的塞西莉娅一个月后便又来到了罗塞斯港寻找陈鸿,但她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法找到陈鸿。于是,在罗塞斯港码头,便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美丽的法国女郎带着仆人在码头向工人们打听一位中国绅士,每一天从日出到日落,她都会守候在码头,风雨无阻地等着那个人出现。 她就这样一连等了七天,码头的中国工人为之感动,有人将消息悄悄通报给了远在伦敦的陈鸿。陈鸿得报后,既吃惊又感动,便借外出视察之机动身前往罗塞斯港。 当陈鸿出现在塞西莉娅时,痴情的法国姑娘竟然当场抱住了他,哭泣起来,让陈鸿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但从那一刻起,这个法国姑娘,也同样印在了他的心里。 “亲爱的陈,我的孩子,现在塞西莉娅的肚里怀着你的骨肉,我的外孙,我希望你能在我的外孙出世后给予他应有的名分和地位。在这方面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我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拿破仑三世说得语重心长。的确,他早年的确是**倜傥,玩女人如同换衬衣。但这并不等于他没有感情,对霍华德夫人就是个例外,他的错误无法挽回,所以他也不希望他的下一代人再继续复制他的错误。这也算是对躺在勒阿弗尔的霍华德夫人一个交待。但是他也知道陈鸿的妻子身后代表的是一股什么样的势力,所以拿破仑三世没有为塞西莉娅向陈家要求什么名分,而是退而求其次,要求孩子的名分来。 “请放心,爸爸,我对上帝发誓,不会让我和塞西莉娅的孩子受任何委屈。”陈鸿正色说道。 虽然陈鸿的回答多少有些模糊,但他的态度还是让拿破仑三世的心里感到满意和宽慰。 “我提议,为了不久将要来到世界上的这个可爱幸运的孩子,干杯。”布雷谢伯爵不失时机的插了一句,将这场宴会的气氛推向了**。 “为可爱的孩子干杯!” “干杯!” “干杯!” 1868年1月18日(同治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马江,船政厂区。 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但对中国来说,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今天,是“第一号轮船”开工的日子。 这一日船政厂区旌旗猎猎,虽然时近岁末,马江之畔却还依稀是秋意怡人。 和船政大臣沈葆桢朝服冠带一样,林义哲也身着官服,头戴暖帽,和其他船政官员一道,加上洋员监督日意格、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等人一起,按照中国传统的风俗,祭告在中国沿海地区拥有广泛信仰的海神——天后妈祖。 锣鼓铿锵,鞭炮齐鸣,两条象征风调雨顺的黄龙欢快舞动。随后引领人们穿过小石桥,进入天后庙举行祈福仪式。人们在天后妈祖雕像前虔诚跪拜,敬香,献花,祈福。天后庙法师还与沈葆桢共同撞响平安钟,并为信众诵经祈祷福运。 此时船厂的第一座大船台已经在工人们的紧张努力之下,宣告竣工。船台的四周挂上了大红绸缎,以示喜庆。 在完成了祭告祈福仪式之后,便是“第一号轮船”的开工仪式。在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中,船政大臣沈葆桢与船政提调周开锡、夏献纶等人一起将第一号轮船的第一截龙骨捧上船政的第一座船台。 看到沈葆桢亲手将“第一号轮船”的龙骨安放好,周围的民众欢声雷动,工人们发出震天的欢呼,船政官员们也都激动不已。 林义哲注意到周开锡甚至流下泪来,心中也感慨不已。 他知道,在这一刻,周开锡的流泪,完全是出于至诚,发自内心,并不是在装给别人看。 尽管林义哲和周开锡因为船政换址问题发生过矛盾,但在新址重建船厂工作开始后,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竭心尽力的为船政奔忙,而且在公务方面,作为除了沈葆桢之外的船政“一把手”,他也从没找过林义哲的麻烦,而是和林义哲相处得很好。 在船政初创之时,周开锡便出力甚多,因而甚得沈葆桢器重与信任。如今从创议开始,历经四年光阴,在一片空地上一无所有起家的船政正式开始了蒸汽舰船的建造,怎能不令他激动万分呢? 林义哲忽然感觉到人群中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他转过头,刚好碰上了陈婉的目光。 看到丈夫望着自己那充满关切的目光,陈婉并没有象平日里那样表现得惊喜害羞,而是大大方方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林义哲心下有些奇怪,他冲小**点了点头,目光一转,突然看到有人也和自己一样,在看着陈婉。 只是这个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淫邪和贪婪。 胡雪岩! 林义哲明白了陈婉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笑容,不由得心下暗暗感佩,当他转头望向胡雪岩时,胡雪岩象是发觉了异样,已然转过了头,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 从胡雪岩刚才那一瞬间的淫邪目光里,林义哲已然清醒的意识到,这个被后世主流广泛传颂的“爱国商人”虽然作为船政的采办,可以说相当尽职,他经手的采购木料、招募工匠水手等事宜办理得井井有条,做事滴水不漏,帐目也相当清楚,未见有贪污中饱的迹象。但林义哲明白,胡雪岩绝不是周开锡那样的诚实君子。 在开工仪式结束之后,胡雪岩并没有去衙署,而是回到了船政分给自己住的宅子里(这是船政官员的福利之一)。 他之所以急急忙忙的赶回了自己的家,并不是因为这些天忙的事多感到疲乏,而是因为他心中有一般子邪火需要发泄。 刚才陈婉露给林义哲那倾国倾城的一笑,已经把他刺激得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 “老爷,您今儿个这是要……”管家发觉到了胡雪岩的异常,小心地问道。 “没什么,今儿个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先回来了。”胡雪岩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平静下来。尽管他的神态已然恢复正常,但他心中的淫邪之火,却越烧越旺了。 “老爷,那个姓徐的老家伙,追到这边儿来了……”管家瞅着四下里没人,在胡雪岩耳边轻声说道。 “噢?!”胡雪岩先是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可是够难缠的,这爷孙俩儿还真是一样的倔性子。” “如今这人在街上疯言疯语,败坏老爷声名,虽说现下无人当真,但长久下去,未必不会传到一二好事之徒耳中,一旦为老爷的对头知晓,可就……” “这事儿也不是难办。”胡雪岩笑了笑,说道,“年岁大的人,说话未免糊涂,再说了,到这福州城里,人生地不熟的,难保不出点儿意外吧?” “老爷所言极是。”管家立刻明白了胡雪岩的意思,恭声应道,“小人知道如何去做了。” 胡雪岩看着管家,意味深长地说道,“夫人房里的小红,你若是喜欢,等事儿办好了,就赏给你吧。” “谢老爷!”管家心里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急忙长揖到地。 “我去后堂,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胡雪岩端过茶杯来喝了一口,对管家说道。 “是。老爷。” “你去吧。” 管家退出之后,胡雪岩起身来到了多宝架旁,取出一枚黄灿灿的精巧的小铜钥匙,打开了一处小柜。 小柜里分三层,摆放着一个又一个的制作精美的小药瓶,胡雪岩扫了一眼,迅速取过一个小药瓶放进怀中,然后又小心地将柜门锁好。 胡雪岩哼着小曲儿,悠闲地踱着步子,来到了后院一处僻静的小屋里。 这是个封闭的场所,里面的布置如同卧房,只是没有窗户,只靠着墙边的大灯笼照明。 而在里面的一张大床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姑娘。 姑娘背向着胡雪岩坐在那里,胡雪岩只能看到她的后背,即使这也足以使他感觉到一个青春少女特有的美妙。 仅仅是看着她的背影,胡雪岩的呼吸也禁不住一顿。 已经四十多岁的胡雪岩年轻漂亮的女子已经不知见过多少,但都没有眼前这个姑娘那么令他动心。 她的身材比一般女子略高,腰儿细细的,腿子长长的,小巧的一双玉足,紧夹着的圆圆的臀部。一身皮肤白净匀滑,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胡雪岩看着她,恍惚间感到,坐面他面前的姑娘,就是陈婉…… “婉儿,别怕,是我……”他情不自禁的喊了起来。 姑娘似乎想要叫喊,但嘴里却好象含着什么东西,她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姑娘苍白无力的反抗让胡雪岩更趋兴奋,使他感到再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冲动了,于是,他把那姑娘搂着拖到了床里,然后三下五除二自己褪光了全部衣服便腾身往那仰卧着的温润娇体上压了下去。姑娘的身体还在激烈抗拒,他好容易地分开了她的双腿,她拼命地扭动着身子,不让他进入,而他以更加努力地顶入来回答,他感到她身体带给他的巨大阻力,可能是玩侮过的女人过多的关系,已经到达完全失控边缘的胡雪岩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随着那女孩儿身体的激烈扭动,他首先无法控制地狂叫起来,瞬间一泄到底。 第三十三章幽巷遇险 胡雪岩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有些泄气,伏在姑娘淌满香汗的温软身体上休息了一会儿,这才翻身下来,疲惫地躺在一边。 此时天色尚早,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胡雪岩身体虽然很是倦怠,但因为未能尽兴的关系,他的脑子仍然处于兴奋当中。 姑娘在他的身边轻轻地喘息着,被丝带束缚的身体微微晃动,煞是诱人。但此时对胡雪岩来说,他已经有心无力了。 这个倔强倔不屈的姑娘,如同一匹性子暴烈的野马,他到现在,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驯服她。 今天和她的这次“圆房”,可以说又和以前一样白费了。 姑娘背对着他伏在那里,胡雪岩气往上冲,伸手将姑娘白花花的身子扳了过来。 这姑娘圆脸杏眼,黛眉凤目,生的可以说十分美貌,只是此时那双带有泪痕的剪水双瞳,望向胡雪岩的目光,不是含情脉脉,而是充满了仇恨。 姑娘再次觉察出了他目光中的淫邪之意,猛地将头偏向了一边。看着她执拗的样子,胡雪岩心头大震,恍惚中,她的侧脸渐渐的又变成了陈婉的模样。 “今儿个咱们再来玩一回,看老爷我用什么收拾你。”胡雪岩呵呵笑着,直起身,从脱掉的衣服当中找到了那个小药瓶。他拔掉瓶塞,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放进嘴里一仰脖咽了下去。 胡雪岩恶狠狠地盯着姑娘,姑娘看到他,眼中满是厌恶之意。 看着自己在药物的刺激下又恢复了“雄风”,胡雪岩哈哈大笑,再次扑向了姑娘 又是一番激烈的“搏斗”,胡雪岩又一次一泄到底。 虽然在药物的刺激下,这一次他持续的时间比上一次长得多,但他依旧挺而不坚,依然无法攻破姑娘的阵地,最后又在姑娘双腿的“夹击”下败下阵来。 “你!……”胡雪岩恶狠狠地看着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紧闭双眼面无表情的姑娘,剧烈地喘息着。 “你守的是什么?!三贞九烈?告诉你,老爷我看上的女人,就没有上不了手的!” “惹得我烦了,把你扔给下人随意糟践,看你还守个什么劲儿!” 姑娘猛地睁开双眼,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还嘴,但她的嘴里明显堵着什么,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能怒视着胡雪岩,一双凤目几欲喷出火来。 “呵呵!行!你厉害!今儿个老爷我算是怕了你了!”胡雪岩让她的表情吓了一跳,禁不住向后缩了一下。刚刚因在船政厂区看到陈婉激起的淫心欲火,至此全消。 胡雪岩穿好衣服跳下床,姑娘不再看她,将头转向了床里。 “对了,今个儿其实是有个事儿想要告诉你,”胡雪岩想起了管家的禀报,冷笑了一声,“你爷爷找来了。” 听到胡雪岩的话,姑娘身子微微一震,但她仍然没有转过头来。 “也真难为他老人家,这千山万水的,愣是能追到这福州城来。”胡雪岩注意到姑娘的身子在发抖,禁不住又得意起来,“你放心,我会好好儿的招待他老人家的。” 看到姑娘的身子在不住的颤抖,胡雪岩哈哈大笑起来。 “这辈子,你就别想着再见他了!”他说着,大步的走出了屋子。 ※※※※※※※※※※※※※※※※※※※※※ “姑爷回来啦!” 听到彩玥的声音,知道是林义哲回来了,陈婉赶忙从房中迎了出来。看到林义哲的脸似乎又黑了些许,不由得一阵心疼。 “姑爷今儿个回来得早啊。”彩玥上前替林义哲取下了外套,笑着说道。 “船料未到,今儿个事情不忙。瞅着空儿,就回来歇歇。”林义哲注意到了陈婉的目光,笑了笑,指了指脸,逗彩玥道,“怎么样?黑不黑?” “还成,总是比掏炉筒子的强些。”彩玥掩口吃吃笑了起来。 对于这个和陈婉情同姐妹的陪嫁丫头,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端过什么架子。 “现在的日头毒,鲲宇不可不防。”陈婉微笑着上前给林义哲换下衣服,“再到工地去,须得戴顶遮阳的帽子才成。” “行,我记着。”林义哲笑着搂过小娇妻,和她使劲抱了抱,亲昵地贴了贴脸。 林义哲因为当着彩玥的面,没有象往常二人独处时给她一个心满意足的吻,但她还是被他这惯常的亲昵动作弄得面色一红,虽然在心里异常受用。 “记得家里有这样的帽子,我这就去找找。”彩玥笑着说道,不等陈婉回答,便快步跑开了。她的脸上也因羞涩而泛起了红润,尽管她走起来步子很快,但却仍然毫不带风。 “婉儿在学英吉利文?” 林义哲和陈婉牵着手进房,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闲话。林义哲注意到陈婉的书桌上放了一本《康熙字典》,知道她在学习英文,便随口问道。 “鲲宇的西语进境,真是一日千里,婉儿还曾在英伦呆过数年,这英吉利国语言比起鲲宇来,还差得这么多。婉儿也曾想试学法兰西语言文字,盼能助鲲宇一臂之力,但没曾想这法兰西语较英吉利语更为难学。婉儿不过比鲲宇小三岁而已,这脑子却已然不灵光了。”陈婉叹道。 听了小娇妻的话,林义哲在心里禁不住暗叫“惭愧”,并加了一声“好险”。 说“惭愧”,是因为陈婉并不知道,他的英语法语说的这么好,是从前世带来的。而那声“好险”,是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岁数竟然变小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前世刚刚过完27岁的生日,而来到了这个时代,听陈婉刚才说的,自己只比她大3岁,那就是说,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实际年龄,是18岁! 难道这是上天对他穿越时空的补偿,让他竟然年轻了9岁? 林义哲收回了思绪,笑着安慰她道:“婉儿在英吉利国呆过,便通晓其国语言,谁说脑子不灵光?其实学习西语,语境最为重要,若是婉儿在法兰西国也呆上一段日子,说不定能学得比我更好呢。” “鲲宇是想要带婉儿去法兰西国长见识吗?”陈婉开心地握住了林义哲的手。 “那当然,以后肯定会有机会的。”林义哲笑答道。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时彩玥回来了。 “小姐,那些个帽子,搬家的时候,下人一时疏忽,压在了箱底,都坏掉了。”彩玥说道,“要不,我去给姑爷买一顶来?” “买一顶也好。”陈婉转头对林义哲说道,“对了,今儿个时候尚早,不如我们一道上街转转,顺便把帽子买了。” “对啊对啊,今天市面上很热闹的,天儿也好,姑爷和小姐不妨出去逛逛。”彩玥拍着手说道。 “那好,咱们就出去逛逛。”林义哲看看天色尚早,便欣然答应。 林义哲和陈婉来到了街市之上,他们夫妻二人走在前面,彩玥和一个小丫鬟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几个人东逛逛西看看,说说笑笑,显得很是闲适。 陈婉和彩玥及小丫鬟都被街边的货摊吸引了,而林义哲的目光,则更多的集中于街巷的古建筑之上。 在这个街区内,坊巷纵横,石板铺地;白墙瓦屋,曲线山墙、布局严谨,匠艺奇巧;好多地方还缀以亭、台、楼、阁、花草、假山,融人文、自然景观于一体。“谁知五柳孤松客,却住三坊七巷间”,说的便是福州三坊七巷人杰地灵,是出将入相的所在。 禧州的街巷民宅沿袭唐末分段筑墙的传统,都有高、厚砖或土筑的围墙。墙体随着木屋架的起伏做流线形,翘角伸出宅外,状似马鞍,俗称马鞍墙。墙只作外围,起承重作用全在于柱。这种建筑形式江南多有,惟独福州三坊七巷民居的马鞍墙皆是曲线形的马鞍墙。一般是两侧对称,墙头和翘角皆泥塑彩绘,形成了福州民居独特的墙头风貌。 幽幽的巷坊、高高的马鞍墙、平整的石板路,林义哲不知不觉的从喧闹的南街进入僻静、幽深的巷子。行走在这街巷之间,一切浮躁、虚荣都可以短时间抛到脑后。哪怕只是拥有极短的时间,这种古朴美妙的宁静也定格在他的内心深处。 远离现代城市的喧嚣,追寻心灵的片刻宁静,在后世,对很多人来说,都是虚幻缥缈的梦想。 “鲲宇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陈婉看到林义哲伫立于幽静的街巷之间,神情也变得有些恍惚,不由得有些好笑,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噢,这里很是幽雅,便过来随便看看。”林义哲收回了思绪,微微一笑,转身来到了她身边。 夫妻二人正朝着巷口走去,突然巷子深处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林义哲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而陈婉眉头一皱,神情立刻便得警觉起来。 ——————分割线—————— 分类强推努力更新中!求收藏推荐!谢谢大家! 第三十四章仗义出手 林义哲一愣,刚要说话,陈婉却在唇边竖起了纤指,示意他噤声。林义哲依言和她一道凝神倾听起来。 声音再次传来,象是有人在撕打,夹杂着“唔唔”的声音。 “住手!你们要干甚么?!”远远的一声尖叫传来。是彩玥的声音! 林义哲心里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婉身子一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看着她如同燕子般轻盈的身影,林义哲不由得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陈婉一闪身便拐进了远处的一座巷子,林义哲迈开大步紧追了过去,竟然没能赶上她。 “哪里来的野丫头!” “少管闲事……哎哟!” “你们是谁?想找死吗?嗷——” 巷子里瞬间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踢打声,夹带着几个男人的惨叫声,林义哲心忧陈婉和彩玥的安危,结果跑得太急,险些摔倒,当他跌跌撞撞跑到巷口的时候,里面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婉儿?!彩玥?!” 这条巷子很是幽暗,林义哲一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不由得焦急地大喊了起来。 “没事了!姑爷,小姐和我在这儿呢!”远远的黑暗中,彩玥的声音传了过来。 “鲲宇!没事了!过来吧!地上不平,小心脚下。”陈婉也跟着说道。 林义哲心里一宽,他喘了口气,调匀了呼吸,便快步向巷内走去。 很快,林义哲便来到了陈婉和彩玥的身边。当他看到地上的一个粘着血的装了石块的麻袋和倚坐在墙角的一位老人时,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口角流血昏迷不醒的老人,俯下身来探了探老人的鼻息,发觉老人气息尚存,心中暗叫侥幸。 “今天没带家伙,要不然,他们一个也走不掉,哼!”彩玥气哼哼地说道,对着倒在地下的一名歹徒狠狠的踢了一脚,林义哲注意她在揉了揉手碗和肩膀的时候,脸上不自觉的现出了痛楚之色,想是在刚才的搏斗中挨了两下。 看着抱着受伤的胳膊倒在地上惨叫的那名歹徒,林义哲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他忽然象是明白了过来,猛地转过头,看着陈婉,陈婉象是明白他在想怎么,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鲲宇不必担心,那些个俗物,近不了婉儿的身的。” 林义哲听到这一句,眼睛瞪得更大了。 和小娇妻整日里腻了这么久,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她竟然有武艺在身! “那也太过危险!婉儿,你现在可怀着我们的孩子呢!就算不为我想,也得为腹中孩儿想想啊——”林义哲这时拿出了做老爷的威严来,板起脸瞪着她们主仆二人,象是在责怪她们的擅自行动。陈婉和彩玥对望了一眼,各自转身偷笑。 陈婉回头看了看老人,略带歉意地对林义哲说道:“这位老爷子应该是碰到了绑票的歹人,所幸被咱们救下,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之事,是过于危险,让鲲宇担心了。可若不及时出手,这位老爷子可能就没命了。”她指了指老人头上还在淌血的伤处,“这摆明了是要下死手的。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也不知是哪个如此猖狂。” “先救人,你俩帮我一把。”林义哲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来到老人面前,蹲下身子,陈婉和彩玥将老人扶到了林义哲的背上,林义哲背起老人,陈婉和彩玥用丝巾将那名受伤的歹徒的手绑住,押着他向巷外走去。 出了巷子不远,便是街市,街上的人们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背着一个受伤奄奄一息的老人走在街上,两边还各有一名年轻的女子押着一名垂头丧气受了伤的男子,不由得惊奇不已,纷纷驻足观看。 老人的身子很是沉重,林义哲走得吃力,无法将头完全抬起,只能看清前方的道路,此时林义哲并不知道,远远的,在一处小楼的回廊,几个打扮成店伙计的人也正在看着他。 “胜子被逮了!有麻烦了!”为首的一个人说道。 “用不用再叫几个人来?”另一人说道,“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有人指了指前方,丧气的说道。 远处,一个小丫鬟带着一大队仆人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一名身强力壮的男仆在同伴的帮助下,上前替林义哲背过老人,另外几名男仆拖过被抓到的那名歹徒按倒,其他的人则将林义哲夫妻和彩玥簇拥在了一起。 “不成了,这事儿办砸了!叫人回东家一声,快!” ※※※※※※※※※※※※※※※※※※※※※ “老爷如何还不歇息?” 心中莫名感到烦乱的胡雪岩正在院子里踱步,冷不防让身后的一个甜腻娇媚的声音吓了一跳。 胡雪岩回头一看,一个袅袅婷婷的锦衣女子立在身后,一双晶亮如水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原来是四姨太罗翠环。 “噢,睡不着,随便转转。”胡雪岩有些烦乱地摆了摆手,背过身去,象是害怕心事被她看穿,“你怎么进来的?我不是说了,不让人进来吗?” “人家这不是担心……老爷嘛。”罗翠环轻声道,甜腻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委屈,但更多的是娇柔和关切。 胡雪岩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弄的这‘逍遥床’的确是个好东西,还有这药,可还是没……”胡雪岩重重地跺了跺脚,“我这也不知是怎么了!唉!” 罗翠环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看到胡雪岩那懊恼的样子,她强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 “老爷莫急,此事绝非老爷身子不济,而是此等烈性女子,不易驯服罢了。”罗翠环柔声安慰着胡雪岩,“老爷的雄风,我们姐妹哪个没领教过啊……” 听到她的柔言软语,胡雪岩的心情渐渐好转。 “此女如此强悍,实是罕见。”胡雪岩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屋子,恨恨的说道,“我还就不信了……” “治她的法子总是有的,”罗翠环上前,轻轻的扶住了胡雪岩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帮老爷又寻得一法,老爷愿不愿意试试呢?……” 胡雪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快道来。” “凡事皆有两面,所谓的物极必板,似此等贞烈至极的女子,必有****至极的一面。”罗翠环吃吃轻笑,手中变戏法似的又变出了一个精美的红釉小药瓶出来,在胡雪岩变前一晃,“若以药力摧垮其贞性,其必然淫性大发,那时,就任凭老爷所愿,该如何便如何了……” “此药名为‘狮子媚’,专为此等烈性悍女及河东狮子所制,是以得名。老爷要不要在那徐燕儿身上试试?” 胡雪岩呵呵一笑,伸手刚要去取她手中的药瓶,罗翠环却手一缩,将药瓶收在手心,背到了后面。胡雪岩张开双臂去追她的手,却将她抱了个满怀。 看着罗翠环顺势递上来的粉嫩俏脸和红润樱唇,胡雪岩心中欲火渐燃,一把搂住了她,顺势吻住了她的唇。 两人吻了好一会儿,强忍住心中欲火的罗翠环用力按住了胡雪岩的手,依依不舍的将他推开。 “老爷还是留着点儿精神,对付那徐燕儿吧……”她满脸绯红的吃吃笑着,将药瓶放到了胡雪岩的手心里,“估计今日之后,咱们的十三楼,又好添一座新楼了……” “翠环,还是你最知我……”胡雪岩接过药瓶,心中欲火稍敛,感激地捧着罗翠环的手说道。 “老爷快去吧……只是新人欢笑之时,莫忘了旧人之功……”罗翠环从他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红着脸转身跑开了。 胡雪岩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这才回过神来,他朗声一笑,将手中的红色药瓶在耳边晃了晃,药瓶里传来了阵阵液体晃动的声音,他一时间乐不可支,迈着方步向刚才出来的那间屋子走去。 胡雪岩来到屋前,双手一分,“咣当”一声推开了门,本来哭累了已经在“逍遥床”上睡着了的徐燕儿立刻惊醒,睁开了眼睛。看到胡雪岩又来了,徐燕儿俏目圆瞪,摇晃着头,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胡雪岩知道她这是在问候自己的十八代祖宗,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来到逍遥床前,坐在了她身边。 “别费力气了,留着劲儿,伺候老爷我吧。”他说着,猛地伸出了手,叉住了徐燕儿的脖子,将她的头一下子按在了绣花枕头上,然后蹬掉了脚上的鞋,上了床骑在了她的身上。 徐燕儿的身子猛烈地挣扎着,想要将胡雪岩掀下去,但她的手脚都被逍遥床上的丝带紧紧缚住,活动的空间有限,无法使力,虽然将逍遥床扯得“吱吱”乱响,但还是没有甩脱胡雪岩。 “有力气好,有力气好,我这回还怕你没力气和老爷我玩儿了呢。”胡雪岩呵呵笑着,用嘴咬掉了红釉药瓶的木塞,叉住徐燕儿的那只手上移,扳过她的脸,手指紧捏她的粉腮,徐燕儿的嘴微微张开,露出了里面含着的青色物体。 ——————分割线—————— 周一第一更到!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三十五章人命关天 徐燕儿含着的东西,也是罗翠环替胡雪岩寻来的,专门堵塞人口舌的玉球。 这种玉球,是仿衙门牢狱中的器具木球。一般衙门为防止犯人胡言乱语说出大逆不道之语或咬舌自尽,都备有特制的木球,分上下两半,内有机簧,以之堵于犯人口中,犯人表面看与常人无异,实则不能发一声。罗翠环为胡雪岩寻来的玉球,便是仿制木球构造而来,只是制作更为精细,用料也以美玉,盖玉质温润,使女子含之,不会伤及口腔,也不感到难受,于灌入药液流食也无阻碍。 胡雪岩看着嘴已经张开的徐燕儿,冷笑了一声,将瓶里的液体一下子倾倒进了徐燕儿的嘴里。 徐燕儿的身体好似触电般的猛地一震,接着便一下子松弛下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怒火一点一点的从她的眼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失神般的迷惘。 看到徐燕儿不再挣扎反抗,胡雪岩心下大喜,索性将小药瓶里的药液全都倒进了徐燕儿的嘴里,可能是灌得太急,徐燕儿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便不再动弹了,只是痴痴的看着天花板。 胡雪岩从她身上移开,在发现自己又软掉了之后,他急急忙忙的把原来的那个小药瓶打开,倒了一粒药丸在嘴里,用力咽了下去。然后三下五除二的脱掉了衣服,蹲坐在徐燕儿的身边,观察着她的反应。 徐燕儿的呼吸慢慢的变得急促起来,娇体开始如同蛇一般的扭动起来,她的双腿也由紧紧的并拢变为不住的盘曲摩擦。 胡雪岩小心的上前,扳过她的脸,小心的向那艳丽的樱唇吻去。这一次,徐燕儿没有挣扎躲避,而是出乎他意料的嘤咛了一声,迎合着他的动作。 胡雪岩知道药力已然发作,一时间大喜过望,但他害怕她咬噬自己,不敢多吻她,而是伏在她身边,用手在她身上细细的赏玩起来。 徐燕儿的脸变得红润起来,身体也在迎合着他,胡雪岩仔细地看着她,不知怎么,徐燕儿的那张俏脸,渐渐的,竟然变成了陈婉的! 胡雪岩欲焰高炽,猛地压上了她的身子。 “婉儿!我来了!……” 徐燕儿的身子突然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胡雪岩只觉得有如被蛇口吸吞,虽然难受,但却别有一番爽烈消魂。 “今儿个方知贞烈处子,真个儿浪得起来,有如此之美!”胡雪岩忍不住大赞起来。 胡雪岩伏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她,生怕她把自己颠下来,断了这消魂之觉,伴随着徐燕儿的动作越来越激烈,徐燕儿的身下红浪也越来越多。但此刻胡雪岩正在细细享受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徐燕儿的异常。 过不多时,正当胡雪岩神消意荡之际,徐燕儿的身子却突然的瘫软了下来,胡雪岩身下快意顿消,他以为是徐燕儿累了,便没有在意,而是自顾自的蠕动了起来,但徐燕儿的身子却不再自己动弹,而是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晃动,原来紧绷的身子也一下子放松,失去了力道。 由于原来的压迫感瞬间消失。 胡雪岩的身子刹那间瘫软下来,一时间只觉得人生乐事莫过于此,丝毫没有发觉徐燕儿的异状。 可能是身体的兴奋还未消褪,刚才服下的催情药物效力还未消失,胡雪岩顾不上身子疲乏,又开始弄将起来。 不一会儿,胡雪岩便又尽兴了一回。 胡雪岩伏在徐燕儿身上喘息良久,方才直起身子,这一下不打紧,大股的鲜血如泉水般从徐燕儿腿间涌将出来。 胡雪岩大惊失色,急看身下,逍遥床上已是一片殷红,床单上满是大片的血迹,床垫已然为血所殷透。 胡雪岩再看徐燕儿,她仍是躺在那里,双目圆睁,原本一张樱桃小口大张在那里,嘴角一丝鲜血蜿蜒流到颈间,沾湿了枕巾,好似一条血蛇。 胡雪岩一只手慢慢伸出,在徐燕儿的鼻口探了探,发觉徐燕儿此时已是鼻息全无,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下,登时如五雷轰顶,呆坐在了那里。 胡雪呆呆地看着徐燕儿,半晌才缓缓起身,连沾在身下的斑斑血迹都没有擦,便机械的穿上了衣服,随后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屋子。 阵阵冷风吹来,胡雪岩的身子忍不住抖了起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管家惊慌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胡雪岩失魂落魄的转过身来,看见管家跌跌撞撞的一路跑进了这个平日里他没有吩咐打死都不敢闯进来的“禁区”。 “老爷!不好了!那个老家伙,给——给人截走了!” “谁干的?”胡雪岩表情木然的问了一句。 “是……是陈家小姐!” 胡雪岩身子一震,他呆立了片刻,猛地上前飞起一脚,将管家踹倒在地。接着对着管家便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废物!饭桶!蠢材!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我养你等何用!”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管家抱着脑袋伏在地上,大声哀叫起来。 管家的哀叫声惊动了就在附近的罗翠环,她闻讯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老爷!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啊!” 胡雪岩浑没听到罗翠环的呼喊,只是一个劲的踢打着管家,可能是连番云雨元气未复,加之急火攻心,他突然间脚下一软,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后脑摔在了青石砖面上,晕了过去。 罗翠环尖叫了一声,扑上前将胡雪岩从地上扶了起来,伸出手指在胡雪岩的人中穴上一顿掐按,好一会儿,胡雪岩才醒转过来。 看到罗翠环,胡雪岩竟然忍不住大哭起来。 罗翠环头一次看到胡雪岩崩溃的样子,心里也是一惊,“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她一边问,一边扶着胡雪岩站了起来。 胡雪岩垂头丧气的指了指从地上爬起来的管家,又指了指那间屋子,双手掩面长叹了一声,蹲在了地上。 罗翠环不明所已,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管家,管家赶忙哈着腰跑了过来,小声在罗翠环的耳边说了几句,罗翠环倒吸了一口冷气,面色大变。 罗翠环看了看那间关着徐燕儿的屋子,快步走了过去,进了屋门不一会儿,便尖叫了一声,赶紧退了出来。 管家吓了一跳,赶快跑了过去,他小心的进了屋,看了一眼,也是面色大变,慌慌张张的退了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啊!……完了!完了!”胡雪岩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罗翠环一时间也是六神无主,她刚才已经看清了徐燕儿的死状,应该是服了过多的媚药之后,被胡雪岩用力过猛冲了阴处血管,引发的“血山崩”导致身亡。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罗翠环才强自镇定下来,脑筋飞快地转着,趁胡雪岩一时六神无主没有怪罪她给他用药不当之时,开始想着善后之计。 “老爷莫急,事已至此,着急也是无用。”罗翠环回到胡雪岩的身边,柔声安慰胡雪岩,“人这一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咱们想办法就是了,切莫哭坏了身子。要想法自保才是。” “怎么个自保法?人都死了,徐润那老家伙还偏偏落到了冤家对头手里,沈大人这会儿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事儿,官府一查便可查到我头上,能有什么办法?” “事已至此,咱们就一不做二不休,给他来个查无实据!”罗翠环斩钉截铁的说道,“没了证据,老爷又是官身,有左公在,量官府也不敢为难老爷!” 罗翠环的一句话提醒了胡雪岩,胡雪岩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 “翠环,你是说……” “只要这世上从来不曾有过徐燕儿其人,任他徐润在沈大人面前说破天去,沈大人会相信么?没有实据,官府能动得了老爷分毫么?”罗翠环幽幽的道。 听到罗翠环说的在理,胡雪岩又来了精神。 “不错,到时候还可办他个诬陷官长之罪!” “这事儿,我来办好了,老爷就不必费心了。”罗翠环说着,瞥了管家一眼,管家立刻趋步上前,来到了罗翠环身边。 罗翠环向管家招了招手,示意管家近前来,罗翠环小声的和管家说了几句,管家连连点头答应着。 “你照我说的去办吧。”罗翠环看着管家,一双眸子忽然变得阴冷起来,“这次你要是再办砸了……” “四太太放心!小人这就去办!”管家急忙应道,“小人拿命担保!绝不会有岔子!” “你去吧。” “小人告退。” 管家退下去后,胡雪岩看着罗翠环,眼中既有惊奇又有感激,仿佛不认识了她一般。 “你打算怎么毁尸灭迹?”胡雪岩的精神此时已经完全从崩溃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他很好奇罗翠环要怎么处理徐燕儿的尸体,才能做到不露任何痕迹。 罗翠环微微一笑,说道:“老爷看过《乌盆记》么?” 胡雪岩一下子想起了前几日自己安排人去江西景德镇采购瓷器的事,不由得恍然大悟。 “你是想……” “老爷受惊了,今天晚上,就让翠环服侍老爷吧……”罗翠环露出一个分外娇媚的笑容,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风情万种的样子,她靠近胡雪岩,双臂如同蛇般缠住了胡雪岩的腰。 心中大石落地的胡雪岩此刻感觉浑身轻松,他猛地一把抱起了罗翠环,快步向不远处的一座小楼走去。 第三十六章血仇缘起 回家后的林义哲正在书房里做当日的工作笔记,陈婉在一旁作陪,一位仆人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姑爷,少奶奶,救回来的那个老丈,他方才吐血了。”仆人禀道,“您二位要不要过去看看?” “吐血了?”林义哲和陈婉都是一惊,“怎么搞的?”林义哲问道。 “小的不知。”仆人答道,“姑爷刚把他救回来的时候,人还晕着,不多时便醒了,只是呆坐在那里,如同个木头人一般,问什么也不回答。大伙儿看除了头皮破了一点儿,身上并无别伤,也就没管他,让他躺在那儿休息,过了一会儿,他忽地喊了一句话,然后便吐出一口黑血,晕厥了过去,现在又醒过来了。” “喊了一句话便吐血了?”林义哲似乎觉察出来了什么,追问道,“他喊的什么?” “好象是喊‘不除胡光墉,我徐润誓不为人’。”仆人说道, “胡光墉?你听准了是说的胡光墉胡大人的名讳?”林义哲心里又是一惊。 “没错儿,姑爷,小的当时就在旁边,听得明明白白的,是说的‘胡光墉’三个子。”仆人说道,“小的觉得此人可能和胡大人有关,是以赶忙来禀报姑爷和少奶奶。” “此事先不要外传。带我们过去看看。” “是。” 林义哲和陈婉随着仆人来到了一间小屋,一进门,便见到那位老人正仰卧在床上,神情木然的望着天花板。林义哲看到他胸前的衣服上以及被子上还有点点的血迹,心下不由得恻然。 “老丈,我们姑爷和少奶奶来看你来了。方才便是姑爷和少奶奶救的您。”仆人说道。 老人缓缓回过神来,准备起身行礼。 “老人家莫动,您身子还虚着,还是好生躺着吧——” 听林义哲这么说,两行热泪从老人的眼角流下,“大人为何不成全老朽随我孙女一同相见九泉之下,偏得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此阴阳两相隔啊。”说罢,老人双手捂面,痛哭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林义哲看老人哭得如此凄惨,便摆了摆手,屋内的几名仆人全都躬身告退。 待到仆人全数退出,屋内只剩下林义哲夫妇和老人三个,在耐心的等待老人哭过这一阵后,林义哲开言道:“晚辈姓林,名义哲,草字鲲宇;这位是拙荆陈氏。老丈贵姓?晚辈该当如何称呼?” “老朽免贵姓徐,单名一个润字,草字茂长。”老人神情渐渐恢复了常态,“大人称老朽一声‘徐先生’就是。” “哦——原来是徐先生,晚辈有礼。先生此来福州,所为何事?因何得罪胡光墉而遭此毒手?”林义哲急于搞清是怎么回事,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听到林义哲动问,徐润的眼中一时间满是悲愤之色。他的嘴唇哆嗦了好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最后只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晚了,晚了啊!我那苦命的孙女儿啊!唉!” “徐先生说的是什么晚了?若有用到晚辈之处,不妨明言。”林义哲接着说道。 “唉!林大人,非是老朽不通情理。今日之事,大人和夫人仗义相救,老朽心中永铭大德。可是……”徐润的眼中满是绝望之色,“林大人可知,我若是今日未曾遇到大人和夫人,就此送了老命,我那孙女燕儿,或可有一线生机;可如今我获救的消息已然传将出去,那胡光墉心狠手毒,必然坏了我燕儿的性命啊!” “什么?”林义哲和陈婉全都大惊失色。 “燕儿啊!是爷爷害了你啊!爷爷对不起你啊!”徐润一时间悲伤难禁,双手捶胸,又放声大哭起来。 “徐先生这话从何说起啊?”林义哲急道,“先生不妨向晚辈直言,事情或有转圜余地。” 泪如泉涌的徐润只是在那里不住摇头。 “徐先生刚才说的害了贵孙女性命之人,是胡光墉?”陈婉知道刚才徐润那句救了一命害了一命的话给林义哲的打击很大,便示意林义哲稍安勿躁,而是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句。 “夫人说的正是,胡光墉这个天杀的小人!此仇不报,老朽死不瞑目啊!”徐润一听到胡光墉的名字,一张脸因为愤怒和痛苦竟然变得扭曲起来。“大人可知,那胡光墉酷爱女色,他经常在街市上寻觅美色,看见有姿色的女子,必要弄到手方才干休。他仗着有财有势,逞其私欲,把冒犯他的女子娶回刻意侮辱一番后再休弃。我那苦命的孙女燕儿,便是被他见色起意,强行劫走的。” 林义哲听了徐润的话,并没有感到太过吃惊。 在林义哲的记忆里,胡雪岩对美色的眼光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商业眼光,只是在后世作家高阳的那本《红顶商人胡雪岩》里面,刻意突出了后者而有意隐瞒了前者,因此后世大多数人的印象里胡雪岩是商业奇才的同时还是个正人君子。虽然熟读清人笔记的林义哲知道胡雪岩并非某些文学作品里面宣传的那么“正派”,但是“酷爱女色”的评价从清代人嘴里亲口说出来,听在林义哲的耳朵里依然是那样的刺耳——一年前的那场婚礼上胡雪岩对自己“前身”的所作所为又一次凸显在林义哲的脑海里。 徐润接着道:“老朽本浙江绍兴府人氏,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儿媳为夫殉节了,膝下只有燕儿一个孙女与我相依为命。那一日燕儿去市廛购物,不幸为胡光墉这个狗贼撞见,胡某见我那燕儿生得标致,便上前纠缠,燕儿避走归家。没多日,一牙婆便上门前来做媒,言称燕儿早达标梅之期。应当有个婆家,又说胡某一向怜香惜玉。愿以纹银一千两为聘,收她做偏房。我素知胡某劣行,当然不肯将燕儿抛入火坑,便一口回绝。胡某因我未曾理睬于他,竟然心中怀恨,图谋报复。数日后,燕儿上街采办果蔬,却再也没见回来。老朽心知不妙,先是报官,又托人多方打探,一连数日都无燕儿下落。那一日我早起,忽在门口拾得燕儿平日所用布帕,上面以血书有‘我在胡家’四字,方知燕儿被劫入胡宅。我三番五次去胡宅要人,胡某皆避而不见,反叫下人将我棍棒打出。我去官府上告,官府不愿得罪胡某,不去胡宅查找,反斥老朽无中生有,败坏他人名节。后念我年老,不予重谴。未几胡某便举家南迁,老朽一路追踪到此,想不到他竟然对我下此毒手!我死了不打紧,可我那燕儿……” 徐润说到此处,不由得老泪纵横,再次泣不成声。 听完徐润的讲述,林义哲面色铁青,一双拳头也捏得发出声来。 想起了胡雪岩在自己新婚之时以烈酒暗害自己欲使陈婉守寡的事,林义哲心中既愤恨胡雪岩的卑鄙无耻,也暗暗心惊于其手段之阴险狠毒。 他现在明白,徐润为什么刚才要说那番自己获救孙女没命的话了。 以胡雪岩的阴狠,此时此刻,徐燕儿只怕已经遭了毒手,即便现在去抄胡雪岩的家,也未必能抄出个结果来。以胡雪岩的心思缜密,再加上他身边还有个足智多谋的四姨太罗翠环,痕迹怕是早已处理干净。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自己必然被胡雪岩反咬一口,到时会越发的被动。 “燕儿啊!我的燕儿啊!爷爷无能,没救得了你啊!爷爷对不起你啊!”徐润想到惨死的孙女,一时间痛不欲生。陈婉听得悲愤难禁,也禁不住流下泪来。 “徐先生节哀。”林义哲知道此时说什么安慰的话对徐润来说都已然无用,他不想让这个老人陷入过度悲伤之中,多年心理咨询师的经历这时再一次发挥了作用。 林义哲站起身来,看着徐润,一字一字的说道:“先生本已受伤,若是再悲恸过度,一病不起,将来如何能报此血海深仇?” 听了林义哲的话,徐润哭声顿止,他猛地抬头,一双深陷眼窝布满血丝泪痕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义哲。 “徐先生可知,那胡光墉靠山强大,朋党众多。单凭先生的一面之词,是断然扳他不倒的。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先生既然想要胡某血债血偿,先要保得贵体万全,且不可性急。对付胡某这样的小人,尤要徐徐图之。老先生以为如何?” 徐润点了点头,用袖口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老先生且在此安歇,对老先生下毒手之凶徒有一人被擒获在此,晚辈先去审他一审,再做区处。” 林义哲说着起身和徐润告辞,和陈婉一道出了屋子。 徐润呆呆地望着林义哲夫妇的背影完全消失,长叹一声,倒在了床上。 出了回廊,陈婉看到林义哲一直默默不语,便问道:“鲲宇可是觉得,这位徐老先生所言不实?” “正相反,我能确定,他所说的句句是实,这件事,肯定是胡光墉干的。”林义哲说道。 ——————分割线—————— 本日第三更到!求收藏推荐点击! 第三十七章林氏审讯法 “鲲宇怎么能够确定,他所说的话都是真的?”陈婉好奇地问道。 “这位徐老先生每言及孙女之时,那份椎心之痛,绝非装扮出来的。”林义哲笑了笑,“我还注意到了一件事,不知婉儿注意到了没有,就是这位徐老先生,看婉儿的时候,眉宇间总有痛楚之色,以至于他后来根本不敢再看婉儿了。” “这却是为何?”陈婉奇道。 “我猜想,徐老先生那位叫‘燕儿’的孙女儿,相貌很可能和婉儿酷似,抑或相貌不同,但眉宇神态举动酷似。”林义哲叹道,“他看到婉儿,便会想起惨死的孙女,心中悲痛,是以才不敢再看婉儿。” 听到林义哲的解释,陈婉为徐润感到悲伤之余,心中更增添了对胡雪岩的愤怒。 “胡光墉这狗贼,竟这等狠毒!真该千刀万剐!”陈婉怒道。 “会有这么一天的,而且绝不止他胡光墉一人!”林义哲冷笑了一声。 “夫君是想——”陈婉听出了林义哲的话外音,“这个人可是权势熏天啊——鲲宇有把握么?” “有无把握都得如此,我们别无选择。不除掉这个人,胡光墉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凭胡光墉和这个人的关系,我与胡光墉为敌,也必会与他为敌。以此人的心胸,断断不会容我,岳父大人不就因为我和婉儿而受了牵连了么?” 陈婉点点头,“鲲宇,婉儿有你,什么都不怕。你就放心去做吧——” “我的好婉儿——”林义哲伸手抚了抚陈婉光滑的脸颊,“不过现在,我们第一步要做的,是让他滚出福建。” “鲲宇打算利用一下这件事?”陈婉有些明白林义哲的打算,问道。 “先审审抓到的那个家伙再定。”林义哲答道。 “那婉儿就先回避了。”陈婉想起林义哲这是要去审问犯人,止住了脚步,她知道,这样的场合,自己是不便在场的。 “也好。婉儿先去歇息吧。徐先生那里也不要过去了,免得他看到你想起孙女来伤心。”林义哲点了点头。 陈婉离开后,林义哲随着仆人来到关押那名歹徒的马厩中。 “姑爷,就是他。”仆人指着双手被反绑在廊柱下的一个伙计打扮的大汉说道。 大汉听到仆人对林义哲说话,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牛眼放出了凶光。 林义哲看到大汉的额角青黑乌紫,留有血痕,脸上还有擦伤,但身上却不见受伤的样子,不由得很是奇怪。 “这人来后便一直绑在此处,准备送官,府里未曾有人虐待于他。”马夫头儿看出了林义哲心中的疑惑,赶紧说道,“他头上这伤是一来时就有的。” 林义哲蓦地想起了深巷中的那一幕,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人头上的伤,应该是彩玥用什么他不知道的手段造成的。 想到陈婉和彩玥这一对主仆看起来娇滴滴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竟然身手不凡,能击倒这样的凶汉,林义哲心中不由得暗叫惭愧。 在后世,受一些在部队的朋友的影响,他对搏击擒拿等近身格斗技术也略通一二,但在“魂穿”到了这里,平白无故的退回到了18岁之后,他便发现,自己虽然拥有前世的记忆,但那些格斗技艺,却全都消失了。 正是因为自己现在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是以他才会对陈婉和彩玥救人时那么担心。 也不知道自己手枪步枪打靶的准头还在不在…… “爷爷走了背运,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休想从爷爷嘴里问出一个字来!” 大汉的一声暴喝让林义哲收回了思绪。听到大汉出言不逊,马夫头儿大怒,刚举起手里的马鞭要抽下去,却被林义哲止住了。 林义哲来到大汉面前,蹲下身子,紧盯着大汉的双眼。 “看着我的眼睛。”林义哲平静地说道。 “看你妈个……”大汉骂了一半的话忽然缩住了,一双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脸上现出迷茫的神色来。 “你叫什么名字?” “马胜侯……得胜而归的胜,侯爷的侯……我爹给我取这个名儿,盼我将来能当侯爷……可他们现在都瞧不起我……叫我马猴子……” 听到他喋喋不休的说出这一大堆话来,马厩里的人们都笑了起来。 “你现在给谁做事?”林义哲又问道。 “我们一帮人都是给胡老爷跑腿儿的……我们胡老爷,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胡老爷叫什么?” “我们胡老爷啊?叫什么来着?……你让我想想……对,我想起来了,我们胡老爷名叫胡光墉,字雪岩……” 听到马胜侯说出胡雪岩的名字,周围的人们一下子都止住了笑声,安静了下来。林义哲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书僮,做了一个写的动作,书僮会意,立刻跑去取来了纸笔,开始将马胜侯说的话都记了下来。 “胡老爷叫你们怎么对付那个姓徐的老丈?”林义哲继续问道。 “打闷棍,麻袋一套,装大石头,沉江……” “徐老丈因何得罪的你们家胡老爷?要如此对付他?” “那老头儿总是上门闹事,还在外面败坏我们胡老爷的名声,胡说我们胡老爷抢了他的女儿,我们胡老爷哪干过那事?是光明正大买来的。三条腿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儿的女人不有的是?我们胡老爷有大把大把的银子,什么样儿的女人买不到?还用得着抢?我告诉你说,现在的女人都认钱,我们胡老爷把银子一拿出来,哪个不乖乖的?就算她们不认钱,她们的爹妈还不认钱么?再说了,我们胡老爷也不是真看上她们了,就是图个新鲜,几天后也就打发了。那徐老头不识相,我们胡老爷当然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了……” 林义哲听了他的回答,心下已然有了计较。 林义哲又问了几个问题,马胜侯无一例外的都是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全被书僮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 书僮记录完毕后,便将录好的供词呈给了林义哲,林义哲飞快地扫了一眼,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画押”的动作,书僮甚是机灵,立刻取过印泥盒打开,在马胜侯反绑的手指上蘸了一下,然后拿过供词印好,重新交给了林义哲。 林义哲接过供词后,便结束了对马胜侯的催眠,这时马胜侯还没发觉,在那里兴奋的喊着:“……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爷爷我是不会招的!” 听了他的叫喊,周围的人们全都大笑起来。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因为你已经全招了。”林义哲将那份口供在他面前晃了晃,特意让他看到上面的手指印。 马胜侯看见供词,一脸的茫然之色,并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在催眠状态下都做了什么。 林义哲吩咐下人看管好马胜侯,便带着供词回到了徐润休息的房间,将马胜侯的供词交给了他。 徐润看过供词之后,神态间显得很是平和,已然不是刚才痛不欲生的样子了。 “供词在此,徐先生可有什么打算?”林义哲问道。 “老杞不才,愿听公子吩咐。”徐润恭声说道。 “徐先生可知,单凭这份供词,以及我们现有的物证,是无法致那胡光墉于死地的。”林义哲说道。 “老朽昏愦,还请公子详示。” “胡光墉秉性阴狠,心思又极缜密,其得知老先生获救、又有家丁被擒后,必然会毁灭一切物证。所以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是告不倒他的。何况他手中有的是银子,定会上下打点。他背后另有靠山,一旦扳他不倒,很可能还会被他反咬一口。”林义哲说道,“为今之计,莫不如就老先生被殴一事做做文章,利用民意舆情,使他丢了眼下的官差,驱他离开福州。” 徐润听了林义哲的话,一时间沉默不语。 “晚辈明白老先生心中之痛,但要报得贵孙女之大仇,切不可急在一时。” 林义哲知道徐润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尽力开导他道:“胡贼树大根深,若一击不能致其于死地,则遗患无穷。对付胡贼,当徐徐图之,待时机一到,再一举除之。除胡贼犹如除人体之痈疽,必至其完全溃烂,方能连根剜除。老先生以为呢?” 徐润猛然抬头看着林义哲,双目忽地紧缩。 “晚辈还以为,要除胡贼,还得除一人——” 徐润大吃一惊:“大人是说——” “嘘——”林义哲做了一个噤声动作,“此人和胡贼早已荣辱一体,先生以为要是我等动了胡光墉,他会袖手旁观么?” 徐润此时换了一种眼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他震惊于他的想法,却也搜肠刮肚也寻不出一句反驳之词。的确,要除胡光墉,这个人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他开始佩服这个年轻人的判断力和洞察力,一下子就切在了矛盾的关键点上,当真是做大事的人啊——此生的前途不可估量。唉——要是早些年遇到此生该有多好,自己的孙女也就不会遭此毒手,或许还能有个好的归宿,但残酷的是并没有这个假设,都是那个杀千刀的胡光墉害的!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三十八章初试身手 既然这个年轻人把什么都想到了,那燕儿的仇也只有他能帮自己报,徐润此时在心里很快就做出了决断——但是在这之前,还要弄明白一个问题。 “大人所言,句句金玉。但老朽还有一事不明,大人和老朽非亲非故,为何要如此帮老朽?” “先生既然问了,晚辈不妨直言相告。”林义哲像是早就等着徐润的这个问题似的:“贱内陈氏,未出阁前,便为胡贼所看中,欲纳为偏妾,被拒后便怀恨在心,在晚辈成亲之日,竟然阴使我混饮烈酒昏睡不醒,欲我身亡,使拙荆为‘望门寡’,其用心何其毒也!所幸其毒计未逞。至今思量起来,仍觉不寒而栗。我夫妇与胡贼不共戴天,林某自那日起,便在心中起誓,定要除去此贼。如此,老先生胸中疑惑可解否?” 不需要任何掩饰,徐润见过陈婉,就相信林义哲说的是事实,不会再有任何疑惑和犹豫。他——这个叫林义哲的人,是唯一能替他孙女报仇的人。“大人所言甚是,老朽佩服,愿听大人差遣,只为早日为我孙女讨回公道,请受老朽一拜。”徐润说着,“噗通”跪地就要磕头。 林义哲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托住徐润的身子,“老先生怎可如此折煞晚辈,快快请起——眼下情势,先生明日就随晚辈去见沈葆桢沈大人……” ※※※※※※※※※※※※※※※※※※※※※ 当罗翠环回到胡雪岩的房间中时,胡雪岩还是显得有些六神无主,当看到罗翠环到来时,立刻站起身来。 “老爷,事儿都办妥了。”罗翠环没等胡雪岩发问,便抢先报喜道,“您就放心好了。” “你都怎么弄的?”胡雪岩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有些急切的问道。 虽然胡雪岩问的含糊其词,但罗翠环还是明白他最为担心的是什么,不由得媚笑起来。 “老爷是铁定猜不到我的办法的。这世上从此再无人能知道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快点儿告诉我,心肝宝贝儿,快!……” 罗翠环坐在了胡雪岩的大腿上,凑到了他的耳边,象是要告诉他的样的子,胡雪岩正屏息凝神的听着,却冷不防罗翠环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胡雪岩感到耳朵一阵痒痒,不由得缩了下脖子。看到胡雪岩的样子,罗翠环吃吃地笑了起来。 “老爷莫急,过几天,等东西做好了送回来,老爷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罗翠环笑道。 “你要是不说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我这几天可就甭睡了。”胡雪岩佯装有些生气的瞪了她一眼,“你还想不想让老爷我晚上陪着你了?” “哎哟,老爷别生气嘛,翠环这就告诉您……”罗翠环轻笑着重又凑到胡雪岩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 听了罗翠环对徐燕儿尸体的处理办法,胡雪岩的眼中现出了难以置信之色。 “老爷这下放心了吧?……”罗翠环笑道。 “果然是万无一失之计,听说这类东西件件价值万金,你是如何想到的?”胡雪岩听了罗翠环告诉他的答案,既心惊于罗翠环的胆大,也讶异于这种方法的匪夷所思。 “老爷这阵子不是一直为如何给左公置办礼物发愁吗?翠环想要给老爷分忧,就在这上面动起了心思……”罗翠环笑道,“这下好了,可以说一举两得,这份礼物送过去,左大人定会满意的……” “翠环真是有心了……”胡雪岩看着怀中风情万种的四姨太,又是感激又是怜爱的说道。 “老爷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个事儿,是沈大人要是听了那姓林的小子的撺掇,上门问罪,老爷该当如何应付。”罗翠环惬意地倒在了胡雪岩的怀里,腻声说道。 “有什么好说的?没有实据,量他沈葆桢也不敢怎么样。”胡雪岩这会儿变得硬气了起来,和之前的忧惧惶急六神无主判若两人,“他就是想要动我,左公那里也过不去!” “那么,老爷今天晚上,是不是就可以好好的陪陪翠环了?……”罗翠环搂住了胡雪岩,娇声问道。 胡雪岩俯身看着她,越看越爱,忍不住便吻了下去。 ※※※※※※※※※※※※※※※※※※※※※ 沈葆桢听完了徐润的讲述,又看了一遍马胜侯的供词,眉头紧蹙,一时间面沉如水。 “果真如此,船政是当真留他胡光墉不得了。”沈葆桢沉吟了一会儿,将拜伏在面前的徐润扶了起来,“徐先生请起。” “谢沈大人为老朽做主。”徐润流泪站了起来。 “徐先生,他胡光墉做出此等事来,可谓禽兽不如,我必不能容他。”沈葆桢说道,“此案仅凭老先生一面之词,和那恶仆的招供,难定他的罪。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老朽愿听沈大人安排。”徐润收泪行礼道。 “鲲宇,你且陪徐先生回去,这个事,我得和绶珊议一议。”沈葆桢说道。 林义哲明白沈葆桢的想法,便带着徐润退下。沈葆桢目送二人离开,在屋内踱了一会儿,思忖良久,才命人去请周开锡过来。 不多时,周开锡便到来了,沈葆桢屏退左右,将徐润遭遇胡雪岩暗害险些丧命一事告诉了周开锡,并将胡府恶仆的供词也给周开锡看了。 “光天化日之下欲置一老翁于死地,可谓丧尽天良,而那恶仆已然招供是胡光墉所为,此事怕是假不了的。若能证实此行凶之恶仆是胡府之人,那此事便确凿无疑了。”周开锡看过供词之后,说道,“只是不知那老翁缘何得罪于他,使得他竟然光天化日之下便下此毒手。” “七旬老翁,能如何得罪于他?”沈葆桢叹道,“竟然下如此毒手,此人心性如此,日后怕是不能用了,可此人又为左公所倚重……” “作恶若此,天理不容。”周开锡看到沈葆桢面带犹豫之色,说道,“此事若不秉公处理,传将出去,民愤难平,惹是传到好事言官耳中,不分清红皂白奏我等一本,对我船政只怕又是一场大祸。” “是啊!无论如何,胡光墉是不能再用了。”周开锡的话让沈葆桢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吴棠事件,此时他在心里,已经下了决心。只是他现在还有些担心,胡光墉一旦自船政去职,左宗棠会如何反应。 “左公那里,我同大人一道修书一封,将个中详情利害解说明白,左公当会体谅大人的难处。”周开锡说道。 “只好如此了。”沈葆桢叹息道。 二人正说话间,一位仆人慌慌张张的来报:“大人,不好了!胡大人……胡大人的宅子让人给围上了!说是……胡大人纵仆行凶,要胡大人给个说法……” “什么?!”沈葆桢大吃一惊,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周开锡的脸色也是一变。 ※※※※※※※※※※※※※※※※※※※※※ “胡光墉!你纵仆行凶,光天化日之下害人性命!装什么大善人!赶快把凶手交出来!” “胡光墉!你出来给个说法!大丈夫敢作敢当!装什么缩头乌龟!” “那老丈因何得罪于你,你要下此毒手?” “胡光墉!我榕城向来民风淳朴,尊老敬贤,你这等卑劣之人,休要坏了我八闽之地的名声,你给我滚出榕城去!” “胡光墉!你出来!给我们榕城百姓个说法!你不出来,就是心里有鬼!” “胡光墉!你出来!你出来!” 胡雪岩听着远处院墙外传来的阵阵呼喊声,心下惊疑不定,他下意识地望向罗翠环和管家,管家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罗翠环表面虽然镇定,但这会儿心下也很是惊慌。 她一点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怎么会这样?”胡雪岩满脸惶急之色,“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啊!” “消息肯定是姓林的小子着人放出去的。”罗翠环强自镇定的说道,“老爷自到榕城任船政采办这个肥差,眼红的人自是不少,平日里寻不着老爷的把柄,此次闻风而动,亦在意料之中……” “这姓林的小子,还真是难对付啊,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胡雪岩恨恨地说了一句,又被外面的呼喊声给打断了。 “胡光墉!你出来给大伙儿一个说法!你不出来!大伙儿一把火烧了你的宅子!” 伴随着声声呼喝,院门传来阵阵“咚咚咚”的敲击声。胡雪岩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心里十分清楚,一旦愤怒的民众破门而入,会是怎样一种结果。 “这可如何是好啊!”管家哀声道,脸上已然全无血色,显然惊惶已极。 罗翠环此时也没了主张,几个人正在没奈何处,院外的喧嚣声却似乎变得小了一些。 门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老爷,沈大人……沈大人到了!” 门房一边擦着脸上的汗球一边惊喜地向胡雪岩禀报,他是因为终于有人来给老爷解围而高兴,但却猛然发现,胡雪岩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分割线—————— 二更到!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三十九章巧计驱胡 胡雪岩此时已然站立不住,一只手也跟着哆嗦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罗翠环说道:“快快有请。” 此时,面对着胡宅门口愤激的人群,刚刚下了轿的沈葆桢朗声说道:“乡亲们!暂且请回!此事我必当给榕城的百姓一个交待!大伙儿请回吧!” 在沈葆桢的一番好言劝说下,人群渐渐的散去,林义哲看到堆在院墙边的大捆大捆的柴禾和满地的碎石瓦块,不由得在心里窃笑不已。 他之前便预料到,自己将胡府恶仆的劣行捅出去之后,定会有人上门找胡雪岩的麻烦,只是他没有想到,规模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看样子这位“红顶巨商”平日里得罪的人也不少啊! 要不是沈葆桢及时赶到,胡雪岩今天的麻烦真的就大了。 人群退去之后,胡府门房千恩万谢的迎出门来,随即敞开大门,请沈葆桢周开锡林义哲等一行人入府。 进到院内,林义哲便四下打量了起来。 和院墙外的朴素无华不同,院内,则是别有一番气象。 无论厅堂还是厢房,全都是雕梁画栋,各处陈设,处处透着奢靡的气息。 林义哲无心去看胡雪岩的摆阔,他的目光,则专注于可能关押徐燕儿的地方。 沈葆桢没有象他那样的东瞧西望,看到胡雪岩满脸笑容急匆匆的迎了出来给他行礼,他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和周开锡一道径直向客厅走去。 一行人来到客厅,分宾主落座,胡府仆人敬上香茗,胡雪岩正要解释,沈葆桢却没容他说话,而是直接将马胜侯的口供拿了出来,放到了桌上,推到了胡雪岩的面前。 胡雪岩拿起口供来只扫了一眼,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这个人是你府上的吗?”沈葆桢等到胡雪岩看完,不动声色的问道。 “这……是。”胡雪岩用不大的声音回答道。 “他这上面招供的,可句句是实?”沈葆桢紧盯着胡雪岩,目光一时间变得凌厉无匹,胡雪岩如芒刺在背,险些坐不稳椅子,便要跪倒。 “大人!……这个……卑职冤枉!”胡雪岩带着哭音道,“那老丈因多年前一些琐事,总在外边诋毁于我,下人气不过,是以做出此等事来……” “你是说,这事非你主使?”沈葆桢沉声问道。 “绝无此事!”胡雪岩狠下心来,为了让沈葆桢相信自己,竟然发起了毒誓,“卑职若敢诓骗大人,日后让人千刀万剐!” “那么说,是他自己想要这么做,给你出气了?”沈葆桢哼了一声,端起茶碗来,轻轻抿了一口。 “这……大人有所不知,此人……患有疯病,神智异于常人,为家人所弃,我念其身世可怜,又跟随我多日,是以一直养在府中,让他做一些杂事,想是那日此人听了我说过那老丈之事,便动了……动了这个害人的心思……” 听到胡雪岩急中生智,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林义哲心中好笑之余,也不由得佩服起他的口才和胆子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胡雪岩为了保命,竟然豁出去死不认帐了。 沈葆桢听完了胡雪岩的辩解,神色未见缓和,他紧盯着胡雪岩的眼睛,胡雪岩不敢和他对视,微微的低着头,有意无意的躲避着他的目光。 “那徐姓老丈要告你纵仆行凶,你欲如何?”沈葆桢又问道。 “此事都怪卑职管束下人不严,致生事端,若苦主坚欲告官,说我纵仆行凶,我也无话可说,但要是说是我胡某人主使,有意要害他性命,这个罪名却是胡某万万当不起的。”胡雪岩急忙说道,“我愿听凭官府详查,任意搜检,苦主若要赔偿,我都绝无二话。”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说甚么,你自己好自为之。”沈葆桢沉声道,“你在船政的差事,这两天便交卸给周大人吧,免得外面物议汹汹,误了大事。” 听到沈葆桢说要自己交卸了船政采办的差事,胡雪岩心头剧震,他听出来沈葆桢话里的决绝之意,但仍然忍不住想要保住自己的职位。 毕竟,船政采办那可是大大的肥缺啊! “这个……大人,自任船政采办以来,卑职并无失职之处啊……” “你出了这样的事儿,你觉得你还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么?”一直没有说话的周开锡冷冷地说道。 “下人疯病发作,冒然行凶,我事前一无所知,也就是管束不严……” 没等胡雪岩把话说完,周开锡便打断了他。 “这些话还是不要说了的好。”周开锡冷笑道,“今日我与沈大人暂且信了你,可若是吴棠等人在这里,会信你么?” 胡雪岩猛地哆嗦了一下,抬头望着周开锡,碰上周开锡如炬的目光,又禁不住低下头来。 的确如同周开锡所说,如果现在仍然是吴棠在闽浙总督任上,这一次的事,便足以让他完蛋了。 “无论如何,你管束不严,纵仆行凶,这一条罪名是逃不掉的。”沈葆桢神色稍缓,说道,“船政初创之始,为前所未有之事业,你又身负采办要职,本就易为人所嫉。此事已然传将出去,众口铄金之下,对船政声名为害甚大。要你去职,亦为不得已之举。” “只因此等微末之事,便要我去职,左公知道,怕也是不会答应的吧。”胡雪岩有些急了,便干脆将自己的大靠山左宗棠抬了出来。 “左公那里,我自会禀明。”沈葆桢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我想左公还不至于因私废公,误了国家大事。” “我会修书一封,向左公说明详情。”周开锡沉声道,“事关船政今后大计,左公是会秉公而断的。” 胡雪岩好似霜打了一般垂下头来,不再言语了。 看到胡雪岩垂头丧气的样子,林义哲心中暗感痛快,之前遭胡雪岩烈酒暗害险些醉死的仇总算是报了一小半。 离开胡府回到家中之后,沈葆桢便让林义哲请来徐润,将在胡府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多谢大人为老朽作主,使老朽冤屈得伸。”徐润谢道。 “虽有恶仆口供,但胡某称此人为疯子,坚称非他本人主使,其同伙未归案之前,恐尚难了结。胡某又称愿赔偿老先生寻医诊疗之费白银一千两,我已替老先生取了来。” 沈葆桢说着,从衣袖内取出一张“阜康钱庄”的银票,交到了徐润手中,“老先生且收下,好好将养身体。” 徐润谢过沈葆桢,将银票双手接过。 沈葆桢看着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身形佝偻面容憔悴的老人,心下恻然,又问道:“老先生今后可有打算?” “老朽现今已无处可去,”徐润答道,“如林公子不嫌弃,老朽愿留在公子身边当个师爷,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聊报救命之恩。” 听到徐润的回答,沈葆桢面露讶异之色,他转头看了看林义哲,林义哲也显得很是惊讶。 “既然老先生无处可去,身上又有伤,先留在鲲宇处栖身也好。”沈葆桢想了想,点了点头,“听得出来,老先生学问极好,鲲宇正好可就近请教。” “老朽多谢沈大人。”徐润再拜道。林义哲赶紧上前扶起了老人,看到老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隐含着的期盼之意,林义哲的心里不觉又沉甸甸的。 他知道,驱走胡雪岩离开船政,才仅仅是第一步。 而这一步迈出之后,他未来将要迎来更多的风暴! 入夜,胡府,内宅。 “老爷莫要生气,其实离开了船政这个是非之地,未尝不是好事情。” 罗翠环看到自沈葆桢和周开锡走后胡雪岩一直郁郁不乐,便柔声宽慰起他来。 “噢?这话怎么说?”胡雪岩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自老爷接手了这船政采办的差事,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的,少有清闲的时候,看着象是肥差,实际毛利并没有太多,却要担着天大的干系,何苦来呢。”罗翠环说道。 听了罗翠环的话,胡雪岩恍然大悟,不由得连连点头。 “船政开办了这么久,都是只进不出,如同那吃钱的貔貅一般,还不知哪日是个头呢。”罗翠环撇了撇嘴,接着说道,“蒸汽轮船就是造出来,现在也不是闹长毛那会儿,不用剿匪,也不知能作何用处。这也就是左大人给安排的差事,不得不办就是了,我要是老爷,等不到他沈大人上门撵我,自己就把这破差事给辞了。” “你能!你能!”胡雪岩笑着起身,抱住了罗翠环,罗翠环咯咯媚笑着,倒在了他的怀里。 “不过,让人这么撵着走了,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胡雪岩想起了沈葆桢和周开锡给自己看的脸色,还是气恨难消,“沈葆桢胳膊肘儿往外拐,相信徐老儿的一面之词,肯定是受了姓林的那小子撺掇;可周开锡这个小人,都是给左公办事,他竟然对我落井下石……”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爷这一次能全身而退,何愁来日报不了这仇?”罗翠环笑着用手捧起了胡雪岩那略带扭曲的脸,娇笑着说道。 ——————分割线—————— 拜求收藏推荐! 第四十章床第间的新发明 罗翠环的话让胡雪岩登时想起了死去的徐燕儿,不由得又有些紧张。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象是害怕徐燕儿死去的冤魂找上门来。 “沈周二位还都好办,难对付的是姓林的小子。”罗翠环想起自己辛辛苦苦弄的那么多对策都没用上,不甘心的说道,“这一次咱们准备了那么多,防着他撺掇沈大人查徐燕儿的事,但却没想到他对此一点儿没提。他知道老爷生意上的对头多,竟然利用民情玩了这么一手,端的是聪明的紧……” “是啊!我以前确实是小看了这姓林的小子,想不到是个厉害角色。以后要对付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胡雪岩恨声道,“这一次算老爷我认栽了,下一次,可就没那么便宜了……” 就在这时,管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看到胡雪岩和罗翠环相拥坐在一起,顿时一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显得异常尴尬。 “慌里慌张的!成什么样子!我看你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胡雪岩放开怀中的罗翠环,有些恼火地怒斥了管家一句。 “老爷……那个……”管家让他这一训,显得更加的不知所措了。 罗翠环注意到管家的手里捧着一个用红绸包着的东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着起身问道:“东西做成了?” “成了,四太太,那边着人刚刚送过来的。”管家哈着腰,如临大赦般的赔着笑答道。 胡雪岩听了管家的回答不由得愣住了,他看到罗翠环上前接过红绸包打开,露出了里面包着的一件洁白光莹的小小仕女瓷像。 和这个时代众多的瓷塑仕女像不同的是,这是一件没穿衣服的仕女像! “这是……”看到这尊栩栩如生的无衣仕女像正冲着自己凝睇微笑,胡雪岩不由得感到一阵晕眩。 “一日夫妻百日恩,算是给老爷留个念想儿吧!”罗翠环笑吟吟地将瓷像塞到了胡雪岩的手中。 胡雪岩用手抚摸着瓷像,瓷像胎质如玉般凝滑,感觉仿佛又触到了徐燕儿的肌肤一般。 “果然是上等极品,有鬼斧神工之妙。”胡雪岩不由得赞叹起来。 “老爷如此喜欢,今晚不妨就搂着它睡吧。”看到胡雪岩爱不释手的样子,罗翠环象是有些嫉妒般的说道。 “东西再好,也是死物,哪比得我的解语花翠环呢?……”胡雪岩似乎忘了管家也在,又伸出手抱住了罗翠环,罗翠环用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腰眼,他才反应过来。 “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哦,对了,那个柜子,今儿个晚上,就送到钱庄处吧。” “是,老爷。”管家躬身答应着,但却并没有立即退下。 罗翠环知道管家为什么没有马上走,她又捏了捏胡雪岩的手,胡雪岩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了过来,他干咳了一声,说道:“你最近的事儿办得还算得力,我先前说过的话,也得算数,夫人房里的小红,就赏给你了。以后好好用心办事。” “谢老爷!谢老爷!”管家大喜过望,跪下叩头,千恩万谢道,“老爷但凡有什么吩咐,小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管家抬头不经意的和罗翠环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想顺口说些感谢罗四姨太的话,但话到嘴边,还是不自觉的咽了下来。 “下去吧。”罗翠环微微点头,表示她明白管家的心意,管家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躬身向二人行礼,然后快步退出。 屋内只剩下了胡雪岩和罗翠环二人,胡雪岩将小瓷人放到了桌上的烛台边,使劲一把将罗翠环拥到了怀中,伸手去解她胸前的衣襟,一番摸索之后,胡雪岩觉得椅子上不得尽兴,便一把将罗翠环横抱起来。只是因为有些上了年纪,体力不济,才走了几步,便已然气喘吁吁。他快步冲到床边,手擎受不住,不自觉一松,罗翠环便重重的摔在了架子床上,罗翠环“哎哟”一声媚叫,架子床也不由得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摇晃声。 胡雪岩飞快地脱着衣服,将衣服随手扔到了地板上,然后便如饿狼扑食般地跳到了床上,扑到了罗翠环的身上。 伴随着架子床的不住摇晃,昏暗的烛光映衬出帷帐下一对颠鸾倒凤的男女的身影,而随着烛光的不断摇动,桌面上的仕女瓷像的双眼刚好望着架子床的方向,那俏丽的面容似乎显出一丝诡异的冷笑…… 和胡雪岩大祸得平后的疯狂泄欲不同,此时此刻,同样是在床上,林义哲却在进行着一项足以改变历史的发明。 “这里衣婉儿穿着感觉如何?” 卧房的架子床内,林义哲一边欣赏着穿着自己设计裁剪的“新款内衣”的陈婉,一边问道。 “好是好,只是显得太过香艳了些……”陈婉看着镜中的自己穿着丈夫设计的红色里衣,美艳不可方物,不由得羞红了脸。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穿上这件羞人答答的衣服之后,会显得这么美。 “其实还是婉儿生的美。”林义哲笑着搂过小娇妻,轻抚着她的小腹,强压住心头的欲火,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 没办法,自从小娇妻怀孕之后,他“夜夜春宵”的日子便结束了。为了打发长夜无聊的时光,他鬼使神差的竟然在小娇妻身上开始了他当年做一个内衣设计师的“伟大梦想”。 陈婉现在穿着的这件结合了清代传统的肚兜和现代胸罩优点的内衣,便是出自林义哲的创意。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林义哲知道,如果有人问第一眼关注女人身体的哪个部位,很多人会说是脸,说是胸,说是臀,说是腿,但就是很少有人一开始就去注意女人的颈、肩、背。其实,这些才是最不可忽视的部位。人们常说,有的女人耐看,乍看没什么,愈看愈美丽;有的女人不耐看,初见惊艳,看久了就生厌。颈、肩、背就是那种耐看的部位,这些部位既不抢眼,也不惊心,在性感上属于“内涵暧昧”的角色:含蓄、沉静、回味浓郁。而肚兜则将这些耐看的部位装点得风情别具,一根细线牵住颈部,两条丝带束住细腰,小小的肚兜,让年轻女孩把美好的青春展现无遗,特别是洁白的颈、肩、背让人好生羡慕。肚兜的风情让人感觉回味悠长,这样简单的东西,一下子就把女性的柔美,性感等等各种特质以一种合适的方式展示出来,独具风味,尽显东方女性的典雅与神秘。 肚兜虽美,但不足之处也非常明显,即不能起到承托胸部的作用,维护曲线的保护作用也不明显。而林义哲根据自己的研究,将现代胸罩和中国传统的肚兜结合了起来,设计出了一款别具一格的“林氏内衣”。 在他原来的那个时代,他的设计一直停留在了电脑的绘图板上。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穿越时空之后,竟然有机会将自己的设计变成了现实。 当然,多亏了有陈婉和她手下如彩玥等一队心灵手巧女红精绝的丫鬟们,这件作品才能够这么快顺利出世。 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们,如果不会做女红或是女红手艺差的话,是会让人笑话的。 林义哲看着穿上自己设计的里衣显得娇艳无匹的陈婉,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知道,胸罩真正的风行世界成为女人身体的必需品还要等到二十世纪初! 自己能不能现在就让东西方两个世界的女人的胸部,从保守的衣饰当中提前释放出来? 因为现在,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妇女衣饰方面的束缚,都是一样的。 比如西方,一直以来,用钢骨与鲸须制作的紧身内衣所造就的细腰被认为是可以与中国的小脚相提并论的残害妇女的畸形美。 紧身内衣最早是贵族的专利,用来形成一个漏斗状的上身,实现丰胸蜂腰肥臀,通过坚硬的钢托把胸部托起,把腰部箍紧,将腰部的肉挤到腹部或者是胸部。这在早期的上流社会看来,除了形成一个优雅的姿态以外,还说明穿着者具有“内敛、高尚”的气度。贵族的流行很快影响到社会各阶层,紧身内衣造就的小腰据说可以达到15、16英寸左右,紧身内衣造成了肋骨的移位断裂和内脏的移位,以及呼吸困难等症状,已经束缚了西方的女人们四百多年。 所谓的“女为悦己者容”,女人的衣饰向来跟整个社会的审美取向有关。而在男权社会,审美取向毫无疑问是由男性来决定的。当时东西方一致崇尚的女性是“严谨、温顺、弱不禁风”的,而紧身内衣束缚了女人们的运动和姿态,让她们呼吸困难,宛如弱柳,娇喘吁吁,即为此故。 而自己能不能利用“先知先觉”的优势,将东西方世界的女性从美丽的痛苦中解放出来? 这可是又一种别样的改变历史的方法啊!而且自己有可能从中得到难以想象的金钱收益!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四十一章罪证 熟知历史的林义哲清楚地记得,第一位获得胸罩专利和成批量缝制胸罩的人申请到专利权时,生产了几百个胸罩,但是因不擅营销而无人问津。后来拥有专利者把这项专利卖给了一家生产紧身衣的公司,仅得到了15000美元现金。而后来有人为其专门算过经济账,光这项专利就损失了1500万美元! 要是自己注册了专利,然后好好经营一番的话,那可是财源滚滚啊! “鲲宇又在想什么?”陈婉看到林义哲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出神,含羞带笑地推了他一下,问道。 “这衣服婉儿穿着如此好看,我都看不够。”林义哲笑着说道。 “这类衣服,只要是纤细些的女子,穿着都会好看。”陈婉说道,“赶明儿我叫彩玥来,照着样式,也做一件,她穿了也定当好看。” “对了,我记得婉儿说过,婶娘可是美貌的洋女子。那么婉儿觉得,婶娘会不会喜欢这类衣服?”林义哲蓦然想起陈婉之前提到的那位和陈家联姻的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奇女子,立刻问道。 “婶娘的腰肢儿本就极美,肌肤又白嫩,这衣服婶娘要是穿了,铁定要把小叔叔迷死。”陈婉捂着嘴笑了起来,使劲地点着头,“婶娘不消说,一定喜欢,婉儿得给婶娘也做一件送去。” “婉儿不妨和彩玥多做几件,会有大用处的。”林义哲的心里已然有了主意。 “正好那胡光墉的宅子姑父给了咱们,到时婉儿专辟一室,和彩玥琢磨多裁些新样儿出来。”陈婉开心地说道。 白天的时候,沈葆桢已经告诉林义哲,准备把原来胡雪岩住的原属船政的宅子给他们小夫妻俩住,毕竟他们小两口也已经等于独立门户了。 “胡光墉要是知道他修的宅子归了咱们,非气死不可。”林义哲想象着胡雪岩得知这个消息后的表情,心里也是感到分外的痛快。 但想到发生在这所宅子里的事,林义哲的眉头又不自觉的掠过一丝阴影。 几天后,胡雪岩和周开锡交卸完毕,便自动搬出了原来船政分配给他的宅院,先移居到了“阜康钱庄”中。而就在这一天,林义哲早早的便和徐润一道来到了这所大宅子当中。 此时宅院之中已然是人去屋空,院内原有的各种陈设也都搬得精光,看到后院花园翻倒的石桌和石鼓,林义哲在心里暗暗冷笑不已。 现在的胡雪岩,也只有在这块儿找找自己的麻烦了。 此时林义哲无心去计较这些小事,他带着徐润径直向后院走去。 “那一日随沈大人来此,就觉得此处有些古怪,如果我猜的不错,此处当是他侮辱良家女子的秘密所在。”林义哲指着一座小屋,对徐润说道,“当日未能进入,今日此宅已经腾出来了,是以一早便邀先生过来看看。” 徐润听了林义哲的话,脸上的肌肉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他看着小屋紧闭的房门,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伸出双手,推开了门,进了屋子。 此时屋内已然变得空空荡荡,所有的家具和陈设都已经不见。 徐润怔怔地站在那里,四下望去,什么也没有发现,不由得怅然若失,流下泪来。 “我适才劝先生不要来,就是怕先生触景生情。”林义哲在徐润身后说道,“先生身子还未完全复原,切莫过于悲伤。” “没事,我这把老骨头还挺得住。”徐润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嘶声道。 “我仔细观察过胡宅,胡某据称有十三房妾室,但这院子里却共有十四处庭院,而多出的这一处,最为隐秘,外围又有专人把守,禁止出入。”林义哲想要让徐润从悲伤中转移出来,便和他说起了自己的分析结果,“事有反常必为妖,所以,若是我猜的不错,胡某的罪恶勾当,便是在此处做的。” “可惜罪证已然被他全部消灭了。”徐润叹息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总还是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林义哲说着,掏出一个放大镜,借着门外射进来的阳光,蹲在地板上仔细搜寻起来。 徐润有些惊讶地看着林义哲,他实在是无法想象,眼前的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过了好一会儿,林义哲在一处角落停了下来。 “先生请过来,看这里。”林义哲说道。 徐润快步来到林义哲身边蹲下,林义哲将手中的放大镜递给了徐润,指着木质地板上的一片略带乌色的污迹说道:“这便是血浸过的痕迹,虽然经过反复刷洗,血迹已然被冲掉,但因当时血流过猛,血已经渗入木板纹理之内,无法彻底消除,才会有此等痕迹。” 徐润死死地盯着放大镜,眼中虽然没有再流泪,但他的手却一直在抖。 “我一会儿便叫人将这块地板取下留存,将来总会用得着的。” 林义哲轻轻握住老人拿放大镜的手,将放大镜取下,扶起了老人,“先生切莫哀伤,留此有用之身,以待将来。”林义哲又劝道。 徐润强忍悲伤,握了握林义哲的手,点了点头。 林义哲和徐润起身来到门前,门外的一轮晴日渐渐高升,将这一老一少二人的身影沐浴在一片金辉之中。 ※※※※※※※※※※※※※※※※※※※※※ 官道上,一队长长的马车组成的车队正蜿蜒向前,一辆马车上,胡雪岩向窗外望去,看着金辉之中的福州城和远处的碧海蓝天,心中犹自忿忿不已。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林家竖子!我胡光墉不报此辱,誓不为人!” 在徐润以“纵仆行凶”将胡雪岩告官后,官府受理了此案,行凶之恶仆马胜侯已经被官府收押,官府搜捕其同伙未得,便将马胜侯定了死罪,报刑部备秋后斩决。并判胡雪岩赔偿徐润诊伤费用白银一千两。消息传出后,胡雪岩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子再在福州城呆下去了,但他也不想去西北投奔左宗棠,因而最后决定还是回杭州老家。 昨日他已命人将自己的书信送往左宗棠行辕,虽然知道书信往返耗费时日,很可能等到书信到了左宗棠手中,事情已然无法挽回,但他仍然抱着一线希望。 船政衙署内,沈葆桢正在伏案写着奏章,向朝廷汇报船政的进展,在奏章中,他吸取了上次江岸垮塌事件时的教训,并未过多提及胡雪岩因纵仆行凶激起民愤而去职一事。 “……以造船之枢纽,不在运凿挥椎,而在画图定式。中国匠人多目不知书,且各事其事,恐他日船成,未必能悉全船之骋,故特开画馆二处,择聪慧少年通绘事者教之,一学船图,一学机器,图庶久久贯通,不至逐末遗本,又以船台船身所需铁叶钉镮甚伙,万难待铁厂之成,不得不先辟两区俾随时打造,于是有小铁厂之设,春闲多雨,恐停工废日,不得不先事图维,于是有附近船台搭板棚之举,捣和石灰,锤凿石版,恐其散漫无稽,致滋偷惰,于是有附近外国栈房搭板棚之举,此随时相机酌量办理之情形也,臣维轮船之制虽属奇,而详察洋匠所造,累黍皆依准绳,苟竭中国之聪明,谅不难于取法。惟是工烦费重,厥有数难,海滨土狭水宽,列数千万斤之机器于一隅,已不胜为患,若机器一动,雷驰霆击,尤虞内重外轻,必周围累巨石为堤,方臻巩固,而各厂急需之石,招匠广采,方日不给,石堤所需,更难计数,不得不俟诸春末夏初,今春正月,风怒潮激,不时冲啮,所幸厂址已换,有巨山为之阻挡,厂区无虞,然台风牵倒下游民房,声震如雷,民多受害。为保万全,不得不预先护以巨桩,然一劳永逸,则石堤终非可缓之图。” “目前石匠居奇,冀徼高价,纵之则玩,急之则逃,不得不略示羁縻,为招徕地步,此需石之难也;铁厂初基,取材最巨,尚有柁厂模厂缆厂等十余处,梁栋大必数围,近水之区,万难中选,深岩邃谷,辇致一枝,费既不赀,动淹旬月,取之立竭,而待之甚殷,此需木之难也……要工所系,臣不敢浪费以糜帑金,亦可敢惜费以误大局,不敢作威以失众望,亦何敢姑息以媚俗情,所幸我皇上至诚格天,自去年冬月以来,雨少晴多,既无损于农田,而趋事赴功,得以日新月异。……臣事事务求精详,绝不徇庇其下,如监工贝锦达办事迟缓,匠首布爱德负气陵人,福建补用道胡光墉御下不严致生民愤,皆立与驱斥罢退,所以中外工匠,咸恪遵约束,尽心教导,不致滋生事端,在事员绅,仰体宵旰之勤,沐雨栉风,昕宵匪闲,天心若此,人心若此,庶几可望有成,谨将造船兴工日期并一切情形,由驿四百里具奏……” 为了防止象上回那样的出现“授人以柄”的事,沈葆桢写好了奏折之后,还是请林普晴看了一遍。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四十二章佳人如玉 “老爷这次折子里说的很是得当。”林普晴看后道,“胡光墉纵仆行凶一事,不必多提,自有人替他回护,老爷只是奏与中枢知道罢了,如今胡光墉已然和船政无关,纵有人参劾他,也怪不到船政头上。” “是啊!为了船政,必须如此。”沈葆桢叹道,“只是左公那里,又好大大的不高兴了。” “留着胡光墉在此,惹得朝中弹章纷纷如雪片般,他左季高只怕更高兴不起来。到时候船政也给毁了。”林普晴不以为然道。 “也是。”沈葆桢自嘲地一笑,“反正左右都不会高兴,倒不如以保住船政为上。” “所以事已至此,老爷也莫要再纠结于此了。”林普晴道,“还是多想想船政的事要紧,别等着他胡光墉一走,再出岔子。” “嗯,绶珊已然接手,筱涛和哲儿也在帮他顶着,应该不会有事。”沈葆桢叹道,“倒是粥厂那里,我着实放心不下……” 由于今年气候不比往年,台风灾害频发,沿海很多民众受灾,沈葆桢见状忧心如焚,在全力协助马新贻英桂等人救灾的同时,还自己掏钱办了粥厂,赈济灾民。 “老爷放心吧!这里我帮老爷照应着,老爷不必多虑。”林普晴安慰沈葆桢道。 这一日清晨,林普晴便早早的起身,准备前往粥厂赈济灾民。 “婉儿身子行动不便,今儿个就别去了吧。”看到已经大着肚子的陈婉一早便过来等着要和自己一起去粥厂,林普晴心疼地劝道。 “鲲宇说婉儿多出去走动走动,对胎儿有好处。”陈婉小女儿般挽住了林普晴的胳膊,柔声道,“也正好和姑妈一道有个照应嘛。” “鲲宇这孩子,也不知都是听哪个法兰西大夫说的这些个歪理儿。”林普晴无奈地点了点头,“走走也好,呆一会儿就回来,免得为人碰撞,出了意外。” “嗯。”陈婉使劲点了点头。看着原本娇小玲珑的陈婉现在竟然让林义哲弄成了这个样子,林普晴心中不免生出“拳母锥儿”之感。 林普晴和陈婉一行人来到粥厂,此时粥厂已经开始施粥,灾民们纷纷拥挤上前,粥厂工人们大声吆喝着,一面尽量的维持着秩序,用大木勺将大锅里已然煮好的厚实的粥舀到灾民手中的碗里。 林普晴来到一个大锅前,查看粥煮的情况,粥厂管事见到林普晴到来,赶紧跑了过来。 “夫人请看,今儿的粥煮的厚实。”管事笑着将一根筷子插到了大锅内的粥中,说道。 “如此甚好。”林普晴看到筷子赫然立在粥中不倒,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普晴四下望去,看到灾民们领粥的秩序虽然显得有些乱,但争抢得并不是太厉害,领到粥的人或蹲或坐,都在那里香甜的喝着。林普晴和陈婉的目光主要关注于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身上,因为小孩子毕竟体弱,是抢不过大人的。 “小孩子都在那边,专设一灶领粥,以防大人争抢。”管事的象是明白林普晴和陈婉的心思,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粥棚说道,“夫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林普晴点了点头,和陈婉等人向专给小孩子分粥的粥棚走去。 林普晴一行人一进粥棚,正在等着领粥的孩子们便呼拉一下子围了上来,伸出了手,陈婉和彩玥早有准备,将带来的米饼取出来一个个的分给了孩子们。 “别抢别抢!大伙儿都有份儿!”彩玥一边分着米饼,一边阻止着孩子们的争抢。 林普晴观看着米饼的分发情况,尽量让所有的孩子都领到米饼,这时她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儿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正望着远处碧蓝的天空出神。 林普晴好奇地看着女孩儿,因为这个女孩儿,她已经注意好久了。 这是一个约六、七岁大的女孩儿,细瘦的个子,衣服破旧,她从来不象其他的领粥的孩子那样,看到分粥和别的食品的人来时便蜂拥而上伸手争抢,总是静静的呆在一旁,等到没有人争抢了,再去领自己的一份。 而当她看到有些幼小的孩子没有抢到时,便会将自己已经领到的食物分给他们。 女孩儿似乎觉察出了有人在盯着她看,她转过头来,刚好和林普晴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也许是女孩儿那双晶亮的眸子如同一泓秋水般清澈吸引了她,林普晴分开众人,来到了女孩儿的身边。 “好孩子,你的爹娘呢?”林普晴在女孩儿的身边蹲下,轻轻拉住了她的小手,问道。 “回夫人,我爹死了。”女孩儿轻声回答道,“我娘……我……不知道我娘是谁……” “可怜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儿?”林普晴心下恻然,又问道。 “我叫李思竹,静夜思的思,松竹梅的竹。”女孩儿答道。 “思竹,要是我来做你的娘,你可愿意?” “思竹——愿意……” “思竹乖,这就跟娘回家。” 陈婉看到林普晴拉起了女孩儿的手,仿佛拉着自己的女儿的手一样,不由得惊奇不已。 但是当她看到女孩儿的双眸时,也禁不住的有些喜欢起她来。 此时的她,还想不到,这个叫李思竹的女孩儿,会给她未来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 ※※※※※※※※※※※※※※※※※※※※※ “这是……” 当林义哲看到面前站着的这个清秀文静的女孩儿时,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面前的这个女孩儿,竟然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思竹,这是姑爷。”彩玥看到林义哲惊讶的样子,笑着给他们做起了介绍,“姑爷,这位是老夫人刚刚收的干女儿,李思竹。” “姑爷好。”叫李思竹的女孩儿看到林义哲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显得有些慌乱,垂下头来轻声的说道。 林义哲让她的这一句问好给逗乐了,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吓着了女孩儿,不由得呵呵一笑,收敛了目光,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应该叫姑爷了吧?” 李思竹让他说得脸上一红,头垂得更低了。 “是啊!那可是得以兄妹相称了。”彩玥也笑了起来,逗她道。 “哥……”李思竹抬头看着林义哲,竟然真的这么叫了起来。 “呵呵,姑爷听见没?改口了可是啊,姑爷就没什么表示吗?”爱开玩笑的彩玥笑着逗起林义哲来。 “当然得有表示。”林义哲扬了扬眉毛,从袖内取出了一块小小的玉佩来,俯下身子,给李思竹佩带在了胸前,“这块玉便送给妹妹,做见面礼吧。” 这是一块商周时期的古玉龙佩,玉龙蜷身无爪,外形和红山玉猪龙有相似之处,可以说受红山玉文化的影响很深,但不同的是这类商周古玉是做成片状的,比红山玉猪龙更为轻薄,表面还阴刻有钩回纹,作工也更为精美细致。 这块玉龙佩材质为和田青白玉,上面带有黄褐色的土沁,因为是传世器,经过多年的珍赏把玩,玉的表面宝光已经生成,此时挂在李思竹的胸前,人玉相映,更显温润含蓄之美。 “真好看。”彩玥赞道。 林义哲看着李思竹,也有些惊奇这块玉和这个女孩儿这么相配,仿佛就是为她准备的一样。 “谢谢哥……” 李思竹用手抚摸着玉龙佩,眼角有晶莹闪动,她不想让人看到眼角的泪光,赶忙又低下了头。但林义哲还是看到了她的异样。 林义哲敏锐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已经是自己“妹妹”的女孩儿可能有着不寻常的身世。 “姑爷这块玉,是刚刚从古董行收来的?”彩玥对林义哲变戏法似的弄出来这样一块美玉感到奇怪,但熟知林义哲喜好的她马上便猜到了答案。 “不,这是日意格先生送给我的。”林义哲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据说这是他在宁波剿长毛时当地一位退休官员赠送给他的,他以为这是御制的奖牌,高兴得不行,在身上挂了好多天,后来才知道闹了笑话。” 听到林义哲的解释,彩玥抿嘴笑了起来,并没有注意到,李思竹在听到“长毛”两个字时,脸色竟然微微转白。 “洋人哪里懂得这玉的妙处。”林普晴从内堂出来,刚好听到他们的谈话,笑着接了一句。 林普晴来到李思竹身边,轻轻拈起李思竹胸前的玉龙佩看了看,对李思竹柔声说道:“古语有‘君子比德于玉’的话。这玉呢,有五种美德,思竹知道不知道呢?” 李思竹轻轻摇了摇头。 “玉,是美丽的石头,有仁、义、智、勇、洁五种美德,‘仁’是柔和,仁慈,象玉一样温润;‘义’是内外一致,正直无私,就如同玉一般表里如一;‘智’是智慧通明,如同这通透的玉色一般;‘勇’指坚贞不屈,有如这玉一般坚实华美,‘洁’指正直廉洁,如同这玉一般洁净。”林普晴轻抚着李思竹胸口的玉龙佩,将“玉有五德”解释给李思竹听,“哥哥送你这玉,是希望你将来能象像这玉一样!明白么?” “娘的教诲,思竹记下了。”李思竹使劲点着头,双眸中竟然现出一丝坚毅之色来,令一旁的林义哲心中一动。 林义哲不会知道,他送给她的这块玉龙佩,将陪伴着她的一生。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四十三章左宗棠的烦恼 同治七年八月二十五日(1868年9月30日),北京,贤良寺。 刚刚结束了两宫皇太后召对后回到歇处的左宗棠正在那里生着闷气。 一想到那道发给自己的谕令,他就火大。 “……谕以进兵须由东而西,力顾晋防,毋令内窜……”这简直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啊! 不过,也难怪两宫皇太后震怒,捻匪竟然敢进逼京师,两宫如何不怒? 想到这里,左宗棠的心下不由得又有一丝惶恐。 自己挨了两宫皇太后这样一番羞辱,实在是因为“剿捻不力”之故。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只能怪捻匪实在是太狡猾了。 自从自己到了陕西之后,捻匪和长毛余部“慑于”自己的威名,竟然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向东渡河蹿入直隶,直奔京师而去! 捻匪进逼,京师震动,朝廷急令各路军马救援,甚至连恭亲王都赤膊上阵,带了一队兵马出来剿捻,所幸李鸿章率所部淮军及时赶到,在吴桥附近全歼了捻匪,朝野上下才松了一口气。 而直到那时,远在陕西的左宗棠尚不知自己辖境内的捻匪去了直隶哪里! 这一次两宫皇太后召见,虽然没说左宗棠什么,但仍然命令他回防西北,并特别指出剿匪要“由东而西”,就很说明问题了。 两宫皇太后难道是想要让自己永远在西北呆着吗? 正当左宗棠在那里思前想后患得患失之际,一位亲随进来禀报,将胡雪岩的那封信呈了上来。 左宗棠挥了挥手,亲随退下,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信看了起来。 左宗棠的目光在信纸上面游动,他越看脸色越难看,看到最后,额头的青筋已然突突直跳。他猛地将信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然后便在屋子里转圈踱起步来。 “这姓林的小竖子到底想要做甚?非要和老夫过不去?”左宗棠怒气冲冲的自言自语道,“沈葆桢疏于管教,竟然还偏听偏信于他!真是昏了头了!老夫的船政,迟早要毁在他们手里!” 正当左宗棠自个儿在那里发火之时,亲随急急忙忙的又进来了,这一次,他的手里拿着两封信。 左宗棠自亲随手中接过信,看了看信封,发现这两封信一封是周开锡写的,一封是沈葆桢写的,不由得愣了一下。 左宗棠好容易定下神来,屏退亲随,他先拆开周开锡的信看了起来。 看完周开锡的信,左宗棠的脸色稍缓,他接着又打开沈葆桢的信看了起来。看过之后,左宗棠脸上原来的怒意消散了。他回到桌旁坐了下来,又取过胡雪岩的信看了一眼,眉头重又拧紧。 “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为了玩女人,竟然惹出这么大的风波!不分孰轻孰重!” 左宗棠想了想,起身喊道:“来人,笔墨伺候!” 仆人们闻声赶来,很快便摆齐了文房四宝,左宗棠执起毛笔,略一思索,便开始给胡雪岩写起回信来。 ※※※※※※※※※※※※※※※※※※※※※ 杭州城,元宝街,胡雪岩私第。 刚刚到家的胡雪岩屁股还没坐热,左宗棠的回信便到了,胡雪岩接过信,不及屏退左右,便急急忙忙的拆信看了起来。 “……捻氛平靖,又晋宫衔,行次天津,遵旨入觐,复拜禁城骑马之宠,优待劳臣,可谓至矣。惟以西事为急,垂问何时可定,当以进兵运饷之艰,非二三年所能已事,乃谨对以五年为期。而慈圣犹讶其迟,世人又以为骄,天威咫尺,何敢面欺,揣时度势,应声而对,实自发于不觉,恐五年尚未必敢如愿耳。西事艰险,为古今棘手一端,吾以受恩深重,冒然任之,非敢如赵壮侯自诩无逾老臣也。检《赵充国传》,仔细读之,便知西征之不易。现又奏请刘寿卿率部从征,吾近来于涤公多所不满,独于赏拔寿卿一事,最征卓识,可谓有知人之明,谋国之忠。昔寿卿由皖、豫转战各省,涤公尝足其军食以待之,解饷至一百数十万两之多,俾其一心办贼,不忧困乏,用能保秦救晋,速卫京畿,以马当步,为天下先。此次捻匪荡平,寿卿实为功首,则又不能不归功于海公之能以人事君也。私交虽有微嫌,于公谊实深敬服,故特奏请奖曾,以励疆吏。大丈夫光明磊落,《春秋》之义,笔则笔,削则削,乌能以私嫌而害公谊,一概抹杀,类于蔽贤妒能之鄙夫哉!人之以我与曾有龃龉者,观此当知我之黑白分明,固非专闹意气者矣。” “至陕甘饷事之难,所以异于各省者,地方荒瘠,物产无多,一也。舟楫不通,懋迁不便,二也。各省虽遭兵燹,然或不久即平,陕甘汉回杂处,互相仇杀,六七年来日无宁宇,新畴已废,旧藏旋空,搜掠既频,避徙无所,三也。变乱以来,汉回人民死亡大半,牲畜鲜存,种艺既乏,壮丁耕垦并少牛马,生谷无资,利源遂塞,四也。各省兵勇饷数虽多少不同,然粮价平减,购致非难。陕甘则食物翔贵,数倍他方,兵勇日啖细粮二斤,即需银一钱有奇,即按日给与实银,一饱之外,绝无存留,盐菜衣履,复将安出?五也。各省地丁钱粮外,均有牙厘杂税捐输,勉供挹注,陕厘尚可年得十万两,甘则并此无之,捐输则两省均难筹办,军兴既久,公私困穷,六也。各省转运虽极烦重,然陆有车驮,水有舟楫,又有民夫足供雇运,陕甘则山径荦确,沙碛荒凉,所恃以转馈者惟驮与夫,驮则骡马难供,夫则雇觅不出,且粮糗麸料事事艰难,劳费倍常,七也。用兵之道,剿抚兼施,抚之为难,尤苦于剿,剿者,战胜之后,别无筹画,抚则受降之后,更费绸缪。各省受降,惟筹资遣散,令其各归原籍而已。陕甘则衅由内作,汉回皆是土著,散遣无归,非先筹安插之地,给以牲畜籽种不可。未安插之先,又非酌遗口粮不可。用数浩繁,难以数计,八也。吾以此八难奏陈,实以陕甘事势与各省情形迥别,非发匪、捻匪可比。果欲奠定西陲,决不能求旦夕之效,王子寿所言确有见也。” “闯汝因仆事受累去职,甚为汝不平。然汝此次亦过矣。汝既为诸商之表率,又有官身,为商之极矣,切勿沾沾自满,须知此是做人本分事,非骄人之具也。吾尝谓子弟不可有纨袴气。万恶淫为源,一起邪淫念,则生平极不欲为不敢为者,皆不难为。闻汝家中蓄藏美姬极多,尚外出渔色猎艳,故有此累。长此以往,必误大事!不可不以之为警兆!宜深戒之!慎之!……” 胡雪岩看完了信,一时间呆若木鸡。 左宗棠的这封信,一开始讲的是自己升官,接着便说西征的困难,接下来又是陕甘饷事和粮运,完全是一副向自己伸手的派头,而信最末了提到自己的事时,不但没有安慰自己,闭口不谈如何帮自己官复原职,反而摆出了长者的派头,狠狠的训了自己一顿! 胡雪岩好容易压下了心中的不快,不动声色的将左宗棠的回信收好,锁入木匣,然后便步入了内堂。 此时胡府的仆人们正忙着卸车,胡雪岩的妻妾们也都下了马车,一位位花枝招展的姨太太和丫鬟美姬及仆从鱼贯而入,蔚为壮观,引来围观者不住的指点议论。 院内,一栋栋小楼正张灯结彩,显得一派喜气洋洋。 远处的街上,隐隐传来阵阵丝竹之声。 “……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新年,在船政衙署的厅堂内,站在窗前的林义哲望着船台上那艘已经日渐成形的新式蒸汽轮船,内心也和船政上下的所有人一样,充满了激动和兴奋。 由于大量材料都是来自海外的现成品,船政“第一号轮船”的建造过程更类似于在法国造船技师指导下的装配学习过程,通过组装来熟练中国的造船工人。1869年2月7日这一天,沈葆桢上便奏朝廷,报告“第一号轮船”的船身已经完工。在报告中沈葆桢用了大量细致的技术语言,对成果的来之不易做了说明。 “……船材既足,添募省外各匠,加紧课功,所有船胁底骨灰丝缝节,均一律完竣,内骨既成,旋封外板,分嵌镶,鳞次而上,逐日增高,惟尾胁之际,骨节洼隆,相去数尺,封钉匪易,于是该洋匠等创设木气筒一座,长约三丈有奇,承以卧架,筒之首尾,各载铁笠,旁结板棚,安置汤炉一具,汤锅之侧,缀以铜管,通于气筒,入巨板于筒中,锔固铁笠,闭气而蒸之,历两时许,便柔韧如牛皮,然后以钉尾胁,曲折随心,不烦绳削,辰下外板既封,内板亦齐,船身木工,计已集事,此后分钤铁叶,安顿铁胁横梁,须加一月之功,布置轮机,包裹铜片,以及油漆妆饰等事,须加两三月之功,再得一月,试演驾驶,便可展轮出洋。……”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四十四章日意格 由于“第一号轮船”的结构是全木质,需要选用大量合适的木料作为船材,然而台湾的樟木产自深山,难以运出,总工程师达士博于是亲赴暹罗购买柚木。1868年10月11日第一艘运木船“华德西乐”号从暹罗运到柚木500余节,沈葆桢、日意格立刻组织“第一号轮船”的船体施工,然而后续的运木船却迟迟不至,于是日意格被迫前往厦门和香港的外国船厂商购木料,但是数量极为有限,“虽俱陆续到工,而撮壤涓流,随到随尽。”这种捉襟见肘、左腾右挪的日子过了两个月后,12月4日后续的第二艘暹罗运木船“麻勒阿三丁”号到达马尾,运来用作船肋骨的曲木270余节,方木190余根,以及用作船壳板的柚木板360余片,缓解了燃眉之急。紧接着,12月10日第三艘运木船“安密俐”号也到达,运来的木料更多,计有曲木1220余节,方木220余根,柚木板190余片,至此船政的木料储备终于充盈,不仅“第一号轮船”完全足用,还有大量木料可用于后续船只的建造。木料到齐后,利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第一号轮船”的船体终于完成。事实上,林义哲心里清楚,如果木料供应及时,“第一号轮船”的建造速度必定会更快。 “鲲宇,你来一下,我这里有一处不明,你来帮我参详参详。”沈葆桢看出了林义哲内心的激动,笑着说道。 “姑父请说。”林义哲来到沈葆桢身旁,接过沈葆桢手中的那本格致书,看了起来。 为了能更好的理解关于造船方面的知识,船政大臣沈葆桢竟然开始自学起了物理(当时称为格致、格物)来,科举出身,满腹圣人经典的传统官员开始对西方科学孜孜以求,这可以说是一种可喜的巨大转变。由此也可以看出沈葆桢任事的勤勉。操控如此近代化的工程项目,总理大臣自己如果能够拥有相应的基础知识,显然对于主持大局、监督洋员都有好处。 在阅读船政所藏的相关书籍时,沈葆桢还上书总理衙门求助,见到如此好学的官员,总理衙门乐得助力,一下子寄来了五套新印的物理书《格物入门》,沈葆桢逐细攻读,认为“较之前人所辑奇器图说、近人所刊重学数等书,尤切实晓畅”,申请再下发五套,以便组织船政中国官员学习。在附近船政学堂学生们传来的英文、法文朗朗读书声中,沈葆桢、周开锡、吴仲翔及林义哲等船政官员们不是在那里吟诗作赋、对月高歌,而是一起在刻苦攻读物理、高等数学,可以说是现今中国官场上的一道奇景。 在林义哲的帮助下,经过多日学习,现在的沈葆桢已经自修完了这些课程,对西方自然科学的认识也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研讨学习完毕之后,船政官员们品茗闲谈,小憩一会儿。林义哲和大家闲聊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向日意格问手枪图纸的事,便和沈葆桢等人告辞,来到了日意格的办公室。 日意格正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看到林义哲来了,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鹅毛笔,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 “希望没有打扰到您。”林义哲笑着用法语说道。 “当然没有。”日意格亲切地说道,“亲爱的林,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我记得我上次和您说过,想要一些关于手枪构造的图纸……”林义哲提醒他道。 “噢!对对对!没错!您瞧!这些天我忙得竟然忘了把它交给你了。”日意格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略带歉意地说着,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开始在里面翻找起来。 林义哲踱到了他的身边,看到他桌面上放着的文件,随意溜了一眼。 这是一份报告,林义哲看到题头竟然是写给法国海军部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但他表面上却仍然丝毫不露声色,也没有接着看里面的内容。 “找到了,在这里。”日意格将一份左轮手枪的图纸递给了林义哲。 “这是一家比利时工厂的手枪图纸,里面的说明非常详细,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日意格说道,“法兰西帝国海军的军官目前装备的就是这一类的手枪。” 林义哲打开图纸看了一眼,上面绘制的是一种“里福瑟”式的转轮手枪。 熟知近代历史的林义哲知道,法国海军于1856年装备的“里福瑟”转轮手枪,就是这种样式,日意格并没有骗自己。 “里福瑟”转轮手枪采用发射针发射的枪弹发射方式,传入中国之后,被中国人形象地称为“边针发火”转轮手枪,使用的手枪弹也称为“边针发火弹”。法国海军装备这种手枪之后,欧洲各国竞相仿效,这份比利时工厂的图纸也采用这种设计,而且枪的外形型比法国海军装备的要更好看一些。 “非常感谢您!日意格先生。”林义哲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您真是帮了大忙。” 林义哲之所以想要手枪图纸,是因为他动了想要在这个时代改造枪炮的念头。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和军迷,他曾和同好们一道复制过许多古代枪炮的金属模型,从内部构造到外形全都以等比例的方式还原,可以说经验多多。当然,在他原来的那个时代,哪怕是摆弄模型,也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所以他当年只能把玩真家伙的愿望深深的埋在心底,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不但可以堂而皇之的研究起货真价实的真东西,而且还有可能将它们推而广之。 当然,上次徐润在巷子里遇袭被陈婉彩玥摆平自己完全做壁上观的事也给了他很大的刺激。 一个男人,总不能一直靠老婆和丫鬟当保镖吧? “您是一个天才,亲爱的林。”日意格不失时机的恭维道,“我已经能预感到,您会成为中国的伟大的发明家。” “法兰西海军已经配备了这样的手枪,我希望未来我国的海军,也能够装备这样的武器。”林义哲说道,他装做无意的瞟了一眼日意格办公桌上的那份报告,“您在给海军部写报告?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例行的汇报而已。”日意格笑着将报告拿起来递给了林义哲,示意他可以随便看,“前一阵子发生的人员变动,我需要报告给海军部,免得有人造谣,影响到我们共同的事业。” 林义哲接过报告看了一眼,上面果然如日意格所说,是最近船政的法国雇员的人事变动情况。 在船政工程走上正轨之后,也出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小插曲,象副监督德克碑便对对屈居于资历、专业知识不如自己的日意格之下表示不满,两名洋监督的关系出现危机,沈葆桢倾向于支持日意格,德克碑遂离职前往西北投入左宗棠营中,日意格一开始打算另雇法国海军军官斯恭赛格作为自己的技术副手,但林义哲和法国雇员们尤其是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相处日久,认为达士博出任副监督较为合适,而且在达士博来中国前,日意格便对其到中国后的职务多加许诺,称监督中若有一人离开,就由他接替职位。在林义哲的坚持下,日意格履行诺言,任命达士博为船政的副监督。 对于船政来说,这些人事变动都是很正常的事,但日意格竟然也一丝不苟的向法国海军部做了汇报,这当中的意义其实是不言自明的。 仅仅是人事变动这样的小事,法国海军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见其对中国海军发展的“关切”程度。 事实上,熟知历史的林义哲知道,在晚清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海军对西方列强来说,是没有多少秘密可言的。 虽然现在,这个矛盾还不算很突出(中国海军连一条象样的军舰都还没有呢)。 但是,林义哲觉得,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敲打敲打这个法国人了。 当然,林义哲的另外一个目的,便是这个法国人头上的那位法兰西第二帝国的皇帝…… “日意格先生,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朋友之间就应该做到坦诚,我作为您的朋友,觉得有责任提醒您一些事情。”林义哲诚恳地对日意格说道。 “请说,我的朋友,不要有任何保留。”日意格象是知道林义哲会这么说,他搬过一张椅子,请林义哲坐了下来,然后在林义哲面前坐下,专注地倾听着。 “日意格先生,我知道作为法兰西帝国海军的军官,这是您的职责,我个人表示理解,没有指责您的意思。”林义哲说道,“但是您肯定知道,我国的政治制度和国情同法兰西帝国有很大的区别。日意格先生在我国任职多年,对我国的情况非常熟悉,想必您对我国的那些专门负责弹劾他人过失的官员也是非常了解的吧?” 听到林义哲说起言官来,日意格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四十五章打击报复 大清国言官的本事,日意格当然也是领教过的。 远的不说,吴棠上一次给船政的打击,好多理由就是由“言官风闻”而来的打油诗和捕风捉影之词,那一次的打击险些让他这个洋监督卷铺盖滚蛋,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此次采办胡光墉的离职原因,相信您也是知道的。”林义哲接着说道,“他胡光墉自以为行事缜密,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还是闹得福州城人尽皆知,最后灰溜溜的丢官而去。如今京里已然有言官就此上奏朝廷,质疑船政工程。” “我听说了。”日意格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显然他明白事态的严重性。 “您想想看,您如此事无巨细的将船政的大小事情都告知贵国的海军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要是知道您这么做的话,恐怕他们是绝不会都像我一样理解您这是在尽自己的职责,而是会认为,您在利用职务之便,窃取中国的机密。”林义哲说道,“在他们的夸张形容下,或许一顶法兰西细作的帽子就给您戴上了,到那时候,您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解释不清楚的。” “您说的对,我亲爱的朋友。”日意格额头汗下,一时间显得十分惶恐,“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是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上,给您的善意提醒,当然也是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的发展。”林义哲看到日意格让他这一番话吓得不轻,便安慰他道,“只有最好的朋友,才会这样的提醒您,希望您不要见怪。我请求您记住我的提醒,但您千万不要因为我的话而感到有什么压力,从而影响我们的友谊和我们的共同事业,那可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我明白,亲爱的林,您是一位真正的朋友。”日意格真挚地说道,“我会牢记您的提醒。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您都永远是我的朋友。”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林义哲站起身,向日意格伸出了手,日意格起身用双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林义哲告辞而出,日意格突然发现自己的衬衫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冷汗完全湿透了。 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那份准备寄给法国海军部的报告,沉默半晌,才将报告封好,打上了火漆,准备寄出。 ※※※※※※※※※※※※※※※※※※※※※ 林义哲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了家中时,却赫然发现,陈婉正在那里垂泪。 “出什么事了?”林义哲心下暗惊,急忙问道。 “爹爹……要给发配到新疆去了……”陈婉哭着,将一封信交给了林义哲。 林义哲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这是一封家信,是自己的岳丈陕西按察使陈湜写给陈婉的。 “……吾以德薄能浅之人,忝窃高位,督师十月,未能救一方百姓,反致贼蹿,京师震动,上负朝廷,下孤民望。尔辈闻吾败,固宜忧;闻吾胜,不可以为喜。既奉剿匪之命,则晋之土地人民皆责之我;今以疏防褫职,遣戌新疆,亦受之无怨。” “……吾在军中自奉极俭,所得养廉银,除寄家二百金外,悉予士卒。自领军以来,非宴客不用海菜,穷冬犹衣棉袍,冀与士卒同此苦趣,亦念享受不可丰,恐先世所贻馀福至吾身而折尽耳。吾家本寒素,尔父生而吮未汁,日夜啼声不绝,脐为突出,至今腹大而脐不深。吾母尝言育我之艰,嚼米为汁之苦,至今每一念之,犹如闻其声也。今闻汝得女,亦喜亦忧。鲲宇一表人才,汝又姿貌非陋,恐此女日后有飞燕之姿,非吾愿也。昔年胡某贪色求汝,左亮为媒,吾拒之,遗祸至今。闻胡某已去职离闽,甚慰。……汝当勤俭持家,孝敬长辈,善待夫君,切勿以老父为念……” 这封信虽然不长,但包含的信息量却是很大的,让林义哲又知道了许多原来他不知道的内情! 闹了半天,胡雪岩当年,竟然是请的左宗棠做的媒人! 有这样一个牛逼的媒人,自身又有布政使衔二品顶戴的胡雪岩当然是有恃无恐了! 陈湜在信中提到的那句“昔年胡某贪色求汝,左亮为媒,吾拒之,遗祸至今”也清楚地说明,陈湜之所以落到这般因剿捻不利要谪戍新疆的田地,和左宗棠的打击报复不无关系! “婉儿且莫伤心。岳丈大人有曾公相助,定然不会去新疆的。”林义哲看完信,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他之所以如此说,并不全是为了宽慰爱妻,而是基于对历史的熟悉所做出的判断。 陈湜是曾国藩曾国荃兄弟极为器重的部将之一,现在受到左宗棠的打击报复而陷入困境,曾氏兄弟断然不会坐视。 何况,按照他现在的了解,陈湜这样的大员,谪戍新疆并不只是一句话那么简单,从朝廷下旨到最后遣送,还有一段时间,而在这一段时间,如果曾氏兄弟力度够大的话,还是有机会让朝廷收回成命或者改判的。 “鲲宇说的是,婉儿一时乱了方寸,竟然忘了这一层。”陈婉说道,“我这就给干娘写信。” 干娘? 陈婉说的干娘,难道是曾国藩的夫人欧阳氏? 林义哲害怕漏了马脚,没敢再多问,而是点了点头,顺着陈婉的话说道:“婉儿在信中,当以报知干娘曦儿出生为主,岳丈大人的事,顺便提一下为好。不然的话,显得象是催逼一般,反为不美。” “鲲宇想的比婉儿周全,就依鲲宇所言办吧。”陈婉听了林义哲的话,心下稍宽。此时婴床上的孩子可能是被他们二人的话惊醒了,又开始咿咿呀呀的哭叫起来,陈婉连忙起身,将孩子抱起,柔声哄了起来。 “哦……哦……曦儿乖……不哭不哭哦……” 看着爱妻和女儿亲昵的样子,林义哲心中充盈着一种淡淡的幸福。 还有一丝莫名的刺痛。 今年,他的女儿已经呱呱来到了这个世上。 自己喜得娇女,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沈葆桢高兴之余,亲自给侄孙女起了名字:林语曦。因为女儿是在晨曦的柔光中出世的,沈葆桢夫妇初听她的咿呀学语声,心中喜慰,“丝竹音纶不能及也”,故给她起名“语曦”。 如果自己能够在原来的时空好好活着,和赵悦彤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是这样的一幅情景吧…… 林义哲勉强压下了对赵悦彤的思念,开始考虑陈湜的这次罢职事件可能引发的其它效应。因为自从他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之后,他已经不能确定某些已经知道的有些历史事件的发生,是否还是原来的结果了。 ※※※※※※※※※※※※※※※※※※※※※ 李鸿章在全歼入晋捻军之后,便火速将陈湜因剿捻不力遭谪戍新疆处分的事函告恩师曾国藩。 “……捻匪自陕入晋,本非舫仙之过。盖舫仙在晋,多有建树,士民仰望。竟革职戍新疆,是非颠倒如此,可为太息!而舫仙所部,竟遭遣散,尤为不可解者。舫仙甚得军心,麾下骤闻解去,响震失色。舫仙尽散家资遣之,士卒感念,皆不忍离,哭声震野,余见之亦为流涕,乃助舫仙五千金,以资用度……” “因思时事之坏,只是上下相蒙,贤奸不辨,譬之人家仆婢相通,蒙蔽主人,九盗及门,犹诿为邻犬夜吠,彼主翁主妇固惛然罔知也……” 从李鸿章来信中得知陈湜将谪戍新疆的曾国藩坐在桌前,沉思了一会儿,便提笔给陈湜写起书信来。 “舫仙仁弟大人阁下:前接来函,具悉。李帅才入晋境,即有函来,述及阁下事,意颇不平。阁下在晋数年,所有兵事、饷事、吏事,众人共见共闻,左亮不致更兴谗谤。天下事亦只可尽其在我,意外腾口,本不胜防,亦不必防也。” “示及韫斋中丞极见关切,舍弟来信,述及阁下精神甚健,襟怀宽广,而忠诚奋发之气仍未稍减,决志遵旨西行,不复存二三之念,尤为可敬。阁下此时所处,极人世艰苦之境。然古人所谓:‘素患难,行乎患难,亦君子居《易》中之一端。’《易·需》二爻,处险之道曰‘衍’,《晋》二爻,处险之道曰‘裕’,‘衍’与‘裕’,皆训‘宽’也。阁下宜以‘宽’字自养,能勉宅其心于宽泰之域,身体不就孱弱,志气不至摧颓,而后从容以求出险之方。” “……近来戍新疆者大约皆在甘肃。不知甘省停留尚有几员部中催令出关者,不知各案宽严如何。小山(指山西巡抚郑敦谨,湖南长沙人)告已上疏请留,不知获准否。系念殊深,便中示及,再问舫仙仁弟近址。” 差不多同一时刻,沈葆桢望着多宝格上陈列的那艘“第一号轮船”的木质模型,则怀着激动的心情写下了向朝廷汇报船政工程进展的奏稿。 ——————分割线—————— 祝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四十六章船成“万年清” “……第四起船‘悦诺花思得’到,据报内载曲直木一千七百五十六节,第五起船‘巴奴格’到,据报内载柚木八百零四根,窃思前此因木料费手,致船工稽迟,若必俟第一号船工尽完,始将第二号开造,未免旷日糜费,因先于中预迭第二号船台,可造八十匹马力者,现在四船接续而到,木料既不止供一船之需,因一面饬赶第一号未竟之工,一面饬将第二号龙骨铲削铺排,择日兴工,该洋匠等样板已成,中国匠人,即其分注尺寸,施之斧锯,驾轻就熟,尤易就绪。……” “铁厂本年以来,迭石累垣,墙基已就,惟梁柱瑰材,苦难觅购,前日意格拟用铁柱,已试铸一根,费重工迟,告齐不易,现拟仍参用外洋大木,而运道险远,总须来年方可节次到工,查合同内载五年限期,以铁厂开厂之日为始,今经费如此其绌,成厂又如此其难,为日愈多,则需费愈巨,所幸前者暂搭各厂,可以次第兴工,现在暂搭打铁之厂,则船上铁轴铁胁,俱能打造,暂搭铸铁之厂,则大而铤柱,小而齿轮,俱可成功,地窖炉亦尚适用,兹据日意格称,所有五年之限,请以明年正月为始,察看省外各匠,日与洋人共事,口讲手画,颇能心通其意,惟轮机之分度,水气之升合,非日久融会贯通,莫能尽探底蕴耳,合将暹木陆续到工,第一号船身告成,第二号船身经始,并铁厂起限教造情形,会同一等恪靖伯陕甘总督臣左宗棠,福州将军臣文煜,闽浙总督臣英桂,福建抚臣卞宝第,合词恭折由驿四百里具奏……” 1869年的上半年,船政厂区在繁忙中度过,除了随机器运到而陆续兴建的厂房车间外,大家关注的焦点都聚集在第一号船台上那艘日益完整起来的轮船身上。从正月到四月上旬,在中国工人们的紧张努力下,船体已经基本完成。四月至五月,一面制作安装桅杆、舵叶等件,一面在法国洋员的悉心指导下,将蒸汽机、锅炉安装进船体内,同时制造安装通风筒、螺旋桨等,四月底“第一号轮船”的动力系统基本安装完毕。五月以后,工匠们在已经竖立起的桅杆上搭建桅盘,在船头安装起锚绞盘,以及包裹船底的铜皮。至当年六月初夏季节,“第一号轮船”大功告成。可以说,自从材料到位后,船政“第一号轮船”的建造效率是相当之高的。 此时的在船体下方的船台枕木已经被一根根木撑代替。“第一号轮船”的船体已经完成,但是桅杆、烟囱等上层建筑还需在下水后装配。 1869年6月10日,模样初具的“第一号轮船”旁人头攒动。先期一日,原本在第一号轮船身下的船台枕木被撤掉,代之以木楔,此刻船体低俯在木楔胎架上,两舷被十余根撑柱抵住,铜皮包裹的船底外厚厚地涂抹着猪油、牛油、肥皂,以便下水时能够顺利滑入江中。船政大臣沈葆桢率提调周开锡等船政官员祭祀了妈祖、江神、土神、船神后,中午时分,在洋员总监督日意格指挥下,工匠们依序撤除船舷外的木撑,抽出船底下剩余的木楔,天蓝色涂装的“第一号轮船”乘势划向江面。 一瞬间,“第一号轮船”便离岸数丈,船上的工作人员顺势下碇,抛泊于江心之中,“第一号轮船”巨大的船身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江面,只溅起微微的浪花。 看到这壮观的一幕,岸上聚观的人们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全都屏气凝神,寂静无声,当看到船身停稳之后,便全都情不自禁的鼓掌欢呼起来。 总理船政大臣沈葆桢亲自为第一号轮船命名,称为“万年清”号,其中可谓寄寓着无限深意。此时,船政厂区内,举目还大都是低矮的临时板棚,而就在这样艰苦、简陋的条件中,中外员工努力建造而成的“第一号轮船”终于问世了。 “万年清”号属于船政五年造船计划中的150马力大轮船,船型上大致可以归纳入炮舰一类。“万年清”号的设计母型是法国的“LaMotte-Picquet”级炮舰。“LaMotte-Picquet”级炮舰是法国开工于1858至1859年间的一级蒸汽军舰,同级一共建造了5艘,该级舰排水量687吨,舰长54.55米、宽8.52米、吃水3.22米,装备一台蒸汽机,功率虚数150马力,实数570马力,航速7.9节。这级军舰船型上很类似风帆时代著名的快速船——飞剪船,外形修长优美。从外观上看,“万年清”号与“LaMotte-Picquet”级几乎一模一样,但又并不是单纯的按样仿造,“万年清”号在尺寸、吨位上都进行了扩大,这一点就是为了满足左宗棠提出的“兵商两用”目的,在原本炮舰的设计上增加货舱,以便同时具备炮舰和货船双重身份。 “万年清”号的排水量达到1450吨,几乎是母型的一倍,舰体水线长68.02米,全长76.16米(不含舰首的斜桅),也大于母型,但是“万年清”号的舰宽8.9米,与母型相近,舰宽不动、加大了长度,使得“万年清”号在外观上看起来更为修长。吃水方面,“万年清”号重载时舰首吃水4.03米、舰尾吃水4.64米,这样的吃水当时在国外并不算很深,但中国沿海港口大都没有过机械疏浚,水深较浅,“万年清”4米多的吃水对于很多中国港口而言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万年清”号的动力系统由一座蒸汽机和两座锅炉配合组成,采用单轴单桨推进形式。蒸汽机的样式是英国制造的立式二汽缸往复式,高3.84米,基座宽2.88米,长3.2米,功率虚数150马力,实数600马力,与母型“LaMotte-Picquet”级炮舰装备的蒸汽机功率相近。与蒸汽机配套的两台锅炉同样是购自海外,属于方形燃煤锅炉。这种锅炉在19世纪中期左右的蒸汽舰船上广泛使用(英国海军早期的“勇士”号等著名蒸汽军舰都是使用的这种样式的锅炉)。方形锅炉实际上是一种低压锅炉,“万年清”号的两台方形锅炉工作压力2.75个大气压,因为军舰宽度较窄,两台锅炉锅炉采取的是炉门分别朝向军舰首尾的背靠背安装样式,而非大型军舰上炉门分别朝向军舰左右舷的布置。朝向军舰前方的锅炉高3.39米,宽5米,纵深3.16米,有5个炉门,朝向军舰后的锅炉只有4个炉门,高、纵深和前方的锅炉一样,宽度则只有4米,两台背靠在一起的锅炉共用一个大燃膛。为方便燃煤就近补给,又在两座锅炉的炉门前方各安排了一处煤舱。 “万年清”号很大程度上还保留着风帆军舰的特点,船首装有斜桅,主甲板上分布着三根略微向后倾斜的主桅(其中前桅带有横桁,中、后桅只有斜桁),必要时可以挂起风帆航行。“万年清”号的露天甲板上建筑非常简单,中桅前方是机舱棚和烟囱、风筒,对应的锅炉、蒸汽机就在其下方的舰体内,烟囱之前不远是全舰的指挥中心——横跨两舷的飞桥,上面装有标准罗经,两翼安装航行灯,飞桥之下是一间木制的操舵室,并没有后来军舰上必备的装甲司令塔。作为那个时代军舰的通例,除了操舵室里的主液压舵轮外,“万年清”号后桅之前还有一套备用的人力舵轮,因为军舰吨位较小,因而配备的是双联舵轮。在烟囱、飞桥建筑的前后,甲板上可以看到分布着两组巨大的货舱盖,货舱容量为260吨。机舱、货舱几乎占据了“万年清”舰内三分之二的空间,在剩余的舰首甲板下是锚链舱、厕所、水兵舱等舱室,舰尾剩余的空间则全部是军官生活区。 “万年清”号使用的是非常漂亮的法式涂装。舰体全部涂刷成天蓝色,由于船体是木制,为了让水下部分耐腐蚀,水线下的船体用铜皮包裹,因而水线下的颜色是铜色。这种优美的涂装在中国百姓眼中是头一次出现,令观者赞叹不已。虽然“万年清”号是一艘军舰,但是修长的舰体、华丽的涂装,使这条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十分美观。 在完成了“万年清”号的下水仪式之后,沈葆桢这才注意到,周开锡的脸色显得有些发白。 “绶珊,你是不是太累了?”沈葆桢关切地问道,“要不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可能是天儿过热,有些中了暑热,不打紧。”周开锡笑着摆了摆手,目光又集中在了“万年清”号上。 “今儿个是船成下水的大日子,怎么不见鲲宇过来?”周开锡没有看到林义哲的身影,向沈葆桢问道。 ——————分割线—————— 主角终于有船了,接下来会怎么用呢?呵呵,且听下回分解!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四十七章“林氏机枪” “他最近迷上了西洋枪炮火器,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门比利时国的连珠炮,在家里试射,弄得四邻不安,这几日总算是消停了。”沈葆桢叹了口气,道,“现在八成是在家做着拆解,说要将一门炮变成四门。” “鲲宇怎么想起来要摆弄西洋枪炮了?”周开锡立刻明白了林义哲的用意,但他还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便向沈葆桢追问道。 “还不是为了这蒸汽轮船。”沈葆桢苦笑了一声,说道,“他总在我面前念叨,说这船武备太过薄弱,需要加强。我没听他的,他便和我赌气,在家里自己鼓捣。” 听了沈葆桢的回答,周开锡不由得面色微变。 在“万年清”号的建造工作接近尾声之时,周开锡便已经发现,作为一艘炮舰,“万年清”号虽然也装备了武力,从侧舷看,“万年清”号每舷开有5个炮门,理论上最多可以安装10门火炮,但是由于炮门非常狭窄,因此火炮的射界调整余地是很小的。林义哲在一开始倡议船政换址的时候,便指出“兵商两用”的“万年清”号火力不足的问题,其实是非常有远见的。 而自己和沈葆桢等人当时顾及左宗棠的颜面,却根本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而这个执着的年轻人并没有就此放弃,直到船成下水之日,还在抓紧时间不遗余力的想着补救的办法! 想到这里,周开锡心中不由得暗生愧疚。 “你脸色不好,绶珊,还是快些歇息去吧。”沈葆桢说道,“如今船务不忙,你也正好可以松口气。” 周开锡应诺,随即向沈葆桢告辞,上了轿走出不远,他想了想,便又命轿夫调头,直奔林义哲的家的方向而去。 到了林宅,周开锡下了轿,门房见周开锡到来,急忙进去通报,过不多时,林义哲带着一身硝烟味儿急三火四的迎了出来。 周开锡看到林义哲一身粗布衣服,身上还带有油污,不由得吓了一跳。 “周大人来的正好,呵呵,快快,随我去试试新枪。”林义哲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上前拉着周开锡的手就走。 周开锡看到林义哲脸上写满了兴奋,不由得有些好笑,他点了点头,随林义哲来到了后院。 一进院门,周开锡便看到院子正中央摆放着一个木架,木架上架着一束黄澄澄的长长铜管子,这些铜管子合束成一个圆筒,在圆筒的后面还有一个摇把,旁边还有圆形的飞轮和一个长把手。圆筒的上方还有一个扁圆柱形的铜盒子。 “这是……”周开锡看到这个有些类似小形火炮的东西,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这是我用比利时国制造的37管‘蒙提格尼’排枪改装的新式连珠枪,”林义哲笑着请周开锡上前观枪,“怎么样?看着还不错吧?” 周开锡上前仔细观察着这挺机枪,他看到裸露在外边的铜制枪机构件制作得很是细致,和洋匠的手艺一般无二,不由得暗暗赞叹。 “这枪让你给改成了六管?”周开锡数了下管子,笑问道。 “是。”林义哲点了点头,“原来的三十七管太过笨重,而且是轮排发射,操作不便。我给改成了六管,转膛发射,零部件也做了简化。” “鲲宇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比利时国排抢?”周开锡好奇地问道。 “比利时国商人曾向宁厂(指金陵机器局)兜售此种排枪未果,此即是比国人所携来之样枪,生意未成,比国人便将此枪弃在宁厂,一直存于宁厂库内,我听说后便给要来了。”林义哲笑着说道,“为了能用于新船武备,此枪现在已然被我改得面目全非。” “鲲宇有心了。”周开锡听到林义哲为了增强新式蒸汽轮船的武备而煞费苦心,不由得感叹不已。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周大人,来来来,试试。”林义哲说着,上前又检查了一下,将这挺“林氏机枪”调整到了待发射状态,又将枪口对向不远处一棵碗口粗的大树,便请周开锡上前试枪。 周开锡定了定神,依照林义哲的操作办法,一手握住调整方向的握把,一手缓缓摇动起了摇把来。 “突突突……”伴随着阵阵轻快的射击声,“林氏机枪”的枪管不断的转动,喷吐出道道夹带着白烟的淡黄色火焰,那棵被当成了靶子的大树树身上刹那间碎片横飞。 周开锡一时间目瞪口呆。 此时周开锡的手仍然机械地摇着摇把,子弹不断的射出,击打在树身上,树身很快便被削去一大块,不一会儿,大树便摇摇欲倒。 听到周围的林府仆人和船政工匠发出的惊叫声,周开锡这才意识到树要断了,急忙停了手,而就在他的手离开摇把,枪管不再转动的那一刻,“喀嚓”一声,大树拦腰断开,“轰”地折倒在地。 周开锡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几乎要掉出眼眶。 林义哲笑呵呵地欣赏着周开锡那震惊无比的样子,心里一时也满是成就感。 并不是谁都能够“窃取”加特林的专利,把“蒙提格尼”排枪变成“林氏机枪”的。 而自己之所以能“变废为宝”变得如此成功,完全得益于在后世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特殊经历。 林义哲虽然正式的职业是心理咨询师,但他一直爱好手工制作,尤其偏爱金属制作的武器模型。为了能够熟练掌握金属加工的各个环节,他曾经给一位老钳工当过两年学徒,其狂热程度可见一斑。 记得那一年,林义哲应一位留学美国的朋友的邀请,去美国旅游,正赶上美国南北战争150周年,美国各地都在举行纪念活动。林义哲的这位朋友是一位古代枪械模型的发烧友,带林义哲去参加了他认识的一帮美国同好复制古代枪械的表演集会,在会上,林义哲亲手和美国朋友一道,复制了一挺南北战争时期的加特林机枪,并进行了试射表演,可以说过足了枪瘾。对于林义哲来说,那是一次极为难忘的宝贵经历。而他对加特林机枪的构造如此熟悉,即来源于此。 而林义哲之所以知道金陵机器局有一挺“蒙提格尼”排枪,还是从一张网友上传的老照片上得来的。 那一次林义哲在各大BBS上横晃,偶尔看到一张晚清时的金陵机器局的老照片,那是两名清军军官和一位工匠同一堆武器弹药的合影,发贴者将照片晒出来,请网上同好猜这张照片上的武器是什么。林义哲一眼便认出来了上面的两种武器:“康格里夫”火箭和“蒙提格尼”排枪。 事后林义哲专门查阅了史料,得知这张照片是比利时人拍摄的,当时比利时军火商想清理掉库存的旧战争物资——大批“蒙提格尼”排枪,便打起了急需西洋军火镇压太平天国运动的清朝政府的主意。比利时人向中国方面大肆吹嘘“蒙提格尼”排枪的威力,建议大量装备清军,但中国方面在经过审慎的考核之后,没有接受比利时人的推销。比利时人大失所望,走的时候竟然连样枪也没有带回去。因而这挺“蒙提格尼”排枪自那时起便一直在金陵机器局的仓库里吃灰,直到中法战争爆发,才有人又想起它来,将它拉到了北宁战场,最后被法军俘获。 而现在,因为林义哲的关系,这挺身世坎坷的比利时版“蒙提格尼”排枪的命运,也已经得到了改变。 “‘万年清’舰炮力太单,远战尚可支应一时,近战则难以为力。”林义哲说道,“若能将此连珠枪置于桅盘之上,敌船来时,居高临下击之,便可多杀伤其水手。” “此连珠枪真船战近搏之利器也,‘万年清’舰正好可用。”周开锡一时间对林义哲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前因船政换址和林义哲所产生的芥蒂至此全消。 此时,在屋内哄着孩子的陈婉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看到林义哲和周开锡在那里谈得热熟,不由得开心地一笑。 这架“蒙提格尼”排抢能这么快到林义哲的手中,她是有很大的功劳的。 林义哲想起金陵机器局保存的这挺比利时版“蒙提格尼”排枪之后,原本打算是想请沈葆桢出面打个文过去要来的。但此时林义哲已经知道沈葆桢和曾氏兄弟不和,因而颇感为难。陈婉得知后,便给她的干娘也是自己婚事的媒人——曾国藩的夫人欧阳氏写了一封信,向欧阳氏夫人报喜自己生了女儿之后,加上了一段“鲲宇近日沉迷西洋火器,自绘图样盈箧,苦于机件全无,难为无米之炊,闻宁厂有昔年比利时国造‘蒙提格尼’排枪一架,为比国殷商所遗,不知有人收用否?可否借来一观?”的话。结果仅过了不到一个月,曾国藩便委托李鸿章借用洋船走水路把枪给送来了。当然,随枪而来的,还有曾国藩写给林义哲的亲笔书信一封。 “……此是比国旧存,以体量过大,几近于炮,操持匪易,故未选用,今以赠汝,若能变通改造为有用之器,使泰西诸国知中国亦有巧思之人,不敢小觑于我,则国之幸也。盼能功成,飞函以告……”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四十八章首航 林义哲得到这挺“蒙提格尼”排枪之后,欣喜若狂,立刻便开始了改造工程,经过将近半个月的忙碌,改造工作终于完成。 从今天的试射效果来看,林义哲的改造可以说完全成功。 想到他那几天晚上对自己的“酬谢”,陈婉一时间红霞扑面,赶紧转过了头,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婴儿床里的女儿身上。 此时的陈婉不会想到,她帮助丈夫弄来的这架排枪,将会给丈夫的命运带来怎样的改变。 “万年清”号军舰下水后便停泊在船政厂区附近的江边,进行舾装工作。船政大臣沈葆桢考虑到“新船如生马,非衔辔均调不相习”,非常有远见的决定预先为“万年清”号选配官兵,在舾装阶段就上舰训练,熟悉军舰,而后由近渐远,逐渐练习驶出大洋。副将衔补用游击题补澎湖右营都司贝锦泉受命出任“万年清”轮船管驾。林义哲这一天便早早的来到了贝锦泉家里,和他商量为自己新造的机枪选配射手的事。 自周开锡亲手试射了“林氏机枪”之后,回去便向沈葆桢极力推荐,要求在“万年清”号上安装,沈葆桢听说后也很高兴,便同意了。得到了周开锡和沈葆桢的首肯后,林义哲便开始为自己的机枪早日在“万年清”号上形成战斗力而奔忙起来。 听到林义哲来访,正自在家中忐忑不安的贝锦泉急忙亲自迎了出来。 贝锦泉现年38岁,是浙江宁波人,早年家境贫寒,经乡人介绍上葡萄牙商船当水手,后因病返乡,靠摆渡为生。其时中国沿海各地海盗横行,宁波地方政府和士绅便花钱购买了一艘改装的蒸汽明轮炮舰“宝顺”号,聘贝锦泉为管带,北上南下击灭了大量海盗船,由此声名赫赫。左宗棠督抚闽浙后,受亲信幕僚胡雪岩推荐,贝锦泉进入闽浙总督帐下,出任福建购买的“华福宝”小轮船管带,是当时闽浙乃至中国难得的军舰指挥人才。左宗棠将他留用给沈葆桢,沈葆桢又将其委任为“万年清”号管带,可谓知人善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贝锦泉的任命是在胡雪岩离开船政之后,表明沈葆桢并没有因为胡雪岩的事而不信任贝锦泉。 尽管如此,贝锦泉的心里,仍然不是那么踏实的。 看到贝锦泉亲自迎了出来,林义哲满面春风的上前,拉住了贝锦泉的手。 “今日小弟送给贝兄一样好东西,还请贝兄笑纳。” 贝锦泉一见林义哲,便注意到林义哲身边的仆人手中捧着一个方形的锦盒,再听他这么一说,一颗悬着的心略略放下了些。 “这……这可如何使得的啊!……”贝锦泉一边将林义哲引入内堂,一边笑着说道。 “贝兄升为‘万年清’舰管带,小弟自当给兄长庆贺一番。” 进入内堂,分宾主落座之后,林义哲便让仆人将锦盒送到了贝锦泉的面前。 “小弟冒昧揣测,这件礼物贝兄将来是用得着的。呵呵。贝兄不妨看看。” 贝锦泉又称谢了一番,他接过锦盒打开,当他的目光落到里面的一支有着精美的雕刻纹饰的左轮手枪时,身子不由得一僵,呼吸也跟着停顿。 “这是小弟以比利时国梅花手枪为参照,自制的新式梅花手枪。”林义哲一边欣赏着贝锦泉的惊谔表情,一边笑着说道。 这把手枪,是林义哲根据日意格给他的那份比利时手枪图纸,结合这个时代手枪和现代手枪的特点,对结构进行了改进和简化,再画好图纸,请工匠依样打造的。 林义哲同样根据那次在美国的经历,可以说很无耻的将美国1870年生产的“史密斯韦森”左轮手枪的设计给剽窃了过来,用到了自己设计的手枪身上。发射方式也由原来的“边针发火”改成了这个时代较为先进的“中针发火”。 “好枪,好枪。”贝锦泉喃喃地说着,将手枪从锦盒内取出,细细把玩起来。 “所谓宝刀赠英雄,”林义哲不失时机的捧了贝锦泉一句,“小弟听闻法兰西海军各舰管带悉配此类梅花手枪,贝兄此次荣任我大清第一艘蒸汽兵轮管带,佩此枪正相宜也。” “如此厚礼,叫我何以为报啊!”贝锦泉心下感激,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在这个时代的中国,象这样的新式手枪,不光是价值不菲,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并不是谁都能用得了的。林义哲竟然送上这样一份厚礼,可以说是诚心要结交他了。 对于林义哲和胡雪岩之间的恩怨,贝锦泉的心里其实是清楚的。由于自己是胡雪岩举荐上来的,在胡雪岩因纵仆行凶事去职后,他心里自然会担忧林义哲找自己的麻烦,但今天林义哲的赠枪主动结交表明他不但对自己毫无成见,而且是相当看重。贝锦泉想到自己这些天一直在莫明其妙的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林义哲,心里不由得生出一阵愧疚。 “小弟未习风涛,以后若是有机会出海,还得求贝兄多多指点才是。”林义哲笑着说道。 “鲲宇太客气了,”听到林义哲如此说,贝锦泉心中疑虑冰释,“鲲宇大才,学贯中西,我一介武夫,哪里谈得上指点,不过是出海的经验多些罢了,鲲宇切莫如此说,日后只要有用得着贝某之处,尽管开口。” “小弟研制的新式连珠枪,贝兄已经见过了,预备在‘万年清’舰上装备三门,此枪射手,沈大人和周大人的意思,是于船上水手选拔操练。”林义哲说明了来意,“小弟的意思,是想尽快操练,以备‘万年清’舰北上参阅。” “鲲宇忧心国事,十分可敬,贝某敢不从命。”贝锦泉正色说道,“鲲宇放心,我这几日已然招募到一批水手,皆是我宁波的同乡,聪颖健壮,任习风涛,今日便安排到你那里去好了。” 听到贝锦泉的话,林义哲知道,胡雪岩留在船政的最后一点不利影响,也已经不复存在。 “鲲宇所制之连珠枪火力猛烈,真近战之利器也,”贝锦泉此时和林义哲已经毫无生分之感,便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只是此枪耗费枪子火药如此之多,光操练便需大量子药,子药若是不足,只怕……” “贝兄放心好了,此枪所用子药,为法兰西国之‘夏赛波’步枪之子药,我已请日意格先生同法国水师提督交涉,购得大批子药前来,可保无虞。”林义哲说道。 “如此甚好。”贝锦泉的眼中也闪过跃跃欲试之色,他是见过“林氏机枪”的威力的,作为一名久经风涛的中国军官,对于新式武器的喜欢,可以说是情不自禁的。 在贝锦泉的努力下,“万年清”舰的第一批官弁水手很快配齐,除了三名军乐队的成员是江苏人之外,其余包括大副沈仁发、二副孙晓云、三副屠才友在内的九十四人无一例外都是浙江宁波人。宁波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常捷军的诞生地,同时宁波沿海渔户众多,“宝顺”轮船击灭海盗、以及宁波官商招安的中国海盗舰队击败盘踞宁波的葡萄牙海盗,都是闻名一时的例子,宁波出好水手,也就成了时人的共识。是以林义哲对“万年清”号上的水手清一色的是宁波人,并未感到有什么不妥。 1869年9月6日,“万年清”号的舾装终于完成,日意格与达士博等带领西方技术人员对船上的蒸汽机进行试机、调校,一切情况良好。9月18日,在船政官员黄维煊会同下,贝锦泉指挥他的老乡们升火起锚,“万年清”号驶离船政江边,沿闽安、绾头、壶江一线,在马江中进行首次试航。9月25日傍晚,沈葆桢由日意格、周开锡、吴仲翔、夏献纶、达士博和林义哲等人陪同亲自登上“万年清”号,26日凌晨,挂着红底金龙牙旗的“万年清”号顶风逆潮驶出马江,进入了浩瀚的大海洋面,开始了远海的试航。 “万年清”号首次远航,正赶上东北风大作,浪潮极大,在这样的海况下,船政大臣沈葆桢首次体验乘坐国造蒸汽军舰的感受,可以说别有感触。在日记中,沈葆桢异常激动地提笔记下这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观,“星月在天,一望无际,银涛万迭,起落如山”,尽管沈葆桢在海浪颠簸中逐渐感到有些眩晕,体力不支,但是他欣喜地看到“万年清”号上的水手“皆动合自然”。 “万年清”号完成了航海、测速等多项检验,根据航试时测得的数据,“万年清”号在全速时螺旋桨每小时转动约4680转,逆风逆潮时航速10节左右,乘风乘潮时航速14节左右,取风平浪静时的速度,“万年清”号的航速为12节,大大超过母型“LaMotte-Picquet”级炮舰的7.9节。 看到这样的测试结果,船政官员们都欣喜不已。 ——————分割线—————— 新书精选推荐!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四十九章疯狂的海盗 在完成了测速之后,“万年清”号便开始了试炮。 “万年清”虽然两侧各有5个炮门,可以安装10门火炮,但由于经费所限,所以暂时只在两侧各装了3门24磅前膛炮。此时炮手们在管炮陈安明的口令下,熟练地操纵着大炮开始了射击。 站在飞桥之上的林义哲,正仔细观看着“万年清”号左舷的三门火炮的射击情景。 炮手们先将架在轮式炮架上的火炮拉回,从炮口装入实心弹丸和药包连在一体的一枚长形炮弹,做好发火准备之后,便将火炮推入炮门,然后发火射击。 三门火炮轮番向外射击,炮口喷出长长的白色烟柱,发出低沉的轰响,不一会儿,远处的海面升起道道水柱,显得颇为壮观。 看着炮手们费力的操纵着火炮进行着可以说是“龟速”的射击,林义哲禁不住在心中暗自叹息。 这样的火力和射速,和他心目中的战舰,差的实在是太远。 过不多时,试炮成功结束,林义哲看到“万年清”号的首次远海试航基本上算是圆满成功,和吴仲翔等船政官员都松了一口气。 林义哲注意到站在飞桥上的周开锡面色有些发白,便上前问道:“周大人可是有些不适?您这阵子太过劳累了,要不先去舱中歇息一下吧?” “可能是有些晕船,不打紧。”周开锡勉强笑了笑,摆了摆手,“回去躺着倒更难受,不如在这外边透透气为好。” 看到周开锡坚持要在外边陪着沈葆桢他们,林义哲只好不再劝说。 此时“万年清”号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测试项目,开始返航,眼下海波平静,微风习习,看着“万年清”号在碧海蓝天之间破浪前行,林义哲也和大家一道,心情十分舒畅。只是周开锡怎么看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万年清”号正行驶间,正前方远处的海面上突然似有阵阵响声传来。 “这是……枪声!”林义哲心里骤然一紧。他想了想,转身快步跑下飞桥,直奔船舱而去。 沈葆桢等船政官员停止了闲谈,全都聚集在了飞桥上,凝视着前方。 “千里镜!”沈葆桢沉声道。 一位亲随递上了一具单筒望远镜,沈葆桢打开望远镜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其余的船政官员凡是有望远镜的,也全都拿了出来,观察起远方的情况来。 这时林义哲扛着一个长长的用布口袋装起来的东西,重新回到了飞桥上,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前方的海面上,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做什么。 随着“万年清”号的继续前驶,离声音传来的海面越来越近,过不多时,海面上出现了几个小小的船影。 沈葆桢紧盯着那些出现在海面上的船只,很快,他便看清楚了,一些小船,正在围攻一条大帆船! “海盗!”有水手大叫起来,“是海盗!他们在抢劫商船!” 林义哲听到水手的叫喊声,立刻将手中的布口袋打开,里面的一支闪着精光的长枪露了出来。 从外形上看,这支枪好似长筒猎枪,又有些象老式抬枪,它的枪管是铜制的,带有精心打磨的木质枪托,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而这支枪最为与从不同的地方,是枪身中部,赫然带有一个铜质的类似沈葆桢手中拿着的单筒望远镜。 这支枪,便是林义哲用“蒙提格尼”排枪的枪管改制而成的一支狙击枪。 看到林义哲拎出这么一个家伙出来,贝锦泉和大副沈仁发不由得吓了一跳。 林义哲举起了枪,加在了飞桥的栏杆上,将眼睛凑到了瞄准镜前,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瞄准镜中,那艘船头涂成绿色的商船正努力地躲避着小船的逼近。 (作者注:1723年夏,雍正皇帝为了防止南方海域的渔船超越区域作业、出洋沟通盗贼,也为了便于控制海上的秩序,下令“着将出海民船按次编号,刊刻大字,船头桅杆油饰标记。”并且规定,“福建船用绿油漆饰,红色钩字;浙江船用白油漆饰,绿色钩字;广东船用红油漆饰,青色钩字;江南船用清油漆饰,白色钩字。”福建“绿头船”、广东“红头船”的称呼便由此而来。) 林义哲清楚的看到船上的水手们脸上惊恐的表情。而小船上头缠包巾的海盗们则站在船头呼喝着,手中雪亮的钢刀清晰可见,还有的用手中的火枪向商船射击,商船上也有人用枪还击,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小船仍在飞快地逼近,上面的海盗们正跃跃欲试的准备一靠近就跳帮上船。 看到这个时代的海盗的作战模式和后世著名的“索马里海盗”如出一辙,林义哲禁不住暗暗心惊。 文明与野蛮是人类历史不停运转的两个车轮。文明推动着历史前进,野蛮也同样记录着历史的轨迹。海盗,不仅仅只是欧洲航海历史上独有的奇幻故事,中国海盗也曾在历史上活跃一时。随着人类地理大发现,海洋交通贸易活动频繁。中国所秉承的传统海洋观念严重缺失了海防意识,各种海洋政策都远远落后于世界的前进步伐,即便因海洋贸易兴盛导致海盗活跃,中国历代的朝廷也未能有效地打击。而福建地理环境得天独厚,拥有中国最曲折绵延的海岸线,且东临台湾海峡,是东南亚重要的海上贸易通道。这给海盗活动得以长期发展提供了条件。近代中国东南沿海对外贸易逐渐繁荣,福建沿海海盗活动与鸦片走私等社会问题交织在一起,对近代鸦片战争、福建周边海上贸易都具有一定影响。 从宋朝开始,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社会工商业繁荣,泉州、漳州、潮州成为东南沿海贸易枢纽。因民间自由贸易与官方统管贸易的政策之间矛盾不断激化,闽、粤海商武装了贸易船,以抵抗朝廷的管制。另一方面,官府横征暴敛等因素致使东南沿海的贫民经常发生“生存危机”,被迫走上“无本生意”的海盗之路。南宋初年“广南、福建路近年多有海寇作过,劫掠沿海县镇乡村及外国海舡、市舶司上贡宝货,所得动以巨万计……掳掠船舶既多,愚民嗜利喜乱,从之者众,遂浸成大患……”而滨海地区的大批人众却为海盗接济、销赃和交易,倚靠海盗的抢劫以为生,视海盗为“衣食父母”,所以海盗活动也是一种“掠食”性质的行动。《宋会要辑要》记载:“广州及泉、福州,多有海贼啸聚,其始皆由居民停藏资给,日月既久,党众渐炽,遂为海道之害。” 到了明朝,东南亚圈内贸易更加频繁。但明朝廷却是在重农抑商的思想下,施行了众所周知的“海禁”。如此一来,明朝经济政策与实际对外贸易经济需求出现严重的矛盾。作为东南经济贸易广泛的受益者——沿海贫民就以强硬武力的方式抵抗朝廷。福建一带的东南沿海就此出现了从事走私和其他非法海上活动的“经济海盗”。“闽人资衣食于海,骤失重利,虽士大夫家亦不便也”,“福建边海贫民以海为生,禁海绝其生路,故越禁越乱。”,“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 清朝以后,中国与西洋等各国的贸易活动兴盛超越历朝历代。清朝政府于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规定外国商船只准在广东贸易,不准驰往他省。其他各省海盗为了牟取暴利,参与了鸦片走私活动,将货物贩运到海上与洋商人交易。甚至与洋商人结盟合作,在东南福建洋面形成供销体系完整的走私贸易团伙,愈演愈烈。清朝政府对福建海盗采取了剿灭和招安并用的政策。嘉庆年间,清朝政府花了大量的兵力剿灭了猖獗一时以福建泉州籍海盗蔡牵为首的海盗团伙。而小海盗帮派常常却是领到清朝政府的遣散费后不久又重出江湖。最后清朝政府无力应付更多的海盗,以至于寻求英国、葡萄牙海军的帮助。嘉庆十四年(1809年)达成了清廷请英国海军舰队护航,请葡萄牙海军舰队巡逻东南洋面的的协议。 鸦片战争前夕,清朝政府为了鼓励民间海上势力抗英,给东南沿海的海盗颁发了许可证,又分发给枪炮弹药等充分的武器装备。孰不知,这竟然是一把双刃剑。此举直接提升了东南沿海的海盗的武装战斗力,以致日后清朝政府需要花更大的精力剿灭海盗,却是清朝政府顾及不到的祸害。最后导致的结果是整个的广东和福建的沿岸实际上是海盗党徒们的管制之下,过往的商船和渔船都向他们交纳经常的黑费。 而这一次“万年清”号首次远海试航便遇上了海盗,其实也并不奇怪。 “快!冲过去救商船!打掉那些海盗!”沈葆桢急道。 听到沈葆桢下令,贝锦泉不敢怠慢,立领下达了作战命令,“万年清”号汽笛长鸣,犹如一头飞驰的骏马,鼓轮直向海盗船冲了过去。 ——————分割线—————— 努力更新中!主角的第一场大战,呵呵,希望大家能够喜欢!求收藏!求推荐! 第五十章浅水中伏 海盗船看到这艘急驰而来的蒸汽轮船,似乎吃惊不小,立刻从绿头商船身边散开。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比较近了,林义哲清楚的看到,海盗们驾驶的是一些小型渔船,稍大一点的海盗船,竟然装有抬炮! 看到“万年清”号冲了过来,两条较大的海盗船上的抬炮远远的便开火了,炮弹落在“万年清”号的船头不远处的海面上,激起了道道浪花。 “快开炮!把他们通通打沉!”看到海盗们竟然敢向挂着红底金龙牙旗的官船开火,周开锡勃然大怒,不由得大声的吼了起来。 贝锦泉一迭声的下着命令,指挥“万年清”号转向,炮手们此时在管炮陈安明的指挥下已经装炮完毕,做好了开火的准备。 “万年清”号以一个优美的转向动作,将侧舷对向了海盗船,陈安明挥动着腰刀,下达了开火的命令,三门24磅炮接连吼叫起来。 沈葆桢紧紧地盯着海面,只见三发炮弹远远的飞去,接连落在海盗船的阵列当中,激起了三道高高的水柱,林义哲看到飞溅的浪头落到了一艘海盗船上,将船头的海盗淋成了落汤鸡,惹得海盗们一阵叫骂。 “快!继续开炮!”沈葆桢看到“万年清”号的第一轮射击竟然全部失的,不由得有些着急,大声的催促炮手继续射击。 炮手们费力地将大炮拖回,装弹,重新推入炮门发射,“万年清”号又是一轮三炮打出,这些炮弹依然没有击中目标,只是落入海中,再次激起海水,淋了海盗们一头一身。 “怎么搞的!”周开锡急得竟然跳起脚来,朝着炮手们吼道,“快开炮!再打不中,我要你们的脑袋!” 林义哲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奋力操作着火炮的炮手们,他知道,这些炮手其实都是贝锦泉的旧部,操炮精熟,准头其实可以说是相当可以的,可惜他们要射击的目标都是体型很小的渔船,使用的又是这样不易取准的旧式24磅轮式架退炮,想要打中这么小的目标,可能性是非常小的。 “万年清”号又接连射出了几炮,尽管还是一艘海盗船也没有打中。但海盗船们明显的感到害怕了,开始放弃了那条绿头商船,纷纷调头,开始跑路。 “追上去!打掉他们!”沈葆桢指着海盗船大叫起来。 “可是,大人,前方似有浅滩,贸然追击,恐对本舰不利……”贝锦泉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周开锡一声断喝给打断了。 “大人叫你追过去!你没听见吗?!”周开锡怒瞪双眼,一副象是要吃人的样子,“朝廷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见匪不击,就是纵匪为患!你不想要脑袋了吗?” “赶快追击!不要放跑了匪寇!”沈葆桢顿足急道。 贝锦泉硬着头皮下达了追击的命令,“万年清”号开足马力,向海盗船追去。 海盗船都是帆船,航速自然比不上蒸汽动力的“万年清”号,很快便被“万年清”号追及,“万年清”号再次开火,炮弹流星般的飞去,在海盗船队伍当中掀起高高的水柱。 林义哲注意到这大大小小共有六七条船的海盗船队伍虽然因为“万年清”号的炮击而变得凌乱起来,但似乎仍保持着一定的队形,而且航向都是一致的。他猛地想起了刚才贝锦泉的话,心里不由得一惊。 象是要证实林义哲的判断,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又出现了七八条海盗船! “有埋伏!”“万年清”号的大副沈仁发惊叫起来。 沈仁发话音刚落,“万年清”号的船体猛然一震,接着便停了下来。 飞桥上的人们全都脚下站立不稳,险些摔倒,而正当人们惊魂未定之时,只听一阵“吱呀呀”的声响,“万年清”号的船身开始向左舷倾斜起来。 “怎么回事?!”沈葆桢好容易站稳了身子,大声喝问道。 “船搁浅了,大人!”不知是谁回答道,“我们搁浅在沙洲上面了!” 海盗们看到“万年清”号搁浅,全都开始欢呼起来,有的人甚至在船上跳着脚大声的向这边嘲骂起来。 “万年清”号停止了倾斜,满头大汗的贝锦泉下令全力倒车,但“万年清”号却丝毫不见动弹。 看到这一幕,海盗们发出了震天的喧嚣,然后便驾着船向“万年清”号扑了过来! 林义哲知道,这一次“万年清”号碰上的,是一群经验丰富的惯盗。 海盗船很快便逼近了“万年清”号,抬炮火枪纷纷朝“万年清”号射来,一发抬炮射出的实心铁弹飞来,击中了“万年清”号的左舷船壳,顿时碎屑乱飞,纷纷扬扬的落在了海面上,引来众海盗们的阵阵叫好喝彩声。 林义哲看到在一条明显是指挥船的海盗船上,一名光着头赤着上身一手拿着一柄短枪,一手拎着一柄砍刀的大汉正恶狠狠的望着飞桥上的一众船政官员,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他知道,这个人,应该就是这伙海盗的首领了。 海盗船围住了“万年清”号继续开火,又一发抬炮的实心铁弹飞来,越过船舷落在了甲板上,将甲板砸了一个洞出来,虽然没有伤到人,但却让飞桥上的船政官员们慌乱起来。 此时的“万年清”号因为搁浅,船身发生了倾斜,两侧的火炮全都无法使用,炮手们眼看着海盗船逼近,急得团团转,却全都束手无策。 周开锡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耳边突然回响起林义哲当初的话来。 “此等非驴非马之船,造来何用?!……” “此等非驴非马之船,造来何用?!……” 周开锡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一下子摔倒在了飞桥之上,昏厥过去。 “周大人!周大人!”吴仲翔看到周开锡昏倒在地,不由得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扶起了他。 “众位大人!快请下了飞桥!到船舱暂避!”贝锦泉看到有枪弹“嗖嗖”的从头顶飞过,急道。 两名亲随上前欲扶沈葆桢下桥,沈葆桢大怒,用力的推开他们,大叫起来:“不!我要看着你们把海盗打跑!” 此时飞桥上乱成一团,贝锦泉正要让林义哲劝沈葆桢进舱暂避,却突然发现林义哲端起了枪,瞄向了海盗船。 没等贝锦泉发问,林义哲“砰!”的一枪射出,海盗船上一名举着火枪的海盗惨叫一声,摔进了海里。 林义哲这一枪的枪声奇大,本来乱哄哄的飞桥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一时间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林义哲没有注意周围人们的惊讶目光,而是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可惜”。 刚才他瞄准的本来是海盗船上那名发射抬炮的炮手,由于船身摇晃加上风力的影响,他这一枪还是打偏了,将旁边的一个倒霉蛋敲进了海里。 尽管没有击中想要射杀的敌人,但这一枪却是极具威势,那条船上的海盗们应该是吓了一跳,而“万年清”号上的水手们本来有些慌乱,看到这一幕,有的从立刻大声的叫起好来。 船上的部分水手在三副屠才友的带领下,已经取来了步枪,伏于船舷旁,开始向海盗船射击。 林义哲屏息凝神,根据刚才的弹着在心里计算了一下风速,稍稍调整了下枪口,再次瞄准了海盗船上抬炮的炮手,一枪射出。 “砰!”又是一声震耳的枪响,沈葆桢看到海盗船上的那名炮手应声而倒,不由得大声叫起好来。他转过头,看着保持着蹲伏射击姿势的林义哲,眼角竟然渗出了泪花。 “万年清”号的水手们受了林义哲的感染,士气立时大振,不断的开火射击,又有多名海盗被击中,落入海中。 可能是同伴被打死激发了海盗的凶性,海盗船们竟然不再退避,而是直直的冲了过来,一些海盗伏在船板后面,手执刀枪,做出了准备跳帮的架势。 看到海盗们发狂疯叫一副拼命的样子,飞桥上的人们又有些惊慌起来。 林义哲仍然显得很是平静,他将管式弹仓里的七发子弹全部打空后,便收回了狙击枪,卸下一段护木,抽出里面打空的管式弹仓,又将一管新的装填着七发子弹的弹仓就位,然后拿起挂在胸前的小银哨吹了一声尖利的长哨音。 “万年清”一号桅杆的战斗平台上,两名水兵听见哨音褪下了炮衣,一挺“林氏机枪”在阳光的照耀下,正发出耀眼的金光。 操纵这挺机枪的两名宁波籍水手张仁才和吴晓云不约而同的探出脑袋向飞桥上的林义哲举起了拳头,宣誓状的挥了挥。他们是“万年清”舰一号机枪位,林义哲刚才的一声长哨的意思就是让一号机枪位做好战斗准备,待海盗船进入机枪有效射程就可以自行开火射击,不需再等待额外的命令。 林义哲冲一号机枪位的二人点了点头,重新将装满子弹的狙击枪架好,这时周开锡在军医李凤翔的抢救下已经醒转过来,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本章有重大改动,重发了。请大家重新看下,呵呵。继续求收藏推荐! 第五十一章痛歼匪寇 海盗船顶着“万年清”号水手们射出的子弹,靠近了“万年清”号,几名海盗冒着被步枪子弹射中的危险,猛地抛出了飞爪,抓在了“万年清”号的船舷上,接着便用力拉着绳子,将海盗船拖近。一名海盗正扯着绳子,“万年清”号上的水手一枪打来,将他击落到了海中,另一名海盗飞身接上,拉过绳子继续用力的扯着。 看到海盗们悍不畏死的样子,周开锡的心再次紧缩。 眼看着海盗船靠了上来,一些海盗从船板后探出身子,正要跳帮之际,只听得“突突突……”一阵轻响,前桅杆平台的一号机枪位上的“林氏机枪”开火了。 只见道道白烟从桅盘上射下,海面上顿时腾起了一道浪花构成的细线,紧接着细线稍稍一转,便划到了了海盗船上,海盗船上立时被白烟包围了,船板被打得碎裂开来,破碎的木片四散飞扬。 周开锡看到“林氏机枪”射出的子弹躲“嗖嗖”地钻进了原本躲在船板后面正要跳帮的海盗们身上,一时间血花飞溅,海盗们瞬间变成了喷血的漏壶,惨叫着摔进了海里。 飞桥上的人们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刹那间全都呆住了。 没有被击中的海盗们纷纷跳进了船舱躲避,但“林氏机枪”并没有放过他们,而是继续进行着死亡的收割,毫不客气的将子弹暴雨般的射进了船舱,林义哲看到大片大片的船板被掀飞,躲在里面的海盗们被打得血肉飞溅,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名海盗似乎是找不到躲藏的地方了,蹲伏在船头,双手抱着脑袋大声的哭号起来,一副精神完全崩溃掉的样子。直到一颗子弹钻进了他的身体,结束了他的恐惧。 林义哲虽然对自己改造成的“林氏加特林”的威力有一定心理准备,但此时此刻,亲眼目睹海盗船被打得千疮百孔血肉横飞的样子,初上战场的他也是咋舌不已。 可能是被“林氏机枪”的子弹击中了火药舱,这艘海盗船突然爆炸了,化成了燃烧的火团。燃烧的木片随着冲击波飞扬开来,有一些甚至落到了“万年清”号的甲板上。 “打的好!”沈葆桢兴奋地大叫起来。 一号机枪位的恐怖弹雨接下来泼向不远处的另一艘满载了十几名海盗冲锋的小舢舨,在密集弹雨的摧残和撕扯下,小舢舨直接被击碎成了木板,上面的海盗大都被直接击毙,少数几人未被击中要害,惨叫着落入海中。 仅仅几分钟的时间,两条海盗船便报销了,海面上漂浮着碎片残骸和海盗们的尸体,以及几名在海中不住挣扎惨号的未死海盗,从尸体和他们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万年清”号侧舷处的海水。但是弹雨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而是本着除恶务尽的觉悟,将还在海面上挣扎几个活口也一并淹没,当一号机枪位的枪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冲向万年清右舷的两船海盗连同海盗船全部被击成碎片,无一生还者。 “万年清”号的突然发威给了海盗们极大的震慑,但海盗们并没有就此退走,而是仗着人多船多,再次发起了攻击。 “这边!这边!”看到右舷舷侧的危机暂时解除,夏献纶指着左舷正自拼命冲来的一大一小两条海盗船,焦急的冲着桅盘的方向大叫起来。 这时林义哲吹响了两声长哨音,哨音刚落,万年清中部战斗平台上的二号机枪位的“林氏机枪”开始向其中一条体型较大、在船头装有一门前膛铁炮的海盗船喷吐出火舌。 也许是二号机枪位的射手们过于紧张,在开火的一刹那枪身趔趄了一下,火线顿时抬高了些许。这些许抬高使得原本泼向船头铁炮炮位的子弹全都打向了船中部的主桅,这根主桅的直径不如林义哲试枪时候的那颗树干,所以就一梭子子弹打上去就“咔嚓”一声折断,连带船帆伏倒在了船身上,但在这之前,海盗船船头的那门铁炮向“万年清”打出了一发炮弹! 从炮弹出膛后的形态和运动轨迹,林义哲很快就判断出:这是一颗链弹。这不由得让他暗暗心惊。 对方竟然使用了链弹来打“万年青”号的桅杆,说明这帮海盗不是一般的“训练有素”! 但是很明显海盗船桅杆的倒塌改变了船身的重心,固定安装的铁炮的射角也随之改变,因此这枚链弹高高的飞起,掠过“万年清”号的甲板,从右舷旁擦过,掉进了海里。 对于这条已经失去机动能力的海盗船,二号机枪位的射手们当然不会放过这样打死靶的机会,“林氏机枪”一轮猛射后,这条船的火药库也被击中爆炸了,那门铁炮被炸飞到了半空,连同一些海盗的断臂残肢一起落入了海中,整条船的船舱被击塌,像一条死鱼一般毫无生气的漂浮在海面上。 解决完装炮海盗船的大威胁后,二号机枪位的“林氏机枪”又如法炮制的将火力射向见势不妙正准备转舵逃跑的小舢板,这次没有紧张,没有趔趄,没有抬枪口,泼出去的弹雨很快将目标覆盖在白烟和血雾中。当枪声停止后,小舢板所在的位置只剩下片片船板残骸和十几块残缺不全的肢体带着大摊大摊的血渍漂浮在海面上。 与此同时,新冲向右舷的两条海盗舢板也被后桅平台上的三号机枪位解决掉。当三号机枪停止射击的时候,枪管已经冷却完毕,重新装填好子弹的一号机枪再次开火,又将一条体型较大的小型单桅纵帆船的舱面变成了修罗场,该船上的海盗不是被打死就是在被打死前跳海逃生。目睹此景,飞桥上的沈葆桢产生了一个疑问。 “鲲宇,为何不将三门连珠枪集中攻一条敌船,以收立毁敌船之效?” “沈大人有所不知,此类机枪虽然快射如电,但因枪管为铜质,久射容易过热,若不及时停射冷却枪管,则极易将枪管炸裂,碎片会危及射手,”贝锦泉对沈葆桢解释道。“标下故与鲲宇商议,在我船的三根桅杆上各架一挺机枪,全船共装三架,并定下作战规则。”贝锦泉接着解释道,“单舷接敌时,三枪轮替,每次只用一架机枪开火射击,一号枪枪管冷却时,二号枪替之,二号枪冷却时,三号枪替之。若两侧皆有敌,则三枪中之二对敌众一舷,三枪中之一对敌寡一舷。如此经营可保持火力不断,不至延误战机。” “如此甚好。”沈葆桢明白了过来,不由得连连点头。 在三架机枪的轮番射击下,海盗船的队伍完全被打乱了,陷入到了一片混乱之中,海盗们的士气完全崩溃了,开始竞相逃命,而慌不择路的海盗船有的还撞在了一起,更加剧了混乱。而“万年清”号的机枪射手们则从容不迫的进行着射击,将一艘又一艘的海盗船击毁,甲板上的水手们则在三副屠才友的指挥下,用排枪不断的射击。过不多时,当枪声沉寂下来时,“万年清”号的周围海面上全都是破碎的残骸和被打死的海盗的尸体。 那艘匪首的座船也被击毁了,林义哲看到那名匪首此刻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狰狞和猖狂,他半截身子没在水中,高举着双手,脸上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显然在刚才机枪的打击下,精神已然完全崩溃。 林义哲没有再看那个匪首,而是转身快步下了飞桥,来到了机舱内。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万年清”号的动力。 此时舱内的司炉们正没命的向炉膛内加着煤,林义哲能感觉到“万年清”号的主机正发疯的运转着,他听出来主机的运转处于正常的状态,放下心来。 出了轮机舱,林义哲来到了“万年清”号的甲板上,这时潮水已经涨了上来,他看到水手们正在放下蒸汽舢舨,知道贝锦泉打算趁着涨潮,用这条小火轮将“万年清”号拖出浅滩。 在小火轮的拖曳和主机的全速反转下,“万年清”号终于脱出了浅滩,转头向那艘绿头商船驶去。贝锦泉下令统计损失和伤亡情况。水手们则忙着救助伤员。 统计结果很快便出来了,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万年清”号船体有多处弹损,但都不重。在海盗们的枪炮攻击下,“万年清”号的水手有十一人受伤,其中两人伤势相对重些,但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危险。没有人在这场战斗中丧生,是最让林义哲感到庆幸的。 而在这场战斗中,海盗一方可以说损失惨重,十多条海盗船全被击沉,差不多有一百多人被打死,这还不算那些在水里挣扎着的。 “万年清”号驶近了那艘商船,那艘商船被海盗射出的链弹打断了桅杆,船面一片狼藉,甚是凄惨。商船上的人们此时全都来到了甲板上,向面前的这艘勇敢的中国自制的第一艘蒸汽炮舰欢呼致敬。商船上有好多人朝着“万年清”号做揖拜谢,有的人望着桅杆上的红底金龙牙旗,竟然痛哭流涕起来。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五十二章新差事 “万年清”号缓缓驶过商船的船首,在商船船首的甲板上,一位一身长袍马褂的老人望着“万年清”号的飞桥,撩起衣摆,面色凝重的跪了下来,郑重其事的行起三叩首大礼来。沈葆桢等船政官员见状,也全都正色抱拳为礼。 林义哲看着这奇特的一幕,心里也是激动不已。 “万年清”号在商船旁边停下,水手们放下舢舨,前去救助商船。由于这艘商船的桅杆已经被打断,无法行驶,沈葆桢便决定由“万年清”号拖带这艘商船回港。 “万年清”号护送商船回到马尾港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当“万年清”号靠岸的时候,林义哲一眼便看到了抱着孩子立于码头之上的陈婉,栈桥刚一放下,他便迫不及待的飞身下了栈桥,将妻儿搂进了怀里。 刚才经历的那场生死之战,让他理解了那条商船上的人们,在得脱大难之后,为什么会哭成那样。 刚刚出了船舱的沈葆桢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和吴仲翔相视一笑。 此时几名水手抬了一副担架走下栈桥,看着躺在担架上憔悴不堪正自昏睡的周开锡,沈葆桢不由得长叹起来。 “今天可是多亏了鲲宇。”沈葆桢叹道,“要不是他弄出的这连珠机枪,咱们这些人,今天怕是就全交待了。” “是啊!”吴仲翔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以前鲲宇便说过,这船武备太过单薄,却没成想竟然到了这种地步!竟然打海盗船都如此吃力!” “这‘兵商两用’确是兵商两误,不能再造下去了。”沈葆桢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 “今日之事,若是为言官得知,上奏说船政之蒸汽兵船竟然如此不济,少不得又是一场大风波。”吴仲翔叹道。 此时林义哲并没有能够听到沈葆桢等人的对话,而是惬意地享受着和妻女重逢的甜蜜。 “出什么事儿了?鲲宇?”陈婉先是看到了躺在担架上的周开锡,心下便自惊疑,接着又闻到了林义哲身上散发出的硝烟味道,不由得吓了一跳,她顾不上和林义哲亲昵,赶紧问道。 “今儿个和海盗干了一仗。”林义哲不想让她担心,故做轻松的说道,“还救了一条商船呢。” “哦?和海盗打起来了?怎么样?你没事吧?”陈婉大吃一惊,急忙查看起林义哲的身上是否有伤来,在确定他毫发无损后,陈婉才放下心来。 “没事,走吧,今儿个这一仗,打的那叫一个过瘾,回家细细和你详说。”林义哲亲热地从她怀里抱过女儿,拉住了陈婉的手。 沈葆桢本想叫过林义哲,和他说装备连珠机枪的事,但当他看到他们小两口那亲昵的样子时,不由得微笑起来。他想此事头绪纷繁,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便没有叫他。 “筱涛,维允,你们随我来一下,今日之事,传出去恐有波折,咱们先议一议,以防万一。”沈葆桢回头对夏献纶和吴仲翔说道。 夏吴二人应喏,下船随沈葆桢奔船政衙署而去。 当夜,日意格怀着激动的心情,给法国海军部写下了这样的报告: “……我们帮助中国人建造的新式蒸汽轮船取得了成功,中国人对我们所付出的努力和给予他们的帮助非常满意,我认为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我们和中国人的合作将进一下扩大。” “……这艘名叫‘万年清’号的轮船在第一次远海航行的时候,便遇上了海盗,船上的中国官兵同他们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并取得了胜利。我们的船击沉了十三艘海盗船,打死差不多一百名海盗,没有一个人死亡,只有几个人受了伤。……值得注意的是,中国人聪明的在这条船装上了‘加特林’转管机枪,他们正是用这种机枪给了海盗以致命的打击,因此我建议我们的海军考虑装备更多的这样的武器……” 几乎与此同时,在那艘获救的福建商船“来顺利”号的船舱中,那位在船头叩首的老人——这艘商船的船东,山西“蔚长厚”票庄福州分号的大掌柜陆瑞平也正提笔给山西总号的东家乔致庸写着书信。 “……港城之外便有军工厂,每月派道督造战船一只,以为驾驶巡缉之用。其实水师将船领去,或赁与商贾贩货运来,或赁与过台往差使;偶然出洋,亦不过寄海滨而已,从无缉获洋盗多起之事……” “……盖水师与洋盗,是一是二,其父为洋盗;其子为水师,是所恒有。水师兵丁,误差革退,即去而为洋盗;营中招募水师兵丁,洋盗即来入伍,诚以沙线海潮,非熟悉情形者不能充补。……此次海中遇盗,本意船货俱尽,绝无生理,再难见东主,突见一冒烟兵轮开来援救,初见以为法国兵轮,近前见桅头龙旗,方知为大清师船也。此为船政新造之蒸汽兵轮‘万年清’号,首航试车之际,见我船遇盗,便急施救,发炮击盗……盗极凶悍,见‘万年清’兵少炮单,又不慎搁浅,便上前劫夺,极尽猖獗,‘万年清’之水勇以新造‘转管神机连珠枪’击之,弹下如雨,连毁其多船,盗死伤甚重,狼狈逃去,我船遂安。……书中片言,万难尽述,阖船人众,相拥喜极而泣,皆感其大德。……船政与绿营水师不同,今见之矣,他日船政必当大兴,东主不妨稍留意之……” ※※※※※※※※※※※※※※※※※※※※※ 林义哲第二天早早的便来到了船政衙署,他注意到沈葆桢夏献纶吴仲翔等人均在,独独不见周开锡的身影,立刻想到了周开锡在“万年清”号的飞桥上激动吐血后来被抬着下船的情景,不由得暗暗担忧。 “绶珊这阵子过于劳累,这次出海又受了风寒,还吐了血,已然病倒,不能视事,其职司暂交维允分管。”沈葆桢象是明白林义哲在想什么,没等他发问,便说道,“工地那里又来了几名通事,你可以不用总过去了。维允管的事情较多,这些日子采办那块儿的事,鲲宇你就多替维允分担些。” “是。”林义哲恭声答应道。 “过来坐吧。”沈葆桢看到林义哲还是一如平时那样的恭谨,丝毫没有居功自傲之意,心下甚是满意。 林义哲落座之后,沈葆桢开言道:“‘万年清’舰首航成功,此次又击灭海盗,立下大功,闻名海内,证明咱们大伙儿这一阵子的心血,总算是没有白费。” 听了沈葆桢的话,在座的船政官员们个个唏嘘不已。 “我原打算即日上奏朝廷,定于下月派‘万年清’舰北上天津受阅,届时请朝廷选派大员检验。”沈葆桢叹道,“谁曾想首次远海试航,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次虽然击灭了海盗,‘万年清’舰也有多处损伤,如何能北上参阅?” “‘万年清’舰亟需修理,而眼下船坞未成,只能前往外国船厂修理。”吴仲翔说道,“若要赶上参阅的日子,还需尽早起行才是。” “依你看,去哪里维修为好?”沈葆桢问道。 “为保万全,当是大船厂为好。莫不如就前往上海耶松船厂修理。”吴仲翔说道。 “去上海修?是不是远了些?”沈葆桢沉吟道,“来回路上就得不少时日啊。” “虽然路途远是远了些,但‘万年清’航速较快,往返行驶便利,且耶松船厂为大厂,工人技艺精熟,机器设备又全,皆可省时。”吴仲翔道,“若在就近小厂维修,路途虽近,若修理不甚应手,必然耗费时日,两下等同。比而较之,莫若去大厂为好。 “也好,就去上海修吧。”沈葆桢点了点头,同意了吴仲翔的建议。 “‘万年清’舰武备太过单薄,此去上海,路途遥远,最好将炮位全部配齐。”夏献纶说道,“鲲宇造的那种‘转管神机连珠枪’,也最好再多配几门,倘若再遇海盗,便不致象昨日这般险象环生了。” “也是。”沈葆桢点了点头,转向林义哲问道,“鲲宇,你所制的转管神机连珠枪,还有几门?” “此枪是以比利时国旧式‘蒙提格尼’三十七管排枪拆卸改造而来,共计造了四门,如今‘万年清’舰装有三门,尚有一门可用。”林义哲说道,“剩下的枪管是留作备用的,因而尚未组装。” 林义哲没敢说,那剩下的一挺“林氏机枪”,是打算送给曾国藩的。 “那便也带上吧。”沈葆桢说道,“若是现有三门万一出了故障,也好更替。” “是。” “我记得库内尚有旧式小炮多尊,也可取其大者,先装于空闲炮位之上。”吴仲翔想了想,说道,“等到新购之炮来到,再行更换。” “只能如此了。”沈葆桢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此次前去上海,鲲宇你就跟着跑一趟吧。”沈葆桢转头对林义哲说道,“你通西国语言,又通造船之秘,兹事体大,你跟着去,我能放心些。” “侄儿遵命。”林义哲应道。他没想到沈葆桢会让他带着“万年清”号去上海维修,一时间有些意外,但他表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五十三章嘱托之言 “我看,莫不如‘万年清’在上海维修完毕之后,便直驶天津受阅,不必再来回往返。”夏献纶想了想,又建议道。 “却是为何?”听了夏献纶的建议,沈葆桢显得有些吃惊。 “大人自上奏‘万年清’船成,至今已有月余,试航又已成功,而迟迟不北上受阅,朝中恐有谤议。”夏献纶说道,“此次‘万年清’因击海盗而受损之事传出,好事言官定会以此做文章,若‘万年清’因维修延宕受阅之期,便刚好坐实彼等言论。与其坐等谤言纷至,不如不给彼等以口实。待维修事毕,直驶天津受阅为上。” “筱涛所言极是。”吴仲翔听了夏献纶的建议,立刻表示了赞同,“朝中一直有人质疑船政工程靡费太重,屡有停撤之请,此次‘万年清’击灭海盗事,朝中好事者知之,必兴风浪,以为耗费巨帑,所造之船却为盗船所伤,脆薄如此,必不能与洋船对阵。此言一出,则我船政危矣,莫不如维修一新后便北上受阅,彼等见为新船,当无话可说。则我船政可再不受其掣肘。” “那就这么定下来吧。‘万年清’舰于上海维修完毕之后,无须立即回航,直驶天津受阅即可。我明日即上奏朝廷,请朝廷选派大员检验。”沈葆桢对林义哲说道,“绶珊因病不能北上,筱涛和维允又脱不开身,我叫桐云(指原台澎兵备道吴大廷,去年调入船政任提调)与你一同去。你官卑职小,恐为人所轻,桐云任提调已近一年,任事练达,你凡事要多向他请教。” “是。” “你做的那转管神机连珠枪,很好很好,船政很快便要成立枪炮所,等你回来,这枪炮所督办一职,便交与你好了。”沈葆桢温言道。 “是,侄儿谨从姑父教诲,此行定当不辱使命。”林义哲郑重答道。 “你这就去准备吧。”沈葆桢说道。 “是。” 从衙署出来,林义哲原来打算再去“万年清”号上看一看,但他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病重的周开锡,便没有去码头,而是去药铺买了两支人参,然后便直奔周开锡的家里。 到了周府,门房见是林义哲到来,不敢怠慢,没有通报便直接领他进了内堂,来到周开锡的病榻前。 此时周开锡正躺在床上微微喘息着,身边的周夫人和丫鬟正收拾着药碗,想是刚给周开锡服过药,周夫人见是林义哲前来,微笑着上前,和林义哲见礼。 看到林义哲到来,周开锡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他转过头来,微微的向林义哲点头示意。 “我家老爷刚才还念叨说,鲲宇今天定是会来。”周夫人道,“我家老爷想是有许多话要和鲲宇说呢。”她一边笑着说着,一边亲自动手搬过一张椅子,放到了周开锡的病榻前,请林义哲坐下,然后便告退了,只留下他们二人在屋内。 “怎么来的这么早,船厂那边,今儿个事儿不多么?……”周开锡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林义哲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而是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周开锡。 此时的周开锡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显得十分憔悴,林义哲知道这一次他受的刺激实在太大,心里不由得暗暗担忧。 “船厂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周大人不用挂怀,安心养病就是。”林义哲劝慰道,“切不可忧思焦虑,致使病情加重。” “唉,由不得人啊!”周开锡长叹道,“当初未听鲲宇之言,造出这‘兵商两用’非驴非马之船,真是追悔莫及啊!” 听到周开锡还在为自己当年的那句“非驴非马之船”而耿耿于怀,林义哲心下也暗自后悔,当初的话说的有些重了。 “第一号轮船功成,本以为此后便可与洋船争竞,哪曾料想,竟然连海盗船都难以战胜。”周开锡说着说着,又变得激动起来,“反不如‘长顺’‘华福宝’之类小兵轮得力,可见兵商两用,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 “事业有专攻,船亦有其专用,战舰有战舰之用,商船有商船之用,不可混为一谈。”林义哲道,“船政初创,无前路可循,交些学费在所难免,只要从现在起走上正轨,这些学费交的还是值得的。” “话虽如此,可国家所费不赀,‘万年清’号却造成了这个样子,上负国恩,下失民望,可叫我心里何以自安啊!”周开锡说着,眼中竟然掉下泪来。 “周大人切不可如此难过,保重身子要紧。”林义哲劝慰他道,“等大人病体痊愈,咱们一道将‘万年清’号改成能战之舰如何?” 林义哲的这句话有如一声惊雷,周开锡立刻明白了林义哲的意思,他狂喜之下,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鲲宇可是早就有这个心思了?” 林义哲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为了船政走上正轨,是以早存了亡羊补牢的心思。”林义哲道,“此事我已经有了腹稿,还在斟酌之中,真要动工,怕是得等到‘万年清’北上上海维修完毕后,至天津受阅回航之后了。” 林义哲说着,将沈葆桢安排自己负责“万年清”号北上上海维修并陪同吴大廷率该舰至天津受阅的事告诉了周开锡。 “如此甚好。”周开锡听了林义哲的话,心头大慰,精神也比刚才好了许多,“当初未听鲲宇之言,铸成大错,又言语责诟,今日思之,愧悔无地。”周开锡说着,直起身来,向林义哲做揖道,“我在这里给鲲宇陪不是了。” 看到周开锡诚恳的向自己道歉,林义哲心下感动,也站起身来,做揖还礼。 “周大人说哪里话来,折杀晚辈了。” 可能是刚才过于激动之故,周开锡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林义哲连忙扶他重新躺好。 看到自己的袖口和周开锡的被单上又溅上了点点血迹,林义哲的心不由得又是一沉。 “鲲宇,此次北行,责任重大,千万一切小心,”周开锡喃喃说道,“你和我一样,都是朴诚之人,没有那么多心机。而官路险恶,稍有不慎,便会大祸临头,所以要慎之又慎。” 林义哲听出来周开锡话里有话,心下暗暗吃惊,但表面上依然不露声色。 “周大人何出此言?” “鲲宇,你日后,一定要小心胡光墉此人。”周开锡看着林义哲,干脆将话直接挑明,“此人现在虽然已不在船政,离你远了,但不等于他就断了害你的心思。此人心狠手毒,招数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你以后千万小心。” “莫非……” “鲲宇新婚吉日醉酒之因,他胡光墉瞒得了别人,可是瞒不了我的……”周开锡说着,又变得激动咳嗽起来,“可惜待我发觉其诡谋,欲要提醒于你,却为时已晚……” “原来如此!……” “鲲宇想是事后已有发觉,我就不多说了。”看到林义哲明白过来,周开锡面露欣慰之色,“如今他狡谋未逞,又灰溜溜的离开了船政,必不甘心,定会寻机报复,前些时候我听说贵岳丈陈舫仙陈大人因剿捻不利故谪戍新疆,恐怕也是他在左公面前搬弄的是非……” “是,只要我一日不死,他恐怕就不会停手。”林义哲冷笑了一声,“那咱们就走着瞧好了!” “对付此人,鲲宇万万不可莽撞行事。”周开锡感觉到林义哲眼中的杀意,心下着急,赶忙劝道,“只要平日小心,不给他害人的机会,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自有他受果报的一日。” “我这一次病势沉重,怕是来日无多了。”周开锡长叹一声,拉住了林义哲的手,“鲲宇正年少有为之时,切记保此有用之身,多为有用之举。” “我明白。”林义哲看到周开锡着急关切的样子,怕他担心,便向他保证道,“周大人放心好了。” “鲲宇一定要把‘万年清’改成能战之舰!……”周开锡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这一次他的声音比较大,外面的丫鬟仆人闻声全都赶了进来,围着周开锡忙碌起来。 “周大人且安心休养,我先告辞了。”林义哲看到周开锡又咳出血来,想起他刚才的话似有嘱托之意,心情一时间十分沉重。 “‘万年清’!别忘了‘万年清’!”周开锡倒在床上,双目圆瞪,嘶声大叫道。 “老爷!老爷!”下人们都吓得叫了起来。 林义哲心下暗惊,知道他这会儿神志可能有些不清醒了,便悄悄的发动了催眠术。 周开锡瞪了一会儿眼,发出了一声粗重的喘息,呼吸慢慢的归于平稳,神色也渐渐安定,接着便闭上了眼睛,躺在那里睡着了。 “让周大人好生休养,我这就告辞了。”林义哲向闻讯赶来的周夫人说道。 周夫人点了点头,看着病榻上的周开锡,难掩眉宇间的哀伤之意。 从周府出来之后,林义哲便直奔“万年清”号的锚泊处而去。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五十四章北航 林义哲来到了“万年清”号上,贝锦泉和船政总监工叶文澜也在,正在为“万年清”号验伤。 “刚刚已经查验完毕,船体大小破损共计十七处,甲板处弹痕较大,”叶文澜已经得知了林义哲将率“万年清”号北上上海维修并陪同吴大廷受阅的事,是以将统计结果告诉了林义哲,“轮机锅炉无损,航行当无阻碍。” “船底也刚刚着潜水员看过。”贝锦泉说道,“虽然此次搁浅是在沙洲之上,但难保船底不受碰擦,若是船底铜皮为沙中暗石所伤,便不易远航,所幸船底无损,远航无碍。” 听到他们俩这么说,林义哲放下心来。 忙碌了一天的林义哲回到家中时,陈婉便迫不及待的将一封书信拿给他看。 “干娘来信了,快看看吧。” “噢?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坏消息我就不看了。”看到陈婉一脸开心的样子,林义哲知道这封信里说的肯定是好消息,不然小娇妻不至于高兴得象只百灵鸟,但他还是忍不住逗她道。 “瞧你说的,当然是好消息了。”陈婉笑道,“快看吧。” 林义哲展开信看了起来,信果然是曾国藩的夫人欧阳氏写来的,信很短,只有寥寥数句,但却透着对陈婉和自己的思念之情,以及对新生儿的惦念关切。在信的末尾,她还特意告诉陈婉,因为曾国藩授意新任山西巡抚郑敦谨上疏请求将陈湜留防,朝廷已经恩准,也就是说,陈湜“谪戍新疆”的处分实际上已经等于取消了。所以难怪陈婉会那么高兴。 “干娘还给曦儿捎来了礼物呢。”陈婉说道。 林义哲看到婴儿床边放了一个打开的布包,里面是一件小肚兜、一件青瓷小卧虎枕和一双虎头鞋,肚兜上缝着的五毒图案和虎头鞋上的小老虎头都做的极为精美,这三件礼物全都是孩童的用具,虽然价值不高,但当中却透着对新生儿的浓浓呵护之情,显然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林义哲想起自己将要北行之事,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假公济私”之念来。 既然“万年清”号要去上海维修,上海距南京仅一步之遥,何不带着妻儿去南京拜望一下曾氏夫妇,顺便将刚刚研制的“转管神机连珠枪”送给曾国藩,以感谢他之前调枪对自己的支持。 对于曾国藩这位晚清名臣,林义哲一直是十分景仰的。 “要是能去一趟江宁就好了。”陈婉抱起了已经醒来正瞪着黑亮的眼睛看的女儿,亲昵地在女儿的粉嫩小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逗着女儿道,“姥姥想死曦儿了,就想看看曦儿什么样儿,曦儿怎么去见姥姥呢?嗯?……” “坐船一起走吧。”林义哲忽然说道,“咱们全家一起过去。” “哦?坐船一起过去?”陈婉微微一愣,问道,“难道鲲宇要出远门?” 林义哲将自己即将率“万年清”号北行的事告诉了她,“我原本打算借此行之机将神机枪捎过去,反正都要走这一趟,倒不如带你们娘儿俩去拜望一下干娘。” “真的?”陈婉的双眸一亮。 “当然是真的。”林义哲上前看着她怀中的女儿,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只是不知道曦儿能否坐得惯这轮船。” “没事的,肯定坐得惯。”陈婉让林义哲的提议说得很是兴奋,又开始逗弄起女儿来,“哦……哦……娘要带曦儿去坐轮船看姥姥喽……” “你这几日便准备一下吧,要走可不只是咱们一家三口,徐先生和彩玥还有青儿她们也都得跟着呢。”林义哲说道,“我还得跟姑父说一声。” “好。”陈婉答应道。 此时的林义哲怎么也没想到,陈婉收到的欧阳氏夫人的来信,其实是曾国藩在打前站。 几天之后,就在林义哲为出行而忙碌时,却意外地收到了曾国藩的来信。 “鲲宇少仁弟阁下:顷由轮船得尊处消息,具悉一切。” “闻‘万年清’船成首航,以阁下所制神机枪击灭海盗,得成大功,闻名海内,仆闻之喜甚,闻阁下将随‘万年清’至沪,望能携妻女来宁一叙,至盼。” “阁下谦谨有度,家小随行,同行之官必能为之照料。从前外官北来,多以避人若仇为故习。阁下宜稍讲晋接,不且学避见之陋习。书至之日,候待北行。即问台安,诸惟心鉴,不具。” 林义哲看完了曾国藩的来信,也不由得心惊于曾国藩得知消息的速度之快。 不数日,一切准备停当,“万年清”号便从马尾港出发,北上前往上海。 由于“万年清”号此次北上完成维修之后便要直航天津受阅,因此时间可以说比较紧,相关人员全部随舰启行。此行是由船政提调吴大廷带队,除了林义哲之外,随行的还有吴大廷的部下、原“长盛”兵轮管驾吴世忠。 吴大廷字桐云,是湖南沅陵人。咸丰五年举人。1866年(同治五年)奉旨以按察使衔分巡台湾兵备道,在任期间兴利除弊,数为胡林翼、曾国藩等所荐,1868年,吴大廷因病请假回福建原籍治理,后经左宗棠、沈葆桢等协商、奏报,改赴船政任职提调。 吴世忠原在吴大廷属下任职,早年与外国人多有交道,通英语、航海。1867年3月,美国商船“流浪者”号在台湾遭遇海难沉没,船长夫妇和大部分船员上岸后被高山族土著杀害,中方处理此事过程中,美国驻厦门领事李仙得也前往台湾与高山族谈判订立保护外国遇难商船海员的协议。李仙得到达台湾、前往土著番界的时候,吴大廷派出吴世忠任通事(翻译、联络官),可以说是当时凤毛麟角的洋务操作性人才。吴大廷来船政任提调后,作为吴大廷的幕下,吴世忠也在此时进入船政。最初担任福建购买的“长胜”轮船管驾,后来为了给“万年清”采购船材,又与船政总监工叶文澜等一起前往暹罗负责经理。在来“万年清”号之前,他刚刚还在暹罗的密林中选材。此时吴世忠的官职为湄州营游击,是船政不可多得的驾驶人才。吴大廷这一次北上参阅把他也带来了,其实是有让他“学习业务”的意思在里面。 此时在“万年清”号上,可以说集中的都是肯于任事而开明的洋务派能员干吏。 而“万年清”号上年龄最小的乘客,便是林义哲的女儿林语曦了。 头一次带幼女出海,林义哲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怕女儿受不了轮船的海上颠簸。而让“万年清”号上所有人感到惊讶的是,小小的林语曦不但丝毫没有晕船的意思,反而对坐船十分适应。 呀呀学语满甲板乱爬的小语曦,很快便成了“万年清”号上人见人爱的开心果,对于漫长而枯燥的远航旅程来说,她的存在让这次航程变得不再乏味沉闷。 “万年清”号一路顺利到达了上海,进入耶松船厂的船坞,开始了全面的维护和修理。 耶松船厂是英国商人同治四年(1865年)在上海设立的船舶修造厂。该厂原为美国伯维公司所有,后由英商购进,改为耶松船厂。耶松船厂是上海较早的一家大型外国木工修船与造船厂。耶松船厂有一座长112.8米,门宽16.46米,中宽15.24米的大船坞,满潮时可容吃水4.27米的船舶。对于“万年清”号这样的大型军舰来说,耶松船厂无疑是很好的选择, 在将“万年清”号入坞维修事宜安排妥当之后,林义哲便带着妻女及随从动身前往南京,专程拜会曾国藩夫妇。 而让林义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时任两江总督、即将调任直隶总督的曾国藩,竟然会派一艘蒸汽轮船前来迎接他! 而这艘蒸汽轮船,便是江南制造总局制造的明轮式炮舰“恬吉”号! 当林义哲来到“恬吉”号的甲板上时,内心之的激动,不亚于“万年清”号的船成下水。 事实上,“恬吉”号于1868年8月8日下水,早于“万年清”号,应该是自试验型的“黄鹄”号小轮船后,中国自制的第一艘蒸汽轮船。 “恬吉”号是一艘蒸汽明轮炮舰,全木质结构,排水量600吨,装炮5门,和“万年清”号相比,已经显得落后。熟知中国近代造船史的林义哲对于明轮船并不陌生。因为自蒸汽动力轮船问世后,最初广泛运用的就是明轮船。“恬吉”号诞生之日,正值明轮船即将退出历史舞台之际,江南制造局建造这样的轮船,其实是带有一定的保守技术试验性质。“恬吉”号除蒸汽机外,全部为江南制造局自制,蒸汽机采取的是购买二手货修整翻新。由于图纸是美国旗记铁厂以前曾经修造的舰船图纸,材料也是李鸿章购买旗记铁厂时一并购入的厂中原有储材,因而“恬吉”号的建造速度较快。 “中国造船之父”的名头,左宗棠虽然费尽心机,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抢到手。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月票! 第五十五章中兴名臣 “恬吉”号竣工后,首先在吴淞口外海面试航,由近及远又驶至浙江舟山洋面后返回。1868年9月28日从上海驶抵江宁,时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藩亲自登舰试航,测得逆水航速为10节,“恬吉”号航试取得了成功。经曾国藩安排,“恬吉”号留用于两江,主要承担长江内河的巡防以及运输工作。 而曾国藩安排“恬吉”号前来迎接林义哲,当中所蕴含的深意,无疑是不言自明的。 林义哲一行人上了“恬吉”号,管带冯瑞光便下令直驶江宁。林义哲注意到“恬吉”号的驾驶人员包括大副二副三副竟然全是清一色的美国人,不由得十分惊奇。 “我水师目前通驾驶者全无,涤帅是以任命洋员驾船,而使我之官弁在旁观摩学习,以期日后可独当一面。”冯瑞光看出了林义哲心中的疑惑,笑着说道。 “此不失为速成之法。”林义哲点头对曾国藩的作法表示了赞同,同时也深深的感觉到,近代中国想要崛起的艰难。 好多事情,都需要从一点一滴做起才行。 船到江宁,冯瑞光将林义哲一行人送至两江总督衙署,曾国藩一家人早早的便候在了内堂。 当林义哲第一眼看到曾国藩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面容清矍一眼望去颇有威严却又不失慈眉善目的老人,便是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之一的曾国藩。 此时的曾国藩,面容和林义哲在原来的时空中见到的关于他的照片已多有不同,现下的曾国藩,眉毛发须均已斑白,显得很是苍老,加上患了眼疾,气色显得不是很好,但精神头看上去还不错。 想到这位晚清名臣再过数年便将做古——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天津教案”的巨大刺激,他也许还能多活几年——林义哲的心头莫名的感到一阵悲伤。 也许,这将是他和这位老人的最后一面了。 能否把那个对他的声誉影响极坏的“天津教案”的结局改变,延长这位可敬的老人的寿命? 林义哲强压下心头的思绪,带着陈婉等人上前给曾国藩夫妇行礼,又和曾纪泽曾纪鸿兄弟见礼,分宾主落座之后,便如一家人一般的交谈起来。 “一别经年,鲲宇已然出落得一表人才,我都不敢认了。”曾国藩看着林义哲,显得很是开心,“昔年总角幼童,已然成家立业,就仿佛一转眼的事儿,呵呵。” “是啊!那一年,我记得鲲宇才这么点儿。”亲热地抱着林语曦的曾夫人欧阳氏笑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对陈婉说道,“生的可俊了,脸蛋儿红红的,象个小女娃娃一样,不多言不多语,也不哭闹,就是跟在婉儿身边,呵呵,后来走的那天,哭的那叫一个不舍,婉儿还记得吗?” “记得。”陈婉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看林义哲,眼中满是幸福的笑意,“干娘那时候怎么哄他也哄不住。” 听了她们的话,林义哲心中暗暗打鼓,生怕她们再说那些以前关于自己的细节,因为他对于这些“往事”,是一点概念也没有的。 “就是,后来还是婉儿劝他,说将来嫁给他,他才不哭了。干娘没哄住他,可是却帮你们定下了亲事。”曾夫人看着他们小夫妻,又看了看怀中幼小的林语曦,说着说着,便掉下泪来,“这一晃儿多少年没见,你们都成家了,孩子也都这么大了……” “娘,今儿个是高兴的日子,您怎么还掉起泪来了。”曾国藩的六女儿曾纪芬笑着劝慰道。 “是啊是啊!瞧瞧,都这么多年了,都做了姥姥,还是不长进。”曾国藩笑了笑,对林义哲说道,“此次率‘万年清’来沪,诸事顺遂否?” “回曾公,一切还算顺利,到沪后,船坞正好空着,便直接入坞修理,待船体修葺完毕之后,便重新上漆涂装,以备朝廷检阅。”林义哲答道。 “‘万年清’击灭海盗,救得商船平安之情形,我已从邸报得知,听说你当时便在船上,还亲手发枪射敌?”曾国藩又问道,“可有此事?” “回曾公,确有此事。”林义哲说着,向庭下招了招手,早就候在那里的一名亲随上到堂前,将装着林义哲的那支狙击枪的布囊捧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打开布囊,将狙击枪取了出来,上前呈给了曾国藩。 曾国藩看到枪上的瞄准镜,眼中闪过讶异之色。 “这枪也是你自己弄出来的?”曾国藩接过枪,细细的验看起来。 “是。”林义哲笑着答道,“此枪亦是用曾公所赠之比国排枪枪管改制,装有千里镜,以易于取准。” 曾国藩举起枪,将左眼凑到瞄准镜前,然后举着枪望向院子,看了起来。 “既可望远,又可取准,不错不错。”曾国藩注意到了院子里放着的一个两人抬的大木箱,若有所悟,将枪放了下来,交给了身边的两个儿子,“你们看看吧,鲲宇的手艺和巧思,我看犹在洋人之上。” 曾纪泽曾纪鸿兄弟一同上前,一边观枪,一边赞叹起来。 “鲲宇学贯中西,又能学以致用,不负圣人之教,端的难得。”曾国藩慨叹道,“惜乎国内少年一代,能如鲲宇者太少。” “曾公过誉了,晚辈愧不敢当。” “那箱子里,便是那‘六管神机连珠枪’么?”曾国藩指着院子里的大木箱,问道。 “正是。”林义哲恭声道,“晚辈自得曾公赠枪后,不敢忽慢,昼思夜想,幸不辱命,制成此枪。此次来沪,便顺路带了来,请曾公一观。”林义哲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亲随们打开箱子组枪。 “三门连珠枪,便击灭百余海盗,当真是匪夷所思。”曾国藩看着林义哲的两名亲随麻利地打开箱子,将“林氏机枪”在轮式枪架上架好,不由得悚然而惊,“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晚辈这就给曾公演示一番,请曾公亲手一试。”林义哲道。 曾国藩起身,来到了院子里,林义哲看到机枪已然架好,又亲自上前查看了一番,此时衙署内的亲兵见到总督大人要试枪,便搬来了数个草垛标靶,摆在了院子里,林义哲装弹完毕之后,将机枪枪口对向标靶,又将收集弹壳的口袋在机枪旁边挂好,然后请曾国藩在发射位坐下,教他握住了摇把。 欧阳氏夫人和曾纪芬也想让前观看,陈婉微笑着拉住了她们,示意她们不必上前,只在门口处观看即可。 曾国藩按林义哲所说,缓缓摇动摇把,“林氏机枪”的枪口瞬间喷出道道带有淡淡火苗的白烟,伴随着轻快的“突突突……”枪响,密集的子弹飞速射出,将前方的木制人形标靶打得粉碎。 林义哲帮助曾国藩缓缓的转动着枪身,有心让他体验一下扫射的感觉,伴随着子弹的扫射,不一会儿,草垛便一个接一个的起火,木质标靶则不是被拦腰击断,便是被打得粉碎,看到失去标靶的子弹竟然飞向院墙,将照壁打得石屑乱飞,林义哲赶紧示意曾国藩停手。 看到这一地碎片狼藉,坐在发射位上的曾国藩眉头紧皱,久久不能一语。 林义哲注意到曾国藩的脸色阴晴不定,心中疑惑暗生,但他并没有发问,而是静静的立在一旁。 一旁的曾氏兄弟见到父亲眉宇间似有忧愁之意,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许久,曾国藩才回过神来,向后伸了伸手,林义哲会意,急忙上前,小心的将老人扶了起来。 “此枪快利竟至于此,难怪能击杀数百海盗。”曾国藩喃喃道,“太快了!……” 林义哲感觉到了曾国藩的手在微微颤抖,知道刚才的试枪给了老人太多的震撼,心下略有不忍。 “此枪构造如何?西洋之器,过于求机括之巧,巧件则易损,且制备不易,”曾国藩道,“不知此枪可否便于大批制造。” “此枪式西国已有,正如曾公所言,有些部件过于复杂,晚辈此枪,已尽量简化,易于制备。”林义哲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曾国藩点头道。 “此枪不足之处,在于枪管乃是铜制,射击一久,便会过热,易于炸膛,危及射手。若能改为钢制,便无此弊。”林义哲一边扶着曾国藩往回走,一边说道,“钢制枪管我国目下尚不能自产,晚辈详查比对之后,以为采用美利坚国之‘林明敦’步枪枪管为好。” 林义哲扶曾国藩回到座位上坐好,曾国藩的目光又落在了放在院子里的“林氏机枪”身上,这一次他注意到了枪旁挂着的那个用于收集弹壳的口袋,林义哲赶紧解释道:“西洋枪弹,价格昂贵,为节省起见,晚辈是以设计了这弹壳收集袋,以收集其弹壳,回收利用。” “以此枪为战,可收以一当十之效。”曾国藩没有去评价林义哲这个看似“小气”的设计,而是突然发起感慨来,“若此枪早几年出世,东南半壁或不至蹂躏至此,我也不至于落下这‘曾剃头’的恶名了……”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五十六章季高谰言 听到曾国藩如此说,林义哲明白这位“中兴名臣”看到如此杀人利器之后此刻心中的痛苦,理解了他刚才何以会有那样的表情。他知道,晚年的曾国藩,曾经纠结于自己一生杀人太多,颇有悔意,是以有方才之言。 曾国藩作为一个著名的历史人物,后人对其的评价也经历了大起大落,近百年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曾国藩褒扬者有之,斥骂者也不乏其人,从后世一开始的大肆贬低到后来的极大推崇,可谓历史上少有这样身后仍能引起如此大争议的人物。 究其原因,推崇儒家“仁,义,礼”思想的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天国时的血腥行为带给人们的巨大反差,是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毕竟,仁义与血腥,这两个天差地别的词汇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出现,是多么的难以解释。 而民间流传“曾剃头”、“曾屠户”的称号,便是曾国藩在湖南组织团练镇压太平军时实行的高压铁血政策而来。 而对于曾国藩的所作所为,林义哲一直抱有深深的理解和同情。 作为一位一直怀有“经世济用”“忠君爱国”思想的儒者,面对的则是“百年罕遇之巨寇”,曾国藩及其湘军在同太平军战斗初期,并不是一帆风顺,而是象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曾国藩本人就曾两次跳江亡命,所幸大难不死。即使是战绩辉煌之时,粮草、军饷、辎重、奖赏,仍事事限制他。满清贵族的排汉势力和恐惧心理,对太平军的连年征战,让他身心俱疲,曾国藩此人并非嗜血者,他是看到太平天国运动造成的危害太大,不得不压制,才无奈采取了血腥手段。 作为清代以文人而封武侯的第一人,他承受的压力不是那些无聊又无耻的清流文人所能体会的,也非一般的文臣武将所能了解。总是在君子与魔鬼之间转变,使曾国藩的内心经受了极大的折磨。毕竟,作为一个儒者,不能通过仁义礼智信的手段来维护国家政权,而不得已通过武力镇压来实现,他的内心一直承受着剧烈的煎熬,哪怕是直到功成名就的晚年,亦是如此。 “积玩之后,当振之以猛;但愿良民有安生之日,即身得残忍严酷之名,却又如何?无聊文人之戏言,曾公大可不必理会。”林义哲道,“天下之人,知曾公者多矣,并非全是盲者。” “说的好,呵呵。”曾国藩笑了起来,显得很是欣慰,“好久不曾听人说过这么痛快的话了。” “闻鲲宇此言,当可浮一大白。”曾纪泽也对林义哲的直言感到痛快,在一旁笑着说道,“鲲宇难得来一趟,若是公务不忙,便多留几日如何?” “是啊是啊,难得来一趟,就多住几日吧!”曾夫人也道。 林义哲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陈婉,爱妻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企盼之色。 这时曾国藩说道:“‘万年清’已平安至沪,入坞修葺,想是已安排周详,则不必事必躬亲,小住两日再回去,当是无碍。” “晚辈从命。”听到曾国藩发话,盛情难却之下,林义哲便点头答应下来。 只是林义哲并不知道,正是在这几天,一场看不见的风暴已然悄悄降临。 在林义哲率“万年清”号北上半月之后,沈葆桢上奏朝廷,称已派船政提调吴大廷督率“万年清”舰于当天启航北上,请朝廷派大员检验。随着这份奏折,沈葆桢还附带了一套船政绘制的“万年清”号船体、蒸汽机、锅炉图纸。奏折中沈葆桢始终没有用自己拟定的“万年清”舰名,而是使用“第一号轮船”的称谓,并恭请朝廷“宠赐嘉名”。 但是让沈葆桢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久之后,他竟然接到了朝廷这样的回复:“军机大臣奉旨:览奏均悉。左宗棠奏船政所造蒸汽轮船并未尽善,闻该船在沪修补,著其先不必北来,特谕曾国藩就近查明具奏,再行起程。该部知道。” 而随着回复前来的,还有一份左宗棠参劾船政的奏折抄本。 差不多与此同时,也就是林义哲到达南京的第二天,两江总督衙署也收到了军机处的谕旨,谕旨要求曾国藩详细查明“闽厂所造第一号蒸汽轮船情形具奏”,同样也附了一份左宗棠参劾船政的那份奏折的奏本。 “左季高的折子,你好好看看吧。”曾国藩看完谕旨和奏折之后,不动声色的将它们递给了林义哲。 林义哲接过谕旨扫了一眼,便看起了左宗堂的奏折来,当他看到奏折的题头竟然是“闽省船政局造船玩延讳饰请旨申饬折”时,不由得心下大怒。 “奏为闽省船政局制造蒸汽轮船任意玩延,船政大臣有意讳饰,请旨申饬,以儆将来,恭折仰祈圣鉴事。” “窃查闽省船政局制造蒸汽轮船,自同治六年开工以来,业经船政大臣沈葆桢会奏在案。窃念轮船为御侮之备,制造、驾驶贵求其精。工程处绘图定式,分饬各厂制造。船成迨先后试洋二次,首次在内洋,风平浪静,有无瑕疵,不能立现。试洋后工犹未竣,而后二次外试远洋,又未详查水情,误驶浅滩,致船搁浅遇盗,船体受损,而船政提调吴仲翔、帮办林义哲等弗顾大局,径请船政宪具奏北上请阅,俨如居贾者以劣货售人,一出门则真赝皆弗顾。故一经风浪,百业病生。该船费国家数十万帑金,岂容儿戏!现该船竟驶至沪,于洋厂大修,实属有意欺蒙!臣昔年奏设船政局,原为自强之计,具有深意。该局员匠蒙国家豢养作育多年,应如何诚心讲究,以期精益求精,庶不负国家重费帑项,创设船政之至意?闻近年该局员匠愈趋愈下,制造员绅之骄肆,监工之不力,均不似初创之时。逖听之余,曷胜愤懑!” “该局尚有承造之多船未成,似此泄沓从事,殊负设立船政初心。相应请旨,将船政大臣沈葆桢严行申饬,并请敕下该大臣,督饬提调,破除情面,切实整顿。各员绅、洋匠、监工人等,如果实心任事,出力者从优保奖,其意存诿谢并捏造语言欺饰者,概予革退,毋许滥竽偾事。庶几人知劝惩,日起有功,以期仰副朝廷设立船政之至意。” “是否有当?谨专折具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林义哲看完了左宗棠的奏折,强压住了想要把它撕得粉碎的冲动,冷笑道:“真是睁眼说瞎话,一派胡言!无耻之极!” “你先稍安勿躁。”曾国藩摆了摆手,心平气和的说道,“想必幼丹那里也已经接到朝廷的谕旨了,还有这份折子。两宫也不是偏听偏信,既然将他左季高的折子转了过来,就是在给船政自辩的机会呢。” 林义哲听到曾国藩这么一说,立刻冷静了下来。 “‘万年清’舰是否真如他左季高折中所言,一经风浪,百业病生?”曾国藩看到林义哲双拳紧握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问道,“我想还不至于象他说的那样脆薄不堪吧?” “若真是象他说的那样,晚辈也不敢携妻儿乘此船前来啊。”林义哲知道曾国藩是在逗自己,也笑了起来,“真要如此脆薄,天有不测风云,一旦真出了事,晚辈全家可就再也见不到曾公了,岂不是一生憾事?” “他左季高在折子里居然专门提到了你,想是你得罪他不轻。”曾国藩从林义哲手中拿回左宗棠那道折子的抄本,又看了一眼,说道,“你说说,是因何得罪的他?” “晚辈得罪他左季高有二,一是船厂厂址之设,二是为了这轮船船型。”林义哲说道,“换址之风波,曾公想已知晓。晚辈是首倡换址之人,新址又是晚辈所选,自然遭左季高忌恨。而因为新式轮船的船型,晚辈又得罪了他。” “原来如此,你且说说这船型之争是怎么回事。”曾国藩点了点头,示意林义哲说得详细一些。 “船政创设之初,左季高便给船政定下建造船只的船型为兵商两用之船,即有事则以为兵船任战,无事则以为商船,运货捕盗。须知近世造船之法,船型功用皆有侧重,兵船即兵船,商船即商船,兵船以能堪任战为主,商船以装载多货为主。而左季高非要兵商两用,实则是兵商两误,‘万年清’舰即此类也。”林义哲说道,“以之为兵船,则火力太单;以之为商船,而载货量又小。此次‘万年清’海上遇盗,遇盗船十余艘围攻,炮火单薄,战之多时,竟不能沉其一船,所幸盗船欲跳帮劫夺,靠得太近,神机枪方得以急射击灭之,不然,则此船不复为朝廷所有矣。” “‘万年清’尚在设计时,晚辈便指出‘兵商两用’之不当,然船政各员畏惧左季高,不敢换型,是以造了这非驴非马之船。晚辈两次得罪左季高,即在此也。” ————分割线———— 努力更新中!求收藏推荐鼓励! 第五十七章幕后玄机 “原来如此。”曾国藩听到林义哲说出“非驴非马之船”的话来,禁不住莞尔,“难怪他左季高如此忌恨于你,竟然不惜黑白颠倒,还在折子里单单提到你这个后辈之名。” “晚辈也没想到,他竟然敢如此是非颠倒。”林义哲叹道,“而且还说的理直气壮。” “推本溯原,如果不是这船因他左季高提的‘兵商两用’造得非驴非马,‘万年清’遇上了海盗,本可一鼓而灭之,而不致为海盗击损,又去洋厂大修。”曾国藩捻须微笑道,“所以说此事倒也不难办,只须向中枢说明真相,指明其实是他左季高的责任,他自然会偃旗息鼓知难而退。” 听到曾国藩几句话便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症结所在,林义哲心下不由得暗暗佩服。 “全凭曾公为船政作主。”林义哲长揖拜谢道。 “他左季高的这盆污水,咱们还是要泼回到他身上。”曾国藩说道,“此事也不急在一时,既然朝廷要我查明详情具实回奏,那就等‘万年清’号维修事毕再说。” “是。” “明日你我便去上海,我倒要亲眼见识一下,这非驴非马之船是何等模样。”曾国藩笑道,“顺便听你说说西洋船学。” “晚辈从命。” 第二天,曾国藩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下,随林义哲乘坐“恬吉”号轮船前往上海耶松船厂,查看“万年清”号的维修情况。陈婉母女则暂留住在曾国藩家里陪伴欧阳氏。 不日“恬吉”号到达上海,曾国藩父子即和林义哲来到耶松船厂,此时吴大廷等人已从上海道府衙处得知了左宗棠参劾船政和朝廷命“万年清”号暂缓北上受阅并由曾国藩前来查验的消息,一个个都忧心忡忡。看到林义哲竟然把曾国藩领来了,吃惊之余,也不禁惊讶于林义哲的办事效率。 由于“万年清”号受损并不严重,在造船厂工人的努力下,船壳已然修葺一新,并且重新涂上了法式天蓝色涂装,船底铜皮也刮洗完毕,修长的舰体加上华丽的涂装,使“万年清”号看上去非常漂亮,因而这条船给曾国藩的第一眼便留下了十分良好的印象。 “船政能造出如此好船,实属不易。”曾国藩叹道,“惜乎为‘兵商两用’所误。” “曾公所言极是。”吴大廷听出了曾国藩话里似乎对船政很是同情,急忙说道,“此船虽有不足之处,然在国内,尚无第二艘可与之比肩者,确为新利之船。” “此船绝非不明事理者所言那般不堪。”曾纪泽完全被“万年清”号给吸引住了,不由得对左宗棠折子里的批评很是不满,只是他作为后辈,不好当着父亲的面指责长辈罢了。 “此船之弊,在于货舱占了太大的面积,挤占轮机舱和炮位空间过大,”林义哲说道,“不过,此船还是有很大的变通改造余地的,若是能善加改造,便可成为一艘真正的战舰。” “哦?你且说说,当如何改造成战舰?”听了林义哲的话,曾国藩饶有兴致的问道。 “既然是战舰,便不需货舱,可将货舱废去,扩大轮机舱室,将原有商船所用之立式蒸汽机撤去,加装马力更大之卧式蒸汽机,可提高速力,降低吃水。再将甲板降低,拆掉舷墙,将炮位下凹,成地阱炮式,以降低重心,减少被弹面积,保护炮手安全。”林义哲有条不紊的说起了自己对于“万年清”号改造的想法,“‘万年清’之原有火炮皆为旧式二十四磅小炮,操纵不易,射界又过于狭窄,可将原有八门火炮撤去,换成四门大型火炮,沿舰面中线布置,并改为换门架式,增大射界。这样炮数虽少,却可前后左右四面射击,既减轻了重量,又增强了火力。” 听到林义哲说的言简意赅,而且条理清楚,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得出的结论,曾国藩面露赞许之意,曾纪泽兄弟和吴大廷等人则一个个惊佩不已。 “他左季高既然让你的名字上达天听,我不妨再帮你一帮,送个顺水人情给你。”曾国藩看着林义哲,捻须微笑道,“老夫这就拟折,你可将刚才所言,写一个夹片,我给你递上去。” 听到曾国藩言下之意是打算帮着船政说话了,原本担心曾国藩和沈葆桢不睦不肯援手的吴大廷等人无不大喜过望。 送走了曾国藩父子之后,林义哲回到居所,正在琢磨着曾国藩要他弄的这个夹片该怎么写,门突然开了,徐润走了进来。 “先生还未休息?”林义哲看到徐润面色有些憔悴,可能是岁数大了跟着自己一路车船劳顿之故,便关心地问道。 “大人不也还没歇着么?”徐润笑了笑,说道,“大人未歇,老朽怎敢休息。” “先生说笑了。”林义哲笑着请徐润坐下,“先生此来,可是有话要说?” “大人不觉得,这一次左季高的上奏和朝廷的谕旨,来的很是突然么?”徐润问道。 “是啊,事前全无征兆,真有些措手不及。”林义哲点了点头。 “‘万年清’舰刚到上海,左季高的折子便倒了,他知道的消息,可是够快的啊!”徐润道,“大人没想过这当中的缘由么?” “先生是说,有人给左季高通风报信了……”林义哲猛然一惊,想起了周开锡在病榻前和自己说的话,一下子便想到了胡雪岩身上,“难道……” “八成便是此人作怪。”徐润点了点头,“不然,左季高何以知道得如此详细?” “其实他这是在害左季高。”林义哲冷笑了一声,说道,“本来‘万年清’船成,我还担心他左季高把功劳全写在自己头上,没想到他竟然会藉此对船政发难,真是蠢不可及,害人害已。” “是啊,所以,此事对我船政来说,是坏事,也未尝不是好事。”徐润说道,“左季高现在便掣肘若此,此后必成船政大敌,船政日后发展,未免阻碍重重,这是坏的一面;好的一面,便是船政从此可与他左季高再无关系,不受其遥控,走上正轨。” “先生所言极是。”林义哲听了徐润的分析,不由得连连点头,“依先生看,现在当如何处置?” “大人可是在琢磨这夹片当如何写?”徐润没有回答,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 “是啊!曾公要我写夹片,他帮为代奏,我现下还未想好。”林义哲脸上微微一红,他当然没法告诉徐润他从来没写过这样的东西,只好用了委婉的说法。 “老朽已经写好了一份,大人请看。”徐润从袖中取出了一份纸稿,递给了林义哲,“大人若是觉得哪里有不足之处,老朽再去改过。” 林义哲大喜过望,赶忙接过打开看了起来。 “先生的文采,我是万万比不上的。此次船政得脱大难,当全拜此片。”林义哲看完了徐润帮他写的夹片,赞叹不已,“此片一字不用更易,就这么上去好了。” “大人过誉了,此是老朽份内之事,大人千万不要见外。”徐润笑道,“老朽既入大人幕下,自当为大人分忧,大人实心任事,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在文牍之上,老朽代劳,理所宜然。” “那以后我可就不和先生客气了。”林义哲虽然在前世便古文功底不错,但他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来到了清朝,面对各种文牍信札,还是不免生涩。他之前一直在为这些之乎者也骈五骈六的东西烦恼不已,现在终于不用发愁了。 他现在才深深的体会到,有个好师爷,是多么的重要。 有清一代,可以说是师爷的全盛时代,也是师爷活动的主要时代。清代地方主管官吏,上自总督、巡抚,下至知州、知县,一般都要聘请若干位师爷帮助自己处理政务。以州县而论,清代全国共有1500多个州县,绝大多数州县都聘有师爷。每一州县的师爷多则十数人,少则二三人,合计全国州县师爷不下万人。如果再加上总督、巡抚、布政司、按察司、知府等衙门中的师爷,数量就更可观了。因此,当时社会上流行着一句谚语:无幕不成衙。作幕就是当师爷,清代师爷极为活跃,在清代官场和社会中的作用极为重要。他们是幕主的亲信、智囊、私人助理,幕主将他们倚为左右手,委以重任,不可或离。他们本身虽然不是官,但是所办的都是重要的官府公事。他们手中掌握了相当一部分官府的实际权力,虽说是佐官以治,实际却在很大程度上是代官出治。 林义哲此时还想不到,自己的这位师爷,将来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助力,这次的代写夹片,只是刚刚的开始。 林义哲和徐润商谈起接下来该如何应付的事宜,而差不多与此同时,曾国藩也在自己的书房,沉思了一会儿,提笔写起了奏折来。 杭州城内,正自和妻妾兴云布雨的胡雪岩,突然莫名的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五十八章天津受阅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 此时,时年三十四岁的慈禧太后正看着曾国藩的回奏。而在她的身边,十三岁的同治皇帝正在那里苦思冥想的做着诗文。两位帝师则小心的陪侍在了一旁。 “……臣接旨当日,即乘‘恬吉’轮火速赴上海耶松船厂查验,时船政第一号轮船已上坞维护,船体已然修葺一新,不日便可下洋。臣讶其速,遂会同船政提调吴大廷、帮办委员林义哲就坞当面查验,知该蒸汽轮船受创轻微,以船政无大船坞可容,为保万全,乃来沪修理,并就北上受阅。……查该兵轮船体坚固,机器锅炉皆整齐簇新,各处细件,未有缺损。维修事毕,重又下洋试航,航速快疾,敏捷灵动,华夷观者如堵,诧为未有之奇。臣又亲乘之展航外洋,往返于宁沪之间,均未见丝毫阻涩之意,非左宗棠所言之一经风浪,百业病生。……据船政帮办委员林义哲所言,该船确有未能尽善之处,然非船政员匠不用命之故,实是船政初创时,左宗棠坚使造兵商两用之船所致。左宗棠不通西洋船学炮说,妄定船政大计,不容他人置评。其自以为兵商两用之船可节费增效,实则兵商两误,以之为兵船,则战力低下,以之为商船,则运货无多。……追本溯源,皆左宗棠妄言擅专之过……” 慈禧太后将折子反复的看了几遍,点了点头,将折子放在了一边。接着取过折子内的夹片,看了起来。 “……左宗棠视船政为其私脔,罔顾实情,一意孤行,威扬跋扈,船政诸员为其积威所迫,皆不敢有异言。臣家世受国恩,臣祖林文忠公之教犹在耳畔,臣不忍国帑虚掷,又无力与左宗棠相抗,乃阴求日后改造之法,以求补牢于亡羊……” “……如今之计,当除左宗棠‘兵商两用’之谬,变该蒸汽轮船为真正能战之兵舰,臣与洋员技师反复推敲,定改造之法,一为除货舱,换轮机,即全去无用之货舱,增大轮机舱,将原有商船所用之立式轮机换为兵舰所用之卧式轮机,此法可加大动力,降低重心,减少吃水。二为降低甲板,变更炮位,将原有十尊小炮撤除,改可旋转式大炮四尊,沿舰面中线布置,两侧各扩开炮门,使之可前后左右射击,如此炮数虽减,而火力则更强,而船重亦减,吃水又减。因减吃水一项尤为至重,盖我国沿海各港大都未经机器疏浚,吃水稍深,便不易通行。如此便可畅行无阻……” 慈禧太后饶有兴致的看完了这道夹片,这才注意到了上面的作者,竟然是一个叫“林义哲”的陌生名字。 慈禧太后想起来了左宗棠的折子里好象提到了这个名字,她又取过了曾国藩的奏折看了一眼,在上面也发现了这个名字,她注意到了他的职衔是“船政帮办委员”。 慈禧太后随即将沈葆桢上奏为船政辩解的折子也翻了出来,看到了上面写有“臣内侄船政帮办林文忠公之孙林义哲曾提该船缺陷,言名为‘兵商两用’,实为‘兵商两误’,然兵商两用乃左宗棠所定,臣不敢有所改动,遂未纳其言”的字样。 慈禧太后又看了一眼夹片,她的目光落在了“臣家世受国恩,臣祖林文忠公之教犹在耳畔”的字样,刹那间明白了,写这个夹片的人,竟然是林则徐的孙子! 慈禧太后掐指大概算了一下林义哲的年龄,发现他应该是和自己的儿子爱新觉罗·载淳——也就是同治皇帝的年龄仿佛,她又把夹片从头到尾的细看了一遍,发现他写的浅显明白又不失文采,自己甚至能通过他的描写很容易的想象出蒸汽轮船改造后的样子。 慈禧太后看了看正在苦想诗文的同治皇帝,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慈禧太后提起朱笔,在曾国藩的折子上写下了批复:“该员似有真才实学,饬其认真监督,改造蒸汽轮船为可战之舰,一切人工原料,该员皆可调配。务求改造成功,否则唯该员是问。钦此。” 写完了这道批复,慈禧太后看到同治皇帝竟然在那里憋了这么半天却没写一个字,不由得怒气升腾,她猛地站起身来,同治皇帝觉察出了她的动作,急忙又摇头晃脑装模做样的在那里吟哦起来。 慈禧太后脸色铁青的上前取过同治皇帝刚做的诗文看了一眼,便狠狠的将它们摔在了地上。 这些诗文,一句句都是前言不搭后语,根本读不成句。 慈禧太后想起了刚才和儿子年龄相差仿佛的林则徐之孙林义哲写的那道极具文采又易读的夹片,不由得心中一阵气苦。 事实上,慈禧的文化水平并不高,连她都看不下去的诗句,水平真是可想而知。 “皇帝!我等对你寄予厚望,为你延请名师,而皇帝却拿这些来回报我么?” 看到母亲发怒,同治皇帝赶忙起身,惶恐地跪了下来。在他的身边,两名帝师也跟着跪下了。 “额娘息怒!儿子无能,让额娘伤心了!” “皇帝!你如此不成器!将来我如何放心把大清江山交予你手?!”慈禧太后厉声道。 慈禧太后的吼声响彻在阁子里,把帝师之一的翁同龢给吓了一大跳。 好容易结束了这如同上刑一般的给皇帝授课的苦差事,翁同龢回到了家里,在日记里记下了这样的文字: “……今日课题‘重农贵粟’,诗题‘东风已绿瀛洲草’,得洲字。文思极涩,初稿几无一字可留,且虚字亦不顺,复逐字拆开讲过,仍凑泊而成数段,未毕退。午正再入,坐四刻而不成一字。遂作诗,诗亦不佳。太后怒极,斥之,余等皆惶惑无地,如此光景,奈何奈何!”(话外音:如此废柴的皇帝,也难怪慈禧迟迟不能归政……) 陕甘总督行辕内,此时左宗棠正在桌前批阅着公文,这时,一名亲随手捧装公文的木匣走了进来。 “大人,廷寄到了。” “放这吧。” 亲随将廷寄放在桌上之后,便躬身行礼退出,左宗棠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取过廷寄打开,看了起来。 而当他看到朝廷给自己的谕旨时,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军机大臣字寄,同治八年九月十六日奉上谕:左宗棠前奏船政任意玩延,船政大臣有意讳饰事,览奏均悉。著两江总督曾国藩就近查明具奏,曾国藩回奏船政所造蒸汽轮船确系新式坚利之船,未尽善之处,系左宗棠‘兵商两用’之误,非船政造船不坚,有意讳饰。现该船已在沪检修完毕,著其不日北来,俟三口通商大臣直隶总督崇厚检阅事毕,再回闽厂改造。特令船政帮办林义哲监督改造事宜。将此由六百里各谕令知之。” 看完了这道谕旨,左宗棠一时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从头凉到了脚底。 左宗棠放下了谕旨,他此刻感到气闷难当,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想不到却成就了这竖子小儿之名!”左宗棠狠狠一拳擂在了桌子上,恨恨大骂起来,“曾国藩老儿!你这忘八蛋!” ※※※※※※※※※※※※※※※※※※※※※ 1869年10月25日,商船云集的天津大沽口驶进了一艘特殊的轮船,引起在此停泊的各国船只的注目,天蓝色的船身,飘扬着红底金龙三角牙旗,犹如一匹横空出世的天马,中国自己的蒸汽军舰“万年清”号便在这一片惊叹声中缓缓进入海口,驻泊在紫竹林津海关前。 三口通商大臣直隶总督崇厚奉旨登舰,对“第一号轮船”进行检验。吴大廷率林义哲吴世忠等人迎接,崇厚先是对于军舰的命名加以认可,正式谕令“第一号轮船”使用“万年清”的舰名。并告诉吴大廷等人,船政大臣沈葆桢奏折附件呈送的军舰图纸,已经引起了同治皇帝和慈禧太后的兴趣,“留中备览”。 看到是崇厚前来验收“万年清”号,林义哲放下心来。他知道,左宗棠这一次对船政和自己的攻击,已经被完全的瓦解了。 崇厚字地山,是满洲镶黄旗人,与那些依靠血缘、家世迈入官场的八旗子弟不同,崇厚经历十年寒窗考中举人,而且思想开放,是晚清官场上著名的洋务人物,著名的天津机器局便是他在天津创办,朝廷选择这样一位开明人物验收“万年清”号,无疑是船政可以期待的最好境遇了。 让林义哲没想到的是,崇厚这一次上船,只是宣旨,完毕后和吴大廷等人寒暄一番之后便走了。 11月5日,崇厚带同天津镇总兵陈济清以及直隶的洋务人员和外国工程技术人员一并登上“万年清”号,准备乘坐出海试航。由于连日西北风大作,天津内河水浅,吃水较深的“万年清”舰行驶极为艰难,可以说“节节阻滞”,直到11月7日大潮,“万年清”号才乘潮而行,于傍晚时分抵达大沽,第二天清晨驶出大沽口。虽然在天津内河的这段航程异常艰难,但是进入大海之后的“万年清”号却如鱼得水,令崇厚欣喜不已。崇厚随后奏报:“该船在大海之中冲风破浪,船身牢固,轮机坚稳,舵工、炮手在事人等驾驶、演放均极操纵合宜,动作娴熟”,“今闽省沈葆桢悉心讲求一切轮机器具,教习驾驶,实能集外国之所长,得其窍妙,从此精益求精,续造大小各号轮船,自必更臻妥善,以之靖宇宙而宏远模,洵属无疆之利。”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五十九章左宗棠的釜底抽薪 崇厚显然对这艘中国自造的轮船动了感情,一面自赠了小刀、丝绸等物品奖励贝锦泉等管带官员,一面要求他们返航时将海上所见所闻记录成书,刊印发放给南北洋各处,以资学习。 得到朝廷大加赞赏和肯定的“万年清”号于1869年11月12日离开天津返航,1869年12月8日抵达马尾,这次完全由中国官兵驾驶的北上活动圆满结束。 “万年清”号归航的这一天,沈葆桢早早的便来到了码头。 此时马江江畔万头攒动,人潮起伏。到处都是前来争睹“中华第一舰”的风采的人们。 沈葆桢举起了望远镜,望远镜里,云海相间的地方慢慢抖动起来,随着一缕青烟袅袅上升中,一束夕阳映亮了桅顶的长旒旗,如小龙般飘动,在腾腾的水气中从地平线下冉冉升起——那就是“万年清”啊。 此时的“万年清”号,一身靓丽的天蓝色法式涂装,舰首的金色龙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海风的吹拂下,后桅的红底金龙牙旗猎猎飘动。 沈葆桢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泪湿衣襟。船政员工远远的望见“万年清”号,都跟着欢呼起来。很快,马江岸边欢声雷动,响彻天宇。 “万年清”号缓缓靠岸,古铜色肌肤的壮健水手头缠发辫,裸着双臂,熟练地进行着各项操作。林义哲看着这些中国海军的第一代水兵,回想着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的日日夜夜,心潮起伏不定。 今天“万年清”号的胜利归航,意味着中华民族在背对海洋那么久之后,终于能够转身,向蓝色的大海迈出了无比坚实的一步! “万年清”号靠岸放下了栈桥,吴大廷林义哲等人下了船,来到岸上,和沈葆桢等人相见,谈及这几日所经历的艰险和风波,吴大廷等人都嘘唏不已。 沈葆桢看到林义哲变得黑瘦了些,但人却显得比以前更为壮实,去了几分书卷气,显得更坚毅沉稳,不由得心怀大慰。 而林义哲看到面色显得十分憔悴的沈葆桢,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他有很多话想和沈葆桢说,但不知怎么,喉头却哽住了。 沈葆桢象是知道他的心意,微笑颔首。林义哲注意到沈葆桢的眼中带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和焦虑,心下不免惴惴。 难道在“万年清”号回航期间,朝中又生出了什么风波不成? 一行人回到船政衙署,趁着不忙,沈葆桢便将林义哲叫到了身边。 “鲲宇,你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沈葆桢默默地走着,林义哲跟在他的身旁,二人来到了回廊之中,沈葆桢回身,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书信,交给了他。 “你看看吧!”沈葆桢叹了口气,“今天一早刚送过来的。” 林义哲接过书信,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看了看信封。一看是左宗棠写来的,他便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沈葆桢会显得如此忧心忡忡了。 很封信,很可能意味着左宗棠对船政的第二轮打压的开始! 林义哲打开信封,取出信纸,仔细看了起来。 “……自汝执掌船政以来,初尚能尊吾之意,不意而今竟听信宵小之言,罢斥贤能,又改弦易辙,弃兵商两用之船不造,而专务兵舰,须知而今海疆平靖,要兵舰何用?……想当日吾三顾于汝,畅言无忌,而今却攻讦如仇,曷可胜痛!……船政既非昔日之船政,汝亦非当年幼丹其人,割肉饲虎之举,吾不能为也。汝既弃兵商两用船不造,专造兵船,想是已有养船之法。而今西征需饷甚急,闽关之税银,吾已奏报朝廷,改济西征之军。汝好自为之!……” “釜底抽薪,好毒辣的手段!”林义哲看完了信,心中一时间满是怒火。 这一次左宗棠对船政的攻击没有奏效,林义哲知道他肯定还会兴风作浪,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左宗棠的报复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而且这一次左宗棠的手段,可以说比上一次的攻击要阴毒得多! 船政创立之初,建厂的经费便是从闽海关的四成洋税下划拨四十万两白银,另从六成洋税下每月划拨五万两白银作为运行费用。而左宗棠这一次竟然以西征需饷的名义,停了船政的运行费用,等于是掐住了船政的喉咙! “以后咱们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沈葆桢叹息道,“想不到他左季高做事竟然如此决绝,我真是看错了他……”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姑父可知,船政不可能永远仰其鼻息,任由其摆布,今日之决裂,是必然之事,只是早晚而已。”林义哲说道,“早一日挣脱其羁縻,未尝不是好事。” “话虽如此,可是而今饷源已断,又无养船之费,眼下这一关,便不好过啊!”沈葆桢面有忧色的说道。 “姑父可知,就是按照左季高所想,专造兵商两用之船,经费也是无从措置的。”林义哲说道,“当初左季高的设想,船政造出之舰船不需专项维持经费,船舶之维护、舰员之薪饷都要依靠去装载商货来赚钱维持。他这一创想看似合理,实际是无从操作的,船政不可能专门组织人手去招商揽活,而用这么一艘非驴非马之船去参与商运竞争,与那些已成规模之外国船运公司相比,又显得势单力薄。即便能获利,而要以此维持一艘兵船之费,也是杯水车薪。何况船政之经费开支早在左季高在任时就已限定,哪怕没有此事,养船之费,也需另行筹措。” “你说的有道理。”沈葆桢点了点头,“此事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姑父勿忧,办法总会有的。”林义哲说出了自己今后的想法,“眼下第二号第三号轮船已经在建,兵舰暂有规模,接下来莫不如造几艘专用之运输舰,仿西洋之制,成立专司商货运输之船运公司,竞争商运,得利接济船政,也是一法。” “办法虽然不错,但眼下养船经费尚无着落,建造运输之舰,谈何容易啊!”沈葆桢叹道,“我何尝不知左季高气量偏狭,容不得人,当年他三顾于我,我未立刻应允,即为此也。此前不愿触犯与他,也是防着今日之事,谁知,这一天还是来了……” “此次与左氏绝裂,对船政来说,虽然近期影响很大,但长远看来,可不受其指划束缚,走上正途。”林义哲看到沈葆桢眉宇之间郁郁之色甚重,知道他还在为和左宗棠绝裂而难受,便安慰他道,“侄儿现已被朝廷委任专督改造‘万年清’舰。说明中枢还是看好船政的,虽有一时之挫折,总会过去的。” “嗯。你说的是。”沈葆桢看着林义哲,面露期许之色,“我也从邸报当中得知,告诉你姑妈,她也是这么说的。此次改造工程,事关重大,你好好干,将来船政,还得靠你们这些少年人起来撑着。” 沈葆桢看着林义哲,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心怀略畅,他暂时放开了左宗棠的釜底抽薪带来的不快,问起林义哲关于曾国藩的事情来。 对于曾国藩此次帮着船政渡过危难,沈葆桢的心里是十分感激的。林义哲全家去江宁探望曾国藩夫妇的事,沈葆桢也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林义哲的能量,竟然会如此之大。 “听说你是让曾涤帅帮你带了夹片?你是如何说动曾公的?” “‘万年清’船改造之法,以及兵商两用之弊,我都一并说与曾公知道,曾公听我说的有理,便要我写了夹片,由他代奏朝廷。”林义哲答道,“皇太后皇上圣明,看了曾公回奏和夹片后,这才驳了那左宗棠的折子,同意‘万年清’北上受阅。” “这改造之法,你又是如何弄出来的?” “‘万年清’改造之法,侄儿想了很久,才有了些结果,为了谨慎,又和达士博先生专门商讨过,一些细节,都是达士博先生帮助订正的,是切实可行之法。” “如此甚好。”沈葆桢点头道,“此次‘万年清’之改造工程,朝廷专委与你,可以说是破格任用,又许你自主调配人工原料,可见信重,你千万要仔细谨慎,不可有半点差池,一切用料人工,都要落到实处,做到有据可查,将来就是有人害你,此处也扳你不倒。” “侄儿明白。” “‘万年清’改造成功,我或可上奏朝廷,再开饷源。”沈葆桢苦笑道,“现在船政的希望,可是全在你身上啊。” “侄儿定当不负朝廷厚望,姑父期许。” 此时正值午后接近傍晚时分,窗外斜阳当空,透过厚厚的云层,撒下万道霞光,将这一老一少二人笼罩在一片金辉之中,沈葆桢和林义哲不觉起身,来到了窗边,向远处的船政厂区望去。 青山之畔,碧水之滨,泊于江滨码头的“万年清”号的舰影在阳光之下,显得格外雄伟和壮美。 金色的夕阳从铅灰色的浓云缝隙里斜照下万道光芒,镶上金边的铅云瞬间有了南天门的幻觉。云缝里那一抹碧蓝,仿佛林义哲带来的希望。 ————分割线———— 上午有事耽搁了,不好意思!回来便努力更新!求大家支持!求收藏!求推荐!谢谢大家! 第六十章经费难题 远在千里之外,从廷寄得知朝廷已经准了自己折子的左宗棠,想象着沈葆桢得到消息后的表情,心情总算畅快起来…… 这一天,当林义哲早早来到船政衙署时,发现沈葆桢和吴仲翔、夏献纶、吴大廷等人都在,象是在商议着什么。 “鲲宇来了。”看到林义哲进来,沈葆桢点了点头,“你先看看这些吧。”他说着,将一卷公文递给了他。 林义哲上前双手接过,他注意到沈葆桢双眉紧锁,似有满腹心事,心下不由得一阵不安。 林义哲打开公文看了起来,最上面的是一份廷寄,下面是闽海关的公函,两份文件所说的内容大体上是一个意思,就是前些天左宗棠给沈葆桢的信中提到的对船政的“釜底抽薪”,落实到了纸面上了。 闽海关的那份公函称,根据朝廷谕旨,因为“西征军需浩繁”,从下个月起将不再全额解付船政的运营费用税银五万两,而是按二万两解付,三万两转为左宗棠的西征军饷。 “他西征军需再要钱,也要不到咱们船政头上!一个月三万两银子,对西征来说,杯水车薪,可对我船政而言,却无异于釜底抽薪!”夏献纶有些愤懑地说道,“这船政可是也有他左季高的心血在里面,他怎么能如此打压船政?就为了船政不造兵商两用之船?” “上次他左季高参劾船政的折子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是为了咱们没听他左季高的话。”吴仲翔叹道,“他左季高气量偏狭,又跋扈惯了,哪怕是对他有大恩之人如曾公,稍有不顺其意者,便视为寇仇。对曾公尚且如此,何况我等?” “好了,维允,现在不是说这些气话的时候。”沈葆桢对吴仲翔摆了摆手,说道,“咱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筹措款项,渡过难关。” “大人前日不是为了这养船之费,找过英大人卞大人商量过么?”吴大廷象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怎么样?有没有结果?” 听了吴大廷的问话,沈葆桢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英大人和卞大人怎么说?”吴仲翔注意到沈葆桢似有难言之隐,不由得追问道。 “我和他们商议了许久,这养船之费,只能着落在闽省岁入之上。” 沈葆桢喘了一口粗气,沉默良久,才说道。 “闽省岁入有限,可结余之项亦不多,怕是也帮不了咱们太多。”吴大廷欣然说道,“不过有总是比没有强,只是不知道所出在哪一项上。” 听到吴大廷的话,大家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沈葆桢身上,但沈葆桢却低下了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再不言语。 夏献纶和吴仲翔有些惊讶的对望了一眼,过了许久,仍不见沈葆桢说话,吴仲翔忍不住道:“大人,倒底是出在哪一项上啊?” 沈葆桢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他的嘴唇动了动,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了三个字:“洋药税。” 听到沈葆桢的回答,几位船政官员都是一惊。 林义哲看到沈葆桢那痛心疾首的样子,顿时明白了过来,在心里也禁不住暗自叹息起来。 洋药税,便是鸦片税! 众所周知,清朝与英国的两次战争,都是因鸦片而起。中国近代屈辱惨痛的历史,也是从鸦片开始的。 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由于鸦片贸易和罂粟种植合法化了,来自鸦片的税收也相应出现并增加了,事实上,清朝政府对于鸦片的依赖性如同那些上了瘾的瘾君子一样,越来越大。在鸦片贸易合法化以后,国内便有人提倡以土抵洋,在中国各地广泛种植罂粟,与英国实行“鸦片战”。因而使“土药”的种植面积急剧扩大,到现在为止,“土药”总产量已经超过进口的“洋药”数量,这样当然也导致了中国国内吸食鸦片者的人数剧烈增长。 尽管如此,鸦片给清朝政府带来的好处也是一目了然的。进口的“洋药”,每年的税厘收入大约有600万两银子,国产的“土药”的种种税捐,大概在2000余万两之上。这样巨大的收益,使任何一个政府,都难以痛下决心割弃它。就在今年,左宗棠便提出鸦片加税,他的意思是想要通过加税抑制需要而达到禁烟目的,是“寓禁于征”,但在讨论过程中,官府注重的却是筹款,而不是抑制需求。有人上疏朝廷请求禁烟,但各地地方大员却坚决反对,称此类建议万不能行。有人甚至举出了广东的例子,称海关司局每年所收洋药税厘约百万有奇,哪有禁烟之后还收税厘的道理。这项巨款为接济京、协各饷即地方一切需要,从何设法弥缝?结果禁烟的提议便就此不了了之。 由于清朝政府对于鸦片税的依赖越来重。尽管禁绝鸦片的呼声始终不绝,但清朝政府每到财政捉襟见肘时,便会想起这鸦片税来。在实行土膏统捐的时候,一些地方大员还想到了鸦片专卖,就是说,要像食盐一样由国家垄断鸦片,垄断价格,实行专卖,为此清廷还派人到印度等地考察鸦片专卖制度和效果。一向强烈批评英国鸦片贸易的美国人对于鸦片专卖提出了建议,认为实行专卖的目的应在于控制而不是敛财;应该制定三年鸦片渐禁政策,三年后禁绝,等等。一些人计算后认为,仅仅进口的洋药,专卖收益每年就可达3000万两。土药产量十几倍于洋药,专卖利益更是不可限量。法国人就曾经希望包办中国鸦片专卖,代价是2000万两;德国人也曾打过承包鸦片专卖的主意。清朝地方政府对于专卖热情有加,但最终因为民间的强烈反对和列强之间的矛盾而未能实行。但由此也能见到,清朝政府对于鸦片税的依赖可见一斑。 熟知历史的林义哲知道,清朝岁入最重要的是地租、盐税、厘金、海关税、内地关税、鸦片税六种。各省情况大同小异,哪怕是由他来当闽浙总督,如果想要解决船政的经费困难,前五项也基本没有考虑的空间,只有鸦片税还有潜力可挖。因此对于现在的闽浙总督英桂和福建巡抚卞宝第来说,增加土药税成为解决船政财务危机的不二之选。 而对沈葆桢来说,这样的结果,是让他难以接受的。 “当年林文忠公虎门销烟,为的是我大清万民,不再受那鸦片的毒害,哪知今日竟然沦落到了要抽鸦片之税养船的地步,九泉之下,叫我有何脸面去见林文忠公啊!”沈葆桢喃喃地说着,流下泪来。 “大人万万不可做如此想。”夏献纶摇了摇头,说道,“洋药税开征已非一日,此事又非大人之过,亦非林文忠公之过,是非功过,千载之后亦难有定论,大人万不可以此自责,以至于误了大事。” “是啊!大人,不管其是否为船政所用,洋药税都在那里啊!”吴大廷也劝道,“此是权宜之计,等到将来有了固定饷源,再停用也不迟啊!” “先以洋药税济以缓急,也未尝不可。”吴仲翔看到沈葆桢还是不说话,便也劝说起来,“若是不用的话,闽省再无别税可抽,船政恐怕也就此荒废,我等数年心血,化为乌有,那时恐悔之无及矣。” 听到吴仲翔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沈葆桢沉默许久,仍是没有说话。 “这件事,沈大人为难,我去和英大人卞大人说好了。”吴大廷见状说道。 当日,船政提调吴大廷与闽浙总督英桂、福建巡抚卞宝第经反复协商,决定从福建省的财政收入中筹措船政经费,定从鸦片税中提取三成,作为养船经费。 依靠这笔收入维持,“万年清”以及船政后续建造的几艘军舰,均将留归船政差遣,沈葆桢后来还上奏朝廷,建议将这些舰船编练成舰队加以训练,由福建水师提督李成谋兼任船政轮船统领,即船政舰队统领。 但林义哲明白,这鸦片税,对于船政来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将来随着自造舰只的日益增多,仅靠鸦片税也是无法维持军舰的日常费用的,还需要另外再想办法。 为解船政养船经费无着的燃眉之急,清朝政府也伸出了援手,下旨谕示各沿海省份日后拨用船政建造的舰只,“与其借资外洋,徒增耗费,曷若拨用闽厂船只,既可省就地购买之费,兼可节省闽局薪粮之需,且不致以有用之船置之无用之地。”按照清政府的这项独特的制度,各沿海省份将根据自己的需要提出拨船申请,所拨船只主要用于该省的通商口岸公务,执行口岸的防御、通信、运输等任务,实际上这些船只成了各口岸的公务军舰。调拨时各省不用花费一分钱,只要承担这些军舰调拨后的养船经费即可,但是各省拥有的只是这些船只的暂时使用权,一旦海疆有事,船政可以将这些船只全数召回,编入船政舰队统一使用。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六十一章迎难而进 此刻无论是林义哲还是沈葆桢,都没有预料到,正是这鸦片税,还会带来一场意外的风暴。 尽管因为左宗棠的刻意打压,船政面临着巨大的财务危机,但是船政仍然保持着很高的发展速度,各项工程有序展开,没有受到干扰。 “万年清”号军舰的建造已经历了整整一年,在舰体规模初具之际,船政厂区内,随着从海外购买的机器运到,转锯车间、钟表车间(生产航海、蒸汽机用仪表、器材)等也已经建成,漂亮的欧式厂房成为当地一景。正当众人都在围绕着“万年清”的建造和船政建厂事务忙碌时,1869年2月8日,船政大臣沈葆桢带同洋员、官员举行仪式,拜祭妈祖,将一块龙骨捧上了第一号船台之旁的船政第二号船台,昭示又一艘新船开工了。 这一天兴工的这艘轮船属于福建船政五年计划中制定的80马力军舰,按照最初的设想,80马力军舰属于“乘船厂闲工”,见缝插针建造的小型附带产品。当船政从暹罗等地采购的木料源源运到,第一号轮船“万年清”船体即将告成时,80马力军舰的建造便顺理成章提上议事日程,船政大臣沈葆桢决定趁船材储备丰富,不等第一号轮船完工,就势同步开始兴造,提高造船效率。 和“万年清”号一样,这级80马力军舰也属于全木质蒸汽动力炮舰,设计图纸来自法国,母型和“万年清”号一样,船材、机器基本为进口品,由船政总工程师法国人达士博监造。这艘编号为船政“第二号轮船”的80马力军舰排水量515吨,舰体长51.8米,宽7.48米,舱深4.57米,吃水3.39米,无论是排水量还是外形尺度,都比第一号轮船小了不少。也正因为此,与“万年清”等150马力大轮船着重考虑布置货舱的做法不同,80马力轮船体格较小,改造装货潜力不大,因而在设计上显得较为专一,着重考虑了炮舰和侦报舰功能,幸运的成为一级专门的炮舰。为了加强侦报舰的功能,在林义哲的建议下,第二号轮船选用的蒸汽机是一座法国最新研制的卧式的150马力小型复合式蒸汽机(法国人因为自己对这项新技术不放心,所以先让中国人先当冤大头试试),采用卧机便于将蒸汽机的安装位置控制在水线以下,利于战时的安全。单轴单桨推进,设计航速12节。 第二号轮船的舰艏线型与“万年清”没有明显区别,还是带着漂亮的飞剪艏。第二号轮船装有两根主桅,位于烟囱前后,前桅带横桁,可以挂方帆,后桅只有挂纵帆的斜桁,使用风帆动力航行时,可以转动后桅的纵帆来调整军舰航向。另外第二号轮船在船首还有前伸的斜桅,但是倾斜度较小,长度也很短。 第二号轮船的武备包括一门威力较大的120毫米口径法制前膛炮(1868年制造)和4门75毫米普鲁士制造的后膛炮(舢舨炮),考虑充分发挥作为主炮的120毫米火炮的火力,这门火炮安装在飞桥前方的露天甲板上,火炮炮架下方有很多圈方向不一的轨道,可以根据需要将火炮沿着轨道推向军舰左右舷使用,以加强某一舷的火力,这种作法称成为换门架式。剩余的4门75毫米副炮则分别安装在烟囱之后的露天甲板两舷。 舰上的飞桥位于军舰中部,横在两端高大的舷墙上,飞桥底部设有木制操舵室,飞桥甲板上安装有罗经等航海设备,第二号轮船的备用舵轮推测位于船尾甲板上。 由于船体较小,加之船政的工人和技术人员已经通过“万年清”的建造获得了很多经验积累,第二号轮船的建造速度显得非常之快。1869年6月21日,船政大臣沈葆桢上奏报告6月10日“万年清”下水事宜时,第二号轮船的骨架已经搭建完毕,船壳板也已经封钉了三分之一,此时距离该舰开工不过刚刚四个月,“第二号轮船自开工以来,匠作等驾轻就熟,工程较速”。同时,沈葆桢上奏,已经为第二号轮船命名“湄云”,并委派游击吴世忠负责管驾。 在吴大廷督率“万年清”北上天津接受朝廷检阅时,“湄云”的船体建造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锅炉、轮机均已就位,经日意格提议,为了缩短下水以后的舾装时间,很多舾装工程也一并开始。12月6日,船政举行仪式,祭告妈祖、江神、土神,和当初“万年清”下水的方法一样,“湄云”舰乘当天中午大潮下水成功。在船去台空的第二号船台旁,如式搭建的第三号船台当天又举行了新船开工仪式,新造的军舰是与“湄云”同级的第三号轮船。 “湄云”舰下水次日便在船政江边升火试验轮机,结果令人满意。吴世忠立刻开始着手挑选官兵,驻船训练,监制旗帜、号衣。和“万年清”一样,“湄云”的官兵大部分也来自浙江宁波,全舰编制共计67人。 就在“湄云”舰下水不久,船政上下为新舰而忙碌之际,一场风暴正在悄悄的酝酿。 杭州,元宝胡同,胡雪岩私第。 看看已经日上三竿了,胡雪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身边的两名美妾被他惊醒了,立刻转过身来,扶住了他,给他轻轻捶打起来。 “老爷这是要起了么?”一名美妾媚笑着问道。 “嗯。”胡雪岩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躺在那里任由她们俩摆布。 “老爷要起了。”一名美妾喊了一声,卧房外的丫环仆役们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两名美妾给胡雪岩穿好了衣服,扶他坐了起来,并给他揉腰捶着背,几名丫环走了进来,给他洗脸洗手,又用毛巾给他擦净,动作轻柔顺畅,一望而知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 这一切做完之后,伺候梳洗的丫环们便退了出去,一名丫环端上了茶盘,将一碗香茶奉上,胡雪岩端过香茶呷了一口,漱了漱口,另一名丫环端着一个精致华美的瓷盆快步上前,接在了胡雪岩的口边,胡雪岩闭着眼吐掉。两个丫环退出,一位仆人则捧上了一个精美的紫檀木盘,木盘里装的着,是各种不同颜色的宝石和各式各样的美玉,以及其它各色珠宝。 胡雪岩这时方才睁开眼来,取过一枚枚硕大晶亮的宝石和一块块美玉,仔细地观赏把玩起来。 这是胡雪岩自己定下的晨起规矩,名曰“养目”。 这一通折腾完毕之后,胡雪岩这才来到了正堂,用过早餐之后,他正打算出门前往阜康钱庄,管家拎着衣摆急匆匆的跑来,将一封信交到了胡雪岩的手中。 胡雪岩看了下信封,信是阜康钱庄福州分号加急发过来的。胡雪岩点了点头,管家告辞退出,胡雪岩打开信封,取出信纸看了起来。 “呵呵,他们的办法还真是多啊!刚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就又琢磨出一条来,这主意居然还打到这鸦片身上了,当真是聪明的紧!”胡雪岩看完了信,冷笑了一声,将信纸紧紧的攥在了手里,在厅堂里来回的踱起步来。 “姓林的小竖子当年如此对我,你沈葆桢一点情面不讲,一门心思的撵着我走,哼哼,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回,你落到我的手里,我也要你尝尝同样的滋味儿!”胡雪岩回想着当年自己被逐出福州时的狼狈情景,一条毒计忽地在心中成形。 “鸦片,哼哼,你当这鸦片税,是那么好用的么?”胡雪岩停下了脚步,心中计议已定。 “来人!笔墨伺候!” ※※※※※※※※※※※※※※※※※※※※※ 福州,船政衙署。 在船政监督办公室里,林义哲正和达士博商讨着“万年清”号的改造细节。 “亲爱的林,我又计算了一下,认为将四门重炮布置在中线的方案,还有一些不妥当的地方。”达士博指着桌面上的巨幅蓝色线图,对林义哲说道。 “请讲。达士博先生。”林义哲看着线图说道。 “您看,按照我们原先的改造方案,这四门重型火炮,是安装在这四个分置的。”达士博用铅笔指着“万年清”号的俯视图说道,“这四门火炮是以换门架式布置在中线位置,按照您的设想,首尾的两门火炮可以进行180度角的射击,当进行一舷齐射时,四门火炮将同时转到一侧射击。但这样进行齐射的话,便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就是船的重心将发生偏移,那样的话,对在战斗中急速航行的战舰来说,会有侧翻的危险。” “您说的非常正确。”林义哲听了达士博的话,不由得连连点头,同时在心里暗叫了一声“惭愧”。 自己虽然拥有这个时代的人所不具有的历史知识,能够把握住大的潮流和方向,但是毕竟还不是专业的舰船设计师,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远不如这个时代的专业人员。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六十二章“为了船政,我死不足惜!” “我设计了另外一种火炮布置方案,”达士博对“万年清”号的改造可以说充满了热情,他伏下身子,用铅笔在线图上描画起来,“将主炮变为两门,前主炮在这里。”他在飞桥的前方位置画了一个圈,“后主炮在这里。”他在烟囱后面二号桅杆和三号桅杆正中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这是两门120毫米主炮的位置,”达士博接着在两舷处接连画了六个圈,“这是75毫米副炮的位置,为了防止主炮和副炮射击时发生干扰,两门主炮处的甲板将往下低一层,这样做的好处是不但射击时不会和6门75毫米副炮发生干扰,还可以进一步降低重心,减少船的吃水,便于在内河航行。” “这真是非常好的设计,就这么决定了。”听了达士博的解说,林义哲对这个火炮布置的方案感到很是满意,便拍板定了下来。 “这样的话,‘万年清’号便成了一艘真正的战舰。”达士博笑着说道,“如果不是那位多事的总督阁下的胡乱指示和要求,本来可以不用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和金钱的。” 听到达士博竟然吐槽起左宗棠来,林义哲在心里不由得暗暗好笑。 在曾国藩上奏指责左宗棠不懂装懂定下船政建造兵商两用船的方针致使“万年清”号战力低下后,气急败坏的左宗棠找不到辩解之词,竟然把责任推到了船政的两位洋监督身上,他上奏为自己辩解称自己是“受了洋人蒙骗”,指责日意格有意不把最好的船型提供给他,达士博在设计中国轮船时“包藏祸心”,故意将“万年清”号设计得战力低下。日意格得知消息后百口莫辩,一度想要辞职,被沈葆桢好言挽留。而作为“万年清”号的总设计师,学者气甚浓的达士博却坚决不肯被这个黑锅,他亮出了直接证据——一套“万年清”号的全战舰方案的图纸,称这才是他最初设计“万年清”号,但却被左宗棠亲自否决了,左宗棠本人坚持要在战舰上加上货舱,至使“万年清”号比母型大了一倍。日意格也向沈葆桢证实确有此事,并称现在西北左宗棠军中服务的船政原副监督德克碑也知道此事。沈葆桢据此上奏朝廷。左宗棠又闹了个灰头土脸,朝廷为了防止口水战升级,便压下了此事,还特意指示左宗棠“不必再行上奏”,那意思就是说你不要再闹了。左宗棠这口气没有地方出,一怒之下将德克碑解职踢回了法国。 经历了这场风波,原来和左宗棠关系很好的日意格也彻底的倒向了沈葆桢这边,而原本就是由林义哲向沈葆桢建议才得以担任船政副监督的达士博自此更是对船政忠心耿耿。从此一门心思的扑在了中国的造船事业之上。船政第二号轮舰建造伊始,林义哲提出了改进意见,达士博全都遵照他的意思一一做了仔细修改,使“湄云”舰的设计性能也比历史上有了很大的提高。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不受他的错误干扰了。”林义哲点了点头,他理解此时此刻达士博的心情,“只是他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 “您有贵国的大皇帝陛下和皇太后陛下的支持,是不需要害怕他的。”达士博说道,“您现在是等于在替皇帝陛下监督改造‘万年清’号。我相信,当皇帝陛下和皇太后陛下看到‘万年清’号变成了真正的军舰,还会给您更大的支持。” “希望会是这样。”林义哲道,“我们还不能想的太远,还是把现在的工作做好吧!” 两个人正在交谈,外面突然传来了阵阵的喧嚣声。 “怎么回事?”达士博来到了窗前,向外边张望着,“好象是大门的方向。” 由于从这里望不到门口,林义哲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转头对达士博平静的说道:“您留在这里,达士博先生,先不要出去,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好的。”达士博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继续着他的工作,林义哲则快步的走出了办公室,冲进了回廊。 此时船政衙署的门口,黑压压的聚集了一大群的乡民百姓。十几名头戴缨帽身穿号衣的卫兵神情紧张地横着手中的步枪,排成一线满头大汗的阻挡着想要冲进衙署的民众。 人群情绪激动,没有狂热的躁动,而是悲愤,撕心扯肺的悲愤。不管男女老少,脸上都分明写着屈辱,一些人甚至已经泪流满面。 “我们要见沈大人!要他给乡亲们一个说法!” “沈大人啊!你这么干,如何对得起林文忠公的在天之灵?” “我等即便饿死,也不要卖大烟的钱!” “这大烟祸国殃民,当年林文忠公虎门销烟,就是为使黎民百姓免受大烟之苦,沈大人,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一个头缠白布,穿着打补丁的长衫的秀才哭道。“当年我家颇有家资,就因家父吸食大烟,家资为之败空,襁褓中的妹妹也被卖掉成了我爹的大烟钱,家母因此气病而亡,如今沈大人要以烟税养船政,叫我等如何心服?” “沈大人你不能啊——” “沈大人即使身死也不能啊——” “谁拿了卖大烟的钱,不得好死!” 这句话好似在干柴上丢了一个火把,人群情绪激动的程度开始进一步升级。 “请沈大人出来——” “沈大人出来!” 大清的百姓,远没有后世暴民的胆子,即便是聚众诉求,起码的身份高低还是不会忘的,位份礼仪还是讲的。 沈葆桢坐在屋内,听着门口传来的阵阵鼓噪之声,泪水缓缓的流了下来。他心里知道,自他默认以鸦片税养船政之法起,早晚都会有这一幕的出现,只是没想到来得会如此之快。 “各位乡亲父老!静一静!请听本官一言。”吴仲翔等几名船政官员跑了出来,看到愤激的人群,吴仲翔的心不由得一沉,说话的声音也禁不住有些颤抖。 “乡亲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眼看年关将至,其余各项税收都要按律起解京城,大家也都等着工钱过年,若不抽洋药税,大伙儿这年如何过得?……” 吴仲翔才说了一句,便被下面的吼叫声淹没了。 “我们不要大烟钱!” “宁可饿死,也不要大烟钱!” 伴随着阵阵的吼声,不知是谁扔出了一块石头,吴仲翔猝不及防,脑门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石头,顿时鲜血直流。一看到伤了官爷,众人心中不免畏惧,鼓噪声稍退。但趁着兵丁护卫吴仲翔等人向衙署院内退去的档口,“乡亲们进去讨说法啊!”的一声大叫又将声势提了起来,乡民们趁势向大门冲击,卫兵们的拦阻线瞬间崩溃了,百十来号人一下子冲进了船政衙署大门,而门外的人也是越聚越多,局面顿时失控。 当乡民们冲进院内时,赫然发现,沈葆桢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里。 看到沈葆桢出现,前面的人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后面的人收势不住,和前在的人撞到了一起,一时间有多人摔倒在地,院子里乱成了一团。 趁着院子里混乱的功夫,卫兵们急急忙忙的冲进院子,挡在了沈葆桢的身前。同时更多的持枪士兵从衙署内冲出将冲进衙署大院的百姓围了起来,枪上膛、刀出鞘,如临大敌一般。 沈葆桢对受伤的吴仲翔安慰了几句,吩咐随从将他移往后堂治伤后,默默的分开卫兵,走到了人群面前。 可能是慑于这位船政大臣平日的威严,当沈葆桢来到他们面前时,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沈葆桢的目光缓缓的从人群移过,他看到这些乡民当中,有好多是船政雇佣来的工匠,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痛。 那个头缠白布的秀才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沈葆桢面前,一连磕了三个极响的响头,力道之大,以至于三下下来脑门的头皮就已磕破,鲜血渗出,将缠在头上的白布浸红了一片。 “沈大人,你听我们一言吧,千万不能用大烟钱来养船啊——林文忠公在天之灵看着你呢,万不可做出令他泉下不安之举啊——”说着,他失声痛哭起来——一旁的不少人也纷纷向沈葆桢跪下,声称宁可饿死,也绝不拿一文钱的大烟钱。 面对着人群,心如刀绞的沈葆桢缓缓的跪了下来,当他的双膝着地的时候,地板上发出了沉沉的撞击声。 “大人,您——”在场的船政官员和兵丁们都显得惊愕不已。 “父老乡亲们……我沈葆桢无能,朝廷为了西征,断了船政的饷源,眼见船政无以度日,万般无奈之下,吴仲翔大人等提出抽洋药税,我心虽有千万不允,但也不能看着船政在我手里荒废……我沈葆桢愧对林文忠公,死后也无颜去见他老人家!可是……为了船政!这老脸,我不要也罢!”沈葆桢看着众人,嘶声道:“我沈葆桢死不足惜!尔等要是为求解恨,我的性命让尔等拿去又有何妨?只求乡亲们莫要毁了船政!”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各种求! 第六十三章揭破奸谋 听沈葆桢如是说,人们虽然依然心有不甘,可是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由头,现场出现了短暂的、但是却像死一般的寂静。 “沈大人如此说是想要挟大伙吗?”人群中又想起来那个“熟悉”的声音,“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大人做出如此不合大义之事,岂是几句空话就能解释得圆的?我等不服!不服!” “我等不服!我等不服!”人群受到了鼓动,原本已经跪倒的几人也站起身来大呼不服,人群又开始向前冲来,卫兵竭力阻拦,但是激动的人们依旧离沈葆桢越来越近,而此时的沈葆桢木然跪在原地一言不发,他身旁的夏献纶、吴大廷等船政官员个个束手无策,心急如焚。眼看前面的数人就要扑到沈葆桢面前。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传来,让本来已经陷入颠狂状态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举着枪口还在冒烟的左轮手枪的林义哲箭步上前,挺身挡在了沈葆桢的面前。 看着这个圆瞪双眼势如疯虎一般冲过来的年轻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跪在地上的沈葆桢也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的这位内侄。 “尔等这是要造反吗?”林义哲大吼道,举着左轮手枪指向人群,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前面的人明显害怕了,瑟缩着想要向后退去,但后面层层叠叠的都是人,无路可退,有的人吓得甚至抱起了脑袋,蹲了下来。 林文忠公亲孙子的威势,和林家在福州的巨大声望,在这关键的时刻体现了出来。 “来人!把那个浓眉大眼盘辫子的给我拖出来!” 林义哲的暴喝,如同平地里响了一声炸雷,吴仲翔等人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脚下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那个人没想到林义哲竟然会认出他来,看到林义哲用枪指着自己,他吓了一跳,赶紧躲在了别人的身后,被他拉做挡箭牌的人当然不干了,立刻将他推开,他又躲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后,那个人立刻转身将他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就是你!往哪躲?”林义哲将枪口对准了那个躲在人群中的煽动者,他刚才已经观察此人好久了。 卫兵们受了林义哲的喝斥,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将那个盘辫大汉从人群当中揪了出来,拖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谁叫你来煽风点火的?”林义哲用枪指着他的头,大声喝问道。 “什么煽风点火?……我……你们拿贩鸦片的钱给我们,还不让人说吗……” “还敢胡说!”林义哲一脚将他踹倒,“从实招来!胡光墉给了你多少银子叫你来这闹事的?” “什么胡光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被两个卫兵揪住的大汉此时嘴还硬得很!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么?”林义哲眼看来硬的不行,使出了他后世带来的绝招——催眠。 “我身正不怕影儿斜,有何不敢!”大汉似乎毫无畏惧的抬头迎上了林义哲的目光,忽然一阵眩晕,但觉林义哲的目光之中无比深邃,如同巨壑山谷,自己已然跌落进去,如同永坠地狱,这霎那间在旁人看来象是被定住了一般,没了先前的那副桀骜,被卫兵押着也不再挣扎了。 “我再问你一遍,胡光墉花了多少银子雇你来此闹事的?” “胡——胡老爷给了我一百两,叫我来此专借洋——洋药税说动本地父老冲击船政衙署,谁让他沈葆桢当年把胡老爷赶——赶出船政的?” 此话一出,人群当中立时一片哗然。 此时人们完全被大汉的这句话的内容惊呆了,并没有注意到林义哲的眼神和刚才有什么不同。 大汉呆呆地看着林义哲,一双牛眼瞪得老大,一边说着话,嘴角一边流下的哈喇子已经滴在了前胸的衣襟上,而他却浑然不觉。 “胡光墉一共买通了多少人做这个事?”林义哲的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大汉,他将左轮手枪顶在了大汉的脑门上,但大汉似乎对枪口的撞击毫无知觉。 “多少我不知道,反正不少,”大汉伸出手,指了指人群当中的几个人,“丁瘸子,二德子,来旺,许二爷,张白发,哥儿几个都出来吧……” 被他指过的人大惊失色,一个个待要拔腿飞奔,可是后面的人太多,一时间急切难逃,夏献纶见状,指着他们,厉声大喝道:“全部给我拿下!”一群卫兵抢步上前,分开众人,三下五除二的将这几个煽风闹事的从人群当中拖了出来,按倒在了地上。 “程二狗你个王八蛋!敢出卖老子,你给等着……嗷——”叫许二爷的一个瘦脸男子刚骂了一句,头上便挨了卫兵狠狠一枪托,登时抱着头蹲在地上,再不言语了。 林义哲结束了对那个叫程二狗的大汉的催眠,对乡民们朗声说道:“众位乡亲们可都听见了?是那胡光墉为了报复沈大人,特意花钱雇了这些泼皮无赖前来煽风点火,鼓动生事,乡亲们万万不可受了他们的骗……” “什么花钱雇了我?你血口喷人!”叫程二狗的大汉如同做了一场梦般醒来,听到林义哲的说话,立刻又大叫起来,随即便被两名卫兵按倒,他一转头,发现几个同伙也被抓了,不由得愣住了。 “你们……怎么回事?是你们卖的我,招出了老子是吧……”他话音未落,一名同伙便跳起来照着他的脸狠狠踹了一脚,程二狗一时间满脸是血,哇哇大叫起来,那名同伙随即也被卫兵按倒。 “全都押下去严审!”夏献纶厉声命令道,几个煽动闹事分子就被卫兵麻溜得五花大绑,逐一被押出船政衙署。 “林大人,我等非是全受其鼓惑而来,实是为这洋药税而来。”那位头上已然磕出血来的秀才目送着这些人被押走后昂然起身,对林义哲说道。 “这位先生是……”林义哲看到这位年纪约有二十三四岁左右的秀才额前流血不止,已经将身上穿的那件破旧的布袍沾得血迹斑斑,知道他是来诚心劝诫的,不由得由然生敬。 “先生二字,万万不敢当。林大人是本省解元,林文忠公之后,有举人功名,在下只是一介生员,当不起的。在下姓梅名宏,草字远山,林大人称我一声梅秀才即可。”那位秀才上前,向林义哲拱了拱手,“林大人,以洋药税养船,万万不可,还望林大人劝说沈大人,收回成命。” “梅先生,众位乡亲,你们可曾知晓,非是我等有意用鸦片养船政,实在是有人欺人太甚,釜底抽薪,故意打压,断了船政的饷源!” “哦?!”梅秀长让林义哲的这句话说得气息一窒,不由得停住了问话,专心听起他的下文来。 “此人声称西征军需孔急,但以他的本事,每月能少这几万两的饷钱?西征饷钱自有当地摊派,怎么也摊不到船政头上来!他明知船政经费无着,仍要卡拿!这摆明了是要把船政逼上绝路!要知道船政若是无钱运营,诸位的差事何着?家中妻儿老小的生计何着?” 林义哲看到了不少船政工匠也在人群之中,便朗声对他们说道,“我认得你们几位,当年船政工地遭遇台风暴雨,江岸塌陷,众位曾和我一道下江救人。当时风大浪急,我险些被浪头卷走,若不是你们几位不顾危险拉住了我,恐怕我今日就不能站在这里揭破奸谋,和大伙儿说话了。” “林大人!……你还记得我们——”那几名船政工匠想起那日狂风暴雨中大伙儿共患难的情景,想不到林义哲还能记得他们,心中感动,忍不住哽咽着跪了下来。 “船政之所以能有今日之规模,有沈大人之运筹帷幄,也有你们大伙儿的尽心尽力,难道尔等就为了鸦片税之区区恶名,便置船政于万劫不复吗?船政若是就此倒了,对尔等又有何益处?” 人群中的船政工匠听了林义哲的这段话,一时间羞愧不已,纷纷拉着妻儿老小跪了下来:“大人,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被奸人蛊惑迷了心窍,沈大人处处为我等生计着想,我等却还让沈大人如此为难,我等真是罪该万死!请大人责罚。”说罢,几十号船政工匠和他们的家属不住的向沈葆桢磕头认罪。 “你等起来吧,今日之事不怪你们,我知道你们也是为了船政的名声考虑,今后用心做事便是了。”沈葆桢用嘶哑的嗓音轻声回复了他们,显然他今天受了太大的刺激,林义哲心中明白,沈葆桢视名誉如同性命一般,不得已抽洋药税来供养船政,他自己都过不了道德的这道坎儿。自己的姑父为船政殚精竭虑,还要受到各类小人的中伤和暗害,天理何在! “谢沈大人不罚之恩——”一众工匠如蒙大赦,泪流满面,搀扶着家人站起身后,依然哭泣不止。 ————分割线———— 分类强推啦!求收藏!求推荐! 第六十四章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林大人,我等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您说的,我等皆都明白,船政乃国家重务,又是众百姓生计依托之所,万万不可荒废。”那位叫梅宏的秀才说道,“可是,以鸦片税养船政,终究不妥。林大人,你是林文忠公的孙子,这鸦片的危害,您比我们大伙儿更清楚!若是抽洋药税养船,势必会增多这鸦片的贩售!致使更多的人吸食,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林大人,您就说句话吧!您劝劝沈大人,为了福州和闽省百姓,收回成命!”梅宏说着,再次面向林义哲,双膝跪倒,连连叩首。 林义哲飞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梅秀才,不让他再叩下去,“先生请起!”他用力想把梅秀才扶起来,可梅秀才执意不肯,而是抬起头,满眶含泪的看着林义哲,目光中满是期盼和祈求。 “林大人,沈大人,你们不答应撤抽洋药税,我等今日便跪死在这里!”梅秀才哽咽着说道,流下泪来。 林义哲看着梅秀才额头又开始汩汩流血,显然刚才的几下重磕又加重了他的伤势,知道他今日乃是一心为这鸦片税而来,不由得心中感动,眼角也禁不住湿润起来。 “先生请起,我答应你,船政自今日起,绝不抽洋药税养船。”林义哲的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林大人此言当真?”梅秀才听了林义哲的回答,一时间惊喜交集。 “当真,我以我祖林文忠公先灵起誓,船政从今日起,和鸦片再无一丝瓜葛。”林义哲朗声道。 听了林义哲的话,沈葆桢惊异地抬起了头,紧盯着林义哲,而他身边的船政官员们则全都大吃一惊。 听了林义哲发出的誓言,梅秀才并没有起身,而是转过身,望向了沈葆桢,目光中满是乞求哀恳之意。 “沈大人,林大人方才已经同意了,您……”梅秀才猛地挣脱了林义哲的手,面向沈葆桢,猛地拜了下来,“沈大人!我求求您!求求您!” “沈大人!求您了!”周围的人们受了梅秀才的悲情感染,呼拉拉的跪下了一大片,后面的人群受到了前面人群的的感染,也一个个跟着跪了下来,不多时,周围的人们全都呼喊着跪了下来。林义哲有些无奈地看着跪下的人们,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沈葆桢看着周围黑压压跪在那里的乡亲父老,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乡亲们!请起!我答应你们!答应你们……” “乡亲们听到没有!沈大人答应了!答应了!”梅秀才狂喜之下,忍不住伸出双臂,高喊起来。 听到梅秀才的喊声,人们知道沈葆桢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也跟着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沈葆桢定定地看着欢呼雀跃的乡亲父老们,突然身子一软,便向一旁摔倒,林义哲大惊,一个箭步,闪电般跃到了沈葆桢的身边,刚好在沈葆桢的头将要碰到地面的千钧一发之际,托住了他的身子。 “姑父!——姑父!——”林义哲的嘶声大吼瞬间压过了周围人们发出的喧嚣声。人们一点点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义哲怀中的沈葆桢身上。 “姑父!姑父!”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义哲悲怆的呼喊在回荡。 天空中突然飘过大片的乌云,遮住了日头,天色瞬间暗淡下来。不一会儿,黑黑的云层之间,隐隐有雷光闪动。 下雨了。 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滴到了人们的身上,脸上,但所有的人都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一个个静固的塑像。 雨水打湿了林义哲的脸,混合着他的泪水,滴落到了沈葆桢的脸上,沈葆桢慢慢的醒了过来。 看到沈葆桢醒来,林义哲开心地想笑,但泪水却不争气的再次涌了出来,再也无法止住。 林义哲用湿湿的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用力将沈葆桢扶了起来,搀着他向衙署内庭走去。 雨水落在地面上,激起淡淡的水雾,映着这一老一少在泥泞中向前行走的背影。 ※※※※※※※※※※※※※※※※※※※※※ “姑爷,少奶奶,老爷和夫人现在后院堂屋那里。”门房看到林义哲夫妇前来,满面忧色的对他们夫妻二人说道。 “老爷和夫人在堂屋?”林义哲和陈婉对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和不安。 在经历了白天的“聚集性事件”之后,林义哲便安排人将沈葆桢送回了家里休息,自己则开始了“善后”工作——将那些受胡雪岩买通指使前来鼓动乡民船工闹事的人一一审问,录了口供画押,作为准备参劾胡雪岩的证据。在结束了一天的忙碌之后,林义哲便急急忙忙的带着陈婉前往沈葆桢府上探望。 “是啊,老爷回来之后,便带着夫人去了堂屋,不让下人靠近。这会儿已经好久了,还不见出来……” 在沈府生活过多日的林义哲知道,后院的堂屋是祭祀先祖的地方,他第一次见到他在这个时代的爷爷林则徐的画像,便是在那里。 “走,我们过去看看。”林义哲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等门房领路,便拉着陈婉快步向后院跑去。 一来到后院,林义哲便听到堂屋之内,传来阵阵低低的哭声。 林义哲和陈婉不约而同的放轻了脚步,来到了这座沈葆桢用来祭祀先祖存放祖先牌位的堂屋门口。 林义哲听出了是姑妈林普晴在哭,心下焦急,用手推开了门,便走了进去。 “鲲宇来了……”林普晴看到是林义哲陈婉夫妇,用手帕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说道,“来,鲲宇,婉儿,见过爷爷……” 林义哲看到堂屋正中悬挂着的林则徐画像,拉着陈婉在画像前跪了下来,拜了三拜。 画像中的林则徐身着一袭白色的长袍,手握书卷,面容慈祥的向下俯视着。林义哲拜毕抬起头,看着这幅林则徐的常服肖像画,心中满是对林则徐的敬意。 作为那个时代的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民族英雄”四字,他是当之无愧的! “别跪着了,过来吧……”沈葆桢看着林义哲望着先祖画像那神情凝重的样子,满是忧伤之色的脸上现出了稍许欣慰的笑意,“今天的事儿,都办完了?……” “回姑父,办完了。那些人已然招供,已经录了供词,让他们画了押。”林义哲起身来到沈葆桢身边,扶住了他。陈婉则上前扶住了还在不住垂泪的林普晴。 “那个梅秀才,伤的如何了?……”沈葆桢又问道。 “侄儿已经给他找了大夫,又送了些钱银过去,让他安心读书,以备秋闱。”林义哲说道。 “你做的很好……”沈葆桢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林义哲扶着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半天,沈葆桢才缓歇过来。 林普晴和陈婉来到了他们身边,林普晴看着沈葆桢那憔悴的样子,又禁不住流下泪来。 “今天的事儿,多亏了你,处置得当,才没有出大乱子,唉……”沈葆桢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不过,你就这么答应了不抽洋药税,要是万一……” “姑父勿忧,乡民百姓在乎的无非是洋药税的恶名,侄儿答应他们不用这洋药税养船,其实就是换个名头而已。”林义哲说出了自己的办法,“侄儿下午已和吴大人夏大人他们商量过了,船政的费用,以盐税的名义抽取,用洋药税抵帐即可。这样说出去能好听些,也就没人再议论了。” “你总是有办法……”沈葆桢听到林义哲说出的这个其实是“换汤不换药”的解决办法,不由得微笑起来,“这样也好……” 沈葆桢抬头望着林则徐的画像,喃喃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文忠公之教,怎可或忘……” 突然间,沈葆桢口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林义哲只感觉臂弯一沉,他大惊之下,双手合抱,才没有让沈葆桢摔倒在地上。 “老爷!老爷!”林普晴扑到了沈葆桢身边,抱住了他,一边给他按揉着胸口,一边放声大哭起来。 陈婉用手帕擦着沈葆桢嘴角的血迹,也哭泣起来。 林义哲看着沈葆桢气息奄奄的样子,一时间悲痛之情充塞胸臆, 自从来到了这个时代,孤灵灵的他,潜意识当中,早已把沈葆桢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一般,此时看他如此难受,恨不得以身代之。 过了好一会儿,沈葆桢才悠悠醒转。 “老爷,这船政的差事,咱们不干了还不成么?”林普晴哭道,“他左宗棠如此狠毒,三番五次的欺压于你,你怎么承受得住啊!” “不……只要我一息尚存,就要撑下去……如此……九泉之下,方可不愧对林公……”沈葆桢的声音虽然异常微弱,但却透着无比的坚定。 林义哲看着沈葆桢胡须间的点点血迹,满腔愤恨和痛楚无法渲泄,想起左宗棠和胡雪岩干的好事,林义哲在心底发出了一声怒吼。 “皇天厚土,先祖英灵在上,我林义哲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六十五章重拳出击 从沈府出来,回到了家里,林义哲心中的怒火仍未平息。 沈葆桢吐血的惨状,到现在仍历历在目,让他无法释怀。 林义哲第一次感到如此急切的想要反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让自己慢慢的冷静下来。 林义哲来到了徐润的房间,此时徐润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看到林义哲推门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笔,迎了上来。 “先生在写什么?”林义哲问道。 “大人稍等,一会儿就好。”徐润说着,回到了桌前,再次拿起笔润了润墨,写了起来。不一会儿,徐润书写完毕,便将写好的稿纸拿起,送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这是……奏稿?”林义哲只看了一眼,立刻便明白了过来,“原来先生已经想到了……” “白天之事,老朽已然知晓,此次乡民冲击衙署,影响甚大,朝廷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不可不未雨绸缪,老朽是以先替大人拟好了折子。”徐润说道。 “先生的文采,真是令人叹服。”林义哲看完了徐润拟完的奏稿,感叹道,“这道折子上去,他胡雪岩就是不死,也要掉一层皮了。顺带着还能打他左宗棠一枪。” “只是这道折子,以沈大人递上去较为相宜。”徐润说道,“大人现下监造‘万年清’改造工程,可以专折奏事,但与工程不相干的事,是不能在折子里说的,所以此类折子,还是沈大人上奏好些。只是不知沈大人病势如何……” “姑父的身体虽然不甚壮健,但平日里少有疾病,这一次完全是因为受了剧烈刺激之故……”林义哲又想起沈葆桢愤激吐血的情景,心头的怒火重又升腾起来。 “沈大人将养些时日,如果能够提笔,还是尽早上奏为是。”徐润提醒林义哲道,“须知那胡光墉知道这一次又失了手,保不齐又会耍什么手段呢。” “先生说的是。”林义哲点头道,“待这两日姑父病情稍转,我便请姑父上奏。” 第二天,林义哲看到沈葆桢身子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已然恢复,便将徐润代为拟好的奏折送到了沈葆桢的床前,请他审阅。 “这位徐老先生果然心思缜密,而且文笔出众,此折一上,皇太后皇上必定不会放过胡光墉。”沈葆桢看过之后,连连点头,“不过左季高必然会保他,这次也还是扳他不倒的。” 想到胡雪岩对自己的阴毒手段及和左宗棠的反目,沈葆桢仍然郁郁不已。 “就是扳他不倒,这一次也要让他们难受些时日,船政便可少受些掣肘,渡过难关。”林义哲道。 “不错,此事宜早不宜迟,鲲宇,你这就去取纸笔来,我现在便将此折誊写,即刻上奏。”沈葆桢轻咳了几声,起身说道。 已是入冬时节,清晨,杭州城尚被一层淡淡的晨雾所笼罩,一骑马便远远的飞驰而来,奔入城门一勒马停下,险些将守门的兵卒撞中。 “奔你娘的丧啊!跑的这么急!”一个兵头大怒骂道,“不知道还没到开门的时候吗?” “这位军爷,行个方便。”来人面不改色的说着,递上了一个红包,兵头哼了一声接过掂了掂,打量了一下来人,立刻变了一副笑脸。他回头摆了摆手,示意门兵打开城门。几名门兵不敢怠慢,将厚重的城门缓缓推开了一个缝,看到门缝刚好可容一人一马通过,来人便飞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向前急驰而去。 “这是什么人啊?大人?”一位门兵望着那人在雾中消失,问道。 “应该是胡老爷家的。”兵头用手捏了捏手中的红包,呵呵一笑,“今儿晚上,哥几个喝几盅去!我请客!” 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来人骑马进了元宝胡同,来到胡雪岩私宅的门口停下,敲了敲门环,门开了,门房探出头来,一见来人,便连连点头,立刻将他迎了进去。 不一会儿,来人便出现在了胡府的客厅,接着,得了禀报刚刚穿好了衣服的胡雪岩便急匆匆的来了。一看到来人,胡雪岩便摆了摆手,屏退了下人。 “老爷,那个事儿……”来人上前,以手掩口,在胡雪岩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胡雪岩瞬间脸色大变,“不是说找的都是敢死之人吗?就是一旦落入官府手中,也不会招供的,怎么会这么痛快就招了?” “说来也怪,那哥几个就好象中了邪一样。一见了那姓林的小子,就全招了,好似身不由已一般。”报信的人有些沮丧的说道,“老大怀疑,可能这小子会摄魂术一样的妖法……” “这事儿还真不好说。”胡雪岩想起陈婉对林义哲爱得死心塌地的样子,不由得咬了咬牙。 “老大说了,事儿办砸了,只能怪自己无能,现在既然在官府面前露了馅儿,只好躲了,老大特意要我跑一趟,知会老爷一声。”来人说着,取过桌子上的一个茶壶,仰着头“咕咚咕咚”的连灌了几口,然后将茶壶放到桌子上,用袖口擦了擦嘴,“话儿传到了,我这就走了,老爷,您多保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再见。” “多谢了。”胡雪岩感动不已,起身亲自相送到大门,并吩咐帐房取来了一包银钱,送给来人,来人也不推辞,将包裹束身背好,和胡雪岩拱手告辞,便飞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胡雪岩回到了客厅,想起这一次自认为万无一失,却不料又失了手,不由得气恨连连,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还是想不出办法来, 此时胡雪岩的早起已经被人报给了罗翠环,罗翠环来到了客厅,看到胡雪岩忧急彷徨的样子,便上前细问究竟,胡雪岩将他暗中安排人借鸦税之名煽动乡民闹事冲击船政衙署结果又让林义哲给揭破了的事儿说了一遍。 “如今人大部分都给抓了,还招了供画了押,这事儿怕是要麻烦。”胡雪岩显得很是着急,“煽惑人众冲击衙署可是重罪,沈葆桢定会上奏朝廷的。一旦朝廷追究起来……” “老爷勿慌,这事儿说好办也好办,还是象之前那样,给他来个查无实据。”罗翠环说道,“凡是和福州那边儿有关联的人,都先让他们躲躲,等风头过了再说。朝廷问起,老爷就是一个‘不知道’。至于那些人招了供画了押,老爷可说他们是诬陷,官府也没话说。” “也只能如此了。”胡雪岩叹了口气,重重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老爷勿忧,不是还有左公嘛。”罗翠环安慰他道,“老爷以前遇到这种事儿,左公哪一次不上折子帮老爷说话,朝廷最后还不都是不了了之?众人皆知老爷是左公的钱袋子,左公的面子,朝廷能不给么?” “也是。”听了罗翠环说的有理,胡雪岩想起之前的几次受劾都化险为夷,心下稍安,“这一次,还是得靠左公帮着咱们过这一关。” “这一次又是这姓林的小子坏的事,我是真不甘心!唉!”胡雪岩想起自己又一次栽在了林义哲的手里,一拳重重擂在了桌子上,恨恨的道。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 案几上的金珐琅薰炉正冒着袅袅香烟,阁子内满是幽静详和之意,慈禧太后端座在那里,正教着同治皇帝批阅着当日的奏折。 慈禧太后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给同治皇帝做着讲解。 阅完的奏折,同治皇帝依照母亲的意思,在上面用朱笔批写,虽然多数都是类似“知道了”这样的简单字句,但看到皇帝批的很是认真,让慈禧太后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 批完的奏折,同治皇帝小心的放在了一边,然后等母亲批阅下一个,但是这一会儿,他却发现,母亲在看到手上的这份奏折之后,神情一下子变得异常专注。 慈禧太后将奏折平放在了桌面上,同治皇帝从她身旁向奏折望了一眼,他看到了奏折上“为煽惑乡民、聚众冲击船政衙署事、并请旨将闽浙候补道胡光墉交部严加议处、恭折仰祈圣鉴事”的字样。 “……该员性近浮滑,又多狡谋,稍不如其意者,便思为睚眦之计。臣因念其有微才,且年力正强,每于优容之中,时加训饬,冀其悔悟。不料其屡训不悛,竟心生怨恨,数有违犯。……其纵奴行凶,殴伤老者,激惹民愤,为臣罢去后,便怀恨在心。又借洋药税一项构煽乡民,冲击衙署,意图报复。……此次煽惑乡民冲击船政衙署,非臣等处置得法,劝退乡民,船政必有大损。……其心性刻毒如此,竟不惜毁公器以泄私怨……” “臣窃念船政甫有起色,皆在简拔贤能,而左宗棠不辨贤愚,不查是非,依旧信任而重用之,平日处处袒护,有意迎合,遂使其胆气益壮,故有此犯上作乱之举。……现构煽之徒人赃俱获,皆已收押,犯法情事,供认不讳。……其聚众作乱,事关国家法度,绝不可姑容,臣请将胡光墉撤任查办,咨部斥革,永不叙用,以昭炯戒……谨会同福州将军兼署闽浙总督臣英桂、福建抚臣卞宝第合词恭折谨奏……”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六十六章废柴皇帝 慈禧太后注意到了同治皇帝的目光,转过头看着他,同治皇帝被那双熠熠生光的凤目吓了一大跳,不自觉的想要避开她的目光。 “皇帝看看吧。”慈禧太后将折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同治皇帝小心地将折子看完,便一言不发的等着慈禧太后的训话。 慈禧太后等了一会儿,看到同治皇帝竟然一言不发,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皇帝觉得,胡光墉这事儿应该怎么处置为好?” “回额娘的话,儿子以为……”同治皇帝嗫嚅了一会儿,说道,“若是此事属实,便该当治胡道的罪,只是……” “只是什么?”慈禧太后盯着他的脸,追问道。 “只是……此事也许别有隐情,当令有司详查,”同治皇帝注意到慈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低下了头,“也可听听胡道自个儿怎么说……” “皇帝看清楚!这折子上说的很明白,人赃俱获,皆已收押,犯法情事,供认不讳!”慈禧太后的声音习惯性的高了起来,“而且下面是闽浙总督、福州将军,福建巡抚和船政大臣联名具奏!皇帝是想说,这些个封疆大吏,在诬陷一个候补道员么?” “儿子糊涂!额娘息怒!”同治皇帝腿一软,差一点便要跪倒。 “折子里已经说了,是左宗棠的放纵之故,这折子明里是冲胡光墉一个候补道台去的,实则是冲着左宗棠去的!皇帝连这都看不出来么?” “儿子糊涂!额娘息怒!” 慈禧看到同治皇帝一脸惶惑的样子,心中失望之极,刚要再出声训斥,突然看到总管太监手里托着一摞奏折快步走了进来,便收住了下面的话。 总管太监甚是机灵,觉察出了西暖阁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头,在呈上今日军机处刚刚送来的折子之后,便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慈禧太后瞥了一眼新送上来的折子,又看了看架子上的西洋金座钟,叹了口气。 今天因为教皇帝批折子,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慈禧没有再理会同治皇帝,她看到新到的折子上最上面的是左宗棠的折子,便取过来看了起来。 “……道员胡光墉素敢任事,不避嫌怨,从前在浙历办军粮军火,实为缓急可恃。咸丰十一年冬杭城垂陷,胡光墉航海运粮,兼备子药,力图援应,载至钱塘江,为重围所阻,心力俱瘁,至今言之,犹有遗憾。臣入浙以后,受任益专,卒得其力。实属深明大义不可多得之员。唯切直太过,每招人忌。……臣稔知其任事之诚,招忌之故。” “……至臣军饷项,全赖东南各省关协接济,而催领频仍,转运艰险,多系胡光墉一手经理,遇有缺乏,胡光墉必先事筹维,借凑预解,洋款迟到,即筹借华商巨款补之,臣军倚赖尤深,人所共见。此次西征底定,核其功绩,实与前敌将领无殊……兹就胡光墉呈报捐赈各款,合计银钱米价棉衣及水陆运解脚价,估计已在二十万内外,而捐助陕甘赈款,为数尤多,又历年指解陕甘各军营应验膏丹丸及道地药材,凡西北备觅不出者,无不应时而至,总计亦成巨款。其好义之诚、用情之挚如此……” 看完左宗棠的这道推重力保胡雪岩的折子,慈禧太后的眉头刹那间皱紧,脸上也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同治皇帝小心地看着慈禧太后,尽管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但直到现在,他也难以猜到她的心思。 慈禧太后放下了左宗棠的折子,又拿起沈葆桢的折子看了一遍,沉吟良久之后,用朱笔在折子下面批上了“交部议处,钦此。”的字样。 数日后,官道上,一骑驿马向前飞奔,马蹄激起了道道烟尘。一番马不停蹄之后,驿卒奔入陕甘总督行辕,交卸了背上的文件之后,便又出发了。 很快,一位书办便将送来的廷寄呈到了左宗棠的面前。 左宗棠此时正看着一封书信,信是周开锡写来的,周开锡在信中以“病势危重,恐命不久”为由,委婉的拒绝了左宗棠要他来西征军行营效力的要求,正惹得左宗棠恼怒不已。 而当左宗棠看着新到的廷寄上写的对胡雪岩“着将闽浙候补道胡光墉褫夺黄马褂,降一级调用,并罚俸一年,出船政提调吴仲翔治伤银三千两”的处分时,一时呆若木鸡。 左宗棠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做出了这样一个处分决定。 与此同时,同样的廷寄,也到达了船政衙署。 “想不到朝廷只是降了他的级,罚了他一年的薪俸了事。”林义哲叹息了一声,对徐润说道,“可惜了先生一篇锦锈文章。” “这样其实也不错。”徐润呵呵一笑,说道,“老朽本也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噢?这当中的曲折,先生说说看?”林义哲道。 “大人可知,为上者最忌臣下的,便是居功自傲,左氏总是吹捧胡某前功,朝廷早有猜忌。”徐润道,“此次沈大人联合闽省督抚将军参劾于胡,朝廷见其激惹众怒,必然得给闽省官员一个交待,而我在折中又点明是左宗棠放纵其任意胡来所致,所以他的处分是免不了的,只是轻重而已。若是左宗棠不保他胡光墉,朝廷看在其佐办西征军需的份儿上,或许不会重责,可此次左宗棠得了消息,迫不及待的上奏力保与他,反而是坐实了左宗棠放纵于他,那么重责当然也是逃不掉的了。” “可朝廷并未重责于他啊。”林义哲说道。 “这是朝廷给左宗棠留了些面子,”徐润笑道,“其实这样的处分,也够他胡光墉受的了。降一级和罚俸一年对他胡光墉来说是不算什么,可夺了黄马褂,那便等于告诉他失了宠幸,在同乡面前大丢面子,而赔给吴大人治伤银三千两,更等于是在羞辱于他,这两项对其声名影响极大。对他这样爱面子的人,这可是比杀了他还难受的啊!” “原来如此。”林义哲想象着此时胡雪岩接到朝廷处分后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且这一次,左宗棠力保与他,还落了这样的处分,证明朝廷对于左宗棠也不是全予信任,这一次的事便能看出,朝廷对左宗棠,已然有了戒心。”徐润又道,“待到西征结束,也是此人末途之开始。大人可拭目以待之。” 此时已近傍晚,二人正说着话,窗外远远的传来了一声汽笛长鸣。林义哲和徐润起身来到窗前,看到“湄云”舰正缓缓的驶离码头。 “我忘了,今儿个是‘湄云’舰试航的日子。”徐润看了看林义哲,笑问道,“大人怎么未随舰同行?” “姑父要我安心于‘万年清’舰之改造,说试航的时候,他在就行了。”林义哲想起了沈葆桢不顾病体非要参加新舰试航,不由得叹了口气。 1870年1月10日傍晚,船政大臣沈葆桢率领幕僚登上“湄云”舰,尽管有晕船之苦,但是沈葆桢在船政任上每有新船下水都坚持亲自参加航试,为船政开创了一个良好的先例。披着晚霞,“湄云”舰升火起锚,航行在马江之上,夜间驻泊至马江出海口。11日黎明,“湄云”舰驶出大洋航试,测试路线与第一号轮船“万年清”一样,于午后返回船政。“掌舵、管轮、炮手、水手人等俱能操纵如意,船身尚称牢固,轮机亦颇轻灵”。此后的14日,日意格为了调校罗经铁差又督率“湄云”舰驶出大洋测试。经过试航,“湄云”舰顺风顺水时的航速达到了13节(逆风为11节),超过了设计航速1节,令船政官员们惊喜不已。沈葆桢随后上奏朝廷请功,相关人员都得到了朝廷的褒奖。 “湄云”舰从开工至下水总共花费十个月左右时间,较第一号轮船“万年清”的工期快捷了许多,创下一项中国自造轮船的记录。同时让人惊叹的是,无论“万年清”亦或是“湄云”,其舰员与军舰的磨合速度之快非常罕见,全无大型舰船驾驶基础的中国官兵,现在已能顺利地驾驶舰船航向大海,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而就在“湄云”舰下水当天安放龙骨开工的第三号轮船,由于上百幅肋骨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制造完毕,所以施工速度相当之快。第三号轮舰仍由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监造。沈葆桢已为新舰定名为“福星”。“福星”舰得以快速施工,说明船政工人建造这艘轮船时手艺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福星”舰与“湄云”同型,尺度、动力系统等各项参数都一致,采用了普鲁士制造的75毫米后膛炮,显示着设计的改良进步,“湄云”与“福星”在外观上有几处细微的差别。这两艘军舰在后桅之后的舷侧都各开有炮门,用来布置副炮。然而最后这组炮门的位置却不尽相同,首舰“湄云”最后一组炮门较为靠近船尾,建造“福星”时似乎是觉得这一设计并不合适,将炮门前移,“福星”最后一组炮门的位置要比“湄云”的靠前,位于后桅附近的吊艇架下方。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六十七章年关难过 另外,“湄云”舰桅杆两侧的绳梯在船舷上的连接方式与“万年清”相同,都是在舷外增加托板,绳梯末端通过三眼滑轮固定在托板上,颇有风帆战舰时代的古风。而“福星”舰则取消了舷外的托板,而是直接将绳梯通过松紧螺丝固定到舷墙上。也足以看出“福星”建造时相对于首舰“湄云”的改进。 “船政的年关,可是不好过啊!”徐润看着缓缓驶出马江的“湄云”舰,叹道,“新舰功成,又是一大笔的用度,船坞尾款尚未付清,工匠的薪饷、奖金,这洋药税亦恐难以全数负担。” “只出不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林义哲知道徐润是在提醒自己,可此时他也苦无善策。 ※※※※※※※※※※※※※※※※※※※※※ 今天是1870年1月20日,“湄云”舰在沈葆桢的督率下再次出海试航,7天之后的今天才返回船政,而此时已经接近农历春节了。 “湄云”舰到港已是中午时分,沈葆桢下了船,不顾晕船带来的不适,来到了船政衙署,见到沈葆桢回来,吴仲翔急忙迎了过来。 “筱涛和桐云呢?”沈葆桢没看到夏献纶和吴大廷的身影,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句。 “夏大人和吴大人去督署和巡抚衙门了。”吴仲翔看了看周围忙碌的船政员工,低声道,“去了有一会儿了,现在还没回来。” 沈葆桢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而是和吴仲翔一道来到了自己处理公务的房间。 “维允,你的头伤如何了?”看到吴仲翔的头上还裹着纱布,而且面色十分憔悴,沈葆桢不由得关切的问道。 那一日乡民冲击船政衙署,吴仲翔的头部被肇事者用碎石击中,受伤不轻,直至今日尚未痊愈,加之连日劳累,形容枯槁,沈葆桢一见之下,想起那日发生的事,心中又是一痛。 “不打紧了,就是天阴的时候,有些痛而已。”吴仲翔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他也知道,自己这两天的气色不好,“就是这两天心里总有事儿,睡不实,呵呵。” 沈葆桢知道吴仲翔的心事是什么,不由得叹息起来。他上前给吴仲翔斟了一杯茶,在吴仲翔面前坐了下来。 他也知道,夏献纶和吴大廷去了闽浙总督衙署,是为了什么。 眼下将近年关,船政的各项都需要结清,可以说处处用钱,而船政自打被左宗棠釜底抽薪之后,虽然有鸦片税抽成的接济(在林义哲的提议下,现在名义上是以盐税抽成,即以鸦片税冲抵盐税),但现在随着新舰的陆续下水和船坞的修建,加上“万年清”号的改造(改造费用是可以找朝廷报销的,但工程没完成之前,需要自己垫付)以及年关的到来,各项需用支出极为浩繁,仅靠鸦片税也已经难以维持了。船政的高层官员们为此忧心忡忡,因而今天一早,夏献纶和吴大廷便分头匆匆赶往闽浙总督署和巡抚衙门,找闽浙总督和福建巡抚商议。 “年关年关,果然是个关口,不好过啊。”沈葆桢叹道,“也不知他们俩此去结果如何。” “闽省岁入也是很紧,好多项下也是仗着这鸦片税周济,只怕难再有多余的款项。”吴仲翔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悲凉。 “维允,你们算的结果,这用度缺额,一共有多少?”沈葆桢问道。 “昨日刚刚核算完毕,别的项下基本可足敷用,但拖船坞还欠着尾款,加上这年关的红包(即年终奖金),怕是难以发下去了。”吴仲翔道,“这红包加上船坞尾款,至少需银五万两方可。” “拖船坞的尾款不能久拖,如果拖船坞无法建成,‘万年清’之改造工程便不能开始,而‘万年清’之改造是万万拖不得的。”吴仲翔想起那日的乡民冲击船政衙署的情景,脸上尚有悸色,“本来想在别的项下匀一匀的,因为员匠辛苦了一年,都眼巴巴的等着这红包下来,回家好好的过一个年。可算来算去,实在是无可措置。可若是不发,他们过不去这个年,必然生事,对船政今后必大有妨害……” 吴仲翔没有再说下去,沈葆桢神色黯然,二人相对默坐,一时无言。 过不多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不一会儿,夏献纶和吴大廷走了进来。 “怎么样?”看到二人回来,吴仲翔急忙问道。 夏献纶和吴大廷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各自搬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不成了。”吴大廷说道,“卞大人说,今岁闽省多灾,赈济需费极多,岁入已然不敷,船政用度缺口,实是无可贴补。” 沈葆桢将目光转向夏献纶,夏献纶喘了口粗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显然他在闽浙总督衙署那里也没有什么结果。 虽然对这样的结果,沈葆桢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他听到噩耗降临时,还是禁不住难过万分。 他也知道,这也不能怪闽浙总督英桂和福建巡抚卞宝第,他们俩其实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已经给予了船政最大的支持,而现在他们的处境也很困难,确实也不能再去要求他们做的更多了。 屋内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只剩下墙角的西洋座钟在“滴答滴答”的响着,似乎在告诉屋内的人们,时间不多了。 过了好久,沈葆桢开言道;“这事儿,等我们再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总不能不让大伙儿过不好这个年……” 沈葆桢的目光从三位船政提调的脸上一一扫过,看到的是一双双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知道他们这几天也是心力交瘁,说道:“今天事儿不忙,大伙儿好好歇息一下吧……” 夏献纶、吴大廷和吴仲翔默默的起身告辞。沈葆桢看着三位提调离开时的步履,仿佛踩踏在他的心上,心情分外沉重。 沈葆桢离开船政衙署回到了家里,可能是出海过久的关系,此时的他感到分外的疲倦,只想躺下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也不做。 可是当他真的躺在床上时,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全都是船政的事。 沈葆桢长叹一声,直起身来,呆坐在那里,定定地望着窗外为乌云遮蔽的日头,心头也满是乌云。 “老爷,姑爷来看您了。”门房进来通报道。 “带他过来吧。”沈葆桢点了点头,说道。 不多时,林义哲便快步走了进来。 “姑父可是觉得身子不适?”林义哲看到沈葆桢坐在床边,急忙上前问道。 他在衙署听说沈葆桢下了船没呆多久便回府了,担心他又受了病,是以马上前来探望。 “没事,就是觉得有些累了,今儿事情不多,就偷个闲,回来歇歇……”沈葆桢看到林义哲眼中满期是关切之色,心中温暖,笑着招呼他来到自己身边坐下。 “你那边儿忙得如何了?”沈葆桢看着林义哲面上也带有憔悴之色,知道他这阵子也是累得不轻,便伸手拍了拍他的手,温言问,“你也得多歇歇,莫要累坏了。” “这几日还行,等到拖船坞建成,便好忙开了。”林义哲说道,“正准备招募工匠,等到拖船坞一完工,便可开工改造。” 沈葆桢想起了拖船坞的尾款尚未付清,心下难过,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心情感染林义哲,便岔开了话题。 “你一心扑在船政上,去年的考试都耽搁了,这一回可不要再荒疏了学业,后年的考试,你可千万别再误了。”沈葆桢想起林义哲因为船政事务繁杂,竟然未能参加1868年的科考,一直为他感到可惜,因此这一次便早早的提醒起他来。 “是,侄儿这一次定当不会误了。”林义哲嘴上说着,心里却暗暗咋舌不已。 他本以为沈葆桢会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沈葆桢记得比他还牢。 其实去年的科考,林义哲没有去的真正原因,是害怕这一考,考出自己的“原形”来。 八股文的科举考试,对他来说,哪怕他再博闻强记、古文功底再深、具有深厚的这个时代的历史知识和后世的科学知识,也都是通通不管用的。 林义哲和沈葆桢正自交谈着,老管家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老爷,外边有人送了一封信来,是山西那边儿过来的。”老管家说着,将一封书信呈到了面前。 “山西来的?”听了老管家的话,沈葆桢和林义哲都是一愣。 “莫非是舫仙来的?”沈葆桢说着,接过了信,看到信封上除了让自己亲启的字样外,并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不由得更是奇怪。 林义哲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他马上就能确定,肯定不是自己的老丈人陈湜的笔体。 “你没问问来人?”沈葆桢问道。 “回老爷,我问过了,来人说他是‘蔚长厚’票号的伙计。这信便是通过票号的货栈从山西一路转来的。”老管家答道。 “‘蔚长厚’票号?”沈葆桢更加惊奇了,因为他根本想不出自己和“蔚长厚”票号有过什么交集。 ————分割线————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求收藏!求推荐! 第六十八章雪中送炭乔致庸 但林义哲一听到“蔚长厚”三个字,心中立时便如电光火石般一闪。 乔致庸! 难道这封信是乔致庸来的? 林义哲强忍住了想要看这封信的冲动,静静的侍立于一旁。 沈葆桢沉吟了一会儿,打开了信封,当他从信封中取出信纸时,随着信纸带着的一张纸引起了林义哲的注意。 这是一张纸色稍显发黄的白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盖了一大堆大大小小形状图案各异的红色印章,上面还有粗重的毛笔字迹,看上去仿佛一张书帖。但当林义哲看到上面醒目的“凭票汇付纹银五万两正”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时,心中剧震,立刻明白这是什么了。 这是一张这个时代的汇票! 而沈葆桢显然对汇票也不陌生,当他看到这张汇票以及汇票上写明的金额时,一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沈葆桢打开信纸,急切的看了起来,信很短,不一会儿,沈葆桢看完,眼角便已经湿了。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护佑善人,想不到那一日种下善因,今日便得了果报……”沈葆桢哽咽道,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了林义哲。 林义哲深吸了一口气,看起信来。 这是一封乔致庸写给沈葆桢的手书: “……蒸汽轮船之建,为中国未有之奇,船政得兴,则从此四海可变通途,于商民之利莫大焉……鄙号商船海上遇盗,‘万年清’舰勇往救之,击灭洋盗,又拖带护送回港。阖船人众,无不感念大德。……今闻船政需款周转,特奉赠银五万两正,盼能济以缓急。……致庸每念国事艰难,常思报效。若船政日后仍有需处,可暂于本号借贷,不取分毫利息。……望日后船政大兴,海波平靖,商旅往来,再无盗掠之苦,则仆所愿足矣……” 看完了这封信,林义哲心中感动不已。 他根本没有想到,在船政最为艰难的时刻,竟然是远在山西的乔致庸伸出了援手! “这……这简直是救命钱啊!”沈葆桢定定地看着手中的汇票,声音已然哽咽,林义哲看到沈葆桢狂喜之下,身子竟好似站立不稳的样子,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天下竟然有如此急公好义之人……”沈葆桢看着手中的汇票,流泪道,“真不知该如何谢他才是……” “乔公信中已然说了,船政大兴,四海通衢,便是对他最大的报答。”林义哲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劝慰着沈葆桢,“来日方长,姑父不必急在一时……” “那也得道一声谢才是啊……鲲宇,快,取纸笔来,我这就给他写封回书……”沈葆桢道。 林义哲答应了一声,当即取过文房四宝,在桌上展纸磨墨,助沈葆桢写起给乔致庸的回信来。 杭州城,元宝胡同,胡雪岩私第。 刚刚用过午膳的胡雪岩正自在后花园中散步消食。在被夺了黄马褂并降级罚俸之后,胡雪岩怒气郁结,竟然病了一场,经过名医调理,这几日总算是康复了,此时他便尊了医嘱,在园中同妻妾们一道散步赏花。 “老爷,左公来信了。” 管家说着,将左宗棠刚刚寄来的一封信交到了胡雪岩的手中。 胡雪岩接过信,并没有马上打开来看,因为他知道,这一次左宗棠在信中,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在管家告退,妻妾们知趣的躲到了远处的金鱼池旁说着闲话后,胡雪岩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信封,取出了信纸看了起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左宗棠这一次在信里,对他又是一通臭骂,那意思是你要是再这么胡作非为的话,我也保不了你了,接下来便西征军需诸如此类各项需款甚急云云,摆明了是向他伸手要“保护费”,告诉他还得我护着你,等等等等。 “果然……也罢,这也是人之常情,哼哼!” 看完了信,胡雪岩自嘲地冷笑了一声,只是他的嘴角竟然抽搐不止,口中所言和心里所想,明显不怎么一致。 放下了左宗棠的来信,胡雪岩喝了口茶,好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胡雪岩想起这一次阴谋虽然没成功,但毕竟促使左宗棠和沈葆桢反目,并且成功的使船政陷入到了财务危机之中。他想象着此刻沈葆桢和林义哲那忧急彷徨的样子,心下十分快意。 “呵呵,看你们怎么过得了这个年!” 眼下春节将近,胡府上下也是围绕着春节开始忙碌起来,一派喜庆祥和的氛围,胡雪岩将左宗棠的信收起,惬意地踱到了妻妾们的中间,观看着她们给池中的锦鲤喂食。 妻妾们嬉笑着,将一把把鱼食撒进池中,引来成群的锦鲤争食,胡雪岩看着跳跃出水面抢食的一条条锦鲤,仿佛看到了船政工匠聚集到衙署要饷钱的情景,禁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看汝等能挺到什么时候?到时候还得来乖乖的求着我!” 让胡雪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同治九年的春节(1870年1月30日),船政上下是在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中渡过的。 由于有了乔致庸的雪中送炭,笼罩在船政头上的阴云终于散去,春节的前几日,工人们都陆续的领到了薪饷和红包,欢欢喜喜的拜别上官和同伴,回家过年。 春节过后,船政一如平日般的又开始忙碌起来,这一年年初,除了“湄云”、“福星”两艘军舰接连完工外,还有一件重要的喜讯传来。那便是船政江边的“拉伯特”式拖船坞已然大功告成,船政从此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船坞。 “拉伯特”式船坞既不同于普通的干船坞,也不是一般的浮船坞,其设计首创于法国,当时世界上仅法国建成过一座,船政的拖船坞在规模和先进程度上完全超过了前者。原本在规划船政建设方案时,日意格等人推荐船政开挖建造一座石制干船坞,但由于一开始船政厂区地质不适宜,容易发生渗水或者坍塌事故,在改选于青洲修建石船坞后,因为考虑到干船坞建造时间长,花费巨大,此时船政经费并不十分宽裕,于是选定建造需时较短、较为省费的拖船坞。 拖船坞位于船政船厂的江岸边,宽35.9米,长97.4米。其构件主要购自法国,分水中和岸上两个部分。在靠近江岸的水中开挖江泥,打实基础,安放了由42扇铁制框架组成的船坞基座,1870年3月26日早晨,全部安装入水。由于担心潮水将铁架冲动,工人们又在各扇机架的连接空隙间用石块填塞,基座靠近江岸的一头较高,为11.2米,靠近江中的一段高度只有0.3米,整个基座犹如从江岸伸向江中的斜坡。 安装之后,工人们又在每扇铁架表面安装两道铁轨,以承载拖船胎架。这座拖船坞在设计时为了实用考虑,将42件胎架分为17件长37.7米和25件长59.7米两组,小型船和中型船可以各用一段,而不必启动整个拖船机器,如果大型船只上坞时,则只要把两组拖船机同时启动即可。对应42件拖船胎架,在拖船坞的岸上安装了一座功率44马力的蒸汽机,带动42部拖船机,拖船机里有钢索分别连接往42个拖船胎架,船只乘涨潮时驶到拖船胎架上方,落潮时自动搁坐在胎架上,启动拖船机就能把军舰横向从水中拉到岸上。 船政的拖船坞采用的是横向牵引的方式拖拉军舰入坞。采用横向牵引的好处是可以保证整条军舰都能拉出水,而纵向牵引一旦军舰过大,就有可能出现因为拖船轨道长度不够,军舰一半出水,而另一半还在水中的情况。 船政的拖船坞设计最大可以拖排水量2500吨的军舰上岸,工程经法国工程师指导施工,在1870年春季即安装完毕。4月3日首先启动小拖船胎架进行试验,将“长胜”轮船拖曳上岸,花费两个小时。4月7日,“福星”号缓缓靠近江岸,停泊在长59.7米的中等拖船胎架上方,成了试验这组机器的第一艘军舰,25台拖船机一起启动,四个小时之后“福星”便被拉到了岸上。此后“万年清”又靠近拖船坞,小、中两组拖船胎架同时启动,也是四个小时就稳稳地上岸。从此,船政军舰的基础维护设备得以解决,不用再借助外商船坞油修。 拖船坞建成之后,则“万年清”号的改造工程便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由于“万年清”舰改造工程是朝廷直接钦办,工钱由户部直接拨付,较有保障,因此成为船政工匠趋之若鹜的竞争目标。而为了防止争抢,林义哲提出了“家有老母要赡养者优先;有真才实学者优先;家有妻儿子女者优先”的标准,并承诺“未得工者工价照发,赏银容缓一年”,船政工匠“甚觉公平”,使得“万年清”号的改造工程得以顺利展开。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六十九章海外第一桶金 “福星”舰刚刚完工之际,船政对这艘军舰将来的用途有了另外的安排。1867年迁至马尾的船政学堂已经开办了近三年,学习驾驶的后学堂首批学生到了应该上舰实习的时候,沈葆桢遂拟用新完工的“福星”充当船政学堂的练习舰,“拟以学堂上等艺童移处其中,饬洋员教其驾驶,由海口而近洋,由近洋而远洋……” 林泰曾、刘步蟾、邓世昌、林永升等船政后学堂第一届毕业学生,在洋员教习的率领下登上了“福星”舰。但就在“福星”即将展轮远航,巡弋南洋之时,马江江面上到了一艘名为“马得多”的普鲁士风帆商船(又称夹板船)。日意格最初就认为风帆船用来训练要比蒸汽军舰有效得多,虽然沈葆桢选定“福星”作为训练舰,日意格则仍然在留心是否有可能弄到一艘风帆训练舰。经过讨价还价,普鲁士船长以14191元(指当时流通中国的鹰洋等银元,合库平银10282.814两)的价格将“马得多”出售,船政将其改造为风帆训练舰,命名为“建威”号,“福星”则仍然恢复炮舰的身份,留用在船政,全舰编制67人。 与此同时,为了能够给船政舰队的官兵提供更多的武器装备,船政的枪炮所也开办了起来。 武昌,湖广总督衙署。 书房内,李鸿章正打算给林义哲写封书信,告诉他,“林氏机枪”枪管的来源问题,已经解决了。 对船政一直十分关注的李鸿章,在得知船政得以摆脱左宗棠釜底抽薪造成的财务危机之后,也松了一口气。 自捻军被李鸿章全歼后,清廷开复李鸿章迭次降革处分,并赏加太子太保衔,授湖广总督协办大学士。到了武昌不久,年初李鸿章便又奉旨督办贵州军务,镇压苗民起事。尚未成行,复以甘肃洄民乱军入陕,清廷因左宗棠远在平凉不及兼顾,又改命援陕。但李鸿章实在不愿与左宗棠共事,因而一再拖延,没有成行。 上一次陕西境内的捻军被左宗棠“礼送”到了直隶境内,致使京师震动,所幸后来又跑到了山西,是他亲自率军堵截,好容易消灭了捻军,没有酿成大乱。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想再去给左宗棠擦屁股了。 李鸿章来到书架旁,从上面存放的一个木匣当中取出了恩师曾国藩之前写给他的一封信,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曾国藩将林义哲送的那挺铜质的“转管神机连珠枪”以及林义哲绘制的全套图纸转赠给李鸿章时附带而来的。 “……此枪构造经其改良,部件已不似西洋所制同类枪之繁复易损,便于制备,现将此枪及全套图样奉赠,交沪局量产,可为前敌制胜之利器……此子精于巧思,勤俭务实,如此枪之子药壳收集袋,西洋之枪本无之设,乃其自创,予问之,答以收集射空之子药壳,以求再用。予闻之甚喜,谓日后国家得一干才……君可不妨稍与沟通,或有所得……” 李鸿章放下了恩师的书信,想起朝廷竟然委派这个叫林义哲的年轻人专门负责“万年清”号的改造事宜,不由得再次对他发生了兴趣。 李鸿章尽管还没有见过这个年轻人,但从恩师对他的言行描述,他似乎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 李鸿章想了想,将书信放回到木匣当中,回到书桌前,开始给林义哲写起信来。 不数日,这封信便通过驿递到达了林义哲的手中。 “……得君所制之神机枪,与营中试射,快如雷电,遂定名为‘掣电枪’,不敢专美,特函书以告……君所言枪管宜用钢质,以美利坚国之林明敦枪为好,闻该国国内战事已毕,多有此枪库存,积压待售。现已与洋商接洽,预备购进二千五百枝,每一枝新枪,令配一备用枪管及相应机件,待枪管一到,便可转送贵处……” 想到李鸿章竟然这么快便把“林氏机枪”枪管来源的事落实了,林义哲高兴之余,也有些发愁。 如今船政的规模越来越大,虽然有乔致庸的帮忙,船政得以渡过因左宗棠刻意打压而造成的财务危机,但经费来源问题始终困扰着他,现在枪炮所也成立了,也是需要花银子的。 晚上,林义哲回到家里,一路上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帮助船政再开辟新的经费来源渠道。 虽然他已经向沈葆桢说了未来建造商船开办专门的船运公司来解决船政的经费困难,但眼下船政的日常运营经费和养船费用都难以筹措,船运公司的事,自然也是无从谈起的。 “鲲宇回来了。”爱妻陈婉的声音将林义哲从思绪当中拉了回来。 “刚回来也不歇着,今天是不是累了?”陈婉看到林义哲象是有心事的样子,关心的问道。 林义哲刚想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但看到她脸上洋溢着的欢快笑容,不忍心让她陪着自己堵心,还是憋住了没有说。 “婉儿今天这么高兴,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林义哲笑着将她拉进怀里,夫妻二人使劲抱了一抱。 “那鲲宇猜猜看?今儿个有什么好消息?”陈婉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不是……婉儿又有喜了吧?” “哪里……婶娘来信了!看!这是伟儿的相片儿!” 林义哲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思绪,他没有马上去看信,而是先看起了小陈伟的相片儿。 照片上,一个婴儿正憨憨地朝着他笑。 这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孩子,一双大眼睛晶亮有神,大大的脑门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一半,而且脸蛋细嫩,相貌俊秀,憨笑的嘴角看上去似乎还流有一滴口水,让人一眼望上去,便有一种想要亲亲的冲动。 “好卡哇伊哦……”林义哲情不自禁的嘀咕了一句,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思维发生了时空错乱,立刻缩下了后面的话。尽管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可还是让陈婉听见了。 “鲲宇说什么?卡哇伊?……” “呵呵,就是可爱的意思……” 林义哲打开信看了起来,信是萨拉写来的,主要内容是对陈婉生了林语曦表示祝贺,并对林义哲及沈葆桢夫妇的问候。在信中,萨拉专门对陈婉赠送给她的“林氏内衣”表示了感谢,称这是“她最喜欢的礼物”,在信末她告诉陈婉,“林氏内衣”的专利和经营的公司已经成功注册,公司目前运营良好。 她随信寄来了两张罗特希尔德银行的汇票,一张的面额是100英磅,是她送给林语曦的“压岁钱”,另一张的面额则是7762英磅,标明是“林氏内衣”的专利款收入和“英国林氏内衣公司”自注册日到现在的销售收入合计。萨拉还特意说明,以后将按季度把钱汇到中国来。当林义哲看清第二张汇票的数额时,不由得暗暗心惊。 上市才不到半年就卖了7762英磅,按照这个时代的汇率,折合大清的银子,那可是50000两之多啊!相当于现在船政一个月的运营费用! 这样一来,枪炮所的费用也就都有了! 只是…… “想不到这胸衣……在英国卖的竟然这么好……”陈婉想到自己现在里面就穿着一件这样的衣服,脸上再次飞起了红霞。 林义哲心里想到的,则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也许船政的运营就要靠卖胸罩的收入来维持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脸的苦笑。 用胸罩来养船政,怎么看都象是一个大大的笑话…… “伟儿不知‘抓周’了没有,得问问婶娘,呵呵。”陈婉的注意力又被相片儿上可爱的小陈伟吸引住了,又拿过陈伟的相片儿看了起来。 “别提这‘抓周’了,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就是随便抓着玩儿而已。”林义哲一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林语曦那天的“抓周”抓的竟然是玩具木刀和吃食,就郁闷不已。 抓周,又称拭儿、试晬、拈周、试周,是一种在中国民间流传已久,它是小孩周岁时举行的一种预测前途和性情的仪式,是第一个生日纪念日的庆祝方式。它与产儿报喜、三朝洗儿、满月礼、百日礼等一样,同属于传统的诞生礼仪,“抓周儿”的仪式一般都在吃中午那顿“长寿面”之前进行。讲究一些的富户都要在床(炕)前陈设大案,上摆: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女孩“抓周儿”还要加摆:铲子、勺子(炊具)、剪子、尺子(缝纫用具)、绣线、花样子(刺绣用具)等等。由大人将小孩抱来,令其端坐,不予任何诱导,任其挑选,视其先抓何物,后抓何物。以此来测卜其志趣、前途和将要从事的职业。 按照传统的说法,如果小孩先抓了印章,则谓长大以后,必乘天恩祖德,官运亨通;如果先抓了文具,则谓长大以后好学,必有一笔锦绣文章,终能三元及第;如是小孩先抓算盘,则谓,将来长大善于理财,必成陶朱事业。如是女孩先抓剪、尺之类的缝纫用具或铲子、勺子之类的炊事用具,则谓长大善于料理家务。可林语曦抓了把玩具木刀,那就是说,她将来喜欢舞刀弄枪了。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七十章庆生宴 “鲲宇又来了,呵呵。”听到林义哲吐槽女儿抓周,陈婉笑了起来,“就是抓了小刀儿,也不一定就是舞刀弄枪啊,刀既是兵器,也是营造之用具,说不定曦儿将来也能象达士博先生那样,精于设计呢。” 陈婉的说法其实是有道理的,小孩先抓了吃食、玩具,并不能当场就一概斥之为“好吃”、“贪玩”,也有“孩子长大之后,必有口道福儿,善于‘及时行乐’”的说法。 其实,抓周就是长辈们对孩子的前途寄予厚望,在一周岁之际,对孩子的一番美好祝愿而已。 “也是,这样倒也说得通。”林义哲一笑置之,他当然不会想到,女儿抓了小刀的另外一种解释,会在多少年后,应验在这个叫陈伟的孩子身上。 时间重新回到1868年11月2日,时值陈家孙少爷陈伟周岁生日,亲朋好友络绎不绝的前来庆祝,一时间陈府门前车水马龙,引来了过往的行人惊奇的目光。 庆祝的宴会便在那座城堡的花园里举行,整个庆祝活动将持续一整天,毫无疑问这是一次隆重的活动。 这一天早晨,陈廷轩的朋友们便从伦敦市内蜂拥而至,来给他道喜。他们都带着红色的印有“福”字的而口袋,里面塞满了送给陈家孙少爷的礼钱,装的都是现金,而不是支票什么的。每个口袋里都装着一张柬贴,上面注明了送礼者的身份和对孩子的一片心意。 现在,在这个大喜日子,他的孙子周岁生日,陈廷轩站在城堡门口亲自招呼客人。来的全都是相熟的人,花园到处张灯结彩,显示出一派喜庆的氛围。 由于为了照顾来客当中的当地人和外国朋友,陈家的这一次宴会可以说是中西合璧式的。 巨大的花园里有数百名客人,他们坐在长长的餐桌旁边,餐桌上高高地堆放着香喷喷的饭菜和装着红葡萄酒的青花酒壶。陈伟的母亲萨拉穿得光彩夺目,显得容光焕发,笑盈盈地招待着亲朋好友。 一辆四轮马车来到了门口停下,车身上的金色狮马抱盾家徽清楚地表明了马车主人的家世,看到这辆马车,陈廷轩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莱昂内尔·内森·梅耶·罗特希尔德(人称小内森,为历史上“罗氏五虎”之一的老内森的儿子,老内森已于1836年去世。——作者注)拄着手杖下了马车,看到陈廷轩亲自相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马上将手杖交给了随从,一边快步走向陈廷轩,一边微笑着伸出了手。 陈廷轩呵呵笑着伸出了手,和内森握了握,然后便亲自陪着内森来到了花园里。 萨拉第一个看到内森走进花园。狂喜之下,她竟然忘掉了自己作为女主人的尊严,放声尖叫起来:“爸爸!——” 她把最后一个音拖得特别长。然后,她跑过去,一头扑到他怀里,和父亲拥抱在了一起。他紧紧地抱着她,吻着她的额头。当一大群人认出了他,纷纷围过来问候他的时候,他的胳膊也一直没有松开她。 “爸爸!您来了,太好了!——”萨拉看着头发略显花白的父亲,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我亲爱的女儿,我难道不应该来看看我的亲外孙么?”内森看着萨拉,含笑反问道。 听了内森的话,客人们都齐声欢呼,鼓起掌来。内森放开了萨拉,挽着女儿的胳膊,笑着向大家摆手致意。 “您这是刚刚下的船?”萨拉挽着父亲的胳膊,引着他走向筵席,她嗅到了父亲的身上似乎有一股海风的味道,立刻问道。 “我刚刚回来,下了船就直接乘马车过来了。”内森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生怕错过了时间,呵呵,你知道我是个守时的人,不喜欢别人等我。” “您去了柏林?”萨拉问道。 “是的,还在法兰克福停留了几天,”内森答道,“参加了一个非正式的会议。” “噢?”萨拉敏锐的觉察出了父亲话中包含的信息的不同寻常,“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会议?” “关于阿姆斯洛的小儿子的。”内森笑了笑,“阿姆斯洛的继承人打算帮助他建立一个统一的新帝国。” 听到“阿姆斯洛的小儿子”这个词,萨拉立刻明白了父亲在说什么。 自从拿破仑战争结束之后,德意志由过去300多个松散的封建小国合并成了30多个较大的国家,并成立了德意志邦联。罗特希尔德家族留守法兰克福的头号人物阿姆斯洛·罗特希尔德被任命为德意志邦联的首届财政部长,1822年被奥地利皇帝加封为男爵。法兰克福的罗特希尔德银行于是成为德意志金融的中心。由于阿姆斯洛膝下无子,所以喜欢扶持优秀的年轻人做自己的继承者。这些受他扶持而崛起的年轻人当中,最优秀的当属他现在的继子梅耶卡尔和现在的普鲁士首相俾斯麦。 由于俾斯麦和德国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密切关系,因而便有了“阿姆斯洛的小儿子”的外号,当然,这个外号仅限于圈内人自己私下里说说。 内森刚想告诉女儿自己这一次的见闻,看到陈鸿快步向自己迎了过来,便没有再说,而是向陈鸿微笑起来。 “您好,父亲!”陈鸿上前拥抱了一下内森。 “你好,我的孩子。”内森打量着英俊文雅的陈鸿,心中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女儿当年的选择的反对,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啊。 幸运的是,他及时的修正了自己的错误,而他在德国的亲族们,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犯的错误有多么的严重。 陈鸿请内森入席,就座后的内森这才发现,今天不但是当初在中国乃至世界都赫赫有名的“十三行”家族首领全都到了,英国的几个有名家族也有头脑在座。 此时的内森,不由得暗暗庆幸,自己不顾其他家族成员的反对,决定前来参加外孙的生日宴会,是一个多么正确的选择。 在长桌的另一头,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子正向内森和萨拉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 “怎么了?蕊涵?”她的丈夫——“十三行”之一的浩官伍家远房一族的伍显德问道。 “刚才那个人,是她的爹?”那位中国女子——也是“十三行”之一的鳌官谢家的长女谢蕊涵问道。 “是。”伍显德说道,“他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在英国一族的首领之一,罗氏家族在欧洲很有名的。” “怪不得进来这么多的人冲他打招呼,快赶上山呼万岁了。”谢蕊涵的声音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妒忌之意,“陈家攀上了这么一门高亲,以后好更不把咱们十三行放在眼里了。” “罗氏家族现在欧洲各国的地位,就好比咱们十三行当年在大清的时候。”伍显德叹道,“可惜,咱们十三行自离了故国,就再没有往日的风光了。” 谢蕊涵瞥了身边的丈夫一眼,没有说什么,而是落在了陈鸿和萨拉的身上。 伍显德没有注意到妻子眼中那浓浓的妒意,而是回想起了自已家族曾经的辉煌和悲壮的历史,慨叹不已。 十三行可以说是当时中国发展资本主义的领航者,可是却陨落于两次鸦片战争的致命打击中。 在战争一开始,十三行的首领、世界首富、伍家当时的族长伍秉鉴清楚地知道,英国发动这场战争的根源,是希望直接与中国通商。这场战争是英国对中国政府朝贡贸易制度的挑战,也是对十三行利益的颠覆。一旦英国获胜,毫无疑问,十三行的独特地位将被迫丧失。 伍家以及其他家行商,都为这场战争贡献了巨额的财富。象横档屿防御工程,便是伍家等行商自愿捐资10万两白银建设的。长期作为清廷“天子南库”的十三行,在鸦片战争中理所当然地为国家源源不断的输血。 纵然如此,清朝政府仍全线溃败。从战争一开始,跟洋人做生意打交道的行商,就被国人蒙上了“汉奸”的阴影。不管他们捐献多少银两,也抹不去这个影子。而不战而降的赎城之举,当然不符合热血爱国者的意愿,这个耻辱,理所当然地被记在后来曾被迫参与和谈的伍家和其他行商头上。 1842年,第一次鸦片战争以中国战败结束。战败的恶果,还得由伍秉鉴和他的行商们承担。《南京条约》规定中国赔偿英国2100万银元,相当于1470万两白银,而此时清政府国库存银仅不到700万两,广东十三行首当其冲地成为清政府的榨取对象。这次赔款,大部分由行商摊派分担了。 国门被打开之后,清朝开放五口对外通商,十三行的外贸特权不复存在。十三行无疑是鸦片战争中主要的受害者,作为十三行之首的伍家,更遭受了巨大损失。 十三年后,又一次鸦片战争使广州十三行成为中外交锋的战场。同年12月15日深夜,具有近二百年历史的商馆在炮火中化为灰烬,十三行作为一个整体,自此便从中国的历史舞台消失了。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月票! 第七十一章抓周 尽管被迫离开了母国,但十三行却在海外悄悄的扎下根来。 事实上,在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之后,伍秉鉴等十三行各家首领都有了不祥的预感,便暗中开始了向海外的迁移行动,而到了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虽然战争还是给十三行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但相比于行商们转移到海外的财产,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虽然财产大部分得以保全,但那时的伍秉鉴,却已是心灰意冷。他曾写信给在马萨诸塞州的美国友人说,若不是年纪太大,经不起飘扬过海的折腾,他实在十分想移居美国,通篇怆然难禁之情。一位英国商人就曾说:“看来鼎鼎大名的伍浩官(伍秉鉴)不但对洋行的工作失望了,对整个中国的社会制度也失望了。” 伍秉鉴临终时的确对当时整个中国的社会制度失望了。他已经明白到,广东乃至整个中国,在那种制度之下,已经历经多年发展的传统商业文明是注定要没落的。 如今的十三行行商集团,为了能够生存下来,无一例外的都选择了向所在国效忠,并且力争融入到西方社会当中。但尽管如此,各个所在国政府对他们仍然象对犹太人一样,保持着一定的戒心,始终是既利用又防范的态度,甚至于在华商中间扶持别的集团,作为牵制。 眼前的陈氏家族,不就是一个活生生和例子么? 宴会开始了,气氛热烈而轻松,看着往来于宾客之间敬酒的陈鸿和萨拉夫妇,谢蕊涵的眼中妒意更浓,她几次都转过了头,迫使自己专注于桌上的美食,但每一次她都不知不觉的发现,自己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陈鸿夫妇身上。 “陈家的这位洋少奶奶,生的是着实标致,”丈夫伍显德的声音将她的目光拉了回来,“只是不知是否善于持家理财。” 听到丈夫夸赞萨拉的美貌,谢蕊涵心中恚怒,白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你也喜欢?要不我给你倒地方,你也娶一房洋女人?” “瞧瞧瞧!你又来劲了,我也没说什么啊。”伍显德呵呵笑了起来,赶紧从萨拉身上收回了目光,看着谢蕊涵,“我的心里,可是只装着你一个啊。” 谢蕊涵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但表面上并没有发作。 自己丈夫在外边的风流事,她心里其实是一清二楚的,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是因为她在伍家的地位并不稳固。 一旦有了机会,她是绝饶不过他的。 想到自己当年一念之差,竟然拒绝了陈鸿的追求,她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气苦。 这时陈廷轩的夫人,也就是陈鸿的母亲潘陈氏夫人瑾萱也来到了花园中招呼宾客,看到潘瑾萱现身,十三行各家的来宾纷纷起身和老太太见礼。 “还不是傍上了潘家才有的今日?哼!” 谢蕊涵在心里愤愤地想,又看了看在身边一个劲儿的和葡萄酒较劲的丈夫伍显德,心中不平之意更甚。 也难怪谢蕊涵心中不忿,当年的十三行,便是以“浩官”伍家和“正官”潘家两家为首,伍家的伍秉鉴和潘家的潘正炜,同为广东行商之首,而现在,潘家仍然还有一番当年的气象,伍家则人物凋零,已然今非昔比。 而自己的娘家“鳌官”谢家,也已风光不在。不然,也不会让自己这个谢家的长女,下嫁伍家的一门远房子侄的。 宴会进行了好久,气氛更趋热烈,由于心中气闷,多喝了几杯葡萄酒,谢蕊涵感觉有些头晕,这时陈鸿挽着萨拉来到了这一席前,向来宾敬酒。 看到眼前的陈鸿西装革履,显得丰神俊朗,身边的萨拉华服高髻,明**人,真是一对璧人,谢蕊涵心中既羡又妒,但却不得不又装出一副笑脸出来。 陈鸿象是明白此时谢蕊涵心里的感受,因而没有丝毫要触怒她的举动,他微笑着给她和萨拉做着介绍,仿佛熟人和好朋友一般。 他并不知道,他越是这样,谢蕊涵的心里越是不好受。 萨拉似乎并不知道陈鸿和谢蕊涵之间的秘密,而是微笑着拉住了谢蕊涵的手,亲热的和她打起了招呼。 正在这时,远处的人群突然响起了阵阵的掌声,萨拉转头看了一眼,回头含笑和谢蕊涵告别。 “钦使到了,我们先过去了,失陪。” 谢蕊涵含笑点头,目送着萨拉挽着陈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刚才她说什么?钦使到了?”伍显德问道。 “是,难道英王钦使?”谢蕊涵回过神来,想起刚才萨拉说的话,不由得吃了一惊。 果然,伴随着白金汉宫侍从长官的到来,所有的客人都站起身,鼓起掌来。 当侍从长官当场取出敕书,宣布英王敕封陈廷轩为“哈特福德伯爵”、陈鸿为“贝尔福德子爵”时,人群发出了阵阵欢呼,将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看着陈廷轩陈鸿父子从侍从长官手中接过敕书,谢蕊涵再也难掩妒火,但又不好马上离开,只能坐了下来,喝着闷酒。 陈廷轩送走侍从长官之后(这是宣布敕封结果,封爵仪式会另外举行),时近中午,在请大家吃过中国传统的长寿面之后,在奶奶潘瑾萱的主持下,小陈伟的“抓周”仪式(英国称之为Drawlots)便正式开始了。 仆人们搬来一张大圆桌,在桌上摆满了抓周需要的各样物品,然后萨拉便抱过了小陈伟,将他放在了圆桌的正中。 尽管面对着无数双大人眼睛的注视,但此时的小陈伟却丝毫没有认生和畏惧之意。他好奇地看着身边围了一圈的各色物品,慢慢的爬动起来。 看到这一幕,人们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小陈伟在转头爬了一圈之后,目光便开始在物品当中搜索起来。 不一会儿,小陈伟象是看到了什么,他盯着一处堆放的物品看了一会儿,便用小手在里面扒拉起来。 很快,小陈伟便抓起了那件他挑中的物品——一个小小的银质雕花胭脂盒! 看到小陈伟抓的第一样物品竟然是代表女人的胭脂盒,陈廷轩脸上微显尴尬,而陈鸿的脸则一下子红了起来。 萨拉注意到了丈夫和公公的异样神情,想起了陈鸿的那位身世非凡的“外宅”,好笑之余,也不由得讶异于这个古老的仪式确实有灵验的地方。她转头看了看父亲,内森此时正微笑着看着小陈伟,看到小陈伟抓了个胭脂盒,他似乎不自觉的还点了点头,好象还带着某种赞许之意。 象是要向大人们炫耀自己抓到的物品,小陈伟坐在那里,举着小手,把手里的银胭脂盒冲大人们摆了摆。 看到陈鸿脸上尴尬的样子,和丈夫一道站在人群中观看小陈伟抓周的谢蕊涵的心里总算是感到了些平衡。 “少爷头把抓胭脂,将来娶得美娇娘,夫妻恩爱到白头,子孙满堂大吉利!”一位司仪高声在一旁唱起了祝福吉利语来,惹得华人宾客当中阵阵的叫好声,到场的外国客人虽然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看到华人欢呼鼓掌,便也纷纷跟着鼓起掌来。 此时小陈伟一手抓着胭脂盒,另一只手又在物品堆当中寻找起来。 很快,小陈伟便中物品堆中,抓了一把玩具小刀出来,高高的举起,脸上现出了可爱的笑容。 “少爷二把抓宝刀,将来得封万户侯,护国安邦成大功,光宗耀祖显门庭!”司仪再次唱了起来。 看到小陈伟一手抓胭脂盒一手抓刀,陈廷轩大乐,“好啊好啊!不愧为我的孙儿,呵呵!来来来!伟儿,爷爷亲一个!”他说着,迫不及待的上前将小陈伟从桌面上抱了起来,在小陈伟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此时围观的人们纷纷围上前来,围着陈氏一家人,说着各种祝福小陈伟的话,谢蕊涵看着这一幕,心中妒意又生。 “怎么样?抓的什么?”伍显德凑到了她身边,伸着脖子向那边张望了一眼,随口问道。 谢蕊涵闻到了丈夫身上浓重的酒气,知道丈夫刚才喝得不少,竟然没有看到陈家孙少爷抓的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司仪的唱词,心下恼怒不已,但她为了夫家和自己娘家的面子,并没有象在家里那样的对他出言喝斥,而是冷笑着回答了丈夫的问题。 “你猜抓的什么?胭脂和刀!” “胭脂和刀?” “没错儿,这两样儿东西,抓的可真是好啊!”谢蕊涵低声对丈夫说道,“头把胭脂二把刀,这孩子将来长大了,肯定是个风流鬼儿,还是个好打架的主儿!将来他们陈家,可是有好日子过喽!” “呵呵,原来如此。要是这抓周儿灵验的话,只怕他们陈家,将来就得败在这小子手里。”伍显德嘿嘿笑了起来,“这洋种,果然是要不得的。” 谢蕊涵刚想再说几句讥讽陈家的话解恨,突然想起自己丈夫在外面的风流事,看不由得瞪了他一眼,问道:“对了,你小时候儿抓周,抓的是什么?” “我哪记得,这都多少年了……”伍显德猛然明白了过来,脸上一红,立刻支吾道,“等回去你问下老太太好了……” 谢蕊涵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再不看他。 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又盯在了陈鸿的身上。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七十二章巨商峰会 “那位伍家的少夫人,似乎对你很关注。”空闲的时候,萨拉轻声的在陈鸿耳边说道。 “噢?是吗?”陈鸿的脸又有些发烧,“我还真没注意她。” “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你呢。”萨拉眨了眨眼,“我早就发现了。” “盯着我们的人怕是有好多呢。”陈鸿掩饰似的一笑。 “她为什么会嫁给伍家的远房一族,你知道原因吗?”萨拉象是不经意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远远望着他们夫妻的谢蕊涵,问道。 “伍家正房男丁稀少,而且年幼,顶不起门户,远房家有成年男人的作用这时就显出来了,谢家想借重伍家的力量,就和伍家攀了这门亲。”陈鸿想起了往事,声音显得有些不太自然,“情形和当年母亲从潘家嫁过来差不多,不过现在伍家的情况能好些,并不象潘家当时已经没有男丁了,除了和别家攀亲,没有别的路可走。” “是这样啊。”萨拉想起了父亲和自己一见面时提到的“阿姆斯洛的小儿子”,发出了轻轻的叹息,“这和我的家族在德国的一族有些类似,阿姆斯洛爷爷没有儿子,只好扶持一些年轻人来帮助他,现在德国的家族事业,就是他的继子梅耶卡尔在管理。” “他们都不如我们幸运。”陈鸿自看到谢蕊涵的丈夫伍显德,便知道她现在过得肯定并不如意,想到萨拉是这样的爱自己,他的心中满是温暖之意。 当然,也有一丝歉疚。 萨拉明白陈鸿的心意,冲他温柔地一笑,挽住他胳膊的手缓缓下滑,和他的手五指交错,扣在了一起。 宴会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夜间,客人们才陆续告辞。 看着客人们离去,陈鸿不由得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是不是有些累了?”萨拉注意到了他眼中的疲倦之色,关切的问道。 “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叫‘要想一日不得闲,请客吃饭’,今天看来,果然如此。”陈鸿笑着答道。 “那要是想一年不得清闲呢?”萨拉吃吃一笑,问道。 “要想一年不得闲,拆屋重建。”陈鸿笑答。 “那要是想一辈子不得闲呢?”萨拉笑问道。 “要想一辈子不得闲,娶姨太太……”陈鸿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了不对,立刻伸手捂住了嘴巴。 萨拉笑得前仰后合,抱住了他。 “告诉我,你是不是很想一辈子不得闲,嗯?……”她轻轻的咬着他的耳朵,笑问道。 陈鸿让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面红耳赤。 “伟儿抓了胭脂盒,你也象现在这么脸红。告诉我,为什么?是不是你小时候抓周的时候,第一把抓到的也是胭脂盒?” 陈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才好,因为他小时候抓周时第一把抓的东西确实是胭脂盒,和儿子陈伟一样。正在这时,他远远的看到岳父内森向这边走了过来,急忙轻轻的捏了捏萨拉的胳膊,萨拉会意,从容的从他怀里脱出来,理了理发髻。 “你们在谈什么事,这么高兴?可以让我知道吗?”内森看到女儿女婿的感情如此甜蜜,也禁不住在心里感到高兴。 “我和鸿在讨论,如何让自己的一生忙碌起来。”萨拉笑着回答道。 “呵呵,要是我,就会想怎么才能让自己的一生过得清闲,而又能够多赚钱。”内森听了女儿的回答,笑了起来。 听了内森的话,陈鸿若有所悟,不由得连连点头。 “来吧,孩子们,我想和你们好好谈谈。”内森说道,“请我尊敬的亲家、我外孙的爷爷也过来,我也需要他智慧的见解。” “我去请父亲过来。” 不一会儿,在城堡二楼的会客厅里,陈廷轩父子和内森父女围坐在一起,轻松的交谈起来。 “……当我沿着车道走近这座庄园时,首先映入我的眼帘的是:一座质朴的庄园……烟雾从众多的烟囱中袅袅升起。庄园的设计并不是刻意地追求华丽,也没有过多的庄严。这是一个显得相当普通的住宅,就如同一个长途跋涉者渴望的,能够进去休息一下的地方。我当时就想,在围墙内,一定充满了温馨……您的会客厅被装饰得素雅大方,具有公谊会之家的典型特征。餐厅不是很大,但也并不小,丝毫没有阴沉的感觉,不会使人们产生压迫感。”内森夸赞起陈廷轩的庄园来,他不会说中文,因而说的是英文,虽然陈廷轩听得懂英文,但是为了能够方便两位老人之间的沟通,萨拉还是给公公当起了翻译,将父亲的话流畅的翻译成了中文。 “在这里,我真的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看得出来,居住在这里的一家人关系非常和睦。”内森说道,“在我的庄园,当我和亲戚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显得很高兴。我们和朋友之间的友谊非常亲密,我们经常邀请大家来参加自家举行的晚宴。” 陈廷轩饶有兴趣的听着内森的讲述,他看得出来,内森其实并不象外界传说的那样令人难以接近。 “您的宴会很成功,我们都为您感到非常高兴。我看到参加宴会的还有丁尼森-戴恩科特爵士、布兰特主教、贝克尔博士、查尔斯顿先生和梅杰尔先生,一个月前我还和查尔斯顿先生一起吃了晚饭。他非常质朴,虽然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是他很有智慧,是个经商的天才。他曾经很漂亮地把梅杰尔先生驳倒过几次。当时,梅杰尔也在和我们吃饭,席间,他一直在不断地表扬法国的东西。呵呵。” “我记得那一天,他对于战争的残酷和所造成的大量人员伤亡发表了言辞激烈的意见。”内森对陈廷轩笑着说道:“他说,梅杰尔先生,如果那些人在战争中没有死亡,你现在可能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鼓手。当时,梅杰尔的脸色非常尴尬,您要是看到就好了。”他说着笑了起来。 内森接着讲述了他早年从商的经历:“那时我们刚去法兰克福做生意,对于我们来说,那个城市的空间不够用。我经营的是英国商品。我们结识了一个非常好的商人,他自己有生意。他这个人相当热心,向我们出售商品时,总是会给我们一些优惠。但是,不知什么缘故,我得罪了他,他拒绝给我看他的样品。当时是个星期二,我对父亲说,我要去英国。但是我只会说德语,英语一点儿都不会。星期四,我就动身了。因为我觉得,动身越早商品价格也就会越低。当我抵达曼彻斯特时,我把所有的钱都用来购买了商品,因为东西实在是太便宜了。结果,我赚了不少钱。很快,我发现商品利润其实是由三部分构成的:原材料、染料和制造过程。然后,我对制造商说,我可以为你提供原材料和染料,你为我生产成品。这样一来,我赚钱的渠道不再是一个,而变成了三个了。而且我所出售的产品价格比其他任何人都低。不久,我的资产从10000变成了30000。我的所有成功都源自一个信条。那就是,我认为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所以,在生产不同产品方面,我可以成为他们的对手,与所有人平起平坐的对手!另外,我还有一个优势,我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我随时都会考虑成本,和对手讨价还价。当我在伦敦定居下来之后,我获得一个消息,东印度公司要出售6000磅的黄金。于是我去了销售现场,把它们都买了下来。因为我知道政府肯定也会购买。结果,政府派人来对我说,他们想购买。不过,他们买完以后,却不知道如何运到葡萄牙去了。于是我便承担了所有的运输工作,通过法国把东西运了出去。这是我最成功的一次交易。” 听了内森的讲述,陈廷轩回想起自己早年在英国的打拼,不由得感慨不已。 “您的成功来之不易,我能深刻的体会到。” “我们家族奉行的另外一个信条是,永远不会在一个不吉利的地方经商,永远不和不吉利的人打交道。父亲不止一次和我说:‘我曾经见过很多聪明的人,他们非常非常聪明,但却赚不到钱。我从来不和他们做生意,因为我认为他们的行为有问题,像他们这样,是不会发财的。如果他们对自己都很不检点,又怎么会对我好呢?’在这些信条的支撑下,父亲赚了300万英镑……”内森笑着说道,“有人对我说:‘我希望你的孩子不要太爱钱,不要过分热衷于经商,而不关心很多其它重要的东西。我想你也不会希望你的孩子们太爱钱吧?’我回答说:‘我想我会希望孩子们这样。我希望他们把头脑,灵魂,精力,身体,以及所有的东西都用于经商上,因为这是获得幸福的途径。经商需要极大的勇气,要想发财,你还需要非常地谨慎。一旦你拥有了财富,你需要拿出十倍的智慧来守住它们。如果我没有自己的主见,毫无原则地接受别人给我的建议的话,那我早就破产了。”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七十三章前夜 “亲家翁所言,深合我心,”内森的话显然对陈廷轩产生了很大的触动,他点了点头,感叹道,“我也希望我的儿孙们能够这样。所谓‘创业难,守业更难’,若要长久兴旺发达,非如此不可。” 陈廷轩转头看了看陈鸿和萨拉,目光中满含期许:“外人都说我们华商‘富不过三代’,我这回偏要让他们看看,咱们能富过多少代去。” “我本人也听说过这种说法,其实‘富不过三代’是一种经验之谈,不只是中国商人,各国之间,不到三代就衰落的家族有的是。”内森笑了笑,说道。“很多继承者没有经历过创业的挫折和艰辛,直接继承家族产业、享受成果,所以会出现一些不学无术的人,把祖先辛苦创立的基业败掉。” “对于很多家族而言,第一代创业者大都备尝艰辛,但他们没有理性地认识到过去的艰苦经历对自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正是因为经过艰苦磨练,对自己的艰难创业起到了积极的支撑作用。反之,他们不希望子女吃苦受累,对子女娇生惯养,有求必应,以为多给子女钱财,子女就会好好享受。但是事情往往走向反面,不知创业艰难的富裕人家子女常常用钱不知道节制,大手大脚以至挥霍浪费,最终精神颓废,导致家庭败落。” “是啊!我们中国人向来喜欢给予子女最好的学习、生活条件,很多人却并不注重对子女实际能力的培养。不少中国商人教育下一代的意识淡薄,导致财富继承者大多缺少打理财富的能力。他们的下一代光知道大把大把地花钱,大碗大碗地喝酒,衣必锦绣貂裘,食必山珍海味,唯独缺乏创业斗志,没有拼搏精神,且又孤芳自赏、自命不凡,以为自己老子天下第一。实际上却能力平平,一旦掌管家业,便很快就将祖业亏空。”陈廷轩想起了十三行有多家行商便是陷入到了这样的怪圈之中,禁不住叹息起来。 “其实不少财富创造者缺乏长远意识,未能提前做好财富继承的合理安排,致使下一代在遗产继承时纷争频繁,最终导致财富在家族内耗中化为乌有,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在给陈廷轩做完这段话的翻译之后,萨拉便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所以,也不能全怪我们这些年轻人吧?外部的环境也是很重要的哦。是不是?鸿?”她转头看了陈鸿一眼,笑着说道。 “是这样。”陈鸿微笑着看着萨拉,他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萨拉已经说出了他想要说的心里话。 “呵呵,那当然是。”陈廷轩知道儿媳是在调节气氛,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外因当然也很重要,商战的结果是优胜劣汰,那些不能在商海中驾驭风浪者,便会使得财富缩水或化为乌有。再就是环境影响。如战乱频繁、动乱不断,财富就无法积累;再者如严重的或长期的天灾,也必然造成财富的巨大损失。” 陈廷轩回想起席卷中国东南半壁的太平天国之乱,禁不住又叹息起来。 “您刚才的话,我尊敬的亲家,说出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就是战争对商业带来的影响,一方面,对于远离战争中心的人们来说,战争会带来很多增加财富的机会,但如果是置身于其中的人们,战争对他们来说,不光是意味着财富的损失,甚至有可能危及生命。”内森发现自己和眼前的这个华商老者在很多方面能够达成一致,很是高兴,但当他想起那次在法兰克福的不太愉快的家族碰头会时,不由得又显得有些沮丧,“可惜,这么明显的道理,很多人却意识不到。” 萨拉敏锐地觉察出了父亲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略一思忖,便果断的决定把话题引到她非常想知道的法兰克福的家族会议上来。 “您在法兰克福见到梅耶卡尔叔叔了吧?他身体怎么样?现在还好么?”萨拉问道。 “他现在很好,只是现在头脑有些不清醒。”内森笑了笑,说道,“他已经背离了家族‘不向发动战争的人提供资金’的立场。” 听到内森的这句话,陈廷轩和陈鸿及萨拉的脸色都不自觉的变了。 “普鲁士的野心永远都无法得到满足。他们在迫不及待的想要摧毁其它所有的弱小国家,只要它的吞并政策不停止,就看不到金融市场稳定下来的希望。”内森说道,“可你的梅耶卡尔叔叔,偏偏看不到这一点,或者说,是他不想正视这个现实。” “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么?”萨拉知道此时陈廷轩和陈鸿是不方便开口打听的,因为这毕竟涉及到罗氏家族内部的机密,但她知道,父亲选择在这个时候说这样一番话,应该是有打算向陈家父子透露消息的意思,便直接问道。 “普鲁士首相阁下需要一大笔钱,来发动一场战争,完成德国的统一。”内森答道,“梅耶卡尔现在已经站在了普鲁士首相的一边,他想要寻求家族内部更多的帮助,完成这一宏伟的计划。” “兵凶战危,战火一开,便不会骤然结束。而且这当中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无法掌控。”陈廷轩摇头道,“这是在赌,不是做主意。” “您说的很对。”内森的声音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这是用整个家族的命运在冒险。在这次的会议上,我已经表明了反对的立场。但他并没有听从我的建议。” 内森没有告诉陈廷轩和女儿女婿,在这次的法兰克福会议上,他其实是和梅耶卡尔大吵了一番的。 “我很想知道,尊敬的亲家,您的家族,如果碰到了这样的事,您会如何处理?”内森问道。 陈廷轩沉吟了一会儿,抬头对内森说道:“兹事体大,得大伙儿坐下来一起商量才成,哪能就一个人说了算呢?象我们成立华商总会,我忝为会长,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我一句话说了算的,得大伙儿一起商量,要是大伙儿都反对,我是不能自己就做这个主的。” 听了陈廷轩的回答,内森面露赞许之意。 “我听说,你们罗斯柴尔德氏是世家大族,欧洲各国皆有分布,而今长者尚有在世者,应该不会允其胡来的吧?”陈廷轩说道。 “您说的是,如果我的父亲在世的话,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内森叹息道。 “如果阿姆斯洛爷爷在世,也是不会允许梅耶卡尔叔叔这么做的。”萨拉说道。 “如此说来,贵家族之内,长辈之中,再无能阻止他的人了吗?”陈廷轩问道。 “詹姆斯爷爷应该可以的。”萨拉看了看父亲,说道。 萨拉说的“詹姆斯爷爷”,便是法国罗特希尔德家族的族长,二代罗氏硕果仅存的一位了。 内森先是点了点头,接着象是想起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窗外突然响起了隐隐的雷声,萨拉转头望去,赫然发现原本繁星满天的夜空竟然一丝星光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滚卷翻腾而来的浓云。 一束电光闪过,好似一柄利剑劈开了云层,转瞬即消失不见,接着便是一阵低沉的雷声,预示着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看这云头如此厚重,呆会儿怕是得有风暴,没几天功夫是不会停歇的,亲家翁如不嫌弃,便在舍下小住几日如何?”陈廷轩向内森发出了邀请,“胸中之惑,正好就近请教。” 萨拉将公公的话翻译给了父亲听后,内森微微一笑,爽快地点了点头。 “那就打扰了。”他抬起头,望着窗外,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们现在都在火山口上了。” 正如内森所说,此时的罗特希尔德家族,的确被推到了火山口上。 此时此刻,对罗特希尔德家族来说,最关键的任务在于维持住和平稳定的局面。因为英国、奥地利和法国政府手中都握有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巨额贷款,一旦局势不稳,那些贷款就有可能打水漂,所以尽管欧洲局势动荡,但是英国的罗特希尔德家族仍然要不惜一切代价来维系和平,以保证手中的巨额贷款证明一直安全有效,并且继续升值和流通。 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市场可以说阴云密布,为了减轻自己身上的压力,罗特希尔德兄弟们不遗余力,四处斡旋。英国的罗特希尔德家族力图万无一失,步步为营,但是他们要想撤销法兰克福方面的这个交易,必须有其它各国的家族成员支持,但是很显然,在现在的欧洲局势下,这一点几乎不可能实现,因此看来罗特希尔德家族很难逃过这一劫了。 小内森决定由他来掌控这个局面。经过深思熟虑,他在一个重要事件上向英国政府示好,获得了他们的良好印象,显示了他饱满的自信心,然而伦敦方面一直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考虑到和罗特希尔德家族早年议定的贷款,英国政府将大量的有价债券存进了内森的伦敦银行作为抵押,现在他们向内森提出索回的要求。 ————分割线———— 第一更到!呆会儿还有一章,请大家多多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第七十四章胜利果实的背后 内森将债券爽快地双手奉还,他决心趁着这个机会,用它们换取更大的利益,伦敦方面大为感动,因为内森本不必这么早归还债券。内森的行动收到了他意料中的效果。 但内森知道,仅仅这些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更广泛的支持。 这才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外孙的庆生宴会上的真正原因。 普鲁士王国,柏林,首相官邸。 此时虽已值深夜,但奥托·冯·俾斯麦并未入睡,而是坐在桌旁,看着一封信。 这封信,便是他的“私人银行总管”布雷施劳德刚刚写来的。 “……迫于整个欧洲金融紧缩的压力,执掌整个家族大权的罗特希尔德男爵一直坚持对之前的协定进行修改和调整。考虑到现在的局势,想要取消和修改交易无可厚非,不过我相信我上个月已经成功地说服罗特希尔德男爵,使他相信这样的举动和他家族的荣誉并不相配,并且和我达成了相关的协议……” “罗特希尔德家族的提案非常值得接受,考虑到现在的环境影响下未来金融局势的发展,我认为必须倾国家之力向罗特希尔德家族提供援助,这一点关系国家的信誉,对于王国的财政状况至关重要;而且目前商讨中的兑换贷款交易很显然会让他们蒙受巨大损失,从而让我们与罗特希尔德家族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如果我们强令他们的企业一丝不苟地遵守商定的日期履行合约,不管他们现在处于什么样的不利地位,到时他们就可以在任何市场上以任何价格抛售新的公债,这对于我们国家的公共信誉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我们以前的经验足以证明,一旦与罗特希尔德家族化友为敌,结果不堪设想,财政计划化为泡影,经济方案没有可靠的人帮助实施,就像我们现在不幸地在交易所里发现的那样,无能为力,一事无成。” 看到这里,俾斯麦皱起了眉头,脸色一时间变得异常阴沉。 他的思绪,瞬间飞到了战火纷飞的战场…… 那是1866年7月3日的黎明时分,普鲁士和奥地利之间的战争正在激烈的进行着。在波希米亚萨多瓦村的科尼格雷茨要塞,一支35000人的部队正静静地穿过雨幕快速向前挺进。一张张年轻而棱角分明的面孔充满了紧张、兴奋和期待。这些普鲁士易北军团的小伙子们知道,他们将要攻击的是人数达20万的奥地利-萨克森联军。敌众我寡之下,他们能指望的只有同时从另一路发起攻击的、由腓特烈·查尔斯亲王统帅的85000人的普鲁士第一军团。本来按照普军总参谋长老毛奇将军的战略部署,同时参与攻击的还应该有普鲁士王储威廉亲率的第二军团的10万大军,却因为该军团部队驻地超过了电报信号的接收范围,无法及时收到命令而未实施机动。 由于过分匆忙,普军的易北军团没有充分地扩展其攻击线,而且其火力跨过了第一军团的攻击道路,局面一度非常混乱。在奥军猛烈的反冲击和密集炮火的打击下,到上午11时,普军的进攻被阻止,且预备队也投入了本已高度密集的正面攻击。假如奥军在此时坚决地发动一次骑兵冲击,普军也许将被逐出战场。但是过分谨慎的奥军统帅贝纳德克元帅却让骑兵按兵不动。双方在混乱的战场上僵持着。 就在普军即将战败的危急关头,一直与毛奇在一起的俾斯麦突然发现:在战场东面几公里外,有一行类似树木一样的东西在移动! 毛奇拿起望远镜观察片刻,然后对身边御驾亲征的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兴奋地说道:“陛下!您不但赢得了这场战役,而且也赢得了战争!” 原来就在普鲁士易北军团和第一军团陷入与奥军苦战的同时,一名传令兵奔驰了30多公里,给威廉王储送去了国王的强制性命令,第二军团随即开始向北运动,这就是俾斯麦看见的“移动的树木”! 下午2时30分,第二军团向奥军北面的防区实施攻击。奥军防线开始瓦解了。贝纳德克元帅于下午3时下令全线撤退。但是普军的攻势非常猛烈,奥军第一军只能发动骑兵反攻,以支持炮兵及掩护友邻部队撤退。这次行动在20分钟之内就伤亡了1万人,奥军第一军几乎被打残。可是奥军的这次反攻争取了时间,奥军主力近18万人在被完全合围之前从夹缝中成功撤出。这便是著名的萨多瓦会战。 萨多瓦会战中,普鲁士方面取得了决定性胜利。10天后,普军逼近奥地利首都维也纳,攻占了距离维也纳仅仅6公里的佛罗斯洛夫要塞,拿下维也纳、征服奥地利已指日可待。 这时,一件在外人眼里十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即将获胜的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首相俾斯麦和总参谋长毛奇将军此刻突然吵得不可开交。国王威廉一世力主直捣已近在咫尺的奥地利首都维也纳,毛奇从一个军人的角度,当然也希望抓住这一难得的机遇,一举拿下已是孤城的维也纳。但是,首相俾斯麦却努力“向沸腾的葡萄酒中注水”,坚决要求放弃攻打维也纳,趁着军事上的有利地位,与奥地利尽快签署停战条约,只要达到将奥地利排除出德意志大家庭的目的就算大功告成。当国王一直不肯让步时,俾斯麦竟然急得流下了热泪,竟然以辞去普鲁士首相的职位相要挟,甚至打算从四层楼上跳下去! 这场著名的争吵一直持续到深夜,最后威廉国王终于十分痛苦地答应放弃进攻,但却要求把当时的情形记录下来存放在国家档案馆中,“以证明他当时是多么无奈和委曲求全”! 后来,普鲁士果然与奥地利签下了既不割地又不赔款的“城下之盟”,奥地利从此退出了德意志邦联。 但是,俾斯麦为什么要在战局极为有利的情况下,放弃攻打维也纳以扩大战果的机会,成了一个不解的谜团。 对于俾斯麦不惜以辞职和跳楼相威胁,忤逆圣意也要坚决阻止兵临城下的普军进军维也纳,很多学者给出了这样的答案:首先,出于欧洲势力均衡的战略考虑,其它列强是不会坐视普鲁士彻底击败奥地利而崛起为中欧强国的。如果普军执意攻占维也纳的话,势必会引起其它列强的武力干涉,那样一来普鲁士崛起、统一德意志的进程可能中断;学者们认为,俾斯麦担心战争一旦拖延,将引起法国的干涉,或者在被击溃的奥地利境内发生革命,从而使普鲁士统一德国的计划毁于一旦,俾斯麦而且认为,如果过分地伤害奥地利人的感情,迫使他们孤注一掷,甚至铤而走险,那么,在未来必将来临的普法战争中,将不能争得奥地利的中立,对普鲁士很为不利。其次,虽然萨多瓦会战普军获得了决定性胜利,却并未歼灭奥军主力,奥军18万大军成功突围全力退守拱卫京师,急切之下普军强攻维也纳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作为一位杰出的战略家,俾斯麦的目光更为长远。因而他力排众议,主张立即同奥地利缔结和约云云。 可真相究竟是不是这样的呢? 事实上,俾斯麦当时之所以那么做,是另有原因的! 而这个原因,只有他本人和几个熟悉普鲁士内情的人知道! 真正的原因是,当普奥战争打到第7周的时候,兵临维也纳城下的俾斯麦已接近其金融动员能力的极限,他已经无力将战争继续下去了! 战争,实际上打的是钱粮! 在这场战争开始的头三个星期里,俾斯麦对后续战争经费的忧虑超过了对战局的关注,战争的开销明显超出了他的预测,再没有后续资金的跟进,俾斯麦的大军可能只能再支持两个月左右。届时如果战争仍然没有结束,俾斯麦必将陷于议会狂轰滥炸的痛斥和欧洲列强幸灾乐祸的嘲笑两面夹击之下。毫不夸张地说,俾斯麦这个名字将成为欧洲的笑柄,他本人也将从此退出历史舞台。 之前的普丹战争已经使普鲁士财力大伤,多年的财政盈余随着战火灰飞烟灭,那一次,战争对于财富的惊人吞噬能力让俾斯麦有了最直接的感受。 从1864年到1866年,俾斯麦在拼命做两件事情:尽最大努力为普鲁士搞到每一分钱用于战争准备,同时竭尽全力阻止奥地利在欧洲金融市场筹到战争经费。俾斯麦的战略是在金融方面将对手逼上绝境,在战争威胁之下,拖垮奥地利的国力。奥地利的财政情况的确比普鲁士更糟,常年疲于镇压巴尔干和其他地区的民族主义骚乱,使之早已财源枯竭,濒临破产。双方谁也不愿意公开表现金融窘境,都在幕后秘密筹措资金,准备大打出手。 ————分割线———— 二更到!求收藏!求推荐! 第七十五章运筹帷幄 最让俾斯麦抓狂的还是议会同以往一样,全部否决了他的所有预算,并宣布政府未经议会批准无权动用国库资金,否则就是违宪,政府部长要对此负全部责任。俾斯麦当天就发表了措辞强烈的回应,他将议会反对派定性为阻挠国王的外交政策,客观上起到了通敌效果的“卖国贼”。其实,俾斯麦深知议会自由派中很多人对普丹战争和普奥战争中普鲁士大获全胜骨子里是欢欣鼓舞的,他的叛国指控就是有意去刺伤这些人的自尊,从而促使他们改弦更张。议会自由派中的狂热分子也不是吃素的,有人攻击俾斯麦在欺骗议会和国王。俾斯麦闻讯大怒,立刻向对方提出决斗要求。整个柏林政界为之震动,要知道决斗是勇敢和鲁莽的混合体,一旦决斗开始,绝无退缩和劝架的可能,双方非死即伤的概率极高。堂堂普鲁士首相若死于决斗场,整个欧洲的局势都会发生突变。偏偏俾斯麦天性暴躁,早在大学期间,就曾27次与人决斗,胆子大得惊人。多亏了布雷施劳德等人私下劝阻,连远在法兰克福的罗特希尔德都在关注决斗的事。虽然最后决斗被劝阻,俾斯麦对议会拒绝政府预算的愤怒和焦虑却与日俱增。 俾斯麦太需要金钱了,没有金钱的支持,他的理想只能是梦想,他的梦想最后会褪色为幻想。可恨的是,一国之主的威廉国王对于财政金融完全一无所知,而且他并不知道,俾斯麦要面对的,是罗特希尔德家族新老两代的厉害角色。 俾斯麦放下了手中布雷施劳德的来信,拿过另一封信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坐镇巴黎的詹姆斯·梅耶·罗特希尔德写给他的。 “希望我没有给尊敬的阁下您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虽然一直没有和您见面的荣幸,但是我希望我们家族的企业和您的愉快合作经历以及彼此之间其他的一些合作关系,可以让您充分相信我的诚意。您的见识不凡,想必也已经看到我们家族从与普鲁士政府之间的良好生意关系中得益匪浅,自然我们家族也愿意向普鲁士献上自己最忠诚的服务,不是出于任何个人方面的考虑,而是从整个家族的利益出发。尽管欧洲近来出现了一些影响和平和秩序的事件,导致最近的交易停滞不前,家族蒙受了很大的经济损失,以及心理上的极度失望,不过我们问心无愧,我们的经营可以坦然面对上帝以及一切值得尊敬的人们。我的侄儿在尽力协商的这笔生意,相关具体事宜的信件稍后会呈给阁下过目。” “我要请求阁下的原谅,我年事已高,身体状态也每况愈下,早已无力应付身边无数繁杂困难的事件,因此我希望谈判的进程能够加快,这样我的侄儿梅耶卡尔就能够早日返回我的身边,他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得力助手,没有他我处理事务非常困难。仁慈的阁下,我恳求您体谅我的难处,我确信我们之间的生意会得到顺利的解决,普鲁士政府的公正和忠诚一直让我满怀期待……” 俾斯麦又看了看布雷施劳德的信。 “他们强调自己履行合约要冒巨大的风险,即使修改了一些条款,他们仍然要受到一些经济损失,而且罗特希尔德家族认为他们所有的财政计划都受到了一些带有偏见的妨碍,他们想要完全解脱出来,为此他们愿意付出一笔确定数目的财富作为补偿。罗特希尔德家族愿意提供一笔可观的财富来从这个合约中脱身,尽管他们已经被批准随时可以重新开始这项业务,如果环境向有利的方向转变,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 “我希望您劝说国王接受罗特希尔德家族的要求,通过这次兑换贷款交易国家已经达到了想要的目的,应该适可而止,不要让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利益受到更多的牺牲。” 看到这里,俾斯麦禁不住握紧了拳头。 布雷施劳德的建议其实没错,如果罗特希尔德家族死硬到底,强迫他们低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尽管这也许对他们家族的荣誉是个损害。更为严重的是,这样一场旷日持久两败俱伤的战争,会让整个国家的财政体系蒙受耻辱。因此他建议满足罗特希尔德家族的一切要求,这些都是服从当前的局势,为了适应国家事务的需要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最近在欧洲沸沸扬扬的政治风波和金融紧缩,使得以前获取贷款的老方法完全行不通了……罗特希尔德家族的财富仍然非常可观,但是他们缺乏此项交易所需的大量现金,因为罗特希尔德家族的财富大部分是欧洲各国的公债,不能在交易所立刻兑换成现金。如此一来,罗特希尔德家族旗下的银行不得不拒绝大宗的直接贷款生意,转而用委托代理的方式来处理贷款业务,比如与奥地利的贷款生意,一旦需要罗特希尔德家族预先垫付款项,他们便会以极低的价格出售刚刚发行的公债,这会使发行债券的国家遭受很大的伤害。” 俾斯麦知道,他已经授意布雷施劳德尽力和罗特希尔德家族开展一项新的“生意”,一旦成功,不但可以弥补多年以来普鲁士国家财政的入不敷出,还可以顺利的筹集到一笔巨额的战争经费! 虽然对这笔生意,布雷施劳德仍然心存顾虑,不过还是希望和罗特希尔德家族再次携手合作,因为他认为柏林银行“无力承担如此巨大的交易”。这个方案大大取悦了法兰克福的罗特希尔德家族。然而他们还是有些顾虑,罗特希尔德家族的生意目前陷入了暂时的困境,但是他们并没有拒绝;梅耶卡尔·罗特希尔德向布雷施劳德声称,罗特希尔德家族非常乐意再度和普鲁士政府合作。某种程度上说,他们非常感激布雷施劳德。正是因为布雷施劳德对普鲁士国王和首相的影响力,让他一下子又成为了罗特希尔德家族的福星。 想到这里,俾斯麦握紧的拳头又放松了。 俾斯麦将两封信收好,来到了地图桌前。 现在,他终于可以放松心情,专心的考虑对法国的战争计划的细节问题了。 此时的俾斯麦并不知道,同样在这个夜晚,在遥远的东方,还有一个人,也在灯下,做着差不多的谋划。他更加想不到,正是这个人,用他根本想不到的方法,改写了他辛辛苦苦制定的“新欧洲”的政治版图! 书房之中,林义哲正在昏暗的烛光下忙碌着。 “小姐要我给姑爷送一碗银耳汤来,顺便问一声,姑爷还不睡么?”彩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林义哲的身后,轻声问道。 “还得一会儿,马上就好,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先睡吧。”林义哲呵呵一笑,放下笔,伸了个懒腰,从她手里接过汤碗,也不用勺子,直接一通牛饮,将汤和里面的银耳吃尽,又快活地咂了咂嘴,然后便又埋头干了起来。 彩玥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得掩口一笑。 她来到林义哲的身边,看到林义哲正在用铅笔在纸上画着地图,在他的手边,则摊开着一本印有外国文字的地图册。 “姑爷这是在画地图?”彩玥好奇的问道。 “是啊,是法兰西国及德意志各个邦国的地图。”林义哲点了点头,手上却仍然没有停,他一边画着,一边对照着手边的地图册,在手绘地图上进行着标注。 彩玥看到林义哲新画的地图上,标注的仍然是洋文字,而不是汉字,不由得有些奇怪。 但她很快注意到,在林义哲画的地图上,有很多用虚实不同的线绘成的大箭头,互相交错的指着,象是两支军队在交战的样子。 “彩玥看看,能不能看懂这是什么?”林义哲一边画着,一边笑着问了一句。 “嗯……看上去象是在下棋,只是没有棋子儿,呵呵。”彩玥笑道,“姑爷是在行军布阵吗?” “呵呵,彩玥好聪明,说的差不离,不过不完全是。”林义哲笑着点了点头。 彩玥又看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打扰他,而是悄悄的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她知道陈婉还在等她的回报,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去了。 彩玥并不知道,她对这些地图的第一感觉是完全正确的。 如果她懂得法文的话,就会发现,林义哲在地图上面标注的文字,不但有巴黎、色当、夏龙等城市和军事要地的名称,还有道路、河流、桥梁的方位,甚至还有法军和普鲁士军队的番号! 在画完之后,林义哲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小心的将画好的地图收起,放进一个木匣中锁好。在放好木匣后,他又看了看日意格帮他弄来的这本地图册,在看到德国基尔港时,突然又有一个火花在脑中闪现出来! “基尔,这是威廉老儿和俾斯麦的软蛋——看来这个地方可以做点文章……”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七十六章罗氏掌门人之死 法国,巴黎近郊,费里耶尔庄园。 詹姆斯·罗特希尔德正躺在椅子上,听着儿子阿方索给他念着一封信。 “……西班牙公债价格持稳,我非常满意,因为我发现大臣们都愿意和平地解决这次事件,而且我希望事态能够恢复正常。国王想要和平……我知道出现了这样的麻烦时,俾斯麦想要有所动作,但是国王坚决反对,以至于他以后再也没有提起这起事件;即便英国插手,还是不会有什么冲突发生,西班牙的实力还太弱了,掀不起什么大浪,法国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胸有成竹地采取行动。不管他们嘴上说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期望和平,目前我们还在紧张地等待从西班牙传来的消息,我们对那里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现在我们可以稍稍放心一些了,尽管一切好像又平息下来,不过今晚事态如何发展仍然很难说,希望我们可以喘口气。西班牙的形势还不算太糟。亲爱的阿方索,我请求你,如果法国决定插手西班牙的事务,务必让我立刻知晓;因为这样的行动会让债券市场一片混乱,军事大臣昨天对我说起,如果这样的情况一旦发生,局势会变得十分严峻。这样一起事件可能引起一系列严重的后果。” “法国和普鲁士关系紧张的谣言影响了整个股票市场,行情一落千丈。我今晚和‘老俾’在一起,他说:‘今后谁会再相信法国,法国总是反复无常。’随后我去拜访隆恩元帅,他对我说:‘罗特希尔德,我相信你的兄弟在巴黎总是被误导,因为那位国王和他的大臣从来不会信守他们的诺言,他们朝三暮四,反复不定。奥地利和俄国的来信谦恭有礼,不希望战争的爆发;然而法国人则倾向发动战争……’ “他们一直耍弄诡计直到做好宣战的准备。我一直认为除非这些人在自己国内自相撕咬,各自从权力的宝座上下来,不再拥有任何影响力,和平才有实现的可能。除非法国愿意退让……” 阿方索读完了信,小心地看了一眼躺椅上的老态龙钟的父亲。 “梅耶卡尔疯了么?……”詹姆斯喃喃的说道,“为什么非要走向战争呢……” “我们无法接受这样一场战争。”阿方索说道,“就算花费我们成千上万的金钱,我们也应该阻止他。” “他希望现在这个世界至少应该意识到统一的德国是什么……”老罗特希尔德叹息道,“可他自己都没认清楚,普鲁士统一后的德国是什么……” “如果战争真的爆发,您就会发现,我们的家族,将可悲的不得不置身于两个敌对的阵营当中。”阿方索说道,“这将使我们的家族陷入到分裂的状态中。我们将和自己的兄弟成为敌人。” “这真是一场灾难……”詹姆斯干枯深陷的眼角现出了泪水。 “我觉得您应该给梅耶卡尔写一封信,对他进行必要的警告。”阿方索建议道。 老人默默地流着泪,第一次显得是那样的无助,如果有外人在场看到这一幕,几乎不会相信,这位流着泪的老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詹姆斯·罗特希尔德,二代罗特希尔德硕果仅存的人物。 “我们曾经全力阻止1866年的那场战争的爆发,但我们失败了,而且付出的代价非常昂贵。法国和普鲁士之间的战争,要比奥地利和普鲁士之间的战争可怕得多。”阿方索说道,“它的后果和影响力将难以消除,所以我们最好在它还没有发生之前,将它扼杀在摇篮之中。” “你说的对……”老人费力地点了点头,“让我来警告他吧……” 阿方索取来鹅毛笔、信纸和墨水,詹姆斯开始口授起给梅耶卡尔的信来。 “……我不相信法国还会考虑挑起战争,这与其利益是不符的。不过我还是认为应该照顾一下法国人的自尊心,使他们断了要采取任何军事行动的念头,从而也使其国内的紧张局势以及与其他各国的分歧被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邀请法国参加旨在解决西班牙问题的会议是不是一个好办法呢?……如果法国成为该会议的一个组成部分——那么在我看来,其国内的首脑一定会向民众宣称法兰西再次被欧洲社会盛情接纳了——他们也不再有扩充军队的理由,局势将持久、稳固地太平下去。” “请在合适的时候向首相传达我的意思。如果他赞同我的提议的话,他很可能会那样做的——我敢肯定一定会产生令人满意的结果。” “……首相是何等英明的人,岂会看不清形势呢?要我说,如果他提议和平,是会得到法国人的赞同的。这里的人民不希望打仗,不希望挥霍国家财富,但是如果普鲁士态度强硬,对法国施加压力的话,情况可能就会有所不同了——法国人会认为它是在蓄意挑衅,将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毕竟战争不是一两天就会结束的,也许连皇帝本人都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总之,尽管放心好了。另外,请代我向首相保证,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都毫无隐瞒地向他说明过了。因为我很清楚这是我的责任……” 老詹姆斯的声音突然消失了,阿方索注意到了父亲的头垂了下来,眼睛也闭上了,象是困倦已极睡着了一样。蓦地阿方索觉察出了不好,急忙上前,当他的手扶住了父亲的肩膀时,父亲的身子突然一偏,倒在了他的胳膊上。 伟大的詹姆斯·罗特希尔德,已经停止了呼吸。 阿方索呆呆地看着父亲,一时间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1868年11月15日,76岁的詹姆斯·德·罗特希尔德——梅耶·罗特希尔德五个儿子中的最后一人离开了人世。 生前的詹姆斯便时不时的会受到病痛的困扰——他抱怨最多的是“眼睛疼”——但是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他一直都表现出了罕见的巨大活力。在1867年2月份,他还曾提到“想要退休”,并且十分坚决地对他的儿子们说(用那种重现他的拿破仑式青春活力的方式):“既然要从战场上退下来,就必须把所有可以想得到的权利全部留在将军们的手上。”但是,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出现。1868年4月,他的精力开始出现了不济的情况。侄子费迪南德在信中说:“詹姆斯叔叔的身体情况非常糟糕,他很少去公司,而且在家里也几乎大半天时间都坐在他的椅子上。”但就算是在詹姆斯最后的这些日子里,他也一直让他的那些年轻的亲属感到敬畏。“他总是很严肃地指责我,说我不给他写信。”费迪南德心有余悸地这样补充:“但是一直到现在,我都可以骄傲地说,他没有对我发过火。”危机到来的时候,詹姆斯把自己的状况随时通报给自己的亲人,这一点令人印象非常深刻。“难忍的剧痛让我痛不欲生。”他在10月初的时候报怨道,“我的视力很糟糕,我非常的难受。”然而,一直到10月31日,尽管已经卧床不起,他还是口述了关于西班牙贷款事宜的一封信给他的儿子爱德蒙。11月3日,尽管刚排出了“确实异乎寻常”数量的胆结石,而且阿方索认定“跟他认认真真地谈业务上的问题变得越来越困难”时,詹姆斯还是发出了他的最后的有记录的指令:售出国债。跟他的哥哥老内森一样——事实上他们两人在商人特征上非常相似——詹姆斯的生命是以卖空来谢幕的。 对于詹姆斯的儿子们来说,他们的世界就象是忽然间失去了主心骨;对于他的侄子们来说,再也看不到詹姆斯的信函标志着一个持续了很久的年代的终结。因为他们全都获得了来之不易的“自治权”——“男爵”曾经一直是家族里的掌门人。“看到所有的人为之悲痛——无论大人还是小孩,也无论老人还是青年,至少我们感到了些许的欣慰。”阿方索这样写道,“再也没有人能比我们如此出类拔萃的父亲更受人欢迎,也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他在各种有他出现的社交场合中,给最罕见和最珍贵的精神品质中加入了欢乐和随和,这使他赢得了所有人的心,并把他们与他永远的联结在了一起。他离开我们的时候仍然充满了……朝气蓬勃的精神,享受着他的能力带给他的欢乐,四周满是尊敬、友爱、以及——我深深相信——广泛的赞誉。” 詹姆斯定在11月18日的葬礼事实上变成了法国公众生活的一件大事,同时也成为了罗特希尔德家族历史的分水岭。罗特希尔德家族的成员们都想不到,从这一天起,他们将面临怎样的未来。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七十七章葬礼上的家族会议 葬礼这一天,来自法兰克福、伦敦、维也纳以及罗马的吊唁团成员,无不为他们的叔叔出殡时的万人场面而震撼。 《巴黎时报》这样报导:“整个巴黎都来表达他们的敬意。庭院里到处都是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都缓缓地从这座房子面前经过。葬礼仪式开始后,整条大街都站满了围观的人群……这完全是一次公共葬礼,詹姆斯·罗特希尔德用他的伟大和魅力为他赢得了这个荣誉,而且由此引发的同情惠及了罗特希尔德家族所有的亲属。……人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今天早上的这种阵势,这么多人聚集到了拉斐特大街,……大约有4000人走过了画室,还有6000多人在院子里,而且从拉斐特大街到道佩·拉·蔡斯(墓地),道路两边的自行车都已经排成了长长的5行……” 《巴黎时报》通信员为这一场面深深的感动了:“10点以前,拉斐特大街已经满是来自巴黎各个地方的人群,他们到此来向詹姆斯的家人表达他们的慰问。在我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面,无论是在什么场合,从那条大街的角落一直通向圣丹尼斯港的各条道路都这么拥挤,需要很多名警察花费很大的力气才可能维持住一条小通道。”参加葬礼的有各国外交使节(包括奥地利大使梅特涅),各犹太社区的领导人(包括三位总拉比),同时还有来自法兰西银行、交易所和北方公司的代表。此外,还有那些规模稍小的银行家群体——比如格森·布雷施劳德以及西格曼·沃伯格等人,他们都专程来到巴黎对这位“大国的动力”致以他们最后的敬意。尽管罗特希尔德家族因为不愿意领受“骑兵团大十字荣誉勋章”而拒绝了享受军葬礼的机会,尽管詹姆斯的墓碑只有一个简单的刻纹——简简单单的字母“R”,詹姆斯的葬礼仍然让很多人觉得,“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的葬礼,而更象是皇帝的葬礼”。 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没有出席詹姆斯的葬礼,只是派出了他的礼宾总管,不是很有名的德·康巴瑟公爵。除此之外,没有看到有资深的政治人物出现。另外,在发来唁电的各国首脑名单中,有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美国总统尤利西斯·S·格兰特,甚至还有被放逐的奥尔良皇室(他们的王朝被拿破仑三世千方百计的篡夺了),他们这样做的意义在于不会被他们同时代的人遗忘。正象发表在《争鸣》杂志上的一份措辞巧妙的讣告中所说,詹姆斯代表着“金融世界的王权”。而面对政治王权,情况则正好相反,他总是被迫在反复出现的政治纷争的漩涡中寻找出路,保持审慎的中立。尽管没有人可以责怪他并不总是非常准时的“把恺撒应得的付给恺撒”,但他算得上是“世界公民,而不只是属于哪个具体的国家。”这在波拿巴政权之下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挖苦——它也很接近事实真相:詹姆斯对第二帝国态度确实到最后一直都很矛盾,甚至可以说充满敌意,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葬礼上会令人不可思议地出现政治人物的缺席的原因。 詹姆斯的辞世在很多方面都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他是这个家族出生在法兰克福犹太人聚居区的那一代人中的最后一位。在1836年继承了其兄长内森的衣钵后,他成功的指挥他的家族公司闯过了1848年它的发展历史上最为严重的风浪,而且他从总体上对法国的对外政策和欧洲的国际关系施加了将近40多年的影响。尽管接受了罗特希尔德家族伦敦银行享有更大自治权力的要求,他还是在很大程度上止住了家族内部由于浮躁和利益冲突产生的分裂倾向。 但在1868年的这一天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捉摸了。 葬礼结束之后,来自各地的罗特希尔德家族成员都汇聚到了费里耶尔庄园,他们都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聚会——尽管是非正式的,但它将要决定很多重大的事情。 跟着父亲小内森进入大厅的萨拉很快便感觉到了来自德国家族的成员们那满含敌意的目光,不由得在心里暗自警惕。 从接到詹姆斯爷爷去世的消息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很快,在大厅的圆桌旁,各个家族的头面人物均纷纷就座,而萨拉等女性家族成员和其它一些年轻的后辈,则根本没有座位,只能站在远处旁听。 萨拉看到了在那里不住的抹着眼泪的姑姑夏洛特(詹姆斯的女儿)和柔声劝慰着她的海伦(詹姆斯的孙女),便快步来到了她们身边,看到萨拉过来,夏洛特强忍悲痛,向她微笑致意,海伦则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了,萨拉。”海伦张开双臂,亲热地和她抱在了一起,“真想你。”她看着萨拉,蓝色的眼睛里又有了些许泪光。 “我也是,亲爱的海伦。”萨拉看着她,轻抚着她的红发,眼角也变得湿润起来。 她想起自从自己嫁给陈鸿后,那些被迫和好姐妹疏远的日子,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听说你生了孩子,真为你高兴,呵呵。”海伦望了一眼周围,注意到了一些人异样的目光,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在萨拉耳边小声说道,“呆会儿,希望他们能说些让我们开心的事……” “不太可能。”夏洛特望了来自德国和意大利的家族成员一眼,对她们俩说道,“我只希望,不要有人在我父亲的葬礼上提出决斗。” 萨拉知道,自己的这位法国姑姑,已经感觉到了弥漫在大厅里的浓重的火药味。 “亲爱的萨拉,你的中国丈夫呢?他没有和你一起来?”夏洛特凑近萨拉,轻声问道,尽管她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装给别人看的),似乎是在例行公事的说着客套话,但声音里的关切之意还是让萨拉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毕竟血浓于水,尽管萨拉做出了在好多家族成员看来属于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作为家族当中的女性,她们对萨拉的举动,有着本能的同情和理解。 世家大族的政治联姻,不知毁掉了多少位家族女性成员的幸福,她们作为直接的受害者,是深有体会的。 “他和我一起来的,只是这样的时刻,我觉得他还是不要露面的好。”萨拉叹了口气,说道。 “你这么做是对的。”夏洛特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了会场之上,“我真的很佩服你,萨拉。你看到没有,法兰克福来的那些人,他们看到你时的表情,我估计,一会儿会有人找你的麻烦的。” “尽管来好了。”萨拉微微一笑。 此时詹姆斯的儿子阿方索开始念起了詹姆斯的遗嘱,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阿方索悲痛而嘶哑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永远不要忘记相互的信任以及兄弟和睦,这是我亲爱的兄弟们与我之间至高无上的关系,这也是我们那些美好时光中结出幸福果实的源泉,同时也是我们在困难时期的精神庇护所。兄弟间的团结加上我们对工作的热爱与勤恳的努力,一直是我们繁荣昌盛以及公众良好口碑的根源。而兄弟间的团结是我最敬爱的无与伦比的父亲的临终遗愿,它一直是支撑我们的精神力量,也是让我们避免受到伤害的保护盾牌。我希望这个愿望由我在此再次表述,并因此能让我的每个孩子都虔诚地铭刻在心,当成是我作为父亲的慈爱的最珍贵的遗产……” “……团结才能有保障,我希望,我留给我的每个孩子的财富足够让他们独立经营,不用再去做危险的生意。我要求他们不要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别人提供给他们的任何事务上,以便他们的名字能够一直象现在一样被尊重。我要求他们不要把他们的财富全放到纸上,并且要尽可能多的拥有流动资产,以便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变现……” “……永远不要放弃我们先辈们的神圣传统,这是我留给你们,而你们又传递给你们的子孙后代的最珍贵的遗产。上帝的意志给了人类在有生之年中的信仰。遵从这个天命的戒律是我们的首要义务,放弃信仰是一种罪过。爱你先祖的上帝,并用你的诚意来侍奉他:愿我能投入到他的怀抱,从上面的天堂来守望你们,就象我曾经在地上守望着你们的那样。” 阿方索念完父亲的遗言,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这份遗言,是这位可敬的伟人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东西。”梅耶卡尔·冯·罗特希尔德起身说道,“我们将沿着他的指引,继续前进。” 萨拉紧盯着梅耶卡尔,她注意到他说话的神态和衣饰打扮,已经隐隐是一副普鲁士贵族的派头了。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七十八章不欢而散 梅耶卡尔的率先发言,让很多人感觉到他似乎已经将自己置于詹姆斯这位故去的掌舵者的继承者的地位了。 内森看了看先声夺人的梅耶卡尔,又看了看阿方索,没有说话。 “是的。我们将沿着他的指引,走他指给我们的道路。”阿方索看着梅耶卡尔说道,“他不希望我们去做危险的生意。” 听到阿方索在说道“危险的生意”时特意加重了语气,梅耶卡尔的眉头略微皱了皱。 梅耶卡尔身体结实,中等个子,脸膛略显发黑,留着普鲁士容克贵族式的小胡子,乍一望去,简直会被误认为是真正的日耳曼人。他的鼻子像从前日耳曼人使用的短弯刀,蓝色的双眼显得很冷酷。他的神态有着普鲁士贵族般的威严,令人一见难忘。 萨拉紧盯着梅耶卡尔,她记得他刚进大厅的时候,阿方索在门口迎接他,把他领进大厅;很多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当时她便有这样的想法,这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可怕的人。 当时梅耶卡尔同在场的人全都客客气气地握了手。包括见到父亲之后,当然,他至始至终没有理会自己。 要是鸿问到我这个人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一个很“轴”的人,我将肯定回答“是”。萨拉想着。她在一个人的身上,甚至在父亲的身上,也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的咄咄逼人。实际上,内森看上去倒是貌不惊人的。他在同人见面打招呼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和蔼可亲单纯轻松的样子。 “我们现在从事的生意,并没有危险。”梅耶卡尔说道,“事实上,我们的生意会有前所未有的安全保障。” 梅耶卡尔这一次说话单刀直入,他说这一次的生意是为普鲁士王国政府融资,已经万事俱备了。为保证生意的顺利进行,普鲁士王国政府将全力支持,因而这一次的生意非常有把握,可以说要多有把握就多有把握。而且这笔生意的利润大得惊人,而又不存在风险。 “没有不存在风险的生意。而且我现在也不明白,普鲁士王国政府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做这笔生意。”阿方索平静地说道,“能说说这笔生意具体的情况吗?” 梅耶卡尔的脸有些发黑,不过他照样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样子。 “生意具体的细节,我会给出一个详细的说明,但为了保密起见,现在还是不说的好。”梅耶卡尔说道。 “那这就是一笔秘密交易了。”内森不动声色的说道,“我们能从这笔生意当中得到什么好处?” “利润,大得惊人的利润。”梅耶卡尔说道,“而且还有统一后的德国的强大保护。” 当他说出“统一后的德国”这句话时,很多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我希望大家能够明白,统一后的德国,对我们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梅耶卡尔显得有些激动,“这将是一个新的时代!”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内森笑了笑,问道。 “我需要有大量的现款,”梅耶卡尔用一种无比诚恳的语调说道,“同样重要的,我需要家族的支持,你们大家的支持。” 内森对他的这种诚恳似乎并没有特别表示欣赏。而阿方索则皱紧了眉头,看到英国和法国的家族首领没有表态,来自意大利和奥地利的家族代表则保持了沉默。 “那我们分红的百分比呢?”内森又问道。 听到内森似乎动心了,梅耶卡尔的眼睛闪闪发光。 他知道,只要内森同意加入进来,这件事就等于成功了百分之八十。 “百分之四十。”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又接着说,语气简直像是在谈情说爱,“如果觉得少,还可以再商量。” 内森笑了笑,又问:“其他家族要是参加的话,分红的百分比呢?” 梅耶卡尔显得似乎有点不自在。 “其他家将从我分得的份额里拿。因为我刚才说了,在经营过程中,我还需要更多的帮助。” “这样说来,”内森问道,“我们仅仅提供现金方面的支持就可以拿百分之四十。具体的操作我们用不着劳神,是吗?” 梅耶卡尔点了点头。 “如果你同意参加了,莱昂内尔,那么我恭贺你。”梅耶卡尔说道。 内森心平气和地说道:“梅耶卡尔,我原来出于对阿姆斯洛叔叔和法兰克福家族的尊敬,同时也因为我听说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才愿意听听你的说法。但现在我必须对你明确说‘不行’,但同时我也必须把理由讲清楚:你要做的生意,利润是巨大的,但风险也同样巨大。你所经营的买卖,倘若我参加的话,可能把我别的方面生意的利润全毁掉。不错,我们家族在各国政界有很多很多朋友,但是假使我们的生意是用来资助发动战争的,我想他们对我们就不会那么友好了。我们是生意人,不是给普鲁士王国政府打工的,我想你要搞清楚这一点。” 听了父亲的话,萨拉不由得在心里喝彩了起来。 “是的。”阿方索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同意莱昂内尔的意见,我决不给制造战争者掏一分钱,决不!” 听了内森和阿方索的回答,梅耶卡尔的脸色终于变了。 梅耶卡尔刚要说什么,却被内森打断了:“你不用说什么,我现在要给你说的是:你做的这种买卖,风险太大了。我们家族中所有的成员近十年都生活得挺好,一无危险,二无灾难。我不忍心出于贪财去给他们或他们的生活带来危害。” 梅耶卡尔的脸上现出了失望之色,但他的表现也只是把眼睛急速地转了转,在大厅里搜寻着什么,仿佛他是指望奥地利或意大利的家族代表帮他说说话。但他们的表现很显然是想置身事外。 “我现在想知道,你是不是担心你的投入没有保障?”梅耶卡尔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内森微笑了一下,耸了耸肩。 “不是。”他说。 梅耶卡尔还想再努力一下:“如果普鲁士的其他家族也愿意担保你的投资呢?” 谈到这里,萨拉终于忍不住插嘴了,“其他家族担保我们家族的投资安全回收?哪一个家族有这样的能力?” 梅耶卡尔对这一突如其来的插话感到十分气恼。萨拉看到他用冷酷、凶狠的眼睛瞪着她,看得她身边的海伦有些害怕了。 萨拉无所畏惧的迎上了梅耶卡尔的目光。 梅耶卡尔的眼睛又一次闪烁起来。他眼中的怒意没有消散。他在飞快的转着脑筋。萨拉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 是啊,有哪个家族能给罗特希尔德家族提供担保呢? 内森又说话了,他的语气象是在排解僵局。 “不要再说了,我的女儿,”他看了看萨拉,眼中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他转向梅耶卡尔说道,“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礼貌。长辈在谈话,他们就随便插嘴。他们爱管闲事。而我对自己的孩子平时也太将就,他们有点娇生惯养;我已经把他们宠坏了。这你也看出来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刚才我说的‘不’是不能更改的。我想说的就是:我本人祝愿你的生意一帆风顺。但你不能把家族全都捆绑在普鲁士的战车上。对不起,我迫不得已使你失望了。” “你也一样,是吗?阿方索?”梅耶卡尔的目光转向阿方索。 “是的。”阿方索点了点头,用坚定的语气回答道。 “好吧,我尊重你们的意见。” 梅耶卡尔的脸色恢复了平静,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鞠了个躬,上前同内森和阿方索握过手后就转身离开了。当他同内森和阿方索说“再见”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 来自法兰克福的家族成员们在追随梅耶卡尔离开时,一些人不断的望向萨拉,有的人还小声的议论着,这些人的目光中甚至有了鄙视之意。萨拉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说的好,我的女儿。”内森来到了她的身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说道。 “谢谢你,萨拉。”阿方索也走了过来,含笑对萨拉说道。 “我觉得,他们不会就这么放弃的。”萨拉望着梅耶卡尔一行人的背影,对两位长辈说道。 “从现在开始,我们得密切关注他们的行动。”阿方索说道,“我们必须要阻止他们,我个人并不反对德国的统一,但德国的统一,不能建立在战争和掠夺的基础之上。” “我的女儿违反了祖先的规定,给他们留下了口实。”内森也注意到了那些人望向自己女儿时的异样目光,自嘲的说了一句。他当然知道,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这件事。 “伟大的所罗门王的宫殿里不也有外邦女子吗?”阿方索笑了笑,“中国人怎么就不能成为一位罗特希尔德呢?” “谢谢您给我的孩子的礼物,阿方索叔叔。”听到他的话,萨拉上前拥抱了阿方索,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感激,“那是我的孩子得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七十九章注意荷兰银行! 在得知萨拉生了孩子的消息,由于萨拉嫁的是中国人,违反了罗特希尔德家族“内婚制”的传统,因而道贺者寥寥,而阿方索则奉父亲詹姆斯之命专门派人前往伦敦,送上了一件刻有英文字母“CHEN·R”的银杯作为给小陈伟的礼物,其当中的含义可以说是不言自明的。 “法兰西帝国的皇帝陛下都能够赐予华商公民权,我有什么理由不欢迎你的孩子呢?”阿方索笑着答道,表明他的消息来源其实是非常灵通的。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您。”萨拉知道,这样的支持意味着什么。 “他们走了,我们也走吧。”阿方索看到奥地利和意大利的家族代表们也和梅耶卡尔等人一起退场,对内森意味深长地说道。 内森知道,从这一刻起,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分裂,已然不可避免了。 一星期之后,当萨拉回到伦敦罗特希尔德银行总部时,刚好收到了一个小木箱。 “这是什么?”萨拉向办事员问道。 “这是昨天邮局刚送过来的,夫人。”办事员答道,“是从中国邮来的。” 萨拉有些奇怪地捧着小木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立刻便被小木箱里面的东西吸引住了。 小木箱里装着的,赫然是一艘蒸汽军舰的模型! 萨拉小心地将模型捧出了箱子,放在了桌面上,仔细地打量了起来。 这是一艘带有浓浓的法兰西风味的炮舰,用漂亮的红木制成,火炮、烟囱和锚以及一些构件全部是用黄铜打造,整条船金光闪闪,可以说十分漂亮。尤其是舰首还雕刻有精美的龙纹,舰桅上还挂有一面方形的红地金龙旗,显得十分威武。 萨拉细读起模型底座上的小铜牌上的舰名,上面用楷书汉字写有“万年清”三个汉字,下方则是“WanNienCHing”的英文字母。 萨拉看到模型上还挂有一张卡片,上面用汉字写着“送给可爱的小陈伟,祝生日快乐,万事如意”的字样。 卡片的旁边,则还附有一封信。 这封信的信封上,是用漂亮的花体英文书写的,但寄信人的地址,却来自中国福建省的省城福州。 萨拉看到信封上寄信人的位置,写的是英文字母“LIN”,知道了是谁写来的,立刻便将信拆开,看了起来。 果然象她猜到的那样,这封信,是林义哲写来的。 林义哲首先在信中询问了小陈伟的近况,并对陈氏一家人表达了殷切的问候,以及对詹姆斯·罗特希尔德不幸去世的哀悼之意。而后的内容,却转到了欧洲的金融形势上来。而且明显是专门提醒萨拉的。 “……我希望您密切注意欧洲金融市场,尤其是荷兰银行,下一次的金融大战,必将以荷兰银行为开始!” “注意荷兰银行!一定要注意荷兰银行!” 萨拉看完了信,一时间感到有些莫明其妙。 “哇哦,好漂亮的船,是从哪里来的?”陈鸿此时刚好进来,一眼便看见了放在桌面上的“万年清”号炮舰模型。 “这是伟儿的生日礼物,是婉儿的丈夫林寄过来的。”萨拉笑着说道,“林还写了封信,你看看吧。” 陈鸿接过信看了起来,当他看到林义哲一再提醒要注意荷兰银行时,也很是奇怪。 “林为什么要我们注意荷兰银行?” “不知道。”萨拉指着信上的日期,有些好笑的说道,“而且很奇怪,我刚刚计算了一下日期,林竟然能提前知道詹姆斯爷爷去世的消息。要知道这封信可是一个月之前发出的。” “真是这样啊。”陈鸿又将信看了一遍,不由得愣住了,“简直是未卜先知啊,这也太神奇了。” “荷兰银行……难道……”萨拉想起了这一次的巴黎之行,“是他们要对荷兰银行动手?……” “谁要向荷兰银行动手?”陈鸿问道。 “也许是法兰克福的那帮人。”萨拉若有所思的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 “难道说他们说的为普鲁士王国政府做的‘大生意’,就是这个?”陈鸿虽然没有参加那一天的罗特希尔德家族会议,但会议上发生的事萨拉已经告诉了他。是以听到萨拉的回答,他很自然的便将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 “很可能。”萨拉又拿过林义哲的信看了一遍,说道,“我们从现在开始,最好盯着他们,尤其是他们和荷兰方面的交易。” “我马上去安排人‘蹲坑’。” “嗯,我一会儿就去找父亲商量一下。” 夫妻二人计议一定,便分头开始了行动。而此刻他们俩并不知道,从他们接到林义哲的来信的那一刻起,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历史,法国和德国的历史,乃至整个欧洲的历史,全都走向了另外的方向。 1869年2月19日,伦敦皇家证券交易所。 在这间交易所里,来自不同国家和民族的人在这里忙忙碌碌地工作,使伦敦这座大都市变成全球的商业中心。在这里工作的一个英国人,经常会发现自己和美国人摩肩擦踵,或者遇到一群犹太人和荷兰人,有时还会遇到丹麦人,瑞典人,法国人,意大利人和中国人。 此时证券交易所内人头攒动,英国所有的证券经纪人与投资者都来了,他们都在为目前的粮食价格担心。 当看到内森和萨拉走进交易所的时候,不少人都向他们父女投来关注的目光。 对于生活在伦敦的人来说,很多人都知道,小内森是证券交易所里的一个重要人物,每周的星期二和星期五他到这里处理业务。 在皇家交易所一层中间的庭院中,每一个具体的市场都有自己特定的活动区域或叫“场地”——例如,“东印度场地”、“中国场地”、“弗吉尼亚场地”、“牙买加场地”、“加纳利场地”、“意大利场地”等等。沿着庭院的边缘是一圈廊柱,在它的东南角,位于“西班牙场地”和“葡萄牙场地”之间,是“犹太场地”,内森就是在那里工作,永远一成不变地站在同一个地点,背靠着同一个廊柱。 在这根廊柱之下,有着太多的传奇故事。 和他那声名显赫的父亲一样,当商机在他面前出现的时候,小内森会毫不犹豫地确定交易价格,对世界各地的股票坚定地买进卖出。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虽然每天他要进行大量的交易活动,但他从来不做笔记,回家之后,他可以准确地向雇员们口述整个过程。在交易过程中,他的宽大胸怀是另外一个显著的特点,很多商人的账单在别处被拒绝后,通常会在他这里得到帮助。他这样接受的订单,损失通常很小,从而证明了他判断的正确性。 这时候,内森走了进来,站到那根“罗特希尔德之柱”下。场内“嗡嗡嗡”的议论声顿时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头号大户上。只见内森面无表情,对自己的那群代理人做了一个只有他们看得懂的手势,后者立即奔向委托柜台,大笔大笔地卖出粮食公债。 场内的经纪人们见状,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罗特希尔德开始卖了,他们一向消息灵通……”一位交易员小声嘀咕道。 “现在的形势谁也说不准,还是先等等看吧!”一位老资格的交易员说。 但是有人已经开始沉不住气,跟风抛售起来。 萨拉看了看周围紧张忙碌的人群,小声的对父亲问道:“您得到消息了?” “嗯。”内森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他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取出笔在上面急速的写了起来,写完之后,将小本递给了萨拉。 “阿方索给的消息,是梅耶卡尔在抛售粮食,并且散布粮食跌价的假消息。而且他们没有隐瞒,不但通知了阿方索,也通知了我。” “他们这么做,您能猜到原因吗?”萨拉在本子上写道。 “我不知道,但我有预感,他们开始行动了。”内森看过后,在本子上写道。 “您觉得我们应该和他们一起行动吗?” “至少现在我还没看到有危险。” “您觉得会和荷兰银行有关吗?”萨拉又写道。 “现在还不清楚,”内森写道,“我们的人正在密切监控荷兰银行的交易,有消息他们会通知我们的。” 两人结束了笔谈,内森将刚才写过的几页纸从本子上撕下来,用打火机点燃后,丢进了烟灰缸之中。 在开盘后两个多小时,内森的代理人们还在抛售。终于,场内有经纪人开始沉不住气,也加入了抛售的行列,粮食公债开始像跳水一样,直往下跌。到了下午开盘时,内森的代理人们还是在不停地抛。于是,恐慌感染了整个证券交易所。这时候,连最老练的经纪人都沉不住气了:“罗特希尔德都抛了,我们还等什么!再不抛,粮食公债就要成废纸了!”股市上的大众疯狂是无与伦比的。到了下午收盘时,粮食公债便下跌了30%。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八十章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格森·布雷施劳德给梅耶卡尔·冯·罗特希尔德的信: “粮食公债一度有所上升。现在它们忽然又跌落了,这一切都是我们操纵的缘故,还有刚刚从巴黎返回的波特尔带回的消息,说法兰西银行仍然不肯做出一点妥协。” “阿方索告诉我,他们会站在法国一边,不会让普鲁士人把法国拉入战争,不过这里的人们都害怕法国政府缺乏足够掌控国家的力量,最后导致战争。” “西班牙仍然是一个棘手的难题,可能会导致更多的危机和混乱。然而法国政府却对现状非常满意,认为已经天下太平了,因为如此一来,那笔本来几乎不可能以70的价格发行的一亿两千万的国家公债,现在正在以81.50的价格在市场上被抢购。” “……昨天公司在王国政府的反复要求下,以84的价格(对于公众是81.50)接手了那笔贷款。大部分银行家觉得这笔交易他们无利可图,因为他们预先认为这笔交易的价格应该很低,谁知居然是这么高的价格。但是这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妨碍。这笔交易增强了现政府的权力,让其更得民心,这样首相阁下便可以继续掌握政府,这就是我们主要的目的。” “公众认为国王在议院的演说尽管很出色,但是还不够有力。国王的演说应该带来更多东西。国王没有采用首相阁下写的演讲稿,而是选了自己亲自撰写的稿子中的一篇。国王看起来为这次演讲精心准备了一番……事态的前景有所改善,我有理由相信荷兰会做出让步,希望上帝让所有事情顺利发展。” “在王国政府的对外政策中,我能看出政府还是寻求和平的。很不幸的是,西班牙事件对法国造成了一定影响,但首相不为所动,今天早些时候我还和他碰过面,他为昨天议院的会议感到非常欣喜,在会议上他的选举法案得到了三百票中的大多数支持票。现在会议已经结束了,而且我们会享有普遍的选举权。” “我很高兴终于能告诉你一些好消息,英国的好消息传来之时,公债的价格开盘即达到60.70,随后一直维持在这个数字上直到交易所关门。在那天傍晚出现了一些买家,我们在一点钟收到了电报。我们已经让那则消息上了报,文章写得妙笔生花,对我们帮助很大……消息已经在交易所弥漫开来;只有我们知道前途还不太明朗。” 梅耶卡尔·冯·罗特希尔德写给格森·布雷施劳德的信: “……无论如何,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公债价格徘徊不定,我们这时更要保持镇定。全能的主会让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首相阁下对我说,‘西班牙问题差不多解决了,这个世界都对我感到愤怒,因为我想要维持和平。不管谁失去了冷静,我们都一直会把和平的局面维持下去。我是一个自重的人,我坚持我所说的话。如果法国人停止那些愚蠢的举动,和平就有希望,同时,这也会让我们遭受议院里强烈的攻击。’” “你看到了,他已经把自己的力量都献给了和平,昨天我告诉你的那些话今天得到了财政大臣的有力证实。” “你的行动要尽可能的不引人注目,我很满意你能应对眼前的事务,自己还保持有一颗平静的心,根据我收到的消息,我有充足的理由希望这片依然被阴霾笼罩的国土,能够被短暂地照亮。首相阁下很不容易,尽管他完全意识到这个政府还要面对国内的政敌,还不得不处理爱国狂热、扩张野心以及国库空虚等一系列棘手问题。然而,他还是主导王国政府为了和平同欧洲大国们巧妙周旋,维护了整个欧洲的利益。” “我们会在这次行动中获益匪浅。我们将利用这个机会给法国以摧毁性的打击;欧洲将摆脱混乱,迎来和平。当然,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我们必须认真应付那些家族中的反对派,他们中的一些人聪明绝顶,而且野心勃勃,并且十分狡猾。他们勇猛大胆并且力图进取,享有不加限制的舆论优势,有一群傲慢并且反复无常的记者支持他们。他们对王国政府没有一点好感。” 阿方索·德·罗特希尔德给莱昂内尔·内森·罗特希尔德的信: “交易所今天还算平静,法国军需部门已经开始讨论是否在现在这个时候收购军粮,有些人认为应该再等一等,更多的人认为现在就应该开始采购。不管怎么说,这个消息的传出使市场稳定了下来……法国内阁即将重组,皇帝陛下认为新政府应该更加强有力,因为议院对极端自由主义非常恐惧,希望新政府加以控制。……我不会冒任何风险,或者我会选择……不过,我亲爱的兄弟,别担心,天还没有塌下来。我对议院终于克服他们的愚蠢感到非常满意。” “昨天交易所里传来了普鲁士政府采购大量青铜的消息,但完全被大家视若无睹,人们都认为在欧洲势力中,普鲁士最不可能发动战争,而且还会尽一切可能避免卷入其中。今天荷兰方面仍然没有消息,我们还不清楚他们究竟要对荷兰人做什么。等待真是一种难言的煎熬……” “阿姆斯洛的小儿子仍在绞尽脑汁想法子筹集军费。有五千万泰勒被划出用于建造军事要塞,这笔钱现在正以3.5%的利率存在法兰克福家族的手上。不知道他们会用这笔钱做什么……法国国内的局势目前还算稳定,所有正直的人都一致支持现在的政府,并且寻求维持稳定的局面;从前关于战争即将爆发的论调已经过时了,无论那些持反对政见的报纸再怎么大肆渲染,人们也不会再次相信它了。议院代表都显示了他们的良好意愿……” ※※※※※※※※※※※※※※※※※※※※※ “亲爱的林,你注意到没有,这一段时间里,欧洲的粮食价格在持续走低。”日意格将一份法文报纸递给了林义哲,“今天是下跌幅度最大的一天。” “您在证券市场上有投资?”林义哲接过报纸看了一眼,笑着问道。 “有一些,不过不是很多,呵呵。”日意格笑了笑,说道,“法国是欧洲的农业大国,关心粮食的价格,已经成了法国人的习惯。” 林义哲注意到了报纸上的日期,他算了算自己上封信发出的日子,知道这场金融大战,自从那封带有“重要提示”的信发出后,已经悄悄的拉开了战幕。 而自从那一天起,自己和伦敦之间的通信便没有中断过。 熟知历史的他,当然知道,这一次的粮价下跌,便是由法兰克福的罗特希尔德家族暗中主导的。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他心里十分清楚。 “如果现在法国军需部门能够收购军粮的话,应该可以省下一大笔的费用。”日意格说道。 “我想他们是会抓住这个机会的。”林义哲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日意格看着林义哲,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奇,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国人,为什么会对法国军需部门收购军粮这件事如此的肯定。 ※※※※※※※※※※※※※※※※※※※※※ 萨拉·罗特希尔德给林义哲的信: “……感谢您的提醒,我们已经了解了您所说的金融大战将在荷兰银行爆发是什么意思。所以我觉得应该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告诉您,鸿和我都想知道,您是怎么提前得到这么重要的消息的?这太不可思议了,不是吗?” “就在昨天,格森·布雷施劳德开始了他的融资活动,对象便是荷兰银行,他说他需要一大笔的借款,借款的数额高得惊人,达到了4亿英镑,而且他给出了很高的利息。荷兰银行一百多年来,头一次面对数额如此巨大的借款,他们表现出了应有的慎重,不过当布雷施劳德给出了令人信服的保证,即我们法兰克福的家族愿意为这笔交易提供担保时,荷兰银行董事们的疑虑打消了。现在这笔交易正在洽淡中,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完成。” “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在荷兰银行开户的人急剧增多,但他们的存款额都不大,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根据您的建议,我们在法国的家族已经促使法国军需部门开始了军粮的收购工作,鸿又去了法国,监控那里的情况。根据他的调查,受法国政府的委托,荷兰银行替法国收购了大量的军需物资。他们在这个时候向荷兰银行借款,很可能造成荷兰银行的现金周转困难。就在今天,已经有消息传出,荷兰银行缺乏现金。我觉得,他们的阴谋就在这里……” “根据我们的调查,普鲁士正在暗中大量收购青铜等制造火炮的原材料,正象您预见的那样,战争的危险正在悄悄逼近,而很多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八十一章阿姆斯特丹之行 第八十一章阿姆斯特丹之行 法国,巴黎,加布里埃古堡。 “孩子们都睡了?” 在和爱人一番极尽缠绵的吻后,陈鸿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满面绯红的塞西莉娅,轻声问道。 “嗯。”塞西莉娅开心地点了点头,拉住了他的手,“来,我带你去看他们。” 两个人轻手手脚的来到了一个小房间,塞西莉娅小心的推开房门,带着陈鸿来到了一座带有围栏的小木床前。 陈鸿屏住了呼吸,看着在小床中熟睡的这一对粉白可爱的龙凤胎,强忍住了想要抱一抱他们的冲动。 “他们真可爱,不是么?”塞西莉娅看着陈鸿,含笑说道。 “和你一样可爱。”陈鸿拉过塞西莉娅,又给了她一个激烈的吻,“感谢上帝,又送给了我两个和他们的母亲一样可爱的天使。” “爸爸知道我们的事了么?……”塞西莉娅让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轻声喘息着问了一句。 “他已经知道了,我告诉他了。”陈鸿说着,一只手抱着她的纤腰,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用精致的丝帕包着的小包。 “这是什么?给我的礼物么?”塞西莉娅看着陈鸿,眼中满是幸福之意。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陈鸿笑着说道。 塞西莉娅轻轻的打开了丝帕,里面的一对金手镯露了出来。 这是一副中国传统式样的宽边金手镯,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缠枝牡丹狮子纹图案,一看便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名品,不但做工精致,而且价值不菲。 “真漂亮……”塞西莉娅惊叹道。 “你看这里。”陈鸿指着金手镯的内侧说道。 塞西莉娅仔细地看着那里,在花纹的间隙处,有两个小小的楷书汉字“陈俊”,塞西莉娅拿起另一只手镯看了看,在同样的位置,则是“陈婕”两个字,她顿时明白了过来,眼中放出欣喜的光芒。 “这是……” “这是爸爸送给孩子们的礼物。”陈鸿象是要证实她心中的猜想,笑着点了点头,“你刚才也看到了,爸爸还给孩子们起了名字。” “太好了……”塞西莉娅的眼角竟然渗出了泪花。 她知道,陈鸿已经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公公,竟然给自己的孩子起了名字,并且送上了如此珍贵的礼物,表明他已经认可了自己的孩子是他们陈家的骨血。 “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塞西莉娅抱住了陈鸿,压抑着内心的欢乐,轻声说道。 “这是你的权利,呵呵,亲爱的。”陈鸿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激动,柔声说道。 “你这一次是不是很快又要走了?”塞西莉娅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意思,身子微微颤抖着,抱着他的手也紧了许多,“多陪我一些时间好吗?我不想你走……” “这一次有急事,我必须要去荷兰一趟……我还会回来看你和孩子们的。”陈鸿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温言劝慰道,“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相信我,亲爱的。” “嗯……”塞西莉娅懂事的放开了他,定定地看着他,“路上小心,我和孩子们等你回来。” 告别了爱人,陈鸿乘马车直奔火车站而去。 不数日,陈鸿便乘火车来到了荷兰王国的首都阿姆斯特丹。 天空中阴云密布,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陈鸿下了火车,一位随从随即为他撑开了伞。此时路面积满了雨水,形成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水洼,陈鸿看着路面,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快速驶了过来。 这辆马车的驭者技术显然十分高超,尽管马车跑得很快,但车轮只溅起微微的水花,丝毫没有溅到过往的行人身上,马车轻快的驶来,在陈鸿的面前停了下来,而车门刚好正对着陈鸿,仿佛是经过了计算一样。 看到陈鸿有些惊讶的样子,马车的车夫——一位戴着礼帽蓄着短须的荷兰人冲他微笑了一下。 马车的车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中国人慌慌张张地跳下车来。 “少爷,我来晚了——” “慌什么!没规矩!”一位老者斥道。 他下了马车,见到陈鸿后,躬身施礼,“少爷,让您久等了。” “不打紧。”陈鸿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钟楼,从容的上了马车。车夫扬了扬马鞭,马车又象来时那样轻快的向前驶去。 “今儿从早晨就开始下了大雨,这会儿才歇了,我怕误了时辰,便雇了最好的车夫,急急前来。”老者说道。 “没事,海叔,左右也没误几分钟,不打紧的。”陈鸿笑着说道,“去荷兰银行吧。” “您刚下了火车,还是先歇会儿吧……”那位老者——他的名字叫陈文海,是陈家在荷兰分号的掌柜——愣了一下,说道。 “不必了,我不累,马上去吧。”陈鸿摆了摆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好。”陈文海点了点头,吩咐了一下车夫,车夫用荷兰语应了一声,便快马加鞭的向荷兰银行所在的街道驶去。 过不多时,马车便在一个街口处停了下来。 “怎么在这儿停了?”海叔有些恼火地看着对面的一栋古老的银行大楼,对车夫喊道,“大门可是在那边儿!” “呵呵,尊敬的客人,您难到没没看到吗?取钱的人群已经把前面的道路挤满了,我的车过不去了。”车夫笑了笑,用鞭子指了指那里,“我还是在这里等你们吧。你们可以步行过去,花不了太多的时间的。” 陈文海顺着车夫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黑压压的人群,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事,我们走过去好了。”陈鸿盯着那些取钱的人们看了一会儿,说道。 陈鸿下了马车,海叔和随从拎着他的手提箱跟在了后面。陈鸿从容的在排成长队的人们当中穿行着。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刚才的年轻人在前面为陈鸿开路,几个人好容易进入到了银行大楼里。 陈鸿看到几乎所有的窗口都有人排队,银行的职员们正满头大汗的办理着业务,陈鸿盯着各个窗口看了一会儿,他注意到职员每一次从窗口付出的钞票都不是很多,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请问先生,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银行的客户经理注意到了这个气宇不凡的中国人,立刻走过来问道。 “我想要见一下巴斯特先生(荷兰银行总裁),麻烦您帮我通报一下。”陈鸿用流利的荷兰语说道。 银行的客户经理吃了一惊,“总裁先生现在正在开会,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他小心地问道。 陈鸿摇了摇头,“不过,我想,他看了这两封信,一定会马上见我的。”陈鸿说着,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了两封信,交给了客户经理。 客户经理接过两封信,在信封上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立刻变了。 “请您稍等一下。”客户经理殷勤地将陈鸿一行人请到了一间不大的会客室坐下,并安排人给他们送来了热腾腾的咖啡,然后才急急的向内厅走去。 陈鸿喝着热咖啡,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外面取钱的人群。 不一会儿,客户经理回来了,和他一同前来的,是银行的一位副总裁。 “尊敬的先生,请随我来。”副总裁殷勤地向陈鸿鞠了一躬,“总裁先生已经中断了会议,他希望马上见到您。” 陈鸿点了点头,起身随着副总裁来到了荷兰银行的另一间会客厅里,此时巴斯特已经等在了这里,看到陈鸿进来,立刻起身亲自迎了上来。 这是一间以金白两色布置的客厅,墙壁上装饰着大师的名画真迹,这间客厅在阿姆斯特丹可以说很有名气。荷兰银行总裁特地吩咐把来客引进那个房间,并不是希望以它那眩目的有名气的华丽来压倒对方,而是想要体现出他对来客的尊敬。 巴斯特亲自搬过一只圈椅请陈鸿就坐,圈椅上配着白缎绣金的椅套,十分名贵。陈鸿微笑着点头,坐了下来。 “幸会幸会,我想,我是荣幸地在同贝尔福德子爵陈鸿先生谈话吧?我没去过中国,但您的父亲,我是一直非常景仰的。”白发苍苍的巴斯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罕有的急躁,“我想您到这里,是来帮助我的吧?” 陈鸿微笑着欠了一下身。 “刚才您应该看到了,我们现在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难时刻。”巴斯特起身将刚才陈鸿带来的两封信还给了他,这两封信,他都已经拆开看过了。 “说实话,我真的不敢相信,竟然是一位中国人给我带来了希望。这两封信,光签名就应该值好几百万。”巴斯特的话让副总裁感到异常吃惊,这句话其实可以说是很失礼的,如果不是因为刚才看到他在会上的抓狂表现,他甚至会以为这位总裁先生已经神经错乱了。 “我理解您的心情。”陈鸿不以为忤,笑着点了点头,“而且您说的对,我确实是来帮助您的。” “请原谅我的失礼,子爵阁下,在这样一个时刻,我不得不格外的谨慎。”巴斯特看着陈鸿的眼睛,说道,“因为之所以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就是我们过于轻信别人的缘故。”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八十二章中国大救星 “您能和我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吗?”陈鸿问道。 “阁下,事情是这样的,”巴斯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我收到了法兰克福的格森·布雷施劳德银行的一封信。” “噢?是什么样的一封信?”陈鸿很配合的问了一句。 “这是一封请求融资的信。”巴斯特说道,“一开始我承认我没有全看懂。” “哦?” “为此,我甚至想专程去拜访过他,想请他把其中的某些部分向我解释一下。”巴斯特说道,“我相信这封信我还带在身边,是的,在这儿!嗯,这封信请求授权可以在我们的银行里贷一大笔款。” 巴斯特说着,将信取了出来,交给了陈鸿。 “请问,这样简单的事实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解释呢,阁下?”陈鸿在看完信之后问道。 “没什么别的,阁下,只是这个数额实在是太大了,利息也很高,而且他们要求的是现金。” “哦?那这封信的真实性您核实过吗?我从笔迹上看,写这封信的人可能是个混血儿。” “噢,这封信的真实性和可靠性是无可争议的,但说到它的目的性,现在看来,是非常可疑的。”巴斯特说道。 “我看到这里还有一封保证书,证明法兰克福的罗特希尔德男爵愿意为这笔生意提供担保。”陈鸿装出一种极其直率的神气和口吻说道,“难道罗特希尔德银行已被人认为是不可靠和不能履行债务的银行了吗?要是那样可就麻烦了,因为我有很可观的一笔资产在他们手里呢。” “罗特希尔德银行是信誉最高的银行,”巴斯特带着一个近乎嘲弄的微笑答道,“我并不是说他们履行债务的信用或能力如何,而是说,正是他们担保的这笔业务,已经把我们推到了绝望的边缘。” “这话怎么讲,阁下?”陈鸿问道。 “很简单,就是说,格森·布雷施劳德银行刚刚借走了我们的现金,不久,便有消息称我们银行缺乏现金,然后,便是挤兑,您刚才也已经看到了。”巴斯特苦笑了起来,“他们真的的确象狐狸一样聪明和狡猾。”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是布雷施劳德银行故意造成了这一切?” “是的。” “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们的黄金,还有股份。” “布雷施劳德银行想要收购你们的黄金和股份?” “不,是法兰克福的梅耶卡尔·罗特希尔德男爵。” 巴斯特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虽然很客气,却满含着嘲讽,而且几乎到了失礼的程度。 陈鸿的脸上带着中国人特有的温文尔雅的微笑,露出一种直率的神气,“那我的那封信……” “不,这是两回事,您的那两封信,一封是哈特福德伯爵的,另一封是莱昂内尔·内森·罗特希尔德男爵的,它们所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巴斯特可能是害怕引起陈鸿的误会,立刻摆手说道。 “那您刚才说,是法兰克福的梅耶卡尔·罗特希尔德男爵想要得到你们银行的黄金和股份……”虽然陈鸿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追问了一句。 “是的。”荷兰银行总裁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布雷施劳德已经代表罗特希尔德男爵向我提出来了黄金的收购价格,当然,我现在还没有同意。”他回答时再次现出了怒气冲冲的表情,“他们还在暗中强行购买我们的持股人手中的股票,这是抢劫!公开的抢劫!” “我怎么才能帮助您呢?阁下?”陈鸿笑了笑,问道。 “我希望弄清您的来意,是否是真的要帮助我们。”巴斯特努力让自己恢复了平静,他紧盯着陈鸿的眼睛,“法兰克福的罗特希尔德想要摧毁我们,而现在,另一位罗特希尔德要帮助我们,我需要您的解释。” “好吧,阁下。”陈鸿迎上了他的目光,说道,“我想告诉您的是,从伟大的詹姆斯去世后,法兰克福的罗特希尔德的任何行为,和伦敦的罗特希尔德,以及巴黎的罗特希尔德都没有任何关系了。而后两个罗特希尔德,和我的父亲,想要帮助你们走出困境,当然,我们会索取一些小小的回报,但这些回报,绝不会影响荷兰银行的业务和今后的发展。” “我明白了……”巴斯特的眼中闪过狂喜之色,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您现在只需要告诉我,您需要我做什么。”陈鸿说道,“我悉听您的吩咐。” “我们需要大量的现金,顶住挤兑的风潮。”巴斯特迫不及待的说道,“这样我们可以不用低价出售我们的黄金。” “我正好有一笔款子要存。”陈鸿笑了笑,“麻烦您帮我办理一下吧。” 陈鸿一边说着一边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信封,放到了巴斯特的面前。 巴斯特小心地看了看信封,伸出手指,从信封里厚厚的一叠纸片当中抽出了两张每张票面一百万英镑凭票即付的国库券来。 看到这两张钞票,一旁的副总裁不禁打了个寒颤,顿时头晕目眩起来。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陈鸿,瞳孔瞪得大大的。 巴斯特战战兢兢地拿着这两张国库券,掏出了放大镜,检验起它的真实性来,他查验得是这样仔细,要不是这是那位银行总裁在头脑不清醒时做出来的举动,无疑是等于在侮辱陈鸿了。 陈鸿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他的查验结果。 “您是怎么过来的?子爵阁下?”巴斯特刚才已经看清了,这个信封当中竟然全是这样的国库券,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自然,“您总是在身上带着这么多的钱么?” “我坐马车来的。”陈鸿微笑着说道,“我不常这么做,今天只是为了让您打消怀疑。” “噢,阁下!您帮了我们的大忙!”巴斯特站起来向他面前的这位救星示意致敬。“原谅我,阁下,我已不再怀疑了,但却不得不表示惊奇。” “我明白,象您这样的一位银行家是不会这样容易表示惊奇的,”陈鸿以一种极客气的态度说道。“这么说您相信我了,是不是?” “噢,阁下!”巴斯特大声说道,“我丝毫也没怀疑过呀。” “我知道,您只是想确定自己没有冒险而已,但现在我们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再没有什么不信任或怀疑的地方,那么我们就可以就下一步的合作谈谈细节方面的问题了。”陈鸿起身说道,“这些钱只是第一笔,要是不够用的话,我会再向您提供的。” “我必须向您承认,子爵阁下,”巴斯特说道,“我一向自以为凡是欧洲的大富翁我没有不知道的,可是您,一个中国人,您的财产似乎也相当多,而我却一无所知。您的财富是最近才有的吗?” “不,阁下,”陈鸿答道,“恰恰相反,我的财富起源很古老。而到我的手里还是最近几年的事。所以,您对于这件事不知道是极其自然的。但是,关于我和我的财产,您不久就会知道得比较清楚了。”当陈鸿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微笑。 “假如我没猜错的话,子爵阁下,您大概很喜欢绘画吧,”巴斯特又说道,在副总裁看来,他的态度已经接近谄媚了,“至少,从您进来的时候我看到您对我的画那样注意和欣赏可以看得出来。您既有这种嗜好,收藏的珍品想必也一定琳琅满目吧。假如您允许的话,我很高兴领您去看看我的画库,里面都是古代大师的杰作。我还有几幅关于中国的名画,我相信您是会感兴趣的。这一点可以担保,我看不惯现代派的绘画的。” “非常乐意。”陈鸿微笑着点头道,“您反对现代派的画是很对的,因为它们有一大共同的缺点——就是它们所经历的时间不长,还不够古老。” “那我必须要领您去看几幅美丽的人像了。您大概能看得出,我对中国的画家是非常推崇的。” “乐意从命。” 当陈鸿从荷兰银行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满天的乌云渐渐的散去,太阳正从云间撒下万道金芒,照在身上,让人感到分外的温暖。 陈鸿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仍然在门口排着队取钱的人们,若有所思的嘀咕了一句:“不可思议。” 听到这句话,身边的海叔和随从们都显得很是惊讶。 “少爷在说什么?”海叔问道。 “不……没什么。”陈鸿摇了摇头,收回了思绪,说道,“我们走吧。” 海叔和随从们没有再说话,而是簇拥着他穿过人群,上了马车。 他们并不知道,刚才陈鸿之所以会说出那样一句话来,是因为他想起了那封来自遥远的东方的自己的那位姓林的“亲戚”写的信。 如果没有这封信,他是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陈鸿不会想到,正是因为这封信,欧洲的历史,已经改写了。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八十三章谁泄漏的消息 陈鸿乘马车出了城,来到了城郊的一处村庄,村庄位于平原的最高点上。他在山脚下和随从们下了马车,开始循着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地上山。一到山顶,他发觉自己已被一道篱笆挡住,篱笆上挂着绿色的果实和红色白色的花朵。 “就是这里,呵呵,看样子我的记性还不坏。” 陈鸿寻觅篱笆上的门,不久就找到了它。那是一扇小小的木门,用柳条做的铰链,用一条绳子和一枚钉子做的搭扣。他不久就懂得了它的机关,门就开了。他于是发觉自己已到了一个小花园里,花园的这一面是篱笆,另一面是一座爬满了常春藤和点缀着野花的古塔。花园里有一条红色的石子小径,两旁夹着已经生长了许多年的茂密的黄杨树,这条小径作8字形,弯弯曲曲地造成了一条走道。在那形成花坛的二十株玫瑰花上,没有哪一株上停有一只虫子。那些繁生在潮湿的土壤上专门毁坏植物的绿色昆虫,这里也一只都看不见。可是这并不是说花园里的土地不潮湿。泥土黑得象烟煤一样,树上的枝叶长得很繁密,这都可说明土壤确是很润湿的;而且,要是天然的湿度不够的话,还立刻可以用人工的方法来补充,花园的一个角落里埋了一只大水缸。水缸边上驻着几只青蛙,它们当然永远站在这只浴盆的两对面。小径上看不到一根草,花坛里没有一茎莠杂。这位园丁虽然还未露面,但他经营这片小园地的苦心已是人人都看得到的了。陈鸿把门关上,把绳子扣回到铁钉上,然后站定了向四周看了一眼。 陈鸿突然在一辆满装树叶的羊角车后面踩到一样东西,那东西本来是伛偻着的,被他一踩,就站了起来,于是陈鸿发觉他已面对着一个年约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本来是在摘草莓,把摘到的草莓,放在葡萄叶上。他的手中有十几张葡萄叶和约莫同数的草莓,但因为站起来的时候太突兀,草莓就从他的手上滚了下去。 “你在采果子?”陈鸿微笑着问道。 “原谅我,先生,”这是一个典型的荷兰农夫,他把他的手举到鸭舌帽的边上,笑着答道。“我没有在上面,你知道,但我也是刚下来。” “希望没有我打扰你,我的朋友,”陈鸿说道。 “先生,我再来道歉一次,我耽搁你了。”他瞟了一瞟陈鸿的衣装,可能以为他是一位荷兰内政部的官员。但他也很疑惑,因为站在眼前的是一位中国人。 “请安心,我的朋友,我是来请你帮一个小忙的。”陈鸿笑着说,“这可能要浪费你的一点时间。” “啊!我的时间是不值钱的。”那个人带着一个悲哀的微笑回答。“它是属于政府的,我不应该浪费它,但收过信号以后,我可以休息一个钟头。”他抬头看了看花园里的日昝,“还有十分钟呢。” “那里就是电报房,是吗?”陈鸿看了看那座古塔,笑着问道。 “是啊,您是到这儿来发急报的吗,先生?”这位兼职园艺师的电报员问道。 “是的,假如不违背规则的话。” “先生,十分钟快要完了,我必须回去干我的职务了。”电报员说,“请您和我一起上去好吗?” “我跟着你,朋友。” 陈鸿走进这座塔。“要学会发报得花很多时间吗?”他问。 “学会它并不要多久的时间,只是工作单调得很,厌烦极了。” “你的薪水多少?” “不到两千,先生。” “少极了。” “是的。” 他们走上三楼。这就是电报房了。陈鸿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发报机器。“有趣极了,”他说,“但是天长日久,你对于这种生活一定觉得非常厌烦吧。” “是的。但过了几年,也就习惯了。” “你来这儿有多久了?” “我已经做了十八年的机器人了。” “你现在——” “五十二岁了,先生。” “你必须服务多久才能请求养老金?” “噢,先生,得三十年。” “养老金有多少?” “很少的,先生。” 电报员在机器前坐了下来,“先生,您想要发什么?” “把这些都发出去。”陈鸿将一张纸递给了他,同时把一叠钞票塞到那个人的手里。 “您这是……” “这次发报可能会使你丢掉这个可怜的职位,这些是给你的补偿。” “先生,您不能强迫我做坏事。”电报员抗议道,但陈鸿注意到他的手虽然在抖,却还是接过了钞票。 “我没有叫你做坏事,只是叫你帮我一个忙。” “先生——” 陈鸿从他的口袋里又抽出一叠钞票来。“这儿还有一万。”他说,“加上已经在你口袋里的三万,一共是四万了。你可以用它们买一块地和一所漂亮的小房子;余下的可以使你安度晚年。” “先生,要是内政部知道了,我会蹲监狱的……” “我向上帝起誓,这不是坏事,而且用不了多久时间。你不但不会蹲监狱,内政部还将感谢你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 “真的?” “听着,我的朋友,”陈鸿说道,“我不愿意使你产生丝毫后悔,所以,相信我吧,我可以向你发誓,你没有损害任何人,你只是执行了上帝的旨意而已。” 电报员望着手中的钞票,一张面孔涨得通红,额头上滚下一颗颗黄豆般大的汗珠,他将钞票揣进了衣袋里,定了定神,把陈鸿交给他的东西变成电报信号,接二连三地发了出去。 “好极了。”陈鸿掏出怀表看了看,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普鲁士,波茨坦城郊,无忧宫。 无忧宫是普鲁士王室家族的宫殿,建于18世纪,供普鲁士王室避暑之用。宫殿造型宏雄伟,外墙侧雕梁画栋,十分壮丽。它不光是一座雄伟的宫殿,还是一座带有洛可可风格的满足个人需求的私密居住宫殿,一座以山为基座的一层建筑,一座让人可以不必走很多台阶就可以到达宽敞的露台并到达花园的,和大自然无限接近的个人宫殿。除了战争时期,腓特烈大帝每年从四月底到十月初一直都居住在无忧宫。除了他本人,只有被他选出的男宾客们才允许住在无忧宫。 建筑在葡萄山的无忧宫,体现了人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设计理念。无忧宫中央的部分。中央往前突起,成圆弧状,屋檐上刻有“SANSSOUCI”字样。柱子突出外墙,上方依附著各种体态的女人雕像。每个雕像至少有一只手做出往上撑着屋檐的姿态,下半身则是波浪状的裙子,往下演变成破碎的样子而逐渐消失,有一种力、动态与幻想的美感。最吸引人的还是中央宫殿下面那成阶梯型的葡萄园。20节左右的阶梯从下面的花园网上的主宫延伸,偏偏幽幽的绿色。春夏期间游人漫步其中甚为惬意。早在13世纪在勃兰登堡地区已经及为普遍的葡萄种植园从未被皇家作为观赏花园的装饰。而在无忧宫,这些普通的葡萄藤则成为了葡萄山梯形露台的中心装饰。再配上山顶上那座小巧的精致的宫殿,就更加的日臻完美。对于无忧宫来说,一年中最美的时节是夏季。每当普鲁士国王站在的葡萄山上,如画风景便可尽收眼底。而他身后则是可以让他尽情享受和发挥个人才艺爱好的无忧之宫。 在无忧宫的一侧,有一座虽不宏伟但金碧辉煌的亭楼,被称为“中国楼”(ChinesischesHaus)。中国楼是一座圆亭,周围站立有各种亚洲形态的人物雕像,腓特烈大帝喜好各种文化,对东方古国中国也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因此而建造此楼。他尽力搜集了各种来自东方的物品如丝绸和瓷器,以此装饰自己的中国楼,在布置上力求奢华以对应自己心目中那个富裕华丽的东方世界。 但是今天,无忧宫的中国楼里,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 “我现在想知道,荷兰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阴沉着脸,将一张报纸递给了俾斯麦。 俾斯麦强自镇定的接过报纸看了一眼,虽然在来无忧宫觐见的路上他便已经知道了消息,但当他看到报纸刊载的内容,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荷兰银行遭遇法兰克福黑手,布雷施劳德家族或为主谋,荷兰政府已提出抗议……” “荷兰银行遭挤兑,罗特希尔德银行提出收购其库存黄金遭拒……” “罗特希尔德银行秘密收购大量战争物资,传闻普鲁士或发动战争……” “西班牙公债大跌……” 俾斯麦看到满篇触目惊心的消息,心惊之下,表面却仍然镇定自若,“应该是法国间谍故意放出的消息,陛下。”他回答道。 “我不想责怪你对于军费的筹集问题上,过于依靠你的私人银行管家。”威廉国王冷冷看了他一眼,“但是,我很奇怪,怎么会有人知道只有你我或者罗特希尔德男爵本人才知道的事?”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八十四章俾斯麦和布雷施劳德 “据我所知,尊敬的陛下,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内部,已经出现了激烈的纷争。”俾斯麦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是他们家族剧烈争斗的结果。” “你的意思,是罗特希尔德家族内的人故意泄露的消息?”威廉国王紧盯着俾斯麦,厚重的眉毛一下子拧成了两个黑疙瘩。 “是的。”俾斯麦说道,“自从‘伟大的詹姆斯’去世后,罗特希尔德家族已经出现了分裂的征兆,虽然表面上还在维持着团结。” “想不到我们的战争还没有开始,罗特希尔德家族内的战争却要开始了。”威廉一世冷笑了一声,负着手,在室内踱起步来。 “你觉得,他们还可能从荷兰人手中弄到他们需要的黄金么?”威廉一世问道。 “这一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俾斯麦立刻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荷兰银行缺乏现金,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要是法国的罗特希尔德和英国的罗特希尔德出手帮助他们呢?”威廉一世又问道。 “他们的钱大部分都已经投入到了粮食的投机当中,现在没有多余的现钱去帮助荷兰银行。”俾斯麦说道,“象这一次他们故意把消息透露给荷兰人,其实也说明了,他们没有钱帮助荷兰人,只好采取这样的办法。” “不管怎么样,首相阁下,我不希望再看到别的问题出现。”威廉一世回过身来,看着俾斯麦,说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少有的严厉,“我们为了德意志的统一,已经准备了四年,我希望一切都能做到象钟表一样精确。你要知道,一个微小的错误,很可能就会毁掉一切。” “请陛下放心,没有任何事能够阻止我们走向胜利。”俾斯麦第一次感到自己在国王面前如此的窘迫,说起话来也感到辞不达意起来。 “你多注意一下罗特希尔德男爵吧,必要的时候,可以帮助他成为下一个詹姆斯。”威廉一世说道,“我不希望看到罗特希尔德家族的领导权,从法国转移到英国。这也是为了欧洲的幸福。” 威廉一世说完,目光落在了墙壁上挂着的青花瓷盘上。 这些瓷盘都是制作精美的青花瓷,盘边是欧洲传统的卷草纹饰,而在盘面的正中,则是霍亨佐伦王室的黑鹰族徽。 这些瓷器,是普鲁士王室专门在中国江西景德镇烧制的。这样带有族徽的瓷器,在普鲁士一直很受欢迎,很多贵族家里都有类似的瓷器用于装饰,连俾斯麦的家里也不例外。 “对了,你听说过没有?法兰西帝国的皇帝好象招了一个中国女婿。”威廉一世说道,“听说他因此赐予给法兰西境内的华商以公民权。” “我也听说过类似的传闻,但没听说法国皇室有这样一位公主的存在。”俾斯麦说道,“不过,给予华商而不是全部在法国的中国人公民权,确实是真的。” “这位皇帝先生和他的伯父一样,精力过于旺盛。”威廉一世冷笑了起来,“可惜他的精力没有用对地方。”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陛下。”俾斯麦听到威廉一世转移了话题,不由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果他能赐给我们一个开战的借口,就完美了。”威廉一世象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借口是随时都会有的,陛下。”俾斯麦不动声色的答道。 威廉一世来到了窗前,望着山下的风景,说道:“尽快解决军费的问题吧。” “我会尽快给您好消息的,陛下。”俾斯麦立刻回答道。只是俾斯麦并不知道,为了这个好消息,他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结束了觐见之后,俾斯麦乘车离开了无忧宫,当他回到柏林自己的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俾斯麦刚进家门,管家便将一封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看到信竟然是布雷施劳德夫人写来的,俾斯麦隐约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他连外套都没有脱,便急急的拆开信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信纸便从俾斯麦的手中飘落,象一片枯叶般的落到了地面上。 管家吃惊地看着俾斯麦象要支撑不住的样子,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您怎么了?先生?需要叫医生吗?” “不,我没事,可能是有些累了……谢谢你,希罗德,麻烦你帮我把信捡起来……我需要单独呆一会儿,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好的,先生。” ※※※※※※※※※※※※※※※※※※※※※ 入夜,坐在桌前的布雷施劳德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好了自己的名字,他将所有的文件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之后,将它们收好,放进了抽屉之中。 他习惯性的取出了一把金色的小钥匙,想要给抽屉上锁,但在他把钥匙快要插进钥匙孔的时候,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钥匙收了起来。 是啊,过了今晚,这一切就都和自己无关了。 他先看了一遍自己写给妻子的最后一封信——她现在已经睡了,他看完了信,觉得还有许多话想要和她说,但是…… 他重新将信收好,放在了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取过了梅耶卡尔·冯·罗特希尔德男爵的来信看了起来。 “……我们在欧洲市场上募集资金购买荷兰银行股票的努力遭到了荷兰人的全面抵制,人们纷纷认为购买股票的资金将被普鲁士用于战争,而市场上风传我们家族和奥本海默家族可能是买家。显然,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而你现在还没有找到荷兰人的巨大现金来源!” “……到现在为止,我们所面临的问题并没有实质性进展,而战争准备却在升级。普鲁士军队已经开始大规模备战了。在无法找到买主的情况下,普鲁士财政部准备在市场上公开出售科隆-明登铁路股份。可是市场状况在战争的阴影笼罩下走向低迷,大规模出售将导致资产严重损失。普鲁士宣布与意大利结为军事同盟,股市已经出现了大跌。你要知道,一旦战争即将开始,我们就必须立刻抛出在柏林的所有债券。而我刚刚发现,你为了解决自己的麻烦,已经在大举抛售我们家族的债券!……按照我们原来的想法。在首相阁下得到实质性的资金之前,决不会贸然发动战争,所以与意大利结盟并不意味着战争即将开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你是在保护我们家族的利益,我们希望听到你抛售我们的债券的解释。我们早上发给你的电报中指出,我们不接受你最近的出售(债券)的行为!……” 看到这封充满了愤怒和责问的信,布雷施劳德的苦涩味道更浓了。 他知道,因为自己狙击荷兰银行行动的失败,罗特希尔德家族已经抛弃了他。 从一开始,罗特希尔德家族就不是完全的信任他。哪怕是普奥战争前后双方合作的最为紧密的时刻,也是如此。 那一次,俾斯麦对奥地利的战争准备需要大约6000万泰勒的总额,筹措这样一笔天文数字的战争费用,对布雷施劳德来说,既是诱惑,又是挑战。布雷施劳德经过仔细计算和反复考虑,提出了极具争议性的科隆-明登铁路私有化的方案。这个方案一出台就遭到很多人反对,这些人认为布雷施劳德方案是以政府长期损失为代价,使包括布雷施劳德本人在内的铁路公司股东实现暴利。在这一方案中,政府将损失各种权益总额高达3000万泰勒,换来的只是1000万泰勒的补偿和400万泰勒的可动用保证金。而科隆-明登铁路是政府投资中非常盈利的项目,私有化的方案短期可以给政府提供紧急资金,但付出的代价是以不到5折的价钱贱卖了优良资产,同时还损失了未来长期的收益权,对政府而言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的交易。但俾斯麦统一德国的雄心压倒了一切,为了准备对奥地利这一庞然大物发动战争,其他的代价就顾不了许多了。 这么大的买卖当然不是一个布雷施劳德能啃得动的,他又拉上科隆的奥本海默家族,以及法兰克福的罗特希尔德家族。1865年7月18日,普鲁士政府与科隆-明登铁路公司正式签署合同。最终结果是政府放弃铁路国有化权力,获得1300万泰勒的补偿,为了嘉奖布雷施劳德的功劳,俾斯麦将普鲁士与奥地利的条约所涉及的资金划转业务委托给了布雷施劳德。这笔250万泰勒的转账对家就是奥地利的罗特希尔德,布雷施劳德当仁不让地将1%的“管理费”拿到了手。 俾斯麦在最初的兴奋冷却之后,逐渐意识到科隆-明登铁路的资金到位还有相当一段时间,而从布雷施劳德与国际银行家们联系后的反馈情况看,情况并不乐观。罗特希尔德家族与科隆-明登铁路之间900万泰勒的债权转让由于双方价格无法达成一致陷于停顿。罗特希尔德家族认为这是布雷施劳德根本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的结果。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八十五章机关拼图的秘密 从那时起,相互之间不信任的种子就已经种下了。 而今天,种子终于开花结果。 不错,自己是没有想到荷兰银行竟然能够在神秘外援的海量现金支持下挺了过来,可算无遗策的梅耶卡尔·冯·罗特希尔德男爵,不是也没能阻止英国的莱昂内尔和法国的阿方索对荷兰银行的暗中支持吗? 自己私下抛售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债券,获取现金已应燃眉之急,也实在是万般无奈之举。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他现在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没有把俾斯麦的家当给一并扔进去。 布雷施劳德发出了粗重的叹息,将信收了起来,扔在了桌角。 如今,已然破产的他,面对血本无归的局面,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实际的行动,来维护自己家族的声誉。 布雷施劳德打开了另一个抽屉,里面的一把精致的金色雕花左轮手枪露了出来。 这把手枪,是俾斯麦首相赠送给他的礼物之一。 现在,他却要用这把枪,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布雷施劳德将手枪捧在手里,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便将枪口塞进了嘴里,用力扣动了扳机。 ※※※※※※※※※※※※※※※※※※※※※ 中国,福州,马尾港,船政衙署。 林义哲是在报纸上看到布雷施劳德自杀的消息的。 为了得到欧洲方面的最新消息,林义哲委托日意格给他订购西方的报纸,看到林义哲如此愿意接触西方事物,日意格当然乐得助力,因而给林义哲送报纸便成了他的习惯。 “银行家布雷施劳德于宅中自杀,疑因荷兰银行挤兑风潮破产……” “法国政府大举收购军粮备战,粮食价格上涨,传闻罗特希尔德家族操纵粮价获暴利……” “法国普鲁士因西班牙王位继承问题再度交恶……” 林义哲看着报纸上的报导,压抑住了内心的激动。 从得到这些消息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改变欧洲历史的第一步,已经成功的迈了出去。 果然如同他之前预料的那样,改变欧洲的历史,远比改变中国的历史容易…… “欧洲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战争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爆发。”日意格一边浏览着报纸,说道,“其实,皇帝陛下是时候该教训一下狂妄的普鲁士人了。” 由于普鲁士在欧洲的崛起和不断挑战法国的欧洲大陆霸主地位,法国人一直对普鲁士人满怀敌意,日意格的这句话,可以说代表了法国民众的一般想法。 “如果战争爆发,您是不是要离开我们,回国参加战斗呢?”林义哲问道。 “法兰西祖国需要我的时候,我是绝不会退缩的。”日意格正色说道。 “您的爱国精神让我十分敬佩。”林义哲的神情突然变得郑重起来,“所以,我有一件事,需要托付给您办,我知道,只有您才能拯救法兰西。” “您说什么?”听到林义哲的话,日意格大吃一惊。 “我有一封信,和一批机密文件,需要您帮我交给尊敬的法兰西帝国皇帝陛下。”林义哲说道,“这些文件,对皇帝陛下乃至整个法兰西帝国的命运,至关重要。我希望您能帮助我。” “这些文件关系到帝国的命运?”日意格很是聪明,立刻猜到了可能和眼下的局势有关。 “是这样。”林义哲点了点头,说道,“我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这批文件的,从它们当中,我才了解到,一场针对法兰西的战争,已经秘密策划了四年,现在战争就要爆发了,我认为,我有义务将这些文件送给最需要他的人——尊敬的法兰西帝国皇帝陛下。” “策划了四年的针对法兰西的战争?”日意格大惊失色,“那么,这个可恶的敌人是谁?” “您刚才已经说出了敌人是谁。”林义哲微微一笑,“只是,他们比您想象的要阴险狡诈得多。他们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准备了四年,而爱好和平的法兰西人民,对此却一无所知。” “可恶的普鲁士人!”日意格狠狠地挥起了拳头,象是现在就恨不得将怒火发泄到普鲁士人身上。 “我要尽快赶回我的祖国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帝陛下。”日意格上前重重的拥抱了一下林义哲,双手按住他的胳膊,急切的说道,“您可以现在就把那些文件交给我吗?” “当然。”林义哲回神来到一个保险柜旁,用钥匙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中国传统式的专门盛装重要东西的精美小木箱,交给了日意格。 “我想再提醒您一下,日意格先生,事关重大,您必须要亲手将这些文件交给皇帝陛下,在此之前,绝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明白吗?”林义哲看着日意格,神情凝重的叮嘱道。 “我明白,放心吧,我的朋友。”日意格神情庄重的接过了小木箱。他注意到这个小木箱是用红木制成,造型古朴,周围雕刻有精美的回纹图案,箱盖上还雕有繁缛细致的缠枝花卉,本身就是一件贵重的艺术品。看到林义哲竟然用这么精美的箱子盛装送给法国皇帝的信件,日意格可以说很是惊讶。 “您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用这样一个箱子来装这些信件,是吗?”林义哲象是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主动问了一句。 “是啊。因为我没有看到它的锁和钥匙在哪里。”日意格说道。 “在这里。”林义哲指着箱盖上的花卉图案,微笑着说道。 日意格这才发现,这些图案被细分成了一个个小方块,而这些小方块,是可以在滑道中来回活动的。 “这是我请能工巧匠特制的机关箱,专门用于存放重要的文件,想要打开它,必须要把这上面的图案拼成一幅完整的图案。”林义哲给他解释道,“否则是打不开箱子的,如果想要强行撬开它,里面的机关会发动,放出酸液,彻底毁掉里面的文件。” “不是我不相信您,日意格先生,事关重大,除了皇帝陛下,你和我以及另外一个人之外,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林义哲说道,“所以,打开箱子的方法,我不能告诉您。您把箱子送到皇帝陛下手中之后,我会在巴黎时报上登出打开箱子的方法,请您提醒皇帝陛下留意那几天的报纸就可以了。” “我明白,放心吧,我的朋友。”听了林义哲的解释,日意格更加感到事关重大,“我保证,一定亲手将这个箱子交到皇帝陛下手中。” 林义哲又叮嘱了日意格一番,送走了他之后,他看了看日历,又计算了一下时间后,取出了写给陈鸿萨拉夫妇的信,又检查了一遍,确定上面关于机关箱的开锁步骤无误之后,将信小心地封好,叫人发了出去。 ※※※※※※※※※※※※※※※※※※※※※ 一个月后,英国,伦敦,陈氏庄园。 “瞧,林又要我们帮他做奇怪的事了。”陈鸿笑着将林义哲的来信拿给萨拉看,“他要我们帮他把这个登在巴黎时报上,要连续登一个月的时间。” “这是什么?”腹部已然高高隆起的萨拉看着那张绘有中国古典的缠枝牡丹图案的信纸,奇怪的问道。 “这是我们中国古代的一种拼图游戏,”陈鸿指着上面的小方格和数字说道,“这些格子一开始是打乱的,但按照一定步骤可以把它们对好,成为一副完整的图案。这张图,就是某份拼图的答案。” “拼图游戏啊,我小时候玩过的。”已经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她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没有这个复杂,我玩过的,好象只有十几个格子,这份拼图,格子未免太多了些。” “是啊,这是最复杂的一种拼图,有八十一个格子。”陈鸿笑道,“如果没有答案的话,自己想一年都未必能够打开的。” “林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萨拉想起了林义哲第一次给他的那封“重要的来信”,说道,“我们就马上按照他的要求做吧。也许会给我们带来又一次赚大钱的机会。” “虽然我不知道我的这位侄女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直觉告诉我他应该是对的,我觉得应该照他说的去做。”陈鸿想起这一次的金融大战陈家得到的收益,非常理解萨拉为什么要急着按林义哲信中要求去做的原因。 不是每一次交易,都可以获得2亿英镑的巨大收益的! 这一次的金融阻击战,萨拉劝说陈家加入时,陈廷轩和陈鸿父子其实是有很大的顾虑的,在萨拉和内森的极力劝说下,陈氏父子才拉着十三行的潘家等五家加入了进来,以源源不断的现金供给荷兰银行,成功的帮助荷兰银行顶住了挤兑的风潮。 陈氏父子从没有想到,林义哲的这个小小的提醒,竟然能让他们获得这样丰厚的收益,并且从此控股荷兰银行!而没有参加的十三行家族,得知消息后,都无一例外的悔青了肠子。 只是这一次,萨拉和陈鸿不会知道,林义哲改变的,是整个欧洲的政治版图! “鸿,你希望这一次,我们的孩子是个绅士还是个小姐?”萨拉轻抚着隆起的腹部,目光落在了林义哲送给小陈伟的船模上,不由得含笑问道。 “希望是个可爱的小姐,呵呵。”陈鸿笑着搂住了她,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八十六章拿破仑三世的烦恼 “正好我要去一趟荷兰,顺便去法国将这件事安排好。”陈鸿抱着萨拉说道,“我会尽快回来,和你一起迎接我们的孩子出生。” “嗯。”萨拉回吻着他,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根,轻轻一笑,“去巴黎的话,多停留一些时间也不要紧,那里的孩子,也是需要父亲的陪伴的。” 陈鸿脸色微红,呵呵一笑,情不自禁的抱紧了她。 ※※※※※※※※※※※※※※※※※※※※※ 法国,巴黎,杜伊勒里宫,拿破仑广场。 杜伊勒里宫是法兰西第二帝国的皇宫,是一座呈南北向的长条形宫殿,十分宏伟壮丽。宫殿主体建筑为两层,一层为举行礼仪活动的公用空间,二层布置帝后的卧室和起居室等私人空间。二层之上有阁楼屋顶。建筑正立面中央为圆穹顶,两翼为法式方穹顶。杜伊勒里花园仿意大利佛罗伦萨的花园,布局对称,由花廊与卢浮宫相连。 法国大革命爆发后,杜伊勒里宫先后被国民公会和公安委员会占用。雾月政变后,拿破仑宣布杜伊勒里宫为第一执政的官邸。1804年拿破仑称帝后,杜伊勒里宫改称为皇宫。拿破仑一世时期,杜伊勒里宫的宫殿内部经过了大规模重新装修。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期间,杜伊勒里宫第三次遭到巴黎市民的围攻,查理十世逃往凡尔赛。随后建立的七月王朝仍以杜伊勒里宫为王宫。 杜伊勒里宫在1848年革命中遭到抢劫和破坏,革命后建立起的第二共和国将爱丽舍宫定为总统府,但是1851年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改共和为帝制并自称拿破仑三世后,杜伊勒里宫再度成为皇宫,并迎来了它的黄金时期。拿破仑三世对宫殿建筑进行了大规模的维修翻建和重新装修,宫内金碧辉煌,豪华壮观,经常举行各种盛大的庆典、典礼、宴会和游园会。 拿破仑三世时期,还完成了持续半个世纪之久的杜伊勒里宫-卢浮宫建筑群扩建工程,在宫前围起了面积巨大的“拿破仑广场”。在奥斯曼男爵主持的巴黎城市改建工程中,杜伊勒里宫的立面形状成为巴黎主要干道旁新建的各主要公共建筑、饭店、公寓模仿的对象,这种被称为“第二帝国式”的建筑风格甚至传到了英国和美洲。 此时的广场上,聚集了成千上万的请愿人群,人群举着标语,高呼着各种口号,要求他们的皇帝向普鲁士开战。如果有一位后世的中国人穿越到这里,会发现拿破仑广场出现的情景,和他原来时空中的某些爱国大游行如出一辙。 只是这一次法国人表现得再愤激再爱国,也没有想去打咂抢自己同胞的东西。 “俾斯麦这一次玩的太过火了,他难道真的以为,普鲁士能够战胜法兰西吗?”听着窗外传来的一浪接一浪的请愿口号声,拿破仑三世阴沉着脸,看着手中的一份报告,自言自语的说道。 “所以,陛下,您应该听从将军们的建议和人民的呼唤,给普鲁士人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片大陆上真正的主人。”皇后欧仁妮说道。 听了皇后的话,拿破仑三世心中压抑已久的怒气又升腾起来。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此时的法国,在面对咄咄逼人的普鲁士时,竟然连一个盟国都没有。 普奥战争的输家当中,最为窝囊的,应该是非他拿破仑三世莫属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普鲁士在自己眼皮底下迅速崛起。法国在俾斯麦的战略性欺骗之下,非但没有获得任何实质上的“中立补偿”,反而在卢森堡的问题上被俾斯麦奚落嘲弄。拿破仑三世在疏远奥地利的问题上所犯的错误其实与中国历史上楚怀王被张仪用“献商於之地六百里”诱骗楚国与齐国断交如出一辙。 一向玩大国均势游戏炉火纯青的英国,此时对普鲁士即将统一德国而崛起成为英国最大的挑战者这一危险前景并没有应有的敏锐。英国仍然被爱虚张声势的拿破仑三世忽悠住了,过高地估计了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实力。法国于1859年动工开凿的苏伊士运河,已在1869年竣工通航。英国认为这是对它统治下的中东地区和印度的一种直接威胁:如果断了英国本土与印度殖民地的交通线就等于斩断了英帝国的脊梁,这是英国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于是战略短视的英国政府把普鲁士作为抗衡法国的力量,对普鲁士统一德国的行为大开绿灯。英国对法国的顾虑压倒了对德国统一的担忧。 沙皇俄国自克里米亚战争惨败后,同英、法两国关系冷淡。它表面上保持中立态度,实际上支持普鲁士对法国作战,以便坐收渔人之利,以报当年的一箭之仇。迟钝而封闭的沙皇正专注于在巴尔干煽风点火捞取些蝇头小利,对普鲁士这一昔日的反法盟友和几十个松散的德意志邦联小国并未完全放在眼里,。而奥地利新败,财政已濒于破产,虽然有心想支持法国对普鲁士进行报复,但已力不从心。 拿破仑三世现在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伟大的战略家,他只是个幸运的冒险者,俾斯麦也是一样,而俾斯麦的幸运在于他有效的抓住了他的对手们在战略上的疏忽,他利用了这些疏忽让普鲁士在法国面前闪电般的崛起。普奥战争结束后,无论是拿破仑三世和俾斯麦,他们心里都清楚,普鲁士要想完成德国的统一大业,不打败强大的法国是不可能实现的。普鲁士和法国之间的战争将不可避免。 只是,法国做好了战争准备了吗? “陛下,是你该对普鲁士人采取行动的时刻了。”欧仁妮皇后又说道。 拿破仑三世正在犹豫,这时,一位宫廷侍从前来通报,“陛下,日意格上校求见。” “哦,我想起来了,他刚刚从中国回来,说要有重要的事务禀报,我定好了这个时候见他的。”拿破仑三世想起了今天的日程安排,说道。 欧仁妮皇后似乎刘对拿破仑的犹豫不决有些不满,她并没有和拿破仑三世一道接见日意格的打算,因而听到这个消息,便行礼退了出去。 看着皇后离开时那高傲的背影,拿破仑三世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当然明白欧仁妮皇后为什么这么急于要求和普鲁士开战。 皇后一意主战,就是为了儿子路易的王位。 不一会儿,日意格在宫廷侍从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哦,是你,日意格上校。怎么样?你从中国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拿破仑三世接受了日意格的觐见礼后,很随便的招呼日意格坐了下来。 日意格看到皇帝的神色显得很是憔悴,不由得很是吃惊。他当然不会知道,现在的拿破仑三世,正受着关节炎、肾炎和膀胱结石等多种疾病的困扰,健康状态已经不是他上次觐见时的样子了。 “陛下,我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您。”日意格说着,将林义哲交给他的机关箱放在了拿破仑的面前。 “呵呵,日意格上校,您从哪里弄来的这种密码箱子?这可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拿破仑三世立刻认出了这个箱子的身份,“我记得,天才的达芬奇曾为教皇制作过类似的东西,不过好象要比这个小得多。”他饶有兴趣地拨动起箱盖上的木方块来。 “这个箱子里,装着的是关于普鲁士人针对伟大的法兰西的阴谋的资料。”日意格急不可耐的想要让拿破仑三世知道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说出了自己觐见的来意, 拿破仑三世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 “那请您打开它,日意格上校。”拿破仑三世直起了身子,说道。 日意格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份“巴黎时报”,找到了那个贴有拼图答案的版面,交给了拿破仑三世。 “很抱歉,陛下,我不会打开它。”日意格显得有些窘迫的说道。 “好吧,让情报部派几个人过来。”拿破仑三世拿破仑三世有些好笑地接过了报纸看了一眼,说道。 不一会儿,几位情报部的“专家”来了,按照报纸上面的拼图答案提示操作起来,他们显然在这方面显然天赋也不是很高,摆弄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箱盖上的图案才拼了出来。 终于,当箱盖上的图案拼成了一副完整的中国缠枝牡丹花卉图案后,只听“咔嗒”一声轻响,箱盖弹开了。 拿破仑三世这时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没等情报部的专家们检查里面是否有危险的东西,便迫不及待的上前揭开了箱盖。 里面厚厚的一叠文件露了出来。拿破仑三世取过最上面的一封信,刚要打开,目光便被下面的一张铅笔绘画吸引住了。 他拿起这张小画仔细的看了一眼,当他看清了上面绘制的武器是什么的时候,立刻面色大变。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第八十七章战争和新生命的诞生 那是一挺“利飞排枪”! 利飞排枪是法国的利飞上校对“蒙提格尼”排枪进行了某些改进的产物,因此这种排枪在法国更多地被称为利飞排枪。利飞排枪的枪管被从37根减少到25根,弹药也换成了“夏赛波”步枪弹。在法国的兵工厂里,利飞排枪是以相当严格的保密规定进行生产的,在制造完成后,排枪会立即被用油布蒙得严严实实,然后由武装卫兵押解前往武库存储。这种保密制度达到了离谱的地步,只有从事排枪制造的人员才有机会看到和学习使用它们,大多数法国官兵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这种玩意儿。 事实上,法国人考虑的是一旦排枪装备法军的消息公开,会引起普鲁士的警觉。1866年普鲁士在普奥战争中大获全胜,凭借的就是普鲁士人约翰·尼古拉斯·冯·德莱塞发明的“德莱塞”步枪——这是世界上第一种闩动击针式步枪,在当时可谓是极具开创性的步兵武器。看到采用德莱塞步枪的普鲁士军队所向披靡,欧洲各国立即高度关注这种新式步枪,很快纷纷效仿采用,前装式步枪很快在欧洲销声匿迹。法国人原本想给本国步兵装备夏赛波步枪,这是法国原定用来在军备竞赛中制衡对手的装备,但法国人发现在新的战事一触即发的环境里,让全部法军换装新式步枪根本来不及。1867年的一系列政治事件预示着普鲁士和法国之间未来的大战已经不可避免,拿破仑三世一心想要击败普鲁士,成为欧洲大陆的军事霸主,他认为法军的士气受到了普鲁士新式装备(即德莱塞闩动击针式步枪)的威胁,必须通过采用自己的新装备来加以制衡。当时美国的加特林机枪曾引起过拿破仑三世的注意,该枪的性能也赢得了他的好感,但法兰西的民族荣誉感使他无法容忍法军装备一种外国武器。但尽管如此,拿破仑三世在1867年巴黎世界博览会上看到加特林机枪后,还是命人将该枪带到凡尔赛当着自己的面进行测试。当时的加特林机枪已经经过了加特林的部分改进,但法国的弹药设计却比较落后。测试结果不能令人满意,拿破仑三世也就没能坚持考虑列装加特林的问题,而是继续把利飞排枪作为法军标准武器。目前法军已经装备了近300挺利飞排枪。此时法国军队虽然已经开始了略带混乱的动员,但这些排枪都还储存在各地的武库里。虽然法军一些人员已经接受了排枪的使用训练,但数量不多且相当分散,大部分人还对这种武器一无所知。包括麦克马洪元帅和巴赞元帅等军队高级指挥官在内,都不知道法军已经装备了这种武器。 而现在,皇帝本人竟然在一个神秘的中国木箱子里看到了它的图画! 拿破仑三世此时的心中充满了震骇,他放下了手中的图画,也没有马上打开那封信,而是拿起下面的文件看了起来。 日意格小心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他注意到皇帝看到里面的一些类似计划书的东西时,脸色愈发的阴沉起来。 “日意格上校,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的?”拿破仑三世问道。 日意格将得到这些宝贵的文件的经历绘声绘色的向拿破仑三世描述了起来,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将它们原来的主人林义哲在皇帝面前夸赞一番。 “尊敬的陛下,您不会怀疑这些文件所透露的信息的真实性吧?”看到皇帝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日意格小心的问道。 “不,我没有怀疑这些文件的真实性,事实上,它们真实得有些让我不敢想象……”拿破仑三世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仅仅刚才看到的这些文件的内容,就已经在他的心中掀起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文件的来源,他现在思考的,是如何在阻止法兰西帝国在这场注定爆发的战争中遭到全面失败。 ※※※※※※※※※※※※※※※※※※※※※ 1870年7月6日,普鲁士,西里西亚,克莱骚庄园。 书房里,一个瘦削的、有着浅黄色头发和蓝色眼睛的老年军人正立在桌前,正默默地盯着刚刚写好的文稿出神。 这个沉默的人,便是赫尔穆特·卡尔·贝恩哈特·冯·毛奇将军,普鲁士王国军队的大脑。 “……法军会首先发起进攻,而且进攻方向一定选择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尤其会选择在斯特拉斯堡附近渡过莱茵河,因为这里是法国东南的一个突出部,直接面对莱茵河东岸的德意志土地。根据法国铁路的情况,我可以计算出,斯特拉斯堡铁路没有能力集结全部的法军主力,有一多半法军——大约15万人——应该在斯特拉斯堡以西靠北一点,法国腹地的梅斯下车集结。这样,法军梅斯集团军和斯特拉斯堡集团军势必被孚日山脉分开。我将把我们的三个集团军集中在梅斯和斯特拉斯堡当面的莱茵河背后,并不主动进攻,因为我要孚日山脉隔开法军,不想让山脉分隔自己的进攻部队。而我们一旦判明法军进攻方向和兵力,就可以集中兵力击败分开的法军,而后向巴黎总方向进攻。……我总的原则还是:在哪里发现法军主力,就在哪里集中力量击败它。至于具体怎么做,可以不用管。因为多少年来,我已经灌输给我们的军队相同的战役原则:先接敌的部队努力钉住对手,其他部队只要听到炮声就会主动靠拢,然后从侧翼后方包抄敌人。我相信,战场上,每一个普鲁士军官都会这么做……” 毛奇看完了文稿,点了点头,将他们收好,放到了一个文件夹当中。他做好了这一切,便来到了窗前,推开窗子,望着窗外的一轮红日,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静静的让自己沐浴在了温暖的阳光里。 此刻,他的心情分外的轻松。 四年来,他等的这一天,即将到来了。 普鲁士的战争计划经过多少年的研究和数次实施,已经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接下来,便是战争的借口了。 管家这时走了进来,带给了他一封请柬,他接过请柬看了看,这是俾斯麦的请柬。首相大人看样子这阵子心情很好,预定于7月13日举行家宴,邀请毛奇参加。 毛奇点了点头,将请柬放在了桌子上。他其实对这一类的宴会不是太有兴趣,但俾斯麦之所以邀请他去,很可能是要向他进一步咨询一些关于战争的问题。 毛奇回到了椅子上,继续用他天才的大脑进行着思考。并没有去想,那天的宴会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 1870年7月18日,伦敦,罗特希尔德银行,总经理办公室。 “夫人!电报!巴黎来的!”一位年轻的职员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办公室,将一张纸条交给了坐在椅子上处理文件的萨拉。 此时的萨拉已经接近生产,她的脸色显得很是苍白,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听到职员的声音,她转过头来,接过纸条看了起来。 这封电报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法国政府已经决定,明天对普鲁士宣战。” “快通知交易所,抛售公债!”萨拉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大声吩咐道。 萨拉刚刚说完,腹内突然传来一阵绞痛,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一双手紧紧的扶住了桌子。 “夫人!……” “快……请医生来……”萨拉的脸上一时间全都是豆大的汗珠,她知道,应该是刚才一时的激动和兴奋,动了胎气。 “啊!——”伴随着腹内的阵阵颤动,萨拉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快!快请医生!”一群人霎时乱成了一团。 很快,几名年轻人飞奔出银行大门,直向街角处冲去。 很快,在离得最近的一间小小的诊所门口,几个人连拖带推的将一个年轻的医生拉了出来。 “艾伯特医生出诊去了,我只是个实习生,没有行医资格……”年轻的医生惶恐的说道。 “求求你了,医生!产妇现在非常危险!” 当实习医生埃文斯被几个年轻人拖着来到萨拉面前时,看到她躺在椅子上不住的疼痛呼叫,不由得吃了一惊。 虽然他还是个没有行医执照的实习医生,但他已经看出来了,如果不马上帮助产妇把孩子生出来,母子二人都会有生命危险。 “别随便碰她!快!把桌子清理出来!让她平躺在上面!”他暂时放开了自己没有行医执照的顾虑,专注于产妇的情况上来。 “拿一盆水来!要温的!不要太热!” “夫人,别紧张,夫人,深呼吸,夫人,深呼吸。” “夫人,把腿分开,对,慢慢的,就这样,对,夫人。” “不要紧张,夫人,先深吸一口气,深吸气的时候,请逐渐用力,让腹部高起来,呼出来的时候也要慢慢的,这样可以减少痛楚。” “别紧张,夫人,我已经判断出了胎位……”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八十八章出师不利 终于,伴随着阵阵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一个幼小的新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果真是个小姐……”萨拉看着怀里还在不住啼哭的可爱女婴,爱怜地给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吻。 在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之后,埃文斯洗净带有点点血迹的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便悄悄的离开了。此时屋内的人们都围在了萨拉母女身边,分享着新生命诞生的惊喜,没人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实习医生的离开。 当他回到诊所的时候,他的老师——艾伯特医生已经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 “我……去帮助一位早产的孕妇……” “什么?谁准许你出诊的?” “先生,请听我说,如果我不帮助她的话,很可能她和她的孩子都会死去……” “住口!你背着我私自行医,还敢狡辩!” “先生,如果我看着不管的话,将有两条无辜的生命逝去,上帝是不会饶恕我的!” “滚!你给我滚!从这里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埃文斯收拾好自己的物品,离开了艾伯特医生的诊所,来到了大街上。 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该去哪里。 埃文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他看到正在兜售报纸的报童,便买了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法国宣布放弃对比利时的领土要求……” “埃姆斯发往柏林的电文内容发表,法国蒙受耻辱,战争似已不可避免……” 看到报纸上全是关于欧洲局势紧张战争一触即发的消息,埃文斯莫名的感到了一丝烦乱,将报纸收了起来。 不过,当他想起那个经过自己的手平安出生在办公室里的女婴时,心中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欣慰。 战争是要死人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渴望战争。 对他来说,新生命的诞生,才是值得高兴和关心的事。 埃文斯正缓步向前走着,一辆马车飞快的驶来,停在了他的旁边。 他正感到奇怪,一位留着长辫子的中国老人打开车门,跳了下来,看到埃文斯后,脸上现出了一丝喜色。 “请问您是埃文斯先生么?”老人用流利的英语问道。 “是的。”埃文斯点了点头。 “快请上车吧!”老人高兴地说道,“我们家的女主人要见您。” 埃文斯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马车。 当埃文斯到了陈家,看到抱着孩子的萨拉正是他在罗特希尔德银行总经理办公室接生的那个孕妇时,顿时明白了过来。 “您好,埃文斯先生。”萨拉抱着女儿向埃文斯行礼,“能再见到您,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是,夫人。”埃文斯躬身还礼。 “今天多亏了您,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能看到您和您的孩子一切平安,就是上帝赐予我最大的幸福。您是早产,一定要注意爱护身体,及时补充营养。” “您愿不愿意当我们家的私人医生?” “您说什么?夫人?” “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知道,您是一名优秀的医生,所以我忍不住向您提出这样的请求。” “谢谢您,夫人,可我现在还没有行医执照……” “这不是问题,我是问您,是否愿意成为我们家的私人医生?” “那我将不胜荣幸,夫人。” 此时此刻,远在巴黎的陈鸿,还不知道他的女儿已经提前20多天早早的来到了这个世上,也不知道萨拉母女所经历的危险。他也是刚刚得知,法国将在第二天向普鲁士宣战。而且,他的那位皇帝岳父已经决定,将带着皇太子路易御驾亲征。 陈鸿想不明白,这一次拿破仑三世为什么会因为一封电报如此的大动干戈。 1868年西班牙兵变推翻女王伊莎贝拉二世,1870年西班牙人在选择国王的时候,考虑到了普鲁士霍亨佐伦家族在士瓦本的远亲利奥波德亲王,法国朝野上下自然担心350年前哈布斯堡家族拥有德意志和西班牙王位包围法兰西的形势重演,于是法国政府提出强烈抗议。普鲁士国王威廉本人对自己亲戚继承西班牙王位其实并不热衷,宣称不予支持(这一点令俾斯麦极为失望)。法国不依不饶非要威廉国王明确提出保证,这在当时看来,可以说是对贵族荣誉的侮辱,威廉国王自然一口回绝。首相俾斯麦和参谋长毛奇早就想与法国开战,俾斯麦稍稍改动语气的一封拒绝电报“埃姆斯电报”,轻易地便激起了拿破仑三世和法国民众的万丈怒火(尽管有林义哲的密信提醒,但拿破仑三世还是没有压住自己的怒火),在没有做好战争准备的情况下,头脑发热的法国民众要求皇帝惩罚普鲁士人,拿破仑三世答应了民众的请求。法国和普鲁士之间的战争于是正式开始。 多数法国人并不知道,俾斯麦和毛奇四年来等的就是这一天。 普鲁士的战争准备比法国人充分和细致得多,普鲁士总动员计划经过多少年研究和数次实施,可以说已经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仅仅在20天之内,38万5000人的普军全部完成动员集结,象钟表一样准确无误,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普军野战兵团分为三个集团军,从北到南依次是:斯坦梅茨第1集团军6万人,下辖7、8两个军和1个骑兵师;王侄腓特烈-威廉亲王的第2集团军13万人,下辖3、4、10三个军,近卫师和两个骑兵师,王太子第3集团军13万人,下辖普鲁士5、11军和巴伐利亚第1、第2军,符腾堡师、巴登师。威廉国王和总参谋长毛奇指挥的总部驻扎在美因茨,直接控制普鲁士9军和萨克森12军组成的6万人的预备队。 事实上,开战时的法军,战争经验远比普军丰富,普鲁士在丹麦战争之前50年没有打过仗,而法国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战胜俄国,在远东与中国交战轻易得胜,在意大利击败奥地利,还有在北非的殖民战争,可谓“打遍天下无敌手”。象巴赞、麦克马洪这些元帅,一个个都是经过战火考验,功勋卓著的人物。但是战争经验,如果没有头脑进行总结提高,是没有用的,这个头脑,可以是个别统帅的天才头脑,或者是总参谋部这个“军队的大脑”。法军缺乏的,恰恰是这个大脑。 从总动员开始,法军上下就经历着无休无止的噩梦:一名典型的法国士兵,可能住在里昂,但他却要去北非阿尔及利亚领取装备被服,然后抱着这些东西,去法国西南的布列塔尼半岛报到,再集合开向法国东北部的夏龙。结果是,将军找不到部队,士兵找不着枪支,要塞找不着弹药,兵团找不着食物。法军的战争计划,和毛奇的预料如出一辙:麦克马洪元帅的集团军集中在斯特拉斯堡突出部,巴赞元帅的莱茵集团军13万5000人集中在梅斯,不久由拿破仑三世亲自指挥。另外,在梅斯以西再向法国腹地90英里的夏龙,法军还集结了预备军团。 可能是之前“战无不胜”的作战经历给了法国人以极度自信,法军士兵居然认为普鲁士不堪一击,在集结尚未完成的时候,就雄赳赳、气昂昂、乱哄哄的跨过了莱茵河。南路麦克马洪元帅的斯特拉斯堡军团8月4日仅以一个师抢占了威森堡,普鲁士王太子第3集团军的第5军当即反击,另有两个军助攻,以5万人对付法军6000人,法军受到突袭,师长被杀,几乎全师覆灭。翌日,向西南15英里,继续挺进的普军第5军撞进法国第6军阵地,这里集结了法军5个步兵师和1个骑兵师共42000名步兵和6000骑兵。交战前法军自己就乱作一团:他们既没有侦察,也没有岗哨,50000大军仅有6000份口粮,关心自己公民权利和福利的法军士兵们怨声载道,好不容易在当天上午运到了大批粮食,法军士兵们正在做饭,普军就赶到了。普鲁士第5军先头部队毫不停顿地投入战斗,不久第3集团军各军赶到,陆续投入交战,麦克马洪的斯特拉斯堡集团军各部也前来增援,于是一场遭遇战最终演变成了两军南部主力集团军的大战。 这场战役中法军士兵表现极为勇敢,而普鲁士各军也是逐次投入兵力,奋力战斗。双方激战竞日,不分胜负,普鲁士第11军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渗透入法军的后方,麦克马洪害怕被普军包围,下令后撤。担任掩护的法军两个骑兵旅向普军的密集步兵队形发动冲锋,伤亡了四分之三。这两天的战斗中,法军共损失25000人。普军损失则比法军严重,但是战略上普军获得了胜利:麦克马洪被迫从斯特拉斯堡后撤,顾不上北边隔着孚日山脉的巴赞集团军,一路向西撤过梅斯,一直向大后方夏龙退却。法军的进攻一开始便极不顺利。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各种求! 第八十九章皇帝的撤退 西面靠北集结在梅斯的北路法军的进攻同样不顺利。8月2日法军莱茵军团主力进攻莱茵河东岸的萨尔布吕肯,连战前侦察都没有,普鲁士守军3个连抵挡一阵之后撤退,法国报纸吹嘘成“英勇的法国战士粉碎普军3个师”!原本普鲁士的计划,是第1和第2集团军抵挡法军主力,让第3集团军从南方包抄法军后路。听到萨尔布吕肯发生战斗,第1集团军司令斯坦梅茨上将按捺不住,立即挥军迎击,于是普军第2集团军亦从凯撒斯劳滕出动策应。 8月4日,普军第1集团军的先头部队遭遇从萨尔布吕肯撤退下来的法军,普军第14师不等上级命令率先投入战斗,仰攻法军既设阵地,伤亡很大,但是普军附近部队按照传统听到炮声立即来援,而法军虽然处于兵力优势,但是由于普军出其不意,又没有友邻援助,3军军长弗罗萨德将军担心己方地位过于突出,决定于夜间撤退。这次交战普军损失4500人,法军损失2000人。从损失上讲普军较大,但是在战略上,由于这次交战和南面的伍尔斯战役,法国莱茵军团主力处以孤立突出地位,以至于法军军心开始动摇了。 萨尔布吕肯和伍尔斯两次战役,普军都没有追击,他们已经摸清了法军态势,准备按照既定方案寻找法国梅斯的莱茵军团决战:正面1、2集团军逐退当面法军,使法国人缩回梅斯基地。南方第3集团军击败法国斯特拉斯堡军团后,正从法军右翼包抄,大军云集。莱茵军团18万大军是法国野战军的主力,现在龟缩在梅斯不知何去何从。拿破仑三世这时意识到了法军地位过于突出,果断的下令撤退。此时普军正准备在梅斯两侧渡过摩泽尔河,迂回法军两翼,昆时法国最高统帅部还蒙在鼓里,只是知道梅斯的粮食缺乏,建议后撤,但此时拿破仑三世已经定下了西撤的决心,他的意图是先向40英里以西的凡尔登撤退,然后再向西撤50英里,跟夏龙的麦克马洪军团会合。 和开战初始时的一意进攻不同,此时的拿破仑三世撤退的决心十分坚定,仿佛变了一个人,令手下的将军们为之惊奇不已。 英国战地通讯记者弗朗西斯·安东尼将拿破仑三世的表现归结于普军的猛烈炮火给法军造成的巨大杀伤影响了皇帝的战争意志: “……司令们花了两周的时间才各自把部队开到国境线上,而现在皇帝坚决命令他们后撤。……那是一个星期日。傍晚五点半钟,皇帝陛下在侍从们的陪同下走下台阶。他身穿军服:一直到大腿的长筒皮靴,穿上夏天晚上必然感到很热的军大衣,头戴漂亮的圆顶军帽。有两星期之久,他收到的尽是捷报。法国军队打败了普鲁士军队,向腹地挺进。之前他还在信中对欧仁妮皇后说,他认为‘这次战事行将告终,只要上帝不明显偏袒普鲁士,而我确信这是不会发生的’。然而,恰好是在这天夜里,他经历了自己一生中第一个绝望的时刻。他刚刚在一幢小屋子里住下,就传来了前线战败的消息。这一天在他落脚处的附近,有两个骑兵旅同普鲁士军队发生了一场激烈厮杀,很多人伤亡。稍晚皇帝又接到了第二个坏消息:近卫骑兵旅旅长阿尔贝将军身受重伤。于是皇帝立即上了马车(他的健康状况不允许他骑马),前往战场附近临时设立的野战医院。两个小时后,他在一个农民家里找到了阿外贝,他还活着,只是大腿上中了一枪。过后不久,他又见到了另一位旅长伯努瓦将军;伯努瓦也经历了一场恶战,但并没有受伤。皇帝松了一口气,回去后他对那些将军们不顾一切地把骑兵投入战术上还不能产生重大胜利的屠杀中去非常生气。他指责他们‘指挥不力,滥用我军将士视死如归的勇猛,光用拳头,没有头脑……’” “两天后,在从凡尔登通往梅斯去的公路一侧的格拉夫洛塔和圣普里瓦这两个村庄之间打了一次大仗。法国军队在拂晓前撤出了阵地,普鲁士及其盟军取得了胜利。法国人的士气变得十分低落。皇帝和巴赞元帅——他就站在皇帝的身边——亲自看到法国步兵在这次战斗中遇到敌人的猛烈炮火时仓皇逃遁的情形。法国军队在这次战斗中伤亡22000人,普鲁士及其盟友在这一天也有伤亡10000多人的伤亡。皇帝对这种可怕的屠杀感到异常震惊。” “8月10日,皇太子在洛瓦特重又见到自己的父皇。他们已有两个星期未曾见面了,皇太子发现他的父亲因为部队伤亡惨重而情绪低落。但没有人怀疑会取得胜利。……皇帝失去了平时的冷静,他焦虑地注视着战事,心情激动。他命令巴赞元帅的军队尽快撤退,对他来说,只有退到夏龙才是安全的……” “11日凌晨,大雾弥漫,预示将会有晴朗的天气。雾气刚一消失,普鲁士军队的数百门大炮就向河东岸和草地上的法军阵地开起火来。皇帝所在的位置可以远眺整个战场。他和巴赞元帅站在一个小丘上,但这一次离主战场要近得多。在上面的山坡上,他用望远镜可以一直望到约有三公里远的地方。在他的脚下展开了一场威武雄壮的大战,就好象是博物馆里有人物塑像的缩型立体图景。” “在整个战场范围之内,火炮在到处闪烁着火光并喷冒出团团烟雾。冰雹般的炮弹和榴霰弹,特别是后者还有一些小小的白烟,看上去很像一个个汽球,它们爆炸后还会在空中持续一段时间,算是对法军战争式问候的回应。从一片混乱声中能听到刺耳的机枪声,它淹过了作战的所有喧哗……” “法国士兵仍然非常勇敢的作战,但他们无法抵挡这样可怕的炮火,成群结队的步兵、骑兵和炮兵拥挤在阵地上,其中一些在拥挤着向前线前进,其他人则随着枪炮射程的缩短、在敌人的火力压制之下向后撤退,受伤的和没有受伤的人员,有秩序的步兵和没有秩序的步兵在朝相反的方向涌动,搅乱在一起,炮弹在森林或树梢上爆炸后的回声和双方子弹从头顶飞过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团团尘埃使太阳黯然失色。” “数量上占优势的普鲁士军队通过延长其战线并对法军右翼进行迂回,巴赞下令法军后撤到安全地域,和普鲁士军队脱离接触。这次战斗再一次证明了防御的战术力量。当法国近卫军这支由近30000名步兵组成的精英部队排成战斗队形实施进攻时,在这支军队的士兵们以卧倒姿势向敌人还击之前的短短20多分钟里,便在普鲁士军队的炮火轰击下死伤了8000多人,他们拒绝再向普鲁士军队前线前进。普军打退这次进攻所付出的代价微乎其微,对法兰西皇帝卫队所造成的伤亡的大部分,是由于普鲁士军队对其完美的后膛火炮的运用所致。” “这次战斗使普鲁士军队损失了20000人,使法军损失了32000人,双方人员的损失率都占其参战人员的10%多一点。巴赞决心退向安全地域之内。普鲁士军队的绝大部分都部署在摩泽尔以东地区,这使得巴赞可以轻而易举地撤出梅斯城向东南方向前进;但是到那时,他也没有一个撤退方案,他只是机械地执行皇帝的撤退命令,他要求他的部队休息几天时间之后,再将向东南方向撤退。” “到这时为止,巴赞已经损失了一半的法军部队。说明了巴赞在担任指挥重任时所表现出的完全的畏缩。他已经变成了法国人所称的‘软蛋’。由于被责任和逆境所征服,他失去了采取决断的能力,仅仅想依赖熟悉的地形和要塞以及它所能提供的临时避难场所。” 法军已经决心撤退,但执行起来却拖拖拉拉,在一片混乱中耽误了3个小时,好在被洪水冲垮了摩泽尔河上的桥梁之前平安的撤到了对岸。而普军起先没有发现法军行动,只是计划渡过摩泽尔河后继续向西进作深远的大包围。但是普鲁士第7军戈尔茨少将的旅发现法军有撤退意图,便主动追上来并开火,接着,曼陀菲尔将军的第1军也投入战斗,一场遭遇战下来,普鲁士军队损失了8000人,法军又损失了6500人,尽管这一次法军的损失较小,但是法军撤退的进程却险些被普军遏制住了。 在巴黎,摄政的欧仁妮皇后在得知前线惨败,法军正在撤退的消息后,怒不可遏,她一再要求统帅部下令阻止法军撤退,并且新自给拿破仑三世发去了电报,要求丈夫停止撤退的脚步,但拿破仑三世对她的怒气冲冲的指责根本不予理会。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九十章坚守 第二天,几乎丧胆的法皇拿破仑三世已经把总司令职务(不但指挥莱茵军团,而且可以指挥夏龙军团)交给巴赞元帅,现在自己带随从脱离部队,奔向夏龙,指令巴赞带大部队按原计划由东南转西向夏龙撤退。同一天,刚刚截住撤退法军的普鲁士军队,也不知道这是莱茵军团18万大军的总退却,还以为法军人少,继续向滞留在梅斯以东的部分法军部队发动进攻。勃莱道将军的骑兵旅冲向法军密集队形,这次冲锋,后来以“勃莱道死亡冲锋”闻名,普军硬是突破法军两道密集火网,但是又被法军骑兵包围,最后仅一半兵力突围杀回。稍后在耶隆山谷,又发生普法两军8000骑兵迎面冲锋的大战。第3天,普鲁士第3军又向法军发动猛攻。这三天的交战,就是命运攸关的费尔维尔战役,双方现在都是面对自己的基地:法军是要向西夺路逃命,而普军是要向东把法军顶回梅斯要塞,对法军来说,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战役。此役普军损失23000人,法军损失42000人,法军以巨大的伤亡为代价,总算得以突围成功。 法军突围成功,暂时收缩兵力,坚守夏龙及周边的要塞和阵地,8月17日,普军再接再励向法军发动全力进攻,双方全军投入激战,普军损失40000人,法军损失23000人,另有7000人被俘。结果,巴赞不得不放弃外围阵地,坚守夏龙要塞。经此一战,巴赞的法国莱茵军团得以守住了夏龙要塞,普军的进攻势头则被扼止住了。在这一天的战役中,普鲁士国王威廉、俾斯麦和毛奇都在观战。俾斯麦接到一个消息,以为自己的两个儿子已经阵亡,亲自骑马上前线打听,才知道是虚惊一场,他的儿子仅仅受了轻伤。普鲁士第1集团军在进攻夏龙的战斗中一度因为损失严重而乱了阵脚,毛奇亲自率领波美拉尼亚军进攻才好容易稳定了局面。 法军撤到夏龙后,连同原来这里的预备兵团,共同组成了法国夏龙军团。8月16日,拿破仑三世在夏龙收集兵力。法军夏龙军团的总兵力比在梅斯时的莱茵军团多了一倍,共26万人,但是杂凑而成,而且指挥系统不明确,政出多门:法军总司令是巴赞元帅,经过连日的战斗,麦克马洪已经丧胆,他甚至主张往巴黎退却,拿破仑三世这一次却没有象之前的那样六神无主,而是下令坚守。此时,在巴黎的欧仁妮皇后又写信通知皇帝,如果他逃回巴黎的话,巴黎会立即爆发革命,法国的“革命群众”这一次在大战略上总算有了一次发言权。8月22日,皇帝最终决定继续留在军中指挥作战。 这一夭,太阳照样愉快地升起,预示着中午一定会很热。树林上面浮着一层金黄色的光辉,地势低的那些牧场上升起了白雾。洁净美丽的村庄,在凉爽中醒来,有河流和泉水的田野,像带着露水的花束一样妩媚。可是这个美丽的日子并没有给谁带来欢笑。因为人们刚看见皇帝和太子正围着堡垒转圈子,他望望邻近的房子,又到了河对岸,从那儿用望远镜观察地形;一位将军陪着他,好象在向他解释什么。随后将军在围墙后面,树后面,和洞穴里布下了岗哨。 皇太子欧仁·路易咬紧嘴唇,额头上现出一道愤慨的皱纹,时不时踮起脚来,眼睛紧盯着树林那个方向,好象他想看到普鲁士军队打来似的。他的副官脸色苍白,严肃地走来走去,把士兵们需要的东西送给他们。他们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煮浓汤,有的在打趣说笑话,等着吃饭。 将军显得非常有信心,“这儿是一座真正的堡垒,”他说,“我们一定可以坚持住………那些强盗打不进来的。” 皇帝听了他的话,一句话也没说。他还是坐着,军刀夹在两条腿中间,眼睛盯着远处,仿佛在做梦。 已经十点钟了。天气很热。一片令人沉闷的寂静。士兵们在院子里敞棚的阴影下已经喝上浓汤了。村子里没有一点声音,居民们全都把房门和窗子堵好。一条狗孤零零地留在路上,吠个不停。从热得昏昏沉沉的树林和邻近的牧场,传来遥远而悠长的声音,那是由散漫的微风合成的。一只布谷鸟叫了几声.接着更加寂静了。 在这沉睡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枪声。将军连忙立起来,士兵们放下还剩下一半的汤盆。不到几秒钟,所有的人都走上战斗岗位;堡垒上上下下都布满了人。将军这时走到大路上,他什么也看不见;大路朝左右两边一直伸展开去,白晃晃的,一个人也没有。第二声枪声又响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连个人影也没有,可是他回过头来,却看见树林那边,在两棵树中间.有一小团烟升起来,好象空中飘浮着的一根游丝,树林还是那么幽深宁静。 防守在这里的法国士兵和隐蔽在树木后面的普鲁士军队之间,互相开枪射击,而且枪声越来越密。于弹嘘嘘地穿过河上空,不过双方都没有伤亡。枪声是没有规则的,每一个树丛里都有枪声发出来。可是仍然只能看见被风吹得缓缓摆动的轻烟。这样过了将近两个钟头。皇帝踮起脚来,隔着一堵矮墙朝外面张望。他们特别对一个小个子的士兵感到兴趣,这个士兵守在河边的一只旧船壳子后面,他趴在地上窥伺着,一有机会就开枪,然后爬到背后不远的一条沟里去装子弹,他的动作是那么滑稽,那么狡猾,那么灵活,不管谁见了都不由得要微笑起来。他准是看见了一个普鲁士兵的头,因为他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把枪抵在肩上瞄准,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开枪,一发敌人的炮弹飞来,落在他身边不远处爆炸,他大叫一声,翻身倒在沟里,象一只刚宰杀的小鸡的爪子那样,僵直地抽搐了一阵。他的胸口中了弹片。这是今天皇帝看到的第一个阵亡的人。 “陛下,您最好不要再待在这儿了。”将军有些担忧地说道,“敌人的炮弹一会儿就要打过来了。” 象是要证实他的话,果然,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伴随着声声呼啸,一发又一发的炮弹飞了过来,远远的落在周围的法军阵地当中爆炸。 拿破仑三世不用望远镜便能看到,普鲁士人的炮弹将地面上的法军阵地淹没在一道道火烟和飞溅的泥土当中。好多法军士兵被击中了,有些人被炸得血肉横飞,当场死去,有的人惨叫着倒在地上,拿破仑三世看到一发普鲁士人射来的炮弹落在了一处排枪阵地上,将弹药车和排枪兵们炸得粉碎,心中不由得一阵紧缩。 他想起了林义哲在信中关于利飞排枪的使用建议,不由得暗暗后悔。 “……如果用利飞排枪来对抗敌人的步枪火力,那肯定能取得成功,因为排枪发射的就是步枪弹药,其射程也和轻武器相当。但要是坚持用它来对抗敌方的野战炮,则必然会失败,因为这项工作根本就不是排枪所能胜任的……” 其实在萨尔布吕根战役中,法军便首次动用利飞排枪投入作战,虽然这只是一次小规模战斗,法军却认为排枪将是一种能帮助他们赢得胜利的武器。但后来的战斗表明,这种信心的结果是灾难性的。和法军火炮同处开阔阵地的排枪立即就成了醒目的靶子,在一开始便被普鲁士炮兵摧毁殆尽。 事实上,除了法国人自己,欧洲各国大都知道排枪的底细,普鲁士人也不例外,他们很快找到了对付排枪的办法。就在第一次和排枪交锋时,普鲁士人在整整一个法国步兵师的前进路线上只安排了几百名藏在掩体里的士兵,而更多的士兵则是分散构成防线,这就让排枪极难发挥威力。在战斗中,法军用排枪来对抗普鲁士前卫部队的野战炮兵。法军阵地遭到了普军轰击后,为了还击,立即调集一个排枪营调往前沿,设置在一些没有防护的土台上。而普鲁士炮兵很快发现了法国排枪阵地,在随后的炮击中,法军的排枪几乎全部被普军炮火摧毁,只能被迫撤退。 尽管遭遇了一连串的失败,但固执的法军并没有吸取教训,继续让自己的排枪和炮兵同时参战,而普鲁士人的克虏伯大炮可以靠不费力地摧毁它们。法国人固执地把排枪当作火炮使用,取得了灾难性的后果,当然这其中也有隐情——排枪过于沉重,实在难以随步兵作战。 普鲁士人的火炮还在不停地射击着,一些隐蔽得不好的法军部队遭到了可怕的打击,仅仅不到十分钟,拿破仑三世便看到差不多有上百名法军士兵被打死打伤,但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很多法军士兵仍然镇定自若的呆在各自的阵地上,等待着敌人发起进攻后,给予敌人以狠狠的还击。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九十一章排枪的正确使用 又一发炮弹飞来,落在地面上爆炸,震得大榆树的树叶纷纷落下来。幸亏普鲁士人瞄得太高。卫兵们几乎是拖着拿破仑三世和欧仁·路易,把他们拉走了。将军跟在他们后面大声说:“请到堡垒里面去!那儿的墙结实。” 他们走进了一处掩体,这里有十来个法国士兵在一声不响地等待着。护窗板关着,他们从板缝里朝外张望。拿破仑三世看到这里架着三架利飞排抢。 猛烈的枪声一直没有停过。院子里只侧下将军一个人,他蹲在矮墙后面。经他布置在堡垒外面的士兵是在步步为战,不轻易放弃土地。但是敌人的火力逼得他们不能不放弃他们的隐蔽场所,只好一个个地爬回来。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拖延时间,不要暴露自己,让普鲁士军队没法知道他们的实力。一个钟头又过去了。有一个军士进来.说外面只剩下了两三个人,将军掏出表来,喃喃地说:“两点钟了,我们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拿破仑三世知道法军可以进行一次有力的抵抗。因为普鲁士军队在河对岸,所以不必担心他们会马上冲过来。两公里以外有一座桥,可能他们不知道,至于他们涉水过河这一点,看起来也不大可能。因此法国军官单单派人监视住大路,全部兵力都用来对付田野那个方向。 枪战又停止了。堡垒在大太阳下仿佛死去了。没有一扇护窗板开着,没有一点声音从里面透出来。这时侯,普鲁士军队慢慢地开始在树林的边缘处出现,他们探出头来,胆子越来越大。掩体里有好几个法军士兵已经把枪托抵在肩膀上瞄准,但是一位军官大声说: “不行!不行!再等一等……放他们过来!” 普鲁士人显得很谨慎,疑虑重重地望着。在这座堡垒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普鲁士军队前进了。等到约有上百个人来到对面的草地上,军官说了声: “开火!” 一阵排山倒海的枪响传来,接着周围全是密集的枪声。拿破仑三世直打哆嗦,不知不觉地举起手来捂住耳朵。欧仁·路易立在士兵们背后望着,等浓烟略为散开,他看见好多普鲁士人仰面躺在草地当中。其余的都躲到柳树和白杨后面去了。但接着他们的进攻就开始了。 “注意!注意!”将军突然大声冲着操纵利飞排枪的士兵们喊起来。 他刚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从树林里出来。紧跟着一阵可怕的排枪射过来,象飓风似的飞来。一扇护窗板给打落了,子弹嗖嗖地从开着的窗**进来。两个士兵滚到地上,一个不再动弹,因为他躺在那里很碍事,被人推到墙边。另外一个弯着身子,央求别人结束他的生命,可是谁也不理他。子弹不断飞进来,每个人都躲起来,尽力想找一个枪眼还击。又有一个士兵受了伤,他一声不响,瞪着没神的眼睛倒在一张桌子旁边。掩体里尽是各色各样的碎片,损坏的武器和打坏的家具。 普鲁士军队大批地出现了,法军排枪射手离开装填手柄,来到排枪的右侧击发手柄一边。他可以迅速摇动手柄一周,击发全部子弹,也可以缓慢地摇动手柄一发一发射击。拿破仑三世看见射手的动作,一颗心也跟着他的动作悬了起来。 这几名排枪射手的动作很是熟练,显然经过了长时间的训练,尽管身边不断有战友被普鲁士人射出的枪弹击中,但他们的操作有条不紊,丝毫没有受到干扰的样子。 几挺利飞排枪终于开火了,拿破仑三世看到射手缓缓地摇动着击发手柄,子弹暴雨般的射出,普鲁士人的队伍当中立时爆发出一阵惨呼,冲在最前面的一排普鲁士步兵如同割麦穗般的被扫倒在地。 “好!打的好!”拿破仑三世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充上了眼睛,他看着一名普鲁士军官被击中了,前胸瞬间喷出数道血雾,应该是不只一发子弹同时击中了它。 拿破仑三世知道,这种现象,那个叫林义哲的中国人已经在那些文件当中提出来过,法国排枪的方向射界很窄,而其发射速却又较快,25发子弹射击间隔极短,几乎相当于齐射,射弹非常集中,因而在远距离上水平分布较为密集,缺乏覆盖性。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一挺利飞排枪的子弹便射光了,在最后一根枪管也完成击发后,射手把装填手柄反向摇动,让排枪尾座后移,然后他反向转动击发手柄,让阻铁复位,然后把装填弹板向后拉,此时装填弹板变成了一个抽壳器。他把装填弹板向上提起,把弹板和空弹壳一起取出,然后射手重新装上了一块插满新弹的装填弹板。 利飞排枪由25根枪管组成,装填工具是一块带有25个圆孔的钢板,每个圆孔内插入一颗子弹,每颗子弹的位置对应一根枪管。击发机构由一个手柄驱动,顺时针转动手柄一周,全部25发子弹会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全部射出(当然如果射手愿意,他也可以通过控制摇动手柄的速度让每根枪管以任意速度依次击发)。装填弹板插入到位后,子弹就会对正各自的枪管,此后射手会用左手摇动装填手柄,排枪的尾座会向前移动,推动供弹板向前运动,直到其中的子弹插入对应的枪管,此时,供弹板的圆孔就变成了弹膛。此时排枪完成闭锁,弹簧驱动的击针也后行并被阻铁卡住,准备击发子弹。在排枪完成闭锁前,击针无法后行到位,因此就避免了意外走火的情况。由于排枪使用的子弹弹壳带有一个收缩的颈部,这部分伸入枪管尾座,可以很好地起到密封火药气体的作用。 射手们很快完成了重新装弹,又开始射击。可能是他也发现了首轮射击的效果不佳,这一次他将射击速度放缓了,在子弹射光之后,他们便又娴熟地重复起装弹的动作来。 拿破仑三世注意到,在短短的一分钟时间里,离他最近的一挺排枪的法国射手竟然进行了12次齐射,射出了300发子弹! 法军排枪的可怕火力包围了普鲁士人,子弹在远处像苍蝇似的嗡嗡响着向他们飞来,或是发出可怕的嗤声从近旁飞过。数量越来越多,就在他们的头上、鼻子、眼睛和肩膀旁边响着,成千上万,无法计数。 “耶稣!”有人惨叫道,随即是一声命令:“进攻!不要停!”接着又是一声呻吟:“上帝啊!”随后这样的呻吟声越来越频急,命令声也更加急促,普鲁士人进攻的队伍也越聚越紧。子弹的呼啸更骤更急,更使人胆战心寒。到处尽是死人.好像是到了世界末日。 堡垒前方的草地上,大片大片的全是普鲁士步兵的尸体,无数的伤兵在死尸当中呻吟。没死的普鲁士人虽然没有后退,但他们一个个伏在地面上,脸上现出惊恐的神情,不再向前冲锋了。 现在是普鲁士军队成了缩头乌龟,轮到法国军队来反攻了。法军的进攻一开始,火力就很猛烈。半个钟头里没有停过。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爆炸声,一颗法军射来的炮弹把河边的一棵大榆树的一条大树杈炸断了。法国军队有大炮。炮兵阵地正好就在战线的边沿上,它们猛烈轰击着对面的河岸。普鲁士人的大炮开始还击,炮弹从这边飞到那边,又从那边飞到这边。堡垒被击中了,有两堵墙倒了。尤其是向着河的那一面破坏得叫人见了心酸。常春藤从摇晃的墙上拔起,象破布条似的悬挂着,河水带走了各式各样的破烂东西。普鲁士人的炮火尽管仍然猛烈,但法军坚固的堡垒顶住了这可怕的打击,为躲藏在里面的法军士兵尤其是排枪营的射手们提供了有效的保护,使得他们可以用他们的武器继续给敌人以可怕的杀伤。 普军终于现出了崩溃的迹象,接着,法国军队发动了反攻。一场疯狂的白刃战。在铁锈色的天空下,阴森森的山谷里遍地是死尸。广阔的牧场上全是一棵棵孤立的大树和投下一块块阴形的像帐幔似的白杨,看上去杀气腾腾,左右两边的森林宛如比武场的围墙,包围着打仗的人。泉水和河流也在战场的恐怖中呜咽。 普鲁士军队终于完全被歼灭,拿破仑三世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自从战争爆发,这还是他亲眼见到的法军打的第一场胜仗。 他看到一位精神百倍的法国军官冲到了战场,他那高大的身子挺得笔直,像英俊的美男子那样笑得非常可爱。他看到一些部下还在冒着烟的废墟里向这边张望,他站在普鲁士人的尸首中间,用军刀很潇洒地朝他们行了一个军礼,大声喊道:“胜利了!我们胜利了!法兰西万岁!” 看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幕,拿破仑三世又想起了那个中国人给他的密函当中的建议,此时的他不再留在这里观战了,他要急着回到指挥部,命令他的那些迂腐顽固的将军们,正确的使用排枪这种他原本就十分钟爱的武器。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九十二章毛奇躺枪 普鲁士,奥芬堡,火车站。 一身便装的毛奇望着驶入车站的火车,脸色变得愈发的苍白。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光芒四射的灰白的亮光照射在那些沉睡的、被漫长旅途折磨得疲困不堪的脸上。普鲁士士兵们横七竖八地睡在他们的座位上,有的头低垂着,有的仰靠在椅子上。朝霞升起来了,把鲜红的霞光洒满了整个大地.空气清新,生气勃勃。士兵们都醒过来了。 火车经过了许多小站.一次都没有停过。到处都挤满了人。太阳从小丘背后渐渐升起时,几个士兵开始祈祷起来,其他的士兵也跟着他们做起了晨祷,太阳的第一道金光便照射在这些农民士兵严肃而虔诚的脸上。 火车停在站台边,人群立即朝它围了过来,已经从前线传来了消息:胜仗!胜仗!电讯已到了好几个小时了。人们都被这胜利的喜讯所鼓舞,个个欣喜若狂。人们跳下床来,衣服还没有穿好就奔出门外,径朝车站跑去。一些房顶上已有国旗在飘扬,人们个个手中挥舞着手帕。他们把啤酒、烟叶和雪茄送到了车厢,其热情之高真是无法形容,人人脸上都是笑逐颜开,满面红光。歌声像狂风暴雨响彻云霄。一些人高兴得哭了起来,另一些人互相拥抱祝贺。人们被崇高的激情所驱使,纷纷把自己所有的东西拿出来慰劳士兵。战士们也是个个兴高采烈,放声唱起歌来,车厢都被男人们雄壮的歌声震动着。 铁路两旁的房屋上都是国旗招展。在一些火车站上,火车停留的时间较久。因为到处都停满了列车。从德意志境内四面八方调来的士兵,正急急忙忙地赶着运往前线,以接替他们打了胜仗的弟兄,所有的火车都披上了绿叶的冠圈。步兵们把人们送给他们的鲜花都插进了枪膛,这些步兵大多是年轻人,每节车厢里都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和叫喊声。战士们也是个个兴高采烈,放声唱起歌来,车厢都被男人们雄壮的歌声震动着,但是老百姓们听到他们不熟悉的歌声,都感到十分惊异。“是波兰人!是波兰人!”人们一再地说道。人们都朝他们的车厢拥了过来。他们赞赏这些战士们的雄姿英发,又听到了许多关于波兰军团英勇作战的故事,使他们的心情格外兴奋。 如果说,士兵们在出发的时候还是心情悲伤,那么现在,他们都显得异常兴奋而又精神倍增。 然而从前线开来的第一列运送伤病员的列车却把他们的兴奋心情给扰乱了,这列火车停在车站,以便给那些急需开赴前线的列车让路。可是等这些列车过完大桥,需要好几个小时。于是新兵们都跑去看那些伤病员。他们有的躺在闷罐车里,有的则躺在敞篷车里,只有这些伤员才能看得清清楚楚,很多人看了第一眼,英雄气概顿时就短了半截。 “你们到这边来看看!伙伴们!”有人惊恐不安地喊道:“你们看看!那些法国人把我们的同胞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呀?” 这真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那一张张苍白的憔悴疲困的脸孔,有的被火药和创伤弄黑了,有的则血迹斑斑。面对车外群众的欢笑声,他们只有用呻吟来回应。有些伤病员在诅咒战争,诅咒法国人和普鲁士人,他们乌黑焦灼的嘴唇时时喊着要水喝。两眼无神地转动着。在伤病员中间处处都可以看到那些垂死者的僵硬的脸孔,有的显得平静,眼睛周围显出一道紫青色的圆圈;有的则被痉挛扭曲了,睁着一双吓人的眼睛,露出咬紧的牙齿。很多新兵是平生第一次看见了战争的血的成果。他们的心里又是一片混乱,有的人睁大着眼睛呆望着,张着嘴巴,木偶似的站立在人群中,被人们挤来挤去,有的人背上还挨了宪兵的一棍子。 尽管很多年轻人理论上已经是个战士,参加过军训和演习,还放过枪。也知道战争就是要杀人。然而现在,当他们看到血肉模糊的伤病员,看见这些战争的可怕景象,他们就觉得浑身难受,像要虚脱的样子。两条腿都快支撑不住了。他们对法国人又产生了畏惧之心,直到他们看到了俘虏之后,这种畏惧之心才有所消除。在中央车站,他们第一次看到了俘虏。俘虏四周围观着许多士兵和民众,他们骄傲地望着这些俘虏,但并不怀有敌意,一些人用胳膊推开人群,挤了进去,朝车厢里一望,顿时感到无比惊讶。 一大群法国士兵身穿破烂的军装,既瘦小肮脏,又面容憔悴,把车厢挤得满满的,就像一桶腌青鱼。许多人都伸出手来接受群众送给他们的东西,只要卫兵不阻拦。新兵们现在对法国人的印象又截然不同了,他们的心里又恢复了勇气和自信心。 最后几节车厢里装的是来自阿尔及利亚的祖阿夫兵,由于他们都坐在有篷盖的车厢里,无法看清他们的身体是否是那样的魁梧:一个人能抵得上两个或者三个普通人。不过,从车窗里望进去,却可以看见这些长着长胡子的士兵,他们肤色黝黑,眼里露出了凶光,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满脸杀气,表情凛然,看到他们,新兵们又害怕了起来。 响起了上车的信号,过了一会儿,火车便拉着新兵们朝前开动了。 毛奇从远去的火车上收回自己的目光,想到这些新兵们可能面对的可怕命运,他的心便一阵阵的紧缩。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普鲁士的总参谋长了,而是成了这场战争的一个旁观者。 一想到这些天如同噩梦般的日子,毛奇的心里便有如地狱般的煎熬。 此时他的眼前,又回放起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一幕。 “总参谋长阁下,您告诉我,为什么总参谋部的详细作战计划,会出现在英国和法国的报纸上?!” 军事大臣隆恩第一次这样涨红了脸,冲他挥舞着胳膊大声的咆哮,有如发狂一般。 “我无法解释这件事的发生,但我能够保证,我本人和总参谋部的任何人,都和这件事无关。”毛奇大声的回答道。 听了毛奇的回答,脸色铁青的威廉国王望着俾斯麦,俾斯麦迎上了国王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威廉国王明白俾斯麦目光中的意思,不由得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他和俾斯麦都明白,毛奇说的是实话,他本人和总参谋部,是不可能泄密的。 按照流程,总参谋部制定出的作战计划,需要汇总到总参谋长毛奇这里。经毛奇本人审核后,再送交俾斯麦和威廉国王批准。也就是说,只有他们三个人能见到全部的作战计划。 威廉国王和俾斯麦都知道,作为战争计划的制定者和执行者,毛奇等得已经太久了,根本不可能将自己制定的计划泄漏给敌人。而总参谋部除了毛奇,不可能有人知道全部的计划,自然也无从泄密。 “阁下,请你现在告诉我,法国人是怎么从梅斯逃脱,退往夏龙的?”隆恩继续冲毛奇挥舞着手中的《泰晤士报》和《费加罗报》,“如果不是法国人知道了我们的进攻计划,怎么可能这么快逃走?” “法国人的逃走和总参谋部的作战计划无关!”面对隆恩一连串的愤怒责问,不擅言词的毛奇这一次也咆哮起来,“我再说一遍,总参谋部没有人泄密!没有!” “可现在是全部的作战计划公开出现在了英国人的报纸上!而且被法国的报纸一字不少的转载了!现在法国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全部计划,你怎么解释它的发生?”隆恩的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我们为这场战争准备了四年,你告诉我,说一切都将象钟表一样精确,可现在呢?我们在进入法国之后已经付出了八万人的伤亡代价,却没有取得丝毫的进展!”隆恩挥动着手中的军队伤亡统计表,怒瞪着毛奇,眼珠似乎要从眼眶掉落出来,“我们一直毫无保留的相信总参谋部的忠诚,可总参谋部就是这样给予回报的吗?” “我不许你诋毁总参谋部对国家的忠诚!”毛奇气得浑身发抖。 “我也不许有人出卖我们的国家!”隆恩猛地将自己的佩剑拔了出来,“阁下!如果您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要求和您决斗!” “我不需要给您任何解释!”毛奇脑血上充,狂怒之下,也拔出剑来,“我本人和总参谋部的声誉绝不许任何人诋毁!如果您不改变观点,向我道歉,我将接受您的决斗要求!” “那好!我请求陛下和首相阁下,作为我们决斗的见证人!”隆恩的嗓子因为吼叫过度,竟然出现了一丝嘶哑。 “停下!” 看到两人竟然在国王面前拔剑准备决斗,俾斯麦大惊失色,赶紧高声喝止。 威廉国王深吸了一口气,走下了宝座。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九十三章战场上的俾斯麦 “朕愿意相信您对国家的忠诚,但是如今,总参谋部的作战计划的的确确出现在外国的报纸上。”威廉国王看着毛奇,平静地说道,“必须要有人对此负责。” “既然陛下这么说,为了维护总参谋部和我本人的声誉,我将辞去总参谋长职务。”毛奇喘着粗气说道。 从那一天起,他便成了这场战争的旁观者。 由于总参谋部的运转失灵,进入法国境内的普鲁士军队开始陷入到了混乱当中,同法军的作战开始接连失利。 法军退到夏龙要塞之后,便开始全线防守。因为夏龙是法国经营多年的战略要地,这里的要塞不但极其坚固,而且粮草弹药充足,易于坚守。由于担心法国的援军向夏龙靠拢,普军对夏龙发起了强攻,想要在法国援军到达之前攻下夏龙,结果却在法军利飞排枪的打击下,遭受了惨重的伤亡。 在夏龙这样设防坚固的战略要地,普军原来横扫无敌的炮兵火力大打折扣,而法军原来在平原上极易被摧毁的利飞排枪这时却发挥出了极大的威力,面对排枪的密集火力,发动冲锋的普军死伤累累。由于伤亡巨大,兵力难以补充,普军的攻势只好放缓,在夏龙一线和法军呈对峙状态。 而毛奇知道,双方一旦出现相持的状态——无论是在法国境内还是在德意志联邦境内,都意味着这场战争的失败。 他刚才看到的这一幕,则更加证实了他的担心。 “为什么啊……为什么……”毛奇喃喃地说着,握紧了拳头。 是啊!耗费那么多不眠之夜精心准备的战争,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都是那些可恶的间谍…… 一想起那些把总参谋部的全部作战计划登在报纸上的可恶家伙,毛奇就觉得有一团火在心中燃烧。 此时的毛奇并不知道,做这件事情的人,也和他一样,正在遥远的东方,密切地关注着欧洲的战局。 ※※※※※※※※※※※※※※※※※※※※※ “普鲁士军队猛攻夏龙要塞,一天之内伤亡逾二万,法军伤亡亦有万人……” “战地通讯专题:‘夏龙人肉磨坊’……” “普军进攻夏龙受挫,法军或正酝酿反击……” 林义哲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又看了一眼曾国藩写来的关于“天津教案”的回信: “……闻罗使答拜旭初尚书,声口又变。据称中国若全和好,必须先杀府县,毛帅告以府县无罪,并与辩论良久,该使执定前说,且谓不杀府县,伊即进京邀法人同出,再与兴兵云云。该使瞬息百变,非可以人理度……法人与普国构衅,此间传言已久。若果法、普开兵,或者远交近攻,不欲与中国为难。又闻法主老而厌事,其意主和不主战,似亦事之所有。中国办理此案,止要尽其在我,电线新闻纸所传,亦皆不足深信……余病少愈,惟胃口不开,除开水泡饭外,一无所食。疲软殊甚。眼蒙不能治事,甚以为苦,竟日酣卧,心亦甚愧也……” 林义哲取过纸笔,开始给曾国藩写起信来: “……公前书曾言普使在京,于法使联络一气,坚持津案,不肯稍有异议,英俄各国彼此勾结,其交甚固事,甚为忧虑。……法普构兵,现正相持酣战,所得开仗信息甚详,确信无误,公且勿疑……哲确闻英法之新闻报纸已全文刊载普军方略,各国朝野大震,彼等表面连结一气,内实则嫌隙已生,不久当有大变,公可静心养疴,拖延时日,以待其变可也……” 在写完了信之后,林义哲将信交人立刻发了出去。然后他便伏在桌前,对着一张大幅的标有各种符号和箭头的欧洲地图仔细看了起来。 在他的眼中,那些符号和箭头,渐渐的幻化成交战的两军密密麻麻的人群,炮火轰鸣,枪林弹雨…… 此时的林义哲,忽然有了一种宙斯在奥林匹斯山上俯视着特洛伊战场上进行惨烈厮杀的希腊人和特洛伊人的感觉…… ※※※※※※※※※※※※※※※※※※※※※ 1870年9月1日,法国,夏龙,普军防线。 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丘上,俾斯麦正举着望远镜,仔细地观看着战况。一位上校和他的团队把枪放在脚边,他们在种满葡萄的小山丘下面待命。远处是大炮轰鸣,近旁是疾驰而过的骑兵.马蹄声震撼着大地,到处是旌旗招展,刀光剑影,一发发炮弹在小山上面的蔚蓝天空中呼啸而过,宛如一朵朵飞驰的白云。接着是烟雾满天,把整个地平线都淹没了。这使人感到,战争有如一场狂风暴雨,它席卷四面八方,但在每处停留的时间却不长。 过了不久,俾斯麦所在部队的四周就出现了异常的活动。其他部队开始在他所在部队的周围聚集起来。在部队与部队之间的空隙处,拉来了许多马拉着的大炮。这些大炮迅即被卸下摆好,炮口对准了小山顶。整个山谷都布满了军队。现在是号令四起,副官们在急速奔跑着,普军士兵也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啊,是的!” “是不是就要冲锋了?”有人不安地互相打听着。 “当然是的!”有人显得心神不安地答道。 生死问题已经摆在他们的面前了。在淹没住整个山丘的烟雾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喧嚣,在发出可怕的爆炸声。大炮低沉的轰响和法军利飞排枪子弹的哒哒声越来越近。远处传来了某种不大清晰的响声,还听到了霰弹炮声。突然,那些刚刚安装好的大炮开炮了,炮声震撼了大地和空气。炮弹发出可怕的呼啸声,在普军士兵们的头上飞过。他们都在翘首观看,只见一团通红的东西,像是一片小彩云朝他们飞来,里面还有咝咝的响声,随即便听到了格格声、呼呼声、尖叫声和轰鸣声,这些农民战士便叫喊起来:“是炮弹!是炮弹!”就在这一瞬间,这只战争的凶鸟有如台风疾驰而来,它越来越近,终于掉下来了,爆炸了!可怕的响声震耳欲聋,一阵震动仿佛是天崩地裂,还掀起了一股狂风般的推力。站在大炮附近的那些队伍中,出现了一阵骚动,发出了惊叫声,接着是口令:“立正!”站在前排的士兵肩上扛着枪,昂起头,闭紧嘴唇,以免让牙齿打架,军官们不许他们发抖,也不准他们开枪,他们只能站在那里等待。于是这里又落下了炮弹,一发、两发、三发、四发……十发……风吹散了山丘上的烟雾,才看到法国人已经占领了普鲁士的炮兵阵地.并把自己的大炮架在那里,现在正向山谷里开炮。不时从稠密的葡萄丛中蹿起一道道很长的白色烟柱。法国步兵在大炮的掩护下正朝山下走来,以便展开枪战。现在他们到了半山腰。风又把烟雾吹散了,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了 俾斯麦看到了一些红色的东西,那是法国步兵的红帽子。有时他们隐没在高高的葡萄藤下消失不见了,只能看见三色旗在一些地力飘扬。步枪声急速而又杂乱地响着,时时会突然在一些新的地点响起来。炮弹还在不断地轰鸣,与空中的枪弹组成了交叉火力。山上不时有叫喊声传来,山下就有人的叫喊声回应着,山谷里的大炮也接连不断地朝对方发射,然而一些普军团队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尽管法军的炮弹不时的飞来,但普鲁士战士们依然站在那里,他们全然没有想到要逃跑。既然上级命令他们原地待命,那就只有服从。军纪支配着他的全部思维,而他们的思维也没有把他们当时的处境描绘得那样惊恐不安。 “我们……不会死吧……”有人带着哭腔问道,明显是新兵。 “他们打死的人太多了,天堂里连收留你这个傻子的空位子都没有了。”一名老兵以不屑的口吻回答他说。 这句话似乎使很多新兵的心受到了很大的宽慰。他们似乎觉得,天堂里的空位子真的已经被人占去了,一想到这里,他们就平静下来。耐心地站在那里,他们只觉得闷热异常,满脸都是汗。这时候,敌人的火力已经密集到那样的可怖,眼见他们所在的部队正在迅速地土崩瓦解,死伤的人已经不再有人去理睬了。垂死者的痛苦呻吟与炮弹的轰鸣声和枪弹的叭叭声交织在一起。从三色旗的移动中可以看出,被葡萄藤掩护的法国步兵正越逼越近。炮弹的爆炸使他们这支队伍急剧减少,他们开始感到绝望了。 不过,在这种绝望的后面,却蕴藏着焦急和狂怒,只要一声令下。让他们冲锋向前,他们就会像狂风那样席卷过去。他们再也不能站在原地不动了,一个士兵突然把他的头盔取下来,用力将它摔在地上,大声叫道:“我们不怕死!来啊!来啊!”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九十四章两败俱伤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一颗子弹飞来,正中他的头部,俾斯麦看到这名士兵的头瞬间迸出一团血雾,他的身子立刻向后摔倒在了地上。 俾斯麦呆呆地看着他失神的双眼望向自己,他感到全身僵硬,手足一下子变得冰冷。 法国人应该是将几挺利飞排枪拖了过来,就在这一瞬间,伴随着“哒哒哒”的刺耳枪声,子弹暴雨般的飞来,更多的普军士兵中弹了,一时间惨叫声响成一片。 此时此刻,战斗已经变成了一场大屠杀,这支团队连枪都没有响一声就已死伤过半,那些从打散的联队逃奔到他们这儿来的士兵,都已溃不成军,秩序混乱。只有部分来自波兰的农民士兵还遵守着普鲁士军队的铁的纪律,依然挺立在那里,不过。即使在他们队伍中间,也能觉察出某种动摇和不安。再过一会儿,他们也会挣脱纪律的约束,他们脚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浸透得又软又滑了,血腥气和火药味交杂在一起。由于尸体的隔开,有些地方的队伍都不能连成一体了。在这些依然挺立的士兵脚下,另一半士兵却躺在血泊中、他们在绅吟,在挣扎,已经奄奄一息,或者已在静默中死去。空气令人窒息,队伍中间议论纷纷,怨声不断: “他们是把我们带到这儿来送死的!” “谁也不能活着出去了!”有人惊慌地大叫起来。 “都给我闭嘴!你们这些波兰蠢货!”一个普鲁士军官大声的喝骂起来。 “你到我这儿来站站看!混蛋!” “原地站好,混账东西!” 突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在你的保佑之下……” 有人立即接了下去:“神圣的圣母啊,我们向您祈求……” 于是就在这个硝烟弥漫的阵地上,一个波兰的合唱队高声唱起了圣母颂:“请不要拒绝我们的祈求……”他们旁边的伤员也用“玛丽亚!玛丽亚!”的绅吟声来伴和着他们。 显然是圣母玛丽亚听到了他们的祈求,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副官策马飞奔前来,下达了进攻的命令:“拿起武器冲锋!前进!前进!前进!” 竖立的刺刀一下子都平端了起来。队伍立即排成了长长的横列,朝小山丘冲了过去,用刺刀去寻找那些眼睛尚未发现的敌人。不过,这些普鲁士农民士兵现在离山脚还有300米,而且他们还得冒着敌人的强大火力才能冲过这片地带……他们会不会全军覆灭呢?他们会不会溃退下来呢?他们宁愿战死疆场也决不后退一步,因为普鲁士的指挥官们深谙采用什么曲调能使这些波兰战士奋勇杀敌。在大炮的轰隆声中,在利飞排枪的哒哒声中,在战火弥漫、队伍混乱和伤员的绅吟声中,最响亮的是军号和战鼓的声音,它们直冲云霄,奏出了使他们心中的每一滴血都会沸腾的颂歌。“前进!”那些战士们在高呼,“只要我们还活着!”他们心情激动,满脸生辉,他们像旋风似的越过躺倒在地上的人和马的尸体,踏着大炮的残骸,他们跌倒了,但是他们依然在呐喊着。在高唱,奋勇向前。他们已经冲进了葡萄园里,消失在葡萄藤中,只能听到歌声在飞扬,偶尔能看到刺刀庄闪光。山上的火力更加猛烈了,而在山谷里,军号不停地吹响着。法国的枪炮射击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烈。 俾斯麦看到了发生在葡萄丛中的一场白刃战。 一名普鲁士战士双手紧端着步枪。跟着别人一道冲向前去。等他冲到山脚下.他至少跌倒了十次,鼻子都摔坏了,全身都沾满了泥土和鼻血,他气喘吁吁,张开大嘴呼吸着,但是他还是疯狂地朝前。奔去。他瞪圆了眼睛,以便能发现葡萄丛中的法国兵。他终于一下子看见了三个站在军旗下的法国兵,他疯子一样的朝他们冲了过去,他们也高喊着迎了上来,两把刺刀有如两支致人于死命的利针,刺进了他的胸膛,可是他也顺势刺了过去……立即就响起了可怕的绅吟声,两具黝黑的尸体便倒在地上痉挛地抖动了一下。 就在同一瞬间,有十多个法国兵赶来帮助那举旗的法国人。普鲁士战士朝他们猛扑过去。他们开了枪,只见一下闪光一声响,随即便是一片绅吟声……在这片浓密的葡萄园里,到处都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刀枪的撞击声.鼻子里的哼声和搏斗者的急促呼吸声相互应和在一起。普鲁士战士们像狂风似的怒不可遏,烟雾迷住了他们的眼睛,他们的身上流着血,他们看起来与其说像是人,倒不如说像是一群野兽,他们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法国人的反攻终于被击退了,普鲁士军队发动了总攻,此时国王威廉、俾斯麦、新任总参谋长瓦德西、军事大臣隆恩以及所有德意志各邦诸侯,各国使节都在高地观战。观战的贵宾里,还包括美国内战时的北军著名骑兵将领谢里登。他们全都亲眼看到法军的排枪营给被挤压成一团冲锋的普军造成可怕的伤亡,无不为眼前的景象瞠目结舌。 面对普军的猛攻,法军拼命反攻,法国骑兵一连发动4次反冲锋,每次都被普军击退,损失惨重。这一天法军最后一次的反击中,加利菲特将军带着法国骑兵冲锋,当他冲到普军阵线面前才发现,身边士兵都已经阵亡,只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一位普鲁士上尉下令停止射击,全体行军礼,目送这位英勇的法国将军单枪匹马回到法军阵营。 战斗终于结束了,交战双方各自再次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近三万具尸体。 当天夜里,威廉国王召见俾斯麦的时候,破天荒第一次和他讨论起了“以和谈的方式结束战争”的可能性。而俾斯麦也没有象上一次针对奥地利的战争时所表现的那样顽固,而是心平气和的认真的听了国王的想法,并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而威廉国王并不知道,在对面的要塞中,他的对手,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也有了和他一样的想法。 尽管拿破仑三世拖着病体视察战线时,无一例外的得到了士兵们的热烈欢呼,但他回到驻地的时候,心情却一直十分沉重。 “陛下,这是皇后刚刚派人送来的信……”侍卫长将一封信呈了上来。 看到又是皇后的信,拿破仑三世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他阴沉着脸将信接过来打开看了起来。 “……我和蒙托邦伯爵阁下都认为,是时候应该将普鲁士人赶出法兰西的国土了……” “……法兰西需要的是进攻!是胜利!只有胜利才能保证我们的儿子坐稳皇位!” 拿破仑三世只看完这开头几句,便将信丢到了桌子上。 “我真是受够了!是该警告她和她那个愚蠢的‘八里桥伯爵’的时候了!” 这些天来,反攻作战带来的巨大伤亡已经给拿破仑三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痛苦,而自以为是的欧仁妮皇后的唠叨更是让他的精神趋于崩溃。 作为法兰西帝国的皇帝,他难道不比她更清楚,反攻和胜利会给他们的儿子带来什么吗? 可现在,鲜血和事实已经证明,法军的反攻是不明智的,而且代价巨大,现在除了坚守夏龙,利用防御作战消耗普军兵力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把那个箱子拿来。”拿破仑三世有些疲倦地坐了下来,说道。 侍卫长很快便将拿破仑三世所要的那个箱子——他们在私下里称为“中国魔盒”的东西——拿了过来。他们已经注意到,皇帝这些天每到受到挫折的时候,就会从这个精美的箱子里装的神秘文件当中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拿破仑三世接过箱子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一些手工绘制的地图,看了起来。 看着这些已经得到了战场验证的地图,拿破仑三世禁不住在心里暗自叹息起来。 要是从一开始,就听从他的建议,该有多好…… 正当拿破仑三世在那里大吃后悔药的时候,突然一张之前没有引起他过多注意的地图映入到了眼帘当中。 和那些画有陆地战场作战态势的地图不同,这张地图画的,是林义哲对法国海军可能采取的军事行动的一些建议的说明。 拿破仑三世想起来自己曾经要海军部讨论过这个建议,便向侍卫长问道:“海军部有战报送来吗?” “还没有。”侍卫长答道。 “马上给海军部发电报,我要知道他们是否按照我的建议,采取了行动。”拿破仑三世命令道,“如果他们采取了行动,我要知道进展和结果。” “是,陛下。” 侍卫长离去后,拿破仑三世又拿起了那张地图看了看,在这张地图上,竟然仔细地标注着普鲁士的港口和军舰的名字。 “‘弗里德里希·卡尔’号,亚德港;‘阿米纽斯’号,易北河口;‘柯尼斯·威廉’号,‘赫尔塔’号,‘艾利萨·彼得’号,‘王储’号,基尔港……” 此时拿破仑三世并不知道,这个箭头所带表着的法国舰队,已经踏上了征程。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从地图上和物理上将这几个名字彻底抹掉。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九十五章孤拔上校 海天湛蓝的大海上,一支由9艘战舰和多艘运输舰组成的舰队,正破浪航行。 这支舰队的旗舰是一艘远道而来的大型铁甲舰,此刻正张满风帆,顶着烈烈骄阳,朝向普鲁士海岸高速航行。高大的干舷、密布的炮门,飞快的航速,使这艘军舰仿佛周身都在散发着腾腾杀气,舰尾旗杆上高扬的红白蓝三色旗,更显出这艘军舰的不同寻常。 一位身材瘦削的法国海军军官,伫立在位于军舰中部烟囱前方的飞桥甲板上,从周遭的人们向他投射出的敬畏目光中,很容易看出他是这艘船上的主宰。在他那张因为口鼻伤残略微显得有些难看的脸上,呈现出一幅冷静沉思的表情,深邃如鹰一般的目光正在死死盯着前方的海岸线。 法兰西第二帝国为了攫取大国地位,恢复第一帝国时期的辉煌,一直积极谋求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以此弥补陆军不足的缺陷,以求和海上霸主英国海军一争高下。为实现这一宏愿,法国海军大力建造新式军舰,如今的法国海军,是仅次于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世界第二大海军力量。就在普法战争爆发后,海军部长便发来电报,下令法国海军做好战斗准备。和慢吞吞反应迟钝的法国陆军不同,法国海军表现出了极高的效率,开战后不到一个月,法国海军便完成了动员,为了适应战时快速反应的需要,法国海军将新式舰艇专门编成了一支颇具实力的快速支队。 只是让人失望的是,由于法国最高统帅部根本没有制定针对普鲁士的战争的战略计划,法国海军在战争爆发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是忙于给从北非阿尔及利亚向本土运兵的船队护航。直到拿破仑三世的一纸电令,才改变了法国海军的保姆角色。 根据拿破仑三世的命令,法国海军将出动攻击皇帝指定的几处普鲁士港口,摧毁停泊在那里的普鲁士海军舰船。海军部接到电令后立刻开始了行动,并根据皇帝的要求,破格任命当时仅仅还是海军中校的孤拔担任快速支队的司令(为和这一职位相称,孤拔被提升为了海军上校)。 对于皇帝为什么要破格提拔自己,并指定由自己指挥舰队实施对普鲁士海军的攻击行动,孤拔并没有多想(他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人生轨迹出现了如此大的转折,和远在东方的一个年轻的中国人有关),他现在心里思考的,是如何干净利落的完成任务。 孤拔1827年6月26日出生在法国北部的阿布维尔市,孤拔在省城亚眠的公立中学毕业后,凭优异成绩入读当时人人称羡的法国理工学院,浸浴在拿破仑一世皇帝定下的“PourlaPatrie,lesSciencesetlaGloire”(为了祖国、荣誉和科学)著名校训中,吸取近代军事、工业科学知识。法国理工学院如果仅仅从字面上看,显然与军事教育似乎并无多大关系,然而这所学校历史上被拿破仑钦定为军校,实际是当时法国极为重要的军官摇篮,丝毫不逊色于其他军校。 孤拔和理工学院的很多校友一样,毕业后即投身军伍,由于所学专业的关系,1849年10月1日孤拔成为了法国海军的军官,被授予海军少尉军衔。此后的仕途可谓一帆风顺,1852年12月2日晋升为中尉,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时,随“加比斯”号炮舰赴中国参战,逐次晋升至海军少校。战后,1866年孤拔以海军中校军衔,荣任英吉利海峡分队参谋长,普法战争刚刚爆发时,他在安地列斯群岛担当海外殖民地服务,接到海军部的电令后,他便立刻轻装简从赶回了本土。 事实上,对于皇帝指令由孤拔担任快速支队司令的任命,海军部是很不看好的,因为孤拔是个对殖民争霸战争没有好感的军官。针对法国海外的殖民侵略战争,孤拔的态度非常明显,即属于海军中反战的一派,对这种战争表示不感兴趣也不支持,当然如果要让他去参加,出于军人服从命令的天职,他肯定会被动接受这个任务。面对这种情况,任何一位决策者可能都会改派一位比孤拔态度更积极的将领才对,然而当时法国海军部却没有这种决策的余地,只能对皇帝的任命被动的服从,因为法兰西海军正在面临一场空前的将军荒。 和很多国家的海军不同,当时法国海军的最高军衔是海军中将,为数不多的中将都已经是重要部门的长官,自然不能轻易随便调换职位。而次一级的海军少将虽然人数庞大,但是除去只会应付公文的衙门少将外,具有海军实务资历的资深少将屈指可数,又因为少将级的军官大都会被四处调用,常年的海外殖民地服务,其中的很多人都已身体状况不佳,难以再重涉风涛,执行海外任务。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作战任务就只能由上校一级的军官来完成,因而对于皇帝破格提拔孤拔,海军部很善解人意的表示了同意。 令法国海军部并不太称心如意的孤拔司令,率领的快速支队却是一支颇具实力的舰队。海军部向孤拔下达开路令时,即要求其组建一支对普鲁士的小海军有压倒优势的舰队,首先被孤拔选入列的军舰,就是刚刚完工入役不久的新式铁甲舰“海洋”号,也是新舰队的旗舰。其后,孤拔从其他各支队、分队又陆续抽调军舰。计包括有“海洋”号的同级姊妹舰“马伦戈”号,铁甲舰“赫罗英”号、“萨伏阿”号、“科伦”号、“复仇”号、“郭罗阿斯”号和“絮尔弗兰特”号,巡洋舰“阿罗于德”号、“恩伯拉卡波”号、“奥波尼阿特”号、“昂布斯卡德”号、“恩伯奈伯”号、“瑞福斯”号和“伯罗托克蒂斯”号,共计15艘战舰。 在集结命令下达后,这支支队的各艘军舰,从旗舰“海洋”号开始,陆续从原停泊的港口分别开向布雷斯特港集结。1870年的秋季,一艘艘三色旗飘扬的法国军舰从各地纷纷开往集结地,欧洲的海洋上,法国海军聚集起了一支自拿破仑第一帝国时代以来最为强大的海上力量。而且为了让两艘新式的“海洋”级铁甲舰能够如期参战,法国海军部下令从各支队抽调精锐人员,组成两艘铁甲舰的舰员班子,按照计划,孤拔支队在布雷斯特集结,集结后再航行到瑟堡,在舰队集结航渡这一过程中,孤拔专门对两艘“海洋”级铁甲舰的舰员进行了有针对性的训练。为了保证孤拔支队不用担心任何来自海上的威胁,海军部还组织了一支由铁甲舰和巡洋舰组成的支援舰队。 1870年8月末,孤拔支队的舰只大部分已经到达瑟堡锚地。此时法国海军部送来了根据皇帝指示制定的作战计划,孤拔经过研究后完全同意采取攻击行动,海军部于是顺水推舟予以批准,不过强调,孤拔此次只许胜不许败,将所有责任一股脑推给了孤拔。 来自海军部的情报清楚地标明了普鲁士海军的主力舰所在地(实际上是林义哲提供给拿破仑三世的),孤拔经过研究后决定兵分三路,展开攻击。第一分队是由两艘铁甲舰“赫罗英”号、“萨伏阿”号和巡洋舰“阿罗于德”号组成,负责堵截并攻击在亚德港的普鲁士海军主力舰“弗里德里希·卡尔”号铁甲舰,这支分队将得到由土伦赶来的铁甲舰“阿米德”号的支援;第二分队由“科伦”号、“复仇”号及巡洋舰“恩伯拉卡波”号组成,负责堵截并攻击在易北河口执行防守任务的普鲁士铁甲舰“阿米纽斯”号,这支分队将得到老式铁甲舰“法兰德”号和巡洋舰“女妖”号的支援;孤拔则率领本队“海洋”号、“马伦戈”号两艘最新式的铁甲舰和“郭罗阿斯”号和“絮尔弗兰特”号铁甲舰及5艘巡洋舰攻击基尔港的普鲁士舰队主力。 不久,远处的海岸清晰的显现了出来,孤拔举起了望远镜向前方望去,淡淡晨雾中的基尔港显露出了它的轮廓。 孤拔下令各舰开始做战斗准备,15分钟后,所有的法国军舰都按时完成了备战工作。炮手都已就位,火炮全部已经上膛,锅炉内也已经储满蒸汽…… “海洋”号铁甲舰底舱里,几名兴奋的法国水兵在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们马上要做的事!” “我们马上要做什么事?” “给普鲁士人一点教训!” 很快,“海洋”号上升起了信号旗,“当我们听到第一股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时,永远也忘不了,就像几十座火山突然爆发……打仗了!打仗了!”一名“海洋”号铁甲舰上的水兵这样回忆道。 ————分割线———— 收藏不给力啊!求收藏!求推荐! 第九十六章基尔港海战 与此同时,远在夏龙的拿破仑三世,也已经收到了海军部的电报: “孤拔上校的快速支队已经到达指定位置,现已开始攻击。” 拿破仑三世看完了电报,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秘书说道:“让海军部给孤拔上校回电:放手干吧!法兰西在看着你!” 对整个港口形势了解之后,孤拔立刻开始布署他的军舰。基尔港的普鲁士守军根本没有想到法国海军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明知道这些法国军舰来意不善,现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法国人在港湾口排兵布阵。 吨位最大的“海洋”号铁甲舰吃水较深,难以逼近基尔海岸,孤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将“海洋”号铁甲舰布置在了基尔港4座炮台的火力交汇点上,或者说布置在了一个可以同时炮击基尔港4座炮台的位置。“海洋”号铁甲舰排水量7580吨,1870年完工于布雷斯特,舰长87.73米,宽17.52米,吃水8.99米,航速14节,孤拔之所以敢于冒险把这艘军舰放在4座普鲁士炮台的炮口下,主要因为“海洋”号是1艘正宗的铁甲舰,水线带包裹着厚达200毫米的装甲。同时,“海洋”号炮火凶猛,装备有4门270毫米主炮,4门240毫米主炮和8门140毫米副炮,270毫米火炮对付基尔港的炮台,几乎是无敌的。孤拔根据得到的情报,认为基尔港主炮台最大的火炮口径不会超过170毫米,于是按照法国海军以往的测试情况,决定军舰停泊在200毫米装甲能够抵御住170毫米炮弹的地方,即距离炮台1000米左右。吃水较浅的巡洋舰则被命令直接抵近射击。 命令下达后,旗舰“海洋”号首先开动,在基尔主炮台外900米的位置停泊。以右舷朝向基尔主炮台和旁边普鲁士人临时扩建的炮台,左舷以及舰尾火力控制普鲁士人修建在港口右岸的2座炮台。吃水较浅的巡洋舰“奥波尼阿特”号一直深入到基尔岸边的地方,在基尔主炮台侧翼的副炮台前120米处停泊,以避开主炮台的火力射界,用右舷对准副炮台。另一艘巡洋舰“昂布斯卡德”号停靠位置更加深入,这艘巡洋舰负责炮击港湾两侧的炮台,担当策应的工作。 一切布署完毕后,孤拔按照法国人打仗的传统,派出一名军官乘舢板登岸,向普鲁士守军递交了一份最后通牒,要求守军交出要塞。对这份书信,守军置之不理,而是提高了戒备,同时急报在基尔港内的海军舰艇。 看到普鲁士方面没有任何回应,孤拔下令在“海洋”号的横桁桁端挂出信号,命令各舰做好战斗准备。8时整,“海洋”号挂起了巨幅战旗——这是战斗的信号,随着“海洋”号群炮鸣响,其它法舰不甘落后,接连开火射击。在得到法军的最后通牒后,守军就已经加强防备,严阵以待的基尔炮台闻声立刻还击。 激烈的炮战仅仅进行了5分钟,基尔港的3座炮台很快都被摧毁,战斗变成了针对主炮台的决战,8时45分,基尔主炮台北侧被击中起火,普鲁士军队未能控制住火势,9时炮台火药库剧烈爆炸。在法国铁甲舰270毫米和240毫米主炮的猛烈轰击下,普鲁士军队的炮台被火光和浓烟包围了,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着火的人体的残肢飞到半空中,如同被撕扯成碎片的洋娃娃,和碎裂扭曲的炮管一起纷纷落下。基尔港炮台群的防御宣告失败,孤拔的军舰仅用了不到半个小时便扫清了基尔外围防御。 9时32分,一面巨大的三色旗在基尔港主炮台上空升起。 ※※※※※※※※※※※※※※※※※※※※※ 《林义哲日记》:“是日八点钟,法水师以四铁甲船、二巡海快船攻普国基尔炮台,九点炮台全行打碎,普军死伤甚重……二刻后,法军上岸,与主炮台竖旗一面,乘势破其山头炮台,毁炮十余尊及其营盘,掠得枪械甚多……” ※※※※※※※※※※※※※※※※※※※※※ 在摧毁了基尔港的岸防炮台之后,法国军舰在孤拔的带领下长驱而入,向停泊在港内的普鲁士海军舰船发起了攻击。 港内的普鲁士海军各舰,面对法舰突然而至的攻击,匆忙展开了各自为战式的还手,在如此狭窄的水面上作战,简直犹如白刃拼杀,法国军舰已然抢占了先手,尽管得到了炮台守军的及时通知,普鲁士军舰纷纷起锚,准备和法舰放手一搏,但一切都显得太晚了。 排水量10933吨的普鲁士海军旗舰“柯尼斯·威廉”号,是此刻港内所有普鲁士军舰的灵魂支柱,舰长茨威格中校正拼命大喊号令,调度舰上各个岗位进入战斗状态,意图改变“柯尼斯·威廉”号所处的不利阵位,用舷侧火力攻击法国旗舰“海洋”号,以给黑鹰旗下的军舰们发挥标杆表率作用。“柯尼斯·威廉”号上上现在简直忙作了一团,轮机舱里,水兵们在卖力地松开蒸汽阀门,驱动蒸汽机。舰首锚甲板,几柄大铁锤急急地砸着粗重的锚链,火星四溅中,钢铁锚链似乎还不为所动。本就不宽的露天火炮甲板上,此刻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顶着法国军舰劈头盖脸打来的炮弹,巨大的210毫米主炮被水兵们推着、滑车拽着,沿着敷设在甲板上的轨道,缓慢地进入舷侧炮位。船舷边上的一个个炮门洞里,240毫米主炮的炮手们费劲地进行着装弹的操作。在茨威格舰长的命令下,“柯尼斯·威廉”号的桅杆上也悬起了巨幅的战旗,这艘巨大的铁甲舰犹如一条正在挣脱束缚的巨兽,缓缓地移动着。 陷入法舰炮火集中攻击中的“柯尼斯·威廉”号努力调整成舷侧对敌阵位。不甘于被动挨打,装备在“柯尼斯·威廉”号舰尾的1门210毫米口径的大炮首先开始了还击。 冲在最前面的法国旗舰“海洋”号首先被2颗炮弹击中了舷侧,炮弹穿透铁甲被铁甲之内的橡木内衬阻滞处。孤拔预料到普军的火力如此之猛,但他没有想到普军拥有的210毫米火炮能首发命中。不久,又一颗射自“柯尼斯·威廉”号主炮台的炮弹射来,击中了“海洋”号的舷侧炮位,1门240毫米主炮严重受损,但是周遭的人员没有损伤,因为这颗射来的普军炮弹是不会爆炸的实心弹。 几乎与上述的一幕同时发生,站在“柯尼斯·威廉”号飞桥上的舰长茨威格猛然间感到脚下一阵剧烈震动,伴随着爆炸声,一团火焰从舰体左舷中部升起。“海洋”号和“马伦戈”号的270毫米主炮接连击中了“柯尼斯·威廉”号。 由于“柯尼斯·威廉”号船大炮多,因而是法国海军的重点攻击对象,孤拔率舰冲进港内之后,便指挥四艘铁甲舰,集中火力对它进行攻击,以求先声夺人。 在四艘法国铁甲舰的猛烈轰击下,“柯尼斯·威廉”号的巨大舰体很快便成了蜂窝,“它不断被炮弹击中,铁质的舰体无法承受如此重创,海水顺着破口不断灌入舰内,它的左舷一下子炸裂开来……巨大的船只受到接连不断的致命的炮火轰击,不断地发出气喘声,机器奄奄一息,就像肺部在呼吸最后的一口气一样……” 猝然遭受重创的“柯尼斯·威廉”号开始不断地倾斜下沉,但普鲁士水兵仍然在努力地操纵它往岸边浅水区挪动,意图搁浅自救,最终还是无法支撑,在近岸地方无助地沉没。因为该处海水不深,沉没后的“柯尼斯·威廉”号还有大量上层建筑露出水面。开战不到10分钟,普鲁士海军的旗舰即痛苦地沉没了,似乎预示了此战的结局。就在“柯尼斯·威廉”号铁甲舰下沉的最后时间里,一名不知名的普鲁士水兵爬上桅杆,高扬起一面黑鹰旗,号召港内的其他军舰坚持作战。 在“柯尼斯·威廉”号遭到重创的同时,一艘普鲁士军舰冲出了阵列。这是普鲁士巡洋舰“赫尔塔”号。 “赫尔塔”号是普鲁士建造的巡洋舰,排水量只有2580吨,机动性要比大型军舰更为灵活。在听到港口外传来炮声时,舰长凯勒少校就觉察情势不对,预先下令起锚,这一十分警觉的举动使得“赫尔塔”号成为基尔港之战中最先进入主动攻敌状态的普鲁士军舰之一。“赫尔塔”号巡洋舰此时之所以突然开动,和“柯尼斯·威廉”号铁甲舰的沉没大有关系。还在“柯尼斯·威廉”号遭到法舰炮火聚攻时,舰体小、转向灵活的“赫尔塔”号就准备驶近“柯尼斯·威廉”号,帮助旗舰抵御炮火,但尚未来得及赴援,“柯尼斯·威廉”号便已经沉没了,“赫尔塔”号上的官兵们悲痛不已,决心要拼死扭转眼前的不利局面。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九十七章普鲁士海军的末日 在舰长的指挥下,“赫尔塔”号巡洋舰开足马力向“海洋”号铁甲舰的方向飞速冲来。 目睹“赫尔塔”号巡洋舰的壮举,停泊在“赫尔塔”后方的普鲁士巡洋舰“艾利萨·彼得”号和炮舰“柏林”号受到鼓舞,从后方双双尾随“赫尔塔”号前进。 “海洋”号、“马伦戈”号、“郭罗阿斯”号和“絮尔弗兰特”号立刻将刚才轰击“柯尼斯·威廉”号的炮火,调整对向进攻而来的普鲁士军舰,尤其是领头的“赫尔塔”号巡洋舰。 近距离的激烈炮战中,法国军舰射出的流星般的炮弹,将一艘艘普鲁士军舰的火炮甲板打得血肉横飞。虽然总有那些英勇无畏的将士,在弹雨中前仆后继,奋力抗敌,但面对来自敌人压倒性的炮火攻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被打得一片火海尸骸枕藉的“赫尔塔”号巡洋舰,顽强地朝向“海洋”开去,突然一声不祥的爆炸声从“赫尔塔”舰的舰体中部传出,在“赫尔塔”的轮机舱附近炸响,剧烈的爆炸彻底毁坏了轮机舱。 在距“海洋”号不远的地方,“赫尔塔”号失去了航行能力。紧接而来的场面,是人们很难想象的,法国军舰用近距离几乎百发百中的炮火摧残这艘军舰,“赫尔塔”号巡洋舰弹药舱爆炸,舰体倾斜,舱面一片死寂,只有桅杆之颠的黑鹰旗还在哀伤地飘扬着。不久,一艘法国蒸汽舢板靠近了四处起火的“赫尔塔”号,法国海军上尉多奈特带着水兵爬上了“赫尔塔”号的舷墙,又顺着绳梯上到桅杆顶端,撕下黑鹰旗,升起了一面三色旗。 “这艘该死的船(指‘赫尔塔’号)烧得很利害,根本无法靠过去,而且还冒着烟,我们被裹在烟雾里面呛得咳嗽……然而有一段时间我们总算登上了船。啊呀!上帝,那是什么样的场面啊!真的,就在这时候,尽管他们行为卑鄙,我还是很同情这些可怜的普鲁士人……甲板上到处都是他们的尸体,有的被炮火炸得稀烂,有的被火烤焦,有的是锅炉破裂被泄出来的蒸汽烫伤……”(“海洋”号水兵的家书) 法军各舰打响基尔港之战,几乎是在瞬间同时进行的,所采取的也是各自为战的战术。由此,基尔之战中的很多局部交战看似纷繁复杂,其实都是在短短的同一时间内发生的。 就在普鲁士海军的“柯尼斯·威廉”号、“赫尔塔”号、“艾利萨·彼得”号等上游军舰遭到法舰攻击时,位于对岸的滨海方向,3艘扼守下游的普鲁士军舰也陷入了恶战境地。 战前从易北河口召回的“埃森”号和“布莱梅”号炮舰,以及从波罗地海沿岸召回的“汉堡”号炮舰,自从到达基尔港开始,就一直停泊在海岸炮台附近,作为水上炮台。法国军舰一进入基尔,这3艘炮舰便陷入孤处敌后的不利地位。此刻他们所面对的对手,远比他们更为强大。 “埃森”号和“布莱梅”号同属于普鲁士建造的旧式炮舰,排水量734吨,单舷作战时每舰可以使用的火力包括2门152毫米炮,3门102毫米炮。“汉堡”号是3艘军舰中体量最小的1艘,属于旧式炮舰的改进型,排水量692吨,单舷作战时可以获得的火力包括1门152毫米炮,3门102毫米炮。总计,3艘普鲁士军舰单舷作战时,可用的火炮共为5门152毫米炮,9门102毫米炮。 与3艘普鲁士炮舰成并列对峙状态的,是3艘法国巡洋舰。排水量1422吨的“恩伯奈伯”号、“瑞福斯”号和“伯罗托克蒂斯”号,总计3艘法国军舰单舷作战时,可以使用的火炮包括12门190毫米后膛炮,14门140毫米后膛炮。两相比较,无论是火炮的口径、数量、先进程度,普鲁士军舰都根本比不上敌手。在这样悬殊的火力对比下,双方进行近距离火炮对射,其结局可以想见,更为不利的是,这种火炮对决还是以对方占有主动权的情况下开始的,这意味着普鲁士军舰可能来不及做任何抵抗,就会在法舰的首轮炮击中被击沉。 当”海洋”号铁甲舰传出炮战开始的号令后,早就摩拳擦掌的“恩伯奈伯”等3艘法国巡洋舰立刻用舷侧火炮向普鲁士军舰进行齐射。遭遇突然袭击,“埃森”号和“汉堡”号2艘炮舰还没有来得及砍断锚链,按照预定作战计划驶往上游与“柯尼斯·威廉”号主力大队会合,就已经身受重创,舰体燃起大火。“埃森”号在法国巡洋舰的第一轮齐射中便被击沉,同队姊妹舰“布莱梅”号抵挡住第一轮炮击后,舰体受创过于严重,由舰长指挥砍断锚链退往下游,最后在航道一侧附近焚没。 一瞬时间,下游方向的普鲁士海军阵列里只剩下了1艘弱小的“汉堡”号炮舰还在艰难的支撑。因为小军舰锚链细,砍断较易,法舰齐射时“汉堡”号已经摆脱了铁锚的束缚,舰上的官兵们坚持作战。正当此时,3艘正在疯狂炮击的法国军舰上传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炮烟渐散,1艘体形更大的法国军舰出现了。莫里舰长指挥的铁甲舰“絮尔弗兰特”号来到了下游战场。因为上游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孤拔命令这艘铁甲舰支援力量较弱的下游法舰。 “絮尔弗兰特”号是一艘标准的铁甲舰,排水量6220吨,水线带装甲厚5.7英寸。装备有240毫米炮8门,190毫米炮4门,140毫米炮8门。孤拔要这艘铁甲舰支援下游的目的原本是要用大口径舰炮对付沿岸的普鲁士炮台,既防范水上作战时,普鲁士岸上炮台发炮支援,同时也是担心基尔之战完成后,法国军舰退出时会遭到来自岸上的普鲁士火炮的拦阻。现在,加入战阵的“絮尔弗兰特”号,一面炮击岸上的普鲁士陆军行营炮阵地,一面用其威力巨大的240毫米主炮攻击起了“汉堡”号。“该舰初击岸上普军一炮垒而中之,砂土飞散,守者披靡,继击‘汉堡’号炮船,其弹掠船尾而过,落于水中,势颇猛烈。”(《林义哲日记》) 本就势不能支的“布莱梅”号,又遇到简直如同泰山压顶般的攻击,舰上大批水兵纷纷自放舢板逃生,一些上不了舢板的逃兵甚至直接跳入江中,尽管舰长鲁特下令炮击逃跑的舢板,但仍然“纷纷不止”。在法舰炮火的轰击下,坚持在舰上作战的官兵们大都殉难,舰长鲁特和大副林恩中弹阵亡,“碎尸飞堕”,“汉堡”号炮舰也已经遭受重创,“船体受弹无数,状如蜂巢,船身歪斜,势将及溺”(《林义哲日记》)。然而就在这时,不知道在哪一名军官指挥下,“汉堡”号突然调整方位,直接瞄准法国巡洋舰“瑞福斯”号的舷侧直冲而来。 船体严重侧倾,带着熊熊烈焰努力航行的“汉堡”号,意图与法舰同归于尽,最终不幸被“瑞福斯”号的一轮舷炮齐射击中沉没。让附近的中立国军舰,乃至在场法国军舰都极为震惊的是,“汉堡”号炮舰即将没入水中的时候,前主炮突然冒出一道火烟,一面黑鹰旗升起在了桅杆之巅…… “舰上的兵员想尽办法脱离危险,但他们没有办法,只能眼看着无情的榴弹把死亡散布到他们中间来。但其中有些人表现出勇敢和英雄的优美榜样。在其中一艘炮舰上,船身四分之三都着了火,而且即要沉入江中,普鲁士黑鹰旗忽然升起来,又有一个炮手向我们的战舰送来最后的一炮。” 至此下游的3艘普鲁士军舰全部被击沉。 在得知下游的威胁肃清后,孤拔觉得是该全面赢得胜利的时候了。 此时,水面上还在坚持作战的普鲁士军舰,只剩下2艘,即“艾利萨·彼得”号巡洋舰和“柏林”号炮舰,“艾利萨·彼德”号是“赫尔塔”号的同型舰,“柏林”号则是1860年德国向英国订造的老式炮舰,排水量756吨,装备3门102毫米炮。火炮发射速度极为缓慢,而且这级军舰此时服役已近10年,航速已经大打折扣,现在的航速只有8节。 两舰一度准备尾随“赫尔塔”号冲击法舰阵列,但“柏林”号因为航速太慢跟不上,最后无法直接支援“赫尔塔”号和“艾利萨·彼得”号,只能远远以主炮射击助阵。“赫尔塔”号失去战斗力后,“艾利萨·彼得”号又独自承受起了法国军舰炮火的攻击。“艾利萨·彼得”号在法国军舰的凶猛攻击下,舰体破损,所有火炮被毁,舰员死伤殆尽,乃至蒸汽机都出了问题,最终在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中倾覆。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九十八章占领基尔 在“艾利萨·彼得”号倾覆后,“柏林”号炮舰很快也遭到了厄运,法国巡洋舰“奥波尼阿特”号和“昂布斯卡德”号用大口径舰炮击沉了它,由于该舰下沉得太快,大部分舰员根本来不及逃生,只有舱面上的少数幸存者得以泅水上岸。 水面上的主要战斗结束后,孤拔下令舰队扫荡江面,准备进攻港区。恶战结束,江面上到处是漂浮的尸体和待救的落水者,停在港内的中立国军舰立刻放下舢板,救援落水者。但杀红了眼的法国军舰,此时却没有如此绅士了,各舰不断传出步枪射击的声音,在残酷地屠杀落入水中的普鲁士官兵,一位法国舰长这样回忆道:“水面上满是木块、折断的桅和船体的碎片,攀援在这些漂流破物上的是那些想法活命的可怜的普鲁士士兵,他们的头部浮出水面,像些小黑点。我们的水兵,自开战始即表现出了令人羡慕的精神和纪律,现在因战斗过于兴奋,要阻止他们对这些在水上漂流的黑点用枪射击,是非常困难的事。” 肃清水面后,法舰开始向岸上试探性射击,普军事前布署埋设在岸边的地雷,被法舰射击引爆,产生了剧烈爆炸。法国军舰以为是普军炮兵在开火,因而开始集中炮击附近的普军炮台。 炮战至10时45分,普军的一处弹药库被击中,岸上又一次发生剧烈爆炸。11时,孤拔下令停止炮击,预备结束战斗。当法国军舰的炮火稍一停歇,一队普军炮兵使用隐蔽炮台的克虏伯大炮开始向“海洋”号铁甲舰发起猛烈炮击,“海洋”号被击中,包括孤拔的副官莱威尔少校在内的5名法军官兵被击伤。孤拔大怒,下令集中火力轰击,那座英勇的普鲁士炮台很快被法军炮火压制,火炮全被摧毁,11时55分,炮声平息了下来。 在这场战斗中,普鲁士损失军舰7艘,1600余人阵亡,法舰无一损失,阵亡仅26人,受伤72人。 基尔港的水面战斗结束时,两艘法国巡洋舰“阿罗于德”号和“恩伯拉卡波”号不约而同的出现在港外,此二舰是在完成了作战任务后前来向孤拔报告战果并支援战斗的。 在孤拔率领快速支队主力进攻基尔港的同时,第一分队也赶到了亚德港展开了攻击,在亚德港驻守的是普鲁士海军“弗里德里希·卡尔”号铁甲舰,该舰排水量7043吨,拥有16门210毫米火炮,是普鲁士海军的主力舰之一,但它要面对的敌手是两艘强大的法国铁甲舰“赫罗英”号和“萨伏阿”号,“赫罗英”号和“萨伏阿”号是同级舰,排水量均为6070吨,拥有8门240毫米炮和3门190毫米炮;支援它们的“阿罗于德”号巡洋舰排水量1388吨,拥有9门150毫米炮,铁甲舰“阿米德”号排水量3569吨,拥有6门190毫米炮,无论是吨位和火力,法舰都占有绝对的优势。 第一分队到达亚德港后,指挥官利士比海军中校和孤拔在基尔港的做法如出一辙(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先以猛烈的炮火摧毁了港口处的普军岸防炮台,然后冲进港内。在得知法舰来袭后,“弗里德里希·卡尔”号铁甲舰及时起锚,并打算冲出港口,但却没能成功,为了预防普舰逃蹿,先行让铁甲舰“阿米德”号堵在了航道上,然后利士比海军中校率领两艘铁甲舰和一艘巡洋舰冲进港围攻“弗里德里希·卡尔”号,陷入围攻中的“弗里德里希·卡尔”号在舰长马克海军上校的带领下拼命抵抗,但无法抵挡法舰的优势炮火,在法国铁甲舰240毫米主炮的猛烈轰击下,“弗里德里希·卡尔”号很快化成了一堆燃烧的废铁。马克舰长在最后的关头开动战舰冲滩搁浅,在发现“弗里德里希·卡尔”号已经没有了抵抗力,舰上的官兵也都逃散了之后,为了节省炮弹,法国水兵乘坐小艇登上了“弗里德里希·卡尔”号,引爆了该舰的弹药库,将该舰彻底炸毁。 在最后料理了“弗里德里希·卡尔”号的残骸之后,法舰驶近岸边的位置,意外的发现这里停泊着大批古老的木质风帆战船,由于风向不对,这些风帆时代的老爷船一直被株守在岸边无法动弹,在看到“弗里德里希·卡尔”号被摧毁后,上面的普鲁士水手们一跑而光。法国人对付这些看起来如同工艺品一样的木头船,连打靶的兴趣都没有了,不想浪费炮弹的利士比干脆派出水兵乘座蒸汽舢舨上前,一艘接一艘的纵火焚烧起来,上演了一幕西方版的“火烧赤壁”。 “……普军各木帆船以风急不能行,坐以待毙,弁勇星散,法军水勇从容纵火燃之,烟焰冲天,延及岸上屋宇,大火三日不熄……”(《林义哲日记》) 在第一分队攻击亚德港的同时,第二分队在波特尔中校的带领下,对停泊在易北河口的普鲁士铁甲舰“阿米纽斯”号展开了攻击。 “阿米纽斯”号是一艘小型铁甲舰,排水量仅有1917吨,拥有两座双联装210毫米圆形主炮塔,以中线首尾布置,是普鲁士海军的第一艘铁甲舰。现被当成一艘岸防舰用于易北河口的防务。 值得注意的是,“阿米纽斯”号铁甲舰是普鲁士为了应付同丹麦的战争需要而从英国订购的,普丹战争中普鲁士取得了胜利,令丹麦人恨之入骨。此次法国海军进攻基尔的行动,理所当然的得到了丹麦海军的暗中支援。 当法国舰队到达易北河口时,“阿米纽斯”号铁甲舰正在巡逻,发现法舰之后,“阿米纽斯”号试图逃跑,但很快便被法舰追及,在面对排水量6420吨、拥有2门240毫米炮和10门190毫米炮的“科伦”号铁甲舰及排水量6220吨、拥有8门240毫米炮和4门190毫米炮的“复仇“号铁甲舰面前,“阿米纽斯”号没有丝毫取胜的希望,大约20分钟之后,“阿米纽斯”号便被打得从头到脚一片火海,不久便爆炸沉没了。在负责支援的老式铁甲舰“法兰德”号和巡洋舰“女妖”号赶到的时候,海面上仅剩下了“阿米纽斯”号的桅杆。 “海洋”号铁甲舰的甲板下住舱里,孤拔起草了给法国政府的报告,并准备了一份致参战各舰的褒奖令: “普鲁士的士兵们在法兰西国土上的暴行,已经由你们在基尔的同伴和你们的勇敢报了仇,但法国要求一种更光彩的补偿,有了像你们这样勇敢的水兵,她可以获得一切。——孤拔” 摧毁了普鲁士海军的法国军舰,艘艘都处在极度激昂的胜利者情绪中。只不过三色旗下,司令官孤拔望着眼前的景况,却在考虑另外的计划。 根据法国政府的命令,孤拔此战的真正任务是占领基尔港,为法国陆军的登陆扫清障碍。而歼灭普鲁士海军是为了攻占基尔的预先准备活动。 与那些突击冒进的法国陆军将领们不同,孤拔在指挥作战方面始终表现着稳健的风格,没有完全的把握,绝不会做冒险一博。仔细思索后,孤拔决定各舰集中火力猛烈炮击附近的普军炮台,“各舰以榴弹对岸上可疑目标及周围射击”。下午2时,在军舰炮火的掩护下,“郭罗阿斯”号和“絮尔弗兰特”号搭载的几十名登陆队官兵乘坐舢板,强行登岸,发现普军炮兵都已不知去向,于是将一座临时炮台内的4门克虏伯大炮当作战利品,全部运回了军舰。 看到附近的炮台已被清除,孤拔重新布署战斗行动。3时许,运输舰“阿尔通”号搭载的法国陆军,由皮埃尔少校率领最先离开,划着舢板向海滩出发。3时30分,法军皮埃尔大队成功登上海滩,迅速向内陆挺进。让法军顿感意外的是,竟没有找到任何普鲁士军队的踪影,各个普军工事相继轻松地落入法军手中。“普鲁士军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剩下一些表面上看起来不会伤人的平民。”5时许,迎着四下招展的红白蓝三色旗,孤拔踏上了基尔的土地。不久,法军进入基尔城中,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普鲁士军队的踪迹,基尔就这样落入法军手中。 对于这戏剧性的一幕,法国陆军将领们都很奇怪,以至于他们没有下令部队继续前进,而是先行固守基尔。根据孤拔的要求,法国陆军派出了侦察部队,向内陆搜索,依然没有发现普鲁士军队的踪影。 孤拔和法国陆军将领们并不知道,事实上,在他们进攻基尔之前,基尔的守军就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由于法普前线战事惨烈,普军伤亡过大,兵力严重不足,普鲁士政府迫不得已,从各地抽调部队补充前线,基尔港守军自然也不能幸免。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九十九章谁是皇帝 由于大批军队被火车运往法国前线,导致普鲁士国内各地的防卫力量十分空虚。很多地方的兵力都下降到了可怕的地步。基尔港作为普鲁士的重要军港,守军都薄弱到了如此的地步,其它的城市可想而知。 在孤拔占领基尔的同时,另外两支法国陆军也在海军的掩护下,分别在亚德港和易北河口登陆。和占领基尔的法军出于同样的心理,他们在登陆后也没有立刻向内陆推进,而是选择了就地固守。 ※※※※※※※※※※※※※※※※※※※※※ 《林义哲书信集》——复曾涤帅:“……适得电报,法以水师夺取普国溪耳海口,陆队已然登陆,欲向普京进兵,消息确然无误……普军大队现滞法境,万难回救,闻普军久在法境,补给难继,重地而掠,法民甚仇之。而法军入普境,亦多行杀掠,此役二国结仇既深,势难骤解,京中已传普使欲连结与我共同抗法,法普二使嫌隙已生,公可宽心与之拖延周旋,津案不急定于一时。否则纵对国家有利,于公令名乃有大损,不可不慎之……丰大业此人乖舛暴戾,哲素知之,乃预先托日意格致信告知法东方水师提督,防其生事,有‘若以一人之故致中法两国交恶,兵祸由之而起,或未可知’等语,该提督即命官弁水勇至津,名为护之,实为监视,故津案时法弁得以夺其枪而囚其于该国水师兵轮上,然彼已激惹众怒,遂有教堂之焚,修士教民被戗之祸,津府县虽有过错,亦大不过此人,故免职即可;丰大业以交由法主发落为上,以哲观之,法普战事正酣,其在津生事,酿成巨变,险致中法交兵,法主得闻详情,必然震怒,定当严惩此人,消息传出,则我国之舆情当不至过忿,公亦可免清议纠弹……” ※※※※※※※※※※※※※※※※※※※※※ 法国,夏龙要塞。 大本营的皇帝办公室里,拿破仑三世正面色阴郁的看着民众代表送上来的普军暴行控诉书。 “……突然传来一片吵闹的声音。普鲁士军队从后面冲进院子。四个人抓住了安东尼,当时他正用一把斧子在干活儿;其余的围住他。用一种难听的语言高声叫骂。他们差点儿当场就把他杀死。阿贝丽雅冲过来向他们哀求。这时候一个军官走进来,命令把这个俘虏带到他面前。在和他手下的士兵们用德国话谈了几句以后,他回过头来,用极流利的法国话凶狠地对安东尼说:‘两个钟头以后,枪毙你。’” “这是普鲁士军队的参谋部公布的一条规定:凡是不属于正规军的手持危险器具的法国人,一律枪决。甚至连民兵都不承认是交战团体。普鲁士人用这样可怕的办法来儆戒企图保卫家乡的农民,目的是想阻止全体人民起来反抗他们,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个。” “普鲁士军官把安东尼和好多的年青人关了起来,没有表示究竟要怎么处置他们。普鲁士人把能拿走的东西都拿走了,象是要预备很长的行军。阿贝丽雅从中午起,一直在忍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尽管她父亲苦苦相劝,她还是不肯离开院子。她在等候法国军队。可是时间不停地逝去,夜快要来临了,虽然拖延了不少时间,但是看起来并不能改变可怕的结局,因此她更加痛苦。” “然而,将近三点钟的时候,普鲁士军队开始做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军官带着士兵跟安东尼和那些年人待在屋子里,待了有好一会儿。阿贝丽雅知道这是决定年轻人的生死关头;她于是合起双手,做祷告。阿莫兰老大爷在她身边,仍然保持着又严肃又镇静的态度,这种态度只有逆来顺受的老庄稼人才有。‘啊!老天爷!啊!老天爷!’阿贝丽雅念叨,‘他们要杀死他了……’磨坊主人把她拉到跟前,象抱孩子似的让她坐在自己的膝头上。‘再好好考虑考虑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军官说。‘你们不肯帮我这个忙,别人会帮我的。我提出以你们的生命作交换条件,总算宽大了……事情很简单,只要穿过树林把我们领到蒙特东就行了。一定有小路。’年轻人没有一个回答。‘那么,你们是打算顽固到底了?’还是没有人回答。” “阿贝丽雅合着双手,远远地向安东尼哀求。她忘记了一切,她可能在劝他做一件可耻的事。可是阿莫兰老大爷抓住她的双手,不让普鲁士人看见一个给痛苦折磨疯了的女人的手势。” “行刑队已经来了。军官还在等候安东尼和年轻人们会软下来。他一直期待安东尼会改变主意。一片寂静,远远传来了隆隆的雷声,田野里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就是在这一片寂静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喊起来:‘法国军队!法国军队!’” “果真是他们。在树林的边缘,通往索瓦尔的路上,可以辨认出一长溜的红裤子。磨坊里顿时乱得非常厉害。普鲁士兵跑来跑去,带着很重的喉音哇啦哇啦乱吼,不过这时候还一枪没有放。‘法国军队!法国军队!’阿贝丽雅拍着手喊。她好象疯了。她从她父亲的怀里挣脱出来,举起胳膊,不停地笑。啊!他们可来了,来得正是时候,安东尼还活在那儿呢!像霹雳似的,她耳朵边响起一排可怕的枪声,使她回过头来。原来军官刚才低声地说:‘我们先把这件事办了。’” “他亲自把安东尼推到敞棚的墙边,命令开枪。等到阿贝丽雅回过头来的时候,安东尼已经躺在地上,胸口上中了十二颗子弹。” “她没有哭,她呆住了。她两眼发定,走到敞棚底下,在离尸体没有几步远的地方坐下来。她望着他,手不时地做出一个像婴儿那样的茫然的动作。普鲁士军队已经把阿莫兰老大爷当做人质抓起来。接着枪又响了,剩下的年轻人也都倒下了……” “普鲁士人把阿贝丽雅也抓了起来,他们把她拖到了林子里,当着他父亲的面侮辱她,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了,因为她最爱的人已经死了,她的心已经碎了……” 拿破仑三世看完了这份声情并茂文笔堪比大仲马小说的控诉书,心中虽然怒气升腾,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刚才的这份控诉书显然让他很是难受,他急切的想找到些解决问题的办法。他的目光不自觉的又落在了那个始终没有离开他超过10米远的小木箱上。 拿破仑三世打开了箱子,再次取出林义哲的信看了起来。 “……尊敬的陛下,您千万不要被俾斯麦那封挑衅性极大的电报给激怒了,他是在有意这么做!” “……战争要普鲁士主动挑起,陛下在子民中才有威信可言……” 想到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听从他的话,拿破仑三世又是一阵后悔。 现在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在攻击失利后,他还是听从了林义哲的建议,迅速而坚决的把部队收缩到了夏龙要塞。虽然这一“懦弱行为”遭到了欧仁妮皇后和蒙托邦伯爵的坚决反对,但拿破仑三世不为所动,终于没有铸下大错,改变了第二帝国的命运。 “……那位蒙托邦伯爵,完全是个骗子,财迷,精神不健全的人,他拜倒在皇后的裙下,就是为了他自己个人的私利,他决不会为陛下您和帝国的将来考虑分毫……” 拿破仑三世一看到这句话,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一下子便升腾起来。 “……他为了自己的私利,一定会力劝陛下要一力进攻,反对任何形式的撤退——不论是真正的溃退还是为了取得更大胜利而做出的战术上的撤退。他坚信这会影响他在巴黎的地位,陛下千万不要听从他的花言巧语……” 拿破仑三世想起自己决定撤退到夏龙的时候,蒙托邦先是来信阻止,接着又派了特使前来阻止,甚至要法国统帅部给自己写信要求停止后撤的事,那一次,他动了真怒,在信中对蒙托邦说出了这样毫不客气的话: “……我想请您弄清楚一点的是,伯爵阁下,我是法兰西帝国的皇帝!而不是您!您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一位大臣应有的界限!希望您明白您在说些什么和做些什么!……” 这封信让蒙托邦闭嘴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不久之后,由于有欧仁妮皇后的撑腰,对于法军在夏龙的防御作战,不甘寂寞的蒙托邦又开始对拿破仑三世的军事战略指手画脚起来。 法军在夏龙挡住了普军的进攻之后,由于是皇帝亲临前线指挥防御作战并取得了重大胜利,拿破仑三世在法国民众中的威望大增,无数爱国青年受到激励,纷纷报名参军,奔赴夏龙前线,在皇帝的旗帜下作战。受这一形势的鼓舞,欧仁妮皇后一再要求拿破仑三世发动反攻。蒙托邦就是瞅准了这个时机,再次跳了出来。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章皇帝和男孩 而蒙托邦这一次更为过分的,是唆使欧仁妮皇后本人亲自出马,劝说拿破仑三世进攻普鲁士人。蒙托邦似乎是吃准了拿破仑三世惧内的毛病,是以才抛出如此杀着来的。 这一次,拿破仑三世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如果进攻真的能给法兰西帝国带来军事和政治上的好处倒也罢了,而几次战役的事实都表明,法军盲目的发动反攻,除了使伤亡数字成倍增加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而现在,欧仁妮皇后竟然以到前线慰劳官兵和探望儿子路易为名,跑到他的面前开始催促他发动进攻! 拿破仑三世正自恼火之际,协助他处理军务的温普芬将军手里拿着一封电报快步走了进来。 看到温普芬将军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激动,拿破仑三世知道,可能是有什么消息到来了。 “有什么好消息吗?将军?”拿破仑三世问道。 “是的!陛下!是好消息!”温普芬将军将电报呈给皇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我们的海军消灭了普鲁士人的全部海军力量!已经占领了基尔港!陆军已经登陆!正在向柏林的方向前进!” “太好了!”拿破仑三世立刻接过电报仔细的看了起来。 看到自己制定的天才计划又一次取得了成功(当然这是在林义哲的“指导”下),拿破仑三世的眼角竟然渗出了泪花。 从战争开始到现在,法兰西终于有一次配得上她的辉煌胜利了! “真是太好了,陛下。”皇后欧仁妮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普鲁士人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惊慌失措的,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机会。” 听到欧仁妮皇后的话,皇帝的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不,不,亲爱的,我们现在还没到进攻的时候。”拿破仑三世强忍着心中的不快,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陛下,您知道吗?我在巴黎的时候,臣民们是多么的渴望陛下将侵略者赶出法兰西的国土……”没等欧仁妮说完,拿破仑三世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一味的盲目进攻是不行的!我已经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欧仁妮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皇帝,象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她的印象中,皇帝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生硬而粗暴的态度和她说话。 “你总是听蒙托邦那个家伙的胡言乱语!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在利用你吗?”皇帝这一次终于爆发了,“如果我听从了他的话,那么法兰西帝国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你知道吗?看看你们所倡议的进攻都得到了什么?除了鲜血和眼泪,什么都没有!所以,不要再和我说那些关于盲目展开进攻的蠢话了行吗?我受够了!” 欧仁妮皇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受到如此的训斥,一时间眼泪夺眶而出,她扭过头,一言不发的提着裙子走出了皇帝的办公室。 看到皇帝余怒未息,温普芬将军的心里也是阵阵忐忑。 8月30日那天普军猛攻色当之时,拿破仑三世病势加重,无法指挥,改由麦克马洪元帅指挥法军作战,但麦克马洪元帅在随后的战斗中大腿被普军炮弹弹片打伤,将夏龙军团指挥权交给手下1军军长杜克罗特将军。杜克罗特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命令法军向西作试探性进攻。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两天前刚从巴黎来到夏龙的温普芬将军刚刚接替了夏龙军团第5军军长职务。从巴黎出发时,温普芬口袋里装了一封巴黎陆军部授权他在必要的时候接替夏龙军团指挥权的信(这封信便是蒙托邦授意陆军部发出的)。两天前他对谁也没有提这码事,现在突然亮出尚方宝剑,宣布自己才是军团司令。而他上个星期还是驻在北非阿尔及利亚奥兰城的,对整个战场形势完全不了解,他撤销了法军向西进攻的命令,改令全军就地抵抗,向普军发动进攻,结果令法军又一次遭到了巨大的伤亡,他发现不好又及时撤销了自己的命令,才避免了灾难的进一步扩大。这场战斗令法军又白白付出了6000多条性命,拿破仑三世得知后大为光火,重新下令收回了指挥权。 今天皇帝向皇后发这么大的火,某种程度上也和那场战斗有关。 温普芬正琢磨着怎么告辞,拿破仑三世却忽然说道:“你去通知秘书处的人过来,将军,我要发布两道命令。” “是,陛下。”温普芬如临大赦,立刻答应道。 随后拿破仑三世发布了两道命令,一道命令是拿破仑三世下令撤销内阁总理大臣蒙托邦伯爵一切职务,改由梯也尔接任。另一道命令则是宣布晋升指挥法国海军攻占基尔的孤拔上校为海军少将。 正当拿破仑三世在为自己的不安分的皇后而烦恼之际,远在基尔港的孤拔,也在为他不听话的陆军部下在普鲁士境内的暴行而大伤脑筋。 一封法国陆军下级军官写给妻子的家书很好的反映了进入普鲁士国境的法军的状况: “赞美耶稣基督知他的圣母!最最亲爱的让娜,你好吗?你平平安安地躺在家里的热被窝里,那真是享福啊!可是我在这里打仗真是苦得很。我们围攻了一座普鲁士炮台,打了一次大仗,我把普鲁士人杀得那样惨,他们所有的步兵和炮兵都吓得惊慌逃命了,就连将军本人也对我惊讶不已,他说是我打赢了这一仗,还奖给我一个十字勋章。现在军官们和士官们都很尊敬我,不再打我的耳光了。后来我们又向前推进,打了第二仗,我不知道那座城市叫什么名字,我又打死了不少普鲁士兵,我夺得了第四面军旗,我还打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重甲骑兵队的上校,把他俘虏了。我们的长官对我说,当我们的团队调回家乡时,让我写一份申请书,要求留下来。因为在战争中,除了不能好好睡觉外。倒是非常惬意的,要吃多少有多少,而且在这个国家里,到处都是酒。因为这是个很富裕的国家。我们还放火烧了一个村子,连孩子和女人都没有放过,这次行动我也参加了。教堂烧成了平地.因为他们都是天主教徒,许多人被烧焦了。现在我们正要去攻打他们的国王,到那时候战争就该打完了。可是,你要照看好我们的家和弗兰克,如果他不听话,等我回家后就让他尝尝我的厉害,我要让他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愿上帝保佑你。你的夏尔·多贝克。” 这位军官的妻子在回复他的两封信中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她是这样写的: “最亲爱的夏尔,在圣坛前跟我结婚的夫君,真想让天主惩罚你!你才是个混帐家伙,异教徒!你和那些恶棍们一起去残杀信奉天主教的人民,你难道不知道,那些恶棍们都是些路德教徒吗?而你这个基督教徒却去帮助他们!你只想打仗.你这个好吃懒做的混家伙,你现在什么事情都不做,尽和人打仗、吃吃喝喝,还残杀无辜。你还放火烧教堂。我真希望你到了地狱之后他们也用火来烧你。你还洋洋得意,自己逞能,连老人小孩也不放过。你要记住,你这只公山羊,圣书上对我们法兰西人写下的金玉良言。从开天辟地到世界末日,至高至尊的天主决不会宽恕那些又笨又懒的人。你要好好地管住自己!你这个土耳其佬!免得将来我打破你的脑袋,我给你寄去五块钱,尽管我的日子过得很困难,而且也不知道将来怎么办好,家里的境况很不好。我拥抱你,最最亲爱的夏尔。你的让娜。” 妻子信中提出的忠告似乎并没有引起这位军官的重视,“每次战斗,他们都像受惊的兔子那样狼狈逃走。”他给妻子写道,“我的团队抓住了好多个俘虏,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有的简直就是儿童。晚上,这些俘虏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准备第二天枪毙的。几个士兵在门外设岗防守,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士兵们半夜进去把俘虏们全都剥光了,对他们进行了可怕的污辱,我知道他们是受了我们部队中的那些阿尔及利亚祖阿夫兵的嗜好影响。你可能不知道,亲爱的,祖阿夫人不喜欢女人,女人在他们眼中只是用来生孩子的工具,而让他们视为‘恋人’的却是白种年轻的阿拉伯男孩。以前便闹出过因为长官拒绝让他们随身携带他们的‘恋人’男孩而近乎到了兵变的地步。这一次他们居然将魔爪伸向了白人部队中,我们大家都认为,阿尔及利亚步兵从来都只不过是我们的累赘。他们到了欧洲本土之后,甚至将欧洲籍士兵也带坏了。他们用这种恶习来腐化我们。在我们的部队营地,不止一次看到有被抢掠来的普鲁士男孩,他们都被剥掉了衣服,每天经受着可怕的折磨,我们的长官对此毫无办法……”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零一章彼之二等,中国巨擘 基尔港,法军指挥部。 孤拔看着手中的报告,眼中现出无奈之色,他叹了口气,将报告放在了桌面上,转身背对着站了一屋子的当地绅士,思考着对策。 以前在殖民地服过役的孤拔也知道,法国陆军里的祖阿夫兵是出了名的好男口不好女口的,这一次法军登陆基尔并向普鲁士内陆进兵后,祖阿夫兵一路上对经过的普鲁士城镇村庄的妇女简直是秋毫无犯,但他们所过之处,男孩却全被抓走了,一周之内,男孩失踪事件便多达三百多起。现在孤拔手上的报告,便全是关于男孩被掠走或是失踪的。 “尊敬的将军阁下,我以上帝的名义,请求您整肃您的部队的纪律,阻止这种亵渎的行为。”为首的一位普鲁士绅士说道。 孤拔冷冷地看着他,“先生们,你们应该感到庆幸,你们的女人因为他们的习惯而幸免于难了,我如果因此而整肃他们,那么遭殃的就不仅仅是你们的男孩了,而是整个基尔的百姓。你们自己决定吧。” 听了孤拔的回答,本来义愤填膺的普鲁士绅士们一下子全都焉了下来。 “你们应该对我们伟大的法兰西军队的仁慈心存感激,那些士兵只是侵犯了你们的男孩的屁股,而没有夺去他们的生命。”孤拔哼了一声,说道,“比起你们的军队在梅斯的所作所为,他们对你们的男孩的行为算得上仁慈了。你们的军队把我们的年轻人都杀死了,使无数个家庭失去了他们的孩子。所以,你们应该为你们的军队的野蛮罪行祈求上帝的宽恕,而不是站在这里向我提出这么过份的要求。” 普鲁士绅士们灰溜溜的退了出去。孤拔看着他们一个个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国土和人民遭到普鲁士人占领和蹂躏产生的屈辱感至此总算是消了一大半。 “将军,皮埃尔中校(借着孤拔的光也给火线提升了)的报告。”一位通讯员进来将一份报告交到了孤拔的手中。 孤拔接过报告打开看了起来,眼中露出了满意之色。 “皮埃尔中校已经到达汉堡城下了,很好。等援军到达,我们就打到柏林去!” 虽然是孤拔是一位海军将领,但他对陆军的业务也一样精通,此次被拿破仑三世任命为这次登陆行动的最高司令之后,他的军事才能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展现。 就在这时,一位军官跑了过来,将一份刚刚到达的电报交给了他。 “将军,巴黎的电报。” 孤拔打开电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微笑。 “普鲁士人请求谈判了,很好。巴黎要我们适当调整军事计划。” “那我们还要继续进攻吗?”副官莱威尔少校问道。 “当然!”孤拔坚定地说道,“我们取得的胜利越多,对政府的谈判就越有好处,这场战争才越有可能快些结束。你明白吗?” “您说的对!将军!” ※※※※※※※※※※※※※※※※※※※※※ 法国前线,普军指挥部。 “陛下,我们刚刚得到了情报,法国人占领了基尔港之后,有大批陆军登陆。他们正在向汉堡前进。”俾斯麦将一张装在烟盒里送来的纸条交给了威廉国王,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眼窝深陷,双眼布满血丝,头发也有些花白,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威廉国王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将纸条还给了他。 “是时候结束这场战争了。”威廉国王发出了粗重的喘息声,显然他做出这个决定相当的不容易。 “关于和谈的条件,我想要听听大家的意见。”威廉国王哑着嗓子说道,“请大家都过来吧。” “是,陛下。” ※※※※※※※※※※※※※※※※※※※※※ 法国,巴黎。 夏尔·蒙托邦走出了政府大楼,上了自己租来的马车。他从车窗向外望去,看到的是一张张冷漠的脸。他又想起了梯也尔,这个担任过七月王朝总理大臣的家伙现在取代了自己的位置,自己在配合他办理交接手续的时候,他自始至终的都没有瞧自己一眼。 马车开动了,经过拿破仑广场的时候,蒙托邦看到成群结队的年轻人高唱着马赛曲,挥动着三色旗雄纠纠气昂昂的经过。他们应该是要报名参军去夏龙随同皇帝对普鲁士人作战的。 “先生,我们去哪儿?”马车车夫问道。 蒙托邦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不能回家的。他的“八里桥伯爵”的贵族头衔已经被皇帝剥夺了,皇帝还下令查封了他的宅邸,现在警务部和内政部的人应该正在他的家里查抄他的财产,他本人也得到了警务部的严令,在此期间不得离开巴黎。 堂堂的法兰西帝国内阁总理大臣,竟然落到了这步田地,蒙托邦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听说皇后在夏龙,也因为那件发生在中国天津的惨案,触怒了皇帝,被皇帝下令软禁了。自己的被撤职,也可能和皇后的被软禁有关。 一想到自己竟然建议皇后去夏龙劝说皇帝进兵,他就在心里后悔不迭。 蒙托邦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命运发生了这么大的转折,完全是因为他从没有见过面的一个年轻的中国人。 “您要去哪一间旅馆?”马车夫的问话再次打断了蒙托邦的思绪。 “随便哪一间。”蒙托邦叹了口气,说道。 ※※※※※※※※※※※※※※※※※※※※※ 1870年11月10日,天津,大沽口外海。 法国铁甲舰“诺曼底”号的底舱的一间舱室里,一个人大声的咆哮的声音从紧锁的房门里传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混蛋!” “你们的敌人是可恶的中国人!不是我!你们这帮可恶的土耳其佬!” “我要向皇帝陛下申诉!” 在屋子里叫骂的这个人,便是原来的法国驻中国天津领事丰大业。此时他已经被免去了领事职务,并被看押了起来。 此时任凭丰大业如何叫骂,守在门口的两名法国水兵仿佛没听见一样,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在“诺曼底”号的甲板上,舰长勒内中校正举着望远镜,注视着远处的海面。 不一会儿,海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以及淡淡的烟柱。 “他们来了。”副舰长指着海面上的小黑点说道。 勒内舰长点了点头,“应该是那位中国总督阁下到了,让我们做好迎接他的准备吧。去请特使先生到甲板上来。” 很快,黑点变大了,在望远镜里,法国人已经能够看到,这是一艘中国炮舰。 和排水量5360吨的“诺曼底”号铁甲舰相比,这艘排水量明显连1000吨都不到的中国炮舰,显得那样的渺小。 “这大概是中国人最好的炮舰了吧?”副舰长看到这艘明显带有“90天炮舰”风格的中国军舰,不由得笑了起来。 “应该是吧。”勒内笑了笑,“不然的话,他们是不会用这种船来运送他们的总督的。” “法兰西帝国的皇帝陛下派一艘超过5000吨的铁甲舰来逮捕一个疯子领事,中国皇帝派一艘只有几百吨的小炮舰来送他们的总督和我们见面。”副舰长笑道,“我们尊敬的陛下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了?” “不是小题大作,是非常有必要。”法国皇帝的特使亨利·居伊·莫里埃尔海军上校这时刚好来到了甲板上,听到他们的对话,立刻说道。 “尊敬的皇帝陛下想要让中国的官员和民众见识到法兰西帝国军事力量的强大,”特使看着渐渐驶近的中国炮舰——江南制造局建造的第二艘蒸汽炮舰“操江”号,说道,“虽然在这次事件的处理上,仁慈睿智的皇帝陛下为了两国友好起见,做出了一些让步,但让步并不等于示弱。中国的一些愚蠢的官员叫嚷要和可恶的普鲁士人联合对我们作战,‘诺曼底’号是让他们清醒过来的一剂良药。” 听了特使的解释,法国海军军官们都连连点头。 看到那艘小炮舰上桅杆上飘扬着的那面三角形的黄龙旗,勒内舰长下达了致礼的命令,很快,“诺曼底”号铁甲舰开始鸣放起礼炮来,“操江”号炮舰也鸣放礼炮还礼。 听到了礼炮声,闭着眼睛坐在舱面甲板的一张躺椅上的曾国藩,费力地支起了身子,瞪大了眼睛,紧盯着面前的这艘法国铁甲舰。 “父亲……”侍立在一旁的曾纪泽看到曾国藩的身子在不住的颤抖,立刻上前扶住了父亲的手。 “把鲲宇送的那本《法兰西师船图表》拿来。”曾国藩哑着嗓子说道。 曾纪泽不敢怠慢,立刻向身边的随从递了个眼色,随从快步跑进了舱内,不一会儿,取来了一本装帧精美的缎面册页送到了曾国藩手中。 这本册页,便是林义哲送给曾国藩的手绘《法兰西师船图表》。 曾国藩打开册页翻了翻,按图索骥,很快便找到了画着“诺曼底”号的那一页。 “此舰在法兰西国,不过为二等之铁甲舰,在中国已是巨擘,无有能当其锋者……”曾国藩叹息着,将册页合上,身子颓然向后仰倒。 听了曾国藩的话,曾纪泽和随行的崇厚等人一个个都默然无语。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零二章林氏大挪移 曾国藩现在还记得,当这艘铁甲舰出现在大沽口港内时,给天津的民众造成了多大的恐慌。为了不过于刺激中国民众,崇厚请求法舰移驻口外,法国人觉得恐吓的目的已然达到,于是便很给面子的退到了外海。而这一次的相互呈递国书仪式,也在海上举行。 很快,两艘军舰互致礼炮毕,并列而泊,曾国藩不顾年迈多病,和崇厚一道乘座小艇亲自登上了“诺曼底”号,法国人在甲板上举行了隆重的迎接仪式,所有军官仗剑列队,欢迎这位“中国皇帝最德高望重的臣仆”的到来。 曾国藩和法国皇帝的特使莫里埃尔互致颂词和问候之后,曾国藩向法国特使通报了“天津教案”的彻查结果和中国方面的处理结果,并呈递了国书(其实是以同治皇帝名义和口气写的道歉信),莫里埃尔接受了国书,并转达了拿破仑三世对此次事件的看法。莫里埃尔向曾国藩展示了法国政府下达的丰大业的免职令和逮捕令,以及在教案问题上一直持强硬立场的前首相蒙托邦的罢免通报,并呈递了拿破仑三世写给同治皇帝的亲笔信。在得知法国政府竟然为此罢免了首相,曾国藩和崇厚心下都是欣喜不已。 他们当然明白,这个消息传出去,朝中的保守派和清流言官以及民间的文人士子都会视为这是中国巨大的外交胜利。 此时的曾国藩并不知道,这个对他晚年名声影响极大的“天津教案”,能以这样的方式解决,多亏了林义哲的暗中推手。 1869年,天津的外国人在一座破庙的旧址上建立了维多利亚圣母院的教堂和育婴堂。由于中国人很少把孤儿送到这所外国人办的机构,外国修女们便订出办法,为每名收养儿童付出一笔奖金,这样就鼓励中国的儿童贩子去拐骗儿童。这种奖金规定以及高死亡率(因为修女们特别愿意为生病和垂死的儿童行洗礼),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不了解情况的中国民众的猜疑。一时间谣言广为传播,说外国人在他们的深宅大院内对儿童施行魔法,砍掉他们的四肢,并将他们的心脏和眼睛挖去制药。 1870年4、5月间,天津发生多起儿童失踪绑架的事件。6月初,天气炎热,疫病流行,育婴堂中有三、四十名孤儿患病而死,每天有数百人到坟地围观,挖出孩子的尸体查看。于是民间开始传言怀疑外国修女以育婴堂为晃子,实则绑架杀死中国孩童作为药材之用。 6月20日,一名被居民扭送官府的匪徒武兰珍口供中又牵连到教民王三及望海楼天主堂。于是民情激愤,士绅集会,书院停课,反洋教情绪高涨。6月21日清晨,天津知县刘杰带人犯武兰珍去教堂对质,发现该堂并无王三其人,也没有武兰珍所供的席棚栅栏,“遍传堂中之人,该犯并不认识,无从指证”。 谢福音神父与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协商育婴堂善后处理办法。但当时已经有数千不明真相的“爱国”群众包围了教堂,教堂人员与围观的人群口角起来,引起抛砖互殴。狂妄好斗的法国驻天津领事丰大业要求崇厚派兵镇压,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在前往教堂的路上,丰大业在与知县刘杰理论的过程中,竟然开枪打伤了知县的侍从,民众激愤之下攻击丰大业及其随行人员,杀死了丰大业的秘书(丰大业本人因为被事先得到消息前来监视他的法国水兵救下逃到了军舰上而得以幸免),之后又杀死了10名修女、2名神父、另外2名法国领事馆人员、2名法国侨民、3名俄国侨民和30多名中国信徒,焚毁了望海楼天主堂、仁慈堂、位于教堂旁边的法国领事馆,以及当地英美传教士开办的其他4座基督教堂。破坏行动持续了3小时。6月24日,外国军舰来到天津,以法国为首的七国公使向总理衙门联合提出抗议,要求赔偿损失和惩罚凶手。 清廷委派直隶总督曾国藩彻查处理这一案件。曾国藩发现形势远比他所预期的更为棘手。法国代办要求将仇外最凶的陈国瑞将军以及天津知府和知县都处死,而保守的中国官员和士子文人则吵嚷着反对作任何让步或安抚。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曾国藩表现了非凡的正直和胆略。他不是一心求稳以迎合公众的情绪,而是甘冒政治风险提出一个必须弄清该案是非的无所偏袒的意见,他劝说清廷必须首先对英、美、俄三国进行赔偿,使它们不致被卷入到法国的案件中去。曾国藩旋即亲赴育婴堂直接向儿童进行了解,结果弄清他们并非拐骗而来,而是由他们的家庭自愿送来的。 为了解决这一纠纷,曾国藩根据林义哲的建议,提出将天津的知府、知县撤职;先行赔偿法方白银20万两,将为首行凶者10人斩首。曾国藩同时认为,法国领事丰大业开枪挑衅在先,激起民变,有着重大过错,也应得到对等的处罚。法国方面坚决拒绝这样的结果,谈判一度陷入僵局。法国公使威胁下旗断交,不惜同中国开战。而朝中的保守派和民间的“爱国人士”也一致谴责曾国藩软弱,要求曾国藩强硬拒绝法方的要求,曾国藩一时间进退两难。 幸运的是,因为欧洲爆发了普法战争,法军战场失利的消息被林义哲准确无误的报给了曾国藩,林义哲知道法国这时不可能同中国开战,于是建议曾国藩先行拖延,以观其变。曾国藩听从了林义哲的建议,加上身体确实不好,便打起了“拖”字牌。 曾国藩当然不知道,林义哲通过一系列的“暗箱操作”,不但改变了普法战争的结局,也获得了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的感激和信任。拿破仑三世为此专门委派日意格担当他和林义哲之间的信使,林义哲在法军取得了基尔港大捷之后,适时的向拿破仑三世委婉的说明了天津教案的实情和对中法关系的不利影响,拿破仑三世于是下令免去丰大业领事的职务,押送回法国进行审判,鉴于行凶者已经全都死了(除为首10人于被捕当天在狱中被斩首外,其余行凶者都病死在了大牢里,“监押日久,皆瘐毙狱中”),拿破仑三世指示法国公使接受中方的处理条件——赔偿白银20万两,天津知府张光藻和知县刘杰充军——并大度地宣称:“法国对处决几名肇事者不感兴趣,而是希望取得持久的和平和秩序。”为此拿破仑三世专门派出了特使,乘坐军舰前往中国呈递国书。于是便有了刚刚发生的那一幕。 这一次的海上互换国书,成为这次险些使中国和外国十年来的亲善和合作顷刻付诸东流的危机的圆满解决标志。 在送走了法国特使之后,回到岸上的曾国藩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法主惩凶罢相,实心和好”的消息上报中枢。 消息传出后,北京的保守派官员们弹冠相庆,交口称赞曾国藩对这一事件的处理结果,甚至连曾经嘲讽曾国藩软弱的大学士倭仁也上书朝廷请求褒奖曾国藩,北京的湖南会馆也将装饰在墙壁上的曾国藩手书对联取下重新装裱,并立碑刻石纪念这次所谓的重大胜利。 ※※※※※※※※※※※※※※※※※※※※※ 《曾文正公书稿》:复李鸿章: “……津案办理得成,皆鲲宇之力也,坊间犹有太柔之责,而法公使犹复饶舌,且疑守令并未出戍,是其积愤已深。翰泉等遽求调营自效,徒贻口实,且未必能当法之铁舰一摧,法主已示和好,不复究诘,自不必多此一举。” “……操江轮船工坚器利,行驶亦疾,来示北洋现无船只,消息难通,商留此船。此船虽为中国内地所无,开一代之先,然较法之铁甲大兵船,断难敌也,深以为忧,前鲲宇所赠之《法兰西师船图表》,观之颇有心得,附书随赠台端,望有俾益……” 《曾文正公书稿》:复林义哲: “……此次办理津案,外惭清议,内疚神明,非台端一力承扶,指明机要,得以化险为夷,后果几不可想。现已传饬陈镇(陈国瑞)勿逗留扬郡,引津事以为戒。” “承示左目就盲,重以喉痛足肿,药力难遽奏效。自津案了结后,日内肿痛渐减,似有转机。……闻‘万年清’改造事将毕,喜不自胜。阁下方已天下为已任,愚见亦欲倚大才以御侮,无论何等军械,但有所需,断无不允之理。此次接法使国书,得见其铁甲大兵船,闻溪耳之战,法水师毁普船不过数刻,实皆此等铁甲船之力。观此船在外国为二等,在中国则为巨擘,现下中国师船无一能当者,故叫嚷与法开仗者,非居心叵测之辈,则无知愚顽之徒……闻婉女言台端编缉《外国师船图表》,饮食睡眠皆减,窃以为此书非一日可告功成,君当不宜过劳,至嘱……”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零三章梦魇 ……海面上满是浓密的硝烟,遮蔽了太阳的光芒,在硝烟和云雾之下,分作黑色与白色的二十几艘钢铁战舰正在这黑蓝色的海面上展开殊死的搏杀!呼啸的炮弹擦着一艘飘扬着巨大的黄龙战旗的黑色战舰的桅杆飞过,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溅起高高的水柱。突然,一发从一艘白色战舰的八角炮房射来的炮弹命中了这艘黑色涂装的巨型战舰的前部,一阵诡异的黄绿色烟雾过后,战舰的舰体上瞬间燃起了熊熊的烈焰,映红了镶嵌在战舰舰艏处的两条五爪金龙。 白色军舰的速射炮的炮口火光闪耀,一连串的炮弹以让人目不暇接的速度沿着炮膛飞出,倾泻在对面一艘艘飘扬着黄龙战旗的黑色战舰上,这些炮弹里似乎装着高度敏感的炸药,可以说是一触即发,在引发烈火的同时还不断喷涌出让人窒息的毒烟。而那些飘扬着龙旗的战舰上的水兵则在四散飞扬的弹片中不断倒下,但炮位上受伤而未死的水兵们没有丝毫的退缩和畏惧,仍然飞快地拖开战友的遗体,继续操纵着火炮顽强地进行着还击。 在他们的身后,两名幼小的乐童出现了,他们俩吃力地抬着一枚150毫米口径的实心弹,向着舰艏的副炮塔拼命飞奔而去!铺满了细沙的甲板上满是淋漓的鲜血,一发炮弹在他们的身边爆炸了,飞溅的弹片击中了跑在前面的年纪稍大的乐童,他突然脚下猛地一个趔趄,随后便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后面的乐童手上一沉,被沉重的炮弹拖倒在了,他看着同伴就这样的倒下了,他强忍悲痛,抹了抹满是烟尘的脸,看着远处喷吐着火舌的敌舰,大声的叫喊着,用力的拖着沉重的炮弹,执拗地向副炮塔的方向挪动着,一名穿着英国海军军官制服的洋人这时跑了过来,和这名比他足足矮上一头的乐童一起抬起了炮弹,向副炮塔奔去。 林义哲看着这一幕,泪水悄悄的流了下来。 战斗仍在继续,对面的那些白色涂装的军舰上仿佛火山爆发似的高速发射着杀伤力巨大的炮弹,与它们这令人心悸的火力相比。对那些双眼怒睁得几乎滴出血来的炮手们却只能咬牙等待着自己手中的火炮在制退炮架的作用下缓缓地回归原位才能装弹还击! 在这些龙旗战舰的轮机舱中,精赤着上身的水兵们将辫子缠在脖子上,发疯一般的向锅炉中装填着散碎的燃煤。空气中满是飞散的煤屑,轮机舱里闷热闹难熬,但那些浑身大汗淋漓的水兵们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只是,不管他们怎样努力,那锅炉中的火焰却总是烧不旺的样子。 又一发敌舰射来的炮弹落在了舰艏甲板上爆炸了。 满面焦灼的装填手一把抢过那名外籍军官递过来的炮弹,却随即飞快地转过脸来,两行泪水从他眼中奔涌而出。在他被硝烟熏得黑黑的脸膛上划出两条沟壑。面对装填手悲伤的目光,那外籍军官也只能无力的闭上双眼,痛苦的点了点头,在他身后不远处,那名和他一起运送炮弹的乐童倒在了甲板上,他圆睁双眼,怒瞪着敌舰的方向,身下已是一片让人心悸的殷红血色! 炮手们甚至无暇去擦拭脸上的泪水。装填手咬着牙,转过身将那枚150毫米炮弹填入了炮膛!150毫米炮猛然发出一声怒吼,伴随着浓重的黑烟和暗红色的火焰,高速旋转着从炮膛中飞出,准确地集中了数千米外那艘飘着旭日旗帜的白色军舰! 没有硝烟,没有爆炸,甚至无法让敌舰的航速有些许地迟缓!而就在炮手们焦急地等待着火炮复位的时候,又一发来自敌舰的爆破弹在他们的炮位附近爆炸了…… 旗舰舰艏被击中处地火势更盛,甚至连钢铁都跟着燃烧起来!形势危殆之际。两艘造型迥异的军舰高速驶出队列,横亘在了旗舰与敌舰之间,象是要用身体来屏蔽着己方的旗舰。 其中那艘双烟囱的巨大龙旗战舰虽然自身也被命中多处,但却仍能凭借着舰身上的厚厚装甲带勉力支撑,而另一艘体型小得多的单烟囱巡洋舰却已开始多处起火。 弹雨中的巡洋舰开始倾斜了! 浑身浴火的单烟囱巡洋舰猛然冲出了队列。飞桥旁的装甲指挥塔的门开了,一名身着上蓝下白制服的军官从里面大步走到飞桥上。他拔出随身佩带的指挥刀,用略带广东口音的官话向舰上幸存的官兵们大声怒吼道:“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在密集的弹雨中,这名军官屹立在毫无防护的飞桥甲板上,大声激励着他的将士们,同仇敌忾的怒吼声响彻在这艘巡洋舰上空。此刻巡洋舰的机舱内很可能已经采用了强压通风,航速竟然超过了20节。白色军舰们明显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各种口径的速射炮弹不断射向这艘巡洋舰,在四周的海面上形成了道道水墙,而这艘巡洋舰仍然义无反顾的向敌舰发起了冲锋! 在汹涌的波涛上,这艘已经遍体鳞伤的战舰迎着4艘敌舰上数十门火炮射来的弹雨,不断加速、加速,无畏地向敌人最精锐的战舰直冲而去…… 无数的150毫米、120毫米速射炮弹在它四周的海面上形成了阵阵水柱,更多的炮弹击中了它已经伤痕累累的舰体,它甚至要依靠舰上仅存的官兵用抽水机来不断抽出那正滚滚涌入舰体的海水才能让自己勉强继续浮在水面上,但即便如此,它冲锋的脚步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停歇! 近了,更近了,它已迫近到距离敌舰仅有数百米的位置,而就在这一刻,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在它的舰体中部突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升腾出了巨大的火球,一发152毫米口径的爆破弹射中了它的鱼雷发射管,鱼雷爆炸了!失去动力的战舰终于停下了冲锋的步伐,滚滚涌入的海水夺去了它最后的生机,战舰的舰艏首先开始下沉,舰尾高高地竖立在空中,螺旋桨仍然在飞速的转动,短短10分钟后,这艘英勇无畏的战舰连同它上面的英勇海军将士们一起消失在了大海的波涛之中…… “不!不!——”林义哲大吼了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此时他清秀的面孔上满是悲愤之色,眼中流下的泪水已打湿了身上的睡袍! 双目渐渐适应了眼前地黑暗,也依稀能看清了眼前的几个景物——古色古香的架子床床柜,小巧的梳妆台,还有墙边的多宝架——这里不是黄海大东沟,不是“定远”舰和“致远”舰,而是他自己的卧房。 “姑爷!你怎么了?”睡在他身边的彩玥被惊醒了,立刻起身扶住了他。她的手触碰到了他的身体,这才发现他的睡袍竟然被冷汗湿透了。 “姑爷做恶梦了?”彩玥惊叫起来。 林义哲点了点头,仍然无法止住眼中奔涌的泪水。 “姑爷梦到什么了?这等伤心……”彩玥用手帕轻柔地擦着林义哲额头的汗水,关切的问道。 林义哲只是默默地流着泪,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讲述自己梦到的一切。 “姑爷莫要伤心,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又不是真的。”彩玥柔声宽慰他道。 听了她的话,林义哲点了点头,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是啊!不管这一切是否是他那个时空曾发生过的事实,但在现在,这一切都还只是个梦而已! 邓世昌,林永升,刘步蟾,林泰曾他们,现在还在船政学堂呢! 还有丁汝昌,余锡尔,马吉芬……包括那些许多许多他至今仍叫不上名字的北洋海军官兵们,他们现在还都没有死! 现在是1870年,离1894甲午年还有二十四年! “姑爷身上有衣服都湿透了,我去给姑爷换件新的吧。”彩玥起身下床,去给林义哲拿新的睡衣,林义哲看着她俏丽的背影,心情也开始慢慢的平复。 彩玥帮他换了睡衣,搂着他重新躺下,虽然倚在她温暖香软的怀中,但林义哲却丝毫再无睡意。 自从陈婉再次怀孕之后,加上要整编《外国师船图表》,他睡觉的时间明显的少了,体贴的陈婉担心他憋坏了(也不由得她不担心,因为过于缠绵爱恋,二人婚后一直睡得很早,但只要自己一怀孕,林义哲不敢碰她了,便睡得晚了),于是便请林普晴作主,收了彩玥入房,分担自己的“性福”压力。 但不知怎么,现在身在另一个温柔乡的他,因为刚才的梦魇的关系,思维变得异常活跃,再也无法重新入睡。 虽然离那场改变中国国运的战争还有二十四年,但在这段时间里,自己真的能改变历史么? 自从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到今天为止,已经过去了三年(其实细算起来根本不到),自己虽然成功的改变了欧洲的历史,但中国历史的改变,却并不显著。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零四章船成之日,焚书以告 “万年清”号的改造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但他知道,哪怕是这艘经过改造加强了武备的“中华第一舰”,和法国海军的铁甲舰相比,也是万万不能匹敌的。 由于法国海军奇袭基尔全歼普鲁士海军的胜利一举扭转了普法战争的战局,基尔之战引起了全世界各国的广泛关注。铁甲舰在这次海战中表现出了巨大的威力,更是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对象。世界各海军强国已经开始重新研究铁甲舰战术,很明显将掀起一轮建造铁甲舰的高潮,而现在的中国,却还在炮舰这里踟蹰不前! “……此次天津会晤法主专使,见其所乘铁甲舰,船大炮多,甲坚速疾,发炮齐射,势若飞龙,余心惊之余,亦颇感中国海防之不足,语之雪琴(彭玉麟),雪琴答以多设炮台,水师退守江口应之,当可无虞……以雪琴水师宿将,尚见识若此,余皆不问矣……” 此时的林义哲,又想起了曾国藩来信当中的话。 怎么样才能尽快的改变这个老大帝国的命运呢?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不知不觉的现出了鱼肚白。在确定自己不可能入睡之后,林义哲悄悄的脱出彩玥的怀抱,穿上了衣服,来到了窗前。 林义哲向窗外望去,透过薄薄的雾霭,可以看到远处的马江江面。 想到普法战争的结局已然改写,元气大伤的法国在一段时间里将专注于普鲁士的威胁,没有力量在东方扩张,历史上的马江之战爆发的可能性也变得微乎其微,林义哲稍感欣慰,冲淡了那场梦魇给自己带来的抑郁。 “老爷!老爷!不好了!”门房的身影急匆匆的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回廊,他看到林义哲站在窗前,立刻喊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林义哲心里一惊,立刻问道。 “厂子那边来报,周大人……在码头……不行了……”门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什么?!” 船政厂区,“万年清”舰改造码头。 周开锡坐在轮椅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正在改造中的“万年清”号炮舰。马江上吹来的风吹开了盖在他膝盖上的毯子的一角,而他仿佛毫无察觉。 刚才还透过望远镜细细端详着“万年清”的周开锡喉咙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望远镜无力的放了下来,遗憾和不甘写在了周开锡早就瘦脱了形的脸庞上。 “老爷,这里风大,还是回去吧。”两个随从在一旁提醒道。 周开锡并没有回答,依然痴痴着望着搭满脚手架的“万年清”号,这条船凝聚了他太多的心血和期许,他多么想再次看到新生的“万年清”驰骋于大海之上。 不过现在,他注定是无法看到这一天了。 “啪嗒!” 手一松,望远镜掉在了地上,转了半圈停了下来。 两个随从吓了一跳,“老爷,老爷?” 没有任何的回音。 随从们怔住了,脸上的肌肉开始微微抽搐,为了证实他们的判断,一人将手指伸到周开锡的鼻下—— 他慢慢的缩回了颤抖的手,望着依然如同雕塑一般望着“万年清”号,却已毫无生命迹象的老主人,“老爷——”两个随从当即哭伏在地,泣不成声。 哭了半晌后,随从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其中一人留在原地看护周开锡的遗体,另一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船政衙署飞奔而去。 当沈葆桢带着全体船政官员匆匆赶到万年清的改造码头时,周开锡依旧端坐在轮椅上。周夫人带着子女们在旁边早就哭得死去活来。 “绶珊!绶珊!”刚刚闻讯赶来的沈葆桢看到周开锡死不瞑目的样子,禁不住掉下泪来。 此时的周开锡,躺坐在躺椅上,眼睛仍然直勾勾的看着码头上的“万年清”号,目光炯炯,那充满企盼的眼神,此时已然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沈葆桢上前,看着周开锡的遗容,一边流着泪,一边伸出了手,想要覆合周开锡的眼睛,但他连覆数次,周开锡的眼睛始终没有合上。 林义哲强忍悲痛上前,握住了周开锡的手,在他耳边轻声的说了几句。林义哲说完,站起身来,沈葆桢用手再次轻轻覆了一下周开锡的眼皮,这一次,周开锡的双眼合上了。 “你和他说的什么?”沈葆桢垂泪问道。 “公未竟之心愿,我辈自会了却,公且安心的去吧!待‘万年清’再航之日,定当焚书已告!” 1870年12月5日,船政提调周开锡积劳成疾,殁于任上,时年62岁。 远在西北行辕的左宗棠得知了周开锡去世的消息,并没有表现出悲痛的样子,只是在他给友人的一封信中,略略的提了一下: “酒泉途次,得驿报闻绶珊之丧,深为怆然。盖绶珊在船政,气志难申,久病不痊,临危神志溢然,可为得大解脱。绶珊天性朴诚,任事极毅,自余督师西北后,不复相见,仅书信相通。岂知竟成永诀。……闻闽中大吏有为请旌之说,此亦不过虚名,究于死者何补!” 而远在杭州的胡雪岩,差不多也是同时得知了周开锡去世的消息,这一次,他又是心情舒畅的写了几对挽联,挑出了他最为满意的一幅,托人带往福州。 1871年1月12日,改造后的“万年清”号航试成功。改装后的“万年清”号拥有120毫米主炮两门(首尾布置),75毫米副炮6门(舷侧布置,一舷3门),成为了一艘真正的炮舰。改造成功后,“万年清”号又进行了多次试航,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测试成绩。林义哲随即向朝廷做了详细的汇报,达士博等相关人员均得到了朝廷的明令嘉奖。沈葆桢随后上奏朝廷,请求将“万年清”号作为船政的练习舰留用,用来培训中国海军军官。但此时由于浙江一带海盗猖獗,浙江方面看中了改造后的“万年清”号,请求将“万年清”号调往浙江留用,剿除海盗,朝廷经过权衡,同意了浙江方面的要求, 得到清政府大加赞赏肯定的“万年清”号炮舰于1870年2月2日到达浙江。此后不久,“万年清”号首次执行了与其军舰身份相符的使命,率领原来拨入浙江省的船政军舰“湄云”、“镇海”开赴浙江洋面,痛剿海盗,颇为奏效。此后“万年清”号一直作为这支小舰队的旗舰,在宁波、温州一带洋面航行护商,炮击海盗,绥靖海面,可以说八面威风。 这一日,林义哲早早的来到了后山的船政墓园,祭拜埋葬在这里的周开锡。 周开锡去世后,家人本打算将其灵柩运回故乡安葬,但周开锡临终前却留下了遗嘱,希望自己死后“得借船政一抔土,守望于此”。遵照周开锡的遗愿,林义哲在船政后山处选择了一块地,修建了一座墓园,使周开锡得偿所愿,长眠于此,守望着船政工地。 在祭拜完毕,焚书告知了“万年清”号炮舰留用浙江剿盗的消息,并为周开锡的墓洒扫一番后,林义哲才离开了墓园,来到了成立不久的船政枪炮所。 现在的船政枪炮所,正在热火朝天的生产“林氏机枪”。 自从林义哲将“林氏机枪”的样枪和图纸交给曾国藩后,曾国藩随即将它们转送给了李鸿章,李鸿章在观看并亲手试射之后,对这种机枪十分满意。当即和林义哲商议如何大量生产并装备。在了解到枪管的来源困难之后,财大气粗的李鸿章当即做了一件让林义哲赞叹不已的事情。 1865年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后,如何处理数量庞大的剩余军火成了重新归于一统的美利坚合众国政府颇为头疼的问题。而此时恰逢洋务运动在中国如火如荼的展开,数量庞大的中国军队军械更新换装行动毫无悬念的吸引了众多美国军火商的眼球,美制武器趁机扩大了他们自太平天国运动起就占有的中国军火市场的份额。 但是此时中国的洋务大佬们对枪支火炮的选择眼光越来越刁,口味越来越难伺候,过时的积压货已经不能忽悠他们掏荷包了,必须用新的玩意来打动他们。因此,“雷明顿”1866型后膛单发一号步枪粉墨登场了。“一号枪”是整个庞大的“雷明顿”家族中产量最大、装备最广的一款(“雷明顿”家族从“一号枪”一直发展到“六号枪”),当美国人通过瑞生洋行送上样枪的时候,李鸿章对这对于西方而言都是新鲜的玩意开明地表示了接受。但他同时也很为难的表示,这些枪都是发射过的“旧货”,枪管寿命肯定是要打折扣的,要他同意美国人的出价也不是不可以,但每枝枪得附带枪管和击针之类的配件才,也就是要求每枝枪送一套配件,而急于甩货的美国人为了促成生意,竟然表示愿意每两支枪赠送三根枪管和三套击针。生意达成后,那些赠送的枪管和配件,便被李鸿章打包如数的送到了船政,成为了船政枪炮所制造“林氏机枪”的材料。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零五章加特林 在解决了最为棘手的枪管和配件问题之后,江南制造局和船政枪炮所现在都在开足马力大造“林氏机枪”即“掣电枪”,李鸿章决定先在淮军部分装备林氏机枪,“为诸军之表率”。在举行年例操演时,淮军装备的这种新式机枪很快引起了各方的注意,一些地方督抚已经向江南制造局和船政枪炮所下了订单。现在,“林氏机枪”的名头已经初步打响。 “这些是预备给新舰装的,”工头向林义哲介绍着几挺新造好的11管掣电枪说道,“弹筒也是按照大人给的图纸新造的,刚刚试射过,很好用。” 林义哲仔细地看着这挺新式11管舰用机枪,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现在所差的,就是产量了。 自船政枪炮所成立后,各方面运行一直良好,只是因规模和资金所限,无法大幅度提高产能,但能有现在的规模,林义哲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毕竟他现在能弄到的钱,也只有从欧洲按时汇来的卖“林氏胸衣”的钱! 而这笔钱的很大一部分,都被他贴补到了船政的造船项目当中去了。 直到现在,左宗棠当初定下的错误方针给船政发展带来的后遗症,仍然没有完全消除! 此时的林义哲,脑子里又琢磨起怎么弄出更多的专利发明来。 毕竟,作为一个穿越者,在这个时代,最大的优势,便是知识的优势! 象眼前的这挺“林氏机枪”的弹筒,应该是几年后才被加特林所发明,而因为自己的关系,他已经让它提前出世了,并且抢先注册了专利。 林义哲正在那里琢磨着关于专利的事,吴仲翔走了进来。 “鲲宇,美国领事馆来人了,说有要事找你。” “好,走吧,咱们这就过去。”林义哲微微一愣,但他并没有多想,便跟着吴仲翔前往衙署。 当林义哲来到客厅时,一名正看着墙角边摆放着的舰船模型的中年美国男子便转过了身来,在离他不远处坐着的两名头戴圆顶礼帽身穿黑色大衣的美国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您好,不知阁下是?……”林义哲微笑着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上去5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的人很壮实,个子很高——比林义哲176公分的身高还要高出半个头,晒得黝黑的长脸,浅蓝色的眼睛大得出奇,英国式的鹰钩鼻,嘴角严肃,身板笔直,可能是经历过很多的缘故,他本来是一张方脸,现在却显得瘦削,岁月的刻痕十分明显,脸上的表情很是憔悴,而且黑发的鬓边已经有些斑白。 不知怎么,眼前的人总给林义哲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好,亲爱的林。”还未等来人回答,在这个人的背后却已经响起了一个亲切的声音。一个美国人快步走上前来,向林义哲伸出了手。 “你好,亲爱的斯坦利先生。”林义哲认出了他是美国驻福州的领事欧文·斯坦利,笑着用英语答道,和他握起手来。 “我的妻子非常感谢您夫人赠送的礼物。”斯坦利的脸上露出了个毫不作伪的真挚笑容。“那是她来中国后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一直想见你,代她向你当面道谢……” 林义哲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心里不由得暗暗好笑,看样子“林氏内衣”很快便会风靡世界了。 斯坦利还想和林义哲再说会儿话,但他似乎觉察出了那位中年男子目光中的不满,因而适时的缩下了后面的话。 “斯坦利先生,这位是……”林义哲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立刻问道。 “您好。我是理查德·乔丹·加特林博士。”来人不待林义哲把话说完,就已经走上前来,但他并没有伸出手。 怪不得如此眼熟,原来是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加特林大神! 单独说起加特林这个名字,可能没有多少人有什么感觉,但一提到加特林机枪,只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林义哲打量了一下加特林,加特林脸上的表情虽然显得很平静,但林义哲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怒意。他从加特林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海风的味道,心里隐隐猜到了他的来意。 “您好,加特林博士,幸会!”林义哲微笑着说道。 听到林义哲称自己为“博士”,加特林的神色稍缓,但他望着林义哲锐利而清澈的目光,心中的戒备之意更浓,仍然没有和林义哲握手的意思。 林义哲注意到了加特林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不由得在心里微微一笑。 熟知历史的他知道,加特林曾在印第安纳州加波特市进医科学校学习了两年,又考入俄亥俄州医学院进修一年,被授予学士学位。他很喜欢人家叫他“Doctor”(既可作“博士”解又可看作是“大夫”),一直到他去世,他都喜欢在自己的姓氏前加上“Dr.”这个称号。 “加特林博士,这位是林义哲大人,他是大清帝国的……”斯坦利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尴尬和困惑——尽管在中国也不止一年了,但中国的官衔,他一向不知道用英语该如何说好。 “我国官制。大异西洋,我官卑职小,就不用说了。”林义哲笑着说道,却已在不动声色之间便为斯坦利解了围,他随即将话锋一转,“加特林博士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请您先看一样东西。”加特林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美国报纸,递给了林义哲。 林义哲接过报纸看了起来,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大幅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两名带着缠头的中国士兵正在操作一挺掣电枪在进行射击,在他们的身后,是举着三角军旗列队的中国士兵。 林义哲看了看照片下的文字,知道这是李鸿章的淮军在秋操时,外国记者在现场拍的照片。淮军的这次操练显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林义哲又将报纸打开翻了翻,看到了另一张照片,上面是淮军士兵列队的照片,在他们的身前,是排列整齐的一挺挺掣电枪,大约有三十挺左右。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眼花了,林先生,”加特林微微偏头,上前指着林义哲手中报纸上的照片说道,“我竟然在中国军队当中,看到了我的专利发明……” 他俯身向前,微微眯起眼盯着林义哲:“林先生,这真的只是巧合么?” “我不明白,您说的巧合是什么意思。”林义哲此时的言谈举止都已再无丝毫青涩与做作。无论说话还是行事都显得镇定自若举重若轻,竟似已经在宦海中沉浮了多年的老手一般,让在客厅里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吴仲翔吃惊不已。 “果然是自百砺出啊!”吴仲翔在心里暗暗赞叹,且不论沈葆桢的悉心作育,单单是率“万年清”北上受阅之行,林义哲就已经是脚不点地的周旋于曾国藩崇厚等朝廷重臣之间,这一番历练下来,现在的他,年纪虽轻,但举手投足之间,已有沈葆桢当年的风范了。 “这些机枪,是我发明的,已经在多国申请了专利,我国生产和装备,是非常正常的。”林义哲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是赤裸裸的剽窃!”加特林的声音变得高了起来,“这是我的专利,我在1865年就已经注册了!” “这我当然知道,可我国现在装备的,并不是您发明的东西,虽然它们从外观看起来很接近。”林义哲微微一笑,尽管面对愤怒的加特林,他的话语却更加的从容与平和:“如果您有疑问,那就请随我到我们的枪炮厂参观一下,我会展示给您看,它们和您的专利有哪些不同。” 加特林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林义哲,而后者却似浑然未觉一般,只见林义哲将微笑着冲另外两个美国人点了点头,“请大家随我来。” 当加特林随林义哲来到船政枪炮所,看到中国工人凭借几台简陋的机器,便加工出了多挺机枪后,不由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请您仔细看一下这种机枪的结构,它和您原来的设计有很大的不同。”林义哲指着一挺还是散件尚未组装完成的掣电枪对加特林说道。 加特林蹲下身子,仔细地观看了一好一阵子,才重新站起身来。 “不得不说,林先生,你的改进,的确让我十分佩服。”加特林紧盯着林义哲,说道,“但是,这些改进,仍然是在我的设计基础上实现的,这是您无法否认的。” “也许这算不上是我独立的设计,但是,您说我剽窃,也是没有多少依据的,因为我的枪,和您的枪有太多的不同。尤其是这个弹筒,他是您的设计当中根本没有的。”林义哲说道,“所以我觉得,如果您想提起诉讼,我觉得赢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 加特林想要反驳,但他想起了自己在美国向法庭起诉后的遭遇,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如果在美国能打赢官司,他也不需要千里迢迢的跑到中国来了。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零六章挖人,挖厂 事实上,加特林在来中国之前,已经向美国俄亥俄州地方法院提起了诉讼,美国法院以“无权过问中国事务”为由没有受理,而是建议他通过美国驻中国领事馆提起诉讼。为此加特林千里迢迢的跑到了福州,福州的美国领事馆倒是没有一推二五六,而是先进行了相关的调查,结果发现中国没有从美国进口加特林机枪的任何记录,那么侵权仿制自然也就无从谈起。美国领事馆随后做出决定,先带加特林到船政了解情况,而从现在了解到的情况看,显然没有办法证明林义哲剽窃了加特林的设计。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谈吧。”两位美国领事显然不想纠缠其中,冲他们俩打了个哈哈,便退到了门口抽起了烟。 “我在注册专利时,有两点关于转管机枪所共有的设计特点声明:一个提供锁膛的内有击针的圆柱旋转体,与枪管一起旋转;每根枪管都有独立的击针。这意味着以后所有与我的机枪相似的设计都不能再获得专利。”加特林说道,“所以,您的专利获得是有问题的。” “问题的关键是,您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是参照您的专利设计的这种机枪,所以我不想和您在这方面做过多的争论,再争论下去,没有意义,反而伤了和气。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们还是商量一个解决办法比较好。”林义哲用诚恳的语气说道,“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追究其缘由很有用么?与其忙着相互指责,想出解决办法似乎更有价值一些吧?” 加特林定定看了林义哲一会,眼中的怒意终于渐渐淡去,他悠悠叹了口气,脸上现出了落寞之色。 林义哲当然明白,加特林现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加特林是个研究者,发明家,也是个哲学家。但他却不是一个好的经营者。虽然他的发明使他获得了相当可观的金钱,但他并不擅长理财,因而常常亏损,象他在为美国西部地区修建铁路投资时便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事实上,林义哲并不知道,加特林这一次来福州的路费,都是找朋友借的。他本来盼着这一次来中国把官司打赢,拿一笔高额赔偿金回去,但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什么解决办法?”加特林苦笑了一声,“我无法打赢这个官司,还指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林义哲薄薄的唇角扬起一个充满奸商味道的微笑:“您可以从我这里得到金钱的收益!只是……” 加特林的身躯猛地一僵,脸上的神色也一下子变得有些茫然,“那您希望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呢,林先生?” 林义哲静静的盯着加特林的双眼。嘴角的笑容仍然十分亲切:“加特林先生,我们可以就您的专利权归属问题,商量一下,您看可以么?” 加特林的眸子里猛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林先生……”,他轻轻地闭上眼,用力地抿紧了双唇,过了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您是想要我的专利,是吗?……” “是的。我原来打算去美国和您协商这件事,但是没想到您亲自来了,那再好不过了,我们可以当面谈了。”林义哲紧紧的盯着加特林的眼睛,“您愿意考虑一下吗?” 加特林的眼中现出了痛苦之色,那张满是沧桑之色的面孔上的五官都微微有些扭曲了,让人几乎不忍卒睹:“您是在夺走我的一切!林先生!” 林义哲望了一眼周围,此时身边没有旁人(吴仲翔没有一同跟来),两名美国领事似乎对这里的枪炮并不感兴趣,二人站在门口,正抽着烟闲聊,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二人的谈话。 “加特林先生,我们现在谈的,是另一笔生意!”林义哲微微一笑,“我知道您的困难,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助您的。” 林义哲对面的加特林猛然觉得心中一颤,林义哲那双一直给他以深不可测之感的黝黑眸子,此时竟然发出了分外柔和的光芒! 加特林心中的痛苦渐渐的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感激和信任。 “我将给您一笔数额很可观的费用,作为您将专利转让给我的补偿,而且您的名字,依然会出现在每一挺这样的机枪身上。”林义哲用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柔和声调说道,“您是它的发明者,这是您的荣誉,没有任何人能够夺走。” 加特林看着林义哲,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而且,我希望能聘用您成为我们枪炮厂的监督,负责这种机枪的生产,我们将给您很高的薪酬,您可以将您的家人接到中国来,您看可以吗?” 加特林感到晕乎乎的,他的潜意识似乎想要抗拒对方的话,但他给出的条件实在太过优厚,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斯坦利注意到加特林的目光变幻不定,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良久,他方才艰难的开口道:“那么,林先生,您将何时支付这笔钱给我?” “第一笔1000英镑的合同订金,您今天就可以拿到支票。至于其他的……”,林义哲强压下内心突然涌上的狂喜,极力让自己地声音显得平静。“只要我们完成相关的让渡手续后,我会立刻支付给您。” “那好吧……”加特林费力地点了点头,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喜悦的情绪。 当签完合同时,加特林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愣在了那里,而当见证了合同的签字的两位美国领事斯坦利向他表示祝贺时,他才反应了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签这样一份合同?”他看着那份自己已经亲笔写上了名字的合同,不住的在心里问自己。 但是现在,他知道,一切都不可更改了。 在送走了加特林和两位美国领事之后,林义哲没有回船政枪炮所,而是来到了衙署自己的房间,小心地将合同收好。 阳光从大落地玻璃窗映射进来,给他身上镶上了道淡淡的金边,却也映出了他微微颤动的嘴角。还有平放在膝盖上,虽极力抑制,却仍不停发抖的双手。 此时的他,自己都不清楚,只要自己稍稍离开这张椅子,还能否抑制住大声狂呼的冲动! ※※※※※※※※※※※※※※※※※※※※※ 法国,巴黎近郊,费里耶尔庄园。 对于第一次到这里的日意格来说,真有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费里耶尔庄园是法国罗特希尔德家族最为奢华的象征,也是代表了犹太人这一特殊人群的财富。这座庄园那门特摩尔式的外观以及奇异的内部装修,给人的感觉就象是进入了仙境,美不胜收。然而,由于是出自一位犹太人——人们称呼他们为“犹太王”——之手,使人们在羡慕之余,有带有一丝本能的蔑视。大写的字母“JR”——詹姆斯·德·罗特希尔特开头的两个字母反复出现装饰华丽的墙上和天花板上,妒忌的人们经常把这两个字母以一种矫揉造作的幽默翻译成“犹太之王”。 日意格正是带着些许这样一种心情,受林义哲的委托,前来拜谒阿方索·德·罗特希尔德男爵的。 “我正坐在老罗特希尔德和他的家人的一幅画下面。”日意格在给家人的信中这样写道,“阿方索就坐在我的对面……” “林先生是一位伟大的发明家,我听说他刚刚买下了加特林机枪的专利。”阿方索亲手给日意格倒了一杯葡萄酒,说道,“我还听说他的东方内衣公司,是由我们英国家族的人代理经营的。目前的效益非常好。我们非常欢迎他把公司开到巴黎来,我认为战争结束后,人们对它的需要会进一步增加。” “是这样。”日意格说道,“但是林现在面临着一些困难,他希望您能够帮助他。” “难道有莱昂内尔的女儿也做不到的事?”阿方索笑了笑,有些好奇的问道。 在那一次成功的实施了对德国梅耶卡尔家族发动的金融战的反击后,同样获利甚丰的阿方索对萨拉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中的表现非常佩服,因而当他听说日意格代表林义哲来找他帮忙时,才会觉得奇怪。 “他说过,您在法国的地位无可替代。”日意格适时的恭维了阿方索一句。 “他需要我做什么?”阿方索问道。 “您知道,帝国政府正在和中国进行着造船工业的紧密合作,而目前中国的造船厂和枪炮厂,缺少稳定的钢材来源,而且中国需要更多的技术工人和机器设备,如果您能够帮助他——其实也是在帮助帝国政府——解决这一难题,我们大家都将获得好处。” “也就是说,他希望得到一家大型的企业的帮助。”阿方索立刻明白了过来,他也猜到了为什么林义哲不通过已经有的英国罗氏家族的关系来办这件事,而是找上了自己,“我想,他是不是已经有目标了,而且这个目标,是法国企业?” “是施耐德公司。”日意格点了点头,“而且他认为,施耐德公司如果掌控在您的手里,对法兰西和您的家族,也是非常有利的。”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阿方索点了点头,他象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如果普鲁士人听说施耐德公司掌握在我手里,恐怕是会非常不高兴的。”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零七章漫天要价 普鲁士,法兰克福,罗特希尔德银行总部。 在一间密室里,梅耶卡尔·冯·罗特希尔德男爵正在看着俾斯麦的来信。 “……国王陛下和首相阁下已经决定同法国举行和平谈判。……国内的局势非常不好,法国人的船队还在向基尔港运兵,估计等到他们兵力充足的时候便会进攻,而我们在法国的部队是没有办法后撤的,后退就意味着崩溃……英国方面的态度很暧昧,不过以他们一贯的政策来看,他们是不会同意法国将战争继续下去的。……这场战争给我们的国家带来什么样的损害,现在还不可预料,陛下和我都认为,应该向法国索取金钱的补偿,抵消我们在战争中遭受的损失,关于这笔钱的数额,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梅耶卡尔看完了信,沉思了一会儿,便拿起鹅毛笔,开始给俾斯麦写起回信来。 “……我认为法国人没有成功的机会,他们虽然登上了我们的国土,但他们很快就将学到与德意志民族,而且是100万男人叫板的结果是什么。……法国人对战争的热情将很快消褪,我们的国家有更为高效的军事组织,而且他们的军队在人数上也处于绝对的劣势。普鲁士军队将大获全胜,一个持久的和平将会到来,普鲁士的强大和团结能够为世界和平做出比所有国家都大的贡献。……我们的军队在战场上的胜利将促成英国的调停。我国政府将在未来的欧洲交响乐团坐在首席小提琴的位置上。我和我的家族一如既往的站在您一边,这一点您丝毫不用怀疑……” “对于法国人战争赔款的数额,我经过审慎的考虑,结合我们在法国的家族的支付能力,我认为50亿金法郎的数额是比较合适的,当然,法国人很可能不会接受,我们可以进行适当的让步,但是,我认为赔款的数额不能低于20亿金法郎。这笔钱对我们的国家未来至关重要……” 写完了这封前半部分的内容是给俾斯麦打气和自己表忠心、后半部分的内容是关于向法国索要赔款数额的信后,梅耶卡尔发现自己的额头竟然又冒出了汗,他掏出手绢擦了擦,倒在椅子上,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如果俾斯麦能够从法国人那里索要到20亿金法郎的赔款,那么这笔赔款是一定会经手他的银行来打理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凭他的生财妙手,因狙击荷兰银行失败所损失的2亿英镑,就能再赚回来! 想到这里,他的信心又变得十足了。 ※※※※※※※※※※※※※※※※※※※※※ 1871年1月28日,法国,夏龙前线。 卡梅隆庄园位于夏龙郊区,原本是属于一位罗特希尔德的,在战火烧到夏龙后,庄园的主人便带着家眷逃离了这里,这里随即被法军征用,做为一位将军的指挥部,这位将军也是贵族出身,很喜欢这座庄园。为了不冒犯这座庄园原来的主人,他特别命令不得征用这里的地产,猎场和酒窖不得乱动。他还对所用的物品细心照料并留下了书面声明,确保在他离开后庄园内不会遗失什么东西。但在普鲁士军队打到这里后,庄园惨遭洗劫,守卫者全被解除武装抓了起来,酒窖里的酒被抢掠一空,好多房间里的毯子和被子被征用到附近的野战医院,牧场里再也找不到牲口,没有了煤炭,没有了烧火用的柴禾,外围猎场的野物也都被普鲁士人和偷猎者捕杀光了。但是在最近几天,随着大批普鲁士官员的到来,这座庄园的原来面貌开始一点点的恢复了。 “没有一点损坏的样子,不论是房屋、园子还是树木,”庄园的主人在得知消息后回来查看时惊喜的发现,“园子里的野鸡和以前一样多——鹌鹑比以前更多了,而且所有的鸟儿都在——花园里什么都没被损坏,听说是国王的命令得到了执行——他们甚至把带走的马车都送了回来,当然他们喝光了酒窖里的酒,带走了一些值钱的东西,比如说,有250只羊被牵走,据说是俾斯麦首相要的。当然,有些破坏还是看得出来的。但如果你想想有多少普鲁士军队曾经在这里作战……我认为这已经很不错了,应该感谢那位国王陛下,让他们保持了这里的样子,战争没有损坏太多的东西,社惠主义者也没拿到什么东西,庄园里没有人被伤害,他们能有这么幸运,真应该感谢上帝……” 就在今天,让人们吃惊的是,很多重要人物出现在了这里。 今天,是法国和普鲁士两国高层在英国的调停下,开始正式谈判的日子。 法国方面出席谈判的,是首相梯也尔,外交大臣尤里斯·法武和他的顾问阿方索·德·罗特希尔德伯爵。德国方面,则是首相兼外交大臣俾斯麦和军事大臣隆恩,以及财政顾问汉高·冯·多纳斯马克。 在谈判开始前,拿破仑三世为了感谢法国罗氏家族在战争期间所做的贡献,同时为了压德国罗氏一头,给了阿方索伯爵的头衔。 和父亲詹姆斯不同,阿方索和他的兄弟及儿女们是地地道道的法国公民,在这次战争中,他们象许许多多法国人一样表现出了爱国热忱。在战争即将爆发之际,阿方索一次性认购了5000万法郎的战争债券,他的子侄辈也有多人参军,在军中担任职务,在皇帝的麾下作战,法国罗氏家族的成员在这场战争中每个人都尽忠职守,根本不象好多有钱的法国富翁那样的贪生怕死。因而拿破仑三世给予阿方索伯爵的头衔,可以说是充满了感激之情的。而让阿方索参与谈判,也是有提升他地位的意思。 相比之下,法兰克福的梅耶卡尔·冯·罗特希尔德男爵便没有出现在谈判会议之中。 而在这场谈判开始前,阿方索便预见到了俾斯麦可能会提出割地赔款的请求,因为他已经从家族成员那里得到了消息,早在1870年10月25日,安东尼·罗特希尔德便向他转达了法兰克福交易所里的气氛,梅耶卡尔私下里对一些人这样说:“我敢说法国将要失去他的老日耳曼省份,它的北方土地的大部分,除此之外,还必须支付大笔的钱财——这是大家一致的想法。”他还宣称:“普鲁士军队取得的伟大胜利表明我们可以要求我们所希望的所有东西。你根本无法想象这里以及整个德意志所酝酿的热情是什么样的,而且法国人将面对的耻辱必须是惩戒性的,只有这样才可能满足公众舆论的要求。现在什么东西都在上涨,国内的贷款有了7%的升水,而且毫无疑问还会更高,因为法国人必须为所有的东西埋单。”他还有些含糊其辞的预测:“普鲁士政府会很认真地考虑提出来的条件,以确保长期的和平。……法国人蒙羞是使我们不再受更多的战争困扰的唯一途径,而且我不怀疑法国必须放弃阿尔萨斯和洛林以及至少1亿标准银币来作为战争捐助,斯特拉斯堡和梅斯必须成为联邦的要塞,这是大众的意见,而且首相阁下肯定要充分地利用它。” 梅耶卡尔甚至还从民族主义和战略地位方面证明普鲁士吞并阿尔萨斯—洛林的正当性:“有一种愚蠢的想法认为德意志民族会放弃斗争,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过去被强占掉的老日耳曼省份而不是把它们拿回来……” 拿破仑三世得知消息后怒不可遏,当即表示:“任何肢解法国领土的企图都将遭到誓死的抵抗。……这个国家就算是让自己沉沦下去,直至粉身碎骨,也不会在领土问题上让步。普鲁士人一寸土地,一个铜子都别想得到!”首相梯也尔也表示普鲁士人的想法根本无法接受:“如果我们被击败了,也许有必要在一定程度上遵守战败的规则,但我们现在没有失败。……涉及领土割让的和平协定,是根本不可能接受的。” 双方的谈判一开始,似乎就注定了不会顺利。 果然象阿方索预料的那样,在谈判开始后,“乖戾的”俾斯麦便直截了当的向法国方面提出了法国割让阿尔萨斯、洛林、梅斯和斯特拉斯堡及60亿法郎的赔款数额要求,这让梯也尔“象被疯狗咬了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梯也尔宣称俾斯麦提出的条件是“对法兰西民族的侮辱”,俾斯麦随后将数额降到了50亿法郎,但梯也尔仍然表示“无法接受”。俾斯麦大怒,他告诉梯也尔,“我们其实不缺钱,我们有的是钱,我们的钱用不完,我们真正想要的是土地。如果这个要求得不到满足,那么整个法国将陷入火海刀山之中,所有的法国城市将化成废墟。”梯也尔当即离席抗议,法国代表团成员也和他一道离去,第一天的谈判便这样结束了。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零八章孤拔提督的野望 第二天,双方继续谈判,俾斯麦表示:“钱的问题可以稍后再谈,我们希望首先决定两国的边界问题。” 梯也尔提出来了法国方面的方案,即普军退出法国,在基尔登陆的法军撤回国内,双方边界恢复到开战前的状态,普鲁士保证不再接受任何关于西班牙王位继承问题的要求。俾斯麦了解了法方的提案后,暴跳如雷,宣称根本无法令人接受,他甚至提出更粗鲁的要求,“命令法国先行支付500万法郎的军费给普鲁士,作为梅斯和斯特拉斯堡的‘赎城费’,否则他不能保证这两座城市的安全。”同时他还向阿方索暗示,“一位担任狙击手的罗特希尔德被普军抓住了。”如果法方不考虑支付赔款,“他的生命将难以保证。”俾斯麦希图这位作为法兰克福犹太人儿子的法国罗特希尔德能害怕,促使梯也尔和法武让步。结果令他很是失望,阿方索说服了“怒火中烧的”梯也尔和法武不要“中断谈判,做出投身到军队中去在皇帝麾下作战”的决定,但他同时对俾斯麦提出的立刻支付500万法郎“一半为金币,一半为票据”的要求,直接回答“没有时间来讨论这些技术性问题,因为法国代表团连和谈最基本的原则都没有同意”。 阿方索在日记中这样记载道: “……他沉着脸,面带怒容的质问我,是否考虑过他提出来的赔款支付方案,仿佛赔款的数额已经定下来了似的。我明确的回答他,我还不可能去考虑那些问题,因为两国政府还没有就基本的原则达成一致,我感觉俾斯麦好象要生吞了我,他怒吼道:‘这样的话,和平根本没有可能!’” “这一次的谈判还是没有丝毫的结果,我回去和梯也尔法武两位先生讨论了下一步的工作,我们都一致认为,割让领土和赔款都是不可能接受的。普鲁士人必须退出法国的领土。如果他们坚持战争的话,我们也只能奉陪到底。……第三次谈判开始的时候,俾斯麦又提出了新建议,这一次他不再坚持割让阿尔萨斯和洛林了,只要求占领梅斯和斯特拉斯堡,赔款数额降到了25亿金法郎,要求在第一年支付10亿,余下的三年付清。他摆出一副特别脚踏实地的样子,他告诉我们说,他们正在动员全国的兵力,如果我们不同意他的条件,普鲁士军队将发动有史以来最为猛烈的进攻,这种攻势将是空前绝后的。很难想象一位首相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甚至连多纳斯马克都承认,他自己也被俾斯麦‘蛮横无理以及国际级的粗暴’给吓坏了。他私下里问我:‘以前有人以这种方式对一位罗特希尔德人讲过这样的话吗?’我告诉他,‘从来没有过。’” “从某种程度上讲,俾斯麦的恐吓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反而在国际上使普鲁士留下了贪婪和野蛮的掠夺者形象。” 由于谈判没能取得任何成果,而双方在谈判时,也并没有达成停战的任何协定,因而在谈判还在进行中的时候,双方的战斗仍然在继续。 在得知谈判中普鲁士人的漫天要价之后,拿破仑三世恼怒不已,决心给普鲁士人以教训,“用大棒将他们打回到谈判桌上来”。鉴于夏龙前线双方的阵线已经固定下来,以往的多次反攻都伤亡巨大而徒劳无功,拿破仑三世决定还是从基尔港入手,他下令继续向基尔港增兵,并授权孤拔“发动一次新的进攻,着手扩大战果。如果需要,整个法兰西的军队都是你的后盾。” 实际上,早在谈判会议开始之前不久,孤拔属下的法军就已经开始对骚扰法军占领区的普鲁士军队实施进攻。自从法军占基尔周围的城镇后,惊惶不已的普鲁士政府专门派出特使前往普王驻地求援,同时,普鲁士各地的预备役军队也被调动起来,骚扰法军侵占的城市,加强己方的要塞工事。11月19日,占据诺伊明斯特尔的法军首先告捷,当天驻军出城,攻向城外一个连日来不断炮击法军的普鲁士军队阵地,经过短短数小时的战斗,法军以阵亡201人,124人受伤的代价,打死了1000多名普鲁士官兵,完全占领并拆毁了普鲁士军队的驻地。 显然是受到这一胜利的鼓舞,孤拔调动兵力,准备抢先向普军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报复性进攻,以此迫使普鲁士人和谈。 孤拔将法军分作左中右3个纵队,右侧纵队由比利上校指挥,左侧纵队的指挥是科迪尔上校,中路纵队由参谋长贝特纳上校指挥,总兵力15000余人。孤拔本人率领后备军跟随左翼纵队前进。法军这次大举进攻的目标,就是汉堡城北方的普军营地。孤拔意图以左翼和中路纵队从陆地直捣皮内贝克周围,负责攻占皮内贝克,右翼纵队在法国海军的炮舰配合下,水陆并举,沿易北河而上,攻击易北河岸边的普军据点。 按照孤拔的计划,原本法军将在25日凌晨行动,以便乘着月亮没有落下,借月光行军,向普军营地所在的皮内贝克方向潜行,以达成袭击的突然性。结果天意弄人,当天凌晨2时起,天降大雨,四周漆黑一片,不仅陆军裹足难前,水中的法国海军炮艇也因为难以看清航道而不敢行动。直到拂晓4时左右,大雨渐歇,天际露出光亮,法军炮艇逐次开航,陆军则在海军出发之后迈动脚步,将海军当成了为他们开路的先锋。 清晨6时10分,法国炮艇均抵达预定战场附近,立即向普军炮垒要塞猛烈射击。受命攻占普军阵地的法军右翼纵队遂发起进攻,接连占领2座普军工事后,在向纵深挺进时被普军的炮火阻住。此时,易北河上的法军炮艇分队也陷入尴尬的境地,因为防护薄弱装备了火炮和利飞排枪等速射武器的小型炮舰,在航道狭窄的内河上进攻濒水的地方的步兵,会起到极大的威慑作用,但是以这种只军舰直接对抗设在河边的炮台,危险性就非常大了。在近似短兵相接的距离上,炮舰处在难以周旋回避的河道中,被岸上的多个炮台轰击,无异于自投罗网。通常的解决办法是,必须在陆军攻击敌方岸上炮台,吸引敌方火力时,炮舰作为辅助手段策应陆军。这样既能保证炮舰的安全,同时也可以为陆军提供必要的重火力支援。但是在这场战斗中,法军竟然本末倒置,以炮舰与炮台单独决斗,不能不说法军的配合协同大有问题。没有配合和协同可以说是法军在普法战争中屡屡失利的一个重要原因。 炮艇分队在万般危险的环境中,与易北河畔的普军炮台对战至下午4时,猛烈的炮火最终压倒了普军的斗志,以炮台的哑火宣布结束战斗。此后法军右翼纵队迅即扫清外围的工事,经过一夜休息后,于11月26日早晨占领了已被普军放弃的阵地。 法军的左翼和中路纵队相比起有军舰配合的右翼纵队来,最初阶段的战斗可谓是出乎意料的顺利。行军速度飞快的中路纵队最先抵达皮内贝克炮台,结果发现普军早已撤离,孤拔亲自督阵的左翼纵队经过后,见到炮台已经被法军占领。 这场实际战斗时间不足一天的战事,法军只阵亡了142人,而普军阵亡多达1000余人。不得不说普鲁士国内那些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的战斗力,比起法国前线的普军主力来说,差得太远。 占领了皮内贝克之后,下午5时40分,看到各舰都已进入阵位做好战斗准备,孤拔从“阿罗于德”号巡洋舰上下了达作战命令,法国海军炮舰纷纷在主桅桅顶升起巨大的国旗,以示开战。由“阿罗于德”号开始,隆隆的炮声顿时响彻易北河两岸。法军开始炮击15分钟后,孤拔惊讶地看到,普军临时修筑的要塞,竟然不屈不挠地开始还击了,停泊位置过于靠近炮台的炮舰“眼镜蛇”号已经被炮火包围,一些支索很快被打断。更不可思议的是,一些炮弹已经飞到了“阿罗于德”号头上。“普鲁士人抗击得相当顽强,同时,他们的防御工事也很坚固,维修得很好。但由于我们所处的距离较远,他们的火炮几乎没有作用。不过却有几发炮弹险些击中了‘阿罗于德’号。” 炮战进行到6点以后,普军要塞的好几座炮台都已燃起致命的大火,有一座炮台已经被彻底摧毁,火力完全被法舰压制住。但只要法舰射击一停止,普鲁士人又纷纷跑回自己的炮位继续瞄准射击,显得极为顽强。晚上7时10分,看到夜幕降临,孤拔于是下令结束当天的战斗。尽管普鲁士当时根本不可能拥有偷袭法国军舰的武器,孤拔仍然十分谨慎,命令各舰彻夜监视周边海域和河道,以防偷袭。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零九章攻克汉堡 凌晨3时30分,所有的法军部队都做好了准备,法国炮舰分队开始实施炮火准备,“阿罗于德”号巡洋舰的桅杆顶端升起巨幅战旗,率领各舰驶近集中火力猛轰普军汉堡外围的要塞,令法国人十分意外的是,前一天似乎已经完全被打哑的普鲁士炮台,又恢复了还击,由于法舰驶得过近,普鲁士人的火炮甚至也击中了“阿罗于德”号的舰艏。 5时40分,天色完全破晓,由于发现易北河的河道很深,不但法国巡洋舰尽数出现在汉堡城面前,两艘老式铁甲舰也加入了进来。一时间法军炮火空前猛烈,炮火隆隆中,激昂的战歌从“阿罗于德”号等法国军舰上奏响,“PourlaFrance,àl‘honneur,àladignité!”(为了法兰西、为了尊严和荣誉!)6时20分,法国海陆军开始了全线攻击。 此时驻守汉堡城的普军只有两个预备师,再就是一些临时征召来的民兵组成的守备部队,尽管普鲁士民众很早就接受过军事化训练,拥有很高的作战素质,并且有保卫家乡的勇气,但在法军压倒性的舰炮火力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没有任何作用。 很快,陆地上便陷入全面的混战。驻守要塞的普鲁士官兵极力阻滞法军的行动,或冲出炮台白刃相接,或在城镇中利用步枪和猎枪进行巷战,还有的在军官指挥下坚守在炮位上进行最后的战斗。法军则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徐徐向前推进,同时法国军舰贴着易北河岸开始试图越过浅水,进入河口,直扑汉堡城。法军无情的炮火一寸寸的梳洗过普军的阵地,当法军步兵突破城防进入汉堡城时,一切都已成了定局。中午时分,在这场分外激烈的作战中,有一支法国军队显得异常英勇,冒着枪林弹雨,无所畏惧,哪里有普鲁士人,哪里便有他们的身影……这便是阿尔及利亚祖阿夫军团了。 中午12时33分,法军在汉堡的城墙上举行升旗仪式,标致着法军事实上已经控制了汉堡这座普鲁士国都北部的最大屏障,由基尔通往柏林的大门已经被敲开。在易北河中停泊着的“阿罗于德”号巡洋舰,用旗语信号向岸上的官兵传达孤拔的命令,“司令对各支队、登陆各部队以及阿尔及利亚祖阿夫部队的表现十分满意”。当天在汉堡周围的一些小堡垒中,抵抗还顽强地一直持续到下午2时25分,最后约30000余人的普鲁士守军全军覆没。汉堡港的普鲁士军城防司令戈特少将、参谋长莫里茨上校及以下120多名普鲁士军官全部在激战中阵亡。 得悉汉堡已经处在法国军舰的炮口下,汉堡的普鲁士民众万分惊恐,孤拔随后致信汉堡市政厅,命令他们马上投降,停止一切抵抗,否则便将汉堡夷为平地:“我给你们12小时考虑全盘接受或是拒绝我向你们提出的条件,而毫无讨论余地……如果你们拒绝,那么就将会造成极大的灾难。你们应设想一切极其可怕的后果,你们可能无法面对却仍然无视的现实:你们将给自己宣判死刑,汉堡这个城市的名字也将在历史上消失!” 内无良策,外无救兵的局面下,普鲁士北方最大的港口城市选择了投降,当天下午,法军举行了入城式,法兰西三色旗第一次高高的飘扬在了汉堡城的上空。 在占领汉堡后,孤拔最担心的是手中的兵力不足,所以没有选择马上向柏林方向进攻,而恰在此时,从法国本土开来的船队到达,为孤拔送来了约20000人的陆军部队。孤拔了解到这些部队多数是由新入伍的“爱国青年”组成,他们完全是凭着一腔热血前来,并没有体会过战场的残酷。孤拔于是谨慎地没有贸然向柏林发动进攻,而是着手稳固后方。 在法军攻占汉堡之后,实际上切断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和普鲁士内地的联系,孤拔在分兵固守汉堡的同时,派部队一路向南横扫,先后攻占了海德、胡苏姆、弗伦斯堡等城市,法国海军也没有闲着,依次出动袭占普鲁士沿海各港口城市,到1871年2月10日为止,也就是普法双方和平谈判开始后的第13天,整个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已经全部置于孤拔率领的法军控制之下。 在得到皇帝“继续进攻”的命令之后,孤拔在汉堡摩拳擦掌,整顿兵马,雄心勃勃的准备向柏林发动进攻。 ※※※※※※※※※※※※※※※※※※※※※ 《林义哲奏稿·附陈普法交战情形片》: “……2月20日,得欧洲战报,闻法国以大小兵船20余艘掩护陆队,突袭普国重镇汉堡,法舰先开炮轰射,陆队继发,普军力拒待援,然皆民兵,守战不力,法军攻迫益急,射破诸屯垒,普国官兵多被伤毙,易北河沿岸诸炮垒屯所皆为法军所据,普军虽勉力支撑,然法舰炮火极猛,普军兵将死者极众,势极险危,为免焚城之难,遂降,普国北方门户遂不存矣。……观此次普国北方交兵,法军自溪耳登陆后势如破竹,战无不胜,与本土之作战情形大相迥异。汉堡为普国北方重镇,法军一日之内攻而迫降之,究问其因,实水师兵轮之力也。……普国北部临海,又有易北河及其支流横亘其间,法军得以水陆并进,以水师补陆队炮火之不足;而普军主力远在法境,本土守军战力不强,其虽善用炮队,然终不能敌法水师之兵轮巨炮也。由是观之,普国之败,非兵不利,战不善,将士不用命,徒以无水师之故也……” ※※※※※※※※※※※※※※※※※※※※※ 1871年3月10日,法国,巴黎近郊,卡梅隆庄园。 俾斯麦步入谈判会场的时候,法国代表团已经到齐了。和身穿燕尾服一个个端坐在那里如同塑像一般的法国人相比,一身军服佩带勋章的俾斯麦和军事大臣隆恩显得更具一番威严。 俾斯麦扫视了一下会场,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刚要说话,却忽然发现今天的气氛有些奇怪。 法国人看着自己的那一双双眼睛,都有点儿冷,带着一丝丝幽幽的寒意,仿佛一群噬肉的野兽。 一股莫名的不安从心底升了起来。 今天会场的陈设还是老样子,丝毫没有变化,参与谈判的法国代表团成员也没有变动,窗外阳光明媚,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美好,但是俾斯麦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一种冷森森的气息。 “先生们,我感觉我们是在浪费时间。”俾斯麦努力的想要压抑住心头的不安,想要象往常一样的先声夺人,他故作嘲讽的说道,“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难道非得要等到法国把血流尽,你们才愿意让步吗?” “我们在想,要不要变更一下谈判的地点。”梯也尔笑了笑,用同样的口气回答道。 “变更谈判地点?你们想要在哪里谈判?巴黎?还是凡尔赛?”俾斯麦大笑了起来,象是有好几年没有听到笑话的样子。 “不是巴黎,也不是凡尔赛。”梯也尔冷冷地瞅着俾斯麦,“是柏林。” 听了梯也尔的话,俾斯麦笑得更厉害了。 “我不知道你的自信心来自于哪里,呵呵,也许你应该请一位医生来检查一下你的健康!”俾斯麦猛地止住了笑声,用逼人的目光紧盯着梯也尔,“首相阁下,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有这样的感觉,你不适合当一个国家的首相,也许马戏团的工作更适合你。” 听到俾斯麦说出这样简直是近乎侮辱和谩骂的话,梯也尔竟然丝毫没有动怒,他只是微微一笑,但却毫不畏惧的迎上了俾斯麦的目光。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您的根据又在哪里。”梯也尔笑了笑,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可我的话,却是有根据的。” “这是孤拔将军发给我们尊敬的皇帝陛下的战报。”梯也尔摆了摆手,一位秘书取过一份文件交给了他,他看也不看,便将文件推到了俾斯麦的面前,“我们英勇的法兰西军队已经攻下了汉堡,柏林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侯爵阁下。我相信,您应该也已经得到了内容差不多的报告了吧?” 俾斯麦冷冷地看了梯也尔一眼,拿过文件翻了翻,便合上不再看了。此时他的脸上,仍然是一副冷峻的样子,但细心的阿方索已经发现,在合上文件的时候,俾斯麦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我不知道这样一份充满了虚假的数据和浮夸言辞的报告有什么意义。”俾斯麦说道,“真是可笑!” “您觉得可笑?”梯也尔笑了起来,用同样嘲讽的语气说道,“我不觉得可笑在哪里。我现在想要和您说的是,我们不想再谈了,我们很愿意继续打下去!”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一十章换了脑筋的俾斯麦 梯也尔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此时却无异于一声炸雷,听到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普鲁士代表团成员中有好多人的脸色都已经变了。 对于法军占领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的事,他们并不是一点也不知道。 梯也尔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俾斯麦面前的文件拿了过来,交给了秘书收好,然后便转身,带着冷漠的表情离开了会场。法武跟着起身,冷笑了一声,也跟着他走了出去。看到首相和外交大臣离去,法国代表团成员也纷纷起身离去。 阿方索在离开的时候,装做不经意的看了看坐在那里的俾斯麦,此时的俾斯麦脸色铁青,身子虽然挺得笔直,但他的眼神已经不象刚刚那样的咄咄逼人了,阿方索从当中看到了一丝慌乱之意。 阿方索是第一个得知俾斯麦真实想法的人。当晚,俾斯麦便派布龙萨特·冯·舍伦多夫上校去找阿方索了解情况。传说威廉国王本人就在前线。当布龙萨特同阿方索会面的时候,俾斯麦正在考虑该怎么办。晚上不到六点半钟的时候,上校回来了,跟随他来的一名法国军官带来了阿方索给他的一封信,表示愿意“促使两国实现和平,但和平基础是普鲁士退出法国的领土”。俾斯麦以国王的名义口授了答复,表示接受,但要求法国方面也做出同样的保证,即法军也要退出普鲁士的国土。 阿方索将俾斯麦的信拿给梯也尔和法武看,二人表示同意,于是双方再度开始了正式接触。这一次俾斯麦变得诚恳和务实多了。 俾斯麦放弃了对法国的领土要求,但他在赔款问题上坚持不肯让步,他表示普鲁士军队可以退出法国,但法国必须要给予“撤退费用”,俾斯麦强调指出,要求保证将来永远不再遭受法国人根深蒂固的猜疑和嫉妒。阿方索回答说,只有宽宏大量的和平才能是持久的,可是普鲁士首相的要求不让他抱有任何幻想。“人们可以指望一位诸侯的感恩报答,但不能指望一国人民的感恩报答,尤其是不能指望法国人的感恩报答,”他以直率的态度说。“我们需要土地、要塞和边界,以保卫自己,永远不受这样的侵犯。” 双方一直谈到午夜时分,俾斯麦和隆恩才回到自己的住处,睡了几个小时。此时威廉国王已经得到了汉堡失守的消息,正从距离卡梅隆庄园约有25公里的大本营赶来。 汉堡的失守的消息传出,给普鲁士全国以巨大的震骇。在法国前线的普军官兵得知消息,士气一下子变得低落了下来。他们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使他们看不到希望,而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受到法国人的蹂躏。 从这场战争开始到现在,双方军队都踏上了对方的国土,针对敌国平民的暴行也层出不穷。巴黎和法国其他城市都激起高昂的民族自豪感,如同丹东时代一样。战争采取了另一种形式。过去表现为对入侵者的个别袭击,由于法国抵抗的措施变得激烈起来,已不是两支正规军间的战斗。普鲁士人则相应以严惩作出反应。俾斯麦就曾亲自下令有关当局在它们所控制的地区采取断然措施:烧毁接纳抵抗战士的村庄;凡是有向德国军队射击或进行破坏活动嫌疑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一律格杀勿论。俾斯麦甚至想把开展抵抗活动的地区的居民全都送到德国,关入特殊营房。对于普鲁士人的暴行,法国人在踏上普鲁士的国土后,也用毫不逊色的手法对付普鲁士人,但让生性刻板作风保守的普鲁士人难以接受的,是法国军队当中的那些“异教徒”对他们的孩子们的所作所为。 在占领汉堡之后,法军的祖阿夫兵团仍然保持着他们的一贯作风,对女人秋毫无犯,但汉堡城里的男孩子却全都遭了殃。祖阿夫兵寻找“恋人”的行为让汉堡城陷入到了一片恐慌之中,汉堡市长弗森格“为了保护我们的男童”,在汉堡城征集了数百名**送到法军军营,恳求祖阿夫士兵们放过普鲁士男童,但祖阿夫士兵们毫不客气的将送去慰劳他们的女人全都退了回来。鉴于祖阿夫兵们的特殊嗜好,为了保持军队的纪律,孤拔下令将祖阿夫兵团分开驻扎,减少他们对汉堡城的男童的侵害,结果反而令恐慌进一步漫延。 消息传到威廉国王的耳朵里,他也感到坐不住了,而前线的普军官兵得知消息,担心自己的儿子受到“污染”的恐慌情绪很快传遍了军队。人们对于这件事的担心更胜过了对柏林遭受法国军事威胁的忧虑。 不久,威廉一世来到卡梅隆庄园,梯也尔匆忙穿好衣服,在公路旁的一所农舍里与普鲁士国王见面。和俾斯麦的粗暴不同,法国首相举止彬彬有礼,但他坚决不同意两位君主会见。他对威廉国王说,皇帝在距离夏龙许多公里远的地方,现在很可能已经回到了巴黎。“在一间十尺见方,有着一张松木桌子和两把蒲席椅的房间里,我们坐了一个小时……”梯也尔次日写信告诉他的皇帝,“俾斯麦的态度已经变了,同我第一次会见他时形成鲜明对照。……谈话是艰难的,可以说一次客客气气的然而却是不舒服的简短谈话。”双方达成了停战协议,威廉国王将离开前线回到柏林,作为“第一个退出法国领土的普鲁士人”。第二天清晨,当威廉国王的马车仍由身穿制服的马车夫驾驶着通过庄园的时候,梯也尔和法武都向他行礼致敬。 梯也尔看到自己的目标已接近实现。当威廉国王的马车朝着远方驶去时,他说:“战争结束了,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以骑士风度对待威廉国王,是完全合乎他的心意的。使一位掌握着权力可发号施令的国王蒙受屈辱是不明智的。 法国首相认为战争几乎已经结束。他现在考虑的是最合理的和平条件了。他与其说是个帝国主义梦想家,倒不如说一直是个讲求实际的政治家,他一点也不想受到民族主义者、自由主义者、沙文主义者、社惠主义者或者报纸的偏见的影响。尽管他们在大谈特谈什么“消灭普鲁士”或“把易北河变成为法兰西河流”,而对他来说,能达到他的君主和将领们所满意的最低要求就已经足够了。 但正是他一直使俾斯麦性格中的最坏方面得到暴露。在后来的谈判中,法国首相的表现简直令人生畏。俾斯麦要求达成一种能使法国人和普鲁士人友好相处和相互谅解的公正和平。这次会谈拖得很长,一个半小时以后,俾斯麦怒气冲天地离开了。梯也尔认为他是在继续装腔作势,法武则刻薄地说:“俾斯麦想用演戏的那一套手法来影响我们,如同巴黎的律师影响他们的听众一样。”法国代表团中没有一个人怀疑,俾斯麦在同他的同僚们商量以后会回来;将会实现停战和达成和平协定,否则法兰西的旗帜就会沿着易北河一直飘扬到柏林。 法国人还玩了另一手花样,以增加给俾斯麦的压力。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巴黎政府公布了有关梯也尔同俾斯麦所有谈话的详尽报告。这样一来,欧洲就了解了普鲁士提出的议和条件。国外的声调发生了变化,对普鲁士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起来。 战争和外交双重的失败使普鲁士人对俾斯麦的不信任感急剧上升。人们对他经常呆在卡梅隆庄园表示遗憾。布龙萨特上校在日记中以嘲讽的口吻写道,“这样的政治家比国王的影响还大,真是一种耻辱。”俾斯麦的老对头曼陀菲尔将军甚至说,俾斯麦该进疯人院了。 这句话也许言过其实,不过却有一点点道理。俾斯麦自从进入1871年以来一直过度劳累,不光是国内的形势,欧洲总的形势也使他感到不安。4月6日,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公开声称,俄国认为1856年巴黎协定中规定黑海地区保持中立的条款已经无效。这个自行其事的表态,俾斯麦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但它是在一个对普鲁士不利的时刻发生的。对于俄国蔑视有效的条约,英国人作出了敌对的反应。此外,俾斯麦还十分担心普法冲突有可能发展成为欧洲列强之间的战争。 俾斯麦更加急于结束同法国的战争。俾斯麦的下属发现他十分暴躁。如同他每次神经受到过度刺激的时候一样,他的左腿感到疼痛,不得不整天呆在屋子里。 在法军攻陷汉堡之后,在整个德国,包括南德意志各邦在内,爱国主义情绪高涨。例如甚至在闹独立性最强烈的巴伐利亚,路德维希二世也认识到他的邦国必须参加德国的统一,虽然他并不喜欢已建立的北德意志联邦。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一十一章平分秋色 这种兴奋的浪潮,俾斯麦是一定要加以利用的。巴伐利亚、巴登、符腾堡和黑森派了代表团已经来到柏林,开始了关于成立一个新的德意志联盟的谈判。谈判有时是相当困难的,符腾堡代表团返回斯图加特领取新的指示的时候。巴登和黑森没有带来什么困难,俾斯麦不想让符腾堡或巴伐利亚把北德意志联邦破坏掉,但表面上准备向巴伐利亚作出一些让步,以孤立符腾堡,确保所有四邦都参加一个德意志联盟。巴伐利亚在和平时期可以拥有一支自己的军队,有独立的邮政事业,此外还担任一个外交委员会的常务主席。黑森和巴登同意加入了联盟。在八天之后,巴伐利亚和符腾堡加入了联盟。只有新的联合的地位和名称尚有待确定。 在这以后的几个星期中,威廉国王大本营里的紧张和神经过敏的状况并未稍减。威廉国王对各国各怀鬼胎勾心斗角已感到厌烦,他向往自己的柏林王宫和巴贝尔斯贝格行宫。他睡不好觉,做恶梦,梦见法国军队逼他东逃(就象他九岁时在拿破仑一世大军的进逼下所遭遇的情况一样)。 正式的停战协议很快达成了,根据协议,双方先行撤回进入对方国土的军队并释放俘虏。普鲁士军队率先开始撤离夏龙前线,法军随后跟进,一个月后,普军全部撤回了国内,法军收复了全部被占的领土。 在普鲁士,得到了撤军回国命令后的孤拔也开始整顿军马,上船回国。和普鲁士人从法国撤退时顺手牵羊的掠走了大量物资一样,法军也将占领区内能带得走的有价值的东西一扫而光。有所不同的是,法军祖阿夫军团在撤离时带走的还有大量的眉清目秀的普鲁士男孩,尽管收到了诸多抗议,但是孤拔无力禁止。而且让这些普鲁士男孩的亲属感到难堪的是,很多男孩是自愿和他们的祖阿夫情人走的(被爆出感觉来了?)。在法军撤离后,那位曾经用**交换男童未成的汉堡市长弗森格被愤怒的人们送上法庭,最后被以叛国罪投进了大牢。 普军撤出法国后,双方继续开始谈判,这一次的谈判地点设在了梅斯。法普两国经过历史时数月的反复讨价还价,最终在英国的调停下达成和议。1871年5月28日,普法双方签订了和平条约,史称“梅斯条约”。 “梅斯条约”的主要内容是:法国和普鲁士保持1870年开战前的疆界不变,双方不向对方做任何的经济赔偿,普鲁士保证不再参与西班牙王位继承问题,法国保证不向比利时做任何领土及王位要求,不干涉南德四邦加入北德意志联盟。新成立的德意志联合国家,法国将保证予以承认,“两国实现全面和平,不再相互敌对。” 伴随着“梅斯条约”的签订,普法战争正式宣告结束,欧洲大陆迎来了全新的历史时代。 对于这场战争,交战双方都宣称自己是胜利者,拿破仑三世随后在巴黎举行了盛大的凯旋式,身着华丽军服的皇帝和皇后坐着金色的四轮战车,带着三万名身着禁卫军服的战士沿着香榭丽榭大街行进,通过凯旋门。皇帝和皇后沿途迎受臣民们的欢呼,可谓盛况空前。整个巴黎沉浸于节日的气氛当中,不过晚上发生了一丝不太和谐的小插曲:几名社惠主义分子闯入了帝国总理梯也尔的办公室,试图刺杀他,但被保卫人员及时的阻止了——他们认为梯也尔在对普鲁士人的谈判过程中过于软弱,导致“法国在这场损失惨重的帝国主义争霸战争中什么也没有得到”,社惠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都希望战争能继续下去,但梯也尔无情的打破了他们的希望。 在这一点上,普鲁士人比法国人要理智得多,没有人希望战火重燃。当俾斯麦带着停战协定回到柏林,议院马上就开会批准了。隆恩和瓦德西——这点要夸奖他们——完全恪守协定的条文,不做任何刺激法国人情绪的事。普军凯旋的仪式被取消了,只是威廉皇帝在经过柏林的街道时接受了军队的鸣炮敬礼,这当然算不上什么凯旋。据说在和约签定之后,可能是想要了解和约达成后法国人对普鲁士人的态度,俾斯麦曾悄悄地到巴黎去逛了一次,象一个旅行者一样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遛了一趟。有几个小男孩发出嘲笑的口哨声,有一个工人对他出言不逊,不过这看来是针对一个普鲁士人的,而不是专门针对首相的。俾斯麦向一个过路人要火抽他的雪茄烟,此人从口中拿下香烟,因为他不愿为一名普鲁士人浪费掉一根火柴。这是俾斯麦在巴黎的最后一次访问。次日,俾斯麦乘火车越过国界回到普鲁士,从此他再也没有踏上法国的国土。 普法战争打破了相对平稳的欧洲均势关系,改变了欧洲列强的力量对比,从而加剧了列强之间的矛盾,促使列强重新调整相互之间的关系。 普法战争主要结果是原来的欧洲大陆霸主法国和新兴的军事强国普鲁士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削弱,普鲁士没有达到通过这场战争统一德国的目的。这场战争加剧了法国和普鲁士之间的相互敌意,欧洲中心由此出现了一个危险的战争策源地。 普法战争在欧洲乃至世界战争史上影响深远,军事学家们经过研究总结后认为:法国虽然在常备兵素质上优于普鲁士的征召兵,但战争计划不周,军队编制不合理,除禁卫军外,平时无师、军两级编制,临战才编组,动员、集结缓慢;后勤供应落后,作战指挥混乱。而普军战争计划周密,兵员充足;动员、集结迅速;装备优于法军——在普军用身体检验了法军夏赛波式步枪的优越性之后,普军就把部队撤到法军步兵射程之外,用优越的克虏伯钢制线膛炮痛击法军。 普法战争表明,一支军队想靠近敌军已经非常不容易,普军步兵袭击法军阵地,法军轻骑兵袭击普军阵地,都是伤亡惨重。普军战争初期之所以胜利,一方面是它的大炮,另一方面是兵力的上优势,允许他们使用侧翼包围战术。而且普鲁士的铁路网对于军事具有重要的意义。一位英国军事学家说:“德国铁路系统优越的运输能力,是它在战争初期赢得胜利的一个有力因素。”在普法战争的各次战役中,正面进攻很难取胜,需要动员优势兵力从两翼包抄敌军。而动员大量兵力进行包抄,就需要迅速调动部队,运输能力必须跟得上。普鲁士发达的铁路网不仅能够迅速地把大量部队运往前线,集结到作战地区,而且能够使部队的给养得到及时的补充。比起普鲁士来,法国的铁路运输能力就有很大的差距。战争爆发后,它未能及时地调集足够的兵力。由于充分有效地利用了自己的铁路运输能力,以普鲁士为首的北德联军仅就投入战争的兵员数量来说,始终占有相当的优势。 法国陆军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乏善可陈,夏龙的防御作战能够成功,很大程度上是法军装备的利飞排枪的成功运用,当然这是在总结了无数血的教训之后(某位中国人的贡献在此被残酷的忽略了)。法军一开始也认为排枪将是一种能帮助他们赢得胜利的武器。但后来的战斗表明,这种信心的结果是灾难性的。和法军火炮同处开阔阵地的排枪立即就成了醒目的靶子,被普鲁士炮兵摧毁殆尽。好在固执的法军及时吸取教训,没有继续让自己的排枪和炮兵同时参战,而是将它们作为步兵的支援火力,布置在坚固的防御阵地上,这样普鲁士人的克虏伯大炮就不能够象以前那样的靠不费力地摧毁它们,而它们反而可以给予冲锋的普军步骑兵以巨大的杀伤。凭借利飞排枪,法军在一次又一次的防御作战中成功顶住了普军攻势。法军发现,这类机枪只要配置在有防护的阵地并且在尽可能短的距离内射击,则总能取得良好的战果。巴黎的报纸经常出现这样的画面:冲锋的普军士兵像野草一样被排枪射出的子弹击倒——实际上这并不是臆想出来的景象,它们是真真切切发生在战场上的。在夏龙防御战中,普鲁士步兵在法军排枪面前遭到的沉重打击。在排枪的打击下,普鲁士人甚至丢掉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克虏伯野战炮仓皇后撤。 对于法国排枪,作为交战一方的普鲁士,其观点显然是藏在有色眼镜后面的。普法战争中,普军装备的排枪类速射武器极少,为了保持部队在对手新式武器下的士气,普军有意贬低了法国排枪的效果。普鲁士军队把法国对手的排枪唤作“见鬼的机器”。虽然“从战略上藐视敌人”,普军还是没有忘记“在战术上重视敌人”,他们把法国排枪视为重要的威胁,普军炮兵总是把法军排枪阵地作为优先目标进行打击。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一十二章轮船招商局 和法国陆军的拙劣表现不同,法国海军无疑是普法战争中的名星。孤拔率领法国海军快速支队奇袭基尔港的战斗成为了世界海战史上最著名的经典战例之一。这场战斗可以称得上是普法战争的转折点之一,正是法国海军的努力,使法兰西第二帝国避免了灭亡的命运。在包括基尔港之战的一系列海战中,拥有坚甲巨炮的铁甲舰毫无疑问充当了主角,铁甲舰在海战中显示的巨大威力引起了各国的注意。在普法战争结束后,各个海军强国无一例外的都掀起了建造铁甲舰的高潮,世界海军由此进入了铁甲舰时代。 19世纪70年代,自太平天国战争以后开始学习西方建设近代化海防的中国,也在紧追着世界潮流,力争不落后于世界。就在普法战争结束后不久,中国福州船政局又有多艘蒸汽军舰下水了。 早在1870年6月12日,船政大臣沈葆桢上奏朝廷,报告第三号轮船“福星”舰成功下水,同时提及继“万年清”号之后船政的又一艘150马力轮船已经开工建造,并已为其预先命名为“伏波”。 在“万年清”号改造工程完毕之后,林义哲上报朝廷时,再次详细阐明“兵商两用”船型的弊病,朝廷于是正式谕令船政不必再造兵商两用船。这意味着船政真正摆脱了左宗棠留下的错误指导方针的束缚。由于船政所造战舰已有相当规模,据此沈葆桢决定,再造的150马力轮船为专用的运输舰。 根据沈葆桢的要求,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和中国技术人员在第一号轮船“万年清”的基础上进行了再设计,创制了新的150马力运输舰的方案。在“万年清”的基础上缩减了运输舰的长度,适当加大了船宽。经过这样设计出来的“伏波”舰,似乎可以认为是“万年清”号的改进型。然而实际上,新的150马力轮船“伏波”不仅仅是做了尺度的调整,其设计的其它很多方面都已经和“万年清”有了本质的区别,属于船政的洋员和中方技术人员在已有的经验基础上创造出的全新舰种。 建成后的“伏波”级依旧是全木质炮舰舰型,排水量1258吨,主甲板以下的舰体部分外观上和“万年清”非常相似,但货舱容量却大大增加,达到了720吨,是一艘专门用于运输载货的运输舰。 “伏波”舰的龙骨在铺上船台时,新生的船政已经拥有了制造大型军舰的经验,船政的技术人员、工匠等对这艘式样类似“万年清”的运输舰应当如何兴工,都是轻车熟路。加之船政大量的车间厂房已经陆续落成,设备条件较初创时改良很多,“伏波”舰的建造速度因而相当快捷,在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的主持下,只用了六个月的时间就基本竣工。相比最初的“万年清”号,施工效率有了飞速的提高。 1870年12月22日,船政照例为“伏波”舰举行隆重的下水仪式,不过船政大臣沈葆桢却没有出现,就在“伏波”舰开工后不久,沈葆桢因为父亲去世而再度申请守制,经朝廷“夺情”将守制时间缩短为100天,期间船政的大小事务皆由提调夏献纶代理。沈葆桢此次守制时,船政初创时期发挥重要作用的三位提调中,周开锡已经去世,吴大廷被调往两江,仅剩夏献纶还在船政,于是沈葆桢便选择夏献纶肩负起了代理船政大臣的重任。未能料想的是,沈葆桢在服完百天丧期后,因为多年的操劳加上丧父之痛,身染重病,迟迟无法返归船政,以至于本来将要去台湾出任道台的夏献纶只能留在船政,继续代理船政大臣一职。而“伏波”级运输舰多出自夏献纶任内。 下水之后又经过几个月的舾装和航试,“出洋驾驶甚为灵便”的“伏波”舰于1871年4月1日宣告竣工,从第一号轮船开始历经三年时间,船政的中外技术人员即自行在法国原始图纸上改良设计,创制出了带有自己风格的舰船,“中国员匠能自按图监造”正在一步步变为现实。 福州,马尾港,船政码头。 虽然距立秋还有数日,但福州城近来的天气却已经有了几分秋老虎的味道,自前日那一场透雨后,直到昨天,虽又陆陆续续又降了几次雨,却都是旋阴旋晴,那些许的小雨丝怕是连地皮也未湿尽便已散了,这天也就越发潮闷得让人气也透不过来。偏头夜下了一场透雨,还吹了一阵子西风,清晨起来,响晴的天气,竟透出凉意来。 也多亏了昨夜这场雨,让一路劳顿的盛宣怀和郑观应到了福州后,颇感到一丝爽快,若还是前几日那般憋闷天气,不消别的,单单一个中暑怕就要把他们掀翻了。 他们二人,是奉李鸿章之命,前来船政洽谈为招商局轮船公司购买新造的“伏波”级运输舰的。 “听说船政有今日之气象,那位林鲲宇是出了不少力的。”随着轮船缓缓靠岸,岸边的景物尽收眼底,看着远处林立的厂房和冒着烟的巨大烟囱,郑观应禁不住感叹起来。 “是啊,曾公向李帅一力推荐此人,看样子是有道理的。”盛宣怀点了点头,“他能把这么一大单子生意揽到船政头上,足见其办事之能。” 船靠了岸,郑观应和盛宣怀下了船,目光所及之处,一名青年人正向着他们步履稳重的走来。 “好人才!”待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郑观应不由得立时在心里喝了声彩!眼前的青年长身玉立。清秀地面孔上配了两个黑黑的瞳仁,目光清澈锐利,身上虽有一股子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味道,但却颇显亲和谦恭,不似一般文人秀才般的张扬。 “二位大人辛苦!”那青年快步走到了二人的近前,一边招呼一边躬身为礼,随即从容说道:“可是杏荪先生和正翔先生?” “在下便是盛宣怀,这位是郑观应郑先生。”盛宣怀略略整理了下身上的长衫,随即向前踏出一步,走到来人面前,从容问道:“不知阁下是?” “在下林义哲,特来迎接二位先生。”林义哲微笑着说道。 不知为什么,盛宣怀和郑观应一看到面前的这位俊秀青年,心中立时便生出股莫名的亲近感来。 “有劳鲲宇亲自相迎,过意不去。”盛宣怀笑着说道,“早听说鲲宇一表人才,今日得见,果非虚言,呵呵。” “久闻鲲宇大名,早盼一见,”郑观应说话不似盛宣怀那样的客套,“拜读鲲宇所著之《普法交战实录》和《法兰西师船图表》,获益良多,这一次还有许多问题,想当面向鲲宇讨教,还望不吝赐教才是。” “岂敢岂敢,正翔先生过誉了。”林义哲脸上现出谦恭的笑容,拱手着说道。 林义哲和盛宣怀郑观应见礼后,便请二人上了马车,前往船政衙署。在车上三人闲聊起来,使林义哲对于这两位在中国近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 作为中国近代改良主义思潮的重要领军人物郑观应,身上更多的是学者的气息,而盛宣怀作为中国近代著名的官商企业家,言谈举止一团和气,很多地方,给林义哲一种胡雪岩的感觉,但二人又有所不同,在盛宣怀身上,多了一丝文人的儒雅气息,不见胡雪岩的浮夸市侩。 “二位先生请看,那便是要给招商局的‘伏波’、‘永保’两舰。”林义哲指着远处锚泊着的“伏波”号和“永保”号,笑着说道,“二位先生看比二手洋船如何?” 盛宣怀和郑观应顺着林义哲手指的方向望去,两艘双桅军舰的身影映入眼帘。和二人在天津经常看到的外国商船一样,眼前的这两艘船政自造军舰也有着漂亮的飞剪首,舰体为浅蓝色,在舷墙外壁靠近顶端的位置环绕全舰一周,是暗蓝色的装饰线,主甲板上的飞桥舱室全都是天蓝色,桅杆和烟囱也是蓝色,这是典型的法式涂装,船的桅杆上还飘扬着方形红底金龙旗。尤为让盛宣怀和郑观应感到惊奇的是两舰的舰首也和西方舰船一样装饰了舰首像,但和西方的神话人物怪兽不同的是,中国运输舰的舰首像表现内容是两条漂亮的中国式飞龙(传统的“二龙戏珠”的图案)。 和远处货运码头的外国商船相比,这两艘运输舰显得高大美观,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好!好!比洋船胜过多倍!”盛宣怀和郑观应不约而同的击掌赞叹起来。 1871年1月14日,李鸿章一手创议、推进、旨在开拓中国航运事业,“分洋人之利”,“为中国数千百年国体、商情、财源、兵势开拓地步”的轮船招商局在上海成立。招商局成立之初,面临最大的困难,便是轮船。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一十三章中国“心” 在招商局成立后,便通过江海关等途径,先后从香港、伦敦等地转购了“伊敦”、“代勃来开”、“波利特”、“泼利克有收”四艘商船,作为主要运力。由于这些船只大都规模较小,而且当时只有“伊敦”一艘近在香港,能够在短时期内就抵沪投入航线运营。与怡和等在华外国航运公司相比,轮船招商局的实力可以说极为单薄。为了从速扩充轮船招商局的船队,李鸿章试图购买更大型的轮船,但却一直未能成功,因为外国掮商送来供选购的,无一例外的都是些二手货,“价昂质劣”,正当李鸿章感到无从措置的时候,船政“伏波”级运输舰下水的消息传来,李鸿章大喜过望,立刻决定从船政购入这些新式运输舰。 在轮船招商局成立之前,李鸿章在打报告向朝廷申请的时候,便提出招商局的船只应当从江南制造局、福建船政的船只内领用。只是当时船政和江南制造局都在大造军舰,没有船只可用。与因为剿灭太平军时,淮军擅自越境进入过自己势力范围的浙江为由而终生视李鸿章为大敌的左宗棠不同,沈葆桢并没有因此而对李鸿章掣肘,而是事事以大局为重,加之林义哲成立船政枪炮所制造林氏机枪时,曾得到李鸿章的大力支持,因而双方的合作并无障碍。沈葆桢明白招商局的成立对中国航运事业意味着什么,在了解了招商局的困难之后,沈葆桢决心大力支持招商局同外国航运公司竞争。经过协商之后,代理船政大臣的夏献纶决定将已经造好的“伏波”级运输舰的头两艘“伏波”、“永保”先行交付轮船招商局使用,后续新造的“海镜”、“琛航”、“大雅”、“永清”四艘同级舰建成后也归招商局。所有六艘“伏波”级运输舰招商局只付半价即可。消息传出后,上海的西方媒体无不嫉妒,尤其是英国轮船公司,“我们听说福州当局把两只福建船政建造的最大的轮船半价卖给招商局,这样的馈赠当然大大有助于招商局,使他们可以用比已经减倒最低限度运价的外国对手还要低的运价运营,而且这样还有利润。” 对于船政的这份大礼,李鸿章自然十分感激,和船政的合作关系也由此紧密起来。 在到了船政衙署之后,盛宣怀郑观应二人先是见过代理船政大臣夏献纶和提调吴仲翔,然后在林义哲的陪同下参观了“伏波”、“永保”两艘运输舰,以及船政的蒸汽机制造车间。在得知二号船“永保”使用的竟然是国产的蒸汽轮机后,盛宣怀和郑观应都欣喜不已。 早在“湄云”舰下水后不久,1869年的冬天,船政的工人、技术人员和洋员便开始对后来装上“伏波”号的150马力蒸汽机及配套锅炉画图研究。制图工作由位于轮机车间楼上的“绘事院”进行。在洋员的指导下,绘图学生们一笔一笔详细地勾勒各种总分图纸,完成的图纸交由木模车间,“刻木以肖其形”,制成全套模具。再依照模具由打铁、铸造厂制成成品,最后在轮机车间里打磨、合拢组装。在轮机车间组装蒸汽机时,隔壁的水缸车间也在仿造配套的两套锅炉。1871年的春天,水缸车间首先报喜,两座方形低压锅炉成功制成,沿着从水缸车间通向船台的铁轨推出,吊装进了船台上的“永保”船体内。 “永保”号下水后进行航试,测得逆风逆潮时航速为10节,顺风顺朝时可达13节,与采用同功率进口蒸汽机的“万年清”、“伏波”没有多少区别,“船极灵捷平稳,机器搭配亦均合宜,与购自外洋者无异。” 从“万年清”至“伏波”再至“永保”的短短几年时间里,船政的150马力轮船经历了完全按照外国图纸,用买来的现成舰材合拢建造,到自行更改设计,独立制造,最后完全实现了核心部件的国产化。蒸汽时代科技的结晶——蒸汽机,现在已经诞生在中国人自己的手中。 看到盛宣怀郑观应惊喜交集的样子,林义哲也禁不住在心里感慨万端。 十年之前,中国尚在英法联军攻入北京,焚毁圆明园带来的创痛中苦苦挣扎,而现在竟然摘取了蒸汽时代的桂冠,在全无近代工业基础的中国,这种成就无异于一次伟大的技术革命。 带有一颗中国“心”的“永保”号大获成功,使得船政上下倍受鼓舞。鸦片战争以来,从林则徐、魏源开始,感受到西方科技力量的中国人一直都梦想拥有和西方列强同样的实力,“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以此作为自强之道,但是大都通过购买“器”来实施,很少有人敢于尝试看来无异于与虎谋皮的从洋人那里直接学习奥秘绝技的制器之法。而船政通过对外国技术人员推行的一套有效的合同规范、金钱激励的机制,加之中国官员、技术人员和工人的努力,终于成功的实现了这一梦想。 不久,在办理完了相关手续之后。“伏波”和“永保”两船便在船政水手的驾驶下,搭载着盛宣怀郑观应以及招商局派来的接船人员,北上上海,正式加入到了招商局的运输船队行列之中。 此时的船政,在建造“伏波”级的后续舰的同时,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新式铁胁木壳巡洋舰的建造。 入夜,林义哲还在灯下拟着奏稿: “……船胁必需天然曲木,内地无之,向运诸暹罗仰光等处。闻该处近来此木亦少,所以西洋创易铁胁,以济其穷。闽厂前者皆用木肋,迩来新船开工,木胁大形竭蹙,勉强凑集,尚不敷一船之用,后继尤难,非改铁胁不为功……” 而林义哲此时还不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正悄悄的降临。 ※※※※※※※※※※※※※※※※※※※※※ 法国,巴黎,枫丹白露宫。 “亲爱的陛下,我认为,我们还是给这位可敬的中国人——法兰西帝国的救星颁发一枚大十字骑士勋章比较好。”欧仁妮皇后看着刚刚挂在自己的“中国馆”的墙壁上的林义哲清服油画肖像,对拿破仑三世说道,“这代表着最高的荣誉。” 欧仁妮皇后说的,是法国荣誉军团勋章中级别最高的大十字勋章。 法国荣誉军团勋章是1802年由拿破仑设立以取代旧王朝的封爵制度,是法国政府颁发的最高荣誉。拿破仑设立荣誉军团的初衷是,不论种族和民族、不论男女、不论是否军人也不论宗教信奉,只要忠于自由和平等的信条,并在军事或其他方面为法国建立了卓越功勋的人,都可以成为荣誉军团的成员。荣誉军团勋章总计包括了5个级别,分别对应荣誉军团成员的5种荣誉官阶,从低至高分别是骑士、军官、司令官、高级军官、大十字骑士。 荣誉军团勋章在法国军队和百姓中享有极高的声誉。即便是在拿破仑政权消亡后,之后的各朝也没有废除这种勋章,只是对其造型进行了调整。在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荣誉勋章几乎恢复到和第一帝国时期完全相同,惟一的区别就是勋章的王冠拱形上不是用第一帝国时期的三叶草作为装饰,而是改为了雄鹰。 作为拯救了法兰西帝国命运——当然也是她和她的丈夫和儿子命运的人,在欧仁妮看来,林义哲是完全当得起这样一枚勋章的。 “不,不行。”拿破仑三世摇了摇头,望着林义哲的画像说道,“我一开始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日意格上校听说后,表示了坚决的反对。他说如果可恶的普鲁士人知道了消息,会给我们的恩人带来极大的危险。我仔细考虑过,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所以放弃了这个打算。” “那陛下总得有所表示才行吧?”欧仁妮此时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皇帝斥责和软禁自己并罢免了心腹“八里桥伯爵”蒙托邦所产生的不快。 “日意格上校说我们的恩人迫切的希望在造船方面得到法兰西的帮助,我已经下令各个相关部门对中国方面的要求给予全面配合。”拿破仑三世说道,“我们将帮助中国人修建三座石船坞……” “可这些都不是给他本人的。”欧仁妮打断了拿破仑三世的话,“他做了这一切,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得到,这太不公平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好?”拿破仑三世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环顾着四周陈列的各种宝物,“我们送他一些珍宝?” “这是个好主意。”欧仁妮看着自己收藏的中国皇室珍宝,微笑着点了点头,“让我来为他选择几样合适的‘小礼物’吧,只是不知道他的品味怎么样。”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一十四章拿三的致命礼物 欧仁妮皇后作为1860年英法联军远征中国的支持者,收到法军将官进贡的从圆明园抢掠来的无以计数的珍宝。为了存放抢自圆明园的文物,1863年,以艺术品位闻名欧洲的欧仁妮皇后下令整修了枫丹白露宫,并专门修建了一座“中国馆”,这便是“中国馆”的由来。这里收藏的中国历代名画、金银首饰、瓷器、香炉、编钟、宝石和金银器有3万多件。“中国馆”的天花板上装饰着珍贵的西藏唐卡,正面是镶嵌珠宝的龙椅、屏风、宫扇,左侧依墙是两个大多宝阁柜,里面陈列着用珊瑚、田黄石、白玉等雕刻的各式摆件、古旧的青铜器、精美的瓷器,还有清朝皇帝夏天戴的皇冠。在大厅另一侧是几个各自独立的陈列柜,里面全是是大型的器物,包括一件硕大的雕绘镶嵌有双龙图案的景泰蓝瓶;一架木托碧玉插屏;一座高达两米的青铜鎏金通体各层镶嵌着绿宝石的佛塔。 而现在,“中国馆”里又多了大量从“八里桥伯爵”蒙托邦家里搜来的中国奇珍异宝。 当年蒙托邦从中国抢夺来的珍宝其实是杂乱无章的,很多都是大件的宝物,欧仁妮当然对他这样一个军人的审美品位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军人似乎只会挑那些庞大惊人的物品(事实上,法国军人的眼光反映了那个时代普通法国人的艺术品位),他们并不懂得欣赏真正的中国艺术品之美。而欧仁妮皇后的品味自然不是蒙托邦之流能够相比的。 “陛下觉得,这样的瓷瓶怎么样?”欧仁妮指着摆放在一张桌子上的一个大瓷瓶说道。 这是一件大号的天球瓶,瓶身上绘有精美的中国山水画,十分漂亮。 “很好。”拿破仑三世显然很满意皇后的眼光,“我觉得他一定会喜欢的。” “一件瓷瓶显得太少了,让我们多送给他几件吧。”皇后指了指和这件天球瓶的艺术风格差不多的几件瓷器说道,“这些,我们都送给他,好吗?” “好的。”拿破仑三世连连点头,“我还要给他写一封信,表达我的谢意。” “陛下最好给中国皇帝也写一封信,让中国皇帝来表彰他为法兰西帝国所做的贡献。”欧仁妮皇后又建议道。 “对,让中国皇帝来表彰他,比我们授予他勋章要好得多。”拿破仑三世表示了同意,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对了,我听日意格上校说,他好象非常喜欢玉器。” “哦?这里有一件玉石印章,是从蒙托邦家里找到的,很漂亮,不如就送给他吧。” “好的。呵呵,很奇怪,中国人为什么喜欢这样的石头。” ※※※※※※※※※※※※※※※※※※※※※ 1871年7月20日,福州,马尾港。 艳阳高照的马江江面,驶到了一艘飘扬着英国米字旗和一艘飘扬着法国三色旗的货船。码头上人头攒动,在监工们的大声吆喝声中,工人们正在忙碌地卸着货。 下了船的日意格来到了码头上,看着这一片繁忙的景象,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在那艘英国货船上,装载着的是日意格从英国谟士来铁厂为船政订购的康邦式蒸汽机,和两座圆形高压锅炉。在那艘法国货船上,装载着的是他从法国地中海船厂订购的全套军舰铁胁。 日意格没有在那里等待卸货,此时,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办。 “箱子都在吗?”他转身向一位随员问道。 “我刚刚检查过,先生,所有的箱子都在,一个不少。”随员回答道,“没有任何损坏。” “好,去叫马车,我们现在就去林的家里。” 当日意格出现在林义哲的家里后,林义哲望着仆人们从马车上抬下的一个又一个小木箱,有些不解的望向日意格。 “这是什么?日意格先生?” “这是尊敬的法兰西帝国皇帝陛下赠送给您的礼物,亲爱的林。”日意格满面笑容的说道,“是敬爱的皇后陛下亲自为您挑选的。” 听到是拿破仑三世赠送给自己的礼物,林义哲不但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反而脸色一变,显得有些紧张。 “把箱子马上送到屋里,快!” “怎么了?亲爱的林?我这里还有一封皇帝陛下给您的亲笔感谢信……” 林义哲显得更加紧张了,他冲日意格使了一个眼色,日意格立刻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林义哲拉着日意格进到了屋内,在那些箱子全都搬进了屋子之后,林义哲屏退了众人,对日意格说道:“日意格先生,陛下的信在哪里?” 日意格从自己的皮包内取出了一个精美的信封,交给了林义哲,林义哲打开看了起来,日意格则在一旁小心地观察着林义哲的表情。 林义哲看完信,虽然还保持着镇定,但他脸上的紧张的表情依然没有全部消失,日意格注意到他拿信的手竟然在抖,不由得更加吃惊。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年轻的中国人头一次这么紧张。 “您看过这些礼物是什么了吗?”林义哲指着一个箱子问道。 “我看过它们,是一些漂亮的瓷器。”日意格答道。 “帮我打开箱子,日意格先生。”林义哲说着,来到一个箱子旁,他的额头开始渗出了汗珠。 日意格和林义哲一起打开了一个较大的箱子,剥开里面的包装填充物,一个瓷瓶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林义哲小心地将瓷瓶取出,放到了八仙桌上,仔细地围着它观看了起来。 这是一件大号的粉彩天球瓶,胎质洁白细腻,釉质莹润,瓶身上描绘的是精美的山水画卷,还有山门、湖泊和苍松翠柏,旁边还有题诗和印章,林义哲将它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没有在上面发现任何五爪龙等皇室标记,这才松了一口气。 “您在寻找什么?”日意格问道。 “帮我把所有的箱子都打开,快。”林义哲平稳了一下呼吸,说道。 日意格依言帮林义哲将所有的箱子都打开了,将里面装的礼物——十多件瓶、尊、盘等陈设瓷器和一方青玉印章取了出来。林义哲先拿过玉印瞅了一眼,看到印钮也不是龙,而是一只蹲伏的瑞兽,又松了一口气。 林义哲将玉印的印面翻转过来,看到上面是“保合太和”四个篆字。 这四个字似乎让林义哲想起了什么,他将玉印放到了桌上,扑到桌前,重新对着那件天球瓶看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看的不是图案纹饰,而是上面的诗句文字。 “……云山九门曙,天地一家春……” 什么什么?天地一家春? 天地一家春……大雅斋……圆明园…… 林义哲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他死死的盯着瓶身上的这句诗,突然间两眼一黑。 我说拿三老兄啊!你不会是想害死我吧?!林义哲在心里大骂了起来。 “你怎么了?林?不舒服么?”日意格注意到林义哲摇摇欲倒的样子,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我没事……”林义哲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日意格先生,谢谢您,也谢谢皇帝陛下,我想知道的是,有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没有,因为这是皇帝陛下的委托,我非常注意的……” “那好,日意格先生,关于皇帝陛下赠送给我礼物这件事,您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如果被人知道了,我们都会有很大的麻烦,明白吗?” “我向您保证,在这里除了你和我,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 “那好,谢谢您,日意格先生……” 送走了日意格之后,林义哲坐在椅子上,盯着这些来自法国皇帝赠送的礼物,想了好一会儿,起身出了屋子,将房门锁好后,他象是虚脱了一般,倚着门扇坐了下来。 “老爷,您怎么了?……”一位仆人见状忙上前问道。 “我没事……你去请徐先生马上过来,说我有要紧事要找他商量。” 当徐润听完林义哲的讲述之后,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大人能够确定,这些瓷器,是出自于圆明园?”徐润看着这些精美的瓷器,小心地问道。 “千真万确,先生请看,此瓶胎质洁白细润,造型秀美,釉色均匀纯正,淡粉色如三月桃花,淡雅宜人。底有青花双圈内楷书‘大清雍正年制’六字款。此即是昔年圆明园藏珍无疑,”林义哲指着天球瓶说道,“此上还有‘云山九门曙,天地一家春’字样,乃是为其中一处景观‘天地一家春’配备陈设用瓷而专门烧造的。而这‘天地一家春’,便是当今圣母皇太后昔年在圆明园的居所啊!” 作为一个后世的收藏爱好者,林义哲喜欢收藏玉器,对瓷器亦颇有研究,是以他能够轻易的便认出了这些法国皇帝赠送给他的精美瓷器的真正身份。只是他从没想到,以前的这些收藏知识,会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救了他一命。 “原来如此!”徐润听了林义哲的解说,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一十五章献宝 “老朽以为,事不宜迟,这些东西,大人当尽快交到宫里去。”徐润说道,“若是为大人仇家所知,叫言官上本弹劾,便是一场大祸。” “先生所言甚是,可是,交到宫里去,也得有个由头才成啊。”林义哲有些烦乱地在屋内踱起步来,“这东西怎么来的,也得说明白了,不然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大人莫急,此事也不难办,说不定,这东西一交上去,还能换得大人的前程呢。”徐润想了想,计上心来。 “先生此话怎讲?”林义哲猛地转身,直视着徐润。 “这些瓷器本为圆明园所藏,因庚申之役而散失海外,朝廷昔年为收回此等遗珍,不惜花费巨金,今大人将这些瓷器寻回,太后皇上那里本就是大功一件。况且此又为‘天地一家春’藏瓷,太后昔年既居于此处,对此等瓷器当再熟悉不过,见到旧时珍爱之物,知大人时时心系皇室,必然高兴。说不定还会奖励大人。”徐润娓娓道,“至于出处,大人可不必说为法主所赠,只消称自法兰西国寻回即可。言官就是听说了,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如此甚好。”林义哲听了徐润的分析,心下稍定,“那就烦劳先生为我拟一奏稿,这件事必须尽快办好,免得消息传出,横生祸端。” “大人放心。老朽这就去办。” 送走了徐润,林义哲看着桌上的“天地一家春”珍瓷,又看了看那方“保合太极”青玉印,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心里明白,拿破仑三世夫妇送自己这些礼物,是没有任何恶意的,他们挑选的这些礼物,也可以说是费了一些心思的,想要向自己表达感激之情。但是,他们实在是太不了解中国的“国情”了,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到了自己的手里,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甚至是生命危险。 “希望您老人家别再给我弄出别的幺蛾子了。”林义哲暗暗道。 此时的林义哲哪里想到,这仅仅是这场风暴的开始。 ※※※※※※※※※※※※※※※※※※※※※ 杭州,元宝胡同,胡雪岩私第。 夏日的杭州署热难耐,用过早餐的胡雪岩正和妻妾们在花园里乘凉,亲信陆庆云急匆匆的赶来,对在躺椅上的胡雪岩附耳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胡雪岩的眉毛扬了一扬,身子也不由得直了起来。 “呵呵,想不到他能耐还蛮大的啊!竟然能和法酋拉上关系。”胡雪岩起身,两名侍妾上前,用手中的团扇给他打扇,他摆了摆手,侍妾便退下了。 胡雪岩取过一把精致的折扇,一边轻轻摇着,一边在花园里踱起步来。 “私通外国,这事儿到了部里,不用咱们动手,清议这把火儿肯定就够他受的。”胡雪岩有些兴奋起来,“不过么,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要是不给他再添把火儿,真有些对不起他。” “是是,这机会要是放过了,可就太可惜了。”陆庆云说道。 “找几个御史,把这事儿办了吧。怎么做你知道。”胡雪岩说着,手中折扇猛地一收,眼中放出光来,“左大人那里,也知会一声,他是能知道消息的,咱们这把火儿过了,要是没起效,左大人刚好可以出手。” “是。” 陆庆云走后,胡雪岩想象着林义哲披枷戴锁和陈婉哭喊嘶叫的样子,一时间心头大乐。 “自作孽,不可活,呵呵,我看你这回怎么办!” ※※※※※※※※※※※※※※※※※※※※※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 窗外艳阳高照,不时有热风吹进,碧蓝如洗的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不时有群鸽飞过,发出阵阵的鸽哨鸣声,惹得西暖阁里的慈禧太后莫名的一阵烦燥。 尽管刚刚服过了冰镇的荷叶粥,但慈禧太后仍感到暑热难耐,此时的她,不由得怀念起在圆明园的日子来。 由于夏天的北京酷热难耐,皇帝处理政务的中心有时便不在紫禁城,而是设在圆明园的园林山水之中。但自从圆明园被焚之后,这个规矩便没了。自同治朝开始,她便只能窝在这又大又闷的紫禁城中,陪伴着自己的儿子,度过这难熬的岁月。 今日的奏章不算多,慈禧太后难得的忙里偷闲,看着同治皇帝已然能自己独立的批阅奏章了,不枉了自己这许多年来的教诲。想到自己没有辜负咸丰皇帝的重托,她的心里又感到了一丝欣慰。 是啊,再过些日子,待到皇帝大婚之后,她便可以归政皇帝,卸下这副重担了。 正在她心绪激动之时,总管太监刘诚印快步走了进来。 看着刘诚印手里捧着的军机处新送来的奏章,慈禧太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她看了看角落里摆着的金珐琅“喜象升平”西洋座钟,问道:“今儿个怎么晚了?” “回皇太后的话,今儿个总理衙门收到了法兰西国的照会,军机处还在议着,所以有些晚了。” “哦?什么事儿?议了这么久?”慈禧太后问道,“难道又是哪里出了教案不成?” “回皇太后的话,奴才也没打听,呵呵,不过肯定不是教案的事儿,好象是法兰西人要感谢咱们大清帮了他们的忙。”刘诚印笑呵呵的说着,将奏本置于书案之上,“奴才想着,应该算是好事儿吧。” “不过是答谢而已,这么简单的事儿,竟然还要议那么久,军机处的差,办得真是越来越回旋了。”慈禧太后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不悦之色。 正在批阅奏章的同治皇帝偷眼望了母亲一眼,明显是觉察出了什么。 “所谓的好事成双,今儿个还有另一件好事儿,奴才要报给皇太后知道。”刘诚印身为继安德海之后为慈禧太后所宠信的总管太监,察颜观色的本事当然了得,他立刻开始说起令慈禧太后高兴的事儿来,“奴才本不想在这儿打扰皇太后的,但实在是有些等不及了,呵呵,奴才这里,先给皇太后道喜了。” “哦?什么好事儿?说来听听。”慈禧太后紧拧的眉头舒展开来。 和只会曲意逢迎的安德海不同,刘诚印一向谨守本分,从不妄言,而且说话和气风趣,谈笑间便可让人豁然开朗,是以慈禧太后对他很是信任,在安德海因私自出宫被山东巡抚丁宝桢诛杀后,她便提了刘诚印接替安德海。现在刘诚印等不及要给自己报喜,那自然是让她开心高兴的事儿了。 “船政那边儿给皇太后寻来一批原来宫里头遗失的珍瓷。奴才知道皇太后见了一定欢喜,已经着人给皇太后摆到房里了。”刘诚印说道,“今儿的奏本里,就有这事,皇太后一会儿便能看到。” “你先把那个本子拿来我瞧瞧。”慈禧太后眼中闪过讶异之色,说道。 刘诚印上前,找出林义哲的奏本,呈到了慈禧太后的面前。 由于“万年清”号改造成功,朝廷甚为满意,加之林义哲进献的《普法战争纪略》和《法兰西师船图表》让军机处大佬们大开眼界,在林义哲担任船政枪炮所总办后,慈禧太后赏了林义哲按察使衔,准许专折奏事,是以林义哲虽然官卑职小,但已经能够直接上奏朝廷了。 慈禧太后打开林义哲的奏本,看了看题头,上面写的是关于“伏波”级运输舰的建造和“伏波”、“永保”二舰交付招商局使用情形的。慈禧太后没有看完,她注意到奏本里面还有一张夹片,便拿了过来。她在上面只瞅了一眼,面色立刻大变,猛地合上了奏本。 “刘诚印,东西你都见过了?”她的声音里罕见的带有一丝颤抖。 “回皇太后的话,奴才都一一验看过,共有瓶、盘、尊等一十六件,全是粉彩,雍正官窑的款儿……”刘诚印话没说完,便被慈禧打断了。 “快!带我去看看!” 当回到储秀宫的慈禧看着摆放在阁子里的十六件原属“天地一家春”的陈设用瓷时,她的眼角竟然渗出了些许泪花。。 刘诚印小心地观察着慈禧太后的表情,慈禧太后知道刘诚印在看她,便取出手帕,装做擦汗的样子,飞快地揩掉了眼角的泪水。 在外人面前,她是绝不肯流露出女人软弱的那一面的。 只是这一次,她实在是难以压抑住心中的激动。 慈禧来到摆放着那件题有诗句的天球瓶的花架前,轻轻的抚摸着莹润光洁的釉面,轻声的哼唱起来。 刘诚印听出来了慈禧太后哼唱的是小曲“艳阳天”,不由得愣住了。 哼唱小曲的慈禧,脸上竟然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彩,仿佛怀春的少女一般。 从入宫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慈禧太后有这样的表现。 “好听么?” “皇太后唱得妙,奴才这一回可是饱了耳福。”刘诚印立刻笑呵呵的夸赞道。 “多少年没唱,都有些生疏了……”慈禧太后笑了起来,“其实当年唱的,更好听呢。” “当年在‘天地一家春’,先帝就喜欢我唱的小曲儿……”没等刘诚印接口,慈禧自顾自的说起了往事,象是说给刘诚印听,也象是说给自己。 “我入宫后,便住在‘天地一家春’,这几件瓶子,都是放在‘大雅斋’里的,上面的画儿,都是如意馆里有名的画师画的,‘大雅斋’是我学画的地方,我那时还照着这上面的画儿描过……”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一十六章忆苦 刘诚印没有再接话,而是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慈禧太后述说着年青时的往事。 “记得刚入宫的时候,没见过多少世面,只是觉得,这些瓷瓶儿比起家里的,要好看得多,后来才知道,这都是雍正年那会儿烧的粉彩瓷器,是最美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慈禧太后的眼波在这些流光溢彩的瓷器当中流动,回想着当年的往事,嘴角满是恬淡的笑容,显然是开心已极。 “……先帝心忧国事,整日愁眉不展。只有来到‘天地一家春’时,才得见些笑颜,有一次先帝看着这瓶儿,便愁眉不展,我问先帝,为什么不开心。先帝说,如今的景德镇,已经烧不出这样儿的瓷瓶儿来了。我问为什么烧不出来了?先帝说,长毛祸乱东南半壁,波及到了江西,瓷业大受影响,好多窑工死的死,逃的逃,唐英时御窑厂传下的手艺,好多都失传了,只怕将来,再也不见得能烧出这样好看的瓷器了……”慈禧的声音渐渐的哽咽起来,“现在这样的粉彩瓷器,宫里存的也不多了,想不到今儿个,还能见到旧时的念想儿……” “可惜咱们大清的好东西,都让洋人给抢去了……”刘诚印说道,“好在现在一点点儿的,还能找回来……” “你当真以为,这东西都是让洋人抢走的么?”慈禧太后冷笑了一声。 刘诚印当然明白慈禧太后是在说什么,不由得暗暗后悔自己刚才随口一句话,又惹得她想起了当年的烦心事。 作为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亲历者,慈禧太后当然清楚,圆明园被焚毁的真相是什么。 真实的情形是,在火焚圆明园之前,英法联军曾派遣39人的谈判队伍到清廷谈判。但以僧格林沁为主的淸廷一些主战派狂妄自大,肆意侮辱折磨来使,草菅人命。最后把参加谈判的39名代表全部扣留,押解回京,这些人里,巴夏礼和英国对华全权专使额尔金的秘书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其余人的关押地点就是圆明园。 那么接下来在圆明园又发生了什么呢? “……这些人被押解的时候都是被用水泡过的皮绳捆住了双手,后来就再也没有解开过。这样的皮绳是越勒越紧的,用不了几天捆绑处开始腐烂生蛆。这些人刚来的时候咸丰皇帝还来审过他们,后来八里桥战役清方失败,咸丰皇帝仓皇出逃,剩下这些人就没有人管了。于是这些外国公使们就被反捆着双手,跪在地上,三天水米未进,据后来的幸存者回忆说:《泰晤士报》记者鲍尔比第四天死去,尸体在牢房里放置三天,后被扔到野地里,让野狗吃了;安德森中尉,手脚被勒得生出了蛆虫,他看着手上的蛆虫满身蔓延,精神错乱,大叫三天后死去;一位法国犯人,蛆虫进了他的嘴巴、耳朵、鼻子,也疯了……一个幸存者居然还在狱中数蛆来着,说,一天可繁殖1000只蛆虫!” 后来在英法联军的强烈要求下,清政府才释放了幸存的俘虏。去的时候是39人,回来的只有19人了,而且都被折磨得没有了人样,于是联军就决定报复。根据他们制定的万国公法规定,凡使臣被杀,他日破城,鸡犬不留。而且额尔金还特意提出了一点,那就是进了北京,不杀人不扰民,但一定要烧了圆明园,因为他的使节就是被关押在那里的。 在10月18日放火烧圆明园之前,额尔金还在北京张贴了告示,说明了烧圆明园的原因和预定的放火时间:“任何人,无论贵贱,皆需为其愚蠢的欺诈行为受到惩戒,18日将火烧圆明园,以此作为皇帝食言的惩戒,作为违反休战协定之报复。与此无关人员皆不受此行动影响,惟清政府为其负责。”但北京的老百姓觉得这跟自己好像没什么关系,那个园子本来就是皇帝住的,与我何干,谁打进来归谁,爱怎么样怎么样,虐待个把囚徒你们有什么受不了的,中国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还挑出了告示中的若干语法错误。以额尔金的思维所及,中国人的心理是他理解不了的,皇帝失信,百姓麻木,为了报复,他终于下达了烧毁圆明园的命令。 圆明园就是这样被烧掉的,这不仅仅是中国军事的失败,还是中国外交的失败,一个不懂得按照国际惯例争取权益的国家,用野蛮的施虐制造了这个亘古的废墟。而百年之后的后世,并没多少人知道,英法联军放火是为了惩罚当时的中国皇帝虐待使节和不守信用。 当时的亲历者用这样的笔触,记录了当时的真实情形: 恭亲王在向皇帝的奏折中是这样写的:““该夷去国万里,原为流通货物而来,全由刁恶汉奸,百端唆使,以致如此决裂。……二十二日早,因该夷抄至德胜,安定二门,事情紧急,连夜约同文祥出城,复给该夷照会,许以送还巴酋,并令巴酋写信与额酋,令其止兵。乃照会发去之后,该夷并无回字,至午间该夷已抄至德胜门土城外,暗袭僧格林沁,我军不战而溃,败兵纷纷退至圆明园,夷匪亦衔尾而来。”英法联军就是这样到了圆明园的。 “夷人入京,遂至宫闱,见陈设富丽,相戒勿入,云恐以失物索偿也。及夷人出,而贵族穷者,倡率奸民,假夷为名,遂先纵火,夷人还,而大掠矣。” “焚掠圆明之祸首,非英法联军,乃为海淀一带之穷旗人。……二十三日甲申记:闻恭邸逃去,夷人据海淀,夷人烧圆明园,夜火光达旦烛天。二十四日乙酉记:闻夷人仅焚园外官民房。二十五日丙戌记:今日丙外各门尽闭,……盖城外劫盗四起,只身敞衣,悉被掠夺。二十七日戊子记:闻圆明园为夷人劫掠后,奸民乘之,攘夺余物,至挽车以运之,上方珍秘,散无孑遗。……圆明园一役,其始联军仅焚园外官吏房,或为军事上必要之举动。而许多旗人土匪,即乘机劫掠,于是联军旋亦入园”。 “相当一部分中国的普通民众直接参与了劫掠、焚毁圆明园的行动。而且,根据当事法国军官的回忆,联军之所以下焚毁圆明园的命令,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驱逐不断涌来参与抢劫的华人。” “邻近乡民及海淀贫氓纷至沓来,麇集园墙外渐近吾营,与在营华役互语,华役携有梯逐架以登,络绎越墙而入。” “联军最后传令纵火时,各军并无火器,惟有水桶、水锅而已。海淀华人暨华役,将携来之火线、秫秸一切引火之物齐集以待。嗣后四处引火延烧……” 居住在圆明园周围、海淀一带,上万民众连日到圆明园抢劫。局势平息后,朝廷从当地民众手中收缴回大量文物珍宝。由此可知,圆明园被劫掠焚毁,“主犯”罪魁祸首自然是英法联军;但那些趁火打劫大发国难财的国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共犯”! “皇太后,现今儿长毛都已给平了,捻子也给剿灭了,眼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百业重兴,定能烧出这样的绝世好瓷出来。”刘诚印小心地措着词儿,试图宽慰慈禧,“到时候重修了园子,皇太后再去‘天地一家春’,把这些老的新的好瓷器都摆到一起,岂不是美事一件?” “就你会说话。”慈禧太后笑着点了点头,显然是非常赞许刘诚印的这个主意的。 “把整个园子修起来,我倒是没敢想,只要是能把这‘天地一家春’重修起来,我将来有个养老的地场儿,就满足了。”慈禧有些怅然地看着眼前的昔年“天地一家春”藏瓷,悠悠的叹息了一声。 “那敢情好!到时候奴才也跟着皇太后,去‘天地一家春’见识见识这人间仙境。”刘诚印笑着说道。 “人间仙境倒是算不上,但是……”慈禧太后看着一件件精美的瓷器,突然说道,“这些个珍瓷,再弄一件也是绝难,将来是要再放回原地方去的,所以我要你派专人看护,哪个敢碰了坏了,我要他的脑袋!” “是!奴才这就安排下去。”刘诚印连声应道。 “这个林义哲,年纪轻轻的,办事还真是有心。”慈禧太后的目光落到了桌子上的那方“保合太极”青玉印上,说道,“这一次真该赏他些什么,不过,要是传将出去,未免给趋炎附势之徒以机会……” “皇太后所言极是,依奴才看,这一次还是别赏他什么官儿为好。”刘诚印说道,“皇太后要是想赏他,赐他点什么物事即可,一来可示恩宠,只要尽心办事,便不会忘了他;二来也可免外间物议。” 和其他太监不同,刘诚印办事机灵,又粗通文墨。甚至于时局形势,都颇有见解。宫里的太监大多不过曲意承旨,以供驱使而已,而刘诚信则可帮慈禧太后拿大主意。更为可贵的是,刘诚印从不恋权,为人又和善,是以慈禧太后对他甚是倚重,有些时候还要向他问计。 “还是你想的周全,”慈禧太后点了点头,“就这么办罢。不过这赏赐的时候还不到,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一十七章让拿三害惨了 慈禧太后一边和刘诚印说着闲话儿,一边细细的赏玩着这些林义哲送来的原“天地一家春”藏瓷。此时的慈禧太后并不知道,军机处那里,正在为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写给同治皇帝的一封信和法国公使馆的照会而焦头烂额。 ※※※※※※※※※※※※※※※※※※※※※ 《翁同龢日记》:“十二日,晴,极热,晨作论,‘裴度平淮西’,未曾说如何作法,颇能达所见,改毕退,午初二来,午正三入,诗题‘殿阁生微凉’,亦能通畅,但未切尔。此诗膳前亦作就,膳后始改,原本‘池塘犹有暑,殿阁已生凉’,甚妥。未正三退膳,写已无错落。……闻总署得法使函,及法主亲笔手书一封,欲请褒奖船政帮办委员林义哲,言其于法普交仗时报信示警于法主,于法军之胜多有助益云,事不甚详。中枢方议之未定,消息已然传出,舆情大哗,盖其身为中国臣工,竟里通外国,其用心尚不得知,而其行已有悖臣节,林文忠之孙若此,其于地下亦当不自安矣……” ※※※※※※※※※※※※※※※※※※※※※ 福州,马尾港,船政衙署。 “这下可完了!” 林义哲将当日的廷寄丢给了徐润,不由得大叫了起来。 他看到这份廷寄时,才知道,那位著名的拿破仑三世皇帝,不光只给他本人写了一封信,还给同治皇帝也写了一封。同时他竟然还要法国公使馆向总理衙门发出了照会,要求朝廷公开褒奖自己。 拿三啊!你就是这么感谢我的么?你这是要把我放到火上烤啊!林义哲在心里暗暗叫苦。 林义哲现在已经能够想象出来,京里弹劾他的奏章,如同雪片般的飞至的景象了。 “这可真是欲置大人于炉火上也。”徐润象是和林义哲有默契一般,竟然把林义哲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来。 “这一次麻烦大了去了,而且还没法解释了。”林义哲起身,第一次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子里团团转着踱起步来。 “既是法主亲笔,私通外国之事,便已然坐实,老朽觉得,大人既然百口莫辩,不如不辩。”徐润想了想,说道。 “先生的意思,是我什么也不用说?”林义哲猛地停下了脚步,直视着徐润。 “对!”徐润点了点头,肯定地答道。 “大人可知言多必失,言官那些人,就有如那蚊虫一般,无缝的蛋它还要叮上一口,你现在回他一句,他们便有一万句在那里等着,反而成了把柄,莫不如不给他们上口的机会。”徐润看到林义哲还有疑惑,便给他解释道。 “也是,不解释,其实也是一种解释。”林义哲点了点头,“只是……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要是中枢听信了他们的话,岂不是引颈就戮了吗?” “大人不必担忧,到时候会有人出来为大人说话的。”徐润呵呵一笑,说道,“而且,如果老朽猜得不错,中枢怕是要让胡光墉那厮失望了。” “哼哼,我这会儿还把他给忘了,这样的机会,他想是不会放过的。还有左季高……”林义哲恨声道。 “大人且放宽心。且以不变应万变,若是妄动,反而会中了他们的圈套。”徐润看到林义哲咬牙切齿的表情,笑着点了他一句,“老朽算了算日子,法主给大人的那套东西,现在应该已经摆在太后的案桌上了。” 徐润的这句话一说出来,林义哲身子一震,脸上的表情立刻恢复了往日的淡定。 “天津丰大业一案,大人又帮了曾公大忙,曾公得知此事,想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徐润又说道,“大人怕者何来?” “就依先生所言,以不变应万变。”林义哲踱到窗前,深吸了一口气,望向窗外的江滨海口。 此时天边满是乌云,有压城之感,但是云缝之间,却透出道道天光,直射海滨,将停泊于锚地的船政舰船全都罩上了金辉,远望之下,景色极为壮美。 “你们这些牛鬼蛇神,通通放马过来吧!”林义哲望着云中烈日,在心底发出了一声怒吼。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 慈禧太后望着书案前已经摞得高高的军机处送来的奏本,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之色。 “今儿个的这些,还是参奏林义哲的,是吗?”慈禧太后抬头看了一眼送奏本的刘诚印,沉声道。 “回皇太后的话,这些个……都是。”刘诚印小心地看着慈禧太后的脸色,回道,“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天津教案那会儿,也没这么多……” 慈禧太后沉着脸没有说话,而是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这是大理寺少卿王家璧弹劾林义哲“私通法酋”的奏章: “……窃自法兰西国使臣呈递国书照会以来,诸臣会议,争持不已,近半月矣,臣窃与二三同志小臣妄言,此事关乎夷夏之大防,万不可等闲视之。孟子曰:‘君子与禽兽何难?’泰西各国之臣民废置如弈棋,此臣所闻也。其在京者,出门时妇人先行,或乘轿,男子为之执役步行在后,此臣所见也。观其条约,无虑数十,几近万言。问有一语述及亲亲尊贤国之九经否?曰无有也。不过曰某项有利,某项于中国亦有利。以利自处,而又以利诱中国。彼本不知仁义礼智信为何物,不知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为何事。今彼竟为船政帮办林义哲之微末之员,请奖于朝廷。盖林某有功于其国,又岂足为朝廷荣?而彼竟为其专发国书,视中国仪制为无物,岂非朝廷之大耻?彼以为中国于此为小事,而臣以为,事莫有大于此者。法兰西不知何物之某皇某帝,竟与我皇上并列,为我皇上一微末小臣言功请奖,诸臣不彼之耻而耻此乎?” “……林某微末之员,品行卑鄙,为人驱使,不思报效朝廷,竟私通法酋,有二心于中国,臣揆林义哲所以敢为此者,盖以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皇上冲龄践祚,大政未及亲裁,所以敢连接外国,挟洋自重,肆无忌惮。臣恐此端一开,此后更无顾忌,大臣倘有媚外之势,朝廷不无孤立之忧。臣惟伏愿我皇上赫然震怒,明降谕旨,将林义哲欺妄之罪,予以重惩,并饬部臣秉公严讯,按律定拟,不得稍有轻纵,以伸大法于天下,以垂炯戒于将来。庶几大小臣工知所恐惧,而朝廷纲纪为之一振矣。臣愚昧之见是否有当,恭折具陈,伏乞圣裁。” 慈禧太后看完了奏折,脸色竟然出奇的平静,她并没有将奏折交给同治皇帝批阅,而是取过朱笔,直接在上面写上了“该部知道”的批文。随后便将奏折丢到了一边。 慈禧太后接着取过下一本奏折打开,这是通政使于凌辰写的,内容和王家璧的奏折一样,也是参劾林义哲的: “……臣连日奉内阁恭阅总理衙门、各督押所奏折片、清单共二十二件,……惟林义哲胪列洋人造船、简器最详,而又推极言之,挟以必行之势。……是古圣先贤所谓用夏变夷者,林义哲直欲不用夷变夏不止!……然师事洋人,可耻孰甚?导之以可耻之事,而曰尔之礼义廉耻其守而勿失,此必不能之事也!……更有甚者,彼竟私通法酋,得其欢心,竟使法酋致书朝廷,为其请奖,其矫饰倾险,心术不正,实为小人之尤!……” 刘诚印注意到这篇奏折慈禧太后似乎根本没有看完,便在末尾同样批上了“该部知道”的字样,不由得有些惊讶。但他马上便想起了已经摆放在了慈禧太后房间里的那些原来属于“天地一家春”的粉彩瓷器,一时间心下雪亮。 慈禧太后又接连打开了几份折子,看到题头内容都是参劾林义哲的,便不再细看,而是直接在下面批上了“该部知道”的字样。 她一连批了十几本,可能是感到有些累了,便叫刘诚印给皇帝把折子送过去。 “皇帝,看到这样的折子,直接批‘知道’就行了。”慈禧太后对同治皇帝说道。 “儿子遵旨。”同治皇帝赶忙应道。 “刘诚印,扶我去歇会儿。”慈禧太后起身,刘诚印急忙上前,扶住了她的手。 看到母亲离去,同治皇帝如临大赦,竟然不由自主的嘀咕了一句:“今儿个当的差事,可是简单了。” 在一旁侍立的帝师翁同龢听到同治皇帝竟然把批阅奏章处理国政称为“当差”,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此时的翁同龢,也不由得讶异于慈禧太后得知林义哲“私通法酋”后的反应。 那天法国公使呈递法国皇帝亲笔信和照会为林义哲在普法战争的贡献请求予以奖励的事,他已经知晓了详情。平心而论,他知道言官们参劾林义哲“私通法酋”“以夷变夏”的指责其实是有些牵强的。但让他感到不解的是,林义哲怎么会得罪这么多的人,惹得弹章如同雪片一般,而且有的弹章写的词锋极利,大有不杀林义哲不足以谢天下之势。而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言官们弹劾了这么多天,慈禧太后对此的平淡反应,仿佛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都这么长时间了,是奖是罚,是杀是留,怎么着也得给个说法吧?这可是关于“夷夏之防”的大事啊!这么多言官上奏,竟然全都是一句“该部知道”就打发了,实在是太不合情理。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一十八章丁宫保 翁同龢并不知道,纳闷的并不止他一个人。 就在此时,一个人在宫墙角门口处,正焦急地转着。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走了出来,这个人看到小太监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小太监看到他,来到了他身边,以手掩口,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这个人听后点了点头,小太监又瞅了瞅周围,快步的转进了宫门离去。而这个人也匆匆离去。 不多时,他便出现在了阜康钱庄北京分号的后堂里。 “怎么样?今儿个有消息么?”胡雪岩的亲随陆庆云看到来人,立刻站了起来,问道。 “没有。”来人喝了一口茶,漱了漱口咽下,摇了摇头,对陆庆云说道,“宫里的人说,今儿个上来的参姓林的折子,又是厚厚一摞,但是皇太后皇上那边儿就是不见动静。吏部和总理衙门还有军机处还在议这个事儿。” “嘿!真是怪哈!这么多御史的折子上去,全都泥牛入海,连个响儿都听不见哈。”陆庆云奇道。 “姓林的毕竟是林文忠公的孙子,又是沈葆桢的内侄,朝廷还是得给林家留些面子的,拖些时日也在情理之中。”阜康钱庄北京分号的大掌柜古仲敏说道。 “只不过是个通政使衔的帮办委员,这么多御史上折子参他,按说早该下狱了,可一直拖到现在,东家那边知道,怕是要责怪咱们办事不力了。”陆庆云摆了摆手,示意报信的人退下。 “别看此人官俾职小,听说能专折奏事,上达天听,可见能水其实是不小的。”古仲敏说道,“加上又是名臣之后,想参倒他,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私通法酋那可是大罪啊!”陆庆云说道。 “所以说这里面怕是有别的事儿搅和在一起,朝廷因而难已决断。”古仲敏说道,“不过,也还有一点,就是你找的这些个上折子参他的人,份量太轻。所以拔他不倒。” “份量重的,那可就只有左大人了。”陆庆云说道。 “左大人要是参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帮办委员,未免有些丢份儿,”古仲敏摇头道,“这样的事,左大人是不会做的。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声势弄得再大一些,到时候自会有人动他的。” “不错。就这么办!”陆庆云点头道。 “吏部那里,你还得多留意下,说不准哪天就有消息了。” “知道,已经安排下去了,天天有人盯着呢!” ※※※※※※※※※※※※※※※※※※※※※ 紫禁城,吏部衙署。 吏部是清朝中央政府吏、户、礼、兵、刑、工六大部门之一。这六个部门和其它政府重要机构都位于紫禁城的南面。由天安门往南行,有一条宽阔的大道,叫“千步廊”,“千步廊”的东、西两侧都筑有高墙,东宫墙外边是礼部、吏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等官署,西宫墙外为五军都督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武职衙门。当时人把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以“富”、“贵”、“贫”、“贱”、“威”、“武”六字分别形容,这是因为“吏贵而户富,兵武而刑威,……工部专管工程,职务猥琐,以天下贱工目之,……惟以礼部为贫。”当然,这里的“贫”是相对于户部的“富”而言的。 清代吏部始设于天聪五年(1631年),作为管理文职官员的机构,初以贝勒亲王、郡王一人总理部务,下设承政、参政、启心郎等职,后经过多次变革,承政、参政、启心郎等官职名称由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等名称所取代。现今的吏部最高长官为尚书,主掌天下文职官史之政令,以赞上治万民。凡品秩铨叙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定籍终制之法,百司以达于部,尚书、侍郎率其属以定议,大事上之,小事则行,以布邦职。 此时在吏部的大堂里,正传来阵阵激昂的抗论声。 “身为大清的官儿,却和法酋勾勾搭搭,还要法酋帮他向皇上伸手要官,这摆明了是拿洋人欺压朝廷,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啊!” 说这话的,便是以诛杀慈禧太后得宠太监安德海而有名于一时的山东巡抚丁宝桢。 丁宝桢在山东做了多年巡抚,杀权监安德海一事,曾为民间广为传颂。 安德海是慈禧手下红得发紫的权监,权欲熏心,利令智昏,为讨好慈禧伤人极众,且受宠忘形有恃无恐。有一次,山东巡抚丁宝桢叩见慈禧太后,不慎顶戴失落。当时,慈禧并没吭声怪罪。安德海却在一旁厉声言丁宝桢失仪,丁宝桢赶紧去捡顶戴准备戴上时,安德海走近脚一抬把丁宝桢的顶戴踢滚到一旁。丁宝桢因而对安德海恨极。 安德海因在慈禧太后面前得宠,连同治皇帝和恭亲王奕忻也不放在眼里,因此同治皇帝和恭亲王也恨透了安德海。 同治八年,久在宫闱的安德海想出宫游玩并借机敛财,遂借口预备同治皇帝大婚典礼,再三请求慈禧太后派他到江南置办龙袍、预备宫中婚礼所用之物,得到慈禧批准。安德海虽号称钦差,却并未携带任何公文,一路又过于威风张扬,因此在途经山东德州境内时,德州知州赵新闻讯其过境未接到“明降谕旨”并部文传知(按例清朝派遣大臣出京,军机处外发公文,沿途地方官员按礼迎送),仆役下船购买物品也未出示“传牌勘合”(清朝奉命出京兵员由兵部签发身份证件,途经各地,不需花钱买东西,可凭证取得地方官府供应的物资),上报了巡抚丁宝桢。丁宝桢闻讯后立即派人于泰安将安德海抓获,并趁机羞辱了他一番。 安德海离京后,正逢慈禧太后染病,由同治皇帝批阅奏折,这样一来,同治皇帝就有了剪除安德海的绝好机会。接到丁宝桢关于安德海的折子后,同治皇帝瞒着慈禧立即召见了恭亲王奕和内务府大臣明善及其他有关大臣,决定让恭亲王马上赶到军机处,命军机大臣宝望执笔拟密旨,将安德海就地正法。旨曰:“览奏曷胜骇异,该太监擅离远出,并有种种不法情事,若不从严惩处,何以肃宫禁而儆效尤,著丁宝桢速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该蓝翎安姓太监严密查拿。令随从人等,指证确实。毋庸审问,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饰。如该太监闻讯折回直境,或潜往河南、江苏等地,即著曾国藩等饬属一体拿来正法。其随从人等,有迹近匪类者,并著严拿,分别惩办,毋庸再行请旨。倘有疏纵,唯该督抚是问。将此由六百里各谕令知之。钦此。”同治安排好一切,怕慈禧闻讯生出变故,特别叮嘱,廷寄明天晚上一定得递到。兵部驿使接旨后,以六百里加急递往山东。 在捉拿安德海时,安德海的几个随从上街玩耍,漏网后连夜跑回北京,后由李莲英将情况禀告了慈禧。所以,皇帝的圣旨未到,慈禧太后的懿旨就先到了济南。何毓福等人建议丁宝桢接旨不开读,因为内容一定是赦安德海,如不遵照执行,便有欺君之罪;如开读,放回了安德海等于放虎归山,将来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按规定办没错,太后的懿旨应隆重开读,先供奉起来,建皇亭接懿旨才行。于是,丁宝桢在院东建皇亭。以争取时间等候同治皇帝圣旨的到来。此时慈禧尚不知安德海大祸临头,因安德海得罪的人太多,不得人心,所以同治皇帝和恭亲王的密谋得以不泄。 第二天晚上,廷寄到了丁宝桢手中。丁宝桢即命臬司潘蔚立即批了斩标,由抚标中军绪承监斩。历城知县即刻命人到狱中将安德海提到巡抚衙门,验明正身,几个戈什哈架着被绑的安德海来到西刑场。这时号角吹响,刽子手大刀一挥,安德海的人头便滚落在地上。至此丁宝桢总算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 事后慈禧得报后大怒,但此时已经无从挽救了。慈禧静下心来之后,考虑反正安德海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活。丁宝桢建皇亭接懿旨形式是尊重她;安德海出京犯了大清律,一路僭越无度罪不可赦;丁、何等人奉旨杀安德海名正言顺。不能为了一个奴才,怪罪皇帝和大臣。她心中虽有不满,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认可了,所以再也没有过问。丁宝桢、何毓福等官员则因为诛杀安德海为民除害,朝野赞许,闻名于世。 此时进京述职的丁宝桢,在闻知林义哲“私通法酋”后,又拿出了当年的派头,跑到吏部要求定林义哲的罪。 “私通外国,挟洋自重,这是大罪!如不严加惩治,只怕日后外官都要学他的样儿了!一旦有事,各自私通敌酋,国亡无日矣!” 看着丁宝桢唾沫星子横飞的样子,坐在那里的满尚书文祥和汉尚书单懋谦都显得有些头痛,但碍于面子,谁都没有说什么。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一十九章倒林兼倒沈 自从林义哲的事儿传出之后,丁宝桢几乎天天来吏部吵闹,大有不办林义哲的罪便不罢休之势。吏部这两天可以说不胜其扰,正常办公都有些受到了影响。 “官员奖叙,自有吏部该管,关他法兰西国甚么事?要他来出头,还敢向我皇上伸手要官,简直是无耻之极!此等有辱国体之事,须当重重惩治!” 听到丁宝桢说起来还没完了,文祥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丁大人莫不是觉着国家太平久了,想要和法兰西国开仗?” “此话怎讲?”丁宝桢让文祥冷不丁的一句话问得一愣。 “法主手书致礼我国是为交好而来,是以有奖励林义哲之请,汝却要反其道而行之,法主请奖之人,汝却要重重治罪,如此这般岂非是挑衅?”文祥厉声道,“况林义哲只是法普战时示警于法主,并未出卖我大清权益,汝因此莫须有之罪,妄启战端,置国家于险地,丁宫保,汝是何居心?想当大清的千古罪人不成?” “开仗便怎地?”丁宝桢挥着袖子,大声吼叫道,“这等媚外之贰臣,不治他的罪,反因畏战而姑息养奸,赏罚不明,长此以往,国将何存?” “哼哼!贰臣?丁宫保高见,老夫领教!”文祥怒道,“我看这个吏部尚书的位子,干脆让汝来坐好了!”他说完霍然起身,转身拂袖而去。 丁宝桢给文祥的最后一句话气得浑身发抖,他呆立在了那里半晌,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愤激之下,话说得有些过头了,一时间作声不得。 “丁宫保,来来来,喝口茶,歇歇。”单懋谦看到丁宝桢不说了,赶紧使了个眼色,一位吏部主事机灵的给丁宝桢奉上了一杯茶,丁宝桢接过茶碗,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仲亨,你怎么看?”丁宝桢喝了口茶,对着单懋谦又把话头捡了起来。 “唉,要说这林义哲,本是林文忠公之后,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叫人惋惜啊!”单懋谦故作痛心疾首状的叹了口气,“想是这洋务办得久了,不知不觉便中了洋毒,而不自知。” “是啊!可见这洋人的东西,还是学不得的。”丁宝桢说道,“这夷夏之大防,为立国之本,万万不能轻忽。” “林义哲这个事儿,部里头议了几回,治他的罪是要的,但林义哲出卖的是普国机密,而非本国,细论起来,并无大罪。此事亦须顾及法主颜面,所以还是从轻发落,以免生嫌衅为好。”单懋谦委婉的说道,“如今民生艰难,需得休养生息,西北眼下用兵正急,东南万不可起衅,是以这‘战’字,还是不要轻言的好。” “六王爷对此事怎么看?”丁宝桢瞪了瞪眼睛,似乎还有些不甘心。 “刚才文尚书不是说过了?”单懋谦向内堂的方向瞅了一眼,小声说道。 丁宝桢恍然大悟,便端起茶碗,喝起茶来,再不言语了。 西北,陕甘总督行辕。 “这姓林的小子,还真是抗轰啊!”左宗棠看着送来的邸报,不由得心下恚怒,“这么多言官上奏,竟然还没参倒他!看来我小看了他林家在朝中的份量。” 左宗棠气呼呼地放下了邸报,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中枢不发一语,真是可怪,难道是念及沈葆桢和林氏前功?……” 左宗棠思忖半晌,重新回到了书桌前,翻出了前几日的邸报看了看,不由得大摇其头。 “这些个无知书生,光知道在礼义之争,夷夏之防上做文章,弄得中枢好生厌了,难怪参他不倒。” 左宗棠放下了邸报,又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要是老夫亲自参劾与你,反倒让人说我左季高没有容人之量。沈葆桢既然这么护着你,那就让他沈葆桢陪着你一起去吧!” 左宗棠主意已定,便取过纸笔,开始飞快的拟起奏稿来。 ※※※※※※※※※※※※※※※※※※※※※ “姓林的小竖子胆大妄为,竟然敢私通法酋,还让法酋帮他要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会儿想是该下狱了吧?” 胡雪岩在心满意足的从“十三楼”出来后,来到了前堂,看到送来的邸报,一边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一边拿起邸报看了起来。 自从得知林义哲“私通法酋”之后,胡雪岩便上了心,在安排人在京活动言官们上奏的同时,与此有关的大事小情,他都格外的关注。 只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始终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邸报上照常是一些日常的内容,即皇帝的起居、言行、上谕、朝旨、书诏、法令等,以及官吏的任命、升迁、黜废、奖惩等,还附有大臣和各地方官的奏折等。胡雪岩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久,只在大臣奏折那一块儿找到了左宗棠的上奏,似乎和林义哲有关,他立刻仔细的看了起来。 “……臣窃以为法主此次致书,本为示好,惜宵小欲从中渔利,以致为所乘,入彀尚不自知。臣访诸舆论,多以为然。……臣与督抚臣议,当谕令将主事之人锁拿进京,以议其罪,不可免其咎责,并切责沈葆桢管教无方……” “窃惟林氏一门遭际圣时,以功名显其亲朋交游,能自树立,文员自监司以上,武职提镇以下,实不乏人。应如何争自濯磨,以承恩眷?惟勋伐既高,久之便倚势妄为,事端迭出。其沈葆桢所难尽其言者。臣等忝任疆圻,亦当尽心化诲,俾知以义为利,各思保承世家,为报国之本,则林氏亲友之福,亦沈葆桢一门之福也。臣与抚臣杨昌浚及司道等言之,亦均以为然。谨一并陈明,伏乞皇太后皇上训示。” “通政使衔船政帮办委员林义哲,贪鄙狡诈,应请旨先行革职,听候查办。总理船政大臣沈葆桢管教无方,庸软无能,应请旨开缺,送部引见。馀容续奏……” 看完了左宗棠的上奏,胡雪岩心下大乐。 “一百个御史,也抵不上一个左大人有份量,哈哈!读此折,真当浮一大白也!” ※※※※※※※※※※※※※※※※※※※※※ 法国,巴黎,枫丹白露宫。 “还是日意格上校说的对,我们不应该公开的对我们的恩人表示感谢。”拿破仑三世将手里日意格经法国海军部转来的加急电报递给了欧仁妮皇后,有些担忧地说道,“现在不但没有能让他得到大清朝廷的奖励,反而给他带来了生命危险。” “怎么会这样?”欧仁妮皇后立刻接过电报看了起来。 “我们低估了这个古老的帝国里守旧派官员们的力量。”拿破仑三世说道,“守旧派的官员们现在群起抨击他,非要将他置于死地不可。”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欧仁妮皇后叫了起来,“陛下,您必须全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我请您马上给中国皇帝再写一封信,不要让他伤害我们的恩人!法兰西的救星!” “不,不,我们不能再写信了,就是这些信给他惹的麻烦。”拿破仑三世摇了摇头,“我们得另想办法。” “上帝啊!您不能让我们的恩人因为我们的过失而被处死!”欧仁妮皇后显然有些抓狂了,开始在屋子里转起圈来,巨大的裙摆在法国皇帝面前不住的转动着。 “请你冷静,我亲爱的欧仁妮。”拿破仑三世象是想起了什么,从欧仁妮手中又拿过了日意格发来的电报,看了起来。 “您有办法了?陛下?”欧仁妮皇后焦急地问道。 “是的,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应该能够帮助他脱离危险,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 “需要我做什么?陛下?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哦,陛下,请您赶快告诉我!” “日意格上校在电报中提到,为了防止保守派官员们的恶毒攻击,说我们的恩人私藏皇家珍宝,我们的恩人将我们送给他的礼物全都上交给了中国皇太后。中国皇太后很高兴,所以中国皇帝现在仍然没有宣布对我们的恩人的处罚决定,”拿破仑三世说道,“我觉得,我们不如送给中国皇帝一批原属中国皇室的珍宝,并将功劳归于我们的恩人身上,这样的话,中国皇帝就不会降罪给我们的恩人了。” “太好了!陛下!这真是一个好主意!”欧仁妮皇后惊喜的连连点头。 “不过,我们这么做的话,你的‘中国馆’里,将少掉一大批珍贵的收藏品。”拿破仑三世看着她说道,“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那些珍宝比起我们恩人的性命,毫无意义!”欧仁妮皇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就是把整个‘中国馆’里的收藏品都送出去,只要能换回我们的恩人的生命,我都愿意。因为我不想在有一天,我来到上帝面前时,他告诉我,是因为我不肯献出这些珍宝,害死了我们的恩人。” “那我们赶快开始吧!我打算送给中国皇帝2000件原来属于中国‘夏宫’的宝物……”拿破仑三世话没说完,便被欧仁妮皇后打断了。 “不!陛下,加一倍!4000件吧!” “我们还得告诉中国皇帝,这是因为林为法国和中国的友谊所做的贡献。”拿破仑三世说道,“我想,中国皇帝是不可能拒绝的。”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二十章太后赏玉 法国皇帝夫妇计议已定,便马上开始了行动。 很快,一些到枫丹白露宫的到访者惊奇的发现,大量的中国珍宝被移出了“中国馆”,由专业的工作人员打包装箱,集中运走,还有大量不知从哪里运来的中国宝物,它们有巨大的金佛塔和佛像、美丽的瓷器,雕刻精美的玉器,古朴硕大的青铜器,成卷的书画;而在这些宝物当中,十二尊铸造精良雕工精细写实的铜制动物头像格外的引人注目。 中国,天津,直隶总督衙署。 已经是深夜了,满头斑白的曾国藩仍然没有休息,尽管一只眼睛已经失明,但借着烛光,他还是在那里不停地写着奏稿。他想要在明天一早就将它通过驿递送到京里。 因为这份奏稿,关乎一个年轻后辈的性命和前途。 “……法主此次送还圆明园珍物,共计4000件,其示好中国,忏悔前罪之意甚诚。……法主照会言明,前受贼酋孟托邦蒙蔽,非林义哲示警,不能罢之也。此次归还园中旧珍,亦林义哲之力也。现国宝得还,昔年焚园贼酋伏法,由是观之,林义哲非但无过,且于国有大功,其行事谨慎老成,颇有祖林文忠公之风……” 奏稿写好之后,曾国藩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便打开一分空白折页,以小楷细细抄写起来。不多时,曾国藩抄写完毕,又看了一遍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差不多与此同时,李鸿章也在灯下写着力保林义哲的奏章。 “……林义哲学识深醇,留心西人秘巧,洋务、治事精能罕匹,足以干济时艰。惟办事过于认真,应物每多疏略,动招忌怨。又兴起太暴,其人赤心任事,忠厚有血性,然未能知道,于持盈守泰之境阙如。知者颇为之忧。……天下大变之来,方如烈火燎原。欲办事不得不择人,欲择人不得不任谤,而一二竖子腐儒反叱为异端,视为怨仇,动辄群哄交攻。前王家璧数言事,先毁林义哲,次纠沈葆桢,皆若有宿衅深怨,无他,为左宗棠报私怨也。……林义哲才识心力十倍庸众,故法主一意推重。此等毁誉,如王家璧前奏,中外皆传为笑柄,虽快一时谗匿之口,自有千秋直道之公……” 北京,紫禁城,勤政殿。 “我说六爷,这事儿闹腾了这么久,今儿个是不是该有个了结了?”慈禧太后指了指放在地上的一个大木箱,“再这么着下去,这京里的纸,怕是要贵了吧?” 恭亲王瞅了一眼那个大木箱,里面堆得满满的全是奏折。 他当然知道,这些个奏折是参谁的。 “皇太后说的是,这个事儿,是该了结了。”恭亲王躬身说道,“还请皇太后明示。” “六爷怎么看这事?”慈禧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曾国藩、李鸿章、丁日昌保奏林义哲的折子,左宗棠、倭仁、丁宝桢参奏林义哲的折子,皇太后想是都已经看过了。”恭亲王小心地看着慈禧太后的脸色,缓缓说道,“臣觉得,林义哲促成法主诚心示好,归还国宝,还是有大功于国的,然私通外国,毕竟为清议所不容,宜稍示惩戒,以安士林。” “那就是说,该赏的得赏,该罚的也要罚。”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赏罚须得分明,才能服天下人心。” “皇太后圣明。”恭亲王敬声道。 自诛杀安德海事后,慈禧太后对恭亲王,便不象以前那样和善了。 “那么六爷觉得,对林义哲,该如何赏,如何罚呢?”慈禧太后又问道。 “赏不宜过厚,罚亦不宜过重。”恭亲王不动声色的将皮球又踢回给了慈禧,“赏若过厚,士林不服,罚若过重,法主闻之必然动怒,有碍两国交好,所以……” “好了,我知道了。”慈禧太后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 恭亲王叩首后,随即告退。 此时大殿里只剩下了慈禧太后自己,刘诚印和几个太监看到太后在那里踱着步,并没有召唤他们,便没有上前,而是候在了那里。 慈禧太后从袖中取出一件白色的物事,拿在手中看了看,随即马上又收到了袖中。 “这玉不琢不成器,这一回的功劳,我先给你记在帐上吧。”慈禧太后自言自语道。 ※※※※※※※※※※※※※※※※※※※※※ 同治十年八月三十日内阁奉上谕:“前据大理寺少卿王家璧奏参船政帮办委员林义哲私通外国等款,谕令吏部确查,所参各节,或查无确据,或事属有因,林义哲促成中法交好,著赏玉币一件,以资勉励。以其行事操切,致生物议,著罚不得参考十年。大理寺少卿王家璧受人蒙蔽,妄发议论,太仆寺少卿于凌辰谄附逢迎,有玷士林,著罚俸半年。” 杭州,元宝胡同,胡雪岩私第。 今天的胡雪岩起得较晚,昨天在谈成了和汇丰银行的一笔借款之后,兴奋不已的他回到家里,便直奔十三楼,好一番兴云布雨,可能是弄得时间过久,他睡得极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在用过早餐——其实算是午餐——之后,仆人照例将邸报送了上来,当胡雪岩从邸报上看到这道上谕的时候,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昨晚上因借款将得大利带来的好心情一下子给扫得精光。 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出来,林义哲怎么能躲过这一劫。 要知道,不光是御史言官们参林义哲,左宗棠可是拉了一大票的浙江官员联名上奏参他的啊! “这一次扳他不倒,以后怕是更加难了。” 胡雪岩为之气恨不已,他并不知道,当左宗棠看到同样的上谕时,脸色也是一下子变得铁青。 可能是受了西北风寒的关系,左宗棠看完邸报,竟然一叠声的剧烈咳嗽了好一阵。 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联络了那么多浙省官员上奏,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而且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慈禧太后最后会是“赏玉币一件”这样一个反应。 “咱们走着瞧吧!别以为有了曾国藩那个老朽护着,你就可以胆大妄为!老夫迟早要收拾了你!”左宗棠没有去细想那枚玉币所代表的含义,而是恨声连连。 ※※※※※※※※※※※※※※※※※※※※※ 送走了宣旨的太监,林义哲瞅着手中太后的赐物,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 慈禧赏给他的,是一枚玉制的钱币。 这是一枚用和田青白玉雕成的圆形方孔大钱,正面阳刻“长宜子孙”四个篆字,背面却是光洁平整,没有任何的雕饰。 单以玉质而论,这枚钱用的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玉,入手温润凉滑,价值也可以说不菲,但慈禧太后赐给自己这样一枚钱,却让林义哲大感费解。 “听说太后有了赏赐,老朽特求一观。”徐润的声音将林义哲从思索状态当中拉了回来。 “先生来的正好,帮我参详参详,太后赐我一枚玉钱,是何用意。”林义哲说着,将手中的玉钱币递给了徐润。 徐润接过玉钱仔细地看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呵呵笑了起来。 “恭喜大人,大人的前程,从此定了。” “此话怎讲?”林义哲讶异道。 尽管已经融入到了这个时代当中,但林义哲作为一名穿越者,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对于这个时代的一些事情,还是不能看得很透。 “大人想是还未明白太后赏此玉钱的深意,老朽这就给大人解说一番。”徐润笑着说道,“大人请看,此钱正面为‘长宜子孙’四字,背面光素无纹,又为青白玉质。青白玉及素面,即‘清白做人’之意也,而‘长宜子孙’四字之意,大人想必明白,不需老朽多舌。” “皇太后是要我明白‘清白做人’的道理,才能‘长宜子孙’?”林义哲失笑道,“可这和我的前程有何关系?” “大人别忘了,这可是一枚‘钱’啊!”徐润笑道,故意用加重的语气强调了一下“钱”字。 “太后这是告诉大人,前程亦可长宜子孙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林义哲心下恍然,小心地将这枚太后赏赐的玉钱收好。 “之前因‘万年清’改造功成,太后已赏了大人通政使衔,是以不便过加赏赉,且可免朝中物议,免得有人日后借献宝为晋身之阶。”徐润又道,“因而此次只赏了大人这样一枚玉钱。但在老朽看来,这一枚玉钱,给个布政使都不换,呵呵。” “但愿如先生所言。”林义哲笑道。此时的他,对慈禧这个在后世的教科书里已然被妖魔化得无以复加的女人,竟然有了一丝敬意。 “只是这一次,大人十年不得参加科考,于功名大受影响,是为美中不足也。”徐润道,“沈大人这几日,正为此痛心不已呢。说早知如此,便不该要你帮办船政洋务。” “是啊是啊,十年不得参考,这罚得未免有些重了。”林义哲叹息道。 徐润哪里知道,林义哲嘴上虽然说得沉痛无比,在心里却是在那里大呼侥幸。 十年不得参加科举,对他这个穿越者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现在这个水平,要是参加科考的话,一考那是准保漏馅的。 要知道,他的前身那位,可是福建省的解元啊!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二十一章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想老朽当年,也是数十年寒窗苦读,可惜一次次名落孙山,最终心灰意冷……”徐润想起当年的往事,也禁不住感慨起来。 林义哲明白徐润心里的感受,如果不是科场失利,老爷子也未必会给人当幕宾,甚至靠教授童蒙糊口。 而沈葆桢知道自己被罚十年不能参加科考后痛心不已,也就可以理解了。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对读书人来说,科考便是生命。 哪怕到了后世,这种状况也没有完全得到改变! 想到这里,林义哲莫名的感到了一丝沉重。 中国需要改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还是先做好手头的事情吧!能改变到哪一步,他现在还说不好。 这一次的“私通法酋”风波,已经让他变得更加警醒。 中国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并不是科技的落后,而是强大的国内保守顽固势力! 而要实现自己改变中国命运的理想,完成中国的工业化改革,就必须要将这些绊脚石和产生他们的根源统统清除掉! “不过大人此次使国宝回归,太后心里是会一直记着大人的,这功名么,说不定哪一天就赏还了,呵呵,大人不必为此心忧。”徐润注意到了林义哲脸上表情的变化,以为他还在为不能参加科考而郁郁不乐,便出言宽慰道。 “但愿如此。”林义哲笑了笑,收回了思绪。 拿破仑三世为了感谢自己弄出的这次事件,虽然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但最终坏事变成了好事。而且拿破仑三世这一次主动送还了部分当年法国人从圆明园掠夺的国宝,使自己成了慈禧太后面前的红人,可以说是他在这次事件当中最大的意外收获了。 熟知中国近代历史的他当然知道,慈禧太后对自己年轻时的发祥地圆明园“天地一家春”,一直是念念不忘的。 如果…… 林义哲脑中火花一闪。 这时有人来报,说日意格回来了,带来了两条法国货船,林义哲知道这些货船可能是运送法国施耐德钢铁公司提供的钢板的,他暂时压下了这个显得有些“不务正业”的念头,和徐润一起去了码头。 当林义哲来到码头时,两艘法国货船已经开始了卸货,林义哲看到大批的钢板从货船上起吊,在码头上卸下,心头激动不已。 铁甲舰,距离中国终于已不再遥远! “亲爱的林,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日意格在一旁笑着说道。 林义哲转头望去,看到日意格身边一个又高又大方面阔面的法国人微笑着向自己走来。 “您好,林义哲先生。”来人向林义哲友好地伸出了手,“非常高兴见到您,东方最伟大的时装设计师。我是本杰明·伯克雷·哈奇开斯。” 林义哲听到对方自报家门,不由得全身一震,立刻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见到您非常高兴,哈奇开斯先生!”林义哲高兴地说道,“谢谢您能接受我的邀请。” “您可能不知道,林义哲先生,日意格上校向我发出邀请的时候,我还没有打算离开法国,但当我听说是风靡欧洲的‘林氏东方丽人服饰公司’的创始人、东方最伟大的时装设计师邀请我去中国时,我便毫不犹豫的来了。”哈奇开斯笑着说道,“我非常愿意和您合作。” 哈奇开斯1826年生于美国康涅迪格州(比马克沁大整整14岁),早年曾在柯尔特专利火器公司工作,1856年研制出击发式线膛步枪并获专利,1860年前后还担任过纽约兵工厂厂长。哈奇开斯改进了金属壳定装枪弹,但在美国这项发明未受重视,最终为法国采用,因此1867年他赴法国定居,此时的他,还没有来得及在圣丹尼斯创办后世著名的哈奇开斯公司,便让林义哲派日意格给拉到中国来了。 林义哲听到哈奇开斯竟然两次称自己是“东方最伟大的时装设计师”,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烧。 看来内衣的力量,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啊! 林义哲和哈奇开斯边谈边走,此时陷入到兴奋当中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徐润看着自己,眼中的赞许和欣赏。 ※※※※※※※※※※※※※※※※※※※※※ 北京,紫禁城,建福宫。 建福宫一带包括静怡轩、延寿阁、慧曜楼、吉云楼、碧琳馆、妙莲花池、积翠亭、广生楼、凝辉楼、香云亭等,是清宫存放珍宝的主要地方。这些楼阁建筑都非常宏伟壮丽,里边除供有金佛、金塔,各种金质法器和藏文经版以外,还有清代九个皇帝的画像和行乐图,历代名人字画、铜器、古瓷和玉器等稀世珍宝。另外,在同治皇帝大婚前,为了修饰储秀、长寿两宫,把这两宫的珍玩也移过来不少。各地官员进献的全部礼品,也都储藏在这里。这里可以说是清宫存放珍宝最多的地方。 现在,在建福宫的储藏中,又多了一大批从法国千里迢迢运来的珍宝。 在拿破仑三世将原属圆明园的4000件清皇室藏珍用船运到天津后,直隶总督曾国藩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专人将这批珍宝星夜护送进京。内务府按册清点查收后,将这些珍宝专门储藏在建福宫的一间偏殿之中。慈禧太后得知消息后欣喜莫名,立刻带着同治皇帝,会同恭亲王等一干重臣,前来赏宝。 “六爷,你看看,这些是什么物事?” 慈禧太后指着摆在殿堂正中的十二座铜制动物雕像,对恭亲王说道。 “此是圆明园海晏堂前的水力钟十二生肖铜首……”恭亲王看着这些历经沧桑的铜像,眼角竟然渗出了泪花。 海晏堂是圆明圆旧景之一,建于乾隆二十四年。“海晏”一词取意“河清海晏,国泰民安”,意指黄河水流澄清,大海风平浪静。此语用以比喻天下太平,有歌颂世界和平的吉祥涵义。而海晏堂的最为著名的设施,便是这十二生肖水力钟了。 眼前的这些铜兽首,便是当年水力钟的一部分。 十二生肖像原是在圆明园西洋楼海晏堂前的扇形水池喷水台南北两岸12石台上的。南岸分别为子鼠、寅虎、辰龙、午马、申猴、戌狗;北岸则分别为丑牛、卯兔、巳蛇、未羊、酉鸡、亥猪。这些肖像皆兽首人身,高约5米,头部为铜质,身躯为石质,中空连接喷水管,每隔一个时辰代表该时辰的生肖像便从口中喷水;正午时分,十二生肖像口中同时涌射喷泉,蔚为奇观。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射入,照在这些精美兽首身上,使它们身上闪动着乌金色的光芒,看起来栩栩如生。尽管历经沧桑,这些铜像却丝毫没有锈蚀。 原本这些生肖铜像身躯为石雕穿着袍服的造型,头部为铜铸,铸工精细,兽首上的褶皱和绒毛等细微之处,都雕刻得清晰逼真。之所以会没有锈蚀,是因为铸造兽首所选用的材料为当时清廷精炼的红铜,外表色泽深沉、内蕴精光,可以历经百年而不锈蚀,堪称一绝。 当年这些铜兽首是由造办处工匠们精心制作的,不但铸工精整,其表面还以精细的錾工刻划,像上动物绒毛等细微之处皆一凿一凿精刻而成,清晰逼真,鼻、眼、耳等重点部位及鼻上和颈部皱褶皆表现十分细腻,不见一丝马虎,展现出极高的工艺水准。而且和中国传统的写意像不同,它们的制作十分逼真,带有浓浓的写实风格,可以说既有浓郁的中国传统美感,也融合了西方造型艺术的特点。 “我记得当年,这十二生肖是呈八字形排列在海晏堂前的一个水池两边。每日,这些个十二生肖会依次轮流喷水,分别代表全日不同时分,正午时分时,十二像便会同时涌射,甚是壮观。”慈禧太后想起了当年在海晏堂过节时的时光,怔怔的说道,“六爷还记得么?” 弈忻看着这些兽首铜像,注意到了有的铜像上面存有敲砸的痕迹,想起昔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往事,面色显得有些阴郁。 也就是在圆明园火光四起之时,面对洋人的枪炮威逼,他签下了屈辱的《北京条约》。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还能再见到昔年胜景遗存……”慈禧太后哽咽道,“大行皇帝若是能得见国宝回归,不知该如何高兴才是……”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恭亲王轻抚着铜兽首,话语中带着说不出的悲愤,“今日国宝回归,正可为今日之鉴,咸丰十年这事,尤率土臣民所刻不能忘记者。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大清若不发奋自强,难保将来不再无蹉跌之日。愿诸位臣工洞悉天下中外真情,勿使务虚名而忘实际,狃常见而忘远图,则国家幸甚!天下万民幸甚!” 听到恭亲王的话,同来观宝的重臣们纷纷跪倒在地,齐声称是。 一直未发一言的同治皇帝看了看恭亲王,又看了看母亲,尽管母亲眼中的不悦之色一闪即逝,但还是被他这个儿子捕捉到了,不由得暗暗替恭亲王担忧起来。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二十二章园工 “列位臣工可听清楚了?”慈禧太后不愠不火地说道,“听清楚了就都起来吧。今儿个不是朝会,大伙儿就不用拘礼了。” 大臣们谢恩起立,慈禧没有再看恭亲王,而是取过了宝物清册翻看了起来。 “要说这法兰西国主也还是个讲究的人,送回来的,件件都是当年园子里的精品。” 慈禧翻看着清册,突然惊讶地叫了起来:“呀,这‘四十景图’也在啊!快快快!把这份图卷给我找出来!” 听到慈禧的吩咐,刘诚印赶紧和建福宫的管事太监一起,在放置书画的架子上取过一大卷书画,恭恭敬敬地捧了过来。 “圆明园胜景共计一百余处,可惜绘成图的只有四十处,大伙儿想是都没看过,来,刘诚印,打开给大伙儿瞧瞧。”慈禧太后吩咐道。 “嗻——” 两名小太监抬过一张紫檀木长桌摆好,刘诚印取过一轴画卷,和管事太监一人一头,将画卷在桌面上徐徐展开。 圆明园被毁前一共有一百多个园林群,但风景绘制成图的只有四十景。《圆明园四十景图》可以说是中国有史以来成就最高的工笔彩画。这套图是根据清乾隆皇帝弘历的旨意,在乾隆九年(1744年)前后,由当时最著名的宫廷画师唐岱、沈源、冷枚等人历经11年时间绘制而成。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这套珍贵的彩绘图被法军掠走,献给了拿破仑三世,保存在巴黎国家图书馆里,并全部被盖上了该馆的馆藏印章,成为法国的“国宝”。而这一次出于中法交好的目的,拿破仑三世将这套煌煌巨制送还了中国。 《圆明园四十景图》在画成之后,由乾隆御笔题诗,工部尚书汪由敦书写,具有极高的绘画艺术价值和历史文化价值。《圆明园四十景图》所绘的建筑、泉石等景观皆为写实风格,所以看到《圆明园四十景图》就如同看到圆明园当时的盛况,慈禧今天让观宝的重臣们一睹这部画作,也等于让他们参观了一回圆明园,可以说是格外的恩宠。 随着一幅幅画卷的展开,一名小太监在一旁唱报着画中的景致名称: “正大光明!” “勤政亲贤!” “九州清晏!” “缕月开云!” “碧桐书院!” “慈云普护!” “上下天光!” “杏花春馆!” “茹古涵今!” “长春仙馆!” “万方安和!” “武陵春色!” 听到小太监报到“武陵春色”时,慈禧太后猛地上前,来到了画卷前,用手轻抚着画面,显得十分激动。 “皇帝,你来看!”慈禧太后指着“武陵春色”画卷上的一处园林建筑,有些激动的说道,“额娘当年就是在这儿,怀的你啊!” 同治皇帝应声上前,来到了母亲身边,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里便是‘天地一家春’。”慈禧太后如数家珍般的讲述起来,“这‘天地一家春’之称,始于雍正朝。‘天地一家春’这句,本是臣子颂圣的,出处是唐朝杨巨源《圣寿无疆词》之四:‘云山九门曙,天地一家春。’……” “我记得,‘天地一家春’那会儿原挂高其佩的画作一幅,是雍正十一年十二月奉旨收贮的。‘天地一家春’的殿阁亦称‘山容水态’,上面还挂着匾,这匾原挂在‘天地一家春’后檐前,乾隆四年正月遵旨移至屋内,向北悬挂。殿内陈设有铜药王佛一尊。‘天地一家春’后殿还挂着一幅《多子图》,是乾隆二十七年由徐扬画的。‘天地一家春’最北之十五间房叫‘泉石自娱’,此房雍正七年挂的御书‘茂育斋’匾,后又易为‘水容峰翠’,乾隆五年最终定名为‘泉石自娱’。‘天地一家春’殿西北的小院叫做‘杏树院’,这里便是我常说的‘大雅斋’,这里是‘翰墨斋’、‘思顺斋’、‘积善堂’和‘福寿仁恩’……” 同治皇帝一边听着母亲的讲述,一边连连点头,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恭亲王的脸色十分的难看。 “大行皇帝各妃嫔的寝居之处都在这里:‘天地一家春’殿穿堂西侧三间是额娘住的,额娘那会儿还是懿嫔,女子下屋(即宫女的工作屋舍)在南边偏西院里。后殿东三间、西三间分别住着礅贵人和容贵人。‘泉石自娱’东头五间分别住着明常在、英贵人,西边三、四次间住鑫常在。‘杏树院’三间正房住着玫贵人。又西北东院后正房三间住着丽嫔,前正房三间住着踌贵人。西院前正房三间住着婉嫔。各妃嫔宫女下屋都在就近南房或厢房。‘天地一家春’各妃嫔寝殿里都设有床和火炕,铺地毡、床毡和帐幔、褥子,夏天天儿热的时候铺的是凉席。寝宫每年春季还要搭安秋千架……” 听到慈禧太后竟然将“天地一家春”的详情和同治皇帝说得如此清楚,很多大臣这时都明白了过来。 文祥和几位军机大臣不约而同的看了看恭亲王,恭亲王的脸色已然变得铁青。 ※※※※※※※※※※※※※※※※※※※※※ 院子里,李鸿章一边看着天边的红霞,一边和盛宣怀闲谈起来。 “林义哲聪明过人,但他不一定会想到,他这一次促成法主归还国宝,可是给六爷添了个大麻烦。”李鸿章仰靠在椅上,微睨了一眼盛宣怀,长声叹道。 “是啊!风自三海起,雨从清漪来。”听了李鸿章的话,盛宣怀的脑海里顷刻浮现了“园工”两个大字。 “自去岁夏月,皇太后便有此议,下官唯恐中枢诸君子中有人为结宠自顾而生逢迎之念,那样的话,六王爷眼前便再无太平湖景……”盛宣怀点头叹道。 “风自三海起,雨从清漪来!”李鸿章叹息了一声,“这一次来得太猛,六爷怕是挡不住了。” 清季官场上下对答,惯用隐语,入耳的说辞往往需研析一番才能知其本意,而盛宣怀刚才的这几句话,便是个中最浅显的比喻了。 “风自三海起,雨从清漪来”这句话说白了,其实就是简简单单的“园工”二字! 自咸丰十年英法联军入侵京师,逼得文宗皇帝避走热河后,大清的朝局就一直围绕着两件绝大政治而动荡不休。 其一自然是洋务,自同治三年四月恭亲王以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身份,率文祥等一干军机重臣上《筹办同治夷务折》,明确提出“查治国之道,在乎自强。而审时度势,则自强以练兵为要,练兵又以制器为先……”的新国策后,大清国上下便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 而在洋务事业的光环之外,大清帝国的政局中却始终有另一件不足以外人道,但却能让上自恭亲王、下至李鸿章等一干洋务领袖头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的大政治——园工!! 咸丰十年英法联军入寇,不但逼得圣驾北狩,还一把火将京西的三山五园——万寿山、玉泉山、香山三山,及清漪园、圆明园、畅春园、静明园、静宜园五园——都烧了个干干净净(火烧圆明园其实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 不知是不是因为爱新觉罗家乃是来自关外苦寒之地的缘故,反正自圣祖年间起,大清朝的历代皇帝每逢酷暑便一定要到京郊的三山五园中避暑听政。所谓“天子家事即国事”——既然如今三山五园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其实毁坏程度并非如外界传闻的严重,英法联军撤走后经清廷派员查看,很多地方都完好无损,严重损毁的地方并不是很多),那重修京郊园林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件重要性几乎不啻于洋务的绝大国政。 慈禧太后很早便有了修园子的念头,同治六年曾首次向军机处咨询重修圆明园的工程和费用情况,她的这一打算随即遭到了以恭亲王领衔,包括御前大臣和全部军机大臣的联名抵制——理由极为简单,就国库里这点家底,修了园工,便办不了洋务,而如果办不了洋务,大清就有倾覆之危! 须知仅“三海”工程一项,最少也需银200万两!而大清的国库,当时窘迫得是根本拿不出来的。 慈禧见到自己的想法遭到了大臣们的极力反对,同时也知道国库没钱,是以没有坚持,这事便不了了之。但事实上,这个念头在她的心里,是一天也没有断过的。 而今各地洋务已有小成,国库也稍稍充盈,这一次林义哲促成法国皇帝归还了4000件圆明园旧珍,又勾起了她修园子的念头! “他弄的这批宝物,还回来的时候真是不好。”盛宣怀叹道。 “这事儿其实也怨不得林义哲,就是他不设法促成法主归还国宝,这园子,总有一天还是要修的。”李鸿章叹道,“只不过是时候早晚而已。” “六爷要是同意修园子,此后洋务便要大受影响,可要是不同意修,只怕六爷的位子……”盛宣怀面有忧色道,“中枢可是少不得六爷的啊!”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二十三章想办法拉赞助 “自诛安监事以来,皇太后和六爷便不再是铁板一块了。这修园子的事,六爷又和皇太后拧着,嫌隙愈深,时间一久,保不齐哪一天,便会来个山崩海啸……”李鸿章叹道,“六爷倘不在位,接替者若昧于大势,这洋务只怕便好中道夭折了……” “是啊!曾涤帅如今身子也不好,一旦六爷和曾涤帅都不在了,中枢地方皆失掌握全局之人,这洋务可就真的办不下去了……”盛宣怀想象着恭亲王和曾国藩都不在的情景,不由得感到不寒而栗。 “这林义哲还是年轻,经验不足。此次经历了这样一番大风雨,想是他能老成些了。”李鸿章道,“倘假以时日,将来未必不是这洋务的中流砥柱。” “大人既和林义哲有书信往来,莫不如在信中提醒他一番,再遇此类事,他便不会重蹈覆辙了。”盛宣怀建议道,“若等到事到临头再行提醒于他,那便晚了。” “你说的是,我这便修书一封与他,省得他还不知道,六爷这会儿正因为他弄回来的这些个宝贝而伤脑筋呢。”李鸿章说着起身,回到了书房里,盛宣怀亦步亦趋的跟入,不待李鸿章吩咐,便动手为他铺纸磨墨起来。 不数日,这封信便送到了林义哲的手中。 “……收到手示,筹划精详,时方入都展觐随扈,将函折转交经笙(军机大臣沈桂芬)同年察阅,并代呈恭邸。佥以出洋学习造船、驶船一节,应由执事主持核辨,决不稍有牵掣。至养船及出洋经费不敷,尚冀鄙议裁撤师船,以养轮船,且夕可行,陆续匀拨。经笙谓或由总署奏办,或由外间疏催,若海防无事,似可从容筹度,亦虑江、广各当事未能实力遵办也。” “商船、兵船间造,以资商局领用,悉如尊指。惟闻机器费煤。俟唐景星、盛杏荪夏间到津,议定大略,再行会商。津局习枪炮工匠子弟,若能赴普厂法厂游学,自易精进。苦于无人带往,无款接济。电报费巨骇俗,亦愧有志未逮。” “君此次通法情事,险酿巨祸,幸内有恭邸、经笙、文相弥护,外有曾帅、丁抚及不才保奏,遂得消弥于无形。……此次法主敬还国宝,两宫嘉悦,与君有大利,而与恭邸则有大害。自安德海伏诛,太后与恭邸嫌隙日深,太后欲修园久矣,恭邸以国力未逮屡拒,君此次予太后一大好题目,恭邸若拒,则有失位之忧,洋务失主持之人;若从,则国家财力不敷,洋务亦有半道中殂之危;……静夜思之,无术可解,奈何!……” 林义哲看完了李鸿章的这封略带指责之意的来信,知道自己这一次给恭亲王惹了大麻烦,不由得微微一笑。 对于恭亲王奕忻和慈禧太后之间的恩恩怨怨,他当然知道得非常清楚。 事实上,慈禧对恭亲王的打压,从诛杀安德海事件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慈禧太后在“辛酉政变”中和恭亲王奕忻结成同盟,一直相处得很好,但随着恭亲王地位的不断升高和名望权力越来越大,他又引起了慈禧太后的不安。于是慈禧太后开始对他进行打击,限制他的权力。同治四年(1865年)三月初五,编修蔡寿祺弹劾恭亲王,说他揽权纳贿,徇私骄盈,慈禧太后随即命令查办,七天后就以“目无君上”的理由,免去他议政王和其它一切职务。朝中大臣求情,慈禧太后才允许他在内廷行走,并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但议政王职务始终没有恢复。同治八年奕忻支持同治皇帝,从慈安太后那里请旨杀掉慈禧太后亲信太监安德海,则让慈禧忌恨之余,也知道自己的权力并不稳固。慈安虽然平时不管事,但有着很高的威望,她和恭亲王一联手,便能给自己造成巨大的压力。是以在安德海事件之后,慈禧一直极其注意巩固自己的权力,因而对恭亲王则一直是相当警惕和防备的。而恭亲王一再反对慈禧修园,更加剧了她的这种情绪。 事实上,慈禧太后自己也知道,全部重修园明园工程浩大,是现在的国力难以承担的。她一心想要修的,仅仅是她当年的“发祥地”——“天地一家春”,以便归政后有个养老安息的地方。这项工程的花费其实算起来并不是太多。在林义哲看来,作为洋务运动最强有力的支持者,恭亲王如果能在这件事上变通一下,弥合同慈禧太后因安德海事件而产生的裂痕,于已于国都有大利。 林义哲甚至想过,自己能否通过设法帮助慈禧太后圆了这个“天地一家春”的梦,取得这位掌握国政的女主支持,实现自己心中的强国之梦! 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一是缘于林义哲这次被言官弹劾“私通法酋”时,徐润提醒他慈禧可能看在他献的那套“天地一家春”珍瓷的份上,帮他挡灾的事上;二是缘于他对古玩收藏的深厚知识。他知道,终其一生,慈禧对“天地一家春”怀念至深,光绪年间不但让景德镇御窑厂烧造了大量带有“大雅斋”堂款的精美瓷器,赏赐臣下的宫钱上也都铸有“大雅”文字,甚至于在紫禁城用于救火的大铜缸上,都刻上了“天地一家春”的字样! 而现在,李鸿章的来信让他开始正式思考将这个想法变成现实的可能性。 林义哲放下了李鸿章的来信,取过了来自欧洲的“林氏内衣公司”的帐目清单看了起来。他仔细的算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在得到了第一笔7000多英镑的收入之后,萨拉汇来的第二笔林氏公司的营业收入便猛增至20000多英镑,靠着这些收入,以及乔致庸的资金周转帮忙,林义哲使船政成功的摆脱了运营危机。现在这些钱虽然还有结余,而且来自欧洲的营业收入还有不断上升之势,但想要应付修园子这个大窟窿,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林义哲放下了清单,随后翻了翻陈鸿萨拉夫妇写给他的信,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的一闪! 他马上把所有的信全都取了出来,摆放到了桌上,在字里行间寻找着什么。 “原来是这样……”对比了所有的信件之后,林义哲恍然大悟。 他从这些信中,已经看出了,不但陈氏家族有回归故国之念,连和陈家联姻的罗特希尔德家族,也有到东方发展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眼下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么? 林义哲思索了一番,将信全部收好,然后提笔开始给李鸿章写起回信来。 “……前接惠书,具悉一切。深不自安。数夜不寐,日夜思解决之法,以纾恭邸之困。幸有所得……窃以为皇太后非欲修全园,仅‘天地一家春’等昔日居所,如此耗费不大,恭邸当不宜坚拒之。目前国用不敷,然假以数月,弟当于海外有所措置,烦劳吾兄代言恭邸……” ※※※※※※※※※※※※※※※※※※※※※ 英国,伦敦,陈氏庄园。 “父亲,刚刚得到的消息,潘家那边儿来的消息,潘老爷子想要变卖祖宅。”陈鸿对陈廷轩说道。 “噢,那就是说,潘老爷子在广州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陈廷轩叹息了一声,坐了下来。 “想不到他潘仕成今天都到了这个地步……” “是啊!这事儿透着古怪,他潘家在那边还一直经营着盐业,去年生意还好好的,今年不知怎么一下子就……” “他是摊子铺得太大,钱银周转失灵,故有此厄。”陈廷轩说道,“他现在还是没明白,亦商亦官,终究是不行的。” 陈廷轩说的这个潘老爷子,便是现在十三行潘家仍枯守广州的家族首领潘仕成。 潘仕成,字德畲,号海山仙馆主人。潘仕成祖父潘正威是盐商,正威长子、三子、八子、十二子入粤经商,分居穗地,八子正畴卜居太平门外第十甫。潘仕成生于清嘉庆九年(1804年),潘家到潘仕成时已三代经营盐业,家业渐具规模。潘仕成是个有头脑的商人,选择了科举成名、亦官亦商、倚势营财的发迹道路。他勤于读书,谋取功名。道光十二年(1832年),28岁的潘仕成上京应试,中顺天乡试副贡。他以捐助巨款赈济北京地区灾荒饥民,全活甚众,得钦赐举人,特授刑部郎中。他还捐钱以镇压广东连山的瑶族起义。同年,道光帝下谕嘉奖捐输银两镇压“广东连山排猺滋事”的行商、盐商,其中“捐输二万两元副贡生刑部额外郎中潘仕成,著照例由部议叙”。潘仕成一举成名,京中的风流名士相与攀附,据县志所载:“都下名流争相延访”,“海内人士延访之,以不识其人为憾”。他与在京中的岭南名士临桂陈昌继、元和陈钟麟结为忘年交。之后,潘仕成仍归粤地。 作为在京城小有名气,又谋有一官半职的人物,他以绅士、富商的身份同来往于粤地的政界显达和本地官府人士往来甚密。其中相国8人、太史6人、尚书8人、侍郎10人、制军(总督)18人、方伯(布政使)11人、中丞(巡抚)13人,曾任翰林院殿撰、修撰和编修者59人,其余则是祭酒、太守、观察、将军、侍御、侍读等高级官员。论科举出身,有状元5人、榜眼5人、探花4人、进士17人。这些人不仅有政界要人,也有风雅之士,文人墨客,像林则徐、郭尚先、张岳崧、汤贻汾、姚元之、吴荣光、邓廷桢等,与潘仕成大多有公私往还,过从颇密。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二十四章重归不易 潘仕成利用了自己的身份和交往,不仅经商盐务,而且承办军火生产、帮办洋务。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后,十三行的那些洋商因中英交战元气大伤,日子并不好过,潘仕成却以承办海防和战船发了财。潘仕成承办军工海防时,自动捐资加制战船,一次就捐助抗英军饷8万两,被赞为“粤省绅士中最为出力之员”。邓廷桢在石门试炮,邀他前往观看。两广总督对修筑虎门海防工程犹豫不决,“恐花数万之资,委于无用之地”,后来求助于潘仕成献策资助,才得竣工,因此十分感佩潘仕成“急公之状”,致书要他“时以策我”。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2月,英军攻破虎门,广州垂危,时已被革职的林则徐毅然决定出资自雇壮勇以应敌。在林则徐的感召和带动下,广州爱国士绅、商人纷纷捐资雇勇。潘仕成主动代付广益行雇募300名壮勇的雇资。为此,林则徐特致函于他,谓“阁下捐资保卫城垣,洵属义举”,“若广益行所雇之人改由尊处给资,于心不安,理亦不顺,且与别处转不一律,无以对人。兹特将广益退回原银送缴台府,祈为归款。盛意已所深感,幸勿谦让过情,曷胜感祷”云云。潘仕成认为“要制敌则必制其炮,要制其炮必先制其船”,故不惜以每月5000两银子的高薪聘请外籍人士壬雷斯制水雷、造战船、铸火炮,花去6.5万两银子。所制水雷,成为当年攻船利器,还将20枚水雷、400斤火药运往天津大沽口要塞演习。他还编绘了《攻船水雷图说》上奏,得获传旨嘉奖。由于筹防筹饷,潘仕成受到粤地大吏的倚重,多次向朝廷表奏其功。道光帝一再下谕嘉奖:“该道员潘仕成,业经迭次加恩赏戴花翎,并加按察使衔,应如何再加奖励之处,着两广总督酌核具奏,候朕施恩。”不久,据奏议赏加潘仕成布政使衔。清代洋商所能得授最高官衔只能是三品职衔,布政使是从二品职衔,潘仕成因功得衔,地位十分显赫。 朝廷对潘仕成赏赐有加,其后,又下令授以实职。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先后委以甘肃平庆泾道、广西桂平梧郁道之职,但潘仕成却不想到任,均通过粤督以“督办七省战船未竣”、“帮办洋务”为由奏留广东。翌年,道光帝特旨授潘仕成两广盐运使,他以本籍人为本省盐司“异数”、“非分”为由,固辞不就,改授浙江盐运使,又以“粤东夷务孔棘”为由奏留。除了因“非分”辞去两省盐运使之外,潘仕成还三次辞去委命,不离粤地。 潘仕成在54岁时曾接受公命北上谈判。鸦片战争中签订的中英《南京条约》规定开放广州、上海等五口为通商口岸,英商“应纳进出口货税饷费,均宜秉公议定则例”。次年,中英在虎门签订了《五口通商附粘善后条款》(即《虎门条约》),并附《海关税则》,对出口货物分类定出税率。15年之后,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的咸丰八年(1858年),清廷在直逼天津的英法联军炮舰威吓下,签订了中英、中法《天津条约》,后又在上海,与英、美、法等国分别签订了《通商章程善后条例》,修改税则,降低税率。潘仕成奉召谈判涉及广州通商之事,可见其作为商界人士在政界之地位。此后,他就“归而养疴里门”,再不复出了。 潘仕成在地方被誉为“轻财好义,地方善举资助弗吝”。一是赈灾济贫。广东地区常有灾情,潘仕成不止一次捐资赈灾,还倡种牛痘,建议官府、亲友推广种牛痘,并为之代购进口种痘洋刀,输送洋痘种。各方人士和受患者均赞其“功德无量”。至于日常故交知己需扶贫济困,或婚丧嫁娶,或缺医少药者,他都乐意慷慨相助。 和许多成功发家的中国商人一样,潘仕成随后大起园楼,修建了自己的奢华庄园海山仙馆。“自道光九年(1829年)至同治五年(1866年)止,前后延续三十七年。”这处园馆筑于广州西门外泮塘,原名荔香园,是为园中遍植荔枝树之故。园门悬匾额“海山仙馆”,并有一副名联“海上名山,仙人旧馆”。联、匾为两广总督耆英所书。故多称此园为“海山仙馆”。园内仿江南园林,建有眉轩、雪阁、小玲珑室、文海楼等,垣绕四周,有游廊曲榭,沿壁遍嵌石刻,皆晋唐以来名迹,当代名流翰墨,令人目不暇接,如游碑廊。 潘仕成在海山仙馆内收藏了不少古玩文物,包括许多宋元版本的古书和汉晋碑帖,其所藏金石、古帖、古籍、古画有“粤东第一”之称。海山仙馆以其浓郁的岭南园林特色和与众不同的文化品位,吸引了许多风流名士。近人冼玉清谓其“一时墨客骚人,文酒之会,殆无虚日”。 由于潘仕成的特殊身份,海山仙馆不仅成了一处显贵来往、文人酬唱之处,还成了外交场合。潘仕成以绅士、富商身份,协助在粤大员办理夷务外交,参与会见外国使者和谈判活动。海山仙馆成了清朝高级官员一处非正式的接见来自欧美外交使者和商人的场所。琦善会见义律、耆英接见法国驻广州领事拉地蒙冬、美国首任驻华钦差大臣义华业向耆英递交国书的仪式,均在该馆举行。 但是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官场、商场之争更是激烈莫测。潘仕成既以官绅身份经商,虽善经营,颇多善举,晚年却一再遭遇变故,从此一蹶不振。 “听说他已将在十七甫的故宅以三万八千两银子之价售出,说明其手头不济到了出卖故宅的地步。盐务本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何以会亏累至破家,个中缘由尚无人得知。”陈鸿说道。 “这钱,只有流动周转起来,才能生钱,”陈廷轩说道,“他可倒好,赈灾,修路,助朝廷养兵,加上各种摊派,哪一个不是从身上割肉,他赚的钱再多,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我当年劝他一道离了大清,退往海外,他偏不听,结果现在完了。” 的确,成为红顶商人的潘仕成顷刻成为了不得的大众慈善家、军事开发的财阀、中央财政的无私资助者。铺路、赈灾、种牛痘,潘仕成要出钱;水雷开发和舰船制造,他要出钱,然后无偿或微利转让给清政府;清廷养兵用军,他还是要出钱。一顶红换来一身累,这是潘仕成没有料到的。如果说铺路、赈灾之类是回馈父老乡亲,他尚能甘之如饴的话,本来应该是政府财政拨款支持的项目居然也让他分担责任,则确实成为生命里不能承受之重了。潘仕成是官商,但没有哪个清廷官员能像他那样被无休无止的摊派包围的。一顶红顶换来哑巴亏,潘仕成显然没有更多的办法。他必须固守财富,寸步不离广东于是成为这种心态近乎病态的体现。 与其坐等钱财分散殆尽,不如想方设法、自助自救。既然流动资产易被抽走,那就让所有资财“固定”下来。所以这也是潘仕成为什么花费巨金建造海山仙馆的原因。 “潘家不是有祖训么:宁做一条狗,不做行商首。现下的大清,还是这般视商人为贱等,我看还是不要回去的好。”陈廷轩长叹道,“免得落得和他潘仕成一般下场。” “也不尽然,儿子多方打探过,如晋商乔致庸,徽商胡光墉,现在做得都不错,当然,须得朝中有大靠山才是。”陈鸿说道,“潘家现在朝中已无可倚靠之人,是以有现下之败。” “是啊!树大才好乘凉啊!那胡光墉发迹得如此之快,还不是有左宗棠这棵大树!”陈廷轩感慨道,“古今中外,都是一个道理,你媳妇的娘家,若不是傍上各国政要,也难得发迹。” “所以说,咱们回归故土发展,也得寻到大树才行。”陈鸿也叹道,“只是大清立国以来,就是重农轻商贱工,不似西国以工商为首,若是能变从西国,重回故土当无所碍。” “对了,林鲲宇这阵子再无书信过来么?”陈廷轩突然想起了林义哲,向陈鸿问道。 “没有,不过前一阵子听说法皇送还原属圆明园的藏宝,好象和他有关,”陈鸿道,“听说他为此挨了言官不少的参劾,险些送命,我不便当面打听,已经让萨拉写信给婉儿,打听详情,这几日当会有回书到来。” “可能是为上次他弄的那个登报的事,要不然法皇也不会下这么大的力气,这样一来,两国交好,商机自然无限。听说女王陛下也打算向法皇学样呢,”陈廷轩道,“上次要不是他,哪能让咱们白赚了两个亿英镑。所以他吩咐的事,你可得千万留意,万万马虎不得。”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二十五章上位路线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老爷,少爷,夫人要您们赶紧过去,说有要紧事。”一位仆人来报道。 “八成儿就是这事了。”陈廷轩点了点头,对陈鸿说道。 陈廷轩的夫人潘瑾萱便是潘家的长女,潘仕成的姐姐。 父子两来到了后堂,此时潘氏夫人正在那里不住的垂泪。 “娘,出了什么事?”陈鸿虽然已经知道了母亲为何悲伤,但他还是急切地问了一句。 “你舅舅那里,出了祸事了……官府要查抄他的海山仙馆了……”潘氏哭道。 “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德畲不是一直经营着盐业吗?”陈廷轩问道。 “他这几年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迷上了古玩金石字画碑刻,只要看上的,便不惜千金,结果现在连周转的钱都没有了。这会儿因为没出钱捐助西征军饷,惹怒了官府,被人诬告私贩鸦片,结果……”潘氏说道伤心处,又大哭起来,“听说家里已经给封了,人也给下了大牢,好象还受了刑……” “捐助西征军饷?”陈廷轩父子听得暗暗心惊。 “那边老家的人就没想想法子吗?”陈廷轩问道。 “这不,桂及和国荣(潘仕成的儿子)来信,求咱们接济一下,看能不能把人赎出来……”潘氏抽抽噎噎的说道。 “他们说没说要接济多少银子?”陈廷轩敏锐地觉察出了什么,立刻问道。 潘氏没有回答,只是哭着将一封信交给了陈廷轩。 陈廷轩展开信看了起来,信并不长,他很快便看完了,将信交给了陈鸿。 “哼哼,竟然要一百万两,这大清的官儿,还是贪性不改啊。”他不动声色的哼了一声。 陈鸿听了父亲的话又是一惊,他马上接过信看了起来,不多时,陈鸿的脸色变了起来。 “岂有此理!这西征协饷,怎么能全摊在老舅家身上?而且这一开口就是一百万两!他左宗棠是不是太欺人太甚了?”陈鸿怒道。 “假若这一百万两真是能捐到军中,助国家驱除外虏,保得新疆百姓平安,我也认了。”陈廷轩叹道,“可就是怕这银子到了他们手中,全都给那些贪官污吏中饱私囊了,根本用不到正地方去。” “老爷,这银子是小事,可这人要是没了……”潘氏听到陈廷轩似乎不太甘心出这笔钱,不由得大哭起来,“老爷,咱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没说见死不救啊!这不正想办呢子吗!”陈廷轩顿足叹道,“我不是心疼银子,是怕这银子就是给了他们,人也救不出来!你急着给银子有什么用?以前这样的事,潘家、伍家和卢家,这行商三大家,哪一个没碰到过!?” 潘氏熟知家族掌故,知道丈夫说的有理,她想起此前潘家祖上未离大清前的遭遇,一时间不由得大放悲声。 陈鸿看到母亲悲痛难禁,心中关切,但又不知该如何宽慰母亲。而正在他手足无措之际,萨拉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一进门的萨拉本来满脸喜色,但一看到婆婆在那里放声大哭,不由得一愣,她快步上前来到婆婆身边,一边柔声安慰着婆婆,一边向陈鸿投去询问的目光。 陈鸿上前和他一道安慰着母亲,顺手将手中的信交给了萨拉,萨拉立刻展开信看了起来,陈鸿注意到萨拉的手中还拿着另一封信,不由得有些奇怪。 萨拉看完了这封信,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另一封信,开始沉思起来,对身边三个人的交谈恍若未闻。 “这一百万两银子仅仅是西征协饷捐助,这信上还说了,上下打点,还需50万两,他们潘家自己现在仅能凑够30万两,意思是要咱们帮衬这120万两。这些个官儿,简直就是明抢啊!”陈廷轩恨声道,“而且这些银子花出去,到底能不能把人捞出来还难说!他们自己也打不了保票!” “老爷,他们办不了这事儿,咱们来办,行吗?”潘氏哀声道,“咱们不是在官府也有人吗?啊?婉儿的爹和夫君不都是朝廷命官吗?让他们给找找路子,不行吗?” “婉儿的爹因平叛不力,险些给流放到新疆去,现在还未起复呢,自保尚难,办不了这事儿!你就别给他找麻烦了!”陈廷轩想起了陈湜的遭遇,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婉儿的夫君只是一个小小的船政帮办,接不上中枢,上哪儿找路子去?” “不,父亲,林有路子!他这一次能帮助我们!”萨拉忽然兴奋地说道,“哦!上帝!太好了!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她抱了抱婆婆潘氏,“母亲放心,舅舅是一定可以救出来的!” “你有法子了?快说快说!”潘氏素来知道自己的这个洋儿媳智计百出,听到她说有办法,立刻收了悲声,急着催问道。 “父亲,母亲,鸿,你们先来看看这封信。”萨拉晃了晃手中的另外一封信,“这是婉儿写来的,当然,有一些内容,我想是林的授意。” 陈廷轩有些疑惑地上前接过了这封信打开,潘氏和陈鸿聚到了他的身边,三个人一起看了起来。 陈婉的回信内容主要是回答萨拉问的林义哲“私通法酋”事件,答谢萨拉的关切,顺带对陈家老小的问候,是一封典型的家信。但是在信的末尾,陈婉却意外地提到了慈禧太后缺钱修园子的事:“……太后非欲修全园,仅中意于‘天地一家春’等数处,欲为归政后颐养天年之所,而现下国库不敷,是以屡为恭王及朝臣所拒,常自郁抑。鲲宇言于婉儿,称此为千载难逢之机。婉儿自思,若叔爷爷能捐资报效,助太后修一二园中旧景,所费不巨,一可解太后心结,恭王之忧。二有太后恭王之护,重回故国,商机自然无限,期时骨肉可团聚,岂不为美?……” 看完了这封信,陈廷轩夫妇和陈鸿全都恍然大悟。 他们当然知道,信虽然是陈婉写的,但这绝对是出于林义哲的授意! 林义哲现在,又给他们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林鲲宇的意思,是要咱们出资帮太后修园子,以此为契机,重回大清。”陈廷轩说道,“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好孩子,你刚才是不是说,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救出你老舅来?”潘氏心中惦念着潘仕成的安危,没等陈廷轩把话说完,便急着向萨拉问道。 “是啊!母亲,我们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救他出来,而且不需要把这么多钱付给那些敲诈舅舅家的贪官们。”萨拉说道,“修园子的钱,有一百万两银子足够了,我们用这些钱报效给大清帝国皇太后修理园林,同时私下里提出请求赦免舅舅,皇太后一高兴,必然答应。我们用这个办法,不但打开了皇室的门路,还救了舅舅,又省下了一大笔的金钱,可以说是一举三得的事情。” “不错不错,这个法子甚好,这比拿着银子去打点那些个贪墨之徒要好上许多,还是你脑子灵光。”陈廷轩听后连连点头,“而鲲宇也当真厉害,能抓到这样一个好机会。” “这可是千载难逢之良机。其实,要是说动其他家加入进来,成效更佳。”陈鸿又把萨拉的计划做了拓展,“只是不知道皇太后要修几处景致,若是十三行一家认修一处,就都可以回归故国了。” “你先别想这么远,摊子铺得太大,不是好事,你舅舅现下就是明证。”陈廷轩摇了摇头,对陈鸿和萨拉说道,“咱们陈家先认修一处,就是这信上面说的什么来着……哦,‘天地一家春’,把你舅舅先救出来再说。” “认修两处吧!我们潘家也认修一处,我去和沣儿说。”潘瑾萱这时已经定下神来,刚才的关心则乱六神无主的神情已经消失了。 潘瑾萱说的“沣儿”,名叫陈沣,是陈鸿的弟弟,因潘家海外这一枝无后,便过继给了潘家,现名潘启宏,是潘家的掌门。 陈廷轩看到妻子这会儿竟然还来了能耐,不是刚才那会儿叫自己掏钱救人时悲泣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好笑。 “事不宜迟,马上同鲲宇搭线吧。”陈鸿说道,“这一次派专门的信使好了,不可耽搁时日。” “发电报,我已经在香港建了一个联络处,就是为了方便和福州方面的联系,前些天刚刚启用。”萨拉说道,“我们把电报发过去,由那里的信使专门去福州找林。” “不错不错,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日。”陈廷轩道,“就这么定了。先要鲲宇搭上线再说。” 不多时,萨拉走进了陈府的电报房,将一封长长的信交给了电报员 “马上把这封信发往香港。”萨拉命令道。 “是,夫人。”电报员看着这封长信,立刻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 不久,在远在万里的香港,一辆四轮马车驶出香港罗特希尔德银行的办事处,来到了码头停下,一位西装革履的信使下了马车,上了早就停在那里的一艘小型蒸汽快速纵帆船,向咬着烟斗的船长点了点头。船长招呼水手解缆,这艘蒸汽纵帆船在船员的操纵下,很快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的驶离了码头。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二十六章转了性的恭亲王 当林义哲收到这封由电报转成的信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抬头看了看日历牌,算了算日子,不由得讶异于萨拉的办事效率。 林义哲看过萨拉的信之后,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响指。 “鬼子六这下可以不用蹲十年冷板凳了。”他自言自语的说着,“朝里太后坐镇,六王总署,七王海署,老李北洋,老李的哥哥两广,姑父南洋,十年之内,局面必灿然可观!” 他想得有些兴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琢磨起给李鸿章的回信来。 ※※※※※※※※※※※※※※※※※※※※※ 已是深夜了,但坐在院中的恭亲王奕忻看着自己的这座宏伟壮丽的王府,却仍然没有丝毫的睡意。 “月牙河绕宅如龙蟠,西山远望如虎踞”,这是时人对他的这座恭亲王府的描述。 恭王府位于风景秀丽的北京什刹海的西南角,前身原为清代乾隆朝权臣和珅的第宅和嘉庆皇帝的弟弟永璘的府邸。 恭王府前半部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后半部为幽深秀丽的古典园林,总占地面积将近六万平方米。其府邸建筑庄重肃穆,尚朴去华,明廊通脊,气宇轩昂,仅次于帝王居住的宫室。府后的花园则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曲廊亭榭,富丽天然;其间景致之变化无常,开合有致,可以说是中国园林建筑的典范。 恭王府最主要的建筑是银安殿和嘉乐堂,殿堂屋顶采用绿琉璃瓦,西路的四合院落较为小巧精致,大厅内有雕饰精美的楠木隔段,为和珅仿紫禁城宁寿宫式样(此为和珅僭侈逾制,是其被赐死的“二十大罪”之一)。府邸最深处横有一座两层的后罩楼,东西长达一百十六米,后墙共开八十八扇窗户,内有一百零八间房,俗称“九十九间半”,取道教“届满即盈”之意。 与府邸相呼应,恭王府花园也分为东中西三路。恭王府花园又名“萃锦园”,造园模仿皇宫内的宁寿宫。全园以“山”字型假山拱抱,东、南、西面均堆土累石为山,中路又以房山石堆砌洞壑,手法颇高。山顶平台,成为全园最高点。居高临下,可观全园景色。中路以一座西洋建筑风格的汉白玉拱形石门为入口,以康熙皇帝御书“福”字碑为中心,前有独乐峰、蝠池,后有绿天小隐、蝠厅,布局令人回味无穷。东路的大戏楼厅内装饰清新秀丽,缠枝藤萝紫花盛开,十分雅致。戏楼南端的又有园中之园。花园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月色下的花园景致更是千变万化,别有一番洞天。 论恭王府布局之讲究,气派之非凡,整个北京城的王府可以说无有出其右者。 恭王府建于乾隆年间,原为乾隆皇帝宠臣和珅的私宅,和珅因贪污罪于嘉庆年间被抄家处死后,此处私宅便赐给了庆王。同治朝时,由于恭亲王奕忻协同慈禧一举铲除了肃顺等八大臣,功勋卓著,慈禧太后便将这处宅子赐予了他,而成为恭亲王府。 恭亲王回想起当年的往事,禁不住握紧了拳头,再次发出了一声长叹。 好些时候,他都情不自禁的希望,能再回到从前的时光当中。 咸丰三年,自己破例入值军机,大显身手,这是自己与四哥咸丰皇帝关系最好的时候,也就是在这时候,他与后来成为皇太后的慈安和慈禧初识。到咸丰五年,自己遭疑被逐出军机处。咸丰十年八月,英法联军进逼北京郊外,咸丰皇帝仓惶逃往热河,行前特降谕旨,任命自己为“钦差便宜行事全权大臣,督办和局”。自己临危受命,忍辱负重,签定了《北京条约》,重新跻身于清廷权力中心,直至咸丰皇帝病逝。 也可能是不放心自己吧,咸丰皇帝遗命立太子载淳为皇太子,令肃顺等八大臣为顾命大臣,辅佐载淳,而做为近支亲王的自己反而不在顾命之列。 而在肃顺等人欲图全面控制朝政之时,自己以高超的谋略和果敢,与慈禧联手,发动了惊心动魄的辛酉政变并取得了胜利。 在辛酉政变以后的四年中,可以说是奕忻一生最为辉煌的华彩乐章。他身兼议政王、领班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王大臣、宗人府宗令、总管内务府大臣数职,实际上掌握了朝廷内外所有大权。奕忻那时改组军机,主持涉外事务,重用曾国藩等汉臣开办洋务,使得国事重有起色,也就是在那时,慈禧太后赐给了自己这座宅子。 可后来盈满即亏,随着自己权势的增长,慈禧对自己的疑忌也越来越深。二人的关系恶化,是从她背地纵容日讲起注官蔡寿祺上书弹劾自己始。 那一次慈禧下令革去自己的一切差使。此举令满朝哗然,虽经朝中众王公大臣求情,恢复了自己的军机处、总理衙门职务,可她还是夺了自己的议政王名号。 那时他已经觉得自己“任事不能如初。”而后来自己弄出的诛杀安德海事件,更加剧了慈禧太后对自己的忌恨。 “逝者如斯,想要回去,是再也不能了。”恭亲王长叹道。 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那封信,已然被捏得皱皱巴巴的了。 恭亲王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急忙松开手,将信纸重新抚平。 这封信,是李鸿章写来的。 “……前据林书,海外华侨殷商陈氏、潘氏,愿出资报效银一百万两,先修‘天地一家春’、‘海晏堂’二处,不费国帑一文。窃以为此等良机,切不可失。……以公诛安监事,西宫疑忌日深,公亦不能自安,鄙以为此正修补之良机也……西宫安于园中,此后不复贬抑,公亦得志气舒申……” 恭亲王又将信看了两遍,将信小心地收好,起身站在了院内,抬头望着一轮皎月,点了点头。 第二日,紫禁城,长春宫。 “哟,六爷今儿个怎么有功夫来看我了?” 在令刘诚印赐座上茶之后,慈禧太后看着一脸恭谨之色坐在那里的恭亲王奕忻,淡淡的一笑,问道。 “听闻皇太后不胜暑热,心下惶恐,特来探视。”恭亲王低着头,不敢去迎那双熠熠生威的凤目,“并献瓷枕一具,恭请皇太后笑纳。” 恭亲王话音刚落,一位小太监上前,将一个红漆托盘捧到了慈禧太后的面前。 “哟,六爷可真是有心了。”慈禧太后伸出戴着长长的金指套的手,轻轻揭开了托盘上罩着的红绸,一具青中泛黄古色古香的小小瓷枕现了出来。 “嗬,这是宋朝的越窑青瓷吧?六爷从哪里得来的?”慈禧太后仔细地看着这具翠色如玉的精巧瓷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不过转瞬即逝,“想是花了六爷不少银子吧?” “皇太后所言极是,此枕确为宋时的瓷枕,即坊间传闻中的秘色瓷,极其珍罕。臣偶于市井间得之,不敢自珍,特献于皇太后。”恭亲王起身答道,“此枕夏日枕用,极是舒适,皇太后这时候正好可用。”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果然如此。”慈禧太后赞道,但脸上仍是一副淡然之色,“真是好东西,叫六爷破费了,那我就收着了。”她转头道,“来呀,刘诚信,快给六爷上个凉碗子。这宫里头热,可是比不得六爷府上的。” “嗻——” “谢皇太后。”恭亲王当然听出慈禧太后这句话当中的“潜台词”,知道她是在为修园子的事而耿耿于怀。 这圈子绕够了,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让她开心一下的时候了。 “臣这次来,是想禀告皇太后,这修园子的银子,有了些着落。” 听了恭亲王的话,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的慈禧不由得愣了一下。 对于这“园工”,恭亲王一直是激烈反对的,这一次他竟然一不是说反对,二不是说和自己商量,而是直接说修园子的钱有了着落,仿佛一开始他就是同意自己修园子,而且说这句话的口气,就好象这事儿已经都定下来了一般。 “哎哟,六爷这不是在和我说玩笑话儿吧?”慈禧太后笑了起来,“这国库里不是没钱嘛?哪来的修园子的银子?” “国库空虚,竟然连给皇太后修一两处歇息之地的银子都没有,是臣之过。是以臣心不安,一直在想法子,既可不误国用,又可使皇太后有静歇之所。”恭亲王仍是一副恭谨之色,徐徐说道,“现在两全之计有了,特来报于皇太后知晓。” “那六爷倒是说说,是什么法子?”慈禧太后哼了一声,捧起了桌上的茶碗,用碗盖轻轻拨着水面上的茶叶,问道。 “自皇太后垂帘听政以来,八方平靖,国泰民安,四海万民,无不倾心归附……” 没等恭亲王把话说完,慈禧太后便笑着打断了他。 “这儿又不是朝堂,六爷这些词儿还是省省吧!说正经的。” “海外华侨殷商陈氏、潘氏,感念皇太后辛劳,愿捐资报效银一百万两,重修‘天地一家春’、‘海晏堂’二处,为皇太后歇息怡养之所。”恭亲王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抬眼,观察着慈禧的反应。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二十七章如此协饷 “哟,想不到这海外华商还有这样一片孝心,真正可感。”慈禧太后喝了一口茶,不动声色的问道,“这陈氏、潘氏的来头,六爷清楚么?” “臣专门着人查过,这陈氏在英吉利国经营码头货运,为英吉利国华商总会领袖,和泰西钱商大族罗斯柴尔德氏为姻亲;这潘家本是昔年广州十三行行商之首,现也在英吉利国做生意,和陈家亦是姻亲,如今其生意在粤省仍有分布。二家皆为经商世族,广有资财。”恭亲王一一答道。 “六爷费心了,为了给我修园子,竟然能和离得这么远的海外殷商扯上干系。”慈禧太后又笑了,这时刘诚印已经将凉碗子取了来,奉送到了恭亲王面前。 “六爷请用。”慈禧太后冲恭亲王抬了抬手,恭亲王谢过,从刘诚印手中接过凉碗子吃了几口,恭敬地放在了桌上。 “六爷是怎么找到这两家华商的?还是他们自己找上六爷的门儿来的?”慈禧太后笑问道,“他们怎么知道我要修园子啊?” 恭亲王听得心里一惊,冷汗立刻从额头渗出,流了下来。 “刘诚印,你这差事是怎么当的?看把六爷热的,还不赶紧的给六爷换个凉垫?”慈禧太后突然对刘诚印说道。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办!”刘诚印忙不迭地应道。 “皇太后如此辛劳,臣子们心里不安,自然要想着替皇太后分忧,是以外臣们也动了心思。”恭亲王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最终还是含糊的应对了一下,没有马上把李鸿章和林义哲给供出来,“这事儿便是沪闽两地的外臣牵的线。” 慈禧太后象是知道恭亲王心里在想什么,和颜悦色地笑着说道:“这事儿办的好,相关大小臣工,无论职衔高低,六爷也都报上来,怎么着也得给些奖赏才是。” “臣领旨。” “还有这陈氏,潘氏两家,人家白送了这么一大笔银子给咱们,咱们也得有所表示才是啊。” “倒是有一件事,潘家称在广州的亲族被人以私贩鸦片诬告入狱,想请朝廷做主。”听到慈禧说到奖赏,恭亲王心里松了一口气,顺便将潘仕成的案子告诉了慈禧太后,“臣问过刑部,尚未接到具文。” “那六爷就让刑部查一下就是了,若是真有私贩鸦片这事,断不可姑息纵容,若是没有这事,确系诬告,加恩即刻开释,并从重究办诬告者。”慈禧太后说道。 “臣领旨。”恭亲王应道。 “我事儿多,有时分不开身,这园工的事,六爷就帮着我多盯着些。园子早些修好了,六爷不也可常来坐坐,唠些个家常话儿不是?” 听到慈禧太后这句话,恭亲王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都多久了,没听到她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了…… “六爷要办洋务,又要负责园工,工繁事巨,这以前的缺,也都开复了吧。”慈禧太后敏锐地注意到了恭亲王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微微一笑,又说道,“这议政王大臣,也还请六爷继续当着。” “臣……谢皇太后恩典!” ※※※※※※※※※※※※※※※※※※※※※ “德畲!” “秀芸(潘仕成的小妾)?是你?家里都好吗?” “夫人哭了七天七夜,眼泪已经哭干了。德畲,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我……” “那批货……” “是古德春的。他昨天找我,说他的宝盛行倒闭了,连喝粥的钱都没有,求我收下那些丝绸。我看他实在可怜,就……我好糊涂呀!” “换成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这事怪不得你。秀芸,这些年,辛苦了你。” “德畲,辛苦的是你呀!这些年,我越来越觉得跟你在一起过日子心里踏实。你心里有一杆秤,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清清楚楚。你不拘小节,可懂得大是大非。可因为我……” “秀芸,不说了,回去以后好好地侍奉夫人,家里全靠你了……” “德畲!启茂那边说,已经安排人去京里上告了……” “没用的!除非有人证明鸦片是古德春装在丝绸里的……可惜呀,潘家的生意,到底还是毁在我手里……如果当初听陈家的话,一道走去英吉利国就好了!” “秀芸,你得替我办一件要紧的事。” “你说……” “我和英吉利商人签的那批货还有七天就到期了,你一定要按时把那批货运到码头。” “德畲!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生意?” “我惦记的是我潘德畲的脸面!就算潘家不行了,这最后一笔生意也要善始善终!我死后,宁可不办丧事,也不能让洋商骂咱们大清商人不懂商场规矩!” “德畲!” “秀芸!” “德畲!我对不起你……” “时辰快到了!有话快说!”牢头不耐烦地吼了起来。 “父亲!父亲!”儿子潘桂及哭道。 “生意场,生意场,是地地道道的生死场呀!我真后悔,为什么不早些离开这事非之地!” “父亲!这怎么能怪您?儿一想到那古德春逍遥法外,左宗棠敲榨盘剥,儿心里不服,不服!” “小声!你不要命了么!” “潘大人,呵呵,小的给您道喜了!”正当一家人哭成一团的时候,典狱笑着来了。 “喜从何来?” “刑部发文,您的案子,重查了,几天前,有人去看望古德春,亲眼见一牙商将几只箱子给了古德春。这人问这是什么,古德春推说这是几箱丝绸。丝绸箱子里的鸦片肯定是那牙商装进去,陷害潘大人您的。现在古德春已经招供了……” “这是上头的谕旨:我背给您听。经查,潘氏同宜行为商几十余年来,上尊朝廷禁烟法令,下行诚信经商之道。自道光年以来累捐军资二百万两,为商民之表率。此次鸦片一案,切不可草率行事。若确为冤案,当立即开释,并捉拿栽赃陷害之元凶。”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父亲!醒醒!儿接您出狱来了!” 儿子潘桂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潘仕成从梦中惊醒。 刚才梦中所见,便是他前些日子的真实经历。 “你说什么?” “父亲!儿接您出狱来了!案子真情大白了!” …… “父亲,小心……” 当潘仕成走出大牢,来到街上之时,仍然有些恍惚。 头顶的烈日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不由自主的用手挡在了额前。 想起这些日子的牢狱之灾,潘仕成感慨不已。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到这样一步田地。 “左宗棠!你这恶贼!” 潘仕成的话一出口,便被儿子潘桂及伸手掩住。 “父亲,轿子在这边儿。”两个儿子不由分说,将父亲推进了早已准备好的轿子里。 “儿啊!咱们这是去哪儿啊?”潘仕成问道。 “回海山仙馆啊,父亲。” “海山仙馆?不是给封了吗?” “皇太后的恩典,赏还了,父亲。”儿子潘国荣小声道,“父亲先歇着,有话咱们回去慢慢儿说。” 听到儿子的劝说,潘仕成再不吭声了。 当潘仕成回到自己的海山仙馆时,看着园中的荔枝林仍然如旧日般无二,心下大慰,不由得老泪纵横。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左宗棠将手中的廷寄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桌上的茶碗杯盘给震得全都跳了起来。左右的人全都吓了一跳,低着头不敢看他。 刚刚的廷寄中,便有潘仕成无罪释放的消息。 “各省拖欠协饷,累计拖欠不下千万,若各地商人都是象他潘仕成这样,抗拒不交,谁来顾全大局?”左宗棠怒道,“西北有必用之兵,东南却无可指之饷,真是岂有此理!” 见到左宗棠发怒,左右亲随和将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一声。 尽管他们当中有些人,对左大人的强行摊派也是颇为腹诽的。 左宗棠征战西北,却要向广州的行商潘仕成伸手要钱,这当中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很是滑稽,但事实的真相却并不那么好笑。 自乾隆改西域为新疆以来,新疆驻军和西北用兵,军费一项,多以协饷方式解决。何谓“协饷”?新疆初置,财政难以自立,故由户部和各省调拨银两维持军政开支,又因开支多用于军饷,故称调拨银两为“协饷”。从1760年开始,清廷每年从内地调拨“协饷”二三百万银两,因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运动,咸丰年间,协饷屡次裁减,数额大幅下降,到同治初年,每年实拨协饷仅44万两,而且常常拖欠。在每年应拨协饷中,两江60万两,浙江144万两,广东84万两,由于历年拖欠,各省关积欠协饷已达1960万两。 左宗棠的西征重新“激活”了协饷制度,但屡屡困于拖欠,协饷难办。加上左宗棠人缘太差,比不得当年曾国藩用兵时东南协饷的“风起云涌”。1867年,左宗棠移师西北路过江西时,当时的江西巡抚刘坤一还主动要求每月增拨协饷2万两。但不久之后,刘坤一便借口有困难,增饷和协款便无踪影了。而沿海各省,则借口筹办海防,自顾尚难,纷纷要求停办或缓办协饷,左宗棠曾屡次奏请朝廷催各地方及时协饷,然而,“一任函牍频催,率置不答”。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二十八章首次劾左 协饷能否协起来,原要靠中央调度,可咸同以来,各省一有缓急,就彼此通融协借,户部亦不过问,没了乾隆时那一番大一统的财政统筹能力。中央财权失落,就要靠协饷者本人来协调了。惜乎协调这一块儿,以左宗棠的性格和处事方法,根本就做不来。 尽管协调的事做不上来,但在催款的办法上,左宗棠却另有一套办法。 那便是,借洋债。 借洋债的思想出自左宗棠,而经办人则是胡雪岩。左宗棠认为,以外债代替协饷,以应急需,可以速集巨款,弥补协饷之不足。左宗棠的办法是:以海关印票即协拨各地方省份加盖关防以示承诺代替中央催解。也就是以巨额外债代替了分散划拨的协饷。把“借洋债”跟协饷制度捆绑在一起,可以说是天才大手笔,非左宗棠所不能为此。 1867年到1868年间,左宗棠便通过胡雪岩之手,连借了两大笔洋债,共计220万两白银,对此,当时左宗棠曾得意洋洋的宣称:“得此巨额现饷,可以相其缓急,通融撙节,集事可速,调度可灵……得所借手,速赴戎机”。在左宗棠看来,举借外债不失为弥补财政短缺的一剂良药,他甚至认为可以大规模地借,“借数愈多,则息耗愈轻;年份愈远,则筹还亦易。在彼所获虽多,在我所耗仍少。”反正这些钱又不需要他来还。 而更为高明的是,左宗棠把“借洋债”当成了催缴各省协饷的手段! 对于左宗棠经胡雪岩手办理的借款,利息可以说高得离谱。有人设身处地的站在左宗棠的角度考虑,认为这是他为了不耽误军事而进行的“不得已”之举,左宗棠听说后只是冷笑,事实上,他并非“不得已”,而是有意“就高不就低”! 因为他要行的,是“一石数鸟”之计。 因为高利息不但能迅速筹集到巨款,满足用兵需要,高利息还能迫使协拨各地方省份迅速协饷,否则举借洋债的本利都要由他们偿还! 有洋债的鞭子在后面抽着,各省还敢拖欠吗? 这一回左宗棠不用求人,各省督抚们自己就会上道! 此外,左宗棠的“就高不就低”,另一个目的,便是给从中经办的胡雪岩留回扣空间。 胡雪岩是嗜利的商人,以营利为生命,左宗棠当然知道得十分清楚。胡雪岩为他做这些,是必须要有回报的,没有回报,胡雪岩怎么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他运筹军饷?更何况为了西征借洋款,他还将阜康银号和家底都押上了,理应获得与其奉献及其效益相应的回报,可朝廷的制度安排里没有这一项。所谓的“圣人可权”,自号“今亮”的左宗棠让胡雪岩高息中吃利差作为回报,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而各省督抚无奈之下,为了不当左宗棠“高利贷”的冤大头,便只能使出各种手段,将协饷摊派下去。 潘仕成就是这样,成了左宗棠的“高息催饷”的牺牲品。 听说广州的官员逼迫潘仕成缴纳西征协饷100万两,左宗棠当然很高兴,但现在这煮熟的鸭子却等于飞走了,叫他如何不怒? “奸商拒缴摊派协款,绝不可姑息!老夫这就上折子参他!”左宗棠怒气冲冲的在桌旁坐了下来,仆人急忙笔墨伺候。左宗棠接过笔便在纸上拟起奏稿来。 而在室内的一众幕僚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有的将领和官员眼中本来忧惧之色甚浓,现在反而好象有些解脱的样子。 他们当然知道,左宗棠为什么会对这些拒缴摊派的商人如此的痛恨。 早在西征之始,左宗棠便提出中国可以仿行外国“贷兵饷于众商”的作法,“税项归款,商情乐从,事办易集”,但现实却无情的击碎了他的想法。当地商人们心存疑惧,根本不买他的帐,左宗棠拟向当地商人议借款200万两以佐军需,结果众商最后只肯借银80万两,连一半都不到,且“心尚犹豫,未能释然”。左宗棠对此怒不可遏,干脆便开始了硬性摊派,对抗拒不从的商人进行严惩。一时间陕甘等西征军过往省份鸡飞狗跳,商民对此敢怒不敢言。 在听到左宗棠还要上折子追缴潘仕成的摊派协饷后,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当然要松一口气了。 不多时,左宗棠把折子写好,便交由驿递,飞马递送京师。 ※※※※※※※※※※※※※※※※※※※※※ 北京,海关总税务司。 办公室里,时年32岁的赫德正在办公,一位中国官员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赫德赶紧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迎了上来。中国官员并没有坐下,而是上前来到赫德身边,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赫德的脸上现出了极为专注的神色。中国官员说完,便向来时的那样急匆匆的走了,赫德重新回到了办公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了一份关于借款的统计表看了起来。 “这位左宗棠总督看起来正在帮助我实现我的计划。”赫德自言自语的说着,脸上现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如果他就这么不断的把这些高利货继续进行下去的话,那么这个庞大帝国的财政,将最终将由我来掌握。” 赫德放下了手中的表格,脑中开始浮现出一个宏伟的计划来。 此时的赫德并没有想到,差不多与此同时,紫禁城里,正因为这件事,一场隐隐的风暴正在暗暗酝酿。 “这西征军饷,怎么还摊倒广东行商的头上去了?”慈禧太后将左宗棠的折子交给了刘诚印,示意他把折子交给恭亲王。 “臣实不知左宗棠折中此言是何意。”恭亲王看完了左宗棠的这份怒气冲天的折子,摇了摇头,“西征军需,已令各省协饷尽量解缴,又允其暂借洋款,此折中所言由广东行商摊派,实在是匪夷所思。” 慈禧太后听到恭亲王的回答,脸一下子便阴沉了下来。 这些天陕西、甘肃等省官员不断有人上奏,指责左宗棠在当地摊派军饷徭役,而慈禧太后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左宗棠的摊派,竟然能到达东南各省。 慈禧太后强压怒火没有发作,她拿起压在底下的一本折子看了起来。 这道折子是林义哲上的,她只看了一眼题目,便知道,这道折子,也是参劾左宗棠的。 “……左宗棠以西征军需浩繁为名,巧立名目,种种摊派,不一而足。而西征军费支出详情,莫有知之者……其又强令甘陕之民种‘道柳’,自古河西种树最为难事,而彼竟不恤民力,且种树之款,又从何而来?……” 慈禧太后看完了林义哲的奏折,脸色已然铁青。她又将折子抬了抬,刘诚印会意,立刻上前接过来,转呈到了恭亲王面前。 恭亲王看完了林义哲的奏折,脸色也变得很是难看。 “六爷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慈禧太后问道。 “如今西陲战事正酣,若贸然派员往查,不但左宗棠不安于位,前线将士恐军心亦当动摇。”恭亲王沉吟道,“可若是不查,一任贪墨之徒妄为,亦有大害……” “查是要查的,只是不可影响军心士气。”慈禧太后看到恭亲王说了等于没说,显然有些不满,没等恭亲王说完,便断然说道,“派员即行前往左宗棠军中,核实帐目具奏!再把这些折子都转给左宗棠,让他自己给个说法!” “臣领旨。”恭亲王赶紧起身应道。 “还有,军机处拟一道谕旨,明白告诉左宗棠,不许随意摊派!再行向中外殷商摊派,需得报请朝廷允准!”慈禧太后的嗓门明显的高了起来。 “臣领旨!” 慈禧太后好容易压抑住了心中的怒气,用手指轻轻的按揉了两下太阳穴,又取过一道折子看了起来。 这首折子,是大理寺少卿王家璧上的。 当她一眼看到这道折子的题头“为请停园工事”这几个字的时候,眼中瞬间现出凌厉的光芒。 “……海外诸商,皆天朝莠民,为谋私利,不惜背弃祖宗庐庙,屈身事夷经年,忠义之心全无,礼教大防全弃,从洋俗而弃王化,几与禽兽无异。……古语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彼等奉报效之银,助修园林,非实心归化,实欲以洋毒播秽宫廷,欲至皇太后皇上与万劫不复之地也……” “啪”的一声,慈禧太后将折子摔了出去,折子摔在大殿的金砖地面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吓了恭亲王和同治皇帝一跳。 一位离得近的小太监不明所以,刚要上前去捡,却被刘诚印一把扯住了。小太监抬起头,看到刘诚印眼中闪过焦急和恼怒的神情,仿佛要吃了自己一般,不由得畏惧地退到了他的身后。 这个小太监并不知道,刚才他自己实在是已经在鬼门关遛了一圈。 “皇太后息怒!”恭亲王看着地面上的折子,也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敢上前把折子捡起来。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二十九章太后之怒 “呵呵,也难怪六爷以前一听到修园子的话儿,便吓得什么样儿似的,原来根儿在这儿啊!”慈禧太后怒极反笑,阴冷的声音让恭亲王刹那间冷气直冒。 “我只不过是修两处景致,又不是整个三山五园,这些个书生便敢指着鼻尖骂我,真是了不起啊!” “皇太后息怒!” “也罢,六爷,这些个拉手的刺儿,我今儿便给你去了!省得咱们看着心烦!”慈禧太后没等恭亲王回答,便厉声道,“拟旨!大理寺少卿王家璧言语狂悖,肆无忌惮,著即革职及一切功名!永不叙用!以示儆戒!原折著掷还!” “臣领旨!” 那个刚刚要捡奏折的小太监此时已是容色大变,立时知晓自己刚刚险些惹下了大祸,浑身抖得有如筛糠一般。 好容易等到伺候完了差事,回到了倦勤斋,室内早有几个小太监候着,见刘诚印进来,便拥上来小心的伺候他在太师椅上做好,随后一个个低眉敛目的束手立在一旁,脸上俱有惊惧之色。 “把这个不长眼的奴才!给我打!”刘诚印指着那个小太监,厉声喝道。 太监们齐齐的打了个寒噤,随后便一拥而上来按住那小太监,而那小太监在人群中挣扎着,似乎还想挣扎着叩求刘大总管开恩,那些太监却容不得他如此,有的按住四肢,有的用布堵住他的嘴。接着便取来竹竿子,照着他的屁股狠打了起来。 可能是打的过狠,第一下下去,裤子上便是一道血印,小太监便忍不住哼叫了起来。 刘诚印看着他,心下也有些黯然——这个小太监平日里还算得宠,可今天险些犯在了太后的气头上,要不是自己手快,他肯定是要被拖出去一阵乱棍活活打死了,而且少不得要牵连大伙儿。 “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早跟你们说过,今天没事儿别往皇太后眼前凑!就是说不听!”刘诚印怒斥道,“我打死你这个混帐东西!你自己死不要紧,别害得大伙儿跟着你一起倒霉!” 听到刘诚印的训斥,两个打板子的太监想到今天的险况,心下恼怒,手上加力,竹竿子打得更狠了,不一会儿,小太监便叫不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地抖着,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罢了!停手!”刘诚印看着小太监那可怜样子,脸上也是一片黯然神伤,二十下竹竿子一过,他便出声喝止。 “哎,你这可怜孩子……平日里看着你也算机灵,怎么今日里就跟吃了猪油蒙了心似的,非要触这个霉头?” 执刑的太监放开了那个小太监,又将他嘴里的布掏了出来。 此时小太监的后屁股上全是斑斑血迹,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大伙儿,想要站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摔在了那儿。 “今儿个打了你,是给你长个记性,为的你好!你也别记恨我和大伙儿……”刘诚印望着眼前这个满面戚容的小太监,起身上前扶起了他。 小太监微微一怔,转瞬间便已是涕泪纵横,他猛地向地上一跪:“奴才王德环谢大总管救命之恩!” ※※※※※※※※※※※※※※※※※※※※※ 西北,陕甘总督行辕。 “林姓竖子!想汝祖林文忠尚且对我推崇备至,尔安敢如此对我!”左宗棠怒目圆睁,狠狠的将林义哲参他的奏折抄本摔在了一上,一时间气得发须乱抖。 他万万没有想到,林义哲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一记重击。 刚刚他已接到了中枢的谕旨,再向东南五省摊派协饷,已然不大可能了。 “大人,此时不是发怒的时候。”师爷孔德洪上前,提醒他道,“朝廷可是派了曾九帅前来清查军费支出细项的啊!户部的查帐的人也要到了!” 左宗棠喘了几口粗气,平静了下来。 “曾九好办,量他就是查到了什么,也是不敢说的。”左宗棠冷笑连连,“他不怕自己的那些个龌龊事让人给捅出来,我怕甚么?” 孔德洪听得奇怪,但他熟知左宗棠的脾性,知道有些东西不该问的绝不要问,便没有再接口。 “这姓林的小竖子,再不弄倒他,将来必为我心腹之患。”左宗棠看着地上的折子抄本,恨恨的道。 左宗棠虽然切齿深恨林义哲,但是他知道,想要一下击倒这个年轻人,并不那么容易! 何况,林义哲还是他左宗棠名义上的老师林则徐的后人! “此人有沈葆桢及曾李师徒相护,急切扳他不倒的。”孔德洪在一旁说道,“他这一次上的这道折子,对大人为害极大,属下以为,当下要紧的,是设法别让他再行生事,坏了大计。” “怎么个不让他再行生事法?”左宗棠瞪了瞪眼睛,问道。 “这姓林的既然如此热衷于洋务,就让他专心去办洋务好了。”孔德洪想不到自己的随口之言左宗棠还当真了,他脑筋急转,计上心来,“此次法兰西国主献还国宝,皇太后皇上大悦,预备遣使至法兰西国都答谢,以示亲好。大人何不设法,让中枢派这姓林的小子去?他这一去,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的。” “好!好!这‘鬼使’一职,就让他去好了!省得总在国内给老夫生事!”左宗棠听了孔德洪的献计,不由得抚掌大赞。 “此前他便因私通法酋被劾,已不见容于士林,是以被罚十年不得参考,这次出使外夷,更坐实了其事夷之事,即便回来,想要升迁也是绝难。”孔德洪又道,“其身在海外,曾李沈等便护不得他了。稍有逾越之事,便可寻个由头灭了他。” “就这么办吧!你这便去京里一趟,专办这事。”左宗棠说道,“还有,你即刻通知胡雪岩,最近这一笔洋债,先缓一缓,让他带人过来一趟。”左宗棠说道,“户部查帐的那帮人,还得他来应付。” “是。属下这就去办。” 师爷走后,左宗棠看了地面上的折子一会儿,突然上前,用脚一阵狠碾,仿佛碾压的,是林义哲的身体。 ※※※※※※※※※※※※※※※※※※※※※ 《翁同龢日记》:“……晴,读稍振,巳初二退,午初一来,正二入,看摺时神极散,虽竭力鼓舞,终倦于思索,馀亦草草,申初多始退。……上谕下,罢大理寺少卿王家璧,以其谏阻海外华商报效园工事忤西宫也。闻上言西宫怒极,恭邸在侧,亦不敢有一语。奈何!” 福州,马尾,船政衙署。 “这一次这道弹劾的折子上去了,便等于是和左氏公开为敌了。”林义哲看着邸报,对徐润说道,“朝廷已经派曾九帅去查西征军费支项如何了。户部也派员前往清查帐目。只是估计用处不大,查不出什么来。” “大人所言甚是,以左胡之能,这些个事儿,都可以轻松的应付过去。”徐润轻摇折扇,笑着说道,“这一次上折子的目的,关键不在要查他,而是要他今后不得随意摊派协饷,他的日子从此便难过了。” “是啊!朝廷已经下了谕旨,再向外省摊派,得报请户部允准。”林义哲想到左宗棠此刻大概正在那里吹胡子瞪眼,“这等于断了他一半的财路。先生的神机妙算,果然非同一般。” “呵呵,还是大人多方搜证,分析得妙,老朽只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徐润笑道。 听到徐润的夸奖,林义哲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叹息。 事实上,饶是他历史知识丰富,但对于左宗棠高息借洋债的目的,他也是在通过对历次相关邸报上各省官员的奏折内容所表达的信息,搜集整理后分析出来的。 在后世,受所谓“主流史观”的影响,左宗棠的形象一直是“伟光正”的,对于左宗棠西征收复新疆,无论是书媒还是互联网,大都充斥着溢美之词。而历史的真相,反而湮灭无闻了。 而林义哲在这个时代,从朝廷的邸报和廷寄当中得到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和数据,经过他的多方对比分析后,才最终了解了事实真相。 历史的真相,一经揭开,那些披着“伟光正”外衣的高大形象,其真实的面目,有时不但狰狞,而且丑陋! “左氏此次必然恨极了大人,大人以后须当时时提防。左氏及其朋党,一举一动都须小心在意。”徐润提醒他道,“左氏一日不倒,大人便不可一日轻忽。” “呵呵,小心归小心,但也用不着夜不安枕。”林义哲朗声一笑,“倒显得我们让他吓到了。” 看着眼前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年轻人,徐润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赞叹不已。 “第一号铁肋木壳轮船将要完工,先生若是无事,陪我去看看如何?”林义哲想起了正在船台上建造的“威远”舰,不由得一跃而起,对徐润道。 “大人的心思,总是在这造船之上。”徐润看到林义哲一提到船便精神一振,笑着起身道,“放眼天下,如大人这般爱船者,能有几人欤?” “以后会越来越多的。”林义哲望向窗外的海天一色,信心十足的说道。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三十章礼节的麻烦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 今天,慈禧太后一如既往的在批阅着奏章。 “刘诚印,船政的折子,今儿个有没有?”慈禧太后问道。 听到慈禧太后的话,同治皇帝不由得抬起头,小心地看了母亲一眼。 “回皇太后的话,有一份,奴才这就给皇太后找出来。”刘诚印说着,将一份奏本抽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慈禧。 慈禧太后接过便打开看了起来,果然不出所料,是林义哲来的。 “为船工将竣,谨筹善后事宜,请旨定夺事,窃惟船政之设,原约造百五十匹马力轮船十一只、八十匹马力轮船五只、嗣督臣英桂议改一百五十匹马力运船六只,一百五十马力侦报舰五只,二百五十马力炮船二只,据该监督估计工料繁巨,较一百五十匹马力,增一倍有零,请以一号抵作两号,经臣文煜等奏明在案,共应大小成船一十三只,除第九号以上,业经迭次奏明出洋外,本年八月初六日,第十号之‘海镜’试洋,八月二十八日,第十号之‘琛航’试洋,均一时以八十里为率,轮机之灵捷,船身之坚固,与‘永保’等船,大略相同,九月十九日,第十一号之‘大雅’下水,计年内可以出洋,第十二号轮船年内亦可下水,惟第十三号须待明春,然中国匠徒,能放手自造,与遣散洋匠,两无妨碍,五年之计划,三年半功成,此船工将竣之实在情形也,此后如为节省经费起见,则停止造船,除修船养船而外,一切皆可节省,惟既绝难续,不免尽弃前功,而鹊巢鸠居,异族之垂涎,尤为可虑,若岁仍造船两号,则已成之绪,不致中乖,而洋人辛工,岁可省十余万,然中国员匠,能就已成之绪而熟之,断不能拓未竟之绪而精之,虽则岁告成船,究竟毫无进境,与我皇上力图自强之旨,回不侔矣,臣窃以为欲日起而有功,在循序而渐进,将窥其精微之奥,宜置之庄岳之闲,前学堂习法国语言文字者也,当选其学生之天资异,学有根抵者,仍赴法国,深究其造船之方,及其推陈出新之理,后学堂习英国语言文字者也,当选其学生之天资异,学有根柢者,仍赴英国,深究其驶船之方,及其练兵制胜之理,速则三年,迟则五年,必事半而功倍,盖以升堂者求其入室,异于不得其门者矣,其学生中有学问优长,而身体荏弱,不胜入厂上船之任者,应令在学堂接充教习,伸指授后进天文地舆算学等书,三年五年后,有由外国学成而归者,则以学堂后进之可造者补之,斯人才源源而来,朝廷不乏于用,倘以前赴外国学习为可行,则数万里长途,骤试者不无疑惧,臣奉旨后,尚须与日意格及生童人等,坚明约束详议章程,必事事得理之所安,而后人人于心有所恃。臣不揣冒昧,恭折附驿驰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裁。” “船政洋员达士博,加特林,哈乞开司三人诚心用事,倾慕王化,情愿入大清国籍,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慈禧太后看完了林义哲的折子,合上后略略思忖了一会儿,便吩咐道:“刘诚印,去请六爷过来。” 刘诚印应声急步而去,不多时,恭亲王便随着他来了。 “臣叩见皇太后。” “六爷起来吧。来呀,刘诚印,给六爷看座。” 刘诚印给恭亲王搬过一个绣墩,恭亲王谢过后坐了,慈禧便要刘诚印将林义哲的折子交给了恭亲王。 “六爷想是已经看过这折子了,出洋留学这事,六爷觉得如何?”慈禧问道。 “此议甚好,臣觉得可行。”恭亲王恭声道,“此不失为长久之计。” “只是少不得又有人拿来说事。”慈禧哼了一声,“你我耳根子便又不得清净了。” “眼下便有一件麻烦事。”恭亲王知道慈禧还在为王家璧上折子的事生气,不由得叹息起来,“尚不知如何办理。还须皇太后示下。” “噢?又有什么事?”慈禧问道。 “法兰西国公使刚刚送来邀函,法主将禅位于其子,届时将举行禅让大典,邀各国使节到贺。”恭亲王小心地措着词,“总署不知该如何回复,正议着呢。” “议着?没人去总署闹吧?”慈禧太后冷笑了一声,“我估么着,这两天这折子又好多起来了吧?” “皇太后说的是,总署未将邀函送来,便是怕漏了消息,言官生事。”恭亲王知道,“无识书生,若借机群哄,便又是一场大风波。” “洋人的使节都驻在京城好十年了,派个人去法兰西一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个书生昧于天下大势,动辄拿什么夷夏大防挟制朝廷,真是可恶!”慈禧太后怒道。 虽然外国的外交使节1861年时便驻在了北京,但是清流们仍然激烈的反对外国公使觐见年幼的同治皇帝。为此恭亲王不得不以半摄政者的资格接见他们,并向他们表示皇帝尚在冲龄,不宜觐见。虽然外国代表们同意他的这种看法,即没有理由非要和一个年龄不到20岁的皇帝见面不可,但外国公使们仍然认为,中国皇帝一再推迟觐见是一种不友好的行为。 事实上,清流们之所以坚决反对外国公使觐见,是由于外国人不肯行叩头礼,而这是和他们心目中的中国之为“天下共主”的神圣理论以及古已有之的“纳贡”制格格不入的! 早在1867年,在讨论修约问题时,总理衙门就这个问题征求过几个主要封疆大吏的意见。绝大多数人主张在皇帝成年以前应回避这个问题。李鸿章认为,与恭亲王接触就足以上达天听,直接觐见并不会使外国的外交使节们另有所获。至于皇帝成年后的觐见仪礼问题,他主张可以允许外国公使沿用晋见本国国主的礼节。曾国藩则认为,康熙皇帝当年曾经把俄国看成是一个平等的国家,而不是一个下属附庸,所以朝廷也可以把外国公使看成是具有平等地位的国家的使臣,使之免予遵守中国的习俗。曾李师徒的建议无疑又遭到了保守派官员激烈反对,他们坚称“祖宗之法不可变”,“绝不可从外国之风俗,变华夏之礼制”。 连外国公使觐见都反对成这个样子,一直到现在,这个问题也还没有解决,就更不用提派使臣去外国道贺了。按照他们的理论,天朝上国,遇到这种事,都是派使臣去外国宣旨册封,哪有去道贺的道理? 慈禧太后越说越怒,“人家法兰西国主送还国宝,我还想派个人去答谢呢,顺便看看能否交涉,将其余的国宝也要回来,他们上折子反对,说宁可国宝不要,也不能示弱于法,派个人去交涉,怎么叫示弱了?我要修园子,他们说没钱,好,不用国库的钱,用海外殷商的报效,他们又说这钱用不得,用了就是以夷变夏!真是岂有此理!” 恭亲王听着慈禧在那里咆哮,心里明白慈禧太后已经拿定了主意,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既然太后同意了,下面的事儿,应该还不算难办。只是少不得又要和那些保守顽固的家伙们唇枪舌剑一番了。 “六爷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慈禧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臣以为,这使臣该派还是得派的,断不可为了区区虚名,碍了两国交好。”恭亲王想了想,答道,“只是这使臣去的名头,不可说是道贺,得换换才成。还有这人选,也需仔细斟酌。” “这样吧,叫大起儿,朝会议一下这事好了。”慈禧太后起身道,“使臣是必须要派的,这一块儿无庸置议,要议的,是去的名头,还有人选。” “臣领旨!” 当众臣齐集勤政殿时,好多人惊讶的发现,不但同治皇帝和恭亲王全在,在帘子后面,两宫皇太后竟然也是全在。 看到不常出现的慈安太后也现身朝会了,众臣都预感到了今天的朝会的非同寻常。 自咸丰帝死后不久,慈禧与恭亲王奕忻定计,发动祺祥政变(辛酉政变),处死了肃顺等辅政八大臣,夺取了清王朝的最高权力。表面上,慈安与慈禧两宫太后以姐妹相称,共同垂帘听政,执掌国家最高权力。但慈安太后一般都是深居简出,政事基本都是由慈禧太后处理。以至于外人得出了慈安“优于德”而慈禧“优于才”的印象。 事实上,慈安不但城府很深,而且是一位大智若愚的女子。其实把她与慈禧放在一起做比较,就能够发现,慈安太后也绝不是一无是处。决定朝政大端,好多都是慈安最终拍板。只是因为慈安对权力不感兴趣,所以日常朝政多让慈禧处理。而慈禧“慑于嫡庶之分,亦恂恂不敢失礼”。遇到朝政大事,慈禧不敢擅做主张,仍要征询慈安的意见。所以说慈安太后在控制局面、掌控权力方面也是很有一套办法的。 “今有法兰西国公使呈递国书,言其国主将传位其子,届时请诸国使臣到贺,共赴新君加冠之大典。”恭亲王道,“依万国通例,我国当遣使前往,此次出使,事关两国交好,以何等名义出使,使臣之遴选,诸位臣工有何建言,当细奏于皇太后皇上知道。”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三十一章朝议 恭亲王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大殿里的每一个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此事万万不可!”大学士倭仁的声音高高的响起,“天朝体制,从来都是四方蛮夷在我京师设置常驻使节,岂有天朝派遣使节为蛮夷之邦酋首道贺的道理?” 看到倭仁迈步出班,恭亲王心下冷笑,象是知道他会第一个跳出来,但并没有说话。 “夷人吾仇也,咸丰十年,庚申之变,创深痛巨,此仇何能一日忘记?”倭仁大声道,“而今竟要遣使通好,此事传出,必为天下所笑,人心由此丧尽,还请皇太后皇上收回成命!” “倭大人所言,甚是可怪。”文祥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和夷人通好,难道还要和夷人开仗不成?” 文祥的一句话便将倭仁噎在了那里。 “真要开仗,是不是倭大人还要学胜保冲锋陷阵,替皇太后皇上断后,然后再来一次焚园之祸?”文祥厉声道,“倭大人,夷人求通好,你却在这里煽风点火,欲起衅端,你是何居心?” “你!……”倭仁一时为之气结,他没想到文祥会在这里挑他的毛病,一时偏偏又说不出反驳之词,只是一个劲儿的在那里气得发抖。 “文大人言重了,倭大人的意思,是不可遣使去法,坏了朝廷的仪制。”大学士宋晋出班道。 听到宋晋一句话避重就轻的给倭仁解了围,而且把矛盾一下子便转到了朝廷外交上的“死穴”——礼制问题上来,恭亲王的心里暗生警惕。 中国传统王朝以儒家学说为立国之本,其政治学说的核心便是“礼治”。清朝自关外入主中原,对“礼治”传统的继承,成了其统治合法性最重要的来源,自然,在礼仪方面的“刚性”也就较前代更强,可供回旋的余地更小。 外国对清朝礼治传统的挑战,始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英国马戛尔尼使团来华。朝贡体系下,清廷自视为“天下共主”,马戛尔尼们所寻求的却是平等外交下贸易条件的改善。主管藩属事务的礼部的办法是按照“朝贡”体系的需要,在翻译的时候,擅自篡改人家的外交文书。 文书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意思乱改,反正“夷人”也看不懂;但真到了需要“夷人们”三跪九叩中国皇帝的关头,却总不免露出马脚。但文字游戏还是要继续玩下去,马戛尔尼使团以谒见英王行单腿下跪的礼节,谒见了乾隆皇帝;清方文献却堂而皇之的记载:使团正使“行礼如仪”。但嘉庆皇帝则不像他父亲那般满足于文字游戏,阿美士德使团不肯对他三跪九叩,他就把他们赶出了中国。 而到了道光咸丰年间,在西方的冲击下,中国国势日衰,而这种可笑的自尊心却表现得更为强烈,如皇帝决不见不行跪拜礼之夷人,就成了不可触犯的铁则。 作为第二次鸦片战争的产物,中英《天津条约》第三款规定:英国乃自主之邦,与中国平等,大英钦差大臣作为代国秉权大员,觐见大清皇帝时,遇到有碍国体之礼,决不可行。必须统一使用英国使节拜谒其他国家元首的统一礼节。基于条约的“最惠国待遇”性质,这本来意味着西方国家以近代西方平等礼仪觐见清朝皇帝,已经以条约的形式获得了解决。但各国使节们很快发现,付诸实施却成了大问题。直到1858年《天津条约》签字之际,咸丰皇帝还念念不忘:“一切跪拜礼节,悉遵中国制度,不得携带家眷”。他担心的是:一旦允许西方使节以西礼代替跪拜觐见,天子颜面尽失,将“何以为天下共主”? 咸丰皇帝的担心,其实集中代表了中国传统士大夫们的“礼治”思想。 到了1860年,英法联军自天津攻入通州。咸丰皇帝对联军提出的八项议和条件无不应允,唯独对英方提出的国书须“亲呈大皇帝御览”这一条表示“万难允许”。他指示前方负责谈判的怡亲王载垣,称:“国体所存,万难允许。该王大臣可与约定,如欲亲递国书,必须按照中国礼节,跪拜如仪,方可允行;设或不能,只宜按照美、俄两国之例,将国书赍至京师,交钦差大臣呈进,俟接受后,给予玺书,亦与亲递无异。现在抚局将有成说,不值因礼节而决裂,设该夷固执前说,不知悔悟,唯有与之决战。” 结果因为谈判失败。英法联军迅速兵临北京城下,火烧了圆明园。咸丰皇帝匆忙逃往热河,将残局留给了恭亲王奕忻。然后是签订新的《北京条约》,联军收获了大量的物质利益,但仍然撼不动咸丰皇帝对跪拜礼仪的坚持,只好暂时放弃。 此时远避热河的咸丰皇帝伤心欲碎——“此次夷务,步步不得手,致令夷酋面见朕弟,已属不成事体,若复任其肆行无忌,我大清尚有人耶?”,他不愿意返回北京,因为“夷人”仅仅是暂时退去,他们拒绝行三跪九叩之礼,并想谒见自己亲递国书的念头还没有打消。他在诏书里疾言厉色:“若不能将亲递国书一层消弭,祸将未艾。即或暂时允许,作为罢论,回銮后,复自津至京,要挟无已,朕唯尔等是问。” 此年12月,恭亲王从英、法两国公使处取得了不再坚持入觐的保证。但咸丰仍心存疑虑,不愿回京。次年8月,咸丰病死于热河,终于实践完成了自己“决不见不行跪拜礼之夷人”的诺言。 此种情形下,英国政府也只好做出退让,决定不再坚持入觐问题。英国外交大臣于1861年1月9日训令英国驻华公使,命其不要再要求向中国皇帝亲呈国书,只要求中国政府承认其为英国政府的代表即可。其余各国也采取了和英国相同的处理方式。 咸丰皇帝死后,同治皇帝年幼和太后妇道人家不便抛头露面,就成了清廷长期拒绝外使入觐最得力的理由。 对于中国人的这种莫名其妙的顽固观念,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当然也知道得十分清楚,所以在上次派专使递交国书的时候,为了不给林义哲惹更多的麻烦,而特别指示特使不必登陆,在海上和中国皇帝的钦差大臣完成递交仪式即可。 而这一次拿破仑三世的禅位大典,他想当然的认为,发函邀请中国派个使臣前来参加,总是可以的。没想到又一次在中国国内引发了轩然大波。 “当年大行皇帝直至龙驭上宾,也不见不跪之臣,文大人难道忘了吗?”宋晋道,“朝廷礼制,属邦新君即位,方可派使前往册封,法兰西国非我大清属邦,派使前往,无论为何,皆不合朝规。” 听到宋晋抬出了先帝,众臣一时皆钳口不言,大殿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宋晋说着,跪伏于地:“恳请皇太后皇上收回成命。” “老臣恳请皇太后皇上收回成命!”倭仁见机不可失,立刻也跟着跪伏于地,大声的说道。 “若是法兰西国因怒兴兵,犯我海疆,宋大人以为,当如何应对?”文祥怒道。 “此一时彼一时,不可一概而论,法主既求于我国交好,何致兴兵?”精明的宋晋显然知道厉害,又一次避重就轻的说道,“朝廷只需婉言谢绝即可,法主想不至轻言决裂。”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宋大人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的好。”文祥冷笑着说道,“彼国新君即位,诚邀我国前往参加典礼,我国若拒之,彼则以我国有意藐视,彼新胜普鲁士国,如今为欧陆霸主,且水师精利,若是兴兵来犯,我只问宋大人倭大人可有退敌之策?” 宋晋正在措词间,倭仁却忍不住怒道:“立国之道,尚礼义而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而不在技艺!欲求制胜,必求之忠信之人;欲谋自强,必谋之礼义之士!战胜在朝廷用人行政,有关圣贤体要者,既已切实讲求,自强之道,不外如此!” “夷人机心最重,狡诈多端,今欲从其所请,复扬其波而张其焰耶?安知不另有诡谋?皇上天亶聪明,孰贤孰否,必能洞知!在皇上好学勤求,使圣志益明,圣德日固而已。宋程颢云,‘古者人君必有诵训箴谏之臣’。请命老成之儒,讲论道义,又择天下贤俊,陪侍法从。我朝康熙间,熊赐履上疏,亦以‘延访真儒’为说。二臣所言,皆修养身心之要,用人行政之源也。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讲筵。惟君德成就而后辅弼得人,辅弼得人而后天下可治!……” 听到倭仁又开始啰啰嗦嗦地讲起他那一套来,恭亲王再也忍受不住,指着倭仁斥道:“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便可抵挡洋人之坚船利炮吗?再有兵临京畿之事,汝可能执忠信礼义,临敌却之乎?”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三十二章无人分忧 恭亲王的怒斥声响彻大殿,倭仁一下子懵在了那里,刚才滔滔不绝的圣人之言也一下子没了。 “王爷息怒,倭大人和宋大人也是一片忠心,只是理会差了。”军机大臣宝鋆出班道,“今日所要议者,王爷适才已然言明,乃是出使之名义,及使臣之遴选。出使法兰西国,本有成例在先,似不必再争。” 听到宝鋆说有“成例在先”,大臣们当中很多人都是一愣。 “宝大人所言成例,可是指蒲安臣出使那次?”文祥问道。 “正是。”宝鋆道,“蒲使身为洋人,却心系大清,所行不辱使命,扬我大清国威,惜乎天年不永,劳累过度,竟至殁于任上。我皇上曾加恩赏给一品衔,并赐治丧银一万两。此去年刚过之事,诸位难道忘了不成?” 宝鋆所说的,便是1869年度的离奇事件:中国第一个外交使团正出访欧美。 这是中国外交史上的奇景:中国近代向西方世界派遣的第一个外交使团,竟然是由西方人率领的。 事情可以追溯到1858年清廷与英法俄美四国签订的《天津条约》。条约规定1868年为修约年。习惯于“华夷外交”而严重排斥“条约外交”的清廷,视“修约”为洪水猛兽,苦求应对之策。派遣一个使团出使欧美,以求知己知彼,就这样被总理衙门提上了日程。 1867年11月27日,总理衙门事务大臣奕忻正式奏请清廷任命美国人蒲安臣为办理中外交涉事务大臣,另请英国人柏卓安和法国人德善为左右“协理”,充当副手,中国官员志刚、孙家谷随行,另有秘书随员20余人。 蒲安臣的出使是赫德极力促成的。他的动机相当明确:中国应该从离群索居中脱离出来,在国际上主动抛头露面;中国必须在西方各国的首都有自己的使节,可以随时把中国政府的意见转达给西方政府,而不是扭扭捏捏地由北京的西方国家的使节代为转达。尽管也有类似的结论,但清廷考虑此事的出发点却与赫德迥然不同。天朝的“华夷观念”根深蒂固,1858年的《天津条约》规定中国与西方各国应该互派使节,然而,多年来,派遣常驻使节一直都是西方国家单方面在行动,清廷始终没有动静。理由一是清廷自觉这方面的人才比较缺乏;更重要的则是,清廷对“中外礼节不同”这一问题长期沿袭了“鸵鸟政策”,采取逃避的态度——不向西方各国派遣使节,就不会出现“礼仪冲突”。另一方面,西方各国驻华使节要求按照惯例觐见中国皇帝,也一直遭到清廷的软抵制——“华夷外交观”下的觐见仪式,需要驻华使节们跪拜皇帝;但在“条约外交观”下,各国平等,要让西方驻华使节跪拜中国皇帝,无异于痴人说梦。清廷既明白这一点,又不愿意放弃凸显天朝上国荣耀的“华夷外交观”,就只能采取逃避措施,一拖再拖,以皇帝年幼为由,始终对皇帝接见西方驻华使节一事不做安排。而在“修约年”即将到来之际,清廷不得不向西方派出自己的外交使团。使团势在必行,面子同样也不能丢:如果使团在出使西方时“入乡随俗”采用了西方的礼仪,那么势必影响到国内皇帝接见西方驻华使节的礼仪问题的谈判——清廷为了避免皇帝平等接待西方驻华使节,已经在谈判桌上为之“奋斗”了10年,岂可功亏一篑!那么,让外国人率领中国使团出使,就成了解决这一矛盾的“最佳方案”,正如总理衙门的奏折里所说:“用中国人为使,诚不免为难;用外国人为使,则概不为难。” 尽管如此,清廷还是放心不下,又为使团拟定了八条训令。其中就“礼仪问题”专门指示:可以“概免”行礼的情况,尽可能免掉,待将来谈判好了再说;必须按照西方各国礼仪,无法推托者,一定要严正申明,这是西方之礼,与中国国情不符,“中国无论何时,国体总不应改”;一切有违中国国体礼仪之事,可以不举行的一概不举行。 这些训令没有能够约束住蒲安臣。总理衙门建议使团不要将国书直接递给西方国家政府首脑,以免他们反过来要求直接递国书给清朝皇帝,但蒲安臣一到美国,就接受了约翰逊总统的接见,亲递国书;总理衙门训令回避西方礼仪,使团在递交国书的过程中,则完全依照西方的鞠躬、握手之礼而行。此后,在前往英、法、瑞、丹、荷、普、俄等国时,使团一律采用了西方礼节。 因为蒲安臣是外国人的缘故,随行历练的中国官员志刚和孙家谷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地方。志刚在日记里写道“礼从宜,使从俗,亦礼也。”也许是耳濡目染之效,蒲安臣1870年2月病逝后,使团继续前往比利时、意大利和西班牙,继续使用西方外交礼仪鞠躬觐见各国君主、递交国书。 在后世的某种特殊、扭曲的历史观下的对蒲安臣及使团的性质描述中,蒲安臣是“多年来凭其狡狯伎俩骗得了他们的信任,他们竟认为这个美国侵略分子是‘处事和平,能知中外大体’,‘遇有中国不便之事,极肯排难解纷’,因而是十分恰当的人选。” “赫德在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到总理衙门,极力表示赞同。于是就在美英侵略分子合谋怂恿下,清政府竟委派蒲安臣为‘钦派办理中外交涉事务大臣’,出使各国。……这样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使团。” 事实上蒲安臣使团出使取得的成果很大,和美国签订的《蒲安臣条约》是近代以来中国与西方国家所签订的第一个平等条约。美国在条约中保证不干涉清廷内政,还涉及保护华侨、自由移民、宗教信仰自由等条款。尤为重要的是,美国政府在条约签订之后,随即外交知悉欧美各国,表示美国将不承认任何干涉中国内政的意图和态度,并要求美国驻欧洲的各国公使协助蒲安臣使团顺利完成此次出访。蒲安臣使团随后访问英国,迫使英国政府公开承认武力威胁中国地方政府行为欠妥(即“扬州教案”)。1869年11月,使团抵达柏林,受到了普鲁士方面“最正式、最壮观的接待”。1870年1月,蒲安臣与普鲁士首相俾斯麦举行了正式会晤。会晤的结果,是俾斯麦表态:中国需要一个强大的中央政府,使团得到了英美等国的广泛支持,而德国需要与这些国家保持良好关系。俾斯麦说:“疆域辽阔、人口众多的清帝国需要一个得到尊重、具有权威和力量的中央政府。”这既是对清廷统治合法性的认可,也是对中国主权国家地位的承认。1870年2月,使团抵达俄国首都圣彼得堡。半个月后,得到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接见。2月18日,蒲安臣突然病倒,多方诊治均不见好转。“病势日加,犹日阅新闻纸,以俄国之事为忧。盖蒲使长于海面商政,而至俄国,则与中国毗连陆地将万数千里,而又各处情形办法非一,恐办法稍差,失颜于中国;措语未当,贻笑于俄人。乃日夜焦急,致病势有加无已。”2月23日,蒲安臣病逝于中国钦差大使任上。清廷对蒲安臣的贡献给予了肯定,并且予以了正式褒奖。 宝鋆将这一才过去不久的事例搬出来,果然一下子便堵住了倭仁和宋晋的嘴。 “此次遣使去法,为的是两国交好,然若以道贺为名,似有不妥,前番蒲使出行,以办理各国中外交涉事务大臣为名,此次出使,不妨以答谢法主前番送归国宝为名前往,委以办理交涉事务大臣之职,既不忤法主诚邀,又可保全国家体面。”宝鋆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此议甚好。”帘子后面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女声,“就这么办吧。” 听到宝鋆竟然说出这样一个建议,而且得到了皇太后的同意,倭仁、宋晋等保守大臣的脸上都现出了忿忿之色,但却不敢再发一言。 “诸位臣工,哪一位愿为皇上分忧,任这个办理交涉事务大臣?”恭亲王问道。 大殿之中再次冷场,这一回,一个说话的都没有了。 翁同龢注意到,军机大臣李鸿藻和沈桂芬二人,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没有说话。 足足沉默了大约有一刻钟,帘子后的慈禧太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上一次派一个洋人充当我大清的全权使臣,难道说这一次还要派洋人去不成?我大清便没人了吗?” 慈禧太后的声音在大殿当中回荡,翁同龢能感觉到帘子后面射出的那两道咄咄逼人的目光扫向众臣,不由自主的和大家一道低下了头。仿佛谁要是一抬头,就会被太后点了名要去当这个劳什子使臣一样。 又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人应声。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三十三章正副鬼使 恭亲王看到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不由得很是恼怒,他轻咳了一声,正想说话,却刚好碰上了文祥的目光。 “此次出使,当遴选熟悉洋务之能员前往。”宝鋆开言道,算是给大伙儿解了围,“臣以为,可令各省督抚及总署举荐一二贤才,择其优者前往。” 翁同龢看到平日里不怎么吭声的宝鋆竟然也转了性,不由得更是讶异,他注意到倭仁和宋晋尽管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但眼睛里却也能看出浓浓的疑惑之意来。 翁同龢联想起恭亲王转变了态度支持慈禧太后修园的事,忽然明白了宝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头。 当年宝鋆和恭亲王一道,是反对任何大兴土木的工程的,象咸丰皇帝逃亡热河的时候,便想要提20万两银子修热河行宫,结果在恭亲王和宝鋆的激烈反对下作罢。咸丰震怒,曾因此事将宝鋆的内务府大臣免职,级别也由正二品降到了正五品。后来慈禧太后流露出要修园子的意思,宝鋆也和恭亲王文祥一道表示了反对。这一次宝鋆竟然破天荒的提出来了出使法国的解决方案,应该也是想要讨好西宫的意思。 “就这么办吧。”东太后慈安突然说道,“朝堂里缺少通洋务的,再说年岁都不小了,经不起车船劳顿。要选,就选些年轻后生去吧。” 听到这一次竟然是慈安太后拍板,恭亲王显得有些吃惊,但他看到慈禧没有出声反对,便应道:“臣领旨!” 恭亲王言毕,倭仁宋晋等人自觉没趣,便重新退回到了班列之中。 翁同龢注意到李鸿藻想说什么,但是没等他出班,慈安太后便对慈禧太后说道:“今儿个有些倦了,要不,就散了吧。” 慈禧太后点了点头,刘诚印便应声宣布散朝,众位大臣依次礼毕退出。 出了大殿,恭亲王和文祥宝鋆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而李鸿藻则急匆匆的奔午门而去,令翁同龢惊讶不已。 翁同龢回到家,便急不可耐的在当天的日记里记下了这样的话:“……今日朝会,议遣使贺法新主登位,廷论哗然,倭相宋相谓不可,文相以易起衅端驳之,相持不能决,李相不发一言;宝相陈以蒲使旧例,恭邸意颇嘉许……观西宫遣使意甚坚,问诸臣谁可使,无有应者,宝相又对以由外臣举荐,两宫然之,出使议遂定。……此例一开,礼崩乐坏,贤士钳口,夷氛益张,为人臣者,能漠然坐视乎?” ※※※※※※※※※※※※※※※※※※※※※ “果然不出所料,这出使法国的差事,最后还得着落在大人的头上。”徐润将邸报和廷寄交给了林义哲,“曾涤帅和李宫保都上书保奏大人前往呢。” “我也猜到了。”林义哲看着邸报,笑得有些发苦,“法兰西国的那个照会一上,我就知道得是我了。” 在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发出那份请求中国派使臣参加他的儿子的即位大典的邀请函后,林义哲便预料到了,这个差事,最后肯定得落到自己头上。他甚至猜测,拿破仑三世发这样一份邀请函,目的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光明正大的去法国一趟,当面见见自己,表示谢意。 只是拿破仑三世不会想到,他弄的这个事,又将给林义哲的仕途带来多大的损害。 “有法主为外援,其实是好事,对大人经办洋务多有助益。”徐润猜到了林义哲在想什么,微笑道,“大人所忧者,在内而不在外也。” “是啊!我这一次也没想到,他左宗棠竟然也上折子举荐于我。”林义哲看着廷寄当中左宗棠大力举荐自己的奏疏,冷笑起来,“真是用心良苦啊!” “左宗棠恨大人入骨,这样一个好机会,他当然不肯放过。”徐润说着,背起左宗棠奏疏中的话来:“‘林义哲久历船政,通晓洋务,又为法主所重,曾专门照会总署为之请奖,当为使臣之不二选也……’,呵呵,拼命坐实大人私通外国之事,明为举荐,实为激士林之愤,字字暗藏杀机,真是处心积虑啊!只怕这一趟回来之后,大人便要千夫所指了。” 林义哲当然明白徐润说这番话的提醒之意,也知道左宗棠举荐自己的险恶用心。 作为一个熟知历史的穿越者,“中国第一个聪明使臣”郭嵩焘的悲惨结局,他是非常清楚的。 历史上,郭嵩焘出使是在五年之后,而自己这一趟出去,碰到的阻力,绝不会比郭嵩焘小就是了! “先生觉得,我这一次出使法兰西国,需要在意哪些地方?”林义哲不动声色的问道。 “此次出使,大人当谨言慎行,须知言多必失,奏报,日记皆应小心在意。”徐润道,“大人出使法国,总署必然会要大人将所见所闻记录回报,以咨参考,大人切不可在这上面,给他们留下把柄。” “我明白。”林义哲点了点头。 郭嵩焘当年不就是因为那本《使西纪程》,招来千夫所指的么? “此次使法,名为答谢,实为道贺,大人切记这‘道贺’二字,万不可言。”徐润谆谆告诫道,“朝廷为这礼制之争,不知下了多少功夫,大人切不可蹈此火坑。不然便是万劫不复,曾涤帅李宫保乃至皇太后恭邸都保不了大人的。” “先生告诫,我当牢记于心。”林义哲点头道。 “大人出发前,中枢必当召见,这应对之辞,大人亦须仔细斟酌。”徐润又叮嘱道。 “我想过了,不如趁此次使法之机,与法主交涉,再要些国宝回来。就用这个塞士林之口好了。”林义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人所言极是,这事儿若是能办成,再好不过。”徐润连连点头,“皇太后那里只要高兴了,大人便可高枕无忧了。” 此时的林义哲并不知道,差不多在同一时刻,远在万里的京师,也有人在如他和徐润一般计议着。只是和林义哲的欣然而就不同,这边的计议,却仿佛是生死之争一般。 天边一轮弯月,惨淡地将银光洒落下来,将一条胡同最里处一座三进三出的小四合院的瓦顶映得抹上水银似的幽幽发亮,显得清寒袭人。 内阁学士李鸿藻伸出手拨了一下书案上的蜡芯,让屋里又亮了几分,也清楚地映出了端坐在他下首的那个一身文官补服的中年男子冷峻的面容。 “陶士(洪钧的字)深夜来访,想必定是有要紧的事。”李鸿藻抬手捋了捋颌下的长须,语气温和的问道,“看陶士的脸色,想是有问罪之意,这便就请明言,你我师生之间,无不可言者。” 授洪钧加布政使衔为出使法兰西国副使的事是他今日白天赴养心殿东暖阁“见面”时才与皇帝议定的,正式的上谕更要等到明天才会颁下来,但看洪钧此时的神色,想必是得到些了风声。 “学生此来,是有一件事想要向老师问个明白,然此刻胸中满是块垒,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洪钧脸上已是挂了一层严霜一样冷峻,但言辞中却仍还勉强维持着弟子面见门师时必须有的尊重。 “哦?”李鸿藻略有些愕然的扫了洪钧一眼,此前他是从来没有也不敢和自己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的。 “陶士胸中若当真有什么郁结之事,便不妨坦言相告……”,李鸿藻捋着胡须慢吞吞的道,“你是老夫的门生,在老夫这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他这边厢话音还未落,洪钧的脸上却已是神色数变,他试着压了压胸中愤懑,却终不能让心情平复下来,便索性一下子自椅子上站了起来。 “老师既如此说……”洪钧先向李鸿藻躬了躬身,这才冷冷地道:“那学生也只有据实相告了!” “学生今日刚刚听到一则流言!”他向李鸿藻一拱手,继续道:“说老师昨日刚刚上了折子,欲保举学生为出法使臣,并以那……”,洪钧突然顿了一下,他咬紧了牙关。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并以副使身份,远赴泰西,来为法夷登极之贺……”他至此便收住了口,只拿一双不大的眼睛冷冷的盯住了李鸿藻。 李鸿藻却不吱声。只是在摇摇的烛光下,幽幽地望着洪钧,待后者在他的注视下颇不自在的微微别过脸去后,他才淡淡地道:“此事并非流言……上谕明日可下。” 洪钧心里猛地一揪,顿时面白如纸! “皇太后皇上已经准了为师所奏,”李鸿藻看了看木雕泥塑似地洪钧,语气一如开始般的温和,继续道:“最迟不过明日,你便是我大清朝的赴法专使副使!” “本来……我是想举荐你为正使,那个叫林义哲的后学为副使的,但没想到曾涤生、李少荃全都保荐他出任正使,连左季高也上了折子,请以其为正使,为师只好让你屈就了……” 洪钧仿佛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吓呆了,浑身剧震,呆立了半晌,他才听到从自己的嘴里传出地声音:“老师……老师……这是要置学生于死地么?”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三十四章太后召对 “老师是知道的!”洪钧此时已是面如土色,他颤声继续道:“学生自束发以来,便受的是圣人教化。于这华夷大防是深悉于胸,岂能屈膝做那不曾事人,却偏要事鬼的鬼使?!学生还请老师向皇太后皇上进言,以收回成命……这泰西蛮夷之地,学生是宁死不去!” “陶士此言差矣!”李鸿藻皱着眉头沉吟道。“天子金口玉言。岂能更改?” “何况你是去年才外放的学政。”大概是觉得语气过重了些。李鸿藻略放低了声音,继续道:“若要升迁,至少还要三到五年的功夫,为师请皇太后皇上派你出洋,其实也是为你的前程而择一捷径矣……” “老师!”见李鸿藻仍如此坚持己见,觉得已经被彻底逼到绝路上的洪钧一瞬间反倒把恐惧抛到九霄云外,他挺了挺身子,声音大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老师难道忘了?夷使欲亲觐,学生曾上折子力谏,皇上圣烛洞明,亦准了学生的折子……” “而如今不过区区数日,老师竟然就要学生忝颜事鬼而为鬼使……”洪钧略有点神经质地摇着头,继续道:“老师,学生若如此朝秦暮楚阳奉阴违,那自此以后休说再无言忝列清流,怕是已无面目立于这朗朗乾坤!” “学生自知才学浅薄,忝列门墙,已令老师为难!”见李鸿藻仍不为所动,洪钧便也索性将话说得更加直白:“但老师如此待学生,将学生由湖北学政位上召回,强要学生任这鬼使,却是有违师道!” “陶士,”李鸿藻轻唤洪钧的表字,同时信手将书案上的一个茶碗向着洪钧一推,“先喝口茶吧。” “是!”此时京师的夜晚依旧闷热难当,但洪钧此时却只感觉背上不断浸出凉涔涔地冷汗,他手里捧着不知放了多少时候,已经凉了的茶,继续死死盯着李鸿藻,以等待他的下文。 “陶士。为师来问你,我大清自斌春首赴泰西后,后又有随蒲安臣前往者陆续二十余人,个中可有谤满天下之人?”李鸿藻垂下眼睑,语气深沉的问道。 “没有。”洪钧疑惑地看了看李鸿藻,似乎不是很明白老师话中的意思。 “这便是了!”李鸿藻抬头望着洪钧。语气平和的道:“如此可见,君子始终都要是君子。故所谓君子小人之分野首在其心,至于是不是任过鬼使,却算不上什么。” 洪钧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悟得神色,而李鸿藻则容色平和的继续说了下去:“你洪陶士自幼游学天下,虽食不果腹却仍不忘圣人之教,故而即便是你身在泰西,想来也不会做出有负国体之事的!” “至于那林鲲宇么……”李鸿藻皱紧了眉头,说道:“林鲲宇乃是名门之后,又是闽省解元,无论文章诗词都是好的……但差就差在,他偏偏喜欢结交洋人!” 洪钧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他安静的等待着李鸿藻的下文。“君子重义,小人逐利!”李鸿藻的语气冷峻得令人发抖,“林鲲宇虽有才学,但行事不免如乃祖般好大喜功,此次私通法酋,便是明证,虽然皇太后皇上未加重责,但不允其参考十年,亦是为崇洋媚外者戒!” “前番朝廷派蒲安臣出使,除二洋人佐理外,又有志刚孙家谷等众人随行,之所以如此,为的是能有人在其身边提醒,防其闹出祸事来!我要你来当这个副使,便是要你时时提点于他!免得忘了我天朝威仪,夷夏之防!” 洪钧只觉得脑中猛地灵光一闪,竟猛地抬起了头来,他望着站在自己对面,深沉得如同幽潭寒冰似的李鸿藻,心中已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洪钧在心中暗暗赞叹道,李鸿藻的这步暗棋计算地实在太过精准!几乎是不动声色的便将林义哲算入彀中! 当然,前提是自己得肯当这个副使才成! “老师,学生明白了。”洪钧神情庄重的向李鸿藻道:“学生误会老师一片深意,真是该死!学生……愿为皇太后皇上分忧,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副使,学生当了便是。” “嗯。”李鸿藻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已是一片欣慰和温暖,“陶士,你能如此想,为师亦老怀大慰!” “此次出使,事关礼教大防,朝廷仪节,”李鸿藻娓娓道来,“而你即身为林鲲宇的副手,自然也应与他通力协作,不辱使命!” “是,学生明白。”洪钧神情肃穆的答道。 “不过……”李鸿藻话锋一转,继续道:“陶士,你还是要记住——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此次出使,万般皆无紧要,天朝威仪,才是最为紧要的!”他目光凛冽地望着洪钧,“出洋之后,若那林鲲宇当真做出什么有辱国体的事。你虽是副使,却还是要据理力争的,若争之不过,也要即刻修书回国,以使皇太后皇上和朝中百官知晓其悖逆行径!” “是!学生记住了!” “不过这也当真委屈你了!陶士,你刚刚说的没错,让你出洋,已是忍辱负重!至于你的清名,你可放心,为师自然也是会设法保全的……” 此时的洪钧,已然沉浸于“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悲壮情绪中,根本不会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 “为此次出使,皇太后皇上特意开恩,赏了大人布政使衔,赐进士出身,那左宗棠要是得知,定当气恨填胸,三日食不下咽。呵呵。”徐润看过廷寄后,笑着说道。 “却是为何?”林义哲不解道。 “要是老朽没记错的话,那左宗棠,是赐同进士出身。”徐润笑道,“这一个‘同’字之差,大人可不要小瞧哦。” “呵呵,原来如此。”林义哲虽然熟知历史,知道这“赐进士出身”和“赐同进士出身”之间的区别,只是他骨子里毕竟是一个穿越者,对这当中的差别没什么感觉。但在左宗棠这个只考了个举人功名的封疆大吏来讲,却是莫大的羞辱。 “此次进京面圣,大人千万想好了说词,皇太后这一关要是过了,此后再无麻烦。”徐润道。 “这进京路上,正好和先生细细商量。”林义哲说道。 “呵呵,此次进京,老朽就不陪着大人去了。”徐润笑了笑,答道。 林义哲注意到了徐润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哀伤之色,不由得有些奇怪,但他不想勾起徐润回忆起那些伤心的往事,便没有强要他陪着自己进京。 “也好,那就有劳先生在家里坐镇,这样我也放心些。” “大人进京觐见之后,详情当速告老朽,好为大人谋划。”徐润道,“听闻罗氏于天津亦有办事之地,其信使传递甚速,值此非常之际,大人不妨借用之。” “这个自然。”林义哲想起了中国现在还没有自己的电报线,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 《林文正公集:召对》: “奉命出使英法,两宫皇太后于养心殿召见。 西太后问:‘你打算那日起身?’东太后亦同问。 对:‘臣拟于十月八日从福州动身,乘船政新造之‘威远’舰前往,行至马赛登岸,再赁火轮车行至巴黎。巴黎即法国都城,法国人见中国使臣至,彼必有迎接款陪之礼。’ 问:‘国书已办齐交与你否?’ 对:‘已接收。’ 问:“你出洋后,奏报如何递来?” 对:‘臣于紧要事件须奏陈者,系寄交总理衙门代递。其寻常事件咨商总理衙门,或用公牍,或用信函,均由上海之文报局递寄。” 旨:‘你随行员齐,均须留意管束,不可在外国多事,令洋人轻视。’ 对:‘臣恪遵圣训,于随带人员一事格外谨慎。现在能通洋务而深可信任之人,未易找寻。臣意中竟无其选;只好择臣素识之读书人中,择其心中明白、遇事皆留心者用之。’ 问:‘你能懂外国语言文字?’ 对:‘臣久办船政,识得法文,亦通英语,系从书上看的,及同洋员学的。’ 问:‘你既能通其语言文字,自然便当多了,可不倚仗通事、翻译了。实是难能可贵。’ 对:‘是,臣每担心言语不通,为洋人所欺,是以在上面下了功夫,现在便用得着,总是不误了国事才好。’ 问:‘你上次的事,办得很好。’ 对:‘臣此前查明,庚申年流失法国之园中珍物,不下万件,此次臣打算借机向法主进言,促其全还国宝。’ 旨:‘如此甚好,你是有要事要办的,可与王大臣随时讨论。’ 对:‘臣领旨。’ 问:‘你甚么时候可到?’ 对:‘只要托赖太后、皇上洪福,一路平安,路上没有耽搁,年底总可到法国都城。’ 问:‘你没到过外国,这些路径事势想是听得的?’ 对:‘也有翻看书籍、地图查考得的,也有问得的。’ 问:‘你若有难办的事,也可说与王大臣知道。’ 对:‘臣只是怕别人说闲话,又远在万里,分辩不得,上次为人劾以私通外酋,臣及家小便已受惊不小。’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三十五章洪状元的饯行宴 旨:‘你放心去吧,我不会像何后,受十常侍蒙蔽挟制(把清流比喻成了十常侍)。国家艰难,须是一力任之。我原知汝平昔公忠体国,你须得为国家任此艰苦。你办事明白细心,又肯任劳任怨,年少一辈,实是寻不出几个。你便放心办事罢。’ 对:‘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臣恐徒使任过,辜负天恩。又不敢先辞,是以先行禀明。’ 问:‘旁人说你闲话,你只不要管它。他们局外人,随便瞎说,全不顾事理。你看此时兵饷两绌,何能复开边衅?你只一味替国家办事,不要顾别人闲说,横直皇上总知道你的心事。’ 对:‘承太后天谕,臣不敢不凛遵。’ 问:‘总理衙门哪一个不挨骂?一进总理衙门,便招惹许多言语,如今议政王大臣也被他们说的不象样。’ 对:‘王大臣为国宣劳,一切担当得起,此岂可轻议?’ 问:‘然,这出洋本是极苦差事,却是别人都不能任,你须是为国家任此一番艰难。’ 东太后亦言:‘是,这艰苦须是你任。’ 对:‘臣定当不负使命。’ 问:‘你几时去英国?’ 对:‘法国事毕,臣即去英国,不稍停留。’ 问:‘英国也有总理衙门?’ 对:‘英国称外部。所办之事,即与中国总理衙门公事相同。闻英国近亦改称总理衙门。其实外国话都不同,也不唤外部,也不唤总理衙门,只是所办之事相同就是。” 问:‘交涉的事,你都预备了?’ 对:‘是,臣已探知,英女主有意与法争胜,欲将所得之园中珍玩一并归还,以求通商之便。臣当见机行事。’ 问:‘能要回来就好。’ 良久。 旨:‘你就跪安罢。’ 退至原位,跪称:‘臣林义哲跪请圣安。’掀帘退出,辰正二刻矣。” ※※※※※※※※※※※※※※※※※※※※※ 此时已然是秋日,天津卫近来的天气已经有了几分秋老虎的味道,自前几日那一场透雨后,直到昨个,虽又陆陆续续又降了几次雨,却都是旋阴旋晴,那些许的小雨丝怕是连地皮也未湿尽便已散了,这天也就越发潮闷得让人气也透不过来。偏头夜下了一场透雨,还吹了一阵子西风,清晨起来,响晴的天气,竟透出凉意来。 也多亏了昨夜这场雨,让码头东侧这群前来给洪钧送行的“清流”官员才得以一个个穿戴起全挂子的蟒袍补服,若还是前几日那般憋闷天气,不消别的,单单一个中暑怕就要把此时正团团围在一处的这一群“清流名士”通通干翻在地…… “陶士兄此番远行,实乃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站在桌摆满了新鲜果品水陆珍馐的席面旁的赫赫有名的“清流四谏”之一的宝廷容色凄苦的执起酒壶,将眼前的酒杯一一斟满了,对着眼前的洪钧道:“似陶士兄这样的圣人弟子,名士风流,却要和那个私通法酋,早已忘了自家祖宗的狂悖之徒一样,远赴那法兰西蛮夷之地,受那事鬼之辱!所谓忍辱负重,也不外如是了!” “竹坡言重了。”洪钧容色庄重地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洪某即已身为大清官员。又岂能为一己之清名而独善其身,却坏了国家大计?” 他话音未落,周围这一干清流当中已是嘤嘤地起了一片应和之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真名士也!” “虽千万人。吾往矣!” “陶士兄当真不愧是李师傅的高足,当为我辈楷模!”…… 宝廷略扬了下手。周遭的嘈杂声立时便安静了下去,他神色郑重地将手中地酒杯向洪钧面前一递,说道:“陶士兄,前路艰难,就请满饮此杯,以壮行色。” 宝廷继续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重逢,还请陶士兄善自珍重!来日方长,留得大有为之身在,方才谈得及上报君恩,下抚黎民。” 以宝廷天生的贵介公子派头,再配上少有的悲戚神色。让这般码头送别又添了几分凄凉味道。 洪钧神情凝重的接过宝廷手中的酒杯,而周遭的众位清流也各自将杯子端了起来,洪钧与大家一一碰过了杯后,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旋即沉声道:“果然美酒……只是不知去国之后,何日方才得以重饮这故国琼浆?” 旁边的众人一个个早已是满面悲戚,如今又听得洪钧语气中竟已隐隐透出了股不知归期何期的意思,不由得都更显神色黯然。 “陶士兄也莫要光饮酒,这满桌的美味佳肴,便多少也用一点吧。”站在宝廷右手边的同为“清流四谏”之一的张佩纶见众人一个个沉着脸不言声,便故作爽朗地一笑说道:“听闻洋人平日里的吃食都是茹毛饮血——什么面包、奶酪……都是一看上去便觉得难以下咽的东西。” “只是陶士兄既然要远赴西洋,怕也免不了要效那苏武的旧例,过那茹毛饮血几如禽兽的日子。”张佩纶刻意的调侃道:“此时若不放开手脚吃个囫囵饱,怕你出了洋后连想吃些故国的饭食都是奢望了呢。” 周遭立刻响起了一阵哄笑声,随即便又是一片七嘴八舌:“就是就是,赶紧赶紧的,不然怕你出了洋后,连京城里豆汁儿酸梅汤的味道都记不得了。” “那是,洋人的东西,哪有一样是养人的?” 洪钧也不由得失笑——他此时的悲戚原本就大半都是装出来的,自出京之前与李鸿藻谋划好了由他来制衡乃至钳制林义哲的计策后,他最初的凄凉心境便立刻被“天降大任”的快感和隐隐的跃跃欲试所取代! 而在得到了皇帝亲授的“密折奏陈”之权后,洪钧的自信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原本就已是加布政使衔的副使,如今再加上这个“密折奏陈”权,他就更可以名正言顺在不知会林义哲的情况下将出洋后后者可能那些个“逾矩”之举一一陈奏,而到时再由宫里放出风后,李鸿藻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动清流官员以“有辱国体”的罪名对林义哲群起而攻之,定要将其拉下马而后快。 退一步讲,即使朝廷没有因此而马上对林义哲严加惩处,仍让其当着“出使交涉大臣”的重任,那众人亦可以继续将弹劾他林某人的奏折雪片价的递进宫去……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要众人配合默契,造出舆论,进而鼓动天下士子,搞出个“举国皆曰可杀!”的局面来,又何愁不能把这个“洋务新进”林义哲弄死?这样一来,便可给洋务派一次狠狠打击! “是啊!我还当真怕久不食中华之佳肴后,就忘了这美食的味道。”洪钧接口儿道:“不过各位放心!洪某此去,带得国内名厨,洋食绝不吃他一口!”他起身向众人团团一揖:“这些年来读的圣贤书,洪某不敢一日或忘。此去泰西,定当宣我圣人之教,使西夷见天朝使臣威仪,不敢小觑我中华!” 洪钧正慷慨激昂地说着,却在突地“嗯”了一声后嘎然而止!他盯着众人背后望去。一双眼中已满是惊诧! 略感惊奇的众人人也不由得扭过头去,随即便神态各异的露出了各自不同地惊讶之色——在他们目光所及之处,一名穿着官服头戴顶戴的年轻人正带着几名仆人,向着他们步履稳重的走来。 眼前的年轻人天生一张俊秀面孔,眉眼之间却透着一股英气,尽管身着官服,但别有一种潇洒飘逸的姿态,恰如临风玉树,令人一见忘俗。 他看了看一众为洪钧送行的人,只是微微一笑。 “陶士兄来得早。”他冲着众位清流拱了拱手,“诸位早。” 看到林义哲和自己见礼,洪钧略感意外,他想起了师傅的交待和自己的副使身份,便强自笑了笑,举手还礼。 见到洪钧和林义哲见礼,张佩纶和宝廷对望了一眼,也笑了笑,和林义哲见礼。看到“四谏”中的“两谏”都和林义哲见礼,其他的清流官员们也都向林义哲略略拱手。只有少数几人傲不为礼,将身子背转了过去。 林义哲知道他们是在给洪钧饯行,便带着自己的几位随从来到了码头前。而洪钧也没有招呼他过来,而是和众位清流继续进行着自己的饯行宴。 “大人!船来了!”洪钧的一位仆人喊了一声。 洪钧和众清流转头望去,不多时,汽笛长鸣,海天一线当中,缓缓的现出了一艘三桅蒸汽军舰的身影。 此时此刻,这艘天蓝色法式涂装的战舰在港内的一应西洋轮船及中国帆船中,显得分外的醒目。 “这不会是洋人的船吧?”立在洪钧身边的宝廷说道。 “不会不会,这是咱们大清的船。”同为“清流四谏”的张佩伦摇了摇头,指着舰桅上飘扬着的那面方形的红底金龙戏珠旗说道,“看,上面有咱们大清的龙旗。”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三十六章林氏洗脑法 看着这艘飘扬着龙旗的蒸汽军舰缓缓入港,虽然内心仍旧对洋务充满了鄙夷,但看到龙旗飞扬的那一刻,给洪钧饯行的清流们置身于周围洋人们惊讶的目光和指点声中,虚荣心还是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冲淡了刚刚“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气氛。 来的这艘悬挂着龙旗的蒸汽战舰,便是船政建造的铁肋木壳巡洋舰“威远”号,赴法专使乘座的座舰。 “威远”舰是船政建造的第一艘铁肋木壳巡洋舰,标准排水量1700吨,是完全屏弃了“兵商两用”思想的纯粹军舰,舰长71米,舰宽10米,吃水5米,动力采用康邦250马力蒸汽机,配备190毫米换门架式主炮2门,140毫米炮7门,其中艏楼是1门140毫米炮和一门换门架式190毫米炮,两侧共6门140毫米炮,舰尾又是1门换门架式190毫米主炮,另外“威远”配备有极具威力的近战武器——“林氏机枪”6挺,是目前船政建造的火力最为强大的战舰。 从外形上看,“威远”舰有别于以往的船政军舰采用的飞剪首,是典型的撞角首,而且是当时法国海军招牌式的“大鼻子”撞角首,6米长的大鼻子撞角显得霸气十足。“威远”舰的航速为14节,在船政也是首屈一指的。采用全新工艺,配备全新蒸汽机的“威远”舰一经问世,引起了多地督抚的羡慕心动,但是没有立刻外调。个中缘由,便是中枢有意要让法国人见识一下中国在造船工业方面的进步,因而特准“此次使臣走去外洋,不必租赁外轮,可乘船政新造之舰‘威远’前往”。 “威远”舰驶入港内,缓缓靠上码头,在管带贝锦泉的指挥下,头缠发辫,肤色黝黑的精壮水手们熟练地操作着,很快,栈桥便放了下来。 “鲲宇怎就带了这么几个人?”翰林院教习庶吉士张之洞看到林义哲的随从仅有两名仆役,两名书僮,行李仅有两个皮箱,不由得大为吃惊。 “在下素来喜欢简朴,带些衣物,有几个照料的人足矣。”林义哲望了一眼早久候在一边等着上船的洪钧带来的“大队人马”,笑道,“此去法兰西,又不是游山玩水。” 听了林义哲的话,洪钧的脸上不由得一红。 他这一次出行,带的仆人、厨师、裁缝、理发匠、杂役人等足有四十多人,行李衣物厨具也装了满满几大箱,如果不是朝廷不准带女眷,他甚至恨不得带上几个丫环。 “原来如此。”张之洞显得肃然起敬的样子,向林义哲深深一揖。 “孝达兄留步,我这就上船了。就此别过。”林义哲感觉到张之洞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异样,他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汗毛直竖,立刻说道,“一会儿便要开船了,孝达兄和陶士兄还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说吧,我就不作陪了。呵呵。” 林义哲说完,也不待张之洞回答,便上了栈桥,四名随从也跟着他鱼贯而上。 上了甲板,林义哲回了下头,发现张之洞竟然还在那里望着自己。 林义哲强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冲张之洞摆了摆手,张之洞这才回过神来,也在众清流的讶异目光中,向林义哲摆了摆手。 目送林义哲的身影在甲板上消失,张之洞才长叹了一声,转过身来。 “孝达何故叹息?”宝廷不解地问了一句。 “如此人物,实是不可多得,真是可惜!可惜!”张之洞摇了摇头,唉声叹道。 “是啊!想林文忠公何等英雄,竟然有这等不肖子孙,真是可惜!可悲!可叹啊!”宝廷道。 清流们重新开始和洪钧把酒言欢起来。足足又折腾了半个时辰,洪钧才和众清流依依不舍的道别,和他带着的大队仆从一并上了船。 等洪钧及其下人们全都上了船,安顿完毕,贝锦泉便下令开船,“威远”舰重又解缆起航,驶向茫茫大海。 洪钧看到下人们全都有了安排,自己的房间也布置得十分妥贴舒适,便安心住了下来。在他看来,这船上和陆地上差不多一样舒适,只是不时略有摇晃而已。 在歇了好一会儿,他正自琢磨要不要去拜会一下林义哲,却没想到林义哲先来看他来了。 “正要去拜见鲲宇老弟,呵呵,鲲宇老弟竟然先来了,愚兄惭愧惭愧。”洪钧看到林义哲来看他,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陶士兄想是第一次出海吧?”林义哲笑着慰问道,“不知这船上住不住得惯。” “还成还成,住得惯。”洪钧忙道。 “陶士兄下人众多,我已经要贝管带妥为安排了,若是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陶士兄尽管和我说明。”林义哲说道,“在下经办船政多年,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挺好的,鲲宇老弟就不必劳心了。”洪钧也做关切状道,“老弟随行仆从仅四人,照顾得来么?” “呵呵,皇太后召见,急急赴京,一切从简,是以仅带了这几人。待到船到福州,接留法幼童上船时,顺便再带些衣物人等上船。”林义哲笑着答道。 “鲲宇要是有需用之处,愚兄所带下人。老弟尽可差遣。”洪钧故作大方的道。 “岂敢岂敢。”林义哲连忙摆手。 “你我二人此次使法,正是同舟共济,分什么彼此,老弟千万莫要客气。”洪钧道。 “那便谢过陶士兄了。”林义哲道。 “此次出使,任重道远,鲲宇老弟亦是读圣贤书之人,万不可忘了圣人之教……”洪钧见二人言谈甚欢,林义哲似乎又不象外界传言的那样“一心媚洋”,正有心要教诲提醒他一番,却突然发现,林义哲的眼神当中,似乎有异样的光亮闪动。 “……莫忘了……圣人之教……”洪钧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呆滞起来,眼神也开始恍惚迷离。 林义哲看到洪钧已经着了自己“催眠”的道儿,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呵呵,洪大人,不好意思,知道您老兄就认得这圣人之教,所以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林义哲盯着洪钧,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发动着催眠术,“这一路上,在下一定给您老兄洗洗脑子,换一副脑筋,方才不误了大事。” “洪大人,我这也是为你好,其实你师傅安排你来跟着我,所为者何,我早就清清楚楚,不瞒你说,我还有个应急的预案,万一您老兄就是不上路,一意和我为敌,我便只好奏报朝廷,您老兄实在不愿意屈心事鬼,不得已跳海寻了短见……” 说到这里,林义哲的眼中蓦然现出凌厉的光芒,转瞬即逝。 “但照现在看来,您老兄还算可教之材,这短见么,就不必了,呵呵……以后我日日都会来见洪大人,和您做促膝之谈,论一论这西学之妙……” 在足足对洪钧“洗脑”洗了半个时辰后,林义哲才结束了催眠,离开了洪钧的房间。 “老子当年也是入过龙潭探过虎穴的,传销的‘地狱洗脑法’都经历过,我还不信就对付不了你。” 林义哲想起自己在后世的往事,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以前从没想过,当年自己打掉传销团伙的经历,可以在这个时候用上。 林义哲大学刚毕业时找工作,不慎误入传销组织,身陷其中,但他十分机灵,一面虚应周旋,一面想法报警,终于打掉了这个团伙。他现在还记得,在法院开庭的时候,那些被洗脑洗得过于彻底的传销团伙成员竟然还喋喋不休的向法官洗脑! 那还仅仅是没有使用催眠术的情况下,竟然可以洗到如此程度! 这一次林义哲为了对付洪钧,可以说催眠暗示加洗脑全都用上了。 晚间,洪钧过来邀请林义哲用晚餐,林义哲欣然应允,并邀贝锦泉一同前来,他顺便带了一瓶法国白葡萄酒给洪钧喝,目的是观察一下洪钧的反应。 果然不出所料,对于洋酒,洪钧不但没有丝毫的拒绝之意,反而喝后赞不绝口。甚至在仆人提醒他“不吃洋食”的时候,他反而出言斥责。令林义哲十分满意自己的“洗脑”效果。 不数日,“威远”舰到了福州。林义哲带着洪钧下船,夏献纶等船政官员齐至码头迎接,看到船政已然形成相当规模,洪钧又是大赞不已。 “老爷,夫人,姑爷回来了。” 听到仆人的回报,沈葆桢欣喜不已。 “他现在在哪里?没回家么?” “回老爷,姑爷下了船,带着副使洪大人去了厂子,听下人们说,洪大人看了厂子后,便要去拜谒周大人的坟茔。”仆人回道,“呆会儿便来探望老爷和夫人。” “噢。”听到林义哲竟然带着洪钧这样的“清流名士”去给周开锡上坟,沈葆桢不由得大为惊讶,不过也为他感到高兴。 “我原来还担心因为上次的事,误了鲲宇的功名前程,照现在这样儿看,是决计不会了。”沈葆桢对林普晴说着,眼角竟然渗出了泪花。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三十七章新征程 林普晴知道沈葆桢一直为林义哲因被参劾“私通法酋”被罚十年不得参加科考而痛心疾首,这一次得知林义哲被赐进士出身,又有洪钧这样的“清流名士”结交,怎能不让他喜出望外呢! 沈葆桢起身,带着林普晴来到了后堂,请出岳父林则徐的画像,在画像前焚香跪拜起来。 “……鲲宇学贯中西,勇于任事,与船政各员戮力同心,一心只为国家计,功名利禄,在所不惜……今为朝廷任命出法使臣,赐进士出身,持节万里,先公得知林门有后若此,当含笑九泉……” 沈葆桢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泪流满面。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船政墓园,船政第一位殁于任上的提调周开锡的坟墓前,洪钧正在颂读着自己给周开锡写的祭文。 “……台风来袭,公终日立泥淖中,岸甫出水势尚动摇,即率先屹立坝头,……公随时与船政员匠营弁讲求治策,于二三将生未生,无不预谋而立,船政功成,灿然可观。然其深意,不惟节省经费己也,将以船政为国之永计,慨然有当世之志。惜未竟其施而殉也。……苏吴洪钧顿首拜撰。” 洪钧念完亲笔写的这篇情真意切的祭文,神情甚是哀戚。 “陶士兄的这篇祭文写的好!我看不如将此文交于石匠,刻碑立于此处,以为后世纪念。”林义哲建议道。 “好,如此可使后来之人见之,知船政创立之不易。”洪钧欣然表示同意。林义哲立刻安排人录下祭文,交与石匠,即日开工刻碑,立于园中。 离了船政墓园,洪钧在林义哲的陪同下前往沈葆桢府上拜谒,沈葆桢十分高兴,设宴款待洪钧,并请船政提调夏献纶、吴仲翔等人作陪。一时间宾主尽欢。 当林义哲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林义哲看到陈婉和彩玥谁都没睡,都在等着他,不由得一阵痛惜。 “孩子有时候闹,反正睡得也晚,不如等你回来……”陈婉看了一眼小睡床里的儿子林冠臣,嘴角现出一丝安祥恬静的微笑。 她回过头来看着他,“明天就走吗……” “是啊……” “这么急啊……” “朝廷使命,不能耽搁,再说,很多人盯着呢。” “哦……” “本来也想带你们出去看看的,可是朝廷不让带女眷……” “不要紧,再说,家里姑父姑母还得有人照顾啊……” “是啊!姑父姑妈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家里头,全靠你了。” “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和彩玥呢……” 林义哲看着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的陈婉,突然冲动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哎呀!……轻一点儿……”陈婉轻叫了起来。 “怎么了?” “这里……有……”陈婉神情忸怩的指了指自己鼓胀的胸口,“胀……会……挤出来的……” 林义哲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嘿嘿一笑。 “那我来帮你松快一下吧。”林义哲揽住了她的腰,先给了她一个长长的深深的吻。 彩玥看着他们夫妻亲热的样子,脸上不由得一红。 虽然已经被林义哲收房了的她也曾不止一次的被林义哲这样的搂过吻过,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还是忍不住脸上发烧,心里砰砰直跳。她不由自主的轻咳了一声,转过了头。 林义哲这才意识到了她的存在,他转头看着她,又看了看陈婉,心中突然一动。 “彩玥,过来。在那呆着干嘛?”林义哲呵呵一笑,对她说道。 “老爷?……”彩玥一愣。 “明儿个老爷就出洋了,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今儿晚上老爷我就鞠躬尽瘁了,来一回雨露均沾。你还不快过来?” “老爷是想……”彩玥看到他的一只手紧搂着陈婉,另一只手则伸向自己做拥抱状,立刻明白了他想要干什么,一时间满面红霞,垂下了头。 陈婉这时也明白了过来,也是娇羞满面。 “快点!过来!怎么,我的话你不听么?”林义哲拿出了老爷派头,喝了一声。 彩玥低头迈着小步走了过来,林义哲一把搂住了她,也给了她一个长吻,然后便扶着她们,上了架子床…… 微风吹动,烛焰微摇,映出幔帐后面颠鸾倒凤的男女身影。 幼小的林冠臣似乎被什么声音惊醒了,他躺在小儿床上,转过头,透过围栏的空隙,眨着瓦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父亲在母亲胸前吸吮着的影子…… 第二天天明,林义哲早早地来到了码头,沈葆桢和夏献纶率船政全体官员来给林义哲和洪钧及日意格率领的第一批留法幼童送行。林义哲看着站在面前的30名留法幼童,心中一时间感慨万端。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中,这批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批官派留学生,应该是明年的1872年向美国派出,而因为自己的关系,这个日期被提前了将近一年,留学的国家,也由美国变成了法国。 1870年“天津教案”后,林义哲便大胆提出了他的“留学教育计划”。对此,曾国藩非常赞同,并立即与李鸿章联合上奏清廷。二人在奏折中提出:“由政府选派颖秀青年,送之出洋留学”,得到了清廷的批准,并在上海成立了“总理幼童出洋肄业所”,由曾国藩的幕僚容闳、陈兰彬和日意格等人负责此事。英法美等国驻华公使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纷纷表示愿意接受中国留学生。 在选择留学国上,清廷颇花费了一番心思,在林义哲的建议下,最终选择了和中国“政体相近”的法国,而不是英国和美国。 根据当下的切实需要,这第一批留学生主要学习科技、工程等办理洋务急需的学科。考虑到语言问题,最终决定选10岁到16岁的幼童出国。 按照计划,首期留法幼童名额为120名。从1871年起每年派30名,至1874年派完,预计留学时间15年,经费一律由朝廷支付。尽管待遇优厚,但在招生时却仍然应者寥寥,让容闳等人着实费了不少脑筋。 在这个时代,国人多视出国留学为畏途,尤其是法国,距离中国万里之遥。在当时的中国人心目中,都认为那里是“蛮夷之邦”,可能是因为圆明园那把大火的关系,甚至有谣言说法国人会把中国人的皮剥下,“安在狗身上”。而且把这些十来岁的幼童送出国,一别15年,还要家长签字画押,这更让父母们难以接受。保证书一般是这样写的:“兹有子某某,情愿送赴船政局带往法兰西国肄业学习技艺,回来之日听从差遣,不得在国外逗留生理。倘有疾病,生死各安天命。”俨然一纸卖身文书。尽管容闳使出了全身解数,还是招不齐。无奈之下,容闳只好返回老家动员乡亲们报名,同时在附近县市活动,结果还是没招满。后来他到香港招了几名,才勉强凑够数。 现在第一批幼童共30人,3名为江苏人,安徽、山东、福建各1人外,其余的全部是广东人。在招齐人之后,他们先被送往船政学堂学习,这一次林义哲出使法国,幼童们便随他乘座招商局提供的“伏波”号运输舰一同前往。 看着这些面色黑瘦一脸怯生生之意的孩子们,林义哲知道,中国的未来,便寄托在这些孩子们身上。 而原来历史上留**童的惨淡结局,他绝不允许重现! 饯行宴毕,所有的留法幼童全部上了“伏波”,“威远”舰也已补给完毕,林义哲洪钧依依不舍的告别沈葆桢等船政官员后,上船启程。 “威远”舰汽笛长鸣,驶向港外,林义哲凭栏远眺,突然看见了在远处的江岸边抱着孩子的陈婉和彩玥的身影,身子不由得一震。 陈婉和彩玥也看到了林义哲,不约而同的向他挥舞着手帕,林义哲看到她们怀中的孩子也跟着她们一起,挥动着稚嫩的小手,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他努力抑制着眼角的泪水,死死的盯着妻儿所在的方向,直到“威远”舰渐渐驶远,她们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为止。 林义哲深吸了一口略带咸味的海风,望着碧蓝的海天一色,张开了双臂。 新的征程,已经开始! 船舱里,洪钧挥笔记下了日记:“……今日离闽赴法,取齐留法幼童同行,留法幼童共三十人,乘‘伏波’轮,以粤省人居多,盖该省风气之先,优于内地……黎明开行,辰刻出马尾,在船舱远望,但见烟水茫茫,渺无涯矣,海天空阔之中,唯见帆樯沙鸟数点而矣……行至海中,舟甚荡,从者若半呕吐,余亦觉不适……” 当远在北京的李鸿藻得知洪钧在福州停留时竟然和林义哲一道前往拜谒周开锡的坟墓并刻碑记铭后,沉默了半晌,虽然他认为,这应该是洪钧出于对同僚的同情悲悯心使然才去的,但他的心中还是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三十八章互相吹捧 红彤彤焰腾腾一轮晴日射在“威远”舰的甲板上,把个柚木甲板晒得是焦热滚烫,一脚踏上去直灼得人心里发紧。 林义哲此时正和舰上随行历练的学员们一起站在“威远”舰的主桅杆下,看着进行每天早上例行的爬桅杆训练。 “威远”舰建成之后,没有即刻外调,除了因为要运送他这个出使法国的“交涉事务大臣”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沈葆桢想要将这艘新锐的战舰,作为船政水师的训练舰,供学生实习所用。 事实上,从这一刻起,将新颖的军舰作为练习舰,以使中国海军学员能够直接接触最新的舰船技术,成了中国海军的一个传统。 这一次“威远”舰载着林义哲等人前往法国,其实也是中国海军第一次进行这样的远航,因为机会难得,所以带了十名船政学堂刚刚毕业的学员,让他们和水手们一同历练。 而中国海军师法英法海军,因此将“爬桅杆”这项源自帆船时代的古老传统列为海军军官军人气质养成的必备科目也就显得顺理成章。 “你们哪一个先上?”贝锦泉向学员们问道。 “我来!”林泰曾举手出列,站在他身后的林义哲微微一笑——自从登舰的第一天开始,自己的这位堂弟就以自己的干练和果敢俨然成为了这个学员小队中的第一人。在每天的爬桅杆训练中由他第一个上,已经是条不成文的规矩了。 “很好,林!”法国教官伯努埃尔向林泰曾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在学员登舰的第一天,他就对“威远”舰上的全体学员——福建本省的和外省的,发出了这样的的训诫:“这是一艘蒸汽动力的军舰,但锤炼一名海军军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你们用尽可能少的外力帮助去征服海洋!” “记住!只有像磐石一样的男人,才有资格驾驭风帆训练舰!” 而林泰曾则无疑是舰上的十余名学员中表现最出色的之一,这也为他在那位挑剔的法国教官眼中赢得了足够的尊重。 一切都和平日里相同。 林泰曾沿着桅杆支索,身手敏捷的攀爬到了距甲板29米高的半空中,这是整个攀登桅杆过程中的最难点,桅杆在此有一处90度的转折,必须先仰面攀爬4米,然后再垂直攀登约20米,才能到达桅杆的顶端。 习惯性的做了一个深呼吸,林泰曾开始沿着与甲板平行的桅杆转折处仰面爬行。 而就在此时,海上突然起了变化,大片大片的乌云从海天交接处浮现,旋即急速向“威远”舰所在的海域冲来,早晨晴朗的天空霎那间变得昏黄一片,而海面上也突然出现了阵阵涌浪,“威远”舰在海浪的扑打下开始出现大幅度的横倾,而主桅杆也随之剧烈的摇摆起来。 “林!回到主桅上去,把自己固定好!” 林泰曾的脚下传来了值班军官急促的喊声,在这样的突发情况下,向上和向下攀爬都会遇到最大的风险,而最安全的办法就是立刻回到桅杆的垂直部分,用身上的安全绳把自己牢牢的绑在桅杆上。 “冷静!”林泰曾的身上开始有冷汗流出,他手脚并用的开始向桅杆的垂直部分返回,而恰在此时,异变陡生,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林泰曾险些从桅杆上掉落,但他丝毫没有畏惧之意,在甲板上的水手和学员的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向着大海直直的跃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林义哲一时间也是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真是奇险无比啊!”看着林泰曾游鱼般跃出海面,洪钧禁不住惊叫出声。 “陶士兄这回知道这水师训练不易了吧。”林义哲笑着说道,又看了看海面,此时海上风浪还不算大,一些水手们正忙着救林泰曾上船。 “着实不易。”洪钧点头道,“今日方知,人心,技艺,皆需讲求,二者缺一不可……” 洪钧说着,脸色突然显得有些发白。 “陶士兄可是不舒服么?”林义哲关切的问道。 “想是头一次出远海,不太习惯这风浪。”洪钧强笑了一笑,说道。 “那陶士兄赶快回舱歇息一会儿吧。”林义哲道。 “嗯,那我先告辞了。”洪钧冲林义哲摆了摆手,一个亲随赶紧上前扶住了他,二人一步步的走向了船舱。 在结束了训练之后,林义哲便和日意格一道去探望洪钧。 当林义哲和日意格走进洪钧的舱室时,看到洪钧带着一个一身短打的长随,正站在桌前奋笔疾书。 “陶士兄。”见写字的洪钧聚精会神的样子,林义哲微微一笑,便先对着他拱起了手。 “鲲宇来了,呵呵。”洪钧颇为自得的放下笔,向林义哲和日意格拱手为礼。 “正写着字,没看到鲲宇老弟和日大人过来,未曾远迎,见谅见谅。” “陶士兄客气了。”林义哲一副笑容可掬模样,“你我此番有缘同行,也算是相交一场,又何必如此拘礼呢?” “鲲宇老弟是为兄的上官,礼敬同僚,这个道理为兄还是懂得。”洪钧笑道。 洪钧这一会儿明显是刻意修饰过,一身靛青葛纱袍拾掇得干干净净,在腰间系一条玄色带子,一条梳得一丝不乱的大辫子又粗又长。随便搭在肩上,看上去颇为精干利落。只略显灰暗的脸色,和这身打扮稍微有些不太协调。 林义哲走到了洪钧面前,他低下头微微打量了下洪钧刚刚写好的那幅字,“陶士兄在练字?” “呵呵,正是。”洪钧一笑,“这会儿没事,正好练练。” “哦……”,林义哲微微点头。随即突地一笑,说道:“久闻陶士兄乃是李师傅的高足,那这字自然就是好的。只是不知能否请陶士兄写幅字给我?” 日意格有些奇怪地看着林义哲,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这样一个要求。 他当然不会知道,林义哲是在测试自己的“洗脑”效果。 “举手之劳。”洪钧点了点头,“傅亘,”他回头招呼了下那个贴身长随,“替我铺纸磨墨。” “不知鲲宇想要个什么字?”洪钧问道。 “你我二人此次出使,经历难得,陶士兄可否能以此拟一楹联?” 洪钧略一思索,便执起笔,在那雪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起来。而随着那宣纸上的字渐渐增多,一副盈联赫然而就。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得生于尧舜之世;忠心君事,不避险难,跨海离父母之邦。”洪钧自幼习的是颜体,此时略带草书意味,一气呵成,气势雄浑,望之宛如苍龙,当真称得上的是一笔难得的好字。 “此联便是你我二人现下之写照。”洪钧道,“他日若有人敢讥议我等,便以此联应之。” 看到此刻俨然个人英雄主义爆棚的洪钧,林义哲在心中暗暗好笑。他不由自主的想象起来,如果李鸿藻等一班清流看到他写的这样一副对联,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林义哲笑着将那幅字仔细的卷好。 对于自己的洗脑效果,他已经可以说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对了,鲲宇,日大人,这桅头悬挂的龙旗,为兄之前从未见过,敢问出自谁人之手?”洪钧突然问道。 “这面龙旗,是林大人设计的。”日意格笑着替林义哲回答道。 “哦?”洪钧讶然道,“原来是鲲宇所制?” 林义哲点了点头:“泰西诸国皆有国旗国徽国歌之设,以之为一国之象征,现下朝廷尚无明文,而此次出使,又不得不为之预备,是以便先以此旗暂代国旗。” “为兄观此旗上为五爪金龙,须知五爪龙为皇室所用,此次你我身为钦差,旗上有绘五爪龙,倒也不算僭越,但亦需向朝廷说明个中缘由。”洪钧说道,“如若不然,科道恐有文字论列。” “正该如此,”林义哲知道洪钧是在提醒自己,并无恶意,便给他解释道,“此旗地用朱漆红色,正中黄龙为明黄色,龙戏珠为我大清皇室所专用,即象征皇室,而地用朱漆红,即取‘赤县神州’之意,喻指我皇上天下一统,四海归附之意。是以龙用五爪,非为有意僭越。” “鲲宇果然大才。”洪钧抚掌赞道,“仅此旗之设,便足见鲲宇一片赤胆忠心。” “陶士兄过誉了。” “不瞒鲲宇说,此前吾师告知保荐我任此副使时,为兄曾抱定抵死不从之心,欲坚拒之。前番六道御史上奏,参劾鲲宇,多有夸大不实之词,为兄不辨真伪,亦随而哄之,今日方知此前之大谬,真是愧对老弟。”洪钧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 “陶士兄万不可如此说,你我一见如故,今后正当同舟共济,为国效力。”林义哲忍着身上往下直掉的鸡皮疙瘩,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 为了避免两个人再这么继续互相吹捧下去,林义哲赶紧岔开了话题:“国旗现已有了,国徽尚无,就烦劳陶士兄设计如何?”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三十九章季高和沅浦 “包在为兄身上。”洪钧立刻一口答应下来。 “对了,陶士兄可能是第一次出远海,身子不适,我给陶士兄带了些专治晕船的药来。”林义哲说着,将一包药交给了洪钧,语气诚挚地说道,“陶士兄千万保重身体。” 洪钧谢过,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后,林义哲便和日意格一道告辞。 林义哲和日意格来到了甲板上,日意格看了看周围,没有洪钧的仆人经过,便笑着对林义哲说道:“很奇怪,林,这位状元先生对你很热情,对我也很友好,不象外间传言的那样。” “外间是怎么说的?”林义哲在心里暗笑,表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我去上海之前便听说,朝廷要给你安排一位副手,便是这位状元先生,而且我听说,这个人对外国人没有任何好感,他最讨厌外国的东西,甚至看不得别人穿外国衣服。”日意格笑道,“不瞒您说,亲爱的林,您叫我陪着您来看望他,我原来以为他会把我赶出去的。” “呵呵,不会的。人的观念也是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现在你看他,不但对您和这条船上的外国人都很友好,甚至连外国食品都吃了,还喝了法国葡萄酒和朗姆酒。就差穿外国服装了。”林义哲当然不能告诉日意格这完全是他对洪钧“强力洗脑”的结果,“您不必担心,我相信,到了法国,他一定会成为我们的朋友。” “是啊!我现在已经有这个感觉了,呵呵。”日意格也笑道。但他在心里,却暗暗的嘀咕了一句“真是不可思议。” ※※※※※※※※※※※※※※※※※※※※※ 甘肃,兰州,陕甘总督行辕。 “大帅今儿个怎么了?”前来请示机宜的大将徐占彪听到左宗棠的房间里传来阵阵摔打东西的声音,不由得奇怪的问道。 “不晓得……从早上看了廷寄,就一直这个样儿……”左宗棠的师爷孔德洪小声答道。 徐占彪在门口犹豫了起来,刚才仆人已经进去通报了,但迟迟不见回复,他便觉得不妙,悄悄进来查看,结果看到了这一幕。 “……竖子小儿,安敢如此欺我!真是岂有此理!”随着左宗棠的吼声,又一声瓷器落地摔得粉碎的声音传来。 听到左宗棠的这句话,徐占彪仍然莫名其妙,但孔德洪却心下雪亮。 他已经看过刚刚送到的廷寄,上面便有朝廷赐予林义哲进士出身的旨意,和担任赴法专使的任命。 也难怪徐占彪畏惧左宗棠之怒,因为就在现在,左宗棠正经历着一位景慕他的外国记者所称述的“他整个事业中最大的一场灾难”。 在平定茴部叛乱取得胜利的时候,左宗棠所部的最精锐部队中接连发生了两次惊人的哗变。1870年3月,当刘松山已横穿陕北而抵达甘肃宁夏边境时,绥德发生了一次兵变,刘松山原在这里留下了4500名士兵守卫。包括后来承认是哥老会会员在内的几百名士兵抢劫了粮库,并占据了绥德城。刘松山本人赶回绥德后,兵变迅即被平定,但显然与绥德兵变并无牵连的另一次兵变同时又在宜君爆发,叛变虽然很快平息,但哥老会等组织却长期存留在左宗棠的部队之中。进攻金积堡之役被兵变及其善后问题所中断,直到8月中旬才恢复。从陕北进军的刘松山在9月初抵达灵州附近。11月,灵州被刘松山攻克;左宗棠部署在南边的部队攻下了固原等城市,继续向北挺进。可是,随着清军的不断进攻,遇到的抵抗也越来越厉害,因为有越来越多的陕甘茴民参加了叛军。 刘松山在从灵州南下途中必须打通数以百计的设防村寨——这些村寨都三面环山,西濒黄河。拥有火器的叛军又都是叛茴首领马化龙最死硬的党徒。刘松山不得不缓缓前进,结果在1871年2月14日死于炮火之中。虽然他的侄儿刘锦棠设法保住了部队而未使之四散,但清军的前进停顿了下来。刚巧就在这个时刻,马化龙发动的一次战线辽阔的攻势产生了引人注目的效果。马化龙使用了他曾经窝藏或帮助过的陕回头目,已于1月初在陕西的几个部分发动了骑兵突袭。在刘松山战死之前几天,陕西的东干人陈霖切断了刘松山军在陕北的供应线。另一陕回头目马正纲也率领他的骑兵驰抵渭河流域。2月15日他通过西安以东,渡过渭河,回到了东干人八年前发动叛乱的老地方。 在甘肃金积堡南边,已进抵距金积堡不足五十英里之处的左宗棠军,也在刘松山战殁之前两天吃了败仗。败仗又变成了溃退,清军不得不撤退到固原。这一连串挫折使得朝廷感到愕然和震惊。 所幸的是,突破左宗棠警戒线而返回陕西的东干人总数不足4000人,他们被左宗棠派回陕西的骑兵及该省的其他部队所遏阻。 刘松山的死对左宗棠来说是一大打击,为了防止刘松山军因主帅阵亡而哗变溃散,左宗棠马上任命刘锦棠为部队统领,而且在1871年3月得到朝廷恩准。 到1871年9月,在金积堡周围500多个碉堡中被刘锦棠荡平到只剩下一、二十个了。马化龙被迫向刘锦棠缴械投诚;左宗棠没有马上下令处决马化龙,而是命令他劝说其他地方的甘肃茴民也投降。可是,没有一个重要的叛军首领出来降顺;当严密隐藏在金积堡的2000多支洋枪被清军查出来后,恼怒已极的左宗棠下令处决了马化龙及其成年男性亲属。马化龙部叛军的大约800名军官及2000名士兵被尽数屠杀。幸存下来总数达17000余名的壮健居民也被杀死。只有衣食无着的30000余名妇孺老幼被送往甘肃南部。为了奖励部下,左宗棠准许清军士兵尽量搜括财物。尽管遭到了很多言官的弹劾,但左宗棠不为所动。 马化龙死后,左宗棠相信,再也没有其他东干人领袖能够把出身各异的茴民叛乱者纠集起来了。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甘肃的几个地方和毗邻的青海省还存在着不少的叛军。7月份,几百名来自甘肃的茴民骑兵侵袭了多伦附近的城镇。与此同时,一支更大的茴民部队(这支叛军发端于甘肃走廊,在前一年曾抢掠和焚烧乌里雅苏台)穿过沙漠,于10月初来到了距库伦仅几天路程的部落领地上。这两股叛军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蒙古军队和满洲八旗军队都被调动了起来,穿越草原来保卫多伦和库伦。甚至直隶省的绿营兵也奉旨被调到库伦协防! 上一次的让陕西境内的捻军内窜到直隶,造成京师震动,已经让左宗掌惶悚不已,这一次又让茴民叛军突破战线,险些窜进了蒙古境内,怎么能不让左宗棠心惊胆战呢。 万般无奈之下,左宗棠只得上折子含糊其辞的将责任推给部下: “数年征伐之事,以此役最为艰难;……各军因争贼赃,乱臣章法,致有此失……” 而在左宗棠恼火不已的时候,林义哲被朝廷“赐进士出身”的消息传来,更无异于火上浇油。 正在徐占彪因为不敢触左宗棠的霉头而犹豫不决时,曾国荃挺着大肚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看到徐占彪和孔德洪立在那里满头大汗的样子,曾国荃先是一愣,他侧耳听了听左宗棠的吼骂内容后,不由得微微一笑。 对于左宗棠的“赐同进士出身”,他当然知道得十分清楚。 “九帅……”徐占彪上前给曾国荃见礼,曾国荃略略拱手回礼,示意徐占彪稍安勿躁,然后便施施然走进了左宗棠的书房。 “老亮这是在和哪一个生气呢?”曾国荃迈步进屋,看了看满地的碎瓷片,笑着说道。 左宗棠这才注意到曾国荃进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的书僮看到曾国荃进来,象是有了主心骨一般,立刻回过神来,飞快地洒扫起来,一会儿便将书房收拾得整洁一新。 “沅浦来了,坐。”可能是被曾国荃那一句“老亮”叫得甚是舒心,左宗棠脸上的怒色渐渐消散,而且难得的有了一丝笑意。 尽管在平定太平天国后左宗棠与曾国藩的关系一直很僵,但是他和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的关系却很是融洽,与曾国藩断绝音信之后,左宗棠与曾国荃却联系不绝。可谓晚清官场一景。 事实上,左宗棠与曾国荃性格很是相投,办事节拍也几乎一致。而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命运也有共同之处。二人都是科举不中,靠着军功升迁的,是以彼此同病相怜。更加上曾国荃从戎之初得到过左宗棠的用心指点,对左宗棠的才能十分钦佩。同时曾国荃在资历功业上一直低左宗棠一等,对左宗棠的声威名望从不曾构成威胁,左宗棠一直从容地保持着居高临下之势。所以两个人关系一直相当不错。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四十章勾结 而曾国荃和左宗棠之所以能够如此,其实也有曾国藩的功劳。尽管曾国藩与左宗棠失和,却不想因自己而影响弟弟与左宗棠的关系,因此还曾特意给弟弟写信说:“左季高待弟极关切,弟即宜以真心相向,不可常怀智术以相迎距。凡人以伪来,我以诚往,久之则伪者亦共趋于诚矣。”曾国荃本来夹在兄长和朋友当中,不知如何是好,在知道了兄长的态度后,与左宗棠保持交往的同时,他也曾想方设法调和二人关系,可惜收效甚微。 “沅浦的帐查得如何了?”左宗棠看着大咧咧坐在那里的曾国荃,亲手给他沏了一杯茶,端给了他。 “白忙了这几个月,呵呵。”曾国荃笑了起来,“只能以‘查无实据’回奏了。” 听了曾国荃的回答,左宗棠心中大石落地,也笑了起来。 “只要饷械充足,西征便无后顾之忧了。”左宗棠道,“而今马化龙已死,贼众失其酋首,正可一鼓而平之。” “功成之日,切莫忘了故人之情。”曾国荃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左宗棠当然明白曾国荃话里的意思,这一次朝廷派曾国荃来查他左宗棠西征军费的支出情况,曾国荃帮他挡了一道,这个人情可不是一般的大。 而曾国荃说出的“故人”,并不仅仅是指他自己,还有他的哥哥曾国藩。 此次朝廷派左宗棠西征。曾、左二人也因此有了又一次交集的机会(也是最后一次)。 左宗棠十分看重这次带领大军建功立业的机会。平定太平天国,他一直都是曾国藩的配角。这次他却成了主角。虽然现在左宗棠也年事已高,须发已白,但却豪情万丈的决心在他这最后的一次人生大剧当中倾情出演。 然而这次出征面临着一个最大的难题,那就是筹饷。因为西北乃天下贫瘠之区,饷源不能指望当地,势必要“用东南之财赋,赡西北之甲兵”。西征之初,他就对朝廷声明,这次战争,“筹饷”重于指挥战斗。 这样,曾国藩与左宗棠不可避免又要打起交道。因为同治九年,曾国藩回任两江总督,其辖下的江苏便是左宗棠西征军重要的饷源地。事实上,虽然朝廷规定各省要按份额及时供给西征军军费,但只有少数与左宗棠个人关系较好的省份尽力供应,而那些与左宗棠个人关系一般的省份都没能做到如数按期,“各省拨解之数,有过半者,有不及一半者。惟湖南止解三分之一,河南拨解不及十分之一,广东、福建、四川欠解亦多”。所以当左宗棠听说曾国藩回任两江后,第一反应是担心曾国藩不实心实意支持他,破坏他成就大功:“我即与曾公不协,今彼总督两江,恐其隐扼我饷源,败我功也”。 曾国藩回任之初,因为手续交割,第一批饷银到得稍慢了些。左宗棠以为这证明了自己的猜测,在给吴桐云的信中愤愤地写道:“曾涤公独非四十年旧交乎?而乃先专东征之饷,继发西征之饷。其视马谷山(即马新贻)之到任即解饷数月……大相径庭。涤公尚且如此,何论其他。” 然而不久他就发现他判断错了。其后,曾国藩份内的那份军饷就源源不断,稳定而可靠地输送而来,不但足额而且及时,“解饷至一百数十万两之多”。这让左宗棠大为意外。“其为西征军筹饷,始终不遗余力,士马实赖以饱腾”。 除此之外,曾国藩又将最得意的部下刘松山交给左宗棠使用,刘松山的西征过程中屡立巨功,对左宗棠帮助极大。 曾、左晚年这一次交集,算是稍微感动了一下左宗棠。在此之前,左宗棠是戴着“科举情结”和“瑜亮情结”这两副有色眼镜,一直认为曾国藩是一个以术制人的伪君子,至此才有些想要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判断的意思。 左宗棠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被曾国藩压了一头去,既然曾国藩做得如此漂亮,他左宗棠也要表现得更为潇洒。于是,在总结自己的西征之功时,他把大半功劳推让给了已经故去的曾国藩的老部下刘松山,并由此对曾国藩大加推许。在奏折中他还这样说:“臣尝私论曾国藩素称知人,晚得刘松山尤征卓识。刘松山由皖、豫转战各省,曾国藩尝足其军食以相待,解饷一百数十万两之多,俾其一心办贼,无忧缺乏,用能保垂危之秦,敝不支之晋,速卫畿甸,以步睹马,为天下先。即此次巨股荡平,平心而言,何尝非刘松山之力?臣以此服曾国藩知人之明,谋国之忠,实非臣所能及……合无仰恳天恩,将曾国藩之能任刘松山,其心重于以人事君,其效归于大裨时局,详明宣示,以为疆臣有用人之费者劝。”奏折中还“谦虚”地说自己十余年前就认识刘松山,却没有发现他的才干。 场面上公开是这样讲,但私下里,左宗棠在写给儿子们的信中解释自己上这样一道奏折的动机时却这样说:“吾近来于涤公多所不满,独于赏识寿卿(刘松山字寿卿)一事,最征卓识,可谓有知人之明、谋国之忠。此次捻匪荡平,寿卿实为功首,则又不能不归功于涤公之能以人事君也。私交虽有微嫌,于公谊实深敬服,故特奏请奖曾,以励疆吏。大丈夫光明磊落,春秋之义:‘笔则笔,削则削’;乌能以私嫌而害公谊,一概抹杀,类于蔽贤妒能之鄙夫哉!人之以我与曾有龃龉者,观此当知我之黑白分明,固非专闹意气者矣。” 左宗棠本以为这样一道奏折会显露他“大丈夫光明磊落”的胸怀,“当知我之黑白分明,固非专闹意气者矣”。却不想此奏一出,观者皆惊疑不已。官场中人都一时转不过弯子,闹不明白为什么左宗棠突然出现这样大的转变,于是一致公认左氏动机不纯,认为他故借扬曾以扬刘松山,扬刘松山也就是扬自己,扬自己则是为了贬低李鸿章。结果使得曾国藩也是这样推测。曾国藩随后在致郭嵩焘信中说:“左帅表刘寿卿,谬及鄙人,论者谓其伸秦师而抑淮勇,究不知其意云何也。” 而曾国荃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话,显然是在提醒他,不要再弄出一回这样的乌龙出来。 “曾公大恩,没齿不忘。”左宗棠笑道,也不知道他这一句“曾公”是指的是曾氏兄弟当中的哪一个。 此时在屋外,徐占彪、孔德洪和刚刚赶来的宋庆,听着屋内不时传来阵阵的大笑声,都有些莫明其妙,但尽管他们面面相觑,但还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去,又不敢走,只能在那里无奈地候着。 ※※※※※※※※※※※※※※※※※※※※※ 洪钧《使西日记》: “初十日,晴,辰刻过潮州。自天津开船,数日行四千六七百里。非轮船之神速,焉能如是?早饭罢,登眺舵楼,四望惊涛飞雪,泱漭际天。遥见渔舟十数,挂席出没洪波巨浪之间。计放大洋几三千里,至此始见有舟。” “十一日,阴。辰刻至香港。峰峦重叠如画图。入港,数十里楼屋参差,依山傍麓,较天津上海福州又别有景象也。午刻,驾小舟登岸一览。街衢整洁,市肆多华人。申正,开行。” “十二日,晴,暖,日正午,司船者三四人执千里镜窥日影,云自开船,十时计行七百三十有五里。是晚,明月如昼,碧海不波,倚栏远眺,飘飘然有凌云之感。” “十三日,暖。卯初即起,见海日初出,气象万千。午正,舟人又窥日影,鲲宇云自昨午至今,为时十二,计行一千二百有七里。距安南海口,仅一千一百八十里有奇。然自辰刻起,已见越南山岛绵亘于西面百里外矣。” “十四日,晴。未刻入港口。曲折东北行,两岸灌树丛杂,青翠无际。阔不过三四里,狭处止数丈。入如江南芦荻洲,又疑入武陵桃花源。行一百八十里,酉刻始泊舟。岸左新造洋楼数十座,法国水师提督驻兵三千,起造埠头公所已三年矣。兵房极各项屋宇,粗有规模。闽广人居此间贸易者,闻有五六万人。土人用汉文,郡县名与华同。此地为嘉定省新平府平阳县辖,土名吧雅州。王居东京,距此半月程。国之为省者三十有三,幅员不广,约中土一二省地耳。数年前与法兰西构兵,弗胜。议十年岁币,每年银钱四十万,计四百万,始罢兵。嗣议割三省与之,收租税以当岁币。地无他产,唯产米。华人贩运者,络绎不绝。居民仅以单衣蔽体之半。男子蓄发挽髻,多无须。女子赤足,无簪珥。所见莫辨雄雌。民居茅屋,寝坐皆以木,不施茵褥,不须布帛。云冬春无雨,四月后则风雨大作,屋瓦皆飞。故虽王宫亦极卑也。产薏苡,每石值洋一元。槟榔、椰树,一望成林……”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四十一章变食易服洪状元 “十五日早,在港粤人见船头龙旗,四方汇集,云贾此多年,久不见汉官威仪。闻使臣过境,求一见为快。旋登岸抚侨,法国水师提督亲迎,又领至中国城(华人居之,各货皆聚集如中土市廛,土人名为中国城云)游览,回舟约举所见闻者书之。是日驻舟。” “十六日,晴。寅刻开船,向正南行。午正,行三百里。飞鱼大者丈许,跃出水面以数百计,且有排列如队伍式,真奇观也。” “十七日,晴,热甚。向正南行,午正,计行九百里。二仆病不能起,今晨身故。舟例,客死则坠石投海中,名为海葬。余查其遗物,有书及遗金十两。余嘱管事亲为收管,待归国时送还,且厚加抚恤其亲族。” “十八日,卯刻向西行,辰刻至新嘉坡,巳初泊舟。计行六百八十四里。英国领事来迎,遂登岸游历,英国炮台在其麓,扼险而设,殊为雄壮。午间,作客舍洋楼,颇宏整。饮茶小憩。晚归。查新嘉坡古名息力,与麻六甲旧皆番部,属暹罗,今则咸称为新嘉坡。归舟,有顶帽补服来谒者,言此间较本乡易于谋生,故近年中土人有十余万之多,不惮险远也。” “二十四日,晴。午正行七百九十六里。申正泊舟锡兰。锡兰在南印度之东南,海中大岛也。嘉庆元年英人据有之。市肆楼宇之繁盛,皆泰西及中土人。是日舟行,极稳。过此以往,自古未通中国,载籍不能考证。惟据鲲宇所赠各国所译地图,参酌考订。是日,余仆六人得脚气症,不治身亡。盖行船者最忌此症,浮肿至腿,则无救矣。鲲宇闻之,嘱余小心在意,言食不厌精者最易得此病,船上水手官弁多食咖喱牛肉及粗麦面包,即防此也。余然之。劝诸仆亦食之,无有听者,余无可奈何。” “初三日,晴。午正行九百二十一里。距亚丁八百余里,明午可泊舟也。卯初,过阿非利加三北界。日甫出,南面有大山如列屏,映日做赭色,童然无草木,约长四五十里。是晚,月广于眉。连日行西印度海(名小西洋),俾路支(古波斯地,即安息国)、阿剌伯(即汉书条支国)均在其北。” “初四日,晴,午初至亚丁。山在右面,亘数十里,若口门然,舟泊其中。山形突兀,怪石嶙峋,数十里皆不毛,内有火山数处,岸上有屋百十余所,皆英国兵房,屯煤以为海舶之用。自锡兰至此六千四百余里,非有此埠头,则煤与水不能继。故英人设兵于此,东西往来,必由之路,以供困乏,制甚善也。惟地无所产,需用牛羊、食物、煤炭皆自他处运来。是夜亥末开船。” “初七日,过苏伊士运河,至地中海。舟中多人热病,余仆又有十人身故,六人为脚气症,四人为坏血症,皆以不食船食故也。余甚悔从者之众。劝食船食,仍有不听者。入夜,闻嘈杂声,余惊起观之,乃余仆三人窃食水手所贮之米粉干,余甚怒,杖责之。命皆食船食,此后病者渐少。” 1871年12月16日,正午,地中海。 “威远”舰威风凛凛的大鼻子撞角艏在海上犁出两道碧浪,船上高高耸立的主桅上悬挂的红底金龙旗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在机舱内两台蒸汽机的驱动之下的“威远”舰在海面上高速疾驰,远望上去宛如滑行在海面上一般。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林义哲正坐在桌边远眺,洪钧远远的走了过来。 “陶士兄今日的装束……”林义哲面带玩味之色的看着洪钧,他斟酌了下词语,最后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而只是代之以微笑。 坐在他对面的洪钧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衣着,也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位平日里总是一身拾掇得整整齐齐的长衫,偶尔还会带顶瓜皮小帽的状元公今天竟破天荒地换上了一身西洋装束。下身是黑色长裤、上身则穿了件白衬衫和黑色马夹。看上去和林义哲印象中的那个洪钧几乎是判若两人。 不穿洋衣,不食洋食,这些洪钧当年给自己定下的规矩,现在已经在林义哲的“强力洗脑”作用下,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洋人的衣服,我看着倒也不坏,特命裁缝给做了几身。”洪钧笑道,“鲲宇看着觉得如何?” “不错不错。”林义哲笑道,“我原来还怕裁缝为洋食事不肯为陶士兄缝补衣服呢,想不到今儿个竟然肯给陶士兄做洋衣了。”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于人?不吃洋食,难道想病死抛尸大海不成?”洪钧一瞪眼睛,说道。 “所谓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此一时彼一时,人命关天,冥顽不灵的,都是死的快的。” “呵呵,陶士兄说的好。” “昨晚用膳时。我看你的脸色好象有些不对,所以今早起来就去你的舱室探望,不过……没见到人……”洪钧微笑道:“就只好顺着甲板一路找过来了,不过还好不虚此行。” “多谢陶士兄挂怀。”林义哲回答道,看上去颇有些感动。 “出洋远行,乃是大事,自家的健康自然是顶顶要紧的。”洪钧继续道,“事急从权嘛,圣人也是要讲求变通的,何况你我。” “正是。” “酒来了。”洪钧站起身来。从一位仆人手上接过托盘,将里面的朗姆酒递了一杯给林义哲,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杯。 洪钧先是端起高脚酒杯向林义哲一举,说道:“鲲宇,来!我敬你!”接着道:“惟愿我华夏能自醒自强,如此,你我便不枉此一番劳顿。” 林义哲没在多说话,只是端起杯子和洪钧又对饮了一杯。 “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想一件事……”洪钧本就不胜酒力,半杯朗姆酒下肚,已是有了几分醉意,但那双眸子却依旧清明:“鲲宇觉得,这未来的十数年内,对我大清戕害最大者,是为何者?” “陶士兄说笑了。”林义哲轻轻转动了下手中的高脚酒杯。抬头向洪钧笑道:“我中国心腹之患在何处。想必你陶士兄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作此抛砖引玉地劳什子玩意?” 洪钧闻言不由得一怔,但旋即便大笑出声:“瞒不了你!”他手指着林义哲笑道,“当真是瞒不了你啊。” “不瞒鲲宇……”洪钧开门见山的道,“这些天来,为兄比较我大清兴洋务和泰西诸国的情势,所得结论,与鲲宇之前所说的一般无二。” “须知我大清与泰西诸国之差距,非在这枪炮轮船之武力……”洪钧的目光中满是敬意,“而是……” “陶士兄慎言,可惜你我均不在其位,我等最多也只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听到林义哲略显沮丧之语,洪钧却并不显得失落,“鲲宇,若有些在其位而可做的事,你是否敢做?” “那陶士兄地意思是?”林义哲的身子微微前倾,双目直视着洪钧的脸,“小弟此行除了为两宫交涉索宝之外,还有些其他事情可以做?” “正是!”洪钧神情郑重地答道。 尽管将长衫换作了洋装,但洪钧浑身上下却依然透出那种长期浸淫于圣人典籍后所积累的浓厚书卷气,不过,当日初见林义哲时曾笼罩在他身上的,似国内那些儒生一般的迂腐味道却已消失无踪。 “而且此事……”洪钧扫了眼四周,见无人过来,便压低了声音道:“非鲲宇所不能为也!” “哦?”林义哲闻言却往后一靠,他将头侧向一边,望着船侧海面上不时跃起的海豚,问道:“这世上还有此等非吾不可之事?” “确有此等事。”洪钧颇为笃定的继续道:“而且,即便是鲲宇,怕也是要再等上几年才能大兴此事。” 听洪钧如此作答,林义哲也不由得一哂,随即淡淡地问道:“愿闻其详!” 洪钧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他略沉吟了片刻,方才对着林义哲道:“促进西学,大兴变法!” 林义哲意识到自己的“洗脑”似乎有些过了,不由得微微一笑,他用手不住抚摸着茶几上的酒杯,过了良久才端杯一啜,随后便将酒杯往回一放。这才开口道:“陶士兄适才所言,弟不甚明白。” “这变法乃是大事,更是难事!”林义哲一下子变得神情庄重,也不知是在对洪钧说,还是呐呐自语:“自秦政变而败亡,后世人君遂以守法为心传。自商鞅、王安石变法而诛绝,后世人臣遂以守法取容悦。今各国一变再变而蒸蒸日上,独中土以守法为兢兢,即败亡灭绝而不悔……”他略咬了下嘴唇,继续道:“易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以今日大清之情势,显然已是到了非变不可的时候了……只是,弟却从不敢想去作这主持变法之人……因为,你我现在毕竟不在那个位置上。”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四十二章恩师嘱托 洪钧的眉棱骨猛地跳了下,望着林义哲的目光中也多出了几分玩味——所谓的欲迎还拒,说得大概就是林义哲此时的作为。 “不知鲲宇还记不记得,上次言官参劾你‘私通法酋’的旧事。”见最初的单刀直入并没有让林义哲表现出预期的回应,洪钧便也很体察入微的另辟蹊径。 “鲲宇之所以遭此非难,正是因为我大清举世皆醉于所谓天朝上国梦中,少年辈唯鲲宇一人已醒!而也正是这洞察先机四字,才使得鲲宇谤议满身。” “故而鲲宇若真想要为前事翻案,那惟有秉承先祖遗志,让我大清当真能用西学变法图强!” 说到这里,洪钧不由得又微微有些动情,“那日在船上,浑浑噩噩之中,闻得鲲宇振聋发聩之言。真让人觉得醍醐灌顶。自那一刻起,为兄便已对鲲宇生出了敬佩之心。” “陶士兄过誉了。”林义哲拱手向洪钧施礼,感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烧。 “这是为兄的肺腑之言,绝非奉承,所以鲲宇也不必过谦。”洪钧起身提起酒瓶给林义哲面前的杯子续满了酒。 此时此刻,林义哲已经能够清楚地知道,这位清流名士,被自己“洗”得已经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洪钧刚才说的,其实他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他想采用的办法,却不是象洪钧说的那样,由自己出头! 现在的中国,保守势力还太强大! 他想要做的,是利用自己的影响,采用“温水煮青蛙”的办法,自上而下的开始中国的改革进程! 而现在的洪钧,无疑将成为他打破分化清流势力的一枚重要棋子! 现在的他,所能做的,就是获得更多的人的支持。 不知怎么,林义哲忽然想起国内的曾国藩和李鸿章来。 历史上的晚清三大名臣,曾国藩,李鸿章和左宗棠,他全部已经都有了交集。而现在,曾李师徒毫无疑问是他的绝大助力,而左宗棠,则已经成了他的死敌。 想到病势已然危重的曾国藩,林义哲的心里又变得沉重起来。 ※※※※※※※※※※※※※※※※※※※※※ 午后,满天阴云裂开一道空隙,一缕多日不见的冬阳射进直隶督署,好比一副淡墨画就的大观园图,突然加上红绿五彩,眼前的一切顿时光华四耀、富丽堂皇起来。正在书斋里饮茶闲聊的曾国藩见此,情趣大增,笑着对一旁的李鸿章说道:“少荃,可愿看看湖南的湘妃竹?” “上哪里去看?”李鸿章显然被恩师的话弄懵了。 这直隶总督衙署里,哪来的湘妃竹? 此时正是朝廷命曾国藩回任两江,刚刚升任直隶总督的李鸿章这几日正在和恩师做着交接。 “你且随我来。” 曾国藩起身,李鸿章随后跟着。他看着恩师的背影,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感叹。 在李鸿章的眼里,恩师是明显地老了:臃肿的皮袍里裹着干瘦的身躯,脖颈细长多皱,毫无光泽,就像一截脱水的老苦瓜;背弯着,两个肩膀一高一低,从皮帽里垂下来的花白辫子,稀疏尖细。与二十几年前初次在京师见面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只有稳健沉重的步伐,仍保留着昔日的气概。 曾国藩将李鸿章带到了西花园。李鸿章兴致勃勃地穿过九曲桥,在石舫上细细地端详了好一阵子,才尾随恩师来到湖岸边的竹林旁。 好一片令人喜爱的竹林!时至隆冬,草木凋零,唯有这竹枝依然保留着满身青翠,真不愧岁寒三友之一。就在这一片大竹林左边,一条曲曲折折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把曾国藩和李鸿章导向了一片小竹林。小竹林前面有一座按荷叶塘农舍形式建造的小房间,专门为赏竹休憩之用,曾国藩给它取个名字叫“艺篁馆”。艺篁馆里陈设简朴。正中墙壁上悬挂一幅郑板桥的墨竹图,但那不是郑氏的真迹。曾国藩从郑板桥后人手中借来,请彭玉麟临摹了一张。这张临摹的郑板桥的画上还有一首他自题的七言绝句:“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曾国藩对这首诗一直赞赏不已。 曾国藩将门生领进艺篁馆,在中间一张小方桌边坐下。桌面铺了一块白布,上面摆了几样糕点,房子里早生好了木炭火,暖融融的,仆人过来斟好两碗热茶。 “少荃,这就是从洞庭湖君山移来的湘妃竹。”曾国藩靠在棉垫椅背上,指着窗外的小竹林,对李鸿章说,“你以前见过这种竹子吗?” “没有。”李鸿章答应一声,对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走出艺篁馆,进到竹丛中,他要细细欣赏这一片有着神奇色彩的罕见竹林。 对湘妃竹,李鸿章闻名已久。用湘妃竹作骨做成的湘妃扇,是文人墨客普遍爱携带的雅物。他虽不是那种诗酒名士式的人,但也是翰林出身,夏天也爱摇一把湘妃扇。前两年做过一任湖广总督,不过大部分时间不在任上而在战场,故他未去湖南见过活生生的湘妃竹,想不到今天能在天津城里见到它! “少荃,你要好好地看一看,这可是从君山上连土一起运来的真正的湘妃竹呀!”曾国藩对着窗外大声说,他似乎很得意,一个人在屋子里吟起刘禹锡的《秦娘曲》来,“山城人少江水碧,断雁哀猿风雨夕。朱弦已绝为知音,云鬓未秋私自惜。举目风烟非旧时,梦寻归路多参差。如何将此千行泪,更洒湘江斑竹枝!” 李鸿章看得出来,这的确是湘江边上的真正的斑竹!只见略带黄色的青皮竹杆上,布满着大大小小的黑色斑点,那黑点极像溅在宣纸上慢慢浸渍的墨痕。李鸿章轻轻地抚摸着竹竿,感叹着苍筤中竟有如斯稀品,更感叹着人群中竟有如斯富于幻想的楚人,而楚人的代表,又正是屋子里那位已成衰弱的恩师。他一向崇敬老师宏阔的气魄、坚毅的意志,今天他看出了老师的心灵中还深藏着才子般的绵绵情致。 李鸿章一连看了几十根竹子,在竹林中眷恋了一刻钟之久,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艺篁馆。 “喝口热茶吧!”当仆人来到石桌边,将原先的冷茶泼去,换上热茶时,曾国藩对李鸿章说,“少荃,你知道我为何如此喜爱湘妃竹吗?” “因为此竹是恩师家乡的特产,恩师看着它,犹如回到了家乡。”李鸿章略一思索,答道。 “你说得对,但还不只这一层意思。”曾国藩抚须微笑着说。 “或是因为湘妃之传说,凄婉动人,千古流传。” “还不完全。” “那……”李鸿章略停片刻,微笑着说,“学生愚陋,实在想不出了。” 以李鸿章的敏捷,莫说两层原因,他一口气说上十层八层都不要紧,但他有意不说了。一来他素知恩师城府极深,恩师心中的意念不是他能轻易道得出的;二来他要在恩师面前保持着虚心求教的晚辈形象,宁可不再猜下去,请恩师赐教,也不要逞强显能,使乖卖巧。这也是李鸿章磨练出来了,昔日恃才自负的淮军领袖,过去对这一点是想都不愿去想的。 “湘人爱斑竹,老朽尤重之,物以稀为贵,且又有舜王南巡,客死苍梧,娥皇、女英寻夫不见,泪洒竹林自投湘江的那一段传说,这的确是斑竹受人喜爱的原因。老朽看重斑竹,主要是从斑竹的身上,想到了一种血性。娥皇、女英明知舜王已死,不可再见,却偏要南下寻找,寻不着,则投水自尽,以身相殉。这是血性啊!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血性,是以死报答知遇之恩的血性,是一生追寻至死不渝的血性!” 李鸿章听着听着,不禁肃然起敬。他的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二十七年前的碾儿胡同书房,恩师在给他讲《诗经》中的借物喻志,讲先贤的品德节操……现在身为封疆大吏的李鸿章,在恩师的面前,仍有一种当年作学生时的凛然崇敬之感。他在细细地咀嚼恩师今日说这番话的深远含义。 “少荃,这次你我在津门晤面,说不定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了。”曾国藩的声调突然变了,风卷松涛、浪掀战舰的激昂慷慨被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情绪所替代。 “恩师精力如昔,学生今后求教的日子还长哩!”李鸿章心中怃然,脸上仍泰然无事地微笑着,似不把这话当作一回事。 “你可知道,我这脚已肿了好几个月了。”曾国藩把脚伸前一步。“俗话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这脚发肿便是一个极坏的征兆。” “不打紧的。待我去洋医处为恩师寻一个专治此病的良医来。”李鸿章注视着曾国藩伸过来的脚,安慰道。 “不必了。”曾国藩恢复了常态,“这二十年来,我已死过数次了。死之对我,不值当害怕。今日和你来此,是想在走之前,跟你说几句重要的话。”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四十三章指点人物 “少荃,你可知道,是这时势,把你我师徒绑到了一起,塞进了一条船里。” 天空上的裂云渐渐缝合,温暖灿烂的冬日又被阴霾所掩盖,富丽堂皇的直隶总督衙门重新变为一幅灰蒙蒙的水墨画卷。李鸿章感觉到胸口有点堵塞,身上添了一分寒意。他肃然答道:“这些年来,学生追随恩师身后做了一点事,虽是时势所促成,但恩师奖掖提携之大恩,学生岂能须臾淡忘!” “当年在京师初见少荃之面,老夫便将少荃许为伟器。丁未年少荃打马进玉堂,我视你与郭筠仙、帅远燡、陈作梅为丁未四君子。安庆攻下后,我请少荃招募淮勇,东下上海,后又以苏抚一职密荐。我一生庸碌,无所建树,唯一可安慰的就是看准了少荃是可寄重任之大才,要说报答皇恩,留声后世,也仅此一桩而已。” 曾国藩一往情深地追忆着往事,至高至重的由衷赞许,把李鸿章的心情推向激动莫名的峰巅。他以近于哽咽的声音说:“学生微薄之劳,与恩师巍巍功德相比,如爝火之比日月,沙丘之比泰岳,何况这点劳绩,也是在恩师一生勋业之内。” “十年来,湘淮两军、曾李两家为世所瞩目。前人说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又说木秀于林,风必催之,老朽近年来常有忧谗畏讥之患,时存履薄临深之感,这是老朽与生俱来的胆气薄弱、遇事瞻顾的本性,所喜少荃豪迈坚强,敢作敢为,在心性上胜我多多矣,这是老朽最堪欣慰之处。” “学生也经常有空虚怯弱的时候,尤当事机不顺、夜阑更深之时更是如此。”李鸿章向以铁腕强硬著称,而这一次他在恩师的面前,第一次表示自己也有虚弱的一面。 “我想再硬再强之人,这点灵府深处的怯弱感总是难免的。苏长公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在天地沧海之间是何等短暂渺小,能不怯弱吗?”曾国藩淡淡一笑。仆人过来换上热茶,曾国藩喝了两大口,李鸿章也浅浅地呷了一口。 偏西的太阳被阴云压抑多时,终于又挣扎出来了。它的金黄色的光辉照在石舫之上,也照在从君山移过来的湘妃竹上;它照在曾国藩灰黄多皱的长脸上,也照在李鸿章厚实的双肩上。 “我自知来日不多,死在旦夕,少荃正如丽日中天,方兴未艾,前途极宜珍重,我有几句心腹话要对少荃说。”曾国藩神情凝重地对凛然端坐的学生说道,“湘淮军自创建以来,平长毛灭捻寇,杀人不计其数,仇敌遍于天下,这自然不消说了。还有一层,不知少荃可曾注意到,湘淮军之所以取胜得功,乃因破除祖宗成法、世俗习见之故。” “学生知道。”李鸿章点头道,“我朝兵权握在中枢,从不下移。过去川楚白莲教造反,各地建起团练,参与镇反,然事毕团练即全部解散。湘淮军一反成例,为平定长毛捻寇之主力。长毛平后,恩师遵成法,湘勇陆师撤去十之八九,但水师仍大体保留,并转为经制之师。捻寇平后,淮军撤去不过十之二三罢了。这些都与世俗成法大不相合。” “不错!还是你见事明白。”对李鸿章的回答,曾国藩十分满意。 “湘淮军不反世俗成法,则不可成事;湘淮军一反成法,则又贻下无穷后患。有人说,将启唐之藩镇、晋之八王之先声,非危言耸听,实见微知著也。我生性顾虑甚多,慑于各种压力,同治三年江宁收复后,强行大撤湘军,虽一时免去了不少口舌,但终究缺乏远见,后之捻乱幸赖少荃淮军以成大功。少荃气度恢廓,近年来不但不撤淮军。反而大量用洋枪洋炮装备,成为当今天下第一劲旅。对于此事,朝野议论颇多,甚至有人以董卓、曹操视之,疑有非常之举。” 说到这里,曾国藩又端起茶杯喝水,并注意看了下李鸿章的反应。只见他神态自若,并不因世有董、曹之讥而动容。 “这就是李少荃,他到底与我大不相同。”曾国藩心中叹道: “这当然是无识者浅见。”曾国藩接下去道,“当今内乱虽平,外患不已,大清江山时有被蹂躏之虞,八旗、绿营不能作依靠,前事已见,保皇太后皇上圣安,卫神州华夏之固,日后全仗少荃之淮军。另外,维护我湘淮军十多年来破世俗成法之成果,亦只有指望有强大之淮军存在。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一句紧要处,今后不管有多大的风波兴起,淮军只可加强而不可削弱,这点决不能动摇。” “请恩师放心,只要学生一息尚存,定当凛遵谨守不渝!”李鸿章语气坚定地表示。他有保君卫国的强烈神圣使命感,亦有维护湘淮军破除世俗成法战果的深远认识,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明确的观点:乱世之中手里的刀把子不能松!这是一切赖以存在的基础。不过,曾国藩的这些话也给他以启示,他今后可以用保君卫国的响亮口号来从多方面提高淮军的战斗力,而一旦淮军真的成了天下独一无二的劲旅,便任是谁人也不敢说撤销一类的混帐话了! “长毛平后,我曾期望国家即刻中兴,谁知捻乱又起;捻乱平后,可以措手了,不料又发生津案。在处理津案时,我已力尽神散,自知不能再有任何作为了,而朝野又对津案的处置分歧甚大,一时尚难望弥缝。若非林鲲宇借法普交仗之机暗中周旋应付,助我一臂,局面已不可想。”曾国藩想起“天津教案”时的日日夜夜,长叹起来。 “林鲲宇竟能说动法主罢去孟酋,逮丰大业回国治罪,使舆情得缓,大局底定。实为难得一见之干才。”李鸿章道。 “今日若是他也在,就好了……”曾国藩叹息道,“只是我怕是挺不到他回来了……” “恩师切莫如此说,”李鸿章心头酸楚,但还是宽慰曾国藩道,“方今国是初定,洋务正兴,恩师正可见中兴之世到来……” “中兴何时到来,以目下情势观之,实难预卜。然天生我辈异于流俗者,就在于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知难而进,甚至知其不可为而强为之。数十年来,我知办事之难,在人心不正,风俗不厚,而正人心厚风俗,其始实赖一二人默运于渊深微莫之中,而其后人亦为之和,天亦为之应。我与少荃,正是属于这一二人之列。我力求先正己身,同时亦大力拔荐人才,将他们当作种子,期待他们开花结果,实现天下应和的局面。可惜此事办得并不成功,尔后尚须少荃时时自觉,一身处天下表率的地位,并且还要多多培植人才,援引好官,到了普天之下都来应和的时候,风俗自然改变,中兴之世当可到来。这便是我要与少荃说的第二句。” 说到人才,李鸿章一向最服曾国藩的知人善任,于是趁机问:“恩师,学生阅历有限,又常诸务缠身,无暇深究,对当今一些重要人物都乏真知灼见。恩师向以识人精微著称,是否可将他们略加品评,以便学生心中有数?” 曾国藩上上下下地梳理着长须,沉思良久,才慢慢地说:“月旦人物,从来非易,身处高位之人,一言可定人终生,故对这类话尤须谨慎。我向来不轻易议论别人,即因为此。今日晤谈,非比寻常,有些话再不说,恐日后永无机会了。不过,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听后记在心里就行了,不必把它作为定评,更不要对旁人说起。” “学生谨记。”李鸿章道。 “少荃想要知道哪些人?”曾国藩喝了一口茶,问道。 “恩师觉得,左季高如何?”李鸿章想了想,问道。 “左季高此人,勤劳多谋,才华出众,颇有将略,用兵打仗,自是一把好手;待人耿直,亦不失为一良友能吏。但性喜出格恭维,自负偏激,不能容人,这些毛病害得他往往吃亏,而他自己并不明白。金陵收复后,他不与我通往来,后人也许以为我们凶终隙末。不过我一直以为,他算是我大清开国以来少见之将才。” 李鸿章道:“学生听杨昌浚说,浙江的饷糈只要晚到几天,左季高便会火速函催,不管青红皂白,开口便严厉责问:你的官是谁给你的?误了我的大事,我即刻参掉你的巡抚!” “这便是左季高!”曾国藩笑道,“这种话,也只有他说得出。左季高的骂人功夫可谓登峰造极,言官所不及也。一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二是得理不饶人,喋喋不休。咸丰七年,我因父丧离营,其在骆秉章幕中,肆口诋毁,士林舆情一时皆哗然和之。我生平以诚自信,其乃罪我欺君,时至今日,此心仍不免耿耿。”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四十四章四项全能? 李鸿章当然知道恩师说的是哪一件事,不由得叹息起来。 自咸丰七年之前,曾、左二人的关系时晴时阴,疙瘩不断,风波迭起。但是与咸丰七年二月曾国藩和左宗棠的那次大冲突相比,一切都无足轻重了。 咸丰七年前后是曾国藩生命中最困难、最痛苦的时期之一。此时他创立的湘军已经转战三载,屡立战功,但是处境却越来越尴尬:由于咸丰皇帝对他抱有防范心理,不肯给他以督抚地位,使他领兵三载,一直处于孤悬客处之地位,用兵、用人、用饷无处不难。特别是在江西期间,由于手中没有行政权力,虽然湘军为保卫江西终日苦战,却仍然被江西通省视为额外负担,始终受到官僚大吏们的排挤和刁难,可谓步步荆棘,处处碰壁。曾国藩饱受欺凌,郁愤满怀,心力交瘁,走投无路,精神几近崩溃,以致在与刘蓉的信中说出了这样的话:“所至龃龉,百不遂志。今计日且死矣,君他日志墓,如不为我一鸣此屈,泉下不瞑目也。” 恰在此时,一纸家书传来,曾国藩父亲于咸丰七年二月四日去世。得到这个消息,曾国藩如遇临大赦。他迅速把军务交给他人,给朝廷发去一封陈请开缺的奏折后,不待皇帝批复,即于二月二十一日起程回家,为父亲办理丧事去了。 作为领兵大臣,擅自离开军营,是一件严重违反军纪的事。一贯以忠贞自誓的曾国藩在军事危急之际做出这个决定,显然显得有些不负责任。但曾国藩此举,实属迫不得已。他是想通过此举,表达对朝廷的不满,也想借这个机会,向皇帝申明自己所处“极不得位”的真实处境。咸丰皇帝虽然颇为震怒,但是他对曾国藩的艰难处境心知肚明,加上湖南巡抚骆秉章和湖北巡抚胡林翼不断为曾国藩说情,遂传旨给假三个月,委军一事免于追究。曾国藩的朋友当中,胡林翼、吴敏树等都对曾国藩的举动表示了理解,多次去信对曾国藩加以安慰,吴敏树在信中还说:“曾公之事,暴于天下,人皆知其有为而为,非从其利者。” 但是左宗棠却在这个当口,寄来了一封信,对曾国藩大义凛然地加以严厉批评。信的开头,左宗棠就引经据典,从儒家伦理原则高度出发,批评曾国藩委军归家,是不忠不义、不负责任的表现。接下来左宗棠又嬉笑怒骂,捎带嘲讽了曾国藩兵略平常:你曾国藩领兵打仗,本来就犯了许多错误,丧失了许多机会。朝廷念你忠心耿耿,不予计较。不过这次你这番举动,使你的忠心都值得怀疑了。你是不是听我的劝重新出山,我不知道。你重新出山,凭你的本事,对国家大局能否有所帮助,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待朝廷命令,擅自委军奔丧,则非礼非义,我不能不严肃批评你。 从才能到品质,左宗棠把曾国藩批了个一无是处。可以想见曾国藩收到这封信后,会是什么心情。 事情还不止于此,除了写信责骂曾国藩之外,左宗棠在公众场合对曾国藩更加肆无忌惮地大加讥弹。曾国藩此次委军回湘,是湖南官场一时谈论的热点,左宗棠每见一人,都大谈曾氏平日摆出一副理学大家面孔,以诚自命,此次却以父丧为由,要挟君父,可见其居心并不如自己所称那样正大。 此时正值曾国藩一生中最痛苦的时期,左宗棠的诋毁,成了撒在曾氏伤口上的一把盐,把曾国藩伤到彻骨,让他终生难以释怀。曾国藩对左宗棠的这封信根本不予回复,从此与左音书断绝。 “恩师可曾想过,左氏何以如此?”李鸿章道。 “你且说来。”曾国藩笑了笑。 “既生瑜,何生亮?”李鸿章道,“既生左,何生曾?” 李鸿章一语点明,左宗棠之所以如此,是纠结了他一生的“瑜亮情结”。 左宗棠平生以诸葛自命。“每与友人书,自署老亮,以武侯自比。且曰今亮或胜古亮。”因而他对提携自己的曾国藩,从来没有表达过感激之意,每提起曾氏,他心中总会涌起一股难言的怨气。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曾国藩在舞台当中占据了本来应该属于他的“主角”位置。曾国藩正是直接阻碍他成为“今亮”的罪魁祸首。以主帅身份平定了太平天国,这就是曾国藩对不起他左宗棠之处。 左宗棠曾经为一幅叫《铜官感旧图》的画作序。铜官就是曾国藩靖港之败后自投湘江之处,铜官感旧图画就是画曾国藩当年自杀之事。左宗棠的序中有这样一句:“公(曾国藩)不死于铜官,幸也。即死于铜官,而谓荡平东南,诛巢馘让,遂无望于继起者乎?殆不然矣。”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曾国藩那次投水没死,当然是天下之幸。但是如果说他死了,天下就没救了,也不是那么回事。 这句话可以说揭开了左宗棠心底的秘密。左宗棠真恨不得曾氏死于当时,那么,“荡平东南,诛巢馘让”的应该就是他了。他相信,如果这出大戏由他来导演,一定会比曾国藩导得精彩许多。 想当初,创建湘军这个想法是曾国藩和他共同提出来的。曾国藩最得力的助手塔齐布是他左宗棠首先发现并推荐给曾国藩的。曾国藩建设湘军,带兵打仗,他左宗棠贡献了多少智慧?在大的战略方针上,多少次事后的结果证明他左宗棠比曾国藩更高明? 然而,说这些都没有用了。追今抚昔,一切还都是出在“科名”二字上(左宗棠之所以在得知林义哲被赐进士出身后恼怒万分,亦是为此)。曾国藩虽然平庸,但因科名顺遂,早早占据了有利地位。他左宗棠早早做好了“只手擎天”的一切准备,却因为身无名分,无法充分施展。虽然最终被皇帝起用,无如“出身太迟”,起身太晚,追赶曾国藩已经来不及。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左宗棠此生无望成为天下第一。 在平定太平天国之后,当时之人品评天下人物,每以曾、左、李为序,大家认为这是左宗棠的荣耀,左宗棠对此却相当不以为然。实际上,他认为自己才是一时无两的人物,远远高于曾国藩、李鸿章二人。 “是啊!闻其曾对郭筠仙言:阁下以阿好之故,并欲侪我于曾、李之列,于不佞生平志行若无所窥,而但以强目之,何其不达之甚也!”曾国藩叹道,“这才是他的心里话。” “不说左季高了。”李鸿章及时的岔开了话题,“恩师看郭筠仙如何?” “郭筠仙识见过人,文章绝世,有经世之才,但书生习气过重。前几年在粤与寄云闹得不可开交,衡情衡理,自是筠仙不对。早年在都中,寄云见筠仙之文采,便极欲纳交,央我从中绍介。后任湘抚,又屡思延之入幕。比任粤督,廷寄问黄辛农能否胜粤抚之任,寄云即疏劾黄及藩司文格,而保郭堪任粤抚,令兄堪任藩司。寄云才具固然不如筠仙,但毕竟有德于筠仙,而筠仙与寄云争权,弄得督抚不和。筠仙自己亦不检点。先是弃钱氏夫人,后迎钱氏入门,其老妾命服相见。住房,夫人居下首,妾居上首,进抚署则与夫人、如夫人三乘绿呢大轿一齐抬入大门。你叫舆论怎不鼎沸?而筠仙竟悍然不顾。” “怪不得粤抚做不下去了。”听到这些趣闻,李鸿章笑了起来。 “不过话要说回来,筠仙之才,海内罕有其匹,然其才不在封疆重寄上。他才子气重,不堪繁剧。他只能出主意,献计谋,运筹于帷幕之中。他对洋务极有见解,今年我即欲拟保荐他出洋考查一次,他的所见必定会比志刚、斌椿要深刻得多。我观他的气色,决不是老于长沙城南书院的样子,说不定晚年还有一番惊人之举。”曾国藩又道。 “津案发生之时,举国汹汹,反对柔让,筠仙力排众议,痛斥清议误国,真正难能可贵。”李鸿章道。 “是,他在这方面的见识远胜流俗。”曾国藩道,“此外,你要留心林鲲宇。” “林鲲宇年纪虽轻,然淳厚谦下,性能下人,精明能干,不但办洋务是一把好手,且敢于任事,只是……”曾国藩说着,又长叹了一声,“此子之心计,未免太深!” “恩师何出此言?”李鸿章奇道。 “我原本以为此子不过是学识渊博,又在见识明白外还多了一个胆……谁想到,他竟是个德、能、权、谋俱全的角色……”曾国藩看着李鸿章,悠悠地道,“少荃真的以为,他此次出使法兰西国,是专门为皇太后索还国宝的么?” “难道……” “结西国以为外援,才是他想要做的!”曾国藩道,“而索宝讨好两宫,所为者,只怕也不仅仅是为了一身之飞黄腾达!”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四十五章至忠至勤是老臣 “恩师以为,此子所图者为何?”李鸿章问道。 “现下我还揣摩不透。”曾国藩摇头道,“也许是我多虑了……” “依学生看,此子邀宠皇室,所为者,当是欲借皇室之力,上行下效,为洋务大兴推波助澜!”李鸿章道。 “你是这么看的?”曾国藩看着李鸿章。 “恩师可以想想看,若无中枢首肯,船政只怕今日,还在造那‘非驴非马’之船。林鲲宇一介微员,能借中枢之力改弦更张,这当中的手段,学生亦感望尘莫及呢。”李鸿章道,“且此子力促法主还宝,邀宠皇室,以为晋身之阶,如此拼命做官,所图为他日能有权柄畅行已志耳。学生说句心里话,亦有此等念想。” “你说的是,只是此子心计过深,年纪轻轻便如此精通权谋,还能时不时的给左季高这样的人物一扇巴掌……”曾国藩说着,握紧了拳头,“只怕将来,既是治世之能臣,亦是乱世之枭雄!” 李鸿章没有说话,但是眼中却不自觉的流露出不以为然之色。 “现在下结论尚有些早。所以,少荃,你要仔细观察他。”曾国藩道,“若是其心术不正,你须要小心提防,如若是一心为国,不计名利……”曾国藩的眼中闪过一丝期许之色,“那么,人才难得!能臣也好,枭雄也罢,你都可选他做你日后的替手!” “替手?”李鸿章一惊。 “对!替手!做大事以寻替手为先!”曾国藩说着,一只眼中竟然放出煜煜光芒来,“他若能为你的替手,三十年之内,自强中兴有望!” “恩师,你看学生最大的不足在哪里?” 稍顷,李鸿章突然向曾国藩问道。 凭他多年与老师相处的经验,知道用这种突然发问的方式,往往可以得到老师心中最直率的真言。 果然不出所料。曾国藩随口答道:“你的不足在欠容忍。我一生无他长处,就在这点上比你强。还是在京师时,邵位西便看出来了,他说我死后当谥文韧公,虽是一句笑话,却真说到了点子上。我那年给你讲的挺经的第一条,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李鸿章连声答。那年曾国藩说的两个乡下人在田塍上互不相让的故事,给他极深的印象。他曾经认真地思考过很长一段时间,也体味出了这个小故事中所包含着的许多内容,但他把握不准老师本人的意思。“恩师,学生和幕僚当时都猜不透这个故事中的含义,今日还请老师明示!” 望着李鸿章这副虔诚求教的样子,曾国藩笑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很深的含义,一桩乡下时常可以看到的小事罢了。都是两个犟人,在那里挺着,看哪个挺得久,不能坚持下去的人就自然输了。我这个人年轻时就喜欢与人挺着干,现在老了,不挺了,也就无任何业绩了,看来还要挺,所以提醒你注意,世间事谁胜谁负,有时就看能挺不能挺。” 李鸿章似有所悟地点头。隔了一会儿,他说:“学生当时想,恩师讲这个故事,是要告诫我们:天下之事,在局外呐喊议论总是无益,必须躬身入局,挺磨负责,如同那个老头子样,乃有成事之望。好比后来发生的天津教案,主战者全是局外之人,他们不负责任,徒尚意气,倘若让他们入局负责,也不会喊得那么起劲了。学生这个理解,不知也有道理否?” “有道理。”曾国藩会心一笑。 “望少荃把徐图自强的事业做到底。这一两年先要把选派幼童出洋一事办好,办到实处。此次幼童赴法,你和林鲲宇成绩斐然,我心甚慰。这也是我觉得林鲲宇人才难得的地方,年纪轻轻,便能想到这一层。” 说起办洋务,李鸿章兴趣最大,也自认为研究最深,他不觉高谈阔论起来:“洋务非办不可!泰西各国百十年来,由印度而南洋,由南洋而东北,闯入我边界腹地。凡前史之所未载,亘古之所未通,无不款关而求互市。我皇上以如天之度,一概与之立约通商,合地球东西南北九万里之遥皆聚于中国,这的确为三千年一大变局。中国之弓矛、抬枪、土炮,不能敌洋人之来复枪炮,中国之舟楫艇船,不能敌洋人之轮机兵船,故而受制于洋人。处今日之局势而侈言攘夷、驱逐出境等等,固虚妄之论,即欲保和局、守疆土,若无枪炮船舰,亦是空话。学生以为,自强之道在师其所能,夺其所恃,故不能不办机器局,办造船厂。学生想,洋人之枪炮舰船,也不过创制于百数十年间,就能持之而侵凌我中国。若我们果能深通其法,也就能造出如洋人一样的船炮,说不定还可超过他们,那时就不愁攘夷自立了。所以林鲲宇倡言派幼童出洋留学一事,学生极为赞成,并竭尽全力协助其办好。” 曾国藩握须凝神听完李鸿章这番宏论,对他所提出的“三千年一大变局”的论点激赏不已。 “少荃,你以‘三千年一大变局’这句话来概括今日形势,非常简明动听。你接任直督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以这句话为宗旨,把刚才说的这些内容,给皇太后、皇上上一个折子,让天下人都能受到震动。” “好,我回去就写。”李鸿章也早有这个想法了,他要给醇王和倭仁宋晋一类的人敲敲警钟。 “少荃,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无论办洋务也好,引用洋人的好办法好制度也好,还是派人留洋也好,有一个立足之点要时刻记住,那就是必须以我中华名教为本。何以如此,这当中的利害,我想你能明白。” “学生明白,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李鸿章点头道,“凡事过犹不及,操切行事,过于急进,不但前功尽毁,只怕还会退得更远,到那时便是万劫不复了!” “你明白就好。”曾国藩长舒了一口气,“有挡路的,绕着走,等他们回过神来,木便已成舟了,可要是总和他们硬着来,将这精神头儿都耗在内斗当中,不但于这洋务大有妨害,恐自身也难保。” “学生谨记恩师教诲。” 稍停片刻,曾国藩又问:“少荃,直隶是外交第一要冲,这一年多来,你与洋人交涉,抱定一个何等样的态度?” 李鸿章思索一会,说:“学生与洋人交往,也无一个固定的态度。洋人狡诈,学生只同他们打皮子腔好了。” 李鸿章说完,眼睛看着曾国藩。曾国藩以五指捋须,久久不语。将李鸿章谛视良久,方才说道:“依我看,还是一个‘诚’字适当,诚能动人。洋人亦是人,中国人可以诚动之,洋人岂能例外?圣人言忠信可行于蛮貊,这是断不会错的。我们眼下既无实在力量,尽你如何虚强造作,他是看得明明白白,都是不中用的。不如老老实实,推诚相见,与他平情讲理,虽不能占到便宜,也或不至过于吃亏。无论如何,我的诚信身分,总是靠得住的。脚踏实地,蹉跌亦不至过重,想来比皮子腔靠得住些,你以为如何?” “是,是。”李鸿章点头不已,“学生今后一定遵循恩师的教诲办理,与洋人推诚相见,平情讲理。” 竹林边,师徒二人仍推心置腹地畅谈着。西边天空渐由明朗而转成绯红,最后,夕阳终于顽强地冲出云层,在即将坠入西山的最后一瞬间,露出了它火红的一角,余辉将直隶总督衙门罩上了一层金色。 ※※※※※※※※※※※※※※※※※※※※※ 《曾纪泽日记》:“同治十一年壬申,二月初四日(1872年3月12日),随慈亲乘‘测海’舰至沪,午后散步署西花圃,慈亲突发脚麻之症,舌蹇不能语。唯目视余,取遗书念之。余念毕,泪下。又指书箧,内有致友书信三封,余亦为念毕,方扶掖回书房,端坐三刻,逝矣……” ※※※※※※※※※※※※※※※※※※※※※ 法国,马赛港。 远处的海天线上,一艘三桅战舰的身影渐渐的清晰起来。 和港内停泊的所有轮船不同的是,这艘战舰的桅顶,飘扬着的,是一面红色的龙旗。 不多时,另一艘同样飘扬着龙旗的战舰也出现了。 “是中国皇帝特使的船,发信号吧!”一位在避风堰了望塔上的法国海军军官放下了望远镜说道。 了望员向人们发出了信号,报告“威远”舰到了。 消息传了出去,岸边很快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在马赛,一艘外国船的进港是一件大事,尤其是象“威远”这样满载排水量2331吨的中国军舰,因为这是中国军舰的第一次光临,因而格外引人注目。 “威远”舰渐渐驶近了,它已顺利通过了那些由几次火山爆发所造成的海峡,驶近了港口。船驶得非常稳当和敏捷,人们第一次看到中国水手正在操纵着这艘军舰通过马赛港狭窄的甬道进口。他们的动作敏捷,眼光敏锐,和欧洲最优秀的水手一般无二。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四十六章历史的轮回 看到头一次出现在马赛港的龙旗舰队,岸上看热闹的法国人中弥漫着一种欢快热烈的情绪。其中有几个人忍耐不住了,他们等不及中国军舰入港就跳进了一只小艇迎在驶去,那只小艇在中国军舰旁边经过时,上面的法国人向着船上的中国人大声的欢呼起来。 中国军舰上的一个身穿中国锦绣官服的青年看见了这些热情的法国人,向他们摆了摆手。他是一个身材瘦长的青年,年龄约莫有二十几岁左右的样子,有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和一头乌黑的头发;他的外表给人一种极其镇定和坚毅的感觉,那种镇定和坚毅的气质是只有从小就经过大风大浪,艰难险阻的人才具有的。 听到欢呼声之后,另一个穿着差不多的中国官服的中年人走出舱来,看到向中国军舰欢呼招手的法国民众,先是一愣,接着便也和那个青年人一样,向法国人摆了摆手。 “想不到我大清师船,也有驻泊西国港口的一天。”那个中年人——也就是大清赴法专使副使洪钧笑着对林义哲说道,“消息传回去,也是扬眉吐气的快事。” 林义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懒得和洪钧解释,其实根据那些所谓的“不平等条约”里面的规定:外国军舰可以在中国任何一个通商口岸停泊,只是中国人从来就不知道,也不懂得他们也有这样的权利! 现在“威远”舰和“伏波”舰这一次能够驻泊于马赛港,其实是中国海军舰船再平常不过的权利。 既然国内的清流们那么愿意把这件事看成“扬国威”的光彩事,那就让他们这么看好了。 “威远”舰和“伏波”舰先后驶入马赛港内,港内刚好有多艘外国军舰停泊,看到中国军舰到来,外国军舰纷纷鸣礼炮致敬,中国军舰鸣礼炮回礼,一时间马赛港内礼炮轰鸣,加以围观人众的阵阵欢呼,好不热闹。 互相致礼完毕,“威远”舰和“伏波”舰靠岸,法国外交部和海军部的官员早早迎候在了那里,当中国使团出现时,周围的群众再次发出了欢呼声。 马赛作为法国在地中海最大的商港,接待过来自五湖四海的水手。然而这一次到来的“威远”和“伏波”的中国使团队伍却引起了本地人格外的好奇心。 人们看到带队的中国海军军官一身中式对襟的丝绸官服,但袖口上却按照西方规矩饰有数量不等的金边以示级别。中国水兵们则头裹包头巾,腰扎宽带,衣袖上却佩戴带着类似西方海军的衣花。匠役的标识更是让西方人感叹东方人的智慧,管油的画个油壶,升火的画把铁铲,铁匠带着铁砧。使团的文官则一身灿烂的绸袍顶戴。而且无论官兵,每个人背后都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 这样“奇装异服”的队伍,想不引人注目也难。 《每日新闻报》的报道者对全体中国军官在前往市政厅时投递大红拜帖的行动津津乐道,而在中国人看来再寻常不过的折扇也成了讨论的对象,“对法国人来说军人使用折扇实在是太奇怪了,而一些中国军官要么没有意识到这种效果,要么对此毫不在乎。他们悠闲地使用折扇,堪比上流社会的淑女”。这位法国记者显然不懂什么叫“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儒将风度。 在马赛逗留了仅仅三天,使中国使团对马赛这座城市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但一个消息的的传来却给使团带来了一丝悲伤的气氛。 林义哲是从迎接的法国官员那里得知曾国藩去世的消息的。当天的法国报纸也对此做了详细的报导。在确知曾国藩去世后,林义哲和洪钧等人都悲悼不已。随后使团在所住的宾馆里专辟一室,以为灵堂,洪钧根据法国报纸刊载的曾国藩照片,亲笔绘制曾国藩常服肖像一幅挂于堂内,林义哲率众人焚香祭拜。迎接的法国官员及马赛市市长和市政官员则按照西方礼节,送来了花圈以示敬意。 随后,中国使团便在法国接待官员的安排下,乘座火车前往巴黎,参加法国皇帝拿破仑四世的登极大典。 1872年3月22日,是法国皇帝拿破仑四世举行加冕仪式的日子。为了庆祝这一盛大的仪式,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巴黎城内。专门为观看仪式而设置的看台也被大家订购一空,而那些位于加冕仪式中皇帝必经之路上的阳台更是早就让人以高价给租了下来。整个巴黎城充满了节日的气氛,各种精美的饰品将巴黎的大街小巷点缀得美轮美奂,无数面法国三色国旗在巴黎城内随风飘扬,印有父子两位皇帝肖像的海报在城内随处可见。这些天来,人人都有假期,每个小孩子也都得到了自己喜欢的礼物。现在所有的法国人都想要目睹这一盛况。 在法国皇帝拿破仑四世看来,他的整个加冕典礼都充满了神秘主义的色彩。在他小时候,就曾多次充满热情地看过著名画家达维特画的那幅拿破仑一世给皇后约瑟芬加冕的油画。现在,他将以同样的热情面对自己的加冕。这些天来的每一天,拿破仑四世都会在皇宫的客厅里进行无数次的排练,每一个礼仪动作都力求做到最好。在皇帝开始练习戴法兰西钻石皇冠时,曾有人建议改戴帝国皇冠。因为法兰西钻石皇冠是用纯金打造的,上面镶嵌了大量的钻石,对于皇帝来说过于沉重,而帝国皇冠则是在拿破仑皇帝加冕时特制的轻量皇冠。不过皇帝认为法兰西钻石皇冠是法国皇帝加冕时戴的正式皇冠,所以拿破仑四世决定还是戴法兰西钻石皇冠。 对于自己在加冕典礼中所穿的礼服应该具有的特殊含义,皇帝也作了细致而周密的考虑。皇帝的加冕礼服是一件象牙白色锦缎长袍,外加红色的外袍,所有的袍面上面绣满了各种美丽而又具有代表性的花卉,不仅包括了法国皇室的鸢尾花图案及法国本土各地的花卉,还包括了法国的殖民地如阿尔及利亚等国家相应的代表植物。对于自己这件花团锦簇的加冕礼服,皇帝非常满意。因为这样能够让各地的人民在加冕礼上看见自己当地的代表性植物,让他们充分感受到新皇帝对他们的重视,这正是新皇帝所希望看到的。 头一天,天空中便飘着蒙蒙细雨,但这却没有丝毫降低人们的热情。在皇帝马车所要经过的主要街道的两旁,站满了前来观礼的人。大家带着帐篷、睡袋和食物,在雨中等着第二天的来临。 清晨,8点。细雨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时第一支队伍开始从枫丹白露宫出发前往巴黎圣母院。最前面的,是巴黎市市长的马车,一名手持长矛的卫兵伴随着他驶向圣母院。其次是乘坐豪华四轮马车的皇室的亲戚们。紧随其后的是一辆辆的马车队伍,其中包括王室成员、手持权杖的议院议长、各个殖民地的统治者和各国使节。 11点,载着皇帝拿破仑四世和他的妻子的豪华四轮马车到达了巴黎圣母院,在开幕的圣歌声中,拿破仑四世缓步向着教堂中的圣坛走去。 “先生们!我在此向你们介绍你们真正的皇帝,拿破仑四世皇帝!”教皇庇护九世低沉而洪亮的声音在圣母院大教堂中响起。顿时,整个大教堂欢声雷动,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就连外国的记者们也齐声高呼:“上帝保佑拿破仑四世皇帝!” 在庄严而圣洁的圣经吟唱声中,随行侍女逐一取下皇帝身上的珠宝饰物和礼服。现在,拿破仑四世褪去了所有华丽的外装,站在那里等待任圣职仪式的开始。教皇先为皇帝施以涂油礼,然后皇帝坐上宝座,穿上由亚麻布编织的素白色无袖外衣,庄重地接过一件件精心设计的王权象征品——透明的水晶球,带有十字架的皇帝权杖,镶有红蓝宝石十字的皇家戒指。在接受这些象征品的同时,皇帝也接受了被授予的王权。最后,当教皇将神圣的法兰西钻石皇冠高举在空中时,拿破仑四世缓缓地低下了头,教皇将皇冠庄重地戴在了皇帝的头上。 林义哲看着这一幕,禁不住想起当年拿破仑一世的加冕典礼来。 那一次也是在巴黎圣母院,时间是1804年12月2日,为了巩固帝位,拿破仑曾经极其傲慢地让罗马教皇庇护七世亲自来巴黎为他加冕,目的是借教皇在宗教上的巨大号召力,让法国人民以至欧洲人民承认他的“合法地位”。但是在加冕时,拿破仑却拒绝跪在教皇庇护七世前让他给自己加冕,而是自己动手把皇冠夺过来自己戴上。 而现在的拿破仑四世的加冕典礼,则是曾经受过拿破仑三世“庇护”的教皇庇护九世亲自主持。 在这同样的地方,出现了两位拿破仑皇帝和两位教皇。历史在这一刻似乎出现了轮回。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四十七章要命的日记 “上帝保佑皇帝!”此时教堂里的欢呼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同浑厚的教堂钟声和成一片。礼炮在巴黎上空轰鸣,整个巴黎城沸腾了。 跪在皇帝面前的热罗姆亲王带领着各个等级的王室贵族,在唱诗班的歌声中挨个走上前来,向新皇帝表示效忠。用过圣餐后,新皇帝走出教堂和臣民见面。人们争先恐后地向皇帝表达着最美好的祝福,皇帝微笑着向他们一一挥手致意。这天晚上,法国皇帝拿破仑四世在杜伊勒里宫向全国人民发表了讲话:“在今天这个让人难忘的日子里,我非常激动,我将以我最大的真诚一如既往地为你们服务,就像你们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一样。在我有限的生命中,我将努力不辜负你们的信任,用公正、正义和仁慈来维护帝国的荣誉,保护所有紧密团结在帝国周围的善良的人们……我会以我的父母、祖父母为榜样,在以后的道路上带领大家坚定而自信地走下去……今天,让我难忘的不仅是庄严和美好,更多的是你们的热情和忠诚,我真心地谢谢你们,愿上帝保佑你们!” 结束了盛况空前的登基仪式后,各国前来道贺的使节都受到了拿破仑四世的热情接待,而对于远道而来的中国代表团,拿破仑四世给予了格外隆重的礼遇。 中国代表团的副使洪钧怀着激动的心情,在自己的《使西日记》里记下了这样的文字: “是日,往枫丹白露宫见法主。……见殿宇高广,四周房千余间,凡三层。司宫者导观各处,内贮珍宝甚丰,有大宝瓶,高六七尺,遍作孔翠花纹,光艳不可逼视,云俄罗斯国主所赠。又有列国宝器各藏数间,内尚有古花卉册页一本,金塔一座,山水画数幅,皆中国物也。壁皆该国名笔油画,陈设之富丽,甲泰西矣。园周四十里。蒙假御厩车马,俾得遍览园景。树木之大者以千计,皆百年余物。山花秀丽,溪水回环,鹿鸣呦呦,鸟声格磔。花之娇艳者,罩以玻璃屋,有窗启闭,以障风日。司花者云,地气尚寒,非此即冻萎。其中五色璀璨,芬芳袭人。可识者,秋海棠高二尺许,丰韵嫣然。红白茶花,似江右产。月季、杜鹃、芍药、四季牡丹,皆大倍常。又至果屋,亦如是。桃李杏共数十间,葡萄称是。皆以铜管贮热水其中,温和如中土暮春气候。诸果有始花者,甫结蒂者,初实与渐熟者,云备随时取用,不令缺乏耳。为摘紫葡萄一球,实大于雀卵,累累然方熟,甘美无比。厩中御马,大者高八尺。又有小驷八匹,如蜀产,为君主乘御。予所乘四马高车,星飞电擎,一时许周历四面。” “时至,掌宫者以名帖奉君主命,请赴宴舞宫会宴。亥初二刻,鲲宇与予皆礼服佩刀,同赴宫门外。此等礼服为鲲宇所订样式,参照西洋服色,以中国礼制为依归,予之裁缝赶制。服用暗蓝色(蓝即青也,寓大清之意),大排琵琶扣,胸螭龙纹,袖绣金龙二条,铜带,佩以腰刀,极威壮雄美,……下车,将士百余人执戈排队,皆衣赤。门内将弁持戟按队,鹄立不动,每门皆四人。入门左转,过长巷,四五折,间断炽炉火。阶用纹石,咸铺氍毹,两旁遍植鲜花,芳菲满砌。灯火照耀,无纤毫幽暗处也。上阶百余级,命妇入朝者,踵相接。鲲宇与予随导者数转,始至宴舞宫。殿宇之大,纵五六丈,广十余丈,高亦过五丈。屋角及四面悬灯,罩以玻璃,计有九千六百余盏。此次法主于此设宴款待,备极优渥,以显中国与别国不同。是日入宫者,公侯大臣四百余人,命妇八百余人。法主与后南面坐,两旁设堂三层,各官坐立皆听。坐鲲宇与予及随来员弁于对面。乐人于楼上奏乐,音节铿锵。男妇跳舞十余次,武职衣红,文职衣黑,皆饰以金绣。妇人衣红绿杂色,袒肩臂及胸。珠宝钻石,项下累累成串,五色璀璨,光彩耀目。……法主言甚和,问:‘巴黎景象较中华如何?惜距中华太远,往来不易,此行尚安妥否?’鲲宇及予一一应答,且云:‘中华使臣,鲜有至外国者,此次来欧,方知海外有如此胜境。’鲲宇即诵读国书,诵毕,法主甚悦,称:‘此次远来,为通两国之谊,庶期永保和好。’鲲宇答,‘两国交好,民之福也,唯愿久长。’法主又问:‘中国大皇帝好。’答曰:‘好。’法主又言:“既接受大皇帝国书,亦当有书回致。’皆含笑让。旋法主亲携赴宴。酒肴多品,膳宰皆衣锦绣,持盏授餐。俄顷,传法先主命,于次日申刻进宫见。比返寓,漏已四下。” “十五日,晴,申刻,入宫门。内外仪仗将弁与昨夜同,惟多乐器朱衣六十人。宫官衣金绣者,导鲲宇与予至一所坐候。不多时,法先主及后同内官数人亲来迎。入门数重,至内宫。先主及后正坐,鲲宇与予侧坐。先主及后见鲲宇即称谢不已,谓其为‘法兰西救星’,并授鲲宇及予宝星一枚。予甚讶之,不知先主所言为何。后方知为法普交仗时,法师不利,法先主得鲲宇密报普军机宜,遂大胜,得以光复其土,存其国祚。法先主及后温勉多时,问中国大皇帝及两宫好,又允再交还国宝四千件,赠修船政大石船坞五座,并允助船政建铁甲船及巡海快船二十艘,相关机器设备,或赠或折价售,晤谈多时,甚为欢洽。午时法先主设宴,多官来陪,法先主又祝酒云:‘此次来法,惟愿回至中华,两国愈加和好。’鲲宇与予称谢,宴毕始出。” “十六日,法内阁总理大臣梯也尔来拜。问:‘来此几日矣?’鲲宇答;‘来已兼旬。’又问:‘敝国土俗民风,与中国不同,所见究属如何?’鲲宇对曰;‘巴黎屋宇器具制造精巧,一切政事,好处颇多。’法相邀鲲宇及予往观议院。议院者,有似我朝之王大臣会议,分在朝、在野两党,平日和谐共处,遇到国事则各持己见,互不相让,最后投票以人多者为胜,败者平静接受结局,并无愤懑不满继续为难者。国政一总之相手,其权势视汉之丞相,我朝之议政王大臣。其上下议院亦分党相攻,居相位者必议政院附和者多,乃能安其位。鲲宇与予至院旁听时,议员正质询兵部尚书,种种辩驳诘难,不一而足,而尚书亦一一做答。投票良久,事乃定。……又往观其邮局,其远至数万里,近至同居一城,但粘信票其上,信局即为递送,每岁所入千数百万。……其国行政,务求便民,而因取民之有余以济国用。鲲宇言:‘孟圣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西洋亦识得圣教,此即专为便民也,而其实国家之利即具于是。此西洋之所以日致富强也。’予甚然之。” “观西洋国政,自始设议政院,即分同异二党,使各竭其志意,推究辨驳,以定是非;而秉政者亦于其间迭起以争胜。……朝廷又一公其政于臣民,直言极论,无所忌讳,庶人上书,皆与酬答。其风俗之成,酝酿固已久矣!” 洪钧在自己的日记里直言不讳的记录了他的所见所闻和感想,打算送交总理衙门刊刻成书,以备日后咨询,林义哲得知后欣然同意,并在看过书稿之后,帮他做了一些“有益的改动”,尽量往中国传统的文教礼制上靠拢。这样改动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防止国内的清流们看到此书后,如同被踩了蛋蛋一般的跳起来。 只是,林义哲并没有想到,即使他做了这样的改动,洪钧的日记一经发回,不但在清流当中引发了轩然大波,也险些要了洪钧的老师李鸿藻的老命。 北京,李鸿藻府第。 “陶士此去多日,竟未有一字回书,真可怪也。”宝廷看着默不作声坐在那里喝茶的李鸿藻,忍不住说道。 “中堂,别是那林鲲宇使了什么黑手,坏了陶士兄的性命吧?”翰林院编修黄体芳看着一屋子的清流们,焦急地说道。 “这倒不会。”张之洞听了黄体芳的话,笑着摇了摇头,“这等下作事,那林鲲宇是做不出来的。须知陶士也是皇上钦命的使臣,他怎么敢胡来?” “只怕未必。”宝廷道,“此人心怀诡诈,能屈身事鬼之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不会。”张佩纶摆了摆手,道,“我看过总理衙门处的外国新闻纸,使臣每至一地,皆有报导,未见有身故之报,可见陶士兄现下仍然是好好的呢。” “那究竟是何故,陶士兄没有一书一字寄来?”宝廷道,“我以为,还当是受了那姓林的挟制。”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四十八章被踩了蛋蛋的清流们 几个人正议论间,门房来报,称有洪钧的书信来,宝廷等人闻言都是一喜。 “说曹操,曹操到。”陈宝琛笑道,“中堂快看看吧。” 李鸿藻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接过信打开便看了起来。 张佩纶刚想请李鸿藻把这封盼望已久的信给念一下,但突然发现李鸿藻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李鸿藻紧盯着手里的信,眼睛瞪得愈来愈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身子在不住的颤抖着,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象是要站不住的样子。 “中堂!中堂!”周围的清流们都发觉了李鸿藻的异样,张之洞忍不住惊呼起来。 李鸿藻看完了信,两眼突然向上一翻,一下子便背过气去,向后软倒。手中的几页信纸也缓缓散落到了地上。 饶是离得近的张佩纶和陈宝琛手快,猛地扶住了他,才避免了他实实在在的摔倒在地。 “快!快请大夫来!”张之洞大叫起来。 看到晕厥过去的李鸿藻,尽管事起仓促,但张佩纶却显得很是镇定,他和张之洞一道扶着李鸿藻在椅上坐下,然后开始给李鸿藻掐起人中来。 其他的几位清流名士见状,也急忙上前,有的给李鸿藻揉胸,有的给李鸿藻摩背,好一通忙活下来,足足过了有一刻钟的功夫,李鸿藻才悠悠醒转。 “中堂醒了!中堂!” “中堂,您这是……”张佩纶看着李鸿藻,小心的问了一句。 李鸿藻的目光落在飘落在地面上的那几张信纸上,他缓缓抬起手,指着那几张信纸,手又开始哆嗦起来,脸上的肌肉因为恼怒而变得扭曲起来。 宝廷上前将信纸一张张的全都捡了起来,他拿起信来,只略略扫了几眼,立刻脸色大变。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宝廷狂怒地大叫了起来。 宝廷的喊叫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张佩纶和张之洞及陈宝琛等人都围了上来,一起看着信纸上的内容。 “……此次使法,沿途所观,受益良多。特捡一二略述之……西洋诸国,园林茂盛,街巷整齐,市镇繁华,一路楼房宏丽,道路平坦。法京巴黎楼阁华美,人物繁盛,轮车铁道,玉石琼莹,……较他国都邑,又胜一筹。” “……学生以为,三代以前,独中国有教化耳,故有‘要服’、‘荒服’之名,一皆远之于中国而名曰‘夷狄’。自汉唐以来,中国教化日益隆盛,传诸西洋,以至政教风俗,欧洲各国现得专擅其胜。其视中国,亦汉之盛时之视夷狄也。中国士大夫知此者尚无其人,伤哉!” “……三代有道之圣人,非西洋所能及也。即我朝圣祖之仁圣,求之西洋一千八百七十余年中,无有能庶几者。圣人以一身为天下任劳,而西洋以公之臣庶。一生之圣德不能常也,文、武、成、康,四圣相承,不及百年,而臣庶之推衍无穷,愈久而人文愈盛。此法诚善,然非西洋之国,则势有所不行。西洋所以享国长久,君主政民赞政故也。” “我大清乾隆以前,遐荒效顺,重洋慕化……今英国知仁义之本,以臻富强,未始非由久入中国,得闻圣教所致。” “西洋之政……与我中国致治之道多有暗合者。中国自天开地辟以来,历年最多,百数十大圣继起其间。而西洋近数十年,亦多有大贤兴起,其言理之深,亦有不下于中国者。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西洋以此为立国之道,盖民富则国富,泰西立国之势,与百姓共之。盖岂有百姓穷困而国家自求富强之理?……西洋藏富于民,民有利则归之国家,国家有利则任之人民,是以事举而力常有继,费烦而国常有余。是以祖宗旧法自有深意……中国地广物丰,人力充足,但须从国政上实力考求,而后地利人才乃能为我用,以收其利益,近年稍知讲求交接来,而于百姓身上仍是一切不管,而西洋汲汲以求便民,中国适与相反。……今言富强者,一视为国家本计;抑不知西洋之富,专在民,不在国家也。我朝康乾之世,轮免各省赋税,藏富于民,廪溢府充,民丰物阜,鞭挞直及五印度,西洋亦效贡而称臣,而今西洋亦遵此道,遂得大治……” “简直是胡言乱语!难怪中堂会气成这样!”宝廷看着气吞塞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李鸿藻,怒道,“真是想不到!他洪陶士竟然能写出如此的悖逆之言!” “蛮夷之地,岂有圣贤?他洪陶士怎么敢如此说!”黄体芳大怒道,“夷狄者,略有人气而矣,岂能以人目之?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听了黄体芳的话,清流们更是愤激,一时间屋内全是对原来的同志洪钧的声讨责骂之声。 也难怪清流们如同被踩爆了蛋蛋一般,在他们这些圣贤书教导出来的人眼中,西洋夷狄根本就不算是人,当时的国家级大学者王闿运就坚决不肯承认西方人是“人”,“人者万物之灵,其巧弊百出,中国以之一治一乱。彼夷狄人皆物也,通人气则诈伪兴矣。”而坚持认为他们仅仅是“物”,不过是通了些人气,于是变得奸诈虚伪罢了。 而不是人的东西,怎么能理解圣贤之教,又怎么能出来和中国一样的圣贤,使得国家“大治”呢? 在这样的观念下,洪钧的这封离经叛道的信,理所当然的引发了所有清流的愤慨。也难怪李鸿藻读完信,会气得背过气去。 李鸿藻推荐洪钧做林义哲的副手,又奏请给他密折专奏之权,本来是想要他钳制监视林义哲,随时把林义哲的“越轨”行为报告回来,好发动清议攻击洋务派。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回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封信!这怎么不能叫他既失望伤心,又愤怒悔恨呢! 洪钧一直是李鸿藻视为衣钵传人的得意门生,现在却写出这样的东西来,让他这个“北清流”的领袖,脸面何处可置? “诸位稍安勿躁。也许这信,并非是陶士所写,而是那姓林的写的也说不准。”张佩纶看完了信,想了想后,说道。 张佩纶的话一下子又让清流们燃起了希望,几位和洪钧原来很是要好的清流本来在那里痛心疾首,听到张佩纶这么说,全都抬起了头来。 “是啊!说不定是受了姓林的胁迫,才做出此等违心之言。”张之洞也说道。 张佩纶将信重新呈到了李鸿藻面前,问道:“中堂熟悉陶士兄的文风笔迹,可否再仔细看看,此信是否真是陶士所写?” 李鸿藻此时脸上也现出了希冀之色,他急急的接过信来,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这一次他不再专注于信的具体内容,而是信中所言的语气,以及笔迹和字体来。 看了半天,李鸿藻发出了一声长叹,手又一次无力的垂了下来。 “如此说来,那便……真是陶士所写的了?……”宝廷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结果,而是满怀企盼的又问了一句。 “确是……这孽徒所写……”李鸿藻垂着头,满面羞愧地说道。 清流们闻言刚要炸锅,张佩纶却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可否请中堂出示一封陶士的书信,供我等再行比对一番。”张佩纶似乎还不死心,又对李鸿藻说道。 李鸿藻向一位仆人微微摆了摆手,仆人取过李鸿藻专门盛装信函的木匣打开,将里面存放的洪钧未出国前留下的一封书信交给了张佩纶。 张佩纶将这封信打开,和大家一道和今日刚到的这封信对照了起来。 差不多足足比对了两刻钟,几个人无奈发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这封充满了离经叛道内容的信,从笔体、文风和口气甚至于笔划的转折和字的间距大小,都是和洪钧之前写的信完全一致,没有丝毫不同。而且下笔顺畅,行文无丝毫滞涩之意,显然也不是被人胁迫的,而是文思顺畅之作。 在确定了此信为洪钧亲笔之后,几个和洪钧要好的清流全都傻了眼。 “这孽徒……真是中了洋毒了……枉我多年苦心……”李鸿藻一时间老泪纵横。 “这出洋才几月功夫,怎么人就变成了这样儿呢?”张之洞皱眉道。 “耳渲目染之下,中了洋毒呗!可见这蛮夷之地,是万万去不得的!”陈宝琛顿足道,“一去之下,必中洋毒无疑!” “原本中华之儒臣,竟为丑夷之吠犬,真是礼义尽毁!士习卑污!”黄体芳恨声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洪钧!你这汉奸!我必不能容你!”宝廷狠狠地挥着拳头,大叫起来,“我要上折子参你!” “对!我们回去上折子!” 宝廷的这一句话又点爆了清流们的义愤,一些清流当场纷纷表示要和洪钧绝交,划清界限,回去准备奏章。而张之洞却注意到,张佩纶默不作声的将洪钧的那封满是悖逆之言的信悄悄的收入到了袖中。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四十九章状元亦懂爱 “慢!”李鸿藻突然大声喊道。 众清流一愣,立时安静了下来。 “孽徒为我所荐,当由我向朝廷上折子请罪。”李鸿藻哑着嗓子说道,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消诸位动手,我自己了断此事吧。” 众清流听了李鸿藻的话,全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宝廷向李鸿藻拱手告辞,接着黄体芳、陈宝琛、张之洞等人也纷纷告辞,屋子里很快便只剩下了李鸿藻和两位李府的书僮。 李鸿藻呆坐在了那里半晌,才吩咐书僮伺候笔墨,开始写起奏稿来。 “……劣徒洪钧《使西日记》记道里所见,极意夸饰,大率谓泰西法度严明,仁义兼至,富强未艾,寰海归心。……造此书出,而通商衙门为之刊行,凡有血气者,无不切齿。……劣徒之为此言,诚不知是何肺肝,而为之刻者又何心也。臣罪无可逭,请即奏闻逮治……” 当慈禧太后看到李鸿藻这道自己弹劾自己的折子时,脸上竟然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一旁的同治皇帝看到母亲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的印象当中,母亲是难得露出这样的笑容的。 “皇帝,洪钧的《使西日记》,看过了没有?”慈禧太后随手将李鸿藻自劾的折子放在了一边,转头向同治皇帝问道。 “儿子正在看呢。”同治皇帝心虚地将刚才看的一页翻盖过去,说道。 “好好看,将来同洋人打交道,会用得上的。”慈禧太后难得和颜悦色的对同治皇帝说道。 “儿子记下了。” 看到母亲又聚精会神的看起洪钧的《使西日记》来,同治皇帝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他小心地将书页翻到刚才没看完的那一页,接着看了起来。 “……记西国绘画之事,竞尚讲求,然重油工不尚水墨。写物写人,务以极工为贵,其价竟有一幅值万金者。画人若只身之男女,虽赤身倮体,官不之禁,谓足资考究故也。故石人、铁人、铜人各像,亦有倮行卧立蹲伏者。男女并重此艺。妇女欲画赤身之人,则囊笔往摹,详睇拈毫,以期毕肖。至男子描摹妇女之际,辄召一纤腰袅体之妓,令其褫衣横陈,对之着笔,亦期以无微不肖也……” “……又闻法国有售肾衣者,宿妓时将是物冠于龙阳之首,以免染疾。牝牡相合,不容一间,虽云却病,总不如赤身之为快也。其国人有恐生子女为累者,乃买一种皮套或绸套,贯于阳冠之上,虽极颠凤倒鸯而一雏不卵。……不意更有女用以防男者,其物亦造以古米(即橡胶),周约四寸,深不盈寸,形如银碗。凡娼妇恐男子有疾而染已身者,先置此物于阴门,则无沾染之患。……其法固妙矣,而孟子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惜此等人未之闻也。要之倡兴此法,使人斩嗣,其人也罪不容诛矣。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看到这里,同治皇帝不由得一阵眼热心跳。 “皇帝,李师傅这有一道请罪的折子,你怎么看?”慈禧太后示意刘诚印将李鸿藻的折子拿给同治皇帝。 同治皇帝赶紧合上了书,将折子接过来看了一眼。 “儿子觉得,李师傅……并无该治之罪……”同治皇帝说道,“恰恰相反,李师傅荐举人才有功,该赏才是……”他下意识的又瞅了一眼那本洪钧所著的《使西日记》,用不大的声音说道。 “皇帝说的是。”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脸上现出满意之色,“皇帝就在折子上批复,教徒有方,交部优处吧。” “儿子领命。”同治皇帝连忙答应道,然后立刻拿起朱笔,在折子上照样批复道。 两天后,李鸿藻便接到了升自己为“东阁大学士”并“赏假三个月,赐高丽参二两养疴,待康复后再行履薪”的谕旨。 此时的李鸿藻正打算准备公开宣布将“逆徒”洪钧革出师门,却冷不防接到了这样一道谕旨,如同当头泼下了一盆冷水,让几日来一直忿忿的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李鸿藻反复地看了几遍谕旨,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由得遍体直冒冷汗。 他想了想,来到书桌前,拿起那张已经写好的尚未发出的给洪钧的“断绝师生关系”的信,看了几眼之后,慢慢的揉成了一团,扔进了故纸堆中。 此时此刻,远在巴黎的洪钧,还不知道自己险些被师傅扫地出门,并且为士林所不容,他此刻正和林义哲一道,无比惬意的周旋于巴黎上流社会的宴舞之中。 “亲爱的……芳汀,我……我……” 在路易士公爵府金碧辉煌的舞厅中,巨大的水晶吊灯的照耀下,一张豪华的白色天鹅绒沙发上,洪钧正深情地对着身边的一位身着白色拖地长裙的年轻貌美的法国姑娘用极不熟练的法语说着话。 这位在大清可谓首屈一指的博学状元苦于没有法语根基,根本无法用语言向眼前的可爱姑娘表达出胸中已然压抑不住的爱慕之意。 法国姑娘轻轻地摇着手中的羽毛扇,微笑着用温柔地目光看着他。 这个叫芳汀的姑娘,便是欧仁妮皇太后的亲侄女,法兰西帝国新皇帝拿破仑四世的表妹。 看到洪钧急得额头汗下,却仍然没有说出话来,姑娘象是明白他的心意,突然伸长了脖子,将红唇凑到了洪钧的脸庞前,然后用手中的羽毛扇微微一挡二人的面颊,飞快的给了洪钧一个销魂的吻。 远远的,正在和路易士公爵的女儿德丽莎跳舞的林义哲不经意的瞥见了这一幕,嘴角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您在笑什么?”德丽莎注意到了林义哲的表情变化,笑着问道。 “我在想,爱情的确是奇妙的,任何障碍,在真正的爱情面前,都不是问题。”林义哲笑着说道,“两个语言不通的人,只要相爱,仅仅从对方的目光和表情,就能够读出对方心中的爱意。” “您说的真好,可见您是一个非常懂得爱和珍惜爱的人。”德丽莎笑着凑近了林义哲,大大方方的在他唇边轻轻一吻。 林义哲回吻着她,眼角的余光又扫向了沙发的方向,这一次,他看到洪钧和芳汀一起手拉着手起身,向走廊方向走去,不由得在心里暗笑不已。 瞧这架势,这是要去开房了…… 现在的洪钧,不光是穿洋服吃洋食了,连“大洋马”也是准备要骑一骑的了。 厚重的包金木门在二人的背后合上了,而一双纤细的手臂随即极为自然的搭在了洪钧的脖颈上。 芳汀昂首看着洪钧,目朗若星,吐气如兰。而洪钧则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眼前那玫瑰色的唇瓣正以肉眼可以判断的速度在接近着自己…… 现在的他,温香软玉满怀,而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个纤合适度的美妙身子已经开始渐渐的发热,他的瞳孔也已经开始微微的收缩起来…… 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那扇不久前被他打开的窗子之前,透过被冷风吹得摇曳的窗帘,经由那些许由窗外倾泻而入的昏黄路灯光,让室内显得格外的静谧。 这里的确是一个隐秘的所在,正可以和佳人共效于飞…… 此刻的洪钧,什么夷夏大防,圣人之教,通通给丢到了爪哇国去了。 这时的他,只是遗憾,为什么自己家中的妻妾,便从不会给予他如此销魂的风情呢? 洪钧的双唇贪婪地吸吮着芳汀的唇。二人激吻良久,洪钧突然听到了门口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他略闪过追过来的双唇,将嘴轻轻贴在芳汀的耳边,用极细微的声音道:“有人来了……” 虽然他说的是中土官话,但他没想到芳汀竟然听懂了。 怀中少女的身体立时一僵,那双时刻散发着醉人气息的秀眸轻轻的眯了起来,流露出机灵的光芒。 “我们……走错……这里……他的房间……”芳汀用不太熟练的官话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糟了!”洪钧的目光落在了林义哲的书箱上,他这才发觉,这间屋子,是路易士公爵给林义哲预备的房间。 “这里……和我来……”芳汀拉着他的手,快步的奔向阳台。 洪钧强压住心头的欲火,跟着她来到了阳台,芳汀探出头四下里望了望,看到没人,便提起长裙,轻盈地跨过了阳台的栏杆,来到了草地上,转头冲洪钧嫣然一笑。 洪钧受了她的鼓励,也顾不得什么读书人的斯文了,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可惜他的动作明显的不熟练,落地时脚竟然扭了一下,险些摔倒。 芳汀掩口轻笑着,上前扶住了他,拉住了他的手。 洪钧在她的扶掖下试着走了两步,发觉并无大碍,他忍不住一手搂住了她的纤腰,就要吻他。 “我们……去那里……”芳汀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的阳台。 洪钧点了点头,二人紧搂着几步跑过去,跳进了阳台。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五十章遇刺 “不用……床,这里就……”芳汀星眸半闭,俏脸晕红,她浑身一软,竟就那么直接从洪钧怀里向地上倒了下去!而被她圈住脖子的洪钧也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一般,竟也软塌塌的抱着她一起倒了下去,两个人随即在地上一起滚作了一团! 正当洪钧欲火焚身目迷心狂之际,窗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 洪钧本能的将芳汀压在了身下,尽管身子如同筛糠一般的不住的颤抖,头也不敢抬,但他的双手还是紧紧的抱着她的头。 这一声剧烈的爆炸险些将舞厅天花板上挂着的水晶吊灯给震下来,林义哲看到窗外似乎有火光涌动,不由得心下暗惊。 大厅里的人们瞬间陷入到了慌乱之中,一些女客纷纷的伏在了地下,有的男客则躲到了桌子底下或墙边,一个个惊恐不已。 事发仓促,林义哲心中虽然也不免震惊,但他表现得却很是镇定,挡在了德丽莎的身前。 “发生什么事了?”德丽莎缩在他的背后,惊慌地问道。 “好象是有人在扔炸弹。”林义哲嗅了嗅带有硝烟味道的空气,肯定地说道。 德丽莎刚要说话,又一声爆炸传来,林义哲注意到这一次火光是从旁边的一间卧房的窗户喷出来的,而那里正是自己和洪钧以及张德彝等随员下榻的房间,心下登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显然,是有刺客想要干掉自己和洪钧! 德丽莎吓得蜷缩成一团,大声的尖叫起来,林义哲伏下身子,将她的头搂在了怀中,护住了她,她死死地抱住了他,林义哲不住了柔声安慰着她,好不容易才让她平静了下来。 走廊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阵阵远近不一的清脆枪声。林义哲知道,那是公爵府的保卫人员在和刺客交火。 不一会儿,大批法国警察赶到了,四下里一时间枪声大作。 “请大家不要乱动!”一位腆着大肚子的警长带着几名警察从阳台冲了进来,他话音刚落,舞厅的大门一下子被撞开了,一个穿着勤杂工人服饰的男子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把枪口冒着烟的手枪。 看到警察出现在阳台,这个人猛地举起了手枪对着警察就打,只是“砰砰”一连几枪打过去,子弹都不知飞到了那里,而在这个当口处,那位大肚子警长竟然没有拔枪还击,而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象是在寻找弹孔! 好在他身边的警察动作比较快,把手里的手枪全都举了起来,一通狂射,那名朝警察射击的男子立时中弹,摔倒在了地上,几名高举着佩刀的警察叫喊着冲了上去,对着已经倒地的枪手便是一阵砍刺。 看到这一幕的林义哲不由得咧了咧嘴,用手挡住了德丽莎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可能是知道舞厅里全是大人物,更多的警察冲了进来,这时枪声似乎变得零落和远去了。大厅里的人们这才惊魂稍定,慢慢的站起身来。 “没事了,德丽莎。”林义哲扶着德丽莎站了起来,可能是德丽莎过于用力搂着他的腰的缘故,他感到腰间一阵酸麻。 德丽莎红着脸放开了手,渐渐恢复了适才的典雅和从容。 “谢谢你……保护我,林。”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轻声说道。 林义哲正想安慰她几句,外面的花园里突然又传来了枪声,舞厅里的达官贵人们又是一阵惊慌的喊叫。 枪声很快便嘎然而止,接着便是警察们的呼喝叫骂声。 “是我们的人,打死他们了!”大肚子警长向窗外望了望,笑着对一位躲在他身后的绅士说道。 此时的林义哲忽然想起了洪钧和那个姑娘,不由得暗暗着急。 “洪,你……好么?”芳汀抬头看着洪钧,目光温柔如水。 “哦,还好……”洪钧长出了口气,望向芳汀的目光中也满是关切。也许,这就是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与常人的不同吧。 可惜他现在虽然心中充满了对芳汀的怜惜,但刚才的焚身欲火此时已然全消。 “洪……”看到洪钧的神情略有些窘迫,芳汀刚打算开口说点什么安慰他,却被急促响起的脚步声所打断。 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几名警察和公爵府的仆人冲了进来。 “先生,你……”一位仆人见到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的洪钧和芳汀,不由得愣住了。 芳汀轻轻的挽住了洪钧的胳膊,从容的用法语说道:“刚才听到外面有爆炸声,我和中国公使先生躲在这里。现在怎么样?我们大家安全了吗?” 听到“中国公使”这个词,警察们这才注意到她身边是一位留着长辫子穿着华美锦衣的中国人,立刻纷纷立正,向洪钧敬礼。 “我们安全了吗?”芳汀又问了一句。 “绝对安全,小姐。”一位警察立刻回答道。 芳汀挽着洪钧走出了屋子,来到了花园里,此时警察们已经将三具尸体拖到了一起,看着血淋淋的身上的枪洞还在冒烟的尸体,芳汀和洪钧都不约而同的扭过了头,刚好看到林义哲快步向他们这边走来。 “陶士兄!可否受了伤?” 看到林义哲一脸关切的样子,洪钧心下感动,连忙说道:“我没事,毫发无伤,只是令芳汀小姐受惊了。”他转过头,轻轻的拍了拍芳汀挽住自己手臂的手,爱怜之意溢于言表。 芳汀看着洪钧,眼中也满是柔情爱意。 看着这一对儿那难舍难分的样子,林义哲勉强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有笑出来。 林义哲向花园正中的人群望去,看到几名侦探模样的人正在搜检着尸体,不远处,路易士公爵正在不住的安慰着受惊不小的女儿德丽莎。 这时一名法国将军在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的护卫下出现在了花园里,林义哲知道他应该是这一带的卫戍部队司令,这位将军来到了尸体旁,皱着眉头,蹲下身子看了看,旁边的大肚子警长则一边满头大汗的和他解释着什么,一边把从罪犯身上搜到的物品给他看。不一会儿,几位侦探从楼里出来,向警长报告着,警长和将军听到了报告,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路易士公爵看到姗姗来迟的将军,显然很不高兴,他又安慰了女儿几句,便快步来到了将军和警长身边,大声的责问起来。 那位将军起身,面色阴沉的和他说了一句什么,公爵的面色一凌,不由自主的转头向林义哲和洪钧望了一眼。 路易士公爵犹豫了一下,快步向林义哲这边走了过来。 “真对不起,我的朋友,您看……”满脸抱歉之色公爵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我的家里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真是……” “这不是您的错。”林义哲露出一个宽厚的笑容,随即转移了话题,“那些暴徒都抓到了吗?他们是一些什么样的人?身份弄清楚了没有?” “这些暴徒是意大利人,可能是马志尼分子。”公爵面有忧色的看着林义哲和洪钧,说道,“你们要小心,我的朋友们,从现在的情况看,他们是专门来袭击你们的。” “噢?怎么知道他们是专门来袭击我们的?”林义哲心里一惊。 “我为您和洪先生准备的房间,都被炸弹炸毁了。”公爵答道,“他们的目标显然很明确。” “哦!上帝!”芳汀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内容,不由得惊恐地掩住了嘴巴,惊呼起来。 “鲲宇,到底出了何事?”洪钧听不懂三个人说的法文,忍不住在一旁问了一句。 “凶手是冲着你我来的。”林义哲简单的答道。 “什么?!”洪钧大吃一惊,正待细问,洪钧的仆人傅亘快步跑了过来。 “老爷!不好了!”傅亘气喘吁吁的说道,“洪顺……不行了!老爷快过去瞧瞧吧!” “怎么了这是?来的时候不还好好儿的吗?”洪钧急道。 这名叫洪顺的仆人,是当年洪钧的恩师李鸿藻送给他的仆人,服侍洪钧多年,甚为他所信重,这一次来法国,洪钧也把他带了来。 “刚才……那会儿乱得紧,枪响的时候,他吓得不行,往外跑,结果中了枪子儿……” “快!带我过去!”洪钧急得险些掉下泪来,他匆匆和公爵及芳汀作别,便和林义哲一道跟着傅亘向楼内跑去。 当洪钧和林义哲在傅亘的带领下来到了楼内的回廊之中的时候,看到前方不远处,两名法国医生正在给躺在地上的洪顺急救,译员张德彝和一名洪钧的仆人守在一旁。林义哲一眼望去,洪顺正木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嘴角和鼻孔都喷出了血沫,林义哲看到洪顺胸腹处的三处弹洞都在要害的位置上,不由得心里一沉。 不多时,两名医生收起手中的器械,站起身来,对张德彝说着什么,张德彝面现悲伤之色,叹息着点了点头。 洪钧几步抢到了洪顺的尸体旁,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心头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五十一章毛奇的不解之谜 “洪顺……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洪钧悲声道,用手轻轻的合上了洪顺的眼皮。 “陶士兄,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看到洪钧悲伤不已的样子,林义哲和张德彝在一旁不住的劝慰着他。 洪钧流着泪,整了整洪顺的衣服,突然,他的手象是摸到了洪顺衣服里的什么东西。 洪钧先是用手捏了捏,发现似乎是书信一样的东西,他知道可能是洪顺留下的家信,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伸出手进去,在衣服里摸了摸,将这封信从洪顺衣服的夹袋里取了出来,随手打开看了一眼。 林义哲注意到洪钧的脸色似乎变了,不由得有些好奇洪顺在这封信上写了什么,但在这种哀伤的场合,他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洪钧,胸膛里已然是快要炸开一般。 “洪顺……你好好去吧……你心中未了之事,我会给你办了……”洪钧说着,将这封信折好,收进了怀中。接着便又在洪顺的身上掏摸了起来,将他身上口袋衣袖里的物品都取了出来。 张德彝瞪着眼睛看着好似仟作搜检尸体一般的洪钧,脸上写满了惊讶,不由得转头望向林义哲。 林义哲也感觉到了洪钧的异样,因为此时的洪钧说话声似乎变了,虽然仍然显得很悲痛,但声音却不似刚才那般的情真意切了,也是讶异不已。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而且还给张德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当一切都结束后,夜已经深了。 洪钧回到了路易士公爵重新给他安排的卧房里,在看到四下没人之后,他重新又将那封从洪顺身上搜检出的信取出,打开看了起来。 “原来恩师对学生如此的煞费苦心,学生今日算是领教了。”洪钧自言自语的说着,眼中既是伤心,又是愤怒,“既然是恩师先对不住学生,那也就别怪学生不讲这师生情谊了。” 洪钧将这封仆人洪顺写给原来老主人的信收好,拿出稿纸,开始写起今天的日记来。 “……路易士公爵于府中设宴款待钦宪,宴舞正酣,忽闻炸响,众宾皆惊。及巡徼戍卒来,方知有刺客至。交火多时,刺客被毙者三,据称有二人走脱。查闻其皆义大利国马志尼党徒,受普人指使,欲刺死钦宪,重启衅端。……鲲宇言泰西政教风俗可云美善,亦有不足,凡事过犹不及,西洋民气太嚣,普、意、西、俄屡有暗杀君主、大臣之事,亦是泰西巨患。此次亲身得见之,中国不可不察也。” 在中国使臣遇刺事件发生之后,法国相关部门立刻展开了多方调查,发现这伙针对中国代表团的阴谋实施者是意大利马志尼党分子,而从这些人在法国活动时留下的蛛丝马迹来看,他们是受普鲁士方面的指使采取的行动。 消息一经传出,法国朝野舆论大哗,法国政府立刻做出了反应,将当地卫戍部队司令和警长撤职,通缉两名逃脱的暴徒,同时对中国代表团进行了慰问。法国外交部向普鲁士和意大利的外交部门提出了强烈抗议和严正交涉。使臣遇刺的消息传到了北京之后,大清朝廷也少有的做出了强硬的反应,恭亲王指示总理衙门分别向普鲁士和意大利驻华公使发出照会,提出了强烈抗议。普鲁士政府随后发表声明,称这是法国方面的“恶意诬蔑”。而感觉无辜躺枪无限委屈的意大利方面也急忙发表声明称此事“和意大利没有任何关系”。 面对普鲁士和意大利的声明,法国方面随后做出了激烈的反应,宣布拒绝普意两国派舰船参加于本月在普雷斯特举行的庆贺法皇登基的阅舰式。一时间“中国使团遇刺事件”成了欧洲新闻的焦点。 一辆漆成黑色的敞篷四轮马车在戒备森严的旅馆门口缓缓的停了下来,坐在前座驾驶席旁的普鲁士青年男子利落的从座位上跃下,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靠着旅馆正门的车门旁,为车上的乘客拉开了车门,而车上的另一个青年男子首先走了下来,随即和原本那个青年一起,将车上的另一个身着普鲁士军服的老年乘客搀了下来。 看到这几个普鲁士人,守卫在旅馆门口的法国卫兵们立刻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位年轻的法国少尉上前,对这些普鲁士人开始盘问起来。 林义哲和洪钧透过窗户的玻璃,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映入林义哲眼帘的是一根考究的黑色银柄手杖,这个看起来在乘车而来的三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老年男人身材颇为高大,尽管他岁数已经很大了,但腿脚却很是灵便,看不出丝毫的老态来。他看着眼前这座造型古朴的旅馆,微微的眯起了眼——巴黎下午四时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的。 看到老年男子身上的将军军衔标志,法国少尉立正敬礼,老年男人举手回礼,“我们进去吧。”他用手中的拐杖轻点了下地面,随后便带头向旅馆内走了进去。 “有客人来了。”林义哲认出了这个身着将军服色的老人是谁,笑着对洪钧说道,“正主儿来了,陶士兄陪我一起出迎如何?” “自当从命。”洪钧旋即也露出了笑容。 “大人,普鲁士国毛奇将军来访。”门童进来通报道。 “快请。” 红酸枝木的精美小茶几(洪钧从国内带来摆谱的家什之一)上随意的摆放着几盘小点心和一壶云南普洱茶,当访客来到林义哲房间时,他正在和洪钧一起享用下午茶——这当然是林洪二人来欧洲后“入乡随俗”的写照之一。 当听到房门再度打开后,清瘦苍老的毛奇出现在了门口,林义哲和洪钧起身迎了上来。 “您好,毛奇将军。”林义哲微笑着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上去70岁左右的在后世可以说大名鼎鼎粉丝众多的老将军,伸出了手。 现在的毛奇,人很瘦,个子很高——比他自己180公分地身高还要高出半个头,晒得黝黑的长脸,蓝色的眼睛大得出奇,英国式的鹰钩鼻,嘴角严肃,身板笔直,他一定经历过很多。削瘦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刻痕,黄棕色头发的鬓边已经有些斑白。 林义哲此前已经知道,如今已然闲置起来的毛奇是普鲁士方面派来参加庆贺拿破仑四世登基的特使。对于他的来访,林义哲并不感到意外。 “您好,林义哲先生,我是赫尔穆特·卡尔·贝恩哈特·冯·毛奇,普鲁士王国陆军上将。”毛奇不待身边的翻译把话说完,就已经握住了林义哲伸出的手。 “您好,幸会!”林义哲随即向他介绍了洪钧,洪钧也微笑着与毛奇握了握手。 林义哲迎着毛奇锐利而冷峻深邃的目光,心中暗暗戒备起来。 “我们中国有句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正在喝下午茶,您不介意的话,不妨一起来喝吧。”静静地感受着毛奇粗糙的大手上传来的力量,林义哲微笑着发出了邀请。 “谢谢!”毛奇用普鲁士人特有的严肃的声音回答道。 林义哲亲自搬过一张雕花红木椅子(当然也是洪钧带来的私货)请毛奇坐了下来,并给他取过一个精美的中国式粉彩小茶碗,为他斟了一碗茶。 毛奇捧起茶碗,轻轻的呷了一口,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很好的茶。”毛奇刻板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微笑。 “很早便听说毛奇将军的大名,一直没有机会和将军见面,今天能和将军坐在一起喝茶交谈,是很幸运的事。”林义哲笑着说道。 “我今天是奉尊敬的国王陛下的嘱托,专门来看望二位的。”毛奇说道,“国王陛下也非常关心二位的安危。” “谢谢您,将军,也谢谢国王陛下。”林义哲和颜悦色的说道,“那天的情况虽然很惊险,但我和代表团成员幸运的全都毫发无伤,只是洪先生的一位仆人不幸被流弹击中身亡。” “真是太不幸了。”毛奇点了点头,林义哲转头看了洪钧一眼,发现洪钧在听完翻译的解说之后,脸上竟然没有了那天的悲痛之意,不由得有些奇怪。 “普鲁士王国一直非常珍视和大清帝国的友谊,希望不要因为这样的一次不幸事件,影响到两国的友好关系。”毛奇小心地措着词,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林义哲的反应。 “不会的。”林义哲笑着说道,“法国政府已经查明,凶手是意大利马志尼党分子,与贵国何干?” “凶手为混淆视听,故意留下蛛丝马迹,欲使法普两国重启衅端,兼挑贵我两国关系,这是极其拙劣的手法,一眼便可识破,将军不必认真。”洪钧也在一旁说道。 听完了翻译的话,尽管强自抑止,毛奇的脸上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来。林义哲看在眼里,在心中暗暗好笑。 毛奇心中大石落地,接下来的谈话明显要放松多了。在又闲谈了一会儿之后,毛奇便起身告辞,林义哲知道他是要急着将好消息报告给柏林,是以也没有挽留。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毛奇突然转过身,向林义哲问道:“林先生,‘中国魔盒’的传说,是真的么?”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五十二章威廉国王之怒 象是知道毛奇最后会有此一问,林义哲笑着回答道:“将军,中国有句俗话:‘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听到林义哲的这句近似绕口令的回答,毛奇的翻译一下子懵在了那里,张口结舌了半天,也没有翻译出来。 看到毛奇大惑不解的样子,林义哲呵呵一笑,又用德语回答道:“将军认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将军认为不是真的,那就不是真的。” 毛奇紧盯着林义哲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道:“林先生,现在您让我确信:那只是个传说。” 听了毛奇的回答,林义哲只是颔首微笑,没有再说什么。 在离开了中国使团下榻的旅馆之后,毛奇火速的向柏林发出了电报,报告自己刚刚从两位中国使臣那里得到的重要信息。 普鲁士,柏林,夏洛滕堡宫。 夏洛滕堡宫始建于1665年,原是选帝侯腓特烈三世为其妻子索菲·夏洛特修建的避暑寓所。1701年腓特烈三世成为普鲁士国王后,于1713年对该建筑进行了扩建,并配上了圆顶。腓特烈二世继位后,进一步在东边增建了全新的洛可可风格厢房,意图是把这座建筑变成小型的凡尔赛宫。 1788至1791年间,腓特烈·威廉一世在柑橘园西头增建了宫廷剧院并在院中建了一个叫观景楼的茶室。1810年腓特烈·威廉一世又在这里为其爱妻路易莎皇后修建了陵墓。夏洛滕堡宫全长505米。庭院呈正方形,正中有勃兰登堡选帝侯威廉的骑马铜像,表现了其一贯的军人气概。 但今天在这间美丽的“小凡尔赛宫”的一处房间里,却弥漫着异常紧张的气氛。 “阁下,我现在需要您确切的回答我,这就是你向我再三保证的万无一失么?” 俾斯麦紧盯着隆恩的眼睛,声音里饱含着怒意。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这个计划难道不是你批准的吗?”隆恩瞪着俾斯麦,大声地反问道。 宫内侍卫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首相和战争大臣如同斗仗的公鸡一般在那里对吼,一时间全都手足无措。 这两位重臣今天一大早便奉命来到夏洛滕宫觐见,但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一见面,二人便起了争执。 “问题是他们并没有象您所保证的那样,做到绝对的保守秘密!现在法国人已经认为是我们派人干的!”俾斯麦怒道,“而且已经演变成了严重的外交事件!现在连中国人都相信是我们干的!” “你应该明白!只要他们在法国境内动手,就一定会怀疑到我们的头上!”隆恩毫不客气地将俾斯麦的指责给顶了回去,“你知道的!哪怕是法国人感觉他们喝的汤有些咸,也一定会认为,是普鲁士人在里面放了一把盐!” “这并不能作为他们泄密的理由!我们不选本国人而是选择意大利人来做这件事,就是为了保护我们国家的声誉!可现在,因为这些愚蠢的意大利人,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俾斯麦大吼起来。 “你当初不也是同意让这些愚蠢的意大利人来做这件事吗?首相阁下?”隆恩反唇相讥,“真不知道是谁更加愚蠢一些!” “当初我是要否决这个计划的!是你坚持要实施这个计划,仅仅是为了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俾斯麦更怒,“是你的愚蠢毁了我们国家的声誉!” “我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德意志民族的统一大业!这个中国人泄漏了我们的军事计划,给我们的事业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他必须要付出代价!”隆恩挥舞着胳膊大叫起来,并没有注意到,出现在门口的威廉一世国王那铁青的脸色。 俾斯麦看到威廉一世到来,便不再言语了,隆恩却并没有看到国王,他还在继续讽刺着俾斯麦,直到他发现周围侍卫官们的异样目光和从容走向自己座位的国王,才猛地刹住了嘴巴。 让俾斯麦和隆恩感到非常意外的,是陪着普鲁士国王一同前来的,还有时年已经60岁的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男爵。 “朕希望二位爱卿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威廉一世坐下后,阴沉着脸,目光扫过恭立在面前的俾斯麦和隆恩,“这些意大利人是谁派到法国去的?为什么要行刺中国使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隆恩和俾斯麦情不自禁的都低下了头,谁也没有先吱声。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到首相和战争大臣都不说话,威廉一世罕见的发怒了,屋内所有人都是一激灵。 “据情报部门的调查,这个中国人,和我们这一次的战争失利有很大的关系。”隆恩说道,“是这个中国人把总参谋部的作战计划泄漏给了法国皇帝本人……” “不就是‘中国魔盒’的故事么?”威廉一世打断了隆恩的回答,“那些报纸上编出来的故事,你竟然相信了?” “这件事不一定是传说中的事,很可能确有其事……” “你在和朕说笑话吗?战争大臣阁下?你难道真的相信,一个从来没有踏上欧洲的土地的年轻中国人,会得到总参谋部的全部作战计划,并且送给了法国皇帝?”威廉一世怒不可遏的再次打断了隆恩的话,“上帝啊!有比这更荒涎的事情吗?” “可我们的情报人员调查过刊登作战计划的那些报纸,一些线索都指向了这个中国人……”隆恩看到威廉一世脸上的表情过于骇人,缩下了后面的话。 “所以你就派出了杀手?”威廉一世怒瞪着隆恩,隆恩垂下了头。 “首相阁下,你知道这件事吗?”威廉一世的目光转向了俾斯麦。 “我知道。陛下,我曾想要阻止……” “可你为什么没有阻止这件愚蠢的事发生?” “因为我担心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所以默许了这个行动,毕竟一个中国人的生命的价值,是无法和国家的安危相比的。” “上帝啊!竟然是这样的理由!朕难道真的需要更换首相和战争大臣了吗?!”威廉一世终于爆发了,“为了这样一个理由,就不惜杀死一个东方大国的使者,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到外界,我的国家将成为整个欧洲的笑柄!” “而且,最令人无法容忍的是,你们竟然瞒着朕,去做这样一件奇蠢无比的事情!”威廉一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几步走下台阶,来到了俾斯麦和隆恩的面前。 “为什么这么重大的事情,朕居然一无所知?难道你们认为,朕真的到了老眼昏花,不能理事,必须即刻休养的地步了?你们是不是希望朕现在就传位给腓特烈亲王?” 听到威廉一世说出的这句话,隆恩和俾斯麦的身子全都触电般的一震。 俾斯麦感觉到一阵眩晕,两条腿不自觉的开始发软,如果不是手中拄着拐杖,他肯定会支撑不住身体而摔倒。 他们终于明白,威廉国王为什么会如此的震怒了。 房间里瞬间陷入到了死一般的寂寞中。 过了好久,老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男爵的话才打破了沉寂。 “尊敬的陛下,我认为,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责任的时候,而是要想办法尽力消除它所带来的不利影响。” 听到克虏伯的话,俾斯麦和隆恩都不约而同的向老克虏伯投去动人的一瞥。 “陛下,您知道,这次战争给我国的经济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很多工业企业已经失去了陆军的订单……”克虏伯看到威廉国王没有说话,显得有些着急,继续说道,“他们的损失非常大,而现在大清帝国需要我们的工厂为他们生产武器,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我国和大清帝国的关系,来自大清帝国军队的订单因此被取消的话,将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老克虏伯说到这里,俾斯麦和隆恩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了。 正象他刚才说的那样,普鲁士最大的钢铁企业克虏伯公司才是这次事件最直接的受害者。由于陆军大批订单的取消,已然不怎么景气的克虏伯公司急需为自己的军火找到出路,而大清帝国的订单这时便成了克虏伯公司的救命稻草,如果这些订单因为这次行刺中国使团事件而取消的话,克虏伯公司不但要面临数千工人的失业问题,而且还很可能会因此而关门黄铺! 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老克虏伯便已经声泪俱下的向威廉一世哭诉过了。现在他在这里说这些,就是为了给俾斯麦和隆恩施压。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在走廓响起,不一会儿,总参谋长瓦德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威廉一世看到瓦德西出现,强自抑制住心头的怒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阁下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朕么?”威廉一世看了看瓦德西,发现他的脸色似乎隐藏着一丝激动,立刻问道。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五十三章追凶索偿 “陛下,总参谋部刚刚收到了毛奇将军从巴黎发来的加急电报。”瓦德西说着,将手中的电报交给了侍卫官,侍卫官快步上前,将电报呈给了威廉一世。 “毛奇将军说,他已经和中国使团成员见过面,并进行了会谈。”瓦德西觉察出了室内似乎要爆炸一般的紧张气氛,没等威廉一世把电报看完,便抢先说出了电报的主要内容,“中国人十分友好,他们认为这次的刺杀事件和我国无关。是意大利暴徒干的。” 瓦德西的话显然起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效果,听到他的话,刚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俾斯麦和隆恩情不自禁的对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喜色。 威廉一世很快的读完了电报,原本阴沉的脸色渐渐的缓和下来。他扬了扬手中的电报,示意侍卫官将它交给俾斯麦。 俾斯麦接过电报,和隆恩一起看了起来。 “……已同中国使团正使林义哲、副使洪钧当面晤谈,二位中国使臣十分友好,他们一致认为这一次针对他们本人的暴行是意大利马志尼党徒所为,和我国没有任何关系。二位中国使臣和我一样认为不应因为这件事而影响中国和我国的友好关系……” “首相阁下,现在你打算采取什么措施?”威廉一世等俾斯麦和隆恩看完了这份十分内容简短但却十分重要的电报,问道。 “让意大利人承担这次事件的全部责任。必要时可以和法国采取步调一致的行动。”俾斯麦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将毛奇将军已经慰问过大清帝国使团的事通知大清帝国外交部,并向大清帝国发出邀请,请求允许使团来我国访问,洽谈经济贸易合作事宜。” “很好,就这样。” 俾斯麦发现威廉国王的脸色又恢复了平和,他心里略略感到了安定,但他注意到国王望向自己的凌厉目光,不由得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国王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样的无条件信任自己了。 当然,还有隆恩。 事实上,从总参谋部泄密事件发生,“三驾马车”之一的毛奇被迫去职后,另两驾马车——俾斯麦和隆恩就已经引起了国王的不满,而这一次的“中国使团遇刺”事件,更使这种不满达到了顶点。 而现在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一切也都已经成为了过去,无法挽回了。 当俾斯麦回过神来的时候,国王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走到了门口。 意大利,罗马,新王宫。 在王宫的一间密室里,和忧惧不安的俾斯麦一样,意大利王国首相乔瓦尼·兰萨也陷入到了极度的忧虑徬徨之中。 “首相阁下,您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吗?” 面对意大利国王维托里奥·埃曼纽尔二世的询问,乔瓦尼·兰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陛下,我能肯定的是,这件事虽然是意大利人做的,但和王国政府没有任何的关系。”兰萨咬文嚼字的说道,“这是马志尼党徒做出的危害王国利益的愚蠢的行为。” “马志尼已经死了,但他留下的遗产还在困扰着我们。”意大利国王叹了口气,两片大胡子一颤一颤的不住的抖动着,“他想要的是一个青年的意大利,我们却给了他一个木乃伊,所以他就这样的报复我们。” 朱塞佩·马志尼已于1872年3月10日去世,尽管和撒丁王国首相加富尔、“两个世界的英雄”加里波第并称“意大利建国三杰”之一,“谁也不会否认30年来意大利革命是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的,而且在这同一时期欧洲承认他是他的同胞的民族愿望的出色表达者。”但在意大利民族解放运动后期,马志尼运动分裂了,马志尼丧失了领导地位。1859年收复伦巴底的第二次反对奥地利的战争,1860年推翻波旁王朝的西西里远征和1866年收复威尼斯的第三次反对奥地利的战争,马志尼都没有对意大利产生直接有益的政治影响。但偏偏在法国新皇帝拿破仑四世的登基典礼期间,马志尼党人弄出的这个中国使团遇刺事件却给意大利结结实实的上了一个大大的眼罩。 “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采取这样愚蠢的报复方式。”国王的幽默并没有减轻意大利首相心中的忧虑,兰萨叹息道,“我甚至想不出来,有谁会从这件事当中得到好处。” “这件事已经给王国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埃曼纽尔国王看着他的首相,用诚恳的语气说道,“虽然我知道,王国政府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但因为凶手是意大利人的关系,王国政府不可能不承担责任。” “凶手是意大利人!”兰萨明白国王话里的意思,他痛苦地重复了一句他的国王刚才说的话。 他知道,自己将又一次面临着黯然离去的惨淡结局。 兰萨是都灵高山农业协会的重要成员,并担任协会书记。该协会的主要政治目标是在政治和经济、以及在农业领域的改革,及其带来的自由民族主义的复兴运动。1847年9月兰萨在卡萨莱议会喊出“意大利自由和独立万岁!”的口号,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1848年兰萨当选为皮埃蒙特的议会议员,并加入加富尔的党派,为加富尔关注经济和金融问题。1855年任加富尔内阁的公共教育部长,1858年任财政部长。1859年7月他跟随加富尔“临时退休”。在“维拉弗兰卡和约”签署后,兰萨担任过一年的众议院议长,1864年至1865年间,兰萨在阿方索·费雷罗·拉马尔莫拉侯爵内阁任内政部长,他在任内安排迁都佛罗伦萨。1869年兰萨第二次当选众议院议长,但很快由于反对梅纳布雷亚伯爵政府的金融政策而辞职。1869年12月,兰萨受命出任意大利王国首相,组建了新内阁,他自己兼任内政部长。他雄心勃勃的试图重组意大利的财政,推动意大利的政治经济改革,而现在,他的努力刚刚见到了一点成效,这次马志尼党徒弄出的这个影响极其恶劣的意外事件却使他的努力付诸流水。 在查明凶手是意大利马志尼党徒之后,法国政府向意大利提出了严正交涉,意大利政府一开始表现得很是强硬,坚决不承认这件事和意大利政府有关(也确实没有一点关系),法国人十分恼火,为了找回面子,竟然开始了军事恫吓。法国陆军在法意边境频繁调动,而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法皇阅舰式典礼的法国海军也派出了两艘铁甲舰前往意大利港口“访问”。 面对法国的威胁,意大利政府陷入到了一片慌乱气氛当中,意大利王国刚刚完成统一不久,军力财力都相当衰弱,意大利陆军本来就弱,海军又在利萨海战中败于奥地利,根本无法和法国抗衡。而更为可气的是,为了撇清干系,法国的宿敌普鲁士这一次竟然帮起法国的腔来,要求“意大利政府必须为他的人民犯下的罪行承担责任,做出赔偿并且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面对法普两国的讹诈,缺乏实力的意大利只能选择屈服。 “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内心的痛苦,一点也不比您的少。”意大利国王看着陷入痛苦之中的首相,叹息着说道,“我和意大利人民,将永远铭记您的功勋和为国家做出的牺牲。” “我明白,陛下。”兰萨缓缓的起身,向国王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一次的“密室会谈”被作为意大利历史重要的事件之一而载入史册。因为正是从这一天起,意大利的历史,也走上了另外一条轨迹。 北京,紫禁城,勤政殿。 “六爷,使臣遇刺的事儿,交涉得怎么样了?”慈禧太后看着恭亲王和一干军机大臣,不愠不火的问道。 “总理衙门已经向普鲁士、法兰西、义大利三国发出了抗议照会,法国公使最先回应,称已查明凶手为义大利马志尼党徒,法人原本认定为普国指使,普人坚称与其无干,并遣重臣慰问我使臣。现法普两国正向义国施压,促其缉拿凶犯,赔偿损失。”恭亲王说道。 “我听六爷这话里的意思,和咱们大清没什么干系?”慈禧太后坐在那里哼了一声,“咱们大清的使臣遇了刺,是苦主,怎么到头来却成了给别国赔偿了?” 听到慈禧太后的责问,恭亲王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回皇太后,法国索偿,是因我使臣在其重臣官邸处下榻,凶手行刺时毁其屋宇多处。普国助法国向义国施压,意在撇清干系。”恭亲王答道,“我使臣此次得皇天护佑,幸免于难,总理衙门是以未提索偿,以索凶为主。”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五十四章恭王开价 “以索凶为主?六爷真是好大方!”慈禧太后发出了她特有的那种招牌式的冷笑声,恭亲王身子一哆嗦,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 看到恭亲王跪下,几位军机大臣也忙不迭的跪下。 “咱们大清堂堂的钦差大臣,到了洋人的地面儿,挨了炸,险些丢了命,听说还死了人,总理衙门就是这么和洋人严正交涉的?”慈禧怒道,“法国人不过毁了几间屋子,还知道要些赔偿,总理衙门的一班大臣可倒大方,一个子儿不要,光想着去抓那几个毛贼!” “皇太后息怒!臣……臣办事不力,求皇太后责罚!”恭亲王拜伏在地,连声道。 “这样的事儿,不重重的治他们一下,给他们一个教训,反而一味的想着息事宁人,难道非等着使臣在泰西送了性命,总理衙门才心甘不成?”慈禧怒道。 “皇太后息怒!这……不是臣的意思!”恭亲王脊背生凉,一时间惶惑无地。 “不是你的意思?”慈禧戟指匍匐在地的恭亲王,厉声喝问道,“那这个‘未提索偿,以索凶为主’是哪一个的主意?!” “这……是吏部尚书毛昶熙和户部尚书董恂所言,现下尚未议定,只是个大略的章程,正欲恭请圣裁……”恭亲王颤声道。 “恭请圣裁!事事都恭请圣裁,那还要你们这些总理衙门大臣做什么用?”慈禧太后怒道,“堂堂大清钦使,那是代天子出行!挨了炸,就这么算了?你们眼里还有皇上吗?” 听到这句狠话,匍匐在地的大臣们一个个魂不附体,只是连连说着“皇太后息怒!” 看到慈禧太后越说越怒,坐在宝座上的东太后慈安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慈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一拂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慈禧的目光扫视着匍匐在地的一干重臣,好容易才压下心头的怒气,说道:“你们既然要我拿这个主意,好!我便定下个章程出来!除了惩治凶手,还要道歉赔偿!得让义大利国赔咱们银子!抚恤死者亲族!给那些个不识好歹的洋人好好儿长长记性!大清不是好欺负的!这事儿要是交涉不成,你们自己就把告老折子递上来吧!” “臣领旨!” “还有,这凶手必须要交给咱大清处置!” 听到这句话,恭亲王和几位大臣的身子都是一哆嗦。 逮洋人回大清治罪,这可是从没办过的事情啊! 恭亲王不自觉的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看到慈禧箭一般的目光射向自己,立刻又垂下了头。 “就这么着吧。”一直没有说话的慈安太后发声了。 尽管慈安太后的声音不大,而且是柔声细气的说话,但下面的重臣们心中全都一凛。 慈安太后说话的份量,可是要比慈禧重得多。 “臣领旨!” 好容易从勤政殿出来,恭亲王这才发现,汗水已经将里衣全都湿透了。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回头看了一眼,另外几位军机大臣也和他一样,都是汗出如浆,一个个的都在那里忙着擦汗,显然也是吓得不轻。 “今儿个皇太后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文祥瞅着四下无人,凑到恭亲王身边,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这园子不是已经开修了嘛……” “谁知道哪一个又惹了她了……”恭亲王有些悻悻然的小声答道,“见天儿的撒火,真是……” “也难怪她发这么大的火儿,林义哲是法主看重的人,上次的宝贝都是他要回来的。他这一次要是真的遇害身亡,这朝里朝外的,还真找不出能顶替他的人来。弄不好这园子里的宝贝,就再难要回了。”文祥想了想,叹了口气,“皇太后的心思,还是在修园子上。” “你说的是,要是换了别人,怕她也不会这么上心。”恭亲王点了点头,“得,接着回去重议吧!” 恭亲王来到总理衙门,将刚刚在勤政殿上演的一幕给总理衙门的众位大臣说了一番,并要大家就“追凶索偿”一事提出具体的方案来。 而恭亲王话音刚落,吏部尚书毛昶熙和户部尚书董恂立刻表示反对。 “此举万万不可!此次使臣遇刺,乃法国照顾不周之故,法官又有屋宇被毁,是以坚要索偿。使臣与随从员弁毫发未伤,追索凶手伏法可也,何至于要索取赔款呢?”毛昶熙道。 “是啊!使臣安然无恙,却要向义大利国索要赔款,义国正受困于法普之积威,我于此时向其国言此款事,明明便是趁人之危行讹诈之事,消息如若传出,必为天下所笑!”董恂道。 “法国仅仅毁了几间屋子,便要义国赔偿,我之副使洪钧尚有一仆罹难,怎可不要赔偿?”文祥看到恭亲王面色有异,便开言道。 “为区区一贱仆,和泰西大国交恶,或起衅端亦未可知,非唯不值,亦且无谓。”毛昶熙道,“此次使法之臣,亦属微末之员,即便伤亡,也未便一味穷究,不索赔偿,正可示中国之宽仁大度。” “正是,我堂堂天朝,泱泱华夏,物阜民丰,无所不有,岂能去效那渔利市贾之鄙行,向洋人索要银子?这可是有损国体的事啊……” “住口!”听到这里,恭亲王罕见的暴怒了,竟然从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 “天朝使臣,在你们眼里竟然成了微末之员,只要出使外洋,便死活都可以不管了?”恭亲王怒道,“天津丰大业一案,死者无一官佐,法兰西国尚要索取巨额赔款,如今天命钦使遇袭,追凶索偿反成了市贾鄙行,有损国体,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此时的恭亲王把刚刚在慈禧那里受的气,全都撒在了毛昶熙和董恂身上,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恭亲王的怒吼。 文祥知道,恭亲王这一次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并不光是因为刚才在慈禧那里挨了好一顿训斥,而是因为,这些迂腐顽固的书呆子骨子里对洋务派的那种轻侮和蔑视和自身的那种天然的优越感。 这一次出事的因为是屈身事鬼的“鬼使”,是以毛董二人才找种种借口坚持息事宁人,如果出事的是他们眼中的“正士”“君子”,他们俩不大哭大闹要求朝廷和洋人开战才怪。 对待“鬼使”的态度如此,对待有“鬼子六”之称的恭亲王,那便更不消说了。 “追凶索偿,是皇太后圣断!尔等不必多言!现在要议的,是这详细的章程!” 恭亲王的一句“皇太后圣断”让毛昶熙和董恂一下子闭上了嘴巴,作声不得。两人对望了一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一个劲儿的在那里流着冷汗。 “既然定了要向洋人追偿,先定个数目出来吧。”军机大臣沈桂芬道,“天津望海楼一案,法人向我索偿高达四十万两银子,后经交涉,减至二十万两,要是按人头摊的话,也就一人一万两左右。此次使臣仆从有一人身亡,按一万两索偿,也就是了。” “一万两太少,不可不可。”恭亲王摇头道,“皇太后的意思,是要给洋人长长记性,不要堕了我天朝的国威。这索偿的数额,至少须在十万两以上。” “十万两亦是太少。”看到恭亲王竟然狮子大开口了,文祥索性又给加了记重秤,“此次钦使前去泰西,乃是代天子巡狩,怎可和寻常使臣相比?照我看,这索偿数额,定在五十万两为好。” 听了文祥的建议,总理衙门的诸位大臣一个个面面相觑,全都说不出话来。 毛昶熙和董恂又对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和鄙夷之色。 他们当然明白,文祥之所以用“代天子巡狩”的名义给两位出使法国的使臣定了“五十万两”的索价,目的不外是为了给洋务派抬高身价! “就五十万两好了。”恭亲王用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 看到恭亲王拍板,各位大臣都不言语了,这个索偿款数额就这么的定了下来。接下来各位大臣便开始就具体事项商谈起来。 “这五十万两,是赔给朝廷的,使臣此次虽幸免于难,然受惊不小,且有仆从罹难,这抚慰体恤银子,须当另外言明。”宝鋆建议道。 “此议甚好。”文祥当先表示赞同,“使臣有仆一人遇难,偿款金额以一万两银为宜。” 此时文祥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立在那里的毛昶熙和董恂,看到二人脸上难以掩抑的忿忿之色,不由得大感快意。 ※※※※※※※※※※※※※※※※※※※※※ 《翁同龢日记》:“……是日恭邸奏出法使臣遇刺追凶索偿事,定索银价五十万两之钜,又为使臣难仆索银一万两,奏上,两宫竟许之,甚异。……毛、董两尚书于总署言不可,忤两宫,着降一级为左侍郎。余与众君子意甚不平,上书为谏言,皆罚俸一月,……肝气发,竟夕不寐……” ————分割线———— 努力更新中!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五十五章刘步蟾在布雷斯特 洪钧《使西日记》:“……至布雷斯特港,见法国水师‘海洋’号铁甲船。该船长二十六丈三尺,宽五丈三尺,入水二丈七尺,铁甲厚约八寸,内衬甲木厚一尺二寸,底嵌铁锥,四面环列巨炮,重各一万六千斤,炮子每一重数百斤,受药数十斤。发炮之时,声如巨雷,势若飞龙。其船之通体又分数节,每节障以铁板,厚与甲同。徜船之前后中段有为敌炮轰裂之处,馀仍无恙,备极精妙。……尾衔双暗轮,驶行极速。闻法水师员弁解说,此船即孤拔提督奇袭普国溪耳海口之座船也,其时所向披靡,普国师船无有能当之者。我水师各员见之无不称奇……余在国内,曾言法之水师不足惧,今日一见,方有井蛙夏虫之惭……” ※※※※※※※※※※※※※※※※※※※※※ 战舰曲线优美的冲角艏似一柄利斧一样的劈开大海的碧波,轮机舱内,汗流浃背的非洲裔劳工们飞快的将来自北加莱煤矿的优质无烟煤铲送到锅炉中,蒸汽机同时高速运转着。将这艘7580吨的铁甲舰逐渐加速到了14节的最大航速。 这是一艘具有典型法式军舰特征的三桅单烟囱大型战舰,军舰曲线优美,火炮布置错落有致且极富层次感——4门施耐德厂的270毫米口径主炮呈“十”字布局分别安防在军舰首尾和两舷的耳台内。而在首主炮后和尾主炮前又各自布置了4门同出自施耐德厂的240毫米炮,它们和8门140毫米火炮一起构成了这艘军舰强大的主战火力。 刘步蟾此时就站在“海洋”号铁甲舰前主桅后的飞桥上。在他头部正上方的前主桅顶端,一面巨幅法兰西三色旗正在海风中猎猎舞动。 刘步蟾今天极为正式的换上了一身通体蓝色的西式海军礼服,而在双肩上则挂上了一对西方人从未见过的古怪肩章——在嵌有石青色边纹的金色底板上,赫然镶嵌着金色螭龙纹饰和一字排开的三颗金星。这当然是出自于林义哲的设计了。 通过这种极富恶趣味的举措,林义哲终于在这个时空里提前实现了他在原来那个时空里的某个不为人知的人生目标:用中国传统的纹饰图案设计军徽国徽。 虽然只是暂时的在一两个人身上实现了,但对他本人来说,已经是极有成就感的事了。 当然,此时此刻的刘步蟾并未感到自己的这身军服有什么不妥,现在,他正站在飞桥左侧的副炮旁,用一具法国海军制式的双筒望远镜观察着远方的靶船。伴着脚下传来的阵阵颤动,舰艏处的240毫米主炮炮口处升腾起一团白烟,而舰舯和舰艉的两门同口径火炮也开始依次射击。 在完成了主炮的几轮试射后,140毫米火炮又粉墨登场,在飞桥上刘步蟾、林泰曾和严复的注视下,喷吐着道道火舌。在猛烈炮火的轰击下,靶船一艘艘的被炸成了碎片。 “果然是犀利无比,”站在林泰曾左侧的严复研读着手中的火炮说明,也忍不住啧啧称奇,“这等火力,当真是无可与敌……” “是啊……”站在林、严二人之前的刘步蟾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喃喃地道,“集我大清水师全部之舰船,亦难当其锋锐啊……” 一个金发的矫健身影正从联接飞桥和甲板的舷梯上露出头来,“先生们……” 法拉塞纳船厂的助理设计师居伊·易奎特·米尔·波蒂恩(Louis-Eacute-mileBertin)满面欢快的走上飞桥,高声笑问道:“怎么样?你们喜欢这条船么?” 这是一个约三十岁出头的法国人,蓬松的金发下是一张布满阳光的面孔,微微扬起的嘴角似乎总在微笑,而他的出现也让原本笼罩在飞桥上的沉闷压抑气息都消散了许多。 “我们非常喜欢。”刘步蟾转过身直面波蒂恩,脸上亦挂上了个大大的笑容,“这真是一艘强大的战舰。” “谢谢您的赞誉。”名叫波蒂恩的设计师轻轻俯身,向刘步蟾行了个优雅的鞠躬礼,他随即起身,嘴角上扬,本就满是开朗气息的脸庞上绽放了个大大的笑容:“这是法兰西最新式的战舰,您难道不希望大清帝国的海军也拥有象它一样优秀的战舰吗?” 站在刘步蟾身后的林泰曾与严复闻言对视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个大有深意的笑容——从他们到达法国的那一刻起,法国的各大造船厂便已经盯上了他们。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一个国家的船厂从中国海军手中拿到哪怕一枚炮弹的订单…… “它是真正的钢铁浮城。”刘步蟾点了点头,“我做梦都希望我们大清的水师能有这样的巨舰。” 波蒂恩目光热切的道,“先生,我知道还有别的造船厂也向在您兜售它们的方案,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拉塞纳船厂的方案会更加优秀!我们设计的战舰经受过严酷的战火考验,已经证明了它的优越性能!” “对贵厂表示出来的诚意,我非常的感谢。”刘步蟾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于贵厂建造的战舰,我个人是非常满意的……” “自从贵国开始发展造船事业开始,法兰西就一直都是贵国在军舰建造上最好的朋友。现在这种友谊还在进一步的增长,是这样吧,先生?” “是的。”刘步蟾看着这个急不可耐的为自己所在的船厂做着推销的设计师,笑着点头道。 他知道,对方可能是把自己当成了林义哲。 “为了表示我们的友谊,先生,只要贵国在我们的船厂订购军舰,在价格和付款方式上,我们都会尽可能地予以优惠的。” “这实在是……”刘步蟾似乎被深深的感动了,他脸上露出真挚的感激之色,嘴唇嗫嚅着,良久才道:“这如何使得呢?” “这是完全可以的。”满心欢喜的波蒂恩脸上全是笑容,“那不知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签合同呢?” “先不要着急,先生,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将设计要求提供给你们和其它的船厂,对比设计方案,然后再做决定。”刘步蟾笑着说道。 “那好,先生们,我希望能够尽快的得到你们的设计要求。”波蒂恩认真的说道,“我们保证,设计出的战舰将是世界一流的!” 可能是急于取得眼前的中国人的信任,这位热心的设计师取出了一本图册,就在甲板上向三位中国军官做起了展示,刘步蟾三人饶有兴趣地听着他的解说,欣赏着图册上的一艘艘样式新颖的战舰简图。 在完成了海上演习之后,“海洋”号便缓缓的向布雷斯特港驶去。 “将军!看!‘海洋’号回来了!”孤拔的副官指着远处的海面说道。 孤拔从阳台的座椅上起身,看着远处碧蓝海面上的一艘舰影,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每一次看到这艘铁甲舰,他都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正是在这艘强大的战舰上,他成就了一生功业的顶峰。 作为一名海军军人,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报效祖国,此生无憾了。 虽然说,这当中有太多的机缘巧合和不可思议的地方。 而今天,便是解开所有谜团的时刻。 “我们的客人,今天应该到了。”孤拔转头看了看屋内墙上的日历,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我去门口等候他们。一有消息就通知您,将军。”副官说道。 “谢谢你,埃尔。”孤拔点了点头。 副官敬礼后转身离去,孤拔回到了自己办公室的桌前,望着桌面上摆放着的一艘悬挂着红地金龙旗的军舰模型,眼中不自觉的现出急切之色。 这艘精致的木质镶铜模型,便是中国海军的“威远”舰,此次参加法皇阅舰式大典的中国军舰。 今天的孤拔,正怀着急切的心情,在位于布雷斯特港的法国海军水雷学校校长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着林义哲的到来。 他的心中,有太多的疑团,需要这位在法国可谓名声赫赫的“伟大的内衣设计师”、“女性服饰的解放者”来给他解开。 孤拔坐了一会儿,又起身来到了阳台前,向远处的港口望去。此时的布雷斯特港内,樯桅林立,旌旗猎猎,差不多有一百多艘来自世界各国的战舰云集在这里,参加即将举行的盛大阅舰式。 门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孤拔回到办公室内,副官埃尔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神情。 “林先生来了!将军!”埃尔兴奋地说道。 “走,我们去客厅。”孤拔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对埃尔说道。 来到客厅,孤拔看到面前的中国使臣竟然是一个眉清目秀稍显文弱的年轻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林义哲看到一身军礼服正装的孤拔愕然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他上前刚伸出手,却没想到孤拔却张开了双臂,做出了只有好朋友见面时才有的热烈动作。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五十六章林孤会谈 在和孤拔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热情拥抱的同时,林义哲在心里也禁不住感慨万分。 以后世的主流史观看,这可是和有名的“帝国主义分子”勾结啊! 两人互致问候之后,孤拔便邀请林义哲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法国水雷学校校长的办公室很是俭朴,正中是巨大的办公桌,墙边是高大的书柜和文件柜,以及几张沙发和茶几,表明在这里工作的人是一个精力旺盛和颇有学问的人。 林义哲一进屋便注意到了一个橱柜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舰船模型,目光不由自主的在那里停留了片刻。 “看得出来,您也是一个非常喜欢船的人。”孤拔微微一笑,带着林义哲来到了橱柜前,“这些有好多是我个人的收藏品,也有一些是造船厂的设计师们赠送的礼物。” 孤拔说着,将橱柜的玻璃窗打开,将里面的一个个精美的船模取了出来,拿到了桌上,请林义哲欣赏。 孤拔收藏的这些船模,从风帆战列舰、明轮战船到铁甲舰应有尽有。不但制作考究,而且在细节上都极其精准,令人叹为观止。 林义哲的目光一下子被其中的几条小船给吸引住了。 夹在一众铁甲舰和巡洋舰之中的这几条小船看上去很不起眼,既没有火炮,也没有帆具,乍一看甚至很难辨别出它们是什么,但熟知世界海军发展历史的林义哲,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它们的身份。 杆雷艇! “您知道它们是做什么用的吗?”孤拔将这几条小船挑了出来,摆到了林义哲的面前,笑着问道。 “它们是用撑杆水雷对大型军舰实施爆破攻击的小艇。”林义哲拿过一条小船,调整了一下它前部的撑杆,用手推着它,向摆在面前的一条铁甲舰撞去,并用手做了一个爆炸的动作。 看到林义哲竟然十分清楚这种小艇的运用,孤拔呵呵笑了起来,眼中现出赞许之色。 由于早期的水中爆炸性武器大都是静止的水雷,只能被动防守,无法主动出击,属于使用守株待兔战术的武器。因而当时全世界都在摸索一种具备爆炸效果,但是能主动攻敌的水中兵器。而古代诞生的水中爆炸性火器在近代得到了重生,逐渐发展完善。在美国南北战争中,近代水雷获得了首次充分的运用,南北双方都有大量的舰船命丧水雷之手。尽管水雷兵器自身威力巨大,对舰船有很大的威慑力,但存在与生俱来的缺陷,就是只能株守防御,用于被动防守港口等,而无法主动出击攻敌。为了解决这对矛盾,美国人在南北战争中创造过勉强能够主动出击的圆柱形鱼雷,以及在水底暗送水雷攻敌的早期潜水艇,不过这些设计复杂繁琐的兵器都并不完善可靠,因而没有多少实用价值。但不久之后,几种看似简单但更为实用有效的设计出现了。首先是拖雷,即拖带水雷,设计思路非常的简单,军舰用绳索拖曳着水雷航行,遇到敌船时,通过调整航向,使在舰尾之后远远拖着的水雷碰上敌舰,从而达到攻击目的。最初的办法是在军舰舰尾绑缚1根绳索拖曳水雷,到后来发展为绑缚2根,各与军舰成30°角,比绑缚1根的效果要好。另外还有一种设计,在蒸汽小舢板上安装8-9米长的铁杆,将小型水雷绑缚在铁杆的杆首,平时铁杆缩在艇中,接近目标后骤然伸出,以攻击敌舰,这种爆炸武器被称为杆雷,搭载杆雷的小艇则叫作杆雷艇。 拖雷、杆雷,这两种不够成熟的海战武器,可以看作是近代世界海军发展水中自航爆炸性武器的开端。拖雷艇经过多方试验后,发现存在使用难度大,成功率小,危险系数高等负面因素,因而没有被大量采纳运用,只有俄国等一些波罗的海沿岸国家试验性的进行了装备,而杆雷艇虽然较拖雷艇更为可靠,但是这种小型船艇要攻击敌舰,必须冒着枪林弹雨突击到离目标极近的距离上,危险性很大,而且因为杆雷艇的碰杆长度有限,杆雷触发爆炸时产生的巨大余波,很可能波及近在咫尺的己艇,颇有一些自杀武器的味道,因而各国海军对这种搞不好就会玉石俱焚的玩意儿也都不同程度持有保留态度。 “我想孤拔将军应该听说过中国的‘国姓爷’郑成功吧?”林义哲笑问道。 “我有所耳闻,但知道得不是很详细。”孤拔点了点头,脸上现出专注的神色。 “那是1660年的事,国姓爷率领的海军同荷兰人在台湾附近海面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海战,当时荷兰海军的风帆战舰十分强大,象‘赫克托’号拥有七十多门火炮,而中国军队中,最大的中军船也只有两门炮,虽然这种船数量较多,但在荷兰人的猛烈炮火攻击下,根本无法发挥作用。这时,聪明的中国水兵使用了一种叫做‘连环舟’的小船。它的外观是一条完整的小船,但实际是由相对独立的两部分组成,它在前半部载有各类爆炸物,船头还安装了带有倒刺的大钉,而船的后半部则供水兵操舵划桨。作战时,冲向敌舰,小船的前半部分钉在敌舰上,依靠引爆载运的易燃物和爆炸物攻击敌舰,而后半部则乘势脱钩,由士兵安然驾驶返航。” “在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刻,勇敢的中国水兵驾驶着这样的小船,逼近‘赫克托’号,引爆了它的火药库,将它炸沉了,其余的荷兰战船纷纷逃跑,于是中国海军赢得了这次海战的胜利。这次海战的结果使荷兰人无法再从海上得到增援,最后被彻底的击败了。”林义哲娓娓说道,“这是中国少有的击败西方国家海军的战例,呵呵。” “原来杆雷艇最早的设计思想是来自于中国。”孤拔听到林义哲说起明代中国海军的战例,不由得对林义哲更多了一层敬意,“真是想不到。” “这种小艇运用得当,是可以给大型战舰造成很大的威胁。”林义哲用手指摆弄着桌面上的小杆雷艇,说道,“但是,这种作战方式危险性太大,对船员的要求也很严格,他们不但要技术熟练,还要具有极高的勇气。而且如果大型战舰的近距离防御炮火如果足够猛烈和准确的话,成功的机会是很小的,所以说这种小艇只能做为辅助性的武器使用。” “是这样。”作为法国水雷学校的校长,孤拔显然对杆雷艇这种武器的利弊也是相当的清楚,“这种小艇,夜间偷袭港口中停泊的大型战舰的话,成功的可能性较大,可要是攻击白天正在作战的大型舰艇,基本是没有多少机会的。它是小国海军的无奈的选择。” “关键是,这种小艇在速射武器的扫射下是没有任何生存的机会的,比如我乘坐的‘威远’号上的‘林氏机枪’。”林义哲道,“即便是在漆黑的夜间,噪声如雷的蒸汽机也能轻易的将位置暴露给敌人。只有选在风急浪大的夜里或者能得到本方充分火力支援的情况下,才有成功的可能。如果是前者,那么攻击的危险性将成倍提高,己方人员很可能没够着敌舰的舰壳就已经被大浪吞噬;如果是后者,孤拔先生,既然本方的火力足够支援几条杆雷艇的话,那又何必放出杆雷艇呢?” “象您进攻基尔港的战斗,哪怕普鲁士人有这样的小艇,在‘海洋’号这样火力强大的战舰面前,也是无能为力的。而且面对坚盔厚甲的铁甲舰,区区一颗装药13千克的杆雷就是碰上了敌舰的舰壳,又能怎样?” “您说的太对了。”孤拔的眼中满是惊佩之色,他根本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对杆雷艇竟然能有如此深刻的认识。 “我专门研究过基尔港的战役,您的战略和战术都极其高明,令人佩服。”林义哲赞道,“基尔港海战,可以说是这场战争的转折点。” “可是林先生,这当中,也有您的功劳啊!”听到林义哲的赞誉,孤拔笑着说道,一双鹰隼般的黄褐色眼睛紧紧的盯住了林义哲的脸。 “您为什么这么说呢?”林义哲笑着反问道,黑色的眼睛迎上了孤拔的锐利目光。 “林先生,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您给我答案。”孤拔看着林义哲,终于说出了自己在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您为什么要向皇帝推荐我来指挥这样一场关系法兰西帝国命运的重要战役呢?” “那就是说,您相信‘中国魔盒’的传说了?”林义哲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 “我其实真的很怀疑,这个传说是否是真实的。因为我曾经向宫廷侍卫长打听过,他证实说,尊敬的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是在看了您的信之后,才决定了我的任命的。”孤拔说道,“要知道,我和您从未见过面,我甚至从未听说过您的名字,可您是怎么知道我的?为什么要举荐我呢?在我看来,我并不是法兰西海军中,最合适的指挥这场重要战役的人选。” 听了孤拔的问话,林义哲只是微微一笑,他来拜访孤拔之前,知道孤拔很可能会提这样一个问题,因而早就想好了说词。 “我是听日意格上校说起过您,才记住了您的名字。”林义哲不紧不慢的回答道,丝毫没有慌乱之意,“我听他说过您的事,对您十分敬佩,所以才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向尊敬睿智的皇帝陛下举荐了您。” ————分割线———— 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五十七章刎颈之交 “我向皇帝陛下举荐您,是因为我相信:一个反对战争的人,不仅仅通过示葳和游荇的手段,通过迅速的战斗而结束战争,才是一个高明的反战者所能达到的应有境界。” 听了林义哲的话,孤拔的身子僵在了那里,他定定地看着林义哲半晌,深陷的眼角竟然渗出了泪花。 “林先生,你是我见过的最睿智的东方人。”孤拔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而且,您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真正理解我的人。” “呵呵,我的确了解您,我曾经就这场关系法兰西帝国命运的战争做过推演,由我来做您的对手。”林义哲道。 “噢?您会怎么做?”孤拔惊奇的问道。 “如果是我来做您的对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将这场战争变成双方对峙的战斗,这样一来,您的以速战的方式来制止战争的战略就成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林义哲笑着说道,“而这将是毁掉您——孤拔先生一生英名的开始。” “您说的对。这种情况,其实是我最担心发生的。” 此时的孤拔,心中既惊且佩。 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年轻的东方人,对欧洲战场形势的了解竟然比法兰西帝国的那些久经沙场的元帅将军们还要深刻! 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个年轻人,好象会传说中的“读心术”一般,竟然能看透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林先生,虽然我参加了那次打着维多利亚女王和拿破仑皇帝双重旗号在中国进行的可耻战争。但是请你相信,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我一辈子都不愿意遇见像你这样的对手。您如果有朝一日成为我的敌人,将是我无尽的恶梦。所以,我将竭力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孤拔真诚的说道,“我真心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不是吗?”林义哲微微一笑,掀开锦绣袍服的衣襟,将挂在腰间的一柄短剑摘了下来,起身双手捧到了孤拔的面前。 这是一把修长的双刃短剑,一尺长的剑刃,白色的鲨鱼皮面上以金丝嵌着两个中国古典的篆书文字,吞口和剑柄都是黄金打造,刻有精美的卷草牡丹狮子纹图案,雕工精美,气势磅礴,短剑出鞘的时候,剑面上有一层莹莹然的乌色光辉。这是一柄林义哲花费重金请巧匠用上好的缅铁打造的利刃,名为“金猊”。 “我们中国有句古话:‘红粉赠佳人,宝刀赠英雄’。孤拔将军是我景仰的英雄,这把宝剑代表我对您最崇高的敬意,请您收下。” 孤拔郑重地用双手接过了这柄短剑,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象是不能自己一般,孤拔回身来到了一个保险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了里面的一柄短刀,回身来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这是我在阿尔及利亚服役期间,一位王公赠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赠送给您,林。”孤拔神情庄重的说道,“因为您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林义哲双手接过了这柄做工精美的象牙柄镶宝石银鞘的带有浓郁阿剌伯风格的短刀,别在了腰间。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张开双臂,热烈地拥抱了一下。 这样的一幕,被孤拔的副官详细的记在了自己的日记当中。成为了永久的历史见证。 而这一天对未来世界历史的影响,此刻还没有人能够预料到。 林义哲和孤拔还在办公室里就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继续交谈着,一辆四轮马车来到了孤拔的家里,从车上下来的几名留着长辫子的中国人将一个箱子送了进去,孤拔夫人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精美华丽的丝绸衣服时,发出了惊喜的喊叫。 ※※※※※※※※※※※※※※※※※※※※※ 洪钧《使西日记》:“……是日法主行阅舰大典,鲲宇与予俱获邀往观,港内法水师兵轮及各国水师获邀来参阅之船舰百余艘,皆铁甲蒸气兵轮,我之‘威远’、‘伏波’二船亦与焉,泰西诸国水师官弁首见皆天朝兵轮,皆放炮礼敬……查此阅舰式礼系英吉利国首创,元顺帝至正六年,时英吉利国国主爱德华三世在与法兰西国开战之前,于英吉利国朴茨茅斯港外之斯彼特海德湾大阅英吉利水师。自此日起,英吉利国每逢对外国宣战前,或得胜还朝时,或有外国君主来访时,皆由其国主在斯彼特海德湾上大阅水师。后此礼遂成英吉利国重礼定仪。直至国朝乾隆三十八年,英主乔治三世首开阅舰式大典,自此之后,凡有英主登基、寿辰,抑或其他庆典时,英吉利国必在斯彼特海德湾校阅水师,除本国水师要派兵轮参加外,亦广邀西洋列国派船参阅,以示普天同庆之意。后泰西诸国纷纷仿效,此次法兰西国主登基,亦行此阅舰大典,参阅舰船计百余艘,为法兰西国最盛之礼。……想后年我皇太后万寿,亦是国之大庆,其时若能广邀英吉利、法兰西、义大利、俄罗斯等各国水师来朝,以为太后万寿贺,亦是我大清百年未有之盛典也……” “……钦宪遇刺索偿追凶一事,赔偿款价五十万两银一项,义人已然应允,且照会总署为致歉之言,辞极恳切,义国首相兰萨已引咎去职,然将凶手引渡回我国一事,义人坚不肯从。盖泰西诸国处决人犯,以斩决绞毙二项为大耻,多为枪决,以留全尸。鲲宇去电总署,告以各国情形不同。总署向义国言明,当从万国公法,事遂定。此为自鸦片之役以来,我大清首次得西国赔偿,闻士林对此多有贬摘之词,甚可怪也……” “看中、欧形势而言,欧洲多事,则中国稍安。有见识者以为,三十年之内,欧洲或将发生大战事。观泰西诸国,英国常为局外之观,惟俄国则有并吞之志,法国常怀复仇之心,普国则惟日孜孜以秣马厉兵为事,俄、奥两国现甚有违言,调兵增戍。……时不可失,中国当抓紧时机,修明政事,引入西法,讲究戒备,如此方可保全……” “十八日,申刻至英都伦敦,英女主派贵官来接,云奉英首相檄饬,中国钦差既到,须免查税等语,特来告知。乘马车历多处市镇,所至灯烛辉煌,光耀如昼。戌刻至寓所,行李车随后亦至。……英相格来斯顿来拜,云:‘中国派钦差前来英伦,实自今日始。此后必能日加和好。西洋政令无不优待使臣之理。’鲲宇答以‘两国交好,君民之福也。此后当永为友好和睦之邦。’英相特留贵官二人,翻译四人接待中国使臣,约定明日于柏金汉宫见英女主,呈递国书。……夜观伦敦街市,灯如明星万点,车马滔滔,气成烟雾,市井之盛,宫室之美,至是殆无复加矣。接总署公文一角,并京报。” ※※※※※※※※※※※※※※※※※※※※※ 英国,伦敦,白金汉宫。 白金汉宫位于伦敦威斯敏斯特城内,宫内有典礼厅、音乐厅、宴会厅、画廊等六百余间厅室,宫外有占地辽阔的御花园,花团锦簇,景色秀美,是英国王室的王宫和居所。白金汉宫的主体建筑为5层,附属建筑包括皇家画廊、皇家马厩和花园。白金汉宫1703年由白金汉公爵所建而得名,1761年转卖给英国王室后,几经修缮,逐渐成为英国王宫。从1837年起,英国历代国王都居住在这里。维多利亚女王是居住在这里的第一位君主。女王的重要国事活动如召见首相和大臣、接待和宴请来访的外国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接受外国使节递交国书等都在该宫举行。王宫由身着礼服的皇家卫队守卫。每年夏天,英国王室都会在御花园内举行盛大的皇家招待会。除此之外,来英国做国事访问的外国国家元首和使臣也都在宫内下榻。 而今天,白金汉宫迎来的客人,是一群身着蓝色绣金龙礼服,梳着长辫子的东方人。 对于白金汉宫,曾经在英国留学过一段时间的林义哲并不陌生。但今天让他感到吃惊的,是英国方面为了迎接他所摆的这些仪仗。 华服佩剑的英国皇家骑兵卫队列队的排场,礼号声声,旗杆上飘扬着的红底金龙旗和宫内走廊上悬挂着的巨幅龙旗,都表明了对中国使团到来的重视程度。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所以对于今天觐见维多利亚女王,林义哲和洪钧可以说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很快,在英国首相格莱斯顿的亲自引领下,林义哲和洪钧步入宫殿,二人先在大门外的铁栅栏前稍作停留。因为面对栅栏向右走过西北角,是观看北翼宫殿的最佳角度,也是英国女王的私人套房,即其“家”所在。女王的私人套房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日常工作区,包括接见厅和办公室,这一房间最易从外边认出,因为只有那儿的窗户是圆拱形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维多利亚女王的心声 维多利亚女王的“家”的另一部分包括私人餐厅、卧室、浴室和藏衣室。藏衣室又通过一座内部楼梯与三层楼上的一处储藏室相连,那层楼上还有许多盥洗室。宫内的家具摆设相当简单,女王和丈夫并不过分豪华。但摆设的家具全都包金,不但美观而且实用,并且带有著名红木家具商的印记。让人看出女王财力雄厚的痕迹,是其住处墙壁上悬挂的油画——林义哲认出它们全部是大师的名作。这些画作不仅拥有欧洲绘画大师的署名,而且是经常从英国皇室收藏的名画中轮换悬挂的。 在格莱斯顿的带领下,林义哲一行人来到了离此不远的同一层楼的西翼,进入到了一间十分豪华的套房中。这里便是维多利亚女王接待贵宾的地方——白色客厅。 白色客厅用白、金两色装饰而成,室内有精致的家具和豪华的地毯,陈设的大多是英国和法国的能工巧匠的艺术品。室内挂有水晶吊灯,入眼所见,一派金碧辉煌。 不多时,维多利亚女王和王室成员在宫廷侍从的引领下,出现在了林义哲的面前。 现年53岁的维多利亚女王虽已年纪不轻,但因为保养得法,容貌看上去有如40几岁的妇人,她的身材也略显肥胖,但一望之下,仍然能够想见她年轻时的风彩。 林义哲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当他亲眼看到这位在历史上声名赫赫的女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 维多利亚女王的名字,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象征。在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期间,不列颠民族空前团结,使英国成为一个强大的帝国,并不断壮大发展。这是女王给英国人留下的最好遗产,也是对她一生政绩最有力的评价。她统治的时期,特别是1851年以后,在英国历史上被称为“维多利亚时代”。她在位的六十余年正值英国自由资本主义由方兴未艾到鼎盛、进而过渡到垄断资本主义的转变时期,英国极度强盛,经济、文化空前繁荣,科学、艺术都有很大的发展,君主立宪制得到充分成熟,维多利亚女王的名字成了英国和平与繁荣的象征。 维多利亚女王性格鲜明,秉性真挚。她忠于职守,具有治国之才;她不仅把时光消磨在工作上,也消磨在为家务操劳上;她忠于自己的丈夫,对子女要求严格,成为一代楷模。在英国乃至世界历史上,极少有坐上帝位的女人,能像维多利亚女王一样,如此出色地完成了女王的职责,同时又拥有如此平凡的作为女人的幸福。她的不懈努力,不仅使英国的文学、艺术、科学昌盛,经济繁荣,英国的生活方式(如英国贵族的下午茶)也从她在位的时候开始成为世界各国人民所追逐仿效的对象。“维多利亚时代”被许多英国人所怀念。在维多利亚时代,英国虽是君主立宪制度,维多利亚女王对大臣们的影响力依然很大。她在位期间,大英帝国极度扩张,达到空前的繁盛, 林义哲和洪钧按照西方礼仪,向维多利亚女王行三鞠躬礼,然后诵读国书。国书诵读完毕,维多利亚女王微笑着说道:“尊敬的中国皇帝特使先生,您这次远道而来,是为了沟通大清帝国和不列颠帝国的友谊,今天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一个值得高兴和纪念的日子,因为在今天,一座友谊的桥梁已经搭建起来,。” “仁慈睿智而又美丽的女王陛下,我身负我国尊敬的皇帝陛下的友谊使命,航海从遥远的东方前来,向陛下致以最诚挚的问候,祝陛下身体永远健康,幸福快乐!在这个特殊而美好的日子里,能见到美丽的女王陛下,承蒙陛下的隆重接待,我感到万分的激动和快乐。我祝愿中国和英国两个国家之间的友谊,长久牢固,永远的传承下去。”没等翻译将女王的话译出,林义哲便用流利纯正的英国式英语回答道。 听到林义哲用标准的英语作答,维多利亚女王显得异常惊讶。 林义哲会说英语,她其实是知道的,但是她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年轻的中国特使,英语竟然说得如此地道,简直和英国人没什么区别。 维多利亚女王随后对同治皇帝和两位皇太后致以礼节性的问候,林义哲也向女王致以颂词。很快,正式的觐见仪式便结束了。然后双方来到蓝色客厅,开始了闲聊式的谈话。 “我原来以为,中国大皇帝会派一位年龄很大的老人到英国来。”维多利亚女王微笑着对林义哲说道,“但我没有想到,大皇帝会派来的使团成员都很年轻,尤其是他的特使,您,林先生,竟然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 维多利亚女王略带幽默的话使得刚刚由正式觐见产生的严肃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听了女王的话,周围的英国王室重臣们都微笑了起来。林义哲和洪钧等人也相视而笑,不过多少有些尴尬。 “我国大皇帝也是聪明睿智的年轻人,现在正在他的母亲——两位仁慈圣明的皇太后的教导帮助下处理政务。”林义哲含笑答道。 “真是伟大的母亲。”维多利亚女王点了点头,“要让一个来到世上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儿长大成人,一个母亲需要渡过很多难关,尤其是象她们这样的母亲。” “您让我想起了您的祖父林则徐总督,林先生。”维多利亚女王看着林义哲说道,“我对您的祖父非常敬佩,一直想见见他,可惜没有机会,今天能够看到他的孙子,也足以了却心愿了。” 林义哲当然知道,维多利亚女王刚刚说那番话是在调节气氛,他本人和洪钧在法国呆了那么多天,她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洪钧的年龄情况的。而从刚才的话看来,她对自己的家世应该是了如指掌,专门下过一番功夫的。 “尊敬的女王陛下,我很想知道,您对我的祖父的看法。”林义哲微微一笑,问道。 “我对林则徐先生的了解,仅限于他在广东期间的一些工作情况。”维多利亚女王答道,“他给我的印象是,开明,有智慧,有见识,精力旺盛,非常勇敢,发自内心的热爱中国这个古老的国家和它的百姓,而且对中国大皇帝无限忠诚,但他的性格有些冲动,加上对情况的不了解,处理一些问题时采取了不妥当的方法,结果导致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这对他本人和中国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听到维多利亚女王对自己的祖父林则徐的评价,林义哲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点头。 “林先生,我无意为三十多年前的那些战争进行辩护,因为我在那些战争中也犯过错误。您可能不知道,当帕麦廷顿爵士在调集兵力和战船,为战争做着准备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东方都发生了些什么。我之所以选择了支持议会发动战争的决定,是我坚信,英国必须要给中国上一堂关于自由贸易的课。这个古老的国家不可能永远的背对着整个世界,活在自我封闭的状态中,那样对中国本身来说,也意味着毁灭。自由贸易带给了英国今天的繁荣,这个世界也因为自由贸易而昌盛起来,我希望中国也能成为自由贸易世界当中的一员。这才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 “您说的非常正确,女王陛下。您之所以伟大,便在于您脑中的伟大想法。而您对自由贸易的看法,也是我心里的想法。”林义哲含笑答道,“过去的战争曾经给我们两个国家都带来伤害,但毕竟已经成为了往事,我们要看到光明的未来。现在的中国,已经不是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封闭的中国,她已经睁开了她的眼睛,她愿意和一切友好的国家通商,向它们购买货物,卖东西给它们;她正准备以全新的姿态,加入到这个世界当中。而英国,将是引领中国加入这个世界的最重要的伙伴之一。” 林义哲用英语流利的将这番话说完,蓝色大厅里先是一阵安静,接着便是掌声雷动。 林义哲看到连维多利亚女王本人也含笑轻轻鼓掌,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心里也是有些小小的得意和满足。 他这一次来英国,就是想以他高超的演说才能加上穿越者的知识优势,给予英国乃至西方世界一个温和的、开放的新的中国印象。在来英国之前,他每到一处,都在极力地鼓吹中国正准备冲破传统的铁幕,投入到近代的世界文明中来。而到现在为止,他的这一“形象营销”已经可以说取得了很大成功。 而接下来,他便准备适当的时候,利用自己的“未卜先知”,给维多利亚女王和英国政府下一个大大的套,为中国赢得发展的机会和空间! ————分割线———— 原定今日上架,因技术原因,改为自今日起三日内上架,未上架前,继续公众版更新奉献!希望上架后大家多多订阅支持!谢谢大家! 第一百五十九章英国人的赠礼 洪钧《使西日记》:“……是日,与鲲宇至柏金汉宫入见。英女主之前,其宗室贵胄如太子、太孙等先出行款接礼。入见女主,由英相格莱斯顿引导,钦宪及随员依次偕入。及至正殿,钦宪肃立仰观,见英女主维多利亚氏端坐于金漆高背大椅上,身御玄衣,头披白纱,左臂系白罗带,下悬金盒。女主左首为太子太孙妃、宗室爵妃及各等贵女,右首为太子、太孙人等。格莱斯顿趋前启奏:‘大清帝国使臣林义哲到。’女主折腰致礼以示迎迓。钦宪行三鞠躬礼,手执颂词诵读:‘上启英吉利大君主,使臣奉本国大皇帝钦命,航海至大英国,敬问大君主起居万福,名寿无疆。今日使臣得觐玉容,更蒙礼接,实属三生有幸。更愿两国之交,永敦辑睦。’诵读完毕复行鞠躬礼,即将存有国书之金龙黄缎大御封捧交于英相,由英相转呈女主。女主于座上接受国书,回致答辞:‘卿跋涉长途,远涉我国,朕甚喜卿之至。卿言中英辑睦,正合朕意。’译员传译完毕,女主起身,折腰相送。钦宪复鞠一躬,遂率领随员退离。女主仍站立在原处,目送钦宪一行趋出殿门,方返回内殿。” 第二天,维多利亚女王再次召见中国使臣,这一次还是在蓝色客厅里,没有头一天那么多人,除了几位侍从外,只有首相格莱斯顿作陪,中国方面则是正使林义哲和副使洪钧,以及翻译张德彝。这一次的谈话比起昨天,显得要随便和轻松许多。 “您可能不知道,林先生,在英国,不光是我,还有许许多多的女人,都希望能一睹您——东方最伟大的服装设计师的风采,并向您当面致以真诚的谢意。”维多利亚女王笑着对林义哲说道,“您设计的衣服,已经成了英国上流社会的时尚装束了。” “您过奖了,陛下。”林义哲笑着回答,“您的婚纱礼服才是真正的经典之作,我的设计,是和您无法相比的。” 林义哲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事实上,在后世的中国一样大行其道的白色婚纱,始作俑者,便是赫赫有名的维多利亚女王。 西方婚礼上新娘所穿的下摆拖地的白纱礼服原是天主教徒的典礼服。由于古代欧洲一些国家是****的国体,人们结婚必须到教堂接受神父或牧师的祈祷与祝福,这样才能算正式的合法婚姻,所以,新娘穿上白色的典礼服向神表示真诚与纯洁。西方19世纪以前,少女们出嫁时所穿的新娘礼服没有统一颜色规格,1840年,维多利亚女王大婚时,穿上了一袭由漂亮的中国锦缎制作而成的白色礼服,拖尾长达18英尺,并配上白色头纱,从头到脚的纯白色惊艳了全场。而在维多利亚女王大婚之前,英国皇室成员的结婚礼服均是头戴宝石皇冠、配上镶满珠宝银饰的晚礼服、外披一件毛皮大衣的传统装扮。她的这一惊人之举,在令人惊艳之后,便迅速成为一大时尚广泛流传,白色婚纱成为内心的纯洁和孩童般的天真无邪的代表,后来逐渐演变为童贞的象征。白色由此成为婚礼上广为人用的礼服颜色。从那以后,西方婚礼上新娘身穿白色结婚礼服才逐渐成了流传至后世的传统习俗。 “可那是婚礼上才能穿的服装,不是每一天都有穿的机会。而你的设计,却是给了女人每一天最温馨的保护。”维多利亚女王笑道,“见到您后我才明白,也只有象您这样的专心细致对女人充满温柔的东方人,才能够设计出这样伟大的作品。” “谢谢女王陛下的赞誉,这一次我给陛下和您的家人也带来了一些新的作品,它们都是用东方最华美的丝绸制作的,希望您能够喜欢。”林义哲含笑道,“我打算以后每有新作品问世,便将第一件样品赠送给您,希望您能够赐予我这份殊荣,有您的鼓励,我会设计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那真是太好了!”维多利亚女王高兴极了,“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林!” “东方的丝绸和锦缎,是制造这种衣服再好不过的材料,没有人不喜欢它们。”格莱斯顿也说道,“我想,有陛下的支持,大英帝国和不列颠帝国之间的纺织品贸易将更加的繁荣。” “是这样,首相阁下。”林义哲说道,“和三十年前相比,我们两国之间的贸易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但还很不够,我这一次奉我国大皇帝之命前来,也想就贸易的进一步扩大问题,和贵国交流沟通。” 听到林义哲这么说,维多利亚女王和格莱斯顿的目光都变得专注起来。 “我听说法国在这方面,已经走在了英国的前面。”格莱斯顿看着林义哲,微笑着说道,“说实话,我们是非常嫉妒的。” 林义哲当然明白英国首相嫉妒是哪一方面,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中法在海军方面的合作,在列强当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法国皇帝能够做到的事,我们也能做到。”维多利亚女王看到林义哲没有接口,笑着说道,“而且,我们会比法国人做得更好。” “我毫不怀疑这一点,陛下,首相阁下。只是因为以前的诸多不幸事件,产生了诸多的误会,妨碍了两国的交往,”林义哲笑着答道,“而以前的误会,需要我们一起努力来消除。” “是这样。”格莱斯顿的脸上现出尴尬之色,尽管林义哲没有明说是哪些“误会”,但格莱斯顿作为英国首相,对此早已心知肚明。 在海军方面,中国之所以不去选择世界海洋第一强国英国作为合作伙伴,是因为当年“阿思本舰队”事件所造成的恶劣影响。 “阿思本舰队”事件是清政府在恭亲王奕忻主持下购买西方舰船火炮,建立近代海军的一次尝试。1861年,清政府决定向英国购买船炮,奕忻与当时活跃在中国的英国人赫德商定雇用少量外国人教练枪炮和驾驶轮船,并委托正在休假的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李泰国向英国订购了“中国”、“北京”、“江苏”等7艘明轮炮舰。在船炮未到中国之前,奕忻为防止这支舰队被英国人“据为保护口岸之计,不受中国调度”,奏请饬令曾国藩尽速提前为船队配备将弁水手。时任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的英国人李泰国不等得到授权,便说服英国皇家海军上校谢拉德·阿思本帮助办理购舰的具体事宜。血液里有着纳尔逊家族遗传的李泰国(李泰国的母亲是英国海军英雄纳尔逊的侄女)在英国政府的默许下,将中国的这次购舰活动看作是控制中国海上力量的捷径。他擅自与阿思本签订合同十三条,规定由阿思本担任舰队的总司令,阿思本只执行由李泰国转达的中国皇帝的命令,而不执行“经由其他途径传达之任何谕旨”。阿思本认为不能满意的命令,李泰国也答应拒绝代为中转,这样这支舰队便成了“阿思本舰队”,而不是中国舰队。消息传到国内,朝野哗然。奕忻认为这个合同“事事欲由阿思本专主,不肯听命于中国,尤为不谙体制,难以照办”。他和李泰国反复辩驳,议定“轮船章程五条”,收回了清政府对这支船队的指挥权。阿思本率舰队抵达中国后,对五条章程大为不满,同李泰国一起要求清政府接受他们订立的十三条合同,遭到了奕忻的拒绝。曾国藩、李鸿章重臣也坚决反对阿思本把持中国舰队的阴谋。1863年11月2日,在奕忻的奏请下,清政府拒绝再次让步,决定遣散舰队,全部舰船由英国负责变价出售,所得款项交还中国,并承担阿思本以下官兵600余人九个月的月薪工银和回国路费共375000两白银以及阿思本赏银10000两。1864年,英国将变卖舰船款项交还中国,“阿思本舰队”事件始告平复。清政府这次购买西方舰船改善旧式水师的努力经营几近两年,耗银数十万两,却以令人沮丧的结局告终。令中国朝野上下极为难堪的阿思本舰队事件给中国洋务派大佬们上了深刻的一课,从那时起,不但“权自我操”的思想成了办理洋务的一条宗旨,对于英国的一举一动,中国的洋务派官员也都变得异常警惕,不轻易和英国人打交道。 “我们正在着手准备,尽一切可能的消除掉以前的那些误会所产生的不利影响,”格莱斯顿说道。 “为了向中国大皇帝表明我们的诚意,我决定将在我国的中国‘夏宫’宝物6000件归还给中国大皇帝。”维多利亚女王说道,“还有一艘新式巡洋舰。” ————分割线———— 继续奉献公众版!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六十章御赏功牌 新式巡洋舰? 林义哲和洪钧不禁愕然,看到两位中国使臣脸上的表情,维多利亚女王和格莱斯顿的脸上都现出了微笑。 “您在认为我在和您开玩笑,是么?”维多利亚女王笑着问道。 “请原谅我的吃惊,陛下,”林义哲笑着说道,“您真的是太慷慨了。” “我听说中国正在尝试建立一支新式的海军。”维多利亚女王看着林义哲,说道,“有一点我不太明白,那就是中国大皇帝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展耗费巨大的海军。中国国内的叛乱已经肃清,目前并没有来自于海上的威胁。” “中国发展海军的目的,不是针对英国和法国这样的欧洲友好国家,而是为了保护海上航线的安全,防范海盗的袭击。”林义哲答道,“所以,我听到您告诉我中国将得到一艘英国最新式的巡洋舰,才会这么激动。” 林义哲的回答显然让维多利亚女王和格莱斯顿感到非常满意,维多利亚女王接着说道:“我本人和帝国政府都希望能够提供给中国更多的帮助,而且这些帮助并不带有附加条件。英国要求的,只是友谊。” “中国和英国的友谊大厦的基础,已经在今天奠定下来。我所能做的,就是为这座大厦填砖加瓦。”林义哲答道。 “中国海军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维多利亚女王又问道。 “比起十年前,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林义哲答道,“我这一次前来英国,乘坐的便是由中国水手驾驶的军舰,我非常希望能够邀请陛下检阅我国海军的水兵,我已经向贵国政府提出了水兵登陆的申请。但是现在一直没有得到答复。” “噢?”维多利亚女王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来,看着格莱斯顿,“议会还没有做出决定么?” “是的,陛下。”格莱斯顿显得有些尴尬的说道,“议会这两天一直在做着讨论……” “你可以向议长转达一下我的想法,我非常想看看,中国海军的水兵,现在是什么样子。”维多利亚女王说道。 “是,陛下。”格莱斯顿立刻答应道。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林先生,洪先生,你们可以去议会参观一下,看看我们的议员们是怎么讨论你们的水兵的。”维多利亚女王又对林义哲和洪钧说道。 “非常乐意,陛下。”林义哲说道,“为了培养新的海军人才,我国希望能够派遣学员到英国的军事学院学习。” “当然可以,英国的所有军事学院的大门,都将向中国的学生敞开。”维多利亚女王答道。 “林先生,您刚才说,中国大皇帝有意和我们扩大相互之间的贸易。”格莱斯顿对林义哲说道,“我想知道,中国大皇帝是否已经同意,开辟新的通商口岸和新的通商路线?” 听到英国首相竟然直接向林义哲提出来这样的问题,洪钧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刚才在会谈一开始,林义哲说出“奉皇命前来谈贸易扩大”的话,洪钧便暗自为他担心,因为他们俩来英国,主要是为了交涉还宝事宜,并没有得到关于扩大贸易方面的授权,如果英国君臣真的提出来扩大贸易的要求,他们俩又说了不算,消息传回国内,他们俩不被言官们参死才怪。 “中国大皇帝陛下委托我来,正是想要听取贵国在这方面的意见和要求,”林义哲答道,“以前我们两国之间出现那样多的误会,根源在于没有相互了解和沟通的渠道,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得到了改变,贵国的意见和要求,我将详细的转达给中国大皇帝和两位皇太后,这样可以少掉好多麻烦。陛下和首相阁下应该会知道,我国的守旧大臣还有很多,他们一直反对一切对外的交往,所以我现在虽然不能保证什么,但我相信,有了这样一个良好的开始,贵国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 听了林义哲的回答,洪钧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 “那太好了。这是一个非常宝贵的表达我们想法的机会。”格莱斯顿显然没有参透林义哲这番话的深意,而是十分高兴地说道。 “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够得到女王陛下的承诺,在中国和英国没有达成新的贸易协定之前,未经中国大皇帝陛下允准,英国政府及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寻求新的通商口岸和开拓进入中国新的交通线。”林义哲说道。“因为那样做,会刺激我国的保守派官员更加激烈的反对,对中国和英国,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我明白您的意思。”维多利亚女王点了点头,“我向您保证,这样的事情决不会发生。” 听到维多利亚女王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而且英国首相格莱斯顿也没有反对,林义哲心头狂喜,但他的脸上和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的表露。 这个大坑已经挖好,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有人跳进去了! 在结束了这次成果颇丰的会谈之后,林义哲回到了自己的寓所,他看了看墙角的时钟,略一思忖,便召来亲随吩咐了起来。 不一会儿,林义哲和几位亲随一起,上了一辆四轮马车,驶入伦敦雾气茫茫的街道中。 此时的洪钧,并没有去注意林义哲的行动,而是在寓所里欣然的挥毫泼墨,练习着为英国女王题写的“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赠联。 城郊,陈氏庄园。 已经得到了通报的陈廷轩带着一家人,全都早早的候在了客厅当中。 和平日里不同的是,今天的陈家上下老小,全都穿上了只有在重大典礼活动时才穿的精美华服,就连萨拉也换下了平日里的西洋裙装,穿上了一套由“林氏公司”的巧手精心设计的清式女服。 在客厅的另一侧,是十三行“正官”潘家的掌门人潘启宏和潘家的头面人物。和陈家一样,潘家的人今天也全是一身清服,恢复了故国的仪冠。 客厅的正中,罕见的搭起了一座四角龙亭,龙亭的正中,设有龙几香案和古朴的铜香炉。整个大厅中充满了一种庄重的气氛。 5岁的小陈伟牵着母亲的手,注视着身边的人们,他注意到大人们的脸上都是一种既紧张又兴奋的表情,一双明亮的眼睛因为好奇而瞪得大大的。 不一会儿,管家的身影急匆匆的出现在了门口。 “天使到!”管家高声唱报道,声音因为激动和兴奋,竟然有了一丝沙哑。 很快,一身锦绣官服的林义哲出现在了门口。 “恭迎……天使!”陈廷轩朗声说着,当先跪了下来。在他的身后,陈潘两家众人也都呼拉拉的跪了下来。 小陈伟站在那里,有些不解地看着大人们的动作,在他的印象当中,只有疼爱自己的爷爷祭祖的时候,才会做出这样的跪拜动作,并带着大家还有自己一起做。而今天,爷爷跪拜的这个人,却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年轻的陌生人啊。 小陈伟感觉到那个一身锦绣龙纹官服头戴暖帽的年轻人在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很是威严,但小陈伟却觉察出了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当中的温暖笑意,不由得咧嘴冲他一笑,机灵的跪了下来,随着大家一起向他叩头。 叩头完毕,小陈伟抬起头来,他看到那个穿官服的年轻人打开一张黄色的书卷(小孩子没见过圣旨什么样),抑扬顿挫的宣读了起来,对于这些“之乎者也”的话,他并不陌生,但他现在,还不能明白,这些话的含义,和它们所代表的重要意义。 “……为海外殷商陈氏、潘氏心系故国,捐资报效,特赏发功牌事。……自应褒奖,以示鼓励。特赏给一品功牌。……嗣后务须益加奋勉,力图为国效力,毋负朕之期许……” 林义哲宣旨完毕,上前一步,来到陈廷轩面前,陈廷轩再次三叩首,双手接过谕旨,站起身来,将圣旨恭恭敬敬的放到了龙亭中的龙几香案之上,然后亲手焚香再拜。 在供奉圣旨的仪式完毕之后,林义哲回身,打开随从手中的龙绸锦盒,将里面的一面金牌取了出来,交到了陈廷轩手中。 这是一面椭圆形的金牌(清代金牌为银质包金,并不是纯金的),上有“一品赏功”四字楷书阳文,背面则是“同治十一年,御赐勋商”字样。牌首为如意祥云纹饰,边栏圈两边是高浮雕的双龙戏珠纹饰,细小的龙鳞全是由巧匠錾刻而出,下有福山寿海图案,两边各有一孔,可穿在腰间。整面金牌作工之复杂精湛,足令使用机器工具的英国工匠望尘莫及,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林义哲将这面金牌交给了陈廷轩,然后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将同样的一面金牌交给了潘启宏。 小陈伟看到爷爷手中的那面金牌,只觉得它金光闪闪,特别漂亮,并不明白它代表的是什么,他快步的跑到了爷爷的身边,上前想要摸一摸金牌,却发现爷爷和潘家的叔叔,都在那里流着泪。 ————分割线———— 继续公众版奉献!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六十一章特殊的礼物 小陈伟不明白两个大人为什么哭,此刻的他也不会知道,正是从这一刻起,他和千千万万海外华人的命运,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在结束了宣旨赏功仪式之后,陈廷轩请林义哲来到了内厅。一进入内厅之中,林义哲便向陈廷轩纳头便拜,陈廷轩吃了一惊,赶紧扶住了他。 “林大人,你是天朝钦使,这可万万使不得!” “在下乃是陈公侄孙女婿,陈公如何当不得这一拜?”林义哲笑着请陈廷轩上坐,然后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大礼。 “都是一家人,好容易相聚在一处,就不要拘礼了吧!”萨拉笑着在一旁说道。 “是啊是啊!莫要拘礼才是!”陈廷轩和潘瑾萱夫妇想起了陈婉年幼的时候,握着林义哲的手,眼角都是泪光闪动。 “都坐下说话吧。”陈鸿看到父母扶着林义哲不肯松手,而是一个劲儿的流泪,笑着在一旁说道。 “婉儿怎么没跟着一起来……”众人全都落座之后,潘瑾萱一边用手帕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问道。 “婉儿刚刚生育不久,身子虚弱,不便远涉风涛,是以未曾让她随行。”林义哲笑着回答道,“等她身子恢复了,小婿定当带她前来。” 听到林义哲话里对陈婉满是体贴爱护之意,萨拉禁不住和陈鸿相视一笑。 “我此次来得匆忙,只准备了一些文玩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大伙儿收下。”林义哲说着,召唤亲随上前,将他从国内带来的端砚、徽墨、玉砚滴、湖笔等礼品拿了出来,分赠陈潘两家亲族。 看到小陈伟一直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眨着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望着自己,林义哲微微一笑,起身上前,来到小陈伟面前,从衣袖内取出了一副银光闪闪的长命锁来,轻轻在他眼前晃了晃。 看到长命银锁上的那条昂首飞腾的龙和刚才看到的龙牌上的龙几乎一模一样(小孩子分辨不出来五爪龙和四爪龙的区别),小陈伟眉毛一扬,眼中顿时放射出惊喜的目光,林义哲笑着将长命银锁挂在了小陈伟的颈间。 看到这个侄孙女婿不但一表人才,而且为人谦恭亲和,虽贵为皇帝钦差,却无一丝一毫的虚骄之气,竟然为小陈伟这样的小孩子都准备了礼物,令陈廷轩等人心下欣慰不已。 “我这里还有一份礼物,送给婶娘。”林义哲回身,从亲随手中取过一个锦盒,交到了萨拉的手中。 萨拉接过了锦盒看了看,笑着问道:“我可以现在就打开看看么?” 林义哲笑着点了点头。 陈鸿好奇地凑过来,看着萨拉小心地打开了锦盒。 他知道,林义哲的这件礼物,肯定不是衣服之类的日用品,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盒子的开了,陈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纸张发霉的味道,不由得一愣,他向盒子里望去,看见里面装着一卷已然成了黄褐色的厚厚的书轴。书轴的封识上,除了工整的汉字小楷,还写着一些奇怪的文字。 陈鸿看着这些古怪的文字,依稀记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 而萨拉的目光落到这卷书轴封识上的文字时,全身如同触电般的一震。 她一下子便认了出来,那些除了汉字之外的古怪文字,是古希伯莱文! “我请人鉴定过,此书确为宋代抄本无疑。是犹太教的《密西拿》经卷。”林义哲笑着说道。 萨拉轻轻的用手指揭开已经掉下来的封识,展开了一小段,看到里面工整书写的向右对齐的古希伯莱文字,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她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将卷轴重新卷好。 “谢谢你!林!这是最珍贵的礼物。” 陈鸿注意到了妻子的神态变化,心中不由得暗暗好笑,不明白博学多才的妻子何以会对这样一本破烂的书卷如此的在意和激动。 直到多少年后,他才明白,林义哲送给萨拉的这本中国宋代犹太人留下的犹太教经卷的象征意义。 晚间,在陈家的庄园里,举行了一场欢迎天朝使臣的露天盛大晚宴。受邀参加宴会的,除了十三行和华商各家族的头面人物外,还有不少伦敦本地商界名流和高级官员。 坐于席间的谢蕊涵,目光每当扫过陈廷轩供奉在厅前香案上的那枚金灿灿的御赐功牌时,心中便莫名的涌起阵阵妒意。 “不就是一个功牌么!有什么了不起的!竟然还供在那里炫耀!象谁家没有似的!” 谢蕊涵嘀咕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让坐在身边的丈夫伍显德听见了。 “呵呵,大清国得功牌的有千千万,御赐金牌还真就不多见。”伍显德喝了一口高脚杯中的葡萄酒,笑着说道,“你们谢家得的那些个纸功牌,能和人家这黄金的御赐功牌相比么?” 听了丈夫的话,谢蕊涵心中恚怒,但却说不出话来。 清代的功牌制度继承了以前历朝帝王颁发“丹书铁券”给功臣、重臣的奖赏作用,但款式稍不同。清代功牌的适用范围比较宽泛,可用作对在政治、军事和其他社会活动中有突出贡献和功劳者的嘉奖,也可用作给中、下级官员定品级,相当于加官晋爵的“任命书”、“委任状”。获得了功牌便是有了出身,获得几品功牌,就可授几品顶戴。同时,按立功原因及不同等次给予数额不等的银两赏赐。从功牌颁赐者的品级与功牌的等级不同,功牌所代表的分量非同一般。在清朝的官员等级中,五品即可放知州缺。五品以上者能获此殊荣,其功绩非同一般。一二品的功牌十分罕见。 清代功牌最早为最高统治者皇帝授权颁发,想要得到它并不容易。但后来功牌的颁发却渐渐泛滥起来。到清朝后期,总督、巡抚、统兵等高级官员都有权对有功的部属赐予功牌。而且不仅对于满、蒙、汉八旗中的下级官民,按照功绩可以记册颁发功牌,就是一般的旗人、汉民、奴仆,凡立有功勋者同样可以发给功牌褒奖。而且朝廷对于因捐输钱粮的汉民也会颁给功牌。清代的功牌多数是用纸制作,金、银制作者罕见,形制一般为竖长方形,规格大小也不一。颁发者级别越高、受奖者功劳越大,功牌的尺寸也越大。功牌一般发至本人妥善保管,如遇犯科获罪,便即行追缴。颁赏功牌为每年一次,在数量上有严格控制和记载,因此每张功牌上都有编号。自鸦片战争后,因国库空虚,加上连年战争,经济上日益捉襟见肘、入不敷出,造成一些官员或为捞取钱财,或为筹措军费,功牌赏赐日滥,有的辗转顶替,甚至有预印空白,随时填写买卖者。但即便如此,清廷对于五品以上功牌的制发要求仍然极为严格。 作为十三行家族之一的谢家,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得到的也不过是四品功牌,而且是纸质的,自然无法同现在的陈潘两家得到的金功牌相比。 “哼!别忘了十三行是怎么给朝廷逼出去的!”谢蕊涵冷哼了一声,“他们陈家,早晚也是一样。” “所以啊,你去和他们生哪门子的闲气啊。”伍显德小声的说着,夹起一块牛肉大嚼了一番咽下,又悠然自得的喝了一口酒,“眼不见为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听了这个在她眼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丈夫的话,谢蕊涵倒也觉得有些道理,但心下仍自忿忿,便哼了一声,不再说这个了。 “大清皇上竟然派来了这么一个年轻后生做使臣,”谢蕊涵的目光落在了林义哲的身上,“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这样儿的,能办得了什么大事?” “大清皇上现在也是个年轻后生啊!朝中大事,是两宫皇太后和恭亲王说了算。”伍显德笑了笑,“所以,来个年轻的使臣,也在情理之中。左右大清是没把英国这种蛮夷之邦放在眼里的。” 谢蕊涵正要说话,却看到伍家的掌门人伍玺章似乎和那位年轻的使臣在争论着什么。各家的家主都在专心的听着,而且周围渐渐的围了不少人,不由得好奇心大起。 “走!过去听听!”谢蕊涵拉了一把伍显德,伍显德却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有什么可听的!再说了,有老爷子在那里,你我听了也是白听。” 谢蕊涵狠狠瞪了伍显德一眼,不再理这个一味和酒肉亲热的丈夫,拿了一杯酒起身,缓步踱到了自己的哥哥谢仲基的身后,凝神倾听着使臣和家主们的谈论。 “……伍家当年可是没少给大清朝廷出力,每一年给朝廷的报效不下百万,时有‘天子南库’之称,两次鸦片之役,赔款都是行商垫付的,可到头来,大清朝廷是怎么对待十三行的?”现年56岁的伍玺章因为有些激动,脸上泛起了红潮,“若不是伍家先祖有先见之明,预留了抽身退却的地步,搞不好就得让朝廷弄成倾家荡产了!” ————分割线———— 继续……奉献!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六十二章卢氏千金 “适才伍老爷子此言只说对了一半,伍家在大清的败落或许与朝廷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干系。不过,容在下冒昧的问伍老爷子一句:伍家当年能在大清红极一时、富可敌国,靠的是什么?”林义哲微笑着反问了一句。 “伍家的富可敌国,是靠做生意堂堂正正赚来的!”伍玺章理直气壮地答道,他以为林义哲可能会将“私贩鸦片”的罪名扣过来,便抢先说道,“伍家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买卖!更没有贩过鸦片戕害国人!” “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二洋。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林义哲笑着吟出了一首当年的童谣,“这‘官商’二字,总不是虚假的吧?” 伍玺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鸦片之役前,我大清乃是一口通商,出洋贸易便是由十三行行商以官商身份垄断的。”林义哲看着伍玺章说道,“若无朝廷赐予十三行官商这垄断一口贸易之权,只怕伍家单靠正当做主意,是赚不到这偌大的一份家业的吧?” “不管朝廷对伍家如何,但伍家得朝廷厚赐之多是不争的事实。伍家之兴,得于朝廷!即便伍家中道败落,被迫漂泊海外,究其缘由,若全归咎于朝廷,怕也是不能服众啊。”林义哲说道。 听到林义哲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伍玺章一下子涨红了脸,呆在那里半晌作声不得。 “老朽……愿闻其详!”过了好半天,伍玺章才说了一句 “大势。”林义哲笑了笑,说道。 “大势?”听了林义哲的回答,不光是伍玺章呆了一下,周围的十三行家主们也都是一愣。 “对!大势!”林义哲点了点头,说道,“斯时世界情势已变,通商贸易为大势所趋,而朝廷与十三行未能详辨大势,一味死守一口通商之大利,不思变通,鸦片之役一起,遂至蹉跌。若当年朝廷能够识得到西人远来,所为者不在鸦片,而在通商,十三行倘能体会到垄断贸易之积弊,顺势而为,当不至有如此挫折。” “林大人所言甚是。”过了好一会儿,伍玺章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确是如此啊……” “此是晚辈事后诸葛之言,伍公切不可耿耿于怀。往事已成云烟,来日方长,当放眼未来,徐图大计。”林义哲微笑着说道,“倘大清亦能如同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诸国一般,重商兴工,开放进取,那时恐怕不用我来饶舌,伍公便会自己要回国大展一番鸿图了。” “林大人年纪轻轻,不想却有如此学问,难怪为皇太后皇上看重。”此时的伍玺章已然对林义哲佩服得五体投地,拱手为礼道,“老朽上了岁数了,适才言语有冒犯之处,还望林大人见谅。” “伍老爷子客气了。”林义哲笑着举手回礼,“不才此来,便是为了宣抚海外侨胞,听大伙儿畅所欲言的,海外侨胞的疾苦,不才定当转奏皇太后皇上知道。” “既如此,那我便代伍氏一门上下,谢过林大人!”伍玺章说着起身上前,举杯向林义哲道。林义哲笑着举杯,二人一饮而尽。 其他各家家主见状,也纷纷上前向钦使敬酒,宴会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谢蕊涵正打算也跟着凑一回热闹,和这位年轻的皇帝钦使说几句话,却突然发现坐在领桌的一名年轻女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义哲。 那是一名身穿英国式裙装礼服的面目姣好的年轻女子,虽然打扮和英国名门淑女毫无二致,但谢蕊涵还是看出来,她是一名中国女子。 谢蕊涵感到她的面容甚是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她。直到看到十三行“茂官”卢家的掌门卢仲恒卢老爷子向林义哲敬酒完毕,回到席前和她小声说着什么,谢蕊涵才想起了她是谁。 卢家的大小姐卢颖妍! 谢蕊涵注意到了卢颖妍望向林义哲目光中的异样,看了卢颖妍一会儿,发觉哪怕是父亲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卢家大小姐的目光也没有离开林义哲的身上! 想到这位已经是22岁的“老姑娘”的卢家大小姐心气儿果然是高,这一次竟然看上了大清皇帝的钦差,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谢蕊涵想了想,放弃了向林义哲敬酒的打算,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这位后生钦差看样子还挺有口才的,愣是把老爷子们忽悠得团团转。”伍显德看到连谢家的家主谢思乔谢老爷子都和林义哲敬了酒,瞟了身边的谢蕊涵一眼。他注意到她手中的酒杯里的酒还在,不由得笑道,“怎么,没和他喝一杯?” “我都嫁人了,和他喝也没什么意思。”谢蕊涵白了丈夫一眼,呛了他一句,目光又转到了卢颖妍身上。 “呆会儿舞会好开始了,不喝酒,和他跳一回也行啊。”伍显德呵呵笑道。 “轮不到我和他跳就是了。”谢蕊涵没有理会丈夫的无聊玩笑,看着卢颖妍说道,“已经有人盯着他了。” “噢?是哪一个?”伍显德让她这么一说,来了兴趣,眉毛一扬,凑到谢蕊涵身边,小声问道。 “卢家的千金大小姐。”谢蕊涵冷冷一笑,轻声说道。 “呵呵,原来是她啊!”伍显德笑了起来,“听说这位卢老爷子的独女心气儿甚高,当年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儿,她却一概不屑一顾,现在成了老姑娘了。想不到她竟然看上了钦使大人,这眼光果然是不一般呢。” 谢蕊涵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紧盯着卢颖妍。 果然,不一会儿,卢颖妍便起身,随着父亲大大方方的来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谢蕊涵看到林义哲欣然牵过卢颖妍的手,下场来到了舞池当中,接着一对一对的男女贵宾也跟着他们俩入场,围成了一个圈子,很快音乐响起,人们开始对舞起来。 “想不到林先生竟然会跳这西洋舞,真是令人吃惊。”卢颖妍的手轻轻的搂在了林义哲的腰间玉带上,微笑着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林义哲笑着反问道。他注意到,从和她交谈开始,她便只称自己为“先生”,而不是象她父亲和其他人那样的称自己为“大人”。 此时舞曲到了中节,他的脚步随着音乐停了下来,站在原地。 卢颖妍以手轻抚着他的腰,随着音乐,身姿轻盈地围着他转了一圈,林义哲感觉到她的目光里的脉脉温情,心中不由得一动。 “呵呵,在我的印象中,大清的官员坚守男女授受不亲,对这种男女一起共舞的事,可是深恶痛绝的。”卢颖妍转到了他的面前,皓腕轻伸,递了过来,林义哲轻轻牵住她的纤纤柔荑,二人相视一笑。 “您的舞比我想象的要跳得好得多。”卢颖妍凝视着林义哲的眼睛,“您能告诉我,是和谁学的吗?” “我在巴黎的时候,还不会跳舞,路易士公爵的女儿德丽莎小姐自告奋勇的教我,她是一位天生的舞蹈家,也是一位好老师,我很快便学会了。”林义哲笑着回答道。 “噢。”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之色,虽然一闪即逝,但林义哲还是敏锐地观察到了,不由得在心里微微一笑。 “那她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法国姑娘了,是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您不但学得很快,而且学得很好。如果不是一位美丽的姑娘教您,您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的。” “呵呵,也许你是对的。” “本来就是。” “美丽的女老师会让学生学得更快更好,我记住了。那么接下来,我想请您当我的老师,可以吗?” “我?呵呵,您真会开玩笑,我能教给您什么?”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我要向卢小姐学的东西多着呢。” 听到他竟然把圣人之言用到了这里,她笑了起来。 “您是我见过的最幽默风趣的中国人。” “那么,难道卢小姐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炎黄子孙?” “朝廷把我们当做背弃祖先陵墓的化外之民,父亲年纪大了,心中还想着母国,而这个母国对我而言却不是一个非有不可的物事儿。” “卢小姐请慎言。”林义哲望着面前一身洋装的姑娘,眼中满是真挚之意,“虽说天子是永无谬误的,但倘若朝廷真的认为当年所为无有不妥,本使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呢?古语有云:得饶人处且饶人,卢小姐为什么不给朝廷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呢?” “如果朝廷派您担任常驻英国的使节,而不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我也许会考虑给朝廷这样一个机会。”卢颖妍凝视着林义哲,噗哧一笑。 “您希望朝廷在英国派设长驻使节?”林义哲听到她这么说,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不光是我自己的愿望,其实也是大家的愿望,”卢颖妍说着,目光离开了他的脸,转向了四周,“是千千万万海外侨胞的愿望。” ————分割线———— 继续无偿奉献!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六十三章千里之缘 此时远处燃放起了漂亮的烟花,焰火的光芒将一身浅绿色洋装的卢颖妍的脸部轮廓勾勒得分外美丽,林义哲的目光不由得小小的痴了一下。 卢颖妍觉察到了林义哲在看自己,转过头来,嫣然一笑。 “您会在英国停留一段时间,是吗?” “是的。” “那太好了,我们会有很多机会见面吧?” “当然。我希望能经常见到卢小姐。” 听到林义哲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好感,卢颖妍面色嫣红,低眉垂首,此时一曲终了,林义哲意犹未尽,邀请卢颖妍再跳一场,这时嘉宾们看到中国使臣兴致如此之高,也都纷纷下场,将舞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林似乎喜欢上卢家的大小姐了。”场中的陈鸿搂着妻子萨拉的腰,边舞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呵呵,这可是件好事。”萨拉瞥了一眼在舞池正中翩翩起舞的林义哲和卢颖妍,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林真是个幸运儿,而且也会把握机会。” “希望他们俩能成,那样的话,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陈鸿笑着说道。 “那当然。”萨拉点了点头,目光仍然停留在林义哲和卢颖妍身上。 而在不远处的座席间,卢仲恒老爷子看着女儿和钦使跳舞的样子,竟然禁不住老泪纵横,但脸上却是欣慰的笑容。 宴会结束,当卢颖妍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卢夫人看到面色绯红的女儿一回家便匆匆把自己关进了房里,不由得好生奇怪,正想去敲女儿的房门询问,却被卢仲恒拉住了。 看到丈夫一脸喜孜孜的样子,卢夫人一时间满头雾水。 “到底是我们的宝贝女儿,打小儿心气儿就高,寻常男子根本不入眼,原来在今天等着呢。”卢仲恒笑呵呵地对妻子说道。 “老爷这话是怎么说的?”卢夫人惊奇的问道。 “知道咱们的宝贝女儿看上谁了吗?天朝的钦差大人!”卢仲恒瞅了女儿的房门一眼,小声的在卢夫人耳边说道。 “啊?!钦差?不会是个老头子吧?”卢夫人大惊。 “呵呵!忘了告诉你,钦差不是老头子,是个年轻的后生!我瞅着年龄也就二十四五岁左右,比妍儿大不了几岁!那可是一表人才!貌可比潘安宋玉,而且满肚子的学问,听说还是福建省的解元!现在是布政使衔,赐进士出身!”卢仲恒眉飞色舞的对妻子说道,“今儿个在酒筵上,伍家那位老爷子有心想要刁难他一番,结果反让他给说得连称佩服!你想想,能说倒伍老爷子,这本事还小么?” “年纪轻轻官儿就做得这么大,恐怕眼界也是够高的吧?”卢夫人听到丈夫夸着林义哲的好处,不但没有喜色,反而担忧起来,“能看上咱们家妍儿么?万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妍儿再落了相思病……” “瞧你说的!没谱儿的事儿我能和你说么?你是没看到钦差和妍儿跳舞时的样儿!”卢仲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人是老了,可这双照子还不花,什么叫两情相悦,我还看得出来!” 他转头望了望女儿的房门,呶了呶嘴,“你瞧瞧咱们这宝贝疙瘩今天这样儿,以前有过么?” “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卢夫人至此才喜笑颜开,“妍儿总算是终身有靠了!” “对了,这位钦差大人应该已经婚娶了吧?”卢夫人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立刻问道。 “我打听过了,这位钦差大人已然成婚,有一正室一侍妾,正室是陈家老爷子的侄孙女儿,侍妾为其陪嫁侍女。现已有一子一女,皆正室所出。”卢仲恒说道。 “他已然婚娶,那妍儿过去,岂不是要做小……”卢夫人沉吟道,“只怕……” “如此青年俊彦,又是官身,二十多岁哪有不婚配的道理!男人么,三妻四妾亦是平常,不碍事的!”卢仲恒摆了摆手,又看了看女儿的房门,小声道,“今儿天晚了,你明儿个探探妍儿的口风,晓得否?” “晓得!晓得!”卢夫人此时也沉浸于女儿终于得逢意中人带来的喜悦中。并没有想到,此后会发生些什么。 差不多同一时刻,回到寓所的林义哲并没有睡,而是在思考着关于英国赠舰的事,尽管晚宴上卢小姐给他留下的印象美好深刻,但他却并未深陷于儿女情长之中,因为他知道,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办。 ※※※※※※※※※※※※※※※※※※※※※ 洪钧日记:“……午后,随钦宪往在英华商总会会长陈公廷轩家。复乘车行十余里,路见自来水机。其通城各户所用之水,皆由此供给。系以水力激铁轮,其声极大,水上自有筒管流归各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法良便矣。酉刻,至陈家晚馔。是夕,伍、潘、卢、罗等十三行诸家据陈公请,附约男女戚友数百人陪座,肴馔具山海之珍,酒醴极和甘之美,而奴仆往来,酬酢者接踵而至,宾主为之尽欢,漏尽始散。” “十二日,丁卯,辰正乘轮车西行,一路松橡丛丛,浓阴长亘。昨因新闻纸将钦宪旌钺所经之地,及某时刻所至某处,备载详细布告,故各处男女蚁集,车到则老幼皆高呼钦使之名,以伸瞻仰之私,车去则免冠摇巾,齐呼‘贺来’以贺之。其民好客若此。……记:英国自国主以至庶民,同姓婚嫁,叔娶寡嫂,均不禁。所禁者,同胞兄弟姊妹而已,亦间有私娶者。今英女主与其夫,同姓人也。女主庄重仁慈,臣民爱戴。自孀居后,非公事不出,持躬俭约,独宿深宫。凡军国大事以及庶政细务,皆由议院会议。君主不允,入堂再议,多者三次,虽与主意不合,亦必俯如所请。如英女主欲检阅我随行之水师兵弁,就中国水师官兵可否登陆英土,议院议之数次方决。英女主始至码头校阅我兵,见我军容甚整,讶异不已,谓左右言:不想中国水师亦能如是。” “夫议院之设,所以宣上德,通下情也。合一国之君民,上下一心。此制欧罗巴诸国皆从同,不独英吉利也。如瑞士国,以乡民推举之乡官理国,不立王侯,国无苛政,风俗俭朴淳良,数百年不见兵革,为西土之桃花源。……英国之强盛,所为倚仗者,上下情通也。……朝廷有兵、刑、礼、乐、赏、罚诸大政,必集议于上下议院,君可而民否,不可行;民可而君否,亦不可行。必君民意见相同而后可颁之于远近。中国欲谋富强,不可不求其术也。” “……圣人万物为师,采西人之体以行其用,中外臣工同心图治,勿以游移而误事,勿以浮议而隳功,尽穷变通久之宜,以尊国家灵长之业,则兴利除弊,雷厉风行,远至迩安,君民惬洽,诚中国之福也……” ※※※※※※※※※※※※※※※※※※※※※ 伦敦特拉法尔加广场西侧坐落着一栋开有两个拱门的白色石砌建筑,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英帝国海军部。 一列四轮马车快速驶来,停在了海军部拱门前,海军部门前的卫兵们注意到了当先的一辆马车虽然是典型的英国式的,但车门上却镶嵌有金色的中国龙凤盾形徽章图案,显示着乘坐它的来客的不同身份。 英国卫兵们当然不知道,车门上的龙凤徽章,是中国出使副大臣洪钧为大清帝国设计的国徽。 这个国徽的设计中结合了西方纹章的布局和中国传统的十二章图案,其中心是嘉禾、盾,斧钺、粉米、山岳、日、黻;左侧为凤鸟、藻、星辰、宗彝;右侧为龙、月、火、宗彝,外圈以回纹,不但图案精美,而且庄重典雅。在洪钧向海外华商们出示自己设计的国徽之后,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随后陈廷轩便下令工匠连夜赶制出来,装饰到了他送给钦使专用的马车之上。林义哲也很喜欢这个国徽的图案,便行文通知英国外交部,以此图案暂代中国的国徽(正式全面推广采用还需上报朝廷批准)。而今天便派上了用场。 很快,这辆马车的门打开了,林义哲和洪钧以及随员们下了马车,在另外几辆马车中,陪同的英国政府官员也走了下来,引领林义哲等人进到了海军部拱门中。 今天的林义哲,便是来英国海军部办理英王赠舰事宜的。 看到林义哲等人到来,第一海务大臣西德尼·戴克斯爵士亲自前来迎接,寒暄一番之后,便进入了正题。很快,早已得到通知的一位海军部军官便将一份厚厚的资料取了过来,交给了第一海务大臣。 第一海务大臣取过资料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就是你挑选的新式巡洋舰?科尔斯中校?” “是的,先生。”叫科尔斯的英国海军中校象是不经意的瞟了林义哲一眼,面向他的顶头上司,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分割线———— 继续奉献中……求收藏!求推荐! 第一百六十四章英王赠舰 “可这条船也未免太新了!”第一海务大臣有些恼火地说道,“新到它现在还没有为皇家海军所接收!” “这条船的体量和中国水手们开的那条军舰差不多,甚至要小一些。”这名叫做科尔斯的海军中校又看了林义哲和洪钧一眼,说道,“中国水手们的技术很熟练,他们能将‘威远’号开过来,将‘忒提斯’号开走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林义哲听出了英国军官话里隐藏着的刁难之意,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冷笑。 “这位先生,能和我说说这艘巡洋舰的情况吗?”林义哲不动声色的上前,用英语直接向科尔斯问道。 科尔斯看了一下林义哲,象是担心第一海务大臣反悔,赶紧说道:“我国赠给贵国的这艘巡洋舰,是下水不久的新舰,名叫‘忒提斯’(Thetis)号,排水量1854吨,长67.05米,宽10.97米,吃水5.43米,是德文波特造船厂建造的最新式巡洋舰,这是一条非常好的船,已经经过了多次海上测试,她的航速能够达到惊人的13.4节。” 科尔斯说着,将一些图纸和照片拿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目光急速掠过科尔斯的脸,落到了图纸上。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林义哲已经看到,科尔斯的脖颈间渗出的细密汗珠。虽然他表面上装得很是镇定,但林义哲还是觉察出了他内心的慌张。 林义哲心下暗生警惕,但他的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表露,他接过科尔斯递过来的关于“忒提斯”号巡洋舰的相关材料,仔细的看了起来。 此时科尔斯望着专心在图纸上的中国使臣,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在陈氏庄园晚宴时林义哲和卢颖妍共舞时的情景,心头的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他已经对卢颖妍苦苦追求了差不多两年,却始终不得这位兼具东西方女性一切优点和美德的“冰山美人”垂青,而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国人竟然一出现,就掳走了他心爱的人的芳心! 那天晚上,他多么希望,她的笑容,是给自己的啊! 科尔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双拳头也禁不住握紧。 “科尔斯中校,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戴克斯爵士的声音将科尔斯从痛苦的记忆当中拉了回来,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睁开了眼睛。 “可能是感冒了,昨天晚上有些失眠……”科尔斯掩饰似的咳嗽了一声,哑着嗓子说道。 第一海务大臣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了林义哲,“林先生,您对这条船还满意么?”他试探着询问道。 “如果林先生觉得这条船太新,无法发挥出它最佳状态的话,皇家海军还有更多的巡洋舰可供您选择。”科尔斯中校的语气有点得意了。 “亲爱的林,这条船实在太新了,机件磨合不够,我担心对操控会有负面影响。”戴克斯爵士一脸真诚的说道。 “我看不必换了,我相信‘忒提斯’号是会在大清帝国海军中找到她应有的位置和价值的,就是她了。”林义哲合上手中的材料,恭敬的双手递还给科尔斯中校。 听到林义哲选定了这条他眼中的“诅咒之船”,科尔斯的心里暗暗叫好。 在办理完了赠舰手续、约定了提舰的日期之后,林义哲和洪钧顺便参观了一下英国海军部,受到了海军部全体工作人员的热烈欢迎。在他们离开时,第一海务大臣还专门赠送了“忒提斯”号巡洋舰的模型,以及英国海军部的纪念章。 “那位科尔斯中校,似乎对我等抱有敌意,鲲宇不可不防。”上了马车之后,洪钧提醒林义哲道,“我怕他给咱们挑的这条新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须知英吉利水师衙门尚未接收啊!” “此人是有些奇怪,我一开始就感觉到了。不过新船应该问题不大,这条船下水之后已经海试多次,海试报告我也看了,未见有什么毛病。”林义哲说道,“此人选这么一条崭新的船给我们,当是心存刁难之意,欲要我等的难堪。” “心存刁难?”洪钧奇道,“他能如何要我等的难堪?” “陶士兄可知,这新船下水,机器各件整齐簇新,启用之前,须有技术老练任习风涛之水手驾控,出海航试多次,人机磨合相熟,方能使用得力。譬如骑手之驯烈马,须得成手先驯服之,新手上骑,方不至扑跌。”林义哲对洪钧解释道,“象这等新船,才下水未久,须得老成技熟水手驾驶才为稳便,彼等欺我水手技艺不如英吉利水手精熟,是以用此新船以行刁难。” “原来如此。”洪钧听了林义哲的解释,不由得面有忧色。 “陶士兄且放宽心,我大清水手之技艺,绝不比英吉利水手逊色。”林义哲自信地一笑,说道,“陶士兄此次乘‘威远’舰前来泰西,舰上水手员弁的技术,也是见识过的,你我何惧之有?” “也是。”洪钧想起来欧洲这一路上的情景,登时放下心来,“此次只要平安将这艘英吉利新式兵轮开回去,破了他们的刁难,便等于是灭了他们一道。” “接舰之时,先在英伦海面多遛上几圈,也让英吉利人见识一下,我大清水师亦有能人。”林义哲想起科尔斯的样子,眉头微皱,目光转向窗外。 车窗外,英国海军部渐渐的隐没在了一片茫茫白雾之中。 ※※※※※※※※※※※※※※※※※※※※※ 《林文正公义哲奏稿》:“……自至英都,蒙皇天护佑,诸事顺遂,现查明在英之园中旧珍约计万件,皆存于其国立博物馆中。英女主已允先行交还六千件,余件当清点后陆续奉还。盖自额酋(即火烧圆明园的额尔金)掠宝归英后,英国朝野诸君子皆引为大耻,斥其盗掠之声不绝,至其死仍不休。英女主俯就朝议,夺其封爵,归还国宝,以求通好之意甚诚。……英女主言当年阿思本前事,颇有悔意,欲挽前失,遂赠新式巡海快船一艘,为德文波特厂所造之新舰,排水量一千八百五十四吨,与‘威远’体量大致相当,现已试水成功,尚未入英水师军列。臣与副使洪钧及水师学堂诸员上舰查看,又令水手驾驶试航,其船完好坚固,不畏风涛,行驶甚速,确为新式坚利之船。臣已禀明总署,速遣得力员弁前来英伦接收该舰回国,并请皇太后皇上赐名……” ※※※※※※※※※※※※※※※※※※※※※ 坐在椅子上的林义哲看了看卢府客厅里的座钟,叹了口气。 “林大人,您千万别见怪,小女……唉!”卢仲恒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都是我这些年给她惯坏了!” “此事不怪卢公,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林义哲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知道了我家中实情,心里不痛快,也是正常事,须怪不得她。” 自从那天林义哲在陈廷轩府上的宴会中和卢颖妍结识后,二人很快便堕入爱河。林义哲只要一有闲暇,便总是和卢颖妍在一起,二人可以说形影不离。直到有一天,卢颖妍知道了林义哲已然婚娶并有一妻一妾的消息。 林义哲本来已经有了迎娶她为“平妻”的打算,卢仲恒夫妇对此也是满心欢喜,谁也没有想到,卢颖妍会在“平妻”这个问题上的反应如此之大。 事实上,自清代乾隆以后,相对于妾,平妻的法律及社会地位等同于正妻,平妻见正妻时不需行礼,所生的子女被视为有遗产继承权的嫡子女,平妻亦拥有死后列名墓碑或祖宗牌位的权利,或在正妻死亡后递补法定妻子地位,在迎娶过程中亦采用等同于正式配偶的明媒正娶仪式。林义哲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是最大限度的替她做了考虑。 但是对于出生在海外、一直接受西方思想文化的卢颖妍来说,哪怕是“平妻”,也是她无法接受的。是以这些天来,尽管林义哲经常来找她,她却一直再也没有见他。 “小女得遇林大人垂怜,是三生有幸,林大人虽已婚娶,又有妾室,但老朽绝无非份之想,只盼小女将来情有所属,终生有靠,谁曾想……唉!”卢仲恒急道,“林大人且再稍等片刻,待老朽去劝她下来。” “卢公不必麻烦了,我今日要去朴次茅斯港接收英王赠舰,需要随船出海航试,得几天功夫才能回来,今日是来向卢小姐告别的。”林义哲说着,取过了自己的暖帽和外衣,站起身来,“她现在不愿意见我,我等办完了公事,再来探望,卢公替我告诉她一声吧。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卢仲恒连声答应,亲自送林义哲出门,待到林义哲上了马车,驶出视线之后,他拎着衣摆,急匆匆地回到了楼内,怒气冲冲地上了二楼,来到了女儿的房间。 此时卢颖妍正伏在床上,埋头枕间嘤嘤哭泣,一旁的卢夫人正不住的劝慰着她。 “你这倒底是闹的哪一样?!”卢老爷子看到女儿仍然没有起身,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朴次茅斯的中国水兵 卢颖妍的身子一缩,哭声瞬间微弱了下去。 “我知道你心气儿高,不愿意做小,可人家也没想着委屈你啊!都说了你嫁过去是平妻来着!你还想要怎么着?”卢仲恒怒道,“象他这样已经有了官身的后进,摆明了前途无量,二十出头了怎么会不婚娶?你可知他的元配是何许人?陈家老爷子的侄孙女儿,大清陕西按察使的独女!你要当正室,除非让他休妻!你觉着这个事儿能办成么?且不说他又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你,休弃正室?!” 听到父亲的斥责,卢颖妍哭得又厉害了起来。 “人家天天来望你,你关起门来不见,算是怎么回事?别的人,你可以由着性子,可人家是****钦差!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别不知天高地厚!”卢仲恒越说越怒,“到时候真惹恼了人家,再不睬你,回头可没有后悔药吃!” “哎呀!老爷!老爷!你这是说什么啊!”卢夫人急道。 “你自己好好想想!钦使今天去朴港接收英王赠舰,让我带话给你,说过几天回来,还会来看你,你到时候少给我拿出这等样子!令人闷损!” 卢夫人上前劝住了丈夫,“老爷!少说两句吧!” 卢仲恒发过了火,看着伏在床上哭泣着的女儿,心下又有些软了。他叹息了一声,冲卢夫人使了个眼色,便走出了女儿的房间。 卢夫人轻轻掩上了女儿的房门,跟着丈夫来到了回廊里。 “这个事儿,不能再由着她使性子了。”卢仲恒看了一眼女儿的房门,对卢夫人说道,“我刚才想过了,趁着钦使现在还没让她惹恼,把这事儿定下来。” “老爷想怎么做?”卢夫问道。 “让洪大人帮着递折子,请皇太后赐婚!”卢仲恒口气坚决地说道。 “请皇太后赐婚?” “对!我想好了,咱们卢家也认修一处园子里的景致,借此机会,请皇太后赐婚,这样一来,不光钦使得了恩宠,妍儿的面子上也风光,不会比正室低一头,而且对咱们卢家日后有大大的好处。” “还是老爷想的周全,皇太后赐婚的话,妍儿虽说仍非正室,可有了这一层,便不会为人所轻。可是,洪大人上这个折子,能成吗?” “洪大人虽是副使,但比钦使年长,也是饱学之士,听说当年还是状元,素有名望,为皇太后皇上看重。他来上这个折子,最合适不过!” “那样再好不过!只是,洪大人和咱们并不相熟,也就是这几天才认识的,他会帮咱们这个忙吗?” “此事若成,对洪大人也有好处,洪大人与钦使相处甚得,钦使每以兄长视之。他是铁定乐意帮这个忙的!” “那老爷便快去办吧!我再去劝劝妍儿……”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准备一下,先去见洪大人!” 夫妻二人计议已定,便各自行动起来。 此时,坐在火车包厢里的林义哲,正翻看着关于英国巡洋舰的相关资料,而他的眼前,不知怎么,不时的浮现出卢颖妍的笑靥,竟然令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1872年9月6日,朴次茅斯军港。 距离英国首都不远的朴茨茅斯,是英格兰南部的重要港口,也是雄霸四海的英国皇家海军重要的基地。自古以来,米字旗飘扬的战舰一直是这座港口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今天的人们游走在朴茨茅斯海边,映入眼帘最多的,便是一艘艘飘扬着米字旗的战舰,冒着黑烟的蒸汽战舰不经意间就会从眼前掠过,吸引着人们驻足观看。 当林义哲来到码头前时,第一眼见到的,却是一艘古老的风帆战舰。 这是一艘浑身散发着盎然古意的老船,带着蓄势待发的勃勃生气,停泊在碧蓝的天空下。木制的船身上密布炮门,甲板上桅杆耸立,缆绳如网,船头仿佛独角兽般还斜插出一根长长的“角”……恍若是另一个时空的来客。 熟知历史的林义哲一眼便认出来,这艘古老的风帆战舰正是来自于18世纪的“胜利”号!纳尔逊的座舰! 虽然已经失去了作战用途,但是“胜利”号却仍然是英国皇家海军的现役军舰。多年来,英国人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保存一艘已经没有军事价值的古董,为的是纪念这个国家的一位英雄。 1805年9月21日,欧洲世界还笼罩在英法大战的弥漫硝烟中。西班牙加的斯湾以西的特拉法尔加海域,两支庞大的舰队逐渐接近。经过多天的追踪,英国地中海舰队终于盯上了死敌——法国和西班牙组成的联合舰队。在英国舰队旗舰“胜利”号的尾楼甲板上,随着一位独臂将军的一声令下,“英国希望各位尽忠职守”这句日后成为世界海军经典名言的旗语命令跃上桅杆,英国军舰排列为两路纵队,犹如两只铁拳同时击向成纵队的法-西联合舰队,数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舰在血与火的海洋上追逐厮杀。最终,英国人获得了辉煌的胜利,这场发生在19世纪初的空前规模海战,扫除了英国的海上威胁,仿佛是一声号角,宣告19世纪将成为英国的世纪,特拉法尔加一战奠定了“日不落帝国”的地位。 林义哲看着威武的“胜利”号,一时间心潮起伏不已。 在原来的时空中,他在英国求学时,便约了几位好友来朴次茅斯参观,那一次,“胜利”号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带领英国人赢得无上光荣的独臂将军纳尔逊,因为坚持站在甲板上鼓舞士气,不幸被对方狙击手击中,死在英国军舰庆祝海战胜利的礼炮声中。从那一刻起,霍雷肖?纳尔逊(HoratioNelson)成为了尽人皆知的海上英雄,各国海军将领效仿的典范。为重酬这位英勇的战将,他的座舰“胜利”号被永久保留在皇家海军内,作为海上的丰碑。 在纳尔逊将星陨落后的19世纪,英国凭着强大的海军纵横四海,英国海军的制度、传统、舰船设计,深远地影响着全世界的海军,纳尔逊也成为了世界的纳尔逊。不墨守成规,力争战场主动,不惜牺牲生命来换取胜利,纳尔逊精神几乎在所有国家的近代化海军中都成为经典教条。 时光流逝,到了林义哲参观朴次茅斯的后世,曾经傲视全球的大英帝国皇家海军已然辉煌不在,但纳尔逊的精神,却一直流传不衰! 这种精神力量,和坚船利炮一样,是一个国家称雄世界的王霸之资! 伴随着阵阵铿锵的脚步声,一队身着蓝白两色号衣、头戴蓝色水兵帽、肤色黝黑的精壮水兵出现在了码头,吸引了人们的目光注意。 从水兵们的黑眼睛黄皮肤和典型东方式的服饰上,人们很快便判断出来,这是一队中国水兵。 林义哲看到这队水兵戴上了自己设计的水兵帽,上边也束着一条黑色的飘带,嘴角现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特拉法尔加海战后,英国海军水兵的帽子上,多出了一条黑色的飘带,这是为了向纳尔逊这位出生于贫寒家庭,12岁加入英国皇家海军,身经百战的优秀海军将领致哀。后来这条原本是英国海军为了哀悼纳尔逊的孝带漂洋过海,成了世界各国近现代海军的必备饰物,包括当年特拉法尔加海战的失败者,法国与西班牙的水兵帽子上也都出现了著名的黑色飘带。作为世界海军大家庭的后起之秀,中国创办近代化海军起步较晚,但也沿用了这一海上传统。 很快,中国水兵在代理管带吕文经的带领下,登上了停泊在码头前的“忒提斯”号巡洋舰。 林义哲和科尔斯一道来到了“忒提斯”号的甲板上,开始了军舰的交接仪式。很快,在阵阵军乐声中,桅杆上的大英帝国米字旗缓缓降了下来。 伴随着一阵低沉雄浑的中国古典音乐声,一面红底金龙旗迎着徐徐的海风,升起在巡洋舰的桅顶。 看到龙旗升起,周围观礼的人们纷纷的鼓起掌来。 在完成了岗位移交后,英国水兵开始撤下军舰,林义哲注意到科尔斯离开“忒提斯”号时那异常复杂的眼神,不由得暗暗冷笑。 他已经从卢颖妍的父亲那里了解到,这位英国皇家海军军官——和著名的“科尔斯炮塔”的设计者科尔斯是亲戚——是卢大小姐的狂热追求者之一。 “大人,一切齐备,可以启航了。”吕文经来到林义哲身边说道。 “肯定不会有问题,是吧?”林义哲问道,目光仍然盯着科尔斯的背影。 “大人来之前,属下已经上船验看多次,这次选的都是精熟水手,保证万无一失。”吕文经信心十足的说道,“属下保证,此次试航,定当成功。” “那个英国人,为什么要给咱们这条船,你打听到消息了么?”林义哲问道。 “属下私下里倒是打听到了一些无稽之谈。”吕文经笑着答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舰名的诅咒 “噢?都是怎么说的?”林义哲眉头扬了一扬,看着吕文经问道。 “大人学贯中西,熟知西洋传说典故,可知这舰名的来历?”吕文经笑道。 “这舰名似乎是古希腊神话传说中一位海洋女仙。”林义哲想了想,说道。 “忒提斯为古希腊神话中之海洋女神,是珀琉斯之妻,希腊第一勇士阿喀琉斯之母。忒提斯身为女神,有不死之身,但其子阿喀琉斯是与凡人所生,半神血统,本来难免一死,可是忒提斯希望其子跟她一样长生不老,所以试着将孩童放置于冥河之中洗濯,以期刀枪不入。正在她握着孩童的脚踝将他放置于冥河水中之时,突然被其夫发现,因而匆忙将孩童从水中提出,结果阿喀琉斯全身果真刀枪不入,惟有脚踝,即忒提斯手握之处是例外,是以其脚踝也正成为其致命弱点。后果于特洛伊之役中为利箭所中而丧命。”吕文经道,“英港之水手皆以为,盖忒提斯百计求法,仍不能保其子性命,此舰以阿喀琉斯之母为名,隐有不吉之意。” 吕文经童年时家境贫寒,以在码头旁贩卖油条为生。一位英国妇人极为偶然地注意到这个可怜的中国小孩,后来便将他收为养子,起名LeBuah。有了外国名字的吕文经极为幸运地被带往英国,与妇人的亲生儿子一起上学读书,获得了接受西方科学教育的机会。成年后,吕文经回到祖国,在当时的中国社会是凤毛麟角的懂得英文的人才,很快就被其故乡的福建船政选中,成为了船政水师的干员。吕文经海外留学的生涯,使得他的英文技艺在福建船政颇受器用。而正是其海外留学的经历,使得他对古希腊神话典故也知之甚详,是以能详解这艘他担任代理舰长的军舰的舰名来历。 吕文经在历史上可以说不见经传,但熟悉中国近代史的林义哲却知道,吕文经养母的家世很不一般。这位英国妇人的丈夫李太郭(GeorgeTradseentLay),原是到中国传教的教士,热衷中国文化,成了著名的中国通,是英国首任驻广州领事,后来陆续当过驻福州、厦门领事。英国妇人本人叫玛丽?纳尔逊,乃是赫赫有名的霍雷肖?纳尔逊的亲侄女。李太郭和玛丽?纳尔逊有一个亲生儿子,就是后世教科书里的“帝国主义分子”李泰国,英文名字是霍雷肖?纳尔逊?李(HoratioNelsonLay)。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也有可能是受中国弟弟的耳濡目染,李泰国很小就能讲一口地道的中国话,日后也因此轻松地进入了英国在华外交界,并于1861年荣任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类似现代的海关总署署长),成为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位重量级人物。不过随后,李泰国在为中国创办海军的尝试中,擅自揽权,用中国的钱弄出了一支不受中国控制的中-英联合舰队,即“阿斯本-李泰国”舰队,引起清政府震怒,以致舰队解散,李泰国被解职。李太郭的亲生儿子初涉海军事务,就弄得一团糟,反而是养子吕文经真正成为了一名海军舰长。正是因为看重吕文经的才能,这一次接收英国赠送的新式巡洋舰,林义哲特地选择吕文经来担任管带。 “想不到英国水手竟然如此迷信。”林义哲听了吕文经的话,不由得哑然失笑。 “大人所言不错,英国水手诸如此类迷信说法甚多,与我国水手一般无二。”吕文经笑道,“虽以英国水师之精锐,亦不能免俗。属下在英伦多年,曾有闻其某舰出海遇风暴,舰上老水手指一见习军官称其受天遣,其当值时船必多灾,此军官不堪流言,竟至抱铁弹蹈海身亡。于此即可见一斑。” “我知道这家伙是如何想的了。”林义哲听到这里,隐隐明白了过来。 作为一个从后世来的穿越者,看过《怒海争锋》不止一遍的林义哲,当然记得电影里面的类似场景。 “噢?大人以为,他挑选此舰予我,有何用意?”吕文经好奇的问道。 “此舰为我国之第一艘巡海快船,我国水师之兴,当从此舰始,彼以此舰予我,忒提斯舰名之意,即我国水师以此舰为母,虽能发展壮大,但犹不免如阿喀琉斯之踵一般,败亡于忽微之处。”林义哲冷笑了一声,“这个科尔斯中校,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这人看着文绉绉的,想不到是个蔫坏的的家伙。”吕文经想到科尔斯的用心,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所谓的害人终害己,此人心术不正,将来恐怕也会是和他那个倒霉的设计师叔叔一样的结果。” 林义哲明白吕文经话中所言指的是什么,不由得微微一笑。 历史上著名的“科尔斯炮塔”造成的那场悲剧,他再熟悉不过了。 和眼前这个科尔斯同属一族的科尔斯上校是英国皇家海军设计师,他设计的“科尔斯炮塔”也是当时世界上有名的发明。此类炮塔的主要特点是:有轴承进行滚动摩擦。炮车架在一个斜坡上,当退架式火炮因后坐力后退到顶点的时候,就会顺着斜坡滑回原先的位置。比采用滑动摩擦的“埃利克森炮塔”(即后世赫赫有名的“爱立信”)要先进,但缺点是重量过大,造成军舰干舷过低,结果他本人随着其设计的“船长”号铁甲舰在风暴沉没,成为了世界海军史上有名的一幕悲剧。 “他可能心里也盼着咱们和他家的那位亲戚一样沉船,咱们偏不让他如愿。”林义哲说着,向吕文经下达了启航的命令。 吕文经应了一声,回身上了飞桥,大声的下达了命令,早有准备的中国水兵们立刻开始了熟练的操作。不多时,“忒提斯”号汽笛长鸣,在万众注目之下,缓缓的驶离了码头。 看到中国水兵操纵这艘崭新的巡洋舰,丝毫不见一丝滞涩之意,站在岸边观看的英国海军军官们惊讶之余,纷纷向着这艘挂着龙旗的巡洋舰鼓起掌来。 “你好象要输了,科尔斯。”一位英国军官一边鼓着掌,一边微微偏了偏头,小声对科尔斯说道。 在中国水兵接手“忒提斯”号之前,科尔斯便暗中扬言,称中国水兵驾驭不了“忒提斯”号,并且还和海军部的好多同事打了赌。但现在中国水兵的表现,已经让科尔斯大失所望了。 科尔斯轻轻的和大家一道鼓着掌,目光一直紧紧的盯着“忒提斯”号。这时他听了同事的话,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还早呢!等着瞧吧!” 听到科尔斯的话里隐含有盼着“忒提斯”号出事的意思,几名英国海军军官的脸上都现出了厌恶之色。 此时的科尔斯,眼前又浮现出林义哲和卢颖妍相对而舞的情景,心中一时妒火中烧。 “上帝啊!收走这些可恶的中国异教徒吧!让他们永远也不要回来!”科尔斯在心里默默的喊着。 而就在“忒提斯”号巡洋舰驶出港口,渐渐消失于海天线中的时候,海风突然变得有些冷了起来,风力也显得大了。 科尔斯和英国军官们抬头望天,只见远处飘来了大片的白色云团,很快便遮挡住了阳光,使天色变得有些灰暗起来。 看到天色真的变了,科尔斯以为上帝真的听到了自己的祈祷并做出了回应,眼中情不自禁的现出了喜色。 差不多与此同时,正呆坐在阳台上的卢颖妍也注意到了天色的变化。 今天的她,虽然是在家里,并未外出,但她却一反常态的换下了平时经常穿的西洋裙装,穿上了一套用白色锦缎制作的清服,她的发式,也跟着换成了中国女子的传统样式。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一天林义哲对她说过,她穿清服,放开长发,会更美丽。 象今天这样的打扮,还是在母亲的帮助下完成的。因为她以前总是按西洋装束打扮自己,侍候她的几个丫环,都不会做中国发式。 一阵凉风吹来,放在桌上的报纸被吹落到了地上,卢颖妍起身将散乱的报纸捡了起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一艘英国巡洋舰的大幅照片。 巡洋舰舰首的龙形纹饰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很快在下面的说明文字当中,找到了自己爱人的名字。 他没有骗她,今天是他乘坐这艘英国赠给中国的巡洋舰出海试航的日子。 天色不知不觉的变得阴暗起来,风也渐渐的大了,透过衣衫,让她感觉到一丝森森的寒意。 她抬起头,看到大片大片的黑云翻滚而来,不一会儿便遮住了头顶的日头。周围很快便暗了下来,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生活在伦敦多年的她,对于这样的变天,本来再熟悉不过,可是这一次,她望着天空中的黑云,一颗心却突然变得异常焦灼。 第一百六十七章北海遇险 《吕纬堂集日记北海试航》: “……我舰现在所航行之海域,海水碧蓝,立于飞桥之上,眺望远海,见波涛起伏,颇觉胸怀大畅,眼见残阳如血,于舰尾处缓缓坠落,霞光万道,照得海面好似赤蛇乱舞,甚是壮观。我舰驶入北海,即逢大雨滂沱,雨甚凉,四围天水弥漫,浪过船顶,船身前后簸扬,中舱水深盈尺,奔腾澎湃之声不息。” “其时海面上暴雨倾盆,四周巨响如雷,又好似风吹竹筒,呜呜长鸣,无从分辨到底为何物发出此等声音,骤雨一冲,海雾便散得更快。还没等众人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前方不远,海面上现出一堵巨大水墙,海水排空而来,我舰在这堵从海中升起之巨大水墙面前,有如一片孤叶。东方之天光皆为水墙彻底遮住,海雾刚散去,天空又即刻暗下来,我舰仿佛置身于暗无天日之海底深渊中……” “我舰上之年轻水手皆为此骇人景象震慑,瑟瑟发抖,股战欲堕。适才平静之大海现时终露出其狰狞狂暴之面目,眼看离那水墙渐近,越近越觉得威势迫人,海水壁立,令人不敢逼视,余立时下令全速直驶,盖我舰若转向驶避,不免为那股巨浪击碎或掀翻。” “适钦宪在舰,语余云:‘昨日黄昏时分,予凭海观望。见东面海雾中有黑云逼天,如同浓云中有怪物下降,正是古籍中所言海气凝结之状,不知现时出现之巨大水墙是否为海气郁积所生。’钦宪谈吐自若如平时,众心遂安。余甚感佩……” “其时于舰上四顾海面,皆是浊浪滔天,水势排空压顶,天海之间不仅只有那一堵巨大之水墙,而是数十道巨浪同时出现,海水倒灌向天空,巨浪通天之一刹那间,于水墙缝隙中之海面竟然平静无比,海中升腾之水墙也似乎凝固于最高处,海气直上直下,海面竟无猛烈波动之意。我舰处于这令人窒息之天地巨变中,遂鼓轮向前疾冲。斯时前后左右,包括头顶天空,全被蓝色水晶般海水包围,浑不知身在何处。” “风恶浪急,而我舰员弁虽心惊不已,各项操作丝毫无误,余亲操舵轮,驾舰冲行于峰谷之间,劈波斩浪,备极险峻,然阖舰员弁齐心协力,终至化险为夷……” “……风浪止息,余与钦宪等喘息方定,我舰行驶之正前方海面上,海雾大起,我舰再往前驶,便将进入雾中,而前方之能见度越来越低。” “此雾生得甚是古怪,大约数丈之高,雾气蒙蒙,压于海面之上,从我舰所在之处望过去,海雾与天空泾渭分明,又从雾中海气升腾,涌动异常的海气生出数缕黑烟直插天际,好似是黑色巨怪之爪从雾钻出。怪爪五指朝天,其像恐怖异常,而斯时海上风浪静得出奇,夕阳即将随最后一抹余辉落下。” “钦宪未见此等异象,讶问其故,余答以海上平流雾也,海雾平流,能见度可降为最低,是以如此。钦宪虑此时突现海雾平流,不辨方向,易与过往船只碰撞。余告以此处海面宽阔,慢慢夜航过去,多派人了望,当不至误触。待到天亮雾散之后即可无虞。” “余口中虽然说出不用担心之语,但行动上却不得不格外地小心,于是下令舰上其余人都上甲板,四处了望。因在海雾中夜航,须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大意,而且起雾之海面实在太过平静,甚至可称静得有些可怕,象是在酝酿未知之巨大灾祸一般。” “我舰丝毫未放松警惕,减速至最低,缓慢前进,所有探照灯全部打开,桅顶亦挂上桅灯。时雾气极重,黑夜茫茫,灯光虽明,亦如置身幽冥之中。钦宪笑言称古籍所载,古人夜航时亦如此张灯,可以驱鬼,卜者亦以灯之明灭卜吉凶。余知其言之虚妄,所为缓解紧张氛围也,故笑然之,并言灯于海事中亦被广泛使用,好处颇多。如桅灯防风防水,轻易不会熄灭,悬在高处,加上船头和船舷特制之强光探照灯,虽然会吸引小队鱼群,但却能使深海水族远离。因即便无有礁石,水下冷不防冒出巨大鲸鲵,撞翻船只,亦是凶险。此处海况险恶,若于此处出现海难,阖船之人绝难幸免,即便不溺死于海中,亦不免葬身鱼腹。众闻余与钦宪所言,心下稍安。” “我舰缓缓驶进雾中,海面上一片静,只闻螺旋桨搅水之声,似乎连海水都静止一般,四周则全是雾茫茫一片,不辨东南西北,即便雾中还有十余丈之能见度,但就海上而言,仅有这种距离之可视范围,跟睁眼瞎亦无多少分别。” “阖舰员弁皆以十二分小心,遍观四周,我舰于夜雾中缓缓前进,余心盼海雾尽快散去,然余海上行舟日久,知雾急生风,若雾一散,海上恐怕便要重起大风浪。” “我舰行不多时,前方突现一三桅船,迎头直驶而来。其出现毫无征兆,有如海雾凝结而成之鬼魅,于雾中飘忽不定。余大惊之下,全力扳舵,堪堪避开,方免触碰。” “当全力转向之时,舰身剧烈倾斜,余脚下不稳,险些摔倒。斯时,两船随海波起伏,距离已然拉开,余细审之,该船为一三桅轮船,悬英国旗,船上桅杆全断,帆具破碎,船体亦有裂缝,海水不断灌入,船身已然倾斜,但并未下沉,只是左右摇晃,如欲散架一般。其水手见我舰来,皆高呼求救。我舰遂上前施救……” 《林文忠公集日记:北海试航遇险》: “……斯时舰入北海,遇大风暴,飓风席卷,浪涌如山,风威火力相逆,舰泥不前,管驾吕文经处置得当,驾舰前冲,劈开浪峰,方得保全。盖若中途调转航向,船侧被风,不免为浪所翻,后果不堪设想。……风暴息,海雾大起,天色如墨,航向不辨。未免与过往行船触碰,吕文经遂令缓驶,命诸人分布前后左右了望。行不多时,迎面雾中一三桅船驶来,幸我舰有所备范,侧航避之。该船为英吉利国不列颠轮船公司之货轮‘阿伽门农’号,与我舰同遇大风浪,船上前后桅杆皆断,帆布索具全毁,舱面多被风浪打碎,水手落水而死者多人。……其船身后又为浪所冲裂,海水涌入,轮机受损,速力大减,备极惨恸。我舰上前引导施救,一面抢修索具,一面以巨缆系之,将该船平安曳回。船至港日,观者如潮,皆称颂不已。英官多员来谢,以管驾吕文经恤难情殷,睦邻谊重,特颁宝星一枚、谢函一封及奖金若干,以资志谢……” “此次试航,所见风暴百年罕遇,幸得皇天护佑,阖船上下一心,得平安归航,又助友邦之船脱险,可谓圆满。……‘忒提斯’舰回港后,余即会同英国水师官员查看,该舰船体坚固,无有松漏之处,机器无损,桅杆牢固,果为新式坚利之船。所损者,仅舱面索具,及船体油膝为海浪冲刷掉落……初闻北海起大风暴,英人于新闻报媒之上多为警示之语,又查风暴海域所经行之各国船舶,闻我舰在中,无不心忧,盖此次风暴,过往诸国行船毁沉者五艘,死难者达百人。彼等以为我船定遭不测,其保险公司已予为理赔之备,海署亦备追悼,不意我舰平安驶回,又拖带遇难货轮进港,海署上下诧为未有之奇,自此再不敢小觑华人水手……” 英国,伦敦,卢氏宅邸。 “今天的报纸呢?”卢颖妍焦急地问道。 “在这里,刚送来,小姐。”一个丫环说着,正要将报纸送过去,却见卢颖妍快步走上前来,一把从丫环手中抢过报纸,急速地翻看了起来。 很快,卢颖妍便找到了那些让她触目惊心的文字。 “……北海西部海域有飓风,海军部气象局发布预警,提醒过往船只注意……” “皇家海军赠送给中国的巡洋舰‘忒提斯’号正在该海域试航,恐将遭遇不测,海军部已拟派出救援船只……” 丫环惊讶的看到卢颖妍手中的报纸掉到了地上,她正要俯身去捡,却发现卢颖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身子也摇晃起来,象是要摔倒的样子。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两个丫环大惊,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卢颖妍的剪水双瞳一下子变得失去了神彩,仿佛两个黑洞。 “备车……” “小姐要备车?小姐,你要去哪儿啊?” “备车……我要去找他……” 丫环们的忙乱声惊动了卢夫人,她急急忙心的赶来,看到女儿恍惚失神的样子,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妍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卢颖妍呆呆地看着母亲,突然扑到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娘……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第一百六十八章此情可待 今天的朴次茅斯港码头,和平日不同的是,到处都挤满了惴惴不安的人群。 天空中的阴云尚未完全散去,而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云却越来越重。 人们已经从报纸上得到了消息,有好几条船在这次前所未有的北海大风暴当中遇难,从那一艘艘驶进港的舱面无一例外的都一片狼籍的军舰来看,就能够知道这次风暴的可怕。现在已经知道确切遇难的大型船只就有五艘之多,小型的渔船遭受的损失现在还没有统计完。 焦急的人们的目光盯着远处的海面,一些人在相互的打听着,盼着能听到亲人的消息。在等待的人群当中,一名身穿清服的俏丽中国女子的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因为她从早到晚伫立在这里,已经整整两天了。 尽管她神情憔悴,但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美。很多人好奇地打量着她,而她的目光,却始终专注于海面之上,对周围人们的谈论声恍若未闻。 “回来吧……求求你……” 卢颖妍望着远处的海天线,轻轻的呢喃着。 在卢颖妍与林义哲正式交往的这段时间里,不但她以前的追求者都被林义哲彻底打败,连她自己的家族业务也几乎都要停摆,但是她并不在乎,依旧整天打扮得亮丽耀眼,愉快地等待着他的出现。 直到她知道他有家室之后,那一次的争吵。 而狠下心来不见他的卢颖妍,忽然失去了他在身边的陪伴,尽管才过了一个星期的光景,她却已觉得彷佛隔了一世纪。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发现,原来它们对自己,是这么的重要。 想起自己的任性和他的温柔,她的心如同刀搅一般。她痛苦地垂下了头,两只手绞在了一起,因为过于用力,指节竟然都变得发白了。 “小姐!快看!船来了!”身边的丫环突然叫了起来。 卢颖妍猛然抬起头,望向海面,果然见到海天线上,一个小小的黑点,似乎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卢颖妍死死的盯着这个小黑点,不一会儿,一条船影——不!两条船影现了出来。只是前面的一条船,在冒着烟,而后面的,虽然也是一条轮船,但烟囱却空空的,一点烟也没有。 两条船影渐渐的变得大了起来,人们这才发现,行驶在前面的,是一艘军舰,而后面的那艘已经倾斜了的轮船,是依靠军舰拖曳着行进! 看到军舰拖着的那艘三根桅杆折断了两根,舱面上一片狼籍的轮船时,人群中产生了一阵骚动。 “那是‘阿伽门农’号!它没有沉!它得救了!”有人情不自禁的高呼起来。 “上帝啊!它是从地狱回来的么?” “看!前面的是‘忒提斯’号!是中国人救了‘阿伽门农’号!” 两条船渐渐驶入港内,周围的人们的欢呼吼叫声,卢颖妍已经听不见了,她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桅杆上的那面迎风飞扬的龙旗。 是的!是龙旗!在这个时候,不会有别的军舰悬挂中国龙旗!只有“忒提斯”号! 是他!他回来了! 这时码头上已聚满了人。卢颖妍奋力的向前挤着,周围的人们看到这位身穿清服的中国姑娘,意识到了什么,都让路给她。 “‘忒提斯’号!‘忒提斯’号!好样儿的!” “‘忒提斯’号!‘忒提斯’号!中国人万岁!” 周围充斥着人们的欢呼声,但卢颖妍听不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驶向码头的“忒提斯”号巡洋舰,这条船和她在报纸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船体的油漆象被洗掉了一般,露出了里面的本色。 很快,“忒提斯”号抛了锚,卢颖妍看到飞桥上是一位中国舰长在那儿发号施令,水手打着旗语,而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就站在中国舰长的身边。 再也不容怀疑了!眼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是真实的!而且上万人都在场成为了见证人。看到平安脱脸的“忒提斯”号和“阿伽门农”号,很多人在岸上激动地拥抱起来,朴次茅斯的市民们望着这奇迹都在欢呼鼓掌。 喜极而泣的卢颖妍用双手掩住了嘴巴,任凭泪水涌出眼眶,流淌过手指,滴落下来。 “忒提斯”号缓缓靠岸,放下了栈桥,几名中国水手抬着几个担架当先走了下来,担架上躺着的是受伤的水手,一队英国水兵立刻跑步上前,帮助接过担架,直奔军医院而去。 看到中国水兵出现,码头上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卢颖妍看到受伤的中国水手,一颗心又跟着揪紧。浑然忘记了,刚才,他还好好的站在飞桥上。 终于,林义哲的身影出现了,他和吕文经等中国军官一起走下栈桥,看到林义哲出现,早就等待在码头的一众英国皇家海军军官立刻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翩然如飞般的冲出了人群,扑到了林义哲面前,紧紧的抱住了他。 林义哲先是一愣,当他看情了怀中的人是谁时,也情不自禁的抱紧了她。 卢颖妍感受着他厚实有力的臂膀紧搂着自己,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熟悉的混合了海风的味道,胸中欢喜得如同要炸裂开一般。她紧紧地搂着他,仿佛是害怕稍一松手,他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一般。 她闭上了眼睛,脸颊紧贴着他的胸口,情愿就永远这样的和他搂抱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周围的英国海军军官们静静地望着这一幕,仿佛也被感动了,没有人出声打扰他们。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一般。 “你回来了……” “嗯……” “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别离开我……好不好?……” “好……” 远处,科尔斯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的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张从5英镑到10英镑不等的纸币,塞到一个个同事伸出的手中。 阵阵海风吹来,笼罩在朴次茅斯港上空的阴云开始消散,云缝中透出道道金辉,将码头上的人们,和停泊在泊位上的一艘艘舰船全都映上了一层亮色,让此时的朴次茅斯港显得分外美丽。 ※※※※※※※※※※※※※※※※※※※※※ 洪钧《使西日记》:“……闻钦宪脱险,喜甚。此次北海风暴,多国船舰毁损。英王赠舰由我水手操驾,余尚心忧人船不相熟,闻航试海面风暴大起,忧心如焚。不意该舰竟能平安归来,又于途中拖救回英国货轮‘阿伽门农’号。消息传出,英人皆感佩不已。……是夜,诸员弁水手上岸歇息,至馆饮酌,皆不收酒资。娼寮闻华人水手前来,亦免费招待,不取分文嫖资,但求尽兴。其感恩若此……” ※※※※※※※※※※※※※※※※※※※※※ “这是哪里?” “我看海的地方。” 车夫把马车转向左边的一条小路,繁华的伦敦城此时已经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不一会儿,林义哲便已发觉马车业已行至山腰间,错落的民宅也越来越疏落,而海洋也时隐时现的闪过他的眼帘。 片刻之后,马车便停了下来,林义哲下车打量着四周,发现有道石阶顺着小山坡拾级而上。林义哲抬眼望去,便看到了山顶上一座漂亮的小别墅。 “走吧!”卢颖妍说着,挽着林义哲走上了那道石阶,今天的她仍然是一套月白色的锦缎制成的清服,但却并不宽大,而是刻意的映衬出她曼妙诱人的身影。 林义哲感觉到她的柔胸不时的触碰着自己的手臂,他的心也跟着热流涌动。 林义哲和卢颖妍像对情侣般的往前方的羊肠小道走去;而林义哲不必回头看也知道,他背后那些既妒又羡的眼光,这时一定紧盯着他们的背影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大约走了一百码之后,眼前便出现了一片远眺起来相当赏心悦目的海景,在蓝天碧海的晴空下,卢颖妍步履轻盈地走向围着栏杆的一处观景台,贴着栏杆远眺着海洋。 山头又开始刮起强风,尽管午后四时的阳光仍然微温,但没穿上外套的卢颖妍却像是不胜风寒般,她显得有点瑟缩的将林义哲的胳膊搂紧,虽然只是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但林义哲马上拿过搭在胳膊上的黑色西装外套为她披上,这一温柔而体贴的举动让卢颖妍的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谢谢。”她转过头,以异常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道。 “不用谢我。”林义哲看着她,笑了起来,“你应该对我好一点才对。” “我为什么……要对你好一点?”她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林义哲只是笑,没有回答。 “好吧,那我就对你好一点,谁叫我……”卢颖妍羞红了脸,她松开了他的胳膊,但手指仍然扣住了林义哲的手。 她牵着他的手,离开了观景台,向小别墅走去。 “这是你的别墅?”林义哲看着这座漂亮得如同童话里公主的城堡的小别墅,想到可能将要发生的事,心神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你难道不知道,孩子们总是有自己的小天地吗?”卢颖妍转头看着他,剪水双瞳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第一百六十九章谁识女儿心 林义哲迈步走进卢颖妍的小海景别墅,他站在室内,环顾着整个房间。 房间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一侧放着一张整洁的还带有淡淡幽香的白色木床,木床上高高的架起白色的纱帐,墙角的几案上是美丽的花插,插着各种时令的鲜花,一面墙壁上挂着巨大的粉白色帐幕,另一面墙壁上则是漂亮的白色大理石石雕卷叶花卉,花卉间则有好多男女孩童在追逐嬉戏。很多巨大的花卉凸出墙外,巧妙的构成不同大小的托座,上面放置着精美的瓷器,不远处,一座白色回廊式楼梯旋转着通向二楼。 这是一个典型的“公主卧室”,清丽纯洁,又不失温馨和典雅,而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淡淡的幽香,让林义哲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林义哲转头看了下打开的窗子,窗外是一座精致的小花园,小花园的中央有一个喷水池,水池中央立着一个维纳斯诞生的白色石雕像。水池旁围绕了一圈花圃,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朵,有玫瑰、郁金香和波斯菊等,林义哲数得出来的就有好多种,此外还有更多是不知名的小花。 此时,在林义哲的身后,卢颖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现在,她已经成功的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小天地里,但在这一刻,她忽然又犹豫了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能和别的女人共有一个爱人?”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突然浮现出了她在码头看到他时的一幕。 她的心一阵悸动。 她想起了她不顾一切的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哭泣时的情景。 “别离开我!”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呼喊。 “你是我的!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我一定要成为你的女人!” 卢颖妍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悄悄的在林义哲身后关上房门锁好,快步转到了他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林义哲感受到了她双瞳中的热烈目光,心中也渐渐有热火燃起。 突然间,她的目光又变得有些犹豫。 林义哲明白她内心的纠结,心中也有些犹豫,但他一想到她在码头苦等自己回来的时刻,心中热焰瞬间有如火山爆发一般,不可扼抑。 他动作激烈地将她搂进了怀里,不顾一切地对着她的樱唇吻去。 她的身子有如触电般的惊悸战抖起来,她本能的挣扎了起来,想要推开他,但在他的紧紧拥抱和热吻下,却很快失去了力气。 看到她不再挣扎,林义哲抱起她,来到了床边,动作轻柔的将她平放在床上,她羞红了脸,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他…… 温暖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射进房间里。 一丝不挂的林义哲躺在卢颖妍的床上,卢颖妍伏在了他的身上,秀美的头颅象是有些萎靡地伏在他的胸口,双眸下的淡淡泪痕显示她已经哭过了一会儿。 林义哲瞥了一眼身下,看到床单上的斑斑落红,明白了她为什么哭。 林义哲轻抚着楚楚可怜的卢颖妍柔滑的后背,刚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喘息稍歇的卢颖妍缓缓地抬起头,两眼失神的望着林义哲,“向我爹提亲吧。” 可是只一会功夫,还没等林义哲开口回话,她就以拼命的摇头来否定了她说出的话:“不!不!我不能!林义哲,你走吧,把我忘掉!” “走?你让我去哪里?”林义哲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我不管!我不管!你走吧,快走吧!你是有家室的人,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的!呜——呜——”卢颖妍说着一翻身,扯过被单,埋头呜咽起来—— “那——我这就走了啊——”林义哲嘴上说着,但身子却没动,他在观察卢颖妍的反应。 卢颖妍的香肩抖动了几下。 “我可真走了啊——”林义哲见光说不练的假把式唬不住她,于是就真的起了身,从散落在床边的、混在一起的男女衣物里翻找起自己的衣服来。 ※※※※※※※※※※※※※※※※※※※※※ 附:华夏帝国步枪小史 (一)大清帝国步枪 与手枪不同,大清帝国所使用过的所使用的步枪型号之混乱芜杂,即使是一部浩繁的专著也难以解说清楚,长达十四年的“天国之乱”中,起义者和大清帝国军队的将领、地方官员都从西方军火商手中购置了数以万计的步枪。在内战结束后十多年的大清帝国政府军械库中甚至发现了大量诸如布朗贝斯、查尔维尔1777年式等早已过时的滑膛燧发枪。如此陈年旧货除了一部分被截短枪管,增加后膛击发装置,改造成******之外,剩下的唯一去处也只有拆解回炉了。 所幸帝国新式海军的建立者林义哲的努力减少了混乱状况。大清帝国的蒸汽舰队建设从一开始就受到法国政府的官方支持,舰队水兵和陆战队员们配备了法国的夏塞波式后膛步枪。这种陆军步枪在海上环境的使用中暴露了不少问题,特别是纸质弹药包难以防止潮气渗透,以致射击时频繁哑火。1874年大清帝国船政水师陆战队参与了在台湾和琉球对日本军队的一系列战斗,他们认为采用铜壳定装弹的温彻斯特连发步枪在发火的可靠性上更胜一筹。 同年签订对日和约后,大清帝国海军获得了很大一部分日本的战争赔款。福州船政局公司所属枪炮厂得到扩建,在林义哲的命令下,它开始按照巴西莱?格拉斯上校的设计方案制造格拉斯式步枪,即1874式海军步枪,发射11×59mmR黄铜定装弹。已有的夏塞波式步枪也接受改装以发射同样的枪弹。船政局枪炮厂和济南兵工厂累计生产了超过30万支1874式海军步枪,除了装备海军与陆战队还出口给很多国家,包括受到中国保护的菲律宾共和国。帝国海军陆战队使用它直到1920年代,那时它已经被改造成了发射小型榴弹,为步兵提供支援的掷弹发射器。 1874式海军步枪与法国造格拉斯步枪外观上最显著的区别在于枪刺。前者配备类似于夏塞波式步枪的弯刀状刺刀,因为它从步枪上取下来单独使用时是一种很好的格斗武器,适合在狭窄的船只甲板上使用,这点对经常实施跳帮作战的陆战队员与水兵而言相当重要。另外,出于生产便利的原因,中国制造的11×59mmR黄铜定装弹采用结构简单的伯丹式底火。 温彻斯特1873式杠杆连发枪是最受海军推崇的美国步枪。但只有极少的30吋枪管型温彻斯特杠杆步枪装备给海军陆战队,帝国水兵普遍配备着福州产的卡宾型,枪管截短到19吋。上海兵工厂却同时生产着长枪管型和卡宾型的1873式杠杆步枪,帝国新式陆军的装备清单上称其为连珠马枪,说明了它的用途。 帝国陆军最初并没认识到统一武器的好处。“太平天国之乱”后的20多年间,几乎每个地方总督和官员都有权利购置枪械来武装当地军队或者民团。大清帝国的军械库中很快又塞满了诸如恩菲尔德前膛步枪、士乃德后膛枪与法国鼻烟盒步枪等杂乱的武器。抛开这些被西方军火商哄骗着兜售来的旧货,大清帝国北洋大臣李鸿章为了更新淮系陆军的武器,决定向美国购买雷明顿一号滚轮闭锁后膛枪,同样的步枪也被帝国的满族禁卫军“神机营”采用。但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在1874年的台湾,帝国分属不同将领系统的陆军士兵发现他们的敌人,日本军队与自己使用着同一款步枪,甚至连发射的.5070枪弹都相同。虽然日本海军的失败导致补给断绝,但日本士兵却利用从中国士兵手中缴获的弹药持续抵抗至最后一刻,给中国陆军造成相当大的伤亡。这件事,再加上天津兵工厂仿造的雷明顿一号步枪出现了质量问题,极易在操作时走火。雷明顿式后膛步枪很快从帝国陆军中退役,转交给地方警察部队。李鸿章选中毛瑟1871式步枪取代雷明顿滚轮枪,然而令他哭笑不得的事情发生了:战败的日本企图一雪前耻,抢先一步将毛瑟1871式列为制式步枪,由陆军少佐村田经芳负责的东京炮兵工厂仿制生产。为避免再次发生交战中被敌人使用己方枪弹的悲剧,毛瑟步枪被放弃了。 帝国陆军标准步枪的订单的竞争中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帝国西北练兵大臣左宗棠,林义哲—李鸿章在朝廷中的主要对手,认为他才有资格决定帝国新军事改革的一切,包括士兵所用的枪支。他在兰州建立起一个半现代化的兵工厂,并借重自己的影响力积极地向朝廷中枢推销这家工厂的产品。也许是因为缺乏与外国技术的交流,兰州兵工厂仿制的西方武器大多是落后的品种。 第一百七十章太后赐婚 感觉到床面重心变化的卢颖妍突然坐起身子,被单从身上滑落,再次露出晶莹剔透的凝脂玉体,她一把从身后抱住林义哲。“林义哲!你还真走啊!反正已经我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管不顾!”接着又继续像个小女孩一般呜咽开来。 噢卖糕的!姑奶奶,你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啊!林义哲心里暗道。 “让我走的是你,不让我走的也是你,大小姐,你到底要我听你哪句?” “我不要你走!……” “好好好!不走不走!”林义哲顺势转身,将赤倮着娇躯的、初为人妇的卢颖妍搂定。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也罢,就让小生再行安慰小姐一番吧!” “你……” 她冲动地将他抱紧,两个人再一次倒在了床上,林义哲轻抚着她的秀发,不住的吻着她的脸,她开心地笑了,热烈地回吻着他。 微风不时的掀起窗帘,朦胧的缦帐中,不时掩映出这对充满了激情爱意的青年男女的身影…… 差不多同一时刻,在伦敦旅馆内的洪钧,在送走了卢颖妍的父亲卢仲恒后,便吩咐仆人取来纸笔,拟起电报稿来。 他正拟着给林义哲“请婚”的奏稿,脑中却不时浮现出芳汀的秀美面容,一时间胸中情意绵绵,下起笔来,也变得格外有神。 北京,紫禁城,钟粹宫。 “原本打算园子修好了,让姐姐和我住一块儿,也好方便说话儿,可没想到这林鲲宇办事儿还真是得力,不但又要回了数千件国宝,还说动海外殷商卢氏自愿报效修园。我琢磨着,就把这‘集禧堂’给修起来,给姐姐住。”慈禧太后笑着指着“圆明园四十景图”的分页蓦本说道,“这儿景致颇好,而且离‘天地一家春’也近便,姐姐住这里,一来这里清静,便与调养,二来方便妹妹探望姐姐,姐姐以为如何?” “就依妹妹。”慈安太后听了慈禧太后的话,也很高兴。 “哎呀,真盼着这园子早些儿个修好了住进去。等皇帝大婚亲政了,咱们就有了颐养天年的好去处了。”慈禧指着图册给慈安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而慈安只是微笑着,边看边点着头。 作为当年咸丰皇帝的皇后,她对圆明园也有很深的感情,所以能够理解此时慈禧的心情。 “这林鲲宇办事很好,了却了你我姐妹的一桩大心事,”慈安太后笑着说道,“妹妹没想着赏他些什么?” “这不,刚好有个事儿,就是和赏他有关的。”慈禧太后说着,转头叫刘诚印将洪钧的那份经由总理衙门代转的电奏拿了过来,呈给了慈安太后。 电奏不长,慈安太后一会儿便看完了,不由得微笑起来。 “原来是这卢家的闺女看上了林鲲宇,怕林鲲宇不答应这门亲事,故而托洪副使上奏,请求皇命。”慈安笑着说道,“我还纳闷儿,这卢家怎么突然要捐资报效,原来是着落在这上边儿啊!” “姐姐说的是。”慈禧太后含笑点头,“这林鲲宇,出使西洋之前,姐姐也见过的,端的是一表人材,卢家的闺女看上了他,眼力还是不差的。” “是啊!这样的英俊后生,年轻女子碰见,怕是都要多瞧上两眼。”慈安太后笑道,“我瞧这卢家的意思,象是生怕招不到这样的好女婿,才拿这报效修园当引子,求咱们姐妹给他做了这个主。” “正是。”慈禧太后微笑道,“姐姐看,这个事儿,怎么办才好?” “这个事儿,还得问问林鲲宇他自个儿的意思。”慈安太后略一思忖,道,“我要是记着没错儿,林鲲宇已经婚娶了吧?” “姐姐说的是。”慈禧太后想了想,答道,“我记着他现有一妻一妾,并育有一子一女。这事儿,真得问问他自个儿的意思。” “这事儿,妹妹最好快些个儿办,别误了园工才是,呵呵。”慈安太后笑着将洪钧的电奏递还给了慈禧。 “妹妹晓得。”慈禧会心地一笑,从慈安手中接过电奏交给刘诚印,吩咐道,“刘诚印,速速请六爷进宫来一趟。” “嗻——” 仅仅过了一周,林义哲便接到了从北京经天津上海两次中转到达伦敦的一份特殊内容的电报。 这份总理衙门发来的电报——确切的说应该是电旨,竟然是以两宫皇太后的口气写的!而且内容竟然是问他,是否愿意迎娶卢家大小姐! 想不到两宫皇太后竟然关心起他的家事来了,这让林义哲感动之余,心里也生出了一丝疑惑。 卢家是怎么搭上皇太后的这条线的? “呵呵,为兄这里先给鲲宇道喜了。”先接到电报的洪钧刚才已经看过了,他注意到林义哲脸上的疑惑表情,便笑着给了林义哲一个暗示,“届时这一杯喜酒,为兄可是要喝的哦。” “原来是陶士兄……”林义哲何等聪明,立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看那卢小姐人品容貌皆是上上之选,且对鲲宇一往情深,鲲宇亦有意于她,卢公央求为兄成全,为兄是以自作主张了,呵呵。”洪钧笑道,“还望鲲宇莫要见怪才是。” “陶士兄说哪里话来!小弟感谢还来不及呢。”林义哲感激地说道,“陶士兄大德,小弟没齿难望。” “皇太后有意赐婚,鲲宇可得快快复旨才是。”洪钧听了林义哲的话,喜不自胜,提醒他道,“莫要让皇太后等得心焦啊!” “陶士兄说的是。”林义哲看了看电报的日期,明白洪钧话里的意思。这封电报从天津发出,到他手里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以往的谕电从来就没有这么快的,可见是两宫皇太后下了严令,总理衙门没敢有一天耽误,才使电报在这么短的时间到了他的手里,可见皇太后对这门亲事的重视程度。 “鲲宇即刻拟回电好了,我这边儿去卢府一趟,告知卢公喜讯。”洪钧说着,便吩咐仆人备马,更衣准备出门。 看到洪钧热心的样子,林义哲感动之余,想了想,没有把卢大小姐对于“做小”的纠结告诉他。因为他觉得,洪钧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会把这事办得更好。 林义哲命人取过纸笔,开始拟电稿,而这会儿洪钧已然穿戴整齐,上了马车出门而去。 不多时,洪钧便到了卢府,得了门房的通报,卢仲恒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拉着洪钧的手进到了客厅。分宾主落座之后,洪钧便把太后有意赐婚的喜讯告诉了卢仲恒,卢仲恒大喜过望,立刻命人将夫人和女儿请了过来,将好消息告诉了她们。 得知这个消息后,卢夫人也异常高兴,但卢颖妍听说后,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妍儿,你这下该高兴了吧?皇太后赐婚,这是咱们卢家多大的荣耀啊!”卢仲恒看到女儿站在那里垂首不言,知道她又在为自己的“平妻”身份纠结,不由得有些恼火,但当着洪钧的面,却也不好发作,一时间脸色涨得红了起来。 卢颖妍只是在那里垂着头,不发一言。 洪钧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卢颖妍,他注意到她今天穿的不是洋装,而是清服,他风月场合去得多,早见惯了女人的情态,从卢小姐的步行姿态和脸上神情,他已然看出林义哲已经把她给“拿下”了,不由得心讶林义哲的手段之高,行事之快。 “卢公莫急,令爱乃是羞于启齿,心下想是愿意的。”洪钧见卢颖妍不说话,笑着打圆场道,“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今日我便复旨,免得皇太后惦念。” “是啊!还请洪大人快快复旨,免得有人说我卢仲恒抗旨。”卢仲恒长揖拜谢道。 卢颖妍听到父亲说出“抗旨”这个词,心下一凛,此时的她,虽然心中仍在纠结,但脸上的犹豫之色,却在瞬间消失了。 是啊!自己的身子,现在已经是他的了!现在又有了皇太后赐婚这一天大的面子,她还能要求什么呢? “全凭父亲做主。”卢颖妍轻声道。 她的声音虽然又轻又细,但在卢仲恒听来,却有如天籁之音。 女儿终于想通了! 他看着女儿,深陷的眼窝慢慢渗出了泪花。 “多谢洪大人玉成……”卢颖妍转过身子,向洪钧盈盈下拜,“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洪钧见状大乐,他伸手做出了一个虚扶的动作(不可以有实际接触,这是当时的礼节),心里已经在琢磨,怎么让林义哲“回报”自己和芳汀的好事了。 ※※※※※※※※※※※※※※※※※※※※※ 《翁同龢日记》:“……昨闻使臣于英京纳一商贾之女为妾,乃十日前事,有英国贵官名流往贺,又于新闻纸上暄传,士林闻之,骇异莫名。盖其所纳之女实乃****莠民,远涉外洋逐利,不惜背弃祖宗庐庙,凡读圣贤书者,莫不远之,而彼竟欣然纳之为媵妾,真可谓廉耻尽丧,士林之羞……此事鬼之辈,贤士必不能容,明日当有劾章至……” 第一百七十一章打!着实打! “这大清早儿的,就给我找不痛快!” 随着慈禧太后的一声冷哼,“啪!”的一声脆响,一份奏章被丢出老远,落在了青灰色的金砖地面上。 尽管慈禧太后的冷笑声不大,但此时此刻,在紫禁城养心殿的东暖阁里,无论是同治皇帝、翁同龢等几位帝师以及刘诚印和一干众太监,全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激灵。 小太监们一个个全都垂着头,别说去捡,连看都不看一眼那份被丢掉地上的奏折。好象只要和这奏折沾了边,便会丢了性命一般。 “与鬼类通婚,哼哼,还真敢说啊!”慈禧太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阴冷劲儿,“朝廷的封赏,原来在尔等眼里,就是这样儿的啊!我今儿个才算明白了!” 翁同龢从“与鬼类通婚”这一句当中听出了慈禧因何发怒,立刻猜到了这道折子是谁所写,不由得心里一惊。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非“清流四谏”之一莫属啊! “如此诟辱朝廷,我这便给尔等些个教训,让尔等长长记性,识得朝廷法度!” 听到慈禧太后这句从里到外透着阴冷劲儿的话,翁同龢再次打了一个冷战。 以他的经验,太后说出这样儿的话,那就是写折子的这个言官要倒大霉了。 此时身为帝师的他,也是不敢上前去捡这个折子看的。是以他虽然心中忧急,却也无法可想。 翌日,刑部大堂。 “得了,宝爷,您今儿个得受苦了,上头说了,您这五十板子,不让用银子折抵。”一位刑部堂官点头哈腰的陪着笑,对刚刚从家里给抓到刑部大狱里的“清流四谏”之一的宝廷说道。 “有这等事?”听了堂官的话,宝廷大吃一惊。 刚刚知道自己要被打板子的时候,宝廷还不是太在意,要知道对朝廷命官来说,打板子可以说是最低级的处罚,而且为了官员的体面,可以用钱抵扣,象罚俸一个月,大概折抵板子十下(清代的刑罚就是除死刑之外一切都可以用钱折抵),当然了,谁要被判打一千大板就麻烦了,弄不好就得倾家荡产。 只是这一次,上头明令不许用银子折抵,非要打自己的板子,可是不多见的事情。 宝廷知道,应该是自己上的这道折子惹怒了皇太后。 上折子之前,他也预料到了会有风险,但他根本没想到,皇太后竟然会要打自己的板子! “直谏而死,君子宜也!不就是一顿板子吗!我还受得起!”宝廷颇有些意气风发的说道,“从今日起,天下人当知,我宝廷是为了骂那屈身事鬼之辈而受的廷杖!” 看到宝廷竟然把这顿板子当成了前朝的“廷杖”坦然受之,刑部堂官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廷杖之刑盛于明朝,专为折辱大臣而设。光着屁股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被杖打,这对士大夫是极大的羞辱。平素颇有身份的朝廷大员竟被剥光衣服,暴露屁股在众人面前被杖打,这种羞辱在士大夫看来简直生不如死,不仅如此,被打完之后还要谢主隆恩,这更是斯文扫地。大庭广众之下让人脱裤子打屁股的廷杖本是对士大夫们的无比羞辱,但后来士大夫们竟为了扬名立万、在历史长卷中有一点记载自己的墨迹而不惜争着被打,是明代廷杖制度滥用的必然结果。那会儿的朝臣已经见惯不怪不以此为耻了,因为廷杖还使他们名播身后。想走捷径的士大夫们便开始打它的主意了,借助它留名青史,在这些人的眼里与心里,受廷杖之刑是莫大的荣耀。大臣们被杖之后,立即以敢于廷争面折而声名天下,并且名垂“竹帛”。死是人人都惧怕的,可如果只是屁股上挨几板子就可以名垂千古,那便是相当划得来的买卖了。因此不管朝廷讨论的事情是对是错,纯为反对而反对而冒险骗取廷杖的大有人在。是以康熙皇帝称“廷杖”和“厂卫”是明代的两大恶政。清三代之后,廷杖基本上废止了。 听到宝廷竟然把自己的挨板子当成了荣耀,堂官知道,该给这个家伙醒醒脑子了。 “宝爷,您这顿板子,要说挨得不值。那林义哲娶的,可是报效皇家的海外巨商之女,名门之后,他这婚事可是两宫皇太后恩赐的,您竟然上折子参他娶的是‘鬼类’之女,这不是指着皇太后的鼻子尖儿骂,摆明了是找死吗?” 听到堂官如此说,宝廷又是大吃一惊。 “什么?他这是皇太后赐婚?” “瞧瞧瞧瞧?您傻了吧这回?得,上头吩咐了,这顿板子,我得给您细细掰扯清楚了,省得您过后儿心里不服气。”堂官拿出一张写着字的黄纸,看了一眼,笑着说道,“不过,我估么着,您这顿板子下来,得有大半年歇头,上不了折子喽,呵呵呵呵。” “休得胡言!他林义哲娶的哪门子名门之后?明明就是屈身事鬼的败类!” “瞧瞧瞧瞧!您又来浑劲儿了不是?这林义哲娶的,那是原来广州十三行卢氏之后,卢观恒您听说过没有?那可是嘉庆年受过皇封的红顶巨商!捐巨资兴修河坝海塘,没少为国出力,得过嘉庆爷多次褒旨奖赏的!您说算不算名门之后?” 宝廷听堂官照着手中的黄纸念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凉。 他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上的这道折子闯的祸有多大。 “现今卢家要报效皇家,修整园林,他卢家的女儿看上了林大人,您说说,皇太后该不该赏这个婚?皇太后赏的婚事,您可倒好,来了句‘与鬼类通婚’!您这不是作死吗?您写折子那会儿,难道就不动动脑子吗?您怎么就不寻思寻思,什么混帐词儿,都能用在折子里吗?这朝廷的封赏,在您眼里,就是这个样儿吗?” 宝廷让堂官的一顿皮笑肉不笑的训话给训得呆在了那里,半晌作声不得。堂官看到他这回不再象刚进来那会儿那么神气了,不由得暗暗好笑。 “得咧,这事儿我也和您分说明白了,现在就得行刑了,两宫皇太后还等着回话儿呢。”堂官说着,挥了挥手,几名刑部衙役上前打开了牢门,将还在那里发愣的宝廷拖了出来。 直到宝廷看到放在场地中央的刑床,这才意识到,真的要受刑了,一时间不由得心惊胆裂。 “皇太后有旨,打!着实打!您可听好了。”堂官说完,又是挥了挥手,几名衙役直接上前,七手八脚的将宝廷拖了过来,宝廷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立刻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但他哪里能架得住几个如狼似虎的壮汉摆布,几下子便被捆缚到了刑床之上。 “这会儿要脱裤子了,呵呵,您别见怪,这是咱大清的规矩,坏不得的。”堂官阴阴的笑在他耳边响起。 宝廷刚要叫骂,一名衙役上前用一块毛巾绑住了他的嘴巴,手法之熟练老道,令人称奇。 另一名衙役几下便脱掉了宝廷的裤子,露出了他的屁股。 宝廷是书生出身,平日里轻裘细革,身体保养得白皙紧致,看那身下之臀,肥肥白白,端的是美臀两片。 “宝大人,这会儿就行刑了,您就忍着点儿,五十大板也就一会儿的事儿,得罪了您呐!”堂官说着,一名衙役上前按住了他的头,另一名衙役上前按住了他的双脚。 “请皇杖!”堂官用一种怪异的声音唱道。 宝廷的头被一双大手牢牢按住,无法转动,他瞪大了眼睛,眼角余光看到一名衙役担着一对红漆木桶过来,心中又惊又骇,不明白这堂官搞的是什么名堂。 一股浓重的尿臊味飘了过来,熏得他一阵恶心。 两名衙役上前,各自从木桶中抄起了竹杖。 “宝大人莫要惊慌,呵呵,这次给您用的皇杖,都是用尿浸泡过的,过后儿伤口愈合得能快些,也不易留下疤痕,算是我们照顾您,您就甭谢了。” 宝廷正自惊疑,只听“啪”的一声,白白的屁股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记,他只觉得麻辣辣的,大杖抬起来那一刻,屁股上好似着了火一般,痛楚直顶到脑海,虽然嘴被堵上了,但他还是发出了一声惨嚎。 仅仅数杖下来,宝廷那保养得宜原本白嫩如女人般的屁股上便是血肉模糊,铺在地上的白色麻布上也满是血迹,两片屁股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最轻的地方也都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 此时的宝廷被打得痛彻心肺,但偏偏神智却极是清醒,不能晕去,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流淌下来,他不由自主的拼命挣扎着,但衙役们不但把他紧紧的捆在刑床上,还使劲按住了他的头和手脚,任他如何挣扎,却也难动弹分毫。 两根带着尿液的刑杖继续轮流击打在宝廷的屁股上,每打一下,宝廷的身子便如同蛆虫一般蠕动一番。 “今日可知这皇杖的厉害了吧?呵呵,你们这些个言官,平日里正事儿不做,就知道挑捡人的短处,信口开河,妄发议论,这回算是报应,好好儿记着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逆鳞 紫禁城,钟粹宫。 “那个狂妄之徒的五十板子,打过了没有?”慈安太后问了一句。 “想是正在执刑,已经着令刑部施刑完毕后火速回报。”慈禧看到慈安的脸上还带着怒意,知道她这一次给那些清流言官参劾林义哲娶亲的折子气得不轻,不由得有些后悔,不该让她知道这些事。 “叫人去看看。五十板子,一下也不能少。”慈安哼了一声。 “刘诚印,你现在就过去看看。”慈禧转头吩咐道。刘诚印赶紧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小太监快步而去。 “打他五十板子,真是便宜他了!”慈安太后想起宝廷在折子里参劾林义哲“与鬼类通婚”、“欲以夷变夏”、“变中国之种为夷种”之类可以说是侮辱谩骂的词句,气便不打一处来。 慈禧太后在看了这道折子之后,盛怒之下,准备打宝廷一顿板子“以示惩戒”,她原定打的板子数是二十下,东太后慈安心性仁厚,一开始认为打言官的板子,可比明朝廷杖的恶政,会导致诸臣钳口,言路闭塞,认为不妥。可当她看完宝廷上的那道参劾林义哲的折子之后,一向好脾气的她也禁不住勃然大怒,不但要求“打!”,还要“着实打!”、“当面申斥”,而且把板子数增加到了五十下,还下令不许用银子折抵,“刑毕须得验伤回报”。 “姐姐莫要生气,此等无知狂妄之辈,是打不胜打的。”慈禧太后叹息了一声,“我估摸着,这两天差不多的折子,又好雪片一样的递进宫里来了。姐姐要是和他们生起气来,那可真就得气死了。” “今日方知妹妹平时的辛苦。”慈安太后伸出手,有些歉然地握了握慈禧的指尖,柔声说道。 “现在苦些便苦些,总是没负了大行皇帝的嘱托……”慈禧听她这么说,心下感动,眼圈儿有些红了,“只要皇帝大婚亲了政,你我姐妹也就能松口气儿了。” “是啊!等皇帝亲了政,咱们姐妹俩儿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在园子里颐养天年了……”慈安想起未来可以在圆明园安度晚年的前景,心下也不禁神往。 “对了,还有个事儿,想要和妹妹说。”慈安想起同治皇帝来请安时求她办的事来,趁着慈禧高兴,便对她说道,“皇帝现在长大了,有些事儿,也该让他自个儿做主了,这选后妃一事,要不,就让皇帝自己定吧?” 听了慈安的话,慈禧微微一愣,但她略一转念,便笑着点了点头。 “也好,让他自己个儿挑吧。” 就是今年(1872年,同治十一年),同治帝已经17岁了,已经到了立后成婚的年龄。慈安太后看中了淑静端慧、容德俱佳的户部尚书崇绮之女阿鲁特氏,而慈禧则看中了年轻俏丽、姿性敏慧的凤秀之女富察氏。另外还有几位妃子的候选人。同治皇帝喜欢阿鲁特氏,但又怕违逆了母亲的意思惹得她不高兴,便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果然奏效。 两宫太后正在说着闲话,刘诚印急匆匆的赶回来了。 “怎么样?看着了吗?”慈禧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奴才见着了。”刘诚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也不知是跑累的还是让宝廷被打板子的惨状给吓着了,“五十板子都着实打过了,血流了一地,臀腿都给打烂了,人已经晕死过去,只剩下口气儿了。” 听到刘诚印的回话,慈安太后脸现不忍之色,但她一想起宝廷折子里的狂悖之言,适才的些许不忍刹那间便又烟消云散。 “再有如此狂徒,胆敢信口开河,不辨是非,诬蔑朝廷仪制法度,也照此处置!”慈安太后道。 “姐姐莫要生气,这一次对宝廷明刑申斥,那些狂徒想是再也不敢如此妄言了。”慈禧太后道。 慈安太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这事,便又重拾话头,和慈禧说起同治皇帝大婚的事儿来。 不多时,一个人悄悄的出了刑部,进了李鸿藻的府第。 “什么?!”听到消息的李鸿藻霍然起身,手中的毛笔竟然掉落在了书桌之上,沾污了还没有写完的奏稿。 “这板子么,本来是可以不打的。可是东边儿这一回下了严旨,不许用银子折抵,而且还要验伤回报,宫里刘公公现奉旨来看过的,所以,这下手也就容不得情了……”来人叹了口气,“宝爷这一回,怕是得在床上躺上大半年了……” “原来如此!……”李鸿藻心下震惊,一只手也不自觉的握紧。 “得了,我这就告辞了,我从后门儿走,免得让人看见。”来人起身说道。 “有劳了。” 来人走后,书房里又剩下了李鸿藻一个人。 李鸿藻站在书桌前,呆呆地看着桌面上已经墨污点点的奏稿,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奏稿拿起,团成一团,扔进了装废纸的铜盆里。 “来人!” 一名仆人应声而至:“老爷有何吩咐?” “快去请张幼樵过来!说我有要事!” “是!” “等等!你多叫上几个人,把张孝达(张之洞)、陈伯潜(陈宝琛)、吴止敬(吴大澄)也全都请来!” “是!老爷!” 过了大约一刻钟,张佩纶便赶到了。李鸿藻看到张佩纶身着便装,手里还拿了一卷纸稿,先是一愣,接着便马上明白过来,张佩纶拿着的是什么。 “老师见召,学生便急着过来了。这是刚刚拟好的奏稿,还请老师雅正……” 没等张佩纶说完,李鸿藻上前一把抢过了张佩纶手中的纸卷,展开看了起来。 李鸿藻只看了几眼,便将纸张几把撕得粉碎,扔进了装废纸的铜盆里。 “老师!您这是做甚么?!”张佩纶大惊失色。 “幼樵!你怎么这么糊涂!为师这是在救你!”李鸿藻顿足长叹道,“你可知你方才都写了些甚么?那字字都是架在你脖子上的刀!你这折子要是上去,定是性命不保!” “啊?!”张佩纶听到李鸿藻说的严重,脸色又是一变。 “唉!不知伯潜他们几个是否上了折子,要是上了,可就要出大事了!”李鸿藻哀声叹道。 二人正说话间,门外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李鸿藻转头望去,看见陈宝琛、吴大澄和张之洞三人在仆人的引领下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看到陈宝琛和吴大澄手中也拿着纸卷,显然也是和张佩纶一样,想顺便请自己这个老师给“雅正”奏稿的,心急如焚的李鸿藻二话不说,没等几人给他见礼,便几步上前,一把夺过陈宝琛和吴大澄手中的奏稿,看也不看,便狠狠的撕了起来。 “老师!您这是为何?” “老师!且住!哎呀!……老师,您这是……” 李鸿藻没有理会陈宝琛和吴大澄的惊骇,而是转过头,看着张之洞,大声的问道:“孝达,你的呢?” 张之洞一愣,问道:“老师所要者何?” “奏稿!快快拿出来!” “学生未带奏稿……” “啊?!你是不是已经把折子递上去了?”听了张之洞的回答,李鸿藻两眼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险些便要摔倒,一旁的张佩纶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没有,学生没有上折子,也没有想拟奏稿。”张之洞说着,也跟着上前,扶住了李鸿藻。 “你为何没有想过上这个折子?……”李鸿藻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他看着张之洞,眼中闪过欣慰之色。 “学生以为,这折子上不得。”张之洞答道,“若是上了,只会如以油灭火,愈灭愈燃,毫无用处。” “总算有一个聪明的……”李鸿藻赞许地点了点头。 “可要是不上折子,少溪(宝廷的字)这次大辱,岂不是白受了?”吴大澄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服气的问道。 “少溪此次上的这折子,立意是好的,但却不辨详情,妄加诟詈,致有此辱。”李鸿藻环顾几个学生,说道,“而于凌辰之折,不但用词更激,又含沙射影,喻指两宫受林氏令惑,收海外之报效,大兴园工。须知园工一项,乃逆鳞也,怎可轻于触犯?故此折一上,两宫更怒。汝等此时再上折子,只怕再挨的,便不是板子了!” 听了李鸿藻的解释,几个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 《翁同龢日记》:“……今日少溪上书,参劾使臣林义哲假公济私,于英伦私纳妾室,折中有‘与鬼类通婚’类语,忤两宫意,竟遭褫衣杖刑,朝士之辱,可谓前所未有。……少溪不知林氏之婚,乃两宫所赐。盖因林氏身在英伦,故先以电报发出,未有明谕,而少溪不明其详,折中言辞不慎,故触怒两宫,遭此惨刑。此事少溪虽有过,谏臣之一片忠心可表,不意竟受此大辱。……少溪受杖事传出,士林大哗,而李兰荪张幼樵师徒诸人竟无一折一语,真可怪也!李兰荪为北派领袖,士林无不仰望,以今日之事观之,徒有其名矣……” 第一百七十三章天降诰命 “……是日,通政使于凌辰上书,劾林义哲勾结海外奸商,巧言迷惑圣听,罪当诛,并请停圆明园工程,以养国本。上怒,亦命同宝廷例,捕至刑部,褫衣杖五十。闻于凌辰杖创极重,仆舁至家,几气绝。余为之不平甚,遂进言于上,上大怒,曰:‘园工之款,不自公出,何损于国本?哓舌若此?如此即让位与尔等何如?……’语极长,不悉记。余归家,肝气又发,半夜始寐……” ※※※※※※※※※※※※※※※※※※※※※ 湖南,湘乡,陈湜府邸。 “今儿个好象没人再来闹腾了。”早起的陈夫人听了听外边的动静,对陈湜说道。 “嗯。”陈湜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自从陈湜为左宗棠所劾免,赋闲在家,这本来日子过得还算是清静,但自从女婿林义哲担任出使外洋大臣之后,一帮子“群情激奋”的湖南士子文人认为陈湜的这个女婿此行丢了他们湖南人的脸面,日日聚集到陈家门口辱骂,声称要开除陈湜的省籍,有的人甚至扬言要砸陈家的府宅。陈家的宁静从那时起便被打破了。多亏了那些当年被遣散的陈湜旧部闻听后纷纷前来卫护,陈家的日常生活才没有受到影响。 “唉!也不知婉儿现在怎么样了。鲲宇这孩子也不在她身边儿……”陈夫人想起远在福建的女儿和去国万里的女婿,叹了口气。 “她身边有人照料,你就别瞎操心了!”陈湜知道夫人又开始唠叨起女儿女婿的事来,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头。 “婉儿能时不时的汇这么多银子接济你我,便可知她的日子过得当是不差。”陈湜看到夫人怏怏不乐的样子,口气转和,安慰她道,“再说了,鲲宇不在,不还有亲家在嘛。” “要说这银子,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婉儿哪里有这些银子啊!还不都是鲲宇弄回来的。”陈夫人想起女儿陈婉寄回家里的那许多银子,不由得又担忧起来,“鲲宇跟着沈大人办理船政,收入不多,这么多银子,都是哪儿来的啊……万一这银子来路不正,岂不牵连了婉儿……” “来路不正?哼哼,怎么叫来路不正?鲲宇能弄到银子给婉儿,那便是本事!什么来路正不正的?我当年带兵那会儿,要是总想着这钱来路正,麾下人马早就哗变了!”陈湜瞪了夫人一眼,“再说了,婉儿也在福州开着这‘香团’铺子,你怎么知道这银子不是卖香团得来的?” “也是。”陈夫人想起现下陈家在湘乡开的草饼铺子生意也极是红火,不由得点了点头。 “再说了,这‘香团’的方子,还是鲲宇弄出来的呢!要不是回家后开了这香团铺子,这府里上上下下不都得喝西北风去啊!”陈湜说道,“就从这香团一事,便可看出鲲宇做事用心细密,且有远见,绝非常人可比!” “早知道鲲宇要出洋,还不如……唉!要说婉儿的心气儿太高,看上了鲲宇,鲲宇人品相貌都是好的,”陈夫人叹道,“可这人的学问高了,也不是好事儿……” “瞧你说的!这学问高了,怎么不是好事儿?”陈湜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看看鲲宇,就吃亏在这学贯中西上了!他担了这出洋的‘鬼使’差事,你看看到现在,挨了多少骂?连咱们家都差一点儿让人给一把火烧了!” 陈夫人的话让陈湜想起之前那一次本乡乡民冲击自己家宅的事,不由得很是恼火。 因为自己的女婿担任了“鬼使”,他这个“鬼使”的岳丈便成了湖南保守的士子文人的眼中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甚至挑唆乡民冲击陈宅,规模最大的一次竟然有数百人,幸亏陈湜当年旧部感念其纾家财遣兵回乡的恩义,及时赶来救护,当地县令闻讯也带领一班捕快皂役前来,将为首者抓了数人,驱散乡民,陈家才保得平安。 那一次的乡民冲击事件,陈家虽然没有人伤亡,但一家上下老小俱是受惊不小,令武将出身的陈湜一想起来便气往上冲。 “鲲宇这次出洋回来,有了这‘鬼使’的经历,以后的前程肯定大受影响,婉儿少不得要跟着他吃苦了,唉……”陈夫人象是有些后悔招了这个女婿,叹了口气。 “什么鬼使!那帮闲人的无聊之词你也能说出来!真是的!照他们的说法,张骞出使西域、郑和七下西洋,难道都是鬼使不成?”陈湜眼睛一瞪,说道,“鲲宇此次出使泰西,还是皇上钦赐的进士出身、布政使衔的使臣!他们知道些甚么!我跟你说,我还就看好这个女婿了!鲲宇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瞧你,说着说着还来劲儿了!”陈夫人看到丈夫竟然说得激动起来,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夫人要是不信,你我夫妻今日便打个赌,将来鲲宇必然入阁!封侯拜相!”陈湜正色道。 “我信!我信还不成吗!”陈夫人笑着拍了拍丈夫的手。 “老爷!老爷!县太爷来了!说是给您报喜来了!”一位仆人在房门外禀报道。 “报喜?”陈湜一愣,“这喜从何来?” “县太爷说,小姐……封了三品诰命!”仆人的声音里也透着惊喜。 “什么?” “千真万确!老爷!县太爷刚刚从今天的邸抄上看到的!邸抄县太爷都给带过来了!” “瞅瞅!我刚才个儿说什么来着?”陈湜得意的看了陈夫人一眼。 “快!快!咱们去瞧瞧!”陈夫人闻讯喜不自胜,推着陈湜,起身便向外走。 陈湜此时突然明白,为什么今天,自己的府第没有人来捣乱了。 福州,马尾,林义哲府邸。 陈婉坐在桌前,一手支颐,一手握着一张稿纸,眼睛定定地看着供奉在香案上的用五色织锦制成的诰书圣旨。 “小姐,你怎么了……”彩玥看到陈婉并无高兴之意,关切的问道。 “哦……”陈婉轻轻转过头来,看着彩玥,眼神中竟然有一丝惆怅。 “小姐真是好福气,封了三品诰命夫人,想这会儿老爷和老夫人也会知道,定是高兴得什么似的。”彩玥上前,双手搭在了陈婉的双肩上,高兴地说道,“彩玥可是这辈子都不敢想有这一天呢。” “彩玥,你不知道,这个诰命,不是随便下的……”陈婉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邸报抄件递给了她。 彩玥微微一愣,接过邸报抄件看了起来,她只看了几眼,便微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姑爷在英伦……又娶了一位……姑爷也真是的,怎么不知会家里一声?” “这是皇太后的赐婚。”陈婉垂下头,不让彩玥看到她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这个诰命,就是这么来的……” “皇太后赐婚便又如何?小姐现在是诰命夫人,卢家那位再怎么说,也大不过小姐去!”彩玥不服气的说道。 陈婉轻轻用手指揩去了眼角的泪水,抬起头来,强自笑着点了点头。 “不说这些了。我得去探望姑妈了。家里这边儿,你多看着些。”陈婉起身说道。 “小姐放心吧,家里有我呢。”彩玥点头道。 南街宫巷,沈葆桢宅邸。 陈婉小心地将刚刚在小火炉上煨好的药倒进青花瓷碗里,她感觉到手边传来的微微烫意,将药碗放到桌上,然后取过一枚小瓷勺,轻轻的搅动着碗里的药汁,让药汁变得均匀,同时也让药汁的温度降下。 躺在床上的林普晴目光温柔地看着陈婉做着这一切,床边,养女李思竹轻轻的用手帕擦拭着她额头的汗珠。 过了一会儿,陈婉用双手轻轻的贴在药碗的外壁上,感受着药汁的温度,在确定不烫了之后,陈婉将药碗端到了林普晴的身边。 “姑妈,药好了,您喝点儿吧。”陈婉用小瓷勺轻轻的搅动着药汁,看着林普晴说道。 林普晴点了点头,李思竹伸出双臂,动作轻柔的扶住了林普晴,一点一点的将她的身子扶成倚座的姿势,并取过一块白巾垫在了她的身前。 陈婉将药碗端到林普晴的唇边,用小瓷勺轻轻的舀起药汁,喂到林普晴的嘴里。 林普晴从陈婉手中一勺一勺地喝着药,偶尔有星点药液滴下,或是流到了唇边,李思竹便用手帕轻轻的给她擦净。 “呵呵,这药啊,是越喝越苦了。” 喝了一会儿之后,林普晴咽下了一口药汁后,笑着说道,“不喝了,不喝了。” “就剩这一点儿了,姑妈就再喝两口吧。”陈婉柔声劝道。 林普晴点了点头,又喝了几勺,陈婉起身将仅剩下残渣的药碗放回到了桌上,李思竹为林普晴擦了擦嘴角,扶着她重新躺好。 “思竹,你累了就去歇会儿吧。”林普晴轻轻的拍了拍李思竹的手,微笑着说道,“我正好和婉儿说会儿话。” 听到林普晴对李思竹说的话,陈婉不由得一怔。 李思竹柔顺地应了一声,从床边起身,向陈婉微笑示意,然后转身走到门口,轻轻的将门掩好,退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提尔皮茨 “好孩子,你过来坐。”林普晴拍了拍自己的床边,微笑着对陈婉说道。 陈婉轻轻应了一声,来到床沿边坐下。 “鲲宇最近可有书信来?”林普晴问道。 “哦……有,不过不是书信,而是电报。”陈婉答道。 “电报?”林普晴一愣。 “姑妈有所不知,这电报是洋人弄出来的通信之具,瞬息万里。象鲲宇现在英伦,婉儿若是以书信相通,往返最快亦在三月以上,而用这电报通信,极是便捷。是以鲲宇一直和婉儿通着电报,只不过这电报线只通到香港,需得在香港译好后,经人由船送到福州,最慢也只需七日。可稍慰相思之苦。” 听到陈婉说得动情,林普晴禁不住莞尔。 其实,这才是一对恩爱小夫妻应有的表现。 “那他在这电报里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林普晴笑问道。 “多是些日常的见闻,婉儿这一次虽然没跟着出洋,但也长了不少见识。”陈婉想起林义哲在电报里给自己说的那些个体己话儿,脸上不由得有些微微发烧。 “他说没说,他在英伦娶亲的那个事儿?”林普晴将话头转到了陈婉最为纠结的这件事上来。 “最近的一封电报,说了几句……”陈婉低下了头。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卢氏千金倾心于余,其父为请婚于太后,两宫许之,与公与私,皆不可违……”陈婉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后面的话林普晴没有能够听到。 “你今天哭过了?是不是?”林普晴看着眼圈儿微红的陈婉,笑着拉住了她的手,柔声问道。 “嗯。”陈婉脸上微微一红,笑着点了点头。 “是为这诰命的事儿?”林普晴象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笑着问道。 陈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婉儿,你可知道,皇太后给你的封诰,是做何用意吗?”林普晴问道。 “皇太后是怕婉儿难过,是以给予诰命,以作安抚吧……”陈婉轻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有这个意思在里面,但不全是为此。”林普晴笑着说道。 “那是……”陈婉看着林普晴,此时的林普晴眼中满是慈爱的目光,让陈婉心中暖暖的。 “皇太后给你三品诰命妇人的封赏,其实就是怕你不安于正室之位,将来恐侧室凌驾于你之上。”林普晴道,“若无这诰命夫人的身份,只怕海外那位一旦回来,以皇太后赐婚之名,便要压你一头了。” 陈婉何等聪明,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婉儿,你是元配正室,又儿女双全,鲲宇又极爱你,就是没有这诰命,卢家那位见了你,也须大礼拜见,他卢氏在海外立足,******并无多少根基,而你在英伦却有依靠,她的地位,是万不能和你比的。”林普晴娓娓说道,“何况现在你又有诰命在身。皇太后如此恩宠,婉儿又何须烦恼呢?” “婉儿,鲲宇这一次没和你商量,你千万不要怪他。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他卢氏这一次能请动两宫赐婚,这当中定有玄机。所以你要体谅鲲宇,你们夫妻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二人同心,方能其利断金,你明白吗?” “婉儿明白……”陈婉想起了林义哲电报中的“与公与私,皆不可违”的话,心中一凌,意识到自己只纠结于事情的表象,竟然没有往深里想,不由得有些羞愧。 林普晴看到陈婉的眉间舒展开来,知道她心结已就此打开,一时心下大慰。 “赶明儿把语曦和冠臣带来,让我瞧瞧。”林普晴不再说这件事,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孩子身上,“这好些日子不见了,怪想的。” “婉儿怕他们淘气,搅扰姑妈养病。”陈婉微笑道,“明儿婉儿便带他们过来。” “整天窝在屋子里,有些气闷了,看你也出汗了,婉儿,把窗子打开吧,透透气儿。”林普晴说道。 陈婉应声起身,来到了窗前,将木质雕花窗扇轻轻打开,阵阵微风吹拂在了她身上,她禁不住闭上了眼睛,深深地陶醉在这淡淡的清爽之中,原来心中的不快,也随着微风而烟消云散。 ※※※※※※※※※※※※※※※※※※※※※ 洪钧《使西日记》:“……钦宪致电总署,英王赠舰已收,请速派员来接。是日,英总理衙门告知,意大利国已将凶手余三人捕获,不日送来英伦,嘱我接收。适总署来谕旨,勉慰之余,命钦宪受普鲁士国主之诚邀,往普国访问,以示敦睦。钦宪与余计议,留吕文经在朴次茅斯管带赠舰,以候接舰员弁前来,操习磨合后,方再驾驶回国;意国人犯辄由‘伏波’舰先行运送回国。钦宪与余乘‘威远’舰由海路去普国。诸事齐毕后,再回英伦,一同取齐回国……” ※※※※※※※※※※※※※※※※※※※※※ 阵阵海风吹来,薄雾开始渐渐的散去,基尔港呈现出了一派繁忙的景象。水手们正为一艘两千多吨的巡洋舰出航做着准备。 这是一艘三桅的蒸汽动力巡洋舰,从外观上看,带有浓浓的英国血统,但在它的桅杆上,飘扬着的,却是普鲁士海军的黑鹰旗。 这艘巡洋舰的确来自英国,它原本是英国皇家海军的巡洋舰“杰森”号,排水量2431吨,装备20门8英寸火炮,是1860年完工的老舰,现在却成了普鲁士海军的“格菲昂”号。 在普鲁士海军于普法战争中被法国海军以微不足道的代价全歼之后,普鲁士海军便成为了整个欧洲的笑柄,普鲁士人深以为耻,加上这场战争极大的消耗了普鲁士的国力,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虽然有心想要重建海军,但却不得不首先面对更为棘手的战后国家恢复问题,海军的重建计划便被束之高阁,海军的人员也大量被调做它用。直到法国皇帝拿破仑四世举行登基大典,邀请普鲁士派舰参加阅舰式时,普鲁士人才突然发现,普鲁士海军竟然连一艘拿得出手的舰船都没有。 为了避免尴尬,普鲁士政府紧急向英国购买了服役已有10年的“杰森”号巡洋舰,总算把阅舰式这个事情给应付了过去。但现在普鲁士海军的麻烦又来了,那便是中国使团的来访。 在巴黎发生的中国使团遇刺事件得以妥善解决后,为了向大清帝国示好,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指示首相俾斯麦向中国政府发出邀请,请求在欧洲的中国使团访问过英国之后,前来普鲁士首都柏林访问。大清帝国的总理衙门欣然表示同意,专门发电报指示使团前往柏林。 身在英国的中国使团一如往常的准备乘军舰前往普鲁士,普鲁士政府得知中国使团是坐着两艘军舰前来时,又一次陷入到了尴尬之中。因为按照国际惯例,普鲁士海军是要对等派出两艘军舰前来陪访的。而现在整个普鲁士海军,能用的军舰只有“格菲昂”号一艘! 好在中国人比较善解人意,替普鲁士人解决了这个麻烦,因为“伏波”号运输舰将载运部分英国交还的圆明园珍宝以及从意大利引渡的凶手回国,因而前往普鲁士访问的,只有“威远”一艘军舰。普鲁士人得知消息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阳渐渐的升起,在明媚的晨光中,一位年轻的德国海军军官站在“格菲昂”号的飞桥之上,用略带忧郁的目光,望向他熟悉的海港。 他的名字,叫阿尔弗雷德?冯?提尔皮茨。 四年前,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带领自己的鱼雷艇归港。 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遇见了那些深色眼睛,充满了青春气息的海军学员。 他还记得那个据说很严肃,其实总是微微有些倦怠,有些玩世不恭笑意的茨威格舰长,他指挥着“柯尼斯?威廉”号铁甲舰。 还是在这里,他成为鱼雷艇队的指挥官时,第一次听到了威廉国王对大家说的话:“年轻的战士们,你们每个人的未来都要靠自己的努力。不要辜负祖国的期望!” 曾经这个港口是那么的繁忙。还搭着脚手架的新船被细细装饰,安静喜悦地等待着自己的处女航。这个在勃兰登堡纯净清新空气中长大的孩子,用他明亮的眼睛激动兴奋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切。这是普鲁士海军的初创时代,也是他们这一代人的时代。 而现在,目中无人的海鸟站在空荡荡的脚手架上,所有人都是那么迷茫。 法国人在撤离基尔的时候,拆光了一切可以拆的东西,至于不能拆的,就全部炸毁。海军船坞的闸门和控制室,船厂的车间和吊车全都被法国人“细心”地炸成一团扭曲的残骸。更为可恶的是,法国人还很恶毒的在基尔港航道入口处沉了几条捕获的商船。 当基尔被重新“光复”的时候,人们眼中所能看见的,只有一处处的断壁残垣。根据基尔港重建委员会的估算,要将基尔港的设施恢复,至少需要一年半时间和大量的金钱。 直到这次中国人来的时候,基尔港的残骸和航道才刚刚得以清理干净。 第一百七十五章会见铁血宰相 战争没有带来人们想要的结果,祖国的南方,南德意志的四个邦,仍然没有统一到王国当中。当年茨威格舰长和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都在那场发生在基尔港的海战之中与他们的舰艇一起长眠海底。就连威廉国王,也不复当年的雄风,在人们的注视下,渐渐的憔悴苍老下去。 一想起那场激烈残酷的海战,提尔皮茨的心,便有如刀搅一般难受。 在那场不堪回首的战争中,他的鱼雷艇队因为锅炉熄火而无法参战(鱼雷艇锅炉生火需要一个小时才能产生足够航行的蒸汽),面对法国人的攻击,只能像一条条搁浅的海豚一般任人宰割。 当时他所能做的,只有命令鱼雷艇队的全体人员尽可能的赶快撤离上岸。 即便如此,因为法国人的动作实在太快,深入港汊的法军登陆队肆意的破坏着动弹不得的普鲁士鱼雷艇,那些装在舢板上的“雷夫耶”排枪(即利飞排枪)还是收割了他许多手下的性命。更多的人则成了法国人的俘虏,要不是自己跑得快,也许自己今天就不会站在这个地方了。 为此,在基尔光复后,自己因为“临阵脱逃”的罪名被逮捕,推上了军事法庭接受审判,罪名成立被判了一年监禁。 虽然只蹲了两个月大狱就被国王陛下****,并重新获得了任命回到了普鲁士王国海军,但是浓烈的羞耻感和仇恨一直缠绕在他的心头,永远也无法散去。 脚下传来的声响让提尔皮茨回过神来,此时“格菲昂”号已经准备完毕,在汽笛声声中,驶出了基尔港。 太阳已然升起,海面上的雾气被海风吹散了,天气十分晴朗,能见度良好,提尔皮茨低头掏出了怀表看了看,然后便举起了望远镜,仔细的观察起海面来。 不多时,远处的海天线上,现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提尔皮茨将望远镜对准了这个小黑点。渐渐的,黑点变大了,一艘冒着烟的蒸汽军舰的轮廓现了出来。 提尔皮茨紧紧的盯着这艘军舰,很快,这艘军舰的桅杆上,那面迎风飘扬的红色龙旗映入了眼帘。 舰长下达了命令,“格菲昂”号巡洋舰迎了上去。 两艘军舰在海面上相会,“格菲昂”号巡洋舰开始鸣响礼炮致敬,“威远”舰亦回敬礼炮,一时间海面上炮声隆隆,过往船只上的人们纷纷跑上甲板,观看着这不常见的一幕。 这是自普法战争结束之后,第一次有外国军舰访问普鲁士港口。 互致礼炮毕,在“格菲昂”号的引领下,“威远”舰缓缓驶入了基尔港。 林义哲和洪钧一身军礼服,头戴清式暖帽,伫立于飞桥之上。看到在前方引领“威远”舰的竟然是一艘英式军舰,林义哲禁不住感慨不已。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普鲁士海军应该不会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 林义哲突然想起了那天毛奇的来访。 今天,不会有人向自己问起和毛奇一样的问题吧? “威远”号驶入港内,两岸的炮台也开始鸣响了欢迎的礼炮,林义哲注意到,这些炮台是用陆军用的火炮在施放礼炮,它们很多都还没有被修复,有的炮台已经被完全摧毁,上面的大炮大都不知去向。只有少数几座炮台上,依稀可以看到几门已然残破的大炮。 看到这副凄凉的惨状,林义哲知道,这些都是法国海军进攻基尔港时造成的。而且孤拔在撤走的时候,应该是把好一点的大炮全都给拆掉拿走了。 “瞧这港口炮台之布设,较之大清,其完备情形,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会一日便被毁成这个样子呢?”洪钧望着海岸上一座座为法军所摧毁的炮台,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脸上满期是疑惑之色。 “一朝瓦解成劫灰,闻道铁甲蹈海来。”林义哲叹息了一声,竟然吟出一句诗来。 “鲲宇是说……这些炮台,都是被铁甲舰所轰毁?”洪钧吃惊的问道。 “正是。破此炮台防御,非铁甲舰不能得力也。”林义哲给洪钧解释道,“陶士兄可知,这些炮台所装备之大炮,皆是克虏伯重炮,制作精良,火力猛烈,寻常小船万难与之相抗。非铁甲舰不能与敌。盖铁甲舰质坚甲厚,可抗重炮轰击,且火力亦猛,与炮台相比,炮台乃是固定之所,而铁甲舰可于水面移动,至炮台射界死角而轰之,故能一举而克之。” “原来如此!”洪钧叹道,“这铁甲舰,真是非办不可啊!” 很快,“威远”舰驶进锚地,和“格菲昂”号相邻而泊。林义哲和洪钧乘座交通艇上岸,普鲁士首相俾斯麦和普鲁士军政要员们都聚集在码头上迎接。 林义哲上前和俾斯麦等人互致问候,他注意到,在这些普鲁士重臣当中,独独没有隆恩的身影。 俾斯麦打量着面前的这个清秀文雅的年轻中国人,在心里怎么也难以把他和那个刺探并泄漏了普鲁士战争机密的“黄种恶魔”联系起来。 “久闻普鲁士铁血宰相的大名,今天能够见到您,真的非常高兴。”林义哲注意到了俾斯麦的眼神,不由得微微一笑,用不太熟练的德语说道。 林义哲的外语强项是英语和法语,德语他只会说几句,这一次来普鲁士之前,他还专门的练习了一番,一到基尔,便派上了用场。 听到林义哲竟然会说德语,俾斯麦更是惊讶。 “我也非常想见到您,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俾斯麦温和地笑着回答道。 林义哲给俾斯麦介绍洪钧等人,俾斯麦也一一介绍了随同他前来的军政要员,寒暄已毕,俾斯麦便带着林义哲前往他给中国使团安排的住所——当地一位绅士在港口建的一座海景别墅。 来到这座别墅门口,林义哲注意到这座别墅虽然已经整修一新,但巨大的雕花铁门上似乎仍然残留有微微的弹痕。 “这里离港口很近,听说您非常喜欢船,为了方便您参观我们的港口,我特意安排您住在这里。”俾斯麦笑着说道,“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基尔港,您看,‘威远’号就在那里。” 这里的视野的确十分开阔。林义哲顺着俾斯麦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相邻而泊的“威远”舰和“格菲昂”号巡洋舰的身影。 “这里真的非常美,谢谢您,首相阁下。” “法国人占领这里的时候,这座别墅被他们当作了指挥部,受到了一定的破坏,不过我们已经都做了修复,恢复了它原来的样子。如果您感觉到有什么不方便,请一定告诉我。”俾斯麦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林义哲的神色。 “不会的,我非常喜欢这里。”林义哲深吸了一口带有海风的空气,笑着回答道。 想不到俾斯麦竟然安排他住进了孤拔当年在基尔的指挥部,这当中的用意可以说不言自明的。 一行人进到了别墅当中,林义哲和俾斯麦在客厅落座,开始交谈起来。 “这是中国使团第二次正式访问我们的国家了。”俾斯麦笑着说道,“上一次中国政府派来的使臣,是一位美国人。这一次,换成了中国人。” 林义哲知道他说的是上次蒲安臣使团访问普鲁士的事,回答道:“蒲安臣先生是我非常敬佩的人,他虽然是一个美国人,但却打开了中国和西方国家之间的友谊之门,让世界更多的了解了古老的中国。不幸的是,他因为劳累过度,在访问俄国的时候去世了。对我国来说,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蒲安臣先生最早搭起了大清帝国和普鲁士王国之间友谊的桥梁,并且让我了解到中国的重要。”俾斯麦适时的恭维道,“而今天您的到来,将使这种友谊变得更加的深厚。” “这也正是我的愿望。”林义哲同样给俾斯麦回了一顶高帽,“首相阁下辅佐国王陛下使普鲁士王国强盛起来,一直令我无比的钦佩。我真心希望,能在我的祖国复制普鲁士的奇迹。” 听了翻译的解说,俾斯麦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这种崛起也算不上是奇迹,普鲁士现在还没有完成德意志的统一大业呢。” 林义哲听出了俾斯麦话里有话,一双眼睛也在紧盯着自己,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好笑。 他知道,虽然有毛奇的报告,但“中国魔盒”的阴影,不是那么容易就从俾斯麦的心中消除的。 “首相阁下,您认为,是什么阻碍了普鲁士完成德意志的统一大业呢?”林义哲脸上故意现出凝重之色,问道。 “没有什么意外,而是我们的实力,还是不够强大。”俾斯麦答道,“如果我们足够强大,任何的意外都只能延缓,而不能阻止这一进程。” “您说的非常对正确。”林义哲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您觉得,普鲁士王国在哪方面还不够强大?” 第一百七十六章两个威廉 “海军。”俾斯麦说道,“如果我们有足够强大的海军,可以对抗法国海军的进攻,那么凭借普鲁士王国强大的陆军,便可以打败法国,完成德意志的统一。” 林义哲注意到俾斯麦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仍然没有逃过林义哲的眼睛。 “我认为,在这次战争中,普鲁士王国政府最大的失误,是没有考虑到法国海军采取行动的可能性。”林义哲同情地说道,“不然,普鲁士是可以通过这次战争,完成德意志的统一的。” “我们也不是一点没有考虑到法国海军的行动。”俾斯麦叹息道,“只是我们太过相信盟友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林义哲说得有些多了,缩住了后面的话。 而坐在周围的德国军政要员们,听到俾斯麦居然说走了嘴,一张张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虽然俾斯麦没有把话说完,但林义哲还是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俾斯麦所说的这个“盟友”,应该指的是英国! 在战争开始前,英国可以说一直是普鲁士的“准盟友”,普鲁士海军在英国朴次茅斯军港呆的时间,比在自己的基尔港呆的时间都要长。而普鲁士敢于向法国发起挑衅,其实也是得到了惯于在欧洲大陆玩平衡的英国的默许,因为英国想要通过普鲁士来牵制法国。而且英国很可能向普鲁士做出过海洋方面的“安全保证”! 但后来的局面发展是,法国陆军在普鲁士陆军的猛烈攻击下节节败退,普鲁士大有一举攻克巴黎,灭亡法国之势。而这时英国担心普鲁士灭亡法国后成为欧洲的新霸主,是以搞了“放水”,使法国海军顺利的攻占了基尔,在普鲁士的后背插上了一刀,一举扭转了战局,最终达成了普法两国两败俱伤的结局!而这样的结局,正是英国最乐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说,国家的安全,不能寄托在别人的恩赐上。历史总是在军刀上前进,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想要生存,想要尊严,就必须要有强大的军备。”俾斯麦说道,“对于中国,也是一样。” “您认为中国想要强大起来,首先需要的是强大的军备,是吗?”林义哲问道。 “中国是一个有着几千年古老文明的国家,而一种文明,如果没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来保护,那么这种文明将是非常脆弱的,迟早会被野蛮的力量征服。”俾斯麦显得有些激动,“中国的首要任务,便是建立一支组织完备的、强大的、能够机动到帝国任意一个地方的军事力量,当然不仅仅是陆地上的,还有海上的军事力量。” “您说的太好了!”听了俾斯麦的话,林义哲显得有些兴奋,“大清帝国正准备着手建立新式的军队,希望能够和普鲁士王国进行相关的合作。” 听到林义哲提出了两国合作的请求,周围的德国军政要员们很多人脸现喜色。 俾斯麦的表现却很平淡,他只是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们将非常乐意为大清帝国效劳。” 结束了这场可以说相当融洽的会谈,林义哲送走了俾斯麦等人,起身来到别墅的阳台前,望着一片静谧的基尔港,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这位首相大人,似乎对鲲宇颇为忌惮。”洪钧笑着对林义哲说道,“不知道此前他是否听人说过鲲宇什么。” “他肯定是听到了些什么,要不然不会这么说话。”林义哲微笑道,“不过,现在是他有求于我们,所以尽可不必理会。” “不知明天见其国主,会是何等模样。”洪钧笑道。 “国主亲来基尔相见,这也算是相当大的礼遇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且看他们都出些什么题目。”林义哲道。 “明天先让他们见识见识****的水师威仪,呵呵!”洪钧想起明日的安排,心下也不免激动起来。林义哲知道洪钧的“清流范儿”又上来了,不由得在心里暗笑不已。 第二天,林义哲早早的起身,刚要回“威远”舰安排一下今天的受阅事宜,却赫然发现,一艘客轮的身影,出现在了基尔港内。 “这条客轮是哪来的?昨天还没见着有。”洪钧也注意到了这艘新出现的客轮,有些吃惊地问道。 林义哲摇了摇头,取出了望远镜,向这条客轮望去。 这是一条小型客轮,整体并不算大,但从舱面设施和船身的装饰来看,算是属于毫华客轮一类。林义哲在船身上找到了“汉萨”号、“汉堡-南美”的字样,知道这是一条属于汉堡-南美航运公司的客轮。 林义哲注意到客轮桅杆上飘扬着的普鲁士黑色双头鹰旗帜,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普鲁士国主的大驾到了,我们也赶紧准备吧!”林义哲笑了笑,对洪钧说道。 “汉萨”号客轮上,正在等待着检阅开始的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打量着眼前的“威远”舰,眼神一时间变得异常复杂。 “这是中国人自己建造的军舰吗?”他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是的,陛下。”一旁的俾斯麦回答道,“这艘军舰是在福州的马尾造船厂建造的,据说是中国人自己独立完成的,没有依靠外国人的帮助。” “这可是一艘法国血统的军舰啊!”威廉一世喃喃地说道。 听到国王的话,俾斯麦和一众等待检阅的普鲁士军政要员们的脸上都现出了羡慕嫉妒和忿恨之色。 威廉一世注意到了臣下们的脸色,也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他用力的干咳了一声,似乎是在提醒大家。 是啊!也难怪大家对法国式的军舰这样的抵触,因为他们脚下的这艘“汉萨”号,也在刺痛着大家的神经。 法国海军在攻入基尔港之后,除了将普鲁士海军的舰艇一概摧毁,连民用船只也没有放过,当然也包括当时停泊在港内的普鲁室国王的游艇“霍亨佐伦”号。野蛮的法国人登上了“霍亨佐伦”号,纵火焚毁了这条游艇,这条普鲁士王室的象征在基尔港燃烧了整整三天后沉在了深水区。每当退潮的时候,人们能够清晰的见到沉没的“霍亨佐伦”号游艇两根桅杆的顶部部分! 正是因为“霍亨佐伦”号被法国人毁掉了,普鲁士王室没有了用来接待贵宾的游艇,因而这一次迫不得已,向汉堡-南美航运公司包租了一条客轮,也就是“汉萨”号,作为接待中国使团的王室游艇。 很快,“威远”舰向“汉萨”号发出了信号,并施放礼炮,奏响礼号。威廉一世带领王室成员和首相俾斯麦及一众军政要员,上了交通艇,来到了“威远”舰上。 现年75岁、头发已然微秃变得花白的威廉一世虽然已经老态频现,但在检阅甲板上的中国水兵时,步履依然坚实,行礼时动作也很是沉稳有力。今天的威廉一世,穿的是军礼服,并且在胸前佩带上了多枚勋章,一派军人的威仪。但林义哲还是注意到,这套军礼服不是新做的,而是一件旧衣服,上面的好多地方,仔细辨认的话,都能看出有漂洗过的痕迹。 看到威廉一世以国王之尊,竟然穿着这样一套旧衣服,林义哲心中不由得感慨不已。 眼前的这位老人,为了把普鲁士带上强盛之路,以身作则,厉行节俭。和欧洲其它国家的王室相比,普鲁士王室的寒酸是出了名的。在国王的带领下,王室成员平日里的饮食和衣着都是非常普通的。威廉一世本人也只有一套正式的军礼服,平时吃的最好的东西就是黑面包和肉肠。正因为国王的带头以身作则,普鲁士得以杜绝铺张浪费现象,将国家收入的绝大部分用于军备之中,使得普鲁士最终成为欧洲极有影响力的、可以和霸主法国叫板的军事强国! 相比之下,哪怕是后世的中国,也无法做到现在的普鲁士所能达到的程度! 此时的威廉一世,看着甲板上队列整齐手持步枪的一个个肤色黝黑身强体壮的中国水兵,也是感慨不已。 他对中国的印象,原来还停留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欧洲各国画报上的对于中国人无能的讽刺漫画上,而今天他眼前的这些中国水兵,则彻底颠覆了他心目中的中国人形象。 完成了检阅之后,威廉一世对中国水兵表现出来的风貌大加赞赏,随后林义哲又邀请威廉一世等人观看中国水兵操演炮术。 就在林义哲陪同威廉一世观看中国水手操炮时,他突然感到身后有人在紧盯着自己。 林义哲不经意的回了一下头,看到在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个一身军服佩挂军刀的普鲁士少年,正用怨毒的目光望着自己。 这个少年大概有十三、四岁左右,个子不高,身材瘦削,他身着华丽的波茨坦卫戍部队的军服,头戴高冠,胸前还佩着一枚勋章,显得很是英武,但他的脸色显得过于苍白,而且他拄着军刀站在那里,右手有意无意的遮挡在了左手之上,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第一百七十七章弥合裂痕 少年看到林义哲在看自己,并没有丝毫的胆怯,而是直直的迎上了林义哲的目光,显得很是倔强。 林义哲感觉到了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敌意,他心下未免奇怪,从少年身上的军服看,他应该是属于普鲁士王室成员,但刚才同威廉一世会面时,对方并没有介绍这个少年,因而他并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谁。 远处声声汽笛鸣响,一艘小轮船拖着靶船出现了,早已准备完毕的“威远”舰炮手开始操炮射击,隆隆的炮声和炮口喷出的火焰吸引了那个少年的目光,他转过头,不再去看林义哲,而是专心地盯着那些喷吐着火舌的大炮。 林义哲注意到,当靶船在大炮的轰击下粉身碎骨之时,这个少年的眼中满是狂热的目光,他伸长了脖子,瘦小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倾着,竟然忘记了掩饰自己的左手。 林义哲的目光落在了那只似乎是有些萎缩的手上,心中突然电光火石般的一闪! 他知道这个孩子是谁了。 “中国海军的炮手非常优秀。”威廉一世看到中国炮手操作娴熟,弹着准确,不由得抚掌赞叹起来。 看到国王鼓掌,俾斯麦和周围的普鲁士军政要员们也都跟着纷纷鼓起掌来。 “想不到中国海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这么高的成就,这真是一个奇迹。”威廉一世转头对林义哲说道,“真让人感到吃惊。” “陛下过誉了,中国的新式海军和陆军,都还在初创时期,需要更多的帮助。”林义哲笑着点了威廉一世一句,“中国希望和普鲁士就中国军事力量的建设方面,进行更多的交流。” 听了林义哲的这句充满暗示的话,威廉一世和俾斯麦的眼中都闪过兴奋之色,不过这对君臣并没有轻易的表露出心中的喜慰。 “您的愿望会实现的。”威廉一世笑着回答道。 “尊敬的陛下,首相阁下,你们知道,这种交流,不但可以增进两国之间的了解和友谊,对两国的军备发展,也有很大的好处。”林义哲接着说道,“接下来我要请大家欣赏一场精彩的射击表演。” 林义哲说完,摆了摆手,管带贝锦泉立刻吹响了挂在胸前的铜哨,三根桅杆的顶端桅盘上顿时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几名中国水手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条救生艇放到了水面之上,让它渐渐的顺着水流,向远处漂开。 威廉一世看着渐渐漂远的小艇,正在奇怪中国人弄什么玄虚,只听“突突突”的轻快射击声传来,他头顶上的桅盘上射出道道白烟,接着水面便腾起一道细细的白线,白线在水面上如同飞蛇一般拐了几下弯,便落到了小艇之上,伴随着腾起的道道火焰和四散横飞的木片,小艇很快便碎裂开来,化成了燃烧的残骸。 由于距离过近,小艇的一些碎片甚至飞到了船舷旁,令靠近栏杆的普鲁士人发出了一阵惊呼。 “这是……”威廉一世和俾斯麦显然也是吃惊不小,各自向林义哲投去了惊奇的目光。 “这便是我国海军最新式的装备——‘林-加特林’机枪。”林义哲笑着介绍道。 “据我所知,在两年前的那场和法国的不幸战争中,普鲁士军队最大的伤亡,是法国的‘雷夫耶’排枪造成的,”林义哲说道,“而陛下您面前的这种机枪,性能要远远的超过‘雷夫耶’排抢,威力也要大得多。” 威廉一世缓步上前,来到船舷旁,看着水面上的小艇残骸碎片好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真是可怕的武器。”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 “在那场战争中,如果普鲁士军队装备了这种武器,也许战争的结局,会有所不同。”林义哲微笑着说道,“当然,那场战争现在已经成为了历史,而历史,是不可以假设的。” “是这样。”看到威廉一世的脸上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俾斯麦赶紧接过了话头,“普鲁士军队已经开始装备这样的武器了。” 在结束了检阅活动之后,送威廉国王和俾斯麦等人离开“威远”舰之际,林义哲突然想起了那个普鲁士王室少年,他不经意的转头,去寻找少年的身影,果然象他预料的那样,那双眼睛里,敌意变得更浓了,似乎已经可以用仇恨两个字来形容! 林义哲装作没有注意到他,而是转过了身,但他仍然能感觉到少年在用那种目光盯着自己。 “威利!你在干什么?”一个女声传来,林义哲回过头来,循声望去,看到一位三十多岁的普鲁士贵妇人正在和那个少年说话。她看着这个孩子,一双眼睛里中闪着愤怒的光芒。 林义哲认出了他是普鲁士****腓特烈的妻子、英国大公主维多利亚,她的出现和她刚才说出的少年的名字,更加证实了林义哲对这个少年的身份猜测。 这个叫“威利”的少年,他的正式名字,应该叫做腓特烈?威廉?维克托?阿尔伯特。如果单单是这个名字出现在史书中,可能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如果把这个名字换成“威廉二世”的话…… “你的手里拿着什么?”维多利亚大公主看着儿子,声音里透着严厉。 威利没有理会自己的母亲,而是径直的走到洪钧的身前,伸出了右手,摊开了手掌。 他的手掌中,是一件闪着漂亮的绿色光芒的小小的用翡翠制成的盘曲双螭怀古玉璧(平安扣)。 “先生,您的东西掉了。”威利仰头看着洪钧,用德语说道。 洪钧认出了那是自己随身佩带的东西,他听了翻译的解说,立刻看了看军礼服的腰间,发现了被腰带铜扣磨断的丝绦的断茬,不由得微笑起来。 “谢谢你,孩子。”洪钧上前,并没有接过翠玉璧,而是轻轻的将少年威利的手合上,“这件宝物,就送给你吧,愿它给你带来平安。” 听翻译解说完毕,威利苍白的脸上绽开了一丝难得的笑容,他点了点头,用德语说了声“谢谢”,便回身到了自己的队列当中。 林义哲注意到在这幕小小的插曲中,少年威利自始至终,没有瞧他的母亲一眼,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息。 看样子,史书上对于威廉二世和母亲关系紧张的描写,并非虚言! 检阅结束之后,威廉一世便邀请林义哲等中国使团成员前往王室游艇“汉萨”号上作客。林义哲欣然同意,这时的他,并没有注意到,盯着自己的少年威利,嘴角那阴冷的笑容。 威廉一世随后在“汉萨”号上举行了宴会招待中国使团,在普鲁士人眼中,这样的盛大宴会是不多见的,但是在林义哲和洪钧等中国使团成员看来,无论是菜品酒肴,还是用具,和英国法国举行的招待宴会相比,都要逊色许多。 这也难怪,对于一个举国上下秣马厉兵的国家来说,过于奢华的宴会是要挨骂的。 宴会结束之后,威廉一世便邀林义哲等人在甲板上纳凉闲谈,俾斯麦等人跟着作陪。由于不是正式的会谈,因而谈话的气氛显得既轻松又随意。 “……普鲁士王国之所以能够迅速崛起,离不开国王陛下的英明领导,以及首相阁下的忠诚贤明。” 为了弥合普鲁士君臣之间的裂痕,林义哲开始不遗余力的给他们戴起了高帽。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林义哲明白,过分削弱普鲁士,也是不符合中国的利益的。 “还有隆恩元帅和毛奇将军,你们共同成为这个伟大的国家的坚强柱石,让德意志民族团结并强大起来,你们所创造的奇迹,将永远为后人所景仰。” “隆恩元帅,磨亮了普鲁士的宝剑;而毛奇将军,是正确的使用了这把宝剑;俾斯麦首相,多年来如此卓越地把握着普鲁士的政策和外交走向。你们是普鲁士奇迹的基础所在,每当我想起普鲁士创造的奇迹时,就会特别地想到你们三位。”林义哲对俾斯麦和毛奇说道,尽管隆恩今天不在场,但林义哲在赞美普鲁士君臣的时候,还是没有把这“三驾马车”之一丢下。 “您过奖了,林先生。”俾斯麦笑着回答,虽然他表面上显得很是平静,但林义哲能够看出,他心里的激动,“您这么说,我感到很惭愧,因为,统一德意志的梦想,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实现。” “但普鲁士距离统一德意志现在其实可以说只有一步之遥,不是吗?”林义哲笑着说道,“这场战争的结果,对普鲁士来说,虽然有些不尽如人意,但由普鲁士来完成德意志统一大业的这一趋势,并没有根本的改变。只要普鲁士能够尽快医治好这场战争带来的创伤,德意志的统一梦想,很快就会实现。” “您的话非常有道理,您也看到了,我们正在努力的医治战争带来的创伤。”威廉一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因为他已经听出来了林义哲的话里的潜台词,“当然,我们也需要更多的帮助。” 第一百七十八章恶少威利 “我们两个国家,都需要帮助,中国的梦想,是变得强大起来,而普鲁士的梦想,是统一德意志,而且这个梦想,很快就能够实现。”林义哲笑着说道,“一个统一的德意志,将成为大清帝国学习的榜样。” 林义哲话音刚落,没等威廉一世或俾斯麦接口,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 “林先生,你到这里来是谈梦想的?上帝见证了你用卑鄙的‘中国魔盒’亲手毁灭了一个伟大的家族和一个伟大的民族崛起的梦想,如今你居然还能泰然的坐在这里大谈梦想!上帝啊!这需要多大的无耻和厚颜才能做到这一点!” 林义哲愣了一下,他一转头,便看见了少年威利充满仇恨和怨毒的眼睛。 看到孙子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威廉一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刚想说什么,却没有想到,少年威利再一次连珠炮似的向林义哲发难起来。 “你这个狡猾的东方野蛮人,你窃取了我们国家的机密,无耻的把它们交给法国人!你在我们的后背卑鄙的插上了一刀,让我们蒙受了奇耻大辱!你以为你的阴谋没有人知道,但是,全能的上帝知道!上帝是不会放过你的!” “威利!住口!”少年威利的母亲维多利亚大公主怒吼了起来。 “别叫我威利!我不是英国人!”少年威利转过头,罕见的冲母亲爆发了。 洪钧看到少年威利竟然对自己的母亲如此无礼,心下震惊不已,他悄悄地转头看了林义哲一眼,发现林义哲却表现得相当的平静。 洪钧并不知道,林义哲对眼前的这位普鲁士王子的身世,可以说再清楚不过了。对于他如此无礼的表现,并不感到吃惊。 因为这位未来的“威廉二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足以为后世天下为父母者戒。 少年威利出生的时候,当时他的18岁的母亲经历了一次极为痛苦的分娩,由于婴儿出生时体位不正,威利的头和肩先出来了,大半个身子卡在母亲体内,当时的普鲁士宫廷御医没有外科手术的经验,动用产钳生拉硬拽“如同一个肉铺老板撕扯一条香肠”把孩子给拽了出来,结果导致新生儿左臂残疾。按常理来说,对初生的婴儿,初为人母的年轻女子是异常疼爱的。但威利的母亲偏偏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大英帝国维多利亚女王的第一个孩子,这位大公主心高气傲,对王位心驰神往,可惜不幸错为女儿身。对她来说,唯一的前途是找个好丈夫嫁出去,生个儿子,然后母仪天下,通过这个儿子,来把她所嫁的这个国家改造成她出生的国家。 不幸的是,她生的这个儿子是个半拉残疾。 维多利亚大公主无法容忍这个孩子的不完美,因而无论是在公开场合,还是在柏林和波茨坦的宫殿里,维多利亚大公主都更偏爱其他几个健全的孩子。而且维多利亚大公主秉承其母维多利亚女王的性情,母爱本就表露不多。当医生按照她的授意,把年幼的威廉绑在椅子上对他的左臂进行电疗时(估计和电刑差不多),把6岁的威廉被丢给长老会教徒欣茨佩特教授时,维多利亚大公主对其根本不闻不问。这些都足以扭曲一个幼童的心理,并且使其仇恨的对象延伸到那些能够联想起母亲的东西——比如说,英国。 维多利亚大公主身为英国皇族的一员,常常向儿子灌输“英国至上”的观念。她坚持只称呼儿子的英语名字:威廉被叫作“威利”,次子海因里希被称为“亨利”,由于母亲的关系,威廉从小就对英国抱有极大的恶感。按照弗洛伊德的学说,英国成为了童年时代象阴影一样笼罩在威廉头上的母亲的象征。 除了不疼爱自己的母亲之外,这位小威廉还有一个严厉的甚至可以说是严酷的、认为“体罚是纠正错误的唯一方法”的父亲,可以想见,小威廉的童年是如何模样了。 是以刚才小威廉对母亲怒吼,不许母亲喊他的英国名字,林义哲却并不感到惊讶。作为一个从后世来的心理咨询师,林义哲知道,一般这样性格扭曲的孩子,都具有极强的逆反心理,小威廉的这种表现在他看来,正是这种孩子的最明显的特征。 但刚刚这一幕,却让尊崇“百善孝为先”的洪钧大感震惊。 虽然洪钧听不懂德语,此时翻译也由于震惊不已而不敢将少年威利的话翻译出来,但是洪钧从小威廉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态度,便能猜出他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看到这个孩子对母亲和客人如此无礼,洪钧不由得有些后悔将自己的随身佩玉赠给了这个没有教养的孩子。他在心里大大的鄙视了普鲁士王室的家庭教育一番的同时,也顺便为****“以孝治天下”的理念小小的骄傲了一把。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向万能的上帝祈祷,德意志民族不管面对多么巨大的障碍,都会像征服长安城的匈奴大军那样将所有阻碍踏平!最终的胜利者必然是伟大的德意志民族!你的阴谋诡计,永远也别想得逞!”少年威利继续向林义哲吼叫着。 看到少年威利还在向林义哲胡言乱语,威廉一世的脸色由红转青,接着由青转白,他的嘴唇和胡须都跟着抖动起来,脸上的肌肉也在颤动,显然气得不轻。 “威利!你太无礼了!”维多利亚长公主怒斥威利道:“你怎么能对客人说这样的话!” “他不是我们的客人!他是德意志民族的敌人!是恶魔的使者!” “住口!”腓特烈****大怒,一声吼将小威廉的话头打断了。 “你马上向客人道歉!马上!”腓特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自己的儿子吼道。 “我没有做错什么!上帝不会接受一个无罪的人的道歉和忏悔!”少年威利倔强的扬起了脖子,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也瞪得老大。 腓特烈亲王脸色铁青,他发出了一声粗重的喘息,用能杀死人的目光瞪了儿子一眼,转向了林义哲,用诚恳的语气说道:“我非常抱歉,阁下……” “真的非常抱歉,阁下,请您相信,这绝不是我们要他这样的……”维多利亚大公主满脸歉意的说道。 “没有关系,呵呵,孩子们的话总是不象大人,有那么多的忌讳。可能威廉王子殿下把一些传闻当成了事实,对我产生了某种误解。孩子毕竟是孩子,容易意气用事,没有关系的。”林义哲笑着说道,“其实,我倒是很愿意和威廉王子殿下讨论讨论关于匈奴人的问题,因为碰巧我对这方面的历史颇有研究。” 林义哲转过头,对威廉一世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匈奴人可是对德意志民族的祖先犯下过惨绝人寰的暴行的。” “我记得,匈奴人蹂躏欧罗巴大地的时候,属德意志民族先祖东日耳曼族的一支哥特族人率先罹难,在匈奴人的野蛮屠掠之下,其奥托哥特部(即东哥特人)竟至全族被灭,维斯哥特部(即西哥特人)侥幸逃脱,被迫大举西迁,后得以存其族裔,直至今日。”林义哲说道,“可是今天,我却在一个德意志民族的未来之星口中听到了由衷的对屠杀自己先祖的匈奴人的向往和崇拜,真是令我非常吃惊。” 听到林义哲的话,少年威利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我想提醒一下威廉王子殿下这样一个历史事实,那就是生活在亚洲的匈奴人之所以会向西迁徙,进入欧洲,是因为他们在亚洲的屠杀和侵掠,遭到了东方华夏民族的有力反击!”林义哲转过头,盯着面前的熊孩子威廉,用平和但却充满着穿透力的声音说道,“那些蹂躏欧洲的匈奴人,恰恰是在东方和强大的华夏民族争霸的失败者,而作为胜利者的华夏民族,当时的都城就在长安!” 少年威利紧紧盯着林义哲的脸,刚才的桀骜乖戾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王子殿下刚才说的是事实,世代生活在亚洲腹地、创造出灿烂文明的华夏民族因为自身的内战导致了衰落,曾经饱受匈奴人的压迫和蹂躏。但是另一个事实是,在短短的数十年后,侵略者便在华夏民族的打击下分裂了!原先的占领者,被他们的占领对象完全同化,他们的语言、文字、服饰、样貌甚至姓氏全部消失无余,完全成了华夏民族的一部分!而另外的一支,则被迫开始向西方迁徙,再也没有回来!正是从那时起,匈奴人这个词就消失在这个民族的词典里,完全成了历史!殿下如果有朝一日了解了东方伟大的华夏民族,就会领会到这个民族无比强大的同化力量,不管多强大的外族,即便能做短时间的征服者,但是他们的最终下场都是一致的:如果不是被打败赶走,那就一定会被完全同化,不会留下丝毫痕迹!这就是华夏民族的力量!” 第一百七十九章熊孩子挨揍 “所以,我希望威廉王子能够在多了解历史和事实的情况下,再做出应有的判断,而不要把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当成并不存在的事实,从而影响你的思考和判断。” 林义哲盯着少年威利的眼睛,尽管他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每一个字都象是重锤一般的敲击着少年威利的心胸,让他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威压。 林义哲的说话声音让他感觉有些恍惚,他呆呆地看着林义哲的衣服,感觉他身上的衣纹开始飘动,上面的锈金龙纹,象是活了一样,蜿蜒着从他的身上爬了下来,变成了一条条巨大的龙,扑到了他的身前,张开布满尖牙的大口,准备要一口把自己吞下去! 少年威利张大了嘴,想要呼救,但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只剩下那些可怕的巨龙围绕着他,而那个“东方恶魔”林义哲的声音,渐渐的,化成了阵阵狞笑。 少年威利从心底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喊叫,他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看到少年威利对林义哲的话竟然是如此过度的反应,洪钧的脸上再次现出愕然之色。 因为在他听来,林义哲根本没有说什么重话,但这个孩子,却依然象是被欺负了似的,竟然不管不顾的当着一众贵客的面转身跑了! 而林义哲的神情依然很平淡,他对自己成功的给少年威利造成的“心理暗示”结果感到十分满意,因而宽厚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此刻,威廉一世的脸却因为过度愤怒,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阁下,我真的感到万分抱歉……”威廉一世哑着嗓子说道,但他话没有说完,便被林义哲笑着岔开了。 “大清帝国大皇帝对普鲁士王国所取得的工业成就非常欣赏,特意嘱托我要参观一下普鲁士的工厂,希望国王陛下能够满足我的愿望。”林义哲适时的将话题转移到了大家都感兴趣的方面上来,避免了少年威利刚才的疯言疯语造成的尴尬。 “当然可以……”威廉一世的脸色渐渐转为平和,他微笑着欠了欠身,回答道。 “非常乐意,阁下。”俾斯麦当然明白林义哲说这番话的意思,赶紧接过话头,将事情定了下来。 老克虏伯男爵的要求和嘱咐,他一直记在心里。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将妥善安排您的行程。” “那就麻烦首相阁下了。”林义哲笑着回答道。 听到林义哲答应了,坐在普鲁士贵族当中的老克虏伯男爵一时间心花怒放。 “阁下,克虏伯公司一直和大清帝国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我们的工厂正在为大清帝国陆军生产火炮。您可以先去我们的工厂参观,我们将向您展示我们最优秀的产品。”老克虏伯象是生怕这个大金主飞走,迫不及待的起身,向林义哲发出了邀请。 “我非常愿意,谢谢您,男爵阁下。”林义哲笑着欠身答道,“我相信,克虏伯公司一定还会从中国得到更多的定单。”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老克虏伯满面喜色,险些冲上去和林义哲来个拥抱。而坐在老克虏身边的伏尔铿、日尔曼尼亚、希肖等造船厂的厂主则一个个全都是妒火中烧的样子。 结束了游艇的招待会,送走了林义哲一行人之后,威廉一世的脸色重又转为铁青,他用阴沉的目光看了腓特烈****夫妇一眼,一声不响的走进了自己的船舱。 腓特烈****的脸也沉了下来,他和妻子对望了一眼,维多利亚大公主的脸也变白了,二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俾斯麦,俾斯麦的目光中现出一丝同情之色,显得很是无奈。 腓特烈****咬了咬牙,向妻子点了点头,便迈开大步,向威廉一世国王的船舱走去。 ****夫妇一同进了船舱,威廉一世正低着头坐在桌边,听到儿子和儿媳进来,缓缓的抬起头来。 腓特烈****从来没有看到父亲的眼中如此的怒火熊熊,他立刻便吓坏了。 “今天的事,你已经看到了。我想,你一定和我同样感到震惊。”威廉一世用冷得能掉下冰渣的声音说道,“你的儿子,竟然可以用一句话毁掉大清帝国使臣对普鲁室王室的好感和整个普鲁士王国为改善同大清帝国的关系做出的所有努力!我想问问你们,他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父亲,我……”哪怕奥林匹斯山上发怒的宙斯手中的雷电也不能给腓特烈****造成如此的恐惧,腓特烈****的眼睛瞪得溜圆,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身子也剧烈的颤抖起来,象是马上便要倒地,口吐白沫一般。 “陛下!这都是我们的责任,请您千万不要生气!我们一定好好的管教这个孩子,我们向您保证,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维多利亚大公主急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倒的丈夫,连声说道。 “希望你的保证有效!否则!我就把他永远的放逐出这个国家!就当他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你们听明白了没有!”威廉一世咆哮起来。 “是!陛下!” “你们现在走吧!” “是!陛下!” 好容易走出威廉一室的舱室,腓特烈****象是感到憋闷难受,奔到栏杆旁,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维多利亚大公主扶着他,不住的用手帕给他擦着汗。 腓特烈****喘了好久,好容易才平静下来。他接着便怒气冲冲的和妻子一起,向小威廉的船舱走去。 不多时,在一众宫廷侍者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少年威利被腓特烈****连拉带拽的拖进了自己的包厢。 很快,阵阵击打声便传了出来。 “不!救命!救命——” 少年威利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宫廷侍者们相互看了看,都在犹豫,没有一个人上前。 很快,一些不太一样的击打的声音传来,和****那招牌式的击打声有所不同。宫廷侍者们立刻明白,现在已经由刚才的****“男子单打”变成了维多利亚大公主加入的“男女混合双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这些人,是不好去劝的。 何况,性格古怪孤僻的威廉王子,平时也是够让他们头疼的。 不一会儿,少年威利的声音便由尖叫变成了嘶哑的惨嚎,但****夫妇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而直到这时,宫廷侍者们也没有听到一句威廉王子求饶的话! 宫廷侍者们果断的选择了无视,全都散开了。 此时此刻,没有人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幕,足以改变欧洲乃至世界的历史,和他们及无数德意志人的命运。 一位宫廷侍者在自己的日记当中记下了这样的话:“……这一次的惨痛遭遇使他(指威廉二世)加深了对林义哲先生和中国的偏见,以及对英国的憎恶。……从这一天起,中国人和英国人在他的心目中,都是不折不扣的阴谋家。他私下里把那位中国使臣称为圣经里的‘撒旦’、‘古蛇’和‘恶龙’,把他的父亲称为‘暴君’,把他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们称为‘英国殖民团’,把外祖母维多利亚女王称为‘印度斯坦女皇’,并说‘这个老太婆早就该死了’。至于他自己,他希望能从他的血管里抽干‘那该死的英国人的血’!虽然这一次的教训使他学会了隐藏自己的观点和想法,但我相信,这些观念已经深深的植根于他的脑子里了……” ※※※※※※※※※※※※※※※※※※※※※ 洪钧《使西日记》:“……普主于王室游艇‘汉萨’号设宴款接,通好之意甚诚,然肴馔粗劣,不似国宴所有,有怠慢之嫌。……席后畅谈,普国君相皆称愿意通好,不意普主之孙威廉氏诟詈不已,有如市井乞儿之言,其父母怒斥之,不听,后为鲲宇片言所折,不顾而去,有似疯者。普主大惭。……观普国君臣,甚能相得,而普主世子竟至如此,未免有三世而衰之危……” “……余与鲲宇言及其国宴肴食之劣,鲲宇答其国主崇尚俭约,资财悉以助军,自奉甚简,是以待客亦不似英法丰盛,昨日之宴,在其国已属奢华。余甚讶之,感其君臣心志之高,用意之深远,遂与鲲宇计议,于‘威远’舰设宴回请普国君臣,以敦睦邻。鲲宇亦然,并亲制菜肴飨客,以示通好之诚。” “威远”舰的军官客厅里,坐在餐桌前的威廉一世,看着中国水手流水价端到桌上的一盘盘色香俱全的中国菜肴,一双眼睛不由得瞪得老大。 作为一位长年吃黑粗麦面包和肉肠的君主,眼前突然出现这么多的美食,竟然让他有一些眩晕的感觉。 一位洪钧带来的仆人上前,用小碟将大盘中的菜盛出,依次端到了威廉一世的前面,请他品尝。 威廉一世用小银勺(因为普鲁士人不会用筷子,所以中国方面特意为客人准备了勺子)舀起了一个小碟中的鱼丸,放到嘴里轻轻的咀嚼起来。俾斯麦看到国王小心翼翼的动作,没有用勺子,而是用叉子叉了一个鱼丸,放进了嘴里。 第一百八十章中国使臣的盛宴 一种异样的香味在俾斯麦的口中弥漫开来,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参加乡间的酒会,品尝着大串烧烤着的肉丸。只是那些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肉丸的味道,也不能和他现在吃到的东西相比。 在仆人的指点下,俾斯麦挨样的品尝着仆人盛到小碟里的美味佳肴(这种吃菜的方法是按照西方人的习惯,盛出来各自分食),这些他以前从未吃过的东西,一次又一次的刺激着他的味蕾。 洪钧看着普鲁士君臣的吃相,和林义哲相视一笑,神色显得颇为得意。 也难怪洪钧得意,这一桌子的中国美味佳肴,全是他带来的厨师弄出来的。 洪钧的厨师姓丁,为叔侄二人,是他老家的名厨,厨艺极精,是洪钧用了多少年,极为得意的人。洪钧身为清流名士,家境又富裕,对饮食一向极为讲究,也相当有研究。他在家里请客时,调制出的菜品,很多样式都是外边做不上来的。而这一次宴请普鲁士君臣,这两位名厨得了洪钧的吩咐,更是加意卖弄本事,既保留了中华国菜的特点,又照顾了洋人的口味,非要让普鲁士人把舌头都吃进嘴里去不可。 林义哲注意到,连一向刻板严肃的毛奇,在吃了数道菜之后,脸上也情不自禁的现出惊讶之色,对于两道他特别喜欢的菜,竟然又多吃了好几口。 “这是上帝赐予人间的美味,我必须赞美万能的主!”威廉一世一气品尝了十余道菜肴,这才停下来用餐巾擦了擦嘴,赞叹起来。 “它们不但是真正的美味佳肴,也是精美的艺术品。”俾斯麦看着盘中用好象是肉片制成的花朵构成的菜肴,竟然有些不忍去吃。还是一位中国仆人手快,用筷子将肉花盛到一个小瓷碟里,端到了俾斯麦的面前。 俾斯麦小心地用叉子叉起一朵肉花,吃到了嘴里,顿时感觉肉香四溢,满口油脂,但油脂香而不腻,让他感到无比的美味。 “妙极了!”俾斯麦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看到俾斯麦对这道菜大加赞美,威廉一世和毛奇也吃了起来,几朵肉花入口之后,他们俩也是连连称赞。 洪钧见普鲁士君臣一致对“干锅菊花牛鞭”这道菜赞不绝口,心下暗自窃笑,普鲁士国宴菜肴粗劣的恶气这时算是出去了。 “林先生、洪先生,我想请教一下,这道菜的原料是什么?如果您不觉得我冒昧的话。”俾斯麦忍不住问道。 “是啊!我只能确定它们是肉类,但却吃不出是什么肉来。”威廉一世也说道。 洪钧和林义哲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洪钧从林义哲的眼中也看到了笑意,但是他知道,绝不能实打实的告诉普鲁士君臣,他们吃的是什么。 “这道菜是用牛肉、鸡肉和鸭肉亨制的,包含了三种肉的香味,故而吃起来感觉与众不同。”洪钧笑着答道。 听完了翻译的解说,普鲁士君臣交口同声夸赞了中国厨师的技艺,然后将整整一盘的“干锅菊花牛鞭”分食净尽。 “隆恩元帅没有来,真是他的损失。”威廉一世笑着对俾斯麦说道。 “陛下的说法我表示完全赞同,我想有一天,隆恩元帅一定会因为没有参加这次宴会而感到后悔。”俾斯麦叹了口气,说道。 在中国使团应邀到达普鲁士进行友好访问之后,作为“三驾马车”之一的隆恩元帅因为对“中国魔盒”事件一直耿耿于怀,是以在家称病不出,拒绝和林义哲见面,威廉一世和俾斯麦对此无可奈何。 事实上,对于“中国魔盒”事件,威廉一世一直是将信将疑,俾斯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毛奇则是根本不相信,同时也不承认是总参谋部的人内部泄密。在中国使团于巴黎遇刺后,毛奇前去探望林义哲。得到了林义哲对此事的否认说法后,毛奇立刻报告了柏林,威廉一世和俾斯麦也就不再相信“中国魔盒”的传说了,但唯独隆恩对此事仍然深信不疑,以致“三架马车”到现在仍然没有恢复正常运行。是以在今天的盛宴上,威廉一世有如此感慨。 “吃中国菜果然是最美妙的味觉享受。”毛奇说道,“难怪那些去过中国的船长们都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中国菜,用他们学会的一句中国话说,那叫‘名不虚传’。” “中国人讲究的是因地制宜,由简见繁。用最简单的原料缔造出最美妙的人间美味才是中国厨师梦寐以求的境界。”林义哲笑着说道,“如果诸位不反对的话,我将亲手给诸位奉献一道由我本人这几天才创制出的新菜肴,以表达我对国王陛下,首相阁下和将军阁下的敬意。它的材料非常简单,至于味道,相信诸位一会儿会有自己的判断。” 林义哲说着起身,向普鲁士士君臣点头示意,然后便离开了宴席。 听到林义哲有意将自己和国王首相并列,毛奇的心里十分感动,他怔怔地瞅着这个年轻人离去的背影,在心中暗暗叹息。 过不多时,林义哲便回来了,他的手中盛着一个圆形瓷盘,盘中盛着的,是香气四溢的细小肉块,伴着红色的辣椒和金黄色的花生米,看着便十分勾人食欲。 林义哲亲手将盘子摆放到普鲁士君臣面前,然后取过小碟,用勺子分别盛了三碟,亲自送到普鲁士君臣面前,请他们品尝。在林义哲准备将盛好菜的小碟放到毛奇面前时,感到受宠若惊的毛奇罕见的起身,用双手接过了菜碟,并且说了声“非常感谢!” 威廉一世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碟中散发出的香气,然后用小勺舀了一勺肉,放到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 俾斯麦和毛奇没有马上吃,而是小心地观察着威廉一世的反应。 威廉一世咀嚼了几口,忽然瞪大了眼睛,脸色也突然涨红了起来,神情显得十分激动,俾斯麦和毛奇看到普鲁士国王的鼻尖竟然渗出了汗珠,不由得暗暗吃惊。 威廉一世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张嘴想要说话,但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接着又舀了一勺肉放进嘴里,在放下勺子的同时,伸出了大拇指,用这个动作表达心中的赞叹之情。 看到国王的反应,俾斯麦和毛奇立刻也从各自的碟中舀了一勺肉放进嘴里。 林义哲仔细地观看着他们的反应,只见俾斯麦和毛奇的额头也渗出了汗珠,他们将口中的肉咽下去之后,都迫不及待的拿过一杯香槟酒喝了一口。在喝过酒之后,二人和他们的国王一样,并没有停口,显然普鲁士君臣对这道鸡肉都极其欣赏。 威廉一世意犹未尽,一连吃掉了两碟,这才停下来用餐巾擦了擦嘴,又取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真是太辣了!这是我尝过的所有美味中最辣的,辣的令人难以拒绝。”威廉一世看着林义哲说道,“林先生,能告诉我这道美味的名字么?” “我为它取名为‘酱爆鸡丁’,它的主料是成年公鸡肉,用辣椒和花生等辅料烹制而成,都属于中国最常见的食材原料。鸡肉的鲜嫩配合花生的香脆,再加上辣椒的香辣,承蒙陛下、首相和将军阁下如此谬赞,我感到不胜荣幸。”林义哲笑着回答道。 “太妙了!这种辣令朕感到无比畅快。同时,您用这道美味让朕明白了一个道理。”威廉一世说道。 听到威廉一世这么说,俾斯麦和毛奇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叉勺,看着他们的国王。 “最初的辣口感,让人非常的不习惯,但当坚持一会儿之后,便会感觉到它的香味。”威廉一世正色说道,“如果朕因为一开始的辣而放弃了进一步的细品,那也就品尝不到后来的美味了。上帝要给我们光明,必然先让我们身处黑暗。如果我们因为这暂时的黑暗而错愕沉沦,那我们将永远也不会迎来光明到来的那一天!林先生,非常感谢!” “陛下的睿智,令我万分佩服。”林义哲含笑起身,恭恭敬敬的向威廉一世鞠了一躬,接着端起了酒杯,对众位宾客说道,“我提议,为国王陛下的健康和普鲁士王国光明的未来,干杯!” 众宾客纷纷起身举杯,一起痛饮,将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在酒过数巡之后,尽管喝的是香槟酒,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的普鲁士君臣都有了些许醉意。 “林先生,朕刚才一直在想,假如你是一位普鲁士人,那朕无论用怎样华丽的辞藻去赞美上帝,都是不为过的!”有些喝高了的威廉一世在又喝了一杯香槟酒之后,大声的对林义哲说道,“若这个‘假如’是成立的话,除了朕的王位,普鲁士的任何官职和爵位悉由阁下挑选!” 听到普鲁士国王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洪钧一时间又惊又佩,惊的是普鲁士国王竟然如此的心直口快,佩服的则是威廉一世敢于破格用人的非凡气度。 “陛下过誉了,林某不过是中国大皇帝的一个小小臣子,担当不得陛下如此厚爱。”林义哲含笑说道,“论治国,我远远不如您的首相阁下,而治兵,我无法望隆恩元帅项背,谋略,则更是无法和毛奇将军相比。陛下有忠心于您的臣子,君臣同心,何愁国家不能兴旺?” 第一百八十一章午门惩凶 “感谢无所不在的上帝,借着您——来自遥远的东方的最聪明最睿智的客人的口,指引我走出迷惘。”威廉一世虽然已经有些醉了,但他还是立刻便明白了林义哲话中的深意,“谢谢您!林先生。” 俾斯麦向林义哲投去因为感动而显得颇为动人的一瞥,他转过头看了看毛奇,竟然吃惊地发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毛奇,脸上的表情异常激动,甚至连身子都微微晃动起来。 “我提议,为我们远道而来的尊贵朋友的健康干杯。”毛奇感觉到了俾斯麦在看他,他定了定神,举起了盛了香槟酒的高脚酒杯,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 “为国王陛下、首相阁下和将军阁下的健康,为大清帝国和普鲁士王国的友谊,干杯!”林义哲笑着举起了酒杯。 “干杯!” “干杯!” ※※※※※※※※※※※※※※※※※※※※※ 洪钧《使西日记》:“……基尔事毕,普主君臣先行回京,留储君夫妇款陪,十一时,乘火轮车前往****柏林。二十一日三时,车至柏林。一路楼房之闳丽,道路之平坦,俨若法京巴黎。至坡思丹,普主又遣朝车并头等提督接钦宪均至皇宫居住,供应优渥。两时普主又亲来答拜,意极殷勤。坐谈良久,并命备舟车浏览湖岛风光。” “二十三日,普主请阅其陆师操演,遂与鲲宇同往,见其陆师极为雄壮,凡炮队、马队、步队,其枪炮之齐整精利,可谓泰西诸国之冠。余未至欧时,尝谓法兰西为欧陆第一强国,而普法之役陆师竟为其所败,国土蹂躏,何以至此?今日一见,方知普鲁士于法兰西卧榻之侧雄起,合北德意志诸邦成一大国,非一朝一夕之功也。……普相遍邀其工商各界名流,请钦宪观其厂院。鲲宇与余往观克虏伯厂,见其所制大小各炮,均极精良,彼厂主颇有意以其新式后膛炮售中国,鲲宇言其炮虽精利,然炮闩略有不足,如能设法改良,博采多国炮式,补其不足,当可大行于天下,厂主克虏伯男爵大佩,称愿为中国试造此炮。鲲宇乃订克虏伯式七生半(75毫米)行营炮一百门,普相及厂主均喜极,普相严嘱克氏务须用心在意,以保炮质,不得延误工期。鲲宇又购克厂五十吨汽锤机一具。……余见普国厂院林立,所制器械,上至巨炮,下至细小工具,皆极坚固。盖普人生性严谨刻板,以此治工,器多精坚,是以其工业起步虽较英法为晚,俨有后来居上之势。以余观之,此次普国以水师孱弱故,不敌于法,然统一德意志之势,终不可阻……” “二十八日,普相又请赴各船厂参观,钦宪感其盛情,未便拂命,现拟各厂观毕,即回转英伦,会同接舰员弁,一同回国。……此行所有一切,均赖国家洪福,俱臻妥贴,堪慰宸念……” ※※※※※※※※※※※※※※※※※※※※※ 北京,紫禁城,钟粹宫。 “姐姐请看,这些个宝贝,便全是使臣从英法两国索回来的。”慈禧太后指着放在几案上的一件件园明园旧藏珍宝,笑着对慈安太后说道。 慈安的目光一一扫过摆放在那里的一件件金佛塔、金佛像、玉器摆件和青铜器,最后落在了书画上。 慈安生性不喜奢华,对书画则极为偏爱,尽管她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是安然恬静,但了解她性格的慈禧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正泛着波澜。 慈安的目光盯着那些书画的封识,随手抽出了一本黄色封页的书,慈禧看到书的封面左上角黑框中写的四个字,也不免有些激动。 那四个字,赫然是“永乐大典”! “这《永乐大典》,也是从洋人那里要回来的?”慈安轻轻的用手翻动着书页,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这《永乐大典》便是这次由使臣从英伦索回,共计四十五卷。”刘诚印赶紧回答道,“因使臣又应邀前往那普鲁士国访问,为防丢失,是以先将这些宝物派轮船运回。” “林鲲宇办事果然仔细。”慈安微微颔首,目光仍然停留在书页之上,“须知此次索还国宝,不能光想着要珠玉金器,这历代典籍,也当在追索之列。” “他办事的确仔细。”慈禧笑着说道,“要说他这差事,办的也真是不容易,在法兰西国京城,还挨了刺客的炸,所幸有惊无险。” “那些个凶犯,意大利国交出来了没有?”慈安扬了扬眉毛,放下了手中的书,问道。 “交回来了,那些个意大利国交给咱大清处置的凶犯,也一并押在船上,给运回来了。”慈禧说道。 “这些个丧尽天良的狂徒,竟然敢行刺我大清使臣,其罪当诛。”慈安正色说道,“得让洋人知道些厉害,如若不然,将来怕是还会有这样的事儿。” “姐姐说的是,已经著刑部严讯,依国际公法,于午门施行枪决,并令外国公使往观,以显****威仪法度。”慈禧将如何处置意大利凶犯告诉了慈安。 “如此甚好。”慈安点头道,“那些洋人公使跋扈惯了,这一回,也是给他们个教训。” “呆会儿时辰到了,可能会有枪声传过来,妹妹先给姐姐提醒一声,怕到时冷不丁儿的这枪响了,惊到了姐姐。”慈禧笑着提醒了慈安一句。 “你我姐妹又不是没经历过事儿,不过是些许火枪响罢了,跟放个炮仗似的,有什么可怕的。”慈安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打紧。 和两位皇太后的谈笑风生不同,此时于午门广场奉命观刑的一众清流官员,和到场的外国公使们一样,全都是一脸的阴郁之色。 午门是紫禁城的正门,位于紫禁城南北轴线。此门居中向阳,位当子午,故名午门。 午门前有端门、天安门、大清门,其后有太和门。各门内两侧是排列整齐的廊庑。东西北三面城台相连,环抱一个方形广场。北面门楼,面阔九间,重檐黄瓦庑殿顶。东西城台上各有庑房十三间,从门楼两侧向南排开,形如雁翅,也称雁翅楼。在东西雁翅楼南北两端各有重檐攒尖顶阙亭一座。威严的午门,宛如三峦环抱,五峰突起,气势雄伟,故俗称五凤楼。 午门分上下两部分,下为墩台,正中开三门,两侧各有一座掖门,俗称“明三暗五”。墩台两侧设上下城台的马道。五个门洞各有用途:中门为皇帝专用,此外只有皇帝大婚时,皇后乘坐的喜轿可以从中门进宫,再就是通过殿试选拔的状元、榜眼、探花,在宣布殿试结果后可从中门出宫。东侧门供文武官员出入。西侧门供宗室王公出入。两掖门只在举行大型活动时开启。墩台上正中门楼一座,面阔九间,重檐庑殿顶。廊庑两端建有重檐攒尖顶的方亭。正楼两侧有钟鼓亭各三间,每遇皇帝亲临天坛、地坛祭祀则鸣钟,到太庙祭祀则击鼓,每遇大型活动则钟鼓齐鸣。皇帝在立春赐春饼,端午日赐凉糕,重阳日赐花糕,农历十月一颁发次年历书等重要仪式,都在午门举行。每年腊月初一,要在午门举行颁布次年历书的“颁朔”典礼。而遇有重大战争,大军凯旋,则要在午门举行向皇帝敬献战俘的“献俘礼”。 明代时,皇帝处罚大臣的“廷杖”也在午门举行。起初只是象征性的责打,后来发展到打死人。是以民间有“推出午门斩首”之言流传。其实到了清代,皇宫门前极为森严,犯人斩首决非此地,而是必须押往柴市或菜市等地刑场处决的。 但是今天,午门广场却真真切切的充当了一回刑场。 “使臣在法毫发未损,仅死一贱仆,如今却要意国三人偿命,传将出去,必令四夷寒心,诟我****气量狭窄。” “圣人有云:‘天生民性有善质。而示能善,于是为之立王以善之,此天意也’。皇上是四海之主,夷人朝服,亦是渴慕天颜,有向善之心,皇上圣德刚明,若以仁厚治天下,协和四夷,则天下俱感恩德,自然感化顽恶。播声教於八荒之外,流仁惠于九围之表。礼让四夷,以上因道德词章绥化之,是我****一向的国策。诸先皇莫不秉持宽仁之礼,以示朝廷宽宥怀柔之意,而今却要于午门击毙夷人,以示恫吓,真真是本末倒置!” 恭亲王远远的便听到了以宋晋为首的清流官员们的议论,不由得连连冷笑。 “夷人人面兽心,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以古观之,乃是其天性。他们自驻使我朝以来,鲜有不惹事生非者,可见教化沐恩不足以感之。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虽不镣亦应予惩戒。”清流官员当中也有人表示了反对意见,“欲感化使之知恩,犹如对牛弹琴,与其感化怀仁,不如刑之以威。皇上用心,可谓良苦。” 第一百八十二章明争暗斗 这几句话在恭亲王听来,还算比较入耳,他瞅了一眼,看到说话的是翰林院编修张佩纶。 想到清流们当中还算有几个脑子清醒的人,恭亲王的心情变得稍微好了一点。 恭亲王从清流们身上收回了目光,他转过头,望向外国公使团的坐席。 果然不出他所料,意大利公使的席位,是空着的。 今天到场的,是英、法、美、俄、普、奥及荷兰、比利时和日本公使,他们在得到了总理衙门的通知之后,早早的便赶来了。此时他们都坐在椅子上,一个个神情悠然的闲谈着,似乎对今天要处决的是欧洲人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安。令在场的外国记者们大感吃惊。 在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中国被迫签订《北京条约》之后,外国人在中国享有治外法权。西方列强的理由是,诸如中国,埃及,日本,摩洛哥,伊朗,泰国和土耳其这些所谓“未开化”的国家,没有能力作出公正审判,因而必须采取强压的方法保护侨民单方面的治外法权。因此西方的领事被授予处理所有与本国公民有关的民事和刑事案件的权利,即领事裁判权。这类治外法权其实是一种对所在国主权的严重侵犯,理所当然的遭到了所在国人民的强烈反对。是以当三名行刺中国使臣的意大利籍凶犯被引渡到中国受审的消息传出后,中国朝野上下均极感扬眉吐气,而各国驻华公使均一片哗然,他们认为这是对治外法权的干涉,纷纷致电本国政府,对此表示反对,希望政府做出相应的反应。 令各个驻华公使感到惊讶的是,这一次各国政府却没有支持他们的公使(意大利政府除外),象美国公使威廉士(SamuelWellsWilliams)曾写信询问美国政府“由中国政府审判意大利犯人是否妥当”,美国国务卿汉密尔顿?菲什(HamiltonFish)的回答是:“我和总统本人都认为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中国使臣是中国政府的代表,他等于是在代表中国皇帝本人出访,任何针对他的恐怖行为都会被视为针对中国皇帝本人,任何国家政府和外交机构,都没有权利庇护任何被中国政府指控犯有如此严重罪行的人。在中国的外国人享受有领事裁判权,而这桩暴行是在中国领土以外发生的,按照相关条约和法律,罪犯不应享受这一权利,所以美国政府认为中国政府的要求是正当的。” 当然,美国国务卿也指出了一点:“中国政府对意大利犯人的审判,也应该遵守相关的条约和法律,不能按照中国本土刑法当中的一些极其野蛮的传统来对待外国人。我们有必要关注这一案件的审理情况,保证犯人获得公正的对待,不会出现类似‘夏宫事件’中外国人遭到可怕刑讯的情况……” 以英法两国为代表的其它各国政府,给各国驻中国公使的回复,也大体上和美国政府看法一致,不能不说,林义哲在欧洲的这次公关行动做得实在是出色。 在法理上难以说服本国政府后,各国驻华公使又打出了“道义”牌,认为如果由中国来进行审判,则“三名意大利人必然会遭到中国人惨无人道的刑讯折磨并最终用残酷的方法处死”, 事实上,不光是各国驻华公使关注犯人的人道待遇问题,在意大利和美国,一些报纸已经开始用报导“开膛手杰克”的恐怖笔法来描绘三名意大利人在中国监狱里受到的非人待遇:“……中国人将这三名意大利人带回北京,在那里他们遭受了两天——有的说是三天的酷刑折磨。他们让意大利人跪在铁链上,用木条穿腿,人还站到木条上。三名意大利人的指甲都被生生的拔除。他们在意大利人的手腕上绑了铁链,再拿烧开的水不断的浇在铁链上,直到铁链嵌进了骨头。他们钳压意大利人的舌头。他们将意大利人身上最敏感的部位捏碎。在种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中,刽子手的剑倒成了最痛快的一种……” 这些为了吸引公众眼球而精心描写并配了铜版画的文章一经发表,在各国议会间一度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在林义哲的电报提醒下,对于外国人最担心的“人道”问题,大清帝国总理衙门的表现得相当到位,专门照会各国公使,保证“以万国公法为则例”,“绝无虐待情事”,并允许各国记者入狱探望犯人,观看犯人的生活情况并绘制图景(当时照相技术还没有广泛应用,主要是铜版画)。很快,这些新闻的发表平息了前先的种种对中国国际形象非常不利的猜测和议论。到这时为止,各国驻华公使终于没有话说了。 经过了一个星期的公开审判,在种种事实面前,三名意大利凶犯终于承认了对自己的罪行,但坚持并没有受到任何政府的指使和雇佣,“他们做这件可怕的事,目的完全是为了破坏法国和意大利王国的关系,希望中国使臣的死能够促使法国和意大利王国重新爆发战争,借法国的力量推翻腐朽无能的意大利政府,建立一个‘年轻的意大利’。……犯人在法庭上不止一次的高呼‘马志尼万岁!’、‘青年意大利万岁!’等口号,使中国法官不知所措,以至于审讯常常中断……” 在案情真相大白之后,刑部将案件审理结果上报,朝廷的批复很快下来了,“从万国公法例,著将犯人施行枪决,于午门施刑,邀各国公使前往观刑,以正视听”,是以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不一会儿,一队身背步枪、头戴缨帽,身穿号衣的中国士兵出现了,这些都是神机营的步卒,他们的步伐队列都很整齐,而且他们背着的武器,也不再是令外国人见了便会发笑的鸟枪,而是真正的步枪。 “这些都是中国皇帝的卫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好他们的武器,我听说中国人连数字都不认识,我对他们的枪法感到怀疑。”英国公使威妥玛(ThomasFrancisWade)注意到了中国士兵们的武器,笑着对身边的法国公使热福礼(LouisdeGeoffroy)说道,“我真的很替那些意大利人担心,他们得挨上多少枪才可以死去。” “维德先生,我想你不应该怀疑美国雷明顿步枪的性能。”美国公使威廉士听到了威妥玛的话,在一旁说道,“据我所知,这些中国皇家卫队士兵所用的步枪,是李鸿章总督从美国购买的最新式的雷明顿步枪,他的江南制造总局也已经能够生产雷明顿式步枪了。”他说着,转头看了看那些中国士兵,“即使象你说的那样,那些意大利人也是不会感到多少痛苦的。” “法兰西制造的夏赛波步枪,性能并不输于雷明顿步枪,只是因为直隶总督离北京比别的省都近,所以占了便宜。”热福礼听了美国公使的话,不甘示弱的说道,“现在,福州船政局下设的枪炮厂(指船政枪炮所)已经能够生产法国新式的夏赛波式步枪,我想很快法兰西的夏塞波步枪就将占据中国南方各省陆军的市场。” 听到热福礼和威廉士的话里似乎有炫耀法国和美国同中国在军事方面的合作的意思,威妥玛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祝那三个可怜的意大利人好运。”威妥玛用挖苦的语气说道,“如果他们真的不能马上结束痛苦,我倒是乐意把手枪借给中国人使用。” 俄国、普鲁士和奥地利等几国公使听了威妥玛的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恭亲王听到了外国公使席上传来的阵阵带有嘲讽之意的笑声,心下不由得有些恼怒,文祥注意到了他脸上的怒气,扯了扯恭亲王的衣袖,恭亲王瞪了外国公使们一眼,坐在了椅子上。 很快,三辆木轮囚车出现了,美国公使威廉士举起了望远镜,看到三名意大利人并没有戴着重枷,而是全都蹲坐在车里,神情怡然自得,不由得大感吃惊。 几名中国士兵上前打开囚车,三名意大利犯人走了下来,他们的身上没有象中国犯人常遇到的那样五花大绑,后背也没有牌子,仍然穿着西服,而且非常整洁,他们的头发和脸也都修饰过了,没有丝毫遭受虐待的痕迹,只是他们身上戴着的手铐和脚镣,以及沉重的步履,提醒着人们,他们真实的身份。 三名意大利人被带到刑柱前站好,这时一名中国官员招了招手,几位公使注意到一位身披黑袍手持十字架的大胡子神父走进了刑场,来到了意大利人的面前。 看到中国人竟然为三名意大利犯人叫了神父,为他们做临终忏悔祈祷,威廉士脸现赞许之意,而观刑的外国记者们当中则出现了一阵低低的喧嚣。一些人纷纷拿出画笔,在画板上速写起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法援”船坞 神父分别给三名意大利人做了祈祷,在他们亲吻完十字架后,神父面带悲戚神色的走开了,几名中国士兵上前,将三名意大利人用绳索牢牢的绑在了刑柱上。绑缚完毕后,他们便退开了,一队中国士兵上前,取下了肩上的步枪,开始在一位军官的口令下,装填起子弹来。 看到中国士兵熟练地装填着子弹,在军官的口令声中端起了枪,美国公使威廉士不由得瞟了威妥玛一眼,威妥玛则故意装作没看见,目光紧盯着刑场。 看到中国行刑队举起了枪,三名意大利人突然用意大利语高呼起来。 “马志尼万岁!” “青年意大利万岁!” “上帝保佑意大利!” 意大利人的口号声一遍喊毕,中国行刑队的步枪便响了起来,只见中国士兵的步枪喷出长长的白烟,三名意大利人的身上顿时迸出团团血雾,他们的身子猛地僵住了,接着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他们的子弹一颗也没有浪费。”威廉士看着已经被打成了蜂窝一样的三个意大利犯人,自言自语的说着,又象是说给威妥玛听。 威廉士说的一点也不错,中国皇家行刑队这一次真正是做到了弹无虚发,每一支步枪射出的子弹,全都结结实实的招呼到了意大利犯人的身上。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这一次午门行刑,带有很大的对外宣传性质,恭亲王下了严令,绝不能一击不中,犯人不能痛痛快快的死,让洋人看了笑话。神机营不敢怠慢,专门挑选精锐士卒训练。以他们今天的表现来看,这番功夫还算是没有白费。 威妥玛听了威廉士的话,脸上仍然毫无表情,可他的心里,却是暗暗恼怒不已。 此时监刑的中国官员已经上前检查过了尸体,这时一位专门请来的洋医生也上前检查了尸体,确认犯人已然身亡,几名北京的法国天主教会教徒在神父的带领下抬着担架上前,将尸体放到担架上,以白布蒙好,然后将三具尸体抬出了刑场。中国行刑队此时也收枪列队,转身跑步离场。 看到行刑结束,各国公使和记者们也纷纷离席。不久,关于午门枪决的报导便出现在了各大新闻报纸上。 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中国老百姓来说,他们现在只感到扬眉吐气,认为此次将洋人明正典刑,大长了中国人的威风,伤了洋人的面子。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正是从这一天起,意味着自己国家主权的回归。 在新闻发表之后,在中国的外国人普遍认为这件事间接的破坏了西方人在中国享有的治外法权,将会导致中国本土审判权的回归。他们在痛斥意大利政府软弱无能的同时,对本国政府向中国政府的妥协也感到不满。威妥玛在后来还致信英国首相和议会,作为一名著名的扩张主义者,他坚持认为“这一特殊事件会影响在华的外国人的地位。”英国议会为此也有议员提出了质疑,为了防止议会里的反对派借机对政府进行攻击,英国首相做了措辞谨慎的回答,他强调“这只是一个发生在欧洲的特殊的案例,对在华外国人的活动不构成任何影响。”将这一可能出现的风波化解于无形之中。 这一事件体现出欧洲各国政府与其在华派驻的使节之间的分歧,及外交政策的纷争。抱着扩张主义的驻华使节们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事件,在东亚为本国攫取更大的利益空间,而各国政府在这次事件上的态度和公使们相反,则不仅有政见上的分歧,也体现了国内的政治斗争需要。这一事件作为一个时期人们关注的焦点,曾经轰动一时。对中国来说,却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就是在大量的报导中,中国野蛮、落后、背信的国际形象被粉碎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和、开明和稳健的印象。总理衙门在这次事件中的表现也使外国人对这个在中国国内颇为人诟病的机构的形象大为改观。当然,外界无法知道的是,总理衙门在这次事件当中能做出如此周密的安排,完全是那位远在欧洲的年轻的中国使臣也就是这个案件的当事人不断提醒的功劳。 福州,马尾港。 已是深秋时节,罗星山上,花木繁茂,风景宜人。一株株参天古榕,紧紧相挨,郁郁葱葱,仿佛一座绿色的城墙,环抱着巍巍古塔。沈葆桢从塔内拾阶而上,旋至塔顶,视野突然开阔,顿觉心旷神怡。他纵目四望,远观闽江两岸的风光,近看港区建设新貌,一幅幅色泽鲜明的图画,水天一色,山秀物新,一时间尽收眼底。 罗星塔为宋代所建。由于塔下山体突立水中,回澜砥柱,水势旋涡,如若“磨心”,所以也称“磨心塔”。明万历年间,罗星塔被海风推倒。天启年间,著名学者徐渤等人倡议复建。重建的石塔七层八角,高九丈,塔座直径近三丈,每层均建拱门,可拾级而上;外有石砌栏杆和泻水塘。檐角上镇有八佛;角下悬铃铎,海风吹来,叮当作响,十分悦耳。罗星塔是国际公认的航标,是闽江的门户标志,外国开来中国的船舶,每当到福州马尾外海时,远远的望见罗星塔,都会欢呼“ChinaTower(中国塔)!”。国际公认的译音(Amoy)也是福州话音。 罗星塔与马限山麓下的马礁隔水相望。这段江面的潮水,变化万千,尤其八月大潮时日,“孤舟出海门,豁然乾坤白。浪花三千尺,石马不可见”,是以明代林世壁有诗“横江渡头云水东,波回白马掳秋风。连山喷雪何如此,好似钱塘八月中”,把罗星塔的观潮,与杭州钱塘“八月中”观潮相提并论,足显奇观。 罗星塔形势险要,“重山环抱,层层锁钥,固七省形势最胜之区”。当年戚继光部下参将尹风便曾把守马尾、痛击倭寇,后来郑成功亦在北罗星塔筑堡训练水师,再到现今的船政海防,罗星塔可以说是中国海防的历史见证。 而现在,对中国海防至关重要的一项工程——青洲船坞,终于动工兴建了! 站在罗星塔塔顶的沈葆桢,远眺着万头攒动的青洲船坞工地,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 罗星塔与青洲是毗邻的两个地方。罗星原系孤立在水中的岛屿,岛屿东侧淤积成草洲,罗星因罗星塔闻名遐迩,而青洲则多不为人知。这里由泥沙淤积而成,上面青草丛生,最早被叫做“草洲”,后来转称“青洲”,这里原来仅有居民十几家,现在因为成了船坞重地,而变得异常热闹。由于船坞所在地紧靠罗星岛一侧,因而在罗星塔顶便可望见。 “这下咱们大清终于有自己的船坞了!”吴仲翔望着热闹的船坞工地,也是兴奋不已。 “这船坞能够动工,多亏了鲲宇。”沈葆桢叹道,“只盼他能平安归来才好。” 当林义哲在巴黎遇刺的消息传出后,沈葆桢惊忧交加,竟至病倒,所幸林义哲借用罗特希尔德家族的电报专线和信使,及时给陈婉报了平安,沈葆桢得知他安然无恙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而从那一天起,他便****对着岳父林则徐的画像祝祷,盼着他保护林义哲早日平安归来。 “想是不容易,这不,在法京巴黎还挨了炸。现在看来,这炸弹当是没白挨。”吴仲翔苦笑道,“鲲宇此次出使,个中艰险,只怕等他回来,咱们才能知道了。” 作为船政提调和沈葆桢的妹夫,吴仲翔和林义哲也是亲戚,是以二人平时就比较亲近,这一次林义哲出使欧洲,士林辱骂之声不绝,吴仲翔一面担心他为人弹劾构陷,一面又担心他的身体和安全,而林义哲在巴黎遇刺的事,更加剧了他的担忧。吴仲翔只盼他能平安办完这趟差事回来,对林义哲出使能否取得外交成果其实并不关心。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船政一直因经费问题困扰而未能动工的石船坞,竟然被林义哲以争取到“法援”的方式给解决了。 由于法国皇帝拿破仑四世秉承父亲的旨意,下令“优质、快速、高效的完成这一船坞建设项目”,法国方面的资金、机器和技术人员在很短的时间便到位了,船政上下大喜过望,立刻破土动工,到今天为止,时间尽管只过去了短短数月,但船坞的工程进展神速,已经初现规模。 “只要能平安回来就好。”沈葆桢的目光转向远处的大海,眼中现出期盼之色。 墨蓝的海面上,一艘飘扬着法国三色旗的商船正在进港,自从船政和法国方面的合作日益密切之后,不时总有这样的商船出现在马尾港。 “这条船运来的又是什么?”沈葆桢看着这艘法国货轮,随口问道。 “想是法兰西施耐德厂的厚钢板到了。”吴仲翔略略一想,便答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超武”“澄庆”同出世 “这厚钢板可是用来造铁甲舰的?”沈葆桢看着汽笛长鸣的法国货轮,又显得有些激动。 “正是,上次所购之七生半厚钢板过薄,不适于建造大舰,是以此次鲲宇在施耐德厂预先订购十五生厚钢板,以为储备,等到机器设备齐全,船坞得成,人工精熟,便可动工兴建铁甲舰。”吴仲翔想起船政的前景,心里也是激动不已。 “遽然动工建造铁甲舰,怕是力有未逮吧?”沈葆桢想了想,说道。 “是,以船政目前之力,三千吨左右之炮船、巡海快船,当不在话下。而五千吨以上之大舰,尚须假以时日,且需法国洋员技师协助。而目下各省海防需船甚多,鲲宇之设想,是打算先行试造五千吨级铁甲巡海快船(即装甲巡洋舰),以此为基础,再行建造铁甲大舰。因工程浩大,需用浩繁,是以钢料铁件,均得预先储备。”吴仲翔说道。 “如此甚好。”沈葆桢想起船政创办至今所经历的风雨和林义哲为船政付出的努力和艰辛,心中愈发的挂念起他来。 “父亲,吉时到了。”沈葆桢的长子沈玮庆来到了他的身边,提醒他道。 因为今天,是“威远”的两艘同级舰“超武”和“澄庆”下水的日子。 现年30岁的沈玮庆是沈葆桢的长子,现在亦在船政帮办事务。是船政提调吴仲翔的得力助手。 沈葆桢点点头,和吴仲翔拾级而下,离了罗星塔,前往后山的妈祖庙——船政天后宫祭拜。 马尾船政天后宫的倡建者便是沈葆桢,天后宫于1868年春天动工,夏天落成,耗银3082两,建成后的天后宫画栋雕梁,巍峨壮观。全木结构的天后宫,其建筑总面积约1000平方米,建筑的整体布局为一轴二进二院,一进是门楼,下中庭为戏台,上中庭为拜阁;二进为中堂大殿,大殿金碧辉煌,供奉妈祖、陈靖姑及柳七娘三尊神像。上下中庭、大殿、魁心阁的梁、柱全部采用从台湾采集到的乌金木,雕花部分为香樟木,妈祖神像采用福州传统脱胎漆器工艺,以千年不褪的矿物彩进行彩绘,手工按金光泽度足可与镀金媲美。整座建筑富丽典雅又不失庄重,布局纵横有序,堪称展现妈祖文化和中国庙宇建筑的经典之作。天后宫落成后,沈葆桢又专折奏请同治皇帝“御书匾额,以光庙貌”,同治皇帝准奏,御赐“德施功溥”及“天上圣母”匾,悬挂于天后宫中。这使得天后宫身价倍增,远近闻名,因则香火极盛。 沈葆桢和夏献纶、吴仲翔等船政官员一道来到天后宫大殿,依例拜祭妈祖、江神、土神。沈葆桢亲手燃香致祭,在颂读完祭文之后,沈葆桢面对妈祖神像,又轻声的祝祷了几句,希望妈祖能够保佑林义哲平安归来。 拜祭仪式完成,沈葆桢来到船台,在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中,工人们将船台撑柱一根根抽去,在万众欢呼声中,同属“威远”级的“超武”舰和“澄庆”舰先后下水。 “超武”、“澄庆”二舰无论从外形、设计以及各种尺寸,均与“威远”舰相同。而且“超武”和“澄庆”二舰所用的所有龙骨、铁肋都是中国技术人员自已仿造的,选配的动力型号也与“威远”舰相同,舰上的康邦式蒸汽机也是由中国工人自造的。两舰是彻头彻尾的国造产物。沈葆桢在给朝廷的奏折里不无自毫的说:“至‘超武’、‘澄庆’二舰,肋骨、轮机及船上所需各件,均系华工仿照外洋新式,放手自造,与购自外洋者一辙。” 由于船政工艺水平的不断提高,各省纷纷领用船政所造军舰,使得中国东南沿海的海防形势得到了很大改观,到现在为止,“万年清”、“福星”两舰为浙江领用,“湄云”舰为北洋领用,“镇海”、“靖远”两舰为广东领用,“振威”舰为南洋领用,这些船政建造的军舰,承担起了中国海防的重任。现在的中国沿海地区,不时出没的龙旗飘扬的蒸汽军舰,成为一道新的亮丽风景。船政自造舰艇的活广告,现在已经做大了。 船政所造舰艇引起了各省的抢夺潮,在“超武”、“澄庆”两舰开工建造不久,听闻此二舰为“威远”同式,北洋、南洋、浙江、广东等地纷纷表示愿意认领,但沈葆桢出于加强福建海防、从速建立舰政舰队基础的考虑,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两艘新式军舰留用船政。 在结束了下水仪式之后,心情大好的沈葆桢由长子沈玮庆陪着回到了家中,他并没有马上去休息,而是先去探望妻子林普晴。 沈葆桢来到林普晴的房间,看到此时林普晴已然坐了起来,气色显得比以往要好得多,正和李思竹说着话儿。 见到林普晴今天的气色不错,沈葆桢的心里也感到很是舒畅。 “新船下水,船坞开工,以后的事儿越来越多,老爷可千万要注意身子。”林普晴看到沈葆桢的眉宇间憔悴之色甚显,心疼的说道。 “嗯。”沈葆桢点了点头,来到林普晴面前,拉住了她的手,握了握,“我看你今日气色倒是不错……这手还是有些凉啊!” “想是岁数大了,精血不足,运行不如以前通畅了。”林普晴笑着说道,“这几日正喝着阿胶呢。” “前些日子我让人从山东进的上好阿胶,还有没有?”沈葆桢关切地说道,“要是没了,我便再要人多进些。” “还好还好,这些已经够吃一阵子的了。”林普晴微笑颔首,对他说道,“再说了,光吃药也不是个事儿,还得自己强着活动活动才成。” 林普晴说着,看着养女李思竹,笑着说道,“来,思竹,扶着娘走两步。” 李思竹上前轻轻扶住了林普晴的手,扶着她起身。沈葆桢注意到李思竹扶林普晴时动作轻柔,眼中的关切之情自然流露,不由得心下甚是喜慰。 林普晴爱心泛滥一时性起收养的这个女儿,很多时候,比林普晴生的五个亲女儿,要更加贴心。 “这一晃儿,思竹都长成大姑娘了。”沈葆桢看着出落得婷婷玉立的李思竹,眼中也满是赞赏之意。 今年满十一岁的李思竹,浓密油亮的发辫刘海下是一双漂亮的杏仁眼,柳叶眉,樱桃小嘴瓜子脸,刚刚成长的身材窈窕匀称,肌肤滑嫩得都似乎能捏出水来。虽然才是个半大个姑娘家,可是无论相貌还是身条儿,都已经显露出一种非同一般的气质。 “这孩子啊,好是好,就是太文静了,不爱说话儿,整日里光知道守着我,闲暇时也是读书。平日里我叫她陪着我说话儿,其实都是我一个人儿说她听着,呵呵,今儿还算不错。”林普晴亲热地拍了拍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李思竹的纤长手指,笑着说道。 “叫你说的,思竹可不是光读书,我可看到过思竹跟着婉儿习武呢。”沈葆桢想起了前几日偶然撞见陈婉教李思竹习剑的情景,笑着说道。 “噢?还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林普晴笑着问李思竹。 李思竹的脸微微一红,垂着头答道:“习剑可防身健体,又可陶冶性情,我那一日见着嫂子习剑,很是喜欢,便请嫂子教我了……” “呵呵,好,好,等哪一天,也让娘见识见识。”林普晴笑道。 “思竹的书读得也很好,看过的东西都能记住。我这记性,现在是越来越不行了。”沈葆桢叹道。 “对了,也不知孩子们这几日的书读得怎么样了。”林普晴突然想起了孩子们的学业,不由得问了一句。 “已经给他们请了先生,这几日都在馆里读书呢,你就别操心了,安心休养便是。”沈葆桢道。 “总是看看才能放心。”林普晴说道。 沈葆桢共有七子八女,其中除养女李思竹,林普晴共生五子五女。她对庶出的二子二女也视如己出。平日里原本都是她亲自教授那些年幼的孩子们功课,如今她生了病,是以才延请的先生教孩子们。虽然她不能再教孩子们了,但对孩子们的学业仍是十分关注。 “那便让他们过来给你请安,顺便检查下他们的功课。”沈葆桢也想看看孩子们的功课,便欣然对身边的长子沈玮庆说道。 “是,儿子这便过去。”沈玮庆向父亲施了一礼,便转身快步的离去。 “你也躺一会儿吧。”沈葆桢怕林普晴走得久了累,便出言劝道。 林普晴点了点头,由李思竹扶着,回到床上,重新躺了下来。 不一会儿,几个年幼的孩子便在沈玮庆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给母亲大人请安。”几个孩子说着,来到床前,向林普晴跪倒叩头。 “快起来快起来!”林普晴一看到孩子们,便打心眼儿里的高兴。 “这些天,你们都有没有用心读书啊?”林普晴笑着问道,“都学的什么?” “回母亲的话,儿子这几日学的,是治国安邦之道。”沈葆桢的四子,现年十四岁的沈瑜庆抢着回答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沈葆桢的俩巴掌 “噢?”林普晴含笑看着沈瑜庆,“那说给娘听听?” “……行政莫先于用人,用人莫先于君子小人之辨。夫君子小人藏于心术者难知,发于事迹者易见。大抵君子讷拙,小人佞巧;君子澹定,小人躁竞;君子爱惜人才,小人排挤异类;君子图远大,以国家元气为先,小人计目前,以聚敛刻薄为务。刚正不挠、无所阿谀者,君子也;依违两可、工于趋避者,小人也。谏诤匡弼、进忧危之议,动人主之警心者,君子也;喜言气数、不畏天变,长人君之逸志者,小人也。公私邪正,相反如此。……”沈瑜庆抑扬顿挫的背诵了起来,“为人君者,孰贤孰否,须能洞知。一人之心思耳目,揣摩者众,混淆者多,几微莫辨,情伪滋纷,爱憎稍涉偏私,取舍必至失当。知人则哲,岂有他术,唯好学勤求,方能使圣志益明,圣德日固。宋程颢云,‘古者人君必有诵训箴谏之臣’。请命老成之儒,讲论道义,又择天下贤俊,陪侍法从。我朝康熙间,熊赐履上疏,亦以‘延访真儒’为说。此皆修养身心之要,用人行政之源也。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讲筵。惟君德成就而后辅弼得人,辅弼得人而后天下可治。” 听到四儿子背出这么一篇大道理来,林普晴不由得有些吃惊。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而今正学不明,世之汩没于异学、沉溺于利禄者,无论矣。一二好利之士,抗心恶古,醉心异学,往往驰情著述,旁撺远绍,思有所托,以传诸无穷,其行之劣,营营势利之流亦不如也!而名心未除,其弊与俗学等,所谓清浊虽殊,利心一也……” 沈葆桢听到儿子背到这里,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 儿子口中的“异学”“俗学”的词,此时听来,是那样的刺耳。 “瑜儿,这些都是先生教你的?”林普晴也听出了沈瑜庆背的这些东西里的暗讽之词,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 “是,先生教导儿子,为人要清正,崇道义,尚礼仪,而非投机取巧,钻营进身。是以儿子斗胆恳请父亲母亲大人规劝鲲宇表哥,回归正道,莫要再为家门蒙羞……”沈瑜庆注意到母亲脸色的变化,心一横,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林普晴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寒霜。 “鲲宇表哥屈身事鬼,私通外夷之举,士林沸腾。又讨好两宫,唆使皇上大兴土木,兴修园林,使天下百姓困顿,朝中正士受刑受辱,林家出此逆子贰臣,天下人不知道会如何耻笑林家和沈家?”沈瑜庆大声道,“是以儿子斗胆,为此千金之言,求母亲规劝其转归正途,莫要成了大清的千古罪人……” “你!……”林普晴怒极,指着沈瑜庆的鼻子刚要训斥,却急火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娘!——”李思竹大惊失色,猛地扑上前来,扶住了摇摇欲倒的林普晴的身子。 看到林普晴竟然给气得吐血,沈葆桢怒目圆睁,几步上前,对着沈瑜庆的脸,狠狠的一巴掌扇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脆响,沈瑜庆“哎哟”了一声,捂着脸跪在了地上。 李思竹和闻声上前的丫鬟们将几乎昏厥过去的林普晴的身子缓缓放平,李思竹哭着用手帕擦着林普晴嘴角的血,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林普晴的胸口。 “快!去请大夫!”沈玮庆怒瞪了弟弟一眼,转头对一位仆人吩咐道,仆人立刻转身跑出屋去。 过了好一会儿,林普晴才醒转过来。 “孽障!是哪一个教给你的一派胡言?”沈葆桢戟指沈瑜庆,厉声道。 沈瑜庆捂脸低头,浑身哆嗦得如同筛糠一般,不敢抬头看自己的父亲。 “说!”沈葆桢大怒,上前想要踹他,被沈玮庆死死的抱住了。 “是……先生……”沈瑜庆低声道。 “先生说什么你便人云亦云?你自己没长脑子么?”沈葆桢怒斥道。 “儿子以为,先生的话没错!句句都在理上!”沈瑜庆猛地昂起头,直视着父亲,抗声道,对大哥焦急的眼色视而不见。 “鲲宇表哥不走科举正途,得了个解元便不求上进,竟然利欲熏心,揣摩上意为晋身之阶,先是私通法夷,********,后又唆使皇上大兴园工,耗费百姓钱粮,加非刑于谏臣之身,使百官钳口,敢怒不敢言,陷君父于不义之地,士林无不切齿!父亲!你为何对鲲宇表哥一味袒护?难道圣人教诲,父亲全然忘却了吗?” “孽蓄!才读了几天书,便敢抬圣人之言来压老夫!老夫何尝轮得到汝来教训!”沈葆桢怒极,猛地挣脱了大儿子的手,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狠狠一巴掌,再次打在了沈瑜庆已经肿起来了的脸上。 这一下沈葆桢使足了全力,沈瑜庆的身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嘴角飞溅出血,一旁的沈玮庆看到这一幕,竟然吓得呆在了那里,作声不得。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从未有过象今天这般怒不可遏。 几个兄弟姐妹见父亲如此动怒,全都不知所措的跪了下来。 匍匐在地上的沈瑜庆感到一阵晕眩,满眼全是金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醒过来,他感到口中一股咸腥,似有硬物,便轻啐了一口,一枚脱落的牙齿赫然在目。 “汝可知,你鲲宇表哥为了船政受尽谤言,功名前程都搭上了,汝却一味给加害你表哥之人巧言辩解,圣人就是这么教你的么?”沈葆桢越说越怒,“你表哥何尝亏负于你,你竟对你表哥如此不恭不敬!兄友弟恭,亦是圣人之教,你怎地忘得如此干净?还敢在这里妄谈圣人之言!” “求父亲息怒!”沈玮庆看到父亲上前还要责打沈瑜庆,大惊之下,上前又抱住了父亲。他一边抱着沈葆桢,一边不住的冲弟弟使眼色。 沈瑜庆垂下了头,再不言语了。 “家门不幸,出此逆子!来人!请家法来!”沈葆桢大喝道。 “父亲息怒!瑜弟年岁小不懂事!您就饶他这一回吧!”沈玮庆听到父亲要对弟弟动用家法,大惊失色,跪下来抱住了父亲的腿,哀声道。 而此时的沈瑜庆,见到父亲动了真怒,要对自己用家法,一时间心胆俱裂,连求饶的话也都不会说了。 沈葆桢看到沈瑜庆低着头在那里瑟缩着发抖,嘴角满是鲜血,地上的一摊血里有一颗被打落的牙齿,心下有些不忍,可一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心头的怒火便又升腾起来。 沈葆桢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林普晴,此时的林普晴面色惨白的望着自己,目光里又是心痛又是哀恳,让他不由得在心里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逆子!《颜氏家训?治家篇》,你给我背一遍!”沈葆桢指着沈瑜庆,大声喝令道。 沈瑜庆的身子又哆嗦了一下,他低着头,轻声的背了起来。 “……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 “大声背!”沈葆桢喝道。 沈瑜庆又是一抖,赶紧大声的背道:“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非训导之所移也。……” 背到这里,沈瑜庆的声音渐渐的又小了下去。 “孽障!你可知错?”沈葆桢喘了口粗气,问道。 “儿子知错了……”沈瑜庆垂头低声道。 “********?” “儿子不该妄言诋毁鲲宇表哥,惹父亲母亲生气……” “你母亲若是有个好歹,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还不快滚!” 沈瑜庆如临大赦般起身,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去。 沈葆桢看着沈瑜庆的背影消失,眼中怒火稍敛,快步来到林普晴的床前,握住了妻子的手。 “这会儿如何了?好点儿没有?”沈葆桢的脸色刚刚转为平和,但声音里却透着焦急。 “不妨事……吐了这一口血,倒是觉得心胸畅快了许多……”林普晴叹了口气,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一群小儿女,说道:“都别跪着了,快起来吧……” 几个小儿女纷纷站了起来,围到了母亲的身边,沈葆桢看到几个孩子的眼中噙着泪花,用手轻轻的抚着他们的头,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那个先生,真是混帐,竟然在孩子们面前挑动是非,我这就叫人去辞了他。”沈葆桢恨恨道。 “辞了吧,再挑一个稳重些的先生,莫要找这等迂顽不通事理之辈……”林普点了点头,轻声道。 “鲲宇这一次出使回来,只怕要被人戳穿脊梁骨了。”沈葆桢叹息道,“他的前程,只怕真是就此毁了。真叫让人好生担忧。”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林普晴的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林门有后如此,先父兄嫂闻之,亦当含笑九泉!” 第一百八十六章再入洞房 此时远在欧洲的林义哲,并不知道家中出了如此的变故。这时的他,正沉浸于新婚所带来的喜悦之中。 “鸣炮!开道迎亲喽!” 这一天的伦敦街道,突然传来了声声的鞭炮声。 在一众伦敦市民的好奇目光中,一支浩浩荡荡的中国迎亲队伍出现在伦敦城的街头。一位一身锦绣官服打扮的中国人骑在马上,披红挂彩的八仙花轿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向新娘家走去。这场中国式婚礼很快便轰动全城,吸引了大量看热闹的游客和居民。 很快,人们从新闻记者处了解到,这场婚礼的新郎叫林义哲,是中国皇帝派到英国来进行友好访问的使臣,新娘叫卢颖妍,是在英华商巨富的千金。新郎刚刚从普鲁士完成访问归来,便在伦敦举行了这场盛大的中国传统式的婚礼。 记者们看到,在队伍的前面,一位一身中国文官补服的官员骑着骏马,领着八抬大红花轿,带着金童玉女开道,一位“寿星”手执大红鞭炮紧随其后,4名仆役抬着红色双喜牌匾,18名身着中国传统服饰的“彩女”踩着绣花鞋缓缓而行,“鸡公车”上装着大枣、桂圆、核桃、花生和五谷杂粮,狂舞的金龙、滚绣球的狮子一路相伴,吹吹打打地行走在街道上。 这种喜气洋洋、民俗浓郁的婚礼场面让众多记者和伦敦市民既惊奇又疑惑,不多时,一身红色礼服、头戴大红盖头的新娘出现了,一群英国少女受到了吸引,不自觉的跟在了新娘队伍的身后,羡慕地追看这场中国味十足的婚礼。 作为男方的大媒和“兄长”,洪钧帮助操办的这场婚礼,完全是按照他当年结婚时的规格来办的。 洪钧前日便帮林义哲行了纳采礼,按朝制规定,送上缎衣三袭,缎衾褥二具。他身着吉服,命子弟为使,从人携带礼物送到女家。至门,卢夫人吉服迎入,从者将礼物陈于厅堂,使者说明纳采的来意,卢夫人欢欢喜喜的接受,并焚香告于祖先。在婚礼的前一日,卢家便将卢大小姐的妆奁送至林义哲所住的滨海别墅(即林义哲和卢颖妍的“订情”之地,卢家赠送给了林义哲),陈于厅堂(以示女家陪嫁丰厚之意)。到了结婚这一天,林义哲在陈家的帮助下,一面备办酒席大宴宾朋,一面设仪卫,备好花轿和迎亲队伍,在洪钧的率领下前往女家,迎娶新娘(新郎吉服在家等候,无须亲迎)。这天一早,卢夫人便将出嫁的女儿打扮起来,等候迎亲的车舆。 不多时,迎亲的队伍到了,卢仲恒和洪钧见礼,鞭炮又响了起来,整个卢府一派喜气洋洋。看到披着大红盖头的女儿登上了花轿,卢夫人忍不住掉下泪来。 迎亲队伍来到了滨海别墅,此刻这处小小的院落里张灯结彩,许多客人来来往往,他们当中很多人都穿着中国服装,尽管有不少人其实并不是中国人。 新娘的轿盖得很严密。坐在里面的卢颖妍丝毫看不见街上的情形,也不知道人把自己抬往何处去,街上的人谁也看不见新娘。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在前厅等待新娘花轿的来临。屋里挤满了盛装华服的女客,除了陈家和卢家的,还有几位是十三行别家来的。 仪仗队来了,前面是吹鼓手。鞭炮立刻响起来。大门里头的乐队也立刻吹打起来。有三尺宽的长红布,从大门经过院子,一直铺到大厅外的台阶儿,这是给新娘走的。人们这时还见不到新娘,只见到金线绣花的红花轿。 轿子一直抬进院子,轿夫先把轿子放低,将两根长的大轿杆抽出去,换上两根短的。这时新娘仍然藏在黑黑的轿子里,卢颖妍感到有些热,头稍有些晕,不知身在何处。 奏乐开始,赞礼戴着金叶红花的乌纱帽,高声念了四句诗,然后唱道:“新娘下轿,步步高升!请!” 赞礼一唱完,伴娘走到轿前,打开小轿的帘子,拿下小轿里放手臂休息的横板,去接引新娘。此时大红蒙头巾还蒙在脸上,她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任由伴娘左右搀着,她慢步下轿,头低垂着。 她被领着走上石头台阶儿。这时音乐响动,鞭炮点着,噼噼啪啪地响。 林义哲近前来,把她的大红蒙头巾掀开一个角儿,他的手里拿着一个裹了红纸的新秤,用秤杆儿的一头儿,把她脸上的蒙头纱挑了下来。用挂着秤**的秤这样做,是为了吉祥,因为是取个万事“称心”、“称意”、“万事如意”的意思。这时观众虽多,却是静悄悄的,随之立刻听到低细的赞叹之声,就如同一座精致完美的大理石雕像揭开了幕布。 新娘的美貌,的确超乎常人的想象。 卢颖妍一直低着头,往前机械般地移动,受人指示而行动。赞礼高唱:“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再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礼成!”她的膝盖就不由得弯下去,但她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的寻找着他。 这时有两把椅子放在大厅的中间,新娘的父母请到上面去就座,接受新娘的跪拜礼。在他们的身边,原本是新郎父母的座位,现在换成了洪钧坐在那里。因为洪钧算是林义哲的兄长,代表男方的家长,又是大媒,而且他还是宣读太后赐婚贺词的使者,代表着北京紫禁城里的皇太后。 卢仲恒夫妇二人都穿了正式的补服官衣。戴着官帽,足穿官靴,看上去人既魁梧,又庄严,但是俩人都笑容满面,赞礼又高声唱新郎新娘跪下叩头,卢颖妍于是又和林义哲跪下叩头,又遵命站起。 看着女儿女婿向自己行礼,卢仲恒夫妇一时间老泪纵横。 女儿的终身大事,一直是困扰他们老夫妻多年的一块儿心病。卢仲恒曾经多少次想象着女儿婚礼上的情景,想象着女婿的样子。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一样的一天,和这么一位让他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女婿。 洪钧抑扬顿挫的声音响了起来,卢仲恒知道他是在宣读皇太后赐婚的贺词,但此时此刻,贺词的内容,他已经不再关心了,他看着天作地设般相配的女儿女婿,胸臆中只有无比的欢喜和激动。 “夫人觉得咱们的女婿如何?” “真乃人中龙凤也——和咱们的妍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卢夫人说着,眼角也渗出了泪花。 卢颖妍起身,看着父母今天如此开心,心中洋溢着满满的暖意。 她看着面前含笑望着自己的爱人,幸福的感觉包围了自己,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赞礼高喊“夫妻对拜!”她又遵命向西而立,和林义哲相对,互相深深的行鞠躬礼。 从婚礼一开始,她本来对这些颇为繁琐的仪式有些不耐烦,而在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它们所代表的意义。 “祝新婚夫妇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多子多孙,瓜藤绵绵!”赞礼又高唱道。 听到这一句祝词,卢颖妍感到脸上阵阵发烫,那种浓浓的幸福弥漫全身的感觉,让她沉醉不已。 在完成了所有的仪式后,卢颖妍由伴娘陪同,后面跟着侍婢,被引领在铺在地上的红布上,前往洞房。这时又乐声大作,鞭炮响起。她缓缓迈步走着,想着在一个安静的黄昏,就在那间房间里,她把自己交给了他的时刻……现在想起,恍如隔世。 她走上台阶儿之时,只觉得一片金红耀眼,墙上挂满了丝绸红帐子,闪烁着大金字。桌子椅子也铺着大红绣花儿布。门口挂着红绿彩绸,台阶儿上的地毡之上,也铺的是红布。一对新的红蜡烛,三尺长,上面有银字,插在中间桌子上的蜡签儿上,左右有景泰蓝的花瓶儿和鼎。虽然是白天,蜡还点着,中间墙上挂着红帐子,上面是个双喜字,有三尺高。放炮竹后空气里弥漫着硫磺气味,让她觉得有几分昏昏欲醉。 床上,盖着大红的新被子。桌子上,高高地烧着一对大红喜烛,烛心偶尔还会噼啪的响一声。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她坐在了床上,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母亲在婚礼前已经告诉过她,要有这样的一场等待。 虽然她知道,等待的时间不会很长,但此时此刻,每一分钟过去,她都感觉仿佛一个世纪那样的漫长。 终于,外面客人的喧闹声渐渐的平息。不一会儿,门口响起了阵阵脚步声。 她熟悉他的脚步声,想站起来,却又坐下了。 他径直的走到她面前,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微醺的酒气,和那熟悉的男人气息。 他轻轻的揭开她头上的大红蒙巾,她抬起头看着他,刚好碰上他温柔关切的目光。 “你……没喝多吧?”她闻到了他略带酒气的呼吸,虽然满心欢喜,但却不自觉的有些心慌。 “没有。”林义哲笑着揽过她的香肩,坐在了她身边,“只喝了少许,陶士兄帮我顶着呢,他到是喝得有些多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内森子爵 林义哲想起席间洪钧和众宾客开怀畅饮一副不醉不休的样子,笑了起来。 他知道洪钧喝得如此之多,是为了帮自己挡酒,怕自己误了洞房的千金春宵,虽然他已经知道林义哲和卢颖妍早就已经几度春宵过了,但他还是不希望林义哲浪费这“人生四大乐事”之一的美好夜晚。 “我听说,等国内派来的接舰官兵一到,你和洪大人就得回去了,是么?”卢颖妍张开双臂,忘情地抱住了林义哲,痴痴的问道。 “还早呢,他们来了也不能马上走,得上船实际操练一阵子,待到磨合精熟之后,方能回国。”林义哲轻吻着卢颖妍,柔声说道,“怎么也得有两三个月呢。” “才两三个月啊……”卢颖妍情不自禁的抱紧了林义哲。 “时间太短了是不是?”林义哲轻抚着她的脸,看着那双似有泪光的动人明眸,心中也是万般的不舍,“我也不想走,可是……” “你不用说了。”卢颖妍轻轻的用手指点在了他唇上,不让他再说下去,“你放心,义哲,我不会拖累你的……” 她说着,垂下了头,“你是做大事的人,我虽然帮不了你什么,但也绝不会拖累于你。你送的彩礼和我的嫁妆银子,我会好好的打理,多生钱银,以备将来你需用……” “我既然嫁了你,恪守长幼之序便是本分,他日若有机会,回去故国,见到她时,定以姐姐相称……” 看到卢颖妍一下子变了性情,再无丝毫骄纵任性,而是百般柔顺,林义哲不由得讶异不已。 这还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卢家大小姐吗? 一场传统的婚礼,将海外出生的大家闺秀一下子变成了千依百顺的小女人,林义哲不禁感叹传统文化力量的神奇。 林义哲轻轻的用手捧起卢颖妍的秀美面庞,看着那她的剪水双瞳,越看越爱,忍不住便吻了过去…… 有道是:佳人眠洞房,回首见垂杨。寒尽鸳鸯被,春生玳瑁床。庭阴幕青霭,帘影散红芳。寄语同心伴,明日且薄妆…… 新婚后的日子里,林义哲一直沉浸于卢颖妍给他带来的幸福之中,她的存在打破了这所别墅昔日空寂单调的气氛,使之活跃起来。新婚之夜的第二天,她就以她那特有的文雅淑静又不失活泼爽朗的神态和女主人的身份,主持着这里的一切。陈廷轩夫妇和卢仲恒夫妇每天晚上都同他们共进晚餐。当他们一道在花园里喝酒的时候,卢仲恒和陈廷轩就讲讲他们的老故事。花园里的鲜花丛中,不时能看到小陈伟活泼可爱的奔跑身影。多少个傍晚都是这样愉快的渡过。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对新婚夫妇或在满天星光下低语,或在床上渡过激情缠绵的时光。 他们在结婚后的头一个月,林义哲和卢颖妍经常坐着马车出外野餐,作短途旅行。但是,他们俩其实并不是那么自由的,因为结婚活动使他的身份在伦敦一带已经传得家喻户晓了,必须采取一些措施来预防潜在的敌人,避免再发生类似在巴黎遭到暴徒袭击的事。林义哲于是和洪钧贝锦泉等人商议,在别墅周围安置了武装警卫,伦敦的“苏格兰场”也派出警察和侦探固定执勤。这样一来,林义哲和卢颖妍的活动,就必须局限在别墅周边范围了。 这一天清晨,柠檬色的阳光充满了别墅的洞房。林义哲醒了,他用自己那温暖的身体轻轻触碰着卢颖妍光润细腻的肌肤,他喜欢这种贴身相依的感觉。虽然经过了这么久的缠绵爱恋,他还是不满足,还是要赞叹她的美,珍惜她的情。 她给了他一个长长的心满意足的吻,离开了房间,梳洗打扮去了,留林义哲在床上再懒一会儿。林义哲仍然赤棵裸的,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使他感到很清新和放松。这是他们俩在这幢房子里,在这个别墅度过的又一个美好的早晨。不过他知道,今天已经安排好了,有重要的客人要来。 上午的太阳很快便变得有些晒人了。林义哲正要起身,梳洗完毕的卢颖妍回来了,一身淡红色新娘华服的她显得淡雅清新,她又吻过了他,然后帮助他穿好衣服,二人出了洞房,简单的用起早餐来。 吃过早餐,林义哲便和卢颖妍来到了阳台之上,一边欣赏着海景,一边在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很快,一辆四轮马车的身影出现在了海边的路上。林义哲不用望远镜便看到了车身上的红盾家徽标志,脸上随即现出了会心的微笑。 “我们的客人来了。” “我去安排房间,你们好好谈。”卢颖妍已经知道了是谁要来,她微笑着抱着林义哲,又吻了他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林义哲恋恋不舍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转过头来,看到那辆马车已经通过了苏格兰场及中国卫兵的两道关卡,驶进了别墅区。 林义哲转身出了阳台,走进了客厅,这时一位仆人来报:“罗特希尔德子爵大人到(内森刚刚获封子爵)。” 林义哲点了点头,仆人出去了,不一会儿,内森父女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林义哲笑着快步迎了上去。 内森微笑着和林义哲握手,林义哲看着面前的这位衣着俭朴、额头饱满、目光锐利深邃、连鬓胡须漆黑、面色略显苍白的中年人,不知怎么,脑中竟然浮现出了后世某些作品当中的“吸血鬼伯爵”的形象来。 联想起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征战经历,林义哲不由得有些感到好笑。 在后世的某些“主流观点”的书中,金融资本家罗特希尔德家族,不就是所谓的“吸血鬼”资本家么? “见到您非常高兴,林先生。”内森微笑着说道,“我刚刚参加完伦敦的家族会议,便急急的赶来了,我可不想错过和您见面的机会。因为我知道,您的时间非常宝贵。” “您的时间更宝贵,子爵阁下。”林义哲感觉到了内森细长的手指传来的力量,不由得有些惊讶。 他知道,这样的手劲,可不是打打算盘就可以练出来的! “都是一家人,不用说这么客气的话。”萨拉在一旁笑着说着,一边上前,和林义哲亲热地拥抱了一下。 是啊!现在自己其实和大名鼎鼎的罗特希尔德家族,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亲戚!林义哲心里暗道。 萨拉的拥抱似乎给了他一个重要的提醒,林义哲知道,接下来他该怎么做了。 将书房收拾完毕的卢颖妍出现在客厅里,她微笑着上前和内森见礼,和萨拉热情地拥抱,然后便在前面引路,领三人前往书房。 萨拉打量着这位林义哲新娶的妻子,意味深长的瞥了林义哲一眼,林义哲感觉到了自己这位年轻的婶娘目光当中的揶揄之意,露出一个微微发苦的笑容。 三人进了林义哲的书房落座,卢颖妍亲手给内森和萨拉沏好了香茗,端来了精致的糕点,然后便微笑着告辞,留他们三人在书房里畅谈。 内森打量了一下林义哲的这间书房,看到共分几层的书架上摆着的厚厚的书(当然大部分都是外国书),想起了林义哲送给自己的那份特殊的礼物。 “我一直想向您表达衷心的谢意,林。”内森说道,“您给我的礼物,曾经让我接连几个晚上都未能安眠。在别人看来,也许那只是一卷陈旧得发黄的经卷,但对我们来说,却是珍贵无比的宝物。” 萨拉注意到父亲在称呼林义哲时,改了称呼,轻轻向父亲投去一瞥,发现父亲竟然表现出了少有的激动。 “能将这件珍贵的、代表两个伟大民族友好交往历史的文物送给您,是我的荣幸。”林义哲笑着回答道。 “您了解它的历史吗?”内森当然明白林义哲话里的赞颂别有深意,但他现在,还不清楚林义哲送给他这件珍贵的礼物的用意。 “我不清楚经卷的内容,”林义哲笑着回答道,“我只知道,这卷经卷,是南宋时期的写本,应该是一位通晓汉文化和本民族文化的犹太族学者手写抄录的,为了是防止原来的经卷丢失。如今时光已经过去了千百年,原来的经卷可能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丢失或毁掉了,但这卷抄本,却奇迹般的幸存了下来。” “这卷经书,是历史的见证,见证着两个拥有古老的文化的民族,曾经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上,并且融为了一体。”林义哲说道。 “您的话让我非常感动。”内森感叹起来,“是啊!我们的民族,在全世界流离失所,但在中国,却从没有受到过虐待。南宋时的中国,真是天堂一样的国家。” 听到内森的回答,林义哲显得有些吃惊。 他没有想到,这位犹太人的金融奇才,对中国的历史竟然也有这样的了解。 他想起了萨拉的博学多才,这才明白,萨拉之所以通晓中国文化,并且嫁入陈家,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重农抑商”溯源 “您对我国的历史非常熟悉。”林义哲笑着说道。 “不管是哪个民族的历史,都是不应该被忘却的。”内森答道,“据我的一些粗浅的了解,南宋是中国历史上经济最发达,科学技术发展最快,对外开放程度最高的的一个王朝。是唯一不歧视商人阶层的时代,在那时,普通中国人的生活要远远的超过欧洲,就象今天欧洲人的生活要好于中国一样。” “您说的非常正确。”林义哲说道,“两宋是中国历史上经济最繁荣、科技最发达、文化最昌盛、艺术最高深、人民生活水平最富裕的朝代。宋代是为中国最争光的朝代,也是当时世界上发明创造最多的国家。两宋也是中国为世界贡献最大的时期,中国历史上的重要发明一半以上都出现在两宋,那时中国所谓的四大发明的三项被发明或是开始得到大规模实际的运用,火药、指南针、印刷术、纸币、垂线纺织,瓷器工艺的重要改革,都是在宋代实现的。两宋的航海、造船、医药、工艺、农技等都达到了古代前所未有,后来者难以比及的高度。南宋时代创造的财富当时是占全世界的一半。正象您刚才说的,两宋也是中国古代唯一长期不实行抑商政策的王朝。自宋立国以来,即治坑矿、组织茶盐开发。因而大量从土地中解放出来的农民投入商业手工业中,民间经济受到刺激,突飞猛进。创造了空前的财富与繁荣。两宋在世界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最早的纸币和银行。银行可以贷款、异地付款。北宋时期就大量开采金、银、铜、铁、煤等矿藏,中国各地也出现了世界历史上最早的制造工厂和加工工厂。如造船厂、火器厂、造纸厂、印刷工厂、织布厂、各地的官窑等。厂里的工人按期领工资。就象现在欧洲的工厂一样。南宋时的军器所工匠能够达到七八千人之多。南宋印制纸币的造会子局,有徒工一千多人。绫锦院织工达到四百余人。除国家开办的工厂外,一些私人兴办的工厂也相继大量的出现与繁荣。因为经济的空前繁荣,宋代的钱币铸造量也非常大,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货币也有了进步。北宋货币以铜钱为主,其次是铁钱。但金属货币携带不方便,北宋初年于开宝三年在开封设立过便钱务,商人以金属货币换得‘券’,到地方上再换回现钞,用以购买物品。四川出现私人印制和经营的纸币‘交子’,这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每两周年发行一次,纸币的出现便利商品的流通,社会生产力有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可以说,那个时代是中国人真正的黄金时代。” “那个时代,中国人正生活在天堂里,而欧洲却处于中世纪的黑暗之中。”内森点了点头,“我们的民族,也失去了一切,沦为这黑暗的牺牲品。” 听到内森的话说得沉重,萨拉向父亲投去轻轻的一瞥,目光又转回到了林义哲的身上。 “在南宋灭亡之后,中国的黄金时代,便结束了。”内森接着说道,“后来的王朝,尽管也有商业发展的时候,但歧视商人阶层的传统并没有被放弃,所以也就再难重现昔日的辉煌了。” “是这样。”林义哲正色道,“而且直到今天为止,这种落后的观念,仍然在阻碍着中国的发展。而我,就是想要用最大的努力和一切办法,改变这种状况。” “这可并不容易。”内森温和地笑了笑,“其实自从上次您帮助我们的家族之后,我就一直在关注着中国。我也注意到,中国现在的商业也很兴盛,但是限制也非常多,而且有些情况和我们的家族的遭遇非常类似,就是……”他顿了顿,注视着林义哲的眼睛,谨慎地措了下词,“不得不应付来自于政府的要求。不同的是,中国政府的要求,常常是商人们难以承受的,而且是无法拒绝的。” 听到内森小心地用了“政府的要求”这个字眼,林义哲不由得讶异于内森的博学和看问题的一针见血。 内森的这句话,的确说出了东西方世界“官商”境遇地位不同的本质! 西方的罗特希尔德家族和东方的十三行,可以说都是官商,但罗特希尔德家族有“第六帝国”之称,而十三行,则是“天子南库”! 人家是“国”,而你是“库”! 这两个不同的称谓,所代表的含义,也是截然的不同! “国”便可以有自己的独立性,而“库”,只能任由取拿! 为什么会有如此的不同,是和中国几千年来,从上到下的“重农抑商”思想政策密切相关的。 重农抑商政策与封建制度相始终绝不是偶然的,而是封建自然经济的必然产物。中国封建社会采取这种政策,归根到底是由其经济基础决定的。因为封建国家的经济基础是自给自足的小农自然经济,这种经济的主要部门是农业。为此,历代统治者都把农业当作根本性的大事来抓,采取一系列督促、鼓励、组织农业生产的措施,在国家经济政策上向有利于农业发展的方向倾斜。通过发展农业,封建国家可以征收稳定的土地税来保证财政收入,将农民紧紧束缚在土地上,“固民于土”还有利于社会稳定。而商业是需要资本和人力流动的,私人工商业主一方面通过商品交换与高利贷盘剥农民,另一方面商业活动丰厚的利益回报又吸引着相当一部分农民“舍本趋末”,从而大大削弱了王朝的统治基础。发展工商业不仅不如经营土地那样使生活有保障,还会加剧劳动力从土地上流失,造成种种社会问题。因此,“重农抑商”、“以农立国”就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的传统治国主张。因此中国的历代统治者都把发展农业当作“立国之本”,而把商业(有时也包括手工业)当成“末业”来加以抑制。 “重农抑商”政策的出现,除了其经济原因或物质方面的原因外,还有文化方面的原因,即中国传统的“重义轻利”观念的影响。 以十三行家族的资产、他们的知名度,与罗特希尔德家族相比,同为官商,为什么十三行却无法在中国取得象罗特希尔德家族在欧洲各国的地位,是因为,左右他们命运的,不是法律,而是权力,是掌握权力的皇帝和朝廷官员的意志。 只要权力阶层的“重农抑商”思想不变,中国的商人,就无法摆脱成为权力阶层的“库”的命运。 这其实才是中国商人真正的困境! 中国商人不能不畏惧、谄媚、逢迎权力的命运从秦始皇统一六国开始,到汉武帝打击富户、颁布“告缗令”时基本定型,延续了两千多年。中国人为什么勤劳而不富裕,其原因亦可用来说明,中国商人为什么优秀,而很难把商业做大做强。华人的经商天赋,是得到世界公认的。中国商人的勤劳坚韧、对市场的敏感、气魄的浩大,绝不亚于犹太人,中国从古到今,多数商人不但富不过三代,就自己那一辈子,也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其根本的原因是两千多年的帝政时代,不可能建立起保证市场公平交易、自由竞争的法律体系。任何市场的交易都要有一种稳定的契约执行机构,保证交易双方的利益,否则风险无法预料,成本难以估量。而保证市场公平规则执行最强有力的只能是政府。但在在中国历朝历代,多数王朝不但不是公平交易制度的建立者和维护者,反而是最大的破坏者,不少官员利用权力对子民的财产——既包括小户的一亩三分地也包括巨商的万贯家产予取予夺,这也是历代王朝陷入政治危机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在秦以前,商人是可以傲王侯的,财富拥有者可以对抗权力,直到秦朝刚刚建立时,朝廷还得善待巨商。但资本是流动的,资本的流动必然要带来人员的流动,引发思想的活跃,言论的难以控制,这和中国历朝“固民于土”的主要社会控制形式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于是,中国历代统治者不得不面临这样一个难题:既要利用商人生财,流通货物,来维持一个庞大帝国的运转,又得防止商人阶层崛起带来的管制难题。于是,历代统治者的基本思路就是对商人的“控制使用”,允许商人在一定范围内追逐利益,但绝对要打压其政治上的诉求。明太祖朱元璋诰命商人为“士农工商”四民之末,从身份上矮化商人地位,就是此种目的。因此,商人要挣钱,尤其要挣大钱,除了巴结官府、伺候官员外别无他途,可以说,官商结盟是中国商人几千年来做大买卖的“不二法门”。 与官家走得近,固然可以牟利,但也可以说是取祸之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野心家”和“奸商”的勾结 与权力结盟而致富,使其财富的获得具有原罪,这种原罪导致一种恶性循环,随着财富的增加,巨商对权力的依附只可能越来越强而非相反,商人对政治权利的要求,从来不敢像《大宪章》诞生时期的英国商人那样,以一种相对独立的力量与权力握有者博弈,只能仰权力鼻息,或者用金钱支持某个官员为自己谋利。如此,与权力结盟只会使商人更加骄纵,于是,“为富不仁”几乎成为公众贴给富商的标签,而权力掌握者利用“告缗令”发动群众运动往往很有成效,在权力和民粹的双重压力下,中国的商人和商业,在千年的帝政时代里,其生长必定是畸形而艰辛的。依附权力的商人得志时威风八面,但一旦得罪了权力,顷刻就可以使其破产,甚至不保身家性命,明王朝定鼎南京后,江南首富沈万三被朱无璋随便找个理由抄家、充军便是典型的例子。 当商人阶层不可能成为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甚至他自己最基本的人身权、财产权得不到保障时,他们怎么可能有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古代商人一掷千金为善,多半是两种情况,一是基于熟人社会的伦理道德造福乡梓而获得光宗耀祖的快感,因此那些远离故乡的陌生社会里,坑蒙拐骗无所不干而暴富的商人,回到故乡却成为一个乐善好施的谦谦君子。二是取悦于权力,在权力的要求和暗示下“乐捐”,来支持官府的事业,当然也包括赈灾、兴学这类公益事业,其中当然也有一些商人自觉承担社会责任的因素,但对多数商人来说,讨好官府的成份更浓。 权力对资本的过度控制,使传统的中国商人,热衷于向官府讨一件护身的“黄马褂”。而在这样的环境下,是万万难以出现中国人的“第六帝国”的! 而“第六帝国”的出现,和西方重商主义的大环境亦不无关系! 内森显然对这些了解得非常清楚,是以才会对林义哲说出刚才的那番话来。 “中国的历代皇帝,对商人一直都是控制使用的,并且不希望过多的人从事商业,他们希望人人都是农民,固守在他们的土地上。这种思维,到现在一直没有多少改变。我想知道,您打算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改变这一切?”内森微笑着问道。 “子爵先生,中国有句古话:‘坚固的堡垒往往会从内部攻破’,因此我的入手点是宫廷——这个古老的帝国的中心,自上而下的在中国展开改革,改变这种重农主义思想,把这个国家变为重商主义的第二个两宋。”林义哲说道。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萨拉立刻明白了林义哲促成陈家捐资报效助修圆明园的用意,眼睛一下子变得亮了起来。 “您打算从宫廷的哪一方面入手?”内森的眉毛扬了扬,他的身子微向前倾,双手交叉,脸上现出专注的神情。 “您知道,现在的中国大皇帝,年纪尚幼,国家大事,是由中国大皇帝的两位母亲——两宫皇太后来主持,由大皇帝的叔叔恭亲王组织的内阁辅佐。他们构成帝国的运行中枢。我们现在正在做的是让他们深刻体会到给商人们——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以相对宽松的经营环境能得到的好处,并且明白把重农主义思想转变成重商主义思想能带来巨大的利益。” “亲爱的林,说实话我个人丝毫不怀疑您能够对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们施加的巨大影响。”内森听了林义哲的充满自信甚至可以说非常有野心的话,笑了笑,说道,“但想要让他们改变‘重农’这一延续千年的传统观念,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放在一百年前,想要做到这一点的确很难,但是在现在的中国,帝国的最高层已经别无选择。”林义哲自信地一笑。 “为什么说他们别无选择?”内森问道。 “中国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叛乱,这是中国历史上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叛乱,也是人类历史上伤亡最大的战争。它使中国的人口由四亿减到了二亿。中国沿海最富庶的地区,经济受到极为惨重的打击。”林义哲说道,“而俄国则趁中国军队与叛军作着你死我活的搏斗,北方兵力空虚的时候,侵占了中国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听着林义哲的讲述,内森从椅子上直起了身子,脸上的神情显得异常关注。 “战乱不但让中国丧失了数额巨大的人口和土地,也造成了大量土地的荒芜和大量为躲避战乱而流离失所的流民。您应该明白,要重新复耕那些荒芜已久的土地、安置那些流民,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金钱无底洞。所以现在的中国,还想坚持以前的重农主义政策,事实上已经变得不可能了。”林义哲说道,“中国想要恢复国力,增加财富,除了尽其所能的复耕土地、安置流民外,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发展工商业。这是最现实的、也是唯一的选择,不会再有别的出路。” “当然,正象您刚才所说,中国国内的保守势力异常强大,传统的观念非常牢固,但并不是无法打破。他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他们脱离了劳动,脱离了民众。虽然他们依然掌握着舆论的话语权,但有朝一日这群人不是民众向往和尊重的对象的话,这个所谓的话语权将变得一钱不值。而现在,正是打破它们的最好机会。”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内森恍然大悟。 “我们从帝国宫廷切入的目的,是要把帝国宫廷和权贵们,和我们绑在一起,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让这些追求利益和财富的人明白,帮助我们增加财富,就是给他们自己增加财富。”林义哲接着说道,“让他们明白,只有给商人更为宽松的从事商业活动的环境,给予商人更高的社会地位和更多的权利,才能使自己得到巨大的利益。” “所以你才促成了华商家族为宫廷捐助金钱,修理因战争受损的夏宫,是吗?”萨拉笑着说道。 “对!率先报效皇室的华商已经得到皇室的奖赏,并且取得特殊的官商身份。以后他们在中国从事商业,必将获得极大的便利。”林义哲笑着点头,“这样一来,宫廷和权贵们首先成为商人们的支持者,要知道在中国,宫廷和权贵们的示范作用是很大的,这是无声的广告,会吸引更多的人参与到与修理‘夏宫’有关的行业中来,间接着的带动工商业的发展。” “我想你是对的……”内森听完了林义哲的讲述,明白了他的打算,不由得微微一笑,转头对萨拉说道,“果然和我猜测的差不多……” “当我们的先祖的希望被一再剥夺的时候,使用的,不也是同样的方法么?” 听到内森竟然这么说,林义哲立刻明白他是在说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创始人——老梅耶?阿姆谢尔?罗特希尔德当年的往事! 老罗特希尔德之所以创下“第六帝国”的基业,追其肇始,不就是打通了哈瑙公国的威廉大公的门路,取得了“王室供应商”头衔么? 从那块威廉大公在法兰克福市政厅亲自颁发给老罗特希尔德的“王室供应商”铜牌被钉上门楣的那一刻起,罗特希尔德家族的命运,才真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到内森含笑望着自己的眼神,林义哲突然明白了过来。 作为熟知自己家族史的英国罗特希尔德家族掌门人,内森应该是从萨拉那里听说了自己促成陈家和潘家捐资报效修圆明园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他应该早就看穿了自己的企图! 而内森刚才的一系列询问,其实就是想让自己亲口把这一切都说出来! “我们中国有一句成语,叫作‘班门弄斧’,我刚才就做了一件这样的事。”林义哲微笑着用谦逊和诚恳的语气说道,“希望刚才我说的话,不会让您得出我是一个弊脚的‘野心家’的印象。” “呵呵,亲爱的林,你太客气了,我知道中国还有一句古话,叫作‘无商不奸’,我想我是符合中国人的‘奸商’的标准的。”内森笑道。他的回答表明,他完全明白林义哲刚才说的中国成语的意思,并且适时的回了一句,“我也希望你不要把我看得过于狡猾,我只是一个生意人。生意人需要精明和狡猾。” 听了内森的回答,林义哲想到,如果用后世历史教科书的评判标准,罗特希尔德是标准的“奸商”,而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野心家”,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好笑。 现在他和内森的会谈,不就是活脱脱的“野心家”和“奸商”的勾结么? 也许将来也许有一天,在某位清流名士的大作中,自己和内森的这次会谈,可能被冠以“中外反动势力勾结”的名号吧! 第一百九十章圆你我一个梦想 “你说服我了,林。”内森对林义哲说道,“我完全支持你的计划,并信任你作出的判断。其实在我来之前,我就已经在心里做了这样的决定。” “是的。”萨拉也微笑着说道,“能看穿梅耶卡尔叔叔的计划的人,是值得这样的信任的。” “上一次,您的提醒让萨拉给我们的家族带来了巨大的利益,您可以把我今天对您的计划的支持看做是那一次帮助的回报。”内森看着林义哲说道,“也许这么做的风险会很大,但我愿意试一试,帮您实现您心中的梦想。” “而为了感谢您的支持,子爵阁下,我也将用我全部的力量,帮助您实现您心中的梦想。”林义哲含笑回答道。 “我心中的梦想?”听了林义哲的话,内森显得有些惊讶。 “是啊,锡安山之梦。”林义哲定定地看着内森,说道。 林义哲的话有如重锤一般敲击着内森的心,内森的瞳孔骤然紧缩,身子也僵在了那里。 而坐在父亲身边的萨拉,脸上也现出了惊愕之色。 “恕我冒昧,子爵阁下。”林义哲注意到了内森的异样,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起到了效果,便接着说了下去,“您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让千年流浪的犹太民族重新回到圣城耶路撒冷么?” “您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象伟大的先知摩西带领犹太人民打破法老的枷锁,走出埃及那样,回到上帝赐予的应许之地么?” 内森怔了怔,忽然用希伯莱语吟唱起来。 林义哲不懂希伯莱语,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从他唱诵的调子听来,应该是犹太人的古老诗篇。 内森只唱了一句,声音便哽咽住了,眼角也渗出了泪花。 象是为了能让林义哲明白父亲在唱什么,坐在父亲身旁的萨拉接着用英语唱了起来: “在巴比伦河畔,我们坐下,一想到锡安,我们就哭了……” “我们把琴挂在那里的柳树上,因为在那里,掳掠我们的,要我们唱歌,抢夺我们的,要我们作乐……” “他们说:给我们唱一首锡安的歌吧。” “可是,我们怎么能在外邦,唱耶和华的歌呢?” “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记你,情愿我的右手烧焦残废!” “耶路撒冷啊!我若不记念你,若不看耶路撒冷过于我最喜乐的,情愿我的舌头贴于上膛,再也不能发声……” 听到女儿的歌声,内森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萨拉一曲唱毕,莹蓝如宝石般的双眸也有泪光闪动。 内森垂下了头,双肘支于膝上,双手掩面,坐在那里,无声的啜泣着。 过了好一会儿,内森才抬起头来,接过女儿递上的手帕,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请原谅,林,我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样的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内森用略带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深深的理解您的心情。”林义哲说道,“也请您原谅,我刚才提到的那个问题,过于冒昧。” “不,亲爱的林,是你把我一直压抑在内心却无法表达的想法说了出来。这个梦,我们做得太久了。”内森说道,“它一直存在于我的内心深处,而你,亲爱的林,是上帝用借着你——一位异乡人的口,让我聆听到了他的声音。” “锡安山之梦,不但存在于我们的心中,也存在于每一位犹太人的心里。”萨拉看着林义哲,脸上不自觉的现出高傲坚毅的神情。 林义哲知道,尽管犹太人在迫害面前看上去唯唯诺诺,逆来顺受,但实际上,他们在精神层面始终是乐观的、自信的、甚至可以说是高傲的。他们虔诚地信奉着犹太教,相信他们是上帝的“特选子民”,一切苦难不过是过眼烟云,只不过是上帝对他们的错误的惩戒。救世主弥塞亚终将降临,犹太人最终将得到拯救,他们的民族最终将会繁荣,他们的子孙将“如天上的繁星和地上的尘沙一样繁多”。也正是在这种精神力量的支持下,犹太人在频繁的艰苦磨难面前始终保持着信心。财产被没收,就通过自己的努力再重新聚集创造;被从世代居住的地方驱赶出来,就找一个新的地方再重建家园。虽然他们在肉体上受到磨难,在外表上受到基督教徒的唾弃,但他们在精神上却是高傲的。而正是这精神不灭,犹太民族没有被灭亡。 希望有朝一日返回故国的愿望一直存在于犹太人的思想和祈祷之中。无论是在土耳其征服时期,还是在沙俄迫害犹太人时期,有组织的返回锡安的活动从未间断过。身为犹太人的英国首相迪斯雷利曾经写过一本以犹太复国为背景的小说《坦克雷蒙》;犹太人卡尔?马克思的友人摩西?赫斯曾在1862年写过一本名为《罗马和耶路撒冷》的小册子,认为无论对犹太人来说,还是对其他人来说,恢复犹太人的国家都是必要的。 流散于全世界的犹太人在长达千年的中世纪历史阶段里,经历了深重苦难,受到歧视、赶逐与屠杀,被隔绝于西方社会的政治、文化生活之外。1516年,威尼斯共和国将全市犹太人驱入一座小岛上的枪炮铸造厂内,宽阔的运河和沉重的大门将其与外界隔绝开来。一到晚上,大门就要关闭。这种经验后来被各国仿效推广,在城市设立犹太人专住的隔离区,此类隔离区被称为“隔都”(ghetto)。在隔都之内,犹太人可以有自己的会堂、学校和商店,但在隔都之外,他们是不受欢迎的异邦人。直到1797年,拿破仑才废弃了威尼斯的隔都,但这座城市直到1866年才允许犹太人自由选择居住区域。 16世纪时,欧洲发生宗教改革运动,天主教和新教陷入教义纷争之中,再加上文艺复兴运动的冲击,天主教会的绝对权威发生动摇,欧洲犹太人算是获得了暂时安宁喘息的机会。但总的说来,从那时起,犹太人已成为被歧视、被赶逐的、不受公众欢迎的种族。每逢犹太人的居留国发生经济危机或其它社会动乱的时候,犹太人都首先成为冲击的对象与替罪的羔羊。在某个世纪欢迎犹太人的国家,很可能会在下一个世纪驱逐他们。几十年中一直相安无事、允许犹太人居住的城镇,可能会在一夜之间突然爆发针对犹太人的屠杀。这是犹太人历史上非常黑暗的一个时期,他们受到的欺凌和迫害是难以形容的。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经过了几千年的流浪,遇到了数不尽的歧视、奴役、迫害、抢劫和残杀,而犹太民族能够一直存在下来。”林义哲说道,“后来我才知道,只要锡安山之梦还在,这个民族便不会灭亡。” “我们现在在欧洲的境遇,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我知道,我们的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内森说着,眼中似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受英法资产阶级革命和美国独立革命所导致的影响,欧洲犹太人的地位和政治待遇逐渐有所改善。从1723年起,犹太人在英国可以拥有土地,1753年后犹太人可以加入英国国籍,到19世纪中叶,犹太人也可当选为国会议员。1791年,法国国民大会通过赋予法国犹太人可以用国家公民的身份进行宣誓的权利。1807年,拿破仑皇帝批准恢复犹太教公会,宣布法国犹太人“可以在法国土地上找到一个耶路撒冷”。从1833年到1871年,普鲁士、奥地利、萨克森、巴登等德意志邦国给予犹太人公民权。荷兰(1796)、比利时(1830)、丹麦(1848)、挪威(1851)、瑞典(1865)、瑞士(1874)等国也纷纷宣布给予犹太人平等的公民权。在比较文明的那一部分欧洲,犹太人似乎实现了被接纳之梦。但是处在沙皇俄国的犹太人的处境一直没有得到大的改善。1550年,沙皇伊凡四世曾下令禁止犹太人入境。1648年到1656年,反对波兰贵族的赫米尔尼茨基哥萨克匪帮曾对居住在波兰和乌克兰的犹太人进行了大屠杀,被害人数达10万之巨。18世纪末,波兰被瓜分灭亡,原来居住在波兰的几百万犹太人从世俗力量较强的天主教波兰转到俄罗斯这个有更深敌意的东正教国家之后,命运比过去更加凄惨,前途也更加暗淡。 1835年,俄国政府宣布,在西部从立陶宛到乌克兰的16个省和波兰的10个省成立“栅栏区”(Pale)。这片地区基本上是18世纪末俄国三次瓜分波兰所分得的赃物。根据俄罗斯帝国的规定,除了有音乐或艺术才华的犹太儿童及其父母外,禁止犹太人在“栅栏区”之外定居(这个例外规定导致投身于文化和艺术事业的犹太人格外增多)。 第一百九十一章共同的敌人 从那时起,大约500万贫困的俄国犹太人,就像牲口一样被禁锢在了这片土地上,此外还有约31万犹太人秘密生活在“栅栏区”之外,一旦发现就有可能被驱逐。俄国首都圣彼得堡不对犹太人开放,克里米亚南部从塞瓦斯托波尔到费奥多西亚的皇家度假地区也从不让犹太人进入。犹太人的旅行受到限制,不得拥有土地,还要缴纳双倍的税款。19世纪出现现代金融系统后,犹太人传统经营的信贷和货币商业活动也遭到严重打击,许多城市犹太人沦为贫民。 就在1871年,在俄国南方的敖德萨出现了大规模针对犹太人的迫害事件。犹太人在大街上被毒打,犹太商店遭劫掠,犹太人财产被捣毁。这股大规模的反犹屠犹浪潮给俄国和东欧犹太人带来了极大的苦难和恐惧,他们被迫掀起又一次向国外大迁移的浪潮。 在西欧,诸“文明国家”对犹太人的迫害一度由于启蒙运动和自由主义运动而有所偃息,但是当欧洲民族主义由于19世纪下半叶的意大利统一战争和德国统一战争(因为林义哲的关系,德国统一战争的进程延后了,对犹太人来说并不是好事)而达到高潮、并取代宗教信仰成为欧洲生活的主旋律时,反犹主义开始以一种令人可怕的方式重新抬头了。 身为犹太人的内森,对外界环境的变化,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现在的他,已经预感到,犹太民族的另外一场空前的灾难,即将开始。 “您是不是已经预见到了什么呢?林?”此时的内森,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定,向林义哲问道,“还是您了解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情况?” 听了内森的询问,林义哲禁不住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作为一名熟知历史的穿越者,他当然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可他怎么告诉内森父女,犹太人即将面临又一场巨大的劫难? 他怎么告诉他们,就在9年后的1881年,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在圣彼得堡街头被暗杀,犹太人成为首要嫌疑对象,暴虐的亚历山大三世政权以此为借口,怂恿暴徒们大肆屠杀犹太人? 他怎么告诉他们,俄国内政部长伊格纳季耶夫甚至公然宣称要一劳永逸地解决犹太人问题,方法是消灭三分之一的犹太人,把三分之一的犹太人驱逐出国,强迫剩下的三分之一改变信仰!而在此后的几年里,俄国不断发生各种反犹暴行,在1903年到1908年之间达到了高潮,并波及到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等东欧国家! 有的历史学家将19世纪末沙皇俄国的排犹暴行,与1492年西班牙排犹相提并论——因为正是从此之后,犹太人才不再集中于俄国和东欧,也不再被限制于欧洲大陆,而开始真正地大规模散布到世界各地!从1882年到1917年,差不多有20万俄国犹太人前往英国、南非等地,6万多人前往巴勒斯坦,还有270多万俄国犹太人远走高飞,移民大西洋彼岸的美洲大陆! “去年发生在敖德萨的惨案,难道不很说明问题吗?详情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林义哲说道,“俄国已经对犹太人民举起了屠刀,敖德萨的惨案,只是开始。” “我也有这样的预感。”内森长叹道,“所以,在这一次的家族会议上,我是极力反对投资俄国开拓东方的。” “哦?现在您的家族当中,有人建议在俄国发展?”林义哲心里一惊,立刻问道。 “是的。”内森此时已经把林义哲当成了自己人,毫无顾虑的将这一次的家族会议的主要内容告诉了他,“你知道,罗特希尔德家族在欧洲各国都有分支机构,唯独在俄国连一个办事处都没有。这一次,有家族成员建议和俄国人谈判,在俄国设立办事机构,资助俄国向东方开拓。” “俄国在残害他们的同胞,他们竟然建议给俄国政府以资助?”林义哲知道这应该是犹太人的“红盾”家族对欧洲重新抬头的反犹主义做出的一种颇为无奈的回应,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是什么逻辑?” “听起来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其实也是无奈的选择。”内森苦笑了一声,“他们的想法,便是以给俄国政府巨大的金钱资助为条件,换取俄国政府不再迫害我们的人民的保证。” “这是割下肉来喂老虎的举动,也许暂时能够换来和平,但绝不是长久之计。”林义哲说道,“肉总有吃尽的时候,而老虎的吃人欲望,是不可能因为一点点的肉就消失的。” “我的想法和您一样。”内森点头道,“所以在这次家族会议上,我坚决反对以任何方式资助俄国人。这次会议因而不欢而散。” “我们曾经盼望拿破仑这样的解放者将我们解放出来,拿破仑的确废除了隔离制度,并许诺把耶路撒冷交还给犹太人民,但他最终因没能征服巴勒斯坦而无法实现自己的诺言。”萨拉说道,“而拿破仑倒台后,欧洲掀起了复辟浪潮,对我们族人的歧视和迫害又以不同的形式开始了。俄国是我们的敌人当中最凶恶的一个。而我们现在,却没有象拿破仑这样的保护人了。” “我一直对寻找一个保护人来解放犹太民族的做法持怀疑态度。”林义哲摇了摇头,说道,“我认为,犹太人民应当依靠自身的努力,致力于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犹太人家园,恢复差不多两千年前被罗马人摧毁的犹太人国家的斗争上。” 听到林义哲的话,内森父女急速的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愿意帮助犹太人民实现这一梦想,奉献我的全部力量。”林义哲接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教导我的子孙继续奉献他们全部的力量。” “我想知道,亲爱的林,您为什么要这样不遗余力的帮助我们呢?”内森问道。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林义哲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对中国来说,俄国同样是最为凶恶的敌人。”顿了顿,林义哲接着说道:“而且,您既然能圆我强国的梦想,我自然就有义务圆您一个家园的梦想,这是一笔高尚的生意,不是么?” “是的,这是一笔高尚的生意。”内森直视着林义哲的眼睛,“我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自己,犹太人民的出路在哪里?怎样才能彻底地、有效地消灭反犹主义?多少年来,我一直被这些问题困扰。今天,我终于明白,犹太人民所面临的问题既不是社会问题,也不是宗教问题,而是一个民族问题。解救犹太人民的根本是建立一个属于犹太人民自己的国家。” “一个没有国家的民族是可悲的,我希望您明白,犹太民族最终不可能融入基督教社会,在欧洲,犹太人民被其他民族接纳的梦想永远不能实现,要改变犹太人民的悲惨命运,只有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林义哲说道,“这是犹太人民的唯一出路。” “可要怎么才能建立一个真正属于犹太人民的国家?”萨拉有些急切的问道,“要知道,我们试图回到耶路撒冷的努力一直没有停止,但那里的大门依然对我们紧闭。” “拿破仑曾经说,‘可以在法国土地上找到一个耶路撒冷。’今天,我也想对您们说,你们可以在东方的土地上找到一个耶路撒冷。”林义哲说道。 “在东方的土地上?”内森听了林义哲的话,又是一惊。 “我们必须正视的是:现在回到耶路撒冷建立犹太国家是没有半点可操作性的天方夜谭,但是在东方获取一块土地,建立一个‘东方的耶路撒冷’,却是非常可行的。”林义哲说道。 “您的意思是,让我们重新回到开封去?”内森又想起林义哲送给他的开封犹太人手写经卷,试探着问道。 “我想您的理解有点偏差,如今的开封已经不是《清明上河图》上描绘的那个开封了。”林义哲莞尔一笑,“我指的‘东方的耶路撒冷’的所在地是日本。” “日本?”内森更加吃惊了,显然这一次他没能跟得上林义哲的跳跃性思维。 “子爵阁下,您必须清楚一点的是:对于中国而言,要展开和俄国的战争并且击败它之前,必须先确保日本的无害。”林义哲不紧不慢的一字一句说道,“一个对中国无害的日本是不需要如此大面积的国土的,我可以坦率的告诉阁下:中国的沿海虽然港口众多,但是条件优越的良港却屈指而数,而日本的海岸线上恰恰盛产这样的良港,这是中国要和积攒同俄国作战力量所必须拥有的基石,当中国的大皇帝成为这些港口和附属土地的统治者的时候,我想他会十分乐意的将其中的一部分土地作为您所代表的犹太民族对朝廷慷慨帮助的赏赐,而这块土地,就是‘东方的耶路撒冷’。” 第一百九十二章梦起朴次茅斯 多少年后,内森回忆起当年和林义哲关于“犹太人国家”的这次讨论时,内心仍然激动不已: “……这个年轻的中国人关于‘犹太人国家’的构想和计划,和他激动人心的说辞,像一颗落在草原上的流星,燃起了我心中压抑多年的燎原烈火。我感到从苦难中解救犹太人的新弥塞亚已经降临人世,‘犹太人国家’的理论便是万能的耶和华新的神谕。而他的关于由中国先击败日本,在日本获取土地,先建立一个‘东方的耶路撒冷’的构想,仿佛就在我的眼前,触手可及……” 而正是从这一天起,两个古老民族的命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英国,朴次茅斯军港。 清晨,迎着煦暖的朝阳,一名头戴黑色冠珠暖帽,身穿蓝色绣金螭龙回纹军服的中国海军军官,由一队头戴水兵帽,身穿白色号服的中国水兵簇拥着,在周围散步的居民的目光注视下,来到了一座土山之上列队。 这时,人群之中,一位捧着花篮的俏丽金发少女翩然而至,站到了中国军官的身边,带来了周围不少英国人惊讶的注视。 看到金发少女的到来,那位中国海军军官——“和硕公主”号巡洋舰(即英国赠送给中国的“忒提斯”号巡洋舰,新舰名为慈禧太后御赐)的新任管带吕文经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红。 这位叫詹妮的少女,是当地一位银行家的女儿,他和她在“和硕公主”号的命名仪式上相识。 从那一天起,吕文经便坠入爱河,不能自拔。 英国少女似乎知道他的心意,站在他的身边,向他投来深情的一瞥,然后目光便转到了吕文经面前的墓碑之上。 在这片青翠的草地上,赫然矗立着五座青石墓碑。 和中国的传统长方形立式墓碑不同,这五座墓碑,全部是首尖下方的类似炮弹的形状,碑身正面向前凸出,背面则是光滑的外廓。整个碑身光洁平素,没有丝毫的雕饰。 正中的一座墓碑的正面中间,工工整整的竖着雕刻有一行楷书汉字:“大清故勇浙江宁波府镇海县萧思德之墓。”两侧的文字则写着立碑时间和立碑人的名字。 另外的四块墓碑,形制和这一块完全相同,碑文内容也完全一样,只是名字和籍贯有所不同。另外四人的名字,分别为“郑世康”、“王鸿祥”、“祝德宝”和“赵福生”。这五人都是浙江籍贯,其中萧思德、郑世康和王鸿祥三人来自宁波定海,原是“威远”舰上的水手,祝德宝和赵福生来自石浦,是船政派来接舰的水手。 因“忒提斯”号北海试航遇上了大风暴,经全舰官兵上下一心,终于脱脸平安归来,而且还救了一艘过往的遇险商船。但因风浪过大,舰上官兵有多人受伤,虽然回港后在英国海军医院得到了及时救治,但萧思德、郑世康和王鸿祥三名水手还是不幸病逝。林义哲得知后深为痛惜,自掏腰包在朴次茅斯郊外购置了一处墓地,作为三名水兵的安魂之所。而在船政派来接舰的官兵到达朴次茅斯时,又有两名水兵祝德宝和赵福生因水土不服病逝,也一道被安葬在了这里。 吕文经和几位水手头目一同上前,单膝跪地,叩拜之后,英国少女捧过花篮,递到了他们面前,吕文经等人从花篮当中取出鲜花扎成的花束,依次放在了墓碑前。 “几位兄弟,俺们大伙儿今日再来看你们一眼,今儿个俺们就要回家了……”吕文经看着面前的墓碑,喃喃的说道。 听到吕文经的话,队列当中的好多水手都禁不住流下泪来,和去世者要好的几名水手更是泪流满面,令周围观看的英国居民们感动不已。 “……你们好好在这歇着,等俺们再回来的时候,再过来瞧你们,给你们上酒……”吕文经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 这些属于船政水师的浙江籍水手,都是曾和吕文经等人朝夕相处的,想起他们如今埋骨异乡,爱兵如子的吕文经心痛不已。 在完成了拜祭仪式之后,吕文经和中国水手们怅然良久,方才转身准备离去,这时,一位英国绅士突然用英语向吕文经问道:“这位先生,我想,你们需要在这些坟墓的旁边栽上鲜花吗?” “栽花?”吕文经愣了一下。 “先生,我想,你们再来到这里的时候,想必会是很多年以后了。”这位英国绅士用诚挚的语气说道,“我觉得,你们应该在这些坟墓周围种上鲜花,不然的话,假如多年以后,你们重新来到这里,将怎样寻找这些墓碑呢?” 听到英国绅士好心的提醒,吕文经这才意识到自己百密一疏,这些天光是忙着“和硕公主”号巡洋舰的起航事宜,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亲爱的LeBuah(吕文经的英文名),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来照顾他们吧。”正当吕文经无言以对的时候,他身边的英国少女詹妮突然说道。 吕文经转过头,看着面前的英国少女,心中暖流激荡。 少女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温柔的光芒,“我会好好照顾这里的一切,让最美丽最鲜艳的花朵和他们朝夕相处,我保证,他们躺在这里,不会感到孤独的。” “谢谢你……詹妮……”吕文经强抑住自己想要上前将少女抱在怀里的冲动。生怕自己向前迈出一步,就会永远的留在这里,无法回到故国。 “时间快到了,你们走吧……我先回家,一会儿去码头送你……”詹妮的双眸中也有泪花闪动,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轻声说道。 码头,“威远”舰,飞桥。 “纬堂哪去了?这时候可快到了啊。呆会儿补给完了,可就好开船了。”贝锦泉举着望远镜,望向“和硕公主”号巡洋舰停泊的码头,一边看一边说道。 林义哲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没有说话。 “纬堂想是有些事情没办完,也不差这一会儿。”洪钧象是知道吕文经为何会迟到,笑着向林义哲使了个眼色。 林义哲会意,想起现在伦敦的卢颖妍,心中不舍之情又袭上心头。 此时的洪钧,想起远在巴黎的芳汀,也是嘘唏不已。 “纬堂来了,呵呵。”贝锦泉的笑声证实了洪钧的猜测,林义哲随即举起了望远镜向那边望去。 此时的朴次茅斯军港岸边,一派繁忙之象。岸上一队队水手和士兵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正在为码头的这两艘龙旗飘扬的军舰输送着给养。指挥的哨声、搬运货物的工人发出的号子声、军舰和汽船发出的悠长汽笛声,共同奏响了一曲动人的起航之歌。岸上的人群中,一名一身宝蓝色制服腰挎佩刀的年轻中国军官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凝视着远方的目光中透出依依不舍的深情。 林义哲看到一位俏丽的金发少女快步向吕文经走来,她的出现给忙碌的码头带来了一丝不小的震动。周围的人们纷纷抬头观望,窃窃私语,间或有几张面孔露出会心的笑容。 少女的手中捧着一块制作精美芳香四溢的蛋糕,上面写着“TheImperialChineseNavy——HoShuoPrincess”(大清帝国海军——“和硕公主”)和吕文经的英文名字。她顾不得平静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拭去额头的汗珠,快步走到了吕文经的面前,将蛋糕送到了吕文经的手中。吕文经接过蛋糕,不知说了些什么,少女的眼泪一下子便夺眶而出,再也抑制不住。 此时此刻,林义哲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望远镜中二人的身影,俨然成了这一天朴次茅斯军港最美的风景。 “带雨梨花,我见犹怜。”洪钧放下了望远镜,笑着对林义哲说道。 看到这一幕的林义哲,想起卢颖妍在自己离开伦敦时,在车站抱着自己哭着不肯放手的情景,鼻子禁不住也有些酸酸的。 金色的阳光从天空中洒下,将两艘中国军舰的身影映得一片金黄,阵阵海风的吹拂中,红底金龙旗猎猎飘扬,似乎在向世界宣告着,属于中国的海洋世纪的到来。 1872年10月27日,中国海军“和硕公主”、“威远”两舰从英国朴次茅斯军港起航,携中国使团回国。 ※※※※※※※※※※※※※※※※※※※※※ 《吕文经日记》:“……告别黯然魂消,不忍长辞……詹妮(GennyGarth)自制香糕罩以雪糖,作船名及余名,冠以吉祥语,又知余家有母,自制食品一盒,书送慈亲,嘱余转奉,闻者尤感之,况余身受者乎……匆匆一别,再晤何期,未免有情,谁能遣此矣……” 洪钧《使西日记》:“……是日钦宪随舰归航,英官民送行者极众,此行经年,可谓圆满。追想旧游,不胜离思,……我水师弁兵至为良善,在英日久,与本地绅民极相得,此去各有恋恋之意。……” 第一百九十三章萝莉后妃 《林文正公集:电稿》:“婉卿如晤:自英伦起航,归心似箭。前总署来电,谕令先率舰至津,交卸园珍运京觐见。是以归期有变,万勿挂念……” ※※※※※※※※※※※※※※※※※※※※※ 北京,紫禁城,储秀宫。 现下虽是冬日,此时的储秀宫却是一派暖融融之意。 储秀宫是紫禁城西六宫最为考究的宫殿,内部均为金丝楠木装饰,木雕万字锦底、五蝠捧寿、万福万寿裙板隔的扇门,窗饰万字团寿纹步步锦支摘窗。内檐装修精巧华丽。明间正中设地屏宝座,后置五扇紫檀嵌寿字镜心屏风,东侧有花梨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西侧有花梨木雕玉兰纹裙板玻璃隔扇,分别将东西次间与明间隔开。东次、梢间以花梨木透雕缠枝葡萄纹落地罩相隔,东次间南部设木炕,北部落地罩内为翘头案、桌椅;东梢间南部设木炕,北部为八角罩;西次、梢间以一道花梨木雕万福万寿纹为边框内镶大玻璃的隔扇相隔,内设避风隔,西次间南北部均设木炕,西梢间作为暖阁,是居住的寝室,南部设木炕,北部为寝床。是以外间虽冷,宫内却丝毫不见寒意。 一位一身华美宫装的美丽女子,正在屋内挥毫即兴书写着诗文。 洒金宣纸上的字工整娟丽,显示出这位女子极高的书法功底。而且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些字,都是她用左手写出来的。 这位女子,便是同治皇帝的皇后阿鲁特氏。 阿鲁特氏生于咸丰四年(1854年)七月初一日辰时,比同治皇帝大两岁。其父就是大清国“立国二百数十年,满、蒙人试汉文”惟一获得状元桂冠的蒙古族状元崇绮。崇绮工诗善画,多才多艺,文化造诣极高。阿鲁特氏皇后出生于这样的文化家庭,受父亲的教导和熏陶,文化修养也很高。她受父亲的影响,字也写得极是漂亮,尤其是能用左手写大字,备受时人称赞。在1872年10月16日,她便嫁给了同治皇帝,坐着凤舆,堂堂正正地进入大清门,穿过天安门、端门、午门,抬进坤宁宫,一举成了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 皇后的中宫本是坤宁宫。后来因为皇帝的办公地点从外廷移进内廷的乾清官,寝宫西移到了养心殿,所以坤宁宫也就成为形式上的中宫了。皇后可以在东西六宫随便选择一处居住,只有在皇帝大婚时才在坤宁宫和皇帝住上两天。当然,如果是当皇帝前已经结婚的,就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了。清朝的皇帝在即位以后才举行婚礼,皇后曾经在坤宁宫住过的,只有康熙、同治两朝。是以阿鲁特氏皇后的地位尊崇无比。 “主子写得妙!”看到阿鲁特氏皇后写完,侍立在一旁的小宫女们都赞美起来。 听了下人的赞美,阿鲁特氏只是微微一笑。她细细的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想象着同治皇帝看到它的情景,脸上不由得微微泛红。 正在这时,一位穿着总管服色的太监快步走了进来,站在廊下,向屋内的阿鲁特氏皇后躬身为礼。 “皇后主子,西佛爷请您过去建福宫。” 说话的,便是宫内的二总管,大总管刘诚印的副手李莲英。 “李莲英,西佛爷就没说要我过去做什么?”阿鲁特氏只瞟了一眼站在阶下的李莲英,目光仍然继续停留在自己的书法作品上,“不是又去看戏吧?” 听到皇后如此问话,李莲英心下恚怒不已。 这位阿鲁特氏皇后的性格高傲,孤芳自赏,不喜逢迎。她总觉得自己是堂堂正正从大清门迎娶的皇后,只要自己行得端,做得正,没必要去做那些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事。是以这才进宫不久,便使得宫内的太监宫女对这位“淑静端慧”,“容德甚茂”的皇后原来的好印象急剧下降。 就拿看戏这事来说,有一次,阿鲁特氏陪慈禧看戏,遇到讲述类似红楼西厢的男女爱情场面,便转过头不看,谁叫也不听,仿佛看的是春宫图一般。其言外之意便是宫廷格调低俗,唯独自己清高。她的表现自然惹得婆婆慈禧大为不快。 阿鲁特氏身边的人看不过,劝她应当处处讨慈禧欢心,要善逢迎,只有和皇太后搞好关系才能保住自己的位子,否则于己不利。阿鲁特氏却回答:“敬则可,则不可。我乃奉天地祖宗之命,由大清门迎入者,非轻易能动摇也。”须知慈禧一向以侧居西宫为遗憾,而且一直为咸丰皇帝临终前没有册封自己为皇后而耿耿于怀。慈禧是通过选秀女进入皇宫的,最忌讳别人提从大清门而入,因为大清门是她心头永远的痛。阿鲁特氏的话传到慈禧耳中,自然认为她是故意蔑视自己,对她的敌意已然生成。 而现在阿鲁特氏入宫仅月余,宫内上下已然对这位新皇后产生了厌烦。 李莲英心里虽然恼怒,但脸上仍是一副讨好的笑容:“皇后主子说笑了,西佛爷请皇后主子过去,不是看戏。是去赏圆明园的宝贝。这不朝廷派去西洋的使臣回来了,又要回来了几千件原来园子里的宝贝,两位老佛爷高兴,这不请大伙儿过去瞧瞧呢!” “皇上过去了吗?”阿鲁特氏想了想,问道。 “回皇后主子,皇上已经过去了。”李莲英陪笑答道。 “慧妃(即同治皇帝的妃子富察氏)过去了没有?” “回皇后主子,慧小主也已经过去了。” “行,知道了。我呆会儿便过去。”阿鲁特氏淡淡的说了一句,便不再看李莲英了,而是依旧欣赏着自己的书法。 “奴才告退。”李莲英又低哈了下腰,说着转身,带着几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走了。 阿鲁特氏随即吩咐宫女太监为自己梳妆打扮起来。 李莲英一行人匆匆的回到了建福宫,此时在宫中存放圆明园珍宝的大殿里,不但慈安太后、慈禧太后、同治皇帝和恭亲王都在,连醇亲王奕擐也到了。 看到李莲英自已个儿回来了,并无皇后的身影,慈禧太后的眉头微微一皱。 慈禧太后没有多问,而是仍然笑容满面的和帝妃及一干宗室重臣欣赏着排在架子上和桌上的各种原属圆明园的奇珍异宝。 “林鲲宇,这一次要回来的,怎地有这许多的佛爷?”慈禧太后又用轻轻的摩挲着一尊金光闪闪的藏传佛像,笑着对林义哲问道。 “回皇太后,这些佛像,乃是臣于英吉利国都城博物馆内所见,英人初不认此为圆中珍藏,未在交还之列。臣辨其款识,见其上多有‘大清乾隆年敬造’字样,系造办处所制,确为御用,遂一并索还。共计二千二百六十二尊。经内务府查明,皆为‘极乐胜境’内之‘万佛楼’旧藏。”林义哲恭敬地回答道。 “你办事果然用心,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这一块儿,便让英国人给糊弄过去了。”慈禧太后点头嘉许道。 “此是臣份内之事,自当尽心竭力。”林义哲答道。 “六爷可还记得万佛楼么?”慈禧太后转头向恭亲王问道。 “这万佛楼在北海西北隅,与‘极乐世界’统称‘小西天’。乃是乾隆三十五年,高宗皇帝为庆贺生母孝圣宪皇太后(就是“甄嬛”的原型^^)六旬寿辰而修建。据宫内档案记载,楼内原供奉金佛一万零二百二十九尊。”恭亲王想了想,回答道,“庚申之役时,佛像多为洋兵奸民掠走,后仅寻回三千余尊。想是高宗皇帝先灵与我皇上一片至孝,感动佛祖,才令钦使寻得此等佛宝,飘洋过海,重回大清。” 恭亲王“孝”字当头的话显然触动了慈禧太后的心事,她不自觉的向儿子同治皇帝瞥了一眼。 同治皇帝听到恭亲王适时的在母亲面前夸了自己一句,心里正自高兴,可一瞧见母亲显然带有一丝严厉和不悦的目光,冷汗一下子又冒了出来。 作为儿子,他当然明白,母亲瞧他这一眼的意思。 想到皇后这一次可能又使起了小性子,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的叫起苦来。 林义哲敏锐的觉察到了大殿里气氛的微妙变化,不由得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周围一眼,他的目光扫过同治皇帝,刚好看到了同治皇帝额头渗出的汗珠。 想到这大冬天的,这大殿里虽燃着火盆,因为空旷之故,也是相当寒冷,而这位皇帝竟然还直冒虚汗,林义哲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息。 在他看到一直站在同治皇帝身边的慧妃富察氏第一眼时,他便有了一种预感。 据传同治的皇后阿鲁特氏十分美貌,虽然他还没见过阿鲁特氏和同治的其他妃嫔,但从眼前的这个才十六岁的美貌萝莉慧妃富察氏他就能知道,同治皇帝后妃的质量,比起后来历史上的光绪皇帝,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这个废柴皇帝的身体本就不好,一下子娶了这么多的绝色女子进门,只怕是命不久矣! 第一百九十四章傲娇皇后 慈禧太后也看到了儿子额头的汗珠,她目光中的严厉冷峻消失了,变得温柔起来。 她没有再看儿子,而是重新又和恭亲王等重臣谈论起面前的宝物来。 过了好一会儿,阿鲁特氏皇后才姗姗而来。 林义哲看到阿鲁特氏皇后进来,和慈安慈禧见礼,他注意到皇后给慈安请安时,脸上不自觉的现出亲近之意,给慈禧请安时却不见丝毫亲热,便猜出了个中一二。 身为外臣,他是不便对后妃过多注视的,但是刚才这眼角余光的微微一扫,作为后世的一名有着丰富从业经验的心理咨询师,阿鲁特氏的这些细微举动,他已尽收眼底。 看样子这婆媳之间的关系,果然是紧张啊!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阿鲁特氏,而且的确如同传说中的那样,这是一位美貌的女子,她身材姣好,典型的瓜子脸,柳叶眉,皮肤白晰细腻,行止稳重,妖而不媚,可以说是真正的美女,但是她身上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孤傲气息,让林义哲感到有些不舒服。 待到两位王爷和皇后见过礼后,慈禧太后便向皇后介绍起林义哲来。 “这便是出使西洋交涉大臣林义哲,这些个园中珍宝,便是他向洋人索还的。”慈禧太后说道。 林义哲随即上前给阿鲁特氏见礼:“臣林义哲恭请皇后金安。” 阿鲁特氏斜着眼,瞅了林义哲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仿佛林义哲不存在一般。 看到行礼的林义哲僵在那里,在一旁伺候着的刘诚印和李莲英及一众太监,全都将目光集中在了林义哲身上。 林义哲感觉到了众太监异样的目光,他此时无法抬头,但是借着地板的反光,他还是能看到皇后转身走开的身影,一时间不由得怒从心起。 我虽是外臣,比不得皇室重臣贵胄,但也用不着你如此的轻慢吧? 你和婆婆关系不好,犯不着拿我撒气吧? 此时的林义哲,心中恼怒归恼怒,却一点也不能表露出来。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按照朝仪,对方不发话,他是不能够起身的,因而他只能就这样的僵在了那里。 慈禧太后看着这一幕,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平身吧。”同治皇帝赶紧在一旁说道。 林义哲谢过起身,脸上仍是一派平和之色。但是他已经在心里暗暗的下了决心,非要治治这个傲娇皇后不可。 “姐姐。”同治皇帝身边的慧妃富察氏和皇后打起了招呼,林义哲注意到皇后对她的招呼也是恍若未闻。看到皇后不理自己,慧妃没有再说话,脸色也很平静,似乎还带着一丝笑容,但林义哲能够从那双水灵的杏眼中,看出隐藏在当中的怒色。 林义哲知道,这位慧妃虽然还是个萝莉,但却是美貌聪明,而且富有心机,城府颇深,慈禧对她很是宠爱,对她处处优待。本来同治的后妃四人是同时进宫的,慈禧却把富察氏封为慧妃,享受贵妃待遇,另外那三个,两个封为嫔(赫舍里氏和阿鲁特氏),一个封为贵人(西林觉罗氏),就很说明问题了。而皇后将她和慈禧一并得罪,将来没苦头吃才怪。 看到儿子给林义哲解了围,感到失了面子的慈禧怒意稍敛,她没有再去理会皇后的无礼,而是继续和众人赏玩着林义哲带回来的宝物。 赏宝之后,诸臣告退,慈禧太后特命林义哲留下,随她前往长春宫,并请慈安也一同过去,慈安欣然同意,同治皇帝带着一后一妃也随同前往。 长春宫是慈禧太后的居所,建筑样式为黄琉璃瓦歇山式顶,前出廊,明间开门,隔扇风门,竹纹裙板,次、梢间均为槛窗,步步锦支窗。明间设地屏宝座,上悬乾隆皇帝御笔所题的“敬修内则”匾。左右有帘帐与次间相隔,梢间靠北设落地罩炕,为寝室。殿前左右设铜龟、铜鹤各一对。东配殿名为“绥寿殿”,西配殿名为“承禧殿”,各三间,前出廊,与转角廊相连,可通各殿。长春宫南面,即体元殿的后抱厦,为长春宫院内的戏台。东北角和西北角各有屏门一道,与后殿相通。后殿为“怡情书室”,与长春宫同期建成,面阔五间,东西各有耳房三间。东配殿名为“益寿斋”,西配殿名为“乐志轩”,各三间。后院东南有井亭一座。 林义哲行走其间,看到长春宫廊庑的四面墙壁上,竟然绘有十几幅以《红楼梦》故事为题材的一组大型壁画,不由得十分惊讶。 在林义哲的印象当中,《红楼梦》在清朝可是禁书。因为《红楼梦》影射了当时朝政,当然这和曹雪芹的身世有关。曹家世受皇恩,不想到了曹雪芹的父亲那一辈,却意外被查没。曹雪芹在这部书中影射了自己家族的衰败和对朝政的不满,当时又赶上文字狱多兴,故而遭禁;此外书中多处描写了性的话题,这些在后世看来虽然算不了什么,但在当时却备受封建道学者的反对,他们认为这是“有碍观瞻”、“诲淫诲盗”,因而遭禁。 清代的皇家礼法最严,后宫的一切,处处有“规矩”在,是不能随意乱来的。而现在,在“西宫”的一个主要院落里,竟然以如此大的篇幅画上了“外间”的“稗官野史”上的人物风光,可以说是非同寻常的。 这些壁画的题材,有的是“怡红院”,有的是“潇湘馆”,有的是“贾母逛大观园”等。绘制的人物栩栩如生,亭台楼阁等景物,富有立体感。布局结构,巨丽精整,画笔精细,典雅清秀,显示了宫廷画师们的精湛画艺和深厚功力。 看着这些巨幅壁画,林义哲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不已。 长春宫本是后妃们居住和读书的地方,后殿的匾额就是“怡情书史”四个大字,而且一旁的配殿中,还有“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呢。在这种地方,却出现了十数大幅满墙的《红楼》画,不论怎样评价它的背景与画题取舍的得失高下,曹雪芹的这部具有深刻叛逆意义的“反封建作品”,其影响竟然进入了皇家的深宫邃院,使得这壁画的存在本身便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 林义哲心中正自感慨不已,却突然看到阿鲁特氏皇后一直在低着头,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似乎是在刻意的回避着这些壁画。她脸色微红,似有羞愤之意,仿佛墙上绘着的是春宫图或欢喜佛一般。 林义哲看到她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几幅《红楼梦》题材的壁画就让你羞成了这个样子,要是给你看看后世的岛国大片,还不把你羞死了?! 难道你嫁了皇帝,也不让皇帝上你的床? 看样子这位皇后,不但狂傲,只怕还是个“女道学”! 想到她刚才对自己的轻侮,林义哲的心头隐隐又有怒火升起。 他以前根本没想到,这位在后世的诸多影视作品当中赚足了大把眼泪和同情票的皇后,真实的面目,竟然会是这样! 此时林义哲的心中,竟然生出了想要治她一治的想法。 一行人进入长春宫的“益寿斋”,慈禧太后赐了林义哲座位,众人落座之后,慈禧太后又温言勉励了林义哲一番,便问起他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近况来,林义哲则一一作答。 “听说英吉利女主夫君去世多年,一人孀居掌国,着实不易啊!”慈禧太后想起了去世的咸丰皇帝和自己现在的生活,不免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 “英女主孀居多年,全仗膝下子女众多,往来陪伴,故不甚寂寥。”林义哲答道,“英吉利国与法兰西国亦注重孝道,与我大清相同,究其根源,亦是受中国之学影响甚多,以此观之,中学西学,实为一体同源。英女主及宗室贵胄,亦多喜好中国文化。” “竟有这事?”慈禧太后惊讶的和慈安太后对望了一眼。同治皇帝听了林义哲的话也脸现惊奇之色,但皇后阿鲁特氏的眼中却闪过不屑之色。 “英女主仰慕我中华文化,是以副使洪钧洪大人专门为英女主手书楹联一幅,英女主以为至宝,欢喜不置,”林义哲笑着说道,“其贵胄闻之,亦多有来求字者。” “英人喜欢我中华文化如此,真是想不到。”慈禧笑着转头道,“其实鲲宇的书法也是极好的。” “为英女主所题何字?让其如此喜欢?”阿鲁特氏突然开言道,“蛮夷之邦,懂得我****文字的深意么?” “回皇后,这英吉利国,通我中华上邦文字者多有,自然是识得这楹联文字之义的。”林义哲强自保持着恭敬的脸色回答道。 “既然林大人书法甚佳,莫不如将这楹联写将出来,请皇上一观。”阿鲁特氏象是有心要刁难林义哲,看着他慢条斯理的说道。 林义哲知道阿鲁特氏自负于自己的左手书法之功,有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是以才如此说话,不由得心头火起。 第一百九十五章香团上位 慈禧听到阿鲁特氏的话,脸色微变,但当着外臣的面,却又不好发作。 “臣领命。”林义哲立刻答应道。 刚才在来长春宫的路上,林义哲便想好了准备利用自己的催眠术,对阿鲁特氏如同洪钧一般“洗脑”一番,去了她的顽劣之性,省得她日后成为自己的阻碍。只是苦于深宫之中不敢轻举妄动,没有机会下手。他没想到的是,机会竟然这么快的就来了。 “刘诚印,取文房四宝来。”没等慈禧太后下令,皇后便转头吩咐道。 看到年纪轻轻的皇后竟然当着慈安慈禧两位太后的面对太监首领刘诚印呼唤支使,林义哲在心里又禁不住叹了口气。 “嗻——”刘诚印笑着应了一声,看了林义哲一眼,没有去吩咐李莲英和手下的小太监,而是亲自带人下去,不一会儿,便取来了桌椅和文房用具。刘诚印亲手为林义哲展纸磨墨。 林义哲起身来到书桌前,向刘诚印投过感谢的目光,刘诚印微微一笑,取过一支蘸得墨饱的的御用湖笔,双手递到了林义哲手中。 “烦劳刘公公,再取一支笔与我。”林义哲双手接过湖笔,微笑着说道。 刘诚印眼中现出惊讶之色,他用别人根本察觉不到的目光飞速的瞟了皇后一眼,似乎猜到了什么。他没有多问,而是马上又取过一支湖笔,在紫釉钧瓷笔洗中濯开,饱蘸浓墨,递到了林义哲的手中。 林义哲双手各执一支湖笔,他望着桌面上的洒金宣纸,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左右手一齐挥毫,在纸上写了起来! 阿鲁特氏看到林义哲竟然同时用左右手写起字来,脸色不由得变了。 她一直自负于自己的左手大字的书法,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年轻臣子,竟然能够用左右手同时写字! 同治皇帝看到这一幕,也是脸上变色,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 只见林义哲左手一个“东”字写完,右手一个“西”字也已经书就,他运笔沉稳,笔道雄浑,虽是左右手齐写,但笔势却十分流畅,没有丝毫的滞涩之意。不多时,一副楹联便一书而就。 “来!姐姐!还有大伙儿都来瞧瞧!”慈禧太后十分高兴,起身说道。 林义哲书写完毕后,恭敬的将两支湖笔放在桌旁的青玉笔架上,然后便退到了一旁,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带着同治皇帝和皇后及慧妃上前,观看林义哲写好的楹联。 “‘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好!好!”慈安太后率先赞叹道,“字写的好,词儿也好!” “更为难得的,竟是用双手同时写就。”慈禧太后知道林义哲表演这同时用双手写字是为了回敬皇后的刁难,特意说道,“常人多以右手书写,以左手写字,已是难能,而这双手同时写,端的是更为难得了!” 阿鲁特氏当然明白慈禧的这句话是在讥讽自己,心中怒极,她转过头,狠狠的瞪了林义哲一眼。 林义哲要的便是她看自己的这一眼,就在她望向自己的这一瞬间,林义哲发动了催眠术。 阿鲁特氏突然发现林义哲的双眼好似幽深的古潭一般,深不见底,她下意识的想要转头,但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和身体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完全控制了。 虽然不知不觉的被某种力量控制了,但她却不知怎么,非常的享受这种被人控制摆布的感觉! 周围人们的谈话声,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但唯独林义哲的声音,是那么的柔和悦耳,富有磁性,好似能透进她的全身一般! 同治皇帝本来担心皇后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惹两位太后不开心,但他没想到,阿鲁特氏只是瞥了林义哲一眼,便平静的转身,再不说什么了。同治皇帝的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并没有注意到皇后其它的异状。 想到心高气傲的皇后竟然也被林义哲的左右手书法所折服,同治皇帝对林义哲也不由得十分佩服。 “林鲲宇,你在这书法上,想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吧?”慈安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臣幼时便蒙姑父姑母教诲,勤学书法,多年练习不辍,故能左右手同时书写。”林义哲当然不能告诉慈安太后,他小时候就会用左手写反字,在一位家乡的有“恶趣味”的书法家的训练下,九岁的时候便能做到左右手同时写毛笔字,还曾因左右手书法在本市少年宫举办的全市少年书法比赛中获奖的事,只能把这一功劳归到沈葆桢林普晴夫妇身上。 “你此行经年,姑父姑母在家中想是十分惦念。”慈禧太后听出了林义哲话中对沈葆桢夫妇的思念之情,不由得心下感动,“等你交卸完了差事,便还回闽省任职吧,也好就近奉养慈亲。” “臣谢皇太后恩典!”林义哲赶紧拜伏于地,声音因感激而变得有些哽咽。 “这孩子一片至孝,真是可感。”慈安太后也点头微笑道。 “你这一次的差事十分辛苦,回去后,先好好歇一个月吧。”慈禧太后看着林义哲因长年出海日光照射而变得发黑的脸膛,心下怜惜,便顺口赏了林义哲一个月的假。 “臣些许微劳,只是受些车船颠簸,哪里比得上皇太后日夜操劳国事的辛苦。”林义哲说道,“臣制得美食细点一道,名曰‘香团’,最是滋补可口,特献于皇太后,略表臣敬孝之心。” “哦?”慈禧太后听到林义哲要向自己进献美食,先是微感吃惊,接着便微笑起来,“难得你还有这份孝心。” “禀皇太后,这香团绵软香糯,最适于长者食用。臣姑父姑母年迈,身体一直不好,而闽浙多油腻的吃食,对他们并无益处,臣虽为侄儿,但姑父姑母抚养臣长大,与亲生父母无异,是以时刻想着给二老寻些能助于消化的吃食。臣便参照古籍,做了这香团孝敬二老,二老食用后皆赞,称其益气补脑,有助神思。”林义哲说道,“皇太后勤民听政,旰食宵衣,极是劳神,臣是以进献此香团,盼能略有补益。” “哎哟,叫你这么一说,我可是真想尝尝了。”慈禧太后笑着转头,望向慈安太后,慈安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两位小太监各自手捧了一个精美的木盒进来,呈于两位皇太后面前。刘诚印和李莲英分别上前,将盒盖打开。 慈禧太后感到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她定睛细看,盒内整整齐齐的摆着十二个分成六种颜色的小小的约有鸽子蛋大小的糯米团,也不知是用了什么香料,闻起来不但清香无比,而且颜色鲜嫩可爱,看起来让人不忍下箸。 刘诚印和李莲英分别取过银针,依次在每个香团上扎了一下,捻了一捻,然后仔细的审视了一会儿才将银针收起。林义哲知道这是宫里的规矩,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人下毒暗害,是以也不奇怪。 慈禧太后拈起盒内的象牙筷子,夹了一个翠绿色的香团放进口中,细细的咀嚼了起来。 那边,慈安太后也用筷子夹了一个白色的香团放进了口中。 刘诚印和李莲英小心地观察着两宫皇太后的反应。只见慈禧太后吃过一个香团之后,又吃了一个,便放下了筷子。 那边,慈安太后也放下了筷子,她和慈禧一样,也只食用了两个香团,便不再吃了。 “收着吧。”慈禧太后取过手帕拭了拭嘴角,淡淡的吩咐道。 “嗻——”刘诚印应了一声,和李莲英亲手将盒盖重新盖好,拿了下去。 林义哲看到慈安和慈禧一人只吃了两个香团便不再吃了,心中未免忐忑,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顿时释然。 须知清宫对于食物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康熙爱吃什么?雍正爱吃什么?乾隆爱吃什么?恐怕谁也不知道。不但外人不知道,连伺候这些人的厨子也不知道。何以至此?是因为不让知道。如果有人要在外胡吹慈禧太后爱吃什么菜,爱吃什么点心,小心脑袋搬家。这是个大忌讳,在宫里绝对不许谈这些。宫里的任何事都要上档,可是皇帝、太后最爱吃什么,绝不会写。这是不许让人知道的事。因为什么,大家都心里头明白,可谁也不说,谁说谁掉脑袋。而且宫廷里的规矩,皇帝、太后绝不说出“我爱吃什么”或“今天我想吃什么”,象普通人照下馆子那样,点上几样菜让厨役给做。这是绝不允许的。所以慈禧太后吃饭时,每次一百二十几样菜外带时鲜,就是把这些菜都摆上来,由慈禧太后随意挑选,今天爱吃这个,明天也许爱吃那个,根本不能让其他的人猜透了她准定吃某个菜。慈禧太后也故意这样做,今天爱吃的菜,明天也许绝对不吃,过一段时间,再吃这个菜。让谁也摸不准这当中的规律。 第一百九十六章以“孝”破题 此外,宫廷内还有一个严格的规矩,据说是祖制,就是“食不过三”,即“吃菜不许过三匙”,不能再舀第三匙。因为舀第三匙的菜,准是平时喜欢吃的,若让外人知道后,也许有人会在这个菜上面打主意实施暗害。“食不过三”即意指谨慎小心,切勿贪食,免遭毒害。试想哪一朝哪一代宫内没有暴死的呢? 虽然慈安和慈禧只吃了两个香团,但慈禧接下来的命令,是“收着”而不是“赏给大伙儿尝尝”,就非常说明问题了。 慈禧太后对香团是否好吃未予置评,而是对林义哲温言道:“你有这份孝心,很是难得。须知你出洋这些日子,弹劾你的奏章如雪片一般,有一条便是‘父母在,不远游’,暗指你不孝,说你出洋日久,定是忘了孝道之本,如今你回来了,我看这物议也就可以平息了。” “回皇太后,孝为百事之本,臣虽身在异邦,时刻不忘宣我中华孝道。且泰西诸国,亦讲求孝道,与我中华一般无二。彼等无识酸腐,不明查详辨,妄发讥议,混淆是非,实是误国病民。”林义哲听到慈禧太后说到言官竟然如此弹劾自己,心下暗惊,赶忙回答道。 “噢?西洋各邦亦讲求孝道?”慈禧太后奇道。 “回皇太后,正是如此。西洋诸国教导孩童,多为朴素无华之俗谚箴言。如英吉利国俗谚即云:‘父母之爱,为诸德之基。’法兰西国俗谚云:‘父母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灭。’普鲁士国俗谚云:‘一父对于十子之至情,较诸十子对于一父之至情为深。’希腊国大哲苏格拉底云:‘为人子者乎,汝若不感父母之恩义,则将无人为汝之亲友,盖人皆知对于不孝父母之人尽其亲切之谊,殊无益也。’等等,皆为劝孝向善之言,在西国深入人心,为家喻户晓之言。其讲求孝道若此,莫不与****暗合。臣在西国,常与其贵官名流畅谈孝道,是以知之。”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慈禧太后先是非常惊讶,接着连连点头,赞许不已。 看到慈禧太后已然入彀,林义哲心下略略的松了一口气。 林义哲之所以指出了“孝”在西方国家也是大行其道,是因为现在他想要堵那些清流言官的嘴,能够用来破题的最好题目,便是这个“孝”字! 因为现在的大清朝,就是提倡以“孝”治天下!这个“孝”,当然不只是指狭义的“孝”,也是指广义的“孝”。 “孝”的原意是,本人用此心以待人,而人人受鼓励用此心待人,而且又推而广之及至各人际层次,则天下和谐。由于“孝”是人伦的开始,被认为是一个人培养对人尽礼尽仁的最初也是基本的起点。因此,古人也就有了“以孝治天下”的说法。这也是统治者推行“孝经”的原因。 正因为如此,《吕氏春秋》才会称“孝”是治天之下“妙术”。天子能做到孝又能以同理的心向其它人推展,则天下大治;庶民也是如此,能孝必能忠,忠于人事者必能尽责和知本份,把一切事做好,成人成己。 何以“孝”能治天下?是因为古代中国是以血统关系为纽带组成的宗法社会。像家庭、宗族(家族)这类的社会基本组织结构的稳定与否,关系到整个国家的统治秩序。如果宗族与家庭不稳定,随之可能不利国家的稳定。宗族或家庭内部秩序混乱,争斗不已、分崩分析,也必会削弱统治者贯彻政令。这是由于国家征收赋税、征召兵员,往往都要通过家族、家庭才能落实,如果家族、家庭皆混乱,则国家赖以存在的社会秩序就会失控。另一种更严重的情况,是家族与宗族成为叛逆者。在这种情况下,王朝的统治会受到颠覆。实际上,在不少历史事件中,对立的两个政治势力,说到底是各地方势力的利害关系结合,而这些归属不同阵营的地方支持势力,往往又是当地本来势如水火的对立家族或宗族村落。 此外,政治实体的“国”既然与血缘结合体的“家”系密切,而且其社会结构又是以“家”为其基本的组成社会单位,因此在汉字中“国”、“家”两字便常被浑然一体的用作一词。所谓“国家”,真的是“国”中有“家”,“家”中也有某些“国”的政治特征。如此一来家庭的纲常伦理,便是统治者实施统治的伦理基础,且以法律条文的形式推行,广义的“孝”也就与“忠”联系在一起。《孝经》对于“孝”的要求,不仅包括孝敬父母、长辈和尊崇祖先,还包括忠于民族和祖国。《孝经》对孝的要求即是“开宗明义”先说修德,借孔子之口说:“先王有至德要,以顺天下”、“夫孝,德之本”,并说孝道要首先从天子自身做起,天子以身作则才是孝。还有《谏诤章》的微言大义,则说明以下对上之道,并非逆来顺受,让对方行不义于人世。它强调谏诤之必要与为子之态度。正因为“孝”之实践,对人之自我成人和立身处世很重要,是自我价值的开展枢机,也是社会和谐的基本,而且又是种对己对人的价值期盼,所以中国历朝统治者对“孝”都是大力提倡的。 而林义哲要改变清朝统治阶层对外国的偏见,便是以这“孝”来破题! “这些个无识书生着实可恨!上折子凡提及西国,张口闭口皆‘蛮夷之邦’‘鬼类’‘禽兽’之语,令人厌憎。”慈禧太后有些气恼的说道,“朝中大臣尚有受其蒙蔽而不觉者,更是可恼!西国既与****同崇孝道,何来蛮夷鬼类之说?” “皇太后所言极是,《吕氏春秋》云:‘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惟孝也。’西洋诸国欲要求治,怎会舍此而不用?曾子云:‘夫孝,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横乎四海,施诸后世而无朝夕。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西国君臣自我****得明其理,是以其国大治。”林义哲道,“此辈以谰言蒙蔽圣听,阻碍****与泰西诸邦交好,不欲我皇太后皇上了解天下舆情,可谓别有用心。” 同治皇帝听到林义哲的讲述,甚感新鲜,便插言道:“林鲲宇,你适才所言之西国俗谚,听来浅显平易,较圣贤之言,更为易懂。这西国劝孝之立,你还知道哪些?不妨说与朕听听。” “回皇上,西国此类俗谚颇多,其贤哲之言,为求生民易懂,亦用浅白之语。臣尚记得一些,且为皇上皇太后略述一二。”林义哲恭声道,“如西国之旧约经书有言:‘智慧之子,听父母之教训。’法兰西俗谚云:‘母亲之爱,常在春天。’……” “……‘母亲之爱情是最上之爱情。’” “‘对凡人最甜美之声音,从母亲、家庭及极乐世界听到。’” “‘子对于父母,应负最重大最永久之债,当恩所偿之。’” “‘不孝父母,而尽情于他人,无益也。’” “‘母之心是儿女之极乐世界。’” “‘大自然把一切安排得多么美妙,婴儿一闯入世界就发现有位母亲随时看顾于它。’” “‘我们第一次感受和最早得到之爱,始于母亲之心内。’” “‘一个婴儿起初在母亲怀里长大,但常常在她心里。’” “‘母之泪滴,洗涤子之不平。’” “‘母之爱情,如天之爱情。’” “‘母爱乃世上最伟大之势力。’” “‘世间没有像父母对子女之那种友善及爱情。’” “‘儿时之情景似梦般依稀,母爱之温暖永远难忘记;母亲,我真想念您,恨不能够岁月倒移!’” “‘敬尊汝之父母,他们生养你,在幼年时温柔地抚育你,青年时教导你,一直爱着你:尊敬,服从,爱他们,这将会使其灵魂充满圣洁之喜乐,并将使诸天降福于你;在未来之日,汝之子亦会尊敬你,而使汝之生命充满平安。’……” 同治皇帝听到林义哲娓娓而言,不由得讶异于他的记忆力超群,他刚想出言评价几句,却突然发现此时的阿鲁特氏,听到林义哲说着这些西方国家关于孝道的言论,脸上竟然现出了羞愧之色。 同治皇帝哪里知道,此时阿鲁特氏的内心,已然被这些优美的词句,掀起了滔天巨浪! 在阿鲁特氏听来,林义哲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发音,都仿佛天籁之音,透进她的身体,透进她的脑海里,透进她的内心深处,让她如痴如狂,不能自已。 此时的阿鲁特氏,满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她刚入宫时,慈禧对自己的种种照顾和爱护,而二人后来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全都烟消云散。 “林鲲宇,你须得将在西国经历,就这孝道所见,写一篇文章出来,以正视听。”慈安太后说道。 “臣领旨。”林义哲说道。 第一百九十七章皇后洗脑,慧妃躺枪 同治皇帝听林义哲刚才说的有趣,便又问起西洋诸国的风俗人情来,林义哲一一作答。此时的阿鲁特氏,对于周围人们的交谈声,已经听不见了,她满脑子都是林义哲“孝”字的声音。她感到自己有如醍醐灌顶一般,愧悔之意充满胸臆,憋得她几乎要疯掉。 林义哲柔和悦耳的声音在她的脑中,渐渐的汇合成了一句又一句的劝勉之言。 “你下跪认错,她便不会再怪罪于你……” “认错吧……” “悔改吧……” “认个错儿,一切都还来得及……” 阿鲁特氏想起自己以前说的悖逆之言,两宫皇太后对自己的百般容忍,家中老父亲整日的提心吊胆,一股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不能自己。 阿鲁特氏突然站起身,几步来到了慈禧的面前,扑通一下的跪倒在地。 慈禧太后让阿鲁特氏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惊愕地看着这个平日里没少给自己添堵的儿媳,一时间愣在那里,作声不得。 “媳妇不孝,求老祖宗责罚!……”阿鲁特氏叩首道,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看到阿鲁特氏足以震倒一片的意外举动,不独慈安和慈禧惊诧不已,同治皇帝和刘诚印、李莲英及周围的太监们也都是大吃一惊。 李莲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跪在那里泪流满面的阿鲁特氏,惊讶莫名的表情就此凝固在了脸上。 只有林义哲不露声色的看着这幕自己“导演”的活剧,在心里暗暗冷笑不已。 慈禧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哟!这是哪一出啊?”慈禧太后看着拜伏于地的阿鲁特氏,习惯性的说了一句。 话一出口,慈禧便有些后悔了。 她面前的阿鲁特氏,正泪流满面的望着自己。她脸上满是愧悔之色,而且看自己的眼神真情流露,绝不是有意装给自己看的。 “媳妇有大不孝之罪,求老祖宗重重责罚!”阿鲁特氏再次叩首,伏地不起,悲声道。 慈禧太后听出她话中的真挚之意,回想起二人之前的矛盾,心里也是暗生悔意。 这个媳妇自入宫以来,是不顺着自己,总是有意无意的和自己拧着来,但自己对她的态度,也是矛盾激化的原因之一。 自己对她心存芥蒂,不就是因为儿子同治皇帝没有顺着自己的意思,选富察氏为皇后,而是自作主张的选了她为皇后吗?加上她又是“辛酉政变”被自己赐死的顾命八大臣之一郑亲王端华的外孙女,自己对她总是存有警惕之心,才弄成了这样的局面。 而今媳妇如此诚心的向自己赔罪,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快起来快起来!这么跪着成什么话!”慈禧太后赶紧打断了她,说道,“刘诚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皇后起来!” 刘诚印和李莲英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应声上前,一左一右的搀住了阿鲁特氏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媳妇不该顶撞老祖宗,说那些刺痛老祖宗的话;媳妇不该使脸子给老祖宗看,不去给老祖宗请安,媳妇不该……”阿鲁特氏垂泪看着慈禧呜咽道,却被慈禧给柔声打断了。 “说这些事儿干什么!莫要哭了!别哭坏了身子!”慈禧太后拉着阿鲁特氏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媳妇刚才听了林大人说的孝道之言,思及前事,真真羞愧无地……” 听到阿鲁特氏的话中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林义哲的心里一激灵,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对阿鲁特氏的催眠,效果似乎有些过头了。 也难怪林义哲用了重手法,因为毕竟作为外臣,平时是极少有机会见到后妃的,而偏偏这个皇后因为和慈禧不睦的关系,恨屋及乌的对上了自己,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给她来一下猛的,自己以后还不知道要经过多少的波折才能达到目的呢。 但是让林义哲始料未及的是,他对皇后的催眠中,竟然出现了意外! “都过去了,再不要说这些事儿了。以后大伙儿都好好儿的……”慈禧太后安慰着阿鲁特氏,她话还没有说完,同治皇帝身边的慧妃也来到了慈禧太后面前,泪流满面的双膝跪下。 林义哲吃了一惊,他一看慧妃的眼神,心中便暗叫不好。 一定是自己在给皇后催眠的时候,慧妃看了自己一眼,同时着了道儿! 慧妃的样子,明显是和阿鲁特氏一样,受了自己的催眠! “媳妇不孝……”慧妃富察氏叩拜于地,说话的口气和阿鲁特氏如出一辙。 “你这又是做什么啊?”慈禧太后彻底懵了。 “媳妇不孝……媳妇不该存争宠之心,处处和皇后为难,不该在老祖宗面前搬弄是非,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说皇后的坏话,惹得老祖宗和皇后不睦……” 林义哲听得暗暗咋舌,这宫里头的事,果然是步步惊心啊! 慧妃富察氏是员外郎凤秀之女。咸丰九年(1859年)十二月初一生。被选入宫时还不足十三岁。她生得清秀俏丽,性格活泼开朗,而且善解人意,颇有心机。慈禧太后非常喜欢她,主张选她为皇后,慈安太后却认为富察氏轻佻好动,不足以母仪天下。反而看好阿鲁特氏的端庄文静,知书达礼。由于两宫太后各持己见,争执不下,最后决定听从皇帝的意见。同治皇帝虽是慈禧太后的亲生儿子,却对慈禧的严厉十分畏惧,因此母子之情不深。慈安太后忠厚慈祥,对同治皇帝视为己出,关怀备至,因此深受同治皇帝的爱戴和尊重。所以在选皇后时,同治皇帝按慈安太后的意愿,选了阿鲁特氏。富察氏就这样失去了眼看就要到手的皇后桂冠。是以对于阿鲁特氏,她一直记恨在心。 嫁给同治皇帝为妃之后,对于美貌多情的她,同治皇帝本来也是常常眷顾的,但是由于皇后和母亲慈禧不合,慈禧见同治皇帝经常出入中宫,以为慧妃遭到皇帝的疏远和冷落,颇为不满,便将同治皇帝召来,说:“慧妃贤慧,虽屈居妃位,宜加眷遇。皇后年少,未娴宫中礼节,宜使时时学习。皇帝毋得动辄至中宫,致妨政务。”因为慈禧严重地干扰了皇帝的夫妻生活,正在叛逆时期的同治皇帝干脆独居乾清宫,哪个宫也不去了,专心临幸起答应宫女们来。富察氏得知后,更加的迁怒于阿鲁特氏,是以常常在慈禧面前哭诉,说皇后的坏话,致使慈禧和皇后猜忌日深。 原来历史上的富察氏,两年多以后,便由妃直接晋封为皇贵妃,连升两级,而其余三位都只升一级。同治皇帝死后仅半个月,慈禧又册封富察氏为敦宜皇贵妃(照例给皇贵妃上的封号)。慈禧六十大寿之前,又册封她为敦宜荣庆皇贵妃。皇贵妃得到四个字的封号,这在清朝仅此一例。尽管有着无上的富贵尊荣,但富察氏的心里并不快乐。她于光绪三十年(1904年)二月二十八日怀着未能当上皇后的遗恨离开了人世,年仅46岁。 而现在她本人并不知道,就在刚才她跪下的一瞬间,她和皇后的命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快起来快起来!”慈禧太后急道,这时不待慈禧吩咐,刘诚印和李莲英便快步上前,一边儿一个的把慧妃也扶了起来。 起身的慧妃转向皇后,又拜了下去:“姐姐,妹妹不懂事,吃姐姐的醋,说姐姐的坏话,惹姐姐伤心……适才听了林大人之言,方才醒悟……” 听到慧妃这么说,林义哲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他偷偷瞥了这一后一妃一眼,想要找机会发出结束催眠的指令,可皇后和慧妃哭成一团,哪一个也没有转头看他,令他心中焦躁不已。 “妹妹快别说了……姐姐也对不住妹妹,不该记恨妹妹……”皇后赶紧上前扶起了慧妃。看到这一后一妃突然都转了性子,同治皇帝在一旁看得如坠五里雾中。刘诚印和李莲英也是惊奇万分。 慈禧太后倒是十分开心,和慈安太后对望了一眼,慈安太后微笑颔首,脸色也是十分的快慰。 “以后啊,大伙儿和和睦睦的一块儿,再也不许有这些烦心的事儿,都听明白了没有?”慈禧太后破天荒的拉着皇后和慧妃的手,看着她们认真的叮嘱起来。 皇后和慧妃收了泪水,连连点头。 林义哲正想着如何发出催眠结束的指令,却不想同治皇帝来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林鲲宇,你今儿个可是立了大功了。”同治皇帝对林义哲说道。 林义哲心里一惊,他以为同治皇帝发现了是他搞出来的这一切,不由自主的稍稍的抬了下头,看到了同治皇帝的脸带着一丝戏谑般的笑容。 发觉林义哲脸现惶恐之色,同治皇帝笑得更加开心,他上前拍了拍林义哲的肩膀,“以后好好办事吧!” 尽管同治的动作很快,但还是没有逃过慈禧的眼睛,慈禧看到身为皇帝的儿子竟然对臣子露出这样轻慢的动作,在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第一百九十八章国丈来拜 这个皇帝儿子,现在虽然已经亲政了,但离慈禧心中的期望,还差得太远。 “林鲲宇今日是立了功,我看得赏。”慈安太后听到了同治皇帝的话,微笑着说道。 “姐姐说的是。”慈禧含笑道,“姐姐说赏些什么好?” “我看,就把这些个笔墨纸砚,一并赏给他好了。”慈安太后笑道。 “臣谢皇太后恩典!” 林义哲脸现惊喜之色(演戏的本事一流),立刻拜伏谢恩。 因为他知道,两宫给自己的赏,绝不仅仅是一套文房用具那么简单! 但令林义哲感到郁闷的是,直到这次觐见结束,他始终也没有机会,去发出结束催眠的暗示。 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洪钧这么长时间都没事),以后再说吧…… 想到现在这个老大帝国的几位最高统治者,已然成为了自己手中的棋子,林义哲的心中又禁不住有些得意。 出了宫,林义哲回到了贤良寺自己落脚的馆舍,两宫皇太后的赏物这时已经送到了他的屋里。和林义哲原来猜想的笔墨纸砚这些不算太值钱的东西不同,两宫的这些赏物分别为湖笔一盒(包括他用过的那两只)、七星端砚一具、洒金宣纸一封、御制贡墨一套(十二块)、唐英造仿钧窑乳钉纹紫釉笔洗一个、南红玛瑙“太师少师”(就是一大一小两只狮子的造型)镇纸一对、白玉龟形砚滴一个、青玉笔架一个及铜镏金画珐琅熏炉一具。这些东西都是宫里御用之物,不但材质名贵,而且制作极为精美,件件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听说林义哲得了封赏,洪钧第一个赶来道喜。 “皇太后赏赉如此之丰,可见对鲲宇之器重!”洪钧一下子见到两宫赏赐给林义哲如此多的宫廷珍宝,喜道,“鲲宇的前程,从此定了!哈哈!” 林义哲将今天觐见的情形告诉了洪钧,当然对皇后和慧妃的洗脑是万万不能说的,“皇太后允我回任原籍。只是不知能否继续办理船政。” “鲲宇念念不忘船政实务,真是令人佩服。”洪钧叹道,“为兄不及也!” “不知皇太后皇上会如何安排陶士兄。”林义哲说道。 “呵呵,我回原任是不可能的了。”洪钧笑道,“再说了,我也不想回原任,若是能外放为驻法使臣,心愿足矣。” 林义哲听到洪钧居然想要讨驻法公使这样的“鬼差”,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洪钧定是对那位“法兰西王妹”芳汀念念不忘,是以才有这样的打算! 二人正说着话,不多时便有内监前来宣旨,任命林义哲为船政提调(实授),护理福建巡抚,洪钧则授总理衙门办事大臣、加户部侍郎衔。 听到洪钧进了总理衙门,当了办事大臣,也就是表明他彻底脱离了“清流”的队伍,加入到了洋务派的行列当中,林义哲既为他感到高兴,也暗暗替他担忧。 林义哲高兴的是,洪钧升了官,进了总理衙门当办事大臣,自己可以说又有了一个强助,而担忧的是,原来本是“清流名士”的他,硬生生被自己给洗脑成了洋务派,势必要和“清流”们绝裂,从此和自己一样,承受“清流”的口诛笔伐! 而且,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的,便是他的恩师、军机大臣、“北清流”的领袖李鸿藻! 送走了宣旨的太监之后,洪钧再次向林义哲道喜:“鲲宇回任原籍,而且实授了船政提调,加了巡抚衔,真是可喜可贺!咱大清的巡抚虽多,可没有似鲲宇这等年少俊彦!鲲宇日后前程,不可估量啊!呵呵!” “陶士兄任总理衙门办事大臣,他日位列中枢,可不是我这外臣能比的。”林义哲笑着说道。 “不瞒鲲宇老弟,京中非我愿留之地。”洪钧笑着摇头道,“总理衙门仅是暂时栖身之所,驻欧使臣,才是我想要的。当然,现下时机未妥。而且,我还有些旧帐,得在京中了结了,才好上任啊。” 听到洪钧说自己在京里有“旧帐”要算——当然这个帐不可能是经济帐,林义哲不由得很是惊奇。 林义哲正待细问端详,仆人来报,称“承恩公”崇绮来拜。 “当今国丈都来给鲲宇道喜,鲲宇可是有面子啊!”看到林义哲不明所以的样子,洪钧笑着提醒了他一句。 林义哲听到“国丈”一词,眼前立刻浮现出了阿鲁特氏的身影,不由得背后冒出了一丝冷汗来。 难道是自己对阿鲁特氏做的事,让人看破了?人家爸爸找上门来了? “快快有请!——不!我去迎他!” 当林义哲来到门口时,看到一个身材矮胖的花白胡子的老头正在那里背着手踱着步打转,显得很是焦虑。他上前刚要打招呼,老头看到林义哲出来,立刻抢步上前,纳头便拜。 “恩人!” 什么什么?恩人? 林义哲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他的手却不慢,上前一下子扶住了老头,不让他拜下去。 “崇老大人!这是做什么?折杀晚辈了!快快请起!” 这个老头,便是阿鲁特氏皇后的父亲三等承恩公崇绮。 崇绮的身世,可以说是颇为坎坷的。 崇绮是蒙古八旗子弟,原隶蒙古正蓝旗,是大学士赛尚阿之子。崇绮最初为廪生,通过捐输军饷,谋得八品笔帖式,不久被任命为玉牒馆誊录,1848年升任工部主事,一年后中举。1851年(咸丰元年),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爆发。咸丰皇帝任命赛尚阿为钦差大臣,督师广西,进剿太平军。太平军势如破竹,冲破清军围剿,从广西进人湖南,直逼长沙城下。咸丰皇帝大怒,将赛尚阿革职,押回北京,定斩监候,籍没家产。崇绮也受父亲牵连被革去工部主事官衔。 家道中落,崇绮可以说备尝“身居闹市无人理”的世态炎凉。他索性闭门读书,研习书法,练成一笔好字,他还擅长丹青,尤喜画雁,以寄寓其“沧州旧隐无人识,正似寒芦落雁边”的感愤。 1853年,太平天国北伐军逼近天津,威胁京师。咸丰皇帝下令设巡防所,宣布戒严。巡防王大臣调崇绮充任督练旗兵处文案。次年,孤军北上的太平军弹尽粮绝,为清军所败,崇绮因抵御太平军北进有功被授予兵部七品笔帖式,并开复举人。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咸丰皇帝仓皇逃奔热河。崇绮以随办巡防名义守卫内皇城,并协理内城团防昼夜巡行,以备不测。英法联军退去后,因守城有功,崇绮被提升为主事,后迁员外郎。1864年(同治三年),宁夏将军都兴阿奏请让谙熟军事的崇绮随他去西北参与军务,兵部上疏坚请留崇绮在部获准,崇绮遂调充步军统领衙门兼办司员。 这一年,正逢三年一次的礼部会试,崇绮顺利地取得了贡士资格,农历四月二十一日既入保和殿参加殿试。殿试这一天,崇绮沉着镇定,文思格外敏捷,下笔有如行云流水,不多时,便洋洋洒洒地写完了上千余字的经史时务策文。次日,8位阅卷大臣在所有密封试卷中圈出前10名,送呈皇帝亲览。可当时同治皇帝还是个10岁的孩子,此事便由两宫皇太后代行。慈禧太后见一本卷子文辞写得不错,字也挺有功夫,就主张点这本为状元,慈安太后说不出什么意见,就由着慈禧太后做主,把10本卷子的名状安排停当,并用御笔点了。密封试卷拆开,才发现排在一甲一名进士的竟然是蒙古正蓝旗人崇绮,这可是清代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先例。原来,清初为了笼络汉族知识分子,在科举取士上采用“旗不点元”的策略,即一甲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不取旗人。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是从顺治帝开始历朝因循的惯例,怎能破例呢?可是,慈禧太后御笔点中的状元,又不好改换。养心殿上,两宫太后和阅卷大臣们皆颇费周章,慈禧太后斟酌再三,犹豫不决,遂决定交给军机大臣和阅卷大臣商议。众大臣经过反复争论,得出“但凭文字,何论满汉”的结论,奏复两宫。 崇绮作为一名旗人,破天荒地当了科举考试的状元,引起了满朝的议论和称羡,成为当时轰动朝野的重大新闻。祟绮也因此有了“小金榜状元”的美称。而整个清代,满、蒙人参加汉文考试最终能夺魁的也只有祟绮一人。 崇绮金榜题名后,照例入翰林院为修撰。1870年,崇绮升为侍讲,是年秋,又任河南乡试主考官,后来又充当日讲起居注官,侍奉于皇帝左右。 1872年,同治皇帝已届成婚之年,需从高级官员的女儿中选一皇后。崇绮之女阿鲁特氏因相貌端庄美丽,性格文静娴淑,被东宫慈安太后相中,最终获得同治皇帝首肯,被册封为正宫皇后。作为皇后之父的崇绮,受封为三等承恩公,崇绮的夫人瓜尔佳氏为一品夫人,他的直系亲属也从蒙古正蓝旗升隶满洲镶黄旗。 第一百九十九章洪陶士的“旧账” 崇绮一家得知消息后又惊又喜。因为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能与当今天子联姻,并受到这样的恩宠。 但令崇绮始料未及的是,他们全家的噩梦,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了。 女儿被立为皇后不久,宫里便传出消息,皇后和慈禧太后不合,屡有龃龉。崇绮闻知消息后大惊失色,他不止一次的借进宫探望的机会劝诫女儿,要孝敬婆婆,搞好两宫皇太后和诸位嫔妃的关系,无奈女儿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过后仍然我行我素。宫中仍不时有人透消息给他,皇后只去给“东边儿”请安,从不去“西边儿”那里,崇绮听说后忧心如焚,但拿这个女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今天,当他得知女儿竟然向皇太后赔礼认错,婆媳重归于好,心中之震惊,可以说无法形容。正当他忐忑不安的进宫递牌子,想要觐见慈禧太后,打探下消息时,慈禧太后却因为身子困倦,没有见他,而是让内监传了一些体己的话给他,崇绮的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领旨谢恩,而传旨的内监临走时的一句“说您要谢就去谢林义哲林大人吧!”却让他着实愣了好半天。 崇绮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又去打探相熟的内监,这些人见面便给他道喜,和他讲了详情,他这才恍然大悟。从宫里出来之后,他便直奔贤良寺,来见林义哲当面道谢。 林义哲将崇绮让到屋里,和洪钧也见礼,分宾主落座。林义哲听了崇绮说明来意,才知道自己对阿鲁特氏的“深度催眠”仍在发挥良好效用,心里也是一块大石头落地。 “林大人,您不知道,这个女儿我自小便管教甚严,女儿也一向知书达礼,礼貌贤淑,谁曾想入宫之后,却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崇绮摇头叹息道,“自从他入宫以后,我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她又做出什么事来,惹皇太后不高兴,连觉都睡不安稳!唉!” 听了崇绮的话,洪钧对皇后入宫前后会有这样大的反差也感到吃惊不已,但林义哲却明白,崇绮并不是在这里推卸自己教导无方的责任,他说的这些情况,恰恰印证了自己对阿鲁特氏之所以会如此的猜测。 作为一名业务精熟的心理咨询师,林义哲知道,这是皇后在青春期所特有过渡反应。因为青春期是少年身心变化最为迅速而明显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少年男女从儿童的身体、外貌、行为模式、自我意识、交往与情绪特点、人生观等,都脱离了儿童的特征而逐渐成熟起来,更为接近成人。这些迅速的变化,会使少年男女们产生困扰,自卑,不安,焦虑等心理卫生问题,甚至产生不良行为。在这个时期中,人从儿童向成人发展是可预测的,但是在发展过程中会出现什么情况或问题则不可预测。 由于身心的逐渐发展和成熟,个人在这个时期往往对生活采取消极反抗的态度,否定以前发展起来的一些良好本质。这种反抗倾向,会引起少年男女对父母、周围环境以及社会生活的其他要求、规范的抗拒态度和行为,从而会引起一些不利于他们的社会适应的心理卫生问题。 阿鲁特氏和当年康熙皇帝早早夭折的妻妹赫舍里氏一样,很早便名声在外,甚至外间有“淑静端慧,每自课之,读书十行俱下。容德甚茂,一时满洲、蒙古各族,皆知选婚时必正位中宫”的传言。而这些盛名的背后,潜藏着巨大的压力,令年少的她不堪重负,只是她慑于父母的威严,没有表现出来而已。而当她真的当上了中宫皇后,成为后宫之主以后,环境的巨大变化配合青春期的叛逆,在这段时间集中的爆发出来,是以才会有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的表现。 “今天多亏了林大人您的悉心开导,才让她转了性子,要不然哪,我这条老命,早晚得断送在她手里!”崇绮感叹道。 “崇公过誉了。晚辈只是碰巧赶上皇上垂询西洋诸国与我华夏在孝道上的见解,多说了几句,皇后本有悔意,适时心有所感,是以如此。”林义哲当然不能告诉崇绮这是因为自己被他这个傲娇女儿激怒对她施以催眠重手的结果,含糊应道,“此是皇后天性善孝,崇公教导有方,非是晚辈的功劳。” 听到林义哲言谈谦和得体,毫无浮躁之气,崇绮心下甚是欢喜,而洪钧则适时的又告诉他林义哲已经升任船政提调,护理福建巡抚,崇绮更加吃惊,知道此人有太后恩宠,他日必然飞黄腾达,便有心想要和他结交。 “大恩不言谢,林大人若是哪些日子方便,一定请来舍下,做长夜之谈!”崇绮道。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林义哲笑答。 送走了崇绮之后,洪钧也告辞而去。当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林义哲又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皇后和慧妃的反应,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皇后阿鲁特氏都已经这样了,那个慧妃富察氏,怕是也好不到哪去吧…… 看样子以后这催眠,得更谨慎的用才行! 作为一名催眠师,林义哲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可以被催眠的,而且催眠的程度也会有所不同,这主要是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催眠师的素质和技能要高,二是被催眠者的具体情况。被催眠者如果受暗示性较强,对催眠术持信任态度,催眠即可顺利进行。但如果催眠者较为执着,受暗示性较弱,便不容易施实催眠。 催眠术的特点是被催眠者自主判断、自主意愿行动减弱或丧失,感觉、知觉发生歪曲或丧失。在催眠过程中,被催眠者遵从催眠师的暗示或指示,并做出反应。催眠的深度因个体的催眠感受性、催眠师的威信与技巧等的差异而不同。催眠时暗示所产生的效应可延续到催眠后的觉醒活动中。 从现在他来到这个时代的数次实施催眠的情况来看,洪钧、阿鲁特氏、富察氏等人属于受暗示性较强的人,尤其是躺枪的富察氏,是属于那种特别容易接受催眠的人;阿鲁特氏虽然个性刚烈,但本身还是个青春期少女,心智尚未发育完全,是以也容易接受催眠;爱妻陈婉则属于受暗示性中等偏弱的人,而林义哲之所以没有考虑对慈禧太后催眠,是因为他从历史书上关于对慈禧性格方面的记载知道,慈禧性格刚强,意志坚定,不容易为他人左右,是受暗示性较弱的人,是以他虽然和慈禧见过多次面,但始终没有对她进行催眠。 而左宗棠和胡雪岩之所以也被排除在催眠之列,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 左宗棠和胡雪岩的性格当中的偏执狂属性,就已经决定了,根本不可能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想到左宗棠和胡雪岩得知自己升官后的表情,林义哲的心里隐感快意,冲淡了今天这场催眠风波带来的担忧。 林义哲收回了思绪,开始思考起在京期间的未尽事宜,此时的他并没有多想,洪钧刚才说的“旧帐”是什么意思。 丞相胡同,李鸿藻府第。 李鸿藻此时正站在客厅门前的台阶上,冷冷的看着站在台阶前的曾经是自己的得意门生的洪钧。 洪钧一身素青锦袍,站在阶下,目光灼灼地看着阶上的李鸿藻,脸上一副昂然之色。 师生二人就这样的对望着,良久,李鸿藻才开言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李鸿藻的声音里既有愤怒,更多的则是惋惜。 “学生回来,交卸完了公务,便即刻前来探望老师。”洪钧说得很是平静,但语音之中,已无昔日的恭谨。 “呵呵,我还以为,你洪陶士早把我这个老师给忘了……”李鸿藻冷笑了一声,“难得你还能记得起来,呵呵!” “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习其道也,学其言语。忠臣无境外之交,弟子有柬修之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圣人之教,须臾不敢或忘。”洪钧拱手躬身为礼,但马上便又站直了身子,直视着李鸿藻。 “呵呵,好一个不忘圣人之教!”李鸿藻怒道,“你还敢说不忘圣人之教!你那《使西日记》里都写了什么,你难道全忘了?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不忘圣人之教!真是岂有此理!” 李鸿藻此时已是声色俱厉,他这个老师在学生中素有积威,以往要是他如此发火,洪钧早就吓得瑟缩发抖了,可是这一次,洪钧脸上却丝毫不见畏惧之色。 “老师此言差矣,学生著此书,乃是奉朝廷之命,将行程所见,记载完全,以供咨用,学生书中所言,泰西政制,亦以圣贤之道为依归,并非虚言。”洪钧昂然道,“学生此书,并无丝毫悖逆之言,总署已预备刊刻,不知老师何出此言?学生不明,倒要请教老师。” “此书如何,士林此有公论!你在泰西,穿洋服吃洋食喝洋酒,这事儿总不是假的罢!?”李鸿藻不想和洪钧辩论这本书的内容,因为他并没有全看过,是以转换了话题。 第二百章炒了老师的鱿鱼 “敢问老师,是从何处得知,学生穿洋服吃洋食喝洋酒的?”洪钧向李鸿藻又施了一礼,礼数上不曾亏欠半分,但言语间却不曾退让分毫。 “你且说你有无此等情事!”李鸿藻已经隐隐然察觉到了这个学生今天的来意,但却不敢妄下结论——毕竟那件事自己作的甚为隐秘,照理自己的这个实心眼的学生是万万不会知道的。 “有自然是有的。”洪钧朗声道,“礼从宜,使从俗,亦礼也。我朝世宗皇帝尚未以穿洋服为耻(雍正皇帝便有洋服肖像画),学生此次出使西洋,穿洋服怎地便成了罪过?真是可笑!至于吃洋食喝洋酒,乃是为了防范行船脚气之疾,学生此行,仆从十余人皆因拒食洋食,得此疾而亡。学生不吃洋食喝洋酒,只怕此时便见不到老师了!” 听了洪钧的回答,李鸿藻一时语塞,脸色也涨红了起来。 “学生再问老师一句,老师是从何处得知,学生穿洋服吃洋食喝洋酒的?” 洪钧的声音不高,语速也不快,更象是请教什么问题……但李鸿藻听在耳中,却不啻于平地间乍起惊雷!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竟然敢做,难道还怕人知道么?”李鸿藻强自说道。 “学生并不怕人知道!学生只是想知道,老师是如何得知的!”洪钧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 “是不是有人暗中将学生的一举一动,都报与老师知道了呢?” 李鸿藻感觉自己的喉咙一片干涩,头也有些眩晕起来——他知道,自己安排洪顺暗中监视洪钧的事,只怕是洪钧已经知道了。 “学生自跟从老师以来,自认无有亏负老师之处,但这一次学生出使西洋,老师之所作所为,却是有违师道!”洪钧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双手呈向了李鸿藻。 李鸿藻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站在那里,并没有去接那封信。 看到李鸿藻不肯接信,洪钧俯身将信放在了石阶之上。他的动作异常缓慢,好似放下的是一块千斤巨石。从俯身到起身,他的头始终抬着,双眼紧盯着李鸿藻,目光中既是愤懑,又是伤心。 “这封信,便是洪顺写给老师的,只是洪顺已于法京巴黎遇意国暴徒袭害身亡,这封信,便由学生代为捎给老师了。”洪钧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请老师过目!” 李鸿藻看也不看那封信,只是定定地看着洪钧,仿佛不认识他了一样。 “学生斗胆,请问老师一句,为何要如此对待学生?”洪钧大声的质问道。 “你且告诉为师,这洪顺是否为你和那林义哲合谋害死的?” 李鸿藻无言以对,只好再次施展起“转进”神功来。此是清流们保身对敌的不二法门,李鸿藻作为“北清流”的领袖,自然运用得炉火纯青。只是他这一次用来对付自己的学生,未免有失清流领袖身份了。 “老师切莫做此荒唐之言!令学生看轻了老师!”洪钧厉声道,“鲲宇是坦荡君子,博学多闻,明理重义,一路对学生多有照拂,其心性朴诚,亦同学生一般,从不行伤天害理之事!学生与鲲宇此次出使西洋,共历风涛,肝胆相照,已是至友!还请老师自重!莫要肆口抵毁!” “我看你是受了那姓林的小竖子蛊惑,中洋毒已深,无药可救了!”李鸿藻挥动着胳膊,大叫了起来,“罢罢罢!你既然铁了心要维护那姓林的小竖子,那便随你!我权当没有你这个学生!” 听到李鸿藻说出这样的话,洪钧的脸上浮上了压抑不住的怒意。 “是老师有违师道在先,老师既然不肯认我这个学生,学生再恋师门不去,便太过不明事理了。”洪钧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缓步上前,躬身放在了石阶之上。 “这是学生退出师门之函,请老师过目。”洪钧缓缓起身,“自今日起,你我之间,再无师生之谊。” 李鸿藻万万没有想到洪钧会和自己来这样一手,一时间如五雷轰顶,呆立在那里,作声不得。 洪钧说完,向后退却两步,再次向李鸿藻躬身为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李鸿藻呆呆地看着洪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再也站立不住,身子缓缓的软倒,坐在了台阶之上。 “来人……” 几位李府的仆人听到呼唤,全都跑了出来,看到坐在那里的李鸿藻,无不大惊失色。 “老爷!老爷!” “老爷这是怎么了?” “去……去请他们过来……”李鸿藻看着摆放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的两封信,眼睛向上一翻,晕厥了过去。 “老爷!——” 回到了住所的洪钧,想起自己刚才发生的情景,心中仍是气恨难平,他想了想,便取过纸笔,开始写起给宝廷等人的绝交信来。 此时的他,已然下定了决心,要和昔年的清流好友们彻底绝裂了。 在乘船回到天津时,他便从邸报上看到了六道言官和翰林编修们弹劾自己和林义哲的奏折。这些奏折的内容之荒诞,言辞之恶毒,都是他以前闻所未闻的。而最让他痛心不已的,是很多份弹劾自己的奏折,都是宝廷等昔年的清流好友上的! 看到这些弹章,加上自己先前无比尊敬的恩师李鸿藻竟然安排自己的贴身仆人洪顺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这件事,让洪钧惊怒交集的同时,也是伤心不已。 因为这一回洪钧终于认清了清流们的真面目,是以才有方才去李鸿藻那里退出师门的举动。 虽然向昔年恩师递上了绝交信,但洪钧仍然觉得不够,索性开始挨个给宝廷等人写起绝交信来。 信很快便写好了数封,洪钧将信装入信封,唤来仆人将信一一发送了出去。 完成了这项工作之后,洪钧如释重负,起身来到了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子,望着远处的一轮红日,深吸了一口窗外吹进来的冷空气。 此时已是深冬,北京已经下过数场雪,甚是寒冷,但洪钧此时此刻,想着远在法国的芳汀,却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冷意。 什刹后海,恭王府。 北京城的冬天,已较秋末时上了几分寒气,回到府中的恭亲王和前来作客的文祥都已换上了月白长衫,此时二人正端坐在恭王府内堂中的炕床上,红木的炕几上已经摆上了四干四湿八个高脚果盘。二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 “王爷,皇太后赏了这林鲲宇巡抚衔,须知我大清立国至今,尚无如此年轻之巡抚啊!”文祥手捧着托盖碗茶,看着恭亲王,微笑着说道。 “年纪是轻了些,不过这个林鲲宇办起事来,可谓老成周到,皇太后是看重他的才能,是以才破格提拔。”恭亲王的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赞赏,“其实论他立的这些个功劳,赏个巡抚也不为过。” “今儿的事,王爷听说了没有?”文祥想起今天宫里发生的那件“大事”,笑着问道。 “听说了。这事儿着实透着蹊跷。”恭亲王笑了笑,说道,“他林鲲宇说的这个西洋诸国的孝道俗谚,其实现在听着也没什么,哪比得上圣贤之教,但是偏偏皇后和慧妃就听进去了,你说怪不怪。要说这林鲲宇还真是运气好,这当口偏偏让他给赶上了。两宫皇太后对他,想不高看一眼都不成了。” “其实,此人称西洋诸国讲求孝道,与****同,是有些牵强的。”文祥揭开茶碗,品了一口香茗,道,“但让我佩服他的,便在此处。他这个提法,等于是破咱们办理洋务的死结呢。” “噢?文中堂何出此言?”恭亲王笑着问道。 “王爷可知,这办理洋务,最难的在何处?”文祥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反问了一句。 “这办理洋务,最难的,便是朝野上下,一味的狃于成见,不思变通。”恭亲王叹息道,“连开个算学馆,便说要亡国,你想想还能办什么?” 文祥知道恭亲王说的是朝廷当年开办天文算学馆引发的那一场从上到下的巨大风暴,他回想起旧日的往事,也是叹息连连。 1858年的《中英天津条约》明文规定:“嗣后英国文件俱用英文书写,暂时仍以汉文配送,俟中国选派学生学习英文,英语熟习,即不用配送汉文。自今以后,遇有文词辩论之处,总以英文作正义。”这直接刺激了清廷高层在1862年设立同文馆,以专门培养外交急需的翻译人才。 成立于1862年的京师同文馆,是唯一由清朝最高决策层直接领导的改革机构。其设立的初衷,是有感于中外交涉言语不通,经常因为词不达意而导致小事酿成大衅。基于这一紧迫的现实需要,设立之初并未遭遇太大的阻力。 但当1867年,恭亲王奕忻与曾国藩、李鸿章等洋务派大臣认可了“一切西学皆自算学出”的“新思想”,而决定在同文馆增设天文算学馆时,却挑战了传统中国文人士子的“********”底线,进而引发了一场清帝国权力最高层的激烈内斗。 第二百零一章真正的绊索 同文馆设立之初,只是单纯学习英、法、俄三国外语的学校。但随着自强运动的推进,恭亲王、文祥、曾国藩、李鸿章等人开始觉察到,若要切实做到“师夷长技”,造出洋枪洋炮,就必须去学习制造原理,而要学习制造原理,则中国以经史教育为主体的传统教育显然已无法满足人才的需要。 当时著名的洋务思想家冯桂芬即认为:“一切西学皆从算学出”。这种观点之后看来不尽准确,但却道出了要害——要学习西方科学技术,则必须先培养具备算学、物理、化学等自然学科基本常识的知识分子,仅仅学习外语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么样一种背景下,恭亲王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人在1866年年末正式奏请朝廷在京师同文馆内添设天文算学馆,理由很明确——“洋人制造机器火器等件,以及行船行军,无一不自天文算学中来”。 应该说,恭亲王文祥等人对此举可能遭致的阻力,事先已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在奏章里,恭亲王提前给朝廷打了一剂预防针:“论者不察,必有以臣等此举为不急之务者,必有以舍中法而从西人为非者,甚且有以中国之人师法西人为深可耻者,此皆不识时务也。夫中国之宜谋自强,至今日而已亟矣,识时务者莫不以采西学、制洋器为自强之道。” 奏请得到了慈禧所控制的清廷最高领导层的认可。在天文算术馆顺利进入筹备阶段的同时,一股抵制、反对的暗流也正在悄然汇聚。1867年3月5日监察御史张盛藻的一纸奏折,终于引爆了这场大论争。 张盛藻在奏折里指责说:朝廷令科甲出身的“正途人”去学习这些机巧之事,而且还用升官、银两赏赐来诱惑,是重名利、轻气节!这样搞,会把“读孔孟之书,学尧舜之道”的“正途人”引向歧途。 在恭亲王等人的操作下,张盛藻的奏折被皇帝谕旨严厉驳回。谕旨里说,天文算学是儒者应当学习的知识,不可视为“机巧”! 看到张盛藻被洋务派一棍子打了下去,当时的晚清士林领袖、大学士倭仁迫不及待的亲自登场,与恭亲王展开了两个回合的激烈论战。 倭仁是著名的理学家,在当时的士大夫当中享有崇高的威望。同治初年,倭仁与李棠阶、吴廷栋合称“海内三大贤”,同文馆之争发生时,李棠阶已经去世,吴廷栋已经告老还乡,倭仁身为帝师,独立京城,身份地位也就更显尊崇。3月20日,倭仁上奏,直言反对科举出身的士子师从“夷人”,认为这样会“动摇国本”,终至“变夏于夷”,****辉煌的文化道统会被粗陋的蛮夷之学所取代,有“亡国之虞”! 这一次,朝廷便不能像对待张盛藻那样,对倭仁斥退了事。因为倭仁的影响力不可忽视,上奏当天,两宫皇太后就立即召见了倭仁,但这次谈话相当的不愉快,没有能够达成共识。因为倭仁提出来的这个“夷夏之变”的题目实在太大。随后,问题被抛给恭亲王和总理衙门。 总理衙门对倭仁的这次进攻显然4月6日,总理衙门拿出了一个极长的奏折,重申了开设天文算学馆的重要性以及招收科甲士子进天文算学馆入学的必要性。奏折里最关键的技术处理,是对倭仁一再强调的“变夏于夷”避而不谈,而是大谈特谈危机之深和“自强”的紧迫。为了给倭仁造成压力,同时还附上了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一大批洋务大臣的奏稿信件。最后,恭亲王还将了倭仁一军:该大学士既然认为我们此举不可行,会亡国,想来肯定别有强国良策。如果该大学士确实另有良策,可以压制外国而使本国不受欺侮,则臣等自当追随该大学士,竭力效劳,悉心商办。如果没有其他良策,仅仅大谈特谈忠义、礼仪,认为这些可以制服洋人,臣等实在不敢相信。 4月12日,倭仁再次上奏,不但坚持己见,而且反将了恭亲王等人一军。倭仁说:“具体到让夷人来教授算术这件事情,如果该王大臣确实有把握,认为必能将算术学精通,必能将精巧的机器造出来,中国的正经读书人必不至于被夷人所利用;夷人丑类必能被中国所歼灭,则上报君王,下伸民愤,岂不善哉!若做不到这些,却先丧失了人心道德,那就不如不开设天文算术馆。” 倭仁这一挤兑确实触到了恭亲王的软肋。4月23日,恭亲王上奏承认自己不能做上述保证。恭亲王说:“像倭仁所说的那种把握,臣等不敢保证。臣等只能尽力尽心去做应当办的事、能够办的事,至于成败利钝,即便是汉臣诸葛亮,也无法预料,何况臣等!” 但作为反击,恭亲王又抓住了倭仁上次奏折里的一个弱点集中攻击。恭亲王说:“上次该大学士说,天下之大,不患无才,要学算术,也不必师从夷人。那么该大学士肯定能够保荐数名人才,臣请择地另设一算术馆,由倭仁负责揽师招生教授,以观其成效。” 倭仁这下确实被难住了。4月25日,他不得不据实上奏,称“并无精于天文算学之人,不敢妄保”。但朝廷却显然有些不依不饶,下旨要求他随时随地留心访查,一旦找到本国精于算术之人,立刻保奏,开设算术馆,以收实效。同一天,朝廷还给了倭仁一项新工作: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行走”是个闲官,但倭仁素来高倡“夷夏之防”,朝廷令他去专门办理夷务的总理衙门“行走”,显然是有意折辱这位士林领袖。最后,倭仁外出时故意从马上摔下来,以受伤生病为由,拒绝前去总理衙门上班。这场历时半年之久的高层斗争的正面冲突就此结束。 倭仁病隐之后,争论远未结束。倭仁一系的支持者甚多,朝廷接二连三地接到攻击开设算术馆的奏折。有些奏折言辞非常激烈,譬如候补内阁侍读学士钟佩贤,就拿当年的天旱为由头,批判这是朝廷故意为难倭仁所致;候选直隶州知州杨廷熙,则把当年久旱不雨的原因归结为朝廷开设了算术馆,甚至还扩大到对同文馆的批判,说同文馆这个名字是宋代奸臣蔡京陷害忠良的监狱的狱名,建议算术馆并同文馆一并裁撤,如此才能够杜绝祸乱之萌生、端正风俗教化、弥合天变、顺应人心。 杨廷熙的奏折受到了朝廷谕旨的痛斥。谕旨并将病隐的倭仁指责为杨廷熙的幕后主使,要求倭仁病好之后立即到总理衙门上班。当倭仁再度上奏请病假时,朝廷顺势剥夺了其翰林院掌院学士和管理户部事务的职权。 表面上看,这次同文馆风波,朝廷和恭亲王站在一起,用行政手段打压了倭仁一系的意见,获得了胜利,天文算术馆也得以设立。但这种“胜利”其实是很惨淡的,甚至根本称不上“胜利”,反而可以用“惨败”一词来形容! 个中缘由在于:由于倭仁的半路杀出,造就出严重的社会舆论压力,导致天文算术馆几乎招收不到什么科举出身的“正途人”。第一次招生,“正途投考者寥寥”,恭亲王等人无奈,只好把非科举出身的杂人也编到一起,总共才得到98人。考试的时候,又有26人缺考。最后勉强录取了30名,半年后的例考,又淘汰了20名“毫无功效之学生”,最后仅剩10人,不得不与外文馆学生合并。开设仅半年,天文算术馆即名存实亡。因为倭仁带头反对科甲出身的“正途人”跟从“夷人”学习算术的最重要的理由,是担心这些科甲士人——大清帝国********的中流砥柱——会被狡猾的“夷人”引诱同化,进而损害所谓的“立国之本”;结果那些科甲出身的“词馆曹郎”,均以学算术为耻辱,“竟无一人肯入馆者”,当时知识分子对传统********的坚持,由此可见一斑。 同文馆风波清晰地展现出:在19世纪60年代的中国,主流知识分子仍然顽固地坚守着传统,拒绝任何改变。 倭仁虽然遭到了皇权的粗暴打压,但却“盛负时望”,其在士林中的声望反较之前更高。京师的士大夫,编造了各种段子和谣言来支持倭仁,譬如在同文馆门前贴“大字报”:“胡闹胡闹,教人都从了天主教”;又讥讽同文馆的馆名:“未同而言,斯文将丧!” 远离京城的士大夫,同样是倭仁的强力后援。著名史学家李慈铭在老家丁忧,读到邸报上刊登的同文馆争论,大发感慨,说朝廷开设同文馆,是“以中华之儒臣而为丑夷之学子”,稍有人心之人,都不会肯去入学的。如今有人去学,说明这个世界已经是“礼义尽丧,士习卑污”,大叹人道沦丧,家国可忧! 第二百零二章文中堂的期待 这种抵制最终发展到了集体抗议的地步。湖南的京官们当时就开了一次集体会议,决议:有进同文馆跟洋人学习的,以后不准进入会院,大家集体抵制。湖南开了这个头,山西的京官马上就跟进了。 结果这样一来,算术馆不但招不到学员,连聘请的教习,当时著名的学者李善兰、邹伯奇等人,也都以疾病为由,迟迟不愿去同文馆开课。 1867年的这场算术课风波,背后所涉及的是老大帝国古老的********惰性,不能简单地归罪于“某些保守派势力”,因为这是一个时代的知识分子的群像:一个“顽固”的时代,从来都不会只是几个当权的“顽固派”们的顽固,而必然是众人的选择! “那一次的事儿闹得着实是大,好歹这算学馆是开起来了。”文祥叹道,“可这以后的事儿,也便越发的难办了。” “那些堵心的事儿咱先不说了,文中堂方才说,这林鲲宇帮咱们起了一个破死结的好题目,到底是什么?”恭亲王似乎显得有些着急。 “呵呵,我方才已经说了,”文祥笑道,“这林鲲宇和皇太后皇上说的,西洋诸国亦讲求孝道,通圣贤之论,这便是一个破死结的极好题目啊!这当中是大有文章可做的!” “这文章要如何做?”恭亲王问道。 “士林每每视洋人非‘人’,认定其不通礼仪,不讲仁义,不可教化,凡与洋字有关者,皆视为‘以夷变夏’,死力拒之。”文祥说着,着重强调了一个“人”字,“而今使臣归来,言西洋诸邦亦讲求孝道,又是从****圣贤学来,且言之凿凿有据,如此便证明洋人是‘人’,而非‘鬼’,且中西之学有相通之处,那天朝与西国交往,便可名正严顺,这夷夏之防,也可以省省了。” “是啊!‘鬼’岂有会讲求孝道的?”恭亲王明白了文祥的意思,放下茶碗,抚掌大笑起来。 “倭仁若是在世,听到他林鲲宇说的这些,只怕也是难于反驳的。”文祥想起了曾经给他找了N多麻烦的倭仁,“我听说,林鲲宇当时给皇上说了好多西国哲言俗谚,皆有出处,皇后和慧妃就是听了他说的这些话,激发心绪,痛悔前非的。皇太后已命他以此为题撰文,想是也想借此文章,堵那些老朽竖儒之口。” “原来如此!”恭亲王听得兴奋,竟然拍了一下大腿。 “林鲲宇此人,端的是难得的人才,以我观之,将来之成就,或能在其祖林文忠公之上,亦未可知。”文祥又道。 “何以见得?”恭亲王又端起了茶碗,用碗盖轻轻的拨着水面漂浮的茶叶,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碗,问道。 “洪钧的《使西日记》,王爷想是看过了吧?”文祥又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放下了茶碗,恭亲王亲手取过精致的紫砂茶壶,给文祥的茶碗斟满。 “看过了,写的很好,而且立意新颖,对西国所见评价公允,颇有见地。”恭亲王道。 “洪钧此人,本是李高阳的高足(现在已经不是了),属清流一派,此次以副使身份出洋,本是李高阳安插在林鲲宇身边以为羁縻之意,可他竟然转了性,这一路上不但丝毫没有给林鲲宇找麻烦,反而和林鲲宇相处甚得,且写出如此一部好书来,王爷不觉得这当中有些蹊跷么?”文祥笑问。 “此事确是奇甚。”恭亲王失笑,“莫不是这洪钧真的如同外间所言,中了洋毒?” “岂有未到西国便中洋毒者?”文祥笑道,“他能转性,只怕还是这林鲲宇之功。此人能说得洪钧这样的清流名士共赞洋务,又能以片言只语感动后妃悔过,仅这份口才学问,便非常人能及!” “文中堂是想提拔于他吗?”恭亲王听出了文祥话里的潜台词,笑着问道。 “提拔是肯定要提拔的,但不是现下!”文祥深陷的眼窝放出了异样的光亮,“我还等着他给我拿出更多的好题目出来呢!” “更多的好题目?”恭亲王一愣。 “王爷就等着看吧!我想,这林鲲宇手里的好题目,绝不止这‘孝道’一个!”文祥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了窗外。 “要是真如你文中堂所言,只怕又会是一场天大的风波吧?”恭亲王问道。 文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此时此刻,入眼都是冬季萧瑟苍凉的湖景。断藕残荷,满眼皆是。屋子里因为通了地龙,火头烧得旺旺的,没有一丝烟气儿。屋子里虽然暖洋洋的,但眼前的景象仍使人寒意阵阵,但文祥却莫名的感到了一丝燥热。 “如此残局,不破不立!管他什么风波,来便好了!” 冰盏胡同,贤良寺,外官居舍。 林义哲看完了刚刚写好的“西国孝歌略论”,微微点头,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两宫皇太后要他写的那篇文章,此时已经完成了。 他当然明白,两宫皇太后要他写这个,目的是什么。 事实上,在后世他学会了独立思考之后,便发现,越来越多的史实,颠覆了他脑中的学生时代教科书灌输给他的以往所谓的“以慈禧太后为首的顽固派”这一类的观念。很多事实证明,在19世纪60年代的中国,主流知识分子仍然固执地滞留在传统之中;相反,以慈禧和恭亲王为首的清朝政府高层,却走在了“主流知识分子”们的前头! 林义哲想象着这篇文章一旦发表之后,会引起士林怎样的反应,便冷笑不已。 此时的他,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上边既然想要借自己破题,解决洋务运动前路上的障碍,那自己何不把这题目,做得大一些? 这个想法如同火星一般,立刻在他的脑中,形成了燎原的烈火! 呵呵,你们不是就喜欢抱着孔孟之道不放吗?那我就拿孔孟来堵你们的嘴好了! 作为一个从后世来的熟知历史的穿越者,他当然知道,西方政制之所以能在近代领先于世界,其实也有中国古代政治文化的功劳。 中国古代文化对于世界文明的贡献,不是只有“四大发明”,以“四书”、“五经”为代表的政治文化,对于人类近代文明也有过积极的贡献。明清之际,欧洲的耶稣会传教士历经千辛万苦,沟通中西文化,把中国当时的主体文化——儒学——程朱理学,用轮船运往17—18世纪的欧洲,在那里曾经形成过100年的学习中国文化的热潮,儒家思想与意大利文艺复兴以来所形成的欧洲新思想相结合,成为欧洲近代历史发展的主导精神——启蒙思想的一个重要思想渊源。法国启蒙运动的领袖伏尔泰就是中国儒学在欧洲最有力的鼓吹者,他和他的“百科全书派”把中国儒学,作为反对神权统治下欧洲君主政治的思想武器;程朱理学——新儒学,成为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创立古典哲学的依据,并用以反对罗马教廷的启示神学;被称为“欧洲孔子”的魁奈,以儒学为依据,开创了近代欧洲政治经济学的新纪元,为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形成与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 近百年来,中国人、东方人都公认,现代民主就是西方的民主,它起源于欧洲。学习、借鉴,乃至全盘照搬西方的民主,也就成为许多近现代中国人的思想热点。在后世,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很多人都认为,中国的传统文化是实现社会现代化的一种文化上的障碍、精神上的阻力。然而,在半个世纪以前就有西方人指出,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曾经是17—18世纪欧洲资本主义社会,形成和发展的一种精神动力!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林义哲就深刻地懂得,文化或是文明,都是人类共同劳动与智慧的结晶。人为地把文化分为东西两个对立的体系,只看各种文化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不看各种文化之间的对话与交融,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产生的一种文化偏见。这种文化偏见,在后世已经成为人类文明走向未来的一种精神障碍! 现在的清流们不会想到,在后世,由于近代百年来的屈辱历史,加之西方列强的“西方中心论”大行其道,在中国人当中培植起一种扭曲的文化心理。爱走极端的中国人对于自己民族的文化和历史,由原来的高高在上不容亵渎变成了看不起也不愿看的妄自菲薄,这种观念已经成为后世的中国人心灵上一付沉重的精神枷锁! 清流们当然也不会知道,中国的儒学在欧洲的影响巨大,17世纪末至18世纪末这一百年,在欧洲逐步形成了“中国文化热”! 而清流们的后人——后世的愤青不愿意知道也不愿意承认,在他们津津乐道的从明代开始的“西学东渐”时期,同时也是“东学西渐”的时期! 第二百零三章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早在1699年(康熙三十八年),白晋着《中华帝国史》一书出版,此书的序言,充满了关于中国政治文化的客观资料。他认为“儒学毕竟预示着一种一般的全球性道德观的可能性;汉字也蕴含超越方言、地形的全球性语言的希望”。这两个方面后来也被聪明的哲学家莱布尼茨所运用。 从17世纪中叶以后,大部分在中国的传教士是法国人。他们都受过高等教育,有丰富的学识,在中国长期居住,并且熟悉中国文献,其中不少人在中国的宫廷中供职,能够获得其他任何旅行者不可能得到的中国及其文化的知识。他们写了大量有关中国的记述,传播给法国和欧洲的公众,这使得法国人对中国的了解超过了对欧洲的了解。就在这个时期,中国的《论语》、《大学》(以《中国的智慧》为名,于1662年在法国翻译出版)、《中庸》(以《中国政治道德学》为名,于1663年在法国巴黎翻译出版)、《孟子》等四书,以及《诗经》、《书经》、《易经》、《礼记》、《春秋》等五经,还有《乐经》、《孝经》、《幼学》,被翻译成西方多种文字在西方发行。 经过耶稣会士们近百年的传播,终于从1685年到1789年,在欧洲形成了100年的“中国的文化热”,法国的巴黎大学,成了“中国文化热的中心”。中国、孔子、儒学,“在欧洲获得了前所未有过的知名度”。尽管18世纪的法国是“英国的世纪”,但是,中国“似乎比英国更受青睐”。1769年有人写文章说,“中国比欧洲本身的某些地区还要知名”。 在这个历史时期,欧洲正处在从中世纪的封建社会向近代资本主义社会转变阶段。在新的历史时期到来之前,需要有近百年的思想准备,要逐步形成新的思想和理论。这个思想准备阶段的主要特点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新思想,与耶稣会士传入欧洲的儒家思想,这两种思想之精华的整合。法国文学史创始人朗松认为,自1680至1715年期间,是文艺复兴以来的欧洲文明与中国的儒家思想相融合,进而形成启蒙思想——法兰西社会精神的大变革时期。 在17至18世纪的欧洲,有一批大思想家,都曾经非常狂热地崇拜中国文化,如:伏尔泰、莱布尼茨、费尔巴哈、魁奈、歌德……。他们“发现,令他们惊讶的是,在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孔子以同样的方式思索同样的思想,并进行了同样的战斗”。于是他们把孔子的人道主义价值观、民主观、平等观、自由观、博爱观,视为“天赐的礼物”,魁奈在他的《中国****制度》一书中声明:“中国的学说值得所有国家采用为楷模。”费尔巴哈也宣称,法国要想繁荣必须“以儒家的道德代替基督教的道德。”就是这些启蒙学者们响亮地提出,要向欧洲“移植中国的精神”。这就表明,中国的儒家思想,已经成为他们“自由、平等、博爱”等民主思想的一个重要来源和依据。“孔子成了18世纪启蒙学者们的守护神”。 18世纪法国大哲学家、启蒙运动的领袖和导师伏尔泰对儒学的赞赏可以说无以复加,在他的手里,儒学成了反对神权的思想武器,他说:“作为一个哲学家,要知道世界上发生之事,就必须首先注视东方,东方是一切学术的摇篮,西方的一切都是由此而来的。”他是一位睥睨一切传统权威的批判家,但对于中国的传统权威孔子却非但不敢小觑,反而推崇至极。他把孔子的画像挂在家里的礼拜堂里朝夕膜拜,并以儒家思想文化为武器,抨击基督教的****。在他心目中,奉行儒家的中国是开明的****君主制的典范,那里有真正的信仰自由,佛教、道教、喇嘛教都可以自由传道,大家相安无事,政府只管社会风化,从不规定民间的宗教信仰。他还说中国人是“所有人中最有理性的人”。当然,伏尔泰推崇中国的儒学文化,主要就是看到其中有一种他在当时欧洲现实中难得见到的“自由”精神(其具体表现就是宗教宽容)。伏尔泰还看到,孔子和西方古代贤哲一样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或“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信条,并“提倡不念旧恶、不忘善行、友爱、谦恭”,“他的弟子们彼此亲如手足”。显然,这就是“博爱”的本义,因而也就和“自由”与“平等”的信条息息相通了。 伏尔泰认为:中国文化传入是对西方文化一次巨大的“文化冲击”,中国文化被发现,对西方思想家们来说,是与达伽马和哥伦布在自然界的新发现,具有同等重要意义的一件大事。他说,当中国已经成为广大繁庶而且具有完善而明智的制度治理国家的时侯,“我们(欧洲各国)还是一小撮在阿尔登森林中流浪的野人哩”!他认为人类文明、科学技术的发展,都是首先从中国那里开始的,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遥遥领先。 伏尔泰甚至大声疾呼;法国要“全盘华化”!他主张,每个法国人都应该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除了伏尔泰,法国哲学家费尔巴哈,与狄德罗、爱尔维修同是法国18世纪启蒙运动中,最杰出的唯物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都是“百科全书派”的领导人。他们也都非常推崇儒学。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他在《论中国哲学》中也对儒学大加赞赏,他的哲学思想,对于以后德国的哲学家康德、黑格尔的哲学思想,都有重要的影响。 欧洲哲学的启蒙运动开始时,孔子已经成为欧洲的名人。一大批哲学家包括莱布尼茨、沃尔夫、伏尔泰,以及一些政治家和文人,都用孔子的名字和思想来推动他们的主张,而在此进程中他们本人亦受到了教育和影响。在英国,儒学的引入间接的帮助英国废除了世袭贵族政治,而通过法国人的传播,它又间接地影响了美国民主制度的发展。 而这些,是井蛙鼠目的清流们根本所不了解的! 林义哲知道,自己担任出使英法全权交涉大臣,在法国和英国呆了近两年时间,关于英法两国政俗风情,已经具备了发言权,那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有利条件,来一篇大文章,夺取********方面的主动权呢? 既然这些大清帝国********方面的“中流砥柱”如此的抵触西学,那就让他们好好的搬一回石头砸自己的脚好了! 想到这里,林义哲一时文思如泉,他立刻取过纸笔,快速的开始写起草稿来。 正是从这一刻起,历史留给了中国近代史上最意味深长的一幕喜剧:为了给中国学习西方扫除思想障碍,打破保守顽固派们的阻挠,中国近代历史最着名的先行者之一,拿起的思想武器,竟然也是传统理论! 历史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无非有二,其一是承认西方文明是先进文明,而如此就必须迫使中国的士大夫们放弃传统的“夷夏观念”,放弃****在“开化层面”坚持了数百上千年的自尊和骄傲,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其二是找到某种逻辑,将这种西方文明纳入到中国传统的“夷夏”文明系统中来,肯定“圣人之教放之四海而皆准”、“西方文明是中国‘圣教’所结出的果实”的同时,“学习西国光大发扬中学之处”! 现在的林义哲,毫无疑问的选择了后者。 “……今英法两国知仁义之本,以臻富强,未始非由久入中国,得闻圣教所致。” 当林义哲提笔写下了这样的字句时,在另一处外官馆舍,洪钧将自己刚刚写好的指责李鸿藻有违师道,自己宣布脱离师门的大字报,指使仆人贴在了外边的照壁之上。 “恩师,那洪陶……洪钧当真敢为此狂悖之言?”吴大澄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李鸿藻,气愤的问道。 他是在昨日接到李鸿藻的仆人要他过去时,才得知洪钧高调宣布脱离李鸿藻师门,李鸿藻已然气病的消息的。而在他正准备要过往李府探望的时候,洪钧的仆人却送来了一封洪钧写给他的“绝交信”,吴大澄大怒,待要马上过去和洪钧理论,却又挂念恩师安危,是以先到了李府,而在来李府的路上,他又碰到了陈宝琛,一问起来,才知道陈宝琛也接到了这样的一封绝交信! 李鸿藻微微从床上抬起头,想要张嘴说话,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粗重的叹息。他的头随后又重重的跌到了枕头上,一时间老泪纵横。 “这洪钧简直是欺……恩师!……”一同前来的陈宝琛看到李鸿藻流泪,硬生生的缩回了后面“欺师灭祖”的话。 第二百零四章宁直不弯洪陶士 吴大澄和陈宝琛对望了一眼,隐约的猜到了什么。 “恩师,可需要我等……去劝那洪钧回心转意么?”吴大澄试探着问了一句。 李鸿藻转过脸来,微微的点了点头,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有气无力的指了指。 吴大澄和陈宝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桌面上放着的一封信来。 那便是洪钧宣布退出李鸿藻师门的信。 吴大澄不问便知,李鸿藻的意思是要他们把这封退出师门的信还给洪钧,他上前将这封信取来纳入袖中,然后对李鸿藻说道:“老师放心,学生此去,定然劝得洪钧回心转意。” 吴大澄说完,向李鸿藻躬身施礼,便转身向门口走去,陈宝琛看了看他的背影,便也对李鸿藻说道:“学生亦随止敬(吴大澄的字)去一趟,劝说洪钧前来探望恩师。” 李鸿藻面露欣慰之色,缓缓点头,陈宝琛施礼后便转身,快步追上了吴大澄。 吴陈二人正匆匆的向前走着,远处,在李府仆人的引领下,张佩纶和张之洞二人正急匆匆的迎面走来。 “伯潜,止敬,你们这是……”张佩纶远远的望见吴大澄和陈宝琛,招呼道。 吴大澄和陈宝琛只是瞅了他们一眼,便昂然而去,一句话都没有说。 张佩纶和张之洞对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苦涩之意。 张佩纶明白,吴大澄和陈宝琛之所以不搭理自己和张之洞,是因为清流们在林义哲和洪钧出使西洋期间大举弹劾这两个“鬼使”时,只有自己和张之洞没有附和的关系。 张佩纶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和张之洞一起进了内堂。 吴大澄和陈宝琛出了李府,便径直奔向贤良寺洪钧的住所。 刚到了贤良寺附近的街口,还没等二人下了轿,远远的便听见前方传来阵阵的喧哗之声。 吴大澄打开轿窗的小帘子,循声张望着,看到一群人正围在一面墙边,看着墙上的贴的一张大幅的揭帖,不住的议论着。 轿夫将轿子抬到了近前,吴陈二人下了轿,不约而同的来到墙边,看起那张揭帖来。 吴大澄只看了那揭帖一眼,脸色就变了起来。 那张揭帖,正是洪钧所写,内容便是说李鸿藻派人暗中监视学生,行止有为师道的事! 那边陈宝琛也是面上变色。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一张揭帖,对李鸿藻名誉的杀伤力有多大了! 吴大澄分开众人,上前将揭帖从墙上扯下卷起,然后和陈宝琛一道进了馆舍,来到了洪钧的住所。 洪钧的仆人认得二人,便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仆人回来,引领二人来到了客厅。 一进客厅,吴大澄看到洪钧一脸昂然之色的端坐在太师椅上,傲不为礼,便有些心头冒火。但他想起此行的目的来,便强压怒气,没有发火。而是向坐在那里的洪钧略略一揖。 “陶士,别来无恙。” 那边,陈宝琛也和吴大澄一样,略略拱手为礼。 “陶士,许久不见。” “不敢。”洪钧也是略略拱了拱手,冷冷的道,“弹章交至,没给这满天的谤言气死,已是万幸。” 吴大澄知道洪钧这是在讽刺自己和陈宝琛弹劾于他,脸一下子涨得红了起来。 “听陶士这话的意思,是我们弹劾你崇洋媚外,是不对的了?”吴大澄怒道,“你在夷邦,和那林姓竖子一道身着洋服招摇过市,吃洋食喝洋酒,又暗自嬖幸洋女,此是圣教士子所为乎?我等弹劾于你,是怕你中洋毒过深!不能自拔!你怎地还记恨若斯!?” 吴大澄说着,将手中的那卷揭帖猛地掷到了洪钧的脚边,“公然张贴污辱师尊,此还是人子所为吗?!” 洪钧大怒,霍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入乡随俗便是崇洋媚外?与法兰西王妹为友便是暗自嬖幸?!你这又是哪来的道理?!不辨实情,一味以恶意揣测他人,又背后讥弹诽谤,此是友朋之所为乎?!” 洪钧俯身将揭帖拾起,猛地抖开,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指着上面的文字向吴陈二人吼道:“暗中收买仆人监视学生之一举一动,密令陈告,此又是师长之所为乎?!此又是读圣贤书者之所为乎?!” “老师纵然有错,当面谏诤便是,你上门羞辱老师,公然揭老师的不是,宣布退出师门,又岂是学生所为?”吴大澄知道李鸿藻这一次做得属实是有些过份了,但他碍于面子,仍然强自辩道,“你公然送绝交书与我等,又岂是友朋之所为?” “老师不拿我当学生,我为什么要拿他当老师?!”洪钧怒道,“你们不拿我当朋友,我还和你们交往个甚么!” “陶士,你可知你如此,老师有多伤心么?”陈宝琛看到二人越说越僵,似要动起手来,赶紧在一旁道,“老师现在已然病倒,卧床不起,我二人前去探望,老师仍念念不忘于你,是以我等才来劝说于你。” 听到陈宝琛说李鸿藻病倒了,洪钧想起之前的师生之情,眼中情不自禁的闪过悲恻之色。 “陶士,我奉劝你一句,做事不可做得太过决绝!”吴大澄大声道,“你听我们一句劝,马上前去向老师道歉,我等再从旁为你美言几句,老师或可允你重回门下,不然……” 洪钧听到李鸿藻病倒的消息心下正自难过,听到吴大澄要自己回去向李鸿藻道歉,登时气往上冲。 “是他有违师道!对不起我在先!我没做错甚么!要我回去向他道歉,万万不能!”洪钧目眦欲裂,以手戟指吴陈二人道,“你等背后诬蔑中伤于我,休在这里饶舌!” 洪钧说着,转头大喊道:“来人!” 几名洪钧的仆人闻听召唤,一溜小跑的来到了客厅。 “老爷!有何吩咐?”一个仆人问道。 “把他们给我轰出去!”洪钧指着吴陈二人大吼道。 “洪陶士!你!……”吴大澄大怒,没等他再说什么,洪钧的两名仆人便冲了上来,一边一个的架起了他,抬着他便往外走。 “爷,得罪了!” 那一边,两名仆人也告了声罪,不由分说的将陈宝琛也架了起来,抬着他向外走去。 “你们几个,把这帖子再给我贴上去!着人看着!不许人往下揭!”洪钧将手中的揭帖丢给了一名仆人,一拂袖转身,步入内堂。 吴大澄和陈宝琛怒气冲冲的回到了李府,此时张佩纶和张之洞还在李府,看到吴大澄和陈宝琛脸上的表情,张佩纶和张之洞便猜出了一二。 “洪陶士写的那封信,可还在否?”张佩纶没有理会吴陈二人适才对自己和张之洞的无礼,上前问道。 吴大澄脸色铁青的瞅了张佩纶一眼,没有接话,也没有将信拿出来。 适才的经历,对他和陈宝琛来说,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张佩纶的养气功夫显然要比吴大澄和陈宝琛厉害得多,看到吴陈二人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样子,张佩纶不并生气,而是对李鸿藻说道:“若恩师有意,我和孝达去洪陶士处走一遭如何?” 李鸿藻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从被子里伸出了手,微微的晃了一晃,算是同意了。 张佩纶向张之洞使了一个眼色,张之洞会意,和李鸿藻施礼告别之后,便和张佩纶一道出了李府,上了轿子,直奔贤良寺而去。 待到张佩纶和张之洞来到贤良寺,围观那张揭帖的人已经越聚越多,张佩纶和张之洞下了轿,二人上前瞅了揭帖几眼,也是相顾骇然。 “幼樵以为,事情闹到了这般地步,还有转圜的余地么?”张之洞忧心忡忡的问道。 “事在人为。”张佩纶微微一笑,向馆舍的门口走去。 张之洞一愣,略一犹豫,便跟着张佩纶进了大门。 张佩纶请洪钧的仆人代为通报,不多时,仆人回来了,引领着二人来到了客厅。 张佩纶和张之洞在仆人的引领下来到客厅,此时洪钧听闻二张到来,已在客厅迎候,但和适才吴大澄和陈宝琛的到来差不多,洪钧的双眼满是警惕之意。 “陶士兄此去经年,一路劳苦,总算是平安回来了。”张佩纶满面春风的和洪钧见礼。一壁厢张之洞也是和张佩纶一样,向着洪钧深深一揖,说了一句客套话。 洪钧面色稍霁,起身回礼,分宾主落座之后,张佩纶率先开言道:“陶士兄此次出使西洋,十分劳苦,我与孝达一直心中挂念,今日得见陶士兄平安归国,不辱使命,心中喜慰,特意前来探望。” 听张佩纶的话说的十分客气,而且张佩纶和张之洞并没有在自己出使西洋期间上折子弹劾自己,是以洪钧对他们二人,不似对吴大澄和陈宝琛一般横眉冷对。 “为皇上效力,不敢言劳苦。”洪钧正色说道,“此次出使,但求不辱使命,问心无愧而已。所幸皇天护佑,百事顺遂,平安而归。” 第二百零五章破题之章 “陶士兄此去西洋,周游列国,想是所得颇多。”张佩纶客气地说道。 “那是自然的,此行经年,方知天地之大,免了做井蛙之厄。而今归国,正欲以所学报皇上圣眷隆恩,没曾想却招来千夫所指!”洪钧冷冷地看着二人,道,“二位今日前来,是不是也要如那些井蛙一般,当面指斥我一番呢?” “陶士兄说哪里话来!”张佩纶看到洪钧一副气哼哼的样子,知道他刚才应该是让吴大澄和陈宝琛给气着了,便笑着说道,“我与孝达,可是从未在背后说陶士兄的坏话啊!” “幼樵所言极是,陶士兄可知,因幼樵与我不发一言片纸言你之非,多有怪罪我二人者。”张之洞在一旁叹息道,“为了陶士兄,幼樵与我可是没少受人指摘啊!” 听了张佩纶的话和张之洞的大倒苦水,洪钧意识到自己对他们俩的态度有些过了,毕竟他们俩确实没有随着其他的清流言官们上折子弹劾自己。 “来人!上茶!”洪钧起身吩咐道,并亲自搬过椅子,请二张落座。 “适才我与孝达在门前见到陶士兄写的这个……”张佩纶一边观察着洪钧的脸色,一边小心地措着辞,“此事老师确是大不该,但陶士兄所为,似乎也有些过了……” “幼樵,孝达,我倒要请教,如果此等情事,落到了你们二位身上,你们会如何做?”洪钧一听张佩纶说起这件事,心头的怒火又升腾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了起来。 “此事是老师做得不对,但毕竟是我等恩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有错,面折力争可也,但如陶士兄这般公然告示与天下,退出师门,不与老师留丝毫颜面,老师年迈体弱,万一给气得狠了,有个三长两短。他日陶士兄忆及此事,只怕也会悔之无及吧?”张佩纶委婉的劝道。 “是老师不要我这个学生在先,非是我一意如此……”洪钧想起此前李鸿藻对自己的关怀和照顾,心头怒火渐熄,但对于李鸿藻暗中安排洪顺监视自己的事,仍是耿耿于怀。 “老师当时说不要你,那是一时的气话,非是要将你逐出师门,”张佩纶见事有转机,立刻接着说道,“老师现下已然后悔了,适才伯潜和止敬便是受了老师之托,前来劝说陶士兄的,只是他们二人言辞太过,为陶士兄所逐。老师仍不甘心,方才使我与孝达前来劝说陶士兄。” “幼樵所言,句句是实。”张之洞也在一旁劝道,“陶士兄切不可因一时气愤,断了恩师眷顾和你我手足之情啊!” 听了张佩纶和张之洞的劝说,洪钧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一时间默然无语。 这时洪钧的仆人端茶进来,洪钧没有说话,而是亲手给张佩纶和张之洞奉上了香茶。二张接过茶碗,也没有再劝,而是轻轻的用碗盖拨弄着水面的茶叶,观察着洪钧的反应。 洪钧奉茶完毕,转头对这位仆人道:“你这就下去知会一声,让他们把……把帖子揭下来吧!人也都回来,不用再守着了。” 仆人应了一声,领命而去。看到洪钧似有回心转意的迹象,张佩纶和张之洞对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喜色。 “烦劳幼樵和孝达转告老师一声,就说老师的恩情,学生一日不敢或忘,可老师给学生之心伤,学生亦断难遽忘。”洪钧说道,“学生会时时自省已过,也请老师今后三思而后行。” 听到洪钧的回答中又自称自己为学生,称李鸿藻为老师,张佩纶和张之洞很是高兴。但张佩纶也知道,这件事现在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他正准备要告辞回去报告给李鸿藻喜讯时,洪钧又说道:“老师那里,日后学生平时恐不便前往,有什么事,还请幼樵和孝达随时告诉我一声。” 张佩纶和张之洞都愣了一愣,但是他们很快便明白过来洪钧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急速的交换了下眼色。 “好,老师那里有什么话,我和孝达一定带与你知道。”张佩纶说道,“陶士兄如果有什么话给老师,我们也一定替陶士兄带到就是。” “如此烦劳二位了。”洪钧拱手道。 “我和孝达便先告辞了,”张佩纶也拱手道,“老师那里,尚等着我们的消息呢。” “那我便不留二位了。” 二张随即向洪钧告辞,洪钧亲自送二人出门,上了轿子。 差不多与此同时,病榻前的李鸿藻,向吴大澄索回了那封洪钧的宣布退出师门的信,锁入柜中。吴大澄和陈宝琛心下奇怪,却也不敢多问。二人回到家中,也将洪钧写给自己的绝交信收好上锁,仿佛那是蛇蝎毒虫一般。 翌日,总理衙门,东所。 总理衙门是清政府为办洋务及外交事务而特设的中央机构,所在地原为大学士赛尚阿的宅邸。总理衙门的东半部为中国最早的外语教学机构京师同文馆(也就是国立外语学院),简称“东所”,西半部为各部院大臣与各国使节进行外交活动的场所,简称“西所”。 鸦片战争前,清政府认为同外国关系仅是“理藩而已,无所谓外交也”。俄国使臣来华,沿例由理藩院接待,其他各国均由礼部接待办理。在鸦片战争后,由两广总督专办与欧美国家的交涉,特加钦差大臣头衔。《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相继签订后,各国在华设使馆、驻使节。各国使节不愿意以“蛮夷”的身份同带有封建社会衙门习气的清政府的外交机构“理藩院”打交道,同时认为地方总督无权处理涉外事务,多次要求清政府建立专门的对外交涉机构。 1860年11月,英法联军依约从北京撤走,使恭亲王认为:“该夷并不利我土地人民,犹可以信义笼络,驯服其性,自图振兴”。1861年1月,恭亲王再上《统筹洋务全局酌拟章程六条》,请求建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有效地办理洋务和外交事务。奏折指出:“近年各路军机络绎,外国事务,头绪纷繁,驻京以后,若不悉心经理,专一其事,必致办理延缓,未能悉协机宜。”恭亲王上书后,大学士桂良、户部左侍郎文祥也奏请在京师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接管以往礼部和理藩院所执掌的对外事务。1861年1月20日得到咸丰帝批准。 总理衙门的全称是“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简称“总理衙门”、“总署”、“译署”。设立之初,由王大臣或军机大臣兼领,并仿军机处体例,设大臣、章京两级职官。有总理大臣、总理大臣上行走、总理大臣上学习行走、办事大臣。最初设立时,奕忻、桂良、文祥3人为大臣,此后人数略有增加,从七八人至十多人不等,大臣下设总办章京(满汉各两人)、帮办章京(满汉各一人)、章京(满汉各10人)、额外章京(满汉各8人)。 恭亲王今天刚刚来到总理衙门,跨进那道挂着“中外祉福”牌匾的大门,便注意到了院内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 文祥看到恭亲王来了,小声的向身边的几位办事大臣吩咐了几句,便迎了过来。 恭亲王看到文祥的手里紧捏着一份纸稿,不由得有些奇怪。 “文中堂拿着的这是什么?”恭亲王问道,他注意到文祥脸上的神情虽很是淡定,但捏着纸稿的那只手却在微微颤抖,显然内心十分激动。 “王爷这边请。”文祥看了看周围忙碌着处理公文和满汉章京们,伸出手指了指对面的一间屋子,说道。 恭亲王看到文祥小心谨慎的样子,没有说话,而是依言进了屋子。文祥跟着进屋之后,便随手将门带上了。 “王爷请看!那林鲲宇‘破题’的文章到了!”没待恭亲王坐下,文祥便急不可耐的将手中的纸稿交到了恭亲王手里。 恭亲王接过纸稿,先看了一眼题目,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西国圣道考’?” “他这篇文章里面说的,若确真无疑,那他立的这个题目,便可破除一切难题了!”文祥的声音里透着兴奋。 恭亲王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开始往下看了起来。 “……今英法两国知仁义之本,以臻富强,未始非由久入中国,得闻圣教所致。” “查英法政俗,惟父子之亲、男女之别全未之讲,其余贵贱层级与中国无异;且国无闲官,无游民,无上下隔阂之情,无残暴不仁之政,无虚文相应之事。……至伦敦数月,拜客赴会,出门时多,街市往来,未见人语喧嚣,亦不见神情愁苦失魂落魄之人。” “查西洋风俗以济贫救难为美举,实为中华诸圣所崇之‘仁’之表现;西洋人又以仗义守信为美,亦可为‘义’之体现。……观西洋之政,与我中国致治之道多有暗合者……” 第二百零六章西洋亦是圣人教 “查法兰西立国以来,多有圣贤继起其间……其言理之深,有过于他国数倍者。……法兰西地方整齐肃穆,人民欢欣鼓舞,不徒以富强为能事,诚未可以匈奴、回纥待之也……” “法京巴黎,有卢浮宫,为博物之藏院,藏书极丰,目录便有千卷之多,每日放门纵令百姓男女往观,所以佐读书之不逮而广其识……其所蓄中国书籍除《论语》、《大学》、《中庸》、《孟子》等四书,以及《诗》、《书》、《易》、《礼记》、《春秋》等五经,亦有《乐经》、《孝经》、《幼学》等,此外如群儒诸子、道释杂教、各省府州县之志,地舆疆域之纪、兵法律例之编、示谕册帖尺牍之式、古今词斌文艺之刻、经策之学、琴棋书画之谱、方技百家、词曲小说,无不齐备,其仰慕圣化,多方求洗荒陋若此……” “查西洋政制,以中国‘民为邦本’为圭臬,凡孔、孟以下,民为邦本,民贵君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等等,皆为西国政制之本。西国现今政制,非其独创,查其本源,即中国圣贤之道也。《论语》之‘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大学》之‘财聚****散,财散****聚。德者本也,财者末也。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西国诸君亦为警言。” “伏尔泰者,法兰西之大贤也,有‘法兰西思想之父’、‘欧洲之良心’、‘启蒙斗士’、‘精神王子’之美誉,欧洲诸国无不景仰,今日之欧洲诸国,政治清明,民生富裕,此君指引之力不可没也。其去世后,以国礼葬于巴黎先贤祠,至今西国诸君于宫室之内,尚悬其像,以为追思,其身后殊荣若此。查伏氏一生,尊崇孔孟,可谓极矣。其一生著述极丰,内多阐圣教之言,教化法民,其又于室内设孔圣之像,朝夕拜祭。伏氏阐扬之功极大,未几圣教之论得传遍欧陆,欧罗巴诸国政制又是一变,皆崇‘民为邦本’之说,遂致富强……” 看到这里,恭亲王已然明白了文章的主旨,不由得连连点头。 恭亲王当然不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一个从后世来的穿越者。 林义哲的这篇文章,纯粹是为“破题”而做,在这篇文章里,他把自己对于中西方文化的知识和理解,全都用上了。 在后世,受所谓的“主流史观”“二分法”的影响,中国的文化界将中国暂时的衰落,归结于中国文化。他们在以极高的热情寻找强国之路的同时,也以极高的热情去砸烂中国传统文化。以为毁灭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国就可以强盛。对此林义哲一直是持批判态度的。 实际上,中国文化催生了文艺复兴运动和地理大发现。中国的四大发明,是欧洲人定义的名词。因为这四大发明对欧洲意义重大。象纸张和印刷术让书籍开始流行。古希腊的哲学、科学、文学等书籍,因为纸张和印刷术,以较低的成本开始传播。在火药进入欧洲之前,欧洲主要是封建割据的贵族庄园,火药传入欧洲后,国王和城市平民开始攻打这些封建庄园,建立起了统一的民族国家。不然,欧洲各国的状况就如同中国的战国时期,一个乡便是一个小王国,国家四分五裂,国王名存实亡。指南针,则促进了地理大发现。没有指南针,不可能发现新大陆。最重要的是,中国的哲学思想成为欧洲知识界反封建和反宗教****的利器,成为欧洲启蒙思想运动的一个重要思想动力。在宗教的欧洲,人的心灵是神的奴隶,人们以为心中如果没有上帝,便有罪恶感。然而,中国儒家文化中的无神论和理性主义,让欧洲人看到了一个不信仰上帝的国度,人民有着积极向上和快乐的心灵。这促进了理性主义哲学的思考。中国儒家文化中君为轻,民为重,民心决定政权的思想,成为欧洲民主思想的源头。 而现在,林义哲正是要借着这些历史事实,来实现自己的破冰壮举,打破中国人思想上的束缚! 林义哲在文中抬出了法国启蒙运动最重要的思想家伏尔泰,因为伏尔泰极力推崇中国文化,曾感叹:“我们不能像中国人一样,真是大不幸!”林义哲在文中专门提及伏尔泰在他的《哲学辞典》里说:“我全神贯注地读孔子的这些著作,我从中吸取了精华,除了最纯洁的道德之外我从未在其中发现任何东西,并且没有些许的假充内行式的蒙骗的味道。”“在这个地球上曾有过的最幸福的并且人们最值得尊敬的时代,那就是人们尊从孔子法规的时代。”以及伏氏宣称,“在道德上欧洲人应当成为中国人的徒弟”。当时法国主要哲学思想流派都从中国哲学中汲取很多营养,推动法国的思想启蒙运动。林义哲在文中还提到百科全书派最重要的思想家狄德罗曾这样评价中国:“中国民族,其历史的悠久、文化、艺术、智慧、政治、哲学的趣味,无不在所有民族之上。”林义哲还提到费希特、谢林、黑格尔等也都直接或间接受到中国文化和哲学的影响。以及歌德对中国文化也极力推崇,他大量阅读来自中国的著作,学中国诗的体裁做诗,学写中国字。 林义哲还提到许多欧洲人尤其是当时的上流社会,都以学习中国风格为荣,绘画、室内装饰、建筑、家具、瓷器、纺织品等都模仿中国的风格。他还把法语中有一个专有名词Chinoiserie(即“中国风”或“中国热”)来形容西方学习中国文化的浪潮,并说在英法普三国,仍然有许多建筑显示出中国的烙印。 在文章中,林义哲认为,西洋诸国“以臻富强,未始非由久入中国,得闻圣教所致”。大笔一挥,把西洋文明的全部成就,都归功于孔孟圣贤之教的名下。接着,他“解释”了西洋人为什么会懂得中国的圣贤之道:“盖彼之贤哲倾心仰慕圣教,百余年来力行推广教化,西国政制为之一变,遂有今日之国强民富”。 林义哲在文中指出,正是洋人能够将他们所了解的圣人之道发扬光大,因此洋人才在文明层面上步入了更高的境界,并创造出一个个雍容齐整繁荣昌盛的国家来。 这样,林义哲在文中不但成功的消解掉了西方文明给中国传统的认识结构所带来的冲击,而且还重新获得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信心——西洋文明愈强盛,就愈能“证明”中国“圣教”辐射四海的强大!在文中的最后,林义哲强调:西方文明越是先进,就越能证明“圣教”的光荣正确,也就越能证明我泱泱中华“用夏变夷”的能力之强大,愈能证明我泱泱中华是当仁不让的“天下”文明的中心! 按照这个逻辑,林义哲还要解决的另一个问题是:既然西方政俗是好的,而且同样是中国“圣教”的产物,那么,中国可不可以学习西方文明呢?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不但要学!而且必须得学! 林义哲在文中认为,西洋诸国之所以较中国富强,是因为他们从中国“圣教”当中汲取了营养,并且将“圣教”发扬光大了,因为“圣教”放之四海而皆准。 而中国现在要学的,就是洋人发扬光大以后的这些东西! 为此,林义哲专门举了火药的例子:火药本来是中国人发明的,在中国本土,最早是用来做鞭炮的,后来用到了军事方面,出现了火铳、火炮等武器。而火药武器传到西方之后,西方拿来进行了“发扬光大”,制成了“开花大炮”,“摧城裂石”,“无往而不利”,“为中土所无”,对于这样“源自中国”的东西,中国拿回来“取用借鉴”自然没有任何问题——而且现在中国都已经开始这么做了。那么,对于诸如西洋诸国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由圣教发扬光大”的东西,参考借鉴甚至于直接拿来用也都不应该存在任何障碍! ****是世界文明的中心,不努力学习以赶上和超越西方,怎么能够体现出****的优越性出来?! 行文至此,林义哲自己险些都被自己弄出来的这个强大得有些诡异的逻辑给雷倒了。 但在这个保守顽固势力异常强大的时代,他也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了! 为了给自己的文章增添份量,在文章的最后,林义哲还附上了一首法文诗和中文译解。这首诗的伏尔泰赞颂孔子的: “他只用健全的理性在解说, 他不炫惑世界而是开启心灵, 他的讲话只是一个圣人, 从不是一个先知, 然而人们相信他,就像他自己的国土一样。” 第二百零七章两宫的新红人 看完了这篇洋洋洒洒上万言的煌煌巨篇,恭亲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果然是好文章!”恭亲王赞叹道,“西洋诸邦既不能以蛮夷视之,西洋实学便不能以末技视之,如此一来,办理洋务便可名正言顺了。” “正是如此!”文祥点头道,“所谓‘圣人以万物为师’,日后西洋凡有益于中国者,皆可取用,不必再有顾忌!而士林欲非难之,也不能再用‘夷夏之防’来做文章了!” “多少事情,都坏在这‘夷夏之防’的题目上,而今,总算是给破了!”恭亲王一时间喜不自胜,脸上的皱纹都开了。 “事不宜迟,此文当马上抄录,呈送两宫。”文祥道。 “立刻着人抄录,我进宫里一趟,亲呈两宫!” ※※※※※※※※※※※※※※※※※※※※※ 《林文正公集:召对》: “两宫皇太后于养心殿召见。垂询出使西国详情,并奏对兴办洋务事。恭邸亦在座。 西太后问:‘你几时回来的?’东太后亦同问。 对:‘臣回京已有五日。交涉诸事毕后,不敢延误,新舰接收诸事了结,便即刻启程回国。’ 问:‘英女主所赠为何等兵船?’ 对:‘英国赠舰为巡海快船,铁肋木壳,为刚下水不久之新船,已经臣多次试航检验,质坚速疾,确为新式坚利之船。’ 旨:“你这次出洋,差事办得极好。” 对:‘此是皇天护佑,托赖太后、皇上洪福,一路平安,臣份内之事,总是要办得妥贴才好。’ 东太后问:‘你家里都好?’ 对:‘都好。家中为免臣挂念,以电报通消息,得悉家中一切平安。’ 问:‘你此去经年,家中都是谁照料?’ 对:‘臣离家在外,家中诸事,都是臣妻陈婉照料,另有侍妾一人助理。’ 问:‘你子女共有几个?’ 对:‘臣现有一子一女,皆正室所出。’ 旨:‘完了差事,当速回家里看看,免得挂念。’ 对:‘臣领旨。’ 问:‘你在英伦那边的家,可有照料之人?’ 对:‘有。’ 问:‘你不能时时过去,她间或回来探望,总是使得的。’ 对:‘是。’ 西太后问:‘你可还有难办的事?自可说与我们知道。’ 对:‘臣还是怕别人说闲话,听闻臣与副使洪钧皆遭弹劾,臣岳丈陈湜在湖南老家亦受人诟辱,家宅险些被毁,臣得知后心下常自不安。’ 旨:‘这些你都不要管,总是我们给你挡着。你便放心办事好了。’ 西太后转询恭邸:‘陈湜现居何职?’ 恭邸对:‘陈湜前以剿捻不利,为左宗棠劾免,原议发遣新疆,晋抚郑敦谨上疏求免遣留防,晋中事毕,已回籍赋闲。’ 问:‘他现在生计可有着落?’ 对:‘臣已将香团秘方授予岳丈,现在湘乡开香团铺子一间,月入尚能维持家用。’ 旨:‘湘乡远僻,有几个人买得?莫如在京开设为好。’ 东太后旨:‘你心孝如此,我们自然得帮你一帮,待分号在京开办,此等香团,内务府需得****常进。’ 对:‘臣谢皇太后恩典。’ 西太后问:‘园中珍宝,还有没要回来的么?’ 对:‘英法两国官存及博物馆所藏,都要回来了,这些是大数,其民间尚有些许小的,待访查明白后,再行追索。’ 旨:‘大数都要回来了,小数便不急了,回头慢慢访查便是。要回来的这些,总是你的功劳。’ 对:‘臣份内之事,敢不竭心尽力。’ 恭邸言:‘他办事一向很好。’ 旨:‘你的《西国孝歌略论》、《西国圣道考》写得甚好,洪钧的《使西日记》也写得好,我们同皇上看了,眼界都开了不少。’ 对:‘臣等怕别有用心之人刻意蒙蔽圣听,不欲使皇太后皇上知晓外边的事,是以将外间所见实情尽力详述。’ 旨:‘这些事情,岂是他们想瞒便瞒得住的?你们写的这些,总要让更多的人看到、知道才是。’ 恭邸对:‘已著令总署刻录,发往诸部院,认真研读。’ 东太后旨:‘翰林院最是该读一读的。’ 恭邸对:‘是。’ 良久。 旨:‘你就跪安罢。’ 退至原位,跪称:‘臣林义哲跪请圣安。’掀帘退出,时未正一刻。” ※※※※※※※※※※※※※※※※※※※※※ 《翁同龢日记》:“……今日观林义哲所著《西国圣道考》,讶甚,西国之崇圣教,余今日始闻也。……余从未闻伏尔泰其人,而其文述伏氏之尊孔圣如此,余疑其专为媚上之作,混淆视听。阴使人至西所,就其文中所言,问诸通事,答以确有其事,伏氏乃法国大贤,为西洋各国所尊崇,其余文中所引,亦非虚诳。……反复详究,终觉其文不妥,研读至夜,竟不能寻一词驳之。此子之才,甚可骇也!” 天津,大沽口。 李鸿章站在码头,负手而立,望着停泊中的“威远”舰。此时已是冬日,码头上甚是寒冷,但李鸿章伫立风中,却并无多少寒意。 天津的冬天比北京要暖和一些,但比之上海却是要冷上一些,只是不似北京的燥,也少了上海的润。其实天气的冷暖除了感官上的差异外,更多的是引发了思想上的一些宣泄而已,究其实质,心境作祟,情感使然。现在的李鸿章便是如此。 此时立于李鸿章身旁的周馥,看到李鸿章望向“威远”舰的样子,似要将这条船看进眼里去一般,不由得暗暗好笑。 从“威远”舰到达天津的那一刻起,李鸿章便丝毫不掩饰对“威远”舰的羡慕之意。他不止一次的上舰参观,象这一次,在知道“威远”将要驶离天津返回福州后,便现把自己从河工现场给叫了来,要自己也看看这目前中国最大也是最先进的一艘军舰。 同治十年李鸿章由湖广总督调任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便以天津西沽筑城工程,函招周馥至天津筹划。时值直隶大水成灾,永定河多处决口,京津一带几成泽国,京畿安全受到威胁,李鸿章刚任直隶总督,就遇此大灾,非常恐慌,急派周馥负责堵修工程。周馥堪工备料,“终日奔波于泥水之中”,“日夜监工,虽大风雨亦不稍休”,很快将卢沟桥大石坝等处决口堵修完竣。李鸿章对工程进度十分满意,遂极力奏保周馥以道员留直隶尽先补用。 今日本来周馥在西塘视察,李鸿章急急派人叫他过来,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来了之后才知道,李鸿章是要借着给林义哲送行的机会,要他陪自己一道见见林义哲,顺带看看“威远”舰。 “想不到船政能造出这样的好船来。”周馥第一眼看到“威远”舰的时候,也是和李鸿章一样,心中充满了震撼。 “沪厂这一下子是给比下去了。”李鸿章笑了起来,“只是那林鲲宇也是做实事的人,才不会在乎这区区一二之虚名。不似有人,视此为性命一般。” 周馥听出了李鸿章话中对左宗棠的暗讽,也是微微一笑:“听说林鲲宇直言其‘兵商两用’船为非驴非马之船,由是得罪于他,此次出使外洋,弹章横飞,似是他从中做怪呢。” “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想是不会放过如此良机的。”李鸿章想起左宗棠对船政下的黑手,叹道,“若不是他暗中掣肘,船政今日说不定已能建造铁甲大兵轮了。” “不过,两宫对林鲲宇圣眷甚隆,这一次任他再怎么折腾,也是枉费心机了。”周馥道。 “对了,玉山,林鲲宇作的那篇‘西国圣道考’,你看过了没有?”李鸿章问道。 “看过了。”周馥笑道,“此文立论极高,破除成见,且言之有据。士林欲要斥其非,只怕要大伤一翻脑筋了。” “哦?”李鸿章听了周馥的回答,眉头扬了一扬,笑问道,“你觉得此文立意高在何处。” “他这一篇文章,最大的厉害之处,便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破了这‘夷夏大防’之谬。”周馥道,“此后再办理洋务,便可少了许多阻碍。” “你说的是,昔乎当年无有撰此文之人。”李鸿章叹道,“此文若早些年出世,咱们中国的第一条铁路,只怕已经有了。” 听到李鸿章说起这铁路的往事来,周馥也禁不住顿足叹息起来。 1863年,英、美驻上海的20余家洋行借洋枪队助清廷击溃太平军收复苏州之际,联合请求允许他们筑造一条自上海至苏州的苏沪铁路。时任江苏巡抚的李鸿章虽然有意,但慑于举国士大夫对西方技术的集体抵制,不敢擅自作主,只好将事情推给了朝廷。最后的结果,是朝廷让李鸿章转告西方商人们:只有中国人自己建造和管理铁路,才会对中国人有利;同时中国政府不能容忍在内地雇佣大批的外国人。实际上,所谓必须由中国自己来造铁路的回答只是一种托辞。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朝廷慑于保守顽固派的强大压力,仍无意自造铁路。 第二百零八章李鸿章 “将来这铁路,只怕也得着落在他身上。”李鸿章望着“威远”舰,自言自语的说道。 周馥听到李鸿章的话,略感诧异,正待细问,却见远处一行车队缓缓向码头驶来,心知是林义哲到了。便和李鸿章一道迎了上去。 想到李鸿章现巴巴的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要和林义哲见上一面而不被言官弹劾,周馥禁不住暗自叹息。 林义哲自欧洲归国时,奉命进京陛见述职,是以乘“威远”舰直驶天津。按常理说,林义哲和李鸿章书信来往多时,且因曾国藩李鸿章保举之故,关系可以说非同寻常,林义哲到了天津,自当前去拜访已是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事务大臣的李鸿章,或是李鸿章迎接林义哲略尽地主之谊。但林义哲却没有前去拜访李鸿章,下了船便直奔京城,而李鸿章也没有去迎接林义哲。二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互不见面,似有默契一般。 而林义哲在京陛见述职完毕,回到天津时,也依然没有去见李鸿章的意思,李鸿章也没有向他发出任何邀请,只是应朝廷之命为林义哲准备补给,预备开船。 最终李鸿章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在码头和林义哲见面。 周馥明白,李鸿章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不给清流们落下参劾他们结党营私的把柄! 而林义哲出奇的配合李鸿章的举动,也是为了同样的原因! 正如周馥想的那样,此时在马车中的林义哲,想到即将和李鸿章的会面,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从穿越以来到现在,他已经能够深深的体会到,身为洋务派“中流砥柱”的李鸿章,所面对的,是何等强大的顽固保守势力了。 “大人,码头到了。”赶车的马夫在外边对林义哲说道。 林义哲下了马车,看到顶着寒风伫立在码头的李鸿章和几位天津地方官员,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立刻快步的迎了上去。 此前多少时候,林义哲就曾无数次的设想过二人见面的场景。 而在那一次见曾国藩的时候,他也没有象现在这样激动。 那名叱咤风云近40年的“晚清第一人”终于出现在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急步几下趋前,李鸿章看到他竟然象是要跑了过来,先是一愣,接着便微笑起来。 “李鸿章必为数千年中国历史上一人物,无可疑也;李鸿章必为十九世纪世界史上一人物,无可疑也。”——以那位被教科书收录了的名作《少年中国说》的梁启超之清高倨傲,亦要给此时林义哲眼前这个与他梁启超“于政治上为公敌,其私交亦泛泛不深”的晚清第一人以如是评价! 想到李鸿章后世被主流史观者们冠以“卖国贼”的名头——几乎是言卖国贼则必称李鸿章,林义哲的心又是一痛。 心情略显沉重的林义哲仔细打量这位几乎堪称半部中国近代史的晚清名臣——眼前的李鸿章额大面方、额角高耸、长眉下是一双黑灼灼的眸子,眼角微微上翘,鼻头圆润,耳大贴脑,口形方阔,两唇上下齐平——一言以蔽之,这绝对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面孔,和他之前在原来时空看到的历史老照片有着很多的不同。 现在已经是1873年的1月,按公历算,生于1823年2月15日的李鸿章此时已经步入了人生的第50个年头。想到此时离他甲午折戟还有20多年,林义哲的心略略安定了些。 李鸿章也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林义哲,他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的眼角似乎有泪花闪动,不由得愣了一下。 冬日的上午,阴霾的天空没有多少阳光,此时林义哲的心也像灰色的天空一般,沉甸甸的。 因为他的眼前,仿佛放电影一般,出现了李鸿章一生的多幕场景。 黄海面上,甲午的残梦早已消失殆尽,唯有点点落魄的灰烟,李中堂五年来从未大张旗鼓的回来过,看他亲手搭起的炮台,看他亲自督建的弹药库,重拾千万国民的期望,甲午之后,远字号战舰有的沉了,有的沦落日本,废墟满目哀伤的立在当下,艰难的撑起一个古稀老人重重的失落。 甲午啊!甲午! 马关之时,尤是城下之盟,今日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銮驾近日去了山西,催他北上的电报却接踵而来。难道又要自己去做那万人唾骂的卖国贼?他忆起旧日,纵使他写下“受尽百官天下气,养就胸中一段春。”纵使他心存天下问心无愧,但马关之时,看着义愤填膺的国人,他怎能不悲从中来? “大人可有办法让我国少让些利益?”耳边尤是属下满怀希望的问话。 “不能预料!惟有竭力磋磨,展缓年分,尚不知做得到否?吾尚有几年?一日和尚一日钟,钟不鸣,和尚亦死矣!” 时值1900年,李中堂踏上了北去的轮船,挥手离别随行的官员,他面色有些疲惫,脸上的皱纹又深了许多——北电频频,他早不似外官这般清闲,各国盘踞北京,****烧杀抢夺,他每日寝食难安,昨日睡下,尚梦见面目不清的瓦德西在谈判桌上贪婪的嘴脸,未几,便骇然惊起,面对一屋的月光,他不禁揽衣起身,兀自叹息…… 谈判旷日持久,已近一年,他愈加虚弱,与联军周旋愈加辛苦,他身心皆疲,知道自己大限不远,便又持起笔。 “伏念臣受之最早,荣恩最深,每念时局艰辛,不敢自称衰痛……” 林义哲的耳边,又回响起那首李鸿章临终前所做的绝命诗来!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请君莫作等闲看!” 作为一个曾经深受教科书“主流史观”、“春秋大义”影响的后世之人,林义哲也曾经和很多人一样,也曾为李鸿章的“懦弱无能”、“一味的卖国求荣”感到耻辱和愤怒。林义哲曾经多次去过李鸿章的故乡安徽合肥,有好几次,都有想去李鸿章的故居看看的愿望,但终因为不太强烈而未能成行。究其根源也大概在此:因为是他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辛丑条约》等等,一个“卖国贼”的故居不看也罢,看了也许只能徒增怨愤与扫兴。 直到有一次,因为时间的宽裕,带着一份好奇,林义哲走进了繁华市井中的一座青墙黛瓦的深居宅院。 跨进前厅,一周的墙壁上全是图片文字及说明,有一个标题率先吸引了林义哲,他移步过去细看,方知是李鸿章的临终诗的一句,由他的儿子李经述代录,林义哲一读,再读,三读,情感随之沉重而复杂起来,不多时,竟然为之泣下。他不顾周围人的惊讶目光,提笔展纸,将诗句在膝盖上抄录下来。 那一天,他在李鸿章的遗像前徘徊,反复吟诵着这首诗,久久不去。 一个历史长河中模糊的面容渐渐的清晰起来,一个为世人所扭曲的形象渐渐的端庄起来。 林义哲不住的问着自己:岁月的尘埃究竟可以掩埋掉多少真相? 依稀中,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忠臣的无奈与心酸,依稀听到了他悠长悲怆的叹息。 “临事方知一死难!” 他心中要存有多少的悲苦,才能写下这样的诗句?! “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他作为大清朝廷的代表,签定下了一个又一个的不平等条约,心中要存有多少的无奈和凄凉? 长久以来,中国人推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是,有多少人认真的想过,几句毫言壮语,几声意气风发,就能够解决问题么? 某种程度上讲,“瓦全”要比“玉碎”困难得多! 个人固然可以“瓦全”,可是当涉及到整个民族的存亡呢? 面对强大的船坚利炮的东洋西洋,垂老的中华文明在发达的西方科技面前是何等的孱弱、何等的不堪一击?那种“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巨大冲击是后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玉碎”固然豪迈,可是毫迈之后呢? 还得李鸿章这样的人来委曲求全,收拾残局!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谁可曾想过,树下那个持剑的孤单背影,那个泪流满面的老人在尽他最大的努力去爱护他的国家。谁曾想到“秋风宝剑孤臣泪”背后的心酸和无奈? 当他的老部下,直隶布政使周馥闻讯赶到贤良寺的时候,李鸿章已处在呼之能应口不能语的弥留状态。延至第二天中午,这位一生为国为民的老臣两目炯炯,瞠视不瞑。周馥哭喊着:“老夫子有何心思放不下,不忍去耶?公所经手未了事,我辈可以办了。请放心去吧!”李鸿章的嘴唇忽然喃喃翕动,欲语泪流。周馥一面哭号,一面用手抚其眼睑。李鸿章的双眼方才合上。 一代名臣,就此赉志而终! 李中堂不知道,他一生来,写一手好字,吟一口好诗,为一个忠臣,更作一个问心无愧的人。但看着门外的洋人,他却不能死而无憾! 第二百零九章顺水人情 李鸿章病逝,慈禧太后闻之失声痛哭,皇帝赐中堂谥号文忠,文,是其经纬天地的褒扬!忠,是其公忠体国的致谢! 而就在林义哲对着李鸿章的坐像看着失神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教师正带着她的学生——一群戴着红领巾的高年级小学生从另一个展厅走来,开始林义哲也并不在意,但是随着他们渐渐的走近,林义哲越发清晰的听见了她正在向她的学生说的内容:这个显然才参加工作没几年的“人类的园丁”比比划划的对她的学生们讲着“卖国贼”李鸿章建立的“腐败无能的北洋海军”在主炮炮管上“晾衣服”的“往事”! 气往上冲的林义哲决心当场戳穿了这一“闹剧”,他先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用平和却又坚定的语气对那些孩子们说道:“同学们,回家问问你们的父母,如果他们不用一米粗的‘竹竿’晾衣服的话,那么你们的老师刚才就是在对你们撒谎。” 话音落下后,林义哲微笑着看着眼前这群人表情的反应:青年教师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不安,脸色也渐渐涨红,看得林义哲也感觉到了一丝尴尬,最后林义哲看到泪水在那个年轻女性的眼中打转,只是由于强忍而没有夺眶而出;而孩子们看他们老师的眼神中林义哲分明读出了不信任,很明显——这个教师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开始崩塌。 面对这个结果,林义哲一下子没了胜利者该有的自豪感和成就感,一两个不知深浅的青年教师的错误他有机会当面斥之,可是这个国家因为长年的歪曲而已经积重难返的错误教育史观又岂是他林义哲一己之力能够扭转的?某种意义上,眼前那个满脸委屈和不甘的女教师何尝不是这个教育体制的受害者呢?林义哲心底里甚至对她产生了一丝同情,于是他没再多说一句话,撇下那个有“可恨之处的可怜人”对这些孩子们笑笑,走向下一个展厅。 往事如烟,而现在,他已经来到了历史当中,面前站着的李鸿章,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鲲宇,你这是……”李鸿章看到林义哲呆呆的看着自己,眼中似乎还闪着泪光,不由得有些吃惊,他想不明白,眼前的年轻人第一次见到自己,竟然会这么激动。 看到林义哲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周馥也是惊讶万分,上前和林义哲见礼,稍微大声的唤道:“林大人。” 林义哲这才从失神状态当中惊觉,赶紧和李鸿章周馥等人见礼。 “林某久仰少荃兄和玉山兄大名,首次见到少荃兄和玉山兄,心下不免激动,方才失礼了。”林义哲笑着说道,刚才的尴尬已然烟消云散。 “林某来得迟了,害得诸位大人露立寒风之中,实是过意不去。”林义哲举手团团一揖,“林某告罪了。” 看到林义哲不骄不躁谦和有礼,待人接物一团和气,李鸿章心下很是喜欢,他转头溜了一眼周馥,注意到周馥对林义哲的第一印象也是相当的好。 “这里太冷,诸位且随我上船,暖和暖和。”林义哲一边招呼着大家,一边亲热地拉住了李鸿章的手,向栈桥走去。 李鸿章一行人上了“威远”舰,随林义哲来到了军官客厅,众人分别落座,“威远”舰上的水手们奉上了暖暖的香茶。并且还按照林义哲的吩咐,给每一个人额外上了一杯咖啡。 “诸位大人要是愿意,不妨尝尝这咖啡的味道。”林义哲笑着说道,“此物是西洋诸国经常饮用之物,颇有醒脑提神之效,此次兄弟出洋,诸事繁细,经常熬夜,便是喝它来提神,免得嗑睡。” 听到林义哲的介绍,李鸿章显得很是好奇,率先端起杯来喝了一口,赞道:“甜中微苦,入口焦香,不错不错。” 见到总督大人喝后称赞不已,几位天津地方官也都纷纷品尝起来。 李鸿章此前已经多次的参观过“威远”舰,对这座军官客厅并不陌生,但此时的他仍好奇的四处观望,毫不掩饰对这艘军舰的羡慕和喜欢。 “少荃兄觉得此船如何?”林义哲笑着问道。 “这等好船,令我等艳羡不置啊!”李鸿章点头道,“此船无论速力、炮力,机力,都非沪厂之船可比,国内亦无有出其右者。闽厂与沪厂创设时间相仿佛,然闽厂蒸蒸日上,所造之船已非沪厂可比了。” 林义哲听到李鸿章的评价,心里明白他绝不是在这里说好话讨好自己,他的赞美,的确是发自内心的。 对于沪厂(即江南制造总局)的情况,林义哲其实是一清二楚的。 江南制造总局在建成了“操江”号炮舰之后,又陆续建造了“测海”号和“威靖”号炮舰,其中“威靖”号炮舰排水量突破了1000吨,火炮增加到了12门。表明江南制造总局的造船技术也在不断的提高,并且开始一步步向建造大型化军舰的方向进军尝试。但由于技术和资金方面的限制,加上西北边疆的战事对军火弹药的需求大大增加。身为中国国内主要军火工厂的江南制造总局,只好将生产的重点向枪炮、弹药等陆军军械方面倾斜,自“威靖”制造成功之后,江南制造总局的造船活动被迫放缓了。 “鲲宇,为兄有个不情之请,还忘成全。”李鸿章又道。 “少荃兄请讲,只要兄弟力所能及,无有不从。”林义哲道。 “现在为兄经办北洋防务,北洋为京畿门户,海防重地,现下仅有‘湄云’、‘操江’两舰守护,水师兵力太单。如能再增添一二大兵轮,方足敷用。而现下沪厂遽难建造大船,是以为兄只好仰仗鲲宇了,呵呵。”李鸿章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唐突,但他还是难以抑制胸中想要拥有“威远”舰的欲望,“鲲宇若能许将‘威远’调入北洋,为兄当感激不尽。” 听到李鸿章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大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林义哲的身上。 “少荃兄一心为国,兄弟敢不应允。”林义哲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听到林义哲这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李鸿章又惊又喜。周馥和周围的天津地方官员们也是十分兴奋。 “只是少荃兄还要等上一等,现下‘威远’之同级二舰正在建造,兄弟算了下,再过不久,二舰便可完工,那时便将‘威远’调拨给北洋,少荃兄以为如何?”林义哲接着说道。 “好!好!”此时的李鸿章一副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样子,只是一迭声的答应着。 看到李鸿章略显失态的样子,林义哲的眼前,不知怎么,突然浮现出了故去的周开锡的身影。 周开锡去世时的情景,和原来历史时空中的李鸿章何其相似! 同样是一个为了中国近代化鞠躬尽瘁的人! 同样是双目炯炯,死犹不瞑!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哀痛欲绝的周馥以手为故去的李鸿章合目时的悲惨情景! 这个动作,他在三年前已经对周开锡做过了。 不同的是,周开锡已经去了!而李鸿章现在还活着! 离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甲午,还有二十一年! 一切都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林义哲在心中发下了誓言。 只要有我在!我就绝不会允许这一幕,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重演! 他的结局应该是善始善终,受后人敬仰!而不该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绝不该! 你李鸿章不会成为周开锡第二,而我林义哲,也绝不会再当第二个周馥! 只要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流着泪离开这个世界! 泪是要人流的,但绝不该是我们! “北洋临近京师,为海防重地,须得大舰守护才行,少荃兄若是觉得‘威远’一舰不足敷用,船政正在建造之‘威远’同级‘福靖’、‘建靖’二舰,建成后亦可调给北洋,届时调换下舰名即可。”林义哲想了想,干脆把人情送到底,给李鸿章添了又一个惊喜,“只是此二舰需得贴补些船价。大概每舰贴银八万两即可。” “好!好!”此时的李鸿章,高兴得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看到李鸿章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周馥笑着给李鸿章解了围:“每舰八万两银子,不多不多!如只是此大礼,可叫制台大人如何是好啊!” “总是为国效力,何分彼此?北洋海防重地,此三舰现下亦不过是杯水车薪。思之惭愧不已。”林义哲笑着说道,“船政欲为海防筑基,只怕日后造出铁甲大兵轮出来,这小小‘威远’,诸位便看不上眼了。” 听到林义哲话中的自信和豪情,周馥的眼中闪过敬佩之色。 林义哲看着现年四十六岁的周馥,心中也满是敬重之意。 此时的周馥,当然不会想到,他会是在李鸿章去世时,为他合目之人。 第二百一十章困顿中的机会 周馥是安徽东流人。幼年勤于攻读,青年时父亲去世,国事日艰,家业凋寒,乃在乡间教书,不久流浪江湖,写字卖画。咸丰末年,避战乱辗转到省城安庆。同治元年春李鸿章组建淮军。周馥应募,深得李鸿章赏识,即“招往办文案”。从此,他跟随李鸿章办洋务达三十余年,诸多赞画,深受李鸿章倚重。 在李鸿章因甲午兵败签订《马关条约》而背上卖国贼的骂名,部众属下如罗丰禄、盛宣怀等纷纷改换门庭之际,周馥却不离不弃,始终跟随李鸿章左右,直到李鸿章的生命最后一息! 李鸿章的去世让周馥悲痛万分。回想三十余年相随,诸多洋务实业依为臂助,深信不疑。这种始终不渝的知同之情,使他铭感肺腑,一旦永诀,岂能忘怀!他曾赋诗以示纪念: “吐握余风久不传,穷途何意得公怜,偏裨骥尾三千士,风雨龙门四十年。报国恨无前箸效,临终犹忆泪珠悬,山阳痛后侯芭老,翘首中兴望后贤!” 出于对周馥的敬重,林义哲也在心里下了决心,绝不让周馥有写这首诗的一天! “鲲宇说笑了!前番闽厂接济运船,解招商局之大困,尚不敢有忘,日后就是有了铁甲船,‘威远’之功,也是不可或忘!”李鸿章道。 “少荃兄,关于沪厂日后之发展,我有一番建言,想说与少荃兄知道,不知少荃兄可否愿意一听。”林义哲知道二人此次见面谈话不宜过久,于是适时的把话题转到了江南制造总局上。 目前中国的造船工业,除了福建船政局,便是江南制造总局,现在江南制造总局因为忙活左宗棠的枪炮弹药而顾不上造船了,林义哲认为这是非常不妥的,是以一直在想办法帮江南制造局走出困境。 “鲲宇但说无妨。”李鸿章听出来林义哲话里的谨慎之意,正色道,“只要切实可行,为兄定当照办。” “现下沪厂造船已有根基,不宜废停。而西征军火又不能不办。为两全之计,莫不如使沪厂船务分离,事有专司为好。”林义哲看到李鸿章和周馥都在认真倾听他的话,便将自己的办法说了出来。 林义哲的“船务分离”办法,就是将造船厂从江南制造总局当中分离出来,成立专门的造船厂。 “林大人,你说的这个条陈,我和制台大人之前也想过,只是沪厂现下专造枪炮,造船之经费无多,纵使船务分离,如同闽厂这般建造大船,只怕也是力有未逮啊!”周馥说道。 “造不了大船,可先造民用小火轮船,或售与沙船船行,或由招商局领用,既可解商民之困,又可使船厂有船可造,实是两全之计啊。”林义哲说道。 听到林义哲说出“沙船”的事来,李鸿章的眼神为之一亮。 “鲲宇是如何想到这沙船上面来的?” “此次出使西洋归国,船到上海补给时,亲眼所见各沙船船行困顿之情,是以日思夜想解决之法,终有所得。”林义哲想起了目前中国传统的内河沙船运输业的凋敝情形,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李鸿章想起当年的往事,也是感慨不已。 沙船运输业在咸丰道光年间一度空前繁荣。自北往南输运大豆,自南往北输送漕粮,月余往返一趟,一艘沙船一年可以往返七、八次,获利颇丰。上海港最盛之时,有沙船5000艘,水手10万余人。 但自1842年《南京条约》及1860年《北京条约》之后,中国诸多港口对外开放,西方轮船的涌入,迅速将中国传统的沙船客货运输业逼到了溃灭的地步。因为无论是速度、载重、安全还是价格,传统的沙船都不是西洋货轮的对手。不过四五年光景,上海港的沙船已锐减至四五百只,黄浦滩上,搁浅着成千的木船,任凭风吹日晒,自然朽腐。哪怕是象沙船船王王永盛的船队,也毫不例外地一路颓唐下去。其他的船主们也都和王永盛一样绝望。因为硬件、软件都无法与洋商抗衡,只好期待官府出面交涉。船主们聚在一起议论,结果是一致推举王永盛带头去向官府呈文,恳求官府与洋人交涉,将大豆、漕粮的生意划归中国沙船专营,外商不得插手。 呈文里的一段话打动了李鸿章。呈文里说,如果沙船业破产,不仅仅是十余万船工失业的问题,还可能激起民变,进而朝廷的漕粮运输线也可能被破坏。李鸿章将呈文转给总理衙门,极力推动此事,但却在英国公使威妥玛处碰了钉子,威妥玛当场表示拒绝,声称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须全部由清朝政府负责。 事情不了了之,作为“安抚”,清廷减免了沙船三成的“助饷银”和三成的“捕盗银”,但终究是杯水车薪,仅靠朝廷的漕粮运费一项,维持整个沙船业早已力不从心。1869年,苏伊士运河通航,两年后,欧亚海底电缆远东段铺设到了上海,更多的西洋商轮涌入中国,中国沙船运输业的境况更是雪上加霜。 在这一期间,清政府也不是对沙船运输业不管不问。总理衙门也曾饬令内阁军机大臣、南北洋通商大臣共同筹议解决漕运危机一事。结果得到了三种建议。一是修复运河,恢复河运;二是修复所有废弃的沙船,继续维持海运;三是朝廷增加沙船运输业的漕运运费,以挽救濒临破产的沙船运输业。 然而三种建议都遭到了李鸿章的反驳。李鸿章认为,运河八百余年,竭尽全力,运输能力不过每年十万石,于漕运大局无补;明明有便利的海运条件,非要耗费巨资去修运河,岂不是疯了;而修复沙船,至少需要支银3000万两,还需修建容量万石以上仓库400余座,朝廷哪里有这么多钱?增加沙船漕运费,救得了一时,却非长久之计。 当时曾国藩也陷入了深度的矛盾当中。早在1867年,容闳就曾建议他采用“招商集股”的方式,购买洋轮,组建中国人自己的轮船公司,以挽救漕运。但当时曾国藩担心的是,太平天国之乱刚刚平息,民心未固,“承运漕粮……在沙船为常业,非万不得已,亦未便遽作改图”,一旦朝廷发展轮船,十余万沙船业主和船工水手失去生机,会酿成大规模民变和暴乱。 但无论如何,中国传统的沙船运输业终究是到了穷途末路。1872年3月,总理衙门再度致函曾国藩、李鸿章,询问采用轮船承担漕运一事,希望他们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一个月后,曾国藩溘然病逝,事情完全着落在李鸿章身上。李鸿章的解决办法,是扩大轮船招商局。招商局的运营方针,也由之前官方制定的“承运漕粮,兼揽客货”,改作了“揽载为第一义,运漕为第二义”,将招商局的主营业务放在客货运载上。 招商局成立之初,也和沙船业一样,与外国轮船公司发生激烈的竞争。但由于船政的大力支持,英国太古、怡和轮船公司,美国旗昌轮船公司均多次针对招商局发起的商战都被击败,在一干熟悉近代西方商业运作规律的“买办股东”的通力合作下,旗昌公司破产,太古、怡和则被迫三次与招商局签订“齐价合同”。朝廷的政策支持,与经验丰富的民间经理人之间的通力合作,使招商局迅速打开局面,跻身中外大轮船公司之列的主要原因。随着招商局业务的不断扩大,不但吸纳了不少沙船业的水手劳力,也给沙船船主们带来了一线希望。 沙船船主们曾寄希望于朝廷在恶劣的商业环境下给予他们必要的保护,但他们毕竟属于“落后生产力的代表”,如果不改变的话,只能与他们那些沉重蠢慢的沙船一起,接受被时代淘汰的命运。而招商局运作的成功给了沙船船主们以很大的启发。他们开始集资购买小火轮船,代替古老的沙船,以期走出困境,重获生机。但是中国国内目前能够生产蒸汽轮船的船厂并不多,而且现有的船厂除了福建船政局和江南制造总局外,都是外国船厂,这些船厂大多只对生产大型轮船感兴趣,对于可以用来在内河进行航运的小火轮船,并不愿意承造。 而林义哲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将江南制造总局“船务分离”、“造民用小火轮船”的建议,无疑是相当有针对性和具备可操作性的。 对于建造3000吨以上的轮船,造过“90天炮舰”的江南制造总局尚无把握,但造用于运货的小火轮船,却是绰绰有余的! “这个办法好。”李鸿章抚掌道,“若能如此,不但沪厂得脱大困,民间船运亦可得兴,日后我大清万里江河,当是中国轮船之天下!” 多年以后,李鸿章仍将开办轮船招商局及江南造船厂兴造小火轮一事,看作自己事业上最璀璨的一次成功,其自称:“招商局及小火轮船,实为开办洋务四十年来最得手文字。” 第二百一十一章荣归故里 《李文忠公集:日记》:“……与林鲲宇谈,所获颇多,……鲲宇言西洋各国之所以致富强者,以工商诸务之振兴也,工商诸务之无阻,以各项公司之易集也。凡事,独立则难支,众擎则易举,势孤则气馁,助多则智周。西洋公司资本之雄,动以数千百万计,断非一人一家之财力所能就。然苟有当办之事、可兴之利,则风声一播而富商立集,股票一出而巨款立致。盖其规画之精,风俗之纯,章程之善,令人称羡。” “鲲宇言西人崇圣教‘民为邦本’之说,西人尝谓谋国之要有三,曰安民,曰养民,曰教民。所谓养民者,何也?……一曰造机器以便制造,二曰筑铁路以省运费,三曰设邮政局、日报馆以通消息,四曰立和约通商以广商权,五曰增领事衙门以保商旅……听其言,方知西国所以坐致富强者,全在养民教民上用功。而世之侈谈西法者,仅曰:‘精制造、利军火、广船械’,抑亦末矣!” “夫商为中国四民之殿,而西人则恃商为创国、造家、开物、成务之命脉,迭著神奇之效者,何也?盖有商则士可行其所学而学益精,农可通其所植而植益盛,工可售其所作而作益勤,是握四民之纲者,商也。此其理为从前四海之内所未知,六经之内一所未讲;而外洋创此规模,实有可操之券,不能执中国‘崇本抑末’之旧说以难之。” “中国用人以富者为嫌,西俗用人以富者为贤,其道有相反者。夫登垄断以左右望而罔利市者,谓之‘贱丈夫’,中国数千年来,无愚智皆知贱之,……贬之曰‘铜臭’斥之曰‘守财奴’,中国之习俗然也。泰西各国最重议绅,议绅之被推选者,必在殷富之家。……至其选为各部大臣及宰相者,非殷实之世爵,即富厚之名人,其意以为彼皆不忧衣食,专顾体面,未有不竭诚谋国者。” “鲲宇为拟招商局‘全改殷商承办,官只收利保护’条陈数言,畅谈良久,临去恋恋。……” 福州,马尾港。 福州的冬天,也是蛮冷的,因为地处长江以南,这种阴湿的冷更是超乎想象。濒临阔海、面朝大江,福州的水气总是丰富有余,让它的冬天多了一分潮湿的凝重。赶上一连十几日,天空总是阴沉着脸,树影斑驳竟也成奢望,寒冷自然有恃无恐地在福州城的大街小巷里游荡。对于福州的冬天,在文人墨客的内心里,会认为它少了一些冬天应有的气质,大概是因为无雪的缘故吧。毕竟,雪于冬天,就如同星星于夜空,失去了就不够迷人;如同盐于菜肴,缺少了便没有味道。对于福州来说,或许只有三个季节:春天、夏天和晚秋。春天人们还没来得及感受,如果问起生活在通商口岸福州的外国人对福州天气的最深印象,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会说:“这里的秋天没有落叶,这里的冬天没有雪。”因为,秋天到来的时候,这里没有北上的那种落叶的金色;冬天到来的时候,也只剩下了冷冷的雨。 时值隆冬,阴冷的海风不时的吹来,沈葆桢感到了身上的寒意,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皮袍。 尽管天气很冷,沈葆桢并没有回家休息的意思,他的目光,仍然不时的看着远处的海面,透着期盼。 此时他的脑海里,还回想着林义哲写下的那些振聋发聩的文字。 “查西国富强之源……约有五大端:” “一曰通民气:用乡举里选以设上下议院,遇事昌言无忌;凡不便于民者,必设法以更张之;实查户版生死婚嫁,靡弗详记,无一夫不得其所,则上下之情通矣。……” “二曰保民生:凡人身家、田产、器用、财贿,绝无意外之虞;告退官员,赡以半俸;老病弁兵,养之终身;老幼废疾、阵亡子息,皆设局教育之,则居官无贪墨、临阵无退缩矣。……” “三曰牖民衷:年甫孩提,教以认字;稍长,教以文义;量其材质,分习算、绘、气、化各学,或专一艺,终身无一废学者;何也?有新报之流传,社会之宣讲也。……” “四曰养民耻:西国无残忍之刑,罪止于绞及远戍、苦工,其余监禁、罚款而已;监狱清洁无比,又教以诵读,课以工艺,济以医药,无拘挛,无鞭挞,而人皆知畏刑,不敢犯法,几于道不拾遗;父母不怒责其子,家主不呵叱其仆,雍然秩然;男女杂坐,谈笑而不及****,皆养耻之效也。……” “五曰阜民财:其藏富于民者三要,一、尽地力,谓讲水利、种植、气、化之学;二、尽人力,各擅专门,通工易事,济以机器,时省工倍;三、尽财力,有公司及银号,而锱铢之积,均得入股生息,汇成大工大贾,有钞票及金银钱以便转运,则一可抵十矣。……” “此五项,皆以圣教‘民本’为宗,是以凡兹西学,实本东来。取其长而补我之短,有何不可?……” 这些来自于林义哲进献给中枢的“西国圣道考附论”的内容。 那些出自林义哲之手的文章,这些天一直是他案头的必看之文。 自中枢将林义哲和洪钧所写的文章和日记发给朝廷诸部院及地方衙署“咨用”之后,便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了一场思想界的轩然大波。 对于林义哲撰写的这些文章,士林的反应最是激烈,但由于林义哲的立论太好,而且言之有据,且与孔孟之道贴得极死,让人无从反驳,是以在湖南、江西、河南、山东等保守势力强大的地方,虽然骂声一片,但多数都是纯粹为了骂而骂,偶有几篇驳斥的文章,也往往说不到点子上。相反,一些士子反而赞同林义哲的“凡兹西学,实本东来”的观点,因为这个观点满足了他们“****是世界文明中心”的虚荣心,虽然他们还是反对向西方学习。而在风气较开的林义哲原籍福建省,士子们大多都对林义哲文章的观点持肯定态度,是以沈葆桢家便免了陈湜家所遇到的惊险。 现在的林义哲,还未到家,便已名动天下。 今天,是林义哲回家的日子,不但沈葆桢早早的来到了码头,等候他的归来,连闽浙总督李鹤年和福州将军文煜也都率领福建地方官员亲来码头迎接,除了福建巡抚王凯泰病重在家,是以未能到场,福建的主要官员全部在场!这在福州的历史上,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沈葆桢从来也没想到,当年那个被自己和林普晴收养的怯生生的好似女孩儿一般的瘦弱小男孩,会出息成这样的人才。 “来了!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在喊。 沈葆桢赶紧从仆人手中取过望远镜,向海面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冒着轻烟的小黑点在逐渐变大。 不一会儿,龙旗飘扬的“威远”舰便现出了雄伟的身影。 沈葆桢死死的盯着“威远”舰渐渐清晰的轮廓,一双手因为激动,竟然变得有些颤抖。 很快,他便看到了飞桥上的林义哲的身影。 “鲲宇……”沈葆桢的眼角渗出了泪水。 此时的林义哲,站在“威远”舰的飞桥之上,听着岸上传来的喧天锣鼓和鞭炮的声音,看到云集在岸边的人群和众多夹在当中的官员仪仗,不由得惊讶万分。 对“衣锦还乡”从来没有概念的他,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待遇。 看到“威远”舰进港,停泊在港内的船政水师舰艇和外国军舰纷纷鸣礼炮致敬,“威远”舰也回敬礼炮,一时间港内礼炮轰鸣,使得气氛更加的热烈。 “威远”舰靠上泊位停泊后,林义哲一行人下了栈桥,闽浙总督李鹤年和福州将军文煜满面春风的率先迎了上来。 对于李鹤年和文煜亲自前来迎接,林义哲事先全无思想准备,不由得有些吃惊,但熟知历史的他很快便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便是自己的“护理福建巡抚”的身份! 现任的福建巡抚王凯泰身体状况一直不好,而且还要台湾和福州两头跑(按照朝廷规定,福建巡抚半年驻跸福州,半年驻跸台湾),到任后不久便病倒了,而在他自己不能履行职责前,自己这个“护理福建巡抚”便是实实在在的巡抚了。加上自己现在已是两宫皇太后面前的红人,又因最近新写的文章而名动天下,李鹤年和文煜这两个官场老油条,当然要加意巴结自己了。 “林某不才,怎地劳动两位老大人来迎?”林义哲心里明白,但面上却是一副谦和之态,甚至可以说有些惶恐的上前施礼,把清代官场的表面文章做了个十足。 “鲲宇老弟过谦了!”李鹤年略显胖硕的脸上全是笑容,两撇胡子随着笑意一抖一抖,“鲲宇老弟学贯中西,博古通今,为我闽省不世出的人才,洋人都称赞为‘东方新哲’,今日得见,何其幸也!” 第二百一十二章小别胜新婚 文煜也上前和林义哲见礼,少不了也是一番客套,林义哲从他们的话中便已经判断出来,朝廷是要借着自己的“破题之作”,大兴洋务了。 李鹤年虽然对洋务是支持的,但他毕竟也属于中国传统的那种受文学教育的知识分子,限于本身学识,对洋务可以说一窍不通,但作为一个在官场浮沉多年,好容易做到封疆大吏的传统官僚,他知道要想把洋务办好,就必须倚重林义哲,是以对林义哲着意宠络。文煜则作为武将,虽然久历战阵,水战陆战都打过,但对于洋务同样并无多少认识,而林义哲作为眼前现成的人才,他当然也想借助了。而林义哲从李鹤年和文煜巴结自己的表现便能知道,“鬼子六”恭亲王这一次因为自己的文章帮他大大减轻了顽固保守势力带来的压力,准备要再次大干一场了。 当林义哲来到沈葆桢面前时,看到沈葆桢较他出国前又显得苍老和瘦弱了许多,林义哲险些流下泪来。他快步上前,握住了沈葆桢的手。 “姑父……我回来了……”林义哲的声音里有些哽咽。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孤单一人的林义哲,潜意识里早已把沈葆桢当成了自己父亲。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沈葆桢开心地和林义哲象父子一般拥抱了一下,轻抚着他的后背,哑着嗓子说道。 “姑妈身体可好?”林义哲没有在码头见到姑妈林普晴和爱妻陈婉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担心的问道。 “还好,还好。”沈葆桢不想让林义哲担心,略略应了一声。 李鹤年本打算设宴给林义哲接风洗尘,但看到这一幕,知道他惦念着家里,便没有自作主张,而是率领众官员和林义哲寒喧一番,很善解人意的约定明日排宴给林义哲接风后,便和林义哲沈葆桢等人告辞。 林义哲随沈葆桢回到了沈府,他衣服也没换,便先去探望姑妈林普晴。 果然如同他担心的那样,林普晴正卧床未起,陈婉和李思竹在她身边伺候陪伴,看到林义哲回来,林普晴十分高兴,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后来在陈婉和李思竹的劝阻下才做罢。 “鲲宇!快!过来坐!”林普晴用手拍着床边,示意林义哲坐到她的身边。林义哲应了一声,过来挨着床边坐下,林普晴伸手握住了林义哲的手,看着他的眼中满是欣喜。 “鲲宇的手怎么这么凉?”她关心的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才下了船,刚进屋子,外边较冷,手还没缓过来。”林义哲道,“不打紧的。侄儿一切都好。” “我****想,夜夜盼的,就怕你路上出了事儿,听说你在法兰西国还遇上了刺客……”林普晴在笑,但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你如今总算平安回来了……” “侄儿不孝,去国经年,让姑妈担惊受怕,侄儿之过……”林义哲握着林普晴已然瘦骨嶙峋的手,心绪激动,险些掉下泪来。 “我这些日子啊,多亏了婉儿和思竹照顾,”林普晴收了泪,笑着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陈婉和李思竹,“没有她们俩,我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李思竹听了林普晴的话,红着脸低下了头。而陈婉似乎没有听到林普晴的话,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林义哲。 一年多没见,自己的丈夫的个子似乎变得高了些,身体也强壮了许多,只是肤色变得黑了,他身上原先的书卷气息也淡了许多,变得更加的成熟了…… “婉儿。”林普晴的唤声让她回过神来。 “婉儿,我想看看语曦和冠臣,要他们俩陪陪我,你呆会儿就让他们俩过来。”林普晴对她说道,“今儿晚上他们俩就睡这边儿吧。” 陈婉明白林普晴为什么这么安排,她应了一声,脸上红霞暗升,心头竟然撞起鹿来,仿佛又回到了二人的新婚之时。 林义哲感觉到了陈婉的目光,转头望了她一眼,却不想看到了窗户外边的一个人那冷漠仇恨的眼神。 那人见到林义哲发现了他,显得有些慌乱,便急匆匆的走了。林义哲虽然隔着雕花窗扇,但他还是看清了那人的脸。 沈葆桢的四子沈瑜庆! 林义哲从徐润发给自己的电报中已经知道了那一次沈瑜庆因为诋毁自己被沈葆桢责打的事,但此时的他并没有在意。 从沈府回到家中,陈婉一直默不作声,林义哲知道她为何不同自己说话。他想起远在英伦的卢颖妍,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回到家里,用过了晚饭,陈婉知道林义哲的习惯,要在睡前把今天的事情整理记录,是以没有打扰他,在给他砌茶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和衣躺下。 陈婉又躺了半响,微觉一缕凉风从窗外流入,熏得人都醉了,心中却愈觉难过,忽从榻上爬起,披了件水绿夹袄,走到外屋,见大小丫鬟皆已睡下,便悄自提了只灯笼,步出院子。 一路迷糊迤逦,不知不觉已到了院后的园子,周围梅影峦叠,虽然婀娜多姿,却让她反觉分外凄清寂寥。 陈婉不禁又幽幽地叹息一声,她看着梅花点点,心里悲苦,可一想起林义哲对自己的好来,心间那股恨意便又如春雪化泥般消逝无踪了。 陈婉在花园停了许久,衣裳渐被夜露打湿,身子已是一片冰凉,再幽幽地长叹了一声,方提起灯笼凄怅而归。 返至外屋,陈婉熄了灯笼,撩起撒花软帘,方欲进去,猛然瞧见里屋内无声无息地坐着一个人,他已然脱了外衣,正在把玩着一对金镯,不禁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婉儿,是我。”林义哲看她竟然吓了一跳,笑着站了起来。 陈婉看着他将一对缠枝牡丹花纹的金镯送到自己的面前,怀内芳心刹那间不可遏制地剧跳起来,身子似若虚脱,几乎站立不住。 林义哲的一对眼睛竟灿若星辰,瞧着陈婉,荡漾出一股春水般的温柔甜蜜。 陈婉拚命让自己恢复常态,朝林义哲远远地伸出纤手,接过了金镯,故意面无表情地道:“你还想着回来。” 林义哲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此时二人仅数步之遥,林义哲一展身形,轻轻松松便把她揽入怀内。 陈婉生怕惊醒睡在外屋的丫鬟,只是默默地挣扎着,但林义哲毫不费劲便制住了她。陈婉一只手仍能动弹,便雨点般乱捶他胸膛。陈婉虽然冷着脸,模样却是无比的娇俏惹人,林义哲情不自禁凑上前去亲她。 陈婉哪肯遂他之欲,拚命扭头甩首,谁知林义哲猛地将陈婉整个抱起,走向床榻…… 良久,林义哲和陈婉并排的躺着,陈婉枕在林义哲的臂弯之中,轻抚着林义哲的胸口,和林义哲对视着,目光中满是爱恋之意。 “今天干嘛这么疯啊……”陈婉轻声问道,此时她身体内的快感热流还未完全消散,让她的声音里充满着温柔。 “就是想你了。”林义哲轻轻将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二人的手指不自觉的纠缠扣紧,“想的有些狠了。” “我也想你……”陈婉柔声道,情不自禁的探起了身子,吻了他一下。 “这些日子,一到了晚上,我和彩玥那个难过啊……所以只好一起说说话儿,打发时间,唠得困了,再睡……” 林义哲想起今天晚上仍然得独守空房的彩玥,不由得心下一阵愧疚。 此时此刻,远在英国伦敦的卢颖妍的心情,想必也会和彩玥一样吧? “伦敦的的那个人,生得什么样儿?好看吗?”陈婉看着林义哲,轻声问道。 听到她问起卢颖妍,林义哲的心里不由得一沉。 他回来前,就已经想过,有些事情,是不那么好说得清楚的。 刚才他使出从后世岛国大片里恶补来的种种技巧,着意让陈婉快乐无比,其实说白了,就是为了讨她的欢心,让她不要因为卢颖妍而生自己的气。 尽管如此,他也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唔……还成吧……” “嗯?” “算好看吧……” “那她的相貌,比婉儿如何?” “环肥燕瘦,各有所长,呵呵……啊哟!” 林义哲话没说完,便挨了陈婉一脚,他猝不及防之下,身子晃了晃,一下子滑出了床外。 陈婉也没想到自己一气之下,上来这轻轻一踹竟然力量会这么大,她急忙伸出手,拉住了林义哲的胳膊,但林义哲的身子还是摔下了床。 虽然架子床的床面很矮,而且床下的踏脚还垫有垫子,加上陈婉的一拉,林义哲摔得不重,但陈婉还是觉得,自己刚才是有些过份了。 她松开了手,赌气般的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林义哲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声音依然是那么的温柔。 “婉儿!我待你如何,想必你能感受得到,这件事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是于公于私,我都得要娶她才是!你我夫妻一体,还望你理解我的苦心。” 第二百一十三章齐人之福难安享 “我和她说过,我家中已有妻室,情深意重。可她说,我既然嫁了你,恪守长幼之序便是本分,他日若有机会,回去故国,见到婉儿时,定以姐姐相称……” 听到林义哲转述卢颖妍的话,心下也不由得感动。 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样子,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呢…… 林义哲的话让陈婉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知道,他并没有生自己的气。但是此时她碍于面子,原谅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婉儿,我对天发誓,绝无喜新厌旧之意!” “只要我还是你的妻,你要娶多少个,便随你好了。”尽管林义哲百般解说,陈婉心中仍不能完全释怀,“我想自个儿静一会儿,你去彩玥房里睡吧。” 林义哲叹了口气,他看了陈婉的背影一会儿,披上衣服,出门而去。 此时彩玥已经睡下,看到林义哲披着衣服来到了自己房里,惊喜之余,也猜到了什么。 “姑爷和小姐吵嘴了?” “哦……没事,没事,她累了,让我过来找你的。” “啊?!” “怎么了?” “哦……难道是小姐身子不舒服?” “没有,就是累了。” “姑爷不是从西洋弄回来了什么……什么厉害物事,才令得小姐……” “噗!……你想哪去了!我还用得着那些东西吗?” “那小姐怎么会……累得让姑爷到彩玥的房里来……” “你想知道吗?那我现在就给你答疑解惑好了!” “呀!姑爷,你……” “来吧!让你也尝尝滋味,别过后说我偏心!” “啊!姑爷……” 第二日天明,彩玥慵启美眸,仍就懒懒地躺着,回味起昨夜的风情,不觉嫣然甜笑,直至耳闻窗外鸟鸣声声,方恋恋不舍地从被窝里轻轻爬起,不想仍惊动了枕边的林义哲。却被林义哲一把拉住了玉腕。 “起得这样早,去哪儿啊?”林义哲迷迷糊糊的道。 彩玥复转回被窝,伏于林义哲胸上,吃吃笑道:“园子里的梅花都开了,姑爷还不打算起来么?” 林义哲皱眉道:“这么快啊……”他说着,抹了抹眼睛,便要起身。 “姑爷可能是这阵子太乏了,再躺一会儿吧,别起的那么急。”彩玥柔声道,“起太急了,血冲了心,对身子不好。” 林义哲看着新承雨露的彩玥容颜焕发,倍添娇艳,心中仍有些贪恋,一臂圈住彩玥的柳腰,将她嫩脸贴到面前,嘴对着她耳心悄声道:“昨晚可好?我可曾是用了什么物事?” 彩玥含羞啐道:“被你折腾了一夜,身子都欲散了,有什么好!” 林义哲听了,故意逗她道:“不喜欢么?昨晚你不是……” 彩玥怕他说出羞人的话来,伸手轻抚摸着林义哲的脸,咬唇道:“好啦好啦,人家喜欢着呢。” 林义哲得意了起来,笑道:“我说呢,你昨晚的那模样,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浪得跟……” 彩玥大羞,艳霞染腮,用力捂住林义哲的嘴,急道:“你再说,人家可不理你啦!” 林义哲笑嘻嘻的,又在她耳心道:“什么滋味,跟你相公说说。” 彩玥耳内被他的热气呵得心里阵阵发酥,腻声道:“告诉你,就得放人家走哦,莫把小姐给惹生气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义哲笑笑点头,彩玥便俯首凑到他耳边,细细声呢喃道:“叫人家心里边从头至尾都飘荡荡的,兴致真比往日好许多呢……” 林义哲笑道:“此话怎讲?” 彩玥俏脸含春道:“昨晚被你折腾了一夜,可现在身上却还暖洋洋的好舒服呢。” 林义哲听得动兴,被子里的手掌插到她的股心内,指尖揉到薄润的娇嫩处,笑道:“原来方才在哄我,既是这样,那就再让你快活一回。” 彩玥哪里肯睬他的借口,生怕陈婉等得生气,坚决挣出林义哲的怀抱,穿好衣裳,爬出被窝溜下床,对林义哲温柔一瞥,道:“姑爷再歇会儿吧,我一会儿便回来伺候姑爷穿衣,姑爷今天想是还有许多事儿要办吧?” “是,今天的事儿好多呢。”林义哲望着彩玥飘出屋子,收拾起********的情状,思绪转到了今天需要办的事情上来。 ※※※※※※※※※※※※※※※※※※※※※ 附:华夏帝国步枪小史 续上: 以步枪为例,在1870年代末兰州兵工厂还在制造1833式霍尔后装卡宾枪,与美国原型相比唯一的改进是使用了线膛枪管,发射.58吋口径的纸包米尼式枪弹,一共生产了2000支左右。后继的主要产品是仿造柯尔特的转轮式步枪,使用的却是亨利枪的.44边缘发火弹。由于资料遗失,无法确定它到底生产了多少支。但直至20世纪最初10年,帝国官方的记录中依然提到在西北马匪和******叛乱者手中缴获了此种步枪。帝国的新建陆军拒绝了转轮步枪,因为它在温彻斯特连发枪面前毫无优势。而且兰州制造的转轮步枪通常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由于零件制造精度上的瑕疵,弹膛旋转到位后甚至与枪管不一定能完全对正。 1880年兰州兵工厂向朝廷提交的产品清单还包括仿制的亨利连珠枪、俗称咖啡磨的阿吉尔式机枪。后者仅有一件样品现存,由于制造粗劣,零件公差太大,即便使用.577吋士乃德铜壳定装枪弹,在演示时依然不能正常供弹射击。 成就之所以如此糟糕,除了缺乏足够的加工机械,严重依赖工匠的手工操作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兰州兵工厂的大部分精力都被用于改进帝国陆军堪称古董的旧式火器——抬枪,左宗棠手下的军官们对这种早已过时的武器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喜爱。帝国某些边疆身份的地方官员也持有类似的保守态度,他们担心未经外国教官训练的士兵会搞坏精密的进口步枪,宁可使用需要两三个人抬着才能施放的抬枪。兰州所制造的第一种新型抬枪其实就是放大的霍尔式后膛枪,发射纸包弹药,口径增大到.76吋,据称可以打到2000码远。然而它在西北地区的军队中享有恶劣的名声,因为频繁地发生炸膛事故。 兰州兵工厂产的柯尔特转轮步枪也被放大制成了抬枪,不过发射的是诺登菲尔德1吋口径的实心弹,设计者或许是想将它制成接近于机枪的武器。但它事实上不可能发挥近似的作用,因为柯尔特式的弹巢不能快速地拆换,只能逐发装填和退壳,装填速度无法与真正的机枪相比。它就这样无人问津地搁置在工厂仓库里,最后在火药车间意外爆炸而引发的大火中,连同被兰州兵工厂本身都被付之一炬。 随着左宗棠在与林义哲—李鸿章的政治斗争中全面落败,1870年代末期开始筹备的帝国新式陆军最终决定采用成熟可靠、射击精准的夏普斯博查特1878式步枪,发射.4570步枪弹。1880年帝国政府向美国发出购买7000支步枪的订单,并购买了特许生产权,这个订单恰好挽救了濒临破产的夏普斯汉金斯公司。它在大清帝国陆军中被称为1880式陆军步枪,以统一过去杂乱的步枪装备。 精工细作的1880式陆军步枪具有夏普斯步枪一贯为人称道的优点:极高的射击精确度。普遍认为上海兵工厂生产的1880式步枪品质是最好的。一个发生在朝鲜的典型战例颇能证明这一点,1884年那里发生了针对大清帝国和所有外国人的暴乱。距离平壤东南约150公里外的翁津矿场,数百名英国、美国、俄国采矿工程师、技术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居住的临时营地被一万多狂热排外的暴乱分子所包围。一支帝国新军的步兵小分队赶在暴乱分子集结起来以前进入了这个营地来保护外国人,接下来的四天里相同的情况总是不断重演,最狂热的暴乱者头目为了鼓舞士气,总是带头发起进攻,结果被精准的步枪火力射杀。看似人海狂潮般涌来的围攻者士气随即大减,被数量少得可怜的守军所发起的反击打退。暴乱分子之中甚至还混有前朝鲜政府的军人,他们设法弄来一尊老旧的前装滑膛炮,打算在步枪射程外炮轰营地。但是两名新军特等射手用1880式步枪交替狙击,手执火把企图靠近火炮的暴乱分子都相继中弹倒毙在炮位四周。直至帝国海军陆战队登陆增援彻底消灭暴徒,那尊炮自始至终未能发出一弹。 帝国新军骑兵渴望获得射程远、火力猛的马枪。陆军采购了一些本杰明?哈乞开斯设计的连发卡宾枪,这位杰出的美国工程师是船政局公司枪炮厂的主要负责人。哈乞开斯式连发枪参考苏格兰人詹姆斯?帕利思?李的后端闭锁旋转枪机,弹管则像斯潘塞卡宾枪那样隐藏在枪托中。它可以用预先装填好的弹管替换下战斗中打空的,比温彻斯特枪装填起来更为便利,而且它发射标准的.4570步枪弹,威力大于.4440弹。相比之下帝国海军一直是.4440枪弹忠实拥趸,并用改进后的这种枪弹配备1905年式冲锋枪。 第二百一十四章风起台海 林义哲听了,故意逗她道:“不喜欢么?昨晚你不是……” 彩玥怕他说出羞人的话来,伸手轻抚摸着林义哲的脸,咬唇道:“好啦好啦,人家喜欢着呢。” 林义哲得意了起来,笑道:“我说呢,你昨晚的那模样,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浪得跟……” 彩玥大羞,艳霞染腮,用力捂住林义哲的嘴,急道:“你再说,人家可不理你啦!” 林义哲笑嘻嘻的,又在她耳心道:“什么滋味,跟你相公说说。” 彩玥耳内被他的热气呵得心里阵阵发酥,腻声道:“告诉你,就得放人家走哦,莫把小姐给惹生气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义哲笑笑点头,彩玥便俯首凑到他耳边,细细声呢喃道:“叫人家心里边从头至尾都飘荡荡的,兴致真比往日好许多呢……” 林义哲笑道:“此话怎讲?” 彩玥俏脸含春道:“昨晚被你折腾了一夜,可现在身上却还暖洋洋的好舒服呢。” 林义哲听得动兴,被子里的手掌插到她的股心内,指尖揉到薄润的娇嫩处,笑道:“原来方才在哄我,既是这样,那就再让你快活一回。” 彩玥哪里肯睬他的借口,生怕陈婉等得生气,坚决挣出林义哲的怀抱,穿好衣裳,爬出被窝溜下床,对林义哲温柔一瞥,道:“姑爷再歇会儿吧,我一会儿便回来伺候姑爷穿衣,姑爷今天想是还有许多事儿要办吧?” “是,今天的事儿好多呢。”林义哲望着彩玥飘出屋子,收拾起********的情状,思绪转到了今天需要办的事情上来。 不多时,彩玥回转来,伺候林义哲起身梳洗,然后林义哲便和陈婉彩玥一同用过了早餐。陈婉要去探望林普晴,林义哲则出门前去总督衙署拜望闽浙总督李鹤年。 到了督署,李鹤年得知林义哲来拜访,亲自出迎,二人至客厅唔谈,刚好福州将军文煜也在,李鹤年和文煜问起林义哲关于洋务的事,林义哲条理分明的一一做答,说得头头是道,令李鹤年和文煜称赞不已。 “不瞒你说,鲲宇老弟,我对这样务,可以说一窍不通,可朝廷交待下来的事情,不但要办,还要办好,我这正没奈何处,刚好你回来了,简直是天助我也。”李鹤年道,“有了鲲宇老弟你护理福建巡抚事,我就什么也不怕了,呵呵。” “鲲宇老弟学贯中西,又精西洋兵事,是我大清少有的能员干吏,文某以后也是要多多借重的。”文煜也在一旁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只是知道一些皮毛罢了,”林义哲谦逊道,“借重不敢,二位大人需要我的地方,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鲲宇老弟果然是个爽快人!”李鹤年和文煜对望了一眼,笑道,“眼下便有一件麻烦事,我刚才和文大人计议,抚台王大人正病重着,这事儿恐怕也只能辛苦鲲宇老弟了。” “噢?不知是什么事?”林义哲听到李鹤年这么说,心中不由得警惕暗生。 能让这两个官场老油条发愁的,应该不是什么好办的事吧? “前些日子,一条日本船在台海遇险沉没,渔民数人漂流至台湾,上岸后失踪,疑是生番被扣留,日本领事前来聒噪多次,要求保得其人安全,可现下情形到底如何,尚不得知。”李鹤年道,“日本领事心忧其人性命,请求允准他们自己派人入台搜寻。鲲宇老弟以为,此事该如何办理才好?” 听了李鹤年的话,林义哲心里一惊。 “台湾是我中华版图,日人岂可随便进入搜寻?其领事所请,万万不可!”林义哲道,“再说了,日本领事是如何得知的消息?怎知是日本的渔民,而非琉球渔民?” “我也觉得,日人想入台湾搜寻,似有狡图。”李鹤年捻须道,“至于日人如何得知消息,是有二人为美利坚国商船救起,送回日本,日本领事得报后,才过来交涉的。此获救之二人确为日本人,这倒是没什么可说的。” 听了李鹤年话中提到的是美国人救下的日本渔民,林义哲在心里暗道:只怕未必! 因为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一段往事! 1871年12月,中国的属国琉球王国(也是日本萨摩藩的藩属,中国这边对此一无所知)按例遣使向清廷进贡,途中遭遇暴风雨,使船迷失航向,飘荡至台湾南部,结果与当地的高山族居民发生冲突,有54人被杀,12人在当地汉人的帮助下脱险转移到了福州,后由清廷送归琉球。 当时的清廷并不知道,此次事件,会成为日后日本染指台湾的口实! 而就在第二年的1872年,日本胁迫琉球成为其“内藩”,“册封”琉球国王尚泰为琉球藩王。1873年,日本外务大臣副岛种臣一行来华,以交换中日《修好规条》为幌子,刺探清廷对台湾主权认识的虚实,副使柳原前光欺总理衙门大臣毛昶熙不懂近代西方“主权”理念,言辞间赚得“生番化外,未便穷治”四字,遂曲解台湾东部“番社”非中国主权所有,于1874年5月由海军中将西乡从道为首,以1871年“日本国民(实际上是琉球民众)”被“生番”杀害为由,率4艘军舰及陆海军官兵3600多人,进攻台湾! 日本侵台的借口是“番地无主论”,即将清廷官员所表述的“生番化外,未便穷治”四字,曲解成“番地无主”,非中国领土,故日本可据而有之。 这诚然是诡辩。但日本政府这一诡辩,却有历史渊源可以追溯——早在1867年2月,美国商船“流浪者”号在台湾东海岸洋面失事,登岸人员为当地“生番”所杀。美国驻厦门领事李仙得(CharlesWilliainLeGendre)找到闽浙总督衙门交涉,清廷地方官员为了推托责任,即提出了这种看似有理,却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的当地土番“非归王化”的说法。 李仙得当然无法认可清廷地方官的推托之辞,他认为:“两百年来,中国人在台湾的活动地区,配合着中国政府施及台湾的行政权力,由西岸以至东岸,逐步扩张,事实上从未承认生番领有其现住土地的主权,西岸的居民,经常贩购生番地区的物产,而生番地区出产的樟脑,且成为台湾官府的专卖品,不容外人自由采购输出,违者则严行惩治,所谓生番地区不属中国管辖的说法,实则毫无依据。” 与李仙得直接交涉的福建台湾镇总兵刘明灯、福建台湾道兼学政吴大廷,则在针对此事给朝廷的奏折里开头即称:“(生番之地)鸟道羊肠,箐深林密,自来人迹所罕到,亦版图所未收。我朝设土牛之禁,严出入之防,所以戢凶残而重人命,用意固深远也。” 这些深受中国传统“天下观”熏陶,而对近代世界“领土主权”概念一无所知的地方官们,自鸣得意地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极好的推托事件责任的理由,于是在奏折里一厢情愿地认为: “特以人非华民,地非化内,克日图功,万难应手,准理度情,洋人亦当见谅。” 事情最终捅到总理衙门。会商之后,总理衙门并未否定闽浙地方的交涉措辞,但同时也意识到了当中的问题,于是密函指示闽浙各相关官员,特意强调了台湾“生番”地区的版图归属问题:“告以生番虽非法律能绳,其地究系中国地面,与该国领事等辩论,仍不可露出非中国版图之说,以致洋人生心”。 在总理衙门的中国传统政治话语体系里,台湾“生番”地区属于“中国地面”,是中国疆土无疑;“生番”未归“王化”,中国法律无法管辖“生番”。这两者是可以并存不悖的,后者并不是对前者的否定。前者近似于近代西方的“领土主权声明”,后者则是基于传统中国的“天下观”。 在中国传统的“天下观”体系中,总纲乃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历代中央王朝自视为文明的中心。自中心向外辐射,依照“开化”程度的不同,存在着不同的层级。依次包括:世居其地,为国守疆的番、苗、夷及地方土司;代守门户、纳贡称臣的四裔藩属;藩属之外,则是未知之地。其经典描述则是:中国居天下之中,四夷居天下之偏。中国与夷蛮戎狄五方之民共为“天下”、同居“四海”。这种“天下观”里没有具体的领土主权界限,一切视“文明开化”程度而定。 1683年清廷将台湾纳入版图之后,其“理番”政策始终基于这种“天下观”理念——台湾全岛虽属版图之内,但其民众依受教化程度高低,被划分为民、番两级;“番”又分两种:“其深居内山未服教化者为生番”;“其杂居平地,遵法服役者为熟番。”前者属于“化外”,后者则须纳“番饷”,朝廷教化所及,“生番”也可以向“熟番”转化。 第二百一十五章棘手生番 这种编民——熟番——生番的分类治理的方式,及其所衍生出来的“化外”、“化内”的政治话语体系,所依据的都是中国传统的教化礼仪所及的程度与界限,而与疆界无关。故而,在清廷看来,将台湾东部“番地”描述成“未归王化”、“生番化外”,并无不妥,而且可算是一次很值得借鉴的“成功交涉”。 但美国领事李仙得却无法“见谅”。他根本理解不了清廷官员的“天下观”,只能将“(番地)未归王化”理解成清廷地方官的狡辩:“番地非中国领土,故中国对番人杀害美国船员不负责任”。在李仙得看来,这种推托责任的方式,简直不可理喻。 “流浪者”号事件最终以李仙德与台湾当地土番自行缔结约定不得杀害美国船员而告终,清廷自以为得计,在其中充当了面目模糊的“保媒拉纤”的角色。 殊不知,曾强烈要求清廷承认对台湾“番地”拥有主权的李仙得,在此事件之后,即着手开始炮制“台湾番地无主论”,多次进入台湾,按需搜集各种资料。在其计划得不到美国政府的支持之后,转而受雇于日本政府! 李仙得在提交给日本政府的首个备忘录里这样描述自己的“台湾番地无主论”:“如果说中国政府自己发现了此岛,也可以说又由中国政府自己放弃了此岛。清国政府对一部分的岛民施以布政教化,那么按道理清国政府也应管辖另一部分,但清国政府却不能拿出事实上的有效证据。” 长期受中国文化熏染的日本,显然是了解清廷的“天下观”理念的,曾几何时,它也是这“天下”的一部分——明朝嘉靖年间,传教士沙勿略试图以基督教归化日本,但却遭到了拒绝,日本人的理由是:“如果基督教确实是真正的宗教,那么聪明的中国人肯定会知道它并且接受它。”这使得稍后来到东方的利玛窦深刻认识到:要归化东方,必须先归化中国。 深悉中国传统“天下观”的日本,在明治维新后全面西化。这种身份在清廷面前于是乎就成了巨大的优势:他们了解西方的近代外交理念的同时,又深悉清廷传统“外交观”的种种漏洞,及其与西方近代外交理念的种种冲突之处。如何利用这种优势在清廷身上获利,成了明治政府维新之后工作的重中之重。“征韩论”与夺取琉球,在19世纪70年代初期的日本,甚嚣尘上。台湾,自然也不能幸免! 林义哲算了下日子,他是1873年1月22日回来的,而马上到来的2月,日本政府任命副岛种臣为全权大使出使中国,名义是与中方交换《中日修好条规》,而大清朝廷这个时候正因为外国使节觐见礼仪问题而焦头烂额,出于某种幼稚的政治好感,副岛种臣被获准与各国使节一起觐见了同治皇帝,而且受到清廷的破格礼遇,不仅没有行跪拜礼,甚至也没有像各国公使们一样行五鞠躬礼。 清廷的用意,无非是觉得日本与中国同属东方,理应彼此亲近以对抗西洋诸国;再者,日本在“天下”之内,抬高日本使节的觐见地位,也就等同于贬低西洋诸国使节的地位。却殊不知,明治之后的日本,早已脱离“天下”,融入世界。副岛种臣此行,更怀着为日本吞并琉球和侵占台湾套取政治口实的隐秘用心! 林义哲知道,现在提醒朝廷,时间上应该还算来得及,只是朝廷能不能听进去,就两句话说了。 现在的大清国朝野上下,因循守旧惯了,没有足够的外力刺激,是根本动弹不起来的! “现在最最紧要的,是知悉详情,保得日人平安,不贻外间以口实。”林义哲道。 “以著令台湾吴道(分巡台湾兵备道吴大廷)及杨镇(台湾镇总兵杨在元)火速查明实情回报,现已月余,尚不得消息。”李鹤年叹道,“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林义哲隐约地感到事情可能有蹊跷,他在脑中飞快地搜索着这一时期发生的历史事件,但想了好一会儿,仍然想不出这一段时间发生过类似“流浪者”号事件或“台番杀害琉民”事件的事情。 尽管林义哲是一个熟知中国近代重大历史事件的穿越者,但也并不是历史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 但是,现在离日本首次侵略台湾的“西乡大暴走”也就只有一年时间了! 林义哲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他这些年全力经营船政,极力促成和法国合作,提高船政的造船能力,又和英国拉关系,弄了一艘巡洋舰回来,就是为了要应付这一次的危机! “鲲宇老弟说的是,现下紧要的,是平安寻回日人,送他们回去,若是出了人命,各国借机窥伺,便麻烦了。”文煜说道。 “前些日子幼勤(福建巡抚王凯泰的字)便打算动身过去,可他身子自去年便一直病着,未见好转,这几日似是又重了。”李鹤年看着林义哲道,“按朝廷律例,福建巡抚须得半年分巡台湾。今年这分巡台湾事,只怕要着落在鲲宇老弟身上了。” “是啊!到时候鲲宇老弟便要辛苦了。”文煜也在一旁说道。 林义哲听到李鹤年说到“分巡台湾”事宜,心里顿时明白他和文煜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些了。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两个老狐狸”。 他们俩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其实就是想说动自己去分巡台湾!因为要是自己这个护理福建巡抚不上任,王凯泰的病又不好,他们两个老狐狸当中就必须得出一个过去。 福建巡抚这个官儿听着响亮,实际可是并不怎么好当的。 李鹤年和文煜现在虽然说不上是在编排自己,但很明显也是等于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份内之事,说不得什么辛苦。”林义哲一口应承了下来,“那事不宜迟,我稍事准备便动身过去,先办理这件事再说。” 看到林义哲如此的勇于任事,李鹤年和文煜惊讶之余,心下也是感动。 “鲲宇老弟才从外洋回来,甚是劳顿,当歇息些时日再去履任,皇太后赏假尚有一月,不必着急。此事我再催令台道镇赶紧查清回报。”李鹤年提醒林义哲道:“台湾那边的事儿很多,幼勤去岁已在彼处半年,熟悉情形,鲲宇老弟不妨前去探望一下幼勤,略尽同僚之意,顺便又可请教一番。” “正是。幼勤与沈公亦是相熟,鲲宇老弟不妨就过去看看。”文煜也道。 林义哲答应了,他和李鹤年文煜又谈了一会儿,赠送了带来的西洋特产等礼品,便告辞而出,直奔巡抚衙署,探望病中的王凯泰。 此时的王凯泰已然卧床不起,林义哲由王夫人引领,入了后堂,见到了形容憔悴的王凯泰。 王凯泰是江苏宝应人,进士出身,历任翰林院编修,国史馆纂修,翰林院侍读等职。1863年入李鸿章幕府,成为淮军将领,协助李鸿章平定太平天国之乱。同治五年任浙江按察使,同治六年任广东布政使。同治九年任福建巡抚。历任地方官时,他在各地兴修水利,兴办学堂,禁械斗、禁溺女等陋习,办了不少好事,颇有政声。他在任职福建巡抚后,和担任船政大臣的沈葆桢来往甚密,他和沈葆桢一样,也是一位肯任事的人。这一次因为在台湾受了瘴气,加上过于劳累,是以病倒,不得不离台回福州休养。 看到林义哲前来探望自己,王凯泰很是高兴。王凯泰此前已经得知了林义哲护理福建巡抚的任命,知道有人帮自己分担重务,自己可以安心休养一些时间,心下甚喜。虽然身在重病之中,但当林义哲问起台湾的事时,他仍然做了详细的解说。 “敢问王公,同治十年台湾牡丹社番民杀害琉球渔民事,详情到底如何?”林义哲在大概了解了一下台湾各地的概况之后,便将话题转到了他最为关心的事情上来。 “事情有些久了,署里当有当年的文牍,鲲宇不妨去取来看看。”王凯泰道,“那是琉球国宫古岛到其都城首里上缴年贡之船队于归途时遇到台风,漂至台湾东南部高士佛社、牡丹社、竹社之交界处遇难的事。其时船上计有六十九人,当中三人溺死,五十四人被番民杀害,幸存者十二人为官府救回,送至福州后乘船回国。” “是不是此前也有类似情事发生?”林义哲问道。 “琉球人漂流到台湾遭番民杀害之事件不仅此一例,此前亦有多次,通常是朝廷依例救助及保护,琉球则于事后发咨文谢恩,其他责任一概不予追究。”王凯泰答道,他明白林义哲为何问此,便又说道,“此次番民扣押日人,恐亦为琉民,非为日人,因日人不以琉球为我属邦,称其为日本内藩,将琉人视为日人,其意恐非要保护琉民,有欲借此生事之兆。鲲宇不可不小心在意。” 第二百一十六章小事件引来的大麻烦 “琉球本为我国属邦,我国受其朝贡多年,怎地又成了日本内藩?”林义哲问道。 “琉球自明时即为我国属邦,时时入贡,受册赐封,然彼明末时亦尊日本为藩主,而中国不知。日本慕府还政国主之后,其新君便称琉球为其藩属,不认其为中国属邦。”王凯泰的回答表明他对于和琉球相关的事情还是做了一定的功课的,“只是日人并未广为宣扬,我国朝野上下,对此事知之甚少,故而士林未见议论。” 林义哲知道,日本人之所以如此处置,显然是摸透了中国人的脾性的。 琉球国虽然是为清朝的朝贡国,却又同时向日本萨摩藩朝贡,处于“两属”地位。日本废藩置县后,萨摩藩被废,改置鹿儿岛县,琉球因为“两属”地位而暂时未被日本吞并。但正是这曾经“两属”的地位,却给了日本以吞并琉球的口实! 林义哲又和王凯泰聊了一会儿,他见王凯泰病势沉重,不好长时间打扰,便起身告辞,并奉上药品补品等礼物,王凯泰称谢不已,命王夫人送林义哲出门。 林义哲回到家中,随后命人取来同治十年关于台番杀害琉民事件的相关文牍,细细的看了起来。 在看了文牍之后,林义哲通过这第一手的史料,才了解了这个在原来的历史中曾经导致琉球亡国和日本进攻台湾的事件的来龙去脉。 在琉球国时代,宫古岛、八重山群岛等外岛要把征集到的年贡(人头税)上缴首里王府。同治十年(1871年,日本明治4年)十月十八日,两艘载着宫古岛人员与两艘载着八重山人员的船上缴年贡后从那霸港出发归航,途中在庆良间岛停留十日后,在靠近宫古岛前碰上突发性之台风,其中一艘船下落不明,一艘漂至台湾水域。该船漂至台湾东南部八瑶湾,其中两人溺死,一人失踪,其余66人上岸,并约定要一起行动,但他们所乘之大帆船被巨浪打上岩石而损坏,无法再启航。船已经毁坏,这些人暂时无法回乡,只好深入异域求生。他们先碰见两名汉人,彼此用手语沟通,两名汉人向他们表示向西方前进有番鬼(即高山族番民)居住,并指番民生性凶猛,建议他们向南方前进。于是他们就跟那两名汉人向南前进,走了约一里路程,这两名汉人脸色一转,抢走他们的衣服物品等。他们害怕出事,任由两人搜掠。两名汉人把一些搬运不便之物件汇集一处,以木牌为记,方便日后来取。此时日暮,两人就指示宫古岛人到一石****过夜。但该石穴面积不大,琉球人恐怕不足66人留宿,就和两人争辩起来。两人就恐吓他们,说不听话就不管他们死活。宫古岛人认为此二人不可信任,就不依他们指示南行,改为西行。 他们当晚露宿林中,没有吃过任何食物,空腹摸黑前行。翌日早上偷挖田里的番薯充饥,再向西再走三里路,遇见路旁有排湾族番民正在圃围内劳作。宫古岛民以手语跟排湾族人沟通,排湾族人就给他们饭和芋头粥、番薯等充饥,又让他们住宿在头目的梯屋房间。依照高士佛社习俗,外人喝了族人家中的水就不再是敌人。但半夜却有一人持柴火携刀进入一房间抢走其中两名宫古岛人的衣服,天亮更有十多名持刀、矛、弓箭等武器之排湾族年轻男子强逼他们脱下衣服、发簪,并把他们的随身财物抢掠一空,其中五六名持枪的排湾族人表示自己准备外出打猎,要宫古岛人留在屋内等候,不得外出。宫古岛人害怕排湾族人对他们不利,决定离开,却被排湾族人阻止。于是他们以三、五人为一组分开逃跑,然后会合。 由于宫古岛人不辞而别,排湾族人认为他们不尊重自己,又觉得他们可能是海盗的细作(排湾族人经常受海盗侵扰),怕日后引来海盗攻击,就出去追击他们。宫古岛众人会合后于一处小溪旁喝水休息时,六至七名排湾族人从草丛中追赶过来,严厉质问宫古岛人为何误入领地却又逃离头目家中,宫古岛人就涉溪逃跑。不久见有人家,就到其中一房子窥探,屋主为一邓姓汉民老翁,知道他们是琉球人,便用汉语和他们交谈,他们就安心进去休息。邓姓老翁的儿子邓天保说可以帮他们记下姓名送到府城等候救援。另外有位在当地经营番产交易的商人凌老生也愿意保护他们。当其中一名宫古岛人仲本加奈正在填写众人姓名时,约三十名排湾族人追到,剥取宫古岛人的衣服、发簪,凌老生正在与排湾族头领交涉之际,排湾族人却将找到的宫古岛人分次带出屋外杀死,这时其中一名被带出去的琉球人新城朝宪全身****地冲回院内叫其他人马上逃走,以免被杀,说完后随即被杀。而包括仲本加奈、岛袋次良、岛袋龟在内无法逃出的9人就躲在凌老生家。54人被杀后,牡丹社的排湾族人又赶到现场,继续追查逃走的12人。 翌日,邓天保赶到保力庄会见村长杨友旺,杨友旺得知屠杀事件,就和儿子杨阿才、侄子杨阿和跟邓天保回家。至石门双溪口便见尸体累累,此时又有两名宫古岛人求救,杨友旺即答应保护。来到邓家就见到多名牡丹社排湾族人逼迫老翁交人。 经过杨友旺一行人与牡丹社人协商后,以钱币四五枚、布六匹、水牛一头、猪数头及酒十瓮给予交换补偿。又传闻有一逃跑之宫古岛人在竹社被捕,由邓天保及杨友旺出面以酒肉交换才将他救出。牡丹社人返回四重溪上游的石门双溪口时发现高士佛人已经离开现场,牡丹社人就将54名死者的人头砍下(出草),吊挂在树上,祭拜后带回牡丹社以及女奶社的头颅架上作为祭品。生还的12人逗留杨友旺家共四十余日,到12月22日方才由杨阿才陪同离开恒春到达凤山,由凤山官府的护送,至29日转达台湾府城,再由台湾府官船送达福州琉球馆乘船归国。至翌年6月才回到琉球那霸。54具无头尸体则由邓天保集中葬在双溪口河旁四座墓中,一座合葬十余名,由保力庄人林阿九负责管理。后来又迁葬至统埔庄南郊,并供祀每年祭拜。头骨由排湾族人依照他们的传统习俗带到部落的头骨架中摆祀。 在事件发生后,清廷按照以前的惯例,出钱抚恤遇难者家属,琉球国亦上表谢恩,由于是“化外之番”所为,本着息事宁人的精神,清廷并未给予排湾族人以任何惩罚。 从文牍当中的记载来看,清廷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很普通的“意外事件”进行处理,丝毫没有想过这一事件过后会带来什么。 但林义哲却知道,在原来的历史中,后面发生的事便是清廷始料未及了。 日本官员伊地知贞馨、大山纲良、桦山资纪等得知宫古岛民遇害事件后就积极建议日本出兵台湾。1873年2月,日本派遣外务卿副岛种臣以“中国派遣特命全权大臣”的身分前往中国,针对宫古岛人遇害事件试探清廷的态度。清朝总理衙门大臣吏部尚书毛昶熙及户部尚书董恂答以遇害之宫古岛人皆已接受中国之抚恤及遣返处理,此事件与日本无关。副岛种臣则强调琉球为其属地,并且问为何清朝不惩办台番,毛、董则以“生番不服王化”为理由推搪。“化外之民”的说法便成为日本出兵台湾的依据! 后来日本出兵台湾虽因沈葆桢带舰入台交涉而失败,但琉球却最终亡于日本之手。明治天皇密令大山纲良,以日本王政一新的名义,要求琉球遣使赴东京庆贺,琉球国尚泰王派遣之使臣尚健、向有恒前往东京庆贺,琉球方面并不知日本之意图。明治天皇召见了使臣后,颁布了诏书,改琉球国为琉球藩,并册封尚泰为藩王。至1875年,日本强逼琉球终止向中国朝贡,复在1879年迫使琉球国王尚泰移住东京,正式吞并琉球。 日本吞并琉球的消息传到中国,给中国朝野上下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士大夫们叫嚷着要和日本开战,恢复琉球政权,他们普遍认为,如果能够使琉球复国,则不妨答应日本在商务方面“一体均沾”的要求,以展示****宗主国的“宽容之度”;如果琉球不但不能复国,日本反而还多所要挟,则朝廷惟有厉兵秣马与日本决战,以武力帮助琉球收复国土! 士大夫们不但表现得无比强硬,而且还十分乐观地认为战之必胜:“挞伐之师理直气壮,当必有胜算独操者;东瀛近年来债负山积,兵气不扬,船则敝而不堪,兵虽强而不盛,加以理曲气馁,何以御我?” 第二百一十七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更有一种论调一再要求先发制人,认为“今日本国势未定,兵力未强”,与之争衡,尚有胜算;如果“隐忍容之,养虎坐大”,他日后悔莫及。 与国内袖手空谈的爱国清流的“强硬”不同,李鸿章的意见是:“中国受琉球朝贡,本无大利,若受其贡而不能保其国,固为诸国所轻;若专恃笔舌,与之理论,而近今日本举动,诚如来书,所谓无赖之横,契狗之狂,恐未必就我范围。若再以威力相角,争小国区区之贡,务虚名而勤远略,非惟不暇,亦且无谓。” 当时日本吞并琉球的消息对清廷造成的冲击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以中国为核心的东亚朝贡体系遭遇近代外交理念的挑战;二是在俄国虎视新疆的恶劣形势下,中国的外交政策与琉球问题纠结到了一起。是以纵观大局,李鸿章的意思是没有必要为贪图琉球朝贡的虚名而使国家蒙受无谓的损失。在李鸿章看来,琉球自明末开始同时与中国和日本萨摩藩保持朝贡关系,但对清廷来说,这种松散的朝贡关系并无实际利益,故而,李鸿章认为:“即使从此不贡不封,亦无关于国家之轻重,原可以大度包之”,“琉球地处偏隅,尚属可有可无”。故而,李鸿章的处理意见较之国内强硬派要“温和”得多。当时中国驻日公使何如璋曾经向朝廷提供了处理琉球问题的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先遣兵船责问琉球,,征其入贡,示日本以必争”;中策是“据理而言,明约琉球令其夹攻,示日本以必救”;下策是“反复辩论,徐为开导,若不听命,或援万国公法以相纠责,或约各国使臣与之评理,要于必从而止。”李鸿章最后选择了下策,寄望于《万国公法》而不愿采取“激进”措施:“若言之不听,再由子峨(何如璋)援公法商会各国公使,申明大义。各使虽未必助我以抑日本,而日人必虑各国生心,不至灭琉国而占其地。” 琉球灭亡之际,因赞誉西方民主政体而被举朝士大夫目为汉奸、卖国贼的郭嵩焘,刚刚迫于压力辞去了驻伦敦公使之职返回中国。郭嵩焘表达了自己对此事的看法和处理意见:“日本既改琉球为县,前议当小为变通,而要必以宽免入贡为之基,一面遣派使臣会同各国公使保护琉球,听其自主”;“不令入贡中国,亦不令入贡日本,琉球臣服中国已久,宜中国主其议,以保护琉球为义,不足与争朝贡。”概而言之,郭嵩焘的意见是:免除琉球对中国的朝贡,解除彼此间的藩属关系,令其独立自主。李鸿章对此深表赞同,致函总理衙门支持郭嵩焘,认为琉球的入贡,即使朝廷不主动宽免,倘若琉球最终能够获得独立,宽免入贡也会是必然之事。与其被动宽免,反不如主动宽免,如此,则既不伤国家的体面,又能免去许多纠纷,维持琉球的独立。 1875年日本阻止琉球入贡中国,3月31日,《申报》刊发社论文章《论日本向中国索还琉球贡物事》,认为这一消息乃以讹传讹。当时有西方报纸报道日本向总理衙门索还琉球入贡中国的礼物,中国传统社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此举足以贻笑千古,“日本虽愚,断不出此下策”。转而《申报》称:如果这一消息属实,则日本实在是大失体统,全然违背大国包容礼遇小国之道。 民间社论认为:中国与日本同属琉球的宗主国,既然是宗主国,就该有宗主国的样子,体恤小邦尚且不及,竟还追索贡品,让琉球为难,实属不堪。这篇社论其实代表了当时国内大多数士大夫们的看法,即:局限在中国传统的宗藩体系中看待琉球事件,而且以此去要求正对中国传统宗藩体系发起侵略和冲击的日本。很显然,建立在这一认知基础上的批评,对已抛弃宗藩体系,正向近代国家关系转型的日本而言,是毫无作用的。日本武力吞并琉球之后,《申报》刊登了大量议论文章,呼吁保琉球者居多:“琉球并于日本而中国绝不闻问,日人气焰愈张,胆志愈壮。既已东封又将西顾,区区朝鲜无难囊括而席卷之矣,斯时辽沈各岛岂能高枕而无忧乎?” 民间要求“保琉球”的呼声很高,但理由更多地集中在宗主国的“体面”问题上,“琉球之臣服中朝未尝不为恭顺,一旦为强邻肆其兼并而绝无举动未免示弱于人,且平时之所以施恩于琉球者,原欲以此为海外之藩服永相和好以示皇灵之远播。” 相对于保琉球情绪的高涨,弃琉球的声音虽小,但似乎有着更多的“理性”。1879年4月22日刊发的社论文章《琉球沿革考》即主张对琉球问题置之不理。理由是:琉球素来贫弱,长期受日本控制,即使其继续朝贡中国,实质上也仍然是日本的属地和势力范围。中国向来以含忍为立国之道,何妨将琉球与日本之间的问题视作蛮夷彼此间的冲突。针对有人称“国体所关,琉球之于中国恭顺如是,不得不发兵往援”,文章反驳道:近年俄国强占我伊犁,我们尚且含忍至今,更何况琉球这种鞭长莫及的海外藩属?日本吞并琉球乃不义之举,其他国家自会抗议,琉球也不会坐以待毙。 1880年,中俄因为伊犁问题出现严重外交危机,联日拒俄、放弃琉球的呼声随之高涨。譬如1880年3月18日《申报》刊发社论文章《中东合从说》,即力主放弃琉球以换取中日同盟,社论说:“亚洲之地中东两国实有守望相助之势,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中东之谓也。两国势合则足以御外侮,而亚洲之大局可以保全,两国不相能则势分,而他人得以乘间而入,此固大势之彰明较著者也……(琉球)地虽小而关乎两国之体面者甚大,故不得不争。而不知为是言者皆不审度,夫今日之时势与亚洲之大局者也,棠棣之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今日中俄有决裂之形,中东尚无抵格之势,乘此时也,各剪除其小忿而和衷共济,其势尚足以拒俄……舍琉球而不争,在中东不过稍失体面,而于全局尚无大碍……嵩目时艰之士莫不欲中东之合力以拒俄,勿以区区琉球之事为嫌而置亚洲全局于不顾。” 但朝廷并无意响应民间舆论的建议。朝廷最后拟定的处理方针是“延宕”——日本一意想要吞并琉球,清廷既无法放弃宗主国的颜面任凭琉球灭亡,又无力征伐阻止,外交上也是一片混沌,双方均无妥协的折中方案。尤其是沙俄在中国边疆屡屡生事,危害日深,清廷尚寄希望于和日本结盟共同对抗西方及沙俄,并不想在琉球事件中与日本彻底交恶。种种瞻前顾后的结果,是朝廷决定采取“延宕”之策,琉球事件由此一直拖延了下去。日本维持了对琉球的事实占领,但始终未能取得清廷对其占据琉球的合法性的认可。殆至甲午清廷战败,一切努力最终都失去了意义。 思及这段在另一时空中的历史,林义哲禁不住慨然长叹。 现在,既然有机会改变这段历史,就一定要做得更好! 林义哲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今天所了解的情况,他心里有种预感,这件事既然如此让李鹤年和文煜两人挠头,弄不好他们俩是已经猜到,那些被日本领事称为“日本国民”的人,已经被高山族人给砍了头了! 而以林义哲刚才看过的关于“琉民被害”的报告内容来看,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种可能性无疑是很大的。 在李鹤年他们看来,这是最坏的,也是最难处理的情况,是以他们才想到要自己这个“东方新哲”来处理这件事!在他们眼中,自己刚刚出使外洋回来,熟悉外国情形,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林义哲想了想,还有些不得要领,便暂时放下了思绪。他既然还有一个月的假期(太后赏假必须得休,不休便是抗旨),便不妨趁着这个机会,多多熟悉一下台湾方面的事情,做好第一手准备。 而且这件事,对他来说,正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对于物产丰富,地理条件优越的宝岛台湾,他想过去搞搞开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想到自己在脑中酝酿多时的开发台湾计划,林义哲的思维又变得活跃起来。 如果要开发台湾,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使生番归化! 而要使生番归化,可是相当不容易的! 此时的林义哲并不知道,就在他********的考虑分巡台湾事务的时候,又一场针对他本人的风暴,已经悄悄的来临。 第二百一十八章笃定以应 天津,直隶总督衙署。 一个人顶着漫天的鹅毛大雪,急匆匆的进了衙署,将一封信交给了一位师爷,然后又匆匆离去,师爷见信后不敢怠慢,急急的跑进了后堂,进入了李鸿章的书房。 “咣当!”隔壁的书房传来一声清脆的物件坠地声,似乎是有人打碎了什么东西,刚好路过的李夫人赵小莲一惊,急忙和几名侍女进了书房。 赵小莲进了书房,看到李鸿章正坐在桌旁,满面怒容,一只拳头搁在桌上,捏得紧紧的,而师爷娄春范则屏气噤声的立于一旁,不敢看他。 赵小莲注意到桌面上摊开着一封信,边角已经被茶水打湿了。 赵小莲来到李鸿章的面前,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将李鸿章脚边的茶杯碎片一一捡了起来,她抬眼望去,见李鸿章的手依旧还保持着擂着桌子的姿势,对自己失手摔了茶杯的事竟是浑然不觉! “少荃……”赵小莲担心的唤道。 “啊……”李鸿章转过头来,赵小莲立刻看到了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不由得吓了一跳。 “出了什么事儿?少荃?”赵小莲担心的问道。 “其心可诛!”李鸿章突然又一拳击在了桌子上,眼中已是杀机厉现! “这言官制度,最足坏事。故前明之亡,即亡于言官!”李鸿章将信拿了起来,递给了赵小莲,“你看看吧!有人欲置我和林鲲宇于死地而后快呢!” 赵小莲接过信看了只一眼,立时面色大变。 “不就是和林鲲宇在船上见了一面么?怎么成了结党营私,贪墨国帑了?”赵小莲惊问。“他们是从哪里听到的?不辨实情便信口雌黄的诬蔑,哪有这等道理?” “若辈只求将题目作大,以为晋身之阶,哪管什么实情!在彼等看来,我等办理洋务,便是第一宗大罪!是以无时无刻不想寻机会置我等于死地!”李鸿章怒道,“我和林鲲宇都知道他们,是以此次刻意不会面,仅于船上送别时略作小晤,不想也被他们收进眼底,做出这样一篇大文章出来!” “制台大人,稍安勿躁,这事儿得赶紧让林鲲宇知道才是。他现远在福州,想是还不知道京里的事儿。”师爷娄春范在一旁道,“大人赶紧修书一封与林鲲宇,说明事态,要他预作防备为上。” “也只能如此了。”李鸿章想了想,点了点头,此时侍女们已经将汁水淋漓的桌面收拾干净,李鸿章取过纸笔,写了几个字,却忽然停了下来。 “大人?……”娄春范见李鸿章忽然停笔,小心地问道。 李鸿章摆了摆手,略一思忖,重新写了起来,不多时,信便写完了,但李鸿章却没有写信封,而是又取过一张纸,写了几个字,连同信纸一同交给了娄春范。 “你马上安排人去上海,去洋人的电报局,把这封信用电报发出,给这个香港的罗斯柴尔德办事处。”李鸿章说道,“越快越好,安排条船载他们过去。” “大人是说,这样船政那边便会得到信儿?”娄春范的声音充满了惊讶,因为这是他自入李鸿章幕府以来,头一次看到李鸿章用电报传消息,“这条线路,牢靠么?”他不无担心之意的问道。 “牢靠的,较书信不但快捷,且不会延误。这电报发到了香港,自会有人火速飞报林鲲宇。多则五日,少则三天,林鲲宇便会得知消息。”李鸿章没有瞒自己的这位亲信师爷,“这是林鲲宇和我约定的紧急线路,一旦有重大军情,借助洋人在上海和香港的电报线,互通消息。这一次刚好用上。” 娄春范听到李鸿章如此说,放下心来:“我这就去办。” 娄春范拿着信匆匆离了书房,赵小莲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也松了口气。 “洋人的电报线果然厉害,要是天津及福州各有线路,就不用叫人专门跑这一趟了……”李鸿章想起自己当年想要铺设电报线结果却为士林舆情所阻的事,禁不住叹了口气。 “少荃,这事儿,莫不是那左季高……”赵小莲瞅着李鸿章阴晴不定的脸色,轻声提醒了他一句。 “不好说是不是他,此二个上弹劾我和林鲲宇的折子的人,一个是直隶道御史张玉藻,另一个是翰林院编修贺子桓,这二人似是和左季高无有瓜葛。”李鸿章道,“但就这两个言官上的折子而言,确是杀意阵阵,令人不寒而栗,有他左季高的风格!” “这事儿少荃准备怎么办?”赵小莲问道。 “总是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意便是!”李鸿章冷笑了一声,恶狠狠的说道。 福州,林义哲宅第。 正在休假的林义哲正看着女儿林语曦和儿子林冠臣在花园里追逐着嬉戏,远远的看见徐润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看到徐润出现,林语曦和林冠臣便快步跑了过去,林冠臣年岁小,跑得太急,收势不住,竟然一头撞进了徐润的袍褂里,险些摔倒,徐润手快,俯身笑呵呵的一把扶住了他。 “徐先生!”林语曦脆生生地叫了一声,亲热地拉住了徐润的胳膊。 依在徐润身前的林冠臣则一跳一跳的,伸出手去,想要勾徐润的白胡子。 徐润一瞬间有些失神。 眼前的这一对可爱的姐弟,让他不由自主的又回想起十几年前的往事来。 那时,他也是给人当师爷,他教授的,也是一对天真烂漫的姐弟…… 徐润很快便回过神来,呵呵笑着,从衣袖里取出买来的两个用纸套着的糖人儿,在两个孩子面前晃了晃,两个孩子高兴地接了过来,蹦蹦跳跳的围着他转。 林义哲注意到徐润望向林语曦和林冠臣的目光中满是慈爱之意,还情不自禁的抬起袖子轻轻拭了下眼角。他知道,徐润是又想起了已经不在人世的孙女燕儿,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的陈婉。 徐燕儿的年龄和陈婉相仿,如果现在还活着的话,也应该会有儿女了吧…… 陈婉从林义哲的目光里看出了他的心意,她微微一笑,向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说话时注意,避免勾起徐润伤心的往事。 “大人,天津李制台来的电报。”徐润来到了面前,将手中的电报纸交给了林义哲。 听到是李鸿章来的电报,林义哲不由得一愣。 “李制台果是洋务先锋,这么快便知道这电报的好处了。”林义哲奇道。 “事情紧急,李制台急于向大人示警,是以才用了电报。”徐润说着,抬了抬手,示意林义哲先看电报。 林义哲打开电报纸看了起来,他只看了几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陈婉注意到林义哲脸色的变化,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林义哲当“鬼使”期间,湘乡老家遭到冲击的事,已经让她的神经一度绷得紧紧的。林义哲在欧洲遇刺的消息也曾令她坐卧不安,日夜忧虑。现在林义哲虽然平安归来,还升了官,但她知道,类似的风波,是不会就此消停的。 “出了什么事?李制台要向咱们示警?”待到林义哲看完电报,陈婉急不可耐的问道。 “让人给告了。”林义哲说着,将电报递给了爱妻,此时他的脸色已然恢复了平日的笃定从容。 “李制台急急示警,可见事情已经捅到了中枢那里。”徐润问道,“大人觉得,此事该当如何应对?” “以不变应万变。”林义哲淡淡一笑,道,“不作任何解释,也不用解释。” “不解释?”陈婉一愣,“这却是为何?” “船政每造一船,一切用度帐目,船只大小详情,都上报在工部户部,有案可查。”林义哲冷笑道,“彼辈想要借此做文章,是自寻死路!” “呵呵,大人所言极是,夫人勿忧,老朽也是这个意思。”徐润也笑了起来,他看到陈婉眼中的担忧之色,便安慰了她一句。 “先生说没事,那我自然放心。”陈婉听到徐润这么说,脸色稍缓,但一颗心仍然悬着。 “放心吧,没事。”林义哲笑着拍了拍爱妻的肩膀,转过头,看着在园中嬉闹的两个孩子,脸上现出了一丝温柔的笑容,令陈婉悬着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皇太后那里,只怕是不会放过这两个家伙的。”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 慈禧太后看着手中的奏折,脸色慢慢的阴沉了下来。 “……前接直隶道御史张玉藻弹章云林义哲与李鸿章津口私会,不知谈论何事一说。传闻异辞,已非一日,近日外间议论,佥谓林义哲与直隶督臣李鸿章平日交好,是物议则必非无因。臣查有船政拟向北洋转让威远快船三艘,成船者一、尚在兴工者二。成船者尚未调拨,然臣查尚在兴工之二船,北洋许贴补船政船价每船库平银八万两即可买入。然林义哲上报威远快船船价逾库平银三十万两,此中尚不含枪炮武备之价,缘何北洋仅贴补八万两即可领走?即八万两即可领船,则该船船价三十万两必为不实。如此而言,船政之前所造轮船价款,其实价与上报之价当为天壤之别!此间是否有不可告人之处,则非臣所知也……” 第二百一十九章又有人要倒霉了 “……近年来外臣罔上行私,朋比为奸者多有,相沿成习,贪墨中饱。林义哲与李鸿章之所以敢为此者,盖以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皇上冲龄践祚,大政未及亲裁,所以淆惑圣聪,其心不可问矣。臣伏请皇太后皇上赫然震怒,明降谕旨,彻查此事,将林义哲、李鸿章贪墨欺罔之罪,予以重惩,并饬部臣秉公严讯,按律定拟,不得稍有轻纵。使外臣知所恐惧,以振朝廷纲纪……” 慈禧太后看完了奏折,两条眉头已然拧成了两个黑疙瘩。她合上了奏折,微微抬了抬手,“刘诚印,把折子给皇上送过去。” 刘诚印应了一声,快步上前,躬身双手接过奏折,送到了同治皇帝面前。 同治皇帝心里一激灵,赶紧放下了手中其它的折子,将这本奏折接了过来。 “皇上看一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置?”慈禧太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金指套,神态又恢复了平和从容。 同治皇帝仔细地将这本翰林院编修贺子桓参劾林义哲李鸿章勾结贪墨事的奏折看了一遍,想了半天,仍是没敢说出什么,而是将折子递给了老师翁同龢。 “皇帝马上就要大政亲裁了,这点事情,都拿不出个主意,还要问别人么?”慈禧太后抬头瞥了一眼同治皇帝,说了一句。 慈禧太后的语气虽然很是平缓温和,但同治皇帝听来,还是如雷贯耳,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儿子以为,这事应当著令工部户部详查船政帐目,如确有贪墨事,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如若查无此事,则当严惩构陷之人,否则开了这个头,外臣便无人敢任事了。”同治皇帝想了一想,答道。 “皇帝说的好。”慈禧太后赞赏地点了点头,“翁师傅以为呢?” 翁同龢正为同治皇帝的最后一句话吃惊不已,听到慈禧太后这么一问,不由得愣在了那里,引来另外几位帝师惊讶的目光注视。 “翁师傅觉得如此妥当么?”慈禧太后见翁同龢没有作答,又问了一句。 翁同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下意识的顺着皇帝的意思说道:“皇上如此处置,甚是妥当,只是……” 没等他这个“只是”后面的话说出来,便被慈禧太后一句话给打断了:“这事儿就按皇帝说的办吧。” “儿子遵旨。”同治皇帝恭声道,浑然没有注意到翁同龢那惊愕的目光。 慈禧太后又大致了翻了下剩下的折子,在发现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之后,便让刘诚印将折子全都送到了同治皇帝桌前。 “我身子倦了,先去歇了。”慈禧太后起身道,“皇帝今儿个就辛苦些吧!” “儿子恭送皇额娘。”同治皇帝赶忙应声行礼道。 目送着慈禧太后在刘诚印的搀扶下消失在大殿门口,翁同龢这才对同治皇帝道:“皇上,方才那件事……” “怎么?翁师傅以为不妥?”同治皇帝有些不满地问道。 “六道十三科纠弹纲纪,风闻上奏,本是份内之事,即便稍有错失,似不宜重责……”翁同龢提醒同治皇帝道,“若谴责过重,言官不敢言事,恐会令言路闭塞啊!” “那就让吏部和都察院也一块儿查!若是有错,让他们定如何处置好了!”同治皇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就这么定了!” “是。”翁同龢想想既然是都察院也皇帝一句话掺和进来了,断不会为难自己人,心下略定,便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同治皇帝随后的一句自言自语却令翁同龢又是大吃一惊。 “哼!他们这帮人就是瞅着林义哲不顺眼,总想找他的毛病!若是查无此事,他们可就有的苦头吃了!” 翁同龢听出了同治皇帝话里明显带有偏向林义哲一边儿的意思,不由得惊愣不已。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治皇帝怎么会突然向着林义哲说起话来。 而翁同龢并不会想到,仅仅在几天之后,事态的发展便出乎了他的意料。 什刹后海,恭王府。 一间暖阁里,二人正在对奕。 恭亲王和文祥对坐在雕花紫檀木棋枰前,将一粒粒黑白分明的棋子点在棋盘之上,玛瑙制成的棋子不时的敲击着棋盘的表面,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 恭亲王奕忻面沉如水,专注的看着棋盘,执起一子,久久不落。 对面的文祥轻笑道:“王爷,您这是……” 恭亲王苦笑了一声,将一枚黑色的围棋子儿放进了棋罐:“没心思下棋啊!”他按着自己滚烫的脑门,仰头靠在椅子上面。身后的两名侍女就走了过去,轻轻的帮着按着他的额头。 “王爷心忧何事?”文祥笑问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些个腐儒书生会来这么一手!”恭亲王叹道,“也难怪李少荃这么心急。” 就在昨天,他已经得知,工部、户部、吏部和都察院已经就贺子桓上的折子开始查起林义哲的船政帐目来。 “王爷可是心忧林义哲船政那里真的有什么贪墨之事?”文祥问道。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这船政的价目,他上报得都清清楚楚,有案可查。再说了,船政这些年经费一直不足,他就是想贪墨,也得有油水可捞才是。”恭亲王道,“我是担心,他从此以后,更不见容于士林,这****弹,夜夜劾的,还做不做事儿了?” 文祥静静的捻着棋子儿,一双深陷的眼睛却放出光来:“只怕未必……” “文中堂这话怎么说?”恭亲王问道。 “有皇太后帮他挡着,他自会平安无事!”文祥笑了笑,说道。 “可我瞧皇上这严查的阵仗,应该是得了皇太后的旨啊!”恭亲王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忧虑,“可没见着皇太后有护着他的意思啊!” “雷声越大,雨点儿越小,皇上摆出这等阵仗,恰恰说明了皇上也有意思想要保他!这阵仗,是用来堵那班清流的嘴的!”文祥笑道,“您就瞧着吧!到时候会有好戏看的!” “但愿如你所言,不过,我也得准备准备,防着一旦有什么差池,帮他说两句。”恭亲王道,“我已让军机处发文给他,就新造诸舰事宜,说明详情。这几日想是该有文来了。” “王爷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文祥听到恭亲王竟然留起了后手,不由得大笑起来,“此事我愿和王爷赌上一局,王爷可愿意否?” “赌便赌了!”恭亲王笑道,“你这分明是惦记我那把壶,那我便用它来和你赌上一赌!” 七日后,紫禁城,养心殿。 “皇帝,上次的那个事儿,查得如何了?”慈禧太后看了同治皇帝和军机处及六部尚书等几位重臣一眼,问道。 “回皇额娘的话,经工部和户部查实回报,船政所造之船,帐目清楚,无有虚报贪墨之情。”同治皇帝答道,“儿子还着人查问外国船厂,做了比对,同类船型,船政所造之船价格尚较外国为廉。” “那贺子桓折子里说的,新造的快船价格较之前所造之船昂贵,却是为何?”慈禧太后问道。 同治皇帝听了母亲的问话,一颗心习惯性的悬了起来,但这件事毕竟他心里有底,是以仍然有条不紊地答道:“儿子着议政王大臣专函询问船政,后造快船价格较前船为昂,是因为后造船用的是新式之蒸汽轮机。” “噢?用这新机器,有什么好处吗?”慈禧太后不动声色的又问了一句。 这下同治皇帝有些傻眼了,他求助似的看了恭亲王一眼,恭亲王会意,微咳了一声,说道:“禀皇太后,此等新造之快船,所用者为二千四百匹马力之新式蒸汽轮机,较前造船之一千七百匹马力轮机,汽力更足,是以船行更速,最快可达十六节半。是以船价较前三艘为昂,而船政经费不足,林义哲遂有北洋每船贴补船价银八万两正之请。合其总价,比之外造轮船,实是廉价许多。” “那便是说,张玉藻贺子桓二人所参之情不实了?”慈禧太后的嗓门习惯性的高了起来。 同治皇帝看了署理吏部尚书的吏部左侍郎毛昶熙一眼,此时毛昶熙低着头,根本不应声。 “正是。”同治皇帝有些恼火,便自己回答道,“如此妄劾大臣,议阻国事,需当严惩!” 看到皇帝竟然如此表现,翁同龢吃惊不小。 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意见,他早已经借着给皇帝上课的时候,在他的耳边吹过风了,但皇帝竟然仍是说要严惩! 更让他吃惊的,是坐在慈禧太后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慈安太后突然发话了。 “皇帝说的是,如果不加惩治,以后若是人人都敢妄劾大臣,那中外臣工便不敢放手办事了。” 慈安太后的声音不大,但话一出口,大殿之中的一干重臣竟然无人敢再说一句! “船政和北洋海防皆是国之重务,需得有安心办事的人。不可因一言而误国家大计。”慈安太后又道。 “儿子领旨。”同治皇帝恭声道。 “臣领旨。”恭亲王也随后应道。 第二百二十章来自日本的目光 在这次规模不大但级别却相当高的朝会结束后,如临大赦的同治皇帝回到了乾清宫时,而皇后阿鲁特氏正在等他。 “天儿这么冷,皇上怎么还出这么多的汗?”阿鲁特氏看到同治皇帝满头大汗的样子,关切的问着,上前用手帕为他轻轻的拭去了汗珠。 “还不是为了那道弹劾林义哲李鸿章的折子的事,唉!”同治皇帝叹了口气,但眼中却是一副得意之色,“皇额娘今儿个心情该是不错,你呆会儿便去请安吧。顺便探探皇额娘的口风儿。” “那两个言官无事生非,信口开河的胡乱参劾,害得皇上和皇太后一番劳碌,真是可恨!”阿鲁特氏听到林义哲的名字,心里不由得一动。 “已经著令吏部和都察院从严惩处上报了。”同治皇帝点头道,“这两个人居心叵测,必须要严惩才是。” 皇后和皇帝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前去给慈禧太后请安了。同治皇帝进得暖阁中,回想着朝会时的情景,兀自心悸不止。 约过了两个时辰,到了午休时分,文祥回到府中,管家上前,将一个锦盒呈到了他的面前,说是恭王府的人送过来的。 文祥登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接过锦盒,进到书房里,屏退从人,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打开。 金黄色的缎面里衬中,摆放着一只造型古朴的茶叶末釉瓷壶(这种壶是景德镇御窑厂于雍正年唐英主持窑业时烧造,极为名贵)。 想到自己轻易的便从恭王手中赢得了这把壶,文祥不禁捻须微笑起来。 而在恭王府,恭亲王写好了书信,正命人飞马前往天津,亲递于直隶总督李鸿章。 福州,马尾港。 造船厂的码头前,一艘典型的英式巡洋舰——英国赠送给中国的“和硕公主”号正在进行火炮安装,一台巨大的吊车正将一门法国施耐德公司生产的190毫米大炮吊装上舰,舰上到处都是忙碌的工人。几名来自施耐德公司的专业人员正在和中国技术人员查看图纸。 一位外国人注视着这一切,转身离开了,他回到自己的寓所,取出信纸急急的写起信来: “……我注意到法国施耐德公司正在试图用他们优质的火炮博取中国人的欢心,而且看来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我认为,克虏伯公司生产的火炮更为优秀,我希望克虏伯公司能够加大和施耐德公司的竞争力度,不要满足于当前和中国人的有限合作……” 这位“热心“的外国人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写下这封信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在象他一样,注视着这艘龙旗飘扬的巡洋舰。 这个人离开后,也写了一封长信,但这封信的内容却和他所看到的风马牛不相及。 而这封信被漂洋过海送到日本,在几位译码员按照字里行间的暗示解译之后,内容便成了这样: “……清国船政舰队从英国购入一艘巡洋舰,排水量1800吨,配备法国施耐德公司生产的190毫米大口径后膛炮,系英国德文波特船厂建造,详细数据待堪。” 日本,长崎。 阵阵车轮声传来,在几个穿着统一样式校服的日本学童好奇的追逐注视下,一辆造型古怪的四轮西洋马车在满是身着老式和服和西洋式装束行人的横滨城主街上一路前行,直到横滨“中华街”的街口处才调头向左,穿过“中华街”入口处那座古色古香的中式牌楼,一路经过沿街中国人开设的理发室、裁缝铺,中华料理和生丝、茶叶、海产、白糖、瓷器等一干店面,最后在一阵车轮和地面的刺耳摩擦声中,在一间茶楼的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名面方耳阔,留着颇具特色的西式长胡须、一身西服便装的30岁上下的中年人随即走了下来,而那名早已等在茶室门前等候着的盛装艺伎见状便立刻迎了上去。 “道路遥远,您辛苦了。”艺伎向中年人施礼道,言语间毫无半丝生疏。 “哪里,您太客气了。”中年人急忙鞠躬还礼,“阿仓小姐,伊藤先生现在还在这里么?”虽然身着便装,但中年人异常挺拔的腰杆和利落的举止却隐隐的透出了几分军人的气质。 “请随我来!”那名艺伎言毕即起身在前领路,而中年人也急忙跟了上去,二人一起走入茶楼内,一路经过多间和室,再穿过一座假山,最后在茶楼深处某个隐蔽的和室门前停了下来。 和室的隔音效果似乎不是很好,在门口就可以隐隐听见室内有女子吃吃的笑声,中间和夹杂着几声男子放肆的大笑。 “先生,西乡君已经到了。”领路的艺伎跪坐在和室的门口柔声说道,她单从相貌而论,只能算是中等偏上,但仪态典雅,眼波极是动人,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异常婉转,好似乳莺娇啼。 “自己推门进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和室内响起。 中年人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而那名领他进来的艺妓则随即拉开了和室的拉门。 “啊!”和室内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呼,随即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一名衣衫半敞的年轻艺伎猛地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双手遮掩着一双椒乳缩到了一旁,而那个在酒案后端坐的和服男子则举着那只刚才还在那个年轻艺伎胸前大肆活动的右手,兀自大笑不休。 而门口的两人表情则各不相同,那中年男子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尴尬之色,而那个带领他前来的年长艺伎则是一副早已见怪不怪的神情。 “伊藤君,你又在客人的面前丢脸了!”那位领路的年纪稍长的艺伎嗔怪道。 “呵呵,西乡君来了,快快,进来进来!”那个和服男子却对年长艺伎的嗔怪置若罔闻,一个劲儿的向客人招着手。 他的年纪大概也有30岁上下,面容清矍,右脸的脸颊上长着一颗大大的瘊子,眉梢低垂,下颌上留着短须,一双细长的眼深邃异常,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旺盛的活力。 “阿仓,我有事和西乡君谈,请你把千代子先带出去。”待得那中年人进屋坐定后,那和服男人又开口了。 “千代子,我今天晚上还要去你房里的,就让我在你年轻美丽的身体上,找回我那已经消逝的少年青春和激情吧!”就在那少女艺伎即将走出和室门口时,那个和服男人突然又大喊了起来。 刚在他对面坐下的中年男人终于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尴尬,他一张口,一口刚刚喝下的清酒喷溢而出…… “醉卧美人膝,伊藤君果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看着那两名艺伎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西乡从道微笑着打趣道。 “千代子也曾是出身豪门的人,不过是维新之后家道中落才作了艺伎。怎么样?”一身和服的伊藤博文依旧是一脸的放浪之色,对自己那句著名的“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下半句被西乡从道省略掉的事实仿佛置若罔闻。 “她的确很漂亮。”西乡从道随口应道,心中微微感觉有些焦灼——面对自己这样直接的试探,眼前这个“渔色的伊藤”却丝毫不为所动!这让此行重任在肩的西乡从道一时竟觉得无从着手。 “对于将德川家的门第制度视若杀父之仇的山县君来说,征服千代子这样的女子是否会有别样的快感呢?”伊藤博文又开口了。 “西乡君,你和山县君一同游历过欧洲,又都偏好军事,能谈得来,你说我如果把千代子奉送给山县君,那他是否会笑纳呢?”此时伊藤博文的言行,完全是一副登徒子本色。 “阁下说笑了。”西乡从道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心中却怒意渐升! 这是对自己刚才的试探之语赤裸裸的反击! 所谓赠美云云,其实不过是在讽刺山县有朋的出身——山县有朋虽然自称是出自下级武士之家,但实际上是出自一个地位比卑贱的“足轻”都不如的仓库协理员家庭! 据说山县便是因此才会大力继承因主张废除武士特权而遇刺身亡的大村益次郎的遗志,并借助明治五年的《全国征兵之诏》和《征兵告谕》,借推行征兵制之机,一举摧毁了武士们的军事特权,使所谓“四民平等”得以施行于日本! 但这样一来,却造成了众多士族(旧武士)失业,产生了极大的社会问题,各地陆续出现士族叛乱事件,一时间令日本政府颇为头痛! 而出身萨摩士族的西乡从道,认为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对外扩张!转移国内矛盾! 想到此行的目标,西乡从道终于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开口道:“伊藤君,听说了没有,清国正在和英法列强合作,大力扩充海军的事?” “嗯?西乡君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伊藤博文并没有正面作答,却形同默认,“怎么,西乡君是觉得,应该对清国采取些什么行动?” “是的,阁下。”西乡从道说道,“相信阁下已经知道,清国正在积极发展海军,而如果帝国不能抢在清国人的海军建成之前与清国作一决断的话,那恐怕东亚虽大,却也再无帝国栖身之地!” 第二百二十一章犹豫的伊藤和坚定的西乡 “为了日本么?”伊藤博文大笑起来,“有意思,哈哈哈哈!” “阁下!您瞧不起我可以,但是,您不可以轻贱自己的国家!”见伊藤又一次现出狷狂之态,西乡从道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阁下,现在清国正在效法西方列强,引进西学,兴办洋务。但他们的进展十分缓慢,是以才给了帝国收取琉球的机会,如果不趁着现在清国还没有完全清醒,变得强大起来,将清国打败,一旦清国完成了海军的扩充,必然成为东亚的霸主!那时维新志士们奋斗数十年之大业,必将毁于一旦!”西乡从道激动的说道。 “所以帝国必须在清国完成海军建设之前抢先成为东亚的盟主,而要做到这一步,帝国必须要先打败清国,是这样吧?”伊藤博文答道。 “正是如此!阁下!”西乡从道急忙点头以示赞同,“阁下,政府目前还没有必胜的把握,而您,能给政府以信心!” “我?……”,伊藤博文突然古怪的笑了一下,“我能有什么办法给政府以信心?我自己的信心都没有!” “这……我不是很明白阁下的意思!”听了伊藤博文的话,西乡从道不由得愣住了。 “西乡君,你真的以为,日本现在有力量和清国开战?”伊藤博文好笑地看着西乡从道,“你觉得日本和清国开战,真的能打赢?” “帝国占领了琉球,清国不也没敢和帝国交恶吗?”西乡从道瞪着眼睛说道,“这说明清国政府也知道自己兵力虚弱,无力和帝国开战!我们为什么不趁机压倒他们呢?” “可日本太穷了!”伊藤博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瓷杯,仰天长叹道:“一个除了米和绢布以外没有主要产业的国家,什么都需要进口,仅凭买来的几条轮船、几支枪几门炮,就能够战胜东亚最古老的清国这样的大国吗?” “西乡君,你要知道,日本这个落后的农业小国只有清国版图的几十分之一,人口不到清国的十分之一,而且一切物产资源几乎完全是空白,与清国的人口众多,地大物博,物产富饶相比,这个国家简直可以说一无可取!”伊藤博文转过头来,紧盯着西乡从道,“而自明治维新以来,建立一个强盛的日本的梦想,是每一个日本国民的理想!这个国家的一切,才刚刚走向正轨,而你,却要用一场战争来打断它前进的脚步!” “所以,如果你想建立一支足以击垮清国的军队而榨尽帝国民众的最后血汗的话,西乡君……只怕我要令你失望了。”伊藤博文一字字的道,“你必须放弃把太阳旗插上台湾土地的狂想!” “阁下也是‘松下村塾’出身的,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脸上已满是阴霾的西乡从道怒道,“头两步我们已经做到了!为什么不能去做第三、第四步?!” ——开拓虾夷,并吞琉球,再使朝鲜纳币进贡,继而收台湾,割南满,占领中国,君临印度!——这是29岁时便被德川幕府秘密处死于江户传马町狱的“幕末维新第一人”吉田松阴的遗志! 吉田松阴25岁时接办其叔父所创设之“松下村塾”,象木户孝允、高杉晋作、山县有朋、井上馨等一干维新干才皆出自其门下! 而当年“安政大狱”后吉田松阴被幕府杀害,为其收尸的诸弟子中还有一位名唤伊藤俊辅的,而他今天的名字,便是伊藤博文…… “明知此下场,欲罢却不能,此乃大和魂。”伊藤博文轻声吟出老师当年的遗言,“西乡君,和我你说说你认为能走下一步的理由吧。” “只要帝国的海军能够击败船政舰队,那帝国陆军的健儿们便可以在清国的土地上任意驰骋!”西乡从道显得极为自信,“清国号称拥兵百万,其实除去那些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八旗和绿营兵,真正能勉强视之为军队的只不过是李鸿章手下的几万淮军而已!而那些家伙现在又在西北地区和土匪作战,在沿海地区的只是一些光知道打靶阅操的家伙,这样的军队,哪里是帝国优秀的大和男儿的对手?” “关于清国陆军的情况,你说的不错!可见你是下了些功夫的。”伊藤博文冷笑道,“可你告诉我,帝国的海军,凭什么能够击败清国的船政舰队?” “那根本就不是一支舰队!我已经派人详细的调查过了,福州船政局建造的军舰,都分配给了中国沿海各省,用于巡逻和缉捕海盗,这些军舰名义上是属于船政的,但实际上却是分散的!需要的时候才集合在一起作战!”西乡从道大声道,“这样一支组织松散,指挥又不统一,平时又没有配合训练的舰队,能有多大的战斗力?一盘散沙罢了!” “而且现在的清国,根本无力同时进行两场战争!左宗棠在西北地区的作战已经耗费了清国政府大量的军费开支,船政的运行经费已经因为左宗棠的作战行动而被大大的削减了!”西乡从道说得兴奋起来,一双眼睛放出了光芒,好似狼见到了猎物一般,“清国人连这支舰队的日常运行经费都保证不了,他们又凭什么和帝国海军作战?” “可是清国的财力不是日本可以比的!一旦需要,他们是会拿出钱来的!”伊藤博文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即使这种情况出现,他们也不是帝国海军的对手!”西乡从道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帝国海军有铁甲舰!清国没有!” “我们有‘东’号和‘龙骧’号!清国没有!” “帝国海军仅仅有两艘铁甲舰,你认为就能够和清国的整个船政舰队抗衡?”伊藤博文轻蔑地笑了起来。 “当然能够!”西乡从道激动的说道,“铁甲舰才是海军的主力!我们有!清国没有!” “你刚才不是说,清国从英国购入了一艘巡洋舰么?”伊藤博文没有象西乡从道那样的激动,而是审慎的又问了一句,毕竟对于海军的了解,他是比不了西乡从道的。 “那也只是一艘铁骨木皮的巡洋舰!中国现在最大的军舰‘威远’号也是这样的船!它们在铁甲舰面前,都是靶子!”西乡从道说道,“当年帝国政府如果不是有了‘东’号,怎么能够击败逃到虾夷的叛逆?” “帝国海军经营多年,已有基础,战斗力远远不是清国那些老朽水师能比的!所以帝国政府取得琉球,清国才一直不敢和帝国开战!” 听了西乡从道说的这些,伊藤博文知道,他的坚持是有一定道理的。 日本海军在幕府或更早的时期就有了,但那只是各诸侯的私家军队,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海军,只能算是一个雏形罢了。真正的海军建军思想应该说是起源于幕末的开放海防论。这一理论的先驱者是林子平。他在《海国兵谈》一书中说到:“何谓海国?海国是无邻国接壤,四面环海之国。因此,海国须拥有与其相称的武备,不同于中国兵法和日本自古流传下来的各种军事学说和思想。不懂得这一点,就难以建立日本的国防。应要知道海国既有易遭外敌入侵的弱点,也有易御敌于国门之外的优势……为防御外敌入侵,就要靠水战,而其关键就是大炮。抓住这两点,就抓住了日本国防之关键……。”1840年的鸦片战争,中国惨败于英国之手,幕府懂得了锁国海防的局限性,认识到欧美列强的势力总有一天会达到日本。两年后,幕府取消了驱赶外国船只的命令。 最终使日本开国的是美国。为了得到发展北太平洋的捕鲸业的船港,佩里舰队开入了浦贺,要求日本开放(“黑船来航”)。一年后再度到来的佩里舰队,最终迫使幕府订约,英,俄,荷,法等列强亦接踵而至,日本历时200余年的锁国状态终被打破,这样锁国的海防也宣告结束。 幕府已决定了开放,发展海军立刻被放到了首要位置。1853年9月,幕府撤销了1635年颁布的禁造大型船舶的命令,九州南端的萨摩藩已经招募人才,在着手进行重振萨摩海军的计划(因萨藩的地理位置所决定)。幕府雇用了军事家高岛秋帆和江川太郎左卫门等主持洋炮的制造和人员的培训,同时采用了佐久间象山提出的“海防八策”等主张。1853年10月即决定向荷兰购买军舰。日本海军正式开始发展。1856年荷兰政府接受了日本两艘炮舰“咸临丸”号和“朝阳丸”号订货,同时又以荷王威廉三世的名义将“森宾”号赠与幕府,改名为“观光丸”号,此前的1854年5月,幕府在浦贺新建造了一艘双桅的欧式帆船“凤凰丸”号。与此同时,萨摩藩也建造了一艘3桅帆单舰“昌平丸”。而幕府依靠本国力量所建造的第一艘蒸汽船是“千代田形”军舰。 第二百二十二章“少将之才”? 虽然幕府做了最大的努力,但是舰只还是主要靠从外国购买,除向荷兰定购外,向美国定购了“富士山”号,向俄国定购了“回天”号,向法国定购了“甲铁”号(即后来的“东”号)等。就这样,在幕府********的发展海军之下,短短15年间,就拥有了洋式军舰45艘。横须贺制铁所也是在这时开办起来的。而由于开放所带来的国外贸易的迅速发展,导致国内矛盾激化,最终发展成为了讨幕运动。虽然旧的幕府垮台了,新的明治政权诞生了,但因为西乡隆盛、胜海舟等人的远见卓识,避免了毁灭性的破坏。军舰和海军设施及海防思想等几乎都完好无损地被明治政府继承下来。 内战并没有完全结束,刚刚平定了北陆奥羽,1868年8月,原幕府海军副总裁榎本武扬伙同大鸟圭介,板仓胜静,松平定敬等率领留给幕府的4艘军舰“开阳”号、“回天”号、“幡龙”号和“千代田”号及4艘运输船,偷偷开往函馆,占据五陵郭,举起了叛旗。为了平叛,新政府兴师讨伐。但光靠这些战舰是不够的,日本政府随后又征调了鹿儿岛藩的“春日”号,山口藩的“第一丁卯”号,秋田藩的“阳春”号,广岛藩的“丰安”号,德岛藩的“戊辰”号,久留米藩的“晨风”号协同政府军的“甲铁”号、“朝阳”号,“飞龙”号等舰只,配合陆军作战。 “甲铁”是日本海军的第一艘铁甲舰。1864年在法国波尔多建造,排水量1358吨,拥有一门11英寸(280毫米)阿姆斯特朗滑膛炮和2门5英寸(127毫米)阿姆斯特朗炮,以及2门6磅炮和2门4磅炮,在当时是一艘强大而且几乎不会被击沉的军舰,其装甲防御能力能承受当时的炮弹直接命中而不会有太大破损,其转动良好的炮台能击败任何一艘木制舰船。 该舰在美国邦联、法国、丹麦之间几次转手,最后在1867年以40万美元的价格出售给日本德川幕府,于1868年5月到达日本。此时日本正在戊辰内战中,西方实行局外中立,美国公使将其扣留在横滨港。旧幕府和新政府的海军都是木制军舰,所以谁得到这艘铁甲舰,谁的海军力量就会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因此盘踞东北的幕府残余势力和明治政府都想得到这艘船。1869年2月,倒幕战争胜负已分,明治政府胜利在即,要求西方废止局外中立。1869年3月15日,该舰移交给日本,改名为“甲铁”舰。由于有“甲铁”的加入,双方海军力量发生逆转,不久叛乱即被平定。“甲铁”后于1871年改名为“东”号,成为日本海军的主力。 从那时起,日本海军便意识到了铁甲舰的重要性,随后又从英国阿伯丁造船厂购进了一艘2850吨的小型铁甲舰“龙骧”号。和“东”号相比,拥有2门6.5英寸(165毫米)和10门5.5英寸(140毫米)的“龙骧”号火力更为强大。这两艘铁甲舰共同购成了日本海军的主力。 而正如西乡从道所说,中国海军的起步比日本要晚些,虽然隐隐有后来居上之势。但现在,中国海军最强大的军舰,也不过是2000吨左右的“威远”级快速炮舰和从英国购买(其实是赠送)的“和硕公主”号巡洋舰。这些军舰都是铁肋木壳的无防护军舰,火力可以和日本的两艘铁甲舰相当,但防护力是绝对比不上的! “我明白西乡君的意思了。”伊藤博文道,“可是西乡君,你认为日本能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赔款还是土地?” “土地!”西乡从道胸有成竹的大声回答道,“也就是台湾岛的生番们所占有的土地!那是清国政府管辖不到的地方,它们将全部成为帝国的殖民地!” “清国会这么容易放弃那些土地?西乡君?”伊藤博文问道,“台湾可不是琉球!” “可是清国政府自己说了,那里的生番他们是管不到的!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西乡从道大叫起来,“等清国政府意识到了他们犯下的错误,我们再行动就来不及了!” “西乡君果然是‘少将之才’。”伊藤博文见无法说动西乡从道,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听到这句话,已经是陆军中将的西乡从道眼中再次现出怒火,但慑于此行的目的和伊藤博文的威望,强忍怒气没有发作。 这个“少将之才”的典故来自明治维新初年,当时大村益次郎被刺身亡,山县有朋作了兵部大辅。山县有朋一日问西乡从道的哥哥西乡隆盛:“你弟弟从道的才能大概是什么水准?”西乡隆盛则随口回答说:“他可以做少将。” 不久,兵部下文,任命西乡从道为陆军少将。西乡隆盛听说消息后大吃一惊,说:“我说从道可以做少将,是说他经过学习提高,将来能达到的水平!”这件事传出后,一直在日本陆军当中引为笑谈。 而伊藤博文刚才说出那样的话,就是在讥讽西乡从道志大才疏又不听劝阻。 “西乡君想要开拓台湾,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提供给你一些有用的消息了。”伊藤博文注意到了西乡从道脸上的怒气,微微一笑,说道。 “伊藤君请讲。”西乡从道端坐在那里,换上了请教的口气,问道。 “你要注意一个清国人,西乡君,这个人很可能将成为你的对手。”伊藤博文说道,“这个清国人,名字叫做林义哲。” “林义哲?”西乡从道听到这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不由得一愣。 “对,这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西乡君可能不记得了,他曾作为年幼的清国皇帝的使臣,前往欧洲访问,前不久刚刚回到清国,听说已经成为了这个帝国最为年轻的巡抚。”伊藤博文说道。 “最年轻的巡抚?” “对,当然,不是正式的巡抚,我记得他的任命是‘护理福建巡抚’,应该是代理这个职务。” “我想起来了,听说他是林则徐的孙子?” “对,就是他。我去欧洲的时候,他刚好也在英国,我本想前去拜访他一下的,但因为事情太多,没有去成。”伊藤博文继续说道,声音里略略带有一丝遗憾,“其实我真应该见一见他的。” 伊藤博文说的是1872年的事。那一年日本派出了以右大臣岩仓具视为首、包括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伊藤博文等国策制定者和当时几乎所有的日本政府领导人的庞大使团,考察游历欧美等十余个国家。这次考察对日本的历史影响深远,正是在这次考察之后,日本确定了以牺牲邻国为自身发展代价的“宇内经营”策略。 而伊藤博文第一次听说林义哲,便是在这个时候。 “听说他就是‘中国魔盒’的制造者,在巴黎还遇到了愚笨的刺客。”西乡从道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鄙夷,“很难想象,那些人怎么会相信这样的传说。” “是啊!我也不相信这样的事。但是有一点可以证明,这个年轻人和法国皇室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中国海军能够迅速的发展起来,和法国方面的帮助不无关系。”伊藤博文听出了西乡从道话中的轻视之意,提醒他道,“能够这么年轻便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说明这个人的能力很强。” “也许就是一个依靠着北京城里那两个女人和小孩子皇帝的宠爱以及家族的名声爬上高位的弄臣罢了。”西乡从道明显没有把伊藤博文的话听进去,“如果是他担任福建巡抚,那我们更应该采取行动了。因为台湾在福建省的行政管辖范围之内,这样一个没有经验的年轻人,是会给我们创造好多有利机会的,如果换成了李鸿章,我们也许会考虑撤销这次行动。” “我希望你不要轻视他,他和李鸿章一样,是清国少有的敢于向保守势力宣战,推动这个古老的国家进行改革的人。只可惜……”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情肠,伊藤博文眼中竟出现了一丝黯然,“只怕最后,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一切都如镜花水月一般,成为一场空啊!” “您的意思是?”西乡从道又是一愣。 “清国国内的保守势力太过强大,象他们这样的人,掀起一点小小的浪花之后,迟早会被淹没的。”伊藤博文叹息道,“他们对清国来说,力量实在是太小了……” “既然如此,我就帮他们一下,让他们尽快的结束自己的痛苦好了。”西乡从道冷笑着说道,“我希望我能够有机会,在台湾见到这个年轻人。” 西乡从道说着起身,向伊藤博文郑重一躬:“非常感谢您的指教!”他说完,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迈着大步离开了。 伊藤博文望着西乡从道离去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少将之才?只怕也是不够啊……” 第二百二十三章毛昶熙的懊恼和柳原的陷阱 《李文忠公集》:述副岛商论外交: “日本公使副岛种臣抵津商办换约,迭经咨呈冰案,该使亟欲赴京,因订于四月初四日互换上年所议条规章程,事毕专折具陈,另文钞咨,谅邀俯鉴。” “去夏柳原等来津,议改五条,当经鸿章批饬津海关道等转致,俟换约时核办,彼此照会附刊约后。此次副岛谓甫经亘换,不必多此枝节。上年柳原之行,本非渠意所乐为,将来该国岩仓大臣由西洋回时,欲令各国驻日本之洋人悉遵日本法令约束,如果办成,再请中国通融商办,想可蒙准,此时应无庸议等语,殊为爽直了当。该使换约之次日,复来敝署畅谈半晌。其关系交涉要件,约有数端。” “……江海关新闻纸有日本欲为琉球申理台湾生番劫杀之说,副岛论及。查此事闽中督抚早经奏奉批旨,着督饬该镇道认真查办,外人何至借口?其顾问美国人李仙得曾充厦门领事,偕副岛来见数次,默无一言,合并奉闻。各国换约后向无适馆授餐之例,副岛人地生疏,欲求照应,而未便启口,鸿章允为派弁护送,并嘱孙道士达暗为照料,以答其前次优待江苏委员商办拐案之厚谊,彼意颇深感戢。” 与林鲲宇抚军论日本与台湾、朝鲜、秘鲁交涉: “十二日东使副岛到津,即偕柳原前光、郑永宁于十三日来署谒晤。谈及深感尊处照拂厚谊,至前向贵署面询三事,副岛并未提及,鸿章自亦未便明言。” “台湾生番戕害琉球难民一案,原与日本无干,即谓其萨峒马民人与琉球有旧,代抱不平,而琉球系我属国,尽可自行申诉,诚如尊论,无须该国代询。昨有管带烟台兵船之闽人游击吴世忠过谒,鸿章询其在闽带船多年,曾同美领事李仙得往台湾生番处查办杀夺美船之案,番人矫捷强狠,山径深险异常,英、美商船曾被侵害,屡发兵船往剿失利,皆无如何,后仍讲和而止。日本力更不逮,断无能为等语。所言似属有理;惟日本觊觎朝鲜,历有年所,朝鲜为我东土屏蔽,前明万历年间,平秀吉大举三韩,有渡辽东、图燕京之志,明故不得不兴兵援之。盖日本陆军较水军为强,去朝鲜又最近。倭寇江、浙,尚是沿海肢体之患;倭侵高丽,则为辽京根本之忧。前订规条,以所属邦土不可侵越等语,实欲预杜此意。钧处既与申明要约,该使计必领会。鸿章复与泛论时事,谓贵国平秀吉想系千古杰出人物,答曰然。问今尚有似其人之善用兵者否?曰无之。然秀吉征朝鲜七年,老师糜饷,迨泗川大捷,势吞全韩,而秀吉适薨,遗命班师,其间盖有天意。是以日本国史所载,历朝贤君相皆谆谆以不可图朝鲜为戒。鸿章因告以朝鲜乃圣贤之裔,礼义之邦,天之所兴,不可废也。副岛悚然曰:敬闻命矣。惟近年迭次遣使通问,竟置不答,奈何?鸿章告以秀吉大军蹂躏该国,为期过久,千里雕残,朝鲜居民未尝不深耻切恨;嗣虽常修贡聘,谅非诚服。今贵国若不责其朝贡,但以释衅修好为词,或者肯与友睦,亦未可知。若用武强服,断无能相和好之理。副岛答曰:君言诚是,鄙意亦祗欲如此办理。” “昨复接陈主事兰彬自美国来函,谓日本派子弟赴各国学制枪炮,习驾轮船等事,其人多强悍之气,且购回后门枪炮甚多,不知其意何居?殊可虑耳!……” 北京,总理衙门。 今天是总理衙门大臣吏部左侍郎署理吏部尚书事的毛昶熙和户部尚书董恂当值,刚好日本副使柳原前光来访。 今天的毛昶熙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他打量了一下只有22岁的柳原前光,眼中闪过一丝难掩的轻蔑之色。 站在面前英姿挺拔的柳原前光,不知怎么,竟然让毛昶熙想起了林义哲来。 在毛昶熙的眼中,林义哲和柳原前光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也是一样深得宫廷宠爱的少年新进…… 和林义哲的得两宫专宠不同,柳原前光是京都府贵族出身,藤原氏柳原分家后的二十三代家督。 柳原前光年纪虽轻,经历却比林义哲要多,他在明治元年戊辰之役时便担任东海道先锋总督,曾请攻取江户。明治三年七月,又受明治天皇遣派来中国与清廷谈建立国交(此前两国无外交关系)。清廷以其资格不够,拒绝谈判,结果日本政府马上给柳原加官外务权大丞,明治四年四月,为全权办理大臣伊达宗城的副使,再派遣来华谈判,在天津和北洋大臣李鸿章会见,缔结《中日修好条约》13条及通商章程,日清两国海关税则等。该条约无最惠国条款,规定双方有领事裁判权,禁止商民出入携带刀剑,后日本政府认为交涉失利,不愿批准。1872年派柳原前光三次来华同李鸿章谈判,企图推翻原案,索取最惠国待遇,但李鸿章以日方失信,拒绝修改。结果今年日本政府不得不批准该条约。 想到因为参劾林义哲李鸿章而遭到处分的清流同道张玉藻和贺子桓,毛昶熙的心里怒气重又升腾起来。 对于同治皇帝和两宫的“定议严惩”,毛昶熙定下的应对之策是吏部、都察院、翰林院三方“推重力保”,将二人的处分故意拖了好多天,但这些天来,两宫一连问了三次,毛昶熙给的结果都是“降一级”,结果两宫大怒,把执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英元和胡家玉召进宫,狠狠的训斥了一顿,都察院这一下挺不住了,满御史英元召见结束后立刻“称病”回家了,汉御史胡家玉没奈何,提出来把张玉藻革职查办,结果一报上去,两宫即刻就批准了。 毛昶熙得悉消息后有如五雷轰顶,继而大怒,因为直隶道御史张玉藻一倒,另一个翰林院编修贺子桓当然也保不住,他认为都察院这是在丢卒保车,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招儿了,结果贺子桓被连降8级,免去翰林,贬到黑龙江一个他都叫不上名字的县去当县丞去了。 同样作为清流一党,毛昶熙当然不会认为是张贺二人咎由自取,在他看来,六部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十三道御史以及翰林编修等言官的风闻言事,以此纠参大臣的过失是清流们“天然的权利”,哪怕错了,也不应该追责,而两宫皇太后一意重责二人,显然是受了林义哲的挑唆! 在他看来,那个“屈身事鬼”又“扰乱圣教之论”的林义哲,才是应该重重责罚的对象! 而柳原前光这个时候来访,竟然让他不自觉的把怒气迁到了这个年轻的日本人身上。 作为日本最年轻的资深外交官,柳原前光和清朝官员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此时柳原前光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了毛昶熙脸上的“官司”,心中暗感奇怪,但表面上却仍是一副谦和之态。 柳原前光先依礼和毛昶熙董恂见礼,双方分宾主落座之后,便开始交谈起来。 在谈了几句关于两国友好的的事之后,柳原前光小心的把1871年琉球漂民被害的事情提了出来。 “请问,贵国台湾之地,王化所及,并非全岛吧?” 听到柳原前光的问话,毛昶熙和董恂对望了一眼,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他们当然知道,柳原前光这么问,肯定是要拿1871年的那场官司说事了。 “贵使想说的是琉民被害事吧?此事已经了结,不知贵使旧事重提,是何用意?”毛昶熙不客气的问道。 “贵国所施治者仅及该岛之半,其东部土番之地,贵国全未行使政权,番人仍保持独立状态。前年冬天,我国人民六十余人漂流至该地,遭其掠杀,贵国政府只救回十二人,虽厚给抚恤,竟未惩办杀人凶手,却是何故?”柳原前光问道。他的声音虽然依然柔和,但话里却是暗含锋芒。 “此事早已了解,且琉民乃我国之百姓,何来贵国人民遭害之说?”董恂笑了起来。 “是啊,番民杀害琉民,我们早已知晓,杀害贵国之人则从未听说。琉球、台湾二岛俱我属土,属于土人互相杀害,裁决之权完全在我。我国抚恤琉人,自有措置,与贵国何干,而劳烦过问?”毛昶熙说着,眉宇间不满之色甚显。 “琉球本为我国藩属,琉民自是日本国民,本国国民无端遇害,我政府自当追问凶手。”柳原前光不卑不亢地说道,“此外,贵国既然已经抚恤琉球之人,却为何不惩罚台湾番人?” 毛昶熙答道:“杀人者皆属生番,故且置之化外,未便穷治。有如日本之‘虾夷’,美国之‘红蕃’,皆不服王化,此亦万国之所时有也。” “既然番人在台地求生,台地属贵国管辖,自当是贵国百姓,生事杀人,亦当究办。”柳原前光又道,“何以贵国将番民区别看待?” 第二百二十四章林义哲VS柳原前光 “盖台湾一带,虽系中华之地,而台湾府属界,居海岛边境。至于生番,则又深居内地;虽统称台湾,实非台湾府属可管也。”董恂道,“且生番蛮类,未晓人性,不入王化,非我朝百姓;与中土何碍焉!” “即如我国之虾夷,美国之红印度人,有犯法之事,亦须追索惩戒。何况本国国民!”柳原前光的声音里透着坚决,“故我国政府数度遣使追问,即是为此。” “非是我国不欲惩凶,须知生番所在,皆密林深处,人迹罕至之所,又多瘴疠,上次美使深入番地,亦未查到真凶,只好与番民首领立约而归。”董恂似乎为日本人的执着和不可理喻感到有些恼火,“人都找不到,却得如何究治?” “生番害人,既然贵国舍而不治,我却将问罪岛人。”柳原前光正色道。 “生番系我化外之民,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就是。”毛昶熙冷笑了一声,“只要贵使找得到凶主,便由贵国处置,若是找寻不到,反而丢了自家性命,则非我国之责。” 听到毛昶熙竟然说出了“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的话,柳原前光心中不由得一喜,但脸上却故意现出了一丝愤怒之色。 董恂注意到了日方的书记员将双方的对话一丝不苟的记录了下来,觉察到了刚才自己和毛昶熙的话里似乎有不妥当的地方,而自己刚才说出口的话又不好收回,正自踌躇,柳原前光却不再说话,没有给他们再辩论的机会,而是向两位总理衙门大臣鞠了一躬,然后便和随员们转身离开了。 看着日本人的身影消失,董恂转头对毛昶熙道:“旭初,适才咱们说的这些,他们都记下了是什么意思?” “记下了便怎样?仅仅是口头之词,又不是签约订盟,管它做甚?”毛昶熙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这日本小竖子不知死活,要去台湾缉凶,便叫他去好了!省得在这里整日罗唣不休!” 董恂听了毛昶熙的话,转念一想,毛昶熙说的也是,便不再就此事言语了。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毛昶熙会如此的烦燥。 董恂哪里知道,刚才柳原前光的桀骜,让毛昶熙又想起了在养心殿挨慈禧太后训斥的情景。 “毛昶熙!你甭跟我们在这儿耗!” 慈禧太后把折子险些掼到他脸上的那一幕,他现在仍记忆犹新。 “认真议处!明白回话!听明白了没有?!” “臣……领旨!” 现在的毛昶熙,一想起林义哲,便恨得牙根直痒。 此时的他,根本没想到,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其中的“不入王化”、“非我朝百姓”等言辞,正合日人之心! 尤其是那句“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的话,更是给了日本人梦寐以求的借口! 他并不知道,自己和董恂被这个年轻的日本人轻易地操纵于股掌之间,而他们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此时,回到了使馆的柳原前光,立刻将自己今天所取得的“外交成果”向正使副岛种臣做了详细的汇报。副岛种臣听后兴奋不已,立刻下令将今天的谈话记录整理出来,总结出了其中的要点,用密码电报发回了国内。 “……台湾土番部落,为清国政府政权所不及之地。其证据具见清国自来所刊行的书籍之中,而当前我使臣前往清国总理衙门问询,清廷官吏所作答语,尤其显然。故视之为无主之地,具备充分理由。是以报复杀害我藩属琉球人民之罪,为日本帝国之义务,而征番之公理,亦可于此中获得主要根据。……” 此时,战争的阴云,已然笼罩在了台湾岛的上空,而大清朝举国上下,除了一个人一直在警惕这件事之外,再没有人领悟到日本人的真正用心所在! 福州,马尾港。 天空中一朵朵白云在飘,海面上泛起朵朵浪花,一艘小艇驶过,一条白色的带子在小艇后边飞舞,小艇的马达声惊起了群群水鸟,它们张开双翅,成群地掠过水面,然后向远处飞去,像一片白色的浮云,飘然而上,煞是好看。 此时的码头一片忙碌,工人们正在将补给运上“威远”舰,舰上的水手各司其职,站在码头前的林义哲看着整装待发的“威远”舰,心中既有激动,又有一丝忐忑。 “台湾多瘴疠,你过去后,千万小心些。”陈婉注意到了林义哲的情绪,看着她,一边柔声说着,一边替他整了整衣领。 “放心,我不会在那边太久的,查清楚日本船民失踪的事情便回来。”林义哲握住了陈婉的手指,说道。 “嗯,快去快回吧。”陈婉点了点头,“你要去番地,身边没个照应的人不行,让彩玥跟着你过去,我也放心些。” 听了陈婉的话,林义哲望了望陈婉身边的彩玥,脸上不由得一红。 的确,和老婆小妾比起来,抛去会用枪,自己的“武力值”实在是太低了。 此时一艘小客轮开进了码头,嘟嘟的马达声震荡着海水,把船头的海水推得哗哗作响,吸引了夫妻二人的目光。 “日本船?”林义哲看到小客轮船头飘扬着的日章旗,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 正在这时,徐润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大人,日本使臣柳原前光来拜,说有急事要见大人。” “日本使臣?”林义哲微微一愣,问道,“人在哪里?” “大人瞧那边儿,已经来了。”徐润说着,目光转向了一旁。林义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几个西装革履的日本人正快步向码头走来,为首的一人,是一个英挺儒雅的青年。 “他们说有什么事?”林义哲的目光停留在柳原前光身上,不动声色的小声问了一句。 “说要去台湾‘考察’,总署已经给了护照,需大人验看后,加盖关防。”徐润低声道,“这不,听说大人今日启程,便追过来了。” “他们还真是急啊!竟然追到码头来了!”林义哲冷笑了一声。 这时柳原前光一行人已然快要走到林义哲的面前,林义哲和徐润急速的交换了下眼色,没有说话,而是迅速换上了一副满面春风的笑容,迎了上去。 柳原前光在林义哲面前立定,郑重其事的鞠了一个深躬,他身后的随员们也一起向林义哲徐润鞠躬。林义哲和徐润则抱拳做揖还礼。 二人礼毕,柳原前光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一身锦绣官服的年轻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十分谦和,而林义哲则笑容满面的打量着他,也没有马上说话。 二人目光的对视虽然仅有短短的一瞬,但是却让徐润感到,就象是有四柄利剑在面前对击一般,好似能撞出火花来! “耽误了林大人的行程,万分抱歉。” 过了好一会儿,柳原前光才缓缓用日语说道。 听了翻译的解说,林义哲的笑容丝毫未变。 “柳原先生不必客气。”林义哲笑着说道,“离开船还有一会儿,柳原先生有什么事,不妨明言。” 对于眼前的这位日本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从后世穿越来的林义哲是知道的十分清楚的。 “我一直想去台湾观光一番,惜乎平时公务在身,未能有机会成行。”柳原前光也笑着说道,“今天终于有了机会,我的申请得到了贵国总理衙门的批准,但需要林大人帮我完成最后的手续。我听说林大人今天要出海,恐怕要有一段时间不在福州,所以便急急忙忙的赶过来了。唐突之处,还请林大人见谅。” “真是不巧,这点小事,竟然害得柳原先生亲自跑到码头来。”林义哲装模作样的转头训斥了徐润一句,“徐先生,你这差事是越办越回去了,不就是盖个关防么?你那里知会一声不就行了?非得让人家特地跑一趟,这会儿我要是走了,难道说这事儿便不办了不成?” “老朽糊涂,老朽糊涂。”徐润垂首哈腰,连声道。 “这不能怪徐先生。是我执意要他来找林大人您的。”柳原前光微笑着说道,“既然这是贵国的法律规定,我就应当严格遵守。”他说着,转头对一位随员说道,“请林大人验看护照。” 随员取过一个皮包,从里面拿出了厚厚一打的护照来,交给了徐润,徐润接过后,便呈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看到这么多的护照,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僵,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接过来,一张一张的翻看起来。 看到林义哲背着海风,笨拙的一张张翻看着这些大清国印发的体量奇大的护照,几位柳原前光的随员眼中都不自觉的闪过一丝轻蔑和嘲讽的神情。 柳原前光的目光也一直紧盯着林义哲,但他的神情却显得极为平静。 “柳原先生怎么突然想起来在这个时候去台湾看看了呢?”林义哲翻看完了护照,上前亲手递还给了柳原前光,笑着问道。 “听说那是一座美丽的岛屿,我一直想去欣赏一下那里的自然风光,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这一次机会难得,也就不管是什么季节和时间了。”柳原前光笑答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弄臣”的目光 “徐先生,这些护照我看着都没问题,回头你看一下,就把关防用了吧。”林义哲没有再问,而是转头对徐润吩咐道。 徐润唯唯,躬身领命。 “柳原先生,你们今天就出发么?”林义哲问道。 “我们需要在这里采购一些物资,还需要雇佣船只,今天是肯定不能出行的。”柳原前光笑着回答道,“最快也得两三天以后吧。” “可惜‘威远’号是军舰,不便让外人登临。”林义哲笑着转头看了一眼“威远”舰,说道,“不然的话,还可以捎带柳原先生过去。” “林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柳原前光感激的说道,“其实林大人这就已经帮了我们的大忙,我们非常感激。” “柳原先生不必客气。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敢问林大人,此去台湾,所为何事?” “兄弟这是奉了皇命,前往台湾巡视抚民,顺带处理番民扣押贵国船民一事。”林义哲笑答。 “原来如此,那我国国民一事,便拜托林大人了。”柳原前光正色说道,又向林义哲深的鞠了90度的一躬。 林义哲昂然自得道:“柳原先生放心,蒙我国皇太后皇上恩典,委兄弟护理福建巡抚重任,前几日又专门下了褒旨,嘱兄弟用心办事。兄弟敢不尽心竭力,报效皇恩。” “林大人得贵国皇太后和大皇帝如此信任,将来前途,想是不可限量。”柳原前光笑着说道。 看到林义哲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柳原前光的两名随员眼中再次现出轻蔑之色。 此时“威远”舰鸣响了汽笛,林义哲看到舰上的补给已经装载完毕,工人们正陆续离开码头,便笑着向柳原前光拱手道:“时间到了,兄弟公务在身,恕不久陪了。还请柳原先生及诸位见谅。咱们就此别过,柳原先生到了台湾,兄弟当略尽地主之谊。” “我等恭祝林大人此行一路顺风,诸事顺利。”柳原前光说着,鞠躬回礼,身后的随员们也跟着鞠躬。 林义哲转身和徐润交待了几句,便带着陈婉和彩玥上了船,看到林义哲竟然带着妻妾,柳原前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 “柳原先生,请随我来吧。”徐润说道。 “既然林大人已经验过了,我们便不着急了,徐先生若是有事,就请先忙着,我等回头再去巡抚衙门叨扰好了。”柳原前光道。 “也好,柳原先生请便。”徐润拱手为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目送徐润离去,柳原前光的目光,重新落到了码头的“威远”舰上。 “这应该是清国目前最为强大的战舰了吧?桦山君?”柳原前光转头向自己的一位随员——其实他并不是自己的随员,而是大警视(警视厅总监)陆军少将桦山资纪! “是的。”桦山资纪冷笑着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一艘强大的战舰,可我还是禁不住要为这艘战舰感到悲哀。” “为什么这么说,桦山君?”柳原前光的另一位“随员”——曾经留学中国、被称中“中国通”的水野遵问道。 “这样一艘强大的战舰,竟然成为这么一个小丑弄臣的座船,难道不是它的悲哀么?”桦山资纪看着带着妻妾进入船舱的林义哲,满眼都是鄙夷之色。 “你说他是弄臣?”柳原前光有些不满地瞪了桦山资纪一眼。 “难道不是么?”桦山资纪有些放肆地大笑了起来,“我甚至怀疑,他是北京紫禁城里的那两个老太婆的情人,哈哈哈哈!” 听了桦山资纪的话,包括水野遵在内的其他几个日本人也都放肆地大笑起来。 “不得不说,柳原君,你选择的时机真是太好了,他竟然只看了几眼,就同意给我们办去台湾的手续了。”桦山资纪笑着拍了拍柳原前光的肩膀,毫不在意柳原前光那有些恼火的目光,“看他那个样子,此刻应该是正在船舱里和他的妻妾亲热吧?” “我想,你也许低估了他。”柳原前光冷冷地看了桦山资纪一眼。 “噢?那柳原君说说看?他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桦山资纪不以为然的笑着问道。 “他的眼睛。”柳原前光一字一字的说道,“那绝不是弄臣的眼睛!” 桦山资纪不由得愣了一下,笑声也嘎然而止。 “我希望你们在任何时候都保持警惕,千万不要麻痹大意!”柳原前光沉声道,“别忘了你们这一次去台湾的任务是什么!” 桦山资纪等人全都悚然,微鞠一躬:“嗨咿!” 柳原前光转过头,望着“威远”舰,他看到林义哲拉着陈婉的手和彩玥又从舱内出来了,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陈婉好容易脱开了他的手,回身下了栈桥,不时的望着他,而他也立在船舷旁,凝视妻子,久久不去,毫不在意周围的水手和岸上日本人的目光注视。 “威远”舰收回了栈桥,在舰上军官的声声口令中,水手们解开缆绳,“威远”舰缓缓驶离了码头。 陈婉立在码头,向舰上的林义哲轻轻的摆着手,林义哲则转身上了飞桥,在飞桥上探出身子,向她不住的挥着手。 “这样贪恋妻妾的人,在生死关头会如何取舍,真是让人怀疑。”桦山资纪冷笑着,小声说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故意演戏给我们看的?”听到桦山资纪还在贬损林义哲,柳原前光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桦山资纪让柳原前光的一句抢白涨红了脸。 柳原前光不再看他,而是注视着行驶中的“威远”舰,这时“威远”舰的汽笛发出雄壮的吼声,整艘战舰开始加速,像一匹钢铁骏马,斩波劈浪,向远方快速驶去。 直到“威远”舰从眼前消失,柳原前光放才转过身,大步的离开了码头,向远处的那艘刚刚靠岸的小型客轮走去。桦山资纪和水野遵见状,也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小客轮上,几个瘦高个子穿西服的美国人正大步的走下船来。 “敏修,咱们马上全速驶往鸡笼。”林义哲看着已经变成了一条细线的海岸,对身边的“威远”舰管带贝锦泉下令道。 “大人这却是为何?”贝锦泉有些奇怪的问道。 “好有时间布置,抓日本人。”林义哲冷笑了一声。 台湾,鸡宠山。 年轻的高山族姑娘在山路旁坐下来,从篮子里取出一块小米圆糕用着早餐。她一面吃,一面翻弄着篮子里她的玩具。 里面有一条小船,这是她昨天晚上做成的。这是一条木雕的小船,这只小小的木船装着几面用绸布制成的帆篷,五彩斑斓的绸布是母亲裁衣服后剩下的。那些欢快的颜色是那样灿烂夺目,拿在手里让小船显得更为精致。 一条溪水把路切断了,溪上架着一座用长篙搭起的小桥,溪水向左右两方远远伸进密林。 “我要是把它放进水里漂一会儿呢?”姑娘在心里想着,“它会是什么样儿?” 姑娘离开桥头,顺着溪水的流向走进森林,把那个使她着迷的小船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紧靠溪岸的水面上,清澈见底的溪流顿时映出了五彩的帆影;阳光透过绸布,在溪底的白石上浮漾出一片片亮晶晶的彩色的光芒。 “你打哪儿来,客人?”姑娘一本正经地向她想像中的一位人物发问,接着便自己回答自己说,“我从……我从……从中国来。” “你运来的是什么?” “我不告诉你运的什么。” “好啊,客人,你居然这样!那好吧,我把你放回篮子里去。” 客人刚要顺从地回答说他方才是开玩笑,他还准备让她看船上的珍禽异兽呢,可是突然有一股从岸边静静折回的溪水把小船的船头拨向中流,小船活像真的一样,扬起风帆离开溪岸,向下游平平稳稳地全速驶去。眼前的景物霎时间骤然改观,让姑娘觉得,小溪现在似乎已变作一条大河,小艇也变成一艘远洋巨舰了。她惊慌失措地向小船伸出双手,险些掉进水里。 她本能的向着漂走的玩具追去,满心指望它会被冲到岸边某个地方停下来。姑娘匆忙挎着不算很重但十分碍事的篮子,一路飞奔地跑着,两眼紧紧盯着那个平平稳稳漂去的美丽的彩色风帆,丝毫也不放松,就象一头狂奔的小鹿一样。 姑娘在林子里从未走过像现在这样远。她急切想把玩具捉住,已顾不得左顾右盼;在她匆匆奔跑着的溪岸上,有许多障碍物分散着她的注意力。在地上倒着的青苔斑斑的枯树干、大大小小的土坑、高高的蕉树、野蔷蔽、茉莉花、樟树等,每跑一步都有东西挡住去路。但她却一点也没有要滑倒或是摔倒的迹象。 前面出现一片长满苔草和芦苇、稍见开阔的地带。姑娘眼看就要完全望不见那个闪闪发光的五彩帆了,但绕过一个溪湾,她重又看见了那面大模大样扬长而去的彩帆。 第二百二十六章海滩初会 奔跑间她偶一回头,只见那枝叶间曾透过缕缕光束,轻雾弥漫,五彩缤纷的巨林已变成浓荫密集、阴沉沉的一片幽谷,不禁大吃一惊。她畏缩地踌躇片刻之后又想起了那件玩具,于是又飞快地追去。 就是这样徒然地追赶了大约一个时辰的光景,姑娘又惊又喜地看见,前面的林木零零落落地闪开来,露出了朵朵白云。一片湛蓝的海水和一道黄沙陡岸。她累得踉跟跄跄地爬上了陡岸。这里是溪流的入海口;溪面不宽,水也很浅,只是那青青的碧流闪着光,潺潺地流过岸边的岩石便消逝在迎面涌来的海浪中了。姑娘从这个不太高的、树根纵横交错的陡岸上望下去,看见在溪边的一块平滑的巨石上背对她坐着一个人,那人双手捧着从她那儿溜掉的小船,犹如捉到一只美丽的蝴蝶似的,好奇地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它。姑娘看见玩具还好好的,便多少放了点心。她爬下陡岸,走到陌生人跟前,仔细端详着他,等待他把头抬起来。可是陌生人只顾看着森林赠给他的意外礼物,始终没有抬头,而这时姑娘已把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他的斗笠下面露着一簇簇灰白的头发和一条长辫子,束在蓝裤子中的上衣和肩上的火铳使他看起来像个猎人;白布衣服、红腰带。金光锃亮的烟锅、竹杖,以及带有一把银制小锁的背囊,都表明他是个城里的汉人。如果能把密密层层的络腮胡子、翘得老高,彪悍的胡须和藏在它们后面的鼻子、嘴唇、眼睛统统都叫做面孔的话,那么可以说这张面孔是模糊不清的,但是他那深陷的眼睛却是那样炯炯有神。 “该给我啦。”姑娘伸出了手,打着手势,用本族的语言对汉族老人说,“你已经玩了一会儿了。你是怎么捉住它的?” 对方抬起头,一失手把小船丢在了地上——姑娘的清脆嗓音来得太突然了。老人一面用一只青筋暴露的手捋着胡须,一面笑眯眯地把她打量了一会儿。小姑娘的一双瘦腿晒得黝黑,洗过多次的花布裙刚刚到膝盖。她那包在一条带花的头巾的黑色秀发已散下来挨上了肩膀。姑娘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像飞翔着的燕子那样轻盈而纯洁。略带警惕和疑惑的剪水双瞳上去比她的脸蛋显得要年长些;她有着不甚圆,但十分柔和的鹅蛋脸,泛着一层皮肤白皙的人经过日晒所特有的迷人的红晕。半张半合的小嘴嫣然地笑着,显得那样可爱。 老人看看姑娘,又看看小船,笑着用高山族土语说道:“这是你的玩意儿吗?” “是的,我跟着它从小溪那头一直追到这头;它自己停在这儿的吗?”姑娘并没有对老人懂得她的语言感到惊奇。 她的族人和汉人经常做生意,汉人懂得高山族语的人现在越来越多了。 “就在我脚边。它一直冲到这里,然后就翻了船,停在我左脚的脚后跟和杖头中间了。”他顿了顿手杖说,“你叫什么呀?小姑娘?” “额绫。”姑娘说着话,把老人递给她的玩具藏进篮子里。 “额绫,好听的名字,”老人目不转睛地瞧着姑娘,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其实,我本不该问你的名字的。……溪水突然把这只小船冲上来,紧跟着你就出来了……岁数大的人,可是不禁你这么吓啊……” “对不住,老伯。”姑娘抱歉地说道。 “老伯,你来这里做什么?” “采药啊。”老人笑了,拍了拍身边的竹筐。 “噢。”姑娘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跑得有些远了,她刚打算向老人告别,老人却叫住了她。 “孩子,你看!”老人用竹杖指了指远处,便快步向河边走去。 额绫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此时雾气还没有散尽,其中影影绰绰显露出一艘巨大的船只的轮廓,它正在慢慢地转向河口。它那卷在一起的风帆活跃了起来,时而像垂花饰物似的吊在那里,时而又展开来,宛如许多面带有巨大褶皱的盾牌,软绵绵的贴在桅樯上。船上响起了人声和脚步声。岸边的清风徐徐吹来,懒洋洋地拂动着帆篷。和煦的阳光终于起了作用,风力加强了,雾气消散开来,阳光照在桅杆横桁的红色龙旗上,化作一片绮丽多姿的红色云霞。帆影在白色的桅樯和绳索上轻轻地移动着,巨大的烟囱冒着轻烟,船上的一切,除去那彩旗欢乐无比的颜色,样样都是浅蓝色的。 额绫在山上目睹着这一切,她久久地擦拭着眼睛,直至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轮船已隐没在河湾后面,她还在那里张望。 她蓦地跳起身,心头急剧而猛烈地跳动着,这时,“威远”舰正以它的左舷同海岸保持一定角度绕过一个不大的海湾;在红色龙旗的火也似的光芒映照下,有如梦幻一般。 额绫被这一事件的不可抗拒的风暴卷起,不知怎的就跳起来,直向大海奔去。跑至第一个路口她便几乎没有力气再跑了,她两腿发颤,呼吸时断时续,生怕丧失毅力,于是顿顿脚镇定了下来。一路上不时有一些岩石或林木将龙旗挡住;她担心那红色的旗帜会像幻影一样消失,急忙从这些恼人的屏障旁边跑过去,当重又看见轮船的时候才停下来轻松地喘口气。 她看到,轮船上的小楼(飞桥)上,站着一个个皮肤晒得黝黑的人。这些人当中站着一个穿着锦绣衣服的年轻人,这个人额绫觉得好象十分面熟,恍惚从幼时起就认识。他正站在那里,举着一个长长的筒子,向岸上眺望,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这笑容温暖着她。而额绫却不知怎么害怕了,回身向后退去。 由于激动,由于云彩在飘动、波浪在翻滚,由于那远方的天色与海水的闪光,她已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在动:是她,还是轮船,或是阳光和大海——一切似乎都在浮动着,让她感到莫名的心慌。 她感觉轮船上的那个年轻人似乎在望着自己,猎手的本能让她伏下了身子,躲进了林中。 “大人看到什么了?”按察使衔分巡台湾兵备道吴大廷看到林义哲举起了望远镜,在一旁问道。 “那边儿刚才象是有人……”林义哲仔细的用望远镜搜寻着岸上郁郁葱葱的密林。他刚才看到一个俏丽的身影在向这边张望,可他一举起望远镜,那个身影便消失了。 “这一带确是番民出没之地。”台湾镇总兵杨在元道,“番民偶有在此处行猎,但因地势险峻,又多瘴气野兽,并无多人前来。” “这台湾的瘴气,我可是深有体会了。”林义哲看着笼罩在林间的那层淡淡的薄雾,不由得叹了口气。 中国南方多瘴,发于春末,敛于秋末。各地的瘴气都是清明节后发生,霜降节后收藏,自南交(越南南部)以南以西的瘴气四时不绝,尤其以冬天、春天为最厉害。 中国传统医学说的瘴气,其实就是热带原始森林里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气,主要原因就是无人有效地处理动物死后的尸体,加上热带气温过高,为瘴气的产生创造了有利条件。“瘴”并非一定就是“气”。中医中的瘴,指南方山林中湿热蒸郁能致人疾病的有毒气体,多指是热带原始森林里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毒气。中国古代医生认为“此病生于岭南,带山瘴之气”,“南方岚湿不常,人受其邪而致病者,因名瘴疟”。但是,无论“瘴气”、“异气”还是“戾气”,都看不见摸不着。人们只能间接说明它们的存在。因为这些所谓的“气”没有能直接被医家目证,即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真正的致病物,也就无法对其进行完全控制和预防,以及发现针对性的治疗药物。是以“瘴疠”在当时是非常可怕的疾病。 陈婉安排彩玥这一次跟着林义哲入台,其实保护只是托辞(真要用女人保护,那抚标卫队是干嘛吃的),目的是要彩玥照顾林义哲的饮食起居,但林义哲却没有想到,身子素来强健的彩玥刚随他到了台湾,便病倒了。医生告诉林义哲,她得了“瘴疠”,尽管林义哲请了最好的医生给她诊治,但她的病情这两天仍未见好转。 “小夫人大概是不常坐船,又没有出过远海,经历风涛,有些晕船,加上受了些许瘴气熏染,是以病倒。”吴大廷知道林义哲在担心病倒的彩玥,便宽慰他道,“将养几日,服些汤药,便会好的。” “等她好些了,我便差人送她回去。”林义哲暂时放下了对彩玥的担心,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抚番巡视事宜上来。 “要是有人在此间登陆,怕是不容易发现吧?”林义哲又看了一会儿,放下了望远镜,问道。 “这里滩浅,暗礁又多,船只是无法登陆的。”杨在元回答道,“除非豁上船不要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郁闷的桦山资纪 “杨大人说的是。”站在舵机旁的贝锦泉也道,“这里滩浅礁多,小队人可以乘舢舨上岸,若是大队人马在此登陆,稍有风浪,船只便会给冲上礁石撞毁,加之岸面断崖众多,攀登不易,实非登陆之佳地也。” 此时“威远”舰正沿海岸线缓缓行驶,贝锦泉一直守在舵旁,由于担心浅滩和礁石,他没有让水手掌舵。大副沈仁发站在贝锦泉身边协助照看。 林义哲听了贝锦泉的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继续观察着海岸。而吴大廷和杨在元听到刚才贝锦泉说的“大队人马登陆”这一句,这才明白林义哲问话的用意,二人想起林义哲刚到鸡笼港时他们前去迎接,之后被林义哲请入密室好一番“开导”的事,不由得又冒出了冷汗。 仍然是一脑子“天下观”的他们俩,根本没有想到,以前那些关于“化外之民”的上报折子,会引出如此大的麻烦。 吴大廷作为洋务派官员,对“天下观”和“世界观”的区别也是不甚了了,杨在元更是不用提了,林义哲在痛斥了二人一番后,举了之前俄国强占中国大片领土的例子,二人这才恍然大悟,禁不住汗透衣襟。 熟悉历史的林义哲知道,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军用了3年时间,仅得到80多平方公里的香港;第二次鸦片战争,历时四年,英国仅得到11平方公里的九龙尖沙咀,法国寸土未得。两次战败,清廷均引以为奇耻大辱。而在1858至1860年,中俄两国无战事,俄人不损一兵一卒,却自中国骗取了100多万平方公里国土,而清朝举国上下无所察觉,也同样是陈旧的“天下观”在作怪! 因为正如日本处心积虑制造“番地无主”的论调一样,俄国人穆拉维约夫当年也制造了一个“空旷土地”的概念,声称“空旷土地”即无主土地,不属于中国。黑龙江将军奕山对领土主权毫无概念,竟向咸丰皇帝奏报,称《瑷珲条约》割给俄国的土地“本系空旷地面,现无居人”,咸丰也毫无领土主权概念,脑子里幻现出的,全然是“天下观”理念下的抚夷手段:“该夷酋所请黑龙江左岸旧居屯所之外,所余空旷地方,给与该夷安静存居……” 而在林义哲看来,现在的中国,丢失领土、是非颠倒尚在其次,大清帝国最大的隐患,仍然来自传统“天下观”与近代“世界观”之间的彼此隔离!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一已之所能,能“教育”几个算几个吧! 最起码,要保住这座美丽的宝岛,免得它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遭受侵略者的蹂躏! “水师所有师船都出动了?”林义哲放下了望远镜,又问道。 “回大人,本岛各海口所驻师船皆已出动,巡查海岸,驻澎湖之水师也已出动,严查海面,警惕日船出入。”吴大廷赶紧答道。 “这一片儿派了船没有?”林义哲问道。 “派了。”杨在元答道,“只是师船均是福船,驶速较慢,不如轮船便利。是以为防日人走脱,只在沿岸来回巡视。咱们呆会儿想是能碰见的。” 杨在元话音刚落,了望哨便大声的报告了起来:“正前方!发现船只一艘!” 飞桥上的空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凡是有望远镜的全都举了起来,向前方望去。 在远远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帆船。 帆船应该是也看到了“威远”舰,随即改变了航向,驶了过来。 林义哲认出了这是一艘属于台湾绿营水师的一艘炮船。 来的是一艘老式的福船,体量在中国旧式水师当中算是大的了,两侧开有多个炮门,装备的仍然是旧式的前膛铁炮。桅杆上悬挂的,也仍然是三角形的红底金龙牙旗。 看到这样一艘炮船都出来执行抓捕日本人的任务了,林义哲好笑之余,也禁不住暗自叹息。 水师炮船减慢速度,向着“威远”轰隆一声地鸣了一响礼炮,一团硝烟裹着火球迅急地划破海空,在静静的水面上一片片飘散开来。 看到这条师船的管带竟然自作聪明的放起礼炮来,吓了一跳的杨在元心下恼火不已。 贝锦泉强忍住没笑出声来,他冲大副沈仁发点了点头,沈仁发转身离开,很快,“威远”舰也鸣了一声礼炮,作为回敬。 “日本人要是乘的轮船,他们就是发现了,只怕也追不上吧?”林义哲看着这条老式师船缓缓驶过,说道。 “属下已经给各师船下了死令,若有不停船受检逃蹿者,即行开炮。”杨在元赶紧答道。 “他们就算跑得快,也跑不过炮弹的。”吴大廷也在一旁说道。 “我估计日本人也许乘座的是帆船,而非轮船。”贝锦泉道。 “何以见得?”林义哲问道。 “轮船太过招摇,且船主多为外人,想要做到避人耳目很难。日人欲深入番地查探,为求自保,定会携带军器,一旦遇到外国军舰临检,便会漏馅。”贝锦泉道,“若是木帆船,比如渔船或是货船,便要隐秘多了。” “你说的有道理。”林义哲点了点头,目光望向渐渐远去的那条旧师船,皱起了眉头。 “大人放心,属下已下令,凡是撞见欲至番地海岸行驶停泊之船,无论何等船只,皆需截停检视。”杨在元注意到了林义哲的表情变化,赶紧说道,“日人就是乘座帆船,也是逃不掉的。” “如此甚好。”林义哲眉头稍舒,目光重又转到了海岸之上。 此时“威远”舰上的人们都没有想到,正如贝锦泉所言,日本人这一次乘座的,的的确确是帆船。 “还有多久到海岸?!” 桦山资纪用日语冲着舵工大声的吼叫了起来,那个操舵的中国舵工只是一脸茫然之色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火。 桦山资纪一把拖过一个中国翻译,对着他大吼道:“你!你说给他听!问问他我们还得在这海上漂多久?” 翻译冲他翻了翻白眼,有些没好气的来到舵工面前,用汉语官话对他问了几句,而舵工则答以一连串的闽南话,听着二人好似鸡同鸭讲的对话,桦山资纪浑身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自从上了这条他们雇佣的中国木帆船,桦山资纪就没感到顺利过。 在柳原前光亲自去巡抚衙门请徐润把护照盖了关防,又采购齐备了给养之后,他们便为这船的事,伤透了脑筋。 由于中国方面对出入台湾管控得很是严格,严禁偷渡,除非是大型的商船和货轮,很少有汽船进出台湾,在尝试雇佣汽船进入台湾无果之后,柳原前光只能把目光转向了中国人的渔船,作为他们这支小小的“观光旅游团”渡海前往台湾的交通工具。 在经过了百般周折之后,柳原前光终于雇到了一艘专门在台湾福建之间走私的木帆船“通捷”号。但自从上了船之后,柳原前光等人才发现,他们这一路,既不“通”,也不“捷”! 日本人乘船出海之后便厄运连连,先是遇上了风暴,一名中国船员和一名日本探险队员坠海身亡。仗着这条船的船主王永安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海猫子,在他的指挥下,“通捷”号最终脱险。好容易从海龙王的手里转回来,不想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又碰上了闽海关的缉私船。 看到缉私船出现,柳原前光等人无不大惊失色,因为他们这次去台湾“观光”,为了保护自身安全,是带了不少的枪枝弹药的。而《中日修好条约》明文规定日本人在中国是不许带武器的,一旦被抓到,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通捷”号见到缉私船出现便拼命逃跑,但木帆船根本跑不过蒸汽轮船,眼看便要为缉私船追上,缉私船突然出现了机械故障,被迫停船,“通捷”号这才逃得了性命,日本人也躲过了抓包之厄。 正当日本人暗自庆幸之时,却发现“通捷”号偏离了原来李仙得前往台湾时所走的航线,而中国人又想要图省事,不打算回到原来的航线,而是准备把他们随便扔在一处海岸便离开,在日本探险队中的美国向导杰克曼和中国船主费了一通口舌并允诺加付租金之后,这些见钱眼开的中国人才把船重新开回了原来的航线,一路向前航行。 “他说了,午时肯定到!”这些天一直晕船的中国翻译急匆匆的对桦山资纪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跑进了自己的船舱。 桦山资纪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来到了船头,刚好看到柳原前光和美国向导杰克曼正在那里查看地形图。 “找到登陆地点了吗?我的朋友?”桦山资纪踱到了他们的身边,用不太熟练的英语对杰克曼问道。 “这里地势比较平坦,而且没有暗礁,我们上一次就是在这里登陆的。”杰克曼指着地形图的一处地方说道。 第二百二十八章“八嘎!你想害死大家么?!” “这里附近会有清国的军队巡逻守卫吗?”柳原前光问道。 听了柳原前光极为外行的问话,杰克曼哈哈大笑起来,胸前的大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柳原君,这里是野蛮生番出没的地方,是没有任何人守卫的。清国人才不愿意来这里呢。” 桦山资纪听了杰克曼的话,也大笑起来。 “您没明白我的意思。”面对他们的嘲笑,柳原前光的神色仍是非常平静,虽然他的心里非常恼火,“清国陆军当然不会在这里守卫,但是清国水师的船只,难道不会过来巡逻吗?” “不会的,不会的。”杰克曼笑着连连摇头,“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有官员要去生番的居住区,清国水师的船只是从来不到这里来的。而且据我们所知,台湾是没有常驻的清国水师的,他们的水师驻扎在澎湖列岛,而这里的巡逻船只,是从福州轮流派来的,只有一两艘。而且它们只负责重要港口附近的巡逻,是根本不到这片海域来的。” “那就好。”听到杰克曼的回答,柳原前光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通捷”号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又行驶了一段时间,正午时分,远方露出了海岸。 “我们到了!”杰克曼兴奋地大叫起来。 柳原前光拿起望远镜,遥望着郁郁葱葱的海岸线,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 “这就是台湾?”桦山资纪看着雾茫茫的青山翠峰,眼中不自觉的现出贪婪之色,脸上的表情好似看到了一个裸着身子躺在他面前的女人。 “好一片未开发的处女地啊!” “这么好的土地,清国政府竟然不知道有效的开发利用,真是暴殄天物啊!”水野遵也感叹起来。 得知到达了目的地,其它的“生番探险队”队员们也纷纷从船舱里跑到了甲板上观看着。 柳原前光和桦山资纪等几个人正在那里感慨,突然,一个担任了望的中国水手用手指着一个方向,大声的用闽南话叫喊起来。 “这个家伙发什么神经病?他在喊什么?”桦山资纪抬起头,看着那名中国水手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柳原前光虽然听不懂这个中国人在说什么,但他知道可能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便立刻转头,向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但那里及附近的海面此时正被一团升起的白雾所笼罩,根本看不清那里有什么。 “通捷”号的船主王永安骂骂咧咧的披着衣服走上了甲板,他听到了水手的喊叫,脸上现出紧张的神色,他眯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向那里瞅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在说什么?船长?”柳原前光叫过翻译,让他把自己的话译给王永安听。 “他说他刚才看见了龙旗!娘的!”王永安重重的啐了一口,从一个水手手中抓过一个单筒的望远镜,向海雾升起的地方看去。 “什么?龙旗?……”桦山资纪正嘀咕着,却被柳原前光一句话给打断了。 “都别说话!”柳原前光皱眉大喝了一声,“大家仔细听,什么声音!?” 甲板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凝神倾听起周围的动静来。 果然,一阵奇特的“突突突”的声音传来,而且似乎在变近! 这是……轮船蒸汽机发动的声音! 柳原前光意识到刚才那个中国水手看到的是什么,一时间面色大变。 后面发生的事很快证实了他的猜想,一阵强烈的海风吹来,将白雾吹散得无影无踪,刚才白雾笼罩的地方,赫然现出了一艘轮船的影子! 柳原前光猛地举起望远镜,向轮船望去。 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飞扬在桅杆上的一面红色底的黄龙旗! “奶奶的!这里怎么会有官船!”王永安破口大骂起来。 那条轮船显然发现了“通捷”号,正快速向这边驶来,船影在急速的变大,不多时,柳原前光不用望远镜,便能看清船头那醒目的双龙金徽,和一侧的“福胜”两个字。 当然,还有船头黑洞洞的炮口。 这是一艘中国人的蒸汽炮舰! “老大!他们打信旗,要我们停船!要不然就开炮了!”中国水手惊恐万状地喊道。 “去他娘的!想抓老子,没那么容易!” 王永安一边骂着一边跑到了舵轮旁,一把推开了舵手,亲自操起舵轮来,在他的操纵下,“通捷”号猛地调转船头,向另一头驶去。因为船转得太急,船身一度倾斜起来,柳原前光等人猝不及防,一个个全都东倒西歪,好容易才站稳,没有摔倒。 看到“通捷”号要逃,中国炮舰加速追了过来,柳原前光透过望远镜,看到站在飞桥上的一位身材高大面阔脸方披着黑色披风的中国军官正下着命令。 柳原前光将望远镜稍稍下移,立刻看到这艘叫“福胜”的炮舰前甲板上,几名水手正在操作着大炮。 看到黑洞洞的炮口已经扬起,瞄向自己,以及中国炮手脸上讥讽的笑容,柳原前光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对向自己的炮口瞬间喷出一道暗红色的火焰,夹带着大量白色的浓烟,紧接着,柳原前光便听到了炮弹破空而来的呼啸声。 “轰!”一声巨响,一发炮弹落在离“通捷”号船头不远的地方,激起了高高的水柱。 好似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将站在甲板上的人全都给淋成了落汤鸡一般。 听到炮响,王永安好象吓丢了魂一般,一下子松开了舵,抱着头蜷缩在了那里,再也不肯起身。 柳原前光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定睛望去,只见那艘中国炮舰已经放下了两艘蒸汽小艇,小艇上,是一个个头缠头巾身穿号衣手执步枪的中国水兵。 而更让柳原前光感到惊恐的,是每艘小艇的船尾左侧,还架着一挺加特林机枪! “老大!他们放小船过来了!还带着家伙!” “咱们不跑了!赶快停船!停船!” “混蛋!”看到中国船长竟然下令停船,桦山资纪忍不住大骂起来,他猛地撩起了衣襟,拔出了腰间的一把美国“史密斯”左轮手枪,对准了追来的一艘小艇。 “桦山君!你要干什么?”柳原前光大惊之下,猛地上前,抓住了他拿枪的手,和他抢夺起来。 “闪开!”桦山资纪用力的推着柳原前光。 “桦山君!你疯了么?”柳原前光急切抢不下他的手枪,不由急得大叫起来。 “你给我闪开!大日本帝国的武士,绝不做清国人的阶下囚,受他们的侮辱!是日本男儿的!就拿起武器,和他们战斗!”桦山资纪跳着脚嘶声吼叫着,他几次想要把左轮手枪对准驶近的中国小艇,但却全被柳原前光给推开了。 “你给我滚开!” “八嘎!你想害死大家么?!” 柳原前光怒了,他猛地抡起了胳膊,狠狠地对着桦山资纪的脸扇了过去。 “啪!啪!”随着两声清脆的响声,桦山资纪的脸上现出了两个红红的指印。 桦山资纪感到脸上一阵麻木,一下子让柳原前光的这狠狠的两巴掌给打得懵了。他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面前脸形已然因愤怒而变得扭曲的柳原前光,似乎不敢相信是他打了自己。 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才确定,自己遭受了什么。 “你!……”气疯了的桦山资纪竟然举起了枪,对准了柳原前光的头! 一旁的水野遵见状大惊,猛地飞身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夺下了桦山资纪手中的枪。 柳原前光用鄙夷的目光打量了桦山资纪一眼,没有再看他,而是径直的来到船舷边,看着驶近的中国小艇。 小艇很快靠上了“通捷”号,艇上的中国水兵麻利地将加特林机枪对准了“通捷”号,背着步枪的水兵们开始登船,他们一个个敏捷地翻上了甲板,双脚一落地,便举起了法制夏赛波步枪,对准了甲板上的人们。 看到中国水兵闪着青光的枪口对准了自己,水野遵吓得手一松,那把抢来的左轮手枪便掉在了甲板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王永安跪伏在地,向着中国水兵连连叩头。其他的中国水手们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中国水兵们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举着步枪,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几个日本人和一个美国人。 柳原前光发出了一声粗重的叹息,他看了看中国水兵,慢慢踱到了那柄原来属于桦山资纪的左轮手枪前,用脚轻轻一拨枪身,左轮手枪便沿着光滑的甲板向中国水兵们滑去,停在了为首的一位中国军官的脚边。 “我们不会抵抗,我们是日本国民,请你们按照国际公法对待我们。”柳原前光面不改色的用还算纯正的中国官话对中国军官说道。 中国军官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诧异之色,他缓缓俯下身子,拾起了那把左轮手枪看了看,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便请诸位不要妄动,否则出了人命,不好交待。” 第二百二十九章恭候多时 那名军官挥了挥手,中国水兵上前将甲板上的人全都集中在了一处,然后进入船舱,将躲在舱内的人也都带到了甲板上,接着便开始在船上搜查起来。 不一会儿,一名水兵急匆匆的跑了上来,手里多了一支美国造“雷明顿”式步枪。他快步来到军官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将步枪呈到了军官的面前。 看到这支步枪,杰克曼和水野遵等日本人全都脸上变色,桦山资纪的脸色铁青,而柳原前光则仍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中国军官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拿过这枝“雷明顿”仔细看了看,打量着面前的日本人和美国人,厉声道:“带走!” 日本人下了帆船,来到了蒸汽小艇上。蒸汽小艇开到了中国炮舰近前,炮舰上的中国水兵却没有放下舷梯,而是张开了系艇杆,系艇杆上垂下了两道绳梯,而蒸汽小艇不久就稳稳的停在了绳梯旁。这就意味着:艇上的人们要登上“福胜”号,必须走一小段惊险的“独木桥”! 看到“独木桥”上垂下的绳梯,桦山资纪水野遵等日本人都变了脸色。那位美国人杰克曼也面露惊恐之色。 在日本人看来,中国人这是在成心刁难他们,但事实却是,中国水兵是严格按照海军条例进行操作的。因为舷梯普通水兵和下级军官都是没资格使用的。只有舰长和大副才能走舷梯登舰。而且按照规定,有风浪是不能放舷梯的。所以中国水兵请日本人爬杆子走独木桥,其实是按规章办事。 看到日本人一个个畏缩不前,一直镇定自若的柳原前光当先上前,迎着海风爬着绳梯,上了“独木桥”,在一众日本人惊讶的目光中,这位明显是文官的日本人竟然毫不畏惧的一步步走过了“独木桥”,来到了炮舰的甲板上。 看到柳原前光表现得比谁都镇定,感觉被抢了风头的桦山资纪哼了一声,第二个沿着绳梯上了独木桥,作为一名日本军人,受过训的他走这样的独木桥自然不在话下,但身在半空,脚下是起伏的波涛,比起军队的训练场无疑要险恶得多,桦山资纪强压内心的恐惧,小心的走过了独木桥,当他来到中国炮舰的甲板上时,这才发现外衣里面的衬衫已经被汗湿透了。 有柳原前光和桦山资纪开的好头,其它的日本人壮着胆子也一个个有惊无险的过了独木桥,转移到了中国炮舰的甲板上。 所有的日本人和美国人以及“通捷”号上的中国人被转移到中国炮舰之上后,几名中国炮舰上的水手则来到了帆船上,开始进行系缆作业。 当柳原前光来到了中国炮舰的甲板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端坐在椅子上的那位中国炮舰的舰长。 这位舰长身材魁梧,浓眉方面,双目虎虎生威,令人望而生畏,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个日本人,当他的目光落在桦山资纪身上时,桦山资纪竟然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 在这位舰长的身边,则蹲伏着一头体形硕大的巨犬。 这头犬毛色上黑下黄,短嘴平额,双目灼灼如电,看起来很象是欧洲的那种黑背牧羊犬,只是它半直立的耳朵是向头部正前方半下垂的特征说明,这是一头典型的产自中国本土的“田犬”(即中华田园犬,民间俗称“土狗”、“柴狗”)。 看到日本人登舰,这头巨犬立刻由蹲伏变成了半站立的姿势,嘴巴微张,双目睁大,发出低低的咆哮声,它身后的中国水兵急忙扯紧了铁链,防止它暴起扑向日本人。 “太阳!别闹!”中国水兵小声的对它说道。 叫“太阳”的巨犬抖了抖脖颈,将铁链挣得哗哗直响,桦山资纪和水野遵等人不由得面露恐惧之色,而柳原前光则饶有兴趣地盯着这头巨犬一直在看,似乎忘记了身在何处。 带队进行抓捕的中国军官上前向这位舰长报告了一番,中国舰长的目光瞬间便得异常凌厉,他缓缓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了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面前,打量着他们。 “见了邓大人,还不跪下!”一名中国水兵见日本人和美国人站立不跪,大声喝道。 王永安和他的手下一听,全都“扑通”的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而日本人和美国人则并没有跪。 中国水兵大怒,上前举起枪托,正欲砸向柳原前光的膝盖,姓邓的舰长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柳原前光对着邓姓舰长深深的鞠了一躬,其余的日本人见状,也都跟着他向舰长鞠躬,除了桦山资纪傲不为礼,连美国人杰克曼也跟着鞠躬。 “日本帝国驻清国副使柳原前光,见过邓大人。”柳原前光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的中国舰长,用中国官话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是柳原先生,幸会幸会。”中国舰长和蔼地笑了笑,向柳原前光略略拱了拱手,算是回礼,“大清国福建船政水师‘福胜’炮船管带邓世昌,恭候柳原先生多时了。” 听邓世昌竟然说出了“恭候多时”的话,柳原前光先是一愣,接着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此时的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了林义哲在码头时的那张笑脸来。 “可恶的家伙!”柳原前光这时才明白,林义哲为什么会那么痛快的放行了,不由得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声。 “依照贵国和我国签订的修好通商条约,贵国人到我国,是不许携带武器的。”邓世昌的声音趋转严厉,“尔等既已违约,邓某不得不秉公办理。”他不待柳原前光答话,来到了王永安等人面前,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沉声道:“绑了!” 中国水兵齐齐应了一声,上前将王永安等人踹翻在地,用绳索将他们五花大绑起来。 “各打二十鞭!”邓世昌厉声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一听要挨鞭子,王永安等人全都杀猪般的大叫起来。 “邓大人!是我雇佣的他们!请您不要虐待他们!”柳原前光一惊,赶忙阻止道。 邓世昌对柳原前光的话恍若未闻,而是转身回到了椅子上坐下,再不看柳原前光一眼,柳原前光待要上前阻拦,却被两名身强体壮的中国水兵拦住了。 中国水兵开始对王永安等人行刑,不一会儿,甲板上便满是皮鞭的抽打声和受刑者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看到那些挨打的中国人皮开肉绽的样子,柳原前光禁不住转过了头。 “他刚才说恭候我们多时,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水野遵小声的用日语对他说道。 他刚才也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邓世昌对柳原前光说的话,心中暗自嘀咕不已,这时便向柳原前光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柳原前光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面色惨白的桦山资纪。桦山资纪感觉到了柳原前光嘲讽的目光,狠狠将头偏向一边,不去看他。 行刑完毕,中国水兵将王永安等人全都象拖死狗一样的拖了下去,接着中国水兵上前,将除了柳原前光和杰克曼之外的所有日本人全都驱赶进了一处底舱关押。 “柳原先生身份特殊,自当特别照顾。”邓世昌看了看有些愕然的柳原前光和不知所措的杰克曼,淡淡地说道,“至于这位白人先生,我还有些话需要问他。” 杰克曼显然也懂一些中国官话,听到邓世昌这么说,他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了刚才王永安等人挨鞭刑的恐怖画面,不由得大叫起来:“我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你没有权利审问我!” 邓世昌来到了杰克曼的面前,紧盯着他,杰克曼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畏缩着低下了头。 “你知道我国是如何处置犯有间谍罪行的人吗?” 听到“间谍”两个字,杰克曼想起了那些自己带来的地图,顿时额头冷汗滚滚而下。 “带柳原先生下去。给他开个单间。”邓世昌没有再理会杰克曼,而是转头对身边的军官吩咐道。 中国军官应了一声,上前对柳原前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柳原前光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和那位中国军官一起向前走去,两名身背步枪的中国水兵则跟在了他的身后。 进到了关押自己的船舱之后,中国军官便将舱门锁上了,留下柳原前光自己在里面发呆。 现在的柳原前光,可以说无比的郁闷。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由政府支持并由自己精心安排的这次侦察活动,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杰克曼明明保证过,这里绝不会有清国人的船只出没,可为什么他们刚一到达目的地,便会碰上清国人的军舰? 难道,他们会未卜先知?还是这一次的行动,从一开始便泄露了消息? 不可能啊? 回想着刚才那位中国舰长邓世昌说过的话当中的蛛丝马迹,柳原前光的眼前,不知不觉的又浮现出在码头和林义哲会面时他脸上的笑容来。 还有他望向自己和同行的人的目光…… 那种眼神…… 刹那间,柳原前光的脑中数个念头有如火花般一闪而过! 难道说,他在码头便知道了自己去台湾的目的?! 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隐藏在自己随员当中的桦山资纪的模样? 还是他从那些护照当中,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而他故意安排手下人放行,难道就是为了在自己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抓住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人的洞察力和手段,未免太可怕了…… 第二百三十章正当英年的邓世昌 “大人,您看这个。” 正在返航的“福胜”号炮舰的飞桥上,那位带队登上“通捷”号实施抓捕的中国军官——水兵头目王思孝将一个厚厚的纸袋子交到了邓世昌的手中,“这里面全是地图。” 邓世昌接过纸袋打开,取出里面的地图看了几眼,眉头便紧皱起来。 “把那个美国人带到我舱里。”邓世昌将指挥权交给了大副,一边下令,一边快步下了飞桥。 当忐忑不安的杰克曼被带进邓世昌的房间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蹲伏在邓世昌椅子旁边的那头名叫“太阳”的巨犬。 看到杰克曼进来,“太阳”猛地直起了身子,发出了低低的咆哮声。它死死的盯着杰克曼,浑身的肌肉也跟着绷紧,似乎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便会扑上前去,将杰克曼撕得粉碎。 邓世昌注意到了杰克曼脸上惊恐的表情,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太阳”的脑袋,“太阳”停止了咆哮,安静了下来,重新伏在地上,但眼睛却一直紧盯着杰克曼。 “杰克曼先生,请坐。”邓世昌指了指对面的一把椅子,用英语说道。 听到面前的中国舰长竟然说得一口无比流利纯正的英语,杰克曼的眼睛瞪得在大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他好容易才回过神来,坐到了椅子上。 “杰克曼先生,你说自己是美国人,那么请告诉我,你的故乡是哪里?”邓世昌看着他问道。 “弗……弗吉尼亚。”杰克曼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您以前来过台湾吗?”邓世昌又问道。 “来……来过。” “是什么时候?” “前年。” “您和谁一起来的?” “我当时是夏尔?威廉?勒让德尔先生(即李仙得)的随员。随同他一起进入台湾土著人的地界,和土著人谈判。” “您这一次来台湾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个人是没有什么目的地,我只是受雇于日本人,作为他们的向导。” “那您告诉我,日本人要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邓世昌说着,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脚边的“太阳”似乎觉察到了主人的异样,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杰克曼嗫嚅着回答。 “杰克曼先生,那你告诉我,这地图是用来做什么的?”邓世昌的声音陡转严厉,他猛地从桌上的一本书中抽出了一张地图,在杰克曼面前抖开。 杰克曼认出了这张地图,一时间不由得魂飞魄散。 “杰克曼先生,我知道你是美国人,根据贵国和我国的条约,你是享受外交豁免权的。”邓世昌冷冷地看着他,“但是,我想提醒你一下,根据万国公法,犯有间谍罪的外国人,是不包括在内的。” 杰克曼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看便要从椅子上摔倒。 “这些地图的存在,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我事实。”邓世昌打量着杰克曼,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按照万国公法,你给日本人带路帮助他们偷渡的行为,已经构成了间谍罪,而间谍罪,是要被处以死刑的。” “不!——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我抗议!我要见我国领事!”杰克曼惊恐的大叫起来。 “如果你不说出日本人此行的目的,你是见不到贵国领事的。”邓世昌冷笑道,“你甚至别想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伴随着邓世昌冷得掉渣的话语,“太阳”再次冲着杰克曼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我全都告诉你!全都告诉你!……”杰克曼终于崩溃了。 邓世昌起身开门,叫来文书,开始给杰克曼录起供词来。 供词录毕,邓世昌看了一眼,随即下令全速开船,驶向鸡笼港。 林义哲已经乘座“威远”舰回到了鸡宠港,他一下船,便先去探望病中的彩玥。此时彩玥已经服过了药,精神略见好转,林义哲心下宽慰,正陪着她说话,吴大廷急匆匆的赶来求见。 “大人!逮着了!”一进门,吴大廷便兴冲冲的说道。 林义哲点了点头,嘱咐彩玥好生休养,便和吴大廷向港口赶去。 “在哪里逮到的?”林义哲问道。 “就是大人所说的琅峤一带海岸,当时他们已经准备靠岸了,刚好我水师‘福胜’炮船赶到,将其一举捕获。”吴大廷道。 “他们反抗了没有?是否有人员伤亡?”林义哲又问道。 “当时他们想逃来着,为我炮船放炮逼停。”吴大廷道,“无有人众伤亡。” “如此甚好。”听到吴大廷的回答,林义哲心中也是一块大石落地。 “正如大人所言,抓这帮日本人,是不能靠绿营水师的那些个木帆船。”吴大廷道,“大人神机妙算,将几条轮船布置在紧要之处,果然奏功。须知日本人乘的是一条走私船,虽也是帆船,跑得却较水师木帆船为快,若非遇上的是‘福胜’,只怕还真叫他们溜掉了。” 林义哲想起了那条他在海岸线上遇到的绿营水师帆船,嘴角也禁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 争取尽快把这些东西,都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吧! 当林义哲来到码头时,“福胜”舰已然靠岸,林义哲看到被中国水兵押解着的柳原前光等人,心下暗笑不已,但脸上已经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哎呀呀!这不是柳原先生么?”林义哲一脸惊愕的说道。 “林大人,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柳原前光苦笑了一声。 “柳原先生这是……”林义哲正待把戏文继续演下去,不想有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标下‘福胜’炮船管带邓世昌,参见大人!”邓世昌上前给林义哲见礼。 林义哲听到“邓世昌”三个字,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 什么?邓世昌? “福胜”舰的管带,竟然是邓世昌? 林义哲转过头,看着面前的这位在原来的历史时空已经化身成为中国海军不朽的丰碑的英雄,眼角竟然有泪花闪动。 邓世昌注意到了林义哲脸上激动的表情,禁不住愕然。而这时一名水兵牵着的“太阳”突然“汪汪”叫了几声,才让林义哲回过神来。 看到邓世昌的这条狗(应该不是历史上原来的那一条),林义哲禁不住想起了原来历史时空中的一段往事来。 在他原来的那个时代,无论是史学界还是民间,老中青三代愤青论及晚清的北洋水师之时,总习惯于在“军纪败坏、素质低下”的“指导思想”下,用他们心目中的所谓的道德标准,先入为主的为北洋海军在甲午战争中的失败罗织着一些天马行空的罪名。在他们的心目中,只要你战败了,你干的什么事情都会成为你失败的根源和指责的理由。于是乎,在贯穿清末至如今的“清议”之流的嘴巴里,粗硕的炮管上挂上了北洋水兵的外衣和裤衩,伸手就可以摸到离地面三米多高的炮口并能摸出里面有“积灰”(原始造谣者系小笠原长生,假托东乡氏平八郎之“金口”说出。而就是这种日人纯粹为了抹黑北洋的污蔑之言借着我泱泱中华的这群自认为和倭寇不共戴天的清议之士们的嘴宣传得脍炙人口。并且秉承着狂热的“爱国主义”而对当年拼死保护过他们祖辈的人们口诛笔伐。“爱国者”在这里无意中做到了鬼子和汉奸梦寐以求想做到的事情,对国家、民族还有海军来说也算是莫大的讽刺),就连民族英雄邓世昌的那条忠犬“太阳”也成了愤青们议论的众矢之的!一时间REN民网BBS和WEN汇报等“主流媒体”上骂声一片: “……大家都非常崇拜的丁汝昌的手下邓世昌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在军舰快被击沉的时候指挥战舰向‘吉野’号撞去。被‘吉野’号的鱼雷击沉。他和他的狗一齐被淹死了。这就怪了,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他带着狗来干什么?由他和狗的感情上看他们呆的时间还不短。看来我们的邓世昌将军平时经常在军舰上遛狗了。而且别人都不以为诧,反以为是风雅。不知道现在的省长市长们到哪里开会的时候牵着两条狗去,恐怕官职马上就要丢了吧。而在他丁老人家眼里却见怪不怪。……” “……这里的‘义犬’、‘灵獒’,说明邓世昌的确在军舰上养过宠物遛过狗。而据姜鸣先生说,在军舰上养狗本为《北洋海军章程》所不许。可见,这里所谓‘义犬’、‘灵獒’的颂词,并不能掩饰邓世昌的违章行为。……” “我想,纵览世界各国海军,恐怕没有哪一个国家的海军允许自己的将领在舰上养狗的吧!军舰是用来作战的,虽然要求官员都住在舰上,但毕竟这里是作战的地方,不是用来消遣娱乐的。身为管带的邓在舰上养犬,可见他并不是一个好的将领。邓在北洋海军中可以算是最优秀的将领了,其尚且如此,其他将领士兵就更加腐化了。……如此海军,焉能不败呢?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从邓在军舰上养狗,对北洋海军的军情,其作战能力就可以有所了解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针尖麦芒 他们说起来听着可是义正辞严、头头是道,咋听之下还真象是有一定的道理。在现代海军的军舰上出现猫狗之类的宠物确实是一桩严重的违纪行为,军舰这么庄严和神圣的地方岂容猫狗之类玷污?那么,一个逻辑形成了:既然现在的军舰上禁止养猫养狗,那“太阳”出现在北洋水师最新锐之战舰“致远”上那简直就是在亵渎海军,而狗的主人又恰恰是北洋海军军官队伍中的翘楚——民族大英雄、记名提督邓世昌也!那么又一个逻辑也由此引出:既然作为北洋海军军官翘楚、向以治军严厉著称的邓世昌都如此无视军纪,那么整个北洋海军的军纪可想而知了,最后要证明的答案无外乎是被“伟大、光荣、正确”的“主流史观”宣扬了无数次的“甲午海战不是败在装备上,而是败在北洋水师官兵低劣的素质上”。这符合长期以来所灌输给人们的“人的作用是第一位”之观念。 林义哲先前也听说过各种媒体上对邓世昌和“太阳”犬的种种议论,开始并不以为意,认为不过是撮尔蜉蝣,如何能撼动得了“民族英雄”这颗参天之大树?可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可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在网络媒体高度发达的后世,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信息来源高度快捷化和多样化的那个时代,民众的判读能力和认知能力却没有像资料来源迅速膨胀那样快速提高,造成的后果就是就算是信口雌黄的胡诌,都可能在人民群众中造成非常广泛的影响——网上便有一大群“人民群众”、“爱国青年”强烈要求威海市“有关部门”拆除邓世昌的铜像中的“太阳”犬! 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容易糊弄,很多人用实际行动来维护了邓世昌和“太阳犬”的英名,以海军史研究会为首的历史同好们举出了大量的事例和史料照片,让人们接下来了解了和邓世昌同一时期甚至更加后面的日子里,世界各国海军的军舰的甲板上行走的除了水兵之外还有什么。 航海家麦哲伦就曾经说过:“孤独、绝望、寄托就是水兵的代名词。”为了缓解情绪、活跃船上气氛,许多水兵将动物带到军舰上,慢慢演变成了一种传统。到了19世纪,军舰上养宠物已然成了世界各国海军的通例。而且所养的宠物,不再仅限于用于捕鼠的猫和狗,兔子、猴子、羚羊、牛、鹰、鸡、鹦鹉甚至熊、老虎、狮子、豹子等动物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各国海军的军舰上。邓世昌在“致远”舰上养狗,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战时危机四伏的海上,这些舰上宠物所发挥的作用是决不能低估的。它们抚慰了饱受战争煎熬、渴望正常生活的官兵们的心灵,提升了士气,其地位堪与随军牧师相提并论。只要体会一下那些在生死线上游走的舰员的感受,没有谁会认为在军舰上养宠物有什么不应该。而偏偏在后世的中国,便会有人为了达到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的目的,拿邓世昌和他的“太阳”忠犬说事,而对于当时日本联合舰队旗舰“松岛”上的宠物牛、“高千穗”号上的鹰和“秋津洲”号上的鹦鹉则完全无视了。 想到邓世昌和他的爱犬在后世遭到的无端诋毁,联想到自己穿越以来被所谓“士林清议”的千夫所指,林义哲的心里既难过又愤恨。 既然老子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不把你们这些狗屁愤青的老祖宗清流连根铲掉,老子就不姓林! “大人,请看这个。”邓世昌说着,上前将杰克曼的口供呈了上来。 林义哲装模作样的“嗯”了一声,继续着刚才的戏文。他接过口供看了一眼,脸色慢慢的阴沉了下来。 柳原前光当然注意到了林义哲脸色的变化,但他并无慌张之意,只是淡淡一笑,等候着林义哲的下文。 “柳原先生,你们来台湾,只怕不是来观光的吧?”林义哲沉声道。 “那林大人以为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柳原前光笑了起来,反问道。 “你们竟敢欺瞒于我,擅自偷渡,查探地形险要,测绘地图,真是胆大妄为!”林义哲声色俱厉的说道,“你难道不怕杀头吗?” “林大人,我想纠正一下,第一,我们并不是擅自偷渡到台湾来,而是向贵国总理衙门进行了申请,并且得到了批准,我们的护照您也看过了,一切手续齐备,并没有违背贵国的相关法律。第二,我们的向导杰克曼先生所带的地图,是从美国得到的,并不是在台湾进行测绘后得到的。这些地图的来源有合法的渠道。”柳原前光并没有被林义哲吓倒,而是不卑不亢的侃侃而谈,“第三,我们之所以乘座的是没有执照的中国帆船,是因为不熟悉这里的船只情况和航海路线,受了贵国民众的蒙骗。并不是我们有意想要偷渡。” “柳原先生果然好口才!”林义哲冷笑了一声,“可是,你们携带这么多军火,还有测绘的工具,柳原先生又做何解释呢?” “我们之所以携带武器,是为了保护自身的安全。林大人身为巡抚,应该知道前年发生的琉球船民遭遇海难,漂流到了台湾,被生番杀害的事。根据我们从贵国总理衙门了解的情况,贵国政府在台湾是难以保证外国人的生命安全的,所以我们才携带了武器。”柳原前光答道,“我知道,这应该是违反了贵国和我国签订的条约,但我提醒林大人,这个条约中关于携带武器的部分内容,我国政府认为是不公平的,只是为了两国之间的友谊,才批准了这个条约。我这一次来到贵国,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谋求修改这些不合理的内容。” 看到柳原前光回答得头头是道,水野遵的眼中满是敬佩之意,而桦山资纪因为听不懂汉语,只是在那里阴沉着脸,看着二人交谈。 “至于那些测绘的工具,完全是出于科学考察的目的,请林大人不要多虑,以免产生误会,有碍两国的友谊。” “哼哼!柳原先生圆起谎来,真的是滴水不漏啊!”林义哲挥了挥手中的杰克曼供词,冷冷的道,“可你们的向导,那位美国人杰克曼,已然招供,说你们是来查探进入番地的路线的,为的是日后兴兵,向番民进行报复!” 林义哲说着,紧盯着柳原前光的眼睛。 “我想请林大人注意,我们不是报复他们,而是给他们一定的惩罚,让他们不要再做出伤害日本国民的事。日本国民在台湾被生番杀害,而贵国政府的管辖权力又达不到生番的部落,无力惩罚杀人凶手,这难道不是贵国政府的过错吗?我真的是很想知道,如果贵国百姓在台湾被生番杀害,贵国政府会如何表现?也是不了了之?”柳原前光迎上了林义哲的目光,但脸色仍然显得十分谦和,“贵国政府保护不了自己的百姓和外国人的生命安全,日本政府却不会这样。既然贵国政府惩罚不了生番,那日本政府便来惩罚他们好了。” “大胆!”林义哲大怒,“台湾全境在我国版图之内!你们胆敢出兵,便是战争行为!” “我还想提醒林大人一点,我们惩罚生番的罪行,是得到了贵国总理衙门的允许的。”面对林义哲的斥责,柳原前光微微一笑,把他早已准备好的杀手锏拿了出来,“我曾经就此事向贵国总理衙门的两位大臣董恂大人和毛昶熙大人征询过意见,毛昶熙大人的回答是:‘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那就是说,同意日本政府出兵对生番进行惩罚。所以,我们认为贵国已经同意我国政府的行动,而且我国也已经尽到了告知的义务。如果您有疑问,可以向贵国总理衙门询问明白。” 听到柳原前光的回答,林义哲和邓世昌脸上勃然变色。 “兄弟身为抚台,负有守土安民之责,断不会容许尔等胡来!”林义哲盯着柳原前光,冷冷的道,“台湾在福建治下,台澎防务兄弟责无旁贷!贵国若要兴兵问罪,须得过了我这一关才是!” “我刚才说了,我国出兵问罪番人,是得到了贵国总理衙门的同意的。林大人如此说,难道是想要违抗朝廷的命令吗?”柳原前光看着怒发冲冠的林义哲,脸色微变。 “总理衙门管不了福建防务,即便兴兵问罪,也轮不到日本撮尔小邦!”林义哲森然道,“总理衙门须是大清的总理衙门,也得唯皇命是从!林某护理福建巡抚,保台海两地生民平安,乃是皇命所在!林某只遵皇命,没有皇上旨意,别的一概不从!”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中充满了对日本的轻蔑,柳原前光禁不住愕然。 第二百三十二章大家都很“忙” 柳原前光想要反唇相讥,突然意识到此行的目的,硬生生的将后面的讥讽之言收住。 “林大人息怒,我刚才说的,只是情理之下的推断,并不是现实啊。”柳原前光笑了起来,“林大人不必这么激动吧?” 看到柳原前光的口气又软了下来,邓世昌和吴大廷一时间转不过这个弯,都愣了一下。 林义哲脸上的怒容并未因为柳原前光的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而消散,他紧盯着柳原前光的眼睛,愤怒的目光渐渐为警惕之意所取代。 “我国政府兴兵问罪番人,到现在只是个设想,并没有付诸实现,请林大人放心。”柳原前光说道,“林大人的反对意见,我也会转告我国政府,我国政府必然会慎重考虑林大人的看法。” 林义哲脸上怒意稍缓,但仍然没有说话。 “鄙人刚才情绪有些激动,如有对林大人冒犯之处,还请林大人多多原谅。” “林大人是为了保护台湾的百姓,我也是为了日本国民的安危,我们的用意是一样的,请林大人理解。被扣日本国民一事,还请林大人多多费心!拜托了!” 柳原前光说着,向林义哲深深的一躬。 “被扣贵国船民一事,我自会用心办理,柳原先生尽可放心。”林义哲见柳原前光服软,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但话语中仍透着冷意,“不过,柳原先生这几日,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 “携带武器入境,确实违反了条约规定,我本人难辞其咎!”柳原前光再次鞠躬道,“给林大人添麻烦了!我在这里向林大人郑重道歉!” “道歉便不必了。”林义哲摆了摆手,“贵国人等此次犯法,一切自当遵照条约,从万国公法处理。” 林义哲说完,便转身走开了,再不看柳原前光一眼。邓世昌怒瞪了柳原前光一会儿,和吴大廷跟上了林义哲。 柳原前光看着林义哲离去的身影,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掏出手帕,轻轻的拭了拭额头的汗水。 “柳原君,你何必要告诉他实情,激怒他呢?”水野遵来到柳原前光身边,小心地问了一句。 “你以为他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柳原前光冷笑了一声,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林义哲的背影。 “你是说,他知道我们的一切?柳原君?”水野遵惊问道。 “自从我们到达福州,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我们自己却不知道。”柳原前光转过身来,缓缓说道,“我们大家都被他耍了!” “不要试图掩饰自己的无能了!柳原君!”桦山资纪冷笑着说道,“把自己的失败归于敌人的强大,是懦夫的行为!” “桦山君,你难道还觉得林义哲只是清国皇太后和皇帝的弄臣么?”柳原前光看着桦山资纪,眼光里满是不屑和鄙夷,“如果你现在还有这种想法,我真的是无话可说。一个人如果坚持自己的愚蠢,别人是没有办法帮助他的。” “混蛋!”桦山资纪猛扑上来想要对柳原前光饱以老拳,却被水野遵和几名日本人拦住了。 柳原前光没有再去理会桦山资纪的谩骂,此时他的思绪,已经转到了这件事的善后处理上来。 林义哲走后,柳原前光等人被带到了馆驿软禁起来。虽然这支侦察探险队伍的一切装备都已经被中国人没收,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随身物品却给予了保留。在单独关押自己的屋子里,瞅着四下无人,柳原前光取出铅笔,在日记本上写下了准备提交给日本政府的关于此行所见的报告: “……清国海军的新式军舰性能非常先进,拥有威力强大的火炮和极高的航速,我见到过清国福建船政局下设的马尾造船厂建造的军舰,有2000吨以上的大型快速炮舰,和几百吨的小型炮艇,它们都是在法国技师的指导下,由中国工人建造的,质量和欧洲造船厂建造的船只一样好。和那些用破破烂烂的木帆船装备起来的旧军队不同,驾驶这些军舰的清国水兵也非常优秀,他们全都受过非常好的训练,有较强的战斗力。根据我的观察,在清国的海上武装力量中,完全由新式蒸汽军舰组成的福建船政水师才是真正的海军,它才是帝国海军真正的敌手。现在这支舰队的部分军舰已经驻扎在台湾,而且它的指挥者福建代理巡抚林义哲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他了解我们的意图,并且已经下定决心保卫台湾。根据以上情况,我认为在这个时候对台湾采取军事行动是不明智的和冒险的……” 仿佛是故意要和柳原前光作对,被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的桦山资纪,也在写着给日本政府关于此次行动和在中国见闻的报告。而他报告的内容,则和柳原前光所说的完全是南辕北辙。 “……清国海军只有数量很少的几艘蒸汽轮船,平时用来缉捕海盗和走私的船只,它们的吨位都不大,驾驶他们的水兵受过一定的训练,但极其有限。……清国海军能够作战的军舰不但数量少,而且分散在这个国家漫长的海岸线上。在柳原前光没有对清国官员透露我们的行动目的之前,他们没有丝毫的察觉,……在台湾,生番出没地区的海岸没有任何的守卫,巡逻船只也很少到这里,那一带可供登陆的地点很多,大部队登陆没有任何阻碍。……清国陆军能够作战的部队也很少,不会超过10万人,现在他们大部分在西北地区作战,沿海地区的防守极其空虚。台湾岛的防卫更为松懈,很多炮台根本没有人守卫,上面的大炮都已经锈蚀。我认为,只需要一支3000人的部队,和少量海军舰艇的掩护支援,我们就可以将台湾全岛纳入帝国的版图……” 差不多与此同时,林义哲也在拟着给总理衙门的奏稿: “……奏为遵旨航海驰赴台地分巡,并防日人窥伺,请调陆师东来以备南北海口策应,恭折密陈仰祈圣鉴事。” “伏查此次日使偷渡台海,以美人为向导,私入番地查探,实属显违和约。经臣擒获,与该使柳原前光据理驳诘。该使犹复藉词狡展,称得总理衙门毛董二大臣允准,有‘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等语,居心殊为叵测。臣闻言讶甚,盖台湾水陆兵备无多,各处海口关系紧要,防守需人,臣请调各处兵马来台,厚集其势,预杜诡谋……” 林义哲拟好了奏折,核对无误,便誊抄一遍后发出,他想了想,掐指算了算日子,取过信纸和鹅毛笔,开始用法文写起给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的信来。 “……我需要您马上修改目前在建的两艘军舰的设计,现在的形势,迫切需要加强这两艘军舰的火力,我要求取消两舷原有的140毫米火炮,改装190毫米火炮,具体的布置,由您来设计完成。同时,它们的防护也需要加强,现在我们手中存有75毫米钢板,我要求您利用它们,在新军舰的水线处敷设一条装甲带,……我的要求,是使它们能够拥有对抗二等铁甲舰的能力。这是一个非常紧迫的任务,我要求您必须快速、高效、准确的完成这一任务……” 在写完了给达士博的信之后,林义哲又给日意格写起信来,在信中,他直截了当的要求日意格马上为船政购入190毫米和140毫米两种口径的高爆弹。 在将这两封充满了战争气息和火药味的信连同奏折一同发出后,林义哲叫来了吴大廷和杨在元,开始询问起进入番地的道路情况来。 “大人难道是想亲入番地?”吴大廷听到林义哲打算亲自进入番地抚番,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正是。”林义哲点了点头,“日本失踪船民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你今儿个也看到了,那些个日本人,有多么的张狂。咱们不赶紧把这事儿给了结了,一旦有日本船民被害,他们藉此出兵,事情就不好办了。” “即便如此,那也是我去,怎么能让大人亲入番地!此事万万不可!”吴大廷急道,“台湾瘴疠凶狠,抚台王大人上次便是受了瘴气病倒,大人万一再有个闪失……” “是啊!大人,卑职和吴大人去便是了,大人怎可亲入那不毛之地……”杨在元也在一旁劝说道,“小夫人已然病倒,大人切不可亲蹈险地啊……” “桐云兄,楚荣兄,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林义哲斩钉截铁的道,“事情紧急,我不亲往,不能得番人之心!我亲去晓谕收抚,使番人警戒日人,不至为其所趁。若是为日人抢了先机,以兵势强服番人,久据不去,则台土从此不属中国,你我便都是千古罪人了!” 听了林义哲的话,吴大廷和杨在元知他决心已定,也完全为他一片忠义之言所折服。 第二百三十三章初入番境 “此次入山抚番,就由属下陪大人去吧!”杨在元主动请缨道,“一旦有事,还有吴大人照应。” “也是,有桐云兄坐镇,我也放心。”林义哲也道。 “番民所在林地,多有瘴气,大人若稍觉不适,定要及时回转,以免延误救治。”吴大廷心下仍是有些不放心,叮嘱林义哲道。 林义哲点头答应,三人计议已定,便开始就进山抚番的具体事宜分头准备起来。 ※※※※※※※※※※※※※※※※※※※※※ 《林文忠公集:日记》:“……于桐云处得台湾全图,查琅峤系南路生番后山海口,大可泊船。该处拟造炮墩并未及造,又未设有文武汛署,如有外船进口,一无防备,殊为可虑。……” “……窃闻台湾民俗强悍可用,其彰化、艋舺、噶玛兰等处,皆雍、乾以后逐渐开辟,自噶玛兰属苏澳以南至于卑南,旷土数百里,平衍膏腴,多系生番地界。山产煤矿、石脑油、樟脑、藤木、金矿、****,百物殷富。各国通商以来,觊觎已久。日本相距尤近,今以美国人为先导,窥伺不已,早晚必图侵占。若不趁此时抚绥招徕,俾为我用,后患曷可胜言?” ※※※※※※※※※※※※※※※※※※※※※ 湛蓝天空之下是一望无垠的葱郁原始丛林,上方笼着一层淡淡水雾,蜿蜒的河流若隐若现的穿插其中。 山路间,一队约有百人的队伍正在山间小路中艰难前行。 茂密的热带丛林中,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腐臭气味,茂密的树下铺着层层厚实的枯黄烂叶,一脚踩进去便会渗出来散发着异样气味的黑色污水,几只肥大的花脚蚊子伸着长长的细腿,上下飞舞着,试图钻进这些个不速之客的内衣里面狠狠地咬上一口。 队伍来到了河边,披荆斩棘地穿越了遮天蔽日的灌木丛;林中的小路上长满了藤蔓,而且不时有大树拦住去路,只有凭借当地的排湾族人的眼睛和记忆,才能找到隐藏其中的道路。 邓天宝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给那位年轻的朝廷大官儿担任向导的老迈的父亲,回过头继续盯着前面的山地,频繁的重复着向前迈步的动作,自从五年前,这个动作就成了他每一天必然要做的事了,比吃饭和睡觉都要必然,邓天宝可以三天不吃不睡,但不可能不走路。 今天比昨天要多走了快有两个时辰了,父亲显然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邓天宝想,两年前的事对他来说并不值得怀念,那其实是件倒霉事,明明和自己及父亲没关系的事却受了牵连。 邓天宝继续飞快的重复着向前迈步的动作,一边继续回忆上一次这么拼命赶路的情形,那是从家里去往保力庄的路上,为的是尽快将琉球人遭到排湾族人追杀的消息报告给村长杨友旺,很不幸的,那些琉球人遇到的是生番,他不清楚事情的起因,或许是那些生番已经在那等了很久了,邓天宝有时想起来,也会觉得,那些生番就是要去杀死那些可怜的琉球人的。 这样的事,他以前也碰到过。 有一次,他和商队进山贩货,便遇到了生番的劫掠,他们的目标显然是商队刚刚在鸡笼港收购的货物,那些精巧的铁制工具,锋锐的武器和那些带着密密麻麻的图案的漂亮花布,邓天宝总觉得靠着人手就能织出这样美丽的东西是件很荒谬的事,可是显然,不管这事荒谬与否,那些花布和精铁制造的工具、武器一样,在生番的眼里,同样宝贵。 那时邓天宝还不知道那些生番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父亲知道,父亲不但知道,而且提前做好了生番到来之后的准备,父子俩甚至是当生番第一声唿哨的余音还未散去时,就直接从帐篷里跑出来的,带着所有早已收拾停当了的当然也是仅有的那点家当,然后就是没日没夜的赶路了。 当然,邓天宝也迷迷糊糊的看到了生番对他们营地的劫掠,生番们注意到了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离去,不过营地里剩余的东西已经够他们多半年的挥霍之用了,没人愿意在没把更多的东西装到自己行囊里之前去搭理只带了一只包裹的人。 不过,邓天宝父子俩却没有为此而放慢脚步,他们两天就走出了本要七天才能走出去的山区,当他们遥望到村镇的时候才开始放缓了脚步,而迎面偶尔行过的商队和行人让这父子俩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危险了。 那一次可是在逃命啊!邓天宝想,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父亲一边走,一边在和那位年轻的朝廷大官不住的交谈着。这个大官和他以前见到过的所有官儿都不同,他年纪很轻,身材高大,面相俊美,脸上总带着和善的微笑,说话也极是和气,不象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和他们这些草民说话时总是吹胡子瞪眼的。 邓天宝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时,便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但他身边的那些背着洋枪的护卫,却又让他心生畏惧。 因为他以前见过的官儿,哪一个也不象他的排场这么大。 前几天他也听别人偷偷说了,这个人的官儿,比台湾岛上最大的官儿还大,听说是北京紫禁城里的皇帝派来的钦差大臣。 对于官儿们,邓天宝一直是心存戒惧的,他现在还记得,被他和父亲及村长杨友旺等好心人救下后平安返回琉球的那些人,后来曾托人带了两百块银圆给他们捎来,以答谢救命之恩,但是这些钱却大部分都被那些官儿拿去了,最后送到他们手中的谢银,连二十块都没有! 但这位年轻的大官儿,却和那些只知道贪钱的官儿不同。他在请自己和父亲作向导时,便将酬金亲自送到了他们的手中。 那可是整整二十两银子啊! 二十两银子,对他来说,足够数年的花销了。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又变得快了些。身上也不觉得疲乏了。 刚刚的一片树林已经被放到身后了,现在两侧迅速向后掠去的是密密的一片灌木和零星的几棵小树,眼前已经能看到另一片树林了。 邓天宝又看了看父亲,父亲和几个时辰前是一样的表情,想来是不会休息了,不过今天走的路和平时很不一样,平时大多都是走官道,偶尔偏离出去也是为了打些野味回来,或是弄上几张毛皮,动物筋什么的,这些都能换来食物、盐和衣服,当然,邓天宝身上的行头大多还是靠着父亲的那个药筐和里面的草药,以及关于那些珍贵的草药的故事。可惜邓天宝总也听不到父亲的故事,因为父亲开始讲故事的时候邓天宝都要抓紧时间睡觉,邓天宝从未见过父亲睡觉,当邓天宝醒来,或是父亲将邓天宝弄醒时就是要上路的时候了,其实赶路已经是邓天宝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几乎要和呼吸那样自然了,可邓天宝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匆忙,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在某个地方多停留上几天,哪怕几个时辰也好,可每次,只要醒来,就要赶路了。 两边后退的东西已经换成粗壮是树木了,地面上的藤蔓藏得很深,上面的落叶和枯枝也让人使不上力气,邓天宝知道自己要换个法子赶路了,果然,父亲轻轻碰了下邓天宝,邓天宝便已经跳了起来,攀上了一棵树,向前了望着。这样的密林里,对付地面上那些不知道到底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厚的松软的腐泥,以及腐泥上面那些将要变成腐泥的枯枝落叶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在树上繁茂的枝叶中行进虽然没有之前在平地上那么快捷,但对于这样的地方也算是一条捷径了。 密林,邓天宝想,密林是好地方啊,上次进这样的密林,收获了一张鹿皮和一枚蛇胆,为此邓天宝吃了一顿新出锅的白面馒头而且还换了一双鞋。 白面馒头,其实白面馒头并没有多希奇,问题是新出锅的馒头,赶路的时候吃的都的冷冷的硬硬的干粮,那种松软的热气腾腾的馒头基本上吃不到的,不过这对邓天宝来说还不是太大的惊喜,毕竟在路上也是能吃到或烤或煮的肉食。 大惊喜是那双鞋子,对于邓天宝来说,脚上的东西多是草鞋,有时甚至会是在脚上绑上一块木板,因为每天都要赶路,鞋子可说是有一只坏一只,有两只坏一双的,而那次的鞋可是软底的猪皮鞋,如果不是父亲在鞋子下面又加了一层松木底,对于邓天宝来说,那将是一双完美的鞋子。 邓天宝对鞋子的回忆还没完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枯枝断裂的声音,寻着这声音,在邓天宝的余光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头野猪的轮廓,就在侧后方大约七丈远的地方,邓天宝仿佛看到了一双新鞋,急急的把脸扭向父亲,邓天宝知道,自己发现了的东西,父亲会更早一步发现,可是父亲却还是之前的表情,没有波动,目光依然直直的盯着前方。 第二百三十四章济世胸怀 邓天宝此很不满,不过他知道,父亲不打算做的事情,那么就不要再去想了,其实邓天宝知道在上次收获了一张鹿皮和一枚蛇胆之后父亲也是很高兴的,虽然父亲没添置任何东西,但邓天宝在父亲为他鞋子上钉松木板的时候可以看出父亲的喜悦来,那是平时见不到的东西,邓天宝极力想回忆起当时父亲的表情,可是却想不起了,当时的邓天宝太困了,他只记得再次醒来时对着新鞋子的喜悦以及后来那鞋子再也没法维持在脚上时的悲伤了。 算了,今天是非常时刻,饶过它吧!邓天宝想,没有去碰背上的土火铳。 对于长期生活在“土牛红线”旁的番民和汉民猎户来说,火铳可是威力最大的武器了。 以前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无论是汉民还是番民,狩猎都是重要的生活物资来源。加上番民部落和汉民村落之间以及番民部落相互之间的战争,使这里的人们普遍把武器视为第二生命。最早的时候,汉民和番民使用的猎具或武器都差不多,基本都是刀矛弓箭之类。听老辈人讲,火铳最早是乾隆爷那会儿传入台湾的。当然这些火铳都是偷偷带进来的,很多还是当地驻军卖给他们的。在道光末年和洋人开仗之后,为了防止洋人夺取台湾,朝廷才放松了对台湾输入武器的管制,并暗中提供了大量军队装备的火器给台湾的居民。 汉民手中的火器多了之后,番民的装备也相应的得到了改善。番民自己当然不会制造火铳和火药,他们的火器都是高价从汉民那里买来或者用物品交换来的。再就是在和汉民的冲突当中,从被杀的汉民手中抢夺来的。而且番民似乎很容易接受火器这种新鲜事物,他们不但能够熟练的使用火铳,而且作为猎手,他们的准头普遍要好于汉民。 就象眼前的这头野猪,在没有火铳之前,汉民除非布设陷阱,否则是不会轻易去捕猎这种凶猛的野兽的。而且即使是有了火铳,汉民猎手也不敢轻易招惹。但番民的猎手却常常背着火铳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主动去捕猎野猪,并且枪法厉害的常常能够做到对野猪一击毙命。 邓天宝又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的目光好象渐渐亮了起来,又或者是因为太阳的光芒渗进了林间的缘故,不过邓天宝总觉得那是父亲的眼睛亮了起来,不是看上去亮,而是父亲的眼睛在发光。 邓天宝注意到几名大官儿的护卫将肩上的洋枪取了下来,他看着这些闪着青光的的枪管,既感到畏惧,又有一丝羡慕。 那些高鼻子深眼窝的大个子洋人当初不就是凭着这些洋枪,深入到山里胡作非为的么? 虽然他们在凶悍善战的番民面前铩羽而归,但那些洋枪的威力,却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可怖景象。 而现在,这个大官儿的随从,竟然都带着这样一支洋枪! 野猪本能的觉察出了危险,刚要转身逃跑,护卫们的枪就响了。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枪响,邓天宝看到几支洋枪的枪口喷出道道白烟,那头野猪的身上顿时血花飞溅,它挣扎着向前蹿了几下,便倒在了草丛中,不动了。 “大人今天有现成的礼可送了。”杨在元看着这头肥大的野猎,抹了把额头的汗,笑着对林义哲说道,“番民难得猎到如此大的野猎,大人若是以此赠之,他们是会乐颠馅的。” “那就带上。”林义哲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从林间枝叶的缝隙射入的阳光。 象是知道林义哲在想什么,邓天保的父亲邓福和笑着说着,递上了一方白巾:“大人勿忧,过了这片林子,便是牡丹社了。咱们哪怕走得慢一点儿,中午怎么也到地方了。” 林义哲谢过老人,接过白巾,擦了擦脸上的汗,“邓先生要是累了,咱们便在这里歇歇。” “不用不用,到地方再歇着好了。”邓福和笑着摆了摆手,又看了一眼正在捆扎野猪的抚标卫士们,“出门猎到肥猪,乃是吉兆,大人此行当一切顺遂。” “但愿如先生吉言。”林义哲笑了笑。他突然感到脖子上一痒,立刻伸手拍了一下,感觉到手掌似乎粘上了什么东西。 他抚摸了一下痒处,看到手掌中心的一个血点,血点中是一只已经被打死的大花蚊子。 “好大的蚊子。”林义哲将蚊子从掌心揩掉,这时脖中一阵奇痒,他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挠,却被邓福和止住了。 “大人切莫去挠,此间蚊虫皆有毒性,钉咬之处一旦挠破了,便会生疹溃烂。”邓福和说着,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倒了几滴红色的油液在手上,上前轻轻的搽在林义哲刚刚被蚊子叮咬的地方,林义哲感到一阵火辣,但经微风一吹,又有些发凉,刚才难忍的痒意便消失了。 “这里的蚊子果然厉害。我为了防止蚊虫叮咬,还现准备了驱风油,让大家伙儿都搽上,没曾想还是挨了咬。”林义哲叹道,“这番地果然难进的很。” “是啊!此间蚊虫极是厉害,夏秋之季最烈,往往有被叮咬而死者。”邓福和道,“外间人初到此地,不可不防。” 老人说着,将手中的药瓶塞到了林义哲的手中,“这瓶百草油,是老朽自已配制的,防蚊虫叮咬最是好用,便赠与大人吧。大人进山抚番,一路上少不了这蚊虫侵扰,这百草油刚好用上。” “那便多谢邓先生了。”林义哲感激称谢,接过药瓶,又道,“敢问邓先生,可否愿意惠赐此百草油之配方与我?” “区区土方而已,名为百草,实则仅十余味药材,都是常见的东西,并非珍物。就是熬制起来,稍有些麻烦。”邓福和笑问道,“不知大人要此方何用?” “这台湾蚊虫如此之毒,百姓多受其害,若是此百草油能大行于世,则台地便不会再有为蚊虫叮咬致死者。”林义哲道,“我向先生讨要配方,即为此也。” “大人心怀百姓,时时存济世之念,老朽感佩万分。”邓福和正色向林义哲揖了一揖。 “回头老朽便将这方儿写给大人,也算了却了当年悬壶济世之愿。”邓福和道,“老朽在这里先替台湾百姓谢过大人了。” “邓先生客气了。”林义哲急忙还礼道,“我在这里也先谢过邓先生嘉惠了。” 邓天宝并没有听到父亲和林义哲在说什么,但看到父亲和林义哲互相行礼,知道肯定是好事情,本来有些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在捆扎好了打到的野猪之后,队伍继续前进。很快,密林中,邓天宝透过浓密而繁茂的枝叶,倔强的投向地面的零碎的光芒中看到了远处的一间间小小的木屋和升起的炊烟,以及聚集在村落广场中间的人们。 牡丹社到了。 但让邓天宝感到不安的是,牡丹社人似乎在举行什么庆贺的聚会。 难道是在庆贺“出草”? 邓天宝看了看父亲,父亲显然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因为他看到父亲的脸色平和,是以邓天宝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知道父亲如果知道将遇到什么,那么那里绝对没有危险,即使有,也不会伤到他们父子俩个,至少,这两年间是这样的,两年前……邓天宝摇了摇头,每当邓天宝想到两年前就会摇头,邓天宝一直觉得那并不真实,因为有父亲的存在那样是事情是不应该发生的。 邓天宝惊讶的听到父亲用番人的语言喊了起来,在邓天宝的眼中,父亲从来都是安静的,即使说话也是相当小声的,只有在歌唱的时候才会放开一些嗓音,而自己又很少能听得到。 只一声,父亲的声音便骤然消失了,就好像父亲从来没张口出声一样,邓天宝有些迷茫,看着父亲,父亲显然是在等着什么,这时,另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这是一个优雅而又有力的声音,要不亲耳听到,邓天宝会觉得这么优雅的声音绝不可能是如此的雄壮,竟震得邓天宝两耳嗡嗡作响。 也是一声,再没有其他是声响了,又似是没人说过话一般。父亲再次开口了,不过这次却是恢复到了邓天宝熟悉的声音,谦卑而柔和。 “在下邓福和,敢问可是阿禄古兄弟?”邓天宝要是知道阿禄古代表着什么一定会跳起来的,可邓天宝不知道,所以邓天宝只是迷惑的看着父亲。 几个矫健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快步迎了上来。 一个少女的身影出现在林义哲的视线之中。 这是一个穿着黑红黄三色彩衣的女孩儿,那双眸子是晶亮晶亮的,尽管她只是远远的跟在那几个人的后面,但这时林义哲的目光是情不自禁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因为那双眼睛竟是如此的吸引他的目光。 “是邓兄弟啊!”牡丹社头人笑吟吟的跑了过来,目光落到队伍最前在的邓天宝身上,“这位可是令公子了?呵呵,不错不错。” 第二百三十五章排湾族的酒 名叫阿禄古的牡丹社头领年纪约有五十多岁,他的个头并不算高,略显黑瘦,但身形健硕,筋肉结实,手脚粗壮有力,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林义哲看到他的第一眼,不知怎么,竟然想起了非洲黑豹来。 林义哲打量着面前的牡丹社酋长,而阿禄古也注意到了眼前这个一身汉人短衣打扮但却头戴官帽的年轻人。 “邓兄弟和诸位朋友来得正好!今日天神赐福,祖灵护佑,又为我社新添猎手一人,正在摆酒,预备庆贺!就请入席!”阿禄古热情的对邓福和说道。 “果然是天降之喜。”邓福和笑着对阿禄古庆贺道,“今日贵社可是双喜临门,阿禄古兄弟,你可知道,抚台林大人和总兵杨大人过来看望你们了!” 邓福和说着,给他和林义哲做了介绍:“阿禄古兄弟,这位便是福建巡抚林义哲林大人,这位是台湾镇总兵杨在元杨大人。林大人,杨大人,这位便是牡丹社头领阿禄古。” “阿禄古参见大人。”阿禄古上前朝着林义哲拜了下去。 林义哲急忙上前扶起阿禄古,阿禄古转身又和杨在元见礼,礼数丝毫不缺,令林义哲暗暗称奇。 “贵客到此!上酒来!”阿禄古大声道。 伴随着两声清脆悦耳的应和声,林义哲看到刚才的那位少女捧着一个黑釉瓷坛来到了自己的面前,盈盈一拜,然后便开启坛封,将酒坛捧到了自己的面前。 杨在元那边,也有一位牡丹社少女上前,奉上一坛酒。 此时的林义哲并没有注意到杨在元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时的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呼吸竟然为之一窒。 刚才因为离得远,他远远的看到她,只是为那双星眸所吸引,而当她真正站在自己面前时,他才发觉,她竟然是个极美的姑娘。 眼前的姑娘若是单论五官容貌,比不上陈婉和卢颖妍美丽,而且可能是因为长年日照的原因,她的肤色也略黑,不如陈婉和卢颖妍细嫩,但她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别样的自然活泼的朝气,浑身上下透着青春健美的气息,有如刚刚盛开的鲜花,又如海上升起的明月。 而她眉宇间的那丝英飒之气,竟然象极了赵悦彤! 林义哲感觉到面前的姑娘有些让自己失态了,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免疫力低下”——按说他见过的美女不少,而且这些自己最亲的女人,从前世的赵悦彤到现世的陈婉、卢颖妍和彩玥,无一不是美女,自己对美女的免疫力应该超强才是,可是这一次,自己明显的失态(虽然别人不一定能看出来,但眼前的这个排湾族姑娘肯定是没瞒过去)表明,这方面的“修行”还是不够啊。 林义哲看了看这个不算大可也不小的酒坛,又看了看姑娘,目光又稍稍的扫了下周围,看看有没有人给他上个碗什么的,结果却发现,没有人再拿酒具过来给他,他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这一坛子酒就这么喝下去,不得喝死啊?! 眼前的姑娘象是猜到了林义哲心里的想法,眼波流动,嘴角跟着现出了一丝顽皮的笑意,她又上前一步,将酒坛向林义哲面前伸了伸。 林义哲觉察到了阿禄古和牡丹社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知道这可能是排湾族人待客的礼节,这个场面他必须得应付下来,他把心一横,接过酒坛,“咕咚”便喝了一口。 和他原来想象的满口辛辣不同,酒一入口,竟是意外的芳香清洌,而且酒精度明显很低,感觉仿佛是甜味的啤酒一般,林义哲心下略定,便张大了口,拿出了后世和朋友大杯对喝扎啤的气势,猛喝了起来。 看到林义哲放口豪饮,周围的排湾族人纷纷鼓起掌来。那边杨在元也捧着酒坛喝了起来。 但这毕竟是一坛酒,酒到半坛,杨在元已然喝不下去了,便将酒坛放了下来,看到林义哲还在那里喝,不由得很是吃惊。 一坛酒喝下了多半,林义哲刚要停下来,却不想面前的姑娘竟然迈步上前,以手把定酒坛,微微上倾,不让他把酒坛放下来。 林义哲呼吸一顿,情不自禁的张大了口,咕噜咕噜几声,又是几大口酒灌了下去,更多的酒液从坛口中流出,沿着脖颈流下,到处都是扑鼻的酒香。 待到坛中酒尽,姑娘才将酒坛放了下来,此时的林义哲,这一番酒急灌下来,他只感到全身内外似乎都被酒液充满,身子好象变成了酒缸,只要稍微一活动,喝下去的酒便会从耳朵眼睛里冒出来一般。 看到林义哲竟然将整整一坛酒全都喝了下去,阿禄古和排湾族的男子们纷纷大声叫起好来,而年轻的姑娘和妇女们则鼓起掌来。 浑身上下酒香一片的林义哲此时极力保持着意识的清醒,他看到阿禄古大步上前,亲热地抱了抱自己。 “林大人是咱们的好朋友!来!额澜!我的儿子!见过林大人!” 林义哲看到一个高大壮实的青年上前,先按汉族礼节向自己下拜,然后又和父亲一样,上前和自己用力的抱了一下。 “林大人!便请入宴!” 林义哲试着向前迈了一步,着地还算坚实,他强压住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向村落走去。 林义哲听到邓福和告诉阿禄古父子说自己来时为牡丹社专门猎了一头大野猪,阿禄古很是高兴,大声用番语向族人说了一番,人群当中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林义哲看到一些排湾族青年一拥上前,从抚标卫队手中接过抬野猪的杠子,抬了下去。 待到入席落座之后,邓福和对林义哲笑着说道:“大人今天来得巧,正赶上头领的孙儿降生,大宴亲朋,大人在这时大驾光临,他们认为这是上天的祝福。大人若是要他们做什么,无有不遵。” 林义哲原本还在为如何同番民交涉而伤脑筋,听了邓福和的话,心中不由得大石落地。 邓福和接着和林义哲说起台地各处番族山民的民俗来。原来番族的民俗丰富多彩,独具特色。比如孩子的降生和命名,台湾番族里各族群各有不同的礼俗。 番族婴儿出生后普遍施行沐浴礼。平埔族人认为神灵、观音与三保太监在江河中投撒了圣药,给婴儿体浴则可长命百岁,无灾无病,成为一名有作为的青年。而卑南人在婴儿出生后先举行汲水仪式,翌日又抱婴儿出户拭面祛邪。鲁凯人在产后第三天举行出村祭礼,即先后两次步行出村后折返;卑南人在胎儿脐带脱落后,产妇举行模拟锄耕祭礼,生父上山狩猎,以此解除妊娠禁忌等等。在泰雅人部落里,男孩的降生,习俗中称“神赐猎手和家族保护人”。 “泰雅人部落里,男婴出生之时,母亲要把脐带悄悄藏于父亲携带干粮的藤盒或子弹袋里,让它随父出猎,并祈求祖灵保佑孩子长成一个勇敢的猎手。如果是女孩,则说是降生了一位织布、煮饭与采野果的好帮手。于是,就把脐带放在母亲使用的织布机旁,抱着婴儿祈求祖灵保佑孩子长大成为一个出色的纺织能手。”邓福和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在台湾番族其他族群里,也有把脐带收藏在不同地方的习俗,如卑南人把脐带用纸包好,藏于母亲的枕头下或针线篓里;曹人、赛夏人等则把脐带埋于地里,胎盘埋在屋内,以求吉利。” “番族给孩子取名亦如中土一般讲究,各族群起名的时间也有所不同。赛夏人是等婴儿脐带脱落,举行了禳祓礼之后再命名;布农人是在婴儿满月时。起名的时候也要举行仪式,唱歌、跳舞、摆酒、请神,非常庄重。番族起名要按照祖传的起名谱来选择名字为孩子起名。祖传下来的名字都是一些吉利好听的名字,而后人也喜欢沿用祖先的名字。也有些部族从名字当中分出高低贵贱。在番族的名谱中,除祖先的名字外,有纪念诞辰与诞生地的等。也有一些名字没有任何含义,只是听起来悦耳动听,如泰雅人的乌达乌、玛沙乌、多玲等。番民因与汉民接触日久,起名也受到一些影响,如阿美人也有叫阿福、阿香的等等,皆是闽南话名字。” “刚才头领的儿子,名叫额澜,是什么意思?”林义哲问道。 “额澜在番语中是‘道路’的意思。”邓福和笑道,“刚才给大人敬酒的,便是头领的女儿,额澜的妹妹,名叫额绫。” “额绫?很好听的名字。”林义哲轻轻的吟哦起来,“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 “此名应该是为了叫起来好听顺口吧,没有具体的含义。”邓福和说着,目光转向了广场的篝火,提醒了他一句,“大人若是送给新生儿些小礼品,可更增情谊。” 林义哲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袖子,将早就放在里面的玛瑙珠串拈了一串握在手中。 第二百三十六章大块吃肉,大碗饮酒 这一次进山抚番,林义哲是有备而来的,为此做了不少的功课。而袖中的这些玛瑙珠串,便是由此而来。 林义哲在来牡丹社之前,曾就排湾族的情况咨询过去过番地的一些官员属下,了解了不少排湾族人的情况,排湾族最引人注目的是华丽的服饰。他们非常喜欢穿布满图案的服装。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琉璃珠或绣线,一件华丽的衣饰,要耗上一个排湾女子半年的心血与时光。排湾人身上的饰物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不但表示性别和地位,还有些具有一定的宗教意义,表示避邪纳福。鲜花、羽毛、皮毛、兽牙、豹皮只限于贵族直系佩用,琉璃珠、贝等也都只限于贵族使用。排湾人所用的饰物材料多取自当地产物,如兽牙、兽骨、兽角、贝片等;再就是与汉人以物易物换来的如玛瑙、水晶等排湾族极其喜爱的装饰品;排湾族的祖传琉璃珠及其它族的银器,也都是与外人交易而来。在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他便派人购置了一批这些惠而不费的东西,准备用于随时打点。现在这些准备便可派上用场了。 果然,过不多时,阿禄古等人便簇拥着一个抱着用番布裹着的婴儿的年轻女子快步向林义哲走来。 林义哲起身迎候,阿禄古来到林义哲面前,将婴儿从母亲怀中抱过,递到了林义哲手中。林义哲微微一愣,但仍是小心地接过了婴儿。 这是一个粉白可爱的男婴,此时刚刚经过山泉的洗浴,身上还带有水迹。可能是刚才受了冷水的刺激,他一直在哭叫着,但当那双瓦亮的大眼睛看到林义哲时,竟然不再哭了,而是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林义哲看着这个健康的婴儿,心里一下子想到了彩玥,不由得又是喜慰,又是担心。 彩玥病倒之后,林义哲请医生给她看病,意外的发现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林义哲得知后大吃一惊,即刻安排人送她乘船回福州休养,虽然彩玥担心林义哲在台湾无人照顾,执意想要留下来,但林义哲担心她的健康,还是安排船只送她回去了。 想到自己又有了孩子,看着眼前的婴儿,林义哲的嘴角浮现出了笑意,婴儿看着他,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义哲轻轻的将那串带有一只狮子造型的瑞兽饰件的白色玛瑙珠串放到了婴儿张开的小手中。看到林义哲如此喜欢这个孩子,还送给孩子珍贵的礼物,孩子的母亲满脸喜色,张口说了一连串感谢的话,但可惜都是番语,林义哲一句也听不懂。 阿禄古看着林义哲,眼中满是期盼之色,“还请大人为我的孙子赐名。” 林义哲看了看孩子紧握着玛瑙珠串上的小瑞兽的那只小手和一双晶亮的眼睛,脑筋急转,说道:“希望这个孩子将来如同狮子一般勇猛,成为一个优秀的猎手,守护疆土族人,叫他‘狮娃’好了。” “谢大人赐名!”阿禄古说着,从林义哲手中抱过孩子,转身兴奋地向族人举起孩子大叫起来:“我的孙子叫‘赛瓦’(这是用土语对汉语进行的音译,自清代以来,由于汉族和其它外来文化的输入,台湾土著居民受到很大影响,便有了这种音译汉语词汇起名的方式)!” 听到阿禄古的喊声,周围的人们纷纷欢呼起来,“赛瓦!赛瓦!” “这个孩子看来和大人有缘呢。”邓福和在一旁笑着对林义哲说道。 林义哲看到排湾族人如此的兴奋,也很高兴。这时额绫走了过来,将一个热气腾腾的瓦盆放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看到额绫这一次没有再端酒来,林义哲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额绫伸出手,轻轻的瓦盆的盖子揭开,顿时炖肉的香气扑鼻而来。林义哲看着瓦盆内硕大的肉块,又抬头看了看她。她微微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叉起一块肉来,递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伸出手,想要从她手中接过刀来吃肉,但她看着他,却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放手的意思,而是将刀又向他面前伸了伸,意思是在她手上吃。林义哲微微一笑,张开口咬住肉块,将肉块从刀尖上扯下,嚼入口中咽下。 虽然感到有些烫,但那种香浓肥美的味道,却是他头一次吃到。 这纯天然的“绿色猪肉”,果然是后世的化肥猪肉不能比的啊! 看到林义哲吃得香,额绫的脸上满是开心的笑意,刹那间有如百花绽放,令林义哲心动不已。 周围的排湾族人看到林义哲吃了他们的“头锅肉”,再次欢呼起来,而这同时也是宴会开始的信号。接着一道道排湾族妇女精心烹制的菜肴美食被传送上来,人们开始边吃边开怀畅饮起来。 林义哲从这些菜肴便能看出来,排湾族的烹饪方法分为三种:炊煮、烧烤、蒸。而以炊煮最为普遍,他们好象以是大米、粟、玉米或者芋薯等作为主食,烹饪时全都加水煮成干饭或稀粥,有时也把芋薯或蔬菜加在饭、粥之中。鱼肉也以煮食为主。他们的蒸食较少,这一次应该是因为在喜庆的节日中和隆重的庆贺仪式上,才有了蒸食。即糯米、黏小米蒸制成的米糕,很是可口。此外便是以烧烤野味居多,林义哲注意到,菜肴当中竟然还有烤熟的各种鸟蛋,他尝了一下,亦是十分美味。 此外,席间还有大量的水果,番石榴、凤梨、甘蔗、槟榔、梅子、李子等,应有尽有。 林义哲吃过一些菜肴和几块米糕,刚觉得好受了些,却没想到,额绫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这一次她不但带来了一坛酒,还拿了一个大大的双连木酒杯过来。 而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哥哥额澜和几名排湾族的武士,这些人有的人手捧酒坛,有的人手里拿着双连杯或三连杯。 看到他们竟然要和自己会饮,林义哲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苦。 自己虽然对这次“抚番”可能遇到的情况都做了考虑,但却偏偏百密一疏,忽略了酒这个事。 对于排湾族来说,水可以不喝,但酒是不能不饮的。在排湾族曾流传着这样一首《颂祖歌》:“我祖翁最勇猛,遇鹿熊活捉,斗走直同马,遇酒纵饮不醉”,从中即可以看出排湾族祖先的勇猛不凡和喝起酒来豪气冲天的气势。 酒在台湾高山族的饮食文化中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除了阿美人之外,其他地区的高山族人几乎都嗜好饮酒。在他们日常生活和社交生活中,到处可以寻见酒的影子。大凡举行婚礼,婴儿落地,喜庆节日,建房造屋,狩猎渔捞,宗教祭祀,无不与酒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为此,他们要事先酿好酒,到时酒宴狂欢,牵手歌舞,尽欢尽醉,恍如神仙,乐而忘返,达到忘记一切烦恼的境界。平时,他们会向汉族商人买酒,或以猎物交换,等酒一到手,就会饮个痛快,直到半醒半醉。才再带几瓶回家。对高山族来说,饮酒不只是男人的专利。林义哲曾在相关的史书里读到:高山族人善于酿酒,待到酒熟时,便各自携带自家酿的酒,到村社里会聚,男男女女,群坐在地上,用木瓢或椰碗取酒,边饮边舞,一片沸沸腾腾,连续三个晚上狂欢,毫无醉意。即使用做粮食的粟都充当了酿酒的原料,他们也不会反悔。 今天排湾族人为新生儿举行的酒庆仪式,其实一直也是各地高山族人必不可少的仪式,在林义哲这个现代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极其快乐的狂欢之夜。 看到额绫将斟满了酒液的双连杯放到自己面前,林义哲知道,今天这顿酒,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喝吧!也许象上一次那样的醉死,便可以又穿越回去了吧…… 此时额绫嫣红的脸庞,不知怎么渐渐的模糊了,恍惚中,竟然变成了赵悦彤的面容…… 入夜,整个牡丹社的男女老少,全都集中在一起,交杂地坐在地上,大碗大碗地互相敬酒嬉戏,对于自己交往密切的好友,便端来米酒从头顶浇灌下去,香气四溢的酒淋湿了亲友,也淋湿了土地,使周围的气氛更加醉意浓浓。周围的人们更以此为乐,相互劝酒,直到一个个醉倒在地,方肯罢休。那些年轻的情人和恋人们,也都坐在一起,二人合持双连酒杯,并肩并唇,木杯里的酒从口中灌入,溢满嘴边、脖子,倾流在衣服上和草地上,然后再双双携手同歌同舞,极尽快乐。 林义哲又喝完一个双连杯,他想要试着起身,试了几次,却没有站起来,而和他喝“兄弟饮”的那位排湾族武士,也已经倒在了地上,烂醉如泥。 看着地上被自己放倒的包括额绫的哥哥额澜在内的七八个排湾族武士,林义哲禁不住有些得意起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还好,没有被撕票 但林义哲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这时,他已经看到,阿禄古在和杨在元连喝了三个“兄弟饮”之后,便奔着自己这边来了。 此时的林义哲虽然已经接近醉倒,但他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阿禄古来到林义哲身边坐下,额绫来到父亲身边,捧起酒坛,将父亲手中的双连酒杯斟满。 阿禄古经过这几轮痛饮下来,也已经是半醉状态,不过他的动作依然沉稳,端起酒杯时不见丝毫颤抖,让林义哲心惊不已。 阿禄古举杯向林义哲敬酒,额绫看到父亲和林义哲二人相拥而坐,一同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满是崇敬之色。 林义哲这一杯酒喝下之后,用力拍着阿禄古的肩膀,对他说道:“阿禄古头领,可曾听说有日本船民漂流到此地为人扣押的事?” “那些人,不是渔民……”阿禄当然明白林义哲在问什么,他放下酒杯,用手掌在林义哲使劲的摆着,头也跟着摇晃起来。 “不是渔民?”林义哲吃了一惊。 “林大人!来!来!”阿禄古猛地站起身来,用粗壮有力的胳膊将林义哲从地上拉了起来。 林义哲勉强站了起来,阿禄古拉着他向前走去,两个人因为酒喝得很多,走起来全是一副踉踉跄跄的样子。看到林义哲几次都险些摔倒,一直保持清醒的抚标卫队的护卫们有些担心,有几人便想起身,但却被邓福和和几名来过番地的当地胥吏叫住了。 “头人是想带大人看些东西,没有恶意。”邓福和对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杨在元说道,“那不是,头人的女儿都跟着过去了。没事的。” 杨在元看到额绫飞快的跑上前去,在另一侧扶住了摇摇晃晃的林义哲,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那小姑娘不是看上咱们大人了吧?”护卫们坐了下来,不知是谁说道,引来一阵低低的洪笑声。 “搞不好是大人看上她了!哈哈!咱们大人那叫生冷不忌……” “你他娘的闭嘴!小心大人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此时的林义哲并没有听到自己的护卫们取笑的话,他由阿禄古父女扶着,一路跌跌撞撞的来到了一座石板屋前。 这是一座用大石块和厚石板相叠一层一层垒起来的小屋,每块大石头都起着柱子的作用,在石块之间上下都是石板,隔出一个一个的空隙,而在那些空隙当中,摆放着一个个白色的半圆型的上面带有两个黑洞洞的东西。 此时酒力袭来,林义哲感觉晕晕乎乎的,眼前也一阵模糊,他晃了晃头,当他看清楚了那上面摆着的是什么的时候,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神智也清醒了许多。 摆放在石板空隙当中的,赫然是一个一个的白色骷髅头! 这是排湾族人用来摆放“出草”所猎获的头颅的祭祀架! “那一排,便是那些倭寇的。”阿禄古指着一排骷髅头说道,“他们,来抢掠我们,装成是海盗,让我们,给杀掉了!” 额绫扶着林义哲走近祭祀架,林义哲仔细地看着这些肉已经被剔得干干净净的头骨,发现有几个头骨的顶部,赫然有一道道深深的刀痕! “大人请看!”阿禄古将自己的左手手掌伸开,放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看到阿禄古的手掌上有一道清晰的蜿蜒如细蛇一般的疤痕,不由得心惊不已。 “那是一个倭寇,这样。”阿禄古说着,拉住林义哲的手,让林义哲比划了一个砍的动作,他则摆了一个用左手抓的动作,右手则向着林义哲的颈间虚砍了一下。 虽然他的动作很是简单,但林义哲却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 那是阿禄古在向他演示排湾族人和日本强盗进行殊死搏斗的情景! “你刚才说,那些日本人,是扮成强盗来的?”林义哲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问道。 “对!他们装成是海盗,穿着你们汉人的衣服,乘着很大的船,上岸,把林子里的道路,山里的村子,溪流,湖都画了下来。他们抢我们的鹿皮、肉、粮食和酒,杀我们的男人,还杀女人和孩子……”阿禄古的声音里透着愤恨,“他们不是人!是野兽!吃人的野兽!” “林大人,你来!你来看!”阿禄古说着,拉着林义哲的手,来到了旁边的一间木屋当中。 一进屋子,林义哲第一眼看到的,赫然是摆在墙角的一把日本武士刀! 林义哲脱开了额绫的搀扶,上前将那把武士刀拿了起来。 这是一把典型的日本打刀,刀尖部分已经折断,刀刃也有卷曲残缺的地方,但林义哲仍能感觉到它的锋利,刀身上有几处已经出现了锈斑,林义哲知道,那应该是鲜血浸蚀的结果。 林义哲看了看这把日本刀的护手处,从上面的雕工精美的花纹图案便判断出,这应该是一个日本下级武士的佩刀。 林义哲放下了手中的日本刀,看到角落里竟然还摆放着两支美国造的“雷明顿”步枪和几把刺刀。这些武器的出现,更加证实了阿禄古的话。 而从阿禄古刚才的讲述来看,日本人应该是经常派侦察部队冒充海盗前来台湾进行测绘工作和刺探情报,并顺便对台湾高山族居民进行劫掠! 看来日本人对台湾,早就垂涎不已了! 想到距离原来的历史上日本入侵台湾已经剩下仅一年的时间,林义哲的心中焦灼不已。 而现在,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林义哲的面前,突然浮现出了柳原前光的笑容和桦山资纪狰狞的面容来。他的心中不由得一凌! 这个时候,绝不能给日本以开战的口实! 林义哲想起此行的目的之一是寻找被番人扣押的日本船民,突然意识到这些日本人的头可能已经摆在了外面的那些头颅架上,心中一惊,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阿禄古头领,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最近一段时间又杀了几个日本人?”林义哲问道。 “没有。”阿禄古摇头道,“从上次我们狠狠教训了他们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听到阿禄古的回答,林义哲不由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不过,听说好象是别的社有抓到过倭人。”阿禄古接着的这句话又让林义哲把心悬了起来。 “他们现在哪个社?死了没有?”林义哲的声音透着焦急。 “听说好象是那里的头人为了索要赎金,并未坏他们性命。”阿禄古答道。 还好,没有被撕票。林义哲松了一口气。 “那阿禄古头领能否帮我找到他们?”林义哲有些急切的问道。 “既是林大人吩咐,这事便包在我阿禄古身上!”阿禄古拍了拍胸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来来来!咱们继续喝酒!” 阿禄古拉着林义哲回到了宴席之中,额绫继续为他们斟酒,林义哲见阿禄古已经答应了自己帮助寻找日本人,而且那些日本人并没有被杀死,心中不再担忧,接下来的酒喝得极是畅快,而额绫在身边的陪伴,又让他感到有一种别样的快慰。 好了,可以醉倒了…… 山间的清晨总是安静的,偶尔有早起的鸟儿宛转一下清脆的喉,却并不显地突兀。毋须费力去寻这脆鸣发自何处,远山近树都淹没在氤氲的白雾中,剩下的是一色浅浅的灰色的影。山间清晨的村庄也是安静的。排湾族男人们的鼾声虽然震天响,但被厚实的石壁一围,便只余一线隐约的风贴着地面浮沉;孩子们是醒着的,但慑于父亲的威严,也只得乖乖地缩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绞出窸窸窣窣的碎响。就这么过了一些时候,掌管青铜钟的排湾族老人终于醒来了。 “当!”一声钟扯薄了雾气,几点绿意悄悄地探头探脑。 “当!”先前的钟声尚未息止,二声钟就汹涌而来。薄薄的纱雾受不住这力,无声地裂开一条缝,阳光便溢进来,在微凉的空气里拉开一道温和的光幕。 “当!”三声钟却是轻盈的,宛若莺啼,逐着前钟跳跃,白雾骤然散尽了,一汪葱翠扑面而来,残留的睡意一下子被驱散。 于是整个村庄都醒来了。 排湾族的男人们开始他们照例的晨歌,这可比鼾声要大上几倍,石壁是圈不住的,孩子们笑嘻嘻地跳出被窝,却又被父亲一巴掌扇回去:他们半夜偷偷地去厨房活动了一番,嘴角还残留着糕饼的碎屑;尚处于梦游状态的男人在嘴里吐出一大串泡泡。 林义哲醒了过来。 而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额绫的倩影。 看到林义哲醒来,她轻轻地快步走了进来,默默地站到他面前,神情异常兴奋,眼睛里炯炯地放着光,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他看到的似乎是她的另一副面容——这是一个人的真实面貌,只有从他的眼睛里才能看到。她一声不响,默默地望着他的脸。 林义哲看着面前的姑娘,她脸色微红,眼中洋溢着幸福,当她心灵上的听觉意识到林义哲目光里问话的含义时,就像树枝给人用手碰了一下似的抖动一下,平静而又安然自得地笑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海角独处 额绫笑了好一阵。她觉得需要讲些什么,但是,像昨天晚上一样,她还是想不出,究竟要和他讲什么。 林义哲看着她,也笑了起来。 她和他就这么笑着。从昨天开始,她便极力想分担他的忧虑,关心他的事,但是使她十分吃惊的是,她竟然无力克制自己的喜悦。 整整一个晚上,她一直的看着他,没有入睡。 她从他的笑容里觉察出他内心的忧虑,她觉得自己应当解除他的忧虑,于是收敛起笑容变得严肃而又认真,只是她眼睛里还闪耀着对未来幸福的憧憬的光芒。 “我……父亲……哥哥,去找……了,我……陪你……”她辞不达意的对林义哲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 现在的她,心里说不出有多么后悔,没有和父亲多学学汉语。 林义哲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她显得非常高兴,林义哲看到她的眼睛里焕发出那种发自内心的欢乐神彩,那是青春少女特有的神采,而在后世,阅人无数的他,很少能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 她开心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林义哲便看到她端了一碗羹汤进来。 林义哲回想起她昨天给自己亲手烹制的菜肴,可口之极。而现在他的面前又摆上了她亲手做的一碗羹汤。林义哲昨天见识过她的厨艺,知道这碗不知用什么做成的羹汤一定非常美味,便端起来要喝,她却笑了,止住了他的手。 林义哲看到她取出了一个柄上雕有人形的精美木勺,她轻轻的用这柄勺子舀起了一勺白如凝脂好似豆腐羹一般的东西,喂到了林义哲的嘴边。 林义哲张开嘴,仔细的将羹汤吸进了嘴里,甜甜的、滑滑的、软软的,还有一种别样的芬芳,他瞪大了眼睛,细细的品尝着,象是不忍心马上咽下去。 “好吃!好吃!”林义哲将口中的美食咽下,情不自禁的连连赞叹起来。 她微笑着,一勺一勺的喂着他,而他也十分惬意地享受着她的喂食,不一会儿,这一大碗羹汤便全被林义哲吃光了。 看林义哲吃得香甜,额绫十分高兴,林义哲吃完,她便取过番布织成的锦帕,为他擦了擦嘴,并示意他躺下,不要起来。然后她便转身将餐具带走了。 林义哲又躺了一会儿,尽管昨天醉得要死,但今天早上醒来,他却并没有以前喝醉酒那种恨不得把脑袋割下来的感觉,头不但不疼不晕,身上也不是那么的困乏无力。 从自己身体的反应来看,他能够确定,这排湾人自己酿的酒,肯定不是后世的那种勾兑的产物。应该是纯天然的饮品。 他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高山族人这么喜欢喝酒了。 林义哲起身出了屋子,惊讶的发现酒宴又开始了(按照排湾人的习惯,得狂欢三天)。他吓了一跳,赶紧又退回了屋子。 林义哲透过木窗向外望去,看到人们正在跳舞。 无论是跳舞还是喝酒,男人们始终是主力军,他们光着膀子围作一圈,肆无忌惮地吆喝着,咿咿呀呀像是在唱歌。他们的舞蹈热烈奔放,显示出一种狂野的力量。年轻的姑娘们和他们一起跳着,而年长的女人们则坐在一边,温婉地笑着观看。在热烈的欢舞中,年轻男子兴奋地弯下腰去用雉羽扫过地面,再起身继续向前跳动,身体不断的一起一伏,甩得羽冠上下飞舞,欢腾的人群、如潮的歌舞,不断地翻卷着,忘情的围观者随时都可能被卷入歌舞的海洋中去。 额绫回来了,看到林义哲在看跳舞,便上前拉着他的手,要带他过去,林义哲急忙冲她摇摇头,并故意的扶住了她的胳膊,示意自己很累,现在跳不了这种欢快激烈的舞蹈。 额绫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她轻轻的扶住他,让他倚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扶着他出门,向村后走去。 两人沿着村后的小径走了不多时,便出现了一处悬崖。她拉着他在一块光洁平整的大青石上坐了下来。 两个人紧挨着坐着,相视而笑。 林义哲试着和她闲聊起来,她似乎并不懂太多的汉语,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崖下翻滚的雾海。 阵阵海风吹来,本来厚重的浓雾渐渐的散去,一望无际的大海就此现了出来。 额绫看着大海,用手指了指远处,林义哲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除了碧海波涛,并没有看到船只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他转过头,看着她,她看着他不解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呢!”她比划着说道。 “你以前见过我?”林义哲好奇的问道。 “是啊!那时……你……在一条……很大的……会冒烟的船上……”她比划着一条船在海中破浪航行的样子,“船上……有红色的旗……” 林义哲蓦地明白过来,她是在向自己描述看到“威远”舰时的情景! 应该是那一天他乘座“威远”舰巡视海岸线,被她看到了。 林义哲想起了那天自己似乎看到过岸上的山林中有一个女子的身影,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也看到你了。”林义哲笑着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你当时在山顶,在林子里,我一看见你,你就躲进林子深处去了。” 这回轮到她吃惊了,她看着他,使劲地点着头,意思是他说的一点都不差。 “我……害怕……以为……是……白鬼……”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林义哲听到她说出“白鬼”一词来,立刻警觉起来。 “白鬼?” “是啊……白鬼……也坐着……这样的船来……上面是花旗子……他们有大炮……还有洋枪……打死了我们很多人的!”她有些急切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悲伤。 林义哲听到这里,明白她口中的船上有花旗子的白鬼,应该就是美国人! 熟悉中国近代史的他知道,19世纪的美国,在通过战争和掠夺从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手中夺取了北美大陆之后,便开始向海外特别是太平洋攫取殖民地,其侵略魔掌也伸向了台湾! 美国侵略台湾的目的很明确,象打开日本国门的佩里便赤裸裸的宣称,“占领台湾”可以作为进一步开拓中国大陆沿海地区的跳板和进行经济掠夺的据点。“该岛直接面对着中国的许多主要商业口岸,只要在该岛驻泊足够的海军,不但可以控制这些口岸,并且可以控制中国海面的东南入口。”此外还可以以此作为向亚洲掠夺财富的集散地,“可以建立对中国、日本、琉球、交趾支那、柬埔寨、暹罗、菲律宾以及一切位于附近海面的岛屿的交通线。” 因为台湾的物产资源富饶,是美国人进行侵略的理想之地,佩里曾经估计:“从台湾的土地之大和肥沃来说,它出产的农作物以及其它物品,除供岛上消费外,还可以大量的出口。”更重要的是,“该岛具有煤的丰富的供应量。”可以作为美国海军向亚洲活动和掠夺财富的远洋航运的燃料供应基地。正因为如此,自1847年起,美国便数次派遣军舰进入台湾调查煤矿分布和测量港口。对高山族居住地区丰饶的物产,也一直是垂涎欲滴! 所以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李仙得等人会如此的执着于侵略台湾! 而额绫刚才说的那些,表明至少在清朝政府不知道的情况下,仍然有美国人的武装探险队出没于台湾! “父亲……说你……是个……将军呢!” “将军?呵呵,就算是吧!” “将军,是要……打仗的吧?” “是啊。” “那……为什么……要打仗?” 林义哲一时间默然无语。 为什么要打仗?为了土地,为了财富,还是为了个人的野心?林义哲知道,将军们一般是不会向部下解释这样无聊的事情的,将军们爱说的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他们指向的地方,士兵们就必须义无返顾地冲过去,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仅此而已。 “我打仗的话,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林义哲思忖良久,回答道。 她沉默了一下,又问:“打仗……是什么?” “就是杀人吧,”林义哲苦笑了一声,“许多人混做一团,操家伙对砍,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否会活着。” 她瞪着眼望着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失去爱人、亲人的痛苦,是最最难以忍受的。”林义哲看着她说道,“所以,我想保护他们,不让他们从我身边消失。但是,要做到这些,打仗就是避免不了的了。比如说,我要保护你,你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不让白鬼和倭寇欺负你们,就必须要和他们打仗,而且要把他们彻底打败。” “你……会……保护我们吗?……”额绫定定地看着他,问道。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你们。”林义哲冲她使劲点了点头。 额绫怔怔地盯了他许久,忽然用力把他抱住了。 “你是……我的……英雄!”她一字一字地说。 第二百三十九章来自鹿儿岛的“渔民” 《林文正公集:日记》:“……十一日,由牡丹社总目阿禄古父子陪同进山,南路卑南番目各自率族众由本社循山辟路,出至昆仑坳相迎,其附近番社各缴贡物,以示输诚,并交还所扣日本船民四人。十八日,复有昆仑坳及内社番目率二百许众来,请领开路器具,愿为前驱;分别赏赉讫。” “……自牡丹社以降,台南番社,次第就抚。四月以后,中心仑、妈梨也、阿栽米息、大笼藕、谢阿阁、龟仔笼藕等社番目陆续向化者颇众。……北路亦有淡水绅士李清琳以桶后六社番民归化禀。次日,淡水绅士曾捷春呈淡水西潭底、下楼等社男女番民四百余人名籍来;余以鞭长莫及,饬归淡水厅受而遣之。” “……有成广澳之番目首领、秀姑峦之通事来营乞抚。其中别有大吧笼社、吗哒唵社,皆附近强番;节经设法招抚,番目等各率耆老、丁壮由通事引至新城归化,各赏酒食而归。吴学亮又送到查抚水里、审鹿等三十九社名册,计归化番丁、番口凡一万二千六百八十三人。” “……二十五日,往狮头社受阻遇袭,凶番昼伏于莽中狙击行人,夜则燎于山巅诱我出队。军民夫役零星行走者,往往为所伺杀。以致枫港、枋寮各处道路为之不通。余恐原先归附之琅峤各社受观望而有异心,遂率队前往进剿,以连珠枪及排枪击之,凶番不敌,被击死者七十三名,余众逃散。我勇丁死十二人,伤七人,守备杨秀举、千总周占魁受伤。是夜至外狮头社,各社番目皆来请降。……此次奉抚番之命,以狮头社之变,易抚为剿,实出于万不得已。其主谋助恶各社果能悔罪输诚,缚献渠魁,以彰国典,则仰体朝廷好生之德,宽其胁从。” “初九日,枋山民人有杨文选者,带至内龟纹社番目野艾、外龟纹社番目布阿里烟;又有射不力社番目郎阿郎者,带至中纹社番目龟六仔、周武滥社番目文阿蛋及散番等百余人款营乞降。余与示约七条:曰遵薙发、曰编户口、曰交凶犯、曰禁仇杀、曰立总目、曰恳番地、曰设番塾;以牡丹社首阿禄古、龟纹社首野艾,向为诸社头领,拔充总社目统之,着照约遵行。所统番社如有杀人,即着总目交凶;如三年之内各社并无擅杀一人,即将总目从优给赏。其狮头社余孽,探悉窜伏何社;即由何社限交,不许藏匿。阿禄古野艾及各番等均愿遵约。随将竹坑社更名曰永平社、本武社更名曰永福社、草山社更名曰永安社、内外狮头社更名曰内外永化社;胁从各社,均许自新。惟狮头社罪大恶极,漏网者不许复业。所有内外永化社,即着总社目另招屯垦,以昭炯戒。于枋寮地方先建番塾一区,令各社均送番童十数人,学语言文字,以达其情;习拜跪礼让,以柔其气。各番闻之,无不俯首帖服……” “……此次抚番,南北各社均告以日人时时侵扰,且呈送日人所遗刀械为证。盖日本自颁‘废刀令’及‘四民皆兵令’以来,士族武人失其祖业,生计困窘,其政府欲为转移之计,遂暗怂之出外海拓殖,近年来日本国内屡有‘征台’、‘征韩’之论,甚嚣尘上,又暗夺琉球,窥伺朝鲜,恐他日必为中国之大患……” ※※※※※※※※※※※※※※※※※※※※※ “大人,那四个日本人,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听了杨在元的建议,林义哲有些奇怪的抬起了头。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楚荣?” “这四个人报上来的身份是渔民,可我看当中有两个,不太象是打渔的。”杨在元将一张表格呈给了林义哲,“大人请看,这是他们填的身份籍贯和履历。” 林义哲接过表格看了一眼,看到两个日本名字“井上彦之助”和“山田良平”的后面籍贯一栏当中填的是“鹿児岛県”几个字时,心中不由得一动。 “是这两个人吗?”林义哲指着这两个人的名字问道。 “大人怎么猜到的?”杨在元奇道。 “这个地方过来的人,只怕不一定是渔民,武士还差不多。”林义哲冷笑了一声,“走,我这就过去瞧瞧。” 杨在元带着林义哲来到关押四个日本人的木屋前,看到林义哲到来,两名持枪守在门前的抚标卫队赶紧推开了木门,“哗”的一声,将那张沉厚的竹帘拉开,林义哲低头迈步走了进去。 地下,那四位“贵宾”正作蜷曲状斜躺着,听见竹帘被拉开的声音,他们全都不由自主的齐齐的痉挛了一下! 林义哲悠闲的走到那四个日本人之前,低头俯视着他们。 因为长时间被番民关押的关系,那四张面孔已憔悴枯黄得不像是他们原来的脸了,四张面孔上全染着污泥,血斑灰土,全浮着紫瘀,青乌,晦涩,每个人的头发俱是散乱的,上面沾着草屑沙泥。 他们个个两眼失神,光芒灰黯而沉翳,眼白上布满了条条红丝。这证明他们全是终宵未曾合眼,四个人的嘴唇皆因未进滴水而干裂了,衬着他们低微又虚弱的喘息声,一个个就活像离了水的鱼,又像一盏盏即将油竭芯枯,随时都可熄灭的灯。每一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是生硬而木然的,因此。林义哲浮在脸上的那抹笑意也就显得生硬而木然了,他皮肉不动的笑了笑,说道:“几位受惊了。”颊上的笑容在他这句话中,就好像结冻了一样那么没有一点笑的涵意在内了, 一个日本人禁不住簌簌战抖了起来,而另外一人的惊骇比他则是有增无减,但剩下的两人还勉强可以自持,但是,满脸的绝望与悲恻,也足够写出他们心中的凄惶及惊惧了。 因为这些天,他们****过的,都是担惊受怕的日子。 脸上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显示出内心思维的表情,林义哲有如一尊石像般的僵木与冷漠,一种特异的青白神色在他的面孔上闪动,衬着他那铁石般的形态,几乎不敢令人相信他就是寻常时谈笑风生的林义哲了。 缓缓转过身去,林义哲的目光有如两柄利剑一样冷厉而锐利的投向了一个蜷缩着的日本人,日本人失了魂似的一阵比一阵剧烈的哆嗦着,心胆俱裂的用汉语哀嚎道:“饶命……饶命……” “你们都是做什么的?”林义哲问道。 不待林义哲身边的通事把他的问话翻译成日语,那个日本人便又发出凄厉而又骇怖的哭号:“大人……大人……求您饶了我……饶了我……我知罪了……求大人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再也不敢了……我是身不由主……我是被他们逼迫的……” “你会说官话?”林义哲一愣,厉声问道。 “回大人,我懂得贵国语言!”那个日本人忙不迭的回答道,“小人丸山泽,和这位平山一健是日本国小田县渔民……” “既是渔民,到这里来做什么?”林义哲沉声道。 丸山转头看了一旁的另外两个日本人,似有畏惧之意,他想了想,刚要说话,另外一个日本人却突然爆起,动作快得匪夷所思,丸山的号叫甫始飘扬在屋内沉翳的空气里,便被这个日本掐住了喉咙,嘎然而止。 这一刹那,丸山的表情是奇异的,迷惘的。他似乎不相信他眼前的遭遇,好像不觉得对方的指甲已陷进了他脖子的肌肤里;他仍在抖动着,全身却僵木不能颤动,一双眼可怕的大睁着,在歪曲的五官下,脸孔上的褶纹全扭陷成了一条不可描述的深沟! 林义哲的一位护卫见状,抢步上前,举起枪托,对准那个日本人的头狠狠的砸了一下,那个日本人一下子松开了手,倒在了一旁,晕了过去。 丸山早己吓得成了半晕迷状态,他面如金纸,舌头不自觉的伸出嘴外,淌着亮晶晶的口涎,而他的全身,早已被冷汗浸得透湿了。 另一侧,一个日本人的鼻孔大张着,黑大的鼻孔在粗浊的出着气,就像有人正在抓紧他的心脏一般,他脸上的肌肉一个劲地颤抖着,两只眼睛似要鼓出眼眶子之外一般。 他其实是四个人当中比较沉得住气的,但是,却也仅仅是“比较”沉得住气而已,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无论是看的听的,经的,甚至本身所作的,无不充满了血淋淋的残酷,硬板板的冷森,阴恻恻的诡异,他可说见了太多世面,经历太多风险了。但是,他却没有尝试过这些天所经历的这种滋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那种令人发指的死亡方式,刻骨铭心的死亡气氛,那种难以言喻的心头上的可怕负荷…… 他的脸一片惨白,几乎已不像活人的的脸了。他的双唇微张,深陷的眼窝里的光芒沉重惊悸,似要窒息,而他脸上的肌肉却在不停的抽搐,像是里面有东西在扯动着似的。 第二百四十章摆在眼前的新机会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林义哲问道。 这个日本人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之色,林义哲看出来他可能不懂中国话,便转头向通事使了个眼色,通事上前,将林义哲的话翻译成了日语。 日本人又哆嗦了一会儿,突然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串。 “回大人,他说他叫井上彦之助,刚才那个叫山田良平,他们都是鹿儿岛县的商人,来台湾是办商货来了。” 忽然,丸山全身一震,指着他发出了撕裂着嗓子般恐怖的尖嗥! “他们俩不是商人!他们……是……浪人!” “八嘎!”井上猛地跳了起来,象刚才被击倒的山田一样,向丸山猛扑过去,但同样也被早有准备的抚标卫队一枪托砸了回去。 此时刚才被砸倒的山田已醒转过来,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和井上,不由得向后缩了缩。 “二位只怕不是来自鹿儿岛县的商人,而是原来萨摩藩的武士吧!”林义哲冷笑了一声,说道。 通事将林义哲的话一字不差的译成了日语,听到通事的话,井上和山田的眼中不约而同的现出凶厉之色。 还有恐惧。 尽管在恐惧至极的哆嗦着,丸山努力使自己能发出声音。虽然那发出的声音也已哆嗦得不成话了。 “大人……他们的确……原来就是……萨摩藩的武士!……他们……现在是海盗!” “堂堂的武士,怎么会成了海盗?”林义哲冷笑着问道。 “大人有所不知,自从各藩奉还版籍,尊敬的天皇陛下设立御亲兵以来,他们这些下等武士,便失了生计,是以跑出来当海盗,专干杀人越货之事!”丸山看到井上和山田被中国士兵的步枪对着不敢再动弹,胆子稍壮了些,说起话来也利索了许多。 林义哲看着那两个头上都流着血的日本武士眼中凶恶的目光,知道丸山说的并不是假话。 明治初年,日本虽然成立了以天皇为最高权力中心的政府,但日本尚未完成中央集权体制,从旧代延续下来的274个藩仍然保持着独立的军队、财政和领国内的统治权,明治政府对国内的控制力极为薄弱。当时的明治政府本身并无直辖武装力量,仅仅靠萨摩岛津藩、长州毛利藩为首的倒幕各藩藩兵,假如萨长联盟与明治政府的利益点不合,政府将无兵可依,势必垮台。当时明治政府在财政上仅能征收和调配全国资源的30%到40%,却要负担作为中央政府的全部支出,因而捉襟见肘,支付能力十分脆弱。且此时日本仍在欧美列强的干涉和不平等条约压迫下,明治政府继承了幕府的对外债务和各项赔款,进一步加重了财政负担。虽然有了明治维新,但日本的整体政治气氛仍然停留于幕府时代,只不过效忠对象由幕府转为天皇政府而已。且各藩以维新功臣自居,在新政府中不断争权夺利。 日本政府中以木户孝允为首的开明派认识到:欲在内消除割据分裂的隐患,对外摆脱列强压迫的危机,必须构建与幕府时代不同,能“与万国相对峙”的新日本,对于这个新日本的构架,伊藤博文明确指出:必须建立绝对主义的中央集权体制,“一切政令法度皆出自朝廷”,而其关键在于废除各藩,清除构成“小权”的基础。在具体实施上,采取先改革藩政,再“奉还版籍”(即各藩将土地和人民献给朝廷,不再为自己所私有),最终废除各藩的渐进式政策。 按照这个政策,明治政府下达藩治职令,接着推行“奉还版籍”;同时要求萨摩、长州、土佐、肥前四藩向朝廷“贡献兵力”,设立“御亲兵”;后又实施“废藩置县”。在这一系列处理过程中,日本社会的矛盾不断积累,。 早在倒幕运动时期,维新派以“尊王攘夷”为纲领,斥责幕府的开国行为是违背天皇意志的悖逆行为。然而在明治政府提出的维新政策中,却明文规定:“求知识于世界,大振皇基”。在“攘夷派”看来,开国政策背叛了以往道路,不止要讨伐夷狄,更要追究政府的责任。他们采取暗杀来清除政府内的“开国派”。与此同时,开国与对外贸易,不平等交换造成了贵金属短缺,而贵金属短缺又引起物价上涨,使得民众生活水平下降。这使得从武士、农民到市民,整个日本社会都蔓延着仇视外国人和开国政策的不满情绪。 如果说开国只是在精神层面上刺激了士族,那么征兵制和秩禄处分则从物质方面使士族的生存发生了严重危机。在“废藩置县”后,明治政府即开始“兵权归一、军务归一”的改革,组建镇台,重新编制政府常备军,解散各藩藩兵。大量的藩兵在此过程中被迫退伍回家,从军士族大大减少,士族的出路越来越窄。明治五年十一月(1872年12月),政府下达的《征兵诏书》和《征兵谕告》剥夺了士族引以为荣的当兵特权,更引起了士族的不满。 世代继承的“家禄”是士族的根本特权之一,明治政府在成立之初虽有想法,但由于涉及到士族根本的生计问题不得不谨慎处理。在旧幕府时代,“家禄”与“奉公”联系在一起,奉公是履行对领主的封建义务,承担一定的工作,而家禄则是领主对此给予的权利,两者互相依存。家禄世代继承,工作职务也世代继承。但在废藩置县后,旧的藩政不复存在,士族们自然丧失了奉公的对象,而此时就形成了单方面领取家禄却不承担义务的局面。另外,虽然士族的俸禄已被削减,但仍占日本政府年度支出的20%至30%,是政府支出中最大的一块,使政府运转明显不灵。政府内部对一年白白支出近2000万日元的家禄意见极大,从“四民平等”和改善财政的角度要求处分家禄。明治九年八月,明治政府断然实行“金禄公债”制度,彻底废除士族家禄。虽然士族们得到了一笔抵偿金,但大多数人特别是下层士族,都因不善经营而破产,最终沦为劳动力市场上待价而沽的赤贫者。士族们丧失了一切物质上的特权,他们急需维持生计的出路,而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不甘与平民为伍出卖劳动力,那么剩下的途径只有将危机向海外转移。明治政府在加强军备,进行军事扩张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将士族们的愤懑和不满引向海外! 而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才会有日本的“并吞琉球”、“开拓虾夷”、“征韩”和“征台”等一系列的对外扩张理念! 看着眼前的这两个面目狰狞的日本原萨摩藩的武士,林义哲突然想起了目前在日本还未发生的“西南战争”! 这场发生在1877年日本鹿儿岛的叛乱,很大程度上,便是日本武士因为海外扩张这最后一条路给堵死后再无出路,而走上反叛的道路! 当时为了解决士族危机,日本“维新三杰”之一的西乡隆盛提出了“征韩论”。其实“征韩论”在日本由来已久,早在江户时期,部分日本学者就开始歪曲历史,声称朝鲜历来是臣服于日本的,因此日本可以予取予夺。到了幕府末期,日本就有人提出向海外用兵,获得与列强对峙的资本,而朝鲜自然而然成为首当其冲的目标。而在日本政府内部,形成了以西乡隆盛为首的“征韩派”和以大久保利通(也是明治维新“三杰”之一)为首的“内治派”,其实对于征韩问题,两派并无二致,都认为必须对朝鲜发动战争。而不同点在于:西乡派要求立刻遣使,以获得开战的借口;而大久保利通认为遣使就是立即开战,而日本实力尚且虚弱,维新成果还未巩固,当下不是开战的时机。西乡派主要着眼于当前的士族问题,要利用对外战争转移国内矛盾;而大久保派则从长远考虑,谋求渐进式扩张,避免第三国干涉。 明治六年(1873年10月23日),天皇以敕书形式宣布采纳代理太政大臣岩仓具视的意见,推翻了西乡征韩一事。同日,以西乡为首的“征韩五参议”下野。明治政府逐步废除士族特权,本就引发了士族的不满,而对外战争暂时被否决,向海外转嫁危机的途径也被堵死,士族宣泄不满的途径就剩下反对明治政府一条路了。而西乡和近卫军官们的下野,使不满的士族们有了精神领袖和实战指挥官,让不平士族们的基层和高层得以结合,这便是“西南战争”的由来! 对于这场发生在四年之后的战争,能不能利用一下呢? 林义哲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他看着井上和山田二人,和颜悦色的说道:“你二人可知罪么?” 第二百四十一章最后的武士们 两个日本武士蓦地痉挛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林义哲,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 林义哲看着他们的眼睛,悠悠的道:“人世间,有很多事,做错了可以忏悔,可以痛改前非,但也有很多事,只能错一次,一次错了,就永远不会再有忏悔的机会了,就好象你们目前这样。人活着,只是一段短促的时光,没有方法来尝试每一件事,换句话说,也没有方法来尝试每一种结果,因此,我们就有了人伦纲常,善恶分解,由这些,告诉我们那些事可以做,那些事不能做,那些事应该做,那些事不该做了。如若不顾人伦,罔视纲常,混淆黑白,倒置善恶,则这人也就是个邪恶之人了,邪恶之人是留不得的,除非那人不晓得他的所行所为乃是邪恶——” 两名日本武士看着林义哲的眼睛,原本凶狠狞厉的光芒渐渐的变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希冀和乞求。 “我知道,你们是迫于生计,才来台湾干这等勾当,”林义哲缓缓说道,声音里竟然透着一丝怪异的柔和,“而你们想过没有,你们沦落到今天的这步田地,是谁造成的!” 此时,没有任何人发觉,林义哲对这两个日本武士做了什么。 “八嘎!八嘎!”听了翻译的解说,两名日本武士垂下头来,用拳头狠狠地擂着地面。 几名抚标卫队见到异动,急忙挡在林义哲的身前,举枪瞄准了二人,但二人并没有抬头,而是使劲地捶打着地面,打得拳头都渗出血来。 “你们在国内,本是有地位,有身份的武士,可现在你们看看自己,都成了什么样子?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你们的政府,可曾管过你们?” “他们打着‘富国强兵’的名号上台,说要建设一个强盛的日本,可现在的结果是什么?你们本是有着光荣家族历史的武士,视武士荣誉为生命,你们本是国家和人民的保卫者,在战场上杀敌流血,以死于君主马前为荣!可现在呢?你们走在街上,竟然连佩带自己的爱刀都不允许!刀是武士的灵魂所寄!现在竟然被剥夺了!武士没有了刀,还能叫武士吗?” 听到这里,两个日本武士跪在那里,以额磕地,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我理解你们的处境,堂堂武士,竟然被政府逼迫,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尊严,任谁见到,都会落泪!”林义哲的声音透着柔和亲切,还有怜悯和同情,“这一次,你们到台湾来,虽然犯了盗掠之罪,但事出有因,朝廷体谅你们的困难,不会降罪与你们,而将追究贵国政府的责任!你们能够平安的回去故国了!都放心好了!” 听完了通事的翻译转述,两个日本武士抬起了头,涕泪交流的看着林义哲,叽哩哇哇的又说了一大堆。 “大人,他们说,感谢大人的不杀之恩和朝廷的宽宏大量,他们是因生计所迫,又不愿意同贱民为伍,出卖劳力,是以才跑到台湾来干起这令人不齿的勾当,他们说他们愿意为大清朝廷效力,以赎前罪!恳请大人收留!”通事对林义哲说道。 听了翻译的话,杨在元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看了看林义哲,刚好看到林义哲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此事可以慢慢商量,二位请起!”林义哲上前,伸出手做了个扶的动作,两个日本武士站了起来,用袖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和额头流下的血迹,只是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林义哲。 “来人,带这几位去洗漱一下,换换干净衣服,换个好些的屋子,从咱们的给养中供给吃用,不得虐待。”林义哲转身吩咐道。 林义哲转过头,和蔼的看着这两名日本武士,说道:“请二位先过去洗漱一番,换换衣服,晚上我还有要事,想和二位谈谈。” 两名日本武士听了通事的转译,郑重其事的向林义哲深鞠了一个90度的躬,然后才和另两名日本人一道,随着抚标卫队出了屋子。 “大人真的是想收留这两个日本人?”杨在元看着日本人出了屋子,问道。 “既然日本武士欲要归化我大清,何乐而不为?”林义哲笑道,“而且,现下正好可以利用他们,给日本政府一个难堪。” “卑职愚钝,不知大人却要如何利用此二人?”杨在元有些好奇的问道。 “要他们帮我演一出好戏给日本人看,如是而已。”林义哲微微一笑,“天机暂不可泄,到时候你便会明白,哈哈哈哈。” 鸡笼港,官署馆驿。 “请问,抚台林大人回来了没有?” 此时已是午时,看到送饭的仆人进来,柳原前光迫不及待的问道。 “都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大人进山抚番去了,交待要我们好生招待你们,说他回来自会见你!”仆人有些不耐烦的答道。 “可我们已经在这里被关押了三个多月了啊!”柳原前光心急之下,竟然冲眼前的这个仆人讲起国际法来,“按照万国公法,贵国这是在非法羁押!” “哟!柳原大人,这个什么万国公法,小人是不懂的,小的只是给您送饭的,您和小人说这些没用。”仆人仰天翻了个白眼,当然嘴上还是说得很客气,“您哪,还是等林大人回来,和他说吧!” “林大人既然不在,那请帮我通禀一声,让我见见道台大人!”柳原前光急道。 “哟!柳原大人,您这可难为小人了!”仆人将饭菜放到了桌上,向柳原前光抱了抱拳,哈了哈腰,“小人只是这馆舍的一个杂役,别说道台吴大人和总镇杨大人,连县太爷都是见不着的!这块儿您就别想了。还是等林大人回来吧!这整个台湾府,现在就数他官儿最大,说了最算,您还是耐心点儿吧,左右这三个月都等了,也不差现在这几天,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柳原前光听了仆人的话,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只能重重的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把藤椅坐得咯吱咯吱直响。 “柳原大人,饭菜齐了,您慢慢用。”仆人指了指桌面上还算丰盛的饭菜,说道,“您别心急,在这儿吃得饱,睡得香,多等几日也无妨。别象那位爷,叫桦什么来着,成天价的摔盘子摔碗,这不,惹得把总大人火起,已经给关到黑牢里去吃牢饭了。” 听到桦山资纪已经给关进了牢里,柳原前光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刚想托仆人给那位不知名的把总稍话儿,求他放桦山资纪出来,但一想起桦山资纪对自己的跋扈和傲慢,生生的把代为求情的话压了下去。 仆人告退离开后,柳原前光叹息了一声,暂时放下心事,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可能是林义哲特意安排要优待自己这个外交官的关系,中国人提供给他的饭菜可以说相当可口,比他在日本国内吃的要好得多,而且量也足够,一份饭食等于日本国内两个人的食量。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柳原前光将饭菜吃了个精光,甚至连饭碗里的每一粒米都吃掉不剩。 柳原前光吃过了饭,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多时,仆人过来收拾碗筷,柳原前光睁开眼,只是和气的冲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和他罗唣不休,仆人也没和他多说,收拾好东西后,打个招呼便离开了。 可能是因为吃得过饱,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胃部,柳原前光感到有些困乏了,便躺到床上休息,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这些天,不知怎么,柳原前光每晚都做一个同样的梦。 梦境里有灰暗的天空,有沸腾的黑云,有冰冷的刀光,有流星般飞来飞去的炮弹,有腾起的硝烟,有飞溅的鲜血,可是没有任何声音,空气里凝着可怖的死寂。 柳原前光看到一个一身日本武士甲胄,背插黑旗,手执长刀的人冲到了他面前,他不自觉抬手开了一枪,在他的胸口开了一个血洞,而对方手中的长刀也顺势劈中了他的脖子。 那名武士低头去看胸口的洞,冒着热气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让柳原前光想起了家乡的水井。 武士倒了下去,柳原前光转过头,看见背后的一个一身黑色衣服头上戴着笠帽的日本军官,他静静地躺在泥土里,黑红的血污模糊了他的脸,手中的刀已经折断。他的眼睛还固执地睁着,定定地盯着阴沉沉的天幕,也许他看见他的爹娘了吧?抑或是他心爱的姑娘?柳原前光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认不出他是谁。 疼痛如利箭一般洞穿了他的意识,梦境是那样的真实,但他终究没有死。 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的人们,现在应该已经消亡了吧? 他们都是英雄,可是没有人会记得。 那些曾经踏着敌人的尸体涌入城市,大笑着砍下俘虏的头,炫耀似的挑在枪尖上的武士们,已经消失在新日本诞生的血与火之中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鬼畜”和“走狗” 那些武士习惯了昂着高贵的头颅高傲地死去,或者,卑贱地伏在铁蹄之下。 断刀彻骨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些个硬气的忠于旧领土们的老头子,也许会割开自己的手腕,以血记下这段武士们最后的历史,然后这些字会在熊熊的烈火中化为灰烬。 历史不需要失败者来书写。 日本面临的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 柳原前光穿过重重的黑暗望向远方,重新燃起的灯火在他眼中猛烈燃烧。 他把字一个一个咬在齿间:“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这时,有一个声音似乎在问他:“新的时代……没有战争的和平时代么?……就像《桃花源记》描绘的一样?……” “不!有生命的地方就会有战争。这个世界不需要桃源,它是绝对和谐的,所以不会进步。它会在原地渐渐腐烂,直至自我毁灭。战争会继续,规模前所未有,那是整个世界的战争。一切腐朽的东西都将被摧毁,我们将在废墟上生出新的世界!” 他喃喃的说道,他感觉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这些话确有一种魔力在吸引着他。 “我们将开创这个时代,历史会记住我的名字!”他说,“我是这个时代的开拓者和奋进者!” 柳原前光猛地惊醒了,他摸了摸还残留着疼痛感觉的脖颈,那里光洁平滑,并没有什么伤口,但柳原前光还是摸到了大把大把的粘湿液体,他惊恐地把手放到眼前看了看。 还好,是汗,不是血。 柳原前光颓然的将手放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从床上起身,重又在屋里踱起步来。 一边踱着步,一边思考着,这三个月,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这些天,他考虑了很多很多。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 那便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和清国开战! 柳原前光正在想着如何阻止政府内急于对外扩张的那些人的妄动,外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柳原前光抬头望去,看到门开了,一队仆人进来,开始打扫起房间来,而一个把总带着几名背着步枪的中国士兵则来到了柳原前光面前。 “柳原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把总瞟了一眼柳原前光,用傲慢的声音说道。 “您要带我去哪里?”柳原前光警惕的问道。 “当然是去码头了!”把总阴阳怪气的说道,“今儿个你们该回去了?” “回哪里?”柳原前光愣住了。 “当然是从哪来回哪去了!怎么,敢情儿柳原先生在这里还住上好了不成?”把总不耐烦的说道。 “这么说,林大人回来了?”柳原前光明白了过来,立刻问道。 “是啊!林大人回来了,还把你们那边儿被扣的人也要回来了!”把总道,“柳原先生这回可以安心的上路了!回去也好交差了!” 柳原前光心下骇异,但他知道,和面前的这个把总说多了也没什么用,他也不可能知道太多的东西,一切还是得见了林义哲才知分晓。 “临回去之前,我能否见一下林大人?”柳原前光又问道。 “大人这会儿正在码头呢!你见得着的!”把总道。 “那好,就请带我过去吧。”柳原前光点头道。 “柳原先生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省得到时候来回趟跑,耽误了归程。”把总打量了一下柳原前光,道。 柳原前光飞快地想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 最最重要的笔记本、铅笔和银壳怀表都在自己的口袋里,从被关到这里之后,除了身上的衣服和口袋里面的东西,别的都被没收了。他在这里还真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剩下的。 “没有了,我们走吧。”柳原前光道。 把总点了点头,两名背枪的中国士兵随即站到了柳原前光的身后,把总押着他出了馆驿,上了一辆马车,然后便直奔码头而去。 到了码头,柳原前光下了马车,这才发现,桦山资纪和水野遵及其它的探险队员们都已经在码头了。 可能是在黑牢里受了犯人的折磨,面前的桦山资纪面色腊黄,胡子拉碴,头发乱蓬蓬的一片,脸上似乎还有伤,而且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海风一吹,远远的便可以闻到。 桦山资纪老远便看到柳原前光步履稳健的走来,仍是如同刚刚从福州出发一般的神采奕奕,知道他在这三个多月的关押期间,一直受了林义哲的优待,眼中不由得满是鄙夷之色。 柳原前光来到大家面前,看到水野遵等人虽然不似自己精神健旺如初,但一个个衣衫还算整洁,也没有受过虐待的迹象,只是神情略显憔悴。 只有桦山资纪,活脱脱就是一个刚从大牢里放出来的犯人。 柳原前光没有理会桦山资纪的鄙视目光,而是和其他人略略问候一番之后,便径直的向立在码头正看着一艘巡洋舰的林义哲走去。 这时押解他来码头的那位把总正和林义哲附耳小声的说着什么,柳原前光隐隐约约的听到把总的话里有“大人交待的事儿办完了”这样一句,不由得心生警觉,他望向林义哲,看到了他嘴角微微的笑意。 那是把人玩弄于掌股之间的笑意! 看到柳原前光走过来,那位把总便向林义哲告退,林义哲点了点头,那位把总便一溜小跑的离开了。 “林大人,咱们又见面了。”柳原前光来到林义哲面前,向林义哲鞠了一躬,微笑着说道。 “柳原先生,这几日在台湾,住得还习惯?”林义哲故作关切状的问道,“我特意安排下人,对柳原先生要格外关照,柳原先生如有不满意的地方,尽可以告诉我。” “没有没有,他们对我很好,非常感谢您的特意安排。”柳原前光说着,话锋一转,“只是……未免呆得有些久了,浪费了大人的粮食,哈哈哈哈。” “唉!原本想尽快送柳原先生回国的。结果没曾想这进到番界,一去就是数月,差点儿没能出来,呵呵。”林义哲笑道,“好在皇天护佑,不但平安出来,还找到了贵国失踪船民四人。这样不负柳原先生所托,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林义哲说着,指了指身后四个穿着清式服装的四个日本人说道:“柳原先生来得正好,这四位便请柳原大人一并带回本国。” “这是四人的花名表,请柳原先生过目。”林义哲将一份表格递到了柳原前光手中。 柳原前光看了看表上面四个日本人的姓名和籍贯,点了点头,正要说些感谢的话,却不料一个日本人却突然上前,来到林义哲面前,郑重其事的鞠了一躬。 “林大人,我,井上彦之助,请求留在清国,成为清国的国民!”那位来自鹿儿岛县名叫井上彦之助的日本武士,操着生硬的汉语,一字一字的说道。 听了井上彦之助的话,柳原前光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你要……归化大清?”林义哲也吃惊的问道。 “是的!我!要成为清国人!”井上彦之助又说道,他不知道柳原前光懂得汉语,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说过一遍汉语,又用日语重复了一遍。 “八嘎!” 没等柳原前光接茬,另一个来自鹿儿岛县的武士山田良平怪叫了一声,猛地扑了上来,一拳向井上彦之助的脸上打来。 井上彦之助猝不及防,被这一拳结结实实的打了个正着,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八嘎!清探(等同于中国话里常说的汉奸)!卖国奴!帝国的败类!为什么不立即切腹!”山田良平指着井上彦之助,用日语怒吼着骂道。 井上彦之助晃了晃头,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山田良平,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你这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家主赶我们出家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切腹?还和我一样苟活到今天?”井上彦之助冷笑着,直起身来,“我曾经无比效忠的天皇陛下剥夺了我的一切,待我还不如家犬,视我如草芥,令我寒心至极,还谈什么效忠?” “八嘎!给我住口!你这个无耻的鬼畜!” “你才是鬼畜!走狗!” 山田良平嚎叫着再次扑了上来,一拳击向井上彦之助,但这一次井上彦之助有了防备,用手先是一格,然后一个肘击,打在了山田良平的脸上。 井上彦之助不愧为武士练家子,这一击又准又狠,而且力道奇大,山田良平被这一记重击之下,竟然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八嘎牙路!天诛卖国奴!呀——”鼻孔流血的山田良平猛地爬了起来,发了疯一样的又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井上彦之助,两个人狠狠的撕打了起来。 这两名日本武士身手明显都不弱,开始互相用起了柔术搏击起来,二人的嘶打吼叫引起了其他不明真相的日本人的注意,纷纷跑了过来,强力围观。看到二人扭打在了一起,柳原前光的脸色一时间变成了猪肝色。 对他这样一个外交官来说,再没有比现在更加丢脸的时刻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粗野国民”的老拳 此时看到两个日本武士就这样在面前大打出手,和柳原前光同样身为文臣的林义哲似乎也慌了手脚,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井上和山田叫骂着码头在一起,围观的日本人也都呆住了,直到柳原前光吼了一声“把他们分开!”,才有人上前试着想要将二人拉开,但越是有人拉,二人却扭打得越紧,力量越大,反而将劝架的几个人全都撞到了一边。 柳原前光怒极,上前正要怒斥二人,却没想到井上和山田二人奋力撕打着,竟然你推我搡的冲到了柳原前光面前,此时井上已经揪住了山田胸前的衣服,铆足了劲一记长拳对着山田的脸狠狠打来,山田猛地后退躲闪,井上这一拳便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柳原前光的脸上。 柳原前光完全没有提防,他只感到半面脸一麻,失去了知觉,耳朵“嗡”的一声,两眼一黑,接着便满天全是星星了。他眩晕之下,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向后摔倒。 水野遵见状大惊,抢步上前扶住了柳原前光,才没有让他倒在地上。 “柳原君!柳原君!” 柳原前光晃了晃头,好容易才从混沌状态当中清醒过来,眼前的景物依然模糊不清,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摸了摸依然火辣刺痛的脸,发现自己的半边脸已经肿胀了起来。 此时井上和山田还在激烈扭打不休,两个人的头发都掉了几绺,脸上也都沾上了血迹,显得分外的狰狞。面对打红了眼的两人,看到柳原前光被打,周围的日本人全都退到了一边,再也没有上前的了。 “汪!汪!”两声震耳的狗叫声传来,码头上顿时变得安静了下来。 正在扭打的井上和山田吓了一大跳,各自停下了动作,不约而同的转头向狗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立刻看到了牵着一头巨犬的邓世昌出现在码头的身影。 看到那头已经绷紧了肌肉准备扑过来的巨犬,井上和山田的脸上全都现出了恐惧之色, 二人立刻松开了手,向后退去。 邓世昌的爱犬“太阳”的吼叫让林义哲也从石化状态中恢复了过来,看到邓世昌疑惑而关切的目光,林义哲冲他点了点头,示意没事,然后便赶紧奔到了柳原前光身边。 “柳原先生,您不要紧吧?”林义哲满面都是焦急之色,声音中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如果是他原先在大学时所在的学院话剧社的那个指导老师在场的话,一定会对他的演技大加褒扬——简直就是天才! 柳原前光掏出手帕来轻轻的擦拭了下已经高高的肿起的半边脸,面色惶恐的连连赔礼:“林大人,敝国国民粗野,让大人见笑了,小官代他们向大人赔罪!” 听到柳原竟然向自己赔罪,林义哲不由得在心中暗笑不已。 你挨了打,还向我赔罪,真是贱骨头啊! 柳原前光由水野遵扶着,来到了井上和山田面前。 此时井上和山田还互相瞪着眼,看到柳原前光眼中那能够杀死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全都低下了头。 柳原前光看了山田一眼,微微点头,然后目光便转向了井上。 “你真的想要留在清国?不惜和父母妻儿分开?”柳原前光沉声道。 井上一怔,抬起头来,眼中随即现出了痛苦之色。 “柳原大人此言差矣!井上君既然欲归化我大清,便是我大清臣民,根据条约,出入贵国亦当无碍,我大清又无和外族通婚之禁,如何却要令其和父母妻儿分开?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林义哲听了通事的翻译,立刻在一旁大摇其头道。 柳原前光说这番话,本来是想吓唬吓唬井上,让他断了归化清国的念头,却不曾想林义哲在一旁来了这么一番大道理,脸上登时现出尴尬之色。 “此人既是大清臣民,海外亲属便是大清侨属,大清当一体保护,贵国亦当以侨属例看待,切不可有歧视虐待之事!否则我国必不答应!”林义哲接着说道。 而听到林义哲为自己说话(虽然他听不懂林义哲说的是什么,但明显林义哲是在给他撑腰,因为柳原前光的脸色已经说明了问题),井上彦之助的脸上现出了坚定和决绝之色。 “我刚才失手伤了阁下,万分的对不起!”井上彦之助向柳原前光鞠了一躬,“我为清国国民之心愿!还望阁下成全!” 听到井上彦之助的话,山田良平再次嚎叫着要冲上来,但看到站在林义哲身旁还牵着那头虎视眈眈的巨犬的邓世昌,脚步迟疑了一下,终究只是喊了两嗓子,并没上前。 此时的柳原前光尴尬万分,他知道这个日本武士要弃绝日本归化清国的事一旦传出去,自己和日本政府这一次可就真的丢脸丢大了。如果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传回日本国内,那么他回国之后,将来也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现在他应该做的,应该是尽量的压下消息,不使之外传! 想到这里,柳原前光不由得对自己刚才吓唬井上彦之助的话后悔不已。 “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心,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我会请示政府如何办理手续,”柳原前光尽量用温和的口吻对井上彦之助说道,“请你放心。” “拜托了!”井上彦之助又向柳原前光鞠了一躬。 “那么,林大人,井上君就先拜托给您了。”柳原前光转头对林义哲说道,“他的事情,我会尽快的请示我国政府。” “那就有劳柳原先生了,”林义哲点头道,“井上君既然愿意归化大清,我这便为井上君办理留居手续,也好方便他早日回国探望家小。” 柳原前光明白林义哲这番话当中的潜台词,没有再就这件事说什么,而是问起中国方面对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处理来:“林大人打算送我们去哪里?” “诸位将乘座邓管带的‘福胜’号炮船前往天津。”林义哲道,“贵国公使得知诸位在台湾被扣,至总理衙门抗议,总理衙门来函询问,我已如实上报,总理衙门要我将诸位送至天津,交由北洋通商大臣收管,待到同贵国公使就此案做一了解后,再由贵国公使带回。” 柳原前光听到林义哲把皮球一脚踢到了北京的总理衙门,由总理衙门和自己的上司副岛种臣交涉处理,心下略定。 “各位所携之武器测具等物什,乃是证物,恕不奉还。”林义哲又道,“还请柳原先生见谅。” 柳原前光想到这些花费不赀的装备竟然一点没派上用场便全部落到了林义哲手中,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咬牙。 阵阵海风吹拂过来,柳原前光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极其难看,于是不想再和林义哲废话,他正要告辞上船,却突然发现少了美国向导杰克曼的身影。 “林大人,杰克曼先生现在哪里?”柳原前光问道。 “杰克曼涉嫌间谍活动,已经交由厦门美国领事馆逮捕了。我国已正式向美国公使提出抗议,相信美国方面会做出公正的判决。”林义哲轻描淡写的答道,“柳原先生就不用担心他了,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吧!” 听到杰克曼已经被逮捕,柳原前光心下暗惊,他知道再和林义哲多说也是无益,便没有再问,而是鞠了一躬,和林义哲道别,然后在中国水兵的押解下上了“福胜”号炮舰。 看到日本人都上了船,林义哲叫过邓世昌,在他耳边低声的吩咐了几句,邓世昌会心地一笑,道:“大人放心,标下此去,定当遵大人令行事。” 林义哲笑着点了点头,邓世昌抱拳行礼,然后转身带着部下上了“福胜”号炮舰。 不多时,“福胜”号启碇开航,柳原前光坐在舱室内,遥望着码头,看到林义哲正微笑着冲着自己招手,不由得愣了一下。他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向林义哲摆了一摆。 “柳原君看样子对这位林抚台印象很好啊!”桦山资纪的冷笑声传来。 “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柳原前光转过身,看着蓬头垢面一身异味的桦山资纪,淡淡的说道。 “身为国家的使者,代表着国家的尊严,却在这里让人打得鼻青脸肿,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要尊敬敌人,我真为你感到羞耻!”桦山资纪毫不掩饰自己对柳原前光的鄙夷。看着眼前半边脸高高肿起的柳原前光,桦山资纪的心里暗感痛快,之前挨柳原前光耳光的耻辱感也消退了不少。 柳原前光不屑于再和桦山资纪进行这些无益的口舌之争,他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搭理柳原前光,而是再次望向了舷窗。 码头已渐行渐远,入眼处,是一艘艘龙旗飘扬的中国军舰。 看到这么多新式的蒸汽军舰出现,柳原前光想起了自己离开东京时在东京湾见到的那几艘日本海军的小军舰,心中不由得充满了忧虑。 决不能和清国开战!决不能!柳原前光在心里暗暗的说道。 第二百四十四章“我要跟你走!” “柳原君,关于那个想要留在清国的人,你打算怎么办?”水野遵来到柳原前光面前坐下,问道。 “和清国总理衙门交涉,让他们拒绝接受这个人!”柳原前光斩钉截铁的答道,“绝不能让他成为清国的国民!” “这件事真的很奇怪,柳原君。”水野遵小心的提醒了柳原前光一下,“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阴谋的味道。” “我们的敌人对阴谋诡计是极其擅长的。这一次我算是见识到这个清国人的手段了。”柳原前光冷笑了一声,“但是,来日方长。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吧!” 此时的柳原前光并不会想到,他的一生,乃至他的后人的命运,都将因为他刚刚说到的这个人,而发生意想不到的转变。 码头上,林义哲目送着“福胜”消失在海天线后,掏出怀表看了看,嘴角现出了一丝冷笑。 “七天时间,怎么也把信送到恭王手里了。”林义哲自言自语的说道。 在远处碧蓝如洗的蓝天下,“福胜”号炮舰正迎着渐涌的海浪,奋力前行。而在离“福胜”号更远的海面上,一艘体型和“湄云”舰差不多的中国军舰,正以异乎寻常的高速破浪航行。 这艘军舰,便是由林义哲下令,达士博设计,船政在极为保密的情况下建造的高速通报舰“飞霆”号。此时这艘通报舰正在全速航行,将林义哲写的密信送往天津。 “大人,该启程了。” 码头上,“威远”舰管带贝锦泉对林义哲说道。 林义哲点了点头,上了栈桥。 林义哲登上“威远”舰的甲板,迎着扑面刮来的海风,一动不动地站了几分钟,他的心情的似乎有些烦乱,有一种茫茫然若有所失的感觉。 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应对日本人的他,脸上带着一种梦游者的呆滞的笑容。这时贝锦泉也走在甲板上,他一看到林义哲,立刻发现他的神态有些失常。 “大人,您这是?……”他小心地问道。 自从担任“万年清”号的舰长,到今日担任“威远”舰长,又陪同林义哲出洋,贝锦泉和林义哲的关系一直极为亲密,二人相处日久,对于林义哲的性格脾气,贝锦泉十分了解。是以林义哲情绪的异常,他一看之下,立刻便能感觉到。 “噢,没事没事。”林义哲努力的想要压下那个纯朴俏丽的排湾族姑娘的倩影,掩饰似的笑着说道。 “大人是想家了吧?”贝锦泉笑道,“这一次进山数月,夫人在家中,想是不知如何挂念呢。” “这些由不得人的。”林义哲想起又一次怀孕的陈婉和亦有身孕且生了病了彩玥,担心牵挂之情便油然而生。 “大人真的要再去番界海岸看看吗?”贝锦泉问道。 “对。”林义哲点了点头,“再去看看,然后直驶福州。” 贝锦泉前去飞桥下令去了,不一会儿,驶出鸡笼港的“威远”舰转头南下,向番界海岸驶去。 贝锦泉走后,林义哲凝视着海面,又稍站了一会儿,然后便回到自己的卧舱。他在房中时而坐着,时而躺着,时而又谛听着蒸汽机发出的声音。他准备到前甲板上去,可是想了想,又回到桌前。 这段时间林义哲是双手捂着脸度过的,他既不是在准备什么,也没任何打算,只是想让头脑安静一会儿。 他情不自禁的遐思冥想,任凭自己的思想随意驰骋。他这时的思想同周围的一切若即若离,似是有关,又似无关,就像奔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的一匹马,东奔西窜,跑跑停停;时而如入无人之境,时而又那样呆滞而慌乱。这思想在事物的神魂中游荡,从显明的激动到隐秘的暗示,急起直落,变幻无常;它回旋于天地之间,同想像中的人物互通款曲,忽而把回忆忘却,忽而又把它加以装点。在这朦胧的思维活动中,一切都是那样活跃、突出,但同时犹如梦幻一般互不连贯。 他那只用手掌托着脑袋的臂肘业已麻木了。他昏昏欲睡,可他自己并未察觉。他感到口渴,便探身去解上衣口袋,但他解口袋时已是在梦里了。 随后梦境也消失了,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林义哲觉得只不过是把头俯在手上打了一两秒钟的盹儿。 梦境中,林义哲一时竟忘记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了。他不胜惊异地望着那赏心悦目的晨曦、兀立在翠枝绿叶间的陡岸、悠远而蔚蓝的天际以及那些挂在地平线上同时又是悬在他双脚之上的树枝。在断崖下面,仿佛就在林义哲的身后,波浪轻击着海岸。一滴晨露在叶子上闪着光,“嗒”的一声落在他那仍有睡意的脸上,凉冰冰的。他站起身来,只见到处都是阳光。篝火中已经冷却的焦木还在苟延残喘地冒着一缕细烟,这焦烟的气味使人在尽情领略林间的清新空气之余,更增添了一层粗犷的山林情趣。 林义哲从密林中出来,向坡地上的一片灌木丛走去。日光下的野草雾气蒸腾,湿淋淋的鲜花活像一群被强迫洗了冷水浴的小孩儿。这个绿色世界正以它那无数张小口呼吸着,它是那样葱茏茂密,使林义哲几乎难以穿行其中。他好不容易才来到一块五彩缤纷的开阔草地,随之便看见有一个年轻的排湾族姑娘正在这里酣睡。 他用手轻轻拂开一根树枝,怀着惊喜的感觉站住了。 疲倦的额绫正缩着一条腿伸着另一条,双手舒舒适适地垫着脑袋,蜷伏在不超过五步远的地方。她的头发凌乱地堆作一堆,敞着衣领,露出小的洁白的颈窝,裙子铺展在地上,裸露着两个膝盖,一截黑色的头发在娇嫩、凸起的鬓角上半遮半掩,长长的睫毛静卧在这面颊上的阴影里,枕在头下的右手的小拇指稍向脑后弯着。林义哲蹲下身,偏着头瞧着姑娘的脸庞,心中充满了狂喜。 也许在其他情况和场合下,这位排湾族少女给予他的只不过是表面而肤浅的印象,可现在他的感受却全然不同。他喜不自胜,整个身心均为之所动。 姑娘身边的一切——乌黑晶亮的长发、色彩斑斓的衣衫、裙褶都在沉睡,甚至靠近她身边的小草儿也似乎出自对她的同情而在打着盹…… 周围晃动了一下,林义哲猛地惊醒了。 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刚才是做了一个梦。他有些惆怅的走出了舱室,来到了飞桥之上。 此时已近正午,贝锦泉竖起上衣领子,一面在罗盘旁边走动,一面对舵手说着口令。 “威远”舰正顶风行驶。 “大人,快到地儿了。”贝锦泉指着远处的晶亮的沙滩和苍翠的山林,笑着说道。 林义哲举起了望远镜,突然间,他看到了海滩上的一个身影,不由得全身剧震。 那个刚才令他思绪不宁坐卧不安的人,正站在海滩上! 额绫也看见了他,她飞快地跑进了海水当中。此时的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跟你走!” 在一片湛蓝的海水中,她奋力地游着,将双手伸向那艘高大的轮船,面孔涨得通红,红得并不亚于桅杆上面那鲜红的龙旗。 从大船旁驶来一艘小艇,划船的水手一个个皮肤晒得黝黑。水手当中站着林义哲,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温暖着她。 由于激动,由于云彩在飘动、波浪在翻滚,由于那远方的天色与海水的闪光,她已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在动:是她,还是轮船,或是小艇,——一切都在浮动,上下翻飞。 但是船桨已经在她身旁急剧地拍打着海水了,她抬起了头,林义哲俯下身来,姑娘双手抓住他的腰带,眯了眯眼,旋即睁开眼勇敢地对着他那张喜气洋洋的脸笑了笑。 林义哲把她从水中抱起来,她的心神焕然一新,用手抓住他的腰带。她心中充满了幸福美满的感觉。在额绫下决心睁开眼睛时,只觉这摇摇晃晃的小船,波浪的闪光以及逐渐靠近、发着隆隆巨响的轮船的船舷——这一切恰似一个回旋摇曳着水光波影、光怪陆离的梦境。额绫不知不觉已被林义哲用两只强壮有力的臂膀抱起来,顺着舷梯登上了大船。盖满了挂毯、地毯的甲板在阳光的照耀下酷似一个天国里的花园。额绫迅即发现她已经站在一个卧舱里——一个再好也没有的房间里了。 这时,从甲板上突然又传来了洪亮的乐声,它那胜利的音响翻动和震荡着人的心灵。额绫又闭上了眼睛,生怕如果注视着这一切,就会使它们跑掉。林义哲握住她的手,而她现在已懂得哪里是安全无虞的所在,把被汗水沾湿的脸庞藏在了他的胸前。林义哲自己也由于这一无法形容的、谁也享受不到的宝贵时刻的到来而感到震惊和诧异,他小心翼翼而又惊喜万分地将这个他刚刚梦见过的脸庞托着下巴抬了起来,他看到:姑娘的眼睛终于亮晶晶地张开了,这双明眸中蕴涵着人所具有的全部最美好的东西。 第二百四十五章瘴疠之忧 额绫看着林义哲,张开柔美的双臂,搂住了林义哲的脖颈。 林义哲定定地看着她,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腰间,只觉得她身上气息温馨,混合着山谷间的花木清气和海风的气息,一时间让他心头充满爱恋之意。 “我要跟你走!”额绫在他耳边轻声的呢喃着,虽然声音温柔婉转,但却透着异常的坚决。 “好吧,我愿意带上你,可能今后的路会很不好走,但只要你愿意,我能带你走下去!”此时林义哲虽然心中满是幸福爱恋,但头脑并没有因为处在热恋中而发昏,听到额绫的话,他脑中电火闪念,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国事不可不顾,私情亦不能不酬! 林义哲在好生抚慰了一番额绫之后,留她在自己的舱房内歇息,然后便来到了“威远”舰的飞桥之上。 看到巡抚大人出现,飞桥上的人们脸上全都是一副忍不住笑的样子。 刚才巡抚大人和番女的那副小儿女情状,大家可是全看见了。此时“威远”舰上笼罩着一种半过节似的飘飘然的气氛,大家工作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思想全集中在那桩从客厅到机舱到处都在谈论的抚台大人的风流韵事上了。 “这个……大人,您真打算带她走?”贝锦泉干咳了一声,问道。 “当然,她已经来找我了,就必须带她走。”林义哲道,“现在要是送她回去,等于是害了她性命。” “啊?!”贝锦泉吃了一惊,“大人此话怎讲?” “番人极重名节,未婚男女私订终身,如不能正式婚娶,举家视为奇耻。若此时将她送回,必不能见容于其父兄,说不定便有性命之忧。”林义哲正色道,“各路番社刚刚抚恤完毕,若因此事而前功尽弃,岂不误了国家大事?” “也是。”贝锦泉明白了过来,“只是,夫人那里只怕……”他是真心的设身处地的替林义哲考虑,是以又提醒了他一句。 对于陈婉因卢颖妍的事将林义哲踢下床的事,他已是早有耳闻了。因为林义哲可是坐着自己的船出使伦敦的,害怕陈婉“恨乌及屋”,他可是好久没敢在陈婉面前露面的。 “夫人那里不妨事,她了解个中缘由,是不会说什么的。”林义哲嘴上说着,想起上次被陈婉一脚踢到了床下,心下亦是惴惴,但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出来。 在巡视完成之后,“威远”舰调头转向,告别了这片笼罩在宁静祥和之中的青葱翠绿海岸。 此时,“威远”舰上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想到,当他们重新返回这片海岸时,会经历怎样的腥风血雨。 数日后,“威远”舰回到了福州马尾港。 陈婉远远的看见了林义哲下了栈桥,一队船政官员前来迎接,心中喜慰,正要过去,却蓦然发现林义哲的身后,跟着一个一头如瀑长发身穿黑红黄三色花布衣裳的年轻女子,不由得一怔。 她盯着那女子看了一会儿,随即不声不响的转身,向马车走去。 “夫人,老爷已经下船了啊……”一位侍女在一旁小心的提醒道。 “不用了,先回府等着吧,老爷有公事要办的,不打扰他了。”陈婉平静地说道,“去过衙署,自然会回府的。” 侍女注意到陈婉的脸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说话声音里却透着冷意,便不敢再言语,扶着陈婉上了马车。 林义哲和迎接的众位船政官员寒暄毕,目光一转,从从群的缝隙中远远的望见陈婉的四轮马车已然掉头而去,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苦。 也是,卢颖妍的事还没完呢,这又弄回来一个…… 林义哲因为有额绫跟在身边,他知道不好带她去衙署,在和大家稍稍聊了几句之后,知道船政这些日子一切运转正常,没什么重要事情要处理,便先奔家中而来。 到了家中,林义哲没见陈婉出来相迎,知道她此时肯定正在气头上,于是也没敢说什么,而是叫管家给额绫安顿住处,然后他换过衣服,便去陈婉房中敲门。 出乎意料的,陈婉并没有给他吃闭门羹,而是让他进了屋,只是她眉宇间的冷淡表明,这件事肯定没完。 “刚才去码头接你了,看你公事忙,就先回来了。”陈婉一如既往的给林义哲沏了碗茶,淡淡的说道。 “噢,我看见了,想喊你来着。”林义哲脸色微红,说道。 “寻思你呆会儿才能回来,这回怎么这么快?想是台湾的事办得还顺利?”陈婉又问道。 “还可以。”林义哲道,“只是台湾瘴疠太过厉害,进山不易。噢,对了,彩玥的病如何了?” “我觉着不太好,这阵子好象又有些重了。”陈婉的眼中闪过悲戚之色,眼圈儿一红,便要掉下泪来,“请了好几个大夫,你说的那金鸡纳霜的药,我也买来叫大夫给她用了,可总不见强……都怪我,不知她有了身孕,不该要她跟你去的……” 林义哲心下暗惊,陈婉哽咽道:“我本来怕你身子弱,她身子素来强健,没有疾病,要她去照顾你,可没想到她却病倒了……” 林义哲想起了现在还在病中的福建巡抚王凯泰,也是因为受了瘴疠而病倒,心中对彩玥的病情更为忧虑,立刻便起身,和陈婉一道去探望彩玥。 此时的彩玥已然沉睡,并不知道林义哲来看她了,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林义哲心下痛惜不已。 “请没请洋大夫来给她看过?”林义哲用手抚了抚彩玥的额头,发现她仍在发着高烧,心下不安,转头问道。 “请了,本来她不让洋大夫来看来着……”陈婉道,“我怕她熬不过去,便背着她请了船政的洋大夫来看了,用了些药,可仍是没见好转……” 林义哲心下焦灼,看着病中的彩玥,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竟然忽略了医疗条件差这个严酷的现实! 其实这一次进山抚番,他本人就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他的随行人员中,便有数十人因感染瘴气而病倒,后有十一人不治身亡。而他之所以幸免,很可能是因为穿越之前的那个林义哲幼时受过瘴气感染,获得了一定的免疫力的缘故! 熟悉历史的林义哲知道,在欧洲19世纪40年代,研究传染病的英国医生巴德曾对“瘴气致病说”表示怀疑。他详细观察了发病地区的环境,认为伤寒病不是“瘴气”引起。1839年7月至11月,他观察到英国某村庄同一家庭内连续出现了3至4例伤寒病人,因而推论伤寒是由传染物引起,而不是“瘴气”感染,同时,他观察到伤寒流行期间有人离开本村到其他村庄,把伤寒传到许多村庄。巴德观察到了人与人之间直接接触传染的例证,从而认为伤寒是一种接触传染病。后来,19世纪80年代,法国科学家巴斯德和德国科学家科赫等人先后在有病的生物体内发现了大批微生物,并证实它们是传染病的病因,如家禽霍乱杆菌、结核杆菌、霍乱弧菌、麻风杆菌、伤寒杆菌、肺炎杆菌、破伤风杆菌等。通过显微镜直接看见了这些病菌,并依靠严格的实验证明它们与相关传染病的因果关系。看不见的“瘴气”这才从传染病学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能被科学家目证的病原微生物,而从那时起,现代意义上的传染病由此成为独立发展的科学。 可是现在,他上哪里去找精通现代医术,能够确定彩玥受感染病因的医生呢? 林义哲和陈婉从彩玥的房里出来,心忧彩玥的病情,一时间眉头紧锁,默然不语。 “你带回来的那个人,她是番民吧?可否知道番族防治瘴疠的办法?”陈婉问道。 听到陈婉问起额绫,林义哲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回头我问问她,估计她是不懂的,只是久在山林,习惯了而已。”林义哲想起了给自己当向导的那位老人邓福和医术高超,和自己谈起瘴疠时,也是以预防为主,没有说医治的办法,不由得更增忧色。 “她叫什么?是谁家的千金?”陈婉又问道。 “噢,她叫额绫,是牡丹社头人的女儿。这一次……”没等林义哲说完,陈婉便打断了他的话头。 “既然人家跟了你,就好好的待人家吧。”陈婉淡淡的说道,“伦敦那边儿来信了,我都替你收着了,你呆会儿看看吧。看过了赶紧给人家回信吧,莫要让人家等得心焦。” 听到陈婉说起卢颖妍来信了,林义哲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看样子自己离家这几个月,事情还真不少啊! “对了,你先给大哥回信吧!”陈婉说道,“大哥来信有些日子了。” 什么什么?大哥?林义哲心里一惊,自己什么时候出来了个大哥? “好。”林义哲没再多问,二人回了房,陈婉取出一个木匣,用小铜钥匙将木匣打开,取出装在里面的厚厚一叠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第二百四十六章长兄来信 林义哲看到所有的信都被陈婉小心地收好,而且封识如初,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心中不由得对陈婉又生出一层敬意。 陈婉将信交给林义哲后便出去了,留他一个人在那里自己看信。 林义哲先拆开卢颖妍的几封信看了起来,卢颖妍的头几封信中多是问候和思念的内容,而最后一封信便告诉了自己一个天大的喜讯:她已经做母亲了,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并要自己给新生儿取名字。 想到远在英伦的卢颖妍和已经降生的新生命,林义哲一时间不由得思念不已。 而卢颖妍在信中还告诉林义哲,在她的经营下,林义哲给卢家的聘礼银子和她的嫁妆银子合计20余万两,现在已经增值了一倍,变成了四十万两! 自己竟然娶了一个厉害的理财能手,这是他以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林义哲看完了卢颖妍的信,强压住心中对她的思念之情,取过那封陈婉说的“大哥”的信看了起来。 林义哲没有急于打开信,而是先看了看信封上写信人的名字。 自从“魂穿”到这个时代到现在,他一直刻意的回避着和自己“前任”有关的东西,虽然他平日一直注意了解自己前任的事情,但再怎么了解,自己毕竟是个穿越者,不是本人,没有原来那个人的记忆,不可能了解“自己”身世有关的一切。 尽管到现在他演的一直没有“穿帮”,但冷不丁冒出来的这个“大哥”,还是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看到信封上“林洄淑”(林则徐的儿孙名字起得怎么都这么别扭)三个工整端正的馆阁体汉字,林义哲心知,这应该就是自己的这位大哥的名字了。 看到这样的字体,林义哲的第一个判断,便是这位大哥,很可能是一位翰林! 林义哲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仔细读了起来。 这封信是一封典型的文言文,文字偏僻、内容高深,让林义哲这位文言文功力深厚的穿越者,读着那位翰林骈四俪六的书信,竟然也颇为吃力。 林义哲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之后,终于明白了信的内容。这位林大哥的信中绝口不提兄弟之情的事,也不提林义哲早年的事,他在信中先讲了一通士子应遵守的礼义廉耻,然后又不无自豪之意的提了一番先祖林则徐和父亲林汝舟在学问上的成就而不是政绩(林汝舟是林则徐长子,于道光十八年即1838年成为进士,但他一生只是翰林,只修史不言政,林则徐逝世后,林汝舟升为侍讲。林汝舟长子林洄淑从父训不做官不参政,自此林氏长房后人多读书少从政者)。然后便开始长篇大论的教育起林义哲来。 “……圣贤之书,非悠悠之口所能增损!……且吾家先世,率多守耕读旧业,不但仕宦稀少,即经商服贾,远至外省者,亦不多见。老生宿懦,耐寒饿而厌声称,其贫苦无俚,至有念之涕下者。道咸闾兵事起,谨厚者先走匿山谷间,徐觉事尚可为,强就戎事,今所指迭官贵人,由此其选也。自今以观,高官厚禄,焜耀一时,皆先世贫苦困乏蕴蓄积累所贻乎!天道不翕聚,则不能发舒,无夜何以有昼,无秋冬何以有春夏,此恒理也。诸君子为桑梓谋,则凡所以去奢去泰者,无不详葆先世朴实愿悫之风,以保世滋大。俾湖以外得长享萧闲寂寞之福,为幸多矣……” 在此之后,林洄淑先是指责林义哲违背父辈留下的“多读书不参政”的训诫。他指责林义哲“有违父训”,读书的目的是为了做官,指斥他为了当官不择手段的走上位路线,“屈身事鬼“、“以西洋奇技淫巧蛊惑圣听”,********的想着自己加官进爵,而“陷君父于不义,置民生与水火(这句大概是指林义哲用“园工”破题的事)”,最后骂他以“异端邪说扰乱圣教”、“以西学坏中学”、“欲以夷变夏”,坏了中华上国的学问正统地位,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 骂过了之后,林大哥在信的最后警告林义哲赶紧回头,还不算晚,如若不然,便要和他断绝兄弟关系! 林义哲看完了信,一时间不由得心头火起。 被那些清流言官们骂也就罢了,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大哥竟然也这样的骂自己! 林义哲强压怒火,好容易才忍住了想要将这封信撕得粉碎的冲动。 陈婉回到了房里,看到林义哲脸色铁青的样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怎么了?鲲宇?出了什么事?”她暂时放开了林义哲带回一个番女来给她带来的不快,关切的问道。 “你看看吧!这是大哥写来的!”林义哲将林洄淑的信递给了陈婉,“简直就快把我骂成衣冠禽兽了!” 陈婉有些不解地接过信看了起来,她只看了几眼,脸上便已然变色。 陈婉看完了信,未予置评,便将信还给了林义哲。尽管她对这封信的内容也是异常的愤怒,但写信的人毕竟是林义哲的大哥,她是不好说什么的。 “鲲宇若是觉得此信不好回复,莫如先和徐先生商量一下。”陈婉道。 “也好,让徐先生看看,听听他怎么说。”林义哲将信收好,他想起林普晴的病情,心下惦念,立刻问道,“姑妈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入冬以来,便一直在床上卧着,开春之后,能下地走两步,但走不多久,便累得不行,是以现在极少下床。”陈婉听到林义哲的问话,眼中闪过忧郁之色,“适才这封信,最好莫要让姑妈知道,免得她生气,加重病情。” “好。”林义哲点了点头,“呆会儿你陪我过去看看姑妈吧。”他担心她因为额绫的事和自己使小性子,是以口气中满是恳求之意。 陈婉当然听出来了他话中之意,冲他微笑着撇了撇嘴,又恢复了往日和他晤对时的模样。 “伦敦的那位,来了这么多信,是不是有什么着急的事?”陈婉问道,“我怕她着急,想派人去将信送到台湾的,听说你已进了山,怕送去也收不到,反易丢失,所以才给你收着,等你回来再看。” “她就是急着向我报喜,呵呵,也没什么背着人的话,婉儿看看吧。”林义哲笑了笑,将卢颖妍的信交给了陈婉。 “真的给我看?”陈婉看着林义哲,微微一笑,并没有伸手去接。 林义哲笑着将手中的信向前又伸了伸。 “那我可看了啊。”陈婉看到他是真心的拿给自己看,笑着接了过来,打开最底下的一封看了起来。 陈婉本来是想看看卢颖妍和林义哲说了哪些“体已话”,没想到卢颖妍在信中很多都是问安的句子,问安的对象,除了沈葆桢夫妇,便是自己和孩子们! 虽然那些含蓄却透着对林义哲深深的爱恋和思念的句子让她惊讶于卢颖妍的文采,但那些问候自己和孩子们的发自内心的话,更让她感动。 当她看到卢颖妍告诉林义哲已经生下了一个男孩的时候,她也情不自禁的高兴起来。 “她生宝宝了啊!你怎么不早说!” “我这不也是才知道嘛!”林义哲看到她那副兴奋的样子,有些好笑之余,更多的则是感动。 对于卢颖妍生下的男孩,她并没有丝毫的嫉妒之意,反而替她高兴起来。这应该是她善良的天性使然吧…… 这个小女人,做了母亲之后,果然是不一样了呢…… “真想看看她的宝宝!”陈婉开心地说道。 “她在信里说,一定要来看看你和孩子们呢。”林义哲道,“待到她身子方便时,我便要她回来看看。见见你这个姐姐。” “嗯!”陈婉点了点头,将信还给了林义哲。林义哲顺势抱过了她,在她脸上轻轻的一吻。她也抱着他,任由他吻着,但当林义哲向她伸出了禄山爪时,却被她轻轻的将手握住了。 “怎么了?”林义哲有些奇怪的问道。 “你说怎么了?”陈婉笑着弹了他脑门一下,“又有喜了呗!” 林义哲狂喜之下,将她抱了起来,在屋子里兴奋地打了一个转。 “我身子乏了,消停会儿。”陈婉怕他摔到自己,柔声说道。林义哲轻轻的将她放在了床上,手臂仍然搂着她的纤腰。 “我还想问你呢,那个番族头领的千金,是不是也让你……嗯?”陈婉的眼睛危险的咪了起来。 “没有没有,我和她清白着呢!”林义哲赶紧借机解释道,“我原本没想带她来,可是她舍不得我,回来的那天,她在海边,看到船走了,竟然跳海游了过来,我只好捞她上来。因为她是背着父兄私下跑出来的,这么回去肯定要受罚的,所以才带她过来,过些日子,她父兄那边消了气,我修书一封解说一下,再找机会送她回去。” “人家为了你都跳了海,你再送人家回去,岂不是要害死她?”陈婉白了他一眼,“还是趁早消了这个念头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人在做,天在看” 第二百四十七章“人在做,天在看” 听到陈婉同意额绫留下来,林义哲心中既是喜悦,又是感动。 “我说过了,只要你对我好,你以后爱娶多少个,我都不管。”陈婉看着林义哲,佯怒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只要别给我气受就行。” 林义哲心中感动,正要说话,陈婉却淘气的用手捏住了他的嘴唇,不让他说话,林义哲顺势抱住了她,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 过了好久,她才轻轻的喘息着,道:“我们好好的聊聊,不许你乱动。” “好。”林义哲知道她已然又有孕在身,因而也不敢造次。 “干爹走的那时,你刚好在外洋,便是我过去了。”陈婉说道,“可惜你不在,不过,也幸亏你不在……” 听到陈婉说到曾国藩去世时话里有话,林义哲心中一动,他知道,那一天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才惹得陈婉如此之言。 “我在法国马赛港于新闻报纸上得知干爹去世的消息,心中悲痛,其时国事在身,又不能赶回,便在马赛设灵堂拜祭,现在想起来,未能见干爹最后一面,甚以为憾……”林义哲叹道,“好在婉儿过去了,也可稍慰于心……” “我倒是觉得,多亏你没在,不然的话,依着你的脾气,非惹出祸事来不可。”陈婉叹道。 “婉儿说笑了,你夫君岂是那么没有度量的人?”林义哲笑道,“且那又是干爹之灵堂,再怎么也不至于冲动乱来。” “你可知那天,左某人千里迢迢着人送来的挽联,是怎生落的款?”陈婉道。 “以常理论,当是门生或晚生吧。”林义哲道。 熟知历史的林义哲知道,曾国藩和左宗棠二人通信,从左宗棠为布衣时起,都是称兄道弟,左宗棠从不肯让一步。在曾国藩官拜大学士后,按惯例左宗棠对曾国藩须自署“晚生”,虽然左宗棠不乐意,说“惟念我生只后公一年,似未为晚,请仍从弟呼为是”,曾国藩在世时,左宗棠从来没对曾国藩称过晚生,但按照礼制,曾国藩去世,他的挽联是必须署“晚生”的。 原来的历史上,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四日,曾国藩因脑溢血逝世于南京两江总督府,年不过六十二岁。消息传出,天下震动。一时之间,同僚朋友、门生故吏云集南京,曾国藩的葬礼成了一场诗文大会。盖与葬者既多文学之士,撰文者又发自真情实感,所以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名作。比如老朋友老部下李元度的《哭师十二首》,就笔笔沉郁,句句动人:“一夕大星落,光芒薄海惊。九重悲上相,万里失长城。传说骑冀尾,虎图富甲兵。宗臣应附袷,天语极哀荣……”而李鸿章的挽联后来更成了千古名作:“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代难逢天下才。”时人这样评价这副对联:“豪迈精当,亦自占身份,非鸿章不能亦不敢道此。”而且李鸿章在挽联上的署名,都是“门生李鸿章敬挽”。 在林林总总的祭文挽联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一对,是当时身在西北前线的左宗棠派人千里迢迢送来的,其文曰:“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在对联后面,署的便是“晚生”二字。 在原来的历史当中。听说曾国藩去世的消息,据说左宗棠十分震惊。因为他以前没听说曾国藩有致命的大病,而且曾国藩才六十二岁,这个年龄对当时养尊处优的官员士大夫阶层来说,并不算长寿。左宗棠应该是没有想到,他和曾国藩之间的恩恩怨怨,这么早就结束了。也许在奏折中写上“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几句之时,他可能已经有与曾国藩和解的想法。但一方面由于军事匆忙,另一方面,他以为时间还长。但却没想到,机会永远失去了。 据说左宗棠在给儿子的信中说:“曾侯(国藩)之丧,吾甚悲之。”“从前彼此争论,……至兹感伤不暇之时,乃复负气耶?……”也许在失掉了老对头的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的损失是多么巨大,他又是多么地对不住这位忠厚长者。他和曾国藩较量了一生短长,总也不服气。但是到了这一刻,静心反思,他也许是有些服了。他自甘同时代第二人的身份,所以以“自愧不如”四字作为二人关系的最后总结。这对心高气傲的左宗棠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太难得了。 但现在,因为自己的穿越,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难道这一次左宗棠因为自己的关系,会对已经身故的曾国藩做出出格的事? “呵呵,鲲宇可是说错了。”陈婉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之色,“他的挽联,署的是‘愚弟左宗棠’!” “什么?!”林义哲眼中亦是怒火升腾。 “当时干娘极是愤怒,但想到是干爹忌日,便强自忍耐没有发作。”陈婉道,“只是祭礼事毕,干娘即吩咐下人将左氏所书挽联撤去了。” “正如婉儿所言,我那会儿要是在,弄不好当场就会把他这挽联撕得粉碎。”林义哲冷笑了起来,“他这等署名,明明就是为了折辱与你我。还有少荃兄。” “是,据说李制台听说后,很是生气,说左氏这是想当他的长辈。”陈婉道,“干娘也知道他左宗棠的用意,是以过后对我百般安慰。又嘱我不要与你说,怕你生气。是以上次你从海外回来,我没和你说。” “我倒没事,只是怕干娘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林义哲道,“干爹已去,只怕他将来还要不依不饶。” 林义哲所言并非没有依据。在曾国藩身后,左宗棠表面上对曾国藩的后人极其照顾。曾国藩死后五年,其子曾纪鸿因家人病重,缺钱医治。左宗棠送给他三百两银子(早干吗去了),还在家书中这样回忆曾、左交谊:“吾与文正交谊,非同泛常。所争者国家公事,而彼此性情相与,固无丝毫芥蒂,岂以死生而异乎?以中兴元老之子,而不免饥困,可以见文正之清节足为后世法矣。” 曾纪鸿在贫病交加中去世前后,左宗棠因为在医药费、丧葬费上曾给予稍许资助,曾专门在给友人的信中谈及此事:“吾辈待其(曾国藩)后昆,不敢以此稍形轩轾。上年弟在京寓,目睹栗诚苦窘情状,不觉慨然为谋药饵之资,殡殓衣棺及还丧乡里之费,亦未尝有所歧视也。”可能是觉得对曾国藩后人的帮助太过微薄,左宗棠任两江总督时,委任曾国藩的女婿聂缉槼为营务处会办,第二年,又提升其为上海制造局会办。聂氏自此官运亨通,一直做到江苏巡抚。左宗棠为了显示自己对曾国藩后人的宽宏大量和自己光明磊落的胸怀,在推荐聂缉槼的书信中这样论及自己的推荐与和曾国藩的“友情”:“而阁下有以处仲芳(聂缉槼字仲芳),亦有以对文正(曾国藩)矣。弟与文正论交最早,彼此推诚相与,天下所共知。晚岁凶终隙末,亦天下所共见。然文正逝后,待文正之子,若弟及其亲友,无异文正之生存也。” 在虚情假意的“照拂”曾国藩后人的同时,在和曾国藩的关系的是非曲直上面,左宗棠并没有停止饶舌。左宗棠晚年,每与人交往,他几乎都要谈到自己与曾国藩的关系问题,每次谈及,他仍然喋喋不休于证明自己在一些具体问题的正确,以及曾国藩的错误。这在曾国藩的后人弟子们看来,显然是继续对曾国藩名节的诋毁,是让他们无法接受的。 “干爹一去,他左宗棠想要整你,便少了许多的顾忌,你以后可是要加意小心了,莫要贻其口实。”陈婉道,“对了,干爹生前曾专门为你写了几个字,我拿给你看看吧。” 听到陈婉说曾国藩有手书留给自己,林义哲很是吃惊,他随即起身,来到了书桌前坐下。 陈婉从柜中取过一个书匣,放到桌面上打开,将里面的一张不大的书帖取了出来,放到林义哲面前,小心的展开。 林义哲看到书帖上写的字时,先是微微一愣,接着便连连点头,心中充满了对曾国藩的敬意。 书帖上写着的,是“人在做,天在看”六个大字,以及“国藩手书,赠鲲宇少仁弟留念”一行小字,旁边还钤有曾国藩的书印。 “‘人在做,天在看’。”林义哲看着这六个字的书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知我者,唯曾公也。” “干爹留给鲲宇的这六个字,婉儿百思不得其解,可否请鲲宇解说一下?”陈婉看到林义哲如此激动,不由得更加好奇了。 林义哲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叹息了起来。 陈婉不解地看着林义哲,还想再问,但看到林义哲怆然欲涕的样子,欲言又止。 第二百四十八章意外之喜 对于忘年至交曾国藩,林义哲由亲近而敬佩,到今天,终于达到了崇拜的地步。 在这个时代,也许只有曾国藩,看明白了自己! 自己的性格,行事风格,在曾国藩眼中,大概应该能归到枭雄之类里面,但他同时也明白,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曾国藩看来,如果自己一心为国,那么既使当个枭雄,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担心自己误入歧途,是以才会给自己留下了这样一句遗言:“人在做,天在看”! 这句话,既是对自己的期许,也是告诫! 林义哲叹息良久,放才将书帖收好。 此时的林义哲,心绪激动不已,他起身踱了两步,取过纸笔,开始飞快的书写起来: “……得相国赠予手书,感愧良久,……相国好谀而不废逆耳之言,好霸气而一准诸情理之正,是从豪杰入者。其于用人处事,大含元气,细入无间,外面似疏而思虑却极缜密,说话似广大不落边际而处事却极精细,可为苦心孤诣。……又尝言古人办事不可及处,只是运用得极轻,庖丁解牛,匠石运风,有此手段,所谓不动声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者,轻而已矣。” “……尽古今人才,只有狂狷两途。吾辈守之,仕不必求进,禄不必求丰。苟得行其志焉,斯可矣。万钟之禄,不以为泰;不得行其志而退,终身泊然。其有不足,舌耕笔蓐,取给一身而无所歉。左季高者,狂者类也。知有进取而已,于资财无所校量,日费万金不惜也,而亦不可与居贫。闲居静处,则心不怡而气不舒。……左氏以盛气行事而不求其安,以立功名有余,以语圣贤之道,殆未也。” 林义哲写完,将纸稿拿给了陈婉观看。 “希望此一篇文章,可为婉儿解惑。”林义哲道。 看完了林义哲这篇文采斐然的文章,陈婉心中豁然开朗,望着林义哲的眼神中满是敬佩之色。 “希望日后不负干爹今日之教诲。”林义哲说着,望向窗外。 窗口处,一轮红日正当头照耀。 在和陈婉又商议了一番之后,林义哲便带着大哥林洄淑的那封充满了指斥之言的信,来到了徐润的住所,告诉徐润发生了什么事,并将这封信拿给徐润看了一下。 “此信言辞好毒!读之令人闷损!”徐润看完了信,摇头道,“仅看这信中所言,哪里象是兄弟之言!” “先生以为,此信我当如何处置?”林义哲问道,“是否可不予理会?” “兄不友,则弟不必恭!”徐润沉声道,“此信大人不但要回,而且要回得响亮!回得理直气壮!回得堂堂正正!” “先生的意思,是不用留什么情面?”林义哲心中正有此意,又问道,“他是翰林,我如此回复,只怕更会不见容于士林,士林日后恐变本加厉的诟詈与我。” “大人如今已然是士林公敌,就是没有此信,诟辱弹劾也是家常便饭,”徐润冷笑道,“连兄长都如此看待大人,大人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先生说的是。”林义哲苦笑着点了点头,叹息起来,“至亲骨肉尚且如此,更别说外人了,此事除了狠狠回击,再无二途可选。” “大人若是觉得这信不太好回,老朽可代大人回此信,大人只要抄一遍即可。”徐润昂然道,“兄不友,则弟不必恭!教训之辞,父母尊长可言,兄弟之间,无有作此言者!老朽平生最恨此等妄言,这一巴掌,待老朽替大人狠狠的打回去!” “如此便有劳先生了。”林义哲道,“先生回信时,望看在先人面上,少用辱没之言。” “老朽自有分寸,大人放心。”徐润点头道。 林义哲自徐润处出来,便前往沈葆桢处探望,沈葆桢自林义哲去台湾后,一直牵挂他的安危,得知林义哲平安归来,很是高兴。一见到林义哲,便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 林义哲数月不见沈葆桢,亦是十分想念,他注意到沈葆桢鬓边白发似有多了不少,身子似也消瘦了许多,不由得极是担忧,问起沈葆桢的饮食起居来。 “我自是不妨事的,最近食量虽有所减少,但精神反比以前好了许多,医书中所言‘食不过饱’还是有道理的。”沈葆桢看到林义哲脸上的关切之色,笑道,“放心吧,你弄的香团,我****都进食数枚,你姑妈也喜欢,铺子里常送新样儿过来呢。” “我听婉儿说,姑妈现下长年卧床不起……”林义哲惦念林普晴,小心地问了一句。 “唉!你姑妈的身子便不似我强健,要不是婉儿和思竹日夜照料……”沈葆桢不想让林义哲过于担心,便岔开了话题,“对了,听说你带了个番女回来,是怎么回事?” 林义哲没想到沈葆桢竟然问起额绫的事来,微微一愣,随即答道:“此女名唤额绫,是牡丹社头领阿禄古之女,侄儿进社抚番时,饮食起居得此女照拂,是以情愫暗生,侄儿离番界回福州时,此女痴情不舍,竟追至海面,侄儿不忍弃之,又恐送其回社,遭同族轻视,是以带她回来……” 林义哲一边说着,一边注意观察着沈葆桢的脸色。他原以为沈葆桢很可能会板着脸劝诫自己一番,但却没有想到,听了自己的回答之后,沈葆桢竟然脸现喜色。 “既然如此,你堂堂巡抚官身,便收了她做小,也不算辱没了她。”沈葆桢喜道,“等选个良辰吉日,便把喜事办了吧!” 林义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沈葆桢,脸上压抑不住的全是惊讶之色。 “赶紧把亲事热热闹闹的办了,给你姑妈冲冲喜,她的病便会好了。”沈葆桢接下来的话让林义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沈葆桢要自己赶快娶额绫进门,是为了给林普晴冲喜! 冲喜是中国民间一种传统习俗。即家中有人病危时,企图通过办喜事来驱除病魔,以求转危为安。即为病者的儿子、兄弟或直系亲属成亲冲喜,病者的病就会好。象男女双方定亲后,如男方突患重病。可经双方父母商定,提前择吉日迎娶女方,称为“冲喜”。拜堂礼仪依旧,如新郎卧病不起,则由其妹代替新郎拜堂。有时候男孩尚未定亲也可以马上定一家女孩直接结婚,省略定亲一步。此外,运气差或说手气差,也可以靠冲喜来达到好运的目的。同时,民间亦有阳气不足时通过冲喜来提升阳气,改善运道或身体健康的说法。 冲喜在中国历代都有描述,象明代汤显祖在《牡丹亭》里便有“老夫人替小姐冲喜。”的描写,《醒世恒言》里面的《乔太守乱点鸳鸯谱》里也写过“刘妈妈揭起帐子,叫道:‘我的儿,今日娶你媳妇来家冲喜,你须挣扎精神则个。’”以及《红楼梦》第九六回:“若是如今和他说要娶宝姑娘,竟把林姑娘撂开,除非是他人事不知还可,若稍明白些,只怕不但不能冲喜,竟是催命了。”马识途《夜谭十记》也有这样的描写:“吴廷臣极力鼓动一个吴家大湾的有重病在身的少爷,讨王馥桂来冲喜。” “这……冲喜……有用吗?”林义哲小心的问道。 “怎么没用?你和婉儿成亲前,你姑妈便一直病着,那一次你成婚给她冲了喜,她便一下子好了起来,上次你纳彩玥时,她的病也强了不少。皇太后赐婚旨意下来,命你娶卢家千金的那会儿,她高兴的什么似的,都能外出散步了。”沈葆桢显然对此是深信不疑的,“这一次再给她冲一冲,定能让她好转不少。” “那侄儿照办便是。”林义哲原本还有些发愁如何向沈葆桢解释额绫跟着自己进门的事,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的便解决了,一时间不由得大喜过望,冲淡了刚刚读林洄淑来信时心头的阴霾。 “这女子既然是私下追你而来,其父得知消息,必然不喜。此事我便替你做主好了。”沈葆桢说道,“无媒妁之言,纳聘之礼,万万不可。我这里替你修书一封,你可备下聘礼,连同书信使人一并送往番社,其父见之,定当喜而允准,既可宠络其心,也可安其部落,不负朝廷抚番之美意。” “如此最好!那侄儿便谢过姑父了!”林义哲高兴地冲沈葆桢拜了一拜。 “对了,你刚才说此女在番社照料你的饮食起居?”沈葆桢又问道,“那想是很会照顾人了?” “正是,此女虽是番人,然纺织、烹饪、酿酒诸事无一不精,性情柔和,姑妈想是会喜欢她的。”林义哲让沈葆桢问得脸上一红。 “呵呵,那便先让你姑妈好好瞧瞧她吧。说不定你姑妈心中高兴,病情便能好转不少。”沈葆桢注意到了林义哲的窘态,捻须微笑道。 “侄儿这便去带她过来拜见姑父姑妈。”林义哲道。 “先不急在这一时。”沈葆桢又问道,“我适才见你刚进来时,心情郁郁,不知所为何事?” 第二百四十九章单管机关炮出世 第二百四十九章单管机关炮出世 林义哲听到沈葆桢动问,不由得叹了口气,将林洄淑的那封信取了出来,呈给了沈葆桢。 沈葆桢接过信打开只看了几眼,脸上便变了颜色。 “他怎么如此说话!多读了些书,当了翰林便了不起了吗?”沈葆桢怒道,“昔年镜枫公(指林义哲和林洄淑的父亲林汝舟)亦是翰林,对兄弟亲友极是友爱,哪似他这般盛气凌人?” “所谓长兄为父,大哥说什么,侄儿本该听着便是,可这上面所言,着实让人寒心,事关洋务声名,侄儿不得不有以回应,以正视听。”林义哲道。 “唉!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冲着这洋务啊!”沈葆桢叹了口气,将信还给了林义哲,“有件事,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怕你回来后听着堵心,可现在看来,还是和你说一声吧!” “姑父请讲,发生了何事?”林义哲大概猜到了沈葆桢要告诉自己沈瑜庆的事,还是故作不知的问了一句。 “你出使外洋那会儿,瑜儿也如此这般的对你姑妈大放厥词,要你姑妈劝你回归正途,气得你姑妈都吐了血。我气极了,狠狠的打了瑜儿。”沈葆桢想起那天发生的事,仍是气愤难禁。 林义哲知道,沈葆桢与林普晴的婚姻虽说是包办婚姻,但是有却深厚的感情基础。他们是儿时的玩伴,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且林普睛从儿时就倾心于这位表兄。二人成婚后,感情极好,至老弥坚。那天沈瑜庆当着母亲的面说自己的坏话,如果不是把病重的母亲气吐了血,沈葆桢也不会气得把沈瑜庆的牙打掉。 “这封信写的什么,千万不可让你姑妈知道。”沈葆桢说道,“你姑妈知道,定会伤心欲绝,镜枫公和她兄妹感情甚笃,昔年我和你姑妈的亲事,便是镜枫公操办的,她每每想起故去的镜枫公来,便会伤心流泪,知道你长兄如此对你,她更会难过,你切不可让她知道。” “姑父放心,侄儿绝不会向姑妈透露分毫。”林义哲道。 林义哲穿越来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得知,1832年,林则徐在江苏巡抚任上的时候,他的长子也就是“林义哲”的父亲林汝舟从江苏回福州应试,便住在沈家。林则徐因公务繁忙脱不开身,便借此机会,命林汝舟代表女方家长主持林普晴与沈葆桢订婚仪式。1839年初,林则徐的夫人郑淑卿便与林汝舟送林普晴回福州与沈葆桢完婚。由此可见林普晴和哥哥林汝舟的感情非常好。这其实也是林普晴为什么对自己爱如己出的原因。 “你大哥那边儿,你打算如何回复?还是如同曾公对左氏那般,不予置理?”沈葆桢问道。 “不,若是不回,反而显得是他占了理。日后传将出去,只怕再无人敢办理洋务了。”林义哲道,“这信是必须要回的。” “若是回信,以弟责兄,恐与孝悌有违啊!”沈葆桢叹道。 “兄不友,则弟不必恭!”林义哲斩钉截铁的道,“为洋务兴办不受此辈阻碍计,这信是必须得回的!” 听到林义哲说的有理,且决心已下,沈葆桢也就不再劝阻了,而是又和他说起尽快娶额绫的事来。将事情定下来之后,林义哲去探望过林普晴,从沈葆桢那里告辞出来之后,便直奔船政枪炮所而来。 下船的时候,吴仲翔便告诉过他,船政的枪炮所在哈奇开斯的主持下,已经成功研制出了2磅(40毫米)的单管机关炮。 林义哲刚来到船政枪炮所,便听到试验场的方向传来了阵阵轰响。 一位主事见林义哲到来,知道巡抚大人是来看新炮试验来了,便径直带着林义哲来到了火炮试验场。 此时的火炮试验还在继续,林义哲没有打扰正在主持试验的哈奇开斯,而是仔细的观察起火炮试验来。 此时场地中央的标靶已经全被打得粉碎,哈奇开斯没有注意到林义哲的到来,而是全神贯注于新式单管机关炮的测试当中。在他的吩咐下,几名中国工人用一辆平板车推了一艘小舢舨过来,放置在了场地中央。 标靶重新布设完毕之后,工人们似乎很畏惧这种火炮的威力,全都快步离开了。哈奇开斯随即下令试验开始。林义哲赶紧停住脚步,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张大了嘴巴。而和他同来的几人,也都和他学样。 林义哲看到两名炮手上前,将架在一个固定铁架上的一门单管机关炮瞄向了那艘小舢舨,放了一炮。 只见细长的炮管喷出一道暗红色的火苗,接着便是轰然一声巨响,作为标靶摆在场地中央的小舢舨的正中突然爆炸开来,剧烈的爆炸竟然将小舨舢瞬间炸成了两截! 看到小舢舨被一炮打成两截,哈奇开斯的脸上现出了满意之色,他兴奋地摘下耳塞,和几位中国技术人员一起上前,查看起断裂的标靶的伤痕,做起伤害评估来。 林义哲看着这一幕,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他快步跑了过去,竟然情不自禁的和哈奇开斯拥抱了一下。 “哈哈,你来的正好,亲爱的林。我想你刚才已经看到了。”哈奇开斯微笑着对林义哲说道,“一种划时代的火炮,已经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诞生了。” “是的,哈奇开斯先生。”林义哲正色说道,“作为它的发明者,您的名字将永载史册。” 是夜,林义哲在自己的日记当中,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单管机关炮功成,此为近战之利器,天下所无,而现今中国独有之,余为之振奋不已。已令速速生产,装备现有各舰……现下琉球已为日本吞灭,日本欲霸东亚久矣,近一二年,不南攻台湾,亦将北图高丽。而现今中国仅有此轮船数条,若不强化武备,预为之防,临敌时必受其害……” 日本,东京。 在这一带有明显的法式风格的建筑内的大厅里,一位一身西式燕尾服,佩带有一枚勋章的约三十几岁左右的中年人,正焦急不安的来回走动着。 这个人个子不高,一张长方脸很是清瘦,他留着背头,显得本来有些大的脑门更加的突出,一望之下给人怪怪的感觉。 他,便是日本大藏省事务总裁、参议兼大藏卿大隈重信。 他所在的地方,便是日本最有钱也是最穷的地方——大藏省。 日本大藏省的最早历史可以追述到日本古代律令制的八大省,大藏省当时主要掌管了日本朝廷的大部分财政制度,包括钱币,金银,贡物,度量衡和民间货物价格的衡定等,但是税收制度则由民部省管理。1869年(明治二年),日本开始了二官六省制度,为了加强民政和财政的管理,把民部省也合并进入了重新设立的大藏省。大藏省因而成为了日本政府的重要机关,大藏卿一职也显得倍加重要。 现任大藏卿的大隈重信生于1838年3月11日。幼名八太郎。其父是佐贺藩士大隈信保,其母杉本三井子是佐贺藩士杉本牧太之女。大隈信保由于学会了著名的“荻野流炮术”,因而被佐贺藩藩主锅岛家聘为石火矢头。佐贺藩是当时日本著名的强藩。在日本最先输入和仿制洋式军器。佐贺藩历代藩主都很重视兰学,即西方科学。甚至有专门传授西方科学的“兰学寮”。而且在军备上与其他藩不同。较为重视火枪大炮等西方军器。因此作为炮术家的大隈信保在藩内很受重用,是一位石高300,实给120的上级武士。大隈重信作为家中的长男,日后的轨迹受到了父母的很大影响。由于大隈的父亲是一个炮术师,经常要接触兰学(即西方科学)方面的事物,。所以大隈自小就对兰学产生了兴趣。后来成年进入藩校读书后则转入了兰学馆,后成为佐贺的维新志士。大隈重信如今身居要职,幼时的经历可以说不无关系。 “还没有柳原君的消息么?”大隈重信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问道。 “没有。”大隈重信身边的伊藤博文摇了摇头,也叹息了起来,“据福州的领事发来的电报称,清国福建巡抚林义哲专门派了一艘蒸汽炮舰,护送柳原君等一行人前往天津,但军舰出发后便失去了消息……” “难道是他们在海上遇到了海盗?”大隈重信忧心忡忡的问道。 “应该不会。”伊藤博文道,“清国沿海地区虽然海盗众多,但他乘座的毕竟是一艘蒸汽军舰,虽然火力并不十分强大,但对付海盗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不会发生那样的不幸。” “我听说清国海军的战斗力十分低下,它们的蒸汽军舰,对付木帆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一旦他们遇到了同样装备有蒸汽轮船的海盗,只怕就要完蛋了。”大隈重信不以为然的说道。 第二百五十章大隈重信 伊藤博文听到大隈重信的话,不由得哑然失笑。 “大隈君,您怎么能够那么肯定,清国海盗会有蒸汽轮船?”伊藤博文笑问道。 “我当然知道!”大隈重信瞪了伊藤博文一眼,“我记得那还是庆应元年(1865年)的事,清国人在厦门港附近海域捕获了一艘属于海盗的蒸汽轮船,并把它没收,由清国官方使用。这件事当时很轰动,我记得很清楚。对了,它的舰长,叫吕文经,据说是由一个英国人收养的。现在的他,就是那艘英国赠送给清国的那艘‘皇家公主’号巡洋舰的舰长!” 听到大隈重信能将发生在八年前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伊藤博文的眼中闪过敬佩之色。 “大隈君大才,不愧为‘佐贺八贤人’之一!”伊藤博文抚掌赞道。 听到伊藤博文的赞扬,大隈重信的眼中禁不住闪过自得之色。 得意归得意,但回想起自己的从政之路,大隈重信在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大隈重信从小思想相对开放,比较亲近西方思潮,大隈7岁时,由于父亲的关系,进入了佐贺的藩校。被当作佐贺藩的将来的人才加以培养。大隈早年受到父亲教导的影响,视早逝的父亲为榜样,因此对日本传统之学很不感冒。1854年安政元年,大隈与几个同志合伙成立了藩内的改革派组织“楠公义祭同盟”。同盟的第一件事是向藩主锅岛直正申诉,要求改革藩校,这是大隈作为政治改革者的初露头角。 锅岛直正是幕末著名的开明君主,出于经济和政治上的多重考虑,他继承和发扬了佐贺藩几代藩主的开明政策,对于西方科学非常欢迎,不但鼓励学术,还开始仿造西洋军器。为此建设了日本第一个反射炉,这是划时代的创举,意义非常重大。反射炉预示着日本开始走上工业化的道路。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佐贺藩还开始制造蒸汽火车并成功完成了模型。还独力制造了几条蒸汽船。随着佐贺藩精炼方技术积累的逐步加深。到最后甚至可以成功仿造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阿姆斯特朗炮。由于藩主的力挺,佐贺藩藩内学术兴盛,聚集了包括中村奇辅,田中久重,石黑宽次等技术名家和兰学者。由于输入洋式军器,佐贺藩兵强马壮。在幕末的几场战争中都表现出色。锅岛直正因此名列幕末名君之中。他和大隈等人并称为“佐贺八贤人”。 [佐贺八贤人:佐贺八贤是枝吉神杨(佐贺弘道馆教头,国学家,佐贺藩尊攘派的首要带头人和理论家),江藤新平(日本首任司法卿,日本近现代法律的奠基人),大木乔任(日本首任文部卿,明治六大教育家之一),副岛种臣(外务卿,处理过多宗棘手外交事件。明治时期著名的书法家。枝吉神杨之弟),岛义勇(北海道开拓督务,人称北海道开拓之父),佐野长民(发明家,兰学者,日本红十字会创始人,自由民权运动的理论家和带头人之一),锅岛直正(佐贺藩主,首任北海道开拓使,日本产业革命的引领者)和大隈重信。佐贺八贤都是文中楠公义祭同盟的成员。作者注。] 锅岛直正对大隈的才干颇为赏识。对他施以保护且大加提拔,1855年,由于大隈等人急于求成搞学政改革,结果在弘道馆发生骚乱,大隈因此退学。第二年,锅岛直正命令大隈转到兰学馆。正式成为兰学馆的教授。不久之后锅岛直正成功清除了保守派的影响,在大隈进言之后,他决定把弘道馆和兰学馆合为一体。正式列为藩内的主流学术。大隈因进言之功而就任弘道馆教授。负责向锅岛主讲西方的宪法理论,因此倍受瞩目。 自从“黑船来袭”之后,日本举国上下一片惊恐,攘夷,开国,公议,尊王各种思潮层出不穷。大隈也积极投身于维新事业中,当弘道馆骚乱结束,大隈被迫离开之后,锅岛直正授意他转而师从当时弘道馆教师名宿,很快他又转入了兰学馆里。 因为锅岛直正善于经营,所以佐贺藩本身实力强悍,经济发达,武器新锐,军备堪称日本第一,佐贺藩士装备了七连发的西班牙式火枪,大炮队拥有阿姆斯特朗后装炮和臼炮。不光是兵器,藩士们的军装也大大领先。在戊辰战争时输入的黑色木棉制军服,毛布、橡胶制雨合羽都是当时世界水准的最新装备。在这的样的氛围下,大隈对西方科学和军事的见解,自然要高出别藩的日本人。 而今虽然担任了大藏卿,但大隈对军对军事的看重和了解,仍然不是伊藤博文能够比得了的。 在鸟羽伏见之战后,倒幕派的力量大大增长。随后,戊辰内战爆发。内战导致日本诸藩再不能选择观望的态度。于是各藩有的加入幕府,有的加入新政府。此时的佐贺藩因为大隈等人的努力宣传,藩内舆论倾向于新政府。经过考虑之后,新藩主锅岛直大决定放弃观望态度,加入新政府一方。佐贺藩的加入大大增强了倒幕军的力量。而佐贺藩本身的强悍实力使得佐贺藩虽然加入倒幕派较晚,但却后来居上,超越了其他倒幕藩国。由于佐贺藩积极参加内战,凭借自己的先进武器和强大军力在各处为明治政府作战,屡建功勋。新政府建立之后,着力取士,明治政府希望因此能提拔一些思想开放的士人,淘汰陈旧的规章和势力。同时也利于倒幕藩国瓜分新政府的权力。虽然佐贺藩是后进者。但是作战积极,功勋卓著,本身又有强大实力。藩内藩士又都思想较为开放,所以政府不敢忽视佐贺。明治元年,政府下令在各藩取士。来建立新的近代政府。大隈做为佐贺的改革名人,又曾经对长州施以援手。在调停长州的外交危机时表现很好,因此受命成为新政府的官员,出任外国事务局判事。走上了建设近代日本之路。 大隈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任务是处理所谓的“浦上教徒问题。”自幕府成立以来,都严禁在日本传播基督教。庆应3年6月,长崎奉行所逮捕了68名基督教徒并且将其判罪。西方诸国对此非常不满,提出强烈的抗议。弄得幕府焦头烂额。这就是所谓的浦上教徒事件。幕府倒台之后,“浦上教徒问题”成为诸多幕府遗留的外交公案中最紧迫的一件。西方各国借着抗议浦上教徒事件,意图插手日本内政。因此公开要求新政府给这些日本基督徒平反。这件事情让新政府相当困扰。成为当时诸多外交问题中最棘手的一件。于是大隈做为事务局判事奉命去谈判此事。谈判地点设在东本愿寺的大堂。当时诸国中抗议最厉者是英国驻日公使帕克斯(SirHarrySmithParkes)。帕克斯自恃英国强大,骄横跋扈,在以往与幕府的谈判中都以大喝一声开场。结果幕府方的代表总是被这一声大喝吓倒,往往胆气自落,同意在不平等条约上签字。这回与大隈谈判时也毫不示弱,谈判开始时,帕克斯大喝一声,恫吓大隈道说:“我不与大隈这种身份极低之辈谈判。”当时年满31岁的大隈年轻气盛,在众国公使和同僚面前以洪亮的声音反驳道:“如果阁下不愿意跟奉天皇御名而成立的新政府的代表交涉的话,直接就把您的抗议文书收回去吧!”见惯了奴颜婢膝的日本人的帕克斯大吃一惊,从而不敢小瞧大隈。接下来大隈和各国公使展开了长达6小时的辩论。精通基督教史和各国公法的大隈,在维护日本主权的问题上寸步不让,对于各国想借机干涉日本内政的企图一一予以驳斥。以雄辩击败了所有对手。打破了西方国家企图干涉日本内政的阴谋,有效维护了日本的独立和民族利益。大隈的激情雄辩折服了列国公使,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列国均放弃干涉打算。这是大隈做为明治时期著名政治家和改革者首次崭露头角。由于在东本愿寺谈判中功勋卓著,大隈被委任兼职会计官副知事。 “大隈君对清国海军的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是不是认为,现在帝国可以同清国开战?”伊藤博文的一句话结束了大隈重信回想自己光辉历程的思绪,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中来。 “和清国开战?伊藤君,你发疯了么?”大隈重信惊讶的看着伊藤博文,大声问道,“清国虽然腐朽,但却仍是强大的国家,日本的国力虽然有了显著的增长,但比起清国来,还差得很远,怎么可以轻易的和清国开战?” “可刚刚您还把清国海军说得那么不堪,大隈君,”伊藤博文紧盯着大隈重信的眼睛,“这很容易给我一种这样的印象,那就是现在的日本,完全可以挑战清国,为自身谋取利益。” 第二百五十一章“神话”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我需要给清国人的,也是这样的印象。”大隈重信道,“但是,我们自己,不可以心中无数。日本的各项改革都还没有完成!以日本现在的国力,根本负担不了一场战争!” 大隈重信的话让伊藤博文想起了和大隈重信合力应对货币改革的往事,不由得感慨不已。 早在明治2年7月,西方各国公使便向日本新政府提出交涉如何处理幕末的劣币问题和如何导入西式币制与国际接轨的问题。明治初期,严重的货币混乱行为导致的各国商人在日利益严重受损(那时的日本在货币流通方面也是“百鬼夜行”,而且不如中国的是,中国流通领域的都是“良币”,日本却是“劣币”和“假币”),各国因此不断向明治政府施压。 幕末时斯的日本由于金银外流严重,幕府被迫铸造成色恶劣的金银币充数,结果外商怨声载道,幕府被迫签订改税条约,同意在不会继续降低金银成色,并在将来引进西式货币制度,但是,随着征长,戊辰等战争的爆发,幕府以及其他各藩都被迫继续铸造劣质金银币来支付战费和武器购置费用。而倒幕军一方也铸造劣质金银币来支付开销。加之各藩过去本来都有铸造劣币的传统。所以劣币四处横行。二分金的仿造尤其厉害(有外面铸金中间铸银的,有用铜铸造外面镀一层金的,不一而足,达十二三种之多)。而当维新之后,新政府由于种种情况导致财政基础不稳定,于是偷偷摸摸的继续铸造违反了改税条约的劣币。英国方面发现了新政府的这种行为之后极其恼火,要求新政府必须改革币制。当时因为劣币横行,日本自身的经济也受到严重打击。国内外的商人都受到巨大损失。在明治2年,英国公使帕克斯伙同法美意德四国公使发出正式声明,以日本内战已经结束为由,要求新政府立即拿出驱逐劣币的方案,终止各种损害外商利益的事情。新政府接到声明后大吃一惊,急忙开始组织谈判团队。当时负责谈判的便是大隈。 然而这时大隈面临的问题,不只是来自国外,还有来自国内的巨大压力。为了化解帕克斯的攻势。在明治2年2月5日,大隈和外国官知事伊达宗城合谋发送了一份声明给帕克斯,声称政府将在2月5日发布关于将来发行新货币的声明。帕克斯识破了大隈的缓兵之计后大怒。立刻发表了一篇措辞强硬的声明,要求新政府说明事情经过。伊达宗城无奈之下只好在2月30日向五国发布署名声明,在声明中,伊达承认新政府制造劣币并承诺杜绝此事。声明还正式承诺政府将发行足量的新货币,而新币将与当时发行的纸币“太政官札”实现等值兑换。除了政府本身之外,严禁任何私人或藩私铸金银币。伊达宗城的声明虽然暂时平息了西方国家的质疑。但马上引发了激烈的内斗。首先的抵制来自于萨摩和土佐两藩阀。萨摩和土佐两藩因为是维新的首要功臣,在政府内部势力强盛。因此我行我素私铸劣质金币而无人敢问。而其他各藩见状则把政府的禁令当作耳旁风,私铸金银币不停。日本经济的混乱因而大大加剧,明治政府遭到质疑,面临巨大的危机。 明治政府下令大隈负责准备一个关于如何处理劣币和假币的方案。大隈的方案则基本上根据伊达的声明一样。然而萨土等藩阀,由于率先宣布“版籍奉还”势力大大增长,气焰滔天。藩阀派以大久保利通为首,极力反对大隈的方案。3月30日,冲突白热化。大隈等人刚刚得到太政官令宣布同意大隈的举措,连“飞脚”(负责邮政传递的人)都派了出去。结果飞脚被大久保利通的人抓回(谁也不愿意自己的蛋糕给人切了)。大久保利通直接上书太政官三条实美,指责大隈等人是“商人之辈”、“见识浅薄”,坚决要求停止任何的货币改革。大久保利通之所以如此,目的还是为了一藩的私利。因为萨摩在铸造劣币上受益良多。因此大久保生怕失去财源。而这种赤裸裸的损公肥私的意图事实上分裂了日本政府,由于生怕政府分裂,造成维新功败垂成。因此木户孝允决定出面调停两派,由于木户的出面,加之承诺藩阀派即便是货币改革之后也能享受利益。最后两方均同意让步。于是大隈的方案终于获得通过。木户孝允对大隈很赏识。所以在木户的授意下,政府宣布出于谈判的需要,将大隈升为专职的会计官副知事,7月6日,大藏省成立。由于先前由利公正因为太政官札的问题而垮台。大隈则被选为替补,出任大藏大辅。正式成为大藏省的高级财政大臣。大隈的升职揭开了被称为“大隈财政改革”的序幕。 当内斗平息下来,大隈从4月6日开始,大隈连续发出一系列的布告,通过了数条新法,成功稳定了金融秩序,预示着货币改革行将开始。但是在另一方,英国公使帕克斯对于日本政府的压力也随之变的更加紧迫。因为现在经济秩序稳定了,所以帕克斯认为政府的货币改革也要提到日程上来。而且帕克斯对于大久保的一系列做法已有耳闻。因此帕克斯生怕明治政府借着版籍奉还(版籍奉还是6月17日)的由头借故赖账。因为诸藩不但制造假币,还有向外国借的大量借款。特别是萨摩,在幕末期间为了筹集军备和战费而向英国大量购置军火和借款。如果明治政府借着版籍奉还的理由赖账,就会有很多英国商人破产。所以帕克斯会同四国公使,联名要求政府必须马上拿出解决方案。为了谈判具体细节,7月10日,以外务卿泽宣嘉为首,大隈重信为首席代表,伊藤博文为副代表的代表团出发,7月12日正式开始谈判。 大隈和伊藤二人就是在那时,结下了战斗友谊。 谈判非常艰难,问题集中两条上,一是如何赔偿损失,二是如何改革币制。最后因为大隈的努力,明治政府没有因赔偿的要求而付出一大笔足以导致襁褓中的明治政府破产的费用。大隈以其出色的外交能力成功的挽救了政府于外来压力造成的财政危机之中。特别是又制定了明治时期第一份货币改革方案,因而做为改革派的领军人物备受瞩目。木户孝允对大隈很是赏识,认为大隈是难得的人才,于是放手让大隈做为少壮派首领来统合少壮派官僚。当时大隈在东京的筑地地区建了新家,因为大隈为人好客,常常在家中设宴款待宾客。于是大批的少壮派官僚经常光顾大隈的家。伊藤博文也是大隈家的常客。 明治政府经过激烈的战争,总算是挺了过来,成为公认的合法政府。但是诸多因素导致这个政府在草创时期磕磕绊绊,随时都有解体的可能。即使是一件小事,都有可能造成政府的分裂。其中最大的问题是严峻的财政形势。几乎要到达危机的地步。政府成立初期沿袭旧规,收实物税。但是随着时代的演进。实物税制破绽百出。而且由于长期战争的破坏和战费支出。实际收入大大减少。特别是在当时政府没有足够实力压制诸藩。因而只能从直辖地区内收取地租。政府的实际收入仅占全国地租的四分之一。而且,不兑换纸币的大量印发,事实上加剧了民间的贫困,以至于维新初年时的日本经济是一片混乱(这便是后世愤青小白们津津乐道的“明治维新神话”真象,以为只要一“维新”了,就一夜转型成功)。 为了稳定财政基础,大隈的第一步是积极参与“版籍奉还”的谋划。维新之前,日本是藩国体制,四个岛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近300多个藩国。各藩对于自己的领地有独立的财权和法权。日本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维新初年,政府因为暂时无力消灭这些藩国,因此建立的是藩府县三重体制。政府控制区内划分府县,而藩国则保留下来。由于政府不能从藩国掌控的地盘内收取税收。为了解决财政问题,只好暂时从自己的地盘内加税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经过战乱之后,政府控制区经济混乱,加税既收不上来什么钱也不得民心。被财政困难逼的捉襟见肘的政府痛下决心,废除藩国,政治上统一,把日本建设成为中央集权国家成为政府内部各派的共识。这时,大隈重信联合伊藤博文等人列举出关于版籍奉还后在经济政治上可能带来的好处,写成节略提交。这就是《举国一致论建白》。 在这个建白书内,大隈直指藩国体制是为建设新日本之首要障碍。提出近代国家的“四大统一”(军事统一、教育统一、司法统一、财政统一)这是维新派首次公开提出变革政治经济体制,一经提出便立刻激起一波滔天巨浪。 第二百五十二章缓急之争 日本国内的“缓进派”一直对身为“急变派”的大隈有所警戒。结果此建白一提,立刻遭到缓进派的强烈反对。缓进派认为这个建白过于激进。而且大隈等“急变派”为了加强自己派系的实力。启用了一些旧幕臣。这让缓进派首领大久保利通极度不满。为了对抗急变派。大久保立刻催促维新元勋西乡隆盛上京任职。西乡到京后凭借自己的声望立刻成为缓进派的先锋。不久之后,西乡上奏《西乡吉之助意见书》公开指责大隈等人的富国计划。大隈等人立刻反唇相讥。两派的冲突再一次把政府拖入分裂之中。而在这时,明治2年12月1日,长州攘夷激进派原奇兵队军官大乐源太郎举兵造反。而在东京都。暗杀事件迭起,继横井小楠被暗杀后,另一名维新派的功臣广泽真臣也遭到暗杀。更糟糕的是同为攘夷激进派的两名公卿爱拓通绪,外山光辅和大乐源太郎里应外合,策划暴动。日本新政府内外交困,濒临倒台的危机。接下来,在6月25日,大久保实行政府改造,往政府内部安插缓进派的人,激化了两派的矛盾,使得气氛极其紧张。大隈联合后藤象二郎和江藤新平,公开跟西乡叫板,导致冲突白热化。明治政府政务停滞,一片阴霾。7月5日,面对乱糟糟的政局,特别是因为大乐源太郎等人的造反计划败露出来。这给政府内部的两派都带来的空前的危机感。为了不让维新功败垂成,两派终于妥协。9日,在太政大臣三条实美私邸,两派正式停战,达成妥协。缓进派同意在一系列条件下(例如对于旧藩士采取全包的政策等)接受大隈的计划,使对日本历史有重大影响的“废藩置县”终于得以实行。 废藩置县是日本维新史上的一件大事,标志着日本终于结束了长年的分裂状况而成为了中央集权的近代国家。统一的日本对于日本日后的发展奠定了极为坚实的基础。大隈做为废藩置县的始作俑者是功不可没的。但是,对于财政上的问题。废藩置县不但没有解决多少财政问题,反而还加剧了财政危机。各藩因为长年的补充军备招募人手以应付战争,早已债台高筑。废藩置县虽然可以从全国收税,但是做为废除藩国的代价,新政府不但要承担下所有的藩债,还要包下各藩那高达200万人的藩士的生活。高达7800万两白银的巨大藩债和藩士们的俸禄支出让明治政府的财政危机大大加剧。废藩置县实际上是让明治新政府向破产又大大的迈进了一步。 废藩置县的一个好处是,政治上达成统一的新政府终于有能力来对付严重的经济混乱了。大隈借助废藩置县,开始了整顿货币的工作。首先宣布废除各藩私自发行的私币藩札。限期兑换为所谓的府县札,然后兑换为太政官札纸钞。在这一期间,大隈为了应付各种开销,改变了自己的看法。默认了太政官札为不换纸钞并予以发行,希望借此收敛硬通货。经过几年的努力,纸钞的混乱终于被平定下来。中央政府的纸钞成为唯一的通行纸钞而散布各地。随后大隈开始布置铲除伪劣金银币的行动。明治2年3月,大隈上建白书,提议改两为元,废四进十,并设立造币局。所谓改两为元,即是将原来幕府发行的用两来计算价值的金银币一律改为统一规格的金银元。把方形的金银币都改为圆形以方便携带。确立金银元的规格和含量的标准。废四进十是把原来四进制的兑换比率改为西方的十进制。设立官方的造币局来生产标准规格的金银币和新的货币。大隈的建议得到了同意。于是大隈兴致勃勃的投入到这些工作中。不幸的是,大隈这一次的运气不怎么好,明治2年11月,造币局发生了一场严重的火灾。花大价钱建立的厂房和进口设备全部烧光。整顿金币和纸钞的工作不得不暂停下来。与此同时太政官札的问题也显现了出来。由于大量印发不可兑换的太政官札。其价值一路下滑。虽然官价是100札当作100两使用。实际价值下滑到到185札兑100两。而且太政官札制作粗糙,仿制容易。结果伪钞四处横行。太政官札本身额面也高。所以民间对于太政官札普遍抱有抵抗情绪。甚至有地方因为官府强制推行纸币爆发暴乱。面对此情况,大隈主张发行另一种小额不换纸钞,即民部省札,以促进民间货币的流通。在日后重设造币局,印刷新钱来代替这些临时的不换纸钞。大隈的主张实行后暂时平息了货币的混乱。但是伪钞依然横行,民间对纸币的信任仍然不足,流通的主体货币仍然是金银币。 为了应对货币问题,大隈决定先修正金银币的混乱。明治4年4月,大隈联系五代友厚,紧急从香港进口机器,重设造币寮,聘请洋人技师。正式发行官方的金银币金元和银元。明治4年5月10日,大隈主导的大藏省发布条例。定含量为二分纯金,重量1.5克的金元为标准正金,以十进位兑换。引入元、钱和厘为兑换单位,设立金本位制。其他种类的金银币一律废除并兑换为标准金银币。这个条例就是日本第一部近代货币法《新货条例》。新货条例同时还根据日本周边的情况,将银币也定为正币。而在实际执行中,日本实行的是银本位制度。对此,大隈还制定了独特的“贸易银币”,专供外贸支付用。新货条例的颁布大大减轻了货币的混乱情况,稳定了经济形势。巩固了政府的财政根基。而后,随着日本金银加工技术的前进,金银币的混乱逐步得到彻底的解决。在稳定了金银币的秩序的同时,大隈开始拿纸钞开刀。造币寮火灾之后,大隈通过涩泽荣一和五代友厚,委托北德意志联邦的商会负责制作新的货币版式。这个新版式就是明治通宝,也就是第一代的日元。明治通宝的技术水准较高,仿制比较困难。而且这个新货币做为新时代的代表有着极特殊的意义。在重建造币寮之后,大隈等人积极导入新型印刷技术。终于在明治3年(1871年)10月获得了新技术。开印可靠性更高的明治通宝,并规定不换纸币可以兑换为明治通宝,明治5年4月,新时代的新纸币明治通宝正式发行。虽然在一开始,明治通宝因为技术的原因通行不畅,但是随着技术的不断突破,终于解决了问题。标准金银币和明治通宝的发行,标志着日本近代货币秩序的建立,对于稳定经济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随着经济秩序的逐步稳定,财政的问题日益突出。之前的战费,高昂的藩债,藩士们的俸禄,置产兴业的支出……等等等等,都让明治政府的财政几乎喘不过气来。大隈因为稳定了经济秩序,论功行赏,被明治政府任命为了大藏大辅,接掌了明治政府的钱袋子,大权独揽。而大久保利通则被迫退出了大藏省。 自1869年起,大隈通过盟友的帮助和自身的不懈努力,一步一步的爬上了大藏省高官的位置,手中权力不断扩大。到了1873年,大隈终于成了正式的大藏卿,成为了明治政府的财相大管家。随着置产兴业运动的开始,三省统治的局面逐渐形成。做为三大省卿之一的大藏卿,大隈位极人臣。铁道推进和邮政改革更是让他倍受瞩目。而大久保利通从大藏省退出,大隈接管大藏省全部权力后,基于其急变派的立场和大藏卿的位置,和大藏卿肩负着为置产兴业运动输血的重大使命。故大隈急迫的实行了一系列财政政策,这些政策为置产兴业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强大财政支持,极大的推动了日本近代工业的发展。 但是同时,在这看似快速发展的背后,却隐藏着巨大的危机。 “连大隈君都说日本负担不了一场对外战争,可见是真的不可能和清国开战了。”伊藤博文笑道,“但我想,山县君和西乡君,恐怕是不会赞同的吧?” 想到老对头山县有朋和西乡隆盛,大隈重信的脸上现出了怒色,但过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大隈重信为人脾气随和,很少有大发脾气的事情。可能是受身为佛教徒的母亲的影响。大隈总是愤怒一会儿就会平息下来。而且生气时也很少口出恶言。伊藤博文见过他最怒的一次,跟人发生口角时,大隈重信也只是说了一句“彼方へ行け!”(一边儿去!)。这应该是大隈重信说过的最狠的一句怒话了。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大隈重信平静地说道。 第二百五十三章工业化日本之发端 “可是,据我所知,已经有人在积极的为出兵台湾做着准备工作了。”伊藤博文紧盯着大隈重信的眼睛,“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让他们保持一些希望,不也是很好吗?”大隈重信笑了笑,说道,“他们愿意去准备,就去准备好了,只是……”他迎着伊藤博文锐利的目光,“想要和清国开战,我却绝不会允许!” 伊藤博文明白了大隈重信为什么急于知道柳原前光的消息,不由得大笑起来。 “可叹他们被你大隈君玩弄于掌股之间,竟不自知。” “为了建设一个强盛的日本,这些不过都是应付突发情况的手段。”大隈重信道。 “大隈君,你觉得,日本做为一个新兴国家,如何才能不像印度缅甸一样沦为殖民地?如何才能把日本变成一个强国?”伊藤博文问道。 “日本想要强大起来,必须建立自己的工业,完成日本的工业化!这样日本才有和世界诸强一较高下之实力!才有可能不沦为殖民地!”大隈重信坚定的给出了他的答案,“为了把日本建设成西方式的强大国家,哪怕付出再艰辛的努力和再多的心血,我也无怨无悔!” 听到大隈重信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伊藤博文的眼中现出一丝敬佩之色。他回想起二人在兴办铁路的过程中所经历的风风雨雨,不由得慨然长叹,现今的局面来之不易。 因为大隈重信常年研究兰学,所以说到近代工业化,大隈等人的想法可以说难能可贵。大隈上台之后着力推进日本的“产业育成”政策。大隈借起立会社之事,提议创立通商司,专管对外贸易,金融,海运和商业诸事,大隈的建议获准。但是通商司的成立引起了急变派内部的权力争夺,伊藤博文等新藩阀派不满大隈到处伸手的举措而争权夺利。为了缓和权力斗争。大隈立刻提议创办工部省。把通商司限制在商业领域,让工部省专管近代工业建设。1870年,工部省正式成立。工部省自成立后便成为日本最为核心的部门之一。整个日本新政府完全操纵在内务省(省卿为大久保利通),大藏省(省卿为大隈重信)和工部省(省卿为伊藤博文)三省之手。而伊藤博文也有了“副相”之称。 大隈入主大藏省,加之伊藤博文主持的工部省,标志着急变派在政府内实力大涨。急变派大权在手,马上就开始推行自己的政策,工部省在各处建设各种现代产业,极速推进工业化计划。号召以洋为师。大搞工业。一时间各地兴办洋式工业之声大起,“洋跃进”席卷日本。急变派为求政绩,经过一番筹谋,决心开办一样新事物——铁路。木户等人公开放出舆论说“铁道乃文明之利器。铺设铁道于全国,方才能开化四方。” 事实上,在急变派决定建设铁路之前,日本对于铁路实际上已经有了一定的研究。中宾万次郎在开诚所(萨摩的兰学藩校)讲学时,就第一次提到了铁道及火车。1853年7月18日。继佩里来航仅1个月后,俄罗斯帝国海军中将普嘉廷率四艘大型军舰进入长崎港。普嘉廷奉命和幕府交涉补给事宜。而当时负责长崎港守备的佐贺藩作为日方代表,上舰与普嘉廷谈判。在普嘉廷的舰上。日本人见到了一个火车模型。这个模型以燃烧酒精为动力驱动。俄罗斯人现场为日本人表演了驱动火车模型奔跑。当时日本人看到了这个小火车飞奔的场景“目瞪口呆”。佐贺藩的随行人员中包括两个佐贺藩的技术人员本岛藤太夫和中村奇辅。本岛是佐贺藩的火枪铸造师。中村则是当时佐贺藩精炼方的首脑。二人对这个模型一番研究之后,回到佐贺藩向藩主锅岛直正报告。锅岛直正本来就喜好兰学,于是下令建造此物。 1855年,佐贺藩自力建成酒精蒸汽机车模型。并试行成功,达到了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佐贺藩的产品是已知的日本第一台蒸汽火车。1858年,英国在长崎展示了其在中国使用的火车。其优秀的运载能力大大刺激了日本人。随后幕府也制订了建设铁路的计划。1869年,维新刚刚结束之际。在北海道茅沼煤矿,日本人首次使用了铁轨。当时的铁轨虽然是木制铁皮轨,而且使用牛马作为驱动力。但已经可以算作第一个铁路系统了。经过北海道的尝试,急变派认为铁路一物好处极大。原来幕府虽然有全国铁路计划,但是实际无力推行。可时下维新政府可是有足够实力推行了。于是铁道建设顺理成章的被提上了日程。急变派认为,当今亚洲除了泰国和日本之外其他国家均变为殖民地了。为了避免日本也变成殖民地,日本应该师法西洋。可是国内人均很保守,铺设铁路可以让他们见到欧美的强大,使之放弃保守观念。所以铁路的铺设势在必行。而且虽然当时海运发达,可是如果能让陆路运输的效率提升。对于全国统一来说是一件大好事。于是明治3年,大隈和伊藤联合出头,游说三条实美通过铁路开拓计划事。消息传出,立刻群议汹汹。缓进派一致反对。缓进派的首领西乡隆盛本来就是逢大隈必反,此时更是大声谴责大隈等人是“浪费无度”。大久保和大隈的老战友副岛种臣也激烈反对此事。连军方也因为考虑到在铁路建设中需要进行极为重要的军事测绘,可能会导致泄密而表示不赞同。在民间,因为当时生产力仍不发达,铁路建设需要许多铁,民间舆论认为这可能导致民间铁器供应不足。而且铁做为武士象征的武士刀的原材料,这回却要被拿去当铁轨任火车“乱踩”,很多顽固士族对此接受不了。恰好正在这时全国大名一致奉还版籍。政府接手了2400多万的藩债。财政正是无比困难。大隈心中也不乐意在此时让政府出头造铁路。主张由政府引导民间资本来造铁路。而让民资来造又惹出一桩麻烦。早在1867年幕府时代,美国领事馆官员波特曼曾经从幕府那里拿到过一张建造铁路的许可。这个许可里说明幕府仅提供土地,而剩下的一切均由美国承担。幕府倒台后,美国公使正好借此机会要求新政府兑现许可。而在另外一方面,几个英国资本家盯上了这笔铁路生意,向新政府申请建立铁路公司,提出让外资来修铁路。政府分成的计划。大隈得知后一概予以拒绝。尤其对英国商人的计划,大隈斥之为“印度式的铁路计划,其结果是铁路到那里,那里就变成殖民地”,力主日资自力建设。 虽说大隈要求日资独立修建,可是日本当时连西式铁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技术上的巨大差距使得大隈和伊藤等人不得不向外国寻求技术支持。而且此时政府财政困难,民间也因为战争刚刚结束而疲敝不堪。因此大隈还是要寻求外国的资金协助。当大隈等人正在评估诸国的技术和经济实力,看看那家比较合理时,大隈的老对头英国公使帕克斯不知道怎么得到了这个消息,一心想让英国商人挣这笔钱的帕克斯在铁路公司计划受挫后一直上下其手,向新政府吹风。大隈当时正头疼大久保和副岛等人的反对声浪。帕克斯的举措正好是份送上门来的大礼。大隈跟帕克斯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达成协议。最后在急变派内部提出让英国参与修筑。大隈的意见是英国为铁路的发源国,经济实力强大,所以应选定英国为技术和资金援助方。让英日合资建设铁路。最后急变派内部通过大隈的意见。之后大隈和伊藤跟帕克斯介绍来的英国商人纳尔逊开始谈判,最后同意向纳尔逊借款来建设铁道。同时让纳尔逊帮忙寻求车辆和铁轨。纳尔逊回国后在报纸上公开登载广告为日本铁路建设募集资金。消息传回日本后举国骚动,时人皆大骂大隈和伊藤等人是“卖国奴”。兵部省和集议院写来的弹劾书和建白书堆得有如山高。大隈等人却丝毫不以“民意”为意,我行我素。不久大隈的手下前岛秘密完成了铁道建设计划书和预算书。大隈抄着二书进了内阁,在内阁阁议上以雄辩之才使得内阁通过了《前岛计划书》。随后大隈跟帕克斯合谋,迫使大久保同意不再干预铁路建设事务,成功扫除了铁路建设的绊脚石。在另一方面,大隈对于帕克斯深怀戒心,为了避免出现技术换市场之类的事情,同时也为了尽快促进日本铁道技术的进步。大隈和伊藤挑选了长州藩士井上胜担当日方总代表(井上在英国留学时专攻铁路和矿山技术)。1870年,英国铁路技师莫伦受聘到任。同时井上胜受命出任矿山头和铁道头。日本铁路建设正式开始。 第二百五十四章林氏恐惧症 和中国一样,日本铁路建设过程绝非一帆风顺,相反一样是处处受制,当时日本人也和中国人一样对于铁道认识不深,多有抵制。虽然有个别大商阀愿意出钱,可是总体上民资还是不乐意出钱修铁路,预算总也凑不足。所以工部省最后只好提前把铁路纳入自己旗下,开办官营铁路。可是政府财政困难,所以建设预算一削再削。原计划打算进口英国的枕木,结果最后改为使用国产木材做枕木。当时铁路预定通过多摩川,所以要在上面架设桥梁。原定进口英国石材建设石桥。结果因为预算不足而作罢,改为木桥。原计划还要通过几条河,都要架起桥梁。结果一概作罢,线路修改为尽可能避开河流。接下来更是麻烦不断。因为传闻铁路是不祥之事,所以当铁路修到东京地区这些人烟稠密的地方时,当地居民纷纷组织起来游行示威,不准铁路通过。百般无奈的工部省劝说无效,只好在海上拦海建堤坝,在堤坝上修建铁路。日本的第一条铁路全长29公里,有近10公里的线路是这种海上堤坝线路。而且由于预算不足,大隈只好决定使用窄轨。结果导致后来日本铁路很快就达到了自然极限而运力不足。 来自民间的麻烦不断,而日本政府内部的反对声也没有消失过。但是工部省还是坚持修筑,1872年6月12日,品川——横滨线试运行成功,9月12日,新桥——横滨线宣布开业。这是日本第一条实用性铁路,它的建成是日本工业化和近代化的一大标志。开业当日热闹非凡,明治天皇乘坐亲自指定的御车做为第一台火车从新桥站出发,以时速32.8公里的速度平安开到了横滨站。消息传出后举国轰动。人们对于铁路的印象大大扭转,诸般抵制迅速消失。10月15日铁路正式营业。营业连续数日都是盛况空前,许多华族和商贾纷纷前来体验坐火车的感觉。当时日本近代工业刚刚开始兴起,铁路运输主要还是客运为主。据资料显示,当时客运车分上中下三等,上等一票1元12钱5厘,中等一票75钱,下等一票37钱5厘。考虑到当时下等车票的价钱足够买到5升半(约10公斤)大米。所以在当时坐火车仍然是平头百姓所不能企及的事情。 做为一个以前还是闭关锁国的落后封建国家,仅仅用了几年时间就建设了一条实用铁路并开业待客。这个事实轰动了全世界,日本顿时受到世人瞩目,在日本国内,明治天皇对于铁道建设也非常满意。大隈因为有建言之功,力挺工部省建造铁道之实,是铁道建设的大功臣。所以天皇论功行赏,赐给大隈宝刀一口,600元奖金和感谢谕旨。大隈成为明治时代最耀眼的一位风云人物,自此可以说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而此时的大隈并不会想到,他会在不久的未来,从人生的巅峰上跌落下来。 “日本现在已经有了铁路,而清国却没有铁路,这很容易使西乡君和山县君这样的人相信清国大而虚弱的情况。”伊藤博文道不无嘲讽之意的叹了口气,“而日本取得的成绩全世界有目共睹,日本的实力增加得太快,助长了他们对外扩张的野心,所以说真是难办啊!” “山县武夫和西乡蠢才只会给日本的前进带来障碍!总有一天,会被丢进历史的垃圾堆!”大隈重信想起山县有朋和西乡隆盛给自己使的绊子,有些恼火地说道。 “现在,柳原君和副岛君似乎也站到他们一边去了呢!”伊藤博文没有告诉那天西乡隆盛的弟弟西乡从道的来访,但还是提醒他,要注意这群打算向台湾“发展”的人。 “柳原君一向精明强干,这一次怎么会受了山县和西乡的诱惑,要去台湾‘观光’呢?结果还被抓了,白白的给了清国以口实。”大隈重信想到目前“失踪”了的柳原前光,眉头又拧成了两个黑疙瘩,“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参与进来!” “也许他会在台湾发现一些我们所不了解的情况。”伊藤博文对柳原前光的能力还是相当赞赏的,此时此刻,他不由得有些惦念起柳原前光的安危来,“只是现在不知道他在哪里,一切只有等到他出现后再说了。希望他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但愿他能平安归来!”大隈重信也珍惜柳原前光的才干,“希望他能带回来关于清国更多的有用的情况!” 此时的大隈重信和伊藤博文都不会想到,柳原前光等人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 海面,“福胜”号炮舰。 “邓大人,我想知道,故障还有多久才能够排除掉?”柳原前光看着一脸恼火之色的邓世昌从机舱里上来,赶紧上前问道,“我们可是已经在海上漂流两天了啊!” “柳原先生请不要着急,我一定尽快的排除故障,你放心吧。”邓世昌的脸上现出不耐烦之色,但嘴上还是说的很客气,“我保证,一定把你们平安的送到天津。” “我想问一下,邓大人,以前您的船,也经常出现这样的故障吗?”柳原前光有些不甘心的问道,“这一次的故障出现,是人为操作失误的因素,还是机器出现了损坏?” “柳原先生问这话,是信不过我邓某人了?”邓世昌面有愠色的反问道。 “不不,我绝没有信不过邓大人的意思。”柳原前光意识到自己心急之下说出了失礼的话,赶紧连连摆手,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担心……如果是机器损坏,在海上是不是很难维修?” “当然!”邓世昌耐着性子道,“柳原先生不知,这轮船出现故障,是行船时常有的事,盖天气、风浪、误触、搁浅等皆可使轮机受损。此舰服役时间并不算久,机器还算新齐,然我国轮船现不足敷用,朝廷北调南差,叠经阴雨风浪,机器锈蚀磨损加剧,是以会有故障。若是重要部件损坏,则必然动力全失。适才我下去察看了一番,机器并无大损,只有几处稍有损坏,而舰上又无备件,若是能遇到其它轮船,借用一二,便可恢复行船。” “那……我看这船上备有风帆,可否张帆航行?”柳原前光小心的问道。 “张帆航行倒是可以,可是现在风向不对啊!”邓世昌有些为难的说道,“若是此时张帆,岂不是给吹回去了?” 听到邓世昌的回答,柳原前光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苦。 从离开台湾鸡笼港到现在,他们这些人,已经在海上呆了十天了。 而这十天,本来是他可以解决那个鹿儿岛县武士要归化中国的麻烦事的最佳时机! 此时柳原前光心绪烦乱,听了邓世昌的解释,他知道再多问也没有用,于是便客气的和邓世昌告辞,回到了自己的舱房里。 柳原前光透过舷窗向外望去,看着茫茫的大海,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一种深深的无奈所包围的滋味。 “又是你搞的鬼!混蛋!”柳原前光狠狠的骂了一句。 他现在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林义哲的有意安排!目的是为了不让他尽早到达天津! 自己所在的这艘“福胜”号炮舰,是蒸汽动力的,他已经见识过它的航速(“福胜”最快可以跑13节,在抓他们的时候已经表现出来了),而自打离了鸡笼港后,这艘炮舰一直跑得慢吞吞的(邓世昌是以7节的经济航速航进),从没见过全速航行的时候,这当中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而从那位邓舰长这几天的表现来看,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 这艘炮舰的航速本来很快,而这位舰长在启航后,一直没有下令让炮舰全速航行,显然是有意在“磨洋工”! 在柳原前光在向这位邓舰长提出要求全速航行时,这位舰长却表示爱莫能助,原因是全速航行耗煤,而煤是很贵的,他每个月的“行船公费”就那么一点点,没有多余的钱买煤。不过邓大舰长表示,如果日本人能为多消耗的煤买单,他当然不介意把船“开得稍微快一点儿”。 听到邓世昌的回答,柳原前光的鼻子险些没气歪了。他和手下的这一大票日本人除了随身物品,装备物资全给没收了,哪来的钱买煤? 现在这条船刚过了上海附近海域,偏偏又出现了机器故障无法排除,让这条船在海上飘了整整两天! 除非是有意的安排,否则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此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林义哲的“罪恶嘴脸”。 想到自己又一次被林义哲玩弄于掌股之间,柳原前光心中愤愤不已。 愤怒之余,还有恐惧。 此时的柳原前光,生生的感到了一股弥漫全身的无助感。 柳原前光并不知道,此时的他,已然患上了“林氏恐惧症”,成为了林氏恐惧症的第二位患者(第一位是普鲁士的“恶少威利”),而以后,这个名单还将不断的拉长! 第二百五十五章储才瓶颈 柳原前光正在那里生着闷气,却突然听到甲板上传来了阵阵惊呼声。他正要起身出舱察看,却突然从舷窗里看到,海面上的一个小黑点,正在急速的变大! 而外面人发出的喊声,显然也是因为看到了它的缘故! 柳原前光将脸贴近舷窗,紧盯着海面,过了不一会儿,他便看到,一艘军舰的身影出现在了海天线间。 “好快的船!”看着这艘同样飘扬着红底金龙旗的在飞快的变大的军舰,柳原前光暗暗吃惊。 作为日本年轻一代的俊彦之士,柳原前光曾多次出洋,又曾游历欧洲,见过不少轮船,但是跑得象眼前这条中国军舰这么快的船,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这艘高速行驶的中国军舰似乎发现了正在海上漂流的“福胜”号的异状,便向“福胜”号驶来。 随着这艘中国军舰驶近,柳原前光看到这艘军舰的武备很是薄弱,只有两门大炮和几门小口径火炮以及加特林机枪,不由得大感奇怪。 当他看到舰首的龙徽和“飞霆”两个字的舰名时,情不自禁的轻轻吟哦出声。 中国人的舰名,不得不说起的都很好。 看到友舰出现,邓世昌显得很是高兴,他立刻下令发出求援的旗语,不多时,“飞霆”号便派出了两艘小艇,满载着人员向“福胜”号驶来。 看到“飞霆”号向“福胜”号派出了支援人员,柳原前光重又在心中燃起了希望。 “福胜”号的底舱里,身上仍然散发着恶臭的桦山资纪,一边看着中国水手们的维修操作,一边在脑中酝酿起给东京的报告来。 “……清国的蒸汽军舰保养和维护工作做得非常差,这些总数不是很多的蒸汽军舰在海上经常出现这样那样的故障,可以想象它们的战斗力会是什么样子……在我看来,这种腐朽的气氛不光仅仅出现在清国海军当中,也弥漫在其它各个洋务部门当中,……清国所谓的为了‘自强’、‘求富’而开展的洋务活动,不过是挨延岁月而已。帝国军队如果对台湾采取军事行动,清国将难以做出有力的反应……” 北京,什刹后海,恭王府。 “文相,”已是小醉微醺的恭亲王先是微微打了个酒嗝,而后用手帕揩了揩嘴,指着林义哲写来的这长长的一封信,笑着对文祥道,“这林鲲宇委托李少荃送来的这些个方略,可以说条理清楚,头头是道,你我便是再不懂得那劳什子的《万国公法》,照着这上边儿的做下来,即便是倭人来总署起衅,也可应付裕如了。” “此子端的是奇才!”文祥放下了酒杯,取过林义哲的信,目光落在信中落款的日期上,“而且这短短的几日内便将应对之法准备得如此得当,还能这么快的将方略火速送到你我手中,让你我预先有所准备,这份细密周详,便非常人能及!”文祥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之色,“若是能再加磨砺,当可大用!” “呵呵,我看,只怕文相得向这林鲲宇,讨一张门生帖子了!”恭亲王感觉到了文祥对林义哲的赞赏之意,笑着提议道。 “现在还不能!”文祥今日高兴,也喝得略微多了些,但脑子里却仍是一片清明。 “哦?这却是为何?”恭亲王问道。 “因为他所建之功,还不够大!”文祥道,“我还想知道,他有没有压制倭国的法子!” 恭亲王猛地坐直了身子,他凝视着对面的文祥,问道“文相此言何解?” “六爷,你难道不觉着,倭人才是我大清腹心之患么?”文祥道。 “呵呵,我记着文相以前说过:‘日本与闽浙一苇可航,彼国近年改变旧制,大失人心。叛藩乱民,一旦崩溃,则我沿海各口,岌岌堪虞。明季之倭患,可鉴前车。’”恭亲王笑着点了点头,道,“这话我一直记着,且深以为然。” 听到恭亲王说出“彼国近年改变旧制,大失人心”这句话来,文祥的脸上禁不住现出了一丝苦笑。 那段话,是他在得知日本吞并琉球后向朝廷进言中的一段。 文祥的观点,正是当时中国开明官员们对日本认识上的吊诡之处——文祥担忧日本为中国外患,但同时又否定其明治维新的成功,而且认为正是维新的失败,会导致大量的日本乱民流亡中土,导致明末倭乱情状再现。 事实上,文祥的这种看法不是特例。 江苏巡抚丁日昌也对日本明治维新持否定态度,在回复总理衙门关于海防与塞防争论的信函里,丁称“日本之更正朔,易衣冠”是失败之举,“为识者所窃笑也”。江西巡抚刘坤一则将日本天皇比作历史上的赵武灵王,称其因为改革“闻其财尽民愁,亡可立待”,故而甚为担心日本因为亡国之患而牵连中国——“第瘥狗将毙,难免肆毒于人。” 福建巡抚王凯泰在给朝廷的奏折里也否定了日本的改革:“该国政令,向操之将军,专恃中国铜商贸易,以擅利权。自通泰西各国,将军不能主其权,利为西人所夺。乃复改革旧章,一从西人。又重利盘剥之,贫困几不能支,于是铤而走险,欲兴兵外海。论者谓其内乱将作,终必败亡。” 在所有的这些人当中,只有当时尚属人微言轻的林义哲上奏说:“该国近年改变旧制,藩民不服,访闻初颇小斗,久亦相安。其变衣冠,易正朔,每为识者所讥,然如改习西洋兵法,仿造铁路、火车、添置电报、煤铁矿,自铸洋钱,于国民生计不无利益。并多派学生赴西国学习器艺,多借洋债,与英人暗结党援,其势日张,其志不小。故敢称雄东土,藐视中国,吞并琉球,且有窥犯台湾之意。”最后,林义哲得出结论:“泰西虽强,尚在七万里以外,日本则近在广闼,伺我虚实,诚为中国永远之大患!” 但遗憾的是,林义哲的这一认识并不是大清朝高层和主流知识分子的共识,清廷高层的看法已如上述,将日本的威胁建立在否定其改革的基础之上;至于知识分子层面,更是充满了这样的夸夸其谈: “……往者,日本国王改姓二千年,国中七十二岛国,岛国各主为列诸侯。天皇篡国废其前王,又削各岛主权。岛主怀疑失柄,遗民念旧蓄愤,常望一旦有事,乘隙蠡起。彼昏不悟,尚复高丽怨,国中改西服,效西言,焚书变法。于是举国不便,人人思乱。” 写下这段文字的人,应该是对日本有一定了解的人,但即便如此,仍然将日本天皇与幕府将军混同,将日本的明治维新视作单纯的中国式的改朝换代,进而全盘否定了日本的西化改革。建立在这一认识基础上的“海防论”,大方向自然正确,其内涵却未免有许多荒诞之处。 “六爷。”文祥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反问道,“听闻那林鲲宇在海外时,曾经上了一折,建议朝廷于科考中专设一科,以作育洋务干才,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恭亲王点头道,“林鲲宇在折中言道:‘中国欲自强,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师其法而不必尽用其人。欲觅制器之器与制器之人,则或专设一科取士,士终身悬以为富贵功名之鹄,则业可成,艺可精,而才亦可集’,只可惜……” “只可惜朝廷不允,是么?”文祥接口道。 “惜乎万金之策,朝廷却不能用!”恭亲王颌首道,“但此事于倭人之患何干?” “六爷可知,此时日本国内有多少西洋小学塾么?”文祥放下酒杯,向着恭亲王伸出一根手指道,“近万所!” “近万所!?”恭亲王不由得惊呼出声,“如此一来,岂不是日本国内之蒙童,已经皆习西学?” “正是如此!”文祥用力点头道。 文祥现在已经明白,日本明治维新后的基本国策其实首先是“教育立国”以求知识于世界,而后才是在此基础上的富国强兵、殖产兴业和文明开化。 “同治十一年,就是去年,日本既已在其中枢设立所谓文部省来改革全国之教育,即废除各地专攻儒学之藩塾,设立教授西学之新式学堂……”文祥又向恭亲王伸出三根手指,“自幼童而至青年,共分小、中、高等及大学堂四等,其所教授之学术由浅入深,但皆为西洋之学。” “而今日本国内就已经有小学堂约万所,中学堂近百所,高等学堂和大学堂合计十余所。六爷……”文祥抿着嘴向恭亲王点了点头,“我大清国内,如今可有一所西式小学堂否?” “我不说,六爷也明白,若要国家兴盛,首在人才!国事尚可不论,单以新式水师论,我船政水师学堂一年招生不过数十人,且入学后还尚需一年光阴来修习算术、绘图等课,可这却只是日本国内幼童在小学校时便已精熟的基础课程!”文祥的眉头已经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仅以这人才作育一项而论,六爷,我大清和日本孰优孰劣,还需多言么?” “倭人之所谓维新,也不过仅仅数年而已!”恭亲王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我大清的洋务,自咸丰十一年(1861年)的《统计全局折》起,迄今已有十余年光阴,如何竟会被日本一个蕞尔小国超越于前,几近望尘莫及?” 文祥静静的看着满面落寞之色的恭亲王,却丝毫找不到开解他的理由。 开解于他,便等于是自欺欺人! 而文祥之所以得知这一切,便是在他看了林义哲的折子之后,以总理衙门的名义向林义哲发函问询,林义哲专门写了一本名叫《东瀛纪略》的小册子回复,他从这本册子当中得来! “六爷可知,倭寇之自强,看似始于同治年间,但若要究其根本,却可上溯至乾隆年间了。”文祥道。 “乾隆年间?”恭亲王惊讶的抬起了头,“会有那么早?” “确是如此。”文祥先是打了个酒嗝,而后才用力点了点头——至现在为止,日本人的明治维新的确只搞了几年,可是除了林义哲之外,并没有几个中国人知道,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知识界的学术和舆论准备乃至“西南四强藩”的“兰学”实践已经进行了200余年! 从1603年开始,日本德川幕府便连续五次发布“锁国令”,从此日本对世界垂下了“锁国”帷幕长达二百余年……但日本人对西洋其实是“锁而不死”,留有余地的。德川幕府便在“锁国”的厚重帷幕中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允许长崎作为一个通航的港口来与中国和荷兰的商人交往,而日本国内的西方学派——“兰学”的学者们就是透过这样一条小小的缝隙来如饥似渴的汲取西方的先进文明! 早在1744年,以前野良泽和杉田玄白将人体解剖学著作《解体新书》翻译成日文为标志,“兰学”在日本正式形成。到19世纪初,日本已经有了一批开始尝试在日本推行西方社会制度的“兰学家”,而诸如萨摩、长洲等强藩已经开始着手编练西式军队,设立炼铁所等西式工厂…… 而到了1854年的美国海军少将佩里率军入侵日本的“黑船来航”事件后,就连当初最为排斥西方的德川幕府都开始进行西式革新,就在1854年,德川幕府在第一任美国驻日公使哈里斯的指导下,进行涵盖政治、经济、军事的大范围改革。如设立讲武所,以教习西方军事学术;并在1862年开始推行全面的军事改革,开始向荷兰派遣海军留学生,除学习海军外还涉及西方之政治、医学的诸多方面,而此时中国的第一批官派留学生——林义哲协助曾国藩李鸿章等人极力促成的留法幼童中的许多人甚至还没有出生…… 即便幕府已经如此举措,在长州、萨摩等一干早就在“兰学”中尝到了甜头的各地强藩看来,幕府的开化步伐范围还是太窄,步子还是太慢!在与幕府之间就究竟应该是“尊王攘夷”还是“公武一体”的漫长争论毫无结果后,这帮子忍无可忍的“维新志士”们干脆直接拔出刀子把幕府中那个名不副实的“征夷大将军”德川庆喜赶下了台! 由此可知,明治维新表面上好象是划时代的巨大变革,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新的高层机构摆在一个已经规模初具的低层机构上头而已!所谓的船小好调头,因此当明治政府上台后颁布《五条誓文》以开始全面推行变法图强后,其国运之蒸蒸日上便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你说的是……”恭亲王喃喃自语道,“若真能痛定思痛而革故鼎新,定会收如此富国强兵之效!较之倭人之维新,我之所谓洋务,不过小修小补的粉饰而以!长此以往,国力此消彼长,若两国有朝一日当真开战,我大清恐难有制胜之机啊……” 对面的文祥看着恭亲王,眼中已全是敬意——眼前的“鬼子六”虽已不复当年的风采,却能坦然承认今日之中国不如日本之处。在此时的中国,有这样眼光和胸襟的人,可以说何其少也? “六爷看得如此清楚,果真是明见万里!”文祥叹道,“人言咸丰诸王之中,以六爷为才智第一!今日方知六爷果有过人之明,六爷君子坦荡,目光如炬,在下佩服!” 恭亲王听了却不言声,只是恍恍地望着窗外,半晌才道:“看得清楚便又如何?不在其位,难谋其事!……十余年有如一梦,醒来时人去楼也空。文相,心气儿再高,时运不济,也是难有指望的……” 听了恭亲王的肺腑之言,文祥也禁不住感叹起来。 他当然明白,恭亲王的这句“时运不济”感慨是因何而来。 清宣宗道光皇帝生前共有三后九子,长子薨于道光十一年(1831年)四月,而二、三两子幼殇。道光十一年六月初九日宣宗第三后孝全皇后生皇四子奕拧,即后来的咸丰皇帝。道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1833年1月11日),在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静皇贵妃生皇六子奕忻。 道光二十年(1840年)正月初九,时年三十三岁的皇后驾崩,道光皇帝亲自为其定谥为“孝全”。在孝全皇后之后,道光帝未再立后,于是奕忻的生母以皇贵妃的身份成为了六宫第一人,而年幼的奕拧也交托给皇贵妃抚育。也许是年龄相仿,兄弟俩的感情十分亲密。 奕拧和奕忻虽还没有争夺帝位的念头,但他们的老师杜受田与卓秉恬却早已开始在暗中进行着较量。 二百五十六章恭王心路 奕忻的老师卓秉恬生前长期担任大学士,历任兵部、户部、工部尚书,死后谥为“文端”,是一位才德皆备的老臣。卓秉恬的性格也在言传身教中极大的影响了奕忻。奕拧的老师杜受田虽然职位较低(当时只是从二品但担任上书房总师傅),但在处事与琢磨道光皇帝心思的方面,却胜过卓秉恬甚多。 一次,道光皇帝率众皇子去南苑围猎,以借机考较各皇子。各位皇子也深知这次围猎对自己政治前程的重要性,而尤为看重的当数奕拧和奕忻。奕拧深知自己在骑射方面远逊于奕忻,行前求教于自己的老师杜受田。杜受田就让奕拧到时不发一箭,如皇上问起,可以说现在是春天万物萌发之机,正是鸟兽生息繁衍之机,实不忍杀生,以伤天和。围猎结束,众皇子中果然以奕忻猎获最多,而奕拧空手而归。道光便问四阿哥为何一无所获,奕拧便把老师临行前传授的复述了一遍,道光大悦,称赞四阿哥真乃仁君。立储的天平便开始倾向奕拧。 道光帝病重,把奕拧和奕忻召到床前入对,借此最终决定皇位的继承人。奕拧和奕忻深知这次召对的重要性,各向自己的老师请教。奕忻的老师卓秉恬则教授,如皇上问起,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条陈。而奕拧的老师杜受田认为在条陈时政方面,四阿哥肯定不敌六阿哥,惟一的办法就是当皇上自言老病时,不说话只管哭,以表仁孝之心。奕拧依照其言,果见其效,道光甚感欣慰,遂立奕拧为皇太子。而奕忻则同触手可及的皇位交错而过。 奕拧之所以成功上位,乃是倚了杜受田之力,而杜受田又靠揣摩宣宗皇帝心意取胜。尽管奕忻学到了卓秉恬因长期兼管京尹而获得的理政务实之才,但卓秉恬最终未能替奕忻取得皇位,大清帝国的历史,从那时起便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道光三十年正月二十六(1850年3月9日)未满十九岁的奕拧登上了帝位,改明年为咸丰元年。尊皇贵妃为皇贵太妃;追封早薨三兄为郡王,封弟奕忻为恭亲王(咸丰二年四月分府,命仍在内廷行走),其余诸弟皆为郡王。 志大才疏的奕拧也就是咸丰皇帝虽然有心振作,但却越弄越糟,随着太平天国的发展壮大,大清国的局面也越来越糟,此刻的奕拧显然不认为局面的败坏是因为自己志大才疏能力不足所致,在他看来原因在于内而军机、外而督抚都辜负了自己。咸丰三年,太平军林凤祥、李开芳部逐步逼近京畿,已对那些老臣彻底失望的咸丰皇帝这才想起了自己二十岁的弟弟——恭亲王奕忻。 咸丰三年九月,奕忻受命在军机处行走。这是在雍正七年军机处(房)设立以来的第三位出任军机大臣的亲王(第一位是怡贤亲王允祥,但允祥任职不足一年就去世了;而第二位成哲亲王永瑆也只入值军机十个月)。此刻的奕忻刚满二十岁,在军机处又属新进,但在咸丰的默许与支持下奕忻很快成为了事实上的领班军机大臣,咸丰五年初太平军北伐军全军覆没,而奕忻也因为“畿辅肃清,予优叙”。但却在咸丰五年七月被以“莫须有”的罪名罢免了。 直到咸丰十年八月初八日(9月22日),英法联军即将攻破北京之时,奕拧用肃顺之谋,以“坐镇京北”、“将以巡幸之备,作为亲征之举”为名逃往热河(承德),同时任命奕忻为“特授留守京师、督办和局、便宜行事、全权钦差大臣”留京善后。这个所谓的“钦差便宜行事全权大臣”其实是肃顺排挤奕忻的手段,这个职务把恭亲王送进了一个既危险而又难以措手的境况。 奕忻在北京由桂良、文祥辅佐开始了与侵略者的谈判,而就是在那时,奕忻也第一次戴上了“卖国贼”的帽子。 奕忻想起了往事,不由得流下泪来。 “……大沽未败以前,其时可剿而亦可抚;大沽既败而后,其时能抚而不能剿。至夷兵入城,战守一无足恃,则剿亦害抚亦害。……故不得不权宜办理。”事实上,在这样的情况下所谓谈判无非是任列强予取予求罢了,无论改换何人进行谈判也决不会有什么迥然不同的结果,此外躲在热河的咸丰又命令奕忻“将退兵各层迅速定议,俟该夷酋进城,即行前住画押换约,保全大局,毋再耽延,致生枝节。此时天气尚未严寒,该夷如能早退,朕即可回銮以定人心”。九月,条约达成,奕忻上奏自请议处,咸丰以“恭亲王办理抚局,本属不易。朕深谅苦衷,毋庸议处”为由赦免了做替罪羊的弟弟。 在这一过程中,侵略者的强大与先进无疑给了奕忻极大的震撼,奕忻由原先的“理智型攘夷派”(奕忻在咸丰八年上《通筹大局不能稍涉迁就折》主张拒签《天津条约》,之后又上《江岸通商贻患甚巨宜早筹战备折》主张积极备战)转变成了“师夷自强派”,咸丰十年十二月初十日(1861年1月20日)咸丰批准了由恭亲王奕忻、文华殿大学士桂良、军机大臣文祥等在9天前在《通筹夷务全局折》中提议设立的“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统管一切涉外事务,并任命奕忻为首席总理大臣,桂良、文样担任总理大臣;为此奕忻得到了“鬼子六”这个称号。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1861年8月22日)清晨,清文宗奕拧崩于承德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东暖阁。留守京师的恭亲王奕忻很快就得到了咸丰帝驾崩的消息和遗诏的内容,抛开兄长去世的消息不说,奕忻对那张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的“顾命大臣”名单感到了极度的震惊,他完全没有料到受命于危难之际的自己竟会被兄长彻底排除在新的权力中枢之外。不止奕忻自己,军机大臣文祥的落选表明了整个“恭王派”都遭到了排挤。在这种情况下,奕忻在已经委屈了多年以后,不愿再接受这样悲惨的未来。为了自己,也为了支持自己的众人,年幼的恭亲王毅然走上了反抗之路。 咸丰十一年八月初一(1861年9月5日)奕忻到达热河,在澹泊敬诚殿叩谒梓宫之后立即受到了两宫太后的单独召见。双方在会见中显然达成了推翻现有“顾命大臣”制度代之以“两宫垂帘、恭王秉政”的新制度的默契,为了不使肃顺等人起疑,直到回京,奕忻没有再和两宫太后单独会见过。双方的秘密交通改由醇郡王奕擐之妻(慈禧亲妹)负责传递。 咸丰十一年九月二十八日(1861年10月31日),两宫太后偕幼帝载淳及载垣、端华等七大臣抵顺义县西北的南石槽行宫。恭亲王奕忻在此接驾并受到了两宫太后的召见;大清帝国的政治中枢由热河再次回的了北京。 九月三十日(11月2日),两宫太后传特旨召文华殿大学士桂良、武英殿大学士贾桢、体仁阁大学士周祖培、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文祥由恭亲王奕忻带领进见,载垣等人阻拦不果。两宫太后在养心殿东暖阁向众人泣数顾命大臣种种不道,随后出示在热河就由曹毓瑛写好的上谕,指责八大臣(特别是载垣、端华和肃顺)僭窃帝权,欺骗先帝,并在外交政策方面处理失当而“失信各国,淀园被扰”、“口外严寒……圣体违和”导致文宗崩于行在,将“载垣、端华、肃顺着即解任。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着退出军机处。派恭亲王会同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将伊等应得之咎,分别轻重,按律秉公具奏。”载垣、端华、肃顺随即被革去爵职,拿交宗人府。 这次成功的政变被人称为“叔嫂合谋”。事实上,离开了恭亲王奕忻的武力支持,两宫太后绝对无法击败顾命大臣。在奕忻来说,有了太后的支持固然是事半功倍,要是没有却也未必不能自编自演一场“周公诛管蔡”出来。 以大清朝当时的的需要来看,最好是有一位清太宗那样杰出的君主;而奕忻显然就是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此时可以说是他离皇位最近的一次。因为他完全可以也有这个实力自立为帝,但他最终选择了放弃,又一次和帝位擦肩而过。 帝位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少年时候的意气风发却与帝位失之交臂,中年时候在乱世危局之中苦苦经营。他对于外在看的太清楚,深味斡旋的艰苦,委曲求全的艰苦,无能为力的艰苦,这样的经历足够使他对命运的恐惧深入骨髓了。 恭亲王清楚的看到,自己在修补着一个千疮百孔尾大不掉的大清帝国。虽然他始终是向着自强和复兴的方向努力但却始终抱着忧虑的心理。八里桥的那次惨败,就已经使得他大梦初醒般开始体会到失望的滋味了。 二百五十七章冲喜之亲 那一次,英法联军向京师咽喉要道八里桥发起进攻,恭亲王曾亲眼看到僧格林沁指挥大清朝最后一支铁骑劲旅对洋兵作战。惨败使他真切、绝望地看到了大清朝最优秀的骑兵的冷兵器在洋枪洋炮面前的不堪一击。纵使有何等高远的气魄抱负,面对如此惨境,也会被客观上的弱势牢牢牵制住了,这样的无奈对一个意图施展才华的人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养尊处优的地位能够让他在国内保持优越感,而面对外来侵略者的时候却被彻底的无奈和无措威慑了。签定《北京条约》,作为不可一世的大清帝国的统治阶层的代表,将国土和利益拱手奉送给外国人以换取喘息机会的滋味,恭亲王在此中的苦楚,局外人是无法体会和想象得了的。 也许,这就是他看得太清楚了的悲哀。 似乎是某个定律,在任何一个时代,完全无忧无虑的往往是如在梦中的人,只有他们才能身处乱世而丝毫不自知;而一个人若要无忧,他最好就只有当下感而不会前瞻也不会回忆。奕忻因为看不到大清帝国明晰的前途,那种深深的忧虑和力挽狂澜的垂死挣扎感,始终包围着他。 自1861年1月20日批准建立后,奕欣主持的总理衙门总揽外交以及与外国发生干系的财政、军事、教育、矿务、交通等各方面大权,在与外国的斡旋和事务处理中,人们很难想象他所面临的巨大困顿感。实际上,他利用掌管总理衙门之便,全力支持洋务派官员以强兵、富国为口号,学习西方先进科学的强国之举。这次运动是一次大胆的尝试,能够坚持到现在,已属不易。 但随着他权力的不断膨胀,在上台初期受尽了肃顺等顾命大臣的鸟气的慈禧太后对他猜忌日深,已经不再象以前那样的对他寄予无条件的信任。那种有意无意的束缚和羁縻,更加深了他的困顿和惶惑。 虽然在李鸿章(实际的创意者是林义哲)的劝说下,他在“园工”这件事上部分挽回了慈禧的信任,但他深知,他和慈禧之间的关系,是无法恢复到以前的。 “六爷的心事,多少我是知道的。”文祥看着眼角闪着泪花的奕忻,劝说道,“以往过去的事儿,总想着也不好,还是要多多看着前边!前路艰难,可同行者亦多有,现下局面来之不易,正是需要六爷施展才华的时候,六爷别忘了,下边还有人望着您呢!六爷若是泄了劲,您让那些诸如林鲲宇般的后生如何是好?” 恭亲王苦笑着点了点头,“看来文相是当真把林鲲宇当成了替手了,也好,我便助文相一臂之力吧!只是不知文相还要历练他多久?” “文的题目,他已然做得差不多了,”文祥的眼中熠熠生光,“接下来,该是武的题目了!” “武的题目?”恭亲王吃了一惊。 “对!武的题目,便是要看他如何破了这日本的心腹大患!”文祥道。 “这个题目,对他来说,是不是未免大了些?”恭亲王惊问道。 “他是可做大题目的人!别的不说,仅这以‘西国通圣教’破题一项,便是你我也做不来的!也是想不到的!”文祥笑道,“我这一回便想要看看,他如何破了日本!” “文相觉得,他能做得到?”恭亲王问道。 “如何做不到?此人惯出奇招巧计,这一次他去台抚番,促使日人归化,便是克制日本之妙着!”文祥道,“此事虽小,但却于其中可略窥之一二。我想,此事过后,他定是会有更妙也更厉害的招数的!” “那行,既然文相对他这么看好,我便跟着瞧瞧,看他如何破了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恭亲王笑道,“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早早儿的按照他信中所言,布下饵食,安排妥当,等着日本人来上钩!” 此时的恭亲王,想到即将开场的好戏,刚才的郁郁之色一扫而光。 “就是就是!这一回,咱们可要好好儿的出一口先前的恶气!”文祥也笑了起来。 差不多与此同时,远在福州的林义哲,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么多的喷嚏,这是得有多少人惦记我啊?”林义哲好容易才止住了这一连串的喷嚏,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惹得周围的仆从侍女们个个掩口葫芦。 额绫这时刚好进来,注意到了周围人们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愣了一下。 仆从和侍女们见到一身番女装束的额绫,一个个都受敛了笑容,齐声问了个好。对待她的礼数,俨然和林普晴的养女李思竹一般无二。 现在的林府上下,都知道,林义哲带回来的这个番族姑娘,和李思竹一样,已经成了林普晴的掌上明珠。 对于这个天真纯朴的姑娘,无论是沈府还是林府,上上下下都非常喜欢她。 在沈葆桢处告诉林普晴额绫的事情后,林普晴先前还有些不以为然。但当林义哲带着额绫前来拜见林普晴时,林普晴看到额绫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她。而后额绫用排湾族妇女特有的手艺为林普晴烹饪了好些适合老年人食用的美味菜肴,令她胃口大开,饮食大进,身子明显的好转,更使得林普晴对她的好感倍增。从那一天起,额绫便和李思竹一样,成了林普晴身边不可或缺的人。 也是在那一天,林普晴同意了沈葆桢要林义哲娶额绫给她“冲喜”的提议,并要林义哲尽快办喜事。 尽管额绫懂得的汉语不多,但这并不妨碍她和林普晴之间的沟通交流。看到年迈的姑母每次和额绫手口并用乐此不疲的交谈,林义哲好笑之余,心中也是欣慰不已。 现在,林义哲也有些相信,也许,真的象沈葆桢说的那样,额绫的进门,能让林普晴的病情好转,甚至康复呢。 额绫向大家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作为答礼,然后便迫不及待的走到了林义哲的身边。她很自然的伸出手来,想要拉住林义哲的手,但可能是突然又发现周围的人很多,脸上一红,手又缩了回来。她看到林义哲在打喷嚏,便取出了一方彩色的锦帕,上前给林义哲轻轻的擦拭起来。 周围的仆人侍女们当然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大家飞快地忙完了手头的活计,一个接一个的退了出去,只留他们二人在房里。 林义哲任由她照顾着自己,他的目光落在她柔细的手腕上,那里,一对银光闪闪的鱼形手镯赫然在目。 “这手镯真好看。”林义哲禁不住赞叹起来,“哪里来的?先前没见你带过。” 这是一对用银条手工编织起来的手镯,整个手镯做成了一条首尾相接的鱼,极是精巧,且造形古朴又不失俏皮可爱,配在额绫的手上,显得甚是好看。 而从银镯表面的包浆来看,这应该是一副有些年头的老银镯子。 “姑妈给的。”额绫微笑着,一字一字的说道,“是她……做姑娘时的……礼物!” 林义哲得知这对鱼形银手镯竟然是林普晴给她的礼物,而且很可能是林普晴少女时代的珍物,明白林普晴定是对她非常喜欢,才会送给她如此珍贵和富有纪念意义的礼物,不由得为她高兴起来。 “新做的衣裳?这么美?”林义哲看到四下没人,便笑着将她拥在了怀里,他的手触到了她身上滑润亮丽的衣服,随口问道。 额绫初来时,身上的衣服都是布衣,而今天她穿着的衣服,虽然仍是排湾族的传统样式,但衣料却变成了锦缎,颜色也由原来的黑红黄三色变成了红黄白三色,映衬得她极是美丽,让林义哲感觉耳目一新,是以有此一问。 “姑妈给的……料子,我……做的。”额绫听到他称赞自己,含羞带笑的答道。 林义哲正和额绫说着话,门房在外边叫道:“老爷,林管带求见。” “林管带?哪个林管带?”林义哲奇怪的问道。 门房意识到自己刚才话没说清楚,赶紧补充道:“回老爷的话,是管带‘飞霆’舰的林国祥林管带。” “林国祥”这个名字,对林义哲来说,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林义哲心中一动,他立刻说道:“快快有请。” 门房应了一声,便匆匆的下去了。 “你有公事,快去吧……”额绫温柔地抱着他,在他脸上一吻,然后便放开了他,“我去……看看姑妈。”她说完,也不等林义哲回答,便一阵风似的跑了。 林义哲看着她鲜活靓丽的身影,倾听着微风中传来的她开心的笑声,心情十分舒畅,他深吸了一口还微微带有她身上花草香气的空气,定了定神,便起身前往客厅,去见林国祥。 林义哲来到了客厅,林国祥看到林义哲出来,立刻从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迎向林义哲,大礼参拜。 看到面色微黑、浑身上下还带有海潮气息的林国祥向自己行礼,林义哲赶紧跑了几步,上前扶住了他。 林国祥有些讶异的看着林义哲,他并不知道,此时的林义哲,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又回想起了他原来的历史时空中的往事! 二百五十八章离间之计 丰岛海战中,林国祥指挥一艘弱小的鱼雷巡洋舰“广乙”号,勇猛地冲入日舰队列,依次挑战日本海军三艘快速巡洋舰,试图采用鱼雷攻击,一度使日军三舰陷入混乱,虽然因日舰炮火过于猛烈,“广乙”舰的鱼雷发射管被毁,林国祥的攻击未能成功,但这份勇敢和顽强,以及高超的战技,便足以光耀史册! 林义哲在原来的时空中,每每读史至此,便常常拍案而起,大呼“惜乎击之不中!” 而现在,林国祥和邓世昌等原本只存在于史书当中的英雄人物,都生动鲜明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林管带快快请起,此是家中,不必拘礼。”林义哲赶紧扶起林国祥来。 虽然他现在是护理福建巡抚,官阶比林国祥要大得多,林国祥向他行大礼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让林国祥给他行礼,他在心理上还是有些不敢接受。 林义哲请林国祥坐下,仆人送上香茗,二人闲谈了几句,林国祥便向林义哲汇报起此行天津的任务来。 林国祥原籍广东新会大泽北洋乡,出生于马来西亚槟榔屿之槟城。林国祥的父林道解是南洋一带著名的建筑商,曾建造槟城旧关仔角之古城。林国祥于兄弟六人中居二,自小在槟城读书,谙熟英语,青年时与三弟林国裕、五弟林国禧回国学中文。同治六年(1867年)时沈葆桢总理船政,设立福州船政学堂,招生肆习制造、驾驶诸术,除了福建本省招募学生外,又从广东招到已通英文的邓世昌、林国祥、李和、叶富、吕瀚、张成、李田、黎家本、梁梓芳、卓关略等十人作为外学堂学生,分班就学。1871年,林国祥等人均以优异成绩毕业,林国祥在“建威”号练习船完成实习后,又分配到“万年清”、“湄云”等舰历练,后被林义哲任命为高速侦报舰“飞霆”号的管带。 林义哲之所以任命林国祥为自己秘密建造的高速侦报舰管带,主要的原因,便是发生在原来历史时空中的甲午海战前哨战“丰岛海战”。在那次海战中,林国祥指挥“广乙”舰向日舰发起的高速冲锋虽然未能成功,但却让当时的日本海军极为震撼(日本方面的海战记录详细说明了战斗的经过),不敢轻视中国海军。而这一次,熟悉历史的林义哲“因材施用”,让林国祥出任高速侦报舰“飞霆”号的管带,就是想要让这位历史中的英雄多多熟悉高速舰艇,好好的发挥自己的长处,为迎接日后的挑战作准备! “标下那天比‘福胜’稍早出发,先于‘福胜’七日到津,标下到港后未敢有丝毫停留,即将大人书信函札送往督署交李制台,制台大人知事情重大,亦未耽搁,立召骑弁前来,令即刻飞马前往京师,送交恭王爷,中途不许停留。标下方正与制台大人饮茶叙话,飞骑已出发。”林国祥道,“标下休息毕,向李大人告辞,问李大人可有回书,李大人要标下转告大人,说此间事毕,当飞函以告,请大人放心。” 听到林国祥转达的李鸿章口信,林义哲知道李鸿章对于如何对付日本人已经有了把握,恭亲王和总理衙门那里也已心中有数,于是放下心来。 “标下率‘飞霆’舰回航,半途刚好巧遇‘福胜’舰。”林国祥又道,“其时‘福胜’因轮机故障,已于海上漂流两日,标下逐率派员弁上前救助,抢修一日,使‘福胜’得以重新开航。” “哦?还真是巧啊!”林义哲从林国祥的话中知道邓世昌不折不扣的执行了他的命令,心中暗笑不已,但表面上却没有丝毫表露,“你上‘福胜’去看过了么?” “标下得知‘福胜’轮机故障,于是亲自上舰查看,见损伤不重,只是缺少备件,便从‘飞霆’上取来配件,助其维修。”林国祥道,“邓管带称配件未带,待到归航后再行归还。” “‘福胜’舰上所载的日本人,你都见着了?”林义哲象是不经意的问道。 “见过了,那个日本副使柳原前光,对我舰相救,一个劲儿的千恩万谢,真是让人莫明其妙。”林国祥道,“不过日人当中,除此二三文士之外,余者似皆对我等抱有敌意。尤其是那个叫桦山资纪的人,满眼凶厉之色,又一身恶臭,似刚释出之囚徒一般,不知日使当中,何以有此等人物。” 听了不知情的林国祥对桦山资纪的描述,林义哲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笑出声来。 “这等恶徒,就该让他识得厉害。”林义哲笑道。 林国祥见林义哲发笑,不由得愣了一下。 林国祥当然不会知道,桦山资纪之所以会如此模样,完全是林义哲的故意安排,对日本人实行的“离间”之计! 相信经过了这一次的经历,柳原前光和桦山资纪之间的梁子,便算是永远的结下了! 林义哲没有再问,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林管带对‘飞霆’舰印象如何?” “‘飞霆’行船之速,有如奔马,只是武备稍嫌单薄,不过此船为通讯传报之用,非专事任战之船,减武备以增速度,倒也得宜。”林国祥干脆地回答道,“不瞒大人,标下素喜高速之船,这‘飞霆’较他舰,确是更合标下之意。” 听到林国祥言下之意,对管带“飞霆”号这样的高速侦报舰十分满意,林义哲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不由得有些得意。 他现在还不想告诉林国祥,将来会给他一种什么样的作战舰艇! 实际上,林义哲建造“飞霆”级高速侦报舰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迅速快捷的传递消息(在世界海军还没有无线电的时代,侦报舰承担着侦察通信的重任,不仅是舰队的侦察兵和飞毛腿,甚至军舰之间的互通消息,也需要由侦报舰来完成),而是为了日后建造以鱼雷为主要攻击兵器的驱逐舰做技术方面的准备! 二人又谈了一会儿,林国祥起身告辞,林义哲送走了林国祥不久,门房又进来通报,说梅宏梅主事来访。 听到梅宏的名字,林义哲想起了那个在船政衙署磕头出血要求停抽鸦片税为船政经费的秀才公,不由得微微一笑。 现在,这位出身贫寒的秀才公,在自己的资助下,已经考中了举人,现在正在船政担任主事,成为了自己的又一个得力助手。 “快请。”林义哲说着,重又在客厅坐了下来。 很快,门房重新出现在客厅,他的身后,便是面容黑瘦却神采奕奕的梅宏。 “远山来了。”林义哲看到一身官服风尘仆仆的梅宏,知道他应该是刚刚从远地回来,立刻迎上前去。 “远山这是刚回来吧?”林义哲看到梅宏被日光晒得黑亮的脸膛,关切的问道,“怎地不先休息一下?” “卑职是刚下船,怕大人等得心焦,下了船便直接赶过来了。”梅宏笑着说道,“总是得先知会大人一声才是啊。” “远山此次辛苦了!”林义哲请梅宏坐下,亲手为他砌上了一杯茶,梅宏接过茶来,轻轻的用碗盖拨了拨水面的茶叶,便咕咚一声将茶水一饮而尽。看到他干渴的样子,林义哲知道他这一次跑得很是辛苦,心下感动,赶紧又替他续了一碗茶。 “远山此次进山为我传递书信聘礼,可还算顺利?”林义哲问道。 “托大人的福,一切顺利。”梅宏放下茶碗,笑着说道,“卑职进山,见了小夫人的父兄,也就是牡丹社总目阿禄古父子,递上了大人的书信,又送上聘礼。阿禄古不知其女下落,以为是被狮头社仇家所虏,正自忧急彷徨,得见大人书信道明原委,方才转怒为喜,将书信及大人所赠之酒水银币彩礼及枪械弹药悉数收下,并设宴款待卑职,又托卑职捎来书信一封给小夫人。”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交到了林义哲手里。 “真是有劳远山了!”林义哲接过书信收好,称谢道。 “番民如今大都归附,只是听说倭人与其中某社尚有联系,卑职原想打探一番,只是怕误了大人的事,所以才未久待,便回来了。”梅宏道,“此事卑职觉得,还是得打探清楚,预为防备才是。毕竟狮头社余孽未清,彰化廖匪又才扑灭,不可不防。” “远山说的是,这事我当责成台道打探清楚。”林义哲点头道,“毕竟倭人窥伺台地久矣,若是倭人在暗中使坏,更是可虑。” “大人真的认为,日本会对台湾动手?”梅宏看着林义哲道。 “没错!”林义哲回答的很直白,他原本就没打算对梅宏隐瞒太多,尤其是对于日本的警惕与关注,“这一天其实不会太久了!” “大人认为我国与日本必有一战?”梅宏有些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又问道。 “一山不容二虎!何况如今是三虎争食!日本若要自强,则三十年之内与俄国必有一战!然欲战俄国,必先取朝鲜以为本土之屏藩,欲取朝鲜,则必先击败我大清!” 听到林义哲说的郑重,梅宏禁不住更加吃惊。 梅宏不会知道,即将发生的事,但作为一个穿越者,林义哲却是十分的清楚! “日本葺尔小国,当真敢如此?”梅宏仍然有些不太相信的说道,“我****现有水陆雄兵百万,又有洋枪洋炮,蒸汽炮船,日本敢来犯境,岂不是自寻死路?” “雄兵百万?呵呵,远山,非是我妄自菲薄,如今我大清,除了几万湘淮练勇和这几条蒸汽兵轮,实无可恃以对抗日本者!”林义哲苦笑着摇了摇头。 作为一个中国人,竟然无法找到一个理由来让自己相信中国现在可以打赢日本…… 林义哲至今还记得自己在大学军训时修习《中国现代军事史》的第一堂课,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带着一副钛合金框架眼镜却给人一种匪气的军校教官,在讲到PLA海军历史上著名的1974年“西沙海战”时,便直言不讳的告诉眼前这帮子刚刚进入大学的青年——整个西沙海战,除了海军官兵的战斗精神外,其他的一切都是操蛋! 小艇打大舰?手榴弹冲锋枪肉搏? 一个海洋大国,一支已经成立了25年的海军,在面对一支用美国人赠送的二战舰艇装备起来的傀儡海军时,竟然连和对手同级别的军舰都拿不出来!还好意思来拿这功劳簿吹嘘? “你们给我牢牢地记住,作为新时代的大学生,也是国家的预备役军人,你们除了要有驾驶400吨的猎潜艇往敌人的驱逐舰上扔手榴弹打冲锋枪的勇气之外,你们更得有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的勇气!哪个王八蛋如果连‘知耻而后勇’都搞不明白的话,就立刻给我滚出学校去,别******给中国人丢脸!” 知耻而后勇!这便是林义哲在军训中学到的第一课! 可即便是在林义哲原来所在的那个时空,却又很多国人遑论“后勇”,连“知耻”二字都还遥遥无期! 林义哲记得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看过一篇文章,说当年日本人是在无意中打劫了一艘中国商船,在这条船上发现了两套魏源写的《海图国志》,由此始知海外是别有一番世界,于是这才开始学习西洋,改制革新,而后方有明治维新…… 当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林义哲的第一个想法是马上找到写这篇文字的二逼愤青痛打一顿,然后扔到三沙去填海! 甲午都打输了100多年了,某些国人的YY毛病却还死不悔改! 日本人还需要这么去找《海图国志》看?你脑子进水了吧!他娘的早在1811年,德川幕府就已经在天文台内设置专门的翻译机构,开始把西方书籍译为日语,而中国最早的官方翻译机构——京师同文馆的设立还要等上整整半个世纪! 在日本提出“国土之贫富皆在于制度与教示”的本多利明于1820年去世时,第一个主张引进西方政治制度的中国人郭嵩焘还没出生! 中国“开眼看世界”的时间已经比日本晚了100余年,而在具体的行动上,中华上国和葺尔小国日本的差距又何止百年?到现在为止,所谓的“同治中兴”仍不过是停留在制炮造船的末节,而日本人却搞起了“求知识于世界,大振皇基”的“脱亚入欧”! 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真的就那么难么? “大人此次要卑职携枪械为礼,以赠番人,卑职初时尚不明白大人为何要如此,如今方知大人用意。”梅宏道,“大人是想以洋枪武装番民,对抗日本。大人可谓用心良苦,只是大人说我朝兵力如此虚弱,卑职实难相信。长毛巨寇,我朝均能依次荡平,武功之盛,前朝所无。日本才有多少兵马?几条船舰?怎会是我大清敌手?” “远山是没出去见识过,自然不信。”林义哲知道梅宏此时和中国绝大多数的士大夫们一样,仍然迷信于****上国的强大,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想托远山替我前往,远山此去,正好考察一下我大清闽浙江宁沿海一带的防务,便知端的。” “卑职领命。”梅宏道。 “远山雅擅丹青,此行不妨就所见绘制成图,归来你我可共同研讨,可好?”林义哲心中突然有了另一个主意,马上说了出来。 “大人放心,卑职定当将所见详情绘制出来,带回给大人参详。”梅宏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只是不知大人所托何事?” 林义哲取出了藏在袖中多日的由徐润拟稿他本人抄写的那封给大哥林洄淑的信,交给了梅宏。 “想托远山兄再为我当一回信使。”林义哲道,“去江宁一趟,将此信交于我大哥林洄淑。” “大人放心,卑职定当亲手将信送到。” 梅宏接过了信,并未感到林义哲的要求有什么怪异之处。在他看来,林义哲派他出去的主要目的,应是考察沿海防务情况,送信只是顺路捎带,因而很痛快的便答应了下来。 “远山此次可乘‘飞鹰’舰前去,该舰航速快疾,可不误行程,方便远山快去快回。”林义哲道。 梅宏称谢,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梅宏即行告辞。林义哲送走了梅宏之后,转入后堂,迎面看见陈婉兴冲冲的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封信。 “是婶娘来信了?”林义哲飞快的溜了一眼信封,看到上面漂亮的英文花体字母和绢秀的楷体字,便猜到了信是萨拉所写,立刻笑着问道。 “是啊!”陈婉笑着点了点头,“婶娘刚刚着人送来的!” “别光一个人高兴,念念吧。让我也听听。”林义哲看她高兴的样子,没有要过信来先行拆看,而是要陈婉念给他听。他刚才和林国祥梅宏谈得久了,口有些渴,便坐下喝起茶来。 “好!你听着啊。”陈婉在林义哲对面坐了下来,打开了信,开始念了起来。 二百五十九章“牛人”妻弟和他的“牛人”发小 萨拉在信中照例对陈婉和孩子们及林义哲和沈葆桢夫妇问候平安,并大略说了下自己的近况,接着便将话题转到二人共同感兴趣的方面——孩子们身上。 “……亲爱的婉,你的孩子们都好吗?听说你又怀孕了,我真的很为你高兴,语曦和冠臣又长高了吧?作为一个母亲,能看着孩子们在身边健康的成长,是一件无比快乐的事。亲爱的婉儿,你说给予一个不朽的灵魂以生命,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我非常赞同你的这种想法,但我自己却难以象你一样轻松闲适。我觉得在生育中,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我们女人要比男人承受更大的痛苦……” “我生海伦(陈婧的英文名,全名为:海伦?内森?梅耶?罗特希尔德陈)的时候,怀胎八个月,担负着真正的痛苦,因为我还要处理很多家族事务,那感觉就好像折断了翅膀一般……我想我们的性别是种不幸。我很高兴看到你已如我般完全进入身为一个母亲的所有感受中,亲爱的婉,要让一个无知的幼儿长大成人,一个女人需度过多少难关!我说不出我的痛苦、我的感觉、我的奋斗(事实上,我还没有完全摆脱它)。当我带海伦回她自己的房间,而她却哭闹得很厉害的情景,彷佛还是昨夜的事。” “詹姆斯(陈伟的英文名,全名为:詹姆斯?内森?梅耶?罗特希尔德陈)在我前面一点点的长大,但也越来越淘气,这个孩子争强好胜,好像他从不知道‘退让’这个词怎么拼写,与邻居家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情。就在昨天,就在我们位于哈特福德的庄园度假的时候,他为了一只小船模型和丁尼森戴恩科特爵士家的尤斯塔斯打起架来。自从林送给他那只漂亮的中国轮船模型之后,他就迷上了船。他和府里给他做伴的两个男孩在水塘里玩小船,遇到六个英国男孩要他把水塘让出来,詹姆斯认为这不是平等的交易,而是一次强行驱逐的企图;所以他决定用强硬来应对。你要知道,这是三个亚洲男孩面对六个比他们几乎高一头的白人男孩!一场可以说实力悬殊的较量,难道不是么?但让我惊讶的是较量的结果:最后的胜利者是詹姆斯!当晚丁尼森戴恩科特爵士夫妇带着尤斯塔斯来庄园中做客,我们讨论了发生在白天的那次事件——” “噗——咳咳咳!” 林义哲听到“丁尼森戴恩科特”这个名字时,面色不由得大变,口中的一口茶水瞬间喷了出来。尽管茶水出了口,但他还是被水剧烈的呛了一下,喉间不适,一叠声的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了?鲲宇?”陈婉大吃一惊,赶紧上前,轻轻的拍着林义哲的后背,“呛着了?” “没事没事。”林义哲嘴上说着,眼中的惊讶之色仍未消散,他又咳了两下,觉得好受多了,他抬起头看着陈婉,失笑道,“伟儿竟然这么厉害,自己一个人对付好几个孩子?” “是啊,真的很奇怪,小叔叔和婶娘都是很文静的人,偏偏伟儿却这么虎头虎脑的。” “而且,他竟然把丁尼森戴恩科特爵士的儿子打了……”林义哲在脑中飞快的搜索着自己知道的历史信息,“那可是一代造船大师啊……” 作为一个熟知世界海军发展史的军迷和半个BB党,对于丁尼森戴恩科特这个名字,林义哲可以说再熟悉不过了! 丁尼森戴恩科特(全名是尤斯塔斯?亨利?威廉?丁尼森戴恩科特)在18岁时便师从著名造船大师里德爵士的推荐,进入阿姆斯特朗怀特沃斯船厂实习,1888年又考入格林威治海军大学造船系,毕业后再返回阿姆斯特朗继续从事军舰设计工作,受到该厂设计主任造船大师菲利普?瓦茨爵士的指导,后接替瓦茨成为该厂的造船主任。在1912年完成了巴西战列舰“里约热内卢”号,也就是日后以“一星期炮塔战列舰”著称的英国“阿金库尔”号战列舰,以及智利海军“托拉雷海军上将”级战列舰的设计以后,又继瓦茨成为了英国海军部造船局局长。 丁尼森戴因科特在阿姆斯特朗公司任职时就已经开始设计了多种舰船。到海军部任职之后,设计的舰船主要有“君权”、“声威”、“胡德”、“纳尔逊”等主力舰,“勇猛”级大型轻巡洋舰、“暴怒”、“百眼巨人”、“鹰”、“竞技神”等航空母舰,“霍金斯”、“林仙”、“C”、“D”、“进取”、“郡”级巡洋舰,“R”、“S”、“V”、“W”级驱逐舰,“J”、“K”级潜艇,以及浅水重炮舰、护航舰艇、炮舰,可改装为水上飞机母舰的商船等等几乎所有的舰种。他独创的技术如倾斜装甲、防雷凸舱、低锰结构钢的运用等等,都名噪一时,可以说他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皇家海军巅峰时期舰艇的总设计师,他的设计对全世界舰艇的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林义哲清楚地记得,丁尼森戴恩科特出生于1868年4月1日,而陈伟是1867年11月2日(他穿越的那一天),那么被陈伟揍了的这个小尤斯塔斯,便不可能是别人! “鲲宇说什么?谁是造船大师?”陈婉有些奇怪的看着林义哲问道。 “哦……不,没什么,你接着念。” 陈婉接着念了起来:“我们认为他们将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当然,我们不希望他们再打架,我们都觉得,也许有女孩子在场,这些未来的绅士们会收敛一些。父亲为了让詹姆斯将来能够更好的学习,已经决定在他到了读书年龄的时候,由女孩子陪他读书……” 听陈婉念到这里,林义哲不由得暗暗称奇。 看样子自己的这个小妻弟,不愧为一手抓刀一手抓胭脂的主儿啊! 从萨拉写来的信里,林义哲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叫陈伟的孩子,也许会和船结缘! 能和未来的造船大师打成一片,已经似乎代表着某种预兆! 这个孩子既然是在自己穿越的那一天降生,也许会和自己一样,是一只改变历史的蝴蝶! 想到这里,林义哲一时间不由得浮想联翩,神驰万里。 天津,大沽口,观海楼。 观海楼是当地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这里不但环境雅致,菜品绝佳,更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在这楼上把酒临风,观赏海上景致,是文人骚客聚会的好去处,是以常年来客不断, 此时,在一间布置的颇为富丽的雅阁内,一名脸色黑红的中年人正认真地端详着摆放在酸枝木茶几上的那艘做工精美的军舰模型。 “桅杆、船台炮房、烟囱、飞桥、乃至水下诸物事……凡图上所绘之装具,此船竟无不齐备!这林鲲宇当真是颇费心思啊。”仔细地将模型上的诸多细节与自己手上的军舰线图一一对照后,中年人不由得出声称赞。 “是啊!连日本人的主力舰都能弄得如此之细。”听到中年人的赞叹,端坐在椅子上的那名额大面方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点了点头,但他的眼睛,仍然紧紧的盯着海面上过往的船只。 “林鲲宇这套《东瀛兵备略》条理清晰,凡日本之兵制、军备,无分海陆,皆收录其中,甚至连如山县有朋、西乡隆盛等一干倭酋的身世履历、为人行事也都有涉及。端的是人才难得!”中年人仔细地看着摊放在茶几上那几本装订简陋的书籍,大声赞叹道。 “叔耘,你不觉得,这林鲲宇知道的东西,有些太多了么?”李鸿章转过头,看着面前激动莫名的薛福成,笑着问道。 “制台大人何出此言?”薛福成奇怪的问道。 “呵呵,这人岁数一大,疑心病也大了。”李鸿章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觉着,他对倭人的情形,知道得未免太过详细了些。若说是熟悉英法两国情形,是因他曾去过那里。可日本他可是未曾去过的啊。” 李鸿章起身,来到桌前,看着桌面上林义哲派林国祥连带书信一并送来的日本“东”号铁甲舰的模型,说道:“他如此熟悉日本之情形,就好似他生在日本一般……难道说,他早就开始防着日本了?” “大人多虑了。”薛福成笑了起来,“此舰虽为日本所有,却是法兰西国所造,林鲲宇对此舰如此熟悉,想是从法国船厂处得知的详情。不过方才大人后一句说的是,我想,他林鲲宇定是对日本早有警惕,是以处处留心,才弄得来这第一手的日人详情。其行事慎密精细若此,确非常人能及。” “也是,象这一次他预备对付日本人的那一套,若不是早有准备,不能为也。”李鸿章听了薛福成的解释,亦有同感,“他年纪轻轻,见识便如此远大,真是令人赞叹不置。” 二百六十章总算到了天津 “这林鲲宇不但见识卓绝,学识渊博,最难得的是做事肯用心思。”薛福成说着,拿起茶几上那本离自己最近的《东瀛兵备略》,仔细端详着简陋的封面手写的书名,“此人书法娟秀挺拔,细细观之,其起转承和之间藏锋纳锐,雄沉浑厚之外,又颇见凌厉,锋芒毕露。见字便如见人,由字观之,此子虽貌似谦和,却胸有山川,且性情中恐怕少了些阳刚之气,多了几分乖戾阴翳,胸襟恐也不甚宽广……” “叔耘说的是,”李鸿章点头道,“我与他见过一次,所得印象与叔耘所言一般无二。” “不过,所谓的查其言观其行,此人性情虽有不足,然所做之事,称得上是一心为国的大手笔。”薛福成道,“此次为防日人刺探台湾,又弄出这样一件日人归化我国事来,玩弄日人于掌股之间,其手段虽略显阴鸷,但却足以重挫日人之嚣张气焰,使其不敢妄图中国。” “正是。”李鸿章点了点头,“日人这一次尝了苦头,数年之内,当是不敢再向我国起衅了。” “日本一时不敢起衅,将来则未必不会卷土重来,而中国不图自强,何以善其后?”薛福成道,“在此大变之世,必须得讲求变革,兴办洋务,向西国学习自强之术,若一味因循守旧,政事非成例不能行’,人才非资格不能进,总在八股、试帖、小楷上耗费时日,用非所用,一听到有人讲求洋务,便大惊小怪,以为是狂人狂言,群起而攻之。长此下去,外国日强,中国日弱,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叔耘所言极是,然上下积弊已深,非有巨大创痛之刺激,不能振作。有如人之病体,非针砭药石不能使之动也。”李鸿章用手轻抚着面前的日本“东”号铁甲舰模型的舰首固定炮房,叹息道,“庚申淀园被毁,创深痛巨,举国引为大耻,遂有洋务之兴,现下似又有因循之意,恐还得再有针砭药石之刺方可。” “怪不得大人将此日人铁甲舰之模型未同书函上呈中枢……”薛福成听了李鸿章的感叹,猛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单单将这艘日本铁甲舰的模型留了下来。 “知我者,叔耘也。”李鸿章笑了笑,“此为日人主力之舰,现下我国无一船能当其锋。这艘日本人的铁甲舰模型,我暂时还不能送给朝廷。我要把它摆在案头,以为时时提醒之意——此消彼长,若不速添船炮,恐将来真的有不测之祸!” “大人说我国目前尚无一舰能当其锋,难道船政现下所造之兵轮,也不能敌吗?”薛福成听出了李鸿章话中的忧虑之意,不由得一惊。 “日本此舰为铁甲舰,船政现下所造最大之‘威远’兵轮,乃是铁肋木壳炮船,船重大小虽相近,而炮力弱之,又为木船,以木船对铁船,叔耘以为能有胜算否?”李鸿章苦笑了一声,说道,“若日人以此舰犯我海疆,欲要楼船与战,难矣!” “若如此说,我大清万里海疆,岂不危哉?”薛福成大惊。 “据林鲲宇前次信中所言,日本水师除此舰外,尚有另一艘铁甲舰,名为‘龙骧’,比此舰略大,炮较此舰为多,船行亦速。”李鸿章道,“若是我国现下与日人开仗,海战一项,胜负实在难料啊!” “即如此,林鲲宇可曾说有应对之法?”薛福成惊问。 “我与他计议过,现在船政遽造铁甲大兵轮,力有未逮,且船政经费一向不足,无力建造大舰,为今之计,只有向西国购买一途。”李鸿章叹道,“而现下正是西北用兵,军需浩繁之际,朝廷恐难有购舰之费……” 薛福成听了李鸿章的回答,一时间默然无语,二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停留在眼前的舰模之上。 突然间,远处的海面上,传来了阵阵汽笛的鸣响。 李鸿章和薛福成来到窗边,放眼望去,看到一艘冒着黑烟的轮船正由远处缓缓驶来。 李鸿章取过一根黄铜管的单筒望远镜,向海面望去,很快便捕捉到了一艘飘扬着红底金龙旗的蒸汽炮舰的身影。 李鸿章看到炮舰舰首一侧的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福胜”,放下了望远镜,嘴角现出了一丝促狭的微笑,冲淡了刚才忧虑海防带来的阴霾。 “日本人来了,叔耘可愿随我前去见见他们?”李鸿章笑了笑,问道,“叔耘想是还没见过日本人吧?” “怎么?这船上有日本人?”薛福成没有明白李鸿章话中之意,眼中满是疑惑之色。 “叔耘且随我来!”李鸿章说着起身,向门口走去。 此时此刻,站在“福胜”号甲板上的柳原前光,看着远处的港口码头,以及过往的船只,突然间竟然有一种要哭的冲动。 在海上漂泊了这么多天,终于到达天津了! 现在的柳原前光,恨不得肋生双翅,赶紧离开这条跑得慢吞吞的炮舰。 但他知道,现在,还需要量他做最后的忍耐。 一艘英国巡洋舰出现了,见到龙旗高挂的“福胜”号,鸣响了礼炮,“福胜”号亦鸣放礼炮回敬,看着港内一艘艘旗帜斑斓的外国军舰,柳原前光的心中五味杂陈。 在日本的港口里,也经常能够看到这样外国军舰云集的景象。 想到日本现在仍然和中国一样,深深的为各种不平等条约所束缚,柳原前光感到浑身有如火炭般的燃烧起来。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日本才能够强大起来? 此时的他,又看到了一艘中国炮舰的身影。它现在正停泊在岸边,舰上的水兵往来忙碌,往舰上运送着补给,柳原前光看到舰首处的“湄云”二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看到这艘中国炮舰夹在诸多外国军舰当中,那面红色的龙旗显得极是醒目,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日本想要成为真正的强国,难道一定要击败眼前的这个老大帝国——中国么? 就算是击败了中国,日本还将面临更加可怕的敌人,比如俄国,法国,英国…… 能不能和中国联合起来,共同抵抗西方列强? 在这一瞬间,柳原前光竟然被自己突然萌生的这个想法吸引住了。 “柳原先生?”一声呼唤打断了柳原前光的思绪,他回过头,看到了邓世昌那张方正宽阔的脸。 “这便是大沽口了。”邓世昌平静地说道,但柳原前光还是感觉到了他目光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那是嘲讽的笑容! “呆会儿上了岸,柳原先生一行,便由直隶督署负责招待了。”邓世昌微笑着说道,“这一路上,邓某招待不周,还请柳原先生见谅。” 听了翻译的解说,柳原前光向邓世昌微微一躬:“谢谢您一路的照顾!非常感激!” 柳原前光在说“非常感激”这一句时,很有些发自内心的味道,因为正是有了邓世昌的存在,一直对自己异常傲慢的桦山资纪,这一路上竟然没敢找自己的麻烦。 当然,邓世昌手下的中国水兵,给桦山资纪洗的那一次“热水澡”,也是桦山资纪不敢再扎刺的原因。 由于在上船前给下了大牢,桦山资纪一直没有洗澡,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恶臭,上了船后,邓世昌便安排水兵们给桦山资纪洗了一次澡。具体的洗澡过程是什么样的,没有日本人看到,只听说给他用的还是热水。但柳原前光却发现,在洗过这次澡之后,桦山资纪象是蔫了一般,整天躲在船舱内,和谁也不说话。见到自己时脸上虽然仍有傲慢之色,但却不再冷嘲热讽,令柳原前光惊奇不已。惊奇归惊奇,为了让自己耳根子清静,对于桦山资纪发生的变化,他也没有去问。他的心里,一心只想着到岸之后,和中国方面尽快的交涉,把那个该死的想要归化清国的鹿儿岛武士弄回日本。 邓世昌拱手还礼后,便不再多说,而是回到了飞桥之上,指挥“福胜”号靠岸。 此时,一身锦绣官服的李鸿章,站在码头之前,看着“福胜”号上的水兵熟练的进行着靠岸的各项操作,不由得捻须连连点头,眼中全是赞叹之意。 此前他便见过已经调拨到了北洋的“湄云”等舰的水兵操作,和眼前“福胜”号的水兵相比,无疑要差上许多。 “此舰管带不知是何人?”李鸿章回头低声问道。 “回制台大人,此为‘福胜’炮船,管带为游击邓世昌。”一位僚属在一旁赶忙答道。 李鸿章听到“邓世昌”这个名字,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此人治军如此严整,真是干练之才。”薛福成道,“若是我大清水师各船管带治军皆能如此,纵使船炮稍有不如,又何惧日人?” 李鸿章还是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已然紧盯在了飞桥之上那个头戴暖帽、身穿石蓝色军服、身披黑色披风的广东汉子身上。 二百六十一章略报前谊 很快,“福胜”号靠岸完毕,放下栈桥,李鸿章看到“福胜”上一队身背步枪的水兵快步而下,在码头布设了警戒线,紧接着便是一队日本人走了下来。 邓世昌随后也下了船,他远远的便看见李鸿章一行人,立刻快步走了过来,他来到李鸿章面前,一抖披风,随即大礼参拜。 “标下邓世昌,参见制台大人!” 李鸿章看着面前一举一动虎虎生威极具军人气质的邓世昌,心下很是喜爱,立刻上前,伸手扶起了他。 “邓管带此行辛苦了。”李鸿章慰劳道。 “标下此行,原本当在五日前至津,而中途偶遇风浪,机器受损,于海上修复后方得前行,是以延误,还请大人治标下之罪。”邓世昌道。 听到朴诚的邓世昌毫不讳言自己海上行船之误,李鸿章心中更是赞赏,他原本已经从林义哲的信中知道这场“故障”是林义哲故意安排的,为总理衙门应对日本人的交涉争取时间,是以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天有不测风云,海上行船,机器故障,原本多有,邓管带不必自责。” 此时的李鸿章,心中隐隐有了想要将邓世昌调入北洋的想法。 李鸿章看了看远处被中国水兵象犯人般围在码头的日本人,他一眼便认出了柳原前光,看到柳原前光略显憔悴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好笑。 不过,对于这个年轻的日本人,他在心里还是存有一丝敬佩的。 对李鸿章来说,他和柳原前光打交道,并不是第一次。 同治十一年(1870年)时,关于中日双方的换约问题,便是柳原前光前来天津和李鸿章交涉商议的。那一次,柳原前光的机敏干练便给李鸿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的李鸿章,曾不自觉的将林义哲这个洋务新进和柳原前光做了比较,那时的他,认为林义哲不如柳原前光,但现在,他已经彻底推翻了自己的看法。 能把柳原前光这样的人玩弄于掌股之间,绝非一般人所能为! 李鸿章又勉慰了邓世昌一番之后,便迈步向柳原前光等人走去。 看到身为直隶总督的李鸿章亲自相迎,柳原前光的心中略感安慰,他连忙上前,想要和李鸿章见礼,但却被两名中国水兵以步枪拦住。 李鸿章看到两名中国水兵挡在了自己和柳原前光的面前,心中再次感叹邓世昌治军之严,他转头看了看邓世昌,邓世昌上前命令两名中国水兵退下,两名水兵才收枪退开,并向李鸿章行礼。 看到中国水兵纪律严明,忠于职守,柳原前光也是感叹不已。 “我当是谁,原来是柳原先生。”李鸿章笑着打量了一下柳原前光,“先番鸿章得报,称有贵国人众携枪械私入台湾番地,为巡船所拦获,不想却是柳原先生。不知柳原先生此次去台湾何干?” “原本只是想去台湾观光一番,此前已获贵国总理衙门批准,只是为防被备生番,携带枪械,并及向贵国申报,致生误会。”柳原前光来时在心里已然想好了说辞,这时侃侃而谈,毫无滞涩之意。 “原来如此。”听到柳原前光不动声色的便将这一次私自去台湾探查的事轻轻揭过,李鸿章不由得佩服柳原前光的口才和急智,“若是误会便好。” “适才听邓管带说,因机器故障,害得柳原先生及诸位在海上漂流多日,鸿章万分歉疚。”李鸿章道,“总署闻听柳原先生一行在台,担忧柳原先生安危,特命船政水师派炮船护送来津,是为报贵国前番拯救我国被贩人民前德,非有它意,还请柳原先生莫要见怪。” 听到李鸿章的话说得极是客气,而且又提到了那一次日本帮助中国被拐华工的事,柳原前光略感安心。 早在16世纪初期,葡萄牙人就闯到中国沿海用海盗式的劫掠手段掳获人口,继之而来的是荷兰、西班牙,以及英、美、法等国。清政府原来是严禁外国人在中国沿海掠贩人口的,但对侵略者的拐骗活动,它既无法禁止于战前,又难以阻遏于战后。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后,五口开放,门户洞开,为殖民者的非法拐运提供了更大的方便。十九世纪上半期,世界资本主义正处于迅速发展阶段,迫切需要大批廉价劳力开发殖民地,尤其1848年和1851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和澳大利亚相继发现金矿,急需开采,严重缺乏劳工。19世纪中叶,英美等国先后废除奴隶制,劳力紧张问题更形突出。而鸦片战后中国由于西方殖民者的入侵,中国国内广大破产失业者,颠沛流离,无以为生,成了外国人贩子掠夺的对象。1860年,西方殖民者通过《北京条约》取得了“合法”招工的权利,从此中国劳动力出洋的大门进一步敞开。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被劫运到外国的“契约劳工”已述四、五十万人。海外华工惨遭苛虐迫害的消息不断传来,引起世界各国普遍的关注和同情,并认为对他们的苦难处境,不能置之不问。 秘鲁是拐掠中国人丁的主要国家之一。1854年,拉蒙?卡斯蒂利亚总统颁布了解放黑奴法令后,秘鲁出现了劳动力锐减的情况。为了另辟途径填补黑奴解放后的劳工空白,秘鲁国会先后通过两个“中国人法令”,并规定了一些鼓励掠夺中国廉价劳力的奖励办法。于是,秘鲁便干起拐掠华工的罪恶勾当。华工在秘鲁遭到的残酷苛虐,也是最为惨重的。非人的待遇和迫害,造成华工大量死亡。秘鲁惨无人道凌迫华工,令人发指。秘鲁华工为了揭露雇主和监工对他们穷凶极恶的虐迫杀害,以取得当地人民的同情,唤起清政府的重视,曾于1869年和1871年先后写了诉苦公禀,辗转送回国内。秘鲁华工的控诉和呼救使李鸿章深为震动,一再上书朝廷建议保护华工。 1872年5月下旬,一只载有237名华工的苦力船“玛耶西”号由澳门开出,途中遇风船坏,于7月10日驶入日本横滨停泊修理。当时有一名华工不堪苛辱跳水逃生,为英船“艾恩?杜克”号水手捞起交给日本当局,后又送回“玛耶西”号船上,该华工立即遭到船长埃雷拉的凶恶鞭笞,其他几个企图逃逸的华工也被毒打,有的还被割去辫子。事后,日本当局派人上船调查,认为埃雷拉“对待苦力的行为已构成一种罪行”,而这种“罪行是在日本主权范围内犯下的”。因而将“玛耶西”号扣留,并由神奈川县法院判决埃雷拉务必立即离境,船上华工全部登岸暂由日本收管。李鸿章获闻此事,十分愤慨,立刻上奏朝廷,建议派员同日本协商,让这些华工回国。后来在日本政府的帮助下,这些华工平安回到了家乡。李鸿章认为日本方面对此事的处理甚为及时得当。因而日本使臣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前来中国议定条约时,李鸿章为了表示对日本方面针对被拐华工的救助的感谢,对日本使团多有照顾,并多次在公开场合向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表达过谢意。 刚才李鸿章的话里表明,他仍然记得日本人当年的这个情。 柳原前光微笑着说道:“李大人不必客气,这一路上邓管带对我们很是照顾,我们大家都非常感激。” 远远的看到柳原前光和李鸿章在那里谈笑风生,桦山资纪的目光渐渐变得凶厉起来,而突然传来了两声犬吠让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他急忙转过头,看着那头牵在中国水兵手中正冲自己瞪着眼睛的巨大中国田园犬,眼中一下子变得满是惊恐之意。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天自己“被洗澡”的时候,这头巨犬是什么样的表现。 李鸿章和柳原前光寒暄了一番之后,便让日本人上了马车,由督标卫队送他们去馆驿安歇,而柳原前光则被李鸿章请到了直隶总督衙署。 想到自己还要在天津呆上几天才能去北京进行交涉,柳原前光心焦不已,却又无法可想。毕竟李鸿章的好意招待,他是没有办法也不能拒绝的。 四天之后(等于是被李鸿章给拖了四天),好容易让李鸿章尽完了地主之谊,柳原前光一行人这才由督标卫队护送,乘着马车,一路颠簸的到了北京。 到了北京的日本驻中国使馆,柳原前光马上和副岛种臣见面,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详细的进行了说明,并告诉他必须要阻止那个日本鹿儿岛武士归化中国的事。副岛种臣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明白这件事将对日本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于是在和柳原前光计议了一番之后,便带上柳原前光和水野遵,前去总理衙门交涉。 一到总理衙门,柳原前光便注意到,今天的总理衙门大臣当中,最高级别的大臣恭亲王赫然在座,而那两位日本人此前曾打过交道比较容易糊弄的毛大臣(毛昶熙)和董大臣(董恂)却不见了。 二百六十二章“万国通”的恭亲王 柳原前光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却疑惧暗生,副岛种臣则对此并不关心,在他看来,不懂“万国公法”的恭亲王要比那两个大臣更好对付。 副岛种臣绝口不谈柳原前光等人在台湾番界海域被扣的事,而是直接向恭亲王等大臣表示了对中国方面全力救助在台湾遇险的“遇难渔民”的谢意。 看到日本人竟然以“感谢”作为此次谈判的开场白,恭亲王和文祥对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之色。 当然,还有警惕。 副岛种臣当然注意到了这两位清廷重臣的脸上表情变化,心中不由得有些得意,他随即转头看了柳原前光一眼,示意他可以说那个日本国民归化清国的事了。 “此次在台湾海域遇险的四位日本国民,贵国已经交还我国三人,还有一人滞留于贵国,我请求贵国尽快将此人交还我国。”柳原前光对恭亲王说道。 听了翻译的解说,恭亲王仍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此事我已然知晓,柳原先生所说的这人,现已归化我大清,为我大清子民,其既言明愿留在大清,是以遵其本心,未便遣还。” “此人现已入我大清国籍,我国已为其办理入籍手续,其去留当听其自便。闻其妻小尚在日本,若是回日本探亲,贵国政府需得按约保护,其家小亦当视为侨属,不得歧视虐待。”文祥跟着补充了一句。 听到恭亲王和文祥的回答,副岛种臣和水野遵等日本外交官员全都吃惊不已。 他们吃惊的,不仅仅是中国方面得到消息之快,还有办理手续的迅速。 柳原前光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 什么机器故障!分明就是故意的拖延时间! 要不是自己被拖了这么久才到北京,哪里轮得到他们给那个该死的武士办入籍手续! 柳原前光略一思忖,便将自己事先想好的对策拿了出来。 “我想提醒您一下,亲王殿下,您刚才说的这个要归化贵国的人,其实是一个罪犯。”柳原前光脸上仍然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他在日本国内犯下了杀人和抢劫的罪行,为了躲避我国政府的追捕,才逃到了台湾,他要求归化贵国,目的就是为了逃避我国法律的惩罚。因此我现在要求贵国取消他的贵国国民身份,将他引渡给我国政府,接受审判。” “是这样。”听到柳原前光这么说,副岛种臣也打蛇随棍上,跟着说道,“根据‘万国公法’和我国同贵国签订的条约,我国有权要求引渡逃到贵国的罪犯。” 副岛种臣之所以祭出了“万国公法”这件法宝出来,是因为他在经过这么长时间和总理衙门大臣们之间的打交道之后发现,这些“属于上个世纪的人们”对于“万国公法”这部全世界通行的国际法准则,要么一无所知,要么所知极少,根本没法和日本相比。象上一次谈判时,恭亲王就曾说,他不了解“万国公法”的主旨,而且“万国公法”里不包括中国,不能用“万国公法”来套中国的实情! “贵使说此人是罪犯,可有案卷凭据?”恭亲王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 柳原前光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紧盯着恭亲王,恭亲王却没有正眼去看柳原前光,而是用手指轻轻的弹了弹手中的茶杯。 刚才他说此人是罪犯,完全是虚张声势,别说那个叫井上彦之助的武士没有犯罪,就是真犯了事,他身为萨摩藩的武士,对于受西乡隆盛控制的水泼不进的鹿儿岛县,法务省也是毫无办法的,更别说有什么案卷凭据了。 “如是罪犯,按照‘万国公法’及同治十年所换和约,自当引渡给贵国。”出乎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的预料,恭亲王竟然也和他们谈起“万国公法”和条约来,“如需引渡,照‘万国公法’成例,请贵国先行出示此人犯罪记录及相关卷宗,及贵国法司之海捕文书(通缉令),我国确认无误之后,方可办理。贵使若是把卷宗及文书带来了,就请出示,我们也好为贵使办理。” 听到恭亲王说完,不等翻译解说完毕,柳原前光的脑门便渗出了汗珠。 “相关卷宗,现存放于我国法务省,现在还无法提供给贵国。”看到柳原前光现出了窘态,副岛种臣赶紧接过了话头,“但此人确是罪犯无疑,我想先请贵国政府拘留此人,取消他的贵国国籍,等到相关卷宗一到,再正式办理引渡手续。” “未见案卷及海捕文书便无缘地故行拘留之实,我大清向无此例,查‘万国公法’之中亦无此项,万万不可!”恭亲王摇头道,“贵使既然拿不出此人是罪犯的文书凭据,空口白话,做不得数。” 听到恭亲王再次引用了“万国公法”拒绝了自己的要求,副岛种臣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看到日本人语塞,恭亲王冷笑了一声,说道:“只怕此人并非如同贵使所言,是罪犯吧?” 柳原前光第一次尝到了谎言给当场拆穿的滋味,脸上一阵发烧,虽然他仍然保持着镇定,但眼中已现出了慌乱之色。 “据本王所得的消息,此人本是武士,只因贵国变法维新,无以立足,为求家人生计,是以逃来我国。”恭亲王接着说道,“非是如贵使所言,乃是罪犯。” 恭亲王的这句话一出口,对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来说,却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 “据本王所知,贵国自维新变法之后,变发易服,屏弃祖制,不给武士薪俸,不许其带刀,不令其从军,断其生计,毁其名誉,其妻儿老小不得不操贱业为生。其不堪受辱,万般无奈,方才出走贵国,至外洋以求活命。”恭亲王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字字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击着日本人的心胸,“此等走投无路之人,来归我大清,何罪之有?贵国竟以罪犯视之?” 听了恭亲王的这一番义正辞严的话,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来回答。 副岛种臣看着恭亲王,脸上难以掩饰震惊之色。 这位清国的王爷,对日本国内的情形,知道的也太多了吧? 而此时的柳原前光,却并不象副岛种臣那样的惊奇,他从刚才恭亲王说的这番话当中,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恭亲王这一番话,明明就是林义哲说话的口气和调调! 柳原前光在心里狠狠的把林义哲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因为他知道,林义哲应该是在自己没有赶到北京之前,已经给恭亲王和一干总理衙门大臣上过课了,对方在自己进北京之前,早就把陷阱准备妥当,专门等着自己来跳!而自己竟然事先有了准备,还是结结实实的跳进来了! 副岛种臣听了恭亲王明是为那个日本武士鸣不平,实际上是痛骂日本变法维新祸害国民的话,虽然明知道对方是有意羞辱自己,但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一时间一张脸憋得通红。 “既然贵国武士倾慕****王化,有心归附,我大清皇太后皇上仁德圣明,必不能拒之门外,否则将失信于天下。”恭亲王没有放过这个乘胜追击的机会,继续说道,“依‘万国公法’,外人不论何国,欲主动归化某国,入其国籍,其母国无权干涉。其人归化我国,并无丝毫不当之处。日后再有类似来归之人,中国亦收留之,日本不得不以此诘责中国。” “贵国收留我国国民入籍,向无成例在先,恐于贵国礼法不合,还请亲王殿下三思!”情急之下,副岛种臣竟然不再和恭亲王说什么“万国公法”,而是讲起中国的传统礼法来! “贵使此言不确,外人归化我国,早有成例。”坐在恭亲王身边的文祥笑着说道,“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诸国,皆有归化我国,入我大清国籍之人。” “愿闻其详。”副岛种臣不服气的说道。 “这事儿说来还有些久远呢,那是同治二年的事,英人马格里归化我大清,入我大清国籍,现在金陵制造局任职,此人劳绩甚多,为表对我大清忠贞不二,特取表字清臣,以示永为我大清之臣。”文祥道,“这是年头远的事了。离得近的,便是我大清福建船政枪炮所总办哈乞开司,原本为法兰西国人,后仰慕****圣化,归化我大清,来我大清任职多年。船政枪炮所督办加特林,原本乃是美利坚国人,因生计困窘,来我国谋生,以其颇通机械之学,富有才干,为我国所聘,得以生计有着,后感恩入我大清国籍。这些都是现成的例子,贵使如若不信,尽可打听明白。” 听了文祥的回答,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对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挫败和不忿。 对他们俩来说,这一次对中国的交涉,可以算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二百六十三章“耍猴人”与“猴子” 看到一向舌尖口利的日本人这一次哑了火,恭亲王和文祥以及总理衙门的其他几位大臣全都暗感快意。 从换约问题开始,日本人的狡猾和难缠就一直让总理衙门的大臣们头痛不已,直到今天,总理衙门总算是找到了些“主场”的感觉。 当然,他们也明白,如果不是远在福建的林义哲的及时提醒,单凭他们这些人,是无法应付下来这个场面的。 “这件事,贵使还有什么疑问么?”看到日本人不吱声了,恭亲王不动声色的又问了一句。 柳原前光兀自装出一副强硬的姿态说道:“此人的身份,我国还当详细查证清楚,再来同贵国交涉。” “悉听尊便。”恭亲王笑了笑,话锋突然转到了柳原前光身上,“本王据闽省抚署知悉,贵使曾率队携带枪械偷入台湾番境,为我巡船所截获。敢问贵使如此行事,是何居心?” 柳原前光心中一惊,但表面上仍很镇定:“我此次前往台湾番地观光,是得了贵国政府允准的,贵国也核发了我及随行人员护照,而且福建省地方官员也核查过了,我们去台湾是正常的旅行,并不是偷渡行为。只是因为番地多蛇虫猛兽,为了防身需要,我们携带了一些狩猎用的枪枝,事先没有知会贵国地方官员,是以闹出了误会,被扣留在鸡笼长达三个多月。现在误会已经得到了澄清,我们对给贵国增添了麻烦,表示深深的歉意。” 听到柳原前光一句话将擅自携带武器进入台湾的事轻轻揭过,副岛种臣在心中佩服不已。 柳原前光说着,起身向恭亲王深深的鞠了一躬,副岛种臣和水野遵等人也急忙跟着鞠了一躬。 “我国与贵国所订条约明文规定,两国商民入境,刀剑枪械一概不准带入,贵使竟然私带枪械入境,视条约为无物,怎可一句抱歉就完结了?”文祥故意不依不饶的说道。 “文大人误会了,我们并非有意违约,实是各自对条约的理解出现了歧义。”柳原前光脑瓜转得飞快,立刻答道,“条约规定,两国商民互入国境,不得携带武器。在贵国看来,刀剑及凡用火药发射之火器均在武器之列,而我国则视刀剑弓矛及军用枪械为武器,狩猎用枪则不在武器之列。贵我两国对条约之文理解不同,是以出现了误会。绝非我们想故意违约。” “既是条约有未能详尽之处,这武器辨类一项,当重新征订明白,写入约中!自今日起,本王向贵使声明,凡属火器,皆在武器之列,非有朝廷特别允准,一概不得携入!否则严惩不贷!”恭亲王说到最后,调门习惯性的高了起来。 柳原前光欲待就此事再行争论一番,却忽然看到副岛种臣的眼色,示意自己就此打住,他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此条当于换约时详细注明。” 在结束了这次对日本人来说极其郁闷的会谈之后,柳原前光和副岛种臣等人出了总理衙门,向使馆返回。 此时的大清朝廷已经允许外国使节在皇城这一带乘马车出入,柳原前光和副岛种臣乘着马车向使馆区方向前进,一路上二人都默默不语。 不知不觉的,一行人来到了天桥之上。 天桥位于天坛西北,南北向跨过龙须沟。本是是皇帝去天坛祭天的必经之桥,意为通天之桥,故称“天桥”。道光、咸丰年间,天坛的西坛根、北坛根与先农坛的东坛根、北坛根涌现一批流动摊贩,由于朝廷不向他们征收捐税,促进了这一地区商业及游艺业的发展,遂有各门艺人在此辟地献艺,各类曲艺演出场所伴随茶肆、酒楼、饭馆、商摊、武术杂技场地蜂拥而起,成为北京民众欣赏民间技艺及曲艺艺术的一个集中场地,也是北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对于在北京的外国人来说,天桥也是他们休闲娱乐的一个好去处。 上了天桥,柳原前光的目光不自觉的被那些杂耍的艺人吸引住了。他下令停下马车,暂时放开了刚才因为谈判失败而产生的坏心情,专心的看起杂耍表演来。 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在看着耍猴表演。 此时围观的人很多,围成了厚厚的人墙,身材矮小的日本人是根本挤不进去的。不过好在这些日本外交官们可以从马车向外观望,是以不用挤,便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圆里,几个赤着上身的杂耍艺人正挥着手中的鞭子,一边吆喝着,一边驱使猴子们做着各种表演动作,看到几只穿着可笑的衣服的猴子不时的做出一个个憨态可掬的表演动作,周围的人们不时的发出阵阵喝彩和开心的笑声。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也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柳原前光象是想起了什么,笑容先是僵在了脸上,接着便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副岛种臣注意到了柳原前光脸上表情的变化,笑声嘎然而止。 “怎么了?柳原君?你不舒服么?”他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柳原前光摇了摇头,反问道,“副岛君,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看这猴子戏,是什么时候?” “我当然记得。”副岛种臣点了点头,“上一次,也是在和清国的总理衙门大臣们谈判之后,回来的途中看到的。”他回想着那一天自己和柳原前光又一次去总理衙门交涉,从那两位愚蠢的大臣毛昶熙和董恂的口里再次拿到了“台湾番地不归王化”的口实时,那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欢愉心情,嘴角又一次现出了笑意。 当他们在归途之中看到平日里经常能够看到的猴戏时,联想起那两位被他们用外交辞令绕得团团转的大臣,都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在那时的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眼中,毛昶熙和董恂,不就象这杂耍艺人驱使的猴子么? 副岛种臣突然明白了柳原前光这样问的用意,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副岛君,你不觉得,今天的我们,也象这猴子一样,被一个中国人耍了么?”柳原前光叹息了一声,问道。 “是。”副岛种臣的脸色一下子阴郁起来,“我原来还奇怪,为什么今天,清国的这些大臣们,好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那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指点他们。”柳原前光说道,“副岛君,你要记住这个人,他的名字叫林义哲。” “我知道他,现在正代理福建省的巡抚职务。”副岛种臣点了点头,“我会记住他。” “只要这个人在福建任职,对于台湾,我们没有机会。”柳原前光的目光望向远方的红日,象是在对副岛种臣说话,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副岛种臣惊讶的看着柳原前光,对于眼前的这个极富才干的年轻人,他一直倚为强助,相信他的判断。他也听说过这个叫林义哲的年轻中国官员,他在潜意识里曾把林义哲和柳原前光做了比较,认为林义哲虽然是中国年轻一代官员中最有能力者,但却比不上柳原前光。而现在,他听到柳原前光竟然把林义哲抬升到如此高的层度,不免有些不解。 “这个人……会有这么可怕么?”副岛种臣问道,声音显得很不自然。 “他是我曾经见过的最为可怕的清国人。”柳原前光转过头,看着副岛种臣,满脸都是凝重之色,“而那些叫嚷着要开拓台湾番地的人,却又是一群被野心和欲望冲昏了头脑的蠢材!你觉得日本从清国手中夺取台湾,会有机会么?” “柳原君是指山县君西乡君那些人?”副岛种臣问道。 “还有桦山君!”柳原前光冷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到了杂耍艺人驱使表演的那些猴子身上,“他竟然认为林义哲是清国皇太后和皇帝的一个小丑弄臣!我这辈子就没有听说过比这更愚蠢的话了!” “狼一样精明的对手很可怕,但更加可怕的,是猪一样愚蠢的自己人(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柳原前光想起桦山资纪的行为,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这种愚蠢而又狂妄的人,只会把日本拖向毁灭的深渊!” “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尽力的阻止他们的妄动吧!”作为一名外交官,副岛种臣对于日本国内甚嚣尘上的“征台”论也是不赞成的,听到柳原前光直斥桦山资纪等“征台派”为蠢猪,他有些好笑之余,心中也是暗感痛快。 “记住这个叫林义哲的人,副岛君。”柳原前光将目光从猴子身上收回,转头对副岛种臣再次郑重的说道,“这个人,将来必然会成为日本的大敌!除非……” 可能是觉得脑中再次冒出来的这个想法过于荒诞,柳原前光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重新钻进了马车当中。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北京城的街巷之中。 二百六十四章告别“愤青”的梅举人 福州,马尾港。 天已经大亮,港口处传来了阵阵汽笛的长鸣声。很快,淡淡的雾霭中,一艘龙旗飘扬的军舰身影出现了。 这艘军舰的航速明显很快,而且十分灵活。在进港之后,航速便减缓了下来,很快,军舰便稳稳的靠上了码头。一些在码头散步的外国人见到军舰上面的水兵进行各项操作动作之熟练,各自赞叹不已。 因为中国新式蒸汽军舰上的官兵们的风貌,和那些旧绿营水师完全不同。 船政水师的水手们大都来自于中国沿海各省(主要是福建和浙江)的渔民群体。这些渔户子弟们整日挣扎在生存线上,操心于生计问题,无法奢望投身科举正途。他们投军当兵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挣取微薄的薪饷来养家糊口而已。 船政水师的水手一般都是就近在沿海地区招募,必须年满16周岁,不得有犯罪记录,必须略识文字,而且需要有保人作保,满足了这些条件才有资格经船政水师学堂、练习舰管带、舰上高级军官、军医组成的审查团审查挑选。经历了这番审查后的人,获得三等练勇军衔,即船政水师中最低的军衔,低级练兵。三等练勇们首先要在练习舰上服役,在舰上学习一年。这些年轻的渔民们,一旦迈入了海军的门槛,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所有的教学口令都必须使用与法国海军接轨的法语和国际海军接轨的英语(船政水师的舰型和操典全都是师从法国海军的,加上英语通用范围甚广,是以法语和英语是必修课,),如果能够快速地过了语言关,并能通过考试,便可以晋升为二等练勇,但此时仍然不是正式的水兵。 水兵要通过的考试有:熟悉船上各部位的名称、各类索具的名称和用途,掌握绳结、索具的操作技术;熟悉各部位船帆以及配套滑车、索具的名称和用途,掌握收帆、绑帆、缝帆的各种技术;会舢舨操作,掌握操舵、测量水深、使用罗经等技术;会4种以上的火炮操作,掌握枪支、刀剑的用法。 在晋升为二等练勇之后,如果在练习舰上再学习6个月,“深谙枪炮、刀剑操法”或者虽然没有满6个月,但是各种技术“甚精”的,可以经过考核,直接升为三等水兵,分派到军舰上服役。又或者年满19岁的,可以参加晋升一等练勇的考试,考试合格者就将获得免试选拔三等水兵的机会。 三等水兵是中国船政水师军舰上级别最低的水兵,上舰服役后,如果遇到二等水兵空缺,则可以参加考试考选。升为二等水兵后,如果遇到一等水兵有空缺,且这名二等水兵技艺精湛,“深明大炮操法,无论派充第几炮手,都能称职无误”的,有资格晋升一等水兵。升为一等水兵之后,服役两年必须接受舰上技术的复考,而后才有资格通过考试再晋升至诸如水手长、炮手长等士官阶层。 采用纯外语教学、操作,而且需要经历如此复杂严格的考试流程,才能成为正式的士兵,这在中国陆军中是无法想象的。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完全模仿西方海军(主要是法国海军)的制度,船政水师的职业技能素质要远远的高于旧式的绿营水师和陆军。更为重要的是,船政水师各艘军舰都入役较早,加上水兵群体的流动、更新并不频繁,这也意味着,很多船政水师的水兵在他们自己的军舰上都有了最少3至4年的股役经历,使得中国水手们对自己的岗位工作的熟悉程度已经接近于条件反射了。 在这艘军舰放下栈桥之后,一名中国文官模样的人匆匆忙忙的走了下来,他的身后跟着几名仆人,费力地抬着一个书箱,这名官员顾不上擦拭额前的汗水,便急匆匆的叫了一辆马车,前往船政衙署。 “林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梅宏进了衙署,远远的看到林义哲,一边招呼着,一边拎着衣摆,快步的走了过来。 “远山这又是刚下船吧?”林义哲看到梅宏风尘仆仆的样子,又见他脸上带有焦急之色,赶紧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请他坐下。 “什么事儿这么急?”林义哲想起了梅宏此行是给他当信使来着,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会是那位大哥林洄淑,让自己的这一封回信给气死了吧? “大人请看。”梅宏摆了摆手,两名仆人将书箱抬了上来,打开了箱盖,梅宏将里面的一卷卷画纸取了出来,在林义哲面前一一展开。 林义哲看到第一张画上用线描法画的炮台,便明白这些图画是什么了。 这应该便是梅宏此次考察江宁至福建间的海防情况了。 “当真如大人所言,这千里海防之实情,真是不忍为大人道也。”梅宏指着这些自己辛苦画下的画稿,连连顿足道。 林义哲拿起画稿,挨张看了一遍,这些画当中,梅宏以极其简练的笔法描绘了中国沿海地区各炮台和海防工事的详情,虽然比不上西方的照片和铜版画,但也非常写实。看过了这些话,不用梅宏再说,他的心也是沉甸甸的。 作为一个“先知先觉”的穿越者,虽然对中国海防的空虚情形有所了解,但眼前的这些画,还是让他感到了震惊。 中国沿海地区凡险要之处,都设有多处炮台,看似占据数量优势,但是这些炮台大都形同虚设。各炮台的样式不但杂乱不一,而且大都年代久远,最早的甚至都有明代戚家军修筑的老古董,这样的工事和建筑根本不可能抵御近代战争的猛烈炮火。而除了这些炮台本身,炮台上的火炮装备也存在同样问题,除了极少数的炮台装备了采购自法国和普鲁士的新式火炮外,大部分炮台上的火炮足可以搞一个火炮发展史陈列展览,它们当中既有中国自铸的老式前膛大将军炮,也有来路不一、年代各异的欧洲各国前膛火炮。除此外,炮台的布置也成问题,由于形式老旧,炮位朝向单一,几乎所有炮台都有射界死角,容易被敌方利用。在极为重要的江口地带,仅仅只有朝向航道的炮台,而根本未设朝向外海的炮台! “此仅是江浙一带情形,据称各省皆如此,一味因循,海防一无布置,若真有蹈海来犯者,恐无一可守!”梅宏看着自己辛苦画下的这些画稿,痛心疾首的说道,“主事者荒悖若此,真是罪无可逭!” 林义哲知道此行所见对梅宏刺激极大,他之前心目中的****“雄兵百万”的光辉形象已然崩塌,心中亦喜亦忧。 他喜的是,经过了这番“实地考察”,原本带有中国传统士子那种愤青气的梅宏已然醒了脑子,从此会全身心的投入到洋务之中,忧的是,这种海防空虚的情形,福建省也同样存在,如果真的因为台湾问题和日本开战的话,中国沿海地区,只怕要经历一场浩劫了! 一想到很可能会有很多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林义哲的心里便一阵紧缩。 从他穿越到这里,已经六年了! 而这短短的六年,他尽了一切的努力,也只是让船政水师比历史上更为强大一些了而已! 为什么集中全力建设船政水师,是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中国,能够和日本一战的,只有船政水师(原来历史时空中的中国海军主力北洋水师现在还没有影子呢),如果中国和日本开战,只要船政水师折戟海上,那么自朝鲜、辽东、山东直至闽浙台湾一线数千里海防便会顷刻间门户洞开!日本陆军便会蹈海而来,在中国数千里海防上的任意一点随意邀击,而只要日本陆军的军靴踏上中国的土地,以其在战力上对清朝陆军的绝对优势,其可以在中国的土地上任意纵横,甚至直逼京畿,逼迫清政府签订城下之盟! 这是在林义哲原来的那个时空中早已被历史证明了的战法,而要想使这一幕不真正发生,林义哲能想到的唯一应对就是——打赢海战! 对于日本而言,其海军一旦控制了海上通路,那日本在对中国的战争中几乎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而对中国而言,惟有争得制海权在手,遏制住日本陆军的登陆企图,才有不陷入失败的可能! 而6年的时间对林义哲这个才当上代理巡抚的穿越者来说,实在是太短了,短的根本不足以打造出一支成规模的近代陆军出来! “还有,大人所托之事,卑职也已办了。”梅宏的声音将林义哲的思绪拉了回来,“只是……” 林义哲注意到梅宏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无奈,知道自己的那位大哥林洄淑很可能是给他脸子看了,便道:“远山但说无妨,他看过信后是何等情状,我大略也已想到了。” 二百六十五章这一刻终究是要来的 “那卑职便直言相告了。”梅宏道,“大人的兄长接信后即便当着卑职的面拆看,看完后便破口大骂,称大人所写是……是禽兽畜产之言!卑职怒极,待要争辩,彼却转入内堂去了。丢下卑职在前厅。接着便从后堂又传来大骂之声,震动屋瓦,卑职不愿再听其污言秽语,是以便自行离去,上船回转。” “他都骂了我些什么?”林义哲倒是丝毫未有动气之象,而是平静地问道。 “他……他主要就是骂大人官迷心窍,一心钻营,中了洋人之毒,背弃祖宗,甘为禽兽。”梅宏怕林义哲生气,又顾及他兄弟之情,斟酌了一番言辞,还是没把林洄淑骂林义哲的原话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此等污浊之言,大人还是不要听的好,免伤了兄弟和气。” “骂便由他骂好了,说我钻营,倒也没错。”林义哲叹道,“若想做几件安民济世的大事,不负天下苍生,不做官又如何能够办到?我辈读圣贤书,不就是为了学以致用,经世济民么?若举国上下都如他这般洁身自好,置身事外,没有了这做实事之人,这国家岂不是要亡了?” “大人说的是。”梅宏让林义哲的这一番圣贤之论说得佩服不已,林义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下子又高了一层。 梅宏原本家境贫寒,无力应试,平时只靠教授几个童蒙糊口,是得了林义哲的资助后才得以考中举人,有了官职。对于林义哲的资助,他一开始其实是存有戒备心理的,虽然他是一个落魄的秀才,但他骨子里存有一种读书人的傲气,对于林义哲的这份资助,他虽然接受了,但心里一直不安,潜意识里甚至认为林义哲是想收买自己。而在同林义哲接触久了之后,他这才发现,这个年龄和自己仿佛的年轻人,和自己原来想象的完全不同。 耳濡目染之下,原本对洋务也是不愿闻问的梅宏,渐渐的改变了观念,最后心甘情愿的加入到了洋务派“浊流”之中。 “此次远山出海访察,行程都还顺利吧?”林义哲问道。 “承蒙大人关照,派‘飞鹰’舰送卑职出行,此舰航速极是快疾,一日千里,是以此次行程虽短,但却得以访察多地,实赖此舰之便。”梅宏道,“卑职此次出海,与舰上官兵极相得,因卑职乃是文士,不似武人体健,抗受得住颠簸之苦,因而病倒,幸得舰上官兵救助,方才脱脸。” 林义哲看着梅宏略显憔悴的脸色,知道他这一次跑得又是相当的辛苦,听到他说曾在船上病倒,不由得极是过意不去:“竟然害得远山病倒,吾之过也。” “大人切莫如此说,梅某以前只知读死书,好空谈,五谷不分,不知任实事之难,这几次出海,长了见识,全赖大人提点。”梅宏说道,“此次出海患疾,全仗舰上官兵救护,虽经叠险,却同舰上诸员弁如杨用霖等结为至友,可谓不虚此行。” 听到梅宏说出“杨用霖”的名字,林义哲心中一震。 这位他最为欣赏的在原来的历史时空当中历经战阵、英勇顽强,最后于威海卫陷落北洋水师全军覆灭前夕自杀殉国的战将,一直是林义哲心中的痛。 现在,因为自己穿越过来的关系,他的命运,竟然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杨用霖?我记得是船政学堂的学生,现任何职?”林义哲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向梅宏问道。 “噢,雨臣(杨用霖的字)现任‘飞鹰’舰驾驶三副,其技艺精熟,待人精诚,御下宽严有度,上下敬服。”梅宏显然对这位新结交的至友极是赞赏,言语中尽是溢美之词,“卑职以为,日后其必为我水师栋梁之材!” 听了梅宏的话,林义哲不自觉的连连点头。熟悉历史的他当然知道,梅宏所言非虚。 杨用霖少时失学,长大酷爱学习,“暇益肆力于书籍,手不释卷,才识遂日以增进,长官咸倚重之”。北洋水师总教习英国海军上校琅威理对杨用霖的才能评价很高,认为他将来在海军方面的建树不可限量,并称赞他“有文武才,进而不止者,则亚洲之纳尔逊也”。在北洋水师中,杨用霖是一位很有威信的将领,其为人“沉毅勇敢”,“在营治军,严明有威,而爱抚士兵不啻家人子弟,疾苦劳顿必亲临慰问”。由于他对部属非常关心爱护,部下感戴,“以故士咸为所用”。 刚才梅宏的话,也从侧面证实了历史上关于杨用霖的记载。 想到这位本来应该是中国的纳尔逊的英雄的结局,林义哲就心痛不已! 此时的林义哲,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杨用霖这样的战将,成为真正的纳尔逊! 林义哲又和梅宏谈了一会儿,便让他赶紧回去休息。在处理完了公务之后,天色已暗了下来。 林义哲看到太阳已然落山,暗蓝色的天边,一轮明月已然升起,他猛然想起了什么,赶紧看了看皇历,这才发现,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三日(1873年10月4日),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佳节了。 林义哲正打算前往沈府探望沈葆桢和病中的姑妈林普晴,沈府的仆人杨兴旺却急急的跑了进来。 林义哲看到他一脸慌乱的样子,心中暗惊,赶忙问道:“兴旺,怎么了?是不是姑妈出什么事了?” “是,姑爷,夫人刚才还和老爷商量着过中秋的事,眼见着好好的,突然又不行了……唉,刚才马大夫给用了些猛药,这会儿能缓过来些了,一个劲的要见您,这不,老爷叫我来找您,赶紧过去……怕……晚了就见不着了……”杨兴旺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然哽住,他一边呜咽着,一边用衣袖擦着眼泪。 好似在耳边打了一个霹雳,林义哲的身子禁不住踉跄了一下。 林普晴自去年病后,到现在一直未见好转,虽然家人悉心照料,沈葆桢和林义哲又多方延请名医诊治,但始终不见起色。 虽然林义哲依沈葆桢要求,娶了额绫给林普晴冲喜,但似乎这一次的冲喜,并没有见到太多的效果。 而对林义哲来说,最最痛苦的,是作为一个熟悉历史人物归宿的穿越者,他清楚地知道林普晴的死期! 虽然他明白,这一刻终究是要到来,但当这一刻离得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却越来越感到难以承受! 林义哲顾不得换衣服,便大步流星的冲出门去。杨兴旺则跑着跟在了他的后面。 此时的林义哲脑中一片空白,甚至于杨兴旺喊他上马车他都没有听见,而是一路狂奔的向沈府的方向冲去。 自从穿越到了晚清时代,和自己原来的时空阴阳两隔,亲人朋友都永不能相见,他在刚刚来这个时代不久,独自一人的时候,常常会想念自己的父母和爱人,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的痛苦经常折磨着他。直到那些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亲人——姑父沈葆桢、姑妈林普晴和妻子陈婉慢慢的抚平了他内心的创伤。 在林义哲的心中,姑妈林普晴便等同于亲生母亲! 林义哲不知自己狂奔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进沈府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林普晴的房间的,只有当他看到病榻上的林普晴那望着自己的慈爱笑容时,那颗一时揪紧的心才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哲儿……”林普晴用微弱的声音轻轻的呼唤着他,一只苍白瘦弱的手从被子下面伸了出来。 林义哲抢步扑到了林普晴的病榻前,双膝跪倒,伏在床边,握住了林普晴的手,情不自禁的将她的手贴到了脸上。 “姑妈……” 随着他一声哽咽的呼唤,他的泪水也在这一刻涌出了眼眶,滴到了林普晴的手背上。 “哲儿……” 此时此刻,看到二人之间的真情流露,陈婉、李思竹、额绫和沈葆桢的几个女儿也全都流下泪来。 “傻孩子,莫要哭了……姑妈这不还好好的吗……”林普晴看着林义哲还在不住的流泪,柔声安慰他道。 林义哲点了点头,他想要止住泪水,但泪水还是一人劲的流淌着。 “傻孩子,小时候儿就爱哭……象个姑娘家一般……长大了,本以为你能好一些,可没成想,现在还是一样儿……”林普晴微笑着说道,“这都多大了,可在娘的面前,还是个孩子啊……” 林义哲听到姑妈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虽然他对这些事没有任何感觉,但此时听着林普晴的讲述,却仍是让他生出了那种浓浓的对母亲的依恋之情。 “天天回来得这么晚……公事都忙完了?”林普晴轻声问道。 “忙完了。”林义哲使劲地点了点头,仍然紧握着林普晴的手。 “姑妈叫你来,是有件事儿,想要和你说……”可能是说多了话有些累了,林普晴禁不住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姑妈别急,慢慢儿的说。”林义哲担心的看着林普晴,轻声说道。 二百六十六章林普晴的嘱托 “婉儿……绫儿……思竹,你们过来……”林普晴轻轻转头,向着站在女眷中的陈婉、额绫和李思竹唤道。 听到林普晴的呼唤她们三个,陈婉象是猜到了什么,她不自觉的瞥了李思竹一眼,当先上前,来到林普晴床前跪下。 额绫此时完全沉浸于悲伤之中,并没有想林普晴为什么会唤她们三人上前,她紧跟着陈婉跪下,望着林普晴的目光中满是关切和忧伤。而李思竹则愣了一会儿,才上前挨着陈婉跪下。 林普晴的目光依次从三女的脸上看过,脸上满是欣慰之意,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面向了林义哲。 “哲儿……刚才你没来之前,好些事儿,我都交待过了……”林普晴看着林义哲,目光中充满温柔,好似母亲在看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看到母亲的目光,沈葆桢的几个儿子都禁不住感动,而唯独只有沈瑜庆一个人,眼中情不自禁的放射出了妒恨的光芒。 “我……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哲儿你……”林普晴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但却十分清晰,林义哲听到姑妈说放不下自己,心下感动,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你锐意进取,一心任事,不计毁谤,敢为天下之先,颇有先祖之风……”林普晴握了握林义哲的手,“可你要记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为人处事,切不可过于出风头,否则难免挫折,甚至是杀身之祸……” “侄儿谨记姑妈教诲。”林义哲哽咽着答应道。 “姑妈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小的时候儿,性子懦弱,姑妈还怕你将来娶了个厉害的媳妇儿,你会受气,可好,你娶的这些个媳妇儿,一个个都是温良贤淑,姑妈看着你们,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林普晴再次看着陈婉和额绫,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俩上前来。 “自打你娶了婉儿进门,姑妈就多了一个好闺女……还有额绫,那么会照顾人,哲儿有了你们,真是好福气……” “姑妈……”陈婉和额绫都知道这是林普晴在向她们吐露心声,禁不住泪水涟涟。 “彩玥也是个好孩子,可惜病得那么重,今儿不在这里……”林普晴转头,对林义哲说道,“哲儿,当初我做主,要你收了彩玥入房,就是想让你身边儿,多几个照顾和生养的人,可现在,她病得重了,我怕她过不去这道坎儿……”她叹息了一声,目光转向了仍然跪在那里的李思竹,“今儿个大伙儿都在,我便做了主,把思竹许配给你……” 听到林普晴竟然要将养女李思竹许配给自己,林义哲吃了一惊。 “思竹……你过来……”林普晴唤道。 李思竹刚才听了林普晴的话,也是心中剧震,但一向对林普晴百依百顺的她,并没有说话,只是起身来到林普晴身边,用略带疑惑的目光看着一向视自己如掌上明珠的养母。 “思竹……我的好闺女……你长大了,姑妈一直想给你找个好人家,这一次做主把你许配给哲儿,我是想了许久的……”林普晴看着李思竹,情绪显得有些激动,“哲儿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待人最好……你跟了他,不会受苦的……你可愿意?” “女儿全凭娘做主……”李思竹根本没有多想林普晴为什么要这样做,此刻的她,只想着如何能让疼爱自己的林普晴多留在这世上一刻,她忍着泪水,柔顺的应道。 “哲儿,婉儿,我把思竹,就托付给你们了……哲儿和思竹虽然名为兄妹,实无血缘,是以不用顾忌……”林普晴看了林义哲一眼,目光转瞬却落在了陈婉的脸上。 陈婉迎上了林普晴殷切的目光,刹那间突然明白了林普晴为何如此安排的用意,心中感动,流着泪点头应道:“姑妈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思竹的……” 林普晴欣慰地点了点头,她看到林义哲犹在惊疑之中,便又对他说道,“哲儿,现下思竹还小,等到她年满二八时,便请你姑父做主,把喜事办了,这样我九泉之下,便可安心了……” “姑妈放心,侄儿定当照办,日后好好看待思竹。”林义哲现在还没有转过这个弯儿来,他不自觉的转头望了李思竹一眼,从她的眼中,他也看到了一丝疑惑和不解,知道她现在肯定也是没转过弯来。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林普晴可能是累了,她看着林义哲,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林义哲以为她过去了,不由得大惊失色,但当他看到姑妈确实是睡着了,并且听到了她微弱但很均匀平稳的呼吸声,这才放下心来。 沈葆桢看到林普晴只是睡着了,心下大慰,他赶紧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出,沈氏诸子女和沈葆桢的如夫人吴氏依次退出了林普晴的房间。 林义哲轻轻的将林普晴的手放回到被子里,不舍的看着已经睡着了的林普晴,这时陈婉在一旁轻声道:“你和额绫妹妹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和思竹呢。” 林义哲点了点头,又望了林普晴一眼,额绫上前拉了拉他的胳膊,林义哲这才起身,和额绫一同离开了房间。 “恭喜表哥。”林义哲才一出门,便听到一个口气怪怪的声音。 他一转头,便看到了沈瑜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林义哲此时心情烦乱,闻言只是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而是一拂袖,转身大步而去,额绫快步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二人出了回廊,额绫突然在他身后小声的说道:“他……恨我……” 林义哲一愣,转过身来,看到了额绫的眼角又挂着泪花。 “怎么了?谁恨你?”林义哲拉过她的手,问道。 “刚才,他……”额绫轻声啜泣着,低下了头。 林义哲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沈瑜庆,心生警惕,立刻问道:“他对你胡说什么了?” “没有……对我……说……我……听到他……对别人说,我是……不吉利的女人,克了姑妈……”额绫哭道,“你说,这是真的吗……” “这个混帐!”听到额绫的话,林义哲勃然大怒,“他怎么敢这么说!” 林义哲一怒之下,便想去找沈瑜庆当面理论,但一想到势必会影响到病势沉重的林普晴,毕竟沈瑜庆是林普晴的亲生儿子,他强忍怒气,安慰额绫道:“别听他们瞎嚼舌根子!姑妈的病有一半是让他给气的!你不用理他!” 额绫点了点头,上前挽住了林义哲的胳膊,没有再说话,但林义哲还是能看出来,沈瑜庆的那些恶毒之言,已经给心地纯真的额绫留下了阴影。 现在的林义哲,并不会想到,沈瑜庆说的那些谣言,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还会给他和额绫带来更大的伤害。 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徐润前来迎接,林义哲让额绫先去休息,随即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徐润。 徐润已经知道林义哲从船政衙署一路狂奔到沈府探望林普晴的事,他问起林普晴的病情,林义哲如实以告。听完了林义哲的讲述,徐润也叹息起来。 “看样子,老夫人只怕是挺不了多久了……” 虽然林义哲在心里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但他还是明白,这个残酷的现实,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 “老朽担心,老夫人一旦故去,只怕要有一场大风暴,降临到大人头上。大人不可不预做准备!”徐润道。 “先生此话怎讲?”林义哲奇道,“这风暴当从何而来?” “这风暴,自然是来自于士林清议了。”徐润道,“大人可知,你娶番女已经是让士林如将要爆发之火山了。” “这我知道。”林义哲冷笑了一声,“此处我早有准备,只是未见其有所动作而已。想是他们识得厉害,再不敢了。” 对于迎娶额绫进门,林义哲一开始是做好了准备的,如果清流为他娶番女一事大做文章,他便狠狠的予以回击,但让他奇怪的是,从他娶了额绫办过喜事之后,清流方面竟然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仿佛这件事完全没有发生一样,曾令他奇怪了好一阵。 林义哲认为,应该是清流们意识到自己有两宫皇太后作为保护伞,难以动摇的缘故。因为之前清流们组织的对自己的参劾不但通通失败,而且使得参劾者全都被狠狠的修理了,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清流们识得厉害,害怕了的缘故。 徐润猜到了林义哲的想法,摇头道:“大人此言差矣,依老朽看来,彼等之所以隐忍不发,不是不敢为,而是他们在等待一击致死的机会!” “一击致死的机会?”林义哲皱眉道,“只不过是迎娶番女而已,如何能致我于死地?” “大人切莫小瞧了士林清议的厉害,这口诛笔伐,亦可杀人于无形。”徐润道,“须知大人迎娶番女,可是在姑母病重期间啊!” “这又如何?”林义哲奇道,“我娶亲乃是奉了姑父之命,为姑妈冲喜,与孝道丝毫无亏,他们有什么可说的?” 二百六十七章汹涌头潮 “大人怎生忘了,那些人无风也要起三尺浪的!”徐润道,“大人须知,您自小是由姑父姑母抚养成人,沈大人和老夫人便等于是大人的父母,老夫人若是故去,他们是一定会在这上面做文章的!大人此前写的《西国孝歌略论》,已经把这‘孝’字和自己贴得极死,他们必当会以这‘孝’字,还回来对付大人!比如他们说大人于慈亲病重期间娶妾,有违孝道,这折子一上,便会引爆士论的!太后见了这样的折子,就是有心回护大人,只怕也极是难为也!若说一击必死的机会,这便是一个了!” 听了徐润的解释,林义哲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双眉不由得紧皱起来。 “可恶!” “大人可知,言官风闻言事,上奏是不需明辨实情的!他们若是有意混淆是非,明知姑母并非慈亲,却故意这么说,并且夸大其词,以收骇人听闻之效,中枢不知详情,定会认为大人有违孝道,重谴若下,今后即便是知道有误,碍于颜面,也是不会改正的。”徐润接着说道,“若到那时,一切便不可挽回了。” “先生说的是,这块儿我的确是忽略了。”林义哲知道徐润所言非虚,心中震惊之余,立刻开始思考起对策来。 熟悉历史的林义哲知道,清末言官上折参劾,有个独特的现象,便是官员们不在意参劾的事件是否准确,却看重参劾的内容是否惊世骇俗、振聋发聩、出人意料,以此在朝议中产生轰动效应。为此一些无耻的言官不惜使用编造、夸大等手段。私下里,清流文人们还会评价、讨论哪篇弹劾的故事最为离奇惊人。在甲午战争时,清流领袖翁同龢就曾对一篇弹劾老对头李鸿章的儿子李经方自甘当日本人驸马的荒诞不经的奏折大感兴趣,称其写得“绝妙”! 倘若编造的故事过于离奇,导致君主震怒,乃至获罪罢官,获罪的言官非但不会以此为耻,反而会十分骄傲,以此标榜自己“敢于直谏”、“强项”。清流士子一流也会将其作为榜样,称之为“佳话”,广为传颂。这样一来,本来是为了杜绝行政失误而设立的监察弹劾制度,因为弹劾者只需为自己的言论承担有限的责任,已经沦落变异到政治攻击的工具! “先生以为,现在是否便要预留地步?”林义哲想了想,问道。 “必须得预留地步。”徐润直截了当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大人可在给中枢言明台地番情的折中加入迎娶番女一事,就说此事一是为安抚番民之心,二为给姑母冲喜,如此忠孝两全之事,中枢必然不会说什么。日后老夫人一旦归去,若是有人趁机以此弹劾大人,大人便可以此回复,化解舆情。” “先生所言甚是,”林义哲听到徐润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都是准备给中枢上折子“立此存照”,心下略定,“我今日便拟这道折子,拟完还请先生为我润色一番。” “这个自然。”徐润想了想,又道,“为赶时间,大人只消将番地情形详细写出便是,这迎娶番女的缘由,老朽来写好了。” “如此更好!”林义哲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二人计议已定,便立刻各自回房开始拟起折子来。 此时已是入夜,月明星稀,忽而不知从哪里飘来大片乌云,将一轮明月遮掩住了,接着遍是阵阵冷风吹来,一点点的变成了呼啸的狂风,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 《林文正公集?日记》:“……八月十五,中秋节,为姑母寿诞,姑母久病卧榻,其日竟能起,余与姑父及众兄弟亲友皆喜甚,……午时,余与妻小趋前敬祝为之寿,姑母尚能端坐笑答,申时,稍觉乏力,乃回后堂歇息。余放心不下,时趋后堂探视,尚无异状。亥时,安然而逝。……余闻报悲悼失次,晕厥于地,半夜方苏……盖余自幼为姑母抚养,爱护有逾亲子,余幼年失母,姑母即余母也,一旦永诀,何其痛哉!” ※※※※※※※※※※※※※※※※※※※※※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 年轻的同治皇帝坐于龙案之前,放下了刚刚批过的一本奏折,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之后,不由自主的向曾经是慈禧太后坐的位置方向望了一眼。 现在虽然自己的那位严厉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再看着自己处理朝政了,但他有时候,仍然会从那个方向,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同治皇帝望了望桌面上仍然是厚厚一叠的奏折,叹了口气,强打精神,取过一本奏折,继续看了起来。 同在大殿内的帝师翁同龢注意到了皇帝的这个小动作,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自己的这个皇帝学生,内心里,仍然把“皇帝”当成是一样差事来看待! 同治皇帝又看了几本奏折,可能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同治皇帝例行公事的在上面批了“知道了”三个字。直到有一本奏折引起了他的注意。 “呵呵,人家娶妾,该着你什么事了?你是嫉妒还是闲的慌!”同治皇帝说着,将奏折丢到了一边,再也懒得看上一眼。 翁同龢有些好奇的上前,拿过这本奏折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是监察御史刘浩良参劾代理福建巡抚林义哲“私纳番女为妾”的折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也难怪皇帝感到不耐烦,官员纳妾本是常事,只要不是在守孝期间,管他娶的又是谁人?拿这等烂事说事,皇帝会在意才怪! 因为是参劾林义哲的折子,翁同龢耐着姓子把这本折子看完,刘浩良在折子里参劾林义哲借去台湾番境“抚番”之机,见“番女容色俏丽”,遂私纳之,“日夜淫乐”,“不理政事”,请朝廷治林义哲“假公济私”之罪,罢免林义哲的官职,“以儆效尤”! “翁师傅看过了,觉着这事儿好笑不?”同治皇帝看到老师也在看这个折子,笑道,“这臣下娶妾,竟然也写到折子里了。” “若是林义哲于父母大丧之期娶亲,无论所娶者为何人,皆是有违孝道,我朝以孝治天下,自是不可不问其有违臣德之罪。”翁同龢道,“若是寻常时候,便未免小题大作了。” “我记着这林义哲乃是林文忠公之孙,父母早已亡故,这时候娶妾,似乎无关孝道吧?”同治皇帝说道,“要说假公济私,怕是也不挨着。再者说了,一个番女,生于深山密林,茹毛饮血的,容貌能好看到哪里去?林义哲所娶者,保不齐是番社酋首之女,林义哲为抚番而安其心,才与其结亲的。当是‘假私济公’才对。” 听到同治皇帝竟然记得林义哲父母双亡的事,翁同龢暗感惊讶。不过皇帝后面说的这番“假私济公”的话,虽然也算有点道理,但他听着却非为君者应有之言,倒象是市井之徒所言一般,不由得面露尴尬之色。 “皇上所言……极是,此折上的毫没来由,当著掷还申饬。”翁同龢轻咳了一声,给出了处理意见。 “就这么着吧。”同治皇帝很随意的点了点头。 翁同龢躬身领命,同治皇帝接着又批阅起奏折来,不多时,当他批到另一本奏折时,脸色变了起来。 “可恶!今天不会都是参他娶番女的折子吧?” 见到皇帝发怒,侍立一旁的翁同龢先是吓了一跳,但马上便镇定下来。 “皇上,这是……” “你看看吧!又是参林义哲娶番女的!科道言官是不是都吃饱了撑着了?”同治皇帝怒道,他猛地伸手,把太监摆好在龙案上的奏折都摊翻开,将言官的折子全都捡了出来打开,果然全是一个腔调,参劾的目标都是一个人——林义哲! 翁同龢看到这些大多是六道给事中言官上的折子,内容全都是指斥林义哲于姑母病重期间迎娶番女的事,也是吃惊不已。 “都是这些东西!朕整天都要被他们聒噪死了!不看了!不看了!”同治皇帝发起脾气来,“朕要去给皇额娘请安了!这些个折子!通通掷还!” 同治皇帝说着,也不等翁同龢答话,便自管自的向外走去,一众侍候的太监们赶紧跟了过去,剩下翁同龢和李鸿藻等几位帝师在大殿里面面相觑。 同治皇帝回宫换了便装,便径直前往长春宫去给慈禧太后请安,一到长春宫,同治皇帝便看到慈禧正和皇后及慧妃说着话,看到今天慈禧太后的心情极好,同治皇帝在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 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在心里,仍然是畏惧多于亲密。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同治皇帝向母亲拜道。 “快起来快起来!皇帝过来,咱们娘儿俩坐着说话。”慈禧太后笑呵呵的向皇帝招着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皇帝今儿个来得早,是不是看的折子不多?”慈禧太后握着儿子的手,查看着儿子的脸色,关切的问道。 “回皇额娘,今儿个折子不多。”同治皇帝当然不能告诉慈禧太后实际上他今天折子没看完就跑来躲清闲了,赶紧岔开了话题,“皇额娘今儿这么高兴?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让儿子知道?” “你们这些个鬼精灵,眼睛里都不揉沙子!”慈禧太后笑着指点了下同治皇帝、皇后和慧妃,“我这点心思啊!都叫你们看穿了!” 听了慈禧太后的话,皇后和慧妃也都笑了起来,只有同治皇帝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祖宗的脸上,都写着喜字儿呢。”慧妃笑道,“我这一来啊,就看到了!” “皇上猜猜,今儿个有什么喜事情?叫皇额娘这么高兴?”皇后也微笑着说道。 “是……园子要修好了?”同治皇帝似乎从皇后的眼中看出了什么,立刻说道。 皇后笑着和慧妃对望了一眼,一齐点头。 “还是皇帝知道我的心思。”听到同治皇帝的回答,慈禧太后心中大感欣慰,拍着皇帝的手说道,“皇帝说的不错,这‘天地一家春’啊,眼瞅着就快完工了!这工程啊,比我原来想着的,要快得多!要不是皇帝帮我盯着啊,哪能有这么快!说起来,还是皇帝的功劳呢!” “此全赖皇额娘洪福齐天,有海外殷商报效,工程用度无缺,儿子只是督促臣工们用心办理,哪里有什么功劳。”同治皇帝赶紧说道。 “要不是皇帝叫外臣引进了这洋人的机器,收事半功倍之效,单凭人力,哪能如此快捷。”看到皇帝丝毫不居功,慈禧太后更加的高兴,“皇帝能想到把这洋人的机器用在园子上,这块儿的功劳,就没人可比!” 听到母亲的夸奖,同治皇帝不由得在心里暗叫惭愧。 他是在看了林义哲上的关于西方机器的折子,和洪钧的《使西日记》当中关于英法等国宫室的记载,才想着要用机器修园子的。 同治皇帝为了加快园工进度,特谕令总理衙门专门发函向李鸿章和林义哲询问,李林二人得谕后各自详细奏报了一番,在得到批准后,从外洋采购了建筑机械,并聘了外国工程技术人员前来助修园工,是以使得园工进度一日千里,终成大功。 “今儿个正好有空,要不然,咱们娘儿几个,这就过去看看?”慈禧太后说到高兴处,忍不住便想要去工地查看一番。 “好啊好啊!老祖宗带我们去看看吧!”慧妃机灵,当先第一个赞道。 “是啊,我们早就想亲眼看看老祖宗当年住的‘天地一家春’是什么样儿了。”皇后也笑着说道,“想是仙境一般的地方呢。” “皇额娘若是喜欢,儿子便陪皇额娘过去看看。”同治皇帝起身恭敬地说道。 慈禧当即下令起行,太监们得令准备好御辇,同治皇帝偕后妃和慈禧太后上了御辇,前往圆明园。 大约三个多时辰后,御辇来到了圆明园,坐在御辇上的同治皇帝远远的便望见远处青山翠峰之中,那一片雕梁画栋如同画中的精美建筑,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此时工程已然接近完工,在一些建筑的周围,还搭有木架,不少工人在上面忙碌。而在一些工地上,几台怪模怪样的机械还在运作着。 “果然是人间仙境。”慧妃赞叹起来,“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是皇额娘的安居之所。” “真是美不胜收。纵有丹青妙笔,也难绘尽此间胜景。”皇后也感叹起来。 “等全修好了,定要好好的在此给皇额娘热闹一番!”同治皇帝赶紧凑趣道。 “这是自然,不过,这热闹的银子啊,还得我自己掏才是,如若不然,又有人好议论了。”慈禧太后想起昔年自己欲修园却横遭言官谏阻的事,略含嘲讽之意的说了一句。 慈禧太后的话让同治皇帝想起了林义哲今天挨参的事,也禁不住哼了一声。 “这些个言官整天就知道胡言乱语的聒噪,令人烦闷!” 慈禧太后敏锐的听出了同治皇帝话里似乎隐含不快,立刻问道:“皇帝今儿个可是碰上了什么烦心的事?这便和额娘说说。” “倒也没什么打紧的事儿,就是六道言官参劾福建巡抚林义哲私娶番女的折子多了些。”同治皇帝听到慈禧太后动问,自知失言,含糊的回答道。 听到“林义哲”这三个字,慈禧太后眉毛一扬,立刻问道:“私娶番女?怎么回事?” 同治皇帝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皇后和慧妃眼中流露出的关切之色,而是恭敬地回答道:“言官多人上折子,参劾林义哲借入台抚番之机,私娶一番女为妾,且是于姑母病重期间,说他假公济私,有违孝道,要……治他的罪。” “这个事儿,林义哲之前的折子里,上报了没有?”慈禧太后略一思忖,问道。 “这个……儿子记不得了。”同治皇帝小声回答道,额头习惯性的冒出了一丝汗珠。 “回皇额娘的话,媳妇记得,林义哲纳番女为妾的事儿,他在以前的折子里说过。说是为了安番民之心,遂从番俗。”皇后说着,又提醒了同治皇帝一句,“皇上不记得了么?就是他上的‘报台地番情折’。” “对,对,是这个折子,他说过了,儿子想起来了。”同治皇帝赶紧接口道。 “皇后帮着皇帝看折子了?”慈禧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回皇额娘的话,那天是太医进了樟脑,媳妇听说樟脑是台湾所产,想知道些台湾的事,便向皇上说起,皇上是以取了几本与台湾有关的折子给媳妇看了。”皇后急忙跪下回答道。 “皇后起来吧。”慈禧太后笑了笑,“皇帝记不得这许多事,你帮他看看折子,给他提个醒儿,倒也不错。”她转过身,望着远处的“天地一家春”胜境,想起往事,叹了口气,“我那会儿,也是帮着先帝看过折子的,先帝还夸赞过我呢……” 二百六十八章李二总管的小命 皇后忐忑不安的起身,突然发现,自己紧握的手心里,竟然满是汗水。 “皇后以后多帮衬着皇帝吧,夫妻之情,贵在同心。”慈禧太后轻声说道,“同心同德,这日子才能越过越好。否则,任是何等荣华富贵,也有如生地狱一般。” 皇后听着慈禧的话中似无怪罪之意,而是颇有伤怀之感,心下稍定。 “媳妇谨遵皇额娘教诲。”皇后和慧妃不约而同的跪下说道。 “都起来吧。今儿个是出来散心的,说说话老跪着作甚么。”慈禧太后和颜悦色的说道。 皇后和慧妃称谢起身,慈禧太后注意到了皇后眼中的惶恐之色,微微一笑,上前拉住了媳妇的手。 “走,咱们几个过去瞧瞧。” 远远的,在工地监工的刘诚印和李莲英远远的望见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一行人,对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慌之色。 “现在这金丝楠木还有多少?”刘诚印看着李莲英,压低了声音问道。 “大木已不足百片……”李莲英用低声答道。 “那就是说,要是届时木料未到,这工程便要停了?”刘诚印的脸一时间阴沉得可怕。 “是……”李莲英嗫嚅道。 “这工程要是停了,你可知你会是如何一番下场么?”刘诚印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此时李莲英听来,却是心惊胆战。 “奴才……知道……”李莲英回想起这一阵子因为到处搜罗金丝楠木而心力交瘁的日子,便有一种想寻死的感觉。 自打他把这工程的差事抢到手之后,他本以为,有了这许多银子,修园子当不在话下,自己不但可以在这工程当中稳赚一笔,还能讨得太后欢心。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金丝楠木这一块儿,出了岔子。 也难怪李莲英揪心,他学识不多,并不知道,现在的金丝楠木,已然是千斤难求了。 金丝楠可称为中国“国木”,因为皇室所专用,是以又称为“皇帝木”。自古以来金丝楠木就是皇家专用木材,中国历史上,金丝楠木专用于皇家宫殿、少数寺庙的建筑和家俱,明清两代均严格禁止除皇家以外的人使用金丝楠木。民间如有人擅自使用,会因逾越礼制而获罪。象嘉庆皇帝杀和珅,公布其二十大罪状,条条死罪,其中和珅家产查抄,所盖楠木房屋,僭侈逾制,为其大罪十三。明代起,皇家专门有金丝楠木置办的部门,当时各地官员将进供金丝楠木当成头等大事,官员进供金丝楠木可做为业绩考核和晋升的标准,平民进供一根金丝楠木即可做官。明代修建紫禁城的金丝楠木出自四川峨眉,当时蜀道难于上青天,有“一根楠木一条命”的说法。楠木名声在外,民间也深知其贵,象《红楼梦》里便有秦可卿的楠木棺材“一千两银子只怕无处买”的记述。 金丝楠木主要是指楠木之至美者,木纹有金丝,有的向阳处或结成人物山水之纹。金丝楠木木质坚硬耐腐,自古有“水不能浸,蚁不能穴”之说,即金丝楠木有别的木材不能比的优点,是制做家具的极好材料。金丝楠木耐腐,埋在地里可以几千年不腐烂,所以皇帝的棺木多采用金丝楠木。金丝楠木有股楠木香气,古书记载其百虫不侵,金丝楠木箱柜存放衣物书籍字画可以避虫,所以皇家书箱书柜也规定使用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主要分布于四川、贵州、云南、湖北等海拔1000—1500米的亚热带地区阴湿山谷、山洼及河旁。生长缓慢,而其生长规律又是大器晚成(生长旺盛的黄金阶段需要上百年,成为栋梁材至少两百年以上),明代的时候,为修建宫殿,曾大量砍伐楠木,到明朝末期金丝楠木已经濒临灭绝。康熙初年,康熙皇帝也曾派官员往南方诸省采办过楠木,由于耗资过多,康熙皇帝深感此举太奢,劳民伤财,无裨国事,遂改用满州黄松,很多大殿之木柱则以外包楠木拼接而成。到了清代乾隆时期,连乾隆皇帝想弄点金丝楠修建宫殿或者做家具都比较困难(乾隆皇帝极其喜欢金丝楠,清宫的金丝楠家具多为乾隆时期所造),甚至还为了弄点金丝楠木料,偷拆明代皇陵。李莲英学问不多,哪里知道这些典故,而在讨得了差事之后,他才发觉事情难办。但此时已经推不出去了。 要说李莲英也算有过人之能,就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为了不让自己在两宫皇太后面前丢脸失宠,李莲英咬着牙开始了搜罗起金丝楠木来。在他的努力下,加上内务府也多方帮忙采办,竟然收罗到了大小金丝楠木片材600余片,使得修园工程没有丝毫的停顿。 但现在,就在“天地一家春”、“集禧堂”工程临近尾声之际,这些金丝楠木却将要用尽了。而李莲英虽然百计设法,却再也难弄到大片的金丝楠木了。 现在的李莲英,已然是上吊的心都有了。 “大总管,求您救奴才一把!”李莲英“扑通”地跪在了刘诚印的面前,泪流满面的道。 “当初我叫你别出这个风头,你就是不听!糊涂油蒙了心了你!”刘诚印一手指着李莲英,一只脚连连跺地,怒斥道,“现在如何了?” “大总管!求您救救奴才!奴才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李莲英膝行几步上前,当着众太监的面,不顾体面的抱住了刘诚印的大腿。 刘诚印有心要敲打一下李莲英,免得他恃西宫之宠而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重重地哼了一声,故意挣扎起来:“哟!这可使不得!李二总管,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放手!西佛爷皇上见了,这算怎么回事啊这是!?” 李莲英哪肯放手,他一边紧抱着刘诚印的大腿,一边哭道:“大总管,您就可怜可怜奴才,给奴才指点一条明路,奴才这辈子都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看到刘诚印还在挣扎,李莲英放开了手,然后便重重的向他磕起头来。 “大总管!求您给奴才指条活路!奴才求您了!”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刘诚印看到李莲英几个响头磕下去,额头已然流了血,知道他悔过之意甚诚,也就不再说话挤兑他了。 “哎呀!这成什么了这是!快起来!” “大总管!您要是不救救奴才,奴才便磕死在这里!” “快起来!莫要让西佛爷瞧见!”刘诚印急道,伸手用力的拉着李莲英的胳膊,“我要是不想管你,你的脑袋瓜子早没了,还容得你在这儿磕头吗?” 听到刘诚印的话里有了松动,李莲英心中狂喜,这才不再磕头,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我且问你,若是将所剩木料,全用于‘天地一家春’,可否使其如期完工?”刘诚印沉声道。 好似耳边打了一个响雷,李莲英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刘诚印,象是不相信这是他说的话。 “能否完工?快说!”刘诚印低声催促道。 “能。”李莲英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 “那便这么着吧!先行完工一处再做区处!”刘诚印用少有的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那‘集禧堂’……”李莲英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先缓上一缓,好去再找木料!”刘诚印道,“你这会儿赶紧想法子问问船政那边儿,他们也许有办法!” “船政?”李莲英微微一愣。 “船政造船所用之木料皆从外洋采购,你可问问他们,海外诸国可否有金丝楠木,若是有,不论何价,尽快采买来便是了!”刘诚印急道,“你赶紧着人去找林义哲,他或许有办法!” “林义哲?”李莲英又是一愣。 “愣着干什么?赶快去安排啊!”刘诚印看到李莲英还在那里发呆,瞪着眼低吼了一声,“他要是没有办法,你便等着掉脑袋好了!” “可是……他会帮咱们这个忙么?”李莲英听刘诚印说得象是林义哲一定会有办法的样子,眼中燃起了希望之光。 “他定是会帮这个忙就是了!”刘诚印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你去找他,便知端的!” “可我和他素不相识,说不上话儿啊!”李莲英哀叹道。 “死榆木脑袋瓜儿!说不上话不会想办法说上吗?”刘诚印斥道,“我记着这林义哲和天津的李制台交厚,他们二人时常通个消息,听说是有专门的线路,数日便可知会,你与李制台不是能说上话儿吗?赶紧找李制台不就结了?” “可此去天津,路途遥远,我又出不了皇城,如何派人前往……” “唉!还得我再帮你一回!瞅着我给西佛爷梳头的功夫,你跟在一边儿,我帮你搭个桥儿,递话上去,你再哭诉一回,这事儿就成了!接下来的事儿,就得你自己办了!我也只能救你到此了,你可知道?” “谢大总管活命之恩!谢大总管!” “赶快把这脸擦擦!躲着些个,西佛爷和皇上过来了!别给看见你这副哭丧鬼相,惹得大伙儿跟着你倒霉!” 李莲英赶紧去擦脸,刘诚印没有再去管他,而是赶紧带着几名太监,上前迎接太后銮驾。 在从“天地一家春”工地回来之后,同治皇帝并没有急着回去看折子,而是和皇后一同回到了皇后居住的储秀宫中。 “皇后今儿个怎么想起替林义哲说话来了?”同治皇帝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幕,心有余悸的对皇后阿鲁特氏问道,“而且还把朕给抬出来了。” “臣妾还不是为了给皇上解围嘛。”阿鲁特氏笑嗔道,“要是皇上说林义哲没有将娶番女事上奏,皇额娘日后一旦看到林义哲上的折子里写了这事,皇额娘岂不是要责怪皇上糊涂了?臣妾是以提醒皇上一句。” “朕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今儿个也让你受委屈了。”同治皇帝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母亲,对于“后妃干政”是多么的敏感。虽然阿鲁特氏自从当了皇后之后,从未有干政之举,也没帮他看过折子(阿鲁特氏对慈禧的辩解是实情),但刚才她替林义哲说的那一句话,还是引起了母亲的警觉。 尽管母亲今天的话等于默许了皇后以后可以帮自己看折子,自己也的确需要皇后的帮助,但哪怕是为了皇后自身,他也还是不想让皇后走自己母亲曾经走过的路。 “皇上为臣妾担待了那么多,臣妾为了皇上,受些委屈算什么。”阿鲁特氏嫣然一笑,“再说了,皇额娘也没怪罪臣妾啊。” “这林义哲也是,怎么得罪这么多的人。”同治皇帝叹了口气,“娶个妾都要挨参。” “这些人无理取闹,背后恐有更大图谋。”皇后道,“皇上还是不要大意的好。” “噢?”同治皇帝一愣,“皇后觉得,这参劾林义哲后面,会有何等图谋?” “臣妾以为,林义哲得罪的人如此之多,其实这些人弹劾林义哲,不是冲着他自己,而是冲着园工来的。”阿鲁特氏看看四下无人,轻声对同治皇帝说道,“皇额娘久欲修园,以为安居之所,只是碍于国用不敷,民力未复,加之朝议汹汹,是以一直未能施行,而林义哲促成海外殷商报效皇室,捐银修园,士林清议自然不肯放过他。而若是能参倒了他,不是便可谏阻园工,由此博得敢谏之美名,名扬天下吗?” “这班人当真可恶!其心可诛!”听到皇后的提醒,同治皇帝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国用不敷,自是不当修园,而现在修园之银,乃是海外殷商报效的,于国用丝毫无犯,且这园工一开,城郊多少无业之民有了谋食之资!于民力不但无损,反有助益,怎地他们就是容不得修园子?”同治皇帝怒道。 “皇上息怒!臣妾不该在皇上面前乱嚼舌头,惹皇上生气,求皇上责罚!”阿鲁特氏说着,冲同治皇帝便要跪下,同治皇帝急忙扶住了她。 “皇后是为朕着想,才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何罪之有?”同治皇帝拉住了皇后的手,柔声说道,“朕刚才还想问皇后来着,林义哲这事儿,该当如何处置才好呢。” “后妃不得干政,乃是大清祖训,臣妾岂敢给皇上乱出主意。”阿鲁特氏垂首轻声道。 “嗨!皇后但言无妨!主意好的话,朕重重有赏!”同治皇帝看着皇后温婉的样子,心中大乐,将嘴凑到了皇后的耳边,小声说道。 “林义哲助修园工,又出使外洋,索回园中藏珍,皇额娘可一直记着他的功劳呢。”阿鲁特氏脸一红,轻声道,“皇额娘今天对此事未置一词,只是问林义哲是否曾将此事上报过,皇上难道还不明白皇额娘的心思么?” 同治皇帝恍然大悟,“皇后说得是,是朕糊涂了!” 此时的同治皇帝,对皇后的提醒充满了感激,他定定地看着皇后,拉着她的手,慢慢的将她拥进了怀里…… 入夜,一骑马非快的驰到了承恩公府的门前,马上之人翻身下马,将马交给门房后,便急匆匆的进了府内。 正在内堂坐立不安的崇绮看到来人,立刻问道:“如何了?” “回大人的话,皇后娘娘说了,事儿她已经办妥了。”来人恭声说道。 崇绮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来人随即退出。崇绮立刻来到了书房,命人展纸磨墨,随即开始写起信来,而信的题头,是“鲲宇少仁弟阁下”的字样。 翌日,紫禁城,早朝时分。 清代的早朝,宫廷的专用词称“叫起”,是皇帝或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召见军机大臣、王公、满汉大学士或六部堂官以及封疆大吏等传达谕旨、听候奏对、接受觐见等的最高形式。经常是在早晨7点至8点以后,大约用一个时辰(两个小时)左右。 寅时(三点至五点),慈禧太后的卧室里,灯一亮,原来在屋里的两个值夜的宫女,此时在卧室的门口候着,另两个在宫门口值夜的宫女在和另外做粗活的宫女打交道。寅正时,宫门已经下锁了,做粗活的宫女从宫外搭来一桶热水,在门外预备着。铜炉子隐隐地在西南角上发出红光来,那是一位老太监在熬银耳,预备慈禧太后下床后第一次的敬献。宫里头有说法,常吃银耳容颜不老,永葆青春。待侍寝的宫女高喊“老祖宗吉祥”时(这其实是个信号),大家都知道慈禧太后坐起来了,开始下地,门口值夜的两个宫女这才开始放其他的宫女迈进寝宫门坎,值夜的宫女连同当天当值的宫女齐齐整整地向寝室里请完跪安以后,便去忙各自的职守。先进寝室去的侍女是司衾的,给慈禧太后叠好被以后,跟着用银盆端好一盆热水,慈禧太后敷手洗面完毕,坐在梳妆台前,由侍寝的宫女给轻轻拢拢两鬓,敷上点粉,两颊、手心抹点胭脂,然后才传太监梳头。 梳头对慈禧太后来说是一件非常正式和隆重的事,因为慈禧太后生性刚强,讲求整洁,决不肯让底下人看到她蓬头垢面的样子。 二百六十九章求援船政 这时,负责给慈禧太后梳头的刘诚印已早早的在寝宫门外恭候。 到现在七八年过去了,来伺候慈禧太后梳头,给慈禧太后当这份差的,只有刘诚印,从来也没有别人替换过他。 刘诚印是现下宫内最为得宠的老太监,他温和、驯顺、斯文、有礼貌,永远从他的眼角皱纹里透出和乐的笑意来,伺候人不愠不躁,恰到好处,让被伺候的人感到很舒服。所有的宫女们跟他都很亲热,诚心诚意喊他一声“刘大叔”。他经常给宫女带些针针线线的东西,这是宫女们所缺的,但他不是给一个人,谁用都行。宫女们见他面有时给请个安,问他句吉祥,他总是很谦和地还个礼,不管对谁。慈禧太后知道他的人缘好,常说:“下去,让她们给你沏口茶喝吧!”这可是天大的脸,能让宫女赏茶,在宫里这是极体面的事。遇到这样的时候,刘诚印连连地请跪安,嘴里连说:“奴才不敢承受,奴才不敢承受!”慈禧太后越给脸,刘诚印便越是谦虚小心,这是他长期得宠的原因。 宫女给刘诚印掀起宫门的帘子,刘诚印头顶黄云龙套的包袱(里面是梳头工具)走进来,双腿向正座请了跪安,把包袱从头顶上请下来,向上一举,由宫女接过来,然后清脆地喊了一声:“老佛爷吉祥,奴才刘诚印给您请万安啦!”侍寝的宫女在卧室里喊了一声“进来吧,刘诚印!”,这是替慈禧太后传话,也是特别开恩,因为太监经常能进皇太后寝室的,刘诚印算是独一份了。 今天不同的是,跟着刘诚印侍候梳头的,还有二总管李莲英。 刘诚印进屋后磕完头(太监们早晨第一次见太后多数人都磕头,表示尊敬),打开黄云龙套包袱,拿出梳头的簪子、梳子、篦子等工具,开始给慈禧太后梳起头来。 “刘诚印,你在外头听到什么新鲜事没有?说给我听听!”慈禧太后今天显然心情很好,随口问道。 刘诚印早就预料到有这一问,于是将自己编造的那些龙凤呈祥、风调雨顺的故事,一个接一个说给慈禧太后听。说得慈禧太后眉开眼笑的,听得宫女们也忍不住发笑。 李莲英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心中对刘诚印佩服不已。 “前天粥厂传出这样离奇的事儿,顺天府管事的去看放赈发粥的情形。先到南城粥厂看看,看见一位老太太,干干净净一身旧棉袄棉裤,蓝布的颜色都洗成白地了,衣裳上的补钉补得整整齐齐的,身上不带一点尘土星儿,身板挺硬朗,在那儿排队打粥。顺天府的管事的也没理会,等转到德胜门的粥厂一看,这位管事的可就愣住了,又看到这位老太太在这儿排队打粥呢。因为这位老太太特别显眼,管事的不注意也得注意,私下问粥厂的当差的太监人,这位老太太是左近的人不是?天天来不?粥厂的人说,十天八天的来一趟。顺天府管事的人说,‘要好好伺候老太太,这是位活神仙,我刚在宣南粥厂看见她了,我骑马来的,一路小跑到了德胜门,可她能走在我前头,这可不是凡人。’您看!老祖宗办粥厂,恩德感动了天和地,神仙也‘赶会’来了!” 刘诚印一面给慈禧太后梳头,一面慢条斯理地说着。侍寝的宫女在一旁给递东西,司衾的人给整理床上、床下的什物。就在这个时候,老太监用捧盒把一碗冰糖银耳送到储秀宫门外,交给当差的宫女。宫女又将碗交给李莲英(以前没这道程序,今天可以说是刘诚印特意的安排),慈禧太后的面前摆了一个紫檀木的矮茶几,她用银勺舀着银耳,轻轻地吃着。这是慈禧太后一天最惬意的时候,也是宫女太监们最开心的时候。大家全都感谢刘诚印,因为他一大早就伺候得慈禧太后高高兴兴,其他人的差事就好当了。 刘诚印和别的太监不同,他对任何人也不偏不厚,除去当差以外,也不闲言碎语,更不争功抢脸,他在慈禧太后面前说话的时候最长,也从不阴别人一句坏话。是以在宫里人人爱敬。 今天的李莲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刘诚印是大总管,而自己只能是二总管了。 梳完头以后,慈禧太后重新描眉毛抿刷鬓角,敷粉擦红。尽管守寡多年,但对于仪表装饰,慈禧太后仍是极为用心。当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照镜子时,李莲英和侍寝的宫女们都左夸右赞,哄她高兴。而这种佛见喜的活儿,永远是侍寝的人包干的,旁人挨不上边儿。慈禧太后打扮整齐后,站起来把两只脚比齐了,看看鞋袜(绫子做的袜子,中间有条线要对好鞋口)正不正,然后方轻盈盈地走出来。这时李莲英等人一齐跪下,高喊:“老佛爷吉祥!” 吸了两管水烟以后,太监敬献的奶茶就端上来了。宫廷里的早点还保留了东北满人的习惯,喝奶要兑茶,叫奶茶。同时,寿膳房敬早膳,有各种粥,如稻米粥,有玉田红稻米、江南的香糯米、薏仁米等,也有八宝莲子粥;有各种的茶汤,如杏仁茶、鲜豆浆、牛骨髓茶汤等。用大提盒盖好,外罩黄云龙套。这该李莲英献殷勤了。李莲英将食盒捧到了慈禧太后面前打开,食盒里有二十几样早点。除各种粥之外,还有麻酱烧饼、油酥烧饼、白马蹄、萝卜丝饼、清油饼、焦圈、糖包、糖饼,香团,也有清真的炸撒子、炸回头,有豆制品的素什锦,也有卤制品象卤鸭肝、卤鸡脯等等。 慈禧太后用了几样早点,当她吃过两个白糯米黑色馅料的香团后,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李莲英,这‘巧克力’馅的香团,给钟粹宫那边送过了没有?” 李莲英正琢磨着如何向慈禧说出京的事,冷不防慈禧一句,竟然打了一个激灵。 “回老佛爷的话,送过去了。东佛爷吃着,直夸好呢。”李莲英立刻答道。 他这时才想起来,这种叫“巧克力”的异域食品,就是那个叫林义哲的福建巡抚进献的。 “李莲英,我瞧着你这些天儿总是神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慈禧太后笑了笑,问道。 好似耳边响了一个炸雷,李莲英双膝一软险些便要跪下,但他知道,这会儿,却是万万不可让太后生气或不顺心的时候。 “回老佛爷的话,再为难的事儿,奴才自己顶着就是了,也不能说来让老佛爷烦心不是?”李莲英脑子转得飞快,只略略打了个愣,答话便顺溜自然的脱口而出,“老佛爷体恤奴才,奴才这心里暖融融的,再难的事儿,也都办得了!” 听了李莲英的回答,刘诚印在心里也禁不住暗暗喝彩。 “好你个李莲英,这嘴儿啊,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慈禧太后笑道,“也是,有什么事儿,难得住你李二总管啊。” 李莲英一听慈禧太后称自己由“李莲英”变成了“李二总管”,心知不妙,立刻双膝跪下,连连叩头。 “奴才该死!请老佛爷责罚!” 慈禧象是料到了李莲英的反应,不愠不火的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这时刘诚印在一旁陪着笑说道:“老佛爷洪福齐天,下人们跟着沾了福气,办起事来也都事半功倍,再大的难事,有老佛爷一句话,也都办成了。”他看了看跪在那里的李莲英,说道,“李二总管,还不快请老佛爷点拨点拨?” “回老佛爷的话,自打奴才包了这园子工程,托老佛爷的洪福,一切顺遂,现在就是……就是这金丝楠的木料,有点儿紧张……”李莲英心知刘诚印这是在帮自己翘边,赶紧说道。 慈禧太后哼了一声,李莲英的心里禁不住一寒。 “李二总管,这工程不是快完事儿了吗?”刘诚印故作惊讶的问道。 “是……是快完工了,只是还需些金丝楠的木料……”李莲英哆嗦着回答道。 听到刘诚印话中的暗示和李莲英的回答,慈禧太后心气顿时平复,不过脸上仍然没有多少表露,但刘诚印还是观察到了慈禧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一颗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想辙了没有?”慈禧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听到慈禧太后问的这句话,李莲英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熟悉慈禧太后脾气的他知道,既然慈禧问自己“想辙了没有”,那就等于是准备既往不咎了。她现在需要的,是解决办法,要让园子如期完工,只要自己拿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她是不会怪罪自己的。 “回老佛爷的话,奴才想请船政从外洋采购这金丝楠木。”李莲英心神稍定,回答也变得利索了起来。 “怎么想到船政身上去了?”慈禧太后又吃了一个香团,问道。 “回老佛爷的话,船政所用木料,皆多地采购而来,何地出产何种木材,所知甚详,是以奴才想着请船政帮忙。”李莲英垂着头答道。 二百七十章前车之鉴 “鬼主意还挺多的!”慈禧太后哼了一声,“你打算怎么去叫船政帮你弄木料啊?” 听到这句问话,李莲英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 有清一代,太监私交外臣乃是大罪,且无特别准许,都不许离开皇城一步,他再没学问,安德海的先例,他不会不知道。 “回老佛爷的话,奴才今儿个,就是想向老佛爷请旨,准奴才派人去和船政联络,请其帮忙采购金丝楠木料。”李莲英道。 “船政所用木料,和这金丝楠木,怕是挨不上边儿吧?你一准知道他们有办法?”慈禧太后皱了皱眉。 李莲英哑着嗓子答道:“回老佛爷的话,奴才也知道这木料不好办,但只要有路子,总是要试一试,千万别误了园工才好。不然,误了老佛爷的清修,奴才就是掉了脑袋,魂魄也难安息……”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慈禧太后叹了口气,看着李莲英说道,“行,这个事儿,我便准了,你便去办吧。” “奴才谢皇太后恩典!”李莲英感激涕零,连连叩首道。 “不过,小李子,我可告诉你,不管是你亲去,还是安排人去,都给我仔细些!莫要去学那安德海!”慈禧的面色仍然很是平和,但说话的口气却透着一丝严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到时候真要出了事,我可救不了你!”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起来吧。也别在这儿候着了,赶紧去办吧!” “嗻——” 十日后,福州,船政衙署。 “他们这第二轮来得好快!”徐润放下了手中的邸报,对林义哲说道,“果然不出所料,他们这一回,不光是要大人为姑母守制,还要大人休妻呢。” 林义哲刚才已经看过了邸报,就在几天前,以翰林院编修王士俣为首的清流言官们再次掀起一轮参劾自己的狂潮! 王士俣在折子里首先直斥林义哲“不为慈亲守制,贪恋权位”,是“不守臣节”的“名教罪人”,接着又指责林义哲“身为朝廷大员,于慈亲病重时暗纳番女淫乐,不顾廉耻,甘与鬼番为伍”,是“盛世妖孽”、“狗彘不如”! 这个折子一上,各路清流言官们纷纷跟进,弹劾的内容,和王士俣的折子大同小异,一是要林义哲守制,二是要林义哲休掉额绫,一时间可谓扑天盖地,大有将林义哲一举吞没之势。 “守制可以,姑母待我有如亲生,是这世上最疼爱我之人,为姑母守制,我所愿也。”林义哲怒道,“但要我休弃额绫,却是万万不能!” “大人可知,休妻与否,尚是末节。”徐润道,“这逼大人丁忧守制一项,才是真正的杀着!” 丁忧是中国古代传统丧礼,指遭逢父母或祖父母之丧。按照规定丁忧期间要全身心伤痛、思念亡故之人,不可以工作、不可以听音乐食酒肉、不可以近女色,要穿布衣草鞋、要在父母坟墓前盖草舍陪伴父母。史书上常常有称赞孝子丁忧期间呕血三升、三日则枯瘦如柴的文章,夸张与否,无从考证,但以此可看出中国古代社会的道德标准和伦理要求。但道德规范只是在********层面,而具体将丁忧制度强制执行实施的,则来源于社会舆论的强大压力以及政府的硬性规章。历朝历代都对官员有因父母丧要弃官离职的制度。 丁忧可以说是儒家文化的特殊产物之一,这种制度来源与孔圣人的守孝三年的“仁”。西汉初,高祖刘邦开始重视利用儒家学术树立帝王威信,但儒家的地位还不高,后来又遇到汉初的“老黄时期”,直到武帝独尊儒术,儒家学术及儒生才开始翻身,西汉政府明文规定在朝廷供职人员丁忧三年,至东汉时,丁忧制度已盛行。魏晋时世风弥华,文人常常作出异于常理的事情,但丁忧一事仍然延续。司马昭就大力提倡孝道,就连放荡不羁的竹林七贤亦未能脱免,嵇康遇祸,挂的罪名也是“孝”。此后历代均有规定,且品官丁忧,若匿而不报,一经查出,将受到惩处。到了明朝,平民皇帝朱元璋是个比较务实的人,所以在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为避免旷官废事,定制除父母、祖父母等重要直系亲属丁忧外,期丧只能遣人致祭而已。为了皇上,士大夫只好“以义断恩”了,而明朝武官更无丁忧之制。 清初时受儒家文化影响不深,而且面对着很多实际的统治问题,虽然政府以儒学理学治理国家,但总体毕竟比较务实,政府对丁忧的要求不再严格。雍正初年,有一个叫朱轼的重臣,也是精研礼记的一代经师,因为正在主持兴修水利的大事,母丧期间,就没有丁忧。丁忧时候,朝廷根据需要,不许在职官员丁忧守制,称夺情,或有的守制未满,而应朝廷之召出来应职者,称起复。夺情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享受的待遇,一般只对身份地位特殊、起重大作用的官员使用。 丁忧就要辞官,而夺情是极少的事情。所以对大部分在职官员来说,丁忧就意味着权利和利益的丧失、意味着脱离自己苦心经营的关系网、意味的仕途前程的挫折,尤其是那些“肥缺”的官员,晚一天丁忧就多得益一天。 在晚清时,士子读书人历来把自己认为是“正学”宗师之后,在他们看来,隐匿不报父母之丧,看作是热衷利禄、贪恋权位的小人行径,不丁忧就大逆不道,接受夺情也是小人所为。而林义哲不为抚养自己的姑母林普晴守制,又在姑母病重期间纳番女为妾,不光是“贪恋权位”,而且还“伤风败俗”! 而徐润知道,清流们之所以在这上面大做文章,目的就是要逼迫林义哲守制三年! “大人可知,你要真是守制三年,这三年之中,任是有何等重大变故,大人都将无能为力!“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林义哲看到徐润焦急的样子,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微微一笑,“只是,我要是守制的话,只怕两宫皇太后和皇上未必会准!” “大人怎知两宫不准?”徐润惊问。 林义哲笑了笑,打开信匣,取出了两封信,交给了徐润。 徐润接过信并未马上打开,而是看了看信封,他看过之后,赫然发现,这两封信,一封是承恩公崇绮写来的,而另一封,则是由直隶总督李鸿章代转的内廷总管太监李莲英的信! “这信是今天刚刚送到的。”林义哲道,“前后相差不过两个时辰。” 徐润没有说话,而是打开信,仔细的看了起来。 不多时,徐润将两封信看完了。 “真是及时雨啊!”徐润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之色,“承恩公这个忙帮得及时,不消说了。”徐润说着,扬了扬李莲英的那封“求援信”,“这李总管也来帮大人消灾化难,老朽还真是没有想到啊!” “想不到此次破解之法,竟然着落在内监之上。”林义哲想到李莲英赶在这个时候出现可能会帮自己的大忙,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现在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李鸿章孙毓汶等一干重臣,都要和内廷的大太监李莲英拉关系了。 “大人可不急着上折子辩解,先想法子帮这李总管解决这金丝楠木料难题。只要咱们帮了他这个忙,接下来的事,不用大人出手,自会有人帮助咱们解决。”徐润马上开始为林义哲盘算起来,“老朽只知除四川外,云贵等地尚有此木出产,只是转运不易……” “用不着跑那么远就是了。”林义哲自信地一笑,“台湾出产之台楠,与川楠相差无多,拿来给他用便是了。” “原来大人早已有了计较。”徐润这时才明白林义哲为何一副胸有成竹之态,“大人是不是早就……” “这本来是我想讨好两宫留的后手,目的是为了以采木接济园工为名,行开发台湾之实。”林义哲道,“现在看来,只好先拿来给这位李总管应急了。” “大人确定台湾出产金丝楠木?”徐润有些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 林义哲点了点头,“所谓金丝楠木,即楠木中有金丝纹者,台湾亦有所产,其实台楠同川楠、闽楠及滇楠均一类之属,都是建筑宫室上佳之材,其质性没有多少差别的。” 林义哲说着,起身又取过一个盒子,将里面自己前次去台湾腹地抚番考察时收集的各种木材的木片标本拿了出来,给徐润看。 “先生请看,便是这种木材之标本,其木色浅橙黄略灰,木性温润平和,细腻通达,纹理淡雅文静,有的显现山水之纹或虎斑纹。其中有极致之美者即金丝楠,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灿若云锦。”林义哲笑道,“番界之内,多有此木,番民不识其珍贵,常常伐来烧炭用。那位李总管若是得知番民用此木烧炭,不知会是何情状。” 二百七十一章强硬宝中堂 二百七十一章强硬宝中堂 “想是会心疼得跳起脚来吧?”徐润也笑了起来。二人的笑声在室内回荡,冲淡了言官参劾的消息带来的紧张和不快。 “事不宜迟,大人可先给李总管回信,大人的辩解折子,老朽先行给大人拟出来,大人可相机而行,上奏中枢以为辩解。”徐润道。 “好,那就有劳先生了。”林义哲点了点头,他看着摆在桌面上的一片片金丝楠木的木片标本,暂时放开了考虑如何回应清流们的攻击,而是开始筹划起如何借运木之名,加强台湾高山族原住民武备的事宜来。 因为他知道,距离历史上日本侵略台湾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虽然他已经借为额绫出嫁纳聘礼之机,给牡丹社送去了一批新式步枪和大量的弹药,但这些仍然远远不够! 林义哲想到鸦片战争时期清廷为了加强台湾防御力量,向在台湾居住的汉民发放大量土枪炮的往事,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何不以枪械为薪酬,换取番民部落帮助自己采伐运输金丝楠木? 此时的林义哲,正自为筹划台湾防务全力以赴,以防备日本随时可能发动的入侵(因为历史现在已然改变,他并不能确定日本方面侵略台湾的具体时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次的“守制风暴”,才是他真正的敌人! 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往往没有倒在战场上,而是倒在了战场之外的地方! 林义哲和徐润计议已定,便各自开始拟写起奏稿书信来。 林义哲正在写着,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将窗扇吹开,林义哲被冷风骤然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起身来到窗前,正要关上窗户,却冷不防看到天边大片的乌云堆积而起,底层的浓云正自向海面下沉,预示着一场激烈风暴的到来! 林义哲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略一沉吟,合上了窗扇,转身回到书桌前,继续给李莲英写着回信。 林义哲此时并不会知道,远在万里的北京城,针对他本人的这场政治风暴,也正如同刚才见到的雷雨云一般,正在迅速汇集,即将爆发。 北京,吏部衙署。 “那林义哲的处分,吏部怎地还不见上报?” “于慈亲病重时娶亲,本就是不守孝道!慈亲去世而不守制,此等无德之辈,何以仍尸居其位?而今六道给事中弹章纷纷,吏部为何不明正其罪?” 进京述职的山东巡抚丁宝桢,此时正唾沫星子横飞的在吏部大堂冲着吏部满尚书宝鋆和汉尚书毛昶熙滔滔而言。 毛昶熙有心想要说两句,可每当张口,却总是被丁宝桢给抢先,他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丁宝桢,象是对他使了眼色一般的转了下眼珠,目光便转到了宝鋆身上。 此时的宝鋆,只是默默的端坐在那里,喝着茶水,丁宝桢的声音虽大,但宝鋆却好似恍若未闻一般。 丁宝桢象是明白了毛昶熙的意思,转身来到了宝鋆面前,长揖一礼,然后朗声道:“宝中堂,这林义哲悖义不孝如此,不为慈亲守制,又暗纳番女,难为人臣,吏部何以不据实上奏,明正其罪?” “丁大人说的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宝鋆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中的盖碗茶,看了丁宝桢一眼,道。 “邸报上,言官弹章不写得明明白白的吗?”丁宝桢让宝鋆问得有些恼火,调门不自觉的又高了两度,让毛昶熙和正在办公的几位吏部主事暗暗佩服他的中气之足。 宝鋆冷冷一笑,说道:“弹章?弹章上说的有几句是真的?” 丁宝桢让宝鋆一句话说得气息一窒,一张脸也憋得涨红了起来。 “宝中堂,话不能这么说吧?”毛昶熙在一旁笑着说道。 “毛侍郎,慎言!”宝鋆看也没看毛昶熙,而是重新又端起了茶碗,但说话声音却比刚才高了一度,而且口气也甚为不善,“莫要旧错未销再添新错!” 宝鋆这句话一出口,丁宝桢看到毛昶熙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毛昶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接着由青转白,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丁宝桢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说出一个字来。 而此时在大堂办公的吏部官员们,也都突然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在这短短的一瞬之后,他们便又恢复了常态。虽然这一幕异常的短暂,却让丁宝桢诧异不已。 丁宝桢不光吃惊于宝鋆近乎于侮辱般的直呼毛昶熙被贬的官名,更讶异于刚才宝鋆说出的这句“莫要旧错未销再添新错”。 事实上,此时的吏部大堂,除了丁宝桢之外,所有的人,都明白宝鋆这句话说的意思! 原本是吏部汉尚书的毛昶熙和户部尚书董恂同为总理衙门大臣,上一次在同日本使臣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交涉时,在面对日方欲前往台湾“问罪番人”的要求时,竟然给出了“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的荒唐答复!这等于直接给了日本人染指台湾的口实。经林义哲来信提醒之后,主持总理衙门的恭亲王和文祥大吃一惊,将毛昶熙和董恂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日本人的阴谋虽然在林义哲的幕后指点下,被恭亲王和文祥挫败,并且反将了日本人一军,但恭亲王和文祥都知道,毛昶熙和董恂这句话惹出的麻烦,肯定不会就此结束! 此事最终被恭亲王设法做了“淡化处理”,没有惊动到两宫皇太后,但所有的总理衙门大臣都知道,这事儿,就象是一颗埋藏在暗处的地雷,只不准什么时候儿,便会爆炸开来! 早在直隶道御史张玉藻同翰林院编修贺子桓弹劾林义哲和直隶总督李鸿章勾结贪墨时,毛昶熙便有意无意的听之任之,而在贺张二人因妄劾致罪,两宫皇太后令吏部上报处理意见时,毛昶熙和两宫打起了太极,结果引得慈禧震怒,将毛昶熙由尚书罚降为侍郎,从那一天起,毛昶熙便恨上了林义哲。尤其是当他知道是林义哲告诉恭亲王自己的话成了日本窥伺台湾的借口时,他更是恨其入骨。 这一次言官们参劾林义哲不守制娶番女,而一向以维护理论纲常为已任的丁宝桢又恰在此时进京来吏部述职,他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呢?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一开始在吏部满尚书宝鋆这里,便碰了大大的钉子。 此时的毛昶熙,怎么也想不明白,宝鋆怎么会如此的维护林义哲。 “宝中堂,这弹章上说的明明白白,言之有据,如何不是真的?”丁宝桢看到毛昶熙让宝鋆一句话便给戗在了那里,再也不见放声,忍不住大声问道。 “吏部详查林义哲履历,其父母于其幼时早已身亡,现今去世者为姑母,林义哲非其亲生,何来守制一说?”宝鋆道,“至于迎娶番女,乃是为安抚番首之心,为朝廷抚番大计考虑,其在通报台地番情折内已然言明,而于姑母病重期间娶亲,是为了从俗给姑母冲喜,亦是一片孝心。言官不辨实情,只是一味谩骂,怎能作数?” “宝中堂休听他林义哲胡言乱语!”丁宝桢刚才让宝鋆的一句话噎得够呛,这时不自觉的把火全发了出来,“姑母怎地便不可守制了?冲喜一说,乃无知愚民之陋俗,荒诞无稽,堂堂朝廷命官,以愚民陋俗为藉口,纳番类为妾室,分明是自贱自弃!此等不忠不孝之徒,小丑弄臣,不速速罢弃之,更待何时?” “丁抚台此言谬矣!朝廷礼制,并无姑母去世须当守制之说。谁人家里,没有姑舅叔姨?若是去世皆当守制,国事谁来承担?”宝鋆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冲喜乃民间之常俗,亦民风崇孝之体现,士大夫之家,莫不如此。且林义哲之姑父沈葆桢已上折子说明,此事是他要求侄儿办理的,怎地到了言官口中,便成了天大的罪过?如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是士林之所为乎?” 听到宝鋆的话里把清流士子一体扫进去骂了,丁宝桢大怒,森然道:“宝中堂这是在折辱士林么?” “宝中堂如此的袒护于那林义哲,以士林之公论为非,难道就不怕人弹劾于你么?” 丁宝桢的话彻底激怒了宝鋆,宝鋆轻蔑地瞪了丁宝桢一眼,冷笑道:“怎么?丁抚台这是想参劾我了?好啊!都察院的门儿开在那里,丁抚台且径直前去递弹章好了!我等着便是了!” 宝鋆说完,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搁,一拂袖转身进了内堂去了,将目瞪口呆的丁葆桢丢在了那里。 “真是岂有此理!”丁宝桢气得胡子乱抖,转头对毛昶熙道,“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此时的丁宝桢,憋了半天,也只敢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自己现在毕竟是巡抚,虽是封疆大吏,但和吏部尚书比起来,还是得低一头。 此时的毛昶熙看着丁宝桢,一脸爱莫能助之色。虽然也让宝鋆刚才的训斥气得不轻,但此时的他处分还没消,心里对宝鋆虽然腹诽不已,在表面上却是万万不敢表露的。 二百七十二章暴走丁宝桢 “我这便回去上折子!”看到毛昶熙只是在那里唉声叹气,丁宝桢知道再闹下去也没有用,便狠狠跺了跺脚,自管自的去了。 “丁抚台!……”毛昶熙欲待要叫住丁宝桢,但话刚一出口,丁宝桢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门口。 看到丁宝桢终于走了,正在办公的吏部官员们都不约而同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的天,这位爷,终于走了……”有人小声道。 “可算走了……” “再这么闹腾下去,咱们这吏部,整天就不用干别的了……” 毛昶熙感觉到了大家望向自己时的异样目光,他知道刚才宝鋆对自己的训斥大家伙儿全都听到了,自感面上无光的他再也无心去想丁宝桢是否上折子了,而是快步的走进了后堂。 丁宝桢气哼哼的从吏部衙署出来,满肚子火无处发泄的他有心想要去总理衙门找恭亲王理论,但他想起了刚才从宝鋆这里碰的钉子,知道林义哲已然留了后手,要是现在就这么去找恭亲王,得到的肯定也是和宝鋆理论一样的结果。他思前想后了好一阵,还是没去总理衙门,而是转回了外官来京居住的地方——贤良寺。 他刚才已经决定了,回来之后,得琢磨好说词之后,再去总理衙门找恭亲王理论。 差不多就在丁宝桢跑到刑部大吵大闹要求处分林义哲的同时,紫禁城里,另一个人,也在关注着林义哲。 “二总管,李制台托人捎来的。” “知道了,去吧。”李莲英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包裹,急速的摆了摆手,小太监行礼后退出,留下李莲英一个人在屋里。 看看四下没人,李莲英将包裹放在了桌上,然后起身来到门口,又瞅了瞅四周,将门关好,然后便匆匆的回到桌前,将包裹打开。 包裹一打开,里面现出了一个木盒,李莲英小心地打开了木盒,看到上面的一封书信,他取过书信,正要打开,看到盒内装着的东西,手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此时的李莲英,感到全身的血,似乎一下子都充到了眼球上! 盒子里装着的,赫然是几片金丝楠木! 过了好一会儿,李莲英才使劲揉了揉眼,在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他哆嗦着将信放下,取出一片金丝楠木看了起来。 不错!这的的确确是金丝楠木!而且从木色质感来看,是新木,而非那些他从一些庙里高价买回来的老木! 李莲英将木片小心地放回到盒子当中,他强忍着激动,又拿起了信,看了起来。 信封上并没有署名,他也不知道这信是谁写的,他哆哆嗦嗦的好容易才将信封撕开,将里面的信纸取出展开,轻轻的念了起来。 “莲兄钧鉴:弟接信后,即行访查,得知台湾生有台楠,亦闽楠之变属,其质地木性与川楠一般无二。弟采得其木样一二,托少荃兄送尊处,请兄过目,若确定此木合用,弟当速着人开采,着轮船海路运至天津,转送京师。只是现下船政经费不敷,采木所用款项,还得尊处拨付。盼速复。弟林义哲。” 看完了信,李莲英一时间如同着魔一般手舞足蹈,嘴里不住的念叨着,脸上的表情是在笑,但眼睛里却流出了泪水。 金丝楠木这块心病,现在总算是去了啊! 他原本还担心,虽然李鸿章和林义哲交厚,但人家未必肯结交自己这个太监,但刚才的这封用词其为谦和亲近的信,却打消了他心中原有的一切疑虑。 “好人哪!”李莲英长叹了一声,好容易止住了泪水,将信和木样小心地收好,然后便打开了房门,喊了一声:“来人哪!” “二总管?”几名小太监闻声赶来。 “拿牌子来!备轿!去贤良寺!”李莲英大声的吩咐道。 不多时,一顶小轿悄悄的出了皇城的角门,急匆匆的向贤良寺的方向走去。 待到了地儿,李莲英赶紧下了轿,便往里进,两名亲信小太监跟在他的身后。几个人正走着,突然一个方向传来了阵阵争吵声。 李莲英听出了其中的一个人的声音便是他要找的李鸿章,不由得一愣。 “二总管……”一名小太监刚要问,却被他狠狠的一眼给横住了。 李莲英轻移脚步,来到了墙边,屏息凝神的听起那两个人的争吵来。 看到堂堂的内廷二总管竟然跑到贤良寺听起了墙根儿,两个小太监大惑不解,但也不敢多问,而是给他把起风来。 此时的李莲英,全神贯注于二人的争吵内容之上。 “……李鸿章!早就知你和那林某沆瀣一气,如此不辨是非善恶、几次三番为其百般开脱,我丁某真是耻于和汝等小人同朝为官!” “丁抚台言重,在下万不敢当,”李鸿章面对丁宝桢的怒火似乎并不生气,而是打起了他惯常的“痞子腔”:“李某不过就事论事,开脱一词,还请丁抚台收回为好,免得让旁人看低丁抚台的修为。”李鸿章接着说道:“如今要求林义哲守制的那些个无知竖儒皆是年少新进之辈,夸言卖直,颠倒黑白以为晋身之资。难道你丁抚台竟也不辨实情,人云亦云,自甘与这群人为伍?真叫李某看轻了你!” “此乃士林公论,怎成颠倒黑白?你休得胡言!” “朝廷礼制,从未有为姑母守制这一条。若是姑母亦当守制,那全天下的臣工,便不必办事了!今年逢姑去,明年遭姨亡,守到何日是头?”李鸿章义正词严了一番后突然再次换上了“痞子腔”对丁宝桢道:“鄙人记性不差,可也不曾记得丁抚台为哪个姑母或者姨母大人上表请求守制啊——” “你!”丁宝桢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被李鸿章的这顿皮笑肉不笑的抢白再次点燃,“我乃慈亲生养,并未假手姨姑,姑姨对丁某既无抚育之恩,丁某自然不用尽守制之德。然林某既为姑母所抚养成人,姑母便等同于生母,守制乃是份内之事!林某如不守制,便是不忠不孝之徒,须当重重治罪!” “姑母就是姑母,生母就是生母,林某生身父母既早已不世,何需守制?凡以此做文章参劾林某之人,皆是别有用心之辈!若辈以此饶舌,无非是想借机构陷!又逼人休妻,用心何其毒也!”李鸿章说着眼珠一转,再次一脸痞子样的对丁宝桢笑道:“敢问丁抚台,若丁抚台虽为慈亲所生,却为姨姑所养,当为生汝而不养汝的慈亲守制?还是为未生汝却养汝的姨姑守制?亦或是皆守?更或是皆不守呢?” 面对李鸿章的挑衅,丁宝桢的愤怒冲到了顶点,但是憋了半天还是无法发泄出来,只好祭出了清流惯用的“转进大法”:“李鸿章!纵是你巧舌如簧至此,然只要我丁某人一息尚存,就要维护纲纪伦常!林某非守制休妾,不能谢天下!他一日不守制休妾,我便一日不罢休!” 李莲英听到这里,两眼突然一黑,身子晃了晃,便要栽倒,他双手死死的扶住了墙壁,好容易才没有让自己倒下来。 此时的他,脑中不知怎么,突然浮现出自己因为营造园工不利而被判杖毙的场景来。 “二总管?二总管?”李莲英的耳边传来了小太监焦急的呼唤声。 李莲英使劲的晃着头,好容易才将那血肉飞溅的可怕情景从自己的眼前驱除掉。 “这岂不是要我的命吗……”李莲英喃喃的道。 突然间他感到一阵憋闷,忍不住便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李莲英方才立定身子,正自不住的喘着粗气,不远处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李莲英抬头一看,见到丁宝桢正怒气冲冲的从门里出来,快步的向外走去。 丁宝桢突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三个太监,他并不认得李莲英,而且自命清高的他,骨子里便瞧不起这些他眼中的“阉竖”,在上一次得恭亲王支持杀了安德海之后,便对宦官之流更加厌恶,看到李莲英三人,他甚至没有去细瞅这三个太监的服色(服色代表品级),而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重重的鄙视的鼻音,然后便拂袖而去。 李莲英想起了丁宝桢刚才说的林义哲一日不守制休妾他便一日不罢休的话来,一时心中怒极。 李莲英的人生要求,其实并不高。 作为一个已经丧失了男人的生育机能的太监,他的愿望,仅仅是好好的活下去。 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多有点钱,过得富足些。 当然,最好还能活得有点尊严。 他之所以在宫里如此的努力,这一次又削尖了脑袋,承包了慈禧太后最为看重的修园工程,所为者,不外乎如此而已。 但是,刚才过去的这个山东巡抚丁宝桢,因杀了安德海而名满天下的丁大人,明显根本不打算满足他这么个小小的愿望! 自己为了修园用的金丝楠木,可谓心力交瘁,本来已经绝望了,托李鸿章给林义哲捎信,其实也是抱着撞大运的心态。但他没想到就此峰回路转,林义哲竟然这么快的便给他送来了好消息——可以从台湾采办楠木! 李莲英自打出娘胎以来,最为激动的时刻,便是在接到林义哲的信和金丝楠木样的那一刻。 可现在,那位连正眼瞧都不瞧自己一眼的山东巡抚丁宝桢丁大人,却无情的粉碎了自己生的希望! 他要让林义哲守制! 按大清朝礼制,官员守制意味着长达二十七个月的时间里,除了守孝之外,不能做任何事情! 而林义哲一旦守制,对他李二总管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二百七十三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莲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目圆睁,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动着,显得甚是狰狞,一旁的两个小太监一时吓得手足无措。 在他们的印象当中,李二总管的表情,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可怕。 李莲英喘息了好一阵子,才感到好受了些。他调匀了呼吸,脸色也渐渐的恢复了正常。 看到李二总管又恢复了常态,两个小太监惊魂稍定。 “不长眼神的东西!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通报!”李莲英低声喝斥道。 两名小太监齐齐应了一声,一个小太监进了院门,前去通报。过不多时,一身便装的李鸿章便急急的出现在了门口。 “李总管来了,怎地还等在外头?快快有请。”李鸿章满面春风地上前和李莲英寒暄道,丝毫看不出来刚才和丁宝桢吵过的样子。不由得让李莲英甚是佩服李鸿章的养气功夫。 “我也是刚到,呵呵,这不,听着李制台屋里象是有客,所以才在外面候了一会儿。”李莲英笑道,“刚才出去的,是丁抚台?” “正是。”李鸿章点了点头,“也和我一样,这是进京述职来了。这刚好碰到,就……多聊了两句。” “哎哟!李制台,这丁抚台好大的脾气啊!”李莲英笑着和李鸿章开起了玩笑,“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怕气大伤了身子,呵呵。” “他这样儿的,喜欢找气儿生,别人如何管得。”李鸿章笑了笑。 二人进了屋子,分宾主落座,仆人沏上香茗,李莲英和李鸿章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将话头转到了他最为关心的事情上来。 “李制台,听说,林抚台要……守制?”李莲英装作不经意间问道。 “都是那些言官多事!”李鸿章故作无奈状的叹了口气,“林抚台姑母去世,本是不用守制的,可偏偏就是有人和他过不去,非要他为姑母守制,罢官去职。又参劾他于姑母病重期间暗纳番女为妾,逼着他休了人家!可朝廷制度,哪有为姑母守制一条啊?娶番女一事,他在折子上都写得明白,一是为安抚番民,示亲好之意,二是为病中之姑母冲喜,以求其康复。他姑父沈葆桢也上折子了,说娶番女是其所命。可言官仍是不依不饶,刚刚儿您也瞧见了,这不,丁抚台大吵大闹的非要林抚台守制休妾,我只是为林抚台说了几句公道话,他竟然冲我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这叫什么事儿啊!”李莲英听了李鸿章的话,心脏又开始跳得厉害起来。 “李总管,您可能还不知道,刚才这丁抚台,已经去吏部闹过了,刚才还在我这儿扬言,说要去总理衙门找恭王爷理论呢!” 听到这里,李莲英的脸微微有些发青。 “要说这林抚台,也真沉得住气,他可能是觉着,身正不怕影斜,反正之前在上报番情的折子里已经把事儿都说明白了,用不着辩解,中枢自会体谅,可他年纪轻轻的,哪晓得这众口铄金的厉害!”李鸿章叹道,“现在光是他姑父沈葆桢上了一折,替他分辩,此外再无替他说话之人了!唉!” 说到这里,李鸿章突然话锋一转,向李莲英问道:“对了,李总管,您在宫里边儿,消息灵通,可听得两宫皇太后说起过这事儿没有?” 问者有心,听者有意,李莲英立刻明白了李鸿章话里的意思,不过他的嘴上却是另一番说辞。 “哎哟!李制台,您知道,我这整天光园子的事儿就忙得焦头烂额的,两宫皇太后面前走动的也少了,还真没听人说起过这事儿!”李莲英道,“我估么着皇太后可能还不知道这事儿,等回头我打听打听,给您个信儿。” “那便有劳李总管了。”李鸿章道。 “李制台,这回我还得麻烦您,给船政那边儿过个话儿。”李莲英说着,将一封信从袖口取出,交到了李鸿章手中,“采木头的事儿,还得要他们多费费心。他们那里要是有什么难处,您也给我过个话儿,我自当全力以赴。” “说什么麻烦,李总管交待的事儿,我定当办好。”李鸿章一口答应,接过信来小心地收好。二人相视一笑,各自从对方的眼神当中读懂了太多太多的信息。 又说了几句,李莲英便向李鸿章告辞。回到了宫里,他先到自己的房中歇息了一会儿,想了许久,然后便起身,带上林义哲送给他的金丝楠木样,直奔慈禧居住的长春宫而去。 这边,怒气冲冲的丁宝桢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想起李鸿章的那些讥讽之言,以及在吏部大闹时宝鋆给他碰的钉子,越想越气,胸膛似要炸开一般。而就在这时,随从送来了当日的邸报。丁宝桢接过邸报看了起来,当他看到上面竟然有左宗棠参劾沈葆桢“教子无方”的折子时,一时间大感兴奋,立刻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丁宝桢看完了折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赞道:“果然是左公才有的大手笔!不击则已,一击必中!待我再来加上一把火!” 丁宝桢又将左宗棠的弹章反复看了几遍,然后便喊过书僮笔墨伺候,开始拟起奏稿来。 丞相胡同,李鸿藻府第。 此时在李府客厅之中,宝廷、张之洞、张佩纶、陈宝琛、吴大澄等一干李鸿藻的门人弟子全都济济一堂。 “恩师可知,左公今日上折子参劾沈葆桢了。”宝廷道。 “邸报我已看了。”李鸿藻点了点头。 “此事因林义哲而起,左公未参林义哲不守制,而参沈葆桢教子无方,不知所为者?”吴大澄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正是他左季高的高明之处。”李鸿藻不动声色的道,“沈葆桢本为左季高所举荐,自沈葆桢主持船政之后,因林义哲之主张与左季高相异,沈葆桢又从林义哲之言,是以沈左嫌隙日深,左季高一直欲重夺船政山河,却无可入手,此次言官参劾林义哲,便是受其主使,盖弹章一上,沈葆桢爱护林义哲心切,必然上折子为之辩护,左季高便可趁时参劾之。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是此了。” “原来如此!”几个门生听了李鸿藻的分析,全都连连点头。 “恩师,那为何不许我等参劾林义哲呢?”宝廷问道。 “以娶妾守制为题目,太过下作!左季高不以此参劾林义哲,亦是为此!”李鸿藻想起连日参劾林义哲的言官弹章,脸色阴沉了下来,“平心而论,林义哲所为,并无不当之处,以此构陷罪名,有损阴德!逼人守制休妻,非正士君子所为!尔等切不可学王士俣之辈,以此作文章!现在不可,日后亦不可!” “学生谨遵恩师教诲!”宝廷等人急忙齐声应道。 “若是有人敢不遵师命,背着我上弹章,我定将其逐出师门!到时休怪为师不讲情面!”李鸿藻说到这句时,已然是声色俱厉。 宝廷听到李鸿藻之言,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刚才他一再提及左宗棠上折子参劾林义哲,是因为他也很想借机上折子参劾林义哲,以报上次因为参劾林义哲不成反而挨了五十大板之仇。 那一次的经历,是宝廷刻骨铭心的奇耻大辱。 但现在,恩师李鸿藻却不知何故,竟然严令所有的门人子弟禁止就此事上折子参劾林义哲,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又议论了一会儿,宝廷等人陆续告辞。张佩纶最后出来时,李鸿藻突然叫住了他。 “幼樵,你留一下。” 张佩纶领命,李鸿藻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张佩纶抬头看着老师,等着他示下,但过了好一会儿,李鸿藻却仍是端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而是渐渐的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张佩纶没有说话,而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候着,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鸿藻方才回过神来。 “幼樵,你这阵子,还和陶士有来往没有?”李鸿藻问道。 张佩纶没有想到李鸿藻突然问起洪钧的情况来,他先是微微一愣,马上回答道:“只见过几次面,未做深谈。” “他待你还如以前一般吗?”李鸿藻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沙哑。 “一如从前,并无二致。”张佩纶道,“只是不似往昔那般不假言笑,畅所欲言了。言谈之中,总似有无形之隔膜。” “噢。”李鸿藻点了点头,又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良久,李鸿藻看着张佩纶,说道:“幼樵,你这便去访一访陶士,告诉他今日为师所言,要他转告那林义哲一声。” 张佩纶这才明白李鸿藻为什么要单独留下自己,原来是恩师想要卖林义哲一个人情! “学生这便去访陶士,如实相告。”张佩纶答应道。 “嗯,去吧。”李鸿藻摆了摆手,张佩纶起身向老师行礼告辞,然后便出了李府,径直奔洪钧的住处而去。 紫禁城,长春宫。 坐在暖阁之中的慈禧太后,轻轻的把玩着一片产自台湾的金丝楠木片,脸色则看不出丝毫喜怒来。 “……奴才本想给老佛爷报个喜,以后这金丝楠木,再也不用愁了,不光够修这两处景致,以后再修别处,也有木料可用。”李莲英站在一旁,哭丧着脸说道,“可林义哲如今要是真的守制了,这些也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奴才误了园工,罪无可恕,也别扰老佛爷清修了,直接找个地儿吊死得了!” “放肆!”慈禧太后喝斥道,“大清早儿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还不掌嘴!” 李莲英一惊,忙不迭的跪了下来,他飞快的偷眼看了一下慈禧的脸色,发现她脸色依然平和如初,放下心来,但手却没停,而是一边扇着自己的嘴巴(当然是象征性的),一边说着:“叫你吃人饭不说人话!叫你吃人饭不说人话!” “好了好了!起来吧!”慈禧太后哼了一声。 “谢老佛爷恩典!”李莲英赶紧重又站了起来。 慈禧太后没有去看李莲英,而是看着手中的金丝楠木样,静静的出了一会儿神。李莲英知道此时她是在帮着自己想办法,是以未敢打扰,而是一言不发的候在了那里。 来长春宫之前,李莲英就已经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清流言官们参劾林义哲要他守制的这个事儿,给搅黄了! 而他要实现这个计划,第一步,便是要说动慈禧太后出手! 从现在慈禧太后的表现来看,自己的这一步进行得可以说异常成功! 慈禧太后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而且对待下人一向很是宽厚,不假辞色,她对自己最亲信的宫女太监从来都是是另眼看待的。不管在外面有多不顺心的事,对这些下人们总是和颜悦色,轻易不露出疾言厉色的面孔来。而下人们如果有了难处,和她说的话,通常都能得到她的恩典。 摸透了慈禧太后脾气的李莲英,这一次精心准备,果然一“哭”成功。 “李莲英,去请六爷过来一趟。”许久,慈禧太后才放下了手中的木片,说道。 “嗻!——”李莲英心中一喜,长声应道。 不多时,李莲英便引着恭亲王奕忻来了。 “臣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亲王向慈禧行礼道。 “六爷快起来吧!”慈禧太后微笑道,“李莲英,快给六爷看座儿。” 李莲英应了一声,殷勤地搬过了一个绣墩,请恭亲王坐了下来。 “有个事儿,想和六爷议一议。”慈禧太后说着,取过了桌上的金丝楠木片,起身来到恭亲王面前,亲自递到了恭亲王手里。 看到慈禧太后竟然亲手给自己递东西,而是未经旁边伺候的李莲英,恭亲王不由得暗自心惊。 “六爷识得这是什么吧?”慈禧太后问道。 “此是金丝楠木。”恭亲王接过木片仔细地看了看,答道。 金丝楠木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的恭王府里,有好几间屋子,用的便是这种只有皇室才能使用的木料! 当年和珅盖的这些个楠木屋子,现在还在那里呢! “这金丝楠木,极是珍罕,乾隆爷那会儿便已难弄到了,这一次修园子,虽然省了又省,还是不够,唉!内务府现在是束手无策,六爷能不能帮我想想辙?”慈禧太后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 恭亲王让慈禧这一句话说得心里一颤,他赶紧说道:“臣家宅之中,尚有数屋为楠木所造,乃是昔年和珅逾制而建,臣虽蒙恩典,可居此等屋宇,但毕竟不合朝廷仪制,心中一直不安。现在既是园工缺乏此等木料,正好可尽数拆去,用于园工。” “呵呵,六爷这是和我说笑话呢!”慈禧太后笑了起来,“六爷家里那几间屋子,能有几块料好用?拆了于园工无补,又毁了能工巧匠之作,岂不可惜?六爷还是省省吧!” “臣不能为皇太后分忧,惶恐之至!”恭亲王说着,便要跪下,但却立刻让慈禧给喝止住了。 “六爷请坐。我也知道这事儿难办。六爷一天忙于国事,心力交瘁,我也不忍心给你添麻烦,所以这事儿还是我自己想辙了。”慈禧太后看了一眼李莲英,问道,“所幸奴才们尽心,多方打听,得知台湾出产这金丝楠木。六爷手里的,便是台湾所产的金丝楠木样。” “此木台湾竟有出产,真是难得!”恭亲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他知道,这事儿肯定还没完,“只是皇太后是如何得知,台湾出产此木?这木样又是谁人进献?” “这木样,乃是福建巡抚林义哲入山抚番时采来的。”慈禧太后不动声色的说道。 慈禧太后这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恭亲王一听之下,立刻明白了过来。 “既是台湾出产此木,臣当著林义哲命人开采,尽快船运来京。”恭亲王道。 “如此甚好。”慈禧太后点了点头,“只是我怎么听说,外头嚷嚷着要他守制?” “此事臣正要禀报于皇太后知道。”恭亲王起身道:“科道言官弹章纷至,称林义哲不为姑母守制,又暗纳番女为妾,是大不孝,与臣道有亏,要朝廷治其罪。适才山东巡抚丁宝桢还专为此事前来总署,大吵大闹了一番呢。” “噢?竟有这事?”慈禧太后故作讶异状道,“不过,朝廷似无姑母去世须当守制这一条吧?” “皇太后所言极是。然丁宝桢言,林义哲自幼父母双亡,乃是姑母林普晴抚养成人,是以姑母等同于生母,该当守制。其又于姑母病重时娶亲,暗纳番女为妾,实是大不孝,该当治罪。”恭亲王道,“科道言官参劾之折所言亦大抵如此。” “噢。”慈禧太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林义哲没上折子说说,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慈禧太后这句看似无意的问话,恭亲王立时心下雪亮。 二百七十四章都是以退为进 从慈禧太后刚才的这一句话,加上适才她和自己关于采办台湾金丝楠木的对白,恭亲王已然明白,慈禧太后是要保林义哲的! 这些天面对汹涌如潮而来弹劾林义哲的弹章和士林清议,恭亲王和文祥等洋务派大臣当然明白个中玄机,因此秘密订下了对林义哲“推重力保”的方针,恭亲王先命吏部查了林义哲的履历和家庭状况,以及林义哲此前上的折子,作为日后援引。对于清流言官们要求处分林义哲的弹章,没有立即答复。而是尽量拖着,给林义哲以充分的辩解时间。 对于清流们的攻击,林义哲并没有上折子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说明,让清流们感到茫然,他们不约而同的认为林义哲这是默认了自己的罪过,因而更加起劲的开始了攻击,面对清流们的肆意诋毁,林义哲的姑父沈葆桢忍无可忍,上折子为侄儿辩解,称林义哲娶番女“一为抚番计,和好番民部落,盖侄所娶者乃番族首领之女,倾心向化,二为臣妻病重,以为冲喜攘疾之意”,并称林义哲娶亲是自己的意思。 沈葆桢的折子上后,中枢认为有理,正欲驳回弹章,不料陕甘总督左宗棠据此上折子参劾沈葆桢“教子无方”、“林义哲言行狂悖,恃才傲物,藐视士林”,左宗棠的折子一上,很多清流便顺势跟进,将矛头对准了沈葆桢。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以恭亲王文祥为首的朝中洋务派们明白了清流们的目的,他们知道,“倒林”、“倒沈”的最终目的,是指向了洋务! 上一次林义哲弄出的“中西学同源”、“圣教西传”等“理论”,为中国开办洋务扫除了思想障碍,一直让清流们如同鱼刺在喉,偏偏又无能辩驳。从那时起,清流们便视林义哲为大敌,必欲除之而后快,苦于一直等不到机会,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只要打倒了林义哲这位洋务新进,他所创立的这些个难以辩驳的理论,便可一道灰飞烟灭! 恭亲王当然知道这当中的厉害,但是面对掌握话语权的清流士林发起的这场愈演愈烈的“守制”风暴,尽管有了来自于同治皇帝的支持——同治皇帝在这一次很明显是站在林义哲一边(皇后的进言功不可没,只是恭亲王并不知道这一层),恭亲王更想取得两位皇太后的支持。 现在,通过刚刚的一番对答,恭亲王已然心里有数,不由得暗暗替林义哲高兴。 “经吏部及总署详查,林义哲父母早已身故,确系为姑母抚养成人,其亦视姑母与生母无二,不过朝廷向无为姑母守制之例,其守制与否,当从其本人所愿。至于娶番女一事,其在通报台地番情折中已然言明,乃是为安抚番首为朝廷所用,以示亲好之计。非是如弹章所言,贪图番女美色。”恭亲王道,“林义哲秉性憨直朴诚,可能是以为前番于折中已然言明,不必再做解释,是以未上折发一言。唯其姑父沈葆桢上折子言明,林义哲娶亲事,是他所定,乃是为了给病妻冲喜以攘疾。此折见于邸报后,陕甘总督左宗棠上折子弹劾沈葆桢教子无方,认为是沈葆桢有意纵容林义哲。” 听到左宗棠的名字,慈禧太后的眉毛微微一皱。一旁的李莲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左宗棠的折子又是怎么说的?”慈禧太后问道。 “左宗棠的折子,还有沈葆桢的折子,臣带来了,请皇太后过目。”恭亲王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两本奏折,起身双手呈上,李莲英赶紧上前接过,转呈到了慈禧太后的面前。 慈禧太后接过两本折子,先将左宗棠的折子放到了一边,看起沈葆桢的折子来,在看过之后,才取过左宗棠的折子,略略的扫了一眼,便放下了。 “林义哲这人办事很好!沈葆桢船政办理得也不错!”慈禧太后道,“这事儿,六爷需得帮他们顶着才是!” “臣领旨!”恭亲王心里一喜,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 又谈了一会儿之后,恭亲王告退,李莲英在送走了恭亲王之后,赶紧折回来,看到慈禧太后又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一颗心不由得又悬了起来。 “蠢奴才!瞧你怕的那样儿!”慈禧太后看到了李莲英那又显得慌张的脸上,哂道,“没出息!” 李莲英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听了慈禧太后的话,赶紧又跪下了。 “奴才无能,让老佛爷劳心费神,罪该万死!” “你呀!要是能及得上‘印刘’的一半儿,我就烧了高香了!”慈禧太后斥道,“起来吧!扶我去钟粹宫一趟!” 得知慈禧太后要去钟粹宫见慈安太后,李莲英立刻明白了过来,忙不迭的起身,扶住了慈禧太后的手。 ※※※※※※※※※※※※※※※※※※※※※ 福州,马尾,城郊墓园。 此时葬礼已然完毕,林义哲看着彩玥的墓碑,又想起去世的姑母林普晴,一时间泪水涟涟。 就在林普晴去世不久,病重的彩玥也跟着林普晴去了。 虽然他是一个穿越者,而且是经历了生死魂穿的穿越者,但此刻面对突然逝世的两位亲人,他的心里依然无法承受。 林普晴等于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母亲,而彩玥,则是他在这个时代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 想起林普晴对自己的关怀和彩玥对自己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便心痛不已。 还有悔恨。 也许是强国之梦做得太久了,他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便********的扑在军事上,处处都以军事为主,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这个时代的中国的医药卫生水平,比起他原来的时代,还差得太远! 而自己如果能利用穿越者的知识优势,在医疗卫生方面也进行投入的话,也许就能够拯救两位至亲的生命! 可是现在,机会已然永远的失去了! 那个万分疼爱自己的老人,和那个曾给过自己多个美好夜晚的温柔缠绵的美丽女子,如今都已然静静的躺在那冰冷的坟墓之中! 而且,彩玥去世时,还带着三个月的身孕! 虽然在这个时代,人们习惯了这样“一尸两命”悲惨的事,但林义哲却无法释怀! 如果说林普晴的死是人之常情,无可挽回,但彩玥母子的死,是他的失误,才造成了这样的悲剧! 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悲伤难过的原因!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大人节哀。”徐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义哲拭了拭泪水,回过身来。 “老朽知道大人此时心中忧伤,小夫人故去,老朽亦是哀伤不已。”徐润叹道,“想我那苦命的燕儿,现下若是还活着,也就是小夫人这般年纪吧……” 林义哲听了徐润的话,知道他是在点醒自己,强忍泪水,点了点头。 徐润当初,也是好容易才走出失去孙女的悲痛阴影的。而自己,也应该象徐润一样坚强! 自己当初还多方劝解徐润,怎么等到差不多同样的事临到自己的头上,自己却又无法坚强起来了呢? “大人,这是今日的邸报。”徐润将邸报拿给林义哲看,“大学士宋晋也参劾与你了,要你休妾。” 林义哲接过邸报看了看,宋晋在折子当中竟然没参劾自己守制的事,而是一味的指责自己娶番女之不当,当看到宋晋的折子里指斥自己娶额绫为妾是“背弃人伦纲常”、“由夏变夷”,骂自己是“名教罪人”、“时世鬼类”时,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以夷变夏又怎地?想要让我休弃额绫,他做梦去吧!”林义哲怒道,“早晚吾必有以报之!” “这宋晋竟然支持大人不必守制,大骂要大人守制之言官不成体统,只言大人娶番女以夷变夏之非,真是奇怪啊!”徐润奇道,“他怎么突然帮起大人说话来了?” “他哪里有那么好心!分明是以退为进!”林义哲不假思索的道,“他说我为姑母守制不合礼制,便是想藉此证明我娶额绫亦不合礼制!好人坏人他全做了!真是绝妙手笔!” “这里还有好多言官的折子,都是嚷嚷着要大人守制的。”徐润看着邸报上众口一词的要求林义哲守制的弹章,道,“连山东巡抚丁宝桢也上折子了。” “姑母去世,我本想守制,只是怕误了国事,有负圣恩,是以未上表请求守制。现下旧哀未去,又添新痛,我心乱如麻,不能理事,守制亦我所愿也。” 听到林义哲已然决意守制,徐润不由得大吃一惊。 “大人真要上表守制?” “这一次便遂了他们的心愿,不然,两宫皇太后和皇上还有恭王爷那里,都会有麻烦。”林义哲道,“他们说我不孝,我便孝给他们看一回,堵上他们的嘴,省得他们拿这孝字作文章,坏我声名,阻碍洋务大计。” 听了林义哲的解释,徐润不由得恍然大悟。 “大人这是‘以退为进’之计啊!” “正是!”林义哲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冷峻,“便叫他们得意一次又有何妨?看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 “可是大人若是守制,一切官职皆需免去,一旦朝廷委派非人,只怕大人与沈公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就此毁了啊!”徐润道。 “恭王那边当会有所措置的。”林义哲道,“而且,我估计,上边只怕不会让我闲着,少不了一个‘在籍监管’。” 听到这里,徐润这才想起来林义哲本身就是闽籍,不由得暗暗感叹他的心思缜密。 在接连失去两位亲人的严重打击下,他竟然还能保持着如此的冷静头脑,端的是非常人能及! “我心中哀伤,难以动笔,这请求守制的折子,还请先生为我拟了吧。”林义哲看着眼前的墓碑,叹了口气,道。 “那老朽便替大人去拟这个请求守制的折子。定要让那伙人哑口无言!”徐润道。 送走了徐润,林义哲独自伫立于墓园之中,冷风吹过,此时的墓园显得甚是萧瑟,但这个孤寂的身影,却显得分外的坚毅。 ※※※※※※※※※※※※※※※※※※※※※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 “臣山东巡抚丁宝桢,恭请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皇上万福金安!” 端坐于宝座之上的慈禧太后望着阶下跪着的丁宝桢,和慈安太后飞快地对望了一眼。 今天一大早,丁宝桢便递牌子要进宫觐见两宫皇太后,慈禧便知道,他是为何而来的。 慈安太后向慈禧太后略略点头示意,慈禧太后随即平静的说道:“免礼平身。” “臣谢恩!”丁宝桢朗声回答,然后便直起身来。 “丁抚台哪一天到京的?”慈禧太后和颜悦色的问道,但一双凤眼却炯炯生威。 “回皇太后,臣到京已有月余。”丁宝桢回道,他见没有太后谕旨让自己坐着回话,侍立于一旁的刘诚印和李莲英也没有给自己看座儿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暗自不满。 “丁抚台到京,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么?来京所为何事啊?”慈禧太后又问道。 “回皇太后,臣奉旨进京,是去吏部述职。”丁宝桢答道。 “噢,最近地方上怎么样?”慈禧太后容色不变的继续道。 “托皇太后、皇上的洪福,山东境内一切安好。”丁宝桢答道,但声音已然习惯性的高了起来。 “哦,一切安好……”慈禧太后下垂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了一个讥讽的弧度,“难怪丁抚台看起来身子骨满结实,气色也好。” “这也都是托了我皇太后和皇上的洪福。”丁宝桢在躬了躬身,神情恭谨的说道。 “丁抚台述职完事了没有?”慈禧太后又问道。 “回皇太后,已然事毕。”丁宝桢答道。 “吏部议叙,可有不公之处?” “回皇太后,吏部议叙甚佳,未有不公之处。” “那丁抚台怎么在京里头呆了这么久?山东为京师屏障,近年又逢水旱之灾,你走了这么多天,这些事儿要谁来管?” 听到慈禧太后话中透着责备之意,丁宝桢知道自己在京里闹了这么多天,肯定有些不中听的话是传进太后耳朵里了,不由得心中一惊,但一想到费了这么多的口舌,还是没达到目的,他心中的火腾地便窜了上来。 “臣未离京,是因为得知了一件重逾泰山的大事,其对江山社稷之震动,远过于水旱之灾!”丁宝桢大声道,“臣今日求见皇太后,亦是为此事而来!” “哟!出了什么大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啊?”慈禧太后转头望了慈安太后一眼,笑道。 “丁抚台说的,是什么大事儿?于江山社稷震动若斯?”慈安太后也讶然道。 “此事关乎伦常纲纪,国之根本,臣是以逗留辇下多日,就是为了知道一个结果!”丁宝桢道。 慈禧太后故作失笑状的说道,“哟!这么大的事儿啊!丁抚台究竟为何事而来?快快说出来我们姐妹听听。” “科道言官近日弹劾林义哲不为慈亲守制,又暗交鬼类,纳番女为妾,不顾夷夏之大防,而沈葆桢竟然不顾廉耻为之回护,此叔侄二人已然是国之蠹贼,而朝廷竟迟迟不明降谕旨,以惩其罪!臣今日面见两宫皇太后,就是要为天下士子公论,讨一个说法!”丁宝桢昂然道。 “丁抚台可真是有心了。”慈禧太后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就这么件事儿,丁抚台光上折子还不够,还非得到我们姐妹面前亲口再说一遍,生怕我们姐妹不知道是不是?” “臣乃是为朝廷社稷计,特上此折,伏请皇太后皇上罢斥宵小,简拔贤臣,遴选杰士,衔以荣恩,任以充要,以使后继有人!”丁宝桢侃侃而谈道:“若皇太后皇上觉得臣所言是,则允臣所请,若所荐非……”丁宝桢弹弹袍角从容跪下,“还请皇太后皇上念臣受恩多年,于国亦稍有建树,恕臣老朽昏迈之罪!” “为国建言,算得个什么罪?”慈禧太后带着轻轻刮着手上的长指甲,说道,“小李子,还不把丁抚台赶紧搀起来?” 此时的李莲英听到丁宝桢说林义哲的坏话,心里已然恨得牙根痒痒,但表面上却丝毫未见流露,他在心里一边问候着丁宝桢的祖宗十八代,一边上前将丁宝桢扶了起来。 “小李子,给丁抚台看个座儿。”慈禧太后说着,但眼皮却还是没有抬。 李莲英给丁宝桢搬过一个绣墩,让丁宝桢坐了下来,丁宝桢这才认出来眼前的这个太监,正是那天去找李鸿章的那一个,不由得心中疑窦暗生。 “丁抚台觉着,这事儿,朝廷该怎么办才好?”慈禧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朝廷当明降谕旨,定林义哲不守制及沈葆桢袒护之罪!以正纲纪,安天下士子之心!”丁宝桢大声道。 听了丁宝桢的话,李莲英又在心里大骂不止。 丁宝桢说着,腾地从绣墩上起身,来到阶前,向坐在宝座上的同治皇帝和两位皇太后跪了下来。 丁宝桢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同治皇帝吓了一跳,看到儿子给丁宝桢吓得面有悸色,慈禧太后的眉毛一下子拧紧。 “臣请皇太后皇上即刻下旨!”丁宝桢伏地三叩首之后,抬头昂然道。 二百七十五章当今肃顺 慈禧太后没有理会丁宝桢,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受了惊吓的同治皇帝。她的眼中此时满是关切和焦虑之色。 那边,慈安太后也向同治皇帝投去关注的目光。 同治皇帝脸色先是转白,接着转青,身子在那里微微摇晃着,象是十分难受的样子。 丁宝桢也注意到了同治皇帝的异样和两宫皇太后的表情,但此刻他却以为,同治皇帝这是在故意装相,吸引两位母后的注意,心中不由得怒气上升。 对于清流言官们近日来如潮涌般的弹章,同治皇帝却一概不答(他并不知道同治皇帝其实心里对林义哲一直很是欣赏,再说还有皇后的枕头风),令丁宝桢惊异之余,甚感恼火。由于坊间一直传言皇帝性情顽劣,才能平庸(这一点可以在翁同龢的日记里找到佐证),加之皇帝又和林义哲年龄仿佛,想象力丰富的丁宝桢很自然的给林义哲贴上了“弄臣”的标签,所幸林义哲不是京官,如果在京任职的话,只不准他还要歪想些什么出来。 在丁宝桢的潜意识里,已经先入为主的有了同治皇帝袒护林义哲的想法,现在面对自己的下跪请旨,同治皇帝竟然当众“演”了这样一出“戏”出来,转移了两宫皇太后的注意力,怎能让他不怒火中烧呢? “臣请皇太后皇上即刻下旨!罢斥林义哲令其守制休妾!严旨申斥沈葆桢!” 丁宝桢用足了力气,再次大声说道,声音震得大殿之内嗡嗡直响,不光两宫皇太后,连李莲英都吓了一跳。 “丁抚台!休要咆哮惊了圣驾!”刘诚印喝道。 刘诚印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丁宝桢却是一惊,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有些孟浪了,急忙拜伏于地,连连叩首,惶恐地说道:“臣语声宏亮,未想惊了圣驾!请皇上治罪!” 同治皇帝斜坐在宝座上,以手抚胸,看着跪伏不起的丁宝桢,心下恚怒不已。 此时的他,心脏还在狂跳。 慈禧太后看着丁宝桢,脸色一时阴沉如水。 如果此时丁宝桢抬起头来,看到慈禧太后现在的脸色,定会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 慈禧太后转头望了慈安太后一眼,慈安太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冲慈禧微微的点了一下头。慈禧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慢慢的恢复了平和。 她的目光转向同治皇帝,此时同治皇帝似乎慢慢的缓过劲来了,他坐正了身子,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丁宝桢,你且退下吧!林义哲这事儿,朕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丁宝桢听到皇帝语意不善,知道刚才自己的抗声请旨的确惊到了皇帝,不由得后悔不迭。 他并不知道,刚才已然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须知清代朝仪规定极严,凡臣工召见,皆有定仪,以免臣工对皇帝有异常之举,危及皇帝安全。象当年恭亲王抗声与慈禧辩论,便曾为太监喝止,由侍卫将恭亲王带下。事后慈禧曾因此免去恭亲王多项职务,并下旨申斥。恭亲王尚且如此,何况外臣。 丁宝桢刚才那两声大喝,同治皇帝已然怒极,一转念之间,甚至想要杀了他,只是同治皇帝念在他诛杀安德海前功的份上,才没有惩罚于他。 丁宝桢叩谢圣恩后,起身退出了大殿,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看着他的身影在殿门口处消失,不约而同的对望了一眼,慈禧太后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说出了一个名字,她说话的声音极小,没有人听到,但慈安太后却看出来了,她说的是“肃顺”两个字! 慈安太后微微颔首,显然,刚才丁宝桢的狂妄举动,也给他留下了同样的印象! 此时的慈禧太后,眼前不自觉的,又浮现出了当年的往事…… 那时同治皇帝年幼,一日军机处收到一封山东道监察御史董元醇的奏折。折中提出由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建议,慈禧太后把折子给慈安太后看了,她们一致认为这个折子如果让顾命八大臣看到,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就把这个折子“留中”了。 八大臣很是不放心这个折子的内容,于是一直催索,终于把董元醇的奏折内容看到了,结果大怒。八大臣随即以皇帝的口气把上谕草槁拟就,“……我朝圣圣相承,向无皇太后垂帘之体,朕以冲龄仰受皇考,大行皇帝付托之重,御极之初,何敢更易祖宗旧制?……该御史奏请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殊属非是……”送往宫内用印。 看到上谕草稿之后,慈禧大怒,和慈安及同治一道召八大臣入宫会商。 肃顺等人已经来了多时,听说慈禧太后大发雷霆,也做好了思想准备。他们按着尊卑,在怡亲王率领下,走进烟波致爽殿,给两宫皇太后施了君臣大礼。以往的时候,两宫皇太后必赐平身,让他们站着回话,今儿个却一反常态,两宫皇太后谁也没叫他们起来。慈禧太后指着上谕草稿说:“这是谁告诉你们这样写的?” 载垣叩头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是臣等共同拟定的。” 慈禧太后问道:“我问你,什么叫上谕?” 载垣道:“由皇上出面所说的话,就是上谕。” 慈禧太后冷笑道:“那么,我们姐俩说的话算什么?” “当然,当然是上谕了。” 慈禧太后问道:“不遵上谕该当何罪?” “这……”载垣语塞。跪在他身后的杜翰赶紧接茬儿说:“臣等没有不遵上谕的地方。” “什么?你还敢瞪眼不认账?我问你,我叫你们怎样写来着?”慈禧怒道。 肃顺不客气的道:“凡此大政,奴才几个受大行皇帝的托付,自然会分别轻重缓急,非小臣所得妄议,董元醇是个小小的御史,一没见解,二没有作为,发此言论,无非是想沾名钓誉而已!” 慈禧太后气得脸色铁青:“你们太不像话了,打算一手遮天吗?” “请太后把话说清楚,臣********?”肃顺冷冷地说道。 “董元醇又错在哪里?”慈禧太后反问道。 “他乱言莠政!”肃顺厉声道。 “你也给我说清楚点儿!” “谕旨上写得明白,请太后自己看好了!” “肃顺!你们如此专横跋扈,眼睛里还有太后和皇上没有?” “臣等受先帝之命,赞襄一切政务,什么都料理得了,原不需太后操心!可是太后偏偏要操这份心。又要看折子,又要过问一切政务,本就是多此一举!” 慈禧太后大怒,猛然站起,咬着牙问道:“你说什么?” 肃顺也毫不客气的站了起来,高声答道:“顾命之臣,辅弼幼主。赞襄一切政务,不能听命于太后。请太后看折子,原本是多余的事情!” 慈禧太后听到这句话,气得体如筛糠,指着幼小的同治皇帝说道:“你们看看,才六七岁的孩子,什么事都不懂。我们姐妹不替他做主,谁替他做主?” 她接着说道:“你们可听清楚,对董元醇的折子,要重新拟旨。按我们姐妹说的办!” 肃顺厉声喝道:“恕臣等不遵,请太后收回成命!” “你敢抗旨?” “臣不敢抗旨,可是,请太后也别违犯祖宗家法!” 看到肃顺声色疾厉的样子,才六七岁的同治皇帝吓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肃顺大吃一惊,赶紧跪到原处,不敢再言语了。但同治皇帝还是吓得不轻,当场尿了裤子(“声震殿陛,天子惊怖,至于啼泣,遗溺后衣”)。 见到同治皇帝吓成了这样,慈安太后大怒,当即斥退八大臣。但从那一天起,同治皇帝便落下了惊厥的毛病。虽然后来随着他年纪渐长,好了许多,但是象今天丁宝桢这样突如其来的惊吓,还是难以承受。 “两位皇额娘,儿子有些不舒服,接下来的接见臣工的事,怕是……”同治皇帝起身,话还没有说完,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皇帝!”慈禧太后惊得手足冰冷,猛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 这边刘诚印和李莲英已然抢到了同治皇帝的身边,李莲英看到同治皇帝额头满是冷汗,面色惨白,一时间吓得手足无措。 “快传太医!”刘诚印一边扶着同治皇帝,一边瞪了李莲英一眼,李莲英赶紧回身,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大殿。 此时,候在偏殿朝房等候接见的李鸿章看到李莲英和几个小太监疯了一样的跑着,不由得愣住了。 这怪异的一幕只有短短的一瞬,接着一切又归于平静。 李鸿章又等了好久,才有一个太监前来通知他,说今天的觐见取消,改在明日。 李鸿章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立刻想到可能会和刚才的那一幕有关,但他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叹了口气,离了宫廷,回去贤良寺。 ※※※※※※※※※※※※※※※※※※※※※ 《翁同龢日记》:“……上有疾,罢读一日,饭后入署,闻上为山东抚臣丁宝桢所惊,昏厥于殿,至午时方苏,讶甚。盖东抚欲于觐见时请旨罢斥林义哲,令其守制休妾,进言急切,声震殿瓦,致上惊厥。……以守制娶番女为题目,本为人所不齿,彼称林义哲不守制,与臣道有违。然彼又当殿咆哮惊驾,又岂是为人臣之道?……” ※※※※※※※※※※※※※※※※※※※※※ 紫禁城,长春宫,西暖阁。 “皇帝怎么样了?”慈禧太后向前来报告的太医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皇上犯的仍是惊厥之症,臣已为皇上下了药,现下皇上已然醒转,只是身子还是发虚,需要静心调养……”太医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皇上的身子发虚?”慈禧太后听出了太医话中的弦外之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皇太后说的是,臣还给皇上开了些进补的方子,皇上清心寡欲,将养月余,当会康复如初。”太医答道。 “知道了。去领赏吧。”虽然太医说得比较隐讳,但这“清心寡欲”一句,还是让慈禧太后马上明白了过来,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太医随即谢恩告退。 太医退下后,慈禧太后喊道:“刘诚印!” “奴才在!”侍立在屋外的刘诚印赶紧带着小太监进了暖阁。 “你去内务府一趟,把皇帝这些天来的起居注档给我取来,我要看看。”慈禧太后命令道。 “嗻!奴才这便去取。”刘诚印应道,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过不多时,刘诚印回来了,几位小太监则捧着厚厚一叠起居注档案,跟在他的身后。 不待刘诚印转递,慈禧太后便上前,直接从小太监手中取过档案,开始翻看起来。 只看了不一会儿,刘诚印便发现,慈禧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怎么净是和官女子、答应……” 慈禧太后又翻了翻手中的档案,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她刚才从太医的嘴里便已经听出了端倪,是以赶紧让刘诚印取来皇帝的起居注档案,查看同治皇帝和后妃的行幸记录,这一查不要紧,果然证实了太医所言非虚! 近几个月来,同治皇帝除了偶尔几次临幸皇后和妃嫔们之外,多数的时间,全是在临幸答应宫女们! 而他“夜召”的频度,简直出乎慈禧的想象! “你……你这是不想要命了吗……”慈禧太后越看越怒,最后竟然将一本档案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吓得刘诚印和一众太监宫女们全都跪下了。 “刘诚印,这四个答应,是最近才封的?”慈禧太后指着地上的档案,厉声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这四个答应,确是前些日子才封的。”刘诚印道。 “一晚上****四个,他这身子骨儿,还真是壮的很啊!哪里虚了?”慈禧太后怒极反笑,只是这笑声里透着阴冷。 “摆驾!去乾清宫!” 此时的慈禧,还不会想到,她一会儿,会见到什么。 乾清宫,皇帝卧房。 同治皇帝的贴身太监们立于屋外,对于里面传来的阵阵低低的吃吃娇笑声充耳不闻。 “你做什么?” “穿衣服啊,皇上。难道皇上要奴婢这样子回去吗?” “时候还早呢,这么快回去做什么。” “皇后娘娘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奴婢还得回去交差呢。” “她这会子得去给皇太后请安,没这么早回来。” “皇上,奴婢不是以后还会陪皇上吗,皇上放奴婢走吧……” “不行,再跟我耍一回。” 屋内,那名宫女睁大了眼睛,凑近同治皇帝,笑咪咪地望着他那张俊脸,玉手轻轻捏了捏他下边的宝贝,腻声道:“皇上还想奴婢么?……” 此时同治皇帝的宝贝虽说软绵绵的垂在那里,却仍是肥硕诱人得令她有些爱不释手。 同治皇帝笑道:“你还象上回那样,用手帮我揉一揉,一会儿就成了。” 宫女儿晕红了脸,斜倚着同治皇帝,跟他脸贴着脸,柔声道:“皇上真的这么想奴婢?” 同治皇帝点点头,在她耳畔小声道:“想煞了,你里边的美妙刚才还没尝仔细哩。” 宫女眼波似醉,皱着粉鼻对他嗔道:“皇上好贪心呢,想一下子吃个够么?” 同治皇帝搂着她笑道:“是这么想,却只怕永远吃不够哩。” 宫女嫣然一笑,欣然动手,柔荑搭上同治皇帝的宝贝,巧妙地扪弄揉捏起来,还不时扭头妖娆地瞧瞧同治皇帝。没一会儿,同治皇帝下边那宝贝果然又高高的翘了起来,虎虎生威。 宫女瞧得心里发酥,甜笑道:“皇上,舒服了没有?” 同治皇帝笑道:“要是这会子,有那些画儿瞧着便更快活了。” 宫女眼波流转,笑道:“皇上想看?那奴婢便给皇上取来。敢问皇上,那画儿在哪里?” 同治皇帝朝陈设架上的一只做工精美的小紫檀木箱呶了呶嘴,说:“在里边,你去拿来。” 宫女取过箱子,打开一瞧,果然有一本锦绣册子,上边写着“天香阁秘谱(第伍册)”,旁又有小字题注:“臣王庆祺恭请圣览”。 宫女翻开一瞧,里边果然是画了一幅幅妖精打架的春宫图儿,旁边还配了一行行字体娟秀的香艳诗词,她看了几眼,便已羞红了脸。 “快!拿来我看!”同治皇帝急道,“若不然,便又软了。” 宫女赶紧回到床边,将打开的春宫图册放到同治皇帝面前,同治皇帝专心翻看那春宫,不一会便瞧得如痴如醉了,加上宫女的柔荑抚慰,真觉神仙不过如此矣。 □□□□□□□□□□□□□□□□□□□□□□□□□□□□□□□□ □□□□□□□□□□□□□□□□□□□□□□□□□□□□□□□□ □□□□□□□□□□□□□□□□□□□□□□□□□□□□□□□□ □□□□□□□□□□□□□□□□□□□□□□□□□□□□□□□□ □□□□□□□□□□□□□□□□□□□□□□□□□□□□□□□□ □□□□□□□□□□□□□□□□□□□□□□□□□□□□□□□□ □□□□□□□□□□□□□□□□□□□□□□□□□□□□□□□□ □□□□□□□□□□□□□□□□□□□□□□□□□□□□□□□□ 二百七十六章狐媚惑主 同治皇帝听得欢喜非常,忙道:“好!好!你且再来!朕好快活哩。”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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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同治皇帝光着身子,有如筛糠般的跪在那里,慈禧太后心中怒极,但一看到儿子浑身汗出如浆,想起了太医的告诫,不由得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皇帝还在病着,出了这许多汗,别着了凉。赶紧躺着吧!”满心想要训斥儿子的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这样一句。 虽然母亲并没有训斥自己,同治皇帝仍是惶恐万分。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母亲,母亲却没有再看他,而是起身走了出去。 太监们跟着退出,接着卧房的门便“吱呀吱呀”关上了。 听到外边上锁的声音,同治皇帝吓了一跳,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胆子起身去查看了。 慈禧太后离了乾清宫,脸上怒色兀自未消。 “刚才的这个,叫什么名儿?”慈禧太后沉声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刚才的这个狐媚子,叫范红儿,是汉军正白旗人,入宫已有三年……”刘诚印赶快回答道。 “是皇帝新封的那四个答应中的一个吗?”慈禧太后又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正是那四个当中的一个。”刘诚印答道,“就数这位召幸最多……” “果然狐媚!”慈禧太后怒道,接着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去钟粹宫。” “嗻!——” 当慈安太后得知慈禧太后前来时,感到有些惊讶,她亲自出迎,和慈禧刚一见面,她便发现了慈禧的脸色很不好看。 二人进屋叙礼后坐下,慈禧太后看着慈安太后,突然垂下泪来。 “出了什么事?妹妹快说与我听听。”见到慈禧太后突然落泪,慈安太后大惊,急忙问道。 慈禧太后没有说话,而是一个劲儿的掉泪,她一边哭着,一边从随侍太监手中取过同治皇帝的起居注档案,交到了慈安太后手中。 慈安太后奇怪的接过档案,打开看了起来,不多时,她的脸色也变了。 “皇帝怎么能这样?!唉!” “皇帝所为,太令我失望了……”慈禧戚然道,“皇帝如此荒淫,耽于女色,长此下去,要是误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可叫你我姐妹如何去见大行皇帝啊……” 说到这里,慈禧一时间泪如泉涌。 见到慈禧哭泣,慈安太后也禁不住掉下泪来。 “想我们姐妹经历了多少艰难,才保住他的皇位,可他如今竟然如此……”慈禧太后道,“我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姐妹二人哭了好一会儿,慈安太后才收了泪水,道:“妹妹切莫伤心,皇帝是你我姐妹一手抚养长大,才亲大政不久,作出如此事情,定当是受了身边儿的奸小指引!得把他身边儿的人查一下,换一批老实可靠的人上来才行!” “姐姐说的是。”慈禧垂泪点头,“刚刚儿妹妹在气头上,已经把那个在皇帝病床上的狐媚子给杖毙了……” “这样的狐狸精,死有余辜!”慈安太后道,“新封的这几个答应,全都送到慎刑司去!皇帝身边儿的那些个奴才,查出有不规矩的,全都杖毙!算是给宫里头这些下人一个警告!至于皇帝,现在身子还没康复,不宜重责,让他去宝华殿,在列祖列宗灵前悔过!” “就依姐姐……”慈禧太后收泪道。 听到慈安太后的话,一旁的刘诚印心中激灵一下,虽然他表面上没有任何异常,但手心里却渗出了汗水。 因为他知道,两宫皇太后刚才的决定,对那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多时,一队太监来到了乾清宫,随行而来的侍卫将原来同治皇帝当值的和随侍的太监尽数带走。新来的太监传来了旨意,“恭请万岁爷移驾宝华殿静思悔过”。 当同治皇帝重新穿戴整齐,来到宝华殿时,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老师翁同龢已早早的候在了这里。 翁同龢此时一副茫然之色,他接了旨意来宝华殿陪皇帝悔过,但旨意并未说明皇帝犯了什么过错。 看到老师也陪着自己悔过,同治皇帝叹了口气,没有敢去看翁同龢那疑惑的目光,而是自管自的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翁同龢见皇帝一言不发,自己又不便开口询问。他心里明白,不管皇帝犯了什么错,他这个老师也肯定脱不了干系,是以只能闷着气,跟着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入夜时分,紫禁城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值房里,刘诚印一脸哀戚之色的坐在那里,不住的叹着气。 一会儿,李莲英回来了,看到李莲英进来,刘诚印一下子站了起来。 “禀大总管,那些个奴才们,都……处理干净了……”李莲英低声说道。 刘诚印点了点头,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唉!可怜哪!”刘诚印哽咽着说道。 李莲英想起那些个太监被处死时的惨状,也是哀伤不已,他赶紧掏出了一方白巾,递到了刘诚印面前。刘诚印接过,揩了揩脸上的泪痕,道:“呆会儿,你去查查,走了的这些个儿,家里头都还有些什么人,挨着家儿给发送些银子过去,银子都从我这里出,能多给点儿的,尽量多给些……都是苦命的人啊!” “奴才代他们,谢过大总管!”李莲英心下感激,跪倒在地,向刘诚印拜了一拜。 今天他才明白,为什么在这宫里头,人人崇敬刘诚印。为什么慈禧太后总拿刘诚印和自己比,说自己能“及得上‘印刘’的一半儿,就算烧高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翌日,养心殿。 “臣恭请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皇上万福金安!” 李鸿章行礼之前,便注意到大殿之上,同治皇帝的宝座上是空着的。但在行礼时,他还是顺带着把皇帝一起给捎了进来。 “平身。”慈禧太后抬了抬手,和颜悦色的说道,“皇帝今儿个身有微恙,正传太医调视,就不过来了。” “不知皇上身染何疾?可否要紧?”李鸿章敏锐的觉察到了这当中的非同寻常,一脸关切之色的问道。 “皇上夜读受了些风寒,不甚要紧,将养几日便能康复。”慈禧太后轻描淡写的将同治皇帝未来亲自接见的事揭了过去,然后便转移了话题,道,“李制台到京几日了?” “回皇太后的话,臣到京已有五日。”李鸿章答道。 “这些天刚好赶上天儿变冷,李制台亦须得注意身子才是。”慈禧太后道。 “是。”李鸿章道。 慈禧太后又问了些直隶境内的事,李鸿章一一作答。随后双方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在李鸿章以为觐见结束,准备告辞时,冷不防慈禧太后问了这样一句:“我听说,李制台和福建巡抚林义哲交厚?” “皇太后说的是,臣与林义哲乃忘年之交。”李鸿章道。 二百七十七章忍无可忍 “林义哲之妻陈婉为臣老师曾文正公之义女,臣为曾文正公门生,是以相识。曾文正公颇能识人,对林义哲极是赞赏,称其日后必成大器,以目下观之,老师所言不虚。”李鸿章接着说道,“臣与林义哲见面不多,亦是极说得来,是以平日里也时常通信。” “噢,如此说来,林义哲与你也算是亲戚了。关系自然比平常人近些。”慈禧太后点头道。 “林义哲年纪虽轻,但学贯中西,见识非凡,臣与之通信,常有心得。”李鸿章道,“实是我大清年轻俊彦中不可多得之能员。” “这一次科道言官参劾林义哲的事,想是你也知道了。”慈禧太后看着李鸿章,笑着说道,“你既与林义哲交厚,怎地却不见你为其上折子辩争?” “皇太后皇上圣明,林义哲为人如何,皇太后和皇上早已知晓,何须臣多言?”李鸿章微笑着回答道,“不管外间议论如何,皇太后皇上自有圣断。” 听了李鸿章的话,慈禧太后面露微笑,转头看了慈安太后一眼,慈安太后也是含笑点头。 “这件事儿,我还是想听听李制台的说法儿。”慈禧太后笑道。 “臣不敢妄言。”李鸿章恭敬地答道,但脑子里已然琢磨好了说辞。 “李制台但说无妨,我想看看,你想的是不是和皇上一样儿的想法。”慈禧太后道。 “回皇太后的话,臣以为,林义哲生性至孝,未为姑母守制,是怕误了国事。而现下弹章纷上,交口一词责他,他必然会自行上表请求为姑母守制。”李鸿章道。 “可是他要真的守制,朝廷允准的话,势必要开去一切差事,那船政福建台湾的要务,又要另委他人,只怕未便如他这般得力。”慈禧太后叹了口气,道。 李鸿章何等聪明,立刻便从这句话判断出了慈禧太后的心意,他赶紧打蛇随棍上的把准备了许久的说辞拿了出来。 “皇太后忘了,林义哲本是闽籍,在籍监理,不为夺情。盖船政及台地开抚皆为要务,不可遽然换手,皇太后皇上可令其在籍办理,可谓两全之计。”李鸿章说道,“昔年船政创立之初,左宗棠举荐沈葆桢总理船政,适值沈葆桢高堂去世,左宗棠请朝廷留沈葆桢‘在籍监造,不为夺情,久司船政,正可以侍养慈亲’。有此先例可循,如此处置,亦可平息外间物议。”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档子事。”慈禧太后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刘诚印,你这就着人去军机处传我口谕,去把左宗棠的这本折子翻出来。” “嗻!”刘诚印说着,冲李莲英点了点头,李莲英会意,赶紧带着几个人出了大殿。 看到慈禧太后立刻要看左宗棠的这道折子,李鸿章的心里充满了对左宗棠报复的快意。 他忍了左宗棠这么久,今天总算是好好的出了一口恶气。 1868年1月,李鸿章的马队在山东剿灭了赖文光、任柱所部的东捻军主力,任柱被杀,赖文光只身逃到扬州被俘。1868年8月,西捻军张宗禹部在鲁西北陷入李鸿章的重重包围,全军覆灭,张宗禹渡徒骇河不知所终,一说投河而死。肆虐北方的捻军至此被完全平定。战后论功以淮军居首,李鸿章因此荣升协办大学士。原本气量就不大、且对政敌平步青云早已“羡慕嫉妒恨”的左宗棠显然不想看到李鸿章如此出风头,因此就没事找事的无端怀疑李鸿章所言张宗禹投徒骇河自杀而死的说法,认为张宗禹依然在逃,遂率军四处进行搜捕,当然是一无所获。但是左宗棠如此空穴来风、存心挑衅式的举动令之前对其再三容忍的李鸿章也忍无可忍。李鸿章作为曾国藩的学生,一直奉曾国藩之教诲为圭臬,又因左宗棠年龄长李鸿章十一岁,所以即使与左宗棠话不投机,李鸿章也较少冲动行事,不和左宗棠一般计较。为此,曾国藩曾特地写信赞扬李鸿章:“阁下不与左帅争意气,远近钦企”,但那一次,李鸿章心中实在是气愤难平,他在写给恩师曾国藩的信中毫不客气的直称左宗棠是“阿瞒本色,于此毕露”。 虽然李鸿章一直遵从恩师曾国藩的教诲,以前一直没有主动去找左宗棠的麻烦,但现在这一次机会白送到眼前,他还是忍不住出手阴了左宗棠一把。 毕竟自己不是恩师曾国藩那样的圣人! 想起和自己一直极有默契的林义哲,李鸿章在心里暗暗想着:为兄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不过,以你的聪明,想是会尽快上这个折子的吧? 此时的李鸿章并不知道,“飞霆”号通报舰已然把林义哲请求守制的折子送到了天津,这时已由驿递接手,正在奔向京师转送的路上! 在结束了今天的觐见之后,李鸿章陛辞出殿,就在这会儿的功夫,刘诚印派去军机处查找左宗棠的折子的李莲英带着太监们回来了,取来了左宗棠当年为沈葆桢请求“在籍监造,不为夺情”的折子,呈给了慈禧太后。慈禧太后随即翻开折子看了起来,很快便找到了“在籍监造,不为夺情,久司船政,正可以侍养慈亲”的话,心中底定。 “姐姐请看,如此有先例可循,这事儿便好办了。”慈禧起身,将折子拿到慈安面前,指给她看。 “这便好了。咱们大伙儿啊,都不必愁着了。”慈安也长吁了一口气。 她已经从慈禧太后那里得知,“天地一家春”和自己的“集禧堂”工程缺乏金丝楠木料,需要林义哲帮着从台湾采办的事。虽然她一向自奉甚俭,但自从慈禧给她开修了这处将来的养老安歇之所之后,她其实一直是非常在意的。是以在林义哲这件事上,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支持慈禧太后和恭亲王。 “这事儿为保妥当起见,还是再找六爷商议商议,要六爷拿出个万全的方儿来。”慈安太后看着这本左宗棠之前上的折子,冷笑了一声,对慈禧太后说道,“这事儿闹腾得有些时候了,冤有头债有主,总要平息了物议,要那些人挑不出毛病来才好。” “姐姐说的是。”慈禧太后道,姐妹二人四目相视,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对于这场言官弹劾林义哲的“守制风暴”,其幕后主使到底为谁,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她们姐妹其实是一清二楚的! 慈禧太后随即转身道:“刘诚印,去请六爷过来一趟。” “嗻!” 三天后,贤良寺。 今天早上,丁宝桢很早便起身,只略略用过了几块糕点,便进宫递牌子觐见。 上一次没能“逼宫”(他的行为在两宫的眼里就是逼宫,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成功,丁宝桢并不死心,今天,他又决定再进宫觐见,当面向两宫皇太后要个说法。 虽然他知道,林义哲出使欧洲索回圆明园所藏国宝,很得慈禧太后的赏识,这一次言官们参林不倒,完全是慈禧太后在背后力挺,但他还是决意要把“倒林”进行到底! 对于慈禧太后,他并没有放在眼里。 那一次趁慈禧太后生病之机,他奉慈安太后和恭亲王及同治皇帝的命令诛杀慈禧太后的亲信太监安德海,事后他本已准备等候着慈禧太后的报复,但让他感到惊奇的是,慈禧太后并没有丝毫的动作。 从那一天起,他便对慈禧太后起了轻视之意。 这一次他之所以敢去当廷请旨,心中的底气,“外”来自于左宗棠,“内”则来自于慈安太后、同治皇帝和恭亲王! 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在这一次的“倒林”事件中,有过一次“良好合作”的慈安太后、同治皇帝和恭亲王会妥妥的站在他这一边,但他没想到的是,上一次的觐见当中,慈安太后和同治皇帝都是一言不发。 丁宝桢认为,之所以会这样,肯定是慈禧太后做了他们的工作,因而这一次,他决心把矛头直接对准慈禧太后! 上一次安德海都被自己杀了,慈禧太后都没敢把自己怎么样,这一次也一定是一样! 很快,宫内太监出来传旨,命丁宝桢觐见。丁宝桢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跟着太监前往养心殿。 一进大殿,丁宝桢便注意到,同治皇帝的龙位上,是空着的。 如上次一般,丁宝桢趋前向两宫皇太后行礼颂呼如仪,接着慈禧太后赐他免礼平身。和上次不同的是,丁葆桢起身后,慈禧太后便命人给他看座了。 丁宝桢坐下后,慈禧太后沉默了一会儿,便对丁宝桢说道:“丁抚台还是为林义哲的事儿来的?” “回皇太后的话,臣正是为此事而来。”丁宝桢欠身答道,“不知皇太后皇上可有圣断?” “这是林义哲上的自请为姑母守制的折子,昨儿个才到的。”慈禧太后说着,冲刘诚印点了点头,刘诚印便上前,将林义哲的折子送到了丁宝桢面前。 听到慈禧太后说林义哲上表请求守制,丁宝桢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差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竟然愣在了那里,而当刘诚印把折子送到他面前时,他才回过过神来,赶紧接过折子看了起来。 看过了折子,他这才确定,林义哲是真的要求为姑母守制了。 “林义哲已然请求守制,丁抚台这下该满意了吧?”慈禧太后看着丁宝桢,脸上仍是一派温和之色,但话里却隐含不耐。 “臣觉得,仅仅守制,还不够!”丁宝桢将林义哲的折子丢还给了刘诚印,腾地起身来到阶前,跪了下来。 “林义哲不但需得守制,还当休妾!”丁宝桢大声道。 “休妾?却是为何?”慈禧太后讶然道,“林义哲前番已然说明,迎娶番女是为朝廷抚番计,且是奉了姑父沈葆桢之命,为病中姑母冲喜攘疾,却为何要休之?你非要如此,难道说你和林义哲有仇不成?” “臣与林义哲并无私怨,臣是为了天下大义!林义哲无论何种缘由,娶番女便是以夷变夏!此女非休不可!”丁宝桢大声道,“林义哲当休番女,以谢天下!” 丁宝桢说的其实不错,他本人和林义哲学并无私人恩怨。他这一次对林义哲如此的穷追猛打,必欲除之而后快,是因为丁宝桢是坚定的旧秩序维护者,而林义哲在他看来,恰恰是旧秩序的破坏者! 二人的冲突,实际上便是新旧秩序之间的斗争的体现! 作为一个传统道德文化和旧秩序的坚定维护者,丁宝桢反对一切破坏现有秩序的人。而他当年敢于请命恭亲王和慈安太后及同治皇帝,借托上命处死狂妄招摇的大太监安德海,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恃宠而骄不可一世的安德海破坏了朝廷“内监不许私离皇城”的祖制,也是旧秩序的破坏者! 而林义哲此前的一系列行为,如“私通法酋”、“巧计媚上”、“倡西学扰乱圣教”等,比安德海更可恶百倍! 他接连两次以“逼宫”的激烈方式要求罢斥林义哲,同样也是为了维护他心目中的传统秩序! 在丁宝桢以及众多的清流们心目中,中国传统的延续了几千年的旧秩序是最为理想的!是完美无缺的! 而现在国家不兴旺,屡受西方国家欺负,并不是旧秩序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世人奸险诡诈,没有切实的按照圣人之教,遵守这些先人留下来的完美制度! 在丁宝桢看来,林义哲同样是士子出身,饱读圣贤书,然而非但没有遵守传统的旧秩序,竟然还要破坏他们这些中国传统士大夫们心中的“理想国”,成为了一个旧秩序的叛逆,怎能令他不视若仇雠呢!他由此才处处和林义哲为敌,因为他根本无法容忍林义哲这样的秩序破坏者存在! 但现在,急于求成的他,注定要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 “丁宝桢!你太放肆了!”慈禧太后大怒起身,“你是想当肃顺么?” “臣不敢!”丁宝桢昂然道,“臣乃是为国锄奸!维护的是朝廷纲纪!华夷之大防!此乃大清江山社稷根本所在,臣不得不力争!还望皇太后成全!” 慈禧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以手戟指丁宝桢,怒道:“你当殿咆哮,目无君上,这也是在维护朝廷纲纪?” 丁宝桢伏地拜道:“臣说话就是这么大的嗓门,生来如此,改不了的!皇太后若是要治臣的罪,臣甘愿领受!只是林义哲这等弄臣宵小,还望皇太后弃若敝履,如若不然,任由其以夷乱夏,大清必亡于此辈之手!” “住口!汝胆敢诅咒朝廷!想要诛九族吗?”慈禧太后怒极,她瞪着匍匐在地的丁宝桢,一双凤目似要喷出火来。 丁宝桢一惊,他这时才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过头了,可现在已然无法收回,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后悔。 “好了!妹妹且莫生气,坐下来说话。”慈安太后见慈禧太后气极了,担心她气坏了伤了身子,便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冲她使了一个眼色。 慈禧太后恨恨地瞪着跪伏不起的丁宝桢,和慈安太后各自回到座位上坐下,慈安太后从容不迫的说道:“林义哲守制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丁抚台无须多言。至于林义哲是否休妾,当询其本人,再做区处。” 听到慈安太后把事情拍了板,并未明令林义哲休妾,丁宝桢心中极是不满,他起身欲待再行争辩,慈安太后却说道:“今儿个就到这吧。丁抚台即日离京回任山东,莫要久留都下,贻误本省政事。” 听到慈安太后的话里有话,丁宝桢心下暗惊,赶紧道:“臣领旨!” 没等他起身,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双双起身,再不看他一眼,而是在众太监的扶持下离了大殿,自顾自的去了。 “丁抚台,这边请吧。”那位专门负责领路的太监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对他说道。 丁宝桢缓缓起身,由于跪得久了的关系,他的双腿有些酸麻,刚一迈步,竟然打了一个踉跄。 而那位领路的太监却不管他,径直的向前走去。丁宝桢心中怒气翻腾,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声“阉竖!”,努力挪动脚步,跟在了他的后面。 丁宝桢的顽固身影,为这场“守制风暴”拉下了帷幕。 1873年的这场弹劾风波,背后所涉及的,其实仍是大清帝国古老的意识形态惰性! 因为丁宝桢并不是一个人! 在这样一个顽固的时代,从来都不是所谓的“一小撮顽固份子”造成的那么的简单。而是极具代表性的一大群人的选择。在此后的中国历史进程中,这一点将不断得到极明确的印证。 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这样的人,还是太多太多。 林义哲的穿越之旅,依然荆棘满途。 二百七十八章西乡从道的好消息 1873年12月10日,日本,长崎,春海楼。 长崎极富盛名的酿酒作坊“陶然屋”酿造的上等清酒在精美的中国青花瓷杯中散发出淡淡的酒香,榻榻米上的矮榻上则摆满了河豚、生鱼片等菜肴和各色寿司。在榻榻米前,一名身材窈窕的盛装年轻艺伎正伴着琴瑟和长笛的演奏轻歌漫舞。 “好!好!”一曲方罢,居于主位的伊藤博文便双掌一击,不住的高声喝彩。 “阿仓,”他笑容满面地转向跪坐在榻前为几人执壶的那名年纪稍长的艺伎,“无论是诗书、琴瑟、茶道、书法还是插花,千代子都已经有你昔年的风采了。尤其是舞蹈,已有你艺成时的十分之三四了。” “伊藤君,你这算是对我的赞美么?”被伊藤博文称作“阿仓”的年纪稍长的艺伎微微横了伊藤一眼,似嗔非嗔的问道。 坐在伊藤博文左手边的桦山资纪微微一怔——自进入这和室以后,他的注意力便大半落在了那个正翩翩起舞的年轻艺伎身上,直到片刻前见到阿仓斜瞥向伊藤博文的那一眼——细细长长的眸子里眼波流动,风情万种之外竟还有几分风尘女子中少有的慧黠,让胸中原本一片焦灼的桦山资纪都不由得心中一荡,也多少有些明白为何伊藤博文会时常在这春海楼中流连忘返乐不思归。 他端起面前地酒杯微抿了一口,略定了定神,却听见伊藤博文言道:“能有你阿仓歌舞的十分之三四,这不是赞美,又是什么呢?” “桦山君大概不知道吧?”他突然转向了桦山资纪,“东行先生(即高山晋作)因肺痨而重病将逝,临终遗愿之一便是再看一次阿仓的歌舞。” “可惜啊!”伊藤博文声音里突然多出了股浓浓的感伤,“当时阿仓远在长州,我虽在京都搜罗了数名最好的艺伎,却无一人能有阿仓的舞姿……最后,我也只能是在东行先生冥寿时请阿仓去下关为他在墓前舞上一曲,聊作慰籍了……” 和室内一时陷入了股莫名的静寂,淡淡的忧伤同时笼罩在了除仍满面懵懂的千代子之外的所有人的脸上。 想起惊才绝艳曾经创立奇兵队的高杉晋作,那位于久贺冲之战中单舰蹈幕营的英雄,竟然不幸英年早逝,几个人的心中都升起一种莫名的忧伤来。 在明治维新的历史长卷中,高杉晋作是一位值得重视的英雄人物。其政治生涯虽然是短暂的,但却有声有色,威武雄壮,处处是惊涛回澜。在幕末各种政治力量重新组合的过程中,他勤于学习,长于思考,往往未雨绸缪,机智纵横。概观高杉晋作一生,虽有不足,但其思想在不断地向前发展并日趋成熟。其理论和实践始终是与时代变革的脉搏一致的,不愧维新先驱者的称号。 但当明治维新的胜利曙光依稀在望之时,在樱山疗养的高杉晋作却因肺结核于应庆三年4月14日(1867年5月17日)逝世于下关新地,遗命葬在奇兵队驻地吉田,时年不足28岁。 “赫赫东藩八万兵,袭来屯在浪华城,我曹快死果何日,笑待四邻闻炮声。”吟诵着高杉晋作的遗作,想起那位比自己还要年轻两岁,却在27岁英年时便已撒手人寰的维新志士,桦山资纪也不由得长叹起来,“东行先生英年早逝,实乃帝国之大不幸,否则以他的才干,于维新大业将大有裨益。” “清国有一句谚语:‘国难思良将’,”桦山资纪神情黯然的继续道,“如今帝国海军欲要抵御外敌,便更让人想念当年率‘丙寅丸’号一条战舰就敢独挑久贺冲幕府海军本阵,并战而胜之的东行先生了……如果他还在。我大日本海军只需请他一人率一艘军舰,就一定可以把腐朽的清国的整个海军都打沉******的波涛之中!可惜,天不假年啊……” 听到他这番隐含深意的话,伊藤博文却也只是短起了酒杯轻抿了一口。随后也只是微笑不语。而坐在桦山资纪对面的西园寺公望却已经微微皱起了眉头。 “听桦山君的意思,是说帝国海军现在面对清国海军时,并没有战而胜之的决心,是这样么?”自桦山资纪进来后除了最初的寒暄之外,就几乎再未发一言的西园寺公望终于又开了口,现年24岁的他留着长长的头发,脸形瘦长,眉目尚属清秀,但一望之下却透着一丝阴冷之气。 “帝国海军将士从来就不缺乏为天皇陛下效死的决心。”西园寺公望话音未落,桦山资纪便已是目光一寒,但他在回答其提问时却仍是神情恭谨——虽然论起军衔,他这个海军中将似乎并无对眼前这个没有官职的年轻人平礼相待的必要,但若要论及出身,此人身后的西园寺、德大寺这两大“九清华”家族无论哪一个则都不是他2岁时才进入的桦山家所能比拟的。 西园寺公望生于1849年12月8日的日本,他是德大寺公纯家的次子,幼时过继给西园寺家。他们两家都是仅次于“五摄政”家(近卫、九条、二条、一条、鹰司)的“九清华”家(久我、三条、西园寺、德大寺、花山院、大炊御门、今出川、广幡、醍醐)之一。“五摄政”是镰仓时代以来专门出任摄政、关白的家族,“九清华”是自近卫大将军以来能够官至太政大臣的世家贵族。西园寺公望幼年就成为西园寺家的族主。4岁起被敕任孝明天皇“侍从”,8岁时被封为右近卫少将,13岁加封为右近卫中将。到1867年明治天皇登基时,18岁的西园寺已经是朝廷的老臣了。青年时代的西园寺公望,不满于幕府的腐败统治,深为开国后的日本民族前途担忧。1867年底,他作为天皇的近臣,参加了具有历史转折意义的“小御所会议”,和倒幕派首领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等—起制定“王政复古”方针,拥举天皇亲理国政。明治政府成立后,担任“参议”要职。在幕府以清君侧之名兵临城下,新政府岌岌可危的紧要关头,西园寺坚决反对朝廷中的妥协观点,主张应与萨、长藩尊王力量团结一致,共抗大敌。西园寺公望的这番高论,使朝廷重臣大为吃惊,岩仓具视脱口赞叹说:“此君大有见识。”戊辰战争时期,年仅19岁的西园寺公望担任山****镇抚总督,东山道第二军总督、后任北国镇抚使,率军参加过鸟羽伏见之战等无数战斗,后来又历任越后府,新泻府知事,为建立和巩固地方政权立下功勋。 明治政权基本稳定后,西园寺公望本可居功作官,享受荣华富贵,但他从建设近代日本国家的长远目标考虑,毅然解甲辞官,到法国留学深造。在法国期间,他着重考察了法国的政治制度。此次中途归国,是为了将自己现在的所得向明治天皇汇报。 但令西园寺公望感到吃惊和担心的,是他回来之后,听到的国内甚嚣尘上的对外扩张的声音。 现在的日本,的确因为明治维新改革的关系,导致武士阶层大批陷入困境,整个日本社会动荡不安,但在西园寺公望看来,政府现在应该做的,绝不是所谓的用“征韩”、“征台”式的对外扩张,来转移国内民众的不满,而是应该从制度上下功夫,解决国内的矛盾! 到达长崎的第二天,西园寺公望便前来拜访伊藤博文,恰好桦山资纪也在,西园寺公得知桦山资纪也是强硬的“征台”派后,便没有多说话,而是一直在倾听着伊藤博文和桦山资纪之间的交谈。直到桦山资纪说出“国难思良将”的话来,他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一直认为,帝国海军完全可以在海上与清国海军一决高下的。”桦山资纪的话语中透出浓浓的自信。 “帝国海军是有这个实力。”伊藤博文接过了话头,“但是,帝国海军现在没有东行先生这样的人物,而清国海军,却有了一位足以和东行先生媲美的厉害人物!” 桦山资纪当然知道伊藤博文说的这个足以和高山晋作相当的人物是谁,不由得一时间怒气满胸,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清酒,结果呛着了,不由得连连咳嗽起来。 阿仓有些惊讶地看了桦山资纪一眼,用手帕替他擦拭了下嘴角和胸前喷洒的酒液,又替他把酒杯倒满。 “噢?这个人是谁?”西园寺公望惊奇的问道。 “这个人,便是清国福建巡抚林义哲。”伊藤博文道。 “我听说过这个人,他曾经担任过清国皇帝的使臣,出使欧洲。据说他和法国皇室关系十分密切。”西园寺公望的话表明,他对林义哲的大名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这个人只是一名清国普通的文官,虽然已经做到了巡抚,但除了他的外交手段显得比一般的清国官员高明些外,别的方面,似乎并无过人之处。无法和东行先生这样文武全才的英杰相比。” “你错了,西园寺君。”伊藤博文摇头道,“这个人的才干,绝不亚于东行先生。” “伊藤君因何得出这样的结论?”西园寺公望奇道。 伊藤博文正待说出自己的见解,却听外边迎客的艺伎柔声说道:“伊藤君,柳原君到了。” “柳原君来了!太好了!”伊藤博文拍了拍手,以示欢迎柳原前光的到来,而桦山资纪听到柳原前光也来了,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柳原前光进到了和室之内,和在座的众人见礼寒暄,他看到桦山资纪坐在那里,也感觉十分的别扭,但他作为文官,涵养明显要高于桦山资纪这样的军人,是以他仍然礼貌地和桦山资纪打了招呼,而桦山资纪碍于面子,也和柳原前光招呼了一声。 “来来来!柳原君,我们刚好讲到那位清国的年轻巡抚,林义哲,你来给西园寺君说一下,你对他的观感。”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一个危险的敌人。但也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对手。”柳原前光坐了下来,阿仓取过酒杯给他斟上了酒,但他并没有去动酒杯,倒是坐在对面的桦山资纪又大大的牛饮了一口。 “这个人是清国著名的大臣林则徐的孙子,他的学识非常渊博,虽然他本质上仍然属于中国儒学的士子,但他对西方世界却有着极为深刻的了解。”柳原前光说道,“他在短短的六年时间里,便建立了清国海军的蒸汽舰队,我在台湾参观过清国海军的炮舰,驾驶这些炮舰的清国水手技术十分纯熟,统帅他们的军官也十分精明强干……” 听到柳原前光的话,曾在“福胜”上吃过中国水兵大亏的桦山资纪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 “我并不觉得清国水兵和他们的舰长象柳原君说的那样厉害。”桦山资纪看着柳原前光,插言道,“柳原君难道忘了那艘清国炮舰在送我们去天津的途中在海上发生了故障,漂流了好多天的事么?” “桦山君,你真的以为,那艘炮舰在那时发生的故障,是意外事故么?”柳原前光冷笑了一声,反问道。 桦山资纪让柳原前光问得气息一窒,“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那是林义哲的有意安排,他的目的,是要拖延我们到达北京的时间,以便于北京的总理衙门作好准备!”柳原前光道,“从我们到达福州的那一天起,他便看穿了我们去台湾的企图!就是在那一天,我们就落到了他布设的陷阱之中!被他象玩偶一样的摆布,可怕的是,当时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察觉!” “桦山君,我们的登陆地点,是你们这些人经过精心选择的,你们提交的报告里说过,那一片海岸,清国的军舰和船只从来都不会出现,为什么偏偏在我们到达的时候,会有一艘清国的蒸汽炮舰出现在那里?” 桦山资纪听到这里,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显然他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问题。 “在抓到我们之后,他为什么没有把我们就近交给福州的领事馆?而是非要用炮舰把我们送往天津,再由天津去北京?” “那艘炮舰在捕捉我们乘座的帆船时,为什么会跑得那么快?但在送我们去天津时,却一直以最慢的速度航行?你真的相信那位舰长说的是为了节省燃煤么?为什么这艘炮舰会在中途出现那么严重的机械故障?却没有携带需要更换的部件?造成我们在海上漂流了那么久?” “为什么在我们到了北京,和清国人交涉的时候,那些几个月前还被我们当成猴子耍的清国总理衙门大臣们,却一个个全都成了‘万国公法’的专家?” 桦山资纪让柳原前光的一番连珠炮般的话说得哑口无言,只能低着头大口的喝着闷酒,而听了柳原前光刚才的一番话,西园寺公望心惊之余,也不由得对林义哲这个人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果然是一个可怕的人。” “正象伊藤君说的那样,如果这个人仍然在福建任职,那么帝国就不会有机会夺取台湾哪怕一寸的土地!”柳原前光道。 听到柳原前光的这句话,桦山资纪忍不住想要反驳,但就在这时,阿仓温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西乡君来了。” “来得正好!西乡君!快快!进来坐!”看到西乡从道进来,伊藤博文热情地招呼道。 西乡从道和众人寒暄了一番,便大声的说道:“我要带给大家一个好消息!” 西乡从道的话一下子让众人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噢?是什么好消息,让你这么兴奋?西乡君?”伊藤博文看着满脸都是激动和兴奋的西乡从道,呷了一小口酒,不紧不慢的问道。 “这是我们刚刚从清国得到的可靠消息。”西乡从道从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条,在众人面前用力的晃了晃,“刚刚柳原君说的那位清国福建巡抚林义哲,已经在朝野上下不断施加的舆论压力下,被迫守制了!” “守制?”伊藤博文一愣,“就是在父母去世时,辞掉一切官职,为父母守孝二十七个月?” “是的!就是这样!”西乡从道使劲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伊藤博文。 伊藤博文很快便看完了纸条,不动声色的将它递给了身边的西园寺公望。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伊藤博文若有所思的说道,“只是……” 西园寺公望看完了纸条,将它传给了柳原前光,柳原前光看过之后,又将它递给了桦山资纪。 桦山资纪显得和西乡从道一样的兴奋,他几乎是抢着从柳原前光手中把纸条拿过来,急不可耐的看了起来。 二百七十九章“结外援以图振兴” 二百七十九章“结外援以图振兴” “太好了!守孝二十七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帝国打下台湾了!”桦山资纪看完,兴奋地大叫起来。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桦山君。”伊藤博文摇了摇头,“你不了解清国的礼仪制度,我记得如果有紧急情况出现,国家需要这位官员出马,清国政府是可以强行缩减或者取消守孝的时间的,称为‘夺情’。” 伊藤博文的一句话便让和室内兴奋的众人安静了下来。 “伊藤君说的非常对,这也是清国的一项重要制度,目的就是为了防范突然发生的情况。”博学多闻、熟悉中国政治制度的西园寺公望也说道。 “那我们可以不用让清国政府知道我们的行动。”西乡从道眼中的兴奋之色不减,“因为我们出兵的名义,并不是要和清国开战!而是讨伐台湾的野蛮土著!清国政府没有电报,不会很快知道消息!” “那清国政府知道了以后呢?”伊藤博文微微皱了皱眉,又问道。 “等清国政府知道的时候,那些土著人的土地,已经是帝国的殖民地了!”西乡从道激动地说道,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了太阳旗高高飘扬在台湾岛上的情景,丝毫没有注意到,伊藤博文的脸色已然有些沉了下来。 “清国政府得知消息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你想过吗?”伊藤博文问道。 “以清国政府的一贯表现,他们是不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的!”西乡从道总算明白了伊藤博文的意思,一下子涨红了脸,他随即将目光转向了柳原前光和西园寺公望,“剩下的工作,就是柳原君和西园寺君这样的外交官的事了!” 听到西乡从道如此作答,柳原前光和西园寺公望的眼中各自闪过一丝愤怒之色。 “西乡君想得未免太简单了。”伊藤博文冷冷道,“台湾不是琉球,如果帝国军队进入台湾,清国是不会坐视的。” 听了伊藤博文暗含讥讽的话,西乡从道心下恼怒,他急急忙忙的赶来向伊藤博文报告好消息,是为了打消伊藤的顾虑,取得伊藤的支持。他知道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是劝说伊藤博文做政府(还有明治天皇)的工作的,没有伊藤的进言,政府乃至天皇都是不会允许他们对台湾出兵的,是以虽然一张脸涨得通红,但却没有出言顶撞。 “西乡君,桦山君,你们要搞清楚,林义哲虽然要守孝二十七个月,但这个时间是有很大的变数的。”伊藤博文当然明白西乡从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但他还是在继续给西乡泼着冷水,“而且,这个人对北京的清国政府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我们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那伊藤君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什么?”西乡从道紧握着双拳,直视着伊藤博文,大声的问道。 “首先,必须要核实这个消息的准确性。”伊藤博文道,“我们必须要弄清楚,他是否真的要为去世的姑母守孝,要知道,这个人是非常擅于搞阴谋诡计的。以柳原君的精明,都落入到了他的圈套中,就可以想象出这个人的厉害了。”他的目光转向了柳原前光,“这件事,恐怕还得烦劳柳原君了。” “伊藤君的意思是?”柳原前光明白伊藤博文要自己做什么,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以确定伊藤博文的想法和自己的一样。 “柳原君可以用吊唁的名义,去一趟福州,看一看这位林巡抚是否真的放弃了一切官职,在家里守孝。”伊藤博文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众人,道,“这位林巡抚是我非常景仰的林则徐的孙子,我将购买花圈,亲笔签名,委托柳原君转交,以表达我对他以及他逝世的亲人的敬意。” “我也要向他去世的亲人敬奉花圈。”西园寺公望忽然对柳原前光说道:“柳原君,拜托了。” “好的!”柳原前光点头道。 “为了表示隆重,我建议我们大家都敬奉一个花圈,并签下名字好了。”伊藤博文建议道。 “伊藤君的提议非常好,我也建议大家都敬奉一个花圈。”柳原前光道。 “好!”西乡从道想了想,也点头表示同意。 他已经从伊藤博文的态度当中猜出来了,伊藤博文派柳原前光前去核实林义哲是否真正守制的目的! 如果林义哲真的守制,那么伊藤博文应该就不会反对他们出兵台湾了吧? 看到西乡从道也同意送花圈,桦山资纪虽然满心不情愿,但也表示了同意。当下伊藤博文命阿仓取过纸笔,开始写起了签名。 伊藤博文写完自己的签名之后,西园寺公望接过笔来,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接着柳原前光、西乡从道和桦山资纪也上前依次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签完名字之后,众人又将买花圈的钱都交给了柳原前光。 “此行至关重要,柳原君,拜托了!”伊藤博文郑重的对柳原前光道,“只要探得实情,柳原君便是帝国的第一功臣。” “愿为帝国之振兴而努力!”柳原前光正色道。 “来!我们大家为帝国的振兴、为柳原君干一杯!”伊藤博文提议道。 “干杯!” “干杯!”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西园寺公望头枕双手,正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柳原前光、西乡从道和桦山资纪已经离开了,白日里在从伊藤博文处得到了相当满意的答复之后,西乡从道便即刻向伊藤博文辞行,连夜乘火车赶回了东京,而柳原前光也回去准备第二天便出发。 可能是白天的聚会勾起了他太多太多的思绪,虽然已是深夜,但西园寺公望却仍是睡意全无。 又折腾了几番之后,察觉自己今夜再也无法安眠的西园寺公望便索性批衣起身,他穿上木屐,推开和室门口的推拉门走了出去。外面的天晴朗得一丝云也不见,让黑色的夜空显得更加的寂寥空阔,疏密不等的星星绵远地延伸向无边的尽头,不时神秘地闪烁着。一轮明月高悬在中天,一圈淡紫色的月晕若有若无地围拢着它。 轻柔的月光朦朦胧胧的洒落下来,春海楼的歇山顶、深挑檐、架空地板、室外平台、横向木板壁外墙,桧树皮葺屋顶等,还有半隐在樱花树从中的亭角,深挑檐下的风铃都仿佛被涂了一层淡青色的霜,一切都在似幽似明中无声地沐浴着。一阵秋风拂过,带的檐下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声,清寒的花香伴着风一阵阵袭来,让西园寺公望浑身一凛,竟似连心中郁积的阴霾都消散了许多。 走过长满青苔的地面,他沿着春海楼正房向东,走过两座和室之间一段暗幽幽的巷道后,便忽然站住了脚。 在皎洁的月色下,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在月光下挥刀而舞! 舞刀人掌中的武士长刀凌厉的劈杀着,赤着的双足踏在白沙铺就的练习场上,发出了阵阵极富节奏的沙沙声。 伊藤博文终于向虚幻的敌手刺出了最后一刀,他方才收回手中的长刀,就听见身旁立时响起了一阵稀疏却异常清晰的掌声。 “早就听说伊藤君是‘神道无念流’的高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西园寺公望由衷地称赞道——幕末维新志士中素来不乏剑术高手,如坂本龙马、桂小五郎等都曾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剑客,他早听闻伊藤博文亦是个中好手,青年时更曾靠着一柄长刀逃过了新撰组的追杀。但即便是两人已相交多年,他却也是在今夜才第一次见到伊藤的刀术。 伊藤博文凝望着手中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百炼钢刀,对西园寺公望的称赞竟似浑然未觉。 西园寺公望沉默着走上前去,从伊藤博文手中接过了那柄长刀。他紧皱眉头,看着如同一潭幽水般的刀刃,语气凝重的道,“江户三大道场,‘北辰一刀流’专攻一个‘技’,而‘镜心明智流’则取一个‘位’,而‘神道无念流’则重在一个‘力’字上。若论临敌之气势与力量,在三大道场中自然是以‘神道无念流’为第一。但也唯因其过于重力,故也最难持久啊。” “说得不错,西园寺君。”伊藤博文微睨了一眼西园寺公望,先是随口附和了后者一声。随后便从西园寺公望的手中取回了自己的佩刀,再几步走到白沙地边上的石桌旁。拿起放在桌上的刀鞘,将村正刀收入鞘中,待在石桌旁地墩子上安适矜持地坐稳后,他才重新开了口:“陶庵,这么晚了还出来走,睡不着么?” “阁下不也是一样么?”西园寺公望信步走到伊藤博文面前坐下,他凝望着伊藤博文深邃的双眼,问道,“敢问伊藤君,如那林义哲果真守制的话,你是否要支持西乡君出兵台湾?” 听到西园寺公望的问话,伊藤博文长吁了一口气,仿佛要吐尽胸中郁郁闷气,他缓沉了口气,却没有马上答话。 “伊藤君真的认为,清国会对帝国暗自出兵台湾讨伐土著部落视若无睹么?”西园寺公望紧盯着伊藤博文,“还是伊藤君也认为,以目前帝国的实力,能够战胜清国?” 听完西园寺的话,伊藤博文喟叹一声,从肺腑里长长透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暗哑阴沉:“要是帝国真有实力战胜清国,还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么?直接出兵岂不是更省事?” “既然阁下如此清楚我国的实力,那为何还会要柳原君去刺探情报呢?”西园寺公望的声音里地充满了疑惑,“伊藤君,我真的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伊藤博文叹息了一声,“整个日本,又会有多少人明白呢……” 西园寺公望急促的道,“西乡君和桦山君都是军人,他们两人以黩武为乐也在情理之中。可你伊藤君为何却会与他们搅在了一起?” “还好桦山已经走了,不然让他听到你这番言论,怕也是要把你和板垣退助一般的归于民党一流了。”有些让西园寺公望意外的是,听完他这一番激愤之辞,伊藤博文非但不为所动,反而与他打起趣来。 “归于民党一流那又如何?”西园寺公望心中怒气渐升,语气也渐渐转为凌厉,“改善民生、修养民力,民党的这些主张又有哪一个错了?” “我这次从法国回国,在码头上见到了那些下等妓寮里出来拉客的卖春女子,伊藤君……你知道么?那其中大多是落魄武士家的女子!她们之所以如此,为的却只是让家人能有个温饱……伊藤君,如今我日本国把武士逼迫到了这个地步,明修内政,改善民生,修养民力,难道有错么?”西园寺公望语言颤抖、容色惨淡,竟是如泣如诉,饶是伊藤博文素以心志刚强自诩,却也听得心下凄然。 最靠近这块白沙地的那间和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响,不施粉黛的千代子穿着身素雅的和服随即出现在了场中二人的面前。她双手捧着一个漆盘,迈着细碎的小步走到二人面前,将上面摆放着的一壶清酒、两个酒杯还有几碟小菜一一在石几上摆好。 作这些事时,她始终低眉敛目沉默不语,只在转身欲走时才对伊藤博文在眉黛春山间眸光流盼,而后者则立时露出了一个赤裸裸的淫笑。 “千代子……”西园寺公望突然开口了,他望着那个面露惊讶之色的同样也是出身于武士世家的年轻艺伎,语气深沉的道:“你真的很幸运,碰到了伊藤君……” 见千代子满面不解的转向自己,伊藤博文只笑着挥了挥手,继续道:“没事,他是嫉妒我而已。你先回去吧,不过不要睡太死,今夜良宵美景,还是莫要辜负的好。” 千代子嫣然一笑,转身款款而去。伊藤博文拿起酒壶,信手给自己和西园寺公望各自斟满了一杯。 “伊藤君,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西园寺公望有些急切地问道。 伊藤博文端起酒杯,凝望着杯中在月光下更形澄澈的淡黄色液体,淡淡的道:“我没有什么想法?” “嗯?”西园寺公望一怔,他略有些疑惑的望向伊藤博文,却没有去接后者的话头。 “我并非说你以民生为先的主张不对。同样,我也不认为西乡他们力主的‘征韩’、‘征台’的策略有什么错误……事实上。评判这些事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结果!而为了取得理想的结果,除了要灵活运用手段之外,还要懂得把握时机。”伊藤博文目光熠熠闪烁,语调也渐渐转为铿锵。 “明治初年,我曾随岩仓君出访欧美,在途经普鲁士国时,那位铁血宰相俾斯麦曾告诫我说,方今世界各国实际上是强弱相凌,而那位普鲁士军队的统帅毛奇将军则说的更加直白……”伊藤博文神情凝重地继续道:“他对我讲,所谓的万国公法完全系于国力强弱,唯守公法者,乃是效果之事。至于大国,则无不以其国力来实现其权力。这些话,我一直不敢有一日或忘,尤其在这山雨将至之时。” “西园寺君,你觉得以今日日本的国力,能仅凭本国之力而成一哪怕二等强国么?”伊藤博文转向西园寺公望问道。 “不能!”西园寺公望答得极为干脆,“帝国若想从速崛起,那惟有依赖外援一途。” “西园寺君说的不错。但若要依赖外援,也得外援能看上才行。”伊藤博文赞许的点了点头,继续道:“陶庵,你曾出使欧洲,应当知道英国人的那套说辞吧?——远东所谓强国者,唯英、俄、清三国而,至于我日本帝国,虽亦力行维新,但在欧美列强眼中,与清国相比,我日本不过是一蕞尔小国耳!而要使其放弃此等误解,上佳之策,莫过于直接在战场上打败清国!” “在战场上打败清国?!”西园寺公望大吃一惊,“可没有外援,仅凭帝国现有之军力,如何能够打败清国?” “西园寺君,你可知,西乡君他们之所以如此积极要经略台湾,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吗?”伊藤博文笑了笑,问道。 西园寺公望摇了摇头,伊藤博文喝了一口酒,给出了答案。 “是因为,他们的行动,有米国人的支持。” “米国人?”西园寺公望又是一惊。 “对!他们这一次行动的军火,不但全部在米国采购,而且队伍中还有米国军人做为向导。”伊藤博文道,“而且如果得手了,米国人李仙得将出任台湾总督。” “怪不得你伊藤君如此热心……”西园寺公望恍然大悟。 “虽然米国政府现在并无意成为帝国外援,但如果西乡君他们的冒险能取得一定的战果,迫使清国接受既成事实,那么米国或许会对帝国另眼相看。”伊藤博文道,“其实不光是米国,届时欧洲诸国也定当对帝国重新有一番认识,那样的话,帝国便有了结外援以图振兴之机!” 二百八十章安南生事 “原来伊藤君竟然是这样的想法……”西园寺公望至此完全明白过来。 “西园寺君,你知道,我的这个想法,是从何而来的么?”伊藤博文笑了笑,问道。 “伊藤君这个想法,是怎么得来的?”西园寺公望问道。 “是从那个叫林义哲的清国人那里学来的!”伊藤博文答道,“这个人极力促成法国和清国交好,目的便是要借助法国的力量,让法国成为清国的外援!而从现在的情况看,他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果!如果没有法国的帮助,单靠清国自己,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建立现在这样一支规模的由蒸汽军舰构成的舰队!而现在,正是这样一支舰队,成为了帝国向外拓展的最大阻力!” “所以伊藤君才会这么在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西园寺公望这才明白,为什么伊藤博文会要求柳原前光亲自跑一趟福州,看看林义哲是否真的守制。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人……”伊藤博文面上突然升起了一丝忧虑。 “你知道吗?陶庵,其实我真的很矛盾,因为我担心,就是这个人真的守制,只要他留在福建,以他的心计和手腕,仍然可能给西乡君他们的行动造成巨大的阻碍,甚至……” “那伊藤君想过什么办法没有?”西园寺公望问道。 “我甚至曾经想过,要不要对他进行一次暗杀……”伊藤博文说着,目光也突然转为凌厉,如同适才挥刀砍刺的那一瞬。 “这样的话,影响太大了吧?而且这样的高级官员遇害,清国政府是不会罢休的,一旦追查到帝国身上,引发国际纠纷,会给帝国带来极大的麻烦的!”西园寺公望摇头道,“万万不可!” “是啊!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放弃了这个念头。”伊藤博文叹息道,“这样的险着,还是不要轻易使用的好……” 西园寺公望一时默然无语。 伊藤博文站起身来,目光深邃的望向远方——海上的渔火星星点点,港口一带各色灯火照得一片通明,海风带着水气扑身而来,吹得他满身舒坦,一身劳乏顿时松快了许多。 “前路艰难,西园寺君,但只要抓住机会,那也许你我阖目之前,真正可以见到一个跻身五洲列强的日本!”伊藤博文遥望着远方,沉声道。 西园寺公望没有说话,略走了几步,与伊藤博文并肩望向远方——东方已经露出晨曦,满园竹树花木已渐渐显出苍翠本色,站在渐渐清亮的草地上,适意地呼吸着清晨拂晓清冽的空气,让人觉得格外振兴。 “啊!日本!我的日本!”西园寺公望在心里发出了热烈的呼喊。 福州,马尾,船政枪炮所。 火炮试验场上,几名头戴耳塞的炮手正在操作着一门五管机关炮,向放置在场地中央作为标靶的舢舨猛烈开火。 五管机关炮只射出了几发炮弹,作为标靶的舢舨便在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中化成了四散飞扬的碎片。 看到一块着火的碎片落到了自己的面前,林义哲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 “真是完美的武器!”看到试验成功,加特林和哈奇开斯张开双臂,兴奋的拥抱了一下,然后二人又高兴的和身边的工作人员拥抱起来。 林义哲看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幕,也是心潮起伏,冲淡了前些日子弹章交至带来的阴郁心情。 在自己上了请求守制的折子之后,朝廷的批复很快便下来了,同意他守制,但是却将守制的日子定为十二个月而不是正常的二十七个月,并且命他“在籍署理闽台事宜,不为夺情”,仍留福建巡抚原任。 这样的结果,显然中枢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而在这当中份量最多的考虑,显然是“园工”中的采木事宜。 在朝廷的谕旨下达后,虽然弹章少了许多,但很多清流言官认为他们弹劾的目的没有完全达到,依旧对林义哲不依不饶,好在都被中枢用左宗棠当年的折子中提议的先例给挡了回去。 尽管已经是守制之身,但林义哲因为可以“在籍监理”,所以他仍然可以放手办事,而“哈奇开斯—加特林”五管机关炮的研制成功,使他的手里,又多了一样对付日本人的利器! 而现在距离历史上日本入侵台湾的日子,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而他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林义哲正待上前,却看见仆人阿平一路小跑的冲进了试验场。 “老爷!老爷!夫人生了!生了!”阿平远远地便冲林义哲兴奋地大叫起来。 林义哲先是一愣,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他转头看了看炮口还在冒烟的机关炮,心中突然有一种怪怪的预感。 这个孩子,不会也和自己的长女一样,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主儿吧? 林义哲没有再多想,和哈奇开斯、加特林等人告别后,便急急忙忙的赶回了家中。甫一进门,便听到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林义哲来到陈婉的卧房,此时婴儿已经被稳婆和侍女们洗净了身子,包在了襁褓之中,躺在母亲的身边。 林义哲没有去看婴儿,而是上前坐在了床边,轻轻的握住了陈婉的手。 刚刚生产过的陈婉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但她的目光中却透着幸福和满足,林义哲的手指刚触到她的手,她便本能的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 夫妻二人四目相视,眼中满是温暖和幸福。 “老爷看看吧!又是个小囡囡。”稳婆笑着说道。 林义哲看着还在挥舞着小手哭闹不休的小女儿,心中满是爱怜之意。当他的目光望向还未睁眼的女儿时,女儿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的注视,渐渐的竟然不哭了。 “这孩子将来能听你的话,呵呵。”陈婉也注意到了女儿的这一变化,笑道。 “好可爱……”一直在陈婉身边侍候帮忙的李思竹看着粉白可爱的婴儿,眼中也是亮亮的。 林义哲这才注意到李思竹也在,冲她微笑点头,她羞涩地一笑,转身跑开了。 “对了,额绫哪去了?怎么不见她过来?”林义哲注意到额绫不在,便随口问了一句。 “你呀!一点儿规矩都不知道讲,她已然有孕在身了,不好看刚出生的孩子的。”陈婉笑着白了他一眼。 “噢,还有这个讲究啊。”林义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这两天多去看看她吧,我瞧着她情绪有些不太对头,可能是前些日子让那些参劾你要你休妾的折子给闹的。”陈婉道。 “可恶!”林义哲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夫妻二人正在说着话,门房进来通报:“老爷,洪钧洪老爷到了。” “陶士来的正好!”林义哲听到洪钧来到,不由得十分高兴。前些日子他已经从邸报上得知,洪钧被朝廷正式任命为英法荷比四国公使,他正要有一件要事打算委托洪钧去办。林义哲本想要给洪钧写一封信,但没想到洪钧竟然亲自来福州见他了。 “快去忙吧!我这里有思竹呢,没事的。”陈婉知道林义哲和洪钧商量的要事是什么,对他说道,“你别误了正事。” “好。”林义哲松开了爱妻的手,轻轻的替她盖好被子,然后便急匆匆的来到了客厅。 久别重逢,林洪二人见面,自是十分高兴。 “刚才听下人说,鲲宇又得贵女,呵呵。”洪钧笑着拱手道,“为兄在这里给鲲宇道喜了。” “陶士兄此次讨得驻西国公使的差使,也是大喜。”林义哲拱手回礼,笑道。 洪钧哈哈大笑起来:“可笑京中那帮人,还自以为得计,把我撵出了总署,他们哪里知道,为兄对这个差事,是求之不得的!哈哈!” 仆人这时端上了香茗糕点,洪钧可能是来得急,有些渴了,端起茶碗呷了一大口,笑着说道:“不瞒鲲宇老弟,这京里浊气太重,我是一天都不想多呆了,这谕旨一下,我第二天便离了京师,去了天津,上了船便直奔你这里来了。” “怪不得,呵呵。”林义哲笑道,“陶士兄来得正好,我还有一件要事,要拜托陶士兄呢。” “噢?鲲宇请讲。”洪钧放下了茶杯,问道。 “我刚刚得到的消息,安南境内出了事故。”林义哲道,“此事恐有碍中法交好,还望陶士兄此行能为国家化解衅端。” “还请鲲宇为我详细说明。”洪钧听出来了事态可能相当严重,正色问道。 林义哲点了点头,起身取过一张船政学堂根据法国人的地图印制的越南及中国边境地图,给洪钧详细解说了起来。 越南古称安南,与中国互通往来的历史极久,历史上越南曾数度被并入中国版图,也曾屡次被册封为中华属国。到了清代,则是与朝鲜地位类似,服中华衣冠,每四年朝贡一次的重要外藩。然而到了19世纪下半叶,中国和越南之间的传统宗藩关系,开始受到外力挑战。 15世纪葡萄牙探险家达?伽马历经艰险,找到了从欧洲通往印度的航道。紧邻印度的越南国土上,欧洲人的身影出现得越发频繁,传教、通商、探险不一而足。从那时起,较宗主国中国更为强势的欧洲文化,逐渐对越南大地发生越来越大的影响。 越南爆发的西山叛乱,使得法国国王路易十六获得了极佳的干涉越南内政的机会。然而接踵而至的是法国爆发大革命,路易十六人头落地,控制越南的计划也在革命的动乱中一度销声匿迹。1782年,即清乾隆四十七年,越南发生规模空前的西山叛乱,西山叛军狂飚突进,与黎氏王朝争夺政权,保王派官军一败涂地。乾隆皇帝应援派出中国军队前往支援,结果也是兵败如山倒,无济于事,乾隆皇帝甚至竟册封了西山叛乱首领为越南国王。在此恶劣情势压迫下,保王军的实际统帅,黎氏国王的外甥阮福映问计于在越南传教的法国教士百多禄,决定委托百多禄回国帮助向法国国王路易十六搬救兵,为表亲法诚意,阮福映将长子送往法国充当人质。1787年,法越两国签署《凡尔赛条约》,约定法国派远征军帮助越南平乱,作为回报,越南割让昆仑岛和沱灢(岘港)给法国。虽然法越条约签署未久,在大革命的号角声中,法国国王路易十六人头落地,导致法越凡尔赛条约事实上无法履行,但是法国对越南土地的注意力,却就此生根。 大革命过去的若干年里,法国政局一乱再乱,革命党、保皇党,共和国、帝国,你方唱罢我登场,拿破仑帝国的问世,又挑起了欧洲大战的狂澜。法国国内民生苦不堪言,对外开拓殖民地的计划,更是无力顾及。这种混乱局面,随着1852年拿破仑三世复辟成功,法兰西第二帝国问世,才稍稍告一段落。仿佛法国政府天生不甘太平,自己的国内问题刚刚初步解决,就立刻着手向外张牙舞爪,除了参与针对中国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外,其另一个重要的目标则是越南。 路易十六时代,由于内乱而错失占领越南领土的大好机会,拿破仑三世决定自己要重新夺回来,以此作为在印度支那站稳脚跟,与英国争夺殖民地和海外利益的重要一招,同时也是展示自己姓氏独特价值的大好机会。1858年,法国将刚刚在中国参加完第二次鸦片战争的远征军大批调往越南,借口法国传教士屡屡在越南遇害,越南政府未能做出合理赔偿,而且不接受法国要求开放口岸的提议,于是从沿海港口沱灢开始,发动大规模侵略战争。此时的越南国王阮福时不愿听任法国摆布,调兵遣将,反击入侵,炽烈的战火蔓延越南各地,四年后处处败北的越南阮氏王朝被迫签订城下之盟,将南部的嘉定(西贡)、定祥、边和三省(越南的省份数量看似繁多,但每个省辖地并不大)及昆仑岛割让给法国,开放沱灢、吧剌、广安三个沿海通商口岸。旋后,对此并不满足的法国,又以邻近的永隆、安江、河仙三省“匪盗”横行,越南政府剿匪不力为由,自行出兵予以占领。最后将上述越南六省全部并入法国版图,成为交趾支那殖民地,设总督进行管理。为了巩固占领,法国驻亚洲海军也在中国、日本海支队以及大溪地兵站外,新成立了驻在越南的南圻支队。红白蓝三色旗开始在越南上空飘扬。 法国交趾支那殖民政府成立时,各级的行政官员主要由法军的军官充任。西贡附近的堤岸市法国行政官便是海军上尉安邺。 法国从越南攫取殖民地,深层的目的无非是想借助这片土地赚到更多的利益。当时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的中国,正处在对太平天国、捻军等各地起义军镇压的战争中,洋务运动事业也在萌芽待发状态,全国对西洋军械、机器等物资的需求极为旺盛,对华贸易成了列强的重要盈利之道。然而,以越南为基地,除了交通险阻的陆地外,如果想要利用便捷的海上交通,与中国建立贸易,则必须借助英国的殖民地香港作为中转站,而且得绕印度支那半岛,途经马六甲海峡。与其走长途,还要被英国从中剥削一道,不如直接寻找其他更便利的途径。19世纪60年代,从越南境内寻找一条通往中国的水路,犹如是一股淘金热潮,成了法国地理学家、探险家、商人们热衷的活动。1866年安邺也跻身这一探险领域,成了法国交趾支那探险队的队长,他带着法国探险队,披荆斩棘,沿越南境内几条和中国相通的河流进行勘查。首先证明无法沿澜沧江——湄公河直接通航中国,安邺沿红河一路进入中国境内,到达了当时正被杜文秀****起义军占领的大理城,证明了通过红河进入中国完全可行,而且亲眼目睹了红河上实际早已有中国商船往来航行的情况。这一重要发现,后来随《两世界杂志》等媒体公布,安邺很快成了欧洲著名的地理探险家。探险队离开大理后,沿中国长江流域东行,准备先到达中国东南沿海,再转道返回越南,以对中国境内的地理再作一番刺探了解。探险队途经湖北汉口时,安邺结识了当时正在湖广一带寻找商机的法国商人堵布益。 1856年,与中国东南激烈的太平天国战争遥相呼应,西南边陲云南突发****起义,起义军攻陷大理,宣布遥奉太平天国。清政府对西南****起义的镇压,一直持续到1870年代,仍然未有任何收获,连年的战争,清政府对近代化军火需求迫切,云南战场充满了军火商赚钱的商机。 二百八十一章柳原吊孝 而现在林义哲要洪钧帮忙解决的这场冲突,就是这个叫堵布益的法国商人引起的。 熟知历史的林义哲,虽然远在万里之外,但对当时在越南发生的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当时,如果从中国东南沿海的上海等通商口岸通过陆路运送军火往云南,路途艰险遥远,加上沿途各省治安情况好坏不一,耗费时间而且安全得不到切实保证。当听到从越南直航云南的红河航道被发现,堵布益立刻产生了一个念头,即从越南沿红河运入军火到云南贩卖,再从云南装运矿产返回越南运回法国,一来一往必定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重利趋使下,堵布益立刻将设想付诸实践。首先打通了中国官场关节,与云南巡抚岑毓英、提督马如龙签订军火购销协议。然后以此作为自己是云南政府代言人的凭证,寻找法国政府对其上溯红河活动的支持。得到红河航道这一大发现的法国政府,当时也正在盘算如何开发利用这条处在交趾支那殖民地辖区之外的黄金航道,堵布益的活动无疑可以当作一次有益的实验,法国政府乐观其成,对堵布益的申请即刻予以批准,但着重声明仅仅只是表示支持,并不代表法国政府也卷入这次行动。 拿到中法双重许可证后,一支旨在进行红河运输探险的队伍开始组建起来。鉴于红河航道处于交趾支那殖民地之外的越南北方,为保证航行安全,堵布益于1872年通过上海的德商泰来洋行,买到了两艘英国海军炮艇作为运输队的护卫。另外获得了一艘蒸汽轮船和一艘中国帆船用作运输船。同时招募了由27名欧洲人,125名中国、越南、菲律宾等亚洲人组成的雇佣军,其中还包括云南提督派出的中国军人。1872年10月,堵布益的船队满载包括德商泰来洋行托运的军火在内的大批战争物资启航,从海防进入红河,经过越南旧都河内,沿江上驶。本就对法国强行租借交趾支那心存愤愤的越南政府,看到飘扬着三色旗的船队居然大摇大摆在自己的辖区内行动,而且不缴纳任何税厘,又要从北方重要城市河内穿城而过,自然而然地提出抗议,认为此举违反了法越之前签署的条约。但是堵布益依然我行我素,成功于当年底到达云南,为通商方便,堵布益还自说自话,在并非对外通商城市的河内设立了办事处和货栈。1873年春天,堵布益从云南返回河内,发现他在河内的一些亚裔雇员被越南政府抓捕,遂于当地越南官员发生冲突,做出了绑架越南官员,焚烧越南政府告示的过激举动,愤怒的越南政府向法国交趾支那总督及占领军总司令杜白蕾海军少将提出抗议,要求其立刻管束堵布益的活动。交趾支那总督经请示法国海军和殖民地部后,派红河航道的发现者安邺,率一支包括两艘炮艇和50名官兵的队伍,前往河内。明面上,法国人是要着手调查、处理这一纠纷,而私下里,法国政府通过堵布益的实践活动,已经看到红河航道存在的巨大经济潜力,想要将红河航道也纳入法国的势力范围。 1873年11月5日下午,安邺率领的“宪兵”在堵布益的欢迎下到达河内。到达之后,安邺即在城内四处发布告示,宣布自己的目的是“驱逐海贼”,而丝毫不提堵布益。安邺称自己的使命只是调节纠纷,而非驱逐堵布益,言下之意是来迫使越南政府默认堵布益行动的。同时提出了包括“红江将被保留专作法国与中国船只航行之用”等5条约款,强迫越南政府接受。当得知越南政府拒绝约文后,安邺决定付诸武力。1873年11月20日天色破晓后,安邺率领法军和堵布益的雇佣军共180人,向河内城里的越南军队发起进攻,7000多越军面对100多对手,只是稍做抵抗就都作鸟兽散。10时,法军没有付出任何伤亡代价,就轻松地控制了河内,河内巡抚阮知方被俘后绝食自杀。 控制河内后,100多法军和雇佣兵继续四面出击,越南军队闻风而逃,北部的海阳、宁平、南定等红河沿岸省份相继陷落。不可一世的安邺未能意识到,他的举动实际已经触动越南政府的一支特殊雇佣军——黑旗军的利益。 当时与中国相邻的越南北部,聚集了不少从中国逃亡来的各种反叛武装力量。其中有的接受招安,归附越南政府,成为越南政府雇佣下的团练。有的则自行在越南攻城掠地,占据地盘自立为王。越南政府自身的军力,根本无法肃清边境,于是广泛采取了招安一批,攻打一批,让境内的中国武装力量自相攻灭的措施。 进入越南后的黑旗军,选择了依附越南政府,攻剿越南当地反叛势力和其他退入越南的中国起义军。1869年,黑旗军击退了越南北部实力最大的一支中国流亡起义军,即刘永福当年在吴亚忠起义军中的战友,黄崇英率领的黄旗军。至此,刘永福黑旗军在越南北部扎稳脚跟,以位于中越两国交界处的越南边境城市保胜(老街)为总据点,扼守住红河流经中越两国的重要分界点,修筑炮楼城墙,并在红河上设立关卡,对来往商船抽税。除越南国王常例发给的粮饷外,黑旗军自行征收的税金每年可达8万余两,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越南北方成了黑旗军的安乐窝。 1873年底,安邺控制河内,法国势力侵入越南北方,越南朝廷为之震动,得到消息的黑旗军也极为愤怒,认为法国人侵入了自己的地盘。越南国王阮福时下旨,一面准备与法国政府接洽谈判,外交协商,一面调兵遣将,防止法国人进一步的侵略举动。统督北圻军务的越南驸马黄佐炎,完全明白越南官军溃烂不堪使用的真情,于是调动刘永福部黑旗军,打出这张战斗王牌,命其开往河内郊外,预防法军继续北犯。 1873年12月,刘永福率领所部黑旗军1000余人,抵达河内西门外的罗池地方安营,12月21日星期日,上午10时30分,安邺突然听到属下禀报,称河内城外有一些越南士兵在叫骂挑战,安邺当即下令集合队伍出发,攻剿这些不知生死的越南人。由于当天正值礼拜日,仓促之间,只集中了20名士兵,但是拥有以180人击溃越南军队7000人经历的安邺,根本没把城下挑战的少量越南人放在眼中。 安邺与副手海军中尉巴尼各带10名士兵气势汹汹地杀出城去,在城外“张牙舞爪”的越南兵立刻逃散,安邺更是怒火中烧,决定追击痛剿。当法国军队一路追杀至河内城外的纸桥附近时,安邺和部下20名法军,陷入了被1000多黑旗军包围,进行白刃战的悲惨境地中。安邺作战中掉进一个陷坑,在射光手枪子弹后,被围上来的黑旗军割下了头颅。安邺率领出城的法军,阵亡了3名士兵,安邺的副手巴尼也在混战中掉了脑袋,剩余的法军则奋力拼杀,突围而去(1000名黑旗军围殴20名法军,只干掉了5个,剩下的都跑了,在后世的诸多影视文学作品中勇猛无敌的黑旗军的实际战斗力就是如此)。 横扫越南北方,开拓红河事业正是满路春风之时,突然杀出安邺之死事件,犹如是一脚急刹车,顿时让在越南的法国人有些手足无措,原本张狂的侵略行为也停滞了下来。但林义哲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就此善罢干休的。 如果换成是大英帝国,遭受如同纸桥之战般的耻辱,势必会立刻发起声势震天的报复行动,法国人对这一事件的发生表现得很是平静。原因非常简单,法兰西帝国当时刚刚经历了和普鲁士的战争,国力大损,暂时不想对外实施大规模的战争。 和历史上的普法战争的结果不同,这一次在林义哲的“暗箱操作”下,没有使得法国立刻从列强俱乐部里被扫地出门,法国没有遭受战败的耻辱,暂时的阻止了普鲁士统一德国,第二帝国的国祚也得以延续,但因为主要战场在法国本土进行,法国军队不但遭受了比原来历史上更多的伤亡,经济也遭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时间难以恢复,是以在对外问题上,变得异常的谨慎,对远在地球那一面的越南问题,法国政府不愿意投入过多的精力。但林义哲知道,这并不等于法国没有这个能力。 须知这场冲突之中,有着强硬排外名声的云南巡抚岑毓英掺了一脚在里面。如果因此而引发中国和法国的正面冲突,那么不但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而且中国将在面对日本入侵时,失去最为重要的外援! 所以对林义哲来说,绝对不能让事件升级! 现在法国方面死的仅仅是一个上尉和一个中尉,法国人还不会感觉怎么样,可要是死的是上校一级的军官时,只怕法国人就不会善罢干休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事情已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洪钧听林义哲讲述完毕,眉头已然紧缩,“若是因此而开边衅,对我国只怕是一场大祸啊!” “所以这一次,全看陶士兄的了。”林义哲正色道,“我将写书信给法主及其父母,还请陶士兄为我转交,法主看信后,看在两国多年交谊之上,当不会动兵攻打安南,则边祸庶几可息。” “此事不能光靠鲲宇之书信,法兰西政制与我国不同,法主有心和平,而政府意见若是与君主意见相左,君主亦不得不重视,所以还是要以交涉为要。”洪钧道,“如此双管齐下,方能奏功。” “陶士兄所言极是。”听到洪钧说出如此富有见解的话来,林义哲心下暗暗赞叹,“方才陶士兄已然了解了这事的来龙去脉,陶士兄与法国政府交涉时,须抓住的要点,便是安邺是自作主长,擅自行动,并未奉政府之令,其妄占河内及周边地面,逼死安南巡抚,更是大罪。其为安南军所杀,乃是咎由自取。法国不得以此指安南及中国为不是。法人本为理屈,陶士兄再晓以利害,彼当不会为一二妄动之徒而废两国交好,则事成矣。” “为兄记下了。”洪钧点头道。 “陶士兄此去法国,不如多在那位芳汀王妹身上多下下功夫。”林义哲认真地向洪钧提出了建议,“若是她能助陶士兄一臂之力,当收事半功倍之效。” “鲲宇这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头去了,哈哈!”洪钧大笑起来,“鲲宇以为,为兄拼命讨得了这出使英法荷比四国使臣之职,所为者何?” “此是公私两利之事,何乐而不为?”林义哲也大笑起来。 二人正说着话儿,一位陈婉房中的侍女来到了客厅,给二人施礼后,对洪钧说道:“洪大人,夫人请奴婢转告您,她身子不稳便,不便见客,想请洪大人给二小姐起个名儿。” “不错不错,夫人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林义哲也高兴地说道,“就请陶士兄为我这个刚出世的女儿取个佳名。” 洪钧喜道:“好!好!好!就请取纸笔过来!” 侍女为洪钧取来文房四宝,林义哲亲手磨墨,为洪钧将笔蘸得墨饱,交到他手中,洪钧接笔后思忖了一会儿,便在纸上写下了“毓婷”两个工整秀雅的楷书正字。 “叫林毓婷如何?”洪钧问道。 “好!”林义哲抚掌赞道,“陶士兄的名儿起得好,字写得也好!这幅墨宝,我当为女儿存留下来,以为传家之珍!” 此时的林义哲并不知道,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正携带着更多的他意想不到的“墨宝”,在来福州的路上。 “这一带的海船似乎比以前多了。” 站在客轮甲板上的柳原前光看着海面上一条条过往的轮船和帆船,对身边的水野遵感叹起来。 “这一带本是海盗容易出没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商船平安通行的繁忙海域。”水野遵点了点头,“清国海军的蒸汽炮舰已经将这里的海盗驱逐一空了。” “原来英国海军十分头痛的问题,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被清国海军解决了。清国海军的发展速度之快,真是让人吃惊。”柳原前光道,“我现在才明白,伊藤君为什么会那样的担心了。” 水野遵也叹息了一声,二人都不再说话,而是默默的望着远处的海面。 不多时,客轮到达了福州马尾港,柳原前光等人下了船,站立在码头上,望着周围的景致,感慨不已。 他和林义哲一次相见,便是在这里。 回想那一次不堪回首的经历,柳原前光的嘴角现出了一丝苦笑。 但这一次,他的心情已然完全不同。 柳原前光定了定神,便叫了马车,先去买了花圈,然后便径直前往林义哲的府第。 刚一来到林府,柳原前光看到的,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此时的林府上下,凡是一切鲜艳色彩的东西,全都被用白色的麻布罩上了。进入的人们,身上也全都是白色的衣服,帽子也都是白色的。 柳原前光上前递上名片请门房为自己通报,门房看到柳原一行人当中的花圈,明白他们是来吊唁的,忙不迭的将这些来自异国的人们迎进院子,然后飞步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身白色孝服的林义哲便抢步迎了出来。 看到林义哲一脸的哀伤之色,眼眶都是红的,柳原前光急忙上前,安慰了他几句,林义哲很是感动,拉着柳原前光的手,将柳原一行人迎入后堂林普晴的灵堂。 看到灵堂正中摆放的林普晴牌位,柳原前光摆了摆手,随行人员立刻上前将刚买来的一个个花圈摆好,林义哲看到这些个花圈下面的签名当中,“伊藤博文”、“西园寺公望”二人的名字赫然在列,不由得一愣。 柳原前光没有象中国传统祭奠亲人的仪式那样的向林普晴的灵位行叩头跪拜礼,而是按照日本的传统方式,率领众人在灵位前跪下,双手三击掌,三鞠躬敬礼,然后燃香在手,双手合什,默默祝祷之后,上前将香插在了香炉之中,然后起身。 看到柳原前光一丝不苟的做着这些,林义哲心中惊讶之余,也有一丝感动。 柳原前光祭拜完毕之后,便来到林义哲面前,又鞠了一躬。 “还请林君节哀顺变!”柳原前光郑重的说道。 “多谢柳原先生!”林义哲感激地说着,握住了柳原前光的手,柳原前光能够感觉到他的道谢是真挚的,情真意切的,不由得对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观感。 二百八十二章林柳二回合 这个叫林义哲的人,从性格上看,还是有冲动和易于感动、重感情的一面…… 那么说,这个人也并不是全无弱点! 林义哲将柳原等人请到客厅叙话,柳原前光一直在注意观察着林义哲的表情,虽然林义哲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但眉宇间哀伤神情难掩,而且柳原前光注意到林义哲的眼眶有着一层淡淡的青色,显然是经过了数个不眠之夜,不免心下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林义哲这样的人夜不安眠。 “人死不能复生,林君切勿过于悲伤,若是因此而损害身体,相信故去的老夫人也是不会安宁的。”柳原前光对林义哲说道。 “唉!由不得人啊!”林义哲叹了口气,“我自幼父母双亡,为姑父姑母抚养成人,姑母即吾母也,一旦故去,真有痛不欲生之感!” 柳原前光注意到林义哲的眼中似乎又有泪光闪动,知道他和姑母的感情极深,也禁不住暗自叹息。 林义哲努力的压抑住心头的哀伤,问候起柳原前光的近况和日本国内的情况,柳原前光一一作答。听到柳原前光说起日本维新后的情形,林义哲的言谈中不自觉的现出了羡慕赞叹之意。柳原前光注意到了林义哲表情的这些细微变化,暗暗的记在心里。 “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各项事业蒸蒸日上,风貌为之一变,真是令人羡慕不置。”林义哲感叹道。 “时势所趋而已。贵国如今也是一派兴旺景象啊。”柳原前光故意恭维道,“就拿福州来说,俨然已是远东第一大工业基地,我国是万万比不上的。” “只不过挨延岁月而已。”林义哲叹息着摇了摇头。 “林君何出此言?”柳原前光惊问。 “中国地广物丰,人力充足,但须从国政上实力考求,而后地利人才乃能为用,以收其利益。购买西洋几尊大炮、几支小枪,修造几处炮台,几条轮船,请问有何益处?”林义哲直言不讳的说道,“我只不过想办几件实事,便遭遇士林如此苛责,必欲令我罢官去职而后快。若我想要向贵国众维新英杰一般,大刀阔斧,力行改革,说不定此时已见不到柳原君了。” 听到林义说出“与国政上实力考求”的话来,柳原前光心中暗暗感叹。 林义哲前一阵子遭受的弹劾风波,他已经了解了大体的情况,知道林义哲那一段时间的确是不好过的。 “日本之国情,虽与我大清类似,但所谓‘船小好调头’,是以贵国一众维新志士戮力同心,日本便能迅即有一番新气象,而大清太大,积弊太深,欲要象贵国一般振作,实是难于登天!”林义哲叹道。 听到林义哲话中的泄气之意,柳原前光在心里暗暗好笑。 他有这样的感觉,林义哲现在,又在给他演戏了! 林义哲前一段时间的确是被言官弹劾得很是难受,但绝没有到焦头烂额的地步。京里的皇帝(还有背后的皇太后)和贵戚重臣们都在帮他顶着,外省的大员也有不少为他进言的(直隶总督李鸿章、江苏巡抚丁日昌、闽浙总督李鹤年等),而原属士林清流的洪钧更是连番上折子帮他激辩,中枢外省都有多人力挺,怕者何来? “林君切不可自暴自弃。来日方长,只要不断努力,终有云开雾散之时。”柳原前光安慰林义哲道。 “多谢柳原君。林某也是一时感叹,说了些不着调的话,还望柳原君不要见笑。”林义哲象是自知失言,面色瞬间由愤激转为了平静,“不知柳原君此次来福州,要停留多久?” “上次匆匆忙忙的,只呆了几天。这一次算是稍有闲暇,能呆得久些。”柳原前光含糊其辞的答道。 “柳原君和诸位若是能多留些时日,便请常来舍下,林某有好些事情,想要向柳原君及诸位请教。”林义哲道。 听到林义哲竟然向自己发出了邀请,柳原前光心里一惊,但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哎呀,林君政务繁忙,怎好随便打扰呢?” “呵呵,这下子没事情可忙了!”林义哲摇头苦笑道,“我如今是守制之身,守孝期间,不得任事,如今已然是无官一身轻了!”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柳原前光和水野遵的身子都忍不住在座位上动了动。 “左右也是闲来无事,正好和柳原君做促膝之谈。”林义哲又道。 “那这一省政事,却要谁人处理?”柳原前光故作惊讶的问道。 “我本来也只是署理抚事,而今抚台王大人病体稍痊,已然可以理事了。”林义哲笑着答道,“此外制台李大人也能帮着分担些,便用不着我了,哈哈。” 听了林义哲的回答,柳原前光心中大概有了分晓,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 “若是如此,那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柳原前光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林义哲拘了一躬,水野遵等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向林义哲鞠躬行礼。 林义哲起身还礼,众人重新落座。可能是因为刚才话唠开了的关系,这回宾主交谈起来,就显得轻松和随便多了。 在畅谈多时之后,柳原前光便率众人告辞,出了林府。因为见到了林义哲确实在守制,而且已经罢除了所有的官职,所以水野遵心里很是高兴,但当他看到柳原前光却紧皱着眉头,不由得有些奇怪。 “水野君,你对今天所见到的,怎么看?”柳原前光问道。 “我觉得,不管是不是他想骗我们,他现在已经没有官职是确实的。”水野遵想了想,谨慎地回答道。 “可他虽然没有了官职,但还是能够向外界施加影响的吧?”柳原前光沉吟道。 “至于是否能向外界施加影响,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水野遵答道。 “是啊!我们要应他的邀请,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只怕是不能很快的给伊藤君报告了。”柳原前光叹息道。 “为了得到真实的情况,这些是非常有必要的,”水野遵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柳原君。” “那就让我们好好的观察一下吧!为了日本!”柳原前光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的一轮红日,轻声说道。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家中的林义哲,正驻足于一个个花圈前,看着下面一位位日本维新英杰们的签名。 “老爷,这些花环,可否撤去火化,送给老夫人?”管家上前问道。 “可以,但把这些签名取下给我,不可损坏。”林义哲道。 管家答应了,林义哲又看了看那些名字,转身离开了灵堂。 林义哲来到院子当中,仰望蓝天,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气。 “你们来得太好了,你们既然想要看戏,那我就好好的给你们演一出!”林义哲说着,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全身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 ※※※※※※※※※※※※※※※※※※※※※ 《李文忠公日记》:“……知鲲宇守制,深为叹息,如此人才,竟置于闲地,言官之辈可恶,由是可见一斑。……今日午后,得鲲宇书,知中枢暗许其在籍办理,不为夺情,心气稍平。知鲲宇又得女,余即日修答书,并送参枝与林夫人调补。……” ※※※※※※※※※※※※※※※※※※※※※ “砰!砰!砰!” 林府后院的靶场上,几个用作标靶的稻草人的头部瞬间裂开了一个洞。 “小夫人射得好准!”一位侍女拍手叫道。 一身黑色素衣的额绫放下了手中的夏赛波步枪,看着远处的稻草人,不声不响的装起弹来。 林义哲看着那些身上可笑地套着布衣做文士状的稻草人身上的弹洞,心里也暗感痛快。 他当然明白,额绫为什么会这么做。 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来发泄内心的愤怒了。 装弹完毕,额绫再次取起了步枪,“砰!砰!砰!”地连续射击了起来。 这一次,几个稻草人的身上被开了几个弹洞,中间的一个稻草人的胸膛已经被打烂了,一颗没有了三分之一的头也耷拉了下来,显得甚是可笑。 待到额绫这一轮打完,林义哲上前握住了她的步枪。 “别打了,歇一会儿吧。”林义哲温柔地看着她,说道,“打久了,很累的,再说,枪声对胎儿不好。” 额绫定定地看着林义哲,慢慢松开了手,林义哲从她手中拿过步枪,交给了身边的侍女。 额绫一下子扑进林义哲的怀里,嘤嘤的哭泣起来。 林义哲紧紧的抱着她,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的安慰起她来。 “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额绫哭道。 “不要管那些人!他们说的都不是人话,他们是禽兽!禽兽不如的东西!”林义哲恨声道,“不要管他们!” “可是……我不走的话……他们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放过你?……”额绫在他的怀里哭着,双手愈抱愈紧。 “不会这样的!你不要管他们!我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林义哲冲动地说道,“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二百八十三章李莲英二哭助林 听了林义哲的话,额绫哭得更厉害了。林义哲一边柔声安慰着她,一边扶着她离开了后院,回到卧房中。 林义哲好生安慰了一番额绫之后,扶她上床躺下,并给她盖好了被子,可能是刚才打靶加上哭泣,额绫有些累了,在他的抚慰下,很快的便睡着了。 待到额绫睡熟,林义哲悄悄的起身,在屋内踱起步来。 熟知他习惯的人都知道,只有在心绪不宁的时候,他才会这样来回的踱着步。 尽管林义哲上表请求守制并得到了朝廷的恩准,借此平息了相当程度的士林舆论。但仍然还有不少人不肯放过他,在自己上折子守制之后,一些清流言官们仍然不肯罢休,继续以“华夷之防”为名,嚷着要他休妾,朝廷(其实是慈禧太后)询问他的意思,林义哲则上折子愤怒的给出了正式答复:“头可断、血可流,绝不休妾!” 见林义哲如此强硬,山东巡抚丁宝桢竟然给林义哲送了一封信来,指责他乱了夷夏大防,在痛斥了一番之后,要求他立即休妾,“以赎前愆”,否则便是“自绝于天下”!面对这封充满了恶毒言辞的信,林义哲在看完后便给丢进了箱子里,根本不予理会。 尽管如此,但这封信的到来还是在林府内起了不小的风波,额绫为此已不堪承受。刚才发生的事便是证明。 现在单纯的额绫的心里,已然有了是自己连累了丈夫这样的印象。 林义哲知道自己是不能放弃她的,可他也明白,为了这件事,中枢也一定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要自己休弃额绫,那是万万办不到的!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放弃她! 但是,只要一天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以丁宝桢为首的清流顽固派们便不会放过自己! 要怎么样,才能破解掉这个难题呢? 林义哲踱了一会儿步,仍是不得要领,他回到书案前坐下,突然发现,刚才仆人们将前来吊唁的日本人的签名帖子全都整理好了,放在了书案上。 林义哲起身取过这些签名帖子,一一翻看起来。 看到柳原前光工整端正的书法,想着柳原前光来访的目的,林义哲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想到这位日本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维新志士,竟然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林义哲的心中暗感快意。 林义哲信手翻动着这些日本历史上的著名人物的签名,当他的目光落在“伊藤博文”的名字上时,目光中现出了郑重之色。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伊藤博文!在近代之日本,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在各方势力间折冲樽俎,将存在诸多利益冲突的军方、财阀、民党等或拉或打,使其最大可能的结合成一个发挥出最大实力的统一战线的话,除此人外,再无别人! 在他原来的那个历史时空之中,正是二度出任日本首相的伊藤博文,在国会与内阁冲突再度爆发后,借助宫廷的力量成功地剪除了国会对于政府军备预算计划的钳制。而恰恰就在伊藤再次上台的半年前,清廷军机处在户部尚书翁同龢的操控下,宣布南北洋停购船炮两年!而中国也由此丧失了挽回甲午危局的最后一线生机! 而现在,这个厉害的对手,已然需要自己提前面对了! 林义哲回想着往事,他曾经在一本书中读到这样一种说法:因为当时在位的孝明天皇和幕府将军德川家茂私交甚佳,故而主张天皇与将军“共治天下”的“公武一体”。所以岩仓具视——就是那个出身孝明天皇侍从,却最后撮合了宫廷与长州、萨摩两强藩的政治联盟的“倒幕派”中的超级阴谋家——竟直接策划了针对幕府将军德川家茂、孝明天皇统仁和佑宫皇太子睦仁父子二人的连环政治谋杀! 传闻这个“明治之狐”先是策划了幕府将军德川家茂的神秘死亡,接着又安排某个死士刺杀了孝明天皇,而后又杀害了自幼体弱的皇太子睦仁,最后在上演了一幕日本版的“狸猫换太子”——以昔年日本南北朝之时的南朝后醍醐天皇的后裔大室寅之佑取睦仁而代之…… 而这位大室寅之佑便是日后被日本人推崇不已的一代英主明治大帝!而那名刺杀孝明天皇的刺客,便是——伊藤博文! 谋刺天皇,李代桃僵!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在伊藤博文眼中,但为维新大业,凡挡路者,皆可杀!天皇……亦可杀! 杀一人以换一国之国运鼎兴,在伊藤博文看来,又有何不可?! 如果这事是真的话,这种在当时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伊藤博文竟敢为之,此人的心胸胆略,端的是无人可比! 当年还只是一个高中生的林义哲在读到这段日本野史时,曾合上伪装成政治课本的历史书,在心中赞叹不已。 虽千万人,吾往矣!伊藤博文,真人杰也! 这样的强大对手,自己能否战而胜之? 想到这里时,林义哲已是悚然动容! 而自己不但要面对这样强大而可怕的外敌,更要对付来自内部的明枪暗箭! 而加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必欲要致自己于死地而后快的,却是后世“主流历史”中捧为“正面人物”的一干清流,而在努力保护自己的,却是以太后皇帝和恭亲王及“卖国贼”李鸿章为首的“反面人物”! 想到慈禧太后可能现在也在为自己的事儿挠头,林义哲不由得叹了口气。 以慈禧太后的心计智慧和手腕,只怕也不好摆平自己的事儿吧? 此时此刻,正如林义哲所想的那样,远在北京紫禁城里的慈禧太后,的确在为自己的这件事而犯着核计。 “老佛爷的头发又多了两根儿白的了,昨儿个还没见着的。”刘诚印一边给慈禧太后梳着头发,一边有些痛惜的说道。 李莲英恰在此时步入慈禧寝宫,听到刘诚印的话,李莲英立刻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老佛爷凤体委安,不得安眠,乃是奴才们没有伺候好!罪过都在奴才们身上,还请老佛爷责罚!” 他的哭功甚是发得,眼泪是说来就来,就这一跪的功夫,眼圈子竟然就已红了。 慈禧太后一面剔着指甲,一面斜着身子,把李莲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这才不动声色的说道:“起来吧,别一大清早就哭丧着个脸,天没塌下来呢!” 慈禧太后当然知道,李莲英见了自己这样的反应,为的是哪般。 自然是为了林义哲“休妾”的事! 就在头几天,李莲英已经接到了由李鸿章派人送来的林义哲的来信,林义哲在信中告诉他,开采金丝楠木的工作已经开始了,因为林场位于番地,是以主要由番民部落承办,“番民喜爱火枪,弟以库存火枪子药为购木之酬,以枪一支换木一根,番民踊跃争办,现已采整木料一百根,不日装船来津。”在得知林义哲用“以枪易木”这样惠而不费的办法使番民开采金丝楠木后,李莲英喜不自胜,不由得对这位“义弟”的本事和手段十分佩服。 但李鸿章派来的人在送这封信的同时,也告诉了他一个令他非常不安的消息。 那就是清流逼着林义哲休妾! 来人告诉李莲英,林义哲的这位小妾,乃是番族大首领之女,在部落当中地位尊崇,林义哲迎娶她为妾,就是为了笼络番民部落! 现在这采木事宜,全都着落在番民身上,若是林义哲一旦被逼休妾,采木必然会大受影响,那么修园子的工程自然也会…… 李莲英立刻明白了李鸿章安排来人提醒自己的目的,在心里又将以丁宝桢为首的逼迫林义哲休妾的清流们的祖宗十八代通通问候了一遍之后,李莲英便开始处心积虑的为林义哲想起办法来。 李莲英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把主意又打到了慈禧太后的头上。他在将这事和刘诚印说了之后,刘诚印又一次安排了李莲英在梳头时间来见慈禧太后。 “奴才心里就是想着怎么把老佛爷交待的事儿办好,可是……”李莲英一边说,一边却只是跪直了身子,并没有起来,并带着哭腔儿诉道,“奴才就不明白,这眼瞅着好好儿的事儿,怎么言官偏要奴才办不成呢?林义哲娶妾关他们什么事儿啊?他们逼着林义哲休妾,莫不是成心想把这番民采木的活儿给搅黄了?不让这园子修成?” 李莲英的这一番话讲的虽然有些急切,但入情入理,滴水不漏,慈禧太后听得竟是一窒,她本要厉声喝止,但随即又想到了李莲英之所以如此说话,归根结底也还是为自己考虑,思前想后,最后也只能是叹了口气说:“你先起来吧!我这不正想法子呢?没听见吗?头发都想白了!” “是奴才们无能,才害得老佛爷如此!奴才该死!”李莲英这才起身,但仍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 慈禧太后叹了口气,须知君王亦做不得快意事啊!更何况李莲英一个太监! “刘诚印,这事儿你也知道,你觉着该怎么办才好?”慈禧太后对正在给自己仔细梳头的刘诚印问道。 二百八十四章柳原前光的重要发现 刘诚印听到慈禧的问话,笑了起来,但手上的活计却丝毫不乱。 “哟,老佛爷,您怎么还问起奴才来了,奴才的见识哪够啊!”刘诚印笑呵呵的说道。 “我不问你们这几个身边儿的人,问谁去?”慈禧太后的话里充满了对刘诚印的信任,“就当是我要你帮我拿个主意,你觉着,怎么着才好?” “奴才见识短浅,哪能帮老佛爷拿主意啊!”刘诚印道。 “叫你说你就说吧。”慈禧太后道。 “呵呵,老佛爷,奴才没读过几天书,不懂得什么圣贤之道,只知道些平常百姓人家的浅白道理。”刘诚印一边给慈禧太后梳着头,一边笑呵呵的说道,“奴才记得,民间可是有个说法,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 听了刘诚印的回答,慈禧太后心里已然明白了过来。但她没有说话,而是等着刘诚印继续说下去。 “林义哲这个事儿吧,奴才觉着,他娶番女是两厢情愿,于公于私,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真要逼着他休了人家,他们俩都够可怜的。但这‘华夷之防’,那班读书人又看得重,死盯着这事儿不放,为难朝廷,真是有些过份了,可朝廷还不好和他们拧着来。”刘诚印道,“奴才以为,若是能让外边儿瞧着,林义哲让了一步,就好办了。” “照你说,该怎么着叫林义哲让一步呢?”慈禧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回老佛爷的话儿,奴才这些天儿啊,见老佛爷一直为这事儿劳心费神,便也想着,如何替老佛爷分忧。奴才以为,言官们见不得林家有番女,是以才如此不依不饶,若是林义哲能体谅朝廷苦衷,退让一步,不必休妾,而是暂送番妾回乡省亲,先避过这个风头,事情就好办了。” “送番妾回乡省亲?……”慈禧太后沉吟道。 “奴才记得,这寻常百姓之家,新娘子嫁到夫家来,住过一段日子之后,也是须得回乡省亲的。”刘诚印道,“而且还得在娘家多住一些日子。奴才听说好象林义哲之番妾现今已有孕在身,依奴才之见,只要番妾离了林家,回娘家暂住一段时间,外边儿的物议自然会平息了。” “可林义哲此妾为番族首领之女,突然回家省亲,又无人陪伴,番民若是起疑,激起变乱,误了采木之工,反为不美。”慈禧太后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这一块儿,奴才也想过,为安番民之心,皇太后可赐此女一套命妇诰服,以示荣宠。此女有皇太后如此赏赐,哪怕一人回乡,也是极为风光,无人敢说不是,如此,其父当可安心,番民采木工程亦可不受影响。”刘诚印道,“当然,诰封之旨便不必下了,否则言官闻之,又会是一场风波。” “这法儿着实不错。”慈禧太后觉得这个法儿甚好,一时心下大悦,本来有些皱着的眉头也全都舒展开来,“就这么办好了!” 听到刘诚印的解决办法,李莲英也是心中狂喜,同时充满了对刘诚印的敬佩之意。 “李莲英,这命妇诰服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慈禧太后说道,“也不知她是否真的有了身孕,也罢,不管有没有,这安胎银子,从你的用度里出,给一百两吧。” “奴才这便去置办!”李莲英无比痛快地答应道,“奴才觉着,一百两,有些少,不如给五百两好了,以示皇太后恩典。” “哟,李二总管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慈禧太后笑道,“莫不是想向林义哲示恩?” “奴才回老佛爷的话,这宫里除了老佛爷,还有谁能赏奴才们这些人恩典?奴才刚刚也只不过是替老佛爷给林义哲家人些打赏而已,‘示恩’二字,奴才是万万不敢逾矩的。”李莲英恭谨地说道。 “哟!狗奴才,拿话儿挤兑我哪!”慈禧太后在心里暗暗笑骂了一句,但嘴上却没有这么说。毕竟李莲英说的也是实情,是为了给自己挣面子,于是笑啐了一口,道,“要给就大方点儿,凑个吉利的整数儿,一千两得了。” “奴才遵旨!”李莲英听到慈禧太后要自己掏一千两银子给林义哲的小妾,竟然丝毫没有犹豫之色,而是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下来。慈禧太后透过面前的西洋镜子,看到李莲英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丁一点的肉痛之色,不由得惊奇不已。 她一转念,便想明白了。 李莲英如今为了园工能顺利进行,已然是不惜一切了,他现在没法子不大方。只要能保证园工,他想是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了。 “呵呵,算了吧!李莲英,你也不容易,那点儿银子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慈禧太后笑道,“这一千两赏银,要内务府出好了。” “奴才谢老佛爷的恩典!”李莲英感激涕零,立刻跪下叩首谢恩。 慈禧太后梳洗完毕,用了些点心,便吩咐道,“摆驾,去钟粹宫!” “嗻——” “刘诚印,你着人去请六爷,也来钟粹宫一趟。” “嗻——” 恭亲王府,后院。 “我打死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随着一声声的怒吼,恭亲王奕忻狠狠的用手中的皮鞭抽打着绑在板凳上的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堵着嘴的年轻人。 鞭子每抽到年轻人的屁股上,飞溅起大片的血点,年轻人被堵着的嘴里便发出一声“呜呜”的痛哼,脸上的肌肉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豆大的汗珠不住的流下,滴到了青石地面上,和地面上的血迹混到了一起,发出一种渗人的暗红色。 看着挨打的人——也就是恭亲王奕忻的长子,人称“澄贝勒”的载澄的惨状,恭王府的仆人们一个个都心惊肉跳。 仆人们虽然害怕,但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候上来劝解恭亲王。 也难怪恭亲王如此发怒,实在是因为这位“澄贝勒”闹得太不象话了。 这位顽劣的“澄贝勒”,奕忻的长子载澄生于1858年,其实天资很是聪颖,而且自幼受到良好教育,喜读书吟诗。载澄虽有文才,但在同治朝诸王子中,却是以放荡顽劣驰名。这可能与两个幼弟早殇,他又是长子,自幼深得父母溺爱有关。恭亲王奕忻家教的失败,由此可见一斑(堪与普鲁士王太子媲美)。 就在今年夏天,载澄率一帮恶少游什刹海。在岸边品茶时,见邻座有一妖艳妇人,孤身无偶,向他频丢媚眼。似曾相识,欲言又止。载澄性喜沾花惹草,派手下购莲蓬一束相赠,对她说:“这是大爷所赠,想与你相会,可以吗?”妇人答:“我家人杂,很不方便,请大爷选个地方。”载澄听了大喜,把她邀到一家酒楼密室相会。两人相好日久,妇人知其为载澄,载澄却不知妇人姓甚名谁。一日,载澄对她说:“我俩情投意合,却不能长相厮守。这可怎么办?你不如嫁给我。”妇人答称:“家有婆婆有丈夫,那样势必不成。唯一的办法,是在半路上把我劫走。大爷劫一妇人,谁敢说半个不字!”载澄听说大喜。仍约女子会于什刹海茶座间,他率一群恶少一拥而上,把妇人劫走。一时舆论沸腾,以为载澄抢夺良家妇女,不知是两人预先设计。其实该女之夫为潦倒旗人,她的丈夫听说她被著名的“澄贝勒”劫去,不敢去官府控告,怒气郁结,酿成疯癫,终日袒发露胸,在街上胡言乱语。事情传到恭亲王的耳朵里,恭亲王大怒,一查得知,那个妇人也是宗室(皇族)之女,论起辈分,还是载澄的姑姑呢! 载澄人品顽劣,倒也罢了,关键还是他带坏了同治皇帝。同治皇帝载淳与载澄虽一为君一为臣,毕竟是亲叔伯兄弟,两人年龄接近(载澄年长2岁);载澄自幼在宫内上书房伴读,与载淳气味相投。长大后,载澄经常出没于声色犬马之地,见多识广,常把外间的奇闻趣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小皇帝听。载淳亲政后,禁不住诱惑,奈何慈禧太后与皇后看得严,他没法与载澄微服出宫,与他到娼楼酒馆宵游夜宴,寻花问柳,是以便将载澄教他的那些个花样儿,变着法儿在宫女答应们身上试验,结果皇帝白昼宣淫的事传到了奕忻的耳朵里,他知道后大怒,但又不敢张扬,怕使皇帝蒙羞。故借口载澄诱抢族姑一事,下令把他关入宗人府的高墙内,意在永久监禁。不想奕忻的福晋去世,载澄乘机向慈禧太后请求:“当尽人子之礼,奔丧披孝。”儿子给母亲尽孝,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慈禧太后特旨把载澄放出,结果载澄原形毕露,依然故我。 载澄劣迹斑斑,做父亲的奕忻却拿他没有一点办法。这一次,恭亲王得知儿子竟然向皇帝进献淫具,让皇帝在病中依然淫乐,而且被慈禧太后抓了个正着,皇帝被太后下令“闭门思过”的事,不由吓得魂飞天外。他惊怒交集之下,立刻将载澄抓回府里,不由分说便是一顿“皮鞭炖肉”。 恭亲王可能是打得过于用力,一个劲的喘着粗气,在一连又打了十鞭之后,他才丢掉了手中的鞭子,坐在了凳子上。仆人赶紧上前用毛巾给王爷擦汗,并递上了茶水。 恭亲王一把抓过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将毛巾丢给了仆人,又拿过茶水猛灌了一大口,上前捡起鞭子正欲继续抽打,门房却一溜小跑的进了后院。 “王爷!宫里头来人了!”门房气喘吁吁的说道,“说是两宫皇太后召见!” 一听这话,恭亲王如五雷轰顶,手中的鞭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罢了罢了!今日死在这逆子手中!”恭亲王顿足道。 紫禁城,钟粹宫。 “六爷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神不守舍的,气色也不好,莫非是家里头有什么事儿?” 在恭亲王给慈安和慈禧请过安后,慈禧太后立刻便注意到了恭亲王今天的异状,不由得问了一句。 听到慈禧太后的话里满是关切之意,并无怪罪的意思,奕忻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回皇太后的话,臣今日偶感风寒,身子稍有不适,昨夜睡眠不佳,是以气色不好。让皇太后挂念,臣心不安。”恭亲王哑着嗓子回答道。 “刘诚印,给六爷看座儿。”慈禧太后吩咐道,刘诚印上前亲手搬过一个绣礅到恭亲王身边,恭亲王称谢坐了。 “我们姐妹今儿个请六爷过来,是要定夺一件事。”慈禧太后开门见山的说起林义哲的事来,并将刘诚印出的主意告诉了恭亲王。 “六爷觉得,这事儿要是这么处置,言官还会有文字论列吗?”慈禧太后说完,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臣以为,此事如此处置甚好,可谓两全之计。”恭亲王道。 “只是宫中赏赐一项,须得保密才是。”慈安太后说道。 “皇太后说的是,只是现下,尚不知林义哲的意思如何……”恭亲王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听到恭亲王的话,慈禧太后也在心里暗暗叹息。 林鲲宇啊林鲲宇,希望你能体察我们的一番苦心才是! 福州,林义哲府第。 林义哲正和柳原前光及水野遵等人在内堂闲谈,徐润却径直走了进来。 “老爷,孤拔将军的信到了。”徐润在和几个日本人稍稍见礼之后,便将一封信交给了林义哲。 听到徐润说出“孤拔”这个并不熟悉的名字,柳原前光的精神一下子变得专注起来。 林义哲接过信,并没有避讳在座的日本人,而是直接便将信封打开,抽出信纸,看起信的内容来。 看到信封和信纸上写的都是法文,柳原前光这才想明白,这位名叫孤拔的将军,原来就是那位奇袭基尔港的法国海军名将! 想到林义哲竟然能和这样赫赫有名的将军通信,柳原前光暗暗心惊。 柳原前光和水野遵都紧盯着林义哲的动作,他们都注意到,林义哲的面色虽然很是从容,但手却在微微的颤抖,而且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一会儿。 而且在看完了信之后,林义哲竟似有些失神! “林君既然有要事要办,我等便先告辞了。”柳原前光故意说道。 “噢,没事没事。”林义哲笑了笑,脸色瞬间恢复了平静,他说着将信收好,对徐润点了点头,“没事了,先生去忙吧。” 徐润唯唯告退,林义哲接着便又继续和柳原前光闲聊起来。 “内子的画像,就有劳柳原君了。”林义哲道,“若是柳原君需要什么,可尽管和我说。” “好说,好说。林君放心,我定会给林君一幅满意的画作。”此时的柳原前光,心思已然全在那封信的内容上了,但表面上仍然不露声色,而是和林义哲谈起绘画方面的事来。 柳原前光雅擅丹青,在日本开国后,又修习过西洋画法,画技极是精到。这一次来福州拜访林义哲,有一天不巧于林府中见到了身着台湾高山族服饰的额绫,额绫的清纯美丽深深的吸引了他,他当即要求为额绫画一幅肖像,林义哲十分高兴,当场便和柳原前光拍板定下了此事,并许以重金相酬。 在聊了一会儿之后,柳原前光率众人告辞,林义哲亲自送他们到府门,上了马车。 在去领事馆的路上,柳原前光便和水野遵谈起这几日的所见来。 “这一段时间里,来自监察御史的弹劾一直让他心力交瘁,今天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才会让他如此的焦头烂额。”水野遵道,“这封信一定写了什么让他感到非常紧张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有那样‘故左右而言它’的表现。” “对!他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是非常紧张的!”柳原前光有些兴奋地点了点头,“想不到他竟然和孤拔将军有直接联系的渠道,真是让人吃惊啊……” “对!这封信竟然是孤拔将军写给他的!这一点尤为重要!”水野遵道,“这表明,应该是法国和清国之间,出现了什么纠纷!” “清国和法国之间,会出现什么纠纷,让他感到如此的紧张呢?”柳原前光皱紧了眉头,脑子开始飞速地转了起来,他蓦地想到了一个地方,“难道是……” “越南!?”水野遵和柳原前光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道。 “这个情况非常重要!我们必须要搞清楚!”柳原前光兴奋得脑门都渗出了汗珠。 “是啊!要是法国和清国真的因为越南而出现了冲突的话,对于帝国在台湾的行动,将有极大的好处!”水野遵也显得激动不已。 “我们必须要知道那封信里到底写着什么!”柳原前光握紧了拳头,沉声道。 “我想,该是我早早的布下的那枚‘棋子’起作用的时候了。”水野遵有些得意的说道。 “什么?棋子?”柳原前光让水野遵说得一愣,立刻问道。 二百八十五章兄弟反目 “我买通了林家的一个仆人,要他为我们提供林义哲的日常情况。”水野遵看了看马车窗外,压低了声音,对柳原前光说道。 “噢?水野君,你竟然……”柳原前光吃了一惊。 “我给了他不少钱,让他把他的主人每天的情况都报告给我。”水野遵小声道,“到目前为止,这个人忠实的执行了他的任务。” “这……简直太冒险了!你怎么不早和告诉我呢?”柳原前光的面色变得十分紧张,他又不自觉的望了望窗外,低声责备道。 “为了帝国的振兴,这点风险,总是要冒的!”水野遵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却透着激动和兴奋。 “是啊!为了日本的振兴和强大,我愿意贡献我的一切!”柳原前光也有些激动,感叹起来。 不过在说过这句话之后,柳原前光很快便恢复了冷静。他想了想,问道;“你打算怎么做?水野君?” “这个仆人在林家的地位不高,而且他也不懂法文,是不可能知道这封重要的信的内容的。但我们可以通过他了解到林义哲对于这封信内容的反应,来了解情况。”水野遵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就象我们今天通过他的表情变化,来推断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很好!就这样吧!”柳原前光点头表示同意。 “今天晚上,我就和他在老地方会面。”水野遵道,“这样重要的情况,越早了解到,对帝国的决策越是有利!” 马车驶入了日本驻福州领事馆,柳原前光和水野遵等人匆匆忙忙下了马车,进入到了领事馆内。 晚上,水野遵早早的便等候在了一处街巷的拐角处,不住的张望着。 过不多时,一个穿着布衣短袍的仆人打扮模样的三十几岁的男人出现了。 男人一下子便看到了水野遵,马上快步跑了过来。 “林福君,果然守时。”水野遵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这是老爷今天的起居和行程详单。”这名叫林福的仆人匆匆的将一个纸卷交到了水野遵的手中。 水野遵打开纸卷看了一眼,见到上面写有“接法国信,发怒,申时去衙署,半时方回”的字样,眼角不由得跳了跳。 “您慢慢瞧着,我不能出来太久,这就回去了。要不然,让人看见会有麻烦。”林福说着,转身要走。 “稍等一下!林福君!”水野遵叫住了林福,“我就问一句。” 林福站住了,水野遵掏出一块银元,塞到了林福的手里。 “您想问什么?还请快说。”林福虽然接了银元,但仍然显得有些着急。 “林福君,你家老爷今天接了这封法国人的信,说了什么没有?”水野遵问道。 “听老爷房里的丫头说的,老爷回房后又把信看了一遍,拍着桌子大骂法国人不够朋友。”林福说道,“至于具体说的什么,我怕她们起疑,也没再问。” “好,这就足够了,谢谢你。”水野遵心下狂喜,他拍了拍林福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 林福点了点头,又快步跑进了黑暗的街巷之中。 目送林福的身影在视野当中消失,水野遵快步向领事馆的方向走去。尽管天气很是寒冷,但此时的水野遵,因为兴奋的关系,感到全身都热乎乎的。 水野遵来到街口,上了那辆领事馆派来的接他的马车,马车随即在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风驰电掣般的驶去。 尽管夜已经很深了,但柳原前光还没有入睡,他站在房间的窗前,有些焦急地望着院子,等候着水野遵回来。 不一会儿,柳原前光看到马车驶进了院子,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水野遵下了马车,便直冲进了楼内,快步的跑上了二楼,来到了柳原前光的的房间里。 “怎么样?”柳原前光快步迎上去,焦急的问道。 “天佑我日本!”水野遵兴奋地挥了挥手中的纸卷,大声的说道。 “你看这里,柳原君!”水野遵说着,将纸卷展开,指给柳原前光看。 “这么说,法国和清国真的是因为越南问题而起了冲突?”柳原前光问道。 “是的!而且,我从我们的‘棋子’的口中,得到了进一步的佐证!”水野遵激动地说道,“那位仆人告诉我,林义哲在我们走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又看了一遍那封信,拍着桌子大骂,说法国人不够朋友!这说明……” “那就是说,肯定是法国和清国在越南出现了很大的矛盾,而且矛盾已经激化,到了甚至连孤拔这样极有名望和巨大影响力的将军都无能为力!”柳原前光说着,声音竟然有些发颤。 “对!而这对帝国来说,可是真正的好消息!”水野遵几乎要跳起来。 “准备给伊藤君发电报吧!越快越好!”柳原前光道。 “是!这样重要的消息,必须要让伊藤君尽早知道!”水野遵道。 柳原前光和水野遵随即开始整理起最近收集到的情报,准备经香港中转,给长崎的伊藤博文发电报。而柳原前光和水野遵根本想不到,差不多与此同时,他们的情报采集对象,也没有睡。 “日本人都知道了?”林义哲微笑着向林福问道。 “是,老爷。”林福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小的都和日本人说了。” “那个日本人听后看起来什么样子?”林义哲又问道。 “回老爷,他脸上看起来倒也没什么。”林福想了想,回答道,“不过小的感觉,他应该是很高兴。” “呵呵,高兴就好。”林义哲笑了笑,又问道,“你给日本人提供消息,他们付了你多少钱?” 林福低着头,从衣袋里掏出了十块墨西哥鹰洋来,呈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加上今晚给的,一共十块。”林福嗫嚅道,“全都在这里了。请老爷查收。” “呵呵,可是够下本钱的啊!”林义哲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得了,这些就当是你的赏钱了,收着用吧。” “谢老爷!”林福有些畏缩的答道。 “你的忠心,我都知道。这一次你算是立了一功,这些就算是赏钱,你先收着。”林义哲温言道,“等咱们把倭寇给打败了,我再给你请功。” “小的谢老爷抬举!……”林福感激涕零,哽咽道。 现在的他,已然明白,在水野遵贿赂自己的那天晚上,自己向林义哲坦白,是多么的正确。 作为一个曾经见识过林义哲“摄魂术”的仆人,他是根本没有胆子去背叛林义哲的! 在他的印象当中,从来都是只有老爷阴人的份儿,别人想阴老爷,那是痴心妄想! “不过,你还得要小心,千万不要出了漏子。”林义哲的声音虽然依然温和,但却透着一丝严厉,“不然,我可是保不了你的。” “老爷请放宽心!小的一定用心,绝对错不了!”林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你心里明白就行了。”林义哲点了点头,“去歇着吧。” 林福告辞而去,林义哲起身回到了额绫的卧房。 此时,额绫已然睡熟了。林义哲来到床边,爱怜地看着她明净甜美的脸。 她的眼角,竟然有着一丝淡淡的泪痕。 你梦到了什么?这么伤心?林义哲在心里问道。 是梦到了又有人说你是不吉利的女人了吗? 想到最近街头巷尾关于额绫是“不祥之身”的传言,林义哲的心中又升腾起了怒火。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没有去惊动她,而是脱掉衣服,轻轻的揭开被子,躺在了她的身边。 “我不会离开你的。”林义哲侧身望着她,轻声的对自己说道。 正在这时,房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林义哲听出了那是徐润的脚步声,立刻动作轻柔的起身。 “大人,睡了么?”徐润在门口轻声的问道。 “还没有。”林义哲怕惊醒了熟睡的额绫,小声的应了一句,接着反问道,“先生有事么?” “大人,传谣的人,抓到了。”徐润低声道。 林义哲的眉头猛地拧紧,他立刻跳下床来。 “先生稍等,我这便过来。”林义哲麻利地套起了衣服。 林义哲穿好衣服,轻轻的走出了房门,拉着徐润来到了回廊里。 “怎么抓到的?”林义哲问道。 “几个府里的下人喝酒的时候,从老爷府中的下人处听到的,回来报的信。”徐润简单的说道,“他们有一个在酒肆喝醉了,无意中吐露的。” “这么说,是姑父府上的下人传的谣?”林义哲心中大怒,“问出是谁主使了么?” “问了,一开始不招,老朽心里头气不过,命下人给了他们一顿棍子,他们就招了。”徐润叹了口气,道,“大人可知是谁主使?” 林义哲从徐润的表情当中一下子便猜出了这个主使的人是谁来。 “是瑜庆?” “正是。”徐润叹道,“这事儿,只怕要伤了大人的手足之情啊!” 林义哲握紧了拳头,满腔的怒火,最终化成了一声长叹。 “我和他,自那日起,便已无手足之情了。”林义哲叹道,“我只是怕,姑父知道了,会气伤了身子。” “可是此事,必须得让沈大人知道,不然,只怕小夫人再难在福州呆下去了。”徐润道。 “我明日先和大哥说一声吧!”林义哲想了想,说道。 “如此也好。”徐润道,“大人请安寝吧,明日一早,老朽再过来。” “有劳先生了,先生也早些歇息吧。”林义哲道。 徐润走后,林义哲返身回到了房中,此时额绫仍然熟睡未醒,林义哲重新回到她身边躺下,却是再无睡意。 第二日,林义哲早早的便找到了沈葆桢的长子沈玮庆,将此事告诉了他。 “瑜弟怎么可能做出此等事来?”沈玮庆听后大吃一惊。 “非是小弟想要冤枉与他,现人证俱在,还请大哥做主。”林义哲道。 见沈玮庆似是有些不信,林义哲便命人带过那两个由沈瑜庆指使的沈府仆人过来,两名仆人一见到沈玮庆,便立刻跪下了。 “大少爷!不关小的们的事!是四少爷他……”两个仆人忙不迭地想要辩白,却被沈玮庆厉声喝住了。 “他叫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去做?平白无故的诬人清白,你们也不怕给割了舌头?!”此时无须多问,沈玮庆便知道,林义哲所言句句是实,不由得气往上冲。 “大少爷!我们也不想乱嚼舌头!可是……四少爷他非逼着我们这么干,我们要是不干,便打断腿撵出府里头去!”一名仆人哀声道,“这不,说好了事成之后给银子,可到现在也没见着一点影儿……” 听到仆人的诉说,沈玮庆险些气炸了肺,他想起了上一次沈瑜庆在病重的母亲面前大放厥词的事,知道这事儿定是千真万确的了,便跳着脚喊了起来,“来人!把四少爷给我叫到这儿来!” 两名沈府的仆人忙应了一声,一溜小跑的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沈瑜庆才一脸不满之色的跟着仆人出现了。 “大哥这么急着叫小弟过来,所为何事啊?……”沈瑜庆问道,当他看到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和站在他们身后的林义哲时,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恢复了镇定。 沈瑜庆故意的扭过头,不去看林义哲,而是对着大哥沈玮庆说话。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林义哲那有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似乎要把自己刺穿! “坊间的那些传言,是不是你着人放出去的?”沈玮庆也没有和他客套,而是开门见山的直接质问道。 “大哥说的什么传言?小弟不明白。”沈瑜庆装做无辜的反问了一句。 “你说是什么传言?”沈玮庆怒道,“自己做下的事,还不敢认么?” “小弟不明白!”沈瑜庆瞪着眼睛说道。 “你在背后抵毁表嫂子,还敢不承认?”沈玮庆怒斥道,“如今人证俱在,你还敢强辩?!” “大哥此言差矣!小弟从没有认那番女为表嫂子!小弟知道的表嫂子,只有一个!不是番鬼!”沈瑜庆斜睨了一眼林义哲,冷笑道,“这华夷大防,有人已然忘诸脑后了,小弟却是须臾不敢或忘!” “你……混帐!”沈玮庆以手戟指沈瑜庆,一时为之气结。 林义哲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他怒瞪着沈瑜庆,双拳紧握,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变得扭曲起来。 沈瑜庆让林义哲的愤怒表情吓了一大跳,心中发急,嘴上一下子便把那些他叫人出去暗中宣扬的说词说了出来:“那番女本就是天生的克星!不祥之人!自从进了咱们家的们,就没有一件好事!还说她进门能给母亲冲喜,其实母亲就是让她给克死的!……” 听到沈瑜庆的嘴尤自振振有词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沈玮庆已然明白那些诋毁额绫的恶毒之言确凿无疑就是弟弟所编造并使人暗中传播开的,不由得愤怒已极,猛地冲上前去,“啪!啪!”的狠狠的打了沈瑜庆两个嘴巴。 沈瑜庆结结实实的挨了两记,因为沈玮庆也是文人,手劲并不大,这两记嘴巴并不甚疼。但看到大哥竟然也对自己动手,沈瑜庆气往上冲,尽管此时他已然蛮劲发作,但还是不敢和大哥动手的,他只是昂着头,用轻蔑的目光扫了林义哲一眼,然后便瞪着大哥,不说话了。 “听听你刚才都胡说了些甚么?!你还敢说这些话儿不是你放出去的?!”沈玮庆怒斥道,“圣人教诲,为人当光明磊落,你如此暗中毒言中伤他人,可还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任凭沈玮庆如何斥责,此时的沈瑜庆,昂首瞪眼,双目朝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看到沈瑜庆故意气自己的样子,林义哲直气得浑身冰冷,此时的他,竟然有一种想要冲上去将沈瑜庆痛揍一番的冲动。 可一想到他毕竟是去世的姑母林普晴的亲生儿子,林义哲紧握的双拳便慢慢的放松了。 自己怎么可能向那么疼爱自己的姑妈的儿子动手呢? “何人在此喧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沈玮庆听出了那是父亲沈葆桢的声音,立刻停了口。 看到父亲和几个仆人向这边走来,沈瑜庆赶紧低下了头。 在父亲面前,他是万万不敢拿出这等足以气杀人的模样的。 “你们刚才在这里说什么?”沈葆桢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两名仆人和沈瑜庆有些发红的脸色,以及一旁气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沈玮庆和林义哲,象是明白了什么,立刻问道。 听到父亲发问,沈玮庆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说!”沈葆桢怒道。 “鲲宇表弟抓到了暗中散播流言中伤额绫弟妹之人……”沈玮庆低声道,“是……府上的下人……” “什么?”沈葆桢大怒,“何人竟敢如此恶毒?!” “老爷!老爷!不关小的们的事!全是四少爷,他……”两名仆人看到沈葆桢出现,魂魄已然吓掉了一半,一听沈葆桢的话,立刻大叫起来。 二百八十六章意外的“钦命” “你!……”沈葆桢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时间气得发须乱抖。他用颤抖的手指着沈瑜庆,竟然说不出话来。 “父亲息怒!”沈玮庆被父亲的样子吓坏了,急忙上前扶住了沈葆桢。 “姑父息怒!”林义哲也吓了一跳,生怕沈葆桢气出个好歹来,他顾不得和沈瑜庆生气,而是赶紧跑了过来,扶住了沈葆桢的胳膊。 沈瑜庆在父亲面前不敢放肆,尽管父亲已经给气得不行了,但他仍然没有丝毫认错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垂着头不说话。 沈葆桢气极,突然挣脱了沈玮庆和林义哲的手,迈步向前,一脚狠狠的朝沈瑜庆踹去。 因为过于愤怒的关系,沈葆桢这一脚力道极猛,沈瑜庆来不及躲闪,被沈葆桢一脚踹中胸口,摔倒在地,而沈葆桢毕竟年纪大了,这一脚下去,自己也向后摔去,多亏林义哲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才没有让他摔倒。 “你这个畜生!你……你气死了你娘,还想来气死我吗……”沈葆桢指着倒在地上的沈瑜庆,声音变得微弱和颤抖起来。 “父亲休要偏心!娘不是我气死的!娘是让那个番女给克死的!”挨了兄长两个嘴巴后又挨了父亲一脚的沈瑜庆心中恼恨,索性不管不顾的死硬到底了,抬头冲着父亲大吼起来。 话未说完,把沈葆桢气得面如白纸,他嘶声大叫起来:“拿家法来!”一面说着,一面挣扎着起身。 沈玮庆和林义哲欲待要劝,沈葆桢怒道:“今日再有人来劝我,我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众仆从见沈葆桢这个情形,一个个咬指吐舌,连忙退出。沈葆桢用力甩开沈玮庆和林义折的手,气喘吁吁直挺挺的坐在仆人搬来的椅子上, 沈瑜庆心下惶急,但仍不肯出声认错,只是急的手脚没抓寻处,沈葆桢见他此时仍不认错,连求饶的话也不说一句,怒气更甚,大喝道:“绑起来!着实打死!” 仆人们不敢违命,只得上前,抓起沈瑜庆,要将他按在长凳上。 “狗奴才!你们敢!”沈瑜庆怒道。 沈府的仆人们本来就对这个娇生惯养又盛气凌人的四少爷心存不满,一听他竟然这么说,不免都怒气勃发,此时他们虽然已得了沈葆桢之令,本不想过于为难沈瑜庆,但沈瑜庆倔劲儿上来的这一句不知好歹的“狗奴才”彻底激怒了大家,仆人们哪管沈瑜庆挣扎不休,七手八脚的沈瑜庆按在凳上,举起竹板,便狠狠的打了十来下。 这几板子打得较重,沈瑜庆忍痛不禁,仍不讨饶,只是呜呜的哭起来。 沈葆桢还嫌打的轻,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板子来,狠命的又打了十几下。沈瑜庆自打娘胎出来,哪里经过这样的苦楚,起先觉得打的疼不过还乱嚷乱哭,后来渐渐气弱声嘶,哽咽着发不出声来。 沈玮庆恨沈瑜庆不听劝,一意激怒父亲,见父亲要对沈瑜庆施行家法,他有心想要给这个惹是生非不知悔改又心机诡诈的弟弟一个教训,才没有劝阻。但此时见打的不祥了,心下着忙,赶着上来,恳求夺劝。 “父亲息怒!莫要打了!饶了他这一回吧!” 沈葆桢那里肯听,怒道:“你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把他惯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劝解!” 沈玮庆听到父亲责备的话说得甚重,知道父亲已是气急了,自己和林义哲都无法再劝,便趁着忙乱觅人去给二夫人吴氏送信。吴氏夫人听了,急急忙忙扶了一个丫头赶了过来。 沈葆桢正要再打,一见吴氏夫人进来,想起故去的林普晴,那板子越下去的又狠又快。按沈瑜庆的两个仆人忙松手走开,此时沈瑜庆早已动弹不得了。沈葆桢还欲打时,早被吴氏夫人抱住了胳膊,不让那板子再落下去。 吴氏夫人哭道:“瑜儿虽然该打,老爷也要保重。且严冬天气,老爷身上又不大好,打死瑜儿事小,倘或老爷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 沈葆桢怒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是大不孝!平昔疏于管教,致他现如今无法无天,竟然做出这等恶毒无比之事,不如趁今日结果了他的狗命,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举板子再打。 吴氏夫人连忙抱住沈葆桢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之情份上!瑜儿毕竟可是姐姐的亲骨肉啊!”说毕,她抱住沈瑜庆,放声大哭起来。沈葆桢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林义哲见状赶紧上前一把从沈葆桢手中夺去了竹板。 吴氏夫人抱着沈瑜庆,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的小衣一片皆是血渍。 禁不住解下汗巾去,由腿看至臀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心疼得又哭起来。此时丫环们赶来,解劝了一会儿,吴氏夫人方渐渐的止住。沈玮庆赶紧命仆人们抬沈瑜庆下去给他请郎中用药疗治。众人一声答应,七手八脚把沈瑜庆抬了下去。由是乱了好一阵子,放才渐渐的平歇。 林义哲离了沈府,回去自己的家中,先去看刚刚生过女儿的陈婉,此时陈婉、额绫和李思竹已然知道沈瑜庆挨打的事,正焦急不安的等他回来,见到林义哲进屋,陈婉急忙问起了原委。 林义哲将前因后果细说了一遍,额绫得知是沈瑜庆暗中使人传播流言陷害自己,心中气苦,又流下泪来。陈婉和李思竹赶忙劝慰起她来。 “姑父把他打得很重是不是?”陈婉问道。 “打得流了一地的血,人晕厥过去了。”林义哲道,“现经救治,已经醒转,不过姑父已命人把他关起来了,要他闭门反省。” “这样也好,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他想是不会再乱嚼舌头了。”陈婉说着,转头对额绫道,“额绫妹妹以后也可安心了。” “是我……不好……连累了……大家……”额绫摇了摇头,泪珠又垂落下来。 林义哲正待要劝解她不要再去想这些事,一位仆人匆匆的来报:“老爷,京里头李总管来人了,说有要事要见您。” 林义哲心里暗感奇怪,李莲英专程派人过来,是京里头又出了什么事么? 自从采木事宜定下来之后,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展开,先期采集到的金丝楠木料也已经顺利运到了天津,李莲英对自己现在是万分的感激,但为了不引起外界的注意,李莲英要和自己联系,一般也都是写信,而象这样的派人亲自过来福州,却是第一次! 难道说,京里又出了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 “你有事就快去忙吧!省得额绫妹妹一见你就哭,把腹内的胎儿哭坏了。”陈婉象是说笑般的撵他道。 听了陈婉的话,李思竹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一旁的额绫也破涕为笑。 “那好,我就不惹你们心烦了。”林义哲看着三个女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感到难言的欣慰,刚才因为沈瑜庆的事生的闷气,至此烟消云散。 林义哲告别三女,来到了客厅,此时客厅里的人正在喝茶,一见林义哲到来,立刻起身相迎。 “林大人,幸会幸会。”来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布衣,容色甚是和善。他一见林义哲,便习惯性的躬了躬身子,双手做起揖来。 林义哲注意到他面上白白胖胖的,竟然没有一丝胡须,知道他应该是宫内的一名太监,赶紧拱手还礼。 “敢问尊驾尊姓大名?……”林义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内监,只好含糊的试探问了一句。 “林大人客气了,在下免贵姓刘,草名德盛,在李二总管手下当差。”这位名叫刘德盛的太监笑着说道,“我这一次来福州,是奉了两宫皇太后懿旨,来给林大人捎个信儿的,并送些内务府给林大人置办的衣物过来。” 听到刘德盛是奉皇太后旨意而来,林义哲忙命仆人摆香案,准备接旨,却被刘德盛止住了。 “林大人且慢,皇太后有旨,此是私信,林大人不必拘礼,”刘德盛说着,取过自己带来的绣金龙包袱打开,取出一个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交到了林义哲的手中。 “这信,林大人便自己看好了。”刘德盛说着,又摆了摆手,和他一同前来的两个小太监上前,将一个箱笼抬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这是……?”林义哲看着这个明显是装衣服用的箱子,眼中满是惊奇之色。 刘德盛上前亲手将箱盖打开,请林义哲上前观看,林义哲低头一看,里面果然是一套套绣工精美质料上乘的衣服,还配有相应的珠宝装饰。 在这些华美的衣物上面,赫然放着一个女性用的冠饰。 “这是西佛爷著内务府为林大人的妾室所制的命妇诰服。”刘德盛笑道。 “臣谢皇太后恩典!”虽然刘德盛刚才说过太后免自己的礼,但林义哲还是遥向北京的方向拜了一拜。 “林大人不必拘礼。”刘德盛微笑道,“东西我都带到了,给您搁这儿了,我这便回去了。” “刘兄过来一趟不容易,如何走得这般急?”林义哲讶然道,“不如多留几日,让兄弟略尽地主之谊。” “多谢林大人盛情,呵呵,李二总管有令,命我办了事便尽快回转,不得逗留。”刘德盛笑着摆了摆手,“宫里头的规矩严,您也知道,我就不多留了。听李制台说,船政这里有通信报用之快船,不知林大人能否与我等行个方便,坐这船回去?” “这个包在兄弟身上。”林义哲满口应允道。 “那我这便告辞了。呵呵。”刘德盛和林义哲拜别,林义哲安排仆人用马车送刘德盛等人去码头,同时给他们也备了一份礼物(其实是封了些银子),并要仆人通知“飞霆”舰管带林国祥,用“飞霆”号送他们去天津。 在送走了刘德盛等人之后,林义哲回到自己的房间(仆人已将箱子抬到了他屋里),打开装信的紫檀木盒,取出里面的信看了起来。 信是慈禧太后写给他的,内容并没有谈及此前的弹劾风波,而是说给了额绫一千两银子的“养胎费”,准许额绫“回籍省亲休养”,并赐给额绫一套二品诰命夫人的礼服。 林义哲立刻明白了慈禧太后的用意,心中不由得对这位在历史教科书中一直恶名狼藉的女人生出了一丝敬意。 他怎么也没想到,慈禧太后会用这样的办法,来解决言官们逼自己休弃额绫的难题! 林义哲明白,能想出如此体贴和不激化矛盾的办法,慈禧太后应该是着实动了一番脑筋的。想到她为自己的事煞费苦心,他的心里也很是感动。 看样子,自己的这位“靠山”,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啊! 林义哲刚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陈婉和额绫,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脸上不由得又是阴云密布。 现在已是年末,再有几个月,便是历史上日本入侵台湾的时候! 那一次,日军的刺刀,可是直接指向了牡丹社的! 可惜,慈禧太后既不是穿越者,也不能未卜先知,她是不会知道日本人会在那个时候秘密向台湾发起进攻的! 事实上,虽然因为日本此前吞并琉球的表现,慈禧太后和清廷高层对日本人的野心有所警惕,但因为没有电报的关系,日军进入台湾大肆屠戮原住民部落一个多月之后,北京的清廷中枢才知道消息(而正是因为这次事件的刺激,使得两宫皇太后大怒,尽管仍然有保守顽固派的阻挠,但在两宫的严令下,中国的电报线,总算是架设起来了)! 在现在这个时候,要额绫回乡“省亲休养”,无疑是将她置于无比危险的境地!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办法,不让她回家了。 此时的林义哲,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奈。 虽然自己对日本将要开始的入侵一直心生警惕,但现在他知道,受这个时代的中国的种种限制,自己应对这场危机的准备,并不能说是万无一失! 他需要日本人的这场入侵,来给清廷以及整个中国朝野一个巨大的刺激(所以才会有利用仆人给日本人传递假消息的事),以推动这个古老的国家走向近代化,但这当中,不可操控性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也罢,就去呆上两个月,然后无论如何也要接她回来!”林义哲盘算了一下时间,终于下定了决心。 ※※※※※※※※※※※※※※※※※※※※※ 《翁同龢日记》:“……近日林义哲之弹折渐少,东抚丁宝桢仍上书要林义哲休弃番妾,朝廷答以前据林义哲奏报,番妾已然回籍,此事毋庸再议。……此事纠缠不清,已有月余,今日总算可得清静矣……” ※※※※※※※※※※※※※※※※※※※※※ 福州,马尾港,码头。 此时“威远”舰已然准备起航,林义哲站在码头上,遥望着泪水涟涟的额绫,心中之不舍,难以言表。 此时的额绫没有穿宫里赏赐的那套诰命夫人的盛装,仍是穿着用林普晴送给她的衣料做成的本民族服饰,只是在颈间,戴上了林义哲初见她时,送给她的那串白色玛瑙项链,手腕上也带着林普晴赠送给她的那副鱼形银丝手镯。 她看着他,一边哭着,一边不住的向他挥着手。 林义哲强忍着泪水,挥动着手臂,额绫又望了他一会儿,象是不忍心再让他伤心,她强忍着露出了一个笑容,转身跑进了船舱。 林义哲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 “大人放心,卑职此次一定将小夫人平安送到牡丹社。”梅宏安慰林义哲道,“卑职事毕之后,当尽快回转,报与大人。” 林义哲努力的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伸手拍了拍梅宏的肩膀:“这一次又是辛苦远山了。” “卑职算不得辛苦,”梅宏摇头道,“卑职只是替大人跑跑腿而已,其实大人整日忧国忧民,才是真正的辛苦。” “远山不必急着回来,这一次的这些枪械弹药,远山务必要交到番民手中。”对于梅宏的肺腑之言,林义哲心下感动,但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说些感激的话了,而是交待起事情来,“对于番民用枪的情况,远山也务必详细察看清楚,回报与我。” “卑职上次入台,便见到番民用枪极是稔熟。彼等虽不通法文及数字,但对这新式洋枪,却似别有悟性,一点就透。且用枪弹着极准,如今番民猎户多用洋枪,用土枪者极少,家家户户皆有神射手,非汉民能及,真令人惊叹不已。”梅宏道,“倭寇若敢来犯,番民这里决计讨不了好的,大人尽可放心。” 林义哲听了梅宏的话,想起了额绫在家里练枪时便打得极准,先于她接触过洋枪的陈婉和李思竹都无法相比,心下略感安定。 二百八十七章知己 这一次林义哲安排梅宏乘“威远”舰护送额绫回牡丹社,顺便带了200条法式“鼻烟盒”步枪和10000发子弹送给牡丹社首领也就是自己的排湾族岳父阿禄古作为礼物。这些礼物表面上看,是为了给额绫撑面子,让她风风光光的回乡省亲,但实际上,却是为了加强牡丹社的力量,使他们在面对日军的入侵时,有足够的抵抗能力! 在原来的历史上,日军进攻牡丹社及其它各路番社时,曾遭到番民的英勇抵抗,多有死伤,只是因为番民武器装备简陋,在日军强大火力的不断攻击下,最终落败。 而这一次,林义哲以各种方式(贸易、赠送以及以金丝楠木交换)向番民部落输入了差不多3000多枝步枪和近10万发子弹,极大的加强了番民的武备。 林义哲送给番民部落的步枪,并不是船政水师目前大量装备的法式“夏赛波”步枪(林义哲考虑到这种步枪需要专门的橡胶密封环,对番民来说比较难伺候),而是法军曾大量装备的“鼻烟盒”步枪。 除了美国的南北战争,战争中使用武器种类最多的当属发生1870年至1871年的普法战争了,其中法军使用的鼻烟盒步枪可谓是世界上曾经为步兵装备的最大口径的后装枪了。 普法战争之前,法国从美国购买了一批南北战争战后剩余的步枪、卡宾枪和手枪,另外,还从其他邻国,例如比利时和英国购买了一部分武器,从而使法国军队一度同时配装各种各样的武器,从老式的前装枪,到美国的“斯潘塞”步枪、“斯普林菲尔德”步枪、“夏普斯”步枪、“雷明顿”步枪、“温彻斯特”步枪、“梅纳德”步枪、“史密斯”卡宾枪以及英国的“恩菲尔德”步枪、“施耐德”步枪等等,可谓应有尽有。但法军中使用数量最大的步枪是“夏赛波”后装步枪,其次就是当时普鲁士军队使用的“德莱塞”步枪的改进产品,同样使用定装枪弹。 普法战争开始后不久,法国方面就已经意识到夏赛波步枪的生产数量远远不足,需要寻求其他武器以作为补充。由于军队预算有限,加之时间紧迫,法国军方认为采取一些措施将前装枪改造为后装枪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办法。在这方面美国和英国都早已有所尝试,其中美国方面曾改造过“阿林”活门式步枪,而英国方面改造的则是“施耐德”步枪。基于上述想法,法军将一些老式前装枪改造为后装枪,由于改造后的枪采用的翻转式枪机的打开方式类似当时法国上流社会使用的鼻烟盒,因此改造后的后装枪也被称为“鼻烟盒”步枪。 鼻烟盒步枪主要改造自两种武器,其中大部分由法国当时的火枪改造而成,还有一部分是由M1859轻骑兵卡宾枪改造而成。被改造为鼻烟盒步枪的火枪主要是法国当时的0.69英寸口径火枪,其中既有标准的步兵型火枪,也有骑兵用火枪。这些火枪的击锤均位于枪身一侧,且放置火帽的位置位于枪管尾端上方,因此改造时将枪管尾端部分作枪机结构使用,并将放置火帽的位置改为击针孔。经过这番改动,采用枪机侧摆最为简单易行,因此改造的后装枪采用了枪机侧摆式结构。另外,由于所改造的武器最初采用0.69英寸口径,并且弹膛的可用空间比较有限,因此改造而成的鼻烟盒步枪所配备的枪弹外形短而粗,采用卷制的黄铜弹壳,弹壳底座可分离,弹头质量36克,装填4.5克的黑火药。 鼻烟盒步枪的操作使用非常简单,使用时首先稍向后扳动击锤,使击锤呈半待击状态,然后向侧面旋转枪机使弹膛打开,装入一发枪弹后闭合枪机,接着再向后扳动击锤使击锤全待击,即可进行射击。由于是由前装枪改造而成的,因此该枪并不能自动抛壳,需打开枪机并将其向后拉才可抽出空弹壳。 尽管鼻烟盒步枪使用起来比较可靠,而且坚固耐用,在64米距离进行射击时,散布精度较好,但毕竟是一种经过改装的武器,其性能与夏赛波步枪以及其他一些进口后装步枪不能相提并论,因此该枪改装完成后大多并没有配发给法军正规一线部队使用,而是配发给非正规部队以及后备部队使用。 随着普法战争的结束,大量鼻烟盒步枪进入库存,后被作为剩余物资销往民用市场。其中很大一部分被销往中国。因为和法国在造船工业方面的合作,法国商人曾借机向福建地方当局大力推销这种枪,福建方面购买了4000余枝。后来在林义哲的促成下,船政水师和福建地方守军开始换装新式的夏赛波步枪,这些枪除去使用损耗外,约有3000余枝被回收入库,后被林义哲拿来武装台湾番民。 这些用旧枪改造后的后装步枪比起现在船政水师装备的夏赛波步枪来,性能已然落后,但对番民来说,却是最为合用的武器和猎具。 现在的高山族原住民们,在面对日军的入侵时,再不需要以土枪、弓箭、刀矛和血肉之躯,去悲壮的面对用洋枪洋炮武装起来的侵略者了(这是后世的主流影视文学作品和YY文学最喜欢描写的题材)。 只是,这些还不够! 林义哲交待完毕,梅宏便向林义哲告辞,上了“威远”舰,舰上的水手收回栈桥,解缆起锚,“威远”舰汽笛长鸣,缓缓驶离了码头。 直到“威远”舰的身影从自己的视线当中消失,林义哲才怅然若失的离开了码头,回到了家中。 林义哲到家后不久,门房便来报,说柳原前光又来拜访了。 林义哲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随即立刻换上了孝服,来到客厅和柳原前光等人相见。 林义哲一进客厅,便看到客厅的正中,摆放了一个蒙着幕布的木架。 “一早便来叨扰林君!十分的过意不去!”柳原前光按照日本人的惯常礼节,向林义哲拘了一躬。水野遵等人也跟着鞠躬。 林义哲长揖回礼,道:“柳原君说哪里话来!我自守制以来,饱受朝中无知言官弹劾,又不能辩白,心情一直郁郁,柳原君和水野君****来与我做促膝之谈,使我心怀大畅,感谢还来不及呢!” 柳原前光听了林义哲语气诚挚的这番话,心里头竟然也涌起了阵阵热流。 自从来到福州查探林义哲的情况之后,柳原前光表面上对林义哲显得十分亲近,但内心一直保持着极大的警惕和敌意,生怕一不小心便着了林义哲的道儿。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对林义哲的印象竟然不知不觉的发生了变化。 每一次自己带着水野遵等人来访,林义哲都亲自相陪,有时还设宴招待。因为他是在守孝期,不比寻常宴饮,招待客人摆的也是素宴,饮的也是素酒。但菜品酒食依然十分丰盛,堪比日本最好的酒楼。让自明治维新后一直过着俭朴生活的柳原前光大饱口福。 林义哲不但对他们招待得十分热情,而且言谈方面也不似守制前那样的藏着掖着,而是畅所欲言,令柳原前光大为吃惊之余,也不由得佩服他的学识渊博。 林柳二人这期间谈的最多的便是国家改革富强之道,林义哲的见解和柳原前光很多的想法都是不谋而合,林义哲尤其对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大刀阔斧的各项改革成就赞叹不已。但林义哲并不是一味的迎合柳原前光。他对日本明治维新当中出现的一些激进的作法也提出了批评,如日本在对武士阶层的改革上的冒进,使中小武士纷纷破产,社会财富分配极度不公等。林义哲认为中层武士是日本社会的一支强大力量,过度的剥夺压迫将把他们推向日本政府的对立面,从而引发社会动荡。林义哲对柳原前光坦言,他之所以收留鹿儿岛县落魄武士井上彦之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同情这些日本武士的遭遇,“君不正,臣投外国”,在林义哲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对于林义哲的看法,柳原前光也深以为然,认为日本政府在这个问题上处置失当,正象林义哲所言,不少武士已经发动了叛乱,虽然都被政府镇压下去,但却引发了剧烈的社会震荡。正是日本政府犯下的错误,才有了日本武士要归化清国的事出现。 二人畅谈多日,各自都是受益良多,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刚才林义哲说的那番言辞恳切语气诚挚的话,也的确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无怪乎柳原前光感动。 此时的柳原前光,一想到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马上便要回国,心中禁不住有一丝怅然。 “小夫人的画像,我已完成了!请林君过目!”柳原前光收回了思绪,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上前,揭开了罩着木架的幕布。 林义哲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急行数步,在画像前停了下来。 在约一人多高的雕花乌木镜框中,嵌着一幅签有柳原前光汉文名字的额绫的画像。 这是一幅西洋油画,画中的额绫身穿美丽的排湾族的传统服饰,眉似春山,眸如星辰,遥望着大海,身后的背景是碧海蓝天。可能是柳原注意色彩的表现,突出了她衣饰的红色部分,黑色部分较少,和蓝天大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整幅画看来富丽明快,画中的额绫也分外动人。 只是额绫眉宇间那略显忧郁的神情,让林义哲一看之下,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林义哲紧盯着这幅画像,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象是回过神来的缓缓鼓起掌来。 “想不到柳原君的画功如此了得,能画得如此惟妙惟肖,仿佛是活着一般。”林义哲感叹道,说话的声音禁不住有一丝哽咽。 柳原前光的这幅画,已然勾起了他对刚刚离开的额绫的强烈思念。 “呵呵,只要林君喜欢,我就满足了。”柳原前光听出了林义哲对自己的画技的赞叹,心中暗暗得意。 “如此佳作,真正是千金难求。月夜孤寂时,可慰我思虑之苦。”林义哲感激的对柳原前光说道,“林某当重重酬谢柳原君才是。” “林君,你我如今已是至交,说这样话便是太见外了。”柳原前光正色道。 “林某失言,还请柳原君不要见怪。”林义哲道,“柳原君今天来了,就请在舍下用餐,你我正好畅谈一番。” “多谢林君美意。”柳原前光道,“今日我其实是来向林君辞行的。” “噢?这么快就要走?”林义哲愣了一下,接着便叹息起来,“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要向柳原君请教呢。” “我其实也还有好多问题,想和林君讨教,只是公务繁忙,脱身不得,”柳原前光道,“多日叨扰,受益良多。我在这里谢过林君了。” 柳原前光说着,向林义哲深深一躬,林义哲长揖回拜。 二人相对无言,各自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依依惜别之意。 “我们这就告辞了。”过了半晌,柳原前光打破了沉默。 “柳原君,诸位,还请稍候,容我略备薄礼相赠。”林义哲说着,便转入了后堂。 听到林义哲要赠送他们礼物,柳原前光和水野遵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过不多时,林义哲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个锦盒。他身后跟着多名仆人,手中也各自捧了一个锦盒。 林义哲上前将锦盒送到了柳原前光面前,柳原前光接过锦盒,好奇的打开了盒盖,当他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时,瞳孔不由得一缩。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把作工精美的雕花镀金象牙柄左轮手枪。 枪身上的汉字明确的告诉他,这把手枪,是船政枪炮所的产品! 林义哲的仆人们此时上前,一一将手中的锦盒交给了水野遵等其他在座的日本人,水野遵等人也将盒子打开,盒子里也同样都是精美的礼品式雕花左轮手枪,只是和林义哲送给柳原前光的那把象牙柄的不同,送给他们的是镀银的,枪柄则是彩瓷花卉。 看到如此珍贵的礼物,日本人眼中不约而同的都闪过赞叹之色。 当然,还有嫉妒和羡慕。 这些礼品手枪制作精良,用料名贵,不但是精美的工艺品和贵重的礼物,也是很好的实用武器,显示出了中国军事工业的实力!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林义哲诚挚地说道,“请柳原君和诸位一定要收下才是。” 柳原前光当然明白林义哲赠送给自己和其他日本人如此精美贵重的礼品手枪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微微一笑。 “林君的厚礼!我收下了!”柳原前光合上了盖子,郑重的又鞠了一躬,“万分感谢!” 林义哲和仆人们长揖回礼。接着柳原前光等人向林义哲告辞,林义哲知道留他们不住,也就不再挽留,而是亲自送他们出门。 柳原前光等人上了马车,直奔日本领事馆。坐在马车中的柳原前光又取出了锦盒打开,将里面的礼品手枪取了出来。 水野遵注意到柳原前光在把玩这把手枪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色。 “柳原君,你在想什么?”水野遵问道。 “想不到清国现在竟然能制造这么优秀的枪械。”柳原前光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之色,“真要和清国开战的话,哪怕日本能够战胜,只怕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吧……” “我想,这位林君送给我们这些手枪,目的也是为了提醒我们吧?”水野遵道,“他想用这种方式炫耀中国目前的工业和军事实力,目的就是提醒我们,不要轻易的想要和清国开战。只是……” “水野君,说出你的真实看法。”柳原前光见水野遵欲言又止,说道。 “我想,他这么做,会不会是在担心,日本会趁着法国和清国因越南问题交恶之际,向清国开战。”水野遵道。 “你说的很对,水野君。这正是他最害怕的事情。”柳原前光点了点头,“否则,他也不会留我们在福州呆了这么久了。” “你也是这么想的?柳原君?”水野遵的眼中闪过敬佩之色。 “从看到这把枪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柳原前光笑了笑,他重新将左轮手枪收起放进盒子,将盒盖小心地盖好。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把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伊藤君。”柳原前光抬头看着水野遵,问道,“你的那些由‘棋子’提供的情报,整理好了没有?” “都整理好了。”水野遵答道,“可以直接呈送天皇陛下御览。” “还是先给伊藤君看看吧!”柳原前光说着,目光转向了车窗外。 虽然天空中一轮红日当空照耀,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身上,很是温暖,但柳原前光还是莫名的感觉到阵阵冷意。 二百八十八章敢为天下先者 夕阳已经沉落,西边那一片金红的晚霞余辉已消失的一分不见,碧澄澄的天上新月皎洁,将水银似的月光柔和地洒落在街道上。 一名布衣打扮的年轻人脚步飞快地沿着街道快步向前,很快他们便来到了林义哲位于船政衙署不远处的宅邸,在向门房通报了之后,便进了大门,直趋后堂而来。 得报后的林义哲匆匆过来,来人见到林义哲后,立刻打千行礼。 “他们走了?”此时的林义哲仍是一身孝服,只是脸上的哀伤之色已不似日本人在时那么明显了。 “回大人,走了。属下眼看着那些日本人上了船的。看着船走了,属下才回来报告消息给大人。他们乘的是一条花旗国的客轮叫‘罗喇’号走的。”来人答道。 “他们坐的是美国船?”林义哲的眉头微微一皱。 “没错,大人,属下随身带着千里镜,看得千真万确,船上确是美国花旗。” 听了这位派去监视日本人的手下汇报,林义哲点了点头,手下告辞而去。 林义哲换下了孝服,本打算去船政枪炮所一趟,可不知怎么,突然感到很是疲乏,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歇息。 此时柳原前光送给他的额绫画像已经摆在了房中,林义哲望着画像,一时间又有些出神,徐润进来时都没有察觉。 “大人……”望着脸上阴晴不定,神色不断变换的林义哲,徐润不由得担心的叫道,见林义哲毫无反应,他便又重复了一次:“大人?!” “噢,”林义哲终于从神游天外中返了回来,“徐先生。”他看着一脸担心的徐润,立刻面带歉意的笑了笑:“我这会儿一时失神了,让先生见笑了。” “大人这一阵子过于劳碌了,当注意歇息休养才是。”徐润一向是个明事理知进退的人,见林义哲如此的神不守舍,便也很体察人意的不再追问。 “若此一番劳碌能有成果,便也值了,就怕……”林义哲叹息道。 虽然徐润已摆明了不会深究自己刚才那一刻的失神,但林义哲却认为自己完全有解释的必要。 其实也不完全是解释给徐润听,也是为了将自己的心神扳回到原有的轨道上来——扭转历史这条路委实太难走,他也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与心情来留给自己。 “大人莫要让此辈扰乱了心神。”想起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徐润也不由得怒火满腔。 他恨恨道:“这起子所谓的‘清流’,当中外有事之时空言盈廷,杳无实策!及军事甫定,则当政办事之人创一事则群相阻挠,制一械则群讥糜费,当真是庸言误国!” “这还不算什么,即便是船政不为这些宵小所阻,也不过是临事点缀,稍加裱糊而已。”林义哲此时已完全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他继续道:“船政于我大清而言,不过是粉饰一新而已,即便偶有小成,却也难当真算得上是自强之途!” “点缀、裱糊、粉饰?”徐润重复吟了这几个词汇,良久,方才苦笑着道:“今日听大人一言,方知大人果然目光如炬!若论对我大清积弊洞察之深,除大人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了!” 对徐润发自内心的赞叹,林义哲却只能报之以略显尴尬的一笑——自己不过是百年之后的事后诸葛,作为一个穿越者,这些其实一直都是他心头的重负! “这几日和那些日本人谈古论今,感慨颇深!”林义哲的语气中透着极为诚挚的钦佩——他是一个穿越者,对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历史相当的熟悉,而柳原前光等人却是在日本国势倾颓前发出的高屋建瓴,二者之间的高下,不问可知! “大人……”徐润看着林义哲,沉声说道,“你心乱了!” 林义哲抬起头来望着徐润,窗外的月光映照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嘴角眼睑处细密的鱼鳞纹,虽然老人的精神看去还算健旺,举手投足间却已老相尽显,只浓眉下一双瞳仁仍是炯炯有神,显得深不可测。 林义哲心下一凛,这几日因为额绫的缘故,他的心绪的确是略乱了些,虽已着力掩饰,但却没料想还是被徐润一丝不漏的收入了眼底。 “先生说的是,我这几日,的确是有些心神不宁……”林义哲努力斟酌着词句,但一时间竟然觉得词穷,只嗫嚅着却已不知如何继续。 “大人不必说了……”徐润知他心中因何为难,也不由得一笑,竟伸手拍了拍林义哲的肩:“大人少年心性,本就比我这样的老朽多了几分牵挂,不过……”徐润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已转为庄重,“大人莫要忘了,曾文正公曾有言,欲兴大事业,这‘修身’二字便是首要,今日老朽把这话再提醒于大人了,还望大人牢记在心。” “先生说的是!”林义哲叹息了一声,答道:“不是先生提醒,险些忘记了……” “这本就是老朽的责任,”徐润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脸色有些憔悴的林义哲,突地一笑,说道:“……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先生看过我写的那些个涂鸦之作?!”林义哲苦笑道。 “嗯!”徐润微微颔首,“……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好一句‘故常敢破格’!”徐润轻轻抬手微一击掌,赞叹道:“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然能把变法中之如何‘得人’一语道破的,还是你林鲲宇!” “先生过誉了!”林义哲此时的诚惶诚恐与惭愧可是罕见的发自内心,因为这并不是他的原创,“不过是少年人聊发狂言而已!让先生见笑了!” “大人切莫如此说,老朽观大人与李制台书信往来,感触颇深,是以平日对大人的书稿,多留意了一些……”徐润叹道,“大人与李制台,都是敢为天下之先,可谓一时伯仲,不相上下啊!” “李制台雄才大略,非我能及也。”林义哲听到徐润赞叹李鸿章,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息。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里,贯穿19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的整个“同光中兴”中,李鸿章及其所创建的淮系官僚集团都是走在时代最尖端的一群人! 想到李鸿章的《筹议海防折》,林义哲的心中便感佩不已! 大凡文字高手,都最擅夹带私货!而李鸿章天生一支铁笔,更是个中高手! 李鸿章的文章中,林义哲最为推崇的便是《筹议海防折》,此奏折洋洋洒洒九千余字,名为“筹议海防”,但实际上却是在恭亲王所提的“练兵、简器、造船、筹饷、用人、持久”六条下另行发挥,且别有推衍,以“用人”一条为例,恭亲王所提者不过“简拔人才”而已,而到了李鸿章这里,却成了改革科举,以西洋之学取士的绝大文章! 一言以蔽之,李鸿章的这份《筹议海防折》,名为应恭亲王之议而“筹议海防”,但实际上却是为一个老大帝国如何变革以求自强的而进行的战略谋划! 对于这份《筹议海防折》,后世最为熟悉的大都是其中那段振聋发聩的警世之言——“历代备边多在西北,其强弱之势、客主之形皆适相埒,且犹有中外界限。今则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聚集京师及各省腹地,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轮船电报之速,瞬息千里!军器机事之精,工力百倍;炮弹所到,无坚不摧,水陆关隘,不足限制,又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 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 但这也只能算作是对眼前形势的描述和判断而已,实际上,李鸿章的这份奏折中真正的戏骨乃是紧跟在这段警世之言后的一句话——“外患之乘,变幻如此,而我犹欲以成法制之,譬如医者疗疾不问何症,概投之以古方,诚未见其效也。” “数千年未有之变局,数千年未有之强敌!又岂能以成法敌之?!” 林义哲喃喃自语道,一双黑沉沉的瞳仁里竟罕有的射出了几分癫狂! 不宜以成法敌之,那欲制强敌,又有何法?李鸿章自己在奏折中就给出了答案——“易曰:‘穷则变,变则通。’盖不变通则战守皆不足恃,而和亦不可久也。” “穷则变,变则通!”林义哲缓缓地自牙缝里挤出这六个字,而一双手亦已是攥得紧紧的,“外需和戎,内图变法!” 李鸿章本人的睿智与远见自不必多说,单单是这“外需和戎,内图变法!”的八字国策,就足以使他远超同侪——即便是到了林义哲所来的那个时代,中国所能选择的国策不也还是与之仿佛的“韬光养晦,有所作为”? 更何况李鸿章的变法主张乃是同治十三年即1874年(在日本入侵台湾事件之后)所提出,莫说是张之洞的“中体西用”论要瞠乎其后,那个自诩为“圣人”的康南海的变法主张的提出也还要晚上十余年…… 尤为可笑的是,康有为还曾声称翁同龢乃是“中国维新第一导师”,这也当真有趣,翁师傅一生行事,唯有“败事有余”四字可以形容,此獠在康有为口中竟可为“维新导师”,也当真是贻笑百年!不过考虑到翁师傅和康圣人在功名心热与寡廉鲜耻上的一脉相承,康某人能做此等言行倒也是意料中事! 难能可贵的是,淮系之中,非只李鸿章一人能有“今日所急,惟在力破成见,以求实际而已!”的睿智明断及全力推动洋务事业的戮力前行,其余如刘铭传、张树声这前后两位淮系二号人物,亦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力推动国家变革——刘铭传早年即上书中枢建言应修铁路、开矿山以推进洋务事业,受命出任首任台湾巡抚后更是在台湾岛内巩固海防、兴建铁路、广设电线、发展商务、抚番垦荒,建设新式企业,使台省之近代化成都几为海内之冠! 而曾在李鸿章因母丧丁忧守制期间署理直隶总督,并以雷霆手段平定朝鲜“壬午之变”的张树声,更是请求朝廷在自强改革路线上摒弃所谓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教条,引进西方的议会制度。张树声说:议会制度是西方强盛的根源,唯引入议会制,才能完成自强改革谋求国家富强的目的。这是大清帝国封疆大吏首次明确提议开设议会! 张树声在1884年病逝广州时,亦曾在其上给清廷的遗折中,发出了“夫西人立国,自有本末,虽礼乐教化,远逊中华,然驯致富强,具有体用。育才于学堂,议政于议院,君民一体,上下同心,务实而戍虚,谋定而后动,此其体也。轮船、大炮、洋枪、水雷、铁路、电线此其用也。中国遗其体而求其用,无论竭噘步趋,常不相及,就令铁舰成行,铁路四达,果足恃驭?”的质问和“圣人万物为师,采西人之体,以行其用”的谏言! 历史从来都是公平的,它在给予日本以发动“明治维新”的大久保利通、伊藤博文乃至柳原前光等一代精英的同时,亦给与了中国以李鸿章为首的这一代在视野与行动上超越了时代的人杰。 但幸运女神却又异常冷酷无情的抛弃了中国,和同时期的日本那一代政治家们相比,李鸿章等人所能施展的舞台实在是太窄太小了…… “不过敢为天下么……”林义哲突然颇为自失的一笑,“怕就是即便你走在天下先,却亦死于天下人之先,而那些抱残守缺之辈,却未撼动分毫!” “老朽以为,天下的事情,不过事在人为罢了!”徐润看着林义哲,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说道。 “大人以前说曾过,今日中国之情势,欲求振作,惟‘外须和戎,内须变法!’八字!”徐润目光幽幽的继续道:“而老朽以为,以朝廷内之掣肘重重,单凭大人一己之力,欲行变法,其难不啻于登天,而既然堤内有损,何不堤外补之?” “如何补之?”林义哲容色不动的追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大人曾去过海外……”徐润的一双眼里放射着幽幽的光,“于西洋之情势略有所知,今日之西洋,便如我中华之春秋,群雄并起,逐鹿天下,且各大强国均纵横捭阖,折冲樽俎,广行纵横之策也……” “大人国学深厚,自然一定知道春秋时晋楚相争时,楚之亡臣巫臣所为晋国献上的‘联吴制楚’之策!”徐润的声音猛地低沉了下去:“老朽以为,以今日大清之国力,自居晋楚可谓自蹈死路,而甘为吴国,方才是自全自强之道!” “先生说的好!”林义哲轻赞一声,仅那“联吴制楚”四字,他就已明白,自己心中究竟做的是何种打算,徐润已然一清二楚! 徐润看着林义哲,突然笑了笑,说道:“不过大人可要小心,大人回国后不过是小小的说了那么句‘西国亦崇圣教’,就立时成了以夷变夏的汉奸,可若当真大行这‘挟洋自重’之策,那恐怕这个汉奸名头,大人一辈子也是逃不掉的了。” “那又如何?”林义哲冷冷一笑,道:“以今日之情势,日本与我大清之战,已不过是早晚间事!而我船政即便是添船购炮,大治海军,最好也不过似弄个不胜不败局面而已!究其根本,似兴海军、造铁路等,都不过是练兵、简器、造船等权变之术,细枝末节,若要当真力图自强,使我大清能屹立于今日这大争之世界者,惟有力破陈规,施行变法!” “若当真能使国家变法图强,我便做了这汉奸,又当如何?” 听到林义哲说出这样的话来,徐润的眼中也放出光来。 “大人竟然有如此觉悟,那老朽便也陪着大人,也做一回这汉奸好了!” ※※※※※※※※※※※※※※※※※※※※※ 《李文忠公集:答林鲲宇抚军》:“……日用西法,为欧洲所共推,西洋兵法,以炮为主,枪为辅,煞有至理。而炮中事理极精而赜,非素习者不测涯矣,亦遂不适于用。公倘有意于此,姑令照旧募足可乎?沪上机器局,诚如尊论,事太多则难精。铁甲炮船需量最巨,不知何时能成?即成,能否比照西洋之小者、粗者?大炮则熟铁,来福炮尚未多造,遑论钢炮!前以轮船用自造铜炮太坏,饬令多购普国克虏伯后门钢炮,以应急需,非得已也。然炮虽购,而其合用之子药尚不能仿制。昨已切嘱玉轩等赶图之。水雷系江河防险秘器,其必需之磺强水、电线亦不能造,即此三事,度局之力,一时断不易成、不易精也。该局现可用者,兵枪、林明敦后门枪、小铜炮三事,制中土则有余,御外侮则不足,兼致力于铁甲炮船、熟铁炮、水雷,穷年积岁,取精用宏,庶有豸乎!……” 二百八十九章战云密布 《林文正公集:复李少荃制军》:“……前接函书,具悉,现‘福靖’、‘建靖’二舰主体已然完工,正敷设铁甲。原议此二舰完工后,将‘威远’、‘横海’、‘康济’三舰调拨尊处。今工程较速,‘福靖’、‘建靖’不日当可下水,故三舰可提前拨往尊处,以备北洋防务。……” ※※※※※※※※※※※※※※※※※※※※※ 福州,马尾造船厂。 一身便服的林义哲急匆匆的来到了船厂一处船台区,此时这里已经被搭起的高大木棚遮挡得严严实实,周围有许多持枪的中国水兵在来回的巡视。使厂区弥漫着一种少有的紧张气氛。 林义哲来到了木棚门前,两名持枪守卫虽然认识林义哲,却依然不折不扣的依照规章向他索要了勘合(证件),在林义哲出示了勘合,他们查验无误后,才放他进了木棚。 进到了木棚之中,首先映入林义哲眼帘的,便是船台上正在紧张施工的“福靖”号轻型装甲巡洋舰。 大批工人围着已然完工正在敷设装甲的舰体忙碌,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总工程师达士博和副手安乐陶、斯弓赛格等洋员以及魏瀚、陈兆翱等船政学堂学生正围在一处,商议着什么。 林义哲没有马上过去,而是立在那里观看着施工。他看到工人们用吊机将一块块75毫米钢板吊起,运到架上施工。此时“福靖”号的舰体四周的多处部位都已经装上了钢板,阳光透过木棚的窗户照在舰体已经敷设上钢板的部位,发出幽幽的乌光,更显出这艘未下水的战舰的高大雄伟。 林义哲看着在自己的要求下已然变成了“轻型装甲巡洋舰”的“威远”级快速炮舰的后续二舰,几天来心中的不安和急躁渐渐消失。 为了对付日本海军的“东”号和“龙骧”号两艘铁甲舰,林义哲要求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紧急修改“威远”级的设计,为“威远”级的后续二舰“福靖”、“建靖”加装装甲,将其改装成为轻型装甲巡洋舰。于是达士博重新修改了设计,在舰体四周敷设了一层75毫米厚的装甲钢板,一些关键的要害部位则加装两层钢板,使装甲厚度达到150毫米,可以抵御大口径火炮的轰击。在达士博修改设计完成之后,二舰便开始了紧张的施工,为了确保工程顺利进行和保密起见,达士博等洋员和魏瀚等船政学堂学生全都吃住在工棚之中。经过紧张的努力,如今“福靖”和“建靖”的装甲敷设工程已然接近尾声。 此时的达士博和魏瀚等人仍在全神贯注于工程之上,林义哲想了想,没有向往常一样的上前和他们一起进行讨论,而是转身来到了“建靖”号的舰体前。 由于很早就对日本人的无孔不入有相当深刻的认识,为了保证在未来的反对日本侵略台湾的战争中能够占得先机,对于“福靖”号和“建靖”号的建造和加装装甲工程,林义哲采取了最为严格的保密措施。在他的命令下,工人们不辞辛苦的搭建起了巨大的木棚,将两座船台完全遮蔽起来,林义哲同时下令增派人手,以勘合验明身份,严格出入,没有勘合的人一概不许进入。象身为船政大臣的沈葆桢,就因为视察时因忘带勘合亦未能进入船台区。正是因为这些严格的措施,日本方面对于船政把“威远”级快速炮舰的后续两舰改造成新式轻型装甲巡洋舰一事,茫然无知,毫无察觉。 林义哲仔细地察看着“建靖”号已经敷设的装甲,虽然只是远远的看着,但他还是能从平整乌亮的装甲板和整齐的铆钉上,看出中国工人的精熟技艺。 尤为难得的是,中国工人按照达士博的设计,对船壳板也进行了特别加厚,特意让船壳板和装甲板外缘齐平,使船体更为坚固。 看到这一切,林义哲的心中感到一阵难言的欣慰,此前对未来战争迫近的焦虑至此减轻了许多。 正是眼前的这些中国工人,又增加了他战胜敌人的决心! 林义哲走出了木棚,来到了石坝之上,他放眼望去,看着已然形成规模的船政厂区,一时间信心十足。 就在林义哲信心满满的准备迎接来自于东瀛岛国的挑战时,在这个岛国的都城东京,另一个人——已经是明治政府重臣的工部卿伊藤博文,心境也和林义哲几乎一般无二。 此时在偏殿之中等候明治天皇召见的伊藤博文,看着花园中被风吹得纷纷扬扬飘落的樱花,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丝怅然之意。 樱花在日本人的眼里,赋予人间一种浪漫的情调。那些飘散了的花瓣儿,仿佛是情人的眼泪,一滴滴地垂落。于是间,那满地的泥土红了,在这洒满了花瓣儿的路上,那浪漫于樱花树下的男男女女,牵着手儿,幸福的走过…… 也许只有此刻的美景,才是伊藤博文人生真正所想要的。 不知怎么,伊藤博文总有这样的感觉,他内心深处想要拥有的只是一种幻想中的现实,而实际,在他们这样的年代里,向他这样古老的浪漫主义者,是少之又少了。 他喜欢花儿的五颜六色,尤其独爱这樱花的浪漫。他看着她们,总有一种内心的冲动,恨不得倾家荡产,一个人独自逍遥于那浪漫的樱花季节。 如今时节已是1874年的3月间,棵棵的樱花树又是花满枝头,那粉红的颜色如婴儿的脸颊,细嫩的让人触手可得,只是碍于这花儿的美貌,无人采摘。这串儿似的花儿,如同古时少女的头饰,一支支掩入鬓角,一朵朵垂下,远远地望去,不觉得是少女的容颜,只是这花儿的头饰太多,似乎是哪一位花精作怪,吓得那些白面的书生,掩面而去,留下的只有象他这样的花痴的孤独,一个人寻思着,这国色的佳人为何却是如此的落寞? 花开季节,这樱花的烂漫是最浪漫的,那翩翩的花瓣散落,微风吹过,如三月间的细雨缠缠绵绵。那红色、白色的花雨飘扬于大街小巷,那诱人的景色,忍不住让人止步三分,想要留下这美妙的时刻,回想过往,那曾经浪漫于花雨下的记忆。立于或坐于樱花树下,头顶是雪海云天,脚下有落英缤纷,有的是春天泥土的芬芳,一片片花瓣儿无声无息地飘落,短暂而亮丽的人生,让她无愧于此生的潇洒。 看到这一幕,伊藤博文禁不住感叹起来。 尘归尘,土归土,来年化为春泥,也许明年的此节的樱花更为烂漫吧! 伊藤博文忽然想起了中国历代文人墨客咏赞樱花的诗来。 唐朝李商隐有诗曾曰:“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水巷垂杨岸”,元朝诗人郭翼说:“柳色青堪把,樱花雪未干”,到了明朝,于若瀛的诗“三月雨声细,樱花疑杏花”的佳句,更生动的描写了樱花的美貌。可惜的是,这樱花虽美,却依有美中不足,若是寻求完美主义,而去求疵的话,这疵亦有三点:一是树龄短,樱花树的寿命只有20至30年左右,正是花季盛年,却提前谢幕。岂不是天妒红颜,太美的东西也有红颜薄命之曰?“好花不长开,好景不长在”的道理,也许真是应于此吧?二是花期较短。传统的樱花花期不过一周,樱花绽放时,最怕风吹雨打,不比室花,一旦肇此厄运,则是一树飘零,令人惋惜。三是花味不香。樱花绽放时,花形似桃、似李、似杏、似梅,也许这正是她的独妙之处吧?虽说独少芬芳,但那花儿的形态,那花朵的颜色,早已羞煞旁人,一个人独领风骚,巴不得这春天的景色唯她独尊呢。 这樱花如此的烂漫,古往今来,此时的美景最诱惑人的,如若不是,杜甫的“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佳句里,是否也依托了这樱花的烂漫呢? 在这浪漫的季节里,伊藤博文本该领略春天的希望,但此时的他,心头却感到莫名的压抑和沉重。 柳原前光和水野遵的报告,他已经仔细看过了,这些从福州收集来的情报已经清楚的表明,他最为担心的那个人,现在的的确确的已经在守制,不负责任何具体的政务了。 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 而且除此以外,柳原等人竟然还获得了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那就是法国和中国可能因为发生在越南的法国军官遇害事件而交恶! 在接到柳原等人的情报之后,伊藤博文为了进一步查实,特地安排人前往越南打探,结果证实,法国方面的确有军官被“服从于越南的中国雇佣军”杀死,而且不是一人,而是两人!这两位法国军官,一个是海军上尉安邺,一个是海军中尉巴尼! 对于两位海军军官的丧生,法国方面正以此为借口,和越南政府严辞交涉,而越南政府虽然对法国侵略其国土异常痛恨,却始终没有与法国全面抗争的勇气,黑旗军斩杀安邺后,越南政府认为这场规模很小的战斗之所以能获胜,只不过是侥幸,“若堂堂正正与之角胜,想亦难持久。”最终,两个都不愿因安邺之死而爆发全面战争的政府,于1874年3月15日签订了《法越和平同盟条约》。 条约中对安邺事件的善后条款包括,法国将安邺侵占的越南北部宁平等省份交还给越南,作为回报,越南开放红河通往中国云南的航道,以及开放沿岸的东京等重要城市,允许法国在此航行通商,设立租界。除这些条款外,法国政府在和约中还有一条极为险恶的条款。为防将来在越南境内其他非法国控制区攫取利益时,再遇到因为事前没有条约约定而遭越南政府反对的情况,法国政府经过盘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定直接把越南变成自己的被保护国。但是,经历了安邺被杀的失败,加上国内经济复苏需要时间,法国政府不想投入过多的军力对越南实施威慑,直接把这个条文拿出来,越南政府未必会就范,于是法国人耍了一项花招,用一段文意模糊的约文,欺骗越南政府中招。和约第二条规定“法兰西帝国皇帝陛下,向一切外国宣布,法国承认安南王的主权和完全独立,承诺给他帮助及救援,并约定在他要求时,将无偿给予必要的支持,以维持他国内的秩序和安定,以帮助他对抗一切攻击,并消灭蹂躏王国的海贼活动。”这条约文看似公允,实则按照国际法标准,已经宣布了法国是越南的保护国。条约中所说的海贼活动,其实就是在影射杀死了安邺的黑旗军。 懵懵懂懂的越南就这样成了法国的被保护国,但在条约签定后,宗主国中国过问此事,质问越南为何擅自签约时,越南政府才追悔莫及。 熟悉亚洲各国政情的伊藤博文知道,越南政府一直与中国藕断丝连,在越南的黑旗军的背后肯定有强硬保守的云南贵州地方官员(主要是云南巡抚岑毓英)支持。黑旗军的行为将使法国政府大受刺激,在法国人看来,只要中国军队进入越南,就意味着中国要和法国争夺对越南的保护权! 另一方面,伊藤博文也已经得到了消息,越南政府在条约中承诺的开放红河航道,已经被证明也是一纸空文。从越南通过红河进入中国云南,黑旗军驻守的老街是必经之地,自从与安邺交手之后,黑旗军就对法国人充满仇恨,认为法国人在红河任意航行通商,影响了黑旗军设卡抽税的利益,而且对黑旗军驻地的安全也构成威胁。黑旗军统领刘永福已经宣布,根据越南国王和法国签署的条约,红河开放给法国通商,但黑旗军只接受法国人委托中国船只上驶通商,绝对不能容忍法国船只直接穿越黑旗军的驻地。 为改变这令人懊丧的局面,法国一方面不断向越南和中国抗议、声明,强调自己才是越南的保护国。然而中越两国始终不承认,令法国人无可奈何。法国向越南政府施压,要求驱逐黑旗军,但也没有任何结果,反而接连传来法国人在红河上遭黑旗军袭击的消息。 这些消息证实柳原前光的情报的准确性,而且也清楚的表明,因为越南的保护权和黑旗军的问题,中国和法国,正在一步步的走向战争的边缘! 而这个突然情况的出现,无疑的给了日本对台湾采取行动的最好机会! 这个机会是如此的美好和诱人,以至于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在上一次的聚会中,伊藤博文在西乡从道告诉他林义哲守制的消息后,他要柳原前光前去察看,目的也并不全是为了获得真实的情况而支持西乡等人的军事行动! 如果能找到一丝一毫的反对理由,伊藤博文就会坚决的反对这场冒险的军事行动! 他其实在心里已经暗自决定了,就算是林义哲真的守制,他也要反对西乡等人的冒险。他的反对理由甚至都已经想好了,那就是林义哲虽然守制,但并没有离开福建,仍然会对福建的事务发挥影响力!只要这个人留在福建,日本就不应该向属于福建管辖的台湾下手! 但是现在,柳原前光弄到的这个新情况,却让他陷入到了两难的纠结之中! 在得知这个新消息后,西乡从道桦山资纪等人无不欣喜若狂,消息很快传到了大久保利通和大隈重信的耳中,使得日本政府的高级官员们对“征台”由原先的疑虑重重,变为了支持。 大久保利通在心里一直是支持西乡征台的,他对于美国人李仙得提出的“台湾番地无主论”也一直持肯定态度,而大隈重信原来则是明确的表示反对征台,但在得知中法因越南问题交恶之后,态度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们的态度,自然会对年轻的明治天皇产生很大的影响。 而今天,天皇召见自己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征求自己的意见! 伊藤博文知道,以明治天皇对自己的绝对信任,征台之否,就决定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伊藤阁下,请随我觐见天皇陛下。”天御侍武官(宫廷侍卫)的声音,惊醒了陷入沉思之中的伊藤博文。 伊藤博文跟着侍武官来到了大殿之中,此时明治天皇正端座于大殿正中的幕帐之中,一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完全看不出面目来。 看到伊藤博文前来,明治天皇冲侍武官点了点头,侍武官躬身行礼退出,大殿之中,只剩下了天皇和伊藤博文两人。 的明治天皇从宝座上起身,走出了幕帐,来到了伊藤博文的面前,他打量了一下一身西式燕尾服垂首而立的伊藤博文,眼中竟然现出了热切之色,好似儿子见到父亲一般。 二百九十章雄主亦有难断时 伊藤博文虽然没有抬头,但他仍然能够感觉到,明治天皇望向自己的热切目光。 伊藤博文向明治天皇行觐见礼,明治天皇这才回过神来,他抬了抬手,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爱卿平身。” 伊藤博文礼毕,静静地等待着天皇的垂询。 “今日朕召爱卿前来,就是想和爱卿随便聊聊,爱卿不必拘礼。”明治天皇和颜悦色的说道。 伊藤博文抬起头来,看着明治天皇,和一身西装革履的他不同,明治天皇今天并没有穿他平日接见臣子时经常穿的军礼服,而是穿了一件较为休闲的和服,腿上是一条灯笼裤。他的身材本就矮小,又穿上这样一套有些宽大的衣服,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活象一具玩偶商店里的人偶。 “今年的樱花开得早,凋谢得也有些早了。”明治天皇望了望窗外,此时一阵劲风刮过,大量的樱花花瓣纷纷飘落,好似雪花漫天飞舞一般,远远望去,给人一种严冬提前到来的错觉。 “不知日本的国运,会不会也如同今日这樱花一般,在刚刚绽放之际,因意外而至的狂风摧残,凋谢飘零。”明治天皇叹息了一声。 “陛下说笑了,帝国的各项事业已然走入正轨,国运正蒸蒸日上,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伊藤博文感觉到了明治天皇内心深深的忧虑,立刻安慰他道。 “伊藤卿,朕想知道,你对现在众臣所持的‘征台’之议,是怎样的看法。”明治天皇直截了当的问道。 “臣一直是反对征台的,陛下应该清楚。”伊藤博文坦言道,“但是现在实施征台,的确是好机会,是以臣的内心也非常的矛盾。” “伊藤卿以前说过,日本现在国力仍然很虚弱,不适于对外扩张领土。”明治天皇问道,“可现在伊藤卿竟然矛盾起来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臣刚刚得到情报,法清两国,可能因越南已然交恶,战争一触即发。清国如今主要的军力,都集中在西北地区,东南沿海防御空虚,加上和法国因越南产生矛盾,帝国如果于此时秘密出兵开拓台湾番地,清国很可能无力阻止,有如帝国吞并琉琉一般。”伊藤博文道,“但是,臣心中担心的,是清国和帝国之间的国力差距,清国虽然孱弱,但却是东方第一大国,并不是现在的帝国一下子可以战胜的。台湾又不同于琉球,距离清国很近,一旦清国得知我军攻打台湾番地,决意出兵,只怕战端一开,对帝国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是啊!实在是太过冒险了!”明治天皇也叹息起来,眉头了跟着皱了起来,两撇黑色的小胡子一动一动,显得很是可笑。 明治天皇沉吟着转身,来到了自己的御座前,打开一个文件盒,将里面的一张画取了出来。 他仔细的看着这幅画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将手中的画向伊藤博文扬了扬。 “伊藤卿对这个人怎么看?” 伊藤博文快步上前,从天皇的手中接过画看了起来。 画上是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中国官员,他眉清目秀,仪表俊伟,正襟端座在一张椅子上,目光望向前方。虽然这是一张从西方报纸临摹下来的铜版画,但却画得十分生动传神。 伊藤博文一眼便认出来了,这幅铜版画上画的是谁。 林义哲! “这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中国官员,也是持‘征台论’的人最大的阻碍和最危险的敌人。”伊藤博文将画像还给明治天皇,说道,“臣一直认为,只要这个人还在福建,帝国就不应当向台湾发动进攻。” “朕对这个人的事迹,也听说过一些。听说他是清国名臣林则徐的孙子。朕认为,他的才能足以和柳原卿相比。”明治天皇的眼中闪过惊诧之色,问道,“前几天朕从柳原卿那里知道了他最近的情况,这个人已经因为国内的弹劾而罢免了官职,现在应该不能发挥作用了,伊藤卿为什么还认为,他会成为帝国危险的敌人呢?” “柳原君曾经被他愚弄过,所以臣认为,柳原君的才能,是比不上他的。”伊藤博文答道,“正如柳原君的情报所说,这个人现在的确已经没有了官职,但他个人的影响力依然巨大,他不但对北京的朝廷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而且和法国皇室及海军名将孤拔保持着很好的个人关系,如果他得知帝国军队进入台湾,哪怕是没有官职,也会运用他的一切力量来阻止帝国的行动。” “伊藤卿觉得,他会如何阻止帝国对台湾的行动?”明治天皇接着问道。 “臣猜想,他在那样的情况下,一定会利用自己和法国人的关系以及对朝廷的影响力,想办法促使法清矛盾缓和,并且会想尽办法促使清国政府和帝国开战。”伊藤博文说道,“一旦战争升级,以帝国现在的军力,势必难以持久,则帝国将陷入台湾的战争泥潭不能自拔。” 说这番话的同时,伊藤博文在心里已然做出了决断,那就是坚持自己原来的意见,坚决反对“征台”! “那么说,伊藤卿是坚决反对的了?”明治天皇叹了口气,说道。 “臣是坚决反对这样的冒险行动,但是,这只是臣一个人的意见,陛下还应该多多听取众臣的意见才是。”伊藤博文觉察出了明治天皇心中也和自己一样纠结,说道,“陛下您正在带领帝国前进,万万不可偏听偏信,只听从一两个人的意见而做出决断。” “朕明白了。谢谢,伊藤卿。”明治天皇看着唯唯而立的伊藤博文,用不大的声音说道。 他明白,伊藤博文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意,但他还是表示了反对,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提醒自己,巨大的机会下面,潜藏着的巨大风险。 而他刚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则是担心自己过于依赖于他,而丧失一个伟大的帝王应有的判断力! 只有最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听到天皇最后这一句真情流露的话,伊藤博文的心里也是阵阵暖流涌动。 “陛下保重圣体,多多休息吧!臣告退。”伊藤博文道。 明治天皇微微颔首,伊藤博文鞠躬告退而去。 明治天皇目送着伊藤博文的背影消失,默默的转身,取过林义哲的画像,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侍武官进来通报:“陛下,大久保内务卿求见。” “要他进来吧。”明治天皇点了点头,侍武官离去,明治天皇收起林义哲的画像,重新进入到帷幕当中坐好。 不一会儿,内务卿大久保利通快步走了进来。 看到大久保利通进入大殿,明治天皇没有象接见伊藤博文那样的起身出了帷幕相迎,而是就坐在宝座上,任凭帷幕内的黑暗遮挡住自己的脸庞。 尽管帷幕不大,但却能让他在面对大久保利通时,有一种难言的安全感。 对于一向铁腕的大久保利通,明治天皇的心里,一直存有一种本能的畏惧感,是以他在和大久保利通交谈时,绝对不会象和伊藤博文那样的闲适和从容。 大久保利通1830年9月26日出生在萨摩藩鹿儿岛下家治屋町的一个城下武士家庭,大久保利通少年得志,17岁时便被任命为藩记录所的助理。但在他19岁那年,萨摩藩因藩主继位人选问题发生“由罗骚乱”,其父大久保利世支持的开明的岛津齐彬一派失势。在父亲受株连被流放鬼界岛之后,身受免官和幽禁双重处分的年轻的大久保利通,独力承担起了供养母亲和三个妹妹的生活重担。 但大久保利通并未就此消沉,对国家命运和政治的共同关心,逐渐把他和同乡西乡隆盛、吉井友实、伊地知正治等人聚集在一起。当时的日本已得知中国在鸦片战争中失败的消息,如何使日本免蹈中国的覆辙成了每个关心国家命运的日本人必须思考的问题。大久保利通等40余人结成的政治团体“精忠组”,经常聚会讨论天下大事,以期有朝一日在藩内东山再起。 机会终于来了。岛津齐彬在幕府老中阿部正弘的支持下,终于当上藩主,大久保利通官复原职,时值1853年6月,已是佩里叩关要求日本开国的前夜。岛津齐彬在藩内施行开明政治,而佩里叩关造成的幕府危机又增大了各藩的发言权,身为雄藩藩主的岛津齐彬自然不甘寂寞,经常活跃在中央政局的前台。大久保利通积极协助岛津齐彬,才华日益显露,官职也由藩记录所书记,升为步兵监督,政治经验日渐丰富。 然而好景不长,保守的井伊直弼代替病死的阿部正弘成为幕府大老之后,兴起“安政大狱”,许多爱国志士惨遭屠杀。岛津齐彬恰在此时病死,井伊任命岛津齐彬之弟岛津久光之子岛津忠义为萨摩藩主,保守派开始在藩内抬头。大久保利通决心在真正的实权人物岛津久光身上下功夫,以图扭转不利局面。他发现岛津久光爱下围棋,便苦练棋艺,以便交流。听说岛津久光想看《古史传》,他便设法弄到多达28册的《古史传》分册借给岛津久光,并乘机在书中夹带纸条以让岛津久光明白自己对形势的见解。功夫不负苦心人,岛津久光终于逐渐疏远保守派,开始重用大久保利通,“精忠组”也获得了合法地位。 萨摩藩和幕府都在策划让幕府和朝廷合作以对付外来危机的“公武合体”运动,1862年同大久保利通一起率藩兵一千人进京,向朝廷施加压力。这样的军事行动在德川幕府时代可以说尚属首次。 就在大久保利通积极推进公武合体运动之时,早年的“精忠组”同志有马新七等人因早已投入更加激进的尊王攘夷运动,正在策划乘岛津久光进京之际袭击佐幕派公卿。大久保利通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在派人劝说无效后,断然派兵杀死有马新七等人,是为“寺田屋事件”。此事件造成公武合体派和尊王攘夷派的完全分裂,并加速了公武合体运动的进程。朝廷颁布敕命,基本满足了岛津久光的要求并宣布要改革幕政。1864年初,作为公武合体运动结晶的雄藩会议筹备就绪,设置了德川庆喜、岛津久光等六人组成的“参与会议”,在天皇主持下讨论国策。然而,因各雄藩各怀私心,政见不同,德川庆喜则梦想幕府重新独揽大权,不到三个月,“参与会议”便因六参与的相继辞职而烟消云散。公武合体运动遭受重大挫折。 而尊王攘夷运动在一度沉寂之后,重新高涨起来。1865年初,另一雄藩长州的藩政权回到尊王攘夷派木户孝允、高杉晋作等人手中,长州开始实行倒幕割据政策。幕府策划第二次征讨长州。本来萨摩曾在禁门之变、第一次征讨长州的战争中多次与长州兵戎相见,这时却因长州通过萨摩购买英国武器而逐渐与之接近。大久保利通早年即有“一国割据”思想,此时看到它以另一种形式在长州实现,便逐渐转变为倒幕派。1866年2月,萨长两藩在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的斡旋下,结成了倒幕同盟,萨摩藩与德川庆喜的友好关系从此中断。为确保倒幕成功,大久保利通与朝廷公卿岩仓具视合作,利用天皇权威,于1868年1月3日成功发动宫廷政变。朝廷发布的“王政复古大号令”,废除了朝廷的摄政、关白制度与幕府的征夷大将军。随后朝廷的军队击败进至京都郊外的幕府军队,在此后的戊辰战争中消灭了幕府。大久保利通则担任参谋后又任总裁局顾问处理内务,协助西乡指挥作战,从而建立并巩固了明治新政权。 以天皇为首的朝廷在倒幕过程中的微妙作用,给大久保利通以很深的印象。他断定,为了日后能够领导国家,天皇必须首先“一新”朝廷之旧弊,为此就必须使天皇与象征旧弊的京都割断联系,创造适应新时代的天皇性格。明治政府成立后的迁都、改元等都反映了他这种思想。 明治政府在彻底消灭幕府势力后,大久保利通先担任新政府的参议,又于1871年6月任大藏卿。1871年4月,岩仓具视使团出访欧美,大久保利通亦随行。在巡访中,普鲁士的“铁血宰相”俾斯麦给大久保利通以最深印象,他认为日本想富强只有象俾斯麦一般行事。 正当大久保利通在欧美访问的时候,国内以西乡隆盛为首的留守政府主张侵略朝鲜,以转移士族对政府的不满。大久保利通得到这个消息立即回国,对于“征韩”问题,大久保利通绝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他只是感到日本尚不具备外征的条件,当务之急是抓紧学习西方,大力推行“殖产兴业”政策,加速日本资本主义工业化的步伐。于是大久保利通和岩仓具视结合起来,施展政治手腕,击败以西乡隆盛为首的征韩派,把他们赶出中央。这场政治斗争,史称“明治六年十月政变”。从此以后,以三条实美为太政大臣、岩仓具视为右大臣、大久保利通为内务卿的****政治体制成立了。 1873年11月10日内务省正式成立,大久保利通以参议兼任内务省内务卿。他把劝业、警保、户籍、驿递(即邮政)、土木、地理六个部门和测量司的大权都集中到自己手里。大久保利通所管辖的范围涉及到“殖产兴业”的各个方面。他在担任内务卿期间,创建了明治政府的行政组织,即包括外务、内务、大藏、陆军、海军、文部、教部、工部、司法、宫内十个省的中央官僚机构。于是以大久保利通领导的内务省为中心,同大隈重信控制的大藏省、伊藤博文的工部省在日本形成了推行殖产兴业政策的三位一体的领导体制。 大久保利通执掌大权时,走上了****统治的道路。他毫不留情地镇压所有的反抗活动。对版籍奉还、废藩置县一直心怀不满的岛津久光上书天皇,提出14条建议,反对各项资产阶级改革,并要求撤掉大久保利通的职务。当然大久保利通等改革派不能接受,对保守派进行反击,岛津久光被迫引退。当岛津等旧藩势力在内部进行反政府活动的时候,对明治维新各项资产阶级改革强烈不满的反动士族公开发动了反政府的武装叛乱。最先发动的是1874年2月由江藤新平和岛义勇领导的“佐贺之乱”。结果被大久保利通严厉的镇压了下去。 大久保利通有着和俾斯麦差不多的冷血性格和铁腕手段,因政见不同他可以将早年的政治伙伴有马新七置于死地。而当岛津久光这个大恩人不能跟上时代时,也被他一脚踢开。明治天皇虽然赞赏他的才能,却并不喜欢他,因而也谈不上对他的绝对信任了。 二百九十一章山县武夫 大久保利通礼毕,明治天皇也并没有从帷幕当中走出来,而是用温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大久保卿,有什么事吗?” “陛下前时曾多次垂询征台讨番一事是否可行,今日臣前来觐见,便是想就此事表达一下臣的意见。” “大久保卿请讲,朕在听。”明治天皇温和却不失威严的说道。 看到天皇在自己面前的表现,大久保利通的心里感到非常满意,虽然他的脸上仍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在他的眼中,曾经懦弱胆小的幼主,已然成长起来了。 明治天皇睦仁是孝明天皇统仁唯一成活下来的独子,自幼育于宫中,由女官侍奉。由于日本皇室的近亲历史长达上千年,所以皇室后代大多身体虚弱,睦仁也是如此,他幼年时胆子极小,1864年发生的“禁门之变”当中,长州藩兵炮轰京都的皇宫,12岁的睦仁竟然被炮声吓昏过去,以至于朝臣都担心,以后要是再发生类似事件,如此虚弱胆小的君主马上会被吓死。 在倒幕成功之后,大久保利通和西乡隆盛等人便开始对宫廷制度进行大改革,取消君主身边的诸多女官,对少年天皇进行尚武教育,力图将其培养成维新派所需要的、思想开放又尊重传统、身强体壮又崇尚武力的年轻君主。而从现在天皇的表现来看,维新派的教育取得的成果还是挺明显的。 “陛下,臣以为,现在对台湾无主番地进行占领,是最好的时机。”大久保利通说道。 “爱卿为什么说是最好的时机?”明治天皇问道,“朕记得,爱卿当年,是坚决反对‘征韩’和‘征台’的。” “臣之所以那时坚决反对对外征伐,是因为帝国的各项改革刚刚开始,还没有形成基础。而且当时外部环境也不允许。”大久保利通答道,“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征伐台湾最为有利的时机已经出现了。” 明治天皇没有再问,而是静静的等待着大久保利通的下文。 大久保利通轻咳了一声,轻了轻嗓子,继续说道:“根据帝国情报人员的调查,清国在台湾的防务十分空虚,而且清国政府一直没有把生番的土地当做自己的领土。外务省在同清国政府交涉时,清国政府已经承认那些土地没有主人,如果我国想要对生番犯下的罪行进行惩罚,可以自由行动。” 听到这里,明治天皇终于露出了动容之色。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清国政府竟然同意由帝国军队进入台湾对生番进行惩罚?” “是这样,陛下,在柳原君向清国总理衙门大臣毛昶熙提出要求惩罚生番时,他给出的回答是‘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也就是认可了帝国出兵讨伐生番的行动。”大久保利通答道。 “他的话,能够代表清国政府吗?”明治天皇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又问了一句。 “他是清国总理衙门的重要大臣之一,他的话完全能够代表清国政府。”大久保利通说道。 “那么外部环境呢?帝国军队进入台湾番地,会不会引起西方列强的干涉?”明治天皇问道。 “现在外部环境也对帝国的行动十分有利。”大久保利通说道,“英国和米国都支持我国的行动。而清国此时因为越南问题,已然同法国交恶,现在的清国,已经陷入了孤立。” 明治天皇的脸色微微涨红,情绪明显变得有些激动起来,但他突然想起了刚才伊藤博文的话,瞬间又恢复了冷静。 “英国和米国会支持帝国的行动?”明治天皇问道。 “英国方面认为,既然清国已经同意帝国对生番进行惩罚,那么帝国完全可以采取自由行动。米国方面一直支持帝国开拓台湾,关于台湾的很多情报,都是米国方面提供的。”大久保利通说道,“而且这一次,米国方面很可能也派军队参与。” 明治天皇又一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陛下为什么不召开御前会议,听取更多大臣和将军们的意见?”大久保利通看到明治天皇仍然很是犹豫,立刻提议道。 “朕认为,清国可能出现的反应不可忽视。”明治天皇心里仍然非常忧虑,他觉得大久保利通象是在有意夸饰,但大久保利通说的又都非常有道理,让他找不到充足理由进行反驳。 “难道陛下不肯充分信任臣下们的判断吗?”大久保利通身为“维新三杰”之一,是扶保幼主登位的功臣,所以并不惧怕天皇生气,“现在内外形势都对帝国极其有利,如果陛下犹豫不决,将失去机会。” “朕并没有不信任爱卿,请爱卿不必多虑。”对于大久保利通对自己的逼迫,明治天皇心中有些愠怒,但他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从登位以来历经的风雨,已经让他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在日本,皇权是至高无上的,因此没有人能够改变神一般天皇的意志,包括大久保利通这样的重臣也不能。如果此时大久保利通能对皇权表现出某种适当的敬畏,明治天皇也许可以考虑采纳他的建议,遗憾的是这位内务卿没有注意到这方面的界限,因此明治天皇的心里渐渐酿成强烈的逆反心理和冲动,那就是:他,至高无上的日本天皇必须亲自做出一个独立的、不受任何人支配的重大决定来。 “……陛下是否已经决定向台湾采取行动?” “朕要听听众位大臣和将军们的意见。军队的意见也需要考虑。” “陛下的意见是什么?” “……朕认为,如果对台湾采取行动,假使能够很快结束,就应该阻止向台湾增派兵力,实行不扩大战争政策,并避免刺激英美列强和清国……” 听到天皇的回答,大久保利通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觉得心中那股被压抑的怒气正在慢慢上升,天皇的言论简直是耻辱。今天的日本帝国不正是靠了大家浴血奋战才打出来的吗?在倒幕运动开始的时候,幕府的实力远比维新派要强大,要是当时大家也畏首畏尾优柔寡断,日本帝国至今还是西方列强虎口下的一块肥肉! 这样的好机会都不肯冒险,那将来还能有什么作为? “……根据可靠情报,法国人正在背地里试图对越南动手。臣等认为,法清之间的战争已不可避免,到那时……” “法清之间是否能够发生战争,现在还言之过早。”明治天皇少有的打断了大久保利通的话,站起身来说道,“……大久保卿请先退下,朕的决定,明天在御前会议之后再宣布吧。” 明治天皇说着起身,走出了幕帐,来到了大久保利通的面前,大久保利通愣了一愣,突然明白过来天皇是在等待他行礼告退。他急忙向天皇鞠躬,而就在他鞠的时候,明治天皇却转过身,自顾自的离开了。 虽然明治天皇的举动让大久保利通感到不快,但他的心里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欣慰,刚才认为天皇软弱的想法已经一扫而光。 大久保利通出了大殿,此时风已经止住了,他看着花园中的一地落英,不知怎么,心中竟然有一丝不安。 第二天,御前会议。 皇宫大殿中,右侧站着以大久保利通和大隈重信、伊藤博文为首的政府的高层官员。另外一侧是军方的代表,为首的便是陆军卿、近卫都督、陆军省参谋局长和参议的山县有朋。 “天皇陛下到!”侍武官高声喊道。 听到喊声,立于两侧的日本军政要员们一齐鞠起躬来。 明治天皇没有去看众臣,而是径直的走到他的宝座前,坐了下来。 今天的明治天皇,穿着一套黑色的军礼服,胸前佩带了一枚大大的勋章,可能是军服给了他不一般的威严感,是以他今天显得比平日要神气得多。 明治天皇坐下后,抬了抬手:“众卿平身。” 众臣结束了弯腰鞠躬状态,各自进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侍武官刚要宣布御前会议开始,却不料明治天皇自己先开腔了。 “对于是否出兵台湾惩戒生番,请诸位爱卿畅所欲言。” 让明治天皇没有想到的是,他这头一句话,便冷了场。 没有人应声发表自己的意见。 过了许久,明治天皇见仍然没有人说话,便又说道:“生番杀害我国民事件,如今已过去三年,可否出兵对其进行惩戒?台湾生番的土地,是否可为帝国所有?帝国军队采取此次行动,是否会遇到清国和西方列强的干涉?众卿请为朕答疑解惑。” 听了天皇措词有些言厉的发问,山县有朋看了对面的大隈重信一眼,大隈重信皱着眉头低下头,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山县有朋又看了看大久保利通,这个家伙倒是没有低着头,而是转过头,眼神盯着窗外的樱树,也不知道这家伙这样盯着是不是能够盯出花来。 “陛下,臣以为,现在出兵台湾,正当其时!”山县有朋只好自己出来发言。毕竟这件事情等于是出自他的手笔,尽管现在天皇还没有同意这次军事行动,但是相关的准备工作却是在瞒着天皇和政府的情况下早就展开了,如今只差天皇签署的命令了。 这一次御前会议,其实也等于是他说动大久保利通召开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在会议一开始,大久保利通竟然选择了沉默。 “台湾生番杀害我国国民,是必须要受到惩罚的!而且,帝国也应该担负起对他们的管理教化之责!”山县有朋振振有词的说道,“让他们成为陛下治下的臣民,是臣等义不容辞的责任!” “可是,台湾是清国的领土,我军贸然进入台湾征讨生番,清国军队是不可能不采取行动的!帝国军队一旦和清国军队发生冲突,将酿成可怕的事变!”西园寺公望起身质问道,“清国的反应,山县君考虑过没有?” “当然考虑过了!台湾的生番根本不承认清国政府对他们的管辖!而且现今清国在台湾的兵力十分空虚,清国将不敢也没有理由和帝国军队交战!”山县有朋大声说道。 “山县君怎么知道清国在台湾的兵力十分空虚?你亲自去调查过没有?”西园寺公望看到山县有朋说得如此轻松随意,不由得心头火起,大声的质问道。 “据陆军的秘密调查,清国在台湾的驻军,陆军只有不到8000人,海军约有2000人,他们并不是常驻军队,而是和驻福建的军队进行轮换的,这些军队的装备很差,缺乏忠诚和足够的训练,而且士兵的纪律也非常败坏,和誓死效忠天皇陛下的、用新式枪炮武装起来的忠勇将士相比,这些清国军队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 听到山县有朋吹嘘起由他缔造的日本新式军队的战斗力来,西园寺公望、大隈重信、伊藤博文和柳原前光等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山县有朋1838年6月生于长州荻城下川岛庄,他家属平民阶层,其父是一名比步卒地位还低的仓库协理员。曾有传说,山县有朋小时候,有一次在大雨中和一个地位高的上士相向而行,不慎把泥水溅到上士和服的裙裾上,结果被强迫趴在泥泞中道歉。低贱的出身导致了山县有朋产生打倒德川时代身份制度的念头,山县有朋20岁时进入松下村塾,25岁时成为奇兵队军监,率领军队参加了讨幕战争。1868年日本开始实行明治维新,时任兵部大辅的大村益次郎想建立新式军队,遭到士族反对,1869年遇袭负重伤身亡。他的后任前原一诚当了不到一年兵部大辅就辞职了。山县于1871年担任兵部大辅(1872年官司制改革,改称陆军大辅)。之后他一路飞黄腾达,晋升为陆军中将、近卫都督,成为缔造日本新式陆军的关键人物。 1872年,发生了怀疑陆军省御用商人山城屋从山县有朋处接受陆军省公费违法融资事件,山城屋自杀,山县被迫辞职。但两个月之后山县便复官为陆军卿,这是因为当时的萨长藩阀政府认为如果没有山县有朋,日本创建新式陆军的脚步就会放缓。政府首先确立了前所未有的征兵制度。根据山县有朋在奇兵队的经验和考察欧洲各国征兵制的基础上,日本政府于1872年颁布征兵诏书。诏书及同时颁布的太政官告谕批判旧武士阶层“抗颜坐食”,指出打破武士身份特权将实现上下平等,人权齐一,这样才是兵农合一的基础。这种观点代表了出身于下级武士的维新功臣们的共同想法。 山县有朋有一特雅致特优美的名号叫“含雪”,但他从小到大干得那些事儿和“雅致优美”没一点关系。他自幼习武,什么剑术、柔道、枪法,都挺拿手。年轻时山县有朋英勇地参加了讨伐幕府的战争,为明治政府立了大功。日本历史上最大的“全新改版”——明治维新开始后,山县有朋被明治政府派到欧美各国考察军事,这一考察可不得了,山县有朋受刺激了,原来西方的军事力量是如此强大如此发达,而他们的“东洋军”和“西洋军”一比,简直就是一支原始人部队。回国后山县有朋逐渐掌握了明治政府的军队大权,开始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能力都用在了改革军制上,他要把日本军队也打造成欧美国家那样的强兵劲旅。 山县仔细琢磨了一下他在欧美各国看到的军事制度,认为日本陆军应该向诞生过陆战第一牛人拿破仑的法国学习,日本海军应该向诞生过海战第一牛人纳尔逊的英国学习,后来他又觉得战略天才毛奇领导下的普鲁士陆军更牛,连不可一世的法国也差点被普鲁士打翻了,于是乎,他干脆把日本陆军军制改成德国式的。 当时日本的士兵多是职业武士组成的藩兵,这帮家伙没见过啥世面,相当落后,还自以为是,小时候受过刺激的山县有朋早就想废掉他们了。在山县有朋的主张下,明治政府搞了个《征兵令》,在全国老百姓中征兵,士兵终于不再像原来那样只能由武士来当了。近代兵制一实施,日军的实力马上壮大起来。为了让新建的军队“老实听话”,山县有朋又搞了诸如《军人“读法”七条》、《军人训诫》、《军人敕谕》之类的东西,规定士兵们最最重要的就是效忠天皇,为天皇而战是最大荣誉,为天皇而死是最大幸福。山县一天到晚鼓足了劲给日本士兵灌输武士道精神,就这样,在他的领导下,日本军队成了天皇的军刀,为了“天皇”,他们干什么都行。 山县有朋对军制改革如此的痴迷而且投入,对侵略扩张也是情有独钟竭尽所能。他在当上了陆军卿后就一直叫嚣“伸张国势”是最要紧的事,也就是日本得抓紧时间搞侵略才行。 二百九十二章御前会议 “其实不光是台湾的清国军队,整个清国的军队都是这种情况!”山县有朋注意到西园寺公望等人的脸色阴沉下来,索性继续狠狠的贬低起敌手来,以达到夸耀自己对日本陆军进行改革的成果的目的。 “清国军队的腐败,已经深入骨髓,无可救药!清国陆军号称有百万之师,实际却不堪一击!那些还在装备大刀长矛和土枪的军队,是中世纪的军队!根本无法和精锐的帝国陆军相比!如果清国敢和帝国开战,帝国陆军将攻进北京城!” 听到山县有朋说出打进北京城的话,伊藤博文和西园寺公望的眉头全都皱了起来。 “山县君是不是认为,帝国已经有了和清国一决高下的实力?”伊藤博文实在忍不住了,起身问道。 “对!”山县有朋大声道,“帝国收取琉球,清国都不敢有什么动作,便是其自身实力虚弱的表现!帝国开拓台湾,清国同样不会有什么强硬的反应!这是很明显的事情!” “那山县君认为,帝国如果和清国开战,一定能战胜清国了?”西园寺公望紧接着大声质问道。 “当然!”山县有朋的额头有汗珠冒出,但嘴上仍然不肯示弱,“帝国陆军战胜清国陆军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他注意到此时在场所有的人全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觉察出自己的话说得有些大了,立刻又补充道,“如果能有充足的战费,没有外国的干涉,帝国绝对能够战胜清国!” 听到山县有朋玩起了转进,西园寺公望和伊藤博文都冷笑不已。 “那山县君还是等于承认了,帝国在和清国的冲突中,并没有全胜的把握!”西园寺公望紧盯着山县有朋道,“那为什么帝国还要冒着和清国开战的风险,去进攻台湾呢?” 山县有朋怒道:“难道因为没有全胜的把握,就要放弃吗?帝国自维新以来,所进行的各项事业,哪一样是有十全把握的?难道都要放弃吗?有些事情,不去做,怎么知道它是否正确!?” “可要是一旦证明是错误的呢?”西园寺公望毫不相让,说话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一项事业或措施,如果证明是错误的,还有机会改正,而战争一旦开始,是能说停就停下来的吗?一旦失败,天下亿兆将万劫不复!你想过这样的后果吗?” “帝国还未出兵,你就在散布失败的言论!动摇军心!”山县有朋怒道,“你是何居心?难道想做‘清探’(类似中国的汉奸)不成?” 听到山县有朋竟然给自己扣起帽子来,西园寺公望大怒,正要反唇相讥,明治天皇说道:“好了,朕知道了,二卿不必相争。” 见天皇发话了,山县有朋和西园寺公望便不再争吵,而是各自怒目而视。 “大久保卿,你的意见是什么?”天皇转向大久保利通问道。 “臣以为,刚才山县君和西园寺君所言,都有道理。”大久保利通道,“正如山县君所言,帝国陆军的战力,比清国陆军高出数倍,且士气高昂,一意效忠陛下,正可一用。而西园寺君担心无法战胜清国,会使日本堕入失败的深渊,也是很对的。帝国目前全力对外扩张的基础还不牢固,而西洋列强又环伺左右,一旦和清国全面开战,后果难料。是以臣觉得,打一场规模有限的战争为好。” 听到大久保利通的回答,伊藤博文和西园寺公望飞快的对望了一眼,眼中各自现出惊讶之色。 “噢?大久保君能否说得详细一些?”一直没有说话的太政大臣三条实美问道。 三条实美生于京都公卿贵族家庭,早年参加尊王攘夷运动。1862年任权中纳言、议奏,与沛小路公知等以钦差身份,向第十四代将军德川家茂传达朝命,督促攘夷,参加尊王攘夷运动,此后与长州藩密切合作,努力实现攘夷。但因文久三年8月18日政变而失势,作为“流亡七卿”之一逃到了长州。1864年第一次征伐长州时,因长州藩降服,移居大宰府。1867年“王政复古”时回京,任新政府议定。1868年任副总裁,议定兼辅相、关东监察使等职,江户开城后先任关东监察使,后为镇将,负责治理东国。1869年起任右大臣。1871年任太政大臣,居于明治政府的最高官位。 与同为公卿的政治家岩仓具视的擅长权术相反,三条实美属于是中间派一类,因此能长时间担任太政大臣之职。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的言行不免给人有优柔寡断之感,在征韩论战决裂时,曾一度陷于精神错乱的状态。这一次关于“征台”的论战中,又显得十分凌乱,不敢发表意见,但在听了大久保利通的话之后,他突然感到这是一个好主意,是以又来了精神。 “臣的意见,是此次征台,当尽量避免与清国发生直接冲突。”大久保利通道,“此次征台,以惩戒生番,占据无主番地为主。避开清国政府所辖之地。清国政府此前已有‘听凭我国问罪番人’之言,即便我军占据台湾无主番地,清国政府碍于前言,亦不会轻与我国绝裂,则我军之行动,当可得极大之便利。待到我军在台湾立足已稳,清国政府欲要干涉,可以其前言及‘万国公法’责之,与之进行交涉,并引英美公使为外援,可免战事大起。清国大臣少有通‘万国公法’者,无力与我辩驳,时日一久,则台湾无主之番地,有如琉球一般,可尽归帝国所有了。” 听了大久保利通的话,伊藤博文不由得微微颔首,面露赞叹之色。 “大久保君,要是清国决意出兵台湾,驱逐我军,如何可保得战事不起?”西园寺公望问道。 “清国现在因越南问题,正与法国交恶,其军队主力又在西北边疆作战,无力与帝国发生全面冲突,当不会行此铤而走险之事。至多派兵与我国相持,以为交涉之砝码,开战是万万不会的。”大久保利通道,“何况我国此次出兵台湾,有英米等国背后的支持,清国已交恶法国,必不愿再得罪英米,定然不会大举兴兵,而是寻求外交解决之途径。” 听了大久保利通的分析,西园寺公望似乎也觉得有道理,因而没有再继续发问。 “朕明白了。”明治天皇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大隈重信,“大隈君的意见呢?” “陛下,虽然目前帝国因琉球问题同清国进行的谈判进展并不顺利,但是臣相信,真要有同清国刀兵相见的时刻,帝国的军人一定会用鲜血证明自己的实力。如果战争继续下去,胜利的一定是帝国。”大隈重信说道。 听到大隈重信的话,不光是伊藤博文和西园寺公望,连柳原前光等人的眼中也都现出了惊讶之色。 他的这句话一下子让山县有朋为首的军方高层对这大隈重信的好感大增。 “不过,臣认为,目前帝国并不适合同清国开战,清国的军事实力不如帝国,但是清国这个国家太大了,以目前帝国的国力军力,完全打败清国的可能性不大,更别说占领台湾。”大隈重信话锋一转,“如果清国政府因此出动政府军全力与我军对抗的话,恐怕会有很大的麻烦。因为现在政府没有为这场战争准备任何预算,一旦开战,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政府的财政根本就不可能支持一场大规模的持久战。” “大隈君说的非常有道理,对于台湾番地的征讨行动,必须要速战速决。”大久保利通接口道,“最好能在清国政府得到消息之间,完成对生番部落的征讨和其土地的占领。” 听到大久保利通和大隈重信都开始表示支持对台湾采取军事行动,山县有朋和西乡从道等人的脸上都现出了喜色。 听到大久保利通的口气似乎是“征台”之事已然定型,伊藤博文心中恼火,他看了看明治天皇,明治天皇的脸色十分平和,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目光低垂,好似一尊佛像一般。伊藤博文看了天皇一会儿,天皇却并没有看他,伊藤博文禁不住在心里发出了一声长叹。 看样子,自己还是小看了大久保利通对天皇的影响力。 伊藤博文转头看了看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的文部卿木户孝允,赫然发现木户孝允的脸色已然变得铁青。 木户孝允看到伊藤博文望向自己,沉着脸微微点了点头,伊藤博文马上明白了木户孝允的意思,转头对山县有朋重新发难起来。 “山县君认为,假如帝国和清国发生冲突,帝国陆军一定能战胜清国陆军,是么?”伊藤博文不动声色的问道。 “没错!”山县有朋见伊藤博文发问,立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知道伊藤博文对大久保利通和明治天皇的影响力,因而对于他的提问,回答很是谨慎,没有多说话。 “我想知道,这次行动,帝国陆军是要飞到台湾去,还是要架一座桥到台湾去?”伊藤博文问道。 “伊藤君说笑了,帝国陆军当然是由帝国海军护送前往台湾!”山县有朋听了伊藤博文暗含讽刺的话,心中恼怒,强忍着没有发作。 “那么,山县君认为,帝国海军也一定能够战胜清国海军了?”伊藤博文问道。 “是这样!”山县有朋立刻回答道。 自胜海舟去职后,海军卿的位置一直空缺,看到山县有朋竟然替海军撑起场子来,伊藤博文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好笑。 但此时的山县有朋脸色竟然丝毫不变,竟然大谈起日本海军的情况来,好象他对海军的情况了如指掌一般。 这也难怪,日本海军起初是和陆军一起从属于“三职七科制”中的“海陆军务科”(后改为三职八局后,海陆军务科才改为军防事务局,其实是换汤不换药),岩仓具视,嘉彰亲王,岛津忠义三人任海陆军务总督,广泽真臣和西乡隆盛为海陆军务次官。日本将海陆军分开还是在1868年4月21日,官制改为太政官七官制。海陆军由军务官知事嘉彰亲王统管,军务官判事大村益次郎辅之。下辖二局四司,二局便是海军局和陆军局了。不久,7月14日,军务官就上交了一份报告,称“兴建海军乃当务之急,而创办海军学校则是此中第一要事”。明治天皇很重视这份报告,于10月下谕称:“海军建设为当今第一急务,应当从速奠定基础”。于是到了1869年7月8日第四次官制改革时,军务官改为兵部省,首任长官兵部卿仍是嘉彰亲王。此后直到“废藩置县”,日本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陆海军的独立。 此时兵部省所关辖的舰船仅有3艘(“富士山”号,“东”号,“千代田”号)和4艘运输船(“飞龙”号,“飞隼”号,“快风”号,“长鲸”号)。这是因为在军务官时代所管辖的舰船中,有许多是老朽或不适用的,它们都被归还给了各藩。而这以后的几年内,日本海军也并无有什么实质上的发展。1869年8月,维新政府购买了1艘运输船“大坂丸”号。次年,萨摩藩和山口藩各自贡献了2艘军舰,佐贺藩,熊本藩,丰津藩和静冈藩也各奉献了1艘运输船。1871年,山口藩和佐贺藩又分别献出2艘和1艘军舰。这些船舰均划规兵部省管辖。兵部省于1872年1月13日上书太政官:“海陆军情况迥然不同,其官员不可兼任,须将两种军职分开,故奏请批准废除兵部省,分置海军省和陆军省。”对此,太政官准奏,并于1月13日回复:“诸君提议分别设置海,陆军省,以简化军务,节省费用,谋求两军之强大,实为护国之道,亦是各国建军规律,故须按兵部省奏折从速改革。”1873年12月25日,任命胜海舟为海军卿。同时,各藩将所有战舰全部上交政府,但大多是些破旧舰船,不堪一用,后来又都陆续的还给了各藩。 事实上,现在的日本海军能真正用来打仗的,只有“东”号和“龙骧”号等几艘战舰。 而自从以山县有朋为首的长州藩士把持了日本陆军之后,由萨摩藩把持的海军就成了小二子,对海军来说非常重要的海军卿一职,自从胜海舟去职之后,竟然一直是空着的,所以才有了今天御前会议上陆军的山县有朋大讲海军的奇怪景象, “帝国海军现有‘东’号、‘龙骧’号两艘铁甲舰,为远东最为强大之战舰,清国海军无一船能敌!此外尚有‘日进’、‘春日’‘筑波’、‘富士山’等战舰共计17艘,反观清国海军,仅有2艘巡洋舰和12艘小型炮舰是蒸汽动力军舰之外,剩下的全都是老掉牙的木质帆船,装备的也都是土炮,而且分散在全国各地,论实力根本不是帝国海军铁甲舰的对手!”山县有朋振振有词的说道,“帝国海军完全可以通过一场战斗,彻底消灭清国海军!” “你说的未免太过轻松了!山县君!”一直没有说话的文部卿木户孝允这时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帝国海军已经差不多有四年没有添置一艘主力战舰了,而清国海军的舰船虽然比我们的少,但舰龄很短,都是建成不久的新船,水兵也受过很好的训练,你怎么敢说一定能够战胜清国海军!” 虽然木户孝允也曾是“征韩论”的倡导者之一(1869年1月,木户孝允在明治政府伊始便向政府副总裁、大纳言岩仓具视建议,将朝鲜首先作为兴师问罪的大方向,从而“确定远大之海外目标”),但到欧美研究考察西洋各国政制之后,从中大开了眼界,在1873年便转而反对征韩,主张“内治”优先。木户孝允为海外视察期间出国的唯一参议,在此次出访时使得留在国内的大久保利通对日本政府的影响力进一步发挥,许多人走向其周围,包括木户孝允的亲信伊藤博文等人。这使得木户孝允在日本政府的影响力急剧下降了,是以他才会对伊藤博文等人产生疏远的感觉。 木户孝允自幕末以来的宿愿是“开国”(改革开放)、“破约攘夷”(也就是撤销不平等条约并缔结对等条约),为此目的,他作为岩仓使节团的全权副使之一,在出访期间努力进行条约修正的预备交涉并视察欧美。不单是欧美进步的文化和军事,木户孝允亦洞察到民主主义的不完全性与危险性而归,至今为止,木户孝允的政治立场由开明急进派转变为渐进派,毕竟,欧美与日本彼此间的文化差异实在过多。再者,木户孝允痛切感到将征韩论撤回与内治优先的必要性,积极倡诉宪法制定与二院制议会的设置,并致力于国民教育与天皇教育的充实。木户孝允现在亲自担任文部卿,就是要为为充实国民教育而尽力。 而现在,他眼中的“山县武夫”,竟然迫不及待的要走向军事扩张的道路,毁掉日本的前途,这怎么能不令他忧心如焚呢! 二百九十三章各怀鬼胎 虽然木户孝允现在是文部卿,但他仍然非常留意关于各国军事的信息,是以他对一海之隔的中国的海军情况十分了解,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在伊藤博文等人看来并不奇怪。 木户孝允对中国海军的了解显然要高过提供情报给山县有朋的人(刚才山县有朋说的那些关于中国海军的情况,鬼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他的话明显击中了山县有朋的要害,山县有朋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来回答。 “帝国现在还不具备对外开拓的基础!这样随便寻找一个借口进攻台湾,会很容易给清国以开战的口实!台湾不是琉球,多少年就一直在清国的版图之内!这是西洋各国也承认的事实!如果帝国对台湾用兵,就等于向清国宣战一样!清国虽然腐朽,但还没到一击便垮的地步!帝国一旦同清国开战,是难以保证必胜的!纵然能够战胜,国力也会遭到极大损耗!那时西洋各国趁虚而入,帝国必然陷入被列强瓜分的局面!”木户孝允的声音在大殿当中回荡着,鼓震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山县有朋好容易才缓过劲来,冲着木户孝允大声吼叫起来,“帝国凭借强大的实力战胜清国,西洋各国只会去瓜分失败的弱者,绝不会去瓜分战胜的强者,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木户君难道不明白吗?” “我只明白,国家民族之间,实力决定一切!而现在帝国的实力,远没有达到强国的标准!”木户孝允毫不客气的回击道,“此次出访欧美各国,连修约都无人理睬,谈何实力强大?你山县君一意要把国家拖向战争的深渊,是想成为帝国的千古罪人吗?” “木户孝允!八嗄!我不许你在这里妄自菲薄、散布失败言论扰乱皇军军心,你才是帝国的罪人!”山县有朋怒道。 听到山县有朋竟然如同市井流氓一样的辱骂起自己来,木户孝允极为震惊,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山县有朋,说出的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你!……山县有朋!你这个无耻小人!你怎么能为了自己的贪欲,把整个国家推向深渊!?你这样的人,才是日本的最大的敌人……” “八嘎!木户孝允!你给我闭嘴!” “山县匹夫!你住口!” “好了!二卿不必争了!”明治天皇喝了一声,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极有威慑力,山县有朋和木户孝允都闭上了嘴巴。 “征讨台湾生番事宜,就按照大久保卿的提议来安排吧!”明治天皇说道,“就这样。” 明治天皇看着群臣,站起身来:“朕累了,会议就到这里吧!”他说完,没等众臣应声,便离开了宝座,向大殿门口走去。 看着明治天皇的背影,木户孝允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甚至忘了和群臣一道向天皇的背影鞠躬。 此时的西园寺公望,内心也和木户孝允一样的震惊,他根本没有想到,天皇在最后竟然支持了出兵台湾的建议! 待到天皇的身影从大殿门口消失,日本军政首脑们才纷纷直起身子,鱼贯向殿外走去。 伊藤博文来到了木户孝允的身边,木户孝允才回过神来,他看着伊藤博文,沉声道:“伊藤君,你为什么不阻止山县武夫的愚蠢冒险?你难道不清楚这会给日本带来什么样的可怕灾难么?” 伊藤博文只是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没有说话。 木户孝允没有再看伊藤博文,而是转身大步的离开。 1874年3月22日,日本御前会议决议出兵台湾。同日,为表示抗议,“维新三杰”之一的日本文部卿木户孝允辞去职务,离开东京返回山口(原长州藩)。 北京,英国驻中国公使馆。 “你刚才去见日本公使副岛了?”刚浏览了下使馆参赞尼尔递上来的关于最新的日本准备出兵台湾的汇报,正在吃早饭的威妥玛便诧异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是的,先生。”尼尔略一躬身,神态恭敬的答道,“而且据我们在日本的领事馆的人报告,日本政府是在五天前的天皇御前会议上做出这个决定的。” “琉球难民事件已经过去三年了,这个时候他们去台湾做什么?”威妥玛掀起系在颈项上的餐巾,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的不让嘴角的油渍流到自己的胡须上。 威妥玛放下餐巾,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又道:“尼尔……” “在,阁下。”尼尔从容应道。 “你今天就约见下我们在法国公使馆的那位朋友,问问他,法国与清国之间关于越南问题的谈判是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威妥玛目光游移,若有所思地吩咐道。 据威妥玛从法国公使馆探得的情报,由于法方在第一份谈判备忘录中所开具的条件过于苛刻,法国和越南双方的谈判目前已陷入僵局。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日本竟然悄然的开始了战争的准备。除了表明法越谈判双方已经谈判破裂之外,似乎也找不到太好的解释了…… “是,我一会就去安排,下午4时左右。我会去和他一起喝下午茶。”尼尔从怀中掏出怀表看了下,又主动问道,“阁下,这个变故,是否要第一时间报告伦敦?” “这件事不必着急。”威妥玛拿起桌上的摇铃晃了下,一个裹着红色包头的印度籍仆役随即便推开餐厅的门走了进来。 “再添一副刀叉。”威妥玛指了指尼尔面前的那个位置,对那位仆役发令道。 他随后又转向尼尔,“还没吃早餐吧?坐下一起吃吧。”他用手指了下餐桌上琳琅满目的中国式菜肴,说道:“这些菜都是纯中国式的,只有主食是英国式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这位纯粹的英国人的口味?” 作为一名在中国生活多年的英国人,他已经喜欢上了种类丰富而且美味可口的中国菜。 “谢谢,阁下。”尼尔也不多推脱,便拉开子坐了下来,同时笑道:“外交官注定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所以不管喜欢与否,有一个能容纳形形色色食物的胃是必须的。” “这个说法很不错。”威妥玛略为一怔,旋即便也露出了个心有戚戚的笑容。 “阁下……”从那个去而复返的印度仆人手中接过餐具后,尼尔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对正往手中的面包片上抹果酱的的威妥玛开了口。 “嗯?”威妥玛略有些诧异地抬头。“怎么?还是觉得食物不合口?” “不是……”尼尔迟疑了片刻,继续道:“阁下,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个重要消息尽快的报给伦敦?” “噢?为什么?”威妥玛笑了笑,问道。 “日本在这个时候讨伐台湾的生番,目的很可能是要占领生番的土地。”尼尔小心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尼尔,你是在担心日本占领整座台湾岛么?”威妥玛咽下口面包,微笑着说道,“所以连吃早饭的胃口都没有?” “是的,阁下。”尼尔忧心忡忡地答道。 “那我也许可以让你放宽心来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威妥玛再次放下面包和刀叉,对尼尔道:“放心,日本占领不了台湾的。” “不要问我为什么。”他冲面露惊喜,欲言又止的尼尔摆了摆手,说:“我只能对你保证这一点!” “您的意思,是中国政府会阻止日本人的行动?”尼尔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中国政府当然不会不管不问。”威妥玛露出了一个怪怪的笑容,“虽然它的很多官员,根本不知道台湾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那中国政府要如何才能阻止日本人?”尼尔听了威妥玛的回答,又有些担心起来。 “这恰恰是我想要知道的。”威妥玛笑道。 “您的意思,是如果中国政府阻止不了日本人的行动,那么我们就可以……”尼尔看着威妥玛,试探着问道。 “当然!”威妥玛笑着点头道。 “中国政治腐败,缺少有能力的官员。那位福建巡抚林义哲做过使臣,又管理过海军舰队,他应该是能够阻止日本人的行动的,可惜他却因弹劾而被免职了。”尼尔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如果中国政府得知日本人入侵台湾的消息,应该会重新起用他的吧?” “我认为中国恐怕很难将日本人驱逐出台湾,至于你刚刚提到的,说那名中国巡抚的个人才华么……”他看了一眼已是略有点迷惑的尼尔,“现在早已不是靠武士之间的致命一击来决定两国胜负的年代了!个人再有才华,当面对的是一个国家的时候,也是无济于事的……再说,就算这位林义哲先生真的能够被重新起用,难道你会相信这位中国巡抚会象帝国的海陆军将领一样指挥中国军队作战么?” “是啊!他虽然创建了中国的第一支蒸汽舰艇构成的新式舰队,但他却没有纳尔逊的能力。”威妥玛说道,“所以,尼尔,我们不必对这件事太过忧虑,这个中国官员也是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的。”威妥玛把面前的一个盛着香肠的碟子拿过来,开始切割起那根香肠来。 “对了,”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尼尔问道,“那个美国人李仙得,还有那个杰克曼,有消息了么?” “只知道他们现在都在日本。”如释重负的尼尔片,一面用餐刀往上面抹奶油一面答道,“据说他们已经加入了日本国籍,并受雇于日本军队。” “那就是说,美国人肯定是要参与这次行动了……”威妥玛蹙眉道,“对了,你今天下午除了见我们那个朋友外,对这件事也需要继续跟进……除了打听法国人和越南的条约的情况之外,这件事,也是大事。” 一旁的尼尔此时已是神情凛然。待威妥玛话音方落,他便端坐着向后者一颔首,极为正式地答道:“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的行踪,请阁下放心。” 威妥玛不再说话,而是专心的用起早餐来,而此时的尼尔,心中仍然还在为威妥玛为什么不肯马上将这个重要消息用电报通知伦敦而感到奇怪。 东京,皇宫。 沿着砂石铺成的整齐的林荫道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一身西式戎装的西乡从道悄无声息地停在戒备森严的门外的石阶下面。 一名身材高大的侍从武官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西乡将军,请跟我觐见天皇陛下。” 毒辣的太阳凶猛地照耀着没有人影的皇宫建筑群祥和宁静的林间空地,已经获封为日本陆军中将的西乡从道被侍从武官带领着,穿行在宫内石径上。西乡从道的身子挺直,军刀在身边不住的摇晃,他的神情庄严肃穆,仿佛是在检阅部队一般。 来到高大阴暗的大殿内,那位天御侍武官的脚步并没有停留,他带领西乡从道绕过大殿,登上一段石阶,又在幽静的长廊里穿行了大约十五分钟,然后来到了明治天皇专门接见臣下的大厅之内。 进入到觐见厅,西乡从道便感到一阵眩晕,心跳加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在出征之前,他从未敢于奢望能够进入天皇御所并单独受到召见。但是这个荣耀的时刻竟然突如其来的降临了,由于缺少足够的精神和心理准备,西乡从道在这个重大的幸福面前显得有些头重脚轻和手足无措。 他遵从侍武官的指示摘下军刀,双手交给站在门口的御侍长,然后身体相当僵直地被领进一间内室。内室里空无一人,天皇虽然降旨召见,但是并没有说明什么时候见,或者说见与不见都取决于天皇的兴致,因此心潮澎湃的西乡从道只好虔诚地跪在地上,保持一种随时准备接受召见的鞠躬姿势。 所幸没有等多久,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明治天皇出现在了内室当中。 “爱卿平身,请上前来,朕有话要对你说……”明治天皇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 西乡从道立刻站直了身体,向前快跑两步,这才看清他的二十七岁的君主已经坐在觐见室的菊花宝座上朝他微笑。 “爱卿重任在肩,即将出征,此次征台,是实现我大日本帝国近百年来宏伟大业的关键时刻,爱卿务须努力,为帝国建立功勋。” “臣一定知难而进,坚韧持久,不负陛下之厚望!”西乡从道激动地回答道。 “爱卿此去,将要带多少兵马?”明治天皇和颜悦色的问道。 “回禀陛下,臣此去,只带陆军三千人马,定当扫平生番,耀皇威于台湾!”西乡从道用力的大声回答道。 “三千人马啊,太少了吧?依朕看,还是多带些兵马为好。”明治天皇说道。 听到明治天皇如此体贴的话,西乡从道的眼泪差一点没掉下来。 不是他不想多带兵马,而是大久保利通不许他多带! 为了打一场“秘密战争”,不引起中国和西方列强的注意,大久保利通严格限制了征台部队的规模,将人数限制在了3000人左右,而且禁止将这支部队冠以“征台军”的名号,而是称其为“台湾生番探险队”! 对于大久保利通的安排,西乡从道曾通过山县有朋进行力争,但大久保不为所动,山县也莫可奈何,这一次有天皇发话,怎么能不令西乡从道喜出望外呢! “是!”西乡从道肃立答道。 “朕已下令,要海军全力配合将军,将军如果有什么困难,可直接说与朕知道。”明治天皇又道。 “陛下皇恩浩荡!” “将军征讨台湾生番,如果遇到清国军队阻拦,将军准备如何处理?”明治天皇问道。 “帝国军队将尽量和清国军队避免直接接触,但如果清国军队蓄意挑衅,帝国军队将予以严正的回击。”西乡从道一边语气坚定地回答道,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天皇的反应。 “爱卿能如此,很好,朕放心了。”明治天皇满意地点了点头,向身旁的宫内大臣挥了挥手。 宫内大臣打开一卷诏书,抑扬顿挫地念起来,西乡从道赶紧再次伏地,屏吸凝神,恭听圣旨。 “……耀皇威于海外,扫荡台湾全岛的仇日势力,实施开明措施,建立公正严明的新秩序,改造番民土著为友善纯良之日本国民……兹赐命陆军中将西乡从道为帝国台湾生番探险队统领,即日前往台湾方向,惩戒番民,使其归化……钦此。” 天皇相当和蔼可亲地站起来,亲手把一柄镶嵌有日本皇室菊花纹章的御赐长刀放在了西乡从道的面前。 西乡从道再次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晕眩,他拿起长刀,竟然有些失礼的当场将刀从鞘中拔了一截出来,在阳光的照耀下,雪亮的刀身上赫然刻印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在飞龙的旁边,则刻着四字铭文:“伏番向化”。 看到这四个字,西乡从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仪,猛地将刀插好,放在一边,向着天皇跪伏在地。 皇恩如此浩荡,西乡从道此时已感动得不能自己,只是跪在那里,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百九十四章未见爱人归 西乡从道一时间连喊一声“天皇陛下万岁!万万岁!”的勇气都消失了,不知过了多久,当跪伏在地的西乡从道从激动的眩晕中慢慢抬起头来时,室内早已空无一人。 明治天皇已经离开了,站在门口的侍武官正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此时作为个人存在的西乡从道已经被融化了,一切理性、思想、道义、人性统统被融化在从明治天皇身上散发出的耀眼光芒里。此时的西乡从道,生存的目的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努力的完成天皇交给自己的重任,为天皇而不是自己以及别的什么更充足的理由而战,直至征服亚洲和全世界! 当西乡从道怀着激动和感恩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寓所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的重要帮手——原美国驻中国厦门领事、退役陆军准将李仙得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亲爱的夏尔(李仙得全名夏尔?威廉?勒让德尔CharlesWilliamLeGendre,中文译名李仙得)!我的朋友!让你久等了!你一定给我带来了好消息,是吧?” 现年44岁的李仙得,身材瘦长,可能是因为总在外奔波的关系,脸形显得十分消瘦,留着两撇小胡子,头发也稀疏了不少,显然是刚刚到达东京,没有休息就赶过来了。 看到李仙得到来,西乡从道十分高兴。今天他得了天皇的御赐,而李仙得恰恰又在今天从美国赶了回来,今天对他来说是个幸运的日子,是以他一厢情愿的认为,李仙得这一次给他带来的,也一定是好消息。 听到西乡从道的话,李仙得的脸上不自觉的现出了一丝尴尬之色。 和西乡从道想的正相反,他这一次回来,报告给西乡从道的,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李仙得原籍法国,巴黎大学毕业,后随妻子移居美国,并成为美国公民。美国内战爆发后,他参见了纽约第51步兵团,1862年负重伤,伤愈后晋升中校,在第9军指挥一个团,在格兰特手下参加维克斯堡战役,后来在莽原之役中再次负伤,在医院养伤的时候还经历了南军最后一次突袭,战后退役的时候是准将。 1866年李仙得出任美国驻厦门领事。1867年2月美国商船“流浪者”号在台湾东部外海红头屿触礁沉没,其生还者被琅峤地区的原住民杀害,引发美国与清政府交涉,以及美军自行前往攻击原住民部落的“流浪者”号事件。因台湾官员不愿介入,李仙得与清朝官员的交涉无任何成果,于是在1869年10月10日自行进入琅峤与原住民谈判,协议原住民不再伤害漂流于此的西方船难人员。也因为这番经历,并能说台湾土语,李仙得遂被视为台湾番界通。 李仙得在1872年辞去厦门领事之职,搭船返美途中过境日本横滨,在美国公使介绍下,与日本外务卿副岛种臣会面。李仙得以处理“流浪者”号事件的经验指出,中国政教不及“番地”,日本可用“番地无主论”作为出兵台湾的根据。李仙得向日本方面提供了台湾的地图与照片,并说只需两千兵力便可轻易占领台湾。副岛种臣闻言大感兴奋,当时日本有海外扩张企图,又因为明治维新后大量士族(旧武士)失业造成巨大社会问题,更积极谋求以对外战争转移内政问题。适有琉球宫古岛漂民在1871年于琅峤遭原住民杀害,日本军方以山县有朋为首的对外扩张派原本就打算以保护国民、质问生番为藉口出兵台湾,自然对这个送上门来的帮手如获至宝。日本方面随即许诺如果能够占领台湾,可以让他当台湾总督。 李仙得对日本政府的礼遇自然喜出望外,他受雇于日本政府,充任“准二等出仕”后,便向日本政府提出几十份备忘录及意见书,教唆日本政府接受台湾番地为无主之地的主张,并积极为日本规划详细的出兵台湾的作战和殖民计划。 事实上,在明治天皇决意出兵台湾之前,以山县有朋为首的日本陆军高层便开始依照李仙得的计划,为这次侵略活动进行着周密的准备。李仙得除了帮助日本人制定计划,还帮助雇佣船只和外籍作战人员,并多次返回美国为日本方面代购大批军火物资。可以说日本此次的“征台”行动,从策划到实施,李仙得都积极参与,起了很大的作用。 李仙得如此热衷于日本进攻台湾,其主要目的就在于日本占领台湾后,美国人可独占贸易方面的巨大利益,甚至可以拥有实际的殖民权利! 就在这一次,李仙得在回美国帮助采购军火的同时,积极游说美国政府支持并参与这次日本对台湾的远征。李仙得对此本来是信心满满,认为美国政府一定会支持自己的行动。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美国政府明确的表态,不鼓励日本征伐台湾,尽管李仙得和另外几位退休的美国外交官使劲怂恿,向美国政府鼓吹出兵台湾的重要性,但美国政府却不为所动。最后无奈之下,李仙得只能灰溜溜的回到了日本。 “很遗憾,我的朋友,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美国政府仍然不赞同我的建议。”看到西乡从道正在兴头上,李仙得不想让他失望,因此选择了委婉的说法。 “看样子美国政府缺少有远见的领导者。”让李仙得感到吃惊的是,虽然西乡从道的话里直白的表现出了对美国政府的不满,但脸上的兴奋之色并没有消退,“那也不要紧!没有美国政府的支持!我们就自己来干!” 听到西乡从道说得坚决,李仙得本来有些低落的情绪又重新高涨起来。 “对!我们自己来干!”李仙得对西乡从道说道,“我这一次又采购到了一批军火,虽然美国政府禁止再向日本出售军用物资,但在美国政府发布相关命令之前,我已经设法让这批军火启运了,现在正在来日本的途中,不久就能到达长崎!” “太好了!”西乡从道点头对李仙得的尽心尽力表示赞赏,但高兴之余,他也意识到了美国政府的中立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只是在行动开始之后,我们无法得到美国军队的支持,也无法再从美国购买军火了。” “是啊,非常可惜。”李仙得在来见西乡从道之前,已经想好了补救办法,此时恰到好处的说了出来:“不过,我们还是有后援的。” “您说什么?哪里来的后援?”西乡从道一听这话,立刻追问道。 “您可能不知道,现在正有一艘美国巡洋舰停泊在厦门。这艘军舰和上面的水兵完全可以成为我们的后援!” “真的?” “是的,那是美国巡洋舰‘蒙那肯’号!这是一艘排水量达四千吨的强大战舰,拥有6.4英寸的大炮,舰长马森中校是我的老朋友,我和他说了我们的计划,他征求了舰上官兵们的意见,愿意成为我们的后援!” 听到有一艘排水量比日本海军最大的“龙骧”号铁甲舰还要大的美国军舰肯成为日本军队的后援,西乡从道脸上的兴奋之色更浓了。 “谢谢你!未来的台湾总督阁下!”西乡从道适时的恭维了李仙得一句。 李仙得也变得激动起来,因为兴奋的缘故,他光光的缺少头发遮掩的额头竟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此时的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成为了台湾总督的样子,和荣归故里后受到美国民众英雄凯旋般欢迎的热烈场景。 福州,船政墓园。 “绶珊兄,昨日‘福靖’、‘建靖’二舰试航及操演火炮俱已成功,小弟特来绶珊兄灵前告慰。”林义哲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纸钱用火点燃,放进火盆之中。 “此二舰为带甲快船,无论防护及炮力,皆远胜先造诸舰。船政事业如今蒸蒸日上,已为海防柱石,绶珊兄地下有知,当可含笑九泉了……”林义哲说着,现前又浮现出周开锡去世时死不瞑目的样子,心中难过,声音不自觉的变得哽咽起来。 就在昨天,“福靖”、“建靖”两艘装甲巡洋舰在舾装完毕后,首次开赴外海试航,并进行火炮试射,取得了圆满成功。 为了不使日本方面知情,“福靖”、“建靖”二舰的建造工程是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在二舰完工下水之时,为了保密,下水仪式都是秘密举行的,舾装时也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以至于直到现在二舰已然试航试炮成功,入役船政水师,外界尚不知道,中国海军已经多了两艘划时代的主力战舰! 甚至于在今天,林义哲来到周开锡灵前焚香以告,也只是他一个人前来,身边再无旁人! 林义哲说完,默默的烧着手中的纸钱,很快,一叠叠的纸钱便在火盆之中化成了灰烬。 “现下很快怕是有一场天大的危机,望绶珊兄在天之灵,保佑我船政水师退得强敌,保得百姓平安!”林义哲在心中暗暗祝祷道。 仿佛冥冥之中的周开锡在应答着他的祝祷,阵阵冷风吹来,卷起了地面上的落叶,在林义哲的身边盘旋起来。 林义哲祭拜完毕,偶一转头,看见日意格正急匆匆的向这边走来。 日意格来到了林义哲身边,他先是面向周开锡的墓碑,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来,将一封信交给了林义哲。 “林,这是法国海军和殖民地部转送来的最新消息,日本军队正在长崎港秘密集结,准备向台湾进攻。”日意格面色凝重地说道。 林义哲不动声色的接过了信,打开看了起来。信的内容不长,除了告诉他日本即将出兵台湾的消息,便是关于法国和中国之间关于越南问题的谈判进展(事实上越南问题已经被洪钧在法国搞定了,但出于面子上的考虑,在北京的法国公使热福礼仍然在和总理衙门就此事扯皮)。 林义哲很快便看完了信。在将信收好之后,林义哲取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了日意格。 “谢谢你,我的朋友。” 日意格看了一眼银票上的数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亲爱的林,您给的我的报酬,已经太多了。” “拿着吧,我亲爱的朋友,这是感谢你这一次为我们成功的迷惑了日本人,并及时的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消息,这个消息,值这些钱。”林义哲微笑道,“当然,金钱是不能用来衡量我们之间的友谊的,不是吗?” “为您,我的朋友效劳,是我的荣幸。”日意格感激地说着,双手接过了银票。 “美国方面有什么消息?”林义哲又问道。 “我去过美国领事馆打听消息,听说美国政府准备在这件事上保持中立。”日意格回答道,“但是,大约在一个星期以前,一艘美国巡洋舰出现在了厦门,并且一直停泊在那里。我猜想,可能和日本人准备进攻台湾有关。” 听到美国巡洋舰出现在厦门的消息,林义哲的眉头一下子拧紧。 “关于这艘美国军舰的情况,我需要更详细的信息,包括它的吨位、装备和航速,以及舰员的情况。”林义哲说道,“这件事还需要麻烦你,我的朋友。” “请您放心,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向您报告。”日意格说道。 日意格离开之后,林义哲又在周开锡墓前洒扫了一会儿,这才离开,前往码头。 林义哲立于码头前,目光望向远方的海面,脸上现出一丝热切的期盼之色。 今天,是去台湾接额绫回福州的“威远”舰回航的日子。 不多时,远处的航道上,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烟柱。 “威远”舰如期归航了。 很快,“威远”舰的身影一点点的清晰起来,林义哲情不自禁的举起了望远镜,向“威远”舰望去。 他盼着能立刻看到立在飞桥上翘首企盼的额绫的身影。 但让他感到失望的是,额绫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飞桥上,现在立于飞桥上的,是梅宏和“威远”舰的新任管带张成(原任管带带贝锦泉被林义哲调任新建成的“福靖”舰管带)。 而且他发现,梅宏和张成的脸上,似乎都带有焦虑之色。 一种不祥的感觉从心头升起,林义哲放下了望远镜,心中暗自焦灼。 “大人,船到了?”徐润的声音在林义哲的身后响起,林义哲转过身来,看到徐润正陪着陈婉和李思竹一道走了过来。 徐润一下子便注意到林义哲的脸上表情变化,心中不由得一凌。 “鲲宇,你怎么了?”陈婉也发觉了林义哲的异样,立刻问道。 林义哲不想要她为自己担心,笑了笑,没有说话,然后便又转过身子,举起望远镜,继续望着“威远”舰。 “威远”舰渐渐的驶近,陈婉也注意到了“威远”舰的飞桥之上并没有额绫的身影,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威远”舰靠上了码头,放下栈桥,梅宏和张成急匆匆的跑了下来。 梅宏早就看到了林义哲一行人的身影,他飞步下了栈桥,来到林义哲面前,一句话未说,便双膝跪倒,用力的叩起头来。 “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梅宏痛声道。这边张成也忙不迭的跪了下来。 “远山!你这是做什么!?”看到梅宏竟然磕头流血,林义哲的心里一沉,他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了梅宏的胳膊,想要将他扶起来,但梅宏却仍是长跪不起。 “属下……对不住大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远山?”林义哲惊问道。 “小夫人……她不肯回来!本来都已经让属下带上了船,可不料她却跳海游泳回去了……” “这却是为何?她为何不肯回来?”林义哲听到额绫并没有出事,只是不肯回来,心中稍定,又问了一句。 “大人,是狮头社凶番偷袭牡丹社,社中男子悉数出战,仅留老弱妇孺看守,小夫人不愿离父兄而去,要与族人同生死,是以执意不肯回来,只是托梅大人和卑职将这些孩子带回来……”张成说着,回头指了指“威远”舰的甲板说道。 林义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刚好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排湾族孩子在水兵的带领下,从船舱里出来,来到了甲板之上。 已经来到甲板上的孩子大约有二十来人,男孩和女孩都有,他们全都穿着排湾族的传统服饰,正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望着岸上。 林义哲注意到几个年纪稍长的女孩怀中竟然都抱着一个婴儿,一颗心又跟着一沉。 熟悉排湾族风俗的他,当然明白,牡丹社人将这些孩子送到自己这里,是什么意思! 牡丹社一定是遇到了可怕的危险,才会令阿禄古父子做出这样的决定! “远山,张管带,你们先起来。”林义哲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舰队集结 梅宏和张成这才起身,林义哲详细询问梅宏发生了什么事,这才知道,因为海峡阻隔消息难通的缘故,台湾番地已经起了巨大的变故。 在自己大力加强牡丹社等番民部落的武备的同时,日本人也没有闲着。就在今年年初,日本人不但为狮头社等上次袭击自己的番民部落提供了大量的武器,助他们反攻回社,而且还直接唆使流浪武士组成海盗,对牡丹社、高士佛社、女奶社等已经归化的番社进行掠袭。 面对强敌入侵,武装得到大大加强的牡丹社等各番社当然不肯束手待毙,立即展开了猛烈的反击,一度予以狮头社等敌对番社及来犯的日本海盗以巨大的杀伤,但对方的侵扰并没有停止。可能是猎人的本能让他们预感到了危机降临,阿禄古等番社首领经过商议,为了保全部落的血脉,决定将部落当中的贵族孩子先行送往内陆暂避,是以才有了这一船的孩子出现在了马尾港。 台湾高山族居民一向英勇善战,而且坚强不屈,在遇到强敌侵扰时常常是全族上阵,而妇女老幼为了不成为前线的亲人的累赘,常常选择自杀身亡,可见其民族性格之坚忍! 听完了梅宏的报告,林义哲强自镇定,赶紧下令把孩子们全都从船上接下来。 大约一百多个孩子下了船,林义哲正要陈婉带他们先回自己家中安置,忽然看到一个约一岁左右大的男孩,正被一个约十四五岁左右大的眉清目秀的女孩抱着,他双手环抱着女孩的脖子,瞪着一双乌黑晶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 林义哲不想让自己的恶劣心情给这些孩子们留下心理阴影,他看着这个可爱的不认生的孩子,冲他微微一笑,男孩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但并没有象普通的同龄汉族男孩经常做的那样,一边笑一边咬着手指满是萌态,而是透着一骨英武之气。 想到这个孩子的父亲可能是一位英勇的部族武士,此刻正在同敌人血战,林义哲的心中不由得一痛。 他刚要把目光从男孩身上移开,突然看见男孩的胸前挂着的一串珠链上的那个小小的玛瑙狮子,心中突然电光火石般的一闪。 “赛瓦?你是赛瓦?”林义哲抢步来到男孩面前,问道。 男孩不会说话,但听到林义哲的呼唤,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他看着林义哲,竟然松开了抱着姐姐脖颈的小手,张开了双臂,做出了一个要林义哲“抱抱”的姿势。 林义哲心中暖流阵阵涌动,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臂,将男孩从女孩怀中一下子抱了过来。 “回大人的话,这是我弟弟赛瓦。我叫乌兰。”刚刚抱着男孩的女孩怯生生地用汉语答道,“额澜是我父亲,阿禄古是我爷爷。” 听到女孩的回答,林义哲想起阿禄古父子和额绫现在所处的险境,心中焦灼不已。 看着林义哲怀中的这个虎头虎脑的可爱男孩,陈婉也禁不住十分喜欢,她上前轻轻拍了拍手,男孩立刻转过身来,向这个美丽的阿姨张开了手臂要她抱,陈婉笑着将他从林义哲怀中抱了过来,男孩在她怀里咯咯地笑着,大眼睛瓦闪瓦闪的眨着,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是看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令陈婉开心不已。 “大人,事不宜迟,当先将台地情事速速报于制台大人与抚台大人知道才是。”徐润在一旁说道,“当请制台大人与抚台大人上奏朝廷,请朝廷定夺,早备应对之策。” “先生说的是。”徐润的一句话不但提醒了林义哲,也让林义哲意识到自己现在万万不可乱了阵脚,他定了定神,对陈婉说道,“婉儿,这些孩子,就有劳你了。暂且带回府中安歇,待我知会船政学堂后,再予安置。” 陈婉点了点头,当下招呼仆人准备车,又命人先去府中再叫马车过来,带这些孩子回府。 “还请先生去代我告诉姑父一声。”林义哲定了定神,对徐润说道。 “老朽这便过去。”徐润说着,仍用关切的目光看着林义哲,林义哲心中一暖,心神渐定,冲徐润点头示意,徐润这才放下心来。 徐润随即去见沈葆桢,林义哲则带着梅宏和张成直奔督署而来。 此时闽浙总督李鹤年和福州将军文煜正在督署议事,见到林义哲匆匆而来,都很吃惊。林义哲和二人见礼,略略寒暄之后,便将台湾所发生的事和自己从法国人处得到的日本即将出兵台湾的消息告诉了二人,随后又命梅宏和张成将自己所见详述了一遍。 “牡丹社系属番界,平日消息难通,日人偷渡前往,一直难以禁绝。”李鹤年得知后大吃一惊,“若是日人真要出兵台湾,问罪番民,则势危矣!” “日人问罪番民,不过是借口而已。很可能是想久踞不去!”文煜沉声道。 “事态紧急,还请二位大人火速上奏朝廷,请朝廷速做定夺!”林义哲说道。 “鲲宇放心,我今日便上折子,以六百里加急飞报京师。”李鹤年道。 “我也一同随李大人上折子。”文煜道,“咱们这边的城防海防,也需早做准备。” “台湾那里,需当增派师船,以为防范,可鲲宇现在是守制之身,虽有朝廷密旨,在籍监管,却无统兵之权,需得朝廷下旨起复才行,唉!”李鹤年想到目前很可能是一触即发的局面,心中亦是惶急,“只怕就是这候旨的几日,便会有大变故出来!” 林义哲守制之后,朝廷曾秘密下旨,要林义哲“在籍监理,不为夺情”,为了不引发清流们的非议,这道密旨,除了林义哲之外,只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在外界看来,林义哲确实是在守制,但李鹤年和文煜也是密旨的知情人之一,是以对林义哲如何起复才会如此的关心。 林义哲“守制”的这段日子,对他们俩来说,并不好过。 “要是能有这洋人的电报线就好了!”文煜也叹息起来。 因为福州是通商口岸的关系,与洋人打交道的地方很多,对于电报这种先进的通讯方式,李鹤年和文煜早有耳闻,知道以电报通消息,可瞬息万里,十分便捷,但洋务派官员们架设电报的提议却屡屡为顽固派官员所阻,直到今天,诺大的中国,仍没有一根电报线,是属于自己的! “船政建有高速之通报舰,可使其于海路至天津送递京师,较驿递可快捷十余日,烦劳二位大人速速拜表,我派通报舰火速递京。”因为事态紧急,顾不上再保密的林义哲将高速通报舰存在的事告诉了李鹤年和文煜。 “我与星岩(文煜的字)这便写折子,写好送到尊处。鲲宇可前去知会王抚台一声,若是他也能同时上奏,最好不过。”李鹤年道。 “我这便去见王大人。”林义哲点头道。 出了督署,林义哲让梅宏前去船政衙署将台湾所发生的事和日本即将出兵台湾的消息告诉船政提调夏献纶和吴仲翔,并要张成回舰先做准备,并通知其他各舰管带。自己则径直前往抚署去见福建巡抚王凯泰,此时王凯泰仍在病中,正抱病理事,闻得林义哲所说消息,也是惊忧交集,立刻同意马上奏报朝廷,写折子由林义哲派通报舰递送。 出了抚署,林义哲前往船政衙署,此时沈葆桢夏献纶吴仲翔等人已经从梅宏那里得知了消息,正在商议,见到林义哲到来,心下稍定,但人人脸上俱是不胜担忧之色。 尽管现在还没有朝廷起复的旨意下来,但林义哲已经在心里暗自决定,先行使船政水师全力备战,等到朝廷起复的旨意一到,便立即率舰队出海前往台湾! 在和沈葆桢等船政官员们商议了一会儿之后,大家便分头各按其职的准备了起来。见到林义哲气色不对,沈葆桢知他心忧额绫安危,便要他先回去休息。林义哲答应了,离了船政衙署,却并未回家,而是又来到了码头。 林义哲看着港内停泊的一艘艘龙旗飘扬的战舰,心潮起伏不定。 由于担心日本入侵台湾随时可能发生,林义哲预先留了后手,说动沈葆桢将原本分驻各地的船政水师各舰召回马尾,集中训练。接到召令后,各舰陆续前来马尾集中。到现在为止,巡洋舰“和硕公主”、“超武”、“澄庆”,炮舰“福胜”、“建胜”、“福星”、“建星”、通报舰“飞霆”、“飞鸿”等九舰已经到达。此外原定调拨给北洋的三艘巡洋舰“威远”、“康济”、“横海”和通报舰“飞鹰”也被林义哲暂时留用,编入船政水师。 除此之外,林义哲还向南洋方面发函,请求将已经调拨给南洋的4艘炮舰“万年清”、“靖远”、“镇海”、“振威”和通报舰“飞鹏”调回,南洋方面表示同意,但时至今日,南洋诸舰却仍未到达。 不管南洋诸舰能否到达,林义哲都已经下了决心,只要朝廷旨意一到,就立即出发! 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到现在,他的手中,终于有了一支不容小视的舰队! 虽然这支舰队的规模,还无法和西方列强相比,但现在,这支舰队是他面对日本侵略者时,唯一强有力的依靠! 现在,已经到了他检验自己奋斗成果的时刻! 他必须要打赢这一仗! 为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亲人! 为了自己脚下的这一方热土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强国之梦! “来吧!这一回我们好好较量一下看看!”林义哲望着远方的大海,从心底发出了一声怒吼。 ※※※※※※※※※※※※※※※※※※※※※ 《李文忠公集:附上海探信(三月二十日)》:“……所有东洋兴兵打台湾生番地方之事,连日议论纷纷,顷由长崎信来,知日本派柄川宫(柄川名,宫即亲王也)总督其事,李仙得参议。李即去年随副岛来过,本美国人,曾任福建领事,会说台湾话。外国新报日军共计一万五千人,究竟兵数如何不知实在。又有云花旗公司船名‘牛也克’者,装三千人云。为日本雇装兵丁前往,共欲去五只船。两只兵船由日本而去,一只兵船日本派驻烟台,调去两只商船,皆西人之船雇去。但四、五千之数有多无少。西人与中国有约,不应为日本所雇,载兵来境,有悖公法。日本打生番,实则轻举妄动。但实情是因旧藩部属武士新近内乱不惬国家请征高丽不允,恐再作乱,姑使之往打生番,不计胜败,是驱若辈以从事而已;乃国家调停安插苦衷,可谓荒谬绝伦矣!……” 《李文忠公集:论日本派兵赴台湾(三月十三日)》:“……日本派兵赴台湾查办生番,据各国公使及赫总税司所述,与江海关沈道抄送长崎电报不符等因。查日本既称派员经台湾查问,难保不带兵前往,美人李仙得上年偕副岛种臣来华即欲怂恿构兵,李仙得现充东洋大官,赫总税司谓为日本主谋,与此间所闻无异。惟各国兴兵之举,必先有文函知会因何起衅,或不准理诉,而后兴师。日本甫经换约请觐,和好如常,台湾生番一节,并未先行商办,岂得遽尔称兵?即冒然兴兵,岂可无一语知照?日本内乱甫平,其力似尚不足以图远,即欲用武,莫先高丽。江藤新平请伐高丽,尚因不许而作乱,岂竟舍积仇弱小之高丽,而先谋强梁梗化之生番?即欲藉生番以图台湾,若中国以全力争之,未必遂操全胜,徒自悖义失和。近年东洋新闻百变,诈讹多端。巴夏礼与该国情好最密,代为虚张声势,亦在意料之中。威使续称:日本并未出有向中国称兵战书明文,且有钦差大臣前来中国之议。以此推之,似无发文称兵之心,数语似尚平实。” “昨据沪员陈福勋禀称:柳原前光有日内启行来沪之信,应俟该使到后,相机驳辨,并续有探报再行奉闻。敝处距闽过远,不知该省有无防备?此事无论虚实,拟请钧处密饬先事筹维,勿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备之。各国垂涎台湾已久,日本兵政寝强,尤濒海切近之患,早迟正恐不免耳!……” ※※※※※※※※※※※※※※※※※※※※※ 日本,长崎。 一身西式军装的西乡从道站在码头,看着陆续登上商船的日本陆军士兵,心头的豪迈之意油然而生。 这一天,他等得已经太久了。 “我刚刚得到了来自厦门的电报,‘蒙那肯’号已经出发了。”同样身穿日本军服腰挎军刀的李仙得来到西乡从道身边,瞅着没人注意,在西乡从道的耳边轻声的说了一句。 “要是美国政府问起这件事来,他们该怎么回答?”西乡从道“体贴”地替这些前来义务“帮忙”的美国人问了一句。 “当然是以‘观战’的名义。”李仙得微微一笑,颇为自得的答道。 “太好了。”西乡从道也是诡秘的一笑。 虽然离他们俩很远,但耳朵天生就比较长的水野遵,还是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听到的确有美国军舰参与行动,一直忐忑不安的水野遵心中稍感安稳。 作为上次的探险队成员之一,加上水野遵精通汉语的关系,他被日本政府任命为参赞,也来参加这次“讨番”的军事行动。尽管心里并不情愿,但是出于对国家的忠诚,他还是接受了任命。 水野遵看着码头上一个个身穿黑色军服扛着步枪和行李,正三五成群的议论着,兴高采烈的等候登船的日本陆军士兵,心中不知怎么,莫名的感到阵阵不安。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林义哲的身影。 还有那些训练有素的中国水兵! 水野遵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 林义哲赠送给他的那把左轮手枪,现在就在他的腰间。 又有一队日本士兵来到了码头,码头变得更加的嘈杂起来,水野遵抬头望去,看到这一队新来的士兵的纪律似乎不如先前到来的士兵,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新来的士兵尽管也穿着黑色的日本陆军军服,但他们当中有好些人,神情显得比一般人傲倨,而且有不少人腰间竟然别着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 熟悉日本传统文化的水野遵知道,长的武士刀,是用来砍人的“打刀”,而短的那把,则是用来自杀的“胁差”。 一般的日本武士腰间,多数都配着这一长一短两把刀(当然也有配得多的神经病,据说最多的腰上别了八把),作为武士的身份象征。而自从日本政府颁布“废刀令”之后,武士上街已经不许佩带这样的刀了,但想不到今天,在出征台湾之际,竟然有人又把它们公然的亮出来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西乡大暴走 看到这些腰间插着两把刀身上却被着步枪的日本士兵,水野遵一时感觉无比的凌乱。 “这些士兵是来自于哪里的?”李仙得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 “这些士兵都来自于我的家乡鹿儿岛县,也就是原来的萨摩藩。他们都是强悍善战的武士!”西乡从道有些得意的说道,“我的家乡萨摩藩的士兵,是日本军队当中最厉害的!” “我现在已经预感到,我们这一次的行动,将取得圆满的成功!”李仙得适时的恭维了踌躇满志的西乡从道一句。 西乡从道和李仙得正谈得兴高采烈,却突然看到一辆马车正飞快的向码头疾驰而来。 西乡从道认出了那是大隈重信的马车,不由得愣住了。 很快,马车来到了码头停下,马车门打开,大藏卿大隈重信的身影出现了。 此时的码头乱哄哄的一团,等候登船的士兵们在互相议论交谈的声音,运送物资辎重的苦力们来回忙碌搬运的号子声,工头的吆喝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来回走动的人影,以及人们脚步腾起的大片烟尘,一时间令刚下马车的大隈重信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大隈重信四下里张望着,好容易看到了立于军旗之下的西乡从道,便快步分开众人,向西乡从道走去。 西乡从道隐约的感觉到大隈重信给他带来的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刚刚脸上的兴奋和得意渐渐的消失了。他定了定神,整了整军服和军刀,迎着大隈重信走来。 “大隈君,你是来给我们送行的么?”西乡从道故做轻松的笑问道。 虽然大隈重信一开始便反对“征韩”“征台”,但在御前会议上却出人意料的支持了军方的行动,是以西乡从道对他的看法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态度也不象以前那样的生硬了。 “不是。”大隈重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是来告诉你坏消息的。” “噢?是什么坏消息?”西乡从道笑了笑,问道。 “政府已然通过决议,决定延缓出兵台湾。”大隈重信说道,“敕令一会儿就会送过来。” “什么?延缓出兵?这是为什么?!政府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西乡从道大惊,立刻问道。 “你看看这些报纸,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大隈重信说着,向侍者摆了摆手,侍者立刻递上了几张报纸,大隈重信拿过报纸看了一眼,将报纸翻到了一面,递到了西乡从道的面前。 西乡从道接过报纸看了一眼,脸上便勃然变色。 这是一张英国人发行的报纸,上面明确的写着一项西洋各国政府的公告,公告宣布,各国政府禁止本国民众参与日军出兵台湾的军事行动。 “据北京公使馆副岛君的消息,英法美普奥意等国已然照会清国政府,称不会允许本国民众协助帝国出兵,禁止向帝国军队出租船只和售卖军用物资。”大隈重信说道,“也就是说,西洋各国明显是反对帝国出兵台湾的,为了不引起外交上的纠纷,帝国政府昨日通过决议,暂缓出兵台湾。” 西乡从道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没有再看报纸的详细内容,而是将它们塞回到了大隈重信的手中。 “不……不……”他摇着头,自言自语的说道。 “你说什么?西乡君?难道你要抗命不成?”大隈重心吃惊地问道。 “不管怎么样,这次行动决不可以停止!”西乡从道突然转过头,看着大隈重信,恶狠狠地说道。 “什么?!”大隈重信大惊。 “请大隈君代我转告政府,此次出兵,势在必行!”西乡从道咬牙切齿的说道。 “西乡君,你疯了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大隈重信大叫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过于激动,西乡从道的脸上肌肉竟然发生了扭曲,变得分外狰狞,吓得大隈重信竟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大隈君!你看看这些忠勇的帝国军人!你想过他们知道取消出兵的消息的感受吗?”西乡从道指着周围的日本陆军士兵,大声的对大隈重信说道,“他们满怀着一腔热血和希望,为了给帝国开疆拓土,可还没有等到他们有机会付诸行动,却得到这样的消息,你觉得他们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愤怒?!” 西乡从道的话一下子让大隈重信想起了前不久发生的“佐贺之乱”,心中不由得一沉。 他当然明白,西乡从道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1872年的夏天,对“奉还版籍”、“废藩置县”等政策一直十分不满的“幕末四贤侯”之一的岛津久光上书明治天皇,提出建议十四条,公开向明治政府的资产阶级改革挑战;反对文明开化和教育改革;反对仿效英、法改革制度;反对“四民平等”和相互通婚等等。此后,他又派人进京活动,要求罢免大久保利通和大隈重信等人的官职。明治政府虽然没有采纳他的主张,但为了缓和保守势力的不满情绪,1873年12月,明治政府任命岛津久光为左大臣。但这种妥协手段改变不了岛津久光反对政府改革的思想。1874年1月,他再次反对大久保利通等人的施政方针,以还乡(鹿儿岛)威胁明治政府。不久岛津久光又向公卿三条实美、岩仓具视等人提出了“质问书”,指责明治政府“将先王制服改为洋服”,历法“改用洋历”,政府各部“皆模仿洋制”,学制、军制均采用“洋式”,“参议兼任省卿”,“兴不急需之土木”等等,坚持制服、学制、军队、租税等一切复旧。岛津久光还扬言,如果不采纳他的意见,他本人供职无益,将呈请辞职,并要求撤销大久保利通的一切职务。此外他还要求马上罢免大隈重信的参议职务,召回西乡隆盛、板垣退助,并复其职。在没有免掉大隈重信的参议之前,他本人不参政,以此逼迫政府。对这些反政府要求,不仅大久保利通等人无法接受,就是希望迁就岛津久光的三条实美和岩仓具视也难以承受。但因为大久保利通出身萨摩藩,碍于岛津久光是过去的藩主,因而没有公开对抗。可是肥前藩佐贺城出身的大隈重信没有顾虑,他毅然指出:“和过去不同,现在我大隈也是朝臣。一个朝臣为何因一旧藩主而轻率地去留!”因为维新派势力的反击,岛津久光的复辟要求未能实现,最后被迫引退。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岛津久光等旧藩阀势力激烈反对明治政府的改革措施时,不满明治维新改革的旧士族公开发动了反政府的叛乱。最先爆发地点恰恰就在大隈重信的故乡佐贺! 在1873年年末和1874年年初,佐贺士族便建立了“征韩党”和“忧国党”。两党分别拥戴佐贺出身的前明治政府参议江藤新平和前秋田县知事岛义勇为首领。1874年1月,江藤新平和岛义勇先后从东京和秋田被迎回佐贺。“征韩党”愤于征韩论派被击败,主张立即征韩,要求把遣使朝鲜作为确立国权的机会。当时江藤新平是想借助征韩、忧国两党之力使内阁会议回到征韩上来。“忧国党”则反对明治政府进行的各项改革,要求重新起用“中兴之元老”(岛津久光、西乡隆盛、江藤新平等)对内实行封建郡县并行之制,对外则征服朝鲜、进攻台湾。 江藤新平和岛义勇在纠集了3000多名士族队伍之后,一厢情愿的认为西乡隆盛会在鹿儿岛举兵,板垣退助会在高知举兵,然后九州、四国的士族群起呼应,必容易成事。是以1874年2月4日,江藤新平劫夺了小野组银行,抢到20万日元经费,发动了武装叛乱,结果事态却并未象他们想象的那样发展。佐贺士族叛乱的消息传到东京,明治政府在4日和7日命令陆军省出动熊本、东京和大坂的镇台兵镇压。2月10日,明治政府派大久保利通赴九州。18日明治政府军占领了佐贺城,五日后这次叛乱被平息。江藤新平和岛义勇逃走后,不久在鹿儿岛被捕处斩。 “佐贺之乱”的规模虽然不大,但对明治政府的震动非常之大,大久保利通和大隈重信等人都意识到了如今士族已然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一旦爆炸,很可能会使日本政府粉身碎骨。是以在“佐贺之乱”后,大久保利通和大隈重信对于“征台”不约而同的都转变了态度。 在他们看来,“征韩”可能会引发中国和俄国的直接干预,因为朝鲜毕竟和中俄直接接壤,又靠近清朝的东北“龙兴之地”,贸然对朝鲜开战风险太大,而对台湾“无主之番地”的进攻,风险无疑要小得多。 “大隈君,军心不可侮!还请大隈君帮忙,请政府收回成命!”西乡从道注意到大隈重信变了脸色,知道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已经对他起了作用,立刻站直了身子,语气诚恳地说着,向大隈重信郑重鞠了一躬。 大隈重信的身子一颤,显然被西乡从道的这个要求给吓到了。 “拜托了!大隈君!延迟出兵将会使军心士气受到极大的损害,万万不可!”西乡从道看到大隈重信犹豫不决的样子,索性发了狠,上前一步,咬钢嚼铁般的说道,“无论如何,我也要行动!如果政府强行阻止,我愿退还天皇陛下的全权委任敕书!以贼徒之姿直捣生番的巢穴,绝对不会累及帝国!” 听到西乡从道的这句话,大隈重信心中震惊不已。 尽管震惊于西乡从道的大胆,但大隈重信也不得不承认,西乡从道的说法是有道理的。他沉吟良久,终于下了决心,向西乡从道点了点头。 “西乡君便请赶紧出发吧!不可再耽误时间了!”大隈重信转头望了望乱哄哄的码头,沉声说道,“再晚,等信使一到,可就来不及了!” “多谢大隈君成全!”西乡从道明白大隈重信已然决心帮助自己,不由得感激涕零,又向他鞠了一躬。 “我现在就去给东京发电报,称‘士气强盛,势难禁止’,请政府收回成命。”大隈重信向西乡从道微微一躬还礼,说道。 “好!那就有劳大隈君了!”西乡从道直起身子,脸上已然又是兴奋之色。 “快走吧!” “是!” 过不多久,在西乡从道的严令下,码头很快结束了乱成一团的局面,第一批侵台日军共计3600余人全都上了船。看着由铁甲舰“东”号、炮舰“日进”号和“孟春”号护卫的船队离开了码头,大隈重信叹息了一声,这才上了马车,前去邮电所给东京发电报。 而当天皇的敕使到达码头时,船队已经变成了远处海天线中的几个冒着烟的小黑点。敕使只能望着一片狼藉的码头哀叹不已。 东京,皇宫。 “第一批军队已经出发了?”得到报告后的明治天皇眉头习惯性的紧皱了起来,“不是先发了电报了吗?还有大隈卿不是去了长崎了吗?难道大隈卿没有能够阻止西乡卿上船?” “是的,陛下。因为天气原因,电报发生了延误,所以在敕使赶到之前,船队已经出发了。西乡君没有能够接到电报和敕书。”大久保利通答道,“大隈君倒是赶到了码头,但未能劝阻军队出发。他发来电报,称我军将士士气强盛,若强行禁止出兵,将引发变乱。” 大久保利通一边回答,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明治天皇的脸色。 他刚才向天皇的报告,其实隐瞒了两个重要的情况,一个是电报发生了延误,并不是因为天气原因,而是因为发报员就是一个萨摩藩出身的下级武士,他在得知电报的内容后,为了使出兵成功,而故意的把电报压下,延迟发出! 另一个情况就是,大隈重信其实是被西乡从道说服了!他担心会引发叛乱,才特意演了这样一出戏! 大久保利通此时还想不到,这次的电报延误,和西乡从道的“暴走”,将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下克上”的开始! “西乡从道竟敢违抗朕命!”明治天皇也不傻,他从大久保利通的话中已经猜出了这当中的一些隐情,眉宇间瞬间满是怒色,“如此妄动,一旦引发国际纠纷,将至天下亿兆于何地?!置朕于何地?!” 大久保利通有心想要替西乡从道辩解几句,但见到天皇发怒,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些话便没能说出口。 “传朕的旨意!命令撤回第二批和第三批军队,不得出发!”明治天皇厉声对侍武官说道,“再派船去追回西乡从道!” 大久保利通听到明治天皇的命令后大吃一惊,正要劝说,天皇却转过身,迈着方步,摇摇摆摆的去了。 大久保利通在心里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立在原地,鞠躬向天皇瘦小的背影致敬。 不久,几艘充作通报舰的日本海军汽船驶离了长崎港,艰难地向着浪涛汹涌的海面冲去。它们的目标,便是西乡从道的运兵船队。它们要把明治天皇下令撤兵的命令传达给西乡从道。此时西乡从道已经走得远了,加上海况突然变得恶劣起来,结果使得这些“代用通报舰”难以追上了。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大海的另一面,中国的天津大沽口港外海海面,一艘中国海军的通报舰,正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以最快的航速在海面上飞驰着。 这艘高速通报舰,便是属于船政水师的“飞霆”号。 此时“飞霆”号正载着朝廷对林义哲“夺情起复”的旨意,直奔福州驶去。 ※※※※※※※※※※※※※※※※※※※※※ 《李文忠公集:论日本图攻台湾(三月二十五日)》:“……连日接晤英翻译梅辉立、德翻译阿恩德、美副领事毕德格,佥以各国所接东洋电报,实有日本图攻台湾生番之信。并称美国人李仙得带领陆军,又雇美国水师官某带领兵船。与敝处现接上海探信,大略相同。此事如果属实,不独日本悖义失好,即美国人帮助带兵,雇与商船装载弁兵军装,均属违背万国公法,且与美约第一款相助调处之意不符。尊处晤美使时,似可就各处探报及各国文函,先与辨论。若美国遵照公法撤回李仙得等,严禁商船不准应雇装载弁兵,计日本兵船无多,其谋当渐寝息,此为第一要义。日本使臣柳原前光有望间到沪之说,现无确信。该国既无文函知会,仅将电信钞送上海道云:‘派员往台湾查问。’隐约其词,意甚叵测。难保不乘我不备,闯然直入。闽省自制兵轮船及水师船只不少,似应先派往台湾各港口盘查了望。如遇日本兵船入境,问其因为何事而来?如船中载有陆兵多名,应即拦阻,勿令进口上岸。俟将公事议明,再听进止。……” 第二百九十七章致命速递 《李文忠公集:致林鲲宇抚军》:“……窃闻台地海防陆汛,无甚足恃,似宜另调得力陆军数千,即用轮船载往凤山琅峤附近一带,择要屯扎,为先发制人之计。设日本兵擅自登岸,一面理谕情谴,一面整队以待,庶隐然劲敌无隙可乘。……尊示已飞布福州将军、南洋大臣、闽浙总督预筹妥办。窃思南洋大臣向难遥制闽事,惟船政大臣管辖新造兵轮船,又系闽人,情形熟悉,似应由钧处知照沈幼丹中丞,会商将军、督抚密速筹办。日本既有此议,早迟必将举行,若不慎谋于始,坐待兴师,将来无论彼此胜败,恐兵连祸结,竟无已时;于沿海大局关系非浅。……” ※※※※※※※※※※※※※※※※※※※※※ 北京,紫禁城。 李莲英行色匆匆的来到了一座位于崇文门外的坐南朝北的四进四合院,里面的一位师爷模样的人见到他来,立刻迎了上来,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了。 “娄先生久等,久等!”李莲英人未到而声先至,伴着一阵热切的招呼,他便一阵风般的冲到了李鸿章的师爷娄春范所在的小院中。 “李总管多礼了!都是自家人,做这劳什子的官样文章干什么?”娄春范急忙向前一步,一把扶住了李莲英,没有让他拜下去。 娄春范见李莲英满头是汗,连身上惯常侍奉太后逗狗时穿的小马甲都不及换下,知道他定是得知亲信传过去的消息后,觅得个空便一路飞奔过来,不由得心中暗暗感叹。 “当真是辛苦李总管了!”娄春范拉着李莲英的手,颇为诚挚的说道。 “娄先生客气了!”李莲英黑红的脸膛上满是笑意,“李制台和娄先生都不嫌莲英的身份,折节下交,这是兄弟的福气,稍辛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眼见这外头就要下雨了。”李莲英用手向上指了指已是一片阴云密布的天空,“娄先生有什么话,还是进屋里说吧。” 娄春范点点头,却仍拉着李莲英的手,两人一起走入了小院一侧的二层小楼里,早有管家领着几名仆役过来,将室内的桌椅又飞快地抹拭了一番,待娄、李二人坐定后,又有几个侍女连珠价的把一堆果盘端了上来,葡萄、苹果、荔枝,切开的西瓜、哈密瓜,还有更从红木冰桶里取出的西瓜汁,琳琳琅琅的摆了满桌。 待果品一一摆好后,李莲英挥挥手,让众人散去,又亲自走到门前掩好门扇,这才回到座位上,向娄春范道:“娄先生这么急匆匆的叫我来?所为何事?” “李总管,确有要事,”娄春范放低了声音,说道,“我家李大人要我专程跑这一趟,为的便是将消息赶快告诉李总管!” “娄先生言重了,李制台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李莲英端起桌上的西瓜汁递给娄春范,等着他的下文。 “李总管,我知你事情多,又得急着赶回宫里去。”娄春范自怀里掏出块西洋怀表,打开盖子看了看。见代表半个时辰地那根短粗地指针稳稳地划向一个洋文的“5”字——明清宫禁惯例。紫禁城都是寅时大开宫门,戌时三刻各宫门下钥——李莲英是皇太后身前得力的太监,断没有不奉懿旨在宫外的私宅过夜的道理。而算算时辰,李莲英能留在此处地时间已不过区区半个时辰而已了。 “那我也就长话短说了。”娄春范呷了口西瓜汁润了润嗓子,便将李鸿章交待他的将日本可能出兵台湾讨伐番民的事可能影响园工采木的事简明扼要地向李莲英讲述了一番——他本是秀才出身,说话向来讲究个言简意赅,因此不过寥寥十几句,却已经将事情地前因后果交待了个明明白白。 娄春范话音未落,李莲英便哼了一声:“这些个东洋倭奴,真是不安分啊!” “须知那东洋兵甚是强悍,闽台等地兵力空虚,又乏洋枪队,恐一旦起了冲突,难以抵敌。”娄春范道,“现在中枢也不知得没得了消息,有没有布置。” “娄先生说,这些个东洋倭奴冷不丁儿的,去台湾做什么?”李莲英不动声色的问道。 “目下尚不得知,李制台多方打探,也不得要领,但却有洋人那边儿给透的消息说,倭人这一次去台湾,可能看中的是番地的林产……”娄春范故意说得含糊其辞,但在李莲英听来,却无异于一声惊雷! “噢?”李莲英默不作声的也拿起一杯西瓜汁喝了起来。 娄春范注意到李莲英的动作,他的身子没动,但一双眸子却晶莹生光! 他奉李鸿章之命与李莲英交往已远非一日,彼此相互熟识,他对李莲英的脾气和底细早已是知根知底——对于这个慈禧太后相当宠信的太监的身世来历,民间一直有种传说,称李莲英原是直隶河间府一带的无赖,少年因私贩硝磺入狱,出狱后改行修皮鞋,由此得了个“皮硝李”的浑名。后来李莲英来到北京,因生活无着,又恰从同乡太监沈兰玉处得知西太后屡屡因太监给她梳头时手艺不精而暴怒,便先混到八大胡同,靠给窑姐梳头练出了一手梳理新发型的手艺。而后再托沈兰玉介绍,进宫当了慈禧太后的梳头太监,并由此受到慈禧宠爱…… 但娄春范却知道,上述这般李莲英履历其实不过是民间无聊者的演义而已。清室宫禁向来森严,李莲英若想以大龄之身入宫为奴,纯粹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如今是女主临朝,若言行稍有差池,便会有宫闱秽闻传出,而如今这位皇太后又是个天性要强的,就算不为大清朝的脸面,单单为了她自己的面子,也断断不会允许一个六根不净的成年男子净身为奴的。 实际上,李莲英早在咸丰七年就由郑亲王端华送进了皇宫,当时还只不过是一个13岁的小太监。不过这个当时还叫李进喜的小太监生性聪明乖巧,又天生一张生花妙嘴。也正是得益于他这个乖巧的性子,同治元年“辛酉之变”后,郑亲王端华作为顾命八大臣之一被赐自尽,其嫡亲弟弟肃顺——也就是那个慈禧太后至今提起来仍恨的咬牙切齿的顾命八大臣之首,大清宗室亲贵中的另一位“六爷”伏诛菜市口,西太后随即在宫中大肆清洗与八大臣有关联的侍卫和太监,而李莲英作为由郑亲王府亲送入宫的太监却能独善其身,靠的就是这个人人喜欢的乖巧和谨慎。 到了同治三年,李莲英才由景仁宫调到西太后身边伺候,等到同治八年西太后驾前上一个得力太监安德海因飞扬跋扈,以“违背祖制,擅离京师”的罪名被山东巡抚丁宝桢砍头后,他才开始在宫中崭露头角。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年时曾经历过“辛酉政变”后紫禁城内的恐怖清洗,成年后又见识了一度气焰熏天的安公公的可悲下场的影响,这位李公公无论何时何地和何人打交道严守“谨慎”二字。 譬如刚才,即便是对如此大的变故,面对自己熟识亲信的人,也没有丝毫异样的表露。 刚才娄春范话里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却十分明显:日本人去台湾攻打番民,很可能是要抢用于园工的金丝楠木! 园工!谁的园工? 当今天子同治皇帝明发上谕,宣布重修圆明园,“量加修葺”,为的就是“以备慈舆临幸”,即仿乾隆爷的旧例,为皇太后建养老之所! 而一旦日军侵台,首先延误的,必然就是太后的园工! 而能因园工延误而让其感觉如热锅蚂蚁般焦虑的人,不敢说普天之下,但仅在这大清朝,除了此时正在长春宫中“颐养天年”的那位外,便不做第二人想…… “想来李制台定是担心园工的事会因此延误,才派娄先生来提醒我的吧?”李莲英微笑道,“李制台真是有心了。” “正是,现下消息尚不确实,若是没有这事,自然再好不过,可要是万一真出了这样的事儿,只怕……”娄春范道。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起了风,愁云漠漠的压得很低,给天井院笼罩了一片灰暗阴沉的色调,一如李莲英此刻的心情。 碰上如此棘手的事件,一向以智略过人闻名的李莲英这时觉得万蚁噬心,但他不想让外人看出来,只是坐在椅子上,闷头继续喝西瓜汁。 “李制台要我知会李总管,意思是让李总管心里头有个数儿,预先留个后手。”娄春范注意到了室内的气氛有些紧张,故作轻松的说道,“没什么别的意思。” “这些个军国大事啊,我这样的奴才,哪里说得上话,能有什么后手?”见娄春范如此说,李莲英又微笑起来,“要不,娄先生教我一个法儿?” “我来之前,曾听我家李大人说过,日本人这一次去台湾,听说雇了美国的轮船,他们自己也出了几条兵轮护送。”娄春范道,“去台湾必走海路,我想,若是能提前把他们堵在半道儿上,不让他们到台湾去,这事儿是不是就好办了?” “船政那边儿,不是造了不少兵轮吗?截几条日本人的船,应该不费事儿吧?”李莲英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船政是造有兵轮多艘,并编有船政水师,但此项水师兵轮,因各省海防需用,多分驻于各处口岸要隘,若要集队成军,需得有得力之人统领。”娄春范象是提醒李莲英般的说道,“船政水师多由福建巡抚会商船政大臣调动,可现下福建巡抚王凯泰王大人一直病着,怕是难以承担此项重任啊!若是日人不来侵犯,倒还好说,一旦真是来了,无得力之人统率,船政水师只怕亦不能阻之。署理福建巡抚林义哲林大人倒是合适人选,然现在居丧守制,按例是不能统军的。” “事有缓急,急事急办,缓事缓办,无论如何,还是不能误了园工。”李莲英笑道,“得,我这就回去打探打探消息。” 李莲英和娄春范告辞之后,便匆匆的走了。娄春范在送过李莲英之后,回想着李莲英刚才的反应,已然知道,李鸿章交待给他的事儿,他已经办成了。 李莲英急急的赶回宫里,入了宫门,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脖颈间,竟然满是冷汗。 “娘贼!东洋鬼子都要和老子过不去!”他一个人在屋中坐定之后,罕见的暴怒了。 现在的他,已经下了决心,说什么也要说动慈禧太后,马上让自己的那位“贤弟”林义哲“夺情起复”! 只有他来统领船政水师,才有可能打跑日本人! 而林义哲这时还不知道,李莲英的进言,为自己争取了三天宝贵的时间! ※※※※※※※※※※※※※※※※※※※※※ “现在的航速是多少?” “飞霆”号高速通报舰的司令塔里,林国祥看了看怀表,转头问道。 “已是18节,最高航速了。”驾驶三副杨用霖答道。 “把船上的木头都扔进炉膛里!”林国祥想了想,沉声命令道。 听到林国祥的命令,杨用霖和几位军官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这圣旨要是送不到,你我还有全舰官兵,全都得去菜市口聚堆儿去!”林国祥怒道。 杨用霖当然明白林国祥并不是在和大家开玩笑,他也知道这艘军舰上运的东西是什么,是以立刻大声答道:“是!” 很快,在“飞霆”号的锅炉舱里,大量的木制品被水手们七手八脚的运了下来,它们当中有用于堵漏的木材,也有制作精美的桌椅,几名水手用斧子将它们劈成碎块,扔进了炉膛之中。 不多时,站在司令塔之中的林国祥感觉到了脚下的震颤,知道部下不折不扣的执行了他的命令,但此时的他,心中仍是阵阵焦灼。 在“飞霆”号将闽浙总督李鹤年、福建巡抚王凯泰、福州将军文煜和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的关于日本侵扰和即将出兵台湾的折子送到天津,由天津转递北京之后,以恭亲王为首的军机处和总理衙门得知消息大惊失色,立刻将这一紧急情况上报,在两宫皇太后的授意下,同治皇帝即刻下旨,把林义哲“夺情”,正式充任福建巡抚,率领轮船军队,以巡阅为名,前往台湾生番一带察看,“相机筹办”。现在“飞霆”号送的,便是这道旨意! “飞霆”号的速度再次加快,林国祥再次询问航速,在得到了“19.5节”的回答之后,他才感觉略微好受一些。 “飞霆”号高速通报舰的线型是经过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的精心设计的,它加长了“湄云”级的长度(全长不含舰艏斜桅就达到了62.5米,“湄云”级仅为58米),缩短了宽度(由“湄云”级的7.48米缩为7.3米),更有利于高速航行;动力系统配置十分新潮,采用的是英式2000马力的三涨复合蒸汽轮机(“威远”级主机的改进型号),装有4台汽车式锅炉。当时三涨复合蒸汽轮机在英国也是新鲜玩意,英国人将这种主机提供给船政既是出于制衡法国在船政的影响力,也有拿中国军舰当“小白鼠”试验新动力系统的因素。(而由于当时汽车式锅炉和法式双头圆式高压锅炉纸面性能不分伯仲,因此船政在建造“飞霆”级高速通报舰的时候采用的兼收并蓄的方式——首舰“飞霆”和次舰“飞鹰”采用汽车式锅炉,而三舰“飞鹏”和四舰“飞鸿”则采用了法式圆式高压锅炉)正是有了如此堪称奢侈的动力配置使得“飞霆”号成为一艘不折不扣的高速舰艇(当然,该级军舰为此付出了居住空间的代价,由于大部分的船体内部空间都被轮机、锅炉和煤仓占满,使得船员主舱和军官生活区的空间被大幅度压缩,不少船员只能露天打吊床,而能爬上甲板透气,也成了本级舰水兵日思夜想的一项“福利”)。而此时被林国祥这么一折腾,竟然使设计最高航速为18节的“飞霆”号跑出了接近20节的极速,可以说简直就是在海面上“飞”一样了! 事实上,“飞霆”号还能跑得再快一些,只是林国祥害怕以过高的航速行驶,锅炉烧得过热,引发爆膛,而留了余地。 如果“飞霆”号的锅炉因为过度燃烧而爆炸,这一船的人全得完蛋不说,朝廷严令必须早早送到的圣旨送不到林义哲手中,那便是满船的人全都得满门抄斩的大罪! 杨用霖站在飞桥之上,感受着舰身微颤的“飞霆”号在海上如离弦之箭般的飞弛,和阵阵强劲的海风从身上吹过,忍不住闭上双眼,张开了双臂,做出了一个飞翔的姿势。 第二百九十八章舰队启航 刚刚享受了一下“飞翔”的感觉,杨用霖随即想起自己的那架心爱的木质手风琴,此刻已经被送到了锅炉舱,心中不免又有些肉痛。 那可是一架法国妹子赠送的手风琴啊! 锅炉舱内,水手们继续的劈着木头。很快,水手们看到了杨用霖贡献出来的那架木质手风琴,一个水手还拿起它来试着使了两下,在感觉它发出的声音极其难听之后(实际是这个大老粗根本不会演奏手风琴),便将它摔在了地板上,然后拿过斧头,毫不客气的将它劈成了碎片,抛进了已然燃烧得通红的炉膛之中。 终于,经过五天的极速航行,“飞霆”号驶到了福州外海,看到这片自己异常熟悉的海域,站在飞桥上的林国祥激动不已。 “大人,没有木头了!”一位在底舱工作的水兵前来报告。 “继续找!能烧的木头都给我烧了!”林国祥圆睁双眼,吼了一句。 “大人!堵漏木、桌子、椅子、花架、舱内壁……能拆的都拆了!全烧没了都!”水手有些无奈的答道。 林国祥瞪了一会儿眼睛,转头向船面四周看了看,伸手指着一艘救生艇说道:“那个!把它劈了!送下去当柴火!” 听到林国祥要拆小艇,杨用霖愣了愣,没等他说话,林国祥又指着75毫米炮的木质舰用炮架吼了起来,“把它也给我劈了!” 听到林国祥下了命令,水手们不敢怠慢,立刻将小艇和75毫米炮的舰用炮架连同陆用炮车的两只炮轮也拆卸下来,用斧头在甲板上直接劈开,分批运到了锅炉舱内,扔进了炉膛。 然而这些小宗木家伙事终究还是杯水车薪,林国祥横下了一条心:“拆桅杆!” “拆桅杆?大人,您确定吗?” “拆!” “是!拆桅杆!” 听闻林国祥确认了命令,帆缆头目立即组织帆缆水兵开始桅杆拆卸作业,先是船帆、再是横桅,最后又将主桅分段锯下,木工将其劈成小段后一并被送入早已热火朝天的锅炉舱,投入熊熊燃烧的炉膛。 “飞霆”号开足马力向前疾驰,杨用霖感觉到脚下震颤的强烈,他知道,就在这一会儿,“飞霆”号的航速很可能已经超过了20节! 要是以这个速度跑久了,只怕“飞霆”号的锅炉要难以承受! 好在杨用霖的提心吊胆没有持续多久,过不多久,马尾港便出现在了眼前。此时“飞霆”号为了抢时间,仍然在过往的渔船和商船以及外国轮船之间灵巧的高速穿行,其航速之快和舰长操舵技术之优秀,更是因为整条船除了孤零零的竖着一根烟囱和四个惊世骇俗的大风筒外舱面以上几乎被一扫而空的舰容,引来了无数人惊讶的目光。 进入港口航道之后,“飞霆”号这才减慢了航速,进入到了港内。 当几乎被拆成一条“赤膊船”的“飞霆”号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惊讶声中驶进马尾港后,站在飞桥之上的林国祥,看到一艘艘龙旗飘扬的战舰整整齐齐的泊在锚位之上,整装待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早有人将“飞霆”号进港的消息报告给林义哲,林义哲闻报后,立刻换上正装朝服,前往码头接旨。 当林义哲出现在码头时,权充宣旨使节的林国祥(为了节省时间,朝廷特意指示,礼仪一切从简)看到身为文臣的林义哲虽然身穿朝服,但腰间竟然别了一把明晃晃的左轮手枪,心中一时间热血激荡,有一种想要和他一同上战场杀敌的冲动。 林国祥在码头便宣起旨来,听了旨意的内容,林义哲的心中暗自惊讶。 这道以同治皇帝的名义下达的旨意,明明白白的告诉林义哲,他不但被“夺情起复”,而且还被拿掉了署理福建巡抚的职衔,顶了正式的福建巡抚的缺,还多了一个“会办台湾事务大臣”的头衔! 旨意中明确说明,“番地虽居荒服,究隶中国版图,其戕害日本难民,当听中国持平办理,日本何得遽尔兴兵,侵轶入境。若谓该国仅与生番寻仇,未扰腹地,遂听其蛮触相争,必为外国所轻视,更生觊觎。衅端固不可开,体制更不可失。该大臣惟当率舰船兵队入台察看,相机筹办,按约理论,阻令回兵,以敦和好,不得以番地异于腹地,听其肆意妄为也。”也就是命令林义哲率船政水师入台和日本人交涉,阻止其侵略行动。 林义哲完成了接旨仪式,即命人将旨意送往船政衙署,并知会沈葆桢和李鹤年文煜及王凯泰等人。在得知“飞霆”号为了加快速度烧了船上几乎全部木制品之后,林义哲马上命人安排对“飞霆”号进行维修。 “大人,您这是……”林国祥看到林义哲的装束,以及身后抚标卫队当中有一人背着一个用布口袋套住的长长的背囊——林国祥认得这是林义哲的招牌武器之一:带千里镜的大号猎枪(狙击步枪),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 “待‘飞霆’装修完毕之后,火速前往琅峤海岸,与大队会合。”林义哲冲他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辛苦了。” 虽然林义哲的话不多,但林国祥的心头,却是阵阵热流涌动。 “标下遵令!”林国祥大声道,身子立得笔挺,举手向林义哲行了一个西式的军礼。 林义哲举手还礼,然后便同随员们登上了“福靖”号装甲巡洋舰。 林义哲甫一登舰,舰上的桅杆便迅速的升起了一连串的旗语。 林国祥读出了旗语的含义,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 那串旗语的意思,是“尽忠尽职,保家卫国”! 而此时,其余各舰,也跟着陆续升起了同样的旗语! 不多时,舰上的水兵们全都大声的吼了起来:“尽忠尽职!保家卫国!”一时间吼声响彻天地。岸上围观的百姓们也纷纷鼓掌欢呼起来。 在人们的阵阵欢呼声中,汽笛长鸣,船政水师各舰以旗舰“福靖”号装甲巡洋舰为首,依次起锚,离了码头,向港外驶去。看着一艘艘龙旗飘扬的战舰离港,一些外国记者纷纷拿出了画笔,开始画起速写来。这些速写将会成为铜版画,很快出现在外国报纸上。 林国祥注意到人群当中还有很多中国画师,他们也在画着这一激动人心的场景,林国祥看到他们的绘画风格很是熟悉,立刻便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这些作画的中国人,是《点时斋画报》的画师。 《点时斋画报》是这个时代的中国最早、影响最大的一份新闻画报,因其报导贴近生活,并及时报道社会热点等,深受百姓欢迎。《点时斋画报》每十日出版一本,每期八页,内容是“选择新闻中可嘉可惊之事,绘制成图,并附事略”,随《南华时报》附送订户。因画报印刷精美,画法中西合璧,人物背景生动真实,内容贴近生活,及时报道社会热点,民俗奇闻,可看性强,时效性足,加之发行渠道畅通,很快便风靡一时。 在鸦片战争结束以后,西方的文明与科学技术涌进中国的沿海城市,西方的新闻报纸也随之进入中国。作为一个穿越者,林义哲对于报纸的作用的了解当然要远胜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是以他很早便萌生了办一份报纸的想法,但受财力所限,加之要办理的事情极多,是以这个想法一直被搁置下来。但自从成了清流弹劾的主要目标之后,林义哲意识到了清流对话语权的控制所带来的巨大危害,他有意识的悄悄开始了和清流争夺话语权的斗争,而斗争的重要手段之一,便是办报纸! 为了掩人耳目,林义哲秘密出资,委托梅宏在福州船政学堂附近开设了“时务印书馆”,在馆内,他开设了当时中国规模最大的平板石印机构,用石印技术翻印外国书籍和中国古籍,创办了《南华时报》和《点时斋画报》。由于这时西洋绘画技法已经进入中国,大量惯用毛笔、宣纸的国画家对西洋绘画技法产生了浓厚兴趣,但苦于没有发挥的地方。林义哲的《点时斋画报》恰好成了他们有效施展才情的理想平台。在《点时斋画报》中,吸收了西洋画风的中国画师们把西洋画法中的透视、解剖、注重形象写实等西画技法吸收融合到自己的绘画中去,形成了别开生面的“海派”人物画风。 技术和准确刻画形象的绘画技巧是出版画报的基础。1873年8月8日,以《点时斋画报》命名的时事画报在福州诞生了。《点时斋画报》采用连史纸(又叫“连四纸”、“连泗纸”,原产于福建邵武。采用嫩竹做原料,碱法蒸煮,漂白制浆,手工竹帘抄造,纸白如玉,厚薄均匀,永不变色,防虫耐热,着墨鲜明,吸水易干,书写、图画均宜)石印,其内容看重时事记载,兼以刻画中国百姓喜闻乐见的仕女人物。它开启了图文并茂雅俗共赏的“画报”体式,“画报”之兼及“新闻”与“美术”,既追求逼真,也包含美感,不但是传播新知识的大好途径,又是体现平民趣味的绝妙场所,自发行之日起便广受欢迎,日后的发展前途可以说不可估量。 当然,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部自诞生之日起便广受欢迎的中国第一部画报,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谁。 而现在,《点时斋画报》的中国画师们,正用他们的画笔,记录下中国近代历史上极为重要的一瞬! 因为这一天,可以看作是中国拥有真正意义的海军之始! 很快,船政舰队来到了外海海面列阵,随着旗舰“福靖”号发出旗语命令,10艘战舰很快便在海面上排成了单纵阵列。当先两舰为旗舰“福靖”号(管带贝锦泉)和同级姊妹舰“建靖”号(管带吕文经),接着是英国赠送的巡洋舰“和硕公主”号(管带邓世昌)和船政自造巡洋舰“超武”号(管带叶富),随后是巡洋舰“澄庆”号(管带贝珊泉),接下来是炮舰“福胜”号(管带李和)和“建胜”号(管带许寿山),炮舰“福星”号(管带杨永年)和炮舰“建星”号(管带吕瀚)。 列阵完毕后,高速通报舰“飞鸿”号在管带黄建勋的指挥下,率先驶离舰队。这艘通报舰的目的地是澎湖,林义哲交给黄建勋的任务,是要他凭闽浙总督李鹤年的手令,调澎湖水师前来会合,共同阻止日军进犯。 目送“飞鸿”号的身影消失在海天线中,林义哲立于飞桥之上,看着列队行进的九艘战舰,心中充满了豪迈之情。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中,学生时代的他一直梦想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海军战士,保卫祖国的海疆,可惜因为体质的关系,报考海军院校未能录取。尽管后来他选择了另一个比较爱好的学科——心理学,最终成了一名心理咨询师,但他最初心中的那个驰骋海疆的梦,一直没有消失。 互联网的时代到来,让他接触到了更多的同好,并成为了一名热衷于海军史的军迷爱好者,但那毕竟不能替代心中的海军之梦。 而现在,他竟然已经亲身融入到了历史当中,并且真正的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支蒸汽舰队的指挥官! 马上,他将要指挥这支舰队,去迎接真正的血与火的挑战了! 林义哲立于飞桥之上,深吸了一口略带咸味的海风,下令各舰加速,驶向台湾。 就在林义哲率舰队离开福州前往台湾的同时,一艘小船也急急的驶出了马尾港,直奔香港的方向而去。雇佣这艘小船的,是一个日本驻福州领事馆的工作人员,他的目的,是通过香港的电报中转,将船政舰队出发的消息发回日本国内。 日本,鹿儿岛县,兵学校。 会客室中,几个身着日本传统和服腰上别着武士双刀的男子,正围坐在一起,一边畅谈,一边饮酒。 尽管明治三年(1870年)明治政府明令禁止庶民带刀;明治五年(1872年),更实行“散发脱刀令”,强制实行废刀;但却引来众多士族的抗拒,不但一些地方发生了士族的叛乱,在明治政府水泼不进的鹿儿岛县(即萨摩藩),“散发脱刀令”更是被士族所公开蔑视。 “南洲先生,据说西乡君已经派人照会清国福建地方政府,却被清国方面严厉驳斥,看样子清国政府已经觉察出了西乡君他们的行动目的。”桐野利秋对端坐在首座的西乡隆盛说道。 在得到了闽浙总督李鹤年为首的福建地方官员的报告后,清廷由此洞悉日本的真正意图。因而在日军讨“番”统领西乡从道授意日本驻福州领事馆将出兵台湾的照会送到闽浙总督李鹤年处的时候,出乎意料地遭到了李鹤年的强硬反击。李鹤年连续照会日本领事馆,称:“本部堂查台湾全地,久隶我国版图。虽其土著有生熟番之别,然同为食毛践土已二百余年。……查万国公法云:凡疆内植物、动物、居民,无论生斯土者、自外来者,按理皆当归地方律法管辖。……据此各条,则台湾为中国疆土,生番定归中国隶属,当以中国律法管辖,不得任听别国越俎代谋。兹日本国中将照会,以台湾生番戕杀遭风难民,奉命率兵深入番地,殛其凶首,以示惩戒。在生番迭逞悍暴,杀害无辜,即按以中国之法律,亦所必诛,惟是台湾全地素属中国,日本国政府并未与总理衙门商允作何办理,迳行命将统兵前赴,既与万国公法违背,又与同治十年所换和约内第一、第二两条不合。” 李鹤年的态度如此强硬,是得到了清廷的严令,而清廷之所以如此,除了得到林义哲的提醒之外,还缘自西方国家对总理衙门的提点。 最先是法国驻华公使热福礼于1874年4月18致函总理衙门(不得不说,洪钧在法国的公关行动做得极其成功),告知清廷日本出兵台湾一事,并在信中询问“生番居住之地,是否隶入中国版图”;稍后,美国公使以及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也先后前往总理衙门,询问台湾生番所居之地是否中国领土。尤其重要的是,法国政府通过驻******,将来自法国驻日本大使获知的信息告知中国:“内称据东洋意见。台湾岛自某处迪南,皆不隶中国版图之内”。 热福礼向总理衙门强调,清廷对台湾番地主权等的认定,与法国针对此事的外交态度密切相关。如果中国认为番地不属于中国版图,则法国政府对法国民众协助日本出兵台湾将不做任何的限制;如果清廷认定台湾属于中国版图,则法国政府将明令禁止法国民众参与日军出兵台湾一事。美奥普意等国所持意见与法国大致相似(英国和俄国对此事则态度暖昧)。 第二百九十九章西乡隆盛 缘此,清廷立即发布上谕,声明:“生番地方,本系中国辖境,岂容日本窥伺。”并通知各国,已经派林义哲“带率领轮船军队,前往台地巡阅,查看番情,阻日出兵”。李鹤年给西乡从道的这份态度强硬的照会,与上谕的“精神”是完全一致的。随后英、法、美等诸国也均照会清廷,表示对日本的行为不予支持。 “天下观”里的“番地”、“腹地”概念必须服从于“世界观”下的领土主权。这是清廷第一次做出对台湾是中国领土的最清晰表述,而日本方面得知消息后,对于出兵台湾明显的变得犹豫起来。 当消息传到西乡从道的家乡鹿儿岛县时,不少人都开始担心起这次冒险的军事行动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来。 听了桐野利秋不无忧虑的话,西乡隆盛丝毫没有露出任何担心的意思,而是举起了杯子,喝了一大口清酒。 “如果西乡君足够谨慎的话,不和清国军队发生正面接触,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侧座的筱原国干说道,“清国政府也不会希望和日本开战的。” “是的。”西乡从道的弟弟西乡小兵卫也说道,“以清国政府的一贯态度,只要哥哥没有接触到清国的国民,只同生番开战,不给清国政府干涉的口实,清国政府也不会直接出兵,最多就是派兵进行威慑,逼迫哥哥撤军而已。” 筱原国干和西乡小兵卫的猜测其实是相当正确的,象力主对日本强硬的闽浙总督李鹤年,在全力支持林义哲带舰入台的同时,也上奏朝廷,建议不轻易和日本开战:“……惟念边衅易开不易弭,番地腹地,究有区分,如果倭兵扰入台湾腹地,自当督饬镇道,鼓励兵团,合力堵剿。若仅以戕杀琉球难民为名,与生番复仇,惟当按约理论,不遽声罪致讨,以免衅开自我。……”李鹤年的态度可以说代表了清廷中枢很多官员的想法。而通过琉球事件等一系列的和清朝政府的交涉,日本人已经彻底摸清了清朝官员们的脾气,是以才会有这样的看法。 “只怕未必。”西乡隆盛放下了酒杯,摇了摇头。 “南洲先生何出此言?”桐野利秋问道。 “台湾和朝鲜、琉球不同,不是清国的属邦,而是直辖领土!而且离清国富庶的东南沿海地区如此之近,我国如此冒险进入台湾,清国必然不会坐视!”西乡隆盛不动声色的说道,“放着朝鲜不取,而去取台湾,政府竟然昏悖愚蠢到了这个地步!哪怕是以清国之腐朽,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吧?!” 听到西乡隆盛竟然把日本政府和他们极为瞧不起的腐朽昏愦的清国政府相提并论,桐野利秋等人禁不住脸上变色。 “此次天皇陛下任命西乡君担任‘讨番大统领’,应该是受了某些奸人的挑唆!”桐野利秋恨声道。 “可惜从道哥哥没有意识到这当中的奸谋!”西乡小兵卫也道。 “我听说,西乡君在出征前,天皇陛下曾亲自召见嘉勉,并御赐佩刀,说明天皇陛下对西乡君恩宠有加,对这次出征也是相当重视的。”筱原国干较其他几人更为持重,“哪怕是西乡君真的和清国人起了冲突,天皇陛下应当是不会怪罪的。毕竟西乡君是在为国效力,开疆拓土。” “总之,此次出兵台湾,乃是无谓之冒险,胜无可喜,败亦有忧。”西乡隆盛又喝了一口清酒,叹道,“可惜从道不肯听我之劝。他自己死了不打紧,那些追随他去台湾的藩中武士们,若是不得归乡,实在是太可怜了。” 听了西乡隆盛感叹那些萨摩藩下级武士的话,屋内的几人不由得相对默然。 他们当然知道,西乡隆盛离开明治中央政府回到家乡,并不全是因为“征韩”之议被否决,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对明治政府实施有损于下级武士利益的政策感到不满! 西乡隆盛非常同情下级武士们在明治维新后的悲惨遭遇。他在请求萨摩藩政府救济一个参加过倒幕战争的下级武士出身的士兵的信中写道:“临生死之境,使之如私物,事定之后,即行抛弃,影响德义。”他的一首广为流传的言志诗写道:“几经辛酸志始坚,丈夫玉碎耻瓦全。一家遗事人知否,不为儿孙买美田。”因为他看不惯许多明治政府高官追名逐利,穷奢极侈,指责他们见利忘义,背叛了维新志士们的维新初衷。 西乡隆盛的个人品德,在日本一直被人们推崇。正是在这些内政问题上,西乡隆盛与大久保利通等人产生了矛盾。西乡隆盛和大久保利通等人尽管有矛盾,但他们都认识到要建立近代国家,使日本摆脱半殖民地危机,必须消除封建割据局面,建立中央集权的国家政权。从1871年起,他们仍在这个目标下联合起来,全力进行废藩置县的改革。1872年7月,西乡隆盛任陆军大将兼近卫军都督。次年7月,政府公布《地税改革条例》等5个文件,实行变革封建土地所有制,确立近代土地制度的地税改革。在此前后,政府还进行了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多项资产阶级改革。西乡主持和参与了这些改革,虽在改革内容上没有特别的建树,但他统帅军事力量,以武力为后盾,保证改革顺利进行,应该说是他的特有贡献。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三人以在倒幕维新活动中的作用和贡献,被人们誉为“维新三杰”。 日本的明治维新,其实就是一次资源与权力再分配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旧权利拥有者必然会失去原本拥有的资源和权力;维新的概念,套用管理学的理论来说,其实就是一个管理扁平化的过程。一部分中间阶层必然会被淘汰,也就是一个从最上和最下两个阶层向中间阶层挤压的过程,而这中间最终被剥夺出的权力和省出的资源,就会重新分配到最高和最低的人群中去,从而使管理和生产都达到新的平衡。比如“攘夷”,实质是想要剥夺西方殖民者在日本的资源和特权,为日本本国所用。然而相对当时的日本,西方殖民者是十分强大的,即便萨摩长州这样的强藩在与他们对敌后也深深意识到无法与他们抗衡,如果硬要剥夺他们在日本的资源,很有可能反倒被这些船坚炮利的国家彻底打倒,连主权即本国政府分配自己国家资源的权利都会丢个干净。因而不如承认他们在日本的存在,甚至与之结盟,换取他们的支持,和必要的军事技术援助,以获得更高的发展资源(所谓的“发展生产力”)的能力和挤压其它阶层的能力(在他们的支持下倒幕);“倒幕”实质是把矛头指向天皇之下,各诸侯之上的幕府将军这一阶层,剥夺他的特权、领地,剥夺他所拥有的资源和分配资源的权力;“倒幕”成功之后的“废藩置县”则等于把这把刀又砍向了诸侯,剥夺他们的资源和权力。然而进一步的军制改革,使得普通平民也拥有当兵的权利和义务,让更多的人有为国尽忠的荣誉感和升迁的机会,等于是这把刀又砍向了下级武士。如果要说到背叛,倒幕过程中出过大力的诸侯和下级武士都是被新政府背叛了的! 西乡隆盛本人其实是非常赞成新的军制的,他知道从公家的角度而言,新的制度能够让日本更加强大。可是从私而言却不好说了。诸侯在倒幕过程中出过力,他们的资源和权力被剥夺以后还可以成为新的财阀,地主,就算过不了以前那样的奢侈糜烂的生活,至少生计是不用愁的;而那些下级武士,他们数目庞大,作为个体而言,原就拥有不多的资源,再被剥夺从军特权,就等于衣食无着了。西乡隆盛在把自己的武士之刀砍向幕府和藩主时根本就不曾犹豫过,可要砍向一贯支持维护自己的群体——大量的下级武士时,他犹豫了。西乡隆盛不能忘记这些与他并肩战斗的战友,因而在军制改革的初始阶段,他努力增加以下级武士为主体的近卫军的编制,就是为了给这些曾经的战友一个容身之处。可近卫军的编制也是有限的。虽然西乡隆盛本人非常豪爽大度,每当有萨摩武士来找他的时候,假如他不能解决他们的私人问题,就任其在门口的钱柜那里取用。然而这点钱毕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也使他自己在政治上遭忌。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西乡隆盛想出的办法就是对外扩张,“堤内不足堤外补”,让下级武士们去侵略别的国家,从新的领地内和其它国家的人民身上取得新的特权和新的资源。为日本这样一个弹丸小国本身计,其实这也的确是一条出路。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第三百章死路一条? 当时世界列强环伺,世界上的绝大部分土地都被瓜分一空,对日本来说,除了琉球,就只有台湾,朝鲜两处可打,此二地远离大清帝国的统治中心,西方列强还未来得及染指,也许也不会造成腐朽麻木的大清帝国的强烈反弹。 其实当时日本朝野都有“征韩”“征台”之念,除了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和山县有朋等人也一概赞成日本的对外扩张,只是这当中有“急征”还是“缓征”的区别。而西乡隆盛是强烈呼吁“急征”的。他的目的,是在以平民为主的政府军还不具备强大战斗力时,用世世代代以战斗为职业的军人——下级武士们来进行这些对外侵略,也使他们迅速在新的殖民地上找回他们在本国丧失的特权和利益。在“征台”还是“征韩”的目标选择上,西乡隆盛强烈主张征韩,朝鲜要“夺取此等之地,归为我有,以永镇皇国之门”。为了促成征韩,他甚至请求自任使节出使朝鲜,使用外交手段激怒朝鲜,假如朝鲜中计,杀了他,日本就可名正言顺派兵征伐! 与西乡隆盛持相反意见的大久保利通等人则认为,现在的日本,应该以“内治”为主,先建立起近代化的国家体系和后勤制度,才能展开对外征伐,贸然使用武士征伐,很有可能因后勤,补给不足,又因大清帝国可能出现的强烈反应和西方列强的干涉而失败,因而极力反对“急征”。 先前倒幕时期的好友,如今倒成为政治上的死敌。为了阻止征韩,大久保利通等人采用多种政治手段各处游说。同为军界代表的山县有朋也站在大久保利通一边,因为山县有朋要维护新的政府军的利益,同时也维护自己在政界和军界的利益。长州出身的山县有朋充分利用了西乡隆盛和大久保利通之间的矛盾,从中渔利,以求抬高长州派的人在政府中的地位。 和善于运用谋略和手腕的大久保利通及山县有朋相比,西乡隆盛此时却完全以一个光明磊落的英雄和偶像的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他把一切政治工作都只做在明面上,希望仅以自己的忠心和名望打动公卿大臣和参议们,希望他们不要背叛曾一起战斗过的下级武士们。然而政治斗争是需要谋略、诡诈和机巧的,仅仅靠“光明正大”四个字是无法在这场关乎公私两种利益和理念的战争中胜出的。朝议之中,西乡派终于落败,西乡隆盛要求出使朝鲜,由武士征伐四方的愿望彻底破灭。愤怒的西乡隆盛随即向明治天皇提出辞呈。第二天,明治天皇便批准西乡隆盛辞去参议和近卫军都督之职,保留陆军大将军衔。而西乡隆盛所代表的那些传统意义上的日本武士们,也随着他的去职,永远失去了他们所能独享的荣誉! 现在,西乡隆盛和他的追随者们,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南洲先生,难道我们就不能改变这一切么?”沉默了许久,筱原国干大声的问道。 “朝蒙恩遇夕焚坑,人生浮沉似晦明。纵不回光葵向日,若无开运意推诚。洛阳知己皆为鬼,南屿俘囚独窃生。生死何疑天赋与,愿留魂魄护皇城。”西乡隆盛放下酒杯,竟然吟出一首诗来。 众人细细的品味着这首诗,室内一时间又变得沉默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影急匆匆的赶来。 “村田君来了,坐。”西乡隆盛看到进来的是自己的亲信村田新八,放下了酒杯,微笑着招呼道。 村田新八进到屋内,却并没有坐下,而是径直来到了西乡隆盛面前,鞠了一躬。 “东京来消息了。南洲先生。”村田新八说道。 “哦?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西乡隆盛不以为意的又喝了一口清酒,问道。 村田新八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那么,就请说吧。”西乡隆盛笑了笑,说道。 “天皇陛下发出了召回西乡君的敕令。”村田新八说出了刚刚得到的消息。 “果然是好消息。”西乡隆盛高兴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所有的麻烦都不会有了。武士们也可以保住性命,不用把宝贵的鲜血洒在无用的土地上了。” “但是……敕使到达的时候,船队已经出发了。”村田新八犹豫了一下,说道,“据传大隈重信曾去码头劝阻过西乡君,但西乡君没有听从,而是率军登船出发。大隈重信随即给东京发了电报,说军队士气旺盛,无法禁止。” 听到这句话,西乡隆盛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从道竟然敢做出违抗皇命的事!他不想活了吗?” “也许就是刚好和敕使错过了。”筱原国干虽然心里也很吃惊,但他还是安慰西乡隆盛道,“并非是西乡君有意违抗皇命。” “筱原君,你还是不了解从道。”西乡隆盛叹息了一声,接着向村田新八问道,“天皇陛下接到电报后,做何反应?” “据说天皇陛下得知西乡君出兵后,十分震怒,已然下令第二批和第三批军队停止出发,原地待命。”村田新八答道。 听了村田新八的回答,西乡隆盛手中的酒杯掉了下来,打翻的酒液淋在了西乡隆盛胸前的和服衣襟上,但他却浑然不觉。 看到西乡隆盛如同遭遇雷击一般的惊态,桐野利秋筱原国干等人也都是大惊失色。 “南洲先生……”筱原国干挺直了身子,关切的看着西乡隆盛。 “如此,则从道危矣!此战纵能得胜,只怕也是死路一条!若是战败,更是死罪!”西乡隆盛哀声长叹道。 “若能战胜,天皇陛下看在开疆拓土的不世功勋份上,应该不会重责西乡君抗命之罪的。”筱原国干安慰他道,尽管他的心也随着这个消息而悬了起来。 “这一仗如果真要打起来,决定胜负的,不是在陆地,而是在海上!”西乡隆盛摇头长叹道,“只是不知道帝国海军现在由谁来统率,若是能有东行先生那样的英杰来率领帝国海军同清国海军交战,或许从道他们尚有一线生机……” “现在得出结论还为时尚早。”桐野利秋也强自镇定道,“池田君不是去打探海军方面的消息了么?等听听他有没有消息。” 几个人正说着话,西乡隆盛的另一个亲信池上四郎快步从外边走了进来。 “池田君来得正好!有没有海军方面的消息?”桐野利秋见池上四郎进来,立刻大声的问道。 筱原国干注意到池上四郎听到桐野利秋的问话时脸色一变,心里也禁不住一阵抽紧。 “池田君,可知天皇陛下任命何人为海军之统帅?”西乡隆盛急切的问道。 “原定是胜海舟,或是夏本武扬,但据说伊藤君苦劝二人出山,他们都没有答应。”池上四郎答道,“估计很可能是桦山资纪……” “完了!完了!如此一来,此战必败啊!”西乡隆盛此时完全失去了刚才的沉稳笃定,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仿佛西乡从道已经死到临头了一般。 “千穗!快给你西乡伯伯换过一套酒具来!”桐野利秋强自镇定,转头喊了一声。 一个身穿和服的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应声而出,她快步来到西乡隆盛的身边,先是跪下鞠了一躬,然后便麻利地将酒杯放进了木盘,端到一边,又给西乡隆盛面前重新摆放好了酒具,并斟满了清酒。 看着面前的美丽少女低眉顺目动作轻柔麻利的做着这一切,西乡隆盛的眼中闪过一丝慈爱之色,原本激动的情绪也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这个少女,便是桐野利秋的女儿桐野千穗。 “千穗已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果然不愧是你桐野君的女儿。”西乡隆盛转过头,对桐野利秋说道,“真不知道将来是何样的佳偶,才配得上她的倾国倾城之貌。” “是啊!桐野君当年可是真正的‘万人迷’,你桐野君的女儿,还能错得了么?”池上四郎也笑了起来。 听到池上四郎说起当年的往事,桐野利秋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那还是明治四年(1871年),预备“废藩置县”的西乡隆盛率兵进京时,身边的大队人马也一并跟随,并且都被编入了天皇的御亲兵,当时统帅这支兵马的桐野利秋也被任命为陆军大佐,近卫大队长,7月间晋升为陆军少将。那时的桐野利秋尚不过三十出头,不但风度翩翩,而且极为英俊,令万人倾心欣羡。在他巡查时,街头巷尾的女孩子们听到他的皮靴在路上响过后都要跑出去争看他的背影。 这样一个“万人迷”,生下的女儿,自然也是美貌无双。 对于桐野千穗,西乡隆盛一向爱如己出,不管他平日里有什么烦恼,只要桐野千穗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烦恼便会烟消云散。 听到伯伯叔叔们夸赞自己的美貌,桐野千穗的脸色微微一红,但她脸上并无丝毫自得喜悦或是别的什么表情,而仍是一副平和顺从的样子。 第三百零一章胜海舟 在替西乡隆盛擦拭完身上的酒渍之后,桐野千穗起身又向西乡隆盛施了一礼,然后冲其他在座的人微微一躬,便轻步退了出去。 目送着桐野千穗的倩影消失,西乡隆盛回过头来,神情重新恢复了平和淡定。 “生死有命,果然非人力所能挽回。”西乡隆盛说着,举起刚刚桐野千穗为他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东京,赤坂冰川町,吟雪居。 吟雪居是胜海舟在东京的宅邸,自从他辞去明治政府参议和海军卿的职务之后,便一直闲居在此,吟诗作画,为文著书,过着文人隐士般的生活。 “海舟先生,还请看在国家危难,正是用人之际,出山吧!”一身西装盘膝而坐的伊藤博文,看着正在那里挥毫泼墨的胜海舟,身子前倾,头低了一下,微微一躬,诚恳的说道。 任凭伊藤博文怎么劝说,胜海舟依旧没有回答,而仍是专心致志的作画。 又过了好一会儿,胜海舟画毕,这才转头向着伊藤博文微微一笑。 “伊藤君,请过来一观此画。” 虽然心下焦躁不已,但伊藤博文表面上却并未显现出来,他起身上前,来到了桌前,观看起胜海舟刚刚画好的这幅画来。 胜海舟画的虽然是一幅中国传统的水墨写意画,但画的内容,却不是表达文人雅士闲情逸趣的花鸟山水,而是一艘破浪航行的战舰! 虽然胜海舟用的是写意笔法,但这艘战舰的细部描画仍然十分清楚,使得伊藤博文一眼便认出了画中战舰的身份。 胜海舟画的,就是他当年曾担任舰长并指挥过的“咸临丸”号! “咸临丸”号是一艘配备三桅帆的蒸汽动力战船,是德川幕府继“观光丸”之后的第二艘装备有西式螺旋桨的初级军舰。后被幕府用作长崎海军讲习所的练习舰,之后参加了戊辰战争。明治政府接收后作为北海道开拓的运输船使用。1871年9月运送片仓氏旧臣401名前往北海道小樽途中,在北海道木古内町和泉泽冲遭遇暴风雨,在更木岬沉没。 “咸临丸”号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它作为幕府第一艘往返太平洋两岸的舰船而广为人所知。 江户幕府在同美国签定通商条约后,于1860年1月向美国派出使节。就是在那一次,胜海舟要求乘舰随行,经幕府批准,胜海舟担任“咸临丸”的舰长,指挥官为军舰奉行木户喜毅。 “咸临丸”从浦贺港出发,一路战胜了太平洋上的惊涛骇浪,历时37天,到达美国旧金山,这是日本人首次横渡太平洋获得成功。也是胜海舟第一次远渡重洋,见识到外面的大千世界。 看到这艘如今已然成为历史的军舰,伊藤博文也是感叹不已。 “若不是那一次横断太平洋,恐怕至今仍是那井里之蛙。”胜海舟慨然长叹道。 “咸临丸”是幕府1857年从荷兰购买的军舰,排水量虽然仅有400余吨,但它却是集中当时最先进的科学技术造成的,回到日本后,也是日本最新式的军舰。但作为幕府当时最为先进的军舰,在管理和使用方面,依然沿用封建时代的陈规旧习,位居高官的人不学无术。在“咸临丸”上陪乘的美国军官布鲁克曾嘲讽日本的海军军官毫无海军知识,胜海舟对此极为愤慨。那时的他已经意识到,现代化的舰只必须由掌握现代科学技术的人去操纵,而且人与人的关系也必须与之相适应,这样才能使先进的军舰发挥应有的作用。 可以说,“咸临丸”号改变了胜海舟的一生。 在到达旧金山后,胜海舟亲身接触并观察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美国社会,在那里的耳闻目睹使他更加深信,应该不计门第和身份,打破封建的藩篱和束缚,为有才能的人提供发挥作用的机会。 “伊藤君可知,这‘咸临丸’建成入役时,是日本最先进的军舰,但在短短数年之后,便沦落为运输船了。”胜海舟对伊藤博文说道。 伊藤博文立刻明白了胜海舟的意思,禁不住叹息起来。作为曾经横渡太平洋的“名舰”,“咸临丸”参加了戊辰战争,因为舰况性能较其它军舰相比已经相当恶劣了,是以只能担当运输任务,就这样“咸临丸”还差一点儿被明治政府军俘获。 胜海舟说这番话,指向是十分明显的! 现在的日本海军,除了在1871年从英国商人手中购入了一艘舰龄已达18年、经过翻修的快速炮舰“筑波”号外,再未增添一艘新军舰。也就是说,日本海军的舰艇更新,实际上已经停滞了。 而中国海军在这一期间,却一直在不断的增添新舰,而且大部分都是中国自己生产的新式军舰! 现在的伊藤博文,终于明白为什么胜海舟不肯出山了。 “我明白海舟先生的意思了。”伊藤博文叹息道,“海舟先生是认为,一旦帝国和清国之间爆发战争,帝国海军在面对清国海军时,是没有丝毫胜算的,是么?” “是的。”胜海舟沉声说道,“的确,象一些乐观的人看到的那样,清国海军没有铁甲舰,而帝国海军却有两艘。真要打起来,帝国海军的胜算较大。但这只是表象,清国现在的造船能力,远在我国之上,而且在人才的教育和储备方面,也并不弱于我国!清国的财力要远比帝国雄厚。战争伊始,帝国海军可能会占有些许优势,但时间一久,帝国海军必败无疑!以清国的财力,难道不会从法国购入铁甲舰,和帝国海军对抗吗?” 听到这里,伊藤博文的脸色已然变得惨白。 “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是国力的较量!而不仅仅是一两条船,几门大炮的事!”胜海舟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起来,“兵者,国之大计,死生之道,岂能如同儿戏一般,轻易发动!清国虽然腐朽,但其国力,仍非现在的日本可比!此次纵能战胜,台湾之土地亦不可能归入日本版图,最多不过勒索些赔款而已!一旦战败,便是万劫不复,再无崛起之机!清国为东亚宗主之国,已有多年,一向轻视我国,视日本同朝鲜、越南、琉球等无异,假使此次日本能够战胜,清国遭遇如此奇耻大辱。必当举国奋起以图报复,不数年必成日本之大敌!拿破仑尚知清国为‘睡狮’,不可轻易惊醒,而现在政府竟然如此急功近利,以国运为赌注,轻于一掷,伊藤君不以为非,竟然劝我出山,推波助澜。伊藤君何时竟然荒悖不察到了如此地步?” “海舟先生!如此说来,日本竟然无一丝一毫胜利的可能么?”伊藤博文说话的声音竟然变得嘶哑起来。 “不知伊藤君可曾听说,清国海军中,有一艘新锐的巡洋舰,是英国政府赠送给清国的。”胜海舟不再和伊藤博文争辩,而是用平和的声音问了一句。 听到胜海舟突然转移了话题,伊藤博文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是有这回事,它原名叫‘海洋女神’号,赠送给清国之后,名字变成了‘和硕公主’号。” “这么新锐的巡洋舰,英国人居然能慷慨赠送给清国,日本什么时候从英国那里得到过如此的优遇?马尾港的三座船坞皆是在法国的援助下建成的,清国没有花费一文钱,日本何曾得到过法国如此厚待?”胜海舟问道。 “没有。”伊藤博文叹息着摇了摇头。 “清国的福建船政局所建造的军舰的母型皆来自法国最新锐之军舰的图纸,这种待遇,是帝国海军做梦都不敢梦见的,而清国海军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这当中意味着什么,伊藤君难道没有想过吗?”胜海舟又问道。 “海舟先生是说,林义哲?……”伊藤博文的声音里竟然少有的带了一丝颤抖。 “对!就是他!帝国海军做梦都无法得到的东西,而这个叫林义哲的年轻人却能达成目的于谈笑之间!”胜海舟沉声道,“东行先生勇则勇矣,何曾有过这等手腕?这种对手,又岂是东行先生能胜之的?” “海舟先生也知道林义哲……”伊藤博文轻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颓唐之色。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人,还是你伊藤君告诉我的!”胜海舟点头道,“你以前曾经和我提到过那个叫林义哲的年轻清国官员,我从那时起便开始留意他,因为我相信你伊藤君的眼光。可今天,伊藤君,你难道忘记了清国还有一个这样可怕的对手么?” 伊藤博文无言以对,只是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个人的手腕,绝非常人能比!”胜海舟继续道,“伊藤君,你对他的了解,其实仍然流于表面!” “海舟先生何出此言?”伊藤博文惊问道。 “伊藤君听说过‘中国魔盒’的传说么?”胜海舟又问道。 “当然听说过!”伊藤博文似乎想起了什么,身子猛然打了个寒战。 “伊藤君,且不说这传说是否真实,单是在普法两国交兵最烈之际,法皇欲以海军攻击普国,为何不选取诸多名臣宿将,却要破格启用孤拔?” 第三百零二章毛董入狱 “要知道当时孤拔只是一个小小的海军中校,于殖民地服役,一向默默无闻,但却能于众将之中脱颖而出,为法皇破格任用,随后一战成名,而后孤拔为何又能和林义哲成为刎颈之交?这背后难道没有某种关联么?” 听到胜海舟的这番话,伊藤博文的额头流出了冷汗,他掏出手帕去擦的时候,手竟然不自觉的开始发起抖来。 “实不相瞒,伊藤君,这样的人,会让任何一个对手为之毛骨悚然!”胜海舟说道,“我是绝决不会考虑和这样可怕的对手为敌的,因为没有丝毫的胜算!” 听了胜海舟的话,伊藤博文的心情也随之跌落到了谷底。 林义哲被“夺情起复”的消息传到东京之后,伊藤博文感觉到了不妙,他深知在这场即将开始的冲突中,海军起着关键的作用,是以才极力劝说胜海舟出山,重新担任海军卿,掌管日本海军。 在伊藤博文看来,只有象高山晋作、坂本龙马和胜海舟这样的一时雄杰,才能够与林义哲这样可怕的对手匹敌! 但现在,他心中最后的一线希望,已然破灭了。 在来见胜海舟之前,伊藤博文先去找过夏本武扬,请夏本武扬出山,但却被夏本武扬一口回绝了。差不多和胜海舟看法一样,深通海军技术、指挥过著名的“阿波冲海战”的夏本武扬也认为这场战争毫无胜利的希望,只会给日本带来灾难,是以坚决的拒绝了伊藤博文的请求。 当时夏本武扬的那句“今日之事,纵使东行先生复生,亦无能为力”的话,仍然在他的脑海之中回荡,挥之不去! 虽然夏本武扬拒绝自己的理由,主要是“历史原因”(夏本武扬受幕府派遣到荷兰学习海军,学成归国恰好赶上戊辰战争爆发,他正担任幕府海军副总裁,1868年1月26日指挥幕府军舰在兵库海面炮击了萨摩藩的舰队。后讨幕军进入江户,他拒绝交出军舰,并率8艘军舰和部分陆军一路北上占领了北海道,1868年10月成立“虾夷共和国”并自任大总统。而在维新军攻打五稜郭、自己军队还剩几百人时,为避免无谓牺牲,他主动向维新军参谋黑田清隆请降。夏本武扬本以为死到临头,不料想其才能却被黑田清隆看好,不仅保住了性命,而且在坐了两年牢后被破格录用,成了明治政府的高官),但他这最后一句的结论,和胜海舟竟然是不谋而合! “事已至此,和清国的战争恐怕已然难以避免。海舟先生可有良策,补牢于亡羊么?”伊藤博文问道。 “停止出兵,派船追回西乡兵团,撤回军队,向清国道歉,赔偿损失,方可挽回如此不利之局面。”胜海舟斩钉截铁的说道。 听了胜海舟的话,伊藤博文又一次沉默了。 明治天皇只不过下令暂缓出兵,西乡从道便公然抗命,大隈重信和大久保利通阳奉阴违,山县有朋暴跳如雷,若是自己提出如此屈辱的建议,只怕会被人当成投降的卖国贼,从此千夫所指,再也不能翻身了! 象是知道伊藤博文会有如此的表现,胜海舟看着伊藤博文,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以伊藤君之胸怀,这‘清探’的污名,恐怕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伊藤博文发出了一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是没有说话。 伊藤博文似乎陷入到了沉思之中,而胜海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定定地望着桌面上刚刚画好的画出神。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压抑。 过了许久,伊藤博文才回过神来,他向胜海舟鞠了一躬,用平和的声音说道:“海舟先生的教诲,我永记心中。但这一次,为了日本,我也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还望海舟先生理解我的苦衷。” “伊藤君,多保重。”胜海舟叹息着鞠身还礼。 伊藤博文出了“吟雪居”,上了马车,胜海舟在门口目送着伊藤博文的马车离去之后,回身来到了桌前,看了看那张画着“咸临丸”号的画,轻轻的嘀咕了几声“咸临”(“咸临”一词取自《易经》,指君臣相互之间感情亲密之意)之后,突然将画稿揉成一团,扔进了故纸堆中。 ※※※※※※※※※※※※※※※※※※※※※ 《李文忠公集:电稿》:“……昨奉钞示与美使英使议论节略,威使谓接巴夏礼信,日本兵船长期在长崎开行,忽又暂停,与上海探报略同。” “据称该国近又有兵船二只,载小队二百四十名,另有装物船两只,由长崎出洋,或驶往厦门一带,亦未可定等语。情词闪烁诡变,令人莫测。本日上海招商局总董唐景星由沪至津面称:是日接东洋电报,日本实已购定英商轮船二只,在长崎装兵,并托人在沪添购轮船,沪上洋人无赖者,多搭船往长崎投效。倘非征兵运饷急需,何至甘出重价多买旧船?其举动甚不安静。横滨新报亦有兴兵往高丽之说。然往高丽应由日本西北之对马岛济渡,不应由西南之长崎征发;盖长崎与台湾东面相对也。是其日前暂停发兵及改往高丽之说,或已闻知中国不准,故抑扬其词,声东击西,以懈我之备耳。计闽中得信后,当略布置,即日本兵船蓦至,该台湾镇道亦当设法阻止,以待省宪筹划。” ※※※※※※※※※※※※※※※※※※※※※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 “我说倭人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出兵台湾,借口竟然是咱们大清给他们的!”慈禧太后狠狠的将李鹤年、文煜、沈葆桢、林义哲四人联名参劾毛昶熙、董恂二人妄言致日本侵台的折子扔到了大殿的青砖地面上。 在这个折子当中,李鹤年沈葆桢等人奏称“日本兴兵犯台,皆由毛董二人妄言而起”,请朝廷严办此二人,以谢天下。慈禧看过了折子之后,这才知道日本入侵台湾的借口,竟然是毛昶熙和董恂的那句“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的话,不由得勃然大怒。 随着“啪”的一声,阶下的群臣立刻跪了一地。 恭亲王偷眼瞧了一眼慈禧太后,看到她一双凤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心中暗叫不妙,赶紧又垂下了头。 “好一个‘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这样没脑子的话,竟然是堂堂总理衙门大臣所言,怪不得日本人瞧得我大清如无物!”慈禧猛地起身,离了宝座,走下了台阶,“毛昶熙!董恂!你们两个整天就是这么办事的?” 听到慈禧太后动了真怒,毛昶熙和董恂知道闯下了大祸,一时间大惊失色。 “你们两个如此胡言乱语,是何居心?!”慈禧太后怒道。 “皇太后息怒!番民素来不服管束,以前便有杀害美国遇难船员之事,美国人曾派陆队征讨,未能成功。盖番地险峻,进出不易,是以臣等……臣等估摸着,美国人都在番民那里碰了钉子,倭人要去征讨,定然也讨不了好,是以才有此言,不想倭人狡诈,竟然以此为借口,妄自兴兵来犯……” 毛昶熙话没说完,便被慈禧太后厉声喝断。 “住口!你还敢强辩!台湾番地难道就不是大清的江山了?番民难道不是我大清的臣民?用得着倭人来教训?自打倭人吞并琉球,这天下的人都知道,倭人的狼子野心,你们还说这样的引狼入室的话,是嫌这大清的江山太大了,我们姐妹不够败家吗?” 听到慈禧太后最后的这句话,坐在宝座上一直没有说话的慈安太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可能是因为愤怒已极和骂得久了的关系,慈禧太后感到胸腹间一阵气闷,身子竟然晃了晃,同治皇帝见状大惊,赶紧离了宝座,抢在年迈动作已然不太灵便的刘诚印之前,扶住了慈禧太后的胳膊。 “皇额娘息怒!身子要紧!”同治皇帝第一次看到慈禧太后当着群臣的面气成这样,他怒瞪了一眼跪在地上已然魂不附体的毛昶熙和董恂,扶着慈禧太后回到了宝座之上。 同样跪在那里的翁同龢悄悄抬了抬眼角,看到同治皇帝恨不得上去踹毛董二人两脚的表情,心中暗暗为毛董二人担心起来。 “议政王大臣何在?”慈安太后的声音突然响起,恭亲王猛然打了一个激灵,赶紧出班应道:“臣在。” 此时的恭亲王,也在心里把毛董二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在林义哲来密函提醒之后,恭亲王便知道毛董二人的这句没脑子的话要出大麻烦,是以他在和文祥商量了一下之后,为了维护总理衙门的声誉起见,将此事压下未报。但让恭亲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日本驻福州领事馆在回复李鹤年的照会时,竟然把这句话当成日本出兵台湾“讨番”的理由给写了进去! 李鹤年看后当即大怒,立刻联合福州将军文煜、船政大臣沈葆桢和福建巡抚林义哲(属于“被联名”)联名上奏,参劾毛董二人。 第三百零三章天降大雾 这份折子一上,不但同治皇帝极为震怒,两宫皇太后也是大怒,于是才有了今天的朝会。恭亲王忐忑不安的跪伏于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他已经听出来了,连一向好脾气的慈安太后,这一次也是动了真怒。 “议政王大臣,虽说我大清向来待臣工仁厚,无杀士大夫之刀,但这一回,‘刑不上大夫’这规矩,只怕得改改了。”慈安太后的口气冷得似乎要掉出冰渣来,令恭亲王又是一个激灵。 “如若不然,都照着这么胡言乱语下去,大清有多少个台湾够他们败的?!”慈安太后的声音突然转厉,显然刚才慈禧最后的那一句话把她刺激得不轻。 自从“两宫垂帘,亲王柄政”的体制确立之后,士林和民间的非议之声一直不断。对于“女主当国”,中国传统士大夫们一直是相当忌讳的,甚至有些胆大的无聊士子背地里称慈安和慈禧是“败家老娘们”,是以“败家”这个词,最为她们姐妹所恨。 “先把他们两个下了大牢!”慈禧太后厉声道,“待到此事平息,再做区处!” 毛昶熙和董恂听到慈安太后要严惩他们二人的话,已然魂不附体,但当听到慈禧太后抢在慈安太后前面说先行下狱,待事件平息之后再处理,二人一时间感激涕零。 见到慈禧太后如此说,慈安太后便不再说什么了,而是冲着同治皇帝点了点头。 “毛昶熙董恂妄言误国,贻倭寇口实,兴兵侵台,罪无可逭!著即革去所有差使,摘去顶戴花翎!下狱候处!”同治皇帝扶慈禧坐好后,转身大声下令道。 毛昶熙一厢情愿的认为慈禧太后如此说是念及自己剿捻的前功,感动得涕泪交流,是以当身穿黄马褂的宫廷侍卫上前拿掉他和董恂的官帽,拔去翎管上的花翎,摘去朝珠时,他跪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反抗。 而此时的董恂,则跪在那里,浑身哆嗦着只是在那里念叨着“太后开恩”、“皇上开恩”,再无清流名士的一丝样子。 看到毛董二人被宫廷侍卫们架出大殿,李莲英如释重负,他看着毛董二人的目光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鄙夷之色。 他当然明白,这一次慈安和慈禧都不约而同的如此震怒的主要原因,到底是什么。 日本如此藐视****,悍然派兵入侵,固然让两宫震怒,但对慈安来说,因为毛董二人的一句话,她的“集禧堂”竟然不能如期完工,可能还得和慈禧一同挤一阵子“天地一家春”,才是最令她恼火不已的! 现在,哪怕是真的因为和日本开战,台楠输入中断,导致园工延误,责任也已经不是他李二总管或是负责采木的林义哲的了! 仍然跪伏在地的翁同龢偷眼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大殿,赫然发现,主持总理衙门的恭亲王和文祥虽然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但眉宇之间并无哀伤之意;沈桂芬和宝鋆则神色平和,看不出悲喜来,仿佛毛董二人的命运如何同他们二人丝毫无干;而“北清流”的领袖李鸿藻则更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令翁同龢暗暗切齿。 翁同龢无意当中碰到了李莲英偷偷望向毛董二人的目光,虽然只是一溜眼,但也不由得吓了他一跳。 李莲英的目光,仿佛在看两个死人一般! 散了朝会,翁同龢回到家中,在书房中独自静坐。此时的他,仍然无法忘记李莲英那令他一回想起来便心惊肉跳的目光。 从这目光他便能判断出,毛董二人,此次绝对是凶多吉少! 只是——翁同龢的心突然一阵紧缩——这道对毛董二人而言几如斧钺一般的联名上疏,当真只是李鹤年一人的手笔? 翁同龢拿起纸笔,他一边在一张雪白的纸笺上写下第一个名字——李鹤年,一边回想着李鹤年的履历。 李鹤年是道光二十五年恩科二甲第六十七名进士,选庶吉士。道光二十七年翰林散馆授翰林院编修,咸丰五年顺天乡试同考官,福建道监察御史,咸丰六年掌云南道监察御史,咸丰七年巡城御史,转任兵科给事中,咸丰九年刑科掌印给事中。适逢父丧,同治元年(1862年)服丧后被派往河南军营襄办军务,授江苏常镇通海道,署理河南按察使,同治二年实授。同年又调直隶按察使兼署直隶布政使。同治四年督办畿南防务,同年被提为湖北巡抚,同治五年调河南巡抚,授兵部侍郎、右副都御史衔。当时捻军大起,李鹤年募集两军人马约两万余人,一军名毅军,由宋庆统领。一军名嵩武军,由张曜统领。又募马队由善庆管理,做为两军的犄角。宋庆大破捻军于睢州时,李鹤年曾亲自赴阵督战。捻军北去,李鹤年督率水陆各军沿堤堵剿,又策应攻打裕州捻军。善庆又同淮军一起攻打捻军。因为击毙捻军头目任柱,朝廷赐李鹤年头品顶戴,同治七年李鹤年奉命督师追讨捻军,捻军多被溺死,朝廷又授李鹤年一等功。 李鹤年被提为闽浙总督,则是同治十年的事,同治十一年还蒙皇帝亲自接见,并允紫禁城内骑马。 和毛昶熙一样,李鹤年也等于是以“剿捻”起家,但从二人的履历来看,似乎不可能起什么冲突! 可是,今日李鹤年上的这道参劾毛董二人的折子,全文不过寥寥数十字,但无论时机的拿捏、逻辑的把握还是遣词造句,都用尽了心思,可谓必欲至毛董二人与死地而后快,当真不愧是大手笔! 可是,李鹤年同毛董二人并无怨仇,因何要上这道折子致二人与死地呢? “他李鹤年有这个脑子,但未必有这个心机,更何况他与此二人毫无过节,犯不上下此阴手。” 翁同龢自言自语的摇了摇头,在“李鹤年”三字的右侧又写上了“文煜”两个字,随即又摇了摇头,在二者之上直直的画上一条横线。 在他看来,文煜不但没有至毛董二人与死地的动机,更没有这个脑子! “这也是个和毛昶熙董恂没有过节的。”翁同龢在两个名字后面又写上了“沈葆桢”三个字。 沈葆桢和毛董二人也没有什么过节,但沈葆桢主持船政,素来为清流所不喜,与此时落井下石,可以说是具备上这道折子的动机的,也有这个头脑,能把握住机会,但是他生性仁厚,从未写过如此锋利如刀的折子,也就是说,他没这个手段! 那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翁同龢的眉头瞬间拧紧,他提起笔来,在三个名字之后,写下了“林义哲”三个字。 林义哲此前历遭言官弹劾,毛董二人虽未直接弹劾于他,但那些言官却有不少是二人的门生故交,是以林义哲忌恨二人,借机出手报复,是完全可能的! 可是,这位“少年新进”有没有这样的心机手段暂且不论,单单就他这么一个年轻后生,又凭什么让李鹤年、文煜和沈葆桢这样的封疆大吏来为他上这个杀人之折呢? 沈葆桢是林义哲的姑丈,实际有如生身之父,对林义哲一直爱如己出,言听计从,林义哲说动他联名,是可能的。 可李鹤年和文煜,同林义哲并无交集,与沈葆桢的关系也不过泛泛,却是为何要为林义哲上这个折子呢? 因为罢免毛董,他们俩并不能从中得到任何的好处啊! 而林义哲借李鹤年的手上折子,一举参倒毛董二人,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仅仅是为了睚眦必报——报复毛董当年袒护参他的言官之故? “如果当真能说服李鹤年文煜与他联手的话,那我对他可真的就得刮目相看了!”翁同龢站在原地,手指轻轻的捻着胡须,渐渐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思考多时仍然不得要领的翁同龢揉了揉有些麻木的太阳穴,回过神来。 想到现在已然是福建巡抚兼会办台湾事务大臣的林义哲此时应该正是威风凛凛的带领水师入台,代天子巡狩,心中莫名的感到一阵妒意。 “只恐你是赵括马稷之流,当不得如此重任!边衅易开不易弥,我且看你如何收场!”翁同龢冷笑了一声,将桌面上的纸拿起,狠狠撕得粉碎。 “咱们现在到哪里了?” 站在“福靖”号装甲巡洋舰司令塔内的林义哲,望着周围灰蒙蒙一片的厚厚海雾,心下焦躁,忍不住大声问道。 “回大人,按航程计算,当是在白贝屿附近海面,距澎湖港已然不远了。” “福靖”舰管带贝锦泉仔细地看了下海图,回答道。 “这雾来得真不巧,要不然,这会儿早到澎湖了。”大副沈仁发也显得有些焦急的说道。 林义哲放眼望去,周围的海雾越来越厚重,能见度已然下降到了最低,别说后续的舰只,就连身前一米之外的地方,都完全被雾幛所淹没。由于船政水师各舰是以单纵阵列前进的,此时因海雾过大,为了防止看不清目标而发生撞击,林义哲下令各舰下锚停航,待到大雾散去,能见度提高之后再行开航。 第三百零四章帆船VS汽船 虽然他现在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台湾,落在额绫身边,但他清楚舰队的安危才是最最重要的,是以虽然焦急万分,他还是下令舰队停止了前进。 “大人勿忧,这样的大雾,咱们走不了,日本人也走不了,能赶得上的。”贝锦泉知道林义哲此刻心急如焚,虽然他也很着急,但还是尽量克制住焦灼的情绪,安慰起林义哲来。 作为一直跟随林义哲左右的“中华第一舰”的舰长,他对林义哲的脾性再了解不过了。他知道,林义哲这一次是真着急了,所以才会在码头接旨完毕便即行出发。由于事先准备极为充分,是以舰队出发时一切顺利,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天公竟然不作美,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降下了一场百年难逢的大雾来! 自从林义哲穿越到这个时代来,出海也不是第一次了,海上起大雾对他来说已然是家常便饭,但这一次的海雾,比起那一次他在北海试航时经历的海雾,要大得多! 林义哲早早率舰队出发,就是为了提前赶到台湾琅峤一带海域,对日本军队进行拦截,阻止他们登陆,但他没想到的是,平时很快便可以走完的路程,这一次还是提前出发,仍然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这场大雾来得极快,到现在为止,却依然没有消散的迹象! 而在这种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哪怕是有后世诸如卫星导航之流的先进设备,也是不敢贸然上路的! 尤其是现在已经接近澎湖列岛海域,白贝屿一带恰好又是暗礁密布,稍有不慎,便会触礁,更是让他不得不慎而又慎! 他率领的这支舰队,承载着这个古老的国家复兴的命运,花费了他无数的心血,舰上的官兵,都是他的好兄弟,他怎么可能用他们的生命来冒险呢? 听了了贝锦泉安慰的话,林义哲心中感动,冲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心。 林义哲起身出了司令塔,来到了飞桥之上,贝锦泉等人见状,也跟他走了出来。 “瞧这雾这么厚,估计得绵延数十里。”贝锦泉看了看四周的白茫茫灰蒙蒙一片,说道,“估计这会儿日本人八成也会给困住了。” “长崎离这边很远,他们船速不如咱们,除非比咱们提前多日出发,才能到这儿。”沈仁发也说道,“要是他们走得早,这会儿也许过了这一片儿,这对咱们来说是最坏的情况。不过假使他们走在咱们前头,也未必能出得了这雾区。只要雾散了,咱们不在澎湖停留,一准儿能追上的。” “那咱们就不在澎湖停留了。”林义哲点了点头,“反正咱们的煤水弹药已然备足,先追日本人再说。” 贝锦泉和沈仁发等人都点头称是。林义哲又看了看四周,海雾不但未散,反而变得愈发的浓厚,林义哲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迅即又将怀表放进了怀里。 “我有些乏了,先下去睡一会儿,呆会儿雾散了,即行传命开航,不用叫我。”林义哲的神色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从容。 “标下遵令!” 看到主帅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样子,不再显得焦虑,贝锦泉等人的心也感到安定了许多。 林义哲回到了自己的船舱内,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虽然他说了想睡,但此时的他,一想起额绫来,却又焦虑起来,哪里能睡得着? 现在的林义哲,心里只想着快点拦截到西乡从道的运兵船队,却殊不知,仿佛是老天爷偏爱日本人的缘故,西乡从道的航程,要比他顺利得多! 日本运兵船队,“东”号铁甲舰,飞桥。 “西乡君,再过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能看到琅峤海岸了。”李仙得对照了一下手中的海图,对西乡从道说道。 “太好了!”西乡从道站在飞桥上,手抚腰间的天皇御赐宝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听到二人的对话,飞桥上的“东”号舰长伊东佑亨大佐和其他几位日本海军军官也是一脸的兴奋之色。 “天佑我日本帝国!此行一切顺利!”伊东佑亨情不自禁的喊了起来, 也难怪西乡从道和伊东佑亨高兴,因为他们这一次的航程,比预想的要顺利得多。 在船队出了长崎之后,一路南下,虽然前行不久便遇上了大雾,但船队在南驶一段时间后,便驶出了雾区。西乡从道原本还担心会从港内再来船追他们回去,不料行驶了几天后,一直未见追赶的船只出现,令西乡从道着实大喜过望。 西乡从道并不知道,事实上,是那场大雾帮了他们的忙。在他们走后,兵部省通知长崎港派船去追,但这些船无一例外的全都遇上了大雾,害怕迷航,因而全部中途折返,西乡从道这才没有被追回去。 船队一路继续向南行驶,进入中国福建省海域,因为听说这一带经常会有台风出现,西乡从道等人一度非常担忧,但让他们惊喜莫名的是,这几天似乎天照大神对他们这些冒险的勇士格外照顾,全都是风和日丽波澜不惊的好天气,让他们一帆风顺的到达了台湾海域(而也就是在这时,台湾海峡一带却是浓雾密布,中国海军最为强大的舰队,正被浓雾困在这里。对日本人来说,的确可以称之为“天佑神助”)。 过不多时,正如李仙得所说,一片青葱苍翠的连绵海岸出现在了日本人的面前。 “我们到了!万岁!万岁!万岁!”西乡从道看着这片美丽静谧的海岸,忍不住张开双臂欢呼起来。 看到统帅如此,“东”号铁甲舰上的日本官兵们也都跟着欢呼起来,有的萨摩武士甚至拔出武士刀来,在甲板上且歌且舞。 “上帝保佑,我们终于平安到达了,但愿可恶的中国人不会象上一次那样出现在这里……”为日本军队担任向导的杰克曼说着,突然看到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些小黑点,脸色一变,缩下了后面的话。 西乡从道也注意到了海面上的异常情况,立刻举起了望远镜,仔细的观察起来。伊东佑亨等日本海军军官也纷纷举起了望远镜。 随着“东”号的继续前进,这些小黑点逐渐变大,西乡从道的望远镜中,很快便现出了一队中国帆船的身影! 让他感到惊奇不已的是,在这些中国帆船当中,竟然还有一艘蒸汽军舰的身影! 这艘体型不大的蒸汽军舰,竟然拖着十余艘中国帆船,向前行驶着! 看到这怪异的一幕,西乡从道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一条汽船竟然拖着十艘帆船?愚蠢的清国人在做什么?”一位日本海军军官惊奇的问道。 “不知道。”西乡从道有些好笑地放下了望远镜。 忽然他象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又举起了望远镜,又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些中国船只,无论是那艘汽船还是为数众多的帆船,桅杆上都悬挂着三角形的中国龙旗! “中国海军到了。”李仙得不无嘲讽之意的放下了望远镜,转头对西乡从道说道,“一支由帆船武装起来的海军舰队。” “这种东西,也能称之为舰队?”西乡从道冷笑着放下了望远镜。 “确实是武装船队。”杰克曼说道,“他们都是装备了火炮的帆船。” “这些老掉牙的帆船,除了成为我们的靶子,没有丝毫的用处。”西乡从道狞笑起来。 “请注意,西乡君,我们并没有接到命令,向清国军队发动攻击。”从出海以来到现在一直话语不多的伊东佑磨海军少将——也是“东”号铁甲舰的舰长伊东佑亨的哥哥——阴沉着脸,对西乡从道说道,“我有责任提醒您请注意,西乡君,我们这一次的任务,是对生番进行惩罚,而不是引发战争。” “可他们很明显是来阻止我们的,您觉得,我们应该成为这些开着帆船的家伙的俘虏吗?”西乡从道收敛了笑容,对伊东佑磨说道。 伊东佑磨皱紧了眉头,没有回答。 这时双方的船队已经渐渐的接近了,那艘中国蒸汽军舰显然是那些中国帆船的主心骨,他解开了缆绳,解放了那些由他拖曳的帆船之后,便以极快的速度越过所有的中国帆船驶了过来,轻轻巧巧的转身,拦在了日本船队的前方。 看到这艘中国军舰的航速如此之快,伊东佑磨和弟弟伊东佑亨都吃了一惊。 伊东兄弟看清了,出现在面前的中国军舰形体细长,线形流畅优美,但武备看起来相当薄弱,只有几门小口径火炮,面对“东”号铁甲舰这样的庞然大物,实力高下立判,但这艘中国军舰却丝毫没有露出怯态,而是以一种高傲的态度挡在了日本军舰的前方。 西乡从道又一次举起了望远镜,他清楚的看到舰首处的龙纹金徽,和一侧的“飞鸿”两个汉字。他向上抬了抬望远镜,看到飞桥之上,一位身穿宝蓝色中国海军军服,身披黑面红里披风的中国军官,正屹立在那里,正气凛然的望向自己这边。 第三百零五章不宣而战 这位军官,正是“飞鸿”号高速通报舰的管带黄建勋! 此时的黄建勋,正定定地审视着面前身形庞大的日本海军“东”号铁甲舰,琢磨着破敌之策。 可能是受了“飞鸿”号的鼓舞,那些看起来老迈不堪好象是从中世纪当中走出来的中国澎湖水师的旧式风帆战船,也一艘艘的使足了吃奶的力气赶了上来,拦在了日本船队的前方。 黄建勋奉林义哲之命出发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直驶澎湖,调动澎湖水师协前来助防。 澎湖水师协为清廷于1684年在台湾澎湖境内设置的军事单位,隶属于台湾镇,其水师协内的最高长官为副将,共辖有左右两营兵士,兵力达2000人。清军在收复台湾的过程中,认识到澎湖群岛其实是台湾本岛和福建漳泉的门户。因此在此设置水师协,目的是为了扼住台湾海峡的咽喉。 黄建勋在到达澎湖之后,便向澎湖水师协统副将吴奇勋出示了闽浙总督李鹤年和福建巡抚林义哲的手令,吴奇勋接令后不敢怠慢,立刻点齐水师兵船随同黄建勋出发。 但相比于可以高速前进的蒸汽军舰,全部由旧式福船武装起来的澎湖水师航速实在太慢,好在黄建勋脑子灵光,想出了用“飞鸿”号拖着帆船前进的办法,解决了这个难题。 由于林义哲和直隶总督李鸿章一直保持着密切的书信和电报联系,是以“飞鸿”号高速通报舰和其他三艘姊妹舰一样,经常往来于天津到福州的航线上。而在经过海上漕运航线的时候,黄建勋经常能看到这样一种壮观的景象:一艘小火轮拖曳着5到10艘甚至更多的木质沙船,在海上蹒跚航行。 在中国传统的内河漕运业陷入空前危机之后,林义哲为了解决中国沙船船运所面临的困境,向建立轮船招商局的李鸿章提出了解决办法,即由江南制造总局建造小型的轮船(小火轮),由沙船船主们合股购买,以便中国传统的帆船运输向轮船运输转型。李鸿章采纳了林义哲的建议,命令江南制造总局开始建造小火轮,“以资民购”,“改换船型”。由于江南制造总局此前已经有了成熟的生产“90天炮舰”的经验,生产小型轮船自然不在话下。很快,生产出来的大量小火轮便为沙船船王王永盛等沙船运输业的巨头全部购入。 由于中国当时还存在着大量的传统沙船,为了能够“物尽其用”,同时避免大量的沙船水手失业,王永盛们创造性的发明了以小火轮拖曳沙船进行运输的办法。 由于沙船方头、方梢、平底、浅吃水,它的长宽比大,具有宽、大、扁、浅的特点,不怕沙滩,可以在沙质海底的海域航行,也可在江河湖泊中航行。沙船底平能坐滩,不怕搁浅。在风浪中也安全。特别是风向潮向不同时,因底平吃水浅,受潮水影响比较小,比较安全。加上沙船近海航行方面性能优越。沙船上多桅多帆,可以逆风驶帆,能在海洋上远航。沙船上桅杆高大,桅高帆高,利于使风,又加上它吃水浅,阻力小,所以,能在海上快速航行。沙船不仅能顺风驶船,逆风也能航行,甚至逆风顶水也能航行,再加上沙船航海性能好,七级风能航行无碍,又能耐受一定的风浪,所以在中国南北海路上,大量的由小火轮拖带着的沙船队的身影出现了,它们成群结队的穿行在海上,成为外国人乘客轮来中国时必然会见到的海上奇观。 而正是这一幕带给黄建勋的灵感,使他想出了用“飞鸿”号拖带澎湖水师旧式福船前来琅峤的办法。 由于“飞鸿”号的马力较为强劲,是以经过来回的拖带(第一批先拖几艘较大的福船走一段,然后放开让这些船继续走,再回头拖第二批),澎湖水师竟然及时的赶到了琅峤海岸。 但让黄建勋和“飞鸿”号上的中国海军官兵们始料未及的是,当他们带着澎湖水师到达林义哲指定的地点时,却并没有看到林义哲率领的船政主力舰队的身影! 出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由三艘日本军舰护送的庞大的日军运兵船队! 黄建勋紧盯着面前的“东”号铁甲舰,一双手已经攥得骨节发白。 他回头看了一眼周围赶过来的一艘艘旧式师船,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息。 他知道,现在,在主力舰队到来之前,只有他指挥“飞鸿”号来和三艘日本军舰周旋了! “放炮!令来船停航!”黄建勋沉声道。 “砰!” 随着一声炮响,“飞鸿”号的一门75毫米炮后膛炮炮口喷出了一团浓密的黑烟,接着在“东”号舰首不远处的地方,腾起了一道高高的水柱。 看到这艘弱小的中国军舰竟然开炮令自己停航,伊东佑亨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他看了一眼哥哥伊东佑磨,但哥哥却只是紧盯着面前的中国军舰,并没有看他,也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准备战斗!”西乡从道放下了望远镜,大声命令道。 听了西乡从道下令备战,伊东佑磨大吃一惊。 “西乡君!你真的想要和清国军队开战么?” “战争已经开始了!”西乡从道转头瞪了伊东佑磨一眼,怒道,“你难道没看见他们在向我们开炮吗?” “那是他们要求我们停航!你搞清楚,西乡君!”听到西乡从道近乎二百五的回答,伊东佑磨不由得仰天翻了个白眼,“那不是在向我们开炮!” “不要等到炮弹落到我们的船上,你再做决定!”西乡从道恶狠狠的说着,转过身,对伊东佑亨大吼道,“我说了,战斗已经开始了!伊东大佐!” 伊东佑亨点点头,没有理会哥哥那惊怒交集的目光,跑进了司令塔,下达了战斗命令。 很快,战斗的命令传到了“东”号铁甲舰的舰首炮房中。在黑暗的炮房中,几名日本炮手在枪炮管的指挥下,费力的操纵着炮房正中央的一座巨大的11英寸(279毫米)阿姆斯特朗滑膛炮,将炮口转向侧面的炮窗。 “大人,他们撞过来了!” “飞鸿”号通报舰的大副周凤智看到这艘体量巨大的日本铁甲舰就这么冲了过来,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不由得显得有些慌乱。 “准备战斗!”黄建勋大声的下达着命令,接过了舵轮,转动起来,“飞鸿”号随即向一侧快速驶去,避开了“东”号的撞击。 足足比“飞鸿”号大一倍还多的“东”号铁甲舰(“东”号的标准排水量是1358吨,“飞鸿”号作为“湄云”级小型炮舰的快速升级版,标准排水量仅为835吨)从“飞鸿”号的身侧驶过,而就在这时,黄建勋看到“东”号的桅杆上快速升起了一面日本军旗和战斗信号旗。 “****的!”黄建勋不由得大骂起来。 他话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东”号铁甲舰的一侧三个炮窗中,正中的一个突然喷出了一道黑烟,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啸,一发70磅(5英寸)阿姆斯特朗炮射出的炮弹从“飞鸿”号的上空掠过,落到了另一侧的海水中,溅起了高高的水柱。 “开炮!”黄建勋一边操舵,一边大声下令。 很快,“飞鸿”号的75毫米克虏伯后膛炮开火了,中国炮手的战斗素养显然要高过日本人,一发75毫米炮弹准确无误的击中了“东”号的侧舷铁甲,发出一道黑红色的带着浓烟的火光,伴随着轰然巨响。 虽然中国炮手首发即中,但75毫米炮弹对盔坚甲厚的“东”号显然构不成更大的损害。差不多与此同时,“东”号的另外两个炮窗里面的一门6磅炮和一门4磅炮也开火了,但可能是因为射击角度和双方离得过近的关系,日本人射出的炮弹仍然没有击中“飞鸿”号,而是从“飞鸿”号的上空飞过,落到了另一侧的海水当中。 两艘军舰交错驶过,庞大的“东”号并未停航,而是直直的冲进了澎湖水师船队当中,巨大的法式大鼻子冲角将一艘躲闪不及的中国福船拦腰撞成了两截! 看到船体被撞得碎裂不堪的木帆船和在水中挣扎呼号的澎湖水师官兵,黄建勋的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紧随着“东”号的是日本炮舰“日进”号和“孟春”号,看到“东”号和“飞鸿”号错开,“飞鸿”号冲到“日进”号和“孟春”号的一侧,两艘日本军舰觉得机不可失,也立刻跟着开火了。 一发发炮弹从“飞鸿”号的身边掠过,落到了海水当中,腾起一道道巨大的浪花。两艘日本军舰的齐射可以说声势骇人,但让日本人感到郁闷的是,他们射出的炮弹,竟然没有一发击中“飞鸿”号! “好快的船!好棒的船长!”看着“飞鸿”号从自己的军舰身边一掠而过,“日进”号的舰长东乡平八郎中佐禁不住大声的赞叹起来。 尽管学业未成就被从英国召回,任命为“日进”号炮舰的舰长,但东乡平八郎所就学的英国商船学校一直是按照海军军官的标准来培养学员的,是以东乡平八郎的所学使他现在足以肩负起指挥一艘炮舰的重任。 第三百零六章以弱敌强 东乡平八郎回国后,作为最先归国报效的“海归”,他对自己的海军业务一直是相当自负的,但今天,对面的这艘小小的中国军舰的舰长的操舵技术,的确让他开了一回眼。 东乡平八郎哪里知道,虽然黄建勋没有在英国留学过,但作为船政学堂首批的毕业生,他在海上的实践操船经历要比东乡平八郎久得多,加上担任“飞鸿”号管带后经常远航,经验和技术都不是东乡平八郎能比的! 而就在这一瞬间,黄建勋看着周围敌舰射出的炮弹落水溅起的水柱,心里已然有了破敌之策! “大人!他们在打咱们的师船!”周凤智有些焦急的指着正在帆船队伍当中横冲直撞的“东”号铁甲舰,大声说道。 “我们靠上去!先打他们的人!”黄建勋转身看了一眼“东”号,沉声说道,“靠近了!让机关炮狠狠的打!” 周凤智一下子明白了黄建勋的意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刚才的第一回合交手,黄建勋已然看出来了,日舰炮火虽然猛烈,但发射速度不快,弹着也不够准确,由于多是从炮房炮窗内向外射击,存在有死角,加上日舰航速远较“飞鸿”号为慢,是以刚才一弹也未能射中“飞鸿”号。 和日舰相比,“飞鸿”号的火力过于单薄,无法对日舰舰体造成有效的损害,是以黄建勋决定凭借“飞鸿”号的高速,对日舰发动抵近冲击,尽量杀伤敌舰上的人员,以达到有效打击敌人的目的。 另外,黄建勋采用这样的机动战术,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尽量将敌舰的火力引向自己,给那些旧式师船以逃脱的时间! 很快,“飞鸿”号在黄建勋的操纵下,调转船头,摆脱了“日进”和“孟春”的攻击,直向“东”号铁甲舰扑去。 看到这艘弱小的中国军舰再一次向自己扑来,伊东佑亨下令停止向那些中国帆船进攻,转而集中火力,向“飞鸿”号猛烈开火。 又有数发炮弹飞来,落在“飞鸿”号的周围,虽然激起了高高的水柱,落下的海水打湿了“飞鸿”号甲板上的中国水兵的身子,但仍然没有一发炮弹击中,而就在日本炮手拼命装弹的那一刻,“飞鸿”号已经冲到了“东”号的近前,75毫米炮再次开火,又有两发炮弹击中了“东”号的厚厚铁甲上,在铁甲上留下了两个凹坑和大片的麻点,虽然没有给“东”号造成更多的损伤,但炮弹爆炸时的骇人声威还是把已经回到司令塔里的西乡从道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主炮为什么还不开火?”西乡从道注意到战斗进行到现在,“东”号铁甲舰的11英寸主炮竟然一炮未发,不由得恼怒不已,冲着伊东佑亨大吼起来。 “敌舰的速度太快了,主炮不容易进行瞄准。”伊东佑亨没有告诉西乡从道“东”号那门看似强大无比的11英寸主炮实际上转动起来很是不灵活,并且发射速度也很慢,在这样敌舰高速运动的情况下,很难瞄准射击,而是含糊其辞的回答了一句。 而就在伊东佑亨话音刚落之际,一发中国军舰射出的75毫米炮弹飞来,正中“东”号的侧舷,伴随着一声巨响,一些破片带着硝烟从观察窗内飞进了司令塔,西乡从道和伊东佑磨兄弟等人立刻俯身,这才没有被破片击中。 “他们打得好准啊!”伊东佑磨直起身子,看了看惊魂未定的西乡从道,拂了拂粘上灰尘的衣袖,淡淡的说道。 伊东佑磨来到了观察窗前,向外望去,看到“东”号的甲板上一片狼藉,几名日本水手正奋力的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甲板上拖开。 看到这可怕的一幕,伊东佑磨的脸变得微微有些发白。 “飞鸿”号此时已经冲到了距离“东”号相当近的距离内,并恰好进入了“东”号70磅炮及6磅炮和4磅炮的射击死角中。伊东佑磨注意到“东”号接连数炮都未能击中对方,不由得暗暗焦急。 就在这时,从对方的桅盘上,却突然射出了道道细密的黑烟! 伊东佑磨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发子弹已经钻进了观察窗,从他的脸旁飞过,“夺”地钉入了墙壁的木板之中! 伊东佑磨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并没有躲闪,而是继续通过观察窗向外望去。 只见从敌舰桅盘上居高临下射出的道道火流不断的扫过“东”号的甲板,三名躲闪不及的日本水手被击中了,登时被打得血肉横飞,发出凄惨无比的哀号声。 伊东佑亨抢步上前,一把将哥哥从观察窗前拉开。 “飞鸿”号上,黄建勋看到桅盘上的“林—加特林”机枪横扫过敌舰的舰面,打得日本人鬼哭狼嚎,心中暗感快意,旧式师船被毁的仇总算是略略报了一些。 “轰!轰!” 又是炮弹入水爆炸的声音,黄建勋转头望去,看到“日进”号已经冲了过来,正不断的向“飞鸿”号射击。而另一艘日本炮舰则将炮火对准了队型已然变得七零八落的旧式师船。 面对日舰的凶狠攻击,澎湖水师的官兵们也在不屈的进行着奋力的抵抗,一艘艘福船面对着不断逼进的日舰“孟春”号,奋力的用旧式前膛火炮还击,但往往是只开了几炮,便被日舰射出的炮弹击毁。 看到澎湖水师协统吴奇勋的座船都被击沉,黄建勋调转船头,不再和“东”号纠缠,而是向“孟春”号猛扑了过去。 由于“飞鸿”号火力太弱,他并不指望着能够击沉“孟春”号,而是打算在给予敌舰人员杀伤的同时,吸引敌舰的火力,给澎湖水师剩下的师船以脱困之机。 见到“飞鸿”号向自己扑来,“孟春”号果然放弃了对那些帆船的进攻,向“飞鸿”号不断的射击,这一次黄建勋没有象迫近“东”号那样的直接抵近射击,而是凭借高速,围着“孟春”号兜了一个大圈子。 尽管“孟春”号在舰长矶边包义少佐的指挥下拼尽全力的射击,但炮弹仍是纷纷失的,看着在弹雨中飞快穿行的“飞鸿”号,矶边包义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突然间,“孟春”号不远处的海面腾起巨大的水柱,伴随而起的一声轰然巨响,打断了矶边包义的骂声,他吃惊地瞪着眼看着海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是“东”号铁甲舰的主炮在开火! 在历经了差不多15分钟的激烈战斗之后,“东”号铁甲舰的11英寸主炮终于射出了第一发炮弹。可惜这一炮不但未能击中高速疾驰的“飞鸿”号,却差一点击中了“孟春”号! “命令主炮停止射击!不要打到自己人!”看到这一幕,伊东佑磨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冲着弟弟吼了一声。 伊东佑亨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有注意到西乡从道望向自己的那能杀死人的目光,而是急急的对一位负责传令的日本军官下了命令,那位军官得令后便急匆匆的跑出了司令塔。 象是知道了西乡从道在想什么,伊东佑磨转过头来,不动声色的看了脸色铁青的西乡从道一眼,重新来到了观察窗前。 西乡从道想要说些什么,但当他看到伊东佑磨脸上的子弹擦伤时,犹豫了一下,闭上了嘴巴。 伊东佑磨继续观察着战况,远处硝烟弥漫,能见度变得低了下来,但他通过望远镜,还是能够看到三条军舰往来奔驰,奋力搏击的身影。 突然间,伊东佑磨看到,随着“日进”号的齐射,那艘中国小军舰的舰尾腾起了一道黑烟。 紧接着,司领塔外边,传来了日本水兵们的阵阵欢呼声。 听到欢呼声的西乡从道和伊东佑亨不约而同的来到了观察窗前,举起了望远镜。 望远镜中,那艘中国小军舰的的身影,在慢慢的变小。 “它被‘日进’号击中了,正在逃跑。”伊东佑亨举着望远镜说道。 “可惜,它的速度太快了,我们追不上它。”西乡从道放下了望远镜,兴奋地说道,“否则,我们就可以取得一次歼灭性的胜利了。” 听了西乡从道的话,伊东佑磨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司令塔,来到了飞桥之上。 此时随着“飞鸿”号的撤离战场,海面上的炮声渐渐的沉寂下来,伊东佑磨看着甲板上缺臂少腿东倒西歪大声惨叫着的日本水兵,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可能是因为刚才被“飞鸿”号用加特林机枪狠狠的修理了一番的关系,没能追上“飞鸿”号的“日进”号和“孟春”号开始把怒火发泄到没有来得及逃走的那些中国帆船上来,他们象演习打靶一般的将这些中国帆船一艘接一艘的用火炮轰沉,不一会儿,所有的中国帆船都消失了,海面上倒处都是漂浮着的尸体、破碎的木片和还在海水中挣扎着的中国士兵。 伊东佑磨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再次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哥哥,你脸上的伤口,还是处理一下吧!”伊东佑亨来到了哥哥身边,他看到哥哥脸上的伤口,关切的说道。 第三百零七章誓报血仇 “你不用管我,还是多想想接下来的战斗吧!”伊东佑磨转头看着弟弟,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伊东佑亨吓得竟然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 “哥哥的意思是……” “刚才和我们战斗的,应该是一艘清国海军的侦报舰!”伊东佑磨冷冷地看着弟弟,“如果我猜得不错,它是回去报信了!接下来便会是清国舰队的主力前来进攻我们!你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了吗?” 伊东佑亨不敢去看哥哥的眼睛,而是立正垂首,大声的应了一声:“嗨咿!” “一艘小小的侦报舰,战斗力竟然如此强悍,清国主力舰队的实力,可想而知!”伊东佑磨转过身,看着正在救护伤员的日本水兵们,声音变得嘶哑起来,“你要明白,刚才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战斗!” “老师再三的告诫,不要和清国海军起正面冲突,你却偏偏如此的莽撞行事!真是枉费了老师的谆谆教导!”伊东佑磨越说越怒,浑没注意到,跟着走出来的西乡从道阴阴的脸。 在出兵之前,伊东佑磨和伊东佑亨兄弟曾去拜见老师胜海舟,请教如何进兵事宜,胜海舟则严厉的告诫他们,千万不能和中国海军起冲突,否则不但会给他们个人,还会给整个日本带来极大的麻烦。对胜海舟的告诫,伊东兄弟当时都铭记在心,但出了海,伊东佑磨表现得还相对持重,伊东佑亨却在看见中国舰队之后,便把老师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 “嗨咿!”伊东佑亨让哥哥训斥得面红耳赤,不敢多说话,只是一个劲的低头答应着。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阵阵的步枪射击声,伊东佑磨转头望去,赫然看到“东”号上的日本水兵正在用步枪向仍在海水中挣扎着的中国士兵射击! 远处,“日进”号和“孟春”号上的日本水兵,也在用步枪向落水的中国士兵射击。 “这是你下的命令?”伊东佑磨回过头来,望着伊东佑亨,怒道,“马上叫他们住手!” 伊东佑亨的眼中闪过迟疑之色,他的嘴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马上按伊东佑磨的要求下达命令。 “八嘎!老师的教诲,你都忘了吗?”伊东佑磨见状大怒,上前狠狠的给了伊东佑亨一个嘴巴。伊东佑亨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差点没摔倒在地。 伊东佑磨大声喝令道:“传我的命令!不许射击失去抵抗能力的清国士兵!马上把他们救上来!” “算了吧!伊东少将!”西乡从道的声音从伊东佑磨的背后响起,“我们要抓紧时间登陆,展开进攻行动,没有时间去照顾俘虏!” 伊东佑磨气得浑身发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西乡从道没有理会他,而是目光严厉的瞪了伊东佑亨一眼,伊东佑亨抬头,目光刚一触到西乡从道的目光,便又赶紧垂下头来。 “西乡君,你想要让日本军队的声誉彻底毁掉么?”伊东佑磨指着不远处的日本方面雇佣来运送陆军士兵的美国商船,大吼了起来,“你想要全世界都认为日本人是野蛮人吗?” “那就让他们自己游上岸好了!”西乡从道想起了在远处观战的美国巡洋舰“蒙那肯”号,恶狠狠的回了一句之后,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告诉他们,不许向落水的清国人射击!”伊东佑磨对伊东佑亨吼道。 伊东佑亨赶紧命令手下阻止水兵射击,并向“日进”号和“孟春”号发出旗语信号,很快,收到了信号的“日进”号和“孟春”号驶向了运兵船,海面上的枪声也平息了下来。 “****的!” 看着日本军舰渐渐的远去,抱着木板在海面上半浮半沉挣扎着的澎湖水师协统吴奇勋的亲兵杨景春吐出了一口海水,狠狠地骂了一句。 此时的海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着的尸体和挣扎着游向岸边的澎湖水师同袍。 现年25岁的杨景春,是福建厦门人,在澎湖水师当兵吃粮已经多年,因为略识文字,加上为人机敏,办事勤勉,被协统吴奇勋看中,调入协标卫队,成了亲兵。对于吴奇勋对自己的提拔,他一直感铭在心。 刚才自己所在的师船被日舰炮火击中,他和好多同伴瞬间都掉入海中,被浪头吞没,危急之中他抱住了一块木板,才没有沉下去。 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战打蒙了的杨景春,就这么在海水里漂着,直到现在日舰远去,他才回过神来。 忠诚朴实的他这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寻找吴奇勋。 杨景春转过头在海面上搜寻起来。 海面上到处都是尸体,很多尸体已经残缺不全,向外渗着血水,让本来墨蓝色的海水变成了暗红色。 看着那么多的好友同袍就这样的送了命,杨景春禁不住流下泪来。 在来这里之前,他所知道的这次行动的任务,不过是阻止所谓的“日本生番探险队”在琅峤登陆,谁也没想到,碰上的竟然是日本人的大队兵马和军舰! 杨景春顾不上去骂日本人,他抱着木板,一边游着一边左右张望,寻找着上官的身影。 终于,在远处的一片船板上,杨景春看到一个伏着的背影是那样的熟悉,他立刻丢开了木板,奋力游了过去。 “大人!大人!”杨景春游到了船板旁边,他认出了这就是吴奇勋,立刻焦急的呼唤起来,并没有看到,吴奇勋身边大片被鲜血染红的海水。 杨景春踩着水来到了吴奇勋身边,他看到吴奇勋面朝下一动不动的伏在那里,心中惶急,他用手扳过吴奇勋的身子,翻转过来,看到吴奇勋双目圆睁,满面怒色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他试着用手探了探吴奇勋的鼻息,这才发觉吴奇勋早已没有了呼吸。 看到吴奇勋胸口和腹部被击穿的黑乎乎的流着暗红色的血的两个血洞(估计是被日舰炮弹的破片击穿),杨景春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几名同袍听到哭声游了过来,看到吴奇勋死去的惨状,也都哭了起来。 杨景春抹了把眼泪,伸手合上了吴奇勋的眼皮,和大家一道推着船板,向岸上游去。 好容易上了岸,杨景春和大家一道,在一处海水浸不到的沙坡处用手挖了一个大坑,将吴奇勋的尸体埋葬。 葬好吴奇勋后,杨景春等人在墓前跪拜,面对着吴奇勋的坟墓,杨景春在心里发下了誓言。 如果这一次能平安回去,他就要去参加船政水师,为吴奇勋和诸多死难的同袍复仇! 陆续又有多人上岸,大家集合到了一处,在营官彭柏文的带领下,躲进了山林。 在登上一座山坡后,杨景春伏在一块大石后面,向远处望去,看到远处的海面上,四艘日本运兵船已经放下了小船,向岸上运送人员和辎重,已经上岸的日军如同蚁群一般,东一片西一片的聚集在了一起。 “倭寇这是想要占咱们台湾啊!”不知是谁说道。 “事态紧急,咱们赶紧抄山路,前往台南报信!”彭柏文观察了一下,当即做出了决断。大家无别议,当下跟着彭柏文一道,向台南的方向走去。 而差不多与此同时,在另一处山头,几名身背步枪和弓箭的排湾族猎手也在紧盯着日本人的动作。此时已是中午时分,当他们看到已经登陆的日本人在沙滩上开始吃饭时,便留下二人继续监视日本人,其余几人则飞奔回去报信。 “这饭团怎么回事!”坐在椅子上的西乡从道吃了一口部下送上来的饭团,嚼了一会儿,便皱起了眉头。 “这饭团为什么是馊的?”陆军少将谷干城吃了一口饭团,也是一愣,但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还是用力把这一口饭团咽了下去。 “负责军需的是哪个混蛋!”西乡从道看到谷干城把馊饭团咽了下去,自己不好意思已经入口的馊饭团吐出来,也只好咬着牙把饭团咽了下去。 “只是稍微有些馊了。还能吃,不要紧。”一旁的水野遵吃的饭团可能不那么馊,是以他很体谅的为军需官开脱了一下,“这些饭团都是在国内做好运送过来的,放了这么多天,有的是有些变质了,但还能吃。” 听了水野遵的话,西乡从道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而是吃光了手中的饭团,他转头看了看正在吃午餐的日本陆军士兵,看到大部分的士兵吃着饭团并没有说什么,只有几名萨摩藩来的武士在咬了饭团之后,直接吐到了沙滩上,拔出了腰间的武士刀,大声嚷嚷着要砍掉军需官的脑袋。 西乡从道随即吩咐召开军事会议,几名士兵搬过了桌椅摆好,一位军官将一幅由李仙得提供的台湾岛的地图在桌面上铺开。 “我们将由南至北,对生番的部落展开全面的扫荡!”西乡从道抽出了天皇御赐的宝刀,在地图上比划着,“必须要让生番对帝国军队不再有轻侮狎慢之心!诚心臣服在我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旗下!” “由生番占据的台湾心脏地带,那里的高山、湖泊、林产、矿产、畜产,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只要打败了生番,就将归我们所有!诸位有没有信心,将这些宝藏掌握在手中?” “有!”在座的日本将官们受了西乡从道的激动情绪感染,也都变得兴奋起来,齐声答道。 “那么,让我们立刻开始行动吧!”西乡从道收回了宝刀,看了一眼众将官,踌躇满志的说道,“让我们为帝国的振兴而奋斗!” “为帝国振兴而奋斗!”众将官再次齐声吼道。 不一会儿,一支约有100人左右的日军侦察队伍便出发了。 见习军官安纲利之走在林间,地上落满了树叶,那股浓郁的味道,搔得安纲利之的鼻孔发痒。大地直冒热气,催安纲利之入睡。大地真象个摇篮,有人在轻轻地摇它,在静寂中摇它。 安纲利之似乎听得见,有只蚂蚁迈着细碎的小步,爬了过去,它脚下的沙粒散落下来,发出沙沙的声响……万赖俱寂。寂静真是一种奇怪的玩艺。自从军以来,安纲利之一直不曾领略过寂静的滋味。不错,倒幕战争期间,安纲利之们有几次从前线撤下来休整,可是前线并不太远,地平线那边老是传来敲击战鼓的嗵嗵声和武士们震天的喧嚣的声音。那段时间里,安纲利之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没碰掉过一根毫毛;现在,前线已经离安纲利之远去了,领队的来自熊本镇的福原丰功少尉带着那帮步兵也跟着走远了。此地只剩下安纲利之一个人……安纲利之走在这片小树林里,侧耳倾听,四周万籁无声。寂静,就象一池清水。 安纲利两眼凝视着一棵棵小树树梢支撑着的天空。这儿一年到头闷热无比,即使在树林背阴的沟坡上,也象火炉一样发散出一股股热气。 天上白云悠悠,一长条一长条的,仿佛风儿把游丝飞絮吹了上去。天清云淡。安纲利之摊开双臂,一股热乎乎的蒸气把安纲利之托了起来,象潮水一样卷着安纲利之向前流去。刹那间,安纲利之感到神志恍惚,不过不是象闻了迷药后的那种感觉,而是一种甜滋滋的轻松感觉。 安纲利之想起了离开日本前的一幕情景。安纲利之早晨起来,在乡下的播种田里看见了陶工草井的小女儿裕子,她挑着担子,沿小路走着。她小小的个儿,轻盈的体态,苗条的身材……时光还早,播种的庄稼在田里刚刚露出苗苗,远处呈现出一层层树林的淡紫色的轮廓。使人感到,这个姑娘顷刻间就会同这片淡紫色的轮廓融化在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人似的。此刻安纲利之心情正好,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刻回忆起那个早晨呢?或许,恰恰相反,正因为安纲利之回忆起那个早晨,所以心情才这么好的吧? 安纲利之闭上眼睛,站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从船上下来后,安纲利之就象正月里的狗灌那样贪睡。大概是他们给安纲利之输了瞌睡虫的血吧。整个航行期间他都没有睡足,现在可得找补一下了。安纲利之感觉到,一股股暖流在自己的血管里流淌,舒服极了。 忽然,安纲利之惊醒了,因为离他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个人跑过! 这个人身体很轻,几乎没有一点儿份量,就象轻风卷起的一团尘埃。周围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一丁点儿声响也没有,不过安纲利之心里很清楚,对于这样的响动,他可不能掉以轻心。 他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哪里。 安纲利之朝林中那片空地扫了一眼。空地干涸了,长满了青苔,有些地方盛开着紫色圆点的不知名的小花儿,空地的那一边是黑压压一片茂密的丛林。到了这儿,安纲利之才看清了,原来是一只小鹿。它在这片树林的映衬下特别显眼,那浅色的侧影仿佛贴在深色的底子上。过了一会儿,它象是在玩耍一样,纵身一跳,四条细脚立时腾空,便沿着树林旁边那条沙路飞驰而去。它跑得那样轻快,四个蹄子简直没有着地,似乎它只要想的话,便可以这么飞也似地直上蓝天,跑到游丝一般的条条白云里去。 安纲利之放心了。 鹿就是鹿,不是别的。他现在该走了,要不就要追不上了。 日近中午,太阳的光芒透过条条白云,射出苍白的光芒。已经没有那种火辣辣的威势了。安纲利之抖掉身上的树叶和游丝。可是,好奇心又使安纲利之停下了脚步。当然了,鹿无缘无故是不会在树林里乱跑的,一准是有谁惊吓了它,安纲利之倒想看看是谁。正是因为安纲利之有这份好奇心,西乡从道才把安纲利之调到了侦察部队。 “大概是他们回来了。不过,也可能是生番吧?”安纲利之心里暗自估摸着,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将肩上的步枪取了下来。 虽然是见习军官,可以拥有和佩带手枪,但他还是额外领了一支步枪。 作为武士家庭出身的军官,他本来应该带上祖传的宝刀的。但作为参加过倒幕战争的人,他知道,在火器面前,再好的刀法也没有用。是以这一次来台湾,他除了带上两把左轮手枪之外,还特意的领了一支步枪。 一群毛色艳丽的叫不上名字的小鸟乱哄哄地拼命叫了起来。它们只有在树下有狗或者猎人时,才这样抓抓地乱叫。 小鸟们在树林里“啪啪”地扑打着翅膀,在枝头上跳来跳去,大声叫着,这是些奇怪的小鸟,花里胡梢的,听到它们的叫声,安纲利之产生了一种怪怪的感觉。他感觉自己看到的这种鸟凶多吉少的象征,它们是害人的东西(其实那便是台湾番民十分尊崇的祖灵鸟)! 一条猎狗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三百零八章致命的埋伏 这是一只当地的土狗,它摇晃着那对耷拉的耳朵,时不时凶狠地朝上斜睨几眼,它那只大鼻头沿着山路的野径,东嗅嗅西闻闻,仿佛在滚动小球。这是一条肥硕的大狗,不是良种。狗的左眼周围有一圈深色的,象乌青块一样的斑记,使这条狗有一种醉醺醺的凶相。这条猎狗未必是一直这样由自在的,它颈脖上那块淡黄色的毛倒下来了,说明不久前还拴着绳子。 猎狗朝安纲利之这个方向膘了一眼,没有理他。它嗅了嗅路,便撒开四只长腿,循着鹿的足迹追了下去。安纲利之又等了一会儿,想看看猎人会不会出现,但是看来猎人应该是隐蔽在岔路口的什么地方候着鹿。他知道,如果这只狗不是自个儿追逐猎物的话,那么一定会有猎人的。 安纲利之屏气凝神的观察着,许久,猎人并没有出现。 林中那种浓郁的草木味道又一次钻进了他的鼻子,让他又一次感到沉沉的睡意,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心里不由得一阵紧缩。 在来这里之前,美国人提供的关于台湾的报告当中,专门提到了台湾的丛林当中有一种可怕的瘴气。人若是呼吸到了这种瘴气,会得各种各样可怕的怪病! 虽然这份报告并没有引起日本政府和军方足够的重视(这种不重视的恶果会在未来很快的表现出来),但安纲利之还是以谨慎的态度,阅读了这份报告。 安纲立之摇了摇头,努力的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他转头四下望了望,想要寻找一条溪流,将毛巾粘湿捂住嘴巴。但就在他四下张望之际,远处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枪声,还有阵阵的惨呼声! 安纲立之一惊,还没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他只感觉胸前有如重锤猛击,身子瞬间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向后翻倒在地。 脑袋重重的撞在了地面的石子上,安纲立之的眼前满是飞舞的金星,他感觉周围似乎一下子变得暗了下来,手中的步枪也脱落了,摔在了一边。 安纲立之偏过头,伸出手想要去抓自己的步枪,这时他赫然发现,就在不远处,站着一个赤着双脚的猎人。 眼前的猎人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的布衣,黑瘦的脸膛,一双眸子灼灼生光。他赤着脚,敞开着胸前的衣襟,腰间别着一把拖着穗头的弯刀,但他的手中,却拿着一支法式步枪! 看到枪口还在冒着烟,安纲利之这才明白,是他击中的自己。 刚才的鹿和猎犬,也许是诱饵! 安纲利之拼命的伸着手,勾向掉在身边的步枪,虽然步枪离自己很近,但他的手无论怎么伸,也还是无法碰到步枪分毫! 安纲利之想起了自己的手枪,他奋力的挪动着手臂,摸向自己的腰间,找到了自己的左轮手枪。 他努力想要把手枪拔出来,可手枪仿佛冻在了枪套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那个生番猎人大步走了过来,一脚将他的步枪踢到了一边。他在安纲利之的身边蹲下,将脸凑到了安纲利之的面前。 安纲利之看到他脸上的刺青,心里更加恐惧,他猛地将左轮手枪拔了出来,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没等他扣动扳机,对方便劈手将手枪夺了过去! 猎人冷笑了一声,伸手开始解起安纲利之的皮带和上面的枪套来,显然,他明白左轮手枪是怎么一回事。 安纲利之感觉到胸口在汩汩地流着血,身上的力气在急剧消失,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寒冷。 原来是这个生番脱下了他的衣服! 他现在才明白,这一次来台湾冒险,是多么的错误。 安纲利之想要阻止他,但这时他看到,对方拔出了弯刀,不由得惊恐万分地张大了嘴。 没有等他喊出声来,对方已经一刀挥出,将他的头干脆利落的斩了下来。 安纲利之的那个惊恐的表情,永远的凝固在了脸上。 猎人将安纲立之的头放进他的兜裆布中,扎成一个口袋,挂在了腰上,并把左轮手枪插到枪套中系在身上,然后将安纲利之的步枪背在身上,拿起他的衣服便离开了。只留下安纲利之无头的光身尸体在地上。 远处,枪声还在不停的响着。 西乡从道不安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远处的丛林眺望着,李仙得、谷干城和水野遵等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侦察队可能遇到麻烦了。”谷干城沉声说道。 正在这时,只见一队约有40多人的日本陆军士兵一窝蜂的从树林里冲了出来,他们一个个发了疯一般的叫喊着,一边跑一边回身朝着树林不断的开枪。 谷干城挥了挥手,西宽二郎大尉喊了一声,带领部下冲了上去接应。 在让过这一小队魂不附体的日军之后,西宽二郎带领部下摆开了阵势,随着他一声令下,日本士兵们排枪齐齐的向树林中打去,一时间枪声大作,引得滩头上的日军也纷纷加入到了他们的行列当中,不分清红皂白的向林子里射击起来。 西乡从道、谷干城和李仙得等人纷纷举起了望远镜,向树林处望去。随着日军射击的人越来越多,林子被大量的白烟笼罩着,根本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在射击了大约十多分钟后,始终不见敌人出现,西乡从道觉察出了不对,立刻下令停止射击。 由于这一次的作战毫无章法可言,日本人又乱哄哄的射击了差不多五分钟,才陆陆续续的停了下来。 “你们看到了什么?”谷干城叫过那些刚才从林子里逃出来的日本士兵,大声问道。 这些农民出身的士兵一个个脸色苍白,张口结舌,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谷干城大怒,在连扇了几个人的耳光,高声骂了几声“八嘎”之后,才有人开口,说碰到了生番。 “他们……也有和我们一样的步枪……打死了我们很多人……福岛队长……阵亡了……” 听到生番竟然使用步枪,谷干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怎么可能?”李仙得皱起了眉头,说道,“我上一次来的时候,见到生番使用的主要武器是弓箭,他们只有少数的落后的老式火枪,你们看到的,不会是那种管子很长的原始火枪吧?” 听了李仙得的问话,几名日本士兵的头立刻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不是的,我们看得很清楚,是步枪,”一名日本士兵心有余悸的答道,“他们有的步枪还带着刺刀,我们有好几名同伴是在近距离被他们用步枪上的刺刀捅死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西乡从道和李仙得等人也都变了脸色。 100多人的侦察部队,竟然被杀死了一多半,而且他们本来不屑一顾的番民竟然装备有新式的步枪,怎么能不令他们吃惊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建议,重新调整我们的作战计划。”李仙得说道。 几个人重新回到了地图桌前,李仙得指着地图说道:“通往生番部落的道路一共有三条,这两条都是小路,不利于大部队通过,容易遭到伏击,我想他们现在肯定会在这里设下埋伏,所以我建议,我们走中间的这条大路。这条大路麻烦的地方是崎岖不平,而且需要经过充满瘴气的丛林,还有两条河流上的木桥。” “三条路我们都走一走。”西乡从道想了想,说道,“我们有绝对优势的兵力,就应该充分利用!让我的家乡鹿儿岛的勇猛武士们作为主力部队的前锋,走中间的大路,直捣生番的老巢!另外派两支部队走这两条小路,绕到生番的伏兵后面,消灭掉他们!” 听到西乡从道竟然这么安排,李仙得和谷干城都显得有些吃惊,李仙得想了想,没有反对西乡从道的意见,而是谨慎的提出来自己的想法:“将军,实施这样的作战计划,最好有熟悉情况的当地人做向导。我们是不是应该派人和那些已经归化日本帝国的生番部落取得联系呢?” “你说的对,我的朋友。”西乡从道这才想起来受日本方面暗中接济和支持的狮头社番民来,立刻下达了命令,派人前去和狮头社联系。 “还是再派出侦察部队,等第二批部队到达后,一齐行动为好。”谷干城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们的大炮还没有到达,有了大炮的话,取胜的把握更大一些。” “对付生番,还需要大炮吗?”西乡从道瞪了谷干城一眼,似乎是在为他的“怯懦”表现而感到不满,“不需要等到援军的到来,我们就可以消灭他们!” 见到西乡从道意志坚决,谷干城不敢再多说。 在商议完毕之后,西乡从道便下令全军开始行动。这一次由西宽二郎大尉带领350名来自萨摩藩的武士组成的步兵侦察部队为先锋。 按照李仙得绘制的地图,西宽二郎带领部队走上了中间的大路。 从两边紧夹着这条山路的松树林,在日军进入之后,仿佛变了个样子。虽然这一天天高气爽,可是这片松树林却显得阴森森、黑洞洞的;自从日本人来到这里之后,松树林的性质似乎就改变了。 日军士兵沿着陡坡而下,来到了一条河的河谷。在这儿松树林不见了,换上了一片白杨林。白杨林五颜六色的,好象每一张树叶上都有人试过不同的颜色。白杨林的叶子又厚又硬,色彩瞬息万变,仿佛不停地向你眨眼睛。日本人都不喜欢白杨树,在他们看来,它派不了什么用场:既不能做木器,又不能当柴烧。可西宽二郎倒是一直很喜欢白杨林。少了它,这种生命力旺盛的树木,很多林子就会显得单调、乏味。白杨树是爱絮叨的,即使在无风的日子里,它也会摇曳树叶,嗡嗡私语。有它在身边,心里觉得痛快…… 西宽二郎1846年出生,是鹿儿岛人萨摩藩士西太郎兵卫的长子。1868年戊辰战争时曾任藩兵游击队长。1871年7月25日初任陆军中尉,任御亲兵2番大队附。这次晋升为大尉,以“征讨参谋”的身份,参加对台湾的远征。 此刻,西宽二郎竖起耳朵,倾听白杨树的沙沙声。在家乡,大车轮毂发出的“咿呀”声,马蹄踏出的沉重的“笃、笃”声,也不能淹没树木的低声谈话,它们那悦耳的悄悄细语:“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前边是一片沼泽地,袭来一股股潮气和腐草味儿。细长的浮云在日本人的头顶上高高地飘悠着,在不大耀眼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士兵们走上一条用圆木搭成的破烂便道。日本人的靴子踩在圆木上,发着簌簌的响声,他们的身子东倾西斜,歪歪扭扭,径直往河对岸的方向驶去。 这条河上的便道,就象一根烂纱线,中间折断了,西宽二郎意识到没有一辆炮车能够开过这条河,因为通往河岸的几条小道也都变成了沼泽地。 过了便道,日本人顺着不太陡的石岸来到河边。此时河面上飘起了一层厚厚的白沫。日本人就这样在白沫的簇拥下,庆祝了渡河的盛典。西宽二郎并不知道,他们跨过了一条虽然没有标记,但却很重要的界线。过了这条河,他们将再也指望不上什么人的帮助了。那边既不能用旗语进行联系,也没有一条象样的道路。 尽管很是疲倦,但萨摩武士们鼓足了劲,来到了河泥泞的右岸。再往前,大路岔开了,比较平坦的那条路,绕过一个山丘,往左,直通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大村子。山丘上,长着发蔫的小白杨和小松树,西宽二郎意识到这里是个设立观察哨的理想地方。普鲁士式机械的训练已经让他习惯顾自然地养成寻找和发现观察哨的本能。 “在这里设立一个观察哨。”西宽二郎命令道。 观察哨设立好后,西宽二郎带领大家继续前进, 前面是一片上百年的原始丛林。西宽二郎回头一瞥,发现身后竟然起了雾,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知是偶然巧合呢,还是有什么预兆? 西宽二郎有些难受地走到林子中,命令部队停下来休息。此时的他顾不得再考虑什么生番,就把步枪、背包往地上一扔,倒头躺在地上。这是因为,他的肠子开始作痛。痛得难受极了,仿佛身体里面有一副包着铁皮的沉重磨盘在研磨新长的嫩肉。 “那些该死的馊饭团!”西宽二郎在心里暗暗的骂着,但他也无可奈何。 由于饭团都是在国内做好后运来,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很多都馊掉了。而来到这样一处原始丛林,日本人根本无处就食,因此只好将就着吃,很多人开始坏肚子。为此萨摩藩的武士们怒气冲天,要杀军需官,而一名军需官胜田平二(也是萨摩藩下级武士出身)因为自己觉得愧对战友,已然切腹自杀了,武士们的愤怒才因此稍稍的平息。 西宽二郎躺在地上,他感觉肚子里的磨盘渐渐放慢了速度,好象簸谷风车上的轮子在天晚风息时那样。他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林子里似乎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两边长着参差不齐的大树。大树的叶子长得很牢,只是有点儿发黄。不知名的果实落满一地,铺了厚厚的一层。夕阳的余辉快要消失了。被空气暖流送到高处的游丝,此刻又落到地上来了。他一把抹去脸上几根粘乎乎的柔软蛛丝。 一颗象是晚熟的果实,正巧从他头上的那根树枝上掉了下来,“啪”地一声碰在步枪的枪筒上,立刻弹到一边去了。五月份的虫子错把温暖的初秋当作了夏天,一下子都爬上了树叶。这些声响又使他警惕起来。这些声音似乎包含着一种警告,唤醒他去回忆一桩重大的事情。 是刚才那些农民士兵的惊恐眼神吗?还是那些失踪的士兵们?他们都死了吗?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难道是走错路了? 不,不是……西宽二郎起身,打量了下周围那些枝叶茂盛的大树,它们象大山压顶似的悬在他的头上。它们的树梢还染着一抹桔黄色的霞光,可是下面纵横交错的粗壮、沉重的树杈,已经黑黝黝的了。傍晚的潮气和叶子腐烂的霉味,一阵阵朝他袭来,枝上的一颗果实,又“啪”地一声落了下来。 西宽二郎抬起头,只见他的头上有一根黑糊糊、烧焦的大树杈。看来,这株树曾经遭过雷击,但它又复活了,绿油油的嫩芽又遮盖住黑糊糊的灼伤。只有这根弯曲的树杈,象猛禽的利爪一样,从枝叶中伸了出来。 慢着……那是什么? 西宽二郎看清了吊在树上的东西之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大大的。 他看见了一具倒吊起来的光光的无头尸体! 第三百零九章陷阱 看到西宽二郎的样子,日本陆军士兵们发觉了不对,也都纷纷起身,抬头向树上望去。 一棵棵大树上,倒吊着一具具尸体,由于它们一开始被大树的枝杈阴影所遮蔽,日本士兵们没有发现,但现在当他们走到了合适的角度后,这恐怖的景象便一览无余了! 看到这幅图景,西宽二郎的身子因为愤怒而发起抖来。 “快!把他们放下来!”西宽二郎大喝道。 几名萨摩武士攀上大树,抽出武士刀来,向吊着尸体的树枝斩去,尸体开始纷纷的从树上掉落下来,使这一情景变得更加的可怖。 一具尸体重重的摔在了西宽二郎的面前。 西宽二郎呆呆地看着这具无头的尸体,他这才想起来,为什么没有福原丰功少尉等人的影子。 他们原来都在这里! 西宽二郎向远处望去,看到几个大树的阴影下,也有几具无头的尸体。他们应该是在离这条大路不远的地方被吊起来的,兴许就吊在远处的那根树杈上。 不能说格西宽二郎对他们的死亡感到巨大的悲痛。如果是在那些战火纷飞的年月,人们对于死亡便会已经习已为常了。但现在重要的是,这些人的死亡方式。 显然,杀死这些日本人的,并不是中国的军队。这些日本人可以赌咒发誓,打赌、闹热病、发伤寒、以及得各种少见的绝症,甚至见不得人的脏病,但是他们决不该是这样的被耻辱的斩首的死法!用斩首的方法来杀人的,是当地有猎头习俗的生番! 看来,就在这片树林里,除了与他几乎素不相识的福原丰功和这些已经被斩首的日本士兵找到自己的归宿之外,也要决定他们这些人的命运了,因为他们将要继续完成死者们没有来得及完成的任务。 西宽二郎又朝那黑糊糊的林子深处望了一眼。一棵棵大树仿佛弯得更低了,显出一付张牙舞爪的样子。西宽二郎本能的把步枪拿到身边,打开保险。 他本来打算要部下把这些尸体掩埋起来,但现在看,恐怕不行了。 一阵凉爽的薄暮微风掠过林子,吹得那坚实的树叶子发出了短促的沙沙声,又有几颗果实掉了下来。远处,有一株小树。一只绿色的小鸟在它那干枯的树梢上落了下来。它东张西望的,一点也不怕人。它吱吱叫了一阵子,就攒动翅膀飞了起来。 所有的日本人都感觉到了不安,在放下了所有吊着的无头尸体之后,萨摩武士们跳下了树,纷纷收起了武士刀,举起了步枪。 小鸟刷地从西宽二郎的头上掠了过去,它那小小的翅膀扇得空气微微振动起来,让西宽二郎感到一阵微凉。它又叫了几声之后,便朝着只有它自己知道的目的地飞走了。 西宽二郎打出了一个“前进”的手势,日本士兵们呈散兵线散开,举起上了子弹的步枪,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日本人的队伍缓缓地行进在密林中。他们走走停停,每当遇到地形复杂之处都要小心翼翼地观察,确认没有危险才继续前进。寂静的森林中偶尔能听见他们拨开杂草或砍断灌木枝条发出的细微声响。忽然,西宽二郎看见队伍前面的几名萨摩武士兵停下了脚步,伏了下来。他知道他们准是发现了情况,便朝身后紧跟的部下们打了个手势,伏下身子,仔细的观察着。 突然,枪声骤起,子弹雨点般地扑来。顷刻间,走最前面的日军就有数人被击倒,后面的人立刻开始退缩起来。 西宽二郎听到这清脆的枪声,和远处淡淡的轻烟,这才相信,那些逃回来的农民士兵没有说谎。 对方使用的,的确是真正的步枪! 林子的左边突然也响起了枪声,西宽二郎转头望去,立刻看到十余名日本士兵象割草的一样的被击倒在地! 一名日本士兵被击中了腿,在那里大声的惨叫着,他挥舞着手臂,向身边的同伴求救,一名日本士兵刚想冲过去帮助伤者,他的胸口突然喷出一股血线,他的身子僵了一会儿,便仰面向后摔倒。 看到同伴被打死,那名受伤的日本士兵更加惊恐的大叫起来,但他的号叫声瞬间嘎然而止。 西宽二郎清楚地看到,一发子弹飞来,钻进了那名士兵张大的嘴里! 虽然受到了突然袭击,日本人的队伍发生了混乱,但这批以萨摩藩武士为主力的日军侦察部队的作战素质明显要比农民兵高一些,他们很多人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马上用步枪开始了还击,一时间林中枪声四起。 西宽二郎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敌人——那是一群身穿白色布衣,打着赤脚的生番,人数约有100多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支步枪,他们的队形散乱,一个个弓着身子,躲在石头或大树的后面向日本人射击,他们每打一枪便跑到另一个地方,不断的变换着藏身地点。 西宽二郎举起步枪,瞄准一个生番开火,但子弹却并没有击中对方,而是打在了他身边不远处的一棵树身上,这个人十分机灵,飞快的跑开了,差不多与此同时,另一名日本士兵也向他开了火,但仍然没有打中他。 那个生番跳到了一处草坡下,弓着身子,以一种非常随意的姿势站在那里,但手中的步枪却端得又平又直。 “砰!”对方开火了,西宽二郎转头望去,看到一名日本士兵应声而倒。 西宽二郎心中暗惊,他暂时停止了射击,躲在了一颗树后面观察战况,他注意到日军的排枪火力虽然密集,声势骇人,但似乎并没有多少子弹击中敌人,每一次排枪过后,只有几个生番被击毙或击伤,而生番们虽然不集中火力开火,但枪法却可称神准,差不多每有一个生番开一枪,便会有一个日本士兵倒下去! 双方不停的相互射击,被打死打伤的日本士兵越来越多,虽然日本士兵在猛烈的射击,想要压制生番的火力,但生番似乎对日军的火力压制没有什么概念,他们虽然挡在日军前进的路线上,目的是阻止日军前进,但他们似乎过于珍惜自己的子弹,每一次射击,都务求杀死杀伤日本人。 生番精准的枪法的威力开始显现出来,死伤累累的萨摩武士们无法忍受了,没等西宽二郎下命令,萨摩武士们便拔出了武士刀,号叫着向生番们冲了过去。 受了武士们的感染,那些没有武士刀的日本士兵纷纷停止了射击,将刺刀抽出,装到了步枪上,然后高声怪叫着和武士们一道向前冲去。 “混蛋!”西宽二郎看到这一幕,狠狠地骂了一句,但他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和其他人一道,向前冲去。 看到日本人发起了冲锋,生番们一边后退,一边射击着,子弹雨点般地落在日本人的队伍中,不断的有人栽倒。西宽二郎看到一发生番射来的子弹把一名日本士兵的左眼打了出来。好多人没有接近敌人便已经受伤了。敌人虽然在后退,但却并没有退缩。他们就地依托掩蔽物,开始集中火力向日本人射击。 日本人又倒下了一片,但武士们终于冲到了敌人面前,正当他们挥舞着武士刀,准备上前砍杀时,地面突然陷了下去! 差不多有数十人掉了下去,紧接着便是锐利的东西刺入肉体的恐怖声音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小心!有陷阱!”西宽二郎停下了脚步,挥舞着手臂大声的喊了起来,“不要过去!”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不知从哪里突然飞来一排利箭,直直的射入日本人的队伍当中,伴随着一阵惨嚎,又有数十人倒了下去! 一支箭就从西宽二郎的脸侧飞过,“夺”地钉在了他身旁的一棵树身上,西宽二郎感觉脸上一阵刺痛,他赶紧蹲了下来。 到处都是飞射的利箭,西宽二郎和日本士兵们看不到有人射箭,但箭却从林间不断的飞射而来,就好象他们早就存在于林子当中一样! 西宽二郎看着不断中箭倒下的日本士兵,突然明白了什么,一颗心不由得跌落到了谷底。 生番们应该是早就在这里布设下了陷阱和发射箭矢的机关,那些吊在树上的尸体和前来进攻他们的这些使用步枪的生番,其实就是为了引诱他们进入这片已经预先做了布置的树林! 而当他们进入,生番们退到安全地方后,潜藏的生番便打开了机关,用这些虽然原始但却致命的武器来杀伤他们! “林子里有陷阱!大家撤退!撤退!”西宽二郎大声的喊道。 一些农民出身的日本士兵听到了他的喊声,开始乱哄哄地向后跑去,但那些武士出身的士兵却毫不理会他的喊声,而是嚎叫着继续冲锋。 趁着生番们装弹的间隙,一队萨摩武士腾身越过已经吞噬了几十条同伴生命的陷阱,高举着武士刀扑向了生番的队伍,最前面的一小队生番们并不畏惧,来不及重新装弹的他们也纷纷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弯刀,向萨摩武士们直扑过去。 第三百一十章西乡大溃败 西宽二郎看到一名萨摩武士一刀挥出,将一名生番握着步枪的手臂生生斩下,那名生番握着断臂摔倒在地,大声的惨叫着。见到这样一幕,到现在为止一个敌人也没有击中的西宽二郎心中暗感快意。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的心重新掉进了冰窟。 差不多与此同时,一把带着刺刀的步枪飞了过来,将那名萨摩武士一下子刺了个对穿! 那名萨摩武士象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被这样刺中,他呆呆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前的步枪,身子便要摔倒,他试图用手里的武士刀拄地支住身子,但没等他站稳,一名生番已经冲了上来,一把将插在他胸前的步枪拔了出来,然后飞起一脚将他踢落到了陷阱当中。 这名生番举着带着刺刀的步枪,却并没有摆出拼刺刀的姿势,而是用一种原始人使用长矛似的怪异姿势,将另一名冲上来的日本士兵刺死。在飞速拔出刺刀的同时,又向正在冲锋的日军队伍当中开了一枪。 可能是日本人的冲锋队形过于密集,西宽二郎看到竟然生番这一枪下去,竟然有两名日本士兵惨叫着倒下,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时,日军的右翼也遭到了攻击,无数子弹飞来,西宽二郎转头望去,立刻看到了差不多约有100余名生番,而这些生番手中,也同样拿着真正的步枪! 突然间,西宽二郎的头顶上也传来了枪声,他抬起头,赫然发现,大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名生番! 树上的生番抛掉了身上的伪装物,举起步枪开始向下射击,猝不及防的日本人突然遭到这样可怕的打击,队伍立刻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西宽二郎丢掉了手中已然打空了的步枪,抽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猛地向树上的生番开火,可能是因为慌张的关系,他第一枪竟然没有击中对方,而对方被他的枪声提醒,立刻调转枪口,瞄向了他。 此时的西宽二郎已经来不及躲闪,他咬着牙再次开火,差不多同时,生番的枪也响了。 西宽二郎看到自己手枪射出的子弹击中了对方的胸口,那名生番狠狠地瞪了他一会儿,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 看到自己终于有了战果,西宽二郎的心里却并无一丝兴奋之意,他刚想继续瞄准,却突然发现自己手臂不听使唤了。 西宽二郎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刚才对方的一枪,竟然打断了自己的右臂! 藏在树上的生番们在完成了第一轮的射击之后,便纷纷从树上跳下,用番刀对日本士兵大肆砍杀,尽管很多日本士兵死在了生番的刀下,但由于他们的加入,外围的生番们怕伤了自己人,便陆续停止了射击,而是上前和日本人展开了近战,这样无形当中减轻了日本人的压力。 到现在为止,西宽二郎已然清楚地知道,他眼前只有一条出路,就是趁现在的机会赶紧撤退。于是,他引导部下开始边战边撤。此时他已不能战斗了,日军也有过半数的人员不是死就是伤,大批勇猛的萨摩武士的阵亡使日军士兵感受到了生番战斗力的恐怖,他们已经丧失了斗志,现在纯粹是在为逃命而战! 不知过了多久,当西宽二郎看到面前的小河时,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逃出了那片代表着死亡的树林。 西宽二郎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林子里仍然不时的传来枪声和惨叫呼喝声,跟着他一道逃出来的,只有几十个人! 而侥幸逃出来的这些人,脸上个个写满了惊惧。 对他们来说,也许一生之中,只碰到过一次这样的恶战! 西宽二郎由一名部下搀扶着,好容易过了河,这时他感到肠子又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几乎要站不住了。他咬着牙坚持着,努力的移动着脚步,不让自己停下来。 他知道,只要自己停下来,就永远不会再走出这里了。 又走了一会儿,当西宽二郎终于看到出现在面前的大队自己人时,脚下一软,再也站立不住,摔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当西宽二郎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担架上,而在眼前晃动的,则是这一次“台湾出兵”行动的最高长官——西乡从道陆军中将那铁青的脸。 “将军!我……” “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出乎西宽二郎的预料,西乡从道竟然并没有责怪他。 西乡从道说完,便走开了。西宽二郎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处生番的村落! 这个村子很大,多数都是茅草和竹木建成的屋子,西乡从道正向一间小屋走去,西宽二郎注意到这间小屋的门口有卫兵守卫,屋顶还插着一面太阳旗。 难道,这里就是生番的老巢?生番已经被打败了? 想到这里,西宽二郎又变得兴奋起来。 这时见习参谋国分彦七过来探望他,西宽二郎立刻向他向打听起情况来:“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生番的一个村子,西宽君。”国分彦七回答道,“就在刚才您和先头部队同生番战斗的那片林子的前面。” “生番都给杀死了吗?”西宽二郎想起发生在林子当中的激烈战斗,有些急切的问道。 “我们杀死了他们大约五十来人,还抓了十来个受伤的。”国分彦七看了看四周,答道,“不过,这座村子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被他们放弃了,因为我们刚进入村子里时,没有看到一个人。” “我们的伤亡有多少?”西宽二郎又问道。 “阵亡者约有三百人,受伤的约二百人。”国分彦七想起刚才的战斗,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这些生番真的是很凶悍啊!” “生番离开了村子,去了哪里?”西宽二郎接着问道。 “应该是去了他们的老巢。”国分彦七指了指远处的几座山峰,说道,“他们的老巢建在山上。” “为什么我们不立刻追击,进攻他们的老巢呢?”西宽二郎有些奇怪的问道。 “通往那里的道路,非常陡峭,而且是建在悬崖上的。”国分彦七说道,“而且岔路有很多条,没有向导是无法进出的。将军正在安排寻找向导。” “原来是这样。”西宽二郎叹了口气,没有再问。 过了不久,结束了军事会议的西乡从道从小屋里走了出来,身后是谷干城等陆军将领和李仙得杰克曼等几个美国人。 水野遵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的身边是随军记者岸田吟香。在他们俩的身后,则跟了一名生番。 这个生番和西宽二郎之前见到的生番装扮不太一样,他也穿着白色的布衣,打着赤脚,敞着衣襟,但却戴了一个白色的包头巾,脸上的刺青也和西宽二郎刚才见到的那些生番不一样,他的手里也拎着一支步枪,但却不是刚才那些生番用过的样式,而是一支美式步枪。 “水野君找到向导了!”国分彦七高兴地说道。 正象国分彦七说的那样,水野遵找来了一位向导,这位向导也是当地的生番,只是他是原属和牡丹社敌对的狮头社成员,之前已经接受了日本人的钱物,为日本人效力,只是隐藏得较深,没有被牡丹社人发觉。 西宽二郎看到西乡从道来到了水野遵和向导的面前,水野遵给二人做了一下介绍,向导向西乡从道连连鞠躬,西乡从道点了点头,勉慰了向导一番,随后便下令部队出发。 “你要被送到海滩的医护所了,西宽君!”国分彦七起身和西宽二郎告别,“好好养伤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我们难道要放弃占领这个村子么?”西宽二郎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里天黑以后很容易受到攻击,你知道我们的敌人是非常擅长夜战的。”国分彦七说道,“在海滩上,我们可以有海军的炮火作为保护,但在这里,一旦被敌人袭击,是很难得到支援的。将军说了,伤员必须要转移到最安全的地方。” “那阵亡的将士们怎么办?”西宽二郎想起死去的众多部下,叹息了一声,问道。 “死去的人可能要集中在这里火化吧。”国分彦七也叹息了一声,说道。 “在这里火化?”西宽二郎听了国分彦七的回答,不由得一愣。 国分彦七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和他道别,然后离开了。不一会儿,两名士兵抬着西宽二郎所在的担架,加入了转移伤员的担架队当中。 当担架队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下前往海滩时,西宽二郎看到日本士兵们举着火把,开始挨个屋子的放起火来,不一会儿,整个村庄便燃烧起来。 “出发!”骑在马上的西乡从道看着熊熊的火光,冷笑了一声,大声的命令道。 “他们来了。” 阿禄古从儿子额澜手中接过一个单筒的老式黄铜望远镜(林义哲赠送给各个番民首领的礼物之一),仔细地观察起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伊东少将的决断 “倭寇把我们的村子烧了!”一位排湾族猎手看到远处升腾起的滚滚浓烟,愤怒地说道。 “我们会打败他们的。”阿禄古放下了望远镜,平静地说道。 “其它各社的人到了。”额澜指着远处的一条山路说道。阿禄古转头望去,看到数百名扛着步枪的猎手走上山来,阿禄古认出了领队的是女奶社、高士佛社和竹仔社的头目,不由得十分高兴。 阿禄古预备阻击日军的地方叫石门,此处是进入牡丹社圣地的必经之路。由于知道日军将要从这里入侵,是以其它各社纷纷派人前来助守。 阿禄古父子上前和诸位头目见礼,并询问了其它各社的情况。头目们告诉阿禄古各社的布防情况,高士佛社、女奶社、加芝莱社、龟仔社和竹社等社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分头在楠港(也就是运送金丝楠木的海岸港口,那里同时也是金丝楠木的存放地)、四重溪、双溪口等险要地方防守,因为石门是最为险要的地方,是以各社在全力防守的同时,又各自分出了一些勇士,派头目带领,来石门帮助牡丹社人防守。 “今天有这么多勇士前来帮助我们,我们一定能够取得胜利!”阿禄古看着身背步枪腰挂弯刀的各社勇士,高兴地说道。 由于林义哲采取了“以枪易木”的办法,向台湾原住民输入“鼻烟盒”步枪和弹药,台湾各番社的武装都得到了极大的加强,是以在这些前来援助的其它各社勇士身上,已然见不到土火枪的身影,而全部都是步枪。 很快,新来的生力军也被阿禄古安排到了防线当中。 就在台湾原住民们积极布防的同时,日军已然在西乡从道亲自率领下,向石门直扑而来。 由于接连两次的战斗损失了400多人,西乡从道急于要对番民展开报复,因而贸然率领大队人马向山地进军,而并没有想到,他的这一次行动,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损失400多人,对日军来说是极大的挫折。要知道这时日本全国的陆军总兵力,也不过42000人,海军也仅有4000多人。 “八嘎!你们几个!快快的跟上!”一名日军上尉看到几名日本士兵象喝醉了酒一般的摇摇晃晃的走着,不由得上前骂道。 那几名日本士兵踉踉跄跄的跟上了队伍,骑在马上的李仙得注意到这几个人不象是吃了馊饭团坏肚子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 日军大队人马又向前走了一阵子,李仙得闻到了山间的空气中似乎有一种腐烂的水果味道,他望着远处雾气蒙蒙的山崖,立刻想起了什么,不由得脸色大变。 李仙得从背包里掏出毛巾,用水壶的水打湿,捂在了嘴巴上。 “李仙得先生,您这是?……”水野遵突然也想起了什么,脸色也是一变。他赶紧打马来到了西乡从道的身边,提醒他道,“将军,你看前面!” 西乡从道停了马,举起望远镜,顺着水野遵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远处的山石和林木,全都被一层雾气所笼罩。 “那是瘴气!”水野遵又指了指队伍当中的一些士兵,说道,“他们应该是不小心吸入了瘴气,所以才……” 不等水野遵说完,西乡从道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也和李仙得一样,掏出了手帕,用水打湿,捂在了嘴巴上,随后他转过头,向负责具体指挥的谷干城摆了摆手。 谷干城立刻下达了要全体人员防范瘴气的命令,很快,日本士兵纷纷开始把毛巾沾湿,然后捂着嘴行军。 又走了一会儿,风变得大了起来,渐渐的将瘴气吹散,被大雾遮住的景物渐渐的显露出来,两座险峻的巨大山峰出现在了日本人面前。 “这里就是石门了。”李仙得感觉瘴气已经消散了,取下了遮口的毛巾,取出地图打开看了看,对西乡从道说道。 西乡从道举起了望远镜,他看到在这两座山峰中间,有一条狭窄的石径蜿蜒向上,眉头渐渐的拧紧。 这条山路很窄,只能容纳两个人并排而行,对于几千人的大军来说,可是非常难以通过的。 谷干城等将领骑马聚拢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西乡从道身上。 西乡从道注意到了大家眼中的惊疑之色,心下恼怒,断然道,“前进!快速通过这里!” 谷干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下达了继续进军的命令。这一次仍然由萨摩藩的武士们打头阵,日本士兵们排成两列纵队,走上了石径。 石径一开始还算比较平坦,西乡从道注意到好多的石块似乎都被专门平整过,于是大着胆子骑马上了石阶,见到西乡从道竟然要骑马上山,谷干城吃了一惊,赶紧上前阻止了他。 “您稍等一下再过去吧!”谷干城说道,“在山路上骑马,太危险了!” 西乡从道点了点头,心有不甘的翻身下马,此时他还不知道,就在刚才,谷干城实际上是等于救了他一命。 西乡从道和谷干城等人留在石门口处的林地中,看着部队鱼贯通过。 此时,在对面的山崖,一支支的步枪正悄悄的从林间和石缝间伸了出来。 “没有人在这里防守,他们可能知道我们的大部队要来,已经吓得逃跑了。”西乡从道看到部队顺利的通过,并没有人阻止,得意的说道。 仿佛就是要专门打他的脸一般,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一连串清脆的枪声突然响了起来! 西乡从道急忙举起望远镜,向前方望去,只见对面的山崖冒出大片大片的白烟,子弹好似雨点般的落下,日军队伍当中立刻倒下了一大片,伴随着阵阵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不少人掉下了悬崖。 “快!射击!”西乡从道放下了望远镜,气急败坏的跺着脚大叫起来。 没有等到军官们下令,日本士兵们已然开始了向对面崖壁的射击。而呆在林地上还未走上山路的日本士兵也纷纷举枪向崖壁射击起来。 让西乡从道感到无比惊讶的是,和日军凶猛的还击相比,生番的火力竟然丝毫不弱,而在这特定的时刻,甚至要更强一些! 在他的印象当中,倒幕战争中的慕府军也没有这样的火力啊! 而且果然象之前两次战斗生还的官兵们报告的那样,生番们的枪法十分准确! 就在刚才这几番对射当中,日军仿佛落叶一般的不断从山路向山涧间跌落,而对面的生番阵地中,只有几个人被击中落了下去! 哪怕是林地间未走上石径的日军全力的火力支援,战况也并未改变多少。看着落入山涧的日军士兵越来越多,西乡从道一时间郁闷得要死。 现在他终于有些后悔说过“对付生番不需要大炮”这样的话了。 现在哪怕只有一门大炮,他也可以消灭悬崖上的番民! 就在双方的排枪对射还在激烈进行的时候,西乡从道突然发现,就在石径上的日军头顶上的悬崖上,又现出了大量番民的身影! 这些番民人数不多,虽然手中拎着步枪,但却并没有向日军射击的意思! 西乡从道有些不解的再次举起了望远镜,当他看到番民脚下有好多被木排和藤蔓架起来和束缚着的巨大山石时,一颗心瞬间变得冰冷。 似乎是看到了西乡从道在向他们这边看,一位明显是番民头目的年轻人在望远镜里冲西乡从道冷冷地一笑,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对准一根藤蔓,狠狠的一刀斩下。 看到头目的动作,其他的番民也纷纷的拔出弯刀,向着一根根藤蔓斩下。 “轰隆!”“轰隆!”伴随着声声巨响,一块块巨石从天而降,直向山路上的日军队伍砸去。 西乡从道眼看着一块巨石当先落到了日军的队列当中,一下子将两名日军士兵砸成了肉饼,接着巨石从他们身上滚落,向后续的日本士兵滚去,几名日本士兵躲闪不及,全都给巨石撞落到了山涧之中,发出凄惨的呼叫。 “快!撤退!撤退!”一名日本军官大声喊着,率先向山下跑去,接着日本士兵们纷纷转身,向山下奔逃,但人跑的速度哪里比得上巨石滚落的速度!更多的巨石翻滚而下,一时间山路山涧尽是日军士兵的惨叫声。 好容易逃下山路,重新回到林地中的日本士兵此时已然斗志全无,没命的向后方跑去,竟然冲乱了林地上的日军队列。 “八嘎!”西乡从道见状大怒,猛地拔出天皇御赐的佩刀,一刀将一个昏了头逃到自己面前的日本士兵一刀劈翻。 “不许逃跑!给我回去!继续战斗!”西乡从道愤怒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士刀大声的吼叫着,但没有人听他的,越来越多的日军开始调头向后跑去。 西乡从道气极,刚要挥刀继续砍人,却冷不防不知从哪里“砰!”的打来一枪,将他身边的一个卫兵瞬间击倒在地。 西乡从道一愣,挥刀的手停住了,他情不自禁的转头,赫然看见了林子里冲出的大队番民的身影! 这些番民的人数足足有数百人,他们的手中全都拿着步枪,手指间夹着一发发子弹,他们一边奔跑着,一边开枪,并以极为熟练快速的手法向枪膛里压着子弹,顿时无数子弹如同暴雨一般的袭来,大批日军还没有来得及开枪,便被击倒在地! 猛然遭到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打击,日军一时间乱成一团,在谷干城的指挥下,一些日军士兵好容易集中了起来,开始用排枪还击,但日军慌乱之下的射击精度大打折扣,接连几排枪射了出去,只打倒了十几个番民,而番民的射击却越来越凶猛,很快,地面上到处都躺满了死伤的日本士兵! “将军!我们走!” 李仙得带着几个美国人纵马来到了西乡从道的身边,李仙得举起了手中的雷明顿马枪,“砰!”地一枪将一名番民击倒。 另外几名美国人和杰克曼一道,也在用手中的雷明顿步枪射击,这些美国人的枪法显然要比日本好一些,这一小队人的射击很快显示出了效果,大约有十几个番民刚刚冲到日军队伍前不远的地方,便被打翻在地。 但这样一来,这一队美国人很快便成了番民们集中攻击的目标,李仙得看到一名脸上带有刀疤服饰为头目模样的番民举起了枪瞄准了这边,他赶紧向这个人开枪,但不想枪却突然卡壳了!他看到对方瞄准的是杰克曼,正要出声提醒,对方却已经开火了。 骑在马上的杰克曼胸口中弹,大叫了一声摔下马来。 杰克曼的中弹让旁边的美国人大惊失色,他们一个个调转马头,向后方跑去,这时番民们又开火了,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声之后,五个美国人栽下马来。 此时挤在这片并不大的林地间乱成一团的日军在番民强大火力的攻击下已然崩溃,而西乡从道挥舞着手中的刀仍然不肯离去,几名卫兵见到情况危急,顾不得将军的威严,三下五除二的夺下了他的军刀,将他抬上了座马,簇拥着他向后方逃跑。 李仙得看到了在血泊之中苦苦挣扎的杰克曼,想要冲过去帮助他,但后退的日军越来越多,将他挤得越来越远,当李仙得拉着马缰绳,奋力挤出人群时,赫然发现,一名身材高大强壮的生番头目已然来到了杰克曼的身边,他一只脚踩着杰克曼的肚子,转头斜睨着李仙得,拔出了手中的弯刀。 李仙得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由得大吼了一声“NO!——”他用力的将卡住的子弹拔出来扔掉,重新装好子弹,举枪正要开火,对方却用左手举起了步枪,抢先开了火。 对方虽然是单手射击,但打得依然奇准无比,李仙得只感觉肩膀一阵麻木,手中的雷明顿马枪便掉了下来。他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子,没有从马上摔下来。 那名生番冷笑了一声,垂下了步枪,猛地挥起手中的弯刀,向着杰克曼的脖子狠狠斩下! 李仙得眼睁睁的看着杰克曼的头脱离了身子,带着呆滞的表情,滚落到了一边。 “混蛋!”李仙得只来得及骂了这么一句,便晕厥在了马上,他的马这时感觉到了主人已经不再给自己任何的指令了,本能促使着它驮着李仙得,随着日本士兵逃跑的人流,向海边的方向跑去。 日本对于台湾番地的这一次规模最大的进攻,遭到了可耻的溃败。 “怎么回事?” 在“东”号铁甲舰上,伊东佑磨海军少将隐约听到了岸上传来的阵阵绵密凌乱的枪声和惨叫声,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好象……是我们的人被打败了……” “东”号铁甲舰的大副角田秀松有些迟疑的说道。 “什么?这不可能!”身为舰长的伊东佑亨为自己的大副竟然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来感到非常愤怒,大声训斥起角田来,“你怎么能这样的胡说八道?生番怎么可能打败装备精良受过良好训练的帝国军队?” “可是,我刚才明明听到了,有人在用日语喊‘妈妈’和‘救命’啊……”角田秀松面色苍白的说道。 听到角田秀松的回答,伊东佑亨闭上嘴,仔细的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了角田秀松所说的日语呼救声。 伊东佑亨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惨白。 “通知各舰!马上做好战斗准备!”伊东佑磨沉声道,“准备用舰炮火力支援陆军!” 听到哥哥下达命令,伊东佑亨不敢怠慢,立刻传令下去,很快,“东”号铁甲舰的甲板上便开始忙碌起来。 根据伊东佑磨少将的命令,作为日本运兵船队护航舰队旗舰的“东”号铁甲舰发出了旗语,“日进”号和“孟春”号接到信号后也开始备战起来。 “看!那是……我们的人!”角田秀松指着岸上黑压压的人群说道。 伊东佑磨和伊东佑亨全都举起了望远镜向岸上望去,立刻看到了大队的日本陆军溃兵正向海岸边汇集,有的人已经跑到了水里,看到停泊在远处的日本军舰,还不住的招手大喊着。 “看到那片树林了没有?”伊东佑磨放下望远镜,指着岸上一片黑呼呼的树林,对伊东佑亨说道。 “看到了。”伊东佑亨点了点头。 “向那里开炮。”伊东佑磨沉声说道,“给‘日进’号和‘孟春’号发信号,命令他们也向那里开炮。” “用不用再等等?会不会伤到自己人?”伊东佑亨放下了望远镜,有些迟疑的问道。 刚才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从林子里没命的逃向海边的,全是日本陆军士兵! “再等的话,岸上的这些人的性命就全保不住了!”伊东佑磨有些恼火地瞪了弟弟一眼,“赶快开炮!” “嗨咿!” 差不多足足过了10分钟,“东”号铁甲舰的舰首炮房面向岸上一侧的炮窗中,伸出了一根黑黝黝的又粗又大的炮管。 第三百一十二章博弈 伊东佑亨看到“东”号铁甲舰的主炮这么久才准备完毕,不由得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该死的炮房!一群笨蛋!” 此时的伊东佑亨已经下定了决心,在这次战争结束后,他回到日本,一定要上书兵部省,对“东”号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 第一个要拆去的,便是这该死的炮房! 之前的战斗中,“东”号的主炮之所以打得如此之糟糕,发射的速度如此之慢,主要就是在战舰之间不断变换阵位的时候,日本炮手们的时间,全都浪费在炮房的各个炮窗之间的来回移动上! 如果是露炮台的话,“东”号的主炮可能就不会取得连一艘中国帆船都未能击中的“零战绩”了! 话虽如此,其实伊东佑亨如此评价他的炮手们,应该说有些冤枉他们了,如果他现在下到炮房去看看,就会知道,日本炮手们其实是用尽了全力在操作的。 作为一艘1865年建成的老式铁甲舰,“东”号所配备的11英寸阿姆斯特朗前膛主炮在当时虽然可称得上先进,但时光到了现在的1874年,已经大大的落后于时代了。日本炮手们操作这样的老式火炮,能在10分钟之内完成准备,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此时,在“东”号黑暗的主炮炮房内,在枪炮官的指挥喝令下,日本炮手们满头大汗的将已经完成装弹的主炮的炮口缓缓挪动着,瞄向了岸上的那片树林。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黑洞洞的炮口喷出了一团带有暗红色火焰的黑烟,一颗11英寸炮弹流星般的向岸上飞去,钻进了树林当中爆炸了。 树林当中瞬间腾起了巨大的黑色烟团,伊东佑亨举起了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树林,他看到爆炸声一起之后,更多的日军士兵涌出了林子,没命的向岸边的沙滩狂奔而去。 “东”号的主炮开火象是一声号令,紧接着“东”号的副炮也开火了,不远处,“日进”号和“孟春”号也先后跟着开火,一发发炮弹飞向树林,在林间不断的爆炸,腾起一团又一团的黑烟,还有大量的碎木和飞石,一道飞上天空。 看到海军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出手相救,西乡从道心中升起一阵感激之意,但尽管如此,现在的他,也已经陷入完全的绝望之中。 在从马上跌落下来之后,看着身后惊慌狼狈的大队败兵和满沙滩的伤员,西乡从道大叫一声,猛地从一名卫兵手中抢过天皇赐给自己的宝刀,便要切腹自尽。 卫兵们见状大惊,一个个嚎叫着上前,将他扑到在地,将刀又从他手中夺了下来。 “把刀给我!我要切腹自尽谢罪!”西乡从道一边拼命挣扎着,一边嘶声嚎叫道。 看到这混乱的一幕,谷干城也禁不住大惊失色。 “将军!不可以这样!”谷干城上前将天赐刀一把从卫兵手中抢了过来,大吼道,“我们还有机会取胜!我们不会失败的!” 海军各舰隆隆的炮声似乎提醒了西乡从道什么,他长叹一声,放弃了自尽的念头,不再挣扎了。 “第二批军队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只要我们的大炮一到,就可以把这些野蛮的生番全都轰成碎片!”谷干城说出了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将军!” 西乡从道点了点头,在卫兵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转头看了看已然被黑烟笼罩的树林,恶狠狠的挥了挥拳头。 此时在“东”号铁甲舰的飞桥上,伊东佑磨少将举着望远镜,全神贯注的观察着树林的情况,并没有注意到海滩上那一幕险些发生的自尽闹剧。 “我们不能再追了。”一位排湾族勇士看着树林中的一个个炮弹爆炸形成的弹坑,和他们周围的大片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转头对紧握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的额澜说道。 额澜面色阴沉的看着那些尸体,这些人衣衫破碎,好几人半边身子被炸得乌黑,有的人的肢体已然残缺不全,他们当中,约有三分之一是排湾族的战士,剩下的穿着黑色衣服的那些,则是日本士兵。 就在刚才,正当排湾族勇士们奋力追杀着日本士兵,准备一口气将他们赶下大海时,这突如其来的可怕爆炸却迫使排湾族勇士们停止了追击。 那些从天而隆的炮弹,不分清红皂白的将林中正在搏斗的日本士兵和排湾族人全都炸死。 现在,这些爆炸已经落到了另一个方向,在那里继续肆虐。 额澜当然知道,这样的可怕伤害,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大炮! 对于大炮,额澜等排湾族勇士其实并不陌生。 他们见识过美国船只入侵开炮时的情景,在这里的清朝驻军操练时使用的火炮是什么样子,他们也见过。他们最近一次见到火炮发射,是林义哲乘座的“威远”舰在海上打靶。 虽然对大炮的威力有所认识,但是这一次,他们亲身体会到了这种武器的恐怖。 看到还有几名被炸伤的排湾族勇士躺倒在地上惨叫,额澜和几名伙伴快步上前,冒着被敌人炮弹击中的危险,或背或拖,将他们救了出来。很快,排湾族战士们便撤离了这片树林。而这时他们身后的爆炸仍然没有停歇。 “停止射击!”伊东佑磨放下了望远镜,沉声下令道。 “敌人可能还会从那边过来,我们应该进行延深炮击。”伊东佑亨指着远处的一座小山说道,“可能还会有敌人出现。” “省省你的炮弹吧!”伊东佑磨有些恼火地瞪了弟弟一眼,“别忘了!敌人的主力舰队还没有出现!” 伊东佑亨猛醒过来,忙不迭地点头,转身下达了命令。 很快,“东”号铁甲舰的大炮全都沉寂下来,随着旗语信号的升起,见到旗舰发出的信号的“日进”号和“孟春”号也停止了炮击。 伊东佑磨看着一片狼藉的海滩,放下了望远镜,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希望清国主力舰队出现的时候,我们的援军也能及时的到来。”伊东佑磨盯着海滩,自言自语的说道。 “清国舰队不会这么快出现吧?”伊东佑亨明白哥哥的意思,虽然他也在担心中国舰队可能随时出现,但对于哥哥表现出的深深忧虑,他还是觉得有些不以为然。 “你最好向八百万天神祈祷,清国舰队永远不会出现,或者出现时,被一场风暴毁掉。”伊东佑磨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了飞桥,将目瞪口呆的弟弟丢在那里。 和伊东佑磨忧郁的心情差不多一样,此时此刻,在澎湖附近海面,另一位海军统帅,也正怀着忧郁和无奈的心情,在等待着转机出现。 “也不知运煤船伤情如何了。” 林义哲站在“福靖”号装甲巡洋舰的飞桥上,看到小艇从浓雾中驶来,靠向“福靖”号,不由得叹息起来。 贝锦泉听出了林义哲叹息中的自责之意,他看着林义哲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暗暗替担忧起他的身体来。 在他的印象中,林义哲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的憔悴过。 他知道,此时的林义哲,方寸已然有些乱了。 由于大雾仍是不散,心急如焚的林义哲终于无法忍耐,下令舰队强行启航,试图冲出雾区,但没想到舰队航行不久,随行的运煤船“惠利”号便触上了暗礁,林义哲意识到了危险,只得下令再次停航,并全力抢救“惠利”号。 不一会儿,小艇上的人来到了“福靖”号上,林义哲快步下了飞桥,问道:“情况怎么样?伤得严重么?” “回大人,‘惠利’号是座上了礁盘,船底破损,海水现已涌入船舱,现在正在全力排水,如果没有风浪,尚不致沉没,只是……”这位去探察情况的军官说道,“怕海水再涌上来,会淹了煤仓……” 林义哲心里一惊,他知道若是船上的煤被海水污染不能使用,那么舰队的行进便要受到极大的影响了。 林义哲立刻下令派出小艇依次通知各舰,派人前去帮助“惠利”号排水,同时抢运燃煤。 随着林义哲一声令下,各舰立刻全都开始行动起来,由于林义哲说干得好今天晚上朗姆酒和牛肉咖喱饭敞开供应,是以水手们士气大振,一个个奋不顾身的抢运燃煤,甚至连各舰的下级军官也都加入到了抢运的行列当中。 尽管大家的情绪相当热烈,但林义哲的心里,始终充满了阴霾。 此时他的脑海中,到处都是额绫的影子。 而林义哲并不知道,在这一段时间里,心中充满阴霾的,还有日本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明治天皇。 皇宫,御花园。 侍从拿起酒壶,给相对而坐闲谈的明治天皇和伊藤博文各自斟满了一杯。 “王阳明曾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陛下可知道?”伊藤博文看着略显忧郁的明治天皇,平静的问了一句。 “王阳明说过很多名言警句,不知伊藤卿说的是哪一句……”明治天皇叹息了一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是很有名的一句……”对明治天皇明显的不安,伊藤博文也感觉到了,他端起酒杯,凝望着杯中清澈的酒液,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哦?”明治天皇一怔,他略有些疑惑的望向伊藤博文,却没有接着问下去。 “山县君和我一样,均是出自松下村塾,吉田松阴先生的教诲,他可谓是铭刻在心,故而他一直将征讨朝鲜清国视为帝国振兴之惟一道路,念念不忘对此二国开战,这,便是他的心中贼。而西乡君的诉求虽与山县君不同,但却也相去不远……”伊藤博文顿了一下,长长透出一口气,又继续道:“而陛下则和板垣君不同,念系民生之时,又时刻不忘富国强兵。但所谓物极必反,太过执着之后。这便也成了陛下的心中贼!” “那伊藤卿是认为,朕是为心中之贼所误了?”明治天皇的眉头习惯性的皱了起来,但他对于伊藤博文,始终存有父亲般的敬畏,是以并没有以伊藤博文刚才的话为忤。 “陛下,臣并非说陛下的主张不对。同样,臣也不认为山县君力主的征讨清国、并吞朝鲜的策略有何错误,只是在时机的把握上,有些流于冒险了。”伊藤博文用委婉的语调对天皇说道。 “是啊!朕正是因为觉得此行冒险,恐引发不测,是以在下令停止出兵台湾的,不料西乡从道竟然敢抗命出发,真是……”明治天皇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之色。 伊藤博文沉吟良久,这才继续道:“陛下,您觉得以今日日本的国力,能打败清国或俄国么?” “不能!”明治天皇肯定地答道。 “臣最近在读《拿破仑传》,时常会掩卷长思,以拿破仑?波拿巴的才干和法国的国力,为何最后会落得那么一个客死圣赫勒拿岛的结局?”伊藤博文继续道,“而最后的结论其实极为简单,因为拿破仑是在以法国一国之力,来对抗英国在幕后操纵的整个欧洲……” 他凝视着明治天皇,“臣这样讲,陛下可明白么?” “伊藤卿的意思是……”明治天皇沉吟良久,似有所悟得问道,“难道日本要为英国人火中取栗,方能崛起?” “自然不是那么简单。”伊藤博文拿起酒杯,一仰头饮了,道:“陛下,俄国是否可算是个强国?” “俄国自然是强国。”明治天皇给了伊藤博文肯定的答复。 “陛下。”伊藤博文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今日之德意志帝国,在击败奥匈帝国,同法国决战之前,似乎是叫做普鲁士王国吧?” 想起就在一个月前刚刚宣布合并南德四邦成立德意志帝国的普鲁士,明治天皇又是一怔,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听着伊藤博文的下文。 “那普鲁士王国又如何成为德意志帝国?理由只有一个……”伊藤博文接着说道,“因为普鲁士在战争中打败了欧洲公认的强国奥匈帝国,并且险些打败了欧洲大陆的霸主法国!” “这是普鲁士的路,也是帝国应该走的路……”伊藤博文的眼中闪着灼然之火,“今后十几年,帝国的国策便应以击败俄国为核心,而为了击败俄国,帝国首先就必须要击败清国……” “伊藤卿,可你刚才也说,冒险与清国一战,时机不对!”明治天皇用略带迷惘的眼神看着伊藤博文说道。 “以如今之形势,未来十余年内与清国一战,势在难免!”伊藤博文道,“陛下可知,在英国人眼中,与清国相比,我日本不过是一蕞尔小国!而要使英国人及西方列强放弃此等误解,上佳之策,莫过于直接在战场上打败清国!” 明治天皇听到这里,神情显得肃穆起来,双眼也炯炯发亮。 “此外,打败清国的另一个好处,便是借此战为日本之崛起同时营造一良好之环境。”伊藤博文的话语声音不高,还显得有些暗哑,但却是异常清晰,“陛下如欲带领日本争雄世界,那日本必须用十余年光阴求维新后之又一大变革!而欲成此大业,非征讨清国而不能得而。”说道此处,伊藤博文已是铿锵动容,“清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但教育低下民智未开,且其所谓洋务,不过少数干臣个人之奋斗而已!而居于庙堂的那些满蒙亲贵和所谓汉族硕儒,不是些只知个人富贵而不晓天下大势的颟顸之徒,便是些每日里只会抱残守缺的空谈之辈……只要我国的海陆军能够在战场上给清国以狠狠的一击,那清国的朝廷就会丧失所有的抵抗意志,届时割地也好,赔款也罢,只要还能让他们留在那个位置上,他们就会接受帝国的一切要求。” “而只要得到了来自清国的金钱和土地,那帝国就有了二次振奋之机!”伊藤博文已兴奋得鼻翼翕张呼吸急促,“有清国这样一个庞大却虚弱的邻居,乃是天赐给日本的机遇。未来的清国之于日本,便入昔日之墨西哥印加之于西班牙、今日印度之于英吉利,而帝国若不能把握这少有的机会,那便是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明治天皇早已听得出了神,伊藤博文刚刚这番娓娓而谈,的确是有如醍醐灌顶,他仔细品味着伊藤博文的话语,感觉仿佛在咀嚼一枚千年橄榄,愈品量愈觉意味深长。 明治天皇过了良久,才道:“若当真如此,那于日本的振兴的确大有裨益……可就现在的局面,伊藤卿,你的意思是……” 就在这一刻,明治天皇已经想明白了,伊藤博文刚才说这些,目的是什么! “此次西乡从道抗命出兵,已有多日,而清国除了派大臣与我国交涉之外,虽然声言出兵阻止,但叫嚷多日,并无实际动作!”伊藤博文沉声说道,“这说明,清国只是在虚张声势!” 第三百一十三章都有弱点 “虚张声势?”明治天皇一愣,“兵部省不是报告,林义哲确实已经象清国政府说的那样,率领舰队出海了啊!” “但这支舰队自从出海后,就再没有了消息。”伊藤博文说道。 “他们会不会已经向在台湾的我军发动了进攻?”明治天皇想起被西乡从道带走的3600名陆军和3艘日本军舰,心中一急,说话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但现在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消息。”伊藤博文说道。 “那就是说……”明治天皇的表情依然非常平静,但眼神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兴奋之意。 “这支清国唯一具有战斗力的舰队竟然消失了,说明它的统帅显然是在刻意的逃避战斗。”伊藤博文说道。 伊藤博文得出这个结论,不但令明治天皇大吃一惊,甚至于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但伊藤博文只相信事实。 而且,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是现在。 在柳原前光从福州回来之后,伊藤博文曾多次找到柳原前光,详细的问明林义哲的情况,包括家庭成员情况和生活起居等琐事,无一不打听清楚。在柳原前光告诉他林义哲的妻妾无论是在福州家里的陈婉、已经过世的彩玥和尚未过门的李思竹,还是远在英伦的卢颖妍,无一例外全都是一等一的美女,并且把额绫的画像拿给伊藤博文看后,伊藤博文的脑海中,便突然有了这样的观感! 一个私生活如此有声有色、并且有如此众多美女陪伴、而且事业正一帆风顺的清国高级官员,在战场上的取舍,是很令人怀疑的! “臣认为,现在情况已经出现了变化,陛下不如收回前命,支持西乡君完成这次军事行动。”伊藤博文说道。 “可如果因此同清国全面开战,对日本仍然是非常危险的啊!”明治天皇犹豫道。 “清国现在的反应已然表明,不会和我国全面开战。”伊藤博文说道,“清国已经得知了消息,却并没有向我国宣战,这就表明他们是没有这样的胆量的。何况,清国现在已与法俄两大强国交恶,其陆军主力正在西北地区作战,就是想要同我国开战,也是力不从心的。” “最坏的情况,清国坚持不承认帝国对台湾番地的权利主张,按照清国政府以往的表现,很可能会提请西方列强调停,对我国施加压力,迫使我国放弃台湾番地。即使那样,帝国也可以从清国那里索取兵费赔款,得到金钱方面的利益。只要能够慑服清国,日本就可以真正走上强兵富国之路!” “征讨台湾朝鲜、慑服清国……”伊藤博文沉声道,“同时推行宪政,重整教育,收军权于皇室,殖产兴业……陛下,只要这些事当真能一一施行,日本必当跻身五洲列强之列!” “只要能够实现这强兵富国之梦……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伊藤博文一字一字的道,“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伊藤博文说着起身,随后竟向明治天皇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者被唬的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好!就照伊藤卿的意思办吧!”明治天皇先是被伊藤博文的目光看得激动不已,随后又被这番一酬壮志的许诺刺激的得浑身血脉贲张,立刻回答道。 明治天皇略走了几步,与伊藤博文并肩望向远方——东方此时红日高升,满园樱树花木已完全显出苍翠本色,站在这清亮的草地上,君臣二人惬意地呼吸着清冽芬芳的空气,觉得精神格外清新健旺。 伊藤博文告辞之后,明治天皇离开御花园回到了宫内,赫然发现皇后一条美子正在回廊里等他。 看到一身和服的一条美子和权典侍柳原爱子迈着细碎的步子低眉垂首的迎了过来,明治天皇立刻迎上前去。 一条美子皇后来到明治天皇面前,抬起头来,明治天皇看到皇后眼中的忧郁之色,明白刚才自己和伊藤博文的谈话应该都被皇后听到了,不由得叹息了起来。 “真的要开始了吗?”一条美子轻声的问道。 明治天皇点了点头。 “但是……朕的心中,却并没有把握……”明治天皇小声回答道。 在面对皇后和权典侍的这一刻,从小养于深宫,生于妇人之手的明治天皇,仿佛刚才的勇气全都随着伊藤博文的离去而消失了,又恢复成了小时候那个怯懦胆小的孩子。 “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就放宽心吧!”一条美子注意到了明治天皇情绪的变化,立刻说道。 明治天皇看了看一条美子皇后,又看了看一旁的权典侍,他非常宠爱的美丽的柳原爱子——柳原前光伯爵的妹妹,叹息了一声。 “如果不能成功……那真是对不起你们了……还请你们原谅朕……” 此时此刻,一代维新雄主明治天皇的软弱一面,在两个他最亲近的女人面前,暴露无遗。 而此时已经出了皇宫的伊藤博文,却并不知道天皇现在的样子,他要急着去找大久保利通,告诉大久保他已经做通了明治天皇的工作,对西乡从道的出兵予以追认,并同意继续增兵的事。 差不多与此同时,由赤松则良海军少将率领的由运输船“朝日丸”、“明光丸”和炮舰“凤翔”、“春日”组成的第二批援兵,海陆军共计1500余人已经行驶在了前往台湾的航路上,很快便要到达琅峤海岸了。 “雾散了!雾散了!” 阵阵强烈的海风吹来,海面上如同幕帐般的厚重雾霭渐渐的稀薄起来,林义哲听到水手们的欢呼,立刻健步冲出了“福靖”号的司令塔,来到了飞桥之上。 看着浓雾一点一点的消散,远处的海面和身后一艘艘战舰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林义哲的心几乎要跳出了腔子! “立即启航!”林义哲下达命令的声音里竟然带有一丝颤抖。 船头传来锚链的响动,中国水手们奋力的操作着,收起了锚链,不一会儿,“福靖”号汽笛长鸣,向前方驶去。在“福靖”号的身后,一艘接一艘的战舰跟着启航。 “大人,日本人真的……会在琅峤海岸登陆么?”贝锦泉看着专注于海图之上的林义哲,在一旁小声的问道。 “对。”林义哲说道,“此前美国人便是在这一带登陆,进攻番民,这一次他们有美国人做向导,定是还在老地方登陆。” 林义哲当然不可能告诉贝锦泉,他为什么这么肯定,日军一定会在琅峤登陆。 “大人勿忧,过了这么多天,估计澎湖水师已经赶到了,定会阻止日军登陆的。”贝锦泉安慰林义哲道,“两国并未开战,彼擅自出兵,本已理拙,见我兵至,定不敢妄动。说不定此时已经回转本国了。” “但愿如此……”林义哲话音刚落,只听一位军官高声大叫起来:“大人!前方出现了一条汽船!” 林义哲心里一惊,和贝锦泉一道来到观察窗前,举起了望远镜。 此时海面上的浓雾已然散尽,海面能见度良好,林义哲在望远镜中看到一艘汽船的身影在逐渐变大,当他认出了来船的身份后,心中不由得一沉。 “‘飞鸿’号!是‘飞鸿’号!”贝锦泉也认出了“飞鸿”号,惊讶的说道,“怎么跑得这么慢?好象还是在斜着跑?” “应该是受伤了!”林义哲沉声道,“加速!迎上去!” “福靖”号加快了航速,而此时“飞鸿”号也发现了“福靖”号,立刻向这边驶了过来。 很快,“飞鸿”号驶近,“福靖”号传令停航,林义哲看到面前的“飞鸿”号舰体上满是弹片的划伤,舰尾有一个巨大的窟窿,舰体也已然倾斜,显然是经过了一场苦战,不由得心里一沉。 “飞鸿”号放下了小艇,林义哲看到黄建勋用绷带包着半边脑袋的样子,心中更加忧急。 林义哲和贝锦泉下了飞桥,来到了甲板上,黄建勋刚顺着舷梯爬到甲板上,林义哲便快步上前扶住了他。 “菊人,你这是怎么了?”林义哲关切的问道。 “大人!澎湖水师,完了!唉!”黄建勋的脸上现出了悲痛之色,立刻告诉了他日军不宣而战在“飞鸿”号要求日舰停航时悍然开炮攻击,导致澎湖水师全军覆没的事。 “属下力战不敌,只能先行逃出,前来报信,不意为大雾阻隔,进退不得。加之舰尾为敌炮击穿,畏惧风浪,是以只好停航,在此枯待。”黄建勋恨声道,“好在总算是等到大人了!” “‘飞鸿’伤重,尚可前行否?”虽然骤听噩耗,但林义哲还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能!”黄建勋点头道。 “菊人立刻带‘飞鸿’号前往澎湖,稍事修补,再行前往福州,向督署通报详情。”林义哲当机立断道,“我这边前往倭军登陆处痛击之!为澎湖水师的死难弟兄复仇!” 第三百一十四章石门血战 “标下遵令!”黄建勋大声道。 “菊人稍歇,我这边修书一封,你回福州交给制台李大人,让李大人即刻安排,严防倭军入侵。”林义哲道。 黄建勋点头答应,林义哲命人带黄建勋下去休息,自己回到舱内,写起给李鹤年等人的信报来。 不多时,信报写好,林义哲叫来黄建勋,将信报交给了他。见林义哲急于出发寻歼倭寇,黄建勋便将自己的作战经历大概和林义哲说了一遍,尤其是“东”号铁甲舰的情况。 “大人,倭军此来,出动的是海陆精锐,日本海军之铁甲船,尤其难敌,大人此去,千万当心。”黄建勋道。 “菊人以为,我们‘福靖’号上的十九生的(190毫米)施耐德大炮,是用来做什么的?”贝锦泉听黄建勋说完,为了缓解战前的紧张情绪,在一旁笑着打趣道。 “虽然如此,还请敏修兄小心在意。”黄建勋想起自己船上的75毫米炮打中“东”号铁甲舰的装甲时的情景,心有余悸的说道,“日舰虽已老旧,不似我舰之整齐簇新,然毕竟是铁甲舰,甲厚质坚,寻常炮弹难以伤及,与之接战时,万不可掉以轻心。” “菊人的提醒,为兄当谨记在心。”听黄建勋说得郑重,贝锦泉正色道。 在送黄建勋回到小艇上之后,林义哲便下令立刻启航。等到黄建勋重新登上“飞鸿”号时,舰队已然驶向了远处。 “等着瞧吧!倭寇!尔等的末日到了!”黄建勋狠狠的挥了挥拳头,大声下令起航。 此时此刻,在琅峤海岸上的日军,却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末日即将到来。他们现在正在为生力军的到来而欢呼雀跃。 看着从运兵船上费力地运到了海滩上的一门门山炮,西乡从道的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狞笑。 在略略的和上了岸的第二梯队带队指挥官海军少将赤松则良寒暄了一番之后,西乡从道便开始着手安排恢复进攻。 西乡从道将第二梯队的1000余名日军补充进队伍之后,日军的总兵力又恢复到了3000余人(在连日来同番民的战斗中,日军战死、病死及受伤不治身亡者已达1200余人)。这一次西乡从道兵分三路。北路日军500余人由谷干城率领进攻楠港,中路日军2000余人由西乡从道亲自率领进攻石门,南路日军500余人由赤松则良率领进攻四重溪,采取“分进合击”的战术,决定一次性的解决抵抗最为激烈的牡丹社、高士佛社和女奶社。 和之前损失惨重的进攻行动不同,这一回由于援军运来了山炮,使得日军的进攻比以前顺利得多。 “我建议,让我们的炮兵继续射击,步兵不要急于向前推进。我们应该尽量减少伤亡。”李仙得举着望远镜,望着石门前方那片树林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之后,对西乡从道说道。 西乡从道点了点头,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日军已经没有选择。 赤松则良到来后告诉他,日本政府对出兵犹豫不决,他之所以能够率领援军出发,还是大久保利通和山县有朋私自允许的,他出发的时候,伊藤博文正亲自去东京找明治天皇斡旋,至于第三队援军会不会按计划到来,已经很难说了。 西乡从道将这道命令传了下去。此时,番民们正在向日军的左侧发起反冲击。猛烈的步枪火力正从林中不断的喷射出来,将大批的日军赶出了林子。 日军的山炮又一次开始轰击起来,林中不断的腾起大团大团的黑烟,在轰击了好一会儿之后,当日军再次冲进林子时,番民的还击火力已经明显的变得弱了许多。 日军试图包抄番民的右翼,他们一边走一边猛烈的射击着。番民的进攻开始动摇了。李仙得观察了一下之后,认为番民应该已经开始撤退,但日军并没有跟上追击,前几次的战斗已经在日军士兵的心里留下了阴影,现在的他们,只要离开山炮的射程,就会不安。 在足足一个半小时后,日军才彻底击退了番民的反攻,只付出了很少的伤亡代价。 在这整个战斗期间,位于山坡高地上的日军炮兵队,一直在炮击番民占据的山头的北端。他们炮击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的杀伤番民,使掩体中的番民抬不起头来,同时也是为了封锁番民逃下西山坡的道路。从日军占据的制高点到番民占据的制高点之间,日本炮兵向那个阵地上倾泄了大量的炮弹,日军步兵也集中火力向番民的掩体方位射击,尽管那基本上是浪费子弹。 可能是一枚炮弹落在番民阵地后面爆炸,引燃了森林大火,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西乡从道仔细的观察着战况,但烟雾越来越大,他根本看不见下面的战斗情况,因为丛林太茂密了。 李仙得看了下地图,对西乡从道说道“我们应该马上向正北方向攻击。” 西乡从道看过地图,认为可行,便派佐久间左马太陆军中佐率领100人,从侧面走小路发起进攻。 佐久间左马太率兵来到李仙得指示的一条小路前,沿小路搜索前进。突然,一小队拿着步枪的生番出现在路上。双方都被这突然出现的情况惊呆了!就在这一愣神的一瞬间,日军士兵抢先开枪打死了两名生番,击伤了另外两名。但番民很快便回过神来,开枪还击起来。 佐久间左马太知道枪声一定会暴露他们的位置,于是大声对部队喊道:“我们必须马上开始进攻!大家动作要快!” 日本士兵开始嚎叫着向前冲去,在生番所占据的山头后方成线式进攻队形发起攻击。经过一阵猛烈的交火,番民死伤多人,轻伤者试图突围向西撤退。当日军围上来时,他们就躲到石头和大树后面进行顽强抵抗。由于他们人数很少,而且大多受了伤,抵抗并不十分猛烈。 根据观察到的情况,西乡从道命令炮兵火力转移到小山的两边,切断敌军人这两个方向的退路。 很快,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腿与炸断的树枝木块,混在了一起,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 在小山的正面,日本步兵向番民发起总攻。日军以线式队形进攻,士兵们飞快地向前冲去。 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少年兵上崎辰次郎吓得面如土色,他跟着大家向前冲去。一听见大家大声叫喊,不知所措的他便不顾一切地向前猛跑,很快就跑到别人前面去了。他看见子弹从一棵大树后面喷射出来。他再向前冲了几步,便紧紧地趴在地上,端起枪进行瞄准,丝毫不顾身后战友们的鄙夷目光。 这一次他打得很准,子弹直接飞进树洞,将里面躲藏着的番民射手打死了。他听见了对方发出的惨叫声,他慢慢爬了起来,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第一次参战所取得的战果。 另外两名生番从树后跳了出来。刚从后面赶上来的园田安贤小队长大声叫道:“他们是我的!”他抢先射出一颗子弹,后面的士兵们纷纷开火,将两名番民打死了。 园田安贤高兴地搓着手说:“好呀,我把他们都干掉了。”他上前查看,番民中了数枪,早已死去,他很讶异对方为什么没有开枪,而当他拿起对方已经上了刺刀的步枪后,才发现,枪膛里面已经没有子弹了。 日军继续前进,正在这时,向他们猛烈开火的的敌人突然停止了射击,因为另一支日军部队已经包抄到他们后方,发起了攻击。 当日军粉碎了番民的抵抗,来到山头上时,整个场面看上去令人震惊,令人作呕,令人恐怖。 这时的日本士兵,不论是部署在两翼还是更远的后方,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见到战斗结束,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随即日军炮兵开始轰击石门山,和上一次一样,敌人的子弹雨点般地落在进攻的日军士兵头上,使他们再一次遭受了可怕的伤亡,同时也让他们很难向前运动。 在山上,额澜看到日军正在向他们的正面用火炮猛烈射击,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必须有人把他们打掉!”说完就冲上前去。但他刚冲出去几步,一颗子弹便击中他的****,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当他的伙伴们跑到他跟前伏下时,他还活着,嘴里鼻子里直流着血。 “阿澜!阿澜!”伙伴威力斯流着泪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看到,额澜的心口处,正汩汩地流着血。 在这个时候,额澜还不断地对他说:“不要呆在这里,你不应该在这里,你帮不了我的,阿威。” 威力斯坐在那里,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对他说:“阿澜,不要紧,你会没事的!”虽然他的直觉告诉他,额澜已经没救了,但他不想让额澜感到难受。 但是过了一会儿,额澜魁梧的身体颓然倒下,威力斯心中一沉,他知道,额澜已经死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夜袭炮兵阵地 威力斯扛起额澜,捡起他的步枪,打算跑到最近的一棵树后隐蔽起来。日军士兵应该是看见他在跑动。在他还没有跑到树后时,一颗子弹呼啸而来,击中了他的后背。他感觉后背象是挨了重重的一拳,眼睛一黑,但他却并没有倒下来。 他仍然扛着已经象是睡着了的额澜,向后方大步奔跑而去。 上崎辰次郎趴在前沿阵地的最左边。他可以看见番民的主阵地。在他正前方大约50米的地方,有一片大约30米见方的竹林。他听见有人在里面说话,好像是老师在学校里给孩子们上课。他觉得他的子弹在密密的竹林里打不到他要打的人,就一直不断地射击。在个小时里,他发射了好多发子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真浪费了不少子弹。 西乡从道尽管知道番民阵地前沿的射击并没有停止,但仍命令他的部队原地不动。小山背后的日军部队占尽了突然性和地理位置的优势,但如果前进的部队进入番民掩体群前毫无掩蔽的空旷地,万一碰上一些暗中埋伏的手持步枪打算决死一战的番民幸存者,将会给他的人造成重大伤亡,岂不是把已经取得的胜利变成了一场悲剧!是以西乡从道决定:既然已经取得战斗的胜利,剩下的事情一定要在不损失任何人的前提下结束。 于是,打扫战场的任务便落到了佐久间左马太和他的部队身上。佐久间左马太指挥部队向山上搜索,途中遇到因受伤或别的原因没有来得及撤走的番民的顽强抵抗。没有一个番民愿意投降,他们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决不投降。佐久间左马太的部队在粉碎了一些番民的拼死抵抗后,终于爬上山顶,占领了被炸得一塌糊涂的番民阵地。所幸的是,他的部队没有任何伤亡。 在番民的阵地上,他们发现了上百具尸体。在山顶被炸塌的断岸碎石下面,究竟还掩埋着多少尸体,日本人无暇统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日军继续搜索前进,去清剿番民的另外作战群体。 日军沿着番民的血迹跟踪追击,但一个番民也没有找到。他们现在穿越的地方海拔更高,而且更加的险峻和陡峭。天气并不算太热,但日军已明显体力不支。他们已经在野外连续搜索作战多时,没有吃过一顿热饭,没有一刻的停歇。他们的军服沾满泥土,被树枝荆棘划得破破烂烂,又脏又潮;许多人的鞋被带刺的藤条和尖利的竹桩划破刺穿。连续的搜索和作战使他们累得筋疲力尽,疲惫不堪,得不偿失。要不是占领番民老巢的可能性像海市蜃楼一样地吸引着西乡从道,西乡从道早已经停止搜索,班师回营了。 在攻占了石门之后,西乡从道下令将炮兵转移到石门山上来,这里是这一带的制高点,可以俯瞰周围的一切,利于观测,如果番民出现,可以在第一时间予以发现并迎头痛击。 但西乡从道并没有想到,他又一次小看了番民的作战能力和抵抗意志。 入夜,石门山谷。 木架上,端坐着一具具的牺牲的排湾族战士的遗体。周围则是一个个手举火把的牡丹社勇士们。 火光映红了人们的脸膛,也映出了人们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阿禄古看着坐在众位伙伴中的儿子额澜,眼中流露出难以掩抑的悲伤。 此时的额澜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洗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端坐在那里,神态安祥,仿佛睡着了一般。在他的身侧,则坐着他的好伙伴威力斯的尸体。 一位身穿传统服饰的老者上前,张开双臂,他满脸悲怆的看着这些牺牲的战士,悲愤的歌唱起来: “活在这大地上的人啊!神灵为我们编织了有限的生命!可是我们是真正的男人啊!真正的男人死在战场上!他们走向祖灵之家。祖灵之家有一座肥美的猎场啊!只有真正的男人,才有资格守护这个猎场!当他们走向祖灵之家的时候,会经过一座美丽的彩虹桥!守桥的祖灵说,来!看看你的手吧!男人摊开手,手上是怎么也擦不去的血痕!果然是真正的男人呀!去吧!去吧!我的英雄!你的灵魂可以进入祖灵之家!去守护那永远的猎场吧!而真正的女人,是必须要善于编织红色的战衣唷!当她到达彩虹桥的时候,她摊开手,手上是怎么也擦不去的厚茧,去吧!去吧!你是真正的女人!守桥的祖灵这么说,你的灵魂可以到达祖灵之家,为自己织一件如同彩虹般的衣裳吧!没有出草取过敌人首级的男人,和不擅于编织技艺的女人,是没有资格在脸上纹上图腾的!有一天,他们的灵魂走了,到达彩虹桥接受验证的时候,守桥的祖灵看着他们,干净的没有图腾的脸,这是我们孩子吗?你们是我的孩子吗?回去!回去!回去吧!你们不是真正的勇士!你们不够资格进入祖灵之家!他们霎时蓬首垢面,魂魄茫然无神,他们羞愧地绕过颠簸难行的溪谷,他们哀哭的鬼魂,被守在溪谷的毒蟹剪得伤痛难忍……” “啊!真的啊!我来到这里,我曾英勇守护的山林!真的啊!是真的!怀念过去的人们啊!我来到这里!我曾英勇守护的山林!这是我们的大山唷!这是我们的溪流唷!我们是真正的勇士唷!我们在山里追猎,我们在部落里分享!我们在溪流里取水,我们愿为此献出生命!溪流啊!不要再吵了!祖灵鸟在唱歌了!请唱首好听的歌吧!为我们英勇的族人歌唱!来自祖灵的歌!愿我也献出生命!巨石雷光下,彩虹出现了!一个个骄傲的人走来了!是谁如此骄傲啊?是你的子孙啊!真正的勇士!……” 阿禄古看着儿子的遗容,听着这古老的灵歌,也禁不住跟着吟唱起来。 很快,所有的人都跟着歌唱起来。 阿禄古一边唱着,一边从身边的一位战士手中拿过火把,抛到了木架的下方,烈火立刻飞腾起来,在一瞬间包围了勇士们的遗骸。 在完成了火葬仪式之后,阿禄古挥了挥手,带着勇士们出发了。 他们今天晚上的目标,是日军的炮兵阵地。 随着夜幕的降临,周围的一切开始趋于平静。 尽管白天的作战取得了胜利,但到了晚上,日军官兵仍然不敢放松自己的神经,因为强悍的番民仍然在那里,并没有屈服。 和西乡从道一样,经历了白天的战斗的李仙得,此时也是睡意全无。 在日军环形防御阵地上,他们这些美国人是不太显眼的,虽然不时的会受到山林野兽的惊吓,但他们并不开枪射击。李仙得希望隐蔽而平静地度过这个夜晚。 他确信,在白天他们已经碰了番民的主力部队。而且他们已经给予了番民以沉重的打击,番民已经遭到了重创,但他仍然担心,番民可能会发动夜袭。他竭力劝说西乡从道加强夜间的防御,尤其是炮兵阵地的防御。西乡从道听从了他的意见,特意安排佐久间左马太率领他的部队前去护卫炮兵阵地。但是,西乡从道没有就炮兵的指挥官和护卫部队的指挥官之间作出特别的安排,以确保夜间防御中实施统一的战术行动。结果使两个单位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埋下了严重的隐患。 在山顶的炮兵阵地上,炮队指挥官陆军上尉国分友实对随军记者岸田吟香说道:“您要小心,记者先生,今晚我们可是绝好的目标;一定要加强灯火管制,不要弄出声响。” “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岸田吟香正色答道,并且拍了拍腰间的美式左轮手枪。 岸田吟香是冈山县津山人,本名国华,自号“银次”,因为更显文人气的号“吟香”和“银次”谐音,于是便改用“吟香”自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人名字)。 岸田吟香自幼便有神童之称,17岁到江户学习汉学,颇有造诣。22岁时他前往大阪,于汉学之外开始跟绪方洪庵学习“兰学”,并与木户孝允、西乡隆盛等一干维新志士结交。 年轻人接触了如此多的新思想,自然就看不惯保守、颟顸的幕府官僚们,加上本就汉学深厚,落笔成文,于是岸田吟香便开始抨击时政、指点江山。这样一来自然触犯了当权者的忌讳,结果离经叛道的岸田吟香遭到通缉,只能落荒而逃,隐姓埋名,最艰难的时候,他甚至跑到江户妓院里做龟奴伺候嫖客,以躲避幕府的追捕。 但笔杆子还是有用途的,几经周折,经过好友介绍,1864年岸田吟香认识了美国长老会传教士、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博士詹姆斯?柯蒂斯?赫本。赫本博士在日本先后生活33年,培养了不少一流人才,对日本朝野影响甚大。赫本博士当时在横滨,边行医、边传教,还边编辑日本第一本英文词典《和英辞林集成》。为了编辑词典,他需要一位精通日文和英文的专家,岸田吟香自然是一位合适的人选。于是,岸田吟香就住到赫本博士在横滨的住所内,生活总算安定了下来,而且开始更系统地学习英文,并对西方世界、尤其是西方报业有了深入的了解。这一年他已经31岁。1866年9月,赫本博士偕岸田吟香同来上海,着手词典的印刷事务,直到次年5月印刷完毕。在繁华的东方第一都市上海生活了九个月,又大大拓展了岸田吟香的视野。 回到日本后,岸田吟香重操笔耕旧业,办起自己的报纸《海外新闻》,每旬出版,充分发挥其擅长英文的本领,摘编世界各地新闻。之后,又出版《横滨新报》。期间他曾多次尝试下海经商,但都不是十分成功。1872年,岸田吟香担任了《东京****新闻》主笔,这给了他一个充分施展才华的舞台。岸田吟香笔力雄厚,纵谈时事,一时声誉鹊起,被称为日本四大“名记”之一。1874年,西乡从道率军进攻台湾番地,喜好冒险的岸田吟香申请随军前往,对于这样一位颇有文名的记者来随军采访,西乡从道自然十分高兴,于是岸田吟香顺利的获得了军方的许可,得以成为日本的第一位随军记者。 原本岸田吟香以为,来台湾之后可以顺利的写出大量深受欢迎的战地报导,令《东京****新闻》发行量大增,但他没想到的,是会经历这样一场可怕的恶战。 “现在我也是一个战士!请不要把我当成非战斗人员!”岸田吟香对国分友实上尉说道,“我愿意和大家一起值勤!” “我理解您的心情,记者先生。”国分友实笑了笑,“但是,您比我们要重要得多,您的报导,才是比枪炮更为有力量的东西,所以值勤的事就算了吧!希望您珍惜自己,不要辜负了大家。” 听到国分友实这么说,岸田吟香不好坚持,只好回到自己的宿处,和大家一道睡觉。 只是此时岸田吟香还不知道,自己今晚注定要经历一个不眠之夜。 国分友实直到半夜才上床睡觉。但是到了凌晨两点,他突然被炮弹的爆炸声惊醒! 国分友实猛然起身,抓过自己的手枪,冲出帐蓬,四下里张望着,只见炮兵阵地南面的堆放弹药的地方,已经升起了冲天的火团。 剧烈的爆炸使日本炮兵阵地上乱作一团,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和番民的夜袭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番民的攻击开始时,佐久间左马太的部队分布得很散。一个小队在高地南面的山脊上,离炮队有200米左右。另一个小队在高地西面几百米的地方巡逻。一个小队掩护炮兵阵地的南面,离炮队不知有多远。 佐久间左马太用最短时间穿好衣服,蹬上靴子。当他走出帐蓬去时,番民已经从西北面发起进攻,直接向他扑来。只有值班人员作好了战斗准备。其他炮兵从梦中惊醒,揉着双眼爬出小帐篷,大多数人都没有来得及穿鞋。 佐久间左马太看到大约有60多名番民从西北角越过战壕,一边射击,一边扔着火药喷筒(清军以前输入到台湾的旧式火器),向6号炮位冲去。另外约有二三十人向用托车围成的后方临时营地冲去。 在6号炮位,刚刚赶到的国分彦七参谋正要开枪,却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头部,接下来又有几颗子弹飞来,把他的肚子打开了花,肠子“刷”地涌了出来。他向后倒退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跟着他冲过来的小川又次少尉被另一颗子弹击中了前胸,他摔倒在地,****严重受伤。这时几名日本步枪赶了过来,用步枪向番民射击。小川又次把枪挂在脖子上,奋力把国分彦七拖到能被6号山炮挡住的地方。他强忍剧痛,试图救助国分彦七,但此时的国分彦七已然停止了呼吸。 由于顶不住番民的猛攻,他们只好退守5号和3号炮位。番民占领了6号炮位,试图破坏大炮,但他们的喷筒似乎对大炮不起作用。 大批番民蜂涌而上,围住只有少量日军防守的托车。负责运送炮弹的伙夫们慌忙逃走,只有十几名日本士兵坚持战斗。他们用步枪击毙了十名番民,但也被番民的子弹连连击中,不久他们的子弹便打光了,于是赶紧撤向最近的炮位。 激烈的战斗进行了大约15分钟后,国分友实才得知弟弟国分彦七的死讯,不由得悲伤不已,这期间,国分友实一直不知道协防的步兵的情况。他虽然能够听见步兵的开枪射击声,但却辨不清方向,只是在那里急得团团转。 这天的一整天,上崎辰次郎都有一种预感:番民今天晚上要发动进攻。所以,那天下午他就找机会睡了一觉,决心晚上通宵不睡。现在,他的预感应验了。 “我听见前面有爆炸声,敌人可能在发动偷袭!”园田安贤小队长说这句话的时候,上崎辰次郎已经开始用步枪向敌人射击了。 “我听见他们从我前面走过的声音了!”不知是谁喊道。 “我们出去消灭他们!”园田贤二小队长大声说着,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冲去。大家一起端着步枪,踉踉跄跄的跟在他的后面。 很快他们就发现,前面的番民是一支约有上百人的队伍,正在向炮兵阵地扑去。看到这一小队日军冲来,便停下来向他们射击,园田安贤当场身中数枪毙命,剩下的人吓得掉头就往回跑,并且奇迹般的都逃掉了。而他们之所以能毫无伤亡地脱离接触,是因为番民专注于攻击炮位,没有继续开枪追射! 上崎辰次郎没有逃跑,而是坚持朝炮兵阵地跑去。他刚跑到那里,被番民投掷喷筒引燃的炮弹就爆炸开来。 第三百一十六章花瓣雨 上崎辰次郎从没看到过这么猛烈的爆炸,他被完完全全的惊呆了,直到一个被爆炸的气浪掀起的炮架托车的车轮残片重重的摔在他面前,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上崎辰次郎呆呆的站在那里,他看见火光中,几名番民正用手里的弯刀用力的砍着粗大的炮管,试图破坏大炮,弯刀砍在炮管上,迸射出道道的火星,在黑夜中显得分外的刺目。 上崎辰次郎机械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向炮位上破坏大炮的番民开火,一名番民应声而倒,而其他的番民并没有朝他还击,而是继续用力砍着大炮,直到手中的刀折断。 突然间,身后传来阵阵的密集的枪声,上崎辰次郎转头望去,看到大队的日军士兵冲了过来,他认出了带队的佐久间左马太长官的身影。 佐久间左马太抽出了指挥刀,大声的喊叫着,日军士兵停下脚步,齐齐的举起步枪,向炮位上的番民们猛射,一阵浓密的弹雨过后,番民们纷纷倒在了地上。 在连续数次齐射之后,发觉炮位上已然没有了活人,日军士兵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很多士兵从上崎辰次郎的身边经过,上崎辰次郎浑然不觉,直到佐久间左马太长官来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日军士兵们来到炮位上,就在这时,从尸堆当中突然站起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番民,他举起了手中已然断裂的弯刀,狠狠的将离得最近的一名日军士兵的头一刀劈开。 上崎辰次郎看着这位全身是血目眦欲裂有如暴怒的天神一般的壮汉,吓了一大跳,而刚刚来到炮位上的日军士兵也被这一幕吓呆了,直到这名壮汉又一刀砍开了一名日本士兵的脑袋,日本士兵们才炸了锅一般的嚎叫着,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向壮汉猛刺。 上崎辰次郎看到无数把刺刀从前后左右不同的方向刺尽了这名壮汉的身体里,鲜血四散飞扬,那名壮汉却仍然没有倒下,他紧握住一柄已然刺进自己肚腹之中的刺刀,奋力的将手中的断刀刺进了一名日本士兵的胸膛,然后才摇摇晃晃的倒下。 四下里的枪声渐渐的变得零落,最后重新归于平静。 番民发动的这场噩梦般的夜袭终于结束了。 当西乡从道得知番民的夜袭被粉碎之后,如释重负般的长长吐了一口气。但当他听到关于这场夜袭的损失报告后,心情又变得恶劣起来。 在这场番民发动的近乎于自杀性的夜间攻击中,日军不光是炮兵阵地遭到了进攻,一些步兵的营地也被攻击,在战斗中约有200余人阵亡,300余人受伤,两处炮位损坏,约有80余发炮弹被毁,损失可以说相当惨重。 唯一值得西乡从道庆幸的,是六门山炮全都保住了,虽然其中二门山炮的木质托车和炮架被毁,但因为番民们缺少破坏大炮的有效手段,日军的火炮机件基本完好,受损的木质器件都可以很快修复。 只要火炮还在,战场的主动权就还在日军手里。 尽管后半夜番民再无动静,但遭受了严重打击的日军官兵大都不敢合眼,从西乡从道到上崎辰次郎,全都是睁着眼睛,看着东方现出鱼肚白。 天终于亮了。 仓促吃过几个馊饭团之后,日军便向牡丹社的圣地进发了。 西乡从道忍着咕噜作响的肚子,骑在马上,带领大军出发了。自从赤松则良带来的第二批援军运来山炮和药品后,日军的处境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但唯一继续让西乡从道感到纠结的地方,便是援军带来的饭团,仍然是馊的。 “将军,我想我们今天也许不会遇到太多的抵抗了。”李仙得骑着马,吊着一条胳膊来到西乡从道身边说道。 “噢?为什么这么说?”西乡从道扬了扬眉毛,问道。 李仙得从军服的衣袋里取出了一串由玛瑙珠和琉璃珠串成的项链,递到了西乡从道的手中。 西乡从道接过项链看了看,他注意到珠子当中的那些如同人眼珠子一般的琉璃珠已然很是老旧,而那些玛瑙珠子则非常新,象是刚刚串上去不久,不由得有些奇怪。 “这是我昨天晚上从一具生番的尸体上找到的,它的主人,应该是这里生番部落的大酋长。”李仙得说道。 看到西乡从道脸上疑惑的神情,李仙得继续解释道:“这种珠饰对生番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每一个珠子都代表着一定的含义,或者代表一个传说或者故事。随着生番年龄的增长,他们会在自己的珠饰上增加新的珠子,或是从长辈和重要人物手中接受馈赠,象这样的珠串,都是生番部落的贵族首领或非常重要的人物才能拥有的。” “你是说,他们的首领已经被我们杀死了?”西乡从道有些兴奋的问道。 “是这样。”李仙得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能够确定,牡丹社的酋长阿禄古昨天晚上已经死了,这串项链,就是他的遗物。” “可惜他们的尸体都已经被我们扔进了山谷当中。”西乡从道有些惋惜的说道,“你要是早些告诉我就好了。” “这串项链,将军可以作为战利品和我们征服台湾的物证,敬献给伟大的天皇陛下。”李仙得笑了笑,说道。 听到李仙得给自己出了个很好的邀功请赏的主意,西乡从道十分高兴,小心地将项链收了起来。 日军继续前进,正象李仙得预料的那样,这一路上,直到牡丹社的“圣地”,再也没有遇到番民的抵抗,他们好象突然的从丛林当中消失了一样。 又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的山路,在狮头社向导的带领下,日军终于到达了牡丹社的“圣地”。 阵阵山风吹来,卷起漫天的红色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 “这是……樱花?”西乡从道看着满天飞落的花瓣雨,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是樱花!将军!”一名卫兵用手捧着花瓣,惊喜地说道。 “樱花!是樱花啊!” “想不到在这里能够见到樱花!”更多的日本士兵叫了起来。 一片艳红的花瓣落在了岸田吟香的肩膀上,他轻轻的用手指拈起花瓣,放到了手心当中,仔细的看了起来。 和日本各地经常可以见到的那种粉红色的樱花不同,这儿的樱花,是红彤彤的颜色。 红得仿佛是鲜血! 此时此刻,岸田吟香手捧着这红色樱花的花瓣,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激战当中。 而那名如同狮子般战斗到最后一刻的番民酋长,就倒在他的面前。 他现在回想起那个在身中无数刺刀仍然发出愤怒咆哮的人,还忍不住会浑身发抖。 他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这么勇敢顽强的人。 直到李仙得从他颈项间解下那串项链的时候,他仍然担心,这个人会突然起来,杀死他们这些人。 岸田吟香抬起头来,看着头顶不断飘落的红色樱花花瓣,心中竟然起了莫名的联想。 这些樱花,难道是那些英勇不屈的人们的魂灵化成的? 岸田吟香小心地接了几朵完整的樱花,取出笔记本,将它们放进了纸页当中。 “这里就是他们的‘圣地’?” 看着面前的一棵棵高耸的百年巨树构成的原始树林,西乡从道的眼中闪过失望之色。 “将军,你看!”李仙得最先注意到了这些足有三人环抱粗细的大树树枝上的异样,不由得吃了一惊。 西乡从道顺着李仙得手指的方向望去,看立刻看到了一具身着白衣悬挂在树枝上的女尸! 西乡从道的身子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座下马也跟着发出了不安的嘶鸣。 西乡从道骑马缓缓上前,绕着大树看了看了,赫然发现,大树的枝干上,都悬挂着一具具自缢身亡的女尸! 而不远处,另外的几棵大树上,也都悬挂着大量的女尸。有的大树上因为悬挂的尸体过多,连树枝都弯曲垂了下来! “真是不可理喻的野蛮人!”李仙得摇了摇头,叹息了起来,“为什么要自杀呢?” 从来时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的水野遵想起了在林义哲家中见到的那位美丽的排湾族女子,心中禁不住暗暗替她担忧起来,他忍着恐惧,上前仔细的观察起来,看了许久,并没有发现额绫的身影,竟然暗暗的松了口气。 神经大条的西乡从道并不理解眼前的这一幕代表着什么,他看到水野遵异样的神情,便要他询问狮头社的向导,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向导听了水野遵的询问,一边用土语回答,一边用手比划着。听了向导的回答,水野遵的脸色变得异常的阴郁。 “他说,这些女人是为了不使他们的丈夫有后顾之忧,能够一心一意的对外敌作战,也为了给男人们节省粮食,而选择了自杀。”水野遵答道。 听到水野遵的回答,西乡从道的脸色变得铁青。 “想不到这些在深山老林里生活的野蛮人,竟然还有我们日本的武士精神!”西乡从道冷笑了一声。 西乡从道的话音未落,远处的丛林里突然沙沙作响,西乡从道一惊,立刻拔出了手枪。 在他的周围,日本士兵们也纷纷向着响声传来处举起了步枪。 向导突然跑到西乡从道的马前,一边大声的用土语呼喊着,一边摆着双手,似乎是要日本人不要开枪。 这时,丛林里的响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一队身穿白衣头上裹着头巾的番民的身影出现了。他们的手中有人拿着步枪,有人拿着土枪,腰上也别着番民特有的那种弯刀。 “他要我们不要开枪,这些是他们狮子头部落的人,是来帮助我们的。”李仙得听懂了向导的话,对西乡从道说道。 西乡从道点了点头,收起了手枪,摆了摆手,日本士兵们这才纷纷放下了步枪。 来的狮头社人的头目上前给西乡从道见礼,并告诉他,在日军到来之前,他们已经占领了这里。 “问问他们,还发现有其他的敌人没有?”西乡从道对水野遵说道。 水野遵将西乡从道的话翻译成了土语,狮头社头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连比划带说的回答了一番。 水野遵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他们说,还有一个女人没有抓到。这个女人用一支很长的枪,打死了他们好几个人。”水野遵对西乡从道说道,“他们现在正在搜索这个女人。” 听到牡丹社只剩下一个女人在抵抗,西乡从道并没有在意,在向导的引领下,他意兴味索然的“参观”了一下牡丹社的这处只有千年古树和山洞的圣地,便下令撤离。 正当西乡从道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几声火炮发射时的声响和炮弹破空时的呼啸,接着便是巨大的爆炸声,和一阵山石崩塌的巨响! 西乡从道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立刻纵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李仙得和岸田吟香等人也纵马追上,日本士兵们则纷纷的跟在了长官们的后面。 西乡从道等人来到了一处悬崖边,收缰立于一处地势平坦的山窝之上。当西乡从道看到远处的海面上那一艘艘龙旗飘扬的蒸汽战舰时,惊得眼珠子险些瞪出了眼眶! 此时的西乡从道,并不知道,就在刚才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中国军舰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砰!”躲在树下的额绫射出了最后一枪,不远处,一名狮头社的追杀者的头迸出一团血雾,应声向后摔倒。 看到这个人被打死,追上来的几人纷纷躲闪。 他们刚才已经领教了这个女人手中的那杆带有千里镜的长枪的厉害。 从早上到现在为止,狮头社成员差不多有十余人,都是命丧在这支枪下的。 额绫看了看手中的这支林义哲送给她的狙击步枪,流下了眼泪。 现在,已经到了她不得不和自己最心爱的武器告别的时候了。 腹内阵阵剧痛传来,她咬了咬牙,跳了起来,将枪奋力丢下了山崖,然后继续沿着山崖,向海岸的方向跑去。 追杀者们见额绫不再射击,觉察出她可能是没有了子弹,立刻纷纷从藏身之地跃出,大步飞奔的追了过来。 她****的双脚已然鲜血淋漓,身上的衣衫已然为树枝刮破。 海风在耳边呼呼直响,她闻到了那熟悉的大海的味道,脚下发力,跑得更快了。 现在的她,心中再无别念,只求能够见到自己心爱的丈夫一面。 上一次他专门派船前来接她,她担心父兄的安危,是以没有离开。 而现在的她,除了他,再也没有牵挂了。 “带着大家去祖灵之家。打完最后一枪,他会来找你的!”这是父亲阿禄古对她说的最后的话。 额绫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着,她感觉到了,大海就在前面。 她回想起和他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 那一次,也是在海边。 那艘飘扬着红色龙旗的大船,还会再来吗? 额绫的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她猛地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前方的脚下。 这是一处断崖。 断崖下面,则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额绫回身想要寻找通往崖下的路,她只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狮头社的仇人们,已经追到了这里,堵住了她下山的路。 额绫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小刀,怒瞪着对方,对方被她眼中的凌然之色震慑了一下,但看到此时怀有身孕的额绫已然没有了枪,为首的狮头社追杀者脸上现出了一丝狞笑。 几个人慢慢的向额绫逼近。 突然间,他们停下了脚步。 额绫注意到了仇人眼神当中的惊恐之意,她猛然回头看了一眼海面,一颗心立刻狂跳起来。 一艘飘扬着红色龙旗的战舰,正快速向岸边驶来! 这艘战舰的外形和上一次她看到的“威远”舰非常相似,但显得更加的高大威武。 而在这艘战舰的身后,紧跟着还有好几艘同样飘扬着龙旗的战舰! “他们救不了你的!”身后传来一声怪叫,额绫转过头,看到那名狮头社的仇人丢下步枪,抽出弯刀,大步冲了上来,举刀朝自己的头猛砍过来。 额绫奋力向前一扑,直撞进对方的怀里的同时,不容对方的弯刀落下,手中的小刀狠狠的刺入了对方的心口。 对方大叫了一声,心口处鲜血狂喷,向后摔倒,骨碌碌的滚下了山坡。 另外几人看着满脸满身都是血点手握尖刀的额绫,不敢再上前,而是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砰!砰!砰!” 额绫感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手臂、****和腹部,一阵剧痛传来,她伏下了身子,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她转过头,看着海面上高速驶来的龙旗战舰,赫然发现,飞桥之上,那个她魂牵梦萦的人,也在这一刻,摔倒在了那里。 虽然相隔很远,但她还是看见了他那痛苦得已经扭曲的脸。 “对不起……哲郎……对不起……”额绫流着泪,轻声说道,“我要去祖灵之家了……来生再和你厮守吧……” 她感觉到了仇人正在向自己走近,奋力的站起身来,纵身跳下了悬崖。 第三百一十七章复仇 “不!——” 倒在飞桥上的林义哲嘶声大叫着,他奋力的向前伸着手,似乎想要抓住有如一片花瓣般从高崖坠向大海的额绫,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落入海中。 林义哲猛地跃起,踉踉跄跄的冲下了飞桥,贝锦泉等人大惊,赶紧跟着下了飞桥。 林义哲如同疯了一般的直向船舷扑去,贝锦泉意识到了林义哲要做什么,急道:“快!拦住他!” 此时林义哲已经冲到了船舷旁,飞身便要跃下大海,离他不远处的两名中国水兵不约而同的齐齐飞身扑了过来,离得稍近的水兵拼命抱住了林义哲的腰,另一名离得稍远的水兵则抓住了林义哲的腿,三个人瞬间在甲板上滚在了一起。 一向文弱的林义哲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用力挣脱了两名身强力壮的水兵的手,在他刚能起身要再奔向船舷的那一刻,又有一名水兵扑来,拦腰抱住了他,将他拖了回来。原来拦住他的两名水兵也跟着扑来,三个人拼尽全力,才将林义哲死死的压住。 林义哲双眼一翻,口中“呵呵”作声,突然晕厥了过去。 目睹这一幕的贝锦泉一时间手足冰冷,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腔子,一名水兵见林义哲晕厥,象是明白症因所在,立刻挥拳对准林义哲的胸口猛力捶击,林义哲的身子一震,口中“哇”的吐出了一口带有血丝的浓痰,醒转过来。 “快……救人……”林义哲气息微弱的说了一句。 贝锦泉急急冲到船舷旁,举起了望远镜,向额绫坠落的海面望去,只见那片海面仅仅有一片鲜艳的红色,却哪里有额绫尸身的影子? 林义哲剧烈的咳嗽起来,又咳出了一口带血的痰液,贝锦泉放下了望远镜,来到他身边,刚要问他身子如何,林义哲却一把抓住了贝锦泉的手臂,用力站了起来。 此时的林义哲,面色惨白阴冷,双眼如同黑洞一般,贝锦泉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寒。 “望远镜……”林义哲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贝锦泉赶紧将自己的望远镜摘下,递了上来,林义哲一把抢过望远镜,向额绫坠海之处望去。 此时海面上的那一抹血色已经扩散开来,化成一条淡淡的红色飘带,林义哲看了一会儿,仍不见额绫的尸身,身子晃了晃,险些又要摔倒。 贝锦泉见状赶紧伸手扶住了他。林义哲抬起了望远镜,望向悬崖。 此时崖顶上已然聚集了不少身穿白衣的狮头社番兵,看到龙旗战舰出现,竟然示威似的发出了狼一样的嚎叫! “开炮!”林义哲将望远镜还给了贝锦泉,声嘶力竭的命令道。 林义哲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中发出的一般,令所有在场的人听了都禁不住心惊胆战,贝锦泉看到林义哲眼中的怒焰,一时间心惊不已,听到他下令开炮,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我说了开炮!你没听见吗?!”林义哲厉声道。 贝锦泉这才惊觉过来,他连连点头,转身下达了战斗命令。 林义哲和贝锦泉重新登上了飞桥之际,甲板上的水手和炮手们已然全部就位,林义哲机械地转头看了看桅杆上已然升起了战斗信号——红色战旗,要过望远镜,向舰尾一侧望去。 紧跟着“福靖”号的“建靖”号此时也升起了红旗,林义哲放下了望远镜,向舰首处望去,看到炮手们已经将190毫米施耐德后膛炮推到了一侧的炮门,开始装弹了装弹的操作。 “福靖”号的舰首和舰尾各有一门威力巨大的190毫米后膛炮,采用换门架式,舰首对敌时可朝前射击,在朝一侧射击时,炮手们只需将大炮炮架沿着圆形金属滑轨推向一侧的炮门,就可完成火炮的转向。在这个炮塔还未得到有效发展的时代,这是非常先进成熟的设计。 在舰首主炮完成准备的同时,一侧耳台上的主炮和舰尾主炮也完成了转向。 伴随着枪炮官的声声口令,炮手们完成了对悬崖的瞄准,在枪炮官大声的用法语发出“开火”的命令后,炮手们猛地拉动了火绳。 “福靖”号的舰首主炮率先发出了怒吼,一道暗红色的火光从炮口喷射而出,接着是大团的黑烟,仅仅隔了数秒,耳台上的主炮跟着开火了,接着舰尾的主炮也吼叫起来。 悬崖的顶端刹那间腾起了巨大的烟团,只见崖顶一时间树木碎石四散飞扬,躲闪不及的狮头社番兵多人瞬间给炸飞上天,几名番兵连同被炸断的断手残肢纷纷扬扬的坠向崖下。 狮头社的番兵们显然没有想到会遭到这样恐怖的打击,立刻失去了刚才的凶狂之态,但没等他们作鸟兽散,更多的炮弹便落到了他们的头上。 在“福靖”号又一舷的火炮完成了一轮齐射之后,“建靖”号和“和硕公主”号也开始了齐射,一时间悬崖完全被升腾起的黑烟所笼罩。 林义哲举着望远镜,一声不响的看着那片悬崖,很快,海风吹散了硝烟,贝锦泉看到悬崖之上,到处都是穿白色衣服的狮头社番兵的尸体。 而就在五艘巡洋舰完成了首轮齐射,随后的四艘炮舰还没有来得及开火之际,巨大的山崖可能是无法承受如此猛烈的火炮轰击,轰然坍塌下来! 看到大片的山石断崖纷纷坠落海中,掀起冲天的巨浪,站在密林之中观看着这一幕的日本军官一个个全都禁不住脸上变色。 西乡从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也写满了惊愕。 从听到炮声的那一刻,他便判断出这应该是中国舰队的舰炮射击声。因为这种炮声,绝不是日本舰队所能发出的! 虽然对中国舰队的到来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没有想到,眼前的这支中国舰队的火力竟然如此强大! 想到海岸边的那些日本军舰可能遭遇的命运,西乡从道的心禁不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攫紧。 “传令各舰,停止射击!”林义哲看着落入海中的断崖,转头对贝锦泉厉声道,“继续前进,我们去找日本人!” 贝锦泉大声的下达着命令,“福靖”号再次升起了信号旗,并开始转向,朝着琅峤海岸的方向驶去。其余的战舰依次转向,跟着在旗舰的后面前行。 此时日本海军的军舰正在琅峤海面静静地停泊着,舰队上空笼罩着煤炭燃烧后产生的黑色浓烟。日本人并不知道中国舰队正在他们西北的地方高速航行。 此刻,除了已经上陆先见识到了中国舰队大炮威力的西乡从道在那里忧急万分的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对中国舰队的到来一无所知的日本海军官兵,从上到下都不知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将会发生什么。 此时海面上风平浪静,几只海鸥悠闲地飞过,伊东佑磨海军少将站在“东”号铁甲舰的飞桥之上,望着波澜不经的海面,深深的吸了一口带有咸味的海风,略略伸了伸有些疲倦的胳膊,感到心情分外的舒畅。刚才在“东”号的舰首主炮炮房内产生的压抑感觉一扫而光。 为了探究“东”号的11英寸主炮发射速度慢的原因,伊东佑磨和伊东佑亨兄弟带领几名技术军官,进到了“东”号的舰首炮房内,在详细查看了一番的同时,伊东兄弟还询问了炮手作战的详情。 “东”号的主炮炮房直接建在舰首甲板之上,和舰首完全合为一体,呈三角形状,这座炮房共开有四个炮窗,在略为圆钝的三角尖处的两边,各开有一个炮窗,在靠近三角形根部的两侧又各开一个炮窗,战时“东”号的11英寸主炮就是通过这些炮窗向外射击。在上一次同中国军舰的作战当中,由于那艘中国海军的高速侦报舰航速过快,不断的变换阵位,“东”号的主炮往往在伸出炮窗的时候,中国军舰便运动到了另外的位置,使得“东”号的炮手们不得不将大炮挪向另外的炮窗,而那时中国军舰又跑到了另外的位置,结果日本炮手在大骂“八嘎牙路”的同时,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开火,只能将时间全都浪费在了炮窗之间的来回运动上。 在了解了这一情况之后,伊东佑磨为日本炮手们制定的新的操作规范,那就是将主炮的位置确定在两侧的炮窗之间来回移动,在军舰实施机动的时候,不必将大炮从已经伸出的炮窗中移开,而是等候敌舰出现在相应的方向,再进行射击,以提高射击效率。 在完成了这一安排之后,伊东佑磨本想召集各舰舰长到“东”号上开会,商讨对敌战术,但不知怎么他感到有些疲倦,也就没有发出命令。 可能是受了弟弟的“中国舰队不会出现”侥幸心理和那一天开炮拯救陆军于水火的胜利情绪影响,伊东佑磨也觉得,这一次的征服台湾番地的军事冒险,可能会成功。 伊东佑磨并不知道,他的这个侥幸的想法,很快便会被无情的事实击得粉碎! “发现煤烟!” 突然间,“东”号铁甲舰的了望兵大声喊叫起来! 伊东佑亨听到喊声后大吃一惊,立刻奔出了司令塔,当他来到飞桥上的时候,看到哥哥伊东佑磨已经举起了望远镜,正向着煤烟出现的方向观看。 伊东佑亨举起了望远镜,他的望远镜里隐约显示西北方向的海面上似乎有一缕黑烟! 这一重要的发现立刻通过旗语报告给了后方远处的“日进”、“孟春”、“凤翔”和“春日”诸舰。日本舰队各舰顿时沸腾起来,几乎所有的舰长都在飞桥上用望远镜向西北方向使劲眺望,了望兵更是目不转睛,紧张地捕捉着远方忽隐忽现的目标。 “也许是一艘观战的英国军舰。”伊东佑亨放下了望远镜,对哥哥说道,“也可能是法国军舰。” 伊东佑亨的猜测不无道理,因为就在昨天,一艘英国军舰和一艘法国军舰先后出现在这一海域。 “也许。”伊东佑磨听到弟弟一副了不在意的口气,只冷冰冰的回答了这么一句,并没有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伊东佑亨掏出怀表看了看,现在是9时12分(1874年6月10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很快,西北方向的煤烟由1缕变成2缕、3缕、4缕,至10时,“东”号的了望兵从望远镜中大致可以分辨出5至6缕煤烟,而且煤烟的数量竟然还在增加! “肯定不是英国和法国的军舰!”伊东佑磨放下了望远镜,瞪了弟弟一眼,大声说道,“应该是清国舰队!准备战斗吧!” 这时“东”号再次挂起了“西北方向发现煤烟”信号。10时16分,远处烟雾下的军舰逐渐清晰,一队法式浅蓝色涂装的舰队慢慢显露出来,不光是“东”号上的了望兵,伊东佑亨和大副角田秀松等人也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展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由5艘巡洋舰和4艘炮舰组成的中国福建船政舰队的全部主力舰只! “……开始我们只看见煤烟,后来出现樯顶,再靠近,看见了浅蓝色的舰体……出现的敌人是包括清国福建船政水师全部精锐之大舰队!”当时搭乘在“东”号上的为日本军队提供火炮的日本军火商大仓喜八郎在自己的日记当中记录下了这幕真实的情景。 很快,一串尺寸很大的信号旗急匆匆升到了“东”号铁甲舰桅杆的顶端,“发现敌舰队!”“东”号用这种远距离信号向身后的四艘日本军舰发出了警报。 原先的一簇煤烟,此时竟然变成了中国海军的全部主力。伊东佑磨脑中侥幸的幻想彻底破灭,他必须要正视面前出现的事实,决战看来已经难以避免。 自从全歼中国澎湖水师得手以来,日本海军对于中国舰队始终抱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担心会遭遇报复,现在包括两艘陌生的巡洋舰在内的中国海军的主力蒸汽军舰全部出现在眼前,日本舰队中充满了大战将临前的恐惧与不安。 几乎同时,中国海军也发现了日本舰队。 “远处发现敌舰煤烟!” 听着“福靖”号装甲巡洋舰前主桅桅盘上了望兵的大声报告,迎着海风屹立于飞桥之上的林义哲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握紧了双拳。 得到警报,“福靖”号的管带贝锦泉立刻与军官们跑上飞桥了望,在确认无误后,“福靖”号上很快升起旗语,向全舰队通报这一情况。而几乎与此同时,其他中国军舰桅杆上的了望兵也都发现了东南方向的情况,各舰管带都到了飞桥上观看,战斗警报一时间响彻中国舰队上空。 确定是中国舰队出现,伊东佑磨立刻下令“起锚”、“站炮位”。他明白,必须抢先一步,在远离海岸的位置阻滞住前方的来船。他知道,中国舰队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要为了给那些用老掉牙的帆船武装起来的旧式水师复仇那么简单!很可能还带有运送陆军的船队,要消灭已经登陆的日本陆军! 中国人一定是为此做了周密的准备,否则,中国舰队是不会这么久才出现的! 此时伊东佑磨命令日本舰队主动拔锚出击,虽然有进行决战的考虑,更多则是为了尽量在远处吸引敌舰,以完成掩护陆军的任务,颇有一番背水一战的悲壮。 想到那个“西乡暴徒”对自己的态度,伊东佑磨的心里又生出了一丝忿然之意。 随着“起锚”等一系列信号升起在日本舰队旗舰“东”号的横桁桁端,5艘日本军舰纷纷进行起锚作业。水兵们卖力地操作着,将沉重的铁锚从海底的泥沙中提升起来。舰首甲板上,部门军官在大声指挥,很快,日本军舰一艘接一艘的启动了。 此时在中国海军各舰的桅杆上,换上了巨大的红色黄龙旗帜,在19世纪的海军中,换上这种大尺寸战旗,寓意就是“作战”。各舰的司令塔内,随着管带下达的法文口令,水兵们秩序井然地进行着各项操作,整个过程如同一部运转良好的机器,环环相扣。一艘艘中国军舰蒸汽机的连杆开始了加速往复运动,越转越快,发出类似蒸汽火车一般有节奏的轰鸣,船底的螺旋桨加速旋转起来,搅起大片大片的涌动水流。 与中国军舰一样,日本军舰的桅杆上也换上了巨大的太阳旗,日本水兵卖力的用滑车将一颗颗炮弹、发射药包运到主甲板上,配发堆积在每个炮位。除舰长、大副以外的一些高级军官,则分赴舰上各重要位置督战,身着白色制服的日军水兵已经完成了第一发炮弹的装填,在火炮之旁肃立待命。日本舰队战斗准备逐渐就绪之际,在旗舰“东”号的飞桥上,伊东佑磨从望远镜里看到了站在“福靖”号飞桥之上的林义哲的身影。 第三百一十八章海上对决 伊东佑磨第一次知道林义哲,是在老师胜海舟那里,那时胜海舟便告诫伊东兄弟,对于这个年轻人,一定不要掉以轻心。老师的话,伊东佑磨一直谨记在心,当时他便有一种预感,将来会和这个年轻的中国人在大海上见面。只是伊东佑磨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伊东佑磨知道,现在他和他的舰队面对的,是中国海军新式蒸汽舰队的主力,而他率领的舰队,也差不多是日本海军三分之二的主力舰艇。 这将是一场不折不扣的主力对决! 此时由9艘战舰组成的中国舰队呈鱼贯单纵阵,快速朝日本舰队驶来,而刚刚起锚的5艘日本军舰,则并没有排成任何的作战队形。 现在的伊东佑磨,有些后悔没有召集舰长们来开个军事会议了。 尽管日本海军在幕府时代就已经有了基础,起步要早于中国海军,并且经历过“阿波冲海战”、“宫古湾海战”,有一定的实战经历,但却并没有组织舰队作战的经验,而且这一次的“出兵台湾”行动,事先也没有考虑过同中国海军的作战。是以当中国海军真正以一支舰队的面目出现在眼前时,不光伊东佑磨没有应对的准备,连伊东佑亨以下的舰长们,也都没有思想准备。 由于日军各舰的舰长和水兵素质各不相同,日舰起锚所花费的时间也不尽相同,其中“日进”号炮舰在“海归”东乡平八郎的指挥下,起锚速度最快,接着是伊东佑亨指挥的“东”号铁甲舰,然后是“孟春”号和“凤翔”号,而明轮炮舰“春日”号最慢,落在了整个日本舰队的后面。 起锚以后不久,伊东佑磨下令变阵,他也打算将日本舰队排成和中国舰队一样的单纵阵,实施一舷齐射。但由于日舰新老不一,航速不同,加之原来也没有进行过相关的配合,接到信号后的各艘日舰乱了好一阵,才勉强排成了单纵阵,但日舰排成的这个阵势,却让他们在没有接战之前,便陷入到了混乱当中。 为了尽快排成单纵阵,伊东佑磨根据各舰当时的位置,打出了列阵的旗语信号,结果各舰根据命令,纷纷向旗舰“东”号靠拢,最后阵形排成时,日舰的排列顺序依次是铁甲舰“东”号、明轮炮舰“春日”号、大型炮舰“日进”号、小型炮舰“孟春”号和“凤翔”号。 伊东佑磨将舰型最老的明轮炮舰“春日”号排到了“东”号的后面、大型炮舰“日进”号的前面,是想以最为强大的“东”号来掩护这艘最弱的军舰,但当日本舰队列阵完毕,他才发现,这艘航速最慢的军舰,位于舰队的中间,会拖慢整个舰队的脚步! 中日双方一开始所采用的纵队战术都是最简单的建立在纵队队形基础上的战列线交战战术。这种历史悠久的战术曾经广泛运用于风帆战舰时代,主要特点是将舰队编列为纵队队形,以便使密布舷侧的炮门能够最大程度对向敌方,进行舷侧交火作战,一舷发射完毕后,整个舰队依次进行回转航行,使用另一舷再次开火,而发射结束的那一舷可以使用这段时间对火炮进行再装填,如此周而复始,很有一番中世纪骑士对决的遗风。及至蒸汽铁甲舰时代来临以后,1866年发生的“利萨海战”让古老的纵队战术曾一度险些被配合船头大炮设计的横队战术所取代,但是利于发挥舷侧火力的纵队战术并没有就此退出历史舞台。中国舰队的参战军舰大都舰龄较新,机动能力强,舷侧火力格外强劲,适合舷侧交锋。日本舰队同样也是出于发挥舷侧火力的考虑,因而林义哲和伊东佑磨不约而同的都确定使用纵队队形,最初的意图就是在敌方舰队面前反复周旋、掉头,不断用舷侧火力进行交战,以发挥全部的火力。 而见到中国舰队正在高速逼近,伊东佑磨却想要重新变阵! 尽管双方舰队还在接近当中,并未开火,但伊东佑磨已经敏锐地发现,中国舰队的航速极快! 由于上一次的战斗中,以一舰之姿凭借高速单挑整个日本舰队的“飞鸿”号给伊东佑磨的印象过于深刻,在看到整齐划一高速行进的中国舰队出现后,伊东佑磨意识到如果采用纵队接战,日本舰队的整体航速本来就慢,加上又有明轮炮舰“春日”号拖着后腿,势必会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他当机立断的立刻下令变阵,命令“春日”号退往阵后,以“东”号和“日进”号为第一战队,“孟春”号和“凤翔”号为第二战队,分队迎敌,向中国舰队冲击。 之所以如此变阵,是因为伊东佑磨想要采用“乱战”战术。 乱战,是从意奥“利萨海战”之后19世纪世界海军战术领域出现的一个新名词。这种战术的大致样式是,采用整体编队阵型接近敌舰队后,再化解为分散的战术分队,多点突破敌方舰船编队,进行混战,在乱中取胜的战术。 伊东佑磨的真实意图是,以便于保持各分队整体同时接敌的横阵队列接敌,而后两个双舰战术分队从两个不同方向开队分击,同时突破中国舰队的纵队编队,之后反复冲进杀出,保持舰侧方向始终对准敌舰射击,彻底搅乱敌舰队的队形。当清方舰队大乱之际,日方可以运用二舰分队这一较为灵活的组合,或单队行动,或多队协同,互相配合,寻机攻击落单的敌舰,既可以使用火炮武器,也可以运用撞角。这种乱战战术几乎就是利萨海战的翻版。 使用乱战战术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对于旗舰的统一指挥依赖较小,主要依靠各战术分队不屈不挠地执行战术意图。但是这种在当时被各国海军认为非常有效的战术,如果要成功实施,需要同时具备多个因素:各战术分队必须具有极高的勇气,不顾敌方炮火,直冲敌阵;各战术分队突破时,必须尽可能地选择协同,多点同时发起,防止敌舰队断而不散;各战术分队突破后要竭尽一切手段,冲乱敌舰队的阵形,此外还需要像利萨海战时的奥地利海军那样具备一些好运气(也就是说要靠“人品”,而随后的事实表明,日本人缺德事做多了,人品非常差),因为混战之中,谁也无法预料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 此时,日本舰队5艘军舰正在一面变阵,一面向远方煤烟下的中国舰队冲去。 看到日本舰队蹒跚着向前猛冲,一下子变成了“二二一”分队,林义哲先是一愣,但他立刻便明白了日本人的意图。 “发信号!‘建靖’、‘和硕公主’、‘超武’、‘澄庆’随同旗舰攻击敌头队两大舰,‘福胜’、‘建胜’、‘福星’、‘建星’四舰攻击敌二队两炮舰!”林义哲沉声命令道。 随着“福靖”号一连串的旗语升起,中国舰队开始分成了两队,第一队5艘巡洋舰直扑向“东”号和“日进”号,第二队4艘炮舰直扑向“孟春”号和“凤翔”号。 看到中国舰队变阵如此快速,伊东佑磨再一次吃惊不已。 在以前得到的关于中国海军的这支新式蒸汽舰队的报告中,无一例外的提到一个情况,就是这支舰队的军舰平时并不是在一起编队的,而是分别驻守于中国东南沿海各省的重要口岸,来回巡防,只有特殊情况才召集到一起。这个情况表明,中国舰队平时是缺少编队作战训练的,但现在摆在伊东佑磨面前的事实,却不是这样! 就从这变阵的熟练程度来看,中国舰队在编队作战方面,应该是经过了很好的训练! 伊东佑磨并不知道,为了能够使船政舰队拥有编队作战能力,林义哲很早就开始在船政水师的框架内按照西方国家海军的作战阵型进行过操演,因为操演都是在指定的公海海域内秘密进行,是以外界对此一无所知! 为了保密起见,林义哲每一次要进行操演,都是以船政大臣沈葆桢的名义向领用船政各舰的沿海各省行文,召集各舰到公海指定的海域集合,然后统一进行作战阵形操演,在操演完毕后各舰再直接返回所在各省。这样既可以做到形成编队作战的能力,又锻炼了各舰的远洋航行能力,还起到了保密的效果。 由于保密措施得力,对于船政水师在公海编队操演一事,日本方面一直毫不知情。是以在见到中国舰队变阵时的纯熟动作之后,不光是伊东佑磨,连曾留学英国的东乡平八郎也是吃惊不已。 随着双方军舰的不断接近,中国海军各舰都已快速地完成了战斗准备。 林义哲此时已经身处在飞桥下的装甲司令塔内,监督着军舰的航行。 身边负责测距的军官不断的报告着双方的距离。得到报告后,贝锦泉认为已经到了适当距离,即刻命令舰队左转。“福靖”、“建靖”、“和硕公主”、“超武”、“澄庆”5舰在日本舰队阵前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弧,朝向日本舰队第一分队袭去。 船政舰队巡洋舰分队由“福靖”领头,开始从日本舰队的阵前通过,此时,这5艘浅蓝色的庞然大物已经彻底清楚地出现在日本海军官兵的视野里,甚至连炮门上的涂饰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中国军舰看起来有如一头头蓝色的鲨鱼,正准备将日本人凶狠地撕成碎片! “右转15度!” “东”号铁甲舰上发出号令,根据舷侧对敌的标准,日本海军的两艘主力舰调整了航向,“东”号的舰首方向,黑洞洞的11英寸巨炮炮口已经伸出了一侧的炮窗,追踪着正在向右而去的中国巡洋舰队。 伊东佑磨和伊东佑亨、东乡平八朗等日本海军军官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情形,中国舰队的移动速度显得极快,而日本舰队的编队航速只能维持在7至8节,照此下去,日本舰队两个分队尚未能接近切入清舰编队,中国舰队可能就已经绕行到日本舰队火力薄弱的侧翼或后方发起攻击! “开炮!”伊东佑磨看了弟弟一眼,大声的吼道。 伊东佑亨明白哥哥的意思,点了点头,转身大声的下达了命令。 伊东佑磨想要发挥出“东”号铁甲舰的重炮威力,在远距离上运用大口径火炮的射程优势,先声夺人,在中国巡洋舰队运动到自己后面之前,抢先开火,尽可能的给中国军舰造成最大的损伤。 位于“东”号铁甲舰舰首的主炮炮房中,装备有1门279毫米口径的阿姆斯特朗前膛巨炮,这是日本舰队中最具威慑力的武器,此时它已经完成了装弹,炮长站在炮尾,手牵发火绳准备击发,同时三点一线观察着表尺、准星、敌舰,不断地下达口令,负责调整俯仰的水兵则立刻转动俯仰手轮,副炮长在一旁监督水兵的操作,这里的视野并不开阔,枪炮官满头大汗的听取着测距员的报告,他刚刚已经得到了舰长伊东佑亨的命令,在到达适当距离后,发起攻击。 历史的指针渐渐指向了1874年6月10日上午10时40分。 枪炮官仿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般,大声地喊出开炮的口令,手中的指挥刀也随之举起。 在司令塔内的日本舰队司令伊东佑磨、舰长伊东佑亨,以及大副角田秀松等军官事前都用分发的棉花团塞上了耳朵,默默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东”号铁甲舰主炮炮房右侧的炮窗腾起一团巨大的黑色烟雾,279毫米主炮发出了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紧接而来的是巨大的震动,沉重的大炮被巨大的后座力缓缓推向下炮架的末端,整个炮房内瞬间笼罩在了呛人的烟雾中。一颗240公斤的钢铁弹头旋转着呼啸飞出炮膛,射向远方的中国巡洋舰队。 “东”号铁甲舰,这艘日本近代海军最具威力的象征之一,亚洲第一艘真正意义的铁甲舰,在倒幕战争结束,默默沉寂了数年后,终于又迎来了体现其价值的机会。 随着旗舰“东”号的开火,这场对19世纪后期世界海军技术发展有着转折点意义的中日大海战正式打响。由于大致交战位置在台湾琅峤海面,史称“琅峤海战”。 6月的天津,正值盛夏,显得闷热不堪。直隶总督衙门内一片寂静,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在这静谧中隐隐觉得有一丝凉意。 这些天他一直在关注着台湾的局势,从英国和法国方面得到的消息看,日本人此次出兵台湾,并不是简单的“保民惩凶”,而是有着更大的目标和野心! 就在这时,一份十万火急的电报从福州经香港中转,传达到了上海,而后由小火轮专差急送向天津:“寄天津督署,专船送李制军。日海陆军已至台南,遇澎湖水师阻之,竟然开炮轰击,致使水师舟船尽毁,官兵大都罹难。现日陆军已然登陆,正向内地进发,一路烧杀抢掠……鲲宇所督船政水师兵少,又不能上陆,而闽省又无兵可调,忧心如焚,特乞师于台端,盼能调发一二陆营前来,济一时之急……” 快马飞驰,尘土飞扬。当汗流浃背的信差跑进直隶总督府,呈上这份重要的文件,当李鸿章用颤抖的手捧读起这纸由船政大臣沈葆桢发来的电文时,远方海面上已经响起了隆隆的炮声。千里之外的李鸿章,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悸。 “东”号铁甲舰射出的第一颗炮弹,呼啸着从中国巡洋舰队的上空掠过,落在距离旗舰“福靖”左舷仅数百米处的海中,激起了冲天水柱。 “敌舰舰首炮房吐出一团浓烟,接着轰然巨响,一颗大炮弹冲开烟雾,从我舰头顶高高飞过,于左舷附近落入海中,海水顿时腾高数丈。” “福靖”号的飞桥之上,《点时斋画报》的画师张志和目睹这一奇险场面,一边打着画稿,一边写下了这样的字句。 在现在这个时代,火炮射击更多的是各自为战,舰上各炮位自由掌握时机进行发射,而且射击的方法也非常简单原始。与中国海军大量装备的新式大口径后膛炮相比,日本海军采用的旧式前膛炮的操作更为缓慢。而“东”号铁甲舰的日本炮手操作着如此巨大而沉重的前膛火炮,采用简单原始的瞄准法,首发能够取得这样的射击效果,是相当值得称道的。 以旗舰的动作为号令,日本舰队各舰相继开火射击,天空中开始滑出道道轨迹,钢铁炮弹啸叫着飞向中国舰队,然而各艘日舰并没有都仿照旗舰集中火力炮击中国巡洋舰队,而是散乱地各自为战,射击各自认定最为合宜的目标。 第三百一十八章头文字“T” 面对着日本舰队的炮火攻击,中国舰队依旧以侧翼大面积暴露的队形在默默航进,贝锦泉为了尽快通过日本舰队舰首重炮的射击区域,运动到日舰翼后展开攻击,而下令巡洋舰编队航速提高至11节。紧随其后的炮舰编队也同样以高速向两艘日本炮舰扑去。 虽然已经意识到了敌人的强大,但日本舰队各艘军舰上官兵们的士气依然高涨,各处炮台上异常忙碌,装填、发炮此起彼伏,抬着炮弹的水兵在甲板上四处奔忙,伊东佑磨依旧稳稳地站在“东”号铁甲舰的飞桥甲板上,手持望远镜观战。落在中国舰队四周海中的炮弹,不断激起阵阵水柱,不久,中国巡洋舰队末尾的一艘军舰旁边,日舰射出的一发炮弹入水爆炸,弹片击中了舰体,迸射出一道黑烟,顿时日本舰队上空充满了雷鸣般的欢呼喝彩声。 这段不到5分钟的时间里,在中国海军官兵眼中仿佛是进入了炼狱一般,面对日本舰队铁甲舰极具威慑力的大口径火炮的攻击,在战场特有的噪声、烟雾环境中,缺乏更多实战经验的中国舰队,还要面对必须等到合适距离才能开火的战术指令,精神压力之大是可以想像的。但是在中国军舰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慌乱和紧张。 长期高强度的训练,使得中国海军官兵对自己的职守异常的熟悉,他们坚信凭借自己的优秀战技和新锐的战舰,一定能战胜敌人,是以尽管在顶着敌人的弹雨穿行,但没有一个人畏惧退缩。 此时他们最急迫的愿望,就是尽快的进入攻击阵位,让侵略者领教自己的厉害! 7分钟后,“东”号的279毫米主炮再次开火,这是日本炮手操作这门巨炮发射时最快的速度,可惜和向中国巡洋舰射出的第一颗炮弹的结果一样,不出所料的远远掉在了海中。 当中国巡洋舰队冲到了“东”号和“日进”号的舰尾方向时,“福靖”号的一舷3门190毫米后膛炮同时开火。看到旗舰率先开火,中国巡洋舰队各舰也都相继开火射击起来。 继“福靖”号之后,中国巡洋舰队的“建靖”号巡洋舰也向“东”号开火,“和硕公主”号巡洋舰则向“日进”号开火射击。紧接着“超武”、“澄庆”两舰也向“日进”号开火。 大海的波涛开始沸腾。 “……琅峤之战,日舰望见我舰,即鸣炮以击,远而未能及。余立‘福靖’舰之飞桥上,测算准头,忽见日舰一弹,直向本舰旁堕入海中,旋复跃起,越本舰而过,始沉海底……”——“福靖”舰大副沈仁发回忆录。 “……右舷炮以及前后旋转炮之一号士兵,将表尺调整到三千五,然后退到炮后紧握牵索,通过表尺注视敌舰。随着‘开火’号令声,拉紧牵索,轰然一声,全舰震动,五发炮弹,齐飞敌舰。由于我炮烟雾遮挡,是否命中,辨认不清。为了等待烟雾消散,判明情况,余急步走向船舷。此时正值一弹爆炸,弹片击毁后舰桥梯……”——“澄庆”舰管带贝珊泉回忆录。 1874年6月10日上午10时43分过后,中日两国军舰渐次展开交火,对后世海军史影响深远的琅峤海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在完全由新锐巡洋舰组成的中国巡洋舰队的另一侧前方,是位于日本舰队右翼最外侧的“春日”号明轮炮舰,也是参战的日本军舰中舰龄最久的老舰。而这艘老舰,和中国海军还有着极深的渊源。 19世纪中叶,太平天国运动席卷南方大地,其势如火如荼。作为天国至关重要的水上力量,横空出世的太平军水营屡次大败清军水师,一度夺取了长江中下游的控制权。上万艘战船,令太平军在水网密布的南方作战时如虎添翼。 为了重新取得水面上的优势,清政府除了大力编练水师之外,还开始筹划购买新式军舰。法、俄等国闻讯,纷纷表示愿意提供军事援助。本来清政府的用意仅仅是购买舰船而已,但野心勃勃的海关税务司英国人李泰国买来了新旧交杂的6艘炮舰(3艘为新造军舰,3艘为购自英国海军的二手货)、1艘趸船和1艘供应船(均购自私人),成立了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阿思本舰队”,这支舰队之中,吨位最大,火力最强的就是三桅木壳明轮炮舰“江苏”号,也就是现在的“春日”号。这艘明轮炮舰排水量1269吨,舰长214.5英尺,宽29英尺,吃水9.25英尺,装备4台锅炉,主机300匹马力,航速12节,武备有68磅炮2门、18磅炮4门。 而此时“江苏”刚刚到达中国不久。由于李泰国的狂妄和意图控制中国海军的野心,清廷最终决定遣散阿思本舰队,此后,阿思本舰队诸舰先后被印度、日本、埃及买去。其中,“江苏”号被日本萨摩藩花费重金纳入麾下。 萨摩藩作为幕末日本“西南四雄藩”之一,较为热衷于学习西方技术,而且有着悠久的航海传统和海战历史(萨摩人在倭寇犯华和侵朝战争时一向是急先锋,更曾大举入侵琉球,掳其国王),十分注重发展本藩的海军力量。1867年11月3日,通过法贝斯舰长的中介,萨摩藩船奉行(管理舰船的官员)松方正义(日后成为明治政府九元老之一)花费16万两白银(据说松方还向长崎商人借了6万两)购买了“江苏”号,并将其改名“春日”,作为藩主的座舰。这个舰名,来自丰臣秀吉侵略朝鲜之时,萨摩藩于1592年建造的一艘战船的名号(该船以春日山的木材制成,故名)。该船在侵朝战争中表现活跃,名头相当响亮,传遍全藩,以至萨摩藩流传着“見えた見えたよ松原越しにあれが薩摩の春日丸”的民谣。萨摩藩以此为“江苏”号命名,无非是希望它与那艘战船一样,在日本的对外扩张中“建功立业”。 “春日”号被购入后,很受萨摩藩看重。这艘军舰在当时的日本属于屈指可数的“大舰”(此时全日本实力凌驾于它的军舰惟有幕府的“开阳”和“回天”而已),让萨摩海军感到腰杆陡粗。在机帆军舰盛行的时代,这种取消了舰艏桅,艏部平直的军舰在日本还是首次登场,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此时它的武备已经全面增强,换装了100磅后膛炮1门、40磅炮4门(两舷各2门)、12磅炮2门。1868年年1月3日倒幕派发动“王政复古”,宣布废除将军职位,并在京都成立了维新政府,幕府与倒幕派完全决裂,战争爆发。刚刚归入萨摩藩的“春日”于1868年1月28日在阿波冲海面同幕府海军“开阳”舰大战,是为“阿波冲海战”(又称兵库冲海战),为日本近代海战之始。 海战中“春日”虽然对“开阳”打了18发炮弹,但是仅有1发炮弹命中了对手(日本海军炮术之拙劣可见一般),令其受了轻伤。有意思的是,现在“日进”号的舰长东乡平八郎当时是“春日”上的一名负责操作火炮的三等士官,当时日舰拙劣的炮术已经使“一门百发百中的大炮,要胜过一百门百发一中的大炮”的思想扎根于他的脑海之中。值得一提的是,此役中除了东乡平八郎以外,“东”号铁甲舰的舰长伊东佑亨也在“春日”上,帮助兄长伊东佑磨作战。“春日”号后来还参加了“宫古湾海战”。 1869年6月,明治政府开始推行“版籍奉还”运动。在藩主们上交土地、人口的同时,各藩私属的军舰也纷纷被收归政府所有。“春日”亦于1870年4月被萨摩藩“献纳”,成了明治政府海军的一员,后来在“江华岛”事件中和“云扬”号一起对朝鲜炫耀武力,为日本的对外扩张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在这一次日本武装入侵台湾的战争中,“春日”号又进来掺了一脚,只是时光到了1874年6月10日,“春日”号并不知道,这一天会是它的大限! 本该成为中国海军一员的“春日”舰,首次与龙旗下的战舰开始了面对面的殊死搏杀! 林义哲当然知晓对面那艘飘着日章旗的军舰的来历,但“福靖”号管带贝锦泉、“建靖”号管带吕文经、“和硕公主”号管带邓世昌这几位海军将领知道这艘明轮炮舰的身份,不知会作何感想。因为倘若“春日”能够一直在龙旗下效力,三位管带或许也会在这艘军舰上实习与服役呢! 很快,在攻击“东”号铁甲舰的同时,中国巡洋舰队也没有放过“春日”号,由于刚好驶到了“东”号、“日进”号编队和“春日”号之间,中国巡洋舰队可以开动全舰炮火射击,“福靖”号一舷装备的3门40毫米口径5管重型哈乞开斯机关炮和桅盘上的加特林机枪一起向“春日”舰倾泻弹雨。紧跟在“福靖”之后的“建靖”、“和硕公主”、“超武”、“澄庆”舰也随之用同样的方式开火,5艘中国巡洋舰以一舷的主炮火力猛烈攻击“东”号和“日进”号,在进入合适的攻击“春日”舰的阵位后,在这些军舰的另一侧,40毫米机关炮弹大都射向了“春日”号这艘老舰。 “我首队五舰虽然各不一样,但大体是在3500米的距离。‘福靖’号准确测定3500米后才开始发炮。由于测定距离准确,因此推测我方炮弹命中率极高。”贝锦泉在事后报告中这样说道。 “春日”舰遭遇到了始料未及的猛烈攻击,这艘老式军舰上的日本海军官兵们做梦也没想到,中国舰队的火力竟然会有如此之强。在劈头盖脸而来的密集弹雨中,这艘明轮炮舰不断中弹,不到几分钟的时间,船壳板就有多处被洞穿,甲板上的大批日本海军官兵被打得血肉横飞。 在用一侧的副炮火力完全压制了“春日”舰的舱面后,5艘中国巡洋舰已然快速运动到了“东”号和“日进”号的舰尾方向。 事实上,5艘中国巡洋舰已然抢占了两艘日本军舰尾巴的“T”字头!而这正是林义哲事先准备已久的作战要领! 中国巡洋舰的副炮炮手们从一侧的炮位来到了另一侧(每一个主炮炮位都配有一套炮手,副炮炮手则只有一舷的炮位有),趁着日舰的火炮不能全部发挥作用,集中副炮火力,和主炮一道攻击位于“东”号后方的由东乡平八郎指挥的大型炮舰“日进”号。一时间5艘中国巡洋舰射出的弹雨,全部集中到了“日进”号身上。 历史在这一刻,发生了错位。 此时担任“日进”号舰长的东乡平八郎,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一个年轻的中国人,在用未来他创造发明的经典战术,来对付他自己! 在中国巡洋舰分外猛烈的炮火射击下,没有尾炮的“日进”号拼命的完成了转向,用舷侧火炮奋力还击,但是由中国巡洋舰队先进的190毫米后膛炮射出的帕利塞穿甲炮弹,轻而易举地撕开了“日进”号薄薄的船壳板。 “日进”号的舰体顿时被浓黑的烟雾包裹。由于19世纪军舰内部大量采用木质构件,“日进”号在接连中弹之后,舰体内部很快被炸得一片狼藉。一些地方着起了火,汇成了一片片滚滚黑烟。 中国巡洋舰的190毫米重炮无情的敲击着“日进”号的舰体,一发发炮弹有的横扫过舱面,有的从舰体直接穿过,很快,在炮战中不断中弹的“日进”号便成了人间炼狱,这艘大型炮舰的舰体被炮弹凿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筛子。看到这一幕,中国巡洋舰队更加猛烈地向“日进”进行着炮击。 目睹在海面上痛苦挣扎的“日进”号,伊东佑亨指挥“东”号铁甲舰竭力发炮支援“日进”号,但却无济于事。受到中国巡洋舰队的密集炮火攻击,“日进”号在不断倾斜的同时,舰上也燃起了灾难性的大火,渐渐现出无法支持的迹象。 此时中国巡洋舰队的凶猛火力,已经完全展露在日本人的面前,令日本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从心底升起的恐怖。 “‘日进’号要不行了!”伊东佑亨看着已经倾斜得非常厉害的“日进”号,满脸都是惊恐之色。 “我们冲上去,为‘日进’号抵挡炮火,掩护他们一会儿。”伊东佑磨表现得仍然十分冷静,虽然此时他的心里的惊恐并不比弟弟少多少。 此时的战况已然表明,他想要采取的小队乱战战术已经不能有效发挥作用了。 由于日舰炮位单薄、射速迟缓,无法在短时间内给清方军舰造成大的损害,日舰没有能够在中国巡洋舰队横越自己阵前时制造战果,随着双方军舰的距离逐渐接近,日舰已经失去了使用大口径火炮在远距离上攻敌的优势。现在中国巡洋舰队已经运动到了利于进行炮战的最佳距离,开始发挥他们火力凶猛的特点进行炮战。但对日本舰队而言,受整体航速慢的制约,短时间内还无法逼近中国舰队进行切入敌阵的乱战,伊东佑磨将不得不暂时搁下完全主动出击的乱战战术,而被迫首先与中国巡洋舰队进行自己丝毫不占优势的炮火对击。 眼见“日进”号已经有支撑不住的迹象,伊东佑磨思前想后,决定孤注一掷的发挥“东”号铁甲舰的坚盔厚甲优势,替“日进”号抵挡中国舰队的炮弹,为“日进”号的自救争取时间。 “东”号铁甲舰的舷侧主装甲带厚度达150毫米,吃水下装甲带为120毫米,舰首及舰尾的装甲板厚90至120毫米,能够抵挡大口径炮弹的轰击。现在“东”号身上的厚厚铁甲,成了伊东佑磨克敌制胜的重要武器。 伊东佑磨的打算,是以“东”号吸引清舰火力,在清舰接近的时候,趁机用11英寸的主炮发动攻击,尽可能的给敌舰以最大程度的打击。 弟弟伊东佑亨明白了哥哥的打算,点了点头,立刻下达了命令。很快,“东”号铁甲舰便横在了满舰大火不断倾斜已然失去抵抗能力的“日进”号面前。 11时12分,正在“福靖”舰装甲司令塔内观察海战情况的林义哲,突然感到舰体发生一阵剧烈震动。 由“东”号和“日进”号方向射来的两颗炮弹准确命中了“福靖”舰的后甲板。 林义哲从观察窗向外望去,他看到两名运送炮弹的水手已然倒在了血泊当中,另有5名水手受伤。当他看到受伤的水手仍然没有打算撤离的意思,而是咬着牙继续运送炮弹,心中不由得热血激荡。 第三百一十九章巡洋舰VS铁甲舰 炮战虽然刚刚开始了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但已是十分激烈,由于“福靖”号国装甲巡洋舰是中国舰队的旗舰,因而在战斗一开始,也是日舰炮火轰击的焦点,刚才“东”号射来的那一发炮弹(应该是由一门70磅炮射来的)的同时,在“东”号完全挡住“日进”号之前,“日进”号的160毫米前膛炮也射出了一发炮弹,击中了“福靖”号。 看到“福靖”号上升腾起的浓烟,已经被“东”号铁甲舰完全挡住的“日进”号上的日本海军官兵顾不上欢呼,在东乡平八郎的指挥下开始奋力的灭火自救。 此时的东乡平八郎,看着屹立于中国军舰射出的弹雨中的“东”号铁甲舰,心中满是对伊东兄弟的敬佩之意。 他所指挥的“日进”号,是一艘排水量1468吨的木壳炮舰,为佐贺藩藩主锅岛直正1867年向荷兰订购,装备有6门160毫米前膛炮,航速9节。1869年完工后回航日本,1870年被佐贺藩献纳给明治政府,成为日本海军的主力舰之一。 仅仅过了4年,曾经的主力舰在面对中国人建造的新锐战舰时,已经没有了招架之力! 尽管刚才“日进”号的160毫米主炮取得了击中敌人旗舰的战果,但东乡平八郎知道,他指挥的这艘军舰,只怕很难再能够面对一次象刚才那样可怕的敌舰队的凶猛齐射了! 由于中国巡洋舰队即将从日本舰队阵前航过,按照风帆时代战列线作战的传统,中国巡洋舰队接下来的动作应该是转舵向左航行,进行大回转后重新越过日本舰队阵前,改用左侧的炮火再与日本舰队作战,以便让右侧炮位得以休整、补充。但令伊东兄弟和东乡平八郎感到吃惊的是,中国舰队并没有按照这样的方式来进行作战! 在看到“东”号铁甲舰横出阵前,挡在了“日进”号的前方后,林义哲立刻明白了伊东佑磨的意图,他立刻下令绕过“东”号,围着两艘日本军舰划起了圆圈,并且将编队航速从8节提高到了10节。 以旗舰“福靖”号的动作为榜样,四艘中国巡洋舰“建靖”、“和硕公主”、“超武”、“澄庆”依次执行了命令,以“东”号和“日进”号为圆心,兜起了半径约为2000米左右的大圈子! 看到中国舰队的举动,伊东佑磨立刻下令“东”号绕着“日进”号转起了圈子,为“日进”号遮挡炮火。这样一来,“东”号铁甲舰便成了中国军舰一舷齐射炮火的主要目标。“东”号铁甲舰陷入了中国巡洋舰的围攻中, 很快,“福靖”号射出的一颗190毫米炮弹射中了“东”号的舰尾左舷处,发出轰然巨响,随着火光闪过,黑烟腾空,“东”号舰尾的装甲板竟然被击裂了一个洞! 作为一个从后世来的穿越者,很早便以日本海军为第一假想敌的林义哲,为了能够对付日本拥有的两艘铁甲舰,做了大量的工作。除了对同属“威远”级快速炮舰的“福靖”、“建靖”进行秘密改装,使之升级成为装甲巡洋舰之外,还专门引进当时在世界各国海军中还是新鲜事物的“帕利塞穿甲弹”。 在最初福州船政局引入这种炮弹的时候,法国方面的技术人员并不理解中国急于引进这种炮弹的意图,但由于非常希望能用中国人的钱来做试验测试这种炮弹的性能,是以对中国方面的引进,法国给予了有力的配合。 现在的结果表明,林义哲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司令塔内,舰体剧烈的震动使舰长伊东佑亨险些摔倒,他已经顾不上留意这些,声嘶力竭地对着通话筒喊叫,催促轮机室加快航速。 此刻,除了在向日本军舰倾泄怒火的190毫米炮和属“威远”级的“超武”、“澄庆”两舰上的140毫米炮外,还有大量的小口径的火炮在向敌舰泼撒弹雨。中国巡洋舰上装备的大量口径为40毫米的哈乞开斯单管机关炮在对准“东”号快速射击,紧邻这些火炮的是近距离威慑力更大的哈乞开斯40毫米5管机关炮,随着炮手不断转动把手、压下扳机,5管机关炮的5根炮管在高速旋转,弹壳不断地落在炮手脚下,一颗颗炮弹向“东”号飞射而去。 由于采取的是老式的船旁列炮方法布置炮位,除了舰首炮房里的那门279毫米主炮,“东”号铁甲舰的2门70磅前膛火炮、2门6磅炮和2门4磅炮都露天安装在主甲板上,透过开设在舷墙上的炮门向外射击,尽管船舷有高高的舷墙可以防御小口径炮弹,但是舷墙上雨点般的中弹声对日本水兵而言,仍然不啻于是死神的敲门声,心里的恐惧可想而知。更加可怕的打击来自高空,中国巡洋舰桅盘里的“林加特林”机枪居高临下扫射“东”号的舱面,一时间“东”号铁甲舰的主甲板上弹如雨下,陷入一片硝烟中,各炮位的水兵抱头鼠窜,纷纷寻找遮蔽所躲避,露天甲板上被打得碎片四散,到处飞扬。 “东”号铁甲舰仿佛一头撞进了一个炮弹横飞的恐怖巷道,在硝烟弹雨中艰难地向前航行,舰体上早已遍体鳞伤,大小火炮都沉默不语。伴随着射向“东”的小口径机关炮弹,1颗由“超武”舰右舷140毫米口径后膛炮射出的炮弹命中了“东”号的左舷,随着炮弹爆炸,70磅炮炮位附近的6名水兵被弹片击中毙命,甲板上一片血肉横飞。 虽然刚刚发生的一幕苦战实际仅仅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对身在“东”号铁甲舰上的日本官兵而言,简直如同经历了一次由死到生的体验,面对身边倒下的死者,很多日本水兵第一次感受到了海战的残酷。 此时已经从飞桥逃进了司令塔里的伊东佑磨,面对着如此可怕的景象,他内心当中的恐惧感觉,并不比他的部下军官和那些普通的日本水兵差多少。 由于日本舰队的炮火已经被中国舰队压制得死死的,中国军舰受到的日舰炮火攻击越来越弱,使得林义哲可以从容不迫的观察着中国巡洋舰的190毫米重炮的战果。 为了能够增加毁伤力强大的190毫米重炮的数量,在林义哲的要求下,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撤去了“福靖”、“建靖”原定装备在两弦的6门140毫米炮和舰首的1门140毫米炮,在“福靖”、“建靖”的两舷增加了一座耳台,每座耳台内装备有1门190毫米重炮,然后加强了速射武器的配置,除了原来的6挺“林氏机枪”,增加了6门40毫米哈乞开斯五管机关炮,多余的重量则省给了装甲。经过这样的改装,“福靖”、“建靖”的火力和防护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成为了“东”号铁甲舰的克星。 此时,“福靖”舰一直对向“东”号射击的左侧耳台里,随着军舰的快速运动,中国水兵操纵着大炮缓缓转动,190毫米口径巨炮黑洞洞的炮口开始转向侧后方,对准了“东”号的舰尾。 而此时“东”号舰尾军官餐厅当中的日本海军伤员们,还不知道,一场可怕的灾难即将降临。 19世纪的蒸汽军舰上,庞大的蒸汽动力设备和复杂笨重的弹药、武备等装置通常会占用舰内大量的空间,因而军舰上可用于布置其他生活、功能舱室的空间非常有限,除了大型的军舰外,一般的军舰内都不会有专门的军医院。为此,从风帆战舰时代开始延续下了一个海上习俗,即战时会将位于军舰舰尾宽敞的军官餐厅作为急救所来使用,狭窄逼仄的军舰内部,还无法奢侈到一间舱室只充作一种功能使用。军官餐厅里长长的橡木餐桌,平时军官们围坐在周围或会议,或用餐,战时则就会成为手术台。在纳尔逊时代,一些老水手们经常会特意地向上舰参观的人介绍,桌布上哪些痕迹是菜肴汤汁留下的,哪些又是鲜血染成的,然后等着欣赏听众们惊愕的表情。 “东”号铁甲舰和战场上的大多数军舰一样,海战开始前不久也将位于主甲板下的军官餐厅草草改造成了军医院,刚刚遭受了“福靖”、“建靖”等中国军舰猛烈的打击,大量的伤员被送到这里。军医和护理兵们正站在餐桌前给伤员做手术,地板上为了防止滑倒而敷设的砂土,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餐厅里充满了伤员撕心裂肺的哀号声,空气中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听到甲板上的炮声丝毫没有停歇,这里的人们时刻都崩紧了神经,有的人在那里不助的念叨着,祈求天照大神保佑,自己的军舰能够脱离虎口。 突然间,远处传来了一阵如同巨兽咆哮般的吼叫声,低沉的声音由远而近,室内的空气仿佛也为之在颤抖,“福靖”舰水平发射的1颗190毫米口径的大倍径高爆弹以雷霆万钧之势飞来,鬼使神差的从刚才那发穿甲弹击出的裂口钻了进去,轻而易举的击穿了“东”号铁甲舰左舷后部的船壳板,射入舰内,紧接着是一声雷鸣般的爆炸声,碎片、硝烟、被炸碎的肢体……“东”号的内部成了恐怖的地狱。用作军医院的“东”号军官餐厅受损严重,室内一片狼藉,包括军医和护理员在内等12人当场被炸死,30余人受伤。 “军医官正在抢救伤员时,突然有一颗巨弹飞来,击毁了‘东’舰的军官室,军医长护理员等十余人被炸得稀烂,血肉横飞,仅幸免于全舰人员阵亡。”(《台湾征番实记》“‘东’舰之勇战”)。 受到巨弹的爆炸冲击,“东”号的后桅杆延伸至主甲板下的部分被击中,后桅在怪响声中可怕地摇晃,由于舰内结构遭到了极大破坏,军舰的后部主甲板发生局部坍塌下陷。 目睹日本“东”号铁甲舰上的惨状,四周的中国军舰上的水兵们尚未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很快他们就发现,装填黑火药的高爆弹爆炸的威力十分有限,刚刚命中的那颗炮弹还不足以让这艘日本军舰立刻沉入海底。 这时“福靖”舰后方的4艘巡洋舰也在用主炮猛烈射击,很快,“和硕公主”舰尾的190毫米炮也已经转向侧后方,对准了“东”舰,枪炮大副陈安明和法籍炮术顾问罗谢尔指挥中国水兵将一颗硕大的炮弹装填进了炮膛,“和硕公主”号的炮术军官计划“以一发穿甲弹从舰首到舰尾,以对角线穿射,即可致其死命”。由于距离很近,水兵们用平射轻而易举地又击中了“东”号。 差不多在“和硕公主”号的190毫米主炮击中“东”号的同时,右舷的三门140毫米炮也取得了战果,三发炮弹击乎同时击中了“东”号舰体厚厚的铁甲,腾起暗红色的火光和巨大的烟团。 此时在“东”号铁甲舰的司令塔内,伊东佑亨的面部已经紧张得快要变形了,坐在“和硕公主”号巡洋舰首楼里的邓世昌看着周围额手相庆的官兵,为之激动不已,接连数颗大口径炮弹的打击,眼前这艘日本军舰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和硕公主”射出的这些炮弹并没有能将“东”号一举击沉。“东”号铁甲舰带着滚滚浓烟在战云缭绕中若隐若现,可就是不肯沉没! 目睹这一情景的林义哲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皱紧了眉头。 当5艘中国巡洋舰合力围攻落单的“东”号铁甲舰时,在中国舰队的侧后方,突然出现了4艘军舰的身影! 随着了望员的大声警告,林义哲转头举起望远镜望去,看到海面上4艘军舰正快速驶向战场。 “难道是日本人的援兵到了?”看着突然出现的不明军舰,贝锦泉有些担心的问道。 听到贝锦泉略显紧张的话,林义哲依然十分镇定。 “那更好了,省得我们费事去找他们了,正可以全部歼灭。”林义哲冷笑了一声,答道。 林义哲之所以敢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对日本海军现在的家底一清二楚。 林义哲知道,日本海军现在已经拿不出多少能够用于远洋作战的舰艇了。如果说那些新出现的军舰是日本海军的援兵的话,能够真正对中国舰队构成威胁的,也不过是“龙骧”号一条铁甲舰而已! 事实很快证明贝锦泉的担心是多余的,伴随着来舰继续接近,中国海军官兵们都看清了,这四艘军舰体型都很大,其中有两艘悬挂着英国的米字旗,一艘悬挂着美国的星条旗,一艘悬挂着法国的三色旗。 “他们是得到了消息,来观战的。”林义哲注意到了新出现的外国军舰当中,最大的那一艘便是法国海军在远东地区的舰队“东方支队”旗舰“诺曼底”号铁甲舰,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 正象林义哲估计的那样,这四艘外国军舰,除了美国巡洋舰“蒙那肯”号外,另外三艘军舰——英国海军“中国舰队”旗舰、3774吨的铁甲舰“奥狄莎”号和1459吨的巡洋舰“泰利亚”号,以及法国铁甲舰“诺曼底”号,的的确确是来“围观”的。 在这个时代及至后世,遇到海战或者是海上军事演习,其它国家的军舰都可以前去“围观”,一方面可以观察学习,另一方面也可以借机锻炼本国海军将士的勇气胆略。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明白海军界还有这样的惯例。否则也不会出现后世PLA的“陆军海战队”演习遭遇围观后惹得愤青们一片愤怒声讨的事发生了。 “不用管他们。”林义哲不再理会出现的外国军舰,将望远镜重新移向了弹雨硝烟中的日本军舰。 “上帝啊……” 此时在美国“蒙那肯”号巡洋舰上,目睹日本海军陷入困境的舰长马森中校看着在海面上挣扎着的“东”号铁甲舰,忍不住失声惊呼。 “蒙那肯”号的大副麦尔斯上尉放下了望远镜,转头看了看满脸惊异之色的马森,说道:“日本人恐怕要输掉这场海战了。” “也许,我们该想办法帮助一下这些可怜的人。”马森想起了他和李仙得签订的秘密合同,面色阴沉的说道。 “可中国人的炮火实在是太猛烈了,我们要去阻止他们继续交战的话,会冒很大的风险。”身为“蒙那肯”号的大副,麦尔斯当然了解“蒙那肯”号此行的目的,但眼前的战况却的的确确让他感到了恐惧。 虽然日本人许诺给舰长和他本人以及舰上全体美国人的金钱酬劳十分丰厚,但他还是明白,再多的金钱,也比不上自己的生命宝贵。 第三百二十章“凤翔”、“孟春”之覆灭 尽管此时战场上硝烟弥漫,但伊东兄弟还是注意到了新出现的四艘军舰,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国内派来的以“龙骧”号铁甲舰为首的援兵到了,心中无不惊喜万分。但很快他们便沮丧地发现,对方是前来观战的外国军舰。 中国舰队丝毫没有理会外国军舰的出现,而是继续进攻着日本舰队,在5艘中国巡洋舰围攻“东”号和“日进”号的同时,四艘中国炮舰“福胜”、“建胜”、“福星”、“建星”也在围攻日本炮舰“凤翔”号和“孟春”号,事实上形成了两个战场。 站在烟囱之前飞桥上的“凤翔”号炮舰舰长山崎景则海军少佐满脸通红,他在心里咒骂自己的舰队司令是个笨蛋,采用这样的乱战战术,他一开始曾下令轮机舱部门尽量提高航速,以求冲乱敌阵,但随着时间推移,“东”号和“日进”号已然陷入到了中国舰队的围攻中自顾不暇,他的战舰与两艘主力舰之间的距离已经无可挽回地拉开到了1000米以上,彻底脱离了队列。 “凤翔”号炮舰由日本山口藩在英国订造,英国阿伯丁船厂建造,1868年下水,1869年建成,明治4年6月被山口藩献纳给了日本明治政府。“凤翔”号的舰身为全木质结构,排水量仅有316吨,舰长43.9米,宽6.7米,吃水2.05米,轮机功率240匹马力,采用机帆混合动力,航速11节,装备有1门178毫米阿姆斯特朗前膛炮和1门140毫米克虏伯前膛炮。 跟随在“凤翔”身后的“孟春”号,排水量357吨,装备有1门140毫米前膛炮和1门70磅炮,“孟春”的蒸汽动力为2台蒸汽机,双轴推进,新造时的航速为10节,现在最快也只能到达7节。 随着2艘主力舰的被围,这两艘不大的炮舰开始暴露在中国舰队阵前,于11时9分与中国军舰交火。 在接到旗舰发出的信号之后,四艘中国炮舰立刻脱离队列,高速直向“凤翔”和“孟春”两舰扑来。从海战场上弥漫的硝烟中,“凤翔”舰上的日本海军官兵突然发现,四艘中国炮舰出现在自己的右舷,一个个杀气腾腾,都正在高速驶来。 面对四艘火力和航速完全占优的中国炮舰(四艘中国炮舰都属“湄云”级改型,装备有一门140毫米后膛炮和4门75毫米克虏伯后膛炮,最高航速13节),两艘日本炮舰虽然竭力应战,但很快便抵挡不住,大大小小的炮弹不断落在“凤翔”、“孟春”号的甲板上和附近海面。 “在‘孟春’舰与前面的我舰相距约1000米时,敌舰‘福胜’、‘建胜’‘福星’、‘建星’四舰一起向我‘凤翔’舰驶来,进逼至相距700米的地方。这时处于险境的‘孟春’舰距敌舰近,距我舰远,敌四舰射出的炮弹密如雨点,我‘凤翔’舰几乎陷于死地……”(“‘凤翔’舰之勇战”,《台湾征番实记》) 跟随在“凤翔”之后的“孟春”开始向左侧转向驶避,“凤翔”也在拼命转向左侧,没有僚舰支援的“凤翔”为了避免侧面遭到中国军舰冲撞,竟然开始调转舰首,直冲向“福胜”与“建胜”2舰,象是要发动冲撞攻击。 此时的山崎景则如同一个输红眼的赌徒,想要做最后的一博。 “我‘孟春’、‘凤翔’二舰结伴迎敌。敌舰在激烈的交战中驶近我军舰队。‘孟春’、‘凤翔’二舰因航速较慢,敌舰阻止我二舰与友舰会合。因敌舰从左翼炮击‘孟春’和‘凤翔’舰,二舰立于颇为苦战之地位。”(《日清战争实记》“台海战况”) “凤翔”调转航向,直接向“福胜”、“建胜”2舰之间驶来,着实让中国军舰上的官兵吃了一惊。“凤翔”舰舰长山崎景则在大难临头之际所做的这一举动,与其说是运用了大胆的谋略,不如说是本能的下意识避害反应的体现。“凤翔”之所以迎头直冲中国军舰而来,更多的原因是担心侧舷对敌时被弹面积太大,而且难以躲避中国军舰的冲撞,想要冲过中国炮舰的队列,夺路而逃。此时,山崎景则脑海中充满的是如何逃脱险境,至于要航向哪里,他心里并不清楚。 “凤翔”舰下意识的这次转向,实际阴差阳错地走出了死中求活的关键一着。面对突然直冲过来的这艘日本军舰,正在进行猛烈炮击的四艘中国炮舰多少显得有些纳闷,在这样近的距离上进行猛烈射击,敌舰肯定在劫难逃,但是由此也必然很容易会被敌舰撞到。 尽管如此,中国炮舰队却并没有停止射击,而是集中火力向“凤翔”号猛射,孰料“凤翔”舰遭到围攻后,后续的“孟春”舰并没有实施任何配合作战措施,而是扔下友舰转向而去! “孟春”舰舰长矶边包义海军少佐这一不太光彩的举动,在战后的报告中则被描绘成:“我‘孟春’舰上的人员以为稍向右转,则可发射火炮支援友舰,因而向舰长提出了建议。但‘孟春’舰舰长从容不迫,出人意料地向左转弯,……目的是想为我国海军保住一艘有价值的军舰”。 见到“孟春”舰要逃跑,中国炮舰立刻进行了追射,很快就有一颗炮弹射中了“孟春”的左舷,“孟春”的舷墙被击坏,9名日本水兵死伤。但司令塔内的舰长矶边包义已经顾不上部下的伤亡,他声嘶力竭地对着通话筒喊叫,催促轮机室加快航速,“孟春”舰渐渐离开“凤翔”,向远处驶去,留下“凤翔”号独自承受中国军舰的致命炮火。 作为1艘炮舰而言,“凤翔”舰的舰体设计显得略为怪异,军舰外观上的主要识别特征为三桅单烟囱,前后桅上都设有了望桅盘。军舰的主甲板非常低矮,为了增强适航性,提高破浪能力,军舰的舰首设计了一段不长的首楼,首楼甲板上设置锚床和吊锚杆,并安装有1门178毫米口径旧式前膛炮,首楼内则是起锚绞盘、锚链舱等设施、舱室。自首楼向后,“凤翔”舰的主甲板配备有1门同为旧式的140毫米口径克虏伯后膛炮,在这样小的舰体上承载如此之大的火炮,使得这艘小炮舰的甲板上显得拥挤不堪。由于低矮的主甲板在航行时容易上浪,“凤翔”舰的主甲板外缘又增加了一圈可折倒的挡板,这种挡板在高速航行时支起,防止海浪扑上主甲板,作战时则折倒放下,以露出安装在主甲板上的火炮,方便射击。由于密布舷边都是折倒的挡板,甲板上的火炮武备也似乎淹没在杂物和上层建筑的阴影中,使得“凤翔”在陌生人眼中,很难与一艘军舰联想到一起。 伊东佑磨之所以将炮舰“凤翔”编入这次出行的序列,原本是没有预料到会和中国海军的主力遭遇,只是想带着这艘吃水浅的军舰,便于进出港湾河汊,侦察番民和中国守军活动的迹象,根本未曾考虑到要让“凤翔”舰参加到大规模的海战中来。但是此时,弱小的“凤翔”舰已经被友舰抛弃在中国舰队的炮口前,居身在司令塔内的舰长山崎景则海军少佐惊恐地发现,5艘中国巡洋舰正快速驶来! 在冲过中国炮舰队的阵前之后,趁着中国炮舰的炮火稍稍停歇之际,“凤翔”号正欲快速逃离战场,却不想和正在围着“东”号和“日进”号绕着圈进行炮击的5艘中国巡洋舰迎面对驶! 迎面而来的中国巡洋舰逼近到距离“凤翔”舰约800米处开始炮击,“凤翔”舰也用自己的火炮竭力还击。面对数艘中国海军的巡洋舰,过于弱势的小炮舰“凤翔”显然无法对抗占优势的中国军舰,没有任何额外防护的舰体多处被穿透,交火中,“凤翔”舰上的日本海军官兵死伤惨重。 “当‘凤翔’号横越敌队形后,‘和硕公主’号、‘超武’号、‘澄庆’号三艘清国巡洋舰猛射‘凤翔’号,至距离约八百米时,对‘凤翔’号组成覆盖炮火,其苦战程度可想而知。”(“日清战史”——《近世海军史要》) 在3艘中国海军最新锐的巡洋舰的舷侧,140毫米口径后膛炮频繁地射击,“凤翔”号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打击,舰体开始慢慢的倾斜。 看着这艘日本炮舰已经遭到重创,中国巡洋舰没有再继续攻击它,而是继续绕向“东”号和“日进”号的舰尾方向,猛烈攻击这两艘军舰。 中国巡洋舰队的离去使“凤翔”舰得以暂时避过中国军舰的可怕的火力网,向战场外航行,以图自救。然而到了11时25分左右,中国炮舰队追了上来,继续向“凤翔”号射出密集的弹雨,再也无法抵御这致命炮击的“凤翔”舰,在烈火和硝烟中开始缓缓下沉。 由于此时离海岸已经很近了,就在山崎景则少佐下令“凤翔”舰抢滩之际,一发由“建胜”号炮舰射出的140毫米炮弹正中“凤翔”号的司令塔,包括山崎景则少佐在内的9名日本军官全部被炸死。失去了指挥的“凤翔”号无助的承受着狂暴的打击,11时32分,“凤翔”号倾覆,消失在了海面上。舰上65名官兵仅有12人幸存。 在击沉了“凤翔”号之后,4艘中国炮舰开始追赶逃跑的“孟春”号,12时15分,中国炮舰队的领队舰“福胜”用舰首的140毫米口径后膛炮击中了“孟春”舰的飞桥甲板,正在飞桥上设法指挥自己的军舰摆脱追击的“孟春”舰舰长矶边包义少佐随着炮弹爆炸形成的冲击波给丢到了海中,与此同时,“孟春”舰的首楼甲板也连续中弹,一颗炮弹轻松的穿透了尾楼顶部甲板,击毁了尾楼内用来从主弹药库提升弹药的运弹装置,在附近待命准备随时救火损管的日本士兵被击毙6名,击伤2名,“孟春”舰上的140毫米口径火炮失去了弹药供应。很快又有一枚炮弹再次穿透了尾楼顶部甲板,尾楼内的2名救火队员和1名修理员被击毙。 看到舰长坠海,原本在飞桥甲板下操舵室中指挥的“孟春”舰航海长木村胜一立刻来到飞桥甲板上,接替舰长指挥。这位新任的舰长一面下令关闭通风筒通往锅炉舱的阀门,停止其通风的功能,而将通风筒改作运弹通道,保证炮位上的弹药供应,当时军舰上的大型通风筒除了通风外,风筒内还有一套绞车提升装置,用来从机舱把煤渣提升到甲板上,必要时大型通风筒还可以作为轮机人员从机舱逃生的应急出口。“孟春”舰显然是将原本提升煤渣的绞车、铁桶当成弹药提升装置来使用了。一方面急急指挥军舰向左急转。很快,一场更大的打击降临到“孟春”舰上,已经多次中弹的后桅杆又被击中,轰然巨响声中,飘扬着日本海军旗的后桅再也无法支撑,终于折断倒塌。 这时管带李和指挥的“福胜”号炮舰逼近到距离“孟春”仅有500米的位置,由“福胜”舰舰首140毫米口径后膛炮发射的一颗炮弹,又击中了“孟春”舰的飞桥甲板,代理舰长木村胜一面部和手腕负伤,被送入甲板下疗伤,舰长一职改由正在指挥舰首炮位的松本正男接替,舰首炮位则由炮长近藤多明指挥。此时小小的“孟春”似乎已经摆脱不了将被击沉的命运了。 尽管如此,困兽犹斗的“孟春”在12时30分用舰尾的70磅炮击中了“福胜”舰的前甲板。一声巨响之后,暗红色的火光腾起,弹片四散飞扬,正在操作140毫米主炮的4名中国炮手当场身亡,飞射的细小弹片甚至射入了司令塔的观察窗,管带李和的头部被弹片擦伤,双眼一度失明。“福胜”号上一时间硝烟弥漫。 尽管如此,“孟春”舰身后的四艘中国炮舰目睹猎物即将向远处遁逃,进一步加快了追击的速度,炮弹不断落在“孟春”周围,而“孟春”也在竭力发射尾炮抵御。 虽然李和受了轻伤,但他并未下去休息,而是坚持指挥战斗,在经历了短暂的失明之后,李和重新审视了战场,下令加速,“福胜”很快将航速提高到12节,发挥起快速炮舰的优势,这时接到领队舰的旗语信号之后,“建胜”舰管带许寿山也下令加速,急追“福胜”,“福星”、“建星”随即也加速跟上“建胜”,四艘中国快速炮舰的高航速对于老迈的“孟春”而言,几乎是无法超越脱离的,十几分钟后,中国炮舰队领队舰“福胜”已经从“孟春”的左后方逼近,在1300至2000米的距离上连续射击,并不断修正诸元,装备有新式后膛炮的“福胜”,在火炮射速上占有极大的优势。逼近到距离“孟春”不到1000米时,“福胜”开始猛烈射击,因为距离很近,这一时段的火炮命中率相当之高。 “‘福胜’于八百乃至一千五百米距离对倭舰进行试射,此后逼近至八百米距离开始痛击倭舰。”(《台海战史》) 从12时48分至13时8分的20分钟时间内,“孟春”舰遭到了仅次于与“东”号、“日进”号所遭受到的高烈度打击,而“孟春”的防护力毕竟不及真正的铁甲舰,很快,灾难发生了。在四艘中国炮舰的猛烈的炮击中,“孟春”的左舷舰体被接连击中,舰体立刻发生破裂,船壳板被撕裂,在“福胜”舰上的中国水兵甚至可以看到了“孟春”舰裸露出来的肋骨!很快中国炮舰射出的炮弹又在“孟春”的主甲板上造成了几处火灾,全舰被大火围困,浓烟滚滚,海水从水线处的裂口大量涌入“孟春”舰内,舰体无可挽回地向左发生着倾斜。“孟春”舰的官兵们纷纷冲到炮弹萃集的主甲板上打算跳海逃生,结果大都倒在横飞的弹片和大火之中。 眼看着势将不支,“孟春”舰的代理舰长松本正男下达了投降的命令,这对日本海军而言无疑是破天荒的。看到“孟春”舰上升起了白旗,中国炮舰停止了射击,但这时不知是哪几个日本愤青炮手不服从命令,又向“福胜”号开了一炮,中国炮舰立刻重新对“孟春”开炮,早已成了熊熊火海的“孟春”舰不断地向左倾斜,军官没有人指挥御敌或指挥救火,而是纷纷跳向了大海。很快,连续遭受饱和炮击的“孟春”再也无法支撑,舰体向左侧不断倾斜,右侧舰底的螺旋桨渐渐露出了水面,军舰的侧倾逐渐到达可怕的90度,而中国军舰的炮火还在不断地倾注到“孟春”上,舰首部位燃起了更大的火灾。2分钟后,“孟春”向左侧翻转,倾覆到了海中。日本海军此战又损失了一艘军舰。 第三百二十一章速度就是防御 此时在“东”号铁甲舰上,日本舰队的指挥官伊东佑磨尚不知道“凤翔”、“孟春”两舰已然覆没的消息,仍在指挥“东”号铁甲舰和5艘中国巡洋舰周旋,为已经受伤起火的“日进”号争取自救的时间。 由于“东”号绕着“日进”号转圈的半径要远远小于中国巡洋舰,是以尽管中国巡洋舰试图绕过“东”号,先行击沉防护力较弱的“日进”号,但“东”号总是能够适时的挡在“日进”号的身前,令中国炮手们大光其火,也令中国海军的军官们敬佩不已。 在又转了几个大圈之后,中国巡洋舰队失去了耐心,在继续缩短同敌舰距离的同时,索性将全部的炮火都倾住在了“东”号铁甲舰上。 伊东佑磨用坚盔厚甲的“东”号掩护“日进”号的英勇举动收到了一定的回报,在“东”号的拼命掩护下,“日进”号上的日本海军官兵在东乡平八郎的指挥下,终于扑灭了大火,航速也恢复了正常。 但伊东佑磨和东乡平八郎此时都不会想到,他们的战舰的生命,也即将走到了尽头。 13时14分,“东”号铁甲舰上的日本海军官兵都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军舰的舰体发生了一阵震动,舰首279毫米主炮炮房内的官兵们经过反复测距修正射击诸元,又向中国巡洋舰队旗舰“福靖”射出了一枚炮弹,但这枚巨弹仍然没有命中中国军舰,而是从中国舰队的侧后方飞过,远远的落在了海中。 由于中国巡洋舰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东”号的279毫米前膛主炮的射速又实在太过坑爹,炮窗的射界又极其有限,从开战到现在,“东”号的主炮一共只发射了7枚炮弹,没有一枚取得战果! 但几乎与此“福靖”号射出的一枚190毫米口径穿甲弹却狠狠穿透了“东”号炮房的装甲板,一直飞行撞击到“东”号279毫米主炮炮架的下方,击碎了巨炮的炮架并爆炸,炮房内的日本炮手登时被击毙5人,枪炮官和3名水手重伤,“血肉四方散布,惨毒已极”(“‘东’舰士官海军少尉早川尚武报告”)。失去了炮架后,重量将近30吨的279毫米主炮陷入瘫痪,任凭水兵们如何卖力,用来旋转大炮的曲轴就是纹丝不动,被日本海军寄希望用来对抗中国海军的法宝霎时成了无用的弃物,“……‘福靖’舰在用19厘米巨炮向我舰射击,击中‘东’舰,撞击到炮架爆炸……该敌弹在穿过舰首炮室爆炸时,发生猛烈震动,硝烟弥漫,人近在咫尺均难以辨认,令人窒息。……5名炮手当场殉国,枪炮官流血满地,伤重而死,血肉喷溅在衣服上,凄惨可见。”(《台湾海战‘东’舰之战况》) 有如盛行中世纪的决斗一般,几乎在“福靖”号击中“东”号的同一时刻,“福靖”号也接连被“东”号舷侧的70磅炮命中,在单纯的炮火对抗中,虽然每舷拥有3门190毫米口径后膛炮的“福靖”更占上风,但此时双方的交战距离已经缩短至600米,日本炮手不顾头顶上中国军舰机关炮泼撒下的弹雨,拼命操纵侧舷火炮开火,在激烈的炮击中,“福靖”舰的侧舷被击中,装有黑火药的70磅炮弹在“福靖”号的75毫米侧舷装甲板上炸开,将装甲板炸裂,但却未能洞穿。 “东”号铁甲舰除了1门279毫米口径主炮外,还有2门70磅炮,2门6磅炮和2门4磅炮,尽管主炮无法使用,冒着清方军舰压倒性的火力优势,暴露在露天甲板上作战的日本水兵们仍然表现出了较高的战斗素质。279毫米主炮沉默下来后不久,日本炮手继续开动这几门炮射击,但此时装备在“福靖”舰上的几门40毫米五管哈乞开斯单管机关炮一直在怒吼,接连命中了“东”号。看到“东”号的侧舷火炮击中了自己的战舰,中国炮手们更加愤怒地操纵着哈乞开斯机关炮集中攻击刚刚向自己战舰射击的“东”号的舷侧炮位,“东”号用于悬挂信号旗的桅杆也得到了“照顾”,密如雨点的机关炮弹在“东”号上炸响,多名日本士兵当场毙命。亲临其境的“东”号铁甲舰大副角田秀松战后在给兵部省的海战报告《台湾海战‘东’舰之战况》中记录了当时可怕的情形:“弹片四起,倒下的尸体上喷溅着骨肉碎末,甲板上到处都流淌着血肉相混之水,难以步行,散布遍地皆是,在上面行走犹如洗刷地板一样。当时,在甲板之发射指挥官武田少尉在炮位附近被敌弹炮击,同时,又有二三名士兵战死。只见少尉****以下一片血迹模糊,后背粘着厚厚的肉浆,少尉抖落下落在身上的人肉,正当准备下达发射命令时,又一敌弹炸死二名发射士兵……” “东”号铁甲舰的司令塔内,伊东佑磨看着这地狱般的景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后悔战前没有听从老师胜海舟的告诫,贸然接受了兵部省的任命,率领舰队前来帮助西乡从道。 现在,日本舰队以小队为单位的主动出击战术并未能实现冲乱敌人阵线的目标。没有能给中国舰队造成大的损失,反而使日本舰队在战场全局上陷入了绝境。中国舰队经过开战初期的适应调整,制定和逐渐完成了对日本舰队环绕攻击的策略。而且中国舰队巡洋舰编队具有航速高、行动敏捷的特点,利用机动力方面的优势可以始终保持与日本舰队拉开适当距离,使得航速本就迟缓的日本舰队无从逼近发起乱战冲击,迫使其只得进行自己并不占优势的炮火对抗。中国舰队在炮位数量、火炮射速和弹种等方面具有的巨大优势足以从火力上完全压倒日本舰队。现在日本舰队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 护送陆军的任务早已完成,自己又率舰队苦战多时,已经对得起西乡从道了。现在伊东佑磨要考虑的,便是如何保全自己的舰队,和日本海军官兵们的生命。 从开战到现在,始终不见“凤翔”号和“孟春”号以及“春日”号的身影,也令伊东佑磨揪心不已。 13时45分,无论对于琅峤海战和日本舰队而言,都是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位于中国舰队末尾的“超武”号突奏奇功,舰首190毫米后膛炮用一颗高爆弹击中了“东”号铁甲舰,这颗炮弹刚好命中“东”号舰首左侧的锚链孔下方被打裂的装甲板部位,钻进了“东”号的内部。在击中“东”号的那一刻,“超武”舰的管带叶富根本没有预料到,他的这颗190毫米炮弹将给这艘日本铁甲舰带来怎样的致命一击! 190毫米炮弹在“东”号体内爆炸后,舰体拥有大量木制构件的舱室内立刻出现火灾。肆虐的大火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舱室内一切能够点燃的物品,熊熊烈焰带着灼人的高温从弹孔以及舰内的梯道舱口向外迅速蔓延,很快首楼和主甲板上都出现了大火,甚至连首楼内存放在柜中的备用缆绳都被点燃了。舰内木制构件燃起的黑烟将整个“东”号铁甲舰的前部完全笼罩,咫尺莫辨,“敌舰‘东’号被我舰发射之炮弹击穿舰腹起火,火焰从炮弹炸开的洞口喷出,洞口宛如一个喷火口,火势极为猛烈……”(叶富《台海鏖兵录》) 一时间,位于战场的所有军舰都能够很清楚的看到,“东”号铁甲舰几乎已经完全处在了浓烟的包围中,而且舰首部位还在不断地向外迸射着火光,恍若一头在烈火中苦苦挣扎的怪兽,对日本舰队而言,这实在是个可怕的情景。 见到机会难得,贝锦泉指挥五艘新锐巡洋舰逼近已经差不多没有还手之力的“东”号,集中大小炮火加以聚攻,这时中国炮舰队也赶到了战场,在背后不断攻击,弹雨浇注在“东”号身上,爆炸声不断响起,情势万分危急。 “……日本舰队的旗舰‘东’号的舰腹被击中,象是遭到了很大的破坏,失去了自由运转的能力,其航速也大大的减慢,此时,中国舰队的炮舰不失时机地奔驰而来,和巡洋舰一齐向‘东’号进逼,猛烈开炮。‘东’号舰内起火,火焰弥漫了半边天空。‘东’号舰上的人员应该是停止了开炮,集中力量灭火。但是,火势非常猛烈,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被扑灭的迹象……这是一场木船对铁船的战斗,我们大家原来都认为,只有木壳巡洋舰和炮舰的中国海军在面对拥有铁甲舰的日本海军会很难取胜,但现在的情况恰好颠倒了过来。我们惊讶的发现,一队拥有较多火炮的快速木船,也能给一艘拥有大口径火炮的铁船造成极大的威胁。” 面对这令人吃惊的战况,英国海军“中国舰队”司令瑞德尔事后在他的回忆录中记下了这样的文字。或许此时他的脑中,已经有了后来大行其道的“速度就是防御”的概念雏形吧。 正在“东”号司令塔内忙于指挥操舵,以使军舰尽量躲避中国军舰攻击,争取灭火自救机会的“东”号舰长伊东佑亨,猛然发现东乡平八郎指挥“日进”号炮舰靠拢了过来。 排水量不到1500吨,没有任何装甲防护的大型炮舰“日进”此时象是要用自己并不厚实的身躯为旗舰遮挡炮弹,就在伊东佑亨惊讶和带有一丝感动的时候,“日进”号却突然转向,朝着海岸的方向拼命驶去。 看到“日进”号竟然置旗舰的安危于不顾,自顾自的丢下旗舰逃跑,伊东佑亨忍不住跳着脚大骂起来。 刚刚为了使“日进”号转危为安,“东”号铁甲舰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但现在东乡平八郎竟然忘恩负义的丢下了旗舰逃跑,怎么能不令伊东佑亨怒火中烧呢! “‘日进’号受了重伤,可能已经浮不了多久了!”伊东佑磨转头望了一眼驶远的“日进”号,用一句话止住了伊东佑亨的骂声,“他们可能是想要抢滩保住军舰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此时的东乡平八郎,在看到新出现的4艘中国炮舰之后,便立刻下令全速驶向海滩。 与敢于挺身而出掩护自己的铁甲舰“东”号不同的是,“日进”号并不具备那么强大的防护力。刚才与中国巡洋舰队的5艘战舰的炮火抗衡的过程,对于“日进”号而言无异于是生命慢慢消耗的过程,“日进”的舰体已经有多处被击穿,其中一些伤口出现在水线附近,海水借此大量涌入舰内,“日进”舰内的损管人员在利用一切工具向外努力排水,刚才出现的将近30度的****,对任何一艘舰船而言,都是足以致命的险情。 此时身受重创的“日进”舰突然冲向海岸,是因为东乡平八郎已经估计到自己的军舰支持不了太久时间,与其无谓的沉没,不如抢滩搁浅,保全这艘军舰和舰上官兵们的性命。 可惜的是,历史没有给东乡平八郎这样的机会。 林义哲发觉了“日进”的企图,立刻下令暂时停止对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的“东”号的轰击,将炮火转移到“日进”号上,很快,190毫米、140毫米等大口径炮弹不断射向“日进”,在其四周的海面上形成了阵阵水柱,“日进”努力的在弹雨中蹒跚前行,驶向岸边。 就在这一刻,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日进”的舰体尾部发生爆炸,升腾出了巨大的火球。“日进”的舰尾首先开始下沉,渐渐的被海水淹没,“日进”号的舰首随即高高地翘起,竖立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才无奈的没入了海面。 在附近海面上观战的美国“蒙那肯”号巡洋舰的大副麦尔斯成为“日进”沉没过程的场外目击者:“……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日本的另一艘最好的舰只‘日进’号也遭到了不幸。它显然是在长时间内遭遇到困难,不断用抽水机奋力抽水,因为我们看到水从该舰的两侧倾流入海。它英勇战斗很久,但得不到有效的援助;它甲板上的大炮一直在坚持进行射击,直到它沉没为止。最后,它的船尾完全淹没在海水中,船首在海面上高高翘起,渐渐地沉没在海中。当它下沉时,我们可以清楚地听到中国军舰上发出的胜利欢呼声。在战斗中曾与其并肩作战的‘东’号铁甲舰之前曾援救过它,但是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 此时伊东兄弟透过司令塔的观察窗,眼看着“日进”号沉没,脸上全都是悲伤之色。 伊东佑磨看到已经和巡洋舰队汇合成了一队的4艘中国炮舰,叹息了一声:“‘凤翔’号和‘孟春’号应该也遭到不幸了吧!” “那又怎么样?”伊东佑亨咬着牙,怒瞪着还在向“东”号倾吐炮火的中国舰队,“为了帝国海军的荣誉,我们要坚持战斗到底!” 伊东佑亨话音刚落,一阵炮弹破空的呼啸声传来,接着“东”号便发生了剧烈的震动,伊东兄弟脚下不稳,险些摔倒。 此刻的“东”号,遭到了又一次沉重打击。 就在刚才中国巡洋舰队射出的这些炮弹当中,一颗190毫米穿甲弹从“东”舰左舷炮甲板第一号炮位的下方穿透并爆炸,在“东”号铁甲舰的左舷留下了一个骇人的大洞。突中巨弹的“东”号舰体发出了巨大的颤动,然而这才只是灾难的开始,日本官兵还没从这次命中所带来的惊慌中反应过来时,又一颗190毫米炮弹接踵而来。 紧接而来的这颗190毫米炮弹命中的位置和上一颗炮弹一样,但是这颗炮弹的威力要大于刚才那颗爆炸的穿甲弹,这是一颗高爆弹。巨弹直接击中了“东”号舱内壁上,受到重击的引信立刻开始工作,弹头内填充的黑火药很快点燃,炮弹在舰内轰然炸开。爆炸所产生的巨大冲击气流和破片,引燃了弹药堆,堆积在那里的大量炮弹和******被引爆了! “东”号铁甲舰上发出接连不断的巨大爆炸声,呛人的黑色烟雾立刻在舰内弥漫开来。黑火药爆炸产生的冲击力,一面将“东”左舷的船壳板撕开了更大的破口,一面发出怒吼穿透冲上了主甲板,在主甲板的左右两侧都留下了2个巨大的破洞。 “东”号铁甲舰一层的舷侧板被爆破开来,冲起波击断上甲板的木桩、木梁,上甲板左右舷顺势出现了大洞,使舰体失去了平衡。“东”号的舰体随即倾斜,海水开始灌入进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当“情敌”遇见“粉丝” 看到这一幕,“福靖”号巡洋舰的司令塔内的中国海军军官们全都大声欢呼起来。 但和他的兴高采烈的部下不同,林义哲举着望远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眉头却越皱越紧,似乎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此时日本舰队旗舰“东”号铁甲舰仍在被中国军舰射出的炮弹接连命中,不断发生着爆炸,舰体也开始了倾斜,看起来似乎就快要沉没了。中国海军官兵的欢欣鼓舞可想而知,无论是作为日本舰队的司令舰,还是日本仅有的两艘铁甲舰之一,“东”号铁甲舰都寄托了大和民族太多的期望。可以预料,这艘花费了国帑巨资建造的战舰一旦沉没了,会给日本海军带来怎样可怕的精神灾难。 此刻的“东”号铁甲舰内,已然完全变成了地狱,“远望敌铁舰,于我舰弹雨轰击之下,舰体已然倾斜,硝烟腾起,四面暗淡,海浪涌起,疑鲸鲵之惊而逃离也。……巨弹爆炸,又使火药爆炸,如百雷骤落,黑烟充满整舰……” 此时“东”号的炮火已然完全停歇下来,中国军舰的甲板已可安然行走,《点时斋画报》的画师张志和来到了飞桥之上,放眼眺望笼罩在浓烟和火焰之中的“东”号,在画稿旁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升腾的火苗在甲板上肆虐。黑烟充满了整个炮甲板,“电灯、电路、传话管、水管、蒸汽管、升降口全部断裂变形,两个梯子也已粉碎,一切犹如草蔓一样垂下。”爆炸和烟雾中,负责在炮甲板指挥督战的分队长海军中尉上野分明和高木邦彦海军少尉,以及其他官兵共15人当即毙命,死状极惨,“有的四肢分裂,有的有上体无下部,残缺不全。”其他重伤的还有舰队枪炮长三浦梧殿等42人,这些逃过当即死亡的人遭到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与在弹片、冲击波打击下四分五裂的第一批死亡者不同,受伤者大都是被火焰灼伤,“有的头发已烧成灰烬,身体烧得如同墨一样黑;有的被弹片割伤;有的腹部破裂;有的手足丢失,悲鸣连天。”“将士们皆抽泣不能自持。”其中不治而死的又有22名。编制为135人的“东”舰瞬间失去了三分之一还多的舰员,如果考虑到蒸汽时代的军舰上,编制中还有很大一批是轮机人员的话,“东”号铁甲舰几乎失去了甲板上所有的炮手,“甲板的炮员、弹库员非死即伤。” 更为可怕的是,根据“东”号铁甲舰炮术长冈田平夫的记述,当时炮甲板的火灾已经即将引入下方的弹药库,他亲眼目睹火焰在弹药库附近蔓延的可怕景象。面对着甲板上熊熊的烈火和弥漫的黑烟,在军官的百般喝斥下,“东”号的救火损管人员才鼓起勇气冲入抢救。幸运的是,此时战场上竟然刮起了大风,风向也对“东”号有利,“幸而风从破损的舷侧,吹进一些新鲜空气,才使黑烟变得稀薄。防火队得以竭力灭火。”救火队冲入弹药库后,映入他们眼帘的是这样一番场景:“死者的头、手、脚、肠子到处散乱着,脸和脊背被炸得难以分辨了。那些断裂的骨头上,肌肉早已经被烧毁,就像火化后的白骨,粘乎乎的鲜血沿着舰体倾斜方向流去,滴着鲜血并且还在微微颤动的肉片粘在炮身上,还没有冷却……” 目睹甲板上的惨象,伊东佑磨的心揪紧了。 “怎么……这么多的敌舰!”角田秀松指着观察窗外,惊恐地说道。 伊东佑磨大吃一惊,他猛地举起了望远镜,顺着角田秀松所指的方向望去,立刻发现,硝烟弥漫的海面上竟然又多了三艘中国巡洋舰! 没错,是中国巡洋舰!此刻这些中国军舰正在高速逼近,和其他中国军舰一样,桅杆上高高飘扬着龙旗! 伊东佑磨长叹了一声,放下了望远镜,看着伊东佑亨,此时伊东佑亨的脸上已然是一片死灰。 与此同时,在“福靖”号上,林义哲也发现了新赶到战场的三艘中国巡洋舰,他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认出了那是已经派拨给北洋的“威远”、“横海”、“康济”三舰。 在林义哲行文沿海各省调回分驻于各港口要地的船政军舰时,已经定下调给北洋方面的“威远”级巡洋舰“威远”、“横海”、“康济”三舰正在日意格等洋员的带领下,在公海进行编队作战演练,由于严格的保密措施,在三舰出海后,北洋方面仅仅知道其大概活动的海域。在“飞鸿”号赶回福州报告日军入侵台湾的消息后,消息很快传到了北洋,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心急如焚,立刻让在天津的“飞鹰”号高速通报舰出发前去寻找北洋三舰,并带去他的手令,命令“三舰即刻开赴台海,寻大队助战。”“飞鹰”号管带叶祖圭得令后立刻带领“飞鹰”号出发,在公海演习的海域找到了北洋三舰。 得知主力舰队已然同日本海军开战,北洋三舰的统领也是“威远”舰新任管带张成和“横海”舰管带陆伦华、“康济”舰管带邱宝仁、“飞鹰”舰管带叶祖圭以及帮助训练的洋教习法国海军军官日意格、安乐陶、斯恭赛格商议后,决定由“飞鹰”舰去天津回报,北洋三舰则立刻出发,前往台湾琅峤海域助战。 为了尽快赶到战场,北洋三舰开足了马力全速前进,终于及时赶到了战场,而就在北洋三舰刚刚开到琅峤外海之际,北洋三舰面前,赫然出现了一艘明轮炮舰! 这艘明轮炮舰,正是日本海军的“春日”号。 在开战之初便被中国巡洋舰队一阵排炮打得冒起了烟的“春日”号知道自己在这场战斗中完全就是陪靶的角色,是以“春日”号的舰长井上良馨少佐没有恋战,而是选择了撤退。尽管“春日”号在和中国巡洋舰队的遭遇中挨了不少炮弹,好在都是小口径的机关炮弹,虽然舱面上的水手给打死了不少,但所幸船体受损不重,轮机完好,是以借着中国巡洋舰队围攻“东”号和“日进”号,中国炮舰队围攻“凤翔”号和“孟春”号,全都无暇顾及自己这艘老舰之际,以及海面上滚滚硝烟的掩护,逃出了战场。 正当井上良馨刚刚松了一口气之际,前方突然出现的三艘中国巡洋舰,则一下子让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看到这艘挂着日章旗的明轮炮舰,三艘中国巡洋舰立刻毫不客气的开始了炮击,井上良馨指挥“春日”号竭力抵抗,但在北洋三舰绝对优势的火力下很快便多处中弹,先是一侧的明轮被打坏,在海面上兜起了圈子,接着舰上的火炮全被摧毁,并燃起了大火,舰体一侧大量进水,很快便倾覆了。包括井上良馨在内的舰上的日本海军官兵大都落水,少数人随舰同沉,事后统计有32人死亡,余者均被中国军舰放下小艇救起。 在击沉了“春日”之后,北洋三舰继续向战场驶去,而此时日本舰队除了“东”号铁甲舰之外,已经再没有军舰浮在海面上了。 “再继续战斗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伊东佑磨看了看已经被血水染红的“东”号甲板,抬起头看着渐渐驶进战场的英法美三国观战的军舰,叹息了一声,说道,“升白旗,投降吧!” “不!”伊东佑亨听了哥哥的话,本来灰败的脸色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我绝不投降!” “八嘎!你要大家全跟着你白白的死在这里吗?”伊东佑磨大怒,上前狠狠地扇了伊东佑亨一个耳光。 伊东佑亨怒瞪着哥哥,眼睛里好似要喷出火一般。而就在这时,“东”号的火炮又响了起来。 “我宁可战死,也绝不做清国人的俘虏!”伊东佑亨吼了一声,转头大步想要冲出了司令塔,但飞来的一连串机关炮弹恰恰在司令塔前方爆炸,他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此时“东”号的甲板上已然不是人世景象。到处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和伤者,炮弹爆炸声和痛苦的呻吟惨叫声响成一片,可能是敌人的炮火过于恐怖,有的日本水兵竟然抱着头缩在角落里,没命地大叫着,更有的人坐在那里,双手合什,念起“南无阿弥佗佛”来!只有少数几名炮手,还在坚持着火炮发射的操作。 伊东佑亨的心里充满了绝望,这时他忽然看到,本来观战的几艘外国军舰,也在这时驶进了战场。 看到驶在最前面的法国铁甲舰“诺曼底”号,伊东佑亨转头又望了望正在向自己的战舰倾吐着炮火的一艘艘法式风格浓郁的中国军舰,心里充满了对法国人的愤恨! 如果不是法国人在暗中帮助中国人,中国人是不可能拥有这些新式蒸汽军舰的! 此时的伊东佑亨似乎忘记了,他所指挥的“东”号铁甲舰,是原汁原味的法国货。 象是和伊东佑亨心意相通,看到这艘傲然驶来的体量超过了在场所有交战军舰的法国铁甲舰,几名日本炮手竟然鬼使神差的向它开了一炮! 看到一发70磅炮射出的炮弹远远的飞去,就落在“诺曼底”号的舰首不远处爆炸,司令塔里的伊东佑磨和角田秀松相顾大骇。 “怎么回事?日本人想要干什么?” “诺曼底”号的舰长埃尔上校拂去飞溅到身上的些许水珠,皱着眉恼火地说道。 “他们是把我们也当成敌人了。”同在飞桥上的法国海军准将梅伊也皱起了眉头,“野蛮的日本人!” “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是来观战的,不是来同他们交战的!”埃尔怒气冲冲的说道,“这是严重的破坏国际公约的行为!” “是的,我们需要向日本政府提出抗议。”梅伊冷笑了一声,说道,“得让这些野蛮人明白,他们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此时在“福靖”号上的林义哲和中国海军军官们也注意到了日本人这无比诡异的一炮。看到日本人的疯狂举动,贝锦泉等人都很是吃惊,只有林义哲立刻猜出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冷冷一哼。 看样子在这个时代,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无脑愤青都是不乏其人的啊! 见到外国军舰驶近,林义哲和贝锦泉等人不约而同的举起望远镜望去,当贝锦泉看清了立于英国军舰“奥狄莎”号的飞桥之上的舰长是谁时,不由得一愣。 “大人,你看见没有?那艘英国军舰的舰长……” “是那个刁难过咱们的科尔斯中校。”林义哲想起了在英国的往事,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此时不光是林义哲和贝锦泉,在“建靖”号上的吕文经也认出了科尔斯。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在心里说了一声“真是无巧不成书”。 “那个法国舰长也是故人。”林义哲放下了望远镜,说道。 贝锦泉举起望远镜向“诺曼底”号望去,立刻认出了埃尔上校的身影。 “是埃尔上校啊!”贝锦泉高兴的说道。 埃尔曾经是孤拔在电雷学校任校长时的副官,林义哲出使法国和孤拔会面时,贝锦泉随同前往,是以和埃尔相识,并且成为了好友。 埃尔是孤拔的老部下之一,曾经担任“瑞福斯”号巡洋舰的舰长,随同孤拔参加过基尔港之战,因功升为了上校,成为孤拔的副官,后来被法国海军部派往远东,接替患病的勒内上校担任“东方支队”旗舰“诺曼底”号铁甲舰的舰长。 在埃尔来“诺曼底”号任职之后,经常率领法国军舰前来位于福州马尾港的船政“青洲船坞”进行维护修整(法国方面帮助船政建造青洲船坞的条件之一,便是法国军舰可以来此进行日常维护,法国人的算盘其实打得相当精明),和林义哲及中国海军将领们经常见面,成了老相识。和林义哲的“铁哥们”孤拔不同,埃尔对于林义哲,已经近乎于崇拜了。因为此君对“中国魔盒”深信不疑,坚信这个魔盒是真实存在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的战功也是拜林义哲所赐,因为如果不是中国魔盒的存在,他还不知道要多熬多少年的资历。 得益于法国效率低下的晋升制度,此君从少校熬到中校,整整熬了七年!因为中国魔盒的关系,他从中校晋升到上校,却只用了一个月!加上林义哲和孤拔的关系,所以他对林义哲充满感激和崇拜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对林义哲来说,英国旗舰的舰长是他的“情敌”,而法国旗舰的舰长是他的“粉丝”,情敌和粉丝竟然在今天“济济一堂”,这是多么喜感的场面啊! “传令各舰,停止炮击。”林义哲看到新到的北洋三舰适时的打出了一轮准确的齐射,将“东”号的火炮彻底打哑,下令道。 贝锦泉明白林义哲是担心本国军舰发生误击,立刻大声的下达了命令,随着他的口令,“福靖”号升起了旗语,中国军舰的炮火,陆陆续续的平息了下来。 此时已是下午14时左右,“东”号的火灾虽然被扑灭了,但这艘铁甲舰事实上已经不再具备战斗的能力了。是以林义哲虽然下令各舰停火,却并不担心“东”号会逃走。 毕竟在“东”号的周围,是整整12艘新锐的中国军舰! 14时12分,“东”号铁甲舰的桅杆上升起了一面特殊的旗帜——“白旗”,这面白旗代表的意思相当明确了:那就是投降。 贝锦泉下令“福靖”号放下小艇,但就在中国小艇向“东”号缓缓开去的时候,“东”号的白旗突然降下,然后便向小艇开了一炮。 看到日本人射出的炮弹在距离小艇不远的地方爆炸,激起了高高的水柱,险些将小艇掀翻,飞桥上的中国军官们无不大怒。 “开火。”林义哲放下了望远镜,平静地说道。 贝锦泉一声令下,“福靖”号上的40毫米哈乞开斯单管机关炮和五管机关炮几乎同时怒吼起来,桅盘上的林氏机枪也跟着开火。接着,各舰的一门门190毫米炮和140毫米炮再次开始了猛射。 12艘中国军舰的齐射威势可以说凶猛无比,“东”号瞬间便被火焰和浓烟包围,观战的外国军舰上的人们看到如此凌厉的炮火,全都禁不住脸上变色。 “东”号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舰体开始向右剧烈的倾斜起来,林义哲注意到“东”号的桅杆上再次升起了白旗,冷笑了一声,又一次下令停火。 说是白旗,其实是一块比普通的白旗要大得多的白床单。 “发旗语,问问他们,这一回是真降,还是矫降。”林义哲命令道。 很快,“福靖”号的桅杆上升起了一串旗语:“真降乎?矫降乎?” 不多时,“东”号已然弹痕累累的桅杆上,升起了一串复杂的旗语:“本舰真心降服。” 第三百二十三章吃错药了的扬基佬 由于日本人有一次诈降的前科,看到日本人的答复,“福靖”号再次麻利的升起了旗语:“若再矫降,定然轰沉不赦!” 这一回日本人的答复也很快:“本舰决不敢再开火。” 当满载中国水兵的小艇继续向前驶去时,满是浓烟的“东”号确实再没有丝毫抵抗的迹象了。不过由于日本人已经有了“前科”,这次小艇上架上了林氏机枪,并且推弹上膛瞄准了日舰的炮位,准备一旦发现日舰炮手有所蠢动就即刻开火。 “东”号铁甲舰上,伊东佑磨冷冷地看着被两名日本水兵死死按倒在地的弟弟伊东佑亨,手里紧握着弟弟刚才要用来打他的那柄左轮手枪,而伊东佑亨则面朝下伏在那里,不住地大声叫骂挣扎着,角田秀松等海军军官则在一旁不知所措。 在发觉“东”号已经陷入绝境之后,伊东佑亨仍然要坚持战斗,在伊东佑磨命令升起了白旗之后,他愤怒的又下令撤下了白旗,继续向中国军舰开炮,而在所有的炮位全部被击毁,炮手死伤殆尽的时候,他竟然下达了“撞击敌舰”的作战命令。看到伊东佑亨要拉着全舰的人员做陪葬,伊东佑磨忍无可忍,命令水兵逮捕伊东佑亨,并以司令官的名义接管军舰,下令重新升旗白旗(刚才的白旗降下之后便被中国海军射来的机关炮火撕碎,是以日本水兵急中生智换上了白床单),并发出旗语,确定他们这一次是真正的投降。 本来作为“东”号的舰长,舰上的日本海军官兵对伊东佑亨存有敬畏之意,轻易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的。但此时在中国海军的猛烈炮火之下,“东”号的大多数官兵的作战意志已经完全瓦解。而伊东佑亨却要拉着大伙儿和敌舰血战到底同归于尽,在这一刻,人的求生本能占了上风,是以当舰队司令官伊东佑磨下令逮捕这位已经丧失了理智的舰长并升白旗投降时,日本水兵听从了命令,将要举枪弑兄的伊东佑亨按倒在地。 林义哲举起望远镜,紧盯着又一次升起了白旗的“东”号铁甲舰,这时两艘中国海军的小艇的水兵已经登上了“东”号的甲板,但“东”号却突然发动起来,有如一头垂死挣扎的犀牛,向位于中国巡洋舰队正中的“和硕公主”号巡洋舰冲了过来。 “不好!他们这是要撞咱们!”贝锦泉见状大惊。 林义哲皱紧了眉头,没有下令再开火,而是继续紧盯着“东”号的甲板。 毕竟已经有中国水兵在“东”号上。 林义哲看到甲板上的一名日本海军军官正不知所措的向用步枪对准了他们的中国水兵比划解释着什么,接着便带着中国水兵们进入了船舱。而甲板上的日本水兵有多人似乎感觉到了不好,狂奔着来到船舷旁,直接跳进了大海。 “和硕公主”号发觉了“东”号的企图,但此时这艘战舰位于舰队的正中,贸然进退都可能和前后的友舰发生冲撞,就在紧张的时刻,“和硕公主”号突然稍稍调转了舰首,快速向前疾驶,轻巧的从前方的“建靖”号的侧舷擦了过去,避开了“东”号的冲击方向,其动作轻巧和纯熟,令人叹为观止。 “好个邓正卿!真有你的!”贝锦泉抚掌赞叹道。 但此时哪怕是“和硕公主”号不进行规避,“东”号的撞击也没有可能成功了,这艘弹痕累累硝烟还未散尽的铁甲舰向前猛冲了一会儿,便突然停了下来,接着林义哲便看到“东”号的舰体迸出了一道火光。 伴随着剧烈的爆炸,“东”号的舰体被巨大的冲击波撕裂,它晃了晃,突然断成了两截,接着便缓缓的开始下沉。甲板上的日本水兵和中国水兵纷纷跳进了大海,一时间好似下饺子一般。 “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贝锦泉吃惊地看着这一切,恼怒之下,竟然爆了粗口。 “应该是有日本水兵不服从长官的投降命令,试图对我们发动撞击,但为咱们的人和不想送死的日本水手阻止了。”大副沈仁发说道,“于是他们引燃了弹药库,意图和咱们的人同归于尽。” “贼倭寇!真他娘的该让你们都到海底喂王八去!”贝锦泉恨恨地又骂了一声,立刻下令对落水者进行救援。这时其他的中国军舰也纷纷派出了小艇。 “日本人完蛋了。” 在“蒙那肯”号巡洋舰上,大副麦尔斯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看着已经断裂正在下沉的“东”号舰体,转头对舰长马森中校说道。 让麦尔斯感到意外的是,马森中校的脸上,竟然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嘴里也令人吃惊的说出了一句“太好了!” “该我们动手了。”马森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罕有的狰狞,吓了麦尔斯一大跳。 “您说什么?” “中国人在屠杀那些日本人!我们应该去拯救他们!”马森煞有介事的大声说着,下达了战斗命令。 麦尔斯赶紧又举起了望远镜向海面上望去,他看到的是中国海军的小艇在将落水的本国水兵救起之后,正在努力救援落水的日本水兵。 和中国人的救援行动相反,此时从“东”号已经倾斜的甲板上,却出现了几个拿着步枪的日本人,他们不但向中国小艇射击,甚至还向已经落水的自己同胞进行射击! 遭到射击的中国小艇上的水兵被激怒了,立刻开动林氏机枪向“东”号的甲板扫射,几名拿步枪射击的日本水兵惨叫着从已然倾斜的甲板上掉进了海中。 看着这怪异而又恐怖的一幕,麦尔斯惊呆了。 “我们冲过去!”马森下达这道命令时,麦尔斯才回过神来。 “舰长,你要做什么?”麦尔斯惊问。 “当然是拯救我们的日本朋友!”马森瞪了麦尔斯一眼,向身边的二副三副等几位军官下达了作战命令:“准备开炮!目标!中国军舰!” “你疯了吗?舰长?!”麦尔斯一时间心惊胆裂,嘶声大叫起来,“我们是和日本人有协议,但我们不是来和中国人打仗的!” 马森瞪了麦尔斯一会儿,突然一拳狠狠的打在了大副的太阳穴上,麦尔斯猝不及防,登时给打得晕了过去。 “把这个家伙抬下去!关进船舱!”麦尔斯对身边一脸愕然的几名水手吼道。 水手们忙不迭地把麦尔斯抬进了船舱,马森定了定神,大声的下达了作战命令。3953吨的“蒙那肯”号汽笛长鸣,直向中国舰队冲了过来。 “美国人这是想干什么?”看到“蒙那肯”号突然冲进了战场,贝锦泉不由得愣住了。 “美国人这架势,是要和咱们开打呢!”林义哲沉声说道。他已经从望远镜中看到“蒙那肯”号先是降下了美国国旗,换上了一面南部邦联的南十字星旗,侧舷的炮门也一个接一个的打开,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林义哲话音刚落,“蒙那肯”号侧舷的一处炮门,突然喷出了一道带有暗红色火焰的黑烟,紧接着一发9英寸(229毫米)炮弹便呼啸着向“福靖”号飞来,在距离“福靖”号舰尾不远处的地方落水爆炸,腾起了高高的水柱。 就在这一刹那,“蒙那肯”号的侧舷的另外8个炮门(“蒙那肯”号装备有18门229毫米舷炮,每侧9门)也接连喷出火光和黑烟,一发接一发的炮弹直向中国舰队飞来。 一发炮弹击中了“福靖”号的舰尾,“福靖”号的舰体顿时剧烈颤抖起来,站在飞桥之上的林义哲和贝锦泉等人都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娘的美国佬!想找死吗?”贝锦泉大骂起来,没等林义哲说话,他便大吼着下达了对美国军舰开炮的命令,并发出了旗语,号令其他各舰一同开火。 还没等到信旗升到桅顶,“建靖”号巡洋舰便当先向“蒙那肯”号开火还击,紧接着其他各舰也纷纷向“蒙那肯”号开炮,一时间无数炮弹陨石般的砸向了“蒙那肯”号。 林义哲在训练船政舰队编队作战时,曾制定了一条战术守则,便是旗舰开炮,则其他各舰必须随同开炮,而旗舰一旦受到攻击,各舰须当立刻还击,无须等候旗舰信号,以免贻误战机。这条战术守则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时刻,得到了中国海军官兵完美的遵守。 而在一旁观战的英国军舰“奥狄莎”号上,英国“中国舰队”司令瑞德尔和舰长科尔斯望着这令人惊讶的一幕,相顾骇然。 “美国人难道发疯了么?”瑞德尔说着,举着望远镜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科尔斯也举起了望远镜,但和瑞德尔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望向已经处于弹雨和浓烟之中的“蒙那肯”号,而是望向了“福靖”号! 当然,他这么做,绝对不是他更为关心突然遭到袭击的“福靖”号的命运,而是另有原因! 看着舰尾处浓烟滚滚的“福靖”号,科尔斯的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不自觉的微笑! 此时如果上帝真的来到了这里,听到科尔斯心中默默祈祷的内容,想必会大吃一惊。 “……噢……万能的上帝,求您惩罚那个将她从我手中夺走的可恶的中国异教徒吧……让美国人的炮弹击中那条船,让他随着那条船一同毁灭……让他的灵魂在地狱里接受煎熬吧……” “……万能的上帝……求您将她交给我,让我来净化她,以便洗刷我自身的罪孽……她心灵中的邪恶将被驱除,她****的肉体和纯洁的灵魂将只属于我一个人……” 科尔斯不自觉的想象着林义哲在火海中痛苦挣扎的身影和美丽的卢颖妍袒露的身体在他的身体下颤抖。他的心中瞬间涨满了****,身下也突然感到有一丝膨胀的难受。他这才惊觉,忙不迭地结束了这段不着调的祈祷,害怕上帝看穿他的内心,给他带来更多的惩罚。 在法国铁甲舰“诺曼底”号上,目睹“蒙那肯”号突然向中国军舰开火,法国东方支队司令梅伊和埃尔舰长也是吃惊不小。 “美国人这是要做什么?”梅伊看到“蒙那肯”号竟然降下了桅杆上的美国国旗,换上了原来属于南部邦联的南十字星旗,并径直冲向中国军舰开炮的一幕时,吃惊得眼珠子几乎要掉进望远镜里。 “他们这是表示,这次作战是个人行为,和美国政府无关。”埃尔的脸色也变得分外阴沉,“看起来,他们是想要帮助日本人呢!” “他们为什么要帮助日本人?”梅伊放下了望远镜,惊奇的问道。 “具体的原因不清楚。”埃尔仍然紧盯着战场,“但我想,能让他们下决心以这样的方式向中国人的舰队发起挑战,应该是有很大的利益吧?也许他们来这里之前,和日本人达成了某种我们尚不知道的协议?否则,他们怎么敢这样公然的违反国际公法?” “你说的对,舰长。”梅伊放下了望远镜,埃尔的话让他想起了当年美国试图进攻并占领台湾作为海军加煤基地的事,不由得冷笑了起来,“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也应该采取行动,帮助下中国人呢?……”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二人急忙循声望去,立刻看到“蒙那肯”号上腾起的滚滚浓烟。 梅伊和埃尔全都又举起了望远镜,他们立刻看到,“蒙那肯”号的舰体上,现出了一个大洞,正不断的向外冒着火苗。甲板上也是一片狼藉。 虽然“蒙那肯”号巡洋舰的排水量接近4000吨,体量远远要大于战场上的任何一艘中国军舰,而且还装备了包括18门229毫米口径火炮以及2门6.4英寸(163毫米)火炮和1门5.3英寸(135毫米)口径火炮在内的火炮,火力十分强大,但却没有防护装甲,因而“蒙那肯”号巡洋舰不具备中国装甲巡洋舰“福靖”号所拥有的水线带装甲,使得这艘军舰的舷侧防护如同赤身裸体。刚刚由“和硕公主”号射出的一枚190毫米口径巨弹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蒙那肯”号的船壳板,从“蒙那肯”号位于左舷中部一间战时改作医疗室的士官舱斜穿而入,横扫了这间舱室后,又撕开了隔壁的舱板,继续冲进了另一侧的炮室,击碎了1门229毫米火炮后才停止了下来,在这一过程中15名来自弗吉尼亚州的水手被当场击毙,而放在火炮旁边的弹药堆也被引燃,是以发生了如此惨烈的爆炸。 而就在“福靖”号的舰尾中弹起火后不久,中国巡洋舰“澄庆”号射出的1颗190毫米口径炮弹也径直命中了“蒙那肯”号,炮弹从“蒙那肯”号的舰尾附近射入,穿过甲板下舷侧的舱室,在军官餐厅和机械室之间爆炸,导致军官餐厅以及附近数间舱室的采光天窗、舱口盖全部被毁,机械室里的气压表、航海表等仪器仪表也遭到极大破坏,更为严重的是,连接水下舵叶和甲板上操舵室内控制舵轮的蒸汽管路被打断,舵轮失去了作用。“蒙那肯”号上的轮机兵试图改用铰链绳索替代蒸汽管路,以恢复舵轮的使用,同时军舰主甲板后部的备用人力舵轮启动,使出吃奶力气的美国水兵努力转动人力舵轮,缓缓地使军舰向左侧规避炮火。 几乎在“澄庆”号击中“蒙那肯”号的同一时刻,“蒙那肯”号的135毫米火炮炮位也接连被“和硕公主”、“超武”、“澄庆”三舰舷侧的140毫米口径后膛炮命中,在单纯的炮火对抗中,三艘每舷拥有3门140毫米口径后膛炮的中国巡洋舰显然更占上风。炮击中,“蒙那肯”号的舰尾被击穿,135毫米炮位上堆积的炮弹被引爆炸开,破片使得135毫米口径火炮的旋转机构遭到破坏,甲板上的美国炮手接连倒下,不久1门163毫米火炮的旋转装置也被击坏,陷入了瘫痪之中。 在主炮开火的同时,装备在中国巡洋舰飞桥附近的那些40毫米哈乞开斯单管机关炮和五管机关炮以及桅盘中的林氏机枪也都没有闲着,接连命中了“蒙那肯”号,吃错了药的美国扬基佬们意想不到的是这种小口径火炮居然如此可怕。这些哈乞开斯机关炮集中攻击了刚刚140毫米炮弹击中过的“蒙那肯”号的甲板以及舷侧炮位,“蒙那肯”号用于悬挂信号旗的桅杆也得到了“照顾”,密如雨点的机关炮弹在“蒙那肯”号上炸响,十余名美国水兵当场被打得血肉飞溅,倒在甲板之上。 看到“蒙那肯”号被打得如此之惨,观战的英国海军军官们一时间无不心惊肉跳。 “真是太可怕了。”瑞德尔放下了望远镜,他下意识的掏出一方白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以掩饰内心的震惊。 第三百二十四章叛舰喋血 如今只过了十几年,曾经不堪一击到“一艘英国军舰就可以消灭中国的全部舰船”的中国海军,竟然凶悍到了如此的地步! 在中国军舰的猛烈围攻下,“蒙那肯”号很快便呈现出了不支之象。 尽管“蒙那肯”号巡洋舰的体量比“东”号铁甲舰要大出整整一倍还多,火力也远远的强于中日双方任何一艘军舰,但船大炮多的它防护力显然要比“东”号差得太远。因为没有装甲,中国军舰射出的炮弹可以轻易的洞穿它的船壳板,是以在交火没多久,“蒙那肯”号从头到脚就给打得成了烈火和浓烟的世界。 瑞德尔看到尽管已经被中国军舰打得弹痕累累浓烟滚滚,但“蒙那肯”号的侧舷炮门仍然在向外喷吐火舌,不由得暗暗佩服美国炮手的勇气。 “这条船上的美国人可能都是南方人吧?也许是弗吉尼亚人。”瑞德尔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让科尔斯听到了。 他明白司令官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暗暗好笑。 英国人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在他们的印象当中,南方的美国人都比较倔,尤其是弗吉尼亚人,象在美国南北战争中,弗吉尼亚人的倔强在葛底斯堡战役的“皮吉特冲锋”当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从而广为人知。 但瑞德尔和科尔斯都猜错了,“蒙那肯”号上的确有不少弗吉尼亚水手,但船上的大多数水手,却是来自于南卡罗来纳州的。 而英国人和美国人不会想到,这些来自于南卡罗来纳州的水手,在未来会引发一场什么样的风暴。 此时中国军舰毫不留情的向“蒙那肯”号倾泻着弹雨,仅仅过了不到10分钟,满舰大火的“蒙那肯”号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舰体开始出现了倾斜,14时45分,中国舰队旗舰“福靖”号用尾部的190毫米口径后膛炮击中了“蒙那肯”号的飞桥甲板,正在飞桥上的3名美国军官和6名水兵当场死亡。差不多同时,“和硕公主”号射来的一枚140毫米炮弹击中了“蒙那肯”号的司令塔,正在司令塔里设法指挥自己的军舰摆脱攻击的“蒙那肯”号舰长马森中校头部被弹片击碎,身躯随着炮弹爆炸形成的冲击波重重的飞了出去,摔在了甲板上,当场气绝身亡。罗经和旁边海图台上留下了他一滩滩的血迹。与此同时,“蒙那肯”号的首楼甲板也接连被中国军舰射出的炮弹击中,一颗炮弹轻松的穿透了首楼顶部甲板,击毁了首楼内用来从主弹药库提升弹药的运弹装置,在附近待命准备随时救火损管的美国士兵被击毙6名,击伤4名,“蒙那肯”号甲板上的最后一门163毫米口径火炮失去了弹药供应。很快又有一枚140毫米炮弹再次飞来,将这门火炮击毁,飞扬的弹片将炮位上的6名美国炮手全部杀死。 看到舰长被打死,“蒙那肯”号的甲板上登时乱成一团,好多美国水手其实是抱着发财的梦想前来的,哪里想到会经历这样一场恶战!见到这混乱的一幕,二副桑吉斯只得咬着牙出来接替指挥。而就在他准备要开着“蒙那肯”号调头逃跑时,一发中国军舰射来的炮弹击中了“蒙那肯”号的烟囱,将烟囱击穿,暴露在甲板上的汽锅也被击毁,由于蓄积不了足够的蒸汽,“蒙那肯”号的航速一下子变得慢了下来。 尽管“蒙那肯”号受了重伤,但仍然不肯停手,两舷的229毫米火炮射击得依然十分凶猛,就在首楼甲板被击中的同时,“蒙那肯”号射出的一枚229毫米炮弹击中了“超武”号的右舷,将一座140毫米炮位摧毁,两名中国炮手当场阵亡,4名运送弹药的水手受伤。 “发信号,命令各舰专打炮位,机关炮射击舱面,杀伤其人员。”看到“蒙那肯”号的炮火很猛,林义哲举着望远镜,一边仔细观察着战况,一边下达了命令。 之所以下达这样的作战指令,是得益于刚才对付“东”号铁甲舰时的经验。 在刚才的战斗中,尽管“东”号皮糙肉厚,摧毁不易,但由于中国军舰的炮火过于猛烈,加上机关炮对“东”号舱面的扫射,“东”号不但炮位全毁,而且炮手死伤殆尽,打到最后时已经没有力量反抗了。即使不被击沉,也成了一艘废舰。是以在对付“蒙那肯”号时,林义哲决定采取尽量杀伤美舰人员的策略,以求尽快结束战斗。 不多时,凡是看到了旗舰升起的信旗的中国军舰全都开始向“蒙那肯”号的炮门射击起来(由于战场上硝烟弥漫,并不是所有的中国军舰都能够看到旗舰的信旗),一发发高爆炮弹钻进了“蒙那肯”号毫无防护的舰体内爆炸,很快,“蒙那肯”号两舷的多数229毫米火炮都哑了下来。而一道道由机关炮和林氏机枪射出的弹雨火流横扫“蒙那肯”号的甲板,将那里变成了屠宰场。 被打晕关在船舱里的“蒙那肯”号大副麦尔斯上尉被隆隆的炮声惊醒了。他用力的敲击着被锁住的门,大声的吼叫起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上尉,请您安静一些!您现在是舰长的囚犯!”在外面看守的水手有些无奈的回答道,“我不可能放您出去!” 麦尔斯听出了这个人是来自南卡罗来纳州乔治敦的水手罗伯特,他赶紧又说道:“罗伯特!你听我说!我们不能和中国人开战!这会给合众国政府,还有这条船上的所有美国人带来灾难!你明白吗?” “上尉!战斗已经开始了!” “合众国政府并没有授权我们和中国人开战!这样做等于是叛乱!是叛乱!你懂吗?罗伯特!我们是军人!不是匪徒!你放我出去!我们一同去阻止它!” “好吧!上尉……”罗伯特被麦尔斯说服了,而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传来,舱门裂开了,一个满身乌黑的人背撞着门飞了进来,重重的撞在了麦尔斯的身上,两个人一齐向后飞去,摔倒在了角落里。 麦尔斯感觉头“嗡”的一声,眼前满是乱闪的金星,他使劲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倒在面前的罗伯特,赶紧伸手扶住了他,却发现罗伯特已经没有了呼吸。 麦尔斯无奈的放下了罗伯特,起身踉踉跄跄的冲出了破损的舱门,一阵冷风吹来,他看着面前的巨大破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突然间,一阵“吱嘎嘎”的声音传来,“蒙那肯”开始向右侧倾斜起来! 麦尔期感觉到脚下的“蒙那肯”号传来的阵动,快步向甲板上跑去。 “停止炮击。”看到“蒙那肯”号所有的炮火都变哑了,林义哲放下了望远镜,沉声下达了命令,“派洋枪队上去,捕获此舰!” 贝锦泉大声的下达了命令,很快,“福靖”号便向“蒙那肯”号快速驶去。 所有的炮声都停止了,麦尔斯昏头胀脑的来到了甲板上,他看着周围模模糊糊的身影,刚要以大副的身份下达停止作战的命令,却听到一声威严的华语喝令:“洋枪队!冲上去!” 麦尔斯随“蒙那肯”号在中国呆的时间也不算短,对于华语并不陌生,但象这样的口令,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麦尔斯甩了甩头,使劲揉了揉眼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赫然看到一艘飘扬着龙旗的中国巡洋舰(“福靖”号),已经靠在了“蒙那肯”号的左舷! 右舷也传来同样的口令,麦尔斯转头望去,赫然看到了另一艘中国巡洋舰(北洋三舰的领队舰“威远”号)! 伴随着声声吼叫,麦尔斯看到一个个头戴草帽、身穿火红色制服、身背步枪、腰挎长刀的中国海军士兵抓着绳索,向“蒙那肯”号荡来。 甲板上的一名美国少尉嚎叫着拔出了左轮手枪,想要向中国水兵射击,麦尔斯抢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他手中左轮手枪的轮子,阻止了他开枪。 “不要再流毫无意义的血了!”麦尔斯冲着少尉大声吼道。 “给我滚开!你这个北佬!”少尉愤怒的朝他吼道。 “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斗!我们是军人!不是叛徒!” 可能是被麦尔斯的这一句“叛徒”给惊醒了,少尉愣了愣,握枪的手渐渐的放松。随着麦尔斯夺下了他的手枪,他的手臂也无力的垂了下来。 “我命令你们!停止射击!停止射击!”麦尔斯挥动着手臂,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听到他的命令,一些准备要和跳帮登舰的中国水兵肉搏的美国水手们的动作纷纷停了下来。 伴随着阵阵双脚落地的笃笃声音,一个又一个矫健的身影落在了“蒙那肯”号的甲板上,他们刚一在甲板上站稳,便立刻举起了步枪,对准了甲板上的美国人。 麦尔斯一边用英语不住的喊着,一边高举双手,挡在离得最近的一位中国水兵的身前,不让他开枪向身后的同伴射击。 那名水兵先是一怔,回头看了看刚刚跳上甲板的一位同样身穿火红色制服的中国军官,军官阴沉着脸,一手拎着手枪,一手拎着指挥刀,缓步向麦尔斯走去。 麦尔斯迎上前去,用英语对他说道:“我,美利坚合众国海军上尉,麦尔斯,‘蒙那肯’号的大副,以这艘军舰的指挥官的名义,带领全体舰员,向贵国海军投降。我们希望贵国海军能够遵守国际公法,以合适的方式对待我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将手里的左轮手枪交给了中国军官。 这位中国军官显然懂得英语,他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刀枪插回鞘中,接过了麦尔斯递过来的左轮手枪。 “中国人这是要俘虏这艘美国军舰!” 在“奥狄莎”号铁甲舰上,科尔斯从望远镜中远远的望见中国海军的陆战队士兵摇荡着绳索一个个飞身落在“蒙那肯”号的甲板上,不由得惊叫起来。 “真是优秀的水兵!”瑞德尔举着望远镜,观看着这一幕,竟然不自觉的出声赞叹起来,浑没注意到科尔斯话中的“提示”。 “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过尼罗河口之战的情景,但我想,纳尔逊和陆战队的勇士们,也应该是这样同敌人搏斗的吧?” 听到司令官竟然由中国水兵联想到了当年纳尔逊亲自带陆战队跳帮肉搏的尼罗河口之战,科尔斯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挫败之色。 “长官,现在已经不是战斗,而可能发生一场针对白种人的屠杀了。”科尔斯再次提醒瑞德尔道,“我认为,我们应该采取行动,阻止屠杀的发生。” “对。我们得帮帮那些可怜的美国佬。”瑞德尔同意了科尔斯的建议。科尔斯随后下达了命令,随着信号旗的升起,“奥狄莎”号铁甲舰开始向“蒙那肯”号驶去,“泰利亚”号紧跟在了后面。 但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看到英国军舰开动,法国铁甲舰“诺曼底”号突然也开动了,但却不是和英国人一样驶向“蒙那肯”号,而是横在了英国军舰的前方! “该死的法国人!他们想要干什么?”瑞德尔看到法国铁甲舰挡住了去路,有些恼火地骂道。 科尔斯当然明白法国人的意图,他刚要说话,却看到法国铁甲舰的桅杆上升起了一连串的旗语。 “他们是在向中国军舰发信号。”瑞德尔读懂了法国人旗语的意思,悻悻地放下了望远镜,下令停止前进。 “埃尔上校果然够朋友,替咱们把英国人挡住了,还给咱们发信号,提醒咱们。” “福靖”号上,贝锦泉读懂了法国人发出的旗语,笑着对林义哲说道。 法国人刚才发出的旗语,是“叛乱者不可以得到战俘的待遇。” “埃尔上校是明白人,英国人这一次不地道,咱们给他们记下这笔帐。”林义哲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此时中国水兵已经完全接管了“蒙那肯”号,麦尔斯和一票美国海军官兵一起,被押在甲板的一个脚落里,已经来到“蒙那肯”号上的中国水兵忙于搜查甲板下的各个舱室,并没有处理甲板上的一具具血肉模糊的美军阵亡者的尸体。 麦尔斯看到甲板上的尸体当中,脑袋已然碎裂并摔成了一个“大”字造型的马森的尸体,不由得狠狠的在心里又对他诅咒了一番。 在将舱内的美国水兵全部押到甲板上之后,几名中国水兵上前,七手八脚的将“蒙那肯”号桅杆上悬挂着的南部邦联国旗南十字星旗降了下来,升起了一面中国龙旗。对于降下的那面大幅的南十字星旗,中国水兵们并没有象美国人想象的那样粗野的对待,而是将这面旗小心地叠好。 看到中国水兵表现出的良好的素质,完全不同于以前在中国沿海通商口岸见到的那些野蛮粗鄙的陆军士兵,麦尔斯的心中暗暗感叹。 看到中国水兵将南十字星旗叠好放进了一个从“蒙那肯”号舱室中找到的纸盒里,麦尔斯以为中国水兵会将旗还给他,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中国水兵做好这一切后,一位中国军官便上前将旗取走,带着它上了小艇。 麦尔斯这才明白过来,中国人是要将这面旗,作为他们的战利品! 想到自己所在的这艘巡洋舰可能遭遇的命运,麦尔斯的心里一阵紧缩,禁不住又暗暗的痛骂起马森和日本人来。 “‘蒙那肯’号竟然被中国人俘虏了……” 岸上的丛林之中,躲在暗处的李仙得,从望远镜里看到“蒙那肯”号被中国海军捕获,降下南十字星旗,升起龙旗的情景,全身冰冷,犹如掉进了寒冰地狱之中。 “接下来他们好来对付我们了!”被李仙得招募来的一位美国陆军军官惊恐地说道。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另一个美国人声音颤抖的问道。 李仙得沉默不语,他转头望向西乡从道,看到西乡从道的脸已然变成了猪肝色。 “清国陆军很快会在这里登陆的!将军!”谷干城看到西乡从道一言不发,有些着急的说道,“我们得立刻采取行动!”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么?”西乡从道哑着嗓子问道,目光仍然停留在已经升起了龙旗的“蒙那肯”号上。 “将军,我们应该赶紧远离海岸,防止清国军舰的炮击。”谷干城说道,“登陆场的部队也要赶紧撤离……” 谷干城话没说完,便被隆隆的炮声打断了。 谷干城抬起头,举起望远镜向海滩望去,当他看到那里升腾起来的大团浓烟时,心里不由得一沉。 他知道,还在登陆场上的日军,和卸到岸上的辎重补给,全都完蛋了。 “登陆场……完了……”西乡从道喃喃自语道,眼中一片空洞。 第三百二十五章中堂援手 看到登陆场遭到中国军舰炮击,西乡从道周围的日本陆军将官们也都变了脸色。 掩护的海军全军覆没和登陆场被毁,不但意味着归路被截断,也意味着已经登陆的日军将失去补给和供应! “固守待援吧!”西乡从道看了看周围的部下和李仙得等美国人,强自镇定的说道。 尽管西乡从道的声音仍然显得很坚定,但他的部下们还是听出来了长官话语里透出的绝望,好多人脸上都现出了惊慌之色。 “我建议,我们应该尽快的想办法和国内取得联系,争取援兵的早日到来。”李仙得想了想,建议道,“刚才我们大家都看到了,野蛮的中国人俘虏了我们合众国的军舰,我们应该马上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合众国政府。让合众国政府向中国政府施加外交压力,停止向台湾增派军队。我们再多方联络那些愿意归化帝国的生番部落,按照原计划,继续进攻,争取在中国陆军到来之前,完成对主要生番部落的征服。等到北京知道消息,一切都已经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了。” 听到李仙得的“造成既成事实”的建议,西乡从道感到心中似乎又有了一线希望,精神略显振作。 “也许,真得要靠柳原他们那帮人了。”西乡从道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强打精神,开始按照李仙得的建议,开始布置起来。 远处,炮声仍然在响个不停。想到那些在海岸附近建筑炮垒的工兵,西乡从道的心里又是一阵紧缩。 抱着一块破碎的木片浮在海中的东乡平八郎,看着硝烟弥漫的海面上,到处都是日本军舰的残骸,以及多具日本海军官兵的浮尸,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一腔报国热血的他,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第一次指挥军舰作战,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由于“日进”号沉没得太快,舰上的日本海军官兵大都没有来得及逃生,便随着军舰沉入了大海,只有他这个舰长,在逃出司令塔来到飞桥上时,被一枚中国军舰射来的炮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给掀飞,坠落到了海里。 落水之后,他便一直试图寻找并救助同舰的官兵,但是在游了一圈之后,除了舰体残片和几具浮尸之外,一个活人都没有见到! 远处的炮声渐渐的停歇了,东乡平八郎想起替自己的“日进”号挡炮弹的“东”号铁甲舰,心中担忧不已。 炮声为什么停止了?难道,舰队旗舰也已经遭遇了不幸? 可是,“东”号是真正的铁甲舰啊!难道堂堂日本帝国海军的铁甲舰,会被中国人的木质军舰击沉? 东乡平八郎放眼向“东”号所在的方向望去,由于海面上满是硝烟,他根本无法看清,但已经停歇的炮声证明,战斗的的确确是结束了。 东乡平八郎强忍住心中的悲伤,用力的划着水,向海滩游去。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对他的一生来说,象今天这关的遭遇,并不是最后一次。 “福靖”号巡洋舰的飞桥上,林义哲举着望远镜,看着已经被完全摧毁的日军登陆场和滩头阵地、建筑在岸边的几处简易炮垒和海滩上横七竖八躺倒的日军尸体,心中的怒气稍稍的平歇。 “大人,要派人上岸侦察吗?”贝锦泉问道。 “对,派陆队上岸,查探情形,遇有紧急情况,可速发信号火箭,以便舰炮支应。”林义哲放下了望远镜,点了点头,“最好能抓几个‘舌头’来问问。” 听到林义哲说要“抓舌头”,贝锦泉乍听之下,倍感新鲜,他立刻会意,马上下达了命令。 很快,一艘艘架着林氏机枪的小艇放了下来,身穿火红色制服的陆战队员们坐在艇中,直向海滩驶去。 陆战队员们上了岸,按照林义哲的命令,很快便将海滩日军尸堆当中还在呻吟的一堆“舌头”给运了回来。 林义哲来到了甲板上,看着一个个用绳索吊上船来的日军伤员,眼中满是怒火。 这些人,也等于是杀害额绫和凶手! 一名受伤的日军少尉注意到了林义哲眼中的杀意,脸现惊恐之色,突然大声的用日语说了起来:“我们是战俘!请按照国际公法对待我们!我请求给我受伤的部下以必要的医疗救治!” “战俘?贵国向我国宣战了么?”林义哲冷冷地看着他,用流利的日语回答道。 日本少尉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的军衔!名字!”林义哲紧盯着他的眼睛,厉声道,“见了长官,不知道规矩么?” 日本少尉下意识的跳了起来,一个立正,昂起头来,碰到林义哲凌厉的目光,竟然哆嗦着举手向他行了一个西式的军礼,用还算大声的声音回答道:“我是日本陆军少尉松永正敏!”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司令官是谁?”林义哲喝问道。 松永正敏看着那双充满了杀气的眼睛,一颗心完全被恐惧攫紧,他脑中本能的想要抗拒,不去回答林义哲的话,但很快恐惧便占了上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促使他立刻的做了回答。 “大约5000人左右,我是随同赤松少将的第二批部队到达的,一共2000人……”松永正敏有意识的对日军的人数做了夸大。“我们的司令官是西乡从道中将……” “你是随第二批部队来的?”林义哲象是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追问道,“就是说,还会有部队来,是吗?” “是……”松永正敏顺着林义哲的问话的回答道,“还会有更多的部队到来……” 一旁的一位担任翻译的船政学堂实习生将松永正敏的话翻译给了贝锦泉等人听,贝锦泉等人全都脸上变色。 “你们的胃口还真是大啊……”林义哲冷笑了一声,“不怕死的,尽管来好了!” 正在这时,一位军官前来向林义哲报告:“禀大人,海上的俘虏已然捞救完毕,都在‘超武’号上。叶管带发来信号,说救起了日本水师提督官,问大人要不要审一审。” “先不必了,回头再说。”林义哲转过头,望了望硝烟弥漫的海面,想起惨死的额绫,心中悲痛难禁,话语中透着哽咽。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虽然取得了全歼日本舰队的胜利,但战斗现在并没有结束! 林义哲强忍心中的悲伤,定了定神,开始盘算起下一步的行动来。 ※※※※※※※※※※※※※※※※※※※※※ 《李文忠公集?复沈幼丹节帅》:“昨奉寄谕,并总署来函,知已崇晋头衔,专持节钺,长驾远驭,弥后患而伐敌谋,以公之风力才望,必能胜任愉快。仰慰宸廑,欣颂无量。洋人电报谓,日本兵已有四千人在台湾东南登陆,起造土垒、炮台,欲进兵腹地,谅非虚诳。而子和前辈,既无奏报,总署两接来函,视若淡漠。闻毛、董二尚书竟有‘彼自寻衅,番界势难禁止’之语。生番亦中国百姓,初难禁止,则后将占踞偪处,如俄之黑龙江,东界日之虾夷,骎骎马大肆蚕食。其若之何?日本自九年遣使来津求约,厥复岁辄一至,弟与周旋最久,其人外貌呴呴恭谨,性情狙诈深险,变幻百端,与西洋人迥异。会订条规内第一、第三条均系鄙见创例,原防其侵越属疆、干预政事起见。换约甫一年,乃先自乱其例。春间早有派柳原前光来华为驻京大臣之说,柳原年二十余,无书不读,狡狯异常。或因台湾之举。总署责言徘徊不决,闻其萨峒马岛兵力强横,撤藩怨望,藉词兴兵,另图占越,而朝臣不能制。抑有意嗾其东犯,皆未可知。彼果怀叵测之志,挟成算而来,恐非口舌之力所能禁也。” “前日意格面称,闽中洋枪队太少,不足以敌彼陆军根驳,兵船不足以敌彼铁甲船。又华人驾驶轮船,素未见仗,亦虑战阵尚无把握。似系实情。与赫德所云,中国兵敌不住日本,总署函称设防,恐不足恃,皆在意计之内。惟彼既兴师登岸,其办法亦不外谕以情理、示以兵威二语。上元日来示,谓人只知御戎之要在水,不知至要仍在陆,最为中肯。粤东、江苏各轮船,似均未经大敌,只可巡查游弋,虚张声势,运载军需,仍赖陆军枪炮得劲,如事不可已,应求良将劲兵以为助。日本人多用后门枪,内地华兵尚不知有此物,敝处虽有之,亦尚未及多操,良以为憾。” “再,台地民气可用,康、干中历经助义杀贼,今岂无人?大纛一呼万应,略除重敛暴征,鼓舞以作其气,彼见不得逞志,或渐思撤退耳。黎召民在台颇有政声,夷情亦熟,能否檄调以为臂助?统希卓裁。附呈日本条约二部,以资辨论。原拨北洋之船,已令回闽,正当有事之际,想须留佐指挥。事定再商令北来。届时悉听尊示。弟无成见。鲲宇已否率舰至台?乞将筹办情形,随时由海舶赐示。” 《李文忠公集?函稿?致总署》“……顷接据出洋委员三品衔候补同知容宏自日本寄与天津洋务委员许钤身函,译呈钧览。所探日本发兵台湾情节,与各处新闻纸探报略同。至所称中国应派大员赴日本理论一节,该外务省既有阻止兵船赴台之说,而李仙得不肯,则至台后未必尽听该国号令。该国果欲将旧藩部兵发至远方安置,免在日本生事,亦未必肯实意调回。即派大员前往理论,彼众我寡,恐其无甚裨益。检阅日本国史,前明尝派员赴日,有时失和,拘留不遣,且恐兵端一开,或有意外之变,此时似不得不稍慎重。然俟此事平息,中国必须派大员往驻日本,庶可防患未萌。” “……至前据上海英船探报,日本兵往琅峤登岸,已扎立土垒炮台。台湾道禀内亦略声叙,似已无人阻止。且在番境阻止,殊非易事。至所称应与驻京美使议,令李仙得等不得帮助日本,钧处前已提及,闻美使人颇暗弱,未必得劲。容宏请派员向华盛顿理论,津副领事毕德格亦有此议。可否由贵衙门公致美国国会大臣一函,配以洋文,寄交该委员容丞赍赴华盛顿,面为理论。计由津沪附轮船递至纽约,早迟难必,迨往说明已须三、四月以后,无论有无济事,但使驻京各使知我有理,可径达彼国都,或稍敛戢。是否有当,伏候卓裁。” “又上海委员陈福勋禀称:柳原前光在沪尚有耽搁,闻已托驻京美使代觅房屋,柳原赍有国书,尚欲面递。夫谋我疆土,败我盟约,毁我舟船,杀我将士,而仍腼然驻京请觐,良可浩叹!” 《林文正公集?奏稿》:“……臣率船政水师蒸汽快船5艘,炮船4艘自福州马尾起航不久,将至澎湖,突遇大雾,为免船只触碰,加之该海域礁石密布,遂停航以待雾散,不意海雾重重,竞日不散。臣恐贻误行程,乃令诸舰强行起航,欲冒险冲出雾区。然行不多时,运煤船‘惠利’便误触礁石,臣虑战舰触礁,遂不得不重令停航,并抢救运煤船。三日后雾散,再行启航不久,遇侦报船‘飞鸿’带伤前来,管带黄建勋告以澎湖水师前往琅峤一带阻倭兵上岸,而倭舰竟悍然开炮轰击,澎湖水师皆为旧式师船,不敌倭之铁甲大兵轮,遂至全灭,‘飞鸿’与之周旋搏击多时,以船小炮少,中弹多处,遂转轮撤回报信。臣得信后即率舰直驶琅峤,见倭兵已然登陆,海上有倭舰共5艘,内有铁甲大兵轮一艘,为其旗舰,余为蒸汽大炮船一艘,蒸汽小炮船两艘,蒸汽明轮炮船一艘,见我水师前来,即行上前开炮,未见有旗语问答。臣乃率诸舰上前迎敌,彼截冲我船,然速力不足,为我船所绕行,以舷炮反复轰击。……幸赖皇天佑护,将士用命,苦战多时,尽行轰毁倭舰,然此亦不足雪死士之冤仇,泄臣民之公愤……” 《李文忠公集?复林鲲宇抚军》:“顷由信船送来手示,并咨钞疏稿,敬审。筹略深远,成竹在胸,大都言人所不敢言,发人所未及发,钦服莫名。前和帅缄商,以购置铁船、水雷及诸御敌之具,约须千万,请总署会商敝处奏办。鄙意未敢遽行者,朝贵一闻拨款,则缩项结舌,而莫之敢应。即有一应,农部、疆吏空文支吾,于事何济!是以曾文正剿粤贼、鸿章剿捻匪;兴师十万,皆自筹饷。但求朝廷不掣肘为幸。何曾预请巨款耶?今事未可知。相忍为国,更无应者。私计只有借洋债一说,幸卓见之适符。左公借款,向系若何利息?闻英国自借,不过三厘,印度五厘,日本借英商有七、八厘者。中国恐不相上下也。台端若久任台湾,倭贼当早能擒治,琅峤当略有布置,不致临敌时如此事棘。倭兵大队已然登陆,虽歼其水师五舰,不知能收补牢之效否?铁甲、水雷皆水路御敌之具,现已无甚裨益。惟大发陆队,乃可临敌。现已令唐定奎部乘招商局轮船前往,恐仍缓不及事耳。” “唐部共计十三营,六千五百余人,皆淮部老勇,鸿章已命其至台后,听候台端调遣,不知可敷用否?已命周盛传部十九营整备,若倭焰愈炽,当继发以应。” “闻洋使言,总署毛董二尚书曾与柳原前光约法三章,欲尽戮卑南牡丹社之凶首,以其克期难办,是以虚应之。毛董之言,误国甚矣!廷旨拊循番族,俾为我用,其言竟助日为虐,以至激成铤险,百死难赎其罪。而今兵衅已开,据容宏东洋探信,谓其外务省曾有阻止兵船赴台之说,而李仙得不肯,先已开行,或者意在骑墙,可藉此为缓兵之计。大旆到台后,定可侦得实情。乞饬幕府随时钞示一、二,以释悬系。‘伏波’、‘大雅’、‘永保’三船,可令先行回闽,转赴香港来沪,沪局‘操江’船昨亦驶归修整,津门现仅‘飞鹰’一船。台防奏报,由轮舶径递天津,洵为便速,可在此坐候批旨驶回(津京往返约四日)。至此外寄谕及总署要函,有船则径递台。若侦船不足敷用,可专弁搭洋船至沪,交沪厂及招商局至闽厂转递,或不甚迟。并乞核酌。……” ※※※※※※※※※※※※※※※※※※※※※ 日本,长崎。 “将军,我们为什么要提前出发?” “龙骧”号铁甲舰的飞桥上,舰长福岛敬典大佐有些不解的向已经出任海军司令的桦山资纪问道。 “如果我们走得晚些,只怕就走不了了。”桦山资纪冷笑了一声,答道,“政府朝令夕改,我可不想象西乡君那样,背着‘抗命’的名声。” 听了桦山资纪的回答,福岛敬典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并没有再就这个问题问下去。 “我们现在哪怕是全速航行,也追不上运兵船队了。”福岛敬典看了看怀表,对桦山资纪说道。 第三百二十六章风水知府 就在桦山资纪出发前,第三批侵台日军1400余人已经乘坐运输舰“常陆丸”、“有功丸”和“三邦丸”,由炮舰“干行”、“云扬”护航,已经出发了。 现在,由桦山资纪亲自率领的日本海军最为强大的“龙骧”号铁甲舰,加上大型炮舰“筑波”、小型炮舰“阳春”、“富士山”,正在海面上破浪行驶着。 桦山资纪的这支舰队,可以说是现在日本海军的全部主力舰了。 听到福岛敬典的话,桦山资纪沉声道:“我们不是要去追他们。” 桦山资纪望着海面,深吸了一口海风,脑海中浮现出了林义哲的身影。 想到曾在台湾和中国军舰上受到的侮辱,桦山资纪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这一次他没有得到兵部省的命令便以海军司令的名义带舰队出发,就是为了洗雪自己的耻辱! “噢?”福岛敬典大吃一惊,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这位陆军出身的海军司令,问道,“我们难道不是去台湾?” 桦山资纪努力压抑住心中的耻辱感,望着海面,点了点头。 “当然不是!” “那……我们要去哪里?”福岛敬典惊问道。 “我们的目标,是清国的运兵船队!”桦山资纪用力挥了挥拳头,大声的说道,“我们要把他们通通送进海底!” “清国的运兵船队?”福岛敬典更加的吃惊了。 “福岛君,你可能还不知道,可恶的清国政府已经派遣海陆军队,开始向在台湾的帝国军队发动进攻了!”桦山资纪转头看着福岛敬典,面色郑重的说道,“帝国军队正面临着非常大的危险!而我们就是去帮助他们抵抗清国军队的进攻的!” 桦山资纪的这番话倒不全算是吓唬福岛敬典的,因为他已经从外务省那里得知日本海军一举歼灭了中国澎湖水师的事(清廷已同日本外务省严辞交涉)。他判断战争肯定将要升级,是以干脆便带了日本海军在国内的全部主力舰主动出击。 在桦山资纪看来,既然战争已经爆发,抓住战机,给予敌人致命一击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桦山资纪认为,和中国的战争一旦全面爆发,中国政府肯定会增派陆军到台湾和日军对抗,那么身为陆军出身的帝国海军的最高长官,负有运送和保护陆军之责(这就是现在的桦山资纪对日本海军的作用的理解),寻找并消灭中国运兵船队便是理所当然的。 战机稍纵即逝,能够抓住战机,克敌制胜,才不愧为名将之风! 福岛敬典明白了桦山资纪的作战意图,眼中满是崇拜之色(一个愚蠢的人总能找到比自己更愚蠢的人来崇拜自己)。看到福岛敬典被自己说服了,桦山资纪的心中感到很是得意,同时也激动于自己的雄心勃勃的天才战略计划。 正象桦山资纪预料的那样,中国已经开始向台湾大举增兵,从日本政府的角度看,他的截击战略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他不会知道,等待他的,将不是胜利的荣耀、政府的褒奖和凯旋门,而是他完全想不到的结局。 就在桦山资纪率领日本海军剩下的一半主力舰破浪前行时,他想要截击的中国陆军,已经在台湾琅峤海岸登陆了。 ※※※※※※※※※※※※※※※※※※※※※ 《李文忠公集?书信?致林鲲宇抚军》: “前函已封,窃念台端孤军赴台,陆路无所倚仗,虽得歼其水师,断其归路,而徒恃数只轮船,岂能上陆逐贼?循绎大疏,闽中陆勇寥寥,台地仅两营,尤嫌单薄。日意格前亦面称,须多调洋枪队。海内习洋枪者,佥以敝部淮军最早而多,近年分防各省,固形散漫,而规制犹存。各营所用洋枪,悉从尊论,大购后膛枪,尽数给发,现已操演精熟,临敌可以一用。多管连珠机关枪亦配多门,操作亦能精熟,只是体量似炮,移动不便,攻敌不甚便利,而防守则洵为利器。台事如可片言却敌,自勿庸议。否则,拟为筹调若干。” “查现驻徐州之记名提督唐定奎,朴干能战,所部有铭军武毅马步十六营,均系枪队,从刘省三历剿粤、捻,号称劲旅。雨亭同年虽倚为保障,似可移缓就急,酌调唐提督统带步队十三营,由徐移至瓜洲,派招商局轮船径驶该口,分批乘‘伏波’、‘大雅’、‘永保’三船航海前去。其马队三营,仍令留防北路,其月饷现由扬州粮台分局按关筹发,鸿章当饬该局照章解济。惟敝军每年仅发九关;若调往台湾,祈随时酌筹赏恤,一切军情,谅蒙体念周至,将士必能踊跃用命也。如必需用,一面奏咨,一面檄调,乞相机为之。有此六、七千人,当可驱除倭寇,复得台土……” “海战情形,中枢已然知悉,两宫闻奏甚慰,恭邸与日使交涉,又多一大筹码,……盼陆路早奏大功,若延宕时日,恐多国窥伺,又生变故……” ※※※※※※※※※※※※※※※※※※※※※ 琅峤海湾后侧山地,日军营地。 还里本是一个属于和牡丹社番民住地接近的汉人小村庄,原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只是努力继承他们的父辈乃至祖辈的传统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儿育女,死死生生,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日军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头几天日军和番民的战斗一直不断,汉民们虽然胆战心惊,却无处可去,村长已经带人前往县城求援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此后这里便被一小群日本人占据了,他们来到这里之后,强征村民为他们干活,提供食物和淡水,还有女人。 这些日本人不厌其烦地察看地形,标出河汊高地的位置,强征当地人的小船到海边测量水深,后来从番地又开来一队日军,他们在渔村后面的高地上修了一些工事,禁止汉人在这里无缘无故地走动。他们还在荒地上盖起了草房,不久,很多病人和受伤的日本人都给送到了这里,一些象是医生一样的日本人在这里给他们治病疗伤,给他们服用一些奇怪的药物,他们还把好多人的手脚胳膊腿给切下来。这些切下的断臂残肢堆积在一起,足有一人多高,令当地人惊恐不已。 总之,这个亘古荒凉的小村子,突然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天色刚刚放亮,躺在自己的单间里休息的西宽二郎大尉就被哨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哨兵是两个年轻的出身农家子弟的士兵,他们的脸色已然发青,嘴唇紧张得直打哆嗦,结结巴巴地向长官报告:“……敌人来、来了,海、海上有情、况……” “你们不要害怕,来来,进屋里说清楚,海上发生了什么情况?”看到他们惊恐懦弱的样子,西宽二郎没有生气,而是和颜悦色的问道。 两名士兵哆哆嗦嗦的讲了起来,西宽二郎过了好一阵子才把情况弄清楚。原来这两个在观察哨值夜的士兵不小心睡着了,下半夜突然被一阵响动惊醒,他们侧耳倾听,除了风声雨声海涛拍岸,海面上还隐约传来机器船的突突声和中国人叽里呱啦的吼叫声。由于天黑雨大,弄不清究竟海上来了多少敌人,他们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报告了。 听完二人的报告,西宽二郎皱起眉头来。 长官们没有明确规定他们防守海岸线和抗击敌人登陆,他们的任务是救助伤员,尽快将他们转变为能够重新作战的人员,然后派回到部队当中去。这处休整基地已经有二百名士兵,或者说二百名正在养伤的士兵,他们刚刚进行了初步的治疗,还没有来得及重新做好战斗准备。 西宽二郎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两名士兵紧张地盯着他们的长官。 问题是现在海上发现敌情,他总不能坐视不管。从军事态势看,这里算是日军的后方,基地一侧海岸高地有一个中队的日军守卫,并配有大炮。右翼十几公里外的村庄驻有一个大队,牡丹社总社是主力部队所在地。这里距离日军原来的登陆地点有几公里远,其实并不适合登陆,但清军若是选择在这里冒险深入,即使他们的兵力只有几百人,也会给日军造成很大的威胁。 时间紧迫,西宽二郎必须要及时作出决断。他调动以往同幕府军作战的有限经验,在排除敌人大规模登陆可能性的前提下,决心主动出击先发制人。他一面派人给主力部队送信,一面紧急集合队伍,经过简短动员,已经恢复了体力能够作战的一百多名日军士气高涨,决心以出色的战斗给登陆之敌一个狠狠打击。 队伍跑步向海边出发。 天色渐渐亮起来,夜里一直下着的小雨住了,村外的田野开始出现朦胧的块状。天空淤积着厚厚的浓云,海风还在猛烈地刮着,一群黑色的海鸟被惊动了,呱呱地哀叫着飞向密林的深处。 当冷静沉着的西宽二郎带领队伍隐蔽运动到海边,小心匍匐在一处石坡跟前举起望远镜观察敌情时,这才突然被眼前出现的一片意想不到的壮观景象弄得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海面上停泊着一大队的中国军舰和运输船队,在近处海面上,一艘艘插着三角“唐”字旗的小艇好像鱼汛期间繁忙的渔船一样,颠颠簸簸地把敌人的步兵和武器装备源源不断地运上狭长的海岸。 黑压压的清军士兵正在有条不紊地登陆! 一个最坏的局面不幸摆在100多名手持步枪的伤员兵面前:这不是一支几百人的队伍,而是一支庞大的登陆大军。 狡猾的清国人选择了一个坏天气突然在海湾大举登陆,企图一举瓦解日本军队的后方阵地! 看着这足足有数千人的登陆队伍,西宽二郎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敌当前,作为日本帝国陆军的军人,是没有理由悄悄后退的,何况主力部队需要时间做好战斗准备。西宽二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把伤员分成突击和掩护两队投入战斗,又派人向长官报信,自己带领这支小部队悄悄的移动到了海岸上的林子里,准备在这里阻击敌人。 很快,枪声便响了起来。 这场以卵击石或者飞蛾扑火式的英勇战斗进行了几小时,清军的登陆受到干扰被迫短暂中断,这支由伤员为主的日军官兵为日军主力投入战斗赢得了宝贵时间。到中午,枪声渐渐停息,这支小部队便全军覆没,右臂受伤尚未康复的西宽二郎被清军士兵逼入一处泥泞的水塘里,举枪自戕。 这一天,清军的强大前锋扫荡了整个海湾,把那些小村子、基地和日本人不结实的小据点统统夷为平地,并开始向腹地进军。 台南,知府衙门。 外面的风已经停了,几缕柳树的细枝一边无精打采的遮挡着阳光,一边垂下黑影混淆地面上蚂蚁的视线。但是在窗子里面,刘璈却局促不安地坐在书桌前,神情显得相当紧张,他的额头和脸颊微微有些潮红,目光凝结在桌上一张胡乱描画的宣纸上。纸上的图案,看起来很是潦草,可是如果仔细揣摩,就会知道刘璈在上面花了一番工夫。他想通过那张图了解一些信息,可是这些信息让他越来越感觉不安。 “背东朝西,位卦该是震卦,这么说来……”他的眉头微蹙,手中的一柄象牙书刀在纸上九宫图的西北角上不停抖动,这里就是卦象中“生”的地方。 但他昨天,却是从另一个方向逃回台南府的。 “不吉啊!不吉啊!——” 刘璈心烦意乱的拉了拉银白色的响铃——每年他都会依照流年飞星的格式,将这个西洋式的响铃配用不同的材料进行装饰,今年的响铃,改为银制,并雕花錾刻卷云纹,配了银白色的拉线,很有些文人的雅气,不过别人并不知道,他其实对所谓的“文人雅趣”并无追求,之所以把响铃换成这幅样子,就是顺应“贪狼星”的五行秉性而已。细节决定成败,当那些儒生尚在孜孜不倦抱着圣贤书啃读时,他却悄悄在这些风水细节上着力考究。撇下昨天的那次不愉快的奔逃不谈,他还是很开心的。现在他在官场上的人际关系明显比以前好了许多,象以前不怎么待见自己的老上司左宗棠,这一次都来了亲笔信。这其实并不奇怪,因为他很好地借助响铃利用了“贪狼星”的催桃花功能。 一般人听到桃花运这个词,总是会想起淫亵之事来,但精研风水的刘璈知道,桃花运并不只是涉及男女情事,还和一个人能否得贵人相助有重要的关系! 不过这一会儿,他心里想着的,却的的确确和贵人无关。 铃声响过,他的那个已经调教妥贴的侍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她没有敲门,也不用敲门,这是她那圆绷绷的小屁股、鼓胀的胸脯、浑圆修长的大腿和一双小脚带给她的特权之一。 府里的下人都揣测她和知府大人之间早就有了某种暧昧的深化,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侍女得到的好处肯定还更多,譬如说,知府大人在吻完她的猩红艳唇之后,会认认真真观看她的面相,接着郑重其事地对她的妆容提出一些预言和诸如“守财妆”、“旺夫妆”之类的忠告。 这名叫桂香的侍女很自信,她对自己的身体每一部位都十分满意,相信它们无论是单独作战还是联合进攻,都能轻而易举地将男人臣服于自己的脚下,虽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从垂髫发育开始,腋下便渐渐生出狐臭,可是在种种香粉的掩饰下,这只是个不成问题的问题。但是她也很谨慎,如果看见知府大人眉开眼笑,她就会趁势撒娇弄嗔,讨些好处;如果知府大人神情忧虑,心思不畅,那不妨就摆出委婉端庄、体贴柔意的楚楚模样;要是他焦躁不安,抑或夹杂些失意的情绪,自己最好静静不语,乖乖呆立一旁就够了。可是这时,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装扮出怎样的仪容,对面桌前的男人,脸色倏转不定,眼光闪烁难齐,她想定是前些天那些不知好歹的澎湖水师官弁让他生气,她注意到一股浓浓不化的焦虑填塞于他的胸膛,并且毫无隐瞒地在眉色之间表达出来。 刘璈看了看她,问道:“桂香,我昨天回来时从哪边进的城,你看准了吗?” 跟着刘璈日久,桂香对风水一道也甚是熟悉,听到刘璈见问,她立刻回答:“回老爷,您确是从东北向进的城。那是生门,大吉的。大人入门之时,也是吉时。” 听到桂香的回答,刘璈的心里略略安定下来,脸上也闪过一得意的微笑。 如果不是风水高手,逃命路上,是绝不会象他这样的有如神助的。 他是慌不择路的逃回来的,谁能想到,他走的,竟然会是八卦八门当中的“生门”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淮军初战 但想起这次狼狈的逃命经历,刘璈的心里不自觉的有一些恼火。 都是澎湖水师那些个不明进退不知好歹的家伙惹的麻烦! 这些从日本人的炮口下逃出的家伙,能捡了条命,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可他们竟然不知死的来知府衙门报告,并要求他这个知府赶快出兵去给死难的澎湖水师协统吴奇勋等将士报仇! 你们自己要去寻死不要紧,凭什么要本大人陪着你们一道去? 日本人凶悍强横,连猎头的番民都敢打,会怕了你们这些平日里坐着破烂帆船的笨伯? 想要报仇,你们应该去找统领船政水师的那位抚台大人林义哲才是,找本大人算怎么回事? 就算没有老上司左宗棠来的那封针对林义哲来台的“指示机宜”密信,要他刘璈轻蹈险地,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尽管满心的不快,但刘璈知道,表面文章他还是必须得做足的。 接到澎湖水师幸存将士彭柏文等人的报告后,刘璈先是马上具表,派人星夜送往福州,转送京师,报告日军侵入台湾番地情形。然后在知府衙门内布设灵堂,为吴奇勋等澎湖水师死难将士公开致祭。然后刘璈通令府县备战,招募兵勇,并将彭柏文等要求参战的原澎湖水师将士也编了进去,发给洋枪,共成4营兵马,加以操练。 在简单操练了两日之后,刘璈在台南府公开誓师,传檄四方,宣称要“驱除倭贼,保靖地方”,然后便在万民欢呼中率两营兵马出发了(另外两营留守)。 刘璈本来的打算是带着兵马出去蹓一圈就回来,并没有打算和日军交战的意思。是以在出兵之后,他不顾彭柏文等人抄近路攻击日军的要求,而是以“兵出坦道,以保万全”为名,率领部队走他用罗盘堪舆出来的符合风水八卦之道的路线。 刘璈的本意是为了避开日军的锋芒,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越不想碰上日军,日军却仿佛故意和他过不去,和澎湖水师的那帮倒霉蛋一样,要找上他。 刘璈现在还记得,当那些一身黑色军装,手里拿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喊着“牙西给给!”出现在树林当中的日军士兵。 虽然日军的人数并不多,可能还不到一百人,但他们的出现,已经足以把刘璈吓得魂不附体了。 他现在想起子弹在身边“嗖嗖”飞过的声音,仍然感到心惊肉跳。 刘璈当先调转马头逃跑,而他的两营兵马,也只和日军对面放了阵排枪,便一下子溃散了。 从台南府到牡丹社,刘璈率军一共走了三天。 而在遇到日军后,他一路狂奔,仅用了三个时辰,便跑回了台南。 到了晚上,溃散的兵勇也陆续回到了台南,刘璈收集败兵,发现只少了二百来人,发给的洋枪也没有丢掉多少,不由得心里暗暗庆幸。 这一次的遭遇虽然狼狈,但他上奏朝廷的时候,也有词可托了。 现在的他,不由得暗暗的佩服老上司左宗棠的先见之明。 左宗棠在信里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他,“台兵弱少,万不可轻与倭开仗”,要他小心在意,尽量避免和日军接触,“日人征讨番地,殛其凶首,原为保民起见,得逞后自当退兵,不会久驻。东南妄启无端之衅,于闽台无益,于西北兵事则有大损”,告诫他“万不可听后辈新进之乱命”! 对于左宗棠来信中的“后辈新进”指的是谁,刘璈自然心知肚明! 而这一次的出兵行动,虽然没有完全符合老上司信中的指示,但实际效果其实要更好。 明知倭寇犯境而按兵不动,可是大罪。而出兵接仗不敌,则是另外一个性质了。 尽管如此,但刘璈一想起受到的惊吓和逃跑时的狼狈,还是感觉郁闷不已。 一定是家里的摆设出了问题,影响到了风水和气运! 桂香答完,仍然恭恭敬敬而又不失柔婉妩媚地站立于一侧。 刘璈环顾室内,目光很快在墙上的一幅画上停留下来。 那是一幅色彩斑斓的黄绿山水画。桂香对书画不感兴趣,她也知道刘璈对书画同样谈不上喜好,她从来不懂寥寥数笔的笔墨究竟有何玄妙,可是为了投其所好,每当知府大人论画时,她还是不时会颔首附和几句,蹦出几个状若“意韵”、“妙致”“境界”的词语。 天空的太阳正对着窗户照射进来,满地金灿灿的阳光,将周围衬托得十分温暖。刘璈又看了看周围,让桂香摘下正对着窗户的一幅郑板桥的《风竹图》的画,嘱咐同朝南过去挂着的那副波澜壮阔的《云海山色》交换个位置。桂香迷惑不解,可是这位知府大人的所作所为,让她不明白的地方委实太多了,她绝不愿意因为太过劳神思忖而白了头发,于是依言照搬。 “妥了!”看她将《风竹图》挪过去,将《云海山色》挂在这边的墙上,脸上现出了满意之色。 挪动完毕之后,刘璈这才打量桂香的装扮来。 看着这个虽然穿着略显宽松的旗装却依然掩盖不住曼妙曲线的侍女,他感觉喉咙有一丝干渴。以前这个侍女,为了突出自己比别人生得丰满的胸臀,总会特意穿得紧巴些,可是这几天,却换成了不同颜色的宽松衣裤。她完成刘璈的吩咐之后,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眼巴巴地靠着门楣,满心期盼地望着他。 “老爷要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奴婢……先下去了?”桂香见他迟迟没有动静,情绪很快便即失落。刘璈本想说一句:“辛苦你了,先下去吧。”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若隐若现的双峰时,一股难以抑制的****开始从小腹燃烧起来。鬼使神差一般,他说了句:“你等等,我送你一件物事。” “啊?!这……谢老爷赏!”桂香欣喜地说道。 在刘璈握着一串小小的珍珠项链时,他突然不自觉的又想起这一次出兵的挫折,和自己的夫人对他奔逃而回的鄙夷来。后面的事情简直出乎他的意外,也出乎他的控制,羞怒、疑惑一起涌上胸膛,然后急速向下,绵混着****入草原的大火燃烧起来。他好象变了一个人,一个箭步跑回门边,将门用力关上。 桂香显得有些骇异:“啊,老爷,您……” “禁声!”刘璈凶狠地呵斥,将她拦腰抱起,朝内室冲去。他把桂香放在床上,然后将身体重重地压了上去,搂着她疯狂地亲吻。 桂香终于惊慌了起来,她开始挣扎,可是刘璈此刻就像多年沉寂却一旦爆发的火山一般,要将她生生活吞。年轻女人的体香、柔媚的容貌、玲珑凹凸的曲线和夫人的厉声呵斥等场景混合一处,让刘璈无所适从。他机械地如野兽一般,用劲撕扯下侍女的衣袍裤子,搂着被丝绢紧裹的光润身子,在混乱和炽热中释放无比强烈的火山能量。 在他的辣手摧花下,桂香发出一声夹杂着急促喘息的尖叫,却如咚咚小溪贯入滚滚洪涛,被刘璈冷森而浓烈的吼叫给重重湮没。 那一串珍珠项链已然挂在了桂香的颈项间,看着床上的殷红血迹,刘璈感觉一身的适意和轻松。他拍拍自己的脑袋,精于风水之道的自己曾算过今年的运程,今年可能会行“桃花煞”,而他刚才做的,“落红见喜”,为的就是将“桃花煞”转变成“桃花运”。 而此时的刘璈不会想到,他的“桃花煞”,没有能够转成“桃花运”,却变成了“桃花劫”! 就在刘璈于温柔乡中起伏转承,忙着给自己调整风水气运之际,琅峤一带,战斗已经变得日趋激烈起来,并没有按照他的风水理论消弥。 一支小小的清军队伍,正快速的穿行在了丛林间。 这支队伍,是由林义哲从自己的亲兵卫队当中抽调的精干勇士组成的,曾随他前往台湾抚番,熟悉台湾的番地情形。林义哲派他们前来,是帮助新到的淮军进行侦察和获取情报的。 由于台湾守军只有两个营的兵力,而且训练废弛,毫无战斗力可言,是以沈葆桢得知日军已然侵入台湾,并“意图久据”后,忧心如焚。他担心林义哲贸然率舰入台,一旦上陆,遭遇大队日军攻击,会有不测,是以四处搬求救兵。 沈葆桢身处福建,自然是就近请调,而福建本省兵力不足,浙江、江西、广东等福建周边省份便成了沈葆桢请调陆军的首选,但江西、广东等省都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而浙江则由左宗棠的旧部把持,远在西北的左宗棠一心扑在西北战事上,唯恐一钱银子从自己手里溜掉,坚决不肯为了台湾分出一兵一卒、一钱一饷。 四处碰壁碰到心灰意冷的沈葆桢试探性的向自己的同年李鸿章发出借兵申请的时候,李鸿章非常热心的给予了爽快的回应。很快,在淮军营务处的盛宣怀的具体安排下,原驻扎在徐州的铭军唐定奎部十三营精锐从徐州行军到长江边的瓜州渡口,登上招商局派来的轮船载运前往台湾。面对李鸿章的爽快大度,沈葆桢感动莫名,自比“贫儿暴富”,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但这支临时抽调的陆军部队突然开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要面对的则是前所未见的凶恶敌人。是以在淮军到达后,林义哲并不象沈葆桢和李鸿章那样的对战争的前景较为乐观,为了使淮军上岸后不至于晕头转向,他一面征募台湾当地熟悉情形的汉民和番民组成勇营,一面抽调自己的亲兵,组成精干的小部队,协助淮军作战。 一路上,金得胜便听见沿途参战官兵好多人讲着让人听不大懂的安徽地方话,心中不由得暗暗有些担心。后来他被领到一位统领跟前,看见这位统领正在询问一个当地村民,村民是个放牛老汉,曾经亲眼目睹日军和番民发生的激战,并且已经被惊天动地的炮火吓坏了。统领的安徽话好像在舌头上打转,所以他什么情况也没有问出来。金得胜赶忙上前敬礼。 看到他们只有十来个人,统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抱怨道:“林大人派给我的支援部队就是你们几个人吗?大炮呢?还有弹药、粮草和挑夫都在何处?” 自淮军登陆后,同日军的零星交手一直不断,由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仅歼灭这些小股的日军,就令淮军付出了很大代价,不但弹药消耗极大,士卒的伤亡也很多。 金得胜知道统领误会了,连忙解释说,他们这支小部队的任务就是要捣毁敌军的指挥部,活捉俘虏缴获文件地图,因为上边急需弄清敌人布防的情报。 听了他的解释,统领这才缓和脸色,当下彼此交流情况。金得胜得知这位统领姓章,部队番号属铭军,这支部队先前是用作徐州外围驻防的,没有配备重型武器,这位章统领感叹,好在日军只是一小股偷袭部队,否则这样手忙脚乱地投入战斗,难免遭受重大挫折。 这支小小的“特种部队”在傍晚进入了前线阵地。 一位经验丰富的船政海兵悄悄爬上山路,把耳朵贴在冰凉的地面上上监听,他们听见从村庄的方向传来一阵阵潮水般的嘈杂响动,伴随着清晰的金属敲击,说明敌人正在抓紧抢修工事。 由于山路崎岖,从登陆场派来的炮队下半夜才能抵达前线,进攻被迫延迟到了黎明发起。 清晨,在当地汉民的帮助下,4门克虏伯行营炮总算运到了。随着清军大炮的怒吼,地动山摇,连空气都开始瑟瑟发抖,日军的阵地立刻被炮弹爆炸的火光映亮,不少的房屋燃起大火来。炮击过后,数百名清军士兵开始冲锋,金得胜跟随队伍一道出击,他看见在渐渐放亮的天光下,许多晃动的刺刀反射着暗淡的寒光。 日军开始还击,金得胜听出敌人的火力并不十分猛烈,那不过是十几支步枪在射击,说明敌人已经遭受重创,只需一鼓作气即可全部消灭。 清军顺利的占领了村庄,金得胜看见敌人阵地上并没有扔下武器和尸体,甚至连激烈抵抗的痕迹也不明显,说明敌人很可能是主动撤退的。这个反常情况立刻引起他的警觉。直觉告诉他,这股被团团包围的敌人是不大可能主动放弃阵地的,他们应该寸土必争直至全体“玉碎”,除非他们另有阴谋。令金得胜感到疑惑不解的是,敌人能耍什么阴谋呢?难道故意引诱我军深入不成?可是敌人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一点,须知这可是一个营的兵力啊! 敌人沉默下来,战场陷入一种短暂不祥的死寂。 忽然一阵微风从敌阵方向刮来一种异样和飘忽不定的声音,这种动静在杂乱无章的战场上转瞬即逝,但是它还是被金得胜那双赛过侦听器的灵敏耳朵捕捉到了。金得胜听出那是一种受伤军马发出的痛苦嘶鸣之声,而且不止一匹,说明已方炮兵很可能击中了敌人军马的藏身之地。 他立即大大警觉起来。 因为根据他对西方军队和日军军制的了解,军马队一般只配属到步兵大队,用以驮载弹药、粮食和火炮等重型武器。此前情报表明敌人只是一小股的偷袭部队,没有军马和重武器,难道敌人已经连夜得到增援,大大增强了兵力不成?如果他的判断没有出错的话,这股附有军马队的增援敌人很可能拥有火力强大的火炮,因为驮载这些重型武器和弹药恰恰就是军马队的任务,它们将给进攻的清军设下一个可怕的死亡陷阱。金得胜脸白了,他跳身起来发出警告,试图阻止清军官兵贸然进攻。 但是晚了。 阴险的敌人撕下伪装,一张由步枪火力织成的密集火网无情地笼罩进攻者的队伍。紧跟着炮弹也从天而降,由多门火炮砌成的死亡之墙转瞬倒塌下来,狰狞的烟雾像平地涌起的黑潮把清军官兵的血肉之躯裹挟而去。当日本人展开冲锋反击时,他们人数之多简直像蝗虫一样,令清军官兵大吃一惊措手不及。毫无疑问,时间之手悄悄改变了战场的力量对比,当清军对敌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小股部队”的时候,狡猾的敌人已经连夜得到增援,致使这场本无悬念的歼灭战变成了突围战。 清军的首次进攻失利,很多官兵死伤,连章统领也负了轻伤,退出村庄等待援兵。金得胜好容易找到一个从村寨中逃出来的村民,从他口中获得的情报证实,占领村子的敌人已经增至上千人,还附有若干马匹和大炮。 当林义哲和唐定奎得到回报时,林义哲显得很是沉着,但唐定奎的脸上却挂不住了。 “章高元怎么搞的!连个小村子都拿不下!”唐定奎有些恼火地说着,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第三百二十八章乱战 “日军是预先设伏,我军在林中施展不开,章统领兵力只有一营,突遭其大队攻袭,措手不及,也是常事。”林义哲象是会料到发生这样的事,平静地说道,“现下我们要防备的,是日军大队前来。” “林抚台说日军大队会敢出来同我军决战?”听了林义哲的话,唐定奎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之色。 “唐军门认为不可能吗?”林义哲不动声色的问道。 “呵呵,可能,当然可能。”唐定奎感觉到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又散发出了阵阵的杀意,陪着笑说道。 对于李鸿章要自己率军来台湾后一切全听林义哲命令的指示,唐定奎在心里是非常不以为然的,但在到达琅峤海域后,看着海面上的日舰残骸和一脸杀气的林义哲,他才明白,以老上司李鸿章的知人之明,说这样的话,并不为过。 而在来到台湾的头一天里,他便见识到了林义哲的能力。 在唐定奎军乘坐招商局的三艘运输船到达到琅峤海面后,唐定奎这才惊讶的发现,运输船根本无法靠岸,而船上的小船又没有几条,加上到达时已经是深夜了,大军根本无法上岸,好容易在船上挨到天亮,正没奈何处,林义哲率领船政舰队出现了,随同前来的,还有大量雇佣而来的木船和民夫。 林义哲在得知唐部淮军将要到达后,预料到了唐军可能没有小船,是以提前做了准备,并提前设计好了小船分队轮流运载大军登陆的方案,正是因为林义哲的准备工作做得足,唐军6500人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便全部上岸完毕,并且连笨重的火炮和林氏机枪及粮草也都卸载上岸。 从这一刻起,唐定奎等人,便再也不敢小看这位年轻的巡抚大人了。 在淮军全部上岸完毕后,林义哲上陆和淮军众将相见,以银钱犒赏三军(这准备的未免有些太充分了),讨论进兵事宜。唐定奎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虽然说话很和气,但眼中似乎都有愤怒的火焰在跳动,身上也总带着一丝杀气,令淮军众将时不时的总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而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这位巡抚大人腰间不但挂着梅花手枪(左轮手枪)和一柄镶有珠宝的异域短刀,随行的亲兵当中,总有一个人拿着一柄带有千里镜的长枪跟在他身后。这主仆二人的架势,就好象随时要和人拼命一样。 唐定奎私下里让人打听了一下林义哲的亲随,这才知道,巡抚大人在率舰赶到时,曾亲眼见到爱妾为投靠日人之凶番逼迫跳崖而死。 听到这样的回答,唐定奎想起来时看到了被摧毁的日舰残骸,心惊不已的同时,也明白了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杀气为什么这么重。 在淮军人员装备全都上岸之后,唐定奎向林义哲草草的问了下情况,与众将计议了一番,便迫不及待的下令进兵,攻剿日军。淮军的初期进攻取得了一些胜利,拔除了日军沿岸的诸多小据点,歼灭了小股日军约百十来人,但自已人的伤亡也和日军相差无多,某种程度上吃的亏还多一些(比如昨天晚上的章高元部进攻村庄),是以唐定奎和淮军诸将急于同日军来一次主力决战,以期毕全功于一役。 “日军凶悍,此时外援断绝,又闻大军到来,定会做困兽之斗,唐军门万不可掉以轻心。”林义哲说着,目光落在了桌面上的地图上,“现在占据番地的日军,总兵力约有3000之众,内中多为萨摩藩武士,我军虽倍于其数,也万万不可轻敌。” “这个自然。”唐定奎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着对林义哲说道,“今日唐某亲自督战,定有捷音报给抚台大人。” 唐定奎说完,也不待林义哲答话,便转身下达了命令。 看着海滩上乱哄哄的淮军士兵开始在各个营官的命令下起身,排成队伍准备开拔,林义哲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 唐定奎翻身上马,向林义哲拱了拱手,然后便向前驰去,身后,几名打着“唐”字三角军旗的亲兵赶紧飞马跟上。 林义哲目送着唐定奎和淮军诸统领的身影渐渐远去,回头对一位亲随说道,“你回‘福靖’号上,找贝管带传我的命令,命各舰集合洋枪队,上岸听命。” “是,大人。” “再告诉贝管带,拆两门五管机关炮下来,送到岸上来。” “是,大人。” 中午时分,溪水潺潺的山谷中起了薄薄的雾,四周异常地寂静,连平时最不甘寂寞的鸟儿也停止了聒噪。 大寺安纯大尉伏在一座矮墙后面观察敌情。在他的望远镜里,一溜时隐时现的人影借着晨雾的掩护正朝他的左翼阵地悄悄迂回运动。 大寺安纯是鹿儿岛县人,日本陆军预备士官学校毕业。他一直梦想着在战争中建功立业,因为战争时期的军人与和平时期大不相同,和平时期的军人可以衣冠楚楚像政客一样坐在高级房间里高谈阔论勾心斗角,战争时期军人是用战功和业绩去铺平通向将军的成功之路。大寺安纯心中向往的,显然是后者。 但是自从追随西乡从道来到台湾后,他已经发现了,战功并不是那么容易取得的。 自西乡从道率领日军由琅峤登陆后,便与台湾番民展开激战。虽然目前日军逐次攻破牡丹社、高士佛社、女奶社、竹社及龟山诸社,但番民仍然没有放弃抵抗,日军仍时不时遭到袭击,西乡从道遂决定退守牡丹社和龟山。 此时日军已陆续攻占了台湾南部五十余社,并同台湾清军交手。清军装备落后,毫无斗志,一触即溃,令大寺安纯和日军官兵对腐朽的清军充满了轻蔑之意。但大寺安纯们没有高兴多久,因为掩护陆军的海军护航舰队,在清国海军的打击下,全军覆没了。 现在如果国内不再派出海军舰队支援的话,在台日军的海上归路等于已经被切断了。 而清国海军在取得胜利之后,很快便运来了大批的陆军。首批的清国陆军已经在琅峤一带登陆,其先头部队曾一度进占了日军登陆后建立的多个据点。为此西乡从道下令日军构筑阵地就地防守。根据日本侦察人员和狮头社人的报告,这次来的清军人数很多,远远超过了日军,并且全部配备洋枪,此外还有大炮。 看到眼前出现的清军果然全都装备着美式步枪,大寺安纯微微皱起了眉头。 从地图上看,日军现在的阵地前濒河川沙口,背靠山脚,是登陆清军抄断日军后路的必经之地。幸运的是,这里离海口不到十里地,地势险峻,而且完全处在敌舰强大炮火的覆盖之外。在进攻番民时,日军就是从这里强行迂回,攻占制高点后又迂回至番民侧翼,致使高士佛社番民全面败退的。 在奉命防守这一带之后,大寺安纯亲自带领部下观察地形。他发现这里四周沟渠溪流密布,适宜步兵隐蔽运动,而一里开外有片树林,树林前后的小河边长满茂密的芦苇。凭着一个职业军人的直觉,他预见清军将向日本军队发动偷袭,而树林和芦苇又将成为掩护敌人偷袭的必经之路。 现在的情形果然不出所料,他的预见得到证实。 望远镜里,那一溜长长的人影还在悄无声息地运动,其尖兵已经越过树林开始向日军所在位置的侧背迂回。一位少尉在他身边悄悄耳语道:“……敌人来得还真不少啊!要不要正面再加强一下?” 大寺安纯摇了摇头,昨天他只往树林里放了一支小部队,阵地前方埋伏一队人马拦截敌人退路。他预料偷袭的敌人只是小股助攻,而主攻方向仍将摆在阵地正面。 “等敌人进入伏击圈,听我命令开火……一定要抓几个活口!” 根据大寺安纯的经验,番民的抵抗比较疯狂,他们往往战斗到最后一个人,连伤者一旦被俘也会想尽办法自尽。这种誓死不降的战争精神一度成为神话在日本军队里流传,而清军的表现则恰恰相反,遇到少数日军便叫喊着蜂拥齐上,每杀死一个日军士兵便抢着割下脑袋去领赏,遇到军官还会砍胳膊取袖章,但如果碰上的是大队的日军,则胡乱放过一阵枪之后便四下逃散,而且跑得极快,极少能够抓到俘虏。 大寺安纯想不明白,番民为什么肯臣服于这样的军队。 尽管出现在面前的敌人仅偷袭部队的人就有不少,而且全是一水的美式步枪,看起来比驻守台湾的清军要厉害,但是信心百倍的大寺安纯仍然决心打败这些敌人。 “嗖!”随着一支信号火箭升空,猛烈的枪炮声立刻打破黎明的寂静。敌人中了埋伏,丢下许多尸体向后溃逃。日军官兵从四面八方的埋伏地点钻出来,他们呐喊着扣动板机,好像痛打落水狗或者围追堵截小偷一样,用子弹到处追逐那些陷入重围的敌人,把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打翻在地。 此时阵阵山风吹来,雾霭散去,大寺安纯这才惊讶的发现,清军的人数要比他原来预想的多得多。 “上!给我上!”一位清军军官高声叫喊着,挥舞着手中的腰刀,驱使在日军的排枪打击下已然乱成一团的清军士兵向前冲锋,但他刚刚赶着一队人上前,前方的人却已然掉头往回跑了,急得他在那里跳着脚大骂,但却没有人听他的。 清军军官急了,猛地挥刀将一个从他身侧跑过的清军逃兵砍翻,这一刀可能是产生了些震慑,一些清军士兵回过身来,一边毫无瞄准的胡乱放着枪,一边弓着腰向前走去。 日军叫喊着不断放着枪,子弹雨点般的朝清军飞去,清军的队形很是密集,一个人挨着一个人,结果在日军排枪的射击下,瞬间倒下了一大片,清军的士气顿时崩溃了,再也不顾督战的军官们的喊叫和威胁,掉头没命地向来路跑去。 日军的山炮在这时响了起来,一发又一发的炮弹飞了过来,落在清军的队伍后方,清军顿时死伤一片。看到归路被日军炮火截断,清军队伍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阵阵喊杀声,大队的日军冲了出来,向溃退的清军发起了反冲击。 西乡从道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况,嘴角不自觉的现出了一丝冷笑。 清军到来之后便气势汹汹的发起了大举进攻,日军基本上采取了守势,但这一次,则是个例外。 面对清军的进攻,日军在和清军交锋数次之后,很快便摸清了清军的战术。谷干城总结的经验说,清军的战术核心一言以蔽之就是主动进攻,和日本人一样,“进攻”二字也是效法普鲁士陆军的日本陆军所尊奉的。但是清军的进攻有着的致命弱点,就是战术呆板雷同,很少灵活变化,比如从哪里出击,往往原路返回,不肯轻易改变路线等等。根据清军作战的特点,西乡从道和谷干城及李仙得等人精心设计了一个“引蛇出洞”的战斗方案,准备把清军主力引诱出来予以消灭。 现在看来,这个计谋果然奏效。当清军不辨虚实就嗷嗷的发动攻击时,日本军队先以步枪突然开火,给清军以迎头痛击,然后炮弹从天而降,封锁其退路,落在预设区域内,炸得清军鬼哭狼嚎伤亡惨重。接着便是步兵发起冲锋。 战斗很快达到了白热化。 岸田吟香《台湾战场实录》: “……前田少尉说,我们的部队里有很多是新兵,他们好多人都是在训练营训练时,突然被紧急集合,然后连夜开到长崎上船,来到台湾的。他们多是农家子弟,但在面对敌人时的勇敢表现,并不比武士出身的军人差。” “我们防守的阵地位于车城以东,车城最早是由福建移民开发的。郑成功从荷兰人手中收复台湾后,派遣大将陈文华率军队来这里驻扎垦荒;台湾被清国征服后,大量福建人又移居这里拓垦,他们在筑城垣时,先以紫木为墙,后以牛车布阵,所以有了紫城或车城的叫法。这里的温泉泉水丰沛,泉水中含有多种矿物质,对关节炎、慢性胃病等都有显著的疗效。我们本来在这里可以尽情地享受舒适美妙的温泉浴,还可以品尝这里的特产美味。这里出产一种特有的海产品,叫做过山虾,这种虾在离开水后,强而有力的脚可以撑起身体,在陆地上行走。据说,如果过山虾生活的地方没水了,它甚至可以翻山越岭去寻找有水的地方,过山虾的名字也由此而来。过山虾不但肉质鲜嫩,加入一些草药煮成的烧酒虾,还有很好的保健作用。圆葱也是这里的主要的农产品之一,这里有一种独特的吃法,就是将圆葱切成丝,用糖、醋浸泡后,加入捣碎的鱼,吃起来清脆爽口,还有着鱼肉的鲜香味道。在我们缺乏粮食的时候,这些东西是我们的食物。” “这里是敌人主力救援被围攻的前锋部队和进入番地的必经之路。新兵是在下午进入阵地的,他们看见的所谓阵地其实就是一道约三百米长的小土坎。军官们用马鞭在阵地后方的空气中划出一条线来警告说,任何人不许后退,擅自逃跑者就地正法。” “新兵上战场第一件事就是挖工事。” “村上兵曹指点新兵说,构筑工事可不能偷懒啊,挖得深才藏得住,不然炮弹一响你就得尸横就地,清国人的大炮很厉害的。由于是在崎岖的山地作战,工事不太好挖,只能凭险而据,大家用了一个通宵轮流作业,才把阵地与壕沟连接起来。” “战斗在第三天清晨猝然打响。” “对新兵和我这样的第一次走上战场的人来说,战争是种难以想象的陌生体验,甚至有些匪夷所思,好像睡梦中遇到地震一样,敌人尚未露面,空气中起了一种奇怪的响声,人还没反应过来炮弹就地动山摇地爆炸开来了。那是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连续爆炸,震得黑夜都像玻璃一样哗啦啦地破碎了。新兵趴在堑壕或石穴里,双手紧紧捂住脑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有个鹿儿岛县的武士大声对我说:‘该死的清国大炮,把好多人耳朵都震坏了……听说有的部队还没见到敌人就被大炮轰垮了。’” “炮击刚过,兵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地飞进新兵耳朵,让人感到又陌生又不真实。他命令说:‘敌人进攻啦……准备射击!’” “新兵赶快抬起头来,透过稀薄的亮光看出去,我们看见前方的树林里果然有很多隐隐约约的东西在慢慢蠕动。这是新兵们第一次面对凶恶残忍的清国士兵,他毫无畏惧和胆怯,举起步枪朝那些黑影啪地扣响扳机。新兵只顾埋头射击,直到兵曹大声呵斥,这才发现敌人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第三百二十九章大溃 “初战告捷,消灭敌人若干,新兵们都是信心大增。打扫战场的时候,新兵们从敌人的尸体上搜出许多私人物件,有护身符、家信、小刀等等,大家都感到极为新奇。大家更多的注意搜集敌人丢弃的武器,因为我们的登陆场被可恶的清国军舰摧毁后,武器弹药相当缺乏,而敌人使用的步枪和我们的一样好。不久听说我们的人缴获了敌人丢弃的大炮,还有不少炮弹,大家都非常高兴,很多人欢呼起来。” “一连几天,战斗虽然是零星爆发的,但每一次都十分激烈,新兵们坚守阵地,多次击退敌人的进攻。这里的老百姓都逃光了,山间的田野都变成了战场,空气中弥漫着庄稼被战火烧焦的糊臭气味,令人感到痛心。” “我问一位新兵,他的名字叫相田,你打死过清兵吧?” “他谦虚地说:也就四五个吧。” “我又问:您跟敌人肉搏过吗,比方说战斗最激烈的时候?” “他的回答令我大出意外。他说我们的子弹并不充足,人也不多,不象敌人,有运输队负责供应,敌人的肚子基本上饿不着着,因为后方有民夫送饭,而我们一天仅能保证能吃上一个饭团。由于弹药得不到有效补充,所以在和敌人作战时,大家都非常珍惜子弹,只有在敌人的队伍最密集的时候才会猛烈射击,因为敌人总是这样的拥挤成一团向前发动攻击。至于肉搏,是非常少见的。因为敌人在进攻不利后,会很快的溃退,很难有和他们进行肉搏战的机会。” “相田和新兵们一直很乐观,他们认为现在虽然缺少弹药和粮食,但他们坚信国内会派援军来的。有一件事最烦心,就是没有水喝。相田说,现在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日头毒辣,敌人没日没夜地打炮,阵地上连空气都在燃烧。天不下雨,阵地上没有水,虽然这里有很多溪流和泉水,但因为瘴气的关系,很多水都无法饮用,有些泉水和溪水看起来很清澈,但喝下去往往会致命。许多人实在渴得不行,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喝尿。他说,其实尿并不难喝,关键时候还得自己救自己……” 岸田吟香的笔墨之间虽然透着轻松诙谐之意,但细心的读者不难从字里行间发现,日军当时所处的困境! 岸田吟香并不知道,过不多时,就会出现他盼望已久的白刃战! 看到溃退的清军狼狈的样子,西乡从道兴奋的站起身来,猛地挥起了天皇的御赐宝刀,大声吼叫着,下达了“全体出击!”的命令。 日军狂呼乱叫的纷纷冲出阵地,向正在溃退的清军冲去。 清军在日军的排枪火炮打击下已然乱成一团,见到日军全线出击,四下里都是日军的身影,情急拼命之下,溃退的队伍竟然又重新汇聚在一起,和日军拼杀起来。 双方的队伍混战在一起,战斗立刻呈现白热化状态。 双方士兵都拼命的对外猛烈射击,看到萨摩藩的武士兵们拔刀冲来,清军官兵竟然也纷纷举起大刀,和日军展开了白刃战! 战况之惨烈,前所未有。 西乡从道和谷干城等人似乎也急红了眼,全都从观察哨处跃出,挥舞着武士刀,亲率部下进入前沿阵地指挥战斗。 看到西乡从道竟然想要和清军拼刀,李仙得禁不住哀声长叹起来。 他现在有些后悔,随同这位“少将之才”前来台湾了。 也许西乡从道认为,一身中将军服的他亲自出现在战场上,会对麾下将士的士气产生极大的鼓舞。但他似乎忘了,在战场上,高级军官总是倍受敌人的瞩目的。 看到两位挥舞着日本战刀的日本将军出现,习惯了砍头砍胳膊领赏的清军士兵,差不多是本能的将枪口都对准了他们。 几发步枪子弹急速飞来,当场打死一名少佐和一名上尉,还有副官和亲兵多人,当然也没有放过西乡从道。 枪声响过,日本士兵们惊讶的看见自己的司令官浑身是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只是幸运地受了一点轻伤——一颗子弹击穿了他军服的袖口,擦破了他的胳膊,唯有死去的日军士兵的鲜血溅满这位将军的军服。 如果西乡从道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就会明白,其实此时他大难不死,未必是幸运的事。 假如他不幸壮烈殉国,那么在日本千古传颂的民族英雄榜上就会增加一位同乃木希典、立见尚文、大山岩、秋山好古等等齐名的“英烈”、“忠杰”,一位光昭日月的著名将领和流芳百世的民族楷模。问题是西乡从道没有死,当死神与他擦肩而过时,幸运之神也就弃他而去,这就是他的哥哥西乡隆盛后来说的“从道最大的错误是没有壮烈战死”的原因。 而谷干城的命运,似乎就比西乡从道“幸运”一些了。 战斗空前激烈,在远处的一处山坳里,金得胜和几名船政海兵的伙伴正紧张地观察着战况。 根据唐定奎等淮军诸将分析,日军很可能要集中主力与清军进行决战,这一带是日军的主阵地,日军定是在此投入大量兵力。因此清军投入主力参战,试图一举消灭敌人。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日军不仅没有收缩防御圈,反而把阵地扩大到四周,并且发动了出其不意的反击,给清军进攻部队造成很大伤亡。唐定奎和淮军诸将顿时陷入了焦虑和困惑之中,他们无法明白敌人的抵抗为何如此强大,在这里敌人到底投入多少兵力?敌情不明的困难象座大山一样的挡在清军将领面前。 而金得胜和他的伙伴们之所以没有参战,而是为了尽快了解敌情,向林义哲汇报。 空气中弥漫着激战的硝烟,枪炮声更加猛烈起来,金得胜看到又有大约一千多名敌人冲了上来,加入了战场。金得胜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这么多敌人简直就像地下暗河一样咕噜噜冒出来,如果这是敌人预备队的话,那么加上正在作战的敌人,日军总数很可能不低于三千人! 这就是说,敌人应该是将全部的兵力都押上了! 他看到一名清军士兵被击倒在地,几张煎饼从衣袋当中掉落,几名矮小瘦弱的日本士兵立刻冲了上去,一只手便将地上的煎饼抄在了手里,连着泥巴和草叶就塞进了嘴里。 看到这一幕,金得胜不由得被自己的结论吓了一跳。 狡猾的敌人终于露出狐狸尾巴! 敌人之所以倾巢而出的拼命,而不是拖延时间等待救兵,很可能是已经陷入了粮弹缺乏的窘境! 金得胜和伙伴们个个心情激动,他们正准备离开战场,抄近路回去报告,一个意外情况却突然出现了。 此时一束斜阳穿过树丛,像聚光灯一样不偏不倚地射在一个挥舞着军刀的日本将军身上,金得胜险些叫出声来,因为此时他和伙伴们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得清楚,敌人黑色军服上的缀饰和军帽上的帽徽,还有领章。 他是个少将。 金得胜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中的夏赛波步枪,不需要他下达任何命令,几名伙伴也同时举起了步枪。 和缺少训练能把洋枪洋炮放响就算是本事的大清陆军普通士兵不同的是,出身船政海兵的金得胜和他的伙伴们,原本就受过很好的射击训练,而被林义哲调入抚标卫队后,在这位酷爱射击的年轻巡抚的影响和要求下,他们的射击技术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虽然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支船政海兵配备的法式夏赛波步枪,不象巡抚大人的那枝专用枪上装有千里镜,但他的准头,绝对不比巡抚大人差多少。 虽然金得胜知道,只要他和伙伴们一开枪,肯定会暴露隐蔽的位置,但击毙一个日本将军的诱惑,对他们这些小兵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在瞄准了那位张牙舞爪挥舞着军刀的日本将军之后,金得胜猛地扣动了扳机。而象是有某种默契一般,就在他开枪的同时,几位同伴也不约而同的开火了。 谷干城挤在一队日军士兵的中间,高声的呼喝着,挥动着手中的武士刀,正在驱赶这些因疫病而显得畏缩的日本农民兵上前同清军交战,而就在他转身之际,死神却突然在这个时候降临了。 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五颗子弹,齐齐的击中了他的身体,先是一颗子弹穿胸而过,接着两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腹部,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脖子,最后一颗子弹则击中了他手臂。 刚才还闪动着骇人的寒光的武士刀从谷干城的手中掉落了下来。 谷干城的身躯重重的向后摔倒,看着谷干城瞪大了眼睛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喉咙里不时的冒出汩汩的血泡,周围的日本士兵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七手八脚的将谷干城抬了下去。 金得胜有幸看到了自己的战果,他有些惋惜地看了看那把掉落在地上的军刀,转身挥了挥手,和伙伴们边射击边跑进了树林中。 “大人,你看那边儿……” 在岸边的一处观察哨里,林义哲举着望远镜,顺着“福靖”号陆战队统领周瑞泰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远处的林中,升腾起了大片的浓烟。 “唐军门他们,这会儿应该是和倭寇打得很厉害呢。”周瑞泰说道。 周瑞泰是浙江镇海人,曾任“万年清”、“湄云”等舰水兵头目,是林义哲的老部下之一,现在是“福靖”号巡洋舰上的洋枪队统领。 “机关炮和连珠枪,都准备好了?”林义哲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转头问道。 “回大人,都准备好了。”周瑞泰抱拳恭声道,“机关炮位两处,连珠枪位四处,都按大人的吩咐,设于隐蔽之处,扼守要冲。倭寇除非冲到近前,否则是不会发现的。” “洋枪队都布置完毕了?”林义哲又问道。 “回大人,都布置妥当了。”周瑞泰道,“那四门舢舨炮,也已架设完毕,若日军到来,即可加以轰击。” 林义哲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而是取过了自己的狙击步枪,检查了起来。 “大人,您真的觉着……唐大人他们,顶不住么?”周瑞泰看到林义哲一直紧皱着眉头,小心地问了一句。 在得到林义哲下令集合各舰的洋枪队上岸待命的命令之后,贝锦泉和周瑞泰等人以为林义哲要亲率船政海兵参战,为死去的额绫报仇,吃惊之余,也有些不以为然。 陆军大队都来了,有必要出动洋枪队,并且亲自涉险么? 唐定奎手下的这13营6500人的淮军,可以说是目前大清朝陆军少有的精锐之师,加上已经得了林义哲命令正星夜赶来的台湾各地勇营和团练,对付兵力已然不足3000人的日本陆军,自当是绰绰有余,何至于船政海兵这点人马也跟着上场呢? 象是听出了周瑞泰心里的想法,林义哲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擦拭着手中的狙击步枪,一边问道:“老周,你觉着,唐军门麾下的这些个营头,谁比较能打?” 周瑞泰没想到林义哲竟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他愣了一下,立刻回答道,“标下以为,章高元章统领和刘朝祜刘统领的队伍,战力应该强些。” “何以见得呢?”林义哲不动声色的问道。 “标下是在大军上岸那会儿看出来的。”周瑞泰憨厚地一笑,答道,“标下见章统领和刘统领的队伍较他队为齐整,是以知之。” “噢。”林义哲点了点头,“那章统领和刘统领二人,你觉得哪一个强些?” “自然是章统领,”周瑞泰不假思索的答道,“章统领受了伤,仍然亲自带队出发,这份胆气,便十分难得。” “老周,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番布置,有些杞人忧天了?”林义哲问道。 “标下不敢!”周瑞泰陪着笑道,“标下只是觉得,日军来台,已然被番民杀伤甚多,加之疫病丛生,水土不服,战力已然大亏,遇我陆队大军,定是不敌。何劳大人调海兵上陆。” “是否能敌,呆会儿便见分晓。”林义哲将子弹压入弹膛,起身说道。 看到林义哲眼中突然升腾而起的浓烈杀意,周瑞泰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就在这时,伴随着绵密的枪声渐渐的接近,远处突然出现了阵阵海潮般的喧嚣声。 周瑞泰急忙转身望去,不用望远镜,便看到了黑压压一大片的淮军溃兵身影。 不错!是身穿灰布号衣头包缠头的淮军官兵!只是原本是“精锐之师”的部队,现在已经溃不成军,正如同潮水般的向登陆场奔逃而来! 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身穿黑色军服的日军身影! 此时日军的前锋已经和奔溃的淮军接近,日军不断的开枪射击,每一阵排枪响过,清军士兵便会倒下一片,而面对敌人的步枪攒射,清军士兵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还击者寥寥,而且很少能够击中敌人。 “怎么就回来这么点人?唐军门呢?……”周瑞泰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义哲没有理会周瑞泰的惊讶,而是放下了望远镜,拿起了自己的狙击步枪。 看到林义哲似乎是想要亲自上阵,周瑞泰这才回过神来。 “大人且慢!”周瑞泰大声道,“这些个倭寇,交给标下好了!咱们船政的海兵,应付得了!不劳大人亲自上阵!” 此时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林义哲为什么要船政海兵上陆准备的用意。 林义哲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的出现! “去吧!”林义哲点了点头。 周瑞泰带领几名亲兵大步跑下了山坡,林义哲看着正拼命跑向海滩的淮军溃兵,在心里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在心里也不愿意相信,李鸿章经营多年的淮军精锐,竟然在面对人数少于自己的日军时,也会落败! 但淮军即将被日军赶下海的事实,却无情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一开始他想要调船政海兵上岸,并下令将舢舨炮、机关炮布置在岸上时,他也犹豫过,自己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但现在发生的事表明,他的布置是完全有必要的。 看着一个个奔跑着被日军击中打翻在地的清军士兵,在“福靖”号上的《点时斋画报》画师张志和,用颤抖的手记下了这样的文字:“……淮勇大溃,恍如惊弓之鸟,不问路径,结队直冲,倭军各放枪炮,在后追杀。……进退往来,颇形拥挤,倭兵则放枪持刀,混乱砍杀,当此之时,寻父觅子,呼弟唤兄,鬼哭神嚎,震动山野。人地稍熟者,觅土人引路得脱,惊惧无措者,死尸遍地,血水成渠,伤心惨目,不堪言状。而海上诸舰虽欲放炮救援,又恐误伤,投鼠忌器,不得施展……” 第三百三十章船政海兵 在遭到日军发起的反冲锋而溃退后,淮军士兵刘兴旺就和大伙儿一道,向着海岸的方向跑,因为他们知道,海边儿停着自己人的军舰。 从见到船政水师的蒸汽军舰开始,舰上的那些黑粗的大炮,就成了他们心里的最后依靠。刘兴旺没命地向着海边跑着,子弹在他身边“嗖嗖”的飞过,没跑出多远就掉进一个深坑里,突然感觉下面有个软绵绵的东西托住了自己,竟然没有摔坏手脚。 那个东西忽然呻吟起来。 才当兵吃粮不久的新兵刘兴旺吓得头发都竖起来。好在他听出来这个声音很熟悉,原来竟是他们的什长丁宗磊。这位什长不幸被子弹击中身负重伤,本来已经失血昏迷过去,刘兴旺摔下来时一脚又把他踩醒了。 什长的伤势十分严重,手脚都被子弹击中,胸口也中了一枪,不住的流着血。看到什长满身是血的样子,刘兴旺登时慌了手脚。 什长和头脑倒还清醒,他有气无力的对还是新兵的刘兴旺说:“你……快走……老子……不行啦!” “大人,俺怎么能扔下您老不管呢?俺就是背也要把您背到船上去!船上有郎中的……”刘兴旺哭道。 “罢了……”什长喘息道:“赶快一枪把我打死吧……给我个痛快的……倭寇过来了……咱们俩都得是死路一条……” 听到丁什长的要求,刘兴旺吓坏了,谁敢对长官开枪呢?何况丁什长是他们的安徽老乡,为人宽厚,待他们这些兵亲如父兄一般啊! 丁什长象是明白刘兴旺为什么哭,也跟呜咽道:“不要……把我留给倭寇,倭寇会把我的头砍下来……挂在树上……” 刘兴旺放声大哭起来,他捡起自己的步枪,哆哆嗦嗦地推上子弹,然后对着丁什长想要开枪,但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就是扣不下去。 正当二人满心绝望之际,突然间,一阵怪异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丁宗磊听出了这阵惨叫声不是自己人发出的,而是日本人,本来灰暗无神的眼中顿时放出光来。 “是倭寇挨揍了么……” “是!是!”刘兴旺放下了步枪,喜不自胜的道。 “咚咚咚咚咚!” 站在日军队伍当中正挥舞着军刀指挥大家冲锋的步兵联队大队长奥保巩少佐突然听到了一阵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低沉有如打鼓般的射击声音。 他本能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刹那间看到了地狱般的景象! 道道白烟射进了正在冲向海滩的日军队伍当中,只见正高举着太阳旗呐喊着向前猛冲的一个日军士兵的身子瞬间有如崩裂一般,血肉飞溅,太阳旗一下子飞了起来,接着摔落在地上,旗杆上,还连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断手! 这是什么? 奥保巩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更加可怕的景象出现了,几名正在冲锋的日军士兵,上半身也一个接一个的突然崩裂,有的整个上半身都不见了!而他们的下半身,仍然在向前奔跑着,又跑出了五六米远,这才摇晃着摔倒! 奥保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瞪大了双眼,停下了脚步,仔细的搜寻着白烟射来的方向,这才看到,在一处有树木遮掩的土坡上,两名清军士兵正在操作着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武器,向着日军的队伍不断射击! 和那些头上套着缠头身穿灰色号衣的清军士兵不同,这两名清军士兵头上戴着草帽,身上穿着火红色的军服,远远望去,好似两团火焰在闪动。 而他们手中的武器,象是一种转管机枪,类似美国人贩卖到日本的那种加特林机枪,但射出的,却好象是可以爆炸的炮弹! 可怕的射击声又多了起来,奥保巩转头望去,看到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方向,又有一处同样的阵地,两名清军射手在操纵这种对日本人来说完全陌生的武器在向日军射击。 很快,奥保巩非常熟悉的加特林机枪的射击声也响了起来。 看着那些喷吐着带有暗红色火焰的黑烟的一挺挺加特林机枪,奥保巩一时间手足冰冷。 战场形势,在这一刻,完全倒转。 日军有如割草般的倒下了一大片,伴随着横飞的肉块残肢,到处都是惨叫哀号的声音,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奥保巩突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吼叫,他不顾一切的挥舞着手里的军刀,向清军的射击阵地扑去,他的部下看到长官的动作,也纷纷本能的跟着冲了过来。 一些萨摩藩武士也明白过来,向突然出现的清军射击阵地冲去。 奥保巩才跑了几步,一发炮弹呼啸着飞来,落在奥保巩身边不远处爆炸。 奥保巩感觉到一股大力将自己的身体掀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两眼一黑,一阵金星乱闪,晕了过去。 已经退到海滩上的淮军溃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呆了,不自觉的都停下了脚步,忘记了逃跑。 四门船政海兵的舢舨炮也在这时开火了,一颗颗80毫米炮弹从天而降,在日军密集的人丛中爆炸,船政海兵的炮手操炮技术显然极为厉害,炮弹总是在日军士兵扎堆的地方爆炸,几发炮弹就给日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还愣着干什么?打狗日的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枪响,让惊魂未定的淮军士兵们回过神来。本来溃不成军的淮军士兵们纷纷又自发的排成了队形,举起手中的步枪,向日军射击起来。 原本以为能够将清军一举赶下海的日军突然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可怕打击,陷入到了两面夹击当中,一时间死伤累累,但日军却并没有象淮军那样的瞬间崩溃,而是仍然在坚持战斗。 凄厉的冲锋号声就在海滩上反复吹响,受到两面夹击的日军拼命反击,战场上大炮轰鸣机枪怒吼,日军集体向船政海兵的阵地发起了冲锋,他们壮烈地发动这种冲击不是因为他们擅长这种“猪突”战术,而是别无选择,因为只有混战才能混淆清军的视线,使清军无法辨清目标。 战争把海滩变成了一座屠场,到处杀声震天尸体成山,其实中日两军都没有退路,他们都站在悬崖边缘,唯一出路就是把对手而不是自己推下失败的深渊。在日军队伍当中指挥的赤松则良海军少将大声呐喊着奋勇向前,此时所有附加在他身上的负担统统卸下来了,当他同士兵一道冒着清军炮火义无反顾地冲锋时,已经回归一名真正意义上的武士,而武士除了取胜之外别无所求。 作为一位海军将领,他深深的知道加特林机枪的厉害,而日军如果不能攻破清军的机枪阵地,就意味着灭顶之灾。 赤松则良想要跟随着队伍一起冲锋,但被遍地燃烧的火焰和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睛,根本无法看清战况,这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冲到他面前,向他大声报告说:“将军!决死队……攻进去了!” 由萨摩武士组成的决死队果然不负众望,率领队员像尖刀一样直插进了清军阵地。决死队撕开了敌人的防线,想要趁着混乱攻入敌人纵深,但让这些武士们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红色的波浪! “……瞬间枪声大作,敌人水兵和我军之间的战斗开始了,敌人水兵衣着皆为红色,头戴草帽,人数约有二千(实际是1500人),手持带刺刀之步枪,白刃如林,呐喊上前,气焰极为嚣张,人人似有必死之决心……我军本欲夺其机关炮位,然敌水兵蜂拥而上,同我军展开白刃战,……激战多时之后,景象十分恐怖,到处躺满横七竖八的敌我双方战死者的尸体,还有一些是围坐在一起集体自杀的我军伤兵。由于同后续部队失去联络,我军跟上来的人实在太少,而且许多队员都已负伤。此时敌人重新反攻,堵住阵地缺口,冲进阵地的决死队便被切断了退路,最后全部壮烈战死……” 到处都是硝烟,本来晴朗的天空也变得昏暗起来,海岸到处都在发生战斗,乱成一团的日本人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支这样凶猛的清军在等待他们。 日军的冲锋在船政海兵的哈乞开斯机关炮和林氏机枪的猛烈射击下最终还是崩溃了。 随着时间一秒秒逝去,尽管萨摩武士们个个奋不顾身前仆后继,但是毕竟人数太少寡不敌众,被清军的猛烈火力所阻挡。当一抹金色的阳光透过烟云,渐渐映亮战场之际,攻上清军阵地的日军已经被优势的船政海兵尽数消灭,已经受伤倒地的赤松则良看到领队的一个武士向清军射出最后一颗子弹,然后悲壮地拔出腰间的武士刀来,准备最后肉搏。此时他看见在他熟悉的决死队员当中,能够站直身体准备肉搏的还剩下最后几个人。 最后的武士们嚎叫着向一处正在装弹的清军机枪阵地扑去,一队船政海兵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猛冲过来。赤松则良看见武士刀劈开了一名敌人水兵的肩膀,而使刀的武士的胸口,也同时被一柄雪亮的刺刀刺穿…… 很快,武士们全都倒下了,已经杀红了眼的船政海兵仍然奋力的用刺刀向下猛刺着,飞溅起道道血水,溅上了那一张张怒目圆睁的脸…… 战场的形势完全倒转,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清军一方。 受到船政海兵的勇猛激励,本来败退的淮军又一窝蜂一样的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日军陷入空前激烈的苦战,在清军的猛攻面前渐渐难以坚持。 清军的猛攻已经彻底动摇了日军的阵线,有的日军士兵已经射光了子弹,军官们开始下达“玉碎”命令,烧毁军旗,然后向敌人发起自杀性冲锋。 战地记者岸田吟香也负了轻伤,他同所有日本军人一样都拿起枪来投入了战斗。本来他以为,这一次可以一鼓作气的将清军赶下大海,但没想到的是,突然出现的新敌人极为凶悍,他们射出的每一颗子弹都像长了眼睛一样,给日军以极其可怕的杀伤,战地记者同所有来自海岛的日本士兵一道,端起明晃晃的枪刺,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疯狂和不顾一切地扑向敌人。当无数锋利的刺刀割裂清晨的空气,在金色的阳光下闪动着致命的寒光时,士兵都像野兽一样发出有威胁的凶猛咆哮,子弹对于肉搏双方都失去作用。沉重的枪托呼呼作响,被击碎的头颅脑浆四溅,喷涌的鲜血像彩虹一样覆盖战场,人们格斗的喘息声、咒骂声和伤者的惨叫此起彼伏。海滩上弥漫着浓烈和新鲜刺鼻的血腥味。 战地记者亲手杀死了一名清军士兵,但也被清军的子弹射中,倒了下去。 战斗结束了,已经濒临死亡的战地记者用失神的眼睛看着战场。他看见战场上到处都是正在凝固的尸体,好多愤怒不屈的双方军人表情各异栩栩如生,依然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搏杀姿态…… 这一仗,攻到海滩的2000余名日军全军覆没,包括海军少将赤松则良在内的20余名军官阵亡,死难者当中还有日本著名的记者岸田吟香。 虽然歼灭了日军主力,但清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事后经统计,淮军十三营共计阵亡2682人,1257人受伤,船政海兵阵亡72人,115人受伤。 “使人感慨的是,有的日本兵知道不能幸免而剖腹死去,冲上中国水兵阵地的日本士兵几乎无一人逃脱,……整个海岸上积尸累累,不可胜数。有的日本士兵被赶进了海中,遭到中国士兵的射击,大部分被打死,受伤的也在海水中淹死了。……整片海岸的海水完全变成了红色,象蜀锦一样的好看。”一位观战的法国军官这样记述道。 后来成为了船政陆战队一员的邓天宝,则这样回忆道: “……倭寇来的时候,村里的族长连夜召集族人开会。族爷会一致议决,对日本人先礼后兵,不卑不亢,不逞强,不示弱,如果来者井水不犯河水,则两相无事;如有侵犯,定以兵戎相见。于是男人在准备农具的同时也开始擦拭他们的武器:祖传的刀弩、长矛、****、火枪以及护寨用的独子枪、法国造等等,一旦日本人来者不善侵犯村子,我们将奋起保卫自己的土地和家乡,与敌人决一死战在所不惜。” “按照当地习俗,之前要举行盛大的祭祖仪式,邓氏宗祠香烟缭绕旌旗飘扬,供桌上摆满供品,邓氏子孙心怀虔诚三叩九拜,祈求祖宗在天之灵保佑风调雨顺族人平安。但是这年祭祖时发生一件怪事,平地刮起一阵旋风,竟把祠堂里的长明灯刮熄了。族人纷纷大惊,视为不祥之兆,于是族爷会紧急决定,连唱三天大戏,替祖宗压惊祛邪。……后来父亲曾反复对人讲述这个藏有宿命寓意的故事,他老人家唠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那是俺祖宗在给后人提个醒,让俺逃命啊!可是俺……怎么就不开窍呢?” “等到三天大戏唱完,日本人的太阳旗也相继插上了车城城头,战争硝烟就像天边涌来的乌云一样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族人心头上。但是对于祖祖辈辈与土地相依为命的农民来说,这里的土地是他们继续生活下去的全部理由和希望,所以无论这个世界上发生何种变故和大事,包括战争到来都不能阻挡我们保卫家乡的坚定决心。” “但谁也没想到,日本人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刚一开始,我们以为日本人只打番民,不会动这里的汉民,哪想到他们竟然连汉民也一起杀。头一天听说海边见了仗,澎湖水师营给日本海军全灭了,村里得到消息后都吓得不行,官军都打不过他们,何况我们呢?” “父亲带着我躲到了山里,但我好奇,想看打仗,那天听着枪炮声响得厉害,就跟着声音过去了。来到海边儿的时候,刚好看到打得正厉害。一时间四下里炮声隆隆,杀声四起,官兵同仇敌忾争先恐后,齐声呐喊着向着日本人发起勇猛冲锋。” “日本人本来打败了淮军,一直追杀到了海边,但却突然碰上了船政海兵的埋伏,船政海兵的兵器那叫一个狠,先是五管机关炮,接着是机关枪,而且还有大炮支援,把日本人打得血肉横飞,我看见有的日本兵中了机关炮弹,身子给打掉了一半,还能跑好一会儿才倒下!你说吓不吓人?……日本人明白中了埋伏,但却没有逃,他们拼命发起冲锋,想要夺取海兵的机关炮,但海兵就是厉害,愣是将冲上来的日本人全打死了……我当时看到海兵和日本人拼刀,日本人用的是长刀,很锋利,一刀就能砍掉人的脑袋,海兵用的是枪刺,更厉害,这些日本人都是给枪刺挑死的,我看到有个日本人给刺刀挑得肠子都出来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人头赏格 林义哲看着海滩潮水当中随着波浪不住的晃动的一具具尸体——他们当中有的是黑色军服的日本兵,有的则是灰布号衣的淮军,一种莫名的沉重压在他的心头。 他现在也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他及时的将船政海兵调上岸来,预先设伏,这场战斗会变成什么样子。 日军的战斗力固然强悍,但作为大清陆军精锐之一的淮军,在面对日军时,竟然如此的弱势,的确出乎了他之前的想象。 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对军事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废除武士阶层把持国家军事,实行“四民平等”,并效法西方国家训练军队,尽管取得了很大的成效,但1874年的日军,还没有完成近代化改革,战斗力并没有达到欧洲国家的水平。 就是面对这样一支日军,人数和武器装备都占有优势的淮军,竟然打成了这个样子! 作为一个从后世来的穿越者,熟知中国近代历史的林义哲对清朝陆军的战斗力如何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但他也不敢相信,由李鸿章一手创立的,和曾国藩的湘军齐名,历经了太平天国战争和捻军战争考验的淮军,战斗力会是这个样子。 在时人乃至后人的印象中,中国一直以规模庞大的上百万陆军而闻名于世界,而事实却远非数字能够相比。 自清军入关之后,以八旗和绿营为经制(有国家正式编制)常备军,但自从入主中原之后,八旗、绿营的战斗力每况愈下,不仅仅是武器装备缺乏更新,更重要的是吏制的腐化和训练的废驰。鸦片战争中八旗和绿营被西洋列强打得疲于奔命,到了太平天国战争时,更是全无一用。在太平天国战争结束后,清政府的这两支常备军的战斗力早已丧失殆尽,只能勉强充当维持社会治安的角色,可就是这么两支腐烂到极点的“军队”,因为曾经是帮助打下江山社稷的皇朝子弟兵,属于赖以维系政权存在的“祖宗旧制”,改革之刀根本无法触及,每年清政府并不宽裕的财政要为这两支吃闲饭的队伍支付2000万两白银左右的粮饷开支,可谓是清朝政府体制内的毒瘤。 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旦有事,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军队,大都来源于民兵,并不算在清政府的国家编制内。太平天国战争爆发后,八旗、绿营一败涂地,万般无奈的清政府被迫起用汉族大臣回籍练兵,以名为“勇营”的地方自募民兵力挽狂澜。战争中出现了几支战斗力旺盛的著名勇营部队,其中包括曾国藩一手缔造的湘军,李鸿章创立的淮军,张曜的河南子弟兵嵩武军,由皖军演变出的宋庆毅军,还有脱胎于湘军而自立的左宗棠楚军,其中尤以湘军和淮军最为出众。 这些勇营军队以乡情、亲情为纽带而凝聚,在当时世界上最大规模内战的硝烟中被迫努力获取近代武器来装备自己,太平天国战争和捻军战争后,它们已然成为当时中国近代化装备程度最高的陆军,自然而然地扮演起了“国之干城”的角色。这些没有名分、粮饷来自地方通过捐税自筹的军队,滑稽颠倒地以民兵的待遇担负了国防军的责任。 在大清朝纸面上的百万陆军当中,民兵构成的勇营、练军是骨干,而湘军在太平天国战争结束后,被曾国藩大量裁撤,李鸿章的淮军则是勇营当中装备最好、训练程度最高的,但淮军官兵们虽然装备了新式的枪炮,但骨子里,可以说还是一支停留在中古状态的军队。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中,淮军的弱点真正暴露无遗的,是从现在算起二十年后的甲午战争! 而今天的这一战,将原本要在二十年后暴露在世人面前的问题,生生的展现在了林义哲的面前。 淮军尚且如此,如果是其它勇营练军前来,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中国陆军已经烂成了这样,要怎么做,才能改变呢? “大人,唐军门找着了。”周瑞泰的声音打断了林义哲的思绪。 “怎么样?”林义哲起身问道,“受伤了么?” “就是从马上摔下来了,闪了腰。”周瑞泰答道,“胳膊挨了一枪,是皮肉伤,现已无大碍。” “走,去看看。”林义哲抬起头,注意到了远处闪动着的一面带有无数弹洞的“唐”字三角旗,平静地说道。 远远的,躺在担架床上的唐定奎看到林义哲和几位部下向这边走来,脸上不自觉的现出了羞愧之色。 “唐军门,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林义哲来到唐定奎身边,关切的问道。 “有劳林抚台挂念,一些微伤,不碍事!不碍事!”唐定奎不想让林义哲看到自己的窘态,咬着牙猛地直起了身子,想要坐起来,但腰上突然传来的剧痛却让他的动作一下子停止了。唐定奎一时间起身不得,又躺不下,一张脸窘成了猪肝色。 林义哲仍是一副平和从容的样子,脸上没有半分嘲笑之意,他快步上前,伸出手扶住了唐定奎,让他重新在担架床上躺了下来。 “唐军门率军前来相助,反而害得唐军门受了伤,真是令兄弟无颜以对李制台。”林义哲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海滩,叹了口气。 “这点伤不碍事,战场上刀枪无眼,哪有不受伤的!”见识过了船政海兵的强悍战力的唐定奎,此时对林义哲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敢以淮军宿将摆架子托大,而是真诚地说道,“悔不该不听制台大人之言,未从林抚台调度,致有此失。” “唐军门切不可如此说,此次也是林某考虑不周,未料倭人敢为此困兽之斗。”林义哲道。 唐定奎知道林义哲这么说是在保全自己的面子,也叹息起来。 林义哲转头向正在打扫战场的淮军望去,看到淮军士兵们将自己人的尸体从海滩中拖出,在一处沙坡之上排列整齐,不少官兵围在那里失声痛哭,而还有的人则将日军尸体的头一个个斩下,摆放在阵亡的淮军官兵尸体前。 而受伤被俘的日军士兵,看着淮军士兵将日军阵亡士兵的头颅斩下,一个个眼现惊恐之色,夹着愤怒和仇恨。 可能是觉得这样仍然不解心头之恨,一名淮军士兵突然大吼着冲向海滩,将一个身受重伤正呻吟着等待救助的日军士兵拖过来,拔出短刀,揪住这名日本士兵的头发,一刀刺入他的脖子,然后嚎叫着死命的割了起来。 那名日本士兵的头一会儿便给割了下来,看到这恐怖血腥的一幕,日军俘虏吓得畏缩起来,但有两人却猛地跳起身来,想要冲过去拼命,但他们的双手都被反剪捆在背后,用长绳连接,跑出几步之后便被绳子拉住,一下子摔倒在了沙滩上,几名淮军士兵上前踩住了他们的后背,有一名淮军士兵抽出刀来,就要砍下。 “住手!”林义哲吼了一声。 几名淮军士兵听见巡抚大人的吼声,都吓了一跳,那名举刀的淮军士兵似乎有些不愿意将刀放下,但当他转头看到林义哲的严厉目光后,握刀的手慢慢的放松了。 “混帐!抚台大人发话,你没听见么?!”一位淮军把总上前踢了那名淮军士兵一脚,那名淮军士兵膝盖一弯,险些摔倒,他悻悻地收了刀,退在了一旁。 见到巡抚大人下令不许杀俘,淮军将士没有再去为难日军战俘,而是继续砍着已经死去的日军士兵的头。 对于这位完全是书生模样的巡抚大人,他们本来是有些轻视的,但是经过了刚才的那一仗,他们对林义哲的观感,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 在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刻,这位巡抚大人也亲自参加了战斗,用他手里的那支带有千里镜的长枪,狙杀了不下20名日军! “照万国公法例,敌军既已投降,为我军所俘,便不可虐杀。”林义哲对唐定奎说道,“还望唐军门告知各军。” “这个自然。”唐定奎立刻答应,转头对身边的亲兵吩咐下去,要他们前去传令给各个营头。 “不过,林抚台,这赏格银子?……”看到传令的亲兵走后,唐定奎又对林义哲小声的问了一句。 林义哲这才明白过来,淮军士兵们为什么热衷于砍敌人的头下来,而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了。 在派出唐定奎部淮军援台之时,李鸿章在给林义哲的信里说“祈随时酌筹赏恤,一切军情,谅蒙体念周至”,则“将士必能踊跃用命”,是以林义哲开出了一颗日军士兵的人头100两银子、军官一颗人头150两、将军一颗人头500两的天价赏格。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如此重赏之下,也未能让淮军打赢,反而让淮军士兵为了领赏,起了杀害俘虏的念头。 想到这些旧式军队的难以改变的积习,林义哲又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赏银还是不变。”林义哲点了点头,“唐军门放心。” “多谢抚台大人。”唐定奎拱手道。 林唐二人谈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被周围的淮军将士听到了,很多人竟然欢呼起来。 “林大人,现下咱们该怎么办?”看着海滩上乱哄哄的溃兵,唐定奎又问道。 “此次我军虽然大败日军,但受创亦重,难以进兵。还是先行休整待援吧!”林义哲说道,“我当修书一封,将此间情形报于李制台,请李制台再发援兵前来。我再召集台岛各处兵马前来,会同剿办。” “倭军经海兵重创,元气大伤……”唐定奎有些急切地说道,但当他看到林义哲那透着威严的双眸时,记起了李鸿章的交待,缩住了后面的话。 “倭人狡诈,经此一役,只怕未必肯与我军正面相角了。除非有援军到来。”林义哲不动声色的说道,“若是倭军与援军内外夹击,我军之势必危,是以现下需得厚集兵力,并截其援军,阻其登陆。贵部经此挫折,兵数已然不足,海兵人数亦少,不足大举,还是稳妥些,等李制台援兵到来,合兵一处为好。” “谨遵台命。”听到日军可能会有援兵到来,唐定奎心下大惊,赶紧在担架床上坐直了身子,双手抱拳道。 “唐军门好好养伤罢。”林义哲说着起身,“我回舰上,布置一下截击日军运兵船队。” 唐定奎抱拳为礼相送。林义哲起身,一边向系泊小艇的方向走去,一边望了望刚才激战过的海滩。 海滩上,部分淮军士兵在打扫战场,集合队伍,林义哲注意到林子里这时陆陆续续的又出现了一些淮军溃兵,禁不住又叹息起来。 回到了“福靖”号巡洋舰上,林义哲在军官餐厅召集海军众将开会,商讨截击可能出现的日军后续运兵船队的作战计划。对着桌子上的巨幅海图,各舰管带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林义哲综合了一下大家的建议,定下了作战计划。 “日军主力舰现多已为我军所灭,其国内除一铁甲舰‘龙骧’可为我军大敌外,余舰皆不足虑。”林义哲说着,命人将早已绘制好的日本海军主力铁甲舰“龙骧”号的图纸和文字说明分给诸将,“此舰较为我军击沉之‘东’号为大,然其弊病同‘东’舰相同,无有尾炮。一旦遇之,我舰可凭高速,绕至其舰尾,以炮丛轰之,毁其炮位,间以机关炮及连珠枪杀伤其舱面人员,便可胜之,此为基本之战术。” 林义哲指着海图,接着说道:“台海周围可容日军登陆之处甚多,是以须得分兵巡视,现通报舰皆在,我将大队分为四队,分巡各处海面,以通报舰为联络,若是遇敌,各队可先行击之,并通报其他各队,一并前来会攻。” “‘福靖’、‘建靖’、‘飞霆’为第一队,‘和硕公主’、‘超武’、‘澄庆’、‘飞鹏’为第二队,‘福胜’、‘建胜’、‘福星’、‘建星’、‘飞鸿’为第三队,‘威远’、‘横海’、‘康济’、‘飞鹰’为第四队,分巡各处海面,遇敌须当立刻截击,并派通报舰通报。” 各舰管带肃然领命。 在确定了各队分巡的海面之后,林义哲正要宣布散会,一位军官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禀大人,岸上唐军门派人过来了。”军官来到林义哲面前,看着林义哲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报告道,“说是有紧要物事,要送给大人。还带来一个人。” “什么紧要物事?”林义哲皱了皱眉,问道,“那人又是谁?” “一个大匣子,也不知道装的是甚么……”军官小声道。 “带进来。”林义哲挥了挥手,军官领命退下。不一会儿,两名水兵抬了一个原本是淮军用来装弹药的木箱走了进来。 当闻到从木箱当中传来的阵阵浓烈的血腥气时,林义哲象是猜到了什么,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各舰管带好奇的看着木箱,林义哲冲水兵点了点头,水兵便打开了箱盖。 当贝锦泉邓世昌等人看到箱子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二十颗人头时,饶是他们久经战阵,也是吓了一大跳。 而尤为让他们感到吃惊的,是这些人头全是头部中弹,都已经有些残缺不全了。 由于林义哲所用的狙击步枪威力较船政海兵和淮军士兵所用的步枪为大,是以在击中敌人头部时,才会出现这样的弹伤。唐定奎想是派人打听过,这才命人把这些林义哲射杀的日军的头颅给送了过来。 “唐军门说,这些都是大人您亲手射杀的倭寇……”军官说道。 “好了,扔海里吧。”林义哲摆了摆手,说道。 “不能扔啊!大人,这一个头,按大人给的赏格,可是一百两银子呢。”邓世昌笑了笑,说道,“二十个头,可是两千两银子,不小的数目呢。” “这份赏银,我就免了。”林义哲平静的说道,“就在这扔了。” 军官不敢违令,摆了摆手,两名水兵将箱子抬到舷窗处,取出人头,顺着舷窗一个个的扔进了大海。 听见人头落入海水中的声音,军官和水兵的心里都暗自肉痛。 “带那个人进来。”林义哲说道。 军官领命出去了,一会儿,伴随着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一个身子壮硕的赤足年青人跟着军官走了进来。 年青人看见林义哲,一双眼睛立刻放出激动的光芒,身子也跟着发起抖来。 “林大人……”年轻人呼唤了一声,便要跪下,但却被林义哲抢步上前,一把扶住了。 “天宝?是你?”林义哲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喜之色。 眼前的年轻人,便是林义哲上次来台抚番时进入番地的向导邓福和老人的儿子邓天宝。 “林大人,我爹爹让我来的。”邓天宝起身说道。 “你爹爹怎么样了?对了,让倭寇伤到了没有?”林义哲想起那位和善的老人,赶紧问道。 第三百三十二章外行指挥 “没有,倭寇烧村子的时候,爹爹和我还有乡亲们都躲到山里了。爹一直惦记着林大人,还告诉乡亲们,说林大人会来打倭寇救我们的。”邓天宝说道,“爹让我来,是有紧要的物事,要交给林大人。” 林义哲听到是邓福和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自己,脸现讶异之色。 听到邓天宝的话,军官餐厅瞬间变得静了下来,各舰管带都将目光集中到了邓天宝身上。 邓天宝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褐色土布包着的小包,双手呈送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时间竟然没有伸手去接。 过了好一会儿,林义哲才缓缓伸出了手,贝锦泉和邓世昌等人都注意到林义哲的一双手竟然在颤抖,各自惊讶不已。 他们都跟随林义哲日久,在他们的印象中,林义哲从来都是一副从容淡定泰山崩于前不形于色的样子,从没有象今天这样。 林义哲轻轻的接过了褐色的小包,象是这个小包有千钧重,林义哲接过小包后,竟然象是要站立不稳的样子。 林义哲喘着粗气,来到自己的椅子坐下,将小包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各舰管带的目光,也都随着他的动作,集中到了小包上。 林义哲小心地将小包打开,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两个断裂并有些扭曲的银片。 看到这两个破损的银片,林义哲浑身剧震,眼泪似乎要涌出眼眶。 各舰管带都没看出来这两个银片是做什么用的,只看出来似乎是一条鱼的形状,直到林义哲将它们拿起,在断裂处轻轻的对接在了一起,大家才看出来,这是一个女子佩带的鱼形银手镯。 “天宝……这是……在哪里找到的?……”林义哲的声音微弱而沙哑,透着说不出的悲痛。 “在悬崖上,就是给大炮轰塌的那里。”邓天宝答道,他也觉察出了林义哲的悲伤,心下惊慌,但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而听了他的回答,各舰管带面色齐变。 他们都知道,邓天宝所说的那里,便是额绫纵身跳崖之处。 “谢谢你……天宝……还有邓老……”林义哲深吸了一口气,将两片断手镯重新包好,放进了衣袖之中。 “大人,我想要当海兵!”邓天宝大声的说道,“爹爹也愿意叫我跟着林大人!” “好……”林义哲点了点头,仍然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对洋枪队统领周瑞泰说道,“天宝就交给你了,老周……” “大人放心!”周瑞泰抱拳大声应道。 “今儿个就到这儿吧……大家回去准备完毕,就按计划行动吧……”林义哲象是感到异常的疲倦,“我累了,先去歇会儿。” 林义哲说着起身,不等大家答话,便向门口走去,步履显得分外的沉重。 目送着林义哲的身影消失,各舰管带也纷纷离开了。 日意格等几位法国海军军官也是第一次看到林义哲如此模样,各自叹息不已。 “那是……她的唯一遗物吧……”斯恭赛格一边走着,一边转头看着日意格,小声问道。 “是的。”日意格的脸上也现出了悲伤之色。他和林义哲的关系非同寻常,经常出入林府,多次见过额绫,对于额绫手腕上的这个须臾不离身的佩饰十分熟悉。 “该死的日本人!真该让他们都下地狱!”脾气火爆的斯恭赛格挥动着拳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也见过额绫,刚得知额绫惨死的消息时,他非常吃惊和愤怒,他无法想象,日本人会逼使一个如此美丽可爱的女子,以这样壮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们不是已经让他们下地狱了吗?”另一位法国军官安乐陶晃了晃打着绷带的胳膊,笑着说道,“我们可是都在没有海军部允许的情况下,亲自参加了战斗。” 作为北洋三舰的训练顾问之一,安乐陶在“横海”舰上和中国水兵一道参加了攻击日本舰队的作战,在战斗中还挂了彩。但他亲眼目睹自己训练的水兵取得战绩带来的成就感,早已抵消了伤痛。 “那又怎么样?”听了安乐陶的话,斯恭赛格不以为然的说道,“是日本人在侵略中国,我们受雇于中国海军,就应该尽到自己的职责!再说,中国和日本并没有宣战,不是处于战争状态,我们没有必要得到海军部的批准。所以我们还是好好的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三位法国军官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舱室,来到了甲板上,安乐陶和斯恭赛格准备返回“横海”舰和“康济”舰,日意格则没有和他们一起下船,他担心着林义哲,于是径直向林义哲在“福靖”号的舱室走去。 来到了舱室前,日意格便注意到门口的两名卫兵的脸上满是惊慌之色。 两名中国水兵认得日意格,举手向他敬礼后,说道,“日意格先生……您找大人有事?” “哦……也没什么事,我只是担心大人……”日意格听到了舱室内似乎隐隐传来阵阵低沉的哭声,不由得吃了一惊。 “大人吩咐了,想自己静一会儿,不让任何人打扰。您看……”一名水兵有些为难地说道。 “不要紧,我没有什么事,既然这样,我改时间再过来。”日意格说着,和两名水兵告别,离开了船舱。 “唉,可怜的林!”日意格悲伤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舱室里,林义哲坐在桌旁,紧握着两片银镯的残片,一任自己泪水横流。 ※※※※※※※※※※※※※※※※※※※※※ 《李文忠公集?奏稿?派队航海防台折》: “奏为遵旨筹派洋枪队航海驰赴台防,并请调驻陕铭军东来以备南北海口策应,恭折密陈仰祈圣鉴事。” “窃臣钦奉寄谕,着由北洋大臣调拨洋枪队三千人、南洋大臣调拨二千人,均乘坐轮船赴台。该郡现有兵勇不甚得力,李鸿章、李宗羲务当迅速调派,令其克日起程前往等因。钦此。仰见皇上慎固海疆,整军驭远,圣谟广运,钦佩莫名。” “伏查此次日本构兵生番,焚掠牡丹等社,实属显违和约,妄启衅端。闽抚林义哲率船政兵舰亲赴琅峤,督唐定奎诸部阻止,共计歼灭倭军陆队二千余人,水师五百余人,毁其兵舰五艘,毙其酋首七人。而我水陆诸军伤亡亦有三千余人。倭人凶悍,可见一般,非大军继发痛剿,难以为力。现倭军残队由中将西乡从道率领,避入内地顽抗。台湾水陆兵备,自不可不厚集其势,预伐诡谋。惟沈葆桢原奏请由北洋借拨久练洋枪队三千、南洋二千。查直隶大枝防军,正在大沽海口以内修造新城,添筑炮台,工尚未竣。畿辅重地,必须留备缓急,碍难分调。南洋枪队无多,分驻金陵、苏、扬、上海等处,防务紧要,亦难酌拨。且兵势聚则气盛,分则力弱,若于两处零星抽拨,兵将素不相习,转恐临敌贻误。臣处迭准沈葆桢函咨台湾现办情形,先经与两江督臣李宗羲、江苏抚臣张树声往返缄商。查有广西右江镇总兵周盛传所统盛仁等营,曾随臣剿办发、捻,转战数省,极为得力。周盛传朴诚明干,素为将士所服。臣将此军可备征调情形,函覆沈葆桢暨总理衙门查照。该大臣此次陈奏,自系尚未接准前函。现在台湾需兵设防,应仍移缓就急,力顾大局。拟即飞饬周盛统带所部步队十九营,合计九千五百人,由大沽口分批航海赴台,听候林义哲调遣。该军向习西洋枪炮,训练有年,步代整齐,技艺娴熟,将士一心,尚可资指臂之助。该军马队三营、一哨,仍暂留巡缉地方。臣一面商请李宗羲等饬调沪局轮船暨雇用招商局轮船驶赴大沽,分起装载南渡。委令道员盛宣怀往来照料,并缄请沈葆桢酌派闽厂轮船入江接载,俾期迅速。该军所需月饷、军装、子药等项,督饬后路台局源源筹齐,不令稍有缺乏。” “再,钦奉五月三十日密谕:闻法使言,长崎又有日舰出海,似向台地增兵,且疑其有北窜之意,中国不可不防。各省沿海口岸甚多,亟应一体设防,联络声势,以期有备无患。著臣等统筹全局,悉心会商布置等因。窃念日本藉番拓地,悍然出师,恐是中外构乱之始。无论苏、浙、江海各口防兵单薄,即北洋二千余里口岸林立,亦多空虚。若另募新军,实在无此饷力。惟有添调久练劲旅,屯扎后路适中之地,以壮声援。查甘省现早肃清,陕境防务已松,拟请旨敕下陕西抚臣速饬记名臬司刘盛藻统率陕防武毅铭军马步二十二营,星夜兼程拔赴山东济宁及江南徐州一带,择要驻扼,以备南北海口策应。由臣会商李宗羲相机调派。除直隶应办海防随时妥筹具奏外,所有筹派洋枪队航海驰赴台防并请调驻陕铭军缘由,理合恭折由驿六百里密陈,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 “正前方发现轮船,两艘以上!” “龙骧”号铁甲舰上,了望兵突然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 本来坐在司令塔里有些昏昏沉沉的桦山资纪,听到了望兵的喊叫,立刻冲了出去,来到了飞桥之上。 他举着望远镜,紧盯着远处的海面,果然看到了几道淡淡的黑烟。 “是清国人的运兵船!”桦山资纪的声音里透着惊喜,“我们总算逮到他们了!” 听到司令官兴奋的话语,“龙骧”号的舰长福岛敬典大佐有些不以为然。 在这一带出没的外国轮船多了去了,而且在这么远的距离上,从望远镜里仅能看到些许微烟,怎么就能知道是中国人的运兵船呢? 外行到底是外行啊! 但是出于对长官的尊敬和礼貌,以及对桦山资纪盼望截击敌人的急迫心情的理解,福岛敬典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又举起了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 随着日本舰队不断的接近,海面上的四艘轮船的身影渐渐的变大,当福岛敬典看到轮船的桅杆上飘扬着的龙旗和甲板上密密麻麻的清军士兵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看样子还真让桦山资纪这个外行给说中了! 的确,出现在日本舰队面前的,便是招商局的“伏波”、“永保”、“琛航”、“大雅”四艘轮船,船上搭载的,是淮军周盛传部的步队炮队一部和长夫队伍,共计1200余人,以及相应的枪炮辎重。 “快!我们冲过去!打沉它们!”桦山资纪兴奋莫名,竟然抽出了军刀,指着前方的中国轮船,大声的吼叫了起来。 福岛敬典立刻下达了作战命令,很快,“龙骧”号升起了作战信号旗,并开始加速。 对面的中国轮船明显也发现了四艘日舰的身影,福岛敬典看到甲板上的清军士兵产生了混乱,一些清军士兵急匆匆的钻进了舱内,几名清军军官在那里咒骂吼叫着,似乎在催促着士兵们做什么,福岛敬典几乎能够看到他们脸上的惊恐之色。 不一会儿,一队清军士兵手忙脚乱的将一门陆军用的大炮抬到了甲板上。 “愚蠢的清国人!一会儿就让你们通通去见阎王!”桦山资纪看到清军打算用陆军的大炮进行抵抗,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他的脑子里,此时已经开始想象着清军被日舰屠杀的情景。 但就在这一刻,意外却发生了。 四艘中国轮船一艘接一艘的开始加速,向前疾驶! 伴随着汽笛长鸣,这些中国轮船全都开足了马力,拼命疾驶。看到中国轮船想要逃跑,桦山资纪大声下令道:“发信号,通知各舰!全速追击!不要让他们跑了!” 一连串的信号旗再次升起,四艘日舰分别紧盯着四艘中国轮船,追赶而来。 尽管驶出了最快的航速,但桦山资纪还是郁闷地发现,日舰和中国轮船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大。 “砰!”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日舰中速度最快冲在最前面距离中国轮船最近的大型炮舰“筑波”号开火了,一发炮弹呼啸着飞向中国轮船,落在了距离一艘中国轮船船尾不远处的海面上。 看到日舰开火,中国轮船上的清军士兵们将大炮推到舰尾,也朝着日舰打来一炮,和日舰射出的炮弹一样,这发炮弹也落在了海中,没能击中。 “打得好!我们也追上去!开炮!”桦山资纪看着这一幕,大声的命令道。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在他身边的福岛敬典也没有传达他的命令。 “为什么不开炮?”桦山资纪感到了部下对自己的命令的无视,他转过头,瞪着福岛敬典,又问了一句。 “敌船还没有进入到有效射程。”福岛敬典在心里骂了一句“白痴”,嘴上却是耐着性子给他做着解释,“而且我们的主炮不能够象‘筑波’号那样向前射击(‘龙骧’号的2门165毫米炮和10门140毫米炮都是排列在两舷的),必须追到近距离内,才能以一舷火力进行射击。” “那就快点追上去!”桦山资纪的脸色涨红起来。 福岛敬典随后下达了“全速前进”的命令,桦山资纪感到脚下的“龙骧”号有如喘息的野牛一般颤抖了起来。 桦山资纪感觉到了“龙骧”号的振动,但“龙骧”号的速度似乎并没有变快,反而显得慢了! 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龙骧”号和中国轮船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的变大! “八嘎!为什么跑得这么慢!清探!卖国贼!轮机长在哪里?叫他滚出来!”桦山资纪跳着脚,破口大骂起来。 桦山资纪并不知道,中国人自己建造的“伏波”级运输舰最快可以跑出14节的航速,此时面对日舰的追赶,四艘“伏波”级运输舰全都使出了全力,航速甚至已经超过了14节。 听到桦山资纪的吼骂,几名在飞桥上的“龙骧”舰士官和水兵的脸上都现出了愤怒之色。 福岛敬典看着有如疯狗一般的桦山资纪,本来想要替部下分辩几句,但桦山资纪一个劲的叫人去找轮机长,他有心要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外行司令官一个难堪,是以没有说话。 很快,一身灰一块黑一块的轮机长饭冢良二来到了飞桥上,他的脸上还粘着煤灰,有些莫明其妙的看着飞桥上的长官们,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叫他上来。 “八嘎!军舰跑得这么慢!你是想要当清探,放跑敌人吗?”看到一脸茫然之色的轮机长,桦山资纪破口大骂起来。 “八嘎!你马上给我把军舰开快!追上敌人的船!不然的话!通通上军事法庭!” “长官!你知道这艘军舰的最快航速是多少吗?”轮机长一听桦山资纪的问话,勃然大怒,毫不客气的反问了一句。 桦山资纪让轮机长问得气息一窒,他当然不清楚“龙骧”号的最高航速是多少,因而虽然一双眼睛瞪得牛大,却答不上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鸡笼港的炮声 “我在这艘军舰上工作已经五年了!从它成为大日本帝国海军的战舰的那一天起,我就在这艘军舰上服务!从来没有看到过这艘军舰的航速超过九节!所以请原谅!您的命令,我们根本无法办到!”饭冢轮机长冲着桦山资纪大吼起来。 作为一艘军舰的动力中心指挥者,轮机长在舰上是相当受尊重的,刚才听到桦山资纪大骂轮机长“八嘎”,不少日本水兵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而听到饭冢轮机长对桦山资纪的回答,飞桥上的日本海军官兵们都在心里大叫痛快。 对于这位山县有朋安插到海军里来的陆军“外行”的颐指气使,他们已经积累了太多的不满。 “你敢违抗军令?!”桦山资纪看到一个小小的轮机长竟然敢公然顶撞自己,不由得大怒,刚要将手中的军刀指向饭冢良二,却被冲过来的福岛敬典死死的拉住了手。 “将军,您的指责是没有道理的,您不可以这样对待我的部下!”福岛敬典看着桦山资纪,大声说道,“您必须收回您刚才说过的话!向我的部下道歉!” “你说什么?!”桦山资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将军!您必须收回刚才说过的那些无礼的话!我的部下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福岛敬典不客气的大声道,“如果您总是这样对待他们,我将无法指挥这艘军舰!” 听到福岛敬典暗含威胁的话,以及周围日本海军官兵的充满敌意的目光,桦山资纪这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恨恨地看了看扬着脖子盯着他的饭冢轮机长,强忍怒气收了军刀,说道:“好吧!我收回刚才说过的不适当的话!请你原谅!” 听到桦山资纪说出了道歉的话,饭冢轮机长怒气稍顿,福岛敬典随即让轮机长回去,并下令让“龙骧”号以最快的速度追赶中国轮船。 桦山资纪转头向海面上望去,发现就在刚刚这一会儿的功夫,中国轮船和日本军舰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此时冲在最前面的仍然是由伊藤隽吉中佐指挥的“筑波”号大型炮舰,它再次向中国轮船射出一炮,但这一次炮弹落得更远了。 尽管“筑波”号在现在的日本海军军舰当中算得上是速度较快的一艘了,但它毕竟是一艘从英国人手中买来翻修的老舰,航速最快也只有10节,和能跑出14节航速的中国轮船相比,仍然显得太慢。而且由于火炮布设方式和“龙骧”号一样,炮位全在两舷(“筑波”号共配有9门160毫米前膛炮,即两侧各有4门炮,1门为换门架式),无法直接向前方射击,为了向中国轮船射击,还需要调整舰位,而就在日舰上的水手们手忙脚乱的准备下一次开火时,中国轮船跑得更远了。 看到日舰射出的炮弹远远的落在海面上爆炸,站在“大雅”号运输舰舰尾甲板上的那门大炮旁边的盛军统领卫汝贵冷笑了一声。 “不用打了。”他对已经将炮弹重新装填完毕的炮手说道。 “大人,真的不用了?”炮手还有些迟疑的问道。 “娘贼!一颗炮弹好贵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给老子省着点!”卫汝贵骂了一句,“没看到倭寇的军舰都好没影儿了?还打个屁!” 炮手陪着笑停了手,不过还是有些紧张地看着海面。 此时从“大雅”号的舰尾望去,原本气势汹汹追过来的日本军舰,现在已经几乎看不到了。 “这下可好了!亏得咱们的轮船跑得快!”一位盛军营官长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说道。 听了部下的话,卫汝贵想起刚才和日舰突然遭遇的一幕,也是心有余悸。 原本李鸿章和两江总督李宗羲商议,调派南洋的蒸汽军舰为前往台湾的盛军护航,但南洋各舰却不知何故迟迟未能前来,运兵船队只好自行出发。因这一次调动的军队人数较多(盛军19营步队一共9500人,加上随行夫役共计15000余人),招商局动用了全部大型轮船运送,李鸿章担心中途有失,致电福建方面派舰接应,林义哲分派北洋三舰前来接护,而卫汝贵这一拨因为海雾大起而停航,与护航舰失散,而好容易等到雾散重新起行,却没想到碰上了日本军舰。 刚一见到日舰,从未打过海战的卫汝贵和麾下官兵未免心慌,但对勇悍善战的卫汝贵来说,束手待毙显然不是他的风格,是以他下令抬出了陆军的行营炮,打算和日舰硬拼,但“大雅”号的船长和日本人都没给他这个机会。 面对来势汹汹的日舰,没有护航舰的运兵船队的第一选择当然是跑路,原来卫汝贵还担心自己所在的轮船跑不脱,是以作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中国轮船很轻松的就甩掉了日舰。 “船政局的轮船造得是好,这跑起来跟飞毛腿一般!”卫汝贵望着海面上已然消失不见的日本军舰,禁不住感叹起来。 卫汝贵话音刚落,身后的士兵们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卫汝贵皱了皱眉头,大声喝问道。 “回大人的话,那个……军前效力的那位御史爷,要不行了……”一位亲兵跑来说道。 “昨儿个不还好好儿的吗?这会儿怎么不行了?”卫汝贵想起了那位被从京城发送到自己这儿来“军前效力”的御史,冷冷地问道。 “是,今儿个还好好的,可刚才一听到炮响,脸儿就白了,象丢了魂似的趴在那里,刚才倭船又放了一炮,就吓过去了……”那位亲兵回答道,“现在口吐白沫,眼见着要上不来气儿了……” “倭船才放了两炮,就吓成这个德性!”卫汝贵的声音里满是鄙夷之意,“这些个穷酸,光知道背后嚼舌头捅刀子,真刀真枪的就怂了!” “就这样儿,还来军前效力,让倭寇瞧见,还真当咱们大清国没人了!”一位营官笑了起来。 听了他的话,周围的盛军士兵们也都大笑起来。 卫汝贵和盛军官兵们所大大鄙视的这位御史,名叫甘礼良,是原山东监察道御史,在日军入侵台湾的消息传到北京之后,同治皇帝下令林义哲“夺情起复”,出任福建巡抚及会办台湾事务大臣。而旨意一下,原本曾随同山东巡抚丁宝桢一道参劾过林义哲的甘礼良便迫不及待的上书反对,结果两宫皇太后大怒,将其一撸到底,“发往军前效力”,“不得以台费冲抵”,把他发配到了盛军这里。 卫汝贵作为盛军的一个小小统领,和林义哲从未有过什么交集,但听说过林义哲和顶头上司李鸿章关系很好,是以天然的对林义哲报有一定的好感。而对于这位满肚子坏水背后捅林义哲刀子的御史,生性憨直的卫汝贵有一种从骨子里的排斥,是以这位御史被发配到自己这里后,卫汝贵就从来没给过他好果子吃。 甘礼良在盛军里的主要工作之一,便是为大兵们洗裤头(此是明时旧制,清承明制沿袭下来,对平日里在文官眼中被当狗看的武夫们来说,这是唯一能够报复这帮文官的地方),对此这位御史一直引为奇耻大辱,私下里经常放出“他日必有以报之”的话来。这些话传到卫汝贵的耳中,更增加了他对此人的厌恶。 现在听到这个人竟然要死了,卫汝贵竟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当卫汝贵等人来到甘礼良面前时,甘礼良刚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看着惊恐之色已然永远的凝固在了脸上的甘礼良,卫汝贵摇了摇头,皱着眉重重的啐了一口。 “真他娘的晦气!”他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赶紧的,扔到海里去!” 很快,几名盛军士兵将用粗布裹起来的甘礼良尸体扔进了大海。 “操,你个短命鬼,才给军爷洗了几天的衣服啊——早知道多让你洗几回了!”一名盛军士兵看着慢慢沉入海中的甘礼良尸体,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又引来周围的同袍们阵阵笑声。 过不多时,一艘军舰出现在了运兵船队的前方,看到是飘扬着龙旗的中国军舰,甲板上的中国士兵们忍不住大声的欢呼起来。 和中国运兵船队有惊无险的遭遇不同,差不多与此同时,他们的敌人——从长崎出发的第三批日军运兵船队,正上演着一幕别开生面的悲喜剧。 1874年7月5日,台湾,鸡笼港。 此时的鸡笼港外,风平浪静,一派宁静祥和之意,几艘渔船正在港外徘徊,一艘法国商船刚刚驶出港内。台南地区的烽火,并没有影响到这里。 而到了中午时分,海雾渐渐升腾起来,突然间,远处出现了一艘明显是远道而来而且行动方式古怪的轮船来。 由于出现了海雾,海面的能见度开始下降,正在捕鱼作业的中国渔船和驶向外海的法国商船,都没有能够注意到这艘新出现的船只。 如果能见度好一些的话,人们就会发现,这艘船的桅杆上,飘扬着醒目的太阳旗! 很快,又有四艘差不多的轮船出现了。11时,5艘日本军舰会合为一队。 鸡笼位于台湾岛的北部,城市入口处,是一个天然形成的避风港湾,海湾两侧大都是绝壁耸立,地形极为险要,利用突出在港湾里的海角绝壁,以及沿岸的浅水区,几乎全港处处都是可以扼守布防的要地。鸡笼港的一些险要位置,自古就设有炮台,但是装备的火炮型号老旧,基本无用。王凯泰出任福建巡抚后,在鸡笼港四周山崖上修筑了6座碉堡,并在港池内侧的一处容易登陆的低地上修建了一座炮台,这座属于旧堡垒式的炮台,对海共开有5个炮口,安装1门190毫米“威斯窝斯”六角前膛炮,4门160毫米“法华士”前膛炮,各炮口都额外加有装甲防护,这座炮台旁边就是从海边通向鸡笼煤矿的道路。 林义哲到达台湾抚番后,在此基础上又在港湾内的要冲白米甕、仙洞鼻新建2座炮台,并在王凯泰修筑的大炮台旁,挑中一座旧式土炮台加以扩建。 从整体上来说,装有5门火炮的炮台正当港湾要冲,而且火力猛、射程远,是整个鸡笼港炮台群的主力。林义哲新修的3座炮台中,实际只有在古炮台上改建的那座规模初具,装备有3门船政淘汰下来的190毫米“威斯窝斯”六角前膛炮,其余两座都还尚未完工,因而尽管鸡笼港天然形势极好,但守御的实力其实极为有限。 而此时的鸡笼港守军还不会想到,他们将要迎来一场意外的战斗。 “将军,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吧?” 在日本海军“云扬”号炮舰的飞桥上,舰长出羽重远海军少佐看着海岸方向在海雾当中若隐若现的清军工事,有些迟疑的对司令官中牟田仓之助海军少将说道。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中牟田仓之助反问道,并没有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根据情报,我们要登陆的港口,是没有防御工事的。”出羽重远说出了心里的疑虑,“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此时的出羽重远,并没有能够看到清军的主炮台在哪里。 “也许我们的情报有误。”中牟田仓之助想要仔细的进一步观察,但海雾变得越来越大,很快,岸上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该死的雾!”中牟田仓之助忍不住骂了起来。 作为这支运兵船队的最高长官,他本不该当着部下的面说出这样有失身份的话来,但这一路上的不顺心的事太多了,让他实在是难以压住心里的无名之火。 从长崎港出发后,中牟田仓之助的船队便遇上了罕见的大风暴,不但风大浪恶,而且海面上还出现了大漩涡,罗盘也突然失灵(大概是闯进了“龙三角”一类的地方),一度曾令中牟田仓之助等人发出了“我事已毕”的哀叹,好在天照大神保佑,在把日本人折腾得七荤八素之后,风暴竟然奇迹般的平息了,但日本船队却迷失了方向。 虽然风暴停歇了,但罗盘的失灵以及海上浓雾的出现,又一度让日本船队陷入到了巨大的恐惧当中。在浓雾散去后,凭借过硬的航海本领,中牟田仓之助不借助罗盘,愣是把船队带到了台湾海域,但到达这里之后,再次出现的海雾,又给这支多灾多难的船队制造起麻烦来。 “那里也许是清国人临时修筑的工事!不用担心!有浓雾的掩护,我们正好可以实施登陆行动!”中牟田仓之助果断的下达了战斗命令。 “可是,一旦遭到炮击的话,我军会陷入危险当中!”出羽重远忧心忡忡的说道。 “那些只是清国人的临时炮兵阵地,清国军队使用的火炮都是土炮!我们的舰炮火力完全能够压制他们!”中牟田仓之助充满信心的说道。 在中牟田仓之助的命令下,运兵船队当中吨位最大的“干行”号逼近了海岸,此时中牟田仓之助并不知道,他莽撞的举动将“干行”号布置在了清军4座炮台的火力交汇点上,当然,也可以说布置在了一个可以同时炮击清军4座炮台的位置。 “干行”号是原来萨摩藩购入的炮舰,1870年献纳给日本明治政府,排水量522吨,舰长55.3米,宽7.2米,吃水3.1米,150匹马力,航速8节,装备有2门70磅炮,2门6磅炮和4门4磅炮,面对清军的旧式土炮台,当然是无敌的。因为根据以前得到的情报,中牟田仓之助认为台湾清军的炮台装备的都是土火炮,是以才敢如此大胆的靠近岸边,而作为配角的“云扬”号船小水浅(“云扬”的排水量仅有245吨,备有70磅炮1门,6磅炮2门,4磅炮2门),被命令直接抵近岸边作为掩护,担当从浅水发起策应的工作。 在接到命令之后,3艘运兵船“常陆丸”、“有功丸”和“三邦丸”开始放下小艇,运送日军登陆。 “我说,老陈,听到没有?海面上好象有动静啊?” 在清军主炮台上,炮手李葆中似乎听到了阵阵嘈杂之声,小声的对一同值哨的同袍陈定苗说道。 “是啊!怎么好象来了很多人!”陈定苗也听到了这些怪异的声音,点了点头。 “这雾来的真他娘的邪门!”另一位同袍吴祥似乎有些害怕,牙齿也禁不住打起站来,“不会是……阴兵过境吧?” “阴兵你奶奶个头!闭上你的臭嘴!少在那里吓唬老子!”把总杨清山听到了部下的议论,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刚才本来在营房当中喝酒,但是那阵阵的怪异声音不知怎么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是以登上炮台查看,刚好听到了几名炮手的议论,忍不住出声训斥道。 听了长官的话,炮手们全都噤声了。 杨清山来到了炮台上,举目四望,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杨清山侧耳细听,当他听清楚了声音是哪国人的语言时,面色不由得大变。 “开炮!”他大吼着下达了命令。 “开炮?大人,这……往哪里打啊?……”炮手们蒙了。 “老子叫你开炮!赶快!” 炮手们不敢怠慢,赶紧冲到了大炮前,忙着将一颗麻花状的六角长炮弹塞入炮膛。 很快,装炮完毕,炮手们便直接拉动了火绳。 “轰!”巨大的六角炮口喷出了火舌。 第三百三十四章“祥瑞”东乡 站在“云扬”号飞桥上的中牟田仓之助和出羽重远都听到了这一声闷响,脸色齐变。 一阵刺耳的呼啸声传来,接着距离“干行”号右舷很近的海面上,传来一声炮弹入水的巨响,随着水柱高高的腾起,溅落到了船上,引起一阵惊慌的呼喊。 “敌炮射击!” “云扬”号的了望员指着岸上透过浓雾闪过的道道浅淡的红光,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 了望员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呼啸声传来,“干行”号和“云扬”号的身边,接连腾起了巨大的水柱。 炮弹入水掀起的海水飞溅到日本军舰上,好似迎面泼来了一盆冷水,将中牟田仓之助和出羽重远淋得湿透。 “快!我们离开这里!”中牟田仓之助有些惊慌的说道。 “可是,将军,运输船已经……”出羽重远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中牟田仓之助打断了。 “先别管运输船了!赶快离开这里!”中牟田仓之助大声吼道,出羽重远赶紧下了命令,并亲自跑进舵室操舵,好容易让“云扬”号离开了原来的泊位。 在“云扬”号逃命的同时,体型较大的“干行”号也拼命向外海驶去,看到“干行”号的周围海面接连升腾起来的水柱,中牟田仓之助有些幸庆自己没有选择这条船当舰队旗舰。 尽管暂时摆脱了清军的炮击,但出羽重远心忧那三条运输船,没有跑远。 此时海风渐起,吹散了海雾,海面上的景物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出羽重远看清了海岸上的清军炮台,仍然在向“干行”号开火,但“干行”号努力的摆脱了攻击,忙不迭的逃向了外海。 此时中牟田仓之助看到了海岸上在不时的喷出着火舌和浓烟,好似一头刚刚苏醒过来的怪兽的清军炮台,心头大震,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是把船队领到了陌生的而且是极度危险的地方! 眼前的清军炮台,明显是一座永备工事,而不是临时修筑的简易炮台! 而且,这座炮台配备的,明显是大口径的火炮! 这里肯定不是预定的登陆地点! 看到两艘日本军舰驶出了射程,清军开始调转炮口,向已然放下小艇进行登陆作业的三艘日本运输船射击起来。 “运输船处在危险之中!”出羽重远急切的转过头,向中牟田仓之助请求道:“我们得回去帮助他们!掩护他们撤退!” 中牟田仓之助的心里哆嗦了一下,刚才清军的猛烈炮击给了他很大的震骇,面对出羽重远请求掩护运输船的要求,他在心里犹豫了。 虽然是佐贺藩士出身,并且随同高杉晋作去过上海参观,写过《从长崎至上海航行日记》、《上海行日记》、《上海滞在中杂录》、《清国上海道台应接书》、《上海渡航日记》等一大票著作,并且参加过倒幕战争,在1871年就封为海军少将,但中牟田仓之助身上,文人的气息要更家的浓厚。面对血与火的战场,他本能的感到了恐惧,并且想要逃避。 中牟田仓之助知道出羽重远的请求是对的,但此时他的心已然为恐惧攫紧,面对清军的猛烈炮火,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退缩。 中牟田仓之助下意识的举起了望远镜,向运输船的方向望去,此时清军炮台正不住向他们射击,一发发炮弹落在海中,不时的掀起高大的水柱,海面上的一艘艘小艇有如落叶般,被海浪推来涌去,情形可以说万分危急。 但中牟田仓之助很快注意到,清军的炮火射角似乎很小,虽然炮火显得很是猛烈,但射出的炮弹到现在没有一颗击中目标,尽管三艘运输船身边不时有炮弹落下,但到现在为止,仍然是毫发未损。 中牟田仓之助又转头看了看“干行”号炮舰,注意到“干行”号在刚才的敌人炮火射击中也没有损伤,心下稍定。他放下了望远镜,冲出羽重远点了点头:“给‘干行’号发信号!随同旗舰一起向敌人炮台开火!掩护运输船撤退!” “是!”出羽重远大声的答应着。 很快,一连串的旗语在“云扬”号的桅头升起,在出羽重远的亲自操舵下,“云扬”号调转船头,重新回到了海岸旁,舰上的日本炮手则七手八脚的将大炮推出炮门,向岸上的清军炮台开火。 数发日舰射出的炮弹向清军炮台飞去,和清军炮手的射击技术差不多,这些由前膛火炮射出的炮弹的弹着同样极不准确,纷纷扬扬的落在了岸上,激起飞扬的沙石。 看到“云扬”号向岸上开火,“干行”号在相浦纪道少佐的指挥下也冲了过来,向清军炮台抵近射击。 看到日舰向炮台开火,清军炮手们立刻开始调转炮口,向日舰还击。一时间炮声隆隆,响彻海空。但“干行”号的炮火和“云扬”号一样凌乱,射出的炮弹也都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在鸡笼的美国商船“萨凡纳”号的船长美国人吉布里在自己的日记里这样记载了他所见到的这场战斗: “我们的船是在日本人的运兵船队到达前就进入鸡笼港的,‘萨凡纳’号由于装载物资较少,领先于其它的外国商船率先卸完物资出港,在战斗爆发的时候恰好从战场附近经过,为了保证船只安全,我没有让‘萨凡纳’号贸然接近战场,而是隐蔽停泊在海岸上的一个小港湾内,船员们则登陆,恰好目睹了战场的情景。” “……我们紧靠着岸边划行,大约划了一海里半,才到达战斗地点的旁侧。愈益加重的轰隆声震耳欲聋,我们在一处高地登陆,攀登上我们所能发现的那个最高点,借助于高倍望远镜,对战场一览无余。那确实是很可怕的……一团团又大又浓的黑烟,没有风把它吹散;透过烟雾,两艘日本军舰摇摇晃晃的样子隐隐呈现,难以分辨清楚,它们在拼命向岸上开炮;此外还有几艘日本船只也在岸边。它们似乎是运兵船,正在登陆,很多人乘座着小艇在海里打转,这时他们应该是在中国守军的炮击下,放弃了登陆的行动,准备撤回到船上,我们看到小艇都在纷纷向运输船靠拢,它们当中没有被炮弹击中着火的。日本军舰躲在中国炮台的射击死角处射击,因而中国人的炮弹无法击中它们,但日本人也没有能够给炮台造成多少损伤,因为他们的射击同样极不准确。压倒一切的是大炮声震人心弦,如同雷电交加,响声不绝……” 在“云扬”号和“干行”号的炮火掩护下,已经上了小艇的日本陆军好容易重新撤回到了运输船上,看到所有的小艇上的日军士兵都已经上船,最大的“常陆丸”号率先发出信号,驶向大海,接着“三邦丸”和“有功丸”也调转船头,跟了上来。 看到运输船成功的撤离,没有丢下一个人,也没有一条船中弹,中牟田仓之助心中狂喜不已,赶紧下达了撤离的命令。 “娘的!让倭寇跑了!” 看着已然驶出射程的日本运兵船队,炮台上的中国炮手们都恨声连连。 杨清山看着已然跑远的日本军舰和海面上日本人丢弃的那些小艇,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们几个,赶快去城里通报!”杨清山命令道。 “这倭寇是从哪里来的啊?不是在台南吗?怎么跑到台北来了?” 此时,刚刚打了一场乱仗的中国炮手们,仍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日军为什么会在这里现身。 “少废话!赶紧进城通报!贻误军机,小心你的脑袋!” 就在中国炮手们茫然不解之时,重新离开了海岸的日本运兵船队上的官兵们,也在奇怪,他们怎么会跑到了这里。 “从港口的情形来看,这里应该是台湾北部的鸡笼港。”出羽重远指着海图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应该沿着海岸,向南航行?”中牟田仓之助皱紧了眉头,问道。 “是的,将军。”出羽重远说道,“我们的罗盘失灵,让我们迷失了方向。” “真是奇怪,罗盘怎么会失灵呢?”回想起那场可怕的风暴,中牟田仓之助竟然打了个冷战。 “罗盘现在也没有恢复正常。”出羽重远说道,“好在天气很好,我们还能够准确的辨别位置和方向。” 此时的中牟田仓之助,不知怎么,竟然生出了返航的想法。 “我们也许应该考虑返航。”中牟田仓之助叹息着说道。 听到司令官竟然萌生退意,出羽重远吃了一惊。 “将军!我们历尽艰辛才来到这里,现在返航的话,就是前功尽弃了!”出羽重远急道,“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 “我是担心我们会碰到清国的军舰。”中牟田仓之助叹息道,“刚才你也看到了,清国的海岸炮台并没有被帝国海军肃清,按照约定,他们应该扫清这些障碍,并且来接应我们的才对啊!” “也可能是我们和他们错过了!我们的罗盘失灵,又迷失了方向。”出羽重远给司令官打气道,“现在我们的罗盘还不能使用,如果返航的话,很容易再次迷失方向,不如沿着海岸向南航行,也许会遇到友舰,得到帮助。那时我们既可以完成护航任务,也可以返航了。” “就按照你说的行动吧!”中牟田仓之助也想不出更好的摆脱困境的办法,便点头同意了出羽重远的建议。 很快,日本船队便沿着海岸,向南驶去。此时船队的全体官兵都不会想到,接下来,会是怎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 日本运兵船队开始沿着海岸向南航行,让所有的日本人感到安心的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再看到清军的海岸炮台,也没有遇到任何突然袭击。 “我们的军舰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看着茫茫的一片沉寂的海面,中牟田仓之助的心里莫名的感到不安。 自从前两波运兵船队出发后,就一直杳无音信,仿佛这些日本帝国的海陆军队全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难道,他们真的遭遇到了不幸? 不错,中国人是有了一支新式的蒸汽舰队,但这支舰队平时都是分散在中国沿海各个港口的,很少集结在一起,而且,它们当中,也没有能够和日本海军铁甲舰抗衡的军舰啊! 此时的中牟田仓之助,不知怎么,竟然想起当年的上海之行的见闻来。 日本德川幕府在19世纪50年代被迫开国,与美、英、法、俄、荷等西方国家签订了一系列亲善条约和修好通商条约,建立了外交与贸易关系。当时日本自幕府官员到各藩的有识之士,从抵御西方冲击、了解世界形势以及扩大贸易市场、增加财政收入等角度出发,均认为有必要与中国建立外交、贸易关系。1862年3月中旬,幕府花了34000银元在长崎购买了一艘名叫“阿米斯德”号的英国商船。决定由这艘船担负去上海调查与开展贸易的任务,并把它改名为“千岁丸”。当时各藩迫切要求了解中国的情况,所以幕府同意某些藩派出若干名藩士以官吏随员的身份同行。其中有长州藩的高杉晋作、萨摩藩的五代才助、佐贺藩的中牟田仓之助等十几人。 “千岁丸”于1862年6月7日从长崎出海,6月12日到达吴淞口,在上海停泊了两个月左右,于1862年8月10日离开上海回国。8月19日回到日本长崎港。 “千岁丸”刚进上海港时,藩士们看到江里众多的船只和江岸耸立的高楼,大多赞叹上海的繁荣。可是当他们上岸漫游上海城内外时,就发现与外滩租界内的华丽洋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上海旧城中国人居住区的肮脏和混乱,还有鸦片烟毒的泛滥。他们还亲眼看到了清政府官员的腐败和军事上的虚弱。连上海城内的孔庙等处都成了英法军队的兵营,使日本藩士们也感到很气愤。 那一次的上海之行,有太多让中牟田感慨和难以忘怀的地方。 从那时起,中牟田仓之助等到人便对中国存了轻视之意。 在回国后,中牟田仓之助也常常留意中国的消息,而他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来看,中国并没有发生多少变化。 难道在短短的十二年之后,中国突然变得强大起来了? 被不安的感觉包围的中牟田仓之助起身,出了司令塔,来到了飞桥之上。 此时出羽重远正在飞桥上观察着海面,看到司令官出来,便放下了望远镜。他看出了司令官心中的忧虑,便和他攀谈起来。 “按照我的计算,我们很快将到达目的地。”出羽重远说道,“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够碰到友舰了。” “那太好了。”中牟田仓之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清国军舰虽然也有不少,但没有一艘是我们的铁甲舰的对手,相信这个时候,伊东司令官已经取得了胜利。”出羽重远又说道。 中牟田仓之助正要说话,却听到了望员喊道:“正前方海面!有人求救!” 中牟田仓之助和出羽重远不约而同的举起望远镜望去,看到了半片倒扣着的小船一样的东西,上面趴着一个人,正有气无力的向日本军舰摆着手。 出羽重远看清了这个穿着一身日本海军军服的人是谁,不由得全身一震。 “东乡君?!”出羽重远情不自禁的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你说什么?”听到出羽重远的话,中牟田仓之助也是大吃一惊。 “快!快!把人救上来!”出羽重远没有理会司令官的惊讶,而是迫不及待的下了命令。 “云扬”号驶近了落水者,当中牟田仓之助看清了这个人是趴在一艘前半截明显是被炮弹打断的舢舨时,心里一阵紧缩,不安的感觉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很快,日本水兵们七手八脚的将东乡平八郎弄到了甲板上。出羽重远跑下飞桥,来到了东乡平八郎的身边,映入眼帘的,是东乡平八郎那空洞失神的双眼和已然干裂的嘴唇。 “水……给我水……” 一名水兵拿过一个军用水壶,东乡平八郎神经质的抢过水壶猛灌了一口,立刻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东乡君!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羽重远惊问道,“你的‘日进’号呢?” “‘日进’号……沉没了……大家……都玉碎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东乡平八郎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喃喃的说道。 “什么?!”听到东乡平八郎的话,出羽重远和刚刚赶到的中牟田仓之助全都大吃一惊。 “征台舰队……已经全军覆没了!——”东乡平八郎突然丢掉水壶,双手紧紧的抓住出羽重远的肩膀,嘶声大叫起来,“陆军生死不明!你们赶紧回转!” 就在东乡平八郎的话音刚落之际,“云扬”号的了望员发出了一声凄厉的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嘶吼。 “正前方发现清国军舰!——” 第三百三十五章先礼后兵 中牟田仓之助听到了望员发出的警报,刹那间惊得浑身冰冷,他跌跌撞撞的冲向舰首,举起了望远镜。 望远镜中,一艘英式巡洋舰的身影正透过海面上薄薄的雾霭,变得越来越清晰。 尤其是舰首的龙纹和桅杆上迎风飘扬的龙旗,此时此刻,显得分外的醒目。 此时这艘中国巡洋舰也发现了日本运兵船队,立刻直驶而来,很快,两艘法式风格的中国巡洋舰也出现在了中牟田仓之助的面前。 出羽重远此时也看到了中国巡洋舰的出现,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现在的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听从中牟田仓之助的话,及时返航了。 假如在误入鸡笼港之后,立刻沿来路返航,也许就不会遇上敌舰了吧? 出羽重远并不知道,事实上,哪怕是那时马上返航,也是无法逃脱的! 在琅峤海战之后,林义哲将所部船政军舰分为四队,巡弋搜索台湾附近海面,搜索可能出现的日军运兵船队,而在淮军周盛传部上船之后,为了防止日本海军对中国运兵船队发动截击,林义哲调整了原来的计划,在派出北洋三舰编队北上护卫运兵船后,自己又亲率“福靖”、“建靖”继发接应,同时,将搜索的范围进一步扩大。 而在这一段的洋面,是由邓世昌率领的由“和硕公主”、“超武”、“澄庆”三艘巡洋舰组成的编队负责巡视。此时三舰正由南往北搜索前进,日舰刚好和清舰相向而行,是以碰了个正着。 哪怕是在误入鸡笼港侥幸之后,日舰立刻沿原路返回,整体航速不到8节的日本船队,也是难以逃脱高速的中国巡洋舰的追击的。 看着渐渐接近的中国军舰,中牟田仓之助陷入到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快点离开这里!赶紧返航——”东乡平八郎的声音嘎然而止,他看着出现在海面上的中国军舰,眼中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了惊恐之色。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出羽重远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们的航速太慢,无法逃脱的。”中牟田仓之助叹了口气,说道,“运输船跑得能够快一些,让我们来掩护他们撤退吧!” 听到司令官并没有说出投降或逃跑的提议,出羽重远的心中生出一丝敬佩之意,此时的他,对中牟田仓之助原来的观感已然改变了。 “发信号吧!命令运输船马上撤退!”中牟田仓之助大声的下达了命令。 “日本人这是想要顽抗啊!” 看到两艘日本炮舰竟然升起了一连串的信号旗和警告旗,“和硕公主”号的大副孙啸云转头对邓世昌说道。 “他们是想掩护运兵船逃跑。”飞桥上的邓世昌放下了望远镜,命令道,“发信号,让‘超武’、‘澄庆’二舰先去截击日本运兵船!” “大人是想自己对付这两条倭军炮船?”孙啸云听出了邓世昌下这个命令的意思,呵呵一笑。 “你觉得他们够咱们三条船来一次齐射的吗?”邓世昌笑了笑,“炮弹珍贵,还是省省的好。” “大人要是想省炮弹的话,莫不如劝降好了。”孙啸云看着面前的两艘加起来都没有“和硕公主”号吨位大的日本旧式炮舰,笑着提议道。 “也罢,先礼后兵,呆会儿可以试上一试。”邓世昌含笑点头,“好歹也是两条炮船,俘虏总比打沉了要好。” 此时“和硕公主”号的桅杆上也升起了一连串的信号旗。看到信号命令后,“超武”和“澄庆”两舰加速脱离了队列,向日本运兵船的方向冲去。 “向倭舰发信号,要他们立刻投降!”邓世昌看了看两艘显得无比弱势的日本炮舰,沉声命令道。 很快,“和硕公主”号的桅杆上便升起了旗语。 “清国军舰向我们发出了旗语,要我们马上投降。” 在“云扬”号炮舰上,出羽重远看到了“和硕公主”号升起的信号旗,对中牟田仓之助说道。 看到中国巡洋舰竟然没有马上发动攻击,而是颇有古风地发出了劝降的信号,中牟田仓之助不由得对中国巡洋舰的这位舰长心生好感。 此时的他,心里又生出了一丝犹豫。 按照这位中国舰长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一位绅士,如果自己投降的话,也许会保住性命,并能得到礼貌和有尊严的对待。 但是,他也知道,投降对自己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发信号:两国并未宣战,可否允许我们退回出发地。”中牟田仓之助说道,此时的他,求生的本能又有些占了上风。 此时面对危境,出羽重远也明白中牟田仓之助的心思,他当然明白现在的情况,开打的话是以卵击石,是以并没有表示反对。 很快,一连串复杂无比的信号旗出现在了“云扬”号的桅顶。 “这个时候还敢狡辩!”邓世昌看到日舰发出的回复信号,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发信号,告诉他们!全体立刻投降!不然,就开炮打沉他们!” 得到命令的信号手升起了“立刻投降,否则开炮”的信号旗。 “他们不同意。”中牟田仓之助看到了中国军舰发出的旗语信号,叹了口气。 这时,一位军官跑到中牟田仓之助身边,敬礼后报告道:“将军,‘干行’号发来信号,询问采用什么样的阵形迎战!” “还排什么阵形!直接冲过去不就行了?问那么多有意义么?”中牟田仓之助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干行”号升起的信号旗,对“干行”号的舰长相浦纪道的迂腐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要升战斗信号旗么?”出羽重远向中牟田仓之助问道。 “不必了,先尽量靠近敌舰吧!叫炮手做好准备。”中牟田仓之助又看了看面前的中国巡洋舰,苦笑了一声,“为了胜利,我们只能采取一点对不住这位清国舰长的手段了。” 出羽重远明白了中牟田仓之助的意思,点了点头,下达了作战命令。很快,“云扬”号便向“和硕公主”号全速驶去,而没有得到回复的“干行”号看到旗舰的行动,没有再发问,而是跟着全速驶向了“和硕公主”号。 “日本人搞什么鬼?”看到日舰不答话,而是自顾自的缓缓开了过来,孙啸云和几名飞桥上的军官全都大惑不解。 邓世昌看到日舰的举动,也是感到惊奇不已。 中国军官们的疑惑是,日本人既然不打算投降,为什么还要保持这么慢的航速,这是否是他们采取的什么计谋? 因为要想获得海战的胜利战果,完全取决于这第一回合的战斗。而中国军官们眼前的现实,让他们对日本人的行动感到迷惑。原因是敌舰没有运用战斗的速度,而采取了慢速。 此时,“和硕公主”号上的中国海军军官们,怎么也无法想象,眼前的一切,是因为日舰编队最高只能到达这个速度。由于服役多年,两艘已然老化的日本军舰最快只能以7节的航速前进,而这个速度,对于最快航速可以达到14节的“和硕公主”号来说,实在是太慢了。 “发信号:本舰军门邓世昌,三百码内弹无虚发!再敢前行,即行开炮!”邓世昌大声命令道。 信号旗很快的升起,邓世昌举起了望远镜,看到日舰仍然在继续前进,没有一丝反应,邓世昌冷笑了一声,明白了日舰的企图,下令升起了战斗信号旗。 “和硕公主”号的左舷火炮纷纷伸出了炮门,早就摩拳擦掌的中国炮手们异常神速的完成了炮火准备,只等一声令下便开始射击。 在一些重要的历史关头,往往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日本水兵过于慌乱紧张,还是出于别有用心,根据“和硕公主”号巡洋舰的航海日志记载,“云扬”号炮舰刚刚开始转向,在没有驶到和“和硕公主”号并列的位置时,火炮便开火了,第一发射出的炮弹当然落空了,“二十三分半,倭督船先放一炮,偏我舰甚远处落水”。虽然没有造成实际的攻击,却让中国军官们又一次感到莫明其妙,炮声响起后,邓世昌立刻和飞桥上的军官进入司令塔,透过观察窗注视着海面上事态的发展。 在日本军舰还没有转向完成时,“和硕公主”号巡洋舰便毫不客气的开始了一舷齐射,和日本人胡乱射出的炮弹不同,中国巡洋舰射出的是真正的致命弹雨,一发190毫米落在“云扬”号炮舰舰首附近的海中,激起冲天水柱,随之“和硕公主”号左舷的大小火炮也都纷纷轰鸣起来。 顾不得敌舰炮弹射来后带来的冲天水柱和剧烈震荡,“云扬”号上的日本水兵们用力将被后座力推到下炮架末端的大炮推回发射位置,下一发炮弹也从炮台地板上的弹药舱开口中被提升了上来。日本军舰本来炮位就单薄,此刻要想获得战果,必须竭尽全力提高火炮发射的速度。 差不多同时,“干行”号也开始向“和硕公主”号开火,加入战斗,虽然是“二打一”,但日本人很快便明白,他们的进攻是毫无效果的。 由于当天附近海况较好,舰体摇摆程度不大,火炮瞄准容易,加之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打得甚为熟练,因而中国军舰上火炮装填、发射速度都极快。一时间190毫米和140毫米炮弹好似狂飙般自天而降,而且中国炮手根据对付“东”号铁甲舰的经验,有意射击日舰的炮位和桅杆,在如此可怖的火力打击下,接连中弹的“云扬”号的火炮很快便寂静了下来,军舰也停止了前进。 看到“云扬”号瞬间便给打得哑了火动弹不得,“干行”号的舰长相浦纪道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对这艘火力凶猛的中国军舰颇感震惊,急忙下令转舵规避炮火,打算脱离战场。见到日舰要逃,邓世昌下令暂时不管“云扬”,改为全力攻击“干行”。几名传令兵迅速奔向各处炮位,“和硕公主”号高速追上了“干行”号,舷侧的140毫米后膛炮和40毫米哈乞开斯五管速射炮开始不断倾泄弹雨。由于双方距离过近,“干行”的飞桥很快被击中,2名军官和5名水兵当场毙命,紧接着一根桅杆又被打断,随即又有炮弹接连击中了“干行”的舰体中部,击毁了轮机室。此后无数机关炮弹在主甲板上炸开,打死日军官兵30余人,连舵手也被打死。由于距离过近,“和硕公主”号发射的炮弹大都命中了“干行”号。在“和硕公主”号压倒性的火力下,经过一系列毁灭性的打击后,“干行”号单薄的舰体再也无法承受,舱面的设施几乎被一扫而空,舵机被打坏不能行驶,全舰120名官兵被打死55人,舱面人员几乎无一幸免。在“和硕公主”号的猛烈炮火轰击下,排水量不到600吨的“干行”号很快倾覆沉没,身受重伤的相浦纪道在下达了“弃舰”的命令之后,因失血过多而身亡。“干行”号上最终得以生还的官兵仅有12人。 看到“干行”号沉没之后,“云扬”号也已经动弹不得,舰体破损严重,随时有沉没的危险,出羽重远下令弃舰。看到日舰放弃了抵抗,“和硕公主”号停止了射击,但就在这艘中国巡洋舰驶近“云扬”号试图对落水者施以救援时,几名日本愤青炮手竟然又向“和硕公主”号射来一炮,炮弹从“和硕公主”号的舰首一侧掠过,落到了另一侧的海中。冲击波扯断了几根绳索,并将几名水兵掀倒在地,并未造成额外损伤。见到日舰射击,“和硕公主”号立刻重新开火,又是一轮齐射之后,“云扬”号的舰体被撕裂,大量的海水涌入,很快倾覆。 看到轻松利落的解决掉了两艘日本军舰,“和硕公主”号上的中国官兵们都欢呼起来。 “那几条运兵船应该已经被捕获了吧?”孙啸云望着远处的海面,意犹未尽的问了一句。 此时“云扬”号已经沉没,“和硕公主”号停止了炮击,海面上的炮声沉寂了下来。邓世昌听了大副的问话,刚要说话,却隐隐约约的听到远处的海面似乎传来了阵阵的炮声,似乎还有枪声! “我们过去看看。”邓世昌想了想,下令道。 “炮声停止了!清国的军舰应该是被击沉了!” “是啊!清国的无能海军,根本不会是帝国海军的对手!” 在日本运输船“常陆丸”号上,聚集在甲板上的日本陆军官兵们,听到远处的炮声沉寂了下来,一个个脸上都现出惊喜的神情。 由于刚才距离过远,三艘日本运输船只勉强看到了“云扬”号发出的要他们规避的信号(撤离信号没有看到),并没有看清楚出现的中国巡洋舰,是以在接到旗舰发出的信号之后,很多人一厢情愿的以为,旗舰发出这样的信号,是为了让他们远离战场躲避炮火。 但是很快,日本人便将为他们的无知和骄狂付出惨重代价。 “没有看到一艘美国军舰,真是奇怪。” 在“常陆丸”号的驾驶室内,大腹便便咬着烟斗的美国船长坎贝尔看着海面,自言自语的说道。 坎贝尔是南卡罗来纳州人,曾经在美国南部邦联海军当中服役,指挥过“亚特兰大”号铁甲舰,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后,他远涉重洋来到日本谋生,受雇于日本政府,成了“常陆丸”号运输船的船长。 由于满载排水量达3000吨的“常陆丸”号是日本海军最大的运输船,日本政府为了慎重起见,为它雇佣了大量的外国水手,船长、大副、二副也都是美国人。 因为当年逼迫日本开国的美国海军准将培里曾经建议开拓台湾的关系,对于台湾,很多有殖民主义倾向的美国人都觊觎已久,坎贝尔当然也不例外。 “是啊!非常希望能够见到美国军舰。”步兵中队长鲛岛重雄中佐听了坎贝尔的话,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微笑着点了点头。 经历了那场意外的登陆,鲛岛重雄已经有了感觉,他们的行动,恐怕不会顺利。 “发现清国军舰!”了望员突然大喊起来。 鲛岛重雄和坎贝尔全都吃了一惊,他们俩不约而同的来到了舷窗前,立刻看到两艘高大威武的中国巡洋舰,龙旗高悬,以一种傲然的姿态直驶而来。 看着飞速驶来的两艘中国军舰,甲板上的日军官兵顿时惊恐异常。 看到每一艘中国巡洋舰的吨位和火力都超过了为他们护航的“云扬”号和“干行”号,鲛岛重雄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远处海面上的炮声会这么快便沉寂下来了。 “云扬”号和“干行”号,此刻显然已经遭到了不幸! 驶近的中国巡洋舰在斜桁上挂起了国际通用信号“立即停轮”,并发射2发空炮示警,命令日本运输船停航。 第三百三十六章“常陆丸”号事件 “常陆丸”号的船长坎贝尔此时并不相信中国军舰已经将日本军舰全部干掉了,他认为中国人不敢对自己的船作出过分的举动,因而只是下令放慢了速度。 “还敢跑!”见到三艘日本运输船还在跑,“超武”号巡洋舰的管带叶富有些恼火。 在叶富的命令下“超武”舰挂出“停止不动,否则后果自负”的信号旗。“常陆丸”号这才慢慢停止了下来,停泊在距离“超武”四分之一海里处。在“超武”之后航行的“澄庆”立刻追赶了上来,进一步发出了“下锚,否则一切后果自负”的信号。紧接着“超武”掉船航向,停泊到距离“常陆丸”400米处,将右舷对向“常陆丸”,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虎视眈眈的对向了“常陆丸”,“澄庆”则从另一侧追上了“三邦丸”和“有功丸”,接连发炮警告。 见到杀气腾腾的中国军舰,“三邦丸”和“有功丸”没有向“常陆丸”那样的粲傲不逊拒不下锚,而是乖乖的依照命令停航并下了锚。 “叫他们立刻投降!”叶富举着望远镜,看着“常陆丸”号的甲板上挤成一团的日本陆军官兵,大声的命令道。 “超武”舰再次发出了旗语命令,而“常陆丸”号也打出了回复的旗语:“两国并未宣战,不是交战国,请求回到出发地。” 叶富看到“常陆丸”号的回复,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都他娘的杀了咱们这么多人,竟然还说什么没有宣战不是交战国!”见到“常陆丸”号打出的旗语,“超武”号的大副温廷山怒道。 温廷山是浙江镇海人,“超武”舰上的水兵有多人亦是来自于浙江镇海,在琅峤海战中,“超武”舰被日舰炮火击中,一座140毫米炮位受损,水兵6人阵亡,8人受伤,是参战的中国军舰中伤亡人数最多的。看到这么多的老乡阵亡,加之得知日军在台湾的烧杀抢掠,令温廷山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此刻见到满船的日军士兵,不由得他不怒火中烧。 “马上派人过去告诉他们,立刻投降,否则,就把他们这一船人送到海里喂王八!”叶富恨声道。 很快,“超武”舰放下了蒸汽舢板,由水兵头目董胜昆带领十名水兵到“常陆丸”号上直接下达命令。 看着中国小艇快速驶来,日本运输船的甲板上开始了一阵骚动。 小艇很快的便驶近了“常陆丸”号,而就在这时,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不知是哪位军官下的命令,大队的日本陆军士兵突然聚集到了船舷旁,举起了步枪,向着海面上的中国小艇射击起来! 小艇上的中国水兵们没有想到日军会突然向他们射击,猝不及防之下,两名水兵当场中弹身亡,董胜昆也胸口中枪,倒了下去。驾驶小艇的水兵见状,立刻调转船头,向本舰驶回。 更加另人吃惊的,是“常陆丸”号上的日本水兵,竟然从舱内推出了一门日本陆军用的山炮,向着“超武”舰射出了一炮! 由于距离很近,日本人射出的这一炮正中“超武”舰的侧舷,随着一道火光,发出轰然巨响,“超武”舰发出了剧烈的震颤。 “混帐!”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被舰体震动险些摔倒的叶富气得跳脚大骂起来。 “开炮!马上开炮!”叶富咬牙切齿的大吼起来。 “超武”舰缓缓开动,桅杆上升起血红的战斗旗,刹那间,“超武”舰开始了一舷齐射,1门190毫米火炮和3门140毫米火炮喷吐出道道火光。 由于距离近,加上中国炮手早就蓄势待发,瞄准了目标,是以头一轮的齐射,炮弹就准确无误的击中了目标。 如同天崩地裂一般,“常陆丸”号的锅炉被击中爆炸,船身立刻开始下沉,锅炉中散露出来的蒸汽、煤灰弥漫在空间,如同炼狱一般。 可能因为面对的是一艘运兵的商船,加上对方以卑鄙的手法先行开火,“超武”舰在短短的时间里竟然发射了4枚190毫米炮弹和12枚140毫米炮弹。“常陆丸”号上顿时硝烟弥漫火光四起,夹杂着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在不远处的“三邦丸”和“有功丸”,则真真切切地目睹了这悲惨的一幕。 看到“超武”舰开火,“澄庆”舰的管带贝珊泉正在犹豫要不要向面前的两艘日本运兵船开火,却见“三邦丸”和“有功丸”迫不及待的升起了白旗! “八嘎呀鲁!清探!叛贼!”在甲板上指挥日本士兵从舱内搬出大炮的鲛岛重雄看到竖起了白旗的“三邦丸”和“有功丸”,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他原本以为那两条运输船上的士兵在看到“常陆丸”的表率行动后会跟着向敌舰发起攻击,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贪生怕死,竖起了白旗! 由于“常陆丸”上搭载着一个炮兵大队和两个步兵中队,并载有火炮,是以日本士兵第一时间将大炮从舱内搬了出来,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还没有等到他们把大炮准备好,他们的毁灭便到来了。 伴随着声声骇人的“咚咚”声和“突突”声,从中国军舰的飞桥附近和桅盘上,射来道道骇人的弹雨火流,“超武”号上装备的40毫米哈乞开斯五管机关炮和单管机关炮以及林氏机枪全都开火了。 中国炮手射来的机关炮弹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先是击中了“常陆丸”号位于船尾的那门陆军山炮的炮位,不但将大炮的炮架击碎,也将大炮周围的炮手打得血肉横飞,接着机关炮弹便飞向了甲板上的日本人刚刚搬出来的另一门大炮。 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鲛岛重雄看到大炮的炮架和轮子都瞬间碎裂了,沉重的炮身落在了甲板上,在一个躲闪不及的日军炮手的腿上碾过,这名炮手大声的惨叫起来,用力推着炮管,想要将炮管推开,但大炮实在过于沉重,一点也没动弹。 两名日本士兵冲上来一同推着大炮,而就在这时,似乎是被机关炮弹击中了,鲛岛重雄惊恐的看到,几乎是一瞬间,血水四溅中,三名日本水兵的上半身一下子便没有了! 鲛岛重雄感觉到了阵阵热雨落在了脸上,手上,身上,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赫然发现它们已经变成了红色。 “超武”舰的飞桥上,叶富举着望远镜,透过海面上的硝烟,看着对面已经开始倾斜下沉的“常陆丸”号上的惨状,心中怒火犹自未消。 “敌船飞桥上面有欧罗巴白人。”大副温廷山放下了望远镜,转头对叶富说道,“要不要警告他们一下,给他们离船的时间?” 叶富将望远镜转向“常陆丸”的飞桥,此时在飞桥上,他看到了几名穿着和日本人迥异的外国人。此时这几个外国人也和日本人一样,举着步枪,气急败坏的向自己的军舰射击! “不用了。”叶富沉声道,“告诉机关炮,炮击敌船飞桥!” 温廷山一愣,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样……会不会有麻烦啊……” 温廷山话音刚落,从对面“常陆丸”的飞桥上便射来了一枪,鬼使神差的竟然击中了“超武”号的信号索,将信号索打断,接着一串信旗便落了下来。 “我说了,炮击敌船飞桥!”叶富吼道。 “炮击敌船飞桥!”温廷山这一次不再犹豫了,而是大声的重复了叶富的命令。 “常陆丸”号上,已经被炮弹的爆炸震得有些恍惚的鲛岛重雄从淌满血水的甲板上站起身来,这时突然敌舰射来一连串的炮弹,从他身边的甲板扫过之后,向上飞扬,直奔飞桥而去。 鲛岛重雄下意识的抬头望向飞桥,只见正在举着步枪向中国军舰射击的美国船长坎贝尔的头瞬间爆裂消失了。 鲛岛重雄呆呆地瞪着眼睛,只见坎贝尔的左肩也突然碎裂,接着胸口现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血花飞溅中,他的右臂也跟着飞上了天空。 看着飞桥上的几名美国人一个个象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被某种可怕而神奇的力量瞬间肢解切碎,鲛岛重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被爆炸声震得有些失聪的耳朵这时突然恢复了正常,周围一时间全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鲛岛重雄转头望去,只见到处都是日军士兵的残肢断体,没有断气的士兵在血泊中痛苦呼号,有的人喊叫着父母和亲人的名字,有的人在那里念佛,而有的人,则破口大骂起天皇来,认为是天皇把他们送进了死地。 此时的“常陆丸”号甲板,已然不是人间景象。 又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常陆丸”号的舰体倾斜得更厉害了,接着一发炮弹击中了“常陆丸”号的桅杆,桅杆一下子被炸断了,鲛岛重雄眼睁睁的看着断了的桅杆带着太阳旗落进了大海。 看到漂浮在水面上的太阳旗,鲛岛重雄突然意识到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做,他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冲进了船舱,将军旗翻找了出来。 鲛岛重雄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军旗,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哀嚎,掏出打火机,将军旗点燃了。 这时几名日本陆军士兵冲进了船舱想要躲避炮火,看到鲛岛重雄跪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正在燃烧的军旗,全都愣住了。 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也全都泪流满面的跪了下来。 “长官……” “我不配做你们的长官,我辜负了天皇陛下的信任,必须切腹谢罪……”鲛岛重雄看着这几名部下,哭叫着说道,“你们,谁愿意当我的介错(指在日本切腹仪式中为切腹自杀者斩首,以让切腹者更快死亡,免除痛苦折磨的补刀者)?……” “我愿意,长官……”一名武士出身的日军士兵流着泪拔出了腰间的武士刀。 鲛岛重雄没有问他的名字,而是点了点头。 看到介错在自己的身后举刀站好,鲛岛重雄深吸了一口气,端坐了起来,解开衣服,露出腹部,然后拔出腰间的佩刀,掏出手帕包住刀身,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肚子猛地刺了进去,然后用力的横着一切。 难以忍受的剧痛传来,鲛岛重雄发出了痛苦的吼叫声,身后的那名日本武士兵流着泪,大叫了一声,双手举刀用力挥下,斩下了鲛岛重雄的头。 鲛岛重雄看到周围的景物瞬间颠倒了起来,此时的他已经身首分离,掉落的头颅尽管还有一丝残存的意识,但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一道红光闪过,鲛岛重雄最后看到的,是升腾的火焰和浓烟,将周围的一切全部吞没。 “打中敌船的弹药舱了。” 在“超武”号上,叶富看着在一连串剧烈的爆炸中断成两截的“常陆丸”号,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意。 这才是侵略者应得的下场! “常陆丸”号已然断裂下沉,但船上的日本陆军士兵们还有人握着手中的步枪进向中国军舰射击。但这种无效的攻击很快便停止了,不一会儿,“常陆丸”号便完全沉入水中,附近的海面上全是漂浮挣扎的人,“超武”舰上的大炮停止了吼叫,机关炮也停止了射击。 看到“超武”号停止了射击,蒸汽舢舨上的中国水兵便驶近了自己的军舰,正在这时,海面上不知是谁打来了一枪,正中舢舨上的一名中国水兵,那名中国水兵惨叫一声倒下,眼看着要掉进海里,幸好同伴眼急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舢舨上受了伤躺坐在那里的董胜昆见状大怒,猛地拔出了左轮手枪,对着那名半截身子浮在海面上举着步枪的日本士兵连开数枪,那名日本士兵惨叫着沉到了水中,泛起了阵阵的黑血。 “机关炮和连珠枪继续射击。目标,海面上已经落水的敌人。”叶富命令道,此时此刻,他的一双深陷的眼睛显得异常的冷漠。 没有人提出任何反对,很快,“超武”号上的哈乞开斯机关炮和林氏机枪便重新开始了射击,尽管射击的是落水的还活着的日军士兵,由于射手们恨透了日本人,他们的下手丝毫没有同情和怜悯。在短短的时间里,机关炮的炮手们竟然射出了差不多近千发的炮弹。 “停止射击。”叶富摆了摆手,沉声命令道,“放下小艇,洋枪队下去用步枪收拾掉他们。” 听到叶富的命令,温廷山知道他是被敌人彻底的激怒了,才会有如此的表现。 他命令放下小艇载洋枪队下去用枪单点日本人,并不是想给日本人一个痛快,而是为了节省炮弹! 既然日本人自己想找死,那也怨不得别人! 很快,一艘艘小艇放了下去,一身红色制服的船政海兵们用步枪瞄准在海中挣扎着的一个个黑色军服的身影,不住的扣动着步枪的扳机。 叶富站在飞桥上,冷漠地注视这这场大屠杀,日本陆军士兵的鲜血很快染红了整片海面,“常陆丸”号搭载的日本士兵仅有100余人生还,其余均化作了海上的孤魂野鬼。 在“常陆丸”号被“超武”号击沉的同时,“三邦丸”和“有功丸”也被“澄庆”号捕获,“三邦丸”号的船长三岛胜一和“有功丸”号的船长早川立信惊慌地没有任何主张,下令降旗并升白旗投降。在搭乘“三邦丸”号的美国籍大副伦贝特的提醒下,船上携带的密码本和重要文件全部被焚毁,但是10万元的银日元尚未来得及投入海中,“澄庆”号上的中国军官就登上了“三邦丸”,完全控制了这艘日本运输船。 在消灭了大部分的落水日军之后,“超武”号与“澄庆”号和随后赶来的“和硕公主”号会合,一起押送“三邦丸”和“有功丸”回到临时锚地,第二天早晨,鸡笼港一片盛装,通报舰“飞鹏”运载着被俘的日本“三邦丸”、“有功丸”两艘运输船上的日本官兵抵港,“船近码头即放汽钟、摇铃、吹号筒,使该处居民尽来观看”,日军官兵被迫列队穿越大街小巷,在中国百姓的嘲笑和痛骂声中默默行进,“使之游行各街,游毕方收入监,以示****”。 一直在台湾海域观战的法国铁甲舰“诺曼底”号上的官兵们目睹了日后广为人知的“常陆丸”号事件的全过程。对于“常陆丸”号上的日军向中国军舰派出的蒸汽舢舨射击而导致的这一幕可怕的惨剧,在“诺曼底”号上的法国随军记者白兰德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本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在我们的印象当中,接受了西方训练和装备的中国海军一向以彬彬有礼乐于助人而为西欧各国称道,但是日本人的野蛮侵略和不择手段的战争行为激怒了他们,最终造成了这样一场悲剧……” 第三百三十七章南洋水师 “诺曼底”号铁甲舰的舰长埃尔上校在观战时目睹了“常陆丸”号事件的全过程,他在给法国海军部的报告中是这样写的: “……中国巡洋舰‘超武’号命令日本运兵船‘常陆丸’号停止前进,并要求船上的日本人投降,中国军舰在升信号旗的时候还发射了警告炮,确保日本运兵船能够清楚他们的意思。日本运兵船用信号旗回复,要求允许他们返航回到出发地,日本人的理由是中日两国并未宣战。中国军舰拒绝了日本人的要求,接着派出小艇,搭载一名军官和十名水兵前往日本船上,传达舰长的命令,但日本船上的数百名日本陆军官兵见到中国小艇之后,顿时激动起来,一些日本士兵竟然用步枪向中国小艇射击,打死了中国水兵数人,其它日军官兵也纷纷响应,一面用步枪射击,一面从舱内搬出火炮,向中国军舰开火,中国军舰的侧舷被当场击中。” “日本人的行为显然激怒了中国人,‘超武’号当即向‘常陆丸’号开炮射击,很快将这艘日本船击沉,在这艘船沉没后,很多日本士兵落水,中国海军试图对他们进行救助,但日本士兵还在向中国人射击,恼火的中国人因此放弃了做绅士的打算,向落水者射击,直到他们放弃了反抗。而那时,死难者的鲜血已经将海水染红了。” “这是一场本不该发生的屠杀悲剧,但我认为‘常陆丸’上的日本人应该为他们自己的死负主要责任,如果他们选择按照国际法以和平的态度和中国人交涉,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另外两艘日本运兵船‘三邦丸’和‘有功丸’就没有犯象‘常陆丸’那样的错误,他们在看到中国巡洋舰‘澄庆’号发出的要求他们投降的信号后,立刻停止了航行,并升起了白旗投降,这两艘日本船上的官兵全都保全了生命,被送到了鸡笼港,得到了俘虏应得的待遇。” 和中国海军对第三拨日本运兵船队的成功拦截不同,日本海军对中国运兵船队的拦截则遭到了失败,因为日本军舰的航速过慢,无法追上中国运输船。而气急败坏的日本海军并不知道,他们将意外的拦截到一支中国舰队。 在直隶总督李鸿章派出淮军周盛传部援台后,担心日舰中途拦截,一面要求沈葆桢林义哲派船政军舰接应,一面同两江总督李宗羲商议派南洋军舰护航,“赴闽援助”。对于李鸿章的要求,李宗羲给予了积极回应,上奏表示将立即派遣军舰南下。当时南洋水师的舰只虽多,但蒸汽军舰的数量却极其有限。南洋水师大都是木质帆船,根本无法用于远洋作战,无法调动;李宗羲于是决定将南洋水师当时惟有的家底——仅有的4艘十分新锐的蒸汽军舰“万年清”、“靖远”、“镇海”、“振威”,合为一队,派调南下,由何心川、蒋超英、杨益宝、林承谟分别管带,加上由船政派来的通报舰“飞鹏”号(管带梁梓芳),由长江水师协统谢太平担任统领。 当时南洋水师的军官,虽然大都有船政学堂科班出身的资历,部分还曾留学法国,但无论是船政学堂还是法国留学期间的培育,都只是旨在培育优秀的舰长为最高目的。对于舰队的战时编组、运用、战术,鲜有专门教育。南洋水师这方面的缺陷更为严重,不仅缺乏具备近代化海战指挥能力的高层军官,甚至南洋水师内连旗语、阵型演变等训练都十分薄弱。船政水师因为有林义哲这个穿越者,经常进行舰队作战操演,具备较强的编队作战能力。但南洋水师的这4艘蒸汽军舰,除“万年清”号外,其余3艘“湄云”级炮舰因为是通过“协款”的方式从船政购买,属于南洋水师编制,已然不属于船政水师系统,是以从未参加船政水师的编队作战操演,并不具备编队作战能力。 虽然李宗羲作出了迅速安排,但南洋4舰的行动却十分缓慢,原本由南洋4舰前往接护运兵船队,但南洋4舰迟迟未至,运兵船队无法等待,只能自行出发。 对于南洋4舰的行动迟缓,李鸿章十分不满,但因为4舰非自己所辖,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寄望于船政方面的接应舰只,好在船政方面行动迅速,林义哲得知消息后火速派舰接应,顺利将周盛传部平安接到台湾。 而直到这时,南洋4舰的身影,才出现在了上海。 原来,在得知要南下的消息之后,原本从未出过的海的长江水师协统谢太平便一再称病拖延,后来干脆上岸“养疾”,在上报称病推辞之后,将统带4舰南下的事宜全都交给了蒸汽舰队的队长外海兵船统带同时也是“万年清”舰的管带何心川。由于南洋4舰自从由船政调入南洋水师之后,因为长年同长江水师等旧水师一同待遇,缺乏保养和维护,不但航速大不如前,弹药和燃煤都极度缺乏,是以何心川在接手之后,先是全力为舰队筹备后勤物资,包括最为重要的就是燃煤。 何心川有心要在这次台湾之役中一显身手,是以才多方周旋,费尽心力,好容易一切准备大致停当的时候,已然误了行期(不误也没办法,没有煤的船没法出海远行)。 为了充分发挥船政造军舰的速度方面的优长,何心川和另外三舰的管带商议后,随即着手将军舰送入上海船坞,刮洗船底,以提高军舰航速。得到南洋军舰已抵上海的汇报后,李鸿章知道南洋4舰不具备编队作战能力,又专门致电何心川,要求南洋4舰听从船政水师方面调度,“南洋师船修好自应往台湾会齐,一切听从林抚军号令,不得自行其事!” 但李鸿章和何心川都没有想到,南洋4舰将遭遇一场不期而遇的意外战斗。 1874年7月8日,天气阴霾,南洋水师4舰从吴淞口起航,踏上了南下之路。 在这支舰队从上海出发时,当地各种报纸都加以特别报道,称这意味着中国海军南下报复日本人。随即类似的新闻又传至海外报媒,一时间媒体成了援台舰队实力的放大镜,沸沸扬扬的炒作报道,但由于一直未能靠岸,南洋水师出动的消息并没有传到日本舰队的最高指挥官桦山资纪的耳中。 在拦截中国运兵船队失败后,桦山资纪气恼之余,放弃了拦截运兵船队的主意,打算封锁中国沿海,截断中国的海上商路。经过连续几日的搜寻,桦山资纪带领日本舰队一路斩获颇丰,不担捕获了大量的中国帆船和明轮船,获得了大批的物资,还击沉了两艘伪装成商船的海盗船。 桦山资纪此时并不知道,林义哲已经得到了报告,知道了日本舰队在闽浙沿海活动的消息,只是为了保证援台陆军的顺利登陆,才没有马上出动前来进攻。 7月11日清晨,日本舰队在向北航行的途中,停泊于临时锚地时,通过陆地上的早已潜伏下来的日本谍报人员,得到了一条来自上海的消息。神秘的情报提供者向日本舰队告知,中国南洋水师的4艘军舰从上海出发的消息。桦山资纪得知消息后,立刻决定北上截击。 到达台湾海域之后,桦山资纪已经从日本间谍处得知了先前到达台湾的日本舰队已然全军覆没的消息,心惊之余的他放弃了和林义哲的主力舰队进行决战的打算,决心以牵制性的战术调动中国海军,使其疲于奔命,再寻机向分散的中国军舰发动进攻,改变双方的力量对比,然后再实行决战。 鬼使神差的是,何心川带领舰队南下,刚好和日本舰队的航线发生了重叠。此时的何心川,急于南下和船政水师会合,他先派遣“飞鹏”号高速通报舰前去船政水师锚地通报消息,自己督率南洋4舰一路全速前进,并没有想到,日本舰队刚好横在他们的航线上。 7月13日凌晨5时30分,日本舰队旗舰“龙骧”号铁甲舰桅盘内的哨兵突然发现己方先导舰“筑波”号挂出了一组示警旗语,“4艘军舰在北边!”得到这一消息,苦苦狩猎多日没有所获的桦山资纪大喜过望,立即发出口令“准备战斗!”中日舰队就这样在凤山岛附近海域不期而遇,相遇时双方成对向航行的态势。 见到旗舰发出号令,“龙骧”、“筑波”、“富士山”和“阳春”4艘日本军舰上的官兵立刻动作起来,很快所有的炮位都进入备便待命状态。上午7时凤山岛外海面太阳完全跃出海平线,日本军舰彻底辨清了前方4艘军舰就是南洋水师援台的舰只。旗舰“龙骧”号的桅杆上张开了一面面风帆,桅顶上跃出了巨大的太阳旗,以此为例,其余日本军舰也全部换挂这种战时旗帜(海军使用的巨型国旗称为战旗,主要在作战和重大礼仪场合使用),并张起了风帆提高航行速度。 南洋水师援台舰队此时也终于发现了正对着自己杀气腾腾而来的日本军舰,何心川心怀激荡之余,立刻指挥军舰“前驶迎敌”。 看到对方是由一大三小四艘军舰组成,而且航速并不快,最大的一艘军舰也比不上“龙骧”号,桦山资纪心下略定,立刻发出了攻击的命令。 而看到对面出现的日本舰队,当先是一艘铁甲舰,何心川暗暗心惊,但他并没有犹豫,而是立刻指挥“万年清”号高速冲了上去。 由于南洋4舰从未进行过编队作战训练,此时前进时排的又是两路纵队,见到敌舰出现,旗舰升起战斗旗号后便直冲敌舰而去,速度相对稍慢的三艘中国炮舰也加速一窝蜂的向日本舰队冲去。 有趣的是,日本舰队似乎也没有编队作战的意图,看到中国军舰出现,也是乱哄哄的一拥而上。 福岛敬典指挥“龙骧”号铁甲舰直向“万年清”号冲去,福岛敬典已经认出了对方是“万年清”号炮舰——这艘大清帝国的第一艘蒸汽军舰,曾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日本国内的报纸当中,他再熟悉不过。 福岛敬典的意图很明显,四艘中国军舰当中,“万年清”号吨位最大,火炮最多,速度最快,又是旗舰,如果能一举将其击沉,剩下的三艘中国小型炮舰就好对付了。 但让福岛敬典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伊藤隽吉中佐指挥的“筑波”号大型炮舰,竟然凭借自己的速度快,抢在了“龙骧”号的前面,和“万年清”号交上了手! “该死的混蛋!”看到伊藤隽吉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抢功,福岛敬典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同样是飞剪首,身躯高大的“筑波”直接冲到了“万年清”号的舷侧,5门160毫米前膛舷炮开始猛烈地射击起来,几乎同时,“万年清”号的两门120毫米前膛炮和一舷的3门75毫米克虏伯后膛炮也喷出了怒焰,和“筑波”开始了激烈的交火。 尽管早就蓄势待发,铆足了劲的日本炮手打出的第一轮齐射还是全部落空,5颗由160毫米前膛炮射出的巨大炮弹几乎同时落在了“万年清”一侧的海水当中,掀起了一堵巨大的水墙。 “装炮!快!”随着枪炮官声嘶力竭的喊叫,日本炮手们先将******装入因后座力退出炮门的前膛大炮的炮膛,然后奋力的用滑车吊索吊起一颗沉重的炮弹,从炮口填入进去,正当日本炮手用推杆用力的推着炮弹使其进入膛内时,“万年清”号射出的炮弹落在了“筑波”号的舷旁,激起的海水直冲炮甲板,几名日本炮手全给淋成了落汤鸡,有人脚下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枪炮长也给从头到脚淋得湿透,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仍然挥动着手中的军刀,大声的喊着操作口令,指挥炮手们操炮。 好容易完成了操炮的全部程序,炮手们将大炮推出炮门,正准备继续射击,伴随着阵阵的呼啸声,从中国军舰的方向又飞来了数发炮弹,落在了海中爆炸。这一次虽然中国军舰射出的炮弹仍然未能击中“筑波”号,但弹着的距离明显比刚才更加近了,爆炸产生的破片随着海浪飞上了“筑波”号的甲板,两名正在运送炮弹的日本水兵被细小的弹片击中了胸口,登时血花飞溅,惨叫着仰天摔倒。 “清国炮手打得好快啊!” 见到中国军舰在日本军舰第一轮齐射的时间里竟然能够打出两轮齐射,“筑波”号的舰长伊藤隽吉中佐放下了望远镜,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的说道。 伊藤隽吉并不知道,“万年清”号虽然是中国海军装备的第一艘大型蒸汽炮舰,算是中国军舰中舰龄最长的军舰,但现在“万年清”号所配备的火炮,除了两门120毫米法式前膛炮,剩下的都是林义哲从德国购买的75毫米克虏伯后膛炮。因而“万年清”号的火炮射速要比“筑波”号快得多。 “筑波”号再次开始了一轮齐射,巨大的160毫米炮弹呼啸着向“万年清”号飞去,威势惊人,但仍然没有命中,而是落在了海中,而就在日本炮手拼命的忙于第三次齐射时,三道红光从“万年清”号侧舷的炮门处闪过,接着天空中便传来了炮弹的呼啸声。 伊藤隽吉本能的想要躲避,但站在飞桥上指挥的他只是躬了躬身子,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被两声剧烈的爆炸给震倒了。 伊藤隽吉给震得昏沉无比,他晃了晃脑袋,好容易站了起来,赫然看到甲板上两处弹坑还在冒着烟,周围是数名哀号的受伤的日本水兵。 开战仅仅不到10分钟,中国军舰便取得了战果,由“万年清”号射出的两颗75毫米炮弹正中“筑波”号的侧舷甲板,当场炸死2名水兵,炸伤4人。 “赶紧还击啊!”看着日本炮手们笨拙地操作着巨大的前膛火炮,伊藤隽吉不由得在飞桥上连连跺脚。 就在这时,一位军官向他报告道:“长官,旗舰发来信号,要我们让开!” “什么?让开?”伊藤隽吉听了不由得一愣。 “是的!长官!旗舰发信号要我们让开!”军官肯定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伊藤隽吉有些恼火地说道。 就在这时,“龙骧”号再次发出了旗语:“‘富士山’、‘阳春’危险!马上支援!” 看到这组信号,伊藤隽吉立刻转身向“富士山”号和“阳春”号炮舰所在的位置望去,却只看到一片浓密的硝烟。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远处“轰”的一声巨响,甲板上的日本水兵突然发出了阵阵欢呼。 伊藤隽吉赶紧举起了望远镜,向“万年清”号望去,只见“万年清”号上正升腾起大片的黑烟。 第三百三十八章折戟沉沙 刚才由“筑波”号的160毫米前膛炮射出的一颗炮弹,已经击中了“万年清”号。 伊藤隽吉转头又看了看“富士山”和“阳春”两舰所处的方向,除了隐约可见的点点红光和大片的浓烟,连一艘军舰的影子都看不到。 现在伊藤隽吉有理由怀疑,“龙骧”号发出这样的信号,是福岛敬典这个家伙想要和自己争夺战功。 伊藤隽吉望着已经被黑烟包围炮火明显变弱了的“万年清”号,咬了咬牙,下达了转向的命令。 毕竟,对方是旗舰,发出的命令不得不服从。 看到身上还冒着烟的“筑波”号转向驶离,桦山资纪面色阴沉的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事实上,刚才的信号,是应他的命令发出的。 脑中还存有日本武士单打独斗观念的桦山资纪从看到中国舰队出现的那一刻起,便想当然的认为,敌舰队的旗舰应该是自己所在的日本舰队旗舰“龙骧”号的猎物,而先导舰“筑波”竟然抢在了旗舰的前面,怎么能不令他恼怒万分呢? “筑波”号的驶离显然让“万年清”号上的中国海军官兵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飞桥上,何心川看到了“龙骧”号庞大的身影,知道这是一艘吨位和火力都远远超过“万年清”号的铁甲舰,心中暗暗吃惊。 虽然作为船政学堂出身的最早一批中国海军舰长,何心川见过英国和法国的大型铁甲舰,甚至还登上过法国海军的铁甲舰,对这种海上的钢铁浮城并不陌生,但那毕竟是和平时期,此时此刻,当自己在战场上碰到日本人的这艘铁甲舰时,虽然它和英法海军的大型铁甲舰根本不能相比,可还是给他和麾下的官兵们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排水量2850吨的“龙骧”号铁甲舰,体量比“万年清”号大接近一倍,而且拥有2门165毫米炮和10门140毫米炮,比拥有两门120毫米炮和6门75毫米炮的“万年清”号的火力要强大得多,尤其还拥有铁甲防护,而“万年清”号却是一艘木壳军舰,防护和“龙骧”根本不能相比。 此时两舰在快速接近,尽管知道敌舰远较已舰强大,但此时的何心川,却并没有逃跑的打算。 这毕竟是自己的第一次战斗,尽管面临的是强大的敌人,但这决不是自己放弃战斗的理由! 何心川的目光落在了“万年清”号已然受损还在冒烟的舰体上,由于“筑波”射来的是一发实心弹,是以虽然结结实实的击中了“万年清”号,但却永远也不会爆炸,而且由于“万年清”号是木质舰体,没有装甲防护,这发实心弹打过来虽然威势惊人,结果却直直的从舰体当中穿过,从另一侧穿出,掉进了海里。 由于日本军舰的前膛炮配备的大多是这种实心弹,日军为了能够击沉敌舰,多数是朝着水线以下的位置射击的,以求击穿舰体造成大量进水。此次和中国军舰相遇,日舰仍然遵循着这样的战术原则,只是由于炮手的技术太差,才打成了这样。 很快,“龙骧”号便冲到了“万年清”号的近前,两舰呈现出相对而驶的状态,当两舰各自用侧舷对向对方时,双方的炮手们不约而同的都开始了射击。 “龙骧”号的一舷6门大炮开始了猛烈的齐射,一颗颗巨大的炮弹掠过海面,直向“万年清”号飞来,在距离“万年清”号不远处的海面入水,掀起高高的水柱,而“万年清”的两门120毫米炮和3门75毫米炮也猛烈开火,何心川看到3发75毫米炮弹全都击中了敌舰,不由得大声的叫起好来。 在“龙骧”号的炮手和“万年清”号的主炮炮手都忙于进行前膛炮的装填炮弹操作时,“万年清”号的3门75毫米副炮再次开火了。 由于“万年清”号的副炮全都采用75毫米克虏伯后膛炮,发射速度极快,是以在“龙骧”号的炮手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这些火炮就重新喷吐出了火舌。 何心川看到1发75毫米炮弹正中“龙骧”号的一座炮门,在那里爆炸,迸出一道暗红色的火光,那里紧接着便被黑烟包围了。不多时,日舰再次开火,但这一次只有5门炮开火,刚才被“万年清”号射出的75毫米炮弹击中的那处炮门哑火了。 何心川心中有如电光火石般一闪,此时“万年清”号的桅盘上,射手们操纵里面的林氏机枪开火了,道道弹雨火流倾泻而下,直扫向日舰的舱面,顿时火光和碎片四散飞扬,虽然距离很远,但何心川似乎能够听到对面敌人的水兵传来的声声惨叫和哀号。 “传令下去!叫炮手对着敌人炮门开火!”何心川大声的命令道。 传令兵们应声而去,此时“万年清”号和“龙骧”号已然交错而过,何心川下令转舵,未待敌舰转向,“万年清”号已然冲到了“龙骧”号的舰尾位置。 “万年清”再次开始了一舷齐射,由于“龙骧”号的所有火炮都只能朝向两舷射击,尾部是射击的死角,是以在这一刻,只有挨打的份,毫无还手之力。 数发75毫米炮弹飞来,落在了“龙骧”号的甲板上爆炸,一时间冲击波裹挟着弹片横扫过“龙骧”号的甲板,随着浑身被打成筛子的日本水兵一个个倒下,到处都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飞桥上的桦山资纪也险些被弹片击中,他有些惊慌地和福岛敬典等人一道退回了司令塔,惊魂稍定的他再次举起了望远镜,望向中国军舰,却发现和日舰舱面上的一片狼藉不同,在中国军舰的甲板上,中国水兵甚至可以安然行走。 现在的桦山资纪,有些明白为什么以“东”号铁甲舰为首的日本舰队,会被中国海军歼灭了。 “万年清”号凭借高速迅速从“龙骧”号的舰尾通过,和“龙骧”号拉开了距离,没有等到“龙骧”号转向,“万年清”号已经驶到了“龙骧”号的另一侧,和“龙骧”呈并列行驶的状态,只是双方的间距要比刚才远得多。 两艘军舰继续进行着激烈的炮战,从“万年清”号射出的炮弹不断的击中“龙骧”号,一时间“龙骧”号的舰体上不时的腾起暗红色的火焰和滚滚的黑烟,虽然“龙骧”号的厚重铁甲抵住了“万年清”号的狂轰,但舰上的日本水兵却无法不心惊于这可怕的炮火。 尤其是中国炮手的打法十分刁钻,一发发炮弹总是射向日舰的炮门,虽然没有击穿那里的装甲,但不时飞射进炮门的弹片,总是能给日本炮手以可怕杀伤。 而日本炮手虽然竭尽全力的操纵着165毫米和140毫米前膛炮向“万年清”号射击,但由于炮术不佳,加上距离较远,始终难以命中。而福岛敬典指挥“龙骧”号几次加速冲向敌舰,试图缩短交战距离,都被“万年清”号觉察,凭借高速离开,保持着3000米左右的交战距离。 就在“龙骧”号被“万年清”号的打法折磨得********之时,在另一处战场,战斗也在激烈的进行着。 在“筑波”号和“龙骧”号都奔着“万年清”而去的时候,另外两艘日本小型炮舰“富士山”号和“阳春”号也直扑向三艘中国炮舰“靖远”、“镇海”和“振威”。 “靖远”、“镇海”和“振威”三艘小型炮舰都属于船政建造的“湄云”级炮舰,排水量550吨,拥有一门140毫米施耐德后膛炮和4门75毫米克虏伯后膛炮,最快航速可以达到14节,是中国海军的新锐炮舰。但由于到了南洋水师之后,缺乏保养和维护,锅炉老化,速力已大不如前,航速已经降到了10节以下,但相比于日本炮舰来说,舰况还是要好得多。 和中国炮舰比起来,日本炮舰都给人以老态龙钟之感,其中“富士山”号排水量较大,达到了1000吨,装备有12门80毫米前膛炮,但却是1866年入役的老舰,最高航速只有7节;而“阳春”号排水量530吨,装备有6门70毫米炮,最快航速也是只有7节,是1865年入役的老舰,岁数比“富士山”号还大,这样的两艘老旧的炮舰,面对三艘新锐的中国炮舰,自然是难占上风。 交战一开始,双方便开始了捉对儿式的厮杀,“靖远”和“镇海”一前一后的攻向体型较大的“富士山”号,“振威”则和“阳春”号对阵交手。由于中国炮舰的火炮射速较快,一开始日舰便有不支之象。只是由于平时缺乏训练,三艘中国炮舰的炮手的炮术不象“万年清”号的炮手那样精熟,接连打出数轮齐射,命中者寥寥。 相比之下,日舰的炮术能稍好一些,但由于日舰装备的全部都是旧式的前膛炮,发射速度缓慢,交战多时,一炮都未能命中。 但很快,战场的形势便发生了有利于日本人的变化。 “筑波”号在接到了“龙骧”号发出的“‘富士山’、‘阳春’危险!马上支援!”的旗号之后,便停止了同“万年清”号的交战,向“富士山”、“阳春”两舰同中国炮舰战斗的方向驶去。很快,“筑波”号便赶到了战场,这时“筑波”号的舰长伊藤隽吉才发现,战场的形势的确对“富士山”号和“阳春”号不利。 差不多和琅峤海战的情形类似,交战中的中国炮舰很快发现了自己在航速和火炮射速方面的优势,于是以速度缓慢的日本炮舰为圆心,绕开了圈子,不断的炮击,而日本炮舰虽然极力抵抗,但由于火炮射速过慢,加上航速和中国炮舰差得太远,始终没有能够击中对方,反而被中国炮舰击中。 在交战中,舰体较大的“富士山”号被击中了1发140毫米炮弹和1发75毫米炮弹,舰体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破洞。“阳春”号被击中了2发75毫米炮弹,着起了大火,满舰都是浓烟。如果不是“筑波”号及时出现,分散了中国炮舰的炮火,这两艘日本炮舰很可能会得到极其悲剧的下场。 在简单观察了一下战场形势之后,伊藤隽吉便指挥“筑波”号向围攻“富士山”号的两艘中国炮舰冲去。 见到“筑波”号出现,原本合力攻击的两艘中国炮舰“靖远”和“镇海”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靖远”号率先迎向了“筑波”号,而“镇海”号并没有跟进,而是依然在和“富士山”号对射,一心一意的想要尽快将这艘日本炮舰击沉。的确,击沉一艘1000吨的日本炮舰的诱惑对于“镇海”号的管带杨益宝和他手下的南洋水师官兵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 由蒋超英指挥的“靖远”号直向“筑波”号冲去,并不住的用舰首的140毫米施耐德后膛炮猛烈攻击敌舰,看到这艘小炮舰射出的巨大炮弹接连在身边的海中爆炸,伊藤隽吉心惊不已。 刚才和“万年清”号的交战已经让他对中国海军的战斗力有了一定的认识,是以这一次他变得分外谨慎,一直驶到距离“靖远”号相当近的位置时,才命令炮手开火。 双方在近距离上全力开炮互相射击,炮弹横飞,不离左右,在激烈对射了差不多十分钟之后,“靖远”号的140毫米后膛炮率先取得了战果,一颗炮弹在“筑波”号的舱面爆炸,当场炸死6名日本水兵,飞桥上的伊藤隽吉也受了伤,胳膊被弹片擦伤,接着一发75毫米炮弹击中了“筑波”号的后桅杆,将桅杆打断,而差不多与此同时,“筑波”号射出的一发160毫米炮弹击中了“靖远”号的水线处,将其洞穿,海水立刻从破洞处涌入了舰体。 看到击中了敌舰,伊藤隽吉顾不得伤痛,大声的下令继续朝向敌舰的水线处射击,很快,又有两枚160毫米的实心弹洞穿了“靖远”号的水线处,海水汹涌而入,“靖远”号的舰体立刻开始倾斜起来,副炮也不得不停止了射击。 “靖远”号上,蒋超英飞步冲下飞桥,来到了舱内,查看舰体受损情况,看到破损严重,海水大量涌入,他知道“靖远”号恐怕已经不能久浮,便立刻指挥战舰全速脱离。 在蒋超英的命令下,轮机舱内的中国水兵开始了强压通风的操作,本来已经达不到10节航速的“靖远”号竟然跑出了12节的航速,拼命向浅水区的方向冲去,“筑波”号原本不肯放过这艘中国小炮舰,试图进行追击,但终究没有追上,看到已然剧烈倾斜的“靖远”号,伊藤隽吉知道对方可能行驶不了多久便会沉没,便没有再继续追击,而是向继续攻击“富士山”号的“镇海”号冲去。 见到“筑波”号转头攻向自己,而“靖远”号已然不知去向,“镇海”号的管带杨益宝这才发觉不妙,正打算高速撤退,却没想到“富士山”号射来的一发80毫米炮弹击中了“镇海”号的飞桥,杨益宝被从飞桥上震飞,摔在了甲板上,昏迷了过去。舰上顿时陷入了混乱,这时“筑波”号则靠上前来,开始从另一侧对“镇海”进行一舷齐射,和“富士山”形成了对“镇海”的夹击之势。 面对两艘日本军舰的攻击,失去指挥的“镇海”舰虽然竭力抵抗,但由于日舰逼得太近,面对夹击之势,“镇海”的炮手却只能用一侧的火炮还击,虽然不多时便有水手上前开动另一侧的火炮射击,但相比两艘日舰的火力,还是弱了很多,而较高的射速这时也难以弥补口径和数量上的差距。 激战多时,昏迷的杨益宝在水兵们的及时救护下醒转,回到飞桥上继续指挥战斗。此时尽管遭到了两艘日舰的夹击,但由于日舰炮手炮术拙劣,加之火炮射速过慢,是以双方炮战多时,仅有一发160毫米实心弹和一发80毫米炮弹击中了“镇海”号。 尽管中弹不多,但由于日舰射出的160毫米实心弹从“镇海”的舰首水线处穿过,双另一侧穿出,对“镇海”号的舰体产生了较大的伤害,而那颗80毫米炮弹则引起了舱面部分着火。杨益宝于是下令脱离战斗,驶往浅水区灭火排水自救。 但就在这时,不幸降临到了这艘小炮舰的头上。 一发由“筑波”号射出的160毫米实心弹呼啸着飞来,击中了“镇海”号的舰体,击穿了“镇海”号的木质船壳板,直接钻进了锅炉舱,击碎了锅炉,引发了“镇海”号的剧烈爆炸。 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镇海”舰的舰体中部发生爆炸,升腾出了巨大的火球。“镇海”的舰首首先开始下沉,舰尾高高地竖立在空中,螺旋桨仍然在飞速的转动……不到10分钟,这艘英勇的战舰就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太极战术 看到“镇海”号爆炸沉没,“筑波”号和“富士山”号的日本海军官兵纷纷欢呼起来。而伊藤隽吉看到“筑波”号取得的重大战果,心中欣喜之余,也充满了对“龙骧”号的舰长福岛敬典的鄙视。 在击沉了“镇海”之后,“筑波”和“富士山”不约而同的向还在同“阳春”交战的“振威”冲去。 见到“镇海”号爆炸沉没,两艘日舰直奔自己而来,“振威”舰管带林承谟知道难以力敌,决定撤离战场。眼见三艘日舰即将对“振威”形成包围,林承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指挥“振威”直向三艘日舰当中体型最大的“筑波”号冲去,一边猛冲一边奋力开炮射击。 此时“筑波”的舰长伊藤隽吉和“富士山”的舰长肥田浜五郎都以为在“镇海”爆炸沉没后,“振威”会逃跑,是以直向“振威”猛冲,对其进行堵截,但让眼前的这艘中国小炮舰的表现却让他大吃一惊。 看到“振威”好象要拼命一般的直向自己冲来,似乎打算发动撞击作战,和自己同归于尽,伊藤隽吉大惊失色,立刻指挥“筑波”实施规避,紧跟着冲过来的“富士山”号见状也赶紧转向躲避。 “振威”直冲到了“筑波”和“富士山”的中间,在三舰相对而驶形成并列状态的一瞬间,“振威”开动全舰炮火猛烈射击,早有准备的4门75毫米克虏伯后膛炮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打出了数轮齐射,因为距离较近,“振威”在这一刻射出的75毫米炮弹有3发击中了“筑波”,4发击中了“富士山”,同样是木壳舰体的“筑波”和“富士山”舰体被击穿,舱内起了火,多名日本水兵死伤,多亏损管队及时扑救,才没有酿成大患。 夹在“筑波”和“富士山”的“振威”也遭到了日舰的猛烈射击,其中“富士山”号射出的一枚80毫米炮弹击中了“振威”的舰尾,将舰尾击穿,打死了两名中国水手,而“筑波”号射出的一枚160毫米炮弹从“振威”的舰首前端处穿过,将舰首击穿了一个大洞。尽管“振威”的舰体也受到了很大的损害,但都不是要害,轮机无损,是以仍然很快的冲出了两艘日舰的夹击,向远处奔驰而去。 直到这时,伊藤隽吉和肥田浜五郎才明白过来,立刻指挥“筑波”和“富士山”调头追击,后赶上来的“阳春”也在舰长三须宗太郎少佐的指挥下蹒跚着在后面追赶。 由于三艘日舰航速过慢,根本追不上鼓轮飞奔的“振威”,是以不一会儿,“振威”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硝烟弥漫的海面上,令伊藤隽吉和肥田浜五郎各自大骂不已。 就在伊藤隽吉和肥田浜五郎懊恼不已的时候,在“龙骧”号铁甲舰上,桦山资纪也在破口大骂着“万年清”号的舰长。 在双方交战多时后,何心川渐渐的摸清了“龙骧”号的弱点,决定扬长避短打击敌舰。 由于“龙骧”号是铁甲舰,防护力远胜“万年清”,而且火力也很强大,哪怕是保持远距离同“龙骧”号进行炮火对射,“万年清”依然会处于危险之中。在前一段时间的交战中,“万年清”号的75毫米炮多次命中“龙骧”号,120毫米前膛炮也有命中,却都无法洞穿“龙骧”号的坚固铁甲。但何心川很快发现,“龙骧”号的航速迟缓,机动性差,炮火又全都布列在两舷,首尾方向都没有火炮,以是便指挥“万年清”号专门绕向“龙骧”的舰尾处,集中炮火加以攻击“龙骧”号的舱面,尽量杀伤“龙骧”号的舰员。 看到“万年清”号改变了战术,专门攻击“龙骧”号的舰尾,“龙骧”号当然不肯就这样撅着屁股挨打,在福岛敬典的指挥下不断的改变着航向,用侧舷炮火向“万年清”号猛轰。两艘军舰于是开始在海面上兜起圈子来。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战斗展开了。“万年清”号在何心川的指挥下,利用航速优势,和实力远强于己的“龙骧”号大兜圈子,以求给予敌舰以最大的打击,为友舰作战争取时间。“龙骧”号上的日本海军官兵被这种太极拳式的战术气得七窍生烟,但无奈本舰航速不及对手,只能被人家牵着玩捉迷藏的游戏。由于“万年清”号一个劲的绕着“龙骧”号转圈,不断开炮,“龙骧”号不得不跟着转圈,在这段时间里,日本的轮机兵们被弄得狼狈不堪。 而就在此时,远处快速的驶来了一艘冒着烟的小炮舰,刚好和“万年清”号相向而驶,在“万年清”号上的何心川认出了那是“振威”,便立刻发出信旗询问战况,“振威”见到信旗后回答“‘镇海’已沉,‘靖远’重伤驶离,本舰亦已受伤”,何心川见到信号后暗暗心惊,决定掩护友舰撤退,他一边下令升起“尔先速离,本舰掩护”的信号,一边指挥“万年清”号继续绕着“龙骧”号不断开火。 “振威”号快速从“万年清”号身侧驶过,“龙骧”号上的桦山资纪也看到了这艘受伤冒着烟的中国小炮舰,试图对“振威”进行追击,但因为速度不够,只能远远的向“振威”射出几炮,然后回头继续受着“万年清”号的折磨。 两舰不知在凤山岛海面画了多少个太极之后,“筑波”、“富士山”和“阳春”才步履蹒跚的出现在了战场上。看到新出现的三艘日舰,何心川并没有马上指挥“万年清”撤离,而是继续和日舰周旋。 伊藤隽吉最先明白了“万年清”号对“龙骧”号所采取的战术,立刻指挥速度相对快些的“筑波”号冲了过来,从“万年清”号的前方驶过,并开始了凶狠的齐射,“万年清”号这时无法再和“龙骧”实行兜圈子的战术,便调转船头,和“筑波”对驶而过。当然,在对驶的这一刻,双方的炮手都没有闲着。 就在双方交错驶过的一瞬间,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先是“万年清”号射出的一发120毫米炮弹正中“筑波”号的舰身,从“筑波”号的舰身直直的穿过,从另一侧穿了出去。但炮弹落到了海中之时,余势未尽,竟然在海面上打了几个水漂之后,径直飞向了“龙骧”号! 看到这枚炮弹在水面上翻滚弹飞出这么远,直飞到“龙骧”号的近前才落入水中消失,站在飞桥上的桦山资纪和福岛敬典都吃惊不已。 而就在这时,因为距离较近,“筑波”射出的一发160毫米炮弹也击中了“万年清”号,从舰首处斜穿而入,从另一侧穿出,飞堕入海后也是打了几个水漂之后,险些击中了急急忙忙追赶而来的“富士山”号! 尽管遭到了敌舰的重击,但这一炮并未给“万年清”号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在舱内有三名水兵阵亡,二人受伤。见到“振威”已然跑远,“万年清”也不再恋战,而是虚晃一枪,调头径直追着“振威”而去。而“龙骧”、“富士山”、“阳春”自知追赶不上,只能停了下来,只有速度较快的“筑波”追着“万年清”跑了一会儿,在确定无法追上之后,才垂头丧气地返回。 日舰重新集合之后,桦山资纪召集各舰舰长来到“龙骧”号上汇报战况,在综合了大家的报告之后,桦山资纪这才知道还有一艘中国炮舰受了重伤,可能就在附近,立刻下令各舰出发搜索,但却没有能够找到,直到傍晚时分,日本舰队才在距离海岸很近的二里沟一处海面找到了已然焚毁空无一人的“靖远”舰,“龙骧”号派出水兵上舰查看,发现舰上的火炮已经全被击坏,舰体也已被烧毁,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能悻悻而归。 桦山资纪并不知道,正是他给了“靖远”舰的水兵以逃脱的机会。 在发现“靖远”舰受损严重,舰体多处进水,已然难以久浮之后,蒋超英当机立断指挥水兵们驾驶“靖远”舰在二里沟附近海岸搁浅成功,为了避免舰炮资敌,蒋超英命令将船上剩下的大小火炮尽数击毁,并纵火焚毁舰体,然后率领剩下的官兵48人(“靖远”官兵定额为90人,30人为陆战队,南洋方面因经费紧张,取消了陆战队,定员为60人,此战牺牲12人,8人受伤)登陆。日本舰队本来有时间可以回来发动攻击或者俘虏这艘中国炮舰及舰上官兵的,但由于桦山资纪的行动耽误了时间,才使得“靖远”的官兵能够从容破坏军舰后离开。 至此这场极富戏剧性的海战,拉上了帷幕。 这场海战因为发生在凤山岛附近海面,被后世史家称为“凤山岛海战”。 “凤山岛海战”中,中国海军损失了两艘小型炮舰,两艘炮舰受伤,官兵战死81人(多为“镇海”舰的官兵),伤42人,而日本舰队没有舰只损失,仅有“龙骧”、“筑波”、“富士山”三舰受伤,官兵战死52人,74人受伤。 从损失来看,日本人无疑是这场海战的胜利者,他们以较小的损失代价,取得了击沉两艘中国军舰的辉煌战果。这是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海军第一次在海战中取得击沉敌舰的胜利。但对1874年中国和日本的这一场战争来说,这次的海战胜利,却种下了未来日本海军全军覆没的种子。 当然,此时此刻,无论是桦山资纪,还是福岛敬典、伊藤隽吉和肥田浜五郎,都不会想到这一点。因为接下来,还会有一场胜利在等待着他们。 ※※※※※※※※※※※※※※※※※※※※※ 《李文忠公集:书信:复林鲲宇抚军(七月初五日)》: “顷得总署初三日函称,外购铁甲船以应台需一事,因赫德一言,已向威使商属其转咨本国管理衙门查照办理。复按尊缄,必更踊跃。日君现在沪,当就近与威使酌办。该使即不能无利心,船械定能得力。兹可稍慰荩廑矣。惟铁船购定,何人驾驶来华?何时可到?谅已胸有成竹。各使公评曲直一节,旁观多发此论,顷与素好之美领事商及,据称法使在烟台避署,尚未回京,美使不日更换,仅英、俄、德三使可议。惜为时已迟。而柳原权位既卑,台事又不欲他人与闻,各使恐不肯多管。莫若中朝派一大员赴日本朝廷理论。如仍矫强,就近邀集驻日各国公评,较为得劲。言甚有理。惟总署无此勇往任事之人耳。” “柳原复执事与伟如公文,狡赖可恨。第三条直认琅峤一带为日本地方;代管需酌议其款;不能无故相扰,情见乎词。总署转递到台,计需时日,谨钞函折各稿速呈电览。……江帅因仲复谣传日人有攻金陵之意,惶遽无措,谆请子务全军南下,镇扼江海饷源重地,未便坚阻,即尊处与津防续调,恐不能应手也。为之三叹。” ※※※※※※※※※※※※※※※※※※※※※ 厦门岛,福建水师驻地。 “大人!不好了!倭寇的兵船……打过来了!” 看到总兵刘良恺跌跌撞撞的一头冲了进来,福建水师提督彭楚汉的眉头不由得紧皱了起来。 “倭寇的兵船?你在哪里见着的?”彭楚汉见到刘良恺一脸的惊慌之色,心中虽有不满,但并未斥责于他,多年从军的经历让他敏锐地觉察到,刘良恺报告的情况非同一般。 彭楚汉是湖南湘乡人。道光十年(1830年)三月二十八日生,自幼家境贫寒,二十四岁时,曾国藩创立湘军招募湘勇,彭楚汉赴衡阳投效湘军,从此开始了戎马生涯。 彭楚汉受知于湘军水师宿将杨岳斌,有勇有谋,屡建奇功,深受曾国藩、李鸿章、曾国荃器重。咸丰四年(1854年)夏,随杨岳斌与太平军作战,叠克湖北、江西、安徽及江南等省城要隘。同治二年(1863年)于九洑洲大破太平军。彭楚汉因统带湘军长江水师,战功显著。积功累保至记名简放提督,补授为广东琼州镇总兵,诰授建威将军,赏给“利勇巴图鲁”名号,戴花翎,穿黄马褂,予云骑尉世职。后因因与回捻作战尤有声绩,赏给一品封典,回任长江水师总兵。同治八年(1869年)春,曾国藩调时任长江水师总兵彭楚汉到直隶训练新兵。同治九年(1870)六月,天津教案发生,曾国藩奉命前往处理。命彭楚汉在大名镇任内统领练军,鼓楚汉练兵极为认真,颇有成效,因而深得李鸿章的器重。同治十年五月,彭楚汉奉旨免予骑射,补授直隶大名镇总兵。后升为福建水师提督驻守厦门,为闽省之重镇。 作为一个有十几年戎马生涯、经历过陆战水战的将领,彭楚汉懂得形势的严峻,加之受曾国藩李鸿章师徒的影响,念念不忘中国必须师西方之长技,加强国防,以达到自救自强的目的。彭楚汉性情朴直,任事干练,而且深得部下爱戴,来厦门任职后,加强武备,修理战船炮台,整顿军纪,使福建水师(即福建绿营水师,有别于林义哲统帅的福建船政水师。作者注)的面貌为之一新。 刘良恺是彭楚汉从长江水师带来的旧部,曾随同他历经战阵,在彭楚汉看来,刘良恺也不是没经历过战火场面的人,今天竟然会表现得如此惊慌,真是很令他诧异。 “回大人,就在外洋。”刘良恺觉察出了自己的失态,好容易定下神来,回答道,“标下适才正率水师炮船前往洋面巡视,见到倭人蒸汽大兵轮二艘,小兵轮二艘,正自捕掠商船……” “什么?倭人兵轮捕掠商船?”彭楚汉心里一惊,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也闪过一丝怒色。 “正是!大人!是标下亲眼所见……”刘良恺感觉到了彭楚汉眉宇间的怒色,象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一下子变得小了起来。 “所以你就什么也没做,便跑了回来?”彭楚汉的声音透着严厉,“就让他们劫掠百姓而不顾?” “这……大人!标下当时只带有师船十艘,无力与其相抗,倭船见我师船来,便径直驶来开炮,标下仗着熟悉水情,率船避入浅水礁区,才逃得一劫,抄近路报知大人……”刘良恺听了彭楚汉的斥责,满头大汗的替自己辩解道。 “我等受皇恩镇守地方,保的便是一方生民平安!你竟然见百姓受倭人劫掠而不顾……”彭楚汉怒道,“回头再和你算帐!马上传我的命令,水师全队出发,迎击倭寇!” “标下遵令!”刘良恺应声道,又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彭楚汉转身来到置放兵器的木柜前,打开柜门,看着里面放置的一套铠甲和旁边的佩刀弓箭,叹了口气。他没有叫人来为他戴盔束甲,而是合上了柜门,来到墙边,将墙上挂着的那支林义哲赠送给他的带有皮鞘的左轮手枪取了下来,束在了腰间。 第三百四十章厦门海战 在披挂停当之后,彭楚汉取过了帽托上的官帽戴好,便径直走出了水师提督衙署。 彭楚汉和亲兵卫队来到码头,此时刘良恺等人已经准备停当,看到自己的座船已经停在了码头,彭楚汉便踩着踏板上了船,来到指挥台上。一位亲兵上前搬过一张木椅,彭楚汉便在椅子上正襟坐好。 看到主帅就位,座船的管带挥了挥手,水手们奋力拉动绳索,一面“帅”字三角旗缓缓的在桅杆升起。 看到主帅座船升旗,其它各艘战船也纷纷的升起了三角龙旗。 彭楚汉看到各船手持洋枪和抬枪的水勇一个个披挂整齐,精神饱满,士气高昂,心中很是满意,不由得微微颔首。 能将原来废弛不堪的一支旧水师整顿到现在这个样子,彭楚汉可以说花费了极大的心血。 在现在的清朝,旧式水师并非一个独立兵种,而是附属于八旗、绿营之内的专业兵种。最早于顺治八年(1651年)正式定制,分为内河水师和外海水师。八旗水师包含在驻防八旗之中,以营为基本编制单位,每营官兵由百余名至千余名不等,营的长官视驻地、人数的不同分别由副都统、参领、佐领担任,受驻省将军节制。清代先后在黑龙江、齐齐哈尔、墨尔根、吉林、旅顺口、天津、京口、乍浦、广州、福州等地设立了10个八旗水师营,人数不足万人。绿营水师则是清代旧式水师的主力,承担着海防的主要任务。凡有水师的省份都设有水师提督或水陆提督,统辖全省水师。基本建制为营,分为本标营(直辖)和分防营(分驻各地)两种。每营由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充任统将,水师营下又分哨、司两级,哨由千总统领,司由把总统领,人数多少不等。外海水师设于直隶、山东、福建等省,内河水师设于湖南、湖北、安徽、江西、广西等省,而江苏、浙江、广东三省则外海、内河水师兼备,全国绿营水师的总额估计在15万到20万人之间。 清代旧式水师装备落后,战船名目繁多,均为木制,容易朽蚀,动力主要靠人力划桨摇橹,辅以桅帆,甲板上不设防卫设备,因而防护性能极差。水师的武器分火器和冷兵器两大类,船炮多为泥模铁铸,前膛装弹,炮管无膛线,威力不大。火枪为火绳枪,射程近,杀伤力小,冷兵器则是刀、矛、弓箭等传统武器。由于驻防分散,军制落后,装备陈旧,缺乏训练,积重难返,绿营水师日趋腐败和废弛。因此,当太平军兴起时,绿营水师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太平天国战争结束后,各省水师多已不堪使用。在各地水师中情况较好的,也就是长江水师和福建水师了。 即便如此,在彭楚汉到任前,福建水师的情形,也是相当的令人触目惊心。 根据绿营的军制,在督、抚、提、镇各标中,由提督直辖的提标,是兵力最强,驻防最集中、机动性最强的部队。而福建水师提标则是在船政水师出现之前,清军最为强大的海上力量之一。它驻扎在厦门,分中、左、右、前、后共5营,官兵4300余名。但这当中有一半人是海岸防卫部队,另一半是舰船部队。海岸防卫部队在厦门岛、鼓浪屿共有兵勇600余名。舰船部队共有大小战船70艘,其中50艘为战船,另有20艘为海岸巡哨之桨船,而在战船之中,又有13艘有固定的海上汛地,只有35艘可机动出洋作战。 福建水师战船的船式多为传统的大横洋船、同安梭船,每船装炮几十门至数门不等,都是土造的小铁炮,不但威力小,射击精度差,而且铁质不纯,极易炸膛。曾在湘军水师任职多年的彭楚汉参加过多次针对太平军的水上战斗,对洋枪洋炮的威力有很深的认识,到任后大力整顿,现在的福建水师,战船虽仍为旧式,但均为重新制造的新船,较原来的船只更为坚固耐用,而且采用了新式的武器装备。彭楚汉先后从船政购置新式火炮以装备水师战船,因而大大提高了福建水师的战斗力。 现在在他的座船上,旧式小炮已然全部废弃,船头的甲板上安装的,赫然是一门75毫米克虏伯后膛炮。 这些新式后膛火炮是他通过林义哲向德国订购的,现在福建水师已经装备了20门。 而彭楚汉敢于率领水师迎战日本蒸汽军舰,给他信心的,便是这些新式的火炮。 他是见识过这些火炮的威力的,那些从水师裁汰下来的旧船,曾被他用来当靶船给水师炮手们练习,这些船往往一炮就被击得粉碎。 尽管自己的战船是旧式的,但凭着这些新式火炮,他自信是能够击败来犯的日本军舰的。 很快,一艘艘水师战船升帆起锚,向外海驶去。 “将军,似乎是中国人的战船出动了。” “龙骧”号铁甲舰的飞桥上,福岛敬典看着海面上出现的密密麻麻大约有30几艘的飘扬着三角龙旗的中国帆船,对桦山资纪说道。 “不错,是中国人的战船。”桦山资纪冷笑了一声,放下了望远镜,“不需要浪费我们的炮弹了,冲上去撞沉他们吧!” 福岛敬典也是同样的想法,但和桦山资纪有所不同的是,他认为让“龙骧”号担任这样的任务似乎有些过于浪费,于是下令向“筑波”、“富士山”、“阳春”三舰发出“撞沉敌船”的旗号。 很快,接到旗舰发出的信号的“筑波”、“富士山”、“阳春”三舰便大摇大摆的向出现在海面上的福建水师战船队冲去。 但日本人没有想到,他们立刻就为自己的轻率举动付出了代价。 就在日舰接近的一瞬间,从这些日本人原本以为根本不堪一击的木船上,突然射出了道道白烟,接着便是隆隆的炮声! 差不多有二十多发炮弹呼啸着直向日舰迎面飞来,落在了海中爆炸,海面上顿时升腾起了无数道水柱,将冲上前的日舰包围了。 看着前后左右竟然全都是炮弹爆炸激起的水柱,“筑波”号的舰长伊藤隽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哪里是他们得到的情报中提到的清军装备的旧式火炮,分明是新式的西洋火炮! 日本人当然不会知道,在彭楚汉任职福建水师提督之后,便努力更新福建水师的装备,虽然因为经费不足,难以完成全部的装备更新,但在他的努力下,福建水师的海岸防卫部队不但给多处炮台更换了从船政购入的由船政师水师淘汰下来的威斯窝斯前膛炮,舰船部队也换上了由船政帮助从德国购入的新式克虏伯后膛炮。 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35艘福建水师风帆战船上,有20艘装备了一门75毫米克虏伯后膛炮,其余的船只则装备有小口径威斯窝斯六角前膛炮,以及经过改进的抬枪抬炮。 面对突如其来的弹雨,三艘日本军舰都猝不及防,各自转向躲避,而就在日舰乱作一团之际,中国战船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齐射。 数十艘中国风帆战船同时喷吐出道道的白烟,接着便是无数炮弹的破空呼啸声和炮弹入水的爆炸声,以及升腾的水柱,这壮观的景象竟然让观战的桦山资纪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丰臣秀吉的时代。 在中国战船的快速炮击中,体型较大的“筑波”号首先中弹,接连被3发75毫米炮弹击中了侧舷甲板,炸死炸伤水兵多人。接着“富士山”号也挨了2发炮弹,舰尾一度起火。体型较小的“阳春”号没有被击中,但因为速度较慢,在弹雨中蹒跚穿行,也是险象环生。 没有等到旗舰再发出命令,也不管战前桦山资纪要求“节省炮弹”的指令,“阳春”号率先开始向中国战船开始了炮击,紧接着“富士山”号也开始用火炮攻击中国战船,“筑波”号在经过了短暂的犹豫之后,也跟着开火了。 这时,灾难开始降临到了福建水师官兵们的头上。 尽管装备了新式的火炮,并且在一开始的炮战中取得了战果,但木质的风帆战船面对蒸汽军舰,战斗的结果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 对付这些看起来如同工艺品一样的木头船,日本人犹如打靶一般轻松,几乎只需要发射1炮就能击沉1艘,“各师船以风力驱前,与日舰相角,然行速迟缓,炮力单薄,难同倭之铁甲大兵轮争锋,敌舰每发一炮,我船即沉一艘”。象征着中国千百年水师文化结晶的师船上,将士们使用新式的后膛火炮和古老的前膛炮,以及抬枪抬炮对来犯的敌舰进行着不屈不挠的和毫无希望的还击,“在日本军舰的凶狠射击之下,他们不停地射击,因相距很近,加上队形过于密集,几乎日本人射出的所有的炮弹都能击中他们。” 在三艘日舰先后开炮之后,“龙骧”号铁甲舰也耐不住寂寞,加入到了炮击中国帆船的行列当中。然而,谁也无法料到,古董大炮的射程有时也会有超常发挥,就在“龙骧”号也开过来向中国帆船开炮之际,一颗由威斯窝斯六角前膛炮发射的长形实心炮弹呼啸着击中了“龙骧”号的飞桥,2名日本军官和1名水手被当场击毙,桦山资纪和福岛敬典则万分侥幸的毫发无损。 4艘日本炮舰继续向福建水师船队方向靠近,不断的实施炮击,一艘接一艘的中国帆船被击沉,福建水师官兵们的士气开始崩溃了,一些战船试图退往海岸炮台一带避险,“一些帆船因它们的排水量轻微,正好又赶上了顺风,得以脱离战斗,驶回岸边,但它们有的侧面受了重伤,当它们急速逃走时,不少船只搁浅在了海岸边,后来也都被日本人用火炮击毁。” 停泊在厦门岛岸边的民用船只因为根本没有武装,也毫无悬念地倒在了日舰的炮口下,这些民船上的大量水手事前已逃离登岸,才避免了重大伤亡。“至于那些停泊在堤岸的运输船和商船,船员逃掉了。日本人的炮火毁掉了其中的大部分,只有少量船只幸免。” 尽管福建水师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很多英勇的官兵一直坚持战斗,根据当时观战的外国商船上的人们的一些记述,福建水师官兵最后坚持作战的场面极其惨烈。 “一艘飘扬着‘帅’字旗的中国海军的木帆船被日本人的炮弹击中了,开始下沉,但指挥它的中国将军还在努力坚持作战,向敌人开炮射击,看到一些胆小的水兵准备跳水逃生,这位将军愤怒地拔出佩剑劈砍,最后这艘船沉没了,这位刚烈的将军也掉进了大海里,……一阵炮声过后,水面上只剩下了片片木板,和满海的血红……” “战斗结束了,海面上到处是漂浮的尸体和待救的落水者,经过的中立国军舰和船只,立刻放下舢舨,不管是中国军人还是平民百姓,均极力搭救,但杀红了眼的日本军舰,此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绅士的表现,各舰不断传出步枪射击的声音,他们在残酷地屠杀海水中的中国官兵,……海面上满是木块、折断的桅和帆船的碎片,攀援在这些漂流破物上的是那些想法活命的可怜的****士兵,他们的头部浮出水面,像些小黑点。日本军舰上的水兵自开战以来即表现出了他们的野蛮和凶残,现在因战斗过于兴奋,要阻止他们对这些在水上漂流的黑点用枪射击,是非常困难的事。” 在全歼了福建水师的战船部队之后,桦山资纪随即下令进攻厦门岛的福建水师海岸部队的炮台,随着日舰的射击,彭楚汉事前布署埋设在附近的地雷,被日舰射击引爆,产生了剧烈爆炸。日舰在引爆了地雷后,随即开始攻击附近的中国炮台。 海面上的战斗打响后,福建水师海岸部队各炮台上的炮兵都严阵以待。见到日舰来攻,都立即开炮应战,步兵都严守在事前挖掘的战壕中待命。日舰开始炮击时,步兵依旧隐蔽不发,只有炮兵在不屈不挠的进行还击,但因为火力薄弱,在激战多时之后,两处主炮台都被击毁,炮台内的一处弹药库也被击中,发生剧烈爆炸。但当日本军舰的炮火稍一停歇,福建水师步营的克虏伯行营炮也开始聚焦“龙骧”号发起猛烈炮击,包括桦山资纪的副官长野胜男在内的多名日本海军官兵被击毙击伤。经过近1个小时的交火,这座英勇的炮台最后也被日舰炮火压制,火炮被摧毁。海面和海岸的炮声最终沉寂下来。 “他们的炮台都被摧毁了。将军。” 福岛敬典看着满是浓烟的海面和海岸,对桦山资纪说道。 “好!现在开始炮击城区!”桦山资纪放下了望远镜,大声的说道。 “您说什么?”听了桦山资纪的命令,福岛敬典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说了,炮击城区!”桦山资纪转过头,脸上满是狰狞之色,一双眼睛放射出凶狠的光芒,此时看去,已然不是人的模样。 福岛敬典犹豫了一下,还是服从了桦山资纪的命令,下令升起“炮击城区”的信号旗。 很快,四艘日本军舰便开始了向岸上城市居民区的炮击。 “日本人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他们疯了么?” 英国炮舰“卡亚德斯”号上,舰长查尔斯上尉看到日本舰队竟然开始向通商口岸厦门港开始了炮击,不由得恼怒万分。 “舰长,我认为我们应该采取行动阻止他们的野蛮行为。”大副本森也气愤地说道,“根据我们所了解的情况,中国和日本并没有开战。哪怕是在战争中,攻击和屠杀平民,也是难以原谅的罪行,更何况是这种发生在和平时期的野蛮行为!” “问问法国人,要不要和我们一起采取行动?”查尔斯点了点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法国炮舰“梅耳瑟”号,说道。 很快,英国水兵发出了信号:“我舰决意阻止日舰炮击,贵舰可愿一同行动?” 法国人回答得极其干脆:“同意。”显然法国人对日本人的行为也是相当不满的。 查尔斯舰长立刻下达了命令,不一会儿,“卡亚德斯”号便向日本舰队直驶而去,“梅耳瑟”号很快也跟了上来。 此时日本舰队已经进行了数轮的齐射,看到远处城区升腾起的巨大烟柱,桦山资纪的心里感到分外的舒畅。 今天对他来说,实在是战果辉煌的一天。 歼灭了一支中国舰队,又炮击了中国的重要通商口岸厦门。 远在北京的中国小皇帝,听到厦门遭到炮击的消息,应该是会吓得从龙椅上跌落下来吧? 桦山资纪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有些奇怪地耸了耸鼻子,并没有想到,这是因为就在厦门城内,他的同胞正在破口大骂着他。 第三百四十一章桦山小贼 “小野!小野!别管文件了!快出来!” 日本领事馆的门口,几个日本人正焦急地大声的呼喊着。 就在他们焦急万分之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声。 那是炮弹破空而来的呼啸声! 几个日本人忙不迭地跑到路旁卧倒,只见远处的街区突然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接着便升腾起了巨大的烟团。 “是美国领事馆区!那里也被击中了!”有人惊恐地喊道。 几个日本人又站了起来,而就在这时,又一声炮弹破空的尖啸声传了过来。 伴随着一幢燃烧的小洋楼的轰然倒塌,一个提着手提箱刚刚冲到门口的日本男人被一下子压在了里面。 “小野——!”看到这一幕惨剧,日本驻厦门领事安藤真荣发出了痛苦的嘶叫。 他不顾一切的想要向已然化为了废墟的日本领事馆冲过去,但却被两名领事馆人员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混蛋!”安藤真荣用力的用拳头捶着地面,流着泪大骂起来。 “这是我们的军舰的炮弹……”一位领事馆秘书也流下了眼泪,“小野君……竟然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这些日本外交人员虽然没有去海边,但厦门城在这个时候遭到炮击,绝不可能是中国人自己,当然也不可能是别的国家,只可能是日本军舰! 自从西乡从道进攻台湾的消息传出之后,他们这些驻在通商口岸厦门的领事馆的外交人员,便****生活在恐惧之中。 就在那一天,中国民众愤怒的走上街头,砸掉了不少日本商人的店铺,并且险些冲进了领事馆。就在安藤等人惶恐不安之时,有传说中国军队打了败仗,日军将要进攻厦门和省城福州等地,在恐慌的情绪蔓延下,才没有人再来找他们这些外交人员的麻烦。 当时他们还有些庆幸,在深深的鄙视了一番那些想要打砸抢烧日本领事馆的中国暴民之余,还为“日本帝国军队取得的伟大胜利”偷偷的庆贺了一番。 但是今天,他们终于明白,日本军队的“暴走”给他们带来了什么。 此时的日本外交人员,已然是想要宰了桦山资纪的心都有。 “桦山资纪!你这小贼!”安藤真荣悲愤地大声痛骂起来,“蠢材!混蛋!八嘎!死了死了的!” 听到领事大人痛骂桦山资纪,一些领事馆人员也跟着大骂起“桦山小贼”来。 安藤真荣等人的骂声显然对日本军舰正在进行的愚蠢炮击不起任何作用,就在他骂声未住之时,又一声炮弹破空的呼啸声传来,几个日本人大惊失色,将安藤真荣从地上扶了起来,半拖半拉的拽着他跑开了。 就在日本人跑开后不久,一发炮弹便落在了已然成为了废墟的日本领事馆原址上,巨大的冲击波将断木飞石掀得四散飞扬,如果日本人跑得稍慢一些,很可能便会被木石瓦砾击中。 就在桦山资纪连打喷嚏之时,福岛敬典等人突然发现,一艘英国炮舰和一艘法国炮舰正快速向日本舰队的方向驶来。 “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军舰过来了,将军。”福岛敬典看到桦山资纪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提醒他道,“他们可能是想要阻止我们对城区的炮击。” 作为一名日本海军军人,对于炮击手无寸铁的平民居住区,福岛敬典其实在心里是非常抗拒的,但下达命令的毕竟是司令长官,他无法反对,而刚刚出现的两艘外国炮舰,刚好给了他合适的借口,去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为人诟病而且浪费炮弹的行为。 “不用管他们!”桦山资纪说着,又举起了望远镜,饶有兴趣地看着已然被打得浓烟四起的厦门城区。 但似乎要印证福岛敬典的话,英国炮舰和法国炮舰一边驶向日本舰队阵前,一边打出了旗语:“立刻停止炮击!” “他们在向我们发信号!”福岛敬典看到桦山资纪竟然无动于衷,有些着急,大声的提醒着他。 桦山资纪转过望远镜,立刻就看到了对方桅头的旗语,不由得极是恼火。 这组旗语信号里透着无言的傲慢和自大,让桦山资纪看了便气往上冲。 但他又不能不忍受。 毕竟,现在的世界上,论海军强国,除了英国,便是法国。 “告诉他们!我们在和清国交战,请他们保持中立,不要妨碍我们的行动!”桦山资纪怒道。 “龙骧”号的桅头很快升起了一组复杂无比的旗语,看到日舰的回复,英国炮舰和法国炮舰似乎都有些恼火,竟然开到了日舰之前,挡住了日舰火炮的射击方向,使日舰难以瞄准。 很快,两组旗语分别升了起来。 “请停止对使馆区的射击!” “停止炮击使馆区!” 看到这两组信号后,福岛敬典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立刻转头望向桦山资纪,而见到这些信号,桦山资纪的脸上也现出了惊慌之色。 “停止炮击!”桦山资纪终于下达了命令。 “龙骧”号停止了炮击,然后马上发出了信号,不一会儿,接到了信号命令的“筑波”、“富士山”和“阳春”也都停止了射击。 桦山资纪象是做贼心虚一般,立刻下令撤退,很快,四艘日本军舰便灰溜溜的离开了海岸。 美国驻厦门领事梅斯特则气愤的在自己给华盛顿的报告中写下了这样的文字:“……7月12日的清晨,厦门港外的船只按照日常的作业表,开始一天的准备工作。所有的人——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没有想到,日本军舰的火炮已经瞄准了他们。日本人毫无警告的袭击了这些毫无武装的船只。6时30分,从海面上突然传来一声炮响,日军开始向厦门城的石壁炮台全面开火。中国各炮台上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乱作一片,原本正在起床的中国士兵赶忙跑向各自的战位,等到炮台进入战斗状态可以还击时,居然被一阵突然来到的雾气笼罩,……这阵浓雾完全把城堡遮盖着,把他们掩藏起来,使日本人看不见他们。但过了一会儿,太阳开始升起,中国炮台刚好又处在向阳的地方,他们的视线已经为当面扑来的强烈阳光所妨碍,此外又如晴天好日的早晨所常有的高度折光现象,在整个海岸出现,目标全都显得高起来,在日本军舰开炮时,以致于他们的还击炮弹打得过远。” “经过不到半小时的战斗,日本军舰基本打哑了石壁炮台,这是中国人修筑的最为坚固的炮台之一,但是仍然不能阻挡来自海面上的攻击炮火,虽然它并未被摧毁,但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成为了一个石块砌成的靶子。” “在中国人的炮台停止射击后,我们大家都认为战斗应该结束了,但可恶的日本人还是阵阵滥射,尽往毫无守军的地带炮击,真搞不懂他们打的是什么仗?正想着,一颗炮弹破空而来,打中邻近的中国人的房屋,一间房屋整间都倒塌了,留下三具尸体。……整个使馆区都遭到了莫名其妙的炮击,一座美国人开办的商店被击毁,两位女士趁日本人炮火渐疏的空档,离开了她们的居住区,哭着跑向使馆区寻求庇护,我们认为这里也是不安全的,于是送她们前往教堂,这时一颗炮弹恰好落在三十码外,栽入泥地,幸好是一颗不会爆炸的实心弹。我们的人将炮弹头挖出,约重六十至七十磅间。这段插曲引发了周围人们的好奇心,他们不顾危险的四处挖掘,又找到了几个。稍后,当地人沿街叫卖炮弹,整颗的要价2元,最后我们杀价到每颗70磅重的大炮弹以6角成交,于是我们收集了日本人留下的这些可憎的纪念品,作为他们施暴的证据。” “这场战斗过去后不久,厦门城里立刻喧闹起来。因为日本人从海上的封锁,使得英国等外籍洋行的生意大受影响,对此次日本人的暴行,所有厦门的外国人也都显得非常痛恨。租界区的英国医院里敞开收纳清军伤兵,他们由僚友用门板从一、二英里远抬来,医院各病房很快就填满,经医疗后,同袍在旁细心照料,显露深厚的袍泽之情。很多外国人给这些保卫这座城市的士兵送来了慰问品,并一致的谴责日本人的罪行。” “根据统计,在日本人的疯狂袭击中,共有十名外国人受伤,其中两名是英国人,四名法国人,四名美国人,据说日本领事馆也遭到了炮击,有一名日本人死亡。我们大家一致认为,美国政府应该谴责这种袭击的暴行,并对日本人采取相应的措施,阻止这种暴行的再次发生……” 桦山资纪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然闯下大祸,他仍然按照他一惯的办事方式,将各舰舰长召集到了“龙骧”号的军官餐厅里,庆贺胜利的同时,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我认为,我们下一步,应该去支援在台湾南部登陆的帝国陆军,同敌舰队进行决战。”桦山资纪自信满满的说道。 在那场和南洋水师的蒸汽舰队的战斗中,桦山资纪对于“龙骧”号的坚固铁甲和强大炮火有了直接的感性认识,他认为“龙骧”号是坚不可摧的,没有中国军舰可以战胜“龙骧”号,是以才有了想要同中国蒸汽舰队进行决战的想法。 听了桦山资纪的话,几位舰长面面相觑,各自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莫名的惊讶之色。 “将军,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返航。”福岛敬典小心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噢?返航?为什么?”桦山资纪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之色,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毕竟,福岛敬典是“龙骧”号的舰长,接下来的战斗,还需要倚重他的力量来完成。 “我们的炮弹不多了,而且受伤的水兵也很多,很难再支撑一场大规模的战斗。”福岛敬典直接将日本舰队所面临的困难摆了出来,“我们炮击了厦门之后,清国海军一定会全力对我们进行堵截,我们既然已经赢得了辉煌的胜利,就应该保住胜利的果实。” “是啊!我们已经赢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辉煌的胜利。如果我们安然返回,那全世界不就——”伊藤隽吉也在一旁附和道。但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桦山资纪打断了。 “那全世界至少会认为,我们虽然取得了这么多的胜利,但并不想摘取胜利之花结出的硕果。战争,意味着要冒风险。想一想我们出现在胆小的清国人面前可能产生的情况吧!难道我们就此返航而把胜利之果弃之不顾吗?记得我和你们说过的伊东少将指挥的第一舰队的情况吧?他们已经被清国海军残酷的消灭了!我们难道不应该替他们报仇吗?战争胜利的取得是靠行动!” “不过,清国海军——” “我现在非常怀疑清国人还敢再来动我们一根毫毛?!我们应该继续前进!我们已经击败了一支清国舰队,只要我们再击败一支清国舰队,我们就什么也不用害怕了。诸君,想想那些唾手可得的土地和丰富的物产吧!” “我会想的,长官。噢,源田君,你有什么事吗?”福岛敬典看到大副源田忠胜走了进来,问道。 源田大副来到近前,敬了个礼,汇报道:“长官,我们的船舱中了一发敌人的炮弹。” “那是什么地方?”桦山资纪有些奇怪的问道。在他看来,“龙骧”号铁甲舰的铁甲是敌人的炮弹根本无法洞穿的,而甲板下的船舱会中了炮弹,真是匪夷所思。 “将军,这颗炮弹是敌人的炮台打来的,它穿透甲板钻了进去,位置是后部二号煤舱。舱里装满了煤,所以没法检查损坏情况,不过,我敢肯定地说,损坏很轻,很轻。” “只是这些损坏吗?”福岛敬典问道。 “是的,长官。不过——”源田大副欲言又止。 “那么,对这个问题我们不用再多操心了吧?”桦山资纪有些急不可耐的说道。 “是的,将军。”源田大副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是我们的煤消耗了很多……” “我明白了。”桦山资纪点了点头,示意大副可以走了。 “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返航,长官。”大副离去后,福岛敬典再次建议道。 “我也明白。”桦山资纪叹息了一声,说道:“让我再想想。” 桦山资纪站在那儿看了看海图,开始一个劲的沉思着。 “如果我们要继续留在这一带海域,寻机同敌人主力决战,煤是肯定不够用的。我们从清国商船那里抢来了一些煤,但还是不够。”福岛敬典说道,“如果我们能够遇到自己的运煤船的话,问题当然可以解决,但我担心,我们的运煤船根本不会到来。” “你说的很对,福岛君。”桦山资纪仍在沉思着。他的食指在海图上划着弧圈。他象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但这个决定要由我来作。我的决定能够改变东亚的历史,决定大和民族的命运,决定帝国的前途。我的命令一下达,所有的一切便都确定了,不可更改……” “是这样的,将军!”福岛敬典肃然道。 “是继续前进,还是返航回国,这是供我选择的最后时刻了。一旦决定,就不能反悔了……”桦山资纪说着,脑门竟然渗出了汗珠。 “将军,我能提个建议吗?”一直没有说话的“阳春”舰长三须宗太郎少佐突然说道。 “你说吧!”桦山资纪点了点头。 “我觉得,煤的问题非常重要,哪怕就是我们现在返航,如果煤不够用的话,也会很容易给敌人追上的。因为敌人有运煤船随时补充,而我们做不到这一点。”三须宗太郎说道,“而经过历次的战斗,我们的煤已经消耗了不少,必须要得到补充,才能平安返航。” 听了三须宗太郎的话,福岛敬典和伊藤隽吉、肥田浜五郎的眼中都闪过敬佩之色。 以前他们对于这位指挥着一艘旧式小炮舰的舰长是不大瞧得起的,但今天,这位小舰舰长却帮了他们这些人一个大忙。 也只有这样的话,才能打动桦山资纪这个外行吧? 听了三须宗太郎的这番话,桦山资纪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终于不再坚持要和敌人主力舰队进行决战了。 “你的建议是什么?三须君?”桦山资纪问道。 “我们刚刚炮击了清国的重要港口厦门,清国政府必然大受震动,清国舰队随后一定会全力前来攻击我们,而我们缺少煤,航速又慢,很容易被他们追上,我的建议,是对敌人进行迷惑,引导他们去错误的地方寻找我们,然后我们便可以从容的脱身了。”三须宗太郎建议道。 “三须君,你的意思是……”福岛敬典有些明白过来,追问道。 第三百四十二章抢到宝了 “我们现在可以去福州,那里也是通商口岸,我们可以截获一条清国商船,夺取他们的煤炭,并向他们散布说我们要继续袭击清国港口,在我们离开后,这些人一旦获救,会将我们的行踪报告给清国政府。这样就可以起到误导敌人的目的了。”三须宗太朗说道。 “可是,福州是清国海军的基地,我们去福州的话,会很容易碰上清国主力舰队的吧?”伊藤隽吉说道。 “碰上了正好可以同他们进行决战!省得我们去找他们了!浪费我们宝贵的煤炭!”桦山资纪对伊藤隽吉话里不自觉表现出的畏惧之意感到不满,用略带有斥责的的声音说道。 伊藤隽吉让桦山资纪一句话给呛在了那里,心里恼恨,暗骂了一句“白痴”,但表面上没有说什么。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目前清国海军的主力应该还在台湾南部,掩护他们的陆军登陆。”三须宗太郎说道,“而他们的弹药和煤炭等补给都是通过运输船从福州运往台湾的,如果我们能在那里捕捉到一条清国海军的运煤船……” “你说的非常好,三须君,就这样决定了!”桦山资纪急不可耐的打断了三须宗太郎的话,做出了他所谓的“改变历史的决定”。 看到桦山资纪终于做出了还算明智的决定,福岛敬典在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 他现在心里想的,就是尽快平安的把自己的战舰和麾下的官兵带回日本。 和福岛敬典的想法差不多,伊藤隽吉和肥田浜五郎的脸上也都现出差不多同样的表情。 但是福岛敬典等人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怎么样的一幕。 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之后,各位日本舰长回舰开始准备重新启航,而此时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的中国海军主力舰队,已然集结北上,一路搜索前进,前来追踪他们了。 在第三波日本援军为“和硕公主”、“超武”、“澄庆”三舰歼灭后,为人精细的邓世昌先行审问了俘虏的日本海陆军军官多人,得知日本海军以“龙骧”号铁甲舰为首的编队已然出发,便在和大队会合时,向林义哲报告了这个消息。林义哲得知“龙骧”编队出动的消息后,判断日舰可能会窜犯鸡笼厦门福州等地,是以在周盛传部陆军全部上岸之后,林义哲留下“福胜”、“建胜”、“福星”、“建星”4艘炮舰保护陆军登陆场并配合陆军作战,便带领全部的8艘巡洋舰北上而来。 如果不是三须宗太郎及时说动了桦山资纪返航,而按照桦山资纪原来的打算直奔台南而去的话,双方将很快不期而遇,而正是三须宗太郎的建议,使日本舰队幸运的将自己的灭亡时间延迟了。 而日本舰队在灭亡之前,注定还要在福州港外,遇到一次意外的“惊喜”。 福州,马尾港。 在明轮商船“福宁”号上,一队搬运工人正在将一个个上了锁的木箱从栈桥运上船。这些箱子看起来并不算太大,但份量却极重,需要四个壮汉才能抬动。 可能是一个箱子过于沉重,抬箱子的工人又是几个稍显瘦弱的后生,在箱子刚刚抬上甲板的一刹那,一个工人吃力不住,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沉重的箱子从木杠上滑了下来,压在了那个工人的腿胫之上,工人立刻大声的惨叫起来。 看到这一幕,工头和两个工人立刻赶了过来,六个人合力,才将箱子从那个工人的腿胫处移开,虽然前后的时间只有几分钟,但那名工人的腿已经骨折,伏在那里不住的痛呼起来,吸引了不少周围人的目光,也惹来了工头的阵阵咒骂。 船的飞桥上,几个身穿长衫颇有气度的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些箱子的搬运情况,看到箱子压伤了工人,为首的一人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个人,便是胡雪岩的亲随陆庆云。 “怎么搞的!” 阜康钱庄福州分号的大掌柜陈裕成见状,不由得很是恼火。 陆庆云的目光并没有去看伤者,而是紧盯在了箱子身上。 尽管刚才出现了意外,但箱子并没有任何的破损。看到箱子完好,陆庆云这才放下心来。 “我先下去看看。”陈裕成注意到了陆庆云脸上的不满,额头渗出了汗珠,赶紧对陆庆云说道。 “伤的人,多给些银钱,要他好生养伤,不要对外人说起是怎么伤了腿的。”陆庆云吩咐道。 “是!是!”陈裕成连连点头,又向陆庆云拱了拱手,快步下了飞桥,来到伤者身边。此时因为有人受伤,工人们纷纷停手,搬运工作受到了阻碍,陈大掌柜下去便训斥了工头几句,工头赶紧喝骂了几声,搬运工作才重新开始。 陆庆云看到陈大掌柜从袖中取了几块银元,递给了受伤的工人,好言抚慰了一番,又吩咐了他几句,受伤的工人连连点头做揖,然后便在两个工人的搀扶下下了船。 陈大掌柜处理完,一撩衣摆又快步的回到了飞桥上。 此时最后的几个箱子也已抬上了船,运进了舱内。在看到工人们下了船之后,陈裕成对陆庆云说道:“陆爷,要不要下去再看看?” 陆庆云点了点头,和陈大掌柜一同下了飞桥,进到了船的一处煤舱内。 看着煤舱的角落里堆放着的一个个木箱,陈大掌柜又和阜康钱庄福州分号的二掌柜刘纯和当着陆庆云的面清点了一遍,在确定木箱一个不少之后,才放下心来。 “都在这儿了。陆爷。”检点完毕之后,陈大掌柜说道。 “嗯。”陆庆云不动声色的说道,“辛苦陈大掌柜和刘二掌柜了。” 陈裕成和刘纯和连称不敢,“相关详单,都在这信里了,还请陆爷转给东家查收。”陈裕成说着,取出了一个信封,交到了陆庆云的手中。 “好。”陆庆云将信接过收好,“二位再没什么要向东家交待的了?” 陈刘二人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 一些人从外边搬来煤块,将箱子严严实实的掩盖起来,好似煤堆一般。 “老朽年纪大了,经不得风涛,这一次就有劳陆爷了。”看到掩饰工作完成,工人们都退了出去,陈裕成陪着笑,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纸封,塞到了陆庆云的手中,“这是敝号上下的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陆爷路上买包茶叶喝吧!” “那就多谢陈掌柜了。”陆庆云接过纸封收好,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陈掌柜几位若是有空,不妨去京师多留几日,兄弟陪几位好好转转。” “那是自然。”陈裕成笑着说道。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陈裕成看了看这一大堆的“煤炭”,象是有些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陆爷,敢问东家这一次运这许多‘现货’回去,做何用场啊?” “东家没交待,光是要陆某前来押运,我也不便打听,呵呵,这做何用场,我也不好妄言。”陆庆云笑了笑,“不过,东家肯定是有东家的考虑,所以咱们也就不必操心了,是不是?呵呵。” “可是,这大老远的,不用汇票,全是现货,是不是太危险了点……”陈裕成尽管有些迟疑,但在这最后的时刻,出于对胡雪岩的忠诚和一个生意人的本分,还是多了一句嘴。 “东家要的是现货,不要汇票,想是有什么难处吧。”陆庆云当然明白这当中的风险,眼皮一翻,回答道,“咱们替东家办事,这点儿风险,还是要担着的。” “那是!那是!”陈裕成连连点头,“这一次小号雇了这火轮船,就是为了这洋船走得比木船快,可以早日到达,早些令东家安心。” “陈掌柜这事儿办的不错。这火轮船跑得快,较木船能省一半的时间,兄弟来时便是坐的这轮船呢。”陆庆云道,“听说这两年海面上也平靖了许多。” “是,自从船政造了兵轮,这海面上的海匪给水师剿灭了不少,虽然有些个岛岸处还有海匪出没,但一般都不敢打这火轮船的主意。”刘纯和也说道。 听到刘纯和提起了“船政”,陈裕成赶紧瞟了刘纯和一眼,刘纯和一下想起了东家胡雪岩和船政的两位大人物之间的那些个恩恩怨怨,自知失言,赶紧闭了口。 “是啊,这海匪都是木船,哪里追得上这火轮船,呵呵。再说了,这回啊,就是碰上了海匪也不怕!”陆庆云似是没听出来端倪,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腰间的左轮手枪,又指了指身后的一干背着洋枪的随从们,笑道,“来了的话,正好练练枪,呵呵。” “那是,那是。”陈裕成陪着干笑了两声。 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陈裕成便举手告辞:“时候不早,呆会儿便开船了,我们这就告辞了,祝陆爷一路顺风。” 陆庆云拱手还礼,送陈刘二人及阜康钱庄福州分号的众人出了船舱,下了栈桥。过不多时,“福宁”号便拉响了汽笛,缓缓驶离了码头。 在又检查了一遍,给放箱子的船舱关门上锁之后,陆庆云便回到了自己的船舱。可能是有些累了,他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又梦见了老爷在京师的那位姨太太阿玉姐,和他柔情蜜意颠鸾倒凤的时光…… 正是因为各地方都有了这些可以和下边经理人鬼混的姨太太,各地经理们感念胡大老爷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办起事来加意卖力,胡大老爷的生意才做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火…… “砰!” 正当梦中的陆庆云陶醉于阿玉姐的温柔乡之时,突然传来的一声巨响,让陆庆云从春梦当中惊醒过来。 “砰!”又是一声响传来,陆庆云听出来了这是炮声,心里一惊,立刻抽出了腰间别着的左轮手枪。 他心说难道不成是遇到海匪了?心念一起,他立刻冲到了舷窗前,向外望去。 而看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什么的时候,陆庆云的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手里的左轮手枪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舷窗外,一艘军舰的身影清晰可见。 这是一艘又高又大的三桅西洋式巨舰,舰首好似刀一般锋利,垂直插进海水之中,劈开层层波浪,并且向前伸着一根巨大的横桅,显得杀气腾腾,而最令他感到恐惧的,便是舰身上那一个个黑洞洞的巨炮炮口。 他习惯性的抬起头,望向主桅的桅顶,想在那里看到一面海盗的旗帜,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那里飘扬着的,却是一面怪异的好似太阳光芒图案的旗子! “太阳旗!这是……日本人的兵轮?”陆庆云在确定眼前的巨舰不是海盗船后,心神稍定,他赶紧捡起了掉在地板上的手枪,重新别好,然后快步出了船舱,来到了甲板飞桥之上。 此时“福宁”号的船长英国人卡伦也在飞桥上,一个劲的冲着出现的日本军舰大骂。 “真是野蛮的人!”他大声的用中国话说道,“他们这是违反国际法的!我回去一定要向我国的领事报告!” “卡伦先生,日本人……这是要做什么?”陆庆云问道。 “他们命令我们停船,不然就开炮攻击我们!”卡伦愤怒地指着日本军舰桅杆上的一串信号旗说道。 “这算怎么回事?是中国和日本发生战争了吗?可我为什么没有得到这样的消息?”卡伦自言自语的又嘀咕了起来。 陆庆云又向日本军舰望去,他这才发现,在这艘日本军舰的身后,还有依次按照大小个排列的三艘军舰。 “他们现在要做什么?”看到日本军舰上放下了小艇,并且装载有荷枪实弹的士兵,陆庆云心中的不安感觉越来越重。 “我想,应该是检查我们的船上有没有武器弹药吧!”卡伦答道。 想到自己身上的那支胡大老爷赠送给他的左轮手枪和自己扈从带的那些洋枪,陆庆云的心沉了下去。 “您最好和您的人回到船舱里,不要随便走动,我的朋友。”卡伦注意到了陆庆云脸色的变化,好心的建议道,“也许他们检查完毕,就会走了。” 陆庆云点了点头,赶紧下了飞桥,刚一进到舱里,便看到个个面带惊慌之色的扈从们。 “陆爷,听说是日本人要上咱们的船?”有人问道。 “陆爷,日本人不会把咱们都抓到东洋岛上去吧……”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仆人带着哭腔说道。 “号你娘的丧!没出息!”出身镖局的护卫头儿雷旺挥了挥手中的洋枪,大叫道,“日本人敢乱来,老子一枪毙了他们!” “慢着!不能和日本人动枪!”陆庆云好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雷头儿,通知大伙儿,回舱赶紧把枪都藏起来!不要让日本人搜到!” “这是为啥?”雷旺愣了。 “听船长说,可能是朝廷和日本人开仗了,日本兵船才会拦截咱们,他们上船主要是为了搜军火的!没见着军火,便会放咱们走了!”陆庆云说道,“赶快叫大伙儿把枪都藏起来!” “可没了枪,日本人一旦打咱们那批货的主意……”雷旺并不清楚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只知道肯定是贵重的货物,是以提醒陆庆云道。 “都在煤堆下面!日本人发现不了的!”陆庆云不想和雷旺多做解释,急道,“大伙儿动作快点!把枪都藏起来!” 雷旺等人依言,开始藏枪,陆庆云将自己身上的那把左轮手枪也交给了雷旺,让他帮忙藏好,然后自己便回到了舱里,等着日本人的检查。 但陆庆云在船舱里忐忑不安地等了好久,也不见一个日本人的身影,只听到外面不时的传来声音怪异粗暴的叫骂声。 陆庆云正要出去看看,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急急的敲门声。 “陆爷!不好了!日本人发现咱们的货了!正在往他们的船上搬!” “什么?”好似晴天打了一个霹雳,陆庆云呆了一下,猛地冲上前打开了门,一把抓住了仆人的胳膊,将他拖了进来,嘶声吼道,“在煤堆下面,他们怎么会发现的?” “因为……日本人……是来抢煤的啊!”仆人哭丧着脸说道。 陆庆云松开了仆人,疯了一般的向煤舱的方向冲去,他刚刚来到了回廊里,便被两个日本士兵用上了刺刀的步枪逼住了。 陆庆云一把推开了步枪,便要往里冲,但却被日本士兵一枪托击中了脑袋,两眼一黑,扑倒在地。 “八嘎!” 陆庆云身上剧痛传来,两个日本士兵的靴子狠狠的踢在了他的身上,接着他的头又重重的挨了一枪托,登时晕了过去。 “龙骧”号的甲板上,桦山资纪看着这一个个造型浑厚结实的樟木箱子,脸上情不自禁的现出了惊喜之色。 他来到了一个箱子面前,伸手将箱盖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第三百四十三章再寻敌踪 箱子里装的,全是白花花的银锭。 这些银锭形状各异,有马蹄形、圆形、方形、船形和束腰形等(不是官银),但重量和成色似乎都是一样的,它们全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个个掏有圆洞的结实木板架上,在阳光下散发着银亮的光芒,煞是诱人。 桦山资纪虽然官至海军中将(由陆军中将转的),家境也算富裕,但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银子,还是让他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桦山资纪伸出手,去拿一个方形的银锭,但这块银锭显然很重,他拿了一下,竟然没有拿起来,他伸出了双手,这才捧起了这块银锭。 这块银锭的份量是如此之沉,桦山资纪把它捧在手中,仍然能感觉到那种沉甸甸的压手的感觉。 桦山资纪仔细地看着银锭上的戳记,上面印着银锭的铸造地和铸造日期,以及铸造工匠的名字,还有银锭的重量。 而他手上的这枚银锭,上面的重量戳记,赫然标着“伍拾两”。 这一锭银子,竟然是50两! 而且那边角的戳记周围的细密波纹显示,它是足色的“纹银”! 当年在日本本土没少吃过“假币”的亏的桦山资纪,看着这样一枚成色十足的银锭,一颗心竟然莫名的狂跳起来。 桦山资纪压抑住心头的狂喜,将这块银锭放回了原处,又拿起了一块马蹄形的银锭看了起来,除了地名和铸造日期及工匠的名字不同外,重量的戳记,也打着“伍拾两”的字样。 桦山资纪又拿起了几块银锭看了看,发现上面也都打着“伍拾两”的戳记。 也就是说,这一箱子的银锭,全都是50两的大锭! 桦山资纪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甲板上的几个同样的箱子,问道:“这样的箱子,那条船上还有多少?” “还不知道,应该是不少,因为他们全都隐藏在煤堆的下面。”一位军官回答道。 “把所有的箱子都转移到军舰上!”桦山资纪强压心中的兴奋,沉声命令道。 “将军!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福岛敬典听到桦山资纪的命令,吃了一惊,立刻上前说道。 “冒险?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福岛君。”桦山资纪转头看着福岛敬典,尽管他心里有些恼火,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这些箱子很沉,加上那条船上的煤炭,全部搬上军舰的话,会极大的降低军舰的航速。而我们的航速和清国军舰相比,已经很慢了。”福岛敬典说道,“而且,将它们全部运上军舰,会花费很多的时间,万一清国舰队已经得到了消息,出发追赶我们的话,会使舰队处于危险之中。” “不会那么巧的。”桦山资纪明白福岛敬典在担忧什么,立刻说道,“这些财富对帝国来说非常重要,我们绝不能丢弃!” 看到福岛敬典还要争辩,桦山资纪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叫所有的人都来参与搬运吧!抓紧时间!” 福岛敬典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下达了命令,很快,“龙骧”号和另外三艘日本军舰都放下了一艘艘小艇,载着更多的日本水兵们投入到了搬运银箱和煤炭的工作当中。 在“福宁”号的甲板上,已然醒转的陆庆云,看着由六名日本水兵抬着的最后一个银箱被运出煤仓,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现在的他,可以说跳海的心都有了。 那可是整整50万两的白银啊! 他不敢想象,胡雪岩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看着正在指挥搬运银子和煤炭的日本军官,陆庆云突然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那位日本海军军官注意到了这个比自己高上一头的中国人(其实不是陆庆云的个子高,而是这个时代的日本人太矮,象一个银箱需要四个中国人抬,而日本人来做的话,就得六个人)直向自己冲来,不由得吓了一跳,立刻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他身边的两名日本水兵也立刻将枪口对准了他。 卡伦船长和水手们见到陆庆云的动作全都大吃一惊,以为陆庆云要和日本人拼命,陆庆云的随从们也都吓了一跳,雷旺等人有心想要上前,但却全都被日本水兵用上了刺刀的步枪屏在圈外,且又是赤手空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可想。 所有的人都用紧张的目光看着陆庆云,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众目睽睽之下,陆庆云冲到了那位已然抽出刀来的日本军官面前,却是“扑通”一声的跪了下来,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中国人都瞠目结舌的话来。 “大人,请给我留个字据吧!”陆庆云带着哭腔说道。 那位日本军官显然听得懂中国话,听到陆庆云的请求,他冷笑了一声,收刀回鞘,并摆了摆手,示意卫兵放下步枪。 “为什么要字据?”那位日本军官用生硬的官话问道。听到这位日本军官竟然懂中国官话,船上的外国人和中国人也都是惊奇不已。 他们并不知道,这位军官名叫深津二郎,是长崎人。 “龙骧”号铁甲舰的军官和水手,大部分来自于长崎,长崎在日本锁国时期就是唯一开放的口岸,长崎人擅长做生意在日本是出了名的,由于长崎港也有不少的中国客商,是以长崎人不少都懂得中国话。 “这么多银子,你们就这么拿走了,总得给个收讫的字据吧?我好向我们东家交待啊!”陆庆云哭丧着脸说道。 “这些银子,是我们的战利品,而战利品,是没有收据的。”深津二郎不客气的拒绝了陆庆云的要求。 “大人!求求您!行行好,给我个字据吧!我得给我们东家一个交待……” 陆庆云膝行几步,上前抓住了深津二郎的手,哭求他写收据,深津二郎冷笑了一声,用力甩开了陆庆云的手,陆庆云还待再扑上去,一名日本水兵上前,猛地迎面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托,陆庆云结结实实的又挨了一下,顿时又昏倒在了甲板上。 雷旺见状大惊,猛地推开拦阻的日本士兵,冲过去扶起了陆庆云,那名日本士兵追了上来,举起枪托向雷旺打去,却不防被雷旺一只手稳稳的接住了枪托。 日本水兵手上加力,枪托却纹丝不动,他恶狠狠的瞪着雷旺,雷旺也对他怒目而视。 另一名日本水兵见状,刚要举枪向雷旺射击,却冷不防被冲进来的卡伦船长一把将步枪推开。 “我抗议!我抗议!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待我的乘客!你们这样做,是违反国际公法的!要上法庭的!”卡伦大声的用英语说道。 可能是对西洋人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看到这个愤怒的美国人用英语说了一大串,两名日本水兵尽管不懂英语,但还是收了手。雷旺怒冲冲的松了手,抱起陆庆云,向船舱入口走去。 此时最后一个银箱已经被运上了小艇,深津二郎看了卡伦一眼,突然想起了司令官和舰长在自己临行前的交待,便使了个眼色,示意日本水兵退后。 “我们马上就会离开的,船长。”他用英语对卡伦说道,“当我们把战利品全都安全运走的时候。” “你们竟然把我们所有的货物、煤和食物都看成是战利品!你们难道是想让我们都饿死在海上吗?”卡伦冲着日本人怒目而视,大声说道。 “这里离福州港并不远。”深津二郎倒没生气,而是笑了笑,颇有调侃味道的说道,“而且过往的船只也很多,你们可以得到救助的。” “那好,希望你们能够一路平安的回到日本!如果万能的上帝不惩罚你们的话!”卡伦用明显带有诅咒的话回答道。 “您说错了,我们的目的地,不是日本,而是台湾。”深津二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台湾?”卡伦一愣。 深津二郎象是自知失言,他摆了摆手,不再说话,而是继续观看着搬运工作。 又过了好一会儿,在确定已经将“福宁”号上的所有煤炭和食品搬空之后,深津二郎才客气的和卡伦船长道别,下了船上了小艇。 看到日本人趾高气扬的离开了,“福宁”号上的外国人和中国人都气愤不已,这时雷旺领着几个人从舱内出来了,手里拿着步枪想要向日本人的小艇射击,却被船长止住了。 “不要开枪!惹怒了他们,对面的军舰,一炮就可以把我们大家送进海底!”卡伦用中国话对雷旺等人说道。 “那怎么办?还能让这帮子强盗就这么抢完东西跑了不成?”雷旺恨恨的放下了枪,说道。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卡伦自信地一笑。 “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雷旺注意到了卡伦脸上的表情,满含希冀的问道。 “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返回福州,将刚才发生的事报告给你们的海军!让你们的海军赶快出动,追击这些可恶的日本人!刚才那个愚蠢的日本人说漏了嘴,他们不是要回日本,而是要去台湾!我们只需要把这个消息报告回去,就能夺回我们被抢的货物!”卡伦看着重新启航的一艘艘日本军舰,说道。 想到那些曾在马尾港中看到的军舰,雷旺等人恍然大悟,脸上也现出了喜色。 “现在,先生们!日本人虽然拿走了我们的煤,但我们的船上还有一些木制品,请你们大家一起帮忙,把它们弄进炉膛,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卡伦船长大声的说道。 雷旺等人连声答应,在船长和水手们的指点下,开始忙碌起来。不多时,在日本军舰走远之后,“福宁”号也重新开动,向福州港的方向驶去。 “福靖”号装甲巡洋舰,军官餐厅。 “想不到南洋的那拨人,竟然折在日本人的手里。”贝锦泉恨恨的说道。 听了贝锦泉的话,林义哲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就在刚才,通过“飞鹰”号通报舰,船政主力舰队已然得到了南洋四舰遭遇日本舰队战斗失利的消息。 “老何老蒋他们打得不错了,毕竟碰上的是日本人的主力铁甲舰,比咱们碰上的那条还大。”吕文经似乎有些为何心川和蒋超英等人受到的物议感到不平,在一旁说道,“日本人的铁甲舰战力如何,咱们大伙儿也不是没见识过。南洋四舰里边最大的就数‘万年清’了,那可是木头船,能拼得过铁甲舰才怪。” “也是,对方是铁船,‘万年清’那几门炮,是凿不穿他们的铁龟壳的。”贝锦泉想起了和日本海军“东”号铁甲舰的战斗情景,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对于他来说,那场战斗是他到目前为止经历的最为激烈的海战。 尽管自己的“福靖”号拥有190毫米的大口径后膛炮,并且配备有大号穿甲弹,但面对“东”号的铁甲,仍然是啃得极为艰难的。 “是啊!日本人的这条大铁甲舰,就算是咱们碰上了,也是很吃力的。”邓世昌说道。 “这一回,收拾这家伙,还得落在咱们这几条船身上。”贝锦泉看了看大家,说道,“大伙儿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打炮门,还有舱面。”吕文经立刻回答道。 “噢?赶情老吕这些天一直在琢磨着这事儿啊!”贝锦泉看到吕文经这么快便给出了答案,笑着问道,“还请详解。” 吕文经起身,从放在桌面上的《外国师船图表附录》当中找出“龙骧”号铁甲舰的图,对大家说道:“敌舰铁甲坚厚,想要击穿须得近前,以大号穿甲弹猛击,放能奏功。而如此一来,我舰便暴露在敌舰的重炮火力之下,我舰虽然亦有铁甲,但不及敌舰厚实,与其比拼防护力,定然吃亏的。敌舰之所长,在铁甲坚厚,所短,在火力与速力皆不如我;而我舰之所长,在火力速力,所短,在甲薄或无甲,防护不及敌舰。为战之道,在扬长避短。以我之长,击彼之短,则可战而胜之。” “老吕说的有理。”叶富点头道,“那该怎么办才好?” “我舰胜在船多,炮多,航速快疾,是以战场之主动权,操与我手。”吕文经娓娓而道,“若是遇上敌铁甲舰,可快速上前,集中炮火,专攻其炮门,舱面,尽快杀伤其炮手水手,则其火炮失人操纵,战力则废矣,纵然铁甲坚固,不过靶船任我轰击而已。” “好办法!”听了吕文经的解释,邓世昌等几位管带全都抚掌大赞起来。 “如此,甚至不必以击破敌舰为目的,但求杀伤其舰员即可!”受了吕文经的启发,邓世昌看着大家,沉声说道,“我舰皆配有机关炮和连珠枪,此为杀敌利器,我军所独有,而为日人所无,以此射杀敌舰员,必能得力,而敌舰员全灭,则此舰便可为我国所有了!” “对啊!”听了邓世昌的进一步发挥,贝锦泉兴奋的一拍大腿,大声说道,“杀光敌舰水兵,敌舰不就是咱们的了嘛!” “真打起来,日本人不一定会那么有种,在舱面上坚持作战,有可能会躲进船舱。”叶富想了想,又补充道,“那时就得让洋枪队跳帮上去,进舱消灭之,否则,他们发觉我军要虏获其舰,在舱内动手沉船,就麻烦了。” “老叶说得在理!就这么办好了!”贝锦泉连连点头。 “说的热闹,可还得等到发现敌舰才行!”邓世昌笑了笑,看着一言不发的林义哲,说道,“大人说是不是?” “正是。”林义哲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桌面上的海图上,“还得找到他们才行……” 听到林义哲的话,刚才说得兴奋的管带们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现在就怕的是,咱们前脚离了台南,日本人便又过去了。”贝锦泉小声说道,“这茫茫大海,敌踪难觅,别是从咱们身边儿溜过去了……” “他们不会去台南的。”林义哲说着,目光仍然没有离开海图,“他们虽然击败了南洋师船,自身亦有损伤,弹药煤炭消耗亦多,不会冒险去台南的,应该是回头返航,寻找运送弹药补给的船只。” “也是,没有弹药和燃煤,碰到咱们就是个死。”贝锦泉还是有些担心,“就怕他们去咱们的港口抢煤,或者炮击港口……” 此时因为舰队已经出发,林义哲和贝锦泉等人都不知道,厦门港已然遭到了日舰炮击。 听了贝锦泉的话,各舰管带也都面带担忧之色。 他们当然明白,一旦沿海港口遭到炮击,会给朝廷带来什么样的震动。 哪怕他们日后能够歼灭日舰,言官们的弹劾折子,也会把他们压垮的! “说白了,咱们的船还是不够用!”叶富说道,“船政辛辛苦苦的,就造了这么几条船出来,平日里还要分巡海口,这海疆茫茫千里,哪够处处巡防的?” “是啊!若是南洋再有两条‘福靖’,这一次遭遇敌舰,便不会打成如此模样了。”林义哲叹了口气,说道,“可惜造船的银子,都给了西北……” 第三百四十四章福岛敬典的决心 听到林义哲的话,贝锦泉邓世昌等人脸上都现出愤愤之色。 “西北剿匪的银子,给船政个零头,也够再造几条大船了!”邓世昌的性情梗直,直接将自己的不满说了出来,“西北用兵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废了东南海防!新疆之回匪,乃是乌合之众,在中国为芥藓之疾,朝廷稍微用兵,便可一鼓荡平;而日本却是中国腹心之患,孰轻孰重,不言自明,怎可如此颠倒!难道非要等到保了西北却丢了东南,才甘心不成?” “正卿所言正是!”叶富叹道,“这西北用兵的银子,其实也是一笔糊涂帐,不知道都花到哪里了。而造船却不给银子……” 对于林义哲和沈葆桢等人为船政所花的心血,他们这些管带,是再清楚不过了。 而对于左宗棠以西征的名义停了船款,他们也是腹诽不已。 “各位慎言。”贝锦泉担心大伙儿的牢骚话传出去给林义哲惹麻烦,他看了林义哲一眼,赶紧说道,“朝廷大计,我等还是少说为妙,先打好眼前的仗吧!” 各舰管带默然无语,军官餐厅里的空气一时间变得有些沉闷。 “大家回去吧!呆会儿看旗舰旗号,排成横队,搜索前进。”林义哲起身说道。 各舰管带齐齐起身,肃然领命,然后依次离去。 林义哲随贝锦泉来到了“福靖”号的飞桥之上,向下望去,此时“福靖”号舰首190毫米主炮处,炮手们正在从滑车上卸下一颗颗巨大的炮弹,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着准备。 “希望能追上它们,这样咱们就不用去日本了。”贝锦泉看着炮手们的动作,颇有些意气风发的说道。 “你是想打到日本本土去?”林义哲扬了扬眉头,问道。 “呵呵,就是做了些个准备。”贝锦泉嘿嘿笑了起来,“省得到时候大人真想打的时候抓瞎。” “你都准备好了?”林义哲笑了起来。 “当然,我特意要运煤船多跑了两趟,命各舰储足煤炭,就是为了这个。”贝锦泉笑道,“各舰弹药也备得足足的,轰他几个港口,绝对没有问题。” “呵呵,你想的到是长远。”林义哲听到贝锦泉竟然为攻击日本本土都做了准备,心中不由得佩服他的精细和思虑周详。 因为林义哲急于为惨死的额绫复仇,而淮军又作战不力,罪魁祸首西乡从道仍未就戮,他这些天一直有些不在状态,但身为舰队统领的贝锦泉却并没有因为未得林义哲的命令而松懈,而是一直在为接下来的战斗做着周密准备,抓紧一切时间更换受损的火炮机件,修补前次战斗损坏的船体,储足煤炭和弹药,是以在船政舰队再次出发寻敌时,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 “此次若是寻敌不见,不如直驶长崎,问罪于其本土。”贝锦泉建议道,“如此可震骇日人,迫其休战。” “这个想法好是好,可两国并未正式开战,若是直击其本土,言官那里,少不得又会弹劾咱们妄启边衅。”林义哲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倒是可以考虑趁机收复琉球……” “也是,琉球被日本强占多年,这一次趁机收复,正当其时。”贝锦泉道。 “这些还是后话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歼灭日舰再说,不然,无论是直击日本本土,还是收复琉球,都会受其掣肘。”林义哲道。 “大人所言甚是。”贝锦泉连连点头。 “发信号,命各舰排成横队,搜索前进!”林义哲环顾四周,大声的下达了命令。 很快,“福靖”号的桅顶升起了变阵的信号旗,排成两列纵队的8艘中国巡洋舰两两向左右分别展开,很快排成了一个巨大的雁翅阵。随着两翼渐渐向前舒展,一点一点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一”字横阵。 林义哲之所以把舰队排成这样的阵形,目的就是在宽阔的海面上进行最大范围的搜索,作为用高速通报舰进行搜索的补充手段。 而在舰队的前方很远处,“飞霆”、“飞鹰”和“飞鹏”三艘高速通报舰,也排成了一个巨大的扇形,快速搜索着前进。 如果这时有人乘座飞机在高空观看的话,就会发现,在中国舰队的前方,并不算很远的海面上,四艘日本军舰正在蹒跚前行。 尽管已经踏上了回国的路途,但日本舰队也并没有掉以轻心,也在为可能爆发的战斗做着准备。 “龙骧”号铁甲舰上,水手们正在将一颗颗巨大的炮弹搬运到炮位旁。 “等一下!” 两名水手正费力的用滑车运着一颗165毫米炮弹,打算把它运到舰首左侧的165毫米主炮炮位旁,却被一个炮手拦住了。 “这是最后一颗炮弹了,请把它运到我们这边!”左舷主炮炮组的这位炮手大声的说道。 “为什么要归你们!”听到他的话,右舷主炮炮组的炮手立刻大叫起来。 “因为我们打得比你们准!”左舷炮组的炮手瞪着对方,毫不客气的说道。 “你们打得比我们准?真是笑话!” “我们击中过敌舰!你们没有!” “那是敌舰不敢到我们右舷来!” 看到两组炮手为了争这最后一颗炮弹而争吵起来,似乎有要动手的意思,一位兵曹赶紧上前,分开了双方。 “这样,我们来一场赌赛好了!”一位右舷炮组的炮手提议,“抛铜币决定这颗炮弹归谁!” “好!”左舷炮组的炮手痛快地答应了。 飞桥之上,福岛敬典注意到了这一幕,在心里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也难怪炮手们会有这样的表现,现在的“龙骧”号,各炮的弹药,已经下降到了极其可怜的地步。 如果不是因为攻击那些根本构不成太大威胁的中国木帆船和炮轰厦门城的居民区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炮弹,“龙骧”号的炮手也不会为了这一颗炮弹的归属而赌博! 而那个白痴财迷的陆军出身的外行司令官竟然还下令带上了那么多沉重的累赘! 自从那批银子被劫上船后,桦山资纪便将他们全都运进了底舱,并且安排他带过来的同样是陆军出身的卫兵看守,不许海军士兵靠近! 想到自从出兵以来,桦山资纪的种种倒行逆施,福岛敬典就满肚子的怨气。他恨恨地看了桦山资纪一眼,而桦山资纪此时并没有发觉,而是举着望远镜,象那么回事似的在观察着海面的情况。 “你们要反面还是正面?” “正面!正面!” “那好!我们要反面!” 炮手们的声音再次吸引了福岛敬典,他转头望去,刚好看到一个炮手将手中的铜币抛向空中,在太阳的照耀下,闪过一点晶莹。 “当!”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坠响,铜币落在了地板上。 “是反面!我们赢了!”右舷炮组的炮手发出了阵阵欢呼。 “别急!还有两局!”左舷的炮手大叫道。 “什么?不是一局定胜负吗?” “当然不是!是三局两胜!” “不许耍赖!从来都是一局定胜负,什么三局两胜?!” “就是三局两胜!不然太不公平!” 双方争执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接着铜币再次抛起。 “正面!” “哼!走你们的鬼运气!” “正面!还是正面!是我们赢了!炮弹是我们的!” “混蛋!你们是耍赖!……” “炮弹是我们的!” “滚开!炮弹是我们的!” 随着争吵的升级,双方开始叫骂推搡,接着很快便撕打在了一起。 “怎么回事?”桦山资纪这时才注意到了发生在甲板上的骚乱,放下了望远镜,转头问道。 “将军,是炮手们……为了争一颗炮弹,打起来了。”一位军官报告道。 “八嘎!”桦山资纪大声叫骂了起来,下了命令,根本无视立在身边已然脸色铁青的舰长福岛敬典,“统统的抓起来!关禁闭!” 桦山资纪的命令一下,一队陆军出身的“龙骧”号的陆战队员在一位同样是陆军出身的军官的带领下来到了甲板上,将扭打在一起的炮手们分开,要押他们进舱,结果更多的炮手不干了,竟然和陆战队员们揪打起来。 看到甲板上乱成一团,福岛敬典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将军!也许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把炮手关起来,会严重的影响到士气!”福岛敬典吼了一声,“请您收回您的命令!由我来处理这件事!” 桦山资纪狠狠瞪了福岛敬典一眼,强忍怒气没有发作,点了点头,“你去处理吧!” 福岛敬典带着几名军官快步冲下舰桥,好容易才将斗殴的人们分开。 看到福岛敬典并没有逮捕任何一个炮手,桦山资纪心里很是恼火,转身怒冲冲的下了飞桥,回到了自己的舱室,打开自己的日记本,在上面很快的写了一大篇。 处理完炮手们斗殴的事之后,福岛敬典担心别的地方也发生同样的事,于是开始到舰上各处视察。 在下到底舱时,他听见了水手们的窃窃私语。 “……看到没有?那位司令官阁下,中将先生,打算私吞那些银子呢!” “是啊!让我们辛辛苦苦的将它们搬到船上,酒都不舍得赏一口,反而把银子锁起来,还派陆军的人看守!简直就是不拿咱们海军当人!” “这一次他可是发了大财!我敢打赌!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些银子上交给政府或是天皇陛下的!” “这简直是一定的!” “只可惜我们那些牺牲的战友!他们的鲜血白流了!什么也没有得到!” 听到水手们的怨言,福岛敬典心惊之余,也不由得为自己屈从于桦山资纪的意志感到羞耻和痛恨。 一个无视部下疾苦,视战士的生命如同草芥一般的人,怎么能领导海军走向胜利? 此时福岛敬典突然下了决心。 如果自己的长官是这样的人,那他坚决不干海军了! 不干了!坚决不干了! 只要能平安的将舰队带回去,他就辞职! 在视察了一番之后,有些疲倦的福岛敬典正准备回到自己的舱室休息一会儿,却突然听到了望员发出了声嘶力竭的警报: “右舷后方!发现敌舰!” 福岛敬典的心一沉,他快步冲上了甲板,来到了飞桥上,举起望远镜向了望员所说的方向望去。 望远镜中,那一片海面上,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冒着烟的黑点。 从现在看到的情况判断,福岛敬典只能认为,这是一艘蒸汽轮船,但是否是敌舰,却根本看不出来。 但是,了望员为什么要说那是敌舰呢? 福岛敬典继续仔细地观察着,这艘轮船的行驶方向似乎和日本舰队是相反的,因为它的身影正变得越来越模糊,不一会儿,便从海面上消失了。 此时“龙骧”号已然拉响了警报,不多时,其它三艘日本军舰的警报声也响了起来。 “你看清楚了,是敌舰吗?”福岛敬典放下了望远镜,大声的向了望员问道。 “应该是看清楚了……它上面有红色的旗帜……”让舰长这么一问,了望员一下子没了底,声音里顿时充满了疑虑。 “红色的旗帜?……”福岛敬典听了了望员的回答,皱了皱眉。 在现在的世界各国海军中,国旗和海军旗是红色的国家并不多,而在东亚,也只有大清帝国的国旗,是红地的黄龙旗。是以了望员看到了对方挂着红旗,认为是清国军舰,也是有道理的。 可是,清国军舰为什么要跑掉呢? 这时桦山资纪听到了警报声,急急忙忙的来到了飞桥上,举起望远镜四下里一通乱看,当看到海面上一条船的影子也没有时,不由得大怒。 “谁乱发的警报?敌舰在哪里?”桦山资纪怒冲冲的问道。 “刚刚敌舰出现在右舷后方,现在已经跑掉了。”福岛敬典不想让桦山资纪又胡乱下令处罚自己的部下,便抢先答了一句。 听到福岛敬典的话,桦山资纪又举起了望远镜,向舰尾处望了望,当然,还是一无所获。 “敌舰跑掉了?”桦山资纪放下了望远镜,疑惑地看着福岛敬典问道。 “是的。”福岛敬典面色阴沉的点了点头,“它有可能是一艘敌人的侦报舰,发现了我们,现在正在跑回去向清国主力舰队报告我们的位置。” 听到福岛敬典的回答,桦山资纪的脸色也变得阴郁起来。 “清国舰队的侦报舰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桦山资纪当然明白这种情况的出现对日本舰队和他本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仍然存有侥幸心理的问了一句。 “清国舰队应该是一直在追赶我们,他们的司令官,并没有相信我们去了台湾。”福岛敬典说道,“他们派出了多艘侦报舰,寻找我们的行踪,而这些侦报舰当中的一艘,恰好发现了我们。它之所以这么快的就消失了,是在往回赶路,早些报告我们的位置。我想,我们的航速比他们慢得多,他们应该会很快的追上我们的。” 桦山资纪听出了福岛敬典是在指责自己让“龙骧”号搭载了那50万两白银,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准备迎接战斗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下了飞桥,走进船舱里面去了。 福岛敬典瞪着他的背影消失,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下令挂起了“准备战斗”的令旗。 事实上,福岛敬典说的一点不差,刚才出现又迅速消失的船只,就是中国海军的高速通报舰“飞霆”号! 如果此时桦山资纪能够乘着热气球飞上高空观看一番,他就能够看到,正高速向着船政主力舰队飞奔而去的“飞霆”号的身影。 “大人!‘飞霆’号回来了!林管带发来信号,报告说发现了敌舰!就在咱们的左前方!” 一位军官兴冲冲的跑进了司令塔,大声的向林义哲和贝锦泉报告。 林义哲出了司令塔,来到了飞桥上,举起了望远镜,刚好看到林国祥指挥的“飞霆”号又升起了一组旗语。 “大人,林管带要求带‘飞鹰’和‘飞鹏’先过去,缠住敌舰!”一位军官对林义哲说道。 “他林管带的胆子还真是大啊!”贝锦泉跟着林义哲出来,听到报告后,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发信号,叫他们去吧,小心在意。”林义哲点了点头。 信号兵很快升起了“同意,小心。”的旗语,林义哲看到迎面驶来的“飞霆”号猛地转向,象是要卖弄自己傲人的高航速一般,在“福靖”号面前横过,然后便高速向前冲去。 看到站在飞桥之上的林国祥一本正经的举手向自己敬了个军礼,林义哲不由得有些好笑。 很快,“飞鹰”号和“飞鹏”号也紧跟着“飞霆”号从舰队前方兜了个圈子,直向前方疾驰而去。 “发信号,变阵为单纵阵,然后以14节航速,全速前进。”看着三艘高速通报舰的身影消失,林义哲沉声命令道。 贝锦泉点了点头,大声的下达了命令,随着信号旗的升起,巨大的“一”字横阵开始变成了“人”字形。 第三百四十五章决战 很快,“人”字的两边缓缓合并,成为了单纵队,然后8艘巡洋舰一艘接一艘的开始加速,向前驶去。 “发现敌舰三艘!左舷后方!” 在“阳春”号炮舰上,了望员指着远处海面上快速变大的三艘军舰的轮廓,大声的喊了起来。 很快,四艘日本军舰再次鸣响了警报。 “龙骧”号铁甲舰上,桦山资纪急急忙忙的又从船舱里冲了出来,来到了飞桥之上,刚好看到飞驰而来的三艘中国高速通报舰。 仿佛是在嘲弄日舰的龟速,三艘中国军舰两艘在左,一艘在右,齐齐的从排成双纵阵的四艘日舰两侧驶过,拦住了日舰的去路。 “为什么不开炮?”桦山资纪看到中国军舰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日舰的两舷通过,而福岛敬典却没有下令开炮,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象是知道桦山资纪会有此一问,福岛敬典平静地回答道:“敌舰速度太快,打不中的,我们的炮弹不多,大家都不想浪费炮弹。” 桦山资纪自知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掩饰似的举起了望远镜,望向了三艘中国小军舰。 在来到日舰前方之后,三艘中国军舰毫无顾忌的在日舰前方排成了单纵阵,然后便又绕到了日本舰队的右侧,接着便开始了炮击。 此时日本舰队是在双纵阵排列前进,“龙骧”号铁甲舰和“筑波”号大型炮舰并列在前,“富士山”号和“阳春”号在后。三艘中国军舰绕到日本舰队右侧,目标非常明显,便是向日本军舰当中最为弱小的“阳春”号下手。这一招可以说相当的毒辣。 三艘中国高速通报舰自身的武备相当薄弱,只有75毫米后膛炮,对付“龙骧”这样的大舰肯定不敌,但对付“阳春”这样一艘又小又老的军舰,却是绰绰有余的。 福岛敬典当然明白中国人想要干什么,立刻下令“阳春”号规避到舰队的左侧,同时下令“龙骧”号和“筑波”号加速冲向敌舰,以求率先接敌。 但三艘中国军舰的航速实在是太快了,还没有等到“龙骧”号和“筑波”号冲近,便已经绕到了“阳春”号的面前,开始了一舷齐射。 “阳春”号的舰长三须宗太郎第一次感觉到,这些中国小军舰的战斗力,也是不可小视的。 虽然是通报舰,但舰上的炮手的技术也是十分高超,第一排射出的炮弹便齐齐的在“阳春”号的身边飞落,“阳春”号一时间陷入到了道道水柱之中,险象环生。 此时的“阳春”号上,日本炮手们按捺不住紧张的情绪,但由于战前“节省炮弹”的禁令,他们此刻还不能够开火。 “阳春”号蹒跚着转向了“富士山”号的后方,在给“富士山”让出了射界之后,“富士山”立刻便开火了。 仿佛是要印证福岛敬典的判断,“富士山”号的一舷齐射全部落空,弹着点全在最后一艘中国军舰的舰尾较远处。 象是知道自身的火力不足以和“富士山”号对抗,中国军舰对“富士山”号的攻击毫不理会,而是又快速的绕过了日本舰队的末尾方向,来到了日本舰队的左侧,继续向“阳春”号射击。 看到中国军舰专盯着弱小的“阳春”号进攻,福岛敬典再次下令变阵,很快,“龙骧”号转舵向左驶去,拉开了和“筑波”号的距离,而“阳春”号的舰长三须宗太郎立刻明白了旗舰的意图,在旗舰没有进一步发出信号的时候,便亲自操舵,把“阳春”号开到了旗舰“龙骧”号和大型炮舰“筑波”号的中间。 见到日本舰队把最为弱小的“阳春”号围在了中间,三艘中国军舰似乎对庞大的“龙骧”号铁甲舰有些畏惧,在继续围着日本舰队绕圈子的同时,拉开了同日本舰队的距离。 “这就是清国人的高速侦报舰吗?”桦山资纪大声问道。 “是的,将军。”福岛敬典冷冷地回答道。 桦山资纪此时忽然想起了柳原前光的告诉过自己中国海军存在有这样一种高速军舰的话来,脸上又是一阵发烧。 上一次去台湾侦察被捉的事,一直被他认为是一生当中的奇耻大辱。他一直想不明白,远在福州的林义哲,是怎么在没有电报的情况下,和天津的李鸿章以及北京的总理衙门通消息的。而柳原前光告诉他的答案,是中国人有高速的通报舰。 对于柳原前光的说法,桦山资纪不屑一顾,他认为这是柳原前光对外掩饰自己无能导致消息泄漏的推托之词,而直到现在,当他亲眼看到眼前的这三艘军舰之后,这才相信,柳原前光说的是真的。 “他们是想要拖住我们!”桦山资纪放下了望远镜,对福岛敬典说道,“必须想办法击沉他们!” “他们的武备薄弱,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福岛敬典干脆的拒绝了桦山资纪的要求,“我们不必理他们。” 福岛敬典的话音刚落,一发中国军舰射出的75毫米炮弹飞来,正中“龙骧”号的侧舷装甲,随着一道火光闪过,升腾起了大片的白烟。 虽然这一炮没有给“龙骧”号造成什么损伤,但剧烈的爆炸还是让“龙骧”号的舰体发生了震颤,让站在飞桥上的桦山资纪心惊不已。 “你打算就这么让我们一直的挨打下去吗?”晃了一下险些摔倒的桦山资纪立定脚步,怒气冲冲的看着福岛敬典,大声问道。 “我必须要把炮弹留到真正的敌人出现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到了生死关头,福岛敬典一下子爆发了,他怒瞪着桦山资纪,厉声说道。 桦山资纪一时语塞,这时突然一阵炮声响起,桦山资纪赶紧转身向炮声传来的方向望去,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这是“富士山”号在用自己的80毫米大炮向中国军舰轰击。 看着一发发炮弹都落空了,桦山资纪的内心焦灼异常。 他在心里不得不承认,福岛敬典是对的。 想到即将出现的敌人主力舰队,他没有了之前想要寻求决战的渴望,而是充满了忧虑。 如果那时还是打不中中国军舰,该怎么办? 此时的福岛敬典显得异常镇定,他看着不住的围着日本舰队绕着圈子的中国高速通报舰,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在不知绕了多少个圈子后,三艘中国军舰突然停止了攻击,齐齐的转向了另一侧,似乎是在腾出战场。 “来得真是好快啊!”福岛敬典叹息了一声,举起了望远镜。 很快,“龙骧”号上的了望员大声的喊叫起来:“右舷后方!发现敌舰!三艘以上!” 桦山资纪举起了望远镜,向着海面上的那新出现的一丛冒着黑烟的黑点望去。 望远镜中,一艘艘龙旗战舰的轮廓,正一点点的变大。 很快,中国舰队便以单纵阵的战斗队形,出现在了日本舰队面前。 看到对方开过来的竟然是8艘巡洋舰,桦山资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意识到,以前说过的要和敌人决战的话,是多么的愚蠢。 他下意识的放下了望远镜,向福岛敬典投去了询问的目光,碰上的,则是福岛敬典冰冷的眼神。 “发信号,命令‘阳春’号脱队,全速离开。”福岛敬典没有理会桦山资纪,而是转头对身边的军官下了命令。 信号旗很快的升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阳春”号竟然很快的升起了回复的旗语:“誓于全军共存亡!” 见到三须宗太郎竟然打算陪着自己战斗,福岛敬典感动之余,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告诉他们!服从命令!不要拖大家的后腿!”福岛敬典大声命令道。 旗语再次升起,可能是觉察到了旗舰发出的命令时的沉重和严厉,这一次“阳春”号不再拒绝了,而是打出了旗语:“保重!”然后便从“龙骧”号和“筑波”号之间驶出,向日本海的方向蹒跚而行。 见到“阳春”号驶离,福岛敬典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下令升起了旗语:“发扬帝国海军荣誉!”,用来鼓舞士气。 很快,“龙骧”号又升起了巨幅的太阳旗,目睹这一景象,伫立在“筑波”舰飞桥上的伊藤隽吉抑制不住胸中的激情,这位舰长随即下令在“筑波”舰的樯头打出旗语“完全准备就绪!”,紧随着“筑波”舰的“富士山”号回应旗舰的旗语,在“富士山”舰飞桥上的肥田浜五郎也下令悬起旗语“永远谨志不忘!” “来吧!让我们来一次堂堂正正的决战!”福岛敬典望着高速驶来的8艘中国巡洋舰,发出了野兽般的兴奋低吼。 “日本人还真是矫情啊!” “福靖”号的飞桥上,林义哲放下了望远镜,冷笑了一声。 听到林义哲说出“矫情”这么个怪词,贝锦泉等人都是一愣,他本想要凑趣的问一句“大人何出此言?”,但因为大战在际,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很快,中国巡洋舰上也升起了巨幅的红底金龙旗,以及表示“血战到底”的红色三角旗。 此时日本舰队已经排成了和中国舰队一样的单纵阵,双方呈现出相向而行的态势,和“琅峤海战”的打法差不多,中国舰队直向“龙骧”号扑去,准备凭借高速抢占“丁”字阵位。 而就当“福靖”号一马当先的冲向“龙骧”号时,“龙骧”号在福岛敬典的指挥下,突然转向,而在“龙骧”号完成了转向的一瞬间,“福靖”号刚好处于了和“龙骧”号并列的态势。 就在这一刻,“龙骧”号的165毫米主炮抢先开火了。 “龙骧”号左侧主炮炮门处腾起了一团白色的烟雾,同时一门165毫米火炮发出了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紧接而来的是巨大的震动,重达十余吨的大炮被巨大的后座力缓缓推向下炮架的末端,整个炮位笼罩在了呛人的烟雾中。一颗165毫米的巨大钢铁弹头旋转着飞出炮膛,射向远方的中国巡洋舰队旗舰“福靖”号。 “龙骧”射出的这第一颗炮弹,呼啸着飞向“福靖”号,落在距离“福靖”号右舷约600米处的海中,激起了高高的水柱。 “……敌旗舰为一大铁甲船,当先向我舰开火,其舰首炮门吐出一团团浓烟,接着轰然巨响,一颗炮弹飞来,于右舷处海面入水,此弹虽威势惊人,然弹着过远,于我舰毫发无伤。”在“福靖”号上的《点时斋画报》画师张志和在自己的日记中这样写道,“以此观之,日人炮术远不如我军为精,知日舰虽船大炮多,盔坚甲厚,不足惧也……” 这位画师不太通海军业务,对日舰的评价其实是有失偏颇的。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和很多只会“事后诸葛亮”套用现代的战术知识来分析的人一样,他并不了解,在现在这个时代,火炮射击更多的是各自为战,舰上各炮位自由掌握时机进行发射,而且瞄准的方法也非常简单原始。“龙骧”舰的水兵操作十余吨的射速十分缓慢的巨大前膛火炮,在远距离上采用简单原始的瞄准法,首发能够取得这样的射击成绩,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了。 在“龙骧”号的165毫米主炮开火后,在同一舷侧的5门140毫米前膛炮也先后向“福靖”号开火,看到旗舰开火的动作,紧跟着旗舰转向的“筑波”号也迫不及待的开火射击了,接着“富士山”号也开火了。 而就在“富士山”号开火的同时,中国舰队也开始了炮击。 “……清国舰队的炮火十分猛烈,好象下了一场流星雨一般,他们在3500米左右的距离上向我舰开火,敌舰第一次齐射的炮弹多数从我舰上方飞过,落入另一舷的海中爆炸,虽然没有击中我舰,但激起的海水有如有小山一般,浪花溅到了甲板上,好多水兵被冲得站立不稳,……在我舰正全力为火炮装填弹药之陆,敌舰竟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齐射,这一次敌人的炮弹纷纷落在了左舷的海水中,但弹着距离比上一次要近得多。我舰刹那间为浪花所包围,这些浪花极大的干扰了我舰的射击,我站在舰桥之上,也无法看清对面的情况,更何况是我们的炮手了……尽管形势一开始便对我舰不利,然我舰官兵仍然坚持战斗,未有丝毫退缩。” 这是福岛敬典在自己的回忆录当中记下的话。他写下这番话的目的,便是要回敬那些指责他麾下的官兵作战不力的人的无知谰言。 事实上,正如同福岛敬典在回忆录当中写的那样,日本舰队在一开始面对中国海军时,官兵们的表现,其实是无可指摘的。 在“龙骧”号舰首左舷的165毫米主炮位上,尽管视野极差,又有敌舰炮弹激起的浪花水柱的干扰,但日本炮手们仍然在努力的射击,而且他们十分专注的进行着瞄准,力求让每一发炮弹都不落空。 日本水兵的努力很快便有了回报,在双方对射了数轮之后,一发140毫米炮弹终于击中了目标——中国舰队队列中的二号舰“建靖”号。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在“福靖”号飞桥上的林义哲转头望去,看到“建靖”号的甲板上腾起了一道浓烟。 林义哲举起了望远镜向“建靖”号的飞桥望去,恰好看到已然震倒的吕文经在两名军官的搀扶下,吃力的站起身来。 林义哲仔细地看着吕文经,只见他的胳膊似乎受了伤,一位军官象是在劝他下去就医,却为他坚决的拒绝了。 “老吕……没事吧?”贝锦泉有些担心的说道。 “可能是挂了点彩,应该还不要紧。”林义哲看了好一会儿,在确定吕文经没事之后,才放下了望远镜。 就在这时,“福靖”、“建靖”也相继击中了“龙骧”号,猛烈的爆炸声将林义哲和贝锦泉的目光又吸引到了“龙骧”号身上来。 “日本人的这条铁甲舰比上次的大,看来龟壳也更皮实。” 看到2发190毫米炮弹和2发140毫米高爆弹直接击中了“龙骧”的装甲,四团火光消散之后,除了黑烟,“龙骧”号似乎一切照旧,贝锦泉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 “靠上去,打舱面,炮门。”林义哲沉声说道。 就在林义哲话音刚落之际,“建靖”号的火炮再次开始怒吼起来,林义哲和贝锦泉都看到“龙骧”号的甲板上腾起了火光。 一发190毫米高爆弹流星般的飞去,正中“龙骧”号的主桅,林义哲看到火光一闪,“龙骧”号的主桅瞬间断裂开来,着火的木片四散飞扬,好似下了一场火雨,被击断的上半桅主桅连同上面的信号旗一道落下,砸在了船舷旁后,滑落到了海中。 第三百四十六章弹尽而降 “打得好!”看到这一幕,不少飞桥上的军官都大声的叫起好来。 林义哲举起了望远镜,仔细观察着“龙骧”号,赫然发现“龙骧”号的火炮似乎在这一刻都哑火了。 由于火光和浓烟的遮掩,林义哲没有看到,此时“龙骧”号的甲板上,日本水兵已然是死伤一片。 看到好多炮手死伤,在军官的喝骂下,部分日本水手冲了上来,搬开死者的尸体,将伤员带下舱面,并补充到了炮位之上。 很快,“龙骧”号的火炮又恢复了射击,尽管遭到了中国舰队猛烈的炮火攻击,但“龙骧”号的炮火仍然显得很顽强,并且也很有准头。就在双方舰队不断接近的时候,一颗“龙骧”号射出的140毫米炮弹击中了“福靖”号舰尾处的接近水线装甲带处,发出轰然巨响。 “舰体打穿了。”林义哲皱了皱眉,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贝锦泉还是听到了,不由得大惊失色。 “他们的炮弹不多了。” 没等贝锦泉说什么,林义哲又说道。 “大人的意思是……”贝锦泉有些惊讶的看着林义哲,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判断。 “不用横越过去抢‘丁’字头了,就和他们并列对轰好了。”林义哲转头对贝锦泉说道,“发信号,重新分配射击目标!‘福靖’、‘建靖’攻击‘龙骧’,‘和硕公主’、‘超武’、‘澄庆’攻击‘筑波’,‘威远’、‘横海’、‘康济’攻击‘富士山’!” 很快,“福靖”号升起了旗语信号,此时战场上满是硝烟,除了身后的“建靖”号,其余诸舰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不清,林义哲不能确定除“建靖”号之外的各舰都能够看到旗舰的旗语信号,但他此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之所以不想用在“琅峤海战”当中已然得到成功印证的“丁”字战术,是因为他已经从日本炮手拼命攻击“福靖”号水线以下的举动,判断出了日舰的炮弹已经所剩不多,因而打算节省舰队大范围机动的时间,刺刀见红的速战速决! 可能是知道这是最后的生死搏杀,日本炮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炮弹的弹着也变得精确起来,不一会儿,又有一发140毫米炮弹击中了“福靖”号的水线下位置,击穿了舰体,林义哲感觉到了脚下的颤动,以及舰体发生的微微倾斜。 但对于日本人来说,他们能够取得的战绩,也仅限于此了。 此时交战双方的作战距离已经接近到了1500米左右,所有的战舰都在竭尽全力的向对方倾吐着炮火,而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中国军舰上装备的哈乞开斯五管和单管机关炮以及林氏机枪则尽情地发挥着自己的威力,而面对中国水兵居高临下的猛烈射击,日本水兵因为无处躲闪,遭受了可怕的伤亡。 装备在“福靖”舰飞桥附近的几门哈乞开斯五单管机关炮怒吼着喷吐着火舌,接连命中了“龙骧”,对于日本水兵来说,这种小口径火炮给他们造成的伤害比大口径火炮要厉害得多。这些哈乞开斯机关炮集中攻击了刚刚发射140毫米炮弹击穿过的“福靖”舰的舷侧炮位,“龙骧”舰剩下的两根桅杆也得到了“照顾”,密如雨点的机关炮弹在“龙骧”舰上炸响,数名日本水兵被当场打得血肉横飞,亲临其境的“龙骧”舰长福岛敬典战后在回忆录《台湾海战‘龙骧’舰的战斗情况》中记录了当时可怕的情形:“……到处都是飞扬的弹片,士兵们根本无处躲闪,很多人被弹片和燃烧的木片击中,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们浑身是血的倒在甲板上,痛苦的挣扎着,因为受到这样的伤害,常常不能马上死去。很多水兵试图对受伤的战友进行救助,然而他们也在越来越密集的敌人机关炮弹的攻击中倒下了。当我还站在飞桥上指挥战舰作战时,几发敌舰射出的机关炮弹飞来,击中了飞桥上的吉村上尉,我看到他的身体瞬间就在我们大家的注视之下撕裂了,热乎乎的血肉飞溅到了我们大家的身上,我和桦山司令官被爆炸产生的气浪掀倒了,因而没有被可怕的弹片击中,在这一次的可怕攻击中,飞桥上除了我和司令官,其它的人全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桦山司令官的脸上溅满了鲜血,他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全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如果再有敌人的机关炮弹击中飞桥,我想我们大家都不会幸免,所幸敌人的炮火转移到了别的方向,在司令塔里的军官们的帮助下,我和司令官以及受伤的人们全都安全的回到了司令塔里……敌人的机关炮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武器,而我们在战前对这种武器在中国海军中的存在却一无所知。这不能不说是情报工作的致命失误,我认为如果我们的军舰能够配备同样的武器的话,在这场战斗中,我们英勇的水兵的伤亡应该不会这么大……” 在回忆录中,福岛敬典还对“龙骧”号的水兵们的英勇作战大加褒扬,同时也对那位“外行司令官”犯下的罪行进行了痛斥:“我们的水兵十分英勇,要知道他们是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坚持同敌舰战斗,直到打完最后一颗炮弹的那一刻……敌舰的炮火十分凶猛,而且都是先进的后膛炮,射击的速度比我们快得多,而且敌舰在数量上也占有绝对优势,从战斗开始到结束,始终是二艘或三艘敌舰攻击我们的一艘战舰,敌人的炮弹就如同雨点一般的落下来,让暴露在甲板上的炮手和水手们伤亡惨重,而我们的前膛火炮射速很慢,只能攻击敌人没有装甲的水线一带,又没有机关炮,不能给敌舰人员以足够的伤害,当我们军舰的甲板上满是血水和尸体的时候,敌舰甲板上的水手们却可以自由行动……而更为可怕的是,我们的炮弹剩下的本来就不多,在这样高强度的作战环境下,它们很快便消耗光了。而炮弹之所以严重不足,完全是因为我们在先前的行动中,在根本对我们造成不了太大威胁的敌人风帆战船、炮台堡垒以及城市居民区上面浪费了太多的炮弹。这不是水兵们的责任,而是统帅不懂指挥的罪恶……” 正如同林义哲所预料的那样,在双方激烈对射了一段时间之后,日本军舰的炮弹便先后告罄了。 “这是最后一发炮弹了!” 在“龙骧”号舰首左舷的165毫米主炮炮位上,一名日本炮手面带悲愤之色的大叫起来。 “一定要打中敌舰!”几名炮手大声嘶叫起来。 就在他们奋力的拖回165毫米前膛大炮,将炮弹吊起送入炮口的一瞬间,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声,一颗由“福靖”号190毫米主炮射来的高爆弹落在了“龙骧”号的舰首甲板处爆炸,一道火光闪过,接着便是滚滚的浓烟,裹挟着弹片的冲击波将炮位上的炮手们象布口袋一样的掀飞,而弹着点最近的两名炮手则当场被炸得全身乌黑,摔倒在地。 炮位周围的甲板上,到处都是死尸和受伤呻吟的人们。 几名被爆炸震倒在甲板上的炮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向炮位走去,继续着未完成的操炮程序。他们的动作呆滞僵硬,仿佛是在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进行的。 随着一名炮手拉动了火绳,165毫米前膛大炮发出了沉闷的低吼,炮弹流星般的出膛而去。而这时一连串的机枪子弹扫射而来,几名炮手仿佛一下子耗尽了力气,全都倒了下去。 司令塔里,福岛敬典看着这一幕,泪水流了下来。 “轰!”远处的海面上传来了一声巨响,福岛敬典转头望去,看到刚才射出的那颗165毫米炮弹在中国巡洋舰的舷侧不远入的海面入水,只掀起了高高的水柱。 根据他的观察,直到现在,165毫米主炮的炮弹全部打光,也没有一颗炮弹成功的击中敌舰! “我们的大炮为什么不再开火了?”桦山资纪象是并没有意识到“龙骧”号的弹药已然耗尽,见到“龙骧”号的火炮停止了射击,厉声喝问道。 “炮弹打光了……”福岛敬典冷冷地看着他,“战斗结束了!” 桦山资纪此时还没有明白福岛敬典这句“战斗结束了”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怒冲冲的举起望远镜,向海面上望去,却惊讶的发现,身后的“筑波”号和“富士山”号也和“龙骧”号一样,停止了射击。 “他们的炮弹刚才就已经打光了。”福岛敬典象是猜到了桦山资纪想要说什么,“你现在才发现吗?司令官阁下?” “赶快命令各舰撞击敌舰!然后引爆锅炉自毁!”桦山资纪恶狠狠地说道,“绝不能把战舰留给敌人!” 听到桦山资纪的命令,周围的日本海军军官们的眼中瞬间腾起了愤怒的火焰。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执行命令!”桦山资纪看到没有人动弹,再次吼叫起来。 “战斗结束了!将军!”福岛敬典的话里透着森森的冷意,“不要再让帝国优秀的健儿白白的流血了!” “你说什么?”桦山资纪这时才觉察出了不妙,正要细问,却突然发现,中国舰队的炮火似乎减弱了。 他转头从舷窗向外望去,立刻看到了“筑波”号的唯一一根残留的桅杆上升起的一面白旗。 “八嘎!清探!叛贼!死了死了的!”桦山资纪指着“筑波”号,回头气急败坏的大叫道,“赶快调头!撞沉它!然后引爆锅炉自毁!” 周围的人只是静静的望着他,谁也没有动弹。 “轰!”一声巨响传来,所有的人脚下都是剧震,桦山资纪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了,但这一次,没有人上前扶他。 桦山资纪狼狈地站起身来,向外望去,看到“龙骧”号的舰体升腾起了巨大的烟团,显然是敌舰的一颗大口径炮弹命中了“龙骧”号。 福岛敬典看到还在继续向“龙骧”号开炮的中国巡洋舰,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大家,用无比沉痛的声音说道:“我们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现在,是象个绅士一样体面的结束这场战斗的时刻了。我知道这对我们大家来说,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希望以我个人名誉的损失,能够保全舰队将士们的生命。” 福岛敬典说完,向大家深深的鞠了一躬,“对不起!还请诸君原谅我!” 听了福岛敬典的话,司令塔里的日本海军军官们一个个热泪盈眶。 “你休想要投降!我绝不允许!”桦山资纪此时终于明白福岛敬典要做什么了,他怪叫了一声,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对着福岛敬典便扣下了扳机。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日本海军军官猛地上前,一把推开了福岛敬典,“砰!”的一声,子弹从福岛敬典的身旁掠过,打在司令塔的墙壁之中。 桦山资纪一击不中,还想要开第二枪,这时又一名日本海军军官冲了上来,一把握住了桦山资纪的枪管,将枪口冲向上方,桦山资纪这第二枪再次打空,而没等到他再打第三枪,又一名日本海军军官上前,二人合力将桦山资纪的手枪夺了下来,并把他按倒在地。 看到桦山资纪竟然想要自己的命,福岛敬典气得混身发抖。 “这个人,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的长官了!把他捆起来!押到底舱去!”福岛敬典厉声道。 听了福岛敬典的命令,桦山资纪破口大骂起来,几名日本海军军官不由分说的用手帕将他的双手捆在了背后,然后象拖死狗一般的将他拖到了角落里。 “升起白旗吧!”福岛敬典命令道。 不一会儿,“龙骧”号的桅杆上便升起了一面白旗。 “敌舰投降了!” 在“福靖”号的飞桥上,看到日本铁甲舰竟然升起了白旗,贝锦泉惊喜的对林义哲说道。 “另外两艘也投降了。”林义哲看到“筑波”号和“富士山”号也都和“龙骧”号一样升起了白旗,放下了望远镜,点了点头,下令道,“停止射击。” 很快,8艘中国巡洋舰都停止了炮击。 林义哲掏出怀表看了看,从10时15分接敌到现在,时间一共才过去了不到半个小时! “命令敌舰停航!”贝锦泉下令道。 “福靖”号再次打出了旗语,“龙骧”号很快停了下来,并且下了锚,不一会儿,“筑波”号和“富士山”号也分别下锚停航。 “派小船过去吧!”林义哲说道。 贝锦泉点点头,下达了命令,很快,中国巡洋舰放下了蒸汽舢舨,满载着身着红色战衣的陆战队员向三艘日舰驶去。 林义哲又举起了望远镜,仔细观看着“龙骧”号的情况,很快,他便看到两名日本海军军官将一个反剪着双手的日本将军押下了飞桥,拖进了甲板下的船舱。 “有意思哈。”贝锦泉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有些好笑地说道。 “那可能是倭人的水师提督官,不愿投降,为其部下所擒。”林义哲马上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说道。 “这倭人的水师提督官,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贝锦泉道,“按说他不肯投降,算是有骨气的,本应受士卒爱戴才是,可竟然会被部下捆缚以降,说明此人平日里定是苛待部下,极不得军心,才会被如此对待。” 林义哲点了点头,并没有去想此人是谁,他的注意力,此时全都集中到了“龙骧”号的甲板上。 毕竟在“琅峤海战”中,日本人有过一次“诈降”的前科。这一次面对“龙骧”号的投降,中国水兵仍不敢掉以轻心,此时不但“福靖”号的炮手将大炮全都对准了日舰,连“福靖”号派出的蒸气舢舨上的机枪手也架好了林氏机枪,以防日舰上的官兵有异动。 蒸汽舢舨开到了“龙骧”号的旁边停下,陆战队员们顺着舷梯上了甲板,当领队的军官来到了甲板上之后,福岛敬典等日本海军军官快步迎了上来。 林义哲看到福岛敬典等日本海军军官先是向中国军官行了军礼,然后交谈了几句之后,便解下了腰间的佩刀,双手递上前来,中国军官则举手还礼,双手接过了佩刀。 看到整个投降仪式很快便完成了,林义哲放下了望远镜。 “那边儿怎么还有炮声?”贝锦泉听到远处的海面上似乎传来阵阵炮声,有些奇怪的说道。 “是通报舰在攻击那艘逃跑的日本小兵轮吧?”林义哲说道。贝锦泉这才想起来,从接敌之后,便没有再看到三艘高速通报舰的身影。 “先不用管他们了,派人去接收这条铁甲船吧!”林义哲看到那名中国军官已然又下了日舰,带着日本舰长的佩刀上了蒸汽舢舨往回走,长长吐了一口气,对贝锦泉说道。 第三百四十七章科技差距非人力可挽 不多时,领队的陆战队军官回到了“福靖”号上,将福岛敬典的佩刀交给了林义哲。 林义哲接过佩刀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将刀交给了贝锦泉。 “接收敌舰完毕后,然后返回福州。”林义哲又看了硝烟还未完全散去的“龙骧”号铁甲舰,说道。 贝锦泉明白林义哲的意思,兴奋地点了点头,大声地下达了命令。 很快,由中国军舰派出的一艘艘蒸汽舢舨满载着陆战队员和水手以及军官们向日舰驶去,陆战队员们登上了日舰之后,很快接管了日舰的所有要害部门。不多时接管完成,三艘被俘的日舰分别升起了“可以启航”的旗语。 “老林他们的通报舰怎么还不回来?”贝锦泉这时注意到了远处海面上的炮声已经消失了,小声嘀咕了一句。 “等他们一会儿吧。”此时的林义哲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淡定。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海面上出现了三艘高速通报舰的身影,林义哲和贝锦泉都举起了望远镜,注意到三艘通报舰之后,并没有日舰的影子。 “难道说他们把那艘日本小兵轮搞沉了不成?”贝锦泉放下了望远镜,眼中闪过难以置信之色,“还是让它跑掉了?” “发信号,问问他们。”林义哲说道。 水手们很快升起了旗语:“敌舰何在?” 见到旗舰发问,为首的“飞霆”号很快给出了答复:“敌舰已被击沉,落水者已被救起。” “真有他们的哈!”想到只装备有75毫米炮的高速通报舰竟然击沉了“阳春”号,贝锦泉禁不住失笑起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沉的敌舰!” “回去让他们写报告,就知道了。”林义哲笑了笑,目光望向了远方。 “龙骧”号的底舱内,被水手们重新用绳子牢牢捆起来的桦山资纪还在一个劲的破口大骂着。 “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混蛋!清探!叛贼!通通要上军事法庭!你们都要被绞死!” “海军都是懦夫!软蛋!猪猡!” “你们这些帝国的耻辱!竟然向敌人投降!你们不配作为日本人!” “你们都得给绞死!” 几位水手被桦山资纪骂得心头火起,一位水手上前狠狠的扇了桦山资纪两个耳光。 “不是你这个混蛋的瞎指挥,我们大家本来能够战胜敌人的!该被绞死的是你!”这位水手狠狠的又踢了桦山资纪一脚,“你还想要大家陪着你一起去送死!你这个混蛋!” “我们不怕流血牺牲!也愿意为天皇献身!但是我们不愿意为蠢猪一样的将军白白送死!”另一位水手怒瞪着桦山资纪说道。他的头上和手上都缠着绷带,已经被血殷红。 “懦夫!清探!用不着在那里为自己辩解!”桦山资纪的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因而只能狠狠的啐了他一口。 周围的日本水兵见状大怒,上前对着桦山资纪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桦山资纪兀自叫骂不绝,一名日本水兵急切找不到可以用来堵他嘴的东西,竟然将自己的袜子脱了下来,团成了一团,塞进了桦山资纪的嘴里。 桦山资纪嘴上被堵,刺鼻的臭气险些没将他熏得晕了过去,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不住的向上翻着白眼。 看着桦山资纪的样子,日本水兵们心中的恶气出了不少,有的水兵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发生在底舱角落的这一幕,已经登舰的中国水兵并没有发觉,此时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在“龙骧”号的一间隐秘的舱室里,发现了他们意想不到的东西。 “这上面是汉字……这不是咱们大清的银子吗?” “还是五十两一个的大锭……” “不过看上去不是官银啊……” “可能是从哪条商船上抢来的,唉,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 领队的兵头拿起了一个银锭看了看,顺手揣进了怀里,然后干咳了一声,向周围的部下使了一个眼色。 几名中国水兵会意,各自拿了一个银锭揣进了怀里,可是毕竟是五十两的大锭,过于沉重,走了没几步,银子便从怀里掉了出来,摔在了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到这一幕,兵头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的又将银锭从怀中取了出来,放进了箱子里。 看到兵头的动作,几名水兵面面相觑。有的人也和兵头一样,重新将银子放进了箱子原来的位置,而有两三名水兵似乎不太甘心,手里仍然死攥着银锭,在那里犹豫。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放回去!”兵头喝斥道。 “大人,这到手的银子,就这么放回去……要不,咱们弄些飞边儿下来用用?”一名水兵建议道,但换来的却是长官的一顿喝斥。 “弄个屁飞边儿!才几个钱!咱们去抚台大人那里报功!抚台大人向来大方得紧,能不打赏些个吗?岂不比飞边儿要多得多!花岗岩脑袋瓜子!” 几名水兵恍然大悟,忙不迭的将银锭又都放了回去。 “启航吧!舰长先生!” 一位中国海军军官看到旗舰发来的角落信号,对福岛敬典说道。 福岛敬典有些费力的点了点头,用沙哑的声音发出了命令。 很快,汽笛哀鸣,“龙骧”号缓缓的启航了。“筑波”号和“富士山”号也跟着拔锚启航,跟在了“龙骧”号的身后。8艘中国巡洋舰则分成了两队,在日本舰队两侧排列,整个队伍以三列纵队的阵形,向福州方向开去。 这场被称为“东海海战”或“琉球海海战”(日本方面称之为“萨摩海海战”或“北台湾海海战)的战斗,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在这场海战中,日本海军的三艘主力战舰“龙骧”号铁甲舰、“筑波”号炮舰和“富士山”号炮舰被俘,“阳春”号炮舰被击沉,官兵死亡172人,受伤183人,包括司令官桦山资纪海军中将在内的全体官兵被俘,可以说全军覆没。而中国海军则没有一舰损失,包括旗舰“福靖”号在内的5艘军舰受伤,官兵阵亡24人,32人受伤。 “东海海战”是世界海军进入钢铁蒸汽化时代以后第一次规模较大的海战,深刻地影响了世界海军发展的方向。中国船政舰队战胜日本舰队,并不单纯是两个国家海军间的胜利和失败,而是意味着以纵队队形、装备大量能够快速发射的大口径后膛炮的战舰为具体表现形式的新海军战术的崛起,以横队队形、装备少量大口径火炮的军舰、依靠乱战、撞击为战斗形式的传统海军战术经过此战成为了历史,尽管直到中国和日本的这场战争爆发前,横队战术还是“仍然受到世界海军重视的战术”,而纵队战术还只是一个未经实战检验的新理论。从东海海战这一天开始,世界海军史揭开了全新的一页,纵队、舷侧炮火配置、能够快速发射的后膛火炮所带来的影响将一直持续,并进一步革新发展。 拥有两艘亚洲独一无二的铁甲舰的日本舰队虽然从表面上看力量要超过中国船政舰队,但其技术装备大大落后于中国,无疑是这次海战失利的重要因素,其中差距最为明显,对海战的结果影响也最大的是火炮装备。19世纪后期的海战,火炮是赖以攻敌、自卫的主要武器,中国舰队装备的都是先进的后膛炮,能够快速发射,而日本舰队装备的大多是射速缓慢的旧式前膛火炮,射速极其缓慢。据观战的英国海军方面曾估计,当时中国舰队的火力超过日本三倍以上,联系到海战时中国军舰多次集中火力攻击某几艘日本军舰,实际对抗中的火力优势更大。这样的火力对比已经不是简单的差距二字就能概括的,中国船政舰队占有的完全是压倒性的优势。 除此之外,中国军舰上还大量装备有当时世界海军都很少装备的新式机关炮,这些机关炮击中日本军舰后,能够造成可怕的人员杀伤,更为严重的是会引起士气的下降,这也就是海战到了最后日本军舰在弹药耗尽后选择了投降的原因所在,然而这一点在一些日本学者的历史研究中,却被归结为是因为日本舰队使用的炮弹大部分是无法炸响的实心弹,这些炮弹除非击中敌舰的水线部位引起进水,否则击中目标以后至多造成少量的人员伤亡。日本舰队中威力最大的弹药是开花弹,这种弹药当时主要依赖进口,但在攻击炮台和城区时,这种日本舰队内威力最大的炮弹却被极大的浪费掉了,以至于在日本舰队面对中国舰队时,开花弹严重不足,无法给中国军舰以有效的伤害。 自步入近代以来,由于这场对日本国运有极大影响的海战的失败,日本国内的一些研究者大都将责任归结为是日本海军的军人素质太差,但是从火炮射击的另一个方面——操作熟练程度稍加对比,就可以知道,经过了慕末时代到明治维新,日本海军的军人素质其实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日本海军的炮手技术是不差的。只是因为日本炮手操作的是笨重的前膛火炮,以“龙骧”号为例,在实际战斗中,“龙骧”号的165毫米火炮面临着炮手大量减员,不断而来的破片和机关炮射击的干扰,以及火炮本身被打坏、弹药不足等诸多不利因素,而其实际射速竟然大大超过平时的训练,不得不说是与日本海军官兵平时的训练程度以及战时英勇的表现分不开的。 在近代海战中,火炮的射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官兵的熟练程度,从战斗中可以看出,日本海军官兵的战斗素养,尤其是两艘作为舰队主力的铁甲舰上的官兵的战斗素养,并不比中国海军官兵差太多。 明白了东海海战的胜利主要是一次新技术战胜旧技术的胜利后,关于日本舰队海战失败的原因,日本人就应当有更为深刻的理解。在有了两艘铁甲舰,取得了亚洲第一的桂冠开始,就一直默守成规的日本舰队,当面临1874年崛起的新的亚洲第一——中国船政舰队时,在技术装备上存在着巨大的差距,而对于主要是以技术装备为载体,充满技术角逐色彩的近代化海战而言,这种差距是致命的,它意味在两国的军人即使是付出了同样努力和牺牲,最后得到的结果也会完全不同。 由于这场海战是以日本海军败降为最后结束。有深厚的“耻文化”传统的日本人对于日本海军和东海海战的某些研究,由于无法从技术上解释失败,而一味地将日本海军失败的原因笼统地归结为是海军军人的胆小无能,为了证明这一观点而去寻找各种负面材料,黑暗化日本海军,仿佛替换一名司令(桦山资纪在海战中的愚蠢指挥一直是日本学者心头永远的痛)、几名舰长(福岛敬典等几位舰长的投降行为在日本愤青们看来是不可原谅的)或者是换一批军人这场战斗就能够获胜一般。但是客观地了解到日本舰队此战无论在军舰的样式、航速,火炮的数量、射速,炮弹的供应和效能方面都完全落后于对手时,人们无法想象,换一个司令官、换几名舰长、或者换一批军人,能对这次海战的结局发生质的影响。军人诚然生来应当为战胜,不过有些战斗是军人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取得胜利的,这就是技术的差距,越是近现代化的战争,越是富含技术含量的战争,这一点表露地就越为明显。在推翻日本幕府的日本倒幕战争中,当身披华丽的战甲、高举战刀的日本骑士成批成批地倒在明治政府军的加特林机关枪下、当台湾丛林中的萨摩武士被摧折在清军的克虏伯后膛大炮和哈乞开斯机关炮以及林氏机枪前时,历史已经十分清楚地说明,这不再是光凭着勇气就能赢得战争的时代,而在这种情况下,日本军人战败的责任又是谁的呢? 云开日现,东海海面上闪现出波光粼粼。中国舰队和俘虏的日本舰队在缓缓的回航福州,军舰上除了轮机单调的工作声外,几乎是一片寂静,中国海军将士们都在默默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俘虏3艘日本军舰的胜利并没有让他们兴奋,他们在悼念倒下的战友、乡亲,这些纯朴的官兵们并不知道,用不了几天,发生在东海海面的故事将震动整个世界。 林义哲坐在位于旗舰“福靖”主甲板下的办公室内,虽然取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但他的心里还是充满着忧伤。 毕竟,再辉煌的胜利,也换不回死去的亲人的生命! 林义哲的手中,定定地看着那两片银手镯的残片。 “额绫……” 他轻声的呼唤着那个曾带给他无比欢愉快乐的女子的名字,泪水缓缓流了下来。 “你还好吗……” “我好想你……” “都是我不好,不该放你走的……你要是不离开福州……就不会走了……” “这世上,真的没有后悔药啊……有些事情……一旦做错了,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海里是不是很冷……以前……都是你给我做衣服……你走了这么多天……我都没能给你捎件衣服……” “你是去祖灵之家了吗?在那里,大家都好吗……” “今天……我又打赢了一仗……不知道算不算是给大家报了仇……” “应该还不算……杀害你们的凶手,现在还躲在丛林里……不过……不要紧……我马上就能腾出手来,专门对付他们了……现在他们的海军已经全都完蛋了……他们一个也跑不掉的……我要杀光他们,用他们的头颅,来祭奠你们的英灵……” “还有那些逼着你离开我的乡愿老朽……我向你保证……他们每一个都不得好死……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们……我要他们也尝尝我经受过的痛苦……” 林义哲轻声的喃喃自语着,掩面伏在了桌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大人,贝大人求见。”一位卫兵的声音传来。 “请进。”林义哲收了泪水,将银镯断片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用略带嘶哑的声音说道。 门一开,贝锦泉走了进来。 “敏修来了,坐。”林义哲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说道。 贝锦泉注意到林义哲的眼圈微微有些红肿,知道他又想起了死难的额绫,禁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有心想要说几句安慰林义哲的话,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开口,脸上微现尴尬之色。 “敏修有什么事吗?”林义哲问道。 “噢,是这样。”贝锦泉说道,“刚才陆战队的陈队长来报,说在日本人那条铁甲船上发现了好多银箱子,里面装的全是银子。” “日本铁甲船上竟然有银子?”林义哲听了不由得一愣。 第三百四十八章败军之将 “是,而且还是咱们大清的银子,”贝锦泉道,“全是五十两的大锭,但并非官银,而是民间银号私铸的。每箱有200个,银箱总共为50个。” “那就是50万两了。”林义哲听到了贝锦泉说出的数字,吃惊之余,也显得很是高兴,“真是意外收获。” “是啊!这可真是一笔横财呢!”贝锦泉也高兴的说道。 “既是民间私铸,想是咱们大清商民船只上的,为倭人打劫而来。”林义哲道,“等查查上面的戳记,若是能寻得苦主,便还了他们,若是寻不到,便充公好了。正可以给弟兄们多发些赏银,牺牲者的家属抚恤,陆军那边的军饷,也都处处需用银子。” 听到林义哲并无私吞这些银子的意思,而是想着发给部下,贝锦泉心中不由得感佩不已。 只是贝锦泉和林义哲此时都不会想到,这笔银子的真正主人是哪一个。如果林义哲知道了银子的主人是谁,只怕就不会这么大方了。 “对了,损失报告上来了没有?”林义哲问道,“各舰伤情如何?” “还没上来,估计快了。”贝锦泉答道,“大概看下,本舰和‘建靖’受伤最重,再就是叶管带的‘超武’,都是水线以下被敌弹击穿进水,现在为防进水,只能以七节航速前行。” “慢点开就慢点开吧!以保全战舰为第一要义。”林义哲转头看了看舷窗外被中国海军俘虏的日舰身影,“反正日本船也走不快。” “诸舰当中,以老邓的‘和硕公主’号受伤最轻,差不多可以说毫发无伤,两次同日舰交战,船上都是只断了几条绳索。”贝锦泉想起了邓世昌的“和硕公主”号巡洋舰,笑了起来,“大伙儿都说,老邓是福将,船也是福船。连打了两场恶仗,还是新船一条。” “这证明老邓福气好,呵呵,福船我也喜欢。”林义哲听了贝锦泉的话,也笑了起来,且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大人若是急着回福州,不妨换乘老邓的船走。”贝锦泉担心林义哲急于回福州和家人团聚,便建议道。 “不急,和大伙儿一起回去好了。”林义哲说道,“再说了,回福州也不一定下船,台湾那边儿的倭人残军,还得料理干净。” “周大人和唐大人的兵马,合兵一处,已有万余,又有炮船相助,倭人残军仅有千余人,大人还担心打不过?”听到林义哲话里似有隐忧,不由得有些惊奇。 “丛林作战,非比攻城拔寨,麻烦事太多,我要是不亲去,只恐将士徒增伤亡,未免对不住李制台一番心意。”林义哲说道。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贝锦泉心下恍然,他并不知道,林义哲之所以要亲自去台湾指挥陆军作战,还有另外的目的。 贝锦泉在和林义哲又谈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告辞了。林义哲送走了贝锦泉,回到桌旁,取出纸笔,开始写起给朝廷的报告来: “今日于东海东隅,十点与倭舰开仗,二刻后停战,日人败降,我军无一舰沉毁,多有创伤,‘福靖’、‘建靖’、‘超武’水线下为弹击穿进水;余舰稍有损伤。日舰有一小兵轮‘阳春’沉没,烟雾中望不分明,其主舰‘龙骧’铁甲船,‘筑波’、‘富士山’炮船皆为我军所俘,刻暂‘福靖’、‘建靖’、‘和硕公主’、‘超武’、‘澄庆’、‘威远’、‘横海’、‘康济’并三侦报船‘飞霆’、‘飞鹰’、‘飞鹏’及所俘日舰三艘并回福州。当战时,我军先以三侦报船缠阻倭舰,勿使其逃蹿,而后诸蒸汽师船均到,并力与战。倭军共计四船,其主舰为一大铁甲船,即‘龙骧’也,船大炮多,铁甲坚厚,气焰最凶,我船虽小于彼,然船炮皆快且多。对阵时或夹攻,或围绕,倭舰员多被击死,敌炮亦多为我炮轰毁。后倭舰弹尽,其员弁知再战必尽死,乃竖白旗降。……我军各船伤亡并各船受伤轻重速查再行详禀。” 此时在天津直隶总督衙门内,李鸿章刚刚就委托在江南造船所订购炮船一事与属下商讨,现在又在检视一份即将寄发总理衙门的函稿,“周盛传前日船寄:乘轮,上午三点钟抵台南琅峤,乘小火轮节节候潮,先行上岸询问府道,知共备木船百余只,拟仍上民船,由沙外径赴岸上,至屏东县登岸,恐在十日内辎重方能下清。明日仍回大轮料理云。鸿。” 同一片碧空之下,京城东单二条胡同一座气派的府邸内,帝师翁同龢例行在撰录今天的日记:“上至书房,发看昨日三点。戌刻一函来,则告在台倭军尚未全灭,云敌在高山架炮俯击,人马不得进也,正由船政调集新式大炮击之。上令寄谕周盛传,令与唐定奎前后夹击,严防后路,务必全歼,不使一个漏脱。……今上益喜好兵事,闻前线之报辄喜,殊为可虑……”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刑部大牢之中,已经被脱去官服换上了白色囚服的毛昶熙和董恂,正隔着各自牢房的木栅栏门,相对而泣。 “想不到我等一心为国,竟然因一言之误,遭此大难!”董恂以手捶着牢门,放声大哭道。 “忱甫莫要心焦,皇太后念我等前功,必当不会重责。那天皇太后说待事情平息之后,再做区处,便是有意要回护你我的。”尽管和董恂是一样的心乱如麻,但毛昶熙仍强作镇定的收了泪水,安慰起董恂来,“只是现下不知战况之胜败如何,唉!” “旭初为何关心起战况来?”董恂收泪问道,“此战与你我二人又有何干系?” “忱甫有所不知,你我如今已然身陷牢狱,若是此战大败,你我不但可有生机,甚至还可重得重用,若是此战大胜,你我二人便再无出头之日了!”毛昶熙长叹道。 “旭初此话怎讲?”听了毛昶熙的分析,已然乱了方寸的董恂更是心慌意乱,急忙问道。 “此战若败,朝廷忆及你我前言,定会责那林姓竖子轻启边衅,而倭人借你我之言构兵一说便被揭过了,而朝廷欲与倭人和谈,必当重新启用你我。前些天便有消息,你我二人下狱,倭人意甚不平,曾有要朝廷开释我等之言,便是明证。”毛昶熙道,“而此战若胜,朝廷回过头来便会追究你我二人轻言构兵一事……” “那依旭初看,此战能胜还是能败啊?”没等毛昶熙说完,董恂便急不可待的追问道。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想着自己的安危。刚才的“一心为国”的话,已经丢在了脑后。 “胜负难料啊!不过,前些天听说朝廷调了淮军一部去了,吃了倭人不少的亏……”毛昶熙看了看周围,小声答道。 董恂听了毛昶熙的回答,一时间心里喜忧掺半。 此时,毛董二人不会知道,远在台湾内地的丛林中,还有一群人,在和他们俩一样的患得患失。 台南,丛林。 月光下,行进的队伍当中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西乡从道走着,走着,渐渐又回到那种沉思的心境中去了,不过现在占据意识中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前身后的士兵们。 “他们为什么那么兴奋呢?……他们只不过听我说了一句援兵很快就要到来的话。……他们难道不知道是我在骗他们吗?他们不应该想不到这个啊。……那么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兴奋呢?他们兴奋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听到一个好消息。可他们为什么会认为那是一个好消息呢?”他刨根问底地想,意识到自己沉重黑暗的内心里已然透不进一缕希望的阳光。“……他们之所以认为那是一个好消息是因为他们愿意认为它是一个好消息,而根本的原因则是他们也像我一样,都在这战场之上。” 西乡从道忽然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惊讶了,仿佛它刚刚发生一样,“他们既然像我一样走上了战场,就同我一样有个生死问题要考虑。……真止的秘密是:他们虽然上了战场,心里却不想打仗,他们想的是得到财富,地位和荣誉,象一个真正的武士……” 正是最后这句话让他那闭塞的内心的视野开阔了,他现在不仅注意到天空中的一团白云和一团黑云,还能眺望到远处的树林了。 “……这个简单的事实过去我怎么没有注意到呢?”西乡从道问着自己,并且为上面的发现激动起来,“我没有注意到是因为我只注意到了我自己而没有注意到别人,没有注意到我和他们一起面对着同一种命运。……那团黑云意味着死,另一团白云却代表着生,它们分别笼罩在我们大家的生命之上。……战后,他们中间会有人给推上军事法庭吗?” 这样一个念头冷不丁地跳出来,横在他的思绪面前。“不,那件事情对他们来说也是耻辱的,可怕的,难以想象的;同我相比,他们更是真正的武士和士兵。既然他们会像我一样思考生死问题,就一定会像我一样看待军人的职责、武士的尊严和荣誉。他们和我一样,除了英勇作战去夺取胜利之外,别无其它选择……” 远处的山崖越来越近地突出在西南方的云海深处。 月光此刻愈发皎洁,像是要把夜晚真的变成白昼一样。狮头社番民说的那条清水涧就要到了。那团死亡的黑云仍在西乡从道心灵的天空中沉郁地飘浮着,但是因为有了方才的一番沉思,那一团生的白云也第一次强大了许多,有了同黑云抗衡的力量。“我为什么老是这么害怕呢?……原因是在于我对死亡深怀恐惧吗?” 此时的西乡从道,突然想起了远在日本的哥哥西乡隆盛。 “只要你不承认死亡的存在,它就不存在!”兄长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起来。 “……但死亡是存在的,我知道,我心中有过的绝望恰恰说明我知道这一点……” “可是我为什么这么绝望呢?……因为我心里只有自己,明白自己的力量是渺小的?在战争的车轮面前,我的生命甚至没有一株小草那么坚韧?……”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 西乡从道的沉思中断了。他明白自己心灵里许多问题并没有解决,不过因为有了上面的沉思,他的心胸变得稍微敞亮和轻松些了,原本消失的勇气又悄悄地回来了一部分。毕竟,自从走进这场战争,今夜他是第一次不再为明天注定要遭遇的那些可怕的战斗而恐惧了。 假使哥哥西乡隆盛在这里,只怕也未必能比自己做得更好吧? 此时已是深夜十二点了,日军队伍随即散开在涧溪两侧的森林中,转入隐蔽待命态势。西乡从道和他的卫队在涧溪东侧一片松林中。按照战斗条令的一般要求,西乡从道命令全体立即动手构筑隐蔽场所。他先亲自督促检查了一阵子,然后回到自己选定的一个周围林木稀疏的地点,也和士兵们一样,奋力挖了起来。 不大一会儿,草草的在南边不远的林子里安顿下来的大寺安纯对部下说:“抓紧时间休息!临睡再检查一遍战斗准备情况。要一支枪一支枪地看,子弹一律不准上膛,绝对禁止走火!哪个小队出了问题,暴露了我军企图,谁就要负责!” 在检查完丝之后,他最不放心的是西乡从道的安全,便先到了西乡所在的地方。看到西乡从道正带领部下全力挖沟,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不便于斥责长官,便对卫队长大加指责:“一个破沟你们这么认真干什么!又不让你们在这儿驻防!……还不赶快睡觉!离天亮就只剩几个钟头了,不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你们怎么打仗!” 他所以觉得他们不该认真费力地挖沟,是因为他模糊记起了有些被淡忘的仿效普鲁士军队的战斗条令的某一条款:部队在战斗第一阶段的任务是隐蔽待命,保存实力,主要是防范敌人的炮火袭击。而明天拂晓战斗打响后敌人的支援炮火首先就会被用来打击日军的进攻部队并拦阻后续部队,届时炮弹就有可能落到这儿来。 “你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做!”虽然这不是西乡从道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生硬的话,大寺安纯还是不由愣了一下,认真地看了这个最高司令官一眼,他总觉得,这一段时间里,他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大寺安纯走后,西乡从道又仔细地把自己的武器检查了一遍,并集合部下认真检查,没有再发现问题之后,便把队伍解散了。他检查了哨兵,也钻进挖好的坑里蜷缩下来。已是凌晨两点,再过几小时就要打仗,他想今夜无论怎样自己都不会入睡了。他心中还有一些极重要的事情要思考,如呆现在不思考,过了这几个小时就没有机会了。 尽管现在他还活着,但是他心里清楚的明白,这一次,他的军事冒险,是真真切切的失败了。 没错,这些天他手下的部队依然在坚持同兵力数倍于己的清军战斗,并且给予了清军以狠狠的打击,但是,日军自身的伤亡也不小。 日军的能够战斗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少,而清军虽然遭到了沉重打击,但人数却越来越多。 而且,清军的炮火,也变得越来越强大。 他去过被日军偷袭并摧毁的清军炮兵阵地,清军使用的,是目前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克虏伯后膛炮,这种口径为75毫米的行营炮设计先进,操作简便,适于山地作战,清军使用它们,给日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虽然日军竭尽全力的进行反击,摧毁过多次清军的炮兵阵地,并且夺取了两门这样的大炮和不少炮弹,但清军的炮兵火力并未因此而衰减。 他们似乎有更多的火炮,还有优秀的炮手。 和清军初次交手时,他便发现,清军的炮兵射击很不准确,而且有时候是纯粹在那里胡乱放炮,这些炮击没有给日军造成任何的伤亡,但清军炮手却似乎乐此不疲,仿佛他们的炮弹用不完似的(实际就是放炮给自己壮胆)。 正是基于这种情况,日军才大着胆子发动反击,成功的摧毁了清军的炮兵阵地。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西乡从道惊诧不已。 清军又从船上运来了更多的大炮,而操纵这些大炮的清军炮手,也比他们消灭的那些厉害得多。 这一次,清军不再胡乱放炮了。 新来的清军炮手,仿佛换了一副模样,他们射出的炮弹,不但猛烈无比,而且十分准确,甚至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只要日军的火炮一响,清军的炮弹不久便会飞来,将日军的火炮阵地打成碎片。而日军在行军中,也经常会遭到清军的炮击。 西乡从道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还有那些穿着红衣的清军士兵…… 那些红色恶魔! 第三百四十九章从道归天 一想起那些给日军以极大杀伤的身穿红色制服的清军,西乡从道竟然打了一个冷战。 他亲眼见过萨摩武士们和这些红衣清兵的肉搏战,以及受过普鲁士式的刺杀训练的日本农民士兵和他们的交战,其场面之血腥残酷,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而战斗的结果,无一例外的都是日军败下阵来。 征台日军的士兵在面对普通的清军士兵时,可以做到以一当十,而当他们面对这些红衣清兵时,却是二对一都难以取胜! 幸好这些红色恶魔的数量,并不那么多…… 西乡从道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对于天亮后的战斗结果,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绝望的感觉,又重新包围了他。 尽管他已经对麾下的将士们一再保证,天皇不会抛弃他们,不久便会派援军到来的,但他自己在心里,却并不相信。 他虽然依然相信山县有朋不会抛弃自己,但在伊东佑磨的舰队全军覆灭之后,他就已经明白,从国内得到援军,希望是很渺茫的了。 除非有奇迹发生…… 这时冢本胜嘉少尉带着两名士兵来了,其中的一名士兵还在抽泣着,瘦削的肩头一耸一耸的。 看到这名士兵哭泣,原本西乡从道是一定会暴怒不已的,但这一次,他竟然出人意料的没有发火。 冢本胜嘉少尉先是向西乡从道敬了个军礼,然后有些为难的说道:“将军,是这样,你瞧——”他回头指了指那个哭泣的新兵,“二中队的松下平二非要调到我们一中队来!” “为什么?”西乡从道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马上就要打仗了,竟然还有人要求调换部队! 他打量了一下冢本少尉带来的这两名新兵,这才发现他们二人长得很是相像。 “将军,我们兄弟请求您满足我们的愿望!”没有哭泣的那位明显是哥哥的士兵抢在弟弟前面开口说道,“弟弟只是想跟我呆在一起……” “这是松下平一,他的哥哥,在我们中队。”冢本少尉说道。 松下平一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都和弟弟松下平二差不多,只是眼睛里多了点儿精明。西乡从道想道:这个人才是兄弟当中的灵魂,调换部队的主意说不定就是他出的。 不知怎么,看到这兄弟俩的一瞬间,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兄长西乡隆盛。 自己和兄长之间,不一样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你们俩为什么要调到一块呢?”西乡从道问松下平一。 “我们是亲兄弟,将军,”松下平一壮着胆子说着,他忽闪着眼睛,看样子也要哭了,“我们俩自小一块长大,母亲死的时候我们才八岁,她死前跟我说好的,不管到哪里,要我一定和弟弟在一起……” 天一亮就要开始战斗了,这兄弟俩竟然还想在一块儿。此时西乡从道仍旧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调到一个中队里。这时冢本少尉插进来说:“将军,您就答应他们吧,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们在哪都是打仗。” ……让他们俩在一起的话,可能他们的心里头会觉得踏实些吧? “好吧。”西乡从道同意了。 冢本少尉带着松下兄弟走了。西乡从道又半躺下去。林子里彻底静下来。耳畔树根草丛深处,一只雄性蟋蟀兴奋、响亮、持久地叫着,同前后左右远远近近的虫鸣连成一片;顺着树干的间隙朝坡下望,涧底一道弯曲的溪水被月光照得白花花的,哗哗的流淌声异常清晰地送进他的耳膜,却让他愈发真切地感受到了夜的沉寂。一串杂沓的脚步声从南边林子边缘由轻而重地响过来,他听出是去侦察的部队回来了。他们没有到他这儿来,而是径直走回了他们的宿营处。接着很快传来了刨土的响声。 最后连这种动静也消逝了。夜色复归于沉寂。他想士兵们也许都睡着了……俄顷,又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林子里喑哑地响起来,笔直地向他靠近。借助泄进树干间的条条缕缕的月光,西乡从道看清楚了,来人是李仙得。 “将军,你还没睡着?” “没有。”西乡从道一边回答,一边将身子从草地上坐直。 李仙得在他旁边草地上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烟递给他。 “不,我不会吸烟,谢谢你。”西乡从道拒绝了。从小父母就告诫他这是一种恶习,直到今天也没染指过。 “拿着吧。”李仙得的声音很轻,却很固执,还让西乡从道听出了某种特别的感情。这种感觉令西乡从道的心温热起来,他不好意思不接那支烟了。 李仙得将另一支烟叼在嘴里,给西乡从道和自己点上火。西乡从道试着吸了一口,马上连连咳嗽起来。 有一段时间李仙得一直默默地抽烟。西乡从道感觉到他想对自巳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一支烟很快抽完了,李仙得好像要说了,却又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向他们走过来。 是水野遵和另一名李仙得雇佣来的美国军官亨特。 “我知道你们俩也没睡。”李仙得故作轻松的哈哈笑着,对二人说道,话音里似乎还有几分不加掩饰的高兴。 水野遵和亨特也在草地上坐下,拿出烟和李仙得互相让着抽。后来还是水野遵先开口对西乡从道说:“将军,明天就要开始决战了。今天晚上可能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夜。咱们既然都睡不着,不妨做长夜之谈。” 西乡从道微微有些感动,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回答。从水野遵的话和身边两位美国人对他的态度中,他心里陡然增添了某种亲切感和安全感。 没有人说什么。李仙得依然低头沉思。亨特仰面躺倒在草地上,嘴角嚼着一根烟。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水野遵说道:“将军,我们自从来到这里,作战一直十分英勇,也取得了不少的胜利,但是却落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这不是我们的责任。” “我们的计划很周密,行动一开始也很顺利,但现在却陷入了困境,我觉得,这不是战斗者的责任,”他征求同意似的看了看李仙得,“我们已经尽力了。” 他停下来,等候别人接他的话,可没有人接上来。 水野遵等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而我们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一切,无愧于日本男儿的名誉。” 西乡从道突然激动起来,他明白,水野遵是想安慰自己。 “将军,你刚才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李仙得从草地上坐直,问道。 “我在想明天的战斗,”一霎间西乡从道有些慌乱,他没有料到李仙得会提出这个问题,“……哦,刚才我在想我的父母,还有我的老师,朋友,”他想了想,还是改了口。 又过了几分钟,气氛终于没有再活跃起来,水野遵有点失望地看了一眼李仙得,站起来,扔掉烟头,起身离开了。 水野遵和亨特两个人都走了。西乡从道站起来,忽然意识到跟他们三人说刚才那句话还是有些不合适的。 李仙得也从草地上站起,跟着水野遵和亨特向前走几步,待他们俩走远了,又折身走回来,眼睛不看西乡从道,望着旁边什么地方,低声问道:“将军,你……你写了遗书吗?” “遗书?……什么遗书?”西乡从道听到李仙得的问话,心“咯噔”一下缩紧了。 “我刚才转了一下,大家不少人都写了遗书。”李仙得说道,他目不转眼睛地盯着左边一棵被泄进林子里的月光照得明亮的小树。“将军,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我也写了遗书,藏在衬衣口袋里。明天我要是被打死了,你就把它掏出来带走。……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 西乡从道听到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死亡的黑云在他刚刚明朗一些的心灵的天空里翻涌汇聚起来。“你都在遗书上写了些什么?”沉默了一秒钟,他问。 “这会儿我不想说。”李仙得不好意思地看西乡从道一眼,欲言又止。“将军,我的家里情况跟你、跟水野君和亨特少尉都不同。我这样做是为了预防万一。……当然明天我们不一定会死。……好了,我该回去了。” 李仙得走了,他的话中有一种难言的悲凉,西乡从道听出来了。他又在草地上坐下,意识到心里正发生着新的微妙的变化,并且急切地盼望着什么。 “遗书……如果要写遗书的话,该在上面写些什么呢?”西乡从道自言自语的说道。 林间的月光黯淡了下去,而西乡从道收急切地盼望它们重新皎洁起来。 林子里万籁俱寂。涧底溪水的流淌声单调而响亮。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合上了。“该写些什么呢?……”他心里念叨着,想要同睡魔做斗争,但到底还是忘掉了战争、死亡、责任、尊严、荣誉,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天亮了。 “林大人,您还是别跟着了,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兄弟我……担待不起啊!” 看到身背狙击步枪腰佩手枪和长刀的林义哲若无其事的样子,盛军总统周盛传不由得大急,求助似的望了唐定奎一眼。 “是啊!林大人,您是主帅,哪有亲自涉险的道理?”唐定奎也上前劝道。 “既然查到了倭军大营所在何处,我便亲自走一遭。二位军门放心,林某也是见过刀兵场面的,不会给二位军门添乱的。”林义哲平静地说道。 听了林义哲的话,周盛传和唐定奎不由得暗暗后悔,不该把发现日军指挥部所在地的消息告诉林义哲。 在林义哲率船政主力巡洋舰队出发后,周盛传部淮军在船政炮舰队的掩护下顺利登陆,和唐定奎部淮军合兵一处,开始对日军发动进攻。 和唐定奎当初遇到的情形一样,周盛传一开始认为唐军久战日军不下反而遭到严重杀伤是“暮气已深”的表现,有心要在唐定奎面前露一手,于是率领大军对日军展开进攻,结果和唐定奎一样,吃了不小的亏。在和日军激战不到一天,周盛传部前锋2000余人便给日军击溃,由于清军的攻击队形过于密集,尽管清军人数众多,却并没有全部发挥作用,反而给溃兵冲乱了阵脚,大炮也放错了位置,在战斗中根本没能用上。多亏了营官卫汝贵带着大刀队上前阻住溃兵,加上海上的炮舰发炮支援,盛军这才没有象上次唐军那样的给险些赶下海。即便如此,此役淮军阵亡者亦达千人,伤者近两千,可以说是极大的挫折。 吃一堑长一智,这首次交锋给周盛传上了深刻的一课。在重新收整部队后,周盛传和唐定奎按照林义哲先前的指示,采用“点线结合、步步为营”的战术,借助先进火炮和机枪的掩护,逐渐向前推进,最终将日军压缩包围在了几处分散的阵地上。 尽管日军已无路可逃,但清军想要一下子彻底歼灭日军,并不容易。 在完成了对日军的合围之后,周盛传和唐定奎并没有急于进攻,他们判断日军的粮草很快将要耗尽,于是采用了骚扰战术,消耗日军的战斗力。 经过连日的战斗,日军疲惫不堪,清军也有很大的消耗,周盛传和唐定奎原本打算发动全面进攻,一举歼灭日军,但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是以这些天,双方一直处于对峙胶着状态。 林义哲在率领船政舰队押着俘获的日舰回到福州之后,便立即乘座邓世昌的“和硕公主”号巡洋舰返回了琅峤,指挥陆军作战。在得知林义哲回来之后,周盛传和唐定奎便来请示方略,并详细报告了最近的战况。 林义哲在了解了战况之后,当机立断下令进攻。而令周唐二人感到惊恐不安的是,林义哲竟然要亲自参加战斗! “我意已决,二位军门不必再说了。”林义哲的脸上仍是一副恬淡的表情,但目光却透着凛然之威,周唐二人不自觉的心生畏惧,没有再敢劝说。 尽管周盛传和唐定奎都是沙场老将,但对于面前的这位大清国最年轻的巡抚的军事指挥能力,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是以这个年轻人已然在他们二人心中竖立起了威严,令他们不敢轻易拂命。 林义哲取下身上背着的狙击步枪,又检查了一遍之后,便当先向前走去,一队红衣的船政海兵跟在了他的身后,看到林义哲的身影出现,原本隐伏于阵地中的淮军将士纷纷投来敬佩讶异的目光。 “你们都给我盯紧了他!要是情形不妙,赶紧把他给我带出来!”周盛传阴着脸,对身边的几位营官压低了声音命令道,“他要是有个闪失,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营官们在心里暗暗叫苦,但一个个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拱手领命。 “赶快打吧!”唐定奎看了看林义哲的背影,转头对周盛传说道。 周盛传点点头,摆了摆手,很快,一名清军士兵便点燃了信号火箭。 火箭在拂晓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芒,不一会儿,大炮的吼声便响彻天宇,接着机关炮的“咚咚”射击声和林氏机枪的“突突”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一棵大树被一连串的机枪子弹连续击中,最后断裂开来,直直的砸向一处日军士兵的隐蔽地点, 几名日军尖叫着跳出了阵地,向一旁冲去,可是没跑几步,便被一道道弹雨火流打成了筛子! 看着这另人惊恐的一幕,西乡从道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知道,这是可怕的加特林机枪才能造成的伤害! 可他想不明白,清军是怎么把沉重的机关枪运到丛林里来的? 要知道,加特林机枪的体量,可是和轻型的火炮差不多的啊! 几名日军士兵吼叫着起身,用手中的步枪奋力向清军加特林机枪射来的方向开火,但他们只打了几发子弹,便被另一个方向射来的一连串机枪子弹通通射倒。 过不多时,加特林机枪停止了射击,西乡从道以为清军的机枪手被刚才日军士兵的步枪击中,刚松了一口气,那可怕的机枪声再次响了起来。 一串机枪子弹从西乡从道的头顶飞过,他的身后立刻传来了一阵惨叫声。 西乡从道没有回头去看遭受可怕打击的部下,他伏在那里,举起了望远镜,死死的盯着机枪子弹射来的方向。 他终于看清了,林子当中,一个头戴缠头身穿灰色号衣,推着独轮小车的清军士兵的身影。 那辆独轮小车上,赫然架着一架明晃晃的加特林机枪! 西乡从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颗心瞬间变得冰冷。 他发疯似的吼叫起来,举起手枪,站起身来,正要向那名推着独轮车的清军机枪手开火,却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枪,正中他的胸口。 好似有人在前胸重重的打了一拳,西乡从道感到一阵胸闷,接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三百五十章机枪和白刃 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着西乡从道的身体,使他险些摔倒,接着手枪从西乡从道的手中掉了下来。 西乡从道下意识的转过头,向子弹射来的方向望去。 硝烟弥漫的丛林中,一队红衣的清兵的身影分外的醒目。 那是被日本人称为“红色魔鬼”的船政海兵! 而这些红衣清兵当中,为首的竟然是一个穿着蓝色衣服头戴官帽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的手中正举着一支枪身上带有单筒望远镜的步枪,指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因为那支怪异的步枪的遮挡,西乡从道看不清这个年轻人的脸,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到,他望向自己的那仇恨的目光。 西乡从道感到自己的力量在急速的消失,他张开嘴想要喊叫,但却发不出声来,鲜血不住的从嘴里流出来,他的身子站不稳了,正要摔倒之际,两名卫兵冲了上来,扶住了他。 几名卫兵汇集到了他的身边,举着步枪向远处的清军射击,而那队红衣清兵也用步枪向这边射击,而更为可怕的是,在离这队清兵不远处的地方,一名推着小独轮车的清军机枪手已经将车停了下来,在两名同伴的帮助下,将加特林机枪架好,并将枪口转回了这里。 西乡从道一时间目眦欲裂,他想要向大家发出警告,但却只能大口大口的咳血,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名清兵机枪手完成了射击准备,将枪口对准他们这一群人开火了。 随着清军机枪手缓缓的摇动着握把,加特林机枪的枪管喷吐出长长的火舌,一连串的子弹横扫过来,西乡从道身边的日军士兵纷纷惨叫着摔倒。 西乡从道眼看着一颗颗机枪子弹击中了自己,但此时的他因为失血的关系,已然感觉不到疼痛了,他只感到有一股股力量在不断的撕扯着自己的身体,促使着自己的身体不断的扭动着。 林义哲透过狙击步枪的望远镜,看到了已经被自己和机枪手击中的西乡从道,此时围在西乡从道身边的一干日军士兵已然全都中弹,停止了抵抗,但加特林机枪还在继续怒吼,枪口喷吐出长长的火舌,将子弹快速地倾泻到他们当中。 西乡从道此时已然成了喷血的漏壶,倒在了地上,接着他身边的卫兵们也一个个的摔倒,叠压在了他的身上。 机枪射手将独轮小车上的林氏机枪打得象刮风一样,旁边的林义哲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子弹发射时产生的强大动能,而另一边的副手此时忙不迭地将押满子弹的弹筒拿过来,预备更换。 一个弹筒很快打光了,机枪手停止了射击,副手赶紧将空弹筒拆下,又更换上了一个新弹筒。 “左边,10点钟方向!”林义哲沉声命令道,他一边指点着机枪手的射击,一边拉过自己的狙击步枪,动作熟练地推子弹上膛。他没有理由不悠闲,也没有理由在此时不尽量地表现出镇静和勇敢。 在林义哲组织的这次进攻上,清军的火力分布相当科学,因而在战斗中爆发出来的打击力量已然是日军无法承受的。 “突突突……”林氏机枪又开始咆哮起来,转管机枪的射速性能此时得到最大的发挥。 “娘的!你瞅准着点打行不行啊!这枪子是不花钱的么?!”可能是一名清军机枪手的瞄准出了问题,一名指挥射击的淮军军官附在机枪手耳边大声地吼叫着。 林义哲转头望去,看到那名清军机枪手忙不迭地点头,手指却不曾放开摇把,结果一连串的子弹反而射向林中去了。林义哲仔细一看,可能是这名机枪手发觉到了抚台大人的目光,太激动了,身子都象筛糠一般频密地抖动起来。当然,这很大程度上也是林氏机枪发射时的震动。 “你他娘的行不行了?!”那名淮军军官大怒,“用不用我替你打?!” 那名清军机枪手有些惶急地说道:“大……大人……我行……您……主要是……您在这儿看着,我担心打不好。” 那名军官恨恨地拿着手枪猫着腰挪开了些,刚趴好,就“啪”的打了一枪。不过很显然,他的枪法也不怎么高明,这一枪没有命中任何目标。 看着这一幕,林义哲一由得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这可是清军当中近代化程度最高的淮军精锐啊! 可能是因为没人在旁边指手划脚的盯着了,这名淮军机枪手恢复了常态,林氏机枪带着金属撞击的杂音有节奏地响了起来。效果却很是直观,遭到射击的日本士兵开始惊慌失措地溃退了。林义哲正要命令机枪转移射界,却见人家已经调动枪口,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射击了。 时间,在密切的观察和不断的传令声中悄悄流逝。此时,如果有人能够从天空中向下观看的话,就会看到,密密麻麻的清军分成四路展开了对日军大营的攻击面。 林义哲举着狙击步枪转移了视界,去观察其它方向的日军阵地,见到日军已然在清军的机枪和步枪的集中射击下溃退后,他放下了枪,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他却听一阵刺耳的尖啸声传来,忙本能地缩了下脑袋,大声喊道:“炮击!炮击!全体隐蔽!” 作为亲临一线的指挥官,他直接指挥着4个营的淮军步兵和一个炮队,此时炮兵应该是已经运动到了预定的位置,开始对日军的后方进行炮击,切断日军的退路,但可能是测量出了些什么问题,使得炮弹竟然落到了这边。 几名传令兵立即跑去传令。同时,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震耳欲聋、铺天盖地,掩住了地皮上任何的声息,火光和硝烟顿时在日军阵地上腾起。 林义哲和部下们伏在了地上,林义哲小心地探着头,观看着战况,看到他最担心的情况——炮弹落到自己人头上——并没有发生,这才放下心来。 看样子,这一次自己亲自制定的战斗计划,还是有很大的漏洞呢! 此时的日军已然完全陷入绝境,但仍然在做着困兽之斗。 清军的炮击在持续,相对于林义哲所见识到的现代军队的炮击威力,此时的炮击算不得猛烈。不过,其他淮军官兵的感受就是两码子事儿了。因为清军此次的炮击很有针对性,这样一来,日军遭遇了重大杀伤。 “完蛋了……” 看着眼前的战况,李仙得从心里发出了一声哀叹。 日本人计划原本是打算对清军发动突袭,去海边夺取船只离开,但现在他们没想到的是,清军竟然发动了总攻。 李仙得不敢趴在地上,因为这样在被炮击时受到的冲击震动大,他只能辛苦地蹲着观察,并尽力排出肺部多余的空气,免得万一遭遇近弹时被冲击波挤破可怜的肺部。 其实在参加过美国南北战争的李仙得眼里,清军的步兵和炮兵的作战技术糟糕得很。在他看来,应该是先放炮,炮击过后才是步兵冲击。但清军的情况正好相反。 清军的炮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日军阵地上腾起了不少浓黑的烟柱的时候,清军炮兵满意地收手了,前沿几乎在同时响起了“冲啊!”“杀啊!”“东洋小鬼子,你们的时辰到喽!”的喊叫声,一群群清军步兵整齐地放着排枪向日军阵地发动冲击,明晃晃的刺刀将大树后的李仙得的眼睛几乎晃花。 这是大约两千五百名清军发起的攻击,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一举消灭日军,在冲击发起时爆发出来的气势着实骇人。 李仙得望了望四周,看到残存的日军士兵和萨摩武士们纷纷的跃出掩蔽处,向清军冲去。 李仙得看到一名受伤的日本军官正伏那里,一边流着泪,一边哆嗦着掏出打火机,试图点燃残破的军旗,他知道,是该为自己打算的时刻了。 虽然他写了遗书,但那最多只是他向西乡从道表明自己的心迹,在他的心里,他是从没有打算为日本而死的。 尽管他已经入了日本国籍,但现在的他,却打算利用自己白人的面孔,来保护自己。 李仙得丢下了手中的武器,动作飞快地将自己的美国军服脱了下来,扔到了一边,然后掏出打火机,将自己的军服点着后,便悄悄的跑开了。 盛军统领卫汝贵将细长的刺刀安在了步枪上,又拔出左轮手枪张开机头,吼道:“弟兄们,跟我上!” 虽然他拿了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但却不是想去拼刺刀,而是想拉住前营后哨几百名淮军士兵的笼头,防止他们在日军的反击下溃散! “大人,刘大人,他、他!”一名亲兵骇然指着前方。 卫汝贵顺着手势一看,只见一马当先的淮军统领刘朝祜的身子突然凝住,身子晃了晃,缓缓地向后栽倒…… 几个卫兵慌忙将刘朝祜抬着往回走,其他人乱纷纷地在敌、我阵地之间不知所措。有的继续前冲、有的找官长、有的跟着抬刘朝祜的几个人退回来……情况极端的混乱,很多人就在这短暂迷茫中被日军射来的子弹击中。 卫汝贵急得冷汗直冒,他带队从斜刺里赶到这支淮军的队尾,刚好接住抬下来的刘朝祜。 卫汝贵来不及去看刘朝祜的伤势,混乱的队伍必须得到指挥。 “叫兄弟们继续冲,不要停,使劲儿冲!”卫汝贵对着人群大喊。 他身边的亲卫跟着他向前冲去。和他一同前来的几名船政海兵也不说话,脚下加快速度越过卫汝贵。此时,不能不说卫汝贵本身的表率作用了。看到长官都能如此奋勇,当小兵的还能不卖命吗? 此时日军虽然相当的坚韧,但队列已经不复存在,由于失去了指挥官,他们甚至连像样的排枪也无法组织,在这小小的地段上,人数也处于劣势地位,他们却仍然三五成群地反扑上来。 卫汝贵大叫一声:“兄弟们,跟东洋鬼子拼了啊!”清军队伍蓦地发出一阵呐喊,亡命地冲上前来,迎上日军散兵,扭打的、拼刺的、开枪的混战成一团,中国人的呐喊和日本人的尖叫夹杂在一起,也有中国人的血肉和日本人的血肉模糊在了一起。 枪声四起,杀声阵阵。 卫汝贵只觉得脑子一阵阵发热,攥着手枪的手心汗湿无比,甚至在跑动中也能觉察出身体在微微发抖,却无法分辨这是胆怯还是激动的结果?事实上,日军的拼死反扑也没给他分辨的时间。 卫汝贵抬头看见那些挥舞着雪亮武士刀的日本军官们跑在队列前面,身边跟着中队旗和一群盲目坚韧的士兵。他们不开枪,只是拼命地向前冲,根本就不顾及身边呼啸而过的子弹和血肉横飞的同伴!眨眼间,这些穿着黑色军服的家伙们就冲到了近前。 “砰!砰!砰!”卫汝贵也不瞄准,只是凭着手感就打响了左轮手枪,当面冲来的一个黑衣黑帽的日本兵应声栽倒。 卫汝贵喘了口气,担心地看了看左右,寻思着应该说点什么提聚士气,可是他急切间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而战斗的这短短的间隙也使得他无暇思考。 日本人的枪响起来了,比清军更准确的射击降临!也许是岛国资源贫乏的原因,也许是弹药已然所剩不多,这时的日本人更注重每一发子弹的效用! 卫汝贵感觉日本人的子弹就在头皮上飞过。身边有个中枪的兄弟闷哼着倒下。他的脑海里蓦地想起刚来到台湾时同日军的那场惨烈的白刃战,脸色顿时有些发白了。 这一回,又跟日本人铆上了! 突然间,一阵刺耳的呼啸声由远而近,伴随着后方沉闷的轰隆声飞过头顶。 卫汝贵惊喜地向前看去,成片的火光猛地在日军的队列中爆绽开来,“蓬蓬”的轰然巨响带出地皮子的猛烈颤动,一阵阵气浪反冲到面前,让他感到无法正常呼吸,却兴奋地看着眼前的火光和硝烟,看着令自己有些胆怯的日本人一片一片地被炸飞! 这阵炮打得可以说极准,成群的炮弹落到日本人头上,每发炮弹都似乎长了眼睛一般,专往人多的地方落,而且是无数个炸点同时炸开。 卫汝贵顿时来了精神,突然又醒悟过来,在隆隆的炮声中吼道:“兄弟们,跟东洋鬼子拼刺刀啦!” 回应着他的吼叫,周围很快响起一片解气的、胆壮的呼喝声。 此时,立在山崖观察哨上的周盛传和唐定奎,同样的心怀激荡,为突然、准确的炮击而震撼,震撼得这两个淮军宿将说不出话来。 他们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大炮,竟然可以这么使的!炮兵可以看着地图就能准确发炮!各种口径的大炮在不同远近的阵地上,可以同时将炮弹射到相同的地方! 不多时,吃不住炮击而纷纷寻找掩蔽地形的日军群中又爆绽出绚丽的火光。目睹炮击的巨大威力,周盛传猛拍着唐定奎的肩膀喊道:“打得好啊!真他娘的解恨啊!再来,再揍他娘的倭寇一顿!” 唐定奎虽然也是心情激动,但此时此刻,他更担心的,是林义哲的安危。 炮击瞬间停止了,所剩无几的日军残兵又开始嚎叫着向清军反扑,双方纠缠在了一起,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树林中,林义哲静静的站在一棵大树下,架着狙击步枪,通过瞄准镜仔细的观察着战况。 此时护卫他的船政海兵们,也有多人加入到了白刃战的行列当中。 林义哲看到一名日本武士拼命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士刀,和数名挥舞长刀的淮军士兵激斗,他一连砍翻了两名淮军士兵,却只挨了一下刺刀,却并没有倒下。 林义哲叹了口气,瞄准了这名日本武士,猛地扣动了扳机,象狙杀西乡从道那样的放了一枪。 “砰!”子弹准确无误的击中了那名日本武士,但因为日本武士的身形始终在移动的关系,这一枪并没有击中日本武士的心脏要害,而只是打中了他的左肩。 那名日本武士的身子一晃,却并没有摔倒,看到对方中弹,一名淮军士兵嚎叫着冲了上来,一刀砍在日本武士的前胸上,但日本武士的身子却仍然挺力不倒,手中的武士刀一下子将这名淮军士兵刺了个对穿。 二人面对面瞪着眼,互喷了一口鲜血,然后齐齐摔倒。 冲上来的另外几名淮军士兵上前,一把将身上还插着武士刀的同伴推开,然后一名淮军士兵挥刀猛地将日本武士的人头斩下,他揪着人头的头发,将血淋淋的人头在几名同伴面前晃了晃,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 看到他把人头算成自己的,几名同伴显然很是不满,和他大声的争吵起来,甚至举起了刀,浑然忘记了战斗并没有结束。 看到这一幕,林义哲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清军的积弊,可以说是深入骨髓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恶有恶报 所谓的“当兵吃粮”,这个时代的清军,士兵参军完全就是为了吃饱肚子,为了激励士兵作战,清军将领在临战前往往会悬以赏格,这一次淮军前来台湾同日军作战,林义哲听从李鸿章的建议,开出了高额的赏金标准:100两银子买一颗日本大兵的脑袋,如果是军官的脑袋,赏钱的数额还会再增加,增加的额度以军官的军衔高低为准,结果清军士兵只要有机会获得短兵相接的机会时候首先总是对着对方的脑袋一家伙下去,后来还杀起了俘虏,为了防止杀害俘虏的行为,林义哲又开出了俘虏120两银子的价格。 而因为贪图赏银的关系,战斗还没有结束,清军士兵竟然在战场上就开始抢起了人头! 清军当中精锐的淮军都如此作派,其它的清军是个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 林义哲收回了思绪,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战况,此时战场之上,面对清军的疯狂进攻,日军的成建制集团抵抗已然不复存在,残存的日本士兵已然成了清军的猎物。 林义哲看到一名日军士兵被几名淮军士兵用刺刀挑倒,一个淮军士兵举刀想要砍掉他的头,却被同伴阻止了,同伴伸出两个手指头挥了挥,似乎是在告诉他俘虏要多二十两赏银,接着他们便用刺刀冲着那名日本士兵的四肢一阵乱刺,那名日本士兵发出凄惨的哀叫,在地上不住的翻滚着。 见到日军败局已定,林义哲收了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仿佛有些虚脱似的坐了下来。 前方,只见一群群青灰色和红色的身影正漫过树林,蜂拥着向日军冲去,西边的晚霞正好映照着清军官兵们的背影,将他们笼罩在一层红色的祥光之中。 可能是激战过久精力过于集中,突然放松下来的林义哲意识变得有些模糊,在他的眼中,那一个个青灰色和红色的背影,突然幻化成了额绫的艳红衣装…… 战场终于沉寂下来。 天空中下起了雨,雨滴滴在了林义哲的脸上,林义哲闭上了双眼,仰面朝天,任凭雨水滴打在脸上。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仿佛是泪水一般。 战斗已然结束,清军士兵此时正在打扫着战场。 “大人?” 林义哲低下头,睁开双眼,看到一位淮军把总正点头哈腰的向自己做着揖,陪着笑叫着自己。 看见巡抚大人睁眼了,把总一边陪着笑,一边挥了挥手,两名淮军士兵上前,一名士兵手上捧着一个用布蒙起的包裹,另一名士兵的手中则捧着一柄金光闪闪的日本武士刀。 林义哲注意到了武士刀上的金菊花装饰,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人,这便是倭军酋首,陆军中将西乡从道之首级。这是他的佩刀,据倭兵称,乃是倭主所赐。”把总看着林义哲,恭敬地说道。 林义哲想起了被自已狙杀的西乡从道,点了点头。 “打开,我看看。” 把总上前动手解开了包裹,一颗面色已然发青紧闭双眼的人头现了出来。 虽然这颗人头上面还粘有血污,表情木然,面部肌肉也有些变形,但从那张圆胖的脸和两撇标志性的小胡子,林义哲还是能够认出来,这的确是西乡从道的人头。 “是你砍下来的?”林义哲向那名捧着人头的淮军士兵问道,目光仍然盯在了西乡从道的人头上。 “回大人的话,是小人砍下来的!”出乎意料的是,旁边捧着西乡从道佩刀的那名淮军士兵抢先答道。 “大人休听他胡说!是小人亲手砍下来的这贼酋的头!”捧头的淮军士兵大怒,立刻反驳道。 “是我砍下来的!你休要胡言乱语!” “是我砍下来的!你少在这里蒙骗大人!” 看到二人当着巡抚大人的面争起功来,那名把总变了脸色,厉声喝斥道:“放肆!胡说什么?这贼酋是抚台大人亲手发枪击毙!把脑袋砍下来,功劳就成了你们的了?” 两名淮军士兵听到喝斥,都闭了口,但仍然站在那里怒目而视。 “行了,你们三个,一人都是五百两赏银,呆会儿去报上吧。”林义哲有些疲倦地摆了摆手,说道。 听到林义哲的话,那名把总和两个淮军士兵都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地躬身行礼称谢,林义哲回头招呼两名护卫将西乡从道的人头和佩刀收好,又勉慰了三人一番,三人称谢而去。 “狮头社那边儿,有消息么?”林义哲转头问道。 “还没有,大人。”一旁的亲兵回答道。 林义哲看了看灰暗的天空,没有再说什么。 雨终于停了。 卫汝成有些惊奇地看着这座被雨浇熄了火焰的村落,挥了挥手,身后的淮军士兵快步的冲了过去。 作为盛军统领卫汝贵的弟弟,卫汝成现在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营官,但也算得上久经战阵了,但这一次他来到这个村子,不知怎么,总有些不安的感觉。 这个村子属于反叛的狮头社,曾是日军的一个补给站,但现在他们进到了村子里,却没有发现一个日军。 “大人,没人……”一名把总用手枪的枪管顶了顶有些被雨水打湿的缨帽,小声的对卫汝成说道。 “仔细搜!小心倭寇打冷枪!”卫汝成命令道。 把总领命而去,卫汝成挥着手中的左轮手枪,和士兵们一道,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大人!您看那边儿……”一名亲兵指了指远处的一处院子门口。 卫汝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里似乎有一堆白花花的东西。 卫汝成眨了眨眼睛,仔细看去,这才看清楚,那里,似乎是一堆人的尸体! “是……娘们!”有人也看出来了。 卫汝成和一队部下小心地接近了这所院子,当他看清了面前的东西时,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那些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的,全是女人光光的尸体! “这些都是反贼的女人,”一名把总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些已然被剥光身下还有黑血的女尸,说道,“他们帮着倭寇打进来,结果自己的女人反而让倭寇给干了,哈哈!” “奶奶的!都他娘的让倭寇给玩过了!”不知是谁说道,“一个都没给咱们留!” “给你留又能怎么样?都是死的,下边儿早凉透了,你那话儿放进去,小心拔不出来!”有人笑着答道,话语里透着一丝淫邪。 “他才不怕呢!他就专好这一口儿!谁家的媳妇儿女儿死了,他都要去给帮着办后事,就是想占这个便宜!” “瞧见没有,说着这会儿,下边儿都硬了!” “那赶快来一回,教教弟兄们!大伙儿也跟着尝尝鲜!看看这活着的和死了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儿!” 一阵哄笑声响了起来。 按理说,虽然这些都是狮头社番民的女尸,番民也算是中国人,本国女子被倭寇奸杀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了,但此时此刻,这些淮军大兵们似乎并无耻辱的感觉,也没有同情和怜悯,而是竟然想象起日本人在奸辱这些番民女子的尸体的感觉来。 卫妆成顾不上去喝斥部下的胡说八道,他看着这些女尸,心里总有些发怵的感觉。 卫汝成注意到一名女子面朝下伏在地面上,胸前满是黑血,他上前用脚将女尸踹翻了过来,看到的是一张怒目圆睁面目已然扭曲的年轻女子的脸。 淮军士兵们看着这具一丝不挂的女尸,目光多集中在女子的胸前和下肢之上,但卫汝成却注意到了女子的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嘴里好象有东西,扒出来看看。”卫汝成命令道。 淮军大兵们止住了笑声,都聚过来观看,一名士兵讨好似的拔出了匕首上前,将女尸紧要的牙关撬开,用刀尖抠出了里面的东西。 “他奶奶的!这是……倭寇的那话儿!给咬下来的!大人!”当这名士兵看到从女尸嘴中抠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时,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他奶奶的倭寇!死了还来恶心老子!” 周围的淮军大兵们再次哄笑起来,但卫汝成却感到笑不出来。 “找找!这个没了根儿的小东洋鬼子应该跑不远!”卫汝成大声的喝令道。 淮军士兵们立刻展开搜索起来,不一会儿,他们便找到了三具日军士兵的尸体。 这三个日本士兵早已死去多时,他们的上身还穿着黑色的军服,但下身的裤子都已经没有了,淮军士兵们翻过他们的尸体,果然发现其中的一个男根不翼而飞,染得身下一溜黑红。 三名淮军士兵手快,当即上前拔刀斩下了三名日军士兵的头,后赶来的淮军士兵拿不到头,便开始在尸体的衣服里搜摸起来。 很快,他们便在尸体上找出了几封信。 “大人,您看这个……”一名士兵将信全都拿了过来,交给卫汝成看,“这上面不知是否有紧秘军情……” 卫汝成接过信打开看了起来,当看到上面写的全是日本文字时,不由得仰天翻了个白眼。 “大人,这上面写的什么啊?”一名把总上前问道。 “鬼才知道!”卫汝成骂了一声,叫过一名亲兵,把信交给了他,“你赶快的,回大营,把信交给抚台大人!抚台大人博学多才,出过洋,识得日本字儿,能知道这上边儿写的是什么!” 亲兵领命,喜滋滋地将信小心的揣在了怀中,然后急急沿来路而去。 看到这名亲兵得了这个美差,几名淮军士兵都面露羡慕之色。 现在没人不知道,抚台大人出手大方,事情办好了就有赏的事了。 不多时,这些信,便到了林义哲的手中。 林义哲接过这些信,在信封上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些全是日本士兵的私信。 尽管他知道这些信的内容可能无关紧要,但还是打开看了起来。 而其中的一封信,林义哲只看了一眼,面色便有些变了。 “谷川君:……我为什么这么仇恨这些女人呢?因为我的最好的朋友白木真也,在15分钟前惨死在突然飞来的清军炮弹下;咽气时,他说,他连一个清国女人都没来得及碰,就死了,有点不甘心,让我代劳吧,别枉做一回男人。我在心里喊着,白木君,我在为你干,你感觉到了吗?这些个女人不像昨天的女人,既不挣扎也不敢大叫,顺从地任我们轮流地跨上她们的身子。别的士兵听说我在为白木干,于是都大声地喊起:白木君,我们在为你干!……” “清国女人其实并不比日本女人好多少,可这三个生番女人腰条比日本女人好;三个女人好像是用笔画出的美人,皮肤细腻,抓一把好像碰到婴儿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她们微微闭着眼睛,睫毛上挂着泪珠,两颊红红的,躺在地上不敢看我们。……整整半天,我们才离去。晚上,同乡胜元约我再去找她们。” “我们俩摸进关她们的房间,见三个女人还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便急不可待地脱掉衣服扑上去,你可能想象不到,她们的身体不再是热乎乎的,而是冰凉冰凉的。我以为是在地上躺久了造成的,想把她们搬到闲置的床上。胜元小声告诉我,她们全都死了。按理说,这个生番的村子已经成为帝国军队的占领地了,里面的村民是帮助我们的,但我们对他们并不信任。要知道,今天,他们可能会帮助我们对抗清国人,明天会不会就把我们出卖给清国人呢?大家都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利用完他们之后,统统杀掉。我们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现在,村子里只剩下一些模样比较漂亮的女人了,就象这三个女人。” “我有些不相信她们死了,于是又摸了摸她们的嘴唇,已经没有呼吸感了。三个生番女人确实都死了,很可惜。但我们还是对她们很有兴趣,我们一起努力地干着这三具死尸……” 林义哲将这封信重新装进信封,又取出另外一封信看了起来。 “……这里到处都是用木板和竹子搭的简易房子,离海岸不远;里面关押着近30个女人,毫无疑问,她们是这次胜利的战利品,也是在当地征集的女人。将军现在对那些协助我们登陆的生番越来越不信任了,他认为是他们把我们领进了清国军队的伏击圈。作为对叛徒的惩罚,生番的村落全部遭到屠杀,男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被杀死,只剩下了年轻的女人……” “我们到达时,她们已经全部被强暴得温顺了,如同一群猫卧在地板上,守着炭火,一丝不挂,也不动弹,只是等待着我们上去。有的饿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也许是怕她们跑还是怕她们挣扎,每个士兵都发了一个饭团子,说是捎给你干的女人,这是她们全天的口粮。女人们见到饭团子,红了眼,夺过去就吃,全然不顾我们在她们身上干什么。” “我们得到了这里的土地,也得到了这片土地上的女人;这真是个没有出息的民族,他们曾经有光荣的历史,但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用;这里只有在帝国的统治下才有希望。” “在我们享受这些女人时,外面响了一阵枪声;后来听说是有人来劫夺这些女人,结果被全部打死。……待我们集合等待离去时,又有20多名当地女人被押进来,填补有些体力不支的女人的位置。” “今天写到这里,长官说清国人就要被打败了,这样,明年三四月我们就能返回本土了,也能和你在一起了……” 林义哲看完信,眼中满是愤怒的火焰。 他现在明白,日本人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地奸辱和蹂躏妇女,军官们又为什么如此纵容士兵犯罪了。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对于犯罪心理学颇有研究的他能够理解日本人的这种犯罪动机及变态性心理:在战场上勇猛的将兵就要壮烈地侵犯占领地的女性,这样反而使壮烈地侵犯妇女,成为将兵如何勇猛的证据,这在日本军队中已经形成风潮了。 当日本武士道精神已然不能支撑崩溃的士兵时,女人的肉体却能对复原治疗士兵必胜的信心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日本政府和军方应该很清楚怎样利用日本人的这一自我“补偿”、自我疗伤的心理来麻醉士兵,鼓励日本士兵去“牺牲”,同时转移并发泄士兵对天皇、政府和军方的不满。对于被激起兽性的日本士兵来说,暴力发泄是最大的满足,侵犯和玩弄女人对于他们不仅是冲锋陷阵的奖赏和补偿,还是证明自己依然存在的手段! 这样的暴行,对日本人来说,绝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样也好,免去了我杀戮妇孺的恶名……”林义哲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第三百五十二章“俘虏” 对于杀害额绫的狮头社叛番,林义哲明面上给周盛传和唐定奎下达的命令,是“痛加剿洗”,但周唐二人来台后已然听说了额绫被害的消息,是以对这个命令“心领神会”,在向麾下各统领传达命令时,一概暗示要“血洗”。是以淮军各部在战斗中遇到狮头社叛番,无论男女老幼,是一概不留活口的。 林义哲知道,这件事在日后,定然会成为清流言官参劾自己的口实,以清流们的那张铄金利口,是一定会给自己戴上一顶“屠戮妇幼”的帽子的! 但是让他事先没有想到的是,日本人却给了他一个摆脱这等骂名的机会。 “大人,抓到了几个西洋人。”一位船政海兵头目快步跑来,向林义哲敬礼后,上前说道,“大人要不要审一下?” 林义哲点了点头,很快,十几个垂头丧气的外国人被带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打量着他们,他注意到这些人当中,大部分都穿着军服,少数几个则穿着西方探险者常穿的那种猎装。 “报上名字,身份,国籍。”林义哲看着这些日本人的帮凶,冷冷地用英语说道。 听到林义哲说出流利纯正的英语,好几名外国人的眼中都现出惊讶之色。 “听到了没有!报名!”一名船政海兵大声喝令道。 这些外国人都吓得一哆嗦,接着便一个接一个的报起了名字身份和国籍。 这些外国人大部分都是美国人,只有三人是爱尔兰人,要么是退役军人,要么是没有工作的失业人员,好多都是从上海雇佣来的亡命之徒。这些人梦想着通过帮助日本人来到台湾发财,但无情的现实,击碎了他们的梦想。 林义哲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一个浑身泥水只穿了件衬衫的高个子美国人身上。 “你的名字叫什么?我刚才没听清楚。”林义哲紧盯着他,问道。 “……亨利?布兰德,《芝加哥论坛报》记者,纽约州人。”那个人似乎有些畏惧林义哲的目光,低着头说道。 “不要再装了,夏尔?威廉?勒让德尔先生。”林义哲看着他,冷笑了一声,用流利的法语说道,“我认识你。” 听到林义哲的话,李仙得的脸一下子变得扭曲了,他抬起头,眼中现出了一丝惊恐。 “李仙得先生,你的军服呢?”林义哲怒视着他,用英语大声的问道。 听到林义哲的话,周围的那些外国俘虏们望向李仙得的目光,全都带着深深的鄙夷。 “我的军服,被贵国军队的士兵抢去了。”李仙得强自狡辩道。 “那你为什么要说一个假名字?”林义哲冷笑道,“我想你是打算隐瞒掉你的美国军人身份吧?” 听到西洋镜给拆穿,李仙得的脸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他的嘴唇动了动,还想强辩,但一碰上林义哲的严厉目光,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位美国将军,竟然帮助日本人侵略我国,美利坚合众国和日本的友谊,真的是非常深厚啊!”林义哲怒道,“看样子我得向贵国总统讨个说法了!” “这只是我个人的行为,和美国政府无关!”李仙得惊慌之下,大叫了起来。 “你个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林义哲明显的暴怒了,大声的吼道,“你为了你自己的私欲,竟然不惜挑动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使成千上万的人因为你的行为而失去生命,你觉得,你们的上帝,会饶恕你的这种行为吗?” 李仙得感到林义哲的话如同利剑一般的刺穿了自己,头“嗡”的一声,那些刺耳的话语好似上帝的天谴一般在他脑中不住的回荡,他摇着头,想要摆脱这种声音,但却丝毫不起作用。 李仙得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感到心脏一阵难受,禁不住用手捂住了心口,他刚想说什么,却感到眼前一黑,随即口吐白沫的摔倒在地。 看到这个美国的胆小将军竟然被抚台大人几句话骂得抽搐在地,周围的船政海兵和淮军士兵们全都惊讶不已。 “都带下去!押到船上!”林义哲没有再看倒地不起的李仙得,而是挥了挥手,命令道。 清军士兵们将这些日本人雇佣而来的军事人员全都押了下去,李仙得也被两名美国人抬了下去。可能是连日的战斗加上刚才怒骂美国人,林义哲感到有些疲倦,他交待了部下几句,正打算离开,一名船政海兵快步的跑了过来。 “大人,有个日本人,会说咱们大清的官话,说是您的故交,想要见您。”这名海兵向林义哲报告道。 听到海兵的报告,林义哲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带他过来。”林义哲说道。 很快,两名船政海兵押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日本人走了过来。 “原来是水野君……”林义哲见到摇摇晃晃走到自己面前的水野遵,叹息了一声,“你竟然也会在这里……” 听到林义哲的声音里透着惋惜和伤痛,水野遵心下难受,“是啊!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下又见面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林义哲沉声问道。 “各为其主,我不想解释我的行为,林君,我找你,是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水野遵看着林义哲,一边说着,一边用已然被捆缚起来的双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里面。 林义哲没有动,只是看了一眼水野遵身边的船政海兵,那名海兵很是机灵,立刻上前,伸出手将藏在水野遵怀中的物件掏了出来,双手呈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看到海兵手中的物件,全身的血仿佛在这一刻都充到了眼球上,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死死的盯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叹息。 那是一柄有着精美雕花木鞘的小刀,曾是额绫的随身用品。 林义哲轻轻的将小刀拿起,眼泪也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这是我在那片悬崖上找到的……”水野遵看着林义哲,突然深深的鞠了一躬,“林君!万分的对不起!” 林义哲深吸了一口气,将小刀放进了袖中,他看着水野遵,点了点头,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道:“谢谢你,水野君。” 水野遵听到林义哲的话,身子竟然微微的颤抖起来,他直起身子,看着林义哲,眼圈也变得红了起来。 “给水野先生解了绑绳,”林义哲对两名海兵吩咐道,“水野先生是非战斗人员,不用和俘虏关押在一起,不得虐待。” 一名海兵领命上前用匕首将水野遵的手腕绑绳割开,水野遵揉着有些发木的手腕,眼泪跟着流了下来。 天空中传来了阵阵的雷声,林义哲抬头望去,看到了黑云之间的隐隐电光。但就在这时,一缕金色的阳光,从云缝之间透了下来,令灰暗的天色瞬间亮丽起来。 ※※※※※※※※※※※※※※※※※※※※※ 《林文正公集:奏稿》: “此次台湾剿倭之役,共计毙倭兵三千四百五十三名,俘虏一千七百六十二人,内有美利坚人四十三名,艾尔兰人三名,得倭军大炮四尊,洋枪三千一百二十五枝,砍刀一千六百八十三柄。……其助倭之狮头社叛番,亦一并征剿讨平。叛番此前曾遭官军及牡丹社、龟社诸义番讨伐,部众星散,此次助倭前来,为官军所击,后又为倭疑而屠之,其族类已绝。……倭兵残暴刻毒,狮头社叛番遭屠,女子多为其奸死,受害者不下百人之多,且****之后,更施以剖乳、刺腹种种酷刑,必置之死地而后快。……该番助倭为虐,侵陵同胞,其族反受倭人所害,盖皇天不佑,报应其罪也……在台诸事详细情形,臣有专折详禀……” 《李文忠公集:复张振轩中丞》: “仲复前禀探闻,日本练军六万,预备台事决裂,先打金陵,分扰各口之说,五月下旬敝处即闻驻津美领事云,接东洋美使信,闻日人预招勇队,援应台湾。窃料或有其事。先打金陵,岂肯说明?日固诡谲,即我辈办贼十数年,贼之所向,方且声东击西:曾文正尝云,探报断不可信。日本尚未大举,此等密计何至传播数千里以外?凡为此说、信此说,或将信、将疑者,皆无病而呻吟、无风而自惊耳。不料吾弟兵事起家,亦随众为颠簸也。子务奉檄复函称,拟六月杪、七月初分起拔队,尚无报文。尊意欲令其步队十七营入苏,商办江海防务,究拟驻扎何处?大队过江,极是累赘。苏、常人烟稠密,疮痍甫复,若闻大军压境,风鹤讹传,转生虚警,将来无事是否常驻?且其马队五营,系马金叙统三营,徐邦道统二营,皆不若陈凤楼尚可另留一处。子务南去,此五营月糜饷万三千余金,又令何人接统?若并入苏,岂非置之无用之地?军事需细针密缕,非可一味慌张操切者也。” “至尊论济宁南北相距各千余里,步队难速,有事或鞭长莫及,而筑台鸠工,非可立办。自陕至周口,军装由淮河南下,若周折至济,又多陆运数百里等语。多属费解。豫东直为执事久历之区,形势尚尔隔膜,无怪坐谈者大都梦梦。且洋务与内地军事悬殊。日人至今,总以未犯中国地界为言,有条约为枢纽也。台湾交兵开衅,攻战在台番地。南北海口虽有谣言虚惊,料其必无战事,何至千里调兵、援应不及。周口至苏约二千里,至津则二千余里,何谓南北适中?周口可由淮河南下,然尚须绕洪泽湖、清江入运。济宁沿运直下,不更近乎?筑台鸠工,本非咄嗟立办之事。鄙论炮台工程入细,以人少时久为要。每处防军一、二处为之可也。援军则不过行营光景,何能筑台?铭军在陕常驻五年,暑天远役,自须至徐济略作休息,再议调拨。若饬由陕径赴苏,诸公意见纷纷,尚未知于何适从。过江搭浮桥,亦恐无人过问耳。惟循绎来示,谈防事者莫不以因循坐误。代为危惧,遂亦自危、自惧。所谓病汉怕闻鬼叫,殊为焦悬。子务拟以吴宏洛五营赴徐,拟即檄令该将由归德至徐后径赴吴中听候调遣。吴宏洛曾在树军分拨,则子务与阁下皆可放心。子务各营仍俟到济,察度大局,再定进止为便。阅钞雨翁函,以吴淞为苏、常门户,须预设防。吴淞乃上海门户,日必不扰,上海似非急务。江阴鹅鼻嘴似最要。福山、刘河各口次之。有小炮船堵口足矣。苏城实天下第一险固,戈登昔密言西洋炮力万攻不破,即城破而浮桥万不能搭,望吾弟默察之。三年春间,常熟之变,兄未留一营守苏,而敢轻骑追贼,自谓识力定,非有它也。如不得已而募勇,乞勿扣淮饷,扣短则必力争,请先歃血为盟,附钞沈幼帅、林抚军与敝处往来函稿,聊资参考。” ※※※※※※※※※※※※※※※※※※※※※ 日本,东京,皇宫。 明治天皇端坐在宝座之上,看着文武众臣鱼贯而入,各自立于座位前,一颗心不知怎么,竟然跳动得分外的厉害。 很快,前来参加御前会议的大臣和将军们都到齐了,肃立在各自的座位前。明治天皇起身,伸出双手向下摆了摆,随着侍卫官的一声唱诺,大臣和将军们齐齐的向天皇鞠了一躬,然后这才落座。 等到天皇坐下,侍卫官便宣布御前会议开始。 “朕今日召开御前会议,是为了征讨台湾生番一事。”明治天皇细声细气的嗓音在大厅当中回荡起来,“最近关于台湾战事的消息,传闻很多,而兵部省并未有详细报告与朕知道,却是为何?” 听到天皇的开场白,大厅当中瞬间陷入到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伊藤博文注意到天皇的手边放着几张外国报纸,虽然他的座位距离天皇的御座很远,看不清报纸上的文字,但他还是能够从报纸上的铜版画上,猜到天皇看的是哪些报纸。 这些报纸上面写的关于西乡从道的征台军作战“可能”失利和护航舰队“可能”已经被清国海军歼灭的内容,他已经了然于胸。 当日本政府的官员们都在为这些消息而惊疑不定的时候,伊藤博文已经开始通过他个人的渠道,来了解这些消息的来源了。 通过几天的努力,他这才知道,这些消息,大部分来源于路过战场的英法等国的商船船长,以及从台湾来到日本的外国商人。 他在心里,不愿意相信这些消息是真的,但从报导的情形和详细程度来看,这些消息很可能是真实的!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已经出现了! 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考虑善后的事宜了。 “兵部省为什么没有给朕相关的报告?”看到没有人回答自己,明治天皇的声音明显的高了起来。 太政大臣三条实美让天皇严厉的问话吓了一跳,可他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橡皮图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天皇。 三条实美情不自禁的将目光转向了山县有朋,此时政府的好多官员们,也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望向了山县有朋。 “外国报纸的消息大都是猜测之言,不足为信,陛下!” 山县有朋在众目睽睽之下,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环视了一下众人,大声的说道:“兵部省之所以没有提交给陛下相关的报告,是因为还没有从征台军那里得到确实的消息!” 听到山县有朋的回答,伊藤博文不由得心头火起,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征台军出发多日,竟然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回国内,山县君难道不觉得有些问题吗?”大久保利通显然对山县有朋的回答很不满意,站起身来问道。 “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海路太过遥远,征台军想要传递消息,只能通过轮船!从日本到台湾,可并不是通着电报和铁路的!”山县有朋瞪了大久保利通一眼,有些恼怒的回答道。 他已经从大久保利通的话里听出来,大久保利通想要和自己做“切割”的意思了。 “从第三批援军出发后,征台军未见有一船返回,而外国商船却能够传回来征台军战斗的消息。”大久保利通说道,“这难道不说明一些问题吗?” “那些消息什么也说明不了!”山县有朋恶狠狠地看着大久保利通,说道,“我们应该只相信征台军发回的消息!” “可要是征台军的消息永远也发不回来呢?”大久保利通冷冷地说道。 “这不可能!”山县有朋吼叫道。 “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明治天皇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足以让正在争吵的山县有朋和大久保利通全都闭上了嘴巴。 “朕想要知道的是,如果外国报纸所说的情况是真的,帝国应该采取何种措施应对?”明治天皇看了看山县有朋,仍然用轻细平和的语调问道。 第三百五十三章“切割” “帝国政府应该马上派出援军,支援征台军的作战!”山县有朋马上回答道。 “不!帝国政府应该马上撤回征台军!”大久保利通听到山县有朋的回答,立刻表示了反对,“并且马上和清国政府展开谈判!结束这一次的行动!” “结束这一次的行动?”山县有朋怒瞪着大久保利通,“你竟然要放弃帝国将士辛辛苦苦开拓的疆土?” “我还没有看到征台军取得开疆拓土的任何成果。”大久保利通沉声说道,“但到现在为止,帝国政府已经为征台军的行动支付了巨额的军费!这将对帝国的财政产生巨大的负担!而且现在战争有升级的可能,清国军队很可能已经介入!你难道要将帝国拖入同清国全面战争的深渊吗?” “我早就说过,这种情况不会出现!清国正在西北地区进行一场战争,而且很可能会和俄国发生冲突,腐朽昏庸的清国政府是不敢同帝国开战的!这是帝国开疆拓土的大好机会!”山县有朋大声的说道,“只要帝国政府给征台军以足够的支持,胜利就一定会属于帝国!” “可现在各方面消息都已经证明,征台军的行动已经失败了!”大久保利通被山县有朋的话激怒了,大声的说道,“你想要把帝国忠勇将士们的宝贵生命,全都葬送在台湾的丛林中吗?” “现在不支援征台军,才会让帝国将士陷入绝境!”山县有朋答道。 “山县卿,你认为现在应该继续派出援兵,是吗?”明治天皇看着山县有朋,问道。 “正是!陛下!”山县有朋听到天皇的询问,有些急切的说道,“征台军的人数太少,恐怕难以完成征服整个台湾岛生番部落的任务,应该继续派出支援部队才对!” “山县君,帝国海军为了支援征台军,可是已经全部出动了!”大隈重信忍不住起身说道,“帝国陆军也已经出动了近七分之一,你难道想让帝国军队全都开到台湾去吗?” “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山县有朋面对大久保利通和大隈重信的联合质问,仍然丝毫不肯让步。 “好了!众卿不必相争!” 明治天皇说着,将目光转向了大久保利通,“大久保卿,你的意见是什么?” “陛下,臣以为,现在是时候和清国政府进行和谈的时候了。”大久保利通说道,“趁这场战争还没有扩大,及时和清国政府达成谅解,撤回征台军,平息事态,显示我国的和平诚意。” “陛下!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同清国政府言和!”山县有朋急了,没等大久保利通说完,便大叫起来。 “那山县君的意思,是坚决想要和清国开战了?”伊藤博文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大声的质问道。 “我没有说想要和清国开战!我们并没有侵犯清国的边界!台湾番地并不属于清国,这是事实!再说清国政府以前曾同意帝国对台湾生番的征讨行动!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同帝国开战!”山县有朋道,“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同清国开战,就放弃唾手可得的疆土!” “台湾一直是清国的领土,这是全世界都承认的!不是一些文字游戏和外交辞令的圈套就可以改变的!”伊藤博文厉声说道,“即便如此,可清国政府如果现在不承认你的说法,或者说他们了解了真相之后,后悔了,打算派出军队保卫台湾的土地,山县君,你认为,帝国军队有实力和清国进行一场全面战争吗?” “怎么没有这个实力?你不要小看帝国的改革成果和帝国军队忠勇将士的战力!”山县有朋听到伊藤博文竟然质疑起日本军队的战斗力来,更是怒火上冲,大声吼道,“面对清国那些还停留在中世纪的腐朽军队,帝国陆军将士完全能够做到以一当十!十几年前,英国和法国只凭借几千人的部队,就打进了北京城!同样的事情,现在帝国陆军也一样完全能够做到!” “可现在的清国,不是十几年前的清国!”伊藤博文怒道。 “现在的日本,也不是十几年前的日本!”山县有朋亦怒道。 “山县君!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和清国开战?是不是?”伊藤博文死死的盯着山县有朋,大声喝问道。 山县有朋的额头暴起了青筋,“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山县君!”伊藤博文仍然紧盯着他。 “不是!”山县有朋的脸色由红转白,他大声的回答了一句,但底气明显不如刚才足了。 山县有朋的表情变化伊藤博文立时尽收眼底,他冷笑了一声,刚要继续揭穿山县有朋的假话,山县有朋似乎觉察出了他的用心,竟然大喝一声,将腰间的武士刀拔了出来,直指向了伊藤博文。 “你竟敢用这样的话来污蔑我!我要和你决斗!”山县有朋冲着伊藤博文大吼起来,他急于找回刚才丢失的场子,竟然用刀尖直指着伊藤博文的脸。 看到山县有朋竟然拔出刀来要砍伊藤博文,刚才还在和山县有朋争论的大久保利通和大隈重信全都脸现畏缩之意。 面对明晃晃的刀尖,伊藤博文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他皱了皱眉,冷笑着看着山县有朋:“决斗?可以!但不是在这里!” 山县有朋突然感觉到了天皇望向自己的那凌厉的目光,他意识到了麻烦,立刻趁着维持会场秩序的侍卫官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麻利的将刀插回了刀鞘。 伊藤博文也感觉到了天皇的目光,转过头望向天皇,看到天皇面沉如水,却并没有立刻出声斥责山县有朋,心中一时倍感欣慰,冲淡了山县有朋。 他知道,以天皇的聪明睿智,是会明白一切的! 而天皇没有追究山县有朋御前拔刀的失仪之罪,给这位军界大佬留了颜面,也表明天皇已经变得成熟了! “伊藤卿,你的意思呢?”天皇向伊藤博文问道。 “臣赞同大久保君的意见。”伊藤博文说道,“现在帝国哪怕是有支援征台军的计划,也已经无从实施了。因为帝国海军现在已经没有军舰能够给陆军护航,如果运兵船队在中途遭到清国军舰的袭击,只能遭受白白的损失。现实的情况,已然不允许我们言战了。” “我们缺少军舰,可以向米国购买!米国支持帝国开拓台湾,这一次的行动中,就有米国军舰参与!帝国完全可以借用米国的力量!”山县有朋再次大叫起来,“臣恳请陛下,不要听信误传!放弃已经到手的胜利!” 听到山县有朋的这句话,明治天皇的脸上又现出了一丝犹豫之色。 “米国是不会为了帝国而和清国开战的!”伊藤博文沉声道,“如果现在想要采取军事方面的行动的话,是应该赶紧布置日本本土的防卫!” “伊藤君说的非常对,帝国应该尽快和清国开始和平谈判,而在谈判期间,应该尽量加强本土的防卫。”大隈重信支持了伊藤博文的意见。 “此时言和,乃是****!必为天下所不容!”山县有朋看到刚才有些畏惧退缩的大隈重信又冒出头来,心头火起,大声的斥责道。 听到山县有朋的话,大久保利通和大隈重信一时为之气结,而伊藤博文则冷冷地看着山县有朋,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山县卿这是在说朕是****么?”明治天皇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令山县有朋打了一个哆嗦。 “臣……不敢!”山县有朋低下了头,满面羞愧之色的说道。 看到明治天皇一句话将山县有朋杵在了那里,伊藤博文一时心中痛快之极。 对于一直飞扬跋扈的山县有朋来说,今天碰到的,可是少有的挫折! “朕意已决,大久保卿,大隈卿,伊藤卿,关于和清国和谈一事,你们要尽快拿出建议来实施,相关进展,要详细报于朕知道。”明治天皇说道。 “嗨咿!”大久保利通等三人齐齐答道。 “为防止意外情况出现,军事上也要做好准备。”明治天皇对伊藤博文说道,“全力加强本土的防卫工作,这是非常重要的事,请伊藤卿和太政大臣商议办理吧!” 本来坐在那里看热闹的三条实美突然听到天皇提到了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应道:“嗨咿!” 听到关于军事方面的安排,天皇竟然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山县有朋的脸一时间涨成了猪肝色。 “山县卿负责兵事太久,过于劳累,这段时间就不要再操劳了!在家里安心的休息吧!”明治天皇看了山县有朋一眼,平静地说道。 听到天皇对自己说的话,山县有朋大吃一惊,没等他反应过来,天皇说道:“朕累了,散会吧!”他说完,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了大厅。 侍卫官高声宣布散会,文武大臣纷纷起身离座,恭送天皇的身影消失后,陆续离开了大厅,只剩下山县有朋一人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侍卫官接连催促,才迈着沉重的步履,离开了大厅。 ※※※※※※※※※※※※※※※※※※※※※ 《李文忠公集:复李雨亭制军》: “仲复前探禀,东洋备兵六万,如台事决裂,分扰金陵、津沽。顷接其探禀又云,分犯江、浙。似皆恫吓之语、无根之谈。自来兵家好声西击东,日情诡秘尤甚,岂能预定所向?亦岂数千里外所得闻知?柳原过津到京后,议论总以番地非中国管辖,并未敢冒犯中国。谓调兵援台,尚近情理,若径犯各口,先须与西洋议定,乃可任意乱窜。日意格致幼丹书,请总署与英、法、日各使会议,如开兵衅,不准扰通商口岸。西使谅必尽力。” “顷日本欲遣内务卿大久保者,由沪赴京。其人久历西洋,专为台事而来,或可遂有成说。无论其如何行径,自应先事设防。但不可稍露张皇之迹。闻南中谣惑纷纷,尚赖我公与振轩从容镇静,以定众志。宋成、高万均系宿将,而于洋器素未究心,零星分招,各不相下,亦恐未能临敌。尊虑乏统将一语,极为中肯。涤师与弟治军十余年,皆先选统将,而后募营。其营哨须由统将自择,呼应较灵,未知尊意果何所属?若请鲍春翁统率,则营将未必尽如意,而春翁亦未必肯小就也。” “至宝山、吴淞虽系苏、松门户,先须取道上海。鄙人敢保上海无事。苏、常必欲办防,似江阴口最要,福山、刘河等处次之。初六曾详复振轩,未知果见纳否?苏、松腹地,无一处可屯扎二十营者。骤调全军南去,未免骇人听闻。弟已饬吴宏洛五营,先行过江,交振轩调遣,余俟子务到济后,再议进止。计该军除吴宏洛五营外,仅步队十二营,无论援助何处,尚可自当一路。若再分拆,两无裨益。目下局势未定,尤不可专下呆着,致多滞碍。津沽兵力亦非甚足,有台而炮位甚缺,明知不足当大敌,而不敢不强为镇静,亦尽其力所能为而已。所不能者,听之天数。” ※※※※※※※※※※※※※※※※※※※※※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 “啪!”的一声,一个价值连城的珐琅彩瓷杯从同治皇帝瘦削苍白地手上飞出,撞在养心殿内的金砖地面上,顷刻间便化作了一堆一文不名的破碎瓷片,而养心殿内的一群太监宫女则被吓得人人呆若木鸡手脚发软,其中几个胆小两腿一软,便直接就跪了下去。 坐在皇帝下首处绣龙瓷墩上的翁同龢立时将目光垂的更低,只见皇帝已经起身离了养心殿正中雍正帝御笔亲书的“中正仁和”匾下的御座。步伐急促地踱起步来,只听得驼色江绸衫下一双青缎凉里皂靴在金砖地上橐橐作响,已是全然把慈禧太后平日里最看重的守成持重的帝王风范丢到了九霄云外! “混账!混……账……”同治皇帝涨红了脸,连鼻息都激动得调息不匀,显然内心已经愤怒到了极处,“日本葺尔小国,胆敢炮轰厦门!视我****如无物一般!” “福建临近日本,海防重地,竟然一无布置,督臣巡抚都是干什么吃的!?” “林义哲不是上了折子,说全歼了日舰的吗?这厦门怎么又被轰了?” 同治皇帝此时已经踱回了御案旁。他一眼就望见了摆放在预案上那由军机处送过来的报文。不由得更觉愤懑,竟直接伸出手在御案上重重的拍了下去! “如此欺瞒,简直是目无君父!”同治皇帝大力的拍击着御案,兀自怒骂不止。“本朝立国二百余年,何曾出过如此狂悖之臣?”见皇帝已经出离愤怒,养心殿内那几个还站着的太监宫女齐齐打了个寒颤,随即便如同被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拉扯着一般,一起跪了下去。 翁同龢眸中微微一亮,但眉宇间也添上了几分忧色——自同治元年奉旨在毓庆宫行走以来,他已经给眼前这个皇帝当了十二年的师傅,对皇帝的性情可说是知之甚深。 早在皇帝还是个懵懂少年时,他便已知晓——皇帝虽然在太后面前一向都是个恭谨乖巧的百依百顺模样,但骨子却是个暴躁易怒的性子。虽然看上去文弱,但只要臣下还有内侍稍有忤逆,皇帝便会激动暴怒,早在皇帝亲政后的第一年,便有数名大臣向太后上奏称:“皇上天性,无人敢拦……” 以皇帝这个雷霆雨露均无一定,暴烈地近乎乖戾的性子,见到林义哲如此“谎报军情”,又怎能按捺得住? 同治皇帝对于林义哲本来是甚为倚重的,而这一次得知厦门被日舰炮轰,便立刻翻脸比脱裤子还快,也令翁同龢心有戚戚,生出“伴君如伴虎”的感慨来。 “翁师傅!”在一阵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发作之后,同治皇帝的情绪终于略微平复下来,而他的注意力也随即转向了仍呆坐在绣龙瓷墩上的翁同龢。 听到皇帝的招呼,翁同龢便立即依“坐听立回”的规矩,自绣龙瓷墩上站了起来——虽然他是皇帝的授业恩师,但归根到底,他还只是眼前这个皇帝的臣子。 “老臣在。”翁同龢神色恭谨的对着同治皇帝道。 “翁师傅,”同治皇帝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伸手一指御案上的纸笔,对翁同龢道,“你现在就给朕拟旨意,发给林义哲,让他接旨后立刻上表自劾!” “皇上……”听到皇帝的吩咐,翁同龢眼中一黯,他没想到皇帝暴怒之下,竟然只是让林义哲“上表自劾”,真是枉费了他一番心机。 皇帝行事之颠倒,可见一般! “如此……只怕不妥……” “嗯?”同治皇帝将双手负在身后,向着翁同龢转过了身来,狐疑又闪着火光地眸子也随之盯向了翁同龢:“翁师傅此话怎讲?” 翁同龢的念头转得飞快,立时有了“把火烧大”的主意,恭声道,“回皇上!此事还需听听林义哲自己的说法。” 第三百五十四章宫中强援 “叫他上表自劾,不也是给他说话的机会了吗?”同治皇帝问道。 “皇上说的是,但让其上表自劾,他自知皇上怪罪,在折子里定会极力为自己开脱,甚至诿过他人,所言便不尽不实。”翁同龢道,“莫不如不加斥责,只下旨命其详禀个中缘由,交内外臣工公议为好。” “翁师傅此言甚是!”同治皇帝点了点头,又转了几圈,叹道,“所谓君明才能臣贤,昔年圣祖高宗在位时,朝堂上可曾有过如此欺君罔上之徒?” 他似乎在对着翁同龢,又似乎在自语:“而偏偏是朕的同治朝出了这样的逆臣……说到底,怕还是要怪朕德行有亏啊!” 听到同治皇帝这番意有所指的话,翁同龢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事实上,他现在不就在做着这样的事么? 半晌,翁同龢才开口劝慰同治皇帝道:“皇上此言,未免太过苛责已身了!” “圣祖爷一代雄杰,朝中英才济济,却仍有索额图和明珠这般佞臣,而高宗皇帝文治武功,却也免不了有和绅这等天字第一号的贪官在……正如民间俚语所言:人心隔肚皮,可见主上再贤德,在选拔人才时却也难以做到一个万全啊……” “翁师傅……”听着翁同龢的话,同治皇帝清秀的脸上现出明显的感动神色,“还是翁师傅说的好,朕以后当时时自省,不可偏听偏信,亦不可妄自菲薄。” 听到同治皇帝说出这么一句前不搭后语意不通的话来,翁同龢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息。 尽管已经“大政亲裁”了,可自己的这个皇帝学生的学问,还是没有多少长进! 不过,皇帝能时时听自己的进言,自己也就满足了…… 在旨意拟定之后,同治皇帝命令发往军机处。待到今日的折子批复完毕,同治皇帝见天色尚早,面露喜色,很快便离了养心殿,前往皇后阿鲁特氏居住的储秀宫。 到了储秀宫,同治皇帝有些不耐烦的屏退跟从的太监宫女,直奔阿鲁特氏所居的香阁,排门而入,却见那阁内并无一人。 此时阁内四周罗幔垂落,遍地软毯滑绫,缕缕暗香侵人,没一处不是华丽非常。 同治皇帝没有大步的走动,而是立在那里,偷偷把眼张望,忽见阁廊上,一名女子背向着这边,凭栏而立,手中拿着一卷书,虽是一袭云纹白裳,毫无华贵之态,但却一副清丽秀美之姿,宛若仙子降临,叫人看在眼里,心神不禁为之一荡。 同治皇帝悠然吟道:“妩媚一临满园春,才贯古今一佳人,倚栏未动心已动,不意今日双飞时。” 阿鲁特氏听到同治皇帝吟的这首诗,掩口吃吃一笑,“皇上的这首诗做得极好,只是未免失之轻亵了。” 听到皇后夸赞自己的诗做得好,同治皇帝极是高兴,正要上前,阿鲁特氏回身相迎,脚下却不知怎么绊了一下,站立不住,就要软倒,同治皇帝旋身而上,从阁廊上眨眼就到了她身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阿鲁特氏凝眸一瞧,只见那同治皇帝头上用一个黄锦绣龙圆便冠束着,正中镶一块白玉,发墨如漆,面如美玉,一双眸子清清澈澈,宛似那夜空里的亮星。 同治皇帝只有在看着心爱的皇后的时候,眼睛才会有如此的光芒。 奇怪的是,不知怎么,同治皇帝的这双眼睛,竟然令阿鲁特氏想起林义哲来!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林义哲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长久来一直令他魂萦梦绕,不能自己。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会对这个只见了一面的人,有这样的感觉。 “皇上怎地不叫婢子知会臣妾一声,臣妾好预备接驾,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皇上啊……”阿鲁特氏觉察出了同治皇帝眼中的火焰,有些害羞地垂下了头,低声说道。 同治皇帝望着这鲜艳妩媚、风流袅娜的美人儿,笑得温温柔柔的,从怀里掏出一条紫花汗巾,在鼻尖嗅了嗅,笑道:“你瞧瞧,这是谁的?” 阿鲁特氏满面羞红,伸手欲夺,娇嚷道:“皇上快还我。” 汗巾却被同治皇帝收起了,他看着满面娇羞的皇后,笑道:“这巾儿已被我施了秘法,今儿正要让皇后见识一下里。” 阿鲁特氏一听,心里发酥,耳根也红了,娇哼道:“只不过是一件巾儿,有什么可见识的?” 同治皇帝俯首在她耳畔轻吻,柔声道:“此中妙处,皇后一会儿便知……” 阿鲁特氏嗅到了汗巾上面发出的淡淡清香,一时间如痴如醉的,竟脱口而出:“那皇上就快让臣妾见识这当中的妙处吧……” 同治皇帝看着娇婉可人的皇后,一时间情难自禁,他身边多少绝色宫女,也不知为他临幸了多少,却不知因何,仍是对这个皇后心动不已,生出一种与别人不同的情意。 他轻轻勾起怀内玉人那小巧的下巴,凝视着慢慢亲吻了下去…… 见到同治皇帝白日里公然示爱,尽管周围并无一人,但阿鲁特氏仍不免慌乱,迷乱的念头霎间在芳心内转了千百转,待朱唇被侵,顿象小女儿的初吻时似的浑身发颤起来,闭上美眸,娇怯怯的任由皇帝品尝、抚慰。 同治皇帝感觉到臂弯内的玉人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正一分一寸的酥软下去,她闭上的美眸是那般的妩媚,她的急促鼻息是那样的诱人,她俏丽的脸庞是那么的柔美,她娇颤不住的身子又是那么的撩人。 同治皇帝将软掉的阿鲁特氏顺势放倒在地上的柔毯上,火热地亲吻爱抚她,动手剥起她的衣裳来。 阿鲁特氏软弱无力的反抗着,推拒着身上的男人,脸儿烫得难受,鼻息也烧得头昏,脑瓜里已想不了任何东西。 不一会,阿鲁特氏身上就被剥得光溜溜的了,同治皇帝连她那只小小的肚兜儿也不肯放过,直起身来略略欣赏了那蜷缩在软毯里的雪腻美人儿一番,再无法从容,然后便俯下身一分一寸的爱抚、亲吻这绝妙的尤物。 阿鲁特氏娇吟着,身子仿佛一点点的融化。阁子里十分暖和,廊上又有徐徐的轻风从帘子外透进来,吹拂得叫人都快成仙了,她只懒慵慵地躺在毯子里,享受着那梦幻般的感觉。 当同治皇帝打开阿鲁特氏那双雪腻的****,就看见中心的妙处已是淋漓湿透,幽秘里亮晶晶的水光闪闪,双腿娇嫩的内侧涂得一片滑腻泥泞。他欲一穷那美景,便略偏过身体,让后面的灯光撒进幽暗处来,只见那妙物娇嫩嫩、红粉粉,妩媚洁净,不禁深叹上天的杰作,心头一团炽热,突忍不住俯下头凑到那中间,启嘴罩到那娇嫩之上,一顿绵长温柔地亲吻吸吮。 阿鲁特氏只觉如痴如醉,又********,眼儿也湿了,忽想到自己的身子那里怎好让皇帝如此,忙伸手推拒,连呼“不可”,娇声道:“皇上快莫如此,折死臣妾了。” 谁知同治皇帝抬起头来轻轻笑道:“此际无旁人,皇后不必害羞。这等绝妙滋味,皇后不尝上一尝,枉为人一世呢。”说毕,便又捧起阿鲁特氏两股,埋首细细****吸吮,仿佛在品尝那仙津玉液一般,舌尖勾起那正在轻颤的娇蒂,霎时逗出一大股蜜汁来,接也接不住,一缕透明的津液就从脖子上流下来,直垂到衣领中去了。 阿鲁特氏觉到同治皇帝的舌头深入嫩蕊中,不禁心神皆酥,双腿含住同治皇帝的头,雪腻的小腹收不住的乱蠕,从那娇嫩的****里不住地吐出一股股透明的蜜汁来。 同治皇帝抬眼见阿鲁特氏俏脸宛若那带雨娇花,心里愈是爱她,又见她神情********,生怕她忍不住要丢身子,浪费了那绝好的精元,况且自己也有些迫不及待了,便长身而起,也脱了衣裳,双臂将她粉腿分搭在两胯上,握住巨茎,龟首对准蛤心,破开那里边嫩嫩的凝脂慢慢地推了进去。 阿鲁特氏娇躯直颤,贝齿咬住自己的一只手儿,浑身皆麻,只觉蛤口撑张欲裂,花房胀满难容,一大团烫热坚挺直侵入娇嫩中,心中却美不可言,同治皇帝慢慢地推到一半,只觉皇后身下里边窄紧紧的,又滑溜溜的,娇嫩之物不断收束蠕捏,忽的忍不住,下体猛挺便一耸到底,就碰到了那娇嫩无比的花心,顶得阿鲁特氏“啊!”一哼娇呼出来,一副香魂欲断的模样。 同治皇帝俯下身,用宽广雄健的胸膛压住阿鲁特氏那两只娇弹弹软绵绵的****,玉杵一下下有章有法的抽添起来。 阿鲁特氏美极,不禁回想起二人新婚时的情景,心里欢畅无限,迷醉中双臂搂住男人的脖子,心头甜腻腻的,愈感亲密,瞧瞧身上的男人,美眸如丝如倦,渐渐闭上,脑海里那张俊脸忽地模糊成另一个人的脸,不禁暗暗地吓了一跳。 那张脸,怎么变成了林义哲的了? 阿鲁特氏忙睁开眼再瞧,眼前又换回了同治皇帝的脸,她细细体会,还是不知哪几处地方跟刚才浮现在眼前的那个人长得相似,正恍惚间,闻到那汗巾的香气,她心中的柔情蜜意不由又因而滋生了几许。 同治皇帝接着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只觉销魂无比,下边的抽添不由勇猛了起来,顿插得玉人丁香半吐,媚眼如丝,下边的嫩唇肥起,愈觉紧窄,里边却滑如油注,又丝毫不阻突拽,更是畅快之极,下下抽至蛤口入陷嫩心,才不过几十个反复,忽觉身下的皇后轻轻急呼道:“臣妾……不行了……”脖子已被粉臂死死抱住。 阿鲁特氏下体仿佛生出无穷的力气迎了上来,神情妩媚入骨,同治皇帝一瞧,心中畅美,下下重击,阿鲁特氏美得百骸俱散,声如颤丝娇咛不住,粉臂死死抱住男人的脖颈,双腿分开弯贴在两边毯上,雪腻的小肚皮一鼓一鼓的,更是丢得死去活来,但求就此下去,再无他求。 同治皇帝深深地插住,瞧着眼前这美丽的皇后丢身子时的销魂花容,只觉天地间的至美,也不过如此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鲁特氏的魂儿悠悠飘回来,一张眼就瞧见那男人正若有所思的在一旁看着自己,顿然羞得无地自容,拉手拉过丢在一边的衣裳遮住胸前,又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躲藏一点点什么。 两下尽情绸缪,又抽添了数十下,同治皇帝只觉精欲汹涌翻腾,待一下刺到美处,胀至极点的杵头揉到花心眼里的最嫩之物,顿如大江决堤般射了,滚烫烫的阳精灌到阿鲁特氏的花心眼里,叫她一时间魂飞魄散。 两人缠绵间再度颠鸾倒凤起来。阿鲁特氏伏于软毯上,松脱的黑亮亮长发披至柳腰,毫无瑕疵的雪滑玉体尽情舒展,享受着同治皇帝从后边来的销魂,只觉他那识情知趣之处比之前还要温柔美妙,敏感无比的嫩背体会着男人那烫热的舌头体贴入微地舔扫,下边微微翘起的玉股承受着那胀满而有力的抽添,着实快活难忍,情不自禁地娇喘连连。 几度云雨之后,同治皇帝见她已然无力动弹,只是伏在自己身边,有如死去一般,心中大乐,在她耳边柔声道:“皇后难道不想朕来找你么?” 阿鲁特氏羞红了脸,轻启朱唇道:“臣妾当然希望皇上****前来……只是,皇上现在亲政了,国事繁忙,臣妾哪敢因一己之私,害皇上误了国事啊……” “那些差事,说起来就烦!”同治皇帝从皇后的身子当中出来,在她身边并做一处躺下,仰面朝天,一副气哼哼的表情。 看到同治皇帝着恼,而且就这么光光的露天躺在自己身边,阿鲁特氏顾不得腿脚尚软,急忙起身,取过床上的锦被过来,盖在同治皇帝的身上,然后依偎着他躺下。 “要是没了那些烦心事,朕****陪着皇后,该有多好!”看到皇后温柔细心的照顾自己,同治皇帝情不自禁的握住了皇后的纤纤柔荑。 “皇上是一国之君,忧心国事,是天下百姓之福,皇天护佑,定当百事顺遂。”阿鲁特氏安慰同治皇帝道,“皇上千万保重龙体,有些事情,交给臣工们办就是了,皇上切不可过于操劳……” “这次就是疆臣办事不力!”同治皇帝恨声道,“那林义哲报称倭人水师被他全歼,谁料竟然让倭舰轰了厦门!真是欺君罔上!目无君父!要不是翁师傅劝朕听听他怎么说,再交群臣公议,朕真想严办他一番!” 听到同治皇帝说出“林义哲”的名字和“交群臣公议”的话来,阿鲁特氏心中一凛,但表面上却没有丝毫的表露,她继续柔声软语劝慰着同治皇帝。同治皇帝搂过她又是一番温存,适才的不快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鲁特氏怕同治皇帝着凉,在又和皇帝缱绻了一会儿之后,便半劝半扶的将皇帝拉到了室内的架子床上躺下休息。可能是这一次云雨得过于畅美,同治皇帝很快便香甜地睡去。 虽然伺候着同治皇帝一并躺下,但阿鲁特氏却丝毫没有睡意。在看到皇帝睡熟之后,她悄悄的起身,拉了拉隐藏在墙边壁毯处的一根铃线。 她拉动铃线之后,外间并无响声,但过不一会儿,几名亲信宫女太监便快步上了阁子,候在了阁廊里。 阿鲁特氏悄悄起身离床,顾不上换衣,便轻手轻脚的来到了阁廊中,几名宫女太监上前,她低声吩咐了几句,一名宫女和一名太监各自会意,快步离去。 “皇上累了,就在这儿先歇着吧。”阿鲁特氏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正自熟睡未醒的同治皇帝,说道,“更衣,我要去给西佛爷请安。” 几名宫女太监领命而去,阿鲁特氏出了阁子,将门轻轻的掩好,便径自前去梳洗打扮去了。 过不多时,一名宫女便来到了慧妃富察氏的寝宫,拜见之后,上前低声和她说了些什么,慧妃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那名宫女便告退了,慧妃想了一会儿,便立刻带着人前往慈安太后居住的钟粹宫请安。 而差不多同一时候,一名太监急匆匆的离了宫门,直奔承恩公府而去。 到了承恩公府,太监被门房领着来见阿鲁特氏的父亲崇绮,崇绮一见到来人,立刻屏退左右,太监和崇绮见礼后便赶紧上前在崇绮耳边低语了几句,崇绮的面色立时有些变了。不一会儿,太监便告辞而去。送走了太监之后,崇绮在屋内踱了几步,便立刻来到了书房,提笔写起信来。 不一会儿,信写好了,崇绮叫来一名仆人,将信交给了他,叮嘱了一番,仆人连连点头,随后便去马厩领了一匹快马,从后门离开,一路绝尘,直奔天津方向而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皇帝受审 “朕睡了多久?皇后呢?” 同治皇帝醒来时,赫然发现,刚才带给自己无限风情的皇后,已经不见了。 “回万岁爷的话,万岁爷睡了不到半个时辰,皇后娘娘这会儿去给西佛爷请安去了。”一位宫女垂着头,轻声答道。 同治皇帝回想着刚才和皇后的欢爱之景,对于皇后竟然还能有力气行走去给母亲请安惊奇不已。 想到一向端静淑丽的皇后每一次和自己欢爱时都放不开,而刚才却表现得浪劲十足,心下不由得十分得意。 看样子,载澄出的这个把皇后的汗巾用“秘法”泡制成“万香红罗”的主意,端的是妙! 同治皇帝的目光落到了放在枕边的那方皇后的“汗巾”上,他伸手取过汗巾嗅了嗅,感觉身子渐渐发热,欲火再次升腾了起来。 “你们过来。”同治皇帝看着面前的这几个面容姣好的宫女,微微一笑,向她们招了招手。 宫女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各自面上一红,她们有些胆怯的对望了一眼,缓步来到床前,还没等她们明白过来,同治皇帝已然起身,好似老鹰捉小鸡一般的将离得最近的一个宫女搂在了怀里,用皇后的汗巾捂住了她的嘴。 “啊!皇上……” “来吧!” 紫禁城,长春宫,绥寿殿。 当阿鲁特氏带着几个宫女太监沿着游廊从绥寿殿内东面的清音斋走入东侧的怡情书屋时,慈禧太后正斜倚在书屋内靠南边花墙边的竹榻上假寐,而李莲英则背对着书屋门口,跪在竹榻前的蒲团上,正双手成拳,专心致志的为慈禧太后捶着腿。 “皇后娘娘……”隐约察觉到身后有异的李莲英微转过头,旋即便被唬得脸色一变,差点站起身来,他利落的跪转过身,正要对阿鲁特氏磕头行礼,却被后者轻轻摆手,一个眼色定在了原地。 “且先起来!”阿鲁特氏刻意的将声音压得极低,她伸手指了下摆在竹榻右手边上的那个绣龙瓷墩,“烦劳李总管给我把那个搬过来……” “嗻!”李莲英亦极小声的应了一声,随后手足并用的从书屋内的水磨砖地上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个绣龙瓷墩前,小心翼翼的将其抱了起来,挪到竹榻前放好——他做的极用心,自始至终几乎都没发出半点声响。 见李莲英已经把绣龙瓷墩挪到了地方,阿鲁特氏遂轻轻一掀裙袍的下摆,便在上面坐了下来。 “都出去吧。”她随手向书屋正门处挥了挥手,而李莲英也很识趣带着那些随皇后过来的太监宫女先向皇后和太后各自深施一礼,随后便背对着房门小步后退了过去。待到退出怡情书屋门外后,他才极旋即的微微抬眼向竹榻上的太后和她身前的皇后扫了一眼——只见阿鲁特氏已经开始轻轻的替慈禧捶起腿来。 看着这令人惊讶的一幕,李莲英的双眼闪过了一丝吃惊之色,他很利落的又向后退了两步,待确定书屋内的那对婆婆和儿媳再也看不到屋外的他后,他这才转过身来,面露微笑之色。 对于皇后自那一次陪同太后皇帝接见林义哲后发生的这巨大的变化,他也说不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怡情书屋内。 “哎……”慈禧太后略显下垂的嘴角突然浮起了个开心的微笑,却仍阖着双目道:“皇后,你的手儿啊,还是太轻了些,不似李莲英那个奴才,到底是男人,呵呵。” “那就让媳妇多给老佛爷捶一会儿,就有了……”阿鲁特氏微笑着答道,手下却未停,“媳妇今后定会多来给老佛爷捶腿,用不了几次,便能让老佛爷更受用些……熟能生巧不是么……” “好了!这些个活儿,还是让那些奴才来干吧!”慈禧太后终于睁开了那双带威凤目,她嘴角含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皇后还搁在她双腿上的一双粉拳,继续道:“你能有这个心,我老婆子就很知足了!置于说多过来侍候我么……你还是把皇帝侍候好吧!多让他把心放在你身上,省得他整日里净想着临幸那些个狐媚子,一点也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听到慈禧太后的话,阿鲁特氏想起刚才和同治皇帝的白昼渲淫,脸上微微一红,她停了手,从绣龙瓷墩上起身,对着竹榻上的慈禧太后跪了下去。 “媳妇无能,没能多劝着皇上……”话方一出口,阿鲁特氏的剪水双瞳里便已溢出了泪花,“这是媳妇的不是……” “好了好了!我不过随便说了一句,哪用的了如此。”慈禧太后容色慈和,她伸手指了下那个绣龙瓷墩:“皇后还是先起来坐下说话。” “是!”阿鲁特氏依言从地上站起,待坐好后,她担心慈禧太后会责怪同治皇帝,又道:“老佛爷,皇上其实……心思还是在媳妇身上的,还有慧妃……” 她之所以这么说倒也的确不是信口开河,自从林义哲入京觐见之后那一次婆媳间打开心结后,这些日子以来宫里头一直很是和睦,同治皇帝对她们这些后妃也比之前更好了,基本上能做到“雨露均沾”。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皇后却还是感觉到,皇帝的行为有些不大正常。 就象今天皇特意让自己闻的那方汗巾,那上面的香味,现在她回想起来,还是禁不住心旌摇荡。 素来端洁自许的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闻了那汗巾的香味之后,变成了那样。 一想起刚才和皇帝之间的风流快活情景,她就羞赧不已。 “皇后的脸色这么红,是身子哪里不舒服么?”慈禧太后注意到了阿鲁特氏的脸色绯红,不由得有些奇怪。 “没有……”皇后赶紧低下了头,不敢看慈禧太后的眼睛。 “他是不是刚才找过你了?”慈禧太后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是……”皇后大羞,头垂得更低了。 “我就知道,你平时请安,不是这个时辰。”慈禧太后看着羞窘无地的儿媳妇,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 “老佛爷……” “好了,这事儿又不怪你。” “政务上的事,不知要花多少心思!他竟然大白天的去找你,可见这政务已然顺手了……”,慈禧太后轻轻颔首道:“这倒也是好事儿……” “处理政务,最是耗费心神,想当年文宗皇帝驾崩,皇帝又年幼,用汉人的文词讲,就叫做个主少国疑……” 听到慈禧太后这样讲,恭敬的坐在一旁的阿鲁特氏眸子里突的一跳,她已大致能猜出慈禧太后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果然,只听慈禧太后话锋一转,已是换了题目:“百官没法子,就只能依历代的成例,让我和姐姐垂帘听政。我们姐妹俩直到这也算不得什么正当法,但为了这大清的江山,祖宗的基业,也就只能勉强把这担子给担起来……总得将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治理得好好儿的交给皇帝,这才算对得起列祖列宗,天下百姓啊……” 想到逝去的咸丰皇帝和同治皇帝年幼时自己经历的磨难,慈禧太后一时间只觉得悲从中来,竟险些溢出泪来,但她素来自制要强,遂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慈禧太后抑住了悲声,又娓娓的说了下去,“当初这千斤重担就落到了我和姐姐头上。可我们姐妹这样的劳心劳力,却连个好名声都落不下,总有那么些人,说我到了皇帝该亲政的年纪还把持不放!其实,我这么操心,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爱新觉罗家的江山?为了争一口气吗?” “好在皇帝现在已然能够大政亲裁了!”见阿鲁特氏听得专心,慈禧太后却又不着痕迹的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而且如今这大局也还都算安静,只要皇帝今后能当真把这朝政理好,保得国家无事,那就不至于再让洋人欺侮咱们,那样的话……古人都讲个急流勇退,我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为我自己打算打算了,只要皇帝当真能担起这副担子,那我们姐妹若不趁这个时候见好就收,岂不是太傻了吗?……” “是啊!皇上亲政了,这园子也修得差不多了,老佛爷劳苦了这么多年,正该好好休养才是。”阿鲁特氏注意到慈禧太后的额头渗出了星点汗珠,一边用手帕轻轻的帮她擦拭,一边问道,“媳妇听说,这‘天地一家春’已经修好了,可老佛爷怎么还在这长春宫里边儿住着,不去‘天地一家春’消消暑气呢?” “唉!我那‘天地一家春’是修好了,可姐姐的‘集禧堂’因为台湾那边儿出了事儿,和日本人动了手,金丝楠木运不进来,结果停了工,我怕姐姐上火,是以就没急着搬过去。”慈禧太后想起了台湾的战事,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忧虑之色,“这会儿也不知道那边儿怎么样了,皇帝这两天没和我说起过,又没见他过来,我倒想问问这事儿呢……” “这事儿,媳妇适才倒是听皇上说起过一些。”皇后听到慈禧太后的话,立刻把话头接了上来。 “噢?皇帝怎么和你说的?快说与我听听。”慈禧太后立刻问道。 “皇上光是说,前些日子有奏报来,说日舰已然为我水师全歼,但又有奏报来,说厦门遭了日舰炮轰。”皇后说道,“皇上听闻厦门被轰,很是生气,要福建巡抚林义哲奏报详情,并按翁师傅所请,交由众臣工会议……” “交众臣工会议?”慈禧太后一听这话,眉头立时紧皱了起来,“又是那班书生多事!” “他还说什么了?”慈禧太后问道。 “皇上就是顺口说了这一句,别的就再没说什么了……”皇后觉察出慈禧太后握着自己的手上传来的力道,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然成功,心里不由得一阵轻松。 “哼!他难道不知道,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慈禧太后说着,拉着皇后的手,站起身来,皇后赶紧跟着站了起来,陪着她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慈禧太后凤眉紧锁,沉思了一会儿,正要说话,李莲英却缓步走了进来。 “禀老佛爷,东佛爷和慧妃娘娘过来了。”李莲英恭声禀报道。 慈禧太后带着皇后亲自出迎,看到慧妃和慈安太后在一起,皇后故意现出惊喜亲热之色,仿佛是意外相逢一般。 几人落座之后,寒喧了一番,慈安太后便问起同治皇帝的近况来。 “这几日怎地未见皇帝过来?是不是政务过于繁忙?” “这阵子可能是忙些个儿。”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这阵子日本人在台湾起衅,西北又不平静,想是这折子又多了起来,这不,皇后自个儿来请安了。” “怪不得呢。”慈安太后笑了笑,看了看慧妃,“今儿个也是慧妃自己个儿过来请安。” “多几日不见,有些想念皇帝了。”慈禧太后笑着说道,“正好儿姐姐也在,就让他在这里给咱们姐俩儿请安好了,省得他两头跑,再说了,我还有些话儿想要和他说。姐姐意下如何?” “今儿个天儿也好,那便请皇帝过来一趟吧。”慈安点头表示同意。 “李莲英,你过去请皇帝过来,”慈禧太后说着,看了皇后一眼,“他也许先去找皇后了,你不妨先去储秀宫看看。” “嗻!”李莲英恭声应道,随即带着几个小太监快步而去。 当李莲英急急忙忙来到储秀宫时,同治皇帝已然又临幸了三个宫女。 此时的同治皇帝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见到李莲英前来传话,这才放弃了继续和宫女们“***的打算,恋恋不舍的起身。 “李莲英,皇额娘怎么突然想着要朕过去了?”同治皇帝一边由宫女太监伺候穿衣,一边随口问道。 “回皇上的话,皇上这几日政务繁忙,没过去请安,皇太后惦念皇上,想要见见皇上。”李莲英脑筋一转,答话便顺嘴而出。 他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次皇帝过去,恐怕是要挨训,是以如此回答。 “噢。”同治皇帝没有在意,在穿戴完毕之后,便随着李莲英直奔长春宫而去。 到了长春宫,同治皇帝这才发现,慈安太后和皇后慧妃也在。 此时的同治皇帝并不知道皇后和慧妃同时出现在长春宫是因为什么,他先是给两位母亲请过了安,在皇后和慧妃向他行礼之后,便侍立一旁,静候着母亲发问。 “皇上政务繁忙,须得注意身子才是。”慈禧太后看到脸上红光尚未完全褪去的儿子,知道他刚才很可能是又在和宫女胡搞,心中不免生气,但表面上仍是一副慈和之态。 “是。”同治皇帝心里一凛,赶紧说道,“儿子近日忙于闽台战事,未能前来给皇额娘请安,心中不安。儿子不孝,请皇额娘责罚。” “皇帝说哪里话!为君者当以国事为首要,额娘怎会怪罪于你!”慈安太后笑着说道,“皇帝快别站着了,赶紧坐着吧!” 同治皇帝在李莲英搬过的一个绣龙瓷墩上坐了,他看着面色虽然平和但双目却熠熠生威的母亲慈禧太后,心中不免忐忑,有一种犯人等待受审的感觉。。 “皇帝刚才说到闽台战事,现今如何了?”慈禧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听到母亲开门见山的问了这么一句,同治皇帝并未觉出异常,而是马上答道:“前日据闽省督抚奏报,侵台日舰已然全灭,其陆队亦大多就歼,尚有余众千人据险顽抗,不日即可剿平。” 和往日不同,为了不让母亲烦心,他选择了报喜不报忧,不想让母亲知道厦门被日舰炮轰的事。 “皇帝刚刚亲政,这倭寇竟然敢无端起衅,兴兵来犯,着实可恶!”慈禧太后故作欣慰状的说道,“我本来担心皇帝首历兵事,处置或有失当之处,这样一来,我便可以放心了。” 听到慈禧太后的这番赞许勉慰的话,同治皇帝心下大乐,心中一时放松了许多。 但紧接着慈禧太后话锋一转,又让他的一颗心悬了起来。 “而今胜利在望,皇帝切记,万不可堕了倭人的奸计。”慈禧太后道,“唐玄宗,宋高宗前车之鉴,皇帝不可不时时警醒。” “唐玄宗?宋高宗?”同治皇帝听得一愣,他学问差劲,一时间竟然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提到这两位历史上的皇帝。 “儿子……糊涂,还请皇额娘明示!”同治皇帝嗫嚅着说道。此时他在母亲面前,又恢复了亲政前的胆怯之态。 “唐玄宗听信宦官边令诚之谗言,以前线小败之故,误杀大将封常清、高仙芝,又从奸相杨国忠之言,縻军误战,葬送名将哥舒翰,以至家国破碎,避难他乡。”慈禧太后的声音渐趋严厉,“宋高宗听信秦桧之言,杀了岳飞,自毁长城。这些典故,皇帝难道忘记了么?” 听到这里,同治皇帝总算明白了过来,一时间后背冷汗直冒。 “而今倭寇将败,必然会大造谣言,而朝中定有昏愦之辈不辨真情,一味借机构陷,皇帝千万不可误信此辈之言,误了国家大事!”慈禧太后紧盯着同治皇帝,沉声说道。 第三百五十六章历史的时钟 听到母亲着意强调了边令诚和杨国忠,同治皇帝便一下子想起了老师翁同龢,不由得有一种刺耳的感觉。 就打翁师傅是天阉,又身居要职,也不至于是边令诚和杨国忠吧? “皇额娘说的是,儿子记住了。”同治皇帝心下虽然不服,但仍唯唯诺诺的低着头,用不大的声音答道。 “皇帝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慈安太后注意到同治皇帝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双腿也跟着哆嗦起来,以为他吓坏了,心下不忍,赶紧说道。 同治皇帝此时正觉双腿发软,站立不稳,他知道这是刚才在和皇后云雨之后又接连不停的临幸宫女的结果,听到慈安太后发话,顿觉如临大赦,称谢之后,立刻在一个绣龙瓷墩上坐了下来。 慈禧太后注意到了同治皇帝惶恐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在他的心里起了效果,估计他不会胡来,便没有再问此事,而是放缓和脸色,问起皇帝的日常起居和功课来。 同治皇帝见母亲不再问自己闽台战事,脸色也变得更为慈祥和蔼,心下大定,顿感全身轻松,回答起来也变得利索了许多。 怡情书屋内的气氛轻松了下来。慈禧太后在问了同治皇帝一会儿之后,便和慈安太后唠起了家常,皇后和慧妃则在一旁陪听,有时间或会插上几句,一时间一家子唠得其乐融融。 同治皇帝坐在那里,感觉有些无聊,但他却不敢告退,怕惹母亲不高兴,他转过头,刚好碰上了皇后关切的目光。 看到新承雨露艳若桃花的皇后,同治皇帝心中欲念又动,这时他看到慧妃也望了过来,看到同样姿容秀美不输于皇后而娇媚似乎更胜一筹的慧妃,心中又动了在慧妃身上实施同样办法的念头。 估计慧妃的表现,肯定不比皇后差多少…… 同治皇帝正在那里大动淫念之际,却突然发现皇后和慧妃望向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惊恐不安。 同治皇帝一愣,正要开口询问,却突然发现有些水一样的东西从自己的鼻孔里流了出来,沿着嘴角淌了下来。 同治皇帝不自觉的用手摸了一下嘴角,立刻看到了殷红的鲜血。 “皇上……”皇后满面惊惶之色的起身,快步来到了同治皇帝的身边,用手帕轻轻按住了同治皇帝的鼻孔,一只手轻托着他的后脑勺,让他保持微仰的姿势,以阻止鼻血的继续流出。 此时慧妃见状也奔了过来,急急的用手帕擦拭着同治皇帝的手,将上面的血迹抹干。 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一开始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当她们看清了慧妃手帕上的血迹时,全都勃然变色,齐齐起身。 “快传太医!”慈禧太后立刻联想到了刚才皇后的神态,脸色一时间变得铁青。 “嗻——赶紧传太医!”李莲英见到这一幕,心下也不免惊慌,立刻对身边的小太监说道。两名小太监立刻飞也似的奔出了怡情书屋。 “皇帝这是怎么了?”慈安太后则想起了上次慈禧太后拿着同治皇帝的起居档在自己面前哭诉的事,心里也是一惊。 慈禧太后担心皇帝的安危,并没有出声斥责,而是关切的问道,“皇帝是不是服了什么补药不适之故?” “回皇额娘的话,可能是儿子最近感觉身子发虚,多用了些高丽参的缘故……”同治皇帝仰着头,用略带沉闷的声音回答道。 慈禧太后一听儿子的回答,心头又有怒火上升,但她强忍着没有发作,而是重新又坐了下来。 “李总管快拿冷水来!”皇后看到同治皇帝的鼻血仍然还在流,转头冲李莲英叫了一声,李莲英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下去,不一会儿便亲自端了一盆冷水上来,皇后和慧妃分别用手帕放到冷水当中浸湿,给同治皇帝敷面,忙活了好一会儿,这才将血止住。 “不用传太医了,儿子没事了。”同治皇帝感激地看了皇后和慧妃一眼,对两位母亲说道。 “要不,先让皇帝回去歇着吧。”慈安太后有些担心地对慈禧太后说道,“叫太医去皇帝寝宫诊治好了。” “等太医诊治完毕后再回去也不迟。”慈禧太后说道,“皇帝就先在我这儿歇会儿吧。等太医诊完,我问问开什么方子。皇帝要是饿了,就在我这儿用膳好了。” 听到母亲不放自己走,还要留自己在这儿吃饭,同治皇帝在心里禁不住暗暗叫苦。 看样子,今天是没时间在慧妃身上试验了…… 此时慧妃突然觉察到了同治皇帝望向自己的那一瞬目光,不知怎么,竟然打了一个寒噤。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西跨院里,也有人在担忧着另一个人的安危。 “对照这些个折子上的时间,厦门被日舰炮轰,当在东海海战之后。”文祥看着放在桌面上的关于闽台战事的几个奏本,象是松了一口气般的对恭亲王奕忻说道,“日舰炮轰厦门之后,便欲返航,却被林鲲宇率船政水师于东海追及,结果日舰不敌遂降。” “那便是了。”恭亲王点了点头,指了指林义哲上奏的折子,说道,“他之所以在折子里没提厦门被轰一事,不是想要瞒报,而是当时根本不知道。” “这般书生着实可恨!竟然抓住此事不放,一个劲的弹劾于他!摆明了是要置他于死地!”文祥叹息道,“只怕他这一场大功,便要付诸流水了!” 在厦门被日舰炮轰的消息传出后,京里的言官们立刻闻风而动,对林义哲大加弹劾,仿佛一夜之间一个个全都成了军事专家,而对于这些弹章,总理朝政的恭亲王和一直看好林义哲的军机大臣文祥自然选择了押下。 “这事情后面,只怕是有人主使。”恭亲王紧皱着眉头,说道,“要不然,不会如此的众口一词,而且时候儿都差不多。” “无论如何,对于林鲲宇,我等还是要推重力保。”文祥说着,脸上满是期许之色,“原本以为他只是理国干政之才,没想到将略亦为其所长,如此栋梁,得之不易,当使其大展鸿图,岂可为一二宵小所害?” “入可为相,出可为将,文中堂果然慧眼识人!”恭亲王看到文祥一双深陷眼窝中的眼睛放出异样的光芒,禁不住笑了起来,“看样子文相真得向他索一张门生帖了。” “这文的题目和武的题目,他都通过了,给的答卷,老夫也甚是满意,这门生帖么,老夫是索定了,只是还差一样……”文祥想起了一件事,看了看恭亲王,脸上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哦?还差哪一样?”恭亲王好奇的问道。 “到时候儿,王爷自会知晓。”文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现在,还是咱们帮他渡过这眼前的难关再说!” “是啊!”恭亲王点头道,“我估么着,这一波过去之后,左季高那里,只怕要有折子上来了。” “左季高是一定会上折子的。”文祥冷笑了一声,道,“那就见招拆招吧!” 此时文祥和恭亲王都没有想到,还没有等到左宗棠上折子参劾林义哲,林义哲已经先对他的手下动了手。 琅峤,“威远”舰,军官餐厅。 林义哲正在调着自己的怀表。 这是他少时便养成的习惯——任何时候,他的表都要比标准的北京时间快上几分钟!而即便是到了这个时空里,他也是在“威远”上见到军官餐厅里的西洋座钟后,便不动生色的将手上那块日意格赠送给他的法国怀表的分针朝前调了几格…… 室内没有开灯,当林义哲看着手中的怀表时,一点微光映射在他轮廓清晰的脸上,让这个平日里一向给人以朴诚可亲之感的青年此时看上去竟多出了几分诡异。 钟表的分针可以调前,那……历史的时钟,是否也可以拨前呢? 怀表表壳上的西洋母子彩画,让林义哲又想起了额绫,心中不由得一阵绞痛。 是的,他之所以来到了“威远”舰上,便是想要回忆起和额绫在船上一起呆过的时光。 为了改变历史的时钟,他赔上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生命! 而现在,已经步入末世的大清王朝,变化并不那么显著! 林义哲强压下对额绫的刻骨思念,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对历史的思考中来! 任何一个王朝在末世之季都不会束手待毙!唐宋元明莫不如是,如今这个大清王朝亦如是……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中,1860年庚申之变,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其后便有总理衙门之设立和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1874年朝鲜壬午兵变,日本之患渐显,遂有第一次海防筹议;1885年中法之战后,便定策大治海军;9年之后甲午战败,马关签城下之盟,乃有那书生救国的戊戌变法;而到了世纪之交的庚子国变之后,则是这个王朝垂死前的最后一抹回光返照——清末新政…… 纵观清末历史,所有这一切的救亡之策,却无一不是丧师辱国后的亡羊补牢,而却未有一次能算作是兵祸来临之前的防微杜渐! 林义哲眉头微蹙,把手中的怀表向眼前又拿近了些,那炯炯的双目随即死死的盯住了那根快速移动的分针。 时不我待啊!但,如果清末新政乃是施行于庚子国变之前,更有甚者,若李鸿章当年在《筹议海防折》中所定的“变法”之策能得以全面铺陈并持久行之,那是否可以扭转自甲午战败后绵延近半个世纪的国势倾颓? 林义哲将手中的怀表放下,轻轻合上双眼,用两根食指同时轻轻揉搓起自己的太阳穴,刚握过金属壳怀表的手指冰冰凉凉,揉在略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上,感觉十分的舒服,而原本微微有些昏昏噩噩的头脑,也因此而变得清醒了些。 改变历史,真的一定要凭一己之力去另造个分支出来么?为什么不能是在原有的时间洪流上稍加疏导,而使得某些本该在未来发生的既定历史事件稍加提前呢? 得益,或者说受益于留学外国的自由开放式教育,让林义哲养成了一种极为踏实的量力而行的思维习惯。 对历史兴趣浓厚的林义哲曾经来到过经历过甲午陆战和抗美援朝之战的那座边境小城丹东游玩,在这个连博物馆都没有一座的小城里,他最先去的,便是抗美援朝纪念馆。 而那一天在这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当中,他却听到了极不符合主旋律的声音! 而发出这些声音的,竟然是前来缅怀战友的当年老兵! 老兵们告诉他,他们一生最痛恨的电影就是《上甘岭》!用那些曾两度被授予军衔的老军人的话讲,“那狗屁片子,连真实的上甘岭的百分之一都不到!”——他们举了两个最简单的例子,在那场惨烈的战役中,坑道从来就不曾是坚不可摧的,恰恰相反,在美军猛烈的炮火下坍塌的坑道,曾经一次次的把英勇的中国士兵无情的活活埋葬在朝鲜的崇山峻岭中!而传说中安全坚固的防空洞,也不止一次的被美国飞行员将炸弹扔进来,炸成一片火海,把里面的人烧成焦炭! 老兵们告诉他,军人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敬畏! 唯因敬畏,始而知冷静,合格的军人必须知道“怕”——怕头脑冲动、怕盲目乐观!有了敬畏之心,方能知进退,才会懂得学着去“算”——冷静的承认与敌人之间的优劣差距,进而才能谨慎小心的估算敌我之间的优势嚣张,由此方能学会因势利导,使敌势日消而我势日长,最后强弱易势,将胜券操于我手! 那一天,他可以说上了深刻的一刻。 而在其后的岁月里,他一直深深的记着老兵们当年说过的话。 现在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他更是时时的警醒自己! 穿越者!你是穿越者! 一个穿越者,如果想要以一己之力扭转历史,就必须要做到头脑清醒,冷眼旁观,适时介入,因势利导! 头脑清醒,是要正确认识自己的力量,不要妄想着凭脑中的现代知识就可以包打天下! 冷眼旁观,是因为他林义哲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知晓天下大势!除了他自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未来数十年间的历史走向和时局变动,乃至某些人的起落沉浮…… 但除了“知势”这一项,他林某人除了某些学识之外,无论阅历、见识,智慧谋略和行事处世,没有哪一样能比得上如今已成为他挚友的李鸿章、逝去的曾国藩、朝中的恭亲王,文祥,慈禧太后这些时代的佼佼者!别人暂且不论,就是那位被他已然得罪了个死的左宗棠,单论做事口号山响气势磅礴、出了事则闪身诿过部下他人的功夫上的高超造诣,不也是让他林义哲所远不能比拟的? 而适时介入,则是因为穿越者具有的知识优势,只能以己之长,弥补他人之不足!而在这一原则上,他林义哲已经略有小成。 他深深的明白,若没有他设法改变船政厂址、大造巡洋舰以及改变普法战争的结局获取外援的这一番措置,绝对改变不了日军入侵台湾的这段历史! 和日本的第一场决战,被他人为的提前了20年!因为他这个穿越而来的搅局者,历史的结局也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只是,这当中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但是现在,他已然不可能停下来…… 既然已经有此战胜日本的大好局面,而下面需要他林义哲作的,就该是那因势利导了! 林义哲仍默默在心里盘算,一遍又一遍。 因势利导…… 原来的历史时空中,甲午战败之后,李鸿章曾出访德国,在其间与俾斯麦会晤时,有着“东方俾斯麦”之称的李鸿章,曾极为隐晦而委婉的向俾斯麦本人抱怨“麻烦来自女人”…… 麻烦来自女人啊!而那时的中国有上亿个女人,但其中有资格让堂堂的中兴名臣李中堂如此抱怨的,似乎只有那一个而已。 李鸿章已经在那《筹议海防折》里对如今这形势下了“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断语,而这变局涵盖之广,却绝非一个“数千年未有之强敌”所代表的“****”与“夷狄”间的主客易位所能尽述的,除却敌我中外强弱易势之外,还包括着人心、社会、民族、深宫、权力格局与文明演替的种种冲突。 而慈禧太后无疑是这个纷乱的万花筒时代中最长袖善舞的人之一!在守旧派与洋务派之间关于“理”和“势”的对立,“中体”和“西用”的纠缠;面对洋人兴衅时的“战”与“和”的两难;以及自太平天国之乱后形成的“内轻”而“外重”的中枢控制力严重下降的权力格局等一系列矛盾中,她折冲樽俎,纵横捭阖,此牵彼制、翻云覆雨…… 其过人的手腕,几乎可作为后来打算进体制而上位者的必读的权术教材! 第三百五十七章捕刘 早在“辛酉政变”之后的1861年,这个叫叶赫那拉?杏贞的女人刚刚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时,便在曾国藩的湘军嫡系之外,另行扶持了与曾氏面和而心不和的左宗棠、刘长佑两个湘系旁支,以制衡曾氏兄弟;1864年,刚刚克定天京,她便以旁敲侧击、恩威并施的手笔,逼迫曾国藩尽裁湘军以自剪羽翼;而时间又过了一年,她又借着“祖宗家法”的名目,以一纸用同治皇帝名义发出的,错字连篇的上谕削弱了与她分庭抗礼的洋务派领袖恭亲王奕忻;而随着洋务运动的兴起,而作为实际操作者的地方督抚们的日渐做大,她又有意地培植起李鸿藻、沈桂芬为首的一批守旧士大夫,形成所谓“南北清流”势力,在国政方针上多加掣肘,使得力主变革的东南诸省督抚一直无法成为国家与社会的主导力量的同时,甚至还成功的在洋务势力中打入了张之洞这个楔子…… 自1861年秉国,到1908年去世,这半个世纪的中国政治史,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这个聪明得自天生的女人玩弄政治平衡术的编年史!她的灵活手腕使得已经近乎丧失了中央名目之外的一切财政、人事乃至国防实力的大清帝国又得以苟延残喘了半个世纪! 一个事实却是,慈禧太后并不反对洋务,对于新鲜事物,她从来都不排斥。洋务运动的很多事业,铁路,电报,海军,能够发展起来,和她的支持不无关系! 可也就是在她的折冲樽俎中,使李鸿章等力主变法自强的远见者始终有力难施,而古老中国的国运也一点点地被消磨殆尽! 于是乎,要逆天而行,力挽狂澜,那与这位在平衡术上几乎无师自通的女人的权术角力就是无可避免的……不过一向谨慎的林义哲并不认为自己此时有与这位权术天才在政治布局这盘大棋局上正面交手的能力!现在他还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履任不久的福建巡抚,论及心术、阅历,权势,此时的他也就是在那棋局上做个棋子的资格!而不是指点江山的棋手! 而想要成为棋手,真正掌控这个国家的前进方向,他林义哲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而现在,他所能做的,便是利用朝廷内外有棋手资格的人,共同影响国政大计! “内轻”的朝廷与“外重”的督抚之间对于国策主导权的争夺,一直都是贯穿着大清王朝最后岁月的独特政治风景线!而面对手腕异常高超的慈禧太后,也惟有曾国藩与李鸿章这对师徒能尚有一搏之力。在原来的历史时空中,1862年,也就是慈禧刚刚授意左宗棠另组“楚军”后不久,曾国藩便安排李鸿章回乡筹建淮军势力,而也正是这个衣钵传人,最后勉强保住了他曾文正公的一世令名!而李鸿章虽在甲午战败后几乎丧失了一切势力,却仍在八国寇京,两宫西狩之机以一句“此乃乱命,臣不奉诏”提前宣布了大清王朝的死刑! 而现在,经过自己的努力,曾国藩并没有因“天津教案”而身败名裂抱憾而终,而是以“中兴名臣”、“古往今来第一人”的盛名故去。而李鸿章在顺利的接手了老师的事业的同时,在中枢的强助恭亲王,也重新获得了慈禧的信任,使洋务运动面临的阻力大大的减少。 现在他所改变的局面,比原来的历史时空要有利得多。 但是同时,他也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所遇到的阻力,比原来想象的,也要大得多! 现在的中国的问题,保守势力之所以强大,并不是因为一个人、几个人乃至某个阶层的问题,而是几千年农耕文明造成的从上到下根深蒂固的小农经济思想意识! 而要将中国引入近代工业国的行列当中,就必须改变这种全民的小农经济的思想意识,转变为工业化的思想意识! 如果思想意识不发生转变,那怕是他全力推进洋务运动,取得的成绩再大,也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 而自己费尽心血建立的这支船政舰队的命运,很可能也将落得同原来的历史时空中的北洋舰队一样的凄惨结局! 林义哲的目光突地一闪——不远处的海面上突然亮起了一个光点,正向这边靠近并变大。 “大人,岸上来人了,说有要事要见您。”“威远”舰管带张成吊着一只缠着绷带的胳膊(东海海战时为弹片划伤了胳膊挂了彩)进入到了军官餐厅之中,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林义哲说道。 如今海陆战事均已大定,他知道林义哲今天来到“威远”舰上,并非为了公事,而是为了缅怀亡妻。 毕竟,这艘军舰上,带有她给他的最初记忆。 在林义哲下到舱内之后,张成便特意安排部下水兵尽量回避,让林义哲独处一段时间。但没想到才过了不久,他便不得不打断林义哲了。 “噢,是周大人唐大人派来的吗?”林义哲收回了思绪,点了点头,和张成一道向门口走去。 “看装束好象不是。”张成答道。 林义哲没有再问,他和张成一道来到了甲板上,举起了望远镜,看到一艘蒸汽小艇正快速的向“威远”舰驶来。林义哲看到小艇上有不少人穿着旧水师营的号衣,还有几名老百姓装束的人,不由得有些奇怪。 很快,小艇靠到了“威远”舷旁,上面的人都来到了甲板上,林义哲认出了那些号衣上面标注的字,这才知道,这些人是澎湖水师营的官兵。 “标下澎湖水师前营统带六品军功彭柏文,叩见抚台大人!”为首的一人当先单膝跪地,向林义哲抱拳行礼,他身后的官兵们也全都跟着行礼,而那几名老百姓服色的人则全都叩拜为礼。 “诸位快快请起。”林义哲注意到了这些人脸上满含悲愤之色,心下暗惊,立刻上前扶起了他们。 “大人!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大人!……”彭柏文身后的一名士兵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重又跪下重重的磕起头来。 “你赶紧给我起来!杨景春!休要在这里洒老鼠尿!堕了咱澎湖水师的名头!”彭柏文大声的喝斥道。 杨景春抹了把泪起身,默默的站在了彭柏文的身后。 “大人,他叫杨景春,原是咱们水师营吴奇勋吴大人的亲随,吴大人被倭寇所害,他过于悲伤,是以有失礼之处,还望大人莫要怪罪于他……”彭柏文说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来来!海风寒冷,诸位请进舱叙话!”张成在一旁说道。 一行人进了军官餐厅,分别落座,林义哲便问起他们的来意,这才知道彭柏文等人竟然是从台南府一路走过来的。 “林大人,求您奏报朝廷,治那奸佞小人刘璈之罪!”彭柏文不胜悲愤的说道。 “林大人,求您为我们做主啊!那刘璈……鬼畜不如啊!”台南府的董长义等几位乡绅也都垂泪道。 林义哲忙细问端详,而彭柏文和董长义等人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原来在澎湖水师覆灭后,大难不死游上岸的彭柏文等官兵一致认为日军将窜犯台南腹地,于是便抄山路直奔台南府,向知府刘璈禀报,并加入到了刘璈麾下的军队当中,打算随同刘军对日军发动反击,为死难的澎湖水师营统领吴奇勋报仇。 对于彭柏文等人的报告,刘璈显得极为重视,对于彭柏文等人要求出兵为吴奇勋等死难的澎湖水师官兵复仇的要求,也一口答应下来,经过一番准备之后,刘璈便亲自带兵出发了。 尽管刘璈摆出了一副要将日军赶下海的架势,其实却并无任何的作战计划,而是按照他搞的风水的那一套进兵(本意其实就是想避开日军),结果同日军一经交手,便全军溃散,一路狂奔的跑回了台南,从此便龟缩于城中,紧闭城门不出。彭柏文等人屡次请求出战,都被刘璈以“兵力不敷”和“贼军势大,台南重地亦需布防”为由推脱。 刘璈在台南的“布防”工作主要有两大方面,首先是号称要“赶募大支游击之师”,用来加强台南的防务,但他实际上只草草募集了几营外,就再没有更多的作为了;其次是要“增添炮械”,但除了临时从外国掮商手中买了些旧枪之外,也没有了下文。 事实上,在林义哲率舰队到达台湾之后,便曾派人给刘璈送去公文,要求他加强台南各地的防御,并派军支援,但刘璈对此没有任何的回应,甚至于在淮军登陆之后,唐定奎给他发文请求支援粮草民夫,结果依然是杳无音信。 刘璈在台南当起了缩头乌龟,但日本人却并没有和他一样。 在同刘军有过一次接触之后,日军将领可能是意识到了台湾防军随时会出现,为了防止清军集中兵力发动进攻,日军开始四处出击,袭击清军各处防地,结果各处清军或因消息不通未能准备,或因兵力单薄,纷纷被日军击溃。 见到防守台湾的清军轻易的就被击败,日军胆气日壮,便在汉地大肆烧杀抢掠,无辜民众惨遭涂炭,各地乡绅见状,一边组织民团抗击日军进犯,一边不断派人向台南府求救,但刘璈一概的置之不理,终日在府中研究风水五行“破敌之策”。 “那刘璈终日躲在台南府城之中不出,任由倭寇屠戮百姓,我等亲往台南府面见刘璈,请求发兵,拯民于水火,他刘璈竟称疾不出,拒不见我等,见我等留此不去,竟然派人递话,称‘倭寇剽掠完毕,自会散去’!林大人,您说,这还是人话么!”一位年纪比较大的乡绅说到这里,浑身哆嗦不已,显然已经气极。 听完大家的控诉,林义哲的脸色已然变得铁青。 “开船,去台南。”林义哲转头对张成说道。 “大人,您这是要……”张成注意到了林义哲的脸色,小心的问了一句。 “去抓刘璈,交朝廷治罪!”林义哲看着张成,“有什么问题吗?” “标下……领命!”张成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声的答道。 “怎么回事?‘威远’这是要去哪里?” “和硕公主”号巡洋舰上,邓世昌注意到了已然起锚准备开拔的“威远”舰,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刚才看着过去了一艘小艇。”一位军官答道,“大人还在‘威远’上,可能是临时有什么事儿吧?” “发信号问问他们,要去哪里?”邓世昌想了一下,说道。 很快,“和硕公主”号发出了旗语信号,不一会儿,“威远”舰的桅杆上便升起了答语。 “他们要去台南府?去台南府做甚么?”邓世昌看见了“威远”的答语,不由得很是奇怪。 “再问他们,何故前去台南?需本舰同行否?”邓世昌看到“威远”升起了林义哲的将旗,更加奇怪,接着命令道。 “去台南缉贼,不必同行。” “威远”舰又升起了回答的旗语。 “缉贼?什么意思?”邓世昌看到这个词,更是莫明其妙,“莫不成那边出了盗贼?” “可能是吧……”邓世昌身边的几位军官也都是一脸诧异的表情。 而就在这时,“威远”舰汽笛长鸣,开始加速驶向外海。 台南,安平港,海岸炮台。 “看!那边!有军舰过来了!” 炮台上,一名炮手忽然发现海面上出现了一艘高大威武的战舰,不由得吃了一惊。 一位把总听到炮手的叫声,赶紧从房里出来,胆战心惊的举起单筒望远镜看了一眼,在看到飘扬的龙旗之后,立刻松了一口气。 “怕什么!那上面是龙旗!是咱大清水师的兵轮!” 认出了是自家的军舰,炮台上的守军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此时林义哲站在“威远”舰的飞桥之上,也举着望远镜,观看着炮台的情况。 这座炮台修建得十分粗陋,式样也还是旧式的土炮台,零零落落的安放着几尊大小不一的旧式铁炮,虽然距离隔得很远,但林义哲从望远镜里,仍然能望见炮身上的斑斑锈迹。 他现在很是怀疑,这些大炮还能不能打响。 “大人,安平港到了。”张成对林义哲道。 “进港,让洋枪队上岸,跟我走。”林义哲点了点头,命令道,“拆一门舢舨炮下来,带着上岸。” 听到林义哲下令带上一门舢舨炮,张成明白了林义哲是想要做什么,暗暗心惊。但他并没有违抗林义哲的命令,而是下令部下照办。 很快,一门75毫米克虏伯舢舨炮便拆装完毕,看着林义哲一脸的杀气,张成的心不由得阵阵紧缩。 一切准备完毕,等到“威远”舰进港,林义哲便下了船,上了蒸汽小艇,当先向码头驶去。 不一会儿,船政海兵悉数上岸,在周围民众的讶异目光中,直奔府城而去。 “大人!大人!不好了!城墙外头……来了一队红衣兵,在叫着开城门!” 知府衙署中,刘璈正对着书案上的堪舆图沉思不已,却冷不防被一位亲随慌张的声音给打断了,不由得很是恼火。 “红衣兵?哪来的红衣兵?是倭冠还是洋兵?”刘璈强忍怒气,大声问道。 “不是倭寇,也不是洋兵,是……是咱们大清的兵,只是穿着的号衣颜色不同……”亲随道。 “你看清楚了,不是倭兵或洋兵?”听了亲随的回答,刘璈不由得一愣。 “小的看清楚了,不是!倭兵是黑衣服白裤子,洋兵是红衣服,也不是这样的。”亲随道,“问他们是谁,他们说是船政的海兵。” “船政的海兵?”刘璈皱了皱眉,又问道,“一共多少人?” “大约百十来人,都拿着洋枪,一个个杀气腾腾的,还带了一门大炮……”亲随说着,脸上现出了恐惧之色。 “才百十来人,就敢如此放肆!”刘璈冷笑了一声,“他们把我这台南府当成什么了?!” “大人,他们带队的说,是抚台林大人要进城……”亲随看到刘璈满脸不屑的表情,小心的提醒了他一句。 “抚台林大人?哪来的林大人?”刘璈斥道,“闽省抚台是王凯泰王大人!什么时候冒出来个林抚台?……” 这句话一出口,刘璈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不由得一变。 “难道是他?……” “大人,要不您过去看看吧!我怕万一,那帮人着了恼,真开起炮来,可就麻烦了……”亲随又道。 “谅他们也不敢!”刘璈心头火起,对亲随说道,“你现在就过去,告诉他们,不许开城门!谁也不许放进来!” “可是,要真是林抚台……” 亲随的话刚一出口,便给刘璈恶狠狠的打断了,“我管他是谁?是个人说是抚台大人,我便要开城门迎接?哪有这个道理?说不定是倭寇冒充的呢!不管他!他要是敢开炮,咱们也开炮!” “刘大人这是想用炮打我吗?”一个无比冷峻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刘璈一听之下,顿时手足冰冷。 第三百五十八章“绑了” 刘璈回转身,立刻看到了林义哲的身影。 刘璈在惊恐错愕中略微打量了一下林义哲,只见这位年轻的巡抚大人年约二五,身材修长双肩宽阔,原本清秀的容貌因灰暗的脸色破坏了不少,两眼满布血丝,现出掩饰不住的憔悴之色。可是,他身上充满着硝烟的味道,血腥的味道!蓝色的一品官服上不伦不类地扎着铜扣牛皮带。腰挎一支左轮手枪和长长的军刀,虎纠纠地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一副沙场厮杀,要把谁当场撕碎的模样。 在他的身边,则是一队手执上了刺刀的步枪的红衣兵,和他们的长官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杀气。 而在院子的一侧,府衙的卫兵则全部抱着头蹲在了地上,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全都给缴了械,有的人脸上青肿一片,有的人则眼角崩裂鼻孔冒血,显然都是因为反抗刚刚挨了枪托不久。 看到这一幕,刘璈刚才那不可一世的气焰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惊恐和沮丧。 “刘大人的城门把守得好严啊!”林义哲紧盯着刘璈,沉声道。 刘璈的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了上官,缘何不跪?!”一名船政海兵大吼了一声,吓得刘璈身上一哆嗦,腿肚子一软,险些便要跪了下去。 看到刘璈还站在那里不动弹,那名船政海兵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步枪,瞄准了刘璈。 “你……你们要干什么?”刘璈惊慌地大叫起来。 “刘大人是不打算认我这个上官了?”林义哲冷冷地盯着他,声音里杀气渐浓。 “我……你我从未谋面,我怎知你是何人?”刘璈见林义哲随身只有一枪一刀,身边也全是拿着枪的士兵,算定他来的急,并未带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心下略定,抗声道。 “刘大人这是想要验看关防印信和王命旗牌了?”林义哲冷笑了起来,“那我便请刘大人去巡抚衙门验看吧!”他回头吼了一声,“绑了!” “林义哲!我是朝廷命官,你没有天子谕旨,胆敢胡来?!”刘璈一听之下,立刻跳着脚大叫起来,“你想造反么?” “想要造反的是你!”林义哲沉声道,“上官巡视,不亲自出迎,反欲以炮火轰击谋害,难道不是造反么?” 听到林义哲的话,刘璈知道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已然全被林义哲听到,一时间心中冰冷,恼恨欲死。 “你死到临头,还敢强辩!”林义哲厉声怒斥道,“你的死罪岂止谋害上官?倭寇来犯,你踯躅不前,遇敌惊惶先逃,全军崩溃,事后又巧言令色,谎称救援不及,欺上瞒下,避战不出,任由倭寇屠戮百姓而不顾!当真是狗彘不如!” 刘璈给林义哲一番痛斥骂得脸色紫涨,一时间心惊胆裂,没等他再说什么,两名船政海兵已然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反剪双手,五花大绑起来。 “林义哲!我任职台南府乃是左公所举荐!你敢如此对我,左公知道,定不饶你!”刘璈大叫起来。 “左宗棠举荐便又如何?左氏举荐你便可无视国家法度?百姓身家性命?”林义哲听到刘璈竟然把左宗棠搬了出来,不由得连连冷笑。 见到刘璈抬出左宗棠来威胁林义哲,一名船政海兵大怒,上前飞起一脚,正踢在刘璈的脸上。由于这名船政海兵力大,刘璈被这一脚踢得以头抢地,顿时晕厥了过去。 将刘璈绑好拖下去之后,林义哲走进了刘璈的书房,看到刘璈放在书案上的一本本风水典籍和堪舆图,心中满是鄙夷之意。 此时几名船政海兵将刘璈的几位师爷押了进来,几个师爷见到凶神恶煞的船政海兵,早就吓丢了魂,见到林义哲更是战栗不已,林义哲简单问了他们几句之后,要他们找出了刘璈的书信奏稿,看了起来。 在看到那封左宗棠给刘璈写的信后,林义哲心中怒火上升,但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下令将刘璈书房中的所有书籍文稿全部搜走。 在厢房中,刘璈的妻妾们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只有那个叫桂香的女人,显得很是镇定。 ※※※※※※※※※※※※※※※※※※※※※ 《李文忠公集:复林鲲宇制军》: “覆陈海防疏,条条实对,兵船一节,尤探讨入微,自道甘苦,钦伏莫名。统帅乃推及不才,惶悚万状,君自谓于船政一无所知,为谦过分,仆于海防则真一无所知矣。” “月初曾摭拾上陈,毫无是处,久思录呈,苦无确便。兹谨钞奉教正,其推戴执事,实出至诚,非敢互为标榜也。船政诸君条议,各有见地,较他处更为精核,故知幕下人才济济,非他处捕风捉影者所可几及。巡抚移台之议,洵属经久大计。仆曾力陈于当路,闻吏部主稿覆准,小小节目,尚须闽中裁定耳。各省覆奏,尚未全到,国有大事,暂无暇及。今春再从容会核,然南洋数省提挈纲领,舍我公其谁与归?日意格所开铁甲船价,已得大概,尊意令其回国购机器之便,再顺途细访详确开示,何时可以成行?前议带生徒、工匠前往学习造驶,能及时一并筹办否?文相急欲购办守口小铁船,属赫德由电信问价。据云,每船连炮,在英厂定造,约价十余万及二十数万不等。拟令赫税司来津会议,如有成局,容再奉闻。……刘兰洲宦浙有声,家兄亟称其贤,仆未曾见过,果如君所言,其罪不容诛,当执送朝廷,严厉法办,以慰军民之心。……唐俊侯书来,所部弁勇为瘴疠所侵,物故甚多,求于炮台工竣后内渡,仆嘱其须随节钺为进止。该军转运粮饷、军火,乞常派一船往来沪、扬,以通气脉为幸。台端何日回厂?仍向东瀛否?” “太后垂帘,厉精图政,目前觊幸太平,知念附及。” ※※※※※※※※※※※※※※※※※※※※※ 日本,东京,皇宫,觐见厅。 此时的觐见厅中,除了明治天皇和伊藤博文,以及几名侍武官之外,便再无别人了。 “那么,同清国议和的事,就全拜托伊藤卿了!”明治天皇看着坐在面前的伊藤博文,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头微微向下一点。 “请陛下放心!臣绝不辜负圣恩!”伊藤博文一边坐着向明治天皇躬身施以重礼,一边大声的回答道。 “山县卿已经辞去职务,伊藤卿以为,何人接替为好?”明治天皇问道。 “山县君在帝国军队中的威望,无人可以替代。”伊藤博文说道,“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的职位,就先空着吧!帝国军队的军心至关重要,没有一个能力可堪托付的人在山县君的职位上,实在无法让人安心。” “你觉得西乡卿如何?伊藤卿?”明治天皇问道。 “西乡卿是个合适的人选,但现在出山的话,恐怕会引起清国政府的不满,不利于和谈的进行。”伊藤博文说道,“因为这一次征台军的统帅,可是他的弟弟啊!” “那好吧!”明治天皇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结束了觐见,伊藤博文快步出宫,赫然发现,西园寺公望正在门口处等候他。 西园寺公望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看见了伊藤博文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心中不安的感觉稍稍平息。 “陛下同意了?”西园寺公望问道。 伊藤博文长长的透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满目都是企盼之色的西园寺公望,说道:“陛下已经同意对清国做出重大让步,至于山县君的职位,我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人选。” “谁?”西园寺公望几乎是下意识的追问道。 “生死何疑天赋与,愿留魂魄护皇城。”伊藤博文答道。 “西乡君?”西园寺公望愣了一下,叹道,“阁下,难怪有人说,山县君辞职后,从此开始便是伊藤的时代了。今日一闻,果然是名不虚传。” “陶庵,你莫要捧我了。”,伊藤博文微微一笑,旋即面色一冷,已是敛去了笑容,他随即道:“我若再乎是谁的时代,便不会想到西乡君了。” 听了伊藤博文的回答,西园寺公望又是一愣。 伊藤博文上前来到西园寺公望的身边,和他缓缓地并肩而行。 “陶庵,你知道我这一次,忍辱负重要求同清国和谈,为的是什么吗?……”伊藤博文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落寞之色。 “为了什么?”西园寺公望停住了脚步,问道。 伊藤博文猛地转身,目光凛冽的望向西园寺公望,口气一下子冷得象凝霜寒冰:“为的,是帝国的民气!” “民气?”西园寺公望微微一怔,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正是民气!”伊藤博文嘴角突然浮现了个古怪的笑意,“陶庵,你这次从横滨过来东京,是坐火车来的吧?” “自然是走铁路,不然还坐马车么?”西园寺公望打趣道。 “嗯。”伊藤博文微微颔首,继续问道:“这条铁路便是当年我在大藏省任少辅时与大隈重信君商议,靠从英国借来的贷款修筑的。” “这我自然记得。”西园寺公望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当年大隈重信与伊藤博文合谋贷款修东京横滨铁路时,可谓是举国汹汹,各路人马纷纷将借债筑路的大隈重信与伊藤博文斥之为卖国求荣的“****”,甚至还有宣称伊藤博文筑路是为了方便到横滨与情妇的流言传出…… “比起明治初年,国民对铁路等西洋事务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伊藤博文略显自得的一笑,但笑意却也只是一闪即逝,“但若要真正树立起争雄世界之心,帝国的民众们还差得太远。” 他负手继续向前踱着步,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目光也有些愤郁:“山县那天是个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 “那是因为,日本跟在中国背后学习的时间太久了啊……”西园寺公望发出了一声悠悠的叹息,一时无语。 “是啊。”伊藤博文轻轻点头。“我国与清国交锋,本来就是以小搏大,虽说未必是以弱搏强。而一朝与俄国交锋,便当真是以狼搏熊,而且没有半点退路。唯因如此。更需全体国民皆存必胜置信,倾力以赴,如此方有以弱胜强之可能。而要做到这一点,便必须赋予国民以必胜的信心。而建立此信心之最佳方法,便莫过于先让国民看到一辉煌之胜利。所以山县才会如此的坚持出兵台湾。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先默许山县此次的冒险行动,并帮他说服政府。”伊藤博文目光游离地出了半会神。叹息一声后,低声喃喃道,“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此次出兵台湾,于帝国未得丝毫之利益,反而虚耗了大量的兵费。” 西园寺公望唉声长叹道,“而兵费之来源,又是政府发行的一千万元三年特别公债……” “是啊!即便是分作三年。也是个太大的数字,但是为了日本的将来。也只能苦一苦国民了。” 极短暂的神游天外后,伊藤博文极快地收敛了心神,重新让自己的思绪回到了轨道上:“这一切都是为了日本,为了国民!” 看到西园寺公望默不作声,他继续道:“国家富强之途,要在二端,第一开发国民多数之智德良能,使进入文明开化之域。第二使国民破旧日之陋习,不甘居被动地位,进而同心协力于国家公共事务,建设富强之国家。” “若要开发民智以入文明开化,则必大兴教育。要使国民当真投身国家之建设以为真正意义之国民,则唯有宪政一途——我之所力主颁宪法开国会,乃至于把预算审核之权由内阁转交国会,为的也正式这个目的。但在这之前,需先激发国民自强之心,清国之于我日本,千年来一直是庞然大物,若能真正一击而胜,则我日本之民心定将为之一振。而此次虽未能战胜之,对于日本国民来说,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清国得以战胜,于清国而言,则很可能是一件坏事!” “为什么?”听到伊藤博文的话,西园寺公望更加吃惊了。 “清国大,我国小,且清国自与英法战后,大力整顿,力图自强,至今已有小成!山县君正是担心清国久必强大,是以依此进言,主张日本与清国从速一决雌雄!”伊藤博文道,“而我当时是丝毫不以为然的……” 听了伊藤博文的回答,西园寺公望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等着伊藤博文的下文。 伊藤博文的脸上此时亦现出了一个和西园寺公望颇为类似的苦笑:“那时我对山县君说,清国以诗文取文,以弓马取武,所取非所用,稍微变更,则言官肆口参之!遇事则稍事整顿,但过了一二年,则又因循而安,即所谓‘又睡着矣’!故欲求速决者,乃清国而非日本!时间越久,则日本越强,而清国越弱!” “我明白了……”西园寺公望恍然大悟,眼中立时放出光来。 “此次清国战胜,其举国上下定然沉醉于胜利喜悦之中,而后故态复萌,沉睡如初,而日本经此大挫,国民奋发努力,举国上下一心,不数年,便可再有与其争锋之力,到那时…… 伊藤博文这份长篇大论至此终于收尾——这一番话纵横譬说凿凿有据,至此铿镪收煞,真个是掷地有声,听得西园寺公望心旌动摇,许久都没有接话。 “原来伊藤君倚仗的,是民心可用……” 西园寺公望突地抬头望着伊藤博文,喃喃的说道:“可这‘民心可用’四字,却是柄双刃剑,稍不留心,怕就会太阿倒持殃及自身……” “噢?怎么讲?”伊藤博文问道,但面上却不见丝毫惊讶之色。 “阁下说的非常正确,一国之强盛,根源便在能否造就真正意义上之国民。”西园寺公望正色道,“如此,则必须使国民性情活泼开朗、正大有为。而切不可让国民陷于慷慨悲壮、偏颇奇癖。现在社会上往往以衰世逆境中人为楷模,让年青人效仿。这种作法必然会留下弊害……” “致力发展教育是世界大势所趋,应加强思考文明盛衰道理的教育。而国民教育之意义,便是让国民懂得自我思考,懂得择善而固执。”西园寺公望侃侃而述,说得语重心长,“而我国如今的国民教育,让国民徒知有国而不知有私,徒知服从而不知思考……若国民教育仅仅是为了所谓地举国一致的话,那又要教育何用?” “你是说山县君的那个《教育敕语》么?”伊藤博文插话问道,语气平淡的如同一杯白水。 西园寺公望轻轻颔首,继续道:“军人之天职在于服从,但国民教育之意义却在于思考与坚持。如果一直按照无条件服从却忽视是非辨析的《教育敕语》走下去的话……我担心未来的军队将不再是日本的军队,而日本却将成为军队的日本!” 第三百五十九章方寸大乱 日本的军队? 军队的日本? 伊藤博文蓦然间心里一个激颤,进而一阵慌乱不能自持,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他是明治维新倒幕志士中的人中英杰,天分极高,城府又格外的深,但此时品味着西园寺公望的这种冷峻的警告,心志坚强如他,都打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所以我觉得,天皇陛下劝说山县君去职,是极其英名的决定。”西园寺公望说道。 “对,山县君虽然是个难得的干才,但行事太过鲁莽……”伊藤博文随意的应了一句,随即却感觉无以为继。 “但干才有时也会偶有疏忽……”他斟酌着言辞,“有些错误不是问题,纠正就可以了。西园寺君,以你的才干,真应该去做文部卿……”他目光灼然的望着西园寺公望,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西园寺公望没有说话,而是向前快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卖报的报童前,买了一份今天的“日本公报”。 “日本公报”虽然冠以“日本”的名号,但却是一份英国人办的报纸,主要内容多是最近一段时间的世界各国的时事热点,类似的这种带有“日本”名头的外国人办的报纸,在日本是非常多的。 而当西园寺公望看到今天的“日本公报”头版内容时,目光一下子凝固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一双拿着报纸的手也跟着哆嗦起来。 伊藤博文注意到了西园寺公望的异样,立刻快步上前,来到了西园寺公望的身边,望了他手中的报纸一眼,也是情不自禁的变了脸色。 那份“日本公报”上赫然刊载着日本征台军全军覆灭的消息! “……据昨日上午刚刚到达横滨的英国巡洋舰‘泰利亚’号舰长朗曼少校的讲述,日本进入台湾海域的海军部队已经在中国海军的打击下全军覆没,有一半的军舰被击沉,另一半被中国海军俘虏。进入台湾生番所在地的陆军部队也已经被中国军队消灭,据朗曼少校从一位中国舰长处得到的准确消息,日本陆军司令官西乡从道中将已经阵亡,头颅被割下送给台湾的生番部落,作为战争中死难者的安抚……” “怎么会这样……”西园寺公望喃喃的说道。 “没想到征台军竟然这么快就覆灭了……”饶是伊藤博文城府极深,处变不惊,此时骤然看到这样的消息,也禁不住有些慌乱。 “这恐怕不是让步就能够了结的事了。”西园寺公望看着伊藤博文,沉声说道。 “是啊!”伊藤博文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局面,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很快,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东京城,自然也传进了皇宫。 远远的站在和室外面,明治天皇看着相拥在一起嘤嘤哭泣的皇后一条美子和权典侍柳原爱子,一时有些愕然,当他的目光触到放在小茶几上的几张报纸时,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刚才他已从侍卫官那里,得到了征台海陆军全军覆灭的消息。 他知道,过不多时,也许大久保利通和伊藤博文等人就会急急忙忙的请求觐见了。 明治天皇走到和室内,取过小茶几上的一张报纸看了一眼,也禁不住面上变色。 这是一份由美国人在日本开办的报纸,上面用巨大的版面刊登了一幅铜版画,画面正中是一座用日本士兵的人头堆起的小山,旁边则站立着一队面目狰狞可怖手里拎着砍刀身上背着步枪的长辫子清军士兵,他们有的人指着人头哈哈大笑,有的将砍下的日军士兵的人头高高的举起,似乎是在炫耀,有的则用刀指着跪在地上的一个个面带惊恐之色的日军俘虏。这幅铜版画的下面,则用醒目的大字写着:“台湾作战之清国军队”。 明治天皇知道为什么皇后和爱妃会哭了。 对于砍头这种事,虽然她们并不陌生(日本虽然已经“维新”了,但斩首还是有的),但骤然一下子见到这么恐怖的画面,她们身为女性,是根本无法承受的。 事实上,他骤然见到这幅可怕的铜版画,以及下面配的解说文字“三千日兵头颅被砍”,内心也是充满了震惊和惶惑。 明治天皇强忍着心头的恐惧,放下了这张报纸,拿起了另外一张报纸看了起来,这是一张英国人开办的报纸,上面的头版无疑也是关于征台军全军覆灭的消息的,也登着一幅版面很大的铜版画,而这张铜版画上则不是那种砍头的血腥场面,而是关于海战的内容。 在一处临近海岸的海域,两队蒸汽军舰正在奋力交战,悬挂着龙旗的则显然是中国舰队,悬挂着日章旗的则是日本舰队,在画面中,显然胜利的是中国舰队,日本舰队中,三艘军舰已经开始冒着烟下沉,另一艘军舰则有一半身影裹在了滚滚的浓烟中,显然是发生了爆炸。而攻击它们的中国军舰,则仍然排着整齐的队形,侧舷的大炮不住的向外喷射着火烟。 这幅画的作者用写实的笔法,记录了发生在琅峤海域的中日两国海军的第一场大战。 明治天皇叹了口气,放下了这张报纸,又拿起一张报纸看了起来,这张报纸是法国人办的,头版的大幅铜版画的内容则是一艘下沉的挂着日章旗的日本运输船,它的半截身子已经没入到了海水当中,船的甲板上,一队日本士兵正用步枪在向对面射击,还有些日本士兵在用力推着一门大炮,在它的对面,一艘悬挂着龙旗的中国军舰正凶狠的用舷炮向它射击。 这幅画的名称,叫做“‘常陆丸’号的毁灭”(法国人起的画名就是这么的浪漫)。下面配的说明文字,则详细述说了日本运兵船“常陆丸”号被中国军舰击沉的经过。 明治天皇放下了报纸,喘息也变得急促起来。 “陛下……这些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吗?……”皇后一条美子哭着问道。 明治天皇沉默了。 权典侍柳原爱子抬起满面泪痕的脸,看着明治天皇,似乎是盼着能从明治天皇的口中听到好消息。 明治天皇沉默了半晌,低下了头。 “真是的很对不起……对不起……”他嗫嚅着说道。 现在的他已然方寸大乱,只会对两个心爱的女人说这样的话了。 听了天皇的话,一条美子和柳原爱子再次抱头痛哭起来。 鹿儿岛县,兵学校。 一间和室之内,西乡隆盛正端坐在书案前,正聚精会神的奋笔疾书。在他的身边,一个身穿和服的清秀绝美的少女侍坐于一旁,看着西乡隆盛的背影,一双星眸中满是崇敬之色。 此时西乡隆盛并未觉察到身边的“萨摩之花”——好友兼部下桐野利秋的女儿桐野千穗的目光,而是快速的写下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似乎生怕手中的笔一旦慢下来,脑中的那些想法便会消失无踪。 “……立庙堂为大政,乃行天道,不可些许挟私。秉公平,踏正道,广选贤人,举能者执政柄,即天意也。是故确乎贤能者,即让己职。于国有勋然不堪任者而赏其官职,乃不善之最也。适者授官,功者赏禄,方惜才也。然《尚书?仲虺之诰》有云:‘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德官相适,功赏相应。即此意乎?” “……贤人汇集百官,若不将政权归于一途,不将国体定于一格,纵纳人材、开言路、采众议,亦无所取舍,事业驳杂难成也。朝令夕改,皆统辖无所、施政方针不定所致也。……政之大体,兴文、振武、励农三者。余百般事务皆助此三者之具也。三者中,顺时因势施行先后之序有之,不可此三者后而他者先。” “……位万民之上者,慎己,正品行,戒骄奢,勉节俭,勤职务,为人民之楷模。下民若不怜其辛劳,则政令难行。然草创之始,华屋,锦服,关妾,谋财,维新之功业终难成也。今戊辰之义战已成,营私之态仍在,念此,无颜以对天下及战死者,泪频催也。……曾做七绝以示:‘几历辛酸志始坚,丈夫玉碎愧砖全。一家遗事人知否,不为儿孙买美田。’西乡日后若有违,言行不一,则人尽可唾。” “用才,苛辩君子小人太过,反生害也。乃因自天地开辟始,世十之七八皆小人。善察小人之情,取其长用以小职,尽其才艺也。东湖先生所言之‘小人具才艺者用,且必用也。然居长官授重职,必覆邦家,故决不立于上’也……” “……行正道,以国毙之精神,方可与外国交际。畏彼之强大,主圆滑,曲从彼意,则招轻侮,欲亲反裂,终受彼之制矣。行正道,目下迂远,然先行则早成也。事无大小,踏正道推至诚,凡事不可使诈谋。人临障碍,多爱用计,一旦事畅,后伺机而动。然计必生烦,事必败矣。此次征台讨番,正如此也,一旦有失,阴谋曝于天下,则后果难料,窃为从道忧之……” “……道乃天地自然之道,故讲学之道,在于敬天爱人,以克己修身为终始也。克己之真义在‘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凡人皆以克己成,以纵己败。观古今人物,事业初创之其事大抵十之成七八,余二三终成者稀。盖因初能谨言慎行,故功立名显。然不觉爱己之心,恐惧慎戒之意弛。骄矜之气渐涨。恃既成事业,苟信已万般皆能,则陷不利而事终败,皆自招也。故克己,人未睹未闻处慎戒也。广采各国制度以进开明,先知吾国之本体,振风教,后徐酌彼之长。否则任仿效,国体衰颓,风教萎靡,匡然无救,终为彼制。……忠孝仁爱教化之道,乃政事之本,亘万世通宇宙不易之要道也。道乃天地自然之物,纵西洋亦无别。前得清国林义哲所著《西国圣道考》,内中所言,不谋而合,予心甚奇之……” 看到西乡隆盛写的文章中出现了“林义哲”三个字,桐野千穗秀美的眉毛微微扬了一扬。 “……启人智,即开爱忠孝之心。报国勤家之道明,百般事业随进。或启耳目,架电信、铺铁道、造蒸汽装置器械,耸人耳目。然何故电信铁道不可缺乎?注目者无几。妄羡外国之盛大,不论利害得失,房屋构造及至玩物,一一仰外国,长奢侈之风,浪费财用。国力疲弊,人心流于浮薄,终无外乎本国溃也。” “文明,赞道理遍行之语也,非言宫室之庄严、衣服之美丽、外观之浮华。闻世人所倡,何为文明、何为野蛮,全然不解。予尝与人论,回:‘西洋野蛮。’彼以‘否!文明也!’争。予连驳之:‘非也,非也,野蛮矣。’彼惑:‘何言至此?’答曰:‘倘西洋实文明,对未开化之国本慈爱、恳说谕、启其开明。然非如此,对未开蒙昧之国行极残忍之事以利己,此乃野蛮也。’其人笑曰:‘闭口无言矣。’” “西洋刑法,主惩戒、戒苛酷,重引人向善。故狱中罪人亦从宽,与鉴戒之书,因事许见亲族朋友。原圣人设刑,以忠孝仁爱之心怜鳏寡孤独,恤人之陷罪,用心良苦。实果如今之西洋般周全否,书籍未见载录。实感此乃文明也。” “……薄租税以裕民,即养国力也。故纵国事繁杂苦财用之不足,确守租税定制,损上而不虐下也。试观古今之事,道不明之世,苦财用不足之时,必用曲知小慧之俗吏,巧聚敛,以解一时之欠乏,俨然擅理财之良臣,以手段苛酷虐民,人民不堪其苦,欲避聚敛,自趋谲诈狡猾。上下互欺,官民敌仇,终至分崩离析乎。……会计出纳为制度之所倚,百般事业皆由此生,成经纶中枢之要,不可不慎也。大体言之,量入为出,别无他法。一岁之入定百限,统理会计者以身守制,不可超限。否则制于时势,先出缓限以量入者,无他,榨民之膏血也。纵事业一时进步,国力疲弊无可救矣。常备兵数,亦由会计所限,决不可张虚势。鼓士气练精兵,纵兵数寡,折冲御侮皆足也……” “失节义廉耻决无持国之道,西洋各国亦然。位于上者对下争利忘义,下皆仿之,人心忽趋财利,卑吝之情日长,失节义廉耻之志操,父子兄弟之间亦争钱财,至反目也。长此以往,何以持国?德川氏灭将士之猛心以治世,然今较昔战国猛士犹勇之心若不奋起,与万国对峙不得也。普法之战,法佣兵三十万、粮三月,险被普降伏。人笑曰,算盘过精之故也。” “……当国****,纵令国毙,践正道、尽其义,乃政府之本务也。然听闻平日议金谷理财之事,何等英雄豪杰。临流血之事,头集一处,惟谋目前之苟安。恐战字,堕政府之本务,可谓商法支配所,非政府也。自古,君臣皆以已为足者,非治功之世。知己不足,则下言入耳也。已足,人言已非即怒,故贤人君子不助之。纵论制度方法,非其人难行乎。人有而后方法行,人乃第一至宝,已成其人之念甚紧要也。克己,临于万事欲克而不得。故先修身养性而后成也。” “志学者,必宏大规模。然惟此偏倚,或疏于修身,故须始终克己修身也。宏大规模以克己,男子者容人,非为人容,书古语已授:恢宏其志气者,人之患,莫大乎自私自吝,安于卑俗而不以古人自期。试问期古人何许意哉?尧舜为圭臬,孔夫子为师也。” “道者,天地自然之物。人行道,是为敬天。天佑众生,故当爱人如爱己也。不与人对,与天对。与天相对,尽己责而勿咎人,寻己诚之不足。爱己为最不善也。修业无果、诸事难成、无心思过,伐功而骄慢生,皆因自爱起,故不可偏私爱己也。……改过时,知己之误,即善也。其事可弃而不顾,即踏一步。思悔过,患得失,欲补缮,同碎茶碗集其片者,于事无补也。行道无尊卑贵贱之别。概言之,尧舜王天下,执万机政事,其职乃教师也。孔夫子自鲁国始,不为何方所用,屡逢困厄,匹夫而终,然三千徒皆行道也。行道者,顾逢困厄,立何等艰难之境,事之成否、身之死生,无关也。人者,事有擅否,物有成否,自然亦有心动摇之人。人行道,蹈道无擅否,亦无成否。故尽行道乐道,若逢艰难,凌之,愈行道乐道。予自壮年屡罹艰难,故今遇何事,皆不动摇,实乃幸也。” “不惜命、不图名、亦不为官位、钱财之人,困于对也。然无困于对者共患难,国家大业不得成也。此般人物,凡俗之眼岂能看破。《孟子》所云‘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今人仰否?答曰:然也。非立于道之人,其心性不现也。……” 看着西乡隆盛写下的这些文章,桐野千穗轻读出声,不由得连连点头。 第三百六十章西乡“噩耗” 西乡隆盛写完,满意地放下了笔,桐野千穗膝行上前,从容娴熟的替西乡隆盛收拾好笔墨纸砚,让他可以自如的欣赏写就的书稿。 西乡隆盛一张张的看着自己直舒胸臆写就的书稿,一时间心情十分畅快。 “千穗,你来看看。”西乡隆盛说着,将手中的书稿递给了桐野千穗,桐野千穗恭敬的双手接过书稿,仔细的看了起来。 “伯伯的书法,笔力越来越浑厚雄健了。”桐野千穗看着书稿,轻声赞叹道。 “呵呵,能得到你千穗的赞美,可是不容易的啊!”听到桐野千穗赞美自己的书法,西乡隆盛呵呵笑道。 作为有名的才女,桐野千穗的书法造诣极高,是以虽然是后辈,能得到她的赞美,西乡隆盛也是非常高兴的。 “……薄租税以裕民,即养国力也。故纵国事繁杂苦财用之不足,确守租税定制,损上而不虐下也。试观古今之事,道不明之世,苦财用不足之时,必用曲知小慧之俗吏,巧聚敛,以解一时之欠乏,俨然擅理财之良臣,以手段苛酷虐民,人民不堪其苦,欲避聚敛,自趋谲诈狡猾。上下互欺,官民敌仇,终至分崩离析……” 桐野千穗轻轻的吟诵着这一段,想起了那些终日在田间辛苦劳作却仍然不得温饱的农民,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听到桐野千穗的吟诵和叹息声,西乡隆盛想起目前生活仍然十分困苦的农民,心情不由得变得有些沉重。 虽然现在幕府的统治已然被推翻,维新政府建立,但对于生活在日本社会最底层的农民来说,身上的负担并没有减轻,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出身下级武士家庭的西乡隆盛幼时因为打架而受伤,使得右肘不能够完全弯曲,因而中断了武术的学习,开始专攻学问。也正是因为受伤的原因,使得他自幼小的时候便“弃武从文”。西乡隆盛16岁的时候被任命为藩的郡方书役助(在萨摩藩有这样的习惯:武士家庭的子弟等到了一定年龄就要去做一些小小的职务挣钱来补贴家用。这个习惯的养成可能是因为萨摩藩的武士人口比较多的缘故。比如说字写得比较好的就到役所作书役,长于武术的则到藩校、演武馆去作助教,总之是根据个人的能力和资质参加各种各样的辅助工作)。西乡由于右肘之伤反而精于学问,一手书法更是非常漂亮,被任命为郡方书役助,也就是司职于农政方面的役所的书记官补助。由于郡方是负责征收年贡(税收)的职务,需要经常外出办事,西乡隆盛生被任命为郡方的时候,郡奉行是迫田太次右卫门利济。迫田是城下武士中有名的硬骨头,对西乡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有一次,迫田见到重税之下的农民们苦不堪言,愤然在役所的门上写道:“虫よ虫よいつふし草の根を断つな断たばおのれも共に枯れなん”(“虫子呀虫子,不要去咬断草根,如果草根断掉的话,大家就一起枯萎了!”这里“虫よ”是在影射役人,“いつふし草”就是指深受重税之苦的农民),然后就挂职离去。 这段话正表达了迫田的信念——国家的根本是农民。役人如果对农民课以过分的苛捐杂税,那么到头来也必然招致自身的灭亡。西乡从迫田身上,开始了有关农政的基础学习,这些知识和经验成为他后来能够受到藩主岛津齐彬重用,从此踏上从政和维新之路的重要因素。 而从那时起,他便将农民及下级武士的命运和自己连在了一起。 看到桐野千穗秀美的脸上现出了悲戚之色,西乡隆盛自嘲似的说道:“呵呵,让千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去了解这么沉痛的事情,真是不应该啊!” 桐野千穗正要回答,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南洲先生!” 和室的门开了,桐野千穗看到门口出现了几名武士,为首的正是自己的父亲桐野利秋。 此时父亲的脸上满是哀痛之色,桐野千穗看着父亲,一双星瞳闪过一丝淡淡的哀愁。 在她的印象中,是第一次见到父亲这个样子。 “出了什么事?”西乡隆盛看到筱原国干和桐野利秋等人的脸上都是痛心不已的表情,突然想起了弟弟西乡从道,心中顿时充满了不安的感觉。 虽然他对西乡从道的此次“台湾出兵”的失败结果早有预感,但他还是从另一个弟弟西乡小兵卫悲怆的脸色猜出了什么。 “到底出了什么事?”西乡隆盛再次问道,声音竟然变得嘶哑起来。 “从道哥哥……被清国士兵……给杀害了……”西乡小兵卫忍不住内心的悲痛,终于哭出声来。 “什么?!”好似晴天打了一个霹雳,西乡隆盛全身有如电击,呆坐在那里,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桐野利秋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叹息,从村田新八手中取过一张报纸,递给了西乡隆盛。 西乡隆盛用颤抖的手接过报纸,用力打开看了起来,仿佛那是死刑判决书一般。 很快,西乡隆盛看完了报纸,脸上的肌肉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起来,他木然的望着前方,手中的报纸掉落下来,他都混然不觉。 桐野千穗放下了手中的书稿,膝行两步上前,捡起了那张报纸。 映入她眼帘的,首先是一幅铜版画,画面上,是一颗被插在木桩上的人头,人头表情木然,头上还带着一顶将军帽。铜版画的下面,则标注着“日本陆军中将西乡从道之首级”的字样,在标注之下,则是一段详细的解说文字。 “……据《西方邮报》著名记者普利策报导,日本陆军台湾派遣部队的最高司令官西乡从道陆军中将已经阵亡,并且被野蛮的中国士兵砍下了头颅,插在了被他讨伐过的台湾生番部落的祭祀邪恶神灵的木架上。据说这是中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官,福建省的省长林义哲命令这样做的,因为他要用这种方式来祭祀他的一位死于生番部落仇杀的妻子,这个不幸的女人来自于另一个生番部落。这位省长先生为了从砍下它的士兵手中得到这颗人头,花费了1500两白银。……” 在这段文字的旁边,则是一副小得多的铜版画人物头像——一个头戴缨帽的年轻人,他的面貌十分英俊清秀,令人一见难忘——那是林义哲的头像。 看完了这段令西乡从道震悼失次的报导,桐野千穗虽然也为死去的西乡从道感到莫名的悲伤,但那个年轻的中国省长和他的番民妻子的故事,却令她产生了几分好奇。 西乡隆盛忽然扬起头,猛然张口,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双目一翻,就此晕厥了过去。 “南洲先生!”见到西乡隆盛吐血晕倒,桐野利秋和筱原国干等一众萨摩武士无不大惊失色。 桐野利秋猛扑过来抱住了西乡隆盛,众人全都围了上来,一时间都是手足无措。此时只有桐野千穗表现得很是镇定,她噙着泪起身上前,先是阻止了父亲和众人继续搬动西乡隆盛,而是用双手托起西乡隆盛的头,将他缓缓的放平,躺在地上,然后将西乡隆盛的头侧向一方,轻轻放低,再取过枕头,将西乡隆盛的足部抬高,并给他盖上了被子。 看到西乡隆盛的口中还有呕血,她害怕他把血咽下去,呛入肺中,便伸出细长的手指,将血一点点的呕了出来,然后用毛巾将西乡隆盛的嘴角上的血迹拭净。 看着西乡隆盛吐血不醒的样子,村田新八等几名萨摩武士竟然流下泪来。 做完了这一切,桐野千穗便急急的跑进了另一个房间,不一会儿,取了一个布口袋过来,放置在西乡隆盛的腹部位置。 “那是什么?千穗?”看着女儿熟练地做着这一切,桐野利秋压抑住了内心的悲痛,问了一句。 “是冰袋,父亲。”桐野千穗轻声答道,“这样可以减少出血。” 桐野利秋明白了过来,赞许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不愧是武士家的女儿啊!”看到桐野千穗如此能干,筱原国干等人都赞叹起来,冲淡了室内的悲伤气氛。 桐野千穗没有对叔叔伯伯们的赞叹有任何的表示,而是继续照顾着西乡隆盛,她在给西乡隆盛掖好背子后,便来到一个小柜子前,从里面摆放的一排精巧雅致的贴着标签的小瓷罐当中选了两个,打开盖子,用小瓷勺舀出了一些药粉放到碗里,用热水冲开。 等到水变得凉了之后,她又用手捂住碗身,试了试水温,在认为水凉了下来之后,她才来到西乡隆盛的身边,请父亲轻轻的托起西乡隆盛的头,轻轻的将碗里的药送到他的嘴里。 西乡隆盛似乎恢复了一些知觉,在喝了半碗药之后,缓缓的醒转了过来。 “南洲先生!……”看到西乡隆盛醒了过来,桐野利秋等人全都热泪盈眶。 “从道……”西乡隆盛轻声的叫着弟弟的名字,眼泪流了下来。 桐野利秋等人围着西乡隆盛坐了下来,个个流泪不已。 “人死不能复生,请南洲先生节哀!”桐野利秋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等必要为从道报仇!” “不要说这样的话……桐野君!”西乡隆盛用微弱但却坚定的声音说道。 听了西乡隆盛的话,萨摩武士们全都惊愕不已。 “不要说什么为从道报仇的话!”看到大家惊愕的样子,西乡隆盛大喝了一声。 可能是用力过猛,西乡隆盛又咳嗽起来,桐野千穗跪在他身边,伸出一双粉拳,轻轻的给他捶着背。 “是!”桐野利秋等人见西乡隆盛发怒,不敢再说,而是齐齐垂首,大声的答道。原来一直抽泣的西乡小兵卫也吓得噤了声。 “你们不明白是吗?”西乡隆盛看着默不作声的大伙儿,叹息了一声,问道。 桐野利秋和筱原国干等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是从道该死啊!”西乡隆盛说着,情绪明显的又变得激动起来。 “他自己愚蠢送了命不要紧,可是不应该带上这么多武士的生命!而且还把整个国家都推到了无比危险的深渊边缘!” “他为了自己的私欲,鼓动并亲自参与这样的冒险,给日本带来的,是可怕的灾难!他简直是死有余辜!” “从道!你这个愚蠢的人!幸亏你死在了敌人的手中!不然的话,你就是活着回来,我也会亲手砍下你的脑袋,去向天皇陛下谢罪!” 听到这里,桐野利秋等人全都明白了过来,一时间哑口无言。 想到日本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局面,桐野利秋等人也是揪心不已。一时间和室内的气氛变得分外的沉闷和压抑。 天色忽然变得暗了下来,更增添了人们心头的沉重,桐野千穗抬起头来,向窗外望去,看到大片大片的乌云出现在天空中,遮住了太阳,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 《李文忠公集:与美使艾忻敏问答节略》: “本月初十日申时,艾使来晤。叙及此番由日本经过,住十八日。晤该国太政官、外务省,均称台湾生番之事,不愿与中国失和,但望通融办结。答云:中国本不愿失和,日本兵五月抄至台湾,迄今二个月,我军并未与伊寻衅开仗,而伊竟先行攻击我军。日兵即甚强狠,不过三、四千人,以中国兵将之众,本不至畏彼三、四千人,只因上年才换和约,彼虽无礼在先,我未便失礼在后,姑且忍气耐烦,实为保全和局。若泰西各国,遇有此等邻邦欺侮情状,恐不能如此忍耐。不意彼竟如此凶蛮,中国不得已乃派海陆大军前往击灭之。此系彼咎由自取,中国并未办错。艾使云:中国十分含容,我等西人无不敬佩,亦皆不愿两国失和战争,致碍大局。答云:贵使既不愿我等失和,可请从旁公评。艾使云:中美条约第一款载明:他国有何不公轻藐之事,必须相助,从中调处。美国与日本和约内亦有此语,是调处乃我分内应为,拟进京送国书副本请觐后,会晤总署王大臣及日本公使,细问两边情节,再为说合。答云:贵使自日本来华,于台湾启衅缘由,谅已闻知,究竟孰是孰非?如何调处之法,可先告我否?艾使云:未便预下断语。但据日本太政官言,台番非中国管辖之地,副岛上年在京与总署说明中国无法查办伊可派兵往办,贵国毛、董二大臣答以可,故日本派兵前往。答云:副岛在京,并未亲自向总署商议,祗令副使柳原前光略提数语,以生番杀害琉球人,该国欲派人往查,并未说要用兵。总署告以生番隶中国版图,惟性情风俗各异,中国可自查办。柳原谓祗先告知,并非请查办也。嗣后副岛未再面商,亦未行文照会,彼盖预怀奸计,以为一经行文,中国必照覆系我辖境,当为查办,则彼须候我查办,不能擅自动兵,而姑以游词告询,口说无凭,为日后狡赖地步耳。否则各国相交,于此等重大事件,焉有不以照会印文,为往来凭据者。艾使笑应之曰:言极有理,我想中国亦当约束番人,勿使杀害外人,否则便无日本出兵之事。而日本出兵攻击华军,亦是有违公法,华军歼灭之,理宜然也。现今日军已覆,只看中国如何善后,若因此而两国失和交兵,恐与中国日本皆有大害。答云:总署与福建总督皆已允承办理善后各事,副岛等乃谓台番为无主野蛮,该国自应征伐,抚绥归化,与中国无干,一味无理矫强,图占便易。试问贵国边地亦有野人苗子地方归其管辖,如台湾生番之类,能容他国强占乎?艾使云:西洋各国皆有似此属地,或遇戕害难民等事,应由本国赶紧查办,从未有容人代办强占者。日使此语,殊违公法。答云:日本欲占番地,闻系美国人李仙得唆耸主谋,又美国兵轮‘蒙那肯’号参与攻我水师,亦其唆使之故。今李仙得既就擒,中国明面上现未与日本失和,贵使既欲调停此事,李仙得之罪,当先审定。艾使云:李仙得本法国人,寄居美国,若带兵赴台,显悖和约,美国自当拿办。因彼尚在贵国囹圄,故未能审讯。然李仙得久充东洋大官,参赞军事。外间多议其主谋,其罪不容赦。待引渡回美国后,定要严审,还贵国以公道。‘蒙那肯’号参战一事,未解之处甚多,嗣查明详情后,再行定断。” ※※※※※※※※※※※※※※※※※※※※※ 美国,华盛顿,白宫。 此时白宫的门前,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军警,而在军警的对面,则是黑压压一片的示威人群。 人群当中,一些被高举着的大牌子上面的标语显得分外的刺目。 “记住‘蒙那肯’号!” “为‘蒙那肯’号报仇!” “杀光黄皮佬!” 第三百六十一章格兰特 这些示威的美国人,是来白宫门前请战的。 从“蒙那肯”号巡洋舰被中国海军俘虏的消息传回美国之后,相关的各种“详情”很快通过各种媒体流传开来,以华盛顿的游行为肇始,各州从首府发起随即波及县城、港市的示威活动此起彼伏,其中也不乏过激的暴力行为,如旧金山发生了美国人冲击华人居民区,引发多人受伤的流血事件,随后美国警察介入其间,收容了十多名中国人的伤员,但没有逮捕任何参与行动的美国人,在事件发生后,各地尤其是南方各州都发生了针对华人的游行和骚动,美国政府担心事态扩大无法收拾,不得不派出军队维持治安。 对于“蒙那肯”号事件,和普通的美国民众表现不同,美国政府的态度则显得很是不明朗。而在“蒙那肯”号事件的真相渐渐的浮出水面后,美国政府的态度变得更是分外的谨慎。 “对可恶的中国人宣战!”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高声喊道。 “宣战!”立刻有人扯着嗓子跟着喊了起来。 “宣战!宣战!”更多的人跟着喊了起来。 “宣战!宣战!宣战!”越来越多的喊声加入进来,汇成滚滚的洪流,似乎要将白宫震倒。白宫门前的军警们明显感觉到了不安,握了手中的步枪。 在白宫的会议厅内,美国政府的一众高官们和几位海陆军将领正坐在长方形的会议桌前,等候会议的开始。 之所以现在会议还没有开始,是因为这次会议的正主儿,美国总统尤利西斯?辛普森?格兰特还没有到来。 美国联邦军队总司令谢尔曼陆军上将抬头看了看被外面的“宣战”吼叫声震得沙沙直响的会议室的天花板,眼中闪过恼怒之色。 对于美国政府来说,“蒙那肯”号事件的真相已然大白,但由于之前媒体的添油加醋和不明真相的美国民众的先入为主,使得“蒙那肯”号事件不断发酵,渐渐有演变成席卷全国的一场政治风波。 在民众一片“对野蛮的中国人宣战”的叫嚷声中,美国国会参众两院也吵翻了天。就在今天,美国总统格兰特受命前往国会接受质询,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总统还没有回来,难道是国会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内政部长哥伦布?德拉诺有些担心的说了一句。 “不管国会通过了什么样的决议,我都不会同意同中国开战。”海军部长乔治?罗伯逊阴着脸说道,“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美国的利益,都不允许我这么做。” “如果国会真的通过了那些疯子们提出来的对中国宣战的议案,我们也不可能指望你的美国海军,乔治。”战争部长威廉?贝尔纳普不无嘲讽之意的说道,“据我所知,‘蒙那肯’号可是一艘相当不错的巡洋舰,是我们派往太平洋地区的最大的军舰,可是却在中国军舰的炮火攻击下,不到半个小时就投降了。” “我们还有比‘蒙那肯’号更大更好的军舰!”罗伯逊有些恼火地答了一句, 对于美国海军的现状,上任不久的罗伯逊并不十分清楚,事实上,他关心自己的存款,更甚于他所管辖下的美国海军——在他刚上任时,他个人的银行存款只有不到20000美元,现在已经上升到了30万。 “得了吧!部长先生!你的那些军舰,也许开不到中国海岸就会沉没!与其这么白白沉没,还不如直接拆了当劈柴。”贝尔纳普继续嘲笑着罗伯逊治下的美国海军。 听到贝尔纳普的话,另外几位部长也都大笑了起来。 “这是这个伟大的国家结束战争追求和平所付出的必要代价!”罗伯逊若无其事的忍受着同事们对他的嘲讽,因为他知道,美国海军变成这样,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在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后,裁减军备休养国力便成了必然的选择,首先被大量裁撤的便是美国海军,南北双方在战争期间建造的大量蒸汽动力的木质军舰和内河铁甲舰尽数退役,人员也被大量削减,海军学院的学生一毕业就归入到了失业的行列当中。在这种氛围下,美国海军的实力也随之下降到了可怕的地步。 “所以我不认为,在现在这个时候同中国开战,是明智的行为。”罗伯逊接着说道。 “你说的对,乔治。”一个疲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与会者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美国总统格兰特的身影出现在了会议厅当中。这位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现在则穿着一身西服,打着领结,他的个子并不高,有一头卷曲如波的棕色头发,嘴唇微薄,双手娇嫩,十指细长,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由于经历的原故,他的体格健壮,肌肉发达,举止利落,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职业军人。 但现在的格兰特,脸上却是一副疲惫和厌倦的表情。 他在把外套交给白宫的仆人之后,便一屁股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将手中的一叠文件扔在了桌面上。 “关于‘蒙那肯’号事件的真相,国会那群疯子,就是不肯相信!”格兰特忿忿地说着,“他们竟然认为是我在做伪证!真是岂有此理!” “我这里刚刚接到了一份报告。是中国福建省官员给出的事件详细记录,并且附有观战的英国军舰和法国军舰上的人员的证词。”一直没有说话的国务卿汉密尔顿?菲什说着,将一份报告推到了格兰特的面前,“我们大家刚才都已经看过了。总统先生。” “和以前的报告相比,多出了什么不同?”格兰特并没有马上去看那份报告,而是用双手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睛问道。 “确定是‘蒙那肯’号先向中国军舰开炮,并不是之前报纸上报导的,他们在试图援救落水的日本水兵时遭到了中国人的炮击,这一点已经毫无疑问。”菲什急速的和几位部长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而且在这份报告中,还存在有一个惊人的事实。” “噢?是什么?”格兰特问道。 “‘蒙那肯’号在进攻中国军舰的时候,降下了联邦国旗,升起了邦联旗帜。”菲什沉声说道。 “你说什么?!” 格兰特的身子猛地一震,从椅子上直了起来,一双眼睛睁了开来,放射出愤怒的火焰。 “‘蒙那肯’号在战斗中悬挂了邦联的南十字星旗。”菲什用肯定的语气答道。 “该死的混蛋!”格兰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起来,“如果这个混蛋活着回来的话,我将因为他给联邦和我个人带来的灾难,亲手把他吊死在宪法广场上!” “他的名字叫艾尔伯特?马森,来自南卡罗来纳州。”海军部长罗伯逊答道,“我知道这个消息后,也很想亲手毙了这个混蛋,可惜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格兰特怒气冲冲的坐了下来,“死了最好!” “可他留下的麻烦并未结束。”菲什说道,“中国负责外交的大臣向我们驻北京的公使馆递交了措辞严厉的抗议书,要求美国政府就这一事件做出解释,并且赔偿中国海军的损失,因为在战斗中有中国军舰被‘蒙那肯’号击中。” “该死的南卡罗来纳鬼佬!”格兰特狠狠的咒骂了一声。 听到格兰特竟然骂起南卡罗来纳州人来,几位部长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谢尔曼却知道,格兰特如此痛骂南卡罗来纳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格兰特当选为美国第18任总统之后,这位曾经的战场英雄所领导的美国联邦政府所面临的最大国家问题就是如何对待前南方各叛乱州的政治地位。在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后,绝大多数南方各州都由激进的共和党人把持。激进的共和党人支持给予黑人以公民权和选举权。但到了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激进的共和党人在南方开始逐渐失势,许多激进的共和党人没有获得连任,他们被民主党人所击败。而民主党人根本就不想给予黑人什么权利。第一批激进共和党人在南方失去势力的是在弗吉尼亚州,这里的变化还是以和平方式进行的。但在其他各州就不是这样了,如在田纳西州、佐治亚州和北卡罗莱纳州,民主党人都是采取威胁和暴力的手段赢得选举。这些选举活动通常都是由三K党人领导。不久,三K党在南方各州都相继出现,到1871年,激进的共和党国会议员要求制定法律消灭三K党。于是一个由激进共和党人为首的委员会成立了,该委员会调查听取了大量有关三K党在南方各州的残忍行为。经过几番辩论之后,国会通过了控制三K党的法案。这部新法案授予总统权力,总统可以在南方各州宣布实行军事管制。这部法案使得许多南方人对北方更加痛恨,以南卡罗来纳州反对最烈。同样,法案的通过也激怒了共和党的温和派,他们认为联邦政府不应该帮助激进共和党人掌控南方的政权。有些温和的共和党人与格兰特总统和激进的共和党人解除关系,他们称他们自己是自由共和党人,并组建一个新的政党。这一切都使得美国再次滑向了分裂的边缘。 而那位出身南卡罗来纳州的“蒙那肯”号舰长挂着邦联旗帜挑起和中国军舰冲突的行为,在格兰特看来,就是不折不扣的叛国行为。是以格兰特才会说想要亲手吊死他。 “‘蒙那肯’号上的水手是不是都是南卡罗来纳人?”格兰特又问道。 “哦,让我想想……”海军部长罗伯逊赶紧回忆了一下,说道,“对,‘蒙那肯’号上的水手以南卡罗来纳人最多,其次是弗吉尼亚人和田纳西人,只有少数几名军官来自于北方。” “怪不得麻烦总是来自于南卡罗来纳!”格兰特恨恨地翻开了面前的文件,取出一张纸,直接丢给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副总统亨利?威尔逊,“你们看看吧!这是威德那个疯子给我下的最后通牒!” 格兰特口中的“疯子威德”即汉普顿?威德,他1818年3月28日生于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1836年毕业于南卡罗来纳学院。1852年至1861年任州议员,组建了汉普顿团,任该团上校,并率此部队参加了第一次布尔溪战役。1862年5月晋升准将。5月31日在七棵松战役中受伤。7月调至骑兵部队,9月任斯图亚特将军的副手。参加了安蒂特姆战役,在葛底斯堡战役中三次受伤。8月晋升为少将。1864年5月出任北弗吉尼亚军团骑兵军的司令官,参加了荒原战役。后在特雷威廉车站战役中因其表现声名鹊起。 威德其实从来没有受过一位军人所应该受的军事训练,因为在特雷威廉车站之战中的表现被李将军描述为“一次漂亮的成功”,后来成为了李将军主要的骑兵司令,参加了彼得斯堡防御战。谢尔曼军团行军南、北卡罗来纳期间,对谢尔曼军团发动了一系列的袭击,因功晋升为中将。在战争后期,他试图防止南部邦联总统杰弗逊?戴维斯被俘的企图未获成功。战争结束后他一直强烈反对南北合并重建,是以现在当选了独立倾向最强烈的南卡罗来纳州的州长。 威尔逊接过这张纸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他还是没有说话,而是将这张纸递给了国务卿菲什。 “……总统先生,我在这里声明,如果联邦政府对‘蒙那肯’号的悲剧视而不见,拒绝对那个黄皮佬国家采取有力的措施,那么以维护州权为最高宗旨的南卡罗来纳州将宣布独立,退出联邦政府并且自行向那个黄皮佬国家宣战!因为联邦政府没有能够维护南卡罗来纳的州权,而南卡罗来纳州的权益受到了损害,必须要得到满意的补偿!我们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惜采取一切的手段!……” 当菲什读完了这份南卡罗来纳州州长威德写给格兰特的最后通牒后,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 “这个疯子终于等到他盼望已久的机会了。”副总统威尔逊沉声说道,“他们的目的很明显,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看样子,我们前年没有在南卡罗来纳州实施军事管制,是犯了一个错误。”战争部长贝尔纳普看着格兰特说道,“我们对他们真的是太仁慈了。” 由于三K党在南卡罗来纳州横行肆虐,格兰特根据通过的新法案,曾打算在南卡罗莱纳州的部分地区实行军事管制,但后来因为共和党内部的温和派的反对而作罢。贝尔纳普的话,指的就是这件往事。 “你怎么看?威廉?”格兰特转过头,向谢尔曼问道。 “你在问我?尤利西斯?”谢尔曼看着格兰特,摊开了双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我么,非常不介意把哥伦比亚再烧一次!” 听到谢尔曼说出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其他的与会者全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 对于谢尔曼在南北战争中所进行的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扫荡,他们全都是记忆犹新的! 格兰特当然明白谢尔曼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南北战争中,正是格兰特给谢尔曼将军下达了那条不但要消灭敌人的军队,还要摧毁敌人的经济基础和敌方居民的战斗意志的著名的命令! 正是他格兰特,明确要求谢尔曼对南方进行毁灭性的、不计后果、不惜代价的摧毁! 1864年秋天,当时还是少将的谢尔曼,被任命为西部方面军最高司令官。他率领10万联邦军军和254门火炮,击败南军约翰逊将军和胡德将军的部队,攻入佐治亚州,并于9月1日进占了没有作任何抵抗的南方重镇亚特兰大市。 谢尔曼在占领后对当地居民下达了公告,要求所有民兵放下武器,所有市民离开市区。之后,就命令北军在11月离开前纵火烧毁整个城市。同时严厉警告撤出城外的亚特兰大居民,任何人如果试图救火,一律格杀勿论!这场大火足足延烧了半个月之久。夜晚,翻腾的烈火窜起100多米高,把整个天空烧得如同白昼,在距离亚特兰大20英里之外都能看到被烈火烧红的天空。白天,从整个城市翻滚而上的巨大浓烟遮天蔽日,使得亚特兰大周围200平方英里内如同黑夜……城外,无数惊恐绝望的亚特兰大居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城市、家园和亲人被烈火无情地吞噬,撕心裂肺,顿足捶胸,哭声震天动地……亚特兰大的神甫们默默地站在熊熊燃烧的城市前面,绝望地对着火红的天空,不停地划十字和祷告,为自己的城市和葬身火海的冤魂送行。 第三百六十二章美国“准内战” 而现在,距离战争结束虽然过去了10年,但谢尔曼的那次“向海洋进军”——对南方长达一年的血腥大扫荡,人们仍然记忆犹新。 曾经是南方最繁荣最美丽的城市亚特拉大在这次浩劫后荡然无存,全部化为废墟,只剩下了一条街幸存下来。 “我们一定要清除和摧毁一切障碍,只要我们认为有必要,就杀死每一个人,夺走每一寸土地,没收每一件财物。一句话——无情地摧毁我们见到的一切东西……” 在谢尔曼看来,对南方普通人民的打击必须和对武装部队的打击一样彻底。从亚特兰大开始,尽管谢尔曼率领的北军一直处于相当顺利的形势,但是为了彻底地吓住南方,他命令部队将遇到的民房一路烧下去,同时杀死所有遇到的一切牲畜和反抗的人。 在焚毁亚特兰大后,谢尔曼的部队以60英里的正面径直向海边的萨瓦纳推进。几乎把经过的地方碾平如同压路机一般,所有树在地上的东西都被完全地摧毁。 谢尔曼的大军一边一路推进,一边彻底摧毁所到之处的一切物资设施,抢劫平民的粮食和财产,杀死反抗的平民,焚毁农田,炸毁村庄,用石灰封堵水井,捣毁铁路,抢劫和驱逐了一个又一个城镇居民,烧毁一座又一座城镇。谢尔曼的部队还没有来到,十几英里之外就可以看见蔓延而来的冲天火光,而当谢尔曼的部队离开的时候,地面上只剩下了烧焦的泥土和孤零零的几个正冒着烟的树杆。 在1864年12月23日,谢尔曼占领了南方著名的港口城市萨瓦纳,并发电报给总统林肯说这是给他的“圣诞礼物”。但他之后便将这个“礼物”付之一炬,寸草不留。 在1865年初,谢尔曼大军攻入南卡罗来纳州的首府哥伦比亚,纵火烧毁了整个城市的全部民居和公共设施,只有南卡罗来纳大学和行政机关的建筑得以保留,在这场焚城大火中,有多少平民葬身火海已无从统计。 之后,谢尔曼率领的大军又一路向北烧将上去,一直烧到南卡罗来纳的查尔斯顿。查尔斯顿守军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于是谢尔曼便用数百门重炮对查尔斯顿进行了屠杀性的炮击,数以万计的平民死于炮火。待到谢尔曼攻下查尔斯顿,那里已经成了一片断壁残垣。就这样一座已经变成废墟的城市,谢尔曼大军也不放过,照例点了一把大火。在查尔斯顿的郊外,至今还留下一堆堆被北军焚烧后的黑瓦砾的庄园。 “把哥伦比亚再烧一次?”副总统威尔逊咧了咧嘴,摊开了双手,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表示,“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我就是要让整个南卡罗来纳州都鬼哭狼嚎!我就是要让整个南卡罗来纳变成人间地狱!我就是要让所有南卡罗来纳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穷人和富人,都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痛苦!我的军团将毁灭南卡罗来纳而后快!假如他们真的想要宣布脱离联邦和中国开战的话!我说到做到!” 谢尔曼越说越怒,他猛地起身,指着放在桌面上的那份南卡罗来纳州州长威德写给格兰特总统的最后通牒,用拳头狠狠的捶着桌面,咆哮着说道,“如果他们觉得我残酷和残忍的话,我就会告诉他们,战争就是战争,它的目的并不是要博得他们的好感!战争就是地狱!如果他们想要和平的话,他们和他们的亲人就不要想着退出联邦!” “我就是要让这些南方佬和他们的子孙后代得到刻骨铭心的教训,永远不敢再想要独立!永远不敢诉诸战争!这就是我对这个狗杂种的回答!” 谢尔曼的吼声把大厅里的人们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大厅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谢尔曼转向了格兰特,格兰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家,问道:“先生们,你们的意见呢?” “我觉得,应该根据控制法案,对南卡罗来纳州实施军事管制。”副总统威尔逊答道。 格兰特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国务卿菲什。 “军事管制只是一方面,我认为,应该马上把‘蒙那肯’号的所作所为在国会公布,提请国会通过法案,宣布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悬挂邦联旗帜,都是非法的。”菲什说道,“不然,将来只怕还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我同意。”听了菲什的话,内政部长德拉诺也说道,“我们必须根除分裂主义势力的任何苗头。” “如果实施军事管制的过程当中遭到南卡罗来纳人抵抗怎么办?”战争部长贝尔纳普问道,“我认为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应该授权谢尔曼将军采取必要的行动。”他咬文嚼字的强调了一下“必要的行动”,并且意味深长的向谢尔曼投去一瞥。 “此外,应该尽快的给中国政府以合适的答复,中国刚刚战胜了日本对台湾的进攻,国内可能会出现好战的气氛,我们应该尽量避免事态升级。”菲什又说道,“如果必要,我们可以考虑给中国政府一定的物质补偿……” “好极了,就这样。”格兰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大家的意见。 正在这时,一位白宫机要秘书快步走了进来,他的手中拿着一份电报,脸上带有一丝惊慌之色。 “怎么了?乔?”看着这位秘书慌张的神色,格兰特有些奇怪的问道。 “是旧金山……总统,那里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秘书有些结巴的小声说着,将手中的电报交给了格兰特。 格兰特接过电报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 “发生了什么事?”菲什感觉到了不妙,立刻问道。 “旧金山发生了枪战,”格兰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一些三K党暴徒冲击华人居住区,发生了交火和打斗,35名华人和12名白人以及7名有色人丧生。”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的人都是一惊。 “趁着中国政府还没有得到消息,按照刚才决定的,立刻行动吧!先生们!”格兰特站起身来,恶狠狠的说道,“现在,马上把白宫门前的那些人驱散!不肯离开的,全部逮捕!布莱克威尔岛!三个月!” 1874年7月20日,美国国会以微弱的多数通过了美国近代历史上有名的“蒙那肯法案”,法案规定:原南部邦联国旗南十字星旗被宣布为非法,禁止在任何场合悬挂,任何场合任何理由任何形式的悬挂都将被视为叛国,“蒙那肯法案”还宣布三K党为非法组织,予以取缔,同时禁止任何虐待黑人和有色人种的行为。此外,国会还通过决议,在南方分离主义势力被消灭前,对分离主义势力最为强大的南卡罗来纳州实行最为严厉的军事管制措施。 “蒙那肯法案”公布后,立刻在美国南方引起了轩然大波,7月22日,南卡罗来纳州首府哥伦比亚和查尔斯顿分别爆发了反对“蒙那肯法案”的示威游行,两地分别有近万人上街游行,抗议格兰特政府的腐败无能和格兰特继续担任美国总统,并且要求南卡罗来纳州脱离联邦政府独立并向中国宣战。根据民众的要求,南卡罗来纳州州长汉普顿?威德在当天即发表了公告,宣布不接受“蒙那肯法案”,联邦政府的对南卡罗来纳州的军事管制无效。结果在消息传到华盛顿后,格兰特随即命令谢尔曼采取严厉措施。谢尔曼率领联邦军队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南卡罗来纳州,在该州各地实施军事管制,首府哥伦比亚还实行了宵禁。谢尔曼进入哥伦比亚之后,便直接逮捕了该州州长汉普顿?威德,将他和一大批该州具有分离主义倾向的议员关进了监狱。谢尔曼在完成了对南卡罗来纳的军事管制后,为了防止南卡罗来纳独立和对中国宣战,强行解散了该州的民兵,在哥伦比亚,当联邦军队试图解除“新汉普顿团”民兵组织的武装时,民兵开始向联邦军队开火,造成十余名联邦军人伤亡,联邦军队随即发起了攻击,打死民兵100多人,打伤500多人,400多人被逮捕。这一事件加深了当地民众和联邦军队的矛盾,大批的平民走上街头抗议,一些三K党徒趁机混在平民中间向联邦军队开枪射击,谢尔曼下令严厉镇压,接到命令的联邦军队以棍棒和高压水枪及骑兵驱散暴乱民众,逮捕了其中的1200余人,这场冲突共造成322人死亡,900多人受伤。 面对猖獗的三K党,谢尔曼采取了严厉的镇压措施,派出部队清剿三K党的集会地和巢穴,在攻击一处由三K党成员控制的城堡时,联邦军队因攻击受挫,使用了加特林机枪和达尔格伦重炮,将城堡彻底摧毁,在消灭了在那里负隅顽抗的全部三K党成员的同时,也造成了附近平民的大量伤亡。 在格兰特的严令下,旧金山地方政府也采取了和谢尔曼类似的措施,在平息了事端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造成了平民的伤亡。 鉴于南卡罗来纳州民兵的叛乱给联邦军队造成了很大的伤亡,格兰特下令各州解散民兵,组建国民警卫队,取代民兵成为各州的驻防力量。新建的国民警卫队的指挥权则不属于各州州长,使各州州长失去了统帅军队的权力,完全成为了行政官员。这项措施同样引起了南方各州的不满,但在格兰特的强力推动下,最终得以实施。格兰特的措施进一步巩固了联邦政府的权力,并使得美国总统收回了部分被国会限制的权力,使美国“三权分立”体制中国会“一家独大”的局面得到了改变。 由“蒙那肯”号事件引起的这一系列的流血冲突,其规模堪比一场战争,而且险些将美国推到了分裂的边缘,是以后来被史学家们称为“准内战”。 格兰特和谢尔曼“杀鸡儆猴”的铁腕措施收到了预想的效果,不但阻止了分离主义势力最为强大的南卡罗来纳州从联邦中分裂出去,也狠狠的打击了美国国内的种族主义势力,维护了美国内战后的和平局面,但也使得本就因腐败问题而声名不佳的第二届格兰特政府的民意支持率和格兰特本人的声望降到了历史最低点(格兰特本人被南方民众冠以“屠夫”、“野牛”的绰号),直接导致了1876年大选格兰特寻求再次连任时连总统候选人的提名都没有获得。对此有历史学家做出这样的评判:“格兰特是用个人的名誉换来了美国社会未来的和平。” 对于“蒙那肯”号事件所引发的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此时已然结束了台湾战事的林义哲还没有得到消息。 福州,马尾港,船政码头。 坐在马车中的陈婉透过车窗,向外望去,赫然看到远处的船政水师锚地多了两艘巨大的军舰的身影。 “那便是鲲宇从日本人手中俘虏的大铁甲船了吧……”陈婉看着已然挂上了中国龙旗的“龙骧”号铁甲舰,轻声说道。 “夫人说的正是。”赶车的马夫听到了陈婉的话,笑着回答道,“这条大的,叫‘龙骧’号,是日本海军的主力大舰,那边那条稍小一些的,是美国船,叫做什么‘蒙那肯’号。” 陈婉看着“龙骧”号和“蒙那肯”号舰身上的斑驳弹痕,想起海战的激烈残酷,不由得更加的担心起林义哲的安危来。 她之所以今天来到码头,是因为今天是林义哲归来的日子。 马车到了码头,陈婉和李思竹下了马车,立于码头前,遥望着远处的海面。 不多时,伴随着阵阵汽笛长鸣,“威远”舰的身影出现了。 不知怎么,看到远远驶来的“威远”舰,陈婉一下子回想起了林义哲带着额绫初来福州时的情景。 那时,也是“威远”舰,载着林义哲和这个美丽纯朴的排湾族姑娘,从天边驶来。 而现在,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额绫了。 虽然对林义哲的“花心”有些不满,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喜欢额绫。 在得知额绫故去的消息时,她也难过了很久。 她知道,林义哲也一定非常痛苦。 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 “威远”舰渐渐的驶近了,陈婉看到“威远”舰的飞桥之上,并没有林义哲的身影,一颗心顿时揪紧了。 而站在她身边的李思竹,脸上也现出了惊慌的神情。 “威远”舰很快停在了码头前,放下了栈桥,陈婉象是明白了什么,立刻飞奔上了栈桥。李思竹则和几个仆人侍女紧紧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见到陈婉,舰上的水兵向她行了一个军礼。 “大人呢?”陈婉问道,声音里透着焦急。 “回夫人,大人这些日子身子不适,这会儿想是睡着了,没听见汽笛声。”水兵解释道。 “带我们过去。”陈婉点了点头,说道。 水兵领命,带着陈婉等人来到了林义哲的舱室门口,守卫在门口的两名红衣陆战队员见到陈婉,举手行礼后,便轻轻的打开了舱门,然后退了下去。 舱内人没再说话,陈婉轻轻的迈着步子,来到了林义哲的床前。 “婉儿……” 林义哲已然被开门声惊醒,他刚直起身子,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只觉得心下一松,随即一阵头晕目眩,腿颤身摇,竟又直直的倒了下去…… 当林义哲再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然躺在那间熟悉的屋子里的架子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软软的锦被,头下枕着一个瓷枕,在他面前的红木茶几上摆着瓷杯、汤匙和一柄玉如意。他望着架子床顶红木天花板上刻满的精致花纹,还有四周床壁上一排排的卷云纹饰的精美雕刻,眨了一下眼睛,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 “哥,你醒了?”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林义哲转过头一望,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个体态轻盈的少女正眨着一双晶莹清澈的眼睛,满含关切的望着他。 这一刻,林义哲仿佛又回到了穿越来时的那一刻。 面前的少女生就一副清秀俏丽的面孔,五官精致,双唇善感,剪水双瞳在看他的时候透出了极少见到的热切,她有着完美的身段,身材纤长,仪态万方,再加上身上那套简单素雅,装饰着几朵小花的清式裙装,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 “是思竹啊……”林义哲认出了她是谁,微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二人并未分别很久,但平日里以兄妹相称,少有近距离接触的时候,今天,林义哲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着她的眼睛。 在窗外阳光的映衬下,林义哲忽然发现,她的瞳仁,并不是完全的黑色的,而是带有一些墨蓝色! 这个突然的发现,让林义哲心中不由得一动。 “好妹子,又长高了。”林义哲抑制着内心的激动,表情虽还依然镇静自若,可是他的眼睛里却闪烁出一丝哀恸。他冲着对面的秀美少女勉强笑了笑,用双肘撑了下身子,试图坐起来,却马上感到头上一阵眩晕,只能无力的倒了回去。 第三百六十三章凯泰遗折 “哥,你最好还是先不要活动得太急了……”李思竹的眼中闪过一丝关切,但旋即又归于平静,她一向有着高度的控制个人感情的意志力,即便是与林义哲小别重逢后,亦无例外。 “哥,你先喝点水吧。”李思竹说着,轻轻抬手。将那个摆在茶几上的瓷杯捧了起来,递给了林义哲。 林义哲点了点头,随即支着一只胳膊起身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入口只觉得麻凉麻凉的,十分舒服,原来是一杯薄荷水。他喝完之后,仍觉十分疲累,是以又躺了回去。 “哥的身体本来好好的,不是个容易生病的人……”李思竹的语气中透出浓浓的关怀的气息,让林义哲的心里感到阵阵温暖。 “可能是这几天有点儿累了吧。”林义哲还是觉得脑仁生疼,他抬起手,用食中二指轻轻揉动着太阳穴,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回答道。 从这场战争开始到现在,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李思竹没有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欢欣。 林义哲看着她的剪水双瞳,不知怎么,这双眼睛,总让他感觉和一位他熟悉的历史人物似曾相识…… 她虽然是林普晴的养女,但她的身世,现在仍然还是一个谜。 而且随着她的渐渐成长,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林义哲也一点一点的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之处。 她现年刚刚满十三岁,但个子却比同龄的女孩要高不少,而且皮肤更加的白嫩,此时此刻,窗外温暖的阳光照到她的脸上,手上,让她的皮肤现出一层晶莹的光泽,更显出她的美丽。 “哥,怎么了?……”李思竹发现林义哲在盯着自己看,不由得脸上一红。 虽然林普晴已经做主将她许配给了林义哲,但现在她年龄还小,和林义哲仍是以兄妹相称,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亲密的接触,而此时二人独处,在林义哲目光注视之下,她还是禁不住感到害羞。 此时的林义哲倒并不是在贪看她的美色起了什么非份之想,而是他在近距离看着她的时候,从她那略微有些带卷的柔顺长发、墨蓝色的双瞳和略略显现的颧骨,判断出了她应该有西方人的血统。 “呵呵,这一次去台湾事情多,没顾得上给你带礼物……”林义哲回过神来,他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动作使她产生了窘迫之意,立刻岔开了话头。 “不,思竹不要礼物,只想要哥哥能平安的回来……”李思竹轻声说着,低下了头,眼中有点点晶莹闪动。 “傻丫头!哥这不是回来了么!……”林义哲看到她要哭的样子,心中感动,想起这些日子她和陈婉肯定是在担惊受怕当中度过,不由得心下歉然。 “哥回来了就好……”李思竹抬起头,看着林义哲,开心地一笑。 “我去告诉嫂子一声,说哥醒过来了。”李思竹说着起身,“哥好好的歇着吧。” “嗯。”林义哲点了点头,李思竹又给他倒了一碗薄荷水,放在桌上,然后便离开了房间。 过不多时,陈婉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看到陈婉望向自己那焦虑而又关切的目光,林义哲直起了身子,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陈婉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快步来到了床边,在林义哲身边坐下,林义哲向她伸出了手,她轻轻的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心,二人的手指很自然的扣紧在了一起。 夫妻二人四目相视,各自会心的一笑。多少天来分别的思念和苦楚,全都融化在这淡淡一笑之中。 “饿不饿?”陈婉轻声问道。 “在船上刚吃过,不饿,你别忙活了。”林义哲握了握她的手,说道。 “船上吃的好么?”陈婉象是不放心的又问道。 “还不错。对了,这一次船上带了些日本牛肉回来,等你们大伙儿尝尝,味道很不错的。”林义哲笑着答道。 “日本牛肉?哪里来的?”听到林义哲说带回了日本牛肉,陈婉不由一愣。 “日本军舰‘富士山’号上的,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那条船上养了两头日本黑牛。”林义哲答道,“在海战时叫咱们水师的炮火把舰体击穿,养在里面的这两头牛也给打死了,我尝过了,这种牛的肉极为鲜美,比咱们中国的牛肉好得多。其中一头已经分给将士们吃掉了,另外一头则留着给你们尝尝鲜。” 听到日本军舰上竟然养着牛,陈婉也笑了起来。 陈婉此时并不知道,林义哲说的这两头日本军舰上养着的牛,其实是著名的神户牛。神户牛是日本黑色但马牛的一种,因主要出产于兵库县神户市而得名。神户牛有独特的饲养方式,而神户牛肉则为日本料理中的珍馐,特性表现为口感上的柔韧、肥嫩以及外表所呈现出的大理石纹理。烹调方法多种多样,可做寿喜烧、涮食、铁板烧或刺身。其中神户牛肉与鱼子酱、鹅肝、白松露一同位列其中,排行第六,为日本著名的珍品美味。 其实,最早发现神户牛肉美味的并非日本人,而是在庆应元年(1865年)来到神户的西方商人。当时日本并没有吃牛肉的习惯,牛通常只作耕耘、交通之用。由于受到佛教影响,日本天皇颁发了《生物怜惜之令》,禁止人们食用肉食,以至于市场没有公开的屠宰场,来到日本的西方人为了吃到牛肉,颇费了一番周折。而经过一番辛苦之后,吃到口的牛肉让他们大为赞叹,从此神户牛肉名扬天下。英国商人因此还设立了日本第一家牛肉店。直到1872年,第一家日本人经营的食用肉屠宰市场“鸟兽卖入商社”成立,牛肉才算是从外国人和富人的餐桌上走下来,正大光明地成为日本百姓的佳肴。 “富士山”号上之所以养了两头神户牛,除了作为军舰上的宠物,再就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充当肉食。 此时的陈婉并不知道,这些林义哲带回的美味牛肉,会有这样的身世。 而一想到海战的残酷,竟然连躲在船舱内的牛都无法幸免于炮火,陈婉的心不由得又是一缩。 “这次仗打得这么凶……你……没事吧?”陈婉收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林义哲,“这些天,我就怕你……”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怕我随着额绫去了?”林义哲看着面容清瘦了许多的陈婉,知道她心里的难过不亚于自己,故作轻松的朗声一笑,“你看我象受伤了的样子吗?” “现在看见,这才放心了啊……”陈婉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她意识到了自己在这个时候哭会让林义哲想起额绫而伤心,赶紧用手帕抹掉了泪水。 “你是看到报纸上登的那些消息了吧?”林义哲想到了自己在鸡笼港停留时看到的那些外国报纸关于这次战争的报导,笑着安慰她道,“那些说的都不尽不实,其实不是象他们说的那样的。” “可你还是上了岸亲身参战了。”陈婉叹道,“战场上,刀枪可是真的无眼啊……以前我还不大明白爹爹为什么总说这句话,现在算是知道了……” “是啊!刀枪无眼,在战场上能够活命的,都是运气好……”林义哲叹息道,他略有些呆滞的望着悬挂在墙上的自己的佩刀,深邃的目光幽幽闪着,许久才道:“我都记不清杀了多少人了……”说这话的时候,他那两道浓浓的眉毛已经皱在了一起,英俊的面孔也变得阴郁起来。 他的眼前,突然又浮现出了穿越前发生的那件令他终生不忘的事。 在战场上为额绫报仇杀死的那些日本人,和为了救赵悦彤而杀死的那些暴徒,终归是不一样的吧…… 其实,自己并不是第一次杀人…… 林义哲沉默了,过了良久,才听到他刚刚因身体不适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道:“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陈婉的身子陡然一震,眼中忽然透出了一丝了悟之色。 林义哲躺在了她的腿上,轻轻的合上了双眼——已经过去好多天了,可他脑海中却还残留着被他亲手狙杀的西乡从道死后那双几乎暴突出眼眶的眼球,鼻子里似乎总是能闻到战场上血腥的味道。 “是啊……毕竟是第一次……”陈婉轻轻颔首,“真不想再有下次了……” 她是说者无心,一旁的林义哲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婉儿,”他握紧了她的手,“你放心,以后我再不会这样了……” “嗯。”陈婉温柔地看着他,用手轻抚着他的面颊,心中充满了快慰之意。 “我走这些天,婉儿还听到了什么别的消息了么?”林义哲握着她柔软的手掌,随口问了一句。 陈婉秀眉一扬。她略思忖了片刻后,方才试探着问道:“鲲宇可是说刘璈?” 她话音未落,林义哲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用吃惊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陈婉。脸上的神色也是惊奇不已。 “鲲宇可是觉得这消息传的太快了?”陈婉微微一笑,低着头看着他,舒畅地透了一口气,说道:“我虽然是在家里呆了几个月,可你在台南城里直接冲进府衙把刘璈抓起来的事情,早已传了过来,哪里逃得过下人的耳朵,再说……” 她目光一闪,“就你们官场上的那些事儿,稍微有心的人都是看都能看得懂了……那刘璈是左季高的亲信……”陈婉掩口一笑,“鲲宇做得没错,这等奸佞小人,须得尽快铲除,只是这一次,鲲宇做得太过儿戏,传将出去,不是那么好听而已。” “想不到消息传得这么快……”林义哲点了点头,道:“当时我在气头上,是有些孟浪了,但不抓他,只怕他要向我下黑手了。” 说道这,林义哲脸上已没了笑容,“他竟然上折子称是我妄起边衅,纵容番民杀害日人,引日人来攻,又说我明知澎湖水师不敌日本海军,调其前来参战,事后又救援不急,致使澎湖水师全军覆没,还说我引日军屠戮台湾腹地,至使民不聊生……他做的所有的坏事,全都堆到了我的头上,真不愧是左季高的一条狗!” 想到刘璈那道没有来得及发出去的参劾自己的折子,林义哲的心头怒火便升腾起来。 “鲲宇既然已经抓了他,便就此去了一大心病。”陈婉看着林义哲说道,“当务之急,便是将此贼的恶行上报朝廷,请朝廷明正典刑,以防那左季高知道消息后,再生变故。” “婉儿说的是,我当联合李大人、王大人和文将军还有姑父一道上折子,奏请朝廷治刘璈之罪。”林义哲说着起身,坐了起来。 “鲲宇想是还不知道吧……”陈婉听到林义哲的回答,轻声说道,“王凯泰王大人,殁了……” “噢?”林义哲听到原来的福建巡抚王凯泰竟然去世了,不由得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的事。”陈婉道,“你不在家,我和徐先生商量了一下,送了挽联和唁礼,王夫人派人过来捎话说,王大人临终前,特意给鲲宇写了一封遗书,要她亲手交于鲲宇。” “王大人给我的遗书?”林义哲听了陈婉的话不由得一愣。 林义哲知道自己和王凯泰之间,除了公务上的联系,并无私交,而王凯泰竟然会给他留了一封遗书,可以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鲲宇想是还不知道吧?我听徐先生说,王大人上了一个折子,把厦门遭日舰炮轰,厦门水师全军覆没的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了。”陈婉说道。 “什么?”林义哲听后大吃一惊。 “鲲宇可知,你自打督师台南之后,便不断有言官参劾于你。厦门被轰,水师倾覆,那些言官更是来了劲头,认为是‘误国害民’、‘纵敌玩寇’之大罪,一个劲的上折子要杀你以谢天下。”陈婉的声音不大,却透着难言的悲愤,“清议汹汹,姑父急得不行,上折子替你辩解,全然无用,徐先生不知此战详情,亦不敢轻易替你上折子自辩,只能写信给李制台,请李制台代为在六王爷处说项,又派人进京找李总管疏通,请李总管在皇太后面前美言……可那清议还是不肯罢休……” “然后王大人便上折子,把责任全都揽下来了?”林义哲明白了过来,心中不由得感动万分。 “正是……”陈婉点了点头,“折子上去后不久,朝廷便下了旨意,让王大人开缺回籍休养,可旨意下了不几日,王大人便故去了……” “快叫人请徐先生过来,顺便把那份有王大人折子的邸抄拿来,我要看看。”听到这一切,林义哲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 陈婉喊来仆人去请徐润,许久,徐润便带着邸报匆匆而来。 “适才在抚衙公干,未知大人已然回府,本该早些来探望大人的。”徐润歉然道,“还望大人恕罪。” “徐先生说哪里话来。”林义哲看着白发苍苍面容消瘦眼窝深陷的徐润,知道他这一阵子也是异常辛苦,极是过意不去,立刻起身上前,拉着徐润的手,请他坐下。 “这是大人要的邸抄。”徐润将手中的邸报交到了林义哲的手中,叹息了一声,“这一次,真的是多亏了王大人……” 林义哲接过邸报打开,找到了王凯泰给朝廷的那份可以说是他的“遗折”的折子,仔细的看了起来。 “奏为军情益急,臣力难支,据实沥陈,仰祈圣鉴事。” “窃倭人起兵,进攻台湾,危急万分。前据台湾事务大臣林义哲迭次来报,均转函总理衙门代奏。现接船报,倭人又增派援军来台,误入鸡笼,为守军击退。林义哲后并未再报,风闻该军业已为林义哲派船击灭。其派护盛军赴台之船政水师四船,在凤山岛洋面与倭船恶战多时,互有毁沉,亦经转电奏闻。并据各国探报,倭人将以大股图犯厦门、福州、宁波。又云谋袭金陵、上海。现值水、陆两军新有挫失,凶焰日张。臣于闽中漫无布置,致厦门为日船窜入轰击,罪戾丛积,谤议咎责,实无可辞。至此事本末及统筹全局情形,有不敢不披沥直陈于圣主之前者。” “方倭事初起,中外论者皆轻视东洋小国,以为不足深忧。而臣久历患难,略知时务,夙夜焦思,实虑兵连祸结,一发难收。盖稔知倭之蓄谋与中国为难,已非一日。审度彼此利钝,尤不敢掉以轻心。凡行军制胜,海战惟恃船炮,陆战惟恃枪炮,稍有优绌,则利钝悬殊。倭人于近数年来,一意治兵,专师西法,倾其国帑,购制船械。中国限于财力,拘于部议,未能撒手举办。臣抚闽台之时,多以民政为要务,兴修水利,开垦农田,于海防陆防,未有添置。而船政因助饷西北,每年虽竭尽全力,得船仅寥寥数艘,故水师蒸汽快船、西洋火炮太少,非但不足守口,亦难纵令海战……” 第三百六十四章欲加之罪 “据林义哲前奏业已陈明。至陆路交锋,倭人专用新式快枪、快炮,精而且多,较中国数年前所予番民旧式者,尤能灵捷及远。此次侵台,倭以兵众布满前后,分道猛扑,番民遂至不支。固由众寡之不敌,亦由器械之相悬,后我陆师入台,与倭相角,并非战阵之不力也。臣知前敌兵势过单,但闽省及沿海诸省各要口,关系至重,正议添兵,更无余力。除铭军盛军系津沽游击之师,全队调往台地,移缓就急,实万不得已之举。至招募新营,必须数月精练,征调外省,多属零星凑集,又难克期到防。且有兵尤须有械。旧储枪械,本属无多,开战后设法购运来华,尚需时日。此皆非仓猝所能集事者也。而倭与内地贼匪情势迥殊,遂有澎、厦之失。自日舰轰击厦门以来,臣朝作夜思,寝食俱废,迄无起色,焦愤莫名。际此时艰方亟,断不敢自请罢斥,致蹈规避之嫌。惟衰病之躯,智力短浅,精神困惫,自知不逮。若不熟思审处,据实陈明,及至贻误事机,百死讵足塞责。伏愿圣明在上,主持大计,不存轻敌之心,勿听宵小之言,不责旦夕之功,内外同心,南北合势,全力专注,庶不堕彼之诡计,则倭寇可逐,台地可复。” “船政水师有新成‘福靖’、‘建靖’两带甲巡海快船,辅以各快船炮船,与陆路炮台,声势相倚,船政水师弁勇,均系训练有素。此次倭人以大股来犯,台湾事务大臣林义哲督率各将领,奋力迎击,林义哲久历船政,忠诚笃实,晓畅兵事,正灭贼之人,偶遭挫折,殆天之所以玉成耳,纵稍有疏虞,亦断不致纵敌外窜,上劳宸虑。……所有通筹情势,据实沥陈各缘由,谨缮折由驿六百里驰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看到王凯泰不但在奏折当中全部揽下了责任,还替自己多方辩解,请皇帝继续信任自己,林义哲心中感动不已。 也许他只是一个才能平庸的传统士大夫式的地方官员,但他的心里,却是真的装着江山百姓! “这个折子上去后,皇上对王大人也未加重责,仅命王大人开缺回籍休养。”徐润指着邸抄上面的同治皇帝批复说道,“此事就算是如此了结了。” “我这就去王大人府上,吊唁拜谒。”林义哲叹息道。 林义哲换了衣服,准备了一番,便和陈婉亲往王凯泰府上拜谒。 到了王凯泰的府上,此时王府上下全都是一片白色,府门及室内都挂上了白色帐幕,灵堂之内还隐隐传来哭声。门房见到林义哲前来,忙不迭的进去通报,不多时,王夫人亲自迎出门来,看到王夫人一脸悲戚之色,陈婉赶紧上前扶住了她,轻声的安慰。 王夫人引着林义哲和陈婉来到灵堂,林义哲走到放置在灵堂正中的王凯泰棺椁前,在司仪的唱喝引领下,林义哲上前给王凯泰行大礼,上柱香,然后坐于火盆前燃烧纸钱。 王夫人看着林义哲一丝不苟的做着这一切,强忍悲痛,对身边的一位侍女吩咐了几句,侍女领命而去,过不多时,便取了一封信过来。 “林大人请起。”王夫人说着,将手中的停交给了林义哲,“这是我夫君给大人写的一封书信,嘱我务必交给大人。” 林义哲躬身称谢,双手恭敬的接过王凯泰的遗书,打开看了起来。 王凯泰的遗书内容并不长,但寥寥数语,却让林义哲怆然泪下: “……自闽台用兵以来,海陆诸役,仆之心如日在君左右也,忽而悲,忽而愤,忽而喜,尝自笑耳。迩来君行踪所在,计程且数万里,海渡林迹,旋节弓刀,心神依倚,惘惘之欲随者,……仆素不知兵,倭兵侵台,忧心欲死,幸有君一力承担,仆心慰不已。自古大将在外,朝内必有积毁铄金之言,仆纵不能助君于沙场,但凡有益于君,则无不为者。……仆抚闽历久,原无从知君,然自数年来闻诸师友所称述,暨观君往复书疏,仆则实有以知君之深。……君学贯中西,勇于任事,乃再造乾坤之才,仆不忍君中道为小人所构陷,夭于当世,故愿以此衰朽之身,一力为君担之。仆力止于此,病体衰微,恐无能再见君颜。前路艰难,望君善自珍重,慎敏笃行,天道酬勤,天道与人心,原无一息之隔,果能忧勤,则人心转,而天即随之,此不易之理也……” 林义哲读完了信,已然泪流满面。 想到和王凯泰仅仅见了几面,而王凯泰竟然如此的维护自己,而现在王凯泰已然作古,自己哪怕是想说一声感谢的话,他也听不到了,心中更是悲伤难禁。 “王公……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林义哲哽咽道。 而想到和自己素未谋面的在原来的历史时空当中名声还相当不错的刘璈竟然听了左宗棠的吩咐,要对自己下黑手,林义哲的心里又禁不住怒气上涌。 此时此刻,关在台南府牢狱中的刘璈,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从刘璈住进这间牢房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一直感觉不舒服。 现在他虽然身在牢里,却还是能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知道那是民工正在拆解城墙上他做的关于风水的布置(实际是为修筑炮台腾地方)。 想到那个叫林义哲的年轻人竟然开始用破解风水的办法来对付自己,刘璈的心里恼恨不已。 现在天色已晚,透过牢窗,露出对面的一盏灯,长长的斜脖木杆,牵衔着一盏灯笼,正透过窗口对着刘璈侧面。他觉得点儿不自在,于是朝旁边挪了挪,这么一来,几乎就是正面对着那灯。刘璈初时并不太在意,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他又仔细看了看窗外,登时脸色变得铁青,转过身来想对外面的狱卒说些什么,却突然不由自主的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大人可是心脏有些什么病症吗?以前可是没听说过啊?”外面的狱卒听了刘璈的咳嗽声,象是关切似的说道。 “喝水呛着了,不碍事……”刘璈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脸色涨红起来。 狱卒注意到了刘璈的异样,他探头看了看牢里的刘璈,并未挪动脚步。 他对刘璈并无什么好感,所以不会对其表示关切和担忧,这位刘大人在任的时候,对他们这些下人并不好,眼在已然入监收押,听说是巡抚大人亲自去抓的人,他们知道这当中必有“故事”,是以都离得远远的,不愿给自己惹麻烦。 刘璈好容易才慢慢缓过劲来,他又看了看窗外在夜风下忽暗忽暝的灯,想到那个年轻人可能和自己一样精通风水之术,不由得又打了个寒噤。 要不然,他怎么会单单下令把自己关入这间凶险无比的牢房呢? “刘大人,外边人都管你叫做‘刘半仙’,是吗?”外面的狱卒开口了。 “你信风水吗?”刘璈随口问道。 “说不上信不信,”狱卒笑了起来,“有一次家中的亲戚想买新宅子,我和几个弟兄跟着去看。当时有个风水先生在,说了些道理,我也不懂,就是听着,呵呵。” “那你且说来我听听,他都怎么说的?”刘璈想要排解刚刚的发现带给自己的烦乱心绪,便对狱卒说道。 “那宅子原是一个大户的外宅,修的那叫一个美,有个很大的园子,景致很好,可都是些人造的假山和小桥流水,看得多了,便觉得腻味,觉着和天然山水的景致总是不同。”狱卒说道,“风水先生说,这宅子远离城里,太过孤僻,而且最为坏事的是那里的房屋布局都违逆风水之理。说大门冲窗,风从门口冲入,然后从窗口喷出,是散财之局,非宜居之宅。可我那亲戚却喜欢这宅子,没有听先生的建言,买了下来。一年后,他本来生意顺当,却忽而破落了,在一起喝酒时,他不住抱怨,后悔未听那先生的忠告。 “那先生说的是,财气从门口而入,却从窗口而出,不利聚财。”刘璈点了点头,说道,“这先生还是有些本事的。” “是啊!我那亲戚后悔不迭,曾想再去找那先生,再求指点,可惜再没碰到过他。”狱卒说道。 刘璈来到桌前,摸着桌上摆着的那只苍鹰展翅的木雕,把玩了一会儿,突然有了主意,于是便将那雕像端端正正摆放于窗台之上,让苍鹰的正面,对准了那灯。 看到刘璈又开始摆弄起那只鹰来,狱卒禁不住有些惊奇。 从进了大牢之后,家人前来探望,问他要些什么,刘璈在要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后,特意强调一定要把这只木雕的苍鹰给他带来,家人虽然不明白,但也照办了。 木鹰给拿来后,刘璈便将它摆放在桌子上,时不时的把玩着。狱卒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问,后来才听略懂风水的牢头说,这是要用“苍鹰展翅”来破“四面困局”,是一种风水改运的方法。 刘璈的心情随着他的举动而松缓下来,他的目光越过苍鹰落在路灯斜脖上,再也不像先前那样的感到难受了。 这只木鹰,又让他破解掉了这间牢房的风水杀局! 外面的灯,从牢房内看去,便好象直起身体却弯着脖子的蛇。而且吸纳了周围的煞气,因此对人造成的危害就更大。 所谓的“形外而诸内”,那个灯看起来好象蛇,于是刘璈便在窗台上摆放一只鹰来克制它。风水学上,称之为“呼形唤像’”。 想到对手的杀着已破,刘璈又禁不住有些得意。 堪舆一术,太过玄妙,很难用常理来进行揣度。他在左宗棠麾下时,有一次租住宅子,有一宅子称是凶宅,无人敢住。刘璈好奇前去查看,发现宅子对面是府衙,府衙门口立有一对石狮,十分威猛,让住在对面感觉煞气很重,是以住的人易为煞气所冲。刘璈喜好风水,又不好意思说动当地知府搬移石狮,于是便在正对着窗户的方向,吊了一包牛肉干,宅子的主人怪而问原因,刘璈笑称将狮子当狗养,“养熟”了也就好了。后来这宅子再住人果然无事。 此时的刘璈,忽然又想起远在西北的老上司左宗棠来。 在刘璈看来,那个抓自己下大牢的林义哲的所作所为,和左宗棠的手段何其相似! 和许多这个时代的文人一样,刘璈喜读《三国演义》,这本源出《三国志》但在被罗贯中妙笔润色之后方享誉中国的民间文学,充满了智谋和策略,真是教人百读不厌。里面的许多著名人物,不都是身处于或朋友或敌人的复杂关系中么?譬如吕布和刘备勉强算得朋友吧,纵然不是铁哥儿们,关系也该还过得去,如不然,他在狼狈之时,怎敢投奔徐州的刘备?可就是这样的朋友,却夺下徐州,反将刘备赶到了小沛栖身。刘备和曹操是敌人吧?可是他在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时候,毕竟还是曹操收留了他,在朝廷给他封了爵位,他也因此有幸和汉献帝攀上关系,从而名正言顺地作了“皇叔”…… 左宗棠的发迹史,似乎也不难从《三国演义》当中寻见端倪! 欲成大事者,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左宗棠知道自己所处的困境,想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刘璈叹息了一声,想起为了左宗棠而得罪了林义哲这么个厉害角色,心中不由得暗生悔意。他的目光再次转向窗口处,看到那只木鹰后,笃信风水的他象是从木鹰身上获得了力量,精神又变得好转了起来。 此时的刘璈,并不知道,任凭他风水之术再厉害,也已经改变不了他的命运了。 北京,紫禁城,养心殿。 “刘璈这个混帐!欺君罔上,简直死有余辜!”同治皇帝怒吼着,将手中的奏折猛地丢了出去。 翁同龢看到“啪”一声摔到青色金砖地面上的那份奏折是林义哲与闽浙总督李鹤年、福州将军文煜、船政大臣沈葆桢联名参劾台南知府刘璈的,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将奏折捡了起来。 关于这份由军机处送来的折子的内容,他都已经看过了,当然也知道同治皇帝因何发怒。 在这份折子当中,林义哲参劾刘璈的罪名,“失地丧师,纵敌深入”、“欺上瞒下,诿过他人”、“贪墨军需,漫无布置”等,竟然多达十余款!而其中以“见死不救,任由周遭台民为日军屠戮”最为触目惊心,也最令同治皇帝震怒。 “拟旨,着将刘璈就地正法!不必解送来京!”同治皇帝大声道,一拳重重的捶在了桌子上,吓了翁同龢一跳。 “皇上息怒。”翁同龢强忍着骤然受到惊吓的心脏的不适,小心地说道,“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什么?从长计议?……”同治皇帝愣了一下,但眼中怒色仍未平息。 翁同龢欲言又止,只是用眼角地余光扫了下周遭那些仍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们。 而同治皇帝则顺着翁同龢的目光往左右看了看,便开口道:“来,翁师傅,随朕去西暖阁说话。”话音方落,他已带头向养心殿西暖阁行去。 “翁师傅,这里现在只有朕和你师徒二人了,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将原本在西暖阁中侍候的几个宫女太监都寻了个由头打发出去后,同治皇帝这才重新开口。 “是,皇上。”翁同龢低头想了片刻,便神情凝重的抬头道:“老臣以为,此事恐有隐情……” “林义哲奏本当中写的分明,人证俱在,还有什么隐情?”同治皇帝满面不解的望着翁同龢,“翁师傅能否说的更明白些?” “回皇上……”翁同龢庄重的答道,“林义哲参劾刘璈诸项大罪,朝廷还未查实,不宜仓促决断,且前番日舰炮轰厦门,林义哲亦恐难脱救援不力之责。澎湖水师覆灭,牡丹社被日军所屠,刘璈难逃见死不救之罪,厦门水师覆灭,林义哲难道就没有责任么?所以,老臣以为。此事,皇上还是不宜偏听偏信……” 听了翁同龢的话,同治皇帝脸上的表情立时一僵,随即又浮上了怒色:“那翁师傅的意思是,刘璈罪不致死了?” “皇上圣明!老臣绝不是要为刘璈开脱!”翁同龢起身向同治皇帝施了一礼,说道,“老臣只是觉得,既然同是见死不救,只罪刘璈而不责林义哲,恐难服众!” 同治皇帝微微蹙眉,面上满是大惑不解之色,“老师为何认为林义哲当和刘璈同罪呢……你……那个奴才,你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作什么?”他的突然将目光转向了西暖阁的门口,张口怒喝道。 同治皇帝的声音极大,把他面前的翁同龢都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他还来不及回头去看门口发生了何事,就只听得“咕咚”一声,似乎有个人在门口处跪了下来,随即便想起了一连串的叩头声。 第三百六十五章太后之怒 叩头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凄惶的公鸭嗓音:“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只是李公公刚过来了,正在养心殿外候见……” 李莲英来了? 同治皇帝立刻转过头来与翁同龢对视了一眼。师徒二人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浓浓的迷惑和警觉。 “又来了……”想到李莲英可能是奉母亲之命来找自己的,同治皇帝心下不由得一阵焦躁。 自从上次自己因为房事过度留了鼻血之后,母亲的眼线就可以说无处不在了。 还惦念着今天晚上和皇后慧妃试验“双飞”的同治皇帝,知道这一次过去见母亲,只怕没点时间是回不来的。 想到上次在慧妃身上试验那载澄给炮制的“香巾”慧妃表现出的浪劲,他身下不由得又变得火热和坚硬起来。 “叫他先候着!”同治皇帝有些没好气的回答道。 看到同治皇帝竟然为了和自己谈话而给太后派来的亲信太监吃了冷板凳,翁同龢心中一喜,立刻抓紧时间,继续向同治皇帝进言。 “皇上,此次虽说倭人是有意侵台,林义哲逐倭有功,然其身为闽抚,澎、厦之失,林义哲亦难脱其责,若仅罪刘璈一人,只恐难以服众……” “老师的意思是?”同治皇帝皱了皱眉,问道。 “刘璈其罪是否属实,还需详查……” 翁同龢话没说完,便被同治皇帝粗暴地打断了,“刘璈其罪当诛,朕意已决,老师不必多言,老师还是说说林义哲的事儿吧!” 翁同龢让同治皇帝说得气息一窒,他愣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接着说道:“林义哲此次逐倭之役虽有功劳,然防范不力纵敌窜入亦是有罪,不宜过于褒扬,功罪相抵即可。” “林义哲这一次打了个大大的胜仗,中外闻名,纵有小过,亦难掩其功。”同治皇帝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要说防范不力,也不是他的罪过,他才当上闽抚几天?王凯泰上的自请处分的折子,还有那刘璈攀诬林义哲的折子,翁师傅也不是没看过。再说了,要是以功罪相抵论处,如何服前敌海陆将士之心?此事万不可行!” 翁同龢欲要再说,同治皇帝摆了摆手,说道:“朕原本还担心此次兵祸连结,倭人一时难以驱除,误了采办台楠的工程。这回林义哲才用了不过两个多月时间,便扫荡净尽,皇太后那里便是大功一件!其余的皆可不计较了!” 听到同治皇帝如此说,翁同龢一时间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两宫皇太后和同治皇帝都这么维护林义哲的原因了!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老师不必多言。”同治皇帝说道,“朕要去给皇额娘请安了,老师这就跪安罢。” 翁同龢唯唯告退。看到翁同龢退下,同治皇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真是个老糊涂!除了耽误事,不会别的!” 同治皇帝在心里对老师大大的鄙视了一番,下令传李莲英进殿。 很快,李莲英进殿,向同治皇帝行礼。 “李安达,这会儿还没到给皇额娘请安的时候,你怎么就过来了?”同治皇帝一边叫太监宫女上前给自己更衣,一边问道。 “回皇上的话,两位老佛爷现在都在‘天地一家春’赏花,正高兴着呢。”李莲英满面堆笑的上前,说道,“这不,老佛爷们一高兴,便叫奴才过来,请皇上过去一道赏花。” “噢。”同治皇帝暗暗松了口气,想到“天地一家春”的绝美景致,心情也跟着变得舒畅起来。 圆明园,天地一家春。 微风拂过,菡萏和着风声浅吟低唱,露水在如玉盘的荷叶上来回滚动。立于亭中的慈禧太后向远处望去,满眼的荷花淡淡地微笑,清泉汩汩,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古色古香的园林历史,诉说着这如诗如画的绝美景色。 这里一共有四座亭子,造型各异、各不相同,分别命名为春、夏、秋、冬亭。每座亭子里都雕有每个季节明显的代表性事物,可谓琳琅满目、五花八门。亭子的窗棂、屏风上雕刻的喜鹊花纹尤其好看,它们象征着喜上眉梢、富贵吉祥、出门见喜……亭子的顶上也分别雕有不同的图案,十分精美。 慈禧太后转头望去,东边有一个庭院,庭院里栽满了鲜花,开的花朵不是很大,从远处看星星点点,颜色有黄、红、白……还散发着阵阵清香,庭院里装修的富丽堂皇。远处,一座座假山重峦叠嶂,仿佛真山一般。 在这座园林的北边,还有个小树林,里面种有竹子、杏树、桃树、铁杉等树木。北京炎热的夏季中,在此遮凉避暑是最好不过了。 竹声如萧,悠扬悦耳的乐曲又如水般柔柔倾泻,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信步走去,落英缤纷,娇嫩柔美的花瓣又如舞者翩然起舞……穿过一扇扇石拱门,眼前一处换一景,这处的山突兀嶙峋,那儿的石玲珑诗意,像是大自然的能工巧匠独具匠心的一笔。 “天地一家春”这座园林,可以说美到了极致,这座园子有着花繁草茂满园的华丽,有着翠竹落英山石的雅致,有着鱼戏绿波花浓的谐趣,有着出水芙蓉连天的洁丽。这样的园景,有如持伞而过的江南少女,凌波微步,充满诗情画意的古韵。 庭院里的的花香扑面而来,在这里面散步,使人忘记一切烦恼,树林里的树木,高大挺拔,极其茂盛,在园林的后面有座小山,站在上面远看“天地一家春”,犹如一副优美的图画,它的布局统一,浑然天成,即使不是站在小山上看,也是一幅绝美的图画,这样美的园林,谁见了不会赞美? “想不到今儿个,又重见到这园子了……”看着这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园景,慈安太后想起年轻时和咸丰皇帝在此度过的时光,竟然掉下泪来。 “是啊!和当年那会儿,简直是一模一样……”慈禧太后睹景生情,眼中也有泪花闪动。 她自制力极强,本是个不愿意轻易表露感情的人,可此时此刻,望着已然重现在眼前的少女时代的发祥地——“天地一家春”,置身其中,恍若梦境,令她心潮起伏,不能自己。 “你瞧瞧我,今儿个本来是个高兴的日子,我却掉下泪来了……”慈安太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用手帕轻轻揩掉泪水,笑着说道。 “咱们姐儿俩啊,这是高兴的!”慈禧太后也用手帕揩了揩眼角,笑道。 “这园子修的真好……刚好儿赶上你的大寿,就在这儿办好了。”慈安太后看着四周,叹道,“又能好好儿的热闹一番了。” “是啊!这园子修好了,倭寇犯境也给打跑了,我可以开开心心的过个生日了!”慈禧太后想到再有几个月便是自己的生日,正可以在“天地一家春”举办,心情更是分外的舒畅。 “要不是因为这倭寇侵犯台湾,断了木料来源,姐姐的‘集禧堂’这会儿也应当完工了。”慈禧太后想起日本人偏偏在自己过40岁生日这一年犯境,心中不由得又有些恼怒。 “我那块儿倒也不急在一时,好在倭寇总算给打跑了。”慈安太后看到慈禧太后生起了日本人的气,笑着安慰她道,“听说这一回,咱们大清可是打了个大大的胜仗,把倭寇全数击灭了呢。” “对,这洋人的新闻纸儿,天天的写这个事儿呢,咱们大清啊,这一次真的是打出了国威军威呢。只是这阵子我也不看折子了,不知道是怎么打的。”慈禧太后说着,转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皇后阿鲁特氏和慧妃富察氏,问道,“皇上没和你们说说这当中的详情吗?” 听了慈禧太后的问话,阿鲁特氏和富察氏的脸上都是一红。 她们哪里能告诉慈禧太后,皇帝把她们的身子当成了战场,照着折子里的描述玩起了“情景模拟”呢? “回皇额娘的话,媳妇倒是听皇上说起过一些。”阿鲁特氏强忍着羞意,定了定神,答道,“皇上说,福建巡抚林义哲无论海战陆战,都身先士卒,上阵冲杀,砍下了倭寇酋首的脑袋,祭奠亡妾之灵。皇上还说,恨不能象林巡抚一样,亲自上阵杀敌呢!” “噢?还有这等事?”听了皇后的回答,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都是一惊。 “回皇额娘的话,皇上也和臣妾说起过这事儿,当时臣妾还吓了一跳……”慧妃在一旁接口道,“皇上还称赞林大人重情重义呢。皇上说这事儿,放眼大清国,都找不出几人能做得出来……皇上还说,要是他是林大人,臣妾是那死去的番族女子,他也会和林大人一样,斩了倭将——不,斩了倭国国主的脑袋来祭奠臣妾……”说到这里,慧妃偷瞧了皇后一眼,脸上已是一片绯红。 她当然不能说出来,皇帝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对她说这番话的。 “皇帝是说,林义哲上回娶的那个番族女子,被倭人害了?”听了慧妃的话,慈禧太后变了脸色,“林义哲斩了倭将的首级,就是为了祭奠她的?” “回皇额娘的话,皇上正是这么说的。”慧妃轻声说道。 “真没想到……让她回娘家避避风头,竟然会送了她的性命!唉!”慈禧太后的眼中闪过悲伤之色,话语里透着深深的自责之意。 “没想到会有这么惨的事儿……”慈安太后也怅然叹息道,“真是苦了林义哲了……” “皇帝也就是说说而已,他哪里能体会得到林义哲心中的苦痛!”慈禧太后想起林义哲当年坚决不肯从清流之议休弃额绫的往事,和林义哲失去额绫后的痛苦感受,禁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手帕。 方今之世,如此重情之男子,的的确确是不多了…… “这丧侣之痛,可是痛入骨髓啊!”慈安太后说着,可能是想起了故去的咸丰皇帝,眼圈儿又有些红了。 “等皇帝过来,我再问问这事儿的详情……”慈禧太后平静了下来,转头对刘诚印说道,“对了,李莲英这奴才不是早就过去请皇帝了么?怎地还不见皇帝过来?” “回皇太后的话,想是皇上政务繁忙,过会儿应该会来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刘诚印赶紧回答道。 听了刘诚印的话,慈禧太后象是想起了什么,一双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刘诚印,林义哲爱妾殉国的这个事儿,你也听说了么?”慈禧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奴才听说过一点儿,不甚详尽。”刘诚印恭声答道,“但林义哲斩倭酋之首级祭奠殉国之番民一事,都说确实是有的。” “你怎么看这事儿?”慈禧太后习惯性的向刘诚印问起计来。 “回皇太后,奴才不知道别的,但就林义哲用倭酋首级祭奠亡妾这件事儿来看,其用情不可谓不深,令人感佩。”刘诚印想了一下,回答道,“不过,奴才担心林义哲此举,定是不容于士林清议啊……” 听到刘诚印的回答,慈禧太后的眼中怒焰一闪而过。 “若不是这班书生多事,非要林义哲守制休妾,也不至于弄出如此惨剧出来!”慈禧太后恨声道,“现今采木的番民也给倭寇杀了,说不定他们这回正高兴着呢!我看他们就是巴不得我修不成这园子!” 见到慈禧太后发怒,皇后、慧妃和刘诚印等人全都哧了一跳,一个个低眉垂首,不敢作声。 “好了好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妹妹就不要生气了。”慈安太后看到慈禧太后气得身子都颤抖起来,怕她气坏了,赶紧劝解道,“林义哲爱妾殉国,这次又打了胜仗,该当好好抚恤奖励他一番,言官若是因此事参劾于他,咱们帮他挡着也就是了。” “嗯,姐姐所言甚是,这事儿就依姐姐说的办好了。”慈禧太后好容易平息了心中的怒气,平静的说道,“不过,我倒想看看,想要参他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慈禧太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熟悉她脾性的刘诚印知道,这一回,肯定又要有人倒大霉了。 ※※※※※※※※※※※※※※※※※※※※※ “本日奉旨,经闽浙总督李鹤年、福建巡抚林义哲、福州将军文煜、船政大臣沈葆桢参奏,查明台南接仗情形,自牡丹社陷于倭后,台南知府刘璈率先临阵脱逃,后龟缩不出,欺上瞒下,巧言诿过,任由百姓为倭所屠而不救,又贪墨军需,至使台南各地防务空虚,倭军所至,如入无人之境,著即行正法。……希即钦尊,将刘璈即行正法具报。” ※※※※※※※※※※※※※※※※※※※※※ 台南,府衙大牢。 “老爷……您还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只要您说,小的一定给您办了……” 看到自己的亲信刘洪泣不成声的样子,刘璈禁不住皱紧了眉头。 “哭什么!我还没死哪!”刘璈有些烦乱的喝斥道,“朝廷仁厚,哪来的杀知府之刀!莫要听人胡言乱语!” 刘洪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收了悲声起身,满眼含悲的看着刘璈。 “我叫你派人去给左公送信,你办了没有?”刘璈问道。 “办了,老爷。”刘洪道,“我派刘二黑去的,人都走了快半个月了,我要他快马加鞭,中途不许停留,一定要把信送到左大人手中。” “嗯,不错,刘二黑是和左公朝过面的,不会认错人。”刘璈点了点头,“只是左公离得太远了……浙江那边儿,也派人过去了?” “派去了,杨大人这会儿应该已经给了回信儿,这两天就能接到。”刘洪答道。 “墙倒众人推,杨昌浚只怕未必敢肯出这个头。”想起在浙江的一干左宗棠楚系同僚,刘璈禁不住叹了口气。 “家里头怎么样?”刘璈又问道。 “一切都好,老爷现在虽然下了牢,但家里未见来人查抄。夫人都好,只是身子不太稳便,不能来看老爷。夫人叫小的带话给老爷,不用担心家里。”刘洪说道,“只是……那天老爷给下了牢后,下人丫环们跑了不少,卷带了不少东西……” “狗东西!等我出了牢,再找他们算帐!”刘璈听到自己府里的下人和丫环竟然跑了不少,不由得怒气冲冲的吼叫起来。 “丫环里边,桂香也跑了,夫人检点丢失的东西,数她拿走的最多……”刘洪虽然害怕刘璈生气,但到底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什么?”刘璈气得发须乱抖,“这忘恩负义的小贱人……胆敢如此!” 刘璈正要开口痛骂桂香,却听到门口的狱卒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刘大人,你还是多想想自己个儿的后事吧!别去管那些闲事儿了。” “此话怎讲?”刘璈听出了狱卒话里的“潜台词”,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呵呵,刘大人,你精通堪舆之术,有‘半仙’之名,算起别人的事来,头头是道,怎么就不给自己好好儿的算一算呢?”狱卒笑了笑,说道。 第三百六十六章兰洲末日 “给自己算甚么?”刘璈心下恼火,问道。 “算算您能否躲过这一刀之劫啊?”狱卒的声音里透着嘲弄之意。 听到狱卒的回答,刘璈不由得心下一寒。 如果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狱卒是断然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这位大哥,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能和我说说么?”刘洪也听出了狱卒话中的不妙,联想到他最近听到的林林总总的关于刘璈的不利消息,头上立刻冒出了冷汗,赶紧一边上前,向狱卒塞过一块小小银饼,一边着急的问道。 狱卒没有接那块银饼,而是笑了笑,说道:“刘大人,还是预备后事罢,明儿个一早,怕是就得行刑了。朝廷的‘就地正法’的旨意,昨儿个就已经到了。” 狱卒的话好似晴天响了一个霹雳,刘洪满脸都是惊愕之色,手中的银饼掉到了地上,都恍惚未觉,而刘璈更是全身剧震,摇摇欲倒。 “不可能!这不可能!廷寄往返最快也要月余,哪里有这么快!这定是那林义哲想要害我,弄的伪诏乱命!”刘璈面色惨白,突然大叫起来,“左公还未得到消息!左公知道了,定会救我!” “瞧瞧,刘大人还不相信,呵呵。”狱卒冷笑了一声,“刘大人大概不知道,抚台林大人和制台李大人、福州将军文大人还有船政大臣沈大人一道上的折子,要治您的罪!而且廷寄走的不是驿递,而是船递!” “船递?”刘璈愣住了。 “呵呵,刘大人只关心风水之学,这西洋的船学炮说就不明白了。”狱卒的口气里充满了鄙夷之意,“船政局造了专门用于传送消息的侦报火轮船,可以日行千里,用于通报紧急军情。这船递要比驿递快上数倍,从福州到京师,走驿递往返要月余,走船递的话,可是几天工夫就到了啊!” 听了狱卒的话,刘璈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子瘫倒在了牢房的草地上,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看到刘璈瘫倒,刘洪大惊失色,刚想要上去扶他,却被狱卒阻住了。 “这儿有我们呢!你啊!赶紧回去告诉家里一声,准备后事吧!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狱卒叹道。 刘洪连声称谢,将掉落在地上的银饼拾起,又递到了狱卒手中,这一次狱卒还是拒绝了。他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刘洪快去给刘璈办理后事。 正如狱卒所言,当刘洪出了府衙大牢,来到街上的时候,历数刘璈罪状和明日于街市正法的官檄,已经贴在了城门上。 当天晚上,刘璈正式得知了自己的死刑判决,此时刘璈尽管已然知道乞命无门,罪无可逃,然而却不肯瞑目待死,整宿都在算自己能否活命。第二天早上,算了一夜的刘璈已然白头,却仍然没有算出个所以然来。 清晨6时许,刘璈上身****,下边穿着灰色布裤,光着脚被卫兵押往刑场,刘璈一路上精神恍惚,口中喃喃有词,不时有什么“生门”、“死门”、“拨水入零堂”、“飞星”之类的怪言怪语。本来在清晨,围观行刑的人不会很多,选择在此时行刑,是为了给他保留一点最后的颜面,但由于他的在日军入侵屠杀百姓时的见死不救行为让台南百姓恨之入骨,天未亮之时,便有无数百姓围在前往刑场的路上,“见囚车至,以鸡子、菜叶等杂物掷之泄愤”。 刘璈并不知道,于清晨时行刑,其实是李鹤年对他的照顾而特意下的命令。 李鹤年的原意,是想要在清晨围观的人不多时行刑,给他保留一份颜面,林义哲知道后,表示可以“以西法枪决,留其全尸,以示朝廷恩典”,李鹤年和文煜及沈葆桢都表示了同意,但消息传出后,台南府的具体执刑人员却提出了抗议(估计是有家属在日军侵台中遇害),坚持要照“大清律”执行斩决,并指出刘璈是大清国的犯官,不是洋人,不可以使用枪决。为了安抚下情,李鹤年和林义哲只好同意了。 执刑开始,刽子手挥起了砍刀,但十分奇怪的是,一连砍下三刀之后,刘璈的头颅方才落地,命归黄泉。“兵丁掣取重刀从事,比刃经三落,身首始分离。” 刘璈被斩决之后,其万贯家产也全都被抄没,家属后来也被尽数流放到了黑龙江。 刘璈被斩首的消息很快便随着邸报传到了各省,接着各地的文人士子和退职退休的官员们也纷纷得了消息。 湖南,长沙,思贤讲舍。 一个发须已然花白约五六十岁的老人,此时正在书舍内看着邸抄,他的书桌上,还有一张张画着西洋军舰的外国报纸。 “想不到他竟然真的奏请朝廷斩了刘璈!此子行事,果然非同常人!老夫的眼力,毕竟不差!”老人看完了邸抄,禁不住大声感叹起来。 这位老人,便是郭嵩焘。 “不但通洋务,识外国之情,竟然还能治军领兵,楼船于海外,战倭船于海中!真个是不世出的奇才!”郭嵩焘又看了一遍抄报上林义哲关于琅峤和东海两次海战的详情,竟然有不忍释手之意。 想到自己年轻时的经历,郭嵩焘竟然生出了一丝怅然之意。 郭嵩焘1818年出生在湖南湘阴一户地主之家。这一年是清嘉庆二十三年,仍是“盛世”。也就是在两年前,英国派阿美士德率使团来华要求与中国通商,却被嘉庆皇帝坚拒,因为中国是无所不有的“****上国”,荒蛮之地的“夷狄”只能向“****”进贡,而无权与位于“天下之中”的中国“互通有无”。那时的中国,依然沉浸在“华夏中心”论的迷梦中,对正在迅速变化的世界大势毫无了解。谁能想到,“英夷”在20余年后竟悍然发动鸦片战争,凭借船坚炮利打败了堂堂****上国呢! 两次鸦片战争虽然对中国刺激巨大,但是普通人的生活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变化。 与当时所有的读书人一样,郭嵩焘从小就受传统的儒学教育,走科举功名的道路。1835年,18岁的郭嵩焘考中秀才,第二年进入著名的岳麓书院读书。强调经世致用、坚忍不拔,不尚玄虚、拚弃浮词是“湘学”传统,历史悠久的岳麓书院一直是湘学重镇。作为“湖湘子弟”,郭嵩焘本就受湘学影响不浅,而岳麓书院的学习使他受影响更深。但更重要的是,正是在岳麓书院,他与曾国藩、刘蓉等人相识,互相切磋学问,砥砺气节,成为志同道合的至友。当然,他当时不会想到,与曾国藩的结交将影响到自己的命运。他也更想不到,他们这批“湖湘子弟”即将成为中国近代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在传统功名的道路上,郭嵩焘走得并不顺利。虽然他在1837年考中举人,但1838年和1840年接连两次到北京参加会试都名落孙山,而曾国藩却在1838年考中进士。在失意中,他只得接受友人的推荐,于1840年到浙江给浙江学政当幕僚。 此时正值鸦片战争爆发,浙江地处前线,郭嵩焘亲见浙江海防之失,一向为“华夏”所看不起的“岛夷”的船坚炮利,给他留下了深刻印像。但他并不甘于游幕生涯,又几次赴京参加会试,终于在1847年第5次参加会试考中进士,正式步入仕途。但不久他的双亲相继去世,依定制他只能回家居丧。 但是命运似乎一定要安排郭焘嵩登上历史舞台。就在回家居丧的这几年,正赶上了太平天国运动。1852年,太平军由桂入湘,湖南官兵望风而逃。而同样乡居的左宗棠、曾国藩对是否出山镇压太平天国都曾犹豫不决,而郭嵩焘则力劝他们出来建功立业。以后曾、左都成为功勋赫赫的名臣,他总以自己当年的“力促”为荣。劝他人出山,他自己当然也难甘寂寞,随后几年,郭嵩焘一直随曾国藩参赞军务,多有建树。同时在官场中建立了一定的关系网。1856年年末,他离湘北上,到京城任翰林院编修。 在京城,郭嵩焘深得权柄赫赫的户部尚书肃顺的赏识。肃顺性情刚严,以敢于任事著称,主张以严刑峻法改变当时吏治腐败的状况,屡兴大狱,唯严是尚,排除异己,但由于他深得咸丰皇帝倚重,其他人对他是敢怒不敢言。与其他满族权贵猜忌、排挤汉人不同,肃顺主张重用汉族官僚,对以曾国藩为首的湘系,他尤其重视。由于肃顺的推举,郭嵩焘在不长的时间内就蒙咸丰皇帝数次召见,自然受宠若惊。咸丰皇帝对他的识见也颇赏识,命他入直南书房。南书房实际是皇帝的私人咨询机关,入直南书房就意味着可以经常见到皇帝,参奏军国大事。咸丰皇帝还进一步对他说:“南斋司笔墨事却无多,然所以命汝入南斋,却不在办笔墨,多读有用书,勉力为有用人,他日仍当出办军务。” 不久,咸丰皇帝就派他到天津前线随僧格林沁帮办防务。1859初,郭嵩焘来到天津僧格林沁处。但僧格林沁这位蒙古王爷根本不把郭嵩焘这位南方书生放在眼中,对他非常冷淡。而郭嵩焘本就文人气十足,再加上自己是皇帝亲派,并且明确他与僧格林沁是“平行”,不是“随同效用”,所以也咽不下这口气,因此两人合作极不愉快。1860年元月,郭嵩焘被迫离开山东返京,悲叹“虚费两月搜讨之功”,“忍苦耐劳,尽成一梦”。 回京后,他受到“降二级调用”的处分,虽仍回南书房,但实际已是闲人,被冷落一旁。他在给曾国藩的信中报怨说:“久与诸贵人周旋,语言进退,动辄生咎。” 素有识人之明的曾国藩早在岳麓书院读书时就指出郭嵩焘识见过人,但书生习气过重,能著书立说,更是出主意的“高参”,却不堪官场的“繁剧”。曾国藩在评价肃顺屡兴大狱、以严刑峻法整顿吏治时说得很清楚:“国家致弊之由,在以例文相涂饰,而事皆内溃;非宽之失,颟顸之失也。”“今一切以为宽而以严治之,究所举发者,仍然例文之涂饰也,于所事之利病原委与所以救弊者未尝讲也。是以诏狱日繁而锢弊滋甚。”“向者之宽与今日之严,其为颟顸一也。颟顸而宽犹足养和平以为维系人心之本,颟顸而出之以严,而弊不可胜言矣。”“故某以为省繁刑而崇实政为今日之急务”。也就是说,根本原因在于“一切以为宽”,即吏制本身存在巨大缺漏,使各级官吏有机可乘,时时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而“向者之宽”,即吏治早已废弛松懈,在这种环境中能长期抵挡巨大利益诱惑、洁身自好者毕竟不多,因此造成了“无官不贪”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突然使用重典严惩,打击的贪官污吏再多其实也只是少数,反使各级官员人人自危,这不仅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且“锢弊滋甚”,很可能祸及自身。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途在于“崇实政”,即对制度本身进行改革,这样才能既“省繁刑”,又使政治清明,国家稳定(放到后世用现代的语言来讲,就是说政府面对的是自身的“系统性腐败”。所谓系统性腐败是指只有以腐败作为润滑剂,政府部门才能提供“正常”的公共服务。在这种系统性腐败中,腐败实际已经成为官员行事的常例,成为他们的一种生存手段,久而久之内化为一种不会引起内心道德冲突和愧疚感的规范,而不同流合污者必然受到系统性排斥,这反过来使腐败更加严重、更加猖厥、更加根深蒂固。退一步说,在系统性腐败中即便是得到“圣上”的支持,严肃处理个别贪官也无济于事,因为仅仅是孤立地处理一个又一个贪官,并不能遏制日益严重的系统性腐败,更不能从根本上清除腐败)。 郭嵩焘当时并不清楚,他自己的悲剧正在于此。他“生于末世”却又不愿同流合污、不忍眼见“大厦倾”,因此想要凭一己之力起弊振衰,但纵然他“才自清明志自高”,但终难免“运偏消”的结局。 1860年4月,被冷落一旁的郭嵩焘怀着孤愤郁闷的心情以回籍就医为由黯然返乡。在家乡过了两年的赋闲生活后,郭嵩焘又在众人的劝说下,应练就淮军不久、人手紧缺的李鸿章之邀,于1862年春再度出山,任苏松粮道,不久又升任两淮盐运使。由于曾国藩、李鸿章的全力支持,郭嵩焘在两淮理财顺利,卓有成效。1863年秋,他又遽升经济富裕、对外交往繁多因此地位重要的广东巡抚,诏赏三品顶戴。不到两年而升此高位,可谓官运亨通,他也决心有所作为,不负朝廷知遇之恩。但在广东巡抚任上,他又因耿直招怨,与前后两任同驻广州的两广总督矛盾重重,与进粤“会剿”太平军余部、一向意气用事的老朋友左宗棠也顿生龃龉。在错综复杂的种种矛盾之中,郭嵩焘左支右绌,最终在1866年6月解任下台,再次开始归乡闲居生活,而这次长达数年之久。 虽然归乡隐居,但郭嵩焘仍时刻关心时局,为国家前途担忧。 而正是在这几年之中,虽然洋务运动正在冲破守旧势力的巨大阻力,逐步发展,但同时中国面临的国际形势更加险恶,民族危机在进一步加深,因为甚至连一向为中国看不起的日本也敢在今年找个借口侵略台湾了! 在刚一听说日本入侵台湾的消息后,郭嵩焘便忧虑万分,因为他在此前在任为官时,便已经见识到了中国沿海各地海防的空虚。而后战事的发展,则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 澎湖水师全军覆灭的消息传出后,沿海各地一片震恐,而日舰窜犯东南沿海,大肆捕掠商船,截断海道的传闻,更是让沿海各地一夕数惊,小儿闻倭寇之名而不敢夜啼! 而直到琅峤海战大捷的消息传来,这种惊慌的气氛才得以消失,继而转变成了盲目乐观的情绪,正在举国上下一片讨伐东洋之声时,凤山岛海战的失利和厦门遭日舰炮轰的消息传出,又令举国一片哗然,正当朝野上下不知所措之际,东海海战全歼日舰的消息又传了来,这才让这幕情节大起大落的悲喜剧最终得以收场。 对于这次“台地逐倭之役”的主角林义哲,郭嵩焘可以说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对于林义哲未得皇命便自行将刘璈抓起下狱,他在心里却是非常不以为然的。 在郭嵩焘看来,林义哲此举,未免过于莽撞了。 因为刘璈的背后,可并不是一个人! 第三百六十七章天底下最坏的人 想到林义哲已然数次得罪于左宗棠,这一次竟然将左宗棠的死党之一刘璈砍头示众,等于直接向左宗棠宣战,郭嵩焘禁不住为林义哲捏了一把汗。 对于自己的这位姻亲左宗棠的手段,郭嵩焘可是有着深切的体会的。 因为本来是“至交”的郭嵩焘和左宗棠,现以已经等于走到了“绝交”的边缘! 郭嵩焘之所以被解职,闲居达7年之久,很大程度上,即拜左宗棠所赐。 郭左二人本是至交,最早于道光十三年(1833年)相识,一同读书致仕。道光三十年(1850年)时局动荡,二人曾周历湘阴、东山等地,寻找隐居地点。随着太平军大起,咸丰二年(1825年)中秋前后,郭左二人还依约举家迁徙至白水洞“诛茅筑屋”以为邻。二人于乱世中相约为邻,其情谊可见一般。 当湖南情势危急,首府长沙面临被太平军围困之际,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请左宗棠出山,左宗棠初辞不就,在郭嵩焘的劝说下,左宗棠始应聘出山。左宗棠由乡野到建立事业功勋的转折中,郭嵩焘可以说起了“枢纽”的作用。此后,左宗棠的事业在跨出幕府实授官职的转折中,郭嵩焘同样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郭嵩焘与左宗棠的私人情谊随着左宗棠的不断建功立业而日益密切,而摆脱“樊燮京控案”是左宗棠事业上的分水岭,也是二人关系融洽达到顶点的标志。 咸丰八年(1859年)冬天,性格张狂的左宗棠因湖南承州镇总兵樊燮不肯向其行礼而对其斥骂,并说动湖南巡抚骆秉璋将其革职查办(左此时只是师爷,虽说深受骆秉璋器重,代行抚事,但要总兵向其行礼实是逾矩,将樊革职更是过分)。樊燮不服,向有着姻亲关系深受咸丰皇帝器重的湖广总督官文控诉。官文素与骆秉璋有隙,想借机打击骆秉璋,便上奏朝廷参劾左宗棠横行不法。在这个左宗棠可以说等于要掉脑袋的时刻,恰好当值南书房的郭嵩焘听到了消息,立刻四处求援,并请求同值南书房的潘祖荫上奏求情(郭不亲自出马是为了避嫌),潘祖荫力陈左宗棠任幕府时的“实干”,并称“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经过郭嵩焘在内的湘军集团的不懈努力,左宗棠不但成功的逃过一劫,并且被授以四品衔,随同曾国藩襄办军务,从而正式走上了建功立业的道路。这是左宗棠命运与事业的转折点,郭嵩焘可以说功不可没。郭嵩焘对这一事件做出的果断而富有见地的第一反应,不但使左宗棠脱离了杀身之祸,而且使左宗棠步入了能够充分发挥才能建功立业的康庄大道。从某种意义上讲,郭嵩焘对左宗棠有着救命之恩,左宗棠自己也承认:“……郭筠仙与我交谊稍深,……此谊非近人所有。” 郭、左二人因同乡而结识为友,由于时局的发展而成为至交,同时还是属于同一军事政治集团湘军的盟友,这样的关系本来应该是坚如磐石,但谁也没曾想到,二人的关系后来竟然到了绝交的地步。 同治四年(1865年)郭嵩焘署理广东巡抚,被筹饷、治军、内政搞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左宗棠率军入闽,追剿太平军余部汪海洋部和李世贤部。尽管最后二人合作剿灭了太平军余部,但二人的私交却因此决裂。 郭左二人的芥蒂始于同治四年三月,太平军余部进入闽南漳州,对浙江和广东都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当时左宗棠所部驻防于闽省东北,由于太平军转进江西的去路已然被截断,太平军极可能入粤,作为广东省百姓衣食父母的郭嵩焘忧心如焚,派人去请淮军的郭松林部和杨鼎新部由海道前往广东协防。而时任闽浙总督的左宗棠为了防范太平军汪海洋部转进浙江,李世贤部逃往台湾,奏调娄庆云部、席宝田部由江西进入广东协防,而且军饷由广东负担。而郭嵩焘认为娄庆云军应“专责严防江境”,于是奏请娄军停止入境,结果惹得左宗棠大为不快。 随着军情紧急,郭嵩焘仍力促淮军入境,防堵太平军,而左宗棠则奏请淮军回防江苏,坚决不欢迎老对头李鸿章的淮军部队到来,同时,为了闽浙的安全起见,左宗棠甚至打起了“以邻为壑”的主意,想要把太平军余部尽数驱赶入粤,结果和郭嵩焘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和冲突。不久朝廷任命左宗棠节制闽、浙、粤三省军务,左宗棠从法统上取得了督粤的权力也就是领导郭嵩焘的合法性。为了不让郭嵩焘再阻碍自己,左宗棠连上四折参劾郭嵩焘,不过不是说军事布署上的事,而是称郭嵩焘“筹饷不力”,尤其责备粤省督抚不和,“至督臣之于抚臣,虽有节制之义,然分本等夷,彼此当以协恭为尚。遇有意见不和,则力争之,退则依然朋友之素,此和而不同之君子也。若必以相忍为和,则树党养交,弊从此起。臣下之利,非朝廷之利,臣愚以为臣下意见不妨时有,而是非要不可不明。”并且在折子里还提供了广东巡抚的候选人,迫使朝廷罢免郭嵩焘的意思非常明显。结果郭嵩焘被免职,被迫归乡闲居。 对于左宗棠的作法,郭嵩焘直到现在也还都想不通: “……最不可解者,与某公至交三十年,一生为之尽力……嗣是一意相与为难,绝不晓其所谓,终以四折纠参,迫使去位而后已。意城在湖南寓书告其某公力相倾轧,问有所闻否?鄙人尚责其不应听信浮言,迨奉解印之信,始知其四折相逼之甚也。” 郭嵩焘想不明白,二人同为湘籍,更有姻亲之谊。谚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于私于公,左郭二人都应和衷共济,共襄军务为是,却不曾想左宗棠竟然做得如此出格,令郭嵩焘愤恨不已。 更加过分的是,左宗棠随后还给郭嵩焘发了一封私函:“遇有龃龉,应据实直陈,各行其是,惟因争权夺势相倾轧则不可耳。……” “阁下力图振作,而才不副其志,徒于事前诿过、事后弥缝,何益之有?” “因忠而愤,以直而亢,知我罪我,听之而已。” 这等于是在骂人之后,再加上一句,我骂就骂了,你爱咋咋地。左宗棠等于在郭嵩焘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在接到这封信后,郭嵩焘气愤已极,由此和左宗棠音讯断绝,直至今日。 从那时起,郭嵩焘对于左宗棠的了解,可以说又深了一层。 正因为他对左宗棠了解太深,所以才会替林义哲担心。 对于有过救命之恩的自己,左宗棠都会做得这么决绝,更何况林义哲一再得罪于他,这一次竟然还杀了他的老部下刘璈! “若今日我还在南书房,定会如那日帮他那般帮你一回。只可惜……”郭嵩焘收回了思绪,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邸抄。 正在这时,一位仆人匆匆的跑了进来。 “老爷!大喜!大喜!” “喜从何来?”郭嵩焘一愣,问道。 “朝廷的旨意到了,要老爷即刻入京!去总理衙门任职!”仆人喜不自胜的说道,“宣旨的天使正候着呢!” 郭嵩焘又惊又喜,他听到朝廷是要自己去总理衙门,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要和日本人打交道吧?”郭嵩焘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说着。 他知道,这是朝廷要和日本人谈判,总理衙门缺少通洋务的人才,是以想起了自己。 刚才他还想着如果自己在京里,就会帮林义哲的忙,但却没想到这一转念之间,因为林义哲战胜了日本人的关系,自己竟然有了重新出山的机会,不由得感叹不已。 “佛曰:善念一出,震动十方世界。果然。”郭嵩焘叹道,“看样子,郭某这一次,还得感谢你林鲲宇才是。” 此时的郭嵩焘,并不会想到,自己的未来,因为林义哲的关系,还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郭嵩焘赶紧命仆人帮自己更衣,在朝服正冠之后,便急步趋出,前去面见钦使接旨。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福州,林义哲登上了“飞霆”号高速通报舰,直驶天津,奉旨进京觐见。 一月后,西北,陕甘总督行辕。 正如郭嵩焘所料想的那样,此时的左宗棠,正在写着力保刘璈和参劾林义哲的奏折草稿。 “大人,今日的邸报到了……”师爷孔德洪从外边进来,用不大的声音对左宗棠说道。 他的步子似乎略显犹豫,捧着邸报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左宗棠正专心致志的写着,见到孔德洪手捧邸报进来,并没有在意,只是问了一句,并没有停笔。 “你看过了?闽台战事有什么消息没有?” “这个……大人……闽台战事如今已息。”孔德洪定了定神,答道,“倭人侵台之海陆军已然全数被歼,尤其是倭人海军为船政水师击败,兵轮或毁沉或被船政水师俘虏,倭人已无力再战,正欲托请列国调停议和。” “哼!老夫辛辛苦苦创立的船政,竟然成就了那林家小竖子之名,真是岂有此理!”左宗棠放下了手中的笔,忿忿地说了一句。 “正是。”孔德洪顺着左宗棠的话说道,“要不是有大人在船政打下的底子,光凭他林义哲毛头小子一个,哪里能打得赢倭寇!说起来,这功劳应该算在大人头上才是。” “日本东洋小国,侵台之兵不过数千,兵船不过几条,打胜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左宗棠冷笑道,“怎比得上西北平乱之难!” “大人说的是,这些许微功,和西北平乱相比,不值一提。”孔德洪嘴上应和着,但额头却渗出了些许汗珠。 可能是写得有些累了,或是没有琢磨好词句,左宗棠坐在太师椅上,随手取过了茶碗,喝起茶来。孔德洪则将邸报放于桌案之上,侍立于一旁。 孔德洪正琢磨着寻个由头赶紧离开这里,却看到左宗棠饮茶已毕,放下茶碗,随手拿起邸报看了起来,不由得心头阵阵发虚。 他不敢想象,左宗棠看到刘璈被斩的消息后,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也不用他想象了,因为左宗棠只看了几眼他送来的邸报,立刻便看到了这个消息。 “……已革台南知府刘璈著照所拟斩立决,已由该督抚派员就地正法,其贪墨应追缴之款除抄产备抵外,余著勒限追究。……” 左宗棠一瞬间双目圆睁,眼白外露,发须乱抖,牙齿也咬得格格直响,满面狰狞之色,仿佛要吃人一般。 孔德洪从未见到左宗棠这般模样,一时间吓得浑身筛糠,战栗不已。 “林义哲!——”左宗棠话未说完,双眼翻白,一口气便要背过去,身子也向后仰倒。看到左宗棠如此,孔德洪大惊失色,急忙抢步上前,一番揉胸捶背,才让左宗棠缓过劲来。 左宗棠猛地爆起,抓过茶碗便要掼在地上,孔德洪心胆俱裂,正要捂脸躲避,却见左宗棠将茶碗举在半空,晃了好办天之后,象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将茶碗放到了桌上,并没有摔掉。 孔德洪偷眼忘了一下那茶碗,但见其洁白光润如同象牙,碗上花纹也甚是精美,知道这定是极其名贵之珍瓷,是以左宗棠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孔德洪并不知道,这个茶碗,便是胡雪岩赠送给左宗棠的“骨瓷”之一,极其为左宗棠所珍爱,是以左宗棠才会舍不得摔。 左宗棠没有摔“骨瓷”茶碗,而是抓过刚才写就的奏稿,一阵猛撕,然后狠狠的掼在了地上。 “真真气杀老夫!”左宗棠恨声道,“这小竖子敢对刘兰洲下如此狠手,摆明了就是冲着老夫来的!” “正是,大人。”孔德洪赶紧说道,“此次日军侵台,本是讨伐番民,未欲同我国交战,这姓林的有意挑起衅端,实是为了一己之功!他又和李氏交好,是以李氏会调动淮勇听其节制,助其立功上位!他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这是冲着我来的!”左宗棠坐在那里,不住的喘着粗气,“老夫……绝饶不了他!” “老夫这就上折子参他!” “爷爷要参谁啊?” 左宗棠正在那里咆哮,突然门口一个稚嫩的童音传来,令他的咆哮声嘎然而止。 孔德洪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梳着小羊角辫的约六七岁左右的锦衣女童正站在门口,不由得心中暗叫侥幸。 这个叫左宗棠“爷爷”的女童面貌生得十分清秀可爱,眉宇间也颇和左宗棠相似,一望便知是左宗棠的血亲骨肉。 女童的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布老虎,已然有些残破,而破口露出的洁白棉絮显示,它应该是刚刚被撕破不久。 但孔德洪看到她怀抱着的布老虎的样子,不知怎么,总有一种莫名的寒意。 因为这个女童的眼神,不象是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所拥有的! “呵呵,是小月满啊!来来!让爷爷抱抱!”左宗棠看到门口的女童,刚才因为得知刘璈被斩的消息所生的怒火一时间烟消云散,他从椅子上俯下身子,探出双臂,笑呵呵的说道。 这个女童,便是左宗棠的亲孙女,左宗棠四子左孝同的女儿,名唤左平湖,小字月满。 左平湖快步的向前跑去,扑到了左宗棠的怀里,左宗棠亲热地将她抱了起来,在她的粉嫩小脸上亲了一口。 “爷爷刚才说要参谁啊?”左平湖似乎并不知道刚刚爷爷因何发火,又问了一句。 “月满,你来看。”左宗棠一手抱着孙女左平湖,一手取过毛笔,蘸了墨,在桌面的一张纸上,写下了“林义哲”三个大字。 “月满认得这三个字么?”左宗棠写毕,将毛笔放在了笔架上,指着写好的字,向左平湖问道。 “林——义——哲。”左平湖偏了偏小脑袋,看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呵呵——好,好,月满真聪明。”左宗棠笑呵呵地捏了捏左平湖的小脸蛋,随即正色对她说道,“月满,你要记住,这个人,是天底下最坏最坏的人。” “最坏最坏的人……”左平湖盯着林义哲的名字,轻声的重复着。 “月满,这个人最坏了,他处处想法子和爷爷做对,是爷爷最恨的敌人。”左宗棠接着对孙女说道,“爷爷有生之年,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虽然听到左宗棠的话里带有“杀”这样的凶厉字眼,但左平湖并没有象一般的同龄女孩子那样现出畏惧之意,而是点了点头。 “月满,你要记住,爷爷恨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你长大了,要帮爷爷,把爷爷的敌人全杀光!”左宗棠说道,“要记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爷爷的敌人,就是月满的敌人。”左平湖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亮,她使劲地点了点头,重复道,“顺爷爷者昌,逆爷爷者亡!只要是爷爷的敌人,月满就要把他们都杀光!” 第三百六十八章功课 左平湖的声音清脆稚嫩,但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秀气的小脸上却散发出一丝乖戾的气息,让孔德洪感到不寒而栗。 此时左宗棠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似乎忘却了亲信部下刘璈已然人头落地,他和刘璈之间的那些信件,此时到了何等人的手中。 北京,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暮色将至,赤褐色的云团团滚动着,在晚风催动之下,不情愿似的缓缓南移,殷红如血的夕阳渐渐落下山去,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此时的总理衙门,已经变得冷清下来,再没了白日里的忙碌。 西院内的一间小屋里,恭亲王和文祥正相对而座。坑上的小木桌上,仆人将一干小菜,几个点心摆上,并温了一壶酒,退下之后,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待到仆人将门关好,二人便开始闲聊了起来。 “文相这几日可是有心事?”恭亲王关切的问道,他印象中的文祥一向冷静自持,言谈举止间山水不露,而这几天共事下来,他却总是能从后者的脸上读出几分无奈与沉重,甚至偶尔还有些无可掩饰的淡淡忧伤! “心事一直都有,”文祥伸出根手指揉了揉略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叹息着说道:“王爷可知,从这一仗开打,我这心便一直悬着,直到今日,也未放下。” “而今台海已然大胜,文相所忧者为何?”恭亲王望着脸上阴晴不定,神色不断变换的文祥,不由得担心的问道。 “此次台湾之役,败了则有大忧,胜了,亦无多少可喜之处啊!”文祥感叹道。 “文相何出此言?”恭亲王惊问。 “这些日子言官们参劾林义哲的折子,王爷不都是看过了么?”文祥看了看恭亲王,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取过酒壶,给他斟上了一杯酒。 恭亲王想起了这些日子清流言官们上的折子,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怒色。 在林义哲率领船政水师全歼日本海军之后,已经奠定了中国的胜局,一时间朝野闻名,很多官员上书朝廷请求褒奖林义哲和前敌有功将士,民间士子也纷纷撰文称颂不已,然而就在这样的胜利的喜庆气氛下,不和谐的声音也一直没有停歇。 就在东海海战胜利的消息传入北京的当日,大学士宋晋便上书朝廷,指责林义哲“输给台地西洋火器,收买牡丹社生番为其私役,任由生番戗害同族,致倭人以为有机可乘,悍然入寇”,并且说“日人本无意与中国为难,只因其民受害,而中国无力惩办凶首,故兴兵问罪生番”,是“为保民起见”,林义哲有意激化矛盾,“至干大戾”,是为了“立一已之私功,贪朝廷之封赏”,要求对台海战事的起因进行“详查”,以“明其功过”,“再行赏罚”! 宋晋的折子一上,清流言官们象是得到了一个信号,立刻纷纷跟进,指责林义哲“妄开边衅”、“误国病民”,更有甚者,竟然有人指责林义哲歼灭日本海军是为了给船政造势,向朝廷显示蒸汽轮船的重要,以便于向朝廷伸手要钱! 恭亲王恨恨道:“这起子所谓的‘清流’,当中外有事之时空言盈廷,杳无实策!及军事甫定,则当政办事之人创一事则群相阻挠,制一械则群讥糜费,当真是庸言误国!” “是啊,且不止此,纵使不为这些宵小所阻,也不过是临事点缀,稍加裱糊而已。”文祥叹道:“制械也好,水师也好,于我大清而言,都不过是粉饰一新而已,即便偶有小成,却也难当真算得上是自强之途!” “点缀、裱糊、粉饰?”恭亲王几乎是有些愣忡的重复了这几个词汇,良久,方才苦笑着道,“这是林义哲上的折子里的话吧?” 文祥点了点头,“正是。此子所言,当真是切中时弊!” “当日文相言欲求其一张门生帖,我还颇有不解之处,今日听文相一言,方知中堂果然目光如炬!若论对我大清积弊洞察之深,舍文相之下,便是此子了!” 对恭亲王发自内心的赞叹,文祥却只能报之以略显尴尬的一笑——如今的大清朝战胜了日本,在洋人眼中仍然是“睡狮”一般的庞然大物,而当此举国懵懂之际,能看出国之隐忧并作此振聋发聩之言的,自然是凤毛麟角。 “夫日本东洋一小国尔,新习西洋兵法,仅凭铁甲船二只,竟敢藉端发难!而我大清竟不能威而却之,真是殊堪痛恨!而侥幸得胜之后,言官竟又有上书请举十万精兵渡海东征之疏!”文祥叹道,“以今日之情势,日本与我大清再战,恐不过是早晚间事!究其根本,似兴海军、造铁路等,都不过是练兵、简器、造船等权变之术,细枝末节,若要当真力图自强,使我大清能屹立于今日这大争之世界者,惟有力破陈规,施行变法耳!” “此次和谈,林义哲来函称,必要日本割地赔款,削其国力,以为今后之计,文相何言日本与我大清再战,不过早晚间事呢?” “日本此次虽遭重挫,元气未伤,且其举国上下皆讲求变法,国势蒸蒸日上,而我大清自海上有事以来,历经多次挫折,抱残守缺,始终如故,此次战胜日本,则更增骄气,不思进取。”文祥道,“纵能割得日本一二处土地,索得些许赔款,有何益处?而日本经此大挫,必当举国引为大耻,奋力追赶,数年内必有大成!此消彼长之下,王爷以为,日本再行入寇的日子,还会远么?” 听到文祥的话,恭亲王不觉后背有些发冷。 “文相所言极是,成法已然不能制敌,欲制强敌,须当变法!”恭亲王沉声道,“易曰:‘穷则变,变则通。’盖不变通则战守皆不足恃,而和亦不可久也!” “变法说起来容易,可要真做起来,真可比入刀山火海一般啊!”文祥觉得二人闲聊的气氛变得过于沉重,自嘲似的笑了笑,“只怕你我不堪重负,还得要他们这些小的来帮着!” “对于这变法,文相是不是有了……”恭亲王看着文祥深陷的双眼,似有所悟。 “一切都等林义哲入了京再说!”文祥笑了笑,说道,“来,王爷请喝酒!” 差不多同时,在天津城,也有两个人在做着一样的闲聊。 夕阳已经沉落,西边那一片金红的晚霞余辉已消失的一分不见,碧澄澄的天上新月皎洁,将水银似的月光柔和地洒落在驿道上。 李鸿章与林义哲一前一后,脚步笃笃地沿着驿路缓缓向前,而几名背挎长枪的淮军兵士和船政海兵远远的跟在后头,尾随在二人身后以行护卫之责。 “鲲宇……”走在前面的李鸿章突然停下了脚步。 林义哲抬起了头,迎上了李鸿章关切的目光。 “你的心好象乱了!”李鸿章望着林义哲,月光映照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林义哲嘴角的细小水泡和有些深陷的眼窝。 而他原本清秀的脸上,也有了风霜刀刻般的痕迹! 看到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所经历的一切,李鸿章禁不住叹息起来。 听了李鸿章的话,林义哲心下一凛,他知道自己的心绪的确是略乱了些,虽已着力掩饰,但却没料想还是被李鸿章一丝不漏的收入了眼底。 现今战事已毕,而额绫故去带给他的内心伤痛,却仍未消散! “这几日是有些心神不宁……”林义哲不能和李鸿章吐露心事,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战事已毕,而群谤又至,正不知如何应付,颇有些心力交瘁之感。” “呵呵,鲲宇多虑了,清议值几文钱?”李鸿章笑着伸手拍了拍林义哲的肩膀:“你这一场大功,岂能因为清议而湮灭无闻?不过,小人之暗箭,却是不可不防……”说到这里,李鸿章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已转为庄重,“你斩了刘璈,可是大大的给了那人当头一棒,以那人之心性,是绝然不会放过你的!所以皇太后皇上那里,便要做足功课!” “少荃兄可否教我这功课一二?”林义哲笑了笑,问道。 “你之前便得罪了那班清流,这一次又敢为天下之先,触怒左氏,但只要皇太后那里下到了功夫,他们便动不得你分毫!”李鸿章道,“皇太后天性慈蔼,最重情义,你先前的底子已然打得极好,这一次只需动之以情,便万事顺遂,无人可阻碍于你,便是左氏阿瞒本色,亦当无能为力!” “我听宫里头的人说起过,皇太后听说采木番民死于日军之手极多,甚是悲悯,称之为‘义番’,你不妨便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必要时,秦庭之哭亦未尝不可。”李鸿章似乎是觉得自己给林义哲出了个有些馊的主意,自嘲似的笑了笑,“这当中的分寸,你自己把握好就行了。” “少荃兄之言,我记下了。”林义哲立刻明白了李鸿章的意思,也知道他只提番民不提额绫的事,是怕自己伤心,不由得心中阵阵暖流涌动。 “此外,六爷和文相那里,你也要下下功夫。”李鸿章说着,又点了林义哲一步,“文相对你很是看重,你此次进京觐见,不妨去拜一下文相,没有坏处。” “早有此意,只是不知文相可否愿意见我……”林义哲略一迟疑,说道。 对于文祥,熟悉历史的他并不陌生。 文祥是清朝中央政府中著名的洋务派首领之一。咸丰皇帝病死后,文祥与其他大臣疏请慈禧、慈安两太后垂帘听政,并简派近支亲王辅政,协助奕忻、慈禧太后发动辛酉政变,处死赞襄政务王大臣肃顺等人。1862年(同治元年)擢左都御史、工部尚书,兼署兵部尚书,并任内务府大臣,兼都统。1865年署户部尚书,率神机营赴东北镇压王达、马傻子起义。1871年授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次年,为体仁阁大学士。光绪皇帝继位后,晋武英殿大学士,专任军机大臣及总理衙门大臣。曾与奕忻等奏请办理海防六事,即“练兵、简器、造船、筹饷、用人、持久”。 《清史稿》载:“咸、同之间,内忧外患,岌岌不可终日。文庆倡言重用汉臣,俾曾国藩、胡林翼等得展经猷,以建中兴之业,其功甚伟。文祥、宝鋆襄赞恭亲王,和辑邦交,削平寇乱。文祥尤力任艰钜,公而忘私,为中外所倚赖,而朝议未一,犹不能尽其规略;晚年密陈大计,於数十年驭外得失,洞如观火,一代兴亡之龟鉴也。宝鋆明达同之,贞毅不及,遂无以镇纷嚣而持国是。如文祥者,洵社稷臣哉!”对文祥的评价,不亚于曾国藩。光绪皇帝曾称赞其人“外交内治,无不尽心筹划,实为股肱心膂之臣。”英国驻华公使布鲁斯也说:“从未遇见过比文祥更聪明的人。”著名学者蒋廷黻则称其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政治家,盛赞其“品格可说是中国文化的最优代表”,将其视为与恭亲王、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并列的“五大领袖”。丁韪良也说“他影响之大,同时代的中国政治家中无人可比。只要他活着,总理衙门的全部动力都来自于他,他智勇双全,如能活得更长久,他肯定会使这个国家发生更深刻的变化。”在梁启超看来,19世纪60年代是“文祥和沈桂芬的时代”。 对于文祥这位和曾国藩齐名的一代名臣,他一直十分佩服,而且通过李鸿章的关系,他现在也已经能够和恭亲王文祥搭上了线。但和他们的直接联系,却是没有的。是以听到李鸿章要自己前去拜见这两位在清朝中央政府的洋务运动领袖,心中自然不免忐忑。 “你便放心去好了!”李鸿章似乎猜到了林义哲的心事,笑着说道,“文相定然不会拒而不见!我可是听说,文相有意管你要一张门生帖呢!” 听到李鸿章的话,林义哲不由得愕然。 文祥想收自己当门生,这可是他从来没曾想过的! “此事不必急在一时,若是文相果有此意,你以后的事便好办得多了。”李鸿章道, “多谢少荃兄提醒。”林义哲感激道。 “天下的事情,不过事在人为罢了!”李鸿章道,“关于现下和局,皇太后皇上问起,你也当有所准备才是。” “少荃兄所言甚是,这里我预先做了些功课。”林义哲笑了笑,说道,“只是传将出去,只怕又落得个‘媚洋’的骂名。” “你是打算拉洋人的虎皮,玩弄纵横之术压制日本了,倒也不错。”李鸿章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笑问道,“你是如何想到这里的?” 林义哲望着李鸿章,微微一笑:“不知少荃兄还记得否,当年是如何带淮勇入沪的?” 李鸿章的一双眼睛立时一闪——同治元年,因为那位“九帅”曾国荃执意要取破金陵的头功,拒不接受其兄曾国藩要他率兵救援被太平军围困的上海的命令,李鸿章奉师命回乡组建“淮军”援沪。而当淮军方一成军,便立即分7批乘坐上海士绅花18万两白银租来的英国轮船,经由太平军严密设防的南京防线,沿长江在一路直抵上海! 而当搭载淮军的船队经过南京江面时,驻守在两岸堡垒上的太平军将士个个剑拔弩张,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轮船上的淮军,但却因为有外国轮船这张“虎皮”掩护而不敢开枪,淮军这才得以安然抵沪…… 洋人的虎皮…… “鲲宇的意思是?……”李鸿章看着林义哲,若有所思的问道。 “这也是得了日本人的办法,日人此次侵台,便试图拉美国下水。”林义哲目光幽幽的继续道:“今日中国之情势,欲求振作,外须和戎,内须变法!和戎一道,除与各国守约和好之外,还可联结一二国以为外援,否则,以朝廷内外之掣肘重重,单凭我等之力,欲行变法,其难不啻于登天,而既然堤内有损,何不堤外补之?” “依鲲宇之言,该当如何补之?”李鸿章容色不动的追问道。 “少荃兄于西洋之情势当有所知,今日之西洋,便如我中华之春秋,群雄并起,逐鹿天下,且各大强国均纵横捭阖,折冲樽俎,广行合纵连横之策……”林义哲的一双眼里放射出异样的光芒,“少荃兄国学深厚,自当明白。何况日本人用得了此策,我大清如何用不得?” “原来如此……”李鸿章连连点头,此时他已然明白了林义哲心中究竟做的是何种打算。 “此策虽好,然恐不能为皇太后皇上明言耳……”李鸿章沉吟道,“不过文相和六爷那里,倒是不妨……” “文相和六王爷那里,只怕也不好明言。”林义哲道,“这只是我一些粗浅之想,说与少荃兄知道……” “不然,文相曾说起过,日本这个题目,待要如何破解,想听听你怎么说,你这个办法,正好可用来破题!”李鸿章目光灼灼的道。 第三百六十九章泰西“春秋” “日本是中国腹心之患,欲破日本,须得内外双管齐下,”林义哲道,“依现下所得信报,日本经此一败,三四年内当有大乱,可趁时削弱之,待到海军大成,与之决战一场,则事定矣。” “鲲宇何以知日本三四年内当有大乱?”李鸿章目光如炬,直视林义哲,沉声问道。 和日本人打了多次交道的李鸿章,一直对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深以为忧,这时听到林义哲说日本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内乱,立刻追问起来。 林义哲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过来人”,知道未来的日本“西南战争”的准确爆发时间。于是便只说了日本可能爆发内乱的原因。 “日本此次侵台,究其主因,乃是其国内武士为新政府取消俸禄,无有生计,求对外拓殖之故。”林义哲道,“然却为我所败,万般困窘,此前日本国内便有叛乱多起,均被其新政府镇压,然叛乱之源并未根除,其走投无路之时,作乱乃是必然之事。” “原来如此,好一个‘祸水西引’!他日本人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哪!”李鸿章恨声道,“现在还在京里喋喋不休的叫屈,还说是受了美国人的唆使,用心何其毒也!” “来而不往非礼也,愚弟便打算趁这机会,好好报复回去,至少要让日本痛上几年,再不敢小觑我大清。”林义哲道。 “如此甚好。”李鸿章让林义哲说得愈发兴奋起来,“日本与俄罗斯,皆为中国大患,若真能外连强援,内乱其国,则此二患皆可制之,则国家复兴有望矣!” “正是,俄罗斯素与英法不睦,我大清可效春秋时诸国争霸之吴国……”林义哲道。 可能是夜间天气有些凉,李鸿章想起林义哲之前和英法两国的密切交往,一切豁然洞悉,不由得浑身猛地震颤了一下,仿佛被电击了一般,他霍地抬头,黑沉沉的瞳仁一眨不眨的盯住了林义哲。 “原来鲲宇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李鸿章的一双眼睛里幽幽的透出森冷的光,“依为兄之见,这我可倚为助力的晋国、及我欲借晋国之力而必与之角力的楚国……还有……那十年积聚十年教训后以三千越甲而吞吴的越国,各自是哪一国……,试与鲲宇论之可否?” 听到李鸿章竟然能于片言只语之间洞悉自己的想法,林义哲在心中赞叹不已。 “若以我大清为吴国,则日本俨然为越国!”李鸿章道,“俄国乃是楚国!至于这晋国么……非这大不列颠国莫属!” 林义哲以春秋而喻当世,可谓恰当,因为中国封闭于世界太久了,让中国人,甚至包括李鸿章这样的精英分子对于世界大势也只是存个模糊的概念。但若要谈及春秋,那却几乎是当今之世上读书人共同的必修课,是以一点就透…… 李鸿章容色不动,继续道:“所谓联吴制楚,即是要我大清与英吉利国联合以制俄罗斯!法兰西自与普鲁士一战之后,虽先败后胜,然这法兰西与普鲁士所化之德意志国便变成了解不开的世仇!而法兰西即与德意志结仇,那自然就要四处展布,广结盟友,以收同仇敌忾之效。而其所选的盟友,当是英吉利!” “正是,法兰西与英吉利国虽亦是多年夙仇,而俄罗斯国在欧陆一线对外扩张亦屡挫于英吉国之手,有与德联手之意,故英法两国实有联手以在欧陆抗俄德,在东亚以制俄南下之意!”林义哲点头道。 李鸿章所言,虽不说是全中,亦不远矣! 历史此时虽然已经走上了另外的道路,和林义哲原来所了解的不同,但仍是可以推演出来的! “而欲在东亚制俄罗斯南下,则最好之盟友,非我大清莫属!”李鸿章接着说道,“所以你林鲲宇才会想出这么个‘联吴制楚’的法子!” “只不过是纵横术而已,是以瞒不了少荃兄!”林义哲笑了笑,双眸炯炯的道:“适才所言之今日形势,与我华夏之春秋战国时相似而已!而俄罗斯近年来图我日甚,所谓敌之敌即为我之友,大势若此,我国当真可结英吉利法兰西以自固!只是……恐当道诸公即无此见识,更没有这个胆量……” “朝中六爷和文相,是有这个胆量的,只是那些清议混帐……如若不然……”李鸿章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只怕还得要着落到皇太后那里……” “适才所言,只是个大体方略,现在尚不必操之过急。”李鸿章话锋一转,对林义哲说道,“最紧要的,是在皇太后那里立稳脚跟,站得住了,便可不惧清流非议。” “你上次借着‘园工’的名目,办了几件大事,都是绝妙之笔,听宫里李总管说,‘天地一家春’已然完工,我估么着,皇太后今年的万寿大典,就会在‘天地一家春’兴办。这是个好机会,你想过要利用一下么?”李鸿章又问道。 “知我者少荃兄也。”林义哲笑道,“暂时想到的两项,便是这电报和铁路。” “英雄所见略同,呵呵。”李鸿章亦抚掌大笑起来,引来了身后不远处的卫兵们的阵阵侧目。 近代中国外患频仍、内乱不断,时时军情紧急,建设瞬息万里的电报传输体系无疑是一直身处危境的清政府的当务之急。事实上,早在1870年,英国大东公司和丹麦大北公司已在中国敷设电报电缆。大东公司获取了在上海以南各通商口岸海口设置海底电缆的权利,并架通了印度经新加坡到中国南部沿海到香港的线路,而大股东是沙俄皇室的丹麦大北公司则架设了从海参崴到上海、香港的海底电缆。到1871年6月,中国实际上已被纳入世界电报网络之中。这样,外国在中国经商、谈判等各种事项都可以在瞬间传递信息、下达命令,而中国依然故我,不许架设电报线,仍靠马匹驿道送信传令。在这种“信息战”中,优劣对比实在太过悬殊。 电报事业遭到抵制,反对派的最大理由竟是“破坏风水”。在朝中有官员提出架设电报的提议后,工科给事中陈彝立刻在一道奏折中认定,“电线之设,深入地底,横冲直贯,四通八达,地脉既绝,风侵水灌,势所必至,为子孙者心何以安?传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即使中国之民肯不顾祖宗丘墓,听其设立铜线,尚安望尊君亲上乎?”掌握道德制高清流言官一旦搬出“忠孝”两字,举朝之内便无人敢于抗辩了。 当时美国《纽约时报》曾记载说:“****的人民无法理解电报的工作原理,他们认为是洋人雇用了机敏而无形的鬼神,在线路内来回穿梭,传递信息。如果在电报线附近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立即就会有人造谣,比如说其中一个传信的邪神玩忽职守,从电线里跑出来,迷路了,因此导致祸事发生,等等。这种谣言通常会引起骚乱,暴徒们将毫不犹豫地冲过来,砸毁机器。有一次,因电报线附近某个人生病,一夜之间,1英里长的电报线就被毁坏了。”关于电报的争议,可以说一直吵到了现在还没有完事。 这一次日本入侵台湾,远在北京的大清朝廷是靠了林义哲的高速通报舰搞的“船递”才在七天后得知了消息,立刻做出了反应。而正常的关于台湾军情的报告经过传统的“驿递”,竟然花费了一个月才到达京师!同治皇帝和慈禧太后大怒,决意架设中国自己的电报线路,而在一些官员适时提出来架设电报线的建议不久,清流们仍然群起上书反对,并再次祭起了“孝”字的法宝,至使中国电报的架设再起波澜! 而除了电报,更加阻碍重重的,便是这铁路了。 在近代中国所面临的诸多新技术中,铁路可以说是最棘手的。而其棘手,不是因为技术有多么的高深、铺设有多么的艰难,而是********上的“大是大非”! 从1867年起,朝廷上下就为应不应该修建铁路吵翻了天。在有官员提出修建铁路“以通天下之利”的建议后,福建巡抚李福泰便激烈的上书反对,他指责电线、铁路都是“惊民扰众,变乱风俗”的有害之物,而且,修建铁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是惊动山神、龙王的不祥之物,会惹怒神灵,招来巨大灾难。他还认为无论是外国商人还是中国商人,只要修铁路都将使“小民困苦无告,迫于倒悬”,结果都是“以豪强而夺贫民之利”,所以不仅不能同意外国人修铁路,而且同样要禁止中国商人修铁路。连比较开通的三口通商大臣崇厚也奏称,“铁路于中国毫无所益,而贻害于无穷。”江西巡抚刘坤一也认为“以中国之贸迁驿传”,根本不需要铁路。 第三百七十章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当时《纽约时报》就曾引用一位叫阿尔伯特?毕克默的美国观察者的话,一针见血地说,“实施这样一项伟大工程的最大障碍只能是中国人民对所有外国人所保持的敌意,以及他们自己的迷信思想。” “很多中国人认为铁路会破坏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它们长长地切开大地,破坏了正常的节律,转移了大地仁慈的力量,它们还使道路和运河工人失业,改变了业已形成的市场模式。” 也就是说,该不该修铁路的争议点发生在两个方面:一是修铁路会不会惊动祖先,二是会不会破坏千年的农耕经济模式。 但身为穿越者的林义哲却知道,这些其实都是表象。对于铁路,老百姓及地方乡绅其实并无抵触之意。因为交通运输如果畅通,便于商品物资流转,带给他们的只有好处和便利。 在中国修铁路的最大阻力,其实是来源于传统的士大夫们的对于“传统********”的顽固坚持! 而作为穿越者的林义哲,很早便开始着手研究破解这个难题的办法了。 现在,他对此已经有了腹稿。 而李鸿章,也已经猜到了林义哲的办法。 园工! 对于林义哲说动海外华商报效捐资修园一事,清流言官们一直异常痛恨,认为这是“媚惑君父”,“害民邀宠”的“奸佞之举”,但慑于慈禧太后的威势和此前上书反对的几个言官都被整得极惨的前车之鉴,不敢大张旗鼓的公开反对,但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便会跳出来以此做一番文章。 但是他们不会想到,林义哲之所以甘冒着“千夫所指”的风险促成园工,并不是为了上位邀宠,而是另有目的! “园工需木甚多,皆得从台湾番地开采,现下采木由番民承办,船政由海道转运,均极妥贴,然京津之陆路转运,不甚便利,颇费时日。若是有铁路的话,则不但节约时日,亦可减省民力。”林义哲道,“此次皇太后如若召见,当面启之。” “皇太后必当应允,只是如何堵塞清议之口,还得预为说项,不然,将陷皇太后于为难之地。”心思缜密的李鸿章提醒林义哲道。 “少荃兄所虑,愚弟已然想好了说词。”林义哲笑了笑,说道。 “噢?说来听听?”李鸿章浓重的眉毛猛地一扬,饶有兴趣地问道。 “士论议铁路之害,一是毁坏风水,二是损害农田。其实此两项,细论起来,都是站不住脚的。”林义哲说道,“风水之学,重在寻龙势,有回龙、出洋龙、降龙、生龙、巨龙、针龙、腾龙、领群龙种种,以此论之,铁路亦龙势之一,谓之金龙。吉地之龙脉,乃千年造化而成,而铁路之龙脉,乃人工修筑而成。有龙为吉,西洋各国国势日强,除其天然龙脉之外,其自行修建之‘金龙’,亦是极大助力也。另外,风水之学当中,有‘呼形唤像’之论,以此较之,这铁路也是龙势,建之可旺运势,有利无害。” 听了林义哲这一番似有根据又似杜撰的话,李鸿章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想不到鲲宇于这风水之学,也甚是精通啊!以前可未曾听你说起。” “现学现卖而已。”林义哲笑道,“此次查抄刘璈家产,得堪舆之书甚多,随手翻了一翻,便颇有所得,呵呵。以前弟于风水之道,一向是不以为然的,但读过这些书之后,已识前论之非,此次刚好用上,盖天之助也。” 二人相视大笑,李鸿章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显然很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 “这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算你厉害,毁坏风水这一项,已经让你给解决了,那损害农田却该如何化解?”李鸿章又问道。 “铁路于农田并无损害,所谓机车隆隆,震坏秧苗,乃是无稽之谈。”林义哲道,“不过为不扰民起见,修筑路基时,凡农田、坟墓、山川等,绕开便是。日本初修铁路之时,国内反对之声,与我国一般无二,为免民间物议,其政府不惜绕道修筑海坝,铁路终成。而后铁路与民有大利,现日民已然不再反对新修铁路了。” “好!好!”李鸿章连连抚掌,看着林义哲的眼中满是敬佩之色,“你这么一说,这事儿便定是成了!我回头便上折子!请修铁路!” 此时夜暮已深,但李鸿章仍谈兴正浓,忘记了第二天还要去和美国公使会晤,浑然不顾身后的督标卫兵已然打起了哈欠,当然他也没有注意到,林义哲带来的船政海兵,则仍是一副精神抖擞不稍松懈的样子。 ※※※※※※※※※※※※※※※※※※※※※ 《李文忠公集:日记:见美使述略》: “十一日已刻,美使前来督署答拜,有领事施博、副领事毕德格同来。毕德格谓艾使尚有要话密商,请屏左右。毕德格云:昨晚归寓,与艾使妥细酌议调停东洋之事,须想出下手办法。今东洋坚称台番非中国所辖,其欲甚奢,若不将此层断定,难得结束。艾使拟请于到京后,由总署先将此事起首至今与日本往来照会节略,及番地向归台湾厅县兼辖凭据,逐一详晰钞叙照会。艾使并言:须云从前历办各国及日本和约,均载明台湾系中国所属地方。各国亦皆认定台湾全境系中国所属地方;兹日本忽称台湾番地不归中国管辖,将来各国和约已载明通商地方,必被日本搅乱,美国果肯认作台湾全境非中国属地否?且美约第一款:他国不公、轻藐之事,必须相助云云,日本此事轻藐中国,并敢轻藐各国已经认定之中国属地,不公孰甚?关系非轻,请即秉公查核,据实照覆等语。本大臣应覆以和约载明台湾系中国地方,定有通商口岸,其台湾内全境自归中国所属,不得谓之无主野蛮。日本若必指为无主之地,须要交出无主凭据,亦要有中国自愿退出番地,不归管辖之印文凭据。如日本无此凭据,何得信口臆造。答云:如此答复,洵属直截了当,但恐日本意不谓然。艾使云:总署即可执美国照覆与东使辨证,我见东使亦必将总署问答之文,一一与之论说。美国驻东洋公使平安,素为本国伯理玺天德所信重,为称兵台湾一事,屡向东洋解劝,并禁止美国人船赴台帮助。信致美国朝廷,深以平安所办为是。今仍设法拦阻。我与平安是一样意思,日本太政府外务省,均知道的。日本亦必闻知,若我与辨证,以美国不愿此举,彼当内怯。答云:驻京各国公使意见,或未尽同,贵大臣似不必会商再办。艾使云:极是。我未见过威热各使,难保他们不有左袒。只要总署文书说得明白平和,并引美约第一款相诘问,赶快送来,我即独抒己见具覆。迨各使闻知商及,我已将公话说出,他们亦不能驳斥。各国似台湾番地情形者甚多,万国公法并无准他国硬占强争之说。到那时,我便出头代中国与之争论。且各使或尚推诿要转致本国总署酌夺,我衔命来华,朝廷已有拦阻调停之意。我美国向来无侵人疆土、分人利权情事,不似欧罗巴各国多损人利己私意也。我到京后,总署晤面,祗须淡淡提及,我晤各使亦不深问,候总署来文覆过再说。答云:我当将贵大臣前后言语,密致总署酌办。 ※※※※※※※※※※※※※※※※※※※※※ 北京,紫禁城,长春宫。 书斋之中,慈禧太后和和慈安太后端坐在椅子上,皇后和慧妃则分坐于绣墩之上,几个人静静地听着刘诚印念着一本奏折。 “……其时水师诸舰已迫至山口,远望山崖之上,皆身着白衣包头之从日叛番,臣于‘福靖’飞桥之上以千里镜遥望,见额绫已然带伤,遍身血迹,弹尽援绝,犹自与叛番苦战,臣见之目眦皆裂,心胆寸碎,方才大声呼之,彼已然转身,跳落崖下,直坠海中……臣亲见爱侣殉国,悲愤难禁,登时吐血晕厥,为众将弁所救,多时方才醒转,急冲至甲板,灼望海面,但有殷红一片,人已不见……” 听到这里,慈禧太后的眼角湿润了,她想要说什么,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哽住了。 坐在她身边的慈安太后,此时也是满面悲伤之色。 而已然听得入神的皇后和慧妃,竟然泪流满面而不自觉。 过了好一会儿,刘诚印读完了奏折,停了下来。 直到这时,皇后和慧妃方才回过神来。 “刘诚印,怎么不念了?”慈禧太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奴才……念完了……”刘诚印小心地看着脸带悲色的慈禧,合上了奏折,回答道。 “再念一遍!”慈禧太后道。 刘诚印一怔,但他很快便从慈禧太后悲戚的眼神中明白了过来,赶紧又将奏折打开,又重新念了起来。 随着刘诚印的声音重新响起,皇后这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然打湿了衣襟,赶紧取过手帕,擦拭起脸上的泪痕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秦庭之哭 “……亲睹爱侣殉国,近在眼前,却欲救不能,臣五内俱焚,……爱侣离福州时已有孕在身,承天恩回本社安胎休养,不料逆番可恨,竟从倭冠来袭,其残忍暴虐,与倭寇一般无二,凡老幼妇孺,一概屠戮,牡丹社忠于王事,虽力战不敌,仍坚不附逆,其男子多与倭寇激战殉国,社中女子为免被敌所擒辱,则尽数于祖灵前自缢,一树挂者数十人之多,极为壮烈……爱侣之亡,一身两命,曷可胜痛!……字字泣血,不能尽述。……” 此时刘诚印又将林义哲的奏折念了一遍,慈禧太后听得伤心,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见到慈禧落泪,慧妃急忙起身上前,取过手帕,轻轻的替慈禧揩去泪水。 “老佛爷保重,万不可太过悲痛,伤了身子……”慧妃轻声劝解着,而她自己的眼泪,却情不自禁的掉了下来,打湿了慈禧的手。 慈禧太后握着慧妃的手,看到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刚想说些什么,自己却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很快,刘诚印又念完了,他重新合上了奏折,脸上也是一副悲伤之色。 “怎么又不念了……”慈禧太后低声呜咽道。 “回皇太后的话,奴才念完了……”刘诚印有些担心的看着慈禧,用不大的声音回答道。 在他的印象当中,慈禧太后很少有这样动感情的时候。 “再念!”慈禧太后道。 “且住!莫要念了!”慈安太后出声喝住了刘诚印,起身来到慈禧太后身边,扶着她的胳膊劝慰道,“妹妹不要哭了,今天还要接见外臣呢……” 慈禧太后这才想起今天是林义哲入京觐见的日子,收泪点了点头。 “当日命其回乡省亲,原本是为了免除外间物议,以安各方之心,没想到却害她丢了性命……”慈禧太后颇为自责的说道,“而且还是一尸两命啊……” “妹妹莫要如此说!”慈安太后想起了当年那些逼迫林义哲休弃额绫的清流言官,不由得怒从中来,“都是那班书生可恨!拿什么夷夏之辨的大帽子来压你我姐妹,害得我们姐妹落得如此尴尬境地!” “就是他们这班混账,陷我们姐妹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好名声他们得,恶名声却让我们来姐妹来背!”慈禧太后怒道,一双凤目寒光闪烁,令刘诚印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妹妹莫要生气,刚才哭过了,这会儿再生气,最是伤身。”慈安太后柔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林义哲此次又立了大功,奖赏之余,还当好生抚慰他一番才是。” “姐姐说的是,天下安有如此重情重义之男子,就冲他对额绫的这番情义,也该当奖赏。”慈禧太后说道,“赏个一等男爵都不为过。” 此时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顺理成章的讨论起对林义哲的封赏来,却并没有注意到那边呆呆出神的皇后。 “天下安有如此重情重义之男子……”阿鲁特?宝音在心中暗暗感叹着,一双手紧紧的握着手帕,长长的指甲陷入到了手帕中,几欲折断,她竟浑然不觉。 从小受正统诗书熏陶的她,向来以端正贤淑自许,本来对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颇不以为然,但现在的她,听了林义哲和额绫的这段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不知怎么,内心竟然隐隐的有一种自己也应当有这样一段感情的渴望! 哪怕只有一瞬,一个象林义哲那样的重情男儿对自己如同额绫一般,纵然是死,她也觉得无憾了。 想到自己的丈夫同治皇帝虽然对自己也很好,情感上的交流也不少,但同治皇帝更多的却是喜欢自己的美丽容貌,而非林义哲和额绫之间的心心相印,生死不渝,心中不免怅然。 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内心激荡奔涌的情感,抬头望向两位太后,刚好和慈禧身边的慧妃的目光相碰,慧妃迎上她的目光时,似乎是害怕被她看穿心事,眼中略有羞羡之意,她明白慧妃的心思和自己一样,不由得嘴角含笑,点了点头。 慧妃面色一红,机灵无比的她当然明白皇后这一笑是什么意思,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紫禁城的宫禁前,林义哲和几位大臣一道,递了牌子,正等候觐见。 “林大人,这边儿请。” 李莲英笑呵呵的躬身见礼,对林义哲说道。 “有劳李总管。”林义哲双手抱拳,躬身还礼,二人礼毕,林义哲便跟着李莲英进了宫门。 而看到竟然是内廷二总管李莲英亲自来接林义哲,虽然二人只是这简单的一句礼让对答,多的一句话都没有,但另外几位等候觐见的大臣,象是各自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悄悄的对了一下眼色。 “林义哲,你远来辛苦,今儿个就不必拘礼了。”慈禧太后看着向自己行礼完毕恭立在那里的林义哲,和颜悦色的说着,向身边的儿子同治皇帝望了一眼。 “来啊,赐座。”坐在母亲身边的同治皇帝摆了摆手,说道。 听到同治皇帝的吩咐,李莲英刚想上前,却见刘诚印已然迈步出来,他立刻停了脚步。 刘诚印亲手搬过一个绣墩,让林义哲坐下。林义哲注意到这位年事已高的老太监眼中闪过的如同父亲般的慈和之色,心里不由得一暖。 这一刻,刘诚印望向自己的目光,便有如姑父沈葆桢一般。 “林义哲,你是今天到京的?”慈禧太后用唠家常的语气对林义哲说道。 “回皇太后,臣是今日午时到京的。”林义哲恭声答道。 “上次见你的时候,我记着你可不是如现在这般清瘦的。”慈禧太后仔细地打量着林义哲,说道。 的确,现在她面前的林义哲,本来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瘦削,而且肤色黝黑,眼窝深陷,带有风霜之色,一双眼球也布满血丝,和上次觐见时的清秀俊逸已然完全不同。 “想是风涛雨淋所致吧?”慈安太后看着林义哲,也叹息了一声。 “回皇太后,臣自台湾有事以来,多在船舰之上,后为支援陆师,率船政海兵上陆作战,露立终日,故而甚是黑瘦。”林义哲说着离座,又跪了下来,“臣来得急,仪容不整,有碍观瞻,还请皇太后皇上恕臣失仪之罪。” “汝貌虽瘦,台地得安!哪里有碍观瞻了?这明明是为国出力之明证!若天下臣工皆如你一般,一心为国,我大清何愁为他国欺凌?”慈禧太后感慨不已,“快快平身!” 林义哲起身站立,并没有回到座位上。 慈禧太后注意到林义哲的脸上带有难以掩饰的哀伤之色,想起了刚才刘诚印读的他上奏战事详情的折子,心下亦不免恻然。她想要说些安慰他的话,不知怎么,事先准备好的说词,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唉!林义哲,这一次……真是苦了你了……” “回皇太后,臣家世受皇恩,为国效力,乃是臣份内之事!皇太后皇上面前,怎敢言辛劳?”林义哲重又拜伏于地,悲声道,“臣一身之荣辱不足惜,只是……为国而逝者九泉之下,尚受谤言诬毁!臣不甘心!……” 此时的林义哲,因为愤怒和悲伤,全身不住的颤抖着,虽然是跪伏于地,但一双拳头却攥得紧紧的,发出格格的声响。 林义哲重重三叩首之后,猛地扬起了头,一双眼睛有如燃烧的黑色太阳,令座上的同治皇帝吓了一大跳。 林义哲一字一字的道:“臣恳请皇太后皇上,为牡丹社一众守土义民、前敌奋战之海陆将士、臣爱侣额绫之殉国英灵作主!” 听到林义哲的哭诉,慈禧太后想起了这些日子来以宋晋为首的清流言官们连篇累牍的上的参劾林义哲的折子,眼中顿时怒焰升腾。 同治皇帝看到林义哲大放悲声,一时间有些手无足措,他求助似的转头看了一眼母亲,登时又被母亲眼中的怒火吓了一大跳。 “林义哲,你且起来!”慈禧太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沙哑,显然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 林义哲的身子没有动。 “林义哲,你是因为实心任事,所以才招此诽谤!你可放心,我们和皇上总知你一心为国,断断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慈安太后见到林义哲仍没有起来的意思,柔声安慰他道。 “李莲英,扶他起来!”慈禧沉声道。 李莲英应了一声,上前扶住了林义哲的胳膊,在他的手触及林义哲的胳膊之时,他飞快的用手指轻轻的捏了两下,林义哲会意,立刻谢恩起身,站了起来。 “林义哲,你的苦处,我们和皇上全都知晓,你且放心好了。”慈禧太后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你的功劳,那是全天下的人都晓得的,谁也抹不去!我们和皇上还要天下人都知道,只要是一心为国,朝廷断不相负!” “臣……谢皇太后皇上恩典!” 林义哲听到慈禧太后这句话,便知道,这一次的“秦庭之哭”,已然收到了想要的效果。 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又好言抚慰了林义哲一番,这才结束了召见。而就在这场召见结束不久,便有一个匆匆忙忙的身影离了紫禁城,直向官员们的居住区而去。不一会儿,他便拐进了一个胡同,从后门进入到了军机大臣李鸿藻的府第之中。 “什么?皇上赏了林义哲番妾二品诰命?” 听到来人报告的消息,书房里的李鸿藻禁不住大吃一惊。 “还不止此,”来人低声说道,“皇太后还称牡丹社番民为‘义番’,特下懿旨,在台湾为此女及受害番民还有前敌牺牲之海陆将士立碑纪念呢!” 听到这个消息,李鸿藻禁不住面上变色。 “皇太后皇上给了他什么封赏?”李鸿藻强压住心头的慌张,问道。 “皇上已定下来赐封林义哲一等男爵,象牙腰牌,可紫禁城骑马。”来人道,“官职倒是未见有升,但听说皇上要他暂在总理衙门行走,与各大臣一道,参与此次对倭和谈……” 李鸿藻心中打了一个激灵,但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在又和来人谈了一会儿之后,来人便匆匆告辞而去。 等到书房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时,李鸿藻踱到了桌前,沉默了半晌,拿起笔来,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林义哲”三个字。 “……虽说官职未见提升,但却要他在总理衙门行走!”李鸿藻的眉头不自觉的拧了起来,“难道说,日后是想要他……” 想到林义哲可能因此得到军机大臣文祥和主持总理衙门的恭亲王的器重,李鸿藻的面色愈发的阴沉了。 “……封赏之旨一下,毛董二人危矣!危矣!” 李鸿藻丢下了笔,在书房里急速的踱起步来。 “……旨意一下,再要参他之人必危!” “……再有敢谏园工者,只恐有性命之忧!” 李鸿藻自言自语着,想到林义哲借“园工”破题的谋划隐蔽之深,目光之远,满朝之中竟无人识得,更是忧形于色。 “林文忠公后人,竟然有如此之辈,真是难以置信!” “如今他已然在太后面前立足了脚跟,只怕是再也撼动不得了!奈何奈何!” 李鸿藻想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立刻高声喊了起来。 “来人!” 几名仆人闻声赶了过来。 “去请他们几个赶紧的过来!他们要问起,便说我有要事!” 不多时,李府的仆人便一个个快步出了府门,直奔各自的目的地而去。约一盏茶的功夫,张佩纶、张之洞等人便纷纷出现在了李鸿藻的书房里。 “老师要我等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张佩纶看到李鸿藻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得惊讶不已。 “你们切记,和议未成之前,万不可再参林义哲,凡涉及此次台海之役的折子,一概撤回来!”李鸿藻看着几个门生,沉声说道。 “这却是为何?”张之洞奇道。 “此人现下已然得宠,又立下赫赫战功,风头正劲,若是此时参劾于他,非但不能损他分毫,反而会若得太后皇上不快。”陈宝琛看着李鸿藻,问道,“恩师可是这般意思?” “正是!”李鸿藻有些急迫地点了点头,目光一一从众门生脸上掠过,“尔等可是写了折子?” 几个门生全都摇了摇头,只有黄体芳在那里默然无语。 “漱兰,你写了甚么?”李鸿藻意识到了不妙,立刻追问道。 “回恩师的话,学生并未参劾林义哲,也未谏阻园工。”黄体芳说道,“只是……” 听到黄体芳的头一句回答,李鸿藻松了口气,但一听到后面的“只是”,他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学生只是上书,以台海战事已毕,倭人是有意起衅,于言辞上算计我国……”黄体芳看着李鸿藻的脸色,小心地回答道,“是以学生请求朝廷赦免毛公和董公,开复原官……” “糊涂啊!漱兰!糊涂!”李鸿藻跌足长叹道,“你可知,你这折子一上,非但救不了毛董二公,反而会害了他们!” “这……”听到李鸿藻这么说,黄体芳和张之洞陈宝琛等人全都大惊失色。 “恩师何以如此说?”张佩纶追问道,此时众人当中,仍是张佩纶显得最为镇定。 “毛董二公下狱,本是太后念及他们的前功,不欲严惩,待到风声过后,和议已成,再寻个由头放出。现在总署正同日人交涉,日人据万国公法百般狡赖,朝中又无通万国公法之人,皇太后皇上正为此震怒,你这个时候上折子请求释放毛董二公,太后想起此役全因彼等一句误言而起,会轻饶了他们么?你这是要救他们还是要害他们啊!唉!”李鸿藻哀声道。 听了李鸿藻的解释,张佩纶等人全都面上变色,而黄体芳更是羞恼之余,更是惭恨欲死。 数日后,刑部大牢。 “敢问这位老哥,最近……可曾听说些什么消息?” 头发已然花白的毛昶熙陪着笑,对牢头问道。 对面的牢房里,董恂也竖起了耳朵,脸上也现出了希冀之色。 “哟!毛大人,您问我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牢头,整天的圈在这里,分身不得,哪知道什么消息啊!”牢头笑了起来,“我啊,识字不多,平时也就知道看些个画报,哪里能给您供信儿啊!” “这位老哥,我也不是想从您这儿打探什么消息,就是想知道,这不是和日本人开仗了么,台湾那边儿,如今胜负如何?” “哎哟!这我到是听说了些个,外边儿这阵子净是关于那边儿开仗的事儿的。”牢头笑道,“不过,您别见怪,我这人识字不多,话也讲不利索,知道是知道一些,不太能和您分说明白。”他说着,从衣服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来,“这么着吧,这些是‘点时斋画报’,上面有字有画儿,关于这事儿,说的很详细,您自个儿看吧,也就不用我给您费劲讲了。您看成不?” 第三百七十二章“徐桐!你好大胆!” “什么?《点时斋画报》?”毛昶熙不由得一愣。 “毛大人竟然连《点时斋画报》都没听过?呵呵,也是,您老是朝廷重臣,办的是军国大事,哪有闲功夫看这些。”牢头说着,将手中的一叠《点时斋画报》送到了毛昶熙的手中,“您老好好看看吧!上面写的画的,清楚着呢!” “给我几张看看!”没等毛昶熙答话,董恂突然急切的大叫着,把手从牢门伸了出来。 “好咧!”牢头说着,从毛昶熙手中抽出了几张画报,塞到了董恂的手中。 董恂神经质的一把抢过画报,迫不及待的翻看起来。 “可别弄坏了!我还要留着给老婆孩子看呢!”牢头看到董恂动作生硬,有些不满地说道。 董恂对牢头的话充耳不闻,他的眼睛,死死的盯在了画报上。 这张画报的题目叫“倭兵大败”,画面是大群的日本士兵正逃入山林,中国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后面呐喊紧追,一处山坡上,几名中国炮手在操纵一门大炮向日军射击,海面上,则有几艘烟囱冒着黑烟的蒸汽军舰在相互炮击,挂着龙旗的中国军舰显得很是高大威武,大炮的炮口喷着火,而悬挂着太阳旗的日本军舰则舰体倾斜,甲板上浓烟滚滚,火焰升腾,败象尽显。在画面的空白处,还有大幅的文字说明。 董恂又拿过一张画报看了起来,这张画报上的图画标题叫作“倭酋授首”,画面上展示的是中国军队和日本军队在丛林中作战的场面,交战双方互相用步枪射击,到处都是弥漫的硝烟和激战的身影,画面的正中,一名身穿西洋式军服的日本将军已然中弹倒地,他一手抚着不断流血的胸口,一手举着一支手枪,他的身边有两名拿着步枪的日本士兵和一名拿着长刀的日本武士,正欲阻止蜂拥而来的中国士兵,在他们的对面,几名中国士兵正举着步枪射击,另外有几名中国士兵有的手举砍刀,有的手执长矛,正向他们猛扑过来,象是要砍那位日本将军的脑袋。整个画面用白描手法画得生动无比,激战的景象呼之欲出,令人有如亲见战场。 董恂看的第三张图叫做“水师凯旋”。画面上,一艘艘中国军舰龙旗飞扬,正缓缓驶入港口,在中国军舰的旁边,还有一艘体量巨大的悬着白旗的军舰,画师在这艘军舰的旁边用小字注明“被俘之倭舰龙骧”,说明这是一艘被中国水师俘虏的日本军舰。在岸边和港口,则是成群结队的百姓,他们敲锣打鼓,舞动龙灯,燃放鞭炮,庆贺着水师胜利归来。在画中空白处,是描写船政水师俘虏日本军舰进入福州港的说明文字。 看到《点时斋画报》上的内容,都是在描写台湾之役中国大胜的情景,董恂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抬眼望向对面的牢房,看到毛昶熙满面颓丧的坐在了地上,手中的画报也滑落了下来。 “旭初……”董恂看着毛昶熙,用嘶哑的声音叫了他一声。 “完了……”毛昶熙抬起头,用失神的目光看着董恂,“全完了……没办法了……” 看到毛昶熙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董恂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牢头看到毛董二人看了几页画报之后竟然变成了这样,眼中满是讶异之色,他根本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是以没有多问,而是上前将画报尽数收起,放入怀中,然后瞅了瞅周围,赶紧离开了。 “旭初,真的……没办法了么?”董恂哭着问道。 “没办法了……若是我师败绩,朝廷需要议和之人,还会启用我等,现在已然海陆大捷,哪怕朝中有为你我说话之人,皇上只怕也不会饶了我等……或死或戍,如此而已……”毛昶熙说着,也掉下泪来。 此时的毛昶熙和董恂相对痛哭流涕,二人并不知道,此时他们已是将垮的骆驼,而在他们的脊背上放上最后一根压垮的稻草的,竟然还是清流中人! ※※※※※※※※※※※※※※※※※※※※※ 《翁同龢日记》:“今日旨下,著封林义哲一等男爵,赐其妾额绫二品诰封,其姑母林普晴以教子有方,封一品诰命,并赐匾于沈葆桢家,可谓荣宠极矣……翰林院编修黄体芳上疏请开释毛董,上怒不许,著将黄体芳降一级,罚俸一年,毛董遣戍黑龙江,余与面争多时,上怒稍息,改遣张家口。……此次台海之役,外间皆谓因毛董二人一时失语遗倭口实而起,余甚为不平,倭人狡赖,欲图台地久矣,此次兴兵来犯,乃蓄谋已久之举,岂全为毛董二人一言所致哉?” “……午时入署,闻内阁学士宋公锡蕃(宋晋)薨,不胜诧异,盖宋公平日素称康健,虽年事益高,未闻有疾,何以忽去?细问端详,乃之因昨日之敕封林义哲及其亡妾之旨下,宋公见于邸报,惊怒交集,竟至吐血而殁,盖宋公初曾劾林纳番妾之非……朝中又因林义哲而去一直臣,可悲!可叹!” ※※※※※※※※※※※※※※※※※※※※※ 紫禁城,勤政殿。 宝座上的同治皇帝看着哭拜在地的礼部侍郎徐桐,心中有些恼火,回头不自觉的瞅了母亲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一眼,目光中带有一丝求助之意。 母亲脸上的表情仍是十分威严,看到他的目光,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同治皇帝心下略定,快速的转过了头,他本来打算今天给母亲请完安之后,便去临幸几个答应,先照着御史王庆祺进的那张香艳绝美的“天魔图”试验一番,再说动皇后和慧妃还有瑜妃晚上一起过来照样“欢喜”一回,但却没想到让徐桐的突然觐见给搅了。 而徐桐一见面便放声大哭,似有天大的委屈,更是让他的心情恶劣已极,但他偏偏还不好说什么。 徐桐字荫轩,是汉军正蓝旗人,尚书泽醇子。道光三十年进士,后选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曾因考试修改试卷而罢职。咸丰十年,特赏检讨,协修文宗实录。同治初年,慈禧太后命他在上书房行走,给同治皇帝讲解“治平宝鉴”,因而入直弘德殿,累迁侍讲学士。先后疏请“习政事,勤修省,成大学,衍义体要”以进,又上书言“念外人靡集京师,和议难恃,宜壹意修攘图自强”,因条上“简才能、结民心、裕度支、修边备”四策,其实都是些泛泛的空论,但他却官运亨通,由此数擢至礼部侍郎。 徐桐师从宋晋,也是讲理学的,但却不象理学领袖李鸿藻那样博览通达。事实上,他的学问是很有限的,每日不离手的,是正学之士所不屑的《太上感应篇》。有一年秋天,新科举子复试,徐桐奉旨拟题,试帖诗的诗题是:“校理秘文”,将个“秘”字写成“衣”字旁,成了白字,通场二百多考生不知所本。学问如此的差劲,还要他讲理学,可以说就是个笑话,因此他不太被士林看得起;慈禧太后发觉他学问不怎么样之后,也曾几次想撤他的“书房”,只因他年岁也不小了,当了这么久的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好意思下旨。但这一没好意思,其实等于给同治皇帝又添了个烂师傅。 徐桐学问差劲,但却以“守旧,恶西学如仇”而闻名,是清流当中最为顽固的人物之一。因他家便住在东交民巷,与各国使馆相近,他就在大门口贴上“望洋兴叹;与鬼为邻”的对子,来表示自己对洋人的憎恶。而在洋务运动开始后,他对于洋务也是十分抵制,当时研究洋务已经在部分开明的官员当中形成了风气,而徐桐仍然闭塞耳目,不愿与闻,却又强称自己博学,于天下各国无所不知。有人看不过,便将了他一军,向他请教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国情风俗,他对这两个位于伊比利亚半岛上的海上强国毫无了解,根本答不上来,窘迫之余,便发出了这样一段议论:“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国,史所未闻,籍所未载,荒诞不经,无过于此!”传出后又成了笑谈。 看到这个烂师傅今天竟然在自己面前摆架子哭起来,同治皇帝心中厌恶,但脸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来,叫他一声“徐师傅”。 “徐师傅平身。”同治皇帝耐着性子说道。 听了皇帝的话,徐桐却并没有起身,而是伏在那里哭得更厉害了。李莲英见状上前,伸出手要扶起他,却被他执拗的用手一把推开了。 李莲英心下恼火,但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他稍稍转头,看了刘诚印一眼,刘诚印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微微摇了摇头,李莲英便迅速的又退了回去。 “徐师傅,你因何如此悲伤?”慈禧太后看见这一幕,眉头习惯性的皱了起来。 徐桐还是在那里跪着哭,既不答话,也不起身。 慈禧太后心下恚怒,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徐桐起身,慈禧太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徐师傅你到底所哭何事?你哭的是活人,还是死人呐?”慈禧太后的语气仍是非常平和,但让人听起来却感到寒意阵阵。 “回……皇太后的话……臣……的恩师,宋公锡蕃……殁了……”徐桐掩面抽泣道。 “噢?宋师傅殁了?”听徐桐说出了宋晋的死讯,慈禧太后眉头皱得更紧了,面色也有些发青。 “什么时候的事儿?”慈禧太后暂时压下了心头的不快,又问道。 “回皇太后,恩师是今天上午去的……”徐桐垂泪道。 “宋师傅昨儿个不还是好好儿的吗?怎么今天一早就殁了?”同治皇帝问道。他在昨天的早朝上还见过宋晋,那时的宋晋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朝列当中许久,并未见有什么病相。 “回皇上的话,臣的恩师,是给那林义哲……害死的……”徐桐悲声道。 听到徐桐的回答,不光慈禧太后和同治皇帝大吃一惊,连慈安太后都吓了一跳。 “徐师傅,你此话怎讲?”同治皇帝霍然起身,惊问道,“你怎知是林义哲害了宋师傅?” “回皇上的话,臣的恩师,是看了今日的敕封林义哲及其亡妾的上谕邸抄,一时急怒攻心,捶胸吐血不止,医救不及,才去了的……”徐桐满脸悲愤的说着,叩首道,“臣请皇太后皇上为臣的恩师做主!” 听到徐桐的回答,同治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回身又坐了下来。 “徐师傅,你怎么能说宋师傅是林义哲害死的?吓了朕一跳!”同治皇帝的声音明显的透着不满,“宋师傅故去,和林义哲有哪门子的关系?” “皇上!臣的恩师就是那林义哲害死的!那林义哲不守夷夏之防,不遵圣人之道,纳番女为妾,恩师曾一再上书纠劾,请朝廷明下谕旨,令其休妾,而彼非但不从!竟发狂言!暗中诋毁恩师!恩师气极,由是成疾!”徐桐抬起头来,大声的说道,“而此次皇上竟然下旨,赐封林义哲一等男爵,光耀门庭,又赐那番妾二品诰封,恩师骤见之下,哪里承受得住?是以就此撒手人寰!这不是那林义哲假手害死的,又是甚么?” “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同治皇帝一时间为之气结。 “臣恳请皇太后皇上,给臣的恩师作主……”徐桐又拜了下去,但话没说完,便被慈安太后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你要我们如何作这个主?”慈安太后的声音里少见的隐现着愠怒。 “臣……恳请皇太后皇上收回封赏林义哲的恩旨!”徐桐哭道。 “徐桐!你好大的胆子!”慈禧太后霍然从宝座上起身,以手戟指徐桐,厉声喝道。 有如耳边打了一个炸雷,徐桐的头“嗡”的一声,吓得赶紧以头拄地,伏在了地面上。 “撤回恩旨?!”慈禧太后看着浑身颤抖跪在那里的徐桐,一双凤目怒火熊熊,“徐桐!你是不是想要皇上向天下人说,你师傅是我们姐妹害死的?!”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一听这话,徐桐顿时魂飞魄散,磕头如同捣蒜一般,“奴才万万不敢啊!” 看到徐桐咚咚咚的把头磕得山响的蠢样子,同治皇帝心中暗暗好笑,他强忍住脸上肌肉的抽动,转头看了一眼母亲和慈安太后,只见她们二人对望了一眼,便齐齐冲自己点了点头。 “徐桐!你可知罪?”同治皇帝转头看着徐桐,大声喝问道。 听到皇太后和皇帝全都是直呼自己的本名,不再尊称自己一声“师傅”,徐桐心知不妙,他听到皇帝问自己是否知罪,有心想要再为恩师宋晋之死抗辩一番,但不知怎么心下发虚,结果保命保官的想法一时占了上风,于是赶紧应声道;“臣……知罪!” “你目无君上,信口开河,本该重罚,朕念你年老糊涂……”想到徐桐现年不过五十四岁,朝中年纪比他老的大臣有的是,也没象他这样语出荒悖,同治皇帝更加想笑,他又回头看了母亲一眼,说道,“不予严责,你上书房的差事,这便免了罢!再罚俸一年,降二级调用!” “臣……谢恩!”徐桐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以后说话,想好再说!下次再敢如此,你就自己个儿了断吧!”同治皇帝丢了一句狠话,又令徐桐战栗不已。 “我们累了,这便歇了。”慈安太后怒瞪了依然跪在那里的徐桐一眼,和慈禧太后一起站起身来,刘诚印和李莲英赶紧上前,分别扶住了她们的手,搀着她们下了金阶。 “朕也累了,你退下吧!”同治皇帝瞟了徐桐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也不等徐桐答话,便自顾自的去了。 一阵簌簌的太监宫女的脚步过去后,大殿里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徐桐抬起了已然磕破了额头皮有些晕乎乎的脑袋,四下望去,皇帝和太后都已然不见了踪影,只有殿内的几个太监,正站在那里,面带耻笑之意的望着自己。 徐桐心中气恨难消,他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跪得久了,一双小腿已然麻木,他试了两次,竟然站不起来,不由得暗暗后悔,皇帝叫自己平身时没有及时起来。 而此时大殿里的几个太监,象看笑话似的看着自己,没有一个人有打算过来搀自己的意思,更令徐桐恼怒不已。 可能是怕他赖在这里不走,又过了一会儿,两名小太监缓步上前,一左一右的拉住了徐桐的胳膊,扶他起身,而徐桐这一次,也没有了刚才拒绝李莲英扶自己的骨气,赧然接受了这些他从来视为“贱等”、“阉竖”的人的帮助。 “林义哲……我和你不共戴天!杀师之仇不报,我誓不为人!”徐桐咬牙切齿的暗暗心道。他不敢记恨皇帝和皇太后,只能把火发在了林义哲身上。 第三百七十三章漫漫求和路 这一次徐桐在皇太后皇帝那里碰得灰头土脸,不但没有达到让皇帝撤回圣旨的目的,反而贬官两级,被罚俸禄一年,本来徐桐对“以夷变夏”的林义哲就十分痛恨,这一次又加上了“杀师之仇”和“贬官罚俸”之辱,更令他切齿不已。 可能是恨得太过,徐桐竟然不自觉的在嘴里念叨起来,浑没注意到身边扶着他的两个小太监眼中的厌恶之色。 送走了徐桐,两名小太监回来的时候,瞅着四下里无人,悄悄的低声私语起来。 “宫里头上下都在为西佛爷万寿庆典忙活着,这徐老儿却偏赶着这个时候儿跑来报丧,你说皇太后皇上能给他好脸子么?他也不动脑子想一想,真是蠢到家了……” “就是!今天本来事儿挺顺的,冷不防他跑来报丧!真是晦气!” “刚才听着没?还恨上林大人了!要不要把他这话儿,报给二总管?” “得说!二总管不是吩咐过了么!凡是和林大人相关的,都要留心着点儿!瞧今天这样儿,这老杀才将来定是会给林大人找麻烦!得让二总管知道这事儿!” 两个小太监计议已定,预备下了值差便去李莲英处打小报告,而此时的徐桐,并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对他的一生来说,会发生什么样的影响。 这时的林义哲,并不知道在宫里发生的这和自己密切相关的一幕,而是在积极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同恭亲王奕忻和军机大臣文祥的会面。 而在大海另一端的日本,也有一群人,在准备着和另一个重要的人的会面。 东方刚刚现出淡淡的鱼肚白,孤零零的漂在海面上的日本炮舰“摄津”号甲板上却已是一片忙碌景象,一群****上身的水兵正努力的擦洗着军舰的木质舱面,他们劳作的时候显得异常沉默,甚至没有一个人对正走过他们身边的伊藤博文看上一眼。 伊藤博文掏出怀表看了一下——这是他出访美国时保留的一件重要的印记——凌晨5时45分。 熬了一个通宵翻看《万国公法》,此时他的眼睛都感觉异常酸涩,但看到“摄津”舰上这些忙忙碌碌的水兵时,不由得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在他的记忆中,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海军自草创之日起,便一直效仿西方确立了极为严格的作息制度,无论官兵,每天早上很早便要起床,由士官组织水兵洗刷舱面,然后是开帆具,整理绳索,擦洗各种铜器铁器,劳作之后才开早饭,之后又是洗刷下舱等一系列勤务,直到晚间值更军官点名完毕后,忙碌了一天的水兵们才能得到短暂的休息。 只是,自从“无冕天皇”山县有朋掌握军权后,一直排在陆军前面的海军便丧失了原来的地位,“海陆军”变成了“陆海军”,而自海军卿一职空缺后,丧失了具有领导权的主官,彻底沦为陆军的附庸,海军的日常训练和军纪从此日渐废弛,甚至许多军舰连日常的维护保养都经常应付了事。 而不重视海军的恶果,此时已经彻底的表现了出来…… 拥有亚洲独一无二的两艘铁甲舰的日本海军,面对腐朽的大清帝国几年之内刚刚惨淡经营建立的一支仅由巡洋舰和炮舰组成的蒸汽舰队,竟然会全军覆没! 虽然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两次海战的详情,但面对这样悲惨的事实,他从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相信! 他知道,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海军,虽然比起西方国家的海军来,可以说不值一提,但面对亚洲大陆上那个腐朽没落的邻居,却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他原来的设想,是台湾之役,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海军保护陆军撤回日本本土,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海陆军竟然全部被中国军队消灭! “国与国之争,真的不能冒险啊!……”伊藤博文自言自语的说道。 现在的他,对当初没有阻止甚至纵容了山县有朋和西乡从道的军事冒险的行为,感到无比的懊悔。 因为这冒险的代价,不但是五六千日本海陆军将士的性命,很有可能将赔上日本的国运! 想到自己这一次所肩负的使命,伊藤博文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这一次出海的目的地,便是中国。 “摄津”号上搭载的,便是这一次日本官方的和平外交使团。 在确定了尽快和中国议和的决策后,明治天皇便多次召开御前会议,商量派出使团前往中国求和的事,以及如何与中国议和的问题。作为政府首脑,大久保利通的态度显得十分为难,他认为“清国政府很可能会提出割地赔款的苛刻条件”,对于割地,大久保利通干脆采取了回避的方式,只字不提,只是说“如果清国政府提出的赔款数额过多,日本的财政将无法承担”。大久保利通的话让明治天皇很是恼怒,见到势头不妙,掌握财政大权的大隈重信赶紧接过了话头,表示只要能够不割地,再多的赔款大藏省也有办法筹措。但是西园寺公望和伊藤博文都认为,中国方面很可能会提出割地的要求,如果不答应,很可能会引发全面的战争,还是应该做好相应的准备。 这一次的御前会议没有什么结果,而且使得明治天皇过于忧虑,竟然病倒了。但随后他勉力起行,再次召开御前会议,商量议和的问题。这一次大久保利通表现得很是积极,他要求亲自前往中国谈判,并带上精通国际公法的一大队专家,准备利用中国方面不了解国际公法的这一弱点和“番地无主论”,“争取不需要向清国割让土地”,甚至力争“不需要向清国赔款”。见到大久保利通说得很有道理,似乎有不割地赔款的把握,明治天皇十分高兴,连病势看上去也好了许多。明治天皇接着对大久保利通勉励了一番,询问使团成员还需要谁,大久保利通当场邀请伊藤博文和西园寺公望同去,伊藤博文当场应允,西园寺公望也表示了同意,但大隈重信认为“清国人不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认为西园寺公望虽然在日本身份尊崇,但太过年轻,害怕他去后会受到轻视,有损日本贵族的尊严,并举了柳原前光在北京碰钉子的事,建议请木户孝允和西乡隆盛出山,明治天皇也表示了同意,并请伊藤博文去做已然解职赋闲在家的木户孝允和西乡隆盛的工作,让他们出任使团成员,一道前往中国谈判。 伊藤博文领命后,先去请木户孝允出山,木户孝允慨然允诺,丝毫没有计较前嫌和个人声誉的意思,明治天皇听到伊藤博文的回报后十分欣慰,立刻任命木户孝允为外务卿兼任文部卿,并召他进宫,亲自予以勉慰。 接着伊藤博文便亲笔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长信,派人火速送到了鹿儿岛县,请西乡隆盛出山,但西乡隆盛的回信却令他失望,西乡隆盛以“病势沉重,难以远涉重洋”为理由,拒绝了他。 由于时间紧迫,在得知西乡隆盛拒绝出山的消息后,明治天皇便下令使团出发,并将海军硕果仅存的一艘西洋炮舰“摄津”号拨给了使团乘座。 但在“摄津”号出发后,伊藤博文左思右想,还是希望西乡隆盛能够借此机会复出,于是便和大久保利通等人商议,建议去一趟鹿儿岛县,当面见见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和木户孝允都表示了同意,大久保利通甚至还开玩笑说,如果西乡能出马,这一次就是“三杰合出”了,日后必然是“千古佳话”(他这是巴不得陪靶当“清探”的人多一个)。 于是,出海后“摄津”号便全速驶往鹿儿岛县了。 在前往鹿儿岛的途中,伊藤博文等人并没有闲着,而是日夜讨论关于谈判的细节,初步定下的方针是以“台湾番地无主”和“清国曾允诺日本可以出兵”为理由,利用国际法和中国方面争辩,尽量争取不割地赔款;如果这一阶段辩论失利,则将出兵的责任推给西乡从道等死人的“暴走”,辩称日本政府没有责任,以求不承担发动战争的责任。如果这一阶段目的仍然达不到,实在非要割地赔款不可,则将琉球问题推出来,以“承认琉球为中国属国”为让步,并可以给中国少量的金钱或物质补偿。同时在谈判的过程当中,尽量通过“蒙那肯”号事件,把美国人拉进这趟浑水来,让美国对中国施加压力,达成和议的目的。 为了能够在未来的谈判当中占得先机,这两天伊藤博文等人都在埋头苦读《万国公法》,一有时间便向随行的一大票日本国内的国际法专家求教。 “伊藤君。”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伊藤博文背后响起,也成功了唤醒了仍处于冥思中的伊藤博文。 “木户君。”伊藤博文转过头,目光落到了身后的木户孝允身上。 “时间还早,木户君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伊藤博文转过头,身体前倾,倚在了“摄津”号的船舷栏杆上,有些怅然的望向大海。 木户孝允苦笑了一声,“睡不着啊!只好出来走走。” “噢。”伊藤博文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西乡君说病势沉重,也不知是真是假。”木户孝允看着远处的海面,说道,“当此国难之时,正该摒弃前嫌,我原以为以他的性格,是会立刻答应的……” “南洲先生是个直爽的人,他说自己病势沉重,我觉得应该是真的。”伊藤博文道,“毕竟,从道是他的亲弟弟,政见再有不同,总是血浓于水。从道惨死,他一定会非常伤心的。说不定就是因此而病倒。” “听那些外国报纸上说,从道被清国人斩首了……”木户孝允想起了外国报纸上的那些关于西乡从道、赤松则良和谷干城等日军将领和全体日军俘虏都被清军砍掉了头的报导,心中不由得一缩。 “这是很有可能的,我担心,征台军现在很可能都已经被清国人处决了。不会有活着的俘虏了……”伊藤博文悲叹道。 二人正相对默然,“摄津”号的舰长坪井航三大尉走了过来。 “鹿儿岛就要到了么?坪井君?”伊藤博文看到远方出现的海岸,问道。 “是的,大臣阁下。”坪井航三大尉答道。 伊藤博文看了看这位相貌朴实的海军军官,露出了一个感谢的笑容。 在见到“摄津”舰上的水兵们忙碌的进行勤务工作的那一刻,伊藤博文对这位曾留学美国的海军军官已是大起好感——虽然他指挥的这艘排水量仅有920吨的旧式炮舰现在已经老旧不堪,而1868年就已服役的“摄津”号却还保持着轮机和火炮均完好可用的良好舰况。 这当中的原因,除了舰长个人的责任心和敬业精神外,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坪井航三于日本天保十四年生于周防国三田尻(现属山口县)。父亲是医生原显道,他是家里的次子,后来成为了藩医坪井信道的养子。20岁时坪井航三便乘坐“庚申丸”参加了对抗西洋四国联军炮击下关的战争,是年加入了长州海军部队,1665年学习英文和航海,戊辰战争中负责从濑户内海运送部队。明治四年(1871年)升海军大尉,在美国远东舰队旗舰“科罗拉多”号上学习,因为表现出色,经舰队司令约翰?罗杰斯少将的推荐,进入了哥伦比亚特区的乔治?华盛顿大学学习海军技术。1874年年初回国后担任了“摄津”舰的舰长。 因为坪井航三是长州藩出身,是以虽然能力出众,但却在由萨摩派控制的海军当中很受敌视,是以在这次出兵台湾的战斗中,他和他指挥的“摄津”舰被排除在外,侥幸躲过了一劫。 现在的他,已然是日本海军国内所剩不多的优秀海军军官了。 “坪井君,对于海军在台湾的作战,你都了解了吗?”伊藤博文一直想要弄清楚日本这一次失败的原因,这时见到坪井航三,便问了起来。 “我收集了很多关于帝国海军台湾作战的资料,大臣阁下。”坪井航三点了点头,“现在还在研究中。” “你认为,帝国海军在这一次的行动中,有哪些失误?有没有胜利的可能?”伊藤博文问道。 听到伊藤博文的问话,坪井航三显得有些激动,一张脸竟然涨得红了起来。 “我对海军技术方面的问题了解不多,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伊藤博文又说道。 “大臣阁下,我认为,我们的海军在指挥和作战方面,没有任何的错误!”坪井航三大声的回答道,“海军将士的忠勇表现,可以视作军人的楷模!” “噢?”听了坪井航三的话,伊藤博文吃了一惊,“那帝国海军为什么会失败呢?” “帝国海军主要输在了武器装备上,大臣阁下。”坪井航三大声的回答道,“当然,也有战略上的错误。” “我们的舰船是要比清国海军老旧一些。”木户孝允这时插话进来,“但差距不是很大吧?何况,帝国海军还有两艘铁甲舰……” “不!大臣阁下!差距非常大!”坪井航三激动的说道,“帝国海军的两艘铁甲舰,都是非常老旧的舰船,航速非常缓慢!而且它们的大炮,虽然口径很大,但都是落后的前膛炮!不但发射速度极慢,而且威力也不行,在战斗中难以击中敌舰,而且就是击中了,也无法给敌舰造成致命的伤害!它们虽然有坚固的铁甲,但这只利于防御,无助于进攻!” “反观清国海军,装备的全部是新下水不久的新式巡洋舰,航速几乎是帝国海军的二倍!而且装备的也都是先进的后膛炮,不但发射速度快,而且威力很大!虽然清国军舰的防护不如我们,但它们可以凭借高速度进行躲避!而且清国军舰在数量上超过帝国海军,所以,无论海军将士们怎样英勇的作战,都是无法战胜敌人的!”坪井航三看着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我们现在面临清国海军的情况,就和当年‘黑船来航’时差不多!” 听到坪井航三以“黑船来航”来比喻台海之战两边的形势,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全都变了脸色。 “差距竟然会这么大?”伊藤博文倒吸了一口冷气。 “事实就是这样!”坪井航三说道,“大臣阁下如果不相信我的话,这一次等到了中国天津,当您亲眼看到清国军舰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我明白了……”伊藤博文叹息着点了点头。 “此次和谈之后,必须立刻加快海军的建设步伐。”木户孝允斩钉截铁的说道,“哪怕是节衣缩食,也要给海军增添新的军舰!不然,日本就会灭亡了!” “是的。”伊藤博文想起了原来把持海陆军大权的山县有朋,眼中闪过一丝怒火,“海军的重要性,对日本来说,是陆军根本不能比的!只可惜我们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船政“威远”级巡洋舰(图) “威远”级巡洋舰是船政建造的第一级铁肋木壳巡洋舰,标准排水量1700吨,是完全屏弃了“兵商两用”思想的纯粹军舰,舰长71米,舰宽10米,吃水5米,动力采用康邦250马力蒸汽机,实数马力1700匹,配备190毫米换门架式主炮2门,140毫米炮7门,其中艏楼是1门140毫米炮和一门换门架式190毫米炮,两侧共6门140毫米炮,舰尾又是1门换门架式190毫米主炮,另外“威远”配备有极具威力的近战武器——“林氏机枪”6挺,是当时船政建造的火力最为强大的战舰。 从外形上看,“威远”舰有别于以往的船政军舰采用的飞剪首,是典型的撞角首,而且是当时法国海军招牌式的“大鼻子”撞角首,6米长的大鼻子撞角显得霸气十足。“威远”舰的航速为14节,在船政也是首屈一指的。采用全新工艺,配备全新蒸汽机的“威远”舰一经问世,引起了多地督抚的羡慕心动,纷纷要求调拨。“威远”级后续舰共有“超武”、“澄庆”、“横海”、“康济”、“福靖”、“建靖”6艘,其中最后完工的“福靖”、“建靖”应林义哲对抗日本海军铁甲舰的要求,做了改装,进一步加强了火力和装甲防护,升级为了装甲巡洋舰。甲戌年(1874年)日本入侵台湾,“威远”级七舰全部参加了“琅峤海战”和“东海海战”,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从“湄云”到“飞霆”(图) “湄云”级炮舰属于福建船政五年计划中制定的80(虚数)马力军舰,按照最初的设想,80马力军舰属于“乘船厂闲工”,见缝插针建造的小型附带产品。但在设计过程中出于着重加强侦报舰功能的考虑,将主机改换为一座法国最新研制的卧式的150虚数马力小型复合式蒸汽机,使之升级为150虚马力(750实数马力)的高速炮舰。舰体长51.8米,宽7.48米,舱深4.57米,吃水3.39米,舰艏线型与“万年清”没有明显区别,还是带着漂亮的飞剪艏。外形与江南制造局建造的“操江”酷似。 该级舰武备包括一门威力较大的120毫米口径法制前膛炮(1872年改为一门140毫米法制后膛炮)和4门75毫米普鲁士制造的后膛炮(舢舨炮)。其中主炮以换门架的方式安装于飞桥之前的露天甲板处,剩余的4门75毫米副炮则分别安装在烟囱之后的露天甲板两舷。1872年的改造中,该级舰陆续添装了4门“林-哈乞开斯”40毫米单管机关炮和2挺“林-加特林”机枪。 该级舰总共建有“嵋云”、“福星”、“建星”、“福胜”、“建胜”、“镇海”、“靖远”、“振威”八艘,从“福胜”开始为容纳200(虚数)马力主机,舰体尺度和排水量都有所增加,最高航速能达到14节。该级舰甫一问世,立即就成了调拨各省沿海防务的抢手货。 中日甲戌战争期间,除“湄云”舰依旧驻防北洋外,其余七艘均参战。其中南洋水师系统内的“镇海”、“靖远”和“振威”三舰参加了“凤山岛海战”,因不敌日本铁甲舰“龙骧”等舰的重炮,“振威”受创,“靖远”和“镇海”战沉;船政水师系统内的“福星”、“建星”、“福胜”、“建胜”四舰参加了“琅桥海战”,击沉日舰“孟春”,对海战胜利功不可没。 为了更加着重挖掘“高速侦报舰”功能,林义哲指示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在“湄云”级的基础上设计一型高速通报舰,这就是“飞霆”级的由来。 “飞霆”号高速通报舰的线型是经过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的精心设计的,它加长了“湄云”级的长度(全长不含舰艏斜桅就达到了62.5米,“嵋云”级仅为58米),缩短了宽度(由嵋云级的7.48米缩为7.3米),更有利于高速航行;动力系统配置十分新潮,采用的是英式250虚数马力、2000实数马力的三涨复合蒸汽轮机(“威远”级主机的改进型号),装有4台汽车式锅炉。当时三涨复合蒸汽轮机在英国也是新鲜玩意,英国人将这种主机提供给船政既是出于制衡法国在船政的影响力,也有拿中国军舰当“小白鼠”试验新动力系统的因素。(而由于当时汽车式锅炉和法式双头圆式高压锅炉纸面性能不分伯仲,因此船政在建造“飞霆”级高速通报舰的时候采用的兼收并蓄的方式——首舰“飞霆”和次舰“飞鹰”采用汽车式锅炉,而三舰“飞鹏”和四舰“飞鸿”则采用了法式圆式高压锅炉)正是有了如此堪称奢侈的动力配置使得“飞霆”号成为一艘不折不扣的高速舰艇(当然,该级军舰为此付出了居住空间的代价,由于大部分的船体内部空间都被轮机、锅炉和煤仓占满,使得船员主舱和军官生活区的空间被大幅度压缩,不少船员只能露天打吊床,而能爬上甲板透气,也成了本级舰水兵日思夜想的一项“福利”),设计航速可达18.5节。同样因为蒸汽机和锅炉占据了过多的空间,该级舰被迫牺牲了武备,只装备有75毫米克虏伯后膛炮2门、4门“林-哈乞开斯-加特林”5管40毫米机关炮和2挺“林-加特林”机枪。 四艘侦报舰均参加了中日甲戌战争,表现抢眼,其中“飞霆”因送起复林义哲的圣旨而跑出了20节的极速;“飞鸿”号参加了第一次琅桥海战并凭借高速与一整支日本舰队周旋,掩护澎湖水师的帆船撤退,并最后成功脱身。“飞霆”、“飞鹰”、“飞鹏”三舰参加了“东海海战”并合力击沉了日本炮舰“阳春”。“飞霆”级高速通报舰对整个战争的信息传递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第三百七十四章三杰重会 “此外,帝国海军没有集中优势的兵力,组成强大的舰队,而是分成两队出战,结果给了清国海军各个击破的机会!”坪井航三接着说道,“这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坪井航三虽然说的激切,但他仍然很是理智,并没有点明是谁犯下了致使日本海军主力覆没的罪魁祸首。 虽然他没有说,但是谈论的三个人,心里都明白是谁。 “海军不但缺少先进的舰船,还缺少得力的统帅。”木户孝允象是打圆场一样的叹息道,“这些都是我们以后需要重视的。” 随着海岸的渐渐接近,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及坪井航三都不再说了。毕竟那个人和他们三个,还算是一派的(维新志士当中,大久保利通和西乡隆盛是萨摩人,木户孝允,山县有朋,高杉晋作,伊藤博文都是长州人),而且现在已经下台了。 “摄津”号很快靠了岸,此时大久保利通等人也都起来了。伊藤博文建议上岸用餐,大家都表示赞同,兴致勃勃的登了岸。 看到自己时隔多年,竟然又一次前来鹿儿岛请西乡隆盛出山,大久保利通回想起曾经和西乡隆盛共同经历的峥嵘岁月,禁不住感慨万端。 大久保利通和西乡隆盛在青年时期就结为好友,跟当时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们一直在寻找勤王救国同时也实现自身价值的道路。那时萨摩藩刚好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明主,就是被誉为“当世三百诸侯世子中无人能比”的岛津齐彬。岛津齐彬在藩中锐意改革,对各方面都进行近代化的建设,同时广募人才。西乡隆盛很得岛津齐彬的赏识,成为他的手下爱将。岛津齐彬常称赞西乡隆盛“此人乃萨摩之宝”,但岛津齐彬不久去世,他倡导的“公武合体”(天皇与幕府权力合一)的运动也半途而废。西乡隆盛先被流放,后来他被赦免召回萨摩藩,则多亏了大久保利通的力量。大久保利通那时已成为藩中重要谋臣,在大久保利通的影响下,新任藩主派遣西乡隆盛进京利用以前的声望继续进行“公武合体”。此时的藩主也同样准备像岛津齐彬一样率兵入京勤王。但是,西乡隆盛这次追求的事业与以前已有所不同,结果藩主大怒。大久保利通得知此事,揣测藩主必不会轻饶西乡隆盛,但他又不能抛弃西乡隆盛,忠义二字之间,实难取舍,就提出与西乡隆盛互刺同死,然而此时的西乡隆盛“正思将以有所为也”,不愿让好友和自己一同送命(同样的事已经发生了一次,估计是西乡隆盛觉得身上已经担着月照和尚的那份儿寄托,再添上条大久保利通的命,实在担不起)。于是西乡隆盛请大久保利通在藩主面前为自己求情,自己也做出反省的样子,因而得以逃脱严厉的惩罚,再次被流放到小岛。 在倒幕战争胜利后,功成身退的西乡隆盛没有在新政府中任职,而是带了一部分亲信回到鹿儿岛,推进藩政改革。后来是大久保利通亲到鹿儿岛,请西乡隆盛出山,西乡隆盛与大久保等维新人物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消除封建割据,建立中央集权,发布“废藩置县”令,取消了土地买卖禁令,制定新的军制(从平民中挑选招募政府军,而由旧武士组成近卫军)。当时西乡隆盛身兼陆军大将,近卫都督,参议三职,对明治政府的军政改革都有突出贡献,同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一起被誉为“维新三杰”。这个时候,可以是说是大久保利通和西乡隆盛关系最好的时候。 而二人的交恶,则始自于大久保利通反对西乡隆盛以武士急进“征韩”的坚持。西乡隆盛的急进“征韩论”在朝议中的失败,让他愤而出走。西乡隆盛的辞职和出走在当时是件震惊朝野的大事,甚至被称为“明治六年(1873年)政变”,而就在今年2月,为日本奠定法制基础、曾身为大法官、司法卿、因西乡隆盛的“征韩论”未被采纳、也因自己的一些法制理念未获接受而与西乡隆盛一起下野的江藤新平,在九州的佐贺3000士族的拥戴下,起而反叛,然而旋即被大久保利通迅速镇压,并以极刑枭首示众,是为“佐贺之乱”。西乡隆盛虽然没有响应江藤新平的反叛,但却更加的引起了明治政府的猜忌。而大久保利通对于江藤新平的断然枭首,其实也有震摄西乡隆盛的意思,而以西乡隆盛之聪明,是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事实上,大久保利通对于伊藤博文建议前去探望西乡隆盛,原本是反对的。但现在国难当头,正是国家用人之际,而且西乡隆盛原本毕竟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又具有极高的威望,如果能借此次台湾出兵事件的危机,弥合分歧,让西乡隆盛重新回到新政府中,可以说再好不过。是以大久保利通同意了伊藤博文的建议,决心前去探望西乡隆盛。 一行人上了岸,便坐了马车,前往西乡隆盛的住所。 一辆马车里,对坐着伊藤博文、木户孝允和大久保利通。自从上了车后,三个人一直心事重重,互不言语。 大久保利通透过窗户,观看着道路两旁的景色。 此时天已然放亮,大街上的行人不多,显得很是静谧,但大久保利通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在街上,时不时的会出现腰佩双刀的武士的身影。 他们的神态,虽然不似幕府时期那样的趾高气扬,但仍然可以见到他们脸上的傲倨之色。 平民百姓在见到他们之后,虽然不用再象以前那样的下跪或躬身为礼,却也要赶紧避开让路,甚至于连警察见到他们都不例外! “鹿儿岛的风光,果然与别处不同啊。”大久保利通说着,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也注意到了这样一幕,伊藤博文默然无语,木户孝允则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马车很快来到了西乡隆盛的住所——兵学校当中,看到兵学校内进出的人很多都是武士时,大久保利通的脸色更加的阴郁。 远处传来了阵阵沉闷的炸响,似乎是炮弹爆炸的声音。 “这里放炮的声音么?”大久保利通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是的。”伊藤博文望着远处的兵学校靶场,平静地说道,“这应该是学生们在练习使用火炮。”他以前曾多次来过鹿儿岛,这样的景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难道这所学校里,还存在有这样的课程?”木户孝允皱紧了眉头。 “这是兵学校啊,教授的课程,有经史、西学、武道、还有步兵和炮兵等多种西洋兵学课程。”伊藤博文答道,“这样的学校,在鹿儿岛市内和县内各乡,约有一百三十多所呢。” 听了伊藤博文的回答,大久保利通和木户孝允又都是一惊,但二人只是对望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到了西乡隆盛的住所前,伊藤博文等人下了马车,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门口立着的两名腰间佩着双刀的武士。 两名武士见到西装革履的伊藤博文一行人,眼中各自闪出警惕之色。 “请通报南洲先生一声,就说有故人听说南洲先生病重,特来探望。”伊藤博文上前微微一躬,彬彬有礼的说道。 两名武士微微一躬还礼,一名武士继续守在门前,另一名武士则大步进了庭院,前去通报。 不一会儿,这名武士回来了,再次向伊藤博文等人施礼,伸出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引领伊藤博文等人进了院子。 由始至终,这两名武士都没有和伊藤博文等人说一句话。 伊藤博文和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三人一同进了内室,这时门开了,一个身穿和服的少女跪在了门口迎接,她恭恭敬敬的向三人行了一礼,然后直起了身子。 仿佛一轮明月在面前升起,令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伊藤博文看到她的面容,禁不住呼吸一顿。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见过的美女极多,可如眼前的少女这般清丽绝俗的,却是没有! 不光是现在时时令他痴迷不已的千代子,哪怕是千代子的老师阿仓最为年轻靓丽风情万种的时候,也比不上眼前的这个少女之万一! “俊辅伯伯请。”看到伊藤博文在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少女螓首低垂,用轻柔悦耳的声音说道,“松菊伯伯请,甲东伯伯请。” 听到少女竟然叫出了三人各自的别号,不光伊藤博文吃惊,木户孝允和大久保利通也是惊奇不已。 “我当是谁,原来是俊辅先生、松菊先生和甲东先生到了。千穗,快请他们进来。”室内传来了西乡隆盛豪爽的笑声,但话音刚落,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桐野千穗站了起来,立于门旁,见到门口摆放着的整整齐齐的几双拖鞋,伊藤博文三人脱下脚上的皮鞋,换上拖鞋,便快步进入室内。桐野千穗关上了门,便来到了卧榻前,将躺着的西乡隆盛扶了起来。 看到这名叫“千穗”的美貌少女做着这一切时那温柔体贴的样子,伊藤博文禁不住在心里暗暗感叹西乡隆盛的艳福不浅。 “怪不得南洲先生厌弃红尘俗事,欲要归隐泉林,原来是有如此佳人相伴啊!”伊藤博文羡慕之余,忍不住取笑了西乡隆盛一句。 听到伊藤博文有些放肆的话,桐野千穗平静的抬起头,看了伊藤博文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取过了一个药碗,捧到西乡隆盛面前。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瞥,她的脸上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但伊藤博文还是从她的举手投足间感觉到了她的不悦之意,不由得为自己刚才说出的那句粗俗的话心生悔意。 西乡隆盛喝光了药,但仍然没有止住咳嗽,桐野千穗来到他的身后,轻轻的替他捶着背。 “千穗是桐野利秋将军的女儿,不但才貌双全,而且精通医术,那天要不是她,也许我就见不到你们三位了。”西乡隆盛注意到了伊藤博文脸上的尴尬,知道他已经为涮自己付出了代价,笑着说道,“这些天,一直是她在照顾我。” 听西乡隆盛说出桐野千穗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美男子“万人迷”桐野利秋的女儿,伊藤博文恍然大悟,他立刻收敛了笑容,向桐野千穗深深一躬,算是致歉,桐野千穗起身回了一礼,伸出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看到桐野千穗表现出的贤淑礼貌,加上她的姿容绝美,令木户孝允和大久保利通也都赞叹不已。 “千穗有如此倾城之貌,应该入宫侍奉天皇陛下才是。”伊藤博文赞道。 “俊辅先生说笑了。”桐野利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桐野利秋、筱原国干、村田新八等人的身影出现了。 “千穗的年纪太小了,也不懂宫里的规矩,要是入宫的话,只怕皇后陛下和权典侍劳心调教,以致宫中不安。”桐野利秋看着伊藤博文,笑着说道,“这绝非臣下应有之义啊。” “桐野君说的是,让您见笑了。”伊藤博文听出了桐野利秋的话中的“潜台词”,心中一凛,立刻打了个哈哈。 是啊!如果桐野千穗进了皇宫,那么只怕天皇会从此不再理会皇后和权典侍了吧? “不过,依我看,非王公诸侯不能配千穗倾城之容啊!”伊藤博文又看了回到西乡隆盛身边给他捶背的桐野千穗一眼,感叹起来。 他这一次的赞美完全是出自内心,而他并不知道,他的这句话,竟然会“一语成谶”,在日后变成了现实! 桐野千穗听后,没有向上次那样的看他,而是垂着头,轻声说道:“俊辅伯伯过誉了。” 伊藤博文第一次听到她说话,脑中竟然情不自禁的想象着她如果唱歌的话,会不会比阿仓还要好听。 桐野利秋等人此时也在屋内坐了下来,一时间狭小的室内显得有些拥挤,气氛也让人感觉到些许压抑。 “接到南洲先生的回信,我等担心南洲先生的病情,是以急急赶来探望。”伊藤博文道,“松菊先生和甲木先生听说后,也很着急,执意要随我前来探望。” 他说着,转头看了木户孝允和大久保利通一眼。 “南洲先生,多年不见,甚是思念,听闻先生病重,心甚不安。”大久保利通用诚挚的语气说道,“今日见先生气色还好,这才放下心来。” “多谢甲木先生挂念。”西乡隆盛看着这位昔年的好友,一时间有些激动,脸色也有些泛红。 因为他没有想到,已经成为了自己敌人的大久保利通,会亲自过来看望他。 “南洲先生这一次是因何患病?”木户孝允问道。 “还不是因为从道……”西乡隆盛说着,面色惨变,猛然咳嗽起来,桐野千穗一惊,赶紧取过了一方白帕,轻轻的捂着他的嘴。 西乡隆盛就着她的手剧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平歇,桐野千穗将白帕拿开,伊藤博文和大久保利通及木户孝允都看到了白帕上的丝丝血迹,不由得暗暗心惊。 “南洲先生节哀。”伊藤博文叹息道,“人死不能复生,为生者计,切不可过于哀伤。” “唉!俊辅,你可知道,我并不是在为从道悲伤!”西乡隆盛叹道,“我悲伤的,是那么多的优秀武士,全都化作了异乡之魂!却没有给日本带来丝毫的好处!反而可能把日本推向深渊!” 听到西乡隆盛的叹息,伊藤博文等三人的面色也都阴郁不已。 “我听说,天皇陛下要向清国派出外交使团。”西乡隆盛看着伊藤博文等三人,说道,“会是你们吗?” “是的。”大久保利通点了点头,紧盯着西乡隆盛的双眼。 “这一次的外交使命,任重道远,艰苦无比,等于是从虎口中夺食,还望各位努力,拯国家于水火之中。”西乡隆盛说着,直起身子,坐在那里向伊藤博文三人鞠了一躬。 随着西乡隆盛的动作,桐野利秋和筱原国干等人以及西乡隆盛身后的桐野千穗也都齐齐向伊藤博文等人鞠躬。伊藤博文三人立刻躬身还礼。 “山县君因病辞职,天皇陛下希望南洲先生出山,不知南洲先生意下如何?”伊藤博文将自己此行的目的问了出来。 “呵呵,俊辅,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够为天皇陛下效力吗?”西乡隆盛苦笑了一声,反问道。 “如今台湾出兵失利,山县君又因病去职,海陆军乏人主持,需要南洲先生这样的德高望重又富有军事才能的人。”大久保利通语气诚挚的说道,“皇国当此危难之际,还望南洲先生与我们一道,勉力而行。” “多谢甲木先生。”西乡隆盛道,“国难当头,不容我推辞,只要天皇陛下需要,我定然厉兵以从,不稍犹豫。只是现在病体着实难以起行,恐误国事,待到稍稍痊愈,便前去响应天皇陛下召唤。” 林义哲的“林妹妹”们第一季 陈婉 湖南湘乡人,1853年生,湘军名将陈湜独女,陈伟的堂姐,林义哲之妻,十五岁嫁给林义哲,文武双全、贤淑端庄,夫妻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共同经历生死风雨。为林义哲生长子林冠臣、次子林邵俊,长女林语曦、次女林毓婷,1932年去世,时年八十岁。 卢颖妍 祖籍广东新会,1850年出生于英国伦敦,本家为十三行广利行茂官卢家,1872年于林义哲出访英国时宣慰十三行华商的酒会上结识林义哲,经历“忒提斯”号北海遇险后由两宫皇太后赐婚,以平妻身份嫁给林义哲。其天才的金融理财能力成为了林义哲十分可靠的“钱袋子”。生子卢向鲲、女卢向颖(均归入卢家),四子林向宇,1928年病逝于伦敦,时年七十八岁。 额稜 台湾原住民排湾族牡丹社头人阿禄古之女,1873年因林义哲任护理福建巡抚赴牡丹社宣慰番民交涉释放被扣日本船民而结识,倾慕于林义哲的豪爽亲民的作风,遂在林义哲乘船离开台湾路经琅峤海滩之时跳海游上船随林义哲回到马尾,于1873年中秋前夕由林普晴做主和李思竹同于林义哲为妾;因不堪清流的阵阵反对声浪,而于1873年底主动提出回牡丹社“省亲养胎”,怀着林义哲的骨肉回到牡丹社。1874年5月台湾牡丹社事件爆发,怀着5个月身孕的额稜随父兄和优势日军激战,射完全部子弹后跳崖殉国,时年17岁。殉国后被两宫追封为诰命夫人,因尸体无存,遂于台南府立衣冠冢,称为“林夫人墓”。 桐野千穗 1859年出生于日本萨摩藩鹿儿岛县,父亲为“幕末四人斩”之一桐野利秋,因倾城之貌得“萨摩之花”之美名。1875年林义哲出访日本回国经停鹿儿岛拜会西乡隆盛和桐野利秋时对林义哲一见钟情,1877年2月因日本西南战争爆发被父亲送上船政派来的军舰来到马尾。1878年初由沈葆桢做主成为林义哲侧室。1878年10月得知父亲阵亡的消息后发誓为父报仇,对明治政府怀着刻骨仇恨的桐野千穗一心帮助林义哲制定并实施击败日本的计划,并在儿子(三子)林柏良出生后将他作为日本之劲敌来培养。同年受封诰命夫人,成为林义哲平妻。最终在1897年大仇得报,使背负“叛将”恶名的父亲名誉得以恢复。1919年得知丈夫领导的内阁赢得一战的胜利,再次击败日本后安然辞世,时年六十岁。 李思竹 广西藤县大黎里新旺村人,1861年出生,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之幼女,其母为一美国女子,三岁时李秀成率部离开苏州回援天京,其交由谭绍光照看,谭绍光被杀后由家将救出流落苏州,靠卖艺一路辗转至福州。六岁时遭遇劫匪,只身逃出,流落福州街头;七岁在乞讨时被林普晴好心收养;十二岁林普晴临终前被指给林义哲为侧室,成年后成婚;1878年十七岁时正式与林义哲拜堂成亲;李思竹武艺高强,曾助林义哲生擒海盗黄金满之女黄峥嵘,并多次随林义哲参加战斗,保护丈夫;1885年恢复忠王李秀成之女的身份。生五子林泰寰、三女林雨桐和四女林昱琪,1938年病逝,享年七十七岁。 第三百七十五章梦斥季高 听到西乡隆盛的回答,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都显得很高兴,但大久保利通似乎并不满意,他想了想,说道:“南洲先生病体未愈,虽有千穗照料,仍需及时医治,以免病情加重。依我看,不如前往东京,天皇陛下得知,定会派御医诊治,待病势好转,届时便可任职。” 大久保利通的话说得十分诚恳,但西乡隆盛的回答还是让他失望了。 “自得知从道去后,连日咯血,饮食俱废,难以胜任舟车颠簸。甲木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西乡隆盛答道,“待到病势略有好转,我一定及时前往东京,为天皇陛下效力!在此之前,我便为皇国镇守南门,若诸位此次去清国没有能够取得和平,清军来犯我国土,我定当亲赴前线,与敌决一死战,以此残躯报国,绝不苟活于世!” “那就拜托南洲先生了!” 听到西乡隆盛说得慷慨激昂,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认为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了,郑重其事的向西乡隆盛鞠了一躬。大久保利通默不作声,也跟着二人向西乡隆盛鞠了一躬。 西乡隆盛等人躬身还礼。双方礼毕,一时间全都沉默了起来。室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俊辅,松菊、甲木,你们这一次出使清国,我有一事相求。”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西乡隆盛率先打破了沉默。 听到西乡隆盛的话,伊藤博文三人全都抬起头来,望着西乡隆盛。 大久保利通紧盯着西乡隆盛的眼睛,等待着他的下文。 此时的西乡隆盛,脸上竟然满是痛苦之色。 “南洲先生请讲,若是能够办到,我们决不推辞!”伊藤博文看到西乡隆盛如此痛苦的样子,立刻答应了下来。 “请南洲先生放心,只要我们力所能及,一定尽力。”木户孝允也说道。 “事在人为,不知南洲先生所托何事?”大久保利通最后一个开口问道。 “从道身为征台军统帅,上不能报效皇恩,开疆拓土,为国争利,下不能率领健儿,建功立业,甚至于连他们的性命都未能保全,丧师误国,致使日本陷于困境,可谓皇国之罪人!百死难赎其辜!”西乡隆盛咬牙切齿的痛骂起来。 听到西乡隆盛如此的痛骂自己的亲弟弟,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都禁不住愕然,只有大久保利通依然不动声色的紧盯着悲伤不已的西乡隆盛。 桐野利秋等人尽管不是第一次听西乡隆盛骂自己的弟弟了,但此时此刻,当着伊藤博文尤其是大久保利通的面,他们还是感觉脸上挂不住,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慑于西乡隆盛的威势,无法开口,一时尴尬不已。 “南洲伯伯,从道叔叔纵然有过失,但现在已经去世了,您还是不要过于苛责逝者了。”桐野千穗声音在西乡隆盛身后响起,众人的目光不自觉的都转向了她。 桐野千穗的声音轻轻柔柔,清甜悦耳,有如甘泉沥身,让人感觉说不出的清爽舒服。 本来怒气升腾的西乡隆盛,听了她的劝说,满腔的怒火竟然在一瞬间消散无踪。 “我听说……从道为清国士兵斩了首级……”伊藤博文想起在外国报纸上看到的那些关于西乡从道被林义哲斩首的消息,禁不住摇头叹息连连。 “如此耻辱的死法,是武士的耻辱,也是他罪过的报应!”西乡隆盛说着,因为哀恸之故,竟然掉下泪来,因为西乡从道再是罪大恶极,毕竟是他的亲弟弟。 “从道丧师误国,葬身异域,本是死有余辜。但是作为兄长,我有责任让他魂归故土。请理解一个兄长的苦衷!拜托了!”西乡隆盛说着,再次向伊藤博文三人深深一躬。 “南洲先生如此重托,我们定当尽力!”伊藤博文感动不已,当即慨然应允。 “我听说,从道的首级被卖了一千五百两白银,虽然在我看来,他的首级连五百两都不值!但我为了赎回他的首级,情愿出三千两白银。”西乡隆盛接着说道,“还有战殁者的遗骸,也请你们尽量索回,清国人贪婪成性,也许会借此机会向我国敲诈金钱,那样的话,赎回遗骸的花费,不论多少,全都由我来承担!” 听到西乡隆盛竟然提出要自己来负担可能出现的战殁者遗骸的赎金,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都十分感动,而大久保利通心里却似乎不为所动,但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请南洲先生放心,我们定当完成南洲先生的心愿!”伊藤博文说道。 “那就拜托了!”西乡隆盛又激动起来,话音刚落,便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伊藤博文见西乡隆盛的身体确实不好,在又谈了一会儿之后,便和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一道告辞,桐野利秋等人亲自送到门口,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这才回去。 “我们要不要去前面的餐馆?里面的萨摩菜很好吃的。” 上了马车,看到大久保利通一直默不作声,伊藤博文提议道。 木户孝允刚想答应,却听大久保利通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不必了,我们还是回船上吃吧。” 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象是听出了什么,不由得急速的交换了一下眼色。 “赶紧回到船上吧,这里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大久保利通又说道。 “甲木先生何出此言?”伊藤博文惊问道。 “因为我们已经不属于这里了。”大久保利通苦笑了一声,看着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说道:“俊辅,松菊,你们真的以为,南洲先生会重新出山,去政府任职吗?” “南洲先生刚才不是答应了吗?”听了大久保利通的话,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全都大吃一惊。 “答应了是一回事,具体怎么做,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大久保利通说着,目光又望向了窗外,“也许,他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吧……” “他在等机会?什么机会?”伊藤博文更加吃惊了。 “如果我们这一次去清国和谈失败,帝国同清国全面开战,便是他想要的机会!”大久保利通沉声道,“所以,我们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猛然醒悟过来,竟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差不多与此同时,西乡隆盛躺在病榻之上,回想着刚才和大久保利通的对答,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 《李文忠公集:致吴仲宣制军》 “东使柳原与总署辨论月余,总以生番系无主野蛮,该国用兵征伐,中国允许在先,而后竟横加干涉,有悖万国公法,曲在中国,百般狡赖,莫可名状。……顷又有公使名大久保,乘西洋炮船来津,即日入都,决议和战,事甚不分明。而俄罗斯从旁窥伺,意甚不良。兵费既不能遽准,边隙必从此渐开。畿辅海防,关系至大,战备未集,饷需甚巨。窃用危心,明知蜀力亦甚竭蹶,环顾四方,舍我公无可呼吁者。能否将各处协款少缓,先尽此间筹解,乞核酌是幸。” 《李文忠公集:论东使大久保行止》 “……东使大久保利通为日本内阁重臣,率使团乘该国炮船‘摄津’号于十九日抵大沽拦港沙外,换坐该国小轮船进口。二十一日早间抵律,寓美领事公馆。是日下午遣员赴关道署报知,并带名片嘱该道转致,敝处即饬孙道于二十二日前往答拜,并带名片问候。据孙道覆称:大久保出晤,寒喧数语,不及公事,但云进京紧急,未能在津久驻盘桓。二十三日关道呈报:该使请发护照,于两日内由水路起程,已据文飞咨冰案矣。又据许守钤身在美公馆探闻:大久保于二十二日专急足至京,与柳原商议,该使定于二十五日启程,随带人员甚多,内有工部卿伊藤博文,外务卿木户孝允者,亦是重臣,皆随大久保一同进京。据称伊藤博文刁悍异常,诡计百出,非常人可比,此人前来,必又生风波。大久保先嘱美领事密探敝处口吻,无丝毫松劲语气,遂不枉顾,鸿章亦听其自来自去而已。该使所坐炮船,吃水甚浅,可以驶进海口,然据大沽炮台专弁探称:二十日后不知何往?合并附闻。日人诡谲万状,自柳原到京,其从者来往如梭,昨有两人由津迂道北塘赴京,觇我虚实,饬据该处防营盘诘,并未带有游历执照,立即拘究,复令其派弁送交柳原。至大久保随从尤众,到京后,望密嘱城内各地面官留意,查察出入,勿任肆行窥伺,是为至幸。……” ※※※※※※※※※※※※※※※※※※※※※ 北京,贤良寺,外官居舍。 此时已是深夜,明月高悬,云淡风清,大多数的人们,此时此刻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的林义哲,感觉自己的身子飘飘然的,似乎又来到了紫禁城的朝房之中…… “……沈幼丹此人,目光短浅,枉我三顾之请,举荐于他,如今思量起来,真是好生后悔。可惜我辛辛苦苦创立的船政,毁于其手!” “人言沈幼丹精于洋务,岂尚不知铁甲船固无所用之耶?铁甲轮船英人本视为废物,船坞为各国销金之锅,罄其财而船终无用,幼丹岂无所闻?我劝其多造兵商两用轮船,无事则以运漕,有事则以捕盗。彼偏不听我劝,变更厂址,要造什么铁甲船,虚耗国帑,误国病民,莫以为甚!” 一位年轻官员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在值房中起身爆喝:“左季高!嘴下留德!我姑父之清誉安可容汝这般诋毁!” 林义哲举目望去,不由得呆住了。 那个喝斥左宗棠的年轻官员,不就是自己么? “林义哲”这一声爆喝如同平地里打了一个霹雳,本来微微有些喧闹之意的朝房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了这个年轻的官员之上。 “左季高!你这个无耻之徒!休要信口雌黄!” “林义哲”快步上前,伸手戟指坐在那里显得有些茫然的左宗棠,“我姑父何曾有负于你,你竟敢于光天白日之下公然抵毁他,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左宗棠眯了下眼睛,他这才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是林义哲,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的身子一下子挺直,眼珠子也瞪了起来。 “竖子小儿,此地哪有汝说话的地方?还不快快……” 没等左宗棠把话说完,“林义哲”又是一声爆喝,打断了他。 “左季高!就许你随意诋毁,不许别人仗义执言吗?” “林义哲”冷笑了一声,“你抵毁曾文正公也就罢了,抵毁我姑父,我绝不饶你!” “好好好!我不与你这黄口小儿在此处争辩,呆会儿朝堂上,本相自要你的好看!”左宗棠肥胖的身躯在椅子上不住的发抖,显然是气得不轻,他抬起手,颤巍巍地指了指“林义哲”,恶狠狠地说道。 对左宗棠来说,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如此的指斥于他。 林义哲冷冷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左宗棠,想着这位在后世被捧成了“民族英雄”的“伟人”那些不为人知的经历,强忍住了上前对他饱以老拳的冲动。 这样看来,呆一会儿的朝会,才是真正打击这个伪道士的时刻吧…… 过不多久,值事太监唱报朝会开始,在值房等待的朝臣们开始分班排列,准备进入大殿,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左宗棠怒气冲冲的扫视了一下百官,大步流星的当先进入了大殿。 看到左宗棠目光扫过“林义哲”时那刻骨的怨毒之色,一旁的张佩纶似乎是在为“林义哲”捏了一把汗。他偷眼看了一下“林义哲”,却惊讶的发现“林义哲”丝毫没有紧张和畏惧之色,而是象平时一样,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此时在大殿里,坐在宝座上还是个孩子的小皇帝——那不是同治皇帝,而是光绪皇帝! 小皇帝看到左宗棠一脸官司气哼哼的走了进来,不由得感到有些害怕,他忍不住微微转头,求助似的向身后瞟了一眼,刚好迎上了帘子后面那两道锐利的目光。 “启禀圣母皇太后、皇上,臣适才在值房受辱,请皇太后和皇上为臣做主!” 两班大臣行完大礼之后,左宗棠便迫不及待的出班,洪亮的声音让小皇帝又吓了一跳,他感到身后的目光似乎在鼓励自己,好容易才定下心神。 “哟,是谁人如此大胆!看把左大人给气的,左大人快快起来罢。”帘子后的慈禧太后笑了笑,说道。 “谢皇太后。”左宗棠气呼呼的站了起来,不依不饶的说道,“请皇太后和皇上为臣做主,治此人大不敬之罪。” “是哪一个这么大胆,敢给左相找不痛快?左相快说说,这人姓甚名谁,我替你做主。”慈禧太后说道,站列班中的张佩纶听出了慈禧话中似乎带有戏谑之意,不由得大为惊奇。 “启禀皇太后,是竖子林义哲,适才在值房辱骂老臣,言语狂悖,臣恳请皇太后皇上下旨,治其目无尊长,大不敬之罪。” “哦?竖子林义哲?到底是哪一个啊?”慈禧太后象是惊奇的说道。 “启禀皇太后,左相说的,可能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林义哲。”主持朝会的恭亲王奕忻说道。 “噢,想起来了。”慈禧太后说道,“不过,此子不像是如此不稳重的样子,怎么突然和左相闹起别扭来了?传他上殿,听听他怎么说。” “传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林义哲上殿——” 听到自己的新官名,林义哲不由得一愣。 自己竟然进入到清流言官的大本营里了? 而听到李莲英拉长音的高叫声,那位“林义哲”整了整衣冠,快步走进了大殿,来到金水桥前,大礼参拜。 “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林义哲叩见圣母皇太后、皇上。” “平身。” “谢圣母皇太后,谢皇上。” “林义哲,左相参你目无尊长,言语折辱与他,可有此事?” “回皇太后,确有此事。但事出有因。” “哦——事出何因?想必这缘由必然不短,我和皇上倒想听听。你且从头细细说来,列位臣工,不得打断。” 听到慈禧太后的这最后一句话,在班列中垂手而立的李鸿章似乎觉察出了什么,头不由得微微的抬了一抬,目光情不自禁的望向了朝堂。 “启禀皇太后,皇上,左宗棠适才于值房之内,污蔑抵毁臣姑父,言辞卑鄙恶毒,无耻之至,是以臣忍不住出言喝止,免使先人受辱,于地下不安。” “林义哲”看了看正站在那里朝自己运气的左宗棠,大声说道,“左宗棠!你这个狭隘小人!我姑父当年只不过为国家海防大局起见,没有顺着你的意思,造那所谓的‘兵商两用’的无用之船,你便刻意打压,险些使船政中途夭折!若不是我姑父想方设法筹款维持,船政早就关门大吉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初见文祥 “血口喷人!血口喷人……”左宗棠指着“林义哲”,刚要分辩几句,便被“林义哲”厉声打断。 “皇太后!皇上!臣绝没有血口喷人!臣所言句句是实!左宗棠明为办洋务创立船政,实际上只图邀功博名!他本对船政一窍不通,他要船政所造之兵商两用船,用之运货则货量不多,以之为兵船则火力太弱!此等船式,泰西诸国早已弃之不用!而左宗棠偏要船政造此鸡肋之船!使人操舟而我结筏,人乘马而我骑驴,为一已之私,用心何其毒也!” “我姑父知兵商两用船之大谬,是以才改弦更张,建造专用兵船,意在使我大清异日能楼船于海外,战夷船于海中!我姑父变更船政厂址,乃是因为马尾港内水浅,不足以建造铁甲大兵船,而左宗棠竟然颠倒黑白,上奏请停船政经费,不但使船政陷于绝境,又陷我皇太后皇上于不义!其居心何在?” “我姑父一心为国,为船政可谓倾尽心血!左宗棠见我姑父不从其谬,竟然丧尽天良,行釜底抽薪之毒计,断绝船政经费!我姑父为不使船政半途而废,不但四处求款告贷,甚至举家用以助船政!可怜我姑父一生清苦,有多少家资可用!为了船政经费有着,他心力交瘁,竟至呕血病倒……” 说到这里,“林义哲”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两行泪水流下了面颊,看到他当堂落泪,班中的几位上了年纪的大臣也跟着呜咽起来。 当年沈葆桢为了船政的经费四处奔走,到处求助,他们当年都曾予以援手,此时回想起往事,怎能不为之动容,伤心落泪! 想到这时已经逝去的沈葆桢,林义哲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的眼睛也禁不住感到有些模糊。 “血口喷人!……”趁着“林义哲”伤心落泪话语哽咽之际,左宗棠赶紧上前跪倒,气急败坏的说道,“臣从没有釜底抽薪断绝船政经费啊……兵商两用船无事可用漕运,有事可用海战,实为便利之船,而沈葆桢听信无知宵小之言,改弦更张,又擅自变更船政厂址,老臣为不虚费国帑起见,才断然上奏,请暂停其每月五万两运营费用,待船政回到正轨后再行拨付。而后船政每月尚有二万两银可用,绝非此人所言断绝啊!” “左季高,事已至此,你竟还在颠倒黑白!” “林义哲”一声厉喝,打断了左宗棠的话头,对左宗棠怒目而视,看到“林义哲”一双眼睛象要喷出火来,左宗棠的身子竟然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见到这个自己将左宗棠当年掣肘船政的阴谋公开揭露于朝堂之上,而且言辞犀利,动情在理,有如将左宗棠刺穿一般,一时间感到无比的痛快淋漓。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朝臣当中虽然大多数都低着头,但却有好多人,不时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自己”,那目光,说不出的阴冷和恶毒! 林义哲感到无数恶毒的目光在盯着自己,似乎还带有阵阵夜枭似的笑声! 笑声渐渐的汇成一股洪流,包围了他,那种无比的沉重和压抑的感觉,让他艰于呼吸,不能自己! 林义哲猛地大叫了一声,醒了过来。 周围仍是一片黑暗,只有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 刚才的景象,不过是南柯一梦。 林义哲直起身子,坐了起来。他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额头,感觉到了密布在那里的细密汗珠。 由于他刚才的叫声并不大,是以睡在隔壁的仆人们并没有听到,也就没有人过来打扰他。林义哲坐在床上,回想着刚才的梦境,心中竟然感到一阵惊悸。 梦中的景象,会是未来的现实么? 刚才朝堂之上直斥左宗棠之罪,现在想来,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仍未消失。 但是,真的能够这样在朝堂之上,扳倒左宗棠这样的重臣么? 自己当时在朝堂上公然向左宗棠发难,是不是有些莽撞呢? 而那时的自己,似乎当上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成了清流当中的一员! 这可真是讽刺啊! 不过,如果真的能够打入到清流内部,对清流进行分化和瓦解的话…… 想到梦境给自己的提示,林义哲若有所悟。 可能是因为刚才的梦境让自己的思维又活跃了起来,林义哲一时难以重新入眠,但他想到明天还要前去拜见文祥,林义哲重新定下心神,不再去想未来可能和左宗棠进行的明争暗斗,而是强迫自己赶紧入睡。 过不多时,林义哲重新进入了梦乡。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林义哲醒了过来。 虽然已经醒了,但林义哲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在床上稍微的懒了一会儿。 这是他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人所保持的一个小小的健康习惯,因为人在睡醒之后,如果起来的太急,动作太剧烈,心脏和脑部都会感到些许不适。 林义哲躺了一会儿,正准备起身,一位仆人在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 “老爷,该起了。”仆人的声音似乎显得有些急促,“文中堂派人来了,说要接您过去府上。” 林义哲一惊,立刻坐起身来。 他原本预备今天要去拜望文祥,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文祥竟然一大早的便派人来接他了! “文中堂派人来接我?” “正是,老爷,人都已经在门口儿候着了。”仆人答道,“请帖在这儿呢。”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林义哲答道。 仆人推门进来,帮助林义哲更衣,林义哲不想让文府来人久等,穿戴完毕之后,又命人带上了他事先预备好的礼物,便出了门。 一到门口,他立刻看到门口停了一抬绿呢小轿。 文府的一位管事笑呵呵的上前和林义哲见礼,请林义哲上轿,林义哲按照官场的惯例,给了管事的红包,然后上了轿,管事在前领路,轿夫扛着轿子子起行,林义哲的仆人和文府的仆人一道步行跟在了轿后。 行不多时,轿子来到了文祥的府第门口,林义哲下了轿,管事引着他进了府门,来到了客厅,然后请林义哲稍坐,他便进去通报。 林义哲打量了一下客厅,客厅的陈设十分简单,桌椅都朴素无华,没有多少雕饰,但用料都是上等的红酸枝木,古朴雅致,边上的多宝架上仅有一个青花梅瓶,和一个素面的小铜香炉。在客厅的正中,则悬着一幅山水画。 林义哲起身来到了画前,仔细的欣赏起来。 这是一幅设色的水墨山水立轴,画的远处是雄伟峻峭的山峰,山林间隐隐有庐舍人家,周围是苍松翠柏,山间有一道瀑布流泉。近处的溪涧间,有一座小桥,小桥之上,一位贤士正牵着一头拖着行李什物的骡子,驻足遥望。整幅画意境幽远,笔力雄浑,令人一见难忘。 但令林义哲感到奇怪的是,这幅画的作者并没有在画上署名,画上也没有题跋和诗词,甚至于连印章都不见一个。 尽管如此,但这些并不妨碍这幅画是一幅难得的佳作。林义哲自幼便喜爱中国传统文化,对于书画都颇有造诣,每当他外出旅游时,每到一地首先去的地方便是当地的博物馆,而面对一幅古代的杰出画作,他常常驻足跟前欣赏一两个小时不愿离去。 而自从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本来有了比前世更多的机会接触这个时代的人的画作,但因为改变历史需要做的工作太多,他一直无暇去静下心来去欣赏名家画作,而今天在文祥府上能够见到这样一幅上佳的画作,自然难免有些入迷。 “鲲宇来了,呵呵。”一个苍老和蔼的声音在林义哲的身后响起,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转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里,一个身材瘦削面容清矍的老人正含笑看着自己。 这位老人,便是曾国藩齐名于世的晚清名臣瓜尔佳?文祥。 文祥虽然今年不过五十六岁,按照林义哲原来的时代的标准,并不算老,但此时展现在林义哲面前的,却好似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可能是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加之繁忙的政务的重压,让文祥过早的便显现出了疲老之态,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有如风霜刀刻一般,头发眉毛和两撇长长的胡子都已然花白。尽管如此,文祥的精神看起来还十分健旺,气色也不错,尤其是那双深陷于眼窝之中的眼睛,仍然散发着灼灼的光芒。 “晚辈林义哲,拜见文中堂。”林义哲定了定神,依照弟子拜见老师的礼仪,向文祥行起大礼来。 “鲲宇不必拘礼,快快请起。”文祥笑呵呵的上前,扶起了林义哲。 文祥引着林义哲来到桌边,林义哲亲手搬过椅子,请年迈的文祥先坐下,然后侍立于一旁,向随来的仆人挥了挥手。 “晚辈来得匆忙,略备薄礼,还请文中堂笑纳。”林义哲说道,随来的仆人上前呈上了礼品盒,林义哲亲手拿过来,在文祥的面前打开。 文祥看到两个礼品盒内装的东西,眼中略现出诧异之色。 一个礼品盒中装的,是林义哲现派人去京中自己岳父开的香团铺子分号中采购的香团,而另一个礼品盒当中装的,则是林义哲已然辑录完毕的《外国师船图表》和新写成的《万国公法概要》,在两本书的旁边,则是几个呈圆方形和花瓣形中间带有细缝并带有精美图案雕饰的大铜钱般的物件。 看到那两本书的书名,文祥在心里暗暗赞叹。 “叫鲲宇费心了,呵呵。”文祥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林义哲将东西取出放到桌面上。 “不瞒鲲宇,这香团确是老少咸宜,我也很是喜欢,只是害怕过于甜腻,不敢多吃。”文祥看到仍显得拘谨的林义哲,微微一笑,取过一个香团,放入口中吃了起来。 “好吃,好吃。”文祥笑着对林义哲说道,“这么早将鲲宇叫起来,鲲宇想是还未用早膳吧?不妨也吃几个。”他说着,又拈起一个香团,吃了起来。 林义哲明白文祥的心意,心中感动,加上他肚子也的确有些饿了,便也取过香团吃了起来。 二人几个香团下肚,都感觉不那么拘谨了,室内的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虽然知道林义哲送给自己这两本书的用意,但文祥并没有马上切入正题,而是和林义哲闲聊了起来。 “鲲宇学贯中西,对书画一道,想来亦是精通。”文祥指了指那幅挂于中堂之上的无名水墨山水图,笑着问道,“鲲宇适才看过此画,觉得如何?” “回中堂,此画运笔雄健流畅,力透纸背,得天地之神韵,且意境深远,非大家不能为此画也。”林义哲答道。 “此画未有署名款识,鲲宇可识得,是出自谁家之手?”文祥接着问道。 “依晚辈来看,此画之作者,便是中堂大人您。”林义哲一边微笑着回答,一边仔细的观察着文祥的脸上表情。 刚才在看这幅画的时候,他已隐约猜到了这幅画的作者是谁。 “噢?你怎么能看出来,是我画的?”文祥听了林义哲的回答,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呵呵的反问了一句。 “此画描绘的,乃是贤士欲归隐山林之意。”林义哲道,“画中远处,桃源胜境已然在望,而贤士立于桥上遥望,却似有怅然之意。晚辈冒昧揣测,此画与中堂心境暗合,是以认为,此画乃是中堂亲笔。” “你说的一点不差,此画确是为我所画。”文祥叹息了一声,“欲归隐山林久矣,而终不可得也……” 林义哲听出文祥话中的悲凉之意,蓦然体会到了此时文祥的心境。 是啊!如今国事艰危,作为洋务运动的领袖之一,文祥一面要艰难的从高层推动着这个古老帝国前进,一面还要时刻应对保守势力的干扰和阻挠,可以说心力交瘁;深受儒家传统文化熏陶的他,和中国许许多多的文人一样,一直希望能过上归隐泉林的隐士理想生活,但国家处于危难之中,又怎能容得他就此息肩? 其实以文祥的身份和地位,想要追求这样的生活并不难,但如果象他这样的人都去归隐了,那么国事将付诸何人? “中堂言重了,待到国家自强之日,四海清平之时,中堂方可归隐泉林。而今却万万不可存此念。”林义哲诚恳地说道,“国家不可一日无中堂。” “呵呵,我的心事,你看得倒是清楚。”文祥笑了笑,目光落在了盒子里两本书旁边的那几枚大铜钱一般的物件上。 “此是何物?”文祥拿起一枚来,放到手中仔细的看了起来。 文祥手中的这枚物件呈四圆瓣形,上面錾刻着溪水枯松的图案,并镏以金银,背面的图案则是松树上立着一只鹳鸟,在中间三角细缝的旁边,则刻有一行怪异的小字。 “此乃是倭人长刀的护手,皆以精铜制成,饰以金银,很是雅致。”林义哲答道,“此次闽台之役,击杀之倭兵中,武士甚多,其佩刀多在战斗之中为我军击断,这些护手,便是从折断之倭刀上取下,晚辈特取了几枚精美的,献于中堂,以为文房镇纸之用。”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看着这物事这等眼熟。”文祥把玩着手中的日本刀护手,想象着战斗的激烈,不由得心惊不已。 “此次驱除倭寇,你的功劳不小。皇上已然封你一等男爵,足见器重。”文祥说道,“仗虽然是咱们打赢了,但事情现在还没有完。昨日总署得报,日本辅臣大久保利通已然来京,要与我国和谈。士林闻之大哗,皆不欲与其和谈,欲要朝廷兴兵攻其本土,并有多人举荐你为先锋,你如何看?” “回中堂,晚辈以为,此时言战者,皆是误国害民之论,该当斩首。”林义哲听得心头火起,立刻回答道。 “噢?你的意思是说,现下我大清已然无力同日本再战了么?”文祥扬了扬长长的眉毛,问道。 “回中堂,我之水师尚能一战,而陆师则难以为力。”林义哲答道,“且此时西北正用兵之际,俄人又虎视眈眈,现下若要全力征日,稍有蹉跌,大局便不可收拾。” “你说的是。这些个无知书生,只会空发议论,罔顾大局,若是从此辈之言,则国亡无日矣!”文祥叹息道。 “关于和谈一项,朝中大臣又不明实在情形,莫衷一是,鲲宇出使过西洋,又学贯中西,了解中外情形,此次又身当前线,亲手歼敌,对日本的情形,没有比你更熟悉的了,是以我想问问你,这和谈,该当如何入手?最终如何收场?” “回中堂,日本窥伺中国久矣,此次仅凭铁甲舰二艘,竟敢悍然兴兵入寇,幸皇天护佑,海陆将士用命,得以败之。日人素来狡诈凶狠,不知礼义,只信强力,如不借此机会,大力削弱其势,日后定为中国之大患。”林义哲答道。 第三百七十七章削日之策 “你打算如何削弱日本?”文祥放下了手中的日本武士刀护手,目光刚落到茶碗上,林义哲已然上前将茶碗双手捧了过来,送到文祥的面前,有如学生侍奉老师一般。 文祥微微一笑,接过茶碗,招手要林义哲坐下说话。 “回文中堂,削弱日本之二法,一为割地,二为赔款。”林义哲道,“此次日本新败,正好籍此削其国力,使其心存戒惧,不敢再小觑我大清。” “年轻人果然是心高气盛,不似我们这些老的,呵呵。”文祥笑道,“以鲲宇之少年老成,亦不能免。” 听到文祥的这句话,林义哲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因何有如此之言。 代差啊!代差! 自己显然忽略了代差这个重要的问题! 以文祥之才具,囿于这个时代的信息来源渠道缺乏,他对这个世界乃至东亚地区的形势了解,当然无法和自己这个穿越者相比! “此次台湾之役,倭人虽水陆皆遭丧师,可谓惨败,然毕竟本土倭军主力仍在,你适才也说了,如籍此征伐,在中国恐无此军力,”文祥道,“你如此勒索于倭人,倭人如坚持不从,以致两国交战,兵祸连结,于日本无益,而于中国却有大害啊!” “回文中堂,今日本国势未定,兵力未强,与之争衡,尚有胜算;如若隐忍容之,养虎坐大,他日当后悔莫及。”林义哲道,“在晚辈看来,日本必不敢与我大清开战,理由有四:其一,日本国力远逊中国,全国浮水收入不及中国三吴一隅;其二,日本自明治维新之后,其政府债台高筑,若开战,则须以现金向西洋各国购买军械,日本无力作此无米之炊;其三,日军实力不敷,常备陆军不过四万人,此次侵台,为我军歼灭者达五千余之数,实力大损,而海军不足四千人,能战之舰仅二铁甲,及巡海快船十艘,现已均为我水师所灭,国内所剩之舰多朽败不堪行驶,其海上防备不足,难与我水师争锋;其四,日本国内内乱频繁,暂时无力对外开战。晚辈的意图,是借此机会,以强势威奢日本,从日本索得赔款,以弱其国,而实我之国用,割地一项,倒在其次。既然是和谈,价码不妨开得高些。” 听了林义哲对日本当时的国内现状的描述,文祥连连点头。 现在的日本,政局动荡,而且正在经历财政危机,加上士族、农民屡屡武装暴动,正如林义哲所说,根本无力应付一场实实在在的对外战争。 “原来如此。”文祥的脸上现出了欣慰之色,“前日里少荃有函来,所说日本情形,和你说的大致不差,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呵呵。” “索要赔款之数,你觉得以多少为宜?”文祥说着,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晚辈以为,当以白银二千万两之数为好。”林义哲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听了林义哲的回答,文祥一口刚喝进嘴的茶水险些没喷出来,他好容易才将茶水含住并“咕咚”咽了下去,尽管没有失态,却也给林义哲这一句回答呛得够呛,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林义哲心里暗暗好笑,但表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他赶紧起身上前,用手掌轻轻的拍着文祥的后背,让他感觉好受一些。 “咳咳,不妨事。”文祥摆了摆手,示意不打紧,他指了指椅子,要林义哲坐下。 “鲲宇可知,我大清全国一年之岁入是多少?”文祥看着林义哲,失笑道。 “回中堂,据晚辈所知,大约在白银六千万两左右。”林义哲恭敬地答道。 “你适才也说,日本全国岁入,不及中国三吴一隅。”文祥道,“而你竟然打算狮子大开口,向其索要我大清一年岁入三分之一数之赔款?你觉得倭人可能答应么?你就不怕他们狗急跳墙?” “中堂可知,若是今日胜负之势颠倒,强弱之势更易,日人会以何等方式勒索我大清吗?”林义哲笑了笑,反问道,“恐怕晚辈勒索之数,要数倍于晚辈呢。” 文祥立时面上变色,他紧紧的盯着林义哲,眉头紧皱,一双深陷于眼窝中的眸子中满是惊疑之色。 此时的文祥并不知道,林义哲所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真切切的历史! 甲午之败! 中国的传统天干地支纪年,每六十年一甲子,每个甲子中都有一个甲午年,但对于中国人而言,能代表“甲午”二字的,惟有1894年! 是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北洋海军饮恨大东沟,随后中国一败于朝鲜,再败于辽东,这第一支近代海军全军覆灭,直至1895年《马关条约》签订,中国失台湾,赔巨款,三十年洋务自强运动之艰辛努力尽数毁于一旦! 事实上,由于当时中国的财政没有任何能力赔偿日本勒索的2亿两白银巨款,以及后来的“赎辽费”3000万两,必须再借外债,连同各国银行索取的高额利息,实际上中国为甲午战争的失败,付出了足足5亿两白银的赔款! 而甲午战争的失败更是剥去了大清帝国身上“同光中兴”的光环,让当时的列强彻底看清了这个老大帝国外强中干的虚弱本质,此后豆剖瓜分,纷至沓来,到1900年的庚子国变,偌大一个中华,竟然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 想到日本人那时对中国的极尽勒索,林义哲甚至感觉,自己刚才提的2000万两白银赔款的数目,不及甲午战败赔款的十分之一,是不是有些少了点…… “你说的倒确实是实在话。”文祥沉吟道,“中国向来以含忍为立国之道,直至今日,日本敢于卧榻之侧窥伺,便是瞅准了这一层,知道战胜固可夺占土地,勒索金钱,战败中国亦不能追究太过之故……” “中堂所言正是,若是轻易的放过了日本,西洋诸国定当以为日本不胜而胜,中国不败而败,从此以后,更加轻视中国。一旦有事,更形嚣张。如能借此机会,强压日本凶焰,给列国以警示,则不但日本日后不致轻犯中国,西洋各国亦不敢轻易起衅。” “鲲宇所言甚是有理,可是,鲲宇可知,今日中国之劲敌,并非日本一国,”文祥道,“咱们的旁边,还有个俄罗斯,亦是大敌!若逼迫日本太甚,两国开战,战事旷日持久,难保俄罗斯不乘隙以入,那时两面受敌,岂不是太过危险!这一层,鲲宇可曾想过么?” “中堂心中之忧,晚辈亦曾想过。”林义哲道,“先祖林文忠公曾言,日后中国之大敌,其俄罗斯也!晚辈未有一日敢忘!日本与俄罗斯,皆为中国之大敌!而我大清最为凶恶之敌人,并非日本,而是俄罗斯!中国与俄罗斯,日后必有一战!然与俄罗斯决战之前,则必先战胜日本,以除肘腋之患!” “鲲宇既然也知,俄罗斯乃中国之大敌,为何不能联合日本之力,两国联手以拒俄人呢?”文祥道,“亚洲之地,中日两国,实有守望相助之势,所谓唇亡齿寒,两国不相能则势分,而他人得以乘间而入,两国势合则足以御外侮,大局则可以保全,鲲宇以为如何?” “中堂此言差矣!中日两国联手拒俄,绝无可能!”林义哲摇头道,“中堂可知,东亚霸主,只有一位,只有夺得东亚霸主之位,方才能与俄罗斯一较短长!今之东亚可争霸之国,不过大清和日本二国而已!二国之中,只有一国能够胜出!在我看来,我大清乃东亚当仁不让之霸主,惜乎日本君臣不若晚辈所想,在他们的心中,东亚霸主之位,当非日本莫属!” “倭人好大的胃口!”文祥冷笑了一声。 “倭人心性正是如此!倘若异日日本战胜我大清,必当向我国勒索巨额赔款,并割占我国膏腴之地,以及强逼我国开放新口通商,以为他日同俄罗斯争霸之资!”林义哲又道,“其时我大清纵使地大物博,也皆将为倭寇用以战俄罗斯之资本矣!泰西诸强届时必然要求我大清开放门户,利益一体均沾,真到那时,我大清当再无翻身之日!” “葺尔小国,安敢如此!”文祥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一双拳头禁不住紧握起来,但额头却不知怎么,竟然渗出了冷汗。 “如此说来,赔款是必须得要出这些银子了,否则,只怕他们经此大耻,奋发以求报复,不数年便又要入寇!”文祥沉声道。 “中堂所言正是。”林义哲道,“是以晚辈想,这赔款,不妨要日人以英镑支付……” “噢?这却又是为何?”文祥紧盯着林义哲,赫然看到那双黑色的眸子里,闪着激动的光芒! “中堂不知,日人一向狡诈,为缓解财力不足,其国内发行流通之银币,成色多有不足,以至劣币伪币横行,我若向其索要银钱,其必然做假糊弄,不如不给他们这个作伪的机会。”林义哲说道,“以英镑支付,其则不能亦不敢作伪矣!” “你想的倒是周全!”文祥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此外,我国或勒令其三年交清赔款,日本无此财力,要支付我国英镑,必然举借洋债,而洋债之利息亦是不小之数目,如此以来,其必得多付款项,亦可达到削弱其国力之目的。”林义哲又补充了一句。 “你说的很是,只是兹事体大,非你我一言而决。”文祥又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说道。 林义哲知道文祥心中可能还在犹豫,他正要继续开口劝说,文祥看着林义哲,忽然问道,“鲲宇,你实在告诉我,这‘兴园工’取悦两宫皇太后一事,是你自己个儿的主意,还是有人撺掇你的?” “回中堂,是晚辈自己想出来的主意。”林义哲没有料到文祥说着日本的事,竟会突然问起修园子的事儿来,不由得愣了一下,但他回答起来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虽然他的脸上装出了一幅不安的表情。 毕竟,当年文祥也是反对过园工的。 “你心里怎么想的,可以告诉我么?”文祥见到林义哲面现惶恐之色,心中好笑,虽然他在刚才同林义哲的谈话当中,已然猜到了答案,但他还是想听听林义哲亲口的说法。 “晚辈的想法,怕是文中堂已经猜到了。”林义哲赧然道。 “你且说来!”文祥挥了挥手,示意他立刻说下去,不要废话。 “不兴办洋务,则无以自强之道!而若要不受掣肘,只能以园工破题!须知这修园一事,乃两宫皇太后之逆鳞,无论何人,挡着皆不得善果。晚辈妄揣上意,所为者,洋务不受阻碍耳!将园工与洋务绑在一处,兴办洋务时,守旧愚妄之徒便不敢横加阻议了,此事虽显荒诞,但此时此刻,再无他法可想!”林义哲沉声道。 “果然如此!”文祥呆了半晌,方才失笑道,“也亏得你想出这等法子来……” 文祥说着,话锋一转:“你可知道,如此这般,日后你必将置自身于风口浪尖之上,永无宁日!” “为拯大清万民于危难之中,个人区区名节,不足挂齿!”林义哲大声道,“管他们说我佞臣也好、弄臣也罢!总好过日后去做那亡国之臣!” 听到林义哲掷地有声的回答,文祥的身子禁不住微微一震。 “好一个不做亡国之臣!”文祥紧紧的盯着林义哲,而林义哲此刻脸上惶恐之色已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毅和果决! “就冲你方才之言,若是平倭之策得以实现,老夫就问你要一张门生帖子!”文祥看着面前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含笑说道。 “晚辈定当不负中堂厚望!”林义哲嘴上答应着,但此时他的心里,却生出一丝惆怅之意来。 递门生帖的那一天,文祥还会看到么? 因为他知道,现在距这位老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已然不足两年…… 此时此刻,文祥的遗折字句,犹在耳畔回响: “……洋人为患中国,愈久愈深,而其窥伺中国之间,亦愈熟愈密。从前屡战屡和,迄无定局,因在事诸臣操纵未宜。及庚申定约,设立衙门专司其事,以至於今,未见决裂。就事论事,固当相机尽心办理,而揣洋人之用心,求驭外之大本,则不系於此,所系者在人心而已矣!” “溯自嘉庆年间,洋人渐形强悍,始而海岛,继而口岸,再及内地,蓄力厉精习机器,以待中国之间,一逞其欲。道光年间,肆掠江、浙,自江宁换约以后,觊觎观望。直至粤匪滋事,以为中国有此犯上作乱之事,人心不一,得其间矣。於是其谋遂洩,闯入津门,虽经小挫,而其意愈坚,致有庚申之警。然其时势局固危,民心未二,勤王之师虽非劲旅,而闻警偕来;奸细之徒虽被诱胁,而公愤同具,以是得受羁縻,成此和局。十馀年来,仰赖皇太后、皇上励精图治,宵旰勤劳,无间隙之可寻;在事诸臣始得遇事维持,未至启衅,偶有干求,尚能往返争持,不至太甚,非洋务之顺手,及在事者折冲之力,皆我皇太后、皇上朝乾夕惕,事事期符民隐,人心固结,有以折外族之心,而杜未形之患也。然而各国火器技艺之讲求益进,彼此相结之势益固。使臣久驻京师,闻我一政之当则忧,一或不当则喜,其探测愈精。俄人逼于西疆,法人计占越南,紧接滇、粤,英人谋由印度入藏及蜀,蠢蠢欲动之势,益不可遏。所伺者中国之间耳,所畏者中国大本之未摇,而人心之难违耳。说者谓各国性近犬羊,未知政治,然其国中偶有动作,必由其国主付上议院议之,所谓谋及卿士也;付下议院议之,所谓谋及庶人也。议之可行则行,否则止,事事必合乎民情而后决然行之。自治其国以此,其观他国之废兴成败亦以此。倘其国一切政治皆与民情相背,则各国始逞所欲为,取之恐后矣。……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物必先自腐而后虫生焉。理之所在,势所必至。中国之有外国,犹人身之有疾病,病者必相证用药,而培元气为尤要。外国无日不察我民心之向背,中国必求无事不惬于民心之是非。中国天泽分严,外国上议院、下议院之设,势有难行,而义可采取。凡我用人行政,一举一动,揆之至理,度之民情,非人心所共惬,则急止勿为;事系人心所共快,则务期于成。崇节俭以裕帑需,遇事始能有备,纳谏诤以开言路,下情藉以上通。总期人心永结,大本永固,当各外国环伺之时,而使之无一间可乘,庶彼谋不能即遂,而在我亦堪自立。此为目前犹可及之计,亦为此时不能稍缓之图。若待其间之既开,而欲为斡旋补苴之法,则和与战俱不可恃。即使仍可苟安,而大局已不堪复问,则何如预防其间之为计也!……” 第三百七十八章开战!谈判桌 文祥在遗折中能够提出来仿效西方国家,开设议院的设想,并说“势有难行,而义可采取”,说明他的见识,要远远超出同时代的人们! 如果这位老人能够再多活几年的话,中国的历史,会不会因此而改变呢? 历史是不容假设的,但是…… 林义哲收回了思绪,将注意力又转到了和面前的文祥的对答上来。 既然这位老人时日无多,那就抓紧时间,争取让他看到最满意的结果! 二人接着深谈,不觉日到正午,文祥似乎意犹未尽,干脆留林义哲在府中用饭,继续长谈。 晚间,林义哲已经告辞多时,但书房中的文祥仍然没有从白天的心境当中回转过来。 当恭亲王步入文祥的书房时,这位军机大臣正佝偻着腰在室内小心的踱步,对于恭亲王的到来浑然不觉。 恭亲王是文府的常客,是以他到来时,仆人常常不需前去通报文祥,而是直接带着他进入内堂。 恭亲王微微一笑,没有让文府仆人通报打搅他,而是冲仆人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迈步进了书房。 文祥的书房分作两间,很是宽敞,但却并无多少华贵的陈设,墙边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书籍。 恭亲王注意到文祥的书桌上不但放着一本摊开的带有图画的书,手中还拿着一本装帧极新的线装书,此刻的文祥正专心的踱着步,研读着手中的书。 “都这么晚了,文相竟然还不睡?”恭亲王笑着问道。 文祥蓦然惊觉,放下了手中的书,笑着迎了上来。 “王爷不也没睡吗?这么晚还来到舍下,可是有什么要事?”文祥笑问道,请恭亲王坐了下来。 “赫德今天又来总署了。”恭亲王看着文祥,说道。 “还是向咱们推荐英吉利造的小铁船?”文祥一下子便猜到了赫德来总理衙门的目的。 “正是,他说这种小铁船是英吉利国最新式之设计,可装巨炮,于近岸处轰坏铁甲。洵为制敌利器。”恭亲王道,“他还说中国遽然兴办铁甲舰,难以为力,且中国海防之紧要,在于护岸守口,此等小铁船正可解中国燃眉之急。” “现下财力不敷,他所说的,也是实情。”文祥来到桌边坐下,将摊开在桌面上的那本书翻到了一页处,然后推到了恭亲王的面前,“此是林鲲宇所著《外国师船图表》,上面亦有此种小铁船之记载,我今天问过他,这等小铁船可否兴办?能否克制铁甲舰,林鲲宇答以此为水炮台,为护岸守口之利器,与陆路炮台可相辅翼,其所装巨炮确可轰坏铁甲舰,然此船仅足守卫之用,以之攻敌,于外洋同铁甲舰争胜,却是不能。现下置办数艘守口则可,若要攻敌制胜,巡护海疆,非铁甲舰及巡海快船不可。” “听文相说得头头是道,想来和这林鲲宇谈得还不错?”恭亲王看了看书上面画的英国最新式的蚊子船——赫德极力推荐的“伦道尔”式炮艇,笑着问道。 “还不错。”文祥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此子果然有真才实学,这学贯中西的名头,不是白得的,与之长谈,竟有不觉时之长短之感。” “既然如此,中堂何不向其索一张门生帖?”恭亲王笑问道。 “为时尚早!”文祥笑着摇了摇头。 “何解?”恭亲王问道。 “玉不琢不成器!尚须雕琢!”文祥道。 恭亲王心头霎时雪亮。 “中堂大人刚刚已经见过了林义哲……”恭亲王适时地收住了话头。但语气中地询问之意已经袒露无遗,“此子现在之功业,难道还……” “璞玉!”文祥回答的颇为干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文祥深沉地一笑,说道。“此子已深得前半句之精髓而。至于后半句么……”文祥笑道“他还差了些……” 想到林义哲今天拜见文祥时可能出现的紧张模样,恭亲王也不由得会心一笑。只是,文祥说的这个“世事洞明皆学问”是什么意思? “王爷可知,此子虽任外官,然竟能对中外格局洞若观火,对宫内之事明晰如斯!不光是皇太后皇上,甚至连倭人君臣的想法都了然于胸……”文祥一双深陷的眼窝中的一双眸子波光幽幽,“真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是啊……”恭亲王点了点头,“只怕当日其祖林文忠公,亦无此等见识!” 文祥重又站起身来,在室内徐徐地踱着步。窗外传来阵阵夜风声,让恭亲王的声音显得宁静而又清晰:“文相,想不透,就不要再费心去想了。” “我今天还问了他园工的事,你猜他怎么说?乃是为了洋务不受掣肘!”想到林义哲今天的回答,文祥的胸中不由得激荡不已,他一路踱至窗前,透过窗口望向窗外起伏的松涛,继续道:“我真是想不到,他林鲲宇不过二十许人的年纪,竟然会有如此的见识阅历!真是人中龙凤,日后之功业成就,当不在你我之下!” “此人能得文相如此赞誉,可见其才华非同一般!”恭亲王真心的替文祥感到高兴,“有门生若此,中堂可以无憾了!” “无憾的非止其才华,更有品格!”文祥道,“我今日曾对他说,你为洋务不受掣肘而说动两宫大兴园工,触怒士林清议,不怕落得佞臣的骂名么?王爷猜他怎么说?”文祥说着,眼中光芒大盛。 “他怎么说的?”恭亲王惊问道。 “他说,佞臣也好、弄臣也罢!总好过日后去做那亡国之臣!”文祥沉声道。 听了文祥的回答,恭亲王禁不住也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竟然如此说?”恭亲王的声音里透着少有的兴奋。 “正是!”文祥看着恭亲王,点头道。 “果然不愧为林文忠公之后……”恭亲王感叹道。 “此子的格局眼光,是我生平所遇之弱冠少年中所仅见。然其少年心性,行事未免操切,还需好好历练。”文祥道,“假以时日,必成国器!” “文相说的是,这些不过是小处,慢慢便可改正。”恭亲王道,“譬若璞玉当前,纵然白璧微瑕,却也自然没有为了些微瑕疵而将美玉弃若弊履的道理。” “王爷可知,此次与倭人和谈,此子欲索白银二千万两为赔款。”文祥看着恭亲王,又给他爆了一记猛料。 “中堂三思!”见文祥话里已经隐隐透出了打算用林义哲的策略和日本人谈判的意思,恭亲王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说道:“日人可能答应么?万一因此重启衅端……” “王爷莫慌!此子所言,极有道理,我倒是觉得,不妨就照他这个条件,和倭人谈!”文祥浑不在意的打断了恭亲王,“此子熟悉日本情形,若真能谈成,逼迫倭人偿我此等款项,咱们大清这一回可真就赚大发了!” 恭亲王想到2000万两白银可以做多少事情,眼中也放出光来。 “文相觉得,这事儿当真能够谈成?” “若是予此子和谈全权,免于掣肘,定能谈成!”文祥道。 “授予全权?”恭亲王惊问,“文相是想说,到时候是战是和,全凭他林鲲宇一言而决?” “正是!所谓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与其让咱们这些个老的让日本人用那什么《万国公法》绕进去,倒不如让他这个明白人不受干扰,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文祥冷森森的继续道:“毛董二人前车之鉴,王爷难道忘了么?” “也是!”恭亲王听到文祥提到毛昶熙董恂因不通《万国公法》,随随便便一句话便给了日本入侵台湾番地口实的的事,立刻明白了过来。 就在最近这段时间,他也是让这个《万国公法》给弄得很是难受。 在日本派大久保利通为全权大臣,到北京与总理衙门谈判之前,在京负责谈判的日本公使副岛种臣和副使柳原前光便一直用国际法与中国辩论台湾“番地”的主权问题。谈判长达十多天,中日双方在英法美德俄五国的调停建议下,先后进行了5次会谈,均是讨论“番地”主权问题。柳原前光频繁援引《万国公法》,总理衙门诸大臣尽管在“番地”主权问题上寸步不让,但对《万国公法》,却自始至终采取回避态度。恭亲王在给日本方面的照会中就曾说:“本王大臣未能详悉泰西公法全书精义,不敢据以问难。”文祥也在问答中说道:“至柳原所说《万国公法》,并无中国在内,不能以此责备中国。”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恭亲王一直让这谈判弄得头痛不已,此刻见文祥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多加置喙,而是表示了同意和支持。 “王爷,现在有两件紧要事,需待王爷出马。”见恭亲王已不再反对,文祥的声音便也放平和了些,“其一,王爷当即刻去见皇上,说明原委,请皇上同意授林义哲谈判全权。”他接着指了指桌上摆着的另外一本书,“王爷当向皇上讲明,林义哲精通《万国公法》,熟悉日本情形,非他不足以当此大任。” “行。”恭亲王点头答应下来。 “另外,皇太后那里,恐也得王爷出面说明。”文祥说道,“林义哲今日还对老夫说,日人狡诈,无所不用其极,他担心京中有言官收受日人贿赂,对和谈不利。而中枢之中亦恐有人藉此暗算……”文祥瞳仁中闪过一玩味,继续道:“如果真如林义哲所说,中枢有人欲行釜底抽薪之计……那我倒当真想看看,此子除了先见之明外,还有什么应对之策?” “文相对此子的历练,这就开始了吧?”恭亲王微微一笑,问道。 文祥捻须微笑,抬头向窗外望去,但见夜空之中,一轮明月高悬,分外醒目。 “明儿个他还需进宫陛见,今儿个晚上,想是也未必能睡安稳吧?”文祥自言自语的道。 正如文祥所言,第二天进宫觐见的林义哲,的确没有睡好。 因为他知道,从这个“谈判全权”任命一下开始,他便已经没有了退路! “林义哲,你上的这个关于和谈的条陈,我们姐儿俩和皇上均已经看过了。”慈禧太后说着,将手中的林义哲上的关于对日和谈的条陈递给了侍立于一旁的李莲英,李莲英会意,立刻接过条陈,放进一个铜盆当中,取过引火之具点燃。 林义哲低着头,看着火盆当中飘动的火苗,心中不知怎么,竟然长吁了一口气。 看样子,他又一次低估了慈禧太后的智慧! 自己刚才在对答当中刚提出来了这个关于“保密”的问题,慈禧太后便记在了心里,并且立刻付诸了实施! 慈禧太后看了看恭立在那里的林义哲,象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 “这和谈的底子,现在就只有我们姐儿俩和皇上,六爷,文相,还有你自己个儿知道了。”慈禧太后笑着和慈安太后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同治皇帝、恭亲王和文祥,说道,“你担心走漏消息,我这便替你兜着,你可放心了?” “就是,林义哲,这回你便放心了罢?”一旁的同治皇帝也笑道,“好好的办差,这一回,是和是战,连朕都得听你的了!” 听到皇帝又口无遮拦,慈禧太后心中恚怒,白了同治皇帝一眼,同治皇帝自知失言,赶紧闭上了嘴巴,掩饰似的打了个哈欠。 “你且只管放心去谈,莫要损了大清国威,至于是战是和,皆由你自行裁断。”慈安太后一锤定音的说道。 慈禧太后知道,慈安太后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她一直为自己的“集禧堂”因日军入寇台湾断了木材来路不能完工而恼火,这一次听到林义哲打算勒索日本2000万两银子,自然表示了坚决的支持。 “臣谢皇太后皇上天恩!臣绝不负皇太后皇上重托!”林义哲并没有瞧见这一幕小插曲,而是赶紧的叩拜回答道。 “你还有什么顾虑,也可一并说与我们知道。”慈禧太后转向林义哲,仍是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 “回皇太后,臣此次请得全权,专司和谈之事,所最虑之者,乃是恐日人买通言官,以清议干预,意欲速速达成和议。”林义哲知道是给慈禧太后打预防针的时候了,立刻把昨天准备了一晚的台词说了出来,“须知日人狡赖非常,和谈受窘,必当出此诡谋。若朝廷不查,受其欺惑,则不但前功尽弃,当路诸公亦恐落得骂名……” 听到林义哲的话,一旁的恭亲王禁不住心中惊叹了一声:“好手段!” 恭亲王偷眼瞧了一下文祥,文祥虽然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但恭亲王还是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什么。 这等于是给那班书生下了个大大的套啊! 这个套一下,他们的耳根子可以清净了! “你说的是,哪一朝,总有那么些个没有气节的东西!我们都记下了,你就放心去谈罢了!”慈禧太后的声音将恭亲王的思绪拉了回来,“六爷,呆会儿你便替皇上拟旨,授林义哲为总理衙门全权头等交涉大臣,诏告天下。” “臣遵旨!” 日本公使馆,会议大厅。 一身黑色燕尾服头戴高顶礼帽的大久保利通大步的走进大厅,看着肃立迎接的日本公使馆人员,摘了帽子,略略的点了点头,便沉着脸径直走向长桌前自己的座位。 大久保利通当先入座,但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了那里,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也跟着入座,如同他一样站着。接着随行人员和在京负责谈判的副岛种臣、柳原前光及使馆人员也纷纷入座。 看到大家入座,大久保利通伸出双手摆了摆,示意大家坐下,然后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椅子的腿和大厅的大理石地面发生了摩擦,发出了阵阵刺耳的声响。 大家随着他的动作,纷纷坐了下来。 刚刚到达北京的大久保利通,在来到公使馆之后,顾不上一路的鞍马劳顿,立刻便召集公使馆人员,听取最近的和谈进展。 “副岛君,最近和清国的谈判,进展怎么样?”大久保利通向日本公使副岛种臣问道。 “很不顺利。”副岛种臣哑着嗓子回答道,从公文包中取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件出来。 柳原前光看着副岛种臣那灰败的脸色和有些颤抖的手,心里禁不住暗暗为他担心。 他知道,今天副岛种臣,是强支撑着前来参加会议的。 “我们刚刚同清国达成了停战协定。”副岛种臣将一份文件找了出来,示意一名使馆秘书送到大久保利通面前,“从昨天开始,交战双方停止一切的敌对军事行动……” “停战协定?”大久保利通接过文件,并没有马上打开来看,而是皱着眉头说道,“我国和清国一直处于和平状态,并未开战,怎么能出现停战协定?” “清国总理衙门的郭嵩焘大臣说,根据《万国公法》,两国想要和谈,必须在双方停战状态下开始。”副岛种臣想起连日来的谈判,不由得有一种心力交瘁之感。 第三百七十九章全权?! 听到“郭嵩焘”的名字,大久保利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对于这个人,你们有多少了解?”大久保利通问道。 副岛种臣冷不防大久保利通问起郭嵩焘的情况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柳原前光在一旁接口道:“这位郭嵩焘大臣早年曾经当过广东巡抚,后来被罢免了,一直赋闲在家,到现在已经有六七年了,这一次是突然得到了任命,来清国总理衙门同我们谈判的。据说这个人非常有学问……” “看来这是一位清国少有的国际问题专家。”大久保利通打断了柳原前光的话,冷冷的说道,“不然,他也不会想到用‘停战协定’来为难我们。” “是这样。”副岛种臣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清国总理衙门这些天同我们辩论的,主要就是这位郭大臣。” “除了这位新来的大臣,清国参与谈判的官员,还有谁?”大久保利通又问道。 “清国方面负责谈判的官员,最高级别的是恭亲王奕忻,但他只出席过一次,地位在他之下但比其他大臣高的,是军机大臣文祥,另外还有军机大臣沈桂芬、宝鋆,他们各自出席过两次会谈,从谈判的情形来看,他们对国际法也并不了解。在他们地位之下的大臣有三位,一位是崇厚,曾任三口通商大臣,对外国事务有一定的了解,一位是夏家镐,原来是总理衙门的一位低级官员,后来提升到太常寺少卿,成为总理衙门大臣,他在总理衙门供职十多年,对这个官署的工作非常熟悉,有很丰富的处理外国事务的经验,再一位,便是新到的这位郭嵩焘大臣了。”副岛种臣从文件里找出了一张表,看了一眼,尽量用简略的语言向大久保利通介绍了一下情况。 “那两位曾经表示清国政府同意我们出兵台湾惩罚生番的大臣呢?”伊藤博文问道,“我记得他们一个叫毛昶熙,一个叫董恂,他们没有出席谈判吗?” “在得知帝国军队进入台湾番界之后,清国皇帝非常生气。后来福建巡抚林义哲上奏清国皇帝,称是他们俩的胡言乱语导致了帝国军队前来,清国皇帝随即便把他们两人关进了监狱。”柳原前光说着,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黯淡,“据前不久的消息,一位叫黄体芳的中国官员上书清国皇帝请求释放这两位大臣,但却惹得清国皇帝大怒,下令将这两位大臣流放到黑龙江,后来在一些大臣的劝说下,才改为流放到离北京比较近的张家口。” “那就是说,这两个人现在已经没有用了。”大久保利通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又转向副岛种臣问道,“除了这个所谓的停战协定,还取得了哪些成果?” “没有了。”副岛种臣叹息着摇了摇头。 “那你们这些天都和清国人谈了些什么?”大久保利通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声音也渐趋严厉起来。 “这些天的辩论,主要集中在台湾生番生活的地区,清国政府是否拥有主权的问题上。”副岛种臣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清国政府一直在指责帝国军队进入台湾是侵略,是战争行为,为了使政府避免发动战争的责任,我们这些天一直在就这个问题和清国官员进行辩论……” “结果呢?”大久保利通沉声问道。 “清国官员坚持称台湾全岛是清国的固有领土,清国对台湾拥有主权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同时也是世界各国承认的。”副岛种臣说道,“我们根据国际法予以驳斥,认为清国政府的行政权力根本达不到生番居住地,对于生番也没有任何管辖的权力,因而进一步说明帝国军队进入台湾番地是合法的行为。清国官员没有办法反驳,便坚决不承认国际法对中国的约束力,认为国际法没有关于中国的相关条款。” “也就是说,现在的谈判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是吗?”大久保利通问道,刀子般的目光掠过众人,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愈发严厉。 “是的。”副岛种臣哑着嗓子说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似乎对大久保利通的目光感到畏惧。 “你们知道你们犯了多大的错误吗?”大久保利通沉声道,声音冷得象要掉下冰渣一般。 “这……”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心中惊疑,情不自禁的对望了一眼。 “这么宝贵的机会和时间,都被你们白白的浪费掉了!”大久保利通猛地站了起来,大声的咆哮起来。 “你们完全可以在这段时间里,趁着清国政府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尽快的和清国政府达成善后协议!哪怕是多做出一些让步也可以!瞧瞧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们难道非得要等到清国政府对我们发出军事威胁的地步,才会明白该和他们谈什么吗?” 听到大久保利通的话,柳原前光立刻明白了过来,不由心中暗暗后悔。 大久保利通说的的确非常有道理,如果能在短时间内趁中国方面对国际法的不了解和仍然坚持陈旧的“天下观”的机会,以及“蒙那肯”号事件对中国的影响,和中国方面尽早达成和议,对日本将是极为有利的,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和议一旦正式达成,哪怕日后中国方面意识到受了愚弄,想要反悔,也是不那么容易的。 而现在谈判拖得越久,随着清廷对国际法的认识的迅速提高和对此次战事的详情和双方实力对比的了解,日本方面的谈判回旋余地会越来越小,最后的结果,也肯定是极为不利的。 副岛种臣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只见他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变紫,他呆呆地看着前方,突然嘴巴张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到了桌面上,一些血点直溅到了对面与会者的脸上。 副岛种臣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头一歪,看着大久保利通,又吐了一口血,便一下子软倒在了椅子上。 “副岛君!”柳原前光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大久保利通感觉到了似乎有血点溅到了自己的脸上,看到副岛种臣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胸前的衣襟上满是鲜血,他也不免慌乱起来,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去擦脸上的血迹。 “快叫医生来!”大久保利通大声喝令道。 几个使馆人员快步冲出门去,柳原前光和另外几人将副岛种臣扶下了椅子,让他平躺在沙发之上,一位使馆人员用手帕胡乱的擦着副岛种臣嘴边和胸前的血迹,另外一人则找来枕头,将副岛种臣的头垫了起来。 大久保利通和伊藤博文及木户孝允起身来到了副岛种臣身边,查看他的伤情,此时副岛种臣已经晕厥了过去,人事不省,大久保利通这时才注意到现年不过46岁的副岛种臣头发竟然已经斑白了一半,知道他这些日子一定也是心力交瘁,不由得心下歉然。 “柳原君,你和副岛君这些天辛苦了。”大久保利通对柳原前光说道。 “可惜我们的努力,用错了方向。”柳原前光叹息道,“如果给征台军冠以‘贼徒’之名,说他们未奉政府之令行动,免除政府责任,再稍许做些赔偿,事情可能就已经了结了。而现在,清国政府已经开始在寻找懂得国际法的官员来参加谈判,再想要以很小的代价达成和议,只怕要非常困难了。” “是啊!”大久保利通叹了口气,“而政府在这件事上步调纷乱,没有及时给你们正确的指示,也有很大的责任。” 听到大久保利通并没有将谈判失利的责任全都推给自己和副岛种臣身上,柳原前光不由得感动不已。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柳原前光问道,“大久保君,你有什么打算?” 大久保利通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柳原君,你知道清国政府方面还打算派谁来参加谈判吗?” “据我的了解,清国政府还曾经打算要直隶总督李鸿章和福建巡抚林义哲参加谈判,只是因为他们的职责无人能够接手,所以还没有下达相关的任命。”柳原前光说道。 伊藤博文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当他听到李鸿章和林义哲的名字时,眉毛不由得跳了一跳。 而柳原前光在说出林义哲的名字时,神情也显得有些异样。 “这两个人如果参加谈判的话,我们的麻烦就更大了,必须尽快的和清国政府达成和平协议。”大久保利通说道。 “你想怎么做?大久保君?”伊藤博文问道。 “坚持台湾生番部落的居住地是无主的,帝国军队进入台湾是为了惩罚杀害日本国民的凶手,只是在实施过程中出现了偏差,帝国政府并未想要同清国开战,是征台军自己的妄动造成了现在的结果。”大久保利通将想了多日的谈判底码说了出来,“承认帝国政府负有对军队约束不力的责任,愿意对清国做出一定的赔偿。以一定的让步尽快达成和平协议。” “那‘蒙那肯’号事件,还要不要利用一下?”柳原前光问道。 大久保利通沉吟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而木户孝允则在一旁说道:“我认为应该利用一下。‘蒙那肯’号的行动,就是违背美国政府的命令的,清国政府却并没有因此追究美国政府的责任。也就是说,同样都是军队违抗命令的情况,既然适用于美国,也应该适用于日本。” “你说的对,木户君。”大久保利通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就这么和清国官员辩论,解脱帝国政府的责任。” 听到木户孝允和大久保利通的对答,柳原前光的心中重新又燃起了希望,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柳原君,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伊藤博文向柳原前光问道,“您是从哪里知道的情报,说清国政府曾经打算调李鸿章和林义哲来参加谈判?” “伊藤君,您应该知道,清国的官员们,很多都是非常贪婪的,可以轻易的收买。”柳原前光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说道,“只要给他们一点钱,他们就会说出很多我们需要的东西。” “噢,是这样,真是太好了。”伊藤博文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而心中的一个大胆的计划,就此油然而生。 不多时,一位外国医生提着医药箱,和几名使馆人员一道匆匆步入大厅。 医生来到了沙发前,开始对副岛种臣实施急救,几名使馆人员在一旁帮忙,而一名使馆人员则神态紧张的来到了柳原前光的面前,靠近他的耳边,低声的说了几句。 听了这位使馆人员的报告,柳原前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发生了什么事?柳原君?”伊藤博文敏锐地注意到了柳原前光的表情变化,立刻问道。 “是林义哲……”柳原前光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之色,“清国皇帝已经下达命令,要他前来参加谈判,并且授予了他全权……” 听到柳原前光的回答,伊藤博文勃然变色。 “全权?!”大久保利通也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脸色也是一变,“清国皇帝的这个全权包括什么?……” 没有人回答,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位外国医生还在尽职地抢救着副岛种臣,对日本人的惊恐浑然不觉。 “不会是决定战争还是和平的权力吧?”木户孝允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恐怕……是的!”伊藤博文喃喃的说道。 ※※※※※※※※※※※※※※※※※※※※※ 《李文忠公集:采集台事众议》: “钧处与大久保、柳原迭次辨论,末次答复内:‘嗣后倘再如此不敢领教’等语,该使如稍憬悟,当就归结办法,自行转圜,若再生枝节,当迫以兵势,为结束之方。” “近阅上海新闻纸,云日人于长崎屯兵三万,若大久保在京不能妥结,恐中国即遣兵来犯其土,是以日人预做防备。又云总署现拟索日本赔给兵费二百万。又,如中国与日本交战,传令住日本之华人,无相惊恐,必为保护。又,日人添购铁甲船二只,并广购精利枪炮及英、美轮船,以便防御华兵东来各等语。无非虚声恫喝,混淆视听,冀我速就和议起见。” “昨接鲲宇七月三十日函称:大久保之来,其中情窘急可想,然必故为狡宕,以示整暇,不肯遽就范围。是欲速了结之意,当在彼不在我,我既以逸待劳,可不求速了云云。似亦谈言微中,默喻尊旨矣。窃谓该使如尚坚执,彼此空费辩论,一时不得到题,似可与商明:请令各国公评,作一转笔。适法国热使由烟台过津,鸿章前往答拜,谈次偶及此事,谨将问答节略钞呈鉴核。热使即于十九日下午登舟北行,晤时或将鄙论略作印证,以补他日公评张本,祈酌办为幸。日前江南机器局冯道焌光来津,带呈驻沪美总领事西华条陈台事,并德国领事安讷克来禀。其大意均与江海关沈道等前呈销兵刍言办法略同。仍由钧处办到通商结局之说推衍而出。刍言本系冯、沈二道公撰,录寄贵署及闽帅各处。闻闽中督抚,颇韪是策,以第二条为可行。鲲宇则以‘利与人、其权须****’八字括之,殊为扼要。又拟自行用西法于台地开矿,大泄后山精华,但患无此工本财力。今观美、德诸领事议论,可见东西各国垂涎台湾番地已久,终虑我国势难独守。将来若令各使公评,或归此议结穴亦未可知。惟西华条议,流弊太甚,多不可行。安讷克语较平正,亦颇有喧宾夺主之意。但视办事之法与人何如耳。谨照钞原稿奉呈电核。鸿章姑令冯道回沪候信。德、美领事处皆未作答,仍俟后命。据冯道面称:英、美实暗助日本,冀他日得地分肥。惟德国甚嫉之,而不与其党。若就斯议,似宜引德以阴持各国,此中操纵机宜,惟卓裁临机审断。” ※※※※※※※※※※※※※※※※※※※※※ 北京,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长长的红木桌子前,大久保利通锐利的目光扫过对面坐着的中国官员们,目光最后落到了那个夹在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中间的年轻的中国官员身上。 今天是日本代表团到达北京后,同中国方面进行的第一次正式谈判,日方谈判代表按官职高低,依次为全权大使内务卿大久保利通、文部卿兼外务卿木户孝允、工部卿伊藤博文和日本驻华副使柳原前光,中国方面的谈判代表,则依次为总理衙门大臣崇厚、全权头等交涉大臣林义哲、礼部侍郎郭嵩焘和太常侍少卿夏家镐。 而和以往的谈判相比极不寻常的是,今天的谈判,三个中国老头子,似乎都在等那个年轻人示下! 林义哲细细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四个表情严肃的日本人,不知怎么,心里竟然有一些激动。 第三百八十章唇枪舌剑 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伊藤博文……还有这个年纪和自己仿佛的柳原前光! 日本明治维新时代的英杰,竟然有四位就这样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对于这些引领了一个时代的耀眼群星,熟知历史的他,一直存有一种深深的敬意。 正是这些人的不懈努力,才最终改变了日本贫穷弱小的命运! 改变日本历史走向的,正是他们这一代人! 而自己,能够做到他们曾经做到的事吗? 想到自己穿越到了这里,已经有7年时间了,但取得的成果,却仍然极为有限,禁不住心中暗自叹息。 郭嵩焘看到林义哲望向大久保利通和伊藤博文等人的目光闪烁不定,不由得有些奇怪,此时他就坐在林义哲的身边,于是便轻轻的咳了一声。 林义哲回过神来,他知道,现在是他正式和眼前的这些“偶像”交锋的时刻。 大久保利通注意到了面前的年轻人眼神的变化,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奇。 林义哲首先起身,礼节性的对三位新到北京参加谈判的日方重臣表示了欢迎,大久保利通等人起身表达了谢意,双方互致问候之后重新落座。 谈判开始,双方先互相查看对方政府的授权文件,并首先就谈判的程序进行了事务性的商订。 在看到中方的文件当中确实有“全权”的字样,并且“全权”之前竟然还标有注释性的“和战决断”的文字,大久保利通暗自心惊不已。 按照国际公法的惯例,和谈应该在双方停战状态下进行,在大久保利通到来之前,经过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的努力,清日双方已经达成了停战协定。是以双方的谈判一开始,便直奔主题。 大久保利通想要摸清中国方面的底子,是以仍旧遵循先前副岛种臣和柳原前光的路数,和中国方面辩论起台湾番地的主权问题来。 “台湾土番部落,本为贵国政府政权所不及之地。其证据具见贵国自来所刊行的书籍之中,而之前我国使臣向贵署询问,贵署所作答语,尤其显然,故我国视之为无主之地,具备充分理由。是以报复杀害我国人民之罪,为日本帝国之义务,而征番之公理,亦可于此中获得主要根据。”大久保利通说道,“贵国政府指责我国不宣而战,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大久保先生此言大谬。”听了翻译的解说,林义哲摇了摇头,正色回答道,“台湾全岛及其附属岛屿,很早便是中国版图,台湾岛上的土著部落有很多都已经归化我国,在籍记录的便有十余个,虽然有的部落还没有归化,但他们同当地的汉民一起相处生活已经很久,差不多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根据万国公法,在一个国家疆土之内的的人民,不管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居民,还是外来居民,包括这片土地上的植物、动物,地下的矿产,都是由该国法律管辖。台湾全岛是中国的疆土,而生活在这里的土著居民,便是受中国法律管辖和保护,别的国家没有干涉的权利。而日本军队竟然以琉球船民被番民杀害为理由,悍然入侵,不仅屠杀番民,对当地的汉民也进行烧杀抢掠,这不是侵略是什么?而在我国军队试图阻止日本军队的野蛮行动时,日本军队竟悍然攻击我国军队,造成我国军队的大量伤亡,这不是战争行为是什么?况且番民杀害琉民,非是日本人,琉球是中国属国,此即为中国内政,而日本竟然称琉民为日本人,藉此兴兵,明显违背万国公法,这不是有意挑衅是什么?” “可是贵署毛昶熙、董恂两位大臣曾经在面对我国使臣的质询时,告诉我们日本军队可以自己去惩罚番民。日本军队——不,是台湾生番探险队这才出发前去台湾番地的。”大久保利通说道,“可以说日本的行动事先已经告知了贵国政府,并且征得了贵国政府的同意,并没有违背万国公法,也不是有意挑衅。” 听到大久保利通把毛昶熙、董恂推了出来,崇厚、郭嵩焘和夏家镐的眼中都不自觉的闪过担忧之色。 的确,毛昶熙和董恂的那一句“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的没脑子的话惹来的麻烦,直到今天,仍然让总理衙门感到难以消受。 “毛昶熙和董恂的话,只代表他们个人,并不代表我国政府的意见。”林义哲镇静自若的回答道,“他们两人已经为他们的胡言乱语付出了代价,现在他们已经是流放的罪犯,他们说过的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听了林义哲的回答,郭嵩焘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好!”,崇厚和夏家镐则全都捻须微笑。 “另外我想提醒一下大久保先生,遇害的琉球船民,是琉球人,不是日本人。”郭嵩焘适时的插了一句,“贵国藉此发兵,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经过这一番对答,大久保利通已然明白利用“番地无主论”不但讨不到任何便宜,很可能还会把琉球问题提前牵进去,便立刻结束了这一话题,开始转向别的方向。 “我对贵我双方军队发生的不幸冲突和死难的人们表示深切的哀悼。”大久保利通说着起身,伊藤博文、木户孝允、柳原前光及日本使团的随员也都默契的起身。 崇厚、郭嵩焘和夏家镐一时间没弄明白日本人要干什么,不约而同的看了林义哲一眼,而林义哲坐在那里没有动弹,不动声色的盯着日本人的动作。 大久保利通先是率领全体日本人转向东方,深鞠了一躬,然后伸出双手,齐齐的击了三下手掌,然后便垂下头来。 林义哲知道日本人这是在行“默哀”之礼,便没有作声,郭嵩焘等人看他没有说话,也都保持了沉默。 想到日本人表面上在默哀,心里可能是在问候自己的直系亲属,林义哲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日本人的表面文章,做得还真是足呢! 大约过了约三分钟左右,日本人结束了默哀仪式,重新坐了下来。 “关于过去发生的不幸的事,我们现在进行争论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更应该着眼于两国未来的和平友好,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大臣也都是和我一样的想法。”伊藤博文微笑着打了个圆场,将刚才的话题揭了过去,“这一次我国政府是抱着最大的和平诚意,前来贵国进行会谈的。如何避免这样的悲剧再度发生,才是我们大家的责任,不是吗?” 听到伊藤博文的这番话,林义哲心中暗暗感叹。 伊藤博文,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此次台海之役,本就是贵国军队挑起来的!”听完翻译的解说,郭嵩焘显然对伊藤博文的话心存反感,立刻说道,“贵使既然称抱着最大的和平诚意前来,那就做出些实在事出来!不要徒说空言!” 听到郭嵩焘开始把话题往“实质性问题”上引,林义哲在心里暗暗赞了一声。 “我国政府已经惩罚了策划这次行动的相关官员,”伊藤博文说道,“为此我国陆军卿山县有朋已经引咎辞职。等到和平协议达成,我国政府还将进一步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伊藤先生的意思,是贵国政府在这次事件当中没有任何责任了?”听到伊藤博文避重就轻的话,林义哲冷笑了一声,生生将辩论的焦点给扯了回来。 “我国政府的确没有任何的责任。”伊藤博文明白林义哲提到日本政府的责任是什么意思,赶紧辩解道,“首先,我国政府没有任何想要同贵国开战的企图,也从未发布关于对外战争的文告,这是列国都可以证实的。其次,我国政府原本打算组建的是一支用于探险的队伍,但却被一些别有用心的贼徒利用,他们借机扩大了探险队的规模,擅自开始了行动。我国政府得知消息后,曾经派出官员进行阻止,但贼徒们违抗了政府的命令出发,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这场悲剧的发生。” 听到伊藤博文的辩解,林义哲哼了一声,“没有任何的责任?伊藤先生所说的探险队,全都是由日本军人组成的!既然是探险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日本海陆军官兵参加?难道说日本军队,不是受日本政府管辖的吗?日本政府难道没有管辖的责任?” “是啊!贵国政府难道不负对军队约束不力的责任吗?”郭嵩焘也说道。 这一次轮到伊藤博文哑口无言了。 “在对军队的管辖约束方面,我国政府是负有一定的责任。”木户孝允这时说道,“但我国政府的确无意同贵国交恶,而军队里贼徒们的妄动,不能全都怪罪我国政府。象贵国政府未能有效的约束番民杀害无辜,对这次事件也是负有处置不力的责任的,但我国政府并没有因此怪罪贵国政府。” “根据万国公法,一国人民犯错,政府当负其责,不管贵国政府是否有意纵容军队妄动,贵国军队也好,探险队也罢,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犯下的罪行,日本政府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林义哲说道,“日本人在中国的国土上烧杀抢掠,还袭击中国军队,给中国军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和损失,这样严重的后果,必须由日本政府来承担!” 听到林义哲词锋凌厉,语意不善,伊藤博文等人的心中都是一凛。 “我国政府愿意就贼徒们给贵国军民造成的损失,做出相应的赔偿。”一直没有说话的大久保利通说道,“我国政府愿意用实际行动,换回两国的和平亲善和信任。” 听到大久保利通竟然痛快的答应赔偿,崇厚、郭嵩焘和夏家镐都大感意外。 根据前几天的谈判情形,只要一提到赔偿,日本人就百般狡赖,今天竟然一下子转了性,的确让他们几个顷刻之间转不过来这个弯。 但林义哲却似乎不为所动,他紧盯着大久保利通的眼睛,似乎要将他看穿一般。 大久保利通毫无畏惧之意的迎着林义哲的目光,一双眼睛幽深似古潭。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林义哲正要说话,大久保利通的脸上突然现出了难受之色,他咳嗽了一声,对林义哲说道:“请愿谅,阁下,我的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的会谈能否先到这里?” 林义哲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贵使可能是初来我国,水土不服,加之鞍马劳顿,故而身子不适,便请回去好生歇养。这和谈么,也不急在一时。” “那么,多谢了!”大久保利通起身向林义哲深深一躬,林义哲起身拱了拱手,算是还礼,大久保利通随后便带领伊藤博文等人告辞而去。 “我看他不象有病的样子,他这就是想用‘拖’字大法而已。”郭嵩焘目送日本人的身影在门口消失,转头对林义哲说道。 “拖得过初一,拖不过十五,这事儿,咱们不急,急的是他们。”林义哲冷笑了一声,“正好给咱们准备的时间。” “鲲宇要准备甚么?”崇厚听出了林义哲话里有话,立刻追问道。 “崇公不知,日本人一向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一次,总是得让他们见识到厉害,他们才会服软!”林义哲沉声道。 “鲲宇的意思,难道是要预备和谈一旦决裂,就和日本人兵戎相见么?”夏家镐惊问道。 “正是!”林义哲肯定地点了点头。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崇厚、郭嵩焘和夏家镐全都吓了一跳。 爱记日记的郭嵩焘,当天在自己的日记当中,记下了这样的字句:“……东事久无定议,东使大久保至都后,较柳原狡辨尤甚。总署已管秃唇焦,然遇林鲲宇,竟至称病退席,可谓奇矣!” 大久保利通回到了日本公使馆,看着书记员呈上来的今天的会谈纪录,面色变得分外阴郁。 “这个林义哲,果然是个可怕的人!”大久保利通回想着今天的谈判情形,一字字的说道。 “是的。”伊藤博文看着大久保利通说道,“和这个人打交道,得分外小心才行。” “不过,今天我想我们还是取得了重要的成果。”木户孝允在一旁说道。 “你这么看?木户君?”大久保利通问道。 “我们今天承诺对给清国军民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他并没有反对,等于是默认,那我们就可以按照实际发生的损失,进行赔偿了。”木户孝允说道,“这样一来,他们便不可能对我们进行更多的勒索了。” “对。”大久保利通点了点头,正如木户孝允所说,他之所以在第一轮谈判当中就提出来对中国进行赔偿的问题,目的正是为了防止林义哲漫天要价。 “我们要争取在下一轮谈判之前,弄清楚这场战争给清国造成了的损失的大体情况。”大久保利通说道,“另外,想办法造出一种舆论,夸大俄国对清国的威胁,而日本有意帮助清国对抗俄国!” “这是个好办法!”听到大久保利通装病退席原来是为了这个,伊藤博文不由得暗自佩服。 “对!清国官员当中有不少‘兴亚派’,他们曾提出过清国和日本联手对抗俄国的建议,如果能够夸大俄国的威胁和日本的作用,他们一定会向清国皇帝发出倡议!那时谈判就变得容易多了!”柳原前光也兴奋地说道。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问题,可能是感觉有些累了,大家便都在沙发上坐下休息。 “对了,副岛君的情况怎么样了?”大久保利通想起了病中的副岛种臣,问道。 “副岛先生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胸口疼痛,现在还无法下床。”一位使馆参赞回答道。 大久保利通正打算过去探望,却看到一名使馆的秘书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精美的木盒,木盒上面还放着一张好象信一样的东西。 秘书径直走到大久保利通的面前,将木盒交给了他。 “这是什么?”大久保利通奇怪的问道。 “这是几个中国人送过来的,他们说,这是林义哲大臣送给副岛先生治病用的。” 大久保利通接过木盒上的名帖看了看,随手递给了伊藤博文,然后接过盒子将盒盖打开。 盒子里面,赫然是两棵巨大的人参! “这是……山参?”看到这两棵价值不菲的人参,伊藤博文不由得愣住了。 “他说是送给副岛君治病的?”大久保利通紧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秘书回答道。 大久保利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他是怎么知道副岛君生病了的?”大久保利通沉声道,“副岛君昨天病了,他竟然今天就知道了?竟然还买了山参给副岛君治病?他是从哪里这么快得到的消息?” 听到这里,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是面上变色。 “大久保阁下,您认为这是什么原因?”柳原前光也明白了大久保利通的意思,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第三百八十一章郭筠仙 “使馆当中,一定有人当了‘清探’!”看到柳原前光竟然敢质问自己,大久保利通大怒,毫不顾及使馆众人颜面的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当场说了出来。 “大久保阁下!您怎么能这样!”柳原前光愤怒已极,几乎是冲着大久保利通咆哮起来,“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您知道您的话会给在这里忠心耿耿的为帝国工作的人们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吗?” 大久保利通见到柳原前光冲自己跳着脚大喊大叫,心中恼怒不已,他有心想要狠狠的回敬,但顾及柳原前光“皇亲国戚”的身份,强行的咽下了这一口气。他没有再去和柳原前光争吵,而只是重重的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将手中的山参丢给了伊藤博文,怒瞪了柳原前光一眼,自顾自的转身离去。 看到大久保利通怒气冲冲的走了,伊藤博文叹息了一声,将手中的山参交给了柳原前光,冲他安慰般的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快步去追大久保利通。 大久保利通回到了他的房间里,坐了下来。 伊藤博文快步走了进来,当他重新看到大久保利通时,赫然发现大久保利通脸上的怒气已然消失了。 “甲木,您真的认为,使馆中,会有清探?”伊藤博文问道。 “那你怎么解释那两支人参?林义哲怎么会知道副岛君病重的消息?”大久保利通反问道。 “说不定是他没有看到副岛君,瞎猜的也说不定。”伊藤博文说道,“甲木,你第一次和这个人打交道,可能不知道,这个人观察力极其敏锐,绝非一般人可比。” “希望是你说的那样,俊辅。”大久保利通看着伊藤博文说道,“但是,我们不可以放松警惕!” “对。”伊藤博文点头道,“我会叮嘱柳原君,让他……在安排人做那些事的时候,小心些。” “那些事,不要全都交给他,你要参与,明白吗?”大久保利通说道。 “好的。”对大久保利通的疑神疑鬼,伊藤博文的心中虽然颇不以为然,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明白,现在绝不是他们这些人起内哄的时候! 这时木户孝允也走了进来,伊藤博文于是便开始和他们二人商议起下一步的行动来。而就在日本人进行密谋的时候,他们的对手,也并没有闲着。 一辆马车出了总理衙门,并没有直接前往林义哲居住地也是外官来京下榻之所的贤良寺,而是奔城外而去。 林义哲的目的,一是为了刻意避开同柳原前光等日本“故交”会面,免遗清流言官口实,再也是顺路散散心,看看这个时代的北京城的风景。 林义哲静静的坐在马车内,透过车上的纱窗凝视着渐行渐远的北京城墙,这座在后世遭到无情的拆毁厄运的古城墙现在看起来已然不再具有当年力保它的梁思成先生所称赞的建筑美学,那些即便在此时算起也是经历了几百年沧桑的老城砖看起来斑驳陆离,和锯齿一样的堞雉上一起构成了这道逶迤绵延的暗灰色长墙,灰压压阴沉沉,让人望之即产生一种难言的压抑,只是城下护城河里碧波荡漾的流水,还有河岸上那几株青翠欲滴的柳树,让人还稍能感觉到几分活气儿。 “鲲宇在看什么?”坐在车内上首位的郭嵩焘饶有兴味的问道,现在的他已然去了官服,只穿了套细葛长袍,外加一件马褂,头上一顶瓜皮小帽,看上去颇似个轻车出行的三家村学究,只有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夹鼻眼镜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却也恰到好处的遮掩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呵呵,我只是远观这北京城的城墙,突然生出了几分感慨。”林义哲闻声随即转向了郭嵩焘,颇有感触的回道答道。 “哦?”现年五十六岁的郭嵩焘眉毛一挑,笑道:“感慨?鲲宇可否说来给我听听?” “郭公可知,”林义哲略思忖了片刻,说道:“我是看这百年古城,还有城前的流水杨柳,不由得想到了我大清的洋务。” 他转过身直面着郭嵩焘,从容说道:“这北京古城,若在百年之前,端的称得上是固若金汤!可在这如今之世,以前日里献给郭公看的图册上法兰西施耐德炮和德意志克虏伯炮之威力,洞穿这古城墙亦不过旦夕间事……而既然此等水陆关隘已不足峙,那我大清自当勤修武备,用西法,练精兵,以为国之干城。可这洋务已经办了多年,其实效只不过如同这城墙外的垂杨柳一般,只是个点缀而已……” 他这番话说得已几近刻薄,对面的郭嵩焘也禁不住耸然动容。 “想不到,这一道城墙,几株杨柳,竟能让鲲宇生出这许多感慨。”郭嵩焘微笑道:“不过,这倒并未在老夫意料之外……” “郭公果然知我。”林义哲看着已显老态的郭嵩焘,心中禁不住暗暗叹息起来。 郭嵩焘能够猜到他林义哲的心里所想,但却猜不到,他未来的命运,会走向何方!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中,闲居多年的郭嵩焘因日本入侵台湾之故,作为懂洋务的人才奉诏来到北京,并被慈安、慈禧两太后召见,不久被授福建按察使。几乎同时,遥远的云南中缅边境突然发生英国人马嘉理在与当地居民冲突中被杀的“马嘉理案”。那时的郭嵩焘不会想到,这一事件最终会影响自己晚年的命运。 “马嘉理案”发生后,清政府手足无措,只得答应英国的种种要求,其中一条是派钦差大臣到英国“道歉”,并任驻英公使。选来选去,清廷决定派郭嵩焘担此重任,因为他向以懂洋务著称。 中国派驻出使大臣的消息传开,引起轩然大波。因为千百年来,中华文明一直以其灿烂辉煌辐射四方,引得“万方来朝”,认为其他国家都是蛮夷之邦的“藩属”,定其要派“贡使”来中国朝拜,决无中国派使“驻外”之说。简言之,在中国传统观念中,对外只有体现宗(中国)藩(外国)关系的“理藩”,而无平等的“外交”一说。在19世纪后期,虽然中国屡遭列强侵略,但这种对外观却并无改变,认为外国使节驻华和中国派驻对外使节都是大伤国体的奇耻大辱。所以,郭嵩焘的亲朋好友都认为此行凶多吉少,为他担忧,更为他出洋“有辱名节”深感惋惜。认为中国派使出去“徒重辱国而已,虽有智者无所施为”,郭“以生平之学行,为江海之乘雁,又可惜矣”。“郭侍郎文章学问,世之风麟。此次出使,真为可惜。”更多的人甚至认为出洋即是“事鬼”,与汉奸一般,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当时守旧氛围极浓的湖南士绅更是群情激愤,认为此行大丢湖南人的脸面,要开除他的省籍,甚至扬言要砸郭嵩焘的家。 在强大压力下,郭嵩焘几次以告病推脱,但都未获准,终在1876年12月从上海登船赴英。行前,朝廷应总理衙门之奏请,诏命郭嵩焘将沿途所记日记等咨送总署。此正合郭嵩焘之意,他早就想将自己所了解的西方富强之道介绍给国人,使国人从“****上国”、视异域文明为异端的迷梦中惊醒。经过几十天的海上航行,他于1877年1月下旬到达伦敦,立即将这几十天极为详细的日记题名为《使西纪行》寄回总署。在日记中,他不仅客观记述了所见所闻,而且对这些见闻作出了自己的评价。从途经十数国的地理位置,风土民情,风俗习惯,宗教信仰,到土耳其开始设立议会、制定宪法的改革,苏伊士运河巨大的挖河机器,“重商”对西方富强的作用……全都作了介绍,尽可能让国人对世界有更多的了解,摆脱夜郎自大的状态。但总理衙门刚将此书刊行,立即引来朝野顽固守旧者一浪高过一浪的口诛笔伐,一时间群情汹汹,言官弹劾他的奏章多如雪片,很多人上奏要求将郭嵩焘撤职调回,只是由于找不到合适人选,清廷未能将他召回,但下令将此书毁版,禁其流传。 在驻英大使内,郭嵩焘还面临着与自己的副手刘锡鸿愈演愈烈的“窝里斗”。刘锡鸿得到清政府中保守派大员“北清流”领袖李鸿藻的支持,暗中监视郭嵩焘的一举一动,不断向清政府打郭嵩焘的“小报告”,列出种种“罪状”。其中最为严重的罪状是说郭嵩焘向英国人诋毁中国朝政,向英国人妥协等等。对刘锡鸿的陷害,郭嵩焘当然备感愤怒,竭力为自己辩诬。二人的关系势同水火,满城风雨,无法调和。在郭、刘二人“内耗”日甚一日的情况下,清政府于1878年8月下令将二人同时调回。本来清廷还拟将郭嵩焘查办治罪,后在李鸿章、曾纪泽等人的反对下才不了了之。 1879年1月末,郭嵩焘离开伦敦,启程回国。到达上海后,他心力交瘁,请假归乡。5月回到故乡长沙时,等待他的却是全城贴遍揭贴,指责他“勾通洋人”。不久,朝廷便诏允其退休。就这样,郭嵩焘在一片辱骂声中离开了政治舞台。以后他仍时时深忧国事,常向友人倾谈自己对社会、政治的种种看法,一些开明之士对其学识也盛赞不已,对其不为朝廷所用深为惋惜,但终不再被朝廷起用。1891年7月18日,郭嵩焘在孤寂中病逝。他去世后,李鸿章曾上奏请宣付国史馆为郭嵩焘立传,并请赐谥号,但未获朝廷旨准。清廷上谕再次强调:“郭嵩焘出使外洋,所著书籍,颇滋物议,所请著不准行。” 郭嵩焘的悲剧当然有他个人的原因,如书生气过重,不知通权达变,不谙官场规矩,生性耿直却屡因耿直招祸,才华横溢识见过人却不免持才傲物……但这更是时代、社会的悲剧。倘先驱者不为时容,屡遭打击迫害,受害更深、更远的,恰是那个时代、社会自身! 那么,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来改变郭嵩焘的命运呢? 而现在,因为自己的关系,郭嵩焘提前了几个月出现在了北京城,并且被任命为自己的副手,协助自己和日本人进行谈判。 今天,在这第一轮和日本人的谈判结束之后,郭嵩焘便主动要去林义哲那里借书看,顺便商讨下一步如何对付日本人。 “中国书生狃于不勤远略,海外事势夷情,平日置之不讲,故一旦海舶猝来,则惊若鬼神,畏若雷霆。必得加以改变才是。能够知彼虚实,然后徐筹制夷之策,是诚喋血饮恨,冀雪中国之耻,重边海之防,免胥沦于鬼蜮也。”郭嵩焘道,“而今庚申之役已然过去多年,旧耻似已忘却,此次日本侵台,先是畏敌如虎,一夕数惊,闻得海陆得胜,便又淆于群哄,轻言征伐。而今日人前来求和,你瞧着吧,还不知会冒出什么风儿来呢。” “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说些什么?” 林义哲知道郭嵩焘是在提醒自己小心言官的弹劾,但他想到自己已经给这帮家伙挖下的大坑,心中不由得窃笑不已。 “老夫自从看了鲲宇所辑的那《外国师船图表》,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呵呵。”郭嵩焘不想让林义哲心中忧虑搅了今天的好心情,便换了话题,和他聊起了西学来。 “鲲宇可知,当年我初读《海国图志》,如获至宝,那书初到我手中,本是刚出的刻本,整齐簇新,哪知经我这一读,翻来翻去,折角打记,把书看成了一把腌菜,去还书给人家的时候,红着脸赔了一百二十个小心,后来请人家去了前门广和居小酌了一番,才算了事。”郭嵩焘讲起往事来,笑道,“这一次借了鲲宇的书,断然不会如此了。” “郭公客气了,呵呵,那书是我自己刊印的,舍下还有多部,预备分送当路诸公,郭公手中那一本,便送于郭公好了。”林义哲笑道。 “那我便不客气了,呵呵!”郭嵩焘听到林义哲赠书于他,显得十分高兴。 “等到这次和谈之事了结,我请郭公上舰一观,郭公对这西洋船学炮说,当更有所得。”林义哲说道,“我今日便奏明皇上,将船政水师三舰调给北洋,充实津沽防务,不日便可来沽,届时若是公务不忙,便请郭公往观。” 听到林义哲要调动军舰来天津,郭嵩焘明白林义哲的用意是要震慑日本人,不由得微笑起来。 “看样子,鲲宇是真的要狠狠的从日本人身上敲上一笔了。”郭嵩焘想起今天和日本人谈判的情形,不由得又有些担心,“鲲宇确有把握,日本人肯向咱们吐钱出来?” “当然。”林义哲肯定地点了点头,“他们要是敢不吐钱出来,咱们便真的军舰大炮前去问候,届时不由得他们不吐出钱来。” “鲲宇打算要日本人吐多少钱出来?”郭嵩焘问道。 林义哲诡秘地一笑,伸出了五个手指,在郭嵩焘面前晃了晃。 “五十万两?”郭嵩焘试着回答道。 林义哲笑着摇了摇头。 “难道是五百万两?”郭嵩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林义哲收了手,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这……未免太多了罢?日本人只怕未必肯拿出这些钱来。”郭嵩焘有些担忧的说道。 看到郭嵩焘吃惊的样子,林义哲在心里暗笑不已。 他想不出来,郭嵩焘听到自己真正的要价时,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郭公就瞧好吧!” 七日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中,中日双方就台湾问题的第二轮谈判正式开始。 “……本官此前业已声明,在这次的不幸事件当中,我国政府是没有直接责任的。”大久保利通说道,“我国政府根本没有发动战争的意愿,也没有给台湾番地探险队的贼徒们任何这样的命令!我国政府甚至派官员前往长崎,阻止他们出海,但却错过了时间!所以他们才得以出发!这是贼徒们的暴走!不是我国政府的意愿!” “但是贵国贼徒们的行动,对我国来说,是不折不扣的战争行为!”林义哲沉声道,“贵国政府就应当负发动战争的责任!” “台湾生番探险队只是进入台湾番地,同生番发生了争斗,并不能说这是一种战争行为。”伊藤博文平静的说道,“象‘罗妹号事件’(即‘流浪者’号事件)中,美国武装人员也曾同生番发生争斗,但那一次,贵国政府却并没有认定,美国政府负有发动战争的责任。” “贵使说的实在是太轻巧了!贵国的贼徒们,可并不只是同番民发生争斗那么简单!”林义哲厉声道,“他们在登陆之前,便对前来阻止他们的我国澎湖水师发动了野蛮的攻击!死难者达两千余人!而后更是对台岛军民大加杀戮!更有甚者,日本海军之军舰竟悍然攻击我厦门水师,打死打伤我官兵四千余人!而后又炮轰厦门,使我军民死伤无数!此外日舰又截断我海上航路,捕掠过往商船,攻我南洋水师,毁我舰船,而指挥者,便是日本海军提督桦山资纪!此人乃日本海军中将,此等所作所为,放到哪一国,都是战争行为!贵国政府的战争责任,是不容推卸的!” 听到林义哲说起桦山资纪指挥的日本海军所干的一系列蠢事,大久保利通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桦山小贼!” 第三百八十二章“这是讹诈!” 对于桦山资纪的所作所为,因为他麾下的日本海军已然全军覆灭,日本国内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的报告,但日本政府还是从外国报纸的相关报导了解了一定的情况,大久保利通和大隈重信等人得知消息之后全都大惊失色,尤其当他们知道桦山资纪的炮击竟然造成了包括厦门日本领事馆在内的外国使馆区的重大损失时,更是震惊不已。 那一次,大久保利通当着一干政府要员的面,便大声的骂出了“桦山小贼”的话来! 因为他知道,桦山资纪的蠢行,将要给日本带来极大的麻烦! 事实上,日本政府已经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在使馆区遭到日舰炮轰后,得知了消息的英法等西方各国政府纷纷向日本政府提出了强烈抗议,要求惩罚相关人员,赔偿损失。在西方列强的联合逼迫下,日本政府被迫赔偿各国损失,以及支付修复使馆的费用,总计付出了60万日元。 对于财政困窘的日本政府来说,60万日元,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而到现在为止,日本政府已经为台湾战事花费了近1000万日元的军费! “我国政府负有对军队管辖不力、致使军队当中的贼徒‘暴走’的责任,但并没有发动战争的责任,这是两件事,不可以混为一谈。”伊藤博文说道,“而且我国政府并没有打算推卸自己应付的责任,而是愿意赔偿贵国军民的损失,抚慰这次不幸事件所造成的创伤。” 听到大久保利通和伊藤博文等人在谈判当中绝对不说“战争”、“军队”,而是代之以“不幸事件”、“贼徒”等词,林义哲不由得不佩服日本人的狡猾和外交辞令的纯熟运用。 “既然贵国政府诚心和好,关于战争责任的问题,可暂时搁置。我们先来谈谈关于赔偿的问题。”听到日本人提出愿意赔偿,林义哲明白日本人是想急于达成和议,知道敲日本人竹杠的时机已然到来。 “对于贼徒们给贵国造成的损失,日本政府愿意尽全力进行赔偿。”大久保利通紧盯着林义哲,眼中闪过异样的光亮,“希望日本政府的赔偿,能够抚平这次不幸事件对两国友谊所造成的伤害。” “那要看贵国政府如何全力赔偿了。”郭嵩焘和崇厚夏家镐交换了一下眼色,微笑着说道。 郭嵩焘的话虽然说得很是和气,但大久保利通和伊藤博文及木户孝允却全都感到心中一寒。 “我方愿意赔偿贵国银元五十万元作为补偿。”大久保利通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林义哲的眼睛,观察着他的反应。 听到大久保利通开出的价码,林义哲在心中发出一声大笑,但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呵呵,五十万银元,听着可是不少啊!”郭嵩焘面露嘲讽之色,说道,“敢问贵使,这个数字是如何得出来的?” “这个数字,是我们详细调查这次不幸事件给贵国造成的各种损失,经过仔细计算后得出的。”柳原前光说道。 “你们算得是够仔细的哈。”林义哲冷笑了一声,眼中瞬间放射出凌厉的光芒,令一直紧盯着他的大久保利通吓了一跳。 “五十万银元?贵国的货币真是好值钱啊!”林义哲冷冷的说道,“先不说贵国的那些贼徒们在台湾烧杀抢掠所造成的损失,仅就日本海军在凤山岛附近海面击沉之我国水师兵轮二艘之价值,兑换成贵国货币,就不止五十万银元!贵国政府是把我大清当成了要饭的叫化子了么?” “这……是我们考虑不周!还请贵大臣见谅!”大久保利通听到林义哲语意不善,立刻率日本使团成员起身,向林义哲齐齐鞠了一躬。 这一次,林义哲没有向往常那样的起身回礼,而是傲然坐在那里没有动弹。而郭嵩焘、崇厚和夏家镐看到林义哲没动弹,也都没有离座,全都端坐在那里。 “请贵大臣提出来赔偿的数目,以供我方参考。”大久保利通行礼完毕后坐下,看到林义哲并没有说话,而是一直在那里阴着脸,心中不免忐忑,说起话来,竟然变得有些急迫。 伊藤博文听到大久保利通的问话,一颗心也禁不住跟着悬了起来。 此时木户孝允和柳原前光,也是和他一样的心情。 这时中国方面的另外三位谈判代表郭嵩焘、崇厚和夏家镐也都将目光集中到了林义哲的身上。 虽然此前林义哲就日方赔款问题和他们进行过探讨,但对于赔款的数目,并没有最后敲定。 由于受中国传统文化当中“含忍”的立国之道影响,崇厚认为无须对日本逼迫太甚,若是日本愿意赔偿,可象征性的参照林义哲在法国遇刺那一次的“成例”,索要50万至80万两白银即可,毕竟“边衅易开不易弥,若因索款而至两国交兵,俄人虎视西北,我于东南重开战端,两面受敌,恐届时所费,远非赔款所能偿。”主张适当对日本人放宽条件,尽快达成和议。 夏家镐则认为崇厚提出的赔款数额过少,毕竟这一次等于是中国和日本打了一场局部战争,仅兵费一项便耗费巨大,“日人赔款,除种种损失,需当算计我之兵费,及闽台两地海道商民之失在内”,“非银二百万两不可。” 郭嵩焘因为事先已经和林义哲私下里“沟通”过,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猜到了林义哲想从日本人那里榨多少银子的数目,是以那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听林义哲的意见。 但无论是崇厚提出的50万两至80万两白银的“象征性”赔款数额,还是夏家镐提出的200万两白银的数目,都和日本人提出的这个50万银元的数目相去甚远,是以林义哲才会有“打发叫化子”的说法。 林义哲看着大久保利通,缓缓的抬起了手,伸出了手,张开了大拇指和食指,做出了一个中国传统的“八”字的手势。 看到林义哲的手势,大久保利通脸上的紧张表情一下子变得放松下来。 “贵大臣是要80万银元?或是80万两白银?”大久保利通心中喜不自胜,但表面上却强自隐忍,担心林义哲知道自己对这个数字没有意见后会变卦反悔,是以赶紧追问道。 哪怕是80万两白银(合日本银元约在160万左右),对他来说,也是可以接受的。 林义哲摇了摇头。 “那是……”大久保利通想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不由得变了脸色。 “不是八十万,自然是八百万了。”郭嵩焘凑趣似的替林义哲回答道。他看着日本人全都变了脸色,心中暗感痛快。 听到郭嵩焘说出“八百万”的数字,崇厚和夏家镐也都有些被林义哲的狮子大开口吓到了。 “什么?八百万?”大久保利通霍然起身,“这……无论是银元还是银两,我国都不可能接受!” “我并没有说是银元,也没有说是银两。”林义哲嘲弄似的望着已然有些失态的大久保利通,悠然自得的说道,“这八百万的赔款,请贵国用英镑支付!” 听了林义哲开出的“天价”,伊藤博文、木户孝允和柳原前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800万英镑,换成中国银两的话,那可是将近4000万两白银啊! 听到林义哲说出的最后数目,不光崇厚和夏家镐变了脸色,连郭嵩焘都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这是讹诈!”大久保利通死死的盯着林义哲,声音一下子变得嘶哑起来,“800万英镑?阁下?你疯了么?你是怎么得出这样的数字来的?” “怎么得出来的?日本人在台湾烧杀抢掠,造成之损失以亿万计,日本海军炮轰我国城市港口,截断海道,捕掠商船,这损失又有多少?我国政府为驱除此等贼寇,兵粮弹药耗费又有多少?”林义哲沉声道,“我水陆将士与贼徒激战,战死伤病死者以万记,还有受贼徒杀害之台地番民汉民,更是不计其数!这无数条性命,岂是银钱可以买回来的吗?” 林义哲的怒吼响彻屋宇,一时间屋顶被得嗡嗡直响。 “这是讹诈!讹诈!”大久保利通猛地一拳重重的擂在了长长的红木桌子上,桌面上的青花瓷茶杯猛地跳了起来,落到了地上,杯中的水飞溅出来,洒到了大久保利通的裤子上,但大久保利通却浑然不觉。 “随便贵使怎么说。”林义哲紧盯着大久保利通的脸,“这800万英镑的赔款,是一分也少不得的!” “‘蒙那肯’号事件,同样也是其军人不服从本国政府命令,升叛旗攻击贵国,未见贵国政府追究美国政府的责任,为什么要对日本如此紧逼?”大久保利通大叫道。 “那是因为‘蒙那肯’号开战不久便被我海军俘虏了!未有严重后果发生!”林义哲怒道,“若是其如贵国贼徒一般,屠戮我国百姓,我国于美国政府亦不轻饶!” 大久保利通瞪大了眼睛,看着双眼喷火的林义哲,原本挺直的身子似乎有些发软。 过了好一会儿,大久保利通满脸颓丧的倒在了椅子上。 柳原前光知道此时林义哲一定是想起了死去的额绫,才会如此的愤怒,做出这样逼迫日本的举动,他有心想要劝说林义哲别要价要得这么狠,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还请贵大臣高抬贵手,这个数字,是我国的财力根本无法承受的。”伊藤博文看到大久保利通已然无法继续和林义哲争辩,便接过了话头,用诚恳的语气说道。 “我们来到贵国,是诚心诚意的为两国的友好和平而来,我国上下也都是这样的心意。我是大藏大辅兼工部卿,深知我国政府的财政状况,是无法拿出这样一笔巨款的!”伊藤博文道,“还请贵大臣设身处地的为我们想一想,我们和贵大臣一样,都是忠心为国的人!希望贵大臣能从两国友好的大局考虑!日本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贵国发生战争!出现这次的悲剧,完全是西乡贼徒们的罪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贵我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岂能因为这一次的事件,而长久的处于敌对状态?天长日久之后,必然要恢复和好!但是要恢复和好,还需要贵国能够为日本预留缓和的地步!而如果和好的条件太过苛刻,纵然能够达成和平,但我国上下因此而伤心,和平也终究不会持久的啊!” 听了伊藤博文一番言辞恳切的话,林义哲眼中怒火稍息。 “和平不会持久?如果贵国政府和天皇陛下想到今天的结果,就不该轻率的发动这场所谓的‘惩罚生番’的战争!”林义哲冷冷地说道。 “可是,八百万英镑的赔款,我国政府是根本无法筹措的啊!”伊藤博文见林义哲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有些抓狂起来,“这是我们根本办不到的事情!” “日本自明治维新之后,国力日强,为列国所共见,这些钱,对贵国政府来说,是不成问题的。”林义哲哼了一声,说道。 “请贵大臣看在两国友好的大局上,高抬贵手。”木户孝允看到伊藤博文此时也有些乱了方寸的样子,接口说道,“贵我两国为一衣带水之邻邦,友好历史源远流长,又同为亚细亚之重要国家,文化上多有相通,本该守望互助,抵御西方列强,这一次发生在台湾的不幸事件,对两国来说,纯属意外!两国绝不应该因此而失好!贵我两国如若因这次的悲剧而失好,因赔款问题无法达成一致,最终发生战争,其结果不光是两败俱伤,还会给西方列强乘隙而入的机会!还望贵大臣三思!” “一衣带水?哼哼,恐怕是一衣带血吧?!”林义哲冷笑了起来,“日本与中国一苇可航,贵国之人习惯食言,此番罢兵,即无中变,不能保其必无后患,尤可虑者,贵国近年变更旧制,大失人心。叛藩乱民,一旦崩溃,则我沿海各口,岌岌堪虞。明季之倭患,可鉴前车!今日之一纸和约,岂能保得和平永久?为使日本永不为中国之患,此等赔款,必得索要!” 听了林义哲的这番话,在场的日本人终于明白了过来,一个个面色灰败的垂下头来。 自两次鸦片战争以来,原来在日本人眼中是庞然大物的中国,地位一落千丈,日本举国上下,对于中国存了轻蔑之意。而象西方国家一样的侵略中国和朝鲜,割得土地,勒索巨额赔款的想法,在很多日本人中间都有市场。但这一次,他们终于尝到了被勒索的滋味。 想到林义哲索要如此巨额赔款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削弱日本的国力,使日本不再成为中国的威胁,伊藤博文竟然打了一个冷战。 “这个赔款的数额,是我国根本无法接受的,还请贵大臣减少一些。”柳原前光说道,“这个数额,我们根本无法报告给我国政府,就是报告了,政府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听了柳原前光的话,林义哲摇了摇头,他看到柳原前光满脸哀恳之意,放缓了语气,“无可减少。请将实情转告贵国政府,贵国政府不乏有识之士,个中利害,是会想明白的。” 听到林义哲丝毫不松口,脸上已然失去血色的大久保利通猛然站了起来。 “这样的条件,我们无法接受。” 大久保利通此时已然恢复了平静,令崇厚等人讶异不已,心中暗暗佩服他的坚强。 “很遗憾。”大久保利通说着,向林义哲鞠了一躬,收起公文包,转身便要离开。 “那就是说,谈判已然破裂了。”林义哲冰冷的话语使得大久保利通的脚步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一会儿我会派人将照会送至贵国使馆,贵使既然不允,则我国当采取必要之行动,保护我国利权。”林义哲说道,“本大臣在此先行告知贵使,鉴于谈判破裂,此次事件,又是因琉球漂民而起,我水师舰船当前往琉球,宣慰我国侨民,并晓谕属邦国主善后。” 听了林义哲的话,大久保利通心中剧震,但他仍然强自镇定的没有回头,而是大步的向前走去。 伊藤博文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本来已经起身,要随大久保利通离开,但听了林义哲的这番话,心中忧虑,还是转过身来,强自从容的向林义哲问道:“敢问贵大臣,这是意味着战争吗?” “琉球本为中国属邦,派舰前往晓谕,乃是中国内政,与贵国无关。”林义哲没有直接回答伊藤博文的问话,而是打起了官腔。 伊藤博文叹息了一声,向林义哲鞠了一躬:“赔款的数额,还请阁下考虑一下!给予减少!拜托了!” “无可减少。”林义哲拱手还礼,说道。 听到林义哲的语气已然不似刚才那般冰冷,柳原前光心中一动,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在这个时候象伊藤博文那样的做出恳求。 第三百八十三章香港里的中国舰队 等到日本人全都离开之后,崇厚稍微犹豫了一下,对林义哲说道:“鲲宇,今日之和谈,未免有些逼人过甚了吧?” 林义哲当然明白崇厚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微微一笑:“日人狡赖无比,崇公这些天想来也是领教过的,不如此漫天要价,他们怎好坐地还钱?” 崇厚愣了愣,回想起林义哲未到总理衙门之前和日本人谈判的情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明白鲲宇之意,是要从日人身上狠狠的榨出银子来,可现下和谈已然破裂,日使若是就此下旗回国,难道真要和其开战不成?” “崇公放心,日使断不会就此下旗回国。”林义哲笑着说道,“他们适才不过是强做姿态,为保面子不失而已,真那么做,他们是不敢的。” “适才鲲宇言说派水师舰船前往琉球宣慰侨民,不失为威吓日人之法,然我听闻琉球似驻有日兵,若是起了冲突,与日人重新开战,恐非皇上所愿……”夏家镐提醒林义哲道。 这两位在总理衙门当中算中比较有见识的大臣,此刻心里最担心的,仍然是战事重开。 郭嵩焘看到二人面上的犹疑之色,明白他们俩心里的想法,便替林义哲回答道:“已是必胜之仗,打了也就打了,届时日人吐钱,便无须这等哓舌了。” 听了郭嵩焘显得有些书生意气的话,崇厚和夏家镐颇不以为然,二人对望了一眼,崇厚又说道:“鲲宇前番上奏战事之折所记,我均看过,现下情形,我水师优于日本,而陆师则弱于彼,若重开战,全胜并无把握,既然如此,何不稍稍放松,令其就我范围?” “崇公可知,日本与我国并无接壤,若全面交兵,胜负全赖水师。”郭嵩焘微笑着说道,“如今日本之水师能战之船已然全灭,仅有小旧之船数艘,无力与我水师相角,其陆师纵然强大,无水师之掩护,亦无所能为。如若重新接仗,我水师诸舰只需就其海岸以炮轰之,封锁其海路,便可困死日人,我既凭水师即可稳操胜券,何惧之有?” 听到郭嵩焘的这一番“不中亦不远”的话,林义哲心中不由得对郭嵩焘十分佩服。 同样是读“圣贤书”出身的郭嵩焘,对于新事物的领悟能力和活学活用的本事,确实超出时代! 通过这番话,崇厚和夏家镐明白了林义哲向日本人狮子大开口的底气,也明白了他为什么对日本人说要派水师舰船赴琉球了。但他们俩仍然对林义哲能否从日本人身上榨出这么多钱来表示怀疑。 “这样,我今日便与三位作一赌局。”林义哲笑着对三位总理衙门大臣说道,“以二十两银为赌彩,若是此次和谈,我未能从日本取得此等巨款,便各输二十两银与诸位,若是我赢了,诸位只需予我五两银即可。” 见到林义哲如此自信,崇厚和夏家镐便不再说什么了。而郭嵩焘虽然捻须微笑,但心里也对林义哲能否从日本人身上榨出这有如天文数字一般的赔款有些怀疑。 差不多与此同时,上了马车的大久保利通看着坐在对面身边的伊藤博文等几人,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脸色已然由白转青。 “想不到他竟然敢如此讹诈我们……”大久保利通恨恨的说着,将手中的白手套攥得紧紧的,“可恶!可恶!” “他不光是在讹诈我们,还发出了军事威胁。”伊藤博文沉声道,“他说要派军舰去琉球,我认为他并不是在说空话。” “是的。”木户孝允点头道,“我觉得,他可能是早就做了这样的准备。” 想起日本可能面临的结果,马车里的四个人全都忧形于色。 “绝不能让他的企图得逞!绝不能!”大久保利通嘶声道,眼中现出狂乱之色,令马车里的其他三人都惊恐不已。 “甲木!你冷静些!”木户孝允厉声道。 “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大久保利通让木户孝允的一声厉喝给惊觉过来,他不愧为日本明治维新“三杰”之一,知道此时不是慌乱的时候,立刻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 “现在恐怕只有依靠外国的干涉了。”木户孝允说道,“我们应该将今天的谈判结果告诉美国公使,并向他暗示清国可能会因为‘蒙那肯’号事件向美国开战,寻求美国的支持。” “不光是美国公使,我觉得,我们更应该和俄国公使进行接触。”大久保利通说着,眼中闪过一道阴冷的光芒,“我们要给可恶的清国人留下日本和俄国将要结盟的印象!让清国人不敢向日本开战!” “对,这是向清国朝廷施加压力的一个好办法。”伊藤博文同意大久保利通的办法,“甚至如果真的能够和俄国达成盟约,便不妨假戏真做!” “假戏真作?”听了伊藤博文的话,大久保利通等三人都是一惊。 “日本若要自强,需要有强大的外援,俄国如果愿意和日本结盟,将极大的帮助日本牵制清国。”伊藤博文说道,“所以如果真的能够达成盟约,对日本来说是好事。我现在担心的,是俄国未必肯同日本结盟。” “对,没有利益的事,俄国人是不做的。”木户孝允也说道,“如果真想要和俄国结盟,日本恐怕要给俄国很大的好处。” “给俄国人好处又怎么样?总好过被清国压榨得如此厉害!”大久保利通想起今天的谈判情形,眼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如果日本答应了清国的条件,付出这么多的赔款,就等于自己放弃了崛起的机会!会永远被清国踩在脚下!相比之下,哪怕付给俄国一定的利益,也比向清国屈服强百倍!” “是啊!和那种数额的赔款相比,就是将桦太岛(即库页岛)全都让给俄国都可以!只要俄国能够帮助日本免除清国的勒索!”木户孝允说道。 “对,相比之下,这样的代价也是值得的。”大久保利通说道,“俊辅,和俄国人谈的事,就交给你了,桦太岛的归属问题,不妨作为谈判时的一个砝码。” “好的。”伊藤博文点头答应。 “我觉得,还可以利用一下清国人。”伊藤博文这时提出来了自己的办法。 “利用清国人?”大久保利通看了伊藤博文一眼,猛然明白过来。 “春亩先生,你是打算利用清国朝廷负责监察的御史们,让他们对林义哲进行弹劾?”一直没有说话的柳原前光立刻明白了伊藤博文的办法是什么,马上说了出来。 “对。清国的御史们虽然官阶不高,但是却拥有着弹劾大臣的权力。我们可以在他们身上做做文章,让他们对林义哲发动弹劾,指责他无端刁难,破坏谈判,促使清国皇帝撤换林义哲。”伊藤博文平静地说道,“如果能够撤换他,换别人来谈判,那是最好的情况。哪怕不能撤换他,他也许会为自己的地位考虑,减少赔款,以便达成和议。” “俊辅的计策高明,清国官员贪婪成性,为了能够尽早达成和议,不妨适当的给这些清国官员以一定数额的贿赂。”木户孝允高兴地说道。 “柳原君,你能找到那些御史吗?”伊藤博文转向柳原前光问道。 “能。”柳原前光点了点头,“我们虽然和他们没有直接的接触,但可以通过中间人和他们联系上。” “就这么办吧。”大久保利通点了点头,对柳原前光说道,“给这些清国官员的贿赂再多,和赔款相比,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数目。所以,对他们不要吝惜金钱。” “我明白。”柳原前光点头道。 大久保利通注意到柳原前光似乎对贿赂中国官员的办法表现得不是很感兴趣,并且一直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感到有些奇怪,便问道,“柳原君,你还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哦……我认为,除了俄国公使和美国公使,英国公使那里,也应该多多接触。”柳原前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英国一直对日本经略台湾表示反对,这一次征台军的失败,更给他们增加了口实。英国人未必肯帮我们的忙。”大久保利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英国和俄国一直有很深的矛盾,如果他们知道我们打算和俄国结盟的话,肯定会将日本视为敌人,转过去帮助清国!这个办法没有任何可行性,还是算了吧!” 听到大久保利通否决了自己的提议,柳原前光沉默了。 “从现在就开如行动吧!”大久保利通看着伊藤博文等三人,叹息了一声,说道,“日本的未来,就拜托诸君了!”他说着,坐在那里向前鞠了一躬。 伊藤博文等三人躬身还礼,此时四个日本人的心中,全都感到分外的沉重。 此时的日本人并不知道,马上,一场巨大的危机便要到来。 1874年9月6日,香港,港湾码头。 繁忙的渡海小轮穿梭于港湾南北两岸之间,渔船、货船和蒸汽轮船不时驶过,加以阵阵的汽笛声,交织出一幅美妙的海上繁华景致。 此时码头前,已经停泊了不少船只,它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外国蒸汽轮船,而在这些轮船当中,五艘飘扬着龙旗的巡洋舰的身影分外的醒目。 这是中国福建船政水师的五艘主力巡洋舰“福靖”、“建靖”、“和硕公主”、“超武”和“澄庆”。 尽管来到香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中国军舰的到达,连日来还是吸引了大批的居民前来驻足观光。人们纷纷猜测着这些军舰来到香港的目的,发挥着自己的想象,自然,联想最多的,便是之前在台湾海域发生的中国和日本之间的海上大战。 传闻当中最多的,便是这些军舰是来香港进行补给,然后直驶日本本土作战。 熙暖的阳光从“福靖”号装甲巡洋舰军官餐厅的舷窗映射进来,给贝锦泉的身上镶上了道淡淡的金边,却也映出了他微微颤动的嘴角。还有平放在膝盖上的,虽极力抑制却仍然不停发抖的双手。 这些天,他的心情一直很激动。 事实上,自从接到了林义哲去北京前的秘密指示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平复下来。 因为现在作为这支舰队的最高指挥官,只有他知道,林义哲要这支舰队停泊在香港的目的。 “敏修,沉思良久,在想些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贝锦泉抬起头来,看到邓世昌正笑着走了进来。 尽管贝锦泉听到了邓世昌招呼他,但他的脑子却还是处于冥思之中,竟是对邓世昌的招呼恍若未觉。 “敏修!想什么呢?如此入神?”紧跟着邓世昌走进来的叶富忍不住也叫了他一声,他这才抬起了头。 “啊……正卿,梦梅,你们来了。”贝锦泉这才如梦方醒般的对邓世昌和叶富招呼道:“呵呵,这会儿……走神了。” “敏修到底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邓世昌笑着问道。 “是啊,说来听听。”叶富也跟着扬了扬眉毛。 尽管在船政水师当中,贝锦泉的资格最老,现在又是水师的统领,可他在学历上比后来的这些船政水师学堂出身的管带们差一些,是以常常有些自卑。但因为他生性随和,待人朴诚,虽然不是闽人,但管带们对他并无轻视之意,只是相处的时候,并未象陆军中那样的上下尊卑森严无比。 “我适才所想,一为英雄,一为时势。”贝锦泉眼中再次闪过恍惚之意,说道,“究竟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呢?” 听了贝锦泉的话,邓世昌微微一怔,随即随即开口道:“古谚有云时势造英雄,而亦有言称英雄造时势,但以邓某区区浅见,时势多能造就英雄,英雄却未必能动摇时势!” 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本来就是如同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是个无解的悖论,而此时邓世昌所说的这些话虽然听起来似乎还有些感染力。但对于贝锦泉来说,却有如隔靴搔痒,不过如风过耳而已。 “正卿可否举出例一二?”贝锦泉问道。 “敏修可还记得,道光二十年的鸦片之役中,殉国的三公?”邓世昌看着窗外的香港港湾美景,说道。 听到邓世昌说起鸦片战争中殉国的三位总兵关天培、葛云飞和陈化成,贝锦泉和叶富的眼中都是一黯。 “三总兵皆为血战中为国捐躯者,且身死之后,极尽哀荣……”邓世昌突然停了下来,他望着贝锦泉,“可惜,仗还是咱们大清打输了。” 邓世昌的目光一下子深沉了起来,表情也变得若有所思。 叶富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心里浮起一种古怪地感觉,他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茶。随后放下怀子,缓缓道:“正卿请讲。” “鸦片之役,邓某虽未亲历,然曾听得时人讲起。此战我大清水师陆师虽连遭败绩,却亦有关忠节、葛壮节、陈忠节等一干忠勇之士为国拼死力战,其报国之忠,死事之惨,近世所无。”邓世昌接着说道。 贝锦泉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目光黯然。而叶富面上也尽是感伤之色。 “正卿,三总兵可否称之为英雄?”贝锦泉的声音较开始时暗哑了许多。 “若三位先烈尚不可称为英雄的话……”,邓世昌目光幽深的道,“从此天下,再无英雄矣!” “但是,邓某却有一事不明——三公殉国后,除朝廷褒奖外,这士林民间又何尝有些许波澜?” “三公殉国,距今三十余年矣!当真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邓世昌的声音已转为冷冽,“其实,三公殉国不过区区数年后,便几乎已为天下人忘却!” 贝锦泉浑身一凛。 邓世昌突然转过头望向窗外,此时外面的太阳近接近正午的关系,显得格外的亮,刺得他眼睛生疼,却让邓世昌的心境在一瞬间得以沉静了下来。 “敏修……”他重又回转过头,目光炯炯的望着面前的贝锦泉,“这香港,被英人占据多年,现在你看这斯土斯民,还有人记得当年割城让地之耻否?” 贝锦泉微微一怔。他略有些迟疑的动了动嘴唇,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三人一时无言。 室中那座产自广州的落地自鸣钟的时针稳稳的指向了象征12时的阿拉伯数字。沉闷的钟声随之响起。 “正卿不必挂碍太多……”贝锦泉低眉敛目,用羹匙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红茶,语气温和的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你们已然同甘苦共患难,大可毫无顾忌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出了什么事,自有鲲宇为咱们担待。” 想到林义哲,贝锦泉的心里又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邓某以为,三公之死,之所以无法唤醒我举国同仇敌忾之志,其关键还是在于民智未开!正所谓家国家国,我国之民众,因大多家贫,无入学之川资,故目不识丁者比比皆是,而凡此辈愚民,其心中往往都是有家而无国,视国事犹如丝毫不关己之身外事,故而对国家之兴亡几乎是全无挂牵,自然也就不会因三公之死而生出报国之念。”邓世昌直言无忌的道。 第三百八十四章目的地!琉球 “至于那些所谓自幼便受圣人教化者……”邓世昌的嘴角不自觉露出讥刺的笑容,“其所关注着,功名二字而已!正所谓名利名利,名在利先,何者为名,死守所谓四书五经圣人之教耳!此等人便如那清流言官,满口的仁义道德忠君报国,骨子里却无时无刻不打着如何钻营以谋晋身之阶的小算盘,抱残守缺,唯利是图,自然也不会把国家之兴亡放在心上!” “一言以蔽之,我煌煌中华之所以有英雄而无以成时势,归根结底只是一句话,那便是我大清今日上下因循守旧,已然是行尸走肉,再无半丝鲜活可言。故而,邓某以为……”邓世昌望着对面满脸愕然之色的贝锦泉和叶富,眼中罕有的闪过一丝犹疑,最后却还是说了出来:“虽说这洋务已有所小成,此次战胜倭寇,即得益于洋务之兴,然对大清而言,不过是米粒之光而已。我国之积弊已是病入膏肓,非大动干戈而不能救也,区区一个强兵械壮海军……最多,也不过裱糊粉饰而已!” 此时的贝锦泉和叶富表面上虽然还算镇定,内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裱糊,粉饰……” “象鲲宇这等不世出的年轻才俊,虽然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业,可谓当世之英雄,可说到底,亦不过是小小的裱糊匠一枚而已……”邓世昌叹道,“可惜……” “正卿,慎言。”叶富苦笑了一声,说道,“此等话语,若是传到言官口中,你我可是会害了鲲宇的啊!” 正当三人说话之时,却听到耳边突然响起了阵阵的脚步声。 “大人!电报!京师来的电报!”一名见习军官急匆匆的跑进了军官餐厅,手中攥着一份电报纸。 贝锦泉认出了这位见习军官便是他安排守在香港的英国电报公司的军官之一,立刻起身迎了上去,从他的手中接过电报纸展开看了起来。 “……大队即刻起行,前往琉球国都城,驱除日本军警,复其国权……日本军民若顺从情势,则听其各安生计,勿得虐待,若彼以武力抗拒,则纵兵击灭之可也。……此次出兵复琉,不妨多造声势,震慑日人……” 看到林义哲发来的这份充满了杀气的电报,贝锦泉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贝锦泉将电报递给了邓世昌,邓世昌看过之后,微微一笑,将电报递给了叶富。 “果如正卿所猜,此次我军要去的地方,不是日本,而是琉球。”叶富一脸敬佩之色的说道。 “正卿如何猜到我军要去琉球而非日本?”贝锦泉惊问道。 “咱们这五条船,一千船政海兵,要是打日本本土,军力稍嫌单薄,可要是收复琉球么,却是绰绰有余。”邓世昌笑着说道,“对日战事已息,且总署已同日使签署停战协定,然鲲宇却未令我水师解除战备,反而令我师船入香港‘修理’,补足煤水粮秣,这当中的用意,还用说么?” “果然瞒不过正卿。”贝锦泉笑着点了点头。 三人出了军官餐厅,贝锦泉随即下令升起信旗,通知各舰管带前来。 不多时,在码头的人们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寻常的景象。本来上岸活动的大队身着红色制服头戴草帽的中国水兵有如涌动的红潮一般,集合队伍,正在军官的喝令下,来到码头,他们当中的大队登上了停在码头的招商局轮船“大雅”号,小队则分别登上了码头的五艘中国巡洋舰。 此时五艘中国军舰和一艘轮船的烟囱已经冒出了烟,一连串的信号旗也升到了桅顶,岸上的人们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很多外国人议论纷纷,一些闻讯赶来的记者则向岸上的中国军官打听起情况来。 很快,中国水兵们登船完毕,中国巡洋舰的烟囱喷出了滚滚浓烟,汽笛随之长鸣,响彻港湾。 “他们要去哪里?” 在一艘属于英国海关的缉私船上,船长叼着一个烟斗,看着已然升火起锚的中国巡洋舰,象是不经意的转头对一位刚刚从中国巡洋舰上离开乘着小艇来到船上的英国海关官员问道。 “他们要去琉球。”海关官员答道。 “噢。”船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日本人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海关官员似乎是有些幸灾乐祸的笑着答道:“我想他们肯定是不会高兴的。” ※※※※※※※※※※※※※※※※※※※※※ 《林文正公集:奏稿》: “……琉球之臣服中朝未尝不为恭顺,一旦为强邻肆其兼并而绝无举动,未免示弱于人,且平时之所以施恩于琉球者,原欲以此为海外之藩服永相和好,以示皇恩之远播。中国受琉球朝贡,虽无大利,然受其贡而不能保其国,固为诸国所轻;若专恃笔舌,与之理论,而近今日本举动,诚如来京日使大久保伊藤等人,所谓无赖之横,契狗之狂,非以兵势相压,恐未必就我范围。现下战事虽息,仍须再以威力相角,非为争小国区区之贡,乃示****字小存亡之意。且一日纵敌,数世之患,琉球为日本强占多年,今日本水师全灭,无力遽复,正可趁时解琉球之困,使之永为****属邦。……琉球之日兵无多,拟派巡海快船五艘,船政海兵一千前往驱之。水师出行之日,朝中恐有‘务虚名而勤远略,非为不暇,亦且无谓’之议,伏惟我皇上明察……” 《李文忠公集:复沈幼丹节帅》: “日来连接总署函,自鲲宇来京,日人为之气短,鲲宇来始改议辩论办法,先追其政府驭军不严之责,并索赔款八百万金英镑之说,真情毕露。八百万金英镑合中国之银,约在四千万之数,日使惊骇莫名,极言不允,日人欲援九年津案赔偿法、俄各国人命共五十万,先后一律,姑允被害之我军民酌量抚恤赔偿五十万洋银。鲲宇不准,彼又哀恳,求减其数。鲲宇坚称无可减,日使大久保因所请不准,当即退席,柳原亦告辞,称当与大久保偕行出京。十六,英使威妥玛乃为居间调处,多方恫喝。沈相恐鲲宇索要太巨,大久保速行决裂,战事重开,上奏拟允以从优减金二百万镑,日兵退出琉球,若日人仍难承受,再酌减一二百万。十七,威使复称日人实难承受,欲给银二百万两,以求了结,文相未准。而八百万之数,鲲宇已经出口,不知定局时确要多少。弟初尚拟议番所害者琉球人,非日本人,又津案戕杀领事、教士情节稍重,碍难比例。今乃以抚恤代赔款,未免稍损国体,助长寇志。或谓若启兵端,无论胜负,沿海、沿江糜费奚啻数千万!以此区区收回番地,再留其有余,陆续筹备海防,忍小忿而图远略,抑亦当事诸公之用心欤!往不可谏,来犹可追。愿我君臣上下从此卧薪尝胆、力求自强之策,勿如总署前书所云:有事则急图补救、事过则仍事嬉娱耳。” “大久保闻我兵前往琉球,不日又回,请缓出兵,曰驻琉日兵冬日便可撤退,鲲宇言水师兵轮已自香港开拔,追之不及,不能回兵。弟闻昔琉球并于日本为藩,而中国不愿闻问,是故日人气焰愈张,胆志愈壮,既已东封而又西顾,欲将朝鲜囊括而席卷之矣,斯时辽沈各岛岂能高枕而无忧乎?而言官视此不见,专一诟责鲲宇多事,阻议和谈,真不知是何肺肝也!” “台地开山、抚番、增官、设兵一切善后,端绪宏大,诸赖长才久驻擘画经营,俾臻完善,永绝觊觎。感佩曷已!” “俊侯等渥蒙青睐,所部月饷仰承筹补三关,体恤周挚,益应感激驰驱。惟麾下用费浩繁,饷源竭蹶,何堪增此重累耶!威使允致信本国,照料购办防海利器小铁船,似又中变。日意格自请仿制,谅由外洋另觅熟手匠头,有把握否?内山开矿,为兴利创举,执事锐意行之,良可钦佩。此事工本甚巨,非雇洋人、购洋器、用洋法,难得兴旺。弟方拟于直属磁州地方,筹开铁矿,机器、洋匠约明年可到,未知果有成否?台地百产菁英,十倍内地,我公在彼,开此风气,善为始基,其功逾于扫荡倭奴十万矣!……” ※※※※※※※※※※※※※※※※※※※※※ 琉球,那霸港,外海。 虽然是万里无云的晴空,可是海风还是相当凌厉的,有的地方出现了白色的浪花,在老海员们的眼中,这只算是平静的海情。此时在这平静的海面上,一艘船体漆成白色,挂着太阳旗的日本轮船,正耀武扬威地在航行着。 和普通商船不同的是,在这条船的船首和船尾的甲板上各有一门火炮,这显然是一艘有武装的军舰,而在这艘军舰的首楼上,一名观察员正拿着望远镜搜索着海面。 这艘军舰,便是日本海军的炮舰“河内”号。 虽然“河内”号是日本海军当中自幕府时代便服役多年的老式炮舰,但是在琉球人眼中,仍然有着难以想象的震慑力量。 第三百八十五章流星弹雨 突然在晨光下面,海面上映出了一道舰影。 “左舷处发现轮船一艘!” 听着报告,日本海军少尉广田胜嘉也拿起了望远镜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股浓密的烟柱。 “是我们的军舰吗?……”有人不安的问道。 “也许是清国人的军舰呢。”有人害怕地回答道。 自从得知日本海军在台湾之役中全军覆灭之后,这一带的日本军队,便都成了惊弓之鸟。 广田胜嘉握着望远镜,紧紧的盯着前方,没有说话。 虽然现在距离较远,看不清楚,但他知道,日本军舰的可能性非常小。 他在心里盼望着,呆会儿出现在眼前的,会是一艘外国军舰。 由于琉球是中国大陆、日本及东南亚海上商路的要冲,这一带出没的外国军舰很多,日本人在这里经常能够遇到,大部分是英国和法国的军舰。 很快,原先的那股烟柱分成了六股。 虽然仍然看不清楚,但不知怎么,广田胜嘉心中的恐惧感觉越来越重。 不一会儿,来船的身影渐渐的变得清晰起来,当广田胜嘉看到来船桅杆上刺目的红色黄龙旗时,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命令全舰进入战备!炮手就位!开启最大马力!” 广田胜嘉立即下达了命令。 很快,在这艘商船上,响起一阵阵的警报声。 在警报声响起后,整个炮舰随之沸腾了起来,船舱内的日本水兵快步朝着甲板跑去,在跑上甲板后,就立即冲上炮位跟前去,在水兵们冲上甲板时,又有军官下到挥汗如雨的机舱里,水兵们正拼命的向锅炉里铲着煤,与此同时损管人员纷纷就位。 “发现中国军舰!航速12节……” 随着舰桥里军官们的口中发布的一道道命令,广田胜嘉不时的皱着眉头,生硬的带着萨摩土语发音腔调的日语中偶伴着指令错误或是手忙脚乱。但作为舰长,广田胜嘉并没有指出这些,而是拿着望远镜紧盯着前方那艘中国巡洋舰。 听到刚才了望员报出对方的航速时,他就知道,自己和自己指挥的这艘排水量仅有520吨的老式炮舰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自己指挥的这艘炮舰,最快也跑不过对方一半的航速…… 而自己下达备战的命令,只是想面对即将到来的耻辱,表示不屈服而已! 此时在“福靖”号巡洋舰上,贝锦泉也看到了日舰的身影。 “日本人现在也只剩下这些小破船了。”陆战队统领周瑞泰看着这艘又小又慢的日本炮舰,笑着说道,“恐怕咱们只一轮炮上去,它就废了。” “是啊,这么一条船,真是不值得浪费炮弹的。”贝锦泉放下了望远镜,说道,“现在是停战期间,只要他们不开火,咱们不好打他们的。” “那怎么办?”周瑞泰问道,“总不能放他们跑掉吧?” “先俘虏了再说!”贝锦泉说着,下达了命令,“发警告炮!命令来船停航!” 很快,“福靖”号向“河内”号发出了一响警告炮。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开炮吗?” “河内”号上,一名日本军官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向舰长广田胜嘉问道。 他之所以显得如此恐慌,是因为他明白,一旦开炮,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现在是停战期间,他们是不敢违背国际公法开炮的。”广田胜嘉强自镇定的说道,“发警告炮,要他们停航。” 不一会儿,“河内”号也发了一响警告炮。 看到日本军舰竟然也向自己发出了“来船停航”的信号,“福靖”号飞桥上的贝锦泉和中国海军军官们先是一愣,接着都感到好笑不已。 “发信号,马上停航!不然就开炮打沉他们!”贝锦泉知道打不过也跑不掉的日本人不敢和中国舰队对抗,是以玩起了拖延时间的文字游戏,他明白琉球都城首里城已然在望,不想和这艘日本军舰做过多的纠缠,是以快刀斩乱麻的下达了命令。 此时因为“福靖”号速度较快的关系,和日本军舰已然接近,呈相对行驶的状态,看到日舰仍不停船,贝锦泉下令炮手准备射击。 “河内”号从“福靖”号的一侧驶过,二舰呈现并排态势,而就在这一刻,“河内”号停船了,并且下了锚。 “算他们识相!”周瑞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河内”号上,广田胜嘉看着对面中国军舰杀气腾腾的炮口,面色惨白,下令道:“发信号:贵国逼停我舰,与国际公法不合,我们在抗议下服从。” 很快,一连串复杂的旗语从“河内”号的桅头升起。 “日本人好象不怎么服气啊!” 看到日本人发出的信号旗,周瑞泰大笑起来。 “派人过去,接管该船。”贝锦泉笑了笑,接着下令道:“发信号!我舰将俘虏你舰,如有异动,定然开炮击沉!本舰弹无虚发,若不怕死,就请尝试!” 很快,“福靖”号也升起了一串复杂的旗语,“河内”号上的日本海军官兵此时已经被中国巡洋舰上的大炮震慑住了,见到这段旗语,更是心惊胆战,反抗之意已然尽数烟消云散。直到身穿红色制服的船政海兵和中国水手乘小艇登上“河内”号,他们也都只是默默的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敢有丝毫的异动。 看到“河内”号降下了日本旗,升起了白旗,并且重新起锚,转向行驶到了中国舰队的阵列旁,贝锦泉下令舰队重新启航,直奔琉球都城首里。 很快,那霸港便出现在了中国海军的面前。 “对照林大人留下的图纸,那里便是炮台了。” 司令塔里,在仔细的观察了一番之后,“福靖”号巡洋舰的枪炮大副蒋金贵说道。 贝锦泉看了看那张林义哲亲手绘制的那霸港南北两岸炮台分布图,又望了望不远处的海岸,不由得暗暗心惊。 虽然说林义哲很早便对琉球方面的事情上了心,但他根本没想到,林义哲竟然能把情报弄得这般细致和准确! “要不要开炮?”蒋金贵问道。 “不用,咱们先礼后兵好了。”贝锦泉说道,“派人过去送信……” 贝锦泉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接着便是炮弹破空而至的呼啸声。 “嗵!”一发炮弹远远的飞来,落在距离“福靖”号很远的海面上,腾起了高高的水柱。 “日本人的胆子还真是大啊!”周瑞泰有些恼怒地说道。 “他们的射程太近了,根本够不到咱们。”蒋金贵观察了一下,说道,“而且好象是颗实心弹……” “估计是老式的前膛炮。”贝锦泉点了点头,此时仅通过炮声和刚才见到的一幕,他凭借多年的经验,已经能够基本判断出对方的火炮型号。 “大人,‘和硕公主’号发来信号,问要不要还击。”一位军官对贝锦泉说道。 “先等等,看看他们是不是在放警告炮,或者是隐藏了实力,想要引诱我们靠近。”此时的贝锦泉,仍然不想背上“破坏停战协定”的罪名,便下令道,“再往前驶近一点看看。” “福靖”号继续向前驶去,这时远处的炮台上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白烟,一颗接一颗的炮弹向中国舰队飞来,但由于此时中国舰队仍然没有驶进日军火炮的射程,是以这些炮弹通通落空,只激起了大片的浪花。 “应该是不到二十门火炮,而且射程很近,可能全是旧式炮。”蒋金贵说道,“他们现在这么个打法,肯定不是放警告炮了。” “日人先行开炮轰击我船,这个停战协定现在已然作废了。”贝锦泉象是松了口气般的点了点头,“命令各舰,只用主炮射击,只射一轮。” “大人,您这是……”听了贝锦泉这道奇怪的命令,蒋金贵和周瑞泰全都惊奇不已。 “发信号吧!各舰管带会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贝锦泉笑了笑,看到几个部下还不明白,说道,“对付这样一处炮台,而且各舰均有林大人给的位置图和座标,等于打固定靶一般,若是再不能首发命中,耗费弹药,那可就太丢人了。” 很快,“福靖”号上升起了旗语,而就在信号旗刚升起不一会儿,位于舰队正中的“和硕公主”号便第一个开火了。 “这个老邓……”贝锦泉话音未落,只见远处海岸的炮台上闪过一道暗红色的火光,接着便是一连串的轰然巨响,一个巨大的烟团腾空而起,瞬间弥漫了整个炮台。 “这是打中弹药库了?”贝锦泉举起了望远镜,看着这巨大的爆炸,有些吃惊的问道。 他的声音很快便被继之而来的爆炸声淹没了,此时五艘中国巡洋舰各自用主炮开火,一发发190毫米炮弹有如流星般飞去,落在了炮台之上,发出霹雳般的炸响。不断升腾而起的黑烟完全笼罩住了整个炮台。 第一轮齐射很快结束,五艘中国巡洋舰不再射击,而岸上的炮台也已经彻底哑了火。 第三百八十六章中山世土,重归华夏 和前两次同日本海军交战一样,这一次进攻那霸港的海岸炮台,也同样有外国军舰观战,就在这次短促激烈的炮击刚刚结束之际,贝锦泉等人已经发现,在距离中国舰队不算太远的地方,出现了一艘英国炮舰和一艘法国炮舰,另外有一艘美国炮舰正驶出港口,向这边急急忙忙的驶来。 “大人,要继续炮击吗?”蒋金贵问道。 “不用了。”贝锦泉举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炮台的情况,他此时已经判断出炮台的弹药库被邓世昌的“和硕公主”号一炮击中爆炸,加上刚才各舰的炮击,炮台上的日军应该已经失去了还手的力量。 “派洋枪队登陆吧!”贝锦泉下令道。 很快,接到了旗舰发来的信号的“大雅”号轮船放下了小艇,一队红色制服的船政海兵乘着小艇向岸边冲去,此时五艘中国巡洋舰已经驶近了海岸,各舰的火炮都高高的昂起炮口,对准了岸上,准备一有异动就恢复炮击。 但那样的一幕终究没有能够发生,很快,船政海兵顺利的登上了海岸,开始向炮台发起了攻击。 贝锦泉看着那一队火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炮台中,不多时,随着几名船政海兵的身影出现,一面红色的龙旗便飘扬在了炮台上,贝锦泉等人望见龙旗升起,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了望远镜。 突然间,一阵清脆的枪声传来,贝锦泉等人都吓了一跳,赶紧举起了望远镜,看到炮台上的红色身影当中似乎有几个灰色的人影,但只过了一会儿,随着阵阵的枪声,这些灰色的人影便全都倒下了。 “估计上面有刚才没给炸死的。”飞桥上有人说道。 炮台上,邓天宝举着手中的步枪,小心地看着已经倒在血泊中的几个日本兵——这些日本人的装束和他在台湾看到的那些黑衣服的日本兵有很大的不同,他们没有穿日本陆军官兵常穿的黑色军服,而是一身灰白色或褐色的怪衣服,下边还穿着宽大的裙子,当然,腰上还插着一把武士刀。 “继续搜!”一名船政海兵军官看了一眼已然全部崩塌的日军营房,摆了摆手,大声的喝令道。 邓天宝和几位同伴继续向前冲去,走不多远,便又传来“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他的头顶飞过,邓天宝一惊,和几位同伴不约而同的伏了下来。 只见在他们的前方,一个身穿褐色上衣和破裙子腰上别了一把刀的日本人举着一支步枪冲了过来,他在打完一枪之后,一边跑着一边装弹,向船政海兵们又射了一枪,虽然没有击中任何人,但那突如其来的气势却着实令人吓了一跳。 邓天宝按照海兵训练的教程,举起了手中的步枪,瞄准了对方的腰,扣动了扳机。 他本是猎手,身手一向敏捷,这一次又是在同伴当中第一个开枪的,他素来弹无虚发,这一次也不例外,一枪响过,那名日本武士腹部顿时迸出一团血雾。 日本武士打了一个踉跄,却并没有摔倒,他丢掉了手中的步枪,猛出抽出了腰间的武士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继续向前冲着,这时其他的船政海兵们的枪响了,这名日本武士又冲了几步,这才倒在了地上。 一名船政海兵抢步上前,将日本武士手中的刀踢开,此时那名日本武士已然气绝,但双目圆睁,脸上的表情依然十分狰狞。 “天宝先打中的,这刀,归你了!”这名船政海兵和邓天宝很是要好,将刀鞘从日本武士的腰间拔出,插刀入鞘,抛给了邓天宝。 邓天宝接过刀来,注意到这把刀的装具十分华美,很是喜欢,他没有多想,将刀别在了腰间,继续和战友们搜索前进。 过了良久,炮台再没有枪声传来,贝锦泉放下心来,下令向对岸的另一处炮台驶去。 根据林义哲事前提供给他们的情报,那霸港的南岸和北岸各有一座炮台,拱卫着那霸港,现在南岸炮台已经被占领了,下一个目标,自然便是北岸的炮台。 和进攻南岸炮台的战术一样,中国舰队先是对炮台进行猛烈炮击,陆战队则在舰炮的掩护下登陆,炮台上的日军同样只装备有旧式前膛炮(虽然说是旧式火炮,但都是从西方国家购买而来,少数为日本自造,和船政水师诸舰的火炮虽不能相比,但比起中国沿海大多数地区的岸防炮来说,还算是先进的),射程近,火力弱,很快便被中国军舰的强大炮火一一摧毁,不久弹药库也被击中爆炸,台上日兵非死即伤,船政海兵登陆后只遇到了微弱的抵抗,很快日军便被尽数歼灭,船政海兵无一人阵亡,只有4人受了轻伤。 在占领了南北两岸的炮台之后,贝锦泉便率舰队长驱直入,船政海兵大队登陆之后,便直奔琉球的都城首里城而去。 第一次踏上异国土地的邓天宝,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首里城,恍惚间竟然有一种回到故国的错觉。 虽然琉球被日本吞并,但是和中国长期的宗藩关系,使中国文化在冲绳处处留下烙印,那霸港的首里城是琉球王宫所在地,在前往首里城的坡道上,一座红色的中国式牌坊映入眼帘,上面“守礼之邦”的汉字匾额,清楚地告诉邓天宝和他的船政海兵战友们,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受中华文明影响之深。 “这篇竟然是用****文字书写的?”贝锦泉看着这块红地金字的篇额,不由得吃了一惊。 贝锦泉是水手出身,粗通文墨,虽然自入船政之后,受沈葆桢和林义哲的影响,中西学问都大有长进,但对于琉球的历史,却并没有多少了解。 这块“守礼之邦”的匾额,其实是来源于明神宗万历皇帝赐给琉球国的诏书。这座城门,也被称为“守礼门”。 可能是得知了中国军队进入首里城的消息,街上的行人似乎全都躲了起来,进入到了城中,邓天宝等人首先遇到的便是一队身穿黑色制服的日本警察,这些手里只有竹棍的警察见到杀气腾腾的船政海兵,大多一哄而散,只有一名警士拔出了左轮手枪射击,结果瞬间被海兵们的排抢打成了蜂窝。 周瑞泰原来还担心日本人会在城中同船政海兵进行巷战,会给自己的部下造成较大的伤亡,是以下令部队搜索前进,但却没有在城中再发现日军,遇到的全是日本警察,而且这些警察连刀都没有,手中只有竹棍,令周瑞泰惊奇不已。 很快,船政海兵们攻下了设在首里城中的日本警察局,依次拔除了各个派出所,大都没遇到什么象样的抵抗,只是在进攻警察局的时候,警察局长拔枪抵抗,打伤了一名船政海兵,结果被船政海兵们乱枪击毙。再就是在街上遇到过十余名佩刀的日本武士,他们躲在民房之中,突然跳出来对船政海兵进行劈砍,武士们的袭击取得了一定的效果,6名船政海兵受伤,但武士们也全都被击毙在街头, 由于担心日本人可能会从警察局拿到武器进行攻击,是以船政海兵们进城后的首先进攻目标便是警察局,但令他们感到吃惊的,是在打下警察局之后,除了几把左轮手枪,再没有发现一件火器! 为了防止日本人隐匿枪械,船政海兵的军官们对俘虏的日本警察进行了讯问,而讯问的结果,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首里城的防卫,并不象他们之前想象的那样强大。 自1872年日本废除琉球国王尚泰之位,改琉球国为“琉球藩”,为了防止琉球人的反抗,日本政府在首里城派驻了约400名士兵和200余名警察,多数来自于萨摩藩,而在发动“台湾番地探险计划”之后,这里的守军被抽调走了一半,现在只有约200名士兵分头守卫那霸港的两座炮台,城内约有80余名警察,主要的职责是监视琉球王宫,维持当地治安。 而当年为了防止琉球人的反抗,日本人强行解散了琉球的王宫卫队,并且收缴了琉球军队的武器运往日本,还强迫琉球民众交出刀矛叉等武器。因为琉球被解除武装过久,这里的日本人也只保持了最低限度的武装,象那霸港南北两岸的炮台,是琉球于1554年分别建造的“屋良座森城”和“三重城”这两座炮台。当初琉球人建炮台的目的是想要凭借天险拱卫那霸港,避免该港遭受日本的入侵,但却没想到日后成了日本人的炮台工事。日本人在琉球人修筑的炮台原址上略加修葺,在上面各自布设了大小西洋火炮20余尊,都是从日本国内运来的幕府时代的旧式火炮。而除了炮台守军有步枪之外,在首里城的警察,除了警士和局长及派出所长有一把左轮手枪之外,再没有任何的枪械。 贝锦泉得到报告之后,想到就此兵不血刃的拿下了琉球,心中不由得大呼侥幸。 在得知“天兵”到来之后,琉球君臣喜出望外,琉球国王尚泰着皮弁冠、蟒袍,打华盖,率王后和世子隆重出迎,邓天宝这才赫然发现,琉球人的服装与日本和服的样式迥然不同,而更接近中国明朝时的服饰! 琉球国王尚泰亲迎贝锦泉及所部“天兵”进入宫城,邓天宝注意到这座宫城虽然不大,但却处处透着中国式殿宇的风格。 在首里城,处处都可见到飞腾缠绕的各种龙的形象。象首里城正殿前左右耸立的龙柱,上面便有盘龙,只是琉球所有的龙都只有四爪,因为琉球是中国的属国,而只有“天下共主”中国皇帝才能使用五爪龙,这也是琉球国作为臣下之礼的表现。宫城的正殿使用朱漆红瓦,雕梁画栋,装饰的盘龙同中国国内殿宇中的龙一般无二。 贝锦泉注意到,国王迎接他们的首里城正殿不是坐北朝南,而是坐东朝西,不由得很是奇怪,便询问尚泰王是何原因,尚泰王告知正殿坐东朝西,是面向中国的方向,这是为了显示琉球归慕中国之心。同时尚泰王还告诉他,正殿前的北殿当年便是接待中国使臣的地方,他们现在所在的正殿前的庭院,就是当年中国册封使举行册封琉球国王仪式的地方。 进入到了首里城正殿内里间,贝锦泉见到那里悬挂着数块匾额,皆是清朝皇帝赐给琉球国王的,有康熙皇帝的“中山世土”、雍正皇帝的“辑瑞球阳”和乾隆皇帝的“永祚瀛壖”。贝锦泉和麾下众官兵分别上前叩拜,以示崇敬。 按照林义哲事先的安排,贝锦泉告知琉球君臣来意,并召来驻那霸港的外国领事,宣布自即日起琉球复国,恢复琉球王国的国号及国王的权力。琉球君臣感激涕零,朝西接连叩拜,以谢“天恩”。在得知复国的消息后,琉球百姓纷纷走上街头欢呼,更多的人和他们的国王一样,向西山拜呼“万岁”不已。 首里城内热闹非凡,一派节日景象,而此时临近琉球的日本鹿儿岛,虽然并不知道琉球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却也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 三天后,鹿儿岛附近海面,一场海上演习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方位122!……距离3!……开炮!” “雷电丸”训练舰上的一座100毫米法华士前膛炮和1门80毫米前膛炮开火的瞬间,训练舰上闪出一阵火光,而在靶船附近闪出几朵浪花,两弹全失。 “开足马力,全速前进!……” 在命令从上村彦之丞少尉口中传出后,接着又是一道命令传了出来。 “敌舰六寸口径炮弹击中首甲板炮位!炮长阵亡!五人受伤!” 而在他身旁的大副则立即接口说道。 “把炮长尸体抬到军官室!伤兵运进舱内!……” 接连的命令从大副的口中吐出,一场简单的射靶训练,被上村彦之丞添加了不少东西,通过口头模似战场伤亡,以便训练海兵学校的学员和新募水兵的战场应对能力。 “二炮长去指挥首甲板炮位!以最大射速开火!敌舰进到火炮射界,不必等待命令!立即开炮!……” 过了好一会儿,随着拖靶帆布上接连出现弹孔,而训练学官们的命令也熟练起来后,上村彦之丞心下才稍觉满意。 上村彦之丞1849年5月1日出生于鹿儿岛,毕业于日本海军兵学校第4期,曾先后在“筑波”、“云扬”、“雷电丸”等舰上服役。这一次是“雷电丸”训练舰的第一次远洋训练,这次炮术训练之后,接下来的就是远海巡航训练,驶向远洋一直是上村彦之丞这个炮舰舰长的梦想,只不过他从未想到自己的第一次远洋,是在训练舰上,而非他想象的巡洋舰。 “鸣响船钟,战斗结束。” 清脆的船钟声响起后,上村彦之丞看到扮演敌舰的“千代田形”号舰发来了旗语。 “命中五发。” 甲板上焦急等待的众人一看到命中五发,顿时就是一阵叹息声,他们一共打了50发炮弹,却只命中了5发,刚刚达到百分之十的命中率,如果是在战场上,在敌舰火力干扰下命中率只会更底。 “命中率是用汗水换来的!快快!……立即训练!” “训练!训练!训练!为了天皇陛下!为了日本!” 一阵叹息声后,训练舰上再次沸腾了起来,日本水兵们和军官们再一次按照训练科目,进行着紧张的训练。 在他们训练的时候,上村彦之丞却是走出舰桥朝着北方看去,他知道今天是海军军官学校的开学日,对于这所海军军官学校,他的心中隐隐有着一丝期待,这种期待可以说是海军内每一个出身萨摩藩的海军军官共同的期待。 “但愿鹿儿岛能改变一切吧!” 上村彦之丞心下期望着的时候,“雷电丸”继续向前航行着。 突然间,远处的海面,出现了一艘船影。 “雷电丸”迎着来船驶去,很快,出现在上村彦之丞的望远镜里的,是一艘飘扬着星条旗的美国炮舰。而对方见到了日章旗高悬的“雷电丸”号之后,便快速的驶了过来。 “是‘派克’号。”有人认出了美国炮舰的身份,说道。 “派克”号是一艘排水量约900吨的小炮舰,属于美国在亚洲活动的为数不多的军舰之一,它一直在鹿儿岛和琉球之间长期服役,是以日本海军中的很多人对它并不陌生。 见到美国军舰,上村彦之丞按照惯例,向其致放礼炮,美国军舰也施放礼炮还礼,并且升起了旗语信号,要求派人过来晤谈。 上村彦之丞不明白美国人为什么要派人过来,出于礼貌,他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下锚停船,美国军舰也在“雷电丸”号的一侧停船,并放下了小艇。 看到小艇上似乎有美国舰长在上面,上村彦之丞更加的感到奇怪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清舰袭来!” 很快,“派克”号的舰长杰克森来到了“雷电丸”号训练舰上,上村彦之丞对他的到来表示了欢迎。二人寒暄了一番,没等上村彦之丞发问,杰克森便开门见山的说出了来意。 “呵呵,上村舰长,我想问一下,中国和日本,重新开战了吗?”杰克森一边递给上村彦之丞一支香烟,一边用英语问道。 听了杰克森的问话,上村彦之丞心里猛地一哆嗦,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他接过香烟,强自镇定地摇了摇头,用带有浓郁萨摩腔的英语简单地回答道:“我没有听说这方面的消息。” “噢,那你们的消息传递速度可是够慢的。”杰克森掏出打火机给上村彦之丞把烟点着,然后给自己也点了一根,“你可能不知道,上村舰长,我刚刚从那霸港来,在那里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战斗,一支强大的中国舰队出现在那里,刚刚完成了对那座城市的占领。” 好似晴天打了一个霹雳,上村彦之丞的眼睛因为过度惊愕一下子瞪得滚圆,呼吸也为之停顿,吸到口里的烟竟然忘了吞下,全都从口边溜走了。 杰克森注意到了上村彦之丞惊愕的表情,呵呵一笑,似乎是在嘲笑日本人胆子小,“中国军队随后还发布了公告,宣布琉球王国为中国的被保护国。” “您亲眼看到了这一切,是吗?杰克森舰长?”上村彦之丞咳嗽了一声,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 “噢,当然。”杰克森点了点头,“我亲眼目睹了那霸港那两座可怜的旧炮台的毁灭,您要知道,中国人的军舰上装备的,是190毫米口径的大炮!而且中国人的炮击准确得令人难以置信!中国军舰开的第一炮便击中了炮台的弹药库,引起了剧烈的爆炸!当时整个炮台全都笼罩在黑烟之中!” “那真是地狱般的景象!那些大口径的炮弹,就好象流星一样的落到了炮台上!巨大的爆炸将泥土都掀到了空中,还有残破的尸体!”杰克森一边述说着,一边夸张的挥动着手臂,打着手势,讲述中不无赞叹的意味在里面,“在第一轮射击完毕的时候,炮台上的英勇守卫者们估计就已经全部阵亡了,因为在炮击结束之后,中国人的陆军部队登陆进入炮台,几乎没有遇到抵抗……” “他们来了几艘军舰?”上村彦之丞有些急切的打断了派克的话,问道。 “一共有五艘,都是巡洋舰,装备有威力强大的190毫米和140毫米大炮。”派克说道,“据我所知,都是中国海军的最新主力舰。” 听到派克的回答,上村彦之丞的心沉了下去。 “中国人现在已经占领了首里城,琉球王已经向中国人表示了臣服。”派克看着上村彦之丞,笑了笑,说道,“现在,那霸港的所有外国领事大概都接到了消息,除了贵国以外。”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消息,派克舰长。”上村彦之丞对派克告诉自己这个可怕的消息表示了感谢。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之后,派克便告辞了。 送走了美国人,上村彦之丞立刻下令给“千代田形”号训练舰发旗语信号,立刻返航。他要马上将这个消息报告回去。 作为一名海军军官,他当然明白,五艘中国主力巡洋舰出现在那霸港,对萨摩藩意味着什么。 自从萨摩藩于中国明代万历年间起占据琉球北方奄美五岛之后,琉球的转口贸易便在萨摩的财政收入中占有极大的份额,最多时达到了萨摩财政总收入的三分之一,琉球对萨摩来说,不仅是一大财源地,同时也是重要的屏障。现在中国军舰的出现,表明持续多年的中日琉球争端,将最终以军事的方式解决了。 而自从两次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战争以来,国力日益衰落的大清帝国,本来是没有收复琉球的愿望和能力的,但是,日本入侵台湾失败造成的双方军力此消彼长,直接导致了今日琉球被夺的恶果。 很快,“千代田形”号收到了信号,匆匆忙忙的结束了海上操练,和“雷电丸”号结成了一队,全速返航。 清晨朝阳刚出,鹿儿岛上便响起了一阵阵整齐划一的军靴声。整齐的军靴声惊醒了村庄里乡民的美梦。乡民们睁开朦胧的眼睛,只见身穿黑色的军装肩扛步枪的年青士兵们散发出威武摄人的气势,又整齐划一地转身、迈步,伴着整齐的靴声,空中回荡着士兵们的歌声。 “我们都是同期的樱花,共同绽放在海兵学校的校园。早有了一开即谢的觉悟,让我们为了祖国,从容凋谢零落吧!我们都是同期的樱花,共同绽放在海兵学校的校园。血脉相连骨肉难分,无论什么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我们都是同期的樱花,共同绽放在海兵学校的校园。仰望被夕阳染红的大洋,只有勇者得以生还!我们都是同期的樱花,共同绽放在海兵学校的校园。我们曾经答应一同赴死,谁也不会丢下战友独自离开!我们都是同期的樱花,我们的日子总是紧张充实。我们会从容奔赴血与火的大洋,也许有一天,在那高山神社里,我们会一同在花枝头绽放上迎接春天!” 旋律优美歌词以决然的歌声随着鹿儿岛海军学校学员们军靴声,一同在鹿儿岛的清晨里回荡着,当他们从村边经过时,早起的孩童们大都目带崇拜、羡慕的神情看着这些威风凛凛的海兵学校学员们。 骑在马上的桐野利秋在晨操的学兵经过时,于马上行着军礼。他知道这首校歌是出自西乡隆盛的手笔。不知怎么,他听到这首歌,竟然想起了中国的《诗经?秦风》里的诗歌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桐野利秋的文化程度本来不高,西乡隆盛曾经不止一次的发出“利秋要是读书多一些,我就比不上他啦!”的感叹。桐野利秋得知后,便开始努力读书,而自己的爱女桐野千穗之所以文采斐然,其实也是因为自己读书不多,将希望寄托在了女儿身上的关系。 海兵学校的这首歌说的是战友之情,海军与陆军不同,在等级森严的海军中,“海校同期”就意味着一层超乎战友关系的亲密之情。代表了一种“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同袍之情。 “日本的军队,必须要以必死的勇气在战场上迎击敌人!” 舍生求死! 或许这正是鹿儿岛海兵学校的创立者西乡隆盛所追求的,无论是海军或是陆军,必须要放弃生的希望,以必死之心迎战。 军人的职责是什么?是保卫祖国、是夺取胜利!然而,在海军这里,战争的目的成了死亡。像樱花一样凋零,是最华丽的死亡方式,然而,这样的死亡,真的可以赢得战争的胜利吗? 桐野利秋在心下思索着,一夹双腿靴根部马刺刺着马腹,黑色的战马便朝着海兵学校跑去,今天是海兵学校第一期学员结束军训,正式成为海校学员的一天,作为校长的西乡隆盛要去主持开学典礼。 鹿儿岛海军学校在今年建校时,本是日本航运公司办立的商船学校,为公司培训高级水手和船长而建的商船水员培训的教育机构,两年前在经鹿儿岛县政府批准后,随后在鹿儿岛征地动工建起了校舍。 从一开始这所学校就和普通的商船学校不同,他的校舍完全仿造英国,校舍亦是由英国设计师规划设计,而且从教学楼到再到宿舍,不是一般学校所能相比。甚至于为了确保学校的学习环境,在征地时学校即和周围的地主、农户都签订了协议,学校周围的土地绝不能用于建造酒馆,妓院以及其他一切可能使人腐化堕落的场所。 不惜工本建立的学校,自然不会是商船学校,实际上从一开始,这里就是按照海军军官学校规划设计的,而提出这个建议的便是西乡隆盛,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比任何人都明白,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国防中最薄弱的环节在什么地方。 “建设一支海军,需要的东西很多,比如起码要有军舰,要有操纵军舰的人员和这些人员如何构成的组织。一般来说这三要素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军舰,但其实军舰问题是最好办,最简单的。只要拿得出钱,什么都能买的到。英国,法国,德国以及美国的造船公司都鼓着劲在全世界明争暗斗,只要有钱,什么最新式的军舰都买得到,困难其实是人员培养训练、整编和组织。” “军舰因为军官才有精神,没有军官,则水兵将无所作为。水兵无所作为,则舰船也就成了无用的废物。而海军军官所必须掌握的深奥学术的练成绝非容易之事,所以当前一大紧要事项就是尽快创办学校。” “训练一名陆军军官,半年的短训后,他们便可以在军队和战场上成长,但是海军不同,海军是技术军队,没有几年的时间绝不可能训练出合格的海军军官的。” 这是在“征台”失败,西乡从道被斩首的消息传来后,西乡隆盛痛定思痛,说动鹿儿岛县政府出资,把商船学校改成了海兵学校,为了保证建设资金的充裕,西乡隆盛甚至捐出了自己的大笔俸禄。 事实上,在1868年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在“富国强兵”方针的指导下,极力效仿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英国海军建立近代海军。1870年5月4日,在继承幕府军舰和海军设施的基础上,日本兵部省提出了“大办海军”的建议,专门将海军军官的教育问题单列为一项,指出:“军舰的灵魂是军官,无则水兵无以发挥其所长、舰船将成一堆废铁。况且海军军官应掌握之知识深奥,达到精通熟练程度绝非易事,故尽快创办学校,广选良师,教育海军军官是建设海军之头等大事。”于是,东京筑地的原幕府海军操练所得到恢复,并于1870年1月11日举行了首届学员开学典礼。学员包括各地选送的年轻志愿者和平民走读生。同年11月4日,该校更名为海军兵学寮,取消走读制,选拔了更多的平民子弟入学。 和陆军学校不同的是,鹿儿岛海兵学校的学员主要是武士子弟,鲜有平民子弟。因为无论是在欧美或是日本,海军从来都是贵族军种,海军军官都是贵族,讲究的是贵族的义务。意思就是国家就是你们的,平时好吃着好喝着,到时候就得豁出去为国效力。什么“要先成为武士,然后才是军官”等等之类的话语,便在海兵学校之中流传。因为属于贵族学校,比起东京的,鹿儿岛海兵学校的宿舍楼修建得非常之奢华,教学楼亦是同样奢华,绝非简陋的东京海军兵学寮可以相比。 桐野利秋正骑马向前,远远的看到几名身穿蓝色海军制服的日本军官迎面奔了过来。 “是上村少尉?”桐野利秋认出了为首的军官是上村彦之丞,立刻打马上前。 “将军!我刚刚从一艘米国军舰那里得到了消息,清国军舰攻下了那霸港,迫使琉球藩成为了清国的被保护国!”上村彦之丞冲到了桐野利秋的马前,有些惊慌的向他报告道。 桐野利秋大吃一惊,立刻跳下马来,详细的问起了情况。 上村彦之丞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了桐野利秋,桐野利秋意识到了情况严重,立刻翻身上马,冲进了校园内,向西乡隆盛所在的大楼冲去。 桐野利秋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奔驰到了一座大楼前,翻身下马,快步的冲上楼梯,来到了西乡隆盛所在的校长办公室当中。 “出了什么事?”西乡隆盛看到一阵风般冲进门的竟然是桐野利秋,不由得很是吃惊,在他的印象中,桐野利秋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桐野利秋将刚才从上村彦之丞那里得知的情况告诉了西乡隆盛,西乡隆盛听完后,眉头紧锁,脸上一时间阴云密布。 “那就是说,清国军队占领了琉球,很可能会以琉球为跳板,进攻日本本土。”西乡隆盛沉声道,“看样子,大久保君他们在北京的谈判,很不顺利,甚至可能已经破裂了。” “清国军舰的下一个攻击目标,很可能是奄美群岛。”桐野利秋说道。 “没有了海军,果然是不行的啊!”西乡隆盛来到了窗前,看着窗外操场上正在集合的海兵学员,叹息了起来。 “清国军舰可能很快就会发动进攻。应该马上进行全面战备了。”桐野利秋说道,“我们得赶紧支援奄美群岛的守军才行。” “没有用的。”西乡隆盛摇了摇头,“现在哪怕是马上组织船队向奄美群岛增加兵力,恐怕也来不及了,而且还需要冒着运输船只被清国军舰发现并击沉的危险,‘常陆丸’号的悲剧才发生多久,你难道忘了吗?” “那怎么办?总不能束手待毙吧?”桐野利秋有些着急的说道。 “当然不能束手待毙。”西乡隆盛此时表现出了少有的镇定,“现在我们应该做的,是尽量加强本土的防御。” “要怎么做呢?”桐野利秋问道,见到西乡隆盛镇定自若的样子,他的情绪也渐渐的稳定了下来。 “现在日本可以依靠的,只有陆军了。”西乡隆盛说道,“我们的炮台,恐怕敌不住清国军舰的攻击,想要击败敌人,最好的办法,是在敌人登陆之后,诱使敌人脱离军舰炮火的掩护,然后集中优势兵力加以消灭。” “可是日本是岛国,可以登陆的地方,太多了啊!怎么能做到处处防守呢?”桐野利秋明白西乡隆盛说的办法有道理,也切实可行,但心中仍然不免担忧。 “先做好鹿儿岛的战备吧!”西乡隆盛叹息着说道,“马上将消息报告熊本镇台,让他们转告别的地方,加强防御!” 很快,“清舰袭来”的消息便传了开来,整个鹿儿岛立时笼罩在了一片紧张恐慌的气氛之中,当地的军队纷纷进入战位,在沿海各处设立观察哨,构筑临时炮兵阵地,当地的居民也开始储备粮食,一派大敌当前的样子。 但是让日本人没有想到的是,一连过了十多天,并没有清国军舰出现的消息。 而就在这几天当中,琉球重新光复的消息,已然传进了北京城。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上海和香港。 自从上海和香港的外国人开设了电报线路之后,中国就被纳入到了世界电报体系当中。中国国内的一些有识之士看到电报的便利,提出了架设中国自己的电报线路的设想,但却遭到了国内保守势力的坚决反对,是以直到现在,中国仍然只有上海和香港有电报线路。而这两地的电报,又是和那霸港相通的。是以在琉球光复之后,消息马上便传到了上海。 第三百八十八章挟持 在贝锦泉将战报分别以长电报的方式从琉球发至上海之后,林义哲事先安排早就等候在上海的“飞鸿”号高速通报舰便迅速启航,只用不到4天的时间便将电报送至了天津。 而在天津大沽口,日本外交使团的座舰“摄津”号炮舰的舰长坪井航三,正为自己的不能自由行动而烦恼不已。 此时他的“摄津”号身边两侧不远处,分别停泊着的便是船政水师的“横海”号和“康济”号巡洋舰。 自从将大久保使团送到了天津之后,坪井航三便开始执行兵部省的另一个秘密任务,查探中国北方地区的沿海防务。在大久保等人上岸后,坪井航三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刻率领“摄津”号离开了大沽。 “摄津”号没走多远,刚好碰上了一艘日本商船“锦江丸”,船长大井带来一个不祥的消息——听说这一带海域有三艘中国巡洋舰出没。 这个消息随即被一艘美国军舰证实,美国舰长甚至告诉了坪井航三更为详细的情报——三艘中国巡洋舰分别是“威远”号、“横海”号和“康济”号,据说这三艘军舰是奉命前来加强天津一带的防务的。 寡不敌众,识时务者为俊杰,敏感的坪井航三毫不犹豫地下令“摄津”号火速开船,抢在中国人发现之前溜入黄海。 这天凌晨,“摄津”号早早驶出大沽口直奔大洋。不料人道天行早,更有早行人,出港不到十海里,“摄津”号的了望哨就发现南方海面出现了两艘军舰的桅杆,来者正是日本商船和美国军舰说的那三艘中国巡洋舰中的两艘。 坪井航三第一次见到了这些曾在台湾海域全歼了日本海军的中国巡洋舰的庐山真面目。 这两艘中国巡洋舰都是典型的法式巡洋舰,有着招牌式的大鼻子撞角首和高高的舰桅,高大巍峨的舰体,涂装也是法式天蓝色的,远远驶来,有一种别样的威严感。这两艘中国巡洋舰的火力吨位都远在“摄津”号之上。“摄津”号原来是美国南北战争时北方建造的三桅炮舰,1868年被日本购入,排水量920吨,装备8门前膛炮,下水时最快航速为8节(现在已经达不到了),面对两艘排水量近2000吨,拥有190毫米重炮,航速最快可达14节的中国巡洋舰,可以说是根本没有逃掉的任何希望。 尽管狭路相逢,考虑到中国人的目标是大沽口,坪井航三不动声色的下令转舵向北,试图在中国人面前蒙混过关。 坪井航三小瞧了两名中国舰长的智商,就在“摄津”号转舵的同时,两艘中国巡洋舰“横海”号和“康济”号不但已经发现了“摄津”号,而且判断出了它的意图。 两艘中国巡洋舰立刻分散开来,全速追赶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形成了“横海”号在左,“康济”号在右的形势,把以6节航速行驶的“摄津”号夹在了正中。 很快,“横海”号便发出了信号,命令“摄津”号转舵,跟他们走,坪井航三不敢反抗,在服从中国人的命令的同时,虽然接连发出抗议,并称两国处于和平状态,这样的作法违反国际法。但中国人根本不予理会,象押解囚犯一般的将“摄津”号押回了大沽口。 在将“摄津”号押到了指定的锚泊位置后,中国巡洋舰“横海”号的舰长邱宝仁登上了“摄津”号,会见了坪井航三。这位中国舰长表现得十分客气和彬彬有礼,他宣称刚才的举动是奉了上峰之命,鉴于中国和日本很可能因谈判破裂而开战,在和谈真正达成之前,“摄津”号将不许离开大沽口,日本水兵不许上岸活动,“摄津”号也不许随便移动锚泊位置。 针对中国方面的举动,坪井航三虽然一再抗议,但毫无效果,那位中国舰长邱宝仁虽然一直表现得极是和气,甚至还派人给“摄津”号送来了给养,并邀请坪井航三上“横海”号上参观,但对于“摄津”号不准离开这一项,却是丝毫不松口。 就这样,“摄津”号便和两艘中国巡洋舰当了好多天的邻居。在这段时间里,“横海”号舰长邱宝仁和“康济”号舰长陆伦华多次邀请坪井航三和“摄津”号上的日本海军官兵上中国巡洋舰参观,组织双方官兵进行联欢比赛,邱宝仁和陆伦华也多次来“摄津”号上访问,日本人过得倒也并不寂寞。 这些天对坪井航三来说,长了不少的见识,通过参观中国巡洋舰,他也明白了这一次日本海军输在了哪里,是以虽然没有完成兵部省交待的任务,但他也不愁没有报告交差。 坪井航三此时还没有发现,这次的中国天津之行,对他今后的一生,可以说影响巨大。 此时“横海”号又打出了信号,说舰长过访,也不等“摄津”号答话,便放下了小艇,看到小艇上悠闲自在的邱宝仁,坪井航三是一点脾气都没了。 很快,邱宝仁和几位中国军官来到了“摄津”号上,和坪井航三象老朋友一样的打起了招呼。坪井航三和往常一样对中国海军军官们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双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就在这时,远处海面的一阵汽笛长鸣声打断了他们。 坪井航三循声望去,看到远处的一个冒着烟的黑点在急速的变大。 很快,一艘中国军舰的身影出现了。 这艘中国军舰体态狭长,航速极快,差不多是转瞬之间便冲到了自己面前,其快疾的航速令坪井航三吃惊不已。 从出生到现在,他是第一次看到跑得如此之快的船! “这是……?”他试探性的向邱宝仁问道。 “这是‘飞鸿’号,我国自行建造的高速通报舰,坪井君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吧。”邱宝仁看着坪井航三惊愕的样子,不无得意的说道,“该级舰的航速最快可达二十节,是现下大清第一快舰,泰西诸国尚无此式,说是东亚第一快舰也不为过。” 听到邱宝仁说这艘军舰的航速最快竟然能够达到20节,坪井航三不由得心头剧震。 习惯了日本军舰慢吞吞的航速的他,根本想象不出来,乘座在20节航速的军舰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飞鸿’号往来于天津和上海之间传递消息,这会儿跑得这么快,想是有什么重要消息到了。”邱宝仁说道。 听了邱宝仁的话,坪井航三不知怎么,一下子便想到了正在天津进行的和谈,一颗心禁不住又悬了起来。 此时的坪井航三并不知道,“飞鸿”号带来的琉球复国的消息,的确对天津的谈判,有着致命的影响。 ※※※※※※※※※※※※※※※※※※※※※ 《李文忠公集:日记》: “今日午时,得船报,船政水师五舰及海兵千余人往琉球都城首里宣慰侨民,现已驱逐日人,复琉球国主之位,消息经西洋电报线转沪,由船转津。琉球为日本阴占多年,琉王此前多派使哀恳,以距离遥远,兵力不及,未及施援,而日人狡赖,与之交涉多年,不得要领,不意今日一朝得复其国,鲲宇真人杰也!余即将此信飞报京师,以期总署与日人和谈有所助益。……闻日人已然重回席谈,正使大久保称病不出,由副使木户伊藤、代理公使柳原与谈。日人哀恳减款,情词可怜,已然失却往日骄气,鲲宇坚执八百万之数,不肯稍减分毫。……以余稍乩其意,八百万镑实在为难,日人赔款,总数当在二百万镑左右……” 《郭文恭公集:日记》: “……琉球两属状态,自中世纪以来,因袭已久,难于遴加改革,以至因循至今日,今者中国已然恢复其国,为不世义举,又抚恤其民,晓谕各国,足以表明琉球属于中国版图之实效,断绝其与日本之关系。……日本既改琉球为藩,前议当小为变通,而必要时可以宽免入贡为之基,一面遣派使臣会同各国公使保护琉球,听其自主。琉球臣服中国已久,宜中国主其议,以保护琉球为义。闻琉球北部有五岛,亦为其土,明万历时为日人所占,至今未还,亦当设法索要,待载明分界以后,彼此永远不相干预,庶以后中国如何设法保存琉球,日本自此当无从置喙。” 《李文忠集:奏稿:筹办铁甲船兼请遣使片》: “再,正在缮折间,承准军机大臣密寄九月一十八日奉上谕文祥奏敬陈管见一折。台湾之事,尚未办结,后患在在堪虞。日本与闽、浙一苇可航,倭人习惯食言,难保不再生枝节。前因议买铁甲船及水炮台各节,仓猝莫办,刻下事机已缓,亟宜赶紧筹划,以期未雨绸缪。着沈葆桢等悉心筹商,并着李鸿章、李宗羲将前议购买未成之铁甲船、水炮台及应用军械等件,迅速筹款购办,庶几兵械精良,有备无患等因。钦此。并钞录文祥原折到臣。” “现今和谈已开,日人虽百般狡展,然得知琉球复国,我舰近在咫尺,自不致再有变局惟。文祥虑及日本距闽、浙太近,难保必无后患,目前惟防日本为尤急,洵属老成远见。该国近年改变旧制,藩民不服,访闻初颇小哄,久亦相安。其变衣冠、易正朔,每为识者所讥,然如改习西洋兵法,仿造铁路火车,添置电报煤铁矿,自铸洋钱,于国计民生不无利益,并多派学生赴西国学习器艺,多借洋债与英人暗结党援,其势日张,其志不小。故敢称雄东土,藐视中国,有窥犯台湾之举。泰西虽强,尚在七万里以外,日本则近在肘腋,伺我虚实,诚为中国永远大患。今虽勉强就范,而其深心积虑,觊觎我物产人民之丰盛,冀幸我兵船利器之未齐,将来稍予间隙,恐仍狡焉思逞。是铁甲船、水炮台等项,诚不可不赶筹备。惟巨款既无可指,定造亦尚需时,臣已于复议总理衙门造船一条内详切言之。至前曾议买铁甲船,洋商献图者甚多,因相隔过远,需费过巨,诚恐误买旧船,未敢遽订,似须委员前往该国议购为妥。其水炮台船一项,总理衙门现饬赫德向英国询问价值,上海洋行有承揽订购者。据沪局委员冯焌光等禀称,该局仿造一只,明春可成,似尚不难陆续添置。惟是有备而无患者,立国之根基,不战而屈人者,攻心之上计。自来备边驭夷,将才、使才二者不可偏废。各国亘市遣使,所以联外交,亦可以窥敌情,而中国并其近者而置之,殊非长驾、远驭之道。同治十年,日本初议条约,臣与曾国藩均奏请该国立约后,中国应派员驻札日本,管束我国商民,藉探彼族动静,冀可联络牵制,消弭后患。上年甫经换约,未及筹办,而该国遂于今春兴兵来台。若先有使臣驻彼,当能预为辨阻,密速商办,否则亦可于发兵之后,与该国君臣面折廷争,较在京议办更为得力。今台事粗定,此举未可再缓,拟请敕下总理衙门王大臣遴选熟悉洋情、明练边事之三、四品京堂大员,请旨赏给崇衔,派往驻札日本公使,外托邻邦报聘之礼,内答华民望泽之诚,倘彼别有诡谋,无难侦得其情,相机控制。闻该国横滨、长崎、箱馆各处,中国商民约近万人,既经立约,本不可置之度外,俟公使到彼,应再酌设总理事官,分驻口岸,自理讼赋,以维国体。不特此也,即泰西如英法等诸大邦,亦当特简大臣,派往专驻,重其禄赏,而定以年限,以宣威信、通情款。其在中国交涉事件,有不能议结,或所立条约有大不便者,径与该国总理衙门往复辨证,随时设法商议,可渐杜该使蒙蔽要挟之弊,似于通商大局有裨。是否有当?理合附片覆陈,伏乞圣鉴训示。谨奏。” ※※※※※※※※※※※※※※※※※※※※※ 北京,紫禁城,勤政殿。 “皇帝,今儿个的这些折子,都是参劾林义哲的?”慈禧太后看到同治皇帝将一些折子只略略一翻便放在了一边,一会儿便摞起了厚厚一打,不由得皱了皱眉,问了一句。 听到慈禧太后的问话,本来哈欠连天的同治皇帝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神智一下子变得清醒了许多。 “回皇额娘的话,这些个折子,都是参劾林义哲的。”同治皇帝有些心虚的答道。 他之所以将这些折子挑出来放在一边,是想把重要的折子批完后,再集中处理这一批,偷一把懒,但却没想到被母亲一眼看穿了。 “都是哪些个言官上的?”慈禧太后又问道。 “回皇额娘的话,有大理寺少卿余雷森、通政使于凌辰、监察御史刘浩良、翰林院编修王士俣等人。”同治皇帝一口气说了四个言官的名字,之所以上折子参劾林义哲的言官中他能记住这四个人的名字,完全是因为他们写的折子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的缘故。 “这些个折子里头都参了林义哲些什么?” “回皇额娘的话,这个……余雷森参劾林义哲蒙敝圣聪,变更旧制,擅权逾越,借和谈之机,向日人索要巨款,以求肥己……”同治皇帝小心地看着母亲的脸色,说道,“他说和战与否,乃是决于天子,怎可轻易付与下臣……” 慈禧太后不屑的轻哼了一声,“他还说什么了?” “余雷森还说,林义哲之所以如此勒逼日人,索要其无力偿付之款,意在使和议破裂,重开战端,以求贪天功为己有,此次不经允准,便擅自调动兵舰,前往琉球,非为字小存亡,存琉球之国,乃是欲要进攻日本之藉口……” “真是满篇的混帐话!”慈禧太后脸上怒气涌现,同治皇帝赶紧住了口。 “还有谁说了些什么?”慈禧太后又问道。 “回皇额娘的话,通政使于凌辰奏称林义哲一意逼迫日本,乃是为一己之私,好使朝廷多给他银子造船,是以故意索要巨款,刁难日人,欲使两国决裂,他便可从中渔利,台湾之役,本因番民而起,日人因番民残害其遇难船民,是以兴兵问罪,原是保民义举,而林义哲为讨好番妾,竟不顾大局,挑起衅端,以至朝廷劳师靡饷,又使朝廷背负好战之恶名,用心险毒之极……” “好一个‘保民义举’!是非不辨,黑白颠倒竟至于此!”听了同治皇帝的转述,慈禧太后勃然大怒,“真是好一管秃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见到母亲发怒,同治皇帝的心不由得一哆嗦。 “皇额娘息怒!这些个言官总是如此,语多虑诳,不必当真……” “不必当真?此还是大清臣子所言吗?我看他于凌辰是收了日本人的银子了!如若不然,怎么会如此向着倭寇说话?”慈禧太后怒道。 第三百八十九章冷雨夜 “皇额娘息怒!儿子也觉着这当中有甚是可怪之处,是以没有急于处置……”同治皇帝看到母亲怒意愈来愈盛,额头顿时汗下。 “果真叫那林义哲说中了,咱大清朝的事儿办不好,就是坏在这些个没长心的东西身上!”慈禧太后指了指那一叠厚厚的奏折,厉声道,“这些个混帐,著刑部严加查办!若有通倭情形,重惩不贷!” “儿子遵旨!”同治皇帝听得浑身一哆嗦,立刻应声道。 侍立一旁的翁同龢听到同治皇帝的回答,不由得大惊失色,他有心想要为参劾林义哲的言官说几句话,但他回想着刚才慈禧太后话中的“通倭”一词,心里也是一激灵,争辩的话便缩在了口中,再也说不出来。 尽管翁同龢疑惑于慈禧太后为什么会从于凌辰的奏折之中一下子想到言官们“通倭”上来,但他心里也明白,这种丧失气节操守的事,在那些穷酸们身上,绝对是有可能发生的。 此时此刻,在总理衙门,中日两国的判断,仍然在继续进行着。由于日本外交使团的团长也是首席谈判代表大久保利通因“病”缺席,谈判主要是在林义哲和伊藤博文之间展开。 郭嵩焘在自己的日记当中,详细记下了当时的谈判情景。 “十二日,和谈重开,大久保仍未到席,伊藤为首,木户次之,余与林鲲宇同其对谈。” “林鲲宇曰:‘贵使见我此次节略,但有允、不允两句话而已。” “伊藤曰:‘此为和谈,辩论亦不可?’” “林鲲宇曰:‘辩论自然可以,然所订条件,丝毫不许减少。’” “伊藤曰:‘即以此已议款项辩说。第一,赔款七百万镑,为数甚巨,我国实难担当。’” “林鲲宇曰:‘此为已减之数,所减一百万镑,乃因我皇太后万寿在际,格外开恩,已然减无可减,若贵国不允,战端重开,则赔款更巨矣。’” “伊藤曰:‘赔款如此,固日本无力给予,款若更巨,则更无从给矣。还请少减为是。’” “林鲲宇曰:‘款数已万难再减,我舰现在琉球,此为城下之盟,不能不如此。’” “伊藤不能答,林鲲宇又曰:‘日本变更旧制,维新变法,铁路、电报、采矿、商贸皆有大成,又改良币制,可谓财源广大,区区七百万镑之数,未必因此而减色。’” “伊藤曰:‘维新仅有小成,地仅农产,出粮尚不能自给,财源无多,无法可开,若付此款,款未能付尽,则我民皆死矣!还请再减。’” “林鲲宇曰:‘日本居四海通隅,出产甚丰,财源甚广,我国之民亦有万人在日本讨生活,日本维新之后,国势日上,开源甚易,且国有急难,人才易出,即可用以开源。’” “伊藤曰:‘日本请贵大臣为首相如何?’” “林鲲宇曰:‘当奏我皇上,若皇上允准,即可前往。’” “伊藤曰:‘奏如不允,贵大臣必不能去。贵大臣当设身处地,将我等为难光景细为体谅。果照此数写明约内,西洋各国必知将借洋债方能赔偿,势必以重息要我,债不能借,款不能还,失信贵国,又将复战。何苦相逼太甚?’” “林鲲宇曰:‘此次乃是贵国犯我边境在先,杀害我民,炮轰我城市,截断我商路,捕掠我商船,我民死伤累累,财货损失以亿万计,贵国侵台之前,曾一思有今日之困境否?此乃贵国自取也!非我国一味相逼,实是血债太多,不如此不足以纾民愤,解国之困。至于借债还款,此乃贵国之责。’” “伊藤曰:‘不能还则如之何?’” “林鲲宇曰:‘已从两国敦睦起见,减去一百万镑,万难再减。’” “伊藤曰:‘总请再减。’” “林鲲宇曰:‘无可减矣。’” “伊藤沉默半晌,又曰:‘此款我未能答应。然借款之权在人而不在我,借能到自能早还。贵国此向役虽得胜,何必逼人太甚?使人不能担当?’” “林鲲宇曰:‘贵使言不能担当,是否为不允之说?’” “伊藤曰:‘我等诚心实意,愿意与贵国重修旧好,但我等办不到之事,不能不直言相告。’” “林鲲宇曰:‘照我节略,已然竭力减少,若贵国坚持不允,只有重新开战一途。’” “伊藤曰:‘赔款还请再减四百万镑,七百万断难承受。’” “林鲲宇言:‘无可再减,贵使如不允,当遣兵至贵国京城索要。’” “伊藤曰:‘贵我两国乃一衣带水之邻邦,不必如此决裂,总须和好才是。’” “林鲲宇言:‘此等赔款,乃贵国偿我之失,犹债也,债若还清,两国自然和好。’” “伊藤曰:‘索债太狠,虽和不诚。前送节略实在句句出于至诚,而贵大臣怪我不应如此说法,我说话甚直,明白告诉贵大臣,日本不易攻取。英法美诸国多次攻打皆未得手(应指明治维新前的萨英战争),日本近海风浪涌大,且日民强悍好斗,非贵国之民可比。贵国现下仅有兵轮十只,以西法所练之兵不过数万,何能攻取日本?” “林鲲宇言:‘能否攻取,一战便知。此次闽台两地为贵国所屠,我水师陆师将士切齿深恨,不论何种苦处,皆愿承受!此次贵国侵台,华兵阻之,人皆以为华兵不能吃苦,轮船火炮皆不能施,不是日兵对手。而我兵自入台驱除贼徒,数次剧战,未见吃亏,水陆处处得手。” “伊藤曰:‘台湾非日本本土可比,日本民气勇烈,守土抗战,当誓死战斗到底。从前元兵入寇之时,伤亡极多。贵国水师陆师虽强,毕竟数量无多,攻击日本本土,必然折损极重。贵我两国死斗,两败俱伤,有何益处?徒为西洋诸国所笑耳。还望贵大臣三思。” “林鲲宇曰:‘而今情势已然不同,我兵非当年之元兵,我水师兵轮亦非元之木船,贵国若要与我国重战,看我就以此有数之兵击破日本。’” “午时,和谈休止,各自作别。握手时伊藤再请将赔款大减,鲲宇摇首曰:‘不能再减。’” 退席后的伊藤博文面色铁青的上了马车,木户孝允则阴沉着脸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马车。 三人一路上全都心事重重,一言不发,直到马车来到了日本公使馆。 大家下了马车,柳原前光看到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春亩先生,松菊先生,今天……谈得如何?”柳原前光有些急切地问道。 “白费口舌。”伊藤博文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个人,是铁了心要和我们为敌了……” 听到伊藤博文的回答,柳原前光的心一阵紧缩。 “对了,柳原君,你那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这些天那些清国官员应该上奏参劾林义哲了吧?”伊藤博文问道。 “他们已经上奏了,但是……”想到刚刚从中人处得到的那些消息,柳原前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难看。 “怎么?没有效果?”木户孝允从柳原前光的脸色读出了什么,立刻问道。 “不仅是没有效果,上奏的官员,很多都被抓起来了……”柳原前光低声回答道,“听说不少官员遭到了‘通敌’的指控……” “什么?!”听了柳原前光的回答,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全都大吃一惊。 “难道是泄漏了消息?”伊藤博文急道,“千万不可以让清国政府找到我们贿赂他们的证据!否则,我们大家就全都完蛋了!” “没有证据。”柳原前光说道,“我们是请的中间人和他们联系,并且送给他们的,都是中国钱庄出具的银票,清国政府就是追查,也查不到我们的头上。” “那太好了……”伊藤博文松了一口气。 “可是,既然我们做得这么隐秘,为什么还会被清国政府察觉呢?”木户孝允紧皱着眉头,问道。 “很可能是柳原君找的那些官员太过胆小,一受恐吓就招供了。”伊藤博文叹息道,“这一类的官员,是不可能为我们保守秘密的。”他看了看柳原前光,“你找的这些人当中,级别最高的是谁?” “通政使于凌辰。”柳原前光说道,“这个人以前曾经参劾过林义哲,但没有成功,反而受到了清国政府的处罚。这一次我通过中间人付给了他两千两白银,要他设法参劾林义哲破坏和谈……” “这个人的奏折内容,你知道吗?柳原君?”伊藤博文问道。 “他派人送给我看过,内容写得很好,我认为应该是能够对林义哲构成一定的威胁的。”柳原前光说着,便将于凌辰参劾林义哲的奏折内容背了一遍。 听到柳原前光竟然一字不差的将于凌辰的奏折背了下来,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的眼中全都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你竟然把它们背了下来?柳原君?”木户孝允吃惊地问道。 “是的。”柳原前光说道,“他担心留有底稿会被人察觉,在将奏折底稿给我看过之后,便要来人当着我的面烧掉。但他们不知道,我都记下来了。” “从这篇奏折的内容来看,这个人是一个弹劾方面的语言专家。”伊藤博文听完了柳原前光对于凌辰奏折内容的背诵,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篇奏折写的很巧妙,也符合实际情况。林义哲至今对他的那位生番夫人被杀害耿耿于怀,言辞当中经常会有不自觉的表露,这篇文章可以说写到了他的要害,但为什么清国皇帝没有批准这篇奏折的内容,反而将写它的人抓起来呢?” 听到伊藤博文说起死难的额绫,柳原前光的心里不知怎么,也禁不住很是难过。 “我打听过具体的情况,据说抓捕这些官员,不是出自清国皇帝的命令,而是出自清国皇太后的授意,清国皇帝只是在执行他母亲的旨意。”柳原前光说道。 “显然,林义哲在清国皇太后的心目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伊藤博文皱是了眉头,“清国皇太后竟然会如此看重他!真是不可思议啊……” “现在看来,通过贿赂清国官员让他们弹劾林义哲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木户孝允叹息道,“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只是不知道甲木和俄国公使谈得怎么样了。” 在伊藤博文等人和林义哲谈判的时候,“病了”的大久保利通,其实也并没有闲着。 “没有任何效果。俄国公使对我们的结盟提议根本不感兴趣,俄国政府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了日本的利益而得罪清国。”柳原前光摇了摇头,叹息道,“甲木先生回来之后,这一次是真的病倒了。” “什么?!”伊藤博文大吃一惊。 他和大久保利通共事多年,深刻了解大久保利通的性格。大久保利通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这一次竟然真的病倒,显然是受到了他无法承受的打击。 “是啊!这么弱小的日本,北极熊也恨不得一口吞掉,怎么会帮助我们呢?”木户孝允也叹息起来。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伊藤博文有些愤懑地说道。 木户孝允和柳原前光相对无言。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电闪雷鸣之声,三位日本明治维新的人杰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看到窗外的天空中已然是黑云密布,时不时有闪电划破黑暗,发出阵阵雷鸣声,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柳原前光看着满天的乌云,猛然起身,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柳原君?”木户孝允看着步履沉重的柳原前光的背影,问道。 “我去见他。”柳原前光顿了下脚步,没有回头,而是用有些落寞的声音答道。 “你要去见林义哲?”伊藤博文突然明白了过来,问道。 “是……”柳原前光的声音透着难以言表的痛苦,“我去求他,放过日本……” “你去求他?”木户孝允哑着嗓子问道,他当然明白,柳原前光这一去,对他自己的个人名誉意味着什么。 “是的……” “可是……他会听从你的话么?……”木户孝允又问道。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柳原前光嘶声说道,“现在……只要还有一线希望,都应该试试啊……为了日本……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听到柳原前光的回答,伊藤博文的眼角竟然变得湿润了。 柳原前光没有再说话,而是一步一步的走向门口,一位使馆工作人员见到柳原前光出门,担心呆会儿会有雨,便取过了一把雨伞,跟了出去。 柳原前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贤良寺的门口的,他木然的向前走去,直到看到门房和卫兵那惊讶和警惕的目光,才回过神来。 “请问您是哪位?要找谁啊?”门房看着一身西装革履的柳原前光,用不太客气的声音问道。 “麻烦您通禀林义哲林大人一声,就说,故人柳原前光求见。”柳原前光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同时塞上了一个小小的门包。 “哎哟!柳原大人,使不得使不得!”门房看了一眼这张在他眼中比起中国文士常用的名帖不知要寒酸多少倍的名片,心中本来存有轻慢之意,但名片上的“日本国副使”和“参议”等唬人的头衔和柳原前光自称的“故交”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他接受了柳原前光的名片,但却拒绝了他递上来的门包。 按照规矩,门包可不是谁的都可以收的! “您先候着,我这就进去给您通报一声。”门房客气地说了一声,拿着名片便一溜小跑的去了。 柳原前光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不多时,门房又急匆匆的回来了。 “柳原先生,我家林大人要我带话儿给您,感谢您来探望,只是现下和议未成,公事在身,为避嫌起见,不宜会面。您这就请回吧!” 柳原前光听了门房的话,没有说什么,而是定定的站在了那里。 门房等了一会儿,见柳原前光竟然站在原地不走,不由得很是惊讶。 “柳原先生,请回吧!”门房似乎是意识到了柳原前光打算做什么,催促了他一句。 “他不见我,我是不会走的。”柳原前光神情木然的说着,仍然站在了原地。 门房见他语气固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不再理会柳原前光,而是转身回去,将门关上了。 柳原前光看了看墙内的小楼,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 夜深了。 天边仍不时的闪过道道电光,夹着隐隐的雷声,林义哲放下了手中的书,打了个哈欠,正打算入睡,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喊了一声“来人哪。” 一名仆人应声而至,林义哲问道:“那个日本人,是不是还在那里?” “是,大人,还站在那儿没走呢。”仆人答道。 第三百九十章“请高抬贵手!” 窗外再次传来闪闪电光,接着便是阵阵的雷声,林义哲循声望去,阵阵电光中,大片的乌云滚腾翻卷,一场大雨眼看便要到来了。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林义哲桌前的灯台的烛光不住摇动,室内顿时忽暗忽明,仆人赶紧上前取过灯罩,将灯罩好,使得室内的光亮又恢复如初。 “他站了这么久了,也不嫌累的慌。”仆人对林义哲说道,“要说这日本人,也真是够倔呢。晚膳时大人命人送去的香团点心,现在还放在那里,一口没动。他就是在那站着不走,进出的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大人的侍从,在这里挨罚呢。” 听到自己送给柳原前光的晚饭他竟然没有吃,就这么饿着站着,而且大有站上一晚上的意思,林义哲不由得心中暗暗称奇。 看样子,自己对柳原前光,认识得貌似还不深! “你去要门房告诉他,请他回去,公事在先,私交容公事毕后再叙。”林义哲吩咐道。 仆人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林义哲正待起身歇息,却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声日语的嘶吼,吓了他一跳。 “林君!求你看在你我故交的情份上,不要再逼迫日本了!” 林义哲听出了是柳原前光的声音,想到这时贤良寺一定有不少人被他的这一嗓子给吵醒了,不由得暗暗好笑。 “林君!清国和日本,不应该永远是敌人!还请给日本留一条生路!不要让两国人民,世世代代,永远的仇恨下去!” “林君!你我各为其主!我不怪你的所作所为!因为我们都是在为了本国的强大而奋斗!日本已经因为贼徒的暴走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还请你高抬贵手,给这个弱小的国家一个机会!” “林君!我了解你心里的痛苦!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失去了最爱的人!但在日本,同样也有成千上万个家庭失去了父亲、儿子和兄弟!我们大家所遭受的痛苦都是一样的!这次不幸的事件已经造成了太多的悲剧!我们应该有责任,不再让这样的悲剧重现!” 柳原前光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一时间竟然压过了阵阵的电闪雷鸣之声。 “哎哟我说!柳原先生!我求求您喽,别这么扯着嗓子的叫唤成不成?”门房打开了门,一溜小跑的来到了柳原前光面前,一边拱手哈腰作揖,一边难看地咧着嘴,“您这动静儿,可是要把这京城边儿的狼都招来啊!” 柳原前光没有理会门房的话,而是继续的高声嘶吼起来。 “林君!我们不是敌人!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林君!我求求你!不要这么绝情!你真的想要让两个国家永远的仇恨下去吗?” “喂喂喂喂!柳原先生!求您别这么嚎成不成?大半夜的,这里边住的,可都是大官儿,这会儿全都给你吵醒了!”门房这一次真的急了,带着哭腔对柳原前光说道,“这要是全怪罪下来,我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柳原前光熟悉汉语,听到门房的哀求,便停了口,对他深深一躬,说道:“麻烦你替我转告林大人!让我见他一面!” “得得,柳原先生,我算服了您了!左右您这么个嚎法儿,我也睡不着,林大人这会儿也没睡,我这就去替您通禀一声!您先候着,可千万别再嚎了,成不?”门房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对柳原前光说道。 柳原前光点了点头,又向门房鞠了一躬。 门房重新掩上门,正要前去通报,卫兵值房中,一名让柳原前光给吵醒了的贤良寺当值卫兵走了过来。 “我说,这位日本国舅爷,还没走哪?刚才是他在叫唤?”卫兵苦着脸,向门房问道。 对于固执的站在门口不走的柳原前光,卫兵们本打算撵他走的,但从林义哲的仆人处听说这个日本人是驻京使臣,又是日本国主的大舅哥,身份非同寻常,是以刚才尽管柳原前光的哀嚎让他们不胜其烦,但顾忌柳原前光的身份,怕引发纠纷惹祸上身,没敢对柳原前光动粗。 “是啊!我这不正要去找林大人说一声吗?这要是让他嚎下去,咱们这一宿可就全交待了!”门房哀声道。 门房告别卫兵,又是一溜小跑的来到了林义哲的房间,向林义哲通报了柳原前光执意要见他,不见就不走的意思。 林义哲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而是来到了窗边,隔着窗扇,向下望去。 林义哲的卧室是在一间二层小楼的二楼,透过窗户,正好可以望见围墙外侧。此时林义哲看到柳原前光紧握双拳,望向这边,笔直的站在那里。在柳原前光的脚边,放着一个木盒。木盒里盛装的是给柳原前光当晚饭的香团,盒盖原本是打开的,但这时已经被柳原前光给合上了。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日本人,大概是日本使馆的工作人员,也等在那里。 “大人,刚才他嚎的,您也听到了,您看他就是赖着不走,这都大半夜了,若是惊扰了诸位大人的好梦,我这可是……”门房小心地看着林义哲的脸色,说道。 “想不到他竟能如此……”林义哲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就在这时,阵阵冷风透过窗户吹来,林义哲感到了丝丝的凉意,竟然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战。 风起雨到,刹那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如注,整个天地间顿时一片昏暗。 柳原前光仡立于暴风雨中,任凭那硕大的雨点冲击着身躯,淋洗着脸颊,浸泽着全身每一个毛孔,让雨水在身上汇成一条条河流,在身上四处流淌,让肌肤感受着雨滴的激烈。 那名候在一旁的日本使馆人员见状,忙不迭地撑开伞,跑到柳原前光身边,为他遮蔽雨水,但却被柳原前光一把推开了。 可能是知道林义哲能够看见他,柳原前光忽地展开双臂,迎着狂风暴雨,猛地发出彻入心肺的大喊! “林君!求您放过日本!放过大和民族吧!求求您——” 柳原前光的心情是如此的激动,他感到浑身热血奔腾,好似完全溶入狂风暴雨中的疯狂!此时的他,伫立于雨中,张开双臂,仰面向天,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林义哲立于窗前,紧紧的盯着柳原前光,狂风猛地吹开了窗扇,风雨淋入,将他身上的衣服也打湿了,但他的身形仿佛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柳原前光看到了那个肃立于窗前的身影,鼻子一酸,眼前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泪水混合着雨水,顺着柳原前光的脸颊流了下来。 “你终于肯见我了!林君!你为什么不说话?” “林君!请不要这样绝情!求你放过日本!无论日本曾给你带来多大的伤害!柳原前光愿以身代之!林君!这样可以吗?可以吗?求你告诉我!” 林义哲看着柳原前光,此时此刻,心中亦是掀起了冲天的巨潮! 柳原前光,果然不愧为柳原前光! 日本能有如此之人,明治维新安得不能成功! 看到林义哲的身子也已经被雨水打湿,门房和仆人都有些慌了手脚,想要上前关上窗户,但当他们上前时,却被林义哲伸手阻住了。 门房和仆人惊讶地对望了一眼,作声不得。 “你下去告诉他,请他先回去。皇太后万寿庆典在际,不会与日本为难的。”林义哲说道,“要他放心便是。” 门房应了一声,转身又是一溜小跑的下楼,取了伞开了院门,来到了柳原前光的面前。 此时的柳原前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的目光,仍然紧盯着立于窗前,和他一道承受风雨的林义哲。 突然间,柳原前光感到身上的雨消失了,他愣了一下,转过头,这才看到,正在给他打着伞的,是那个门房。 “柳原先生?柳原先生?”门房一迭声的唤着,柳原前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门房,没有说话。 “柳原先生,我家林大人要我转告您,请您先回去,大人要我告诉您,皇太后万寿庆典在际,不会与日本为难!请您放心!”门房照着林义哲的吩咐,对柳原前光说道。 柳原前光听到“不会与日本为难”这句话,一时间心头剧震,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转过身,望着仍立于窗前的林义哲,深深的鞠了一躬。 林义哲没有动,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柳原前光立起身子,对门房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俯下身子,捧起装有香团的木盒,再次向林义哲鞠了一躬,转身向巷口走去。那位日本使馆工作人员见状,赶紧举着伞来到柳原前光身边,给他挡住雨水。 林义哲目送柳原前光的身影消失,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窗边,仆人赶紧上前,将窗户关好。然后忙不迭的替林义哲换下淋湿了的衣服。 柳原前光浑身湿透的回到了使馆,这才发现,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竟然并没有睡,而是在那里等他。 看到柳原前光回来,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赶紧迎了上来。 “你没见到他?柳原君?”木户孝允注意到浑身上下满是雨水,有些着急的问道。 柳原前光点了点头,径直来到桌前,将手中的木盒放在桌面上打开,取出一个香团放进嘴里大嚼了起来。 “很好吃的东西,松菊先生,春亩先生,要不要尝一尝?”柳原前光一边吃着香团,一边对木户孝允和伊藤博文说道。 虽然木盒在雨水中淋了很久,但由于密封性很好,竟然没有丝毫的雨水渗入,里面用油纸包裹着的香团完好如初,此时一个个整齐的摆在盒中,仍是一副色香味俱全的样子。 木户孝允和伊藤博文闻言一愣,但二人看到柳原前光的神态很是镇静,心中稍定,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也各自伸出手拈起一个香团,放入口中大嚼了起来。 可能是等柳前前光等得心焦的缘故,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也都没有吃晚饭(或者说是没有心思吃晚饭),这时已是半夜,都有些饿了,三个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吃着,竟然很快将一盒香团吃得精光。 “真是好吃的点心。”伊藤博文回味着口中的甜香,看着那个装香团的精美木盒,向柳原前光问道,“这是他送给你的?” “是的。”柳原前光点了点头,“他不肯见我,我一直站在那里,到了晚餐的时间,他怕我饿了,便送给了我这个。” “你还是没有见到他?”木户孝允听了柳原前光的回答,眼中现出一丝失望之色。 “见到了,他没有下楼,当时下起了大雨,我站在雨中大喊,他站在窗前,和我一起承受风雨。”柳原前光想起刚才的一幕,心中竟然有一丝暖流涌动。 听了柳原前光的讲述,木户孝允和伊藤博文飞快地对望了一眼。 “他什么都没说?”木户孝允又问道。 “我在雨中呼喊,请求他放过日本。”柳原前光说道,“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要他的仆人下来,对我说,清国皇太后万寿庆典在际,他不会和日本为难的。要我放心。” 听到柳原前光的这句话,木户孝允和伊藤博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这么说,那便是有松口的迹象了!”木户孝允兴奋地说道。 “他的这句话,隐藏的意思实在太多了!”伊藤博文点了点头,“至少我们可以判断出以下几点:第一,他不会再提出来更多的苛刻条件了;第二,清国皇太后要举办生日庆典,至少在庆典期间,清国不会对日本采取军事行动;第三,他在心里可能已经愿意放松条件,但是需要一个理由。清国皇太后过生日,很可能便是一个合适的理由。第四,清国皇太后想要平静的过生日,不希望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发生战争,那么日本便不会有遭到入侵的危险。” “你分析得非常有道理,俊辅。”木户孝允点了点头,他转头看着仍是浑身湿透的柳原前光,感慨不已,“柳原君,你这一次,真是辛苦了!” “这些算什么!”柳原前光毫不在意的说道,“为了日本,我什么样的苦难,都愿意承受!” “既然他透露给了我们这么重要的消息,我们就应该把握住机会。”伊藤博文说道,“我们应该把现在的情况通知国内,同时恳请天皇陛下写一封贺信,并赠送礼物给清国皇太后,表示我国的和平诚意。清国皇太后也许会考虑减少日本的赔款。她如果下命令给林义哲,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 “这个办法很好。”木户孝允说道,“就这么办吧!” 此时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伴以地动山摇的电闪雷鸣,但几个日本人却丝毫没有感觉,他们现在,都完全的沉浸于刚刚得到的希望所带来的兴奋之中。 第二天,雨过天晴,日本使团重新来到总理衙门,进行下一轮的和谈。让日本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双方会面后,林义哲便告诉日本使团成员,由于慈禧皇太后的寿辰临近的关系,和谈暂时停止。等到万寿庆典过后,再重启谈判。在谈判暂停期间,双方的停战协定依然有效。 听到这个消息,伊藤博文等人明白这是林义哲在兑现昨天晚上对柳原前光所说的话,心中都不免松了口气。 林义哲接着又告诉他们,皇太后万寿,按照惯例,“可能”会大赦天下,他将上奏皇帝,请求释放日军俘虏归国作为“恩典”,对此伊藤博文等人表示了“深切感谢”。 伊藤博文记起了西乡隆盛的嘱托,委婉地向林义哲提出“赎回”西洋从道的人头和战死者遗骸的要求。伊藤等人原本以为林义哲会借此机会向他们再大大的勒索一笔赎金,但林义哲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林义哲大度的表示,中方将完全归还所有战死者的遗骸,其中包括西乡从道、谷干城、赤松则良等将官的尸首,不要任何赎金,并说“此缘深敬贵使团一片报国赤诚”起见,令伊藤博文等人感动不已。 对于日本人来说,连日来的地狱般的谈判,终于出现了一缕希望的阳光。 ※※※※※※※※※※※※※※※※※※※※※ 《李文忠公集:述东使赴台接俘(九月二十八日)》: “迭奉公函钞件,欣悉台湾之事,经钧处与威使、热使再四酌议,力持定见,折衷妥办,销患方萌,钦服无似!木户于二十五日午刻抵津,订明酉初来晤,谈次,深感尊处曲加体恤厚谊,并详询中国轮船制器开矿一切规模数目,行期甚急,是晚即附商轮南下。鸿章遵照指示,于戌刻前往答拜,询其到台后是否与沈大臣会晤?据云:闻琅峤距郡城尚远,能否有暇往晤,未便遽定。因与计议:东兵被俘者不过轮船六、七只可以装载完竣,是否雇用别国船只?据云:仍调伊国轮船往装。其意甚愿从此释嫌修好。鸿章告以彼此必须坚守一信字,则交情愈久愈厚耳。热使亦因威使有言在先,办法妥当,可以无须搀越;前与敝处密议自作罢论。然非钧处智珠在握,操纵得宜,固未易如此妥协也。此后沿海地方练兵置器,益求精强,勿再因循,庶可坚外交而杜后患。……” 第三百九十一章如何“减价” 同治皇帝半夜里醒来,只见阿鲁特氏和富察氏两个美人儿正相拥缠绵,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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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林义哲要从日本人身上榨出500万英镑出来,这笔钱换成大清的银子,那可是2000万两啊! 不多时,林义哲的身影出现在了这片皇家园林之中。 林义哲随着管事太监的指引,走在一条长廊里,他感受着那非同寻常的气息,欣赏着那苍苍郁郁的树木。此时天上正下着毛毛细雨,天上有着淡淡的雾气,竟然让他有了一种腾云驾雾、飘飘欲仙的感觉…… “天地一家春”依山傍湖而建,这里的湖妙在自然天趣,而园林则贵在人工。在这样一个不大的天地里,工匠们因地制宜,沿阜垒土,种植花木,建造亭榭,成就了这里绝美的浑然天成的景致。 来到“天地一家春”,林义哲最喜欢的地方就属这里的长廊了。这些长廊好像是彩带一样,把“天地一家春”的各处景致紧密地连接起来,它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建筑和园林中最长的走廊。而这长廊本身还是一条优美的画廊,走廊间的每根梁上都绘有彩画,林义哲粗略的数了数,共计有14000余幅,各不相同。这些彩画色彩鲜明,内容多为山水、花鸟以及中国古典人物故事情节。 这座园林的色彩大多为金黄或大红,色彩明丽。有时,在万绿丛中可见一道飞檐,黄绿相间,相映成趣。这里的大多数殿台亭阁都铺着美丽的琉璃瓦,大红色的棱、柱显得庄重而又不失幽雅。来到宫殿之中,都是由灰色方砖铺地,墙壁也都是灰暗的,同周围的景色浑然一体。“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可谓古朴淡雅,别具风采。 想到是因自己的缘故,历史上的这座一直为慈禧太后念念不忘、在被英法联军焚毁后再也没有能够重修的园林得以重现昔日风貌,林义哲的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在后世,对于是否重修圆明园,一直存在有极大的争议,反对者认为重修需要大量经费解决,而中国需要发展经济,应该把钱用到更重要的地方,而不是重修这座“封建帝王腐朽享乐的象征”。这在当时是很有代表性的一派观点。 而支持者认为:重修圆明园是“振兴民族精神”的一种象征,映射着中华民族百年屈辱史的圆明园,也同时承载着中国人的百年强国梦。 是修复那曾经的华美梦境,还是保存这遭受蹂躏之后留下来的断壁残垣?支持者和反对者的争论从20世纪90年代一直延续,双方矛盾激烈时势如水火。 抛开这些充满了政治火药味的争论,林义哲作为一名历史爱好者,对于圆明园一去不返的绝世美景,一直带着遗憾的想象。林义哲一直认为,作为举世无双的皇家御苑和当之无愧的“世界园林之王”,圆明园本身就承载着中华民族的美丽与哀愁,无论它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圆明园都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梦幻杰作,永远不会从中国人的视野里消失! 现在,在这个风云激荡同时也是险恶无比的时代,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己辛苦开创的洋务事业而“抱粗腿”,竟然奇迹般的使这座“万园之园”中的一部分得以恢复昔日的辉煌,怎么能不令他激动不已呢! 不管愤青的老祖宗清流言官们如何的指责自己“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自己仅在无损国力的前提下,为后人留下一座美丽的皇家园林,便是难得的成就! 空言误国的家伙,是没有资格指责办实事的人的! 林义哲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很快,他来到了“天地一家春”的一处殿宇之中,拜见两位皇太后和同治皇帝。 恭亲王注意到自从林义哲进了殿中,文祥的目光就一刻都没离开这个“准门生”,不由得面露微笑。 林义哲礼毕之后,慈禧太后便微笑着赐座,待林义哲在绣墩上坐下,慈禧太后勉慰了几句,便问起他近日同日本人的谈判情况来。 林义哲言简意赅的将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做了总结汇报,慈禧太后听完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林义哲,你这一次借机恢复琉球,办得着实不错!”同治皇帝笑着说道,“倭人想是已然吓破了胆吧?要不要咱们派兵轮去倭京轰它几炮?逼他们实付这七百万英镑?” 听到同治皇帝想多勒索赔款,竟然打算派军舰轰击日本都城,慈禧太后心头不悦,但碍于皇帝的颜面,她强自隐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眉毛习惯性的皱了起来。 “回皇上的话,两国现在和谈期间,已然言明停战,若是轰击倭京,有违万国公法,西方列强闻之,必会干涉,实不可行。”林义哲说道,“七百万镑之数,以日本现下财力,万难应付,是以臣之前奏明皇上,索要之款,以五百万镑为宜。” “噢,朕明白了。”同治皇帝觉察出了母亲望向自己的目光有异,自知失言,听了林义哲的回答,便赶紧就坡下驴,说道,“朕就是这么说说,你熟悉倭国及西洋列国情形,既然如此,便还是照你的意思来。左右朕已付你全权,你便看着办好了。” 听到同治皇帝竟然说出如此随便的话来,慈禧太后心下恚怒,恭亲王和文祥表面上没有丝毫表露,但心中亦暗自摇头不已。 “天子无戏言”这样的道理,难道皇帝都忘了么? “林义哲,你确定,这五百万镑之数,能要得出来?”慈禧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定能从倭人那里索到五百万镑之赔款。”林义哲语气肯定地回答道,“只是如何减免倭人这二百万镑之数,还需费一番周折。” “上次朕不是从两国恢复和好起见,格外开恩,减免了他们一百万镑吗?”同治皇帝随口答道,“这次告诉他们,多减二百万镑好了。” “皇帝,不可。”慈禧太后耐着性子没有发作,说道,“一个由头,只可用一次,再用的话,倭人狡诈,必生警觉,反而不利我之索款。须得另外再寻由头方可。” “妹妹寿辰在际,算是一个好由头呢。”慈安太后笑了笑,说道,“以此示恩,倭人当感激涕零,不会想到,是咱们故意让他们的。” 第三百九十二章海兵之春 “姐姐说笑了。”慈禧太后微微一笑。她虽然嘴上没再多说,但慈安太后知道她的心里其实是很高兴有这么一个给日本人“恩典”的机会的,不由得呵呵一笑。 同治皇帝正自为刚才说错了话后悔,听到慈安太后这么说,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母亲的脸色,说道:“儿子以为,这个由头甚好。皇额娘万寿,普天同庆,藉此减免日人赔款数额,日本上下感念,必然永不再反。” 听了儿子的话,慈禧太后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恭亲王,问道:“六爷以为这个由头行么?” “回皇太后的话,臣以为,以此减免日人赔款数额,再好不过。”恭亲王恭声回答道。 “文相以为呢?”慈禧太后转向文祥问道。 “回皇太后,臣附议。”文祥道。 “林义哲,你看呢?”慈禧太后又向林义哲问道。 “皇太后圣明,臣亦附议。”林义哲答道。 “那就这么办好了。”慈禧太后笑着和慈安太后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同治皇帝听到母亲把事情拍了板,心里正自松了口气,却听得慈禧太后又说道:“只是,这二百万镑,全算在我一个人的恩典上,未免有些过了。上次皇帝宽免赔款,不过一百万之数,我恩典的这个数,不可盖过了皇帝,须是再寻得一个由头才好。” 听了母亲的话,同治皇帝在心里很是不以为然:母亲的恩典大过儿子,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当着母亲的面说起来的。 由于害怕再说错话,同治皇帝这一次干脆选择闭了口。 慈禧太后看了同治皇帝一眼,目光随即落到了林义哲身上。 “林义哲,你有没有好的由头?再说一个来?” 看到慈禧太后这一次竟然直接向林义哲问话,同治皇帝不由得有些吃惊。 “回皇太后的话,臣以为,不妨以日本前年助我国解救被秘鲁‘玛耶西’号轮船所掳华工一事为由,忆及两国昔年之好,皇太后皇上恩典,再行减免一百万镑。”林义哲说道,“如此一可示中国之宽大,二者示我皇太后皇上仁圣爱民之心,日人感念,余款当情愿偿付。” 听到林义哲提出以这件事作为减免日本赔款数额的理由,恭亲王和文祥都是眼睛一亮。 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只有同治皇帝不明所以,眼中闪过惊奇之色。 “不错不错,那一次日本是出了不少力,以这个由头宽免一些赔款,确实可行。”慈安太后眼中闪过赞赏之意,立刻说道。 “这事儿都过去两年了,你竟然还能记起来,真是难得。”慈禧太后看了看林义哲,面向同治皇帝,看到儿子一脸茫然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和慈安太后,当然记得这桩当时轰动一时的案子。 而那时尽管同治皇帝还未亲政,但对于此案也应当是有所知晓的,而同治皇帝现在看起来完全一副哑子听雷的样子,对政事的用心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那还是同治十一年八月二十七日(1872年9月29日),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致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据苏松太道沈秉成秉称,八月十二日,准日本郑少记永宁来署面称,东洋横滨地界,查有玛耶西船,载中国人两百余名,送往秘鲁国。经日本官将该船并船上人等扣留,会同驻日本之英美两国领事讯供,奏请惩办,函致上海询明中国官如何办理等语,并交到日本来文,即被拐之人所带合同各稿,请速核办。”即轰动一时的“玛耶西”号事件。 “玛耶西”号(THEMARIALUZ)是秘鲁货船,为避暴风并兼修理桅杆于1872年7月9日进入横滨港。但停泊后的第四天,即7月12日深夜,一名瘦削的中国人投身入海,气息奄奄地向停泊中的英国军舰“艾恩?杜克”号游来,他被救上军舰之后。通过翻译反复询问,始知该男子叫木庆,据木庆说,他们被骗说是去秘鲁劳动移民,但是上船之后,秘鲁人一反常态,对他们极尽虐待,直到该船开进横滨港避风时,他才将生死置之度外,冒死求救。木庆最后恳求英国人“设法救救我们这些不幸的同胞吧。”但是英国人说“因横滨非我国港口,遂经领事之手,引渡给神奈川县厅,而该厅又将其送回秘鲁船上。据闻船客不堪忍受虐待,为免遭船主毒手,迄今已发生多起船客逃跑事件。”由于被拐中国苦力惨遭毒打的嚎叫声甚至传到附近的英国军舰,英舰舰长命令部下军官上岸向英国代理公使沃特森报告。英国公使接到报告后,立即前往“玛耶西”号探寻被拐苦力情形,但船长埃雷拉拒绝探视。就在英国公使和船长埃雷拉交涉期间,又看到被拐苦力或被剪断发辫,或因受伤呻吟不止,这才决定不能放任不管,于是向日本外务卿副岛种臣力陈中国苦力受虐情形,希望日本政府采取措施,制止船长埃雷拉的拐卖华工行为。 日本方面得到英美外交使节的书面支持,并考虑到事件虽然发生在未建交国的船只“玛耶西”号上,但该船现在日本领土、领海之内,所以日本政府有权按照日本法律处置,于是日本外务卿副岛种臣于翌日即指令神奈川县权令大江卓立即着手调查处理,“迅速查明事端,审明罪责,并将结果上报本省。” 日本政府行动迅速,开始就此案进行审判,为了解救华工,日本官员不断传唤被拐华工作证,一次十人或二十人不等,事毕将这些证人留在横滨,并不令其回船。这虽为一时权宜之计,但非常奏效,对解救被拐华工颇有帮助。埃雷拉见势不妙,想要一走了之,于是向法庭申请离境,但立即为日本方面所拒绝。日本神奈川县法庭并于8月9日发出限制离境令,并于8月17日派员进入关押多数被拐华工的船舱,宣布“此船在横滨停泊期间,日本政府对诸君予以保护。”8月26日神奈川县法庭宣判认定“玛耶西”号船长埃雷拉虐待被拐华工、从事奴隶贸易。日本方面随后扣留了“玛耶西”号,并解救了全部被拐华工。 清朝政府在接到日本方面的通知后,认为“日本能顾大局,为中国办事,且驻日本与驻沪之英美领事,均云必须重办。若竟置诸不理,非但难对被拐之二百余人,恐后来拐卖人口者更多,且更为各国看轻。”遂于9月17日决定派遣上海租界会审委员陈福勋赴日处理此事,最后除一人病死一名女孩失踪外,其余华工均被解救回国。 在处理善后时,因陈福勋交接之前的被拐华工食宿费用,日本政府是免费提供的;陈福勋曾向日方提起过要支付这笔费用,但是副岛种臣婉然拒绝,说是此款系在与他未曾交接之前所用,中方不必支付,并嘱咐其部下“此系出于日本国家之己意,不准开报,并饬令数目之多寡,亦不准告知。”副岛种臣的所为曾令清政府大员对日本刮目相看,颇有好感。清朝政府为了感谢日本政府热心救助被拐华工,还专门赠送了礼品。 “此事当年之外务卿副岛,曾力主为中国被拐之民申义,使其得以平安返回中国,免受奴役之苦,确是功德无量,今日想来,亦是可感。”恭亲王想起当年的往事,禁不住感叹起来,“藉此减免赔款数额,最好不过。” “这个副岛,便是当年紫光阁觐见之时的那个副岛是吧?”同治皇帝听到了“副岛”这个名字,起先觉着甚为耳熟,想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了他是哪个。 “回皇上,正是这个副岛,后充任驻京公使,当年允其觐见时之礼同西国,亦有酬其高义之意。”文祥说道,“此次和谈,亦有其在内,只是近日旧疾复发,未得参与。” “竟然病了,不会是因为咱们管他们要赔款要得太多了吧?”同治皇帝哈哈一笑,“这会子又减了他们二百万镑,估么着他一知道这消息,身上这病便会好了。” 听到同治皇帝说话又有些不着调,慈禧太后的心里又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她看了同治皇帝一眼,对林义哲说道:“林义哲,就照你说的办罢。这一百万镑,便照此开减。那个副岛,你不妨送些药过去,以表探望之意,并告诉他这宽免之数,是为了酬答当年日本救助我百姓之的高义。期盼两国就此永久和好,再无争端。” “臣遵旨。”林义哲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自己已经送了副岛种臣两棵山参的事。 “林义哲,这五百万镑,你能从倭人身上要出来,便是大功一件。”同治皇帝想到可能到手的2000万两银子哪怕不全给自己花,自己和后妃们的用度也定当会宽裕不少,是以又显得有些兴奋起来。 就在几天前,他在和皇后慧妃轮着玩“花样”的时候,还告诉了她们这一次从日本人那里榨银子的事,并许诺给她们增加月例银子,皇后知道后并未有多少兴奋之意,只是淡淡一笑谢恩,但慧妃却是着把高兴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并用实际行动好好的谢了他一回。 想到慧妃在床上的浪劲儿,同治皇帝的下身又有些火热,心思也渐渐的又转向了房中之事上…… “臣以身家性命担保,定要从日本索得此款。”林义哲恭声答道。 “对了,皇帝,林义哲此前奏报请求开释日人俘虏,皇帝可准了没有?”慈禧太后向同治皇帝问道,将同治皇帝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回皇额娘的话,儿子昨日已经准了。今日便可下发。”同治皇帝不明白母亲怎么突然问起日本俘虏的事来,赶紧答道。 “如若皇额娘觉着不妥,儿子可令军机处收回……”可能是担心母亲又有什么新的旨意,同治皇帝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没什么不妥的,发下去就是了。”慈禧太后瞪了同治皇帝一眼,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身为天子,朝令夕改的大忌,皇帝似乎也忘记了…… “林义哲,此次台海之役,这贼徒首级的赏格银子,听说都是你自己个儿垫付的?”慈禧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这赏格银子,是从商民捐献的银子里出的。”林义哲说道,“此次事发突然,兵粮行船之费来不及筹措,除由闽省藩库先行垫付三十万两银之外,皆是由闽台两地商民捐献而来。此外赖直省助款,前后共计三百余万两。至于具体用数,臣已在折内禀明。” 事实上,这一次的台海之战,如果不是福建台湾的商民捐献和乔致庸给他垫付了一百万两银子,以及陈家和罗特希尔德银行的帮助,他根本打不了这么顺利。是以在这一次召对时,他适时的将军费的事提了出来,请求户部准予报销。 当然,胡雪岩的那五十万两银子的意外“孝敬”,不在此列…… “这一次的兵费,由户部报销好了。”慈禧太后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痛快地说道,“这赏格银子,我们姐儿俩凑一凑,也给你报销一些。” “是啊!前线将士劳苦,我们姐儿俩也得给你分担一些。”慈安太后说着,看了慈禧太后一眼,会心地一笑,说道,“这赏格银子,我们姐儿俩一人给你出二万两,再由内务府给你出六万两,凑个十万两的齐全数儿,你看如何?” “臣谢皇太后恩典!”林义哲立刻离座拜谢道。 “李莲英,回头你从内务府,就把银子支了,给林义哲送过去。”慈禧太后转头吩咐道。 侍立于一旁的李莲英连忙一迭声的答应,心里也暗自为林义哲感到高兴。 对于这位“拜弟”,他一直想要好生答谢一番,这一次,总算是有了机会…… “这一次出兵琉球,船政水师将士远驻海外,甚为劳苦,这兵费和犒赏银子便也由户部报销了吧。”同治皇帝也适当的锦上添花的来了一句。 “臣代海外将士,谢皇上恩典!”想到这一次出兵琉球的兵费也有了报销的地方,林义哲的心情也是分外的畅快。 林义哲此时哪里想到,远在琉球的船政海兵,此时已经得到了他意想不到的“犒赏”! 琉球,那霸港。 这是一个雾气弥漫的早晨,充满着海鸟的鼓噪,这些海鸟都是沙嗓子、吵闹不休的,就像首里附近它们的同类一样。 邓天宝和巡逻的船政海兵们向前走着,很快,在道路拐弯处的那边出现了一座整洁的小树林,它跟船政兵们刚才通过的那座树林一模一样。 他们望见了一座座整齐的小树林和一片片平坦的田野,田野上点缀着附有庭院的小小的房舍和仓库。 这些表情严肃的船政海兵背着步枪,向房舍所在的方向走去。 几个琉球姑娘坐在了院子里,她们身材娇小玲珑,穿着很单薄的衣衫,多数都打着赤脚,披散着头发。一看见她们,船政海兵们的肩膀不知怎的都自动地挺直了,胸膛挺了起来,而眼睛也明亮起来…… 邓天保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跑去。 “嘿!天保!你要去哪儿?”有人在后面叫他,话语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邓天保没有回答,而是快步的向前跑着。那柄从日本武士手中夺来的武士刀,在他的腰间一荡一荡,显得有些滑稽。 邓天保顾不上这些,他现在一心想早些见到她。 那个有着明亮双眸的年轻的琉球女子。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听她指着自己说“林”,他想当然的以为,她姓林。 尽管邓天保现在还不懂琉球语,但这并不妨碍他和她之间的交流。 有时,两个相对默坐着,一句话不说,他也能感受到她的心意。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很快,那栋熟悉的小屋,出现在了眼前。 可能是听见了他急促的脚步声,小屋的门开了,一个不到两岁大的男孩从门口探出头来,看到一路飞奔的邓天保,先是有些恐惧,但当他认出了来的人是谁时,脸上绽放开了笑容,踉踉跄跄的朝邓天保跑了过来。 “好咧!小宝!”邓天保亲热地将孩子举起了起来,孩子发出咯咯的笑声,向他张开了稚嫩的小手。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就顺口叫了他“小宝”,但这个孩子似乎明白这是他给自己起的名字,他这么叫,孩子总是会开心的笑。 门口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她看着邓天保亲热地抱着自己的孩子,略显忧郁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她的身材瘦削修长,又不失丰满,她生着一张秀气的瓜子脸,尽管同样是海风吹日头晒的,但她的皮肤却显得较白,和岛上的大多数居民有着显著的不同。 第三百九十三章异国情天 邓天保抱着她的孩子,来到了她的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她嫣然一笑,躬身为礼,请他进屋。 邓天保进了屋子,放下了孩子,将背上的步枪、帆布背包和腰间的日本武士刀取了下来,她接了过来,挂到了墙上,邓天保注意到她的手接触到那把日本武士刀的时候,眼中的光彩变得有些黯淡,心里竟然有些痛。 “怎么了?”邓天保问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来,就不带它了。” 她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发生了什么事?”邓天保看着室内仍和他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未见男主人的身影,便又问了一句。 她没有回答,转过头看着他,强自微笑了一下。 “他还没有回来?”邓天保看着她那淡淡忧伤的眼情,又问道。 她摇了摇头,可能是知道自己说琉球语他不会懂,她没有说话,而是取过了一根竹筷,在桌面上轻轻的划了起来。 邓天保看到她划的是汉字,立刻凝神看了起来。 “他好久没回来了。” “我不希望他回来。” “你来,真好。” 看到她懂汉文,邓天保不由得十分高兴。 来到琉球之后,对他们这些大头兵来说,遇到的最大困难不是水土不服,而是言语不通。 虽然琉球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官方文字是汉文,但除了上层人士,琉球的普通百姓多不会说汉话,而是使用琉球语,出洋经历多的,也仅会说一些闽南方言而已。 而面前的这个令他心动的女子,虽然不会说汉话,但却懂得汉子,也大体上听得懂汉文,着实令邓天保惊喜不已。 “为什么不希望他回来?”邓天保也取过一根竹筷,象她一样的在桌面上划了起来。男孩来到桌前,好奇的看着两个大人用竹快在桌面上写着。 她没有再写,而是放下了竹筷,默默的起身,来到了里间,打开了门。 她转身面向邓天保,又鞠了一躬,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邓天保来到门口,向里一望,赫然被里面摆放的东西吓了一跳。 在屋内的一角处,赫然坐着一个没有腿的穿着盔甲的人,正一脸狰狞之色的望着他。 邓天保的第一个反应是去摸绑在腿间的匕首。 这是他作为一个林间猎人的习惯,长年的行猎让他养成了一种面对危险的本能,而这种本能在加入船政海兵之后,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 她看到邓天保显得有些神经质的动作,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邓天保感觉到了她温柔的目光,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屋内的“人”,当他发现那只是一具带着面具的盔甲时,脸上一红,不由得自嘲的一笑,直起身来。 那是一副典型的日本武士盔甲。 尽管在台湾和来自萨摩的日本武士交手不止一次,但这种盔甲,他却是从未见过。 而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盔甲的旁边,竟然有一套黑色的日本警察制服。 邓天保立刻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不希望她的丈夫回来了。 她的丈夫,应该是一名日本警察(日本自明治维新后建立了警察系统,警察一般都由武士充任)。 而之所以过了这么多天,这名日本警察一直没有回家,很可能是在船政海兵攻占首里城扫荡日本警察局和派出所时,被干掉了。 邓天保转头看着她,她的脸上并无丝毫的悲伤,甚至有了一丝解脱之意。 显然,她应该是被迫嫁给那位日本警察的。 而她识得汉字,显然应该是出身当地的名门望族。 “请问尊姓大名?”邓天保问道。 她没有说话,而是拉过了他的手,轻轻的写了起来。 她写的,是“林世英”三个汉字。 “你姓林?”想到这个琉球女子竟然和自己最为崇敬的那位抚台林大人一个姓,邓天保的心里对她又多生出一丝亲切之意。 林世英看着邓天保,眼中洋溢着开心的笑意。 “对了,这是我给你带来的。”邓天保说着,走到墙边,取过自己的帆布背包打开,将里面装着的他打猎时的猎物和一些面包取了出来,交给了林世英。 林世英接过猎物的面包,凝视邓天保,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这时男孩跑了过来,她轻轻的撕下一块面包,放在孩子的手中,孩子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忙不迭的将面包放进了嘴里,跳着脚跑开了。 林世英将猎物和面包送进厨房,来到了墙边的衣柜旁,将柜门打开,取出了一叠整整齐齐已然浆洗干净的衣服,送到了邓天保的前面。 看着衣服上破损的地方都已经缝好,有的地方甚至还绣上了花朵图案,邓天保不由得心中一暖。 此时的他,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二人初见时的情景来。 记得那是一个略有阴霾的日子,莽莽的原始森林之上,蕴含着一层淡淡的烟水之气,不时几只白鸟扑愣愣飞过,叫几声,飞去了。这里的气候,自进入十月份以来,老是这样阴霾霾的,叫人心里窝着火。邓天保一个人扛着长筒火枪,独自立在高高的山陵上,一个人独自凭空眺望着。 他空闲的时候,猎人的本能又包围了他,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来这里的山林猎获一些野味。 在琉球复国之后,船政海兵便在首里城以及琉球各处要隘驻扎下来。由于日本人已然肃清,驻守的中国船政海兵们有了难得的空闲,军官们也体谅部下们的劳苦,只要是不当值的时候,船政海兵们可以到处游逛,并没有人阻止。 琉球王国自从被日本政府改为琉球藩之后,这些岛屿上的居民事实上沦为了日本人的奴隶,日本人对这里大肆进行掠夺,使这里的经济一落千丈,平民穷困到甚至把在泥地上睡觉当成了习惯。船政海兵到达这里后,赫然发现,在这里如果不依靠运输船从中国本土运来补给,他们哪怕是想要吃上一口肉,都是非常困难的。 而为了解决自己和同袍们的吃肉问题,本是猎手的邓天保便在闲暇时,又开始重操旧业起来。 虽然作为一名船政海兵,他有配发的法国新式夏赛波步枪和子弹,但这些必竟是公家的武器,不可以随便浪费,是以他打猎用的,是一支从日本警察局搜来的当年琉球军队曾使用过的旧式长筒火枪。 邓天保抬手凝望了许久,放下手从孤冷的山尖慢慢走了下来。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爱站在高处眺望天外的海天世界。 他知道,这时候的他,如果不是托林义哲的福,是走不出自己的那个狭小世界的。 他慢慢走向林海,灰色布衣淡淡地溶进了深绿的海洋,一眨眼,只有无边的绿色海洋在清冷的空气中发出海的深啸声。 与山颠不同,山下林间要温暖得多,虽然空气依然潮冷,可是偶尔遇到有阳光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春天到来一样令人愉快。顺着布满青苔的山坡沿着深林走下一大截山路,邓天保将手里的火枪连同猎物袋一起放下,皱眉地望了望天空。此刻天空始终是阴郁的看不见阳光的,水气夹杂着冬天特有的冷气拂打在面上,潮冷潮冷的,令人极不舒服。邓天保用丝巾使劲擦拭着冰凉的面颊,过了一会儿,面颊暖和多了。论起这种阴郁的冬季的气候,邓天保更喜欢阳光灿烂的充满早晨清新空气的台南的春天。邓天保始终觉得,天气其实就是人的心情,而阴郁的天气就是他现在的极不愉快的郁闷心情。沉闷中他舒了口气,再次将猎人的目光投向苍翠的远方。 这里又有一个苍绿灌木交错丛生的不错的猎物窝趴点。上方高处深幽的苍苍乔木遮天避日地伞般伸遮在灌木丛上,暗影中黝黑泛青的长枪管在带刺的杂草灌木丛中缓缓伸出,准星在四处黑暗中悄悄寻觅瞄动着,渐渐地,准星不动了,停了下来,眼睛就一动不动地盯在那里。突然扳机扣动“砰”地一声,山林间响起了清脆的枪鸣声。远处一只花红的野山鸡中枪掉在了前面苍绿的灌木丛中。邓天保站起来提枪走了过去。他这个收获的猎人伸手捡起猎物,左看看右看看,心满意足地将它丢进帆布猎物袋。算上这只山鸡,这是邓天保今日第三只猎物了,帆布猎物袋里早有两只野山兔,都是今日一早一手打的,到现在摸摸还温热呢。收拾完猎物,邓天保抬头看了看,才半上午,距天黑还早着呢,他可不打算早早就收工回去,就算早回去了,驻地里也是清冷透顶,没有什么人可以陪他说话聊天。难得出来一回打猎,多走走多跑跑也是散心的一种方式。邓天保又扛起了火枪,再次开始在深林幽涧中转悠了。 自从船政海兵占领首里之后,城里的日本军警不是给打死,便是给圈禁起来,城里的日本商人和平民面对这些有如煞神般的中国士兵,全都夹起尾巴来老老实实的做人,无人敢捣乱。是以船政海兵巡防维护治安的任务便更少了,乐得大家在首里城清闲。今天轮到邓天保下值休息,一时技痒便带着火枪溜达出来在林子里头瞎逛。没成想一抬手猎物居然手到擒来,不到一上午的功夫,身后的帆布背包都快装满了。 此刻邓天保又悄悄将自己隐在一丛灌木枝叶之后,嫩绿欲滴的枝叶,映在邓天保的脸上熠熠生辉,那双修长浓黑的双眉下,眼光一闪,一层黑海隐隐退去,只留下莹莹的深水光芒。他身材高大修长,身上穿着一套合体的灰色帆布猎裤,脚上一双鹿皮短靴,一条白汗巾细致地缠着脖颈,以防被树枝划伤他的脸,在暗影下益发显得深郁的眉宇混合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莹白和大方开阔的器宇,在阴郁的背景下显出一种震撼莫测的神秘感来。 枝叶突然一阵擅动,邓天保迅速立起来,却原来是一只野山猫在林丛掠过,一阵的风。但同时一只漂亮的野山鸡又进入了准星的视线:好漂亮的一只野山鸡!准星前面它正骄傲地张开了翅膀,那样子可真得意呢。雄山鸡并不知道它现在正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就像早晨刚起床抬脚走出卧室出来散步一样,现在它正慵懒地尽力张开红绿的翅膀以展示它雄性的美丽与骄傲,如同打早晨的第一个呵欠一样,它鼓起胸膛吸了一大口气然后舒服地张开了口呼气。邓天保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美得令人震撼的野山鸡呢!就在他犹豫扣不扣扳机的当儿,野山鸡呼着翅膀“噌”地飞走了。 邓天保叹口气放下了枪,他还真有点儿舍不得打它呢,它可真是一只漂亮得不能再漂亮的野山鸡呢!他还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野山鸡呢。呆了半响他发现自己有点儿累了,终于收起了猎枪背起猎物袋。 阴郁的林间,远远地山道上一群人慢慢走下来,待走近才看清是五个琉球女人。 女人们发现了他,先是一惊,但当他们看清这是一个留着辫子的中国人时,脸上的惊疑之色稍去。 此时的邓天保,目光却完全被他们当中的那个年轻女子吸引住了。 就象从最美的仕女画上走下来的人一样;她比起一般的琉球女子不同,她的眼睛大而有神,似乎眸子里有水波荡漾,仿佛无时不刻在默默倾诉着什么;坚毅挺直的鼻梁,兼有女性的俏美又有点男性才有的英气;略薄柔软的樱唇,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宝石红,随时细润的仿佛看一眼就能让人沉醉似的;一头水一样柔美的乌亮长发,流瀑般倾泻下来,恰倒好处的披散在微削的双肩上。想必是长期的锻炼,使她的身材有一种整体向上的挺拔,恰到好处的****翘臀,是适龄女子发育良好的最合适样板;长腿细腰,配上窈窕的身材,真是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 即使是满面疲倦和仆仆风尘,依然能看出她娇小的脸型和精致的五官,带着一种奇特而夺目的美丽;细腻白皙的有如凝乳一般的肌肤,因为日照的关系,仿佛透明的水晶色的新疆马奶提子一样,晶莹剔透得让人不忍多看,生怕目光落实了,把她的脸伤到了。 邓天保见过不少美女——比如前来****的林抚台夫人,眼前这个女子虽然姿色不及,但给他最深刻的印象是她眉宇之间有种超越了她年龄的恬静之美,淡淡的柳眉分明仔细的修饰过,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象两把小刷子,亮得让人觉得刺目的一双漂亮到心悸的大眼睛,异常的灵动有神。 她望向邓天保的那一刻,邓天保浑身有如雷击,呆立当场,作声不得。 邓天保记不得自己是如何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跟着她来到了她的家。直到看见她的孩子,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女子对他的到来并不害怕,她似乎猜出了邓天保的身份(手中有枪,又留有发辫,一定是船政海兵),见到邓天保的衣服被林子里的树枝划破,她便取出干净衣服给邓天保,把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 邓天保从那一天起,便时常的去她的家里,帮助她修葺房屋,开辟庭园,并时常捎些打来的野味给她,而她也时常留他在家中用餐,帮他缝补换洗衣物。 因长年随父亲打猎行医,邓天保的生活圈子较小,虽到了婚娶年龄,但对于娶妻生子这事儿,一直没什么概念,而加入了船政海兵之后,婚姻大事,更是全交于了父亲做主(老父亲为这事可是没少伤脑筋)。但自从碰见了她,他竟然不知不觉的有了家室之念。 自从中国帮助琉球复国之后,琉球举国感念中国之大德,对于驻守首里城的船政海兵极尽优遇,贵族士子时常送来酒食粮草,平民百姓生活穷困无以招待,则男子前来帮助中国军队修筑营房做工,女子则帮助中国士兵们缝补衣物,定期前来换洗。时间一久,情愫暗生,船政海兵便有多人和当地女子私订终身,以至于一些还打着光棍的大头兵竟然故意撕破衣服,送给琉球女子缝补,顺便帮人家修下房屋,打些柴禾,赠送些牛肉面包等食品以示亲好,一时军民鱼水情深。 是啊!既然同袍战友都有多人打算在这里安家,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阿英。”邓天保接过衣服,轻声唤道。 林世英感觉到邓天保望向自己的火热目光,脸上一红,显得有些慌乱的转身要走,邓天保冲动的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阿英,你要去哪里?陪陪我好么。”邓天保冲动地说道。 林世英莞尔一笑,指了指厨房,又指了指外边的天空,邓天保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开了她。 林世英请邓天保在桌旁坐下,给他沏了一杯热茶,然后便起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随着灶火的升起,阵阵肉香飘了出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老父探营 男孩这时又跑了过来,一下子扑到了邓天保的膝前,邓天保笑着将孩子抱了起来,手不自觉的摸向了衣袋,想从里面找些可以给孩子玩的东西,但却只找到了几枚铜钱。邓天保随即在手里来回象变戏法似的把铜钱抛着,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动作,显然从来没有见没有见过,直到邓天保一轮抛完,将铜钱全部接在手中,孩子才回过神来,咯咯的笑了起来。 邓天保将一枚铜钱放在孩子的手里,然后教他抛着玩,好似父亲逗弄儿子一般。邓天保和男孩玩得不亦乐乎,室内一时间充满了欢笑声。此时的邓天保,并没有注意到,厨房里的林世英时不时从木板墙小窗里望过来的温柔目光。 不多时,伴随着阵阵饭菜的香味,邓天保转过头,看到林世英端着木盘走了过来,将上面的一碟碟香气四溢的饭菜放到小桌子上。 看到邓天保在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林世英有些羞涩的一笑,转身又回到了厨房。 看着林世英忙前忙后的样子和身边围着他开心地玩着的孩子,邓天保恍惚间,竟然有种生活在自己家中的感觉。 邓天保紧盯着她的背影,感触颇深。这个年轻的女子,她的男人已经死了,对她不但不是噩耗,竟然是喜讯,这足可以想象她每日是如何的饱受折磨,度日如年了。看着林世英恢复了昔日的单纯快乐,邓天保突然感到一阵心动,想要掉泪了。 又过了一会儿,饭菜都做好了,林世英将它们全都端到了桌上,除了几样当地的家常菜,还有邓天保打来的野兔和野鸡。此时的林世英穿了条短裤,上身是宽松的长衣,因为出汗的关系,薄薄的粗布粘到了身上,她的胸脯优美的曲线若隐若现,她的腿和胳膊露在外面,白花花的,带着细密的汗珠,煞是好看,特别是细长的脖颈,像玉一样光滑。邓天保看着她,心跳开始有些加速。 林世英摆好了饭菜,给他拿来了一壶酒,又向邓天保鞠了一躬,请邓天保上坐,邓天保坐了,看到精美喷香的饭菜,不由得食欲大动,刚要举著,却见她竟然没有坐下,不由得一愣。 林世英拉着孩子的手,站在那里,看着他,眼中洋溢着温柔的光芒。 “过来坐。”邓天保明白了她为什么不坐,立刻向她们母子招了招手,“小宝也来。” 在这个家里,她可能是不允许和丈夫同桌吃饭的。 林世英迟疑了一下,拉着孩子的手,坐在了桌子的侧面。她伸手替邓天保倒了一杯酒,然后垂首将酒杯举到了眉心高度,递向了邓天保。 邓天保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是当地的一种米酒,入口微苦,带有一种淡淡的焦香,邓天保喝了一杯,感觉腹内暖暖的,很是舒服。他拿过酒壶,想要给她也倒一杯,却被她阻住了。 她微笑着冲他摇了摇头,给他夹过一块兔肉,放到碗里,然后又取过一个小碗,每样菜夹了一些,放进碗里,递给了孩子,孩子听话的依偎在她身边,自己吃着碗里的菜。 “你也吃。”邓天保看到她望向孩子时的温柔目光,和望向自己一般无二,心中热流涌动,对她说道。 她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待到邓天保动著之后,她才跟着吃了起来,并不时的替他斟酒。 孩子很快吃饱了,他拿过邓天保给他的铜钱,蹦蹦跳跳的跑去玩了。 一壶酒很快就下去了,邓天保第一次喝了这么多酒,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他冲动地捧起林世英的脸,看着她清秀可人的脸蛋,这是一张很多人见了都会喜欢的脸,可没有人能想到,这张脸的背后,却有着很多的不幸。 可能是想起了往事,她的眼中突然有泪光闪动,接着,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了下来。 邓天保将唇凑近,轻轻吻去上面的泪水。 林世英定定地看着他,她慢慢地站了起来,一边流着泪,一边解开自己的衣服,向他袒露了全部。 邓天保几乎是惊呆了,她雪白的裸背上布满了细细的网格状的鞭痕,特别是肩头,竟然有针线缝过的痕迹。 想到这些伤痕,应该是那个已经死了的日本警察虐待她留下来的,邓天保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能想象出,面前的这个女子,曾经遭受过什么样的苦难。 邓天保什么话都没说,他轻轻地抱起她,走进里间的卧室里。 卧室布置的很简陋,但很温馨,床上铺着的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灰布床单,床头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梳妆木匣。看得出是精心布置过的。邓天保把林世英摆在床上,静静地欣赏着。这是一件洁白晶莹的艺术品,上面的那些伤痕就像岁月的痕迹,越发证明艺术品的价值。邓天保流着泪,开始亲吻这件艺术品,柔和而真情,在这样的一刻,这样的艺术品面前,邓天保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内心惶恐而充实。 当邓天保压在林世英身上的时候,邓天保还是感到了她肉体深处的颤栗,那是多年来被折磨的条件反射。邓天保一点一点抚摸着身下光滑的肌肤,试图抚平她内心和身体的伤痕,他想要让她彻底消除恐惧。 在林世英的意识里,可以说有着一扇恐惧、彷徨的门,现在的邓天保,要替她关闭这扇门,为她打开另一扇通往美好幸福生活的门。 邓天保进入了林世英的身体,那里很紧,确切的说是一阵阵的痉挛。邓天保感觉到她很紧张,或者说是恐惧。 这一刻,初经人事的他,其实也很紧张。 邓天保抽出来,低下身去轻吻着她的下边。那里有一种淡淡的清香,那是很少接触男人的原因。渐渐地,那里变的湿润了,不再甘于寂寞了,邓天保又一次吻着她,他感觉的到那些液体的骄傲,就那么肆意的流淌,没有羞涩,没有犹豫。林世英开始喘息了,也有些哽咽,她用手抚摸着邓天保的头,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带着一丝鼓励。 她用手臂缠绕着邓天保的脖颈,把邓天保的头按在她起伏的胸脯上,让邓天保亲吻。她的身体真是光滑,每一寸肌肤都反射着灯光,邓天保吸吮着,游走着,直到她将身体全部打开。邓天保将舌头探到里面,轻轻转动,邓天保想抚平她那里的伤痛。林世英哭了,无声的泪水汹涌。邓天保爬过去,轻轻撩开她的头发,擦去她的眼泪,轻声说道:“我会好好对你的,我发誓,好好的待你一辈子。”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紧紧抱着他。 邓天保重新进入了林世英的身体。这次,林世英放松多了,她开始迎合,面色潮红。邓天保听见她喃喃的细语声以及从身体里飘逸出来的音符。 她将一个枕头垫在她的身下,这样可以让邓天保更通畅,而她不会感到疼痛。她热烈地亲吻着邓天保,引导着他深入。 不知过了多久,邓天保终于在极度快乐中爆发了,她的身子剧烈的抽搐着,手指甲抠进了邓天保的肌肉当中,双眸紧闭,又一次流下了泪水。 邓天保觉得她有些累了,想抽出来,她却抱紧了他,不让他离开,而是要感受它的存在,感受邓天保的存在。 两个人侧卧着,紧紧相拥。 如果不是有过这么一段悲惨的遭遇,林世英应该是完美的女人,她的皮肤光滑地可以吸出水来。邓天保埋下头,像个孩子一样,在她那丰满的****间睡着了。 邓天保醒来的时候,林世英已经在做饭了。她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穿梭着。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可以看的出,里面没有别的衣物,她洁白的肌肤透过里衣呈现出来,显的更加妩媚。 此时此刻,邓天保已然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他要娶她,和她好一辈子。 但是邓天保并不知道,他和她的爱情,马上将要遇到一次突如其来的考验。 “桂芸,快看!前面便是琉球国的都城所在了!” 邓天保的父亲邓福和透过舷窗,看着远处的海岸,高兴地说道。 在他身边,一个年轻姑娘抬起了头,顺着邓老爹的手指方向望去,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和略带期盼的光芒。 这个叫桂芸的姑娘,便是邓福和给邓天保说下的媳妇。这一次他带她来琉球,便是给邓天保完婚。 桂芸是台南府林家的女儿,林氏一族在台湾是世家大族,邓福和能给儿子说下这样一门媳妇,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的。 由于儿子入了船政海兵,又立过战功,邓家合族皆以为荣,是以林家才肯将女儿下嫁,而邓福和此次迫不及待的带着儿媳妇搭乘招商局轮船“大雅”号前来琉球,一是为了尽早给儿子完婚,二是为了在儿媳妇面前显示一下儿子所在部队的威风。 “爹以前来过琉球国?”桂芸问道,声音里带有一丝羞怯。 “没有,不过,爹和这琉球国,倒是有一段渊源,呵呵。”邓福和回想起往事,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我听家里人说,是爹和天保当年救了琉球国遭了海难的人,是吗?”桂芸说道。 “是啊!可惜当时起了误会,我和天保没能把他们全救下来。”邓福和叹息道,“那些不幸遇难的,都是我和天保还有凌老他们给发送的。坟地也是我们照看的。后来他们回国后,还托人给捎了二十块银元来(实际谢银为二百元,大部分为清朝官吏吞没了)。” “这一回爹来琉球,能见到他们吗?”桂芸问道。 “不好说,听闻他们都住宫古岛,离这儿有段路程,要是有机会,有船到那里,也备不住去瞧瞧他们。”邓福和说道。 翁媳二人正说着话,一名水手敲了敲门,进到了舱里,“邓老爷子,要到地儿了。收拾收拾,准备下船。”水手说道。 “好咧!”邓福和点了点头,对儿媳妇和她的两个侍女说道,“你们先收拾收拾,我这头也回去收拾一下,呆会儿咱们一块儿下船。” 桂芸答应了一声,便和侍女们忙碌起来。而邓福和则回到了自己的船舱,此时舱内的一名仆人已经得了消息,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不多时,“大雅”号驶进了那霸港。邓福和带着儿媳妇来到了甲板上,他第一眼便看到了远处炮台上飘扬着的红底金龙旗,心情一时间十分激动。 很快,“大雅”号靠上了码头,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当地民工见到栈桥放下,便迎了上来,开始和船上的工人一道卸起货来。 桂芸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倍感新奇。 对她这样的姑娘来说,来到异国他乡还是第一次。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倍感新鲜,尤其是看到不远处的锚地上停泊的那艘威风凛凛的战舰。 她记得很清楚,就是这样的一艘战舰,驶进了台南的安平港,上面下来了天神一般的红衣兵,直冲进了台南府,擒住了贪鄙无能的知府刘璈。 从那一天起,她便对那些一身红色衣服的大兵们充满了遐思。 而听乡亲们说,正是这些红衣兵,把倭寇打得落花流水,保住了台南。 也就是在得知邓天保是船政海兵之后,自己的父亲,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现在,马上就要见到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了…… 不多时,前来接应的马车队到了,在得知邓福和等人是要去船政海兵驻地找儿子后,带队的兵头很痛快的让他们上了马车。 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车队行到了首里城内的船政海兵兵营。 邓福和给门口的卫兵验看了行牒文书,然后便带着儿媳妇进到了大营,卫兵得知他是邓天保的父亲,很是热情,便叫了一名小兵带着邓福和等人径直前去找邓天保。 一进到营里,邓福和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太一样的气氛。 在这座营盘当中,几乎处处均可以见到一些年轻女子的身影。 “敢问这位小哥,这些个女子是……”邓福和向带路的小兵问道。 “呵呵,不瞒老爹说,她们都是咱们大营的媳妇。”小兵笑着答道。 “大营的媳妇?”邓福奇道。 “她们都是当地的贫苦女子,有不少家里都没了男人,无以生计,咱们到了这边儿之后,对当地百姓给予周济,她们感念朝廷恩德,便嫁给了营里的弟兄们。弟兄们凡是没有媳妇的,都是在这儿娶了的。”小兵答道,“上官念及弟兄们劳苦,见都是你情我愿的,也就都准了。” 听了小兵的回答,邓福和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但是他的心里,却不知怎么,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小兵很快带着邓福和等人来到了邓天保的营房,小兵喊了几声邓天保的名字,没见回答,便推开了门,发现营房内空无一人。 “你找天保?”远处的一名红衣海兵听到了小兵的叫声,跑了过来。 “铁柱哥,见着天保没?”小兵问道。 “没有。可能是去……打猎了。” 这名叫李铁柱的海兵看到了邓老爹和他身后的一男三女,迟疑了一下,说道。 “他打猎去了?”邓福和问道。 “这位是……”李铁柱双手抱拳,一边给邓福和见礼,一边向小兵问道。 “这位是天保哥的爹爹,邓福和邓老爷子。”小兵说着,给二人做了介绍,“这位是李铁柱,天保哥的拜把子兄弟。这位便是天保哥未过门的媳妇儿……” 听了小兵最后一句话,李铁柱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之色。 “原来是老伯和……嫂子到了,失迎失迎!”李铁柱满面春风地笑着,上前扶过邓福和,将他让进了屋里。 邓福和进了屋,注意到室内打扫得极为干净,陈设摆放井井有条,心中不由得很是满意。 以前自己儿子的住处,可从来没有这么干净整洁过。这也是他为什么急着给他说下一门亲事的原因。 邓福和当然不知道这间屋子如此整洁,并不是邓天保的功劳,而他带来的儿媳妇,则比他要敏锐得多。 林桂云打量了一下室内,一双秀眉不自觉的微微一蹙。 虽然这是一间里面只住有男人的营房,但她还是在这里,嗅到了一丝女人的味道。 李铁柱请邓福和林桂云等人坐下,又喊过其他几位和邓天保要好的同袍过来见过邓老爹,得知邓天保的父亲前来探营,这几位海兵战士也都很高兴,有的上前问寒问暖的说个不停,有的还去端来了水果。 李铁柱看到大家到来,正欲抽身去找邓天保,却听得外边有人喊着:“天保!你去哪里了!你爹带着你媳妇来看你了!咦!?这位是……”接着便没了动静。 邓福和听到儿子回来,起身出了营房,立刻看到了儿子熟悉的身影。 邓福和看着面容有些黑瘦但十分强壮的儿子,心中喜慰不已,大步迎上前去,却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天保……” “爹……” 邓天保来到父亲面前拜倒,邓福和一把拉起了儿子,高兴得什么似的,正待和儿子来个拥抱,却突然发现周围不知怎么,一下子静得出奇。 第三百九十四章苦肉计 邓福和转头看了看,赫然发现,儿媳妇林桂芸竟然出现在了身后,定定地看着自己。 “来,桂芸!这便是天保,你的……”邓福和话没说完,却见林桂芸掩面大哭起来。 邓福和让媳妇一下子给哭愣了,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大家,却发现大家的眼神全都是怪怪的,望向邓天保的身后。 邓福和霍地转身,这才看见,在儿子的身后,立着一个恬静秀气的年轻女子。 女子注意到了邓福和的目光,默默垂首,向邓福和微微一躬。 邓福和愕然注视着她,她仍然低着头,回避着他的目光,这时在她的身边,探出了一张圆圆的小脸,正好奇的望向自己。 而看到女子身后的男孩,林桂芸哭得更厉害了。 邓福和一下子明白过来,一张老脸刹那间变成了猪肝色。 “你!……你个混帐!”邓福和猛地飞起一脚,将邓天保踹倒在了地上。 按说邓老爹年事已高,虽然身体康健,但力气并不是很大,这一脚根本踹不倒邓天保,但邓天保怕自己气坏了父亲,借着这一脚之力,顺势“哎哟”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此时的邓天保,在看到林桂芸哭的那一刻,便已然明白今天的麻烦大了去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父亲连和他说一声都没有,就给自己说下了一房媳妇,并且还把她领来了首里。 而今天恰恰又是琉球女子们来大营****帮工的日子,自己恰恰又在这一天,把林世英母子领进了军营。 尽管林世英什么也没说,但她的出现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你……你竟敢……你……你看我不打死你!”邓福和看着那个相貌神态和儿子无不毕肖的“孙子”(其实并不是很象,老人气昏了头先入为主了),又听到媳妇哭得死去活来,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带了媳妇来给儿子完婚,却看见儿子不但自己讨了个当地的女子做媳妇,而且竟然把孩子都生下来了。 邓福和举起手想要再打儿子,可刚才那一脚虽然踢倒了儿子,却也让他的脚隐隐生疼,他四下里望了望,蓦地瞧见了不远处的架子上有一排棍子,便大步流星的跑了过去,猛地抽出了一根,打算用它来狠狠教训儿子一番。 邓天保看到老父亲举了队伍里用来练习刺杀的棍子要来打自己,一时间大惊失色,顾不得再装着被踢倒不能起来,而是一高儿跳了起来,拔腿就跑。 圣人云:“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看到儿子竟然敢跑,邓福和更加恼怒,举着棍子便在后面追赶,父子俩一前一后的开始赛起跑来。 由于邓天保是猎人出身,腿脚敏捷,邓福和行医前也是猎人,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但腿脚依然灵便,不输于年轻人。是以父子二人绕着操场开始的这场别开生面的追逐赛,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于连其他士兵的家眷也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观看起来。 眼前的这“不明真相,强力围观”的一幕,如果有清流言官在场,定当如获至宝,狠狠的给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林义哲参上一本。 自两次鸦片战争和剿发捻战争以来,在当时的国内舆论看来,清军的声誉已经跌到了谷底,特别是清军将士不思进取,而是想着讨老婆的行为,导致军中“妇女多于勇丁”,认为这就是清军不堪一击,导致腐败不堪,对内对外都难以支撑的根源。 而这种观点,也流传到了后世,经久不衰。 但这么说实在有失公允,其实,有清一代,家属随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邓氏父子你跑我撵的一连围着操场跑了三圈,显示了极强的奔跑功力,令在场的所有船政海兵全都大吃一惊。 邓天保的脚力他们当然都见识过,但老爷子能跑到这个份上,着实是难得之至。 邓天保正自惶急间,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谁人在此喧哗?!” 邓天保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知道是统领大人周瑞泰到了,立刻停了脚步,跪倒在地。 邓天保猛地跪下,正在追他的老父亲收势不住,一下子撞在了他身上,登时仰面摔倒,邓天保待要伸手去扶他,已然来不及了,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飞步冲来,一把扶住了老人,没有让老人摔倒。 邓天保看到扶住父亲的是同袍好友李铁柱,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李铁柱则飞快地向正往这边走来的周瑞泰呶了呶嘴,冲邓天保使了个眼色。 邓天保立时会意,赶紧向周瑞泰跪拜起来。 “你这个畜生!”此时邓福和没有注意到周瑞泰的到来,在站稳了身子之后,猛地举起棍子,狠狠的朝邓天保打来,此时见到邓天保跪在那里无法躲避,李铁柱故意撞了邓老爹的胳膊一下,让这结结实实的一棍从邓天保的肩头偏过,没有打中。 邓福和举棍欲要再打,却被周瑞泰一声“住手!”给喝住了,只能悻悻的放下了棍子。 “敢问这位老丈是哪一位?我帐下军兵如何冒犯了老丈,却要如此责打于他?”周瑞泰来到了众人面前,他看到邓老爹和跪在地上的邓天保面目酷肖,以及远处正一脸惊恐不安之色的两个女子,心里已然明白了五六分,不由得心中暗笑,但表面上却摆足了官架子,大声的喝问道。 听了周瑞泰的问话,邓福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丢了棍子,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李铁柱赶紧上前回答道:“回大人的话,这不是……邓老伯给天保说了一门亲事,特地带了媳妇来营里给他完婚,可天保之前不知情,已经讨了一房媳妇了……” 周瑞泰明白过来,心下好笑,但脸上却无丝毫的表露。 对于邓天保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的林世英为妻,他此前已然知晓,并且批准了,只是他并不知道,邓天保还没来得及告诉家里,家里却又另给他找了一房媳妇,酿成了这“撞车”的事故。 “大人!我教子无方,令其贻羞军门,还请大人责罚!”邓福和看了一下媳妇林桂芸,见她还在那里哭个不住,心中羞恨,跪下向周瑞泰说道。 “老伯请起。”周瑞泰赶紧扶起了邓福和,脑筋飞快地转着,想着此事如何收场为好。 邓天保娶当地女子为妻,其实并没有违反军律,要说处罚他,其实并无依据。 清代的兵役制度是一种变相的募兵制。象早期的八旗制度是一种“兵民合一”的制度,清入关后,人丁繁衍,兵额固定,逐步演化为从各旗佐领抽选固定数量的男丁充兵。绿营兵则是募自固定的兵户,与民户相比,兵户出丁后可免钱粮赋税。而在实际操作中,尤其是在战时,绿营的兵丁除来自于兵户外,也有从社会其他成员中募集者,各色人等均有。 清军的士兵一旦被募后,就成了一种终身的职业。清代并无明确的固定退役制度。尽管清军中(主要是绿营)时有“汰老弱、补精壮”的行动,但从未规定多少岁为老,什么样为弱,更未规定多少年进行一次裁补的行动。因此,清军士兵的年龄大小不一。一般来讲,清军士兵的年龄,最小者17岁有之,最大者60岁的亦有,大多娶妻生子。清军士兵的家眷,皆随军住于营中,或另赁房屋住在附近。不似后世军队之军营森严,士兵24小时集中居住。当时士兵的生活如同后世之上班下班,除出征打仗外,军营并不开火,士兵皆回家吃饭。一旦操演值勤来不及回家,家眷们便送饭前往。操演的场地周围,常常有他们的妻儿旁观。休息时与妻儿共饭,则与操演相比又是一番风光。 事实上女性家属随军的传统可以追溯到宋代,即便是以英勇善战不扰民著称为后世皇汉愤青们所津津乐道的“岳家军”亦是如此。更何况,在男性扎堆的军队里,性一直是一个大问题,古往今来为将者犒赏士兵们的赏赐物里除了金银财物之外就是女人了,相比那些每到一处就扰乱当地良民、强抢妇女的军队起来,清军的做法是相当人性化的。至少没有纵容士兵去强抢民女,哪怕在兵败之后,也还不忘带着家属一起逃命,即便是到了国外也是一样,有的人甚至甘愿留下来当“本地女婿”,这个时代中国男人“负责任”的优良品质足以令后世“小三”、“小四”遍地开花的诸多中国男人羞愧无地。 且不说用后世的军规去要求大清朝的军人是否妥当,即便是找了妇女随军,以当时的社会道德标准,除了被那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占据着道德制高点的读书人所不容外,在一般人看来也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行为。要知道在这个家庭观念放第一位的社会大环境下,有家属随军,只会让前线军人更加安心军旅,而不是因为家属离得远而心不在焉、搞得人在前线心在后方,反而不利于军心的稳定。是以船政海兵在琉球纷纷娶当地女子为妻,并没有人认为有什么不对。 只是今天的这“撞车”一幕,着实令所有人都没能想到。 “邓天保!你可知罪?”周瑞泰心里有了计较,故意板起脸,厉声喝道。 “小的……知罪!”邓天保匍匐于地,叩首说道。 “邓天保!你家里有媳妇,竟然在此地诱骗良家女子委身于你!这要是传将出去,可知这琉球百姓会如何看待我****上国之兵?你欺瞒老父,是为不孝,抛妻别娶,是为不义!败坏大营名声,是为不忠!罪不可赦!”周瑞泰大喝道,“来人!给我把他绑了!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听到周瑞泰下令打邓天保二十鞭子,李铁柱和诸多同邓天保要好的船政海兵全都吓了一跳。而邓福和则更是大吃一惊。 在一旁的林桂芸听到周瑞泰的喝令声,花容惨变,立时止住了哭泣。而站在不远处的林世英则面色惨白,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两名周瑞泰的卫兵上前不由分说的将邓天保从地上拖了起来,来到一根木桩前,将他的上衣脱下,面贴木桩绑了起来。 “大人,这……天保……他……也没诱骗人家啊!那是你情我愿的!那女子不是写过文书了么?”李铁柱急道。 他实在不明白,一向对邓天保照顾有加的周瑞泰,为什么这一次要这么狠的处置邓天保。 别说打二十鞭子,一般的人,五鞭子都受不住啊! 周瑞泰哼了一声,并不回答,而是转头对一名卫兵大声的喝令道:“给我打!” 一名卫兵见到周瑞泰下了死命令,不敢不从,有些为难的取过一根用牛皮编制的马鞭,上前在邓天保耳边小声说道:“天保兄弟,对不住了。” 邓天保面色惨白,点了点头。 行刑的卫兵向后退了几步,高高的举起了鞭子,猛地向邓天保的后背抽去。 他和邓天保关系平时很好,这一次来执刑,也是想要照顾邓天保,他这头一鞭看似甩得呼呼直响,声势骇人,力道却并不重,但饶是他没有下重手,这一鞭抽在邓天保背上,也立时是皮肉翻卷,血光涌现。 邓天保只觉得后背一麻,接着便是火辣辣的刺痛,虽然他早有准备,咬紧了牙关,但这一鞭击在身上,他还是忍不住痛叫了一声。 就在行刑的卫兵举起鞭来,要抽下第二鞭时,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一个女子分开众人,不顾一切的扑到了邓天保的身边,紧紧抱住了他,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邓天保已然流血的后背。 邓天保感觉到了林世英那熟悉的气息,心中热流涌动,想要叫她不要替自己挨鞭子,赶快离开,但喉头却不知怎么哽住了。 此时卫兵的第二鞭已然抽出,见到突然挡在邓天保身前的林世英,卫兵吓了一跳,手中一紧,猛然收鞭,但鞭势发易收难,饶是他鞭技高超,虽然已经撤去了鞭子上大部分的力道,但坚硬的鞭梢大段还是“啪”的一声扫在了林世英的背上,瞬间卷去了她后背的大片衣衫,在她雪白的背脊上留下了一道青紫的红印。 邓天保听到了鞭子落到林世英后背上的声音,感觉到她的身子一阵抽搐,一时间心痛欲死,嘶声的嚎叫起来。 “别打她!别打她!打我!打我!” “阿英!你别犯傻!别犯傻啊!你快走!快走啊!” 卫兵有些惶然的停了手,看着周瑞泰,周瑞泰偷眼扫了一眼邓福和,只见老人望向自己,眼中满是哀恳之色,心知自己的“苦肉计”已然奏效,不由得有些得意。 “阿英!我求求你!快走!快走啊!”邓天保不住的用头拱着林世英的脸,但林世英仍然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行刑的卫兵见周瑞泰没有示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就在这时,只见又一个女子猛扑过来,一把抓住了他手中的鞭子,用力的想要将鞭子抢夺下来。 “大人!大人!不知者不罪!求你放过我夫君!”林桂芸一边死死的握着鞭子,不让卫兵再打,一边大声的向周瑞泰哀求道。 “大胆!军法岂能儿戏?!”周瑞泰故作厉喝状的起身说道,“给我狠狠的打!” “大人!求求您!饶了我夫君!我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他长年出海,好久没回家了!不知道我嫁了他。他要是知道了,就不会在这边娶亲了!不知者不罪,求大人放过我夫君!” “你还没过门?他不知道?”周瑞泰故作惊讶状的说道,“这事儿怎么说的?” “启禀大人!都是小老的不是!”邓老爹跑到周瑞泰面前,扑通跪下,连连叩头,说道,“小老未曾知会小儿,便替他在家乡寻了一门亲事,擅自替他做了这个主,这一次带着媳妇儿来营给他完婚,没曾想他在这里竟然娶了媳妇!他确是毫不知情!求大人饶过小儿吧!” “你一句‘他不知情’说的容易,可这女子的终身却如何办?”周瑞泰起身,指了指紧抱着邓天保的林世英,“我大营里这么多弟兄娶的都是当地女子,你儿子若是另娶别人,休弃了她,传将出去,当地百姓如何看我****上国兵将?” “大人!小老绝无要小儿休了她的意思!还望大人明察!”邓福和连连叩首道,“看此女亦是甚有情义之人,便要小儿一并娶了她罢!只是便宜了这小子!” “你愿意,你给他说的媳妇儿,只怕未便愿意罢?”周瑞泰说着,目光转向了林桂芸身上。 “大人!小女子愿意!只求大人饶过我夫君!”林桂芸嘶声道,“不过是多个姐妹罢了!求大人饶过我夫君!” 听到她的哀求,李铁柱冲身边的同袍好友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抱拳单膝跪地,大声说道:“标下求大人,看在天保立过这许多功劳的份儿上,饶过他吧!” 第三百九十五章皇后之喜 “求大人饶过天保!” 船政海兵们刹那间跪倒了一大片,一时间到处都是替邓天保求情的声音。 看到这么多人求情,周瑞泰知道时机已到,故作迟疑状的等了一会儿,才下令给邓天保解绑。 卫兵上前给邓天保解了绑绳,邓天保的身子瞬间瘫软了下来,倒在了林世英的怀里,林世英一边低声抽泣着,一边用布帕轻轻的擦拭着邓天保后背的伤口。 林秀芸看着这一幕,心中感动之余,亦不免醋意大发,但她知道这时可不是吃醋的时候,便快步上前,来到邓天保身边蹲下,也取出一方手帕,不声不响的和林世英一道为邓天保擦拭伤口,这时一名海兵送来了金创药,林秀芸抢先接过药,动手娴熟的给邓天保敷起药来。 不一会儿,敷药完毕,邓天保也缓过劲来,两名女子一边一个扛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邓天保转头看了看她们两个,见两个女子都是面带泪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铁柱觉察到了邓天保的尴尬,赶紧上前将邓天保背了起来,和几个同袍一道将邓天保送进了营房。 林桂芸目送着邓天保的身影在门口消失,转头看了看林世英,恰好碰上了林世英的目光。 两名女子就这样的对望了一会儿,林世英垂首向林桂芸深深一躬,林桂芸微微一怔,也冲她福了一福还礼。 已经趴在床上的邓天保,透过窗户,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回想着刚才的情景,他的心里一时间暖洋洋的,连身上的伤口都变得不那么疼了。 尽管挨了这狠狠的一鞭,但他现在已然想明白了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周瑞泰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心中满是对周瑞泰的感激之情。 一鞭子能换回来齐人之福,对他来说,是绝对值得的。 此时的邓天保沉浸于幸福之中,他甚至感觉,哪怕是紫禁城里的皇帝,所有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 但邓天保不会知道,也想象不到,现在的紫禁城里,皇帝是如何一番模样。 邓天保更不会想到,他的这一场“撞车”风波,未来会在北京城里,掀起更大的波澜。 北京,紫禁城。 同治皇帝走到自己的院子前,边走边后悔,越走越后悔,心中生出无数次要奔回皇后寝宫去的念头。 今天又是两位母后不在宫中的日子(去“天地一家春”筹办万寿庆典了),他本打算叫上皇后和慧妃,准备“修”一次“天魔群修极乐大法”,却没曾想到,皇后竟然有了喜! 这些天皇后的身子一直不适,他以为是让自己玩得太累了,也并没在意,还传了太医进宫给皇后瞧病,没想到这一瞧,竟然瞧出了喜脉来! 而慧妃那个鬼精灵,以前和皇后关系不好的时候,总是跑到母后那里去告状,怨自己不搭理她,可现在她和皇后关系好了,自己也常常叫上她一起玩,她却象是让自己给玩怕了,一叫她来便动不动推三阻四的! 此时天色将晚,同治皇帝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中,进到院子当中,却见到小门紧闭,没等太监开门,他便自顾自的上前,没好气的拍起门来。 同治皇帝拍了半晌,却发现没人来开门,不由得自言自语道:“怎么一个个儿都睡得这么死?不给朕开门了?” 见到无人开门,随侍的太监周德英打算去叫人来查看,同治皇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得心里一惊。 “不必了。”同治皇帝说道,“这院墙不高,待朕翻进去。” 见到皇帝要翻墙,周德英等人无不大惊失色,正待劝阻,同治皇帝已然手脚并用,爬上了院墙。 “皇上!皇上!”看到皇帝竟然如同市井之徒一般的翻起墙来,周德英等几个太监怕他摔了,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又不敢劝阻,只是在下边一个劲的呼喊着。 这些院墙仅有一人多高,并不十分难爬,是以同治皇帝几下便翻过了院墙。但同治皇帝落地之后,却并没有把小门打开。 太监们听得同治皇帝在里面笑道:“幸好我今天学会了那飞檐走壁的功夫,不会叫你们给气着。” “皇上?皇上?”周德英等人在外面焦急的呼喊道,却不敢说让皇帝给他们这些下人开门。 “你们都给我在外边儿守着!谁也不许进来!听到了没有?”同治皇帝喝了一声。 “这……嗻——” 听到门外的太监们全都没了动静,同治皇帝心中大乐,立刻直奔自己的寝殿。 进了寝殿的暖阁里,同治皇帝当先便看见宫女王姝儿伏在桌子上睡着,显然是中了迷香麻倒了。 想到王庆祺给进的这名唤“醉香酥”的迷香如此的利害,同治皇帝不由得暗暗称奇。 自从上一次答应范红儿因为“媚惑”和“导淫”给慈禧太后下令处死之后,宫内的宫女们心中畏惧,再也不敢使手段勾引同治皇帝,生怕因此象范红儿一样丢了性命。甚至于平时里侍奉同治皇帝日常起居的宫女们,也都有意无意的躲避着同治皇帝,不肯再让皇帝随便“临幸”。同治皇帝为此大为苦恼,而御史王庆祺在通过皇帝身边的太监得知皇帝的苦恼之后,适时的进了这“醉香酥”。同治皇帝得此秘宝之后大喜,但畏惧母亲的积威,一直深藏起来,没敢轻易动用。 同治皇帝进了暖阁,看到一个打翻在地的木盒,顿时明白是宫女收拾屋子时不小心打翻了装有“醉香酥”的盒子,迷香随风飘散,将宫女们全都迷晕了过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同治皇帝进了内院叫门时,没有人给他开门的原因。 而同治皇帝在院外时,也想到了这一层,是以自己个儿翻了墙进来后,并没有马上开门,而是让周德英等太监守在外边。 因为,这一次迷香的意外泄漏,给了他了却自己心头“夙愿”的一个最好的机会! “这迷香把整园子的人都麻倒了!……都麻倒了!……全麻倒了!这偌大的地方,除了我,其他人全麻倒了!……哈哈哈哈!……妙极!妙极!” 同治皇帝上前轻轻拍了拍王姝儿的脸,唤了几声,却无丝毫反应,心道:“这迷香可真厉害,隔了这么远也能麻着人。”当下抱起王姝儿,准备放到她床上去睡,此时同治皇帝和王姝儿肌肤相贴,心中欲念已然腾起,他把持不住,在王姝儿那俏脸上香了一下,笑吟吟道:“乖乖儿的,朕可是几天没玩了,皇后又有了喜,摸不得碰不得。朕今儿晚上正难过,你就陪我玩玩吧。”当下转个方向,把王姝儿抱到了自己的大床上去。 一轮脱衣解带,一番荒唐胡闹,王姝儿依旧昏昏沉睡。 同治皇帝又自低笑道:“睡得这么死,正好玩玩你们这些个平日里不肯跟我玩的趣味儿……”他果真在王姝儿身上耍了些极荒唐的手段。一时想到那边床上那个又甜又辣平时偏偏老不肯给他碰的美貌宫女薛雁儿,不禁浑身都热了,心神更如那脱缰野马般无拘无束地四下乱窜,继而想道:“那么柳絮儿、高欣儿,还有江玉儿岂不也是全都被麻倒了?”此时同治皇帝的思绪早已一塌糊涂,再不知自己在这“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寝宫里会干出什么事儿来了…… 同治皇帝在床上怔了半晌,耳中只闻窗外清寥的微风声,愈感四下的静默死寂,心头泉喷似的突突狂跳,思忖道:“天地造化,才有今宵良机,我怎可暴殄天物呢。” 当下着魔似地下床来,蹑手蹑脚走到薛雁儿那边床前,悄悄撩起纱帐,见薛雁儿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解下,披散枕边,锦被及胸,一双雪腻的玉臂却有一小半露在外边,白晃晃得撩人心魄。 同治皇帝低低唤了一声,薛雁儿只静静的睡着,她素来侍候同治皇帝惯的,若在平时,倘若有一丝动静,怕不立时就醒了。同治皇帝又在她俏脸上轻轻地拂了一下,却仍无丝毫反应,心中大喜道:“果然也中了那迷香,睡得真叫一个儿沉。” 同治皇帝当下将薛雁儿抱起转回自己的大床,将之置于王姝儿旁边。见王姝儿被自己剥得寸缕不挂,两厢不称,笑道:“好雁儿,你瞧王姝儿都光着身子,你也脱了吧,免得她害羞哩。”便笑嘻嘻地动手帮薛雁儿宽衣解带。 同治皇帝轻轻掀开薛雁儿外边的浅碧短绡,仔细品赏了她身上那只可人的月白小肚兜一会儿,只觉娇俏可人,赏心悦目,又伏下去跟她脸贴着脸,双手探到她背后帮她解那肚兜儿,自言自语笑道:“难得你肯依我这么亲近,平日只你侍候我宽衣,今回我也侍候你一遭吧。” 同治皇帝待松了她背后的结儿,坐起身来拿掉那只肚兜儿,立时就痴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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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鲁特氏大羞,神情忸怩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你这一回有了喜,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了。”慈禧太后想到同治皇帝那一次白昼渲淫的事,立刻叮嘱阿鲁特氏道,“他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动了胎气,可就麻烦了。这一阵子切记,不能让他近你的身子。” “回额娘的话,媳妇知道。今天……皇上还来找过媳妇,媳妇告诉皇上有了喜,皇上高兴得什么似的,就没……”阿鲁特氏强忍心头的羞意,替同治皇帝美言了一句。 “不行,他那个性子,只怕……”慈禧太后沉吟了片刻,对阿鲁特氏说道,“你呀,从今儿个起,便搬到园子里来,和我们姐儿俩一块儿住!呆会儿我吩咐人知会皇帝一声好了。” “媳妇谢皇额娘恩典!”皇后听到慈禧太后要自己搬到风景如画的“天地一家春”来住,心中喜悦,立刻便要跪下谢恩,却给慈禧太后一把拉住了。 “你有了喜,身子不稳便,以后这些个俗礼啊,暂且免了。”慈禧太后拉着皇后的手,关切地说道,“活动的时候儿,千万小心,明白吗?” “媳妇遵旨。”皇后顺从地点了点头,没有再拜。 “皇帝这一阵子一直缠着她们,不知道慧妃是否也有喜了。”慈安太后笑着说了一句。 听了慈安太后的话,想到竟然不是和自己关系更近的慧妃富察氏先怀了孕,慈禧太后心中不由得又有些遗憾。 第三百九十六章“盛典哉!” “皇后这都怀上了,她啊,估么着也得快了。”慈禧太后笑着说道,“皇帝平日里去的最多的地方儿,就是皇后和她那儿了。” 听到慈禧太后的话,皇后以为婆婆知道了同治皇帝同她和慧妃玩“双飞”的事,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 慈禧太后没有注意到皇后神情的异样,她正说着慧妃,一位太监来报,说慧妃前来给二位皇太后请安来了。 “瞧瞧,正说着,她就来了。”慈禧太后笑着拍了拍皇后的手,转头对慈安太后说道,“弄不好也是来报喜的呢。” 看到慈禧太后容色慈和,笑得极是开心,皇后的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不一会儿,慧妃便到了,她先是给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请过了安,然后便给皇后见礼。 看到乖巧活泼的她,慈禧太后心中喜欢,赶紧招呼这个表侄女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兰儿,你可知道,宝儿有喜了。”慈禧太后第一次如同寻常人家的老太太一般,亲热地称呼起了慧妃和皇后的小名(慧妃名兰轩,皇后名宝音),可见心里头着实是欢喜得紧了。 “呀!难怪两位老佛爷今儿这么高兴,笑得这个开心哎!”慧妃其实已经知道了皇后怀孕的消息,此时故意装做之前一点也不知道,她立刻从座位上起身,欢欢喜喜的给两位皇太后道喜,“恭贺两位老佛爷万千之喜!”然后又给皇后贺喜:“妹妹恭喜姐姐,贺喜姐姐!” “看把你高兴的!”慈禧太后笑着问慧妃道,“别光顾着贺喜,你呢?有没有叫太医给瞧瞧?有了喜没有?” 慧妃脸上一红,有些忸怩地低下了头,“回皇额娘,兰儿……没有……兰儿是不是……太不争气了?” “呵呵,慧妃,这事儿可是急不得的啊!”慈安太后笑着安慰她道,“不过,皇后都有喜了,你啊,想是也会快了。” “对了,我正有个事儿,想要交待给你呢。”慈禧太后向慧妃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慧妃甚是机灵,她眼珠一转,来到慈禧太后身边坐下,并未立刻满口答应,而是说了个活话儿,“兰儿听老佛爷的吩咐。” “皇后现下已然有喜,我要她到园子里静心休养,这宫里的事儿,你就得多担待些个儿了。”慈禧太后微笑着说道,“皇帝那里,你多看着他点儿,省得他没了管束,又好由着自己的性子了。” “老佛爷,兰儿……兰儿哪能管着皇上啊!”慧妃一听,一张俏脸登时变得羞红,垂下头来。 “你便说是奉了我的旨意,看他敢说什么?”慈禧太后说道。 “不成不成,老佛爷,您想啊,兰儿要是说是奉了老佛爷的旨意,皇上嘴上纵然不说,心里定当记恨兰儿……兰儿以后,可是没法子再得皇上看顾了……” 听到慧妃的回答,慈禧太后想想也有道理,便不再要慧妃替皇后看着儿子了。 毕竟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性情,她是最了解的,她适才说让慧妃管着皇帝,也是存了点私心,想要历练一下慧妃,但却没想到这一层。若是慧妃因为这事而失了宠,可就得不偿失了。 “姐姐这一次有了喜,住在园子里,虽说有两位老佛爷照看,可是两位老佛爷毕竟还要清修,不如让兰儿也搬过来,陪侍姐姐,以尽妾侍之责好了。”慧妃听到刚才慈禧太后说出让皇后到“天地一家春”静心休养的话,赶紧就着这个话头向慈禧太后请求道。 自从“天地一家春”修好之后,她以给皇太后请安为名,也来过了多次,早就被这里的美妙景致给吸引住了,此时见有机可乘,可以远离那夏天热冬天冷又空旷又沉闷的紫禁城,怎么能不立刻抓住呢。 “你来照顾皇后?”慈禧太后先是一愣,接着马上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呵呵一笑,“你这个鬼精灵,是不是也瞧着这园子好,想搬过来住?” “老佛爷,兰儿平日里都是和姐姐一块儿,姐姐这一走,两下未免思念,兰儿要是搬进园子里来,一来可照顾姐姐,二来也可时时给两位老佛爷请安,尽孝膝前,不是两全齐美么。”慧妃撒娇似的拉住了慈禧太后的手,腻声说道。 “好好!过来就过来吧!也不差你一个!”慈禧太后对这个表侄女向来宠爱,她拗不过慧妃,便笑着点了点头。 “兰儿谢老佛爷恩典!”见慈禧太后允许自己也搬进“天地一家春”,慧妃不由得心花怒放,起身便要跪拜,却被慈禧太后拉住了。 “瞧把你高兴的!”慈禧太后笑着说了她一句,转头对慈安太后说道,“等姐姐的‘集禧堂’修起来,她们还不知道要去逛多少回呢。” “那感情好,呵呵,多过去些人,不也热闹不是?”慈安太后想到自己的“集禧堂”已然重新动工,用不了多久便可完工,心里也是十分高兴。 本来生性节俭的她,一开始对慈禧太后一心想要重修“天地一家春”并自作主张的给自己修“集禧堂”并不是十分赞同,但自从林义哲弄来了海外华商的“报效”,使得“天地一家春”恢复了昔日的风采,她随着慈禧太后住了进来,这才体会到慈禧太后的心境。 年轻的时候,慈安太后也随着咸丰皇帝在这里住过,但后来搬出去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这些身外之物便看得淡了,但现在她在时隔多年之后,突然从阴森的紫禁城搬到了这人间仙境,却也情不自禁的想要长居于此。 “我前些日子还问过李莲英那个奴才,‘集禧堂’何日能完工,他拿脑袋担保,年底之前,定会完工。”慈禧太后知道慈安太后现在心里也盼着早日有个属于自己的清修之地,笑着说道,“听说这一次日本国主知道了台湾受其****徒侵扰,工程给耽搁了,惶悚无地,这一次借着妹妹的生日,送了一万根上等红松木料来,还有一大批的珍珠、珊瑚和玛瑙,助修园工,以为赔罪之意。日本人送来的这些个宝贝,我都吩咐下去了,全都给姐姐用在‘集禧堂’。” “哎哟!我哪里用得了这许多!再说这是人家送给你的寿礼呢。”慈安太后笑着说道,“以后要用的地方还多着呢,还需着省着用些才是。” “姐姐说的是。”慈禧太后笑着点头道,“象这一次妹妹的生日,以节俭起见,也不宜办得过于隆重了,总是在这‘天地一家春’热闹一番便是了。省下的银子,多修几处园子,咱们还能多几个静修的去处。” 此时的慈禧太后,想到即将到来的生日庆典,以及皇后的有喜,心中高兴,并不知道,一场足以改变大清帝国未来命运的大变,此时已然在发端之中。 同治皇帝接连胡天胡帝了数回,已是疲倦之极,累得满头大汗,想来总似有些甚么事情要办,然而却困倦已极,是以再也顾不得许多,便一头栽进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了。 梦中的他,犹在那里胡作非为不已,却不想母亲竟似逛到了他和一众宫女的纱帐前…… 同治皇帝猛然醒来,方知是日上中天。只听外边的大小宫女皆乱成一团。 “哎,我的衣服呢?……” “肚子好痛……” “哎呀!怎么这许多红……” “你的鞋怎么跑到我脚边来了?” “嗳哟哟,我还在纳闷呢,怎么今早一起来,鞋子就窄得不能穿了!原来是叫给你换去了。” “我换你的干嘛?大布袋一样,谁能穿得起来!” “怎么睡了一会儿,肚兜上的结子就变样了?小衣上还黏了一块粘兮兮的脏东西……” “别说了!叫皇上听见!” 同治皇帝听了,心知定是自己适才荒唐后的杰作,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 宫女们忙乱了好一阵,才想起给同治皇帝穿衣,同治皇帝由宫女们侍奉着穿好了衣服,起身到了廊下,迎面正碰见周德英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慌什么?掉了魂儿一般!”同治皇帝有些不满地看着周德英,喝斥道。 “皇上,六爷来问了,请皇上颁旨……” “噢,是了是了!怎么把这个事儿给忘了!”同治皇帝意识到今天是颁旨庆贺母亲生日的日子,不由得也有些惶急。 同治皇帝不顾腿脚有些发软,没有叫御辇便徒步的向勤政殿的方向奔去。 事实上,慈禧太后的“万寿庆典”早在两年前就开始筹办了。同治十一年(1872年)十月初二日,同治皇帝便发布上谕:“甲戌年,欣逢慈圣昌期,寿宇宏开,朕当率天下臣民胪欢祝嘏。所有应备仪文典礼,必应专派大臣敬谨办理,以昭慎重。著派恭亲王奕忻、醇亲王奕擐、大学士文祥、沈桂芬,宝鋆,总办万寿庆典。该王大臣等其会同户部、礼部、工部、内务府,恪恭将事,博稽旧典,详议隆仪,随时请旨遵行。”随后于此年春,成立了庆典处,专司办理庆典事宜。 随后,一切为庆典而进行的准备工作,大张旗鼓地进行着:油饰庆典场所,添置庆典所穿的服饰,令江西景德镇御窑厂烧造绘有“万寿无疆”字样和各种吉庆图案的瓷器。全国各地贡献的圣寿礼品以九为基数,九九为最多,寿礼囊括人间稀罕之物。 从同治十三年(1874年)九月二十五日开始,在京王公大臣以及外省各大臣呈进万寿贡物,拉开了慈禧太后六旬庆典的序幕。从十月初一起,内外臣工“穿蟒袍补褂一月”,隆重的祝寿活动正式开始了。自此,宫里****有隆重的庆祝活动,直到十月十七日六旬庆典才告结束。 十月初十日,是慈禧太后庆典的高潮。这天,宁寿门外至皇极门外设慈禧太后皇太后仪驾。辰刻,慈禧太后御礼服,由乐寿堂乘八人花杆孔雀顶轿出神武门、进北上门,至寿皇殿列圣前拈香行礼。又至承乾宫、毓庆宫、乾清宫东暖阁、天穹宝殿、钦安殿、斗坛等处拈香行礼毕,还乐寿堂。巳初,慈禧太后由乐寿堂乘八人花杆孔雀顶轿出养性门,升皇极殿宝座。礼部堂官引同治皇帝于宁寿门中门入,诣慈禧太后前跪进表文,宫殿监侍一员跪接表文,安于宝座东旁黄案上。同治皇帝步行至宁寿门槛外拜褥上立,率诸王大臣等行三跪九叩礼。礼毕,还宫。随后,接受皇后、慧妃、瑜妃、各公主、福晋等参拜。礼毕,慈禧太后还乐寿堂,升宝座,同治皇帝诣慈禧太后前跪递如意毕,皇后率慧妃、瑜妃等诣慈禧太后前跪递如意毕。慈禧太后由乐寿堂乘八人花杆孔雀顶轿至阅是楼院内降舆,同治皇帝率皇后、慧妃、瑜妃跪接、进膳、进果桌、看戏。戏毕,同治皇帝率皇后、慧妃、瑜妃跪送,慈禧太后乘八人花杆孔雀顶轿还乐寿堂。 如此的规模、如此的欢庆,令亲身参与庆典的翁同龢瞠目结舌,在当天的日记中,他怀着不无激动的感恩的心情写道:“济济焉,盛典哉!” 当然,对于这次的万寿庆典,绝大多数的清流士子们对这当中的巨大花费颇为腹诽。直到后世,很多人还专门详细考证了这当中的花费,认为靡费过甚。 根据史家言之凿凿的考证,当时慈禧太后的万寿庆典当中的花费,主要有三项: 一、备办太后专用器物、修缮等情形: 龙袍、龙褂、氅衣、衬衣,各色蟒缎、丝绸等面料。共耗资二十三万二千余两银子。 加徽号所用玉册、玉宝、册文、宝文,金箱、金印等,合银三十八万六千两。 金辇一乘,耗银七万六千九百一十三两。 各式暖轿、亮轿、漆车灯,共耗银七万八千九百余两。 彩绸工费、津贴等用银十四万四千一百五十两,彩绸用银八十六万六千六百一十两。 皇城根车站至“天地一家春”小铁路修缮工程(即采石场、木厂通往工地的工程小铁路,“天地一家春”完工后,改成了宫内到圆明园的客运铁路),铁路花费三万二千两,机车、车厢、花车花费九万一千两。 紫禁城等处灯只需银二十万两。 重修“天地一家春”,耗银一百余万两。是为开支当中最大的一项。 二、修葺街面、点设景物情形: 庆典期间,凡慈禧太后由颐和园进宫所经过的道路两旁,街道铺面要修葺一新,并分段搭建龙棚、龙楼、经棚、戏台、牌楼、亭座及点设其他景物。 龙棚、龙楼、经棚,每段用黄缎龙旗一面,祝嘏牌一对,上书“某处某官恭祝万寿无疆”字样。每段安设鲜花数盆,派官员、茶役、士兵三十八人照料,僧众、乐师二十九人。共六十四段,每段需银四万两,共需银二百四十万两。 三、筵宴、演戏、仪仗情形: 庆典期内,照例要赐群臣宴,单筵宴一项,耗银二十三万两;乐师等所用各项约用七万两。唱戏所用各项耗银五十二万余两。 庆典期间,慈禧太后乘“金辇”自“天地一家春”还宫,或从宫中前往中南海、颐和园、天地一家春及举行仪式、筵宴时,需大量请辇校尉、太监及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请辇校尉达七百九十八名,苏拉一千六百二十八名,执役校尉一千三百六十二名。上述人等衣饰等项耗银约十五万两,黄金三百六十四两。置办赏赐物品等约三十多万两。 而如此巨额的花费,据记载并未从国库当中调拨,因而其来源问题,后世的史学界一直有着不同的看法。 一部分人认为,筹办这次“万寿庆典”所需经费,一部分应该是由“部库提拨”,也就是还是出自于户部,也就是国库,只不过换了名目。从部库提拨之款,来源可能有两项,一为从“边防经费”中提用一百万两,再为“铁路经费”中“腾挪”二百万两。另一部分应该是由“京外统筹”,所谓的京外统筹,也就是京内外臣工摊派的报效银两,达二百余万两。以上只是有据可查的现银,其他帐外的巧取豪夺,无法统计。据“历史学家”们估计,这场庆典共耗银一千多万两,相当于清政府岁入的六分之一,足以再装备一支“大清帝国海军”!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次庆典的经费来源,并不是出自国库。有清一代,对于国库收入的记载,最为详尽,当时的国家收支,大体上是平衡的,每年的结余都不多,到了年底,国库若能有二百万两银子左右的结余,便已经是好年景了。如果这场庆典真的花费了一千万两银子的话,是国库万万所无法承受的。而且从户部的收支档案记载来看,并无关于庆典花费的任何记录,也就是说,这些花费,并不是出自于国库。也不可能出自于国库。而前论者所说的什么“边防经费”和“铁路经费”,并无此类开支项目,只是别有用心者的捕风捉影和虚妄之谈。 第三百九十七章借着园工修铁路 当时正值1874年年末,虽然大清帝国成功的击退了日本对台湾的入侵,但一向为****所轻的东海小国日本竟然仅凭着几艘铁甲兵舰和几千使用西方武器的部队,竟敢窥伺****疆土,对中国朝野的刺激可谓极大。而正是在这种强烈的刺激下,大清帝国很快开始了第一次海防大筹议,而之前一直为国内保守顽固势力所阻挠的铁路、电报、造船、采矿等一系列对********发展至关重要的事业,也都得以借机兴办起来。 这些事业的兴办,从时间上说,正是在慈禧太后万寿庆典之后,何来从什么“边防经费”、“铁路经费”中“提用”、“腾挪”之说? 实际的情况则是,因为台湾之役刚刚结束,军费开支浩大,为了节省开支起见,慈禧太后下令庆典尽量从简,是以在1874年的万寿庆典中,诸如“点景”、“修葺街面”等项,全都取消了,除修“天地一家春”耗银一百余万两为大宗之外,整个庆典的花费,据部分学者查阅清宫内务府档案详细考证,当在三百万两白银左右。 而这三百万两白银的来源,主要出自“京外统筹”,即各地官员及商民的“报效”。 根据内务府档案的记载,各省“报效”的数额如下: 直隶:20万两。 江苏:20万两。 江西:10万两。 安徽:20万两。 广东:20万两。 广西:20万两。 福建:10万两。 浙江:20万两。 四川:40万两。 湖北:20万两。 湖南:20万两。 云南:5万两。 贵州:5万两。 河南:5万两。 山东:5万两。 山西:10万两。 陕西:5万两。 甘肃:5万两。 东北各省将军:20万两。 此外还有: 台湾商民感恩报效银:4万两。 琉球王尚泰进献银:6万两。 雪域卫藏****班禅进献银:10万两。 康藏众土司头人进献银合计:20万两。 山西殷商乔家(乔世庸)报效银:10万两。 湖州殷商席家(席正甫)报效银:10万两。 云南殷商王家(王炽)报效银:10万两。 海外殷商陈家(陈廷轩)报效银:10万两。 海外殷商潘家(潘仕成)报效银:10万两。 海外殷商卢家(卢仲恒)报效银:10万两。 以上合计:380万两。 这些“统筹”和“报效”,才是慈禧太后1874年万寿庆典的真正来源。 值得注意的是,当时为左宗棠倚重并向朝廷举荐表彰的“红顶商人”胡雪岩,没有给这一次的太后生日庆典出一分钱。 看到这长长的帐单,有人会问:花费这么多金钱,举办这样一场铺张浪费的庆典,有必要么?把这些钱省下来,用于救济百姓,或者兴办实业,岂不是更好?并由此得出结论:在日本刚刚入侵台湾未能得手之际就大搞特搞庆典,那么清王朝的覆灭,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也是独裁王朝不能逃避的轮回。 对于这样的问题,可以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命题。 很多历史学家都这样认为,慈禧搞万寿庆典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显示大清王朝“同治中兴”的光环,此前大清王朝在风雨飘摇中度过了将近200多年,到19世纪下半叶,国力已经大不如前,尽管有像曾国藩、文祥、李鸿章这样的“中兴名臣”来维持,也是衰落之象尽显。 慈禧在中日甲戌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大搞生日庆典,不光是为了满足帝后们的文化娱乐需要。 在中国的社会中,逢旬寿时(即满10年的生日)往往比平常的来得隆重。即便是作为普通中国人而言,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因此论祝寿的规模与形式,超之过往恰恰也是属于情理之中。仅就慈禧作为皇太后而言,操办一次规模盛大并隆重的生日庆典活动是人之常情,完全符合中国的文化传统。 而这样一场庆典,不但可以向国人显示国家的富足,也可向外国显示清王朝的强盛。 指责历史上的慈禧太后铺张浪费,为了面子和形象,没把银子花在了老百姓身上,那么后世的兴办奥运会和诸多的这个“会”那个“节”,老百姓又得到了什么,却又令无数“爱国青年”为之无比狂热兴奋激动自豪呢? 在清王朝最后统治中国的近一百年中,中国可谓是发生了很多翻天覆地的变化,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战争之后,这个在世人眼中腐朽没落的王朝中,已经有不少人意识到了社会和国家的危机,但是在慈禧太后万寿庆典时,他们没有反对,而是明白事实上受益的,并不只是高层人士,底层的民众也是受益者。 由于庆典的经费来源于“京外统筹”,并没有给国库增加额外的负担,而和庆典有关的各项准备工作开始后,使各地相关的手工匠人都有了额外的工作和收入。而“天地一家春”等园工的兴建,不但促成了铁路这一新兴事物在中国生根,还给北京郊外大量的穷苦旗民找到了工作,“赖以为食者十余万人”,而从这个意义上讲,对一个农业大国来说,底层的民众是从中得到了不小的收益的。 后人评价说,仅就促成发展铁路一项,便可以说是这场庆典的最大意义所在! 同治十三年十月十一日(农历),太后万寿第二日。 张佩纶坐在张灯结彩的小火轮车车厢内,打量着周围,饶是他平日里镇定自持,轻易不假于颜色,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也和诸多一同乘车的官员们一样,写满了惊愕。 今天是他们这些言官们为皇太后祝寿的日子。 但是令言官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接下来前往“天地一家春”贺寿并接受赐宴时,他们竟然看到了令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的东西! 火车!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火车这种被他们视为洪水猛兽万分痛恨的事物,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京城! 而今天要他们乘火车前往圆明园“天地一家春”贺寿,张佩纶感觉,似乎是皇太后有意要给他们这些言官一个提醒儿! 或者说是警告。 甚至可以说是折辱。 现在,不光是张佩纶有这样的感觉,大多数上了车的清流言官们,脸上都有一丝愤然之色。 可他们还偏偏不敢不坐。 君赐不可违!这个道理,他们这些个饱读圣贤书的,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此时的宝廷和黄体芳,正气乎乎的坐在那里,小声的交谈着。 “回头我便上折子参他!这一次我定要参他!”黄体芳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虽然不甚大,但张佩纶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当然知道,黄体芳打算参谁了。 “听闻皇太后允准外国公使参加庆典呢。”宝廷说道,“太后御前,也要有不跪之臣了。” “那我今儿个便上折子!绝不能让夷人玷辱我华夏盛典!”黄体芳说道。 张佩纶听了黄体芳的愤愤之言,颇有些不以为然,他有心想要劝说一番,但碍于好友情面,思忖再三,还是决定算了。 进入十月份,北京的天气已然很冷,张佩纶现在,只想快快的回家,远离这个让他感到不开心的地方。 厚厚的衣服,在冬天的讯号里漠然的臃肿。张佩纶坐在车厢里,随手掏出一本书消磨时间,几个太监看到他的动作,窃窃偷笑不已。 远处升起了淡淡的雾气,黑色而朦胧的山峦,寂静的矗立在铁轨的两侧,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傲然俯览这匆匆穿过的小小长虫。北京郊外的天空依旧灰沉沉的,敞开的玻璃窗,静静的享受着冷风的凄凉,唯有舞动的蓝色窗帘,此时此刻却鲜活了起来,呐喊着歌唱着。 头一次坐火车上,感觉总是怪怪的,压抑而沉闷。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全都坐在那里望着外边的光景,连宝廷和黄体芳也没了动静。没有人愿意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指点江山,也没人喜欢在那个硌的屁股有些疼的座位上从一而终,轧轧的车轨传来阵阵咔嗒怪响,张佩纶用略带迷蒙的眼睛,紧紧盯着窗外驶过的景色。 渐渐的,从陌生到熟悉,他本来有些压抑的心变得平静下来,继而开始澎湃激涌个不停。 张佩纶喜欢登山远眺,但却有些讨厌连绵的峦峰,流荡个不停。他比较喜欢山峦后的平原,一望无际的天地,似乎冥冥中包容着宇宙的造化。有人说平原太过凄凉,他却认为这粗犷的美丽孕育着顽强生命的奇迹。成长的种子在这里发芽,无边的世界昂然了心胸的阔野。他喜欢白杨树的顽强,枝枝挺拔而健壮,也喜欢那枝桠处的鸟巢,黑黑的一大团放在那里,迎着风雨,肆意而张狂。 冬天北方的天空,空气有点透心凉的感觉。张佩纶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感到无比的新奇。 一名小太监将一杯茶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张佩纶看着这个精巧的绘有“五福捧寿”图案的茶碗,碗盖在发出轻微的震动,但里面的茶水却没有撒出来。 张佩纶放下了手中的书,捧起茶碗来,打开碗盖,拨动着水面的茶叶,轻轻的喝了一口。 张佩纶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着火车内的陈设,感觉这里的一切,都与飞驰中的火车合不起来。 这时一位小太监送来了一小碟精美的点心,放在桌上,张佩纶便和他攀谈起来。 “这位小哥,能否过来叙话?”张佩纶对小太监说道。 小太监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他上完点心之后,本来转身欲走,听到张佩纶的问话,便停下了脚步。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小太监老老实实地站在他的身边,四下里看了一眼,对一切很戒备的样子,像一只小兔子。 张佩纶看到他警觉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也难怪小太监如此,自从“园工”重开之后,便经常成为言官们口诛笔伐的对象,宫里的太监们因此和言官们势成水火,已非一日。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张佩纶和颜悦色的说道,“小哥可知,这铁路是何时修的?怎地京里没有半点消息?” “呵呵,这本是运木材和石材的铁路,是修园子工程里用的,现在园子修成了,便改成了这进园子的通路。”小太监笑着答道。 “这铁路原本是运木材和石材的?”张佩纶心中暗惊于内务府办事的严密,又问道。 “是啊!要不是这铁路,那么多的大木和巨石,如何运得进来?”小太监道,“冬天可以洒水成冰,从冰上拖运,夏天如何运得?而且以人力运送,耗费动辄以万计,有了这铁路和火轮车,便轻松多了,还省下了大笔的花费。” “这铁路竟有这等功效?”张佩纶奇道。 “对啊,没了这铁路,这园子哪能这么快便修起来?”小太监笑道。 “可修这铁路,劈地凿山,机车隆隆,不是会惊扰鬼神,震动庐墓,毁坏地脉风水么?”张佩纶问道。 “那些都是胡说八道,修这铁路的时候,李二总管怕的就是这个事儿,还请了风水大师给看过,您猜人家大师怎么说?风水讲求一个‘龙’字,这铁路蜿蜒伸展,便如同行龙一般,于地面修造铁路,便是‘铁龙’,不但不会毁坏地脉风水,还可加强龙势,诸事顺遂,是以泰西各国,无不以修铁路为先。李二总管听了后,报与皇太后知道,皇太后特命修建,这铁路一共有两条,一条通木厂,一条通石厂,是为‘二龙戏珠’之意。自打这铁路修成了之后,果如大师所言,园工兴建,甚是顺利,老佛爷这时才知道之前的那些个不让修铁路的,都是别有用心。” 听到小太监的这一番话,张佩纶心中暗暗吃惊,想不到在这“风水”一块儿,内务府竟然预先做了处置,谁要是再拿这块儿做文章,定然是讨不了好! 张佩纶哪里会知道,小太监说的那个什么“风水大师”,根本就不存在,这一套说词,是林义哲从刘璈遗留的那些个风水学书籍当中搜罗附会而来,专为了堵他们这些清流的嘴巴的! 而从小太监的这番话里,张佩纶似乎听出了另外的意思! 那就是,中枢很可能会藉此为发端,在全国各地兴修铁路! “这位小哥,你是第几次坐这火车的?”张佩纶又问道。 “不瞒您说,今儿个算是第十回了。”小太监笑着答道。 可能是难得有个言官如此愿意和自己说话,这会儿也不忙,是以小太监和张佩纶二人继续聊起来天来,张佩纶感觉到了其他的人也都开始笑呵呵看着他们俩聊天了,车厢内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起来。 接下来,他们俩聊得就多了起来,小太监的话匣子完全打开了。他神采飞扬地给张佩纶讲他最远坐火车经过七座山,走了有“半个时辰”,张佩纶怪问他半个时辰怎么可能走过七座山呢?难道长着翅膀?小太监笑着补充说山头其实很矮,他从车的这头儿走到那头儿,仿佛这儿就是他原来所在村子的山头,他家的山头一样。他讲起第一次坐这火车的时候,还让机车头的鸣响给吓了一跳,一开始看着机车头烟筒往外冒烟,他们不但害怕,还担心会给煤烟熏着,但实际上火车跑起来之后,煤烟很快散去,并不呛人。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皇太后和皇帝坐进车厢时,窗帘子一般都是得挡上的,玻璃窗也大都合上。 二人聊了好一会儿,小太监告辞了,临走,张佩纶让他留下了名字:冉兴聪。 有了和小太监的这一番闲谈,张佩纶对这火车原先的恶感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他不再看书,而是起身站在过道的窗边,看起了风景来。 他第一次领略到这车窗外风景的变化,是如何的美妙。 放眼望去,远方起伏的丘陵和精致山水,令他心旷神怡。山与水间,炊烟袅袅的小村庄,金色的阳光谨慎地好似不愿意就此扰乱这宁静的光景,真让人疑心是到了避世的桃花源。 张佩纶喜欢北方乡村的景象,尤其是京郊一带那些安祥的小村庄,掩映在山坡树丛之中,阗寂无人,平静,安祥,而且寂寞。这样的景象,未免让他生出“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之类的感慨。火车奔驰过那些广袤的原野,看静寂的村庄和阡陌小路,以及那些劳作的人们,他的脑子里竟然涌起关于草原的曲调来——悠远、平缓而沉郁。有时,张佩纶又似感到在御风而行,任两边的风景向身后飞驰,那些使他感动的景色,往往只是飞鸿一瞥,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北方的大山绵延悠长,看一看那些绵亘的山脊,近处是深红,稍远是暗红,再远是褐色,更远是浅蓝,再远是淡淡的一抹灰色,更远便溶入了灰蓝的天幕之中。而这无穷的色彩不是单调的、互相分离的,它们随着山形的起伏和谐地交织在一起,而一个个安祥的村子便静静在躺在群山的臂弯之中。 第三百九十八章甲戌阅舰 第一次乘坐火车的张佩纶,终于体会到了,“世伯”李鸿章和那位被清流言官们恨之入骨的林义哲,为什么要一意促成铁路的修建了。 火车经过田野村庄的时候,张佩纶着意观察了一下那些看着车的农民,他惊异的发现,这些人看着火车,并没有惊恐害怕之意。 他们的眼神中,竟然充满了高兴和羡慕! 难道,士子们口口声声所说的“民意不从”,竟然是这个样子? 张佩纶渐渐的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大约一个多时辰,火车便开到了“天地一家春”,张佩纶等人下了火车,众人全都是第一次看到“天地一家春”的美景,一个个全都被这里诱人的湖光山色迷住了。他们在站台前驻足观看,一个个沉醉不已,直到太监前来引领,他们才回过神来。 而此时张佩纶却并没有去看“天地一家春”的秀美景色和周围有如神仙宫阙一般的建筑,而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会儿铁路上的那座饰有金龙的小火车头。 现在的张佩纶,心思已然有些不在皇太后的寿典上了。 很快,在太监的引领下,张佩纶等一众官员来到寿殿,觐见慈禧太后,恭颂太后万寿,慈禧太后盛装华服坐于宝座之上,接受众官朝贺,贺毕太后赐众官筵席酒食,并留看戏,戏毕,众官方才告退,乘火车原路而回。 从“天地一家春”贺寿回来之后,张佩纶回到了家里,沉思良久,脑中的映像,竟然全是那铁路。 第二日,黄体芳竟然说到做到,真的将参劾林义哲的折子递了上去。张佩纶从宝廷和张之洞处得知消息之后,不由得暗暗替黄体芳担心起来。 但令张佩纶意想不到的是,朝廷对黄体芳却并未象之前那些参劾林义哲的言官如余雷森、于凌辰等人一样的被刑部抄家下狱,而仅仅是“降一级、罚俸一年”的处分。 尽管松了一口气,但张佩纶仍然不免心中担忧,由于黄体芳的折子具体内容不见邸抄,仅有“所参不实,言词悖谬”一句,他很想知道黄体芳到底在折子里写了些什么,是以这一天张佩纶便动身前往老师李鸿藻的宅邸拜见。门房见是张佩纶到来,立刻便引他进了府中。 而张佩纶刚进了李府,来到后堂,便听到了阵阵争吵声。 “……上一次你上的折子,便害了毛董二公!瞧瞧这回你这折子都写了些什么?‘参劾林义哲唆使内务府于淀园暗修铁路’、‘巧言蛊惑,卖身为洋奴,欲请洋夷之使参与寿典,为洋人张目’、‘以兴阅舰式之名,欲使皇上太后出宫,图谋不轨’,此是为人臣之言乎?你是不是觉着你的命长了?”李鸿藻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声透屋瓦,吓了张佩纶一跳。 在他的印象中,恩师从未象今天这般动怒过。 “叫你不要再参修园子的事,你偏不听!你难道不知道,这修园子是皇太后的逆鳞,触碰不得的吗?你没看见那些个参劾林义哲助修园工的,哪一个得了好下场?尤其还是在皇太后万寿这个档口上,你不想要命了不成?” 听到李鸿藻的声音传来,张佩纶禁不住放慢了脚步,侧耳细听起来。 “你自己不要命了不打紧,别连累着大伙儿全跟着你进去!” 他想要知道,老师是在对谁发火。 “我说老师为何对这些个以夷变夏大逆不道的事儿视若无睹,原来是老师害怕了!”黄体芳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老师可知,你如此言行,已然与士林领袖有亏!” “你……狂妄!”李鸿藻大怒道,“你胆敢如此跟为师说话!” “非是学生狂妄,实是老师已然没有了‘文死谏’的胆气!”黄体芳抗声道,“对于那林义哲,我黄体芳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要参他到底!若是老师害怕皇太后皇上怪罪,学生便一身承受罢了,断断不会连累老师!” “你!……为师一片苦心,怕你遭了不测之祸,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罢罢罢!”阵阵拐杖触地的声音传来,显然李鸿藻已然怒极,“既然你一意孤行,我就当从没收过你这个学生好了!” “既然如此,多留无益,告辞了!”黄体芳哼了一声,便大步出了后堂,径直向门口而去。可能是他气昏了头,只想快点离开,竟然没有看见立于回廊处的张佩纶。 张佩纶听到后堂传来李鸿藻粗重的喘息声,他惦念恩师的安危,也就没叫黄体芳,而是快步的进了后堂。 一进后堂,张佩伦便看见李鸿藻正半边身子歪斜着躺坐在一张椅子上,脸色灰白,发须乱抖,浑身哆嗦个不停,原来握在手中的拐杖,此时已然掉落在了地上。 张佩纶和门房都是大惊失色,张佩纶急忙上前扶住了李鸿藻,门房则赶紧端了一杯热茶过来。 张佩纶扶着李鸿藻坐好,又服侍他喝了一口热茶,忙活了好一会儿,李鸿藻方才缓过劲来。 见到是张佩纶过来,李鸿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 李鸿藻的嘴动了动,张佩纶原以为李鸿藻会痛骂一顿黄体芳,但是却没有想到李鸿藻竟然发出了一声忧心忡忡的叹息。 “漱兰……恐大祸将至矣!” 此时的李鸿藻,并没有因为黄体芳的无礼冲撞而记恨愤怒,而是担心起黄体芳的性命来。 “老师为何如此说?”张佩纶不想让老师知道自己刚才听到了他们的争吵,便佯装不解的问了一句。 “幼樵,你可知,漱兰上的折子里,都说了些什么吗?句句都是触怒皇太后之言!而且竟然还是在太后万寿吉期这个日子里上的!他这……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唉!”李鸿藻顿足叹息道。 “前日至淀园朝贺时,于火车之上便听漱兰言及此事,当时我想劝说他来着,但碍于车中之人众多,是以未能劝他。”张佩纶想起那日火车上的光景,也禁不住叹息连连。 “你幸亏没说,若是说了,他未必肯听,却也把你连累进去了。”李鸿藻满面都是无奈之色,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便由他去罢了!” “老师,漱兰究竟在折子里写了什么,令老师如此不安,下此断语呢?”张佩纶问道。 “他在折子当中参劾林义哲四大罪,一为于淀园内暗修铁路,毁坏龙脉;二为暗促洋人使节参与寿典,以夷变夏;三为蛊惑帝后出宫检阅水师,欲图不轨;四为贪墨商民被劫银两。”李鸿藻道,“且言辞极为不堪,他事先也没和我商量,便自己个儿自作主张的上了这个折子,据说皇上见了之后大怒,欲交刑部严议其罪,为翁叔平以太后寿辰,不宜重责劝阻。” 听到李鸿藻的讲述,张佩纶禁不住暗暗心惊。 “此次皇上虽未重责,但不见得日后不会重翻旧帐!适才我说了他几句,他竟然不知悔改,唉!”李鸿藻叹道,“听说皇太后知道了他上的折子里写的什么,有‘今日令吾不欢,吾令其终身不欢’等语!皇太后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他这么一弄,说不定哪一天,大祸便要临头了!” “老师说的是。此事只怕不会就此了结。”张佩纶叹息道。 “细论起来,他参林义哲的这四条,头两条似与林义哲无关。铁路为内务府所修,洋使朝贺,已有成例在先。”李鸿藻道,“但林义哲请帝后出宫至天津大沽口校阅水师,其用意虽好,是想要向列国显示我大清水师战胜日本之强,再不似两次鸦片之役,任人纵横海上,只是与礼数不合,未免孟浪,然并非大罪。贪墨一项,尚无实据,只是听闻其曾与被俘倭舰之上起获倭人劫掠商民之银百万两,皆入其私囊。若果真有此等情事,确是大罪。” “学生使人打听过,这‘阅舰式’乃是西礼,以西礼为皇太后万寿贺,变乱祖制,极是不妥。但力争需得据理,不然,只会惹祸上身。”张佩纶点了点头,说道。 “这‘阅舰式’一事,我觉着,幼樵还是莫要上折子的好。”李鸿藻语重心长的对张佩纶说道,“林义哲以此为太后寿礼,火候时机把握得极是精妙,这借太后寿典以成事之法,当真是聪明无比,此时上折子谏阻,定会触怒太后,所以,幼樵,非是为师没有此等胆气,而是时机不对便动手,非但无效,反而祸及自身,不值当啊!” “老师说的是,学生不会上折子参奏此事,请老师放心就是了。”张佩纶说道。 “你们几个,就数你为师最是安心,唉!”听到张佩纶答应了不上折子,李鸿藻面露欣慰之色,连连点头。 此时的李鸿藻并不知道,张佩纶从一开始,便毫无参劾林义哲之意。 张佩纶的脑中,突然又浮现出火车上那个叫冉兴聪的小太监的面容,还有火车行驶时道路两旁的百姓们的身影来。冉兴聪所说的那些话,也又一次在他的耳边回响起来。 ※※※※※※※※※※※※※※※※※※※※※ 英国《泰晤士报:北京快讯》: “……长久以来的说法是:铁路进入中国之初,老百姓担心其破坏风水,竭力阻碍。这种说辞大量地存在于清廷官员们的奏折文函之中,哪怕是象李鸿章、左宗棠、沈葆桢等清帝国内部的开明派官员,都曾提到过这一点。” “但诡异的是,中国土地上的首条铁路的建造及运行过程中,并没有出现上述现象。当中国的第一条小型铁路出现在了北京城的郊区时,北京居民对这条皇家修建的铁路的反应并没有太多的异常,而是和伦敦的居民差不多:他们不但不反对铁路,相反,许多人满怀好奇地观看甚至追看铁路敷设。本报记者亚当斯曾专门去铁路现场报道了民众的反响:除了北京城附近的居民,连几十里外的居民也乘坐马车、人力车、二轮车等交通工具前来观看铁路,其人数每天达到了1000多人。商人们也乘机在铁路沿线开设商场。游览铁路成了当时中国老百姓津津乐道的一件大事。一些住在城内几乎终年不出门的人也携亲带友前来观看,停车处本来冷冷清清,竟一跃而为热闹之区了。” “对于清帝国的官员们来说,多少有些和他们之前的预料相反,在这个区域里,没有出现中国人的反对。反而在工程进行中间,人们表现出了不断增长的兴趣。……当几里路已经完工,层叠铺好了石基后,铁轨搬运过来时,整个乡间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邻近村镇每日有成千居民蜂拥而来观看工程的进行,并议论各种事情,从小机车到铺路的石块。大家都十分高兴,显然他们都热心的盼望着一个愉快的日子的来临。老头儿和小孩儿,老太婆和小姑娘,读书人,工匠,农民——代表了社会上的各阶层。……” 《麦喀士:论东方》(1883年): “……显然,关于铁路在中国的出现,既不符合一贯的‘中国人民反对西方帝国主义国家在中国修筑铁路’的光辉描述,也不符合流行的‘愚昧的民众以破坏风水为由拒绝铁路这种近代文明’的批判表达。但这也恰恰才是事实的真相:民众集体理性逐利而行,在可以自由选择的条件下,无人自愿成为********的俘虏。……” 《点时斋画报:皇城铁路》: “……予于初次升行之登车往游。唯见铁路两旁观者云集,欲搭乘者繁杂不可计数,觉客车实不敷所用。火车为华人素所未见,不知其危险安妥,而妇女及小孩竟居其大半。先闻摇铃之声,盖示众人已必就位,不可再登车上。坐车者尽面带喜色,旁观亦皆喝彩,注目凝视,顷刻间车便疾驶,身觉遥遥如悬旌矣。……” 英国《每日电讯报》:当中国人不再畏惧万顷波涛: “……受阅舰队排成了长长的一列,舰上飘扬着巨大的红色飞龙旗帜。这些龙旗是清帝国的海军旗,现在它们起着国旗的作用,一共40余艘军舰——它们包括清帝国皇家海军的16艘军舰和前来参阅的西方国家军舰——于1874年11月22日集结在天津大沽口,庆祝清帝国慈禧皇太后的40岁生日。” “中国海军共有12艘军舰和4艘从日本俘虏的军舰接受检阅,他们的名字显示出一个强大帝国的自信:‘福靖’号,‘建靖’号、‘威远’号,‘澄庆’号,‘驭远’号,‘横海’号,‘康济’号和‘龙骧’号。这场壮观且带有威慑力的阅舰式既是给友好国家也是给非友好国家看的,让他们了解大清帝国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如此庞大舰队的集结并不需要从保卫琉球以及帝国其他海运线的分舰队中抽调一艘船只。” “战胜日本带来的狂热席卷了整个中国。有的外国报纸这样写道,‘如果哪位中国人在看到如此壮丽和令人激动的情景时无动于衷,那他显然不是爱国者,也不是真正的帝国臣民。’” “这场阅舰式所在的海峡挤满了载有皮肤被晒黑的观光者的小船,这些小船在巨大的战舰之间穿梭。只有当皇家游艇‘永清’号驶过来时,这些观光船才会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上。这艘名叫‘永清’号的轮船原来是属于招商局公司的,现在被用来当作皇家游艇。皇家游艇上载有两位皇太后,两位亲王,恭亲王和醇亲王,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皇家游艇上没有出现帝国大皇帝的身影。他本来应该是来代表他的母亲检阅的。有消息说,大皇帝本人因为身体不舒服的关系,而且被庆典的其他活动搞得很累,所以他只能待在岸上的行宫里用望远镜观看这场盛大的阅舰式。” “按照传统,在加冕和其他国家庆典时候都要举行阅舰式,这一次皇太后的生日庆典也是这样,西方国家在亚洲的各支舰队都受到了邀请来参加中国海军的第一次阅舰式。中国海军在这一次对抗日本的战争中拯救了国家。但在受邀舰队当中,我们仍然能看到日本军舰的身影。……经过两次激烈的海战,现在的日本海军只剩下了一个可悲的空壳子。对海军军备负责的日本国防部的部长和文官们对这个事实感到如此尴尬,以至于他们对阅舰式这件事情三缄其口,希望没人会注意到本周庆典中日本海军角色的出现。” “我曾就日本海军是否举行阅舰式进行过采访,一位最近刚完成值勤任务的日本海军的舰长说,日本的国防部已经明确任何人都不得在公开场合对此事发表评论。他说,‘否则就太尴尬了。我们的军舰本来就不多,有的那几艘都被中国人俘虏了。国内只剩下了几艘可怜的小船,要搞一场有看头的阅舰式太难了。硬要搞一场阅舰式只能让日本丢丑。’我问他日本海军如果真要搞阅舰式会是什么样子,他说,‘因为军舰数量缩减得如此厉害,日本正在努力想办法,我们最新的一艘船是从美国购买的一艘杆雷艇……’。他的话语里表现出了难言的沮丧。” 第三百九十九章胡雪岩VS席正甫 “可惜皇帝不在这里。”慈禧太后坐于“永清”号游艇的宝座之上,望着受阅的庞大舰队,叹息了一声,“这等海上盛景,可养人胸中浩荡之气,百年罕遇,错过了实在是可惜。” 听到慈禧太后的叹息声,慈安太后明白她的心意,安慰她道:“妹妹莫要心焦,皇帝只是这一阵子身子不适,错过了不打紧,毕竟,这阅舰式,也不是就兴办这一次的。” 听了慈安太后的话,慈禧太后想起仍在病中的儿子,对儿子的担心压过了他缺席阅舰式所带来的不快。 同治皇帝本来也是要参加这阅舰大典的,但没曾想在阅舰式举行的前一天,同治皇帝突然晕厥,虽经太医抢救醒转,但“体虚乏力”,“不能行走”,无法参加阅舰式,是以临时改为由恭亲王和醇亲王参加。 “咱们水师里边,最大的那一艘,便是铁甲舰么?”慈禧太后指着中国海军阵列当中的一艘甚为高大显眼的黑色军舰,转头向恭亲王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此舰正是铁甲舰。”恭亲王答道,“该舰乃是我水师掳获日本之战利舰之一,名唤‘龙骧’,乃是日本最大之舰,在东亚亦属第一,现为我大清得之。” “在东亚为第一?”慈禧太后皱了皱眉,目光转向了受阅的外国舰队。 “比起洋人的大舰,还是差得太多吧?”慈禧太后看着前来参阅的法国铁甲舰“诺曼底”号,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问恭亲王。 “皇太后圣明,此舰若以西国水师论,为三等铁甲舰。”恭亲王答道,“西国水师中,一等铁甲舰体量在万吨左右,二等铁甲舰体量在五六千吨以上,三等铁甲舰体量在三四千吨左右。象这法兰西国水师之‘诺曼底’号铁甲舰,便是二等铁甲舰。” “噢。”慈禧太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继续紧盯着海面上的一艘艘战舰。 此时此刻,恭亲王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凌然威压之感,竟然让他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也许,头一次亲眼见到钢铁战舰的她,从今天起,应该会对这洋务,有着不一样的感受吧? 想到两宫皇太后日后可能会更加的留意于洋务,恭亲王禁不住在心中赞叹林义哲的办法高明。 以兴阅舰式为寿礼,果然大收其效! 这个林义哲,见识果真不凡! 两宫皇太后于天津大沽口大阅中外水师一事,很快通过各方报纸媒体,遍传各地,各个通商口岸都是在第一时间知道的消息,但在内地,也有不少地方,差不多是和通商口岸同时得知消息,只是获得消息的渠道,并不一样。 上海,凤阳路,席氏庄园。 天空中飘着小雪,小小的雪花落地即融,在庄内的后花园中,一名年纪约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正坐于一处八角亭内,一边品茗,一边欣赏着这难得的雪景。 这名男子,便是席正甫。 席正甫1838年出生于苏州洞庭东山的一户大户人家。其父席品方去世后,家境便衰落了。1857年太平军大起,席正甫为躲避战乱,从苏州来到上海,在同乡所设的一所小钱庄当学徒。他刻苦好学,不久便掌握了大量的关于钱庄的业务,于是1860年他自开了一家钱庄,1866年他当上了英商汇丰银行的跑街。到了1874年,席正甫已是汇丰银行的买办。当时上海钱庄为了获得流动资金,常常向外商银行借款,再用这部分钱放高利贷,贷给大大小小的商号以获取利润,由于席正甫掌管了汇丰银行借款的签字盖章权,成为当时银钱业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几乎所有的钱庄都要求他加入股本,或聘用他介绍的人当助手。同时,席正甫广泛投资和银行业务有联系的钱业、银楼、典当、金号,可谓广有资财。 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年内发家,席正甫除了因为他出身钱庄擅于经营理财之外,过人的精明和能够准确把握机会投机钻营,也是他得以发达的重要原因。 席正甫正在品茶赏雪,一名仆人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通报道:“老爷,胡雪岩胡老爷过来拜访。” “快请胡老爷到这里来,一道品茗赏雪。”席正甫微微一笑,象是知道胡雪岩会来,立刻吩咐道。 仆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他便引着胡雪岩来到了后花园。 “雪岩兄来了,快请坐快请坐。”席正甫看到胡雪岩进了亭子,笑着起身相迎,“正好一道品茗赏雪,来来来,雪岩兄先尝尝我这‘西湖龙井’。” “素贵老弟好雅兴,呵呵。” 胡雪岩见到自己冒雪前来拜访,而席正甫竟然不亲自相迎,而是在花园等着,本来满心不快,但碍于自己此次是有求于对方,是以强自含忍,而是笑容满面的和席正甫见礼。 二人落座之后,席正甫亲手给胡雪岩斟上了一杯茶,仆人送来精致细点,席正甫象是知道胡雪岩有私密话要和自己谈,便挥了挥手,仆人行礼后退了下去。 “多日不见胡兄,不知最近都在哪里发财啊?”席正甫笑着问道。 “呵呵,瞎忙活而已,发什么财?”胡雪岩笑道,“哪比得素贵,在上海这块生财宝地,呼风唤雨的。” “胡兄说哪里话来。”席正甫笑道,“听闻胡兄佐办西北军需,那可是人人羡慕的美差啊。” “什么美差,若是素贵欲办,我便向左公引荐。”胡雪岩笑道,“不知素贵可愿意否?” “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这个人,只不过给洋人当一个小小的买办,没有胡兄这么大的气魄,哪里办得了这等大事。”席正甫似乎听出了胡雪岩话中的潜台词,立刻笑着用话堵了上来。 听了席正甫的回答,胡雪岩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汉奸”,但脸上仍是一副笑容,“听说此次皇太后万寿大庆,素贵一出手便报效了十万两银子,端的是大手笔呢。” “呵呵,区区十万两银,对你我来说,还算不得什么吧?”席正甫不动声色的一笑,“对了,此次皇太后万寿,怎地不见胡兄报效银子呢?” “我哪里有素贵这般财大气粗,不瞒素贵,我这还有一笔五十万两银子的烂帐呢。”胡雪岩叹了口气,说道,“哪里还有闲钱去报效。” 听了胡雪岩的话,席正甫不由得在心里暗笑胡雪岩气量狭小目光短浅。 在席正甫看来,哪怕是头寸周转再困难,皇太后的报效银子,也一定要奉上去! 只要有皇太后的眷顾,哪怕是出了天大的漏子,也有皇家这个保护伞! 身为“徽帮”老大的胡雪岩,竟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岂不是奇哉怪也! 事实上,正是这笔其实数目真心不算很多的报效银子,让席正甫在慈禧太后面前挂了号,也使得席正甫从此得势,既当上了汇丰银行买办,又受到清朝宫廷和大臣们的赏识。此后为了获得巨额贷款,他们争相拉拢席正甫,李鸿章还特意上书朝廷,替他保荐官职,席正甫接受了二品衔红顶花翎,又捐了道台一职。但他做官仅仅是为了抬高身价,并未赴京就任实职,日后他借着与清廷的关系和汇丰银行买办的身份,左右逢源,各种好处可谓滚滚而来。 而胡雪岩仅以“头寸周转困难”为名,放弃了如此的天赐良机,委实是不可解者! 如此看来,这胡雪岩,只怕是徒有虚名! “五十万两的烂帐?这却是从何而来?”席正甫在心里暗暗嘲笑胡雪岩小家子气,但表面上却是一副关切之色的问道。 “此银本是闽省的西征协饷,存放于小号福州分号之内,后经船北运,不想却中途碰上了倭寇的水师兵轮,将银两一掠而空!唉!”胡雪岩叹息道,“真真的是飞来横祸啊!” “我听说船政水师统领贝锦泉贝大人是胡兄故交,何不请他派水师追截倭船,夺回银两呢?”席正甫正色问道。 听到席正甫竟然了解贝锦泉当年受自己举荐进入船政的事,胡雪岩不由得在心里暗暗佩服席正甫的消息灵通。 “后来我听说倭寇水师为船政兵轮击败,其战船或毁沉或被俘,无一脱逃,据说船政水师曾于倭船上起获大批被劫银两,我便着人送信给贝统领,求他帮忙索要,但却一直未见回音,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贝统领率兵驻守琉球国都城,书信是由船政衙门转递的,也不知他是否收到。”胡雪岩一脸愁容的说道。 “既是已为船政水师所得,贝统领人不在,可向其上官索要啊。”席正甫道,“船政大臣沈大人和台湾事务大臣林大人亦为胡兄旧相识,和他们说一声,想是会帮这个忙的。” “我也曾写过信分致他们二人,但他们皆回复未有在倭船上起获银两。”胡雪岩想到林义哲和沈葆桢给自己的回复,一时间不由得气恨连连。 对于胡雪岩前来索要银两的信,沈葆桢的只是简短的回复了一句:“被俘倭舰未见有银两起获。”而林义哲的回复则不但一口否认此事,反而倒打了他胡雪岩一耙:“倭船所获者,皆为日本洋银,为其军饷,其数约在二十万元左右,非中国之银锭,且日船多矮短,马力又小,五十万两银锭,无法可容。阁下言银船被劫,恐属虚妄之言。……阁下精于商道,当知君子生财,取之有道。道听途说之言,便为索银之据,窃为阁下所不取也……” 看到这封连讽刺带挖苦的回信,胡雪岩几乎气炸了肺肝。他因此大病了一场,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而正是因为损失了这五十万两白银,加之消息走漏,使他的阜康钱庄又经历了一场挤兑风潮,实际损失则在一百万两白银左右。 正因为如此巨大的损失,加上前一阵子京中查抄“通倭”言官的家产,又起获了多张阜康钱庄发行的银票,致使阜康钱庄的声誉大损。胡雪岩原本便通过阜康钱庄京城分号贿赂过言官参劾林义哲,此时竟然被言官们“通倭”的事给缠上了,一时分辩不清,而刑部和顺天府也不给他面子,竟然三番五次的前去京城分号问讯,胡雪岩心头火起,是以赌了气,没有奉上报效的银子。 胡雪岩此时心中已然认定,他那五十万两银子定是被林义哲给私吞了,他现在满脑子的打算,便是把这五十万两银子从林义哲那里要出来,而丝毫没有想过,他这一次没上报效银子,会在未来对他自己有什么样的影响。 “这五十万两银子,莫非是生了翅膀,自己飞掉了不成?”席正甫注意到胡雪岩的脸上不自觉的现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心里已然猜出胡雪岩定是和沈葆桢林义哲不睦,但他嘴上并未说破,而是诱导式的又问了一句。 “这许多银子怎会不翼而飞?”胡雪岩冷笑了一声,“我看,八成是被他们二人私吞了!” “若是如此,硬要只怕是虎口拔牙,难以成功。”席正甫有心给胡雪岩出个馊主意,说道,“如若胡兄认定此银为其所贪污中饱,莫不如请左公出面,帮你索要为好。” “请左公帮忙?”胡雪岩一愣, “是啊!胡兄为左公之臂助,又身担筹饷大计,此事左公必能帮忙。沈林二人不畏胡兄,见左公出面,必然得将这些银子乖乖的吐出来。”席正甫道。 “正是正是!”胡雪岩听到席正甫的话,猛一转念,计上心来,不由得喜形于色,“多谢素贵指教!” “指教不敢,其实胡兄应当能想得到的,只是关心则乱,未能马上想到这一层,呵呵。”席正甫笑道。 “素贵这一句话,可是帮了我大忙了。”胡雪岩听到席正甫说到了“筹饷”一词,立刻跟了上来,把今天的来意挑明,“我还有一事,想请素臣帮忙。” “胡兄但言无妨,只要我帮得上忙,定当效劳。”席正甫笑道。 “左公欲要用兵新疆,驱除回匪,现下军饷难以措置,这不,又催上我了。”胡雪岩道,“我新近连遭亏损,头寸短缺,素贵能否帮我筹措一二,以解目下之困?” 听了胡雪岩的请求,席正甫沉吟了一会儿,并未马上回答。 “此次借款,乃是为国效力,收复疆土,若是素贵能与我一道助左公成此大功,日后显达,不可估量。”胡雪岩见席正甫有迟疑之意,又说道,“左公需款孔急,哪怕是利息稍高一些,也不打紧的。” 听到胡雪岩抛出了高利的诱惑,席正甫在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对于左宗棠的许诺的份量,他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上一次左宗棠欲在上海筹款,便是委托胡雪岩经办,而上海商民没几个买帐,非是不相信他胡雪岩的信誉,其实是担心左宗棠! 现在,胡雪岩竟然又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席正甫当然明白和左宗棠这样的人打交道当中的风险,他并不想接这单生意,但是他也明白,如果一口回绝的话,只怕不但得罪了胡雪岩,更会得罪了左宗棠! 自己现在虽然有洋人做靠山,但是毕竟根基尚浅,京里头他正在寻找大的靠山,如果得罪了左宗棠,将来只怕还是会有麻烦! 席正甫想了想,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胡兄所请,兄弟本当遵从,只是最近兄弟生意的摊子铺得也是有些大了,西征军饷,动辄以百万计,兄弟力有未逮,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席正甫婉言拒绝道。 听到席正甫不愿意配合自己,胡雪岩心中不满,正待劝说,不料席正甫话锋一转,又说出一番让他惊喜莫名的话来。 “不过胡兄乃是为国效力,这个事儿,兄弟不管怎么样,还是愿意出一分力的。”席正甫说道,“兄弟自已才学浅,财力薄,但在上海洋商那里,还是有些许薄面的,胡兄欲筹巨款,不妨向英商汇丰银行试试,该行银根充足,定是可解胡兄之急。胡兄如若愿意,我便修书一封,介绍胡兄过去,届时利息多寡,胡兄可自行与银行商谈,胡兄以为如此可好?” 听到席正甫要介绍自己去汇丰银行借款,胡雪岩一时间大喜过望,不由得连连称谢:“多谢素贵帮忙,为兄感激不尽!” 对于汇丰银行,胡雪岩并不陌生,他此前也和汇丰银行打过一些交道,但款项都不甚大,此次为左宗棠筹措西征军饷,他也打过洋人银行的主意,但毕竟门路不广,这一次能有席正甫这样的买办出面做介绍人,自然没有不成的道理! 如此一来,只要在利息上做些手脚,自己损失的那些个银子,便可以加倍的捞回来! 想到这里,胡雪岩心中满是兴奋之意。 即便如此,也不能便宜了林义哲那混帐小子!胡雪岩心中暗想。 他此时已然打定主意,回去之后,便给左宗棠写信,请求左宗棠出面,向沈葆桢林义哲索要那五十万两银子! 第四百章海上奇兵队 由于席正甫帮着胡雪岩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又答应帮助胡雪岩做介绍,从汇丰银行借款,胡雪岩的心情大好,也有兴致和席正甫品茗赏雪了。二人闲谈了一会儿,席正甫便叫仆人取来了纸笔,当场给胡雪岩写起介绍信来。 不一会儿,介绍信写毕,席正甫便将信纸拿给胡雪岩看,胡雪岩看后十分高兴,没有异议,席正甫便在信上签了名字,用了私印,然后将信封好,交给了胡雪岩。 在送走了胡雪岩之后,席正甫又回到了花园,此时雪已停了,席正甫漫步于雪地之间,想起刚才和胡雪岩的会面,不由得失笑出声。 “此人竟能为徽商之首,莫非真有过人之能,我未能看出来?”席正甫自言自语的说着,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一名仆人急匆匆的来到了花园,送来了一份《申报》和一份《点时斋画报》,席正甫打开报纸一看,赫然发现,头条均是关于皇太后天津大阅水师的报导。 席正甫仔细的将报导看完,目光停留在了《申报》头版上的那几张人物肖像铜版画上。 排在最前面的几幅大的人物肖像,分别是慈安太后、慈禧太后、同治皇帝和恭亲王,下面一排,则是一些较小的大臣肖像,最前面是文祥、沈桂芬、李鸿章和林义哲。 “这个林义哲,果然非同一般……”席正甫看着林义哲的画像,轻声说道,“年纪轻轻,名头已然如此之响,若是再过几年……” 席正甫想得有些出神,他沉思良久,方才点了点头。 席正甫踱到了亭中,重又坐了下来。 此时的花园,一下子变得宁静起来,地面上凝着一层厚厚的银霜,而那犹如宝塔般的雪松仍然不惧严寒地屹立在寒风之中。一阵北风吹来,雪松把那冰冷的白雪洒落在地上,依然挺立在那儿。又一阵寒风吹过,旁边树儿“沙沙”作响,在这冬天,花园中最令人注意的是那铃铛般黄色的小花。这儿一簇,那儿一簇,美极了,而且每一朵都有好几层花瓣,每一层都是五片,发出阵阵清香来。 那是腊梅花。 “也罢,就是你了!”席正甫看着冬日里开放的腊梅花,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看人向来不错,皇太后能看中你,我也能看中你!” 日本,鹿儿岛县,锦江湾,滨海靶场。 “雷电丸”号练习舰上,山本权兵卫跟在河原要一的身后,从舰首甲板上的舱口爬出,再沿着甲板向后行了几十步,便走到了连接“雷电丸”舰上的飞桥——即露天指挥台和舰首甲板的舷梯前。 “山本君,我还有职责在身,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南洲先生还在等您,便请您自己上去吧。”河原要一向着舷梯扬了扬手,微笑着用英语对山本权兵卫说道。 “河原君!辛苦了!”山本权兵卫冲他感谢的摆了摆手——对于河原要一这位同是出生于鹿儿岛县的海军军官,虽然他不是藩士出身,但山本权兵卫还是很喜欢他的,而这一点仅从山本权兵卫在“雷电丸”上所选的舱室和陪同人员上就可看出端倪。 自山本权兵卫作为西乡隆盛的随员登上这艘练习舰后,舰长上村彦之丞便将他安排在了军官生活区中那间属于眼前这位日本海军准尉,“雷电丸”舰的大副河原要一的房间里,而河原要一不但和他年龄相近,更是山本权兵卫此时将要“主管”的新式水雷战队的副手。有了这么一层渊源,这两个年龄相差不过2岁的青年人这两日的相处便也显得颇为融洽。 待河原要一走后,山本权兵卫便自己沿着扶梯走到了飞桥上去。 “权兵卫?怎么这时才来?”早已提前到了飞桥上的桐野利秋见到山本权兵卫,便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刚刚在下面的机舱耽搁了一会儿,将军您看,我这手上的烟灰都没擦净呢。”他微笑着对这桐野利秋扬起了手,手上果然还有些尚未擦净的煤灰——他刚刚专门去机舱看了这艘军舰的燃煤情况,还好,现在日本海军还有机会以相对低廉的价格获得质量较好的块状优质煤。 借着和桐野利秋寒暄的机会,山本权兵卫极快的打量了下飞桥上的人和景物——这是一个凌空架在“雷电丸”舰甲板上的方形平台,铁木混合结构,在飞桥前后各有2具梯子分别通向“雷电丸”首尾甲板,而在其上安装了露天布置的罗经和车钟,还有一些信号标识物,而在飞桥后部有一间木结构的小房子,山本权兵卫知道这个小房子里面存放的就应该是“雷电丸”舰上用于指挥的信号旗箱。 山本权兵卫看的异常的仔细,甚至连飞桥甲板上用于连接柚木地板和铁质框架的铆钉的形状都不想放过——直到旁边再也看不下去的桐野利秋碰了碰他的手臂。 “权兵卫!”桐野利秋强忍住笑意,“怎么只顾着看船,你可知道这里还有别人在的。” “啊?”山本权兵卫如梦初醒般地抬头——在飞桥地另一端。一身天蓝色标准法国海军制服地筱原国干和其他几位日本官员都是一脸的不满。而站在两人中间的西乡隆盛也是满面的不悦。 “权兵卫准尉,你从来没见过船么?”西乡隆盛沉声喝道,“让大家全都站在这里等你,你的架子可是真的不小啊!” 筱原国干和站在西乡隆盛另一侧的村田新八闻言立时对视了一眼。都毫不意外地读出了彼此眼中的深意——他们都是追随西乡隆盛多年的旧部。对西乡隆盛地的脾气早已是司空见惯。大家都知道。南洲先生的脾气,一向不是乱发的。更多地时候甚至是一种亲昵地表示。 “南洲先生啊!我特地来到这里。这几天上舰后我天天把自己关在舱室里想怎么对付清国海军的办法。难得出来一趟。让我仔细看看怎么了?”山本权兵卫在心中腹诽了几句,但表面上仍然是非常恭敬的样子。 作为曾经参加过萨摩藩的“攘夷之战”(即萨英战争)和伏见鸟羽之战的武士,又是萨摩海军兵学校的首届毕业生,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蒸汽军舰,他只是出于一种本能,来到陌生的军舰上时,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熟悉这艘军舰的情况。 他走到西乡隆盛等三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西乡隆盛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随即便转过身拿起一个单筒望远镜继续观察远处的海面,而满面尴尬的山本权兵卫也只好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心中一时间悲酸苦辣辛搅成一团不成个滋味,现在他算是彻底知道了什么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这位是大山岩少尉。”见山本权兵卫一副窘迫模样,桐野利秋便主动走上前来,指着那位一直面带微笑的陆军军官向山本权兵卫介绍道,也算是给山本权兵卫解了围。 大山岩?!山本权兵卫双目一亮,一句话已是脱口而出:“莫非现在就要演练水雷艇偷袭敌舰的阵法?” 一听此言,大山岩立刻睁大了眼,而正在西乡隆盛身边解说着什么的筱原国干也惊讶了转过了头直直的看向了山本权兵卫,反而是早已对山本权兵卫时有惊人之言的举动见怪不怪的西乡隆盛和桐野利秋两人却神色如常。 “早听说山本君对军事非常有见地,今日一见,方知果然是盛名不虚!”大山岩面带惊讶的仔细打量了山本权兵卫一番,方才开口说话。 “大山君过誉了!”山本权兵卫脸上难得的红了红——其实能从大山岩的到来猜出现在的演习科目并不算做是难事——这个战法本是自己多日冥思苦想弄出来的,而大山岩此前赴欧洲各国考察军事,写回了多份报告,其中很著名的一篇,便是介绍法国海军的水雷学校的,这两点一结合,结论便自然出来了。 “不知……”大山岩还欲询问,却被一旁桐野利秋的大喝声打断。 “来了!来了!” 桐野利秋手指着远方的海面,声音中透出了一种似激动又似压抑的奇怪情绪,在遥远的海天交界处,突然出现了几抹淡淡的烟柱——几艘用蒸汽舢舨改装的杆雷艇! 这便是萨摩藩新组建的“海上奇兵队”! “雷电丸”舰前桅横桁的桁端不断有信号旗升起落下,而原本成夹缝鱼贯阵前行的模拟战舰编队也开始按照二舰一组的战术要求缓缓调整航向,以将舰首对向杆雷艇来袭的方向,如此即可将各舰面对杆雷艇的受弹面积降至最低,又便于各舰发挥前射火力以进行拦阻射击——筱原国干现在正在飞桥之上陪同西乡隆盛观战,那此时正在飞桥下那个司令塔内指挥“舰队”迎战的,是舰长上村彦之丞。 “山本君,给。”桐野利秋悄然把山本权兵卫拉到了飞桥后部那座木制的信号旗房旁,并随即递给了他一个造型精美的单筒望远镜。 “多谢将军!”山本权兵卫接过望远镜,开始向杆雷艇来袭的方向望去——此时已是晚上,视野里黑蒙蒙的一片,仅能勉强看清在急速移动的烟柱下面依稀有那么几个浅浅的黑影。 “出击的时机选择的相当好!”山本权兵卫出声称赞道——今晚天有残月,而这些杆雷艇却恰巧选择了背对月光的方向来袭,从“雷电丸”舰上望去,最多也只能如山本权兵卫一般勉强看见几个小小的黑影,而在那些杆雷艇上,却可以把处于月光映照下的“敌舰”看的清清楚楚。 “哦,山本君觉得这些水雷艇可以同清国舰队一战?”桐野利秋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只怕未必!”山本权兵卫全身贯注的望着海上的演习战况,第一艘杆雷艇已经高速杀到了距离“雷电丸”不过数百米的距离内,以致山本权兵卫终于可以依稀辨认出它的轮廓了——略显尖状的艇首,以及艇首前向前长长伸出的水雷撑杆…… 山本权兵卫努力的望向那艘已经完成了对“雷电丸”的模拟攻击,此时正以高速向右脱离的大型杆雷艇,却只能依稀的看到艇尾犁开的白色浪花。而在它一击脱离后,紧随其后的数艘杆雷艇亦一一跟上对“雷电丸”展开了连续的撑雷攻击。 “疾如雷霆,迅若奔马,当真有激电惊霆之势!”桐野利秋看着那些一一向“雷电丸”扑来的杆雷艇,不由得出声赞叹道,“果然是绝妙的战法!” “是啊,的确看上去很美!”山本权兵卫望着正陆续退出战场的杆雷艇编队,嘴角扬起了一抹讥讽的笑容——这只是演习!而对海军所知无多的桐野利秋,却并没有能够发现这当中的问题! 这些杆雷艇的速度并不快,而且攻击的目标,也是航速迟缓的老式军舰“雷电丸”! 山本权兵卫没有注意到大山岩投来的赞许目光,虽然眼神还在望向远处的海面,但他的思绪却已经飞到了万里之外——这种以杆雷艇撞击敌舰的战法,还远不能算得上是什么成功的战术!别的不讲,单单在撞中敌舰之前,敌舰射出的猛烈炮火,就足以使得实战时的杆雷艇上官兵变成不折不扣的敢死队! 更何况,他还听说,清国舰队的军舰,无一例外都跑得很快!更有一种被称为“海上飞毛腿”的侦报舰! 用这些改装的杆雷艇去偷袭拥有高航速和强大火力的清国军舰,哪怕能够取得一两次的成功,接下来等待这些杆雷艇的,也只有毁灭的命运! 要怎么才能增加成功的几率,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呢? “战法是好,但现在哪怕全力训练,一旦战事爆发,也未必来得及。”一直没有说话的西乡隆盛放下了望远镜,叹息了一声,说道。 虽然是在晚上观看操演,但西乡隆盛仍然穿着他那件极为喜爱的法式天蓝色军服,在观看了这场还算成功的夜袭操演之后,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喜色。 “南洲先生……”大山岩看着西乡隆盛,迟疑的问道,“您认为……这样……不行吗?” “纵然能击沉一二敌舰,又有何益处?”西乡隆盛沉声道,“如此对清作战,便好似当年蛮横攘夷一般,除了造成更大的灾难,不会有别的。” 听到西乡隆盛说到当年的萨英战争,山本权兵卫和大山岩等人的面色全都阴郁下来。 1862年8月,在神奈川生麦村,4名英国人骑马穿越萨摩藩主的父亲、强烈的攘夷者岛津久光出行的行列,结果被藩士杀死1人,刺伤2人,酿成了严重的外交事件。于是英国方面就去找当时的幕府论理,要幕府赔钱10万英镑。但幕府给来了个一问三不知,答复既然是萨摩藩搞出的事件,就得去找他们。于是英国人就出动了10艘军舰上鹿儿岛来讨说法来了。 英国人到了鹿儿岛,看到这么个野蛮落后的地方,料想萨摩藩也拿不出10万英镑,于是就减价减到了25000英镑,但要处分肇事者。担任翻译的福泽谕吉又急中出错,把“肇事者”给翻成了意思暧昧的日语“责任者”。结果藩主岛津久光大怒,以为英国人要处分自己,于是下令开战。这就打了起来,这一仗打下来,全日本最早实行改革开放的萨摩藩取得的一点成果全部毁于英军炮火,死了6个人。而来势汹汹的英国海军则死伤63人,包括旗舰“尤里亚勒斯”(HMSEuryalus)号的舰长约瑟林和副舰长魏尔默全都去见了上帝。 如果从伤亡来看,日本人是占了便宜的,当然这当中也不乏天照大神的佑护:首先炮战刚开始时海上风浪大作,英国军舰颠簸得厉害,无法瞄准,对萨摩藩的海岸炮台无法造成有效损伤。而英国舰队停泊的地方又正好是萨摩藩炮台平时训练时停靶船的,这样萨摩炮台上的炮手练瞄准都省了,一炮打出去就直接命中了英军旗舰。 但随着天气变好,英国军舰上配备的最新式阿姆斯特朗炮的威力就显示出来了。萨摩藩的海岸炮台被敲了个精光不说,刚刚建成的造船厂和其他近代工业全完了蛋,这才垂头丧气的和英国人坐下来谈判。 经过谈判,萨摩藩被迫赔了25000英镑,但不是萨摩藩自己的钱,而是向幕府借了63000两银子赔给了英国人,并且以后没还,赖掉了那笔帐。 大山岩和山本权兵卫全是参加过那场战争的,当时大山岩曾化装成卖西瓜的商人,登上了英国军舰,而当时年仅12岁的山本权兵卫则在弁天波户台场搬运弹药。 经过这次惨痛的教训,萨摩藩知道“攘夷”是不可能的,转向主张“开国”,后来成为明治维新的有力推手。而英国方面也因萨摩藩的强硬反击而重新评价其实力,通过这次事件反而发展成萨摩藩与英国的合作,即后来的“萨英同盟”。 第四百零一章底限 对于那一段风云激荡的历史,西乡隆盛至今仍记忆犹新。 西乡隆盛仰头看着天空中的一轮残月,叹息了一声:“日本现在需要的,是恢复的时间啊!” 想到已然消逝于锦江湾的好友月照和尚,西乡隆盛的眼角渗出了泪花。 “南洲先生……”听到西乡隆盛的感叹,山本权兵卫似乎明白了什么,情不自禁的说道。 筱原国干正想出言询问,“雷电丸”号的舰长上村彦之丞快步到了飞桥之上,向西乡隆盛报告水雷战演习已然结束。 “上村君,最近一段时间,奄美诸岛可有清国军舰出没?”西乡隆盛问道。 “清国军舰最近一次在奄美诸岛附近出现,是七天前。”上村彦之丞没有想到西乡隆盛在这个时候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来,他想了一想,马上回答道,“最近几天,各处观测哨所和海上的伪装侦报船都没有发现清国军舰的消息。” 西乡隆盛点了点头,转过头遥望着远方。 “南洲先生,估计清国军舰现在应该可能是回国参加为清国皇太后的生日庆典所举行的阅舰式去了,当然也可能仍然驻扎在那霸港。”桐野利秋有些担忧的说道,“他们应该是受限于停战协定,才没有立即向我们发动进攻。现在清国皇太后的生日庆典就要结束了,他们也许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了。” 听了桐野利秋的话,飞桥上的人们一时间都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良久,西乡隆盛自言自语的说道:“大久保君他们,现在和清国人的谈判,一定进行得相当艰难吧?” ※※※※※※※※※※※※※※※※※※※※※ 北京,圆明园,天地一家春。 黛色的苍穹散下片片花瓣,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清香。雪悠悠地飘着,将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此时在天地一家春,所有的楼阁殿堂也全都银装素裹,有如冰宫天阙一般。 尽管外间十分寒冷,但室内却无一不是温暖如春。 慈禧太后起身来到窗前,凝望着幽美的雪景,竟然有些痴了。 见到慈禧太后起身,林义哲也从绣墩上起身,目光也不自觉的望向了窗外。 院子里,几名宫女太监正在用小铲子将纯净的白雪铲进一个个瓷罐当中。 “先帝在时,每有此等天降瑞雪,便效仿古人,以雪烹茶。”慈禧太后轻声说道,“我喝着,其实觉得,也不见着比起玉泉山的水来得好。但时间一长,便成了个念想儿了。” 听着慈禧太后如同寻常人家的老太太一般和自己唠起了家常,林义哲恍惚间竟然有了一种错觉。 “呆会儿你便尝尝,看看这园子里的茶,和外间的有何样不同。”慈禧太后转过身来,笑着对林义哲说道。 “臣谢皇太后恩典!”林义哲赶紧答道。 “坐吧,在这园子里,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不用拘束。”慈禧太后说道。 林义哲称谢坐下,慈禧太后指了指暖阁角落中的一个木橱,微笑着说道:“这一次天津大阅水师,我算见识到了这西洋兵轮到底是何等模样,感触颇深,是以叫内务府照着你进献的图册,做了些小样,放在这里,时时观赏。” 林义哲从一进入这暖阁之中,第一眼便瞧见了这些橱窗中摆着的一艘艘金光闪闪的舰船模型。虽然他没有能够细看,但也能判断出,这些是严格按照比例进行缩小的军舰模型,其中包括了现在船政水师的全部主力战舰。 “刘诚印,拿出来给林鲲宇瞧瞧,看看这内务府如意馆的匠人手艺,可比得上船政的工匠不。”慈禧太后笑着说道。 刘诚印应了一声,和几名太监一起上前,将橱中的所有舰船模型全都取了出来,摆到了林义哲身边的紫檀木桌之上。 看到这些精致小巧的模型,林义哲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些模型都大不盈掌,以黄花梨木配以精铜制成,一个个制作得十分精巧,细节处如桅杆、船锚、火炮、旗帜,无不严格按照比例缩制而成,可以说件件均是难得的精品。 想不到一场规模其实并不算大的阅舰式,竟然让慈禧太后对造船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着实令林义哲心中激动不已。 他这一次拿阅舰式当寿礼,原本打算是向朝廷展示一下船政所取得的成果,以便于在将来打破左宗棠釜底抽薪带来的束缚,真正走向大发展。但现在看来,这场阅舰式,带给慈禧太后的刺激,远不止这些! 在阅舰式结束之后,文祥便马上提醒他,慈禧太后可能于近期召见,询问船政的事,让他早做准备。文祥在提醒他的时候,还特意提到慈禧太后对铁甲舰和高速侦报舰很是关注,让他“于此二处加意留心”…… “这些个船上的配件,内务府原打算以黄金打制,叫我给否了,改用铜造。”慈禧太后的声音将林义哲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们大手大脚的惯了,不知俭省,这些个金子,要是都用在造船上,咱们大清早日有了铁甲舰,日本便不敢如此的轻于启衅了。” 听到慈禧太后的话中对当年给船政的支持不够颇有悔意,林义哲不由得心中一动。 “皇太后圣明,若是船政经费充足,所成之船,当不止此数艘。”林义哲小心地回答道。 “林鲲宇,你实在告诉我,闽厂现在能造铁甲舰否?”慈禧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闽厂现下匠徒技艺已有小成,若经费充裕,铁甲舰亦可建造。”林义哲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可造多大之铁甲舰?”慈禧太后问道,“较从倭国水师俘虏之铁甲舰,是大是小?” “回皇太后的话,现以闽厂之力,此类三千余吨之铁甲舰,并不难造,以臣之规划,五六千吨之铁甲舰当不在话下,而近万吨之铁甲舰,受限于船厂规模及机器等项,尚不能造,然假以时日,于更佳之地建大厂,购机器,多聘洋员来华教授技艺,五六年之内,大舰亦可成。”林义哲答道。 “那就是说,闽厂现在能造的,是二等或三等铁甲舰了,这一等铁甲舰,尚不能造。”慈禧太后又说道。 “皇太后圣明,确是如此。”林义哲听到慈禧太后的问话变得越来越专业,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称奇。 看样子,这个在他原来的时空被妖魔化得不成样子的女人,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和水平,绝不是常人可比! “现下不过数年,你能将船政办成如此规模,已属不易了。”看到林义哲显得有些惶恐,慈禧太后微笑着安慰他道,“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饭是一口一口吃下去的,凡事皆不可一蹴而就,望你日后努力用心,早日造出咱大清的一等铁甲舰出来。” “臣谨遵懿旨!定不负皇太后皇上重托!”林义哲起身行礼道。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慈禧太后和颜悦色的说道。 “臣谢皇太后恩典。”林义哲起身坐好。 “我听说,这‘飞霆’快舰,是你设计好,要船政造出来的?”慈禧太后指了指桌面上的那艘“飞霆”号高速通报舰的模型,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这‘飞霆’快舰,是臣以‘湄云’炮船为蓝本,改造而来。”林义哲道,“因专为通报消息而设,是以强化其高速之性能,其船最快每点钟可行二十海里,为泰西诸国所无,可谓我大清第一快舰,亦是当世第一快舰。此次闽台逐倭之役,若非此等快舰往返通报敌情,使我大队及时出击,逐灭倭寇,后果实不可想。” “你说的是。据总署言,若不是这‘船递’迅速,单靠‘驿递’廷寄,台湾出了事儿,一个多月京里头才知道,日本人早把台湾给占了!”慈禧太后想起前事来,不由得又有些恼火。 “刘诚印,把这‘大清第一快舰’拿来给我瞧瞧。” 听到慈禧太后的吩咐,刘诚印快步上前,将“飞霆”号的模型捧起,送到了慈禧太后的手中。 慈禧太后把玩着手中的这条金光闪闪的小船,眼中现出赞许之色。 “我听说,上一次这‘飞霆’舰为了送旨意到福州,竟然拆成了秃头船,这是怎么一回事?”慈禧太后笑问道。 “回皇太后,为速将旨意送至福州,‘飞霆’舰管带林国祥将船上木料尽行拆卸,送入炉舱内,与煤炭混烧,以增汽力而加船速。船至福州时,桅杆舢舨均拆毁助燃,是以进港时有碍观瞻,所幸旨意提早送达,臣接旨后当日即率水师大队出发,没有一刻耽搁。”林义哲答道,“此次闽台之役,‘飞霆’等诸快舰功劳实多。”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慈禧太后笑了起来。 “船要跑得快,可毕竟是送旨之船,也不可失了皇家的体面。”慈禧太后道,“这锅炉等内里紧要部件,现在可否自产?不然一旦再有战事,各国严守中立,来路断绝,又要受制于人。” “回皇太后,现下‘飞霆’所用之锅炉,为英法等国之最新式,闽厂已然能够自产。”林义哲道。 “听闻现在外洋各国战船速率日增,轮船每点钟能行十二三海里者甚多,各项战船速率亦不下十四五海里,此次闽厂所造速率能达二十海里,可谓难能之至。”慈禧太后又说道,“国家不惜巨款办理船政,要贵适于战守之用,若速率太少,必支相形见绌。你日后务须督同洋员将各船造法实力考求,精益求精。” “臣遵旨!” “咱大清这第一快舰的名头,务须保持,不可稍纵废弛,堕于洋人之后!”慈禧太后道,“再造此等新式快舰,可造得大些,锅炉不妨多加些个,总是不要再有烧木之事发生,其具体节略,你可及时上奏于皇上知道。” “臣遵旨!” 林义哲知道,慈禧太后的这一句话,将预示着船政新一级的高速通报舰的诞生! “此次总署议购英国小铁舰,以资津门之守,我大概看了看图样数码,此等小铁舰虽有巨炮,然只能行于浅洋,无法远涉风涛,自难同铁甲舰争锋,遇事止可守而不能战,虽多何益?”慈禧太后说道,“我的意思,可酌裁木船小轮,以数只并一大舰,庶海战有资,不必专恃外援。林鲲宇,你意下如何?” “皇太后圣明!小铁舰虽名为战舰,实为水上之炮台,用于守口,可为陆路炮台之强助,补其不足,而断难争胜外洋。此类船之添置不必过多。”林义哲答道,“战守皆足恃者,非铁甲舰不能为也。船政水师此次得以战胜倭之铁甲舰,全赖带甲快船之力,现下建造大铁甲有为难之处,莫若先造带甲快船多艘,解海防燃眉之急,俟款稍充,机器稍备,技艺更进,则再造大铁甲不迟。” 听到林义哲的回话,慈禧太后对他给船政定的未来的发展方向和海防方针同自己有不谋而合之处,脸上现出了满意之色。 “你好好办罢,现下这水师的事儿,还需得你一力担当。”慈禧太后道,“你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于我们姐妹和皇上知道就是,我们定当全力助你成功。” “臣谢皇太后恩典!”林义哲听到慈禧太后给出了支持自己的强力保证,心中不免激动,脸色竟然变得潮红起来。 这样一来,他的那个“大海军”的梦想,便不再遥远! “和日本人的和谈,你可快些了结,有了日本人赔的银子,便可大治水师了。”果然,慈禧太后接下来的话,又给了他一个惊喜,“等你交卸了和谈的差使,便可专任筹办海军事务大臣,一心办理海军罢。” “臣遵旨!” 就在二人谈话之际,太监宫女们已然将雪水煮好,烹好了香茗进献,慈禧太后和林义哲一起品起茶来,尽管香茗沁人心脾,端的好喝,但此时的林义哲,心思已然不在品茶上面了。 就在林义哲在皇家园林之中很是悠闲的品茶赏雪之际,日本公使馆内,同样是喝着茶,但味道却是充满了火药味。 “五百万英镑日本也无法承受。”大久保利通听了伊藤博文关于林义哲再次让步又宽免了日本方面200万英镑的赔款的汇报,脸色铁青的说道,“这个条件,我们不能接受!” “可是甲木,如果我们不接受的话,将意味着战争的重新开始。”木户孝允说道,“那个林义哲已经说了,这是最后的条件,如果日本不接受,清国军舰将马上攻击日本本土。” “那就让他们进攻好了!我倒要看看,清国人那些豆腐渣一样的陆军,怎么能够在日本登陆!”大久保利通的眼中闪过狂怒之色,他猛地站起身来,挥动着胳膊,大声吼道,“别以为我不了解他们的底细!这些天我走遍了天津的各处隘口要塞,清国陆军就是一支中世纪的军队!人数再多也没有用!哪怕是幕府时代的日本军队,对付他们也绰绰有余!” “你冷静些!甲木!”伊藤博文有些焦急地喝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清国陆军就是一团糟,可我们现在面对的,是清国的海军!和从属于海军的陆战部队!这支力量,绝不是中世纪的军队!而他们的统帅,又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我们不能和他再打下去!” “俊辅说的有道理,哪怕这支部队人数不多,但如果在海军的掩护下进攻日本本土,也会造成很大的破坏。日本刚刚取得的一些改革成果,很可能会就此毁掉。”木户孝允说道,“那时的损失,恐怕就不是五百万英镑可以补偿的了。” “可是,松菊,俊辅,你们知道么?五百万英镑对日本来说意味着什么?!”大久保利通双手压在桌子上,向前探着身子,怒瞪着木户孝允和伊藤博文,“这是一笔沉重的债务,是压在日本头上的山!是捆住日本前进的手脚的锁链!没有比我更了解日本的财政情况了!如果说清国人提出二百万英镑的话,日本还勉强能够承受,可要是五百万英镑的话,日本将不堪重负!这意味着更多的农民陷入到饥饿当中!意味着更多的日本女子将要被贩卖到南洋!你们明白吗?” “可这些,都无法和国家灭亡的威胁相比。”伊藤博文沉声道,“如果就此和清国开战,西洋各国趁火打劫,日本一旦陷入被瓜分的境地,却又该怎么办?那时只怕日本愿意支付更多的赔款,也没有用了吧?” 听了伊藤博文的话,大久保利通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重重的倒在了椅子上。 “要是当年,救助的清人奴隶,再多一些,就好了……”副岛种臣沙哑的声音传来,“也许,如果那天我一病不起,就此死去,清国皇太后会再多减一些数目的吧?……” 伊藤博文明白副岛种臣的意思,他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副岛种臣的脸,禁不住变了脸色。 第四百零二章千古艰难 “副岛君!你……” 副岛种臣转头看着伊藤博文,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要是能够再让清国减免二百万英镑,哪怕是让我现在死去,我也愿意……”副岛种臣喃喃地说道。 在林义哲告知伊藤博文等人,中国方面感念当年副岛种臣救助被秘鲁贩奴船拐卖的华工时的情义,许诺再减少赔款一百万英镑时,副岛种臣当日便成了日本使团成员心目中的英雄。 但这个消息,对副岛种臣来说,却成了一个巨大的负担。 当他知道这一消息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果能全免赔款,便让我死去又如何?” 伊藤博文看着副岛种臣,此时的前任外务卿,经过这些天的谈判,头发已然花白,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让我死去吧!这样赔款就可以再减少了!”副岛种臣又说了一句,眼中满是迷离之色。 “副岛君!你太累了!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伊藤博文看到“佐贺七贤”之一的副岛种臣竟然给折磨成了这个样子,不由得十分心痛,“今天的谈判,你就不要参加了!” 副岛种臣点了点头,一时间老泪纵横。 他当然知道,今天的谈判,是最后一次了。 两名使馆工作人上前,扶起了副岛种臣离开。伊藤博文看着副岛种臣苍老佝偻的背影,心头一时间如同压了块大石般沉重。 “今天的谈判,甲木要参加吗?”伊藤博文回过头,看着面色也是十分憔悴的大久保利通问道。 “当然要去!”大久保利通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 伊藤博文转向木户孝允,木户孝允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 “那么,柳原君?……”伊藤博文又转向了柳原前光。 “我也去。”柳原前光点头说道,眼中闪过坚毅之色。 伊藤博文的内心本来充满了沮丧,但在看到柳原前光的目光之后,不由得又为他的顽强和坚定所感动。 伊藤博文此时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那一天柳原前光从漫天大雨中走到他面前的情景…… 几个人都低下了头,默默地喝着茶水,想着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室内一时间变得无比沉闷和压抑。 突兀的钟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伊藤博文等人的思绪。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望向墙角处的座钟。 座钟上的指针,赫然指向了下午2时(1874年11月24日)。 离约定的最后的谈判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伊藤博文等人默默的起身,收拾着面前的文件。 ※※※※※※※※※※※※※※※※※※※※※ 《郭文恭公集:日记》: “十七日,晴,午后,日使前来和谈,为最终之谈判。” “伊藤言:‘前得贵大臣奉皇太后皇上旨意,念及旧好,宽免赔款二百万镑,不胜感激之至。然款额五百万镑,日本国小民贫,终难承受,还请再行宽免一二。’” “林鲲宇言:‘本大臣早已说明,已让到尽头地步。主意已定,万不能改。日本此次动兵侵台,大伤我国军民之心,实将旧好破坏净尽,减至此数,已是念及旧情。我并无仇视贵国之意,亦甚为日本可惜。’” “伊藤言:‘我知贵大臣念及两国旧好,方才请旨宽免,又释还俘虏,不索分文,我国百姓皆感阁下大德。然五百万镑之款,着实难办已极,还请贵大臣替我酌量,我实在无酌量之法。’” “林鲲宇言:‘我之处境,与贵使相似。也请贵使替我酌量。’” “伊藤言:‘贵大臣位高权重,素有威望,在贵国所论各事,何人胆敢妄驳?只要贵大臣再行减免一二,我国上下,当永志不忘。’” “林鲲宇言:‘我亦有被驳之时,自主持和谈以来,弹章交至,驳我劾我骂我咒我之人,不可胜数。’” “伊藤言:‘若接受此等和款,我等归国,必为千夫所指,****之名,加诸与身,不可去也。甚至性命难保。’” “大久保亦言:‘我等处境,总不如贵大臣之易,贵大臣在贵国德威甚重,战功赫赫,又得贵国皇太后大皇帝信任,无人可能摇动。而我国情况大有不同。我国议院权重,我等做事一有错失,已被可议。贵大臣如能将和款减至二百万镑,我国尚可举全国之力应付之。若是五百万镑,毁锅卖铁,亦难凑足。’” “林鲲宇言:‘贵使可知,此次满朝言路群起参我,谓我与日本国舅交好。所参甚是!今如照贵使所言立约,岂非交好之明证!’” “伊藤言:‘彼等不知时势,故参贵大臣,现在光景彼已明白,必深悔当日所参之非,贵大臣不必以此为虑。总是还请宽免为是。’” “大久保言:‘如此严苛之条款,我等若是签押,归国必为人骂为****,人人皆曰可杀,奈何!’” “林鲲宇言:‘贵国不乏有识之士,当可斥若辈等胡说,如此重任,若辈亦担当不起,贵国有担当者,唯贵使等数人而已。’” “伊藤言:‘事后又将群起攻我。’” “林鲲宇言:‘事后说便宜话之人到处皆有,我之境地亦同贵使一般无二。’” “伊藤言:‘此固不论,我等前来议和,我国政府令我酌定,如能将原约酌改数处,方可担此重任,请贵大臣替我细想,何处可以酌让,即如赔款之数,总请少让,即可定议。’” “林鲲宇言:‘初时说明万难少让,而我皇太后皇上仁慈,念及两国旧情,由八百万镑减去三百万镑,几近半数,已尽力让到尽头。不然何须会议四五次方能让到如此。我将日本情形细想,即减至无可再减地步,盖议和非若市井买卖,彼此争价,实在不成事体。’” “伊藤言:‘日前临别时请让五百万镑,当时贵大臣似有欲让之意,如能让此,全约可定。’” “林鲲宇言:‘如能少让,不必再提,业已让三百万镑矣。’” “伊藤言:‘五百万镑不能让,四百万镑可乎?……’” “木户言;‘无论如何,总请再让一二百万镑,不必如此口紧。’” “林鲲宇言:‘屡次说明,万万不能再让。’” “伊藤言:‘如此赔款,万难承受!贵大臣出手太狠,才干太大!’” “林鲲宇言:‘此非关办事之才,战后之效,不得不耳。如与贵使诸位之才,谋事之忠,万不能及也。’” “大久保言:‘赔款既不肯减,此等和约,我国无法接受。’言毕退席而去。伊藤与木户皆瞠目不能言。” “林鲲宇言:‘赔款五百万镑之数,已不可减,屡次言明,此系尽头地步,不能少改。若贵使不允,则就请罢谈,我便回奏皇上,预备进兵耳。’” “柳原言:‘我等并非不允定约,不过请略减,如能少减即可定约,此亦贵大臣留别之情,将来回国,我可时常记及,我国上下,必当感念。’” “林鲲宇言:‘所减之数,即为留别之情……初约原本不改,因念与贵国多年交好,故减却三百万镑。而送还俘虏,不索赎金,皆缘深敬贵使忠心为国起见。贵使勇于担当,不避艰险,日本滨海小国,竟能出如此人才,令人羡慕不置,我愿早日达成和议,与贵使重叙旧谊。然如此延宕,言路参我有意拖延,其欲阴使我与贵国交兵,则实非我所愿也。’柳原无言泣下。伊藤木户亦无言。” “和谈稍歇,伊藤云将和款节略电报国内,请政府批示,言未毕,有日人随员进,送急电于伊,似是日主亲来之电谕。伊藤三人览毕,相顾太息,遂允和款。……” ※※※※※※※※※※※※※※※※※※※※※ 1874年11月25日,上午8时30分,北京,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伊藤博文接过中方书记员放在他面前的条约日文文本,看了起来。 他看得是那样的仔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 看完了条约,当他的目光落在签字处时,一下子变得呆滞了,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此时的伊藤博文,心中充满了悲凉。 一名中方书记员将笔墨纸砚送了过来,伊藤博文机械的拿起了毛笔,看着条约文本的签字处,伊藤博文的手臂一下子僵住了。 此时他手中的毛笔,好似有千斤重一般。 伊藤博文看了看对面,只见坐在对面的林义哲,神态从容的在条约文本上工整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写完之后,放下了笔,从一个硕大的印匣当中取过关防大印,在朱红印泥上蘸了一蘸,加盖在了文本上面,然后又取过一方小小的青玉印章(林义哲的私印),盖在了自己的名字旁边。 看到林义哲的动作,伊藤博文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毛笔,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他知道,这一落笔下去,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就在昨天,他们还在尽力和中国方面辩论争取、大久保利通已然愤怒退席的时候,一封来自东京的电报,让他们丧失了做出最后努力的希望。 这封电报,是明治天皇亲自发来的: “……前览奏报,闻已争取减得三百万镑,朕心甚慰,……自闻清国海军阅舰式之盛况后,方知二国之短长。闻福州现泊运船十余只,载兵万余,清舰在琉球专候此信,即日启行……朕原冀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如竟无可商改,即遵朕前旨与清国订约,以免两国失和,清舰东来,重启战端……” 明治天皇在这封电报里,已经明明白白的表示,战火已迫在眉睫,需要马上和中国签约了。 在接到电报的那一刻,伊藤博文可以说满腹愁思。 谁都知道,一旦在这样屈辱的条约上签字,对他个人来说,便意味着从此身败名裂! 可是面对中国方面咄咄逼人的军事威胁,谁愿意扮演签约的角色呢? 身为使团最高首脑的大久保利通当然是不愿意的,他已经选择了退席,将自己禁闭于房间之内,再不出面! 在这样一个时刻,身为日本政府最高首脑的内务卿大久保利通,将这一千古骂名,留给了别人。 伊藤博文看着和约文本,一时间泪如泉涌。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伊藤博文的手腕。 “难以下笔,是吗?俊辅?”木户孝允看着泪流满面的伊藤博文,笑了笑,问道。 伊藤博文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看着木户孝允,费力地点了点头。 “人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在我看来,现在的时刻,比一死还要难啊!”木户孝允叹息了一声,看着伊藤博文,缓缓说道,“这个字,还是我来签吧!” “松菊……”伊藤博文再次流下了热泪,“你……” “俊辅,你比我年轻,日本的未来,还需要你!”木户孝允诚恳地说道,“这个骂名,就由我来担当吧!” 伊藤博文在心里想要拒绝,但他的手却不知为何,一下子变得酸软无力,手中的毛笔拿捏不住,竟然掉落在了桌上,让些许墨斑溅到了条约文本之上。 木户孝允捡起掉落的毛笔,重新蘸了蘸墨,在条约的签名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木户孝允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倒在了椅子上。 伊藤博文看着木户孝允,赫然发觉,现年不过41岁的他,原本乌亮漆黑的头发,竟然全部变成了灰白色。 此时的木户孝允,仿佛一下子变得老了,好似60多岁的老人。 柳原前光看着这一幕,也流下了眼泪。 而在对面,林义哲看着刚刚完成签字的木户孝允,眼中也禁不住闪过敬佩之色。 熟知世界近代史的林义哲,对日本“明治维新三杰”之一的木户孝允,一直保有一种难言的崇敬! 日本近代的木户孝允,约略可比中国汉代的张良。张良父祖五代相韩,韩为秦灭,与秦可称世仇——木户孝允生于长州一户姓和田的人家,为长州藩之祖毛利元就(号称战国第一智将)远支,毛利家在关原之战中败于德川家,因此也可称与德川幕府有世仇;张良以家财求客刺秦——木户孝允以家财游于江户求倒幕救国之计;张良“状貌如妇人好女”——木户孝允形容清俊,从他留下来的照片来看,即便以后世的标准也是清秀美男;张良椎秦博浪沙,又为任侠,青年时当为慕武好义之人——木户孝允习学多家剑道,初以“桂小五郎”(童年曾过继桂姓武士家,即以桂为姓)闻名剑士中,亦好武之人;张良刺秦不中,侥幸亡命下邳,而得黄石公传《太公兵法》,终为帝师,堪称传奇——木户孝允游于京都,得艺妓(后为木户孝允之妻)传递情报与掩护,侥幸于“池田屋”事件中逃命(此次事件中,长州维新志士领导大部分被斩或被擒),又侥幸于“禁门之变”后乔装潜逃,亦堪称传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下兵攻城,张良为刘邦谋,皆伐谋、伐交之计,可称战略大家——木户孝允最早提议各强藩联手对敌幕府,审时度势,又积极于“禁门之变”后促成“萨长同盟”,为倒幕胜利之最重要契机,可谓是战略大手笔;裴松之曾赞张良“青云之士”,而木户孝允累次提议“渐次立宪”,政治眼光于“三杰”中可称最高者,日本后来的政治,就大致沿着木户孝允所规划的轨迹运行,其“青云之士”的美名,可谓当之无愧! 远的不说,就在此时,当此签订丧权辱国条约之时,虽有天皇电令,不过为一支签字之笔,然其表现出的心怀担当,气魄胸襟,哪怕以伊藤博文之雄才大略,柳原前光之奋发有为,此刻亦无法相比! 在各自签约完毕之后,双方交换了条约文本,举行了一个简短的发布会后,日本使团成员便匆匆离去。 而这份被称为《北京专约》(又称《北京专条》、《中日北京专条》、《台湾事件专约》或《台事北京专约》)的条约的签定,宣告了“中日甲戌战争”的正式结束。 《北京专约》的主要内容为: (一)中国此次出兵,是为保民义举,驱除贼徒,日本不指以为不是;日本此次出兵,乃“贼徒暴走”,非日本政府意愿,中国亦不指日本政府为不是。 (二)日本政府驭军不严,为害中国甚重,故赔偿中国500万英镑(合中国白银约2000万两),具体支付,另有议办之据。 (三)日本国从前被害难民之家,即小田县船民者,非琉球之民,中国准另给银抚恤。所有此事,两国一切来往公文,彼此撤回注销,永作罢论。至于该处生番,中国自宜设法,妥为约束,以期永保航客,不能再受凶害。 (四)琉球为中国之属国,归中国保护,日本欲与琉球通商,须与琉球另订条约,经中国议准施行。 第四百零三章刘锡鸿 后人评价,《北京专约》是中国步入近代以来所签订的第一个“收获实利”的条约,因为此前中国对外签定的条约,无一不是丧权失地,且当时尚不自知,“而自台事专条订立之后,中国始知弃虚名,争利权”,最终促使中国人一点点的抛弃了陈腐的“天下观”,转向了“世界观”。 在《北京专约》当中,最能体现出这种转变的,便是关于琉球的问题。尽管在条约当中,中国依然称琉球为“属国”,属国这个词仍然属于中国传统的宗藩观念体系,不被当时的国际法所认可,但条约当中明确说明琉球“归中国保护”,用国际法的观念来说,琉球便不再是“属国”,而是中国的“被保护国”,中国是琉球的“保护国”。这意味着中国的传统观念已经在发生着悄悄的改变,不再被既通晓“天下观”又擅于“世界观”的日本玩弄于掌股之间。 《北京专约》是亚洲政治史和近代中日关系史上的一个重要条约,而正是因这个条约的签定,中国和日本这两个亚洲的主要国家,分别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北京专约》使中国从日本得到了500万英镑(合中国白银2000万两)的巨额赔款,正是靠着这笔赔款,中国打下了近代工业基础,为由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开辟了道路。而日本因为这笔赔款的付出,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负担,而不得不依附于西方国家的金融体系,才得以完成了举步维艰的明治维新。 尽管《北京专约》带给了中国极大的利益,但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负面作用。由于从日本得到了巨额赔款,相当于中国一年总收入的三分之一,“举国上下皆感极其富裕”,加之战胜了日本,使得清廷很多官员重新找回了****上国的“自信”,满足于已经取得的成果,骄傲自满的情绪又重新抬头,使得中国前进的脚步又一次放缓。 幸运的是,一群卓越而富有远见的官员们仍然保持着清醒,如果不是他们的努力,中国势必将又一次陷入到沉睡之中! 林义哲在给同治皇帝的奏折中总结此前中国屡败于西方的原因,以及此次台湾逐倭之役的得失,曾如此说:“……或云,彼国侵占我国土地在先,我民奋起抗击在后,纵有不是,尚属小过,远不及西国强权之危害流毒深远云云。殊不知若行国士之行,人便以国士待之;若行蛮夷禽兽之行,人便以蛮夷禽兽待之。不能自重,枉要人重,岂非贻笑大方?”林义哲深深的明白,事实上,中国长久以来的悲剧,原因正在于此,一方面愚昧闭塞、弱小落后,一方面却又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这两点结合,使得中国对外来文明、外来人士都充满排斥感,以至“全民弱智”。反观中国的邻国日本,在国门被炮火打开之后,立即打出“文明开化”的旗号,知耻后勇,励精图治,使国势蒸蒸日上,不数年便为东亚第一。常说“落后就要挨打”,中国人却始终将“落后”理解为拳头的力量,其实文明的落后、观念的落后,才是中国挨打最根本的原因!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中国除了经济与科学技术有所进步,愚昧闭塞、弱小落后、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这几点,相对鸦片战争时的清朝而言几乎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对近代文明规则毫无尊重接纳之意,对外国仍视其为“亡我之心不死”,对本国的理解也停留在“天道无常,时势更易”的水准。林义哲等一群人,正是因为深刻的了解这一点,才有了后来中国国运的根本性转变。 在《北京专约》签订完毕之后,各国公使纷纷前来总理衙门道贺,庆祝“中国和日本之间恢复了和平”,总理衙门一时间格外的热闹。 在条约签订完毕,林义哲的“全权”便被收回,这一日谕旨下达,免去了林义哲“全权头等交涉大臣”一职,改为“台湾事务大臣,总理衙门行走”,并加太子少保衔,并未授予他另外的职务,林义哲当然明白这当中的奥妙,是以在郭嵩焘对此大惑不解甚为不平的时候,并没有解释。 “你这一次要得如此巨款回来,功劳不亚于台湾逐倭,而条约方定,便如此冷落,未免有些过了。” 在贤良寺郭嵩焘的居所,郭嵩焘正和林义哲一边喝茶,一边闲谈。 通过这一阵子的合作应对日本人,郭嵩焘和林义哲已然一见如故,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呵呵,我之前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船政帮办委员,不过六七年时间,便数迁至此,朝廷恩赏不可谓不厚,我已知足了。”林义哲没有说出慈禧太后在“天地一家春”给他的许诺,而是笑着宽慰郭嵩焘道,“郭公放心,朝廷断然不会就此抛却我等。” “鲲宇,你可知道,这洋务是出了名的费力不讨好,需要用人的时候,便临时召你我等前来,事毕只怕又要闲置了。何况又有人暗中构陷,你这一次,怕是又不知着了谁的道儿。”郭嵩焘回想起此前的官场经历,叹道。 看到郭嵩焘郁郁的样子,林义哲知道他应该是又想起了当年因左宗棠四道折子连参而被免去广东巡抚一职尚不自知的故事,只是微微一笑。 熟知中国近代历史的他,当然知道这一段公案。 只是郭嵩焘此刻不会想到,很快,他便会得到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命! 二人正在闲谈,门房来报,称“刘云生”来访。 听到“刘云生”三字,林义哲心中立时变得警惕起来。 对于这个人,他可是相当熟悉的! 对于“刘云生”这个名字,后世之人咋听起来可能会觉得陌生,认为是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人物,但如果把它换成“刘锡鸿”的话,只怕便有很多人知道了。 刘锡鸿原名刘锡仁,字云生,广东省番禺县人。原籍广东新会。。其父以贩鱼为业。其兄刘锡鹏,为道光二十三年恩科举人。刘锡鸿是19世纪60年代洋务运动时期著名的“反洋务论”者,是当时中国保守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曾于1876年任清朝驻英使馆副使和出使德国大臣,并兼任驻奥匈、荷兰公使。 刘锡鸿从小接受正统的儒家文化教育,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人生理想。在于道光二十八年考中举人,魁岸负气,有不可一世之势。他考取举人后做过幕僚,镇压农民起义。他后来加入郭篙焘的幕府,并成为他的心腹和得力助手,郭刘两人曾一度交好。后来郭篙焘被任命为驻英公使,而此时副使职位又空缺。于是,郭篙焘便提名刘锡鸿随同出使,刘锡鸿就这样成为了一名外交官,算是近代中国第一批走出国门的外交使节。但是刘锡鸿对郭篙焘只提名他为参赞而不是副使十分不满,这为他们俩后来反目成仇,积怨甚深埋下了隐患。 1877年,两人以中国驻英国使节的身份在英国参观游历,关系还算和睦。但是,国书未列副使名事件和领薪水事件使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终于总爆发。两人互相攻讦,他先后参郭篙焘“三大罪”、“十款”,而郭篙焘参他滥支经费,最终两人被“各打五十大板”,在1878年同时被召回国。回国后,郭嵩焘被免去官职,再未被起用,而刘锡鸿则继续担任光禄寺少卿,最后因为批评攻击李鸿章“跋扈不臣,俨然帝制”而被慈禧太后下令革职,后于1891年郁郁而终。 虽然历史上的郭嵩焘被罢免不得起用有他自身的一些原因,但当年刘锡鸿受了李鸿藻的指使,对他进行的无端构陷,却无疑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云生来得正好,呵呵,快快有请。”郭嵩焘此时并不会想到日后刘锡鸿会给他带来多少烦恼,而是高兴地对门房说道。 门房领命而去。见到有客前来,林义哲正要起身告辞,郭嵩焘却笑着对林义哲说道:“云生是我昔年知交好友,多年不见,却一直音书不绝。自我入京之后,便时时前来探望。云生曾随我多年,可谓知己,学问也是好的,鲲宇不妨也见见他,正好聊聊。他对鲲宇,也很是敬服呢!” 听到郭嵩焘说刘锡鸿对自己“很是敬服”,林义哲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但表面上却还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知道,刘锡鸿对自己的“敬服”,应该是建立在另外一个基础之上的! 不多时,刘锡鸿便进来了,并且还带来了礼物,见到林义哲在,没等郭嵩焘做介绍,刘锡鸿便满面笑容的上前给林义哲见礼。 “久仰林大人之名,今日得以亲见,真乃三生有幸!”刘锡鸿十分恭敬的说道。 听到比自己大许多的刘锡鸿叫自己“大人”,林义哲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好笑。 “幸会,幸会。”林义哲微笑着起身还礼。 “云生,来来来!这边坐!”郭嵩焘高兴地说道。 趁着郭嵩焘招呼刘锡鸿入座,林义哲仔细的打量了笑容可掬的刘锡鸿一眼。 刘锡鸿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一张脸呈倒三角形,眼窝略有些凹陷,鼻子很大,留着山羊胡子,穿了一件皮袍子,腰悬美玉,乍一看上去,很有些中国传统儒士的“骨胳清奇”之相。 但令林义哲感到不舒服的,是刘锡鸿的眼睛! 刘锡鸿看人的目光,似乎总是闪烁不定! 这样的眼神表明,他应该是一个善于骑墙之人! 洋务派和保守派的斗争将中国官场分成了两大营垒,无论是在上层,还是在中下层,都这样营垒分明地对峙着。有没有中间路线呢?想在墙头上骑着坐一坐,看看风向的有,可他们在墙头骑不住,风大伴墙的多。 那么哪一派势力强一些呢?洋务派虽然眼光远一些,富国强兵的一套办法也不无道理,但他们毕竟是不安于现实的一派,要打烂坛坛罐罐,要变老祖宗的成法,特别是他们连拐弯抹角也不屑于干,而公开主张以西方为师,认为原有的一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几千年变化不大的国家社会的规章制度,人人都习惯了的东西,要改,要革,连娃娃们学些什么也要改动……总之,天下要大乱了,这哪能行呢?那些骑在墙上的人最会察颜观色,上看皇帝老佛爷的态度,下看老一辈人的眼色,他们太容易得出结论了。 林义哲知道,刘锡鸿便是这种骑在墙上的人! 从广东进入京师的刘锡鸿,可以说是郭嵩焘一手提拔、重用的,他对郭嵩焘应当是感恩戴德的,刻骨铭心的。郭嵩焘跑顺风时,他为之高兴;郭嵩焘走麦城时,他也替郭嵩焘难过过。他为郭嵩焘充当耳目,传递过许多信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变过心。郭嵩焘几次离职还乡时,他也恨不得也随同前往,厮守在一起,接受郭嵩焘的教诲,甘愿为郭大人效犬马之劳。正如当年刘锡鸿同他病中的夫人说过的话:“有人知己,我定为犬马。”他那时认定郭嵩焘是知己,是以愿为郭嵩焘效犬马之劳。可这个“定”字难得解释为“终身”,而是个有变数的字眼儿,它可能只是三五年,七八年,周遭环境一改,各方情势有变,所“定”者也就随之而变了。这不是刘锡鸿一人如此,而是不少“老于世故”的人都如此。 当郭嵩焘从广东卸任,回到湘阴,在家赋闲时,刘锡鸿便观察起官场的兴衰之理来了。尽管他自己也算是“洋务派”出身,投入过团练工作的改革,支持巡抚大人郭嵩焘所采取的激烈改革措施,大奖那些一心为公的好父母官,严惩那些贪腐成性的旧式官僚。但到了京中,洋务派是顶了碓窝子唱戏——人吃亏了戏不好看、费力不讨好这一事实,他已是看得再清楚不过了。他能不衡量一下这当中的得失吗? 事实上,就在郭嵩焘复出的前一年,一个渐变的过程便发生在了刘锡鸿的身上。 有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刘锡鸿去到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李鸿藻的官邸。这可是当朝一品要员,炙手可热的顶尖极人物,了不得的!李鸿藻是皇帝的老师,有一段时间甚至代替幼帝批过奏折,起草过上谕,可以说就是幼帝的影子。慈禧太后见了他也是“老师”、“师傅”的叫,百般尊敬,言听计从。尤其是清流言官们,奉李鸿藻为领袖,唯其马首是瞻。但李鸿藻自己却并不好把自己往哪个营垒里面摆。他对外一向是主战派,不轻言和让,但洋务派的一些措施他有一些也曾予以支持。但老佛爷的话对他来说又是至尊无上的,想得通想不通他都会绝对执行。他和另一位帝师翁同龢的持政理念相同,都不是那种可以分明往哪一个营垒里归队的重量级人物。他主掌过礼部、户部,当过都察院左都御史,授过工部尚书,有太子少保衔;兵部尚书、吏部尚书他也都任过,可以说没有他没当过的大官。 刘锡鸿去拜见这样一位如日中天的大员,自然是小心了又小心,准备了又准备,要求自己要有良好的表现,要显示出自己是有修养的大才,谈吐要非凡,气度要高洁,对朝廷内外的大事小事都能有出众的见地。要是问起自己的晋身之阶,他也会见机行事,或说或不说他与郭嵩焘的多年瓜葛。而且据他的了解,李鸿藻与郭嵩焘也并不算见外,他似乎无须忤逆郭公,出卖良心。 改换门庭为人犬马,也是个大学问啊! 但刘锡鸿凭直觉,似乎又感觉到李鸿藻和郭嵩焘未必能走到一块儿去。 接下来和李鸿藻的接触,让他下了改换门庭的决心。 在同李鸿藻打了几次交道之后,刘锡鸿的“传统知识型言谈举止”起了一定的作用,李鸿藻似乎对他的印象很好,这让刘锡鸿敏锐地感觉到,李鸿藻也有“知己者”的特征,“有人知己,我定为之犬马”的刘氏人生观又在他脑子里活跃起来。原来他的“有人知己,我定为犬马”是不具有是非标准的,也就是说,谁“知己”,就“为谁犬马”! 如今,主宰官场的大佬“知己”了,改换一下门庭,也没什么对不起郭大人的。反正郭大人还在赋闲,他也无法忠于老上司了。 而打那以后,李鸿藻府中,便多了一位愈走愈勤的门客刘锡鸿,直到他成为李鸿藻的亲信、心腹! 可也就在这前后,因为朝廷需要懂洋务的人和日本交涉台湾问题,赋闲在家多年的郭嵩焘得以复出,来到京城,有消息(当然李鸿藻是最直接的消息灵通人士)说郭嵩焘将要在总理衙门任职,刘锡鸿得知之后,尽管感到有些为难,但还是立刻决定,和郭嵩焘重叙旧谊! 第四百零四章释归 刘锡鸿熟知郭嵩焘的性情,了解郭嵩焘十分念旧情(否则也不会对左宗棠背地里阴他的事一无所知),于是便主动登门拜望,每一次都不空手,备有这样那样的礼物,并将自己在京所闻不时的告诉郭嵩焘,暗示他还是郭嵩焘的“心腹”和“耳目”。果然郭嵩焘见他如往日一般勤来走动,十分高兴,仍然待他如先前一般无二。 “云生每次来,都给我带些礼物,真是太客气了。”郭嵩焘注意到刘锡鸿带来的礼盒,笑着说道,“不知这一次又是何物。” “都是些寻常应用的东西。”刘锡鸿笑着从仆人手中拿过礼盒打开,取出了里面装着的东西:一个铜手炉、一副皮手褥、糕点一盒、书籍一部。 林义哲注意到那副皮手褥似是金丝猴皮所制,铜手炉也是方形带有提梁和镂空盖子以及精美雕刻的那种,一望便知出自刻铜名家之手,十分名贵,不由得暗暗佩服刘锡鸿下的功夫之深。 “京城冬日天寒,比不得南方,须当注意保暖才是。”刘锡鸿关切地对郭嵩焘说道,“这两样都是小物件,然却为御寒之必备,上次来郭公处,未见郭公有备,是以自作主张的给郭公置办了一些,还请郭公笑纳。” “云生如此破费,真是叫我过意不去啊!”郭嵩焘听得心里暖暖的,呵呵笑道。 “郭公客气了,这些小物事,不值一提。”刘锡鸿一边笑着,一边转头对林义哲说道,“不知林大人可有置备?这北方的严寒,不比南方,须得加意小心才是。林大人若是没有,回头我便着人给林大人送来。” “多谢云生兄挂念,呵呵,来时听得这北地严寒,已然有所置备。”林义哲微笑着答道。 刘锡鸿接着将带来的书匣取出,交给郭嵩焘,“此是徐松龛先生的《瀛寰志略》三刻本十卷,闻郭公欲观此书,故特为郭公购来。” 听到《瀛寰志略》的书名,林义哲的心中微微一动。 《瀛寰志略》是由清代名臣徐继畲所编纂。该书成书于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全书共10卷,约14.5万字,内含插图42张。1844年徐继畲办理通商口岸厦门的对外开放,发现自己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此时他恰遇传教士雅裨理,得到了外国地图册等资料,开始钻研新课题。此后他广泛收集资料,精心撰述,反复修改,终于在1848年完成了这部高品质的地理学著作。 这部书中首先以地球为引子,介绍了东西半球的概况。之后以此按亚洲,欧洲,非洲,美洲的顺序依次介绍了世界各国的风土人情。在介绍印度文明,阿拉伯文明以及欧洲文明时,摒弃了以往士大夫们对于中国以外地区的偏见,尽可能地做到了客观真实。书中附有大量插图,以及大量地图。除了关于大清国疆土的“皇清一统舆地全图”以及朝鲜,日本的地图以外,其它地图都是临摹欧洲人的地图所制。 除了风土人情的介绍,徐继畲对于西方政治制度也进行了介绍,而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比如,对于英国的议会制度,书中便有详尽的介绍。 《瀛寰志略》对外部知识的介绍,比魏源的《海国图志》更为详尽准确,也没有当时人惯常的附会臆测。它对西方的人文制度多有褒评,却又使用着旧观念。 尽管如此,徐继畲仍不愧为当时最先进的思想家。他做到了真正从一个封闭的容器当中探出头来,开眼看世界,并能真正放下“****上国”的架子,平静地看待另外一种文明,可以说是石破天惊之举。如若当时国人能以此为基础,稍稍进步,便可登堂入室,领略新风光。但当时这部煌煌巨著,却被许多人视为张“夷”之目而遭到鄙视。 据说,在徐继畲作成的《瀛寰志略》初版中,他将“皇清一统舆地全图”放在了“亚细亚”之后,他的好友张穆担心他的这一安排可能会触动国内文人士大夫的抵触,因此建议他把“皇清一统舆地全图”的位置加以调整。徐继畲听从了张穆的建议,将“皇清一统舆地全图”放在了卷一的卷首,以免被人挑毛病。 就在去年,徐继畲已溘然长逝,而他的这部巨著,虽然经过再版,但在现在的中国,并没有太多的人知道。反倒是日本人识货,将该书翻译到了日本,对日本明治维新思想的发生多有启迪。 想到这部书和徐继畲的命运,林义哲想起前路之艰难,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息。 在“****”的文化人中,徐继畲们是孤独的,这是他们个人的不幸。而更为不幸的是,连中国最优秀的思想家尚未辨明中国的方向,这又是整个中华民族的不幸! “果是新版,云生有心了。”郭嵩焘十分高兴,他迫不及待的取过书,一边翻看着,一边和林义哲刘锡鸿交谈起来。 林义哲听到刘锡鸿说起这本书的内容,仍多为风土人情奇观异俗之类,于书中关于西方国家尤其是英国和美国的政治制度介绍的内容丝毫不予提及,心里已然了如明镜。 刘锡鸿送这部书给郭嵩焘的目的,无非是投郭所好,以达他个人之目的! “郭公可知,我送郭公此书,乃是为郭公日后可能派得上用场。”刘锡鸿笑着说道。 听到刘锡鸿说出这样一句话,郭嵩焘显得很是惊奇,而林义哲也略感诧异。 听刘锡鸿说话的意思,是朝廷很有任命郭嵩焘为驻外使节的可能! 在原来的历史中,郭嵩焘是因为“马嘉理事件”受命前往英国道歉,并担任驻英国公使的,现在“滇案”尚未发生,朝廷因何要任命郭嵩焘出使呢? “云生此话怎讲?”郭嵩焘问道。 “呵呵,我昨日从兰荪公处来,听闻朝廷欲任命郭公为驻英国钦使。”刘锡鸿笑着答道,“前日驻法钦使洪陶士来函,称其一人兼任四国使节,力有未逮,且英国与法国皆为欧洲大国,此次台湾逐倭之役,英国所赠之快舰击破日舰,英人不胜居功,陶士常驻法国,少去英国,英人未免认为中国有轻慢之意,是以敦请中国再派德高望重通晓洋务之人出任使臣,专驻其国,以通和好。而这使臣么,众枢臣合议,当非郭公莫属。” 听了刘锡鸿的回答,郭嵩焘和林义哲都立刻明白了过来。 “听闻此次郭公出任钦使,是文博川中堂一意保荐。”刘锡鸿接着说道,“兰荪公言旨意不日可下,我先得了消息,是以赶紧来郭公处报喜。” 林义哲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因为自己的关系,历史又一次发生了改变! 原来的历史当中,郭嵩焘是作为屈辱的道歉专使前往英国的,是以消息传出后,****士子们倍感屈辱,骂声一片,并且声言要对郭家不利,郭嵩焘当时也一再犹豫,想要推辞不去,后来在慈禧太后的劝慰下才踏上了去英国的道路。 而这一次,情况已然完全不同,郭嵩焘不必再背负着“鬼使”的骂名出使,身份也由原来历史中的“专使”变成了“钦使”,和已经常驻法国的钦使洪钧平级,并且还是军机大臣文祥举荐,地位全然不同了。 正因为如此,刘锡鸿才会如此的前来巴结郭嵩焘! 突然意识到是李鸿藻向刘锡鸿透露的消息,林义哲不由得心中一凛。 想到历史上刘锡鸿给郭嵩焘带来的巨大伤害和对洋务运动造成的巨大阻碍,林义哲突然动了想对刘锡鸿催眠的念头。只是害怕同时会伤害到郭嵩焘,他才没有下手。 对于刘锡鸿,要么不让他跟随郭嵩焘,要么有机会在单独面对刘锡鸿时对他进行强力催眠,有如当年对洪钧一般的“洗脑”! 如果他是一个性格偏执、不易接受催眠的人,恐怕就只有…… 在又谈了一会儿,林义哲从郭嵩焘处告辞而出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拟起给伦敦的陈鸿夫妇的电报稿来。 ※※※※※※※※※※※※※※※※※※※※※ 台湾,琅峤,楠港,“富士山”号军舰。 此时的“富士山”号军舰已然修葺一新,舰体仍然按照原来的样子,涂上了白色的涂装。 和原来不同的,是舰上的所有火炮,都已经被拆卸掉了。 但是在“富士山”号的桅杆上,仍然飘扬着日本海军的日章旗。 因为这艘军舰,现在仍然属于日本海军。中国人将这艘军舰解除武装后,交还给了日本,用来运送日本海军的俘虏。 在慈禧太后万寿期间,中国方面为了表示普天同庆之意,决定释放日军俘虏,根据中国政府的命令,被关押在台湾的日本陆军俘虏被陆续释放,乘坐日本方面派来的商船回国,但日本海军俘虏却一直被关押着,没有得到释放。 而在《北京专约》签定之后,日本海军俘虏才得以被释放。而中国方面为了显示友好之意,将被中国海军俘虏的“富士山”号军舰修理完毕解除武装之后,交还日本,用来运送日本海军俘虏。 此时,担任“富士山”号舰长的伊东佑磨正要人解开码头缆柱上拴住“富士山”号的最后几根铁索。 担任这艘军舰的大副的原日本海军“东”号铁甲舰舰长伊东佑亨不愿意耽搁一天甚至一小时,他要赶快把军舰开到海中。他把舰上的轮机长叫来了。 “蒸汽烧足了吗?”伊东佑亨问他。 “烧足了,长官。”轮机长回答道。 “马上开船!”伊东佑亨喊道。 开船的命令通过话筒传到机器房,轮机人员接到命令,立即让机轮转动起来。蒸汽涌入半开的机关中;发出呼呼的啸声。一排排横列的活塞发出格格的声响,推动机轴的杠杆。推进器的轮翼不断加大速率,搅动海水,于是“富士山”号在好多只满载观众前来“送别”的渡轮和汽艇的行列中,“突突”地向前行驶着。 护送“富士山”号的中国炮舰老是紧跟着行驶,直到灯船附近,有两道灯光标明航路的出口的地方,它们才离开回去。 煤火添起来了,机轮更急地搅动水波,“富士山”号沿着台湾岛低低的黄色海岸行驶,军舰在海上航行,机舱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浪花白色的泡沫在船舷的侧畔激荡开去,在船后散漫成舒展的航道的轨迹。 伊东佑磨少将抬头看了看四周。阳光很是明亮,亮得耀眼;大海一片碧蓝,蓝得发光。山连山,树连树,草连草,山山树树草草,构成了一片艳绿。天空,明净得像海一样蓝。海风,温柔得像少女的手指。上面一片蓝天,下面一片蓝海。这里,仿佛是一个彩色的世界,童话中的仙境。 然而仅仅在不久以前,曾在这片土地上,爆炸过的炮弹,飞腾过的尘雾,弥漫过的硝烟,燃烧过的烈火,以及做着血腥拼杀的人们的身影,仿佛已是千百万年前的历史陈迹了。 伊东佑磨的目光穿过茂盛的树林。青翠的大树摇曳着宽大的叶子,仿佛向他伸出了祝贺胜利的手。他看着闪着白光的沙滩。潮水形成优美的曲线滚过来,激起的浪花和溅溅的响声,好像向他跳着欢乐的舞蹈,唱着快活的歌曲。炮弹坑周围没有被炸倒的野花,开得更鲜艳了,在向他微笑。 他一下子陶醉在这幅动人的画卷中。 海岸离他们越来越远了,有云雾笼在山顶,这使它有些模糊;而前方一片晴朗的天,海在阳光下激荡着耀眼的光芒,远处的岸和山显出或明或暗的淡青色和苍灰色。 “富士山”号渐渐的向前航行着,远离了海岸,伊东佑磨回想起这些天来的遭遇,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也许是海的空阔和无际,没有了岸上所习惯的参照物,让人感到有些无依无靠和茫然不知所措;然而更多地涌上他心头的,却是一种解脱般的放松和无拘无束。 “富士山”号随着波浪上下晃动,伊东佑磨不由有些晕眩。在这没有了日常熟悉的生活座标的海上,使人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奈;以观沧海的感触每个人都不尽相同;而对厌倦了人世间一些无谓的烦扰纷争和琐卑生活的人来说,也许在这平静博大而又宽容的海上,暂时抛却往常的思维外套,让精神的实质得以在海风的涤荡中剥去岁月的侵蚀,有一些曾长久积郁心中的块垒会崩塌,会纷纷溅落于海中随洋流消融而去。 即使什么也不想,让视线在海平线上漫步。眼前的浪花溅起雪白的泡沫,而远方海与天的界线不甚分明,几近和谐地融在一起。耳边除了“富士山”号的轰鸣声,已没有什么事物能扰乱他的心灵——在大海的怀抱里,所有的烦躁都被海风滤净,只剩下一片宁静拥抱着心的回归;原来世界上总有一些事物,一段时间或空间,在他们这些海军军人无暇顾及的时候,仍在默默等待着心灵的回眸一瞥,在真诚的对望中理解生活的另一含义。 伊东佑磨感觉自己总象是匆匆的过客,每次出海,只想船快些靠岸;而忽视了海的存在,其实在航行中,也同样有美丽的风景。在海的无休止的起伏激荡里,海仿佛是生活中希望与之共处的那一类人,永远给人以向上的朝气,以自己充满热情的对生活的赞颂鼓舞着人们,给人以勇气与希望,激励着懦弱走向勇敢,狭隘变得博大。 在浪花丛中,“富士山”号匀速行驶着。蓝天,白云,远山,朗日,起伏的波涛,和谐的海平线,一切是那样简洁而统一,也许这才成就了海的永恒:无有苦心经营的复杂,也就没有败事在天的遗憾。不管风吹浪打,总是依然如故,自然天成。淘着沙,磨着礁石,考验海鸥的意志,演绎消融着一场场或激烈或平淡的故事。而在风急浪高的日子里,海也会显出自己汪洋恣肆的另一面;但当远山在晴空朗照下显出苍青峻秀的颜色,重新燃起的热情又会使每一个疲惫的漂泊者复又踏上未知的航程。 海岸越来越远了,岛上云雾笼罩。想那岛上的人们,也许正感受着阴沉的天空下空气潮湿凝重的流动。而在海上观望的伊东佑磨,却如面对一幅古老的写意山水画,恍然而忘却自己刚从其中走出。 而人生是多么的难以预料,刚刚还沉浸在海所带给心灵的博大宁静中,回首望去,熙熙攘攘的岸又在远方显出清晰的层次。在岸上,心还会重回到海上么?也许在同一片蓝天下,思想会展开自由的羽翼,飞到远远的海上,憩息在起伏的波峰浪谷间,与海悄悄地对话…… “终于可以回日本了啊!”伊东佑磨感叹道。 第四百零五章当年之勇 “是啊!能活着回到日本,真让人感到高兴!” 伊东佑磨背后有一个声音传来,他转过头,看到了中牟田仓之助的身影。 中牟田仓之助和伊东佑磨一样,身上穿着整齐的天蓝色日本海军少将军服,他的面容虽然显得有些憔悴,但精神却显得很好。 “原来是中牟田君。”伊东佑磨点了点头,和中牟田仓之助打了个招呼。 随着中牟田仓之助少将的出现,日本海军的舰长们也一个一个的出现在了“富士山”号的飞桥之上。他们也和中牟田仓之助一样,身上穿着天蓝色的日本海军军服,并且都佩带着各自的佩刀。 此时日本海军所有主力军舰的舰长,萃于一舰之上,可以说是十分难得的。 尽管这些日本海军军官都曾经是中国人的俘虏,刚刚从战俘营里放出来,但此刻他们一个个气色看上去都相当不错,有的人似乎比起在日本的时候,还要胖了些。 伊东佑磨看着大家,想到大家都保全了生命,心中不由得对林义哲充满了感激之情。 在最初被俘的时候,伊东佑磨曾担心会受到侮辱和虐待(当时的中国在西方国家看来“文明开化”程度极底,是以西方国家在中国想尽办法攫取领事裁判权,除了殖民利益的考虑,中国人的野蛮落后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甚至于做好了自杀的准备,避免受辱。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和被俘的日本海军官兵们,不但没有受到丝毫的虐待,而且得到了破格的优待。 被俘的日本海军官兵们先是被送到了台南港,被安排在一处清军营房改建而成的战俘营。在船上的时候,他们就没有再吃到那些从本国运来的有些馊掉的饭团,而是得到了香喷喷的中国白米饭,军官的饭食里有猪肉、牛肉和蔬菜,士兵们的饭食则主要是黄米饭和土豆,菜里则有鸡肉和鱼肉,还有鸡蛋、豆腐和豆芽等蔬菜。伤员的饭食则和军官看齐,所有的伤者都得到了中国医生的医治,除少数人伤重不幸病故之外,大部分恢复了健康。俘虏们在到达台南府之后,进入了战俘营,军官们则被和士兵们分开关押,军官们有自己的房间,士兵们则四人一间房屋,平时可以在战俘营里随意走动,不需要任何劳作。由于伙食好,加上不用劳动,很多官兵甚至都变胖了。 在关押期间,日本海军官兵们一直受到看押他们的清军的礼貌对待。出于对敌人英勇作战的尊敬,不时有中国海军军官前来探望他们,和他们交谈,讨论这次海战双方的得失(事实上这是出自于林义哲的授意)。双方很快消除了原本的敌意,相互产生了好感。邓世昌、叶富、林国祥……这些中国军官的友好热情甚至让伊东佑磨产生了“宾至如归”的错觉。而在释放他们的时候,每一个人——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得到了遣返的费用:中将一人100墨西哥银元(这笔钱就是为桦山资纪一个人准备的,因为被俘的中将只有他一人,尽管他深以为耻,但还是接受了这笔钱),少将50银元(伊东佑磨和中牟田仓之助),军官20银元,士兵10银元。 在得到释放的那一天,中国军官们向他们这些俘虏赠送礼品告别的那一刻,伊东佑磨的心中甚至生出了依依惜别之意。 而这种情感,并不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心中。很多舰长和他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当然,也有少数人除外,比如现在还呆在舱内不肯出来的司令官桦山资纪中将。 “真想不到,清国人竟然肯将‘富士山’号还给我们。”原来的“富士山”号舰长肥田浜五郎少佐感叹了起来。 “那位林巡抚,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伊东佑磨叹息了一声,说道。 在日本海军官兵们被释放时,伊东佑磨等高级将领被邓世昌告知,将还给日方“富士山”号军舰,用来运送日本海军官兵回国。得到消息后日本军官们都很吃惊,伊东佑磨向邓世昌询问缘由,邓世昌的回答是:“贵海军提督英勇作战,不敌而降,挽救部下生命,处置极当,无懈可击,亚细亚有如此优秀之海军提督,林巡抚十分敬佩,为聊表敬意,示两国长久之好,故交还此舰,用以运送诸位平安回国。” 听到这位中国舰长的回答,伊东佑磨禁不住感动不已。 身为海军军人,最为看重的便是自己的名誉,他做出投降的决定时,便已然明白,自己将来回到国内,只怕便会身败名裂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敌人,竟然用这样的方式,保全了他们这些失败者的名誉! 不过,“富士山”号的交还还是给日本人带来了一些小小的麻烦,那就是——谁来当这艘军舰的舰长。因为这艘军舰上的日本舰长实在太多了,除了阵亡的“干行”号舰长相浦纪道,象“东”号舰长伊东佑亨,“龙骧”号舰长福岛敬典,“春日”号舰长井上良馨,“日进”号舰长东乡平八郎,“筑波”号舰长伊藤隽吉,“富士山”号舰长肥田浜五郎,“阳春”号舰长三须宗太郎,“孟春”号舰长矶边包义,“云扬”号舰长出羽重远,以及两位分舰队司令伊东佑磨和中牟田仓之助,还有最高长官桦山资纪,全都好好的在“富士山”号上。 为了防止日本人内部起争执,当时在台湾的中国方面最高级官员船政大臣沈葆桢指定由“东”号铁甲舰的舰长伊东佑亨来担任“富士山”号的舰长。 “这位林巡抚,和我见过的所有清国人完全不同。”中牟田仓之助说道,“清国已经能够出现这样的人物了,我们真不应该再轻视它。” 伊东佑磨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伊东佑磨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老师胜海舟的面容。 伊东佑磨不知怎么,竟然情不自禁的将林义哲和老师胜海舟作起了比较来。 “老师,您也许应该见见这个人……”伊东佑磨在心里深深的叹息着。 站在舰长们当中的伊东佑亨注视着哥哥和中牟田仓之助的交谈,虽然他注意到了哥哥脸上表情的异样,但是他并没有出声。 毕竟是两位少将在交谈,他这个舰长,还是插不上话的。 他刚才,已然从哥哥的感叹中,觉察到了什么。 他感觉,哥哥似乎受了那些过于文弱的中国将领的影响,失去了武士的锐气! 虽然他也对中国方面对日本俘虏的优遇很是感激,但他的心中,仍然渴望着重新回到战场! 可是一想到日本将要付给中国的那笔数额巨大的赔款,伊东佑亨的心情又变得分外的抑郁(上船之前他和其他人已经得知了中日《北京专约》的内容)。 伊东佑亨并不知道,就在此时,另一群日本人,也在为此忧虑不已。 “松菊,感觉好些了吗?” 看着面容消瘦脸色苍白病倒在床上的木户孝允,伊藤博文哑着嗓子问道。 “感觉好多了。”木户孝允看到伊藤博文眼中的忧虑关切,微微一笑,说道,“如果现在有清国暴徒闯进来,不用你出手,我一人便能对付。” 听了木户孝允的话,伊藤博文不由得笑了起来。 木户孝允所说的“清国暴徒”,其实是指这些天袭击日本使团成员的一些中国人。 在和约签定之后,北京城的一些地痞无赖高喊“打死东洋鬼子”、“扫荡倭寇”的口号,公然在大街上拦截日本使馆的马车叫骂,并投掷石块和垃圾,虽然没有打到人,却将日本人的马车打坏,并有马匹受伤。更有甚者,有一天甚至公然有数十人持棍棒想要闯进日本公使馆打砸,幸亏日本使馆的保卫人员中有数人是武士出身,夺过棍棒反击,才将暴徒击退。 那一天,愤懑无比的伊藤博文,曾亲手以一根竹棍为剑,将两名试图闯进公使馆的中国暴徒击倒。 日本人随后向总理衙门提出了抗议,林义哲得知后立刻请旨保护日本公使馆,并捉拿行凶暴徒。九门提督亲来日本公使馆探望,并派兵保护,顺天府的捕快则将那些暴徒们一网打尽,当街杖刑示众,一番折腾之后,便再没有人敢来骚扰日本公使馆了。 “那些暴徒只不过是一些乞丐流氓,受坏人唆使捣乱,哪里比得上我们当年的壮举。”伊藤博文笑道。 “是啊!当年……你可是险些惹下大祸,哈哈!”听到伊藤博文说起往事,木户孝允也笑了起来,“不过,也多亏了那一次,才有了你我相知……” 伊藤博文遥想当年,也禁不住神驰万里。 黑船敲开了日本的大门,沉寂的岛国掀起了惊涛骇浪,长州藩率先打破了已有的征兵制,开始向社会征集年轻人当兵来报效国家。但日本的军队人数很少,象当年丰臣秀吉率领500人攻击对手,就可以算是大军压境了。日本兵少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日本人少,而在于日本的征兵制有很大的限制,武士基本上都是世袭,农民想当民工可以,想当兵吃皇粮基本上就是做梦。 但到了幕府末期,像长州这样比较开明的藩逐渐打破了武士世袭的惯例,开始向社会征兵,很多农民应征入伍。伊藤博文就是其中一员。 1856年初秋的时候,天气清爽,满眼金黄。16岁的伊藤博文告别了家人、小时候的玩伴,踏上了一条崭新的路程。伊藤博文的目的地是一个叫相州藩的地方,当时长州的军队奉命管理相州的警备。在这里有三四十人的军队驻扎,管理这支军队的大队长叫来原良藏。来原良藏这人也算得上长州藩的一号人物,他一直倡导打开国门,以夷制夷。后来伊藤博文曾说:“要不是来原良藏老师想不开自杀,功绩必不在木户孝允之下。” 来原良藏和伊藤博文可以算的上是一见如故,两人在酒桌上认识之后开始畅谈人生、理想、治国安邦之道,来原良藏红着一张大脸,拍着胸口说:“你放心,有我在,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武士!” 当天晚上,两人酒后抵足而眠。 来原良藏不是一个酒后就不负责任的人,第二天一早醒来,他就开始履行自己的誓言。对伊藤博文来说,他也开始一段炼狱的过程。 来原良藏对伊藤博文的训练可以用“灭绝人性”来形容。每天早上,鸡还没起床,来原良藏就跑到伊藤博文的大营里把他叫醒,激动地说:“跟我学兵法去!”然后两人就开始研读《孙子兵法》、《三国演义》;中午时分,伊藤博文要在来原老师面前背诵四书五经;下午就要锻炼身体和剑术。无论刮风下雨,都坚持不辍。 冬雪飘荡的时候,来原良藏偷偷把伊藤博文的草鞋藏起来,伊藤博文四处找不到,来原良藏则平静地说:“在战场上经常会赤脚与敌人交战!”伊藤博文便光着脚在雪地里奔跑、舞剑。 就这样,伊藤博文苦苦锻炼了一年。一年之后,这支军队宣布解散,伊藤博文启程返回长州藩。 就在伊藤博文临行前,来原良藏交给他一封信,告诉他,去找这个人,只要这个人肯收你为学生,你必成大器。 这个人叫吉田松阴。吉田松阴是日本伟大的教育家、哲学家。也是中国王阳明“心学”的坚定信徒。他培养的学生也始终如一地信仰着阳明先生的学说。 伊藤博文顺利地进入了吉田松阴创办的学校松下村塾。在这里他看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他发现,这里的师弟师兄们每天不仅仅学外语、背唐诗宋词,他们还秘密地从事着一项高风险、低收益的工作——暗杀。 吉田松阴领导的松下村塾是不折不扣的“开明派”,对幕府的统治非常不满,他们除了宣传学习西方技艺以外,也会偶尔对幕府人员下黑手(暗杀也是日本幕府末期一个很有特点的现象)。 为了暗杀,伊藤博文和他的兄弟常常要奔波在各个城市间,所以,他也顺便了解了日本各地的风土人情,看到了幕府黑暗统治下人民的苦难生活,更加坚定了要推翻幕府的决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伊藤博文尽心尽力于杀人游戏的时候,他的授业恩师吉田松阴被慕府杀害。这使得伊藤博文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远在长州的来原良藏怕伊藤博文“失业”之后更加消沉,决定再次帮助他实现“再就业”。于是,来原良藏便给木户孝允写了封信,推荐伊藤博文做他的随从。 伊藤博文和木户孝允,便是相识在这一次。 原来来原良藏是木户孝允的妹夫,木户孝允自然不好推脱,再加上伊藤博文的确风度翩翩、言谈得体,而且有着丰富的暗杀经验,很快成为木户孝允的左膀右臂。 这时候,木户孝允还只是长州一支军队的队长,当然他也不是省油的灯,经常和长州的暗杀组成员混迹在一起,偶尔干干杀人放火的勾当。 长时间和这些“江湖人士”一起混,也让伊藤博文的交友圈子越来越大,在这些江湖朋友里有一个人成为他一生的挚友。这个人便是高杉晋作。 高杉晋作和伊藤博文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两个人最初的友谊便是建立在一次暗杀事件上。那一次高杉晋作约了10几个同道(包含伊藤博文)去火烧英国公馆。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阴云密布的夜晚,这十几个人歃血为盟,带上火种奔向品川的英国公使馆,一声暗号,火种被点燃、抛出,火势迅速蔓延。英国公使馆猝不及防,加上英国人也不了解日本人打黑枪的手法,急忙从公使馆跑出。几个人等大火将建筑彻底烧毁之后冲进去抢劫(真有创意),收获了这样的战利品:枪一支、木屐一只、写给妓女的情书一摞…… 可以说,伊藤博文在实际战斗中锻炼了自己的意志、智慧和胆识。 作为日本幕末时期的风云人物,伊藤博文非常自负,直到他认识了高杉晋作之后才发现,这个人比他帅、比他有风度、比他有智慧。而且两人还有着相似的童年经历,高杉晋作小时候也非常软弱,总被欺负;而伊藤博文更是经常被人侮辱。两人想起悲惨的童年,手拉着手,泪如雨下,深感相见恨晚。 在这些年轻人一起火烧英国公馆之后,高杉晋作和伊藤博文的感情更是如火如荼,成为知交好友。在后来的日子里,无论是理想还是爱情,他们都一同分享;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他们都携手相伴;直到高杉晋作英年早逝。 伊藤博文一烧成名,长州藩的领导看中了他的思想和能力(暗杀),决定给他一个百年难遇的机会——出国留学。此时,伊藤博文年仅23岁! 第四百零六章林义哲VS木户孝允 “若非松菊,我也不会有今日。”伊藤博文看着木户孝允,感叹道,“想不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人未老,心却老了……” 木户孝允听出了伊藤博文话中似有别意,脸上现出了专注之色。 “俊辅……” “松菊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在想,如何破解日本现下所面临的危局呢?”伊藤博文知道木户孝允想知道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便先向他问道。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但却始终不得要领。”木户孝允点了点头,说道,“俊辅难道有了法子?” “法子倒是有……”伊藤博文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阴沉,“只是……时机已然错过了……” “俊辅不妨说出来听听。”木户孝允不明白伊藤博文的意思,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这已然是事后诸葛亮了。”伊藤博文苦笑了一声,答道,“若是战前,能够除掉林义哲,现在日本可能面对的,便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听到伊藤博文的回答,木户孝允脸上勃然变色。 “俊辅,你……” “松菊可知,如果不是此人,清国这一次海军虽强于日本,但若要战胜,却也不易。”伊藤博文说道,“而此次谈判的对手,如果不是此人,日本恐怕也不会要支付如此多的赔款。” “我明白!”木户孝允沉声道,“可是现在日本已然战败,和约已然签订,哪怕是杀了他,也是于事无补的,而一旦败露,会带给日本更大的麻烦!” “是啊……”伊藤博文叹息道,“可如果现在不除掉他,将来,只怕还会给日本带来更大的麻烦……” “我明白你的意思,俊辅。”木户孝允有些急切的直起身来,说道,“但现在,他只要出现了意外,谁都会想到日本身上!所以,千万不能做这样的事!” “松菊,你放心,我只是说说我的想法,不会象以前那么冲动的。”看到木户孝允着急的样子,伊藤博文宽慰他道,“我刚才说了,暗杀他的最好时机已经错过了,如果真要杀他,也得在未来找到合适的时机,现在绝对是不可以的。” 听到伊藤博文的回答,木户孝允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尽快的支付赔款。”木户孝允说道。 “可是,一年之内,以日本现在的财力,是支付不了这么多的赔款的。”伊藤博文面有忧色的说道,“除非向外国银行借款……” “我这些天,一直想的,就是这个问题。”木户孝允说道,“向外国借款势在必行。俊辅,你是工部卿,你想过没有,哪怕是没有这场战争,维新大业想要完成,也需要向外国借款!” 听到木户孝允的话,伊藤博文的耳边有如响了一声惊雷! “松菊,你难道不知道,一旦被外国银行控制了日本的财务,意味着什么吗?”伊藤博文吃惊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木户孝允斩钉截铁的说道,“但是,你知道,日本国土狭小,资源缺乏,仅凭日本自身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维新大业的,哪怕连现在的金融改革都无法完成!必须要借助外力!可是现在西方列强对日本是很看不起的!日本对他们来说太过弱小,没有足够的吸引力!而如果能够引入外国资本进入日本的话,才会吸引列强帮助我们!” “可是,如果被外国资本控制了国家的经济命脉,可怎么办?”伊藤博文道,“外国的借款,可都是要抵押的啊!这一次的五百万英镑赔款,很可能便要以政府出让部分财权为抵押!而如果在未来日本无法还上这笔钱,就意味着财权的损失!” “你要明白,伊藤君,引入外国资本的目的,不是被外国资本利用,而是让外国资本为我们所利用!”木户孝允说道。 “可是,要怎么做到,让外国资本为我们所利用呢?”伊藤博文问道。 “就象这一次的借款,我们就可以利用一下!因为,钱,是可以生钱的!”木户孝允握了握伊藤博文的手,回答道。 听了木户孝允的回答,伊藤博文一时间心头剧震。 看到伊藤博文似有所悟,木户孝允微笑着点了点头。 伊藤博文正要再详细询问,这时柳原前光快步走了进来。 柳原前光向伊藤博文点头示意,转头望着木户孝允,轻声说道:“松菊先生,清国林义哲大臣奉清国皇太后和大皇帝的旨意,前来探望您的病情。” 听到林义哲前来的消息,木户孝允和伊藤博文对望了一眼,各自在对望的眼中看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快请。”木户孝允说道。 柳原前光点了点头,转身又出去了,木户孝允想了想,重新又躺回到了床上,将被子盖到了下巴处,闭上了眼睛。而伊藤博文则搬过椅子,坐在了床边。 不多时,柳原前光引着一身锦绣官服的林义哲走了进来。 看到林义哲进来,伊藤博文起身向林义哲鞠了一躬,林义哲抱拳拱手,鞠躬还礼。 “松菊先生怎么样了?”林义哲看着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的木户孝允,用流利的日语向伊藤博文询问道。 “吐过一次血,用了些药,现在好多了。”伊藤博文代表木户孝允回答道,“多谢贵国皇太后和大皇帝的盛情,林大人前来探望,我们感激不尽。” “两国如今已然交好,松菊先生有恙,自当前来探视。”林义哲说着,招了招手,一名随他前来的仆人呈过了礼盒,林义哲接过礼盒,亲手打开,送到了伊藤博文面前。 伊藤博文看到里面的黄色锦缎之中,竟然放着一堆已然枯干的身上带有草茎的黄色虫子! 看到伊藤博文惊讶的眼神,林义哲笑了笑,说道:“此为冬虫夏草,是我国特产之名贵药材,最为滋补,听闻松菊先生连日劳累,我国太医院奉旨特为松菊先生精选一盒,赠送于松菊先生,盼松菊先生早日康复。” 伊藤博文看着这些形状怪异的死虫子,眼中闪过难以置信之色,但他嘴上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礼貌的将盒子接了过来。 “听说这冬虫夏草仅产于西藏青海两地,特别珍贵。”柳原前光在一旁说道,他的话表明他对这种东西其实是非常了解的。 “是,象这种产自藏地的冬虫夏草,在我国,亦非寻常人家用得起。”林义哲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木户孝允,说道,“此物看起来吓人,但却是很好的药材,吃起来并无任何怪味,如松菊先生害怕,不敢直接吃,可将其与肉类炖在一起服用。” “我明白了,多谢林大人指点。”伊藤博文说道。 这时木户孝允佯装着听到他们的谈话刚刚醒来,睁开了眼睛,看到林义哲,木户孝允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微笑,便想要坐起身来。 “松菊先生不必多礼,病体未愈,便躺着好了,不要轻易活动。”林义哲赶紧上前,伸出手轻轻按住了木户孝允的肩膀,没有让他起身。 林义哲打量着木户孝允,在心里激动之余,也暗暗的叹息了一声。 木户孝允,可是他学生时代很尊崇的历史名人之一啊! 此时的木户孝允,头发已然花白,眼窝深陷,眼球表面布满血丝,一张本来宽阔英俊的脸很是消瘦惨白,一副苍老之态,全不似四十许的壮年之人。 曾经的维新三杰之一,现在已然不复当年的风采了! “多谢林大人前来探望。”木户孝允一边说着,也在看着林义哲。 木户孝允面前的林义哲,身上穿着在日本人眼中十分滑稽的清式官服,但整个人给他的感觉,却不似木户孝允以前见过的中国官员那样! “早闻松菊先生的大名,一直想要拜见,却不得机会。”林义哲说道,“今日一见,可谓三生有幸。” “林大人言重了。”木户孝允说道,“林大人的日语说得很好,莫非以前去过日本?” “呵呵,没有,只是临时抱佛脚,现学现卖而已。”林义哲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在原来的时空就会一些日语,到这个时代之后又加意下了一番功夫,现在说起日语来已经和日本人差不多了。 “若是早些时候能够见到林大人,这一次因为误会产生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木户孝允望着面前目若朗星的英挺青年,叹息了一声,“林大人要是去过日本,我们能早些会面,就好了。” “现在两国已然交好,松菊先生日后回国,林某只要有机会,定当前去登门拜望。”林义哲说道。 “只怕……林大人以后去我国,会有人……找林大人的麻烦。”木户孝允苦笑着说道。 “呵呵,这么说来,日本国民是可能把这次战败的仇恨,集中到我身上了。”林义哲明白木户孝允的意思,笑了起来,“这我可以理解,但是,难道日本就没有人想过,如果不是日本贼徒们的轻举妄动入侵台湾的愚蠢行为,会有日本国今天的困境么?”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木户孝允不由得在被子里握紧了拳头。 林义哲的话虽然说得很平和,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象是一把尖刀一般,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心里! “我想三位应该明白,如果不是日本先动手,大清是绝不会考虑和日本开战的。”林义哲接着说道,“当年副岛先生救助我国被秘鲁贩奴船所拐同胞,消息传出,我国上下感念,我皇上准副岛先生于紫光阁觐见,位列西洋诸国之前,贵我两国官员又互赠礼物,柳原君来访时,我国官民均情愿提供方便,那时两国友谊可谓坚好,谁料其后不数年,竟有贼徒入侵之事!须知大清和日本原本是有机会携手共同让亚洲强大的!而且也有互信之基础!但是这一点点基础却很遗憾的被贵国的这些蠢动贼徒们破坏殆尽!如今大清百姓人人痛恨日人,虽然皇太后皇上愿意相信此次不幸并非贵国天皇陛下及政府之本意,但这帮贼徒却亲手埋下了两国之间仇恨的种子!断送了明治维新以来刚刚有点起色的日本国家前程!所以说,将日本拖入深渊的不是我林义哲,而是贵国的那些高喊着要为天皇陛下开疆拓土的贼徒!” 听到林义哲的这番话,柳原前光感到常刺耳,但是却偏偏找不出一个词来反驳,一张脸一时间涨得通红。 “正如林大人所言,如今大错已然铸成,悔之无及矣!”木户孝允看着林义哲,哀声长叹起来。 “我想请教林大人,可否有帮助日本解脱困境之法?”伊藤博文在一旁忽然问道。 听到伊藤博文的问话,木户孝允和柳原前光全都是一愣。 林义哲似乎也没想到伊藤博文会有此一问,也愣了一下。 “日本与贵国本为友好邻邦,此次虽因误会而生嫌隙,然幸已解决,以后两国必然要友好相处,守望相助。”伊藤博文诚恳地说道,“现在和约已定,赔款日本定然不会减少,但如此重负,委实难以承受,林大人可否有什么办法能帮助我国解脱困境?如有办法,我国全民念及贵国大恩,定当与贵国一体同心,共兴共荣!” 林义哲似乎被伊藤博文的话打动了,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现下之日本,只有向外国银行借款,方能摆脱困境。既然借了,不妨多借一些,除了还款之外,还可用于投资,若能师法西国理财之法,做到‘以钱生钱’,摆脱债务危机,当非难事。”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木户孝允和伊藤博文的眼中满是诧异之色。 “不瞒三位,这本是我心中一些浅见,只可惜,不能在我国施行。而日本不似我国积弊之深,船小好掉头,定能施行。”林义哲笑了笑,说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教了!”伊藤博文长叹一声,向林义哲郑重的鞠了一躬。柳原前光也跟着鞠了一躬。 林义哲还礼毕,柳原前光搬过一张椅子,请林义哲坐下,几个人再次交谈起来,而这一回,谈话的气氛便比刚才要轻松多了。 又谈了一会儿,林义哲起身告辞,伊藤博文和柳原前光送他出门。当他们俩再回到木户孝允屋内的时候,发现木户孝允竟然站在地上,兴奋地来回踱着步。 “此人果然厉害!”木户孝允看到伊藤博文和柳原前光回来,脸上竟然泛起了潮红。 “不能行于清国之策,他竟肯告诉我们……”伊藤博文迟疑道。 “他是希望日本和清国联手!是你最后那句话打动了他!俊辅!”木户孝允笑了笑,说道,“不能行于清国之策,可行于日本,他于两国情形所知如此详细,确是干才!” 见到木户孝允如此高兴,伊藤博文和柳原前光也是兴奋不已。 就在木户孝允等人为林义哲给出的办法而高兴之际,已经上了马车的林义哲,正在脑中琢磨起给远在伦敦的小内森萨拉父女的信的内容。 ※※※※※※※※※※※※※※※※※※※※※ 《李文忠公集?复王补帆中丞(十一月二十四日)》: “日使十一月二十日归,迭接柳原前光并幼帅函报,总署议陈六事,关系切要,弟已于初二日覆奏,略抒所见,以筹饷、用人为最难。闻廷臣于十五日在内阁会议,想各处覆疏已到齐矣。雨生原议三洋分设提督,既难其人,亦恐与疆吏意见难合。尊意改为总统,仍即总署统帅之说,敝疏极言海道太长,非一、二总统所能兼顾,并举幼丹、鲲宇、雨生可胜其任,与卓见适符。南洋总统驻台湾,可谓一举两得。幼帅来书,以善后各事,其根源在吏治,非部民所能整顿。船政尤难兼办,须得巡抚移驻,次第筹办,意在沛公,似为笃论,不日当飞章入告。果如所请,我兄不得辞其责也。” “属钞磁州开矿章程,姑将竹儒等初议节略录呈。购器、雇匠、开厂,先须二十余万金,似须由官筹垫,再陆续招商股。凡事莫难韧始,迨有利可分,则信从较众。若赖商赀开办,未必有成。竹儒前有开台湾公司、准中外入股之说,洋商如集股分,必有揽权要挟之处,待其人、待其事而后可行,尚希妥酌。伟如假旋,是否奉准?闻和公劾之甚力,已交幼帅查覆。陈荔秋昨自海外来,道经横滨,适日人喧传我欺辱其国,市中有绘某方伯跪像者泄愤,日固可恨,而伟之时运不佳,亦可知矣。吾宗发愤为此,若波及同寅,以后更难久处。大力尚能斡旋否?弟于十九日由津回省,公冗如麻,圣躬有违和之处后,闻尚调护得宜。内外章奏,由太后披览裁定,已见明文。各衙门奏折,均照垂帘以前成式,闽中已否改办?雨生谅已就道。” 第四百零七章可怜天子花下死 入夜,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同治皇帝载淳睁开眼睛,就见宫女柳娜儿正跪于自己身前,□□□□□□□□□□□□□□□□□□□□□□□□□□□□□□□□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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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皇帝放开了柳娜儿,出了一身的汗,顿觉十分疲劳,正欲躺下歇息,却不料另外几个宫女又聚了过来,此刻她们中的“金屋挑春香”药力尚未褪去,刚才见了皇帝和柳娜儿的那一番云雨,已然把持不住,个个********,千娇百媚的凑了上来,一番撩拨之后,同治皇帝又来了兴致,加之服用过的‘灵仙展势丹’药力仍在,便不顾这几日身子尚在病中,没命的投入到了这一群足以敲骨吸髓把他榨成人干的软玉堆雪之中…… 1875年1月1日,清晨。 “皇上该起了。” 站在殿门外的周德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道。 从昨天晚上起,他便一直守在宫外,因为同治皇帝吩咐过了,不许他们近前。 “皇上该起了。”见到里面没有反应,周德英便又高声喊了一声。 可是任凭周德英喊破了嗓子,里面也没有人应声。 此时的周德英并没有多想,因为这样的时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周德英推开了寝殿的门,和几个小太监进入到了殿中,一股异香便扑面而来。 周德英和几个小太监让这股子异香给熏得心神一荡,虽然他们都是去了势的太监,但此时闻到这种香气,也还是难免****上冲。 毕竟,太监们也是男人,虽然去了那话儿,但脑中的那方面的事儿,还是时不时会琢磨的。 周德英知道,皇帝昨天晚上,只怕又是胡天胡帝了一整宿。这会儿想是倦到极了,是以自己连着数声叫皇帝起床,皇帝都没听见。 周德英上前直奔寝殿内的暖阁,他注意到他们这些人一进来,竟然没有见到一个当值的宫女,而刚才闻到的似乎又不是上一回皇帝弄的迷香,不由得很是奇怪。 周德英小心翼翼的进了暖阁,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那一群赤条条白花花的女人身子。 周德英数了数,皇帝龙床上下光着身子的宫女,足足有14人! 此刻她们兀自沉睡未醒,暖阁内满是均匀的呼吸声,周德英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不成话”,便上前用手推了推倚在床边的两个宫女,谁料她们俩身子一歪,仍自睡着,毫无醒转之意。 周德英无奈,搬开了几个聚在床边的宫女,看到同治皇帝一脸舒爽之极的表情躺在那里,一双手犹自捏着身边的两个宫女的胸乳。 “皇上,该起了。”周德英凑上前来,又唤了一声。 同治皇帝没有动。 周德英又用大一些的声音喊了一句,同治皇帝还是没有动弹。周德英看看天色,担心呆会儿太医前来,便用手轻轻的推了推同治皇帝的胳膊。 当周德英的指尖触到同治皇帝胳膊的一刹那时,面色突然大变,好似触电般的将手指又缩了回来。 旁边的两个小太监不明所以,上前想要帮助周德英给同治皇帝穿衣,但当他们的手触到同治皇帝的胳膊时,也是吓了一跳,将手赶紧的拿开了。 因为,皇帝的身子,已然是冰冷冰冷的了! 周德英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用手轻轻的探了探同治皇帝的鼻息,发现皇帝早已没有了呼吸。 周德英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个小太监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不知所措。 “皇上……贺崩了……”周德英喃喃的说了一句。 虽然周德英的声音不大,但站在外面的几个小太监却听得清清楚楚,全都脸上变色,一个比较机灵的小太监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转身跑出了寝殿,直奔总管太监值房而去。 不多时,皇城根车站的小火轮车便发动了起来,风驰电掣般的沿着小铁路向圆明园方向驶去。 不久,火车便开到了“天地一家春”,几个人慌慌张张的下了火车,直奔园中而来。 此时在一处偏殿暖阁之内,慈禧太后正和慈安太后及皇后慧妃一起围炉品茶,说着闲话,一名太监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带着哭腔只躬身禀报了一句,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便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她们手中的茶杯也不约而同的掉在了地上。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见状急忙跪下,听到消息,慧妃忍不住哭泣起来,而皇后则呆呆地看着报信的太监,突然身子一软,双眼翻白,晕厥了过去。 看到皇后晕倒,暖阁内登时一阵大乱。 慈禧太后看着人事不醒的皇后,怔了好一会儿,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慈安太后此时显示出了非凡的镇定,只见她声色俱厉的下达着命令,很快便制止了慌乱的情绪,太监宫女们分头开始行动,有人按宫中应急之法抢救皇后,有人则去传太医前来,另外一群太监则在一名管事太监的带领下,上了火车,直奔紫禁城而来。 很快,整个紫禁城宫门紧闭,大内侍卫们一个个刀出鞘,枪上膛,禁止任何人出入,如临大敌一般。 “大总管,您看……” 王德环指着仿佛昏睡不醒的同治皇帝的下身处那一大片已然干结凝痂的白色痕迹,对刘诚印说道。 刘诚印不动声色的上前,伸出手指,在同治皇帝的大腿根的一处白斑处轻轻的点了一下,尚有些粘粘的感觉。他把手指放在鼻子处闻了闻,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那些个宫女子,都醒了没有?”刘诚印问道。 “回大总管的话,一共十四个宫女子,有五个已经没气儿了,剩下的九个一直昏睡,奴才刚才用冷水给泼醒了,细问端详,她们仍是神志不清,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在那里浪笑……”王德环小声的回答道。 刘诚印听了王德环的回答,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已经被看押在一旁的周德英,招了招手,两名太监立刻将周德英拖到了他的面前。 “你说,皇上这是怎么了?”刘诚印问道。他的声音并不大,乍一听起来,仿佛还很和气,但是熟悉他性情的人听到他的问话,却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 “回……回大总管的话……奴才……奴才着实不知道啊……” 周德英话没说完,刘诚印已然箭步上前,狠狠的给了他一个嘴巴。 刘诚印的这个嘴巴打得又狠又重,周德英见刘诚印竟然亲自出手打自己,知道他此时怒极,是以根本没敢躲,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倒在地上,半边脸登时肿了起来。 “快说!怎么回事?!”刘诚印双目圆瞪,厉声道,“你今儿个要是不说实话,信不信我就在这儿打死你!” 周德英匍匐在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哭道:“大总管饶命!这……着实不关奴才们的事……是皇上……皇上用了那澄贝子和王庆祺进的……进的那些个物事……” “什么物事!?”刘诚印怒极,“快说!” “大总管,这……奴才……不敢说啊!您饶了奴才吧!皇上屋里定是有的……您自己个儿能搜到的!”周德英磕头出血,哭道。 刘诚印和王德环来到同治皇帝的床边,立刻看到床头柜前打开的几个药盒,刘诚印拿过药盒看了看,一个药盒上面写着“金屋挑春香”,另一个药盒上面则写着“灵仙展势丹”。 看到药盒当中残留的丸散,刘诚印将药盒举到鼻子边轻轻嗅了嗅,眼中怒意更盛。 刘诚印将药盒交由王德环收好,他又看了看床边,见到床头还放着一个书匣,他将书匣打开,看到里面放着几本装裱精美的图册,他取出图册打开,看到第一张画,便明白了这是什么。 春宫图! 刘诚印看到这几本春宫图册上竟然有“奴才载澄恭呈御览”和“臣王庆祺恭呈御览”的字样,一时间面沉如水。 第四百零八章恭王之忧 刘诚印率领众太监又搜了一阵,在寝殿内又找到了大量的由载澄和王庆祺进献给同治皇帝的春药和助淫器具,看着这些搜索出来的“御用”之物,刘诚印的脸越来越难看。 “这……还是臣子所为吗?……” 王德环听到刘诚印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看见他苍老的脸上肌肉突突直跳,知道此时此刻,刘诚印应该是已经出离愤怒了。 在妥善处理了同治皇帝的尸体,将同治皇帝身边的一干宫女太监尽数收押之后,刘诚印便带着王德环等众太监急急的赶回“天地一家春”回报。 当刘诚印下了火车,来到“天地一家春”慈禧太后最常住着的“泉石自娱阁”时,立刻便感受到了这里弥漫着的难言的悲伤气氛。 “顺序都按我吩咐的排好了?”刘诚印回头看了一眼王德环,小声的问了一句。 “回大总管,全按您的吩咐排好了,奴才刚才又看过了一遍。”王德环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回答道。 在从乾清宫出来之后,刘诚印便命王德环将那些准备呈给两宫皇太后看的能证明皇帝暴毙原因的证物排好顺序,有“臣王庆祺恭呈御览”字样的全放在前面,有“奴才载澄恭呈御览”字样的全排在后面,王德环对刘诚印的用意心知肚明,是以不动声色的按照刘诚印的吩咐照做了。 刘诚印进了阁子当中,此时皇后已然醒转,正自和慧妃抱头嘤嘤啜泣,慈禧太后则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平日里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目此时已然暗淡无光。看到刘诚印进来,她木然的将脸转向了刘诚印。 “刘诚印……你看过了?……”慈禧太后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回老佛爷的话,奴才……看过了……”刘诚印跪伏于地,连连叩首,“皇上……龙驭宾天了……请老佛爷千万节哀,保重凤体……” 听到刘诚印的回答,慈禧太后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一边的慈安太后也跟着垂泪不已。 “刘诚印,皇帝是……因何去的?太医验过了没有,是如何说的?”慈安太后悲声问道。 慈禧太后凝神听着,取过一方手帕,想要揩去脸上的泪水,但她的手在却一个劲地抖着,手指紧紧的捏着手帕,因为过于用力的关系,手指关节已然发白,手帕也几乎要给撕破了。 “回老佛爷的话,皇上……”刘诚印哭道,“皇上是……让奸佞小人……用媚药给害得脱了阳去了的……” 听到刘诚印的回答,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猛地止住了悲声,一下子站了起来。那边的皇后和慧妃也是相顾骇然,停止了哭泣。 “什么?皇上是给人用媚药害了?”慈安太后问道,“此话怎讲?” “回老佛爷的话,皇上去时,龙床上下,共计有赤身之宫女子一十四人,其中五人已然没有了气息,剩下九人昏睡不醒,以冷水喷醒之后,亦神智皆丧……”刘诚印说道,“奴才于宫中搜得了些药盒子,还有些个……” “拿来我看!”慈禧太后厉声打断了他。 听了刘诚印的话,王德环连忙从小太监手中端过摆有药盒的托盘,跪呈到了慈禧太后的面前。 慈禧太后只翻弄了两下托盘里的东西,一张脸上悲戚之色顿去,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寒霜。 她的目光紧盯着一个个写着“臣王庆祺恭呈御览”的药盒,嘴角的肌肉竟然开始抽动起来。 “慧妃,你先陪着皇后,下去歇着。”慈禧太后似乎在这一瞬间恢复了冷静,她回到椅子上坐下,转头对慧妃说道。 “媳妇遵旨。”慧妃忙起身行礼,说道。 “皇后,你有孕在身,切不可太过悲痛,动了胎气。”慈禧太后看了看眼睛已然哭肿了的皇后,温言道,“这就随慧妃下去,好好歇着吧。” “媳妇……遵旨……”皇后抽抽噎噎地起身行礼,然后便和慧妃一道出了暖阁。 慈禧太后呆呆地看着皇后和慧妃的背影,直到她们出了庭院,上了辇车,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神色重新转悲,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刘诚印,皇帝的身后事,你怎么处置的?”慈安太后问道,“皇帝的身子,太医验看过了没有?” “回老佛爷的话,乾清宫一干宫女太监,已然尽行收押。皇上龙体,已然穿戴整齐,移至后殿。”刘诚印当然明白慈安太后这句问话的真实用意,立刻答道,“因事关重大,尚未叫太医验看。” “你办得很好。”慈安太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他又瞥了一眼王德环手中的托盘里的东西,“这事儿,你们几个知道就行了,切勿外传,谁走漏了消息,我定不饶他。” 听了慈安太后的这句透着无比阴冷劲儿的话,王德环等太监的身子全都暗暗打了个冷战。 “嗻。”刘诚印额头汗下,赶紧答道。 慈安太后转过头,看着还在那里流泪不止已然有些乱了方寸的慈禧太后,说道:“妹妹节哀,现下还不是哭的时候儿。” 慈禧太后点了点头,用手帕拭着眼角的泪水,但她只拭了几下,便忍不住心头的悲伤,再次啜泣起来。 慈安太后心中难过,来到慈禧太后的身边,轻轻的用手帕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妹妹莫要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国不可一日无君,现下须得早立储君,不然……” 慈安太后的这一句话提醒了慈禧太后,她本来泪水涟涟的双眼放出坚毅的光芒来。 “姐姐说的是。”慈禧太后哽咽着点了点头。 “刘诚印,你这就去请六爷、七爷、文相、沈相过来园子,就说皇上龙驭宾天了。”慈禧太后说道,“我们姐妹有要事找他们商议。” “嗻——” 恭亲王府,明道斋。 此时的明道斋内,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四个人正围坐在一起,一边喝着酒,一边畅谈着。 “闻鲲宇向来自奉甚俭,此次率船政水师出征,更是与将士同甘苦,故能得将士之心,驱除倭寇。这回来京,更是如此,”恭亲王指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笑着对林义哲说道,“今日我设这‘燕翅席’,便权当是一酬鲲宇往昔劳苦,略表寸心,鲲宇莫要客气才是。” 听到恭亲王请吃的是“燕翅席”,林义哲的心里不由得暗暗赞叹。 这“燕翅席”林义哲原来就听说过,据说是从宫廷御膳房传出,菜品极为别致,第一道为小菜,计有炒咸什、酱黄瓜、虾子芹心、芥菜墩、北京熏肉、凤乾鸡、琥珀桃仁、桂花糖藕、玫瑰小枣、炒红果等;第二道为熟菜,计有黄焖鱼翅、白扒鲍鱼、软炸鲜贝、浇汁活鱼、烧鸭和清汤燕菜等;第三道是汤和甜食,计有鸟鱼蛋鸡汤、炒蛋羹、核桃甜酪等。在原来的历史时空中,他在北京时朋友曾请他吃过一次,想不到穿越到了这个时代,竟然能够在恭王府里吃到最为正宗的“燕翅席”,而且是恭亲王请客,文祥和郭嵩焘作陪。 “王爷太客气了。晚辈何德何能,敢当王爷如此厚爱。”林义哲笑着和恭亲王客气了一句。 见到林义哲自称晚辈,态度谦和,坐在一旁的文祥捻须微笑不己。 恭亲王当先动著,文祥、郭嵩焘和林义哲便也不再客气,开始挨样的品尝着各色菜肴。 四个人边吃边聊,很是随意,聊着聊着,话题便由闲谈转到了当下的洋务上来。 林义哲一边和恭亲王等人畅谈,一边打量着恭亲王奕忻这位洋务自强运动的发起者、领导者和保护者的相貌来。 熟悉中国近代史的林义哲,受限于资料的局限,以前只在网上见过两张恭亲王的老照片,以及一些外国人描写的关于恭亲王的外貌情况,而今天和恭亲王的近距离接触,让他对恭亲王终于有了直接的观感。 一位叫格兰特的英军准将在回忆录中对签订《北京条约》时的恭亲王有这样的描写:“恭亲王真是个谦谦君子,他明显地在控制着自己的紧张恐惧。”额尔金的助手洛奇则回忆说:“恭亲王当时只有28岁,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多了。他的相貌很睿智,但显得十分焦虑。其实,考虑到他的处境,这并不奇怪。他隐藏了他的恐惧感,如果有的话。” 自从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的二十多年中,英国人似乎从来就没有对中国高级官员有过任何正面的评价。但年轻的恭亲王令他们发现,中国除了充斥着大量颟顸、愚昧、贪鄙的官员之外,也有如此风采照人、作风清新的高官。遍阅史料,无论是当时的新闻报道还是时人的日记回忆,虽然将中国的各个方面都描写得极为阴暗,但却很难找到对恭亲王的负面评价,这位年轻的王爷,似乎成为铁幕后面唯一一朵绽放的鲜花。 即使从清代流传下来的野史看,恭亲王也很难称得上帅气。对于恭亲王的外表,与恭亲王多次接触的美国传教士、后来北京大学的首任校长丁韪良曾经直言不讳地写道:“恭亲王身形瘦削,肤色黝黑,因为近视而眯缝着眼睛,并不漂亮”,“他并非很有‘王子相’的人”。尽管有的资料说他“俊美”,但那也相对他的哥哥咸丰皇帝而言。据说,咸丰皇帝在少年时曾从飞驰的骏马上摔下来,伤及骨头,虽经名医多方治疗,但终身行走不便。从正史上可以肯定的是,咸丰皇帝文弱多病,而恭亲王却身体健朗。咸丰皇帝虽然广储后宫,甚至在民间也留下了大量的无法考证的风流韵事,却只生下了一儿一女,这种广种薄收的极为衰弱的生育能力,直接导致了日后慈禧太后的上台。而咸丰皇帝的其他兄弟们,包括恭亲王及醇亲王,都是枝繁叶茂,子孙满堂。 正史记载,少年时的恭亲王与咸丰皇帝兄弟俩,曾经共同习武,还共创枪法二十八式、刀法十八式,令道光皇帝龙颜大悦,将枪法与刀法分别命名为“棣华协力”和“宝锷宣威”。同时,还单独赐给恭亲王一把金桃皮鞘白虹刀,由此亦可见恭亲王在这一“发明创造”中的关键作用。恭亲王习武善射,在史料中多有记载,而且传诵至后世的众多诗文,文采飞扬,其文武全才,可谓当时皇子中的绝对佼佼者,但毕竟时运不济,与皇位无缘,在咸丰皇帝即位后更是备受猜忌。 “他的眼睛、鼻子等,都显露出他是个相当有内涵的人。当他开始说话时,他的脸部飞扬着智慧的光芒。他说话很快,其话语的准确度远高于其深刻性。”“他行为举止既和蔼又优雅,说话迅速而有力,给人以有自主力量的印象”。 签订《北京条约》时英国代表团的成员、日后写了大量有关东方著作的芮尼医生回忆说:“恭亲王十分和蔼可亲,他的长相是十分典型的鞑靼人:他的右脸颊上有两颗浅浅的瘢痕,连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是之前长过疖子的痕迹。他的脸和手看上去都很小,手指十分小巧,如同妇人。”芮尼用大量篇幅,详细地描写了恭亲王在接见过程中展现出来的绅士风度,为之大为倾倒。 而恭亲王的这种翩翩风采,随着年龄增长而更为成熟。“恭亲王与之前我所见过的东方王子及政治家们不同,他十分生动。这是一个机敏的男人,直觉敏锐,意志坚定。印度和******的王子,以及我们在印度斯坦和埃及的朋友们,往往是呆板地坐着,整个谈话中面容呆滞,令你以为是在和石头对话。但是,恭亲王在谈话中,却表情丰富,十分生动。” 现在林义哲面前的恭亲王,身材瘦削,甚至双颊凹陷,其腰围尺寸似乎与其地位完全不成正比,更与一般大清帝国的高级官员们脑满肠肥的形象大相径庭。林义哲知道,恭亲王的这种瘦削,无疑并非福相,多是因劳苦所致,却并非缘于先天体弱,更不可能因为营养不良,或许正是因为江山社稷的担子对他来说,过于沉重了。 作为最早在大清“铁屋子”里清醒过来的人,恭亲王却因为自己的特殊地位,不能大声地呐喊,能做的不能说、至少不能多说,能说的却不能做、至少不能真做。 在瘦削的外表下,他却是人格层面上的“美男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对待列强占领军不卑不亢,对待自己的部属和蔼可亲,这令他在国际国内都赢得了相当多的认可。在那批判与斗争充斥的高层,他几乎是所有干实事者的总后台,而后世人们耳熟能详的“实事求是”口号,就是他当年鲜明地提出来的。在晚清的改革开放中,被后世推崇如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其实只是改革的桨手而已,幕后的真正掌舵人、伯乐、保驾护航者,却是恭亲王。 看到恭亲王清瘦的外貌,林义哲一时间不由得浮想联翩。 中国的传统绘画不是太注重写实,恭亲王因此得以成为第一个留下真实影像的中国“总理”。总理往往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戏曲中都尊称为“千岁”乃至“九千岁”,但林义哲却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恭亲王之后的中国总理们,无论贤愚,几乎都是“瘦肉型”的,成了这个职位的标准形象,与那些总统、执政、主席们的“样样都伟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自然因为与执掌中国这艘“大船”的艰难与繁琐有关,但或许也来自“伴君如伴虎”的如履薄冰。 “老二”的身份是尴尬的,不能不做事,却不能做太多的事,尤其是不能做太大的事。投身于具体而细微的政务琐事,成为一个“事务主义”者,或许也不仅是其个性使然,而在于更能给“老大”传递一个信号:本人只会埋头拉车,不善抬头看路,更不会高瞻远瞩,请“老大”放心,更请“老大”多批评指正。毕竟,一个能力和品格都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老二”,是“老大”心头最大的痛! 眼前的恭亲王,尽管和自己谈笑风生,但他的眉宇间却显露着一种特有的沧桑,这是因为一个庞大帝国的重担,还是因为“老二”这个微妙的地位呢? 也许,自己现在同郭嵩焘在恭王府宴饮的消息,一经传将出去,就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呢!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权势之下,即使自己不想结党结派,也会自然成党成派,这是中国政治的无奈之处。恭亲王作为离最高权力最为接近的“老二”,虽然都十分“忧谗畏讥”,但还是不能不成为遮天的大树! 对于自己这个洋务新进,他有心要保护,栽培,但他现在所处的地位,却也容易让言官们参劾他“结党”! 想到历史上恭亲王的不幸遭遇,林义哲禁不住在心中暗自叹息起来。 现在,因为自己的关系,恭亲王已然和慈禧太后改善了关系,但这种看起来还很稳固的关系,会维持多久呢? 林义哲忽然想起今天是1875年的头一天,西历的元旦,想到今年即将发生的一件大事,林义哲的心中猛然一阵紧缩。 第四百零九章议储 历史已然因为自己的关系发生了改变,那么同治这个废柴皇帝的命运,是否也会和历史上有所不同呢? 林义哲正想着同治皇帝的命运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只见恭王府的管家急急忙忙的走进了来。 看到管家进来,文祥和郭嵩焘都感到有些诧异。现在正是恭亲王会客的重要时刻,按说如果没有什么大事,管家是不会来打扰的。 恭亲王也感到很是奇怪,生性敏锐的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立刻转过身来,看着管家。 管家快步上前,躬身为礼,用不大的声音对恭亲王说道:“禀王爷,宫里头刘大总管来了,要您马上进园子觐见。说皇太后召见,有要事商议。” 听了管家的禀报,恭亲王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似乎感觉到了,宫中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你先过去,要刘大总管稍等,我换了衣服,这就随他过去。”恭亲王说道。 管家应了一声,退了出去。恭亲王转头看了看文祥、郭嵩焘和林义哲,眼中满是歉疚之色。 “真是不巧,皇太后偏偏这个时候召见,真是对不住诸位了……” “王爷说哪里话来,皇太后忽然召见,只怕是有要事,王爷切莫耽搁了。”林义哲当先说道。 “是啊!王爷莫以我等为念,这便奉旨进园吧!从王爷府上至火车站,尚有一段路程呢。”郭嵩焘也说道,“莫要误了觐见。” “只是不知皇太后因何召见?……”文祥心中不安,捻须沉吟起来。 “皇太后此时突然召见,恐是宫中生了大变故。”林义哲想起了前些日子便传出的“圣躬违和”消息,心中一凛,说道,“恐怕这会儿去的,不光是王爷自己,各位枢臣只怕亦要奉召……”他说着,目光转向了文祥。 “那我这便先回去了,免得内使前来,寻我不着。”文祥明白林义哲的意思,起身说道。 林义哲和郭嵩焘随即向恭亲王和文祥告辞,恭亲王思忖片刻,请林义哲和郭嵩焘继续留席,等他更衣后随内使离开后再走。林义哲和郭嵩焘明白恭亲王的意思,便没有马上走,而是依旧坐着。而文祥则唤过自己的仆人,从恭王府后门而出,直奔自己的府邸而去。 “鲲宇怎生猜测宫中生了重大变故?”在恭亲王和文祥离去之后,厅里只剩下林郭二人对着一桌子盛宴,郭嵩焘苦笑了一声,问道。 “若非重大变故,不会如此急急要王爷入园。而且也不必由刘大总管亲来宣旨。”林义哲微微一笑,取过筷子夹了一块鲍鱼入口,大嚼起来。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郭嵩焘恍然大悟。 的确,如果不是出了大事,绝不会要内廷大总管刘诚印亲自前来! “难道,会是皇上……”郭嵩焘的心里突然升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郭公慎言。”林义哲看了看左右,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美味佳肴,“先用酒菜,不管是何等消息,总会知道的,不急在这一时。” 郭嵩焘明白了林义哲的意思,不由得暗暗佩服他处事之镇定,他叹了口气,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就在林郭二人继续享用“燕翅席”之际,恭亲王已然来到了客厅,见到了正在等他的刘诚印。 看到恭亲王驾到,刘诚印急忙上前给恭亲王见礼。 “有劳刘大总管。”恭亲王快步上前扶住了刘诚印的胳膊,不让他拜下去,“敢问刘大总管,皇太后突然召见,所为何事?”恭亲王一边问着,一边亲热地拉住了刘诚印的手。 “不瞒王爷,宫里头出了大变故,今儿早上,皇上……龙驭宾天了。”刘诚印叹了口气,答道,“皇太后召王爷前去,想是为了这事儿。” 听到刘诚印的回答,恭亲王有如五雷轰顶,呆立当场,半晌作声不得。 “王爷?……王爷?……” 过了好一会儿,恭亲王才在刘诚印的呼唤声中回过神来。 恭亲王正要细问,突然看到刘诚印的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之色。 紧接着,恭亲王感到,刘诚印的手指正在自己的掌心快速的写的着什么。 恭亲王定了定神,很快,他便察觉了,刘诚印在他手心里写的,是一个“澄”字! 澄? 载澄? 难道皇帝的死,会和自己的儿子载澄有关? 想到这里,恭亲王心中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冷汗瞬间便冒了出来。 “刘大总管还请稍坐片刻,我去换了朝服,便同大总管一道过去。”恭亲王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对刘诚印说道。 “王爷请便。”刘诚印点了点头,放开了恭亲王的手。 恭亲王急速的瞥了管家一眼,然后便转身趋步后堂,管家在又给刘诚印续了茶水之后,便急步跟了过去。 “你马上安排人下去,搜遍九城,也得把载澄这个逆子给我抓回来!”恭亲王见到管家,厉声下令道,“抓不回来,我要你的脑袋!” “小的遵命!”管家心里一缩,赶紧答道。 恭亲王换了朝服,便急急的回到客厅,和刘诚印一道出了王府,直奔皇城根车站而去。 就在恭亲王上了火车之时,林义哲和郭嵩焘得知刘诚印和恭亲王已然离开,便悄然告辞,回到了贤良寺。 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林义哲立刻安排人前去找宫里的“内线”(李莲英的亲信们)打探,不久便得到了确切的回报。 “想不到竟然还提前了十多天……”林义哲得知了同治皇帝的确已经挂了的消息后,禁不住在心里暗暗苦笑。 他没想到的是,同治皇帝的结局,和历史上的差别并不是很大。 今天是1875年1月1日,元旦,历史上同治皇帝去世的日子,是1875年1月12日,自己虽然改变了历史,但这位皇帝的寿命,反而少了十多天! 虽然“内线”关于同治皇帝的死法语焉不详,但林义哲还是能够判断出,同治皇帝的死法,竟然是传说中的“精尽人亡”! 想到同治皇帝在催情药物的作用下,而且还是在病体未愈的情况下,和一堆宫女玩了一整夜***,最后竟然脱阳而死,林义哲禁不住暗暗咋舌。 这一次,他也算见长了见识,什么叫“脱阳而死”了。 其实“脱阳而死”,用后世的语言描述,即性猝死,古称“马上风”,是指由于性行为引起的意外突然死亡,又叫“房事猝死”,中医称为“脱症”,民间又叫“大泄身”。它不但包括性高潮期间的突然死亡,也包括性行为后的死亡,发生此症之前男女双方都无预兆及精神准备,因此往往缺乏预防措施,使人抢救不及。 脱阳症的原因很复杂,现代医学一般认为死者多因性兴奋超过限度,导致心跳和呼吸受到骤然抑制的结果,或导致脑缺氧和脑贫血,使植物神经失去控制,最后意识丧失而死。因为在性生活时,人体神经内分泌系统高度兴奋,此时往往伴有憋气,增添了如同梦幻般的性快感,但实际上是一种脑缺氧。原来患有心脑疾患的人,如性兴奋超过生理限度,时间过长,脑缺氧加重,植物神经失控,可以引起呼吸抑制、心跳骤停、意识丧失,通常开始感到突然头昏、胸闷、脸色苍白,接着不省人事,最后死亡。 林义哲记得,在他未穿越之前,有一次和朋友们喝酒,男女都有,大家在酒酣耳热胡吹乱侃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谈到了关于性方面的问题,其中有个朋友就说男人不好做,干了女的费力气不说,还会精尽人亡,吃亏的很。有位男生则反驳他,说男人不会精尽人亡的,****是无限多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被一个女生听到了,她说男人会精尽人亡,那男生就和她辩论不休,后来还争吵起来了。那位女生辩论不过十分生气,便就约对方第二天去和她“试验”。女生还对试验提出来了具体要求:她说她会一直含着对方,直了就和他做。软了再把他搞直,然后继续,如果连续一天他不死的话,她就做他的奴隶(她估算了一下,最少要做30次)!这位男生当场答应了,但散席之后却害怕了,一个劲的问下大家这么搞会死不?弄得情绪异常紧张,让大家着实的奚落了一番,当然第二天他也没敢去赴约,虽然那位向他挑战的女生长得很是漂亮。 当年发生在朋友当中的这个笑话曾让林义哲笑了好多回,他曾和一位学医的朋友讨论过这个“会不会死”的问题,朋友认为“有可能”会,当时林义哲还不太以为然,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他穿越之后,会在这个时代的大清帝国皇帝身上得到了答案! 尽管知道大清帝国的宫廷马上要面临一场大变,但此时的林义哲,却显得甚是镇定(竟然有心情去想这些)。 因为对于这一天,他已然早就做好了准备! 圆明园,“天地一家春”,大雅斋。 顶带朝服的恭亲王被引入大雅斋的那一刻,便感到了异样的气氛。 在他给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见礼之后,慈禧太后竟然瞧也不瞧他一眼,话也不说一句,只有慈安太后说了一句“平身”,并没有象以往那样的赐座儿。 两位皇太后不约而同的都对他表示出了异乎寻常的冷淡! 而且自见了他之后,两位皇太后似乎并没有要和他商量要事的意思。 恭亲王垂着头站在那里,脸上满是尴尬之色。他壮着胆子,偷眼瞧了一下两位皇太后,只见慈安默坐着望着窗外的雪景,慈禧则低头看着自己的戴着长长金指套的手指甲,两位皇太后的眼睛都有些发红,显然是刚才还哭过。 恭亲王蓦地明白了刘诚印为什么在自己的手上写“澄”字,一时间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同治皇帝的死,八成和载澄脱不了干系! 恭亲王切齿深恨儿子载澄之余,想到皇太后可能的雷霆之怒,额头的冷汗滚滚而下。 侍立在一旁的刘诚印当然觉察到了这一切,他知道,两位皇太后应该是在自己走后,又翻过了王德环呈上的那些个盒子,看到了排在后面的“奴才载澄恭呈御览”的字样! 此时的刘诚印,心中暗暗替恭亲王担忧起来,因为他并不知道恭亲王将要如何处置载澄。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引着醇亲王奕擐进了“大雅斋”。 “奴才奕擐,恭请圣母皇太后、母后皇太后万福金安!”醇亲王一进门来,便觉察出了气氛的异样,立刻跪倒叩首请安。 “七爷来了,坐。”慈禧太后略略点了点头,说道。 刘诚印上前给醇亲王搬过了一个绣墩,醇亲王谢恩后坐了,这才发现恭亲王竟然站在那里,不由得一愣。 醇亲王本能的想要站起来,但他还是强忍住了,没有动弹。 正当醇亲王倍感尴尬如坐针毡之时,文祥、沈桂芬等诸大臣也都到了,纷纷向两位皇太后行礼跪倒,慈禧太后一一平身赐坐,太监们搬过一个又一个的绣墩,一时间小小的“大雅斋”内显得有些拥挤。 而恭亲王始终没有座位,一直站在那里。 看到人都到齐了之后,慈安太后首先宣布了同治皇帝的死讯,大臣们闻听之后无不掩面痛哭,惹得慈禧太后又掉下泪来。 在大伙儿哭过之后,慈安太后便直接提出了另立储君的问题。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后现下虽有身孕,然生产须得数月之后,且是男是女亦不得知,皇位久悬,非国家长久之计。”慈安太后起身,环顾君臣,朗声说道,“列位均是朝廷肱股,有何建言,不妨直言。” 听了慈安太后的话,所有的人心里全都是咯噔一下,没有人说话。 “文相,你且说说。”看到没有人说话,慈禧太后的目光转向了文祥。 看到慈禧太后开口问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文祥而不是恭亲王,几位大臣都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坐得都不那么安稳了。 尽管慈禧太后没有问自己,但此时的恭亲王,头脑却已然飞速转了起来。 毕竟,这“叔嫂共和”的局面,是从他开始的! 当年年轻的叔嫂联手夺得了政权,但在制度设计上却犯了难。 合法掌握着最高权力的,是当时年仅6岁的同治皇帝,他只是个小孩子,本身就需要辅政者乃至摄政者。而合法掌握辅政权乃至摄政权的是肃顺等“顾命八大臣”,却已经被打倒。面对这种局面,叔嫂们创造性地进行了一场涉及根本的政治体制改革:“一国两制”,即皇太后的“垂帘听政”制度,与恭亲王的“亲王辅政”制度同时并存。 这两种制度,虽然史有先例,但都是权宜之策,并不符合大清“祖制”,更不符合中国传统的防止君权旁落的基本准则。自古以来,后宫、外戚干政都是正统朝廷所不容许的,而且,“垂帘听政”很容易激发人们对武则天称帝的无限遐想。至于历史上的“亲王辅政”,大多都演变成为篡位的悲剧,在通往最高权力的台阶上,这些血缘高贵得离皇帝宝座只有一屁股之遥的亲王们,其实是睡在身边的、最为危险的政敌。 这种“叔嫂共和”的权力格局,在清初的孝庄太后与多尔衮的搭档中,已经做过试点,积累了实践经验。但在那个年代,孝庄太后的权威远不如多尔衮,实际上还是“亲王辅政”一头独大,只是因为多尔衮或出于政治觉悟或出于“伟大爱情”,才保住了顺治小皇帝的皇位传承。但已经无限接近于最高权力的多尔衮,最后还是没能逃脱“老二”们惯常的下场:身败名裂。 在“叔嫂共和”的早期,年轻的太后们与亲王们(参与政权管理的并非只是恭亲王一人),基本奉行了“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分工,太后们在后宫负责教育皇帝,而亲王们负责在朝廷管理国家。一切政令都通过形式意义上的“谕旨”而下达,太后们更多地是代替皇帝履行国家元首的象征作用。 在这样的格局中,恭亲王自然成为国家权力的中心。瓜田李下,嫌疑自生,恭亲王在日理万机的同时,令太后们感觉被怠慢,甚至怀疑将遭遇又一个多尔衮,实在也在情理之中。当“叔嫂共和”进入到第四个年头(1865年)时,两宫太后突然发难,一举褫夺了恭亲王的“议政王”头衔。 当时朝野上下普遍认为,这是慈禧太后主持的夺权行动,但这实在是两位年轻寡妇的联手亮剑。尽管都被尊为太后,但此前慈安太后贵为皇后,她之于慈禧,不仅是妻于妾,更是君于臣。作为昔日的正宫娘娘,同治皇帝的教育,乃至日常生活,都是由慈安太后,而非皇帝的生母慈禧太后来负责。在世人的眼中,慈安太后的形象十分和善,甚至懦弱,但在最为关键的辛酉政变中,她所表现出来的果决和刚毅,绝不亚于慈禧! 第四百一十章“阿玛!饶命!” 而这一次同治皇帝突然驾崩,慈禧太后受了巨大的刺激,变得难以主事时,又是慈安太后当仁不让的主持起了大局! 听到慈禧太后率先向自己的发问,文祥努力定了定神,回答道:“回皇太后的话,皇上龙驭上宾,天下不可一日无主,现下南方刚刚平定,倭寇退散,与日本新订和约未久,尚未换约,日本如知朝廷无主,其事极险,恐致动摇国本。当早立新君为上。” 听了文祥的回答,慈禧太后赞许的点了点头。 “皇后虽有了喜,然生产尚须数月,且未知男女。帝位万不可久悬,须当在宗室中另立新君才是。”听到文祥的回答当中并没有提到帝位的人选问题,知道在座的王公大臣们肯定是心有疑虑,慈安太后索性将问题挑明了。 听到慈安太后给这一次的会议定了“基调”,恭亲王的心里又是咯噔了一下。 “皇太后圣明。”醇亲王心里明白两位皇太后已经定了主意,赶紧说道。 “七爷,你看这宗室之中,谁人承继大位,较为合适?”慈安太后向醇亲王问道。 “这……回皇太后的话,臣……此事,臣从未想过……”醇亲王嗫嚅着说道,冷汗涔涔而下。 “那七爷就好好想想罢。”慈安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之色,她随即转向了文祥,“文相以为,宗室之中,谁人可以即位?” “回皇太后的话,臣以为,宗室之中,以醇王之子载湉较为合适。”看到慈安太后率先向醇亲王发问,文祥心下登时雪亮,他略一思忖,便起身跪下说道,“此外,惇王之子载濂、载漪及多罗隐志郡王之子溥伦亦可在选。” 听到文祥一下子给出了四个人选,而且排在第一位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醇亲王一时间大惊失色。他刚想说话,却不料那边慈禧太后已然接下了文祥的话头。 “文中堂说的这几个,都不错。”慈禧太后的目光扫过几位王公大臣,“不过,惇王已然过继出去,溥伦去年才生,不到一岁,又是旁支,皆不如载湉合适。我看,莫若立载湉为好。” 慈禧太后说着,目光转向了恭亲王。 尽管慈禧的目光不甚凌厉,但此时此刻,恭亲王仍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似被她的目光刺穿一样,一时间头垂得更低了,浑身有如茫刺在背。 “这……湉儿……才不过四岁……”醇亲王下意识的想要推辞,但他的眼睛刚一碰上慈禧太后的目光,下边的话便缩住了。 他已经从慈禧太后严厉的目光中,明白了什么。 “沈相觉着呢?”慈安太后向沈桂芬问道。 “皇太后圣明,载湉实堪为皇嗣,臣请立载湉为帝。”沈桂芬起身跪下,叩首说道。 “宝相的意思呢?”慈安太后又向宝鋆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文中堂、沈中堂所议极是,臣附议。”宝鋆也起身跪下说道。 “六爷,你看呢?”慈安太后这时转向了恭亲王,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臣以为,宗室之中,唯有载湉最合继统。”恭亲王恭身说道。 听了恭亲王的回答,慈禧太后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大伙儿都起来罢。”慈禧太后说道,“天儿凉,别跪着了。” 文祥等几位大臣谢恩起身,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坐好,这时慈安太后象是刚刚才发现恭亲王从进来起一直站着,故做讶异状的说道:“哟,怎么还让六爷站着呢?刘诚印,赶紧的,给六爷看座儿。” 刘诚印应了一声,亲手搬过了一个绣墩,请恭亲王坐了下来。 大位的人选已然定下,慈安太后便回到了座位上坐下,不再说话了,而慈禧太后则默默地想着心事,一言不发。大雅斋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的压抑。 过了许久,慈禧太后才哑着嗓子问道:“诸位可知,皇帝是因何龙驭上宾的?” 几位坐着的王公大臣不约而同的身子一震,但没有一个人接话。 “刘诚印,把那些个物事,取来让大伙儿瞧瞧!”慈禧太后的声音突然转为厉喝,“让大伙儿都瞧仔细了!” 刘诚印“嗻”了一声,立刻冲王德环挥了挥手,王德环赶紧将那些药盒子又端了过来,跪呈在了慈禧太后面前。 “‘臣王庆祺恭呈御览’……”慈禧太后拿起一个药盒看了看,冷笑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王德环手中的黑漆托盘打翻,里面的药盒顿时掉落了一地。 一些药盒散落在了几位大臣的脚边,文祥等人清楚的看见,这些药盒上面,除了“臣王庆祺恭呈御览”之外,竟然还有“奴才载澄恭呈御览”的字样! 文祥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情不自禁的偷眼望了一下恭亲王,赫然发现,恭亲王瘦削的脸上肌肉不住的抽动着,一双眼睛也空洞失神,仿佛死人的眼睛。 “王庆祺这个狗贼!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慈禧太后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叫声,震得文祥耳朵一阵轰鸣,险些坐立不稳。 “我不光要把他王庆祺碎尸万段,还要将他满门抄斩!夷灭三族!”慈禧太后仿佛失去了理智,竟然当着王公大臣之面,破口大骂起来,“他们王家怎么能教出如此的儿子出来!这等父母,留在这世上何用?趁早死了干净!狗彘不如的东西!” “妹妹!……”慈安太后见此时的慈禧太后提到王庆祺竟然目眦欲裂,怒发如狂,担心她气坏了身子,赶紧来到她身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要她冷静下来。 慈禧太后听了慈安太后的呼唤,好容易才压住心头的怒火,她狠狠的盯着恭亲王,眼中满是刻骨的怨毒之意。 “皇太后息怒!皇太后息怒!“醇亲王让慈禧太后的目光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而文祥等人见状,也忙不迭的起身跪倒。 只有恭亲王还默默的坐在那里,失神地低着脑袋,默无一言。 他当然明白,慈禧太后为什么会如此的大骂王庆祺的父母。 这几乎等于是在指着他奕忻的鼻子骂啊! “你们几个说说!王庆祺这样的奸邪小人,该当如何治罪?!”慈禧太后厉声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这王庆祺竟然以淫邪之物秽乱宫廷,蛊惑圣聪,致使皇上一病不起,可谓罪大恶极!臣请将王庆祺凌迟处死!夷其三族!”醇亲王结结巴巴地说道。 “好!就这么办!文相!你来拟旨!”慈禧太后指着文祥说道。 “此事万万不可!臣请皇太后三思!”文祥大惊失色,立刻叩首说道。 “噢?有何不可?”慈禧太后怒道,“莫非文相以为,王庆祺还不足以凌迟吗?” “回皇太后!王庆祺凌迟亦难赎其罪!然如公开将王庆祺明正典刑,此事传将出去,皇家体面何在?”文祥道,“还请皇太后三思!” 听了文祥的回答,慈禧太后似乎明白了过来,她愣了愣,又恨恨地瞪了恭亲王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怒冲冲一屁股坐下。 “皇太后圣明!文中堂所言极是,还请皇太后三思!”沈桂芬也叩首说道,“若以此治王庆祺之罪,于皇家颜面上不好看,不但为列国所笑,无知小民从此亦轻视朝廷矣。不如此事秘不声张,王庆祺可别寻由头治其罪。” “妹妹,文相和沈相说的有道理,事情得有个轻重缓急,妹妹要治王庆祺的罪,也不用急在这一时。”慈安太后也劝道,“事涉皇家体面,此事绝不可让外界知道。” “姐姐说的是,就依姐姐。”慈禧太后好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 “七爷,文相,沈相,宝相,快快请起。”慈禧太后转过头,语气平和的对跪着的醇亲王和文祥等人说道。 醇亲王满头大汗的起身,偷眼看了一下慈禧太后,此时慈禧太后的脸上余怒未熄,虽然神情已不再如方才般狰厉,但醇亲王一看之下,一颗心仍是剧跳不止。 “时候不早了,你们这就回去罢,事情该如何办理,你们是知道的。”慈安太后说道,“跪安罢。” 醇亲王和文祥等人齐齐行礼,文祥注意到恭亲王竟然如木泥塑偶一般机械的随着大家行礼,好似痴呆一般,不由得心下焦灼不已。 一行人重又乘坐小火车离了“天地一家春”,一路上大家都是心事重重,谁也不说话,文祥注意到恭亲王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同治皇帝驾崩的“真相”给了他太大的刺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劝解,只是满腹忧愁的盯着恭亲王。 一个多时辰之后,小火车到了皇城根儿车站,几位王公大臣下了车互相作别后,便各自登上了各家仆人抬的轿子,急匆匆的走了。 文祥心忧恭亲王的安危,是以下了火车后,他并未马上回家,而是跟着恭亲王,来到了王府。 文祥下了轿,看到恭亲王拖着沉重的步子向王府内走去,见到迎来的仆人们也一言不发,心中惶急,便赶紧的追上了他。 “王爷,今日之事,切不可……”文祥拉住了恭亲王的胳膊,正要劝说,却冷不防被一声凄厉的怪叫给打断了。 “狗奴才!赶紧把我放开!” “狗奴才!仗着谁的势了!敢捆你贝勒爷!” “狗奴才!快把我放开!我要见玉仙!见玉仙!” 听到叫声,文祥立刻明白,是哪一个在如此叫喊了。 载澄! 恭亲王听了载澄的叫喊声,似乎一下子回过神来,没有理会文祥的劝说,而是大踏步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文祥心知不妙,赶紧的追上了恭亲王。 恭亲王来到了一间厢房,守在房门口的卫兵见到恭亲王到来,立刻齐齐跪倒。 “王爷,澄贝勒他……” 王府卫队长正要向恭亲王报告抓捕载澄的详情,但恭亲王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而是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你们这些狗奴才!仗着谁的势了!赶快……”被绑在柱子上的载澄正自破口大骂,冷不防见到父亲出现,立刻缩住了后面的话。 “阿玛!……”载澄看着一脸阴沉之色的父亲,心知不妙,正待哀求父亲放了自己,却见父亲眼中瞬间透出了浓浓的杀意。 “取我的马鞭来。”恭亲王转过头,对一位王府侍卫命令道。 “王爷,您……”王府侍卫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偷眼瞧了一下捆在柱子上的载澄。 “快去!”恭亲王厉声大吼道。 王府侍卫吓得一哆嗦,赶紧应了一声,快步跑了,不多时,他便取来了一根长长的蒙古式马鞭。 恭亲王看到侍卫拿来了马鞭,便大步上前,一把将马鞭抢过,抓在了手中,恶狠狠的转向了捆在柱子上的载澄。 看到父亲要用那支马鞭打自己,载澄一时间魂不附体,他一边拼命地象个蠕虫般的挣扎着,一边大声哀叫起来。 “阿玛!阿玛!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阿玛!饶了我吧——阿玛!” 作为恭亲王的儿子,对这支用犀牛皮编成四棱形的长长的蒙古式马鞭,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种四棱鞭,只要一鞭子抽在身上,便可令人皮开肉绽! “王爷,你这是要做什么啊!”文祥大惊,上前拉住了恭亲王的胳膊。 “博川!你别管!”恭亲王一只胳膊用力的推开了文祥,另一只胳膊使劲抡起了马鞭,猛地向载澄身上抽去。 随着一阵刺耳的呼啸声,长长的鞭梢狠狠的抽在了载澄的身上,发出可怕的脆响。 此时是冬日,载澄的身上尽管穿着冬衣,但恭亲王一鞭之下,载澄的身上衣服还是瞬间给抽得撕裂开来,下面白嫩的皮肉登时现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载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身子没命的挣扎着,但恭亲王的第二鞭随即挥出,又一次狠狠的抽在了他的身上。 “阿玛!饶命啊!”载澄声嘶力竭的嚎叫起来。“看在额娘的份上你就饶我这一回吧阿玛——” 听儿子抬出亡妻(载澄的生母瓜尔佳氏早逝),恭亲王更是火上浇油,因此毫不理会儿子的惨叫,继续一鞭又一鞭加力抽着,很快,载澄身上的衣衫尽碎,碎布片和棉花有如雪花般的片片飞扬。 文祥有心上前劝阻,但当他的目光落到一片用白丝线绣满了蜘蛛的黑皱绸衣裤上时,想到载澄做的那些好事,禁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息。 “就这一身匪衣,也早该打了!” 恭亲王连挥数鞭,载澄身上的衣物便给尽数剥净。恭亲王接下来的几鞭,全都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载澄的身上。一身细皮嫩肉的载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鞭打,不一会儿便浑身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载澄一开始还没命的嚎叫求饶,但不一会儿便只剩下了难听的嘶叫声,他努力的挣扎着想要躲避,但却没有丝毫的用处,不多时,载澄便没了挣扎的力气,头也垂了下来,似乎要晕厥过去一般。 尽管此时载澄已经便体鳞伤,血流如注,但恭亲王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仍是一鞭接一鞭的抽打着。 文祥虽然在心里也是痛恨载澄做的那些不臣之事,但看到载澄给打成了皮开肉绽的血人,心中亦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上前拉住了恭亲王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打下去了。 “王爷!够了!停手吧!” 恭亲王猛然转过头,看着文祥,他喘着粗气,一双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一般,面部肌肉扭曲变形,一望之下,有如恶鬼一般。 恭亲王没有说话,而是用力的挣开了文祥的手,照着载澄又是一鞭挥出。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这一鞭的鞭梢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载澄的脸上,正中载澄的眼睛,文祥清楚的看到载澄的眼窝之中血光迸现,一时间不由得手足冰冷。 可能是眼睛给抽瞎了的巨大疼痛刺激,本来已经快要晕过去的载澄突然发出一声有如鬼泣般的凄厉惨嚎,身子猛地抽动起来,他的力量是如此的大,竟然使捆缚他的绳子勒到了肉里! “王爷!王爷!你这是要打死他吗?”文祥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想要夺下恭亲王手中的马鞭,但他毕竟是文臣,哪里比得上曾经习武多年的恭亲王,不但没有能够抢下鞭子,反而被盛怒之下的恭亲王一把推倒在地。 “文中堂!文中堂!”几名侍卫大惊,赶紧上前扶起了摔倒的文祥。 “别管我!快去!下了王爷的鞭子!”文祥急道,“再晚些个,人就要给打死了!” 几名侍卫听了文祥的吩咐,刚要上前,却被恭亲王厉声喝止住了。 “哪个敢过来!”恭亲王大吼道。 “王爷!他再浑,到底还是你的亲儿子!虎毒不食子啊!王爷!”文祥急道。 “博川!你别管!我今儿个,就是要打死这畜生!”恭亲王狂怒的吼叫着,再次挥动马鞭,狠狠的朝载澄的脸上抽去。 血花飞溅,文祥感到一滴热热的东西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与此同时,载澄的凄厉的惨叫声也嘎然而止。 第四百一十一章不眠之夜 文祥下意识的用手抹了一下脸,手掌上立时现出一片鲜红来。 血!那是血! 文祥抬头看了看,只见柱子上的载澄已然垂下了头,脸上血肉模糊,有的地方还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啪!啪!” 恭亲王还在奋力的抽打着载澄,此时的载澄已然给打得成了血人,恭亲王每一鞭击打到他身上,都会扬起一片血点。起先每当鞭子落到载澄身上的时候,载澄的身子便抽搐一下,但在头被恭亲王狠抽数下之后,便不再动弹了。 看到恭亲王现在如同在抽打一具死尸,文祥的心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恭亲王停止了鞭打,丢掉了鞭子,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可能是因为打脱了力的关系,恭亲王双手撑地跪在那里,双臂不住的颤抖着。 “王爷……”文祥失声道。 “哈哈哈哈……”恭亲王坐在了地上,看着绑在柱子上已然没有了声息的载澄,仰面朝天,流着泪大笑起来。 文祥惊恐的看着恭亲王,一时间手足冰冷。 “这回……你该满意了吧……”恭亲王一边如疯似癫的笑着,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接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 《翁同龢日记》: “廿四日(即1875年1月1日),晴,荫轩来,访兰生谈。即入城小憩,未醒忽传急召,驰入内尚无一人也。时日方落,有顷惇、恭邸、宝、沈、英桂、崇纶、文锡同入,见两宫皇太后于西暖阁,乍闻上于今晨崩,天惊地坼,哭号良久,两宫亦泣不能词。时内廷王大臣有续至者,入哭而退。惨读脉案,云六脉俱脱,夜半崩逝。戌正,两宫召诸臣入,谕云此后垂帘如何?枢臣中有言宗社为重,请择贤而立。然后恳乞垂帘。谕曰:文宗无次子,今遭此变,若承嗣年长者实不愿,须幼者乃可教育,现在一语即定,永无更移,我二人同一心,汝等敬听。即则宣曰某。维时醇郡王惊遽敬唯碰头痛哭,昏迷伏地,掖之不能起。诸臣承懿旨后,即下至军机处拟旨,潘伯寅意必宣明书为文宗嗣,庶不负大行所托,遂参用两人说定议。亥正请见,面递旨意,太后哭而应之,遂退。方入见时,戈什爱班奏迎嗣皇帝礼节大略,蟒袍补褂,入大清门,至养心殿谒见两宫,方于后殿成服,允之。遣御前大臣及孚郡王等以暖舆往迎,寅正一刻闻呼门,则笼烛数枝入自门矣。余等通夜不卧,五鼓出,回寓检点物件,驰信出城,旋即入内。” “廿五日,阴,有雪。入至南书房。同人皆在。辰正吉祥桥请大行驾从月华门出,上乾清宫西南阶,仅有内务府人扶护行。行小敛礼。西次间西首而东。诸臣入殿哭。臣龢扶床襞踊,见以经被拥蔽天容,一恸几绝。退至乾清宫,金匮梓宫舁而入,工部设朝帘。未初大敛,主位咸在,盖子盖,王公入。嗣皇帝奠酒毕,乃升入梓宫,进桌张,安座罩,设旁墙,未正三刻毕。进喇嘛转咒。申初一刻行晚祭礼。余等三人班在月台上军机之次,向例两书房在门外,弘德殿无旧样,恭邸以为宜如此。伏哭尽哀。祭毕退诣内阁,六部、九卿、翰詹科道集议,太后垂帘听政摺已具,未及画。筹儿来。是日午初有星见于日之西,疑太白经天矣。始读谴诏、哀诏、持服二十七日旨、御名避末笔旨。” “廿九日,晴暖。是日奉旨,著臣龢等穿孝百日,允准撤销恩典旨,允准垂帘旨,恭议庙号尊谥旨,罢圆明园三海工程旨。朝、午祭后仍坐殿庐,察中人有不欲之色,至南斋与诸君谈。旧例,凡集齐者皆在南书房,故得往来于此,若照内廷行走故事,则一步不敢越,十年来从未一掀帘也。哺祭出。……敬循古制,仍服三年旨。有‘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礼经》所载,敢不恪遵’语,秉笔之臣似未深考也。……朱笔圈出,建元用‘光绪’二字。” ※※※※※※※※※※※※※※※※※※※※※ 一袭轿子来到了文祥府第前,甫一落轿,文祥刚从轿中出来,腿忽然一软,便晕厥在了地上。 “老爷!老爷!”随行的管家大惊失色,“来人哪!快来人哪!” …… “中堂?……中堂?……” 文祥恍惚中听到似乎是林义哲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果然,面前是林义哲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 此时的林义哲,眼中满是关切之色 “鲲宇……你怎么来了?……”文祥问道,他的声音微弱而沙哑。 “回老爷的话,是小的去请的林大人过来的。”管家在一旁抹着泪,哽咽道,“老爷一回府便晕倒了,大半夜的没处请大夫,小的实在没办法,只要去贤良寺敲林大人的门儿了……” 听了管家的回答,文祥这才明白过来。 “见中堂昏厥不醒,晚辈心中焦虑,不得已妄用了些手段,使得中堂醒转,失礼之处,还望中堂恕罪。”林义哲见文祥醒来,显得很是高兴。 “想不到你于医道竟也精通如斯……”文祥微笑着看着林义哲,面色慈和,有如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般。 “只是和船政水师的西洋军医学了些急救之法,精通是万万谈不上的。”林义哲连连摆手,笑着说道。 自从彩玥因在台湾感染瘴疠去世后,林义哲便在医学方面留了心,凡中医西医皆有所涉猎,又常常向名医教,是以现在也算是自学成材了,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会在文祥这里派上用场。 “中堂此次入觐,回来后即晕倒,是不是宫中又生出了什么大变故?”林义哲敏锐地觉察出了文祥此次晕倒似乎有什么隐情,是以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文祥叹了口气,向管家挥了挥手,示意他回避。管家明白他有要事要单独和林义哲谈,便立刻告退,离开了房间,并掩上了门。 待到管家走远后,文祥便告诉了林义哲同治皇帝真正的死因——系王庆祺和载澄“导淫”所致! “想不到竟是载澄作下的这等不臣之事!”文祥想起来慈禧太后狂怒的样子和望向恭亲王时的刻毒眼神,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原来如此。”林义哲听了文祥的回答,并未表示出过多的惊奇。 作为一个从后世来的穿越者,熟知晚清历史的他当然知道,“可怜天子出天花”的同治皇帝死因的种种传说。 在众多的死因版本中,流传最广的,便是同治皇帝逛窑子染了梅毒,年纪轻轻便一命呜呼了的那一个。 同治皇帝就其个人来说,出生在帝王之家,享受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独尊荣光,过着“钟鸣鼎食”的生活,没有兄弟竞争便顺利地登上皇帝宝座,这是他人生的喜剧。但是,同治也有人生的悲剧。 同治皇帝6岁到14岁期间,每天应景做皇帝,到养心殿摆样子,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他还要抽出半天时间,到弘德殿读书。同治皇帝从小没有得到严父的教育,母后皇太后与圣母皇太后都没有文化,不得教育皇子读书的要领。她们常在重华宫漱芳斋办事、传膳、听戏,没有给同治皇帝以文化的熏陶。同治皇帝贪玩,不爱读书,“见书即怕”,不好学习,没有长进。他的师傅教他学习看奏折,但他“精神极散”;听讲奏折,也极不用心。他的伴读奕详、奕询,本意在陪同读书、互相激励、彼此切磋,实际上往往代其受过,起到“杀鸡吓猴”的作用。在课堂上,“无精神则倦,有精神则嬉笑”,实在是一个顽皮的学生。同治皇帝到十七八岁的时候,“折奏未能读”,连“在内背《大学》皆不能熟”。 作为对这种枯燥无味的帝王生活的反叛,同治皇帝的生活开始变得放纵起来,他既近女色,又好男风,或著微服冶游。御史王庆祺给他进“小说淫词,秘戏图册,帝益沉迷”。他常到崇文门外的酒肆、戏馆、花巷。野史记载:“伶人小六如、春眉,娼小凤辈,皆邀幸。”又有野史记载同治皇帝宠幸太监杜之锡及其姐:“有阉杜之锡者,状若少女,帝幸之。之锡有姊,固金鱼池娼也。更引帝与之狎。由是溺于色,渐致忘返。”据记载:醇亲王奕擐曾经泣谏其微服出行,同治皇帝质问从哪里听来的?醇亲王怫然语塞。又召恭亲王奕忻,问微行一事是听何人所言?答:“臣子载澄。”同治微行,沸沸扬扬,既不能轻信说其有,也不能断然说其无。 而这一次林义哲从文祥口中得知了同治皇帝死因的真相,虽然比起历史上“满身疮痍”的死法,这一回同治皇帝的“精尽人亡”显然要幸运得多,但作为伴读的恭亲王的儿子载澄和御史王庆祺,对于同治皇帝的早死,仍然算得上是罪魁祸首! “如此一来,现下太后虽顾及朝廷脸面,一时不予追究,但日后亦会找机会一并算这笔帐的。”林义哲明白文祥因何忧虑,叹息了一声,说道,“只怕日后王爷的日子便难过了。” “正是!太后的这个心结,只怕是再难解开了。”文祥也叹息道,“若是六爷不安于位,以后你我的日子,恐怕也要不好过了……” “只是不知王爷如何处置载澄?”林义哲问道。 “载澄已然为王爷盛怒之下,亲手打死了。”恭亲王一想起那父子相残血淋淋的一幕,便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便是在王爷处亲眼目睹,受了惊吓,才……” “中堂是说,载澄已然亲手为王爷所杀?”林义哲听到这里,眼睛瞬间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是啊!王爷是用鞭子将载澄活活抽死的!那血都溅到了我脸上了!”此时的文祥犹自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 “既如此,大事定矣!王爷与中堂日后可无忧也!”林义哲有些兴奋地大声道,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说什么?”文祥没有明白林义哲的意思,有些惊奇的问道。 “中堂可不必心忧,太后心结可解,王爷可安于位矣。”林义哲笑着说道,“我听闻中堂之言,原本还担心王爷护短,王爷竟然能行如此壮士断腕之举,真大丈夫也!” “鲲宇的意思是说……”文祥有些明白林义哲所言之意,脸上现出兴奋之色,病势似乎一下子便好了起来,竟然从床上直立起了身子。 “晚辈以为,若不如此,王爷危矣!而王爷若危,则洋务大局必坏!”林义哲道,“而今王爷亲手杀了载澄,以谢皇上在天之灵,太后最重情义,闻得消息,知王爷心中愧疚,杀子以报,便不会再怪罪王爷,则王爷可安于位,甚至更获荣宠,亦未可知!如此,则洋务大局定矣!” 文祥听了林义哲的这一番话,如饮冰雪,立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 “如此说来,坏事反而成了好事……”文祥叹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二人正说着话,管家又回来了,在外轻轻的敲了敲门扇。 “老爷,林大人的仆人从贤良寺赶来,说恭王府派人来请。”管家说道。 文祥看了看林义哲,缓缓点了点头。 “中堂好生休养,晚辈这便过去瞧瞧恭王爷。”林义哲起身说道。 “鲲宇快去吧!完了之后,回来和我说一声。”文祥说道。 林义哲向文祥行礼告别,便径直的奔向恭亲王府。 林义哲到达恭亲王府时,天色已晚,他刚一进恭亲王府,便立刻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此时恭亲王府上下乱成一团,仆人丫鬟一个个全都惊慌失措,林义哲在王府管家的引领下,来到了关押载澄的房子前。 此时房门仍然大开,一众侍卫仆人跪伏于地,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屋子当中,隐隐传来阵阵的女子哭泣声。 林义哲迈步进屋,第一眼便看到躺在地上已然没了人形的载澄尸体。 一个年轻女子,此时正抚尸痛哭。 恭亲王神情木然的坐在地上,在他的右手边上,是一根沾满了血肉皮肤的四棱皮鞭。 看到这根皮鞭,林义哲的心里也禁不住一缩。 他能想象到,载澄死时所经历的,是什么样的痛苦, 在他原来的时空,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他需要接触形形色色的客户。是以也知道了许多人所不知的千奇百怪的案例。 在他的客户当中,就有一位女子,她有施虐狂的倾向,偏偏嫁了一位受虐狂的丈夫,两人经常在家里大玩SM,结果有一次玩得过了火,这名女子兴奋之下,竟然用鞭子愣是将自己的丈夫活活抽死了(林义哲在听她讲述完毕后出了一身冷汗,果断报警)。 她用的凶器鞭子,便是这种清代的四棱鞭,据她向警方交待,这是男方买来的古董,而且是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的…… 林义哲怎么也想不到,在穿越时空之后,他竟然在这个时代,亲眼目睹到了相同的“案例”! “王爷……”林义哲来到恭亲王身边,轻声唤道。 恭亲王机械的转过头,看了看林义哲,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看……”恭亲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载澄,“我把他打死了,皇上这一回……有了伴儿了,你知道,他可是……太后亲自挑选的伴读……有他陪着皇上,皇上便不会寂寞了……”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此时的恭亲王,已然陷入到了癫狂之中,看不出是哭是笑了。 那名女子惊恐的转过头来,看着恭亲王,止住了哭泣。 林义哲这时才认出她便是恭亲王的女儿荣寿公主,他定了定神,起身来到载澄的尸体前,恭恭敬敬的深鞠一躬。 看到林义哲奇怪的动作,恭亲王的笑得更响了。 林义哲看着荣寿公主,默默无言的躬身施礼,荣寿公主愣了一下,随即敛衽回礼。 林义哲回身来到了恭亲王面前,又是深深一拜。 “王爷勇毅果决,行此壮士断腕之举,今后无虞矣!” 听了林义哲的话,恭亲王的笑声嘎然而止。 虽然他呆呆地看着林义哲,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但脸上的癫狂表情,已然消失不见了。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王爷节哀。”林义哲明白这一句话已然将恭亲王点醒,他又是一揖,说道,“还望王爷以国事为重,千万保重。” 恭亲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如今权操王爷之手,王爷须当早定大计,万不可错过了机会。”林义哲又说道。 “多谢鲲宇点醒。”恭亲王说着,向林义哲深深一揖。 “晚辈什么也没做,一切皆是王爷英断!”林义哲有些惶恐地说着,连连摆手,躲向一侧深深一躬,坚决不肯受恭亲王这一礼。 “来呀,芳儿,替我送送鲲宇。”恭亲王平静地说道。 荣寿公主应了一声,起身来到林义哲面前微微一福,林义哲躬身长揖还礼,他注意到面前的荣寿公主一脸老相,根本不似二十许人,不由得暗暗惊讶。 第四百一十二章步步惊心 林义哲猛然想起,荣寿公主年纪轻轻便已守寡,心中顿时恍然。 根据他所知道的历史知识,荣寿公主生于咸丰四年,同治初年慈禧太后为了拉拢恭亲王奕忻,把她接进宫中教养,接着就晋封她为荣寿固伦公主,时年11岁。 按清朝的制度,中宫皇后所生女封固伦公主,嫔妃所生女封和硕公主。固伦公主品级约相当亲王,和硕公主约相当郡王。至于格格,成为亲王以下所生女的统称,但也有等级之分,亲王女封郡主。非皇帝亲生女而晋封为公主,在清朝历史上可谓凤毛麟角。奕忻的长女以郡主身份获得固伦公主品级,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殊荣。不过,这位荣寿公主的经历也并非一帆风顺。同治四年(1865年),奕忻与慈禧太后发生矛盾,被罢去议政王和军机大臣,荣寿公主也受到牵连,其固伦公主的品级被撤销,直到光绪七年(1881年)才恢复。 荣寿公主13岁时,经慈禧太后指婚,下嫁给世袭一等公景寿的儿子志端。景寿早年曾娶道光帝的第六女寿恩固伦公主。父子两人均娶固伦公主,是最显赫的皇亲国戚。但志端没有多大福份,婚后不过半年便病死了。荣寿公主自此便过上了守寡的生活。 在这个时代,对年轻女子来说,这样的生活,可以说是最大的不幸,是以荣寿公主年纪轻轻,便早早的显出了老相。 “谢王爷恩典!不敢有劳公主!”林义哲收回思绪,长揖为礼,说道。 “林大人请。”荣寿公主轻声说着,福了一福,便当先走在了前面,林义哲则小心的走在了她的侧后方。 恭亲王负手而立,望着女儿和林义哲的背影,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当荣寿公主送走了林义哲,急急赶回时,赫然发现恭亲王已然完全恢复了平日的神态。 她看着躺在地面上血肉模糊的载澄的尸体,泪水禁不住再次掉落了下来。 “芳儿,你看此人如何?”恭亲王并没有再理会儿子的尸体,而是淡淡的问了一句。 “回阿玛的话,女儿觉得,此人言行过于老成,似与其年纪不符。”荣寿公主此时心中悲痛,她没有料到父亲会有此一问,她微微一愣,但马上便说出了对林义哲的第一观感。 “是治世之干才,亦可能是乱世之枭雄……”恭亲王沉声道,“此子必要为我大清所用,如若不然,将来大清难保不亡于其手……” 听了父亲的话,荣寿公主心头剧震,她有些惊愣地看着父亲,似乎不认识父亲了一样。 “我要是再有个女儿便好了!”恭亲王看了女儿一眼,叹息了一声。 林义哲并不知道恭亲王父女背后对他的评价,此时的他已然上了轿,急急的赶往文祥府上。 到了文祥的府第,已是半夜了,但文祥并没有睡,而是在等候着林义哲。 一见林义哲,文祥便急急问道:“王爷如何说的?” 林义哲随即将去恭王府见到的情形说与文祥知道,并告诉他,恭亲王已然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王爷雄才大略,深知个中利害,定会妥当处置,中堂大可放心。”林义哲看到文祥还有些担心,便安慰他道。 “如此便好。”文祥听林义哲说得肯定,总算放下心来。 “鲲宇,我有一事不明,想要问你,你须当明白回答我。” 经历了白天的这一场大风波,文祥和林义哲都感到关系又进了一层,是以文祥在这个时刻,想要将心中隐藏了许久的一个问题问个明白。 “中堂欲问何事?”林义哲虽然不知道文祥想要问自己什么问题,但他知道恐怕是不太好回答的,是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鲲宇,你见识卓绝,学贯中西,心思缜密,算无遗策,为海内所仅见,且办事老成周到,不似二十几许人所为。”文祥道,“我不明白的是,你的这些学问、见识和手段,都是从何而来?” 听到文祥的问话,林义哲禁不住在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间竟然语塞,未能回答。 “鲲宇,仅就今日之事而言,太后和恭王的心思,你竟然能猜中,这等本事,便非常人能及。”文祥接着说道,“为官之道,揣摩上意,最是重要,不怕鲲宇笑话,我为官这许多年,这‘揣摩’的本事,真是不如鲲宇之万一呢!” 林义哲仔细地听着文祥的话,不由得暗暗佩服文祥的敏锐观察力。 自己之前的表现,也许是太过锋芒毕露了…… 年纪轻轻便做到了正二品大员,挂了巡抚衔,和姑父沈葆桢一般无二,放眼大清国,还真没有第二个呢! “不瞒鲲宇,我查过你的履历,进阶与寻常士子一般无二。你自担任使西钦使之前,从未离过大清,然西洋诸国情形,天下大势,宫内太后皇上诸王家事,你全都了然于胸。哪怕是那些出过洋的,专心留意于西国情事的,其见识亦不能同你相比。”文祥见林义哲没有马上回答,索性将心中的疑问全都说了出来,“你现下不过二十几许,如何能学成若此?哪怕是你先祖林文忠公,在我看来,只怕这些全都不及你呢!” 文祥说完,便紧盯着林义哲的眼睛,等候着他的回答。 这个问题,对文祥来说,已经困扰他好久了。 一个对天下大势竟能如此洞若观火的人,差不多每一步都能算到,哪怕诸葛在世,孙武复生,也无法做到! 而且林义哲呈献的那些书籍,本本皆为中国所无,那些典故和引处,在中国的书籍中是根本找不到的。 一个从来没有出过国的人,一个士子出身的人,怎么会对天下大势如此了若指掌? 就算他有海外亲族,也未必能做到如此游刃有余! 更可怕的,是此人对宫廷内部的了解! 王爷心里想的,太后心里想的,自己心里想的,还有对手心里想的,林义哲都能猜到,算准,这是何等的本事! 文祥必须要问个究竟! 林义哲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同时大脑也飞快地运转起来——现在无疑是自己穿越后的面临的一场不大不小的危机,只要一语不慎,被文祥看出破绽,自己恐怕以后再在他面前混就困难了! “不瞒中堂,晚辈所学,正是得自先祖林文忠公。”林义哲听到文祥提到林则徐,脑筋急转,计上心来,立时便想好了说词,“先祖曾使人翻译西国新闻纸,广收信报,以求制敌,只是先祖于西洋情形所涉不深,又碍于华夷之辨,未能详查广纳,处置失当,为敌所乘。晚辈每每思之,颇以为憾。是以在经学之余,效法先祖,使人大量翻译西国新闻纸所载,了解各国时事,时日既久,便有所得。后因翻译未能全达其意,不若自己能读,于是便自学西国文字语言,后不需翻译,便可自行看阅,数年以来,每日坚持不懈,由是得以知晓西国情形,及天下大势。至于宫内情形,西国新闻纸亦常有所载,晚辈所知,亦是从此而来。” “原来如此。”文祥听了林义哲的回答,连连点头,感叹起来,“不意林文忠公有孙若此!” 林义哲听到文祥的感叹,知道他已经信了自己的话,不由得在心里暗呼侥幸。 还是爷爷林则徐的光环大啊!时至今日,自己仍能借得上光! 事实上,林义哲将功劳归于先祖身上,虽有根据,但其实是有些夸大的。 鸦片战争时的中国朝野上下,对外部世界懵懂迷茫,对“英吉利”、“法兰西”这样的国家也只是闻其名而不知其实。林则徐其实也是一样,但他勇于任事,为了弄清楚这些国家的情形,做到知己知彼,他还是付出了一定的努力。 林则徐致力于新知的努力,在其奏折中并没有提到,在他留下的日记中也难以查考,在其书信和文稿中也很少言及。他的这种不事声张的作法,是因为他知道此事“不合时宜”,作为****大吏,林则徐竟然作出了为当时官僚士子所不屑的事情,可以说是非常难等可贵的。那时的林则徐,专门雇佣了四位翻译,终日为他翻译英文书报,他本人亦将这些情报采撷成册,以供参考。只可惜他虽然了解到了很多重要的情况,但因为他的思维方法还停留在****旧有的那一套当中,是以这些情报并没有能够起到应有的作用。 尽管林义哲对于林则徐这位“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怀有深深的崇敬之情,但作为一个“后来人”,他知道,哪怕是拥有了新视角,但因为观念的落后,林则徐在鸦片战争中,犯错误的可能性,远远的超过不犯错误的可能性。 林则徐并不是神。 尽管在后世,他有如神话。 而作为穿越者的自己,最大的有利条件,不光是拥有了“上帝视角”,还有脑中诸多的科技和历史知识! 而将自己的知识来源归于外国报纸,无疑是最可信的说法。 当然,这么和文祥解释,林义哲其实还另有目的! 大清帝国现在所面临的问题,不光是“民智未开”,这“官智”亦是如此! 想要开民智,便首先得开官智,而开官智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办报纸! 这其实也是林义哲为什么要办《点时斋画报》的原因! “此外,我姑父沈公主理船政之后,亦如我祖林文忠公一般,翻译西国新闻纸及书籍,我与姑父朝夕相处,亦是受益良多。”林义哲适时的又将自己的姑父沈葆桢夸赞了一番。 “可见沈幼帅亦是受了林文忠公言传身教啊!”文祥点头道,“怪不得船政不数年竟有大成!看来我亦得效法一番了!” 看到文祥已然被自己说动,林义哲心下暗自高兴。 林义哲担心文祥年纪大,今天经受了如此大的刺激,醒转之后心又一直为恭亲王悬着,有心想要他好好休息,于是在又和文祥谈了一会儿之后,他便告辞而出。 林义哲并不知道,在他离开文祥府上之后,文祥却并没有休息,而是下了床,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此子奇才!要么是国之栋梁,要么便能倾覆社稷!” “如此英雄,该当如何使之入我之彀?” 此时的文祥,已然毫无睡意。 “这门生帖,我是要定了!” 林义哲回到贤良寺自己的寓所,已然是后半夜了,他掏出怀表看了看,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林义哲也是没有了睡意,他躺在床上,闭目休息的同时,脑中还在做着同治皇帝去世后朝局的推演。 林义哲知道,尽管恭亲王因为儿子载澄“导淫”致使同治皇帝早亡,使得他和慈禧的关系极度恶化,但在慈安、慈禧和恭亲王这个年龄相仿的“三角组合”中,真正的核心却是年龄最小的慈安! 事实上,慈安在表面上的“清净无为”,正是一个国家元首的应有的超然姿态,从而放手让其他两位管理具体的行政事务,并且游刃有余、不露声色地调节着左右平衡:在褫夺恭亲王的“议政王”头衔时,她站在了慈禧一边;而在之后处死慈禧的宠信太监安德海,尤其在为同治皇帝挑选皇后时,她又联合了恭亲王。恭亲王与慈禧可以说均为人中龙凤,能如此周旋于这对龙凤之间的慈安太后,根本不可能是懦弱无能的庸才。 1865年两位皇太后对恭亲王的“修理”,效果是显著的。在一番深刻的自我批判后,恭亲王被允许重返领导岗位,但其定位却迅速地调整为一个大管家,而太后们则超越了“皇嫂”、确定了“女主人”的主导定位。那时在她们看来,恭亲王已经开始远离成为“多尔衮第二”的危险。 而这一次,她们又会如何的定位恭亲王呢? 林义哲一时间思绪万千,神驰万里。 恭亲王府里,仆人们正忙着给载澄搭设灵堂,一片愁云惨雾,而恭亲王则高卧于床中,目光炯炯。 文祥府中,白发苍苍的文祥,依然在屋中踱着步。 今夜对林义哲、恭亲王和林义哲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紫禁城,勤政殿。 “皇帝刚刚驾崩,他王庆祺便敢上折子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言,往皇后身上泼污水!真是丧心病狂!”慈禧太后狠狠的将折子摔在了地面上,破口大骂起来。 慈安太后看到慈禧太后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李莲英!你马上去顺天府传旨,叫他们去把王庆祺这个狗贼给我抓起来!全家都抓起来!放跑了一个,我要他们通通掉脑袋!”慈禧太后厉声喝道。 “嗻!”李莲英应了一声,立刻带了两个小太监急急出了大殿。 “刘诚印!你去传我懿旨!叫老六即刻进宫!”可能是慈禧太后由王庆祺联想到了另一罪魁载澄,她站起身来,直接向刘诚印下达了命令。 听到慈禧太后不再称恭亲王为“六爷”,而是叫他“老六”,刘诚印心中不由得一凛,暗暗替恭亲王担忧起来。 “嗻!”刘诚印躬身应和着,带着几个太监出殿而去。 “妹妹!你冷静些!”慈安太后对慈禧太后说道,“须知人在气头儿上,最容易办错事的!” 慈禧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可能是肝火过盛的关系,她感到腹部一阵疼痛,禁不住弯下了腰,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几个小太监见状大惊,正要上前,却被慈安太后摆手止住了。 慈安来到慈禧身边,掏出手帕,轻轻的拭了拭慈禧额头的汗水,伸出手慢慢的帮她按揉着,眼中满是关切之色。 “你动不得肝气儿的,又忘了?”慈安轻声劝道,“再怎么说,老六也不是肃顺啊……” 听了慈安太后的话,慈禧太后怒气稍平,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此时在路上的刘诚印,想到刚才慈禧太后的样子,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一路上刘诚印心事重重,不多时,他便到了恭亲王府。 看到王府门前挂上了白纱,门口的石狮子也都缠了白麻,府门凡是红色的地方皆以白纱遮盖,刘诚印禁不住一愣。 刘诚印心念恭亲王安危,赶紧进了府门,见到仆中的仆人一个个也都是披麻戴孝,一颗心更是悬了起来。 王府的管家前来迎接,刘诚印劈头便问:“府上这是谁去了?” “回大总管,我们家澄贝勒,给……给王爷……打死了……”管家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小声答道。 听了管家的回答,刘诚印大吃一惊。 “那王爷呢?王爷何在?”刘诚印赶紧问道。 “王爷在内堂,大总管请随我来。”管家说着,便在前面引路,刘诚印急急的跟在了后面。可能是过于心急的关系,刘诚印走得快,没有注意脚下,险些滑了一跤。 “雪天儿地滑,大总管小心脚下。”管家急忙扶住了刘诚印,说道。 “不打紧不打紧,快!带我去见王爷。”刘诚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着急地说道。 第四百一十三章以“爱”之名 管家急急忙忙的带着刘诚印来到了恭亲王所在的一间书斋,恭亲王听说刘诚印前来,立刻亲迎出来。 刘诚印看到一身素服的恭亲王面色灰败,两鬓一夜之间已然全白,心知他这一次受的打击极大,心中不由得更是忧虑。 “刘大总管来了。”恭亲王对刘诚印拱手为礼道,“请里边坐。” “王爷,我奉西佛爷的懿旨,特来请王爷即刻进宫。”刘诚印首先说明了来意,并观察着恭亲王的反应。 “噢。”恭亲王只是应了一声,“臣遵旨即刻进宫。” “王爷,西佛爷脸色不好,您过去后,多多宽慰些个。”刘诚印注意到恭亲王听了自己的这句话,脚下竟然打了个踉跄,刘诚印赶紧上前,扶住了恭亲王的胳膊。 “好,好……”恭亲王只是答应着,但身子却颤抖起来。 “听下边人说,澄贝勒……故去了?”刘诚印问道。 恭亲王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痛楚之色,点了点头。 “既是澄贝勒去了,我当前去祭奠才是。”刘诚印道,“烦劳王爷指引。” “多谢刘大总管……”恭亲王感激地点了点头,当下走在前边引路。 到了灵堂,此时的载澄尸体已然清洗干净,穿上了殓服,置于一口棺材之内,但并未盖棺。刘诚印来到堂前,焚香祭拜,烧了些许纸钱,然后便前行至棺木处,瞻仰逝者遗容。 刘诚印探首向棺内瞧去,见载澄静静的躺在棺内,神态安祥,仿佛睡去了一般,但他脸上的数道鞭痕却显得极是骇人,尽管皮肉翻卷处已然用针线缝好,但额头处皮肉脱落,白骨森然可见,一望之下,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刘诚印此时心中明白,恭王府管家说的载澄是给恭亲王打死的话,绝非虚言! 恭亲王远远的看着刘诚印做着这一切,原本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虽然他知道,刘诚印奉皇太后旨意宣召他入宫,加上刘诚印的警语,这一次进宫应该是没什么好事,但想到昨天林义哲和他说过的话,他的心里还是感觉宽坦了不少。 祭奠完毕,刘诚印便和恭亲王一道上了轿,直奔宫内而来。 进了宫内,恭亲王远远的便看见端坐在宝座之上的慈安和慈禧,虽然隔得很远,但他仍然能感觉到慈禧看着自己那能杀死人的目光。 恭亲王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宝座前跪拜行礼,礼毕,恭亲王便伏地不起,失声痛哭起来。 此次召恭亲王进宫,慈禧太后本来是想要好好的训斥他一番,但看到恭亲王一进门便跪地痛哭,不由得有些奇怪,斥责的话一时便没说出口。 “刘诚印,出了什么事?”慈禧太后注意到恭亲王的悲痛似有别情,立刻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王爷……王爷把澄贝勒……给打死了。”刘诚印用不大的声音回答道。 听了刘诚印的回答,慈禧太后面色大变,她身子一震,竟然从宝座上站了起来。 她呆呆地看着伏地痛哭不已的恭亲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旁的慈安太后听了刘诚印的回话,眼中也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慈禧呆立半晌,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又坐了下来。 “六爷,你……这却又是何必呢……” 听到慈禧太后的这句话,恭亲王重重的叩首于地,悲声道:“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求皇太后重罚!” 看到恭亲王叩头出血,慈禧太后心中感动,转头望了慈安太后一眼,慈安太后点了点头,随即两人从宝座上起身,下了玉阶。 “六爷,都是一家人,澄贝勒纵有千般万般的不是处,好歹也该大家商量着处置不是?你也不能自顾自的下如此的重手啊……”慈安太后叹息道。 “臣有此不肖逆子,愧对列祖列宗,愧对皇太后!”恭亲王哭道,“求皇太后重重责罚……” “六爷快快起来!莫要哭坏了身子!”慈禧太后说着,和慈安太后一道上前,来到恭亲王身边,伸出手做出了一个虚扶的姿势,刘诚印则上前搀住了恭亲王的胳膊,恭亲王这才站了起来。 看到恭亲王前额的斑斑血迹,慈禧太后心中不忍,她取出手帕,上前亲手将恭亲王额前的血迹轻轻的拭了拭。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但此时恭亲王心中热流涌动,他看着慈禧太后,回想起当年叔嫂联手应对危局的时刻,禁不住泪如泉涌。 看到恭亲王泪流满面的样子,慈禧心中感伤,眼角也是泪光莹莹。 此时此刻,叔嫂间心结已开,嫌隙尽去。 又商量了一些善后事宜之后,恭亲王告退,慈禧和慈安回到了后殿暖阁之中,想起刚才的一幕,各自叹息不已。 “姐姐说的是,人在气头儿上,最容易办错事……”慈禧太后说道,“妹妹委实是气昏了头,好在亏了姐姐提醒,没有酿成大错……” “这也怪不得你,任是谁摊上了这事儿,都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儿……”慈安太后叹息道。 “细论起来,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在六爷头上,我也有错处。”慈禧太后盛怒过后,竟然出人意料的做起了自我检讨,“皇帝的这几个伴读,毕竟是我给他选的啊……” “事情都过去了,妹妹不必再耿耿于怀了。”慈安太后道,“六爷这一回打死了载澄谢罪,但载澄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心中悲痛可想而知,须得好生安抚才是。我的意思,反正载澄已死,不妨给他一个哀荣,再给六爷些封赏,毕竟,新君登基,还得六爷帮衬着啊。” “姐姐说的是,就照姐姐的意思办理好了。”慈禧太后点头道。 这边,当恭亲王刚刚回到府中之时,传旨的李莲英便随后赶到了。当下李莲英宣读太后懿旨,旨命予载澄身后哀荣,恭亲王赏食三俸,加封荣寿公主为固伦公主。 李莲英宣旨完毕之后,上前笑着对恭亲王说道:“王爷,西佛爷口谕:‘望六爷节哀顺变,调养好身体,新君还需六爷辅佐。’” 听了李莲英的话,恭亲王心中感动莫名,伏地不起,连连叩首。 此时此刻,他那颗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 顺天府,大牢。 “皇上,皇上……”睡梦中的王庆祺,口中忽然喃喃唤道。 王庆祺是顺天人氏,生得姿容清秀,人才潇洒,经年科第,又是家有万贯之财,便风流自喜,专在妇女身上用功夫,京城里的花街柳巷,没处没他的踪迹。他更有一种特别本领,便是善于谄媚,他对于同治皇帝和他的上司职官,可谓逢迎得无孔不入,但是他对于妇女方面,更有一种手段,能够使得妇女人人爱他,人人要和他亲近。人家因为他不过三十来岁,身体又不很肥胖,所以都唤他“小王”。这王庆祺的名号,在窑子中间,可以说无人不晓,没人不知,提起了真比皇帝还要名高。他本是承值在南书房的,同治皇帝虽多年不进书房念书,但这种官职,仍是不废的。事有凑巧,同治皇帝本来是不常到南书房的,那一天,同治皇帝忽然的来到南书房,身为侍读的王庆祺急忙迎驾。 原来南书房本有四名侍讲,六名侍读,但因同治皇帝常不到此,所以只剩王庆祺一人,仍是承值在这里,其余的侍讲侍读,都回到翰林院去当差。王庆祺独自留在这里,不过敷衍塞责罢了。 这时同治皇帝忽然想起南书房的侍读王庆祺,少年貌美,心想时常独自淫合,总不是很有趣,便想和王庆祺并做一起。所以走来相见。 王庆祺见同治皇帝驾到,磕头迎着。同治皇帝便想先用些话去打动他的意思,乃道:“当初道君皇帝微幸李师师,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王庆祺听着,便把宋徽宗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同治皇帝道:“道君皇帝究竟不可说是十分昏淫的国君,只落得结果被金兵掳去,国破家亡,死作异乡之鬼,未免太可惜了!” 王庆祺又奏道:“陛下说徽宗不是昏君,话实不错,但依臣的眼光看来,从古以来,万乘之尊,微服私幸,又何止徽宗一人?即使微服私幸,也未必便是昏暗之君啊!总而言之,国君无道,决不在乎这种地方,况且古来名妓,也未必都是下流贱妇,只看梁红玉的嫁给韩蕲王,便可明白了。”同治皇帝听了,心想风流人才,究属说话漂亮,便欣喜的答道:“卿言极是。这也不是徒务虚名的人,天地间倘果有梁红玉,李师师辈,朕无论怎样,总当前去和他们周旋一番,才不枉人世。只是尘海茫茫,这种人材,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无法可想的了。” 王庆祺听着,知道同治皇帝也有冶游的口气,只是不敢施行,便把话凑合道:“陛下说‘踏破铁鞋无觅处’,这话未必是的。常言道:‘得来全不费功夫’,不过陛下没曾在外面走动,所以不很知道了。” □□□□□□□□□□□□□□□□□□□□□□□□□□□□□□□□ □□□□□□□□□□□□□□□□□□□□□□□□□□□□□□□□ □□□□□□□□□□□□□□□□□□□□□□□□□□□□□□□□ □□□□□□□□□□□□□□□□□□□□□□□□□□□□□□□□ □□□□□□□□□□□□□□□□□□□□□□□□□□□□□□□□ □□□□□□□□□□□□□□□□□□□□□□□□□□□□□□□□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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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折子一上,王庆祺自认为必当“石破天惊”,将皇后和林义哲两个“仇人”一网打尽! 王庆祺的折子看似荒唐,但清流言官“风闻奏事”,并不以事实为依据,而是喜欢夸大其词,奏折的内容写得越是骇人听闻越好,越容易引发轰动效应。是以王庆祺绞尽脑汁写了这篇“绝妙文字”,打算一举解决掉皇后和林义哲,就算不能一下解决,也可以在坊间引发流言,达到诋毁的目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折子一上,自己和全家人便全给逮到了顺天府的大牢! “皇上!你在天之灵保佑我,替你报了此仇吧!”王庆祺惧怕牢头对自己的喝骂殴打,是以未敢出声,而是在心里默默的喊着。 而王庆祺并不知道,他的死期,已然就在眼前了。 傍晚,细雪蒙蒙的下,无声无息。 庭院的回廊下,年轻的皇后怔怔的坐在紫竹椅上,看着飘落的雪花。虽然天气很冷,但她的手腕却露在袖子外面,套了个白玉钏子,越发衬得腕骨伶仃,惹人怜惜。 轻蹙双黛蛾,夜长人奈何? “主子,天太冷了,回房休息吧。”旁边的宫女俯下身,在女子耳边轻声劝说道。 然而,皇后却没有回答,眼睛依然盯着雪中某处,不说话。她的神色是淡漠的,乍一看会以为因高贵矜持而淡漠,然而,仔细看往她眼中,就会发现、她的眼睛是空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和神色的变化。 仿佛也习惯了这样的回应,宫女看看将要黑下来的天色,俯下身轻轻将挽在臂弯里的黑貂皮披风抖开,披在皇后的身上。 阿鲁特?宝音一动也不动,任宫女服侍,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神色变动,痴痴的看着雪中。 这是属于“天地一家春”的一处庭园,方寸虽然不大,但是布置得别有匠心。 花木扶疏,掩映着小小一座假山。山石都是从湖州运来,深得“瘦、透、漏”之神韵,堆山手法也一望而知出于大家之手。假山上薜荔藤萝,杜若白芷,点缀得宜。在雪中散发出微微的清香——然而,年轻女子空洞的眼神,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假山后的一株花树。 那是一棵好柔弱的花树,虽然也有丈把高了,但是枝叶纤细柔美,最奇异的是那些枝叶都闭合了起来,枝条也在雪中紧紧纠缠——就仿佛一个遇到风雪的丽人、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的香肩。 第四百一十四章龙种 那是一棵合欢树,虽不是开花时节,但满树却繁花朵朵红红白白,然而枝叶却有些萎黄。 “主子,我们回房好不好?老佛爷如果过来,看见主子这样在风口上坐着,奴婢又要挨骂了。”见皇后柔顺的听任自己将衣服给她加上,贴身宫女茜儿进一步劝说,一边将手探入皇后肋下,想将她搀扶起来。 然而,皇后却并没有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近在咫尺的人说了什么话,眼睛只是茫茫然的看着庭院中那棵合欢树。 雪渐渐地转大了,那棵树静静地在那里,然而每一阵风过,都簌簌的落下大片枯黄的叶子和凋零的残花——那是很奇异的花儿,丝茸般一簇一簇的,仿佛一蓬蓬红白色的针。 一朵一朵,无声无息的在狂风暴雪中落到地上。 奇怪,已是严冬时节,这棵树居然已经开始大片的掉叶子了……看来,这株合欢花,也是活不长久了。 风猛烈了起来,浓密的黑云汇集过来,乌压压的盖住了天空,傍晚的天际登时黯淡了起来,黑沉沉宛如深夜。茜儿见皇后不肯动身,无奈的叹气,继续劝说:“主子,雪下的大了。我们回去歇息,好么?” 阿鲁特氏的眼神空空荡荡,似乎根本没听见,毫无反应。 “主子……回去罢。呆会儿慧主妃就要过来探望您了——唉,天儿变得快,不知道慧主妃还来不来了……”茜儿低声劝着,扶住皇后肋下的手微微加力,身形单薄的皇后就身不由己的被她扶了起来,轻的宛如一片叶子。 茜儿扶着她起身,轻轻道:“我们回房去歇息,雪下得这么大,怕是要起风了呢。” 然而一语未毕,只听嗑啦啦一声响,一阵狂风吹来,听起来有如鬼哭狼嚎一般。。 茜儿不自禁的吓了一跳,想立刻扶着皇后回房去。然而,她刚想伸手拉时,忽然发现痴痴呆呆的皇后已经不在她身侧,居然不知何时一个人走到了檐下,怔怔的盯着廊外青石板上砸落的雪点,然后似乎有知觉般的,缓缓抬头,看向庭院里面那棵合欢树。 雪蓦然间下得非常大,簌簌的声音淹没了一切,天地间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厚重的雪帘阻挡住了一切视线。 然而,就在这刹那间,宫女惊恐地看到,皇后的脸上忽然间有了表情。 仿佛无风自动,那件黑貂皮的披风从阿鲁特氏的身上滑落下来。看到皇后毫无表情的面容,那一瞬间,不知怎么,说不出的恐惧抓住了茜儿的心,她不自禁的想脱口惊呼。 雪下得很大,风也在呼啸着,暗夜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青石板上,厚厚的积雪中,零落的散着一些凋零的合欢花。 茜儿踏上一步,然而看见皇后的眼神,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一连后退了三步。 “铎铎,铎铎。”雪夜中,忽然传来了清晰的叩门声。 “谁……谁啊?”茜儿心里一冷,颤声问道。 敲门声是从庭院的正门上传来的——这么晚了,是谁大风大雪的还过来?老佛爷此时大概不会来,即使会来也不会这样叫门——是谁,在叫门? “铎铎,铎铎。”叩门声再度响起,不徐不缓。一个声音清凌凌的:“慧主妃到了,茜儿,快开门!”慧妃的贴身宫女静儿说道。 “慧主子……”茜儿蓦的舒了一口气,记了起来,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冲到侧门边,一把拉开了门闩,“慧主子,皇后主子她今天……” 小宫女惊惧交加的神色显然引起了门外来访的慧妃的注意,慧妃和宫女太监们进了廊下,收了湘妃竹骨架子的伞,厚厚的雪从伞上抖下,在青砖地上掉落,如一团团白棉。 “姐姐怎么了?”一进门就感觉到不一样的气氛,慧妃脱口问来开门的宫女,疾步走了过去。 “皇上去了——”皇后根本不知道有人走过来,只是自顾自的一声声悲泣,崩溃般的哭叫着。 “姐姐,镇静一点!镇静一点!”慧妃迅速的抱住了她,用力扳住了皇后的肩,摇晃着她的身子,大声说道。 似乎是慧妃的话起了作用,皇后呆了一会儿,那骇人的惊叫终于是止住了。 皇后脸上泛起了红晕,在雪夜下,她的眼神茫茫然,不再有那样激烈可怖的举动,有些痴痴的定定看着外面。 “主子……”茜儿的汗水已然****了她的长发,她带着哭音尖声问,“主子……这是怎么了?她、她这些年一直安安静静的——今天怎么了?!” “闭嘴!你想引她再次发作吗?”在宫女失去控制前,慧妃厉声喝止。茜儿一惊住了口,然而许久,才颤抖着过来,拿出手绢,替皇后擦去口边的白沫,低声问:“慧主子,主子这是怎么了?” “神志溃散……”慧妃接过手巾,小心的放开皇后的双肩,看到她安静下来不再乱动,才松手开始为她擦拭,低低道,“悲痛过度的人若是受到强烈刺激,神志溃散时便会这个样儿——刚才她看见了什么?” 茜儿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讷讷地说道:“没有啊……什么都没有。主子在这里看了一下午的花——慧主子也知道皇后主子就是喜欢这样。一直都很安静的,可能……对,可能是这天儿太黑,风又吹得响,吓到了皇后主子吧?” 慧妃静静听着,一边用手巾给皇后擦着脸,一边摇头叹息:“一场雪而已,哪里会这样……” 茜儿又怔了一下,摇摇头,一脸的疑惑。想说什么,但是又生生忍住。 慧妃的手巾覆上了皇后的脸,轻轻擦着,忽然间,感觉手掌下的脸一动,仿佛有什么热而潮湿的东西涌出。她连忙拿开手巾,看见皇后又哭泣起来。 那张脸上不再是没有任何表情,皇后怔怔的看着外面的雪帘,双肩剧烈抖动着,抽泣起来。慧妃和茜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黑黝黝的庭院里面,花木在暴风雪中摇晃着,没有一丝异常。大片的雪花密密的飘落,在青石板上覆起厚厚的一层。 慧妃看了看,有些不解,只是低头在用手巾擦了擦皇后脸上的泪痕。然而,陡然间安静的皇后动了起来,一把死死的抱住了慧妃,哆嗦着。 “怎么了?姐姐,怎么了?”慧妃轻轻问,尽管她心里也是很害怕,但却没有推开她。 刹那,庭院里只有呼啸的风雪声,还有女子断断续续的呜咽。 慧妃看向那个庭院,风雪中黄叶片片飘落,混着残花——那是红色的合欢花。她眼睛里面忽然有泪光闪动。她轻轻的垂手,抚着怀里崩溃了的皇后。 皇后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庭院里。 “雪……合欢……血。”陡然间,微弱的,慧妃听到怀中的皇后说了一句,她心里一惊,低头看皇后,然而,皇后的眼睛却依旧是恍恍忽忽的。慧妃感觉得到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紧紧抱住她,手指颤颤的抬起,指着外面的雪帘:“血、血……” 她顺着皇后的眼光看过去,看下廊下的青石上的积雪,她看到了上面星星点点的红色,那是飘落的合欢花,还有枯黄的树叶——没有血……哪里有血呢? “那里……都是血。”皇后的手颤抖着抱紧了她,慧妃低下头,只看见那张一直空白的脸上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她只是抬起头,神情溃散,“都是血啊。皇上……” “风这么大,主子小心受凉。”茜儿抖开方才滑落的貂皮披风,裹住了皇后,关切的说道。 皇后挣扎了一下,然而仿佛惧怕什么似的,又安静了下来,恢复了脸上那种茫然的表情,痴痴呆呆的看着外面的檐下的积雪。 “雪……合欢——”皇后眼睛缓缓凝聚起来,似乎费了无数的努力才说出那一几个字——纤细的手指抓住了衣袂,几乎撕破,她眼神依旧飘忽不定,仿佛难以从恐惧和惊慌中缓过来,“你看、你看——花开了!” 慧妃有些惊诧的顺着她手指看去,然而奇怪的是皇后手指的不是任何一棵花树,而径自指向雪花飘飞的半空中。那里,细雪蒙蒙,有合欢淡红色的残花合着萎黄的叶子飘落。 “妹妹来了……”这时皇后方才看到慧妃,嘴角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姐姐……”看到皇后的样子,慧妃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当然知道,皇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皇后的心痛,她和瑜妃实际上也是感同身受。 同治皇帝的暴亡,带给她们的,不仅仅是失去丈夫的悲痛,还有巨大的尴尬。 尽管朝廷已经宣布同治皇帝是因为“伤寒”而死,但关于皇帝另外的死因的流言,却已在一日之间悄然流出。 虽然宫内之人全都钳口不言,但和同治皇帝关系最密的皇后和慧妃,却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因为她们心里很清楚,同治皇帝到底是因何而死! “这合欢花,怎么在今儿这寒冬腊月的天儿开了……”慧妃注意到皇后的目光总是在一个地方流连,她顺着皇后的目光望去,立刻便看到了那株已经开花的合欢树。 “开过花了,可能就会死了吧……”皇后喃喃的说道。 “这些花儿,便是这树的孩子……”皇后象是自言自语的说着,又象是在说给慧妃听,“一生出来,不久便要死了,就象我的孩子……” 听到皇后无比凄楚的声音,慧妃心中不由得一痛。 “姐姐!别说了!姐姐!”慧妃哭道。 虽然没有人和她说,但慧妃却知道,新帝确立之后,为了防止危险的“争国本”情况出现,皇后的孩子,是很难保住的! “妹妹,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我姐妹相处,一直如亲骨肉一般……”皇后突然转身,抱住了慧妃,“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保住皇上的骨肉……” 听到皇后的哀求,慧妃泪如雨下,她情不住禁的也抱住了皇后。 “姐姐……” “妹妹,皇额娘一直宠你,爱你,你就帮我和皇额娘说说,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好么?”皇后紧抱着慧妃,令人心碎的哀求起来。 听到皇后的哭求,茜儿和静儿等立在一旁的小宫女,也一个个禁不住掉下泪来。 慧妃泪流满面的看着皇后,喉头一时哽住了,说不出话来,她只是一个劲的点着头。 “好妹妹,谢谢你……” 皇后定定地看着慧妃,嘴角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来。 “真想再见他一面,哪怕瞧一眼也好啊!”皇后象是想起了什么,垂下头来,轻声说道,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嫣红。 听到皇后神情恍惚的说出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慧妃以为她又要神志溃散,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她并不知道,皇后是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而这个人,也是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 正是因为这个人,她和皇后的命运,才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行提着灯笼的太监走了进来。 皇后和慧妃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去,赫然看见在李莲英的搀扶下正下御辇的慈禧太后,以及她身边的一众宫女太监。 看到这么晚了慈禧太后竟然前来,皇后和慧妃都是惊讶不已,一时间竟然忘了迎驾的礼数。 慧妃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拉了拉皇后,皇后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和慧妃一道上前接驾。 二人一边一个扶着慈禧太后进了暖阁,慈禧太后左右看了一眼皇后和慧妃,眼中闪过一丝慈爱之色。 “刚才怎么回事?谁在喊‘血’、‘血’的?”慈禧太后问道。 “院子里的合欢花开了,落到了雪地上,姐姐看见了,以为是血呢。”慧妃答道。 “这合欢花冬天里开了?”慈禧太后奇道,转头望了一望,果然看见在雪地里的斑斑红迹,有如血一般。 “来人,赶紧扫了,瞧着怪吓人的。”慈禧太后皱了皱眉,吩咐道。 “就知道你们姐妹俩这会儿都没睡。”慈禧太后道,“我这会儿也睡不着,不放心皇后,便过来瞧瞧,想不到慧妃也在这儿……”她轻轻的握着慧妃的手指,微笑着点了点头。 “兰儿放心不下姐姐,是以总跑过来看看,再说了,皇额娘不是要兰儿多照顾着姐姐么。……”慧妃扶着慈禧太后,低着头,眼圈儿红红的,轻声说道,“刚才姐姐思念皇上,嘴里还一个劲的念叨着皇上,想要再瞧皇上一眼也好呢……” “皇帝已然去了,皇后切不可过于悲痛。”听到慧妃的话,慈禧太后心里一缩,她担心皇后因为悲痛寻了短见,立刻转过头,关切地打量着皇后。 看到这大雪天的晚上,慈禧太后竟然不避严寒,亲自前来探望自己,皇后心中感动,禁不住又掉下泪来。 见皇后掉泪,慈禧太后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刚刚亡故的丈夫同治皇帝(她不会想到皇后刚才在想另外一个人),禁不住一声长叹。 “皇后身子今日如何?可有不适的地方?”慈禧太后有心想要把话题从同治皇帝亡故这件悲伤的事上引开,便问了一句。 “回皇额娘的话,媳妇今日只是有些头晕,别的,没什么了……”皇后轻声答道。 慈禧太后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发觉她除了面色有些憔悴,眼睛红肿,显然是刚才哭过了,别的未见异样,这才点了点头。 “皇后切不可过于悲伤,哭坏了身子。”慈禧太后的目光不自觉的扫了一眼皇后已然微隆的腹部,关切的说了一句。 听到慈禧太后的话,皇后突然不顾一切的起身,在慈禧太后面前跪了下来,连连叩拜。 “哎哟!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啊!”慈禧太后见状大惊失色,赶紧离座起身,上前扶住了皇后,“这大冷天儿的,地板上多凉啊!你!你这是不要命了么?!” “媳妇求皇额娘一事,望皇额娘答应!”皇后泪眼汪汪的看着慈禧太后,悲声说道。 “赶紧的!起来说话!”慈禧太后急了,用力的拉着皇后的胳膊,要她站起来,一旁的李莲英也赶紧跑了过来,扶住了皇后的另一支胳膊。 “快起来快起来!你这孩子!别这么作贱自己行么?这可是能要命的啊!”慈禧太后急道,“你想要什么,咱们大伙儿商量着办,你可千万别这样啊!行么?好孩子!快起来!” 皇后这才缓缓起身,哭道:“求皇额娘,救救我的孩子,让我把他生下来……” 听了皇后的哀求,慈禧太后一时间愁肠百结,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皇额娘,我求求你,让我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皇后哭道,“千万别打掉他,他可是皇上的亲骨肉,您的亲孙子啊……” “苦命的孩子!”慈禧太后悲叹道。 作为这个老大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她何尝不明白,一旦新帝登基,对皇后腹内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意味着什么。 第四百一十五章女人心、女人念 “皇额娘,要是您不答应,媳妇情愿随皇上去了……”阿鲁特氏哭道。 “别说这样儿的傻话!”慈禧太后厉声道,“你给我听着!他走了便走了,你可得给我好好儿的活着!” 慧妃听到慈禧太后的话虽然严厉,但却透着浓浓的关爱之情,她赶紧上前,柔声安慰皇后道,“姐姐快别哭了,腹内胎儿要紧,皇额娘都答应了,姐姐别哭了。” 听了慧妃的话,皇后不再向慈禧太后哀求,但仍是哭个不停。 慈禧太后没料到慧妃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她看着这个表侄女,不由得愣了一下。 “姐姐莫哭,皇额娘刚才都发话儿了,要你好好儿的活着,就是要你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呀!”机灵的慧妃没等慈禧太后说话,抢着又补充了一句,一时把慈禧太后噎在了那里。 皇后听到慧妃这么说,慢慢止住了哭声,只是用满含泪水的双眸看着慈禧太后,眼神中满是企盼和哀恳。 以慈禧太后之心性刚强,似乎也不敢面对这样一双眼睛。 “皇额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慧妃来到慈禧太后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撒娇似的问道,象是要逼慈禧太后给出一个确实的答复。 “哼,你说的倒是轻巧!”慈禧太后哼了一声,“是不是想皇后生了这孩子下来,日后登了大位,你也好有拥立之功啊?” 听到慈禧太后这句象是斥责的话,慧妃的脸一下子白了,急忙跪了下来。 “兰儿不敢!”慧妃连连叩首道。一旁的皇后的眼光一下子变得黯淡起来。 “兰儿求皇额娘让姐姐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绝非是为了一己之私。兰儿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太可怜了!”慧妃说着,眼泪也掉了下来,“皇额娘,那可也是您的亲骨肉啊!” “皇额娘,皇上已经去了,姐姐要是再没了这个孩子,您觉着,她还能活吗?”慧妃膝行两步上前,用手抓住了慈禧太后的手,嘶声流泪道。 慈禧太后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她看着慧妃,又看了看皇后,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和慈安一道侍奉咸丰皇帝的时光来…… “快起来吧……”慈禧太后掉下泪来,轻轻的拍了拍慧妃的手。 “想不到你们姐妹俩,亦能如我和姐姐一般……”慈禧太后哽咽着说道。 “皇额娘,您答应了?……”慧妃缓缓起身,哑着嗓子问道。 “我要是不答应你们,我自己个儿的心,又怎么过得去啊!”慈禧太后叹道。 “媳妇谢皇额娘成全!”皇后又要跪下叩头,却被慈禧太后一把拉住了。 “你们俩放心吧,这事儿,就着落在我身上!”慈禧太后看着皇后和慧妃,终于定下了决心。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满天的乌云也跟着散去,现出了一轮皎月。 月光之下,那株合欢树枝影婆娑中,尽管有冷风吹拂,但枝头仍有数朵花儿,未见凋谢,顽强的在风中摇曳。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书房中的翁同龢亦未入睡,此时的他,正气哼哼的写着当天的日记。 “……太后召见,多有斥责,云吾等未能尽师责,语极长,不悉记。……盖王庆祺等人为侍读,皆是太后所亲选,与诸师何干?御史陈彝曾劾王庆祺从前劣迹,伊父道卒,见丧不归,赴粤凑资,并于河南试差出闱后便服冶游。此等人物,岂可用之?而太后竟以之见责,并处罚俸三年,真不是因何而出。……” “闻旨下,王庆祺处凌迟极刑,满门抄斩,并夷三族,惊骇莫名。王庆祺妄议皇嗣确是有罪,然不致死,如此重处,士林骇异,然无人有一语非之……” 在同一片月光之下,林义哲则坐在桌前,在一张小小的纸片上,写着细细的蝇头小楷,字写完之后,林义哲看了一遍,点了点头,将纸片折成一个小小的方胜儿,封在一个小小的红包里,叫过一位亲信仆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仆人连连点头答应,接着便接过红包,仔细的放进怀里,快步趋出。 看着仆人的身影消失,林义哲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一次同治皇帝和两宫皇太后接见自己时初见皇后阿鲁特氏的情景,想到自己一开始被傲娇的她给气得不行,一怒之下对她施展了强力催眠,不想却使她就此转性,二人也因此结下了善缘,而今天自己竟然要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来帮助她保住她的孩子,不由得暗暗苦笑。 不过对他来说,于公于私,这么做都是值得的。 不多时,这个小小的红包,便到了刘诚印的手中。 刘诚印接过红包之后,没有马上打开,而是屏退了左右,当屋内只有自己一个人时,他才小心的打开红包,将折好的方胜打开,借着昏暗的烛光,仔仔细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好人哪!林鲲宇……”刘诚印叹息了一声,将方胜又看了一遍。 “果然是善念一出,震动十方世界!”刘诚印自言自语的说着,一双深陷眼窝的眼睛里突然放射出逼人的光芒来,“我还愁这个事儿不好办,没想到你的办法这么快就到了!……想是皇天佑护这个孩子吧!” 刘诚印在又看过一遍之后,将方胜连同红包一起放在蜡烛上点燃,放进了铜火盆里,不一会儿,方胜和红包便化成了灰烬。 刘诚印取过一个铜火钳,拨了拨火盆,确定了方胜已然烧得净尽,这才直起身来,坐在椅子上,琢磨起如何向慈禧太后进言来。 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的雪,终于渐下渐止。沉沉夜幕下的大千世界,仿佛凝固了,一切生命都悄悄进入了梦乡。或近或远的山谷、平川、树林、村落……在雪光映照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这雪后初霁的夜晚,万籁俱寂,了无生气。 蓦地里,从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冲破这寒夜的寂静。那叫声,如泣如诉,若怒若怨,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一辆两轮马车孤独的行进在雪原之中。 阵阵冷风透过车厢的缝隙吹了进来,寒冷刺骨,坐在车里的玉仙身上虽然紧裹着棉衣,仍然感到分外的寒冷。 她转过身,打开车厢小窗的棉帘,向外张望了一眼,立刻被一阵寒风吹得转过了脸。 远处的北京城,依然灯火通明。 凄厉的叫声又响了起来,让她禁不住心里一缩。 “什么声音?” “姑娘莫怕,那是一条狗,可能是给主人丢弃了,在前村的篱笆前边哀鸣呢。”赶车的大爷象是知道她会害怕,安慰他道。 想到自己的境遇如同这狗一般,玉仙望向北京城的目光充满了怨毒。 就在今天,她等于是被妓楼给赶了出来。 想到自己所遭受的不幸,她禁不住长叹起来。 是在哀叹自己的身世,还是在倾诉人间的寡情? 漫无涯际的旷野平畴,在白雪的覆压下蜷缩起身子,好像连挣扎一下都不情愿的样子。那遍地的萋萋芳草,匆匆来去的游蜂浪蝶,如今都藏匿得无迹可寻,只有那几棵百年老树,依旧伸展着槎牙的秃枝,像是鬼影憧憧,又像那白骨森森,给雪后的夜色平添上几分悲凉、凄清。 茫茫夜空,黯然无语地注视着下界,越发显出它的莫测高深。雪层背后,月亮露出了灰白色的脸庞,把冷冷的光洒向人间,使人更感到寒气袭人;和她做伴的,惟有寥寥的几点寒星,致使她也不免感叹这寒夜的落寞和凄冷。 此时她的眼神是那样忧伤怨愤,她的心情又是那样的沉重! 就在这几天之内,她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接连死亡。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恭王府的贝勒载澄,另一个,是御史王庆祺。 他们俩都曾提出来过,要给她赎身,和她长相厮守。 可她万万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澄贝勒,竟然会给父亲恭亲王亲手打死! 消息传出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更让她骇异不已的,是她的相好王庆祺,那位同样在花街柳巷名头极响的“小王”,竟然给在菜市口凌迟处死了! 那一天,她一听到消息,便昏死了过去。 小王御史可是她腹内孩子的父亲啊! 可妓楼里去观刑的人,似乎并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而是津津乐道的讲起了“小王”给凌迟的经过! 玉仙曾听客人们说过,这“凌迟”之刑大略上分为三等,第一等的,要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第二等的,要割二千八百九十六刀;第三等的,割一千五百八十五刀。不管割多少刀,最后一刀下去,应该正是罪犯毙命之时。所以,从何处下刀,每刀之间的间隔,都要按照犯人的性别、体质来精确设计。如果没割足刀数犯人已经毙命或是割足了刀数犯人未死,都算刽子手的失误。完美的凌迟刑的最起码的尺度,是割下来的肉大小必需相等,即便放在戥子上称,也不应该有太大的误差。这就要求刽子手在执刑时必需平心静气,既要心细如发,又要下手果断;既如大闺女绣花,又似屠夫杀驴。任何的优柔寡断、任何的心浮气躁,都会使手上的动作变形。要做到这一点,很是的不容易。因为人体的肌肉,各个部位的紧密程度和纹理走向都不不异,下刀的标的目的与用力的大小,全凭着一种下意识的把握。天才的刽子手,如皋陶爷,如张汤爷,是用心用眼切割,而不是用刀、用手。所以古往今来,执行了凌迟大刑千万例,真正称得上是完美杰作的,几乎没有。其概略也就是把人碎割致死而已。所以到了后来,凌迟的刀数愈少。延至本朝,五百刀就是最高刀数了。但能把这五百刀做完的,也是凤毛麟角。刑部大堂的刽子手,出于对这个古老而神圣的职业的恭顺,还在一丝不苟地按照古老的端方处事,到了省、府、州、县,鱼龙混杂,从事此职业者多是一些混混,他们偷工减力,明明判了五百刀凌迟,能割上二三百刀已是不错,更多的是把人大卸八块,戳死拉倒。 一个正宗的刽子凌迟高手,为了练出一手凌迟绝活,狱押司的刽子手与大肉铺一般都成立了密切的联系,遇到执刑的淡季,师傅就带着他们,到肉铺里义务帮工。他们将不知多少头肥猪,片成了包子馅儿,最后都练出了秤一样准确的手眼功夫,说割一斤,一刀下来,决不会是十五两…… 当年客人们在和她说的这些个话,曾让她一想起便恐惧不已。 那天还是黎明,处刑的圣旨便下达了,命当日执行,有司官员立即下令传齐有关人役;押解犯人前往菜市口。按平常的惯例,斩首在西牌楼下,凌迟在东牌楼下,所以,那天早晨就有一伙人役在东牌楼旁边搭起一座棚子,里面供监斩官等人在此就座,棚子前面竖起一根上边有分叉的粗木杆。不一会,行刑的刽子手们也提前来到,他们每人带一只小筐,筐里放着铁钩和利刃。刽子手们取出铁钩利刃等,放在砂石上磨得非常锋利。辰、巳时分,监斩官带校尉、人役等押着王庆祺来到刑场。王庆祺被暂时停放在南牌楼下,他坐在一只大箩筐里,没有戴头巾也没有穿鞋袜,垂头丧气的坐着,什么话也没说。这时,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把周围的道路、空场堵得水泄不通,附近的房顶上都爬满了人。有位吏役说,都察院的官长还未到,必须稍停片刻,正说着,那位官长由随从前呼后拥,分开密集的人群向这里来了。就位之后,他高声宣读圣旨,由于周围人声嘈杂,他都念些什么,人们听不清楚,只听他最后的一句是:“照律应剐多少多少刀。”刽子手齐声附和,声如雷震,围观的人等莫不心惊胆颤,两腿发抖。 只听得三声炮响,之后开始行刑。人群更加骚动起来,爬在房上的人有的站起身,伸长脖子,想看看刽子手怎样剐人。但由于近处的人围得密不透风,稍远一些就看不见行刑的场面。过了好大一会儿,只见那有分叉的粗木杆上垂了一条绳子,有人在木杆后面拉动绳子,绳子的另一端便吊起一件东西,鲜血淋漓,原来是人的肺和肝,一直吊到木杆最高处。这说明犯人的肉已被割尽,开始剖腹取五脏了。又过了一会,木杆上的绳子放下来,卸下肝肺,又吊起一颗人头,这说明王庆祺已被砍了脑袋,悬挂示众。接着,又把王庆祺的躯体也挂了起来,使他的胸贴着木杆,背朝着众人,大家看见他背上的肌肉被割成一条一缕的,却没有割掉,千百条密麻丛集,就像刺猬似的。这时,凌迟之刑宣告结束,有两名校尉手舞红旗,骑着快马同东飞驰,他们是去宫中把剐的刀数报告请赏。后来,有刽子手把王庆祺的尸体取下,把他身上的肉一条条的出售,据说那些人买这些人肉是作为配制疮疥药的原料…… 听着这些无聊看客们讲的这惨酷无比的情景,玉仙便心痛欲死。 玉仙曾想去收敛王庆祺的尸骨,但却被鸨母死命的阻止了。 鸨母告诉她,王庆祺是钦犯,犯了满门抄斩的大罪,并且给夷了三族。是以他在刑场之上没有向别的犯人那样的絮絮叨叨的交待后事,因为没有人可以交待! 鸨母还告诉她,王庆祺是上折子参劾皇后和一位叫林义哲的大臣的奸情惹怒了皇太后,是以才获此重罪的。 从那一刻起,玉仙便记住了“林义哲”这个名字。 是这个人,彻底毁坏了她的生活,让她陷入到现在的万劫不复境地当中! 玉仙虽然曾经是妓楼的头牌,而且哪怕是怀上了小王御史的孩子,也备受优遇,但在载澄和王庆祺接连惨死之后,她便被视为不祥的女人,再无客人愿意光顾。 在这种情况下,鸨母只给了她50两银子,便将她扫地出门了…… 她知道,从现在起,她要做的事情当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替死去的“丈夫”报仇! 渐渐地,大车终于到达她行程的终点,悄然隐没在旷野的边缘,剩下的只是一片青灰色的回光在天际荡漾。少顷,又见那神秘的鱼白色开始从东方蔓延,像撒开一幅轻柔的纱幕笼罩住整个大地。寒意更浓了。枝头的积雪都已在不知不觉间凝成了水晶般的冰凌。 在诗人们看来美景如画的夜晚,却是玉仙恐怖颤栗、备受煎熬的时光!她的衣服打湿了,小脚冻僵了;刺骨的寒风在旷野间往来驰突,肆虐逞威,把大车刮得左摇右晃;困倦的双眼刚刚合上,一阵阵寒冷又把她惊醒;……她只是瑟瑟索索地颤着身子,打着寒噤,忧郁地注视着漫天洁白的原野,期待那漫漫未央的长夜早到尽头,换来一个充满希望之光的黎明…… 第四百一十六章乙亥新局 同治皇帝的骤然去世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轩然大波,1875年2月1日,美国《纽约时报》和《芝加哥每日论坛报》同时在头版刊发了一则极短的报道,正文只有14个英文单词:“来自中国的电讯表明,这个国家的内战将无法避免。” 次日,这两家报纸又在显要位置刊发了一篇报道,称虽然醇亲王之子(即光绪皇帝载湉)已被选为接班人,但同治皇后阿鲁特?宝音却身怀有孕,如果她能诞育一位皇子,则帝位之争必将趋于激烈。报道说,传言皇后因为大臣上奏称皇后怀的不是皇家血脉已经自尽,但无法得到证实。 此时,距离年仅19岁的同治皇帝驾崩正好一个月,尽管大清帝国竭力给她的臣民和世界营造一个印象:大清帝国的形势一片大好,而且是越来越好。但在这大好形势下,西方人似乎并不领情。2月3日,这两家大报的头版上就同样刊登了一则短消息:“传言说,因皇位继承问题,北京已经爆发骚乱。” 有关紫禁城红墙内阴谋的种种揣测,在西方世界蔓延,发酵。同治皇帝的不幸去世,吸引了西方媒体的高度关注,这无疑是因为中国绝对无可否认的大国(不是强国)的地位。 《芝加哥每日论坛报》在得到同治死亡的消息后,发表了一篇题为《英国与中国》的文章。文章认为,同治皇帝统治着3亿多的庞大人口(英德当时的一些地理学家甚至估计当时中国人口在4.5——5亿),远远超过大英帝国(包括所有殖民地)的2.8亿人口,两国人口相加,就等于人类总人口的半数以上,这是人类历史前所未有的事情,中英两国无可争议地是世界上的最大的国家。 如今,这个与英国一般伟大的国家失去了他们的领袖,世界当然表示了浓厚的兴趣。官方公布同治皇帝的死因为伤寒后,一时之间,关于伤寒的基本知识就成为西方各报争先报道的内容之一,以满足读者的强烈需求。 伤寒之外,有很多非官方的史书,认为同治皇帝少年风流,私生活不够检点,沾染了严重的性病。这些疾病与伤寒协力,摧毁了这个少年天子。而史家们争论不休的,就是谁该对同治皇帝的放荡负责。在这些责任人中,公认的、首当其冲的就是慈禧太后和恭亲王。 慈禧太后被攻击的理由,是因为她过度干预了儿子的私生活。传言她并不喜欢皇后阿鲁特?宝音,以至于同治皇帝不敢与皇后同房,却也不愿按照慈禧的心意,去临幸她所钟意的慧妃富察?兰轩,于是经常独宿养心殿,为了解闷,他便开始偷偷溜出宫去寻花问柳。而为了防止被官员们撞上,他还不敢去高级娱乐场所,尽选择那些低档的、官员们不常去的地方,结果沾染了一身的性病。 恭亲王被攻击,则因为正是他儿子载澄,充当了皇帝寻花问柳的伙伴。而恭亲王又以从儿子那里逼问得来的实情,作为向皇帝进谏规劝的砝码,导致与皇帝关系紧张。 同治皇帝终于病倒了。在他病重无法办公的时候,任命了自己的老师李鸿藻代行批答奏章,李鸿藻很谨慎,只敢批示“知道了”、“交该部议”等无关痛痒的话。一周后,在亲王们的请求下,同治皇帝同意,除了汉文奏章让李鸿藻代批外,恭亲王代批满文奏章。慈禧太后则召集军机和御前大臣,发表了重要讲话,谈了一个小时之久,大意就是皇帝如今都无法亲自批阅文件,要大家想想办法。恭亲王带头表示,自然还是要请太后出来掌舵。慈禧指示“兹事体大,尔等当先奏明皇帝”。次日,同治皇帝在病榻前召见恭亲王,亲自交办该事,“天下事不可一日稍懈,拟求太后代阅折报”,并叮嘱恭亲王“照常好生办事”,“语简而厉”。随后,就发布上谕,由太后批阅裁定折件,恭亲王的批阅奏章的权力,就又消失了。 比批阅奏章的权力更重要的,是接班人的问题。 同治皇帝死后,有关其接班人的选择乃至争论过程,在正史中没有任何记载,而在民间流传的野史当中,却存在大量的离奇和耸人听闻的版本。 说法之一,是当时皇后阿鲁特?宝音身怀有孕。如果真是如此,当然必须等待她的临产,如果所生是男孩,继承人问题迎刃而解,如果所生是女孩,则再另行挑选接班人。而慈禧当时表示:“皇后虽已有孕,不知何日诞生,皇位不能久悬,宜即议立嗣君。” 恭亲王则认为:“皇后诞生之期不过数月,应暂秘不发表,如生皇子,自当嗣立,如所生为女,再议立新帝不迟。”其他王公大臣也几乎赞同恭亲王的意见,但慈禧却坚决反对,最后慈禧的意见压倒了恭亲王,光绪皇帝得以即位。 这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段子,其实连野史都称不上,其来自约瑟夫?普利策写的《大清帝国外史》。而这本初版于1910年、畅销世界数十年的“历史巨著”,已经被无可争辩地确定为“伪书”——一部彻头彻尾的历史小说而已。作者创作同治皇后怀孕的灵感,估计就是来自于那与中国御史们一样“风闻言事”的《纽约时报》驻华记者。 说法之二,同治皇帝曾想立自己寻花问柳的哥们、恭亲王之子、贝勒载澄为接班人。据说同治皇帝已经要求其老师李鸿藻在病榻前起草这一传位诏书。但这一说法同样源自《大清帝国外史》,被世界范围内大量辗转摘引后,添油加醋,最后说是李鸿藻心中害怕,起草完后就到慈禧那里去汇报,慈禧一看大怒,下令将皇帝“尽断医药饮膳”,活活饿死了这位亲生骨肉、少年天子。 说法之三,则是从下一辈的“溥”字辈选择,这一辈居长的是当时6岁的溥伦,但溥伦的父亲载治却是从远房过继给隐志郡王奕纬(道光长子,咸丰皇帝和恭亲王的长兄,早夭)的,不是近支亲室,血统不纯。这说法,同样源自于《大清帝国外史》而被广为转载,极不可靠。 尽管以上说法的来源都相当不靠谱,但也大致列举了当时可能的接班人选。从各方面衡量下来,载湉(光绪)作为接班人的确是相当合适的,尤其在血统上,他不仅是醇亲王奕擐之子,最纯正的天潢贵胄,而且其生母、醇亲王福晋正是慈禧太后的嫡亲妹妹,也就是说,慈禧太后身兼载湉的伯母和姨妈双重关系,这是其他皇侄们(包括恭亲王的儿子们)所无可比拟的。 而同治皇帝死后不久,皇后阿鲁特?宝音便也突然宣布流产,更使得外界议论纷纷。 根据中国官方公布的文件,这位皇后因为过于悲痛,“毁伤过甚,饮食俱废”,遂导致了流产。官方对她的评价很高,说她正位中宫后,“淑慎柔嘉,母仪足式。侍奉两宫皇太后,承颜顺志,孝敬无违。”她失去丈夫的悲痛是可以想见的,而一个21岁的健康的年轻女子,会因悲痛过度而导致流产,则是比较离奇的。 以《纽约时报》等为代表的西方媒体,乐于从权力斗争的角度来解读皇后的流产,而其立足点就是因为皇后身怀有孕,慈禧为了一己的权欲,居然连亲生的孙子(或孙女)都不顾,迫害皇后致使她流产。这种说法,到了《大清帝国外史》出版后,辗转摘引,几乎成了一种定论与共识,尽管其毫无史料支持。 中国本土产的野史,则更有中国特色的解释:除了“婆媳是天敌”之外,也将焦点聚集在权力斗争上:阿鲁特皇后将是慈禧太后干预政治的竞争对手之一。各种段子综合起来看,基本说的是同治死后,慈禧便有逼皇后流产的打算,皇后无奈,写信给娘家,其父回信只有四字“皇后圣明”。皇后知道娘家也没办法了,只好流产。 这期间一些不同寻常的事件的发生也在加剧着人们的好奇心和猜测——恭亲王的长子载澄的意外死亡,以及御史王庆祺的被凌迟处死,夷灭三族。 载澄和王庆祺都是同治皇帝的伴读,而在同治皇帝死后,这两个他最为亲密的臣子也先后死亡,官方公布载澄的死因是“骑马坠亡”,但却有传闻说,他是被自己的父亲恭亲王亲自下令处死的。 更令人诧异的是王庆祺的死因。官方宣布王庆祺犯了“戕害皇嗣”的大罪,对他处以凌迟极刑,并将他的家族成员全都杀死。 王庆祺的被处决,据说主要原因是他上的一份怀疑阿鲁特皇后怀的不是同治皇帝的骨血的奏折,他在奏折中还不客气的指责总理衙门的一位大臣——刚刚因击败日本而闻名海内的林义哲是皇后的奸夫,甚至推断是林义哲和皇后一起下毒害死了同治皇帝!王庆祺的奏折引起了慈禧太后和恭亲王的极大愤怒,王庆祺是以被用这个古老帝国的刽子手发明的最为残酷的方式处死了。 尽管王庆祺的奏折内容只有为数不多的大臣知道,但主要内容还是很快传了出去,一些人认为,正是这些不利消息的打击,导致了阿鲁特皇后的流产。 尽管《纽约时报》和《芝加哥每日论坛报》以及世界各国报刊媒体做了广泛深入的报导,进行了种种猜测,但事情的真相仍然如同古老的紫禁城一般——幽暗、神秘、深不可测。 北京,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在一间会议厅内,正进行着一场非同寻常的会谈。会谈的双方,是林义哲和美国公使威廉士。 自同治皇帝故去之后,恭亲王、文祥、沈桂芬、宝鋆等重臣都成了“治丧委员会”成员,忙得不可开交,而其他众大臣也都在为皇帝的丧事忙碌,因而现在的总理衙门,已经全然交给了林义哲打理,是以因“蒙那肯”号事件产生的所有交涉,也都是由林义哲和美国公使威廉士协商解决。 “事实就是这样,威廉士先生。”林义哲说道,“我们并不想冤枉李仙得,但他犯下的罪行是不容质疑的。” “如果有确实的证据表明他犯下了这些罪行,那么我国政府将依照我国法律,对他和他的同伙进行严惩。”美国驻中国公使威廉士努力的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心里却在痛骂着李仙得。 李仙得和“蒙那肯”号事件,已经让现在的美国政府陷入到了极大的麻烦当中。 “我们掌握了充分的证据。”林义哲说着,将一份用英文书写的报告递到了威廉士的面前,“据被我军俘虏的外国人交待,是李仙得雇佣他们来为日本人的军事行动服务的。被俘的日本士兵也称李仙得已经担任了日本军队的重要职务,协助这次行动,并且是未来的台湾总督。据‘蒙那肯’号的大副麦尔斯证实,是李仙得联系‘蒙那肯’号的舰长马森,要‘蒙那肯’号参与入侵台湾的行动。” 威廉士接过报告打开只看了几眼,脸色便变得有些发白。 “我为李仙得对中国人民犯下的罪行感到万分抱歉!”威廉士用最大限度的显示自己诚意的声音说道,“我向您保证,他将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相信贵国政府是会对李仙得进行公正的审判的。”林义哲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于参战的贵国人员给我国造成的损失,我国为两国交好起见,便不予追究了,也不向美国政府要求赔偿。” “非常感谢贵国政府的好意。”威廉士很是感动,接着说道,“我刚刚接到格兰特总统的电报,我国政府已决定将‘蒙那肯’号卖给贵国,只收取一美元的价格,作为感谢中国政府友谊的表示。” “我会把贵国的修好诚意明确禀报皇太后。”听到这个消息,林义哲不由得十分高兴。 虽然“蒙那肯”号算不上什么好船,可毕竟是一艘大型巡洋舰,美国政府这一次竟然肯将“蒙那肯”号送给中国,可以说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 “另外,鉴于贵国大皇帝的不幸去世,我国政府深表哀悼,格兰特总统专程派出菲什国务卿前来贵国吊唁,并递交国书。”威廉士又说道。 “我以热切诚挚的心情欢迎菲什先生的到来,我想中国和美国的友谊,将因为菲什先生的到来而进一步加深。”林义哲笑着答道。 在结束了和美国人的会谈,送走了威廉士之后,林义哲感到有些疲劳,正打算休息一会儿,便有人来报,说法国公使热福礼求见。 “快请。”林义哲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立刻说道。 由于同治皇帝故去的时间正值西历元旦,在得知了消息之后,各国公使纷纷取消了“圣诞假期”返回中国,他们明面上是向中国方面表示哀悼之情,但林义哲知道,他们更关心的,是此后中国政局的发展。 而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绝对不可以自己乱了阵脚!林义哲暗暗的告诫自己。 很快,热福礼便进入到了大厅之中,见到林义哲,热福礼显得很是亲热。 对于林义哲这位“法兰西的救星”,热福礼也一直是非常崇敬的。是以在得知日本借口惩罚生番而入侵台湾的消息而清廷上下尚不自知时,他第一个给了总理衙门善意的提醒,点破了日本人的阴谋,使中国方面很快便做出了正确的反应。是以在中国战胜日本之后,总理衙门曾专门对热福礼的点醒表示了感谢。而中国和法国之间的关系,因此而更进了一层。 两人寒喧了一番后,便开始切入到了正题中来。 “亲爱的林,我想以个人的名义问您一个问题。”热福礼看着林义哲,措了下词,说道,“您对越南这个国家怎么看?” 听了热福礼的问题,林义哲心里不由得一惊。 难道是越南那边儿,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认为,一个和平安定的越南,对中国和法国来说,都是好事情。”林义哲不动声色的回答了一句。 “您说的对,我也认为,法国和中国有义务共同维护越南的和平和稳定。”热福礼笑着回答道,“不过,我觉得越南政府似乎并不这么想。” “您为什么这么说?您得到了什么消息吗?”林义哲问道。 “我得到消息说,越南的境内出现了匪徒,他们似乎是从中国境内流窜到越南的土匪,越南政府无力对他们进行镇压,所以在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之间发生争斗,据说这种争斗已经演变成了规模不小的战争。”热福礼说道,“这些土匪们之间的战争严重的影响了当地人民的正常生活,也危害到了在那里经商的外国人的安全,我认为,作为在越南有着重要利益的国家,法兰西帝国和大清帝国应该想办法制止这场灾难。” 第四百一十七章N姓家奴 听了热福礼的话,林义哲马上明白了过来。 热福礼说的,是黑旗军! 在中国近代史中出现的民间武装中,刘永福和他的黑旗军长期以来在国人印象中“得分”最高。“击毙法军主将安邺和李维业”的辉煌战绩使得长期以来对他们的赞颂不绝于耳,已经到了神化的地步。在后世的诸多影视文学作品中,黑旗军的出镜率极高。 但林义哲却知道,刘永福和他的黑旗军,真实的面目和产生的历史作用,并非是“主流史观”宣传的那样正面。 刘永福是广西博白县上思村人,因兄弟中行二,故又被周围人称之为“刘二”。刘永福自幼家境贫寒,幼年家乡受灾,随父母逃灾到了钦州投靠了叔叔,1854年刘永福17岁时,父母和叔叔尽数亡于饥荒,1857年,实在饿得活不下去的刘永福决定为了吃饭问题和一帮穷乡亲“揭竿而起”,参加了当地的天地会起义,投在了广西天地会首领吴凌云的部属郑三门下;当郑三喂不饱他的时候,于1860年又改投吴三,不过吴三的粮草很快就出了问题,刘永福毫不犹豫的改换门庭、投了另一支农民军王士林部;不过很快王士林的补给也出现了困难,显然也喂不饱刘永福;刘永福遂于1865年改投与王士林为敌的豪强黄思宏,对王士林反戈一击,并且成了一名领着二百来人的营官,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队伍;1866年,当黄思宏的粮草没办法维继的时候,已经29岁的刘永福带着黄思宏队伍里的二百来人改投“给钱三十千,米则任要,以食够为限”的吴亚忠,为纳“投名状”,迅即掉转枪口帮助吴亚忠灭掉了黄思宏;在消灭黄思宏的战斗中,刘永福的好勇斗狠深受吴亚忠的赏识,被授予“左翼前敌先锋”,在这个时候刘永福所部有了自己的军旗——“黑底北斗七星旗”以及“黑旗军”这个名号。 可是好景不长、当1867年清军围剿吴亚忠部时吴亚忠受伤,刘永福见势不妙带上自己的队伍那二百来号人撒腿就跑,而当时吴亚忠对刘永福已是相当的信任和赏识,甚至已经决定将自己的妹妹嫁给刘永福,可是刘永福并不情愿:如果娶了吴亚忠的妹妹,那就等于成了吴亚忠的“直系亲属”,将来被清军追究起来肯定要受连累,不娶的话又得罪了吴亚忠,而在他两难之间时正巧清军的围剿“帮”刘永福解决了这个难题——一走了之,一了百了。刘永福这一跑,便跑进了越南境内。 逃入越南境内后,因越南政府无力剿灭包括黑旗军在内的流亡反叛武装,对这些来自中国的叛匪残余只能采取分化瓦解之法,招安一批、攻打一批的办法——对于盘踞在越南北部的大大小小多如牛毛的流寇和义军,越南政府自认为没有清剿干净的能力,必须依靠****上国大清的“天兵”助剿,而****上国暂时无暇顾及的时候就只能采取分化离间的办法,招抚一批、打击一批,用农民军打农民军的办法将这些流窜武装的威胁程度控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刘永福选择了接受招安、为越南政府效力,为了纳这个投名状,于1869年率领黑旗军配合越南政府军和曾经的吴亚忠部农民军战友黄崇英部“黄旗军”攻战,在初步获得胜利后,越南政府就决心驱逐刘永福部,并且邀广西提督冯子材会剿。闻此讯后极度恐慌的刘永福马上向越南政府哭求输诚,表示愿意一心一意的帮助越南政府彻底干掉曾经在吴亚忠部的战友黄崇英,只求千万不要驱逐他。终于借此得以在靠近中国边界的保胜地区站稳脚跟,在繁忙的红河水道上设了收税关卡,除了越南政府按年发放的“基本工资”外每年可以收取八万两白银的买路钱,黑旗军上下欢喜不已,因为如今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终于不用再过之前那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生活了。 后世的许多人一直在指责清朝政府对待黑旗军的态度是“炮灰般的利用”。不过,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看了刘永福那“墙头草”一般的个人履历,是个人都会对他的“忠诚度”打上一个问号:都说“三姓家奴”绝对是可恶的,古有三国时的吕布,南北朝时期的侯景,大清开国之初亦有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父子、李成栋等,不过论起换主子的频率,恐怕这些人在刘永福面前还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刘永福何止是“三姓”,数得上号的农民军就投了五家,还没算上越南政府和大清国。就算是生活所迫,但是仅仅为了个人的身家性命而随便玩“走马灯”的话,这种行为别说是放在礼教第一、道德至上的大清国了,在越南都未必受待见。在忠诚度被奉若神明的这个年代,墙头草是最受鄙视的,无论官与贼都是如此,而刘永福在大清国的官吏甚至百姓的眼中,缺乏的恰恰就是忠诚。 在陆续收容来自大清国的流民、盗匪、通缉犯、逃兵以及被清朝正规军打散的天地会、太平军残部后,刘永福将这些散兵游勇组织起来,结合当地农民(这是地地道道的“发动群众”),编练了一支组织严密、农战结合、训练(依照匪寇的标准)尚好的军队,并且沿用了他在吴亚忠部时制定的黑色七星战旗,时人称之为“黑旗军”。 黑旗军的常备兵力通常维持在两千人左右,最多兵力不超过三千,但却迅速成为了越南北部重要的割据力量。 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黑旗军相对于越南政府军和当地的其他华人武装,其综合素质相对较高(但也决不会在清军精锐团练湘军、淮军甚至是绿营练军之上,否则,果真训练有素的黑旗军精锐早和潜伏在广西境内的反清势力里外呼应,东山再起了),并且虽然装备了“雷明顿”单发步枪以及部分缴获自法国人的越南仆从军的“格拉斯”单发步枪,甚至还有少量从香港走私而来的毛瑟71步枪。黑旗军的步枪同等单位的齐射火力甚至超过了统一装备单发“格拉斯”步枪的法国正规军,但是战时弹药难以保证。又因黑旗军属于农战结合、半农半兵的团练性质武装,其素质在同等的武装中属于翘楚,但比起一流的职业军队来,差距依然是巨大的。而且部队从军官到士兵的文化水平低下,基本上不具备和正规部队进行阵地战、攻坚战和野战的能力。 无力抵抗法国入侵、已经丢掉整个国土三分之一(整个南圻七省尽入法国人的囊中)的越南阮氏******把刘永福的黑旗军当作了救命稻草。越南嗣德帝阮福时亲自下诏册封刘永永福,授予七品千户的爵位以及保胜防御使的官职(其实就是从法律上正式确认刘永福在当地的主人身份),刘永福算是获得了越南政府的正式编制,“临时工”转成了“正式工”,黑旗军就此成了越南的合法武装。 一直对法国持抵制态度、内心里不甘被法国人控制的越南嗣德帝阮福时在河内为安邺率领的法军攻占后,想到了利用黑旗军来对抗法国人,并有意无意的打算将大清帝国拖下水,他希望以此阻止法国人对越南的进一步蚕食行动。是以才有了占据红河航道要冲保胜的黑旗军袭杀安邺的事件。 黑旗军袭杀安邺在大清帝国的清流们看来是一件扬眉吐气的事情,但林义哲却明白,这次事件对中国带来的负面影响,要远远大于安邺等几个法国人被杀的所谓“胜利”、“大捷”! 安邺被杀之时,正值日本对台湾蠢蠢欲动,这个时候中法两国的关系正处在蜜月期,各个领域的合作亲密无间,特别是堪称“中法合作典范项目”的福州船政局正处在风风火火的上升时期,法国方面不愿意为了越南这块小饼和大清帝国撕破脸,自绝于这个巨大市场。林义哲为了不使抵抗日本入侵的军事行动受到掣肘,在请洪钧在巴黎斡旋的同时,还利用了自己和法国海军中将孤拔的私交,好容易使事态得以平息。在随后的抗击日本入侵台湾的作战中,法国仍然站在中国一方。 林义哲知道,热福礼这一次以私人身份询问自己对越南的看法,很可能是因为黑旗军占据保胜威胁到了法国商人的利益,而热福礼作为驻华公使,他本身并不愿意因为黑旗军的事使巴黎和北京出现裂痕,是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询问自己的意见。 而如果任由黑旗军将越南的紧张事态升级扩大,那么很可能会破坏掉自己一力促成的中国和法国的各项合作,甚至将中国和法国推向战争的边缘! 为了一个三心二意的名义上的藩属,葬送掉之前所取得的一切成果,傻子才会愿意! “我个人非常赞同您的意见,大清帝国和法兰西帝国应该对越南的和平与安宁发挥重要作用。”林义哲说道,“我会敦促我国政府关注越南的局势,必要的时候,大清帝国将和法兰西帝国共同采取行动,结束越南的混乱局面。” 听到林义哲在话里暗示中国将承认法国在越南的地位,热福礼心领神会,对这位他眼中“亲法”的年轻官员的好感又高了一层。 热福礼毫不怀疑,林义哲会向慈禧太后和恭亲王施加对法国有利的影响。 “我听说红河航道的重镇保胜已经成为了匪徒的巢穴。”林义哲又说道,“这将极大的损害在越南的外国人的商业利益,我个人对此深表忧虑,也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事情。前些日子,我听到过一个建议,认为很好,不知道您是否想知道。” “您的建议,我当然非常感兴趣。”热福礼说着,脸上现出了关注的神情。 “是这样,我的建议,是改变现有的商品交易地点,也就是在河内交接货物,在河内外城设立一个专门交接货物的区域,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好了。”林义哲说道,“这样无论是中国的商队还是法国的商队,都会更加安全,而在保胜的匪帮对此将无能为力。” 听到林义哲对于越南的情况如此的熟悉,热福礼一时间惊讶不已。 “您确定我们的商船将不会受到保胜匪帮的攻击?”热福礼问道。 “是的。”林义哲点了点头,“中国海军的炮艇将为商船护航。” 林义哲之所以给出了这样的建议,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而向法国人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现在河内已经落到了法国人的手中,将中法通商的交易地点改在河内,尽量远离黑旗军控制的保胜,不但可以避免法国人和黑旗军的直接冲突,而且避免了中国因越南问题和法国发生外交纠纷。 毕竟,越南对于中国来说,是一个并不忠诚的藩属,越南在中国和法国之间一直骑墙,需要中国的时候便依靠中国,想要从法国得到支持的时候,便疏远中国。而中国因为越南和法国开战,在林义哲看来,是最为不智的事情。 事实上,林义哲在心里,对于如何处置越南,已经有了对中国最为有利的腹稿,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不能实施而已。 “在越南发生的事,我一直十分关注,我会将发生在那里的情况详细报告皇太后,相信皇太后为了中法两国的友谊,会做出最为睿智圣明的决定。”林义哲对热福礼说道,“我相信,无论越南发生了什么事,中法两国的友谊都不会改变。” 听了林义哲的这些带有保证性质的建议,热福礼十分高兴,在他看来,今天会谈的目的,可以说已经达到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热福礼象是想起了什么,笑着对林义哲说道:“对了,亲爱的林,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您。我即将卸去公使职务,回法国了。” “噢?”林义哲显得有些惊讶,“这是因为什么呢?” “没什么,是因为我私人的原因。”热福礼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不想离开中国,但是,一切都是出自于上帝的旨意,呵呵。” 听到热福礼的回答,林义哲知道自己不方便再问下去,他想了想,说道:“您的卸任让我感到非常的遗憾,热福礼先生。您为中国和法国之间的友谊所做的贡献,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希望贵国政府新派来的公使,也能象您一样,是一位真诚的朋友。” “您过奖了。”热福礼笑着说道,“我只是做了一些应该做的事。”他转头看了看身边陪同前来但一直没有说话的参赞宝海(AlbertBourée),对林义哲说道,“在我离职期间,将由宝海先生代理我的职务。我今天先通知您一下。” “我听说宝海先生是一位通晓东方事务的专家。”林义哲看了一眼宝海,灵机一动,故作意味深长状的说道,“我真心希望,能由象宝海先生这样的人来接替您出任公使一职。” 听到林义哲竟然公开的向热福礼举荐自己,宝海不由得一愣,他脸上的神色虽未变,但眼睛却是突然亮了一下。 热福礼也是一愣,接着便明白了过来。 “我会将您的意见转告我国政府。”热福礼瞟了宝海一眼,笑着对林义哲说道。 林义哲知道热福礼明白自己的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要借自己在法国方面的影响举荐宝海出任法国驻华公使,并不是不有原因的!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当中,对中国甚为有利的“李宝协定”,便是李鸿章和被他称为“法国之崇厚”的宝海经过反复磋商后达成的。只是后来因为国内清流主战派的群起上书反对和突如其来的黑旗军斩杀李维业事件,断送了这一和平协定和避免战争所做出的一切努力。 熟知历史的林义哲,当然不会放过让法国任命一个“法国版崇厚”来当驻华公使的机会! 双方又谈了一会儿之后,热福礼起身告辞,林义哲亲自送热福礼和宝海等人出门,虽然宝海一直没有说话,但林义哲还是敏锐的觉察到了他内心的激动。 在上了马车,前往法国公使馆时,宝海看着热福礼,终于忍不住说道:“阁下,您……真的愿意象林义哲大臣阁下建议的那样,向巴黎推荐我担任驻中国公使这一光荣职务吗?” 看到宝海激动得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了,热福礼笑了起来。 “当然!这是毫无疑问的!”热福礼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我必须向巴黎的皇帝陛下说明,这是‘法兰西的救星’的意思,我想我们尊敬的陛下是会充分尊重他的意见的!” “哦——请您原谅,阁下!我真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 第四百一十八章“坑挖好了,跳吧!” 林义哲送走了热福礼和宝海等人,正往回走,却看到英国公使威妥玛和几个人迎面走了过来。 现年57岁的威妥玛中等身材,面容瘦削,长眉高鼻,一双眼睛如同鹰隼一般,下巴光光,但两鬓却留着两团浓密的胡子,他的脸平时总是板板的,一望之下,会让人心生畏惧之意。 正如外貌所表现出的那样,威妥玛可以说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威妥玛1818年出生,曾在剑桥大学读书,1838年加入英国陆军,1841年随英军侵华,参加第一次鸦片战争。曾任英军驻华使馆参赞、英国驻华公使等职。1843年任香港英国殖民当局翻译。1847年退伍,任英国驻华商务监督署汉文副使。1853年任英国驻上海副领事。1854年英、法、美三国取得上海海关控制权后,被委任为上海海关第一任外国税务司,次年辞职。1855年任驻华公使馆汉文正使。1858年任英国全权专使额尔金的翻译,参与中英《天津条约》、《北京条约》的签订活动。1861年任英国驻华使馆参赞,并于1871年升任驻华公使。威妥玛在处理外交事务时,充分体现出了大英帝国的强横和傲慢,中国方面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官员,对他的印象都不是很好。 不过作为发明了“威妥玛拼音”的中国通,威妥玛对促进中国和英国在文化方面的交流还是做出了一定的贡献。而此次日本侵略台湾,威妥玛虽然早就从英国驻日本公使额尔金那里得知了消息,可能是出于对中法关系亲密的嫉妒,他并没有及时通报中国方面,但在战争爆发之后,他并没有选择支持日本,而是采取了旁观的态度,并且在日本方面向英国求助的时候,威妥玛明确的表示不支持日本经略台湾。当然他同时也表示,如果日本向朝鲜发展,英国一定支持。 威妥玛注意到了林义哲是在送法国公使一行,他的眼中不自觉的闪过一丝怪异的光芒。 “您好!威妥玛先生。”林义哲注意到了威妥玛目光中的异样,但表面上还是一脸笑容的向他用英语打了个招呼。 “您好!林!”威妥玛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林义哲忽然注意到了威妥玛的身边不见了他经常带着的那位大个子卷头发翻译马嘉理,想起了一件事来,故意笑着问道,“您的翻译马嘉理先生还没有回来?” 听到林义哲的问话,威妥玛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笑了笑,答道:“马嘉理先生非常喜欢旅游,这一次他打算去云南‘游历’一段时间,也许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威妥玛感觉到林义哲看着马嘉理的神色有些不同寻常,知道他因为马嘉理的事起了疑心,是以没等林义哲发问,便立刻解释了起来,并且着重强调了马嘉理去云南的目的是“游历”。 听到威妥玛一个劲的强调马嘉理去云南是“游历”,林义哲禁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作为一个熟知历史的穿越者,林义哲当然知道马嘉理去云南是要做什么! 云南的****举事者失败后,英国在印度和缅甸的殖民当局立即倡议组织新的探路队,再一次从曼德勒北上探测滇缅陆路交通。他们还要求英国驻华公使派一名通晓汉语、熟悉中国情况的官员前来缅甸陪伴探路队入中国。于是北京的英国使馆便向总理衙门索取“三、四名官员”从缅甸进云南边境前来“游历”的护照;总理衙门虽力言边境地方不靖,但还是答应了使馆的请求。威妥玛随即选择马嘉理为翻译前往云南迎接英国探路队,这个探路队由柏郎(H.A.Browne)率领。 护照骗到手之后,马嘉理便从上海动身,经汉口、湖南、贵州、云南,历时数月,于1875年1月17日到达八莫,与两天前经曼德勒来到八莫的柏郎等会齐。二月初,探路队离八莫向中国边境进发。这个挂着“游历”招牌的探路队并不单纯只有“三、四名官员”,而是除了正式官员之外,还有印度所派的全副武装的兵士“护送”,全队实际上是一支将近200人的军队。经过长期战乱之后的云南边地居民,对于这支英国的侵略队伍,自然发生很大的疑惧。2月21日当英国探险队进入蛮允地区时,受到当地军民的阻止,骄横的马嘉理开枪打死了一名中国人,结果遭到中国军民的打击,和几名随行的中国人一同被杀,柏郎也在中途被阻,不敢继续前进,立即返回八莫。马嘉理被杀和柏郎等被阻一般称为“马嘉理事件”、“云南事件”或所谓“滇案”。 马嘉理之所以被杀,英国首先应该责怪自己,因为如果不是它想借开辟滇缅商路而侵入云南,这个事件是决不会发生的。但英国却要利用这个事件向中国进行讹诈。由于中国当时的“海防”“塞防”都感棘手,英国便有意地乘机把马嘉理事件扩大,马嘉理被杀和柏郎等退回八莫,使英国探测滇缅陆路交通的计划暂时受到挫折。但是它无意就此放弃那种图谋,英国外交大臣德比在得知事件的初步报告后,即训令威妥玛要求清政府作详细的调查,并嘱咐他在筹划进一步应采取的步骤时必须“牢记印度政府派柏郎上校率领探测队去云南的目的”。威妥玛随后正式向总理衙门提出了具体要求。这些要求构成了英国当时借口滇案而实行讹诈的基础,在此后整整一年半的交涉过程中,威妥玛力图实现这些广泛的侵华要求。他用尽一切威逼手段,不断把各项要求扩大和具体化。 威妥玛从一开始就马嘉理事件同清朝政府进行交涉的时候起,就实行武力恫吓。他原来同有些国家的公使一起在中国与西班牙关于“古巴华工”问题的谈判中担任调停的角色,此时作为对中国实行要挟的手段,总理衙门在得知滇案的消息后,即向威妥玛表示将从速通知云南当局进行调查。上谕更严令云贵总督岑毓英“迅将此案确查究办”。对于英方的六项无理要求,清政府开始则表示断然拒绝。威妥玛着重索取护照以便英国派员去云南观审以及再从印度派人入滇调查,并威胁说:如果得不到这些护照,他就与中国断绝外交关系。清朝政府不得不退让,如数发给护照,英国从此取得对内地涉及英人案件的调查与审讯的干预权。 威妥玛收到他所索取的护照后,以“仍须亲到上海以便派员”去滇为名,于4月3日离京去沪。他的目的是:一方面利用上海的通讯便利(当时只有上海可与伦敦通电报)尽速向本国政府进献贯彻侵华要求的方策,另方面准备邀柏郎来华亲自向他报告关于滇案的情节。清政府时命湖广总督李瀚章为钦差大臣前往查办滇案。威妥玛这时并不派人去云南,却令参赞格维讷去湖北面见李瀚章。李瀚章在谈话中说,他奉命只查办马嘉理被杀,不调查柏郎被阻,这个表示成了英国侵略者“证明”清政府无诚意彻底解决滇案的口实。威妥玛抓住这一借口,又带着他同柏郎会面后编制出来的滇案情节,在7月底由上海北上,企图重新向清政府威吓。还在5月初,他已向英国政府强调说:“不论我们怎样说和怎样做,中国政府都决不可能首先发动敌对行动。”这无异是说:英国尽可百般威吓,清朝政府是不会坚决反抗的。这种估计支配了威妥玛在滇案中的全部活动。 威妥玛来天津前,先派中文秘书梅辉立去北京质问李瀚章的使命。他本人于8月初到天津后,在李鸿章面前大肆诋毁总理衙门,说“非先换总署几个人不可”。他表示愿意与李鸿章商办,随后在天津提出各种要求,其中包括:在通商口岸撤去厘卡;内地多开商埠;清政府负责护送格维讷到云南边境甚至到八莫,印度再派人来滇时亦须负责护送;派“一二品实任大员”亲往英国对滇案表示歉意;此使臣赴英途中应经过印度,与印度当局商议滇缅通商办法;朝廷应降旨责问岑毓英等对滇案失察;遣使及责问岑毓英等谕旨须明发并在《京报》上公布;在这些谕旨中,凡遇“英国”二字,必须抬写,“如不抬写,即为轻慢英国”等等,大大扩充了3月间所提出的六条的内容。这些要求,首先着眼于扩大英国在华的实际利益,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威妥玛才竭力设法打击清朝政府的威信与封建体制,所谓“英国”抬写、公开责问封疆大吏、明降谕旨等要求,都表现了英国侵略者的这种图谋。威妥玛自称已掌握了滇案的详细材料,在与李鸿章谈判中一再以撤使、绝交、用武力相威胁,坚持全部满足他的各个条件。 威妥玛在半年多的对华胁迫中,一直把其他各国的公使撇在一旁。在滇案的交涉过程中,英国同其他欧美侵略者间在对华外交上产生了疏远,英国政府曾考虑联合日本以挟制中国,威妥玛自恃英国自己有足够的力量使清朝政府屈服。而滇案的发生,正值中国西北和东南边境感受威胁的时候,清朝政府在处理伊犁及台湾事件上的教训记忆犹新,为了预防西南边患的发生,清朝政府不得已答应了英国的“抚恤、赔款、惩凶、遣使道歉、增开口岸”等条件,是为后来的《烟台条约》。 而威妥玛也因《烟台条约》的达成,成为了英国的大功臣! 但是现在,《烟台条约》已经永远不可能出现了! 想到自己为了对付威妥玛,早早的给他挖下了大坑,林义哲不由得暗暗好笑。 “坑都已经挖好了,就等着你跳进来了!” “我代表女王陛下和我国政府刚刚向贵国的郭嵩焘大臣递交了国书,表示对贵国大皇帝陛下的去世的深切哀悼。”威妥玛并不知道林义哲在心里说的这番话,而是告诉了他此行的目的。 “非常感谢女王陛下和贵国政府的慰问。”林义哲和他客气了一句。 “对了,我访问贵国的时候,曾向贵国女王陛下提出过在两国尚未缔结新的贸易协定之前,不要组织对我国未开化地区的任何形式的探险,不寻求新的通商路线。女王陛下曾向我做出了保证。”林义哲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又拉回到了马嘉理的身上,“我想提请威妥玛先生注意,并最好提醒马嘉理先生一下,不要借着‘游历’的名义,进行所谓的探险活动。” “女王陛下的保证,是对我们的行为的最为有力的约束。我向您保证,林先生,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威妥玛听出了林义哲话里似有警告的意味,立刻信誓旦旦的回答道,“我向您保证,马嘉理先生去云南,只是游历,没有任何其它的目地,和他随行的也只有三四个人,都向贵国政府申领了护照。这只是一支小小的游历队伍,没有能力进行探险活动的。” 听到威妥玛的保证,林义哲禁不住在心里大笑起来。 威妥玛先生,你可真会说瞎话啊! 林义哲当然知道,从印度出发的柏郎率领的队伍,光测绘人员就有15人!而且护卫他们的,是150名全副武装的英军士兵! “那么,我衷心祝愿马嘉理先生游历愉快!”林义哲不动声色的说道。 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不可能再见到马嘉理了。 而威妥玛,也不会在中国呆得太久了! “谢谢。”威妥玛微微一躬,随即告辞。林义哲目送着趾高气扬的威妥玛一行人的远去,嘴角现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办完了一天的公事,林义哲回到自己在贤良寺的寓所,亲信仆人林福便上前,小声的和他说道:“老爷,李二总管派人过来捎了话,说那个事儿,刘大总管已经按大人的意思递上了话,皇太后已经就这么定下来了。” 林义哲点了点头,“大事定矣!”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紫禁城的长春宫,慈禧太后正和恭亲王说着林义哲请刘诚印暗中传递给慈禧太后的那个保住皇后的孩子的办法。 “六爷,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也就不必推辞了。”慈禧太后微微瞥了侍立于一旁的刘诚印一眼,微笑着对恭亲王奕忻说道,“若皇天护佑,生的是男孩,六爷便后继有人了。” “奴才……谢皇太后恩典!”恭亲王一时间泪流满面,离了座匍匐在地,颤声说道。 “六爷不必多礼,快起来罢。”慈禧太后说道,“刘诚印,扶六爷起来。” 刘诚印应了一声,赶紧上前,扶起了恭亲王。 “这事儿切不可走漏了消息。”慈禧太后看着感激涕零的恭亲王,提醒他道,“六爷知道这当中的利害,我就不多唠叨了。” “奴才明白!请皇太后放心!此事……就烂在臣的肚子里!”恭亲王惶恐道。 “这个事儿就先到此为止。”慈禧太后看了看侍候在暖阁外面的宫女太监们,对恭亲王说道,“林义哲上奏请求成立海军衙门,统管全国海军事务,这事儿你怎么看?” “回皇太后的话,林义哲此议甚好。”恭亲王冷不防慈禧太后将话题转到了海军方面,不由得一愣,但他脑子反应快,立刻回答道,“西国为使海军统一事权,战守如意,皆设有海军衙门,我国沿海各省虽有水师,但各为一处,临战不能联为一体,若能设立海军衙门,统一整合,则不但能资战守,又可免藩镇之虞。” “六爷说的好。”慈禧太后听了恭亲王的话,眼中闪过赞许之色。 她已然从恭亲王的回答当中知道,恭亲王是绝无成为“多尔衮第二”的可能了! “这藩镇之虞,最是可虑。林义哲能做如此想,真是一片公心,出于至诚,不愧为林文忠公之后。而林义哲久历船政,又同日本见过仗,对海务最为稔熟,莫不如海署成立之后,以林义哲帮办海防事务为好。”恭亲王当然明白慈禧太后的心意,适当的夸赞了林义哲几句,不但等于保荐了林义哲,也间接的向慈禧太后表明了心迹。 “六爷说的是。”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林义哲虽然熟悉船政海务,但毕竟资历尚浅,我怕他镇不住场子,海署统管全国海防,需得有重臣把持才是,所以这海军衙门,我打算要七爷前来坐镇,六爷觉着如何?” “皇太后圣明!奴才也觉着,海军衙门,非醇王坐镇不可!”恭亲王赶紧表态道。 他当然明白,慈禧太后要醇亲王坐镇海军衙门的用意何在。 第四百一十九章新任命、新差事 “海防为国之重务,这海军衙门的戏,也不能光他们这一老一少来唱,还得多几个人才成。”慈禧太后又道,“六爷觉着,还有谁较为合适?” 恭亲王略一思忖,答道:“回皇太后的话,奴才以为,北洋海防为重中之重,直督李鸿章亦可为帮办海军大臣,另外,船政大臣沈葆桢创办船政,于海军亦多有见解,亦可入海署帮办海军。” “六爷说的是,北洋为京津门户,海防诸事,须得尽快筹办,李鸿章入海署是要得的。”慈禧太后点头道,“沈葆桢久办船政,亦当同入海署,南洋海防亦须有人,李宗羲正告着病,莫若由沈葆桢署理两江总督,兼入海署好了。这样,北洋南洋便可联成一气。再说沈葆桢是李鸿章的同年,又是林义哲的姑父,办起事来,自然无有不顺。” 听到慈禧太后的话,恭亲王知道她已然有了定见,这一次和自己说,其实更多的带有“通知”的性质,慈禧问自己的意见,等于是在试探自己,心中又不免惶恐。 从上次因言官参劾免去议政王的头衔,到因允兴园工重新赏还议政王,这期间的大起大落,已经让恭亲王对于慈禧,有了更深的了解。 “皇太后圣明!”恭亲王连声说道,“奴才万分钦服!” 见到恭亲王没有别议,慈禧太后很是满意,在又谈了一会儿之后,恭亲王便告退而去。 待恭亲王离去后,慈禧太后想了想,对刘诚印说道:“刘诚印,传旨召七爷觐见。” 刘诚印应了一声,快步趋出。慈禧太后坐于宝座之上,目光望向大殿门口。 殿外,大雪初霁,红日当空。 “林大人,这边儿请。”刘诚印微笑着对林义哲说道,在前面引路。 “有劳刘大总管。”林义哲看着面前这位面容清矍的老人,含笑施礼,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连日大雪,今儿个总算是晴天儿了,有道是‘瑞雪兆丰年’,皇太后的心情儿也跟着好了不少。”刘诚印边走边说着,象是在和林义哲唠着家常,但林义哲心里却明白,刘诚印是在用他的方式,向自己传递着重要的讯息。 “连日大雪,骤然转晴,天儿便又好冷起来了,所谓的‘下雪不冷化雪冷’,天气严寒,刘大总管****辛劳,须得注重保暖才是。”林义哲看着面容苍老身形显得有些佝偻的刘诚印,关切的说道,“晚辈学得西医保健之法,若是刘大总管愿意,晚辈便抄来给刘大总管瞧瞧。” 听了林义哲的话,刘诚印笑着点了点头,“是啊,这天寒地冻的,我这年纪也大了,手脚也不灵便,越来越觉着不中用了,要是林大人有妙法子,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听了刘诚印的话,周围的几个小太监的眼中都现出了讶异之色。 刘诚印向来不与外官多话,更不会接受外官的丝毫馈赠,可这一次他竟然和林义哲唠起了家常,还愿意接受林义哲的“西医保健之法”(实际上肯定不光是一个法子那么简单),大异于平时,着实令他们惊奇不已。 林义哲听到刘诚印的话中暗示,知道他已然诚心接纳了自己,心里松了一口气。 熟悉历史和清宫掌故的他,对于历史上的刘诚印得的什么病去世的,是知道得相当清楚的。是以他动了想要帮刘诚印治病延长寿命的想法。 现在的刘诚印,可以说是自己宫内的强助之一。而且从他之前的种种表现就可以知道,他是一个非常聪明和善良的人。 这样的人,活得久一些,自己的助力,便可以强一些! 不多时,刘诚印带着林义哲来到了大殿门口,林义哲注意到今天的这次召见,有些不同于以往。 今天的大殿之中,慈安太后并不在场,而且恭亲王和文祥也都不在。 坐在殿中的,除了慈禧太后,则是醇亲王奕擐! 见到醇亲王,林义哲心中有些明白过来,不由得暗暗佩服慈禧太后的手腕。 “请林大人自己个儿进去罢。”刘诚印的声音将林义哲的思绪拉了回来,“我这边儿还有些老佛爷交待下来的事儿要办,就不进去了。” 林义哲注意到刘诚印说刚才这番话时,眼中似有忧伤之色闪过,象是要去做一件非常为难的事儿一般,不由得很是惊奇,但此时此刻,他是不方便多问的。 “刘大总管请便。”林义哲施礼道。 刘诚印躬身还礼,然后便急匆匆的带着人走了。这时李莲英从大殿内迎出,笑着冲林义哲点了点头,领着他进了大殿。 林义哲向慈禧太后行礼毕,他注意到醇亲王一直在含笑望着自己,便大体上猜到了今天的召见,是为的什么。 果然,慈禧太后在勉慰他几句之后,便直接向他公布了未来的海军衙门的人事任命。 听到自己成了“筹办海军事务大臣”,林义哲知道慈禧太后是在向自己兑现前些日子的承诺,在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自己终于有机会,可以放开手脚的大干一番了! “林义哲,办海军的银子,我和七爷商量过了,在这日本人的赔款当中,给你拿一块儿出来。但现在款项未到,国库那里,一时间也拿不出太多的银子。而今西北战事又需饷甚急,海防这里也是处处用银子,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慈禧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臣以为,海防用银,非借洋债不可。”林义哲说道。 “噢?借洋债?”醇亲王看着林义哲,显得有些惊讶,“林义哲,难道说,你办船政时,这造船的银子,也都是借的不成?” 林义哲听了醇亲王的问话,不由得心中一凌。 “回王爷的话,船政用银,除去归于西征协饷之银,每月所剩者,仅够日常运转开销,造船是根本不够的。”林义哲答道,“然船政为国之重务,海防用船,不可就此停废,臣姑父沈葆桢是以多方筹措,请用船各省接济,又从闽省洋药税中抽银,臣又于海内外诸殷商处多方募集,得报效银以实船政,故能成此有数之船。周转困难之时,也于外国商行借了少许洋债,事后全部归还。此是权宜之计,臣也是思前想后,万不得已才如此的。” 这位醇亲王,光绪皇帝的亲爹,听说可是颇有些“清流”气息,今日头一次听他说话,便知端的! “原来如此,我说呢,这没有银子,也不能凭空的变出来这许多兵轮啊!”醇亲王呵呵笑道,“这借了洋债么,也就借了,总是把船造出来了,还派上了大用场,现在想想,这船要是没造出来,这台湾弄不好也就丢了呢!” 听到醇亲王的这番话,林义哲不由得在心里暗自感叹。 这人要说变,也是很快的啊! 晚清时代,参与到中枢之中的四大王爷(恭亲王、惇亲王、醇亲王、******)中,恭亲王为人最为周正严谨,这也源于他从28岁开始就挑起了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重担。恭亲王待人宽厚,这点连西方人都大为认可。这令他的周围凝聚了一批精英,在内忧外患中,支撑起了政府的运行。恭亲王自身崖岸高峻,洁身自好,既不似四哥咸丰皇帝那样“绯闻”不断,也不似后来的******奕劻那样“丑闻”绵绵。 与聪明外露、果决刚毅的六哥恭亲王相比,排行老七的醇亲王似乎多了些“老气”,表现得更为低调、更为绵里藏针,也更为大智若愚。 在打倒肃顺等顾命大臣“八人帮”的“祺祥政变”中,醇亲王奕擐的功绩往往被掩盖在慈禧和恭亲王的光环背后:正是他带兵将肃顺和端华从热被窝中抓住,完成了政变中最艰难、最有风险、也是最为关键的任务。在之后的“叔嫂共和”体制中,他执掌首都卫戍部队的主力“神机营”长达30多年,实际上形成了恭亲王掌握外交、醇亲王掌握军事的基本格局。 大清帝国现在的这个“叔嫂共和”的特征是“垂帘听政”和“亲王辅政”两制并存,“亲王辅政”是满清亲贵们能接受“垂帘听政”的条件和前提。而醇亲王不仅是皇叔,也是慈禧太后的妹夫,这注定了他能被最大多数的人所接受。在慈禧眼中,这无疑也是对恭亲王的一种制衡,尽管他在恭亲王早期两次被慈禧修理的时候,都义愤填膺地站出来为六哥说话。 醇亲王在“出道”前,给世人的感觉相当地“左”,比较保守、排外。对恭亲王的改革,尤其“外敦信睦、隐示羁縻”的外交政策,他总是嗤之以鼻,建议太后“摈除一切奇技淫巧、洋人器用”,甚至两次秘密上书,建议削弱恭亲王的权力。野史中说他“疾其兄之专权,久有眈眈之意”。毫无疑问,这样的互相监督,正是慈禧最希望看到的。 之前以高调的“极左”面貌出现的醇亲王,一旦主政,便令人惊愕地实现了大转身。在对外战略上,他几乎完全继承了此前所批判的恭亲王的“投降路线”,甚至走得更远,令海内外观察家们跌破眼镜。 对于自己当看客时的“极左”言论,挑上担子的醇亲王承认自己“尝持偏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但事实上,从醇亲王变脸之迅速和彻底来看,其之前的“极左”面貌,极有可能只是为了赢取“基本教义派”支持的一种手腕。在野的时候,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而一旦亲自执政,为了儿子的江山社稷,他也就只能成为、或者还原为一个现实主义者。 林义哲知道,大清帝国第一轮“改革开放”,历时三十多年。以“甲申易枢”为界,醇亲王主政的后十年,与恭亲王主政的前二十年相比,几乎所有改革措施都没有被中止,而且在海军、铁路、电信等基础建设方面,得到了更为长足的进步,尤其在新疆和台湾先后建省,大大加强了对边疆省份的控制。外交方面,醇亲王也展现了与恭亲王一般的灵活身段,以至于后世的主流史学家们批判这位“爱国王爷”一挑起管理国家的重担,怎么就和乃兄一般软弱、一般“卖国”。这类似于恭亲王当年发动政变,处决了肃顺等人,却几乎完整地继承了肃顺的所有政策,尤其是重用曾国藩等汉臣的政策,将权力斗争与政策连贯有效地进行了区隔,不因人废事,更不因人废制。 更为吊诡的是,野史把恭亲王、醇亲王哥俩争权传得有鼻子有眼,实际上这哥俩时常聚会,并且共同感慨挑担累、挑这付看客多多的大清担子更累。或许,那种留在纸面的“争执”,只是“前人撒土、后人迷眼”罢了…… “可这洋债,只怕是不那么好借的罢?”慈禧太后皱了皱眉,说道,“洋人的钱,是不肯白借的,定是要有质押之物吧?” “回皇太后的话,借洋债并非全要质押之物,”林义哲答道,“洋人甚重信誉,若是有担保,洋债还是可以借到的。左宗棠所借洋款,便是以诸通商口岸之税务司为之担保,虽无质物,却济了大事。” “左宗棠前例,正不知利弊如何,”慈禧太后说道,“仅这利息一项,所费甚是高昂。只怕不妥。” 听到慈禧太后流露出了对左宗棠借款西征的不满,林义哲心中暗暗佩服慈禧太后的眼里不揉沙子。 左宗棠率军西征时,一直吵嚷着要求朝廷给予解决他的财政和后勤问题的保证。由于在饱受战祸的陕西和甘肃两省,食品匮乏,物价腾贵。左宗棠声称:必须有三个月的粮饷在手,他的部队才能打大仗。不仅军火,甚至大量粮食也得从其他省份运入陕西和甘肃。左宗棠为了筹措给养,明确地要求北京同意从古以来历代王朝所通用的一个惯例:即以东南之资源,供西北之军需。是以1867年,清朝政府要求东南沿海五省对“西征饷项”每年助银342万两。这款项在清代财政上称为“协饷”,但只实行于这些省份已经征足北京或其他省份需要的各种捐助饷额之后。 左宗棠早在1867年就谋划促使各省提出满足其军事需要的定额。他要求并得到清朝政府批准从外国商号得到一次总付的贷款安排;这笔贷款由通商口岸各税务司担保,并经各省巡抚加盖印信批准,限期由各省还款给外商。1867年5月,左宗棠派胡雪岩就以这种方式获得了120万两的洋商贷款。但是,在同年12月当左宗棠要求在同样安排下再次借贷外债200万两时,清廷反对胡光墉所开出的高利息,而只批准了此借款的半数。四个口岸的税务司奉命借给左宗棠要求的余下的100万两,不付利息。因此,左宗棠暂时不得再向外商谋取另外的借款了。但是为了应付他的需要,清朝政府拼命筹措了每年总数达624万两的“西征饷项”,增摊了原来五省承担的定额,还要求另外两省也予以捐助。虽然其中大多数省份并未迅速解足它们的饷额。但是,左宗棠从这些省份平均每年收到了400万两(从左宗棠最初于1866年9月被任命来陕甘就职起到1874年2月止)。 对于左宗棠在这上面玩的猫腻,朝中已有不少大臣颇有微词,但碍于西征的“政治正确”,都没有“深究”,但对于其中的缘由,身为最高统治者的慈禧太后,却并非一点都不清楚!只不过是暂时的隐忍不发而已! “臣深知办理洋债之难,然若能予洋商一定之方便,这债息甚至亦可免付。”林义哲说道。 “林义哲,你说这债息可以不用付?”慈禧太后紧盯着林义哲,似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竟有这无息之借款不成?” “回皇太后的话,正是如此。此前船政无款可措,欲修大石船坞而不得,坞一日不成,巨舰一日不得造,后得法兰西国之款接济周转,放才得以兴工。而法人借款之初,所求者为其国兵轮可随时入坞修理。以此便利,折抵款息,是以石船坞已然如期完工。”林义哲在这里小小的打了一个马虎眼,答道,“若能照此法办理,不但可解海防一时之急,亦可收两利之效。” “你的这个办法,便是以利权为质物了。”慈禧太后明白了过来,说道,“法兰西国现下与我大清如同盟邦,我大清得其助益甚多,其兵船入坞修理,理宜然也。然借巨债非同于修船坞,若是为了借款,利权多丧,孰利孰害,可就难说了。” “皇太后圣明!”林义哲道,“借洋债乃一时权宜之计,这当中只须做到权操自我,只予其便利,便不会受其妨害。” “我听明白了,这借洋债之奥妙,全在这当中的火候把握。”醇亲王笑了起来,“林鲲宇,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四百二十章太后圣明 “王爷所言极是。”林义哲知道醇亲王这么说,有意是想帮助自己,他小心地措着词,尽量打消慈禧太后对于向外国借款的顾虑,“涉及国家根本之利权,自然让无可让,而在我为小,在彼为大者,则不妨商让,换来借款,以求互利。” 慈禧太后似乎从林义哲的解释当中听出了什么,她看着林义哲,笑了笑,问道:“林义哲,关于这借洋债的事儿,你是不是早就在琢磨了?” 听了慈禧太后的话,林义哲的心中不由得一凛。 “皇太后圣明,”林义哲道,“臣出使欧洲时,见英法诸国王室贵及政府,用度不足之时,每每商借于钱商,多能转危为安。臣心甚奇之,是以多多留意,方知其中奥妙,是以斗胆提此建言。方才臣所言,只是大略,至于具体经办,臣当具备详细条陈,请皇太后同枢臣会议。” “呵呵,林义哲,你既然可弄出详细条陈出来,说明这事儿已是有谱儿了啊。”慈禧太后笑道。 “皇太后圣明,只是稍有头绪而已。”林义哲听到慈禧太后已是有意允准,心中不由得一块大石落地。 说动慈禧太后同意借洋债,实际上是他和内森所定的“东方耶路撒冷”计划中的让罗特希尔德银行进入中国的重要一步! “林义哲,你且说说,是泰西哪一家的钱商,能有这么大的手笔?”慈禧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是泰西钱商罗斯柴尔德氏。”林义哲答道,“该钱商专营金钱借贷业务,资财雄厚,泰西诸国政府多与其往来,其信誉在欧洲为第一。” “林义哲,这罗斯柴尔德氏,如何愿意借款给大清呢?所谓‘无利不起早’,他们借给咱们款子,所为者何?”醇亲王插言问道。 “回王爷的话,这罗斯柴尔德氏,乃属犹太族,其国早亡,族人流徙于世界各地,唐宋时便有留居中国者。”林义哲道,“犹太族擅于理财经商,又失其国,是以于欧洲多受歧视,唯独留居中国者受到善待,是以对中国颇为感恩。此次愿意出力,有报恩之意,亦是想为中国办事,求得中国怜悯,得一方其族人可安居之微地存身。” “这犹太族既是擅于经营,广有财富,在泰西诸国,难道不可置地买田存身吗?”醇亲王奇道, “回王爷的话,这犹太族因国之不存,一直饱受欺凌,虽有资财,其所在国却不许其购买土地,是以一直无存身之地。在欧之犹太人,倘逢一二明主贤君,则生活得好些,若逢暴君奸佞,则多为被掠之对象,境遇颇惨。”林义哲道,“三年前,俄罗斯便寻口实夺其财产,大规模驱逐其族,死者枕藉于路,情形极为可怜。而我****仁德布于四海,是以其倾心向慕,愿意来华出力。” “原来如此,想不到个中还有如此曲折。”慈禧太后听了林义哲的回答,不由得对犹太人生了怜悯之心,“这犹太一族,境遇竟会如此悲惨……” “皇太后圣明,一族失其国,犹如子失其母,无得佑护,人人欺之。”林义哲道,“臣建言借洋债,非为图一已之名利,乃是欲行非常之法,借其财力,兴我大清。当今世界,各国争雄,若不破除旧见,奋发自强,国家前途堪忧。臣深知如此办事,定会身背卖国贼之骂名,然一已之声名受损,总好过去当亡国之臣!” 林义哲说着,自然而然的进入了慷慨激昂的状态(演技堪比剧团出身的),并连连叩首于地,慈禧太后微微一笑,“李莲英,快扶林义哲起来。” 李莲英上前扶林义哲起身,慈禧太后看着林义哲,和颜悦色的说道:“林义哲,这事儿,你便放手去办罢,不要害怕被人骂,总有我们这些人给你顶着就是了。这一次成立海军衙门,怕你资历太浅,升迁太速,镇压不住下边的人,是以要七爷帮你撑着,你便安心办事罢,多的不要去想。” “臣谢皇太后恩典!”林义哲急忙重又叩首道,“臣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在叩头的那一刹那,林义哲知道,自己的这一步,已经平安的迈出去了。 不知道内森和萨拉父女得知了消息,会做何感想?…… 不管怎么说,强国之梦,自今日起,已不再遥远! 在又谈了一会儿之后,慈禧太后便结束了这次召见,林义哲辞出,由李莲英送出大殿,他正走着,却见刘诚印迎面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林义哲注意到刘诚印的脸上带着少有的悲伤之色,不由得心中暗惊。 刘诚印注意到了林义哲投来的关切目光,冲林义哲和蔼的一笑,便快步的进了大殿。 林义哲和李莲英对望了一眼,李莲英似乎知道刘诚印因何如此,冲林义哲微微的摇了摇头,手掌轻轻的向下一砍。林义哲登时醒悟,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 联想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大事,他大体上已经猜到,刚才刘诚印是去做什么了。 大殿里,醇亲王也向慈禧告辞,待到醇亲王离了大殿,刘诚印便小声向慈禧太后报告道:“禀老佛爷,奴才料理完了……” 慈禧太后注意到了刘诚印脸上的悲伤之色,也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行了,料理完了就好……” 两人看似极为寻常的一句对答,实际上代表着紫禁城内,刚刚过去的极为血腥的一幕…… 一处偏狭的院子里,一群身穿白衣被反绑着的宫女太监跪在地上,正一个个的瑟瑟发抖捣蒜泥般的不住磕头求饶。 “万岁爷走得孤单啊——你们身为万岁爷的奴才,应该去地宫里头侍奉万岁爷万万年!”刘诚印硬着心肠,看着这五十余名宫女太监,嘶声喊道,“这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气……” 听到刘诚印的话,跪着的宫女太监们抖得更厉害了。 “奴才冤枉啊!——大总管饶命啊!”被绑着的周德英尖声号叫起来。 “这是奉皇太后的旨意,你们就安心上路吧!”刘诚印对周德英的号叫声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说着,向执刑的太监们摆了摆手。 两个太监当先将周德英拖到地上按住,另外两个太监则举起竹板,狠狠的朝周德英的屁股上打了下去。 那边,又有两个太监拖过另一名同治皇帝的随身太监杜之锡,用力的打了起来。 “啊!——大总管饶命啊!不关奴才的事!是澄贝勒和王庆祺干的好事!他们还和皇上一起玩乐,和奴才们不相干啊……”几下板子打过,周德英便受不住了,立时鬼哭狼嚎起来。 听到周德英的胡说八道,刘诚印的面色一沉,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执刑的太监会意,抡起的板子突然变了方向,狠狠的打在了周德英的头上,周德英登时没了动静,身子也不再扑腾了。 刘诚印看到周德英的头上鲜血和脑浆直流下来,心里一哆嗦,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去。 那边,没等杜之锡喊出声来,同样的一板子也重重的打在了他的头上,他哼都没哼一声,便断了气。 别的行刑太监们见状,也都明白过来,一个个板子全都向犯人的头上招呼,不多时,三十余名原来侍候同治皇帝的太监便被悉数杖毙。 在处决这些太监们的同时,约二十余名曾被同治皇帝临幸过的宫女也都被拖进了一间屋子,按倒在地,几名身强力壮的太监拿着粗木棒,狠狠击打着她们的头部,将她们一个一个的活活打死。 处刑完毕之后,刘诚印尽管心中难过,但还是上前一一验看了尸身,在确定了所有原来同治皇帝身边被临幸过的宫女答应和侍候同治皇帝的太监全都死了之后,他一刻也不愿多待,便急急的回去复命去了…… 出了宫门,林义哲便直奔贤良寺郭嵩焘的寓所,他原本打算将今天慈禧太后透露的任命消息告诉郭嵩焘,让他有所准备(正式谕旨得等到新皇帝登基后以新皇帝的名义下达),但却没想到,又一次在郭嵩焘这里,看到了刘锡鸿! ※※※※※※※※※※※※※※※※※※※※※ 《郭嵩焘日记》: “光绪元年正月初一,曾国荃宫保约饭,与余诣前门关帝庙前行礼,求签问大局,然后过周少农处,诸友会聚。余外出时,刘云生曾来余处,未获一见。旋去兰荪尚书府上拜年请安。” “初三日,杨秋帆、陈寿山等人往过,刘云生在,作竟日谈。” “初四日,大雪盈寸,诸友未至,林鲲宇刘云生来,畅谈半日方去。” “初八日,仍未蒙召见,内心不安,未出门,刘云生来,与谈良久,心稍安。” “初九日,陛见归去,林鲲宇与友多人会聚家中,谈陛见事,刘云生来贺,告以吉音,喜甚。” “十一日,往谒兰荪尚书,告以此次使英,兰荪告以此次出使,皆文博川中堂之力。兰荪又问余抚粤时遭谤之由,言及当日之事甚详,余甚怪之,不知其从何得知也。(这事不明摆着的吗)” “十九日,刘云生饷食(送好吃的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儿女绕膝 “二十日,登极大典,往九卿朝房列队赴太和殿恭贺。” “二十一日,林鲲宇邀晚酌,刘云生在。” “二十二日,云生早过,留饭。” “初七日,林鲲宇为起一六壬课,占出洋吉凶,云:‘大凶,主同室操戈,日在昏晦中,势且不能成行,即行亦徒受蒙蔽欺凌,尤不利上书言事,伴侣僮仆,宜皆慎防。真可怪也。” “初九日,再次陛见,回寓后,林鲲宇来,畅论洋务。后刘云生亦来。” “十二日,赓臣邀同石翘、云生饮于湖广会馆,得五古四章书法,朴茂苍劲,云生亦擅书法,可谓情趣相投……” “三月初七,余之生日,石翘、云生作东,邀鲲宇至龙树寺贺岁,随至便宜坊小酌。” “十一日,兵部值日后请得十日假,与赓臣、鲲宇、云生、石翘游陶然亭。” “十七日,复与诸友游万柳堂,得佳句颇多,以云生句最妙。归来又相去复兴居小酌。” “二十一日,又续得十日假,与云生等人出西便门至白云观,观纯庙碑文,归复至广和居小饮。” “二十六日,再与云生等人游什刹海,步至积水潭。……终日应酬不休,殊苦人也。” “二十七日,陛见得旨,著准开兵部左侍郎署缺,原派出使英国钦差大臣差使,仍著届期前往。云生来贺,并告兰荪尚书保举其为副使,一同出洋见识,余心甚慰。此行有云生作陪,当无憾矣……”(的确可以无憾了) 《李文忠公集:复丁雨生中丞(正月十四日)》: “惠示议覆总署六条大稿,披读再四,逐条皆有切实办法,大意似与拙作一鼻孔出气,而筹饷条内推及陆路、电报、公司、银行、新疆,铁路用人条内,推及农商受害,须停止实职捐输。此皆鸿章意中所欲言,而未敢尽情吐露者。今得淋漓大笔,发挥尽致,其比喻处、痛快处,绝似披公来书,所谓现出全体怪象,虽令俗士咋舌,稍知洋务者,能毋击节叹赏耶?鄙论渐弃新疆、弛禁罂粟、扩充洋学各节,颇为腐儒所疑诧,实皆万不得已之谋。尊议略为发明,而不为过激之谈,足见执事洋学果进,揣摩时趋,亦大有进境,直将优入圣域,岂徒四科、十哲已哉?方廷旨饬议,时春帆劝即钞寄尊处代拟,因期限过促,展转误时,又恐近年沈酣古籍,不复自出新义,乃冬间两次来示,并未及提,诡秘殊甚。拙疏到后,复倾筐倒箧而出之,若非鼎湖之变,此事早经议结,亦无从代上矣。去腊十八日赴京叩谒梓宫,晤枢廷文、李二公,皆询执事何时北上?总署以各省复议到齐,惟幼丹与鄙人两议切实,余多对空策。今春自林鲲宇进京后,当京廷臣会核定议,拟开篆后据情钞折入告,或无迟误。蒋芗泉冬月抵京,旋即病故。曾沅翁腊初入都,适国丧未能召对。筠仙正初抵京,已召见数次。恭邸赞鲲宇洋务精透,似将大用。两宫垂帘,朝政清明,遣戌众太监,诛黜佞臣,尤见刚果。执事久经宣召,曾服勤于先朝,际此时艰,亟应投袂而起,毋再濡滞观望,致滋疑议。至于用行舍藏,其权仍操之自我,如到京后所如不合,或用违其才,尚可从容辞退也。” “幼丹洋务、船政,比之时人,似胜一筹。其鲠亮公忠,不避艰险,尤为罕伦。中外声望日起。台湾已议准设抚就驻,想当别有措置。其复议稿及日意格、张斯桂条陈,钞呈台鉴,余子碌碌,更不足数。筱南久未来津,去冬作古。省三仍在肥乡。召民回粤,未知何时赴任?竹堂亦非使才。荔秋为古巴华工一事,赴都辨论。何子莪谓其能使绝域者,未审志趣、才器何如?筱宋春间能否北来?此投时利器也。” ※※※※※※※※※※※※※※※※※※※※※ “这刘锡鸿的副使一职,是李兰荪尚书保举的?”林义哲得知刘锡鸿成了郭嵩焘的副使的消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回大人,正是李尚书保举的。”亲信仆人林福答道,“听说谕旨明日便可下达。” 林义哲想起了自己上一次出使时李鸿藻安排得意门生洪钧作为自己的副使,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林福看到林义哲嘴角的冷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自从上次日本人行贿事件后,他本以为林义哲会寻个由头将自己扫地出门,但他没想到的是,林义哲竟然对他青眼有加,让他成了自己的心腹。 正是从那一次起,他的心里,就永远的断了背叛林义哲的念头! 在他看来,这个老爷身上,有着太可怕的神秘力量! “还打听到什么别的消息没有?”林义哲不动声色的问道。 “老爷问宫里头刘大总管的事儿,我打听到了。”林福赶紧回答道,“那一天,是刘大总管奉了东佛爷的旨,把大行皇帝身边儿的太监和他临幸过的宫女和答应,全都处死了,听说一下子死了五六十号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林义哲叹息着点了点头。 宫里的事情,一贯如此! “刘大总管现在怎么样?”林义哲想起了那天刘诚印的佝偻样子,又问道。 “小的打听着了,刘大总管患的是‘石麻’之症(结石一类病),已有多年了。”林福答道,“大人那一日陛见之后,刘大总管便病倒了,西佛爷还亲去探望了一回,嘱他好好调治。” 林义哲知道刘诚印病倒是因为受了巨大的刺激,引发了宿疾,不由得有些替他担心起来。 看来,自己还应该在医药卫生方面,投入得更大一些才行! 哪怕不为了改变历史,改变一下身边人的命运,也是好的! “大人,还有一事,小的想提醒一下大人。”林福说道,“老爷的泰山老大人,一个多月前便奉召来京陛见,这两天便要到了。” 听到林福的提醒,林义哲心里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这两天光忙活别的事,竟然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自己的这位老丈人,因为自己的关系,已然重新蒙恩起复,要来京陛见了! 自己现在京里,自然是要和他见面的! 问题是,自己自从穿越以来到现在,和老丈人只有书信往来,面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虽然自己在陈婉处见过陈湜的画像,但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画像,重写意而不重写实,和本人真实的面貌相差极大,“按图索骥”的话,只怕是要认错人的! 再说了,据陈婉说自己和她是青梅竹马,陈湜要是一旦提起小时候的事,他可是难保不穿帮漏馅的! “多亏你想着。”林义哲苦笑了一声,“我还真把这事给忘了……” “大人勿忧,小人帮着大人想着呢。”林福道,“进京前夫人便嘱咐小人,一些细小的事,多帮大人想着点儿,小人时刻记着。只要大人别嫌小的唠叨便是。” 听到林福的话里对陈婉透着难言的敬重,林义哲不由得暗暗感叹陈婉的持家有术。 想到现在的陈婉应该是三个小儿女缠身,林义哲的心里突然涌出对妻子的强烈思念之情…… 福州,林义哲宅第。 “砰!砰!” 后花园里不时的传来阵阵鞭炮似的清脆声响,让正在给外孙女林毓婷喂饭的陈夫人吓了一跳。 “这……又是怎么回事?”陈夫人看着女儿陈婉对后花园传来的声音充耳不闻,而是在给4岁的儿子林冠臣喂饭,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语曦在后花园放枪呢。”陈婉笑了笑,说道。 “什么?放枪?鸟枪还是洋枪?语曦这孩子也太……”陈夫人大吃一惊,急道,“枪炮无眼,才七岁的女娃子,你就让她整天舞刀弄枪的,你也不怕她出了事,后悔终身!”她说着,放下了饭碗,便要去后花园。 “没事的,娘!”陈婉笑了笑,“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是打仗用的火枪,只能够打洋火儿,放响儿听的。” “就算是玩意儿的枪,可语曦是女娃子哟!现在就玩这些个东西,还不玩野了?将来可怎么嫁得出去哟!”陈夫人数落起女儿来,“你这孩子,怎么教的女儿!等孩子他爹回来,看他不找你算帐!” “娘!没事的!鲲宇不会怪我的,那枪还是鲲宇给她亲手做的呢!”陈婉听到母亲提起自己的丈夫,抿嘴一笑,眉宇间洋溢着淡淡的幸福。 “鲲宇想是也和你学的!”陈夫人佯怒的瞪了女儿一眼,说道,“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学武,当年兵荒马乱的,让你学点儿防身的技艺,是怕你碰上歹人吃了亏,谁想到……鲲宇当年多么文静秀气的一个孩子,生生的叫你给……” “瞧您说的!娘,鲲宇才没象您说的那样儿呢!”陈婉撒娇道,“女儿现在都是二品诰命夫人了,娘,您口下留情,就给女儿留些颜面吧。” “好好好,我不说了,反正哪,你给我记好了,冠臣可不能变成语曦那样儿!”陈夫人笑着起身,抱过了外孙林冠臣,在他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亲,“冠臣以后可是要考状元的呢!” 第四百二十二章初拜泰山 “冠臣要好好读书,一定考上状元!”幼小的林冠臣听到陈夫人的话,竟然使劲的点了点头,大声的说道。 “哟!冠臣有这个心气儿,好!好!”陈夫人听到林冠臣的话,高兴得什么似的,转头对陈婉说道,“果然和鲲宇一个样儿!” 陈婉看着母亲高兴的样子,知道母亲已然没有了对丈夫林义哲的丝毫怨怼,心中一时无比快慰。 自从自己嫁给林义哲之后,母亲因林义哲与左宗棠交恶,致使父亲被左宗棠上书劾免险些充军新疆,一直对林义哲抱有不满,虽然她嘴上没说,但在给女儿的信里面,却时常有些许流露,并认为林义哲轻浮孟浪,将来恐怕会惹大麻烦上身,祸及妻小。陈婉作为女儿,当然明白母亲是为自己担心,但她坚信,自己的眼光没有错,林义哲绝不是那样的人。 而现在,林义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母亲的看法是错误的,作为女儿,她的高兴是可想而知的。 “鲲宇常说,孩儿幼时须当顺着他们的天性,就其喜好发展,日后方有大成。”陈婉笑着说道,“他也说冠臣现在便喜好读书,日后当是状元之才。” “冠臣喜爱读书最好,可语曦……”陈夫人又一次听到院子当中传来的“枪响”,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这个当娘的,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女儿记得小时候,刚习武的时候,练不下来,娘还教导女儿,好女多奇志,怎么今儿个反倒不要外孙女习武了?”陈婉笑着揶揄了母亲一句。 “嘿!小丫头片子!你还长本事了啊?还教训起娘来了!”陈夫人又瞪起眼睛来,“告诉你,你就是正一品诰命你还是我女儿!娘的话你敢不听?” “哎哟!娘——瞧您这话说的,女儿这诰命不是也有您一半儿嘛!没有娘哪有女儿啊!”陈婉笑着向母亲撒起娇来,她知道,母亲并没有生气,而是以这种方式表达着心里的高兴。 毕竟,自己的女婿年纪轻轻的就做到了正二品大员,连带着使赋闲在家卖香团的丈夫也沾光跟着起复,而且起复后的丈夫的品级才和女儿持平,按照朝规,哪怕是自己的丈夫见了女儿,也得客客气气的呢! 在陈湜起复奉命进京陛见后,陈夫人便应女儿之邀来到了福州,帮助女儿照看三个小儿女,陈夫人嫌林府的丫鬟毛手毛脚的,好多事情都是躬身亲为。一方面是她平日里细心惯了,一方面也是在安享天伦之乐。 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每个人家,都能享受到儿女绕膝含饴弄孙之乐的。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林语曦蹦蹦跳跳的拎着一把细长的枪口还在冒烟的小手枪进来了。 见到陈夫人,林语曦将枪放在了桌上,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在陈夫人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阿婆好。” 看到林语曦在自己面前忽然转成了淑女,陈夫人适才心中关于她将来嫁不出去的担忧瞬间烟消云散,满心欢喜的将林语曦拉到了身边,细细的打量起她来。 这个女孩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象是有一股清新的芬芳在整个室内悄然的散开,慢慢的蔓延在每个人心头。她象一枝傲雪的寒梅,伫立在幽静的山谷中,恬静优雅的径自绽放,无论身周左右有多少人注视着她,她都象独自置身在空无一人的原野中一样,眼角眉梢,无不洋溢着自由浪漫的气息。比起一般美女的眼睛不同,她的眼睛大而有神,似乎眸子里有水波荡漾,仿佛无时不刻在默默倾诉着什么;坚毅挺直的鼻梁,兼有女孩子的俏美又有点男孩子才有的英气。 “哎呀,哪怕是梁红玉花木兰,小时候怕也没有语曦好看!”陈夫人拉着林语曦的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陈夫人并不知道,多少年之后,她所说的关于林语曦和林冠臣的话,会真的成为现实。 “阿婆,爹爹是不是会和阿公一道回来?”林语曦脆生生的问道。 “会的,会的!”陈夫人笑着点头道。 听到女儿的问话,陈婉的心中瞬间涌起对丈夫的浓浓思念。 此刻的她,不会想到,父亲和丈夫,会在北京,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碰面。 林义哲和陈湜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文祥府中。 此时的陈湜,听着林义哲和文祥侃侃而谈海军和海防,眼中满是惊佩之色。 文祥因为急于要充实北洋海防,护卫京津,是以打算从英国购入“小铁船”(即伦道尔式炮艇,以其船小炮大,中国又称“蚊子船”),而在看了林义哲进献的《西洋船炮图说概要》和《外国师船图表》后,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是以多次召林义哲前来商议。因而这几日文祥和林义哲谈的,全是海军和军舰的话题。 日本自三国时代以来,就被中国称为倭国,士大夫们对之动辄嗤之以鼻,对其不以为然。在当时整天高唱着“盛世”凯歌,做着“****上国”迷梦,四处充盈着虚骄气息的中国社会看来,日本只不过是个化外的蛮夷。然而,就是这个一贯被中国瞧不起的东邻小国,在学习了一些西方先进技术后,竟然肆无忌惮向中国发起挑战,并打算侵占中国的疆土,由此在中国社会引起的震动不啻于一声晴天霹雳。海防建设的重要性、紧迫性得到凸显。这一次尽管中国海军战胜了日本海军,但中国海防的不足之处也暴露无遗。恭亲王奕忻事后曾痛心疾首地在奏章中写道:“今日而始言备,诚病已迟;今日再不修备,则更不堪设想矣!”并追思自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尽管开展了部分旨在自强的事业,诸如建船厂、造军舰等,但“人人有自强之心,亦人人为自强之言,而迄今仍并无自强之实,从前情事几于日久相忘”。认为应当立刻抛开以往的成见,采取果断措施,尽快加强国家的海防实力。 朝野间加强海防的呼声日高,而京津一带的海防不足则凸显出来。在和日本达成和约的当天,林义哲便下令将“威远”、“横海”、“康济”三艘巡洋舰和“飞鹰”号高速通报舰按照之前和李鸿章的约定调归北洋统辖,此外还将成为船政水师练习舰的日本战利舰“龙骧”号也借调给北洋,以充实北洋防务。这四艘军舰的加入使北洋的海上作战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加强,但北洋地区的陆上防卫,形势仍然不容乐观,是以在海关总税务司赫德向总理衙门热情推荐英国制造的新型伦道尔式炮艇时,一下子便引起了文祥等人的注意。 早在1874年10月23日,中国和日本紧张谈判之际,取代李泰国担任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的赫德经由上海向他在伦敦的忠实部下金登干发去了电报,称中国方面打算外购军舰。事实正是如此,在日本的强烈刺激下,继中途夭折的阿思本舰队之后,中国近代第二次外购军舰的活动渐渐拉开了帷幕。与第一次购舰活动用于镇压国内起义的目的不同,这次购舰主旨相当明确,就是巩固海防,抵御外侮。 其实就在日本侵略台湾,中国朝野上下为之震惊、群情激愤的日子里,这个西方人的身影就开始频繁地在总理衙门出没。身为英国在华利益的重要代言人,赫德敏锐地觉察到中国即将以日本为假想敌扩充海军的迹象。这位久居中国,深谙中国官场之道的英国人明白这将是影响、控制未来中国海军走向的重要契机。良机不容错失,随即他凭借其特殊的身份,开始与主管总理衙门的恭亲王奕忻密切接触,做起推销英国军舰的生意来。自阿思本舰队事件之后,虽然在上海、福建等地耗费巨资,经历了近十年的自造军舰的尝试,中国的海防实力有了很大起色,建立起了一支西式蒸汽舰队,但中国自制军舰的数量还是太少,因而直接购买西方先进军舰的提议此时悄悄开始占据上风。 在中日两国的海战结束之后,铁甲舰,巡洋舰,炮舰这三个舰种走进了中国人的视野。而喜欢夸夸其谈的赫德,本人实际对海军领域只是个略知一点皮毛的外行,将中国人对于外购军舰的兴趣挑起来后,赫德便急匆匆与远在伦敦的属下金登干商讨具体如何推销军舰。而林义哲、沈葆桢、李鸿章、丁日昌等中国官员从自己掌握的海军知识出发,急切想获取的是威力巨大的头等铁甲舰。但这种军舰造价过于昂贵,经历二次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战争沉重打击后,清政府的国库几乎囊空如洗,加之用兵西北,一时无力负担,而且大型军舰对于操舰人员的专业技术知识也有极高的要求,遽难办理。很快,赫德和金登干都注意到了当时世界上一种最新潮的军舰,一种价格便宜,而且据说是大型铁甲舰的“天煞”、“克星”的小军舰。 第四百二十三章海军建设方略 这种小军舰的设计者是英国着名舰船设计师乔治?伦道尔,这种小小的军舰成为了他一生事业的重要奠基石。由他设计的“坚定”号(Staunch号,中国音译为“师丹”号)炮艇,是阿姆斯特朗公司建造的排水量仅有200吨的小型炮艇,长22.86米,宽7.62米,吃水1.98米,装备有2台蒸汽机、2座锅炉,主机功率134马力,航速7.5节。和进入蒸汽时代以来,那种比巡洋舰小,航速迟缓,在甲板两侧安放火炮,“以供杂役”的旧式炮船完全不同,这种小炮舰彻底抛弃了传统的船旁列炮布置法,而是在船头露天安装了一门9英寸口径的前膛巨炮,巨炮的炮身安装在一套带有4个支柱的地井式炮架上,整个系统异常复杂。平时火炮低座在船体里,以防重心过高,保持军舰的稳定性,使用时则通过液压系统,在4至6分钟内将火炮举升到甲板上。每发射1发之后,火炮在自身巨大的后坐力推动下,再缓缓降到甲板下,进行下一次射击的装填工作。显得古怪的是,这种军舰在火炮发射前必须下锚,否则谁也无法预料巨大的后坐力会对小船产生怎样的影响。 赫德打算向中国推销的正是这种伦道尔式炮艇。赫德深知当时中国的财政情况捉襟见肘,与其推销短时间内中国根本没能力购买的大型铁甲舰,不如推销这种价格低廉,而且据称能打败铁甲舰的小型炮艇——蚊子船。 尽管赫德、金登干为推销军舰不遗余力,大肆宣传,但赫德对蚊子船的用途其实有清醒的认识,称这种船只是在浅水区对付铁甲舰的利器。对这一点,林义哲也予以认同,认为“有此巨炮小船,守口最为得力,较陆地炮台更为灵活”。实际上林义哲、赫德等从一开始就已经明了,这型军舰就是一种水上炮台。但由于赫德的推销运作得好,使很多中国官员对其“铁甲克星”的作用深信不疑,是以纷纷上奏,请求总理衙门批准购买这种既便宜又能和铁甲舰对抗的蚊子船。而文祥出于谨慎考虑,还是多次征求了林义哲的意见。 而对于西洋船学炮说并不太明白的陈湜,这一次等于是让女婿给好好的上了一课。 “鲲宇的意思,是这小铁船乃是守口利器,补陆地炮台之不足,而非能出远海作战?”文祥听了林义哲的详细解说,明白了过来。 “回中堂的话,正是如此。至于赫德金登干等夸夸其谈,越说越奇,宣称此种小舰能在浪涛汹涌之大洋上作战,乃其一贯说话夸张之浮夸作风而已。”林义哲道,“此外,西国不欲我海军可与彼争胜,是以赫德等才借口我国款绌,推荐此等小铁船,其目的不问可知。” 文祥听了林义哲的回答,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正如林义哲所言,赫德的推销伦道尔式炮艇的目的很明显,也和英国政府的对华政策相呼应——英国人并不希望中国拥有一支具有远洋作战实力的真正海军,他们所愿意看到的仅仅是中国能维持一支小规模的近海巡缉力量,能够自行绥靖海面,对付海盗就足够了。 不幸的是,英国人的这个想法遭遇到了竞争对手——法国在商业利益和中国市场的巨大诱惑下,以及出于同英国进行竞争的考虑,竟然和中国合作开展造船业,使得中国建立起了第一支近代意义上的真正海军——船政水师。而英国为了不想使法国的影响过于强大,违心的和法国人展开了竞争,是以有了赠送中国一艘巡洋舰的举动。这种情况的出现,可以说是英法两国为了和中国拉关系的恶性竞争的结果,并不意味着英国对中国的政策的根本转变。 听到林义哲说出了这购舰背后的内情,陈湜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同时对林义哲这个女婿又多了一层敬佩。 “既然如此,鲲宇又说这小铁船可以买,却是为何?”文祥又问道。 “回中堂,这小铁船虽不能于外洋作战,然守口护港,确是利器,我沿海诸处海口,炮台虽多,然皆为陈年旧式,所备之炮以古炮居多,一遇外敌,毫无用处,而现下全部改建西式炮堡,配备新式火炮,力有未逮。如北洋诸处口岸,现下增设炮台,所费均难以筹措。而此等小铁船,可谓能移动之水炮台,不须专驻于一处,某处当防,则可移而驻之,远较陆路之固定炮台得力,又可以一当十,省兵员炮械之费,是以晚辈建议可购置数艘,先解京津防务之急。”林义哲分析道,“北洋现已有巡海快船三艘,旧铁甲船一艘,如再添有小铁船三四只,则遇警时以巡海快船及铁甲船出战,小铁船助炮台守口,则战守皆有所峙。” “你说的有道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罢。”文祥点头道,“你回去后,把这些写个条陈给我。这事儿,回头还得给李少荃知会一声。” “晚辈遵命。”林义哲恭恭敬敬的拱手道。 “鲲宇,你刚才也说了,西国不欲我海军有与彼争胜之力,如若将来我大清欲购买或自制铁甲船,彼等不愿助我,而我之器械技艺未成,却又为之奈何?”文祥想到林义哲刚才说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之色,又问了起来。 “回中堂,此时晚辈亦想过很久,最后还是着落在‘外须和戎,内须变法’上面。”林义哲答道。 “你说得详细些。”文祥凝视着林义哲,脸上满是专注之色。 “这‘外须和戎’,即是要为我国之自强,争得一和平之局。而我若大张旗鼓发展海军,与西国为敌,彼等警惕之下,自是不肯助我。而为安西国之心,我可向英法明示,中国办理海军,非为同英法为敌,乃是为了防范日本及俄罗斯。彼见我无与其为敌之意,自肯助我,而我则全力修内,学习西国自强之道,变法图强,则大事定矣。日后彼见我之海军能自造铁甲与之争胜,当亦无可奈何。”林义哲道,“晚辈建议购置英国小铁船,其目的除为海防之外,亦有安其心之意也。” “好!好!”文祥听到这里,禁不住连连赞叹起来。 看到文祥望向林义哲的目光中满是欣赏之意,有如老师看着成才的学生一般,心中是又惊又喜。 这样看来,外间传闻的,文中堂欲向自己的这个女婿要一张门生帖的传闻,只怕是真的了! 想到现在应该是已经到了福州女儿家的妻子当年对这个女婿的评语,陈湜不由得对自己最初的“慧眼识才”感到有些得意。 而且,这个女婿的学问,也着实是令他感到吃惊啊! 今天陈湜刚到京城,便即刻前来拜见举荐自己的文祥,一为感谢,二为请示机宜,为陛见问对做准备。文祥则告诉他,朝廷已经决定要在台湾设置行省,可能会任命他为首任台湾巡抚,关于台湾的事,要多问他的女婿林义哲! 而仅就今天他亲耳听到的这些,就已经够他学上一阵的了! 看样子,日后自己怕是免不了要多多的向这个女婿讨教了…… 此时林义哲虽然专心的同文祥对答,但陈湜脸上的表情,他一样尽收眼底。 想到自己已经用学问镇住了老丈人,林义哲禁不住有些得意。 接下来,他应该是不会想着问自己以前的事了…… “舫仙,你可真是招了个好女婿啊!”文祥的一句话,将陈湜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中堂过奖了。”陈湜含笑拱手说道。 “舫仙,鲲宇于台湾情形亦极是熟悉,你可多问些个,让他帮你弄个方略出来,皇太后问起,便好回答。”文祥道,“只要奏对称旨,这台湾巡抚的位子,便非你莫属。” “多谢中堂指点。”陈湜听到文祥又一次提醒自己,对自己的女婿林义哲益发看重了。 三人又谈了一会儿之后,林义哲和陈湜便告辞而出,而在离了文祥府第回到贤良寺之后,林义哲将陈湜请到自己的寓所,这才以婿礼拜见。 “不知岳父大人今日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岳父恕罪。” 看到林义哲在自己面前毫无上官的架子,一派谦和,心中愈发喜欢,赶紧一把扶住了他。 “自家人,多年不见,快别多礼了!”没等林义哲拜下去,陈湜便一把扶住了他,拉住了他的手,要他坐下。 “都是因为晚辈的关系,让岳父大人受累了!”看到赋闲在家多年的陈湜,林义哲心下歉然,哽咽着说道,“这一次岳父又要远涉大洋,到台湾那荒僻之地去,晚辈心中,着实难过……” 他害怕陈湜和他畅述前情,是以赶紧的将话题往台湾上引。 “鲲宇说哪里话来!是左宗棠气量偏狭,胡光墉暗中使坏,不关你事!”陈湜摆了摆手,摇头说着,眼中闪过愤怒之色,“胡光墉这厮,日后绝没有好下场!” 第四百二十四章赫德的注意 对于胡雪岩险些将自己弄得发配新疆喀什,陈湜一想起来,便是切齿深恨。 “岳父大人切勿动怒,伤了身体。”林义哲急忙劝说道,“此等小人,必有恶贯满盈之日,报应的一天!” “是啊,不提这恶毒小人了!” 陈湜见到林义哲对自己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感动,想起今天是翁婿相见的日子,不想让胡雪岩给破坏了好心情,便道:“来!咱们爷儿俩好好儿的喝一盅!” 因为林义哲在京一切从简,并未象时下的诸多名士大官一般带着专门的厨师,没法在寓所置办酒席,当下便带着陈湜来到“广和居”酒家,要了一桌酒席,翁婿二人对谈畅饮起来。 和自己原来想象中的不同,陈湜的言谈举止完全是一副文士的模样,和唐定奎周盛传这类的武将并不一样,也许是转文职过久了的关系(按察使是文官),但林义哲还是能感觉到这位岳父大人不但性情爽直,而且很是具有亲和力。 现在林义哲总算明白,为什么陈湜受自己连累家宅被暴徒冲击时,会有昔年已经裁撤的旧部自发前来守卫了。 也许是提前知道了自己可能被任命为台湾巡抚,陈湜显得很是兴奋,席间问的都是关于台湾的问题,林义哲一一详细作答,令陈湜赞叹不已。 而林义哲想到将是自己的岳父主持台湾大局,自己在台湾再设船厂正可借力,心中也是兴奋不已。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总税务司署,赫德已经得到了总理衙门决定订购四艘英国造的伦道尔式炮艇的消息,正兴奋不已的写着给远在伦敦的忠实部下金登干的信: “亲爱的金登干: 我已经收到你的到A/50和Z/37号为止的信。 感谢你为答复我的电报,花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去搜集这样完整的信息。对任何一点我都没有什么可说的,在今后需要时将使用你的备忘录。总理衙门已经采纳了我的建议,很快就会将具体的购舰要求告诉我。 皇位的继承是经过了经心策划的,因而进行得很平稳。限于我们之间说,恭亲王的权力比任何时候都更大,并且,凭他以往的经验,我想他今后当政的十年将表现出良好的成绩。 威妥玛有了第六个孩子——是个女儿,生于新年的第一天——光绪元年,她的乳名叫新禧(新年快乐)!听说他今年春天准备回国一趟。 请不要继续给我寄《卫报》了,我实在没有时间看它。《海军报》要继续寄,很可能会有用。 中国人不但通过汇丰银行借钱,而且上星期他们又在上海向丽如银行和怡和洋行借了更多的钱(具体数目不清楚,我相信是短期贷款,三年的)。正如你的电报所说,此事是由胡光墉和瑙尔汀经手的。汇丰银行的贷款是一笔真正的政府贷款,但该行借出的是它自己的钱还是收集别人的钱,我不知道。我认为就中国而论,作为投资,都是极其安全的。这是一笔帝国贷款,并有正当的授权。但该行的日子现在并不好过,如果有一天听到借贷双方都发生困难,我是不会感到意外的。 关于福州船政局的造舰经费来源问题,我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中国人很可能是从罗特希尔德银行得到的贷款!据说那位年轻的总理衙门大臣林义哲和罗特希尔德子爵阁下私交很好。我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但是如果这是真的,我也不会感到奇怪。我心里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也许是这位林大臣将他存在罗特希尔德银行的存款拿出来给了船政局使用。因为他是著名的‘林氏内衣’的发明者,他的服装公司带给他巨额的收益。我相信,他是最富有的那些中国人当中的一个。 关于炮舰的问题,我看不需要再补充什么了,但仍然有几点要你特别注意: 1,立即向我报告每艘炮舰装备齐全后的合同价格。 2,大炮必须通过政府检验。那种检验是什么?要详细描述,因为我还得向中国人说明。 3,由于阿姆斯特朗公司是承造一种特种舰只,即:适于远洋航行,并有一门巨型大炮作战,所以我想就应完全责成该公司负责,我们不需要请人监督这项工程,或检验它们的规格。但建造完毕时,最好还是请一位专业技术人员来证实所造即将交货的舰只符合规格要求,等等。 4,居住舱室应做得朴实无华,不要那些华尔不实的东西,要哥特式风格,而不要伊丽莎白式的。你要记住,这些舰只是给中国人居住的。让阿姆斯特朗公司考虑这样一艘军舰需要多少英国船员(即操纵大炮和舰上其它工作的人员),然后假定舰上需要三个中国人干两个英国人的工作,而四个英国人的房间可以住五个中国人,照此安排。 5,这些舰只要设计安排双层天蓬。 6,我已经得到授权购买一艘装备80吨大炮的轮船,但我请他们先等一等,因为我担心万一到最后时刻将证明这种大炮不行。如果目前正在进行的80吨大炮的试验令人满意的话,我们将订购两艘。 7,如果这一次订购的轮船证明满意,我们可能再订购10艘或12艘。 8,要保证这些舰只远航性能良好,航速要按照承诺达到9海里,燃料消耗要小。 9,三桅船对中国海岸是最灵巧的。 10,每一等级的舰只能装载各种炮弹多少发? 11,特别提醒阿姆斯特朗公司,注意弹药库要造得安全,并设在方便的位置上。设一水泵与之相联,以便一下子可以充满水。 忠实于你的赫德” ※※※※※※※※※※※※※※※※※※※※※ 《李文忠公集:复林鲲宇抚军》: “所论台地开辟机宜,谓添立郡县,须审量村社、分析民番,其野番屯聚处,约法羁縻,戒勿嗜杀,土地人民,尚不足与经营,洵为能见其大。若侈言远略,所在屯兵,岁饷百万以外,又等新疆之有出无入,为国家增一漏卮,其势亦断不可以持久。……幼帅谅已回省,面相辩论,冀有归宿。所得番地,果无可开之利,似不必张皇幽眇,致有后艰。言者多以经略台湾可为富强,现下饷力极绌,日人赔款支付前,恐无力开发。果能得舫仙坐镇,疏通拊循,当为至善。” “船政替人,幼帅与仆商未定,仆意本在南洋辖境,无论何人承办,尚须幼帅遥制为宜。请留闽关四成,已分海防额饷,此后仍要有着之款,乃可扩充。南、北洋分任海防,亦系有名无实,岁拨四百万,断不能如数拨解,即使全解,一时尚不足开办也。省、厦电线既以十五万元自购,何以仍授权于丹人?想由华人不能承造,雇用洋师。若令精巧员匠帮同学习,俟艺成可径遣去,流弊较少。闻闽中新设水雷局,似与电线相因而成,其教水雷洋弁,技艺如何?尚欲唤至津门一试。水雷为守口、破船利器,名目甚繁,亟须考究精练。泰西各国日益强盛,而中土一无足恃,即造铁舰、修炮台、添防兵,绝非可云抵御。尊论欲求制胜,朝廷之计,似更茫如捕风。君此次得入海署,士林便有藩镇之议,言及北洋,亦是此论,令人惶悚。天数人事之穷,无如何也!我辈止有尽所能为其所不能为者。” ※※※※※※※※※※※※※※※※※※※※※ 北京,贤良寺。 林义哲看完了李鸿章的来信,感受到了他信中浓浓的忧虑之情,也禁不住暗自叹息。 尽管因为日本这一次入侵台湾的强烈刺激,中国朝野上下呼吁变革日高,但“不和谐”的声音始终没有停歇。 在朝廷公布了成立“总理海军事务衙门”的谕旨和醇亲王入主海军衙门、以文祥、沈葆桢、林义哲、李鸿章分任海军衙门大臣以及在台湾建省、陈湜任台湾巡抚的任命后,清流言官们便在第一时刻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而反对的主要焦点,便集中在海军衙门的人事上。 监察御史李德水率先上奏,称不应该让沈葆桢、林义哲和李鸿章进入海军衙门,他的理由是沈葆桢是林义哲的姑父,李鸿章又和沈葆桢同年,且和林义哲交厚,“台湾有事时二人便私相调兵”,有过密切合作,如果让他们三人把持了海军衙门,不懂海军的醇亲王势必会被架空,“海署形同虚设”,“北洋、南洋皆成藩镇”,如此一来,一旦北洋和南洋联手作乱,江山社稷势必不保! 更为可恨的是,李德水在折子当中激烈的反对醇亲王主管海军衙门,因为醇亲王是皇帝的生父,“须当避嫌”! 李德水的这个奏章一上,更多的清流言官纷纷跟进,一时间大有将沈、林、李三人不踢出海军衙门便不算完之势! 第四百二十五章清流毒箭 正是因为清流言官们的参劾,李鸿章是以才会在信中表达了对他们这些洋务派官员的前途的忧虑之意。 在得知李德水折子的内容之后,慈禧太后出人意料的并没有马上给出答复,而是保持了沉默。而正是慈禧太后的沉默,让李鸿章感到疑惧不安。 林义哲当然明白慈禧太后因何会有如此反应。因为这一次清流言官们的确戳中了慈禧的软肋! 自成功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之后,地方督抚的权势较之以往有了很大的增长,这“藩镇之势”,确是令慈禧太后一直非常警惕的事! 而自己身为福建巡抚、台湾事务大臣,统领船政水师,很早便已经被清流给扣上了“藩镇”的帽子! 自己的福建巡抚一职,被朝廷借口“籍贯”问题免掉了,与此亦不无关系! 而在陈湜就任台湾巡抚之后,自己的台湾事务大臣这个临时性的职务,也将寿终正寝,也是朝廷想要防患于未然! 要怎么样才能破解掉清流这一次毒辣无比的攻击呢? 林义哲放下了李鸿章的信,在屋内一边踱着步,一边思考起来。 过了许久,门房的通报声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老爷,承恩公崇绮崇公爷派人来了,请大人去府上赴宴。”门房说着,将一张大红金字请柬递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承恩公府上的人还说,承恩公请大人务必赏光前来。”门房又道。 “好,你要他稍等,我换了衣服,便即刻随他过去。”林义哲说道。 门房应声退去。林义哲拿着那张崇绮的请柬仔细看了看,心中突然电光火石般一闪! “呵呵,真是巧啊!此事正好便着落在承恩公身上!”林义哲看着手中的请柬,不由得笑了起来。 差不多同一时间,圆明园,天地一家春,大雅斋。 外面的天不过微微现出的鱼肚白,而大雅斋内的慈禧太后却早早的醒了。 她素来有个“肝气”的毛病,每当有不顺意的事郁结于心,便会感觉胸腹前隐隐发痛,甚至搅得夙夜难眠,而自前些时日见到那些个说“藩镇”的折子后,这个本已经年未犯的毛病便骤然复发,虽经太医细细调理,已经好转了不少,但只要一想起这件烦心事儿,还是容易感到痛楚。 这个毛病,便是当年和肃顺生气过多留下的…… 不知怎么,此时的慈禧太后,想起肃顺来,却并不象以前那样的恨意浓浓了。 平心而论,肃顺的才干是有的,只是行事太过跋扈了。 肃顺在位时,曾以铁腕吏治整肃官场政风,果断处理“戊午科场案”、“户部宝钞案”,“求起积弊于衰靡之世”。他主张发纸币铸大钱,增加通货,促进经济发展。而且肃顺最早提出应停止对旗人的供养,肃顺虽是满人,但却鄙视那些如同蛆虫一般的旗人,常说“咱们旗人混蛋多”、“满人糊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惟知要钱耳!”,故而他用人不因民族,唯贤是尚,提拔重用郭嵩焘、尹耕云、王闿运、高心夔、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等汉族人才,“平时与座客谈论,常心折曾文正公之识量,故林文忠公之才略。”,“才识在满大臣中实无其比”。 只可惜,他因走到了慈禧太后的对立面,最终被慈禧太后联合恭亲王诛杀! 杀了肃顺之后,慈禧太后还时常会想起他来。尽管有时慈禧太后一想起肃顺便恨意交加,但在心气平和的时候,她也时常为失去象肃顺这样的少有的满人当中的人才而感到可惜。 自床榻上起身,由身边的宫女伺候着把衣裳换好,再由宫女伺候着洗了脸,慈禧太后才召唤道:“李莲英?……” “奴才在!”早已候在大雅斋外的李莲英闻声立刻小步奔了进来,一打马蹄袖,便已是跪了下去。 自刘诚印病倒之后,便是他侍奉在慈禧太后左右了。 “起来吧。”慈禧太后看都没看他一眼,兀自在梳妆台前坐了,沉声道:“先拿茶来喝!” “嗻!”李莲英立刻如遇大赦般的起身,轻手蹑脚的从一旁噤若寒蝉的宫女手中接过一杯刚刚砌好的热茶,恭恭敬敬的献给了慈禧太后。 自从见到了李德水和清流言官们的那些说要罢了醇王总理海军衙门大臣和关于李鸿章、沈葆桢、林义哲“结党”、“形如藩镇”的奏折后,慈禧太后便开始肝火大盛,于身边伺候的人更是毫不假以辞色,十几日下来鞭笞的太监宫女竟有七人之多! 李莲英虽少年入宫,但平日里却也颇留意些乡俗俚语,知道这叫做“被头风”,说得便是像太后这般常见居孀的妇人,每到晚上,青灯孤枕,往往更易想起那些不能跟晚辈,下人说的心事,于是便夜夜失眠,肝火大盛,而身边的人,便也只能是小心伺候,自认倒霉! 慈禧太后端起那个明黄色的写有“天地一家春”字样的茶盏,轻轻呷了口里面盛着的按太医院特拟的方子,用清火去毒、补中益气的药材,加上蜂蜜香料所调制的香喷喷的药茶。温暖甜香的汁液由唇齿间一路流入胸腹,让她原本感觉胀痛异常的胸膈间也舒服了许多。 她好整以暇地啜饮着——自十余年前她失去丈夫,却由一个形同秉笔太监的可批阅奏折的嫔妃一跃而为秉国太后之日起,类似的危机,她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从同治元年的顾命八大臣欺凌她孤儿寡母,到后来的与那位“六爷”的恩恩怨怨,以及地方督抚们做大所引发的“内轻外重”局面…… 每一次的艰难,她都一路挺了过来! 可这一次,清流言官们的奏折,却好似毒箭一般,确实狠狠的戳中了她心里的痛处! 尽管如此,她的思绪仍然是清晰敏锐的——所谓临大事必须镇静沉着,多年的秉国生涯,让她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尽管这一次的变故显得有些突然…… 对于林义哲,她本是放心的!对于沈葆桢和李鸿章也是一样,而安排沈葆桢和林义哲这对不是父子的父子进海军衙门,她的目的便是为了笼络林义哲之心,让他能安心办事! 但是他们三个,却都是汉人! 安排醇亲王主持海军衙门,又加上了满人之中她最为倚重的文祥,也是为了平衡满汉的势力。 在她看来,这样的安排最为妥当,但李德水折子里的那一句“必成藩镇之势”,却又让她的心绪变得不宁了。 而且能帮她拿主意的刘诚印,偏偏在这个时候又病倒了…… 喝了会儿茶,她好容易平静下来,想起了文祥今天要觐见,心下略略安定了些。 这样的大事儿,她还是相当看重文祥的意见的。 “李莲英!”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冷声道。 “你一会去传我口谕,让文中堂不必急着递牌子觐见,等午膳后,再让他乘火车到天地一家春陛见。”慈禧太后交待道。 “是!奴才一会儿就去办。”,李莲英答应着,脚下却未见移步——太后已经说了是“一会儿”了,那就自然还要等上会儿。 “现在……”慈禧捋了捋仍然黑亮的长发,“你这奴才还不过来给我梳头?!” “嗻!”李莲英浑身一个激灵,他急忙应了一声,便走上前去,开始为慈禧太后梳理起那满头长发来。 承恩公府,后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可能是因为喝了些酒,加上地板下的地龙烧得热了些,崇绮和林义哲的面色皆有些泛红。 “林大人,我早就想请你过来,好好的畅叙一番。只是林大人自入京后,办的事都实在太过紧要,不敢相扰,今儿得知大人得了新差使,算是能闲一会儿了,这才冒昧斗胆邀大人前来。”崇绮指着一桌子丰盛的酒宴,对林义哲说道,“今日略备粗肴,只是不知是否合着林大人的口味,呵呵。” “崇公太过客气了。”林义哲放下筷子,笑着拱手为礼,说道,“今日得闲,能在崇公处品尝如此美味佳肴,畅言无阻,真是快事也。我还要多谢崇公呢。” 今天崇绮请林义哲吃的,是带有蒙古族特色的“全羊席”。 这全羊席并不是用整只羊做的,而主要是以羊身上的各处肉为原材料,加上羊的内脏,兼以其它相关菜品,荤素搭配,道道菜都是名厨烹制,色香味俱全,让爱吃羊肉的林义哲着实饱了一回口福。 “自入京后,本想来府上拜望的,只是这事儿一个接一个,无暇分身,又叫言官弹劾的怕了,担心给崇公找麻烦,是以一直不得便。”林义哲又说道,“今日一会,真正快慰平生。” 听到林义哲说到言官弹劾,崇绮显得有些激动,他拿起酒杯,重重的灌了一口,脸上瞬间涨红起来,眼神也变得愤怒起来。 “林大人,你可知我现在最痛恨的,是谁吗?”崇绮哑着嗓子问道。 林义哲听到崇绮的话,立刻便想到了答案,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说道:“还请崇公明示。” 第四百二十六章崇绮的仇恨值 “鲲宇,你是个厚道人!你是个厚道人啊!” 可能是因为过于激动,崇绮的脸色一下子涨红起来。 “鲲宇,别人把你毁成这样,你都一句话没说!你这个肚量,就非常人可比!” 听到崇绮对自己一下子换了称呼,林义哲知道崇绮是要向自己吐露心声,是以凝神倾听起来。 “鲲宇可知,王庆祺那贼子,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崇绮哽咽道,“此贼竟然敢发如此狠毒之言……我那苦命的女儿啊!……” 崇绮说到伤心处,一时间流泪不止。 看到崇绮流下泪来,林义哲知道他伤心于阿鲁特皇后的“流产”,赶紧劝解道:“崇公节哀,切不可过于悲伤,对身子不好。” 林义哲当然知道皇后“流产”的真相是什么(主意就是他出的),但他不敢确定崇绮也知道真相。 王庆祺被当街凌迟处死后,坊间震动,皆以为是王庆祺上的那个皇后和林义哲有一腿的折子里的不堪之语传到了皇后那里,致使皇后“因怒生癫”而流产,崇绮因此恨王庆祺入骨。林义哲听说当王庆祺被凌迟后,崇绮曾派仆人前去买王庆祺的肉回家喂狗,可见所恨之深。 而外间对王庆祺上这个作死的折子的原因一直很是不解,甚至有人怀疑王庆祺的背后有人主使,但林义哲多方打探消息后知道,上这个折子,确确实实是王庆祺自己的主意。 根据了解的情况,林义哲从心理咨询师的角度,大体上推断出,同治皇帝和王庆祺,应该是一对“好基友”。而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搞男风一直在士大夫中间蔚然成风,从汉代开始,到明代达于鼎盛(明朝是典型的“以淫治天下”),清代亦长盛不衰。由于同治皇帝是一个“双性恋”,男女一概通吃,除了宠爱王庆祺之外,最心爱的人便是阿鲁特皇后,王庆祺对阿鲁特皇后分了皇帝的宠爱一直心怀嫉恨,是以在同治皇帝死后,便上折子诋毁皇后的名声,想要置她于死地。 至于王庆祺把自己牵连进去,和皇后扯到一起,一方面是出于“清流”对自己这个士林叛徒的本能憎恨,另一方面便是借自己觐见皇太后皇帝讲述西国孝道使皇后感化转性这个事编出骇人听闻的八卦故事,以求达到轰动效果,激怒皇太后好对付自己。 但王庆祺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个折子不但没有能撼动皇后和自己分毫,反而把自己和全家乃至三族的性命全都丢掉了。 尽管王庆祺已死,但他这个折子造成的“轰动效应”还在,并且给了皇后和她的父亲崇绮以巨大的刺激。 崇绮一时间悲伤难禁,竟自垂头大哭起来。 “小人!贼子!……纵是千刀万剐,也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林义哲看着崇绮悲愤莫名的样子,知道时机已到,该让他明白,谁才是最可恨的人了。 “崇公可知,王庆祺这狗贼去了一个,还会再有,若辈是杀不尽斩不绝的。” 听了林义哲的话,崇绮猛地抬起了头,收了泪水,直直地看着林义哲。 “鲲宇何出此言?” “崇公乃博学鸿儒,熟读经史,晚辈请教崇公,前明之亡,亡于何辈之手?”林义哲问道。 “前明乃是亡于流贼之手。”崇绮不明白林义哲因何问起前朝的灭亡原因来,不由得愣了一下,“难道鲲宇另有高见?” “前明之亡,非仅为李自成、张献忠之诸流贼,还有那班空言塞责、见风使舵的奸臣佞幸!”林义哲沉声道,“那魏藻德,即今日之王庆祺也!” 听到林义哲提到魏藻德,崇绮立时明白了过来。 魏藻德是顺天通州人。崇祯十三年举进士。殿试时崇桢皇帝思得异才,复召四十八人于文华殿,问:“今日内外交讧,何以报仇雪耻?”魏藻德即以“知耻”对,又自叙十一年守通州的功劳。崇桢皇帝很高兴,于是擢置第一,授修撰。 林义哲却知道,这个魏藻德不仅是明朝最后一任首辅,还是最无德无能的一位状元。之所以如此评价他,是因他做人卑劣,为官无能。然而,他在崇祯年间却有极佳的官运:崇祯十三年中状元,授修撰,至崇桢十五年时即被超升为礼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不到三年就从正六品骤升为正三品。 按说,魏藻德做官为政一无建树,二无学术,其存在与升迁只能加速明帝国的崩溃,那他是凭借什么一路官运亨通的呢? 答案是魏藻德别无他长,就是擅长辞令,有辩才,而且深通崇祯的谋略,故而总能迎合崇祯的心思! 事实上,说他会迎合崇祯心思,也是抬举了他。因为他只对于己有利之事才迎合,于己无利则置若罔闻罢了。象崇祯末年,在李自成步步逼近北京的情况下,崇祯急于筹集军饷,命官员捐款“助饷”,魏藻德为保住其家财,率先表示“家无余财”,反对崇祯征饷。使得征饷之事因未见成果,最终草草了事。崇祯十七年,在北京城内外交困之时,魏藻德临危受命,成为内阁首辅,当李自成兵临城下之时,崇祯问他有何对策,一向口若悬河的他却选择了闭口不言,崇祯再问,你只要开口,我立刻下旨照办,魏藻德依旧是垂头不答……三天后,北京陷落,崇祯自缢,明朝覆亡! 假如魏藻德只是一介书生并不精通国家大事,只会投机钻营,还可以理解其优柔寡断、胸无大计之表现,但他在李自成成为大顺皇帝时的变节行为,就更能看出他的品质何等低劣。 京城陷落,象工部尚书范景文等一大批人死节,而作为明朝最后一位首辅的魏藻德,却很快投降了李自成。然而在农民军那里,他并没有受到优待。李自成责问他为什么不去殉死,这个曾经“知耻”的状元却答道:“我正准备效力新朝,哪敢去死。”李自成手下大将刘宗敏指责其身为首辅而误国,魏藻德为自己辩解:“我本是书生一个,根本不懂得政事,加上崇祯无道,所以才亡了国。”刘宗敏哪怕是个大老粗,听了他这样的话,也大怒说,你从一介书生到状元,不到三年就做了宰相,崇祯哪点对不起你,你竟如此诋毁于他。说罢,命人掌其嘴数十下。 当时,农民军还强迫那些投降的明臣交钱,魏藻德属阁臣,不仅不能例外,还规定交钱不得少于十万金。在酷刑之下,魏藻德拿出了白银数万两,而当初倡议朝臣捐钱的时候他却是一个子儿也不愿掏。 恶人还得狠人治。魏藻德在被夹棍夹断十指的威逼下虽拿出了数万银,但刘宗敏绝不相信一个内阁首辅仅有几万两白银,故而继续用刑,据说魏藻德曾在狱中呼喊,之前没有为主尽忠报效,至有今日,悔之晚矣!在经历了五天五夜的酷刑后,魏藻德因脑裂死于狱中,结束了可耻的一生! “崇公想是知道魏藻德的事的。此辈小人,当初拒绝明帝征饷,就是为了保自家的财产,他们这帮人,以为只要投靠新主,财宝依旧可以传家傍身,新朝依旧有他们的位子。平日里他们空发言论,误国祸民,待到国家破灭之日,便似狗一般向新主子摇尾乞怜,气节尚不如青楼之歌姬!在他们心中,只有自己,哪有朝廷社稷?所谓‘江山代有恶人出,各苦苍生数十年’,即此辈也!”林义哲正色道,“那王庆祺如此污言谤毁,所为者何?上位邀宠也!盖新君立,先皇皇后有孕在身,地位尴尬,若母子俱亡,则便无日后之‘争国本’。他妄图以此法置先皇皇后与死地,好得重赏,所幸圣明在上,立识其奸谋而诛之。此辈小人,为一己之私,不惜铤而走险,害人性命,用心何其毒也!前明即亡于此辈之手,而今我大清,亦难保不被此辈祸害!” 听了林义哲的话,崇绮的脸色渐渐由红转白,一双拳头也紧握了起来。 “崇公现下只恨那王庆祺,须不知,比王庆祺可恨者仍为数不少!”林义哲紧盯着崇绮的双眼,道,“崇公可知,当年令尊赛老大人是因何下狱的?” 听到林义哲提到父亲赛尚阿的往事,崇绮的眼中登时怒焰升腾。 赛尚阿是著名的蒙古族大臣,也是咸丰皇帝的亲信近臣,历任内阁侍读学士、头等侍卫、哈密办事大臣、都统、户部尚书等职。因为办事公允、认真负责,赛尚阿多次得到朝廷的嘉奖和提升。1851年(咸丰元年)春,赛尚阿授文华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管理户部。这一年爆发了太平天国运动,声势日渐浩大。赛尚阿再次受命钦差大臣督师广西,进剿太平军。赛尚阿两次受命钦差大臣,足以说明赛尚阿在清廷所受到的相当的重视了。 然而赛尚阿的老将出马并没有使清廷如释重负,事实上太平军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赛尚阿几经转战围剿虽然小有收获,但最终没有挽回一败涂地的命运,成为太平军的手下败将。太平军势如破竹,冲破清军围剿,从广西进入湖南,随着太平军攻入长沙,并沿途吸收兵力五六万人,大大增强了进攻的实力,使清廷极为惶恐且震怒。从此,赛尚阿走进了自己的悲剧命运。在言官的参劾下,他先是被摘去顶戴花翎,革职拿问,随后即押解回京,定斩监候,籍没家产。他的三个儿子也受株连,均被革职。崇绮就是在那时被革去了工部主事官衔。 赛尚阿本来因失职重罪被军机处和刑部联合判处了极刑,但在军务紧急的用人之际而最终获得释放。后随御前大臣僧格林沁办理巡防事务。经过几年的效力赎罪,1861年(咸丰十一年),赛尚阿被授正红旗蒙古副都统。但再也未能进入中枢。 而今,赛尚阿已然是风烛残年卧病在床,不能再为朝廷效力了。 对于父亲受到的打击,崇绮是有着切肤之痛的。 “当年兵败,非是赛老大人才具不足,指挥失当,而是兵力单弱,难有作为,那班书生空喊进剿,临事却无一人敢挺身而出,只知妄言诟詈,以图卸责!”林义哲道,“须知是谁保举赛老大人带兵的?兵败后又是谁落井下石的?不都是一辈人么?” “鲲宇说的是……”崇绮狠狠的一拳捶在了桌上,震得几个杯盘在桌上跳了起来。 “恨不能尽诛此辈!”崇绮咬牙切齿的说道。 听到崇绮的话,林义哲知道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便适时的止住了话头,避免崇绮受的刺激过于剧烈。 “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让崇公见笑了。” “哪里哪里,我与鲲宇一见如故,是以才能如此掏心窝子的说话。”崇绮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立时回过神来,笑着说道。 崇绮亲手取过酒壶,给林义哲斟满酒杯,二人随即举杯对饮,重又边吃边畅谈起来。经过了刚才的这一番肺腑之谈,二人都感觉比之前要亲近了许多。 宴罢,崇绮又延请林义哲至书房闲谈良久,直至傍晚,林义哲告辞时,崇绮尚觉意犹未尽。 送走了林义哲,崇绮又回到书房,翻开了一本《明史》,找到了这样的文字: “……演为人既庸且刻。恶副都御史房可壮、河南道张煊不受属,因会推阁臣谗于帝,可壮等六人俱下吏。王应熊召至,旋放还,演有力焉。” “自延儒罢后,帝最倚信演。台省附延儒者,尽趋演门。当是时,国势累卵,中外举知其不支。演无所筹画,顾以贿闻。及李自成陷陕西,逼山西,廷议撤宁远吴三桂兵入守山海关,策应京师。帝意亦然之,演持不可。后帝决计行之,三桂始用海船渡辽民入关,往返者再,而贼已陷宣、大矣。演惧不自安,引疾求罢。诏许之,赐道里费五十金,彩币四表里,乘传行。” “演既谢事,蓟辽总督王永吉上疏力诋其罪,请置之典刑,给事中汪惟效、孙承泽亦极论之。演入辞,谓佐理无状,罪当死。帝怒曰:‘汝一死不足蔽辜!’叱之去。演赀多,不能遽行。贼陷京师,与魏藻德等俱被执,系贼将刘宗敏营中。其日献银四万,贼喜,不加刑。四月八日,已得释。十二日,自成将东御三桂,虑诸大臣为后患,尽杀之。” 看到“演赀多,不能遽行。贼陷京师,与魏藻德等俱被执,系贼将刘宗敏营中。其日献银四万,贼喜,不加刑”这一段文字,崇绮不由得心中满是对陈演的鄙视之意。 “……藻德居位,一无建白,但倡议令百官捐助而已。十七年二月,诏加兵部尚书兼工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河道、屯田、练兵诸事,驻天津,而命方岳贡驻济宁,盖欲出太子南京,俾先清道路也。有言百官不可令出,出即潜遁者,遂止不行。” “及演罢,藻德遂为首辅。同事者李建泰、方岳贡、范景文、邱瑜,皆新入政府,莫能补救。至三月,都城陷,景文死之,藻德、岳贡、瑜并被执,幽刘宗敏所。贼下令勒内阁十万金,京卿、锦衣七万,或五三万,给事、御史、吏部、翰林五万至一万有差,部曹数千,勋戚无定数。藻德输万金,贼以为少,严刑捶拷,藻德受刑不过,言家有女甚美,愿献贼为婢妾,贼取其女污之后即以为营妓,任由军士淫辱。藻德虽献女,而贼益轻之,酷刑五日夜,脑裂而死。复逮其子追征,诉言:‘家已罄尽。父在,犹可丐诸门生故旧。今已死,复何所贷?’贼挥刃斩之。……” 看完了这段关于魏藻德的文字,崇绮恨恨的骂道:“真是百死难赎其辜!” 联想到自己的父亲当年的悲惨遭遇和女儿所受的王庆祺的诋毁诟辱,崇绮的心里压抑许久的怒火又一次升腾起来。 父亲的前途,自己的前途,女儿的前途,全都毁在了这帮人手中! “此辈小人,我与尔等誓不两立!”崇绮在心中暗道。 他知道,哪怕是为了父亲,为了女儿,为了他自己,他也要和这些人斗下去!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班小人贼子,到底是杀得尽还是杀不尽!”崇绮紧握着拳头,沉声说道。 此时,林义哲已然回到了自己的寓所,晚洗完毕之后,躺在了床上。 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他此时的头脑仍是异常清醒,毫无睡意。 他在脑中,一遍一遍地过着白天和崇绮说过的话。 他相信,如果这些话,通过崇绮传到慈禧太后的耳朵里,清流们的那个“藩镇”的毒计,便可以破了! 想到这里,林义哲感到心中分外的舒畅,他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窗外皎洁的月光,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第四百二十七章海军衙门 林义哲并不知道,就在他白天给崇绮点明“谁是最可恨的人”的时候,在圆明园天地一家春的大雅斋,文祥已经把类似的意思,清楚明白的表达给了慈禧太后。 “回皇太后的话,此次李德水上书言‘藩镇’之祸,实属无中生有,恶意诋毁。”文祥道,“其言绝不可从。” “文相,此前士林参劾林义哲,多属不实之词,我也都给顶回去了。”慈禧太后说道,“这一次李德水上的这个折子,我没有立刻交枢臣会议,实在是这‘藩镇’的词儿份量太重,且士林群议汹汹,若不给个妥当的说法,只怕难以服众。文相觉着呢?” “回皇太后的话,士林清议,中肯者则听,不中者则不必理会。若说林义哲结党,欲借海署以成藩镇,臣忝列海署,岂不亦是林义哲一党?”文祥道,“李德水等人如此夸大其词,无非是欲阻洋务之兴耳。其折中所言,极是可笑,须知林义哲为筹办海军大臣,又非海军之统帅,这藩镇一说真不知从何说起。此辈无识书生,朝廷每有大举措,彼等便群起而攻,藉此出头,临事则百无一用。此辈之言,断不可听,还望皇太后明鉴。” “士林清议,若是一味压制,只怕会让人认为朝廷闭塞言路罢?”慈禧太后见文祥说话变得有些激动,不由得有些奇怪,“文相以为呢?” “臣斗胆想问皇太后一句,辛酉年英法联军入寇,文宗皇帝西狩,士林可有一人为大清殉国否?”文祥低着头说道,尽管他的声音不大,但慈禧太后听来,却有振聋发聩之感。 “那会子,一个个早都跑得没影儿了!”慈禧太后想起往事,怒气上升,重重地哼了一声。 “跑的没影儿了还算好的,更有龚橙之流,卖身事鬼!”文祥恨声道,“还恬不知耻的自号‘半伦’,士林有如此狗彘不如之辈,今日还有何面目喋喋不休若此!” 文祥说的龚橙,是龚自珍的儿子龚孝拱,又名橙,自号半伦(所谓“半伦”者,是言其无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道,只爱一个小妾,五伦去了四伦半,故曰半伦)。初时,他混迹于上海,不知通过什么关系,结识了英国公使威妥玛,被威妥玛招至幕府,周旋于旅居沪上的外国人中,由是洋人呼其龚先生而不名。据说威妥玛非常赏识他,行动有护卫跟从,月致万金。因龚橙当了威妥玛的翻译,外间称威妥玛“多用其策”,龚橙性格又狂放自傲,目中无人,坊间时有传言,英法联军进犯北京,龚橙自告奋勇,将联军引进圆明园,并且抢先一步单骑直入,取金宝重器以归。这是典型的汉奸行经,为天下人所侧目。其人于1870年去世,坊间又有传闻他将这些宝物的百分之一,运到上海变卖,用作嫖资,狂嫖滥嫖,结果发狂而死。 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士林真正的反面典型了。是以这一次文祥把他拿出来说事。 “此次日本侵犯台湾,林义哲不避艰险,亲临前敌参战,并亲手击毙敌酋,忠君爱民之心,天日可鉴!而士林除了在背后一味的诟责于他,可有丝毫抗敌之建言?”文祥接着说道。 “文相说的是,这士林若是人人皆能如林义哲一般,咱们大清也不用受洋人的气了……”慈禧太后叹息道。 “臣曾问及林义哲因何为官,林义哲回答说,他是想兴我大清,使我大清不再为列强觊觎,林义哲曾对臣说,宁死不当亡国之臣!非是臣偏袒此子,实在是此子所言,字字剖心!”文祥跪伏于地,情真意切的说道,“臣以为,如此人才,赤胆忠心,又通中西之学,不大用实是可惜啊!” “我听六爷说,文中堂想问林义哲要一张门生帖子,可有这回事儿吗?”慈禧太后突然问道。 “皇太后圣明!确有此事!”文祥道,“臣之所以如此,是为了试炼此子真心!不如此不足以安心!臣是想要为国举才!望皇太后明鉴!” 文祥说完,跪伏于青石地面之上,重重的叩起首来。 “哎哟!文相!这又是何必呢!”慈禧吃了一惊,“文相对大清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表,我又岂能不知。”她转头命令道,“李莲英!快把文相给扶起来!” 李莲英急忙上前,将文祥扶了起来。 “文相,那海军衙门的这个事儿,咱们还是按照原议,由醇王该管。我琢磨着,想让宝相也兼着海军衙门的事儿,一来你身上担子重,帮你分担一些,二来也好免了外间物议。” “皇太后圣明!臣以为,如此最好!”文祥说道。 又商议了一会儿之后,文祥便告退了,大雅斋内,除了慈禧太后之外,只剩下侍候的李莲英一人。 慈禧太后起身,在室内来回的踱着步。李莲英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慈禧太后踱到了多宝架前,望着摆设在上面的一件件印有“天地一家春”款识的雍正粉彩瓷器,一下子便站住了。 她怔怔的看着这些瓷器,良久,方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李莲英?” “奴才在。” 听到慈禧太后召唤自己,李莲英急忙应道。 “刚才文相说的话,你想必也都听见了,你觉着,林义哲这个人如何?”慈禧太后问道。 “哎哟!老佛爷,奴才哪敢在老佛爷面前嚼外臣的舌头根子啊!”李莲英心里一惊,以为慈禧太后责怪自己和林义哲过从甚密,赶紧答道。 从李德水的折子上来之后,李莲英得知消息便几天没有睡好,他一边赶紧派人通知林义哲做应对的准备,一边也在帮他想辙,但因为时机未到,他始终没敢轻易向慈禧太后进言。刚才文祥觐见时听二人的对答,他便心里头直发急,直到慈禧太后拍板,他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而慈禧太后的这一句问话,又让他把心悬了起来。 但是,此时此刻,不为自己的这位“拜弟”说句好话,他心里又着实气闷的慌。 “老佛爷圣明无比,这人是忠是奸,老佛爷心里还不跟明镜儿似的?哪里有奴才多嘴的地方?”李莲英陪着笑,又补充了一句。 “呵呵,你倒是真会替他说好话儿啊!”慈禧太后是何等样人,立刻便听明白了李莲英话中的点醒之意。 毕竟,如果不是林义哲,只怕她自己这辈子,也难再见到这些昔年便摆在“天地一家春”里的绝世珍瓷了! “老佛爷圣明!奴才哪是替他说好话啊,只是觉得,他这个人,为老佛爷办了多少事儿啊?可士林那帮人,总是要找他的麻烦,真不知是何居心。”李莲英接着说道,“奴才没怎么读过书,只懂得一些浅显的道理。奴才曾在评书戏文里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改朝换代,最苦的便是帝王家’,说江山兴亡,亡的都是帝王家人,那些个当官儿的,却是新朝一立,官儿照做,哪里去管旧主子死活?又有几个肯随旧主子去的?刚才文相也说了,林义哲说宁死不当亡国之臣……” “够了!”听李莲英说到这里,慈禧太后心中猛醒,立刻叱了一声,打断了李莲英的话头。 李莲英浑身一哆嗦,立刻跪了下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李莲英连连叩首道。 “起来吧!”慈禧太后转过身,白了李莲英一眼,说道。 听到慈禧太后不似怪罪自己的样子,李莲英心中大石落地,赶紧站了起来。 “你说的这话虽有些不中听,但理儿确是这么个理儿。”慈禧太后叹了口气,道。 “老佛爷圣明!”李莲英经刚才慈禧太后这么一吓,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但他知道,自己的这番话,还是达到了帮助林义哲的目的! “以后说话,和刘诚印多学着点!”慈禧太后看到李莲英惊怯怯的样了,不由得有些好笑。 “奴才遵旨!”李莲英赶紧应道。 当日(1875年3月10日),慈禧太后发布懿旨:“海防海军事宜关系重大,著派醇亲王奕擐总理海军事务,所有沿海水师,悉归节制调遣,并派大学士文祥、宝鋆、直隶总督李鸿章、两江总督沈葆桢、筹办海军事务大臣林义哲会同办理。船政大臣丁日昌、福州将军文煜帮同办理。现当北洋练军伊始,即责成李鸿章专司其事。其应行创设筹议各事宜,统由该王大臣等详慎规画,拟立章程,奏明次第兴办”。根据这道任命,醇亲王奕擐等一改以往推诿、观望之态,仅用6天即筹划就绪,奏请设立“总理海军事务衙门”,同日懿旨允准。其速度之快,在有清一代的历史上颇属罕见。从此,中国近代化的海防力量由中央政府直接运筹。 而正是从这一天起,中国近代的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海军衙门的设立不是偶然的。它可以说是中华民族与帝国主义列强矛盾日趋激化的产物。也可以说是晚清封建统治集团日益感受到列强来自海上的威胁,抵御外侮、加强海防的重大举措。 第四百二十八章遇事乃发 自鸦片战争以来,英、法等列强凭借海上优势,在中国东南沿海肆虐横行,极大的冲击、动摇了清王朝封建统治的基石。清王朝面对有海无防、处处挨打的局面,一改历代备边多在西北的格局,转而重点加强海防建设。同治光绪年间,慈禧太后积极主张将练兵、制械、加强海防、徐图自强作为立国“一件大事”,鼓励洋务派官员不必顾及顽固保守派的指责,尽心兴办。这不仅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最高统治者对洋务派的信任与倚重,更重要地是反映了清王朝国防重点的转移。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中国沿海地区陆续开始了造船、造炮、修筑炮台,编练新式海军舰队的活动。 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直接与英国侵略军交战的林则徐深刻感受到近代海军的威力,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主张,最早提出了建立近代海军的构想。但当时朝野却仍昧于世界大势,还认为中国是位于世界中心的“****上国”,外国仍是远逊于中国的“蛮夷之邦”,“师夷造船”有失“****”体面,所以不仅安于现状,而且反对买船造船。林则徐提出购买、仿造近代军舰的想法和实践遭到朝野上下的激烈反对,道光皇帝甚至在林则徐建议造船的奏折上批道:“一片胡言”。林则徐建立近代海军的方案被否定,有名无实、落后腐败、早就不堪一击的绿营水师仍是当时中国惟一的水军。虽然后来在镇压太平天国的运动中,湘军在江南多次与太平军进行水战,不得不建设水师,但仍然都是旧式水军。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英法侵略军从海上进攻,最后直入都城,使朝野深受震动,一些人开始认识到近代海军的厉害。从19世纪60年代初清廷开始考虑仿造或向西方购买军舰,这时,距林则徐提出的建立近代海军的建议已整整20年!而就在这20年间,西方的海军取得了飞跃性发展,蒸汽军舰已逐步取代风帆舰艇成为了海军主要舰只。 尽管清廷开始较以往重视海军建设,开始海军的初创。但与中国漫长的海岸线和面临的险恶的国际形势相比,清廷对海军的重视显然不够,所以海军发展很不理想,新式海军的发展极其缓慢。更为重要的,是在后世看来也更难理解的是,当时全国竟然没有一个统一的海军指挥机关,各支水师皆由当地督抚管辖,本就很难协同作战,而各省督抚更将水师看作是自己的私产,不但难以调遣,更是不愿改变。象长江属南洋管辖,南洋大臣名义上有对长江水师的节制权,但当新任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沈葆桢奏请将南洋各水师统一整编,去除旧式帆船,改换成蒸汽舰艇,对此,统管长江水师的长江巡阅使彭玉麟竟以种种理由推托。两江总督南洋大臣的号令都很难在自己所辖的长江水师中贯彻,全国海军的整体状况便可想而知。简而言之,清廷仍是用管理传统水师方法管理近代海军,根本未意识到近代海军装备技术相当复杂,必须统一,系统管理高度远非旧式水师可比。何况,朝野许多人都认为建立海军衙门这样一个中国传统“六部”所没有、只有“夷狄”才有的新机构,意味着“以夷变夏”! 1874年6月的中日琅峤海战,是中国近代海军组建以来对外第一仗,虽然取得了重大胜利,但也暴露出了中国海军力量的单薄,使清廷开始重视海军建设,在1875年2月,清廷发布上谕,承认虽然与曾建立造船厂、建有海军,但“造船不坚、制器不备、选将不精、筹费不广”是导致日本胆敢悍然入侵的主要原因。表示“当此事定之时,惩前毖后,自以大治水师为主”,而海军衙门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的。 海军衙门的设立可以说适应了洋务运动发展的需要,当时中国已初步具备建立海军的条件。清王朝自19世纪60年代以来广泛设厂制械、造枪造炮、制造船舰,逐步改变着中国军队陈旧落后的武器装备。这不仅使陆军由千年一贯的大刀长矛向近代先进的新式枪炮迅速转化,创建海军的条件也日趋成熟。海军衙门成立前,福州船政局、江南制造局等中国企业自制的大小船舰已达20余艘,均配备新式枪炮、分拨南北洋,为使旧式水师向新式海军转化创造了条件。同时,民用工业的迅速发展,如煤、铁资源的发掘,交通运输、电报通讯的相继创办,也无一不适应着这种转化。为加速海军成军,清政府开始筹措巨款向外国定造船舰,并积极谋求和外国合作,吸收外国先进技术,自制军舰。当时许多西方报刊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动向,预言:“由此观之,不数年间,中国陆路之兵,将舍弧矢之戏,而专恃洋枪之威,水师之船,将舍风蓬之笨,而独取火轮之速矣”。 尽管背景颇为复杂,海军衙门的设立仍是中国近代史上的重大事件。它标志着清王朝自鸦片战争屡遭列强打击之后,终于将加强海防、创建海军做为头等大事。醇亲王奕擐虽然才识有限,但为光绪皇帝的未来和清王朝的巩固,还是将创建海军、加强海防做为尽忠报国的毕生事业。他受命之后,敢于抛弃陈腐观念,密切注视国际风云,虚心向洋务派请教,并以其特殊地位争取慈禧的同情与支持,为推进以海军建设为中心的近代化事业创造了有利环境。而在富有远见卓识的恭亲王奕忻的大力配合支持下,海军衙门遂成为指导洋务运动的中心。 ※※※※※※※※※※※※※※※※※※※※※ 《郭嵩焘日记》: “初九日,寅初入东华门,至九卿朝房小坐。苏拉杨姓,旋引至内务府朝房,迎谒军机,恭邸、宝、沈两中堂及李兰荪尚书,仍回至九卿朝房。须臾,传旨召见军机及嵩焘,六额驸景寿带见。入月华苑,至内朝房小坐。内侍传恭邸命,至军机坐处。佩衡相国让座,予谢不敢。恭邸言:‘南书房旧人,何谦为?’因询家世甚悉,并问意城弟名崑焘,现在何处?以精透洋务相推许,至于再四。语次顾问两中堂:‘此人洋务实是精透。’坐久,始返西屋。六额驸带至养心殿。予以宝座当在正殿,顾视不类。已而内侍掀东屋帘。请安毕,进跪至席旁,得睹圣容,庄严坐御榻上,两旁及坐前以小案护之,覆以青布。座后垂帘,六额驸跪帘旁。 太后问:‘在外几年?’ 答曰:‘四年。’ 太后问:‘在广东几年?’ 答曰:‘三年。’ 太后问:‘途次可曾遇雪?’ 答曰:‘在泰安遇雪。’ 太后问:‘地方皆安静否?’ 答曰:‘安静?’ 太后问:‘在京城充当何项差使?’ 答曰:‘南书房行走。’ 太后问:‘可是告病回家?’ 答曰:‘旨意来京另候差委,途次请病假。’ 太后问:‘年若干?’ 答曰:‘五十六岁。’ 召见毕,退至外朝房。英香岩中堂旋至,相与寒暄数句。复合肥伯相一信。” “十一日,谒文博川中堂,延至内室,谈至两时之久。病体初愈,形容憔悴,忠心耿耿,实心敬之。沈经笙中堂、李兰荪尚书始相见,并云文中堂极相引重。及见文中堂,察其意若甚关切者。此行由文中堂论荐无疑也。语次,并询粤东被谤之由,及左君所以相处,颇难于作答,略一申叙而已。僧邸及左君皆有盛名,于鄙人亦皆引重,而偏不能容,致使鄙心无以自解,岂非所谓天耶?” “十五日,林鲲宇来,送一密函,匣上书‘遇事乃发’四字,不明其意,问之,鲲宇言至英伦时,有大事发生,当用得上,现下多说无益。怪而收之。出使在际,鲲宇言英伦情事甚详,又出家书一封,嘱余至伦敦时,交于在英华商总会会长陈廷轩,盖陈氏乃其妻族也。鲲宇云陈氏在海外颇有声名,又曾捐资报效,得太后赏赐金牌,为中国人寓居英伦,虽受英王封爵,内心常存故国,余到英国后尚可一相照拂也。余欣然从命,海外有如此殷商,诸事当甚便利。与谈甚久。为刘勋安致曾沅甫一信。” “二十日,陛辞出京,至津候船,因舫仙、鲲宇同路,遂一并而行。路逢雨雪,行途甚颠簸,鲲宇言及铁路,欲上书先修京津一线,余与舫仙皆忧题目难做,鲲宇言为园工运输木石,余始方知鲲宇倡修园工之深意,钦服莫名。” “三十日,至大沽,此行颠簸倥偬,甚为劳顿,合肥伯相来见,并与舫仙、鲲宇谈,云生在座。鲲宇语合肥伯相三月之内,必有大事发生,嘱伯相慎之,并出一函,送于伯相,匣上亦有‘遇事乃发’字样。伯相笑而收之,不问。盖鲲宇行事常有新异之举,伯相与之相熟,遂不见怪。谈至三鼓始散。” 第四百二十九章抵死缠绵 “初一日,回拜各处,诣李铁梅师久谈。伯相邀早饭,同席唐景星、魏赓臣、曾劼刚。酒罢,船政水师‘福靖’舰来接。‘福靖’为船政水师旗舰,亦为主力舰,琅峤、东海二役,冲锋在前,功勋颇殊。登舰遍观,但见炮械精利,士卒雄壮,风貌与内陆水师陆师殊异,知此次驱倭得胜,非为无因。既登舰,送者云集,伯相设宴饯行,午后开船。” …… “十二日,海上风力逾劲,是日至福州,离舰上岸至鲲宇第小憩,以候转英国客船起行。” ※※※※※※※※※※※※※※※※※※※※※ 结束了这么久的在外奔波劳碌,再回到家里,林义哲只感到分外的温馨。 “这四个丫鬟,是你新买来的?”林义哲注意到了陈婉房中的侍女中有四张新面孔,有些奇怪的向陈婉问道。 “惜玉、碧春、怜雪、听梅,见过老爷。”陈婉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向侍女们说道。 四名侍女上前给林义哲行礼,林义哲打量了她们一下,发觉这四个丫鬟不但生得很是漂亮,而且神态举止都十分娴静,一望便是出身于大户世家,不由得暗暗赞叹陈婉会选人。 “她们的名儿是你给起的?好生雅致。”林义哲见陈婉没有回答,脸色也是淡淡的,知道她可能是误以为自己看上了这四个新来的丫鬟,笑着问道。 “不是,她们来时就是这名字。”陈婉答道,“是从台南府过来的,皇太后的恩典。” 听到陈婉的回答,林义哲立刻明白了过来。 这四个美貌丫鬟,全是原来刘璈府中的,被慈禧太后赏给了陈婉。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下去歇着吧。”林义哲吩咐道。 “是。”四个丫鬟齐齐向林义哲夫妇行礼,然后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只留他们夫妇二人在房里。 “我还以为你今儿晚上要她们四个一齐伺候你呢。”陈婉看着林义哲,脸上一红,说道。 “我至于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林义哲哈哈大笑起来,一把将爱妻拉到怀里,给了她一个又深又长的吻。 陈婉本能的似乎想要抗拒,可不知不觉间,两人以唇相接,便立时吻得如痴如醉。 陈婉的身子战栗起来,林义哲贴着陈婉那软绵火烫的娇躯,周身更是血脉贲张,一只手便放肆地攀上了她诱人的玉峰。一时间入手绵软柔腻,令林义哲周身欲焰高炽,全身有如融化一般。 多日不见,林义哲明显的能够感觉到陈婉身上发生的变化。 初嫁自己的时候,她才不过15岁,而今,已是22岁育有三个儿女的小妇人了。现在的她,也许是饱受自己滋润的关系,原来的清秀绝丽之中,更多了一分成熟的风韵。 一双柔臂绕住了林义哲的脖子,林义哲心中突突狂跳,觉得颈上的粉臂缠绕得甚紧,他将陈婉抱住,如炽如焚地与她热吻起来。 直至有点喘不过气来,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陈婉看着林义哲,娇喘道:“鲲宇……你真的……不要她们来陪你么?” 林义哲用力的摇摇头,生怕陈婉多心,他补充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日后只陪着你,再也不乱来了。” 陈婉脸上泛起一片迷人的红晕,一双美目秋水般晃耀着他的眼睛,她轻轻咬了咬嘴唇,道:“难道,你……不想她?” 林义哲一呆,哪料得到她竟然这么问,好一会才答道:“想,不过……” 眼前的她,和远在伦敦的卢颖妍,都是他难以割舍的啊! 陈婉看到林义哲的样子,吃吃一笑,又凑首上前,双臂仍搂着林义哲的脖颈,朱唇与之接吻,这回竟把****渡过,纠缠不休。 林义哲只觉她那嫩舌如鱼儿般在口内活活地四处游索,顿被惹得浑身欲焰如炽,手脚却不敢有半点放肆,那滋味真不知是苦是乐,发出了低低一声闷哼。 陈婉微微退开螓首,喘息道:“怎么不摸人家了?” 林义哲看着她,柔声问道:“你恼了吗?……” 陈婉微微一笑,道:“我早不恼了。”她身子往前,一对娇挺软弹的玉峰紧紧地贴在他胸前。 林义哲呻吟道:“婉儿,我能与你心意相通,亲近如此,已是前世造化了。” 陈婉咬了朱唇,双臂松开,娇躯离了林义哲,嗔道:“你若嫌我已老了,那便罢了。” 林义哲定定地看着她,道:“在我心里,婉儿便如天仙一般,是最最值得珍惜的。” 陈婉轻嘤一声,鸟儿般投入他怀内,鼻息滚烫道:“那你来疼人家,好好疼……真的不恼你了。” 林义哲又惊又喜,这回再按捺不住,嘴唇游吻陈婉娇颜,两手也放纵起来,上下胡乱摸索了一番,便迫不及待地探入了她那领口之内。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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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陈婉四肢摊开,周身骨头似被抽尽,数卷秀发垂落额前,伏于林义哲的胸口,林义哲轻抚着她柔长黑亮的秀发,心中满是浓浓的爱恋之意。 这么久的离别之苦,此时此刻,方得稍稍化解。 “这一次回来,能多住些日子了吧?”陈婉轻轻抚摸着林义哲的胸口肌肉,轻声问道。 “嗯。”林义哲点了点头,“不过,岳父大人要去台湾任职,台湾的情形,他不是很熟悉,我可能还需要往来台湾几趟,不过坐着通报舰去,应该是很快的。” 想到因为丈夫的关系,爹爹重新被朝廷起用,并且还担任了台湾巡抚的要职,陈婉的心中感到说不出的甜蜜。 “对了,婉儿,上次我电报里要你买的金鸡纳霜,买妥了没有?”林义哲想起了一件要事,立刻问道。 “买妥了,现在库房里呢,怕你不够用,买了好多。”陈婉想到林义哲交待她办的这件事,笑着微微起身,在他胸前单手支颐,看着他,说道,“只是不知道作何用处?” “这金鸡纳霜,治疗疟疾最是灵妙,岳父此去台湾,此药当是必备之物。”林义哲给陈婉解释道,“我以前对瘴疠为何疾始终不甚明了,后经多方询问医师,方才知道,此等瘴疠,乃是疟疾所引发。”林义哲想起了死去的彩玥和王凯泰,禁不住叹息起来,“若是早知道是这病,彩玥和王公便不会走了……” 陈婉听了林义哲的话,想起了死去的彩玥和有大恩于丈夫的福建巡抚王凯泰,也禁不住暗自神伤。 林义哲感慨之余,也禁不住暗自庆幸,现在已经明白了瘴疠——也就是恶性疟疾的发病原因,自己的身边人当中,再不会有彩玥和王凯泰那样的悲剧出现了。 古代的人们对瘴气的认识非常有限,林义哲在询问过多名中外有名医师之后,这才了解实际的致病的瘴气大多是由蚊子群飞造成的。大量带有恶性疟疾病菌的蚊子聚集在一起飞行,远远的看就像一团黑沉沉的气体。人畜被它们叮咬过之后,便会感染恶性疟疾。人们常常看到森林里乌烟瘴气过后,人就倒下了,实际上瘴气就是蚊虫群飞而成的,而这些蚊子能传播恶性疟疾。中国人称疟疾为瘴气,在意大利语当中,疟疾叫“阴风”,可谓如出一辙。 而自己在台湾没有感染上恶性疟疾,应该是得益于老药翁邓福和进献的“百草油”让他防止了被蚊虫叮咬之故。 在原来的历史中,沈葆桢也是在去过台湾之后感染了瘴疠,久治不愈而逝于两江总督任上的。 这一次,历史因为自己而发生了改变,自己代替沈葆桢率军去了台湾,沈葆桢没有感染上瘴疠,应该比原来的历史上要长寿一些了…… “鲲宇怎生知道,这金鸡纳霜,可治得瘴疠恶疾?”陈婉不想让林义哲再去想这些悲伤的事,是以岔开了话题。 “我在京里时,曾去太医院问过,太医言当年康熙爷曾患此类疾病,为法国教士用这金鸡纳霜所救,并说曾有人以此防止瘴疠,颇有成效。我便记下了这药名。”林义哲答道,“后来还专门找了些病人试验,果真灵验,是以才叫婉儿购买的。” 听到林义哲说当年康熙皇帝就是吃这种药治好的病,陈婉不由得惊喜万分。 1693年,法国传教士洪若翰曾用金鸡纳霜治愈康熙皇帝的疟疾。后来,在后世赫赫有名的大作家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因患疟疾,曾向康熙帝索要金鸡纳霜。苏州织造李煦上奏云:“寅向臣言,医生用药,不能见效,必得主子圣药救我。”康熙知道后特地“赐驿马星夜赶去”,并一再吩咐“若不是疟疾,此药用不得,须要认真,万嘱万嘱。”可惜那时没有更快的交通手段,在药物送到之前,曹寅便去世了,令康熙皇帝十分痛惜。 “婉儿买这些药,是费了不少心思吧?听说这药出自南亚美利加洲,该地有金鸡纳树,树皮中有此药物。”林义哲说道。 “哪里有那么远,我着人打听了,这金鸡纳树,南洋便广有种植。是以咱们买的这些药,全是从南洋进的。”陈婉笑了起来。 听到陈婉说金鸡纳树竟然在东南亚一带有大量种植,林义哲不由得很是吃惊。 看样子,自己这个穿越者,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啊! 想到东南亚地区,林义哲的脑中突然有一道火花闪现。 这些个地方,也许该考虑一下是否在不久的将来,收入到中国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陈婉慵懒靠在林义哲怀内,见林义哲似乎走了神,笑问道:“鲲宇想什么呢?” 此刻的她心中暗自奇怪,刚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无时不刻都充满了可以把人融化的****,而现在的她,却感觉到了一种罕有的温柔恬静。 林义哲回过神来,他微微一笑,脑袋微微朝前一探,眼睛情不自禁地往下边溜去,从陈婉裹身的绒毡的缝隙里偷瞧她的胸脯。 □□□□□□□□□□□□□□□□□□□□□□□□□□□□□□□□ □□□□□□□□□□□□□□□□□□□□□□□□□□□□□□□□ □□□□□□□□□□□□□□□□□□□□□□□□□□□□□□□□ □□□□□□□□□□□□□□□□□□□□□□□□□□□□□□□□ □□□□□□□□□□□□□□□□□□□□□□□□□□□□□□□□ □□□□□□□□□□□□□□□□□□□□□□□□□□□□□□□□ □□□□□□□□□□□□□□□□□□□□□□□□□□□□□□□□ □□□□□□□□□□□□□□□□□□□□□□□□□□□□□□□□ □□□□□□□□□□□□□□□□□□□□□□□□□□□□□□□□ □□□□□□□□□□□□□□□□□□□□□□□□□□□□□□□□ □□□□□□□□□□□□□□□□□□□□□□□□□□□□□□□□ □□□□□□□□□□□□□□□□□□□□□□□□□□□□□□□□ □□□□□□□□□□□□□□□□□□□□□□□□□□□□□□□□ □□□□□□□□□□□□□□□□□□□□□□□□□□□□□□□□ □□□□□□□□□□□□□□□□□□□□□□□□□□□□□□□□ □□□□□□□□□□□□□□□□□□□□□□□□□□□□□□□□ □□□□□□□□□□□□□□□□□□□□□□□□□□□□□□□□ “所以说,以后呀,你还是再纳两房小吧……只要你在外边不胡来,人家什么都依你……” 林义哲满怀欢畅,嘴巴在她俏脸上乱亲乱吻,喘着粗气道:“那……我们再来一回可好?” 陈婉轻轻的点了点头,望了望窗外。 “不过,可得小声些,别忘了,爹爹和郭大人,可都在府里住着呢……” 林义哲抱过她,再一次深情的吻了起来…… 尽管他们俩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但是他们俩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回廊之中,那四个来自于刘璈府中的丫环中的一个,正一边听着他们俩的柔情蜜语,一边默默的想着心事。 第四百三十一章新舰设计,新式战法 这个名字叫做听梅的丫鬟,想起林府仆人当中的那些关于老爷林义哲会“摄魂术”的传言,心中禁不住阵阵发冷。 一开始来到林府,私下里便听别的仆人们讲到关于老爷审犯人的那些传闻,仆人们经常说,老爷要是用了摄魂术的本事,什么美女都能到手,只是老爷不屑于那么做。 她听说之后,在心里并不相信,可是今天,她在见到林义哲之后,的确是有些相信了。 自从来到林府之后,她们却总是能感受到陈婉身上的那种无形的威严,对这位夫人存有本能的敬畏。 陈婉平素给她们这几个人的印象一向是端洁贤淑的样子,似乎还有一些清冷,可她从没想到,在见到了这位年轻的老爷之后,陈婉会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展示出另外一番模样。 这当中的反差,实在另她难以想象。 而夫人的如此变化,除了那骇人的“摄魂术”,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由于陈婉一直对她们很好,现在的她,心中一直犹豫不定,是否要将刘夫人交待给她们的事,告诉陈婉! 因为如果有一天,被老爷用“摄魂术”看破的话,她们几个,也许将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听梅心事重重的时候,和她同来的三个姐妹,也各自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一样的心事。 因为久别后的激情缠绵,林义哲感到无比的放松,是以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第二天他醒来,便早早的前去探望郭嵩焘等人,帮助郭嵩焘安排好出使的一切准备,不久,在定好了乘坐英国客轮“卡丹尼亚”号后,林义哲便送郭嵩焘等人上船,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林义哲又设宴为郭嵩焘践行。午后,“卡丹尼亚”号启航,驶出海口。 为郭嵩焘送行完毕之后,林义哲先是去了船政衙署,了解最近一段时间船政局的工作进展。提调夏献纶和吴仲翔前来迎接,二人先是给林义哲道喜,庆贺他升迁新职,然后分别向林义哲说明了一下目前船政局的情况。 琉球光复之后,林义哲便上奏朝廷,详细说明了收复琉球的情况和琉球那霸港“万国津梁”的重要战略意义,建议在琉球设兵驻守,并以琉球为中国之商港,增加中国的经济收入,折子上去后,恭亲王等朝廷重臣深以为然,于是朝廷同意在琉球常驻兵马,而李鸿章更进一步指出,“琉球孤悬海外,远离中国,迩于日本,若要固守,非有新式兵轮不可”,建议“在琉球常驻兵舰一二只,以为策应”。朝廷允李鸿章所请,并认为“现下可用兵轮过少,南北洋各处海口均需分驻,著令船政速再造带甲巡海快船二艘,以替换在琉之兵轮回防”。在“福靖”、“建靖”两舰完工之后,船政局的造舰资金也基本告罄,为了保证海军的建设发展,朝廷不但恢复了船政每月5万两银的运营费用,并且命令继续建造战舰,“以备不时之需”,并称“户部有款可拨”,在朝廷的财政支持下,船政又开始了新舰的建造。而新造的这两艘军舰,从建造伊始便确定了她们的使命——海外驻防。而在击败日本,对日本的狼子野心依然充满警惕的林义哲,在北京时便给这两艘军舰起好了两个威震远夷的名字:“元凯”和“登瀛洲”。 “元凯”和“登瀛洲”是“威远”级的改进型号,除了增设75毫米的装甲带之外,火炮也有了较大的变化,原先威力巨大的两门190毫米主炮被撤除,全部改为8门140毫米后膛炮,首尾各1门,两侧各3门,除此之外,还增加了机关炮的数量,舰上一共配备有5管40毫米哈乞开斯机关炮和单管40毫米机关炮各8门,林氏机枪6挺。 从“元凯”和“登瀛洲”的第一块龙骨铺设在船台上的那一天起,意味着未来中国第一级驻外军舰的诞生。 林义哲随后和夏献纶吴仲翔一道前往船厂,查看了“元凯”和“登瀛洲”的建造情况,看着船台上已然初具规模的两艘战舰,估计一年之内也就能够下水,林义哲不由得讶异于中国造船技术人员的技艺已然今非昔比。 在查看完船厂之后,林义哲又去了船政枪炮所参观了一番。在回到衙署后,几名跟从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学习舰船设计的学生得知林义哲回来了,全都一窝蜂的拱进了他的屋子。 看到这些毛头小伙子,林义哲的心中禁不住生出一种亲切之意,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光。 虽然林义哲是个历史发烧友,尤其对世界海军和舰船的历史颇有了解,也懂得不少关于舰船设计的知识,但毕竟他不是专业人士,是以好多时候,还要向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请教,为了多了解这个时代关于造船的知识,林义哲还经常的和船政学堂的学生们搅在一起。而学生们也乐意和这位没架子的上官一同讨论研究,甚至乐此不疲。 这一次他离开福州时间过久,学生们也甚是想念,是以得知他回来,立刻便全都赶了过来。 “来!大伙儿吃东西。”林义哲笑着接过仆人端过来的点心盘子,顺手递给了身边的学生们。 “去冲一壶咖啡过来……等一下。”林义哲重新看向学生们,“还是喝点别的?” “谢谢老师,咖啡就好了。”学生们将盘子接了过去,顺手便将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林义哲与他们年龄仿佛,为人素无架子,故而学生们在言行间也就颇无禁忌,连大人都不叫,只叫他老师。 “这位是吴焕其吧?”林义哲看坐在一旁的汪乔年——船政水师学堂本届近40名学生,他最看好的是汪乔年——聪颖、干练,热情,最难得的,是他都拥有的在他原本那个时空中的青年身上都甚少看到的执着。 相对而言,他对这个一向与汪乔年形影不离的吴德章的关注就要少上许多。 “正是学生。”吴德章随即起身向林义哲向林义哲作了一个长揖,“学生吴德章拜见老师。” “坐下坐下,自家师生,不必拘礼。”林义哲伸手将吴德章拉回了沙发上,笑着说道。 “对了,老师。”一旁的汪乔年已经将一块点心吞下了肚,“老师这一次,没有设计新军舰么?” “这几日来正在做一个新的带甲快船船模,今日刚刚收工。”林义哲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仆人将自己在京城时请内务府的工匠制作的新式装甲巡洋舰的模型取来。 在北京时,林义哲闲暇时想的最多的,便是接下来的新舰建造。 尽管熟悉这个时代的造船历史,但对林义哲来说,完全自主设计新式军舰还是有相当的难度,是以他便干脆走了捷径——从自己熟知的一些外国军舰当中,挑出目前对中国较为合用的,直接“拿来”。 “这便是老师设计的新式带甲快船?”看到仆人将一个金光闪闪的铜木材质船模放在桌上,有些出乎林义哲的意料,先开口的,竟是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的吴德章。 “老师果然厉害,这新式带甲快船,火力较‘威远’更为均衡。”汪乔年几乎是“趴”在了那艘林义哲昨晚刚刚拼装完的他命名为“开济”号的巡洋舰模型上,生恐漏掉了任何细节。 林义哲听到汪乔年的赞美之词,心中不由得暗叫了一声“惭愧”。 他所设计的这艘“开济”级装甲巡洋舰,实际上是基本照搬法国的“杜居土路因”级巡洋舰,又加上了一些他自己的设计。 在同一时期的法式巡洋舰中,“杜居土路因”级巡洋舰的体量和性能并不算特别出众,但它的武备却着实是鹤立鸡群。它装备有舰首、舰尾共4座耳台,主炮不再采用船旁列炮或换门架安装法,而是主要安装在耳台内,这样的布置在现在的法国海军当中,只有铁甲舰上才能够见到。充作主炮的4门190毫米1870式加纳炮分别安装在4座耳台内,另有1门奇特的安装在首楼的甲板上。为了避开舰首牙樯,火炮还加设了高高的底座,如此舰首对敌时可以同时获得3门主炮的火力。和近邻英国相比,法国设计师的风格显得大胆、前卫。“杜居土路因”级巡洋舰的副炮是5门1870式140毫米加纳炮,4门安装在前后耳台之间的舷侧,剩余1门安装在尾楼甲板上。此外,还具有两具14英寸鱼雷发射管,以及长达近7米的威风凛凛的法式大鼻子撞角首。 “敢问老师,此舰只怕不是专门为了纵队战法而设罢?”吴德章问道。 “你说的不错,”林义哲赞许的点了点头,“若是以横队或小队作战,舰首对敌,向前之火力便是为此而设。” “老师想必是受了奥意利萨海战的启发,生出如此之念来的。”汪乔年起身说道,他看着林义哲,眼中满是敬佩之色。 第四百三十二章意外来信 “只怕不光是利萨海战,此次琅峤之战,倭军亦是如此战法。”吴德章道,“我看过海战记录,倭军见我军势大,便欲以一铁甲舰冲乱我队,倭军提督之战法无可指摘,若其成功,我队必乱,而我舰防护不及倭舰,当为其所趁。只是倭舰速力过于迟缓,未能如利萨海战一般,奥舰冲乱意舰大队。” 而听到汪乔年和吴德章的回答,林义哲心中欣慰不已。 这些未来的中国舰船设计师,现在已经能够有如此的见解了! “利萨海战”是意大利独立战争期间,意大利与奥地利两国舰队在亚得里亚海利萨岛附近海域进行的海战。这场首次以蒸汽为动力的铁甲舰之间的战斗引人注目。战后世界各国的海军都深入细致地在战术、武备和舰船结构等方面研究了这场战斗。这场海战标志着海上战斗已经从风帆时代过渡到了蒸汽铁甲时代。 1866年7月16日,意大利舰队在佩尔萨诺海军上将率领下从安科纳出海,向利萨岛发起进攻。18、19日两天,意大利舰队对利萨岛进行炮击,守岛的奥地利军队非常顽强,用火炮击伤了意大利“强大”号铁甲舰。在意大利舰队准备组织再次进攻时,奥地利舰队于7月20日拂晓赶到了。奥地利的特格特霍夫带领他的舰队远在165海里之外的波拉港。当得知利萨遭袭时,起先他以为这仅仅是一次佯攻。在意大利人全力发起攻击时,特格特霍夫向利萨驶去,到达利萨附近海域,他命令舰队做好战斗准备。意识到自己的火力处于劣势,他选择了一个容易冲击的队型——三个“V”字型纵向排列,第一个V型由他率领的7艘铁甲舰所组成,领头的是旗舰“费迪南德?马克西米兰”号。第二个“V”型是木壳快速舰和一艘海防舰,由“凯撒”号领头,他把其余的小型舰船编在第三个“V”型队列中。在7月20日早晨,佩尔萨诺又开始了攻击。当他正轰击利萨的炮台并准备派部队登陆时,了望哨突然报告,奥地利的舰队正从西北方向开来。 佩尔萨诺匆忙将他的铁甲舰编成纵队从奥地利的编队前方冲过去。在这紧急时刻,佩尔萨诺竟毫无道理地把他的军旗从“意大利”号移到处于战斗队形之外的“铅锤”号上。结果在前面的3艘意大利军舰与后面的军舰之间出现一个大空隙。特格特霍夫立即率领他的由铁甲舰组成的先锋编队穿过这个空隙,他的木制舰船则向佩尔萨诺的木制船和其余铁甲舰冲去。 这场战斗很快变成了一场混战,舰船的运动部分地被烟雾所遮蔽。“铅锤”号两次试图撞击木制“凯撒”号而没能成功。“凯撒”号一发炮弹擦过“迪波托加罗”号,但自己却在对方的炮火下起火,并最终被“铅锤”号逐出战斗。与此同时,奥地利人的炮火使一艘意大利的铁甲舰船起火燃烧。 特格特霍夫的旗舰撞击“意大利”号的行动在这次战斗中最为壮观。当“费迪南德?马克西米兰”号在战斗的烟雾中搜索的时候,它撞在“意大利”号的舷上,这艘意大利军舰失去了方向控制,而且它的前方又被另一艘奥地利军舰封住,当它后退时,“马克西米兰”号全速冲撞它的舷边,并使其向右舷严重倾斜,随着“马克西米兰”号慢慢地后退,“意大利”号恢复正常,接着在自己的动量和破口处涌入的数吨海水的作用力下又向左舷倾斜。最终倾翻并沉没。“意大利”号的沉没结束了这次战斗,意大利舰队向西退却。由于奥地利舰队有几条军舰受损并仍处于劣势,特格特霍夫没有追击。利萨海战是奥地利海军的一次大胜利,彻底解了利萨之围。海战中意大利舰队遭受重创,损失了3艘铁甲舰,1000余名官兵。 利萨海战是海上铁甲舰队间的首次交锋,海战证明用火炮对付用有装甲的军舰已经没有效果了,蒸汽动力的舰船具有高度机动性,它们能迅速地变换成各种战斗队行。这次海战对其后的海军战术起了很重要的影响,奥地利舰队采用的“V”字楔形横队引起了各国的注意,在这场战役过去八年之后的琅峤海战中,日本舰队采用了类似奥地利舰队的“V”形阵攻击采用纵队的中国船政舰队,但海战结局则大相径庭。此外利萨海战中奥地利舰队采用撞击战术屡屡奏效,于是这一古老的战术又复活了,在此之后多数国家的军舰上都安上了撞角。 而船政学堂的学生们在看到林义哲设计制作的新式巡洋舰的模型,便能猜出这种新式军舰可能适用的战法,可以说难能可贵。 “不知此舰航速如何。”另一名船政学堂学生游学诗说道,“我水师此次得胜,首重一个‘快’字,此舰火炮仍是两舷多于首尾,然首尾火力远较‘威远’等船为强,可见老师是对这阵形考虑得最多,我水师遇敌,仍是以纵队作战,若是为敌冲乱队形,变纵队为横队,亦可随机应敌,老师之思虑可谓周详,非我等能及。” 看到大家将他的想法全都猜中,林义哲暗暗感叹。 照现在这个样子发展下去,只怕再过几年,这些学子的船学成就,便会在自己之上了! 在结束了和学生们的讨论,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然有些晚了。 “徐先生,这么晚了,还没歇着?”林义哲看到白发苍苍的徐润似乎是在专门等着自己,问道。 “大人不也没歇着吗?”徐润笑着说道。 “大人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徐润见到林义哲脸上似有兴奋之色,笑着问道。 “终于有钱造船了!”林义哲高兴地说道。 就在他在和船政学堂的学生们讨论新舰的设计时,一名仆人前来,将一封信交给了他。 这封信是内森写来的,信中的主要内容,是他主持召开了英国、法国和意大利三国罗特希尔德家族的首脑会议,在经过激烈争论之后,达成了向中国提供800万英镑无息贷款的协议。 当看到800万英镑这个数字时,林义哲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腔子。 有了这样一笔巨款的支持,中国拥有一支远东第一的海军,便不是梦想了! 现在的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关于新式军舰和扩建造船厂的事! 看到林义哲兴奋得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徐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慈爱之色。 “有钱造船了,确是好事。”徐润笑着提醒林义哲道,“可是,大人莫要忘记,大人之忧,非在外而在内也。” 听了徐润的话,林义哲立刻冷静了下来。 “徐先生,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林义哲敏锐地觉察出徐润话里有话,立刻问道。 “大人,这里有一封信,是丁稚璜丁宫保写给您的。”徐润说着,将一封信从袖中取出,递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听到“丁稚璜丁宫保”这一句,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 丁宝桢! 想到丁宝桢和清流言官们当初连篇累牍的上折子参劾自己,要自己休弃额绫,林义哲肚子里的火便不打一处来。 如果不是清流们的参劾和丁宝桢的“逼宫”,额绫也许就不会自己请求离开福州,可能现在还活着,和陈婉一样给自己生了个可爱的宝宝,陪伴在自己身边! 一想起额绫的惨死,林义哲的心里便有如刀搅一般难受。 而现在这个愚顽的老朽,竟然给自己写信,他想要做什么? “这信,徐先生没看过?”林义哲看着徐润,问道。 “这是给大人的私信,老朽不便拆阅。”徐润知道林义哲想起额绫心中难过,有意想先提醒他一下,便微笑着说道,“不过,老朽差不多也能猜到,这信里说的事儿,只怕是和故去的额绫小夫人有关。” “徐先生为何如此说?”林义哲问道。 “大人别忘了,这位丁宫保,当年可是一意要大人休弃额绫小夫人的。”徐润道,“现下额绫小夫人殉国,皇太后追封二品诰命夫人,并赐在台地立衣冠冢,并保台义民表忠祠,春秋致祭,他丁宫保见了谕旨,只怕比打了他耳光还难受,估计这会儿是心里害怕,是以写信给大人,解释一番,以为已身洗脱。” “或如先生所言。”林义哲冷笑了一声,打开了信。 “此类愚顽之徒,一向强辞夺理,不管他说些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大人可不必理会。”徐润看着林义哲,劝解道,“这笔帐,日后再算不迟。” 林义哲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打开了信纸,看了起来。 徐润望着林义哲,眼中满是关切之色,林义哲专注地看着信,并没有发觉,徐润望着自己,好似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般。 林义哲的目光缓缓扫过信纸,他看了几行,脸色便一点点的变成了铁青色。 第四百三十三章要立牌坊的****! 徐润注意以林义哲的额头青筋条条暴起,一双眼睛也似要瞪出眼眶,不由得大惊失色。 “大人?大人?”徐润轻唤道。 林义哲对徐润的呼唤充耳不闻,他的眼睛,死死的盯在了信纸上。 信纸上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有如尖刀一般,直刺入他的心中。 “……番妇知忠孝节义,可谓难矣,能死于国事,亦其无上之荣,朝廷诰封,即为此也。……吾鄙其不避廉耻,以色身诱汝,而独敬其殉国之忠烈。……夷夏之防,国之大伦,不可废也。吾致哀于汝,非为认错,吾劾汝迎娶非类,乃为圣伦之本,出于大义,非为私怨,以汝之智识,当不难明察……” “……汝为一番妇,妄启衅端,以为兴办洋务名目,可谓居心叵测,如今汝仍执迷不悟,引铁路于禁苑,以奇巧媚惑君上,又欲架空海署,以成藩镇,悖行种种,不可胜数,……汝自绝于士林,他日有何面目见乃祖林文忠公于地下?吾正告与汝,皇太后皇上圣慧洞明,虽一时为汝巧言所惑,日后定会明察秋毫,……汝可速速上表自劾,痛陈惑主悖义之罪,或可略赎前愆,不使汝祖父蒙羞,汝若不幡然悔悟,多行不义,早晚必有报应……” 林义哲看完了这封充满了恶毒文字的信,身子竟然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鲲宇!”徐润见林义哲一双眼睛似要冒出火来,他从未见过林义哲如此愤怒,担心他气坏了身子,立刻上前,一把将信夺了下来。 林义哲这时放才回过神来,但他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那封信。 “丁宝桢!……你这个立牌坊的****!”林义哲狂怒的一把将信纸从徐润手中夺了回来,狠狠的撕了起来。 不一会儿,信纸便化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丁宝桢,我绝不饶你!……”林义哲目眦尽裂,大声怒吼起来,声震屋瓦。 徐润没有再劝解林义哲,而是俯下身子,将纸片一张一张的捡拾了起来。 林义哲呆呆地看着徐润那苍老佝偻的身影,象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紧握双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先生要这些何用?”林义哲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大人若要日后复仇,此信便是物证,不可不留。”徐润没有回头,他一边回答着,一边继续捡拾着信纸的碎片,生怕丢失了一片。 林义哲醒悟过来,心中暖流涌动,也俯下身子,帮着徐润捡拾起碎片来。 不多时,信纸碎片全都被捡拾起来,徐润将它们全都装在了信封当中,小心地收好。 此时陈婉听到了林义哲刚才的怒吼声,和几名侍女急急赶进房来,看到林义哲已然恢复了平静,陈婉心中稍定,她看着林义哲和徐润,不明白林义哲刚才为何会如此动怒。 “老朽告退。”徐润说着,向林义哲夫妇躬身一揖。 林义哲默默的回了一礼,徐润转身退出了房门。 “鲲宇,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陈婉上前拉住了林义哲的手,感觉那双原本温暖的手现在不知怎么竟然变得冰冷,不由得又是一惊,关切的问道。 “没事,只是让一个欲立牌坊的****给气了一下,不打紧。”林义哲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他看了看陈婉,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林义哲此时并不知道,差不多也在刚才,就在他因丁宝桢的来信而怒发冲冠时,远在山东济南府的丁宝桢,也在为刚刚接到了邸报上的谕旨而暴跳如雷。 “岂有此理!三疏连劾,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简直是欺人太甚!” 见到狂怒的丁宝桢抓起邸报欲撕,周围的仆人们全都大惊失色,丁宝桢可能意识到了上面有谕旨,撕了可是犯了欺君之罪,是以生生的停了手,怒气冲冲的坐了下来。 就在几天前,他连续上了三道折子,参劾林义哲,声援以御史李德水为首的清流言官。他本以为这一次可以将林义哲踢出海军衙门,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上折子的结果,等来的却是李德水等人被革职,永不叙用,而且还被“遣戍琉球,发往军前效力(给大兵洗裤头)”! “新君甫立,皇太后便如此折辱士子,斯文不存,圣教沦丧,国将不国!国将不国啊!”想到李德水等人可能的下场,丁宝桢禁不住唉声顿足长叹起来。 看到丁宝桢一副忧国忧民之态,周围的仆人们全都感动不已。 仆人们正要劝说,一名仆人又急急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老爷,天津李伯相来信到了。”仆人向丁宝桢禀报道。 “拿来我看!”听到仆人的话,丁宝桢重重的喘了口粗气,说道。 仆人急忙上前,将信呈上,丁宝桢接过信来,打开信封,取出信纸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李鸿章给他的关于“如何筹办海防”的问询的回信。 “复丁稚璜宫保: 垂询海防一事,公忠勤恳之怀,昭然若揭。鸿章蠡测之愚,于此事毫无把握,祗益悚惭。张道在津,炎敲方盛,业经遍查机器局章程,携归烟台,想已禀商尊处核办。兹将应复各事,条列于后。 东省洋面散漫,诚如来示,防不胜防。将来集有巨款,须照总署原议,创立水师一军,约铁甲及大小兵轮十数只,驻扼庙岛、旅顺口之间,以固北洋门户。但目前力量,尚做不到。应如尊议,先顾本省口隘,于烟台、登州、威海择地次第筑台,尤以烟台为最先、最要。其口内形势,亦复散漫,似宜扼要建筑数处,相为犄角。临事或可扼守。防海新论谓,南北花旗交战时,铁甲兵船进口,直冲过十数炮台而深入,则台虽坚、炮虽多,亦未必能御大敌。惟得地为之稍壮声势耳。炮台做法,不独中土各省式样互异,即西洋各国亦各有不同。大都以沙土坚筑台基,外面及顶上厚筑三合土,可期经久。尊意外皮加数寸铁板裹之,则与吴淞江新筑之台相似,需费较多。张道面称,拟雇洋匠董其役,闻李雨亭制军所建浙省炮台,雇洋师为之,縻费至十数万,尚未造成,似须慎之于始。或调募各处筑台员匠熟手,而参考其宜为稳着。 机器制造局,距不能停泊洋船之海岸虽近无妨。张道面呈委员查勘潍、昌之交,有白浪河,形势相宜,费工尚省,未知覆勘后可即定议否?无论制造药丸与枪炮,料物一一取资外洋,实属不便。煤铁能先自开采运用,有警时不致停工,其余杂料仍多由沪定购,均可预为储备。徐令建寅,本约中旬来津,现尚未到,俟到时饬即赴东请示酌办。 凡事非钱不办,统计三处建设炮台,无虑数十座,筑台工本、购炮经费,约共需百万内外,即筹设一、二处,似亦需数十万,乃能齐备。机器局款多可大、款少可小,然创造基屋,略购机器,总需二十万金。长年用款,至少岁需数万。此皆要先事筹定。若宽算窄用,尚不止此数。尊议两事同事创举,拟筹三十余万。窃虑后难为继。就所指各项,如海关常税、临关税课皆报部正款,必干驳斥。或将直省练兵等费移拨关税,而以厘金及盐运余利抵海防之用,若进项无几,或先筑炮台,徐议机局,免致临时竭蹶,敬求卓裁。至南北洋海防,虽已指拨专款,而税厘所入,各省关皆不敷所出,断不能如数照解。前函已略言之。即使每年能拨百数十万,南北各分数十万,于事何裨!鄙人恭守京畿锁钥,空拳独张,一事无成,常自愧疚。总署又责令练水师,日人赔款未到,不知何年、何月始集得巨赀可以开办?执事拟设炮台、机局,皆为筹防本省之计,于北洋大局无甚关系,自未便分用此款,致有窒碍。若指厘金、盐利两项,逐渐筹维,不求速效,积久当小有规模,或先浑括大意,奏明立案(可挈敝衔),或竟不必专奏,并希核夺主政。总之,时势至艰,物力至窘,实不足办此大事。前林鲲宇抚军有借洋债之议,如左季高节帅前委胡道办理者,而息价更优,条陈办法更为细善,若果能借到,则大事定矣。国事唯艰,我辈身当其境,只有摒弃成见,量力经营,得寸则寸、得尺则尺而已。素蒙挚爱,敢贡愚诚。” 看完了这封信,丁宝桢的手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给李鸿章写的那封只不过是针对朝廷关于海防的集议虚言问询以示关切的信,却得到了李鸿章这么个实实在在的答复! 看到李鸿章在信中透露的林义哲准备“借洋债”来办理海防的消息,丁宝桢急怒攻心,眼睛一黑,喉头一甜,猛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登时晕厥过去。 “老爷!老爷!”仆人们大惊失色,立刻纷纷上前救护。 “若借洋债,国家亡无日矣!”丁宝桢拿着那封已经沾满了血点的信,嘶声大叫起来。 第四百三十四章薛叔耘 《恭亲王奏稿:论海防》: “……溯自庚申之衅,创巨痛深。……臣等承办各国事务,于练兵、裕饷、习机器、制轮船等议,屡经奏陈筹办。而歧于意见致多阻格者有之,绌于经费未能扩充者有之,初基已立而无以继起久持者有之。同心少,异议多。局中之委曲,局外未能周知,切要之经营移时视为恒泛,以致敌警猝乘,仓皇无备。有鉴于此,不得不思毖于后。现在日本之寻衅生番,其患之已见者也。以一小国之不驯,而备御已苦无策;西洋各国之观变而动,患之濒见而未见者也。倘遇一朝而猝发,而弭救更何所凭?及今亟事绸缪,已属补苴之计;至此仍虚准备,更无求艾之期。惟有上下一心,内外一心,局中局外一心,自始至终,艰苦贞定,且历之永久一心。人人皆洞悉底蕴,力事讲求,为实在可以自立之计,为实在御外患之计,庶几自强有实,而外侮潜消。昔人云:能守而后能战,能战而后能和。此人所共知,而今日大局之万不可缓者也。臣等悉心公同商酌,谨将紧要应办事宜,撮叙数条,请饬下南北洋大臣,滨海沿江各督抚将军,详加筹议,将逐条切实办法,限一月内奏复,再由在廷王大臣详细谋议。如臣等所拟各条,佥议相符,即应确要筹办;如各条外别具良策,亦即一并奏陈会议,均于议定后请旨遵行。总期实备精求,务臻有济,以纾目前当务之急,以裕国家久远之图,臣等幸甚!天下幸甚!” 《清宫档案:二月二十日上谕》(第一次海防大筹议): “……该王大臣所陈练兵、简器、造船、筹饷、用人、持久各条,均系紧要机宜。著李鸿章、都兴阿、沈葆桢、李鹤年、李瀚章、英瀚、林义哲、张兆栋、文彬、吴元炳、裕禄、杨昌睿、刘坤一、丁日昌、王文韶、陈湜,详细筹议,将逐条切实办法,限于一月内复奏,不许空言塞责!” 《翁同龢日记》: “……是日至内阁奏事堂会看复奏稿。……海防一事,余亦曾拟一稿,李兰荪尚书以为不妥,又易新稿。……借洋款一节,似未可行,林义哲此议一出,颇有附和者,真是儿戏。……购置铁甲舰一项,固不可轻于一试,尤不可因噎废食。礼邸复奏添设轮船,辅以陆兵,裁撤旧式木船以专养轮船,铁甲船应俟林义哲购到后观其实效,再行续买。筹饷一项,增盐厘、借洋款、开矿厂等事,深恐流弊易滋,诸多窒碍,此议之断不可行者!……” ※※※※※※※※※※※※※※※※※※※※※ 1875年年初的中国政坛可以说相当热闹,在关于海防筹议的上谕下达之后,大臣们上奏的奏折便如同雪片般纷纷而至,而议论的内容也是风生水起,五花八门。 两江总督钦差办理海防兼理各国事务大臣的沈葆桢,亢声强调“海防为当今第一要务”,力主优先整治海防,兴办海军。 时任湖广总督的李瀚章担心的是朝廷犯“因循姑息”、“凡事扯皮”的老毛病,他特别指出:“局中局外,宜一心一力,共与维持,毋望往事,毋惑人言,自始至终,坚苦贞定,历之永久,而无或稍渝,斯公忠同尽,自强之效,有操券可卜者。” 闽浙总督李鹤年则提醒说:“闻洋人议论,谓中国人无定见,又无恒心,此弊诚所不免。” 两广总督英瀚、安徽巡抚裕禄乃至奉命检阅长江水师的彭玉麟则认为:与其加强海防,还不如“整饬长江防务”,以为“东南久远之计”。 盛京将军都兴阿虽认为筹防应“以水陆兼练为主”,但“尤宜急练陆兵之法”。至于造船,可“先由福建船政局、江南制造局试造,然后再酌量增添。” 而湖南巡抚王文韶在东南沿海的“海防”与西北边疆的“塞防”之间,难置可否,似有更重“塞防”之心。 山东巡抚丁宝桢、江苏巡抚吴元炳却分析说:俄国乃最大的威胁,明确倾向“塞防”,鼓吹用兵新疆。同时,还提出东北地近俄国,应对大清“龙兴之地”的安危加以关注。 千疮百孔的大清国,举目一望,危机四伏,哪儿不是危在旦夕,哪儿不需要好好地整顿,哪儿不要花大把大把的府库银子? 在天津,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鸿章,和他的得力幕僚薛福成,紧闭书房门窗,为了海防筹议,已经熬了几个通宵。 薛福成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人,虽然早年饱读诗书,可连个正式的举人都没弄到手。但他志不在此,而是关心世界、国家的大局,把自己锤炼成了一个明悉时局、洞彻形势、胸中装满治国强国方略的新型知识分子。同治四年,28岁的他给曾国藩上了一道“万言书”,力主“策富强,定经制,消反侧,防外侮,正风俗”,文章几乎涉及了整个中国急需要解决的所有问题,而对当时功成名就、声势煊赫的曾国藩,除了匡正规劝,通篇竟没有一个字的歌功颂德、阿谀奉承。薛福成独特的见识和品格,立即受到曾国藩的激赏,马上请他入幕,参赞军机政务,薛福成也被当时人称为“曾门四贤”之一。 其实海防大筹议这一年,39岁的薛福成,刚刚转投李鸿章的幕府。但他的才具见识,很快就得到了李鸿章的赏识和器重。他那对中国积贫积弱之根源在于因循守旧的分析,那中国要跟上世界发展潮流必须“变而后能胜”的主张,那“安知千百年后,中华不因西人之学再辟造化之机”的设想,以致对西方社会制度的考察和对在中国建立君主立宪制度的政治理想,对中国日后的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在纷纷朝议之中,只有李鸿章委托薛福成拟成的奏折最切中要害,它的产生,起到了力排众议的效果。 薛福成作为李鸿章的代言人,他笔下的文字足以让观者的后背渗出细密汗珠: “……自有洋务以来,叠次办结之案,无非委屈将就。至今年日本兴兵台湾一事,经水陆将士拼力血战,始驱除之……臣于台事初起时,即缄商总理衙门,谓明是和局,而必阴为战备,庶和可速成而经久。洋人论势不论理,彼以兵势相压,我第欲以笔舌胜之,此必不得之数也。夫临事筹防,措手已多不及,若先时备豫,倭兵亦不敢来,焉得谓防务可一日缓哉?兹总理衙门陈请六条,目前当务之急,与日后久远之图,业经综括无遗,洵为救时要策。所未易猝办者,人才之难得,经费之难筹,畛域之难化,故习之难除。循是不改,虽日事设防,犹画饼也!” 接着,他又把议论锋芒指向强调陆上边疆防务的“塞防论”,进一步强调“海防”重于“塞防”的理由: “历代备边,多在西北。其强弱之势,客主之形,皆适相埒,且犹有中外界限。今则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麇集京师及各省腹地,阳为和好之名,阴图吞噬之计,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轮船电报之速,瞬息千里;军器机器之精,工力百倍。炮弹所到,无坚不摧,水陆关隘,不足限制,又为数千年未有之强敌!外患之乘,变幻如此,而我犹欲以成法制之,譬如医者疗疾,不问何症,概投之以古方,诚未有见效也。” 此后,他的议论便转向了对时政的批评: “庚申以来,夷势骎骎内向,薄海冠带之伦,莫不发奋慷慨,争言驱逐。局外之訾议,既不悉局中之艰难,及询以自强何术?御侮何能?则茫然糜所依据。自古用兵,未有不知己知彼而能决胜者。若彼之所长,己之所短,尚未探讨明白,但欲呈意气于孤注之掷,岂非视国事如儿戏耶!” 他接着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居今日而欲整顿海防,舍变法与用人,别无下手之方。伏愿我皇上顾念社稷生民之重,时势艰危之极,常存欿然不自足之怀,节省冗费,讲求军实,造就人才……使天下有志之士无不明于洋务,庶练兵制器各事可期逐渐精强,积诚致行,尤需岁月迟久,乃能有济。” 这份“重磅炸弹”似的奏折中提出的所谓“变法”,主要是指改革旧式军事制度,建立新式海陆军;所谓“用人”,主要是指培养新式军事、经济人才。他强调“亟练水师”,同意设立北、东、南洋三洋海军,且“外海水师铁甲船与守口大炮铁船皆断不可少之物”,各洋海军均须拥有大型铁甲战舰二艘,“一处有事,六船联络,专为洋面游击之师,而以余船附丽之”。同时,他还主张“开源节流”、“效仿西法”,发展民用企业,设厂制造耕织机器,开采煤铁各矿,兴办轮船铁路电报诸事,“榷其有余,养船练兵”。 第四百三十五章所虑者,左季高也 薛福成写好了奏稿,仔细看了两遍,感到确实再无可更易一字,才交给了李鸿章观看。 “叔耘妙笔,果然能尽我心中所想。”李鸿章看完了这篇名为“海防筹议折”的文章,抚掌赞叹起来。 在这篇洋洋数万言的文章中,薛福成遵照李鸿章的设想,构画出了一幅宏伟的蓝图。既为建军自强制定了方略,又为今后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奠定了基础。 “来!来!叔耘,咱们两个,喝一杯庆贺一下!”李鸿章高兴地说着,喊过了仆人准备酒食。 李鸿章知道,京城的那些王公贵戚、军机大臣无论是谁,也拿不出这么周全的办法! 而薛福成遵从自己的意思,把这篇文章写得浅显明白,通俗易懂,只要是粗通文墨之人,看了都能够明白。 之所以如此,李鸿章的目的,是为了能让那两位居于深宫当中的女人,能够完全清楚地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为此,并不好饮的他,如何能不得意地“浮一大白”呢? “呵呵,不知那林鲲宇,会不会写得如此文字。”薛福成笑道。 此时的薛福成,心里很想知道,如果是林义哲来写这样的文章,会不会也是用如此通俗易懂的办法。 “林鲲宇定是也会如此写的,只是他的文笔虽妙,却比不上叔耘这般大巧若拙。”李鸿章笑道。 不多时,仆人送来了一壶暖酒,数碟小茶,一盘点心,李鸿章便招呼薛福成对饮起来。 北京的二锅头香醇味辣,几樽酒入喉,李鸿章便又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他深知,朝内对此当然必有异议。为此,他还给总理衙门中除恭亲王外的另一位实权人物——军机大臣大学士文祥写了一封言辞诚恳的私信,称自己“身任其事,未便自匿”,以显示一派忠君报国之心。 他也在猜测,朝中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反对自己。这“反诘之声”究竟会出自谁的嘴巴呢? “大人可是在担心,朝中定会有人群相反对?”薛福成放下了酒杯,笑着问道。 “朝中讥议,我还不放在心上。我心所忧者,在疆而不在枢也。”李鸿章叹了口气,“若是我猜得不错,他是定要反对的。” “大人所虑者,左季高也。”薛福成听了李鸿章的话,立刻便明白李鸿章所说的这个“他”,是哪一位了。 李鸿章所说的“他”,不是别人,正是奉钦命统带大军于西北边陲的陕甘总督左宗棠! 在薛福成的印象中,自曾国藩、胡林翼故去世后,大清国的干练疆臣中,惟剩左宗棠、李鸿章二人而已。而左宗棠比之于李鸿章,无论是才具威望、还是成就功劳,都似有过之而无不及。 曾、左、李三人,曾并称于世。曾国藩年龄、功业上都是前辈人物,左、李的显达也无不有赖于曾国藩的提携。可是,左宗棠这个人,秉性耿直,性如烈火,而且恃才傲物,心高气大,平日连曾国藩都不放在眼里,犯起狠来,儿女亲家、救命恩人郭嵩焘都被他上折子弹劾过,更何谈李鸿章?! 左宗棠狂妄、傲慢、霸道,好以诸葛亮自诩,号称“今亮”或“老亮”,而这一切,也是以他的实绩为基础的。薛福成在心里也承认,不要说“剿发平捻”之功,就以整肃海防而论,左宗棠也称得上是咸丰、同治年间对海防问题觉悟最早、最能勇于实践的人物之一。 “轮船为海战利器,岛人每以此傲我,竟来必须仿制,为防洋缉盗之用。中土智慧岂稍逊西人,如果留心仿造,自然愈来愈精……意十年之后,彼人所恃者,我亦有以应之矣。……自海上用兵以来,泰西各国火轮、兵船直达天津,藩篱竟成虚设,星驰飙举,无以当之,臣愚以为欲防海之害而收其利,非整顿水师不可;欲整顿水师,非设局监造轮船不可。泰西巧,而中国不必安于拙也。泰西有,而中国不能傲以无也。” 当年左宗棠说过的这些话,现在听起来,也是相当响亮的。 左宗棠在任闽浙总督时,全力倡办了福建船政局,进行轮船的制造和近代军事、外交人才的培养。福建船政这个中国近代军事工业发祥地,在左宗棠“日夜区划,心力交瘁”的筹办下,渐渐发展起来。然而就在福建船政事业正隆的时候,西北的军情中断了左宗棠的事业。同治五年(1866年),左宗棠奉命离开东南沿海入陕主持军事。接到谕旨后,他望着正在建设中的马尾船厂,还曾焦虑地对属下说:此次“西行万里,别无系恋,惟此未成,又恐此时不能终局,至为焦急耳!”当他查访到林则徐的女婿沈葆桢丁忧在家不问政事时,左宗棠立即向朝廷举存沈葆桢,左宗棠当时在举荐沈葆桢的折子里说:沈葆桢“办事素来认真,人亦公正廉明”,请求朝廷以沈葆桢为船政大臣,接替自己未竟的事业。这位“今世诸葛”甚至效仿后汉刘皇叔,不惜“三顾茅庐”,说动了心灰意冷、意兴阑珊的沈葆桢出山,主持船政大局。 但谁又能想到,仅仅在几年之后,左宗棠对待船政和沈葆桢的态度,会急转直下呢? 事实上,不光是对船政局,连带中国的海防事业,也同样被左宗棠视为寇仇! 李鸿章已然预料到,在这一次的“海防大筹议”中,左宗棠定是会坚决主张“塞防”,而对“海防”横加议阻! 左宗棠自入陕始至同治十二年(1873年),目前已任两年。时人评价他的功绩,是“剿捻平回,图军实,筹善后,清吏治,恤民生”。而他本人亦称自己“披旧裘,居毡帐,睡胡床,饮冰卧雪,神劳形瘁”。 关陇新平,左宗棠便又开始为进军新疆做准备。 早在1865年初,中亚浩罕国军事头目阿古柏趁新疆发生反清武装叛乱之机,依靠英国的支持入侵新疆,建立了一个所谓的“哲德沙尔汗国”,企图把新疆从中华版图上彻底分裂出去。而俄国也趁机以“代中国收复”为借口,强占伊犁等地。而10年之后的1875年,在陕甘平定之后,左宗棠却突然主张针锋相对,率兵进疆,彻底平定叛乱,收复新疆。 左宗棠言辞激切地上奏朝廷:“我朝定鼎燕都,蒙部环卫北方,百数十年无烽燧之警……而况今之与昔,事势攸殊。俄人拓境日广,由西向东万余里,与我北境相连,仅中段有蒙部为之遮阂。徙薪宜远,曲突宜先,尤不可不豫为绸缪者也。” 左宗棠之所以如此积极的要求收复新疆,所为无它,就是为了成就一生功业名声,彻底压过曾国藩! 薛福成认为,左宗棠身上最大的弱点,就是执着于“争功”。对左宗棠来说,事功重于一切。证明自己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或者说,反向证明其他人本领都不如自己,是他心中第一驱动力。以“今亮”自期的他,对诸葛亮的理解,似乎止于其“三分天下”之事功,而不及其心术。 咸丰三年二月,左宗棠部占领杭州,他因功加太子少保衔。在此前后,曾国藩在一次奏折中奏称自己的军队“扫清歙南”。歙南属浙江,左宗棠一读之下,第一反应认为是曾国藩与他争功,移咨曾氏大加讨伐。而其实只要细读一下,就会知道曾国藩所说的歙南是指歙县南乡,乃是安徽境内,并非与左争功。曾国藩于是“乃复咨调侃之”。这件事一时传为笑谈。 导致曾、左最终决裂的幼天王之争,实际上,也是左宗棠和曾国藩争功。而这种争功方式,在之后的“平捻”之役之后又一次重演。 “平捻”之役由李鸿章主导,左宗棠统帅楚军配合。战事结束后,论功自然推淮军居首。但左宗棠却不服,“不以淮军歼贼为然,多方搜剔”,想要抓李鸿章的把柄。捻军平定之标志是其统帅张宗禹投徒骇河自杀,然而问题是虽然有人见到张宗禹投河,张宗禹的尸体却始终没有捞到。左宗棠因此怀疑张宗禹可能已经逃走,于是故技重演,命令自己的属下悄悄四出搜捕,必以得到张宗禹下落为快。左宗棠的做法触怒了李鸿章,李鸿章致函曾国藩,骂左宗棠是曹操,说:“此次张捻之灭,天时地利人和实兼有之,祗一左公龁到底。阿瞒本色,于此毕露,不知胡文忠(胡林翼)当日何以如许推重也。” 而这一次,正当左宗棠下决心挥师入疆作战,准备倾情出演这幕他人生的最后一场大戏之时,东南海疆却战事突起,发生了日本入侵台湾的事。 让左宗棠感到不能容忍的是,林义哲在沈葆桢李鸿章的支持帮助下,于这场海陆大战当中脱颖而出,不但成了大清朝少有的“文武全才”的“能员”,而台湾之役所加在林义哲身上的光环,竟然有盖过自己的趋势! 左宗棠对海防虽一向关注,但现在他想要进军新疆,成就新的“伟业”,当然不会坐视朝廷做出“扶起东边,倒却西边”的战略选择! 第四百三十六章逆流 李鸿章的担心果非多余。清廷早在将总理衙门和丁日昌关于海防的条陈交各位督抚详议的同时,就以左宗棠“留心洋务”,咨请他参加讨论。于是,围绕着“海防”还是“塞防”的问题,清廷中出现了两大阵营,各个政治势力重新组合。 “海防派”以李鸿章为中坚,除了沈葆桢、林义哲、丁日昌、李瀚章等支持者外,还有山西巡抚鲍源深、河南巡抚钱鼎铭,内廷中醇亲王奕擐及刑部尚书崇实、刑部左侍郎黄珏、御史余上华等也加入到这一阵营之中,一时声势颇壮。 而以左宗棠为中坚的“塞防派”,则有湖南巡抚王文韶、漕运总督文彬、山东巡抚丁宝桢、江苏巡抚吴元炳等的有力支持。这一派具代表性的理论是“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二者并重”。其实,从根本上说还是主张集中有限的人力财力,优先解决西北塞防问题,以收“西北无虞,东南自固”之功。 左宗棠针对李鸿章关于停撤西北塞防的主张进行了猛烈的攻击: “……若此时即拟停兵节饷,自撤藩篱,则我退寸而寇进尺,不独陇右堪虑,即北路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处恐亦未能晏然,是停兵节饷于海防未必有益,于塞防则大有所妨。” 李鸿章针锋相对,指出:“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阿古柏占据新疆已经七八年了,现在除哈密、巴里坤一角仍在清军手中,新疆大部分地区先后被阿古柏势力侵占,但关陇地区并未受到骚扰,而且以阿古柏的那点军力,能占据全疆已是了大不起了,根本无力进犯关陇,是以李鸿章这么说其实没什么错,但在后世的愤青们看来,这妥妥的是卖国贼的言行),海疆不防,则腹心之患愈棘。孰重孰轻,必有能辨者。”主张停塞防之饷,“均做海防之饷。否则,只此财力,既备东南万里海疆,又备西北万里之运饷,有不穷困颠蹶者?” 话虽如此,李鸿章事实上也无意放弃新疆,他给出的解决办法是:一,停兵。建议朝廷停撤西北地区已经出塞及准备出塞的部队,令其“严守现有各边界,且屯且耕,不必急图进取”,停撤多余出来的饷银,则移作海防之用。二,经营。李鸿章的经营新疆的方略则是:“招抚伊犁、乌鲁木齐、喀什等回酋,准其自为部落,如云贵之苗瑶土司,越南、朝鲜之略奉正朔”,李鸿章认为,如此则既可以挫败英、俄兼并之心,中国也不必劳师远征,实为“经久之道”。 李鸿章建议将新疆经营成“如云贵之苗瑶土司,越南、朝鲜之略奉正朔”的观点,放置在1875年的中国,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在这个时代,传统的“天下观”还远未被近代的“世界观”所取代,李鸿章语境里的“越南”、“朝鲜”,都不是近代意义上的主权国家,而是中国传统“天下观”里面的藩属,其将“越南”、“朝鲜”与中国本土的“云贵之苗瑶土司”相提并论,即可见一斑。换言之,李鸿章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放弃新疆,他所提出的建议,建立在1875年清廷的“天下观”基础之上。这种“天下观”在后世看来貌似荒诞,但在当时,却是清廷所竭力恪守的正统********。 晚清传统中国向近代中国艰难转型的过程,实际上也是晚清国人传统政治理念向近代政治理念转型的过程。李鸿章在海防与塞防之争中所持意见,正是这一转型过程中的产物。后世之国人体会不到当日观念转型期的混沌与茫然,而简单地痛斥李鸿章为“卖国贼”,痛快固然痛快,却也可悲亦复可叹。 比较起来,左宗棠的意见则不存在理解上的分歧。左宗棠因为主张“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二者并重”而在后世饱受赞誉,但事实上,李鸿章等所谓的“海防论者”也并不认为塞防不重要,其分歧不过是现有财力条件下,塞防与海防,谁该优先办理而已。与李鸿章认为海防危机更甚,应集中财力优先办理不同,在左宗棠看来,海防费用可以省去购船与雇船之费,因为福州船政局已经可以自己制造船舰,不必再动用西征的饷银;再者,即便不西征,画地而守,也不可能省出饷银供海防使用。而左宗棠为了强调新疆的重要性,不惜拿京师为题目,恫吓起朝廷来: “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连,形势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非陕甘山西各边时虞侵轶,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晏眠之日。” 左宗棠的“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的神论一出,果然起到了他想要的效果。象大学士文祥这样的重臣,都不免为左宗棠的神论所影响。 如果说为了保京师而重视新疆的话,那么离京师更近的大海,是不是也更应该受到重视呢? 左宗棠——一个曾经是海防建设的积极倡导者和实践者,事实上却成了海防建设的最大反对者、阻碍者! “此次海防筹议,他左季高若是不上折子反对,反倒是奇怪了。”李鸿章苦笑了一声,说道。 “其实,收复新疆,在他左季高来讲,并非极为难之事。”薛福成道,“可他却偏偏说得有如天塌下来一般,殊不可解。” “新疆回逆,不过匪类而已,远不似昔年张格尔叛乱之势大难制,陆路虽遥远,大军出征,不数月即可平定。他左季高又要粮饷,又借洋债,要行‘缓进急战’之方略,如此旷日持久,需得多少银钱,方能填了这无底之洞?”李鸿章叹道,“如此一来,海防需银便无从着落,真是愁煞人也!” “大人,除了左季高,那起子台谏,也不得不防。”薛福成提醒李鸿章道。 “昨儿个,不是见了邸抄了么?”李鸿章哼了一声,说道。 正如薛福成所言,另一股逆流经过多日的酝酿和等待,已经耐不住性子的涌流而来。 如果说“海防论”和“塞防论”只是夹带“湘”与“淮”、左与李两派历史恩怨的、不同的国防观点之争,那么,新荡起来的这股子逆流,则完全是以“清议”自居的封建统治阶级顽固派对“自强”运动的挑战。 首先跳出来的是礼亲王世铎。 这位礼亲王,是个为人贪鄙、昏庸、顽固保守的政客。他在同治年间授内阁大臣、宗人府右宗正、宗令,关于他的昏聩,时人陈赣一有过这样的记载: 清礼亲王世铎,年迈昏庸,不识时务。其子侄辈,有自欧洲游历归国者。世铎见面,问之曰:“洋鬼子国亦下雪否?”诸子侄皆掩口胡卢,对曰:“中外同一天地,风霜雨雪一也。”世铎默然。 一个连外国是否下雪都不知道的王爷,在中国政坛却能做到游刃有余,充满政治智慧。世铎向慈禧太后递的这道折子,便足以显示其“滑头”的水平。在折子中,世铎先是试探慈禧太后的口风,虚言了几句“洋枪炮、水炮台、水雷还是要买的”,然后,话音一转,提出问题:“那铁甲船是很大很重的吧?买了它停在哪里呢?再说每艘铁甲船要花几百万银子,也太贵了。要不还是别急,就让林义哲、李鸿章、沈葆桢先去考察考察,回来研究研究再说吧。” 礼亲王的折子是一个信号,它等于是告诉那些多日恨恨不语的嘴巴:该说的我可带头说了,就看你们的了。 急不可耐的黄体芳涨红着一张卫道的面孔跳了出来,高叫:“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中国需要的绝不是花银子建什么劳什子海军,而是应该像老祖宗定的那样,“但修我陆战之备,不必争利海中;但固我士卒之心,结以忠义,不必师洋人机巧!” 接着,御史古咏贤的奏折更是充满着谩骂:“造兵轮撤艇船(指旧式水师舰船),名为设防,实为撤防。丁日昌如此谋国,不知是何居心?”甚至咒骂丁日昌为卖身洋人的“丁鬼奴”。 如果反对派的奏折内容仅止于此,李鸿章完全可以坦然相对。他自出道儿以来,就从没有怕过让人背后骂娘。可是很快,他发现他的对手并不简单,他们的言论绕过了建不建海军、怎么建海军的具体问题,而直接指向了要害——你林义哲李鸿章之流建海军,是“以夷变夏”,背叛祖宗!是“名教罪人,士林败类”!别看你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忠臣相儿,说不定你还要“挟洋务以自重,恃洋器而自雄”,想拥兵自重,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白脸儿曹操吧? “制机器,造洋船,即不能不学洋学,学洋学即不能不以洋学之精否为人才之用舍,窃恐天下皆将谓国家礼义廉耻为无用……以洋学为难能,而人心因之解体,其从而习之者必皆无耻之人,洋器虽精,谁与国家共缓争哉?” 第四百三十七章经略大洋 第四百三十七章经略大洋 “洋人之所长在机器,中国之所贵在人心!” “敌之畏者,中国之民心;我所恃者,亦在此民心。纵洋人机器愈出愈奇,我不可效日本覆辙,为所愚弄……事事师法西人,以逐彼奇技淫巧之小慧,而失我尊君亲上之民心也!” “中国以章句取士,正崇重尧舜周孔之道,欲人诵经史,明大义,以敦君臣父子之伦也。人若不明大义,虽机警多智,可以富国强兵,或恐不利于社稷……” 如此这般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飞来,大有将“海防派”一举淹没之势。 尽管清议汹汹,但令李鸿章等人感到欣慰的是,士林这一次难得的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监察御史司马渊在奏折中破例的引用了林义哲《西国圣道考》里的话,认为既然“中西圣道同源”,则“西国之富强”,除了“机器之机巧”,亦有“圣教忠义之道”,他认为二者不可偏废,既然中国在“机巧”方面有所不足,那就应该学习西方,“取彼之长,补中国之不足”。因而他在奏折中表示了对海防建设的支持,但他仍然强调,“海军之设,当以忠孝节义为本”。 另一位御史周元宏则上书说,“圣人以天地万物为师”,学习西方是应该的。西方无论海陆军皆强于中国,中国无论海防还是塞防,都应该向西方学习,他也引用林义哲《西国圣道考》当中的话说,既然西方国家学习了中国的圣贤之道,“政教大兴,文物阜盛”,圣贤之道是中国所长,西国都愿意学习,那么对于“机器奇巧”等西方科学技术,中国也应该学习,并且还要有所发展,争取超过西方。他在自己的奏折中还引经据典的考证说,宋明时“机巧之学,中国犹在西国之上”,西方从中国学习了不少科学知识,并发扬光大,至有今日西方科学之兴盛,而现在西方既然在这方面超过了中国,那么中国就更有理由和责任将这些再学回来。是以学习洋学,也不至于让中国的人心解体。 类似象司马渊周元宏这样的清流士子还有不少,这些人几乎都是林义哲《西国圣道考》等文章的追捧者,他们在各自的奏疏中纷纷表示了对中国周边局势的忧虑,虽然他们仍然顽固的坚持****的政教优于西方,但也认为应该向西方学习,取长补短。这些人的声音无形当中成了洋务派的极大助力,也成了士林分化的一个征兆。 林义哲的那篇《西国圣道考》,对于此等局面的形成,可以说功不可没。 “常苦有倡无和,以致冒险负谤。台谏之中,现如今也不全是反对之声了。”李鸿章叹道,“林鲲宇那一篇《西国圣道考》绝妙文章,真是居功至伟。” “上次他这篇文章,可谓是破局之作,洋务自此得徐徐渐兴。”薛福成叹息着,又喝了一口酒,“只是这一次,不知他能否再做一篇如此妙文。” “我明儿个就把这折子递上去,先做探路之行!”李鸿章也喝了一口酒,一双眼睛又放出光来,“咱们这篇文章已然做到了极致,若是他能再来一篇在此文之上者,纵左季高哓舌,也不必怕了!” “林鲲宇此人,常出惊人之语,敢为人不敢言之论,若是他真能做出在此文之上的文章,大事可定!”薛福成的眼中也满是兴奋的光芒。 此时的薛福成,并没有想到,林义哲此时此刻,正在福州做着那篇足以在朝野之中掀起滔天巨浪的惊世文章! 福州,马尾,林义哲宅第。 林义哲拟就了奏稿,放下了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抬起头向窗外看了看,赫然发觉,天色已近傍晚了。 想到这篇名为“请兴海军护海商经略大洋折”的文章足足花费了自己整整一天的功夫,林义哲不由得暗自感叹。 这八股文,实在是不好玩…… 虽然花费了一天的时间,但林义哲写出来的这些东西,仍然只是明晰地表达了他心中所想和想要传达给两宫皇太后以及朝廷重臣们的意思,文字方面的功夫还是差了许多。 林义哲又看了一遍奏稿,确定意思无误后,便拿着稿纸,径直前去徐润的房间,请徐润为他这篇奏稿润色。 事实上,之前许多林义哲上的奏折,都是他先把意思写明白,然后请徐润帮助修改润色,甚至直接代笔的。 在这个时代,没有一个好的师爷,在官场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林义哲来到徐润的书房门前,见到里面的灯光,便轻轻叩了叩门扉。 徐润在里面似乎没有听到,林义哲透过门窗向里面望去,看到徐润坐在桌前,正专心致志的不知在忙着什么。林义哲没有喊他,而是轻轻的用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灯烛光下,徐润正伏在那里,似乎是在做一件很是细致的活儿,他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工作之中,竟然丝毫没有发觉林义哲的到来。 林义哲轻轻的走到徐润的身边,看到老人正伏在那里,戴着一副水晶石镜片眼镜,将一张张的碎纸片拼接到了一起。 林义哲看到这些碎纸片,立刻明白徐润在做什么了。 他是在把那封丁宝桢写来的被自己一怒之下撕得粉碎的信重新粘好! 看着烛光下徐润佝偻苍老的身影,林义哲的心头,一时间充满了温暖和感动。 “先生……” 徐润惊觉过来,正要起身,林义哲却按住了老人的肩膀。 “让先生受累了,歇一会儿吧。”林义哲关切地说道。 “呵呵,不妨事的。”徐润小心地取过一张宣纸,将已经拼粘完成部分的信盖好,又在上面小心的压上了一本书,方才转过身来。 “这么晚了,怎么大人还不歇着?”徐润注意到了林义哲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关怀。 “呵呵,书到用时方恨少,是以才如此吃力。”林义哲笑着说道,“关于朝廷筹议海防的复奏,我写了个底稿在这里,还请先生帮我润色一下。” 徐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接过稿纸看了起来。他只看了一几行,面色便变得凝重起来。 “改‘海防’为‘开拓万里波涛’,大人的气魄当真非凡!”徐润看完了开头的一段,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先生是觉着我这个题目做得有些大了?”林义哲笑着问道。 “题目是大了些,然不如此,不足以国富民强!”徐润读到这里,已然明白了林义哲这篇文章的主旨,不由得赞叹起来。 “这个折子,便是冲着那些个反对海防之人来的。”林义哲道,“我怕有词不达意之处,是以请先生为我润色修改一遍。” “大人放心,此是老朽分内之事,定当给大人做出一篇锦绣文章出来!”徐润朗声道。 “那便烦劳先生了。”林义哲道,“先生也知道,此文是需得两宫皇太后能看明白透彻的,所以还望先生改得浅白易懂一些。” “老朽明了,大人尽管放心。”徐润说道,“老朽尽快帮大人把折子写好,大人可以船递将折子火速递上,两宫皇太后早一日看到这个折子,大计便能早定一日。” “先生所言,正合我心。”林义哲点头道。 徐润将林义哲打的底稿仔细的看完,便取过纸笔,当场写了起来,林义哲看着徐润笔走龙蛇,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徐润的文思之敏捷。 天色渐晚,陈婉注意到林义哲没有过来吃饭,有些奇怪,便要侍女前去查看,不一会儿,侍女便来回报了详情,见林义哲和徐润忙活得竟然连饭都忘了吃,陈婉心知他们定是在忙要事,便吩咐厨房做好了饭菜之后,送到徐润房中。 对她来说,这一老一少这个样子,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差不多与此同时,远在西北的左宗棠,也在灯下急急忙忙地拟着折子。就在几天前,他收到了山东巡抚丁宝桢的来信,得知了林义哲欲借洋债以办海防的消息。为了不让林义哲的计划干扰了他的“西征大业”,此时的左宗棠,也在绞尽脑汁的措着词。 ※※※※※※※※※※※※※※※※※※※※※ 七日后,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已是入夜时分,但慈禧太后仍然没有休息的意思。她反复的看着一份奏折,时时的陷入到了深思之中。 “妹妹还在看林义哲上的那个折子?”慈安太后问道。 “嗯。”慈禧太后点了点头,她表面上虽然表现得仍然很是平静,但心里的波澜却并没有平息。 “这林义哲果真不愧为林文忠公之后,文章竟然写得绝妙如斯。”慈安太后说道。 “他这文章是好,上面讲的理儿,也透彻。”慈禧太后感叹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他年纪轻轻,是怎么想到这些的?这等见识,只怕是林文忠公在世,也断断没有的啊!” “是啊!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能有这样的见识。”慈安太后点头道,“若能真的按他在折子里说的办,咱们大清,当真有中兴之望!” 第四百三十八章桌腿之论 慈安太后之所以给出了如此的评价,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和慈禧太后以及恭亲王文祥等朝廷重臣都知道,中国目前的边疆形势非常严峻,从战略上考虑,解决新疆问题既是当务之急,也具备了一定的时机与条件。而从更长远的战略看,海军的建设同样不可待之来日。“塞防”派的理论清晰而又明确,“海防派”的主张同样是基于现实存在的威胁。 而无论塞防还是海防,都是得花上大笔的银子的!可现在的大清,在经历了太平天国之乱后,根本拿不出银子同时兼顾! 但林义哲的折子,却清晰的指出了一个真理?——一个国家建立海军,绝不只是不让外国的炮舰打破海上边疆的宁静,海军的舰船,可以拉动老大腐朽的****上国走出传统,走向世界!可以带来国家的强盛和社会的根本变革!这真理的一步,朝中的大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 而且,林义哲在折中还详细的考证了中国人经略海洋,开拓海上通路的历史,并指出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是古以有之的! 历史上的中国人对海洋战略地位及其价值的认识,是一个不断深化的过程。这个过程随着社会生产力的跃升和海洋开发水平的提高,不断深化和扩展。从远古时代至15世纪,接触海洋的中国人主要是居住在沿海地区的居民,他们利用海洋的活动主要是在沿海航行,采拾贝类和捕捞小鱼,利用海水制盐。中国人把经营海洋看作是陆上农耕渔猎生活的自然延伸,即“通舟楫之便,兴鱼盐之利”。林义哲考证《易经》上便有过“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的记载。《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的齐国卿相管仲提出的“惟官山海为可耳”的政策主张,战国时,韩非子在总结治国经验时再次强调海洋开发的重要性,也提出过“历心山海而国家富”的著名论断。 林义哲还指出,中国向海上的发展步伐并不比欧洲晚。自晚唐以来,中国社会开始脱离原先内陆帝国的运行轨道,出现“头枕东南,面向海洋”的发展路向。东部沿海相继产生了一大批海上贸易活动繁荣的港口城市。宋元时期中国在造船技术和海上定向技术方面都处于绝对领先地位。航海罗盘至少在北宋徽宗时期即已运用在本国建造的大型海舶之上。到了明朝,明成祖朱棣置开国禁令于不顾,几乎和欧洲人同时开始了海上探险。1405至1433年的20余年间,郑和曾率领由2万多人和一、二百艘舰船组成的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七下西洋,郑和的远航不但达到了“耀皇威于四海”的政治目的,也极大的促成了中国民间的海上贸易发展。 但是,郑和七下西洋既是中国古代航海事业的巅峰,也是中国海洋发展路向严重受挫的标识性事件。1433年,明宣宗朱瞻基在批准郑和作最后一次海上远征后,下达了严厉的“禁海令”,禁止沿海居民从事外贸活动。约有千余艘战舰的明帝国就这样放弃了海权,告别了大海。林义哲指出,正是明代的海禁,使得国家税源流失,加之走私盛行,倭寇入侵,明朝的国力很快衰退,最终灭亡! 林义哲进一步指出,哪怕是在古代,当人们认识到海洋可以成为用兵之地的时候,海上争夺就开始了。在西方,2500年前古希腊海洋学家狄未斯托克曾坦言:“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一切”。15世纪末航海大发现后,葡萄牙和西班牙率先成为近代海上强国,建立起庞大的殖民体系。17世纪,英国先后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和“海上马车夫”荷兰,确立了海上霸主地位,成为“日不落帝国”。美国海军上校马汉在其《海权决定历史论》中提出“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世界”,“所有国家的兴衰,决定因素在于海洋控制”。日本的振兴是因为明治天皇从美国海军准将柏利仅带四条军舰就叩开国门的屈辱中领悟到,要继承列祖列宗的伟业,必须“拓万里之波涛,布国威于四方”。 “强敌四顾,陆海皆危”可以说是中国近代以来安全环境的一个突出特点。鸦片战争后,一些有识之士对海洋方向的严重危机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并陆续提出了应对之策。林则徐堪称为清朝高级官员中睁眼向洋看世界的第一人。思想家魏源接受林则徐的委托,编撰出一百卷的伟大著作《海国图志》;提出了建设海军海防的一系列主张,开中国近代海防思想之先河,成为杰出的海防思想启蒙家。魏源指出,抵御强敌入侵的上策是要“严修武备”,尤其要严修海上武备,因为入侵之敌主要来自海上。但由于“重陆轻海”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统治阶层始终难以在“海防”与“塞防”之间找到能够兼顾的解决办法。 而林义哲则在奏折中提出的“大兴海军”、“经略海洋”的战略,则是切实可靠的解决办法! 林义哲列举了历史上的例子,如两宋时代,因为海上商业贸易发达,国家富强,是以虽然周边强敌环伺,却依然能够存国祚三百余年。而明代因为海禁,国家财源流失,海上贸易的需求却一直存在,致使走私盛行,海道为海寇把持,更有倭寇为了贪图财富而入侵中国,致使明朝倭祸不断,终于财尽民穷,流民四起,至于亡国。 林义哲进一步指出,“现今世界各国莫不以发展商业为先”,海上商业贸易的兴盛能促进国家经济发展,给国家增加收入,“商业兴则国家兴”,“商战胜于兵战”,而“各国海军之设,首要为护商”,海上商业贸易的发展可以促进国内商业的发展,而经济发展,国家富强,自然可以“海防”“塞防”同时兼顾! 可能是预见到了国内的顽固保守势力会拿“商”字说事,林义哲还在奏折里直接批驳了清流士子们歧视商业的种种论据。 林义哲首先指出了清流士子们一惯爱说的“士农工商”的“阶级理论”的错误。 林义哲说,“士农工商”最早见于《管子?小匡》:“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柱石)民也。”以及《淮南子?齐俗训》:“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在这两个出处中,都没有提到“士农工商”的顺序排列,乃是后人别有用心的附会,而《管子?小匡》:“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柱石)民也。”这一句话清楚的表明,“士农工商”四民的地位都是平等的,都是国家的柱石! 为了说得形象,林义哲做了一个生动的比喻,“士农工商四民,犹如桌椅之四腿,如以桌椅喻为国家,则四民为国家之腿,岂有腿之长短不一,而桌椅能不仆之者?” 林义哲由此进一步指出,发展商业,提高商人地位,是必行之策,而商人地位提高,得到国家保护,便可全力为国家经商牟利,增加财富,而国家财富的增加,则又可以有足够的财力来发展军备,“护商为富民之本,而富民为强国之本”。 为了增加自己的“桌腿理论”的说服力,林义哲还指出,他的主张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孔圣人当年也有同样的提法。 林义哲先搬出了儒家经典《论语》,指出: 《论语?子路》有言: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 曰:“富之。”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 曰:“教之。”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这些圣人之言,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先富民,然后再教化。而孔圣人还尖锐的指出,如果不教老百姓知道军事,那就等于抛弃了老百姓一样。而发展海军,同样不也是遵守圣人的“教民以战”的古训吗? 而在看完了林义哲的奏折之后,慈禧太后知道,哪怕是倭仁这样的饱学鸿儒在世,面对这样的理论,也是无法辩驳的! 林义哲的这个“桌腿理论”和圣人“教民战”的古训,比起那篇《西国圣道考》来,份量要大得多! “将此折交由枢臣会议,看那班书生如何与他理论!”慈禧太后想到这个折子发给枢臣会议之后,可能会上演的“好戏”,不由得轻笑出声。 “先给六爷和文相看看吧!”慈安太后笑了笑,说道,“先听听他们两个的意思,再做区处。” “姐姐说的是,就依姐姐。”慈禧太后点头答应,“李莲英?”她唤了一声。 “奴才在。” “把这个折子给军机处送过去,让大伙儿看看吧。”慈禧太后取过朱笔,在折子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将折子交给了李莲英。 “嗻——”李莲英接过折子,便急急忙忙的出了大殿。 第四百三十九章相见恨晚 天色已近傍晚,正是华灯初上之际,但在恭亲王府里,这个时候却是一片宁静的气氛。 在林义哲曾经拜访过的那个后花园暖阁之中,恭亲王奕忻,军机大臣文祥正静心对坐,等着喝茶。 温暖的阁子里面,茶香浮动,红泥火炉上面儿,青蓝色的火苗无声的闪动。两名侍女一个摆着茶具,一个扇着火炉。荣寿公主正在专心看着火色,她面相极老,容貌根本无法和身边端庄秀美的那两个侍女相比,但却自有一种皇家贵胄的优雅气度。 咕嘟咕嘟的翻花冒泡的声音响起,荣寿公主看看茶色,亲手将褐釉的瓷茶壶提起,凝神静气的在恭亲王和文祥面前将茶盏一点。碧绿的茶水缓缓而下,在黑色釉的木叶茶盏边激起白色碎末,一圈圈的漾了开来。伴随着“汤花”的翻腾,盏底的那片“树叶”微微的晃动着,仿佛正从天上飘落,一望之下,雅趣天成,奥妙无穷。 此时如果有后世人旁观,见到堂堂亲王和军机大臣,饮茶用的茶盏竟然是黑不溜秋的黑釉瓷碗,而非他们想象的金碗、银碗和玉碗之类,装茶的壶也是好象茶叶末颜色一般的单色釉瓷壶,很可能会心生讥嘲之意。 但他们可能不会知道,事实上,这两种他们瞧不上的瓷器,在这个时代,已是价值不菲的珍宝,而放在后世,更是属于国宝级的东西! 黑釉瓷是宋代陶瓷的精品之一,这种被日本称之为“天目”的宋代吉州窑独创的黑釉产品,是宋代“斗茶”之风盛行的产物。其种类繁多,变幻无穷,有木叶天目、玳瑁天目、兔毫天目、油滴天目、虎皮天目、黑釉彩绘、黑釉洒彩和素天目等等。 在这众多的吉州窑天目品种中,最具艺术魅力的就是“木叶天目”了。木叶天目是将天然树叶浸水腐蚀脉络后沾釉贴在器物上烧制而成,一般是一片叶子贴在盏心,也有贴在盏壁、盏口的,或二叶重叠的。这种近乎自然的装饰,尽管没有玳瑁、油滴天目那美丽的结晶,虎皮、鹧鸪天目斑斓的色彩,以及兔毫天目丝丝垂流的窑变效果,但木叶那朴实无华的沉穆,天然去雕饰的工艺,能够引起人们无尽的遐思。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在闪烁着深邃黑浑之中,木叶的丝丝茎脉是那样的清晰生动,透过茎脉的空隙,在盏壁漆黑的釉色中,米黄色的叶子像是舞动着的生命的灵性。如今,吉州窑木叶盏已成为吉州窑天目中的极品,亦是无数古陶瓷藏家梦寐以求的器物。一般的藏家,即便是得到一品完整木叶的残件,也是十分地喜爱,如获至宝了。 恭亲王看着黑釉茶盏,感叹道:“果然好茶需得好盏来盛,方能显出这茶趣的妙处来。” 文祥看着茶盏,点头道:“我看这木叶天目盏,并不比兔毫盏差,甚至更得其妙,不知为何未见于茶籍。” 一般认为,一件古瓷之所以珍贵,有两个必备条件,一是稀少,二是当时就很名贵。如明代成化斗彩杯,当时就是皇帝喜好之物而价值不菲,且有文献记载。而今令人称羡推崇不已的木叶盏,似乎并不在此例。在斗茶盛行的宋代,从文献记载来看,当时吉州窑、建窑天目瓷中,备受皇帝和文人墨客瞩目推崇的茶盏,并不是工艺简单的木叶盏,而是那些适宜斗茶的兔毫、鹧鸪斑、油滴等结晶窑变器物。历史遗留下的许多对这些茶盏的赞誉诗篇文献,如宋徽宗《大观茶论》载:“盏色以青黑为贵,兔毫为上。”《方兴胜览》也有记载:“斗试之法,以水痕先退者为负,耐久者为胜,故较胜负曰一水,两水。茶色白,入黑盏,水痕易验,兔毫盏之所以为贵也。”苏轼的送南屏谦师句:“道人绕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惊午盏兔毛斑,打出春瓮鹅儿酒”;《清异录》中亦载有“花纹鹧鸪斑,试茶家珍之。”从这些赞誉诗文中,可见当时对与木叶天目同时代的兔毫、鹧鸪斑等作品的珍视程度,而翻遍有关文献,均不见有对木叶盏的一文半字记载。 “奇珍还需慧眼来识。有眼无珠之人,是断然识不出它的奇妙之处的。”恭亲王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两个侍女捧起茶盏,递到他们的手上,恭亲王和文祥先闻茶香,再辨茶色。接着就是一倾而尽。 放下茶盏,文祥看着恭亲王还在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木叶盏,似乎明白恭亲王在想什么,笑着问道:“王爷可是觉得,那林义哲便是这茶盏?” 听到文祥的话,荣寿公主的眉毛似乎扬了一扬,她轻轻的从父亲手中拿过茶盏,放在桌上,再次斟起茶来。 “正如文相所言,那林义哲便有如这木叶盏,名不见经传,但一旦用了,便知其妙不可言,相见恨晚。”恭亲王慨叹道。 “这林鲲宇,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看着碗底漂动的木叶,想起了看完了林义哲的《请兴海军护海商经略大洋折》时的感受,文祥也不由得长叹起来。 现在那些振聋发聩之言,犹在他耳边回响。 “……商者,国家之元气也,通商者,疏畅其血脉也。试为援古证今:如太公之‘九府法’,管子之‘府海官山’,周官设市师以教商贾,龙门传货殖以示后世。当时讲求商法与今西制略同。子贡结驷连骑以货殖营生,百里奚贩五羊皮而相秦创霸,即汉之卜式,桑宏羊莫不以商业起家而至卿相,郑弦高以商却敌而保国,吕不韦以商归秦质子,郑昭商暹罗逐缅寇而主偏陲。美总统躬营负贩,俄前皇彼得发愤为雄,微服赴邻邦考求技艺,研究商情而归强其国。泰西各国,凡拥厚赀之商贾,辄目为体面人,准充议政局员。轮船公司往来外国者亦邀国助,凡事必求便,商情课税必权其轻重。……士农工商四民,犹如桌椅之四腿,如以桌椅喻为国家,则四民为国家之腿,岂有腿之长短不一,而桌椅能不仆之者?……恭读康熙五十三年谕曰:‘朕视商民皆赤子,无论事之巨细,俱当代为熟筹。’可谓仁至至哉之言……” “……夫所谓‘通‘者,’往来‘之谓也。若止有来而无往,则彼通而我塞矣。‘商’者,‘交易’之谓也。通商惠工之学俱有渊源。太史公传货殖于国史,洵有见也。国既富矣,兵奚不强?窃恐既富且强,我欲邀彼一战,而彼族且怡色下气,讲信修睦,不敢轻发难端矣。此之谓决胜于商战。故欲富华民,必兴商业。欲兴商业,必得护商,而护商非海军不可……” “中国海疆袤延万余里,泰西各国兵舶奔驰轮转,络绎往来。无事则探测我险易,有事则窥伺我藩篱,从此海防遂开千古未有之变局。今中国既有历年造购之兵轮,又有新增之铁甲、快碰、蚊子等船,并自造巡海快船,宜酌以铁甲以为坐镇,有炮台以为依附,有海口以握要冲,有蚊船以为救应,巡海之船,拟分南洋北洋两大支,无事则梭巡东洋、南洋、印度洋及美洲、非洲、澳洲、欧洲各岛、各埠。由近而远,逐渐游历以练驾驶、习水道、张国威、护华商。有警则北南互为声援,敌窥一路,则守者拒之于内,巡者击之于外;敌分窥各路,则避实击虚,伺隙雕剿。或三路同出,使敌疲于接应;或彼出此伏,使敌无隙可乘。至各路攻守机宜,必籍内地电线互通消息,乃能联络一气。如此而敌犹敢轻犯者,鲜矣。倘现在各船尚未足数,宜竭力购足,俾得成军。仿造快船、碰船、蚊子船各数艘,以备临阵补阙、应猝之用。论者曰:如此布置,非费千百万金不能有成,目下帑项未充,费何从出?不知天下大势,须筹全局。敌之敢于窥我者,以我力之未足也。试观从前海疆有事,一役之费动辄一、二千万金,而百姓之损失尤多,国威之摧挫不少,又何益也?今乘无事之日,筹赀自固,使敌不敢生心,国计民生均受其益。移有事时之用项于无事之时,未雨绸缪,保全于无形者实大……” “语云:‘能富而后能强,能强而后能富’,可知非富不能图强,非强不能保富,富与强实相维系也。或曰:现下府库未充,赋税有限,公用支绌,民借难筹,巧妇宁能为无米之炊?何曰非能?商市之兴衰,货物之增益,销路之宏远,须仗聪明才智之士思深虑远,而后操奇计赢,胸有成竹。况商业至今日而愈繁,商术至今日而愈巧。泰西诸国,每有国用不敷之时,便借贷于钱商,以济水火,事毕偿还本息,故时能转危为安,此为‘借米为炊’之法,彼国可用,我何不用之?……” “博川,你可知,他这个折子里面,说的最好的,是哪一处?”恭亲王的问话将文祥的思绪拉了回来。 第四百四十章四民并列古已有 “当是这‘桌腿’之论!”文祥略一沉吟,随即沉声道。 “果然,知我者,博川也。”恭亲王笑道,“知林鲲宇者,亦博川也!” “他这个折子,最厉害的地方,便是以‘士农工商’四民喻为国之桌腿,缺一不可,真是绝妙文字!”文祥道,“那班书生,只怕又是辩驳不得了!” “上一次他那篇《西国圣道考》,便着实为难了这班人一回,彼等本不认同洋人为人,而洋人既遵圣道,则便不能讥以非类了。是故洋务办理,从此少了一大阻碍。”恭亲王叹道,“那时我还以为,文章立论能写到如此,已是极致了,不意今日他又更上了一层楼,把这‘士农工商’的桎梏也给破了!真真是天下奇才!” “是啊!士农工商,排列有序,视商为贱业,古以有之,而欲兴商利民,非破除此等陈腐之见不可!”文祥道,“而要破除成见,何其难也!谁知他林鲲宇竟能如此!吾等不如也!” 也难怪恭亲王和文祥感叹,这“士农工商,商为最末”的成见,实在是为难了他们太久。 事实上,东西方的早期文明都是重农轻商,对商业的厌恶是一个共同的早期传统。早期的西方也是一样:“对商业现象的鄙视——对市场秩序的厌恶,并非全都来自认识论、方法论、理性和科学的问题。还有一种更晦暗不明的反感。……对生意人的仇恨,尤其是史官的仇恨,就像有记录的历史一样古老。”象古希腊思想家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把国民分为三等:第一等是哲学家,第二等是战士,第三等是商人、手工业者和农民。在中国,儒家孟子轻蔑地把商人称为“贱丈夫”。《孟子?公孙丑下》里便说:“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然而,指出“士农工商”为国之柱石的管仲,却是极其少数的重商主义者。管仲兴齐,用的正是商人的办法,司马迁评论他的当国之道时曰:“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 但也正是管仲变法中有“四民分业,士农工商”的话,颇为后世熟知,也引起了最大程度的误读。 管仲把国民分成军士、农民、工匠、商贾四个阶层,按各自专业聚居在固定的地区。《国语?齐语》记载,管仲规划士乡十五个,工商之乡六个,每乡有两千户。管仲认为,四民分业有四个好处:一是“相语以事,相示以巧”,同一行业的人聚居在一起,易于交流经验,提高技艺;二是“相语以利,相示以时”、“相陈以知价”,对促进商品生产和流通有很大作用;三是营造专业氛围,使民众安于本业,不至于“见异物而迁焉”,从而造成职业的不稳定性;四是无形中营造良好的社会教育环境,使子弟从小就耳濡目染,在父兄的熏陶下自然地掌握专业技能。《管子?小匡》中说:“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 把社会各阶层按职业来划分管理,管仲是历史上的第一人,这种专业化的商品经济模式,自两汉以来被尊奉为基本形态及指导原则。细致的职业化分工及世代相传的制度安排,是中国早期文明领先于世界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自秦以后,严格意义上的“四民分业”就被扬弃了,不过它成了户籍制度的雏形,而匠籍制度则一直沿用到清朝。 而引起重大误读的是“士农工商”的排序。 后人论及于此,先是用知识分子或有学问的官吏替代了军士,然后,又认为这是尊卑排序,以士为首,农次之,以工商为末,这就形成了所谓的“末商主义”。而实际上,管仲提出的“士农工商”,乃并举之意,并没有先后尊卑之分。 远古的中国人其实并不轻商。早在殷商时期,人们非常乐于、善于经商及从事手工制造业。商亡周兴之后,周朝的建国者们在反思商朝灭亡的教训时认为,殷商之亡就是因为民众热衷工商而荒废了农业,造成民心浮躁,国基不稳。因此,转而推行鄙视工商的重农政策。在周制中,工商业者的地位非常低贱,金文中“百工”常与处于奴隶地位的臣、妾并列。《易?遁卦》中说:“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逸周书?程典》说:“士大夫不杂于工商。”《礼记?王制》说:工商“出乡不与士齿”。也就是说,士大夫必须远离商人,绝对不能与工商业者混居在一起,工商业者离开居住地则不得与士大夫交谈。《周礼?地官?司市》中还规定,贵族们不能进入市场进行交易,否则就会受到惩罚! 管仲的立场则完全不同,他将“工商”与“士农”并列,认为这些人是“国之柱石”,如果当年管仲提出“士农工商”,是以“士农”为优,“工商”末之,那就很难理解他之后的变法政策了。 管仲将四民并列,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意识与觉悟,更是他的治国理念的体现。这位具有多年从商经验的政治家,早已发现工商业的赢利能力大于农业,而振兴商品经济更是增强国力的最佳途径。 这种把工商业者抬升到与“士农”并列地位的观念,在当时的士大夫阶层并非共识,《战国策》中记载的姚贾与秦王的对话中就有一句:“管仲,其鄙之贾人也。”对管仲的商人经历颇为鄙视。 而管仲的思想在后世被刻意淹没,则是由于两大原因。 其一,是齐国一世而衰,以商治国的思想彻底破产。 当时的齐国,坐拥最强国力,但却采取了不扩军和不兼并的“和平称霸”战略,管仲那些维持国际秩序的行动,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就在齐桓公晚期,中原的晋国和南面的楚国纷纷并吞小国,疆域不断扩大,它们的军事冒险无疑得到了更大的好处。公元前645年,管仲去世,两年后,齐桓公死于宫廷政变,齐国迅速让出了霸主权柄。自此以降,相继称霸的诸侯均以开疆拓土而威慑天下,“尊王攘夷”异化成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管仲之道被暴力取代。 其二,便是管仲思想与儒家格格不入。 儒家以“贱商”著称,在他们看来,管仲从出身背景到行事作风、施政纲要,都是毛病多多。在《论语?宪问》中,子贡就认定“管仲算不上是一个仁者”。《论语?宪问》中说:“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管仲的诸多经济政策,无论是刺激商贸、鼓励消费还是“以商止战”,在儒家看来,统统都是异端邪说,盐铁专营政策也遭到儒家的抵制,西汉的武帝改革及宋代的王安石变法中,大儒董仲舒、司马光都是专营政策的最大反对者。儒家在经济治理上只有“三斧头”:一是“以农为本”,二是“轻徭薄赋”,三是“克己仁义”。遗憾的是,这三条在管仲那里都找不到。 在某种意义上,管仲是一个被********“谋杀”的改革家。 但尽管如此,在儒家的典籍中,提到管仲,仍然需要对他表示尊敬,称其为“管子”,因为“至圣先师”孔子曾评价管仲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意思是如果没有管仲,华夏万民将沦为夷狄的俘虏,和夷狄一样的“被发左衽”了! 林义哲追根溯源的重提“四民并列”的说法,正是要借孔圣人之言,堵士林悠悠之口! “现在这会子,他们想是在挑这折子的毛病,尽力驳斥了吧?”恭亲王又喝了一碗女儿砌好的香茗,笑着说道。 “那咱们便接着,只怕他们挑不出来这折子的毛病!”文祥也喝了一碗茶,颇为畅快的说道,“若是真能挑出来,我便也做一篇文章,给他顶回去!” “他林鲲宇若要当管仲,我倒是巴不得的!他这篇文章,弄得我也有些手痒了,若真是弹章交至,我便也上折子,帮他顶着。”恭亲王望着窗外已变得墨蓝的天空中的一轮明月,沉声说道,“这一次机会难得,若是不帮他顶过去,以后这洋务,只怕便要半途而废了!” 看到父亲眼中闪过的坚毅光芒,荣寿公主不由得很是讶异。 父亲多久,没有这么兴奋了?…… 而此时此刻,正如恭亲王所说,在得知了林义哲上的折子的内容之后,一帮清流士子已经纷纷行动起来,在挑他折子的毛病,准备发动反击。 第四百四十一章“清流”又急了 《翁同龢日记》: “廿五日(1875年4月1日),忽雨忽晴,殊凄惨,卯正三刻齐集,入门则已立仗读文矣。随班跪叩,即出。饭后访徐兰士未晤。申初赴内阁政事堂会看海防复奏稿。昨日所拟,李兰荪以为不要,遂易此稿,其实亦空言耳。其大略言不必过事铺张,请放筹海大臣,购求火器,却未指明铁甲船;开煤铁,加盐厘,皆在不可行之中,然余并未指明。余曰借洋款一节,似未可议行,当时颇有和之者。李兰荪亦以为然,遂以借洋款归不可行。馀则不痛不痒,但言海防宜及早布置,筹饷则毫无措置也。划稿而出,真是儿戏。” “光绪元年正月二十九日奉上谕,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林义哲条陈,其摺有建海军、护华商、开地矿、修铁路、安电报诸项,于筹饷一项则倡言兴商业以开饷源,并议借洋款,其于摺内极言工商之重,称士农工商皆为国之柱石,犹椅之四腿并列,有缺损则颠仆。其论一出,闻者哗然。以其多引管子孔圣之言,太后似为所动,交朝臣会议,恭邸、醇邸、文相指其言为是,沈相、宝相、李兰荪尚书默无一言,礼邸、单地山尚书(吏部尚书单懋谦)、徐豫如侍郎(徐桐)极言其论之非,余亦欲辩之,然细审通篇,无处不为圣言,似难以驳诘。……朝议多时,不能决,太后命内监取椅来,以锯将各椅腿分去一块,长短不一,置于殿上,曰:‘有能坐而不仆者,乃可禁林义哲之议。’礼邸率先上坐,前仆于地,脸破出血;继单地山亦上前坐,跄于阶前,唇裂,落齿一枚;徐豫如上前继坐,亦前仆,倒栽于地,头破。由是再无上前坐者,林议遂定。不日将见明诏,心中不胜郁愤,是夜发病。” 《定国是诏》: “数年以采,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主师西法以自强,迩来诏书数下,如开矿业、造轮船、练新兵,创电报,修铁路,立水师学堂,皆经一再审定,筹之至熟,妥议施行。惟是风气尚未大开,论说莫衷一是。或狃于老成忧国,以为旧章必应墨守,新法必当摈除,众喙哓哓,空言无补。试问时局如此,国势如此,若仍以不练之兵,有限之饷,士无实学,工无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绝,岂真能制梃以挞坚甲利兵乎?” “朕惟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极其流弊,必至门户纷争,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积习,于时政亳无裨益。即以中国大经大法而论,五帝三王,不相沿袭,譬之冬裘夏葛,势不两存。用特明白宣示,嗣后中外大小臣工,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袭其皮毛,毋竟腾其口说,总期化有用为无用以成通经济变之才。” “船政水师学堂为各行省之首倡,举办多年,成效多显,唯生源不广。着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大臣会同妥速谇奏,所有翰林院编检、各部院司员、各门侍卫、候补候选道府州县以下各官、大员子弟、八旗世职、各武职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均准入学肄习,以期人才辈出,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徇私援引,致负朝廷谆谆告诫之意。将此通谕之。” ※※※※※※※※※※※※※※※※※※※※※ 湖南,长沙,思贤讲舍。 一间书舍里,一位年纪约四十多岁的面容清矍的中年文士,正坐于书桌前,翻动着一本线装书,在他的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摞书籍。 而下边坐着的他的学生们每人的书桌前,也同样的摞着厚厚的书籍。 在书舍内的影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白布,白布上用正楷写着一行行的字。下边的学生们不时的抬头,看着白布上的字句,在书中翻找着什么。 白布上写着的,赫然是林义哲的“请兴海军护海商经略大洋折”的内容! 中年文士在书中翻找了好一阵,似仍一无所获,不由得重重的一拳擂在了桌子上,让桌上的书都禁不住弹了起来。 这位中年文士,便是大名鼎鼎的湖南名士王闿运。 “林家妖孽,安敢如此!”王闿运恨声连连的骂道。 见到老师发怒,下面的学生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也不怪王闿运发怒,实在是因为林义哲的这篇文章太过无懈可击,是以他连日来召集学生,一道来寻林义哲文章中的毛病,但却一无所获。 “壬父,如此寻找,怕是不成的。”另一位当世名士李慈铭来到王闿运的身边说道,“他这文章,处处紧贴着圣人之言,又夹有圣祖训,实是难以辩驳。” “他那篇《西国圣道考》也是如此这般!其时未能及时揭破他的奸谋,以至于让他混淆视听!”王闿运怒道,“当初他说洋夷亦崇圣道,便是欲要视洋夷为人,可惜未能识破此中杀着,至有今日!” “是啊!他这一手暗棋,谁都未曾料到。”李慈铭也禁不住长叹起来。 清流士子们反对洋务抵制西学的一大法宝,便是“洋夷非人”,既然洋人连人都不是,那他们的东西,还能学么?但是他们没想到,林义哲出使西方回来后,写的《西国圣道考》证明西方国家也尊崇孔孟之道,这样一来,洋人通了圣道,就是人了。自然洋人的东西,也就可以学了。当林义哲的《西国圣道考》刚刚刊行于全国的时候,王闿运读到这篇文章,除了感觉不舒服,想挑毛病又挑不到外,也没有多想,而当他看到了林义哲这一回上的这个“请兴海军护海商经略大洋折”时,这才明白过来,但为时已晚了。 “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的得逞了!否则,洋学遍于中国,圣教沦丧,则我大清亡无日矣!”王闿运说着,又重新一头扎进了书堆里。李慈铭见状,也只有踱到影壁前,细细读着林义哲的奏折内容,苦思破解之法。 而见到老师又发了话,下面的学生们也急忙又跟着忙碌起来。 一群人又忙了多时,仍然是没有找到什么办法,王闿运怒急,竟然将怒火发泄到了学生们的身上。 “你们的圣贤之书,全都白读了吗?”王闿运指着学生们,大骂道,“你们知道不知道?要是让他这个折子准了,你们从此便要和那下贱之商并列!永世不得翻身!” 听了老师的训斥,年轻的学子们一个个低下了头,有的人脸色涨得通红,显得很是愤激,但也有的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之意。 王闿运为当世名士,早年怀抱帝王之学,曾试图参与治世,大有作为,然而屡遭挫折,无法施展抱负,遂绝意仕进,归而撰著授徒,他对学生真诚和易,勤于教诲,常常正襟教授,侃侃而谈,终日不倦,是以很多人前来向他救学。不过他“纵横志未就,空余高咏满江山”的傲岸之气未有稍减,平时嘻笑怒骂,讥弹嘲弄,无所不至,人常惮怕而避之。 而学生们也都知道他的脾气,是以尽管他如此谩骂,却无一人应声。 王闿运之所以性格变得如此,是因为仕途不畅之故。他属于仕途受到挫折,愤而化为名士的一个人。王闿运26岁就中了举,踏入高级士人行列,虽然几次会试不售,也属正常,现在这个年月,科考联捷的跟白乌鸦一样的稀少。而他的霉运在于才华早露,而且上达中枢,为咸丰皇帝的智囊肃顺看上,收入帐下,成了大清帝国智囊团中的高级智囊。而咸丰皇帝恰属于那种气性过小,又偏偏赶上多灾多难的皇帝,长毛没有平,英法联军又打上门,两下夹攻,一口气没上来,窝囊死了。咸丰皇帝一死,肃顺一时大意,被西太后叶赫那拉?杏贞联合咸丰皇帝的兄弟恭亲王奕忻搞掉,跟着知遇的先皇去了,王闿运则从此被打上了“肃党”的烙印,不得超生。在中国就是这样,跟错人与站错队,对于文人来说,都是政治生涯中最致命的失着,王闿运站错了队,没有搭上小命已经属于皇恩浩荡了,要想出头,只好等西太后死掉,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西太后才刚过40岁生日,身子好好儿的,想要死掉只怕是难了。 王闿运骂了一会儿,可能是累了,一屁股坐了下来,一直侍立在旁边的两名年纪比较大却颇具风姿的侍女立刻上前,给他揉胸捶背起来。 见到两名年长侍女上前当着学生的面侍候于他,李慈铭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腹诽,但下边的学生们却似见怪不怪了,令刚刚来此的李慈铭心下骇异。 在现在这个时代,对读书人的道德要求,一般还是很高的。不过,如果一个人被视为“名士”,这情形似乎就变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蜀中才子 这人一旦成了名士,好像是有了某种行动的自由,别说出点格,就是荒唐一点,人们也是以为应当然的。凡是名士,好像一齐约好了似的,大抵都将“特权”用在“男女之事”上,所谓“自古名士尽风流”是也。 跟其他名士一样,王闿运也有大量的风流韵事。不过他的韵事无关于名妓或者名媛,只跟身边的侍女有关。大概是由于晚清的名妓,早就没了前朝柳如是、李香君辈的文韵风华,纵然如秦淮河上的头牌,也不过会点弹词小曲罢了,所以王大名士不屑在她们身上下功夫。大概是由于龚自珍的前鉴,为了一个顾太清丢官丢命,或者是清朝高门大户,门禁过严,没机会下手,反正王闿运在传统名士施展风流技能的两个方面,都没有任何成绩,风流都使在了身边的侍女身上。 跟那个时代的绅士一样,王闿运享过齐人之福,有妻有妾,不过都死得较早。丧偶的王闿运,没有续弦或者再讨个妾的意思,不过他刚过不惑之年,血气正盛,每夜非有妇人侍寝不可,否则就难以入睡。王闿运既不打算再要妻妾,又对青楼女子没有兴趣,侍寝的事,就只好由侍女来承担了。 王闿运的侍女很多,专门侍寝者便有十人,王闿运不仅非睡侍女不香,饭非侍女喂不饱,关键是,王闿运跟身边侍女亲热的事,从不避人,不仅在日记里写(日记都是写给人看的,王闿运自也不能免俗),而且出行时也少不得经常带上数人,于路上渲淫,甚至还当着自己弟子的面和侍女亲热。 不过,名士的风流,往往是牺牲掉仕途前程换来的,也就是说,大凡一个人被人看成是名士,他也就甭打算出将入相,在政界官场一显身手了。从这个角度说,做名士,往往意味着某种无奈,不是文名大著而科场蹭蹬,就是别的什么原因断了上进的路,比如像明代的唐寅,一个好好的解元,被莫名其妙的科场案搅了进去,从此再也别想考试做官;当然也有这样的,人还没有踏入仕途,就比较过火,文名与青楼薄幸之名一样大,比如宋朝的柳永,当然只好不再应考,做“奉旨填词的柳三变”则个。而肃顺死后,王闿运就只好做名士了。有传说他曾经劝说过曾国藩自立为帝,又曾撰《祺祥故事》,为肃顺被杀辩解,但基本上他再没有参与过什么政治活动。 现在的王闿运,只能用“风流”来发泄自己对时运的不满了。 尽管已经成了在野的“名士”,但王闿运仍不甘寂寞,时时以****正统自居,不改清流本色。而被清流言官们私下里称为“士林叛逆”的林义哲,自然成了他痛恨和发泄不满的对象。 在王闿运看来,林义哲身为林则徐之孙,竟然背叛士林,转去当洋鬼子的奴才,本身就是大逆不道的事,但却因西太后的赏识而得到重用,而自己的恩公肃顺,却偏偏死于西太后之手,在心里不平的同时,王闿运自然而然的便迁怒于林义哲了。 对王闿运来说,朝廷让林义哲这样的“奸邪小人”当道,便是亡国的征兆! 王闿运的潜意识当中由是认为,只要能够弄倒林义哲,便是替恩公肃顺报了仇! 王闿运正自享受着两名侍女的伺候,又有一名三十多岁左右的文士手里拿着一卷纸,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李慈铭认出了来人是湘潭名士董文亮,董文亮进了书舍,见到王闿运和李慈铭,见礼之后,便急忙将手中的纸卷展开,给王李二人看了起来。 “湘绮先生,莼客先生,这是今日见于邸抄的‘定国是诏’!”董文亮忧心忡忡的说道。 王闿运示意两个侍女停了手,他直起身子,从董文亮的手中接过纸卷看了起来。 王闿运的目光只停留在纸上一会儿,脸色便白了起来。 李慈铭来到他身边,凑过头来,赫然看到上面写着“定国是诏”四个字,他正待细看下边的正文内容,却冷不防身边的王闿运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淹没了纸上的字迹。 李慈铭和董文亮见状大惊,看到王闿运的身子摇摇欲倒,赶紧上前扶住了他。两名侍女见状也是大惊失色,上前哭着用手帕擦拭着王闿运嘴角的血迹。堂下的学生们也纷纷上前,围拢了过来。 “牝鸡司晨,奸佞当道……大清……亡无日矣!”王闿运仰面朝天,失神的说着,猛然晕厥过去。随着他手一松,沾满了血迹的纸稿也掉落在了地上。 见到王闿运昏迷过去,两名侍女嘶声尖叫起来,众人又是一阵大乱。 就在众人忙活抢救王闿运之际,一个年纪约二十许的年轻学子,悄悄的捡起了那张沾满鲜血又多了无数个脚印的纸稿,仔细的看了起来。 “杨锐,这写的是什么,竟然让老师看了吐血?”另一位少年好奇的问道。 叫杨锐的年轻学子对同伴的说话恍若未闻,而是仔细的看完了这份“定国是诏”的抄稿。 “老师未免过于执拗成见了……”杨锐用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老师难道忘了,曾文正公都说过,这洋务,还是该当办理的么?……” 由于王闿运病倒,课也没法讲了,学生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杨锐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第一件事,便是取过纸笔,将林义哲的“请兴海军护海商经略大洋折”和刚才看到的“定国是诏”一字不差的默写了下来。 写完之后,杨锐又将之前抄写过的林义哲的那篇《西国圣道考》取了出来,他将这些反复看过数遍之后,一点一点的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这林鲲宇的学问,果然中西兼通,非是虚名。”杨锐自言自语的说道,“现在看来,老师的学问,是及不上林鲲宇的……” 此时的杨锐,不知怎么,竟然动了改换门庭的念头。 但他立刻就将这个危险的想法压了下去,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的林义哲的两篇锦绣文章之上,象是有些心虚的赶紧将它们收起,只留了那份“定国是诏”在桌面上。 杨锐出生于爬书网家庭,祖父杨士达曾担任山东曹县县丞等职位;父亲杨承煦出身监生,道光皇帝封其为资政大夫;长兄杨聪不仅精通经籍,而且博览天文、地理、数学、医学等书籍,杨锐家的书屋称为“说经堂”,从祖上起一直注重研习经学。他从小受家庭的熏陶,擅长诗文、书法,特别是经学,经常随兄长杨聪游览绵竹名胜精忠观和关岳庙,并即景作对。同治十三年(1874年),杨锐到成都参加院试,四川学政张之洞批阅了他的试卷,认为他是蜀中奇才。面试时,杨锐纵论古今、臧否时事。张之洞叹道:“锐弟兄蜀中今日之轼、辙,之洞不虚此行。”于是将杨锐原字中的“退之”改为“叔阶”,而且将其当作弟子,并曾让他在幕下协助审校文稿。 因为久慕王闿运的大名,是以这一次杨锐是利用闲暇时分前来长沙听讲,但却没料到遇上了这样的一幕。 对于林义哲,杨锐也是久闻大名,并且听张之洞说起过林义哲的事迹,张之洞言辞当中对林义哲颇为赞赏,杨锐从那时起便对林义哲留意起来。 他没有见过林义哲,但是对于林义哲的文章,他却是相当赞赏的。 杨锐善于作赋,如《剑阁赋》和《烷花草堂赋》等篇就是他的上乘之作。但他最擅长的还是诗歌。起初,他喜欢杜甫诗作并模仿着写,但后来改学苏轼后,诗的格调变得清新豪迈。如《前蜀杂事》:“王气青城久发祥,旋看兔子上金床。红旗一簇愁眉锦,跨取西川作帝乡。”虽然他出身在书香门弟的士子家庭,但却时时为国家和人民担忧。在最成功的《红叶》诗中,不但表现了对大自然的热爱,更表现了对现下政治的失望,他诗的结尾写道:“征衫踏遍板桥霜,红树关山引恨长。鱼网几家乘晚渡,鸟啼无数送残阳。深林月出明官道,古木风高见驿墙。莫怪长年多感触,谢亭回首鬓毛苍。”颇有寂寥之意。 但是林义哲的文章和事迹,却让他看到了国家振兴的希望! 在得知林义哲于台湾率军力战击破倭寇之后,他曾兴奋得夜不能寐,在深夜提笔写下了“挽回天地岂无人”的诗句。 当年日本侵占琉球时,他曾愤激的写下了《闻倭灭琉球》一诗:“仙人楼阁丹邱渺,帝子衣冠碧海沉;头白怀王归未得,咸阳终日泪沾襟!”而当得知林义哲派船政军舰光复琉球的消息时,他又一次激动万分,写下了“极目海云有时尽,汉家艨艟现中山!”的诗句,表达了对琉球复国的欢欣鼓舞之情和对林义哲的深深崇敬。 但让杨锐感到不解的是,士林对于林义哲,总是莫名的抱有深深的敌视。 第四百四十三章马嘉理,你终于挂了! 士林如此非难林义哲,难道就是因为他热心洋务? 可现下的时局,不办洋务,一味的抱残守缺,不知进取,国家又何谈富强? 这一刻,杨锐对于湖南名士王闿运的看法,已经悄悄的发生了些许改变。 从这位王大名士的种种表现来看,只怕是徒有虚名而已! 第二日一早,杨锐便和几名学生一道,前来探望病中的王闿运。仆人将他们引入王闿运的卧房,杨锐赫然见到,高卧于床上的王闿运身边,竟然有一名只穿亵衣的侍女陪卧。 看到那名女子躺在王闿运的身边,年纪尚轻未经人事的杨锐不由得涨红了脸。 王闿运对此倒是丝毫不以为意,他笑着和杨锐等人打着招呼,杨锐注意到王闿运的气色已然如平时一般红光满面,不由得讶异于他的恢复之快。 “你们几个来得正好。”王闿运笑着说道,“我这里写了一封给那林家悖逆小子的信,你们几个先看看。” 王闿运说着,命仆人取出了一封信,交给了杨锐等人。 杨锐等人将信传看起来,看到这封信里满是对林义哲恶毒的谩骂和诬咒,杨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争琉球区区弹丸之地,耗费国帑,与国何益?为争虚名而远实利,以致国家疲弊,军民徒劳,尔心非人心哉?……” 看到王闿运信中对林义哲收复琉球竟然大加辱骂,杨锐的脸色变得有些涨红。 而同来的几位学子竟然有人对王闿运的信的内容大发赞叹之声,更让他觉得刺耳无比。 离了王闿运的寓所之后,杨锐便下了决心。 回到自己在思贤讲舍的房间,杨锐给王闿运写了一封辞别的信,请另一位学子帮忙转交,然后又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自己的恩师张之洞,告知恩师自己打算去福州游学,参观船政局,并拜会林义哲,另一封是给自己的兄长杨聪,请兄长也一道来福州。 而远在福州的林义哲,并不知道杨氏兄弟将会前来拜会自己,此时的他,刚刚接到了“滇案”发生的消息。 灯下,林义哲正在看着李鸿章通过高速通报舰送来的信。 “致林鲲宇抚军:近日威使前来总署,就滇案一事,提议六条:一曰中国简派大员至滇详查;二曰如有必要,当从印度别遣探测队入滇;三曰中国偿英国款银十五万两;四曰据津约格外优待外使;五曰免除英商正税半税;六曰速结历年未结之案。谓如不得请,定行绝交。又言滇案诎在我,而中外泄沓,至今不为据实申理,是以大肆咆哮,恣意勒索,总署无计可施,且英使不肯赴滇,有被告、无原告则亦难得妥结。总署屡言遣派,未得其人而不果行。余正一筹莫展之际,方忆君在津时,曾与匣函,遂展观之,得君方略,知君早有先见之明,钦服无地。……威使昨已离京去沪,想是去会柏郎,密谋串通,余当派人查探,候其归津,当面诘之。……” 想到李鸿章已经按照自己的方略应对马嘉理事件,林义哲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将信收好。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林义哲知道,马嘉理事件之所以会发生,根源在于英国和法国都想从边外抢先进入中国云南。 英国和法国都想进入云南,这是它们分别侵略缅甸和越南的必然发展,而它们加强对缅甸和越南的侵略,在某种意义上正是为了加强对中国西南边境的侵略。早在1824年至1825年和1852年,英国经过两次侵略缅甸的战争,已经占据了下缅甸。19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法国接连对越南进行侵略战争之后,占有了越南的南部。英国和法国已经在中南半岛站住了脚跟,就一面在那里继续扩张势力,一面开始寻找从那里直接进入中国的道路,企图打开中国的“后门”。英国的行动较早,早在1858年,退伍军官斯普莱(R.Sprye,曾参加第一次侵缅战争)就提出从仰光起往东北沿萨尔温江经上缅甸到中国的思茅止修筑一条铁路的建议;1863年又有人提出经过八莫以通云南的路线。斯普莱的计划引起了英国资本家的广泛兴趣,他们渴望进入中国西南市场,于是英国有关当局在1867年派人测量这条路线,但并未完成就中止了。此后英国国内的舆论不断发出完成斯普莱路线的呼声。1868年英国第一次探测从八莫到中国的路线,探路队一度到达云南反清的****占领下的腾越,肯定了这条路线可以通行。 对于英国人的行动,法国当然不甘落后,法国人1866年组成了探测队,在特拉格来(DoudartdeLagrée)与安邺的率领下,从西贡出发探测从湄公河(澜沧江下游)通入中国的可能性,结果发现该河上游不宜通航,于是移注意力于北越,想在这里取得到云南的通路。1871年法国商人堵布益(J.Dupuis)利用中国云南地方当局急欲镇压****起事的时机,借口代为采买军火,获得查勘红河的便利,亲身证实该河为从云南经越南而出海的可航水道。但自安邺被杀之后,经林义哲通过孤拔和洪钧的斡旋,法国侵略北越以及经北越窥伺云南的计划暂时搁置了起来。 但是,法国探测湄公河的行动却引起了英国的极大不安。此外,1869年美国完成第一条横贯大陆的铁路,苏伊士运河凿通,这些事实,英国都认为便利了其他国家对华贸易的竞争;它为了保持自己在中国的优势地位,并先于法国而进入云南,便更加重视从缅甸开辟通滇陆路的问题。同年英国开辟了溯伊洛瓦底江到八莫的定期航线。这时,印度和缅甸的英国殖民当局,多主张笼络云南****起事首领,以便乘机进入云南,他们并且为此而进行活动。但****举事者在1873年的最后失败,使那些殖民官吏的阴谋遭到幻灭。 事实上,在这一时期,英国又企图从印度向西藏伸张势力,这说明它对中国整个西南边疆都怀有野心。但英国当时的主要着眼点还不是西藏,而是云南。 而林义哲由于熟悉这个阶段的历史,是以早早的就将坑挖好,现在,英国人可以说已经跳进来了! 而利用滇案的坑,他不仅可以化解滇案造成的危机,挽回原来的历史上清政府被迫签订《烟台条约》而丧失的利权,还可以借此机会,向英国人大敲一笔竹杠! 此时的林义哲,甚至感觉应该谢谢马嘉理了。 马嘉理,你终于挂了! 你这一颗头颅,办了多少大事啊! “大人何故发笑?”徐润看着林义哲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笑着问道。 “这是李伯相的信,先生可先看看。”林义哲笑着说道,“英国人入吾彀中矣!” 徐润并不知道林义哲事先已经给了李鸿章和郭嵩焘“有事乃发”的密函,他接过信看了一遍,见信中的“知君早有先见之明”的字样,知道林义哲于滇案已然有所措置,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自从得知了滇案发生的详情之后,徐润已经敏锐的预感到此案将会给中国带来极大的麻烦,只是他并不知道,林义哲其实对这件事,早就布置好了。 “这滇案将来只怕还是得着落在大人身上。”徐润正色对林义哲说道,“此事极难办理,大人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先生怎么会觉着,这案子一定要我去办?”林义哲心中讶异于徐润的敏锐,不过他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含笑问道。 “前一阵子,弹劾大人的折子,纷如雪片,这两天忽然消停了,大人可知是何原因?”徐润反问道。 “许是他们知道因为太后和恭王爷已然明定国是,他们再聒噪也没用了。”林义哲笑着答道。 “非也!非也!”徐润有些着急的说道,“大人,他们这班人全数失声,非是因‘定国是诏’之下,而是欲要大人办理滇案,一旦出了差错,他们便可趁时群起而攻之!” “原来如此。”林义哲点了点头,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全部布置告诉徐润,毕竟现在滇案的详情,整个中国除了他和已经死了的马嘉理,再没有人知道的更清楚了,要是和徐润说了真相,便无法解释自己何以有先见之明了。 “先生的提醒,我当牢记在心。”林义哲为了让徐润放心,正色说道,“此案暂时落不到我头上,有郭筠仙大人先顶着,我正好准备应对之策,以备将来。” “依老朽看,此事极是麻烦,郭大人那里,只怕应付不来。”徐润仍是显得有些担心的说道。 林义哲想起了此时差不多应该已经到达伦敦的郭嵩焘,应该能够从英国人那里知道滇案的消息,并看了自己给他的那个“遇事乃发”的匣子,不由得微微一笑。 “先生莫要担心,好戏只怕现在已然开场了。”林义哲自信地一笑,说道。 第四百四十四章原形毕露 英国,伦敦。 车声粼粼,在过往行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一辆由一个一身清服的马夫赶着的造型朴拙的四轮西洋马车在满是身着西洋式装束的行人的伦敦城主街上一路前行,出了城之后,穿过街道入口处那座古色古香的西式教堂,一路经过覆满积雪的街道,最后在一阵车轮和地面的刺耳摩擦声中,在一座古朴的英式庄园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名容貌清矍慈祥,留着短胡须的身着清式高领宽袍头戴暖帽的约六十岁的老人随即走了下来,而早已坐在茶室门前等候着的陈廷轩见状便立刻迎了上去。 “伦敦城到这里道路遥远,大人一路辛苦了。”陈廷轩向老人施礼道。 “哪里哪里,陈公太客气了。”老人急忙举手还礼,“陈公之名,郭某在大清国内已有听闻,此次出使英吉利,本该尽早登门拜访,怎奈郭某首次出使,任重事繁,故拖延至今日,还望陈公不要怪罪才是。” 这位老人,便是大清国驻伦敦第一任公使郭嵩焘。 “哎呀——岂敢岂敢,郭公乃天子使节,能屈尊光临寒舍已是皇恩浩荡,陈某已感激涕零,怎敢再有他想。”陈廷轩连忙向郭嵩焘拜了下去。 这时又有一人从马车上下来,此人和郭嵩焘一样,身上穿着高领宽袍,头戴一顶暖帽,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一张长着山羊胡子的瘦脸上虽然满是疲态,但此人的架子似乎显得比郭嵩焘还要大,他打量了陈廷轩一眼,看到陈迁轩虽然穿着清式的宽袍马褂,也戴着一顶暖帽,但脑后却并无发辫,一双小眼睛不由得闪过恚怒之色。在陈廷轩向他行礼时,他并没有象郭嵩焘一样的回礼,而只是傲然的负手站在那里,略略点了点头。 这个人,便是郭嵩焘的副手,驻英国副使刘锡鸿了。 “二位大人请随我来。”虽然刘锡鸿傲不为礼,但陈廷轩并不以为意,他言毕即起身在前领路,而郭嵩焘也急忙跟了上去,二人一起走入了庄园内,一路经过庭院、花园、喷泉,再穿过一座假山,最后在三层洋楼门前停了下来。 郭嵩焘和陈廷轩二人走在前面,刘锡鸿则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后面,他不时的打量着周围,当看清楚这里是一座典型的西式庄园时,脸上的不悦之色更浓了。 进了客厅,分宾主落座,仆人送上茶点,刘锡鸿看到送上来的是西式点心,耸了耸鼻子,脸上现出厌恶的表情,他没有去碰那些精致的点心,而只是取过茶杯,拿在手中看了一下,在发现茶杯竟然是价值不菲的康熙粉彩瓷器时,不由得愣在了那里半天,这才揭开茶杯盖,轻轻的刮了刮杯内水面上的茶叶,嗅了嗅茶香。 尽管刘锡鸿的动作不大,但全被陈廷轩看在了眼里。 郭嵩焘和陈廷轩寒喧了几句,品尝了几块细点,看到郭嵩焘竟然食用起西洋糕点来,刘锡鸿的脸拉得更长了,他刚要说话,郭嵩焘却和陈廷轩攀谈起来,按照官场的规矩,上官讲话的时候他不好插言,因而只能憋了一口气,闷坐在了那里。 “郭公此次来英,我等海外赤子于异国他乡,又见****钦使威仪,无不感奋,郭公如有用得着陈某之处,当效死力。” “陈公切莫如此说,郭某不过多读了几本洋书,稍明白点儿,有限的很。蒙皇太后皇上恩宠,此次首办外交,千头万绪,陈公久在海外,熟悉华洋情事,又为海外侨民首领,以后仰仗之处甚多,还请陈公不吝赐教才是。” “哪里哪里,郭公言重了。” “伦敦街市灯如明星万点,车马滔滔,气成烟雾,宫室之美,无以复加。诚不愧为泰西大国之都也。今日亲至其国,方知其国势之盛,竞至于斯。”郭嵩焘想起一路上见到的伦敦街景,不由得感叹起来,“我大清与其通市二百余年,交兵议宽款又二十余年,始终无一人通知该国情事,熟知其语言文字者更是寥寥。今日得见陈公,诚幸事也。” “郭大人可知,若说这英吉利国称雄七海,非仅船坚炮利,帆樯无所不到,其政教亦有过人之处。”陈廷轩说道。 “中国五千年政教,其遗留必有可观,正须与泰西相与比较,以考之其得失。”郭嵩焘说道,“西洋之入中国,诚为天地一大变,若得其道而顺用之,亦足为中国之利。” “夫西人立国,自有本末,虽礼乐教化,远逊中华,然驯致富强,具有体用。育才于学堂,议政于议院,君民一体,上下同心,务实而戒虚,谋定而后动,因而国势日盛。”陈廷轩专心的和郭嵩焘交谈起来。 “陈兄久在海外,果然见识非凡,不愧为海外商民领袖。”听到陈廷轩说出这样一番极有见识的话来,更是肃然起敬,“依陈兄所见,****欲致富强,当下应从何处着手?” “以不才浅见,在商言商,这当务之急,是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方之基。”陈廷轩说道,“抑不知西洋之富,专在民而不在国家也。今言富强者,一视为国家本计,与百姓无与。须知焉有百姓困穷而国家自求富强之理?” “陈兄所言极是。”郭嵩焘说道,“中国以农立国,外洋以商立国。农之利,本也;商之利,末也。此尽人而能言之也。人人视商为末节,时至今日。可知欲制西人以自强,莫如据兴商务。安得谓商务为末务哉?” “是啊!古之时,小民各安生业,老死不相往来,故粟、布交易而止矣。今也不然。各国兼并,各图利己,藉商以强国,藉兵以卫商。其订盟立约,聘问往来,皆为通商而设。英之君臣又以商务开疆拓,辟美洲,占印度,据缅甸,通中国,皆商人为之先导,欧洲各国,亦以通商为大径,以制造为本务。”陈廷轩说道,“西人以商为战,士、农、工为商助也;公使为商遣也,领事为商立也;兵船为商置也。我中国宜标本兼治。若遗其本而图其末,貌其形而不攻其心,学业不兴,才智不出,将见商败,而士、农、工俱败,其孰能力与争衡于富强之世耶?” “陈兄说的好啊!”郭嵩焘忍不住击节赞叹起来,浑没注意到旁边的刘锡鸿的一张脸已经拉得如同驴一般长。 其实对于这一次陪着郭嵩焘来拜访陈廷轩这位在英华商领袖,刘锡鸿的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在刘锡鸿看来,堂堂****钦使,奉皇命驻跸,却向商贾小民折节下访,本就有失体面,更何况,是这些流落海外不归“王化”的“****莠民”! 但是按官场的规矩,上官的话哪怕有错,也不好公开反驳,郭陈二人的这一番恳谈已然把他憋得够呛,以至于额头的青筋都跟着暴了起来。 “商以贸迁有无,平物价,济急需,有益于民,有利于国,与士、农、工互相表里。士无商则格致之学不宏,农无商则种植之类不广,工无商则制造之物不能销。是商贾具坐财之大道,而握四民之纲领也。商之义大矣哉!”郭嵩焘接着说道。 “商务之盛衰,不仅关物产之多寡,尤必视工艺之巧拙。有以翼商,则拙者可巧,粗者可精。借楚材以为晋用,去所恶而投其所好,则可以彼国物产仍渔利彼。若有商而无工,纵令地不爱宝,十八省物产日丰,徒弃己利以资彼用而己。即今力图改计,切勿薄视商工。”陈廷轩注意到了刘锡鸿那张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脸,说道,“中国不乏聪明材智之士,惜士大夫积习太深,不肯讲习技艺,深求格致,总以工商为谋利之事,初不屑与之为伍。其不贪肥者,则遇事必遏抑之;惟利是图者,必借端而暗削之。于是但有困商之虐政,并无护商之良法。虽欲商务之兴,安可得哉?” “是啊!中国自通商以来,未受通商之益,反受通商之害,究其原因,在于讲求商务之无人耳。推原其故,上在官司而下在商。官不能护商,而反能病商,其视商人之赢细也,为秦人视越人之肥膺,私真虽充,利源己塞。此弊之在上者也。至于商则愚者多,而智者寡;虚者多,而实者寡;分者多,而合者寡;因者多,而创者寡;欺诈者多,而信义者寡;贪小利者多,而顾全大局者寡;此疆彼界,珍域己分,厚己薄人,伎求无定,心不齐力不足,故合股分而股本亏,集公司而公司倒。此弊之在下者也。”郭嵩焘感叹道,“商人与官积不相信,多怀疑不敢应,固不如使商人自治之情得而理顺也。若于各府、州、县设之商务公所,由工商业者自行选举商董,毋恃官势,毋杂绅权,以使上下之情通,官商之势合,则利无不兴,害无不革矣!” 第四百四十五章自取其辱 “如各海口官商制造轮船,宜略仿宋元遗制,设市舶司领之,”郭嵩焘还是象刚才一样的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受刘锡鸿的干扰,“其市舶司由商人公举,督抚考其名声,察其才能檄委之,咨其名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三年一更易,而量授以官。” “郭公所言极是。”听到郭嵩焘这么说,陈廷轩很是高兴,作为英国华商领袖,他一直希望祖国能够保护海外侨民的利益,而如今郭嵩焘不但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而且提出了具体的办法,他一时间欣喜万分。 “象海外华民与洋商遇有纠纷,常常申诉无门,若各海口能设官置领以护侨民利益,当为至善。” 此时尽管郭陈二人谈得投机,但刘锡鸿却一言不发,他的目光,总是在陈廷轩的身上来回的打量着。 “陈公去国谋生,于今有些年头了吧?”趁着郭嵩焘品茗之际,刘锡鸿突然开口问道。 陈廷轩冷不防刘锡鸿这样一问,微微一愣,他想了想,感慨道:“自随先父出海,屈指算来,已经快四十年了。” “如此说来,是道光年间的事情了。”刘锡鸿“哦”了一声,又问道,“却是为何?” “只因江宁之约(即《南京条约》)五口开埠,洋货大量涌入、低价倾销,陈某原先小本经营的作坊无以为继,一家人生计无着,先父万不得已,只好将家产贱卖,去外洋闯荡。”陈廷轩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不由得感叹起来。 “陈公此言,刘某万万不能苟同。”刘锡鸿哼了一声,说道,“生计艰难,至他省可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清皇舆之内,岂无安身立命之所?难道非要去国出洋?看陈公留洋日久,连祖宗仪冠都忘记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弃,这古训陈公总还记得吧?” 听了刘锡鸿的话,陈廷轩心中恼怒,但他看着刘锡鸿,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现。 此时刘锡鸿却没有注意到郭嵩焘那惊讶而又恼火的目光,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杯尝了一口。 “陈公去国离乡,来此蛮夷之地,而今能有所成,也是殊为不易。此次又受夷主封为子爵,世袭罔替,古语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陈公能得此封赏,当真是可喜可贺。” 听到刘锡鸿竟然一口一个“蛮夷”“夷”的说话,郭嵩焘很是生气,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刘锡鸿的话头。 “不过陈公在海外经营多年,心尚不忘故国,亦属难得。”刘锡鸿抬头看着陈廷轩,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只是就英夷而言,未免有‘身在曹营心在汉’之嫌了。不过,大义所在,这些末节,也就顾不得了。” 陈廷轩眉头微皱,看着刘锡鸿,想要弄清楚他说这番话是什么意图,他注意到郭嵩焘一个劲的在冲刘锡鸿打眼色,便强忍住了没有发作。 “先人庐舍,远在故国,无日不思。”陈廷轩平静地说道,“只是不能时时归去祭扫,然国内亲友尚在,时刻看护,又有书信往来,加之如今电报神速,尚可聊解思慰之情。” “郭某于京师与鲲宇交厚,临来英国之时,又曾住于福州鲲宇家中,出发之时,便是鲲宇与夫人陈氏前来为郭某送行,鲲宇时常谈及陈公,林夫人是新任台湾巡抚陈湜陈大人之女,提及陈公,言下甚是思念,是以郭某公事一了,便来府上拜望,呵呵。”郭嵩焘借机转换了话题,和陈廷轩唠起了家常,“对了,这便是鲲宇托我捎给陈公的相片。” 郭嵩焘说着,取出了一个信封交给了陈廷轩。 陈廷轩双手接过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是一张“全家福”的合影,在照片的正中,是正襟危坐已现苍老之态的沈葆桢,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林冠臣),沈葆桢的身边侍立着林义哲,在林义哲和沈葆桢的身旁,是抱着一个女娃娃(林毓婷)的陈婉和一个年纪稍轻的秀丽女子(李思竹),在她的身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林语曦)。 陈廷轩一眼便认出了当年曾寄住在家中数年的陈婉,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 “按辈分,婉儿应该是老夫的侄孙女,吾孙的堂姐了。十多年不见,婉儿都已经相夫教子了。”陈廷轩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克制住了自己,笑呵呵的说道,“来人啊,让鸿儿带妻儿见过二位天使大人。” 老管家应声而去。不一会儿,陈鸿带着萨拉和儿子陈伟来到了客厅里。 陈鸿夫妇上前拜见郭嵩焘,郭嵩焘笑呵呵的起身相迎,而刘锡鸿看到一身西洋装束的陈鸿夫妇时,脸上不由得勃然变色。 此时的陈鸿一身黑色的西服,打着领结,留着英国式的短发,显得英俊而飘逸;而萨拉则穿着英国贵族妇女典型的紧身束胸镂花连衣裙,裸着纤美的脖颈和小臂,红发高绾,雪肤花貌,仪态典雅,恍若童话中的仙女;她拉着的小陈伟则和父亲一样,也是一身黑色的西装,白色衬衫,打着领结,显得异常情神。他拉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在母亲身边,瞪着墨蓝色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来访的客人。 只要是正常人,看到这美满幸福的一家三口,都会不自觉的心生羡慕。 刘锡鸿紧紧的盯着萨拉看了半天,食古不化的他面对她惊人的美貌,同样无法无视。 陈鸿带着妻儿上前和郭嵩焘刘锡鸿见礼。郭嵩焘起身上前相迎,刘锡鸿犹豫了一下,也还是跟着站起身,迎上前去。 “贤伉俪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郭嵩焘扶起陈鸿夫妇,笑着用手抚摸着陈伟的头,陈伟看着这位面容慈祥的老人,小脸随即绽放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陈鸿夫妇又和刘锡鸿见礼,象刚见到陈廷轩时一样,刘锡鸿仍是一副傲然之色,只是略略举手回礼,便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陈公有此佳儿佳妇,爱孙绕膝,当真是令人羡慕。”郭嵩焘打量着陈鸿夫妇和小陈伟,眼中满是喜爱之意。 “犬子不成器,未有功名在身,今年忝为英王封为爵士,不胜惶恐。老夫年事已高,而今家中内外事务皆由儿妇萨拉打理,老夫的心思,只在他身上喽!”陈廷轩笑看着陈伟,陈伟看到爷爷,立刻开心地张开了双臂跑了过来,陈廷轩俯下身子,亲热地将孙子揽在怀里。 陈伟双手搂住爷爷的脖子,四下里张望着,不自觉的又碰上了郭嵩焘的目光,他象是和郭嵩焘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竟然笑着向郭嵩焘张开了小手。 郭嵩焘显然非常喜爱这个孩子,他来到陈廷轩身边,笑着将手指放到了小陈伟的手里,小陈伟本能的立刻握紧,和郭嵩焘玩起了“拔河”的游戏。 看到郭嵩焘竟然和这个洋女人生的孩子如此亲热,刘锡鸿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真西洋之妲己也!”刘锡鸿低声用老家广东新会的土语嘀咕了一句,郭嵩焘听到这句话,脸色不由得一变。 萨拉若无其事的打量了一下刘锡鸿,微微一笑,用纯正的北京官话说道:“刘公祖籍可是广东新会?” 刘锡鸿听了她的问话,身子不由得一震,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尴尬之色。 他自以为刚才的话这所庄园里无人听得懂,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口中说的“西洋妲己”,竟然是一个精通多国语言的天才!不但听懂了他刚才说的广东土语,而且还由此判断出了他的老家是哪里! “刘大人不愧为是博学鸿儒,出口即能成章,民妇佩服之至。”萨拉看着刘锡鸿,碧蓝色的双眸如同幽潭般深不可测,“民妇自入陈府,亦随公婆夫君习得中华诗文,略识历史掌故,以备小儿时时诵习。” 萨拉说着,回头对公公怀中的小陈伟说道:“伟儿,给刘大人背一下仓山居士的那首《张丽华》。” 小陈伟眨了眼眼睛,张口背道:“结绮楼边花怨春,青溪栅上月伤神。可怜褒妲逢君子,都是《周南》梦里人。” 饶是刘锡鸿饱读诗书,听到萨拉让陈伟背出的这首由“乾隆三大家”之一的袁枚所做的诗,也禁不住暗暗心惊。 听到陈伟背出这首诗的后两句,郭嵩焘知道刘锡鸿这一次是自取其辱了。 “正如诗中所言,褒姒和妲己,若是遇到了贤明的君王,也一样能够名留青史。所谓的狐媚惑主,不过是后世文人为暴虐无道之君的亡国之败找的些许托辞罢了。若是君王贤明,又岂能天下大乱?那些读书人一边指责前朝昏君无道是灭国之根,一边却又将昏君无道之缘由归在区区几个弱女子身上,倘若偌大的国家真毁于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之手,那堂堂华夏男儿又有何脸面自处呢?” 萨拉看着刘锡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但她说话的语调依然如平时般温柔悦耳。 第四百四十六章反目 “民妇虽为英吉利人,但既已嫁入陈家,即为陈家之人,并非是民妇想身为英吉利人,实乃如刘大人适才所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民妇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和国籍,却可决定嫁与何样的夫君。这是民妇比褒姒和妲己幸运的地方,因为她们没有选择夫君的可能。” 说到这里,萨拉转头看着陈鸿,眼中满是幸福。 “我比妲己和褒姒都要幸运,我找到了如意郎君,可她们,不但永远没有机会得到象我一样的幸福,还要被扣上‘红颜祸水’之恶名。” 听了萨拉的话,刘锡鸿想要反驳,但他搜肠刮肚了半天,竟然找不出一个词来反驳她。 此时郭嵩焘望向萨拉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敬意。 他无法想象,一个西洋女子对中华文化竟然如此精通。 刘锡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不自觉的转头望了郭嵩焘一眼,似有求助之意,但这一回郭嵩焘却视而不见,没有开言帮他脱困的意思。 刘锡鸿恼羞成怒之下,瞪着眼向陈廷轩说道:“陈公,这就是你陈家的儿媳么?在下今番算是领教了!” “刘公不必迁怒于旁人,有道是君子立于世,须自重自爱,万勿自骄自傲,否则必自取其辱。”萨拉微微一笑,说道,“民妇所言,不知刘公以为如何?” 刘锡鸿再次语塞,他怒瞪着萨拉,一张瘦脸因为恼怒而变得扭曲,小陈伟看到他面目狰狞的样子,望着母亲的眼光分外凶恶,不但没有害怕,而是本能的跑过来将身子挡在了母亲的身前,对刘锡鸿怒目而视。 “刘公适才所言,民妇受益匪浅,”萨拉看了刘锡鸿一眼,转头向郭嵩焘含笑行礼,“犬子授课时辰将到,民妇携犬子就此告退。” “夫人请便。”郭嵩焘说道。 看着萨拉带着陈伟翩然而去,刘锡鸿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端起最后一碗茶,揭开盖子,一饮而尽,然后将茶碗重重在桌上一顿,拱了拱手:“告辞!” 看到刘锡鸿的无礼举动,一旁的郭嵩焘惊得目瞪口呆。 这“端茶送客”的最后一个动作,原本是主人做的。 “送客。”陈廷轩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管家高喊“送客——”刘锡鸿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客厅门口走去,郭嵩焘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和陈廷轩父子拱手告辞,陈廷轩微笑着上前,牵着郭嵩焘的手,亲自送他出门,陈鸿则跟在了父亲身后。 看到陈廷轩父子的神色一如刚见面时,郭嵩焘心下稍安,上了马车。 回到客厅里,陈廷轩面对两把方才郭嵩焘和刘锡鸿坐过的椅子低头不语肃立良久。他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刚才父亲也看到了,郭大人是有心和咱们结交的,可那个姓刘的……” “我等父子当年初到英吉利,衣食无着流落街头几近毙命之时——大清朝廷在什么地方?好容易盼来了郭大人这样一位爱护海外华民的好钦使,可大清朝廷偏偏又给配了这么个副使……” 就在陈鸿向父亲控诉报怨时,萨拉将8岁的小陈伟带到陈廷轩面前。爷爷一见孙子,立刻笑眯眯的俯身下来拍了拍陈伟的小脸蛋。 “伟儿啊,刚才这张椅子上坐着的是郭嵩焘郭大人,你觉得他如何?”陈廷轩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在陈伟的印象中,郭嵩焘是个慈祥和善的老爷爷,他随即不假思索的回答:“伟儿喜欢郭爷爷。” 陈廷轩笑了,对陈鸿和萨拉道:“瞧瞧,还是我孙子聪慧过人啊——”接着又指向另一把椅子,“这把椅子上坐着的是刘锡鸿刘大人——” 不等陈廷轩把话说完,小陈伟就径自快步走向那把椅子,还没等在场众人反应过来,小陈伟用尽全力对着椅子猛力一踹,“哐当”一声,那把比自己还高不少的八仙椅一下子便翻到在地。 “伟儿不要他!”陈伟噘着小嘴,气哼哼的说道。 很显然,刘锡鸿的那副狰狞的面容在陈伟幼小的心灵中已然形成了阴影。 “嗯——”陈廷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换做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去逗弄刚踹完八仙椅,累的有些喘气的小陈伟,“伟儿乖,我们就不要它,来人啊,把这椅子拿出去劈碎烧了!” 见到陈廷轩出人意料的举动,萨拉先是微微一愣,但她立刻便明白过来,陈廷轩是打算做什么了。 在郭嵩焘到来之前,萨拉便已收到了林义哲委托罗特希尔德家族信使带来的一封长信。林义哲在信中详细说明了郭嵩焘和刘锡鸿一正一副两位驻英钦使的情况,并且嘱咐萨拉遇万不得已之时可“相机行事”。因为林义哲在信中的告诫,萨拉对刘锡鸿一直十分警惕,而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着实令她动了杀机。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公公竟然也会有了同样的想法。 此时的萨拉,看着开心的逗弄着孙子的公公,略一思忖,还是没有将林义哲的信拿出来给陈廷轩看。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回公使馆的马车里,刘锡鸿还在脸红脖子粗的和郭嵩焘争论着。 “那毒舌洋妇一再折辱与下官,郭公竟然无动于衷不发一言,真叫下官心寒!” “此是云生你自取其辱!此地本非大清,云生偏要英人随大清之礼,本就是强人所难!”郭嵩焘想起刘锡鸿对萨拉的那句“西洋之妲己”,便气不打一处来,“有称人儿妇为妲己之使臣乎?” “古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陈家竟然连祖宗仪冠都能忘记,华夷之大防都不要了!就是受了这洋女的媚惑!”刘锡鸿一提到萨拉,立刻肝火上升,嗓门也大了起来,“说她是妲己便又如何?!” “瞧瞧!瞧瞧!”郭嵩焘顿足喝斥道,“云生,你都胡说了些什么?真是斯文扫地啊!” 听到郭嵩焘的喝斥,刘锡鸿觉察出了自己的失态,但口中犹自振振有词的说道:“生为大清人,死为大清鬼,即令饿死,怎可去国?这等****弃民,自弃王化,不惜背祖宗庐墓,出洋谋利,实则孽由自作,是以****多年不问,若此后能潜心向化,为国效力,或可赎前罪于万一。可以今日所见论之,穿洋服,娶洋妇,此辈虽非彼地土生,实与洋民无异!下官为朝廷使节,出言教训这等屈身事鬼之辈,乃是维护朝廷颜面!” “维护朝廷颜面?”郭嵩焘怒道,“传将出去,堂堂大清国出使大臣,连起码的做客之道都不懂!朝廷的颜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堂堂****使臣,居然屈尊去一商贾家拜访,若是传将出去,朝廷的颜面又何在?”刘锡鸿硬挺着脖子,仿佛斗仗的公鸡,“下官今日所为,保的是国体朝纲!不是你郭公的脸面!” “放肆!”郭嵩焘大怒,“你怎么敢如此说话!” “下官素来敬你郭公光明磊落,未曾想你郭公也是如此这般阿谀谄媚,当真是令下官心寒到极处!”刘锡鸿看到郭嵩焘怒极,知道今天二人之前的私谊已经荡然无存,索性心一横,彻底撕破了脸,“下官身为朝廷命官,郭公有伤国体之事,不可不上报与朝廷知道!到时候是非曲直,朝廷自有公断!” “好好好!——如此说来,你刘云生这是要上折子参我了?”郭嵩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锡鸿说道,“罢罢罢!只怪郭某这么多年瞎了眼!没看出你刘云生竟是这等样人!” “下官为此不得已之举,乃是出于一片公心!绝非为了私怨,此心可昭日月!”刘锡鸿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象是不屑于再和郭嵩焘争辩。 郭嵩焘也不再说话,待到马车到了使馆,二人下了马车,各自离去,再不说一句话。 此时已经是晚间了,郭嵩焘进了自己的房间,赫然发现,自己在北京新娶的如夫人梁氏正坐在屋中,翻看着他的日记。 见到郭嵩焘进来,梁氏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日记,快步迎了上来,将郭嵩焘的外套取了下来。 “怎么还不睡?”郭嵩焘看到貌美如花的梁氏,适才和刘锡鸿争吵产生的不快瞬间散了些,他随口问了一句,但声音仍显得很不自然。 “你不回来,我自己个儿也睡不着。”梁氏注意到了郭嵩焘脸上的郁郁之色,柔声说着,搬过了椅子,让郭嵩焘坐了下来,“正好看到你的日记本儿,就拿来翻了翻。” “你读过书?”郭嵩焘听她这么一说,微微一愣,“以前怎么没见你说过?” “也没读过多少书,只读过《幼学》、《三字经》和《女儿经》,认得些字罢了。”梁氏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 “那我写的这日记,你能读懂吗?”郭嵩焘心里一动,又问道。 “有的字是不懂,但我会猜,”梁氏笑了起来,“遇到不认识的字儿,我对照前后句,就能猜出来是什么。” 第四百四十七章贤妻为宝 “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聪颖,可惜,要是你多读些书便好了!”郭嵩焘握住了梁氏的手,看着她那有如一湾清水般的双瞳,禁不住感叹起来。 郭嵩焘迎娶梁氏,可以说是相当偶然的。 郭嵩焘的原配早逝,虽然他的妾室不少,但未有一人随在身边。早在郭嵩焘重新起复,得到陛见旨意准备离开湖南时,他曾问过凤氏等诸妾室,有谁愿意陪他进京,凤氏是农村妇女,没出过门,虽然有心想要出去见识一番,但因为是小脚,行动不便,又受不了车马劳顿,是以婉拒;另一个小妾钱氏和郭嵩焘正闹别扭,自然不愿意出去,唯一一个出过门见过世面的小妾邹氏又过世了,是以郭嵩焘只好只身赴京。 在京期间,亲朋好友得知郭嵩焘家里的情况,都热心的为他张罗,尤其是他将被任命为继洪钧之后第二位驻外国的使臣的消息传出后,一些了解外国情形的朋友问他,作为一国之使臣,到了万国使节云集的地方,人家冠盖云集,夫人小姐,豪华富贵,你孑然一身,却怎么办?听说外交场中,人家出了夫人,你也得出夫人陪同,酒席筵前,这是规矩和礼仪。郭嵩焘让这一问给问着了。朋友又说,你现在正是需要续弦的时候,干吗不赶着娶个好一点儿的呢?天下这好女子可有的是,你只要点个头,这些人便替他把事情办了。 郭嵩焘于是点头了,将这事托付给了几个好友。几个好友热心打探,很快便在北京西城找到了一户梁姓的忠厚人家,梁氏便是这家三个女儿中的老大,她家里从没有当官儿的人进去过(和赛金花未出道前就艳名远播完全不同),梁大爷除了驾舟营生,平日里准备点糖葫芦什么的卖,冬春两季卖些煤球儿和大白菜,不缺用度,但也没有多少余钱,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的。但梁家的这个大女儿却生得甚是美貌,一条长辫子是西城所有姑娘中最长的,她身子有多高,辫子便有多长,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皮肤也是白白净净的,她心灵手巧,勤劳细致,做的糖葫芦从西城卖到东城,居然就靠这么一手工夫撑起了半个家,因此上门提亲的有不少,但她到了二十几岁却一直不提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个时代,二十几岁便可以说是老姑娘了,很多人问她究竟在等什么?她只是笑笑,也不答话。 这一天,郭嵩焘的一个朋友通过熟人的熟人,朋友的朋友,递给梁家一个消息,问梁大姑娘愿意不愿意去到外国走一走,去看看另外一个世界。梁大爷不奢望这些东西,认为贫苦人家本分一点儿好,梁大姑娘也不习惯于做这样的梦,但是梁家人一打听,是给一位大臣说媒,就要出国当钦差了,梁家三个女儿一听,都很高兴,小妹妹说姐姐好八字,梁大爷傻了,说听着象在梦里头。二妹妹踏实,和来人偷偷去瞧了郭嵩焘,回来说人虽然好象大了那么几岁,但看上去很有福相,而且听人说是个极有学问的人。而且她问明白了,自己的姐姐过去是当续配夫人,不是妾室,是不掺假的二品夫人。去的是英吉利国。 听二妹妹一说,梁氏这当姐姐的也就不说什么了。 随后在朋友的张罗下,郭嵩焘迎娶梁氏进门,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全是明媒正娶的那一套,家里搁不下几桌酒席,上了大馆子,摆了二十几桌酒席,一半是街坊邻居,另一半则是红蓝白色的顶戴,不少插着花翎,既是民间嫁娶,又是官家婚礼,梁家所在的那条街,这辈子就没这么热闹过。 要说郭嵩焘对这门亲事,可以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这美人儿一双没裹过的脚,走起路来不会扭扭捏捏,自有那不扭扭捏捏之美,面对外人,自可拿得出手。新婚后,郭嵩焘对梁氏可谓极是疼爱,可以说掉在地上怕象豆腐粘着了灰,捧在怀里怕象冰块一样的融了。梁氏对郭嵩焘也极是体贴,知冷知暖的,老郭可以说一下子掉进了温柔乡之中。 “我见你这几日一直郁郁寡欢,所为何事?”梁氏这几日一直发觉郭嵩焘的神情郁郁,这时左右无人,便开口问道。 这位新娶的如夫人现在,还很难理解郭嵩焘的许多苦处,但她一心想替郭嵩焘分些忧愁,代些劳苦。 听到她的问话,郭嵩焘禁不住心中感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梁氏是底层劳动人民出身的女子,自嫁了郭嵩焘,照顾郭嵩焘的生活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她现在作为一个小女子,随侍在郭嵩焘的身侧,那无尽的绵绵情意,多少能让郭嵩焘忘却一些现实中的苦恼。 “还不是因为刘云生。”郭嵩焘想起刘锡鸿连日来给他找的这些个别扭,不由得长叹起来。 “我这几日也觉出来了,刘云生不似方离京师时那般了,不知他因何得以如此?”梁氏问道。 “还不是因为我未保荐他为副使之故?”郭嵩焘叹了口气,“这一回国书也不知道是谁拟的,竟然没有写明副使,他以为我知道故意不告诉他,两下加到一块儿,他便恨上我了。” 梁氏听了郭嵩焘的话,想起在北京时刘锡鸿便曾上门大闹了一回,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在接到了驻英使臣的任命之后,郭嵩焘便在出国人员的物色上着意安排,他很想自己的班子里多有几个真正了解外国情况,懂外国语言的优秀人才。总理衙门对此也是一样的考虑,一开始打算安排直隶候补道许钤身以副使身份随同郭嵩焘出国,郭嵩焘得知消息后并没有加以反对,因为他从侧面了解过,许钤身这个人还是相当不错的。不料连着几天,刘锡鸿跑来跑去,老是为了争这个副使的位子。本来郭嵩焘以为,刘锡鸿是他一手栽培的,这一次的出国机会难得,留个参赞的职位给他,也未尝不可。但刘锡鸿却一心想当副使。郭嵩焘对刘锡鸿的才能很是了解,一怕他能力欠缺,二怕别人说长道短,指责他搞“个人王国”,于是便推心置腹的和刘锡鸿谈了一次,请他谅解,谁料刘锡鸿一下子便翻了脸。 那一天,刘锡鸿跑到郭嵩焘的住处,一开口便质问郭嵩焘,他刘锡鸿为什么就当不得这个副使?口气全然不似老下属和老上司说话,令郭嵩焘大吃一惊。以为刘锡鸿吃错药了,怎么变得如此仗势欺人?且又是仗着谁的势了?几天后他才知道,刘锡鸿害怕向他要这个副使而不得,便耍了暗渡陈仓的一手,向李鸿藻请求去了。而李鸿藻恰恰想要在出国的人员当中安插一个心腹式的人物,对郭嵩焘进行遥制(上次安排洪钧做林义哲的副手,也是为此),因为在他看来,郭嵩焘一旦放出去,关山阻隔,万里迢迢,失去控制,将酿成大祸。而刚好刘锡鸿又死缠着这个位置不放,是以李鸿藻便顺水推舟的暗中成全了刘锡鸿,连招呼都没和郭嵩焘打一个。而这时郭嵩焘也才明白过来,原来刘锡鸿在京里没少走门路,后台也是硬得很。 而在得到了副使的正式任命之后,刘锡鸿虽然表面上对郭嵩焘仍然很是尊敬,一如继往的来门上走动,但他时不时的总会向郭嵩焘显露出他是在为军机、衙门效犬马之劳,你郭嵩焘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尽管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从不斗嘴,不说长道短,不播弄是非,主要还是郭嵩焘从大局出发,要求自己修身养性,以免造成更大的尴尬。那时的刘锡鸿也算知趣,二人一时相安无事,甚至表面上看还和以前一样。 但国书的事,却令二人的矛盾最终公开化了。 在到达伦敦之后,郭嵩焘便前往英国外交部,拜会英国外交大臣德比,递交国书,而这时他也才知道这份国书的具体内容。 “大清国大皇帝问大英国大君主、五印度大皇帝好,朕诞膺天命,寅绍丕基,眷念友邻,永敦友好,……特简派钦差大臣、署礼部左侍郎、总理各国事务大臣郭嵩焘前赴贵国,代达衷曲,常驻贵都,以为真心和好之据。朕知郭嵩焘干练忠诚,和平通达,办理中外事务甚为熟悉。务望推诚相信,得以永臻友睦,共享升平,谅必深为欢悦也……” 国书中关于郭嵩焘是什么人,派他来英国干什么,希望中英两国修好等等都一一说了个明白,但却对刘锡鸿这个副使只字未提。 实际上这事也不能怪起草国书的人,因为起草国书的人和总理衙门都熟悉国际惯例,公使一级的均无副使一说。但这么一来,刘锡鸿却不干了。 因为同样是国际惯例,觐见外国元首时,也只是正使的事,没有副使的份。而在郭嵩焘前往英国外交部递交国书时,便得知只有自己觐见维多利亚女王,刘锡鸿不用去。 刘锡鸿得知消息后十分恼怒,他认为自己这个副使实际上是和郭嵩焘这个正使在地位上是平等的,****派遗正副使节,本身就有相互牵制的意思,这是体制上的惯例,“国朝遣使皆正副并行,所以相维制也”,他认为郭嵩焘早就知道国书的内容却不告诉自己,是以在日记里愤愤的写道:“查国书未及臣鸿,曾与都中闻人言之,时正使以奉书先发,追不可挽。”刘锡鸿认为这是郭嵩焘有意要自己的难堪,本来他认为自己当副使可以“左右郭公”,但现在“外洋于副使则谓之帮办,听驱遣于正使。自出都后,体制从外洋,凡行洋人文件皆单衔,事事无从商榷,徒食俸薪而已”,因此甚为不满,对郭嵩焘的态度也变得恶劣起来。 尽管国书一事并不能怨郭嵩焘,但郭嵩焘还是尽力的做了补救,在郭嵩焘和英国外交部进行协商之后,英国方面同意郭嵩焘和刘锡鸿可以同时觐见,但由此二人的矛盾已然等于公开化了。 “今儿个我去拜会在英华商领袖陈氏,和他一同前往,可他竟然当着人家的面儿,说人家的儿媳妇是‘西洋之妲已’,结果自取其辱,被人嘲笑了一番,这回来的路上又和我别扭上了。”郭嵩焘叹道,“早知如此,不如不叫他去好了。他把人家得罪了个死,以后还怎么办事啊!” 梁氏听了郭嵩焘的话,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一心要替郭嵩焘分担忧愁,略一思忖之后,问道:“筠仙大人(她还没混到能直接叫筠仙的地步),敢问这陈家,可有孩童?” 郭嵩焘一下子想起了小陈伟,不由得面露微笑,点了点头:“有,有,是个很招人亲的男娃娃呢。”他看了看梁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你怎么想起问他家有无孩童起来了?” “有孩童的话,事情就好办些了。”梁氏笑了笑,起身说道,“待我去做几个冰糖葫芦,我那里还有一个银项圈,一副小银镯子,一并着人送过去。” 郭嵩焘一下子明白了梁氏的用意,心中感动不已。 “你何时预备的这些物件?”郭嵩焘感动之余,亦不免赞叹梁氏的心思细腻。 “我只是想,大人常驻在外国,是要有应酬往来的,这些细小东西,虽不起眼,但还是有些用处的。”梁氏微笑道,“大人的薪俸虽高(总理衙门规定,出国头等使臣以一二品充任,月薪1400两银,梁氏卖糖葫芦一个月也挣不上一二两银子),但也不可乱花,我是小户人家出身,想不到什么大事,只会想这些小事情。” “如此便已帮了我大忙了。”郭嵩焘心中暖流涌动,握着梁氏的手,依依不舍。 不多时,公使馆的马车再次来到了陈家庄园,看到公使夫人送来的礼物,陈廷轩和萨拉都高兴不已。 “伟儿,看!这是什么?”陈廷轩取过一个冰糖葫芦,笑着对小陈伟晃了晃。 小陈伟一看到冰糖葫芦,一双瓦亮的大眼睛立刻放出光来,他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一把从爷爷手中抢过了冰糖葫芦,而后又冲到桌前,伸手在礼盒里又抓了两个冰糖葫芦,转身便一阵风的跑了。 陈廷轩知道陈伟那是给两个妹妹带着的,不由得冲萨拉微笑点头。 萨拉看着礼盒当中的那个精致的银项圈和一副小银手镯,嘴角现出了一丝微笑。 此时郭嵩焘给她的印象,又高了一层。 “这位郭先生,真是个慈祥长者。”萨拉说道,“他这是怕我们生气,才以夫人的名义送来了这些礼物。” “是啊!这礼物虽然不甚贵重,但心意却是到了的。”陈廷轩感叹道,伸手也拿了一个大大的冰糖葫芦,咬了起来。 “好吃,好吃。”陈廷轩赞叹道,“这是地道的北京西城冰糖葫芦呢,这位郭夫人,真是好手艺。” 看到公公吃起冰糖葫芦来的样子竟然和孙儿小陈伟一般无二,萨拉心里暗暗好笑。 天色已晚,尽管有美貌夫人梁氏在侧,但郭嵩焘仍然无心睡眠,他让梁氏帮他展纸磨墨,开始写起奏折来。 “……计英国之强,始自国朝。其初国政亦甚乱,推原其立国本末,所以持久而国势益张者,则在巴力门(parliament议会)议政院有维持国是之义。设买阿尔(mayor市长)有顺从民意之情。二者相持,是以君民交相维系,迭盛迭衰,而立国千余年终以不败。……圣人万物为师,采西人之体,以行其用。虽使尧舜生于今日,必急取泰西之法推而行之,不能一日缓也。” 在当天的日记里,郭嵩焘记下了这样的话: “……刘锡鸿充当随员,枢府遽以副使任之。一意传会京师议论,以嵩焘为的,自负能攘斥夷狄,深文周纳,以相齮龁。不独区区一身愿力无所施用,乃使仰天欷歔,发愤呕血,志气为之销靡,才智聪明亦为之遏塞。” 而此时的刘锡鸿,也没有闲着,他自回到使馆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写着奏折。 “……英国外交部又谓无臣姓名例不得同见该国君王,经郭嵩焘与之协商,始获同见,而刊刻各国公使名单又只列臣名而不详其职守,不知郭嵩焘是何居心。……该国屡请使臣常驻,而现又诘难不已,殊不可解。臣查中国人民在伦敦经商者,皆从洋俗,又得该国封赏,与该国人等无异,情形与在美利坚、日本者甚有不同……” 第二天,刘锡鸿早早的起身,悄悄叫来一位亲信,将自己熬夜写好的给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电奏稿件交给了他,让他去电报局,把奏报发出去。 而就在刘锡鸿的这位亲信办完了手续离开电报局后不久,一位西装礼帽的英国绅士模样的人便匆忙离开了电报局,叫了一辆马车。 “去罗特希尔德银行。”绅士付给车夫一枚银币,低声吩咐道。 第四百四十八章先声夺人 使馆里,郭嵩焘正在整理从国内带来的书稿,突然看到了一个装文件的小木匣。郭嵩焘注意到了小木匣上面写的“遇事乃发”字样,想起林义哲给自己弄的这些个玄虚,不由得有些好笑。 此时的郭嵩焘,眼前又浮现出在京师时二人常常聚会畅谈时的情景来。 “这个林鲲宇,还真是什么都懂啊!”想到那天林义哲给自己算的“大凶,主同室操戈,日在昏晦中,势且不能成行,即行亦徒受蒙蔽欺凌,尤不利上书言事,伴侣僮仆,宜皆慎防”的那一卦,回想起刘锡鸿给自己找的这些个麻烦,不由得暗自惊奇不已。 郭嵩焘的目光落在小木匣上的“遇事乃发”四个字上,好奇心再次升起,便起身将匣子拿了过来,揭开封条后打开,取出里面的信函看了起来。 郭嵩焘只看了几眼,面色便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当真如此,这一趟伦敦来的,还真是龙潭虎穴之行啊!”郭嵩焘仔细看完了林义哲留给他的“方略”,跌足长叹起来。 郭嵩焘正在感叹,却见门一开,使馆参赞也是郭嵩焘的翻译的张德彝和武弁郭斌快步走了进来。 “大人,英国外交部派人前来,请大人即刻去到部里,说是英国外交大臣召见。”张德彝说道, “英国外交部来人?”郭嵩焘一愣,他马上想起刚才看到了林义哲给他的关于“滇案”的处置方略,心中便隐约猜到了,英国外交部来人,很可能便是和这滇案有关! “正是,大人,现在他们还在客厅候着呢,说是要当面递交召函。”郭斌看着郭嵩焘,小心地答道,“标下觉着,来人似有不善……” 郭嵩焘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将小木匣重新锁好,然后便和张德彝郭斌一道来到了客厅。 果然,和他刚到伦敦后去英国外交部递国书时英国人的热情不同,来的这两个英国外交部人员的神情显得很是冷淡,说那些外交辞令的时候也很是生硬,郭嵩焘也没和他们多说什么,在接了召函之后,便带着张德彝和郭斌随来人前往英国外交部。 到了英国外交部,英国外交大臣德比果然直接向郭嵩焘提出了关于“滇案”的质询,为“在这次事件中有英国人死亡”向郭嵩焘提出了强烈抗议和严正交涉,并且正式递交了抗议书和交涉照会。 “郭先生,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暴行,希望贵国政府能够严肃对待,不然的话,贵国政府将承担一切不可预料的后果。”德比十分严肃的对郭嵩焘说道。 郭嵩焘听出了德比话中隐含的威胁之意,他已经从林义哲留给他的方略当中知道英国人将会如何就马嘉理一案对中国展开讹诈,是以心下并不惊慌,而是神情自若的回答道:“此事突发非常,我亦十分震惊,然此次马嘉理此人遇害,乃是因其以旅游之名,擅自偷入我国边境,为自印度之贵国兵队引路,查探路径,又言行骄横,枪杀我民,激起公愤,至被击杀。此案曲在贵国,中国虽小有不是,而以两国交好故,是以未予穷究,不意贵大臣反诘我国之不是,不知是何道理?” 听了郭嵩焘的回答,张德彝和郭斌脸上满是惊讶之色。张德彝一时间竟然忘了给郭嵩焘的这番话做翻译。 对于滇案的发生,他们俩也是现在才知道消息,并且立刻感觉到可能会给中国带来大麻烦,不料郭嵩焘却说出这样一番不卑不亢有理有节的话来,似乎对滇案的详情了如指掌,怎能不令他们吃惊呢? “俊峰,快翻给德大臣听。”郭嵩焘见到张德彝的样子,干咳了一声,说道。 张德彝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用流利的英语将郭嵩焘刚才说过的话翻译了一遍。 听了张德彝的翻译,德比的眼中也闪过惊异之色。 对于马嘉理事件的详情,他还在等威妥玛的电报,之所以先行向郭嵩焘发出抗议书和交涉照会,是打算在郭嵩焘不了解实情的情况下先声夺人,为未来向中国方面进行敲诈做准备,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郭嵩焘竟似对马嘉理事件的详情完全知晓。 “郭先生,你的说法,是来自于贵国政府的调查结果吗?”德比问道。 “此事我已接到国内通报,略知大概,详情尚在追查之中。”郭嵩焘道,“马嘉理借旅游观光之名,行探测路径之实,枪杀我边民,乃是铁证如山,不容抵赖,若贵大臣以此人之死为由,妄行勒索,至两国交好受损,想必贵国女王陛下是不会答应的吧?” 听了郭嵩焘暗含机锋的话,德比心里暗自吃惊,不由得心中暗暗后悔这抗议书和交涉照会发得有些早了。 可能是看出了德比的悔意,郭嵩焘微微一笑,说道:“现下贵大臣似并不知晓此案之详情,为两国交好起见,贵大臣方才所发之抗议书及照会,还请收回。” 郭嵩焘说着,将刚才英国人递来的抗议书和交涉照会看都没看,便又递了回来。 德比的脸上现出了一丝难言的尴尬之色,他想了想,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刚才递交抗议书和交涉照会的英国外交部工作人员赶紧上前,从郭嵩焘手中将两份文件又拿了回来。 “对于这一次的不幸事件,帝国政府表示严重关切。”德比兀自强硬的说道,“我会重新拟定一份照会,送给郭先生,还请郭先生将这次事件贵国政府所掌握的情况通报我国,和我国所掌握的情况相互对照,便于这次事件的进一步妥善处理。” “好说,好说。”郭嵩焘点了点头,含糊其辞的说道。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郭嵩焘便告辞而出,可能是为了表示对刚才郭嵩焘给了英国方面台阶下的感激和对郭嵩焘本人的敬意,德比亲自送郭嵩焘出门,上了马车。 待到马车驶离英国外交部的大院,郭嵩焘这才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 “大人,这英人被杀一案,当真如大人所言,曲在英国?”张德彝迫不及待的问道。 “嗯!”郭嵩焘当然不能告诉他其实这是林义哲在木匣里的文件中写明白的,只是含糊的点了点头。 “大人是不是在京便知晓此案详情?”郭斌的头脑简单,他是跟随郭嵩焘多年的老人,对郭嵩焘的日常行动十分熟悉,但他也不清楚郭嵩焘到底是何时知道的马嘉理事件的详情,出于对老主人才能学问的盲目崇拜,他便开始自己发挥起想象力来。 “嗯!”郭嵩焘点了点头,“此案总署已有交待,我本来没当回事,不料英人却要藉此大做文章,我回头便将此案详情写明,给他们送过去。你们到时候也看一看,省得外人问起,不明其中是非曲直,以为曲在我国,再生事端。” 张德彝和郭斌点头称是。当下郭嵩焘回到使馆,便一头拱到了书房,重新拿出林义哲给他的方略,仔细的看了起来。 不多时,英国人再次将照会送到了中国公使馆,张德彝接了照会,正打算给郭嵩焘送去,不意遇到了刘锡鸿,刘锡鸿见到照会,并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想到这可能是给正使的,又是和自己这个副使无关,他心下恚怒,也不管自己能不能看得懂,便将照会打开,装模做样的看了一番之后,便命张德彝给他翻译。 照会的内容不长,张德彝给刘锡鸿解说了一遍,刘锡鸿听出其中案情重大,登时心生畏惧,知道办不好很可能会若祸上身,便立刻要张德彝把照会给郭嵩焘送去,自己则出了公使馆,也不说要去哪里。 “这位刘大人,真是……”郭斌看着摇摇晃晃走出大门的刘锡鸿,忿忿地哼了一声。 对于刘锡鸿,使馆人员多数都没有什么好感,刘锡鸿尖酸刻薄,下人稍有不慎,便会触怒于他,横受挞罚,象郭斌身为武弁,有一次出行时,不小心走在了刘锡鸿的前面,刘锡鸿便大怒,狠狠的训斥了他一番,如果不是看在郭斌是郭嵩焘的老部下的份上,弄不好还会打他一顿板子。 张德彝看着刘锡鸿的背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而是赶紧去了郭嵩焘的书房,将照会送给了郭嵩焘。 郭嵩焘见了这份新照会,当下命张德彝先行译出,写于纸上,在张德彝翻译完毕之后,郭嵩焘便命张德彝等人退出,自己对照着英国人的照会,和林义哲给的方略,写起给英国人的回复来。 这时的刘锡鸿,已经上了马车,直奔邮局而去。按照约定,他每隔十天,便要将自己的日记寄回国内,而日记的收寄处,则是李鸿藻的家! 此时此刻,英国外交部也是一片忙碌。 英国外交大臣德比召开了紧急会议,商讨马嘉理事件的处理,由于对事件详情还不了解,会议一致认为,应该要求英国驻中国公使威妥玛“更加广泛的收集令人信服的证据和相关材料,作为和中国人交涉的依据”。 第四百四十九章茶会 会议结束之后,德比一边派人将书面材料报告首相迪斯累利,一边命令给在中国的威妥玛发出了紧急电报。 此时的威妥玛,已经在上海和柏郎会面,威妥玛向柏郎详细询问了马嘉理事件的详细情况,并和柏郎约定好了“统一口径”,在接到了来自伦敦英国外交部的电报之后,威妥玛并没有马上提交他所掌握的“证据”,而是自信满满的发出了一份新的交涉方案,进一步扩大了对中国的讹诈条件。在将这份方案发出之后,他便离开了上海,前往烟台,与英国驻华海军司令瑞德尔(A.P.Ryder)会商武力要挟的问题。 威妥玛根本不会想到,他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在一个人的算计之中。 而他也没有料到,他的轻率傲慢和狂妄行事会给他本人以及英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在郭嵩焘给英国外交部回函之后,关于马嘉理事件,英国方面一下子又没了动静,而此时刚好处于“LondonSeason”,郭嵩焘一下子置身其中,可以说应接不暇。 “LondonSeason”这个词,中国人翻译为“伦敦社交季”,指英国上流社会集中举办各种社交活动的习俗。从前每逢盛夏,伦敦空气污浊,酷热难耐,贵族和富人皆举家迁往乡间别墅避暑。年底国会复会,他们又像候鸟一样飞回城中,各种社交活动也随之展开。来年4月中旬到8月初,长达一百多天时间,是不列颠岛最美好的时光。此时日照时间长,气温舒适,降雨不多,每天都有丰富多彩的茶会、舞会、晚宴、音乐会,还有园艺展览、马术表演等等。社交季起源于18世纪,在经济富裕的维多利亚时代固定下来。 而刚在伦敦设立了中国驻英国公使馆的公使郭嵩焘、副使刘锡鸿,以及使团的随员们,正赶上参加社交季的各项活动。 最令中国官员惊讶的,莫过于宫廷舞会。6月22日,中国使节首次应邀来到白金汉宫,他们看到上千男女,穿着盛装礼服,从皇太子、王妃到高级官员、贵妇,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使馆随员张德彝这样记录道: “正面立太子、王妃、公主、国戚,左右立各国公使、随员夫妇,对面楼上奏乐,下立通城世爵文武大员。男女云集,以千数百计,皆着朝服,与赴朝、眷会同。跳时分为两班:太子、王妃以下位尊者为一班,各官男女为一班。乐奏则男女对面相向,互为携持。男以右手搂女腰,女以左手扶男肩,旋舞中央。每二、三、四、五偶并舞,皆绕数匝而后止。惟夫妇不相偶,兄妹不相偶,必戚友相识者男女始为偶也。” 而刘锡鸿对这样的舞会,则颇有微词: “跳舞会者,男与女面相向,互为携持。男以一手搂女腰,女以一手握男膊,旋舞于中庭。每四、五偶并舞,皆绕庭数匝而后止。女子袒露,男则衣襟整齐。然彼国男子礼服下裤染成肉色,紧贴腿足,远视之若裸其下体者然,殊不雅观也。……相与跳跃,岂不为非?狂欢达旦,商纣妲己酒池、肉林之故事(他就认准了妲己了),今见之矣!使中国有此,昏乱何如矣!” 郭嵩焘的看法则更具深意:“西洋风俗,有万不可解者。自外宫门以达内厅,卫士植立,皆有常度,无搀越者。跳舞会动至达旦,嬉游之中,规矩仍自秩然。其诸太子及德国太子,皆与跳舞之列。以中国礼法论之,近于荒矣。而其风教实远胜中国,从未闻越礼犯常。” 此外还有化装舞会,也使他们目瞪口呆: “罗斯柴尔德氏治跳舞会,男妇填涌,衣冠诡异,兼备各国之制,杂以番服及北墨利加野人。有一女子冠锐头冠,高逾尺,询之则英国百余年前遗制也。又有一女子高冠切云,为异色十余叠,询之,法国主路易第四制为此冠式,各家皆制备此种衣服,以待会集。此所谓儿戏耳,然数百年冠服之制,及五方异俗,下及番苗衣冠形状,摹拟恍惚,亦可为览古及考察各土服制之一助。五色斑斓,光怪陆离,照耀一室,视诸茶会为殊观也。” 他们还出席音乐会。张德彝代表公使去“世爵哈色里夫人家听乐会。歌者八人,六男二女,皆义大利人。其声清巧,其韵娇柔,听之令人心醉,虽郑卫之音不过是也”。 中国使团出席频度最高的是茶会。所谓茶会,就是“以长筵陈茗酒果饵,待客饮啖。庭室门庑,遍攒鲜花,香艳怡人”。茶会提供的饮品,为“加非及茗(咖啡和茶),剂以白糖、牛酪,佐以饼饵,布席堂侧,以俟客至而饮之。客多,则皆立谈”。 社交季的茶会邀请极为频繁。两天之中,他们便赶了11个茶会。 张德彝在日记中写道:“随郭星使乘车,昼赴华商总会会长陈廷轩家茶会,原广东十三行卢仲恒家茶会,夜赴精工会、医学馆二处茶会。”次日又记:“随郭星使昼赴十三行潘、伍二家,前任上海税务司、已故费士来之族弟费自赖,及奥兰兜与胡克尔夫人三家茶会,夜赴林池及罗特希尔德世爵二家茶会、跳舞会。”两天之中,他们竟然赶了11个场子。 由于郭嵩焘在伦敦认识的朋友越来越多,各种社交应酬的邀请纷至沓来。有的活动他必须参加,有的他派部下代劳。按张德彝日记统计,这年5月15日到7月22日69天之中,他随郭嵩焘或代表郭嵩焘参加的社交活动,包括57场茶会,6场音乐会,12场舞会,一场名犬秀,一场园艺会,一场烟火晚会,一场谈话会,外加一场慈善拍卖和若干次晚宴,并观摩了一次划船比赛。 拖着长辫,身着袍褂的中国人,穿梭在金发碧眼、红男绿女的老外堆中,且淑女们还是“肉袒”(刘锡鸿的描述语),心中之感触,则非笔墨可以尽述。 饮茶本是源自中国的雅习,但此时的英国茶会,已经超越了一般生活习惯,成为社交的重要形式。和中国传统的文人茶会不同,英国的茶会可不是三五知己品茗清谈,张德彝笔下,外交大臣德比夫人的茶会,“男女数千,拥挤颇热”,“葛尔呢夫人家茶会,楼阁崇宏,男女杂遝,肘并肩摩者,以千数百计”,道模存夫人家茶会,“男女纷集,有千数百人。广厦长筵,酒肴罗列,鲜花四壁,香艳怡人,洵胜会也”。 经常受邀参加各种社交活动,使得郭嵩焘萌发了举办答谢茶会的心思。从常理上说,来而不往,也不礼貌。他咨询成本,听说办一场起码须500英镑,合银1750两,“此数无可再减”。这一天傍晚,郭嵩焘告诉张德彝,他想要在下月办一场茶会。他还想仿照英式习惯,以郭夫人(即随他出国的续配夫人梁氏)的名义印发请柬。 张德彝听后立刻婉转地表示了反对:“按西俗,凡请茶会、跳舞会,固皆女主出名,然此次中国钦差请茶会,可以稍为变通,不必拘定。” 郭嵩焘不以为然的说道:“入乡随俗,何必拘泥?且英人皆知我携眷驻此,未为不可。” 张德彝提醒郭嵩焘道:“在西国,若如夫人出名,自然体制无伤。苟此信传至国内,恐人啧有烦言,不免生议。” 听了张德彝的话,郭嵩焘想起了这些天一直躲避自己的刘锡鸿,不由得长叹一声,“俊峰你说的很是,就依你吧。” 这些天刘锡鸿虽然也一直没有拒绝参加社交活动,但却极力避免和郭嵩焘在一处,而且更多的时候是自己闷在书房当中写日记,此时郭嵩焘已经得了使馆随员李荆门的报告,知道刘锡鸿“编造日记,十日一寄沈经相、李兰荪尚书”,痛心之余,对刘锡鸿也开始防备起来,是以听从了张德彝的建议,没有用梁氏的名义发请柬。 为了准备这一次的茶会,中国使馆上下都动员起来,酌定邀请名单,制作请柬,忙得不可开交。1875年5月19日,中国驻英使馆成功举办了中国外交史上第一场招待茶会。使馆将馆舍中的公共空间连同外交官的宿舍全部腾了出来。由大门至二层楼,左右列灯烛、置鲜花、辅红地毯。楼梯扶手上装饰白纱,挂上红穗,分插玫瑰、芍药及茶花。客厅、饭厅皆悬鲜花灯彩,横设长筵,一置茶、酒、咖啡、冰奶、小食,一置热汤、冷荤、干鲜果品。刀叉杯盘,罗列整齐,玻璃银瓷,光华耀目。客厅对面,安排乐队。悬花结彩,鼓乐喧天。还布置了临时衣帽间。门外支棚帐,雇用六名英国警察维持秩序。当时,中国使馆位于波特兰大街45号,是一座五层楼的沿街建筑,出席嘉宾达800余人,“凡客至皆以为欣幸”。 第四百五十章致命的电报 郭嵩焘并不是什么社交明星,时年也已快近60岁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作为中国第一位派驻英国的公使,他想要对西方世界的政治、经济、军事和社会生活展开认真的考察和研究。他在陌生的国度里广交朋友,对于英国社交礼仪的态度也是开放和通达的。而郭嵩焘平时一向廉洁自律,此次出使,开报公款仅薪水、房租两项,其余皆自费支销。而这场价格昂贵的茶会,也是郭嵩焘自掏腰包举办的。 “这位郭大人,是大清国少有的开明之士。”陈廷轩远远地看着和来宾亲切交谈的郭嵩焘,感叹起来。 “是啊。还有他的这位年轻美丽的夫人。”萨拉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郭夫人”梁氏的身上,听了陈廷轩的话,她立刻便明白了公公为何会发出这样的叹息。 萨拉的目光随即离开了梁氏,转向周围,不多时,她便发现了正在和几个外国人谈笑风生的刘锡鸿。 “你看看他,表面上也是一副随和之态,对外国人不似有何抵触,谁能想到,他发回国内的,会是如此恶毒之言?”陈廷轩也看到了刘锡鸿,眉头习惯性的皱了一皱,但和儿媳说话的神态,远远看去,仍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就在这些天里,刘锡鸿无论是邮寄回国内的日记还是发的电报,一切内容,都被罗特希尔德家的人详细的报告给了萨拉,由萨拉转给了陈廷轩。 “您是想要把那些奏折的内容,告诉郭先生,是吗?”萨拉轻声问道,脸上也是淡淡的微笑。 “是的。”陈廷轩不动声色的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还是不要让郭先生知道这些的好。”萨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要是他知道了,也许会改变对我们的看法。” “也是。”陈廷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对了,鸿儿呢?鸿儿哪里去了?”陈廷轩这才发现,陈鸿竟然没有在萨拉身边,孙子小陈伟也没有了踪影,不由得吃了一惊。 “鸿在那边。”萨拉淡淡一笑,轻轻偏了偏头。 陈廷轩顺着萨拉的目光望去,看到陈鸿和身边的那个美丽的女郎,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尴尬之色。 “鸿和塞西莉娅见面的机会不多,就让他们多聊一会儿吧。”萨拉若无其事的说着,目光从陈鸿和塞西莉娅的身上移开,在人群当中搜寻着儿子的身影。 很快,一处人群当中似乎起了微小的骚动,大家似乎都在低着头,观看着什么,萨拉和陈廷轩走了过去,赫然看到,在场地的中央,两个男孩正在用木剑相互的格斗着。 萨拉立刻认出了那个黑发男孩便是自己的儿子陈伟,那个金色头发个子比他稍高的男孩则是丁尼森戴恩科特爵士家的小尤斯塔斯! 两个孩子虽然是用玩具木剑在打斗,但一招一式却有板有眼,完全是一副绅士比剑的派头。是以二人比剑不久,便吸引了宾客们的目光。 此时两个孩子在全力以赴的比赛着,毫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只见小陈伟一剑一剑不停的砍着,对面的小尤斯塔斯奋力拼挡,但很快便呈现出了不支之象。 “啪!”一声脆响,小尤斯塔斯手中的玩具木剑被打掉了,落在了地上,而小陈伟则收剑而立,凝视着小尤斯塔斯。 小尤斯塔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小陈伟,深深的鞠了一个躬,表示认输,小陈伟则板板的站在那里,受了他一礼后,负剑在手,回了一躬。 看到两个小绅士的表现,周围的人们纷纷鼓起掌来。 萨拉看着儿子,目光中满是欣慰和骄傲。 郭嵩焘这时分开众人走到了场中,笑呵呵的将一个小小的红色玛瑙杯(这是郭嵩焘从国内带来的相当贵重的物品)做为胜利者的奖品放到了小陈伟的手里,而郭夫人则上前将一个漂亮的广彩小瓷杯作为“安慰奖”给了小尤斯塔斯,两个孩子都十分高兴,又向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和他美丽的夫人分别施了一礼。 看着郭嵩焘如此喜爱小陈伟,陈廷轩的心里丝丝暖流涌动,但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一下子看到了端坐在那里不动的刘锡鸿。 此时的刘锡鸿,看着小陈伟,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轻蔑。 而在看到郭嵩焘夫妇给两个孩子发奖品时,刘锡鸿的目光中,竟然充满了恶毒。 萨拉显然也注意到了刘锡鸿的目光,她和公公对望了一眼,从公公的眼神中,她似乎读出了什么。 在茶会结束之后,刘锡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书房,关好了门,将刚才所见到的一切,形成了书面材料,准备寄回国内。 而萨拉带着小陈伟出了中国公使馆,上了马车,直奔罗特希尔德银行而去。看到儿媳匆匆忙忙的离开,陈廷轩不由得有些奇怪。 当萨拉回到陈府的时候,天色已然有些晚了。 “儿媳这里有一份电报,请公爹过目。”萨拉将刚刚收到的刘锡鸿要发出的那份电报交给了陈廷轩,“是那位刘公使发给北京的电报。” 陈廷轩接过电报看了起来,他的目光刚扫过第一行,眉头便一下子皱了起来。 “……其自至英伦,极意夸饰,大率谓其法度严明,仁义兼至,富强未艾,寰海归心……凡有血气者,闻之无不切齿……” “……其一意讲求杂技,使趋利之舟车,杀人之火器,争多竞巧,以为富强,邃谓为有用之实学哉?……彼又欲以在英奸商为官……官中多一商贾,即国多一蠢!民多一贼!岂政令不讲,民生不恤,而惟船炮机器之是恃,遂足治天下邪?” 看完这一句,陈廷轩的脸上表情依然平静,但嘴角的肌肉却不自觉的抽动了几下。 在父亲身边的陈鸿知道,父亲只有愤怒到了极点,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其不顾朝廷体面,折节屈下,勾通奸民佞商,诚不知是何肺肝,而甘为之从者又何心也。” “殆已中洋毒,无可采者。” “有贰心于英国,欲中国臣事之……” 陈廷轩看完了电报,脸色已是变得铁青。 “这些电报都是他最近发的?”陈廷轩沉声问道。 “是,儿媳担心他会阻碍咱们重回大清的计划,是以早就布下了眼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萨拉说道,“前些天发的电报,您已经看过了,可今天的电报,比起之前的那些,要可怕多了。” “这份电报还没有发出去,是吧?”陈廷轩想了一想,问道。 “没有。”萨拉微微一笑,说道,“我已经命令电报局的人,凡是姓刘的发的电报,一律扣下,送到我手里。” 听了儿媳的回答,陈廷轩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罗特希尔德家族的情报网的办事效率之高,是外界难以想象的。 “此人是当真留不得了。”陈廷轩将手中的电报一点一点捏紧,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下定了决心。 “阿庚,去办吧。”陈廷轩转头,向一直侍立在身旁的老管家陈庚吩咐道。 “是,老爷。” ※※※※※※※※※※※※※※※※※※※※※ 《李文忠公集:奏稿:论郭刘二使违言(致总理衙门函)》: “昨奉公函,以郭筠仙、刘云生两星使颇有不协,彼此措词失当,亦各有近情近理之处。恐于公件或有参差,致滋贻误。李监督往来英、德,其龃龉情形暨办事接物各节,谅必随时禀闻,等因。遵查郭、刘两星使自出都后,意见即不甚合。迨至英国,日益龃龉。筠仙迭次来信已屡及之,并见诸奏牍矣。前接筠仙书,钞示所上钧署咨函稿,愤激不平之气,溢于言表,竟欲以去就争。其致鸿章书云,李凤苞、张斯栒自德国来,语云生势颇难处,其亲信随员刘孚翊致张斯枸书曰,外部及各国公使皆不以为然,啧有烦言。近滇案交涉正紧,为一人混闹脾气,遗累国家,恐非合宜。英国新闻纸常于刘京卿颇有微词,京卿亦常托病不出,闻将作英文函属伦敦报馆,铺叙该京卿曾督兵戡乱,中朝推为柱石,从此或为西人见重,亦未可知云云。语多含蓄,然亦略见一斑。筠仙则其所敬佩者也。至云生于敝处向无深交,笺问甚稀。前接其三月十五日函,但泛论欧洲时事,谓今日使臣即古之质子,权力不足以有为。又上书自请裁撤副使,似意绪亦颇怫郁。其是日通咨钧署及南北洋之文,指摘筠仙不遗余力。两人各不相下,恐未易排解耳。平心而论,筠仙品学素优,而识议不免执滞,又多猜疑。云生志气非不要好,而性情暴戾,客气用事,历练太浅。其短长互见,谅在烛照之中。云生在英,若如李监督等所云,于大局既无裨益,且与筠仙积怨成衅,咫尺相望而声息不通,徒为外人所窃笑,似属非宜,想高明必有以处之。” 第四百五十一章一劳永逸 1875年5月25日,伦敦《泰晤士报》报导: “中国驻英副使刘锡鸿于七日前失踪,中国公使馆已向伦敦警察厅报案,中国公使郭嵩焘先生正式向帝国外交部提出了严正交涉……这是一次非常严重的外交事件,本报记者密切关注着事件的进展和伦敦警察厅的调查工作……” 《郭文恭公集:出使英国大臣郭致总署电》: “……副使刘锡鸿于七日前失踪,已与英外交部交涉,英外交大臣德比亲至使馆致歉,英王严令警察厅查寻,目前尚无音讯……” ※※※※※※※※※※※※※※※※※※※※※ “老爷,办妥了——” “嗯——怎么办的?” “老规矩,套入麻袋,沉于河中。” “没留活口吧?” “回老爷,随员一人,车夫一人均扭断脖颈而毙,被扔入泰晤士河中,无其他活口。” “安排什么人做的?” “一共四个人,都是爱尔兰白工,颇有力气,小的在一旁看着的,都做得干净利落,没用上多一会儿。” “这四个人你又怎么安排的?” “一人五百英镑,连夜送上了去澳洲的航船,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办得好——如此无头命案,量他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管家告辞退出,陈廷轩又看了一眼刘锡鸿的那份没有能够发出去的电报,冷笑了一声,将电报放进了抽屉当中。 差不多同一时刻,伦敦警察厅的一间停尸房里,一名英国法医摇了摇头,耸了耸鼻子,将白布蒙在了尸体上。他的一名助手在整理尸体的遗物——一个破碎的纸扇、一个小小的鼻烟壶、一顶暖帽,一副手套,一串钥匙,一枚残破的灰色的石头印章。 助手仔细地看了看那枚印章上已经残缺不全的古怪文字,摇了摇头,将印章放在了一边。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停尸房的门开了,伦敦警察厅的探长陪着郭嵩焘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法医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探长,探长点了点头,并伸了伸手,请郭嵩焘上前,法医伸手小心地将盖着尸体的白布揭开一角,一股恶臭登出传了出来,郭嵩焘皱了皱眉,轻轻用手在鼻子前摆了摆,然后上前看了看尸体的面容,悲伤地点了点头。 法医的助手将那枚印章拿给郭嵩焘看,尽管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郭嵩焘还是认出来了上面刻的“儒侠”两个篆字,不由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料理完刘锡鸿的后事,郭嵩焘回到使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已经猜出来了,刘锡鸿的死,是谁造成的。 郭嵩焘在屋子里踱了一会儿步,好容易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想了想,拉了拉铃,叫来了仆人。 “备车,去陈府。” 当郭嵩焘再次赶到陈府庄园时,陈廷轩听说郭嵩焘来访,立刻亲自迎出门来。看到郭嵩焘面带愠色,陈廷轩便大致猜到了郭嵩焘的来意。 二人进了客厅,陈廷轩象是知道郭嵩焘要说什么,先屏退了左右。 大厅当中只剩下陈廷轩和郭嵩焘二人时,郭嵩焘将当天的《泰晤士报》拿给陈廷轩看。 “陈公为何要如此?”郭嵩焘直截了当地问道。 “为的是郭公您。”陈廷轩迎着郭嵩焘的目光,坦言道,“此人是朝中顽固守旧大臣安排在郭公身边之耳目,想必郭公心里清楚。朝中正有人欲对郭公不利,此人一日不去,郭公在英便一日不得施展,我等华商便永无出头之日。” 听了陈廷轩毫无辩解之意的回答,郭嵩焘一时语塞。 自己刚出使时所发生的那些事,此时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郭嵩焘倾心西学,在国内洋务派与顽固派的斗争中,他以自己的学识不遗余力为洋务派辩护,成为洋务派的重要一员。中国向英国派驻出使大臣的消息传开,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因为千百年来,中华文明一直以其灿烂辉煌辐射四方,引得“万方来朝”,其他国家都是中国的“藩属”,定期要派“贡使”来中国朝拜,决无中国派使“驻外”之说。在中国传统观念中,对外只有体现宗(中国)藩(外国)关系的“理藩”,而无平等的“外交”一说。在19世纪后期,虽然中国屡遭列强侵略,但这种“外交”观却并无改变,外国使节驻华和中国派驻对外使节都被视为大伤国体的奇耻大辱。更多的人甚至认为出洋即是“事鬼”,与汉奸一般,有人还编出一副对联骂道:“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当时守旧情绪强烈的湖南士绅更是群情激奋,认为此行大丢湖南人的脸面,要开除他的省籍,甚至扬言要砸郭家。 在这样的巨大压力下,郭嵩焘几次告病推脱,但都未获准。慈禧太后亲自召见郭嵩焘,以作安抚。郭嵩焘的辞职之意才彻底打消。郭嵩焘行前,朝廷应总理衙门之奏请,诏命郭嵩焘将沿途所记日记等咨送总署。郭嵩焘到达伦敦后,立即将自己几十天的极为详细的日记题名为《使西纪程》寄回总署。但总理衙门刚将此书刊行,立即引来朝野顽固守旧者一浪高过一浪的口诛笔伐,甚至要求将书毁版禁传! 自己只不过写了一本介绍西方风土人情的书,就招来万夫所指,而刘锡鸿那天甚至扬言要上折子参劾自己,郭嵩焘很难想象,刘锡鸿的折子真要到了京里,又会掀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从这一点来说,陈廷轩的担忧是完全有道理的。 “郭公可知,我等华商在英国受尽歧视,多年忍辱创业,历尽艰辛,才有今日微薄之地位。”陈廷轩恳切地说道,“我们天天盼着故国能来一位爱护我们的好公使,为我等海外华民做主。老夫自见郭公那一刻就认定,郭公您就是一位能为我等华商做主之人。” “郭公是忠厚长者,总以诚恕待人,但他人却未必肯以此对待郭公。”陈廷轩说着,来到桌前,打开抽屉,将刘锡鸿的那封电报取出,交给了郭嵩焘。 郭嵩焘接过电报只看了一眼,脸色立时大变。他将电报放进了袖子里,拱手和陈廷轩告辞,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陈廷轩目送郭嵩焘离开,刚一转过身,赫然发现陈鸿和萨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郭大人这是来兴师问罪了。”陈鸿有些担忧的说道,“他会不会对咱们……” “放心吧,郭大人是明白人。”萨拉微笑着说着,牵住了陈鸿的手。 当郭嵩焘赶回使馆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郭嵩焘衣服都没有换,径直的走向刘锡鸿的房间。 刘锡鸿的房间门一直锁着,郭嵩焘取过从刘锡鸿尸体上找到的钥匙,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郭嵩焘径直走向刘锡鸿的书案,此时书案上和文房用具摆放得都很整齐,似乎并没有用过,郭嵩焘看着书案,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精美小木匣,他取出刘锡鸿的那串钥匙,找到几枚小的钥匙试了试,打开了木匣。 木匣里放着刘锡鸿未写完的奏折底稿,郭嵩焘拿起底稿看了起来。 “……洋人之商贾与闻政,官商相保卫,资商力以养兵,非其法较中国为善也,情形迥不侔也。洋人所谓国主,无异乡里中之首事;所谓官,无异乡里中之富室大家。国主由公众举,畀以一定分禄,承办一国之事,而不能专断其事,遇事则集富室大家及一国之众而公议之。……中国天下为家,已更数千载,政令统于一尊,财富归诸一人,尊卑贵贱体制殊严,士农工商品流各派。夷狄之道未可施诸中国也。中国制治必须朝廷操利权。而郭嵩焘竟欲使海外佞贾为官,操纵商柄,全不以国事为念,又妄言西国政制优于中国,欲以夷变夏,使中国臣事英夷……” “郭嵩焘游甲敦炮台,竟披洋人衣,即令冻死,亦不当披……” “郭嵩焘见巴西国主擅自起立,堂堂****,何至为小国主致敬?” “柏金宫殿听音乐,郭嵩焘屡取阅音乐单,仿效洋人之所为……” “郭嵩焘崇效洋人行止,用伞不用扇,效洋人尚右,不用茶水而改用银盘盛糖酪款洋人……违悖程朱,欲令妇女学洋语、听戏。……种种悖行,令人发指……此京师所同指目为汉奸之人,我必不能容!” 郭嵩焘看完刘锡鸿这份还没有写完的奏折,一时间急怒攻心,眼前一黑,他用力扶住了桌子,稳住了身子,好容易才没有让自己摔倒。 此时他的耳边,满是“以夷变夏”“汉奸”之类的回响。 郭嵩焘摸索着让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足足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郭嵩焘俯下身子,捡起掉落在脚边的刘锡鸿的“遗折”,放进袖子里,起身离开了刘锡鸿的房间,来到了走廊里。 第四百五十二章副使&翻译 “大人,您……” 一位使馆工作人员看到郭嵩焘的脸色发青,步履沉重,关切的问了一句。郭嵩焘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没有说话,而是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进了房间,郭嵩焘将房门锁好,来到了自己的书桌旁,取出写好的奏折,又看了看,当他的目光落到“副使刘锡鸿……亢直无私,但于世故人情全不一加体察……”这行字时,怒气不由得再次上涌,他几下将这份奏折撕得粉碎,扔到了纸篓当中。 可能是刚才用力过猛,郭嵩焘又感到心脏一阵难受,他坐了下来,努力调匀了呼吸,待到心情平复之后,便立刻铺纸磨墨,开始重新写起奏折来。 因刘锡鸿已死,本着中国“死者为大”、“人死万事休”的传统精神,在新的奏折中,郭嵩焘并没有参劾刘锡鸿,只是详细的汇报了这一阶段的工作情况和伦敦警察厅给出的刘锡鸿的死因,并隐约的在奏折当中指出刘锡鸿的死因可能是因其“性情暴戾”、“语言陵蔑”引起了外人的仇视,以致被害身亡。郭嵩焘在折子中称正和英国外交部交涉,并请求朝廷“速简能员前来接替”刘锡鸿的位置。 而此时郭嵩焘并不知道,现在北京城里,参劾他的奏章,正如雪片一般漫天飞舞。 郭嵩焘从奉旨充出使英国钦差大臣,到现在刘锡鸿被害身亡,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词垣台谏弹章迭上,享受如此“礼遇”,在大清朝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首先是左都御史景廉参劾郭嵩焘: “……窃查自外洋各国公使驻京以来,无厌之请,无理之求,不一而足。总理衙门王大臣等,或正论以折,或婉言以导,不知几费经营,唇焦舌敝,必核其实在无碍大局者,方允其请,所以抚外夷而存国体也。奴才虽不尽知,而前在西路军营屡接总理衙门公函,已略悉梗概。近闻兵部侍郎郭嵩焘在总理衙门,一以顺悦夷心为事,……且其平日议论,总以外国凡有所请,必须尽允,诸事方易办理为辞,启戎心而失政体,莫此为甚!” “查郭嵩焘曾奉出使外国之命,居心偏执,到外国时,遇有交涉事件,求无不允,恐于大局有碍。……此次副使遇害,郭嵩焘无动于衷,即是明证……” 景廉是满洲正黄旗人,咸丰三年进士。曾长期在西北任职,同治十三年授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后因左宗棠所参而落职。不久即被召回京城,迁左都御史。当郭嵩焘“充出使英国钦差大臣”的消息传出后,他便酝酿参劾郭嵩焘,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这次刘锡鸿的死在朝野上下引发了轩然大波,景廉立刻抓紧了机会,出折奏参郭嵩焘。 从参折内容来看,景廉的目的是反对派郭嵩焘出使,要求“另简熟悉洋务大员出使外国”;理由是郭嵩焘“顺悦夷心,恐误大局”,景廉的弹劾,拿捏得很有分寸,并不是反对派人出使外洋,也没有采纳出使外国是“事鬼”的说法,而是认为郭嵩焘那一套办理洋务的思想主张是“媚外”,且“居心偏执,……遇有交涉事件,求无不允,恐于大局有碍”。 景廉之参是清流派射向郭嵩焘的第一枚毒箭,辱骂郭嵩焘的舆论也因而铺天盖地,“自京师士大夫下及乡里父老,相与痛诋之,更不复以人数”,虽然未能改变朝廷对郭嵩焘的信任,但却让郭嵩焘感受到了举国上下严重的虚骄之气所带来的不寒而栗! 紧接着参劾郭嵩焘的,是翰林院编修何金寿: “……窃臣近见兵部侍郎郭嵩焘所撰《使西纪程》一书,侈言俄、英诸国富强,礼义信让,文字之美;又谓该国足称二霸,高掌远蹠,鹰扬虎视,犹复持重而发,不似中国虚骄自张。一再称扬,种种取媚,丧心失体,已堪骇异。其中尤谬者,至谓西洋立国二千年,政教修明,与辽、金崛起情形绝异,逼处凭陵,智力兼胜,并不得以和论等语。我国与各国和议之成也,内外臣工痛念庚申之变,皆思卧薪尝胆,以国家自强为期,为异日复仇雪耻之地。今郭嵩焘敢为此语,岂止损国体而生敌心,直将隳忠臣匡济之谋,摧天下义愤之气。我大清无此臣子也!” “窃思古人使于四方,原在不辱君命。今郭嵩焘自知清议难容,故为此张大恫吓之词,以自文其短,而挟以震骇朝廷,为将来见功地步。此等居心,已不可问。乃复著为书篇,摇惑天下人心。其书中立言尚恇怯如此,安望其抗节敌庭,正论不屈乎?……” 何金寿上的折子也很策略,他没有提刘锡鸿被杀一事,而是对郭嵩焘《使西纪程》一书开始了口诛笔伐。 《使西纪程》是郭嵩焘到达伦敦后,根据总理衙门“请饬出使大臣,应将交涉事件、各国风土人情,详细记载,随时咨报”的要求,将其由上海至伦敦途中51天2万多字的日记稍加整理润色后,钞寄一份给总理衙门,“藉以传示考求洋务者。”“书中论处置洋务事宜,略有二三段,多朝廷所未闻。” 《使西纪程》出版后,激起了轩然大波,指责谩骂之声遍及京城内外。有人说他“已中洋毒”,有人指责他以“为此言诚不知是何肺腑!而为刻者又何心也!”军机大臣兼总理衙门大臣李鸿藻更是“大为不平,逢人诋毁”,加上景廉率先参劾郭嵩焘,在此种舆论氛围下,何金寿不失时机的对郭嵩焘发起了攻击。 从参折内容来看,何金寿所列郭嵩焘的罪状主要有五:首先,指责郭嵩焘一再侈言俄、英诸国富强,是为了取媚外国,“丧心失体,已堪骇异”;其次,他认为最为荒谬的是,郭大臣竟然说西洋立国也有二千年,且政教修明,智力兼胜;第三,郭嵩焘的种种言行“岂止损国体而生敌心,直将隳忠臣匡济之谋,摧天下义愤之气”;第四,“故为此张大恫吓之词”,“挟以震骇朝廷”,“摇惑天下人心”,居心叵测,“我大清无此臣子也”。总之,“立言悖谬,失体辱国”,因此必须将《使西纪程》一书“严行毁禁,庶于世道人心尚堪补救”。在何金寿看来,他根本不相信西方会比****上国富裕强盛、政教修明、智力兼胜,如此夸饰西方的郭嵩焘已不是大清国臣子!何金寿果然不愧为翰林,用词之毒与出手之狠,都非常人能及。 何金寿之参,是射向郭嵩焘的又一枝毒箭。刚到公使之任不久的郭嵩焘,怀着满腔热情,将其沿途所见所议所感的平实客观纪述,详尽汇报给朝廷,以让国人对世界有更多的了解,却没想到被何金寿如此参劾,而如此恶毒攻击之下,所打击的不仅仅是郭嵩焘本人,更是对深具忧患意识的中国先进士大夫的一次无情蹂躏,于西学东渐而言无异于遭到了一次十分严重的“病毒”攻击,也影响到清政府“自强”的努力。 对于何金寿的猖狂进攻,洋务派感受到了威胁,也开始了反击。在朝野的一片反对声中,李鸿章对郭嵩焘的《使西纪程》表示了支持。郭嵩焘出洋后,李鸿章与他密切通信。在给郭嵩焘的信中,李鸿章说从总理衙门得到他的“行海日记”后自己“循览再四”,赞扬其“议论事实,较洪陶士《使西日记》更胜一筹,可谓一拓眼界也”。在给总理衙门的公函中,李鸿章直言说:“西洋政教规模,虽未至其地,留心咨访考究几二十年,亦略闻梗概”,并举了自己和林义哲冲破重重阻力、克服种种困难兴办洋务的事实,因此更称郭嵩焘的“崇论宏议,洵足启发愚蒙”。李鸿章并为郭嵩焘抱不平:“筠仙虽有呆气,而洋务确有见地,不谓丛谤如此之甚,若达官贵人皆引为鉴戒,中土必无振兴之期,日后更无自存之法,可为寒心。” 差不多和李鸿章同时,林义哲也上奏“力挺”郭嵩焘。在给总理衙门的信中,他十分巧妙地为郭嵩焘辩解。由于他与郭嵩焘的关系、对郭嵩焘的支持尽人皆知,所以他首先不直接为郭嵩焘辩护,而是借到法国了解中国在法国学习军事的留学生情况的船政留学生监督李凤苞之口来指责刘锡鸿。林义哲首先强调李凤苞人品可靠:“监督李凤苞素最谨饬”、往回禀报时从来是只报告留学生学习情况而“不及其他”,但有一次来函却报告说英国的报纸对刘锡鸿一直“颇有微词”,他强调李凤苞“语多含蓄,然亦略见一斑”。然后他再谈自己对郭、刘二人的看法:“平心而论,郭侍郎品学素优,而识议不免执滞。刘京卿客气用事,历练太浅。其短长互见,谅在烛照之中。”而且他提醒总理衙门:“惟目前滇案责任极重”,而且“英人尚无间言”。英国报界对刘“颇有微词”与英国人对郭“尚无间言”形成鲜明对照。最后,他婉转但又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现刘京卿身故,总署可致函慰问,以安其意。查西国之制,公使一级向无副使,前刘京卿折亦自请撤销副使,莫若不派副使,责郭侍郎专司交涉刘京卿遇害一事,则威妥玛于滇案必当收敛言行,可收遥相反制之效。” 在李鸿章和林义哲的强力支持下,加上主持总理衙门的恭亲王奕忻和军机大臣文祥的保护,郭嵩焘不但没有被罢免,反而得到了“温旨慰问”,以及“滇案交涉可便宜行事”的权力,他所著的《使西纪程》一书也没有遭到毁禁的命运,可以说因祸得福了。 但让郭嵩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向他背后砍的最狠的一刀的,竟然是老朋友王闿运! 郭嵩焘和王闿运同为湖南名士,二人早年相识,成了忘年交,曾多次在一起讨论学术,但自从郭嵩焘热心于洋务之后,坚守“夷夏之防”道德底线的王闿运便走到了郭嵩焘的对立面。 王闿运先是对郭嵩焘大加讥讽,他在《湘绮楼日记》中写道:“闻郭嵩焘刘锡鸿即赴西洋,衔命至英吉利,实以****使臣往彼为通事,真志士所不忍言也。”在总理衙门刊刻发行了郭嵩焘的《使西纪程》后,王闿运又发表评论:“……阅《使西纪程》,记道里所见极夸饰,大率颂其富强,为中国所不及。嵩焘自前年被召,即大为清议所贱,去年夷人至长沙,将建天主堂,其乡人以嵩焘主之也,群欲焚其家,值湖南乡试,几至罢考,迨此书出,而通商衙门为之刊行,凡有血气者,无不切齿。……近传骂筠仙一联云‘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筠仙晚出,负此谤名,湖南至羞与为伍。……阅筠仙海外日记,殆已中洋毒矣!” 而当“在朝”的清流言官们纷纷对郭嵩焘大加弹劾之际,“在野”的王闿运也不甘寂寞,根据从《申报》上得到的传闻,公开发表了对郭嵩焘的抨击。 王闿运开列的郭嵩焘的罪状有: 一,“向英人诋毁时政,谓中国将作印度,将被吞并于英俄”; 二,与英人“尤其亲昵”,“诫相愤争如仇敌”,并“一意媚外,为夷所轻”; 三,效洋人尚右,并曰“我这便是时王之制”; 四,“奏折列入副使名则将钦差二字抹去”; 五,对洋人“过示卑恭以求悦,不复顾念国体”; 六,衣冠举动效法洋人,如学洋人用洋伞、捧戏单、以指击案,奉客用银盘银罐盛糖酪,披洋服,等等,“不以忘本为耻”。 七,令小妾学洋语,四处应酬,败坏中国闺教; 八,与英国外交大臣接晤,“往往闭门密语,不知何所商谍”; 王闿运毛细毕举,一口气列了八大罪状,大有欲置郭嵩焘于死地而后快之势。这八大罪状中,或歪曲事实,如第一、二条;或故意罗织罪名,如第三条;或不懂外交礼数,如第六条;或小题大做,如第七条;或恶意中伤,如第八条。 王闿运所言,实为混淆视听的满纸荒唐言,甚至达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程度,是用心最为险恶的一枝毒箭。王闿运之所以如此,目的无非是为了借机出露头角,得到朝中守旧派大臣的赏识,重新出仕为官。而郭嵩焘在得知消息后,立刻便洞悉了王闿运的用心,由此也使郭嵩焘感到王闿运“亦可谓穷极天地之阴毒险贼矣”,王闿运也就成为了郭嵩焘生平最为痛恨之人。 尽管被朝野上下的守旧顽固份子们骂得狗血淋头,但让郭嵩焘感到极大安慰的是,朝廷并没有动摇对他的信任。不久,朝廷便发来了一道慰问的电旨:“……该侍郎办事实心,不辞劳瘁,特此嘉勉。”在安慰郭嵩焘的同时,电旨里又一次强调:“副使被害一事,须得与英人严辞交涉,不稍姑息”,并暗示似的指出,“马嘉理不过英使一通译,因为边民所害,威妥玛尤哓舌不休,极言惩办滇抚,罢免枢臣,又索要赔款,再开口岸。我之使臣,代天子巡狩,地位较之马嘉理,岂非泰山之比鸿毛哉?”在后面更是提醒郭嵩焘:“前林义哲出使法国遇刺,虽止有仆死,我尤缉凶索偿,如今使臣遇害,断不能轻易了事”。得了电旨的郭嵩焘自然心领神会,完全放开了因国内守旧官员大肆弹劾而产生的坏心情,一心一意的和英国人就刘锡鸿遇害问题展开了谈判。 当远在烟台的威妥玛得知消息时,立刻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 “我觉得,您的和中国人谈判的计划,只怕没有可能实现了。”英国远东舰队(即“中国舰队”)司令瑞德尔少将看着威妥玛说道。 “不!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威妥玛狂怒地挥舞着胳膊,“这是两个事件,不能够混为一谈!” “可是,事实已经非常明显了。”瑞德尔摊开了双手,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示,“我们死了一个翻译,而中国人死了一位公使——在中国人眼中,他可是皇帝的代表。如果我们因为一个翻译的死而向中国人索取这么多的权益,那中国人反过来会向帝国政府索要什么呢?当他们知道我们提出的条件,会不会向帝国政府提出更多的条件?” “有这样的可能。”威妥玛强自镇定的点了点头,但他仍然说道:“中国人是没有胆子向帝国政府提出条件的,因为他们没有我们强大。我们不必要因为那位中国公使在伦敦遇害而担心,我们需要使用我们的舰队,令中国人屈服。” 第四百五十三章威妥玛的冒险 听到威妥玛决意要使用舰队对中国展开恫吓,瑞德尔吓了一跳。 “你打算和中国人开战吗?阁下?” “如果需要的话。”威妥玛冷笑了一声,转头看了看瑞德尔,“怎么,将军阁下,您难道认为,凭帝国海军在远东地区的实力,不能够消灭中国人的海军么?” “帝国海军当然可以做到这一点。”瑞德尔谨慎地说道,“但是,中国海军的力量已经今非昔比,如果真的开战,我敢说,帝国海军不会赢得很轻松。而且必须要得到国内的支援。” “噢?竟然是这样?”威妥玛听到瑞德尔的回答并不是很有底气,不由得微微一愣。 “是的。”瑞德尔似乎想要打消威妥玛对中国开战的想法,说道,“我们有二十四艘战舰,但铁甲舰只有两艘,巡洋舰有六艘。其余的都是炮舰,如果和中国海军作战的话,想要取得胜利,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 威妥玛听出了瑞德尔话中的潜台词实际上是说取胜毫无把握,不由得有些变了脸色。 “如果要开战的话,我们需要抓紧时间集结我们的舰队,并且趁中国海军没有集结的机会主动发起进攻。”瑞德尔注意到了威妥玛脸上表情的变化,干脆将自己的底牌交待给了他,“根据我们的情报,中国海军的主力舰都分散在一些重要的港口,中国人从日本俘虏的那艘铁甲舰‘龙骧’号已经在福州船政局改装完毕,换上了新式的轮机和火炮,正停泊在大沽口,应该已经具备了战斗力,此外还有四艘巡洋舰和两艘炮舰驻泊在那里;另外有两艘巡洋舰驻泊在琉球,威慑日本人,有两艘巡洋舰驻泊在福州,四艘炮舰驻泊在台湾,两艘巡洋舰驻泊在上海,如果我们要采取行动,首先攻击的目标就应该是大沽口的中国舰队。您希望我这么做吗?” 听了瑞德尔的话,威妥玛的脸拉得更长了。 作为一名外交官,他对海军的情况并不是太了解,只是习惯于将海军作为外交讹诈的工具,但他没想到,曾经让他倚为最坚强的后盾的大英帝国海军远东舰队的实力,竟然是这样一种情况。 十九世纪以来,西力东渐,中国门户大开,中外通商传教等活动日益频繁。西方各国为了维护其本身的在华利益以及保护其侨民安全,纷纷派遣海军来华,诸如英、法、德、俄、美、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皆曾组成远东舰队在中国沿海及西太平洋各地展开活动。或者3艘、5艘;或者10艘、8艘,其中尤以英国的“中国舰队”规模最为可观。经常维持在20艘左右,而且铁甲、巡洋、快船、汽艇、炮船等各类战船无不齐备,是以其战斗力最为强大。自鸦片战争后设立起,隐然执掌远东地区列强海军之牛耳。非但与中国的政治、经济、外交、国防以及军事息息相关,同时对于东亚大局亦时有相当程度的影响。 由于英国殖民地遍及于五大洲,而有“日不落国”之称,且其商业势力凌驾于世界各国,是以为了保障殖民地及航运的安全,乃将其皇家海军(TheBritishRoyalNavy)有计划地分驻于世界各主要地区,形成为一个全球性的战略网。其海军分布概况为: 1.大西洋舰队(ThehomeortheAtlanticstation) 2.地中海舰队(TheMediterraneanstation) 3.南非舰队(TheSouthAfricanstation) 4.东非舰队(TheEastAfricanstation) 5.海角舰队(TheCapeofGoodHopestation) 6.东印度舰队(TheEastIndianstation) 7.西印度舰队(TheWestIndianstation) 8.北美舰队(TheNorthAmericanstation) 9.太平洋舰队(ThePacificstation) 10.中国舰队(TheChinastation) 这些舰队的成立并非同一时期之内,而是从十八世纪逐渐演变而来。其兵力的大小,也多依据当时的环境而定,并无定制。其中以本土舰队最大,地中海舰队次之,其后为东印度舰队及“中国舰队”。 海军为执行政府政策的工具,论及“中国舰队”成立的目的,与英国在远东的发展具有密切的关系。英国自1805年即从印度的恒河流域进而扩张至印度的全部,1814年至1816年征服了尼泊尔;1824年至1826年控制了缅甸。同时,又于1826年越过了马六甲海峡而进入南洋群岛,占据了马来亚及新加坡,而北婆罗洲等地亦皆入其势力范围。及至鸦片战争以后,除获占香港之外,并迫中国开放五口通商,而使英国通商的范围从南洋的新加坡、经过香港到达上海,连结成为英国人在远东所缔造的一个“松散商业帝国”。在英国人“商业重于领土”的传统观念之下,海军显然对于维护殖民地及商业的利益远较陆军更为重要。 由于南洋一带海域辽阔,岛屿纷岐,港湾丛错。而政治版图又相当复杂,分由当地的土酋及欧洲的殖民当局所管辖。因此乃使海盗大肆猖獗,经常出没海上,掠夺往来商船,杀害船上商旅。自马六甲、马来亚、婆罗洲、苏门答腊、以至菲律宾的苏禄岛等地,无不有海盗活动其间,造成商业往来的极大危害。自1820年起,英国即不断地派遣其海军协助东印度公司的商船队对之征剿。惟以兵力有限,而范围太大,依然无法将之肃清。此外,在中国的东南沿海一带也经常有海盗为患。尤其是连接大陆的澳门、海南岛及香港等地,更是海盗的渊薮。中国的地方官吏因为绿营水师腐败,海军力量薄弱,对之几乎束手无策,无可奈何。有的官吏甚至对之实施安抚政策,“诱以官职,招以金钱”,以求无事,但所收成效却不大。及至英国人占领香港,其海军即以镇压海盗为其主要任务。一方面调查港澳之间及广东沿海的岛屿港湾,以便了解海盗的藏身之所。一方面与广东的地方当局达成协议,共同合作,对海盗进行不断地打击。虽然取得相当的成绩,但仍须英国海军长期留驻于此。 再者,“中国舰队”的成立也与鸦片战后中英关系紧张有关。1842年,中国虽因战败而订城下之盟,但一般民心并未屈服,不断地有反英行动。或者趁机对英人袭击报复,或者加以暗杀泄愤,有时甚至发生一些小规模的武装冲突。其中尤以拒绝修约和进城最为严重。虽经英方一再地抗议与交涉,均无结果。因之英国决心采取强硬政策,增强海军的兵力,以迫使中国屈服。“中国舰队”的组织与英国其它舰队一样,使用同一原则,采取混合编制,自现代的铁甲到传统的帆炮船都有。大小不一、数量也没有限制,完全视情况需要而定。如同在鸦片战争之初,航行于中国海面的船只多达48艘,其后增援者尚不为计,但战后则又减至16艘左右。及至英法联军前夕则又增至64艘战船,而且其中大部份已换为蒸汽战舰。1864年“中国舰队”与东印度舰队正式脱离关系而单独成军。到现在的1875年年初为止,其所拥有的兵力计有各类战舰24艘,最大的是旗舰“警醒”号铁甲舰,排水量6710吨,另外一艘主力舰是“奥狄莎”号铁甲舰,排水量3774吨,再就是6艘巡洋舰,其余的都是炮舰,战斗力参差不齐。如果真的要和中国海军作战,能够指望的主力舰就是2艘铁甲舰和6艘巡洋舰。 “我需要让中国政府明白局势的严重性,让那些昏昏噩噩的官员们感受到战争很可能会马上到来的气氛。”威妥玛也将自己的真实意图透露给了瑞德尔,以方便瑞德尔采取行动。 “那么,让我来看看,我们的军舰都在哪里。”瑞德尔说着,叫一名英国海军军官拿来了地图,在威妥玛面前铺开。 “‘克鲁夫勒’号巡洋舰现在天津,‘吉斯瑞尔’号巡洋舰在烟台,我们的旗舰‘警醒’号和‘奥狄莎’号铁甲舰在上海,和她们在一起的还有‘泰利亚’号和‘哈尔奈特’号巡洋舰,另外‘蚊子’号巡洋舰在汉口,‘赫特’号巡洋舰在厦门。” “如果您认为有必要,我需要时间将舰队集结起来。”瑞德尔很专业的说道,“炮舰队也可以集结起来,作为一支机动力量,派到必要的地方去,作为支援和威慑的力量。” 第四百五十四章“演习” 听了瑞德尔的解说,威妥玛明白英国远东舰队同中国海军相比力量虽然占优,但优势并不明显,面对中国船政水师的8艘主力巡洋舰和1艘铁甲舰,难保必胜。他想了想,说道,“将舰队集结起来吧!将军阁下!我需要您的舰队帮助我达成目的!” “好吧。”瑞德尔说道,“不过,我认为,我们还是需要来自英国的支援。” “我会发电报给海军部,请求派遣舰队支援。”威妥玛满口答应下来,就在刚才,他已经想出了更好的办法。 “我有个建议,您也许可以考虑一下。”威妥玛对瑞德尔说道。 “是什么建议?”瑞德尔好奇的问道。 “我建议您给东印度舰队司令吉莱特将军阁下发一封电报,希望他派遣一些战舰到中国来,参加一场军事演习。”威妥玛微笑着说道。 “好的。”瑞德尔立刻明白了威妥玛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 1875年6月12日,接到电报的英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吉莱特海军中将下令派遣铁甲舰“双足飞龙”号(排水量2794吨)和巡洋舰“科莫斯”号(排水量2418吨)、炮舰“斯威夫特”号(排水量1010吨)、“莉莉”号(排水量830吨)前往中国,参加“中国舰队”的海上军事演习。 在英国舰队集结期间,威妥玛故意在烟台和上海之前往来,并一再和瑞德尔会商武力要挟的细节。由于得到了东印度舰队的支持,瑞德尔建议远东舰队的旗舰“警醒”号铁甲舰暂不出动,因为如果这艘主力舰出动,可能会引起法国等其它列强的警觉,威妥玛表示了同意。在远东舰队的主力舰集结于上海之后,威妥玛便和瑞德尔一同乘坐军舰返回了天津,然后去了北京,在行前他便对李鸿章说:“我进京后,设有别国使臣出为调停,我不能准;唯照我的主意行事”,显示他的准备一意孤行的决心。面对骄横的威妥玛,李鸿章并没有反唇相讥,而是不同声色的将自己关于滇案的处理意见(其实是林义哲的方略)提交给了总理衙门。这时清政府仍想从清理滇案本身入手来缓和英国的压力,根据李鸿章的建议,于6月7日加派前总理衙门大臣薛焕去云南帮同查办滇案。 威妥玛于回北京后,交涉集中在优待公使、扩大各口通商特权及云南边界贸易三项要求上,但他首先仍在责问云南巡抚岑毓英的责任,以及关于遣使的上谕中“英国”二字未抬写这两件事上挑剔。关于优待公使一节,威妥玛要求:一、驻京公使随时觐见皇帝;二、近族王公与外使往来;三、禁地准外使游历;四、各部院大臣与外使往来。关于各口通商问题一节,威妥玛又要求:一、税单对于中外商人应一律有效;二、整顿厘税,租界内先禁抽厘;三、沿海、沿江、沿湖各地添开口岸;四、鸦片税收,各口应订定划一章程,由海关征收。关于云南边界贸易一节,威妥玛要求清政府饬令云南当局与印度或英使派去的官员共同议订章程。此外威妥玛又节外生枝,要求清政府明降谕旨,严令各省对持照游历的外国人妥加保护。 面对威妥玛的勒索,已然心中有数的文祥愤而展开了反击,他首先对威妥玛就马嘉理遇害一事向中国进行“狮子大开口”般的要价表示了极度的愤慨,文祥说:“马嘉理不过一使馆通译,马氏之死,乃其咎由自取,贵公使却如此逼迫于中国,先索银价,又要增开口岸,强抽厘税,须知马氏乃借游历之名,行探测之实,本已有违公法,而贵公使强作名目勒索,现我副使于英伦被害,中国亦如此勒索于英国,贵公使以为可乎?” 面对文祥的反诘,威妥玛兀自强硬不休,他先是无赖的宣称“贵国副使遇害真相尚未查明,且与马嘉理死事无关”,坚持先前的勒索条件,而文祥则按照李鸿章提出的办法,开出了因刘锡鸿被害一事向英国方面实施“反勒索”的条件:一、按林义哲遇刺前例,英国赔偿中国50万两白银;二、中国提高关税进口税率;三、英国停止支持新疆阿古柏政权,并公开向各国宣布;四、英国退出缅甸,并不许再派人探测从印缅进入云南的路线。 文祥提出的反要求令威妥玛吃了一惊,他盛怒之下,坚决表示拒绝,而文祥也同样拒绝了威妥玛所提出的所有要求。威妥玛愤而离席,双方的第一轮谈判就此破裂。 威妥玛为了给清政府施加压力,气冲冲的又离开了北京,前往天津,并扬言要下旗回国,他满以为清政府可能会害怕,而派人挽留他,重开谈判,随料总理衙门却给他发了一封公函,称“马嘉理一案,总署不再过问”,想要谈判,和直隶总督李鸿章谈就可以了,而刘锡鸿被害一案则由中国驻伦敦公使郭嵩焘“专司处理”,负责和英国外交部直接交涉。 见到清政府毫不买帐,威妥玛怒极,他认为只有使用军事手段才可以压服中国,于是便到了天津,等候舰队的集结,以便用“军事演习”来展示英国的强大武力,逼迫中国屈服。 威妥玛到了天津后并没有马上去见李鸿章,而是安排格维讷去云南,又派使馆秘书额维慈归国作详细报告。然后他才去面见李鸿章,商讨谈判事宜,这时中英间的交涉内容已经显然划分为三个方面,即滇案本身、公使遇害及商务税厘。滇案本身方面,李鸿章表示,必须等待哥哥李瀚章和薛焕查办的结论奏报到京后,才能决定处理办法;公使遇害一事,总署已经责成由郭嵩焘向英国外交部交涉,他不便过问;商务税厘问题,李鸿章称赫德已经提出了报告,内容涉及中外之间的通商、司法、行政各种关系,要求朝廷必须通盘考虑,才能决定损益取舍,而且这是“国是”,得由朝廷决定,他不便做主。因此,上述三类交涉项目中不论哪一方面,都等于回绝了威妥玛。见李鸿章如此答复,威妥玛他一再威胁说他已经请求本国政府向中国地区作军事增援。 面对威妥玛的威胁,李鸿章气愤之余,仍不为所动。他通过法国方面提供的情报,已经得知印度舰队答应了威妥玛的请求,派兰博特(Lambert)率领军舰四艘由印度来华,随即下令北洋水师各舰做好战斗准备,并给林义哲发去了电报,提醒他事态的新发展。 天津,大沽口。 “龙骧”号铁甲舰上,北洋水师的几位舰长各自举着望远镜,看着对面的一艘艘米字旗飘扬的英国军舰,面色都异常凝重。 “英国人这是想干什么?”邓世昌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沉声说道。 “英国水师提督的照会上说,是例行演练。”“康济”舰管带陆伦华说道。 “横海”号巡洋舰的管带邱宝仁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耸了耸鼻子,哼了一声,“可看这架势,可是没那么简单的!” “他们要打,咱们就奉陪好了!”新任“龙骧”号铁甲舰管带的刘步蟾冷笑着说道。 看到刘步蟾一副恨不得马上开打的样子,邓世昌、邱宝仁、张成和陆伦华四位舰长都是微微一笑。 刘步蟾自被派赴法国学习海军已有三年,他曾上法国地中海舰队旗舰“海洋”号铁甲舰上实习,担任见习大副。后来因病自土伦离舰返回巴黎休养,次年痊愈,重返法国地中海舰队实习,上了“库尔博”号铁甲舰实习。实习期间,因学习刻苦、勤于钻研,受到法国舰队司令布隆将军的好评。旋回国,以游击衔留闽尽先补用。不久,先后在两艘炮舰上担任管带,表现出色。后李鸿章为了加强北洋海防,成立北洋水师,因人才缺乏,借才于闽,刘步蟾被调到了北洋,担任改装后的日本战利舰“龙骧”号铁甲舰的管带。 现在的“龙骧”号铁甲舰,已经在福建船政局修整一新,不但更换了中国造的新式蒸汽轮机,航速提高到了12节,火炮也换成了4门法式施耐德190毫米主炮和8门140毫米后膛炮,火力和往昔已然不可同日而语。而林义哲将这艘中国现在唯一的铁甲舰调给北洋,加强京津防务,使北洋海防的实力大增,足见和李鸿章的交谊之深。而不少清流言官就是以这艘铁甲舰的调入为借口,指责北洋和船政“私相授受”搞所谓的“藩镇割据”的。 “龙骧”号自调入北洋,便当仁不让的成了北洋水师的主力舰和旗舰,自然也承载了国人的过多期许,而作为中国第一艘铁甲舰的管带,刘步蟾自豪之余,也渴望着能带领这艘军舰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这一次英国远东舰队齐集大沽口,明为演习,实为军事恫吓,刘步蟾和其他几位北洋水师的资深舰长全都心知肚明,是以早早的便做了应对准备。尽管英国舰队的实力强横,但此时的刘步蟾,心中却无丝毫惧意。 第四百五十五章无人岛上 “子香慎言,小心朝中言官参你一个‘妄启衅端’。”邱宝仁笑了笑,半开玩笑半认真似的对刘步蟾说道。 听了邱宝仁的话,刘步蟾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此辈蛇蝎小人,比起洋人来,还要可恶数倍!” 林义哲和李鸿章所受到的攻击,他们这些部下,可以说感同身受。 “子香稍安勿躁。”邓世昌看到刘步蟾额头青筋条条爆起,微微一笑,道,“为今之计,当设法不让那些清流借此事大做文章,才是正经。” 刘步蟾听了邓世昌的话,眼中怒焰稍熄,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英人此次集合这么多的兵轮前来大沽,名为操演,实为以兵势迫我,欲借滇案一事勒索,强割我之利权。”邓世昌说道,“咱们须得破了他们的如意算盘,不让那威妥玛的奸谋得逞!” “计将安出?”刘步蟾有些急切的问道。 “呆会儿英舰的操演便要开始了,咱们都得去观操,我要给英国人点厉害瞧瞧,不知子香可愿助我一臂之力?”邓世昌笑了笑,问道。 听到邓世昌打算采取行动,张成邱宝仁等几位舰长的眼中全都闪过惊异之色。 “正卿,你想要做什么?”张成有些担心的问道。 “和英国人开个小小的玩笑。同时让他们知道:我大清水师不是软柿子!”邓世昌说着,招了招手,示意各位管带近前来。 邓世昌小声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几位管带听完,刘步蟾满眼都是兴奋之色,邱宝仁面露赞许的微笑,张成和陆伦华则显得有些迟疑。 “正卿,咱们这么干,若要真是惹恼了英国人,动起手来,麻烦可就大了,不光是咱们,只怕李制台和林大人都得受牵累啊!”张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英人为的是在谈判桌上求得滇案的利益,决不会同大清开仗,所以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耳!断断是不会向我船开炮的!”邓世昌说得颇有把握。 “正卿说的是,咱们只要把他们吓回去,他们自然也就讹不着咱们了。要不然,不但言官会劾我等懦弱,真要让威妥玛勒索成功,则我辈都是国之罪人。”邱宝仁点头道。 几位舰长正在商议,远处突然传来了阵阵汽笛声,他们循声望去,看到对面的英舰一艘接一艘的开始升火起锚。 “正卿兄但做无妨,我愿为正卿兄之后盾!”刘步蟾看到张成和陆伦华似在犹豫,沉声说道。 “事不宜迟,有子香助我,事便成了,三位届时不必上前,只须替我和子香掠阵即可。”邓世昌说完,向几位同袍拱了拱手,便回身下了飞桥,乘小艇回自己的“和硕公主”号上。 邱宝仁、张成和陆伦华商议了一下,便也下了飞桥,各自剩小艇回舰,刘步蟾则立刻下达了升火起锚的命令。 阵阵汽笛的轰鸣声响彻海空,引起了港口的人们的注意,在岸上人群惊讶的目光中,一艘艘英国军舰鱼贯驶出港口,而更令人们感到吃惊的,是驻泊在另一侧的中国舰队,也都跟着升火起锚,驶出了港口。 “中国人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队形跟着我们。” 在英国舰队的临时旗舰“奥狄莎”号的飞桥上,舰长科尔斯望着远处跟着英国舰队的五艘中国军舰,脸上满是讥讽的笑容。 “中国人想要干什么?”被瑞德尔任命担任这支被称为“飞行舰队”的司令的菲尔德准将看着自己的望远镜,有些奇怪的嘟哝了一句。 他看得很清楚,中国人排的阵形很奇怪,是一艘铁甲舰和一艘巡洋舰并列行驶在前面,后面并排行驶着三艘巡洋舰,和前面的两艘军舰呈错开的形势。 “他们是来观看我们的演习的。”科尔斯又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笑道,“不过,我倒更希望他们是来和我们战斗的。” 从望远镜里,科尔斯已经注意到,所有中国军舰显然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全部火炮褪去了炮衣,乌黑锃亮的炮口伸出侧舷炮门,一副肃杀之气。 菲尔德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你们能想象到么?离大英帝国舰队上一次横扫中国海岸还没到二十年,当年的手下败将现在似乎已经从日本人身上找回了自信。” “阁下,您完全没有必要紧张什么。”科尔斯在旁边冷笑着说道:“就算他们战胜了日本又如何?女王陛下的军舰可不是日本人的那些破叫花子船,既然中国人想领教一下皇家海军的实力,那就让我们给他们开开眼界吧!阁下!请您下达演习的命令吧!” “上校先生,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应该先等兰博特上校的舰队汇合后更加稳妥么?”菲尔德问道。 “我认为完全没有那个必要,阁下,这些中国军舰,我们现有的实力完全可以应付,请允许开始演习吧!阁下。” 科尔斯的言辞虽然还保持着恭敬,但是已经在字里行间透出着浓浓不可商量的语气,甚至还有一丝胁迫的意思,这使得一贯谨慎的菲尔德听着有些不舒服,但毕竟科尔斯的话是“政治正确”,他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好就坡下驴的点了点头,“好吧,开始吧。” 科尔斯点了点头,随即向身边的军官下达了命令。 似乎是在向中国舰队进行炫耀,英国舰队开始在海面上一边不断的变换着阵形,一边向预定的演习场——一处无名荒岛所在的海域驶去。 “那个岛子上没有人?”在发现英国舰队打算向离海岸很近的一座小岛进行炮火攻击演练,邓世昌皱紧了眉头,向身边的大副刘厚忠问道。 “回大人的话,那是一座无人岛,上面确是没有人。”刘厚忠回答道。 邓世昌又看了看,在这座荒凉的小岛上,此刻根本看不到任何活人的痕迹,几乎就是一片静寂。 “大人放心,这岛子咱们来的时候,曾派人上去查探过,我还问过炮台的守军,他们也说那上面根本没人,这岛上有几处山洞,以前曾有海匪走投无路,在上面临时落脚,但也都只呆上一两晚,便会离去,不会有人住下的。” 听了刘厚忠的话,邓世昌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专注于英国舰队的演习上来。 此刻英舰已经开始列阵朝荒岛驶来,显然是将那些岛上的山岩当成了“炮台”等目标,准备发起炮击。 但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荒弃的小岛上,突然间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年纪约八九岁的女孩,她一头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整个人以一种警觉的小鹿姿态穿过山道,飞快地朝山头某一处跑去。 她冲到目的地后,却不知道为何立即蹲下身来,眉头因为用力而蹙起,瘦削的手臂上青筋一一暴露,微微地发出一声低吼,她大力推开了地面上的一块厚重的石块,随即把它朝一边推去。 下面居然是一处泉眼。 没有片刻犹豫,她利落地将木桶放下去打水,木桶提手上的绳子则被她紧紧地抓在手中,技巧地甩动了两下手腕将木桶盛满水后,她立即用力将桶提了出来并放在自己脚边,然后重新把木板盖在井口上,随即提起木桶迅疾地往朝回飞奔。 那一桶水连木桶在内起码有十多斤重,但是看她的奔跑速度以及刚才打水的一系列动作,似乎是做惯了这件事情,所有的动作都干净利落,完全不拖泥带水。从她刚才自对面跑过来到现在完成打水任务飞奔而回,几乎也就是几分钟的事。 事实上,如果她慢一点的话,恐怕就会被随即爆发的英舰炮弹轰得粉身碎骨! 而就在岛上,还有一个男人,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 这个男人微微眯了下眼睛,被黑布巾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冷酷得犹如石雕。 看着她朝后山跑去,男人利落地从他所选定的隐蔽处跳了下来,随即跟着她朝后山大步行去。 英国舰队的炮击开始了,伴随着刺耳的呼啸声,一颗颗炮弹有如陨石般坠落,击中了那些有如石堡状的巨大山岩,伴随着升腾起的黑烟,大量的碎石四散飞扬。 象是非常熟悉这种洋人的大炮射出的炮弹的可怕威力,男子迅速的伏倒在了地上,抱住了头,愤愤地骂了一声。 “贼娘!九死一生才离了那秘鲁白鬼子的鬼船,又撞上了英国鬼子的军舰!真是点子背到家了!” 硝烟尘埃之中,他不自觉的偷眼看了看跑在前面的女孩,她很警觉,身体灵巧地借助着一切可以选择的遮蔽物为自己做着掩饰。炮弹爆炸激起的破碎石片偶尔飞来,打在那些遮掩物上,便会传来“扑扑”的声音。偶尔打到岩石上,便会爆出一溜儿火星。 受了她的激励,男子瞅着机会站了起来,继续向前奔跑着。 男子跟在她身后,一直在看她,只见她飞快地提着桶朝后山跑去,进了一个应该是早些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挖出的山洞里去。 炮声隆隆地在身后响了起来,男人也闪身进入这个山洞,发现它居然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黑,洞口顶壁上挂着一盏灯,晾衣杆之类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时更是让他有些惊讶。虽然光线还不够明亮,但是简单的照明作用却已经完全起到了。 这个山洞似乎被人整理过,挖出了一个个隔间似的洞,似乎有着不同的用途,那个女孩放慢了脚步,提着水走到了其中一个洞内。 男人注视着这个女孩,只见她找地方坐了下来,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炮火动静。 她看起来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但神态却丝毫没有惊慌之意,仿佛早就见惯了这一切。 男人默默地观察着面前的女孩,突然想起另一个女孩来。 “思竹……”他险些呼唤出她的名字来。 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不但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反而受了洋人的蒙骗,差点给运到海外当奴隶,他的心头一阵酸楚。 他不敢想,自己这辈子,还能否找到她。 又过了片刻,女孩突然动了动,随手从口袋里取出一块面饼塞进嘴巴里嚼了起来。 一声刺耳的呼啸传来,一颗炮弹落在了洞口处猛然爆炸,激起了大团的烟尘,女孩立即朝山洞深处跑了过去。 男人此刻轻巧地翻了个身,从隐身的石壁上跳了下来,随即闪身进入这个洞内。 “中国人看到了我们的炮击,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科尔斯望着已经完全笼罩在黑色的浓烟中的小岛,笑着对菲尔德说道。 “如果这是中国人的海岸炮台,上面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菲尔德放下了望远镜,不无得意的说道。 菲尔德转过身,向不远处的中国舰队望去,赫然发现,中国军舰正在向英国舰队快速靠近。 “这些黄皮肤的家伙想要做什么?”菲尔德奇怪的说了一句,又举起了望远镜。 望远镜中,他一下子便看到了上面中国海军官兵们一张张凝重狰厉的黑色脸膛。 “也许是想和我们进行对抗演练。”科尔斯笑着说道,“那我们就陪他们玩一会儿吧!” 不等菲尔德下令,他便大声的命令道,“拦住他们!” 随着科尔斯下达了命令,英国舰队开始转向,向中国舰队迎了过去。 而就在这一瞬间,科尔斯惊讶的发现,冲在最前面的两艘中国军舰,竟然开始加速扑来。 “他们疯了么?”见到中国军舰的动作,菲尔德吓了一大跳。 “是‘忒提斯’号……”看到一马当先冲过来的中国军舰,科尔斯的脸禁不住有些发白。 科尔斯又举起了望远镜,他立刻便看到了中国军舰飞桥上的那位舰长怒目而视的脸。 科尔斯认出了那是在中日海战中赫赫有名的邓世昌舰长,手禁不住哆嗦了起来。 就在这时,猛冲过来的“和硕公主”号的桅顶,突然升起了一连串的旗语:“我舰操纵失灵!请注意规避!” 科尔斯见到“和硕公主”号如同猛虎下山一般的扑了过来,一时间惊慌失措,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和硕公主”号打出的旗语,在部下的嘶声提醒下,他才回过神来。 在科尔斯的指挥下,“奥狄莎”号加速转向,立刻和后续的英国军舰之间拉开了距离。 由于旗舰“奥狄莎”号丝毫没有发出任何的信号,后面的英国军舰全都茫然不知所措,而就在这一刻,紧跟在“和硕公主”号后面的“龙骧”号也打出了“我舰操纵失灵”的旗语,全速冲了过来。 后面的英国军舰正准备追随旗舰加速,但冷不防“龙骧”号横在了面前,生生的将后续英舰和旗舰“奥狄莎”号分隔开来。 看到这一幕,菲尔德的脸色也变了。 “上校,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菲尔德向科尔斯问道。 科尔斯对长官的问话充耳不闻,他只是紧紧的盯着直冲过来的“和硕公主”号,嘴里不住的念叨着。 “忒提斯……诅咒之舰……不会沉的鬼船……” 菲尔德仔细的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脸上不由得现出了一丝怒色。 “上校!履行你的职责!”菲尔德冲着科尔斯大吼起来。 科尔斯蓦然惊觉,他慌乱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势若疯虎般的“和硕公主”号,下令全速前进,脱离“和硕公主”号的追赶。 菲尔德看到科尔斯竟然只想着逃命,竟然完全不管其它的英国军舰,一时间怒从心起,大叫起来:“上校!我们得和其它军舰会合!” 科尔斯根本没有理会菲尔德的吼叫,而是跑下了飞桥,一头冲进了舵室。 而就在这时,在远处另一方向的海面上,突然现出了4艘米字旗高高飘扬的英国军舰的身影。 “发生了什么事?” 在旗舰“双足飞龙”号铁甲舰的飞桥上,这支东印度舰队分队的司令官兰博特上校看着海面上的混乱场面,惊讶的问道,“难道是战争爆发了么?” “没有开炮,这是演习。”“双足飞龙”号的舰长伯尼放下了望远镜,咬文嚼字的说道,“而且是和中国人的‘联合演习’。” “他们竟然没有等我们。”兰博特举起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海面,“如果是对抗演习的话,我们的情况似乎不妙啊。” 他已经清楚的看到,一艘龙旗飘扬的老式小型铁甲舰,拦在了几艘英国巡洋舰的前面,而英国舰队的旗舰却不知所终。 “‘奥狄莎’号在哪里?”兰博特搜寻了一下海面,竟然没有发现“奥狄莎”号铁甲舰的身影,不由得惊奇的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被中国人击沉了?”伯尼也很是惊奇,“刚才的炮声……” “发信号,问问那几艘巡洋舰,‘奥狄莎’号在哪里。”兰博特下令道。 “双足飞龙”号很快发出了旗语,不一会儿,“飞行舰队”的阵列中,“吉斯瑞尔”号巡洋舰率先给出了答复。 “‘奥狄莎’号逃跑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火爆正卿 看到“吉斯瑞尔”号打出的旗语,兰博特和伯尼舰长都是一愣。 “‘奥狄莎’号逃跑了?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四艘新到的东印度舰队的英国军舰渐渐靠近了,见到一艘中国铁甲舰和三艘中国巡洋舰竟然呈现出了对英国舰队夹击的态势,兰博特更加吃惊了。 而在看到“龙骧”号悬挂着“我舰操纵失灵”的旗语后,兰博特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微笑起来,他转头对伯尼舰长说道:“发信号,问问他们,需要我们帮忙吗?” 伯尼舰长点了点头,大声的下达了命令,很快,一连串的信号旗便升了起来。 “双足飞龙”号铁甲舰升起的旗号是:“贵舰需要帮助否?” 看到英舰的旗号,“龙骧”号铁甲舰很快升起了答语:“谢谢,故障即将排除,请稍候片刻。” 在确定中国军舰并无敌意后,兰博特松了一口气。 兰博特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这艘现在西方国家已然得划到三等铁甲舰行列的中国军舰,不由得暗暗吃惊。 这艘原属日本的铁甲舰虽然年代久远,样式老旧,但在中国技术人员的努力下,已然面貌一新,如同刚刚出厂一般,舰身不但换成了法式天蓝色的涂装,舰上的火炮也已全部换成了新式的法式后膛大炮,在这艘铁甲舰的一侧,兰博特看到了两门体型硕大的190毫米火炮,以及舰上安装的多挺哈乞开斯单管和五管机关炮,还有桅盘上的林氏机枪,不由得暗暗吃惊。 而此时此刻,站立于“龙骧”号飞桥之上的刘步蟾,也在仔细的观察着面前的“双足飞龙”号铁甲舰。 “双足飞龙”号的排水量为2751吨,装备有4门9英寸(229毫米)大炮,从体量上看,和“龙骧”号相差仿佛,但“双足飞龙”号的主炮和“龙骧”号的船旁布列方式不一,采用了极为新颖的双联装方式,分别安装在两座圆形的炮塔里,远远望去,显得霸气十足。但和“龙骧”号装备了大量用于近战的机关炮和机枪不同,“双足飞龙”号便再没有任何别的武器了。 看到“双足飞龙”号,刘步蟾情不自禁的在心中模拟起“龙骧”号和“双足飞龙”号的交战场景来。 “远战定要吃亏,近战可操完胜!”刘步蟾自言自语的说道。 “双足飞龙”号很快升起了接替指挥的信号旗,收拢英舰归队,此时“飞行舰队”因为没有了指挥,见到“双足飞龙”号升起的兰博特的准将旗(代理的),便自动的和东印度支队合为一处,而“龙骧”号也打出了收队的旗号。 “‘奥狄莎’号到底去了哪里?”看到“奥狄莎”号仍然不见踪影,兰博特很是奇怪,便再次升起了旗语询问。 还是“吉斯瑞尔”号巡洋舰给出了答复,指示了“奥狄莎”号所在的方向,兰博特立刻下令东印度支队的快速炮舰“莉莉”号前去寻找“奥狄莎”号。 而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出现了两道淡淡的烟柱。 兰博特立刻下令舰队迎上前去,而随着英国舰队的行动,中国舰队也跟了上来。 两条船影渐渐的变大,很快,“奥狄莎”号和“和硕公主”号的身影出现了。 两艘军舰此时仍然保持着一前一后的态势,看到“和硕公主”号仍然打着“本舰操纵失灵”的旗号紧紧的追赶着“奥狄莎”号,刘步蟾禁不住笑出声来。 现在的“奥狄莎”号,看上去仿佛是一只被老鼠戏弄的猫。 由于“和硕公主”号的航速最高可达14节,而“奥狄莎”号的航速最快只有11节,是以尽管科尔斯全力想要摆脱“和硕公主”号的追赶,但“和硕公主”号却凭借优良的航海性能和高航速,以及舰长优秀的操舵技术,始终紧追在他后面,用水下锋利如刀的冲角威胁着“奥狄莎”号。 而看到身形差不多比“和硕公主”号大一倍还多的“奥狄莎”号不停的左躲右闪的狼狈姿态,兰博特和伯尼舰长等英国海军军官都面现怒色,感到分外的耻辱。 在他们看来,纳尔逊的战斗精神,在“奥狄莎”号身上,已经荡然无存! 相反,在那艘紧追不舍的中国巡洋舰身上,英国人发现了无比坚强勇敢的战斗精神! “还是正卿火爆啊!吾不及也!” “横海”号巡洋舰的飞桥上,邱宝仁看着被“和硕公主”号逼得已近发疯的“奥狄莎”号,好笑之余,也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之声。 此时的他,不光是对素来性格火爆豪勇敢为的邓世昌敢于不畏强敌发起挑战的壮举钦佩不已,还有对邓世昌的操舵技术以及对军舰如臂指使的指挥的敬服。 在他们这些由船政水师调入北洋水师的中国第一代蒸汽舰队的舰长们当中,大多拥有留学法国的背景,但邓世昌却并没有出国留学过,而是靠着在水师各舰的长期历练,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 看到双方舰队已然收队,结束了这场别开生面的海上演习,邓世昌果断的下令减慢了航速,降下了那个唬人的“本舰操纵失灵”的旗语,转向朝着已方舰队的队列驶去。 此时的“奥狄莎”号似乎仍然没有从惊慌失措当中恢复过来,见到英国舰队出现,竟然直直的闯了过来,险些和“双足飞龙”号撞上,多亏了菲尔德跳着脚大骂,才令科尔斯回过神来,赶紧转舵,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而庞大的“奥狄莎”号的舰首所指之处,其它的英国军舰也吓得纷纷躲避。 “这个该死的白痴!” 在“双足飞龙”号的飞桥上,兰博特看着擦身而过的“奥狄莎”号,愤愤地骂了一句。 他已经决定了,回港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奥狄莎”号舰长科尔斯导演的这幕丑剧报告海军部! “哈哈哈哈!” 站在洞口的女孩看着英国舰队一阵大乱的样子,开心地大笑起来。 “别笑了!他们听得见的!”男子也看到了这好笑的一幕,但他顾不上去笑,而是猛地从藏身之处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女孩,捂住了她的嘴巴。 女孩猝不及防,猛地挣扎了起来,男人死死抱住女孩,将她拖到一处山岩后面,对着她的耳朵低吼,“别出声!让军舰上的人听见了,你我便都活不成了!明白吗?” 女孩明白了他的意思,渐渐的停止了挣扎。男人见女孩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慢慢的放开了她。 女孩猛地跳开,抽出了一把短刀,满眼警惕之色的望着自己。 “别怕!我不会伤你的!”男人见到这个年纪只有七、八岁的女孩竟然抽出了刀,吃惊之余,并不害怕,而是摊开了双手,尽量和颜悦色的低声说道。 “你是谁?”女孩紧盯着他,将身子靠在石壁之上,大声问道。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小声点儿行不行?”男人大急,情不自禁的探出身子,望了一眼海面上的一艘艘战舰。 “你这么喊,招来了官兵,咱们俩可就全没命了!” “官兵不会杀我的!”女孩瞪了他一眼,说道,不过声音还是压低了。 “得了,小姑奶奶,你是什么身份,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就别装了!”男人冷笑起来。 “你瞎说!”女孩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起来,目光也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小姑奶奶,你就别嘴硬了!瞧你这用刀子的架势,和海贼一样,跑得又疯快,还有你这脚板,怕是长年都呆在船上吧?”男人道,“还有你洞里的那些物事,是不是这一次做买卖遇上了洋炮船了?漂了多久落到这个岛子上的?” “那又怎么样?”女孩瞪着他说道,“我是海贼,官兵未必认得!你就是去告诉他们,他们也未必信,可你是长毛余孽,我一说官兵可定是信得!” 听到女孩说穿了自己的身份,男人的脸色登时变了。 “你哪只眼睛看着我是长毛余孽了?” “不告诉你!”女孩哼了一声。 海面上传来了阵阵汽笛声,男人抬起了头,望向海面,只见海面上的军舰已经集合,分列成了米字旗的一队和龙旗的一队,而从一艘米字旗军舰和一艘龙旗军舰上,各自放下了小艇,满载着士兵向小岛方向驶来。 “坏了!坏了!官兵要来了!”男人一时间脸如死灰。 女孩也注意到了官兵乘着小艇向小岛岸上驶来,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慌之色。 “这样,咱们俩合作演一回戏,骗过官兵如何?”男人脑筋急转,对女孩说道。 “怎么演?”女孩问道。 见到女孩同意,男人心里一喜。 “小女娃娃,你姓甚名谁?” 女孩犹豫了一下,答道:“我姓黄,叫黄峥嵘。” “呵!好名字!有气魄!”男人夸赞了一句,说道,“我姓李,叫李向天,咱们俩就装一回落难的父女,官兵要是问起,你就说你是我的女儿,叫李思竹,咱们俩是乘船出洋去的,结果遇到了海风,船翻沉了,就你我父女二人活了命,流落到这岛上,懂了没有?” 女孩点了点头。 “记住!你是我女儿,叫李思竹!思念的思,竹子的竹,别记差了!”李向天眼见着小艇驶近岸边,又叮嘱了黄峥嵘一句。 “李思竹……”可能是觉着这个名字很好听,女孩重复了一遍,又点了点头。 见女孩甚是机灵,李向天脸现赞许之色。 “现在,把刀藏起来!”李向天说着,又转头望向海边。 不多时,小艇靠了岸,英国水兵和中国水兵纷纷跳下小艇,涉水来到了沙滩上。 “我说过,亲爱的邓,这座岛上是没有人居住的。” 看着面色严肃凝重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过火演习状态当中恢复过来的邓世昌,“吉斯瑞尔”号巡洋舰的舰长琅威理笑呵呵的说道。 “可我刚才听到有人在笑。”邓世昌看着琅威理,肯定地说道,“这岛上定是有人。” 作为久驻中国的“吉斯瑞尔”号巡洋舰的舰长,琅威理和邓世昌见过几次面,算是熟人了,是以这一次邓世昌要求上岛探查,英方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便派琅威理和邓世昌一道上岛。 “也许是你的错觉,邓。”琅威理看了看这座小小的荒岛,说道,“我敢说,这岛上除了海鸟,哪怕连一只羊都不会有。” 邓世昌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向山岩走去。一队红衣的中国陆战队员手执步枪跟在了他的身后。 见到邓世昌仍然怒形于色,琅威理很是知趣的不再说话,而是挥了挥手,示意同样一身红色制服的英国水兵们跟上。 作为一名海军军人,琅威理从心里很是理解邓世昌的愤怒。因为这一次“飞行舰队”的演习目的,他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 将心比心,如果同样的“炮舰外交”发生在自己的国家,他也会和邓世昌一样的感到屈辱和愤慨。 就象他亲眼目睹了“奥狄莎”号的逃跑一样。 而对于邓世昌驾舰追赶“奥狄莎”号的壮举,他更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琅威理和英国水兵们一道向山上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好整以暇的掏出了香烟,正打算点着时,却赫然发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快步的从山上冲下,向这边跑了过来。 看到突然出现的男人和小女孩,琅威理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大人……救救我们……”看见邓世昌和红衣海兵们,李向天故意露出一个欣喜万分的表情,向他们猛一伸手,然后身子一僵,便摔倒了。 李向天的身子滚下了山坡,一直滚到了红衣海兵们的队伍当中,可能是因为没有选好滚的位置和方向,他这一滚,头竟然不小心撞中了一颗枯树桩,登时晕了过去。 “爹——爹——”小女孩猛地扑到他的身边,嘶声哭叫起来,并用力的摇晃着他的身子,一副十足的小女儿哭父的样子。 在她没轻没重的摇晃下,李向天很快醒转,听到黄峥嵘的哭声,他禁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真上路!” 李向天仍紧闭着双眼,很快他感觉到了几个人奔到了他的身边,几双有力的手扶起了他。有人用布包起了他的头,伤处传来了一阵剧痛,他知道刚才那一下应该是撞得不轻,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水……给我水……”他低低的呻吟起来。 很快,几滴清凉的液体滴进了他的嘴唇,他感觉精神一震,睁开了眼睛。 “有吃的没有……”李向天嘶声道。 一名海兵递过来了一块面饼,李向天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立刻直起身子,一把抢过面饼大嚼起来,仿佛饿鬼投胎一般。 他的确是太饿了。 邓世昌看着这个落难的同胞,全不似刚才呼救时那般的虚弱,不由得有些奇怪。 可能是为了向中国人表达歉意,几名英国水兵上前又递给了李向天一块面包,一名英国水兵还递给了李向天半瓶朗姆酒,另外几名水兵则来到了黄峥嵘身边,将几块饼干和糖果放到她的手里。 黄峥嵘看着面前的英国水兵,怯生生的接过了饼干和糖果,却并没有马上吃。 “您看到了吗?琅威理先生,他们可是活生生的人,刚刚差一点死在贵国军舰的炮火之下。”邓世昌看着面色尴尬的琅威理,大声说道。 “我……非常抱歉!”琅威理诚挚地说道,“感谢上帝,保护他们活了下来!” “若是有我国百姓死伤,只怕我国要因此向贵国依法交涉一番了。”邓世昌看着继续搜索的两国水兵,平静地说道。 “我以一个军人的名誉起誓,如果真有这样不幸的事件发生,我们愿意为我们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琅威理诚恳的说道。 看到琅威理真心实意的表示了歉意,邓世昌也没有再用话为难他,而是点了点头,目光重又落到了李向天和黄峥嵘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邓世昌看了在那里狼吞虎咽的李向天一会儿,转头向黄峥嵘问道。 “我叫李思竹,今年八岁了……”黄峥嵘看着邓世昌,低声答道。 “李思竹?”邓世昌听到这个名字,一时间只觉得十分熟悉,但急切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回大人的话,小女正是叫李思竹。”李向天立刻注意到了邓世昌表情的异样,心中一凛,停止了大嚼,将口中的食物使劲咽了下去,开口接道,“小人名叫李向天,是浙江台州府人氏,和小女出海,不幸遭了船难,漂流至此……” “原来如此。”邓世昌点了点头,又问道,“这岛上除了你们父女二人,可还有别人?” “没有了。”李向天说道,“小人父女上岛已有七日,走遍了全岛,未再见有别人。” “噢。”邓世昌想了想,还是没有下达停止搜索的命令。 “敢问大人贵姓?”李向天急于向知道邓世昌因何听到李思竹的名字诧异,便开始和邓世昌攀谈起来。 第四百五十七章逃兵的耻辱 “这便是邓军门。”一名卫兵替邓世昌回答道,“是邓军门听到了岛上似有人声,所以才上来找你们的。” “多谢邓大人救命之恩!”李向天赶紧向邓世昌拜了下去,邓世昌和气地笑笑,伸出手扶起了他。 “你平日里是做何等营生的?”邓世昌又看了他一眼,问道。 虽然是随口一问,但李向天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回大人的话,小人原是做马帮生意的,后来因为路上遭了匪患,折了本钱,只好改做跑海的生意,刚刚略有起色,这一次却又……唉!真是一言难尽啊!”李向天满脸痛苦之色的说道。 “难怪,我见你身子骨甚是强健,你女儿也似久经风霜,想是吃了不少的苦。”邓世昌叹息了一声,望向黄峥嵘的目光充满了慈爱之意。 “来,思竹,拜谢邓大人救命之恩。”李向天向黄峥嵘招呼道。 黄峥嵘来到邓世昌面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当她要再拜的时候,邓世昌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邓世昌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女孩羞怯地垂着头,不敢看他。 不知怎么,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总是有些怪异。 “大人方才听到小女名字,似有惊讶之意,不知何故?可是大人亲族之中,有和小女重名的?”李向天虽然知道这么问可能会引起面前有着赫赫威势的邓军门怀疑,但他急于知道李思竹的下落,是以还是大着胆子冒险问了一句。 “那倒没有。”邓世昌站起身来,随口向身边的一位红衣海兵伍长问道:“我记得林大人的义妹,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大人说的是,林大人的义妹,正是叫李思竹,我在林大人家中见过,是个大大的美人。”伍长笑着答道,“据说是林大人姑母的养女,已经指给了林大人做如夫人呢。” 听到伍长的回答,李向天心头剧震,他知道不能再问了,便仔细的将这些信息牢牢的印在了脑海当中。 “你们随我来,等上了岸,我资助你些盘缠,带女儿早些回乡里吧!”邓世昌对李向天说道。 “多谢恩公!”李向天做感激涕零状哭拜于地,心中也是一块大石落地。 他知道,自己的这条命,到现在算是保住了。 而更让他感到欣喜万分的,是知道了李思竹的下落! 从刚才得到的信息中,他已经能够判断出,那个李思竹,便是他苦苦要找的人!而且她现在不但好好的活着,还即将嫁得贵人,终身有靠! 想到这里,李向天禁不住又悲又喜,他一时间真情流露,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下来,让对面的那个“小李思竹”惊讶不已。 不多时,中英两国官兵搜索全岛完毕,没有再发现别人,邓世昌于是下令收队,和琅威理一道各自返回了军舰上。 当中英两国舰队回到大沽口港时,岸上人头攒动,聚满了围观的人群,而在人群之中,赫然站着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 此时的威妥玛,看着一艘艘入港的军舰,不知怎么,心中的不安感觉越来越重。 直觉告诉他,这一次英国舰队的示威演习,并没有达到他预想的效果。 果然,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便是英国舰队在停泊时,全都停在了一侧的位置,没有一艘军舰愿意和本来是舰队旗舰的“奥狄莎”号同泊! 不久,两位英国舰队司令菲尔德和兰博特全都上了岸,看到两位舰队司令的脸色都很难看,威妥玛更是心惊不已。 “发生了什么事?”威妥玛迫不及待的问道。 菲尔德和兰博特对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威妥玛的目光落在了孤零零的停泊在锚位上的“奥狄莎”号铁甲舰上,问道:“‘奥狄莎’号出了什么事?” 菲尔德和兰博特异口同声的说道:“‘奥狄莎’号上出现了逃兵!” 不多时,天津直隶总督署的府衙里,一个人飞步走了进来,递过了一张纸,薛福成接过后看了一眼,便急匆匆的来到了后堂,将电报交到了李鸿章的手中。 “呵呵,英国人这一回的脸,丢得可是大啊!”李鸿章看完了电报,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威妥玛再来谈判,只怕便不会向先前那般神气了。”薛福成也笑了起来。 “也许他今日便会找上门来,先将这个消息用电报发给总署,再给福州那边也发一道,知会林鲲宇一声。”李鸿章想了想,说道,“给郭筠仙也发一份。” “是,我这便去办。”薛福成点头应道。 薛福成拿着信纸便去了设于府中的电报房,将信纸交给了电报员,并低声嘱咐了几句,电报员点头答应,先将信纸上的内容译成电码,然后便用电报机发了出去。 看着电报员娴熟的动作,听着电报机发出的轻快的咔嗒声,薛福成的心中满是欣喜之情。 现在想要传递重要消息,中国人已经可以用电报这种快捷的手段了! 想起这电报线还是托了日本人入侵台湾的福才得以举办起来,薛福成又禁不住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中国远有两次鸦片战争的教训,近有日本侵占琉球入侵台湾的警示,使清廷不得不从战略的高度筹划海防。位居京畿重地,首善之区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在筹建海军,购造舰船,建设基地,培养海军人才的同时,开始了兴办电报的通讯革命。 初设电报,与火车在中国的初始遭遇一样,受到种种困扰阻挠。这其中固然有维护国家权利的值得推许的一面,但也表露了国人中普遍存在的盲目排斥西方近代文明的愚昧态度。在一般人眼里,电报架线,也会像火车那样震动山川神灵,破坏庐墓风水,都是难以容许的。 深谙国情民风的李鸿章,“于创办电线之初,颇虑士大夫见闻未熟,或滋口舌,是以暂从天津设起,渐开风气”。天津为直隶总督权力覆盖之地,举办阻力较小,成功把握很大。既便如此,他仍请谕令电线“经过各地方官妥为劝谕,随时照料保护,务使稍有阻挠破坏,以期事在必成”。试办初成之后,李鸿章在奏折中汇报了首次架设电报线的情况,“所有坟茔、树林、民房、均经让出,沿途舆情,毫无惊扰”。其实并不尽然,之所以让出坟茔、树林、民房、线路绕远,经费增加,实在是迫不得已,因为发生过舆情哗然,民众惊扰,民众甚至地方官阻挠架线,割断电线,砍断线杆的事件。李鸿章回避此节,是为了堵住反对的顽固派的口舌,获得朝廷嘉许,为大规模举办电报打通道路。中国自办电报,不仅需渐开风气,也因缺少操作经验,需逐渐试办,稳中求胜,这也正符合清廷的意旨。早在1874年下半年,李鸿章于津沽塘试验性的架设了一条电报线,起自大沽,经北塘以达天津,长度近百里,连接各海口炮台,兵营,这是一条纯粹试验性质的军用电报专线,“号令各营,顷刻响应”。线路虽短,意义非凡,试办成功,使当事者信心倍增,趁热打铁,大展宏图。 光绪元年(1875年),李鸿章奏请架设南北洋电报,线路由天津陆路,循运河以至江北,越长江,由镇海达上海,总线支线全长3000余里。工程自二月开工,五月即宣告竣工,速度之快,堪称罕有。津沪线是中国第一条长途陆路电报线,建成开通后,便“南北内外消息瞬间可通”,加之随后架设的苏浙闽粤线,打通了政治中心北京,北洋中枢天津与对外经济中心上海,南海重地广州之间的通讯壁垒,使南北洋贯通一气,呼应灵便,具有极其重要的国防军事价值。此两条长途电报线,其经营管理模式为官督商办,虽不在北洋官局之列,但却是李鸿章所举办的最为为重要的事业之一,对中国的未来有着重大的影响。这两条线路的成功架设,探索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成熟的雇聘外国电报公司施工的工程模式,建立了工程资金概算模数等,为电报在中国的推广积累了经验,奠定了基础,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 电报这一次之所兴办成功,主要原因,便是日本入侵台湾的刺激。日本入侵台湾之后差不多一个月,北京的大清朝廷才获知详情,而如果不是林义哲料敌在先,及时率船政水师出征阻止,消息到达北京时,只怕台湾已经被日军占领了。 在得知消息传递得如此迟缓后,两宫皇太后勃然大怒,下令兴办中国的电报事业,李鸿章抓紧时机奏请架设电报,两宫皇太后马上批准,恭亲王和文祥以及醇亲王等朝廷重臣也都全力支持,调动大量人力物力兴办,是以仅在短短数月之内,电报便大功告成。 当然,在得知兴办电报的消息后,一些清流言官们照例表示了反对,但由于台湾之役给朝野上下的巨大刺激,士林清议这一次也出现了分化,不再是一边倒的反对之声。一些人表示赞同,更多的人保持了沉默,是以中国的电报事业得以迅速的兴办起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背后一击 就在薛福成将电报发出之际,威妥玛正乘着马车,在前来直隶总督署衙的路上。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英国舰队的“丑闻”,已然为中国人所知晓,而是盘算着怎么尽快逼迫李鸿章答应自己的条件。 上个月时,李瀚章、薛焕将查办滇案的最后结论奏极清政府,确定杀死马嘉理及阻止柏郎的都是滇缅边界深山密林中的“野人”。在钦差大臣审讯时,格维讷曾派有他的随员去旁听,他在给威妥玛的报告中,说李瀚章等的结论毫不真实,威妥玛据此就滇案本身大肆刁难。早在滇案发生后,他就一再专横地硬说该案是一个名叫李珍国的边吏所指使,随后又把责任推到云南巡抚岑毓英及其他地方官身上,其目的是要说成这件事与中国地方政府有直接关系。此前他多次向总理衙门咆哮说:“马嘉理被杀及柏郎被阻,其根由在朝廷大吏均以攘外为心,所以李珍国是奉宪谕,岑毓英是奉旨,今唯有问之中国国家如何去攘外之心,如何保其将来。”要求“岑毓英以及各官各犯,必须提京审讯;李瀚章、薛焕查办不实,亦应一并处分”。“中国如不照办,是国家愿自任其咎,自取大祸。”其恣肆狂妄,达到新的高峰。到五月底,威妥玛除了就滇案本身继续纠缠外,更再度追问优待公使及整顿税厘两事的切实办法。总理衙门这时已得到了李鸿章的报告(也就是林义哲的处理方略),断然拒绝将岑毓英等提京审讯等一系列无理要求。威妥玛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总括了一下之前的各种要求,列为八条,向总理衙门提出以此作为免将岑毓英等提京的交换条件,也被总理衙门断然拒绝。 为了诱迫清政府答应,威妥玛又调整了要求,称八条中暂不包括优待公使问题,所着重要求的是:一、总理衙门应奏述滇案的发生及钦差大臣查办经过,奏折内须说明何以英使不能接受那种查办的结论,出奏前,折稿须经英使阅看;二、上项奏折及相应的谕旨须列入告示,张贴全国,以两年为期,英国官员得随时要求由中国官员陪同赴各地察看张贴情形;三、中国内地如发生涉及英人生命财产的案件,英国得派员观审;四、应谕令云南当局派员协同英国官员调查滇省边界贸易情形并商订贸易章程;五、英国得派领事驻扎大理或云南其他地点察看贸易情形,以五年为期;在重庆亦同;六、华商洋商都可请领税票(半税单);中国须在沿海、沿江、沿湖多开口岸,如大孤山、岳州、宜昌、安庆、芜湖、南昌、温州、北海、水东等;中国如同意这些要求,英国愿商议调整鸦片入口税;中国如同意“口界”免厘,英国还允许通过国际协定准中国增税;七、以上六条定明后,中国使臣应前往英国,国书内须声明对滇案表示惋惜;国书须先经英使阅看;八、偿款应包括马嘉理家属的抚恤、柏郎等损失的赔补、印度派兵护送柏郎等及英国调遣兵船等费,其总数听英国政府决定。在随后的谈判中,威妥玛提出偿银二十万两(兵船调遣费不在内)的数目。十分明显,这八条把多年以来英国关于通商利益的要求进一步具体化了。但总理衙门还是毫不客气的予以拒绝,加之刘锡鸿在伦敦遇刺,总理衙门对威妥玛进行了严厉的质问,随后并提出了反制的要求。威妥玛坚绝拒绝,并威胁要下旗回国,总理衙门竟然也没有理会。威妥玛因而愤怒的离开了北京,前往天津,而总理衙门顺水推舟的让直隶总督李鸿章负责和威妥玛进行谈判。 在天津的威妥玛并不甘心同北京方面中断谈判,他派秘书梅辉立去总理衙门商议两个文件的措辞,一是前述八条要求中第一条所说的奏折,二是邀请各国公使讨论商务厘金的照会。梅辉立对谈论间涉及英国八条要求中的偿款一条,和威妥玛一样的恣意勒索,声称款数既应由英国政府决定,“无论索偿数千,或少至数万,或多至数百万、数千万,中国必当应允,无可商量”;中国方面当然不会允许,谈判不欢而散。随后威妥玛再提将岑毓英传京,又照会总理衙门,把前此谈判所得的协议一概推翻。至此威妥玛同清廷中枢的谈判宣告最后破裂。 威妥玛如此骄横恣肆,是因为他坚信自己已看清大清帝国的统治者不敢坚决反抗自己的勒索,而总理衙门只是向他一步一步地退让,不愿一下子全部屈从,他对此感到不耐,想以最后的决绝姿态来迫使当时各个要求都得兑现。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总理衙门这一次表现出了异常强硬的态度。他出京后,清政府通知李鸿章在津与他定议。李鸿章曾对威妥玛表示了挽留,但威妥玛却表示“滇案除提京外别无可商”,“不愿在津会商”;但他并不关闭进一步谈判的可能性,声称“非不信中堂,实信不过总理衙门”,如清政府派“全权便宜行事大臣”去上海向他作更多的让步,仍有商谈的余地。威妥玛随后离津南下。李鸿章是以也不再挽留。 威妥玛破坏北京谈判的情况报告到伦敦,正值英国在土耳其问题上发生国际危机的时候,英国的军事力量首先必须服从这一形势的需要,因此英国外交大臣德比在给威妥玛的训令中强烈表示“非常希望云南问题从速解决”,这实际上划定了威妥玛行动的限度。但外表上威妥玛还装出强硬的样子,他通过赫德继续对清廷中枢实行威吓。赫德在与威妥玛会晤后致书李鸿章说:“听威大臣口气,英国实在看此事甚为要紧,恐不肯从权轻易了结。”又说:“西国情形现为土耳其事日有变动,英国朝廷愿趁此机会叫别国看明白,该国力量既能在西洋作主,又可在东方用兵,随意办事。”信中还指名要李鸿章去烟台与威妥玛会谈,但行前“须奉有全权便宜行事之谕旨”,“必有新样主意,商办事件要大方”,如此才可有所成议。信中又说,赴烟台谈判是“尽头一著,若不照此议,实无别项和睦办法”。言外之意,不照此行事就只有听受英国武力对待! 对于威妥玛的武力恫吓,李鸿章连发电报信函征求林义哲的意见,他担心如果真的谈判破裂,和英国开战,“难以取胜”,最后使事态不可收拾。今天李鸿章将发生在大沽口外的演习事件飞电通知林义哲,就是进一步向他问计。 远在福州的林义哲,很快便接到了李鸿章的电报。 “正卿当真厉害,竟然能如此的折辱于英人,经此一事,英人当再不敢小觑我大清水师了!”林义哲笑着将电报递给了徐润。 “英人水师精利,甲于天下,且舰船兵队众多,在东亚之水师我虽能战而胜之,彼国又受困于土耳其事,然其若全力从本土再派大队前来,我势必难支,这战端最好还是莫要轻开。”徐润道,“老朽以为,敌强我弱,哪怕是稍稍让些利益给他,能平息此事,便是好的。若当真与英人用兵,其祸患更有不可测者。” “先生说的是。”林义哲道,“谈还是要谈的,只是这威妥玛实在太过可恶,正好借机换了他。” “大人欲要如何换了他?”徐润看到林义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得奇怪的问道。 “我出使英国时,面见英女王多次,女王曾答允非得我大清允准,不再探求入中国之新商路,而那威妥玛胆敢阳奉阴违,派马嘉理以旅游观光之名偷入云南,结果身亡,我将以此诘之英女王,英女王见之必然大怒,便可撤换他了。”林义哲向徐润说出了自己多年前便预备好的一手底牌。 “原来如此!大人这给威妥玛的背后一击,当真够狠!”徐润恍然大悟,“若是换个和善的人来,这事情便好办了。” “事不宜迟,我现在便拟回电,先生给我发出去。”林义哲说道。 徐润点头答应,林义哲取过纸笔,开始拟起电稿来。 “……彼国现受困于土耳其事,望滇案及伦敦星使被害案一并从速解决,为此或以海军兵势相威逼,然英在华之舰,能战者不过8艘,我水师新胜日本,锐气正盛,若当真开战,其未必能胜我,尊处可放心与之争折,彼定不敢动手。……我国欲大兴商业,须得增开口岸,彼即提出此议,我可借机以此诱其允我增税,则利权得复,国用可增。……若威妥玛一意强横,可电告郭侍郎,以其违英女王之非得我国之许不得再探商路之允诺为名,加以种种狂悖之行,请英女王罢之,另换使节来谈。” 很快,李鸿章便收到了林义哲的回电。 第四百五十九章尽在掌握 凑巧的是,这一天,就在李鸿章看林义哲电报的时候,威妥玛的四轮马车,刚好停在了直隶总督衙署。 看着这位曾几进几出的英国公使大人,衙署的门卫在心里又狠狠的问候了一下威妥玛本人和他的祖宗十八代以及女性亲属,然后装出一副笑脸,高声唱喝的“大英吉利国使臣,威妥玛威大臣到!” 内堂之中,李鸿章听到了唱报声,微微一笑,但他并没有立即出迎,而是马上拟起了电报稿来。 很快,电稿拟毕,李鸿章命令将一封电报立刻发往总理衙门,一封电报发往伦敦中国公使馆给郭嵩焘,另一封电报则发往福州船政局。 和前几次的谈判一样,李鸿章按照国际外交礼仪和中国的礼节,对威妥玛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并致以问候,虽然对于这些繁文缛节威妥玛已是极为不耐,他一直认为这是中国人故意在拖延时间,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忍受了下来。 因为他有这样的感觉:今天和李鸿章的谈判,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英国远东舰队已经集结了最为强大的兵力,在大沽口外海进行了一次空前规模的军事演习,虽然被中国海军扰乱了一些进程,但还是成功的向世界展示了大英帝国海军在远东的军事实力。由于演习是在靠近海岸的海域进行的,吸引了大批的中国老百姓和外国人观看,那些中国炮台的守军甚至做起了向游客租借望远镜的生意。而在英国军舰万炮齐发的时候,中国老百姓无一例外的都表现出了震惊,中国海军对演习的干扰更证明了中国人内心的恐惧。威妥玛有理由相信,李鸿章和他背后的大清朝廷,在英国军舰齐集大沽口的时候,是一定会屈服和让步的。 但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李鸿章竟然和他唠起了家常,丝毫不提滇案的事! “总督阁下,我想我们该谈谈正事了。”看到李鸿章悠闲自在的样子,威妥玛实在忍不住了,将谈判的事提了出来。 “噢?”李鸿章故作讶异的一愣,“威大臣想要谈什么?” “总督阁下,我想您已经了解了,大英帝国海军刚刚在大沽口港外举行了军事演习,对于贵国政府的推卸责任和一味拖延,帝国政府已经失去了耐心!”威妥玛恶狠狠的说道,“今天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一次谈判了!战争也许很快就要爆发,而您却似乎并不着急,难道您真的希望炮声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重新响起吗?” 听了威妥玛满贪威胁的话,李鸿章只是微微一笑。 “威大臣如此出言威胁,逼迫中国,不顾两国和好之情,不觉得有些太过了么?” “是中国的排斥外国人的行动和思想造成了这一切,总督阁下。”威妥玛冷冷的说道,“中国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才能有所改变。” “实是马嘉理太过骄横,非法探路,致罹大难,绝非是中国排外。”李鸿章仍是一副微笑的神情,但话语却变得严厉起来,“今日威大臣正好到此,我有一事相告。” “总督阁下告诉我的事,如果和眼前的谈判无关,就请免开尊口,因为那会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威妥玛强硬的说道。 “呵呵,此事恰恰和贵大臣及和谈有关。”李鸿章说道,“我要告诉贵大臣的是,因尊驾过于逼迫中国,不顾两国和好,一意以战事相威胁,所提要求过于苛刻,且尊驾言行处处与贵国女王允诺相背,自今日起,中国不再以尊驾为谈判对手。总署近日当致电贵国外交部,请贵国另行简派公使来京任职。” “你说什么?总督阁下?”威妥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以我为谈判对手?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贵大臣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呆会儿可以看照会。”李鸿章说着起身,向威妥玛拱了拱手,“我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此时的威妥玛还没有从震惊状态当中恢复过来,他见李鸿章转身要走,不由得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总督阁下,您难道真的想看到战争爆发吗?” 李鸿章停了脚步,回过头来,冷笑了一声:“贵大臣好大的口气!我国公使在贵国都城遇害,我国为两国交好起见,尚未言及兵事,贵大臣为一翻译,竟要启动刀兵,请问公理何在?贵大臣不得贵国女王之令旨,便敢叫嚣动兵,试问贵国女王得知消息,能轻饶于汝否?” 李鸿章的这一番话有如一盆冷水,将威妥玛从头到脚浇了一个凉透,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李鸿章没有再理会威妥玛,而是一拂袖,转身离了客厅,将威妥玛和他的几位随从丢在了客厅里。 眼看李鸿章前脚已经踏出了客厅门槛,反应过来的威妥玛不顾颜面的咆哮了起来:“贵国一意孤行,轻视英国,今后的一切后果,必须由贵国政府负责!” “威使言重了——”听了威妥玛的咆哮李鸿章压根就没停下脚步,而是大声回敬了一句:“威大臣还是先想着怎么说服贵国的女王陛下吧!”随着这句话飘进威妥玛的耳朵里的时候,李鸿章的身影已经在他的视线中消失。 威妥玛呆呆的站在那里,过了许久,当薛福成的身影出现在客厅中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这是照会,请尊驾收好。”薛福成说着,将一份照会递到了威妥玛的面前。 刚才在李鸿章会见威妥玛的时候,薛福成便抓紧时间拟好了照会,这会儿在送李鸿章看过用印后,便按照李鸿章的吩咐,给威妥玛送了过来。 威妥玛表情木然的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照会上良久,但就是没有伸出手去接。 薛福成见英国人没有人上前接照会,便哼了一声,将照会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 威妥玛呆呆地看着薛福成的身影消失,长叹一声,拿起照会,看都没看,便丢到了随从的手中,转身戴好帽子,走了出去。 后堂里,李鸿章见到薛福成回来,微笑着问道:“照会送去了?叔耘?” “送去了。”薛福成笑着点了点头,“人整个儿都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听到薛福成的回答,李鸿章胸中积郁尽去,一时间感到畅快无比,这么多天来和威妥玛交涉得舌干唇焦产生的阴暗情绪至此一扫而光。 “林鲲宇,真神人也!”李鸿章回想起自滇案发生所出现的种种情况,全都没有跑出林义哲的判断,不由得抚掌赞叹不已。 此时的李鸿章,还不知道,在他完美的执行了林义哲方略的同时,远在伦敦的郭嵩焘,也循着林义哲的方略,上演着另一幕好戏。 白金汉宫,白色客厅。 “尊敬的女王陛下,我想向您提一个问题:您当年对我国第一位出使贵国的使臣林义哲许下的承诺,还作数否?”郭嵩焘从椅子上起身,向维多利亚女王鞠了一躬,郑重的问道。 “无论我做过什么样的承诺,都是有效的。”维多利亚女王有些惊讶的看着面色愤激的郭嵩焘,回答道。 在郭嵩焘出任中国驻英国公使之后,维多利亚女王曾经多次接见过他,并且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在维多利亚女王看来,郭嵩焘是一位忠厚长者,一向平易近人,待人亲善,但今天的郭嵩焘,情绪似乎却有些和往日不太一样。 “您今天看上去情绪有些激动,还请坐下来说话。”维多利亚女王优雅的用手指了指椅子,“不知是我当年对林义哲先生做了什么样的承诺,会让您如此的重视?” “当年女王陛下金口玉言,说非得我大清国大皇帝允准,两国未达成新约之前,贵国无论政府还是个人,均不得妄自寻求新通商口岸和商路。”郭嵩焘问道,“不知女王陛下可否记得。” “我当然记得。”维多利亚女王点了点头,象是不经意的瞥了陪坐在一旁的英国首相迪斯累利,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迪斯累利还是感到了一阵心悸。 “今有贵国翻译马嘉理,以旅游观光为名,骗得我国政府颁发护照,偷入我国边境,指引自印度前来之柏郎兵队,探测云南道路,为我边民所阻,马嘉理竟开枪射杀我边民,致惹众怒,为我边民所杀。”郭嵩焘问道,“我想请问女王陛下,马嘉理之行为,显然违犯女王陛下之承诺,而贵国驻我国公使威妥玛者,竟以此事为藉口,妄议款项八条,向我国肆意勒索,又以兵势相逼迫,是何道理?” 听了翻译的解说,维多利亚女王惊异不已,立刻转向了迪斯累利。 “首相阁下,是怎么回事?”维多利亚女王问道。 “郭先生说的是中国政府的说法,目前案情还在进一步的调查中……”迪斯累利听了女王的问话,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苦。 第四百六十章迪斯累利的难题 “外交部一直在等驻华公使威妥玛的报告,目前事件的详情还不清楚。”迪斯累利含糊其辞的答道。 “我适才向女王陛下所言,字字皆为事实。马嘉理以旅游为名,行探路之实,自印度接应之柏郎兵队,其探测之职兵便有十五人之多,护卫者百五十人,马嘉理之遗物当中,地图多有,所绘者皆为我国边境险要之地,其所雇佣之向导亦供称其以旅游之名,行刺探之实。”郭嵩焘抓住机会,立刻追问道,“首相阁下说未知其详,何以威妥玛称奉贵国政府之命,向我国强开条款?其狂妄骄肆,称我国如不允所议,便要开战,悖行种种,难以尽数!我想问明白,他何以胆敢如此?” “威妥玛是得到了你的命令这么做的吗?”听到郭嵩焘的质问,维多利亚女王的脸色涨红了,向迪斯累利的质问声音也变得高了起来。 “我向您保证,尊敬的女王陛下,我绝对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迪斯累利赶紧起身说道。 “那是谁让这种事发生的?”维多利亚女王的眼中满是怒色,“是谁使我和英国留下了违背承诺的不义之名?” 听到维多利亚女王这无比严厉的一句话,迪斯累利的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 “若是女王陛下说之前的承诺不做数,以威妥玛言行为准,则嵩焘无别话可说,中国认栽便是。”郭嵩焘适时的又加了一句,“只是此事断断不会轻易了结!中国当昭告全球列国,非是中国不肯和好之故,实是贵国言而无信!”郭嵩焘沉声道。 “你听见了吗?首相先生?”维多利亚女王怒极,大声问道,“你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女王陛下,我认为应该是威妥玛错误地理解了外交大臣的指令,才犯下这样的错误的!”迪斯累利本能的将外交大臣德比抛了出来当做了挡箭牌。 “首相阁下方才说威妥玛乃是奉了贵国外交大臣之令,恐怕不妥。”郭嵩焘听到迪斯累利如此说,立刻插言道,“威妥玛屡称我国若不允其所议之款,便兴兵与我国为难,数日前贵国兵舰二十余艘云集大沽,威氏称不允即便开战,须知公使非典兵之将,竟能驱使贵国兵舰为其所用,此事首相阁下又当做何解释?” “那么说,威妥玛还得到了海军部的支持?而我对此竟然一无所知?”维多利亚女王说着,一张脸上瞬间布满了寒霜。 “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女王陛下!”迪斯累利哑着嗓子说道。 “你最好马上把这些都查清楚!给郭先生一个圆满的答复!我不想看到因为这件事,影响了英国和中国的友好关系!”维多利亚女王沉声道。 迪斯累利连声答应的同时,偷偷的看了郭嵩焘一眼。 他不明白,这个一向温厚和气的老头,今天的言辞,为什么会一下子变得如此的锋利。 而且更让他不解的是,他不在中国,和国内的联系又不多,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关于马嘉理事件的细节的? 正在迪斯累利疑惑之际,郭嵩焘的又一句话,又将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非是我要用这些烦心事来打扰女王陛下,实是贵国政府久拖不决,国内交相诟责与我,不堪承受。”郭嵩焘向维多利亚女王又鞠了一躬,“我国副使刘锡鸿遇害至今,已有多日,而贵国政府仍未给个说法。而威妥玛却以一翻译之死,肆无忌惮逼迫中国,岂我国使臣之命贱,而贵国翻译之命贵乎?” “我对刘锡鸿先生的去世表示深切的哀悼。”维多利亚女王向郭嵩焘微微一躬,然后转向了迪斯累利,迪斯累利不敢正视女王的严厉目光,本能的垂下了头。 “杀害刘锡鸿先生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吗?”维多利亚女王沉声问道。 “哦……是,女王陛下,伦敦警察厅已经将搜索范围扩大到了郊区,但目前还没有找到凶手。我已经责成警察厅长调动一切警力破案。”本着挡箭牌多一个多份力量的原则,迪斯累利立刻将伦敦警察厅长抛出来当了替罪羊。 “我认为,伦敦警察厅长是不是该换一换了?”维多利亚女王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刘锡鸿先生的去世,让我感觉伦敦在他的管理下,似乎不再是那么的安全了。” “您说的对,女王陛下!”迪斯累利赶紧接过话头表示了同意。 “我再次向您表示诚挚的歉意,郭先生。”象是知道迪斯累利在想什么,维多利亚女王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转身对郭嵩焘说道,“我向您保证,我的承诺仍然有效,尽管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但英国和中国的友谊是不会变的。” 郭嵩焘鞠躬还了一礼,没有再说什么。 “首相阁下,您还需要马上搞清楚,海军部在这次事件当中所扮演的角色,我不希望他们在我和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调动我们的舰队,‘中国舰队’为什么要在大沽口集结,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你知道我会怎么做。”维多利亚女王又对迪斯累利说道。 “是!女王陛下!”迪斯累利说着,身子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当迪斯累利开完内阁成员会议,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夜间的伦敦,空气潮湿阴冷,迪斯累利讨厌伦敦的气候和带着怪味的雾气,是以一到了晚上,便将窗户关得紧紧的。 他坐在椅子上,第一次有了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现在无论是近东地区,还是远东地区,事态的发展竟然都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就在今年年初,土耳其境内的波斯尼亚、黑塞格维那发生了大规模的反对土耳其的起义,使克里米亚战争后沉寂近20年的东方问题再次成为欧洲各国的关注点。起义发生初期,迪斯累利自以为是的认为,最为理想的解决方式是由土耳其自己镇压起义,这样的好处是可以避免欧洲大国的介入,进而避免俄国插手并藉此危及君士坦丁堡和海峡。但迪斯累里的愿望在1875年极不现实。一是土耳其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波黑的起义得到已经自治的门的内格罗、塞尔维亚的支持,并有在巴尔干半岛蔓延的势头。二是英国在克里米亚战争时期的同盟不复存在,此时“三皇同盟”左右着近东局势,他们的干涉不可避免。三皇同盟中俄奥是两个在巴尔干半岛有特殊利益的国家。奥地利自1866年被逐出德国建立奥匈帝国以后,把目光转向巴尔干,巴尔干可以说是奥地利向东扩张的惟一道路,而奥地利担心波黑起义会引起奥地利境内斯拉夫人的连锁反应,所以宁愿维持巴尔干的现状。而俄国自克里米亚战争失败后,一直为重新获得在近东的优势寻找契机。俄国希望通过支持巴尔干斯拉夫人取得自治,实现自己控制君士坦丁堡和海峡的宿愿。俄奥两国在近东的利益虽然大相径庭,但因担心对方单独行动,便试图达成某种妥协。德国在巴尔干没有直接利益,然而近东危机涉及欧洲和平和三皇同盟之间的关系,对德国至关重要的是,支持俄奥两国在巴尔干的合作,保持三皇同盟的巩固。为此,德国首相俾斯麦极力主张俄奥共同瓜分巴尔干。《泰晤士报》评论,1875年以后,“对土耳其的政策是由三皇同盟决定的。”迪斯累里对此深为不满,他不止一次的抱怨说,三皇同盟“可以不考虑我们的意见而单独行事”。 抱怨归抱怨,危机却并没有消失,迪斯累利最初的解决近东危机的想法破产后,为了破除俄国和奥地利对土耳其的影响,他一直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办法,以维护帕麦廷顿时期奠定的对土耳其海峡的政策:英国在近东遏制俄国的扩张,保持地中海地区的战略平衡。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远东地区竟然也发生了危机! 对于威妥玛的行动,他从外交大臣德比那里了解得十分清楚,从心里讲,他是赞同威妥玛的计划的,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之后事态的发展,会到了这样的地步! 在得知威妥玛竟然以演习的名义说动“中国舰队”的司令官瑞德尔调集全部主力舰只前往天津对中国进行讹诈,并且还从东印度舰队调来了军舰之后,迪斯累利本以为事情能够成功,但随后外国报纸的报导打破了他的幻想:无论是法国的《巴黎时报》还是美国的《纽约时报》,都对弱势的中国海军向强大的英国舰队发起的挑战极尽赞美,就连英国人自己的《泰晤士报》也对中国舰长邓世昌的英勇表现表示了敬意,认为是“纳尔逊精神”在东方的体现,而对于“奥狄莎”号的舰长科尔斯的怯懦表现则极尽鄙视和挖苦。可以说威妥玛导演的这一事件,不但没有达到预想的目的,反而起了极坏的反效果。 第四百六十一章下院交锋 如今的英国,已然变得骑虎难下了。 近东和远东的形势都变得很是严峻,难道英国要放弃传统的“制衡”政策,进入到两场战争中吗? 不!不!迪斯累利在心里发出了阵阵呼喊。 可是现在,英国已经露出了对中国动武的表示(威妥玛在几次谈判中已经专门强调过了),如果现在对中国改变态度的话,会不会使俄国和奥地利产生轻视英国的想法呢? 但是,今天那位中国公使郭嵩焘,已经在维多利亚女王面前放出了话,如果英国决意用战争手段逼迫中国,中国将向全世界宣布英国的背信,那样将会使英国在全世界的威望大跌,带来的可怕后果,也是难以想象的!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不光维多利亚女王第一个饶不了他,国会的唾沫就能把他淹死! 想到女王今天看着自己的眼神和自己可能在国会里遭到的弹劾,迪斯累利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迪斯累利疲惫地坐在那里,回想着维多利亚女王今天和他说过的话。 在已经意识到维多利亚女王哪怕是放弃对中国的一切权益要求,也要维护自己的信守承诺的名誉后,迪斯累利下了决心。 事情是威妥玛办坏的,而且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中国人切齿痛恨的对象,那么,就让他来承担责任吧! 想到这里,迪斯累利突然感觉到了说不出的放松。 今天夜里,他终于可以得一夕之安枕了! 而迪斯累利不会想到,第二天当他一觉醒来,他所面对的局面,会发生什么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天,中国公使馆。 早早起来的郭嵩焘用过了如夫人梁氏亲手为他准备的早餐,正打算前去英国外交部就滇案和刘锡鸿被杀一事继续交涉,却看到参赞张德彝拿着一卷外国报纸,快步向郭嵩焘走来。 “出了什么事?俊峰?”郭嵩焘注意到了张德彝脸上带有一丝难言的兴奋之色,立刻问道。 “大人,这伦敦的新闻纸上,今天全都在头条登了威妥玛和柏郎密谋的细节,威妥玛狡谋已然败露,尽人皆知了!”张德彝兴奋地指着报纸说道。“法德俄美国皆表示抗议,示好我国呢!” “噢?快快快!译给我听!”郭嵩焘一听之下,也极是高兴。 张德彝立刻便开始给郭嵩焘翻译起来:“……本报转载据知情人透露给法国《巴黎时报》的可靠消息,威妥玛先生为了达到借马嘉理事件逼迫中国开放通商口岸的目的,暗中和柏郎上校及其手下在上海相会,就马嘉理死亡的情况,事先进行了串通,并以此为依据,向中国政府提出种种苛刻的条件。……虽然说威妥玛先生的出发点是英国的利益,但这种公然做伪证的行为,绝不是一个正直无私的英国官员应该有的……” “法国政府公开发表声明,谴责威妥玛的行为,认为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一位公使为了达到修改条约的目的,竟然如此的不择手段。……另外,法国政府对英国舰队集中于大沽口表示担忧,法国公使已经照会英国,如英国同中国开战,损害法国在中国之利益,法国断不会坐视。……德国政府亦发表类似声明……” 在张德彝解说完毕之后,郭嵩焘立刻便明白了,事态的发展,已经转向了对中国极为有利的一面! “这林鲲宇简直是言无不中啊!他是如何知道法德两国会如此的呢?”郭嵩焘想起林义哲在“遇事乃发”的木匣里写的那些个关于滇案事态发展的预测,不由得感叹起来。 郭嵩焘并不知道,在李鸿章通知威妥玛不以他为谈判对手之后,威妥玛仍不甘心。他以未接到政府任免命令为由,继续以首席谈判代表的身份去找李鸿章,为了加强自己说话的份量,威妥玛还拉着两位英国海军分舰队司令瑞德尔和兰博特一同前来,显示他仍然对英国舰队具有影响力,藉此向中国方面表示如有必要,仍将以武力为后盾。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李鸿章根本不买帐,只是以私会的形式接见了他们,对于谈判,李鸿章只字不提。 由于威妥玛的一意孤行,让英国在外交上处于空前孤立的地位。一开始,当天津和谈的消息传出时,就引起了其他国家的广泛注意。会议期间,俄、美、法、德、奥匈帝国及西班牙等驻华公使先后以“避暑”为名,齐集天津,密切注视中英谈判的进展。几个月来威妥玛在对华胁迫的问题上已经与各国形成了隔阂与不和,他越是强调不容他国干预其事,越是表明他对别国公开的或暗中的干预抱有顾虑。而事实上,这时美国公使西华曾经一再向中国表示愿意调停,德、俄、奥等国公使也有类似的表示。他们尽管没有提出什么积极的调停办法,但这种表示本身对李鸿章却提供了“联络各使,以间其(英使)党援,而讽令公论”的机会,威妥玛知道如果不迅速达成协议,对于自己和英国已经没有丝毫利益可言。此外,当时中外关系中另外一件事对谈判也起了意外刺激的作用,那就是中德修约。早在1873年,新成立的德意志帝国就提出了修改1861年条约的要求,但德国当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而到了1875年5月,当威妥玛对中国的威逼正达高峰时,德国驻华公使巴兰德(vonBrandt)提出修约的具体要求十六款,而着重在增开口岸及其他通商权的扩充。中英天津谈判期间,巴兰德又乘机活动,告诉李鸿章说:“通商添口各事,……将来如能(与英)议定,德国修约亦即照行,不必另起炉灶”,等于在增开口岸问题上支持英国对中国施加共同压力。而李鸿章在对英强硬的同时,也考虑到将来德国“修约添口,定是照英国定议办理”,认为如果能拒绝掉英国人的勒索,便是“一举两得之计”,是以对英态度益加强硬。德国人见势不妙,又打听到英国人不打算在马嘉理事件上和其他国家分享从中国得到的权益,事实上之前由威妥玛主导的这一次中英谈判的过程,已经显著地暴露了英国在侵华问题上与其他列强的疏远,因此,这一次的天津谈判就成了在华列强所谓“合作政策”寿终正寝的标志。俄、美、法、德等国对于中国可能给予英国的新权益想当然的认为应该“一体均沾”,对威妥玛撇开它们、在和中国的交涉中独断独行的作法大起反感。这些国家的公使,以冷淡和观望的态度对待清政府给威妥玛的不以他为谈判对手的照会,而在威妥玛向中国发出战争威胁时,法国政府第一个表示了“关切”,俄、美、德三国自然也不甘寂寞,发表了类似的声明。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考虑联合起来对付英国,并以此为条件,换取中国的好感和在华商务权利的扩大。正是如此,所以才有了今天郭嵩焘张德彝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些声明。 当然,郭嵩焘和张德彝也不会想到,是谁向众多外国报纸透露的威妥玛和柏郎在上海密谋的消息。 “大人,马车备好了。”这时郭斌走来说道。他早已得了郭嵩焘的吩咐,预备了马车去英国外交部。 “得,今儿个,咱们不去英国外交部衙门了!”郭嵩焘兴奋地说道。 “那大人要去哪里?”郭斌一愣,问道。 “去议院!估么着今儿个定是有好戏!”郭嵩焘满有把握的说道。 帝国议会大厦,下院。 依泰晤士河而建的议会大厦是英国的政治中心。它不仅外表雄伟壮观、内部装饰华丽,而且其建筑结构和内部设计也能充分地体现世界上最古老的君主立宪政体。英国国会开会时,国王坐在上议院的国王宝座上,但首相和议员需从下议院进入自己的席位,普通公民也可在旁听席观看议会进程。位于伦敦市中心区的泰晤士河畔,是19世纪中期英国最主要的哥特式建筑。大厦建立在泰晤士河畔一个近于梯形的地段上,面向泰晤士河。各个部分之间分段相连,形成许多内院,大厦内的主要厅堂都在建筑物的中间。整个建筑物中西南角的维多利亚塔最高,高达103米,此外,97米高的钟楼也很引人注目,上有著名的“大本钟”。这座大厦的所在地原来是一座王宫,王宫建于1060年,此后不断有增建。直到1512年亨利八世搬离之前,这里一直是王宫。国会大厦是世界最大的哥特式建筑物之一,英国浪漫主义建筑的代表作。占地30000平方公尺,矗立於泰唔士河畔,气势雄伟,外貌典雅。国会大厦内有1000间房间,自13世纪以来这里便是英国国会开会之处,也同时兼为国王宫殿。这里的西敏寺大厅始建于1097年,是现在唯一剩下来的旧建筑部分,分上议院和下议院。16世纪中叶以后,这里成为议会所在地。1834年,一场大火烧毁了宫殿建筑,后来又进行了重建。大厦中的中央大厅是整个大厦的交通枢纽,中央大厅的平面呈八角形,上部是一个拱顶,高达23米,从这里可以前往上院和下院。此外,大厦中还有许多著名的房间和走廊,它们是议会各委员会的办公室,上下两院的图书馆也在其中。 议会大厦可以说多灾多难,1605年11月5日,一些天主教极端分子,曾试图用36桶(约2.5吨)火药炸议会大厦,未获成功,以后每年的11月5日为“火药阴谋纪念日”(在此推荐一部优秀电影《V字特攻队》,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1834年,有人在议会大厦的炉子中,大量焚烧政府文件,引发火灾,国会大厦被夷为平地,后来又得到重建。重建的议会下院仍按哥特式风格装修,但相对简单一些。下院面积比上院略小,长23米,宽14米,高12.5米,大厅中间有346个座位,边廊还有91个座位. 今天一早,莱昂内尔?内森?罗特希尔德便由女儿萨拉陪同,坐在了下院的旁听席上。 英国下议院就设在议会大厦,在正常的工作时间是允许公众旁听的,能有机会能访问此地,是来自世界各地游客的一件幸事。内森和萨拉就经常旁听在下议院议会厅举行的辩论。 今天正好是工作日,人们经过议会大厦的时候就知道里面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因为不多警察在门外站岗,不少警察还拿着步枪,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这也难怪,自从中国副使刘锡鸿遇害身亡之后,近来英国国家安全部门已警告,暴徒们的下一个袭击目标很可能已经锁定为议会。 想要来参观的人需要征得门外工作人员的同意,他们若想要进到议会,一共要经过四道关卡。第一道便是安全检查,这里的检查可以说非常严格,比政府部门更甚,除过检查随身携带的物品外,还要把人从头到脚摸了个遍,然后每人胸前贴个标记;为了检查女性参观者,还特意安排了女性的安检员。第二道是进入大厅,工作人员要求大家排队等候上一批参观者出来才能进去。第三道是进入议会厅的甬道,这里工作人员要求大家填写登记表才放行。第四道就是进入议会厅的前厅,工作人员收下登记表并要求参观者将随身物品交给他们存放后才允许进入。 内森看着陆续进入大厅的人们,他知道,今天这里将要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辩论的题目是:政府的对华政策。 今天,保守党和自由党的议员们将面对面地进行辩论,因而今天的旁听席上,可以说座无虚席。 议会下议院会场的坐席是经过精心设计的。600多个席位分布左右两面,成两军对垒的布局,一边是执政党的议员,对面则是反对党议员的席位,这样的设计似乎是为了鼓励各政党在下议院中的政治交锋。布置成一个狭长的长方形。当中一条空地,两边是一排排长椅,后排逐级升高。象一个缩小挤扁了的室内篮球场。端头的高靠背椅是议长的席位。两侧议员们的长椅没有扶手,议员们坐得相当紧凑,要舒服地翘个二郎腿都不行。长椅前连个放文件的小台子都没有,在议会厅中间的地毯上,仍然画有两道红线,两道红线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两把剑连起来那么长,据说这是因为在最初的时候下议院议员们来到议会厅时,都佩戴着宝剑,议会厅中间保持两剑之远的距离,就是防止议会辩论过热,敌对的议员可能会以刀剑相见。 今天的辩论,英国首相迪斯累利并没有参加,据说他正在准备接受国会的质询。 “爸爸,看,郭先生也来了。”萨拉小声的对父亲说道。 内森举目望去,果然看到了一小队身穿锦绣官服头戴中国式暖帽的中国人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在另一侧的旁听席入座,他们当中为首的一位是一个胖胖的和蔼可亲的老人——他便是郭嵩焘了。 见到郭嵩焘也来旁听,一些对中国友好的英国下院议员纷纷起身和郭嵩焘打起了招呼,郭嵩焘一一含笑摆手致意,而一些对中国抱有敌意的下院议员则坐在那里小声议论着,不时的向郭嵩焘等人投去警惕的目光。 郭嵩焘的到来引起的这小小的骚动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当郭嵩焘终于坐下时,他立刻看到了坐在对面一侧旁听席的内森和萨拉父女,便微笑着摆了摆手,内森笑着抬了抬自己的帽子,和萨拉在座位上欠了欠身,表示答礼。 在所有的人都落座之后,会议开始的时间也到了,这时只见自由党席位上站起了一位身材高大面阔耳方灰白头发的六十多岁的老人。 “爸爸,看,果然是格莱斯顿叔叔第一个发言。”萨拉小声对父亲说道,“看样子他已经准备好了。” “他当然已经准备好了。”内森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对他来说,这可是一次击倒对手的千载难逢的良机,他当然要好好把握了。” “我很喜欢他的演讲,总是充满了激情和雄辩的力量。”萨拉笑着点了点头。 格莱斯顿1809年12月29日出生在利物浦的一个富商家庭,他幼时随从牧师学习,13岁入伊顿公学,17岁进牛津大学,1831年10月21岁时结束学业。在牛津大学,格莱斯顿利用学习之余,参加牛津协会的各种讨论会,连续任该会主席和秘书等职,当时就有“第一雄辩家”之称。 第四百六十二章焦头烂额 “上一次就是他将迪斯累利赶下了首相的宝座,这一次我想他还是会成功的。”内森看着一副顾盼鹰扬咄咄逼人的格莱斯顿,不动声色的说道。 早在1852年,德比和迪斯累利的托利党政府曾提出一个有利于大地主的财政预算方案,引起了英国国内资产阶级激进派的强烈反对,导致了一场激烈的辩论。在这场辩论中,格莱斯顿站在政府的反对派一边,把迪斯累利的财政预算方案批驳得体无完肤,迪斯累利政府因之倒台。也正是那一次的行动,格莱斯顿清楚地表明他与托利党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七年之后,迪斯累利决定加入由辉格党演变而来的自由党,担任自由党政府的财政大臣,正式成为自由党成员。 父女二人正说着话,那边格莱斯顿已经开始了演讲。 “……现在的世界正在快速发展,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哪怕是和十年前相比,也已经大不相同了。人类的巨手掌握着既能消灭人间的各种贫困,又能毁灭人间的各种生活的力量。但有些人总是习惯于用过去的思维来看待这个正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他们似乎忘记了,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的权利并非来自国家的慷慨,而是来自上帝的恩赐。” “今天,我要向在座的所有人揭露一桩骇人听闻的罪行,而这桩罪行,将给这个伟大的国家带来难以避免的耻辱。” 听到格莱斯顿这不同寻常的开场白,整个议会大厅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桩罪行,发生在遥远的中国。马嘉理先生的死,我想诸位都已经听说了。我对他的不幸离世表示哀悼,但我却要对他的行为进行谴责!因为正是他愚蠢的行动,使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背上了不遵守承诺的恶名!” “诸位都知道,这个国家的商人们一直在寻求一条从印度通向中国云南的商业路线,这个愿望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这个国家的多数人可能不会知道,云南的地理环境非常恶劣,交通不便,虽然几个世纪以来那里一直是大清帝国的直辖领土,但大清帝国对于那里的管理却并不是很有效,就在两年前,那里的一场持续了十八年的叛乱才刚刚被平息(指杜文秀领导的云南****起义),虽然中国政府加强了对那里的管理和控制,但那里对于外国人来说,仍是非常危险的地方。中国政府一直不建议外国人前往云南,马嘉理先生在那里遇害,其实并不奇怪。” “问题的关键是,马嘉理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马嘉理先生在去云南之前,以旅游的名义,向中国政府申请了护照,但他真的是去旅游了吗?当然不是!马嘉理先生是我们尊敬的驻北京公使威妥玛先生的翻译,他前往云南,是受威妥玛先生的委托,要和从印度前往云南的由柏郎上校率领的一支约二百人的部队会合!而这支部队进入云南的目的,就是为了探测路线!” “我并不反对在云南开拓商业路线,但我认为,开拓行为需要以合理合法的方式进行,在这里我要强烈谴责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因为正是这种愚蠢的行为,断送了这个伟大的国家几百年的声誉!” “这些年来,英国一直在坚持这样的原则:对那些和我们有着共同文化和精神渊源的老盟友、我们保证待以诚实朋友那样的忠诚。因为我们如果团结一致,就能在许多合作事业中无往不胜;我们如果分歧对立,就会一事无成——因为我们不敢在争吵不休、四分五裂时迎接强大的挑战。” “对于那些想要加入到这一伟大行列中来的新国家,英国一向以她宽广的胸怀表示欢迎。中国正是这样一个国家——这些年她一直在发生深刻的变化,蒲安臣先生、林义哲先生、洪钧先生和郭嵩焘先生已经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不一样的中国。我们能够看到,中国已经走上了和平与进步的道路,这个古老的民族向西方文明光辉的旗帜伸出双手的日子不远了,这个时机已经降临,这样的日子已经来到。” 格莱斯顿说到这里,向坐在旁听席上的郭嵩焘微微一躬,表示了一下敬意。 内森注意到在翻译解说完毕之后,郭嵩焘看到格莱斯顿的动作,脸上现出了一丝激动,不由得微笑起来。 “我们寻求进入云南的道路,完全可以通过正当的方式,和中国进行协商,而不应该采用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因为这不但会破坏中英两国之间的友谊,还会引起当地中国人的极度反感,别忘了那里的叛乱刚刚被平息不久,叛军的武器有很多都是偷偷进入那里的外国不法之徒输入的,因而当地人对外国人一直抱有深深的敌意。” “为了防止这种因个人和非政府组织的行为破坏两国友谊的危险情况发生,英明睿智的女王陛下在中国皇帝的特使林义哲先生访问伦敦期间,向林义哲先生郑重做出了承诺,除非得到中国皇帝陛下和他的政府的允许,英国将不允许任何个人和组织私自到中国寻求新的通商路线。而现在,威妥玛先生的所作所为,却公然的破坏了这一承诺,使女王陛下和英国政府背上了违背承诺的名声!” “而更让人感到愤怒的,是威妥玛竟然以马嘉理的死为借口,公然以战争手段威胁中国政府,逼迫中国政府答应他的条件!” 当格莱斯顿的这句话出口之后,下面顿时一片哗然之声。保守党的议员们纷纷站起来,指责格莱斯顿夸大其词,而自由党的议员们也纷纷反击,称保守党在暗中策划战争。 “肃静!肃静!”议长一边高喊着,一边举着木槌,重重的敲击起来,人们的争论喧哗声这才渐渐的平息下来。 “让我来告诉大家威妥玛先生都做了些什么。”格莱斯顿用轻蔑的眼神瞥了一眼保守党的议员们,翻了翻手中的演讲稿,说道,“威妥玛先生首先离开了北京,去上海和柏郎上校密谋,将马嘉理的死因归到中国的地方官员而不是野蛮人部落的身上,然后便声称是中国云南省的最高长官岑毓英指使一名叫李珍国的官员杀害了马嘉理,由此向中国政府提出来大量的要求。而当中国政府表示无法接受时,威妥玛先生竟然向中国政府发出了战争威胁,并调动了我们的舰队去了天津!威胁中国的首都!” 听到格莱斯顿的这一句话,下面的人群又开始沸腾起来。 “这不可能!”保守党议席上有人高喊起来。 “这是诬蔑……”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也没等议长来得及敲下木槌,格莱斯顿便用一声怒吼将对方的喧嚣压了下来。 “这是事实!”格莱斯顿厉声道,“我们的舰队在天津做了什么,报纸上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了,你们难道没有看见吗?” 格莱斯顿话音刚落,自由党的议席上便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他们不喜欢看报纸,格莱斯顿先生!”有人笑道。 “不,他们是只看他们喜欢的内容!比如最新款的中国林氏内衣什么时候会在市场上销售!” “对!他们对中国的了解也就是这些了!” 听到自由党议员的冷嘲热讽,保守党议员们一个个涨红了脸,很多人又站了起来,和自由党议员们对骂起来。 “肃静!肃静!”议长再次举起了木槌一顿狂敲,才令会场安静下来。 “因为威妥玛先生的不懈努力,英国的声誉已经降到了最低点。”格莱斯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不明白的是,作为一位公使,是谁给他的权力,让他能够违背女王陛下对中国做出的庄严承诺?是谁给他的权力,让他能够借着一个翻译的死,对中国政府提出这些蛮横而苛刻的要求?是谁给他的权力,让他能够调动我们的舰队,威胁一个国家的首都?” 听了格莱斯顿的连番质问,保守党议员们有好多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现在才明白,格莱斯顿的这番演讲,真正攻击的目标是谁了。 “是谁给他的权力,让他敢于公然违反条约的?”格莱斯顿见到保守党议员们都不吭声了,又一次的大声质问起来。 “威妥玛先生违反了哪项条约?格莱斯顿先生?”听到格莱斯顿对威妥玛的指控,议长问道。 “1868年9月蒲安臣先生代表中国政府和英国政府签定的关于处理‘扬州教案’纠纷的条约所做的官方声明。”格莱斯顿翻了一下演讲稿,抬起头答道,“这份声明中约定,以后在遇到类似问题时,双方应该按照国际公法和相关条约进行处理,不能够使用武力威胁对方。这份声明一直为英国和中国所信守。有的英国官员违反了这一声明,象麦华陀先生和吉必勋先生,都受到了相应的惩罚。”他又扫视了一眼对面的保守党议席,强调了一句,“但是现在,我们大家都看到了,威妥玛先生的行为破坏了它,却依然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 郭嵩焘听到格莱斯顿的演讲有理有据,还提到了蒲安臣条约,心中不由得满是崇敬之意。 那还是1868年11月,中国国内因天主教育婴堂连续死去40多名婴儿而导致了数万满怀疑忌的群众火烧教堂、殴打传教士的“扬州教案”。英国驻上海领事麦华陀趁机调遣军舰开赴南京,威胁两江总督曾国藩。清廷与之交涉数月未果,遂令蒲安臣使团借访问英国之机直接与英国政府交涉。 依赖蒲安臣等人对西方外交游戏规则的熟悉,交涉得以成功,双方协定:此后发生同类事件的处理办法必须循约而行,“不得擅调兵船与地方官争执”,并迫使英国外交部发表官方声明,公开承认麦华陀的擅自调兵威胁中国地方官员的行为欠妥,表示尊重中国的主权和司法权。但英国仍然表示对使用武力“以便保护生命财产受到迫切的危害”持保留态度。 这份声明发表后不久,又发生了英国驻中国台湾淡水领事吉必勋擅调兵船,向台湾地方官勒索白银的事件。清廷依据协定,照会英国政府。英国政府遂下令吉必勋向中国缴回所勒索的银两,并向淡水中方官员赔礼道歉,随后并将吉必勋革职。 “我有理由表示怀疑,威妥玛先生擅自调动舰队而没有受到质疑和惩罚,是得到了迪斯累利先生的授权!”格莱斯顿向前探着身子,逼视着对面的保守党议员们,大声说道,“一位驻外公使,竟然能够拥有调动整个远东地区的舰队的权力!难道他是古罗马的恺撒?迪斯累利先生的政府对这件事,为什么没有向国会说明?如果迪斯累利先生的政府不知道这件事,那就是失职!而如果迪斯累利先生的政府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阻止它的发生?政府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求国会就这次事件,向迪斯累利先生提出质询!如果是迪斯累利先生要威妥玛先生这么做的,我要求对政府提出不信任案!” 格莱斯顿的话再次让会场沸腾起来。 “真是精彩的演讲,爸爸。”萨拉轻轻的鼓了鼓掌,转头对内森说道。 内森看着在讲台上挥斥方遒的格莱斯顿,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说道:“我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格莱斯顿叔叔应该感谢我们的林,”萨拉微笑着说道,“如果不是林,这精彩的演讲便不会有。” “当然。”内森微微一笑,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起身戴好了礼帽。 “我们走吧。”内森对萨拉说道。 萨拉起身挽住了父亲的胳膊,悄悄的走出了会场,在到达门口的时候,内森不经意的回了一下头,刚好碰上了格莱斯顿的灼灼目光。 虽然只是一刹那,两个人却都读懂了对方的眼神里隐藏的东西,而两人的面部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而同样坐在旁听席上的郭嵩焘,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会场上激烈争吵的两群人,琢磨着怎么在自己的《使西纪程》当中,详细记述下自己今天的见闻。 在得知了消息之后,大惊失色的迪斯累利立刻召开了内阁会议,商讨应对办法。 “首相阁下,您对海军部的指责是相当不公正的。”觉察出迪斯累利可能会拿海军部当挡箭牌,第一海务大臣亚历山大?米尔恩爵士愤怒的起身说道,“我已经向您说过多次了,海军部从来没有给‘中国舰队’下达这样的命令!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可舰队为什么会出现在天津?”迪斯累利有些抓狂的说道,“难道是我下达的命令?” 第一海务大臣正要发火,一位海军部的军官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将一份报告交给了他。 第一海务大臣强压火气,将报告看了一眼,他只看了几行,眼中的怒色便一点点的消失了。 “舰队出现在天津的原因在这里。”米尔恩说着,将手中的报告推到了迪斯累利面前,“是威妥玛建议,‘中国舰队’在天津大沽口港附近举行军事演习。这是‘中国舰队’司令瑞德尔的报告。” “竟然是这样?……”迪斯累利一边说着,一边握紧了拳头。 “这里还有一份报告,也是在威妥玛的建议下,他们还邀请了东印度舰队派军舰参加。”米尔恩的脸色此时显得分外阴沉,“一切都很好解释了,威妥玛是用这种方式来集合的舰队,以便于给中国人施加压力,造成即将开始战争的假象,好达到他的目的。” “该死的!”迪斯累利用力捶了一下桌面。 他知道,这份报告的出现,意味着海军部现在已经把自己摘了出去。 虽然他在心里已经坚定了抛弃威妥玛来摆脱当前的困境的决心,但是面对格莱斯顿和他背后的自由党的进攻,一个威妥玛显然是不够的…… “我觉得,不应该将这一事件的过错,全都归到威妥玛先生身上。”外交大臣德比伯爵看着迪斯累利,缓缓说道,“印度政府探测进入云南的路线,是早就决定了的,威妥玛派出马嘉理作为向导,是应印度政府的请求,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而向中国要求增加通商口岸,重新议定商税,保护外国人和优待公使这些条件,也是我们一直希望从中国人的手中得到的,如果说威妥玛违反了蒲安臣条约和女王陛下对中国人的承诺,那么印度政府也应该有责任。” “可是,不管怎么说,违反条约和违背女王陛下的承诺,都是事实。”迪斯累利听到德比竟然还有保威妥玛的意思,心里很是恼火,他干脆的说道,“他已经不适合担任驻中国公使的职务了,我们应该考虑撤换掉他。” 第四百六十三章计谋得成 听到迪斯累利已经决定要抛弃威妥玛,德比吃了一惊。 “对威妥玛先生来说,这是非常不公平的!”德比说道,“一位在中国服务了这么多年,为英国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人,现在却只因为一点小小的过失,就要被解职,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听到德比的话,内阁大臣们都不说话了,目光全都集中在迪斯累利身上。 对于威妥玛在中国长年敲诈勒索为英国所做的贡献,他们大多是知道的,为此英国政府已经准备打算授予威妥玛爵士勋位,但现在,他的爵位很显然是不可能到手的了。 “您认为他只是犯了一点小小的过失?”迪斯累利恼怒地看着德比。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他的过失在于不该和柏郎上校密谋做伪证,至于舰队在天津集合,属于正常的演习调动,是中国人神经过敏了!”德比果然不愧为外交大臣,几句话便将威妥玛的责任摘了个干净,“而威妥玛让马嘉理进入云南,他只是做了帝国政府一直想要做的事!” “可是他违反了女王陛下给中国人的承诺!”迪斯累利吼了起来,“如果不对他进行处罚,英国将会在全世界名誉扫地!” “所谓的违背了女王陛下的承诺,不过是中国人狡猾的伎俩!”德比的声音也高了起来,“首相阁下,英国就是世界!我们不用太在乎别人的看法!” 听了德比的话,迪斯累利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之色。 他呆呆地看着德比,突然明白了过来。 威妥玛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有了外交大臣德比伯爵的支持! “如果您坚持要将威妥玛先生撤职,我想我可能会辞去外交大臣的职务。”德比看着迪斯累利,目光坚定说道。 迪斯累利颓然坐倒在了椅子上,用手抚摸着额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位官员走了进来,用不大的声音对迪斯累利说道:“首相阁下,女王陛下紧急召见。” 迪斯累利匆匆忙忙的结束了内阁会议,前往白金汉宫。而德比正要离席,一位外交部的官员却匆匆的走了过来。 “伯爵阁下,刚刚中国公使馆派人送来了照会,要求撤换威妥玛先生,并宣布不再以威妥玛先生为谈判对手。”官员说着,将一份照会递交到了德比的手中。 “什么?!”德比大吃一惊,他接过照会看了几眼,一颗心便立时沉了下去。 “赶紧准备马车,我要去和郭嵩焘先生谈谈。” ※※※※※※※※※※※※※※※※※※※※※ 《郭文恭公集:与英国外交部德比爵相问答节略》: “二十九日下午五点钟,英国外交部大臣德比伯爵前来使馆拜晤。” “德爵相云:我此来并无别意,是专为马嘉理一案前来请教。威妥玛确有错处,然彼于中国情势极熟,为中国亦办事不少,如此公然要求撤换,于面上实是过不去,总要想一妥善办法,彼此互商,免致有伤和好。” “答云:我实在别无办法,盖威妥玛实是过于骄横,一意逼迫,中国忍无可忍,是以才出此策,已然无可更改。” “德爵相云:不必如此决绝,我既奉旨与尊驾商办,公同酌议,定一办法,于两国都有益处,且此案早迟终须议结,我是为顾全两国和好大局起见,不得不一再相商。尊驾还请三思,不可错定主意。” “答云:英国总以中国为不是,我国副使在贵国被害死,英国看得甚轻,朝议全无惋惜之意,看待中国人就如澳洲野番一般。” “德爵相云:刘副使在我国被戕,我政府甚觉过意不去,所以特派大员前往查办,不为不慎重。” “答云:贵国政府命苏格兰场场长等查办此案,何以先定凶手为中国人?而案卷写明是折颈而亡,中国人断无此等力气,此便是轻视中国人之证据。案发已然数月,仍未见说法,而马嘉理一案,威妥玛则在津纠缠不休,又屡以兵势相迫,贵政府竟视而不见,我政府别无他法,只能如此。” “德爵相云:英国向来办案总须结案后始能宣示,并非有意轻视贵国,如今事已到此地位,前话不必再提,总以设法了结为上,方见尊驾代国办事真心,不可徒争此等小节,转于正事无济。” “答云:我何尝不想早日妥结,实是贵国久拖不决,滇案办理又大伤我国之心,事关重大,我不能预定,只能从总署之命办理。” “德爵相云:尊驾是代国秉权大臣,此事自可由尊驾主持酌办,奏明本国,谅无不允,何必定要作此波折。若贵国再要重大各事,英国亦万难商允,岂不更为棘手?此事日后终须尊驾与英国相商,何妨先与我妥为议办,以显尊驾力顾和好之心。若贵国接到尊驾奏报,或另派员来英商办,又要多费唇舌,转难收拾了。” “答云:此事若不要我办,我亦甚愿。如今办了数月,全无头绪,本国官民及总署都说我办的是什么事,我所以灰心无颜再商了。只是总署要我如何,我便如何而已。” “德爵相云:此案究竟如何办法,总合贵国与尊驾的意思。” “答云:我亦不能预定,设使本国仍派我办,或听我如何商酌,均可了结,不致失和,固所甚愿,或以我所要为未足,再令我向贵国索要数事,必须办到,若办不到,即便撤回,那时就不免大决裂了。或所添要各条内,仍有稍可通融之处,令我与贵国酌商,总须候本国旨意,才能定见。此时无从预说。” “德爵相云:尊驾与总署之意,如何了解,还请稍示一二,我好与首相酌商。” “答云:总署之意,威妥玛必须去职,另换愿与中国交好之人前来。贵国远东水师提督从威妥玛之命,妄行恫吓,亦要追究。我国副使遇害,贵国政府当明白致歉,速缉凶徒,赔偿抚恤,款价比照昔年我钦使在法京遇刺前例。马嘉理遇害一事,中国亦愿同样办理,惩办凶手,赔偿抚恤。威妥玛所定之八条,须得明说全不做数。至于云南通商事,嗣两案俱结之后,可由贵国提请,邀列国公使共议。” “德爵相闻言,默然许久,未答允或不允,即行告退,观其意甚是为难。盖此事大伤英国颜面,想是受国会议员弹劾及新闻纸舆情逼迫甚重,不好决断。余至今日,始服林鲲宇以报纸为戈矛之高明也。……” ※※※※※※※※※※※※※※※※※※※※※ 福州,船政衙署。 “林,你看到这个消息了吗?” 林义哲正在和船政总工程师达士博一道研究关于新式装甲巡洋舰的设计,却见日意格手里举着一份报纸,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什么消息?”林义哲注意到日意格脸上的表情很是开心,象是猜到了什么,问道,“是和英国有关吗?” “您说的完全正确。”日意格笑着将一份法国报纸递到了林义哲的手中,“迪斯累利的政府垮台了。” 林义哲不动声色的接过报纸看了起来,报纸的头版用醒目的大字写着:“英国国会表决通过对政府不信任案,迪斯累利政府宣布垮台。” 林义哲看完标题,便知道他的计谋,到现在已然完全成功了。 只是让他有些没想到的是,内森将他的计划发扬光大,竟然导致了迪斯累利政府的倒台! 而现在他已经明白,在他原来的历史知道当中,关于英国著名的首相格莱斯顿和罗特希尔德家族过从甚密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格莱斯顿属于温和的托利党人,算是对中国比较友好的英国人,他1840年站在反对党的立场,反对帕麦斯顿发动侵华战争的外交政策。他在1845年加入了罗伯特?皮尔内阁,任殖民地事务大臣和贸易大臣。支持皮尔政府在税收方面进行的自由主义改革。他主要插手修改关税的准备工作。通过修改关税,就1200种纳税商品来说,出口税取消了,原料和粮食的进口税降低了。1846年,他和皮尔不顾本党大多数的反对,联合辉格党以357票对104票取消了谷物法。他这一行动赢得了自由贸易派的赞扬,却触怒了纽卡斯尔公爵,剥夺了他在纽瓦克的议员资格。皮尔因宣布爱尔兰为戒严区遭到托利党的反对而辞职,格莱斯顿也随之退出政府。 1847年,格莱斯顿当选为牛津大学的议员,但是没有参加罗素的辉格党内阁(1846—1852)。他虽然表面上仍是一个托利党党员,在思想上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1850年冬到1851年春,他旅游意大利,探访两西西里王国首都那不勒斯监狱。在那里,他看到炮弹国王费迪南多二世残酷迫害1848—1849年民族解放斗争志士的野蛮行为,认为这一罪行违背了正义与公道,是对欧洲文明的污辱。回国后,发表《就那不勒斯政府迫害国事犯一事致阿伯丁伯爵的两封信》,揭露和斥责那不勒斯政府虐待******的暴行,因而在国内博得了好评,人们称他为“人民的威廉”,因而名声大噪。 1853年格莱斯顿进入阿伯丁伯爵乔治?汉密尔顿?戈登内阁,任财政大臣,1859年,他同一批主张自由贸易的托利党人脱党加入了辉格党,在帕默斯顿内阁中任财政大臣,力主英国参加克里米亚战争。自此到1874年期间,除了几段很短的时间以外,格莱斯顿一直担任英国政府的财政大臣。这一时期,英国在完成工业革命,成为“世界工厂”,英国的资产阶级感觉自身势力稳固而选择了自由主义治国方法,经济上实行自由贸易政策,政治上标榜自由主义统治。格莱斯顿顺应潮流,竭力维护工业资本利益。在托利党反对派的重重阻力中,他力排万难,为资产阶级制定自由贸易预算方案,取消保护关税制度,同法国、比利时、意大利和奥地利等国签订通商条约,使英国资产阶级能够以实力雄厚的工业成功地击败了整个世界市场上的竞争者,夺取了世界工业霸权。资产阶级自由贸易派因而把格莱斯顿看作是自己利益最强有力的表达者。1867年,自由党两巨头之一的帕麦斯顿病死,另一领袖约翰?罗素伯爵声明退出政治舞台隐居,格莱斯顿在一片欢呼声中被拥立该党的领袖。 在1868—1874年间,格莱斯顿第一次领导自由党组织政府,进行了各项改革。针对英国的一切学校控制在教会手中和大部分学龄儿童得不到任何识字教育的情况,他在1870年实行国民教育改革,举办政府资助的非宗教的初等学校,为支持工业家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而提高工人的文化水平。同年实行文官制度改革,建立一个既能提高行政效率又要节约开支的廉价政府,以利于把更多的资金用来发展经济。1871—1872年,他又通过陆军改革,取消捐官,推行短期兵役制,创设监督地方自治机关活动的内政部等措施来加强军事官僚机器,使英国在建立欧洲大陆型的集权官僚制道路上迈出了很重要的一步。格莱斯顿在首任内阁中,通过一系列政治改革,最后完成了自十九世纪以来资产阶级对国家政治上层建筑的改造,使之成为资产阶级统治人民的得心应手的工具。这一时期,正是他统治的黄金时代,为此,英国政府被欧洲各国统治者奉为典范。但1874年大选中,自由党政府在国内的威望下降。原来支持他的自由贸易派资产阶级,在欧洲严重的经济危机袭击下,要求加强殖民掠夺。迪斯累利根据资产阶级这一需要,提出了“帝国主义”口号,把托利党改造成为能够满足贵族地主、工业资本家、金融资本家扩张野心的保守党。因此,格莱斯顿在这次选举中被迪斯累利的保守党击败而下台。 而这一次格莱斯顿抓住机会卷土重来,一举将迪斯累利撵下台,不光是出于内森的授意,其实也是为他自己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迪斯累利政府的倒台对于目前正因马嘉理事件和英国紧张交涉的中国来说,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我很想知道威妥玛先生得知这一消息时,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日意格笑着说道,话语里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对于骄狂蛮横的威妥玛,他同样没有什么好印象。 “我想,他应该是会对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的。”林义哲笑了笑,说道。 林义哲当然不能告诉日意格,为了让威妥玛滚蛋,他做了多么久的准备工作。 “这位威妥玛先生之所以敢如此对待中国,就是因为中国海军的力量还不够强大,不足以对抗英国在远东地区的舰队。”达士博指着桌面上的图纸,笑着说道,“等到我们的新式巡洋舰加入中国海军,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桌面上放着的,就是船政新一级主力舰“开济”级装甲巡洋舰(实际上是法国“杜居土路因”级巡洋舰的强化版)图纸。 “让我来看看。”日意格来到桌前,看着蓝色图纸上的巡洋舰线图,不由得大声的赞叹起来,“真是一条优秀的战舰!” “我认为,法国海军也应该拥有这样的战舰。”达士博对日意格说道,“我已经向海军部提出了建议,在法国也建造同样的战舰。” “您的建议很好,我想海军部是会乐于接受的。”日意格点了点头,看着林义哲,象是开玩笑似的说道,“不过,我想,法国政府恐怕得支付一笔专利费给林了。” 三个人正说着话,一个达士博手下的法国员工快步跑了进来。 “先生,小亨利他……您快过去看看吧!”这名员工看着达士博,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之色。 “亨利,他怎么了?”达士博吃了一惊,立刻站了起来。 林义哲听到这名员工的话,心里也是一惊,站了起来。 亨利是达士博的小儿子,而且是在福州出生的。由于船政有大量的外国雇员,他们为了安心工作,很多人都把家属接到了中国,达士博也不例外,不但将夫人接到了中国,而且还在中国又生了儿子,只是达士博的夫人因水土不服,不幸于1874年去世,给他留下了一大堆子女,小亨利便是他们当中最小的一个。 “刚才他在楼上玩耍,下楼梯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一下子就摔倒了,一直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啊?”日意格大吃一惊,立刻问道,“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没有受伤,只是……他似乎不认得我了……” 达士博奇怪的和日意格对望了一眼,“对不起,林,失陪一下,我现在过去看看。”达士博随即转向林义哲说道。 “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林义哲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对达士博说道。 第四百六十三章宝廷的复仇 几个人来到了船政外籍员工家属楼,此时医生也已经赶到了,在给男孩做着检查。 林义哲仔细的看着这个皮肤白晰相貌英俊的高个子男孩,他虽然是一副典型的法国人模样,但身上穿着的衣服,却是清式的。 由于在船政服务日久,达士博和许多外国雇员都对中国生出了感情,陆续加入了中国国籍,有的还取了中国的表字。小亨利由于是出生在中国,为了能让他对中国和法国的文化都有了解,达士博的夫人在给他聘请了法文教师的同时,也给他聘请了中文教师,在她临终时,还念念不忘小亨利的中国功课。 达士博上前仔细的看了下儿子,见到孩子除了身上的衣服有些地上粘上了灰尘之外,头上身上并无伤口,也不见丝毫血迹,才略略放下心来。 “怎么样?医生?”看到医生完成了检查,达士博急忙问道。 “放心吧,没有受伤。”医生收起了医疗箱,他看了看孩子空洞的眼神,对达士博说道,“可能是受了些惊吓,休息一段时间就会恢复的。” “那太好了,谢谢您!医生。”达士博说着,转向了儿子,握住了儿子的手,将他拉到近前,男孩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一句话也不说。 看到孩子眼中似有畏惧之意的眼神,达士博不由得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我亲爱的孩子,你怎么样?摔疼了么?”达士博关切的问道。 男孩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更多的人得知了消息赶来,看到孩子毫发无伤,都松了一口气。但大家发觉孩子似乎傻掉了的时候,又都觉得有些奇怪。 医生也感到了异样,又检查了下孩子的头部,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伤痕。 “孩子是吓掉魂了,得找人给叫一叫魂,就好了。”一个轻柔的年轻女声说道。 林义哲有些惊奇的抬起头,看到了陈婉的侍女怜雪——也就是原来刘璈府中的由慈禧太后赏给陈婉的四个侍女之一——正站在人群之中,向男孩关切的凝望着。 “她说什么?”达士博奇怪的问道,“孩子的魂魄,消失了?” “她说的是中国百姓一种传统的说法,以为是魂魄暂时离开了肉体。”林义哲努力的用法文措着词,向达士博解释着“掉魂”是什么意思,“实际是儿童因为意外惊吓而产生的一种心理创伤。叫魂是一种医治的方法。”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林义哲对“掉魂”和“叫魂”是怎么一回事,知道得十分清楚。所谓的“掉魂”,是指小孩在受了剧烈的惊吓和刺激后产生的意识短暂性丧失,而“叫魂”则是通过一定的仪式和儿童化语言的呼唤方法,对受了惊吓的孩子进行心理安慰。 中华民族早就注意到了幼儿时期受到的心理创伤,如果当时没有及时有效地治疗,可能会影响他的人格健康发展,这种创伤的影响会潜伏在他内心深处,可能导致成为日后神经症疾病的根源。因为孩子和大人在认识水平上是有很大差别的。所以幼年期心理创伤并不是出自成年人的评判,并非以成年人的体验为标准的,而是从儿童眼里看的,是幼儿的自我评价,有些事在我们成年人来看是非常幼稚可笑的,在幼儿眼中却非同寻常。象被狗吓了一跳,对大人来说,根本不会当一回事,在小孩心里,却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中国自古便有“三岁看七岁,七岁看终生”的说法。幼年的创伤经验若当时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就会被潜抑到无意识中成为日后患病的症结或根源。 “叫魂”是用一种儿童化的语言,以消除孩子的恐惧心理“叫魂”这种民俗现象,其实是一种带有迷信色彩的儿童心理治疗方法。对于受到意外惊吓的幼儿,采用请幼儿父母或幼儿最信赖的人,站在儿童的角度,用一种儿童化的语言,并辅以最亲切的安慰,以消除孩子的恐惧心理,“叫魂”体现了大人对孩子的关怀之情,对孩子而言,是一种彻底的安全感。 “叫魂”表达了大人对孩子的关心和寄托。在孩子方面,通过“叫魂”这件事,他或她就会想,我家里人是很喜欢我,关心我的,心理上会得到极大的安慰,逐渐会忘却这件不快之事;如果孩子受惊吓之后,大人不闻不问,甚至呵斥之,那么孩子的心理就会深深受到伤害,并认为大人讨厌他,从而会对父母或其他家人产生仇视。因此,“叫魂”能使孩子更热爱父母、家庭。孩子和家人之间建立起一种健康的亲子关系,有利于幼儿人格的健康发展。 “那现在应该怎么做?”达士博看着神情恍惚的儿子,有些着急的问道。 林义哲一时语塞,他知道叫魂一般是母亲的专利,可亨利的母亲,达士博的夫人已经在去年离世了。此外叫魂还可以叫和幼儿比较熟的年长的女子来做,可现在上哪里去找呢? 林义哲的目光扫过众人,他注意到怜雪站在人群当中,并没有注意到林义哲在看她,她的双眸,一直在紧紧的盯着小亨利。 看到她手里的木盒,林义哲知道她是奉了陈婉之命来船政学堂给那些台湾排湾族的孩子送些吃的。自从这些孩子因为躲避战乱来到船政学堂之后,陈婉就成了他们事实上的母亲。对于船政学堂的幼童们(不只是排湾族的孩子)来说,陈婉对他们的爱护是让他们对学堂最为留恋的原因之一。而陈婉的侍女们因为总来学堂走动,也和孩子们很是熟识。而在船政的外国雇员的孩子们,和她们也很熟稔。象林义哲就不止一次的看到怜雪和达士博的孩子们一起开心的玩闹,怜雪对小亨利表现得如此关心,其实并不奇怪。 “怜雪,你来给亨利叫魂。”林义哲知道此时大庭广众之下,自己不便于展示心理咨询师的技艺,看到怜雪的样子,心中一动,便微微一笑,命令道。 “呃?老爷,我……”听到林义哲的命令,怜雪脸上一红。 “叫个魂儿还不会吗?快点!”林义哲见她犹豫,又催促了一句。 怜雪应了一声,来到了亨利的身边蹲下,她抬头看着男孩的眼睛,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男孩的额头,柔声说道:“这位神仙,小孩子不小心惊扰了您,他不懂事,放他回去吧。您修您的仙,各走各的……亨利,不怕不怕,咱们回来了,咱们回来了……” 听着她轻柔婉转的呼唤,小亨利空洞无神的眼睛渐渐的恢复了原来的神采。林义哲见到她叫魂成功,不由得微笑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达士博看着这一幕,吃惊之余,对怜雪充满了感激,“谢谢你!可爱的姑娘!” “达士博先生,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再成个家了。”林义哲看到满面羞红低下了头的怜雪,笑着说道。 达士博看了看怜雪,又看了看林义哲,猛然明白了林义哲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林义哲回到家中后,便向陈婉讲起了今天“叫魂”的事,陈婉听到林义哲打算将怜雪许配给已然丧偶的达士博,也很替怜雪高兴。 他们夫妻二人此时并没有想到,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即将降临到他们夫妻的头上,而且就和这“叫魂”有关! 北京,西城门,广和居酒楼。 一张小桌上,摆满了酒菜,“清流四谏”之一的宝廷一个人独坐在那里,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听着周围人们的谈论。 按照宝廷以往的作派,他要喝酒,是非雅间不进的。但自从那一次因为弹劾林义哲“娶鬼类”而被两宫皇太后下令杖责打了五十大板,险些丢了性命且声名大损之后,他便不愿再见同仁,而是喜欢上了这样的“泯然众人之中”,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嗨!我说,看《点石斋画报》了没有?听说北洋水师在天津和英国水师干上了!” “是啊!虽然只是比划,没真打起来,可英国人还是泄了气,这不,也不敢再向朝廷要价了!” “庚申年那会儿,英法联军的兵船,就是先打的大沽,咱们大清的水师陆师,都见了败仗,让洋人直入京师,这许多年过去,咱们大清也有了和洋人一样的火轮船,洋人啊,再也不敢欺负咱们了!” “北洋水师的兵轮,大都是福建船政局给造的,想不到现在洋人的火轮船,咱们大清也能自己个儿造了!” “船政局可是在林义哲林大人手里起来的!要说这林大人,年纪轻轻的,还真是不一般!” 听到食客们说出林义哲的名字,宝廷的眼中登时现出愤恨之色。 他转过头,向说话的食客们望去,看到是几个文人模样的人,正在那里绘声绘色的交谈。 这几个人说的话题很快便进入了林义哲台湾大破倭寇的事迹当中,让宝廷感到格外的刺耳,他转过头,不再去听他们讲什么,并在心里愤愤地骂了一句: “姓林的,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宝廷一边吃着菜喝着酒,一边听着其他食客们说话,但他的思绪,却因为刚才那几个人的谈论,不知不觉的转到如何整治林义哲的法子上来。 自从吃了那一次的大亏之后,宝廷已经很久没有再上参劾林义哲的折子了。 不是他不想上,不敢上,而是他担心一击不中之后,受到比打板子更可怕的处罚。 如今的林义哲,不但成了两宫皇太后面前的红人,而且还为恭亲王和军机大臣文祥看重,他现在不光朝中有人撑腰,在地方还有沈葆桢、李鸿章等一大批疆臣为奥援,简直可以说是撼动不得。清流言官们几次欲至其于死地而不成,往往反受其害,结果弄到现在,林义哲不但丝毫无损,参劾于他的言官们却重则丢官罢职,轻则降级罚俸,弄得狼狈不堪。 看到无数同僚“血的教训”,宝廷已然深刻意识到了林义哲的厉害,是以再不敢轻易动手了。 但这并不等于他放弃了报仇雪恨的念头! 该要如何入手呢? 宝廷曾苦思冥想了无数个****夜夜,他得出的结论是:若想要扳倒林义哲,首先要做的,是破除掉两宫皇太后对他的信任! 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宝廷又苦苦思索了好一阵,仍然是不得要领,他心下烦闷,吃到酒中的酒菜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张桌子上,两个顺天府的衙役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阵子叫魂儿的妖人又出来了,这两天怎么净是这样儿的案子啊……” “是啊,这帮妖人行踪诡秘,害得咱们弟兄整天价东跑西颠的,没个清闲的时候,唉!” “现在这帮子妖人,不光是剪辫子拘人魂魄了,还开始诱奸良家妇女了呢!” “对了,我还想问你这事儿呢,听说嫌犯是个和尚?” “对,是和尚,但不止一个人,是五个。好容易才抓到的呢!” “他们是用的什么法子,去诱骗的良家妇女?” 听到这句话,宝廷本能的把耳朵竖了起来。 “怎么着?你还想学学?”一个衙役笑了起来。 “瞧你说的,我哪有那个胆子,不过就是好奇罢了!我就是奇怪,他们用的什么法子,能把那些个良家妇女迷住?难道他们手里有可用于摄人魂魄的法宝不成?” “法宝可是没见着?这几个贼秃的身上都给搜遍了,就见着几个前明时候的铜子儿,和一些个女人头发。具体如何弄的,还真是不清楚。” “没给他们上大刑?” “上了,没鸟用,一上刑人就晕过去了,不知道痛楚,府尹大人这些个日子正头痛呢!” “那些个受害的妇人是如何说的?” “她们说的就更奇了,你猜怎么着?这些个妇人,明明是受了诱骗,却供称是她们心甘情愿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听到这里,宝廷的心中有如电光火石般一闪! “心甘情愿?” “是啊!府尹大人想知道这些贼秃如何施法,便问她们,可是吃了和尚的迷药或是中了妖法,这些个妇人却说,未曾中了迷药和妖法,而是和尚化缘到她们家,她们为和尚递茶送饭,一来二去,故尔相识。他们而后又多次前来,成了这些家的好友,有一家的老父还借给他们一千文钱。本年正月,和尚又来时,与她们调戏成奸,但无人知晓。其夫回家时,偶然见到和尚,起了疑心,遂与和尚起了口角,这些个妇人吓坏了,便要和尚不要再来。那和尚便向她们索要信物,她们给和尚做了些个布鞋,还剪了头发,以为纪念。” “真是有趣啊!也不知那些个和尚有什么好处,引得这些个妇人如此痴心?要说没中摄魂之术,我还真有些不信。” “现在难就难在这里,摄魂妖法如何弄,和尚不但坚不吐实,还翻了供,称和那些妇人有奸情,完全是两情相悦,身上的妇人头发和铜钱俱是定情信物,且称前供是畏刑之故!” “这等奸徒,就当处以极刑……” 两个衙役接下来说的话,宝廷已经听不见了,此时的他,完全陷入到了一种莫名的亢奋之中。 “原来如此!” 此时此刻,宝廷的想象力被完全激发了出来,脑中一时间好似被醍醐灌顶一般,分外的透亮。 “我说皇后和慧妃如何会转了性情,原来是那林姓贼子的摄魂之术!”宝廷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皇后自入宫便和西佛爷不睦,积怨之深,宫内宫外,尽人皆知,怎地听了那林义哲的一番言语,便自转了性,于西佛爷面前痛哭悔过?如不是摄魂之术,怎地能让皇后如此?” “慧妃自来与皇后不和,为了争宠,势如水火,怎地会突然和皇后好得有如姊妹一般?非是摄魂之术,何以如此?” “林姓贼子!你一路春风得意,扶摇直上,我以为你有何等高明之法,想不到你竟和那些乡野妖人是一路!说什么学贯中西,才高德望,原来是这么一个东西!” “林义哲啊林义哲,你想不到吧?皇天护佑,你的奸谋,竟然有一天,会让我宝廷知晓!我若是不把你的画皮揭下,让朝野上下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便不姓爱新觉罗!” “我今儿个便上折子参你!你等着吧!姓林的,你死定了!” 想到兴奋之极处,宝廷猛地灌了一大杯酒,可能是喝得太急,他给呛了一下,发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惹得周围的食客们纷纷侧目。 宝廷毫不理会周围的人讶异的目光,他重重的放下酒杯,又开始细想起如何对付林义哲来。 “不!我先不上这个折子!让两个国丈来上!我在一旁看着,你林义哲到底有何等本事,破得了我这个局!” 第四百六十五章国丈发威 宝廷想毕,剩下的酒菜也不再吃了,叫过小二算了帐,他便急匆匆的赶回了家,将今天的“灵感”整理出来,又查了一些书,直到半夜方才歇息。 睡梦中,宝廷似乎梦见了林义哲和他的妻儿老小们披枷戴锁前往菜市口的情景…… 第二天一早,宝廷早早的起身,用过早膳,冠带整齐之后,便按照昨晚想了一夜的方略,前往慧妃的父亲国丈凤秀府中拜见。 作为国丈,凤秀和皇后阿鲁特氏的父亲承恩公崇绮一样,行事从不张扬,是以门房在见了宝廷之后,立刻便去通报,凤秀正衣冠亲自出迎,将宝廷迎进府内。 但是没过多久,宝廷便怒气冲冲的从凤秀府中出来了,头也不回的上了轿子,而门房也不似刚才的那般客气,在宝廷出了门的一瞬间,便“咣”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大门。 “我好心前来告诉你!你竟如此对我!哼!女儿着了那姓林的妖人的道儿还不相信,等着大祸临头吧!” 宝廷坐在轿子里,恨恨的骂了一句。 “大人,回府么?”一位亲随在轿外问道。 “不,去承恩公府!”宝廷大声道。 听到宝廷要去另一位国丈——阿鲁特皇后的父亲崇绮的府上,几个亲随和仆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赶紧的!快走啊!”宝廷在轿子里大叫。 亲随和仆人们应了一声,轿夫抬起了轿子,快步向前走去。 而宝廷不知道的是,差不多与此同时,凤秀来到书房,拟起了奏稿来,可能是因为过于愤怒的关系,他的手竟然颤抖起来。 也是在这时,凤秀府的后门,一名仆人快步趋出,急急的上了马车,直奔紫禁城的方向而去。 不多时,宝廷便来到了承恩公府,崇绮听说宝廷来拜,不免有些奇怪。因为宝廷虽是宗室,但平日里却和自己并无交集,这一次忽然上门,崇绮的心里不知怎么,竟然有一丝不安。 崇绮换过衣冠,便来到了客厅和宝廷相见,二人见面,自不免寒暄客套一番,然后宝廷便迫不及待的切入到了“正题”当中。 “我今日前来,是有一要事,想要说与崇公知道。”宝廷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扫了一下周围侍立着的仆人们。 崇绮见到宝廷的眼神,心中更是惊疑,他随即挥了挥手,仆人们依次退下。很快客厅当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竹坡有何要事相告?”崇绮问道。 “崇公,自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崇公可进宫探望过孝哲毅皇后?”宝廷神秘兮兮的问了一句。 孝哲毅皇后便是已经故去的同治皇帝的皇后阿鲁特?宝音,在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及恭亲王等重臣商议迎立醇亲王的儿子载湉为嗣皇帝后,阿鲁特皇后地位尴尬,加之悲痛过度,一度曾有轻生之念,慈禧太后为了安慰她,表示她的皇后之位仍然不变,而且在朝臣的建议之下,给了她“孝哲毅”皇后的尊号,以示尊崇。是以朝臣现在说到她,都称她为“孝哲毅皇后”。 听到宝廷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崇绮更加的奇怪了,他略一思忖,答道:“自大行皇帝去后,崇某曾进宫探望过几次孝哲毅皇后,一切都很好。西佛爷为防她悲伤过度,将她移到了‘天地一家春’居住,随时照应。皇太后的恩典,崇某阖家上下,万分感念。” “这么说,孝哲毅皇后和西佛爷现下已无芥蒂了?”宝廷又问道。 “自孝毅哲皇后入宫,西佛爷待她有如亲女,时时看顾于她,这一次又给加了尊号,万般恩宠,何来芥蒂之说?”听了宝廷的这句问话,崇绮心中不悦,但并没有立即发作。 “呵呵,我听说孝哲毅皇后甫入宫时,似与西佛爷不睦,言语多有冲撞呢。”宝廷笑了笑,说道。 “竹坡今天来,到底所为何事,还请明言。”崇绮听了宝廷的话,心中愈发不满,说话的音调也有些变了。 “我记得孝哲毅皇后初时和西佛爷不睦,和慧妃也多有冲突,此是宫中不宣之秘,崇公不必否认。”宝廷摆了摆手,说道,“如今孝哲毅皇后得西佛爷恩宠,也是实情,我非是想要说这些故事,而是想要提醒崇公,这当中不为人所知之事。” “这当中有何事不为人知?”崇绮哼了一声,问道。 “孝哲毅皇后与西佛爷本来不睦,而在大行皇帝接见林义哲时,孝哲毅皇后随同大行皇帝听了那林义哲几句胡话,便突然转了性,不但向西佛爷痛哭悔过,且还向慧妃认了错,并从此转性,再无忤逆之事,这当中的怪异之处不知崇公想过没有?”宝廷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崇绮的脸,仔细观察着崇绮的表情。 “孝哲毅皇后为我一小抚养成人,她的性情,我再熟悉不过,向西佛爷悔过自新,乃是孝感天性,何来怪异之处?”崇绮有些恼火地反问道。 “呵呵,崇公此言差矣!孝哲毅皇后,乃是中了那林义哲的妖术!”宝廷大声道。 “你说什么?妖术?”崇绮紧盯着宝廷,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正是!”宝廷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现在便能确定,他林义哲对孝哲毅皇后和慧妃,施了那摄魂妖术!” “摄魂妖术?”崇绮勃然变色,猛然起身道,“你胡说些甚么?” “我是说,那林义哲对孝哲毅皇后和慧妃,施了摄魂妖术!”宝廷沉声道,“崇公不会连这摄魂妖术都没听说过吧?” “崇某孤陋寡闻,确是没听说过!”崇绮怒道,“你是昏了头,还是喝多了?跑来崇某面前这等胡言乱语?” “我适才所言,绝不是胡言乱语!”宝廷道,“崇公是饱学之士,乾隆三十三年妖人以摄魂术作乱之故事,崇公难道一点儿都不曾听说?” 听到宝廷竟然说起乾隆年间发生的席卷全国的因摄魂案引起的大恐慌,崇绮的脸色一时间变得铁青。 那一次的民间妖术大恐慌正值大清帝国统治的巅峰时期,丰功盛德的乾隆朝盛世,二十五岁承大统的乾隆皇帝御宇第三十三年。其治下的大清帝国,正是经济生气勃勃,人口快速增长之时期。在江南,这个中国历来最繁华的地区更尤为如此。摄魂事件正是在这片区域酝酿成一场蔓延至全国的案件。 和后世的人们坚信科学一般无二,当时的人们相信,人的灵魂与躯体是可相分离的,若对着从某个人身上的物体(如发辫梢等实物)念咒之类的妖术,便可掌握别人的魂。通过施展这类的妖术,施行妖术的人便可实现自己的某些目的。无疑,民众对这种“摄魂术”有着极大的危险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即在偶然出现的几个“普通”案件后,慢慢的演变成了对妖术的大恐慌。晦暗不明的威胁影响着民众的日常生活。 当时据称,术士们通过作法于受害者的名字、毛发或衣物,便可使他发病,甚至死去,并偷取他的灵魂精气,使之为己服务。这样的歇斯底里,影响到了十二个省份的社会生活,从农夫的茅舍到帝王的宫邸均受波及。 妖术大恐慌的猖獗肆虐,引起了朝廷和乾隆皇帝的高度重视。乾隆皇帝的震动是随之而来对全国各省的清剿行动。在乾隆皇帝接触到摄魂案时,他判定是谋叛,是不能轻视的山雨之势欲来。随着全国各地上报来的疑似案件愈来愈多,增加了乾隆皇帝初始的判断。他的轻信体现在了各省官员们身上的压力。而官员们身上的压力,大多数化做一些冤假错案回馈给了乾隆皇帝想要得到的新线索。 从春天到秋天的大半年时间里,整个大清帝国都被这妖术恐惧动员起来。小民百姓忙着自保或者乘机打击报复,全国十二省的各级官员忙着追缉流窜各地频频作案的“妖人”,而身居庙堂的乾隆皇帝则寝食不安,力图弄清摄魂恐惧背后的凶险阴谋,并不断发出谕旨加以督促。折腾到年底,在小民不值钱的贱命和官老爷珍贵的乌纱丢了不少之后,案情真相终于大白,所谓的摄魂恐惧只是一场闹剧:没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妖人,没有一件不是冤案的妖案,有的只是自扰扰人,造谣诬陷,屈打成招。沮丧失望之余,乾隆皇帝只得偃旗息鼓。 对于这段朝廷不愿意重提的故事,崇绮曾有所耳闻,但他从来没想到,会有人把这事和自己的女儿联系起来! “你今天来,到底想要做什么?”崇绮死死的盯着还坐在那里的崇绮,目光已然变得凌厉无比。 “我想请崇公上折子,参劾林义哲!”宝廷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崇绮已然怒极,直接将自己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林义哲以西洋奇技淫巧秽乱宫廷,欲行不臣之事,天下士林,无不切齿!今又以摄魂妖术迷惑后妃,崇公身为皇亲,当挺身揭破奸谋,诛却此等妖人,方不负皇恩浩荡……” “住口!你这个卑鄙小人!”崇绮此时终于明白了宝廷的目的,不由得目眦欲裂,厉声喝断了他的胡言乱语。 想到宝廷欲借此整治林义哲的阴毒手段和向女儿身上泼的脏水,,崇绮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 他早就知道,当年摄魂案之所以能引发如此大的风波,和君臣上下猜忌大有关系! 乾隆朝的盛世其实隐藏着深刻的社会危机,它已经成为了一个无法通过增进生产来解决社会的基本问题的“受困扰社会”,在这个社会里,人们会对自己能否通过工作或学习来改善自己的境遇产生怀疑,因而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当陌生人闯入其领域并有可能对其资源形成抢夺之势,他们自然要自我保护,对陌生人——也就是社会边缘人进行驱逐。在这个社会主体挤压边缘群体生存空间的过程中,社会边缘人越多,流动性越大,谣言也就会相应的越来越多,流传越来越快。 清剿的继续和案件的重审,摄魂案已逐渐明朗了。说到底,这不过是衙门重刑逼供产生出来的冤案之又一例。这场由“摄魂剪辫案”引发谋反行动的一连串事件,朝廷和各省官员以及民众们各方所参与进来除妖运动,不过是乾隆皇帝的杰作。这个站不住脚的摄魂案完全是乾隆皇帝个人意志的体现。而民间摄魂妖术大恐慌,只是产生于无知又滋长于忌恨的幽灵。各方对摄魂事件的理解是因人而异的,每一个社会群体都将妖术传说中的不同成分重新组合,使之适应于自己的世界观。乾隆皇帝将自己的恐惧而产生的意识注入到民间妖术中去,而民间的理解和表现出来的情况又反过来影响乾隆皇帝的情绪。 而乾隆皇帝对摄魂案异常激烈的反应,正体现了统治者对臣民的防猜心理。猜忌臣下,此为历代统治政权之统治心理,而满人外来则为尤甚。清初之高压统治政策,则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说。头发与摄魂案之联系,具有的种族象征意义,就带有一种天然的政治因素了。尽管乾隆皇帝小心翼翼的对此保持缄默,一直忽略与避免它们之间可能的关联。但还是无改妖术与乾隆皇帝对大清帝国的深层焦虑之间是存在联系的这一事实。 具有谋反阴谋摄魂案在挑动乾隆皇帝政治控制神经的同时,也触发了乾隆皇帝对官僚集团的控制与官僚集团进行反控制的较量。官僚机制如何试图通过操纵通讯体系来控制最高统治者,最高统治者如何试图摆脱这种控制的斗争,一直贯穿着中国封建社会。在****统治结构中,皇帝与官僚****在实施威权时确实受到了诸多障碍的限制。这些流弊部分是由于自身的管理缺陷,官僚机器本身颟顸迟缓的工作方式,就足以使抵制****专权的诡计得逞。乾隆皇帝为官僚机器低效的能力所沮丧,同样的,这个事实普遍的存在于所在社会中。理论上,政府有权开放和限制一项政策,但行政管理的可靠性与效率往往难以协调一致,甚至常为各方的力量所阻碍。权力的分散和平衡,是为有清一代也是现代统治政权的难题之一。 在摄魂危机里所折射出来的多重问题里,既有为对个人的纪律整肃提供了特别合适的机会,也为乾隆皇帝创造一个环境,使他得以就自己所关心的问题同官僚们直接摊牌,甚至也强化了君主和官僚之间的关系。对乾隆皇帝来说,妖术危机为他对官僚制度的极深犯忌提供了一个出气的机会。 摄魂危机为对个人的纪律整肃提供了特别合适的机会,因为它是一个建立在如此荒谬的基础之上的案件。摄魂这样的政治罪,将官僚生涯中的整洁有序的后院置于****权力的严厉狂暴之下,摄魂案件的许多例子又表明,官僚们尽力将来自君主的紧急、非常规要求导入习惯的、日常的轨道。官员们在这场大恐慌的闹剧中并不是积极的推动者,甚至他们起到缓冲的作用,是他们尽力将来自皇帝的焦急、非常规要求导入习惯的、日常的轨道。事实上,最后也正是军机大臣刘统勋劝阻了“十全老人”近乎偏执的行动。 而宝廷说林义哲会摄魂妖术,又刻意的和乾隆年间的摄魂案联系起来,是因为他明白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对臣下的这种神经过敏,哪怕是明知此事子虚乌有,也会很容易会让皇太后对阿鲁特皇后和林义哲生出反感来! 这种阴暗狠毒的种子一旦在心底种下,生根发芽,将万难去除,而对自己的女儿和女儿的恩人林义哲来说,则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宝廷,你如此血口喷人,不怕天打雷劈么?!”崇绮厉声怒喝道。 “呵呵!崇公果然糊涂得不轻!我好心前来指点于你,你竟然如此对我!也罢!便当我没说过!”宝廷冷笑着站起身来,“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崇公,你如此放任不管,有朝一日,那林义哲做出对不起大行皇帝之事,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于你!” “宝廷!你……你无耻之极!”崇绮气得混身发抖,以手戟指宝廷,怒吼道,“你就是见不得我女儿得西佛爷恩宠,又想百般陷害林义哲,才想出如此下作之手段!宝廷!你且仔细着!若敢害我女儿,我定然饶不了你!” “崇公既然如此说,我宝廷也无别的话好说。”宝廷轻蔑的打量了一眼发须乱抖的崇绮,说道,“不过,既然崇公不愿意上这个折子,一意为那林姓竖子回护,这个折子,少不得由我宝廷来上了!” “你……你混帐!”崇绮怒极气结,只觉眼前一阵晕眩,险些摔倒。 “老爷!老爷!”几个仆人此时闻声冲了进来,看到崇绮摇摇欲倒,不由得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来人哪!”崇绮狂怒地指着宝廷,大吼道,“把这个卑鄙小人,给我打出去!” 第四百六十六章慧妃哭诉 宝廷一愣,没等他再说话,几个承恩公府的仆人便不由分说的将他连推带搡的撵出了客厅。 候在厅外的宝廷的仆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主人给推搡出来,全都愣住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也被承恩公府的仆人赶了出去。 四个身强力壮的承恩公府仆人架起了宝廷,将他抬到了大门口,在过路的行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狠狠的扔在了街心。 宝廷的身子平飞起来,“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激起了大片的尘土,引得周围的人们一阵惊呼。 宝廷被摔得两眼一黑,一口气险些没背过去,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身子却不听使唤,直到几名仆人来到他身边,这才将他扶了起来。 宝廷正欲破口大骂,却猛然发现周围满是围观的人群,所有的人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让他禁不住闭上了口。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袭上心头,宝廷看着已然紧闭的承恩公府大门,五脏六腑一时间有如火烧一般。 身为宗室,他这辈子,唯有今天的遭遇,最令他刻骨铭心。 宝廷本想痛骂崇绮一番,但话到了口边,最终还是化成了嘿嘿的冷笑声。 “我不与尔等老朽一般见识!咱们走着瞧!”宝廷强忍住浑身上下的酸痛,在仆人的搀扶下冷笑着起身,“今日之事,吾必有以报之!” 这句狠话说完,宝廷便由仆人扶着上了轿子,可能是仆人的手触到了他摔的痛处,刚进了轿子,他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引来围观的人们一阵低低的笑声。 宝廷回到了家中,先请郎中前来给自己查疗伤势,郎中给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在被告知只有些轻微的淤伤之后,宝廷才放下心来。 在吃过了郎中给开的一副药之后,宝廷便迫不及待的来到了书房,开始拟起奏稿来。 而差不多与此同时,承恩公府内,满腔怒火的崇绮也在写着奏稿。 园明园,天地一家春,荷韵斋。 此时正是荷花满池,有少许几朵已经开放,大部分还是含苞待放,显得荷叶更加可爱,碧绿的荷叶亭亭立于水中,有些荷叶上有晶莹的水珠在滚动。满目碧色,远处竟像和天相接。荷叶的颜色是那么的美丽,近处的是碧绿碧绿的,远一点的是墨绿的,中间还夹着一些带有点嫩黄的新叶,微风吹来,荷叶翻滚,就像荷叶的海洋。田田的荷叶,一层层随风一起一伏,在荷叶的衬托下,荷花婷婷玉立,千姿百态,含笑伫立,娇羞欲语;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阵阵,沁人心脾!有的花瓣儿全都展开了,露出嫩黄色的小莲蓬;有的才开了两三片花瓣,像伪含羞的少女敢露出自己的脸蛋。有的还是花苞,像一双手紧紧地合在一起。有的花瓣已经凋谢,落下来了,漂在水面上,荷花散发出清新淡雅的芬芳,引来彩蝶飞舞,嬉戏其间,令人赏心悦目。此时正值雨后,阳光投射在池面上,反射着叠叠波光,就像展开一卷斑澜的彩墨画。满塘的荷花、荷叶,远远望去像碧波上荡着无数的帆,煞是好看。池中的荷花,绿叶亭亭,清淡美丽。几只活泼的小鱼从荷叶下游过,生怕打破静谧的画面。蜻蜓飞过来,仿佛在告诉清早飞行的快乐。小鱼缓缓游来,似乎在告诉昨夜做的好梦。而那可爱的小雨露,犹如蔚蓝的天穹渺茫的明星,又似那碧海里点点的明珠。水中的荷花如此美丽动人,紫的优雅浪漫,黄的温馨典雅,粉的活泼可爱,白的纯洁无暇,使得荷韵斋这处景致,有如仙境一般。 而就是这仙境一般的所在,正是阿鲁特皇后休养安胎的地方。 “静儿,把丝线递到这边儿来。” 瞬息错动的丝缕背后,是慧妃富察?兰轩秀美的一张俏脸。 夹金织银的五色丝线从她白嫩的指间滑过,在素白的衣袖上闪烁着炫目的华彩,似乎要把这灼灼亮色映到瞳子里去,瞳子的主人——清丽端庄的阿鲁特皇后望着面前的婴儿锦被,似乎被上面那精美的龙凤荷莲图案吸引住了。 “妹妹真是好手艺……姐姐自愧不如……”阿鲁特?宝音轻声说道。 “姐姐切莫如此说,羞煞妹妹了。”慧妃微笑起来,目光落在了皇后隆起的腹部,“妹妹见过姐姐绣的那些个绢帕,可不是妹妹这些个粗笨功夫能比的。这一次妹妹在姐姐面前献丑,不过是想略略表些心意而已。” “这些个日子,多亏了妹妹陪我,要不然啊,我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阿鲁特皇后轻声说着,流下泪来。 慧妃见到皇后流泪,知道她又想起已经逝去多日的丈夫同治皇帝,赶紧停了手中的活计,来到皇后的身边,柔声的劝慰着。 “姐姐切不可总是悲伤,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慧妃拉着皇后的手,轻声道,“你不为自己想想,可也得为腹内的孩子想想吧?……” “妹妹说的是,瞧我,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让妹妹担心了……”阿鲁特皇后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用手帕轻轻的揩去了眼角的泪水,微笑道,“来,我和妹妹一道绣吧……” 见到皇后要和自己绣,慧妃高兴地点了点头,皇后从宫女手中接过针线,和慧妃一道绣起婴儿锦被上的龙凤图案来。 “还是姐姐绣的好,象这凤凰的眼睛,我老是绣不好,没有精神,姐姐几下就将这凤眼绣得炯炯有神,真是太妙了。”慧妃看着皇后绣的凤首,不由得赞叹起来,“我老是想不出凤目的样儿来……” “呵呵,你想想西佛爷的眼睛是什么样儿,这凤目是什么样儿,就知道了。”皇后轻笑道。 慧妃回想着慈禧太后的眼神,不由得惊喜地点了点头。 二人一边说着话儿,一边绣着图案,宫女们在一旁帮忙,为未来将要出生的婴儿准备着能用得上的东西,荷韵斋内一时间充满了温馨而欢快的空气。 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快步的来到了花园门口,向守门太监说了几句什么,守门太监立刻来到了荷韵斋门口,小声禀报道:“慧主子,公爷那边儿,捎话儿过来了。” 慧妃一愣,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她转头向窗外望去,看到了立在荷塘旁边的那个小太监。 这个小太监是她亲信的人之一,平日里家里有什么事要通知她,一般都是由他来传话的。 小太监虽然垂着头,哪也不看(因为这里是皇后预备生产的地方,目前皇后待产的消息是严格保密的),但慧妃还是能感觉到他显得很是紧张,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姐姐稍待,妹妹失陪一会儿。”慧妃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起身说道。 皇后没有觉察出异样,她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手里的活计却并没有停下来。 慧妃起身出了屋子,来到廊下,见到慧妃现身,小太监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在给慧妃见礼之后,小太监便凑到了慧妃身边,在她耳边轻声的说着什么。 小太监刚说完第一句话,慧妃的脸色就立刻变了,但她很快便强令自己恢复了常态,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侧耳听着小太监的讲述。 而随着小太监的讲述,慧妃的神色虽然没有再发生变化,但一双手却将手中的锦帕揪得紧紧的,因为过于用力的关系,她的指节竟然都失去了血色。 不多时,小太监传话完毕,躬身告退,慧妃不动声色的转身回到了屋内。 “都捎了些什么话儿?家中一切可好?”皇后丝毫没有发觉慧妃的异样,见到她回来,重新拿起了针线,微笑着随口问了一句。 “都是些挂念的话儿,家里头一切都好。”慧妃微笑道,“这不,多日里没回去看看,家里头有些想念,是以着人来捎个话儿,顺便问问。” 自从朝廷对外宣布阿鲁特皇后“流产”之后,负责“照顾”阿鲁特皇后的慧妃,已经好久没有离开过“天地一家春”这个名叫“荷韵斋”的地方了。 听了慧妃的回答,皇后没有太在意,二人继续如刚才一般,一边说笑,一边绣着活儿。虽然皇后没有注意,但几个慧妃的贴身宫女,却全都感觉到了慧妃似有心事。 果然,在陪着皇后将婴儿锦被上的图案全都绣完之后,慧妃便向皇后告辞,然后带着几名太监宫女,急急的奔向慈禧太后居住的“大雅斋”而去。 “慧妃怎么这个时候儿过来了?”慈禧太后见到慧妃这个时候出现,不免有些惊讶,她以为是皇后那里出了什么问题,立刻问道,“皇后那边儿怎么样了?” 听到慈禧太后的问话,刚好前来探望慈禧太后的慈安太后也脸现关注之色。 “回皇额娘的话,姐姐那里,一切安好,刚才还和兰儿一起绣着花儿呢。”慧妃答道,眼圈儿却渐渐的红了。 “这孩子就要出生了,你们俩啊,也要注意点休息,这些个活计,可以交给静儿她们去做啊。”慈禧太后见到慧妃眉宇间带有一丝憔悴之色,心中怜惜,柔声说道,“别是人家生孩子,到时候却把你给累倒了。” “是啊!慧妃这些个日子也挺累的,这才几日不见,我怎么瞧着,人都有些瘦了。”慈安太后也说道。 两位皇太后的爱怜之语触动了慧妃的伤心处,她看着两位皇太后,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 “咦?慧妃,你这是?……”看到慧妃突然落泪,慈禧太后吃了一惊。 慈安太后也是头一次见慧妃如此模样,似有天大的委屈,也是惊讶不已。 慧妃流着泪,缓缓的跪了下来。 “兰儿,今天是来向两位皇额娘……辞行的……”慧妃一边哭着,一边叩下首去。 “你说什么?辞行?”慈禧太后让她这一句话说得不免有些慌了手脚,立刻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兰儿……要随大行皇帝去了……”慧妃哭道。 听到慧妃的这句话,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全都吓了一大跳,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 “兰儿,你……你说什么?”慈禧太后象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句。 “兰儿……这便要随大行皇帝去了……省得有人背后说兰儿……让皇额娘蒙羞……”慧妃哽咽着说着,又一次叩下首去。 看到慧妃说得郑重,言辞间悲愤难禁,慈禧太后意识到她不是在说笑,脸上瞬间罩上了一层严霜。 “兰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个念头?”慈禧太后沉声问道。 慧妃听到慈禧太后询问,哭得更厉害了。 “兰儿,你刚才说有人背后说你?”慈安太后敏锐地觉察出了慧妃刚才的话里似有隐情,立刻追问道。 “兰儿……有不白之冤!求两位皇额娘做主!”慧妃大哭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个明白!”慈禧太后有些急了,“赶紧的!” “兰儿想问两位皇额娘,兰儿自入宫以来,可有不守妇道之事?……”慧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哭着反问了一句。 “谁说你不守妇道了?”慈禧太后听了她这一问,脸色一时间变得铁青。 “皇额娘,兰儿想问,除了那一次随大行皇帝召见外臣,兰儿可曾再见过林义哲?”慧妃还是没有回答,依旧是哭着问道。 “林义哲?有人把他和你扯上干系了?”慈禧太后想到了王庆祺上的那个曾令她食不下咽的折子,脸上怒色渐起。 “皇额娘,兰儿也就是那一日和姐姐见过林义哲,听了他说的几句关于西国孝道的话,心有所感,向皇额娘痛哭悔过,此后再未曾见过他。可……有人竟然说,是林义哲对姐姐和兰儿施了摄魂妖术,还跑到兰儿家中说三道四……”慧妃哭诉道。 此时的她,尽管是在哭泣中断断续续的说着,但语意却清晰无比,几句话便将事情的缘由说得清清楚楚。 “何人如此大胆?”慈禧太后立刻明白了过来,厉声喝问道。 “是翰林院编修宝廷……”慧妃哭道,“他跑到兰儿家里,说是林义哲对兰儿用了摄魂妖术,要兰儿的父亲上折子参劾林义哲,种种狂悖乖谬之言,说出来,怕污了两位皇额娘的耳朵……” 慈禧太后此时已然完全明白过来,一时间气得手足冰冷。 “哼哼……林义哲对你和皇后用了摄魂妖术……他是不是想说,我那天也中了这摄魂妖术啊?!” “这狂徒好大的胆子!”慈安太后也罕见的暴怒了,“他想要做什么?不想要命了么?” “哼,姐姐可记得当年肃顺说过的一句话么?”慈禧太后怒极冷笑,竟然把老仇人肃顺的名字说了出来。 “哦?”慈安太后一愣,她没想到慈禧会在这个时候提到肃顺,立刻问道,“肃顺说过什么?” “那肃顺便亲口说过:旗人里头混蛋多。”慈禧太后恨恨的说道,“今天这事儿,我看他说的也还没错!想不到这大清爱新觉罗的宗室子弟当中,当真还有这等的混蛋!” “他想是仗着自己是爱新觉罗家的宗室,才敢如此放肆!”慈安太后怒道,“如此狂悖之徒,须得好好惩治才是!如若不然,今儿个是慧妃,明儿个说不定就是你我姊妹了!” “兰儿本不想惹两位老佛爷生气上火的,原打算就这么随大行皇帝去了……”慧妃见到两位皇太后发怒,知道自己的“一哭二闹”已然起效,下一步该是“三上吊”了,便继续哭道,“可兰儿舍不得两位老佛爷,是以想着先和两位老佛爷说一声,如今兰儿的冤屈已然辩明,这便可以去侍奉大行皇帝了……” 慧妃说着,站起身来,突然一头直奔多宝阁旁立着的一个大景泰蓝铜熏炉撞去。 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全都大惊失色,一时间手足无措,饶是随慧妃前来的贴身宫女静儿手快,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衫,将她拽住了,但慧妃的额头还是撞中了铜炉,一丝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慧妃倒在静儿怀中,登时晕了过去。 “兰儿!兰儿!”此时的慈禧太后顾不得自己的仪态,好似寻常人家的母亲一般,抢步扑到了慧妃的血边,抱过了她,满面惶急之色的呼唤着,声音里已带着哭音。 “慧主子!你快醒醒……”静儿一边哭着,一边给慧妃掐着人中,慈禧太后用手不住的抚按着慧妃的胸口,过了好一会儿,慧妃才悠悠醒转。见到慈禧太后满眼含泪的样子,她又委屈的大哭起来。 慈禧太后不住的劝慰着她,她对于自己这个表侄女一向钟爱,从没想过她会受到如此委屈,是以劝着劝着,她自己也流下泪来。 慈安太后上前,轻轻的用手帕擦去慧妃额头的血迹,看着泪流满面的慧妃,她刚想出言安慰,却一下子想到了皇后,心中一凛,赶紧问道,“慧妃,皇后可知道这事儿?” “兰儿没敢将此事告诉姐姐,怕姐姐一旦惊怒,动了胎气……”慧妃垂泪道。 “好孩子……咱不哭了啊……”慈禧太后听了慧妃的回答,心中感动不已。 第四百六十七章作死的下场 在慈禧太后看来,慧妃此时的表现,足以和当年咸丰皇帝“西狩”时自己同慈安的感情相比! 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刻,慧妃的心里,也仍然惦念着皇后的安危! 慈禧太后亲手将慧妃扶了起来,慈安太后注意到慧妃的额头仍有微血渗出,立刻叫太监去传太医。 “好孩子,莫要再哭了,这个事儿,额娘给你做主。”慈安太后看到慧妃仍在哭泣,便安慰她道。 听到慈安太后已然就此事拍了板,慧妃心中大石落地,这才慢慢的止住了哭泣。 慈禧太后正要和慈安太后商议如何处理这件事,李莲英快步走了进来,禀告两位皇太后,称承恩公崇绮有“专折”急奏。 自从光绪皇帝登基,两宫皇太后再度垂帘之后,由于今年夏季的紫禁城过于闷热,是以两宫皇太后便干脆在圆明园批阅起奏折来,象军机处发来的奏折和大臣的专奏,都要用小火车送到“天地一家春”,由慈禧太后批阅。 听到是阿鲁特皇后的父亲崇绮的急奏,刚刚经历了慧妃“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立刻便想到,崇绮的这份急奏,应该和宝廷有关! 慈禧太后接过了崇绮的奏折,当着慧妃的面打开看了起来,她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立时紧锁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他竟然又跑到承恩公府上去搬弄是非了!”慈禧太后冷笑起来。 这份奏折,果然是崇绮参劾宝廷的! “……宝廷至臣家中,先挑以后宫不和之言,称孝哲毅皇后与圣母皇太后素来不睦,而孝哲毅皇后能知恩悔过,乃是林义哲借觐见之机施以摄魂妖术,并引乾隆三十三年妖案故事为据,极意挑拨,又称林义哲以西洋奇技淫巧秽乱后宫,要臣上疏参劾,种种狂悖之言,不可胜数。臣怒极驱之,其竟胁以‘必当有以报之’之言……” 看完了崇绮的折子,慈禧太后虽然脸色很是平静,但慧妃还是能够感觉到此时的她内心的愤怒。 慈禧太后将折子递给了慈安太后,慈安太后看完之后,则是怒形于色。 “宝廷这是冲着林义哲去的!”慈安太后怒道,“他想把噱头作得骇人听闻,便把皇后和慧妃都给扯了进来,瞧瞧这话说的:‘林义哲以西洋奇技淫巧秽乱后宫’,背地里含沙射影的,就是要扯到你我姐妹身上!” “我不过在园子里修了一段铁路,便成了奇技淫巧,须不知淀园距宫城如此之远,留着这铁路,就是为了他们这些个臣子方便腿脚!想不到竟然让他骂成如此模样!”慈禧太后怒道,“若是不严加惩治,日后只怕还不知会说出什么好听的来呢!” “妹妹说的是,”慈安太后点了点头,她提醒慈禧太后道,“我估么着,那宝廷这会子,只怕是在写折子呢吧!” 慈禧太后猛醒,站起身来,“不能让他上这个折子!须得马上拿了这狂徒!”她一掌击在几案之上,“李莲英!请六爷火速进园子!” “嗻——” 不多时,圆明园的小火车便呼啸着飞驰出了圆明园,向皇城方向驶去。 天色已近傍晚,宝廷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忽见管家周胜急急忙忙的走书房里来,一脸的惶急之色。 “老爷……”周胜正要禀报,却被宝廷连摆左手止住了。 此时的宝廷,完全沉浸于他所拟写的这篇参劾林义哲以摄魂妖术秽乱后宫的锦绣文章中,他生怕听了周胜的说话,会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老爷!”周胜见宝廷不理会自己,急道,“外边来人,要老爷接旨呢!” “接旨?”宝廷一愣,这才放下了笔。 周胜赶紧说道:“老爷,有位神机营的统领,带领好几位内监,说来传旨。小的要取职名来回,他们却说不用,一面就带人走进来了。请老爷快些过去。” “神机营的统领和内监来传旨?”宝廷心里一惊,正在犹豫之际,只见二门上家人又报进来,说:“老爷们已进二门了。” 宝廷抢步过去。只见一位并不识得的武官带着一队手里拿着洋枪的兵丁走了进来,他们见了宝廷并不说什么,一径走上厅来。后面跟着五六位内监,也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但总是不说话。 宝廷正要上前见礼,却见又进来无数兵丁,各门把守,本宅上下人等一步不许乱走。 宝廷大怒,他是宗室,平日里对这些兵役武官向来轻视,见到对方傲然闯入,早已不满,此时又见进来这许多兵,心中怒气升腾,厉声问道:“尔等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闯入宗室宅第之中,还有王法吗?” 听了宝廷的怒喝,那位神机营统领并不答话,而是转过脸来,对一位内监说道:“请宣旨意,就好动手。” 他这句话一出口,那些个兵丁一个个都是撩衣奋臂,专等旨意。 为首的一位内监上前,看着宝廷,慢慢的说道:“奉皇太后懿旨,带领神机营来查看宝廷宅中忤逆事件。” 听了内监的这句话,宝廷想到桌上刚刚写好的奏章,一颗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宝廷还不跪下接旨?!”看到宝廷呆立在那里,那位神机营统领冷笑了一声,喝道。 宝廷等人听见这句话,忙不迭的俯伏在地。内监便站在上头说:“有旨意:宝廷恶言忤逆,中伤大臣,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拿入圆明园,听候发落。钦此。” 内监宣旨毕,那位神机营统领便一迭声的大叫拿下宝廷,其余皆看守。 “凡是写字的东西,俱要收齐,不得失落!”宣旨内监看了宝廷一眼,大声说道。 宝廷这时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两眼一黑,双腿一软,竟然瘫倒在了地上。 一位内监和神机营的军管当先来到书案前,内监第一眼便看见了宝廷刚刚写好的奏稿,他看了几眼,嘴角现出了一丝冷笑。 “这便是了!”他拿起奏稿,送到了宣旨的太监前面,几名太监围上来看了一眼,也都是面上变色。 “宝大人写的好文章,呆会儿两位老佛爷见了,少不得会夸赞宝大人呢。”太监冷笑着说道,“带走!老佛爷正等着呢!” 兵士们上前给宝廷套了枷锁,将他拖了出去。 书房内的众人继续查抄着宝廷的书稿,并没有注意到,一个约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正躲在屏风的后面,用惊恐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 此时宝廷府中的女眷正摆着家宴。宝廷的夫人那穆都鲁氏正在那边问:“老爷的折子还没写好么?叫他过来用膳。” “也不知他是在做什么,这么上心,连饭都忘了吃。”二夫人李氏嘟了嘟嘴,说道。 三夫胡氏微笑道:“想是重要的折子,能得皇上太后重用呢!” 四夫人盛氏也笑道:“老爷许久没上折子了,但愿这次上折子,能得了外放的官职,去个好地方转转。” 几个女人正说到高兴,只听见那穆都鲁氏那边的人一直声的嚷进来说:“太太!太太!不——不好了!那许多的的穿靴带帽拿着洋枪的强——强盗来了!翻箱倒笼的来拿东西!” 那穆都鲁氏等听着发呆。又见丫环珠儿披头散发,拉着自己的女儿箨秋,哭哭啼啼的来说:“不好了!我正和姐儿吃饭,只见周管家被人拴着进来说:‘姑娘快快传进去请太太们回避,外头就要进来抄家了!’我听了几乎吓死!正要进房拿要紧的东西,被一伙子人浑推浑赶出来了。这里该穿该带的快快的收拾罢!” 宝廷的几个妾室听得,一时间魂飞天外,全都慌了手脚,不知怎样才好。独见最小的有孕在身的小妾王氏先前圆睁两眼听着,后来一仰身,便栽倒地下。那穆都鲁氏没有听完,便吓得涕泪交流,连话也说不出来。一时间这一屋子人拉这个,扯那个,闹得翻天覆地。又听见有人一迭声的嚷叫:“太太小姐们赶紧回避,抄家的人进来了!” 宝廷家的后宅乱成一团,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叫箨秋的小女孩,面色苍白无比惊惧的看着这一切…… ※※※※※※※※※※※※※※※※※※※※※ “怎么样?有消息么?” 看到张佩纶气喘吁吁的跑来,李鸿藻迫不及待的上前,焦急的问道。 “竹坡说是给抓进园子里去了,恭王爷派神机营动的手,说是奉了圣母皇太后的懿旨。”张佩纶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喘着气说道。 “圣母皇太后的旨意?到底是因为何事啊?”李鸿藻听了张佩纶的回答,更是五内俱焚,“他竹坡这阵子,也没说过什么吧?” “听说是妄言后宫之事,引得两宫皇太后震怒……”张佩纶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只是尚未见着竹坡折子所言,是何等情事。” “妄言后宫?”听到张佩纶的这句回答,李鸿藻吃了一惊,顿足叹息道,“这……这不是作死么?” “竹坡到底说了什么,现在尚不得而知,学生正着人多方打探消息,一有音讯,便会即刻告知老师,老师切不可过于忧虑,伤了身子。”张佩纶安慰李鸿藻道。 “若是知晓竹坡因何事触怒两宫,我等便可上书解救了。”黄体芳在一旁叹息道。 “不会是又和那林义哲有关?”一直没有说话的张之洞突然说道。 “和林义哲有关?”张佩纶一愣,“孝达因何而言?” “幼樵,你应该记得,上次竹坡便是因为参劾林义哲于海外娶鬼类为妻,触怒两宫,给打了五十大板的。”张之洞提醒张佩纶道,“竹坡引为平生之辱,切齿深恨林义哲,许是这一回他又寻题目参劾林义哲,再次忤怒两宫,得以如此。” “参劾林义哲?这一回能有什么题目好做?”张佩纶想了想,摇头道,“能用者,无非铁路、轮船、洋学等题目,此数端皆已见国是诏,断然不可更改,他竹坡又能寻到什么好的题目?” “此事和宫里头有关,难道会是……”张之洞看着张佩纶,终于还是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听到张之洞说了半截子的话,张佩纶和黄体芳都有些奇怪,正要再问,恰好这时一位李鸿藻府中的侍女上前给他们几人斟茶,张之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转了几转,然后又转向张佩纶,点了点头。 张佩纶立刻明白了张之洞的意思,心中不由得一凛。 张之洞的意思,是指宝廷寻的题目,很可能是宫内的男女之事! “不对不对!那林义哲在外虽传有好色之名,然观其行止,颇有君子之风,陶士那里也曾说林义哲有古君子之风,虽喜好女色,乃是少年心性,其人并不荒淫,于家中侍婢亦以礼相待,断不至此!”张佩纶摇头道。 听了张佩纶的分析,对林义哲原本就印象甚好的张之洞也觉得有些荒谬,且事涉宫禁,还是不要多言的好,是以他便不再说了。 就在宝廷的这些个清流同道忧心忡忡一筹莫展之际,宝廷已经被送到了圆明园里。 张之洞不会想到,其实他刚才,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他不可能知道,宝廷的命运,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了。 ※※※※※※※※※※※※※※※※※※※※※ “宝廷!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慈禧太后看完了宝廷的奏稿,只觉腹内肝气上升,阵痛不已,她怒气冲冲的看着宝廷,将宝廷的奏稿摔进了李莲英的怀里。 “姐姐也看看吧,看看他这折子里头,都把宫里边说成什么样儿了!” 慈安太后接过李莲英呈过的折子看了起来,只看了一会儿,她的身子便开始发起抖来。 “来啊!给他掌嘴!” 宝廷一惊,正欲争辩,两名太监已然过来,擒住他的胳膊,将他牢牢按住,跪在了地上。另一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上前,使劲儿抡起了巴掌。 “啪!啪!” 两声脆响,两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宝廷白嫩的脸上,立刻现出了五个指印。 这两个耳光打得又狠又重,宝廷的脸立时红肿起来。 “真是越来越不会办差了!哪有用手打的?用家伙!”慈安太后显然怒极,大声喝令道,“着实打!别打死了就成!” 看到一名太监手持一根短竹板走上前来,宝廷几乎要晕过去——他当然认得,这是专门用来掌嘴的刑具! 先前的那名太监接过竹板,一下又一下,左右开弓的搧在宝廷的嘴边,发出一下一下清脆的声音。 因为那名太监用足了劲道,噼里啪啦毫不留情地搧在宝廷脸上,伴随着横飞的血点,发出一连串好似正在燃烧的爆竹般的脆响。 宝廷一开始只觉满口剧痛,随着竹板的击打越来越快,他的嘴巴渐渐的麻木了,头也感到阵阵的晕眩。 五十下竹板掌嘴打过,宝廷已然是满脸血迹,险些晕绝,看到他要晕倒,另一名小太监端过水盆,给他迎头浇下,宝廷打了一个激灵,立时清醒过来。 这一清醒不要紧,嘴巴再次传来了难忍的剧痛。他忍不住一口血水吐了出来,七八颗牙混着血水散落在地上。 “这五十下嘴巴,是给你长个记性,不要你再胡言乱语!”慈禧太后怒瞪着宝廷,厉声道,“若不是念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宗室,早砍了你的脑袋!” “来人啊!把这折子烧了。”慈安太后看到宝廷已然满口是血,说不出话来,但仍用不舍的目光看着那份奏稿,怒气再次升腾起来,大声的命令道。 李莲英应了一声,赶紧亲手端过一个铜火盆,将宝廷的奏稿放入火盆当中点燃。 看到火盆腾起了火苗,宝廷猛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唔唔”的叫声,一双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几乎要跳出眼眶。 眼看着自己针对林义哲致死的一击付诸流水,他已然神智颠狂,他想要破口大骂,却因为舌头已然在刚才的竹板击打中和牙齿撞得烂了,根本发不出声来。 看到宝廷的样子,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方才觉得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 “来人!将他发往宗人府圈禁!召礼王进宫!” “嗻!” 李莲英安排人将宝廷带出,又差人去召担任宗人府宗令的礼亲王世铎进宫,一切安排完毕之后,他瞅得空闲,快步的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取过纸笔,急急的写了一封短信,封好之后,便安排人送出宫去,交人用电报的形式发往福州。 因为林义哲的关系,李莲英也顺应时代潮流,玩起了电报这种先进的通讯工具。 想到自己的那位“拜弟”林义哲接到自己的电报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李莲英禁不住有些得意。 林义哲当然不会想到,他对自己这一次所遭遇的可怕危机,一丝一毫都不知情,能如此快速的化险为夷,全仗着朝中的这些人的“配合默契”! “二总管,礼王爷说,他病了,这会子起不了身,过不来了。”派去礼亲王府的小太监回报道。 “这个油浸的老枇杷!就知道他会来这一手!”李莲英象是早就料到礼亲王世铎会如此,禁不住暗骂了一声。 第四百六十八章深刻反思 李莲英知道,世铎之所以如此,不光是他这个宗人府宗令出于本能的想保宝廷这个爱新觉罗家的宗室,还有就是对上次林义哲弄的那个“四民皆为国之柱石”的理论让他坐了一回瘸腿椅子摔了个大跟头的仇恨。 在当下大清帝国的这几位亲王中,若论位望之尊,恭、醇、惇三王均要瞠乎礼王之后——恭亲王能进亲王爵位乃是道光皇帝在传位诏书上御笔钦点,其实等于是道光皇帝对于这个聪颖干练却在储位之争中败给了乃兄咸丰皇帝的六阿哥的一种补偿;而醇亲王由郡王而至亲王则是因为他在身份上既是咸丰皇帝和恭亲王两人的同胞兄弟,又是慈禧太后的妹夫,在政务上除在“辛酉政变”中站对了队外,更以“七爷”的身份成为了慈禧太后钳制恭亲王的头号王牌;而惇亲王则本来是最有机会成为皇帝的,只是奈何生得稍晚了些,与帝位擦肩而过。他能得封亲王,也是慈禧太后钳制恭亲王的关系。 而礼亲王则是大清开国时由太宗皇太极御笔亲封的八大********之首,太祖二子和硕礼烈亲王代善嫡系子孙,其头上这顶“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已经传承了二百余年,其尊贵程度自然不是恭、醇、惇这样的新贵所能比拟的。 但若抛开了身份地位这一层,单论学识才智,则礼亲王世铎在四位亲王中就只能忝陪末座。他其既没有恭亲王的精明强干,亦没有醇王的谨慎自持,即便是和那位以憨直闻名的惇亲王相比,在行政能力上也要逊色许多。 但在李莲英看来,这个在无数人的眼中只是个“泥雕木塑”的尸位素餐之徒却是个绝对的聪明人,人生最难者莫过于“明进退,知荣辱”,礼亲王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对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对于自己在这个亲王位置上的意义和该有怎样的表现更是摸得门儿清。 “为人修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这位于乌龟缩头功颇有心得的宗人府宗令是个绝对不会主动惹事的角色。所以,尽管他也有些恨林义哲,但他是绝对不会象宝廷一样,一门子要和林义哲死磕到底。 李莲英立刻前去回报慈禧太后,称宗人府宗令礼亲王世铎“抱病”,“起身不得”,不来园子觐见了。 “他病的还真是巧啊!”慈禧太后立刻便明白了礼亲王世铎不肯前来是什么意思,冷笑道,“李莲英,你再著人告诉他,今儿个,他就是爬,也要给我爬到园子来!” 李莲英得了旨意,心中暗喜,便立刻安排人再去礼亲王府。 果然不出李莲英所料,在又派人去宣礼亲王世铎入宫之后,礼亲王未敢有一刻停留,而是急匆匆的跑到皇城根火车站,上了小火车。只是因为他刚才“有恙”的话已然说出,收不回去,不得已让仆人抬着肩舆,送到了车站,好一通折腾上了火车,下车的时候也是拄了拐杖由人搀着一步步往前走。 到了“天地一家春”大雅斋,慈禧太后见他装出一副病容来,心中更怒,当即毫不客气的训斥了他一番,将掌嘴掌的满口是血已然不能说话的宝廷交给了他圈禁,并下令“严加管束”,礼亲王吓得满头大汗,大气不敢喘一声,唯有不住的叩头。 看到世铎的窘态,李莲英禁不住暗暗好笑。 在一切都忙得差不多了之后,李莲英便去探望目前尚在病中的刘诚印,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刘诚印听了李莲英的话,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他服侍慈禧太后时小心在意,千万不要给她留下自己和外臣走得太近的印象,李莲英明白刘诚印的意思,连连点头答应。 ※※※※※※※※※※※※※※※※※※※※※ 《翁同龢日记》:“晴,早寒,风止。辰初诣阁批本,李兰荪尚书来,憔悴甚,语及宝廷事,余不胜骇异。恭邸、文相来,余与众枢臣问宝廷何以圈禁,恭邸答以其中伤大臣,污毁宫禁,欲藉此阻洋务之兴,是以交宗人府圈禁。余问其中伤大臣者为何人?恭邸答以为筹海大臣林义哲。余言此是宝廷神智不清,言语疯癫,乃上次无端受杖,心气难平,愤而成疾。究其病因所致,乃林义哲相逼之故也。若要究其过,当首治林义哲祸乱人心之罪。恭邸与文相闻言皆怒,余抗声与辩争,自林义哲邀宠两宫以来,士林凡谏阻者皆受折辱,长此以往,人心将失。恭邸大怒,竟有‘汝欲与宝廷同罪否’之言,余知事已不可改,遂不再言。……” ※※※※※※※※※※※※※※※※※※※※※ “大人可知,此次当真是凶险无比,若非两宫皇太后明辨是非,凤国丈示警、崇国丈入奏在先,敦宜静皇贵妃(即慧妃,宝廷事发的第二天,以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之命,封为敦宜静皇贵妃)哭诉在后,此事之后果,几不可想。”徐润看过了李莲英发来的急电,叹息着对林义哲说道,“弄不好大人从此便见隔于宫廷,不复得恩宠,不知何时,便有杀身之祸了。” “先生何出此言?”林义哲有些奇怪的问道。 “大人可知,朝廷最忌者,便是这妖邪之事啊!”徐润说道,“历朝历代,凡作乱者,多以妖邪之术吸引愚氓,假托天命,近的长毛之乱暂且不说,乾隆三十三年的摄魂剪辫妖案和白莲教故事,大人难道还不省得么?” 听到徐润说起乾隆三十三年的妖案和白莲教起事,林义哲猛然醒悟,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对于这件妖案,他曾经在一本外国人写的书中读到过。 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的初春,丝绸之乡德清的慈相寺,几个贫穷潦倒的和尚因为嫉妒附近一座观音殿的香火旺盛,散布谣言说有石匠在观音殿附近“作法埋丧”,进香者若去该寺非但难得庇佑,反会遭到毒害。四个多月以后,谣言已经铺天盖地,山东巡抚富尼汉将消息报告给了皇帝。从浙江到山东,并由巡抚这一高级官员上报朝廷,而其间并没有什么公共媒体参与,最主要的传播方式就是人际传播,但却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谣言最初的形状是石匠在观音殿附近的不道德行为,但是经过几个月的发展之后它的形状变成了:术士或者妖人能够通过发辫,衣物甚至是名字来摄取一个人的魂魄,使之为术士服务,同时极大损害被施术者的身心。由于谣言在传播的过程中经过了修改和加工。每一个参与谣言传播的人都是同谋,他们同心协力,将谣言中不合理的枝节部分削减,增加自己的细节,使之更加明确合理,更容易被理解接受然后更快更广的传播出去。当谣言这一集体智慧的结晶模样越来越真实可怖的时候,也就是朝廷感到震动的时候。 由于谣言的加工者在取舍和细节的再造过程中,充分考虑到了中国普通民众的习惯、兴趣、希望、担忧,并且投文化传统和社会价值观所好,将谣言包装成了令人信服的“事实”。因为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关系,中国人一向理解并信服“魂魄”的概念,即使并不能明确的表述它。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宇宙是“阴”和“阳”的双重构成,而在人的身上也同时存在着代表精神之灵的“魂”和代表躯体之灵的“魄”,并且和“阴阳”相对应。关键在于,在观念中“魂”和“魄”是可以分离的,这种观念甚至明白的体现到了法律当中。《大清律例》中有一段话规定“采生折割”的具体行为应是:“谓将人致死,取其官窍,以行妖术或使术法邪道,采取生时岁月,将人迷入深山僻处杀死,割取形骸,剜其五脏生气,摄取魂魄,为鬼役使。今两广豫闽等处所市鬼葛,即是又一术也。”而“采生折割”在当时正是巫术的一种。由此可见这个谣言既有文化传统的传承,又贴近当时的社会生活,其力量之巨大是后世的人们根本难以想象的。 乾隆皇帝的忧惧主要集中在官僚集团方面,作为一国之君,他要维护和巩固自身利益,就必须不断诉诸于****和无常的权力,而提出政治罪指控则是使用这种权力的最佳机会。但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对于“妖术”这种无法为他所见的力量完全无能为力。 正是因为如此,乾隆皇帝才做出了那些近乎于偏执和歇斯底里的在全国范围内清剿妖人的行动! 而这一次宝廷的折子一旦在凤秀向慧妃示警和崇绮上奏之前,到了两宫皇太后的手中,然后又见了邸抄,发往军机处公议,则自己纵然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也将从此见疑于朝野,成为人们议论的“妖人”! 更何况,事实上,他确实是出于自保的原因,对阿鲁特皇后和慧妃施了“深度催眠”的啊! 而在这个科学尚未昌明,愚昧遍地的古老国家里,没有人分得清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眼下自己的仆人们便私下里认为,他们的老爷会摄魂之术! 而慈禧太后一旦先看到了宝廷的折子,联想到乾隆三十三年的妖案,对自己形成先入为主的印象(因为他那天对阿鲁特皇后和慧妃所施的深度催眠虽然没有被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发觉,但在外人看来,的确有不可思议之处,毕竟之前阿鲁特皇后和慈禧太后及慧妃有矛盾是实情),自己的未来,只怕是要万劫不复了!不光自己辛苦努力已经取得的成就毁于一旦,甚至于自己和所爱的人的性命,都将难以保全! 在现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里,虽然他年纪轻轻便已经做到了很大的官,但稍一不慎,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可能瞬间失去! “先生说的事,前一阵子,事情办得太顺,对这些个背地里放冷箭的家伙,我的确是疏忽了……”林义哲叹息了一声,握紧了拳头。 “此次大人虽说是吉人天相,百神护佑,敦宜静皇贵妃无意间替大人挡了一道,使得两宫皇太后迁怒于宝廷,将其圈禁,他的折子也未见邸抄,但毕竟太过侥幸,可一而不可再。此类情事,日后须得谨防才是。”徐润道,“以妖术之名攻讦,无论是朝中,还是坊间,后果均是太过可怕,大人绝不可掉以轻心。” 林义哲听到徐润如此说,明白徐润是在提醒自己,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忽略了这种事,其实主要是因为自己的灵魂是来自于后世的现代,对科学的坚定信仰使他小看了这个时代的迷信的力量。 在乾隆三十三年席卷全国的妖案中,普通民众所集中的关注的则是由陌生外人引起、因灵魂丢失而造成的突发与随机的死亡。18世纪中叶的中国社会,当时的人们所普遍认为周围尽是邪恶,他们的生命时刻受到隐蔽的黑暗势力的威胁(其实欧洲也有类似的情况)。妖案可以说揭示了当时最为丑陋的社会现实:一旦官府认真发起对妖术的清剿,普通人就有了很好的机会来清算宿怨或谋取私利。这是扔在大街上的上了膛的武器,每个人——无论是流氓恶棍还是良善之人——都可以取而用之。在这个权力对普通民众来说向来稀缺的社会里,以“摄魂”罪名来恶意中伤他人成了普通人的一种突然可得的权力。另一方面,在这样一个倍受困扰的社会里,人们会对自己能否通过工作或学习来改善自身的境遇产生怀疑。这种情况下由于腐败而不负责任的司法制度而变得更加无法容忍,没有一个平民百姓会指望从这一制度中得到公平的补偿。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妖术既是一种权力的幻觉,又是对每个人的一种潜在的权力补偿。即使摄魂这样的事其实从来没有发生过,人们仍然普遍地相信,任何人只要有适当“技巧”便可以通过窃取别人的灵魂而召唤出阴间的力量。这是一种既可怕又富有刺激的幻觉。对一些无权无势的普通民众来说,乾隆皇帝的清剿给他们带来了慷慨的机会!正因为如此,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这样的原因,在“妖术”这把双刃剑下丢失了性命! 而这一次宝廷敢于用这样的办法对付自己,绝非一时的心血来潮,是因为他身为言官,比自己更深刻的了解现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中国人愚昧、野蛮、迷信、残忍的阴暗一面! 在一个民众和官员能把电报和铁路看成是妖术的国家里,可以当作是妖术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想到这里,林义哲的后背冒出了冷汗。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时代的痼疾所带给他的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可能是因为危机感过于强烈的关系,林义哲竟然一下子想到了好多…… 在这个古老的帝国当中,官僚集团可以说是处于中间的阶层,他们一方因为暴民的狂怒易变而担心,另一方面,又因君主的反复无常而感到深深的恐惧,因为这两者都对他们感到自身所在的现存体制构成了威胁,是以他们才试图通过恐吓那些提出妖术指控的人来击败前者,通过对君主封锁消息来挫败后者。官僚们设置的路障:谨慎地隐匿情报,隐瞒真相以掩护人际关系,百促不动以墨守常规程序,通过这些办法小心地进行自我保护。腐败僵化的官僚制度这时反而成了国家结构中起最重要作用的锚! 历史是面镜子,它其实并不能够照清现在,也不能从它当中看清楚未来…… 恐慌来自于民众,制造恐慌的同样是民众,民众既显得避之不及,又同时趋之若鹜。在此之中,“摄魂”代表着一种虚幻的权力,而指控“摄魂”则象征着现实的权力,它所体现的都是民众的无权无势——这似乎带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的色彩:“在这个权力对于普通民众向来稀缺的社会里,以‘摄魂’罪名来恶意中伤他人成了普通人的一种突然可得的权力。” 林义哲知道,只是这种所谓的现实权力,对于民众来说也只是海市蜃楼,与“摄魂”其实别无二致。 但对于民众而言,在这种残酷的社会现实当中,掌握哪怕一丝的权力都是对于自身的保障,因为在平时,他们是无法通过正常的渠道来获得必要的保障的,他们没有正当的权力来捍卫自己正当的权益,甚至连卑微的生存底线都无法得以保证。 对于生活在这种没有安全感的社会中的人们,社会上到处表现出以冤冤相报为形式的敌意,社会被无情地撕裂,人与人、人群与人群因为利益彼此对立、仇视:大到本地与外乡、平民与僧道,小到两间竞争香客的寺庙、两队争夺生意的石匠。每个人可能刚刚用“摄魂”置人于死地,转眼成为别人“摄魂”指控的对象! 第四百六十九章我的船政学堂 “摄魂”这个本来就被民众臆想出的权力偶像,让这个社会的每个人既沉溺于权力的狂欢,又恐惧成为这狂欢的祭品。某位先生曾说,中国历史是一场摆不完的人肉宴。大众既是这宴席的座上宾,同时每个人也都会是餐桌上的珍馐。在这样畸形的社会,民众只能用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来保护自己,攻击别人——即使这种保护显得荒诞而脆弱。 如果没有“摄魂”,这种隐藏在民众心理深处的诉求不会如此强烈的爆发,但它总会以不同的形式悄悄地展现——当这个社会还无法使个人有足够的能力捍卫自己的权利的时候。 只有当这个社会给予每个人这种权力之时,那么“摄魂”这个噩梦也许将不会发生…… 林义哲意识到自己想的有些远了,立刻收回了思绪。 “若想此类事情不再发生,先生有何以教我?”林义哲向徐润问道。 “呵呵,老朽要给大人出的,只怕是馊主意了。”徐润笑着答道,“不过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人大可不必在意。” “先生是打算让我学做和绅不成?”林义哲似乎明白了徐润的意思,笑着说道。 “大人果然厉害,老朽提了个头,大人便能猜到下边。”徐润笑道,“正是如此。和绅早年为官之经历,颇与大人相似。和绅的才具是有的,也肯实心办事,在民间亦有‘和青天’之称,只是晚节不保,大人要学和绅的,其早年所为而已,至于其晚年昏悖贪墨,只以乾隆爷为靠山,将嘉庆爷不放在眼中,遂有杀身之祸,则是大人需得警醒之处,做大事须得寻替手为先,须知大人现在因为这洋务的关系,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切不可学和绅,待到乾隆爷殡天,上边再无依靠之人,则大祸便临头了。” 听了徐润的话,林义哲想起和绅的往事,禁不住叹息起来。 在狱中时,和绅写过这样一句诗“对景伤前事,怀才误此生。”是他的才华误了他这一生,他狡猾,他贪婪,他谄媚,他遭万人唾弃,可洗尽铅华后,他是一个悲剧,悲在生在了那个年代,悲在身处封建官场的潜规则里,悲在遇上了乾隆。 幼年的和绅因为家道中落的缘故,和弟弟和琳一起吃了不少苦头,有人说是因为这样才在和绅的心中埋下了祸心,导致了他在飞黄腾达后,肆无忌惮的贪婪。其实不然,和绅的青年时代,在咸安宫官学就读的他绝对比“三好学生”还要好,学习好、体育好、品德好、劳动好,总之是一个什么都好的优秀青年,那时的他也有为百姓苍生做一个好官的伟大报复。和绅的知识和才能使他具备了成为一个朝廷重臣也就是国家栋梁的最为重要的条件。后来他出仕为官后,果然也做了不少好事,被民间称为“和青天”,连英国使臣马戈尔尼在《乾隆英使觐见记》中也记载说,和绅“相貌白皙而英俊,举止潇洒,谈笑风生,樽俎之间,交接从容自若,事无巨细,一言而办,真具有大国宰相风度。”和绅主持外交时,被外国人誉为“成熟的政治家”。那时的和绅集行政权、财权、兵权、人事权于一身,颁个劳模奖给他也不为过。 和绅的风度翩翩,处事有道,八面玲珑,再加上他“满清第一俊男”的相貌,才华横溢却不外露锋芒,就这样一个才华与俊貌并存的人,能不让人爱慕吗?虽然和绅妻妾成群,但他对妻子冯氏的深情也足以让人感动。和绅死后,身后的妻妾跟着自杀殉葬者不少,也足以说明他的个人魅力。 妻贤子孝,兄弟相守,大小妻妾相处和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和绅可以说都做到了,象《红楼梦》能流传下来,也有和绅的功劳。一般人都知道《四库全书》是纪晓岚组织编纂的,其实和绅也出了不少力。事实上,林义哲觉得,和绅是最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张居正的人,然而世上已无张居正,他遇上的不是万历,而是乾隆。 和绅最致命的失误,便在于他没有替手,乾隆刚死,他便被嘉庆给拿下了。 徐润用和绅来提醒自己,是想要告诉自己,不是要自己学和绅的媚上手段,而是要学和绅的风度翩翩,处事有道,八面玲珑,相比于和绅的才华横溢锋芒不露,自己现在的风头,似乎是太过劲霸了,得罪的人,也未免多了一些。 而自己现在和当年的和绅所面临的同样的问题是,没有替手! 做大事,须得寻替手为先! 一旦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还有恭亲王文祥等自己在朝中的重要靠山都不在了,自己很可能也逃不了和绅的结局! 而自己的替手,得怎么样寻找呢? 而现在的清流,差不多已经成了自己的死敌! 和绅在位时,政绩斐然,且被绘入紫光阁(乾隆五十二年,和绅成为钦定的二十功臣之一,被绘入紫光阁,乾隆亲题:“承训书谕,兼通清汉。旁午军书,唯明切断。平萨拉尔,亦曾督战。赐爵励忠,竟成国幹。”),而死后却声名扫地,没有人记得他当年的好,究其根源,也是他把清流言官得罪了不少,这帮人在日后往死里的埋汰他,使他成为了后世贪官的反面典型! 徐润的话里,也隐隐有要自己注意分化清流的意思! 而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分化瓦解清流,他还可以做到,但这个替手,却着实是不好寻的! 此时的林义哲,并不会知道,他将来的替手,会是他现在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先生所言,我当牢记在心。”林义哲说道。 “此次宝廷毒计不成,反受两宫皇太后重责,那些清流想是会消停些了,大人暂且不必过于忧虑,日后时时警惕,小心应付也就是了。”徐润见林义哲脸色凝重,眉头紧锁,知道他自在深刻反省自己这段时间的作为得失,怕他思虑过重,笑着劝解了一句。 可能是徐润的“寻替手”的话对林义哲产生了深深的触动,在谈了一会儿之后,林义哲便悄悄的来到了船政学堂。 也许,在船政学堂学习的这些孩子们,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希望,和他的替手! 如今的船政学堂,因为经费的充裕(当然主要是林义哲的贴补),已然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了扩建,由原来的中式学堂,又增加了欧式的教学楼和实验楼。 门口的卫兵见到是林义哲,便敬礼放行了。这里之所以有卫兵把守,是因为并不是谁都有机会到学生上课的教学大楼和实验楼参观。因为教学区是军事禁区,想要进来必须得到批准。 教学大楼高高的台阶两侧,仍然按照中国传统的习惯,安放了两头造型可爱的石狮,而在旁边的草地上,则是两枚“康格里夫”火箭,旁边还立着发射架,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火箭发射平台。在火箭发射架不远处,立着一挺法式利飞排枪。 进入到教学大楼的内部,来到大厅当中,厅内陈设着沈葆桢、李鹤年、文煜等封疆大吏为船政题写的巨幅题词。教学楼的墙壁上悬挂着许多海军舰艇的图画,这些舰艇当中,有郑和时代的宝船,也有英国式的快速风帆战舰和西班牙古老的风帆战列舰;有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明轮炮舰和内河铁甲舰,也有英法海军的主力铁甲舰和船政新造的装甲巡洋舰。 除了巨幅的图画,这里还陈列有航海家们的画像、世界著名海战的油画以及古老的绳结、舵轮和各种航海仪器……这一件件和海军有关的实物,营造出了一种激发这些未来的海军军官发奋学习的氛围。 它们无声提醒着来到这里的人们,大海并不遥远,海战并不遥远! 林义哲听着教室里学生们的朗朗读书声,刚才因为得知宝廷毒言参劾未逞的消息而产生的抑郁心情,至此一扫而光。 林义哲微微合上眼,让自己的身心随着学生们的读书声而渐渐地平复下来——不管他人怎样,我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我既然已经决定改变这个时代,那就自然已经没有退缩的理由! 即便是以一人之力挽国运、没有替手又如何?原来的历史中,李鸿章敢以北洋一隅之地,敌倭寇举国之师,辛辣如梁任公者,亦要赞上一句“合肥合肥,虽败亦豪!”,我林义哲不过是侥幸捡的了另一段人生的死刑犯,即便败了,也不过又是一死而已! 更何况,我还未必是孤军奋战!在这里学习的,更是接受了这时中国最为近代化的军事教育的少年学子,都将是他的战友! 他们就是这个国家的火种! 哪怕自己有生之年,会落得象当年的李鸿章一般,但火种已然撒下,只要火种不灭,就还有希望! 想到这里,林义哲又振奋起来。 出了教学楼,林义哲来到了实验楼前。 实验楼是船政学堂建成不久的大楼之一。和教学楼门口的石狮不同,实验楼大门的两侧,摆设着两座明代的古炮。 想到这些古炮的来历,林义哲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这些古炮,并不是从古董商人那里买来的,而是来自于福州的海岸炮台! 福州附近海岸的炮台,修建的历史大多极为悠久,而上面安放的火炮,可以说五花八门,各个时代的都有,在林义哲率船政水师和淮军击败日本对台湾的入侵之后,朝廷又一次意识到中国海防力量的薄弱,在决心“大治水师”的同时,严令各省整饬防务,而福州海岸炮台上的那些个早就丧失了作为武器的功用的古炮,也全都裁撤了下来。林义哲眼前的这两尊明代铸造的古炮,即是来源于此。 在这两尊古炮的两侧,还摆放着一尊尊的大炮,也都是从炮台上撤下来不用了的,它们当中有明代的火炮,也有清代早期铸造的火炮,还有中国从外国购买的现在也列入到被淘汰当中的火炮。这些火炮大小形制不一,但一眼望去,还是能够清楚的分辨明白,哪些是“国货”,哪些是“舶来品”。 因为凡是中国铸造的火炮,大部分锈蚀得极为厉害,许多炮身和炮管处都有很大的砂眼和凹坑,而外国造的火炮,尽管也有锈蚀,但明显要轻得多,显示出材质要更为精良。 想到外国的冶金技术日新月异,仍在不断的发展,而中国现在竟然没有一座真正的高炉,能够冶炼用于制造枪炮的钢材,林义哲禁不住又叹息起来。 现在船政局造船造枪炮所用的钢材铁料,仍然全部依赖进口! 而自己在“海防大筹议”当中提出“兴矿业以裕民食、开饷源”的建议,一经上书,便又遭到了顽固保守派的围攻! 尽管“开矿”一事已然得到了慈禧太后和恭亲王的首肯,写进了“国是诏”,但真正要实施起来,还不知要面对多少阻力! 不知不觉的,林义哲踱到了走廊里。 走廊当中以及楼梯的拐角,陈列着许多中国旧式水师及蒸汽水师等各个时期以及各国海军的军舰与兵器的模型。这些模型像一艘艘锚泊在军港里的战舰,时刻等待着出航的命令;又像浓缩了的海军发展史,诉说着大海的过去与未来。 看着这些放置在玻璃罩中的惟妙惟肖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军舰模型,林义哲的心中感慨不已。 根据法国海军学院的制度,在每天早上上课前,都有指定的学生轮流擦拭玻璃罩上的浮灰。法国人认为,学生擦去的是灰尘,留下的却是对祖国、对海军深深的责任。如果遇到重大节日或接待重要的客人,还可以看到这里挂起了舰艇上才能见到的“满旗”呢。 对于办学,自己其实是个外行,多亏了借鉴法国人的经验,才有了今天的规模。他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法国海军会如此强大了。 正是从这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才让学生们的心,潜移默化的和海军融在了一起! 林义哲信步出了实验楼,来到了校园当中。 位于不远处校园的花园里,停泊着一艘法国远东舰队赠送的一艘造型怪异而古老的蒸汽小艇。 林义哲信步来到了小艇前,仔细的打量着这艘小艇。 这艘小艇的体量很小,整个艇身采用封闭式的结构,没有桅杆,舱面上只有一个烟囱,各个舱口都有铁盖,整个形状象极了后世的袖珍潜艇。 但林义哲知道,这并不是潜艇,当然也不是鱼雷艇。 而它的前面并没有撑杆,也说明,它也不是杆雷艇。 林义哲看着艇身的那些个用厚厚的铁盖盖住的舱口和艇边悬挂着的几个带着锚状铁挂钩的方形匣子,知道了它的作战方式——在战斗中,它会顶着敌舰射出的弹雨,凭借快速和坚实的防护,冲到敌舰身边,里面的水兵探出身子,将带有铁挂钩的炸雷挂到敌舰身上点燃,然后高速撤退,将敌舰炸毁。 以现在的眼光看,它的这种作战方式不但危险,而且不易成功,往往在没有接近敌舰之前,便会被击毁。 但是如果将它放在十几年前的海战中,在火炮的射速和威力都不如现在的情况下,却无疑是一种十分有效的作战方式! 可惜,历史没有给它多少出场的机会!在林义哲的印象中,类似的战例,似乎只在美国南北战争时出现过。 法国海军将这艘已经没有了用处的小艇捐赠给了船政水师学堂,很可能是把它当成废物处理掉,但它出现在这里,对于船政学堂的学生们来说,却有着巨大的启迪作用。 事实上,法国海军之所以能够装备这种小艇,也是因为法国人的敢于创新和接受新事物。 这种小艇,其实代表了未来雷击兵器的发展方向! 作为一个有着现代灵魂的人,林义哲已然敏锐的从这艘小艇身上看到了鱼雷艇和潜艇的影子。 而想到潜艇,林义哲禁不住怦然心动。 只是现在这个时代,受技术限制,难以出现可供实战化的潜艇。 而现在的中国,也还没有沦落到大玩“飞潜快”的地步。倒是日本,在未来受经济条约所限,很可能会有这样的考虑…… 远处的阵阵铿锵口号声打断了林义哲的思绪,林义哲转头望去,看到一队小学生组成的队伍,正在列队跑步。 这支小小的队伍在跑过几圈之后,来到了操场停下,一位法国教官指着旗杆,似乎在说着什么,孩子们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向旗杆仰望着。 林义哲注意到这支队伍当中竟然站着几个身穿排湾族服饰腰间插刀的少年,不由得微笑起来。 法国教官指着旗杆说了一会儿,然后便脱下了外套,放在草坪上,转身一跃,飞快的沿着旗杆爬了上去。 法国教官一直爬到了旗杆顶端,将自己的法国海军军帽放在了杆顶,然后便快速的爬了下来,来到孩子们面前,指着旗杆的顶端,不住的说着什么,似乎是要学生们爬上去,把帽子给他取下来。 第四百七十章丁日昌 林义哲注意到孩子们仰头看着高高的旗杆时,一些汉族的孩子们脸上不自觉的现出了畏惧之色,而那几个排湾族的孩子,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很快,法国教官指了指一名高个子的汉族男孩,要他爬上旗杆取帽子,那名汉族男孩脸上现出犹豫之色,但还是上前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但不幸的是,他费力的才爬了不到旗杆三分之一的高度,便滑了下来。 接下来又有两名汉族男孩上前爬旗杆,但最高也都是爬到三分之二的高度,便坚持不住的滑了下来。 法国教官看到汉族男孩们不敢再试,似乎是嘲笑了他们几句,那些汉族男孩的脸上都现出了羞愤之色,但却没有人再出来爬上去。 这时一名个子不高的排湾族男孩站了出来,他几步来到了旗杆前,向上一跃,和汉族男孩的手脚并用式的攀爬不同,他用双手环绕过旗杆,弓起身子,双脚踩在旗杆上,如同猴子在树上行走一般。 看到这名排湾族男孩灵巧的沿着旗杆向上爬去,法国教官的脸上现出了惊异之色。 很快,这名排湾族男孩轻松的便爬到了旗杆顶端,他摘下法国教官的军帽向下挥了挥,戴在了自己的头上,然后如同向上爬时那样敏捷利索的爬下了旗杆。 排湾族男孩来到了法国教官面前,按照法国海军的标准,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双手将军帽呈到了法国教官的面前,教官面上满是赞许之意,他举手回了这个排湾族男孩一个军礼,将军帽接了过来。 那支小小的学生队伍里,这时响起了阵阵的掌声。 林义哲远远的望着这一幕,心中满是欣慰之意。 由于受传统观念对“洋学”鄙视厌恶的影响,船政学堂自开办以来,便面临着生源严重不足的问题,而为了能使船政学堂壮大起来,真正成为中国海军的摇篮,林义哲一方面上奏朝廷,请求朝廷给予政策上的支持,另一方面设法给予船政学生更加优厚的待遇,吸引学生前来,再一个重要的措施,便是吸收各地由育婴堂收养的孤儿作为生源。 由于历史和经济的原因,孤儿在中国大量存在,但相应的收养机构却极少。而在鸦片战争之后,西方人大量涌入中国,不少西方教团进入中国传教,但收效甚微,他们了解到中国有大量孤儿的实情,为了吸收孤儿为教徒,便开办了不少的育婴堂,收养中国孤儿入教,而由于传教士们喜欢给病重的孩子施洗,极易引发中国百姓的误解,结果导致了大量的教案发生。最为显著的例子便是“天津教案”。 在林义哲助曾国藩成功解决了“天津教案”带来的危机之后,在林义哲的倡议下,李鸿章首先在直隶境内效法船政,开办了天津水师学堂和西学学堂,吸收孤儿入学。而后在朝廷“定国是诏”下达,号召各地开办学堂,广收学生入学,并给予了财务和政策上的支持后,沿海各省纷纷效法,自此船政的生源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而在台湾逐倭之役结束后,由于日军的残酷杀戮,台湾汉番两地均出现了大量的孤儿,而这些孤儿,也无一例外的都被林义哲收到了船政学堂中。 看着这些孩子在船政学堂受到良好的教育,茁壮的成长着,林义哲心里的成就感似乎比战胜了日本人的入侵还要大。 远处,一队学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正在跑步训练。 迄今为止,船政水师学堂已建校近八年,学生学制5年——4年在校学习再加上为期1年的海上实习,其所设立的课程除了枪、轮机、驾驶、电报等军事院校中常见的专业课程外,还有英文、数学、化学、物理、地理、天文等必修课程。船政水师学堂还是中国第一个将西式体育课程引入日常教学的中国学校,学生自入学之日起,除了要接受完全军事化的日常生活管理外,还要学习击剑、刺棍、木棒、哑铃、跳栏、竞走、跳远、跳高、爬桅等体育训练。这里所培育的,绝对是这个时候的中国最为接近时代的一群青年!和林义哲那些考上军校的同学一样,他们年轻、好学、富有热情,同时又有着强健的体魄。最为难得的,是他们拥有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同龄人所无法拥有的旺盛求知欲——和那些依旧沉溺于四书五经中的同龄人相比,近代化的教育和身处洋务第一线的福建的便利条件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触外面的世界,而更多的接触就意味着更多的未知,更多的未知则激发出更加强烈的对于学习的渴望! 在校园里徘徊良久,林义哲放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我说到处找你不到,原来是在这里。”一个沉静中透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在林义哲走出学堂大门时突兀的响起,带着几丝隐秘的欣喜。 林义哲心中微微一热——此时正值正午,煦暖的阳光,正铺天盖地地洒在面前女子轮廓优美的侧脸上,让他在一瞬间竟微微有些失神。 “怎么去了这么半天?又给学生们临时讲课了?”陈婉微笑着走到他的身前,“我可是来了好久,怎么没看到你?” “我光在校园时里转,没有进教室。你来干嘛?给学生们送吃的?”林义哲开心的上前揽住了她的腰,当着几名侍女的面,给了她一个长长的吻。 “是送药来……”她觉察出了他吻的热烈,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放开她。 林义哲会意,有些不舍的离开了她的唇,握住了她的手。 侍女们对他们夫妻之间这种亲昵的举动似乎见怪不怪了,这时很知趣的离得远了些,装作说话儿或是看花园里的花,为让他们夫妻在一起好好温存制造方便。 但是林义哲只是动作轻柔的又吻了吻陈婉的脸蛋,并没有过多的举动。 “又憋坏吧了?”陈婉面色嫣红的轻声问道。 “嗯……”林义哲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知道,陈婉又一次怀孕了。 “看到她们几个了没有?”陈婉看到林义哲有如一头觅不到食的饿虎般的神态,不由得有些好笑,她偏了偏头,目光指了指陪她前来的几名侍女,“看好哪一个,今天就圆房吧,别把你憋坏了。” “她们哪能和我的婉儿比。”林义哲呵呵一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说的是真心话,虽然自己喜欢美女是真的,但并不似宝廷那般荒淫,家里没几个钱还娶了一堆。尽管他的条件比宝廷要好多得,家中的侍女也不乏美女,但他更注重心灵的交融,并不是见到漂亮的女人就想上的那种人。 否则,彩玥和额绫的死,也就不会在他的心里留下阴影了。 虽然已是朝廷重臣,官儿不小了,但他对于家中的侍女,却仍然很是尊重,不轻易呵责,更别提随意玩弄了。 听了林义哲的回答,陈婉知道他始终深爱着自己,心中不由得甜丝丝的。 “要不,英国的那位,你……写信要她回来吧……”陈婉柔声道。 “呵呵,算了,为了婉儿,我还是忍忍吧。”林义哲笑道。 “好好好,那你就忍着吧!我知道现在寻常女子入不了夫君的法眼!”陈婉笑道,“夫君日后能给我带回什么样的妹妹来,婉儿这便拭目以待喽!” 林义哲眉毛一挑,笑道:“等着吧!定然不会让夫人失望!只是到时候婉儿不要吃醋便是。” 陈婉佯怒白了林义哲一眼:“德性——” 夫妻二人出了校园大门,上了马车,林义哲向她问起那些排湾族孩子的近况,有无人生病,陈婉说他们都很好,倒是来自台湾的汉族的孩子有几个体质不佳,可能是受了瘴疠,病倒了,陈婉几天前便已经着人送去了金鸡纳霜,并嘱咐校医好生医治,这几日已然渐渐康复了。 “对了,丁大人还在病中,鲲宇这两日去看过了没有?”陈婉问道。 听到陈婉问起了新任的总理船政大臣丁日昌,林义哲点了点头,“前两天去过,丁大人性子急,气血过盛,又受了瘴疠,不肯安心静养,是以这病好的慢,我呆会儿再过去一趟,那金鸡纳霜,你也再帮我备些。我好带予丁大人。” 陈婉答应了,二人先回到了家中,林义哲换过衣服,备好药品,便直奔丁日昌的家中。 当林义哲出现在丁日昌家中时,已然生病在家休养的丁日昌正静静的坐在躺椅上翻阅着那本署名是由他著述的《拓海方略》。 “鲲宇来了,呵呵,快快,请坐。”丁日昌看到林义哲到来,很是高兴,指着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对林义哲说道。 “雨生兄,这几日身体感觉如何?”林义哲坐了下来,关切的问道。 “自小身体就不好,这一次才至福州不久,便感染了瘴疠,本以为命不久矣,谁知碰到鲲宇妙手回春,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呵呵。”丁日昌笑道。 “雨生兄心系黎民百姓,勤于王事,过于劳累,才患了病,小弟恨不能助雨生兄分担,区区药品,微薄之物,雨生兄休要提起。”林义哲笑着摆手说道。 林义哲说的是真心话,自丁日昌到任后,船政诸项事务运转良好,效率甚至还有所提高,林义哲原本还担心丁日昌接手后得熟悉一段时间,可能会对船政的工作有影响,但没有想到丁日昌是一个管理的能手,接手船政后,不但丝毫没有影响船政的工作,反而进一步提高了船政的工作效率。象新建的驻外巡洋舰“元凯”和“登瀛州”,只不过短短数月,已然接近完工了。 “这几日好多了,已无大碍,只是身子有些懒,不爱起来,所以在这儿躺着,要不然,这会儿你要找我,便得去船厂了。”丁日昌笑道。 “你这本书写的很不错,我看了深受启发,今日方知海军之重要,之前所见,实是井底之蛙了!”丁日昌指着手中的那本《拓海方略》,高兴地说道,“再加上你写的这篇前言,难怪那些海军官学生们这么喜欢你,来人!给林大人倒茶!” 听了丁日昌的溢美之词,林义哲微笑不答——丁日昌手里的那本《拓海方略》,其实还有一个更为正式的名字——《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 他教的是海军官学生,而马汉的《海权论》则把海军捧成了决定一国之前途的关键力量!至于其中那篇他撰写的前言——当年林义哲自己读到此文时都感觉热血沸腾,就更不用说水师学堂里这些接受过全面的近代化教育,几乎是同时代中国青年中最有视野与责任感的官学生了。 年轻人嘛,总是比较好忽悠的,而象丁日昌这样的有头脑有见识的洋务干才,见了自然也不免击节赞叹…… “你不是说要多写几本书出来么?”丁日昌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拓海方略》的封面,“你多写几本这样的书,让这天下更多的人知道你,赏识你,支持你,这样,这洋务便好办了!” “呵呵,不似郭公之《使西纪程》险遭毁版禁传便好。”林义哲的目光悄然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噢?”丁日昌有些诧异的扬了扬眉。 林义哲给自己倒了杯滚烫的热茶,他把手指贴在氤氲着热气的杯子上——有点疼!疼不可怕,可怕的是挨了打而不知道记得疼,更可怕的是疼了以后甚至都不去了解自己为什么要挨打,怎么会疼?! “在郭公赴英前,朝廷要郭公将沿途所记日记等咨送总署,而他也如此做了。”林义哲的心中猛地感觉一阵绞痛——如果郭嵩焘和丁日昌不是这般实心任事,又怎会背上那万人诟骂的“鬼奴”之名! “那书我看过,写的极好,郭公说西人格致之学,所以牢笼天地,驱役万物,皆实事求是之效也……‘嵩焘欲令丹崖携带出洋之官学改习相度煤铁及炼冶诸法,及兴修铁路及电学,以求实用。’”丁日昌说道,“都是实在之言。” 林义哲点了点头,能将西方的科学技术称之为“实学”,并认为西方的科学技术完全合乎中国实学所要求的实事求是,甚至主张大办学校,广派留学生以引入西学,这些主张和自己一般无二。 “郭公日记中还言:西洋以行商为制国之本,其经理商政,整齐严密,条理秩然。窃观西洋以商贾为本计,通国无一闲;中国重士而轻视农工商三者,乃至一家一邑之中,有职业者不逮百分之一。”丁日昌又道,“郭公能看到西洋之富强首在重商,主张中国也应以工商为本,以使国家富强。此与鲲宇所上奏之‘四民柱石论’如出一辙。” “正是如此。”林义哲道,“这些还都好说,郭公之言,最为士林所忌者,乃是何言,雨生兄想必是知道的吧?” “呵呵,当然记得!”丁日昌一笑,朗声说道,“‘西洋之入中国,诚为天地一大变,其气机甚远,得其道而顺用之,亦足为中国之利。’” “‘嵩焘窃谓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贾,造船、制器,相辅以益强,又末中之一节也。故欲先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法之基,所谓其本末遑而姑务其末者。’” “‘自汉以来,中国教化日益微灭,而政教风俗,欧洲各国乃独擅其胜,其视中国,亦犹三代盛时之视夷狄也。’” “‘三代以前,皆以中国之有道制夷狄无道……自西洋通商三十余年,乃似以其有道攻中国之无道,故可危矣。’” 丁日昌一边复诵着郭嵩焘《使西纪程》里的话,一边看着林义哲脸上的表情。 “西洋有道而中华无道,西洋之政教文明已超越我祖宗旧制,我中华欲图自强,当比法西洋而变法……”丁日昌大笑道,“发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他郭筠仙不是汉奸?那谁还是汉奸?” “雨生兄以为此言如何?”林义哲含笑问道。 “郭筠仙是‘汉奸’,我又何尝不是‘鬼奴’?”丁日昌的笑声里透着深深的悲凉。 “著书立说的事不是不能做,只是要看写给谁看。”林义哲叹息着回应道。 自己写的这些书,比如赠给鸿章的《外国师船图表》,会让李鸿章这等倾心洋务的人如获至宝,但如果说是写给天下所有的读书人的话……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当中,那些满脑子“****上国”的清流士子,仅凭着一个“吾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的番天印,就不知掀翻了几多洋务干才! “真要怪的话,也只能怪咱们泱泱华夏的老祖宗,实在是给咱们留下的太多好东西了!”林义哲的嘴角浮上一丝苦笑。 “是以鲲宇才炮制了篇《西国孝道考》出来,让那起子清流食不下咽?”丁日昌哈哈大笑起来。 林义哲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若辈可恶,非得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不足以挫其锋锐。” 第四百七十一章新造舰计划 “这便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遍观大清国,能想出如此主意者,除你林鲲宇,还真没有第二个人。”丁日昌叹道,“我也曾苦思冥想,如何破得了此‘夷夏之变’之局,总是不得要领,直到读了鲲宇之文,方才顿悟。鲲宇之才,吾不及也!” 林义哲注意到了丁日昌眼中的抑郁之色,知道他是为清流骂他为“丁鬼奴”生迁横受议阻而生气。想起丁日昌的遭遇,他禁不住暗自叹息,对于那些清流顽固派愈发的痛恨。 丁日昌可以说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干上来的,但在他事业的巅峰,却因为热心洋务,和林义哲一样遭到清流们的口诛笔伐,结果与巡抚之位擦肩而过。 丁日昌出生于清道光三年(1823年)六月初一,少负异才,8岁时便学得满腹经纶,落笔成文,超群拔众。9月9日重阳节,陈秀才带学生到明末进士罗万杰隐居地“逸老庵”郊游,回来后叫学生作文,丁日昌作《七律》:“百树梅花扑鼻香,盘湖地是证禅场。拼将佳句消残劫,赖有高风接海阳。故国云深千里梦,空山秋老满头霜。至今陶社分题处,惹得幽人话正长。”陈秀才大为赞赏,问能否再作一首,丁日昌复吟道:“入洛当年早著名,崎岖国步剧心惊。江东漫欲归罗隐,宣室犹闻问贾生。数着残棋难下手,一场春梦不胜情。本期洗耳同巢许,何自听来出壤声。”陈秀才道:“真神童也!”由是神童之名不胫而走,为当地文人所颂扬。道光十年冬,丁日昌因父亲病重辍学。不久父亲去世。此后丁日昌得出洋谋生的大兄日蒸资助,回太平寺再读了两年书,然后回到家里精研医术,采集草药,开了一间医药店。由于他勤恳好学,努力攻读医药书籍,积极挖掘民间医学秘籍,并经常向老中医请教,不久即成了小有名气郎中,治愈了不少病人。在行医的同时,丁日昌仍抽暇攻读诗书,学问日进。道光二十二年,丁日昌到县城应考,得中秀才;其后,曾三次赴广州乡试,却均未中式。但他壮志未消,凡历史地理诗文经济战策兵书无不涉猎精研,俨然成了饱学宿儒。道光二十七年,他感于埔河文庙破败,学子就学无所,倡建汤坑蓝田书院,不几年而功成,为兴学育才作出了不小贡献。他曾作诗“一弓小辟读书岩,蔓草疏茅手自芟。敢诩史长才学识,难尝世味苦酸咸。此时说梦终无益,他日谁知果不凡。惟有旧巢双燕子,依依向我尚呢喃”,表达了当时的状况和心境。 清咸丰四年(1854年),海阳三合会会首吴忠恕率众围攻潮州府城,其时丰顺隶属潮州,丁日昌为邑绅所推,率乡勇千人往援,与吴忠恕军激战于潮州城下,擒获吴军百余人,余众败退,城围顿解。丁日昌由此而名声大噪,奠定了其以后出仕的基础。 咸丰八年春,丁日昌以解围潮州有功,由惠潮嘉兵备道李璋煜荐举,任广东琼州府儒学训导,次年十月擢拔为江西万安县令,踏上了仕宦生涯。丁日昌到任万安后,见“流民比人众,关吏校官尊”,经济萧条,社会混乱,即锐意兴革。首先,他改革衙门办事制度,差役办差,一律由官给盘川,不得向百姓勒索分文。接着,他行文取缔地方乡绅恶霸私设的关卡,凡不遵者,从严查处。其三,他迅速清理积案,平定冤狱。“初期呈词及百纸,三、四期仅四、五十纸,匝月后,二、三十纸而已。”时载丁日昌“每当夜阑秉烛,案牍高可隐人,靡不亲自稽核。每阅至百姓枉屈不伸,或受差凌虐,辄欷欷太息,凄然泪下,或见勤政爱民之事,则呼幕僚共赏。”丁日昌还捐俸兴建云兴书院,致力培育当地人才。书院建成后,丁日昌题楹联云:“何尝饱听滩声,帐此别匆匆,笔底波澜谁健起;安得便瞻厦庇,觉余怀耿耿,眼前桃李几成荫。”如此不到半年,万安县讼事大减,民气以苏,读书之风渐长。丁日昌亦由此深受万安民众推重,当其调离万安时,“奉香拥送者万人。” 咸丰十一年三月,丁日昌调吉安府邑庐陵,到任不到10日,太平军忠王李秀成率部往吉安而来,兵锋所指,锐不可挡。丁日昌与吉安府知府曾咏弃城而逃。三月十一日,太平军兵不血刃,占领吉安、庐陵。三月十四日,太平军主力进攻峡江,吉安、庐陵兵力空虚,曾咏、丁日昌纠兵乘虚而入,收回吉安、庐陵。不久,清廷免去丁日昌庐陵县令,削职为民。 丁日昌革职以后,为摆脱生活困境,浪迹九江、上海、扬州,甚至溯运河北上安徽、山东,四处寻找职业,尽皆碰壁,最后决心回汤坑故乡,再过郎中生活。当回程至九江时,见大江南北人才荟萃。原来是两江总督曾国藩在此招揽各方人才,欲图与太平军抗衡。丁日昌大喜,即寻一旅馆住下,根据自己这几个月流浪生涯中对太平军的考察了解,着意制订了一份进军安庆的方略,然后到总督衙门投呈。时曾国藩正思进取安庆,见丁日昌呈文计划周详,别有见解,不禁心喜,即召丁日昌晋见。丁日昌侃侃而谈,对太平军军力和长江沿线布防情况进行了详细的分析。曾国藩见丁日昌诸事留心,思维周密,不知他文才如何,便又邀入公馆花园散步。询问惠嘉潮各地风土民情后,两人来到一株灿放的梅花树边。曾国藩指着梅花道:“丁县令能否以此为题,作诗一首?”丁日昌道:“勉力为之。”略作思考后,落笔写道:“江南一树梅花发,一树梅花发石岩;花发石岩流水响,石岩流水响潺潺。潺潺滴滴云烟起,滴滴云烟起半山;烟起半山春汛到,半山春汛到江南。”曾国藩看后赞道:“诗绝妙,书法亦上佳。”当日,曾国藩即委丁日昌为九江关卡卡员,并奏请朝廷,于清同治元年(1862)十一月开复了丁日昌原来的官职。嗣后不久,丁日昌到广东会办厘务,曾国藩赞为“廉正明干”、“才识宏远”。同治二年三月,两广总督毛鸿宾委派丁日昌到广东高州县督办火器。丁日昌请同乡黄达权翻译《火器略说》和绘制制作图案,在广州市郊燕塘设立制炮局,很快即制出火炮36尊,炮弹2000多发。这些军火运到安徽为淮军使用,帮了淮军将领李鸿章的大忙。 同治三年五月,江苏巡抚李鸿章奏调丁日昌到上海筹办洋务。丁日昌甫到上海,便协助李鸿章解决了“常胜军”裁撤问题,“常胜军”按期裁遣后,李鸿章对丁日昌的能力备加赞赏,并上奏朝廷,委丁日昌为苏、淞、太道,并要他创办江南机器制造总局。丁日昌买下美商旗记铁厂,合并上海、苏州两个制炮局,顺利创建了当时中国最大的枪炮厂——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再次显示了过人的能力。 同治六年夏秋之交,江苏境内风雨大作,清水河洪水滔滔滚滚,冲决了堤坝,淹没了大量田庄。时丁日昌在两淮盐运使任上,受江苏巡抚李鸿章委任前往治理。沿途只见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丁日昌心急如焚,行装甫卸即率各级官吏督修堤坝,并亲自担石填堤。然而,在湍急的洪流中,投下的石块泥沙多被冲走,收效甚微。丁日昌眉头紧锁,苦苦思索,想到一法,叫人砍来大批青竹,编成一个个肚大口小的箩筐,然后将沙石装入其中,再加投掷。此举果然奏效,不旬日间,堵住了决口。而后,丁日昌督率民役,昼夜奋战,筑起了坚固的堤坝。后来,当地群众称这道堤为“丁公堤”,纪念丁日昌的功绩。 同治六年十二月,丁日昌升任江苏巡抚。当时官场多为贪婪庸碌者充斥,吏治一片黑暗。丁日昌为自勉及训诫各级官吏,作一楹联贴于抚衙朱红大柱上。联云:“官须呵出,干来若处处瞻顾因循,纵免刑章终造蘖;民要持平,看去使个个流离颠沛,忍将膏血入私囊。”丁日昌主政江苏两年多时间,励精图治,仅清理积案就达27万多宗。朝廷为之诏示各省,以丁日昌为勤政榜样。 事实上,林义哲和丁日昌的交集,很早就开始了,尽管二人并未谋面。 二人的第一次交集,是在天津教案期间。津案发生后,清廷谕示直隶总督曾国藩办理。但是法国方面狮子大开口,以至案件迁延不决。清廷谕令丁日昌星速赴津,帮同办理。丁日昌于七月二十五日到达天津后,进行了深入调查,在同法国方面交涉时,丁日昌一再指出法国驻天津领事丰大业开枪致使民情激愤,要求法国方面逮捕丰大业治罪;至于焚毁教堂等建筑及误伤无辜,亦属事出有因,除严办下手之人外,损毁建筑由总理衙门与各国协商赔款,误伤者后事由大清协助办理。法国公使等在确凿的人证物证面前,无可奈何,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得知后下令逮捕了丰大业。天津教案后来在林义哲的暗中斡旋下得以顺利解决,而在教案交涉期间,曾国藩心力交瘁,都是由丁日昌出面交涉,教案的解决,丁日昌其实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在天津教案顺利了结后,丁日昌深深的感到,积弱的中国,欲图强盛,必须把造就人才作为第一要务。逗留天津期间,多次向曾国藩进言,鼓动曾国藩上奏朝廷派遣学生公费出国留学,得到了曾国藩的赞同。加之林义哲和李鸿章的助推,曾国藩的力奏得到了清廷的允准,外派官学生留学终于得以实现。是为二人第二次交集。 同治九年,丁日昌经深思熟虑后,上《条议海防》奏折,提出《海洋水师章程》,建议设立北洋、东洋、南洋水师,大力鼓吹洋务,深得朝廷嘉许,所提建议多为采纳实施。但如此一来,丁日昌却受到了保守顽固派的忌恨,虽然他能力出众,清正廉明,勤政爱民,但却被清流党骂为“鬼奴”,每当朝廷要升他的官时,总会有人跳出来阻挠,象这一次他本来是要由江苏巡抚转为福建巡抚兼总理船政大臣的,但因为清流党参劾他“结党营私”,结果只以巡抚衔担任了总理船政大臣。 “他们越是提这夷夏之防,我便越是要破了他们这个身之根本,为洋务之兴扫平道路。” 林义哲知道丁日昌脾气急,现在又在病中,生不得气,便适时的将谈话内容转移到了二人都感兴趣的造船上来。 “那些奸佞宵小,自有收拾他们的人,雨生兄不必理会。我等实心任事,干出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出来,无愧于天地良心即可。”林义哲说道,“象雨生兄主持船政,新造之‘元凯’、‘登瀛洲’工期得以提前,早入海军,这成绩是明白摆着的,朝廷绝不会视而不见。” “此二舰工期之速,并非我督导之功,实是船政员匠手艺已成,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丁日昌笑了笑,说道。 而一提起造船,丁日昌的兴致明显的高了起来,刚才的抑郁之气也一扫而光。 “我看过鲲宇所设计之‘开济’舰图纸,精妙绝伦,法人亦赞叹不置。若能于我在任时得见此舰入我海军之列,则平生之愿足矣!”丁日昌兴奋地说道。 “雨生兄过誉了,以雨生兄之才,此舰定然得成无疑。”林义哲笑道。 丁日昌随即问起了林义哲设计“开济”级装甲巡洋舰的经过,林义哲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凭借后世的记忆,生搬硬套的法国“杜居土路因”级巡洋舰的设计,便拿过丁日昌桌上放的那本自己写的由总理衙门新刊刻发行的《西洋船炮图说》,给丁日昌讲解起来。 在林义哲的一通狂侃之下,丁日昌佩服得五体投地,二人接着由造船谈到了海军,林义哲对丁日昌设立“三洋水师”的建议非常赞赏,二人谈得投机,待到日上三竿,兴犹未尽。 “现下我已着手准备开建‘开济’,只是我算了算,‘开济’若成,所费当不少于白银70万两,你给我留的底子好,现下款项尚足用度,海关协饷那一块的银子也返还了,但恐‘开济’开工后,若户部拨款和日人赔款不到位,只怕要难以为继了。”丁日昌想到沈葆桢和林义哲当年在任时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和自己未来可能面临的经费困难,自嘲似的说道,“听闻鲲宇每于船政用度最难时,举家资以为周济,我没有尊夫人经商的本事,届时少不得又要拿海关的那些个蠹虫开一开刀了。” 听到丁日昌的话,林义哲想起了丁日昌创办江南制造总局时曾迫不得已从海关贪墨之员那里榨了4万两银子作为开办经费的事,林义哲不由得暗暗好笑。 那是同治三年秋天的事,当时清廷委托税务总司为建立机器制造总局筹款,但一直一无所获,丁日昌愤慨之余,亦觉担子沉重,曾作诗云:“不筹盐铁不筹河,独倚江南涕泪多。师夷何日能制服,欲问浦江泪更多!”正自心中踌躇,忽耳畔飘来丝竹之声。抬头一看,一幢花园别墅赫然呈现眼前,不觉心中一动,紧皱着的眉头随之舒展开来。原来,此别墅为海关通事唐国华所有。唐国华是广东香山县人,在海关任职几年,与卡员张灿互相勾结,索贿收贿,敲榨勒索,狠赚了一笔钱。对此,丁日昌早有所闻。次日,丁日昌带着僚属来到海关,叫来唐国华和张灿,要他们交出账本。丁日昌说:“久闻两位老兄敛财有术,本道台现筹建机器制造总局束手无策,请有以教我。”唐张两人吓得浑身战栗,生怕贪赃枉法的行为漏底,忙说:“不敢,不敢,请道台大人看在同乡的份上,松一松手,筹建机器制造总局的款项我们当尽力报效。”随即,唐国华和张灿各报捐银2万两。丁日昌收了银子,斥责二人贪墨之罪,但因为捐了银子,继往不究,命二人自此收敛改过,否则严惩不贷,二人唯唯而退。而有了这4万两白银以后,丁日昌顺利的办起了江南机器制造总局。 “雨生兄这也是个办法,呵呵,不过,即便如此,所得银只怕也是寥寥,不足造船之用,且非长久之计。”林义哲道,“船政枪炮所得利不少,可以接济一些,令外,我到时再帮雨生兄想想办法。” “那就有劳鲲宇了!”听了林义哲的话,丁日昌禁不住喜形于色。 第四百七十二章不情之请 “此外还有一法。”林义哲将自己的另一个计划说了出来,“待‘元凯’、‘登瀛洲’二舰下水,船台空出,而‘开济’之款未到,可先造内河炮艇,盖此等炮艇体量较小,工艺简单,成船较速,而朝廷‘定国是诏’数下,令各省停造帆船,改用火轮船,各省需用甚多,民间亦有欲购者,多造些此类炮艇,可得大利,以所得之利款,再造大舰,则可从容周转矣。” “原来鲲宇早有打算。”丁日昌听了林义哲的话连连点头,表示赞许,他看着林义哲胸有成竹的样子,笑着问道,“鲲宇是不是连这内河炮艇的样式,都设计出来了?” “果然瞒不过雨生兄。”林义哲笑着取过纸笔,在桌上给丁日昌大概的画了起来。 和装甲巡洋舰“开济”选自法国的“杜居土路因”一样,林义哲给出的两种炮艇,也是选自法国海军所装备的型号。 19世纪的法国海军的炮艇,以排水量250吨为标志,分为上下两类。超过250吨的炮艇,主要定位为能执行巡洋行动,称为远洋炮艇,可以单独或者跟随其他军舰开赴远海作战。250吨以下的炮艇,定位为在内河或海岸活动,称为近岸炮艇。由于中国新炮艇的作战环境被设定为内河,因此两型被命名为“罗星”和“青洲”级炮艇均为250吨以下的小型近岸炮艇、皆为铁壳军舰。“罗星”级借鉴了法国“大斧”级(法国海军有用兵器的名称为炮艇命名的做法,象法国海军南圻支队的“马枪”、“标枪”、“土耳其弯刀”等炮艇,也都属于“大斧”级),排水量仅有95吨,艇长27米,宽4.8米,吃水1.3米,航速7-8节,装备1门75毫米克虏伯膛炮(自林义哲访德订购100门75毫米炮后,又陆续进口了同型炮400门),2门40毫米哈乞开斯五管机关炮,2挺林氏机枪。“青洲”级比“罗星”级更小,排水量80吨,艇长23米,宽4米,吃水1.2米,装备3门40毫米哈乞开斯五管炮和3挺林氏机枪。这两种炮舰没有采用法国人惯用“小船扛大炮”的做法,外型也和蚊子船不同。以实战角度看,法国内河炮艇存在一项较为致命的缺陷,即这种在周旋余地很小的内河活动的船只,竟然没有任何近防的速射火炮,一旦在内河陷入岸上布设的埋伏,命运就十分堪忧了。而“罗星”、“青洲”的武装配备侧重于近战速射武器,面对武装程度不高的匪军盗寇无疑比法国炮艇要更为强大。 “鲲宇果然高明,此是‘以船养船’之法,愚兄当速行之。”丁日昌看了林义哲画的设计草图,不由得大喜过望,他主持江南制造总局多年,虽然后来离开了,但一直时时关注它的发展和运营情况,在江南制造总局陷入经费困境时,他也曾和李鸿章一样忧心不已;林义哲给李鸿章出的那个造小火轮以助海运的主意,令江南制造总局起死回生,丁日昌亦有耳闻,曾专门致信李鸿章询问详情。而这一次听了林义哲出的这个主意,他立刻便认识到了可行。 丁日昌是个急脾气,当下便马上和林义哲商量起相关细节来,而林义哲不想打扰病中的丁日昌休息,是以在和他商谈了一会儿之后,便打算告辞。 正在这时,亲信仆人林福在丁日昌府上管家的带领下,快步来到了丁日昌的卧房。 看到林福明显是来丁日昌府上找自己的,林义哲不由有些奇怪。 林福先是向丁日昌行礼,接着便来到了林义哲的面前,将一份电报交给了他。 “大人,朝廷有电旨来,命大人火速进京,处理滇案善后事宜。” 林义哲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接过电报仔细看了起来。 电文的内容并不长,里面说英国方面已经依照总理衙门的要求撤换了驻华公使,要林义哲火速进京,就滇案善后事宜进行处理,并另有委任。 林义哲看完了电报,并没有避讳丁日昌,而是将电报给丁日昌看了起来。 “朝廷另有委任?”丁日昌有些担心的说道,“别是京里头又有谁在你背后嚼起了舌头根子,朝廷改了主意,找借口免了你的筹海大臣?” “有人嚼舌根子是一定的,但未必能动得了咱们。”林义哲没有告诉丁日昌宝廷的事,“免职倒应该不会,只是有可能打发我出去走走,呵呵。” 听了林义哲的话,丁日昌想起了之前清流参劾林义哲和李鸿章等封疆大吏“结党”、“藩镇”的折子,不由得怒气又生。 “鲲宇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万不可着了那起子清流的道儿。”丁日昌道,“若真打发你出使,只怕他们便会向对付郭筠仙一样的对付你了。而你出使在外,分辩不易,总是吃亏的。” “不妨事,现在咱们不是有了电报了嘛。”林义哲笑了笑,说道,“而且就此出去走走也不错,朝廷如今要大治水师,我国能造船之厂寥寥,欲要从速成军,莫过于买船一途,要真是出去的话,便可广访西洋诸国,择优而购了。” “这倒也是。”丁日昌点了点头,忽然说道,“鲲宇,你我一见如故,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鲲宇帮忙。” “雨生兄但言无妨,只要愚弟能够办到,定不推辞。”林义哲立刻答道。 “是这样,愚兄七弟日盛之女,小名璐华,数年前于码头走失,鲲宇海外人脉广博,又有亲友,可否帮忙打探,寻找一下她的下落?”丁日昌想起了往事,眼中闪过一丝悲戚之色。 “竟有这事?”林义哲吃了一惊,赶忙细问端详,“令侄女是如何走失的?” “个中缘由,一言难尽!”丁日昌似乎是不愿意回忆这段痛苦的往事,他叹息了一声,扼要的答道,“曾有家仆报知,称于码头上看见过她,是为一个不甚熟识的汉子抱上了去英国的船,此女本为双生姊妹,走失的是妹妹,姐姐尚在,鲲宇在英伦既有亲友,可否帮我打探一下,若能寻到最好,就是寻不到,天命而已,我已尽了人事,也算对得住七弟了。” “愚弟记下了。”林义哲道,“雨生兄放心,这事儿,包在愚弟身上。” “那便多谢鲲宇了!”丁日昌感激涕零道。 林义哲看着丁日昌激动的样子,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历史时空当中的丁日昌,为什么会成为首倡保护海外中国侨民的先驱了。 在后世人的一般印象中,丁日昌是中国近代富有改革精神的政治家,洋务运动的实干家。但不为人知的是,他在办理洋务和对外交涉中,对海外华侨有了新的认识,较早提出了一系列重视、关心和保护华侨的建议和措施,其中不少为清廷采纳,是一位功不可没的护侨先驱者。 丁日昌的护侨思想首先源于他对海外华侨的经济力量迅速成长,有利于中国“自强求富”的认识。19世纪以来,资本主义经济在全世界的发展给勤俭精明的华侨提供了发展条件,西方殖民者与土著的隔阂更使他们有了发展良机,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到19世纪后期华侨已经有了相当的经济力量。最先认识到海外华侨实力的,是一部分与“洋务”相关的沿海地方官员。同治五年(1866年)七月,广东巡抚蒋益沣上奏“内地闽粤等省,赴外洋经商者人非不多。新加坡约有内地十余万人,新老旧金山约有内地二十余万人,槟榔屿、伽拉巴约有内地数万人。”奏请朝廷“派遣使臣前往各处,联络羁维,以便上下之情通,而内外之气聚”。随后,“出身贫寒,起于州县,周知民隐,而又生长于广东侨乡”的丁日昌指出“查闽粤之人,其赴外洋经商佣工者,于暹罗约有三万余人,吕宋也有二三万人,加拉巴约有二万余人,新加坡约有数十万人,槟榔屿约有八九万人。新老旧金山约有二三十万人。”建议清廷“妙选使臣,分驻各国,或数国兼遣一使,或一国专遣一使”。他还陈说遣使的作用可以“通中国之情款”,则中国出洋之人,必系恋故乡,这样“中国就多得一助”。 虽然有少数地方督抚大员表示反对遣使,但由于洋务派首领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的极力赞同,加上西方列强的压力和劝诱,总理衙门最终决定遣使出洋,但在人选问题上颇费周折。当时,传统观念仍深深地影响着大多数清朝官吏。他们多不屑从事外交,甚至对出使外国视为畏途。1875年郭嵩焘被任命为中国驻英公使,其友人李鹤年和冯誉骥极力劝他不要到“蛮夷之邦”。洋务派官员则担心中国缺乏可充当使节的人才。对于人选这一问题,丁日昌有独到的见解,他在《海防条议》中说涉外人才,“只要能任时局之艰巨,不必复计资格之有无”。同治七年(1868年),丁日昌独具慧眼,将出身秀才的李风苞推荐给两江总督曾国藩,建议派李风苞随容闳前往外国考察。光绪元年,丁日昌又推荐李凤苞出使外国。李风苞先后到了法国、英国,后来署理驻德大臣,兼充出使奥地利、意大利、荷兰大臣等,成为当时外交界的佼佼者。另外,丁日昌选才的目光还投到华侨之中,“现在新加坡俄国领事,即中国番禺人胡姓(胡璇泽),新加坡十数万华人皆听胡姓号令指挥。”建议清政府联络新加坡侨领胡璇泽充任领事,具体提出借用当地侨领作为驻外领事的方案,以解决一时乏人“堪膺此选”的矛盾。后来陈善谦(小吕宋首任代摄领事),张振勋(槟城副领事、新加坡总领事),张煜南(槟城副领事)等当地华侨社会的侨领均成为一方领事。 丁日昌非常关注华侨在国外的命运。晚清时期,海外华侨达数百万之多,分布区域从南洋到南北美洲、非洲、澳洲,遍及全世界。当时的中国“华民之寓居外洋,往往以势孤气馁,为他国之人所轻侮”,急切地盼望清朝能够派官员加以保护。清政府对侨民不仅不关心,且加意防范。丁日昌破除陈规,直抒护侨的思想。他在1867年答复总理衙门关于遣使问题时就建议清政府“设立市舶司赴各国有华人处管理华人”,对海外华侨加以保护和联络,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在海外设立类似西方领事馆的机构来管理华人。丁日昌由遣使引出的设立领事馆的建议并没有马上为朝廷所采纳。直到1877年,丁日昌与在伦敦公使任上的郭嵩焘遥相呼应,才终于力促清廷在新加坡设立了中国第一个驻外领事馆,使中国政府按照十九世纪的国际惯例行事,在本国侨民众多的地方设立领事馆保护侨民利益。由那时起,清廷先后在20多个国家设立了45个领事馆。 光绪元年(1875年),丁日昌任福州船政大臣,提议派遣铁甲舰远巡外洋宣慰侨胞,保护华侨,“中国洋面延袤最宽,目前大小铁甲船极少须十号,将来自能创造极少须三十号,方敷防守海口以及游历五大洲保护中国人。”第一次到南洋巡历的中国海军军舰是福建船政厂的自造军舰,于1876年底到达新加坡,激起华人社会的热烈反应。1876年以来,清朝北洋舰队先后5次访问南洋华埠,祖国军舰所到之处引起华侨社会的轰动,“海隅百姓,得瞻宗国旌旗,无不欣欣然,额首欢呼,欢声雷动。” 清朝第一次认真从事对华侨的外交保护始于对古巴、秘鲁华工事件的交涉。古巴、秘鲁华侨不断禀告清朝,陈述受虐惨状。1874年,清朝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派出陈兰彬、容闳等人往古巴、秘鲁调查华工受虐情事,搜集各种证词、禀诉,再与秘鲁、西班牙政府交涉。在选派交涉代表人选的问题上,李鸿章上奏“丁日昌……熟悉洋务,操纵悉合机宜”且“素为洋人敬服”,极力推荐丁日昌为换约代表。丁日昌于光绪元年七月初七(1875年8月7日)与秘鲁政府代表爱勒莫尔进行交涉,丁日昌照会秘鲁政府,“妥将以前苛待华工弊端,尽行革除,遵照专条及和约办理。严令将华工身家资产,皆得保护,以昭信守。”秘鲁复照说:“查华民在于本国佣工者,本国志在实力保护,不容稍受委曲情事……以期为华工尽除一切弊端,使其皆得安居。”其后,清政府与古巴签订了《古巴华工条款》,与秘鲁政府签订《中秘会议专条》,《中秘通商条约》,在这些条约中,都有专门保护华工的条款,此后古巴、秘鲁的华侨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善。 在处理古巴事件的过程中,丁日昌对海外侨民的艰苦处境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在任福建巡抚期间,上奏“闽、粤两省人多地少,所有无业穷民年来秘鲁、古巴、小吕宋等处贩卖出洋为之佣工,每年何止数万人。惟洋人视华侨如犬马,一入牢笼永沦苦海。大约百人出洋,在途受饥寒委屈而死者约十分之二,到地后被其凌虐摧残而死者又约十分之五,更有受虐不堪相率群投海中,又有自卧车路甘被火轮碾毙;即生者亦复去家数万里,杳无音信,父母妻子只能于梦寐见之。言者伤心,闻者下泪”,对流寓海外的侨工、侨商,他关注的情怀跃然纸上,与之相适应的是他积极采取对策,一方面严厉打击拐骗活动,建议清政府禁止外人在沿海各地设招工局(俗名“猪仔馆”),要求地方督抚同官绅按照条约,妥拟杜弊章程,严禁诱骗华工出国。另一方面,他也认识到土地和人口矛盾日益尖锐,中国人向海外移民已形成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对已出洋之华民,只能采取措施,予以保护。鉴于海外华人虽倍受压迫,却投诉无门的状况,丁日昌提出了在通商口岸设立“新闻纸馆”,“外出商人出面,而密派妥员总司其事,……中国人而被外国人欺凌者,皆可写入新闻纸,布告各国,咸使闻知,使归曲于彼。”动员社会舆论,披露华侨疾苦。 丁日昌的护侨思想可以说是19世纪下半叶海外华侨社会形成和发展的客观反映,华侨社会自身经济力量的壮大以及向祖国请求保护的呼声,渐渐引起了清政府朝野内外有识之土的重视。他们开始呼吁朝廷,联络保护华侨、利用侨资振兴国家,丁日昌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清政府对海外华侨的政策,开始由放任自流转变为保护和管理。在这一变化过程中,丁日昌作为中国设领护侨的先行者,可以说起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 第四百七十三章守礼怀恩 丁日昌的这个不情之请让林义哲明白过来,丁日昌之所以如此心系海外华侨,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自己对此有着切肤之痛! 象这种拐走中国女童的事,丁日昌所讲述的,其实在中国是广泛存在的! 远的不说,象那一次发生在日本横滨港的“玛耶西”号事件,虽然在日本政府的帮助下,中国方面解救了全部被拐华工,但仍然有一名小女孩被船长偷偷带走,最后下落不明(小女孩因可在上自由走动,且脸色红润,未见受虐待,日本官员没有带她下船,结果船长逃离日本时偷偷将她带走了)。 如今在自己的努力下,中国海军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那么海外护侨行动,也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了! 自己在“请兴海军护海商经略大洋折”(简称“筹海折”或“拓海折”)里已经说明了保护海外侨民的重要性,接下来,是该促使朝廷开展进一步行动的时候了! 林义哲和丁日昌又谈了一会儿,正欲告辞,丁日昌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命人取来了一份电报。 “此是广东张抚台给我发来的电报,并要我转咨鲲宇,速速回复。”丁日昌道,“此是昨儿个的事,我正要派人送于鲲宇,不想鲲宇先过来了,正可交于鲲宇。” 听到是广东巡抚张兆栋发来的电报,林义哲不由得一愣。 他和张兆栋以前并无交集,广东那里也并没有电报,若要发电报,需要通过香港中转,而张兆栋竟然想到用电报这种方式给丁日昌发来电报,显然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林义哲接过电报看了一眼,眉头立时紧皱了起来。 张兆栋在电报里委婉的告诉丁日昌说,山东巡抚丁宝桢向广东方面下了单子,为山东的荣登水师订购14艘赶缯船(赶缯船,是中国传统大型福船的一种,因船底为防藤壶等海虫腐蚀而经常涂上白灰或白漆,所以又称“白底船”。现在已经不能作为战船使用,在民间多用作渔船)。 对于山东方面订购赶缯船的举动,张兆栋对此表示不解,便发电报向现任船政大臣丁日昌询问,丁宝桢订购的这些赶缯船,是不是要在船政装上小火轮用的轮机,因为朝廷在“定国是诏”当中已经明令各地不许再造传统的木帆船装备水师,而是一概要使用蒸汽机船,原有已经装备的木帆船要逐年渐渐裁撤,以数艘木船顶一艘蒸汽机船,省下的经费用于蒸汽机船的维护和保养。而山东方面竟然在这时还要增购赶缯船,张兆栋表示“殊不可解”,于是给丁日昌发了电报询问,并要丁日昌“转咨筹海大臣”也就是林义哲,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因为林义哲现在是“筹办海军事务大臣”,凡与海军海防有关的事,他都能管得到,是以张兆栋才发了一封这样的电报。 至于张兆栋为何没有直接给林义哲发电报,林义哲现在已经不是官场新丁,对于这当中的曲折,已然不用别人指点,便知道得十分清楚。 张兆栋和丁宝桢都是巡抚,算是同僚,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也并无仇恨,而丁宝桢数次参劾林义哲,林义哲的爱妾额绫又等于间接被丁宝桢害死,二人的仇怨天下皆知,如果他行文林义哲咨询此事,有打丁宝桢小报告的嫌疑,但丁宝桢订购赶缯船的事确是有违朝廷旨意,他如果知情不报,事后朝廷得知此船是在广东所造,他这里也难以交待,是以他才玩了这样的“曲线救国”的一手,发电报给丁日昌,由丁日昌再向林义哲透露消息,这样一来,两头都不得罪。 “他丁宝桢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抗旨!”林义哲怒道,“明知道水师装备此类帆船无用,一旦遇有战事发生,徒然害掉许多水师官兵性命,还要添造此类废物,他丁宝桢是何居心?” “是啊,澎湖水师和厦门水师死难将士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么?”丁日昌也愤然道。 “雨生兄,你火速给张抚台发一封电报,告诉他,丁宝桢弄的这个赶缯船的事儿,让他先给压一压,这个船不能给他造,不让他虚费国帑!”林义哲略一思忖,“待我和少荃兄商议一番之后,再做定夺。” 此时的林义哲,心里已然明白丁宝桢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了。 朝廷已然明定国是,准备大办洋务,而丁宝桢在这个时候订购赶缯船,摆明了是想用这种办法阳奉阴违,待到赶缯船入手之后,再向朝廷上奏说明木船便宜省钱仍然可用,然后便可以达到抵制装备蒸汽机船的目的。 林义哲的嘴角微微一扬,这是个机会!简直是白捡的机会!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丁宝桢!这是你自找的!你就别怪我了! 离了丁日昌的宅第,林义哲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来到了山顶,登高远望。 此时的马尾港内,万樯林立,大大小小的商船往来如梭,岸边巨舰林立,人流往来不息,好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 看着这一幕,林义哲心中阴郁尽去,豪气渐生。 琉球,那霸港。 今天的那霸港,到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一派喜庆热闹的气氛,连港口的外国军舰和轮船也都挂满了彩旗,以示庆贺。 因为今天,是那霸港和琉球国都首里分别更名为“怀恩港”和“守礼城”的日子。 在林义哲派出船政水师舰队击灭驻守琉球的日本军警,助琉球复国之后,琉球君臣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和纪念之意,琉球国王尚泰上书大清朝廷,请求将琉球的国都首里改称“守礼”,那霸港改称“怀恩港”,以示琉球永守中华上邦之礼,永铭“天兵复国”之恩。两宫皇太后见书之后大悦,欣然同意,慈安太后御笔亲书“守礼天门”,慈禧太后御笔亲书“怀恩永固”,制成金匾,赐以银印,并赏金币,玉如意,绢绸彩缎等礼物。琉球国王尚泰感激涕零,特意选择吉日举行盛大的更名仪式,并定该日为“怀恩节”。 今天便是举行仪式的日子,为了公示天下,琉球政府特意邀请各国驻琉球领事前来观礼。而作为船政水师统领和中国驻琉球的最高军事长官,贝锦泉当然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站在炮台上的贝锦泉,看着这热闹的一幕,心中激荡不已。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有如此荣耀的一天。 远处的海面上,升起了数道淡淡的烟柱,贝锦泉举起望远镜望去,隐隐的见到了数道劈波斩浪的舰影。 不多时,这些舰影的身形渐渐的清晰起来,贝锦泉看到舰桅上那迎风飘扬的红色龙旗,心情又一次激动起来。 他知道,这是会操远洋的船政水师和北洋水师,特地远道而来,参加琉球国举行的更名大典。 看着这壮观的一幕,贝锦泉的眼前,竟然浮现出了多少年前的一幕…… 而那时的他,仅仅是一名轮船上的舵手…… 那是1855年盛夏的一天,北洋山东芝罘岛海面上,突然出现一股浓浓的黑烟,黑烟下面,是一艘人们从未见过的大船。船的两边,有两个巨大的像车轮一样的东西,在隆隆地转动着。大船劈波斩浪,速度奇快,上面没有樯帆,却高矗着一根粗粗的圆筒,黑烟正是从那里冒出来的。更让人惊异的,是这大船的船头和船尾,各安放一门锃亮的西洋大炮。人们又疑惑又恐惧,急忙报告官府。官府毕竟见多识广,马上弄清这是一艘西洋轮船,而且是兵船。这艘西洋兵船到北洋干什么来了?当时距第一次鸦片战争才十几年,虽已五口通商,但通商口岸全在东南沿海,北洋并无西洋船的影子。现在居然气势昂昂来了一艘,难道又要生出什么战祸不成? 山东巡抚崇恩命令火速查明。不久报告上来,原来这船确是西洋船,但非西洋人所有,而是大清浙江宁波府的一艘船,是宁波商人集资自西洋购买的,为宁波商船队的武装护航船,它的名字叫“宝顺”轮。崇恩大为光火,为虚惊一场,也为胆大妄为的宁波人。他立马上奏朝廷,咸丰帝大怒,下圣谕诘问浙江巡抚,厉令查明是谁发给“宝顺”轮执照,允许它开到海上,要治经办人的罪,不得欺隐。圣旨到了宁波府,宁波知府段光清马上召集与此事相干的绅士们,商议如何回复旨意。一位叫董沛的绅士从容说道:“这不难回复。商人拿自己的钱购买轮船以保护商船,这是官府不能禁止的。船是建造于西洋的,是西洋船,但它卖给了商人,就是一条商船。官府发给商船护运执照,是按律例的,不管这船是谁造的,来自何处。”段光清一听十分有理,就照此话回奏浙江巡抚何桂清。何桂清也觉得有理,便照此上奏朝廷,咸丰帝阅此奏章,龙颜没有再一次大怒,只是朱批三字:“知道了。”于是此事就搁下不问,不了了之了。 咸丰皇帝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举动呢? 众所周知,咸丰是一个不太走运的皇帝。自他1851年刚登上龙椅,便听到了一个让他焦头烂额的名字:洪秀全。 自从四年前太平军起事后,举国为之动荡,南方更是被太平军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南京早已在两年前被攻陷,成了太平天国的都城天京,上海也曾为小刀会所据。南方的战乱,又加之黄河的决堤,使得关乎国家生存命脉的内河漕运完全阻断,朝廷就要断粮了。而正是宁波商人的船队,从海路为京师运输了大量的粮食。何为漕运?漕运是指历代将所征粮食由水路解往京师或其他指定地点的运输。漕粮是供应官吏和军队的口粮。漕运始于秦始皇,自古有之。有清一代显得更为突出。浙江素称鱼米之乡,所担负的漕运任务自然繁重。在19世纪50年代,浙江“正耗漕米为100多万石”,而在当时,全国漕粮是400多万石,浙江一省就要占全国漕粮的四分之一。浙江的漕米以前是通过大运河运送的,而从1851年太平天国起事后,内河漕运已经阻断,于是,户部仿效元朝,改内河漕运为海运。 自古便有海运传统的宁波商船,便成了漕运的主力。航运业是宁波人主要的也是最擅长的经营行业之一。宁波人有着从事沙船、帆船运输的有利条件。宁波地处浙东沿海,优良的港口条件和内河外海的便利交通,使宁波造船业一贯发达。“造小船一只,只需数金,鄞、镇沿海之民,稍有本力者,一家自数只、数十只不等。自清代以来,宁波便形成了海上运输的两大船帮:“南号”和“北号”。当时由镇海出口,由定海而南下,则为南洋,由定海而北上,则为北洋。南号商船只走南洋,北号商船只走北洋。南号船帮最初主要由福建、广东在宁波的商人组成,采购福建木材,从事贸易。北号最初则由江苏、山东在宁波的商人组成,采购山东特产枣、豆、油等。道光年间,宁波港出现了繁荣势头,商业船帮总数不下六、七十家,约有大小海船400艘。五口通商后,外国航运势力大举入侵中国,轮船排挤帆船,到了1850年,南北号商行只剩下20多户,木帆船100余艘。正当宁波的船主们愁苦不已的时候,商机到了。浙江漕运改为海运了。商人们抓住机会,迅速修造船只,木帆船大量增加,呈现兴旺景象。1853年,浙东首次海运漕米入津。宁波300多艘沙船、卫船中的180艘被雇佣运送漕粮,其中北号一个商行能单独派出6艘船以上的就有11家。当年便由鄞县、镇海、慈溪三邑九户北号船商捐资10万,在宁波江东木行路建成了“辉煌煊赫,为一邑建筑之冠”的甬东天后宫和庆安会馆。这是北号商船帮事业发达的象征。“北号商家自置海船,大商一家十余号,中商一家七八号,小商一家二三号。”应付官差的办法是:“由商自派,以三股之二当差,以一股自留运货。”咸丰年间,宁波南北号商船达到了鼎盛,拥有海船不下六七百艘,加之其他商号的船只,当时宁波以北沿海航运的土著船只在3000艘以上。如此兴旺的财运,让宁波船商们欣喜不已。可是,随之一个令人恐惧的拦路虎狰狞地出现了,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了他们的金钱,甚至生命。这个让宁波船商寝食不安的恶梦,就是海盗。 早在宋代,东南海洋便为“海寇之渊薮”,海上“盗贼啸聚”,“盖常有之”。宁波也多为海盗荼毒。明代宁波沿海更有倭寇肆虐。清代到了咸丰初,太平军起义,朝廷官员忙于内地的防剿,无瑕顾及沿海,海盗复又蜂起。海盗“自咸丰初年,即游弈巨洋,行劫商旅,官兵莫能制。”当时洋面海盗猖獗,上面命令水师护送商船出洋,驻在镇海口的清军水师畏惧不出。当地官员早已看透了腐败无能的清军水师,他们根本不是骁勇善战的海盗的对手,于是就雇佣招安的广东籍海盗来剿捕海盗,后又雇佣葡萄牙人剿灭海盗。随后美国、荷兰、英国等国水手也相继受雇。1854年,被夺走生计的广东艇的海盗脾气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和洋人大动干戈,击沉英国船三艘,打死三名英国人,俘获六艘外国船只,让洋雇佣军们大为气沮。当时的海盗在宁波外海洋面横行无忌,一直漫延到宁波北号漕船的整条北洋航线上。他们劫船后,便索取巨额赎金,最后到了派同党大摇大摆进宁波城,公然高坐大堂,和被劫商船船主或家人就赎金讨价还价的地步。北号的漕船损失巨大,诱人的商机眼看就要被这些海盗给断送了。而海盗们的猖獗,也激起了宁波商人的义愤。利益和自尊心的强大驱动,使他们做出了一个在当时可以说是无比大胆的举动。 当时整个中国,还没有一艘用蒸汽机做动力的洋船。而洋船留给国人的印象,是一种被轰开了国门的耻辱,从皇帝到百姓,对这洋船多是又畏又恨。可偏偏就有了这么一群宁波人,看到了这坚船利炮的洋船可以拿来为我所用,居然想要自己拥有一艘。也许,当时他们做出这个大胆的决定,并没有想得太多,他们没有想到,在1854年冬季的庆安会馆中,他们将要结束一个帆船的时代,而开创一个轮船时代。 宁波北号的船商们向广东的英商购买了一艘大轮船一艘,定价70000银元,取名“宝顺”。 “宝顺”轮买来的时候是一只商船。但是它不是一只一般的商船。被改装成一只载兵驾炮的武装护航船,船上在前后各装上一门西洋大炮。这只武装护航船的战斗力要远远超过海盗船,是一只不是兵船的兵船。 第四百七十四章贼心不死 宁波人在广东买下宝顺轮后,又招募了广东和福建籍的水手七十余名。这些人被称为“得力水手”,甚至被称为“死士”。得力,一方面说他们深熟水性,更是说他们对剿捕海盗的作用;而“死士”,则是说他们作战是不要命地勇敢。这些水手,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水手了,而成了水兵了。而在后来的战斗中,他们还上岸追击消灭海盗,简直就是一支早期的海军陆战队。他们配备的武器,是火枪。 贝锦泉现在仍然记得,当时自己在“宝顺”轮上司炮舵。宁波府将“宝顺”轮列档入册,还发给了“宝顺”轮出海的执照,海盗们不知道宁波商人已经有了利器,照旧在海上猖狂。到了第二年,也就是1855年,广东海盗船30余只在福建、浙江海面上肆意抢掠,又窜到北洋,和其他海盗会合。运送漕粮的船只都被堵住了。农历六月,“宝顺”轮出洋,七月七日在复州洋轰击海盗船,击沉5艘,击毁10艘。十四日在山东黄县洋、蓬莱洋击沉4艘,俘获1艘,焚毁6艘。残余的海盗上岸逃窜,船勇奋力追击,杀死海盗40余人,俘虏30余人。十八日在山东石岛洋击沉1艘,救出被劫江浙船只300余艘。短短11天功夫,“宝顺”轮就将北洋的海盗全部肃清,开回上海。二十九日“宝顺”轮巡航宁波石浦洋,海盗船23艘在港内停泊,“宝顺”轮率领水勇船进港攻击,从清晨五点到下午三点,23艘海盗船无一幸存。残余海盗逃上岸去,船勇追击杀死300余人。九月十三日在岑港洋击沉海盗船4艘,十四日在烈港洋击沉海盗船8艘,十八日又在石浦洋击沉海盗船2艘。十月十八日,又在烈港洋击沉海盗船4艘。南洋也全部肃清。在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里,“宝顺”轮击沉和俘获海盗船68艘,生擒及杀死溺死海盗2000余人,“宝顺”轮之名,一时声震四海。 看到了火轮船的巨大威力,第二年上海商人也购买了一艘,取名“天平”轮,并和宁波约好,一艘巡北洋,一艘巡浙海,这样一来,海盗的踪迹更是稀少了。不久,北洋布满了洋船,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了。咸丰八年,也就是1858年,英法联军攻陷大沽口,侵入天津。咸丰派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沙纳赴天津议和,分别和俄、美、英、法签定了《天津条约》,北洋也允许通商,洋船大量驶入,海盗便进一步减少了。 当“宝顺”轮出现时,时任浙江巡抚的何桂清私下曾说:“艇船非火轮不能胜”,但当时朝野上下尚未意识到拥有西方科技的迫切性,而英法联军的坚船利炮让许多人清醒到了一点:我们也要有这样的轮船。1861年3月,曾国藩又再次强调购买外洋船炮乃是“今日救时之第一要务”。指出“轮船之速,洋炮之远,在英法则夸其独有,在中华则罕于所见”,进而主张应“广访募覃思之士,智巧之匠,始而演之,继而试造,不过一二年,火轮船必为中外官民通行之物,可以剿发逆,可以存远略。”1862年,曾国藩购买轮船一艘,名“威林密”号;次年李鸿章也购置两艘“唐生”号和“飞而复来”号。1867年,清政府终于颁布了《华商买用洋商火轮夹板等项船只章程》,允许华商在章程范围内可以置办洋式船只,这已经比宝顺轮晚了13年了! 想起往事,贝锦泉激动不已。 福建船政局成立后,贝锦泉和当年的督船张斯桂一同被招入。因为他们在“宝顺”轮上的功绩,沈葆桢将他们招在身旁。张斯桂后来因通晓洋务,由沈葆桢推荐他进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现任出使日本国副使。而贝锦泉则担任福建船政局之初向洋商购买的轮船“华福宝”号的管带。 现在,虽然贝锦泉因台湾逐灭倭寇之功已然名扬海内,并且成了船政水师的统领(船政水师因级别关系,现在尚未设提督),不需要他再亲自指挥舰船,但他的心里,仍然深深的怀念那段波澜壮阔的日子! 中国舰队很快驶入港内,停泊在港中的外国军舰立刻鸣响了礼炮致敬,中国舰队则还放礼炮回礼,一时间港内旌旗猎猎,炮声隆隆,好不热闹。 看到此时船政水师的旗舰“福靖”号的飞桥上站着的竟然是老战友邓世昌,贝锦泉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而在北洋水师的旗舰“龙骧”号的飞桥上,除了管带刘步蟾,贝锦泉看到了另外一个陌生人的身影。 这个人身上没有穿着宝蓝色的中国海军军服,而是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头戴官帽,年纪和自己仿佛,人看起来相当忠厚和气,但他站在飞桥之上,却显出一种威严的气场来。 “大人,尚泰王殿下派官来请,大典就要开始了。”贝锦泉正在琢磨来人是谁,一位亲随前来禀报道。 贝锦泉点了点头,带着属官们一起下了炮台。 不多时,更名大典正式开始,在震天的锣鼓和鞭炮声中,首里城的琉球王宫内,悬起了慈安太后御笔亲书的金匾“守礼天门”和慈禧太后御笔亲书的金匾“怀恩永固”,琉球国王尚泰率文武群臣焚香祭拜,然后从册封天使手中接过“琉球国王”镀金银印,摆祀于宗庙前,再请天使移步至港口,率全体大臣和百姓听天使宣旨。 当天使展开圣旨时,琉球国王尚泰率群臣山呼万岁,叩拜于地。 就在这一瞬间,大地安静了下来,只见人们纷纷跪倒,拜伏于地。好似一片行礼的波浪,向周围扩散开来。 看到这无比壮观的一幕,在场的外国人无不肃然起敬,他们不会象琉球君臣百姓和在琉球的中国人那样行跪拜礼,但也全都鞠躬九十度,以示敬意。 此时,在一处小山的山窝处,几个身穿日本人服色的男人,却站在一块大石之后,不住的张望着,并没有跪下。 这些人的眼睛,只在参加观礼的中国舰长们身上转悠。 “那个站在刘步蟾旁边的人是谁?以前从未见过。” “他的名字叫丁汝昌,安徽庐江人,现在是清国北洋舰队的新任统领。” “他似乎不是海军出身,怎么会得到这样重要的官职?” “听说他是李鸿章的同乡,而且以前曾经在内河水军任职过,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被李鸿章推荐担任北洋舰队的统领。” “真是奇怪,清国海军并不是没有培养出来的新人才,为什么要一个只在内河水军干过的家伙来担任一支海军舰队的最高指挥官?” “清国海军的军官大部分都是福建人,李鸿章可能是不想让外省的人染指他的舰队吧,所以才这样的做了安排。” “清国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哪怕是有了新式的军舰,管理这些军舰所使用的,还是老一套的办法。这样的舰队,只是一把钝刀。” 化装成日本商人的东乡平八郎冷冷地看了丁汝昌一眼,带着几个人走下了山坡。他现在急着要回到日本,向他所敬爱的西乡隆盛报告。 中国,上海,租界。 此时,在一间不大的公馆当中,胡雪岩正和一个人进行着密谈。 “我要请几位‘康白度’吃饭。”他一开口就说:“老陈,你替我开个单子看!” “康白度”,即是买办,按照英文音译,中国人俗称“康白度”,在银行中是华籍职员的首脑,名义上只是管理帐目及一切杂务,其实凡与中国人的一切交涉,大至交接官场,小至雇用劳工,无不唯买办是问。而中国人上外国银行有业务接头,更非找买办不可。 他现在找的,便是和买办们极为熟识的一个人,名叫陈国华。 “胡先生,是左大人要借银子?”陈国华问道:“是不是为西征军饷的事?” “不是!是我要跟他们借钱。”胡雪岩道。 听了胡雪岩的话,陈国华暗暗心惊,因为平时向外国银行借钱,十万二十万银两,只凭胡雪岩一句话,就可以借到。如今特为要请洋人吃饭,可见得数目不小。陈国华想了一下,拿出一本洋商行名簿,翻到“银行”这栏问道:“是不是几家都请?” “分开来请。”胡雪岩道,“先请汇丰吧。” “好,接下来是麦加利和有利吧!”陈国华提笔在手,毫不考虑地在几家银行上面一勾。 这也是胡雪岩意料之中,因为汇丰银行在陈国华是必不会少的,既有汇丰,便有麦加利与有利两家,因为这两家是英国银行,与汇丰的渊源较深。 但是,汇丰银行却并非纯然英国银行。它原名“香港上海银行有限公司”,同治三年刨改总行于香港,资本定为500万元,由英国的怡和洋行、仁记洋行、美国的旗昌洋行,以及德国、中东的商人投资。华商亦有股份加入,陈国华即是其中之一,而且以此渊源,得以充任上海分行的买办。 香港上海银行的上海分行,较总行迟一年成立,派来的总经理名叫米尔林,是英国人,与陈国华是旧识,久知他干练可靠,且又是本行的投东,因而延览他出任买办。陈国华接事后第一个建议是“正名”,香港上海银行的名称,照英文原名直译,固无错误,但照中国的习惯,开店不管大小,总要取个吉利的名字,用地名,而且用两个地名作为银行的名称,令人有莫名其妙之感,如果“香港上海银行”之下,再赘以“上海分行”四字,更觉不伦不类,文理不协,难望成为一块“金字招牌”。 米尔林从善如流,接纳了陈国华的意见,依照中国“讨口采”的习俗,取名香港上海汇丰银行,简称汇丰银行或汇丰,无论南北口音,喊起来都很响亮。而且南北口音,都无甚区别,不比麦加利银行的麦加二字,在上海人口中便与北方人并不一致。 陈国华的第二个建议是,股东的国籍不同,彼此立场不同,就会意见分歧,形成相互掣肘、无可展布的不利情况。所以主张以英国为主体,逐渐收买他国股份,同时联络友行,厚集势力,相互支援,亦为米尔林所欣然接纳。 汇丰所联络的两家友行,当然是英国银行,也就是麦加利与有利两行。 有利是上海资格最老的外国银行,创设于咸丰四年。它是英国的海外银行之一。总行设在伦敦,在印度孟买及上海都有分行。 麦加利银行是英皇发布敕令,特许在印度、澳洲、上海设立分行的股份有限公司。总行设在伦敦,咸丰七年在上海开设分行,广东人称它为“渣打银行”,渣打是英文“特许”一词的音译,可是上海人却嫌渣打二字拗口,索性以它第一任总经理麦加利为名,叫它麦加利银行。 麦加利银行完全是为了便利英商在印度、澳洲、上海的贸易而设,所以跟胡雪岩在阜康钱庄的同行关系以外,还有“销洋庄”生意上的往来。 “胡先生,你总得想好了一个章程,如何借,如何还,出多少利息,定多少期限?且先说出来,看看行得通行不通?” “借一百二十万,利息不妨稍为高些。期限一年,前半年只行息,下半年按月拔本,分六期拔还。”胡雪岩道,“外国银行的规矩,外国人的脾气,你比我精通得多,你看,是怎么个办法?” “只要事情办通,什么条件我都接受。”陈国华道,“洋人办事跟我们有点不同。我们是讲信义通商,只凭一句话就算数,不大去想后果。洋人呢,虽然也讲信义,不过更讲法理,而且有点‘小人之心’,不算好,先算坏,拿借钱来说,第一件想到的事是,对方将来还不还得起?如果还不起又怎么办?这两点,胡先生,你先要盘算妥当,不然还是不开口的好。” “我明白了。第一点,一定还得起,因为各省的协饷,规定了数目,自然要奏明朝廷,西征大事,哪一省不解,贻误戎机,罪名不轻。再说,福建、广东、浙江三省,都有左大人的人在那里,一定买帐。这三省就有几十万,数额庞大,不必担心。”胡雪岩满有把握的说道。 “好,这话我可以跟洋人说。担保呢?”陈国华又问。 “阜康既然不便担保,那就只有请左大人自己出面了。”胡雪岩踌躇了一下,说道。 “左大人的脾气,恐怕只能出面来借,不会做保人的。”陈国华摇头道,“没他的押字和印章,洋人也不会信。” “是这样,左大人请协饷的各省督抚做保,先出印票,到期向各省藩司衙门收兑。”胡雪岩赶紧说道。 “这……各省督抚亦未见得肯吧?”陈国华一愣。 “这一层你不必担心,这事儿已经办过了,有成例在先,左大人自然做得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花样,左大人最擅长!”胡雪岩呵呵笑道。 “那好,只要有把握,就可以谈了。”陈国华说:“我想,请吃饭不妨摆在后面,我先拿汇丰的大板约出来跟胡先生见个面,怎么样?” “大板”是“大老板”的简称,洋行的华籍职员,都是这样称他们的“洋东”。汇丰的“大板”米尔林,胡雪岩未曾会过,但听说他人很精明,即上海人所说的很“上路”,凡事只要在理路上,总可以谈得成功。所以胡雪岩欣然表示同意。不过还有些话要交代明白。 “老陈,”胡雪岩道,“我的情形瞒不过你。我如今是个‘空心大老倌’,场面扯得太大,而且有苦难言。浙江这面,代理藩库的帐,到现在没有结算清楚。有些帐不好报销,也不好争,因为碍着左大人的面子,善后局的垫款,更是只好摆在那里再说。这样扯算下来,又是二三十万,总共有五十万银子的宕帐在那里,加上在海上又丢了五十万,你说,怎么吃得消?” “有这么多宕帐!”陈国华大吃一惊,“胡先生,现在丝茶两市都要热闹,先得大把银子垫下去。那时候,阜康倘或周转不灵,岂不难看?” “岂但难看?简直要命!”胡雪岩紧接着又说,“说到难看,年内有件事铺排不好,就要显原形。我本不该管浙西的盐务,不过浙江总算闽浙总督管辖,勉强说得过去。如今我改归陕甘总督差遣了,将来必是长驻上海,办西北军火粮饷的转运,浙西盐务,非交卸不可。要交卸呢,扯了十几万的亏空,怎好不归清?” “这就是说,年内就要几十万才能过关。” “还只是这一处,其他还有。如果这笔借款成功,分批汇解,我可以先用一用,待到丝茶两市结束,货款源源而来,我就活络了。” “好!”陈国华松了口气。说道,“我一定想法子,把这笔借款弄成功。” 第四百七十五章利息 “那就有劳你老陈了!”胡雪岩道,“上两笔款子的月息都是八厘(这两笔指胡雪岩1867年4月和1868年1月年通过陈国华向汇丰办理的两笔贷款,数额分别为120万两和100万两),这一次事情急,哪怕稍高些,也不打紧!总之是要尽快办下来为好!” “只要保人那里不出岔子,别的问题不大。”陈国华还是有些担心担保的事。 “有你办,一定可以成功。老陈,我还有两点意思,说给你听,第一,这件事要做得秘密,千万漏不得一点风声,不然,京里要是有人奏上一本,坏事有余。到时候左大人要是改了口,麻烦便大了去了。” 胡雪岩此言一出,陈国华大为诧异,“那么,”他忧虑地说,“到谈成功了,如果左大人说‘不行’,那不是笑话!” “你放心!决不会闹笑话,我有十足的把握,他会照我的话做。”胡雪岩自信地说道。 “那好!再说第二件。” “第二件,我想托名洋商,其实,有人愿意放款,也不妨搭些份头,多赚几个利息。我这里还有一封信,是洞庭山帮的席爷的,介绍我到汇丰去,咱们是老相识,所以才先来找你,你这里要是办不了,我便得用这信了。” “胡先生放心,只要保人没事,就没问题。”陈国华道。 “我说这些,就是为了要你安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做的。”胡雪岩道,“只要借款到手,我必有重酬。” “我这便去张罗。” 为了保持机密,陈国华将米尔林约了出来在一所外国饭店中与胡雪岩见面,双方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米尔林听完陈国华的解说,没有答话,他面向胡雪岩,先发出一连串的询问。 “我记得,贵国的很多朝廷官员对向外国银行借款的建议一直是持坚决的反对态度的,而不管借款的条件是否优厚,您这么做,难道不害怕遭到贵国官员的激烈反对吗?” “平定回乱和收复新疆,在中国视为头等大事。”胡雪岩通过陈国华的翻译,很从容的回答道:“能够由带兵大臣自己筹措到足够的军费,而不需要朝廷劳心费神,朝廷当然会全力支持。” “据我所知,中国的带兵大臣,各有势力范围。左宗棠伯爵阁下(左宗棠现为一等恪靖伯)的势力范围,似乎只有陕西甘肃两省,而那里是中国最贫瘠的地方。” “不然。”胡雪岩不肯承认地盘之说,“朝廷的威信,及于所有行省,只要朝廷同意这笔借款,以及由各省分摊归还的办法,令出必行,请您不必顾虑。” “那么,这笔借款,为什么不请你们的政府出面来借?” “左伯爵出面,即是代表大清朝廷。”胡雪岩信口开河道,“一切交涉,要讲对等的地位,如果由大清朝廷出面,应该向你们的‘户部’商谈,不应该是我们在这里计议。” 米尔林深深点头,但紧接着又问:“左宗棠伯爵阁下代表中国政府,而你代表左宗棠伯爵阁下,那就等于你代表中国政府。是这样吗?” 米尔林说完,目光紧盯着胡雪岩的脸,等着他的回答。 米尔林的这句话让胡雪岩气息一窒。之前的头两笔借款,左宗棠是给了他明确的授权的,但这第三笔,现在左宗棠虽然发了话,但没有要他借得这么多,完全是他的自作主张,根本谈不到朝廷授权。如果以讹传讹,胡雪岩便是窃冒名义,招摇辱国,罪名不轻。但如不敢承认,便就失去凭借,根本谈不下去了。 胡雪岩脑筋急转,强自镇定地答道:“谈得成功,我便是代表朝廷,谈不成功,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胡先生的词令很精采,也很玄妙,可是也很实在。好的,我就当你是中国政府的代表看待。这笔借款,我可以同意,不过,我必须声明,在我们的谈判未曾有结论以前,你们不可以跟任何另一家银行去谈。” “这个自然,对于阁下的信誉,我是坚信不疑的。”胡雪岩听到米尔林同意,心中暗喜,急忙道,“不过我们应该规定一个谈判的限期,同时我也有一个要求,即在谈判没有结果以前,阁下须当保守秘密。” “那是彼此都应该接受的约束。至于限期,很难规定,因为细节的商谈,往往需要长时间的磋商。” “那我们现在就来谈细节好了。” 这等于已确定米尔林是作了借款的承诺,连陈国华都笑逐颜开。 一番口舌之后,双方基本达成了协议。订成草约、写下了笔录,决无翻悔。商定的办法与条件如下: 第一、借款总数为关平银300万两,共分两笔,首笔为120万两,由汇丰银行组成财团承贷。 第二、月息十厘,付款先扣。 第三、由胡雪岩、陈国华介绍华商向汇丰银行存款,月息明盘四厘、暗盘六厘。 第四、各海关每月有常数收入,各税务司多为洋人,因此,借款笔据,应由各海关出印票,并由各省督抚加印,到期向各海关兑取。 第五、自本年七月起,每月拔本20万两,半年清偿。 这五条办法中,第三条是洋商与胡雪岩、陈国华合得的好处,明盘四厘、暗盘六厘,即是中间人得二厘的佣金,这也就是说,洋商向中国人借了钱,转借与中国官场,四厘入、十厘出,所得六厘好处,各半均分。 至于印票必出自海关,是米尔林坚决的主张。因为他虽相信胡雪岩与左宗棠,却不相信有关各省的督抚,之前的两笔借款,便有类似事件发生,后胡雪岩报于左宗棠,一一得以解决,但那一次中国官员的办事效率和信誉给米尔林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米尔林害怕到时候印票如同废纸,又需费事交涉,而海关由洋人担任税务司,一经承诺,便不会不守信用了。 这在胡雪岩是个难题,但胡雪岩也想出了办法,就是由左宗棠奏明朝廷,每月由各省藩司负责将应解西征协饷解交本省海关归垫。协饷各省都有海关,象每月闽粤两海关各代借24万,浙海关代借42万两,加上江海关本身应解的18万两,共计108万两,所缺只有12万两。胡雪岩的打算,是建议左宗棠要求湖北每月协饷2万两,由江汉关出12万两的印票,合成120万的整数。 大事谈定,胡雪岩不由得在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为了庆贺生意的达成,陈国华特地取来洋酒,让米尔林和胡雪岩碰杯,胡雪岩虽然喝不惯洋酒,但为了不惹米尔林不高兴,还是喝了。 正在庆祝之际,一名米尔林手下的汇丰洋员走了进来,递给了米尔林一个烟盒,便自退出。米尔林打开烟盒看了一眼,眉头不由得扬了一扬。 米尔林抬起头看着胡雪岩,胡雪岩面带微笑的迎着他的目光,但心里却禁不住发起虚来。 难道,是他欲借款为己用的消息走漏了风声,让这洋人知道了不成? “我刚刚得到了一个消息,胡先生。”米尔林看着胡雪岩,缓缓说道,“贵国的海军部大臣林义哲男爵阁下已经向贵国朝廷提出了向英国、法国和意大利三国的银行借款800万英镑的建议。” 听到陈国华的翻译米尔林话中的林义哲的名字,胡雪岩好似吃了苍蝇般的难受,刚才喝下去的洋酒也在胃里翻腾起来,让他一时间好不难受。 而听到那800万镑的天文数字,他的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 他想象不出来,林义哲竟然敢给朝廷开这么大的一个借款数目! “您的消息准确吗?”胡雪岩强自镇定的问道。 “当然准确,您难道忘了,北京和上海已经通电报了吗?”米尔林对胡雪岩的话很不以为然,“北京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都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我认为,朝廷恐怕是不会同意的。”胡雪岩想了想,说道,“这个数字太大了,仅利息户部就难以负担,反对的人一定会很多,这笔借款朝廷不可能同意。” “恰恰相反,胡先生,我得到的消息是,贵国政府已经同意了。”米尔林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摇了摇头,“因为这笔借款是没有利息的。” “没有利息?怎么可能?”胡雪岩大吃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无息贷款,将由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的罗特希尔德银行组成银行团,共同承办。”米尔林说道,“我现在只知道这些,具体情况还需要进一步的打听才能够知道。” “这……”胡雪岩一时间被林义哲的大手笔震惊到了,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事有反常必为妖,这当中肯定有黑幕就是了。”胡雪岩冷笑了一声。 “您说什么?黑幕?”米尔林一愣。 “您可能不知道,米尔林先生,这个叫林义哲的人,他的真面目,并不象新闻纸上写的那样。”胡雪岩心中忌恨交加,忍不住诋毁起林义哲来。 第四百七十六章体芳毒计 “噢?”米尔林的眼中闪过惊奇之色,“您的意思难道是说,这样一位功勋卓著的帝国海军将领,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正是如此。”胡雪岩点头道,“此人惯会欺上瞒下,沽名钓誉。象这一回的台湾逐倭之役,乃是昔年我所举荐之统领贝锦泉之功,却被他贪为己有。” 想到贝锦泉现在已然完全的站到了林义哲一边,胡雪岩在心中暗暗切齿。 “原来是这样。”米尔林似乎看出了胡雪岩和林义哲有很深的仇怨,他很聪明的将话题转移到刚才谈成的交易上来,“我想知道的是,这笔借款是否包括左宗棠伯爵阁下的西征军费?会不会对我们刚才达成的协议产生影响?” “不会的。”胡雪岩立刻说道,“他现在是筹海大臣,这笔款子也许会是海防用款,和西征军没有关系。” “那好,请原谅我的失礼,问了这么多额外的问题。”米尔林注意到胡雪岩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下意识的解释了一下。 胡雪岩倒不是因为米尔林的问题多而生气,让脸色显得难看,而是他心里一直愤恨,林义哲在弄钱这方面,竟然比自己的本事还大! 他想不通,那个什么罗特希尔德银行,怎么就肯借给他800万英镑的无息借款。 正象他刚才对米尔林说的,这当中肯定有黑幕!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 又和米尔林谈了一会儿,胡雪岩便告辞而出。 在回去的路上,胡雪岩一直在想林义哲弄的这个无息借款的事,想了许久,还是不明白,林义哲是如何动作的。 胡雪岩正想得头痛之际,突然间,刚才米尔林问他的那句“这笔借款是否包括左宗棠伯爵阁下的西征军费”在脑中闪过。 对啊!这笔钱,兴许他和左宗棠,还可以从中分一杯羹哪! 如果朝廷真准了借款,左宗棠完全可以用“西征”的名义,向朝廷申请从林义哲办的借款当中申请一大笔嘛! 而这笔钱如果朝廷批了,左宗棠是必须要交由自己打理的! 这样的一笔巨款,足以保证把自己在林义哲那里不明不白失掉的50万两银子收回来了! 想到这里,胡雪岩顿时兴奋起来,刚才因为嫉妒林义哲而生成的耻辱感觉一扫而光。 “呵呵,林姓竖子!这一回,我怕是还要感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呢!”胡雪岩冷笑连连。 现在胡雪岩的心思,已经完全的转到了如何说动左宗棠从林义哲那里抠钱的计划上了。 北京,西城区,“太白居”酒楼。 一间雅室之内,黄体芳、张佩纶、张之洞、陈宝琛四人正团坐在一起,一边吃菜饮酒,一边聊着天。 “听说英国人遂了总署之请,撤了威妥玛的公使差事,提了一个叫傅雷斯的参赞当公使,并未从英国另派人前来。”张之洞说道,“不知此人如何,是否仍同威妥玛一般跋扈。” “总署在给英国人的照会里已然写明,要求派‘和善之人’为公使,若是此人仍如威妥玛一般,再叫他们换人就是了。”陈宝琛说道。 “听说是林义哲将威妥玛之劣迹种种发诸新闻纸,公示于天下,各国皆指威妥玛过份,英政府大为尴尬,是以决心撤换,”张之洞又道,“这一次朝廷逼令英人撤换公使,列国响震,听说那些公使再去总署,都变得客气了许多呢。” 听到张之洞言下之意对林义哲所为甚是推崇,黄体芳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满之色。但碍于好友颜面,他并没有出言讥驳。 “这林义哲的确好生厉害,竟能利用彼国新闻纸之影响,左右其国内舆论,逼其政府就范。”张佩纶道,“真真出人意料。” “是啊!以新闻纸左右舆论,使其政府大臣相互推诿攻讦,最后竟至其首相辞职,内阁垮台,真是绝妙手段!”张之洞想起林义哲所做的一切,禁不住大声赞叹起来。 听到张佩纶和张之洞都在夸赞林义哲,黄体芳心中愈发不满,忍不住问道:“孝达何以知是林义哲所为?” “各处新闻纸皆作此言,以其行事之一贯风格,想是不会假的。”张之洞没想到黄体芳如此发问,不由得微微一愣,他略一思忖,便回答道。 听到张之洞的回答,张佩纶不由得感叹道,“此人确是异才!只可惜行事手段,未免太过阴狠……” 可能是想起了已经圈禁在宗人府的宝廷,张佩纶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 听了张佩纶的感叹,张之洞和陈宝琛也都叹息了起来。 “此人学识渊博,智计百出,这等搅乱西国之法,他都能想得出做得出,以竹坡之憨直,哪里会是他的对手。”陈宝琛叹道,“老师叫我等不要与其为敌,实是洞明之至,惜乎竹坡未听老师之言……” 黄体芳听到陈宝琛说起老师李鸿藻不让他们参劾林义哲的事,心中不满,忍心不住大声说道:“老师不不过是畏惧那林义哲罢了!” “漱兰说哪里话来!老师哪里是畏惧林义哲,老师是怕咱们胡乱上折子,参不到点子上,反而引得两宫皇太后震怒,徒惹杀身之祸!”张佩纶听到黄体芳竟然说起老师的不是来,有些不高兴,出言反驳道,“竹坡两次因林义哲而致祸,皆是为此!他上一次参劾林义哲的折子,你也不是没看过,明明是太后赐婚,他说成了娶鬼,这不是作死吗!” “幼樵说的有理。”张之洞也在一旁点头道,“这一次竹坡被抄家,听说也写了一份大逆不道的折子,底稿给两宫皇太后看到了,极是震怒,故而遭此重责。” “他写没写这样的折子,目前尚不得而知,可单是他和两国丈说的那些个事关后妃的话,传到皇太后耳朵里,便免不了一死!”张佩纶道,“皇太后处以圈禁,饶他不死,已是莫大的恩典了!” 听了张佩纶的话,黄体芳一时间哑口无言,他拿过酒壶,闷闷地给自己倒了一盅酒,一仰脖全喝了下去。可能是喝得有些急了,呛到了喉咙,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大声的咳嗽了几声。 “其实竹坡本就不该参劾林义哲,”张之洞道,“他办的那些个洋务,虽说与****体制不合,却也多少有利于国计民生,且又有驱逐倭寇的大功。此人只是太过热心洋务,不许他人有半些指摘,并未办错什么事……” “孝达此言差矣!他做的那些个文章,哪一个不是扰乱人心,为夷人张目,欲要以夷变夏?就这一项,他便是士林之公敌!人人得以参之!人人得以诛之!”黄体芳愤怒的打断了张之洞,大声道,“我黄漱兰绝不会放过他!我还要上折子参他!一直参他!不参死他,我黄漱兰誓不为人!” 见到黄体芳突然发怒,张佩纶、张之洞和陈宝琛都是吓了一跳。 “漱兰切莫冲动,莫要似竹坡一般做出傻事来,追悔莫及。”张之洞温言劝道。 “我当然不会象竹坡一般无的放矢。”黄体芳恨声道,又倒了一盅酒,一仰脖灌了下去。 可能是心情郁闷加上喝得多了些,黄体芳渐感困意袭来,伏到桌上,一会儿便睡着了。 看着已然睡着的黄体芳,张佩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心里不痛快,叫他睡吧。”张之洞说道,“咱们三个正好可以说说那林义哲。” “说林义哲?”张佩纶微微一愣。 “幼樵,你觉得,林义哲这个人,到底如何?”张之洞问道。 “奇才难得!只是……”张佩纶想了想,缩下了后面的话,向张之洞反问道,“孝达以为此人如何?” “此人生逢治世,乃是难得之良才,若逢乱世,定是祸国之枭雄!”张之洞答道。 听到张之洞给出了这么一个评价,张佩纶很是奇怪,问道:“孝达如何说此人逢乱世定是祸国之枭雄?” “能用如此奇计,兵不血刃乱人之国,非枭雄谁能为之?”张之洞道,“今日能以新闻纸乱英国,安知其无乱我大清之法?” “乱大清之法?”张佩纶又是一愣,正要再问,却冷不防黄体芳拍案而起,打断了他的话头。 “妙哉!妙哉!”黄体芳兴奋地大叫起来,浑然不顾他打翻倒在桌上的酒壶流出的酒液洒了他一身。 “什么妙哉?漱兰?”张佩纶惊问。 “能乱英国者,必能乱大清!此人便是我大清之张元、吴昊!”黄体芳的眼睛里满是亢奋的光芒,“参他的题目有了!” “我大清之张元、吴昊?……”张佩纶突然明白了过来,一时间不由得脸色大变,“漱兰,你要以这个为题目,参劾林义哲?” “正是!”黄体芳自得地点了点头,“这便是参劾他林义哲的绝佳题目!林义哲,这一回,你断难逃得这一刀之厄!” 听到黄体芳说的这句要致林义哲于死地的话,张之洞和陈宝琛尚未完全明白过来,但张佩纶的脸色却已然变得铁青。 “漱兰,你当真要如此?”张佩纶沉声问道。 第四百七十七章反目成仇 “幼樵,你觉得这个题目如何?”黄体芳此时还沉浸于新发现带来的狂喜之中,并没有发现张佩纶已然变了脸色。 “题目虽好,只是太过下作阴毒!”张佩纶冷冷的道,“且是莫须有之罪名,不足以服天下!” “下作?阴毒?不足以服天下?呵呵,幼樵,言重了吧?”黄体芳觉察出了张佩纶的话有些不对味,转头看着张佩纶,“对林义哲这等乱臣贼子,当无所不用其极,存不得半分妇人之仁!” “可那林义哲,是乱臣贼子么?”张佩纶大声质问道。 “他投身事鬼,妖论惑众,以阴毒手段摧折谏诤之臣,怎地不是乱臣贼子?”黄体芳听到张佩纶声音不善,说话也变得不客气起来。“看此人以新闻纸扰乱英国,便知其心性手段,和那张元、吴昊是一路货色!他能乱英国,便能乱我大清!不早除之,日后必为大患!” “漱兰此言差矣!林义哲虽然屡屡同士林为敌,只是热心洋务之故,张元吴昊,乱臣贼子之名,实是太过。”张之洞看到二人说僵了,急忙起身解劝道,“无论如何,他驱逐倭寇,保全台湾的大功,还是不可抹杀的。朝廷对他屡有升赏,亦是酬其大功,你说他是乱臣贼子,将朝廷封赏置于何地?” 张之洞虽是劝说,但亦有隐隐指责黄体芳之意,毕竟乱臣贼子的帽子是不能随便扣的。 “那是一二枢臣受其媚惑,赏罚不明!”黄体芳知道自己刚才一句“乱臣贼子”的帽子扣得不妥,有诋毁朝廷的意思,赶紧转了口,称赞了朝廷几句,“台湾逐倭得胜,那是朝廷策划之功,前敌将士用命之故,他林义哲一介白面书生,不过是贪天功为己有而已!” 见到黄体芳如此说,张之洞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又坐了下来。 “漱兰,林义哲诚有不对的地方,但功是功,过是过,不可一概而论。”张佩纶强压住性子,放缓了语气,说道,“若要参劾与他,也需切实有据,切不可妄言攀诬,害人害已。” “幼樵所言,黄某万万不敢苟同!”黄体芳抗声道,“在黄某眼里,他林义哲没有半分功劳!只不过是一个奸邪小人!” “漱兰好大的口气!兴船政、办海军、驱除倭寇,在你眼里,竟然算不得功劳!”听到黄体芳如此回答,张佩纶的嗓门又高了起来,“林义哲亲自上阵狙杀倭酋,难道算不得功劳?” “那不过是他林义哲的沽名钓誉之举!”黄体芳强辩道。 “哪有这样沽名钓誉的?用自己的性命沽名钓誉?”张佩纶重重的冷笑了一声,“你漱兰可照着沽一个我瞧瞧?” 黄体芳怒极,一时间找不到词语反驳,一张脸刹那间憋得通红。 “仅以一人之好恶评人功过,你觉得你认定的,便永远是对的么?这天下再无第二人能超过你么?”张佩纶不客气的继续说道。 “幼樵言重!黄某不敢!”黄体芳拱了拱手,昂然道,“此非是黄某一人之论,士林对林义哲早有公论!纵然其稍有微功,也断断难掩其祸国之罪!” “林义哲何来祸国之罪?倒要请教!”张佩纶怒道。 “黄某适才已然说了,林义哲妖论惑众,扰乱人心,欲要以夷变夏!”黄体芳道,“纵然他佐理船政,兴办海军,稍有微功,也难掩其祸国殃民之罪!” “林义哲热心洋务,无非是为了要国家富强,谈何以夷变夏?他做的那篇《西国圣道考》,有理有据,连老师都说写的绝妙,怎地便扰乱人心了?”张佩纶道 “莫非漱兰以为,自己的学问在老师之上?” “黄某的学问自然比不上老师,和幼樵也是差了一大截,”黄体芳冷笑道,“但黄某的大义见识,自信却是在老师和幼樵之上的!” “大义见识?哼哼!”张佩纶冷哼了两声,“《西国圣道考》刊行天下至今已有数年,士林未见有反驳之妙论,我更没见你黄漱兰对此有何妙笔,纵有些驳词也不过取其辱耳!” 对《西国圣道考》,黄体芳向来是恨得牙根痒痒,但他穷尽一生所学就是寻不出一词以驳,故而此事就成了黄体芳的心结,如今张佩纶哪壶不开提哪壶,却让黄体芳彻底丧失了理智。 “张幼樵!那林义哲仅仅是一篇《西国圣道考》的狗屁不通之文,老师年纪大糊涂了脑子便也罢了,连你竟也分不清是非大义了!”黄体芳道,“对于洋务可否强国,黄某所知不多,亦不愿与闻!黄某只知道,士林为大义之所在,无论天命所归何人,皆得依靠士林!无士林便无江山社稷!如若大义不存,士林不在,纵使国家再强,士子百姓变得如同禽兽一般,又有何用?” “黄漱兰!你说的是人话么?”张佩纶大怒,拍案而起,戟指黄体芳,厉声质问道,“古语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若亡,士林何能独存?你如此颠倒是非,居心何在?” “张幼樵!你一意为那林义哲说话,莫不是受了他的什么好处不成?”黄体芳意识到辩不过张佩纶,便祭起了另一件法宝,他打量着张佩纶,“想不到你张幼樵自许廉洁,竟然也会和那奸邪小人同流合污……” “住口!黄体芳!张某的为人还轮不着你来指摘!”张佩纶厉声喝断了黄体芳,“这么多年,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 “唉呀!漱兰,瞧瞧你都说了些什么!还不赶紧向幼樵赔个不是!”张之洞见张佩纶怒发如狂,生怕二人动起了手,急忙起身劝解道,“幼樵,漱兰今天酒喝得有些多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张孝达!你少在那里充好人!”黄体芳被张佩纶骂得急切发泄不得,竟然冲着张之洞去了,“我知道你一直对那林义哲心存好感,纵是他长得眉清目秀符合你张孝达的断袖之癖。但我告诉你!你趁早还是断了那种念头,早晚有你身败名裂的那天!” 张之洞让黄体芳一番训斥,一时间羞怒不已,正待说话,却被张佩纶抢了先。 “黄体芳!休要满口胡柴!”张佩纶厉声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们几个,我张幼樵是何等样人你心里应该清楚!张某是帮理不帮人!林义哲这件事,真真确是你没道理,还要胡搅蛮缠!我等只站在公理这边,君子做事须坦坦荡荡,决不可做那种伤天悖理的龌龊之事!你若还忝为君子,就请好自为之!” 听了张佩纶斥责黄体芳之言,张之洞心中暗感痛快,对张佩纶的词锋犀利一针见血佩服不已。 “好一个站在公理大义这边!张佩纶,这话亏你好意思说出口!”黄体芳冷笑着起身,“林义哲曲意媚上,摧折士林,侮辱士子,你身为士林一员,竟为他百般开脱,还胡说什么站在公理大义这边,真是笑话!” “你说林义哲摧折士林,难道士林对林义哲的所作所为就光明磊落了么?”张佩纶怒道,“你要把林义哲比做张元吴昊乱国之人,加以莫须有之罪名,欲致其于死地,难道也是光明磊落之举?”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春秋大义,这些下等末节,便顾不得了!”黄体芳强词夺理的说道。 “你这是说为了春秋大义便可用龌龊下作的手段了?”张佩纶怒瞪着黄体芳,厉声问道。 “用了便怎地?你少用这些损话来将我!”黄体芳恼羞成怒,用手指着张佩纶、张之洞及陈宝琛说道,“你们哪一个没上过参人的折子?哪个没说过损人的话?为了参劾成功,大家都是一样的!少在这里装清高!” “漱兰,你这是说什么?”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宝琛终于也忍不住了,起身大声说道,“我等言官,纠弹参劾乃是本分,乃是维护大义所在,并非为一己之令名,你怎可如此说话?” “呵呵,陈伯潜,想不到你和他们也是一路!”黄体芳打量着面前的三人,冷笑着说道,“亏你们自称饱读诗书,春秋大义,早就丢到脑后了!” “你不要胡乱攀咬了!黄体芳!”张佩纶怒道,“你参劾林义哲,无非是图一人之声名私利罢了,莫要再侈谈什么春秋大义!” “我便是为了声名私利又如何?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敢说,你们不是为了自己?”黄体芳指着张佩纶等三人,冷笑连连,“你们哪个敢发个毒誓,说不是为了自己?” 听了黄体芳的指斥,张之洞和陈宝琛一时语塞,而张佩纶则怒目而视,毫不犹豫的说道:“张某便不是为了自己!国家沦亡,要这虚名何用?有道是‘文死谏,武死战’,言官清议,不避斧钺,乃是为了天下苍生!皇天在上,张某若是有一字虚言,不得好死!” 听到张佩纶真的发起了毒誓,黄体芳的脸上登时红了起来,接着又由红转白。 他当然明白,张佩纶的起誓,是当真的。 身为清流派的一位要角,张佩纶虽也曾抨击、指责过洋务官员,但他的出发点和角度却与保守顽固派完全不同。 张佩纶是同治年进士,1874年授编修侍讲。同光之季正是清王朝多事之秋,列强环伺,衅端屡作,水旱连灾,民生凋蔽,有感于封建统治的岌岌可危,立足于封建卫道的正统立场,张佩纶慷慨言事,抨击时政,指斥当道,由于同光年间,腐败势力盘根错节,各级官吏贪赃枉法,加之外患频繁,情况尤为严重。张佩纶目睹清政府的腐败和列强的蚕食,忧心忡忡,感慨良多,曾言:“十年以来外侮纷起,无岁无之,自今以往其有极乎?”“而上下苟安因循,风气颓靡,已复尽道光季年之习,其流极或且过之。”张佩纶可以说是真正继承了历史上“谏臣”的传统。 和那些“卖直买名”的清流言官不同,张佩纶是真正站在儒家正统立场上,为百姓仗义执言,为国家富强殚精竭虑。远的不说,就在今年,四川东乡县署知县孙定扬议派加捐,每征银一两,加收五百文,引起抗粮风潮。孙定扬诬告乡民叛逆造反,请派军队洗剿。提督李有恒竟当真派兵前往镇压,杀害寨民500人,酿成特大血案。此案发生后,张佩纶等人多次上书,参劾李有恒妄杀无辜,终使该案经反复核查得以平反,孙定扬、李有恒被刑部议定斩监侯,500位冤魂得以安息。 张佩纶的出发点是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虽然受见识学问的影响,其恤民主张也多流于空谈,但他承袭了儒家的民本思想,以“经世济用”为本任,和黄体芳宝廷之流有着本质的不同,是以今日会有这样翻脸的事情发生。 “道不同,不相与谋!黄体芳,我今日同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张佩纶长身而起,一抖衣摆,伸手猛地将衣摆撕下一块,丢在了黄体芳的面前。 “好好好!张幼樵!你是心系天下,我是沽名钓誉!你做你的管宁,我当我的华歆!”黄体芳瞥了一眼地上的衣摆,冷笑着猛然抓起酒杯,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我黄体芳若再与你张佩纶有半分交集,有如此杯!” 几个人的争吵声本就惊动了店老板和周围房间的客人,但店老板和小二碍于几人都是朝廷命官,未敢进来劝说,此时听到酒杯摔碎的声音,无不大惊失色,冲了进来。 黄体芳此时看也不看来人,而是狠狠的瞪了张佩纶等三人一眼,转身负手昂然而去。 “我说,这位爷,您这是……唉!小的我这不亏大发了么?”店老板冲着黄体芳的背影,带着哭腔说道。 张佩纶起身上前,缓缓弯下了腰,拈起一块碎瓷片看了看,叹息了一声。 这家“太白居”酒楼乃是远近闻名的高档酒楼,文人雅士的聚会之所,不但菜肴皆为名厨所制备,所用的食具也甚是讲究,酒壶酒杯等瓷器也是在江西景德镇请名家烧制,不但制作精美雅致,器身上还题写有古人诗词,件件价值不菲,成套者犹为难得,而黄体芳竟然给摔碎了一个杯子,能不教老板肉痛么? “店家,这摔碎的杯子,你开个价儿,我等赔给你便是了。”张佩纶好言道。 “这位爷,这杯子和壶,是一套的,这摔碎了一个,您叫我上哪儿配去啊……”店老板叹息道,“这么着,我也不为难您,您们几个都是朝廷命官,我也惹不起,这杯子,便算十两银子罢了。” 听到店家开出了十两银子的价格,张之洞心知店家并未多要,当下张佩纶取了银票付给了店家,又算了酒席钱,张之洞和陈宝琛心下过意不去,欲要负担一些,张佩纶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了。 “漱兰他……这会子回去,怕是要真上折子参劾林义哲了。”张之洞道,“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两宫皇太后便会怪罪到咱们的头上。” “他这个折子一上,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陈宝琛也说道,“林义哲这一回,恐怕是要有麻烦了,只怕恭王和文相也难以保他了。” “乱英国亦可乱大清,张元、吴昊……”张佩纶紧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替林义哲想着破解的办法。 “幼樵,今日之事,要不要说与老师知道?”张之洞向张佩纶问道。 “要说,恐怕老师亦要受他牵连了。”张佩纶想起老师李鸿藻,禁不住忧心忡忡,“事不宜迟,你我这便去老师府上,将今日之事禀明,请老师定夺。” 张之洞和陈宝琛连声称是,当下三人离了酒楼,径直前往李鸿藻宅邸而去。 不多时,三人进了李府,将刚才发生的事说给了李鸿藻,李鸿藻听完,呆坐在了椅子上,半晌作声不得。 “漱兰若真是上了这个折子,只怕我也要不认他这个学生了……”李鸿藻叹息道。 “老师何出此言?”张之洞有些奇怪的问道,“此事与老师有何干系?” “他能做出如此狠毒题目出来,如若说身后没有主使,谁人会相信?”张佩纶不等李鸿藻回答,便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恭王与文相只怕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老师。” 听了张佩纶的话,张之洞和陈宝琛恍然大悟。 “我适才如此斥责于他,就是为了要让他消了此念,盖此计太过阴毒,又是虚妄不实之罪,两宫皇太后纵然准了,日后也必会追究主使之人。”张佩纶又道,“那时我等只怕要人人自危了,非独仅是老师。” “幼樵说的是……”李鸿藻长叹一声,“林义哲得两宫皇太后恩宠,又是恭王和文相看重的人,漱兰用这法子弄倒了他,两宫皇太后和恭王文相,日后会如何看待我等?” 第四百七十八章张元吴昊 “漱兰要说平日里脑子也不糊涂,他就没仔细想想,他今天用这莫须有的罪名参林义哲,就算参倒了林义哲,会给朝中多大的震动?手段如此阴狠下作,他黄漱兰日后还不成了朝野上下的公敌?谁会想当第二个林义哲?” 听到老师李鸿藻的话,张之洞和陈宝琛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张佩纶不惜和黄体芳翻脸,一时间后背凉气直冒。 “要不要……再找人去劝劝漱兰,要他不要上这个折子?”陈宝琛提议道。 陈宝琛一向忠厚,刚才虽然也给黄体芳不分青红皂白的骂的很惨,但他并没有记恨黄体芳,在听了李鸿藻的话之后,便一心想着如何化解。 “他是不会听的。”张佩纶摇了摇头,“现在的他,便有如疯犬一般,逮到谁便会咬谁。谁阻止他参劾林义哲,谁便是他的仇敌。” 陈宝琛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张佩纶也没有再说话,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极度沉闷而压抑。 许久,还是李鸿藻先打破了沉默。 “林义哲想是还没有到京吧?”李鸿藻问道。 “他应该是走海路前来,这会儿还没有到京的消息,想是还在海上呢。”张之洞答道。 “噢。”李鸿藻点了点头,转向张佩纶说道,“幼樵,待林义哲到了京城,你便去贤良寺请他,到我舍下一会。” 听到李鸿藻要见林义哲,张之洞和陈宝琛都是一愣。 “林义哲会来么?”张之洞忍不住问道。 张佩纶对老师给自己安排的这个任务倒是丝毫不感到意外,他想了想,答道:“此人极重礼数,老师相请,他一定是会来的。” “来是会来,只怕到时候,会无好会,话无好话啊!”陈宝琛感叹道。 李鸿藻听到后,又一次默然无语。 天色忽然变得暗了起来,张佩纶抬头望去,看到大片的乌云从天边漂来,遮住了天空中的太阳,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此时此刻,黄体芳已然回到家中,心中仍是气恨难平。 黄体芳一头拱进了书房之中,即命书僮准备文房四宝,准备写起奏稿来。 不一会儿,书僮们便准备完毕,黄体芳挥手命书僮退下,他关了房门,独坐于桌前,回想着今天酒筵上的不快,想起之前林义哲的种种“以夷变夏”之行,以及因弹劾林义哲先挨板子后遭圈禁的好友宝廷,黄体芳心头怒火熊熊燃起。 他愤然起身,拿起笔来,在铺好的纸上奋笔疾书起来,仿佛要把毕生的怒火都倾注在这份折子上。 “……筹海大臣林义哲素称名门之后,出身士林,不过一船政佐理,略有微功,奏对称旨,而得外任封圻,内擢卿贰,皇上所以豢养之者至优且渥,宜如何报称,上酬高厚之恩,乃闻其议论邪说,谓西洋崇中国礼教,外洋富强为上理,尽扰乱所学孔孟之言,崇重机器,鄙夷士林,颠倒是非,诡言乱政。……据其所言,薄我朝二百年之治法,背圣贤千万世之常经,簧鼓后进,摇动人心,以致近来士大夫靡然从风,视理学经济、公忠体国为迂谈,以熟悉洋务、谄谀迎合为急务,其为祸于世道人心者匪浅也。……” 在先将林义哲痛骂了一通之后,黄体芳停下了笔,看了几眼,似乎还不满意,他放下了笔,起身至书架前,取过一本吴广成写的《西夏书事》翻看了起来,因为在这本书中,对于张元、吴昊的事迹记载甚详。 在看完了《西夏书事》中关于张元、吴昊的记载之后,黄体芳仿佛又得到了灵感,他兴奋地拿起笔,再次写了起来。 “……昔宋华州生曰张元、曰吴昊者,闻元昊屡窥中国,遂西入奔。以大言得用,元昊以中书令张元为相国,吴昊副之。元好阴谋,多奇计,性喜诛杀,元昊残暴,多其赞成,故倚畀尤重,西夏之入寇方略,多二人导之,中国大受其害。今林义哲为图交涉便宜,竟以新闻纸左右英国舆情,乱其政局,致其首相辞职,政府垮台,……盖林义哲善出诡谋,行事全凭一己之好恶,凡士林有忤其者,必欲至于死地而后快。……其能乱英国,亦能乱大清,能破日本,亦能破中国。昔者张元、吴昊屡试不第,遂有叛国之志,后果为中国大患。林义哲既有乱国之能,心性又偏狭骄狂,喜夷恶夏,异日若对朝廷心怀不满,难保不学张、吴,去投外国,为大清之巨患,今日若不除之,恐他日追悔无极矣!” “今皇上冲龄践阼,时势艰难,全仗两宫皇太后宵旰勤劳,内外大臣各发天良,破除情面,挽回积习,成就大义,与维持于其间。臣职司所在,理合纠参。相应请旨,将林义哲交部严处,明正典刑,以为人臣有二心者戒。是否有当,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写完了奏稿,黄体芳将稿纸拿了起来,细细的观赏了一遍,竟然发现这篇文章一气呵成之后,再要更易一字,也是绝难! “林义哲,你等死吧!哈哈哈哈!”黄体芳看着奏稿,大声狂笑起来。 ※※※※※※※※※※※※※※※※※※※※※ 《翁同龢日记》: “十一日,晴,暖。辰初诣阁批本,见翰林院编修黄体芳参劾林义哲折,内有林义哲‘能乱英国,亦能乱大清,能破日本,亦能破中国’等语,并冠以张元、吴昊名,请早除之。余读毕,惊悚莫名,脊背为之生凉。枢臣见折,亦不敢为一语。……归时坠马,幸未伤。……” ※※※※※※※※※※※※※※※※※※※※※ 圆明园,天地一家春,大雅斋。 此时的大雅斋内,端坐着慈安太后、慈禧太后、恭亲王奕忻和军机大臣文祥,除却他们四个,便只有大病初愈的刘诚印一个人服侍在侧,此外再无别人。 恭亲王和文祥自进入到这间雅室之内,便一直惴惴不安。而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也都面沉如水,自请安赐座之后,便再无一言。 四个人就这么坐着,足足过了将近一刻钟,慈禧太后才终于开了口。 “六爷,文相,今儿个我们姐妹找你们来,要商量什么事儿,我想你们也是知道的。” 慈禧太后说着,向慈安太后望了一眼,慈安太后点了点头,慈禧太后方才继续说道:“黄体芳的折子,你们俩想是已经看过了吧?” “回皇太后的话,臣等已然看过。”恭亲王低着头答道。 “六爷,你觉着,黄体芳的折子,说的可有道理?”慈禧太后叹了口气,问道。 恭亲王此时虽然没有抬头,但他仍然能够感觉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将他直直的钉在了座位之上。 “回皇太后的话,臣觉得,黄体芳的折子,仍是以夷夏之辨为名,欲阻洋务之兴。”恭亲王小心地回答道,“其针对林义哲之言,多为谩骂之词,并无实在意思,似可不必理会。” “事情紧急,六爷,文相,咱们几个也别绕弯子了。”慈禧太后对恭亲王的回答显然很是不满,“今儿个在这儿的,也没有别人,你就直接告诉我,林义哲此人,究竟有无反心?” 听到慈禧太后的这句问话,恭亲王登时额头汗下,他强自镇定,坐在那里,没有跪下。 “回皇太后的话,臣不明白,皇太后何以有如此之问。”恭亲王哑着嗓子问道,“说林义哲有反心,臣实在说,是不相信的。” “噢。”慈禧太后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回答恭亲王,而是转向文祥问道,“文相觉着,林义哲有无反心?” “回皇太后的话,臣也是不明白,皇太后因何要问林义哲有无反心。”文相恭声答道,“臣也不相信,林义哲会有反心。” “六爷,文相,那你们说说,你们因何坚信,林义哲不会有反心?”慈禧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赵国的李牧可有反心?南宋的岳飞可有反心?”恭亲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听到恭亲王将林义哲比作赵国的李牧和南宋的岳飞,慈禧太后先是一怔,接着便立刻明白过来。 恭亲王是在用李牧岳飞的比喻提醒自己,不要象赵王和宋高宗那样的自毁长城! “六爷怎地知道,林义哲是李牧岳飞,而非张元吴昊呢?”慈禧太后笑了笑,又问道,“黄体芳的折子里,可是把林义哲比做张元吴昊啊。” “回皇太后的话,臣不明白,黄体芳怎地知道林义哲会做那张元吴昊?”文祥回答道,“林义哲驱除倭寇,保得闽台百姓平安,天下称颂,世人多以李牧却匈奴,岳飞破金兵喻之,怎地到了黄体芳那里,便成了张元吴昊?” “黄体芳折子里说的很明白,林义哲能乱英国,亦能乱大清,能破日本,亦能破中国,有如此乱国之能,他日若背叛大清,定为巨患,不如早除之。”慈禧太后一边观察着文祥的脸色,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 虽然慈禧太后的声音不大,但此时恭亲王和文祥听来,却有如晴天霹雳。 恭亲王和文祥不约而同的离座起身,跪伏在地,齐声说道,“皇太后,万万不可啊!” “为何不可?”慈禧太后平静的问道。 “臣不明白,林义哲从未有过不臣之事,黄体芳因何要说林义哲是张元吴昊?难道就因为他有乱国之能?此次林义哲能扰乱英国,逼其首相辞职,更换公使,了结滇案,使我大清不必再开口岸,利权得保,可谓功在当世,利在千秋!有此栋梁之材,皇太后当庆幸才是,何以听小人之言,要做那亲痛仇快之事呢?”文祥急切的争辩起来,一时间竟然仰起了脖子,直视着慈禧太后。 “看把文相给急的,呵呵。”慈禧太后微微一笑,说道,“文相起来吧,坐着回话。六爷也起来吧。” 恭亲王和文祥起身,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此时二人都因为激动而涨红了脸,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慈禧太后。 “六爷和文相真是关心则乱啊,没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慈禧太后微笑着说道,“我没说非得要杀林义哲不可,而是想知道,林义哲会不会如黄体芳折子当中所说的那样,日后成了张元吴昊,对我大清不利。” “回皇太后的话,”恭亲王答道,“林义哲是林文忠公之后,林家世受国恩,素来忠义,林义哲此次率舰出海,与日舰激战,几为炮火所伤,又亲身率陆队上岸击敌,于枪林弹雨之中手刃倭酋,此非李牧岳飞哉?何来张元吴昊之喻?黄体芳非要以张元吴昊喻之,乃是恶意中伤,欲至其于死地耳!” 听了恭亲王的话,慈禧太后连连点头。 “回皇太后的话,林氏一门,世受国恩,朝廷未曾有负于林义哲,林义哲因何要反呢?须知张元吴昊,也并非一开始便要反,而是宋朝有负于二人,逼得二人走上如此绝路的!”文祥紧接着说道。 “噢?竟然是这样?”慈禧太后一愣,转过头来,和慈安太后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听到文祥的这句话,恭亲王不由得在心中赞叹不已。 文祥的这句话,可以说是抓住了黄体芳折子里最致命的漏洞! 张元吴昊之所以叛宋去夏,确是宋朝有负于二人! 张元屡试不第后,曾和他的一位姓胡的朋友(即吴昊)赶往边关,他们雇了几个人拖着一块大石板在前面走,石板上刻着他人两个人嗟叹怀才不遇的诗句,他们两个人跟在后面,吟诗大哭,希望以此引起边关统帅的重视。那位边关统帅还真接见了他们,引他们入大帐聊了一阵儿,大概是觉得话不投机,又把这两人送了回去。回到家乡后,张元被当地的县令打了一顿板子。这次侮辱让他下决心投靠西夏。临行前,张元路过项羽庙,“乃竭囊沽酒,对羽极饮,酹酒泥像,又歌‘秦皇草昧,刘项起吞并’之词,悲歌累日,大恸而遁。”事实上,张元不是毫无忠君爱国观念的人,若不是因为受了那样的侮辱,他是不会走上这条反叛的道路的! 张元与黄巢一样也是因为科场不第,张元其人又因恃才傲物,被知县打过板子,遂投西夏,鼓动元昊造反,与大宋朝对着干。张元因被封建旧时代正统观念定性为“汉奸”或“民族败类”,宋以后历代诗词选均不收录其诗,诗文残篇断简及事迹仅存于宋人笔记中,如北宋沈括《梦溪笔谈》,南宋洪迈《容斋随笔》,南宋岳珂(岳飞之孙)《桯史》等笔记中。张元之《咏雪》:“五丁仗剑决云霓,直上天河下帝畿;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气势豪迈,可谓佳作。然而这首《咏雪》诗在历史上却不如唐末“造反英雄”黄巢题的《菊花》诗那么有名,其原因是黄巢造反为民族内部矛盾,而张元公开造反是帮异族与本国做对,是********。“汉奸”的诗词不宜公开宣扬,其实私下里许多文人骚客都极为欣赏张元的才华,惋惜之情跃然纸上。沈括,洪迈及岳柯都是其中之一。 (作者注:张元的《咏雪》在人民共和国建国以前较鲜为人知,只因其中两句毛伟人于1957年在《诗刊》发表长征途中的旧作《念奴娇?昆仑》里自注引用而广为人知,毛1935年10月《念奴娇?昆仑》之“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其实是为张元《咏雪》诗的化用。) “向使宋廷不负张元,未有无端杖责之辱,张元断无反心,而张元之反,实是宋廷埋没人才,逼其走上绝路!”文祥道,“朝廷未有负林义哲之事,林义哲何能有反意?黄体芳一心想要对付林义哲,才如此以张元喻之,不过是想要朝廷对林义哲做出不仁不义之事,好成全他折中所谓先知先觉之言,其用心何其毒也!” 听了文祥的这番话,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都是连连点头。 “这个黄体芳,当真是其心可诛!”慈禧太后说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慈安太后忽然问道:“黄体芳因何要如此对付林义哲?” “回皇太后的话,据臣所知,黄体芳素与宝廷交好,此次宝廷被囚,黄体芳甚为不平,前宝廷因妄参林义哲而受杖,黄体芳便曾迁怒于林义哲,这一次想是为宝廷报仇之故,是以才如此的。”文祥答道。 看到文祥并没有提黄体芳的老师李鸿藻,恭亲王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 “可我怎么觉着,黄体芳的后边儿,似乎有主使之人呢?”慈安太后不动声色的又问了一句。 “回皇太后的话,黄体芳背后可否有主使之人,现下尚未可知,然若想要知道是谁主使,却也不难,只消看这几日还有谁跟着上书,以此为题目参劾林义哲,便知端的。”恭亲王答道,“若是没有人跟着上折子,那便是没有主使之人,只是黄体芳一人所为。” 第四百七十九章生死问对 “要是真有主使之人,切不可轻易放过了他。”慈安太后的语气虽然很是和缓,但脸色却是说不出的严厉,“这结党营私,最是可恨!” 听到慈安太后说出“结党”二字来,恭亲王和文祥的心里都是一凛。 他们俩都以为,刚才的一番辩争劝说,林义哲已然能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安然渡过这场危机,但没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姐姐说的是,这结党之风,绝不可开!”慈禧太后看着恭亲王和文祥,声音也转趋严厉。 “文相,我知你一直是忠心耿耿扶保大清,咱们当年也是共患过难的,有些话,便不消我再说了。”慈安太后看着文祥,放缓了语气,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文相因何如此推重力保林义哲?” 尽管慈安太后问话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在恭亲王听来,却有如巨雷贯耳。 慈安太后虽然没有明说他和文祥与林义哲是否“结党”,但话中隐含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须知之前恭亲王和文祥,都是极力反对修园子的,而恰恰是林义哲通过李鸿章搭上了恭亲王这条线,通过“报效”机制的运作,成功的修起了园子,使慈禧太后和恭亲王的关系大为缓和。 恭亲王的转性,是因为林义哲,而现在他们促成修园的目的,显然已经引起了慈安太后对他们“结党”的怀疑! 经历过“辛酉政变”同肃顺等顾命八大臣一党殊死政争的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最为忌讳的,便是这“结党”! 想到文祥回答稍一不慎可能带来的可怕后果,恭亲王的心不由得阵阵紧缩。 “回皇太后的话,臣是为国惜才,为国举才,别无他意。”文祥毫不犹豫地答道,言谈之中丝毫不掩饰对林义哲的爱惜之意,“林义哲实在任事,一心为国,不避谤言加身,如此不世出之英才,岂可多得?皇太后可能听说过,臣想要向此子讨一张门生帖,不瞒皇太后,臣的心中,早就将此子视为最为得意之门生,臣亲生之子亦未如此看重。今日他身受诋毁尚不自知,臣怎能不拼命为之辩争?” 听到文祥的这一番肺腑之言,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都禁不住耸然动容。 “文相这是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说出来了,呵呵。”慈禧太后看到文祥如此激动,似乎拼了老命也要力保林义哲,感觉到大雅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有心缓和一下,笑着对慈安太后说道。 “文相,我知你看重林义哲,可我也想提醒你一句,你须得保证林义哲确无反心,若是他异日真要反了,便非你我所能制住了,真要有那样的时候儿,还不如今日早做决断。”慈安太后看着文祥,叹息了一声,说道。 听到慈安太后的这句话,文祥的身子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而一旁的恭亲王,更是汗出如浆。 “回皇太后的话,臣愿为皇太后解此心结。”文祥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神情也现出了一丝难言的悲凉。 “文相想要如何做?”慈禧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林义哲不日便能到京,届时臣将会请他至家中一叙,请六爷安排神机营于臣家中暗伏,臣与林义哲开诚相对,若是他果真有暗昧之心,臣当即时……诛杀之……” 文祥说到最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说不出多余一个字。 “既然如此,那我们姐妹,便等着文相的好消息了。”慈安太后平静地说道。 “臣告退。”文祥起身,和恭亲王跪拜行礼,然后退出。 目送着恭亲王和文祥显得有些佝偻的身影消失,慈安太后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慈禧太后转头看着慈安太后,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指。 她知道,刚才那一会儿的对答,对慈安来说,也是一种违心的折磨。 “姐姐……真的……非要如此么?……”慈禧太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的问道。 “我也不想如此啊……”慈安太后摇了摇头,长叹道。 姐妹二人相对无语。此时此刻,在送恭亲王和文祥上了火车之后,刘诚印并没有马上赶回大雅斋侍驾,而是派人叫李莲英过来,和他说了几句,李莲英闻言色变,想到林义哲现在还在路上,而且是走的海路,无法通上消息,禁不住暗暗叫苦。 ※※※※※※※※※※※※※※※※※※※※※ 当林义哲来到贤良寺门前时,便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丝不祥的意味。 他在乘坐“福靖”号巡洋舰到达天津之后,便接到了李莲英派人送来的纸条,上面没有别的,只写了“黄体芳”三个字,林义哲和李鸿章见到字条,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李鸿章怀疑是黄体芳上了折子参劾于他,但是遍翻邸抄,却不见黄体芳的折子,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对于李莲英的示警,林义哲知道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并且定是和黄体芳参劾自己有关,但此时再无别的消息,无迹可寻,是以林义哲只能加意小心。李鸿章嘱咐他到京之后不忙觐见,先去文祥府上拜望打探,在作区处,林义哲也答应了。 但是林义哲刚进了贤良寺的外官馆舍,便发现不对劲了。 外官馆舍的警卫似乎多了不少,而且还有不少神机营的兵士! 林义哲正在惊疑间,文祥府上的管事杨达快步走上前来。 “哎哟,林大人,您可到了!小的在这儿恭候多时了!”杨达笑着上前给林义哲做揖行礼。 “有劳杨管事。”林义哲举手回礼道,“怎么?文相找我有事儿?” “林大人说的是。”杨达恭恭敬敬的说道,“文相要小的在这儿候着林大人,吩咐小的一见到林大人,便请林大人至府上一叙。” 林义哲本就想去文祥府上拜望,见文祥竟然先派人过来早早的等候他,请他过去,并没有多想,他转身吩咐了亲随林福几句,当下便随杨达上了文府派来的马车。 当马车起行之时,林义哲随手掀开了旁边的车窗小帘,向外望去,赫然看到一队荷枪实弹的神机营骑兵上前,将自己坐的马车团团围了起来。 马车缓缓向前,而这队骑兵也跟着缓步走去。 尽管在路人看来,这些骑兵象是自己的护卫和仪仗队,但林义哲却生出一种他们是押解囚车的感觉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义哲又想到了李莲英给自己写的那张有黄体芳名字的字条,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难道,是清流言官们又开始参劾自己了? 林义哲回想着自己奉旨来京之前做过的事,仍是不得要领。 因为自己所办的,都属于洋务范畴,件件都是容易招惹清流弹劾的事,但最近一段时间,自己除了奏报朝廷建造内河炮舰以及上报新一代高速通报舰的计划之外,并没有办别的事啊? 难道是因为倡议向英、法、意三国的罗特希尔德银行借款的事? 借洋债的事,又不是头一回,而且这件事是两宫皇太后和恭王醇王拍板了的,清流拿这个做题目,也没有用啊? 正在林义哲想得头痛之际,马车停了下来。 “林大人,到地儿了,就请下车吧。”杨达在外边说道。 林义哲点了点头,打开车门,杨达取过一个小板凳给他垫脚,扶他下了马车。林义哲随杨达进了文府,来到了客厅。 此时的文祥,正在客厅内踱着步,听到杨达高声唱报林义哲到了,猛地转过身来。 “晚辈拜见文中堂。”林义哲上前恭恭敬敬的给文祥见礼。 让林义哲感到诧异的,是文祥并没有象以前那样亲热,而是定定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不知文中堂急急召晚辈来府上,所为何事?”林义哲感觉到了文祥的异样,便立刻问了一句。 “你先看看这个。”文祥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身来到桌前,取过一本奏折,递到了林义哲的面前。 林义哲有些惊讶的接过奏折,打开看了看题头,脸色便是一变。 果然是黄体芳参劾他的折子! 想到这些清流三番五次的为难自己,林义哲禁不住心头火起。 他按捺住性子,仔细的看起了折子的内容来。 林义哲在看折子,而文祥则在看着他的表情。 文祥紧紧的盯着林义哲的脸,只见那张清秀的面孔先是涨红,一双俊目满是怒火,但当他将折子看到一半时,脸色由红转白,眼中除了怒火,还有惊惶和震恐,有如五雷轰顶一般。 “黄体芳!你这个卑鄙小人!安敢如此害我!”林义哲嘶声怒吼起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李莲英写的黄体芳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而他也明白,为什么李莲英只敢派人暗中向他提黄体芳的名字,而不敢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人用这种卑鄙阴狠到极点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小人!小人!小人!”林义哲怒骂着黄体芳,因为愤怒到极点的关系,他的身子竟然颤抖起来。 文祥是第一次看到林义哲如此失态,好似要吃人一般,一开始不免吓了一跳,但他随后马上恢复了镇静,好似林义哲的反应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林鲲宇,接下来的问题,不是我要问你的,而是皇太后皇上要问你,你且想清楚了再好生答复,你可明白?”文祥沉声道。 林义哲听到文祥的话,立刻跪倒在了地上。 他听得明白,知道这一次的对答,应该是一场“生死问对”了。 文祥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紧张,因为他知道,恭亲王奕忻,就在客厅的那扇四条大屏风的后面。 而在客厅里,已经埋伏了神机营的兵将。 文祥最担心的,便是林义哲一句话回答不对,便会让神机营的兵将拿下。 “林鲲宇,黄体芳参劾你为张元、吴昊,然否?”文祥大声的喝问道。 “此人折中皆是一派胡言!万不可听!”林义哲虽然拜伏于地,但声音仍然坚强不屈。 “林鲲宇,你看张元、吴昊如何?”文祥又问道。 “张元、吴昊者,被逼上绝路之乱臣贼子也!”林义哲亢声答道。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文祥忍不住在心里喝彩起来。 此子果然厉害,不但能临危不乱,还能一句话便能戳中要害! “似张元、吴昊这等贼子,该当如何处置?” “张元、吴昊确有才能,惜乎宋不能用,且折辱之,遂奔夏反宋,这等人历朝都有,与其亡羊补牢,莫不如未雨绸缪,与其事后追悔莫及,莫如事前即使其为国所用。”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安能未卜先知其有大才?若本虚有其名而用之,于国岂不无益?” “纵然虚有其名,不用亦不当肆意折辱,徒增仇恨,于国岂不更为有害?” “张元反,谁任其咎?” “折辱张元之县令也!” “为何?” “若非此人杖责张元,张元断不致心生怨恨而叛国,张元所求者,为朝廷所用耳,未有叛意,而无端受责,难受其辱,遂有叛志,实县令逼叛耳!无此县令,则张元必不会反!” “林鲲宇,你如此同情张元,欲学之哉?” “晚辈从未有学张元、吴昊之意,朝廷厚恩,报偿不及,何来学张元、吴昊之念?且晚辈若学张元,所得不偿失之万一也。” “此话怎讲?” “曾文正公乃贱内之义父,驾鹤西去前曾留‘人在做、天在看’遗言与晚辈,昔年曾文正公坐拥两江膏腴之地,带甲数十万,名动天下,士林感佩,未尝没有王霸之资。更有王闿运等‘劝进’之诱,然其却裁兵撤甲、急流勇退,成就忠义美名。晚辈受曾文正公教诲,祖上又世受皇恩,最知‘忠义’二字,怎可令师祖蒙羞?即便朝廷不用晚辈之谋,夺晚辈之官身,晚辈与家人亦能过小康殷实之生活,虽不至钟鸣鼎食,用度亦是不乏,何苦冒性命之忧,取那虚妄无义之名?即便以大清之大,再无晚辈安身之所,晚辈蒙皇太后恩典,赐婚英伦,有此世外之桃源,衣食亦是无忧,晚辈大可携家小远避英伦,从此不问世事,就此了却残生罢了,又何须去担那‘乱臣贼子’之恶名?” “若朝廷有负于你,你可会做张元、吴昊?” “晚辈宁死不做张元、吴昊!一身受屈,便思报复国家,致使外敌入寇,无数生灵惨遭涂炭,其悖行与禽兽何异?” 林义哲说着,猛地抬头,双目直视文祥,似要喷出火来。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晚辈一直视中堂为师长知己,若今日中堂要晚辈死,抑或是皇太后皇上要晚辈死,晚辈绝无二话,唯一死而已!只是求中堂允晚辈稍留几句遗言与妻儿罢了!” 听到林义哲的话,文祥禁不住面上变色。 “晚辈死后,求中堂将晚辈骨殖葬于台湾我海陆军将士昭忠祠之旁即可。”话说到这个份上,林义哲索性将心一横,大声道。 听到林义哲竟然说出关于身后事的话来,文祥不由得大惊,“却是为何?” “晚辈如此身死,有负皇恩,羞见先祖于地下,不可入祖陵,长伴为国牺牲将士之英魂可也。盖晚辈与将士们朝夕相处之时,最为快乐,此去相伴共九泉之下,倒也不愁寂寞!”林义哲答道。 听了林义哲的回答,文祥死死的盯着林义哲的脸,林义哲毫不畏缩的迎上了文祥的目光,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此时的林义哲,心里已然做好了一死的准备! 对于穿越来所能遇到的艰险,他其实早就有思想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老子本来就是白捡来的一条命!从穿越开始到现在,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走向,算得上成就了一番事业!现在就是死了,大不了也就是再穿越回去罢了!有这样一番经历,已然值了! 不知怎么,此时此刻,林义哲的眼前,竟然浮现出了赵悦彤的面孔来…… 小彤,我要是现在穿越回去,还能见到你吗?…… 想到这里,林义哲痛苦地垂下了头。 文祥呆呆的看着林义哲,长叹一声,眼角竟然渗出了泪花。 文祥不知道的是,此时躲在屏风后面的恭亲王,也禁不住用衣袖轻轻的揩了揩眼角。 恭亲王擦了擦泪水,转头看了看室内的一处角落,赫然发现,几名神机营官兵此时脸上竟然也情不自禁的满是悲戚之色。 显然,他们也被林义哲刚才的话感动了。 看到恭亲王向这边望过来,为首的把总赶紧眨了眨眼,使劲的将眼角的泪水挤掉,向恭亲王投过询问的目光。 恭亲王轻轻的冲他们摆了摆手,把总会意,抱拳一揖,然后便蹑手蹑脚的带着部下退了出去。由于他们穿的皆是皮制软靴,走路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正在悲伤之中的林义哲,丝毫没有发觉他们的存在。 尽管林义哲已经做好了就死的准备,但是他并没有想到,就在刚才的一刻,死亡的的确确的伴随着他! “好!好!好!鲲宇能如此说,真乃国家之福,更乃文相之福啊!”伴随着阵阵掌声,恭亲王笑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第四百八十章太后赐画 林义哲听到恭亲王的声音,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晚辈见过王爷。”林义哲向恭亲王叩拜道。 “快快请起。”恭亲王笑着说道。 林义哲并未起身,而是望了恭亲王一眼,转过头来,目光又转向了文祥。 看到林义哲的目光来回的在二人身上转着,恭亲王和文祥都是相视一笑。 文祥看到林义哲还跪在那里,快步走上前,扶起了他。 “鲲宇!你……受委屈了!”文祥握着林义哲的手,满心想要安慰他,因为内心过于激动,他的嘴唇竟然都哆嗦起来,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林义哲看着面前的文祥,赫然发现他的眼窝变得更深了,眼中布满了细密的血丝,头发也已然几近全白,满面都是憔悴之色,比以前显得苍老了许多。他明白,从黄体芳上这个能要自己命的折子参劾自己到今日和文祥相会的这些日子里,文祥所受的煎熬,绝非自己所能想象。 “中堂……受累了!”林义哲紧握着文祥枯瘦的手指,眼中泪光闪动。 看到林义哲虽然经历了生死之劫,但望向自己的目光有如儿女望着慈父一般,无一丝一毫的怨怼之意,文祥知道他已然明白自己的苦衷,心中满是欣慰之意,周身热流涌动,数日来的忧虑焦灼至此全消。 “文相,事不宜迟,进园子回报吧!”恭亲王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皇太后这会儿,想是也等得焦心呢。” 恭亲王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文祥,文祥连连点头,对林义哲说道:“来,鲲宇,你也随我们进宫。” “还是让鲲宇回去安顿下,换了衣服,再递牌子觐见吧。”恭亲王笑着说道。 文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自嘲似的一笑,对林义哲说道:“也是,鲲宇,你这便回去准备一下,进园子觐见。我和王爷先过去,给你打打前站。” 听到文祥话中满是爱护之意,林义哲心中感动,连连点头答应,一旁的恭亲王也是微笑不已。 林义哲离了文祥府邸,回到贤良寺。仆人们对他下了车就被接走本来很是惊奇,但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是自管自的去了馆舍,安顿下来,林义哲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然将林义哲的住所收拾出来了。 林义哲回来之后,稍微休息了一下,平定了一下心神,便换上了官服,带了腰牌,前往皇城根儿火车站,上了小火车。 小火车在铁路上飞驰起来,车上一同觐见的还有官员多人,很多人见到林义哲,都亲热的打着招呼,林义哲一一应着,强打精神和他们闲聊了起来。 这些人是无法知道,他刚才都经历了怎样的一幕的。 不久,林义哲和一同递牌子觐见的官员们到达了圆明园里慈禧太后的安居之所,同时也是现在大清帝国的政务中心“天地一家春”,因为从帝国各地汇总而来的奏折,都要在这里得到两宫皇太后(实际是慈禧)的批阅,然后发往军机处。 林义哲和官员们照例来到角门旁,禁宫侍卫验过了他的腰牌,微笑着对他说道:“林大人,园子里早传出旨意来,若是林大人来了,先不必马上觐见,就在殿门等候懿旨即可。” 听到侍卫的话,几位一同前来的官员都是面现讶异之色。 林义哲拱手谢过侍卫,他进了角门,一路由一名小太监引着,穿过亭台水榭,来到殿阁前,正要跪下,小太监却小声对他说道:“林大人,皇太后没说叫您跪着。” 林义哲怔了怔,正自奇怪,小太监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水瓶,递到了他的手中,然后便匆匆离去。 林义哲有些茫然的站在那里,那些身着朝服的文武大臣此时正在候着,见林义哲独自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禁都面露惊讶之色,纷纷行以注目之礼。 林义哲目不斜视,他将水瓶收起,站在那里俯首不语。 尽管烈日当头,但凉风不时吹来,且不远处便是莲池,是以并不闷热。林义哲刚刚站上一会儿还没什么,可是时间久了,又没有倚靠的地方,腿便开始又酸又疼,林义哲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不敢轻举妄动再授人口实,只得强字忍耐。 未几,悠扬的钟声远远传来,林义哲垂着头,只看见一双双官靴从身畔走过,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林义哲仍然站在原地,双膝略微感觉有些麻木,颈子也因为总保持着一个姿势也变得酸痛难忍,汗水从他的额头一颗颗滴落下来。 一群官员鱼贯而出,从林义哲面前走过,林义哲精神一振:召见的大臣都离开了,该是召见自己了吧?可是又等了许久,大殿里仍是静悄悄的。 林义哲心中愈发警觉,难道又出了什么事不成?虽然这种长久保持一个姿势的隐性折磨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内心等待的煎熬,却令他有些不堪忍受。 烈日暴晒之下,林义哲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他记起了小太监送给自己的水瓶,便取了出来,拔出瓶塞,喝了起来。 瓶内装的是皇室专用的从玉泉山运来的水,清甜甘洌,林义哲喝了几口,酷热顿解,有些焦躁的心绪也渐趋安宁,心思便又回到眼前的危局上来。 文祥和恭亲王在他之前便已进去多时,这么久也未见出来,难道是又出现了什么意外的情况?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林义哲又禁不住有些担心。 他现在还无法确定,黄体芳上的这个险些要了他命的折子,会对两宫皇太后的心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而黄体芳上的这个折子,很可能是保守顽固派针对洋务派的又一****规模进攻的信号! 黄体芳敢上这样的折子,也许是得到了保守顽固派大佬的支持! 想到黄体芳这一次给自己造成的伤害,林义哲便恨得咬牙切齿。 同时,还有深深的反省。 也许,自己是该调整一下对付清流的策略了。 连胡雪岩这样的商人,都知道去收买御史为他所用,自己为什么不也这么做呢? 象这一次,如果自己在清流言官中有内线的话,便不会如此的被动了…… 林义哲正在神驰万里之际,一个小太监走到身前向他高声唤道:“林大人,皇太后宣你进殿。”他才回过神来。 林义哲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直奔大雅斋而去,这时他的心已渐渐定下来,皇太后在大雅斋见他,看来至少是不会再有杀头之祸了。 林义哲被引到大雅斋前,小太监躬身唱道:“禀皇太后,筹海大臣林义哲求见。” 只听里边一个老太监朗声道:“皇太后有旨,宣他晋见!”林义哲跨进门去,只见慈禧太后身着便服,立于案后正挥毫作画,旁边的刘诚印正磨墨侍侯,大雅斋之内除了他们再无旁人了。 林义哲没有看见恭亲王和文祥的身影,不由得又是一愣。 刚才在外面“罚站”的时候,他可是并未看到恭亲王和文祥出来啊? 此时由不得林义哲细想,他抢上两步,跪倒在地道:“罪臣林义哲叩见皇太后,罪臣万死!” 慈禧太后恍若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她端详着画纸,提笔又勾勒一阵,然后搁下笔笑道:“刘诚印,你看如何?” 刘诚印赞道:“老佛爷的画笔力苍劲,神韵内敛,虽大家之作,亦不能比也。” 慈禧太后微微一笑,说道:“你呀,就会捡好听的说,呵呵,林鲲宇,你来看看我刚画的这幅画儿如何?” 林义哲见她满脸笑意盈盈,心情极好,对黄体芳参劾自己的事绝口不提,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他忐忑不安地应了一声,起身凑到慈禧太后面前,向紫檀书案上望去,只见纸上绘着一棵弯曲虬劲的青松,枝节丰茂,似欲直插云霄,整幅画中除青松之外,再无别物,都是大片的留白,这幅画虽然简单,但笔力确实不俗。 林义哲知道,在他原来所在的时代,长期以来,有关慈禧的史学论著和文艺作品,大都只讲慈禧“祸国殃民”的一面,甚至把一些与慈禧毫不相干的恶行也加在慈禧的身上。在人们的心目中,慈禧已成为一个昏庸、腐朽、专横、残暴的妖后。最初受这些“主流观念”的影响,林义哲对慈禧也是这样的印象,但在和一些文博界的朋友接触过之后,他才知道,慈禧太后其实是一代才女,她精娴文艺,歌声委婉动人,博学多才,能书善画,书法长于行书、楷书,绘画亦有不少作品传世。 林义哲喜欢中国传统文化,懂得绘画,在前世好的书法绘画看得极多,眼前的这副青松图虽然画面简单,但却浓淡得宜,意境幽远,确是一幅很好的作品。 在他的印象中,慈禧的传世作品大都为花卉一类,今天却见到她画起青松来,林义哲不知她是何用意,不好随便评价,便取巧道:“皇太后笔力浑厚,画的这苍松雄健又不失英秀,寓意深远,臣佩服之至。” 慈禧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她微笑道:“林鲲宇,你说这画寓意深远,深远在何处啊?” “此松岁磊柯多,历经风雨,方成参天之木,用之大厦,当为栋梁之材。”林义哲答道,“人也是一样,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皇太后以此松喻栋梁之材成之不易,臣万分感佩。” “林义哲,你果然聪明,不怪乎文相如此看重于你。”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你只看到了其中一层,你再看看,这画中还有什么?” 林义哲仔细的又看了一下这幅刚刚画好的青松,他注意到这株青松的几处枝条似乎折断过,但在断处又长出了新枝,只不过新枝尚十分细小,他似有所悟,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慈禧太后注意到了林义哲的表情变化,悠悠一笑,唇角却噙着一丝冷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林鲲宇,你可明白?” 林义哲立刻明白了过来,跪倒在地,道:“臣叩谢皇太后教诲!” “得了得了,赶紧起来吧!”慈禧太后道,“你能记着便好了。” 林义哲起身侍立于一旁,慈禧太后坐了下来,看着林义哲,叹了口气,象是埋怨他似的说道:“林鲲宇,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啊,能办事,也能惹事,你自己个儿说说看,到现在,我们姐妹给你挡了多少次了?” “都是臣之罪过!求皇太后责罚!”林义哲额头汗下,赶紧说道。 “责罚倒是不必了。”慈禧太后笑了笑,说道,“你的事,文相都和我说了,听文相说,你宁死也不愿意做那张元、吴昊,是吗?” “回皇太后,张元、吴昊之事,虽情有可悯,然乱臣贼子之名,终不可改。”林义哲道,“为一己之屈引外寇入侵,扰乱天下,致使生灵涂炭,白骨遍野,可谓百死难赎其辜。此为臣切齿痛恨之处,臣宁死不为。” “我还听文相说,你竟然有了死心?”慈禧太后又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正如文相所言,臣确是有了死心。”林义哲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自臣姑母去世之后,臣每每忆及阴阳两隔,不能侍奉于侧,心中便难过万分,恨不能一死以代之。而臣巡视台湾,侍妾彩玥感染瘴疠,不幸病亡,逐倭之役,又亲睹爱侣额绫殉国,痛不欲生……此次臣受恶言诽谤,见疑于朝廷,心中愤懑,遂生以死明志之念,盖此去黄泉,便可与彩玥额绫等亲人相会,长侍于姑母左右了……” 听到林义哲的回答,慈禧太后想起了额绫的惨死,一时间心中愧疚不已。而想到刚才发生的文祥对林义哲的“生死问对”,她心中的愧疚感觉不由得更强烈了。 而林义哲刚才话中的至孝之语,也让她感动不已。 “你切莫再做如此想,林鲲宇。”慈禧太后正色道,“我明白告诉你,自今儿个起,大清没有杀你林鲲宇之刀,你可听清楚了。” “臣……谢皇太后恩典!”林义哲再次跪下叩谢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慈禧太后看见林义哲说着话,双膝还在微微地打着颤,知道他是在外边站得过多久导致的,心中不由浮起一丝怜意,心道:“此人还是要用的,刚才的敲打已经够了,若吓得他从此做事畏首畏尾,可就得不偿失了。” 慈禧太后微微一笑,说道:“起来吧。” 林义哲谢恩起身,慈禧太后看着他,笑着叮嘱道:“你实心任事,得罪的人多,我们姐妹都明白,以后有事,还是我们姐妹帮你顶着,你便放手办事好了。只是,你以后行事也要多多留心,这士林么,讲究个平衡之法,他们本就不是铁板一块,你是个聪明人,这一块儿,以后要多琢磨琢磨,要不然,他们整天的盯着你,你总想着对付他们,也不用办事了。” 听到慈禧太后竟然指点自己如何对付清流,林义哲不由得惊奇不已。 他当然知道,这“平衡”之术,正是慈禧太后左右朝中各派势力的不二法门,也是她最为擅长的权术之一! 看到林义哲惊愣的表情,慈禧太后禁不住失笑,说道:“我这法子,是看在文相欲收你为门生的份上,才告诉你,你可别不往心里去。换作别人,我可是绝不会说这样的话给他听的。” “臣谢皇太后教诲!”林义哲赶紧谢恩道,他的语气诚挚无比,事实上也的确是发自真心的。 慈禧太后“嗯”了一声,提笔在画上题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省身自强,还是栋梁之材”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然后盖上了她的两方私印,递与林义哲道:“这张画就赐给你了,愿你记得今日说过的话,时时自省其身,呵呵,你跪安吧。” 林义哲起身行跪安礼,双手将那张画高高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慈禧太后目视林义哲退出了大雅斋,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她微微颔首道:“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果然不枉六爷文相一番栽培。” 听了慈禧太后的话,恭亲王和文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另一侧的雅阁之中,门帘挑起,慈安太后在李莲英的搀扶下,也走了出来。 “果如文相所言,此子若是真的给杀了,只怕我这后半辈子,都要悔死。”慈安太后感叹道。 “这一回咱们都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慈禧太后笑道,“不枉我画了这好一会儿的画儿。” 听到两位皇太后的话,恭亲王和文祥全都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恭喜文相收得高徒。”慈禧太后看着文祥,笑着说道,“只是不知道文相何时向他讨一张门生帖子?” 第四百八十一章庙堂之外 “回皇太后的话,这张门生帖子,待到他兑现削倭之策的诺言后,我再向他讨要。”文祥恭声回答道,“那一天才是臣对他的大考。” “文相这几日真是受累了。”慈禧太后看到文祥一脸的憔悴之色,温言道。 “只要不误了国事就好。”文祥答道,“老臣受些苦累,本是份内之事。” 听到文祥的回答,慈安太后禁不住在心中暗暗感叹起来:“至忠至勤是老臣啊!” “黄体芳毒言诋毁林义哲,该当如何治罪?”慈禧太后问道。 “黄体芳一事,还须从长计议。”恭亲王说道,“不可操切行事。” “六爷的意思,是黄体芳背后,有主使之人?”慈安太后和慈禧太后对望了一眼,问道。 “李鸿藻是黄体芳的老师,难道说是他授意黄体芳上的折子?”慈安太后说着,皱起了眉头。 “回皇太后,黄体芳背后或许有主使之人,也可能没有,是他自己自作主张也说不定。”恭亲王道,“而黄体芳这个折子,写的很是巧妙,想要治他的罪,确是不易,仅是申饬一番,并无儆尤之效。” 虽然恭亲王没有明说黄体芳背后是否有主使之人,但他的回答却还是令两位皇太后起了疑心。 “若都象黄体芳这般,咱们大清还有敢办事的人吗?”慈安太后斩钉截铁的说道,“此等无端诋毁之风,绝不可长!” 听到慈安太后的话,恭亲王和文祥齐声称是。 “文相觉得,这个事儿,该当如何办才好?”慈禧太后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以臣看,此事不宜牵连太过,黄体芳须得严办,但不必急在一时,臣估计,黄体芳的折子一见邸抄,定会有跟风之人,且坊间亦可能有人藉此兴风作浪,议阻洋务。届时择其一二为首之人,明正其罪,则可收儆尤之效。”文祥道。 “文相所言,果是老成谋国之道。”慈安太后点了点头,说道,“那便照文相所言办吧。” “臣领旨。” “六爷,文相,你们今天为了这事儿,也累得够呛,这便下去吧。”慈禧太后道。 恭亲王和文祥告退而出。可能是忙活了半天了,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也感到有些累了,慈安太后起驾回她的“集禧堂”去了,慈禧太后则自己去雅阁安歇。 可能是因为连日的劳累和焦虑,文祥回到府中之后,便感觉头晕目眩,躺倒在床上,管家见状大惊,和上次一样,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急急忙忙的去请林义哲。 林义哲得知消息后也是一惊,他收拾了些自备的常用救急药物和医疗器械,便带了几个人,随着管家急急的赶了过去。 此时的林义哲并不知道,黄体芳给他弄出的这场危机还没有完全过去,一场新的危机,正悄悄的到来。 已是傍晚,在北京城至通州方向,一辆马车正在毫无人迹的土路上缓慢的行进着。 红日的余辉在天边逐渐暗淡,微凉的夏风穿过路旁林木,带起一片“哗啦啦”的声响。汗水顺着老车夫纵横交错的皱纹慢慢淌下,他使劲地甩了一响鞭,拉车的两匹老马丝毫没有理睬,依旧慢吞吞地向前折腾。离住宿的村子至少还有大半路程,老车夫心中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他又甩了一鞭,这回结结实实地抽在马臀上,马受痛拼命向前窜着,车轱辘不胜重负地发出更大声响。 车里的人感觉到速度的变化,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探出脑袋,边皱眉看着天色边问道:“车老板,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老车夫擦着汗水答道:“快了,就快到了。”商人很不满意地发出一声哼哼,然后又缩回车内。 商人的老婆膝上放着个大包裹,用询问的眼神瞧着自己的丈夫,后者寒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如果不是这婆娘心痛几个钱,本应该加入镖车的队伍去京城的。现在露宿荒郊野岭还是小事,遇上盗匪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个传教士模样的外国人则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们是叔侄俩,一路上用北方的官话和同车的人闲聊着。自从《北京条约》签定之后,传教士们的活动明显频繁起来,尤其在直隶一带,往来的官道上经常可以看到传教士的身影。 年纪大的传教士撩起车帘向外瞅了瞅,“这才到八里桥啊,今晚怎么也到不了村子了,看来要在野地露宿了。” 胖商人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年轻的传教士着急道:“这怎么行?听说路上最近很不太平。” 没人说话,妇人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紧紧抱着包裹缩在丈夫身后。 车上一时没了动静,只听见外面马蹄的声响和老车夫的吆喝。车上的另外几名客商都有些好奇地看着两个外国人不安的神情,年轻的传教士似乎很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勇气。年长的传教士感觉到侄子的蠢蠢欲动,就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果然是一家人啊。他并不希望真的遇到盗匪,车上的行李中有他视若珍宝的东西,而且眼前的几个人都是一付需要保护的模样。 车后传来的马蹄声令所有的人一阵紧张,妇人的样子几乎是要哭了出来,商人脸上的胖肉间歇性的颤抖,年轻人一脸苍白地喃喃自语。老车夫偷眼望去,三个黑衣骑手正不紧不慢地跟在车后。车夫忽然打了个呼哨,手中的鞭子使劲挥着,两匹老马似乎也明白处境危险,居然四蹄翻飞地疾奔,不过一会儿骑手的身影便隐在了暮色之中。 除了老车夫,其他人都送了口气。年长的传教士从皮囊中倒出了甜酒,分给众人压惊。就连商人的老婆也咪了一口,顿时脸涨得通红。 “真是糟踏了好酒。”众人猛然听到后面行李堆中传来的话语,无不大惊失色。一个矮胖的身影从某个大箱子后钻了出来,抢过传教士手中的皮囊,仰着脖子把酒灌进嘴里。对方穿着臃肿的大皮袍子,头上有一个包头巾,身上脏兮兮的。虽然对方看模样也是一个传教士,年轻的传教士依然气恼他的粗鲁,叔叔却一把拦住了他。 传教士喝光皮囊里的酒,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巴。 “这酒还是温热了喝才香啊。” 年长的传教士注意到了对方胸前的银色十字架,立刻恭敬地说道:“您要是想喝,我这还有,等到了住宿地咱们好好温一缸酒,痛痛快快的喝。” 对方细细打量了一番,突然用沙哑的声音笑道:“上帝保佑,原来我们是一家人。” 年轻的传教士忽然听到对方说出“一家人”的话,这才看出眼前这个扁平小脸、脏乎乎粘满灰尘的老人,居然是一位耶稣会的高级教士。 “我叫朱诺,来自意大利的比萨。”对方作起自我介绍来。 车内的几个商人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妇人闻到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忍不住皱了皱眉,她的丈夫诧异地发现传教士身上脏乎乎的衣物居然是件极昂贵的金毛鼠皮袍,年轻人则不满地向车夫抱怨:“不是说就载五个人的吗?怪不得一路走得这么慢。” 朱诺冲他瞪了瞪眼:“我可是付了钱的。” 正在乱哄哄时刻,朱诺狐疑道:“今晚走夜路的人怎么这么多?”众人又是一惊,静下声音果然听到车后的马蹄声。朱诺窜出车坐在了老车夫的身旁。 “不是让你别出来的嘛。”老家伙抱怨着。朱诺咧嘴笑道:“一闻到酒味就受不了。”说话间,一匹黑马从车旁经过,骑士斗蓬兜帽,把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奇怪,这背影好熟悉啊。”朱诺挠挠头,忽然大声道:“哎,前面的。”骑手回转身看了朱诺一眼,跨下的马没有半步停歇,转眼消失在前面的山路。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马车在蹒跚前进。“没办法,一定要在路上过夜了。” 老车夫抬头看看升起的月亮。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口哨,车内立时传来了女人的尖叫,第一支箭射穿帆布的车棚钉在木架上。 盗匪的马队总共二十三个人,像幽灵般在车后时隐时现。 最初的几人应该是盗匪的探哨。年轻的传教士忍受不了没有停顿的尖叫声,从车厢内爬出。 “我能做些什么?” 朱诺轻蔑地看了一眼年轻人,“送死。” 更多的箭射了过来,黑暗是盗匪的优势,但就箭法的精度而言,他们比起镖局的人相差甚多,不过熟练的射手在一次呼吸间就可以发出四支箭。 朱诺掀开皮袍,露出了腰间的一柄左轮手枪,他搓了搓手,猛地抽出了枪,向追赶的盗匪射击。这个酒鬼的枪法显然很是高明,几声枪响,追赶的骑士不断有人倒下,但是就在这时,拉车的老马无法再负担逃跑的使命,在一次急拐中倒下,车上的人被甩了一地。 朱诺非常利索地从地上翻起,丝毫不见苍老。他的第一个对手从左侧冲来。朱诺轻松地躲过马蹄,一枪射在马的后腿上,骑士随着马翻下沟去。第二个对手的马刀从朱诺胸前扫过,朱诺整个人从马腿间滚了出去,这回他跳起来开了一枪,对方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这时叔侄传教士也拿过了手枪,开始射击起来。 形势对乘客们很不利,除了三个传教士,其他人已经丧失或者说根本没有战斗力。朱诺气喘吁吁地打倒了第五个对手,然后发觉自己被剩下的十一个人团团围住。那叔侄俩才放了两枪便已经成了俘虏。 “好吧,让你们这些混蛋瞧瞧上帝的武士的厉害!”朱诺叫骂着丢下了已经打光了子弹的手枪,伸手去拔腰间的长刀。就在这时,一支箭丝毫不差地洞穿了骑士的咽喉,还在颤抖不停的箭尾显示出那是个中国人射来的箭。盗匪们一阵惊慌,然后是第二个人倒了下来。剩下的人开始拨转马头向出箭的方向冲去。 “回来呀!我在这呢!”没人再搭理矮小的传教士,于是朱诺愤愤不平地把地上的叔侄两个扶起。 盗匪包围的是刚才的那位神秘骑士,即使是九比一,盗匪们还是难以抵挡对方的长刀和利箭。在对方犀利的攻势中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盗匪们的士气终于土崩瓦解,剩下的三人慌不择路地逃窜而去。 朱诺这才看清楚,面前的骑士是一个黑衣的蒙面女子。 黑衣女子看到面前的是一个洋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她的目光扫过掉在地上的朱诺的手枪,看了看其他几名乘客,调转马头便要离开,去追那几名盗匪。 “等一等!”朱诺大喊一声,正要离去的黑衣女子略一犹豫,停下马来。 “请问救命恩人尊姓大名?”朱诺来到她面前,以手抚胸,向她深深一躬,恭敬的问道,神态和刚才判若两人。 黑衣女子转过身,亮晶晶的眸子盯着朱诺,“你没有必要知道。” “愿上帝保佑你,勇敢的小姐。”朱诺知道她不会说自己的名字,便又鞠了一躬。 “我不需要你们的神保佑。”黑衣女子冷笑了一声。 “您不可以这么说话,小姐。”朱诺笑了笑,说道,“上帝是无处不在的。是他借你的手,拯救了我们大家。” 黑衣女子象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你们的上帝要是真的存在的话,刚才他就应该自己出手救你们,而不该是我!” 朱诺还要再说,黑衣女子似乎不愿意再和他夹缠不休,她跳下马来,来到被杀死的盗匪的尸体旁,将插在尸体身上的箭拔了下来。 朱诺好奇的看着她的动作,他早就注意到黑衣女子身上没有弓弩,不明白她是用什么办法射出这些箭的。 几名被朱诺开枪打死的匪徒身上并没有箭,黑衣女子查探了下尸体的伤口之后,眉头不由得皱到了一起。 她起身来到朱诺面前,看了看朱诺,伸手捡起了那支朱诺丢下的已经打空了的左轮手枪。 “你们洋人的东西,总是这么阴狠!”她看着手中的左轮手枪,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之色。 “作为武器,当然要狠一些才好。”朱诺笑道,“如果不是这把枪,我现在可能已经去天堂了,不会站在您面前和您说话。” 黑衣女子哼了一声,将手枪丢到了他的怀中,翻身上了马。 “等一下!”年轻的传教士喊住了她。 年轻的传教士将一个银质的酒壶送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深深的一躬。 黑衣女子打开酒壶的盖子闻了闻,眉毛扬了一扬,“谢了。”她随手将酒壶挂在马身上,纵马飞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这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中国女人。”朱诺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自言自语的说道,“她竟然没有裹脚……” 骑在马上的黑衣女子向前疾奔着,虽然已是黑夜,但借着皎洁的月光,和她超强的视力,她在黑暗中穿行毫不费力。 她不时的警觉的观察着四周,因为她知道,危险无处不在。 从小经受的严格训练,已经让她变得异常敏锐。 刚才杀死盗匪的举动,本来和她的任务无关,但她无法眼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客商被匪徒杀死。 当然,她也没有想到,马车上竟然会有外国传教士,他们手里竟然会有枪。 对于火枪,她并不陌生,而且她其实也能用得象那个外国人一样好,但她从来不用。 因为火枪的声音实在太大,不适合她所执行的那些隐秘的任务。 火枪虽然很容易将对手打死,但太容易暴露目标了,不容易全身而退。 象这一次,她的目标,便是一个朝廷的大官儿,他的身边护卫众多,如果用火枪的话,即使能够成功,她自己也死定了。 她所最信赖的武器,一是长刀,二是袖箭。 想到那个洋教士没有看到她带弓时的惊讶表情,她禁不住感到一丝好笑。 她用的袖箭是缚于小臂上内侧,发射时拨动蝴蝶翅,引发机括,发出箭来。此外有箭袋,一般为十二支箭。她用的是经过改良的梅花袖箭,每筒可依次发射六支袖箭,威力极强。到目前为止,死于她箭下的人,已不在少数。 想到她几次和要狙杀的目标擦肩而过,她心里便生出一丝气恼。 这个官儿很是狡猾,他在家里的时候,便会调一队红衣使洋枪的兵(船政海兵?)来给自己看家护院,而他在外出的时候,总是坐着那种冒着烟带大炮的大号洋兵船。 象这一次,她本来想要在他去京城的路上动手,却不想他又坐了船走了。 而那些大洋兵船,她是无论如何也上不去的。 在得知了他的目的地是京城之后,她便快马加鞭的赶往京城。 虽然她知道,在官府防备森严的京城刺杀他,肯定会麻烦多多,但比较起去洋兵船上杀他,还是要容易些的。 “你等着吧!这一回,我绝不会让你溜掉!你这个投靠洋人的妖孽!”她在心里恨恨的想着。 她似乎忘了,刚才她杀死了盗匪,还救了三个洋教士。 第四百八十二章小镇侠女 而她对于那个官儿的痛恨,主要是因为鸦片。 最初“老大”安排她来除掉他时,曾说了一大堆的理由,如卖身投靠洋人,买洋米赈济灾民毒害百姓,开办洋学堂招收孤儿学洋鬼子,和法国人勾结出卖越南同黑旗军为敌(黑旗军属于天地会系统)等,以增加她对他的仇恨(可能是知道女人是感情动物),更好的完成刺杀任务。但“老大”可能不知道的是,她对他的恨,更多的是来自于他抽鸦片税买洋轮船一事。 她平生最为痛恨的东西,就是鸦片。 从小到大,她已经目睹了太多的人的生活,被鸦片生生的毁掉。 而这个人为了造洋轮船,竟然从鸦片税里抽钱! 仅这一项,他便罪该万死! 听师傅说,这个人还是当年虎门销烟的林则徐林大人的后人,现在却背叛了先祖!而且他身为汉人,竟然结洋扶清,阻汉人光复大明江山! “什么林文忠公之后!欺世盗名罢了!”她在心里轻蔑地说道。 论起身世来,自己并不比他差多少。 师傅很早便告诉过她,自己是大明朝周王朱恭枵(第十三代周王)的十五世孙! 她姓朱!名叫朱雪雁!是大明皇族后裔! 师傅讲到先祖散尽家财死守开封抗闯贼的事,每每为之泣下,自己也一直深为先祖的壮烈勇行而骄傲。 什么林文忠公虎门销烟抗洋人,在她的眼里,不过是满清的狗奴才罢了! 林则徐的后人算什么!能死在大明皇族后人的手里,当是他的幸运! 夜深了。 一座小镇出现在了前方。 朱雪雁纵马进入了镇子,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都躲到屋子里了。没谁愿意在这样的黑夜里出来。 朱雪雁似乎对这座小镇十分的熟悉,她打马飞驰,绕过几个街口,来到了一间挂着“永乐客栈”牌匾的客店前。 此时尽管是深夜,客栈里的人们大都已经入睡,却有一个人站在门口,等待迎接不会在这种时间出现的客人。 这个人一直在看着黑暗阴沉的街道,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朱雪雁的到来。 “这里可还有空房?”朱雪雁坐在马上,打量着门口的人,问道。 “可巧,现在并非通商的旺季,客人不是很多,尚有空房。”来人笑了笑,答道。 朱雪雁下了马,径直走进客栈,将迎宾“客官您请慢等”的话丢在身后。有些人从来不会等,只有死人才会等,无休止的等下去,等待不可能的重生。 永乐客栈的大堂里永远不会没有客人,就像人不会永远不死。人的死法有很多种,永乐客栈的客人也有很多种。可无论此时客栈里的客人是怎样的,在朱雪雁进来之后都只会感到惊异。朱雪雁丝毫不以为意,在一张空桌旁坐下,摘了面纱,将行囊放在身旁的地板上。 跑堂的前去招呼,朱雪雁道:“把这酒拿去热一热,再来几个小菜。” 看到朱雪雁手中拿着的精美的银质酒壶,跑堂的吓了一跳,赶紧小心的接过,跑向后堂。 酒很快热好了送来,还有几碟小菜,几杯酒下肚,刚才纵马一路狂奔带来的寒意已然驱除净尽,朱雪雁正要动著,在另一张桌子上的笑骂声中,站起了个喝得通红的汉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朱雪雁的面前。 这个汉子双手撑着桌子,弯着身子,伸长脖子,满嘴的酒气肆无忌惮地扑向朱雪雁,“姑娘,寂寞不?要不……要爷们陪你……一会儿……” 朱雪雁还是一样面无表情,只是瞟了一眼汉子的左脚,忽的脚一翻,将这醉鬼踢出老远。 整个大堂的人都饶有兴致的看着。这里的人都知道,无论男女,敢在道上混事,没有一点斤两可不行。 谁知那汉子爬起来后,却笑着说道:“身手不错,不错,不如来我那桌再整两盅……” 整个大堂的人于是都大声轰笑着,朱雪雁却不理会,叫来跑堂询问客房的事。 “却不知客倌要住普通客房,还是上房?” “自然是上房。” “现在上房还剩下两间……” “给我临街的那一间。” “好咧!” 待朱雪雁饮食毕,不一会儿,跑堂的去掌柜那取了钥匙,领她到了那间上房。 这里的上房房门都是木制的朱红的门。上面刻着精美的镂空人物故事图案。虽然各自的房型和摆设都完全不相同。但大致的都是小户人家那么大的面积。 在主间的两侧有两个小间。其中一个是储物间,供客人放携带的物品。朱雪雁叫跑堂的吩咐下去将她的马喂了,跑堂的便告退了。 朱雪雁将房门关好之后,便宽衣睡下了。 睡眠总是舒适和安宁的,尤其是在张舒服且暖和的圆床上。睡眠总出现梦和回忆,然后它们会触及人心中最痛苦和柔弱的地方。所以睡眠总是一个人破绽最多的时候,任何一个杀手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在睡眠中死去无疑是最好的死法,然而,没有多少人愿意死。 所以哪怕是在睡梦中,朱雪雁也不会放松警惕。 突然间,从窗外射出五支利箭,从不同的角度飞向床上的朱雪雁,似要将她一下子射穿。 朱雪雁的身子瞬间从床上移开,滚落在了地板上,五支箭一下子全部射空。 朱雪雁闪身躲在了木柱旁,她注意到门口似有人影闪动,便毫不客气的抬起腕下的袖箭筒,射出了一箭。 门口传来了一声惨叫。 门开了,莫名出现了三个男人,中间一人蹲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捂住了腹部。他两边的人站着,成守护他的阵型。 他们都带着黑色的面纱,将自己的容貌隐藏。容貌会泄露一个人太多的秘密,而秘密往往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 有时,不需要知道秘密也可以杀人,杀人根本就是一门艺术,杀手都知道杀人这门艺术的秘密。 朱雪雁感觉到了三个人的目光,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他们的目光,带着说不出的凶恶淫邪,仿佛饿狼要将猎物玩咬撕碎的眼神。 双方没有说话,就都又动了起来。不,不止是双方的人,还有双方的精神、思想和那些可怕的力量,都开始动了。 朱雪雁在跃起的瞬间用左手拔出了一直藏在身上的短剑,目标正是蹲着的那人,她知道他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了。对方右边的人挥刀挡住了这一刺,甚至差点击飞了他她手上的短剑。然则已跃起的她真正的杀招却在右手,对准的则是挡她短剑的人。 那人显然并未想到她的主攻目标会是自己,仓惶之下挥刀横削,朱雪雁此时已经贴近了对方,右手的箭筒已然对准了对方的眼睛,发动了机括。 利箭直射进了对方的眼睛,穿脑而出。 蹲在地上的人在这一瞬间忍痛转身欲逃,朱雪雁转手对他射了一箭,左边的那人却飞身扑上,一刀砍下,将袖箭击落。 这个人几乎是在靠本能战斗,因为在打斗中本能往往比思考更好用。他又躲过朱雪雁近距离射来的一箭,挥刀向她的胸口砍去。 朱雪雁正准备在用短剑抵挡时给他一腿,可她感到对手突然的一顿,迟疑着是否有诈,要不要此刻将短剑送进对手的胸口。这片刻的犹豫后,她听到有利剑破空的呼啸声袭来。 一截剑尖从对方的胸前透了出来。 在这电光火石间,朱雪雁射出了连珠三箭,一箭射向要逃跑的那人,两箭射向门外。 一连串的惨叫声响过,一切归于沉寂。 “大师姐,是我,黑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知道是你。”朱雪雁起身,冷冷的说道,“外边的五个人都解决了?” 她刚才已经认出了来人飞剑杀人的手法。 “我干掉了三个,剩下两个,刚才叫大师姐干掉了。” 门外闪进来了一个瘦小的汉子。 朱雪雁小心的拔出了尸体上的剑,丢给了来人。她飞快的用手中的短剑分别刺了地上的尸体一下,在确定了对方全都死了之后,才上前将尸体身上的袖箭都拔了出来。 这些箭都是用百炼精钢打造,制作不易,是以除非万不得已,她是不会丢弃它们的。 “黑子,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朱雪雁问道。 “都是马匪。”黑子答道,“从山东那边儿过来的,一共有百十来号人,前一阵子碰上了官军和会友镖局的人,给打死了不少,剩下的有三十来个,一直在这边儿讨生活。”他指了指一个被朱雪雁射死的人,“这个便是他们的头儿,叫雷旋风。” 朱雪雁想起了来时碰到的马匪,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个地方不能待了,大师姐。叫官府知道了死了这么多人,查到咱们头上,就有麻烦了。”黑子说道,“咱们换个地方吧,天亮了再奔京城。” “胜子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朱雪雁问道。 “那小子,不晓得犯了啥劳什子迷糊,说什么答应不再与女人有染。嘿,这一回他还是没逃过女人这一劫。哪晓得,他真喜欢上了那****,早忘了大哥交待的任务,还犯混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那****。”黑子叹了口气,“那****走漏了风声,这事传到了官府的耳朵里,官府派了洋枪队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的腿当时就给打断了,在杀了好几个官兵之后,他也给打死了。妈的,老子现在真想亲手宰了那****……” 听到黑子的回答,朱雪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走吧。”她沉声说道。 不多时,两骑马便飞奔出了小镇。 “那个人的下落,打听到了吗?”朱雪雁问道。 “打听到了,他自到京后,便一直住在贤良寺。他的仆人很少,也没带丫环,但卫队倒是比上回多了,一共二十四个人,全是带洋枪的红衣兵。”黑子答道,“他自己身上也带着两把梅花手枪,这几日总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进出。听说是和一个洋毛子使臣谈判。” “他自己不会武功,没了那两把洋枪,便什么都不是了。”黑子又说道,“倒是那些个红衣兵的身手个个不凡,不但洋枪打得准,还会耍大刀,近战都很厉害,听说几个王爷还专门派家里的侍卫和他们比试过,全都输得极惨。” “噢。”朱雪雁听了黑子的报告,不可置否,只是点了点头。 二人纵马上了一个山坡之后,黑子指着前面黑暗中的巨大城墙轮廓说道:“前面就是京城了,大师姐。” “找个地儿等天亮吧。”朱雪雁道。 天亮了。 林义哲早早的起身,用过早点之后,便径直前往威妥玛的住处。 今天,是威妥玛离开北京的日子。 在英国首相迪斯累利被国会弹劾辞职之后,外交大臣德比等内阁成员也相继辞职,格莱斯顿当选为新一届的英国首相,而格莱斯顿上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正式宣布免去威妥玛驻中国公使一职,改为驻华参赞傅雷斯接替。 和威妥玛一同被免职的,还有英国远东舰队(即“中国舰队”)司令瑞德尔。 在被免职之后,威妥玛并不甘心,接连致电英国政府,强调和中国交涉通商增开口岸的重要性,并要求英国政府坚决反对林义哲的介入。但英国政府对他的建议已经失去了兴趣,只想着尽快结束因马嘉理事件和刘锡鸿事件所造成的这场外交风波,好腾出手来应付因土耳其海峡危机而蠢蠢欲动的俄国,是以非常低调的和中国方面妥善处理了善后事宜。 林义哲经过和傅雷斯反复的“友好磋商”,傅雷斯请示英国政府批准后,和中国方面达成了就“滇案”和“敦案”的善后协定。协定的主要内容为: 滇案一项,中国方面赔偿及抚恤马嘉理家属白银共5万两,将杀死马嘉理的凶手六人处以斩刑(实际是找了六个死囚,因其均“瘐毙狱中”,故而此项作罢),免去岑毓英云南巡抚之职(实际是以“丁忧”的名义开缺)。 敦案一项,英国方面赔偿及抚恤刘锡鸿家属白银共50万两(刘锡鸿一条命的价格之所以为马嘉理的十倍,中国方面的理由是因为刘锡鸿是副使钦差,而马嘉理只是一个翻译,是以“同命不同价”),因凶手一直没有抓到,伦敦“苏格兰场”场长被免职,内务大臣免职(实际是因迪斯累利内阁倒台而辞职),英国外交大臣亲自致书表达歉意。 关于云南通商事宜,双方则约定,威妥玛此前提出的勒索条件全部作废,待共同派员勘探云南边境贸易情形之后,再行重开谈判。 对于威妥玛借马嘉理事件对中国进行的肆意勒索,中国方面表示了强烈抗议,英国方面允诺待威妥玛及其手下相关当事人回国之后,将展开调查,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威妥玛知道自己再呆在北京已然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忍气吞声的离开北京回国。 林义哲乘马车来到了威妥玛的住所,此时这间小洋楼已然搬空,门口停了几辆装载了家具什物和书籍的马车,威妥玛夫人则指挥着仆人们不断的向马车上搬着东西,几个孩子则在一旁玩耍。 年幼的他们,此时尚不能理解这一次的搬家对他们的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和忙碌的妻子及仆人们不同的是,威妥玛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望着这一切。直到林义哲上前和他打起了招呼,他才回过神来。 “您好,林义哲先生。”威妥玛看着林义哲,笑了一笑,“您今天是来给我送行的么?” “是的。”林义哲点了点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希望您能够允许我以中国人的方式,向您告别,并且表达我心中的敬意。” “敬意?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看一个失败者离开的样子呢。”威妥玛紧盯着林义哲,冷笑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不以成败论英雄。您这一次是失败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您是一个失败者。”林义哲迎着威妥玛的目光,语气诚挚的说道。 “这样的话,出自于您的嘴里,我不能不表示惊奇。”威妥玛对林义哲的回答似乎仍然不愿意相信,语气中充满了敌意,“在这一次的事件当中,您一直是我的敌人,要知道,我曾经激烈的反对过您参与到这次的事件当中来,但并没有能成功。而您也一直在暗中促使我离开中国,现在,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您把我当作敌人,可我并没有把您当作敌人。”林义哲笑了笑,说道,“而我也并没有暗中促使您离开中国。您的离开,完全是由于您自己的原因造成的。如果不是您过于贪心,对中国的勒索实在过份的话。” 听了林义哲的回答,威妥玛发出了一声粗重的叹息。 的确,正如面前的年轻人所言,自己在马嘉理事件中所表现的一系列粗暴的行为,才导致了今天黯然去职的后果! “不过,这一次的失败,并不能否定您为您的国家所做的全部贡献。”林义哲注意到了威妥玛黯然神伤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事实上,在我看来,您的贡献,要远大于这一次的失败所造成的后果。” 第四百八十三章别了,威妥玛 听到林义哲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威妥玛的心里一惊,但他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平静。 “您为什么这么说?”威妥玛笑了笑,问道。 “您对英国最大的贡献,是开辟了英国了解中国的渠道。”林义哲说道,“您创立的拼音法对两国文化交流所起的贡献,和日后所能为英国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您这一次向中国索取的权益。” “噢?您竟然这么认为?”威妥玛惊奇的说道。 “您要知道,许多国家和民族之间,之所以会爆发战争,很多时候,是因为相互之间的不够了解,又缺乏沟通的渠道。”林义哲说道,“英国和中国也是这样,如果双方有足够的了解,战争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而现在,您创立的拼音法,是英国和中国增进了解的有力工具,尽管它现在的作用还没有完全表现出来,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它一定会成为英国和中国伟大友谊的象征。而您的名字,将因为它,而永远的铭刻于史书当中。” 林义哲对于“威妥玛拼音”的高度评价,并不是空穴来风。 威妥玛在上海海关工作时,就曾负责对来自英国本土的海关人员进行汉语培训。他先后在1859年著《寻津录》,1867年撰写了汉语教科书《语言自迩集》,成功发展了用拉丁字母写汉字地名的方法,称作“威妥玛拼音”,成为中国地名、人名及事物名称外译之译音标准。威妥玛用了8年的时间制定正字法,几经反复,几易其稿,最后才完成。他写的《语言自迩集》是一部容量巨大,内容包括西方人学习汉语的教本、北京话口语实录描写及汉语语法研究之集大成的著作。它的重要价值除了在北京话和普通话历史乃至中国语言学史上的开拓意义外,还在于这是一部注重现代汉语口语教学并用拉丁字母注音的“对外汉语教材”的开先河之作,为中英两国的文化交流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林义哲知道,事实上,直至20世纪50年代中国研制出“汉语拼音方案”之前,这么多年里,几乎不再有人“发明”新的字母拼音方案。威妥玛创立的这一套音标,能够历时100多年而不衰,除为风气之先外,确有其自身独到的长处和优势。 威妥玛听了林义哲对自己创立的“威妥玛拼音”的高度评价,心中感动不已,原本对林义哲的敌意也消散了大半。 毕竟,不是每个英国人和中国人,都会了解“威妥玛拼音”的价值的! 而刚才林义哲说的话中关于两国之间应当增进了解的见解,也让他敬佩不已! “在我看来,在您任职期间,您对中国的贡献,远大于您对英国的贡献。”没等威妥玛发出感叹,林义哲又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之语。 “我对中国的贡献?”威妥玛愣住了,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林义哲,“您指什么?” “您竟然忘记了您为中国做了什么,可我,一天都没有忘记。”林义哲笑着回答道,“您不记得您当年向中国政府提出什么建议了吗?” 威妥玛听了林义哲的话,立时猛醒过来。 林义哲说的,是自己于1866年写给清朝政府的那份名为“新议论略”的建议书! 林义哲看到威妥玛想了起来,不由得又是微微一笑。 “您写的那份建议,可能很多中国人已经忘记了,但我却没有忘记它,并且一直在按照这份建议进行着不懈的努力。” “原来您一直记得它。”威妥玛回想着那段历史,叹息起来,“我明白您为什么能取得这么多的成就了。” 那一次,是西方在华人士第一次系统地提出改革中国内政外交的建议,当中最为有名和影响最大的,便是担任总税务司的英国人赫德的《局外旁观论》(同治四年九月十八日作)和署理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的《新议论略》。 这两份文件于同治五年(1866年)二月递交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后,奉上谕交各地督抚详慎筹划,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在看到这两份文件之后,当时的湖广总督官文斥之为“包藏祸心”,江西巡抚刘坤一则认为“断不可从其所请”,两广总督瑞麟和广东巡抚蒋益澧则说:“自强之道,不待外求”,“毋庸变其法”。甚至时任闽浙总督的左宗棠也认为只学西方的造船便可,洋人的来福枪还比不上广东的鸟枪,包括电报在内的“奇巧之器甚多,然皆美观而不适用”。他们这些人在清朝的封疆大吏中不是以顽固著称的人物,尚且如此反感,遑论他人? 身为穿越者,林义哲知道,甚至一百多年后的他所在的那个时代,中国大陆的很多史家仍然认为,威妥玛等人的建议“负面价值”是主要的,他们不过是“要求清政府遵守不平等条约,举办有利于列强扩大侵略的事业。” 那么,他们究竟说了一些什么呢? 事实上,赫德和威妥玛所言,无一不切中当时中国的要害! 这两份建议书中,所表达的中心意思有三点: 第一,由于虚文粉饰和腐败成风,中国已陷入非常危险之境地。 首先,是当时中国的官场异常腐败。赫德在《局外旁观论》中说:外省臣工“尽职者少,营私者多”。京官则“名望公正者,苦于管辖甚多,分内职分,反无讲求之暇;部员任吏胥操权,以费之有无定准驳,使外官清廉者必被驳饬。”财政困难的原因在于“官之下取于民者多,而上输于国者少。” 其次,是中国军队的落后和无能。赫德指出,中国军队“平时拉弓举石,只讲架式,股肱怠惰,止得养鸟消遣。” 再次,中国的教育制度早已过时,士人所学非所用,“诗文非不精通,使之出仕,而于人所应晓之事,问之辄不能答。” 极度的腐败带来的恶果极多。“种种非是,以致万国之内,最驯顺之百姓,竟致处处不服变乱。” 威妥玛在《新议论略》则说,中国如不急图改变,将潜伏着亡国和被瓜分的危险:“盖中华果致终衰亡时,……一国干预,诸国从之,试问将来中华天下,仍能一统自主,抑或不免分属诸邦?此不待言而可知。” 第二,中国处理对外事务不当。 中国在30年来的处理对外关系中,以****礼义之邦自居,不能与外国及外国人平等相处,导致许多纠纷,数次失和。赫德在《局外旁观论》中说:中国“居官者初视洋人以夷,待之如狗……似此各情,皆由智浅而欲轻人,力弱而欲伏人。” 第三,中国必须改革。 而中国想要改革,必须以竞争前进的进化论代替中国传统的循环复古的怪论。威妥玛对此有着极为精辟的论述,他在《新议论略》这样写道:“中华之患,悉如一年之中,四季转环,考其兴衰始终,皆同一律……尤有人云:尧舜之时为最。……盖查进化之约,英法俄美各国,以其五百年前与千年以前相比,五百年景况较前甚强;以目今与五百年前相比,则目今较五百年前愈强。又念自古以来,四海之内,无论何国,不欲较比邻邦尽心勇进齐驱,未闻不为邻邦所并。”同时,他指出中国人应该看到,改革与否关系中国的生死存亡:“止有国政转移,无难为万国之首。若不转移,数年之内,必为万国之役。”而且他认为,应该由中国主动改革,否则就有碍于中国的主权:“设或代为之时,用外国之人,使中国之财,将中国置之不问,犹得谓之自主乎!” 第四,中国维护国家独立的基本道路,就是学习西方,借法自强,并与外国和睦相处。用他们的话说是:“中国自主之要,一在借法兴利除弊,以期内地复平。若论其二,立宜设法更求外国和睦。如果不能立派代国大臣往外驻扎,亦宜设法使其免疑见轻。”和睦相处之道,除尽早派出使节外,关键是应“照约办理”,即遵守条约。此外,对如何学习西方及各种应兴应革事宜,赫德和威妥玛也提出了许多具体建议。 威妥玛在《新议论略》中说的大部分是切中时弊的箴言。当时的中国军队和政府机构已经腐败不堪;中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要走出困境,维护国家独立,唯一的道路就是学习西方,变法改革! 但是,这两份可以说对中国有着救命作用的建议,却无一例外的遭受了中国士林的坚决抵制!他们之所以如此,除了“夷夏之防”的传统观念之外,还有对这些提出建议的人的用心的质疑,以及对中国屡屡遭受屈辱的看法同外国人的不同。 一是中外“失和”的原因。在赫德威妥玛等洋人看来,主要是由于中国妄自尊大,不愿打开大门并与外国人平等相处,导致中国遭受西方的入侵。而中国的士大夫们则强调这是西方侵略的后果。其实,这两个原因是并存互补,而不是互相排斥的。清朝统治集团中世纪式的愚昧在对外关系上的表现,是导致西方入侵的重要原因。威妥玛等人对中外关系的分析存在片面的看法,可是,如果不求全责备,他的“新议论略”在当时仍不失为有益的忠告。 而对于“照约办理”,中国的士大夫们坚持认为,与西方列强和睦相处是错误的,只会助长西方列强的气焰。但事实上,只要了解当时的中国正处于劣势,面临的任务是争取一个和平安定的环境,实现由贫弱愚昧到富强与文明的转化,就不难理解在对外关系中实行遵守条约,以和为主的方针首先是对中国有利的。 中国的士大夫们还怀疑威妥玛等人的动机。他们认为,威妥玛和赫德都是英国人,威妥玛还是英国的外交官,他们策划的建议,能不首先为自己国家的利益着想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宗法****制度下的狭隘心理,让中国士大夫们对他们的建议持怀疑和警惕的态度便是合乎情理的了。 中国士大夫们不知道或者不愿意了解的是,当时西方国家与中国社会进步其实有不少利益重合点。西方资本主义列强要扩展世界市场,东方各国如果在政治、军事等方面过于腐朽,社会动荡不安,双方的贸易就会落空。而在经济上,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必要的适应世界市场发展的基础设施如交通、通讯和原料、能源生产等设施,双方的贸易也不能持续地发展。 作为一个有经济学常识的现代人,林义哲知道,除了少量利益直接冲突的生产项目,通常商品经济越发达,国家间相互的贸易量越大! 威妥玛当时便不讳言,他在《新议论略》里提的这些建议同样有利于西方,“一则中取前项新法,商局未免大受其益。二则内地从此容易治平,外国民人来往通商,常行居往,易得保全,各国亦可无虑;其最为欣悦者在此。”但总的说来,“外国虽受其益,中国受益尤多。”这些话是符合实际的。例如,消除他们指摘的腐败现象,中国不是受益尤多吗?又如,他们建议的建议铁道、电报、五金、煤炭各厂,制造轮车电机、工织器具、改革金融和邮政等等,又有哪一样利于西方而不利于中国呢?(后世史家把威妥玛的建议看作“有利于列强扩大侵略的事业”,亦无疑失之偏颇。惜乎此等看法,在后世仍是“主流”。) 由于当时的中国还没有建立起现代意义的大众传播煤介,赫德、威妥玛的建议由清廷下发朝臣和地方大臣讨论,对这些大臣可以说是一次有力的震动,而这些建议和奏议的传抄,也令中国的忧国之士更为关注洋务。就在今年也就是光绪元年,《万国公报》又重新发表了这两篇建议,使其影响进一步扩大。因此,可以说《局外旁观论》、《新议论略》对洋务思潮的形成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而就一些具体内容看,后来的洋务运动的实际活动,一直没有超出他们建议涉及的范围,有些反对者后来成了积极的推行者。甚至洋务运动支持者和反对者的争辩主要也是围绕建议涉及的具体项目——要不要举办铁路、轮船等等进行的。有识之士提出的更高层次的问题——如西方的本末和政制等问题,在洋务运动期间一直没有成为激烈争辩的论题。后者或是被目为异端邪说,“以言贾祸”被顽固派利用权势予以压制;或是被当作海外奇谈而不予理睬。赫德他们的建议显然有一些重大的缺陷。主要是没有提出重大制度改革的意见。如只建议办一些专门学馆,却不敢触及废除科举,逐步建立现代教育制度。揭露了官场的腐败,却没提议建立现代国家机关。这是由于见识所限,以及策略方面的考虑。他们是西方现代文明培育出来的能吏,而不是能洞察社会变革过程的思想家。因此,在他们之后,就有一些中西人士提出了一些远胜他们的见解。尽管如此,也不可否定他们的意见是适时的忠告,相对地说较易为当时人们所理解,而且更有助于洋务思潮的形成。 正是出于这样的看法,林义哲是以才会在这个时刻,对威妥玛的《新议论略》给予如此高的评价! “我所取得的成就,其实都在您的建议之内。”林义哲看着威妥玛说道,“我希望,能够在我有生之年,将您的建议全部变成现实。” “如果您真能做到的话,那么我现在离开中国,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威妥玛说着,向林义哲伸出了手,“谢谢您和我说这些,林。” 听到威妥玛竟然对林义哲改了称呼,威妥玛身边的几位使馆工作人员的脸上都现出了讶异之色。 “我在中国,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能够早些认识你,林。”威妥玛用力的握着林义哲的手,凝视着林义哲的眼睛,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道,“我祝愿你能实现你的愿望,让这个古老的国家焕发出新的面貌。” “您会看到这一天的,威妥玛先生,我保证。”林义哲微笑着回答道。 此时仆人将威妥玛的家具什物全部装载完毕,威妥玛夫人和孩子们也都上了马车,威妥玛转头看了看,松开了手,抬起头上的礼帽向林义哲微微一躬,林义哲双手抱拳,躬身一揖,回了一礼。 “再见了,林。”威妥玛说道。 “再见,祝一路顺风。”林义哲说道。 威妥玛转身上了马车,冲林义哲摆了摆手,车夫扬起了马鞭,马车缓缓起行,紧接着装运东西的马车也跟着起行。 “别了!威妥玛!”林义哲望着渐渐远去的威妥玛的马车,在心中暗暗的说道。 第四百八十四章阳奉阴违 “那洋鬼子走了。” 远远的,伏在一间铺面仓库角落里的黑子小声对朱雪雁说道。 朱雪雁举着一个小小的黄铜外套的伸缩式千里镜,透过墙壁的缝隙向外张望着,镜头当中,林义哲此时已然上了马车。 “那车子挺小,他应该是就坐在挡板边上。”黑子一边紧盯着林义哲的马车,一边说道,“那板子应该不算很厚。” “板子是不厚,但箭就是射透了,也剩不下多少力道的,伤不了他,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朱雪雁轻声说道,“除非用火铳和洋枪……” “洋枪我带了一支,大师姐要用吗?”黑子说着,反手从背囊里取出了一支旧式的单发手枪。 “不行,大白天的,动静太大,纵能杀了他,你我也跑不掉。”朱雪雁说道,眼睛仍然没有离开千里镜。 “这里的地势我熟,走几个巷子就出去了。”黑子说道。 “这儿是官府的地界,官兵听见枪响,几个道口儿一堵,就走不掉了。”朱雪雁看到千里镜中林义哲的马车向前驶去,几名骑马的红衣兵将马车护在了中央,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她没有想到,哪怕是到了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的京城,林义哲的防范意识还是这么强! “走吧!再找机会!”朱雪雁收了千里镜,起身说道。 林义哲坐在马车中,略显悠闲的向车窗外望去。 这辆马车本是当年一位俄国公使送给恭亲王的日常用车之一,后来恭亲王转赠给了林义哲,供他在京时使用。林义哲离京时,这辆马车便存放在陈家香团铺子北京分号之中,这次他再来京城,北京分号便早早的将车马备好,供他使用。林义哲本来就不太习惯骑马,这一次前来给威妥玛送行,为了赶时间,是以用了这辆马车。 马车走入了街道之中,林义哲好整以暇的瞅着北京城的街景,街上的行人见到西洋马车和周围作为护卫的红衣船政海兵,显得很是惊奇,纷纷驻足观看起来。 林义哲有些受不了人们的目光,正打算躺到车椅背上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却突然感觉到人群之中,一双正注视着自己的女子星眸有些异样。 林义哲猛地直起了身子,向人丛之中望去,他想看清楚那双眼睛,但眼睛的主人却转过身去,闪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尽管她的身体完全被一件黑色的大氅所掩盖,但林义哲还是看到了,她一闪身时,飘扬的大氅扬起,露出的那秀美的身影。 这茫茫人海之中的匆匆一瞥转瞬即逝,林义哲并不知道,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已经和死神擦肩而过。 “大师姐,刚才……”黑子对朱雪雁又一次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攻击感到不解,在二人于巷口深处会合后,他有些迟疑的问道。 “离得太远了。”朱雪雁低声道,“就算射中,也不能致命。” “噢。”黑子点了点头,“其实我刚才想用火枪的,这里是闹市,枪响后人群受惊,咱们正好可以趁乱脱身。” “你那把枪太旧了,还只能打一发枪子儿,要是一击不中,他们的枪子儿就好招呼过来了。你注意到没有,那狗官的照子很亮,手指细长有力,洋枪应该用得极好。”朱雪雁道,“别到时候打他不中,反叫他给打了。” “也是。”黑子回想着之前第一眼看到林义哲时的感觉,连连点头。 “对付他,还是得要洋枪,最好是梅花手枪,能连着打的。”朱雪雁想起了在来京城的路上救下那些夜行的客商时那个外国传教士用的左轮手枪,说道,“得去弄两支来,还有枪子儿。” 听到朱雪雁决心用西洋手枪对付林义哲,黑子显得有些兴奋,“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去弄两枝这样的枪来。” “这种梅花手枪,一般是洋人或是假洋鬼子官儿带着,寻常人手里怕是没有的,不那么好弄。”朱雪雁看了看黑子,“怎么,你有路子?” “当铺那边儿,我有熟人。”黑子笑了笑,说道。 “当铺?”朱雪雁听了黑子的回答不由得一愣。 “大师姐有所不知,这京营的八旗绿营,只要不出操,好多人的枪,都是当在当铺里的,好弄两个钱儿花花。”黑子笑道,“那里的枪,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咱们尽可以挑两支,借来用用后再还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安全的很。” 听了黑子的话,朱雪雁恍然大悟,嘴角不由得现出了一丝笑意。 “好,就这么办罢。” 此时无论是林义哲,还是朱雪雁,都不会知道,未来他们两人之间,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林义哲刚回到了贤良寺的住所,便有一位仆人送来了一封电报,林义哲注意到电报是李鸿章发来的,赶紧打开看了起来。 “……果如君所料,荣登水师哗变,东抚竟不能制,现北洋水师正在威海湾,拟调兵轮一二前往弹压……” 林义哲看完了这封短短的电报,嘴角现出了一丝冷笑。 “丁宝桢,愚顽老朽,可以去矣!” 山东,济南,巡抚衙署。 “广东那边儿,咱们订的船,有消息没有?”丁宝桢对师爷问道。 “回老爷,已经去函催了几次了,到现在还没见回信儿。”师爷觉察出了丁宝桢语气中的不满,赶紧回答道。 “真不知道他们在那边儿磨蹭什么!造几条木船,难道比造轮船还费事?”丁宝桢有些恼火地说道,“接着发函催!” “是,是,老爷。”师爷听了丁宝桢的命令,一叠声的答应着。 “现在不是有电报线了吗?不行的话,从天津那边儿发电报过去!”丁宝桢又命令道。 “是!是!老爷!”师爷答应着,他看了看丁宝桢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老爷,朝廷的旨意,可是不让再给水师造木船了,全改成火轮船了啊……” “你懂甚么!朝廷的旨意又不是一成不变的!”丁宝桢一听便火了,“火轮船造起来费事费钱,操纵不易,水师现有木船修葺一番便可使用,要什么火轮船?船政造的火轮船,不也多是木头的?我要这木船来,便是要向朝廷证明,木船仍然可用!让朝廷识得前旨之非,改弦更张!” 师爷让丁宝桢一番训斥之下,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唯唯称是。 熟悉丁宝桢的人都知道,丁宝桢对于海防重务,是自有他的一套“见解”的。 到现在为止,丁宝桢在山东巡抚上任职已近十年,他积极兴修水利,发展农业,注重民生,对于洋务及海防建设也颇多关注(也仅限于“关注”)。他到任后,针对山东水师的腐败状况,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顿,设立水师统领,统一指挥水师,组建了荣成水师营和登州水师营,这次派人去广州订造的14艘赶缯船,就是装备这两个水师营的。 虽然他也认为应该学习西方,但因为坚持“夷夏之大防”,他对洋务的认识,始终只停留在“器”的一面。 对于加强海防,和林义哲丁日昌主张建立“外洋水师”即海军的观点不同,丁宝桢坚持认为,加强海防,当以修筑炮台为第一,水师为第二。 丁宝桢对于山东的海防,有着自己的设想和计划。早在三年前,他就开始考虑在登州沿海修建炮台,因为登州原有的13座炮台年久失修,多数坍塌,加上大多是用砖石修筑的,过于脆薄,所以要重新选址修建新式炮台。丁宝桢对新炮台的修建提出了一些具体设想,特别强调新炮台要全部使用三合土建造,一概不用砖石,以免增加敌炮的杀伤力。他的见解到也不能算错,因为当时爆炸弹还未广泛使用,且威力有限,多数炮弹仍为特制的圆形或尖头形实心弹,对砖石结构的台垒极具破坏力,而且砖石坚而易碎,一旦被炮弹击中,迸起的碎块还会杀伤守台官兵。 丁宝桢曾多次乘船考察登州沿海形势,实地勘察炮台修建的具体位置,但却一直没有最后确定下来,因而修建炮台的事也就搁了下来,直到朝廷连下诏旨,确定了海防建设为“急务”之后,丁宝桢才风风火火的把这个事给又捡了起来。 1874年12月,丁宝桢首先奏请朝廷,把自己的老部下、湖北候补道张荫桓调来山东,具体负责炮台修建工作。张荫桓是广东人,熟悉洋务,特别是在炮台修建方面,“常与西人讲求,闻见极多”,有较为丰富的知识和经验。张荫桓到任后,丁宝桢立即派他前往烟台,会同登莱青道龚易图和统帅师船侯补道李宗岱,对沿海各处进行实地考察,提出炮台修建的具体方案。 张荫桓等建议,山东应重点在烟台、威海、登州3处设防,并优先加强登州防务。至于烟台海防,“于通伸冈设大座防营,驻兵三千人以固后路”;在烟台山下、八蜡庙、芝罘岛之西的海面上各设一座“浮铁炮台”;在芝罘东首修筑一座“砂土曲折炮台”。 丁宝桢对张荫桓的方案基本赞同,唯独对有关烟台的部分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优先加强登州防务的观点过于“狭隘”,“此时办防应注重北洋,兼顾东省”,如果从北洋全局出发,就应该优先考虑烟台防务而不是登州。他主张,在烟台通伸冈“先筑一圩,沿墙置炮,中屯陆师,圩中设望楼,安放走轮大炮”。丁宝桢所说的“圩”,实际就是一座可以屯兵的城堡。由于“浮铁炮台”当时还是一种新式武器,中国无力制造,需向国外购买,而国外也十分紧缺,难以保证及时购到。所以,丁宝桢没有采纳张荫桓设“浮铁炮台”的意见,而是计划在八蜡庙“筑一圆式炮台”,在芝罘山东庄“建曲折炮台一座”,以与通伸冈炮台互相应援。 当时,山东属于北洋的管辖范围,所有海防建设统由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督办。丁宝桢曾派张荫桓到天津向李鸿章通报有关计划,并请求支持。以后,丁、李两人又就修建炮台的具体细节互通书信商讨。 丁宝桢优先加强烟台防务的意见,得到了李鸿章的肯定。他在写给丁宝桢的信中说:“烟台、威海、登州择地次第筑台,尤以烟台为最先重要。”丁宝桢向李鸿章了解炮台的修筑方法,李鸿章回信说,不仅中国各处修建的炮台式样互异,西洋各国修建的炮台也各有不同,但他们“大都以沙土修筑台基,外面及顶上厚筑三合土”,这样,炮台才可以耐久。他答应将天津新城刚修建的西式三合土炮台图纸和新近搜集到的普鲁士炮台模型,送给丁宝桢作为参考。 为了保证炮台修筑成功,李鸿章曾建议聘请外国技术人员来主持烟台炮台的修建工作,丁宝桢却不以为然,他仍然坚持由中国人负责修筑。1875年(光绪元年)年初,按照丁宝桢的总体规划,在张荫桓的具体主持下,通伸冈工程开工建设。丁宝桢随后到烟台校阅水师,视察了刚刚建设的通伸冈炮台。丁宝桢在给朝廷的奏折中,详细介绍了通伸冈炮台的整体情况。 丁宝桢在奏折中说,圩子沿山而建,高一丈二尺,宽一丈六尺,底部厚为二丈一尺,周长为二百九十五丈,在上面又修建了护墙、枪墙,用于屏蔽。圩子南面设营门一座,门外又加了一层外圩。圩子东面建三座小护台,以备接应联络。圩中建有6座炮台:东北、东南方向各建一座双层圆形炮台;西南、西北方向各建一座露天炮台;正西方向建护墙小炮台2座。其中,东北的双层圆形炮台主要负责防守海口,东南、西南的2座炮台主要负责防守后路,西北的炮台则主要防守沙堤和芝罘陆路,“布置可谓严密”。 东北、东南的两座圆形炮台,可以说是通伸冈炮台的主炮台。分为上下两层,上层露天,用于安装大炮。下层设有火炮射击,还有弹药库房、士兵住所等,上面是一层盖子,称为“太平盖”,镶嵌有铁板保护。丁宝桢认为,这两座炮台的筑造方法,“已与西法无异”。而其他工程,也都“讲求新式,具合事机”,令他非常满意。 通伸冈炮台在建设过程中,“一切工程,悉用三合土筑造”。只有在建造东北角的一座用于了望的望楼时,才“兼用砖石”(所谓三合土,是一种俗称,并没有准确的定义。有的说是沙土加上一定比例的石灰搅拌后,进行夯筑,由一尺夯至二寸;也有的说是将石灰、糯米汁、蛤灰、牛毛等与土搅拌,然后夯筑,由四寸夯至八分。时人称,这种三合土坚硬程度超过铁石,即使拿斧子用力砍凿,也很难整块砍下。所以这一时期修建的仿西式炮台大都采用三合土)。 丁宝桢在视察了通伸冈后,感到炮台整体还有需要进一步完备的地方。他认为应该在圩子北面二里许的垛山山腰,再建一座炮台,以便与圩子形成犄角之势;同时,还要在圩子东面土埂弯曲之处,另建一座碉堡式小炮台。在进行了实地勘察后,丁宝桢要求张荫桓等抓紧时间购地,增修这两座炮台。 对于丁宝桢********扑在修炮台上,李鸿章虽然表示了支持,但也曾多次提醒他,还应该注重对水师的建设。而为了加强京津门户地区的防务,李鸿章曾向丁宝桢建议统一事权,将山东水师和北洋水师“合军一处”,设一统领,统一操练和指挥,遇到外敌入侵时可以“合力御敌”,但却遭到了丁宝桢的坚决反对。 丁宝桢之所以反对将山东水师和北洋水师合并,原因很简单,他不打算失去对荣登水师的控制权,以及相应的海防经费调拨权。 由于山东是只设巡抚不设总督的省份,虽然李鸿章这个直隶总督名义上比山东巡抚高一级,实际上山东巡抚却是和直隶总督平级的,关于海防建设问题,双方只能商量着来,是以在丁宝桢坚决反对之下,李鸿章也只能将合并水师的想法作罢。 而丁宝桢这一次放着江南制造总局的小火轮不要,大老远的跑去广东订购赶缯船,也是为了绕开李鸿章。 至于林义哲这个新上任的筹办海军事务大臣,丁宝桢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 丁宝桢正在打算要不要自己亲自写封信给张兆栋,催一下赶缯船的事,却见一位师爷引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把总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丁宝桢看到他们,不由得惊奇的瞪大了眼睛,立刻问道。 “禀……禀……抚台大人!不好了!荣成水师营和……和……登州水师营……起了哗变了!”那名把总见到丁宝桢,立刻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第四百八十五章哗变 “什么?荣登水师哗变?”丁宝桢闻报吃了一惊,他强自镇定的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可知是因何哗变?” “回抚台大人,标下听说,是因为那赶缯船……”把总嗫嚅着回答道。 “因为赶缯船?”丁宝桢一愣。 “正是,大人。”把总的额头冷汗不住的流了下来,但他却顾不上擦,而是赶紧回答道,“水师营的官兵不知听谁说的,大人给他们买了赶缯船,他们说赶缯船是废物,大人给他们用赶缯船,是要让他们白白送死……” “这些混帐!”丁宝桢听了把总的话,不由得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吓了师爷一大跳。 “用赶缯船怎么就是送死了?他们原先用的难道不是赶缯船?不是好好的?”丁宝桢怒道,“简直是胡说八道!他们想用小火轮,就是想捞银子罢了!故而弄出这等哗变事来,真是其心可诛!” “大人,莫不是水师营官兵得了什么旁的消息?”师爷在一旁提醒丁宝桢道。 “他们得了什么旁的消息?”丁宝桢转头看了一眼师爷,他象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大人可还记得彭楚汉上的那道折子么?”师爷小心地点醒了丁宝桢一句。 听到厦门水师提督彭楚汉的名字,丁宝桢心里一惊,刚才的怒形于色瞬间消逝无踪。 “你们先下去吧!”丁宝桢摆了摆手。 两个师爷和把总行礼告退,丁宝桢坐于书案之前,眉头紧皱,沉思起来。 他现在已经能够确定,肯定是有人将彭楚汉的折子内容,透露给了荣成水师营和登州水师营! 否则的话,他们绝不会说出“白白送死”的话的! 想到彭楚汉上的那道“字字血泪”的折子,丁宝桢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在日本海军进攻厦门的战斗中,彭楚汉率领厦门水师奋勇抵抗,但因为木帆船不敌蒸汽军舰,虽然装备了新式后膛火炮,但仍不免全军覆没的命运。此役厦门水师官兵死伤惨重,彭楚汉也受了重伤,侥幸得以生还。 台湾之役结束后,身为厦门水师提督的彭楚汉上书朝廷,痛陈旧水师之积弊,以及厦门海战的血的教训,称现有水师木帆船“脆薄不堪,装炮极少,行速迟缓,以之临敌,十不能敌一”,“敌舰每发一炮,我船即毁一艘”,“以此等木船与敌之铁舰争锋海上,任敌宰割,徒送性命而无一用”,强烈建议朝廷“大治水师”,将全国水师旧有之木帆船全部裁撤,改为新式蒸汽军舰。彭楚汉的这个折子写得可以说是字字泣血,朝野震动。尽管丁宝桢和不少清流言官上书指责彭楚汉“巧言饰非”,“夸言讳败”,但彭楚汉的建议还是被朝廷采纳了。朝廷后来下“定国是诏”,规定水师不再建造木帆船,逐渐换装新式蒸汽军舰,可以说彭楚汉的折子的影响极大。 而现在,荣成水师营和登州水师营竟然知道了这个折子的内容,并因此发生了哗变,怎能不让他惊异万分呢! 那么,究竟是何人利用彭楚汉的折子内容对荣登水师官兵进行挑唆的呢? 想着想着,丁宝桢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脑中瞬间火花闪现! 由李鸿章控制的北洋水师,现在就在威海湾训练! 而李鸿章曾因北洋水师水手不足,在山东荣成和登州两地招募了不少水手充实到了北洋水师当中。 难道是李鸿章派人向荣成水师和登州水师传递的消息? 联想起李鸿章当初提的将荣登水师和北洋水师合并的建议,以及李鸿章和林义哲的亲密关系,丁宝桢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李少荃啊李少荃!这个事儿,要当真是你做下的,那你可就太不地道了!” “你想要吞没荣登水师,这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我偏偏不叫你如愿!” 丁宝桢想毕,当下取过纸笔,便拟起给山东绿营提督即刻镇压荣登水师兵变的手令来。 一周后,登州,水师大营。 不远处的岸边,几艘已经拖上岸的赶缯船,已然变成了一堆朽炭,并且还在冒着黑烟。 大营前,到处堆满了沙袋,沙袋的后面,则是一队队的荣登水师官兵,他们手持一支支细长的前膛鸟枪,紧盯着前方。 在大营内的一处场地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二十几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这些死去的人,显然是属于水师营的。 而在沙袋的前方,则横七竖八的倒着大约四五十具尸体,他们或伏或卧,好多都是残缺不全,明显是被刀斧砍斫过,也有不少尸体是完整的,但身上却有不少的血洞,很明显是被枪打死的。 在这些尸体对面约三百米的地方,则是大队的绿营官兵,他们一个个虽然手拿刀枪,显得气势汹汹,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忍不住的惊慌和疲惫之色。 “王统领!你们水师营这是造反!我劝你莫要执迷不悟!不然,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绿营提督李成林看着对面严阵以待的水师营官兵,又看了看那些还在冒着浓烟的已经被焚毁的赶缯船,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大声的喊叫起来。 “姓李的!你他娘的少和老子来这一套!老子和弟兄们豁出去了!左右也是一死,不死在这里,便也得死在海上!爷们无所谓了!”对面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李成林听得清楚,说话的便是登州水师营统领张宗川。 “你们有什么说法,尽可向抚台丁大人说个明白!丁大人定会替你们作主!你们如此作乱,还把船都烧了,又不听劝降服,这是死罪!”李成林喊道,“听我一言,赶紧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兴许还有一条生路!” “滚你娘的王八蛋!丁抚台会替我们作主?谁不知道他娘的这些个赶缯船是他姓丁的弄的?朝廷都已经明降谕旨,裁撤这些破烂木船,配给新式火轮船,丁抚台为何公然抗旨不遵,还要塞给我们这些个破玩意儿?他不知道这些破船能害死人吗?厦门水师和澎湖水师,不就是坐着这些个破船出海,结果给倭寇全灭了吗?他姓丁的想要为朝廷节饷,兄弟我管不着,可他要我们白送性命,休想!” 听了张宗川的话,水师营的官兵们立时大声的鼓噪起来。 “对!我们才不要白送性命!” “我们要火轮船!” “这破木船,打海盗都追不上,上次出海便给海盗烧毁了四条!丁抚台也不是不知道,凭什么还给我们这些破玩意儿?难道说他眼瞎了不成?” “饷银不发,还给我们破木船,让我们白送性命,姓丁的心叫狗吃了!” “丁抚台拿我们当狗看也就罢了!我们就是来混口粮吃的!他要我们白送性命!办不到!” 听着对面水师营官兵的叫骂,李成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但他偏偏找不到反驳之词。 “姓李的!爷们不难为你!你回去告诉丁抚台!什么时候给我们把船全换成火轮船,把欠的饷银给我们补齐了,我们便继续当差!他一天不答应,我们便和他耗一天!” 听到张宗川的话,李成林在心里又是一阵叫苦。 他现在已经彻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在接到丁宝桢的命令之后,李成林便点齐兵马,开赴登州水师大营,弹压哗变。让他没想到的是,水师营的官兵此时已然群情愤激,根本不听招呼,竟然放火烧了停在岸上待修的水师战船,李成林下令手下的绿营兵镇压,当场开枪打死了数名水师营士兵,他本以为如此可以震慑水师营的哗变官兵,但却没有料到,水师营的官兵见状大怒,当场抡刀冲了上来,和绿营兵们对砍起来,绿营兵们承平日久,不习战阵,一时间措手不及,当场被砍杀十余人,而水师营官兵随后也取来了鸟枪,和绿营兵们对射,这一场混战下来,前来弹压的绿营兵不但死了40多人,伤了60多人,而且竟然被水师营官兵给逐出了大营! 想到自己这个陆路提督已然威风扫地,李成林心里恼火之极,却又无法可想,现在双方就这么在大营前对峙着。 也难怪李成林束手无策,因为现在的绿营兵,实在是已经烂到家了。 绿营兵本是清朝常备兵之一。顺治初年清廷在统一全国过程中将收编的明军及其它汉兵参照明军旧制,以营为基本单位进行组建,以绿旗为标志,称为绿营,又称绿旗兵。清代全国绿营兵额总数时有增减,在咸丰以前大约60万左右,较之八旗兵多三四倍。清代中期以前,绿营尚称精锐。但以后承平日久,营务废弛,日趋腐败。自嘉庆初年镇压川楚白莲教起义时即已不能得力,至咸丰年间镇压太平军时,更屡战屡败,失去了常备军的作用,绿营之制仅存空名而已。李成林手下的山东绿营兵,能给水师营官兵打成这个样子,其实并不奇怪。 同属于绿营系统的荣登水师其实也很烂,战斗力极差,但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是招安的海盗,凶悍好斗,这一次又是为了性命而战,是以竟然迸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竟然能以少胜多,将前来镇压的绿营兵击败。 李成林无奈之下,只好安排人前去回报丁宝桢,要他速想办法,他这里的确是一点辙都没有了。 那边的水师大营之内,张宗川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他现在的全部希望,便是寄托在了北洋方面身上。 毕竟,这个事儿,是从北洋那边儿得的消息! “大人!看!那边儿来了一条洋船!”一名亲兵提醒张宗川道。 张宗川心里一惊,赶紧取过千里镜(单筒望远镜)向海面的方向望去。 果然,碧蓝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冒着烟的黑点。 张宗川死死的盯着这个黑点,黑点在千里镜中一点一点的变大,最后,一艘英式巡洋舰的身影显现了出来。 而这艘英式巡洋舰的舰桅上,一面巨大的红底金龙旗正迎风飘扬。 张宗川没有去看巡洋舰的舰身铭牌,便知道了这艘巡洋舰的身份。 北洋水师的“和硕公主”号! 因为无论是船政水师还是北洋水师,所拥有的蒸汽军舰都是法国式的,英国式的军舰,只此一艘! “是北洋水师的船。”张宗川说着,眼睛仍然紧盯着千里镜。 “北洋水师的船?会是来镇压咱们的么?”一位亲兵有些惊慌的问道。 “不好说。”尽管张宗川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他嘴上却故意说得很是惊慌。 “那可怎么办?”一位把总哭丧着脸问道。 “丁统领在船上。”张宗川不动声色的说道,刚才他已经看到了北洋水师统领丁汝昌的将旗。 现在的中国,拥有蒸汽军舰的只有船政、北洋、南洋三支水师,因为朝廷体制的关系,仅有福建水师(即厦门水师)、广东水师和长江水师设了提督,其余的水师都只有统领,船政、北洋和南洋亦不例外。只是因为现在北洋水师和船政水师军力最强,是以这两支水师的统领,都是带有提督衔的。如今的北洋水师统领是丁汝昌,船政水师统领是贝锦泉。 “丁统领是个厚道人,他来了,咱们就没事了!”听到张宗川说北洋水师统领丁汝昌来了,一些登州水师官兵的脸上均现出了喜色。 丁汝昌字禹廷,号次章,安徽庐江人。参加淮军后,初隶长江水师。1874年李鸿章创办北洋水师,便将他调入直隶任职。丁汝昌为人朴诚,和蔼可亲,甚得部下敬重,而此时得知是丁汝昌前来弹压,而不是“酷吏”丁宝桢,水师营官兵们自然喜出望外。 此时在水师大营的对面,李成林也注意到了“和硕公主”号的出现。 “他们北洋水师,来得还真是时候啊!”李成林也认出了“和硕公主”号上丁汝昌的将旗,悻悻的说了一句。 很快,“和硕公主”号驶近了岸边,放下了数艘小艇,小艇上满载着荷枪实弹的红衣海兵。 北洋水师的军制和训练,完全参照船政水师的模式,军服和武器也全都是法国式的,教官也是法国现役军官。由于船政海兵在台湾逐倭之役当中表现抢眼,和淮军的暮气深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鸿章认识到了他的淮军已经不敷使用,需要另外编练新军,是以在林义哲的建议和帮助下,在北洋水师的框架内成立了北洋海兵,制度和训练全面仿照船政海兵,而林义哲为了让北洋迅速成军,特意精选了500名非闽籍的船政海兵调拨给李鸿章,作为北洋海兵的底子,是以北洋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有了一支精锐的陆战部队。 不多时,北洋海兵陆续上岸,人数约有200余人,远少于荣登水师和李成林带来的山东绿营兵,但慑于海兵的威名,双方都是眼看着北洋海兵登陆,没敢有任何动作。 除了忌惮北洋海兵的强大战斗力,海面上那艘虎视眈眈的巡洋舰,也是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和硕公主”号先后参加过琅峤海战和东海海战,其辉煌的战绩早就通过《点时斋画报》和《万国公报》、《申报》等有名报纸传遍海内外,面对这样一艘威名赫赫的战舰,荣登水师和山东绿营兵们是绝不敢轻犯其锋锐的。 李成林看到“和硕公主”号到来,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北洋水师是来“帮”自己弹压荣登水师哗变的,他见北洋海兵们下了小船,涉水上岸,以为丁汝昌也在其中,正打算带人前去相会,却看到从小船上下来的并不是丁汝昌,而是另外一个周身散发着浓厚杀气的人,不由得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这个人身披大氅,跳下小船,缓步上岸,在他的身边,一名身强力壮的北洋海兵牵着一头体型硕大的黑黄两色巨犬。 看到这头巨大的中华田园犬,李成林的心中猛然一缩。 巨犬似乎感觉到了岸上的异样气氛,浑身的肌肉都崩紧了,不住的想要向岸上跳跃,并发出阵阵低低的嘶吼。 他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这个人,便是“和硕公主”号的管带邓世昌了,他身边的那条巨犬,便是有名的“太阳”犬! 邓世昌站在了沙滩上,目光缓缓扫过水师大营门前的尸体,最后落在了远处岸边已然烧毁的船只上。 看着还在冒烟的木船残骸,邓世昌的两条浓眉渐渐的拧紧。 “叫他们开门。”邓世昌沉声说道。 当下两名北洋海兵上前喊话,不一会儿,水师营的大门便打开了。 邓世昌手抚腰间的军刀刀柄,大步走了过去,他身边的北洋海兵们则一个个端着已然上了刺刀的步枪,排成战斗队形,护着邓世昌向水师营大门走去。 看到邓世昌而不是丁汝昌前来,张宗川的心又悬了起来。 邓世昌进到大门里,停下了脚步,目光扫过大营操场,当他看到码放在一处的水师营官兵尸体时,一双浓眉皱得更紧了。 尽管张宗川是登州水师营统领,论官位要比邓世昌高,但邓世昌却是有总兵衔的管带,是以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主动上前给邓世昌见礼。 第四百八十六章九尾猫+朗姆酒 邓世昌举手还了一礼,便径直的来到了那些尸体旁。他抬手揭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看了一眼,便轻轻的将白布重新盖好。 “这些弟兄……都是给他们……杀了的!”张宗川看着一具具尸体,忍不住掉下泪来。 邓世昌转头看了看大营对面,那里,一个个绿营兵正不住的伸着头张望着。 “张统领,请随我到舰上,见过丁大人。”邓世昌冷冷的说道。 听了邓世昌的话,张宗川知道真正的考验要到了,尽管心里有些惊慌,但他表面上还保持着镇定,当下点了点头,便要随邓世昌离开。 “大人,不能走!”一个身材高大的水师兵勇大步上前,拦在了张宗川的身前,对着邓世昌怒目而视。 邓世昌平静地打量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是何人?” “俺叫魏铜锤!是营里的水勇!”来人冲邓世昌一抱拳,算是见礼,并没有下跪。“邓大人!俺们敬你是打跑倭寇的英雄,这才让你进来!你想要抓俺家大人走,没门!” 他指了指对面的绿营官兵,怒吼道:“俺们只不过是要丁抚台莫要再给俺们这些个破木船,把欠俺们的饷银补上!有甚么不对?他们来了便开枪,打死了俺们这么多的弟兄,俺们不揍他们怎地?凭什么要抓俺们大人!” 听了魏铜锤的话,水师营的官兵又大声的鼓噪起来。 “凭什么抓俺们大人!” “哪个敢抓俺们大人!” 看到越来越多的水勇上前,似乎预示着新一场的冲突,张宗川急忙拦住了大家。 李成林举着千里镜,在镜头当中看到了这一幕,脸上不由得现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得!赶紧把死的弟兄的尸体搬回来,咱们撤!”李成林下令道。 听了李成林的命令,他麾下的几位绿营军官都禁不住面面相觑。 “大人,咱们就这么撤了,抚台大人那里,没法交待啊……”一位把总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哼哼!北洋水师都到了,丁抚台那里,还愁没有交待吗?”李成林看了看停泊在岸边的“和硕公主”号巡洋舰上那已然伸出炮门的黑洞洞的炮口,冷笑了一声,“这趟子混水,就让他们来趟好了!咱们正好抽身事外!” 几名绿营军官立时恍然大悟,赶紧安排手下人趁机搬运尸体,然后撤退。 此时的邓世昌并没有注意到绿营兵们的动作,而是打量着面前的以魏铜锤为首的水师营兵勇们。 “张大人果然爱兵如子,深得部下拥戴。”邓世昌没有理会魏铜锤等人,目光转向了张宗川,冷冷地说了一句。 张宗川心中一凛,他当然明白邓世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伙儿稍安勿躁,我便随邓管带去舰上,向丁统领分说明白。”张宗川对部下好言劝慰道。 听到张宗川如此说,魏铜锤等人这才不吭声了。 “你们几个既然心忧张大人安危,不妨也一同随张大人上舰,去见丁大人。”邓世昌看了看魏铜锤等几人,冷笑了一声,说道。 “去便去!有什么了不起?”魏铜锤被邓世昌的冷笑激怒了,大声说道。 “我们也去!”可能是受了魏铜锤的鼓励,另外几名水师营兵勇也跟着叫了起来。 “这便妥了。”邓世昌只是打量了他们一眼,回身向水师大营的大门走去,张宗川急忙快步跟上,魏铜锤等人正要上前,却给北洋海兵们拦住了。 北洋海兵们下了他们身上的长刀和匕首,魏铜锤等人见到他们的动作,满脸都是轻蔑之色,但他们也并没有反抗,而是任由他们拿走了自己的兵器。 看到北洋海兵们缴了魏铜锤等人的兵器,水师营的官兵们都惊疑不已,但他们没有向对付绿营兵那样的和北洋海兵们直接动手。 他们已经看出来了,这些北洋海兵的厉害,绝不亚于打败了倭寇的船政海兵! 北洋海兵们将魏铜锤他们围在了中间,押着他们走向了海边。 很快,北洋海兵们押着张宗川和他的几位忠诚的部下上了小艇,向“和硕公主”号驶去。 不多时,张宗川等人来到了“和硕公主”号上,当他站在甲板上的那一刻,看着周围的新奇景象,竟然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对他来说,登上新式的蒸汽军舰,还是自打娘胎出来后的头一回。 但他很快便收定心神,专注于眼前的局面。 他看到了丁汝昌。 现年39岁的丁汝昌一身宝蓝色海军式官服(北洋水师的军服也参考了船政水师,带有鲜明的林氏风格),腰悬军刀,头戴官帽,正襟危坐于甲板正中的一张太师椅上,在他的身边,则站立着数名海军军官。 虽然同为水师统领,但此时此刻,不知怎么,他却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张统领,你可知罪?”丁汝昌沉声道。 没等张宗川回答,魏铜锤抢上一步,大声道:“我家张大人无罪!这事儿是弟兄们做下来的!我们是被逼无奈的!何罪之有?我们的冤屈无处可伸,眼瞅着人家的刀砍过来,总不能等死吧?” 听到魏铜锤的回答,丁汝昌和邓世昌都惊奇不已。 对于这个刺儿头,邓世昌本以为他只是个一根筋的浑人,但却没想到此人粗中有细,并不糊涂,面对丁汝昌的质问,竟然一句话便将哗变的缘由说清楚了。 “噢?”丁汝昌对魏铜锤的出言顶撞并不以为忤,而是扬了扬眉毛,平静地问道,“那你且说说,你等有甚么冤屈?” “俺们这一次闹事,不为别的,就为了这赶缯船,还有欠饷!”魏铜锤见丁汝昌发问,也不客气,指着远处岸上还在冒烟的赶缯船残骸大声说道。 “对!俺们就是不要这赶缯船!”另一名荣登水师兵勇也上前说道,“这赶缯船本是渔船,如何能用来当作战船?上一回俺们巡防时碰上了海盗,一仗打下来,这船便给海盗烧毁了四条!死了几十个弟兄!海盗却没打死几个,全都给跑了!” “是啊!丁大人!你们坐惯了火轮船,威风八面的,一到海面上,海盗见了望风而逃,俺们乘着这赶缯船出海,海盗都欺负俺们!俺们连保自己的命都难,更别提保境安民了!”又一名荣登水师的水勇接口道。 “用这破木船出海打仗,简直就是送死!朝廷都明降谕旨了,说要给俺们换火轮船,可丁抚台还给俺们这些个破木船!俺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想白白送死!”魏铜锤直视着丁汝昌,以拳击胸,大声说道,“丁大人,俺们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自打进了这水师,也想着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可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等破旧木船,就是废物!俺们不想再乘着它送死,索性一把火烧了干净!再说了,他丁抚台还欠着俺们半年的饷银!家里头都快揭不开锅了!那可是俺们弟兄的卖命钱!他欠着不发,又给俺们破木船,安的是什么心?是不是想都等俺们坐着这些个木头船出海,都让海盗打死了,这钱他便都不用给了?” 听到荣登水师兵勇们怨气冲天的话,丁汝昌已然心下雪亮,不由得暗自叹息起来。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一向以清廉酷烈的官声著称的丁宝桢,治下的山东荣登水师,竟然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此时的丁汝昌,心里充满了对这些下层官兵的同情,也暗暗佩服顶头上司李鸿章的先见之明。 李鸿章早已预料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因而才会现派通报舰自天津赶来,给了他处理方略! “张统领,适才他们几个所言,可是实情?”丁汝昌面对着脸色有些发红的张宗川,沉声问道。 “丁大人,实情确是如此。”张宗川叹息了一声,竟然习惯性的说道,“标下无能……”可能是他意识到了说错了,赶紧缩住了后面的话。 论起官阶,他好歹也是登州水师的统领,和北洋水师统领丁汝昌是平级的,但是他在“和硕公主”号这样一艘新式蒸汽军舰之上,面对整齐雄壮的北洋水师官兵和威风八面的丁汝昌,从心里上还是不自觉的矮了一头,是以才有刚才的那样一句话。 俗话说,兵是将的威,将是兵的胆。他张宗川面对丁汝昌,之所以有矮一头的感觉,还不是因为他们这些旧水师,比起人家北洋水师,太过烂糟的原因! “张统领,这事儿,是他们几个撺掇你的,是吧?”丁汝昌按照李鸿章事先的交待,板起了脸,沉声道。 “不关他们几个的事,这事儿是我的主张,只是没想到弟兄们过于愤激,做出此等事来。”张宗川听到丁汝昌话意不善,大惊失色,赶紧为魏铜锤等人分辩道。 “来人!把他们几个给我拿下!”丁汝昌没有理会张宗川,而是指着魏铜锤等人,大声喝令道。 “哪个敢上来!”魏铜锤大怒,猛地扬起了沙钵般大小的拳头,大声吼道。 邓世昌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两名北洋海兵猛地扑到了魏铜锤的面前。 魏铜锤大喝一声,挥拳向一名海兵猛击过来,但那名海兵身手极是灵活,侧头躲过魏铜锤的一击,双手已闪电般的伸出,攀上了他的胳膊,一下子将他的胳膊扭住了。 魏铜锤大惊,正要发力将他甩开,却不防另一名海兵也擒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一脚踢在他的腿弯上。 魏铜锤只觉得腿上剧痛,登时站立不稳,庞大的身躯一下子重重的摔倒在了甲板上。 没等他再有反应,一条绳索已然将他捆住了。 见到魏铜锤被捆,其余几名登州水师兵勇大惊,有两人和魏铜锤要好,下意识的想要上前救助,却冷不防也被两名北洋海兵擒下。 不一会儿,甲板上的所有登州水师兵勇便全给擒倒捆翻。 见到部下被擒下,张宗川一时间手足无措,冷汗涔涔而下。 “丁大人!饶了他们吧!此事因我而起!不关他们的事!便只罪我一人好了!”张宗川急得跪倒在地,向丁汝昌哀求道。 “张统领,还有这几位登州水师的弟兄,非是丁某不讲情面,实是天理国法,容不得丁某讲叙私情。”丁汝昌起身上前,扶起了张宗川。 “张统领,你宅心仁厚,体恤下情,拒收赶缯船,这本没错,但你驭下不严,竟至其焚毁水师船只,此罪断难宽容,你可明白?”丁汝昌紧盯着张宗川,大声说道。 “下官知罪!”张宗川一急,又将“下官”两个字说了出来。 “来人!登州水师勇弁聚众哗变,将此首事者,每人鞭笞二十!”丁汝昌大声的喝令道。 “姓丁的!你这狗官!……”没等魏铜锤脏话说完,他的嘴便给一块白布巾塞得死死的,接着两名北洋海兵上前将魏铜锤拖了起来,将他牢牢的捆在了桅杆上。 “行刑!”邓世昌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张宗川,转头对部下吩咐道。 一名舰上的军乐队员敲起了鼓,伴随着阵阵的鼓点声,一名北洋海兵手持一条有九条鞭梢的长鞭走向了魏铜锤。 看到这名海兵手中的鞭子,张宗川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九尾猫’之刑,乃法兰西英吉利水师之制,张大人想是头一回见到,还请看仔细了。”邓世昌微微一笑,说道。 听到这鞭子竟然叫做“九尾猫”,张宗川的眼中闪过惊奇之色。 北洋海兵手中拿的这九尾鞭也称九尾猫,是一种多股的软鞭,它最初在英国皇家海军以及英国的陆军中用作为重体罚的刑具,在英国和其它一些国家的执法体罚中也有过实用。 之所以称之为“九尾猫”,并不仅是因为它有九根鞭梢,而是它导致的平行的伤痕像猫爪导致的伤痕一样,故以此命名。 这种九尾鞭由九根带结的棉布索组成,长约70厘米,它的设计使它被用来扯破皮肤,由此导致强烈的疼痛。它一般有九股的原因是因为传统编绳的方法导致的。三根纱线编成一根细索,三根细索编成一根粗索。当时的人把一个粗绳解开成三根细绳,再解开成三根更细的绳,这样就成了九尾鞭了。 英国皇家海军用的九尾鞭只有舰长可以命令使用,因此也被称为“舰长的女儿”。所有由舰长或者军事法庭决定的正式惩罚都庄严在甲板上举行。全体船员要聚集来“观看惩罚”。通过击鼓和休息、亮鞭、喝水等仪式还要提高整个惩罚的戏剧性。 执刑的海兵随着鼓点迈着正步,走向魏铜锤,待到他走到执刑的位置,鼓点便停止了,紧接着九尾鞭便被高高的扬起,在空气中发出凌厉的声响,直向魏铜锤的后背狠狠击去。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魏铜锤的后背衣衫瞬间破碎开来,血花四散飞扬,魏铜锤的身子发出一阵剧烈的抽搐,可能是根本无法忍受如此的疼痛,魏铜锤嘶声大叫起来,堵在嘴上的布巾也没能阻止他发出惨叫。 仅仅这一鞭之威,便让捆倒跪在那里的登州水师兵勇们面如土色。 鞭手一鞭又一鞭的抽在魏铜锤的后背上,五鞭击过,魏铜锤已然挺受不住,昏厥了过去,这时鞭手便停止了鞭打,一名海兵上前,用冷水淋在魏铜锤的头上,待他醒转之后,鞭手便再次鞭打起来。 二十鞭打过,魏铜锤的后背已然是鲜血淋漓,两名海兵上前给他松了绑,他已经无法站立,一下子软倒在了地上,一名海兵拿出了他口中的布巾,他发出如同牛一般的喘息,以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但试了几次,却还是没有站起来。他转过头,瞅着丁汝昌,眼中满是怨愤之色。 “这顿鞭子,是罚你聚众哗变,焚毁战船。”丁汝昌注意到了魏铜锤的眼神,知他心中不服,微微一笑,说道,“但是你拒用赶缯船,揭破奸谋,保全朝廷大局,却又有功,该当奖赏。” 魏铜锤本来打算喘口气之后便痛骂一番丁汝昌,但听了丁汝昌的这番话,他感觉到了什么,便立时住了口,一双眼睛瞪得牛大,瞅着丁汝昌,静候着他的下文。 “来人!赏他纹银五百两!朗姆酒两瓶!”丁汝昌转头吩咐道,“这便取来给他!再叫医师过来,给他治伤!” 听了丁汝昌的话,魏铜锤禁不住两眼一黑,心脏剧跳,险些又要晕去。 他不知道丁汝昌赏他的朗姆酒是什么劳什子,但“纹银五百两”,他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五百两!五百两啊! 要知道,对于他那样的贫苦之家,五两银子足够他们全家富富裕裕的过上一整年啊! 听到有五百两纹银的赏钱可拿,魏铜锤狂喜之下,背上的伤口竟然也觉得不那么疼了。 不一会儿,一名海兵端过一个托盘放在了他的面前,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个五十两的大银锭,还有两瓶红色的洋酒。 第四百八十七章无米之炊 魏铜锤看着放在面前的托盘里的大锭银子和洋酒,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摸了摸银锭,又掐了掐自己的手掌,这才确定了这不是梦。 “如此赏罚,尔可心服?”丁汝昌看着呆呆的伏在甲板上的魏铜锤,笑了笑,问道。 “服!服!小的一百个心服!”魏铜锤如梦方醒,他转过头来,看着丁汝昌,一叠声的答道。 当下两名海兵将魏铜锤带到一旁,舰上军医前来给他处理伤口,而魏铜锤的同伴们,也一下子由刚才的垂头丧气变得精神起来。 他们差不多都明白过来,只要这二十鞭子捱过,便有500两银子可拿! 果然,两名海兵上前,又拖过一名水勇,捆于桅杆之上,如同对魏铜锤一般的鞭打起来。 这名水勇的体格明显不如魏铜锤,二十鞭打过,晕死过几回,惨叫声也格外凄厉,但二十鞭子一过,丁汝昌果然对他也是给了500两赏银和两瓶洋酒。这名水勇也是大喜过望,而且此人明显是个酒鬼,治伤时便迫不及待的将一瓶朗姆酒打开,灌了半瓶下肚。 剩下的几名水勇见状,都是眼馋不已,甚至恨不得刚才先打的是自己,好早些领到赏银。 看到这戏剧性的一幕,张宗川在心里终于长吐了一口气。 几名水兵鞭打赏赐完毕,张宗川看着丁汝昌,语气诚挚地说道:“此次多亏了丁军门,若不是丁军门带舰前来,后事如何,几不可想。在下酿此事变,罪该万死,还请丁军门责罚。” “张大人不必如此,都是为朝廷效力。张大人是朝廷命官,与兄弟我同级,兄弟未便处置,当报请朝廷示下。”丁汝昌摆了摆手,温和地说道,“此次哗变,事出有因,张大人能约束部众,未酿大乱,已是不易,然焚毁师船终是不该,我看,只怕是免不了要丢官了。” 丁汝昌的话语中透着深深的关切,令张宗川大为感动,他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岸边,说道:“总是让弟兄们不再白送性命,我这个统领,丢了也没什么。” 此时的岸上,前来镇压的山东绿营兵已经在提督李成林的带领下,收起了被打死的营兵的尸体,狼狈不堪的离开了。 看着绿营兵的撤离,邓世昌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 很快,丁汝昌和邓世昌及张宗川下了“和硕公主”号,进入登州水师大营,安抚水师营官兵,看到受了鞭刑的魏铜锤等人,水勇们一个个惊疑不已,但当他们知道了魏铜锤等人得了多少赏银时,无不羡慕得要死,恨自己当时怯懦,没有敢上船去挨这一顿“九尾猫”鞭子。 在丁汝昌安抚水师营官兵之际,邓世昌装作巡视般的来到了水师大营的营房,当看到他进入一间营房时,几名当地的水勇悄悄的跟了进去。 邓世昌看着这几名面带惊疑之色的当地水勇,不动声色的从怀中取出了几张写着细密文字带有油印图案和数字以及印章的纸头,交给了他们。 “这些是银票,每张三百两。”邓世昌看着几名水勇,冷冷的说道,“都是山西乔家‘蔚长厚’票号的,可随时兑换现银。” 几名水勇闻言个个喜形于色,忙不迭的将银票塞进了怀里。 “你们这次的事儿,办得不错,这些个银子,是你们的辛苦钱。”邓世昌用不大的声音说道,“不过,谁要是走漏了风声……”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严厉的目光扫过他们。 伴随着邓世昌的目光,一直老实的立于邓世昌身边的“太阳”犬也直起身来,双目灼灼放光,发出了呜呜的低吼,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几名水勇急忙跪下,连连叩首,“大人放心!小的们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邓世昌点了点头,起身带着“太阳”出了营房的门。几名水勇目送着邓世昌的身影消失之后,方才起身,不约而同的从怀中拿出银票,仔细看了一会儿,各自相视而笑。 当丁宝桢得知发生在荣登水师营的事时,已是在六天之后了。 “什么?北洋水师去把哗变给平息了?”丁宝桢看着一副灰头土脸模样的李成林,不由得大怒,“他们这是越权!越权!” “抚台大人,标下这里让水师那帮凶徒打死了足足四十多号人,可他们北洋竟然视而不见,连个招呼都不打……”听到丁宝桢的第一反应不是责怪自己办事不力,李成林赶紧说道,“他们明显是向着哗变那伙人的!再说了,他们来得也未免太巧了吧?” 听了李成林的“提醒”,丁宝桢眉头一皱,脸色又有些变了。 “大人,北洋水师早不来晚不来,恰恰在要出事这几天,集中于威海湾操练,以前他们的操练地方,可不是威海湾啊……”李成林又说道,“这一次荣登水师营一哗变,丁汝昌立马就来了,这消息传的,也未免太快了吧?” “确是如此……”丁宝桢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李少荃只怕脱不了干系!定是他背后主使,丁汝昌才敢如此的大胆!……” 听到丁宝桢已然将怒火转移到了李鸿章和丁汝昌身上,李成林心里正自松了一口气,却冷不防丁宝桢的一句话又让他的心悬了起来。 “也是你无能!带了这许多人去,非但没平息得了哗变,反让他们给打死了这么多人!”丁宝桢看着李成林,大声怒叱道,“你难道就没想过他们会如此?为何不带几门炮过去?” 听到丁宝桢的责问,李成林吓了一跳,但他在来时已经料到丁宝桢会有此一问,事先就这一块早已想好了说词,赶紧哭丧着脸回答道:“大人,这绿营现下缺衣少饷的,您也不是不知道,营里可用的劈山炮只有不到十门,也没有多少骡马可用,带炮走的话,定会耽误行程,再说了,还欠着三个月的饷银没发啊……” 听到李成林说起欠饷来,丁宝桢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尴尬之色。 “这一次又死了四十多号人,这饷银要是再不发下去,只怕这绿营也要和水师营一样了……”李成林哀声道。 “这样,呆会儿先把这抚恤银子发下去,这欠饷么,再等一等……”丁宝桢有些烦乱的起身,踱起步来,“每个人一两……不,二两抚恤银子吧!你呆会儿便拿我的手令,去藩库支取现银吧!” 听到丁宝桢说出了抚恤银子的数目,李成林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来:“谢抚台大人体恤!……” 二两银子一条命,这山东绿营兵的命,还真是贱到家了啊! 而区区八十几两的银子,竟然还要他堂堂绿营提督去藩库领,说出去也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李成林强忍着满腹牢骚,行礼告退。他已经决定了,现在就去藩库领银子,否则一不留神,只怕这八十几两,也拿不到手! 李成林退下之后,丁宝桢想到这一次不但没能平息水师营的哗变,又白白的支出去了一笔银子,虽然数目不多,但仍是让他肉痛不已。 而山东地方的财政,之所以会如此的窘迫,虽全非他丁宝桢一人之过,但也和他本人的作派不无关系。 在任山东巡抚任时,丁宝桢兴修水利,诛杀匪逆,整顿吏治,兴办洋务,体恤民困。时人对丁宝桢的清风亮节推崇备至,赞其操守“清绝”。在一些人的笔下,丁宝桢是一个“严刚有威”、“凛然可畏”之人,可以说是一个清官廉吏型的概念化的人物。 作为一个旧制度的卫道者,丁宝桢一直崇尚“清浊分明”、“正邪不两立”的处世原则。他对于官场的认识是:“今吏治纷然糜杂:便捷者为才华,依阿者为练达,纵恣者为阔大,粉饰者为精明。”因此,造成了“瓦釜雷鸣,黄钟毁弃”的令人丧气的社会现实。虽然如此,丁宝桢认为,为官一方者不可灰心丧气,要洁身自好,有所作为,他曾对属下说:“且丰草蔽谷,幽兰自芳;举世混沌,清士乃见”,“藉此官势,作德于民”。对于做官的目的,丁宝桢崇尚孔子的“学而优则仕”和孟子的“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希望自己能够“出其所学,以救敝而起衰”,因为“贤人进,则民生遂”,他认为,只要有了好官清官,黎民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做官当以爱民养民为第一要事,即所谓报国者亦不外此,盖民为国本,培养民气即培养国脉。得民心乐,民气和则不乱,而国家于以平康,此即报国也。……务须时时体察此言,立心照办。不使一事不可对民,一念不可对民。凡有害民者,必尽力除之;有利于民者,必实心谋之。我自尽其心,而百姓爱戴不忘……”他时常告诫自己要“刻苦做好官,行好事”。 第四百八十八章清官亦猛于虎 丁宝桢告诫自己要“刻苦做好官”,他自己也的确这么做了,可是,他的“刻苦”,对老百姓来说,并非福音。 丁宝桢生处江河日下、国势颓微的清朝末年,而对“天下贪官,甚于强盗;衙门污吏,无异虎狼”的黑暗现实,作为一个封疆大臣,能出污泥而不染,“以天下为忧,而未以位为乐”,清正廉洁,其为官之道凝聚着儒家的“保民”、“养民”、“教民”的光辉思想,可以说是其思想可贵之处,但落到具体的实处上,却是面目全非了。 因他心目中的那套理论,在现在已经根本不具备任何的可操作性! 在丁宝桢的理论中,官员是为朝廷和百姓服务的。他们心里头应该首先装着百姓,然后才装着自己。儒家经书上是这么教导的,但是作为整体,官员们追求的是自己的利益。他们心里头首先装着自己,如果还有富余地方,那就顺便再装点百姓。如果太挤那就算了。这不是哪一个人两个人的道德问题,这是普遍的人性。 被宋明理学阉割过的儒学理论为这个时代的人们提供了极富诱惑力的远景理想。对社会来说,只要人人都遵守圣人的教化,这个社会就会井井有条,臻于大同。对个人来说,如果你刻苦自砺,就会达到“圣人”的境界。但丁宝桢们不会知道的是,圣人的“存天理,灭人欲”,其实是无法实现的。因为它只承认道德教化,而不承认支配社会运转的根本动力是利益。它要求人们时时克制自己,走在“天理”的钢丝上,却把“人欲”当成敌人。因此,它从基础上便缺乏可操作性。 “存天理,灭人欲”本身就是一份可怕的精神条约。或者说是一个善意的骗局。签订了这份条约,就意味着一个人必须在他的生活中,时时与“自我”交战,把一个活生生的自然人压榨成一块道德标本。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发誓“必为圣贤”,然而,绝大部分人都半途而废,他们阳奉阴违,在冠冕堂皇的借口下进行欲望走私,成了说一套做一套的“乡愿”。只有极少数有特殊秉赋的人,才能以超常的心力来做这条约的牺牲品。 而丁宝桢,便是这样一个奇葩。 丁宝桢认为做官“尤重表率”,“持心须公正,操守须廉洁,作事要勤速,问案要细心”,“亟宜刻刻恤民,事事恤民,以种德行”。他认为“一惑于利,则日久浸淫,将有流于贪婪而不知者矣。”因此还特别嘱咐儿子丁体常:“尔欲做官,须先从此立脚,万不可效今时丧心昧良者流,只顾目前之热闹,不思子孙之败坏,是所至嘱!” 对于当时官场流行的不正之风,如过节祝寿的礼金及每季下级向上司孝敬的钱财等陋规,丁宝桢均认为是腐败现象,必须予以抵制。“凡一切节寿季规,万不可受。……若收受陋规,则无以自问,又何以对人?且州县送陋规,无非取之于民。尔取州县之一,州县则取民之十。试思大灾之后,尚忍如此伤天害理虐民之事乎?午夜扪心,当必瞿然惧天。”“当于利之一字,斩断根株,立意做一清白官,而后人则受无穷之福。……去节寿而收季规,是犹不作劫盗而作穿窬(穿壁墙的小偷),其为盗一也。人须有耐苦之心,方能成一好人。……即穷于一时,而清名难求,所值不啻千百万,何惮而不为?……贫原非病,穷乃见君子,圣人尝言之,当以此为身体力行……” 谈到做官的修养,丁宝桢认为:一个称职的好官,必须“明习当时之务,又好读书,稽古以充之,见闻日益广,持守日益定,才识日益闳,其所谓明体达用者也。”他认为要防腐拒腐,首先得远离腐败,洁身自好,“须少交接少游宴。除上衙门外,仍以终日闭户读书写字作文赋诗为好。”他训诫儿子丁体常,要“夙寤晨兴,忧劳百姓”;要“受辱不惊,受宠若惊”;要“居安思危”,勿“在乐忘忧”;要把宦海的浮沉和个人的得失看得淡漠,但对自己的人格和清操却要看重。他有如是说:“我之做官,志在君民,他无所问。官可被参而罢黜,断不可依阿以从俗,而自坏身心,贻羞后世也!” 丁宝桢到山东巡抚任上之后,身体力行,一番雷厉风行之下,山东官场的风气的确“清正”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行政效率的极度低下,以及财政收入的困窘。 丁宝桢一直认为,读书人都是孔孟之徒,他们入仕,出发点应该是行孔孟之道,并不应为一己私利。所以,他的取消收受陋规,保持祖制的“低薪”正好有利于官员们“砥砺节操”,“保持正气”,正所谓“存天理、灭人欲”。低薪制其实是中国基于儒家学说的一种政治传统,但问题是一方面是官俸低得有时甚至不足以维持正常开支,另一方面是官本位,官万能,各级官员权力不受约束,制定各种土政策,进行各种乱收费几乎没有任何障碍。通过加收摊派收取行政费用,支撑政府运转,是历代政治中的一个正常现象,也是低薪制得以维持的基础。问题是加收多少,摊派多宽,并没有明文规定,完全是暗箱操作。并且,对政府机构的财政收支,从来没有建立过有效的会计审计制度。官员们往自己口袋里放钱,就像吃饭夹菜一样容易。这种制度的荒谬,正如同“渴马守水,恶犬护肉”,导致官员们的整体腐化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趋势。在这种制度下,要是做清官,一丝不取,结果就是甘于正常人无法忍受的贫穷。 问题是,你要甘于贫穷可以,但你不可能要求别人和你一起受穷! 儒家理学所造就的这个不可能实现的神话,支撑着中华民族渡过了几千年的艰难岁月。这个神话是个圈套,它告诉人们,一个社会或者一个人达到幸福彼岸的道路已经为圣人指出。因此幸福就在眼前,唾手可得。问题是圣人之言恍兮惚兮,如何百分之百贯彻并没有一个客观标准。如果你还没有找到幸福,那原因必然是你没有贯彻正确。 几千年来,中国人就是在试图通过贯彻圣人之言、达到幸福彼岸的努力中度过的,几千年了,圣人们许诺的“大同世界”从来没有降落过人间,“太平盛世”从来只是战乱和灾荒中的短暂喘息。在圣人之言人人讽颂之时,人们举目所见,只有混乱、僵滞和穷困。从来没有人怀疑圣人之言是否正确,没有人跳出这个神话的陷阱。人们只是前赴后继,一代又一代坚持不懈。 整个中国文化都陷入了巨大的偏执之中,毅力被当成了解决一切问题的法宝。然而,人们越努力,世界就变得越糟糕。 而丁宝桢却仍然对此坚持不懈,他上任之时,山东的税收本来并不少,但他“一心为民”,到任后便大兴“利民工程”,兴修水利。1871年,黄河于山东郓城侯家林决口,交通阻塞,多数州县被淹。负责治河的大臣建议第二年动工堵筑。丁宝桢力请即时于水涸时动工,并请命亲自督修。不到两个月竣工,时称“费半而功倍”。但不久之后黄河又在石庄户决口,河水夺流南下,山东、江苏、安徽数百里受灾,运河交通废弃,朝廷上下治水之议莫衷一是。丁宝桢又奏请督工堵筑,河水专注于大清河入海。 除了兴修水利,丁宝桢在济南建尚志书院,招收各府州县儒生来院讲习,兼收愿学天文、地理、算术者。而在左宗棠的西征协饷摊派过来之后,丁宝桢积极支持,每一次都是足额将协饷交付。他办的这些事为他赢得了极高的官声,但山东的财税收入却渐渐的变得入不抵出。而丁宝桢并没有去研究这当中的原因,而是在全省范围内厉行节俭,并亲自带头做表率,并严禁捐勒需索讹诈卖放等弊,“谕各商人,如有此蔽,准其随时喊禀,立即严究。……重则重办,轻则当堂笞责,……没有讹索得脏者,立即究返,当堂发还商人,不迁延时刻”。但他的表率虽然做得好,除了他个人的官声继续高涨之外,别的却是一无所有。 但吊诡的是,在官场上被视为另类奇葩的同时,在民间,丁宝桢却已经渐渐成了“神”,成为老百姓希望的寄托。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丁大人就是救苦救难的青天大老爷,是扬善惩恶的大英雄。他成了小民百姓正义的化身,一个超现实的存在。而现实生活中的丁宝桢,一边享受着小民百姓的崇拜,一边却也暗自为财政困窘而苦恼不已。 他的这种苦恼,是不能和小民百姓说的! 当然,小民百姓之中,也并不是谁都这么认为的,一些士绅和商人在私下里就曾发出了“清官亦猛于虎”的哀叹。 第四百八十九章林义哲VS张佩纶 “清官”现象其实是中国传统的“贪黩文化”里面必不可少一个的组成部分。几千年来,一方面贪官们的奢侈腐化肆无忌惮让人气愤填膺,另一方面,清官也总是清得让人心疼。他们清到家徒四壁,清到生计无着,清得触目惊心。推崇中庸的中国文化其实总是爱走极端。儒家把人分为君子和小人两个相互对立的群体,宣称一个人“不为圣贤,即为禽兽”,为中国文化打下了偏激的底色。凡事都被划为两极,中庸其实无处藏身。 山东在丁宝桢这个大清官的治理下所表现出来的行政效率低下和财税收入锐减,和后世计划经济时期大多数人人浮于事效率低下混日子的时候,媒体总能挖掘出一些工作起来不顾身体不顾家庭最后累倒在工作岗位上的先进模范人物,其实如出一辙。 清官们的一丝不取与贪官们的毫无禁忌,其实也是相同文化基因上生长而成的两极。清官和贪官这两种极端其实是相辅相成的,正如太极之一阴一阳。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清官与贪官是相互依存,正是清官的“至清”,才造成了贪官们的“至贪”。换句话说,做清官标准太高了,对人的要求太苛刻了,绝大多数人都达不到这个标准。达不到清官标准,那或多或少就是个贪官,既然贪了,何不贪个痛痛快快? “清官”在官场中恰恰成了官员们的反面教材。做清官不仅物质上吃苦,精神上也要承担巨大的压力。每办一件事,清官们都要严格遵守国家规定,因而窒碍重重,举步维艰。同僚的讥笑、排挤、不合作,乡绅们的抵制、咒骂、上访甚至死亡威胁,这些都不算。就是在家里,母亲、妻子、亲戚也整日抱怨不已,虽然不敢明着指责,然而起码不会给好脸色看。因此,做“清官”,其实是在****承受一种常人不能忍受的煎熬。但中国的清官们却把这种煎熬当成了一种考验,一种磨炼,一种“超凡入圣”的必经之途,乐此不疲。 “清官”不可避免地成为官场中的“异类”,成为人人讨厌的粪坑里的石头,如果不能被“同化”,那么,只能被“挤走”。 丁宝桢的政治倾向,应该是极端保守主义,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以称为极端激进主义。现在时间已然过去二百余年,整个中国的人口增长了数倍,社会政治经济的结构和规模都发生了许多变化,立国初期的许多规定其实已经无声无息地废止了,代之以在社会运转中自然生长起来的规则。而丁宝桢和他所在的“清官”一族的原则却是对新规则一律持反对的态度,全部扫荡,片瓦不留。在他们的身体里,在历代中国知识分子身体里,总是汹涌着激进主义的热血。他们总是认为,有那么一种终极真理,可以解释整个宇宙,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如果你找到了这种真理,坚定不移,大刀阔斧,就可以粉碎一个旧世界,换来一个光辉灿烂的新世界。所以他们做起事来总是那么唯我正确,总是那么激烈绝对,总是那么一步不退,总是那么缺乏建设性空间。而他们的失败,也总是必然的。象宋代的王安石如此,明代的海瑞如此,他丁宝桢,其实也是如此。 清官的精神可嘉,但精神可以用来写到书上,记入史册,激励人心,却不可施用于实际,这其实是千古“清官”共同的命运。“清官”只是官场的遮羞布,是茅厕窗台上的一盆小花而已。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在官场中的丁宝桢,此时当然不会意识到问题的缘由,而仍是执着于他自己的理念之中。 “李少荃啊李少荃,果然你和那林姓妖孽是一路货色!”丁宝桢想起李鸿章之前曾屡次提起的将荣登水师和北洋水师合并的建议,恨恨地说道。 在丁宝桢看来,这一次的荣登水师哗变,妥妥的是李鸿章为了吞并荣登水师而下的黑手! “你李少荃不仁,便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丁宝桢起身取过纸笔,即刻便拟起给朝廷的奏折来。 不一会儿,奏折便拟写完毕,丁宝桢看了几眼,感觉甚是满意。 在这份奏折当中,对于荣登水师的哗变事由,丁宝桢巧妙的用了曲笔,他在折中并没有提到水师是因赶缯船而哗变,而是直接点明是因为“闹饷”,对于欠饷一事,他给出的解释是为了保证“河工”(治理黄河决口)和“西征协饷”,预先挪用了部分军饷,等到赋税收上来之后,“再行补还”,此外他还在折中特意的提到,荣登水师的哗变“恐有暗中唆使之人”,向朝廷暗示这场哗变是有隐情的,并且表示要坚决究查到底。 在写完了折子之后,丁宝桢似乎觉得还有些不够,他想了想,干脆给李鸿章写了一封信,直接在信中质问李鸿章,为何要这么做?并指出李鸿章这么干是不仁不义之举,将李鸿章狠狠的骂了一通。 在写完奏折和给李鸿章的信之后,丁宝桢迫不及待的叫来了人,马上将奏折和信都发了出去。 而此时的丁宝桢还不会想到,他的这个折子一上,会给他本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北京,贤良寺。 “老爷,李制台发来电报了。” 林义哲点了点头,从仆人手中接过电报打开,看了起来。 自从北京和天津通了电报之后,林义哲和李鸿章之间的通讯变得方便起来,二人经常借电报互通消息,并及时交换对于洋务大计和时局的看法。而朝中及地方的一些保守顽固派官僚们现在仍然不屑于使用这种“奇技淫巧”。 李鸿章的电报很短,告诉他“荣登事毕,不日将见邸抄”,接下来便是向林义哲询问建造沿海炮艇的相关事宜。 尽管李鸿章说得很是简略,并没有详述,但林义哲从这短短的字里行间,已经知道了荣登水师哗变的结果。 李鸿章在电报中用了“事毕”一词,并且说“不日将见邸抄”,就说明荣登水师哗变的事,丁宝桢并没有能够掩盖住,已经给他捅到了朝廷那里! 而李鸿章接下来和他商议沿海炮艇的建造问题,等于已经明白的告诉他,荣登水师将被纳入北洋水师的麾下,这些新的沿海炮艇,将是配备给荣登水师官兵的。 想到丁宝桢这一次得吃不了兜着走,林义哲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事实上,这场哗变,他林义哲,也是在里面掺了一脚的! 对于这场事变的详情,没有人知道得比他更清楚! 想到邓世昌派人给自己发来的那些电报,林义哲的嘴角现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 原来历史时空中的北洋海军“致远”舰管带邓世昌任事勤勉,治军严格,而且不带家属、不在岸上购建寓所,终日在舰上居住,与四处购房纳妾的“济远”舰管带方伯谦等形成了鲜明对比。从军27年,邓世昌仅仅回过3次家,其中最长一次不过7天,甚至慈父去世时,也因为时值中法战争,考虑到海防大局紧张,而毅然背负“不孝”之名没有归乡,只是在住舱里一遍遍手书“不孝”二字。“不饮博,不观剧,非时未尝登岸。众以其立异,益嫉视之。”这些不随大流,显得特立独行的作风,愈发使得邓世昌遭到闽党军官群体的排挤和憎视。 而自从自己出现在这个时代,和这位传奇人物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之后,林义哲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腹黑”属性,已经传染给了邓世昌! 从那一次邓世昌奉自己的命令送柳原前光等人去天津的行动开始,直到这一次的荣登水师哗变,邓世昌的为人机智精细和幽默恢谐的一面,表现得越来越明显了,而行事的风格,也沾染上了自己的“腹黑”那一套。 所谓“性格决定命运”,邓世昌的命运,也许就是在这种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得到了改变的吧? 林义哲正在那里浮想联翩,门房来报,说翰林院编修张佩纶来访。 听到是张佩纶前来拜访,林义哲不由得微微一怔,心中立时警惕起来。 对于张佩纶的生平,熟知历史的他,当然再清楚不过。 虽然他知道,张佩纶之父张印塘与李鸿章是早年旧识(张印塘字雨樵,嘉庆己卯科举人,曾任浙江各地县官。张印塘人生的最后几年,一直在安徽与太平军作战,在征战中与当时刚从北京回乡办团练的李鸿章结下了交情。李鸿章曾为他撰写墓表:“方江淮鼎沸,独君与鸿章率千百羸卒,崎岖于忧攘之际,君每自东关往来庐州,辙过予里舍,或分道转战,卒相遇矢石间,往往并马论兵,意气投合,相互激励劳苦。余谓古所传坚忍负重者,君殆其人。”——作者注),张佩纶很早就和李鸿章相熟,应该了解自己和李鸿章的关系非同寻常,但这并不表明,张佩纶会对自己如同李鸿章一般。 毕竟,现在的张佩纶,还是“北清流”领袖帝师李鸿藻的得意门生! 林义哲回想着脑中关于张佩纶师徒的历史片断,突然间,他的脑中猛地闪过一道火花!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当中,曾经对洋务派颇有非议没少给洋务派添堵的清流领袖李鸿藻,最终可是成了李鸿章在朝中的眼线!而他们之间的居中联系人,便是在马江之败之后成了李鸿章东床快婿和重要幕僚的张佩纶! 虽然张佩纶、李鸿章分属“清流”、“浊流”两大对立派系,但后来随着时间的变化,“清流”的中坚分子,例如张佩纶、张之洞、陈宝琛等人,在治国理念上并不迂腐,他们与封疆大吏李鸿章等人有着广泛接触,相互间建立起深厚的人脉关系,在许多重大事件中互通信息、协同行动,并未受到派系的约束。 自己能不能利用这一点,在清流里面,为自己和洋务派培养代理人呢? 慈禧太后可是都指点过自己,说清流并非铁板一块啊! 而张佩纶这个人,恰恰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如果自己通过张佩纶来影响李鸿藻的话,至少可以保证李鸿藻不会与自己为敌! 而张佩纶今天主动来见自己,似乎也说明了什么…… “快请。”林义哲心中计议已定,立刻吩咐道,“我去换件衣服,你们给张大人上茶,用上好的碧螺春,把‘兔毫盏’拿出来给张大人用。” “是。老爷。”仆人领命而去。 张佩纶坐在客厅之中,好整以暇的看着周围的陈设,等待着林义哲的到来。 林义哲的客厅虽然不大,但布设得很是简单雅致,完全是文人雅士的风格,看不到丝毫的西洋气息,令张佩纶暗暗称奇。 看来这林鲲宇,并不似外间传言的那样,是“洋妖”…… “张大人,请用茶。”林府仆人恭恭敬敬的说道,这才让张佩纶回过神来。 张佩纶看到仆人将一个不起眼的黑釉大碗放在了桌上,用一个同样是黑釉的大茶壶给自己冲茶,好似在市井茶肆一般,不由得有些恼怒。 张佩纶以为林义哲是有意轻慢自己,正待发作,但当他的目光落到黑釉大茶碗中翻滚的茶汤时,猛地愣在了那里。 林府仆人似乎注意到了张佩纶脸上表情的变化,嘴角现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阵阵茶香漂来,显示这是用极品的茶叶泡的茶,但张佩纶似乎没有闻到,他此时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了茶碗之上。 只见在茶碗黑色的底釉中,透析出均匀细密的丝状条纹,好似兔子身上的毫毛一般! 而这些流淌下垂的兔毫纹,呈现着浓淡深浅、曲曲弯弯不规则的宛如丘壑一般,颜色上浓下淡,最后消失,给人一种自然灵动的美感。 “兔毫盏……”张佩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察到那淡淡的茶味清香。 张佩纶欣赏着茶碗中的汤花和碗底的兔毫构成的奇妙图景,竟然好似痴了一般,迟迟不肯举碗饮茶。 过了好一会儿,待到汤花全部消失,张佩纶方才举起碗来,轻轻的啜了一口。 “好茶,好茶。”张佩纶轻声叹道,心中对林义哲的好感,又多了一层。 他从没想过,林义哲竟然也是个有如此雅趣之人! 看来,洪陶士所言非虚啊!难怪他对这林鲲宇的为人,如此倾心! 而林义哲用这名贵无比的茶具招待他,显然也是用了一番心思,表达“另眼相看”之意! 张佩纶又细品了一口香茗,只觉回味无穷,一时间竟然有些神游物外。 自己是第二回,喝到这用“兔毫盏”盛的香茗了吧? 他现在还记得,那一次和朋友去大林寺游玩,大林寺的方丈热情接待了他们,并且拿出镇寺“三宝”让他们观赏,这三宝之一,便是10只“建盏”。这10只“建盏”都是“兔毫盏”,一个个完美无缺,细毫清晰,金光闪闪,实在讨人喜欢。当时正值炎夏,方丈给他们讲述了“兔毫盏”的妙用后,并拿出一只普通的白瓷碗与一只“兔毫盏”各盛满一碗茶汤,说:“到明日清晨,这两碗茶的味道就完全不同了。”当时大家都半信半疑,到了第二天上午,大家品尝了这两碗茶汤,果真如此,“兔毫盏”盛的茶汤依然如新泡的茶一样清香如故,而白瓷碗里的茶汤却有明显的馊味,当时大家都觉得神妙无比。 而正是那一次,张佩纶才深刻领悟到了这茶道之妙。 “让幼樵久等了,呵呵。”林义哲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但张佩纶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了面前的“兔毫盏”之上 林义哲注意到了张佩纶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他上前几步,来到张佩纶的身边,又轻声唤道:“幼樵?……” 张佩纶这才回过神来,他觉察出了自己刚才的失态,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起身和林义哲见礼。 二人礼毕,分宾主落座,林义哲笑着说道:“早知幼樵深明茶道,是以不敢怠慢,用了这古建窑的茶具,不知可否合幼樵之意。” “呵呵,不瞒鲲宇,这建盏乃是‘兔毫盏’,为茶家之重珍,万金难寻,一般不轻易示人。张某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张佩纶丝毫没有掩饰对这件珍瓷的喜爱之意,“今日鲲宇竟以此待客,足见厚爱,张某在这里谢过了。” “幼樵太客气了,不过是一件古瓷而已。”林义哲大方地说道,“幼樵如若喜欢,便送于幼樵好了。” “鲲宇如此厚赠,恕张某万不敢领受。”张佩纶摆了摆手,正色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今日得见此物,张某已足慰平生,万万不敢据为已有,还请鲲宇收回成命。” 林义哲听张佩纶的话说得郑重,明白他的心意,心中暗暗感叹。 这个张佩纶,果然如史书中所言,是不轻易受人馈赠的! “幼樵太客气了。”林义哲说道,“久闻幼樵大名,今日得见,喜慰之极,知幼樵于茶道深有研究,故而欲以此物相赠。林某性子直,有些孟浪了,还望幼樵不要见怪才是。” 第四百九十章另面幼樵 “鲲宇是朴诚之人,我若是因此见怪,那便太过不近人情了。”张佩纶微微一笑,举手向林义哲揖了一揖,一句话便将此段尴尬轻轻揭过,让林义哲不由得不佩服张佩纶的言辞得体,恰到好处。 “早从陶士兄处得闻幼樵大名,今日得见,不胜欣喜之至。”林义哲道,“我一直想去拜访幼樵,只是因我已然有‘鬼奴’‘洋妖’之名,贸然前往,怕给幼樵添麻烦,是以一直未能前往,还望幼樵见谅。” “呵呵,那些无识之人的闲言碎语,鲲宇尽可不必理会。”张佩纶笑道,“象张某今日前来拜访鲲宇,传将出去,背后议论者定当不会少了,张某只是随他们说去罢了,毕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是他们说得算的。” “幼樵所言甚是。”林义哲听了张佩纶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 虽然身为清流一员,但张佩纶的胸怀风骨,的确不是那些个“乡愿”所能比的。 回想起原来的历史时空中张佩纶的经历,林义哲在心中暗自感慨不已。 张佩纶为“清流四谏”之首,23岁进士、34岁御史、35岁为总理衙门大臣,俨然已是“北清流”中可承接军机大臣、同治帝师李鸿藻衣钵的政治新星。只可惜36岁时遭遇马江之败,身败名裂。此后数年流戍,回京时已是孑然一身,幸得李鸿章收留,并以爱女许之,从此由清流而变淮戚,更成了继薛福成、周馥之后的李鸿章幕中第一智囊。 张佩纶与李鸿章,既有故人之情,又有翁婿之意,更是李鸿章幕府里能够赞襄机密,甚至影响李鸿章对于事情的分析判断的关键人物。 马江之战乃是张佩纶一生事业由盛转衰的折点,昔日的“清流四谏”之首,会办福建海疆大臣经此一败,立时成了个活在当下的赵括马谡。就连他后来以谪戍之身娶李鸿章幼女菊藕时,还有人以“养老女嫁幼樵,李鸿章未分老幼;辞东席就西席,张佩纶不是东西”之对联讥讽。 尽管如此,马江之战后的张佩纶,与友人谈及马江之败,却总是心平气和,如此坦荡心境,亦非常人所能及! 而现在,尽管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林义哲已经从张佩纶刚才的话中,得到了对于张佩纶的新的观感。 李鸿章和自己一样,无疑是个极为典型的现实主义者,这从他那句著名的“人生如朝露,倘及时得手,作成一两件济世安民大事业,不更愈于空言耶?”就可看出一二。 而张佩纶则是个标准的理想主义者,就林义哲看过的关于张佩纶的历史记载而言,这位昔年的清流名士无论春风得意还是仕途坎坷,都始终不改其在儒家传统道德上的坚持,无论是当年初入御史台时以一管狼毫向涉嫌贪腐的户部尚书王文韶发起的挑战,还是后来庚子国变后单骑北上重入李鸿章幕府以“累画勤王和戎之策”,也都是出于对儒家传统的“家国至上”思想的坚持。 而李鸿章之所以对张佩纶倍加欣赏与爱护,固然有当年与张佩纶之父张印塘并肩战斗的情谊在,恐怕更多的还是出于对张佩纶“实心任事”的人生态度的赞赏,以及对张佩纶“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人生理想的心有戚戚。 理想主义者张佩纶所追求的“家国天下”,恰恰与现实主义者李鸿章所奋斗的“济世安民大事业”相互重合,这恐怕才是李鸿章终其一生都对张佩纶青眼有加的根本所在! “鲲宇锐意进取,实心任事,办理洋务不避毁谤,我等所不及也。鲲宇切莫为此骂名介怀,须知百年之后,当有识得鲲宇之人。”张佩纶语气诚挚的说道,“正所谓‘忍它、避它、由它、耐它、敬它、不要理它,再过几年且看它’,为了经世济民的大事业得成,忍一些让一些退一些鬼一些,哪怕坏一些,又有何不可?” 听到张佩纶如此出言安慰自己,林义哲的心中升起一丝暖流。 此时的他,面对张佩纶,竟然有一些相识恨晚的感觉。 林义哲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张佩纶可以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他们俩在这件事上,却是有着相同的看法,即人生的意义更多的在于目的的实现,而手段和原则却都是服务于最终结果的。和眼前的一切相比,未来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听君一席话,这数日郁积之闷气,全都散了。”林义哲笑了起来,“清流诸君子中,真知我者,幼樵也。” “鲲宇不必客气,”张佩纶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今日张某前来,便是欲就这洋务,向鲲宇讨教一二,少不得也要当一回卖身事鬼之人了,呵呵。” “讨教不敢,幼樵但请放言,林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义哲道,“昔日文博川中堂点评清流诸子,以幼樵兄为才智第一!今日一见,方知文中堂果有知人之明,幼樵兄君子坦荡,林某佩服。” 他此时的敬佩已是全然发自内心。 1884年的马江之败,更多的是因为当年“甲申易枢”后新上台的一干军机大臣们在涉外事务上全无经验,却对身处前线的张佩纶和福建船政水师横加干预——仅仅是其所发出的“彼若不动,我不先发”一道指令,便缚住了船政水师的拳脚。 正是因为这一道“不开第一枪”的中枢指令,使得福建船政水师的官兵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法舰驶入马江,并任由其抢占有利阵位,将开战的先机拱手让人,焉有不败? 而马江战败后,这些中枢的军机大臣们却又将所有失败的责任一古脑的推倒了张佩纶的头上。但日后张佩纶回顾马江之败,却丝毫没有对这些军机大臣们一字的怨怼。 宁肯自身含羞忍辱,也要顾及朝廷体面,为了朝廷大局,可以不顾及可能到来的结好“鬼奴妖孽”的骂名,仅仅这一个顾全大局的气度,就让林义哲不能不对着张佩纶写上一个“服”字! 所谓国士,当如是也! “其实对于洋务,我也不是头一回插手了,只是偷偷摸摸的给人出些主意,不敢拿到台面上来。”张佩纶叹了口气,似乎在为自己没有施展拳脚的地方而叹息不已。 “哦?幼樵也办过洋务?”林义哲听了张佩纶的话不由得一愣。 现在的张佩纶仍身为清流一员,何时办过洋务?自己怎么从未听说过呢? “谈不上办理,只是私底下出些主意罢了。”张佩纶说道,“同治十一年(1872年),日本强吞琉球,琉王使人求救,朝野震动,朝廷委李制台办理,苦无善策,是张某修书至李制台处,略抒管见,延宕时日,以之为办理海军之契机,李制台从张某所言,故北洋水师得以议立。” 听了张佩纶的解释,林义哲不由得恍然大悟。 原来北洋水师的成立,还有清流健将张佩纶的一份功劳! “此是当年之底稿,鲲宇不妨一观。”张佩纶说着,取出了一份书稿,递到了林义哲的手中。 林义哲双手接过书稿,打开仔细的看了起来。 “……佩纶之见,欲留日本,生一波折,使内外不即解严,以开自强之基,而公得因间以行其志。……近来外侮纷起,无岁无之。自今以往,有其极乎?佩纶每私忧窃愤,谓中国大局,虽中原无事,宵旰勤劳,而中外人才消乏,风气颓靡,已覆尽道光季年之习。其流极或可过之,所恃者公及恪靖二人,湘淮各营,支柱于外耳。倘再不藉攘外以为修内计,宴安粉饰,如厝薪火上,自以为安,一星终后,不堪设想矣。如倭事不结,彼不足为边患,而我得藉之以理边防,因时制器,破格用人,凡所设施,或免掣肘。今年因俄事危迫,购铁舰、设电音,久不得请者一旦如愿以偿,是其明证。北洋防军散而无纪,谅难持久,公但慨然以倭事自任,则朝命必将以北洋全防付公,然后及是闲暇。立水师、储战舰,汰冗弱之防兵,罢无用之将吏,规军简器,与倭相持,……以公之才,左提右挈,效可立睹也。……佩纶妄意欲公全力经营,一当倭以取威定霸,可为海防洋务作一转捩,作一结束,地球上下万国会同,开千古未有之局……” 正如张佩纶所言,他积极为李鸿章谋划了许多事情,起始之作便是对琉球问题的建言。 1872年日本明治天皇密令大山纲良,以日本“王政一新”的名义,要求琉球遣使赴东京庆贺。同时庆贺使臣中不能有久米村人士(中国人的后裔)和亲清派人士。尚泰王因此遣尚健(伊江王子朝直)、向有恒(宜湾亲方朝保)前往东京庆贺。明治天皇召见了使臣后,颁布了诏书,改琉球国为琉球藩,并册封尚泰为藩王,正式侵占琉球(第一次琉球处分)。琉球国王尚泰派人向中国求救,李鸿章和清政府均认为没有能力帮助琉球国王复国,但对日本并吞琉球,也拒绝承认。其时俄国占据伊犁,两国关系急剧紧张。俄国扬言要派军舰袭击中国海岸和港口。同时,日本趁火打劫,建议中日两国分割琉球。在此背景下,总理衙门同日本驻华公使开始谈判琉球问题。恭亲王向朝廷报告,拟在修改《中日通商条约》时,准日本人入中国内地通商,加入“一体均沾”条款。同时签订条约,自光绪七年正月起,将琉球冲绳岛以北归日本,南部宫古、八重山诸岛归中国,中国如何存球,日本无从置喙。消息传出,“清流”立即群起反对。清廷旋命李鸿章统筹全局,详议球案应否照总署所奏办理。张佩纶致函李鸿章,建议把延缓谈判琉球案,作为发展中国海军的政治策略。 这是张佩纶出手做的大谋划。在信中张佩纶直言,留日本来生一波折,将来朝廷“必将以北洋全防付公”。信中他还直斥沈桂芬误国。紧接着,张佩纶连续写了三封信给李鸿章继续出谋划策。随后李鸿章上《妥筹球案折》,提出“今则俄事方殷,中国之力暂难兼顾。且日人多所要求。允之则大受其损,拒之则多树一敌。惟有用延宕之一法,最为相宜。”主张“速购铁甲,船械齐集,水师练成,纵不跨海远征,日本嚣张之气当为之稍平”。至于琉球案,原定御笔批准,三月内换约,可探俄事消息。若俄事三月内已议结,则不予批准。在中外矛盾交集、朝廷内部“清流”与沈桂芬一系激烈争论的复杂环境下,李鸿章和张佩纶竟能联手,将争论焦点悄悄的转移到发展海军的话题之上,可谓神来之笔。 “闻圣谕中论及水师,佩纶之愚,欲请公先将此事酌复,奏设北洋水师,令其巡阅三口,勘定炮台形势,……参定水师额缺天津本有满洲水师,乾隆间裁,嘉庆间复设绿营水师,总兵驻新城,旋亦裁并。登莱旅顺忽分忽合,忽裁忽设,似三省各宜设水师总兵一员,归提督节制,而提督归北洋大臣节制。沿海炮台兵弁,必提督可以钤辖,方可一气。提督驻扎当在旅顺,可以安顿省公,且与春间原议相合。海防定为经制,则买铁舰、设炮台、裁营汛、立舟师皆有主者,不至中止。……此举在我公为本谋,在海防为急务……” 这段文字,林义哲此时读起来,亦觉似曾相识! 而正是在李鸿章如张佩纶建议的上奏朝廷请设北洋水师之后,才有了日后调拨船政军舰进入北洋,成立了现在的北洋水师! 这是李鸿章与“清流健将”张佩纶在官场中第一次的默契配合。张佩纶一介言官,居然能将暗中将总署高官如此调动,玩弄于股掌之中,从中便可感受到佩纶的霸气和手腕。 而这本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张佩纶竟肯说于林义哲知道,显然是想要倾心结交林义哲了。 而这件事也表明,至少在同治年间,张佩纶就已经和李鸿章联系密切!而李鸿章出于保密的考虑,并没有让自己知道他和张佩纶的这一层关系! “幼樵大手笔,林某万难及之。”林义哲的眼中满是敬佩之色。 林义哲当然明白,张佩纶当年暗中耍的这一手,他麾下的船政水师也是得了不少的借力! “对于琉球,张某原本还有些想法,只是鲲宇台地逐倭之后,迅雷不及掩耳,出兵复琉,这些个想法便作罢了。”张佩纶笑了笑,“这一回便不在鲲宇面前班门弄斧了。” “幼樵大才,只做言官,未免太过可惜了。”林义哲叹道。 “这却也未必。”张佩纶笑了笑,象是提醒他一般的说道,“言官之用,鲲宇想是最为清楚的了。” 林义哲一听之下,立时便想起了黄体芳上的那道差点要了他的命的折子,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愤恨之色。 那一天在文祥府中的“生死问对”,绝对可以说是自己自穿越以来所面临的最大一次危机! “呵呵,幼樵所言极是。”林义哲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亏是他黄体芳上的这个折子,立论不通,文笔差劲,让我得以免祸,若是幼樵来上这个折子,只怕我现在已是孤魂野鬼了。” “此等下作手段,张某是断断不会用的。”张佩纶正色道,“不瞒鲲宇,黄漱兰曾向张某提及此事,张某当场便和他割袍断义,划地绝交了。” “幼樵是真君子,请受我一拜。”林义哲闻言后耸然动容,起身向张佩纶深深的一揖。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张佩纶竟然肯为了自己,和同为“清流四谏”之一的好友黄体芳断交! 张佩纶起身回礼,二人重新落座之后,张佩纶道:“黄漱兰此事做得实是太过,我未能劝止,故而让他铸成大错,所幸鲲宇并未因而受害。这件事既然过去了,鲲宇大可不必耿耿于怀。” 林义哲听了张佩纶的话,一时间嘿然无语。 “呵呵,鲲宇,非是我今日欲要为黄漱兰求情,要鲲宇放他一马,实是心忧鲲宇之霹雳手段。”张佩纶觉察出了谈话气氛似乎变得有些紧张,强自笑着问道,“不知鲲宇对于黄漱兰,将何以待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林义哲抬头看着张佩纶,平静地说道,“我与他黄漱兰无冤无仇,他竟然以如此阴毒手段害我,本欲有以报之,今日我与幼樵相见甚欢,故尔听幼樵之言,先不与其计较了。” “那我这里先谢过了。”张佩纶感叹道。 “只是俗语说的好:‘人不作死,便不会死’,若他黄漱兰仍是如从前一般,肆行无忌,只怕林某有心宽容,情势逼迫之下,也断难保他性命。”林义哲沉声道。 第六百章浴火新生【大结局】 但是很快他们发现他们错了,“奋勇”号虽然航速掉了但是火力却丝毫不减,很快一轮九炮齐射回敬,“加纳利”号连吃4弹,第一发命中X炮塔座圈爆炸,导致X炮塔无法转动;第二发打穿了后部防空炮平台,平台上的4座两磅防空炮全部被炸毁,幸亏炮手被抽调补充道别的炮位(西班牙认为这是水面战,防空炮用不上),没有造成人员损失;第三发和第四发就没那么“仁慈”,它们携手命中的是后部火控站,火控站里面作业的9名军官没有一个活着出来。同时,另一发来自“捷勇”号的炮弹凿穿了A炮塔顶盖那层仅厚25毫米的钢板钻入炮塔内部,随着一阵闷罐似的低沉爆炸,A炮塔的射击彻底停止了,炮室内没有了一个活人,不幸中的万幸是,当时刚完成一轮射击,备用炮弹和药包还未从底部弹药库提升至炮室,所以并未发生弹药殉爆,但是“加纳利”号付出了损失一半主炮和一侧全部副炮火力的代价。 当“捷勇”号和“奋勇”号在和“加纳利”号死战的时候,“刚勇”号和“忠勇”号合力解决掉了“勒班陀”号,这艘勇敢的驱逐舰做了最坚决的抵抗先是向“刚勇”号射出了它所携带的全部10条鱼雷,但是过度兴奋的鱼雷兵在操作的时候忘记给鱼雷解除保险,因此虽然有一条鱼雷戳中了“刚勇”,但是依旧没有爆炸。射光鱼雷后,“勒班陀”号在伊卡洛斯舰长的指挥下用4门120毫米主炮同“刚勇”号和“忠勇”号的18门130毫米舰炮展开对射,并奇迹般的命中了“忠勇”号两弹,分别位于A炮塔和B炮塔,但是由于距离较远,同时威力又较弱的120毫米炮弹被50毫米厚的炮塔装甲阻挡,两个炮塔的装甲板都被撕裂,碎片击伤了数名水兵,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害,“忠勇”号舰长邓兆祥战后自我解嘲道:“那两发炮弹改善了A炮塔和B炮塔的通风条件,操作环境凉快了许多。” 但是,中国军舰对“勒班陀”号就没那么好心了,18门130毫米主炮在30秒的时间内打出了126发炮弹,将“勒班陀”号打得面目全非,舰桥直接被炸成一堆扭曲的金属,伊卡洛斯中校来不及下达弃舰的命令就葬身舰桥(当然,他也不需要下达弃舰的命令了),4门主炮的炮管都被炸断,炮塔防盾也被钻出数个窟窿,舰体上的弹洞更是如同月球表面那般密密麻麻。两根烟囱都被炸塌,浓烟和蒸汽从破口中咝咝冒出,甲板上到处都是尸体和残肢,整条驱逐舰就是一个修罗场。这个状态并没有保持多久,15时06分,在“勒班陀”号上的炮火彻底停歇后的6分钟,军舰猛地向右舷翻转,短短14秒内就倾覆了,露出红色的、上面吸附了不少海贝的船底,全舰192人只有6人被中国军舰救起,没有军官幸存。 剩下的“费尔南德兹海军上将”号驱逐舰也算是经历了头两次直布罗陀海战的“老兵”了,但是这并不是勇气和毅力的代名词,这艘驱逐舰上下早就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勇气,即便是因为第二次直布罗陀海战临阵脱逃,原舰长被枪毙后也未能阻止这一恐慌气氛在全舰的蔓延,新任舰长卡西利亚斯海军中校虽然颇有血气,但是自从上任的头一天起就被下层军官和水兵们架空,从战斗打响伊始就令不能出舰桥。“费尔南德兹海军上将”号就这么吊儿郎当的拖在舰队的末尾,时不时的漫无目的的开几炮打打酱油,但也挨了一轮齐射并吃了三发炮弹,造成7死18伤,随后目睹挡箭牌“勒班陀”号翻沉后,“费尔南德兹海军上将”号上的众人商议决定投降,虽然舰长竭力反对,但是无济于事,大副卡西亚诺少校命令几个强壮的水兵将卡西利亚斯中校制服并五花大绑扔进了他的军官舱。随后的15时18分,一块军官餐桌上的白色的桌布被挂在了主桅信号索上,不久又出现了一块更大了白色床单,曾经在中国留过学并能说一些汉语的枪炮长安德烈斯海军少校一边举着阔音喇叭,一边挥舞着白色手帕用中文喊道:“请贵舰停火,我们投降。”他的身旁,信号兵正在卖力的挥舞着小旗,传达着相同的意思。 很幸运,白旗和旗语在第一时间就被两艘中国捕雷舰看懂了,“刚勇”号上发出命令:“立即停航,所有船员甲板集合。” “费尔南德兹海军上将”号很顺从的照做了,两艘中国捕雷舰也放下了满载受降军官和陆战队士兵的汽艇朝“费尔南德兹海军上将”号开去。但就在此刻——15时24分,“刚勇”号上的黎玉玺和“忠勇”号上的邓兆祥收到了发自“奋勇”号的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旗舰舰桥中弹,太子殿下生死不明。” “先别管俘虏了,即刻去救殿下!若殿下有失,我等皆是死罪!” 这个道理黎玉玺明白,邓兆祥也不是傻子,当然也明白,太子要是有个好歹,那可是动了国本的大事,全国的舆论矛头会在一瞬间聚焦到他们这些“太子近臣”身上,“贪功弃主”、“护主不力”之类的罪名条条都能让他们和他们一家老小的脑袋统统搬家。 顾不得已经放出去的汽艇,只是给已经投降的“费尔南德斯海军上将”号挂出“原地等候受降”的信号后,“刚勇”号和“忠勇”号迅速掉头,向旗舰和“奋勇”号方向靠拢。 15时23分,“捷勇”号中弹的一刹那,正在后部备用舰桥督促Y炮塔作战的郭承森被猛烈的震动震倒在地,第一感觉就是大事不好,赶忙抓起电话呼叫舰桥,没有任何回音,郭承森瞬间吓出了一声冷汗,大声呼喊着“殿下”推门冲了出去。 当他连滚带爬的来到舰桥的位置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魂飞魄散。舰桥顶盖完全被打得无影无踪,只有203毫米炮弹才有如此大的破坏力,支撑架全被打断,指挥台完全被残骸覆盖。 “殿下!太子殿下,您回答微臣啊!——殿下——”郭承森丧失了理智,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开始没命的扒拉残骸,双手很快被锋利的残骸边缘划出道道血口,但是郭承森全无在意,太子就是他的一切,作为太子的副官,太子有失,他是第一责任人,必然也没活路。此时他心中想的只有一点:太子千万不能出事,如若不然,臣就随太子去了。 “殿下——您在哪?” “承森,你乱嚎什么!”当郭承森撕心裂肺的呼喊着金毓承的时候,离他不过半米的一块门板被推开了,灰头土脸的金毓承一脸狼狈的从门板后冒出脑袋来,原来当“加纳利”号B炮塔射出的一发203毫米炮弹扫过舰桥的时候,金毓承被冲击波和气浪顶到了一个角落,而一块门板刚好挡在了他的面前,使他幸运的逃过了一劫,只受了一点擦伤。但是别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驾驶大副蓝泽光(故海军参谋部参谋长蓝建枢之孙)、枪炮大副柯仲文(故海军部副部长柯建章之孙)等11名官兵被炮弹打飞,尸骨无存。整个舰桥除了金毓承之外,就剩信号兵吴双汉活了下来。舰桥的碎片还卡住了B炮塔,至此,“捷勇”号前部主炮群完全失效。 看见太子殿下还活着,郭承森悲喜交加,“殿下您还活着,让微臣看看您伤到哪没有。” “少废话,本殿下无恙,快!去后部舰桥,用Y炮塔接着揍‘加纳利’,命令雷击!它快不行了!” “是!殿下——”郭承森应着,麻溜的将金毓承从一堆残骸中扶起,往后部舰桥而去,与此同时,“捷勇”号的无线电室向僚舰发出消息:“太子无恙,各舰雷击‘加纳利’,勿为我念。” …… 此时的“加纳利”号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当B炮塔的射击命中了“捷勇”号舰桥的几乎同一时刻,“捷勇”号B炮塔最后一次齐射也命中了它,“加纳利”号B炮塔连中两弹,两颗刚刚从弹药库提升上来的高爆弹被引爆,冲击波冲破了B炮塔的顶盖,一块被冲开的顶盖碎片砸向了舰桥,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直直的切进了舰桥中,舰桥内部即刻碎片横飞,埃尔南德斯少将和莫雷诺上校皆被碎片击伤,B炮塔内的两门主炮炮管无力的耷拉了下来,焦味和烈火烧烤人体发出的臭味弥漫全舰,“加纳利”号经此一击,就剩下尾部的Y炮塔还在持续着射击。鉴于前部A、B两座炮塔都已无法射击,而Y炮塔内的备弹又即将耗尽,西班牙水兵自发的组成了运弹组,通过还能运作的炮弹提升井将弹头和药筒从前部的弹药库提出,用小推车运到Y炮塔处送入补弹口中。但是由于前后火控站都被摧毁,而且装备着测距仪的X炮塔又被卡死失效,没有测距仪可用的Y炮塔只能通过炮术军官自带的六分仪肉眼瞄准射击,自然也就毫无准头可言了。 除了因为中部中弹,为避免殉爆而将鱼雷紧急射出的“奋勇”号外,“捷勇”号和“刚勇”号、“忠勇”号根据雷击的命令,分别向加纳利号齐射了五条鱼雷。面对高速的“箭鱼”MK3鱼雷,动力系统已经受损的“加纳利”号虽然奋力规避,但舰尾还是被命中了一雷,剧烈的爆炸将螺旋桨和舵叶全部炸掉,一万多吨的重巡洋舰瞬间瘫在了海面上。 当三艘捕雷舰准备发动第二轮鱼雷攻击的时候,“加纳利”号的舰桥上打来信号:“我舰已无战斗力,西班牙海军的荣誉不允许我舰向贵舰投降,请贵舰准许我舰自沉并收容我舰幸存官兵,使我舰尊严的死去。” 金毓承想了想,“回复他们:‘准许贵舰的请求’,贵舰官兵都是勇士将得到我舰的善待,华夏帝国太子金毓承请贵舰将官登舰,诸位不是俘虏,而是金毓承和第八捕雷舰支队的客人。” 不一会儿,“加纳利”号再次打出信号:“感谢贵舰的美意,埃尔南德斯司令官和莫雷诺舰长向太子殿下致以崇高的敬意,司令官和舰长阁下决意留在本舰,特令舰队参谋长奥斯瓦尔多上校为代表前赴贵舰,望贵舰信守诺言,永别。” 见埃尔南德斯和莫雷诺意志坚决,金毓承无意强求他们,命令各舰放下绳梯和舷梯,准备救人。而加纳利号上的舰员套着救生衣,如同下饺子一般往大海里跳(救生艇已经全被打坏),这些人一入水,就奋力的向中国捕雷舰方向游过来,少数人划着仅存的几只救生筏(很明显都是军官)也卖力的朝中国军舰划来。 当这些人大部分被中国捕雷舰救起的时候,早就打开了底部金氏通海阀的“加纳利”号重巡洋舰舰艏猛然没入水中,整个舰体很快呈现出30度入水角,被鱼雷击破的舰尾抬出了水面。“加纳利”号就以这个姿势缓缓下沉,在这时,第一战列舰总队的六艘“子民”才出现在远方的水际。 “捷勇”号捕雷舰的甲板上,水兵们正在忙着清理战斗中散落在甲板上的碎物以及残骸,并且忙着给被救上船、浑身湿透的西班牙水兵送干净的衣服和毛毯,医务室的军医们忙着给伤者查看并处理伤口。在后部舰桥附近,原西班牙海军第一巡洋舰分队参谋长奥斯瓦尔多海军上校作为生还的西班牙海军官阶最高者,带领幸存的军官列队向金毓承交出佩剑。 “先生们,海军军官怎可没有佩剑,你们自己的佩剑还是你们自己留下吧。”当金毓承大度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西班牙水兵不由得感动得欢呼了起来。 “感谢华夏帝国太子殿下的仁慈,”奥斯瓦尔多上校行了个礼,又捧上了一把做工更为精细的佩剑,“这是‘加纳利’号舰长莫雷诺上校的佩剑,上校认为太子殿下乃人之龙凤,此生未得一见实在遗憾,他希望殿下能像一个朋友接受另一个朋友赠送的礼物那样接受他的佩剑,这不是投降,而是朋友私人之间的馈赠,请太子殿下务必收下。” “这位朋友,我认下了!”金毓承郑重的双手接过这把精致的佩剑,“我会像珍惜自己的佩剑那样珍惜它的。” “我代莫雷诺上校对殿下表示感谢。”奥斯瓦尔德上校又双手呈上一张电稿纸,“这是埃尔南德斯将军写给殿下的亲笔信,请殿下过目。” 字是用拉丁文写的,但是这对通晓多国语言的金毓承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老提督给太子殿下的信不长,寥寥数语而已,但是内容却不一般:“此生为敌,实非我辈之所愿,如有来生,愿永为挚友,永不为敌。” 金毓承轻轻叹了口气,将埃尔南德斯少将的遗言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入新换上的上衣口袋中,“传令下去,全支队军官从我以下皆让出军官舱给我们的客人居住,他们是勇士,不得恶言讥讽,违者军法从事!” “是!殿下,不过黎薪传和邓孝贤来电请示,‘费尔南德兹海军上将’号降舰如何处置?” “承森,你这副官当得是越发的称职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来烦本殿下亲裁么?告诉黎玉玺,该舰全体降兵原舰收押,严加看管!军舰由‘忠勇’拖回,本殿下最瞧不得不战而降的!” “是!殿下——” 这时,第一战列舰总队的六艘“子民”已经驶近,旗舰“子民”号上的陈珉锷从望远镜里远远就看到了“捷勇”号的惨状,大惊失色。整个“捷勇”号的舰桥如同被人踏了一脚的纸盒子,已经面目全非。但是当他看见挂在捷勇后桅上“太子无恙”的信号后,这才松了口气。此时战场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第一战列舰总队要做的了,原本的计划是让第八捕雷舰支队当做诱饵而已,如今没想到这块诱饵居然如此生猛,硬是把咬饵上钩的鱼给反吞了进去。“加纳利”号已经完全沉没,“忠勇”号拖着高悬白桌布和白床单的“费尔南德兹海军上将”号鸣着汽笛从战列舰队列旁驶过,战列舰的水兵们聚集在甲板上欢呼着“太子千岁”庆祝着这一场以弱打强的胜利;动力大损的“奋勇”号由受轻伤的“刚勇”号拖带也经过了队列,接受了水兵们的欢呼;跟在身后的是虽然中度受损,但是依然能凭借自身动力航行的第八捕雷舰支队旗舰“捷勇”号。这时第一战列舰总队水兵们的情绪高涨到了极点,“太子勇武”的呼声响彻云霄,待他们几乎把嗓子都喊哑的时候,先惊后喜的陈珉钺下令舰队全体返航。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