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快穿之娇妻》 第1章 “哭,就知道哭,娇娇这般顽劣都是你惯出来的,倘若你肯拘着她,她也不会跑去塘边捉鱼!” “现在说那些有何用,我的娇娇怎么还不醒啊,娇娇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男人威严的训斥与女人嘤嘤的啼哭,隐隐约约地传进了陈娇耳中。 陈娇头疼欲裂,她皱皱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古朴干净的房梁屋顶,以及向阳三扇大窗,陈娇疑惑地扭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陌生的大炕上,炕下,北墙底下摆着红漆的衣柜箱笼,东边是梳妆台、书桌,这般简陋的陈设,连国公府丫鬟们的房间都不如。 “娇娇,你醒了?”一个身穿细布衫裙的三旬妇人激动地扑到炕头前,眼圈红红的看着她。紧跟着,妇人身边又多了个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男人中等身高,五官周正,留着修剪得体的短须,威严却又关切地看了过来。 陈娇头一疼,半昏半醒之间,她记起了自己是谁,也明白了她现在身处何地。 陈娇,显国公府备受宠爱的二姑娘,父亲是国公爷,母亲是出身名门的国公夫人,除了一母同胞的哥哥,陈娇还有个当皇后的堂姐陈婉。 陈婉容貌美艳,在宫里受宠了一段时间,生有五皇子。可惜宫里美人一茬接一茬,陈婉很快就失宠了,眼看着老皇帝新封了一位贵妃,陈婉着急了,以赏花唯由,将妹妹陈娇请进了宫。陈娇才十四岁,毫无防备地去了,进了宫,发现老皇帝也在。 陈娇没多想,但坐下没多久,她就发现,老皇帝一直在色眯眯地看着她。 陈娇虽然年少,但她体态丰腴,冰肌雪肤,妩媚的姿容、单纯的眉眼,对男人有难以抵挡的诱惑。 面对老皇帝不加掩饰的垂涎,陈娇终于明白了皇后姐姐的算计,可为时已晚,第二天,老皇帝突然下诏选妃,陈娇年纪正在应选之列,诏书颁发的太急,国公府来不及准备,陈娇不得不进宫待选,最后被老皇帝钦点为丽贵人。 陈娇不想给一把年纪的老皇帝当贵人,好在当晚老皇帝被贵妃哄去了,她避过了侍寝。 跟着,夜里传来消息,老皇帝死在了贵妃的床上,死因不可说。 陈娇偷偷地庆幸,但她万万没想到,老皇帝竟留有遗诏,要所有无子嗣的妃嫔为他殉葬! 惊闻噩耗的陈娇,白着脸跌在了地上,她虽然没有侍寝,但她也算是老皇帝的妃嫔啊。 就在新帝忙着登基暂且无暇操持殉葬,就在陈娇跪在菩萨玉像前祈求逃过一死的时候,陈娇夜里做了一个梦。梦里菩萨显灵了,仙气飘飘地出现在她面前,陈娇哭着求菩萨救她,菩萨却说,她生来夫妻缘薄的命,前面七世要么守寡而死,要么与丈夫相看两厌势如水火,要想彻底改命,只有一个办法,即回到前七世,努力让改嫁的新夫君或原夫君对她死心塌地。 陈娇满心茫然:“前七世?我该怎么回去?” 菩萨慈悲,道:“我会助你。” 陈娇终于看到了希望:“改了前七世的命,这辈子我就不用死了吗?” 菩萨面露微笑:“非但不会死,还能大富大贵。” 陈娇不求富贵,只求平安。 菩萨消失后,陈娇脑袋里便多了她第一世的部分事迹。 这一世,陈娇只是大旺村秀才林伯远的女儿。 林伯远今年四十二岁了,少时刻苦读书,曾扬言不中秀才就不成家,二十五岁的那年,林伯远终于成功考中了秀才,娶妻田氏,生有林遇、林娇兄妹俩。妻子貌美,儿女聪明伶俐,林伯远日子越过越享受,但科举上再无进展,几番犹豫后,林伯远终于放弃再考,安心在村里开设私塾,教导附近村庄的农家子弟。 在大旺村,林家的家境算是不错的,家有良田十亩,还不用交赋税。所以,别的农家儿女早早就下地干活了,晒得肤色麦黄黝黑,林娇、林遇兄妹俩却是生的白白净净细皮嫩肉,尤其是林娇,容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柳叶弯眉,桃花美眸,笑盈盈在村里走一圈,便如仙女下凡般,老少爷们都爱看。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爱慕林娇,胆小地躲在远处偷偷看两眼,胆大地趁林娇出门时送过头绳、木梳这样的小礼物,林娇却看不上这些土地汉子,一心想嫁县城的富家子弟。林娇十六岁那年进城赏灯,邂逅了四通钱庄魏家的二公子魏擎苍,男有财女有貌,两人初见便互相看对了眼,很快,魏擎苍派人提亲,娶了林娇当太太。 夫妻俩才过了几个月的甜蜜日子,魏擎苍就被狐朋狗友勾着犯了风流的老毛病,继续去烟花柳巷拈花惹草,林娇与他吵架,魏擎苍干脆不回家,眠花宿柳多了,不小心染了病,丢下林娇与儿子去了阴曹地府。 于是,林娇就守着儿子,当了一辈子寡妇。 陈娇经菩萨提点看到的,除了林家父母,便只有魏擎苍了,连儿子的面容都与村人一样,模糊不清。而那个魏擎苍,在小县城算得上一个人物,但对于出身显国公府的陈娇来说,她再落魄都看不上魏擎苍。 幸好,菩萨安排她回到了遇见魏擎苍之前,如今林娇这身子归她管,陈娇想,她一定要嫁个品行容貌都配得上她的好儿郎,再怎么说,这都是她的前世,她不能为了快点完成任务,就随便嫁个歪瓜裂枣,反正,菩萨并没有限定时间。 “娘,我没事了。” 在硬邦邦的炕上躺了一天,第二天早上,陈娇笑着对田氏道。 陈娇一直都是孝顺女儿,在林娇的回忆里,林伯远、田氏对女儿都特别好,陈娇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世的父母。 田氏看着女儿甜美的笑脸,却愣了愣。她的娇娇从小就被宠坏了,比男孩子们还胆大调皮,也很任性不讲理,每次她与丈夫试图管教女儿,女儿都会发脾气,丈夫嘴上埋怨她不管,其实自己也是个怕女儿的。 而眼前的女儿,脸还是那张脸,眼也是那双眼,但,女儿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温婉端庄气,就像戏台上的官家小姐。 “娇娇,你没事吧?”田氏一直都盼着女儿乖点,现在女儿真乖了,她反而很不习惯。 农家的妇人,心思简单没有城府,陈娇一看就猜到田氏在想什么了,再对比自己与林娇的不同,陈娇亲昵地靠到田氏怀里,愧疚道:“娘,以前是女儿不懂事,让你们二老操心了,经此一难,女儿知错了,往后定不再叫你们忧心。” 怀里是娇娇的女儿,耳边是孝顺懂事的话,田氏登时一喜,再也不瞎琢磨了。 “好,好啊,我们娇娇终于长大了。”抱着女儿,田氏欣慰地道。 陈娇轻轻叹口气,有点想国公府的母亲了,不过,这里的一切都感觉过分真实,窗外,不知谁家的公鸡在咯咯打鸣。 “来,娇娇快洗个脸。”田氏出去一会儿,然后端了铜盆进来。 陈娇瞄眼梳妆台上的铜镜,很好奇她这世的容貌。 她穿了鞋子,先走到了洗漱架前。 女儿大病初愈,田氏爱怜地帮女儿挽起袖口,再将打湿的巾子递过来。陈娇看看那巾子,八成新却很干净,便压下心头那一点点不适,闭上眼睛净面。 洗漱过后,陈娇坐到梳妆台前,自然而然地看向镜面。 乡下的铜镜比国公府的模糊多了,但这并不妨碍陈娇对自己面容的评判,柳叶弯眉桃花眼,再配上一张白生生的脸蛋,就是放到京城,她也能在美人堆儿里争得一席之地,只是稍微比她本来面貌差点罢了。 “我们娇娇越来越美了。”田氏站在女儿身边,自豪的道。 陈娇但笑不语。 洗了脸,田氏继续去准备早饭了,陈娇好奇地走出房间。 院子里,林伯远、林遇父子俩在面对面地说话,林伯远陈娇已经见过了,再看哥哥林遇,穿一身青衫,与父亲差不多的个头,肤色白皙,眉目里透着一股书生正气。 “妹妹身子可好了?”林遇关心地问。 陈娇点点头,朝父兄行礼。 林家父子都是一怔,好在田氏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知道眼前的姑娘要改过自新了,礼数也是林伯远教过的,父子俩很快就接受了自家姑娘的新性情。 陈娇继续暗中打量林家的宅子,北面三间上房,东西各一间厢房,她目前住的就是西厢。 就在陈娇面朝北面的上房时,林家南面敞开的大门前,忽然走过一人。 林伯远见了,高声喊道:“韩岳请留步!” 陈娇疑惑地回头,就见大门口站着一个异常高大的农家汉子,那人一身粗布短褐,双袖卷到了胳膊肘,露出一双古铜色的结实手臂,在晨光下泛着点点汗光。陈娇一个深闺闺秀,何曾见到外男坦露身体,只一眼便立即转了过去,连男人是何模样都没看清楚,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男人魁梧如山岳的雄健身躯。 门口,韩岳仿佛没看见里面的林家娇花,只盯着秀才林伯远,疑道:“夫子有事?” 林伯远道:“是这样,昨日我去镇上请郎中,听说刘员外的儿子去山中游玩,遇见一头野猪,刘公子受惊滚下山坡,万幸只受了些皮外伤。现在刘公子要去捕那头野猪,欲招六位壮士同行,若能到野猪,每位壮士可以分二两银子,你要不要去试试?” 对于庄稼汉来说,二两银子是很丰厚的赏钱了。 韩岳遂朝林伯远拱手:“多谢夫子告知,我这就去碰碰运气。” 林伯远笑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下,这本与欢喜债不是一个路数哦,欢欢是女撩男,这本男女主会是循序渐进的恋爱过程,婚后恋、强取豪夺、仗势欺人、欢喜冤家总之一切都有可能啦! 第2章 韩岳离开后,林家的早饭也做好了,铁盆里盛着苞谷粥,碟子里摆着几块儿昨日剩下的烙饼。 陈娇从未见过这等农家糙食。 田氏笑着先给女儿盛了一碗。 陈娇没有胃口,但她真的饿了,不能表现出来,她只能强迫自己咽下那苞谷粥。 她慢吞吞地喝着粥,田氏与丈夫闲聊起来,奇道:“刚刚你叫韩岳做什么?” 林伯远如实解释了一番。韩岳是大旺村最强健的年轻人,家里父母早逝,底下还有两个弟弟要养,韩岳一边种地一边找些零散短工做,是个稳重肯干的好儿郎,帮忙传个话这等小忙,林伯远乐得做。 田氏想了想,感慨道:“他都二十二了吧?凭他那样貌身板,不难说亲啊,怎么还没娶媳妇?” 这个,林伯远就不知道了。 田氏看眼女儿,想想女儿也十六岁了,再耽误下去就成老姑娘了,顿时也没闲工夫再操心别人。 陈娇还在努力地适应农家生活,暂且没想太远。 过了两日,林伯远、林遇父子去私塾了,田氏与隔壁的王婆一起去赶集,只留陈娇看家。 陈娇一个人坐在屋里绣帕子。 绣着绣着,有人在外喊道:“有人在家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 陈娇心里一紧,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她不懂如何与农家的外男们相处,骨子里也有点抗拒。 如果她不说话,那人是不是就走了? 林家大门外,韩岳看看手里的酒坛,再看看林家敞开的堂屋门,误会田氏在干活儿没听见,他便提着酒坛大步朝里走去。农家百姓们,除非家里无人,一般少有门户紧闭的时候,乡亲们串起门来也很随意。 “林婶儿?”停在堂屋门前,韩岳再次唤道,“林婶儿,多亏夫子提醒,我随刘公子去野猪得了二两赏钱,刚刚从镇上回来,顺手打了一坛酒,送与夫子尝尝。” 陈娇听他是来道谢的,正经事,犹豫片刻,她终于放下绣活儿,穿上鞋子出去了。 韩岳听到动静,朝西厢看去。 陈娇拉开厢房的门板,一抬头,就撞上了男人刚毅冷峻的脸,那么高,他的脑顶都快与堂屋门顶齐平了。无形的压迫感潮水般涌过来,陈娇垂眸,轻声道:“父亲说,他传话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谢的,酒拿回去自家喝吧。” 韩岳诧异地看着斜对面的姑娘。 都是一个村的,林娇他当然认识,只是印象中的林娇,十分刁蛮傲慢,仗着自家有钱,很是瞧不起家贫的村人们,韩岳就曾挨过林娇的白眼。所以,虽然林娇长得很漂亮,相熟的几个年轻汉背地里都会讨论林娇的脸蛋身材,甚至说些不入耳的荤话,韩岳对林娇,却从未有过什么桃色念头。 但此时的林娇,穿了一身白色绣桃花的裙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低垂着眼帘,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四处招摇的蜜蜂变成了一朵静静开放的牡丹花。而且,她好像变得很胆小了,都不敢看他,袖子外露出的雪白的手指头,不安地攥着袖边。 韩岳忽然记起,前日这姑娘贪玩,掉进村东树林边的塘了,得亏同伴及时叫人,村民才把人救了上来。或许是吃了教训,小姑娘终于改性了? “一坛酒,不值钱,全当我的一份心意。”孤男寡女的,韩岳也无意多在林家逗留,将酒坛放到堂屋外面的窗台上,韩岳便朝西厢门前的姑娘道:“我走了,林姑娘回房吧。” 说完,韩岳径直朝门外走去。 陈娇看看那酒坛子,没有再客气,不过,等韩岳出了门,陈娇瞅着林家敞开的什么人都可以进入的大门,觉得很是不妥,遂小步快走,悄悄地将大门关上了,还落了栓。门一关,陈娇放松了不少,这才回房继续绣帕子。 半个时辰后,田氏赶集回来了,隔着大门喊女儿。 陈娇赶紧跑出来给母亲开门。 田氏奇道:“娇娇怎么把门关上了?” 陈娇小声道:“我怕来贼。” 田氏扑哧笑了,一边挽着女儿手往里走一边道:“咱们这边太平,多少年都没听说白日里有贼的,傻娇娇怎么这么胆小了,你看大门一关,多不方便啊,谁来串门还得现出来开。” 陈娇默默地听着,终于知道高门大户与农家百姓的差别在哪了,高门大户都有专门的门房,随时可以帮客人开门,农家没有丫鬟小厮,加上本身就不太讲规矩,故而日子过得比较散漫。 “咦,这酒哪来的?”田氏指着窗台上的酒问。 陈娇道:“韩岳到野猪了,拿了赏钱,这是他送父亲的谢礼。” 田氏顿时眉开眼笑:“这韩岳,还是懂礼数。” 陈娇回想自己与韩岳短暂的相处,男人有事说事,言行举止都没有任何轻佻,很赞同母亲的话。 田氏要准备午饭了,菜园子里种着豆角,她一边摘菜一边与女儿聊天:“今日我去赶集,碰见红梅她娘在买肉,我一打听,才知道红梅相亲了,双方都看对眼了,今儿晌午她们家招待男方与媒人吃席男方是赵家村的,离咱们这儿有十五里地呢,不过据说赵家有地有牛,还盖了两间新房,专门留着成亲用的” 陈娇提着竹篾篮子,莫名觉得田氏说起村人琐事来,还挺有趣的。 只是,听田氏的语气,难道对村里姑娘来说,家里有地有牛有新房,就算良婿了? 那边田氏捧着一把豆角出来,见女儿呆呆的,不知是在诧异还是羡慕红梅,田氏就笑道:“你与红梅玩得最好了,下午你过去道声喜吧。”农家姑娘才不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随时随地都可以去朋友家玩。 陈娇得到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红梅这个人,但,如果两人真是好姐妹,红梅都要定亲了,她不去道喜,确实很失礼。 “娘陪我去。”陈娇提着篮子,撒娇地对田氏道,否则她找不到红梅家的大门啊。 “好好好,真是越大越黏人。”田氏嘴里嫌弃女儿,脸上却笑得很开心。 “我帮娘吧。”陈娇心疼田氏从早到晚的忙,想试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田氏却怕弄粗了女儿的手,连择豆角这种小事都不让女儿做。 晌午林伯远父子俩回来吃饭,歇完晌就又去私塾了。 田氏领着女儿去了红梅家。 红梅今年也十六了,性格泼辣,与林娇是越吵关系越亲的好姐妹,上次就是林娇约红梅去抓鱼,林娇落水后,红梅用自己的大嗓门喊来村民,及时救了林娇。 “红梅啊,今天相亲还满意不?”田氏笑呵呵地打趣红梅。 红梅脸有点红,哼道:“您问我娘吧,娇娇走,咱们去我房里待着!” 不给陈娇反应的时间,红梅就拉着陈娇跑出堂屋了。 长辈们在后面笑,陈娇偷偷看,红梅的脸越来越红了,看来很喜欢今天相看的男方呢。 就算不记得红梅,陈娇也知道姐妹间如何相处,进了红梅的厢房,她笑着问:“赵壮到底怎么样啊?”红梅相看的男人叫赵壮,都是田氏告诉陈娇的。 红梅盘腿坐在炕上,在好姐妹面前,她没那么拘束,略带嫌弃地道:“还凑合吧,没有你哥哥白,但长得挺高的,估计很有力气。” 又高又有力气,陈娇的脑海里,不由冒出了韩岳的身影,大概农家汉长得都很壮? 红梅看了她一眼,把好姐妹的过分安静误会成了不赞同,她叹口气,拉着陈娇的手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村里汉子,我也想嫁城里的有钱公子,可,你爹是秀才,你长得也好看,再等等兴许有机会,我们家这条件,我是等不起了。” 她这话带着几分无奈,陈娇忙道:“富家公子有什么好的,多得是酒囊饭袋之辈,仗着家里有钱就在外面风花雪月,与其嫁给那种人,还不如嫁个淳朴的村里人,知根知底,总之,他对你好才是最重要的。” 陈娇目前还不确定她要嫁什么人,但肯定不是大字不识一个只知道种地的农家汉,可她懂得如何鼓励姐妹。既然红梅的婚事基本已经定了,她就该多多恭喜,而不是给红梅泼冷水,说些没用的话。 “你真这么想?”红梅意外地问。 陈娇笑道:“真的,那晚我做梦,梦见嫁了个县城少爷,结果那人喜欢花天酒地,都快气死我了,所以我现在也不是非要嫁有钱人家了。” 红梅信以为真,再想到自己的婚事,她热情地邀请陈娇:“后日我娘要带我去城里买花布,娇娇你陪我去吧,帮我挑挑,你眼光一直比我好。” 一辈子就嫁一次人,红梅爹娘要给女儿买好点的花布做嫁衣。 看着红梅喜悦的脸,陈娇无法拒绝。 女儿要去县城,田氏给了陈娇一钱银子,叫女儿喜欢什么随便买。 陈娇就揣着那一钱银子,与红梅母女一起去村头等来往县城的骡车了。 快到村头了,陈娇远远地认出了树荫下的高大男人。 “韩岳,你也去县城吗?”红梅娘笑着与韩岳打招呼道,这个时候来村头的,多半都是等车的。 韩岳点点头,提起手中的两张灰兔皮:“城里卖的贵些。” 红梅娘羡慕道:“瞧瞧你,身板好力气大,经常抓些野兔野猪的,比种地赚钱多了。” 韩岳谦虚道:“婶子说笑了,全是碰运气的事,一年也赶不上两三次。” 他们聊,红梅与陈娇站在一旁小声聊姑娘家感兴趣的。 等了一刻钟左右,专门拉人来往县城的骡车来了,车是从更远的村子一路驶过来的,上面已经坐了大半车人,男女老少都有。 红梅娘大声催外面的百姓往里挤挤,好不容易才腾出了勉强容四人坐的位置。 红梅娘俩自然挨着,陈娇看着那一车人,汗味儿扑鼻,真不想去了。 “娇娇过来!”红梅兴奋地叫她。 陈娇硬着头皮上了车。 韩岳挨着她坐,地方太小,两人胳膊挨着胳膊,屁股边也是紧紧地贴着。 陈娇低着头,悄悄往红梅那边挤。 但已经挤不动了。 韩岳能感觉到小姑娘的动作,目光扫过她裙摆下的一双小绣鞋,他用力往西边蹭了下。 “哎呦,小伙子慢点,差点把我挤下去!” 旁边被挤的老太太不高兴了,气愤地抱怨道。 韩岳低声道歉,人却占着地盘没动,与陈娇中间隔了两根手指头的距离。 陈娇往他那边瞧了眼,心里很是感激。 看来农家汉中也有君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感情就是这么挤出来的! 第3章 快到端午了,清晨的凉快劲儿一过,天就开始热了起来。 陈娇快要被周围的汗水味儿熏吐了 她不想娇气,但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国公府贵女一下子就适应一车的农家人,真的很难。 更煎熬的是,还有人放屁。 村人们哄然大笑,抱怨的调侃的,陈娇实在受不了了,拿出新绣好的帕子假装擦汗,实则悄悄掩住了鼻子。红梅看见了,可她太熟悉好姐妹的脾气,并不奇怪,韩岳也看见了,心中好笑,上次见面,他以为林家的娇花改了性子,没想到还是与以前一样,嫌东嫌西的,好像她不是农家人。 韩岳不喜爱慕虚荣、瞎讲究的女子。 半路有人下车,韩岳不着痕迹地往远处坐了坐,也许人家娇花也嫌弃他的兔子皮味儿。 陈娇低着脑袋,心思已经离开了这辆骡车。 她在想因果轮回,是不是她这世过得清贫,所以才会有后世的富贵?毕竟老天爷是公平的,不能一直让一个人富贵,另一个生生世世穷苦。这么一想,陈娇渐渐释然了,唯一委屈的是,为何老天爷安排她得了个夫妻缘薄的命? “娇娇你看!” 红梅突然拍了拍她胳膊。 陈娇回神,顺着红梅的手指看过去,就见路旁的田野里,有只白色的小羊羔跑进一片菜园了,七八岁的男娃娃在后面追着小羊羔跑,小羊羔咩咩叫着乱窜,充满了童趣。陈娇不由地笑了,这可是国公府里看不到的趣事。 韩岳本来也在看小羊羔的,目光无意掠过林家女的侧脸,白里透粉,红唇娇艳,脑海里竟鬼使神差地冒出某个哥们儿对林娇的痴想:“她的脸比馒头还白还嫩,真想捧过来啃个半天,还有那小嘴儿,若她肯亲我一口,我把这几年攒的私房钱都给她!” 韩岳移开了视线。 与那种事比,他还是更喜欢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铜板。 一个多时辰后,日头已经老高了,骡车终于慢悠悠地停在了县城城门前。 车上的村人们老老实实地去排队。 “韩岳有相好的姑娘没,跟我们一起去布店逛逛?扯点花布送出去,人家才高兴呢。”进了城就要分开了,红梅娘笑着逗韩岳,村里的媳妇们,都喜欢开玩笑。 韩岳淡笑道:“不了,婶子去忙吧,我去皮毛铺子看看。” 红梅娘便一手拉着一个小姑娘走了。 陈娇很少有机会出门逛铺子,以前在国公府,她难得出趟门,都是有长辈陪着,前后跟着仆妇丫鬟,去的首饰绸缎铺子也都是京城一等一有名的,铺子里装饰奢华又透着一股子雅,而不是闹哄哄的挤满了挑挑选选、讨价还价的平民妇人。 但红梅娘挑的铺子,就是这样一个。 小店的东西放在乡下算贵的,但放在县城,则属于物美价廉的那种,因此客人很多。 店铺外摆着一个大摊子,上面放了很多布样,此时七八个妇人挤在那儿,你争我抢挑的很激烈。 “走,娇娇帮我们看看!”红梅娘也知道陈娇见过的好东西多,没管女儿,她推着陈娇挤进了挑布的人群。 “哪来的乡巴佬,挤什么挤,没规矩!”陈娇撞到了一个妇人,那妇人瞪着眼睛看过来,见到陈娇花瓣似的脸,她愣了愣,但发现红梅娘土里土气的打扮后,妇人眼中的惊艳立即变成了嫌弃,大声地鄙夷道。 红梅娘是来给女儿挑嫁衣料子的,大喜事,她不想与人吵,就当没听见。 陈娇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虽然妇人骂得是红梅娘,但她莫名就觉得,妇人把她也骂进去了。 陈娇不高兴,但让她当众与人理论,她也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妇人挤过来时,她生疏地用双脚稳稳扒住地面,纤细窈窕的小身板,凭着一股子倔劲儿,愣是没被妇人挤走,站稳了挑布的地盘。 妇人挤不动她,就往另一旁挤了。 陈娇心底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专心帮红梅娘挑布。 摆在外面的布,都是店里最便宜的,陈娇看不上,想到田氏塞给她的一钱银子,而红梅一辈子可能就嫁这一次人,陈娇决定自己添点钱帮红梅买块儿好料子,再怎么说,她辛辛苦苦挤了一路的骡车,回程还要挤一次,总不能帮好姐妹挑匹差料子回去。 “婶儿,咱们去里面瞧瞧。”挽住红梅娘的胳膊,陈娇笑着说。 红梅娘面露犹豫,她怕带的银子不够。 陈娇催道:“先去看看,兴许有便宜的呢。” 这回,换成她拉红梅娘俩进去了。 小姑娘本就貌美,但她发自内心地开开心心地去买东西时,便越发地明艳动人了。 铺子对面的茶楼上,二楼临窗的雅间,有个华服公子笑着摇了摇折扇,与身旁的好友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随便挑个日子出来喝茶,就发现了一个小美人,怎么样,擎苍兄要出手吗?你最喜欢桃花眼的美人了。” 他口中的擎苍兄,笑了笑,望着已经进了布店的美人背影道:“唐兄肯舍爱,我便却之不恭了。” 布店里,陈娇帮红梅挑了一匹好料子,那料子上花色不多,所以比同等材质的大红花布要便宜一些,加上她的一钱银子,刚刚能买。 “这怎么好意思,不行不行,咱们换匹便宜的。”红梅娘俩都不要陈娇的钱,一个抢陈娇手里的料子要放回去,一个拦住陈娇不让她掏银子。 陈娇看得出来,这娘俩是真的不想占她的便宜,而非假意客套,可越是这样,她越想帮忙。 “三位不用争了,这匹布我来请。” 闹闹哄哄的,充满女子喧嚣的布店内,突然响起一道清润的男子声音。 三女齐齐回头,就见陈娇身后,站着一个身高八尺、穿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那公子肤色白皙,剑眉星目,目光含笑地看着陈娇,意味深长地道:“我与林姑娘投缘,一点心意,还望笑纳。”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二两银子,隔空抛给了布店老板。 红梅娘俩都愣住了。 陈娇却只有被人调戏的愤怒。 说实话,她从菩萨那里看到的林娇与魏擎苍的纠葛,就像走马观花一样,陈娇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哪些事,知道魏擎苍并非良人,但她更像一个局外人,无法切身感受林娇的甜蜜、失望、愤恨或慢慢守寡余生的寂寞与苍凉,然而现在,魏擎苍调戏的,是她陈娇! “我们不认识你。”陈娇绷着脸道,言罢态度坚决地将自己的一钱银子塞到红梅娘手里,快速道:“婶儿,我想回家了,咱们赶紧结账吧。” 红梅娘不傻,看出魏擎苍对陈娇有意了,既然陈娇不领情,为了避免麻烦,她决定先用了陈娇的前,回村后再去还了。 “我们自己买。”红梅娘瞪眼要收魏擎苍银子的布店老板,气势十足地道。 布店老板看了眼魏擎苍。 被美人无情拒绝的魏擎苍,神色不便,随口道:“既然林姑娘不领情,那银子就赏你罢,我魏擎苍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红梅娘俩暗暗咂舌,这是哪来的败家公子,二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陈娇曾经闺中打牌,输个二十两都不眨眼睛的,魏擎苍这番举动,在她眼里无异于炫富罢了。 红梅娘一付完钱,陈娇就挽着红梅胳膊走了,自始至终没正眼看过魏擎苍。 涉世未深的陈娇却不知道,男人都是贱骨头,轻易上钩的美人他们或许还不稀罕,越是难以驯服的,他们却要巴巴地惦记着。 花花公子魏擎苍也不例外,看着陈娇冷若冰霜的侧脸,魏擎苍不怒反喜,快步走出布店,再不远不近地跟在三女身后。 红梅娘把魏擎苍看成了麻烦。 红梅偷偷回头看眼,小声与陈娇道:“这个魏公子长得挺好看的,娇娇你真不喜欢?” 她记得,好姐妹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嫁个有钱公子。 陈娇不屑道:“今日他见我貌美,便来招惹我,明日他再遇个比我更美的,肯定也会招惹,这样的纨绔,我才不稀罕。” 红梅点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 她们进城就是为了买嫁衣料子,现在买好了,三人就重新回了县城外,等候去村里的骡车。晌午、黄昏都有车的。 巧的是,韩岳也来等了。 红梅娘惊讶道:“你的兔子皮已经卖出去了?” 韩岳颔首,他与那间皮毛铺子掌柜很熟了,价格都是固定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很简单。 卖了兔子皮,韩岳还给两个弟弟买了点零嘴儿。 红梅娘趁聊天的功夫,飞快回头看了眼,见那魏擎苍居然一直跟到了这边,红梅娘有点慌了,忍不住向身高马大的同村人韩岳求助,低声道:“看见那白衣公子没?是个富家纨绔,见陈娇貌美就一直跟着我们,万一出事,韩岳你帮帮我们。” 韩岳不动声色地朝魏擎苍看去,单看外表,还挺人模狗样的。 韩岳再看陈娇,见她细眉轻蹙,不像高兴被人纠缠的样子,遂对红梅娘道:“婶子放心。” “好了,出发了!” 骡车车夫见等的人差不多能坐满一车了,终于从树荫下牵出骡子,要套车了。 红梅娘抢着占了车里面的四个好地方。 陈娇坐好后,韩岳受红梅娘所托,主动坐在了她旁边,中间隔了点距离。 魏擎苍见了,皱皱眉,竟也上了车,还推开一个好脾气的大娘,与陈娇面对面坐了下去。 第4章 骡车上,因为人多,怕小姑娘脸皮薄抹不开,魏擎苍并没有试图与陈娇交谈,只默默地看着她。 其实魏擎苍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又衣着富贵,放到村里是很容易招姑娘们好感的,陈娇完全能理解当初的林娇会愿意嫁给魏擎苍,但轮到她身上,魏擎苍越厚颜无耻,她越觉得厌恶,遂始终低着头。 长路漫漫,魏擎苍转向红梅娘,笑着问:“敢问伯母是哪里人?” 在布店里,魏擎苍从三女的谦让中知道了小美人、红梅的名字,也判断出三人是同村的了。 红梅娘第一次被人叫“伯母”,她不太习惯,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加上不想太过得罪一个来自县城的富家公子,红梅娘看眼陈娇,不冷不热地道:“大旺村的,公子怎么也来跟我们一群粗人搭骡车?乡下有亲戚?” 魏擎苍笑道:“城里待腻了,我出城随便逛逛。” 红梅娘心思转了转,开始打听魏擎苍的身世。 魏擎苍坦然报出了家门:“家父是四通钱庄的东家,我在家中行二,父兄打理生意,我天生懒散,左右尚未娶妻,索性趁年轻四处游览风景。” 钱庄家的少爷?这样的家世,红梅娘有点替陈娇心动了,虽然说魏擎苍是轻浮了点,但如果魏擎苍愿意明媒正娶,陈娇嫁过去就是魏家的二少奶奶了,穿金戴银,多少村里姑娘想盼都盼不来的好运气呢。 看出红梅娘的羡慕,魏擎苍再次看向他的小美人。 陈娇嫌恶地歪着头,朝向红梅。 小美人始终皱着眉,魏擎苍却并不着急,他就不信,这世上有不爱财的人。 韩岳闭着眼睛,好像在打盹儿。 忽然,骡车车轱辘不知撞了什么,车身一颤,朝一侧倾斜过去。 只是瞬间失衡,但造成的动静不小,车中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随着车身歪了下。陈娇进城的路上就经历过两次颠簸,并不是很怕,顶多要轻轻撞红梅一下,可魏擎苍却看准了机会,不顾自己还歪着,伸手就来扶美人了:“姑娘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陈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旁边的韩岳突然出手,好像也要来扶陈娇似的,结实的手臂却碰巧挡在了魏擎苍的手之前。 短短的功夫,车身重新恢复平稳,陈娇也坐正了。 魏擎苍皱眉,目光狐疑地盯着韩岳。 韩岳仿佛不知,看也没看陈娇,径自收回了手。 陈娇瞥眼他放在膝盖上的大手,无法确定韩岳是存心帮她阻拦魏擎苍的,还是他自己也歪了下。 “这位壮士好生威武,敢问平时都做何营生?”魏擎苍上下打量一番韩岳,好奇地问。 韩岳淡淡道:“种地。” 魏擎苍笑了:“那未免大材小用了,这样,我们钱庄还缺护院,一个月三两工钱,若逢出远门送货,当月还会另给一笔赏银,壮士意下如何?” 红梅娘瞪大了眼睛,一个月三两工钱,一年就是小四十两,相当于十亩良田一年的进项了! 骡车上的其他村人,也都羡慕地望了过来,觉得韩岳一定会接受这份美差。 韩岳却道:“多谢公子厚爱,只是韩某家有幼弟,我身为长兄,不宜远行。” 他再傻,也看得出这位魏公子并非诚心给他差事,只想在美色面前显摆家财罢了,顺便羞辱他一番,以报刚刚他破坏其动手动脚计划的仇。 魏擎苍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惜韩岳不上钩,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慢悠悠的,骡车停在了大旺村村头。 陈娇三女、韩岳都下了车。 魏擎苍见了,竟也跳了下来,自然而然地对红梅娘道:“突然口渴难忍,可否去伯母家里讨碗水喝?” 他彬彬有礼的,红梅娘只能招待。 “娘,你们先回家,我跟娇娇去小月家里坐坐。”红梅拉住陈娇的手,笑着对母亲道。 红梅娘就先领着一步三回头的魏擎苍走了,韩岳早已离去。 “娇娇,魏公子都跟到咱们村来了,我看他是真心喜欢你吧?”红梅故意与陈娇落后几步,一是为了给好姐妹解围,二来也是想跟陈娇说说悄悄话。 陈娇看眼魏擎苍的背影,低声道:“不提他了,反正我与他绝无可能。” 她态度坚决,红梅乖乖闭上嘴,从另一条道送陈娇回家了。 魏擎苍在红梅家待了两刻钟,他前脚走,红梅娘就来林家了。 “魏公子托我当媒人呢!” 单独将田氏拉到上房,红梅娘看眼西厢房,笑吟吟地恭喜田氏道,顺便解释了下魏家的家境。 田氏吃惊地半晌都没言语,想了想问:“那样的富贵人家,看得上咱们村里姑娘?” 红梅娘不高兴了,嗔道:“别的姑娘也就罢了,咱们娇娇本来就貌美,周围几个村子都挑不出比娇娇更好看的,前阵子娇娇落水,醒了后脾气也改了,俏生生往那儿一站,比官家小姐还像大家闺秀,魏公子看上娇娇才对,不然就是眼瞎!” 田氏当然知道自家女儿好,她就是觉得这喜事来的太突然了。 “魏公子愿意,魏老爷魏太太呢?”田氏继续问。 红梅娘道:“这你放心,魏太太早就过世了,魏老爷院子里只有几个姨娘,除了魏老爷,谁也管不了魏公子的婚事。而且魏老爷早就盼望魏公子快点成家立业了,娇娇她爹是秀才,放在县城也是体面身份,魏老爷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魏公子还说了,今晚他回家与老爷子透个气,明日他再亲自登门提亲。” 田氏听了,颇为心动,女儿十六岁了,不小了,魏家又是女儿一直惦记的富户。 “不知魏公子人品如何。”斟酌片刻,田氏小声道。 红梅娘明白,点头道:“你放心,明日我就让红梅她爹再去县城跑一趟,打听打听。” 田氏连连道谢。 事情还没有准信儿,田氏暂且没跟女儿提这个,只夜里对丈夫说了。 林伯远一没见过魏擎苍,二不知道魏擎苍的品行,便对妻子道:“明日见了人再说。” 夫妻俩双双歇下了。 翌日,红梅爹去县城打探消息了,魏擎苍也果然带着贵礼,由红梅娘引荐着来了林家。 魏擎苍是典型的富家纨绔子弟,家里有早就收房的美婢,烟花巷里也有几个老相好,若陈娇只是普通的小家碧玉,魏擎苍想办法弄到手里玩弄几次也就是了,最多离开时多花点银子善后。但陈娇天生国色,再加上国公府里养成的贵女气度,魏擎苍便觉得,这个美人普通法子怕是难收服,不如提亲求娶,反正家里老爷子天天催,他也是时候成家了。 故而他才光明正大地来林家提亲。 林伯远、田氏、林遇一起招待了魏擎苍。 魏擎苍容貌俊朗,富家子弟气度自然不俗,摆出一副温润公子的谱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林伯远、田氏夫妻对这次见面都还算满意。 后半晌,红梅爹回来了,一个农家汉子,匆匆进城再匆匆回来,又没有人脉,能打听到什么?而村里百姓天生就对高门大户有种仰视尊敬的心理,骨子里更认为农家女能嫁进县城是大造化,因此红梅爹就说了魏擎苍很多好话。 林伯远放了一半的心,但还是决定多打听几天,他亲自去打听。 田氏却迫不及待地去知会女儿这个喜讯了。 “我不嫁他。”陈娇绷着脸,不容商量地道。 田氏很意外,奇怪道:“娇娇不是一直都想当少奶奶吗?” 陈娇看着这世的母亲,缓了缓语气,心平气和地解释:“他只见我一面就出言调戏,看上的无非是我的美色,好色之人品行多不端。再者,就算他品行没问题,他不投我的眼缘,娘,我总不能嫁个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是不是?” 田氏已经被女儿意外的回应弄懵了。 陈娇知道林伯远才是一家之主,又去亲自找林伯远了,刻意强调了魏擎苍对她的几番调戏。 林伯远是君子,一听魏擎苍居然是个纨绔,立即冷了脸。 过了几日,端午节到了,魏擎苍来林家送节礼。 林伯远客客气气地招待了魏擎苍,礼物却没收,并委婉地拒绝了魏擎苍的提亲。 魏擎苍一脸不解,皱眉问:“敢问,是晚辈哪里做的不好吗?” 林伯远忙道:“不是不是,公子仪表堂堂乃不可多得的佳婿,只是小女出身乡野,不懂规矩,林家不敢高攀。” 魏擎苍抿了抿唇,告辞离去。 县城里头,魏擎苍一回来,就被三个狐朋狗友拦住了,追问他婚事促成了没。 魏擎苍沉着脸,喝了一口闷酒方道:“人家看不上我。” 酒桌旁的三人,都沉默了一下。 然后,其中一个姓唐的纨绔道:“农家小户,给脸不要,既如此,擎苍你还客气什么?拿出你以前的本事来,先把小美人弄到手,等生米煮成熟饭,就该她哭着求你了!” “就是就是,女人都一样,没睡之前该咱们哄着她们,睡完了,她敢耍脾气,爷一走了之,哭死她!” 魏擎苍一直没吭声,只一盅一盅地灌着酒,黄汤喝多了,想到陈娇白生生的脸蛋,鼓囊囊的衣襟,随着骡车的颠簸一颤一颤的,他胸口蓦地就窜起了一道火! 软的不吃是吧?那他就来硬的! 第5章 田氏最近很发愁。 魏擎苍来自家提亲,场面太大,整个村都传开了,人人都羡慕林家的女儿可以高嫁,婚事不成后,村人都很吃惊,跟她打听为何不愿意。田氏不能说魏擎苍的坏话,就推脱魏家家大业大,不敢高攀,可不知哪个村人瞎起哄,到处嚷嚷说林家姑娘眼光太高,连县城富户都看不上,怕是想当官夫人呢! 女儿改性前,嫌贫爱富嚣张傲慢,已经得罪了几个媒婆与提亲的男方家,好不容易女儿改性了,温柔又端庄,结果被魏擎苍这事一闹,别说普通人家,就是十里八村过得富裕些的,也不敢登门提亲了,免得自讨没趣。 从五月到八月,整整三个月,林家都没有媒婆上门。 “娇娇多出去走走,成天闷在家里多没趣。” 这日早饭后,林家父子出门了,田氏收拾完碗筷,来厢房一看,见女儿手里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呢,田氏顿时急得要上火。以前女儿天天在外面疯玩,不到吃饭的时候不着家,她嫌女儿野,如今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田氏却也不顺心。 女儿嫌贫爱富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但女儿貌美,男人们喜欢,故而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现在女儿不出门,空有一张绝色的小脸却无人知,继续这么下去,年纪一大,就更难嫁人了,难不成女儿还真想当官夫人? 田氏都要愁死了! 陈娇看眼母亲,十分不解,就算农家规矩少,但也没有当娘的希望女儿四处跑的道理吧? 陈娇还真不想出门,因为每次她出门,村里的老少男人都喜欢盯着她看,那样裸的窥视,让陈娇浑身不自在,更甚者,有的赖皮村人口没遮拦,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夸她夸她屁股又长大了,气得陈娇都想回去殉葬,也不要留在乡下受辱。 “太热了,我不想去。”陈娇闷闷地找借口。 田氏刚要说话,院子里突然传来红梅的声音:“娇娇在家吗?” 陈娇放下书,对着窗子应了声。 红梅笑盈盈地进来了。 田氏有些酸溜溜地问:“月底就要嫁人了,红梅还有空出来玩?” 那日红梅娘跟她炫耀赵壮,田氏默默用女儿能嫁更好的夫君安慰自己,现在,田氏只觉得,女儿能嫁个赵壮那样有田有房五官周正的农家汉,她都心满意足。 红梅大大咧咧的,脸皮也厚,并不在意长辈的打趣,自顾自道:“我们家没红糖了,我娘让我去镇上买,娇娇要不要一起去?” 镇子离大旺村有六里地,陈娇陪田氏去过一次,虽然林娇这身板没那么孱弱,陈娇依然抗拒。 可惜不等她拒绝,田氏就道:“要的要的,咱们家也没红糖了,娇娇你也去买两斤,明天咱们吃豆馅儿包。” 说完,田氏就跑去上房取钱了,除了买红糖的钱,还多给了女儿一串铜板,叫女儿多逛逛。 陈娇无可奈何,不情不愿地跟着红梅出门了。 八月时节,天没那么热了,可日头明晃晃的,陈娇觉得很晒,就专门拣树荫下走。 去镇上有两条路,一条走得人多,但是得绕远,一条是从大旺村后面的老虎山旁经过,能省很多路。老虎山虽然带个山字,其实不高,农家孩子最喜欢去上面玩,山里也没有老虎,顶多有些山鸡野兔。 大旺村的村民去镇上,几乎都走这边。 红梅也牵着陈娇拐上了这条路。 别的地段还好,沿着老虎山山脚往前走时,左边是丛林密布的山体,右边也是高坡,前后无人,陈娇就有点怕了,上次她随林伯远、田氏走还好,但现在,就她与红梅两个姑娘,万一 “咱们换条路吧。”陈娇小声与红梅商量。 红梅纳闷道:“换什么?” 陈娇没好意思说,紧张的神色却泄露了心思,被红梅好一番嘲笑。 小姑娘清脆的笑声,随风传到了老虎山上,那里,韩岳正带着他十七岁的二弟韩江下兔子套,听到女孩子的笑闹,韩岳只忙自己的,韩江往下望了望,凭着对村人的了解,认出二女了。 “大哥看,是林娇。”他兴奋地道。 大旺村年轻的男子们,真的少有不喜欢林娇的,韩江就是其中一个,但他只是欣赏陈娇的美色,遇见了忍不住多瞧两眼,实际上,别看韩江比兄长小五岁,却已经有了相好的姑娘,隔壁村的曹珍珠。 韩岳往下扫了眼,再看二弟一脸兴奋,他低声训道:“既然要娶珍珠,就别惦记外人。” 他觉得二弟有些轻浮。 被兄长教训了,韩江撇撇嘴,脑袋依然歪着。 韩岳皱皱眉,先忙了,秋季最容易到兔子,与美人相比,他更想多赚几张兔子皮的钱。 山下。 陈娇忧心忡忡地走在红梅身旁,走了一会儿,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二女一起回头,看见一辆骡车。 陈娇拉着红梅往路旁避了避。 车夫是个三旬左右的瘦脸男人,长了一双眯眯眼,行到二女身旁,他放慢车速,笑着问:“两位姑娘去哪儿啊?我去镇上,要不要坐我的车?” 他长得不像正经人,红梅哼道:“不坐。” 车夫继续调笑:“坐吧坐吧,我不收你们钱。” 红梅性格泼辣,直接开骂了:“滚吧,谁稀罕你的破车!” 车夫眼睛一眯。 就在此时,车里猛地跳出另一个黑衣男人,手里拿着根棍子,对着二女脑后一人来了一下! 男人显然是做惯了这种事的,红梅、陈娇却一点经验都没有,后脑一疼,两人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黑衣男人及时抱住陈娇,扔进了车中。 再看地上的红梅,长得也有些姿色,他扭头问车夫:“这个要不要?” 车夫一改之前的赖皮,神色凝重道:“只要里面的,那个拖林子里去,少节外生枝。” 黑衣男人点点头,迅速抱起红梅,拖到旁边的树林里了。 藏好了红梅,黑衣男人跳上骡车,骡车立即快速出发了。 韩岳并不知道下面的情形。 韩江却看见骡车停下,只是骡车停在二女左侧,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没能看见黑衣男人做了什么,等黑衣男人抱着昏迷的红梅从车后绕过来,韩江虽然看见了,人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骡车飞速往前奔去,后知后觉的韩江才猛地惊出一身冷汗,颤抖着喊兄长:“大哥,林娇,林娇好像被他们抓走了!” 韩岳蹲在地上,正在系兔子套,闻言心一惊,立即站了起来。 山下,一辆骡车正急速狂奔。 韩江飞快解释了刚刚所见!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等恶行,不管韩岳认识不认识林娇,他都不可能袖手旁观,更何况,林娇是他的村人,林伯远更是他敬重的秀才夫子! “你去看看红梅,我去拦车!”韩岳镇定地叮嘱二弟,言罢他便朝前方的树林冲去,身影敏捷,宛如一条豹。 山下的路是弯的,山上,韩岳太熟悉老虎山了,直接挑了一条最短的捷径,然后披荆斩棘,不顾衣衫、手臂被树枝荆棘划破,终于赶在骡车驶出山路尽头之前,冲到了山脚下。气喘吁吁,他目光却坚定非常,毫不犹豫地拦在了路中央。 与此同时,车夫已经驾车奔了过来,韩岳出现地太突然,快到车夫都没时间叫他闪开! 眼看一人一马就要撞上了,韩岳突然一个侧身,大手却攥住马脖子上的缰绳,使劲儿往后扯去! 骡子嘶鸣着朝韩岳拐来,车身也被迫朝旁边的山体转去,车里头,黑衣男人正抱着昏迷的小美人动手动脚占些小便宜,未料变故陡生,他猛地朝前一扑,额头“蓬”地撞上车板,倒是他怀里的陈娇,因为有个人肉垫子,并没有再添新伤。 车夫坐在外面,及时跳了下来,见韩岳身高马大,一身褴褛,胳膊、脸上都有新添的划伤,鲜血流出来,更显得狰狞不好惹,车夫立即判断出,此人绝非他能打得过的小角色! 冲到骡车另一旁,发现黑衣同伙也昏了过去,车夫急中生智,跳上歪着的骡车,然后趁韩岳扯开车帘时,他一把将陈娇朝韩岳丢去! 韩岳不得不接住陈娇,并后退了好几步。 车夫抓住机会,驾车狂奔而去。 韩岳想放下陈娇继续去抓歹人,低头一看,却见陈娇衣襟敞开,里面白色的肚兜都露出来了! 怒火腾腾而起,韩岳恨不得要吃了那二人,可此时此刻,他不可能抛下衣衫不整的村人不顾,只好先抱着陈娇闪入一旁的树林,放下陈娇,再歪着头帮她整理衣衫。男女衣裳不同,韩岳越急越弄不好,正忙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韩岳心头猛地一缩,下意识先将陈娇抱进了怀里,用自己宽阔的胸膛挡住她的面容与衣衫不整的上半身。 “韩岳?”树林之间,很快走出一个年轻的男子,也是大旺村的,叫胡全,刚刚他来这边放牛,听到路上有动静,就拴了牛寻了过来,却没想到,竟撞见村里人人夸赞正派稳重的韩岳,正与一女子厮混。 胡全曾经与韩岳有些过节,换个人幽会,他多半就走了,但韩岳,胡全非但没走,反而嬉皮笑脸地朝韩岳怀里的姑娘扬扬下巴,调戏道:“谁家姑娘这么不要脸,大白天与情郎厮混?” 韩岳暴怒:“滚!” 胡全其实很怕韩岳的,毕竟打不过,可此时韩岳抱着姑娘不撒手,没法来打他,胡全就不怕了,反而围着韩岳转了起来,非要看清那姑娘是谁。 韩岳脸色铁青,却碍于形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严严实实地护着怀里的人。 “林娇!” “大哥!” 就在此时,远处的路上,突然传来了红梅、韩江焦急的声音。 韩岳额头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胡全循声望去,再看韩岳怀里的人,他放声大笑:“我还当是谁,原来是林秀才的女儿!” 韩江、红梅越来越近,胡全怕韩岳腾出手来打他,拔腿就跑! 第6章 胡全跑了,韩岳赶在红梅与二弟到来之前,总算替陈娇穿好了衣裳。 荒草丛中,陈娇紧紧闭着眼睛,眉头紧皱,脸色苍白。 韩岳很生气,任何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都不该遭受如此灾祸。 “娇娇!”看到躺在韩岳身旁的好姐妹,红梅哭着扑了过来,心有余悸,早知道会遇见歹人,今日她一定会换条路走。 “大哥,你没事吧?”韩江更心疼自己的大哥,看着他脸上的血痕问。 韩岳皮糙肉厚,并不在意那点小伤,皱眉问红梅:“到底怎么回事?” 红梅抽抽搭搭地道:“我与娇娇要去镇上买东西,谁知道会突然冒出两个恶人先不管他们,韩岳你帮我看看,娇娇怎么还不醒?” 她脑袋上挨了一棍,被韩江叫醒时,红梅疼得不行,但也没有一直昏迷啊。 韩岳让红梅扶着陈娇,他拨开陈娇乌黑浓密的长发,发现陈娇脑后肿了一个包。脑袋撞伤,非同小可,韩岳不敢擅自动手,对红梅道:“你先背她回家,我去镇上请郎中。”说完,韩岳又嘱咐二弟护送红梅。 农家姑娘力气都大,陈娇又娇娇小小的,红梅很轻松就将人背起来了,时间长了就休息会儿,然后继续背。三人进村时,有村人看见了,好奇地围了上来:“林娇怎么了?” 女子被劫影响名声,红梅谨记韩岳的交代,只说陈娇去山上摘秋枣不小心滚了下来,摔晕了。 曾经的林娇山上河里都敢跑,现在因为摘枣摔了,也并不稀奇。 村人们都信了红梅的说法。 红梅大喘着气,将陈娇背回了林家。 女儿才走不久就摔成了这样,田氏吓得魂都快飞了,一边哭着照顾女儿,一边托韩江去私塾喊丈夫、儿子回来。 林伯远、林遇父子火烧火燎赶回家时,陈娇醒了,昏迷前的一幕,是被人一棒砸下。 胸口很不舒服,陈娇不知自己经历过什么,才看见田氏关心的脸,她的眼泪便下雨似的落了下来。 “娇娇你别怕,咱们没事了!”屋里没有外人,红梅一边哭一边向陈娇解释了一切。 “幸好有韩岳,不然就是我害了你。”红梅内疚极了,如果不是她拽着陈娇一起出门,陈娇就不会被人抢。 陈娇此刻惊魂未定,暂且无暇安慰她。 林伯远比较镇定,宽慰了红梅一番,田氏更后悔自己不该撺掇女儿出门,也没有迁怒红梅。 “不过,韩岳考虑的对,对外咱们就说娇娇不小心滚下山坡,红梅千万别说漏嘴。”沉思过后,林伯远嘱咐红梅与家人道。 红梅对天发誓道:“叔婶儿放心,我连我爹我娘都不说,不然就叫我烂了这张嘴!” 田氏忙拉下她的手,叹道:“算了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都快嫁人了,乱发什么誓。” 陈娇也朝红梅笑了笑。 “爹,韩大哥带郎中来了。”堂屋里头,负责招待韩江的林遇看见大门外的二人,及时知会父亲。 林伯远立即出门迎接,见韩岳一身狼狈,林伯远心中登时涌起无限感激,今日,韩岳不仅仅救了他的女儿,也救了整个林家,否则,林伯远无法想象女儿被人掳走后,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 “夫子无需多言,先请郎中替林姑娘看看吧。”韩岳冷静地道。 林伯远用目光道谢后,陪郎中进去了。 陈娇脑袋后多了个包,外伤不算严重,至于脑袋里面有没有影响,郎中也看不出来,只能叫陈娇这几天多多休息,观察一段时间,如果出了什么症状,再去请医。 送走郎中,田氏、红梅留在西厢房陪着陈娇,林伯远将韩岳兄弟请到了堂屋。 林伯远取出白银十两,要送韩岳当谢礼。 韩岳肃容道:“夫子客气了,恶人行凶,今日就算是素味平生之人,韩某也会出手相救,更何况是相识的村人。夫子实在感激,就请您对三郎的学问多多费心,其他谢礼,韩某一概不收。” 韩家还有个十二岁的老三,叫韩旭,就在林伯远的私塾读书。 总之,无论林伯远如何将银子往韩岳手里塞,都会被韩岳给塞回去,最后韩岳干脆叫上弟弟走了。 林伯远一路追到大门口,望着韩家兄弟的背影,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悉心栽培韩旭,帮韩家出个秀才郎,如此才能报答韩岳对自家的恩情。 陈娇心神不宁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脑袋没那么疼了,但林家却惹了更大的麻烦。 胡全昨日回到村里,就开始散布韩岳与林家女在老虎山苟合的事,添油加醋的,好像两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事一样。本来村人还当他瞎说,但胡全将韩岳、林家女的衣着都说对了,再联想昨日林家女是被红梅、韩江一起送回来的,韩岳还帮忙请了郎中,村人就开始各种揣度起来。 莫非,林家女在老虎山与韩岳幽会,被人撞见匆匆逃跑时不小心摔了? 不管真相如何,有胡全绘声绘色的描述,林家女的清白算是彻底毁了,韩岳在村人中一惯的好名声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没人当着林家人的面说,还是红梅娘听到风声,赶紧来通知田氏了。 田氏一听,两眼一黑,差点昏厥过去,跑去问女儿,陈娇当时昏迷,并不知道有没有遇见胡全,再问红梅,红梅去晚了一步,也不知道胡全竟然在场。 就在此时,听到风言风语的林伯远、林遇父子也回家了,父子俩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说上话,林家大门口,又多了一道身影,那人高大魁梧,一身粗布衣裳,不是韩岳是谁? 红梅娘俩先告辞了。 林伯远让儿子看着妹妹,别让妹妹做傻事,他与妻子一起将韩岳请进了屋。 “韩岳,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田氏急着问。 韩岳薄唇紧抿,沉默片刻,才如实道:“昨日我救下林姑娘,发现她衣衫,略有不整,不得已先抱她躲入山林。林姑娘昏迷不醒,我为她整理衣衫时,胡全突然出现,我怕他认出林姑娘,就,就将林姑娘抱进怀中挡着脸,那胡全混账,仗着我腾不出手便赖着不走,正好家弟与红梅寻来,胡全猜到我怀里的是林姑娘,这才离去,只是我没想到,他会信口雌黄,四处污蔑我与林姑娘。” 林伯远恨得攥紧了手! 田氏已经背过去哭了起来,她可怜的女儿,被救下时衣衫不整,肯定已经被人占了便宜去,被韩岳知道也就罢了,韩岳人品端正信得过,没想到又被胡全那赖皮看了去,四处造谣。胡全是什么人啊,爹是酒鬼娘是老赖,胡全从小就是村里的小混混,如今二十五六了,也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面对夫妻俩的愤怒与悲痛,韩岳内心十分犹豫。 他是救人的,本来救完人便没事了,可胡全一搅合,他与林家女便再也撇不清关系了。 这个时候,韩岳可以无视那些闲言碎语,无愧良心继续过自己的,但,他很清楚,他放得下,卷入流言蜚语的林家女,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有络绎不绝的媒人登门提亲。可以说,林家女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韩岳有些内疚,如果不是他将人家姑娘抱进山里,继而被胡全遇见,就不会出这档子事。 “夫子,是我不够谨慎,连累了林姑娘。”韩岳诚心向林伯远赔罪。 林伯远深深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千万别这么说,如果没有你,娇娇可能已经” “我的娇娇啊,怎么这么命苦!”男人身后,田氏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上气不接下气的。 林伯远看眼韩岳,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但,又怕韩岳不愿意,自家强人所难。 韩岳外粗心细,领会了林伯远的那个眼神。 他再次陷入了两难。 不娶林家女,她确实再难嫁给别人,娶了,先不提他对林家女无意,林家女也肯定看不上他。 但是,身为一个大男人,韩岳觉得自己必须承担责任。 故,他郑重地对林伯远夫妻道:“夫子,婶儿,韩某粗人一个,万万配不上林姑娘,但事情因我一时冒失而起,如果二老不嫌弃,我愿娶林姑娘为妻,从此一心一意对她。倘若二老另有打算,这话就当我没说。” 林伯远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 田氏的哭声也止住了,飞快擦擦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高大男人:“你,你当真愿意娶娇娇?”她的娇娇被歹人占了便宜,韩岳是知情人,他不介意吗? 韩岳垂眸道:“只怕林姑娘不同意。” 林伯远、田氏互视一眼,由林伯远回道:“你太妄自菲薄了,娇娇的命是你救的,能嫁你这样的英雄好汉为妻,是娇娇的荣幸,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愿。” 韩岳苦笑,脑海里浮现出那日骡车上,她用手帕掩住鼻子的侧脸,农家汉,每天都会出汗,她真嫁过来,以后还有的是嫌弃他的地方。 “这样,韩岳你先回家,我去问问娇娇,有了准信儿马上告诉你!”田氏一扫刚刚的绝望,热络地对韩岳道,看韩岳的眼神,已经像看自家女婿了。 韩岳点点头,告辞了。 有些话,更适合母女之间谈。 在丈夫忧心忡忡的目光中,田氏去西厢房找女儿了。 陈娇不反感韩岳,却也不喜欢,她真正想嫁的,是,是国公府里,哥哥那样的贵公子,既容貌俊朗,又武双全,能提笔作画,也能在战场上金戈铁马。来到这第一世,陈娇自知身份,根本没机会接触什么贵公子,可她觉得,好歹能嫁个温儒雅的书生吧?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她竟与一个农家汉绑在了一起。 能不嫁吗? 不能,她的名声已经坏了,如今韩岳便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选择,至少,他是个君子。 “娘,我愿意。” 低着头,陈娇给出了她的回答。 这一刻起,她不用再考虑嫁谁了,她要想的,是如何让韩岳对她死心塌地,尽快改了这世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娇娇:你会对我死心塌地吗? 韩岳:会。 娇娇:那你用新打的几张兔子皮给我做件斗篷。 韩岳:兔子皮留着卖钱的,又不是富太太,穿什么斗篷。 娇娇:这就是你的死心塌地?大猪蹄子! 第7章 韩岳将林遇送出了门,折回屋里,两个弟弟都一脸兴奋地看着他。 “恭喜大哥,要么不娶媳妇,一娶就娶最好的!”老二韩江半是高兴半是羡慕地道,早知道英雄救美就能娶到天仙似的林家女,当时他就自己冲过去了,拼了命也要拦下那辆骡车。 老三韩旭则单纯地替大哥开心,十二岁的少年郎,也知道媳妇当然越漂亮越好。 韩岳看眼二弟,心事重重地将自家藏钱的铜罐取了出来。 当着两个弟弟的面,韩岳重新清点了一下家产。 韩家很穷,当年韩父、韩母过世时,韩家就欠了外面一笔钱,哥仨埋葬父母又借了一笔。这几年,韩岳省吃俭用,一边种地一边努力多打些野味儿多砍些柴去卖,终于慢慢地还清了外债,也把两个弟弟拉扯大了。 老二韩江也能帮忙种地赚钱后,韩家才攒了一点银子,倒出来数数,一共十五两。 韩岳愧疚地对二弟道:“这笔钱是准备给你成亲用的,现在” 十五两,韩岳算的好好的,五两给二弟夫妻盖两间厢房,十两大部分当礼金,剩下的操办宴席。 韩江其实挺想早点把曹珍珠娶回家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哪个年轻男的不想呢?但他再想,也不会自私地只顾及自己,没等兄长说完就道:“你是大哥,本来就该你先成亲,我才十七,再等两三年也不急,先紧着大哥来吧!” 韩岳装好银子,对弟弟保证道:“最迟两年,大哥一定攒够银子给你娶亲。” 韩江嘴上笑着,心里却在想,下次见到曹珍珠,该怎么解释这事,曹珍珠已经十五了,再等两年,人家姑娘愿意等吗? 算了,愿意不愿意的,大哥先娶妻都是天经地义! 两家透过气了,韩岳就托媒人去林家提亲了,在聘礼上面,韩岳没有打肿脸充胖子,送的聘礼与大多数农家相似,说出去不值得炫耀,但也无可挑剔。 林伯远、田氏都不是贪财之人,更何况也知道韩家的家境,韩岳能做到这份上,他们很满意了。 大婚的日子,定在了来年正月初八。 其实媒婆与韩岳商量了三个吉日,再送到林家让女方做主,林伯远属意三月的吉日,田氏想得更细,觉得正月里家家都得请客,婚期定在正月,女婿就可以少办一次宴席了,多少能省点银子。 “娇娇啊,韩家不比咱们,你嫁过去了,千万别因为银子的事跟韩岳吵架,哪天手头紧了,你只管来跟娘要。”向女儿解释婚期的时候,田氏顺便语重心长地交待女儿,怕女儿的娇脾气影响小两口的感情。 陈娇乖乖地点头。从国公府到林家,她都适应过来了,韩家再差还能差到哪去? 婚事一定,陈娇就心安理得地待在屋里绣嫁衣了,不怕田氏来催她出门。 田氏可没有空管女儿在屋里还是屋外待着了,丈夫忙着教书走不开,田氏全心全意地准备起女儿的嫁妆来。新婚夫妻屋里要用的梳妆台、镜子、洗漱架、脸盆、巾子等物,田氏专门从镇上订了一套,工匠还去韩家量过尺寸了。 屋里大件订好了,田氏又给女儿订了一套首饰,接下来,女儿忙着绣嫁衣,田氏也忙着替女儿做被子。新娘出嫁都要从娘家带几套被子去,田氏一共为女儿缝了八套被子,四套十斤棉花的秋冬盖,四套四斤棉花的春夏用。 除了这些,田氏还给女儿买了个洗衣做饭的小丫头,取名春杏,长相普普通通,一看就很老实。 “我们娇娇从来没碰过灶台,总不能嫁人了就把这双手养粗了。”再希望女儿做个贤惠媳妇,田氏终究都是个溺爱女儿的母亲,舍不得娇养长大的女儿到了婆家,就变得像她一样,整天围着灶台、衣裳转。 “娘也给您买个丫鬟吧。”陈娇心疼地道,林家又不是没钱。 田氏捧着女儿的一双小嫩手,笑眯眯地道:“娘习惯了,娇娇不一样。” 陈娇蓦地眼睛一酸,抱住了这世对她掏心掏肺的娘。 十月里,红梅出嫁了,家里办喜事前,红梅来林家探望陈娇了。 陈娇不好意思地道:“后天,我就不去了。”她怕面对村人们的指指点点。 红梅明白,握着好姐妹的手道:“咱们的情分,不在那一两顿饭上,我就是舍不得你,我这一出嫁,往后只能逢年过节再回来了。” 陈娇来大旺村半年了,就红梅一个朋友,分别在即,她也挺不舍的。 “不过你嫁人那天,我肯定会回来喝喜酒的。”红梅努力活跃气氛。 陈娇笑了笑。 红梅出嫁那日,陈娇托田氏送了一对儿她亲手绣的枕套当贺礼。 此事过后,林家继续忙着准备女儿的婚事了。 忙着忙着,要过年了。 准女婿韩岳拎着茶酒糕果,来给岳父岳母拜年。 陈娇没露面,但她躲在西厢房的门板后,偷偷地打量院子里与父母说话的韩岳。正月天寒,男人穿着厚厚的七成新的冬衣,显得身板更魁梧了。他头上绑着布巾,露出的侧脸刚正沉稳,以前陈娇没仔细看过,这会儿才发现,韩岳长得也算俊朗,就是黑了点,也太壮实了。 “外面冷,咱们进屋坐。”林伯远热情地将准女婿往屋里请。 韩岳自然从命。 人走了,陈娇继续在门口站了会儿,才去暖呼呼的炕上坐着了。 晌午的时候,田氏来叫女儿去上房吃饭。 陈娇既意外又紧张,犹豫道:“这,这不妥吧?” 田氏笑道:“有什么不妥的,又不是就你们俩,红梅出嫁前,赵壮去她家做客,哪次红梅没陪着吃饭?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又不是县城里的小姐们,瞎讲究。” 说着,田氏主动捡起女儿的绣鞋,要帮女儿穿。 陈娇算是看出来了,田氏非常满意韩岳,也非常急着把十七岁的老闺女嫁出去呢! 她无奈地穿了鞋。 临走之前,田氏还帮女儿正了正发簪。 陈娇: 上房,林伯远、林遇、韩岳已经围着四四方方的红漆炕桌坐好了,空着西边,留给田氏娘俩。 韩岳话少,但并非不善言辞,相反,经常出入县城的他,眼界比普通村人宽,说起话来也比村人少了浓浓的土气,无论林伯远聊什么,他都能搭上话。 正说着,门帘一挑,有人进来了。 韩岳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陈娇微微低着头,定亲后第一次与未婚夫见面,还是这样的情形,她有点脸红了,被桃红色的小袄一衬,人比花娇。 韩岳看愣了一瞬,说不清是她羞红的脸,还是那股子秀气安静的气度,莫名叫他心头一颤。 “娇娇先坐,娘去端菜。”虽然韩岳很快就垂下了眼帘,可一进屋就观察准女婿表现的田氏,还是捕捉到了韩岳那短暂的失神。田氏很高兴,也很骄傲,她花骨朵似的女儿,谁会不喜欢? 陈娇拘谨地坐在了炕桌西边,左手边是亲哥哥,对面便是韩岳与父亲。 陈娇不敢看韩岳,直到田氏菜上齐了,田氏也坐在了她旁边,陈娇才稍微放松。 五人一边吃饭,一边聊了起来。 田氏就像所有岳母一样,当着女婿的面嫌弃自家闺女了:“哎,韩岳啊,娇娇被我们惯坏了,不会洗衣也不会做饭,地里的活计更是一样都没学过,没办法,我给她买了个小丫鬟,你可千万别嫌她笨啊。” 陈娇听了,脸更红了,有这么说女儿的娘吗? 韩岳想的却是,家里现在就三间房,他与陈娇住东屋,两个弟弟住西屋,买的丫鬟住哪儿? 如果未婚妻没那么娇气,他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成亲在即,家里又实在没有地方安排丫鬟住,韩岳顿了顿,客气地道:“婶儿多虑了,我与二弟都会洗衣做饭,林姑娘嫁过来后,什么都不用她动手,丫鬟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不怕您笑话,我们家现在真没地方给丫鬟住。” 田氏一怔。 林伯远及时缓解妻子与女婿的尴尬,笑着数落妻子:“我就说不用买丫鬟,偏你喜欢瞎操心。” 田氏干笑两声,心里发愁,不带丫鬟,女儿真让丈夫小叔伺候,早晚都要被村人笑话,只是,现在再教女儿还来得及吗? 陈娇默默地吃着饭,其实她在国公府的时候,也学过做菜的,丫鬟们把食材都切好,她动两下勺子翻炒的那种。如今丫鬟用不了了,陈娇决定,今晚就跟田氏学农家饭的做法,免得嫁过去后,因为不会做饭,得不到韩岳的死心塌地。 结果到了晚上,陈娇试着折断苞谷杆柴禾时,不小心被苞谷杆划破了娇嫩的手指肚。 田氏心疼地不行。 林伯远连连叹气。 不想被卖的小丫鬟春杏主动提出了法子:“我可以白天跟着小姐,晚上回这边住!” 田氏大喜:“对,就这么办!” 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正月初七晚上,陈娇出嫁前夕,田氏来教导女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哎,韩岳那身板,我的娇娇可能要多忍一忍了。” 夜深人静,田氏搂着宝贝女儿,轻轻地感叹道。 陈娇当初进宫被封贵人,第一晚老皇帝就要她侍寝,侍寝之前,有宫人专门教导过陈娇帐中秘事,教的比田氏详细多了,还摆出一个玉件儿叫陈娇开眼万幸老皇帝被贵妃拐跑了并且一命呜呼,陈娇没用上她学的那些东西。 如今新郎官换成一个高高壮壮的农家汉,陈娇的畏惧,比抗拒更多。 太过害怕,这晚陈娇都没睡好。 韩家那边,老二韩江趁兄长喂猪的时候,偷偷将一个半旧不新的小册子塞进了兄长的被窝。 晚上韩岳铺被子睡觉,小册子就掉了出来。 韩岳皱皱眉,打开,才看一眼,立即合上了。 “二” 他想喊二弟,“弟”未出口,韩岳又闭上了嘴,穿鞋下地,将那小册子丢进灶膛,一把火烧了。 二弟已经歪了,韩岳怕留着这册子,哪天三弟也被二弟带歪。 第8章 吹吹打打,晌午的时候,韩岳来林家迎亲了。 新郎官一身大红喜袍,本就是高大俊朗的人,换了新衣,站在一群看热闹的村人中间,更显得鹤立鸡群,勾得大姑娘小媳妇都想看。村人们喜欢说闲话,但也容易忘记旧事,既然韩岳与林家女要成亲了,那以前两人偷偷私会两次,算什么?不值得多提。 “人家韩岳比你小都娶媳妇了,胡全是不是很羡慕?” 有人反过来寒碜当初散播谣言的胡全了。 胡全双手插在袖口里,听到这话也不气,猥琐地笑道:“先娶媳妇有啥用,未必能生出娃来。” 这是暗讽韩岳没种呢! 村人们嗤了声,怀疑谁没种都行,就韩岳那身板,可能没种? 办喜事是稀罕事,隔壁村都有来大旺村看热闹的。 曹珍珠与她娘胡氏也来了,看着骡背上的韩岳,再看眼跟来迎亲的韩江,曹珍珠气愤地抱怨道:“说话不算数,他明明答应他先娶我的。” 曹家比韩家还穷呢,要不然胡氏也不会同意女儿跟韩江好,不过现在她倒不急,对着林家大门道:“傻丫头,韩岳娶这门亲咱们也有好处,你想想,林家多有钱,林娇嫁过去吃的能差?到时候三房人一起吃饭,你也能沾光。” 更重要的是,林伯远是私塾的夫子,两家成了姻亲后,她把小儿子送进私塾,林伯远也不好意思收束脩。 胡氏可精了,怎么算,韩、林两家结亲对曹家来说都是好事。 曹珍珠哼了哼,嫌弃道:“就怕她事事都要压我一头,我又没钱跟她比。” 胡氏瞪眼女儿,故意道:“既如此,那你忘了韩江,另寻门婚事罢。” 曹珍珠抿唇,目光落到韩江俊朗的脸上,不吭声了。 众人继续围观,新郎进去不久,就把新娘子接出来了。林遇将妹妹背上了花轿,看不到新娘子了,村人们立即都朝后面的嫁妆看去,这才是最值得看的。林家准备了十八抬嫁妆,在村里算是非常体面的了,领头的第一抬,整整齐齐的摆着二十个一两的银元宝。 村人们瞪大了眼睛。 “二十两,林夫子真舍得啊!” “韩岳真是撞了大运了,娶了个美娇娘不说,还赚了这么多嫁妆!” “哎,不对啊,我记得林娇特别嫌贫爱富,怎么会看上韩岳?该不会是去年韩岳好色贪财,故意将人家掳到山里,逼得林娇必须嫁他吧?” 银子这东西,最能乱人心,有的村人只是羡慕林家给的陪嫁多,有的村人就是嫉妒了,一旦嫉妒起来,就喜欢说些难听的,故意给得了便宜的人添堵。 韩岳听见了,没有在意,自己无愧于心就好。 简陋的花轿里,陈娇也听见了,想的却是,韩岳救了她的命,这世嫁他做妻子,也算是报答了。 花轿沿着村中土路转了一圈,晃晃悠悠的,终于在陈娇被晃晕之前,落在了韩家门前。 韩岳先踹轿门,然后媒婆扶着新娘子出来了。 大门口的村人与院子里的韩家宾客都跟着起哄,幸好陈娇被红盖头遮着,什么也看不见。 堂屋里面,两人拜了天地,跟着就被众人送进了洞房。 所谓洞房,就是东屋罢了,农家屋子布置都差不多,朝南临窗搭建土炕。 陈娇的嫁妆已经都搬进来了,地上摆了一堆,八床喜被整整齐齐的堆在东炕头了,西炕头叠着一个男方家里自备的大红被卷。陈娇一手扶着炕,一手由媒人托着,小心翼翼坐到了西炕头,坐稳了,她就没事了。 “新郎官掀盖头喽!”媒婆笑吟吟地吆喝道,将裹铜的金色秤杆递给韩岳。 此时此刻,小小的东屋挤满了人,除了韩家三兄弟,韩家远近的亲戚都来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要观礼,屋里站不下,那些人就敞开门帘挤在门口。女眷们还好,男人们急着看大旺村有名的美人,都撺掇韩岳快点。 韩岳心情复杂地看着炕头一身红妆的小女人。 他娶妻,只是碍于责任,但现在宾客盈门,新娘就在眼前,韩岳忽然意识到,他与那个嫌贫爱富、娇生惯养连饭都不会做的林家女,是真的绑在一起了。 “怎么,自己媳妇还不敢看了是不是?” 新郎官慢慢吞吞的,有人大声嘲笑道。 韩岳抿唇,当即再不犹豫,大手一抬,秤杆就将新娘子的盖头挑起来了。 陈娇下意识地低垂了眼帘。 屋里其他人,包括韩岳,却都在看她。 十七岁的新娘,乌压压的长发都被定在凤冠中,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一张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光滑细溜的脸蛋。别的新娘都会抹很多粉,弄得脸跟面板似的,陈娇没有,她天生白皙水嫩,乡下的劣质脂粉只会为她减彩,故而她坚持没用,只描了两撇细细的柳叶弯眉,只涂了红艳的嘴唇。 就是这么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她不用笑也不用做什么,光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都让人觉得天上的仙女下凡了,必须好好供着才行。 韩岳一直觉得林家夫妻把女儿养得太娇了,农家姑娘怎能不会洗衣做饭下地干活?但是这一刻,韩岳忽然意识到,给他一个这么娇滴滴的妹妹或女儿,他就是病入膏肓,也宁可自己爬着做饭,绝舍不得让妹妹或女儿劳累半点的。 韩岳身后,韩江看直了眼睛,别的男女客也没强到哪去。 太多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陈娇不自在了,稍微朝左侧偏头。 韩岳率先回神,咳了咳,问媒婆接下来做什么。 媒婆笑着自责道:“看我,当了几十年的媒婆,第一次看新娘子看了,来来来,该喝交杯酒了!” 酒水早就备好了,媒婆利落地倒了俩酒盅,分别递给新郎、新娘。 陈娇低头坐在炕上,韩岳高高大大的站在炕前,喝酒时,陈娇不得不扬起小脸,韩岳也必须弯下腰就她才行。 嘴唇即将碰到酒盅,韩岳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恰好陈娇也抬起眼帘,新郎波澜不惊的黑眸,就与新娘水汪汪的桃花眼对上了。陈娇胆怯,瞬间移开了,脸颊通红,韩岳垂眸喝酒,那双潋滟勾人的桃花眼却在脑海挥之不去。 喝完了酒,两人缠绕的手臂就要分开前,不知谁从后面用力推了韩岳一把! 韩岳毫无准备,虽然左手迅速撑住了炕,上半身以及捏着酒盅的手还是朝陈娇撞了上去。 陈娇坐着,底盘比他稳一些,却也被韩岳撞得往后歪了歪,酒水更是都洒在了脸上。 韩岳低头时,就见一行酒水沿着她羞红的脸潺潺滚落,朝耳垂那边去了。 韩岳喉头滚动,险些遵循本能去吃了她脸上的酒。 “哎呦,新郎官着急抱新娘了!” 哄闹再起,眼看怀里的娇娇女蹙了眉尖,韩岳也觉得刚刚的玩笑过火了,登时放下酒盅,伸手将屋里的宾客往外推:“好了好了,该开席了,大家都去坐吧!” 那些人不想走,却架不住新郎官力气太大,片刻后,屋帘落下,里面只剩媒婆陪陈娇了。 媒婆笑着递给陈娇一方帕子,叫她擦脸。 陈娇心慌慌的,犹忘不了韩岳压过来的片刻无措。 后半晌陈娇非常清闲,就在屋里坐着就行,新郎官韩岳却忙得不可开交,晌午、傍晚两顿宴席几乎是连着开的,因为他娶了村里最美的姑娘,村里爱慕林家女的光棍、小伙子们争着抢着灌他酒。 韩岳身边没个顶用的,老二韩江早被灌趴下了,老三韩旭还是个孩子,灌到天黑,韩岳也八分醉了,仰头看天,漫天繁星都在转悠。 韩江睡醒一觉,见一群汉子们还在欺负大哥,不乐意了,推着搡着将等着闹洞房的男客们往外赶,大舅子林遇也来帮忙。 一更天,韩家小院终于恢复了清静,只留满地脏乱。 “大哥先回房吧,我与三弟收拾。”送走林遇,韩江懂事地对兄长道。 韩岳看眼东屋窗户里透出来的昏黄烛光,摇摇头,坚持与两个弟弟一起收拾。 哥仨都是勤快的人,借来的桌椅摞到一块儿留着明天还回去,地上的脏乱用大扫帚一扫,当晚就扔出去了,全都收拾好,半个时辰又过去了。 这么一通忙碌下来,韩岳酒醒了大半,刺骨的晚风一吹,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臭味儿。 娇滴滴的新娘连汗味儿都嫌弃,若他就这么进去,她又要捂鼻子了吧? 韩岳叹口气,如果可以,他宁可娶个容貌普通的村姑,也不想娶个各种讲究的仙女。 虽然这么想,进了堂屋,韩岳还是先洗把脸,再把沾满酒水菜汁的外袍脱了放在外面,这才提着新买的夜壶进去了。冬日天寒,大半夜跑去茅房太折腾了,夜壶乃家家户户都备着的好东西。 屋里,陈娇已经铺好了被子,她和衣坐在旁边,男人进来,她紧张地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韩岳手里的夜壶。这下子,她酝酿半天的冷静都消失了,再度低了头。 “还出去吗?”韩岳放下夜壶,看着她问。 陈娇摇摇头。 韩岳便把东屋门插上了。 窗外北风呼啸,显得屋里更静。 韩岳在地上站了会儿,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脱鞋上炕,从东炕头取下一床新娘陪嫁的被子,然后一边背对新娘铺被子一边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种粗人,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我也不会去你家提亲,今晚咱们各睡各的,等你哪天想跟我过了,咱们再做真夫妻。” 说完,被子也铺好了,龙凤双烛不能吹,韩岳就和衣钻进被窝,面朝东炕头躺着。 陈娇呆呆地看着男人的后脑勺。 他的意思是,他不喜欢她吗?娶她只是因为流言蜚语? 陈娇一直觉得,她长得这么美,韩岳多少都应该有点动心吧?结果出嫁前她做了那么多准备,唯独没算到,韩岳竟不想与她圆房。 她一个国公府的贵女,竟然被一个农家汉嫌弃了。 陈娇很生气,也很委屈,委屈到胸口卡着一团火,不吐不快。 看着背影冷漠的新婚丈夫,她尽量平静地道:“你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我本以为你真心想娶我,没想到是碍于流言才提的亲。既然这样,我们林家更不能连累恩人,也罢,我现在就回家,明日再请父母做主退婚。” 不想娶是吧,她还不愿意嫁了,大不了嫁个歪瓜裂枣,只要她忍了委屈,凭她的美貌,还不能让一个歪瓜裂枣、瞎子瘸子对她死心塌地?如果实在忍受不了,她干脆一死了之,回去殉葬,总比活着受辱强。 说完,陈娇跳到地上,穿鞋就去开门了。 “你,你胡闹什么!” 听到动静,韩岳一抬头,就见她的手已经快碰到门板了,怕闹出天大的笑话再次被村人议论,韩岳想也不想便光着脚跳下地,几个箭步就将陈娇拽了回来,他一转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门板前,怒气冲冲地看向面前的小女人。 陈娇别开眼,白嫩嫩的脸蛋上,却挂满了泪。 韩岳一惊,愣住了。 陈娇默默哭了会儿,背转过去,低声泣道:“你不想娶我,还拦我做什么?” 韩岳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再回想她刚刚说的话,虽然诧异,却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试着道:“我,我以为你,你不是真心想嫁我。” 陈娇苦笑:“真不想嫁,我为何会穿成这样站在这里,白白受你轻贱?” 韩岳忽然头疼,他怎么就轻贱她了? 可她都哭了。 算了,他不跟女人计较。 “对不起。”韩岳低声道歉。 陈娇没理他,眼泪又落了一串,她抬起手背抹掉。 地上比炕头冷多了,她那么娇小,哭得那么可怜,韩岳心一软,哄道:“行了,先上炕吧,别着凉。” 陈娇不动,眼泪不流了,她冷声道:“你究竟想不想娶我,不想就放我回家。” 韩岳心想,婚宴都办了,洞房在即他敢放她走,第二天林伯远夫妻就敢提着菜刀来杀他。 上前两步,韩岳看着她白皙的侧脸问:“你,当真愿意,做我一个农家汉的妻子?” 陈娇抿抿唇,扭头道:“你还没回答我。” 韩岳笑了,再上前一步,一弯腰,就将娇小的新娘打横抱了起来! 洞房花烛,这就是他的回答。 第9章 韩岳从来没有离一个姑娘这么近过。 他能看见她白皙额头上的细细汗珠,能看见她浓密睫毛间夹着的未落的泪,也能看见她的每一次皱眉与咬唇。她的脸红红的,时轻时重的气息吹过来,带着小姑娘的清香,忽然她歪过头去,小手紧紧地攥住了他肩膀。 “怎么了?”他艰难地问,一开口,那声音哑得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陈娇的声音颤颤的:“你,你快点。” 韩岳浑身一紧。 他是看她难受,没敢快,现在她催了,快还不容易? 暖呼呼的西炕头,绣着龙凤呈祥的崭新的大红被子,狠狠地抖了起来。 陈娇苦苦地熬着,熬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韩岳终于重重地压下来,在她耳边喘着气。 陈娇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的落了下来。 没有武双全的贵公子,没有富丽堂皇的新房,没有柔声细语,她第一次真正地出嫁,新郎官只是个五大三粗、毫不怜香惜玉的农家汉子,她甚至连张精致的架子床都没有,只有一方土里土气的农家大炕。 就算先前做好了准备,当一切终成定局,陈娇还是难受,或许,也与方才痛苦的经历有关。 韩岳感受到了新娘子的颤抖,他抬起头,意外地看见她在哭,眼泪多得像断了线的珠子,她还强忍着,忍得全身打颤,那眼泪沿着她的脸庞滚落,将她的鬓发都弄湿了。终于她忍不住了,哭出了声,声音越来越大。 韩岳慌了,连忙挪到旁边,一边担心被两个弟弟听见,一边无措地问她:“你,你怎么了?” 陈娇要哭得多了,可满腹心事无法诉说,她也怕哭声传出去,便拉起被子,蒙住脸道:“疼。” 她唯一能告诉他的理由,就这一个。 韩岳听了,脸上掠过一丝愧疚。 他知道她疼,本来也想半途而废的,可是,到底没忍住。 这么娇滴滴的美人,不管是因为什么才嫁他的,她都把身子给他了。 “别哭了,以后我会好好对你。” 韩岳抓起自己的枕套,一边帮她擦汹涌的泪,一边低声承诺道。 陈娇心中一动,睁开眼睛,泪濛濛地问他:“那,你会对我死心塌地吗?” 韩岳愣了愣,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是一心一意的意思吗? 这一瞬间,韩岳脑袋里冒出了很多个林娇,与红梅一起欺负别的农家女的林娇,朝一身穷酸的他翻白眼的林娇,嫌农家人汗味儿大捂着鼻子的林娇,还有田氏口中,那个不会洗衣做饭下地干活的林娇。 如果她愿意改了这些毛病,他会好好地跟她过,如果她改不了,韩岳也会尽量忍受,但现在,韩岳不敢轻易保证,他能忍受一辈子那样的妻子。 一低头,韩岳又撞上了她期待的眼睛,那漂亮的桃花眼里装满了泪,可怜巴巴的。 作为一个刚刚要了人家身子的大丈夫,韩岳点点头,看着她道:“只要你真心跟我过,我会对你死心塌地。” 陈娇眼里的期待,黯淡了下去。 他的死心塌地带了条件,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行。 想到刚刚受的那番罪,陈娇替自己不值,一个农家汉,能娶到她这样的美人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居然还要求那么多!早知韩岳是这样的人,并非彻彻底底的君子,陈娇说什么都不会嫁过来的。 奈何天下没有后悔药,陈娇暗暗懊恼一番,嘴上却道:“我都嫁过来了,还有什么不真心的。” 韩岳又不是傻子,她刚刚从期待到失望,以及那丝一闪即逝的怨,他都看见了。 韩岳不懂她在怨什么,难不成她还指望她一嫁过来,他就彻底信任她、真把她当仙女供着? 韩岳觉得,这个媳妇太贪心了,仗着美貌什么都想马上得到,他不能像岳父岳母那样惯着她。 “睡吧。” 见她不哭了,韩岳也放心了,翻个身,背对新婚妻子躺下。 听着男人沉稳的呼吸,陈娇更不满了,空有一肚子火却发不出。 帕子就在旁边备着,陈娇叹口气,偷偷地收拾底下。 两人就在一个被窝躺着,韩岳猜得到她在做什么,小女人悉悉索索的,韩岳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刚刚碰过的一切,越想,越口渴。 他身心煎熬,陈娇过了那阵委屈劲儿,反而平静下来了,重新穿好小衣后,面朝另一侧,疲惫地睡去。 这一晚,韩岳几乎没怎么睡,总算明白了一句混话。 女人的身子沾不得,一旦沾了,就难再戒。 冬日天亮的晚,这时节农家人也没有什么农活,每家每户都会睡个懒觉。 韩岳睡不着,却也舍不下脸去弄醒身边的娇小姐,逼不得已摸黑爬起来了,从水缸里舀盆冷水洗把脸,总算浇灭了一身燥火。 天蒙蒙亮了,韩岳拿起扫帚,把院子里昨晚没扫干净的地方重新扫一遍,忙完了,他去后院柴棚拎了一捆苞谷杆来,准备做早饭。 可是,早饭吃什么? “大哥,起这么早。”西屋那边,韩江推门出来了,意味深长地问。 韩岳只问:“早饭你想吃啥?” 韩江看眼对面的东屋,笑道:“我随便,你问嫂子吧。” 韩岳心想,他没叫娇小姐起来做饭都已经很体谅她了,再跑去问她想吃什么,还不把她的脾气养得更大? 弟弟不管用,韩岳直接煮粥了,农家最常吃的苞谷粥,粥好了,韩岳准备炒盘花生米的时候,东屋里突然传出一声轻轻的呼唤:“韩岳。” 柔柔的女人声音,第一次出现在哥仨的家。 韩江、韩旭都朝兄长看了过去。 韩岳使唤二弟炒菜,他搓搓手,挑帘进去了,一进屋,发现炕上夫妻俩的被子都叠好了,炕褥也抹得整整齐齐,好像没人坐过一样,而他新娶进门的娇小姐衣衫齐整地站在洗漱架前,看他一眼,然后垂下头,小声道:“我想洗脸。” 陈娇当国公府小姐时就不用说了,来到林家,田氏是个勤快人,每天早上,都是田氏端着洗脸水去女儿屋里,再喊女儿起床洗漱,买了丫鬟后,这活儿就交给了春杏,但春杏要等陈娇回门时,再带过来的。 现在,陈娇就是希望韩岳帮她打洗脸水进来,不然,她脸都没洗,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韩岳哪能猜到娇小姐的心思,想也不想就道:“水缸在外面,你快点洗,该吃饭了。” 陈娇咬唇,喊住已经转身的男人,嗫嚅道:“你,你帮我打水。” 韩岳难以置信地转了回来,这女人,居然娇气到打水的小事都要人伺候? 陈娇能感受他异样的打量,别开脸,她为自己解释:“我,我现在蓬头垢面的,怎么见人。” 韩岳的视线,就落到了她的侧脸上,那白白嫩嫩的脸蛋,比他洗过脸的都干净,哪里有垢了? 本该嫌弃她事多,目光经过她红红的小嘴儿,韩岳呼吸蓦地一乱,想起昨晚他亲她,她一开始还躲,后来就被他给摁住了,像只跑不掉的嫩兔子,乖乖地给他吃。躲什么躲,是她说要当他媳妇的,他不圆房她还不乐意。 脑袋里想着不该想的,韩岳什么都没说,走过来端起洗脸盆,出去舀盆水,再给她端回来。 陈娇看看那水,试着探进一根指头,然后就被冰回来了,疑惑地问:“没有热水吗?” 韩岳终于皱了皱眉,道:“我们都用冷水洗脸。”热水敢情舒服,可烧水就要用柴禾,浪费。 陈娇抿唇,但嫁鸡随鸡,看出韩岳没有帮她烧水的意思,陈娇就将挂着的巾子丢入水中,忍着寒凉将巾子打湿,再拧干净面。韩岳站在一旁,亲眼看见她从沾了凉水后,娇小的身子就一直轻轻地哆嗦,仿佛昨晚。 真是,养得太娇了。 “今天你且忍忍,明早开始烧热水。” 丢下这句,韩岳大步出去了。 陈娇都快冻哭了,听到这话,她尚未涌出的泪总算收了回去,手里的帕子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洗了脸,涂了一层茉莉花面霜,陈娇呼口气,终于跨出了东屋。 “嫂子。” 韩江、韩旭异口同声地道,只有韩岳,弯腰站在灶台前,低头将炒花生米往碟子里铲呢。 陈娇抬头,发现这仨兄弟长得挺像的,不过因为年纪关系,一个比一个矮,但就算老二韩江,也比自家哥哥林遇高壮。 “二弟、三弟。”她客气地唤道。 韩旭比较腼腆,韩江很热情,示意陈娇去饭桌旁坐,那里四只大碗都盛上粥晾着了,东边两只,西边两只。 “大哥嫂子坐这边。”韩江再次催促嫂子坐。 陈娇慢吞吞的,等新婚丈夫韩岳先坐了,她才坐在了他身旁。 新娘子太美,韩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韩岳咳了咳,以前二弟喜欢盯着林家女看,他懒得管,现在这女人是他媳妇,二弟再看就是不规矩。 韩江这才收敛。 韩岳一边喝粥,一边默默观察旁边的娇小姐,见她乖乖吃粥夹花生米,没露出嫌弃样,他还算满意。 陈娇在林家住了大半年,已经习惯喝苞谷粥了,虽然还是不喜欢,但今日让她犯难的不是简陋的粥菜,而是韩家的碗太大了,她喝不完。 “我,我吃饱了。”陈娇低着头说,这么大人还剩饭,她很难堪。 “回屋待着吧。”韩岳看眼她红红的脸,道。 陈娇点点头,请哥仨慢用,她起身回屋了。 “嫂子脸皮怎么这么薄了?”韩江奇怪地问,他印象中的林家娇花,长得是花,脾气只比母老虎强点罢了。 韩岳同样奇怪,不过,脸皮薄总比脸皮厚强,虽然,她让他打水时脸皮也挺厚的。 饭后,韩旭去私塾读书了,韩岳刷锅煮猪食,让韩江去把借来办酒席用的桌椅碗筷都送回去。 陈娇在屋里炕上坐着,无所事事。 韩岳喂猪时,猪圈里两头肥猪一起哼哼起来。 陈娇终于想起,早上她还没小解,这会儿有点急。 这种事没法忍,陈娇硬着头皮,再次走出了屋。 韩岳站在猪圈前,余光里多了个穿红袄的身影,他偏头看了眼。 陈娇低着头朝茅房走去。 韩岳收回视线。 农家茅房都一样,林家的茅房新一点,但也改变不了什么,陈娇来乡下最不习惯的,就是如厕。 她仰着头,捂着鼻子,匆匆了事。 陈娇出来时,韩岳又看了她一眼,发现娇小姐脸是白的。 怎么着,这是又嫌弃他们家的茅房了? 喂完猪,韩岳去茅房看了看,好吧,昨日来吃席的村人太多,里面是比平时脏。 韩岳就提了一桶水,仔仔细细将茅房打扫了一遍。 东忙忙西忙忙,日上三竿了。 韩江送完东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串鲜红的糖葫芦。 韩岳随口讽了弟弟一句:“多大人了,还吃这个。” 韩江笑道:“我不吃,嫂子兴爱吃,大哥你给送屋去。” 说着,他将手里的糖葫芦递了过来。 韩岳沉默,过了会儿才道:“以后别乱花钱了。”两个铜板也是钱。 韩江觉得自己的大哥,不是一般的小气,若不是英雄救美,这辈子八成都娶不到媳妇。 第10章 韩岳拿着糖葫芦进了屋。 陈娇不喜出门,平时用看书、针线打发时间,但现在天冷,屋里也只是比外面强了点,陈娇便坐在炕头,双脚插在暖暖的被窝底下,一手缩在袖子里,一手翻书看。林伯远家中有些藏书,多是四书五经,陈娇也能看进去。 出嫁的姑娘不能轻易回娘家,唯一的朋友红梅也嫁人了,陈娇不看书,还能做什么? 听到韩岳进来了,陈娇回头。 “二弟买的,五个铜板给三串,我们已经吃过了。”韩岳站在炕沿前,将糖葫芦递给她。 陈娇还挺喜欢吃甜食的,而韩岳手里的糖葫芦,颗颗都很饱满,周围滚了一圈透明的红糖。 “谢谢。” 既然兄弟俩都吃过了,陈娇就没有客气,将书倒扣在被子上,她挪到炕沿前吃,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托着帕子接着,怕有糖渣掉下去。 女人长了一张樱桃小口,吃起糖葫芦来特别秀气,韩岳一口吞的山楂,她能吃好几次,更不用提之前她认认真真咬掉糖片的样子了。 韩岳坐在一旁的炕沿上,见她吃着吃着忽然朝他看过来,韩岳及时移开视线,瞅着她的书问:“在看什么书?” 陈娇咽了一下,道:“春秋。” 韩岳没听说过,顾名思义,猜测道:“讲春秋两季的?” 陈娇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见韩岳不解地看着她,她轻声解释道:“不是,周朝时有个鲁国,春秋讲的就是鲁国的国史。” 韩岳对春秋讲什么并无兴趣,随口一问,却让她看了笑话,这让他胸口有点堵。 “你看吧,我去劈柴。” 韩岳站了起来,绷着脸出了屋。 陈娇觉得,男人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她真没有任何嘲讽之意。 盯着微晃的门帘看了会儿,陈娇继续吃糖葫芦了。 后院,韩岳挽起袖子,用力地挥着斧头,他旁边的地上,摆着几截树干,都是山上枯死的树,被韩岳连根挖回来了,砍得整整齐齐再拿到镇上去卖。 “大哥怎么不多陪陪嫂子?”韩江搬着小板凳坐过来,纳闷地问,给他一个天仙媳妇,他今天一天都不会出屋。 韩岳一下一下地抡着斧头,仿佛没听见弟弟的话。 陪什么?一个是秀才家的娇小姐,一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汉,没什么可谈的。 “你跟珍珠怎么样了?”韩岳忽然想起弟弟的婚事了,“婚期推延,她没生气?” 韩江笑道:“她都听我的。” 韩岳点点头,女人就得听话才行。 家里还有一把斧子,韩江帮忙一起劈柴,不时往堂屋看眼。 “嫂子是不是睡着了?” 小女人半天不出门,韩江很稀奇。 韩岳也没见过这种女人,农家媳妇们,哪个不是前后院的忙,不忙也喜欢出去串门。 “你把剩下几块儿劈完,我去做饭。” 又要晌午了,韩岳扔了斧子,对弟弟道。 韩江点点头。 韩岳进了灶房,听东屋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悄悄透过门板与墙壁的缝隙往里看,好家伙,娇小姐居然真躺炕头睡觉呢! 陈娇真没那么懒,可看书看腻了,身边也没个可以说话的人,她不睡觉还能做什么?如果在娘家,她至少还可以黏在田氏身边,哥哥从私塾回来也会给她讲讲私塾里的趣闻。睡觉之前,陈娇还在想,或许再过几天,她与韩家哥仨熟悉了,就能聊起来了。 外面,韩岳越看那位娇小姐,越觉得她像一头猪,被林伯远夫妻养大的仙女猪,又懒又娇气,除了吃饭,什么都不干。 先不管她,韩岳和面做烙饼,揉面的时候,他故意高高举起面团再摔在面板上,咚咚咚的。 屋子里,陈娇被他闹出的大动静惊醒了,穿鞋下地,对着铜镜理理睡乱的头发,陈娇试探着挑开厚厚的门帘。 堂屋北面,韩岳将面板搭在饭桌上,他坐在一旁,低头捡起一个面团,用擀面杖擀成饼。 陈娇第一次看见男人做饭。 “你真厉害,我都不会做。”陈娇一边往外走,一边羡慕地道。 韩岳看了她一眼,十七岁的农家姑娘连饭都不会做,她还好意思说。 “那是你不想学,一学就会。”韩岳硬邦邦的道。 陈娇没吭声,她是不想学,因为她没有必须学的理由,在国公府里她有好几个丫鬟伺候,在林家,母亲田氏舍不得叫女儿动手。 “过来,我教你。” 娇小姐想用沉默混过去,韩岳却想到个主意,让陈娇拿个小板凳坐他身旁来。 陈娇咬咬唇,硬着头皮坐过去了。 桌子上摆着几个刚切好的面团,韩岳将擀面杖塞到陈娇手里,教她撵成饼。陈娇只是娇,人不笨,在韩岳多次指点下,居然真学会了擀饼。陈娇这个上午过得非常无趣,现在有面皮给她撵着玩,她还挺高兴的,乖乖地坐在丈夫旁边,撵完一块儿再主动抓过一个面团来,弄得一双小手上都是面。 她学的认真,韩岳很满意。 饼都擀好了,韩岳坐到灶膛前,烧热了锅,再叫陈娇将饼放进锅中。 陈娇手里拿着一块儿饼,看着锅里滋滋响的热油,不敢靠近。 韩岳放下烧火棍,走到她身旁,攥着她的手往锅里伸。 第一块儿饼就这么下了锅,剩下几块儿,韩岳让陈娇自己弄。 陈娇一块儿一块儿往下放,挺顺利的。 “该翻面了。”韩岳将锅铲递给她。 陈娇试着去翻,结果第一次弄,饼没铲稳,哧溜掉进锅底那儿了,陈娇还没反应过来,溅起的油点就落到了她手背上,烫得她惊呼一声,丢了锅铲就往后退。 韩岳及时抓住锅铲,一边给锅里几张饼翻面,一边回头问她:“没事吧?” 陈娇低着脑袋,摇摇头。 韩岳见她将手背到身后去了,估计是烫疼了,心里叹口气,道:“你去洗手,剩下我自己来。” 陈娇去舀水了,要洗手时才发现,刚刚手背上被油烫出来的红点,这会儿已经变成了一个水泡,又丑又疼。 “大哥,我回来了。”是老三韩旭的声音。 韩岳答:“饭马上熟了,你把碗筷摆上,再叫你二哥进来。” 哥仨各忙各的,陈娇洗完手就出去了,没再等着被人喊吃饭。 午饭是烙饼,菜是早上剩的炒花生米,还有半碗辣椒酱。 韩岳哥仨直接一人一张饼那么吃,然后韩岳还切了几块儿小饼,先夹了两小块儿放到陈娇碗里。 “要抹吗?”韩岳问她。 陈娇吃不了辣,摇摇头。 韩岳径自往他的饼上抹了红红的一层辣椒酱,直接用左手拿着,右手拿筷子夹花生米。 陈娇学他那样,用左手拿着饼,右手始终没抬起来。 吃了一块儿饼,陈娇就回屋了。 韩江小声问兄长:“不是还剩了点肉?大哥怎么没炒个菜?”新娘子刚进门就连续吃两顿花生米,怪不得嫂子吃那么少。 韩岳是想炒个菜着,但教媳妇做饼耽误了时间,三弟马上回家了,他就没再切肉。 “吃你的。”韩岳冷声道。 韩江撇撇嘴,不管兄嫂了。 饭后,韩岳将刷碗喂猪的差事交给二弟,他回了东屋。 陈娇赶紧将手藏了起来。 “给我看看。”韩岳盯着她的手道。 陈娇慢慢伸出手。 韩岳立即看到了那白嫩嫩手背中间的水泡。 “等会儿。”韩岳转身,很快找了一根针来。 “你做什么?”陈娇害怕地要藏起手,却被韩岳一把攥住了,陈娇吓得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睁开一条眼缝,就见韩岳拿着针朝她的水泡刺去了。陈娇再次闭上眼,紧跟着,手背上轻轻一疼。 “过两天就好了。”韩岳帮她挤了水儿,低声道。 男人温柔的动作,让陈娇胆子大了些,她看看手,小声道:“我不喜欢做饭。” 柴禾粗,油烫,烟熏人,她真的不喜欢。 韩岳看着她那委屈的样子,叹道:“我与二弟在家,不用你做饭,但农忙的时候,我们都在地里,只能你做饭给我们送过去。”烙个饼都烫成这样,韩岳是不指望娇小姐天天做饭了,可她总该学会做饭,农忙的时候用得上。 陈娇顿了顿,才道:“我娘说,白日让春杏过来帮忙,晚上春杏再回那边住。” 韩岳目光一沉。 陈娇等不到回应,疑惑地抬起头,就对上了男人的大黑脸。 陈娇愣住了。 她不懂韩岳在气什么,有丫鬟使唤,他也不用做饭扫院子了,春杏的工钱她出,也不用韩家多花钱。 “你真让春杏过来,只会让咱们两家沦为村人的笑柄。”韩岳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会做饭,还是觉得我们韩家没钱请丫鬟、没地方给丫鬟住,却用岳母家的丫鬟,传出去会好听?” 陈娇的脸,先是羞愧地转红,再慢慢地白了。 “我去山上看看,你好好想想。”韩岳拍拍她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整个下午,他都没回来,太阳快下山了,陈娇才听见院子里传来他与韩江的交谈声。 晚饭韩岳继续掌厨,做的肉丝面,还煮了个鸡蛋。 “饭好了。” 弟弟们摆碗筷,韩岳过来叫媳妇,这也是晌午那番谈话后,他第一次与陈娇说话。 陈娇不敢看他,默默跟了出去,落座后一扫桌子,发现四个碗里,就她碗里的肉丝多,还有个鸡蛋。 陈娇眼睛有点酸,她还以为,韩岳生她气了。 “我吃不了这么多。”平复片刻,陈娇将碗里的一摞肉丝往韩岳碗里夹。 “吃吧,没有你,我也不会放这么多,再说,也没剩多少肉了,下次不定什么时候才买。”韩岳直言道,并不掩饰自家少吃肉的事。 陈娇坚持将肉丝拨给了他:“真吃不完。” 韩岳没再客气,接了一半,再分给两个弟弟。 陈娇低头吃面,同时暗暗决定,明天开始,她会好好学做饭。 天黑了,村人们陆续歇下,就连白日喜欢吠叫的土狗,都乖乖爬进了窝。 韩岳在外面忙,陈娇先躺进被窝。 等着等着,韩岳进来了,放下夜壶,关门,脱鞋上炕。 掀开被子,韩岳仰面平躺,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我,明天我会跟我娘说,春杏不用过来了。”漫长的沉默后,陈娇主动开口。 韩岳:“嗯。” 陈娇想,这是什么意思? 她猜不透,男人又不说话,时间一长,陈娇困了。 可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男人布满茧子的大手,从后面伸了过来。 昨晚新房点着龙凤双烛,今晚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韩岳忽然发现,他更喜欢这样黑漆漆的,不用担心会在娇小姐脸上看见嫌弃,也不用掩饰自己神色里的快活。 他就像一头膘肥体壮的蛮牛,肆无忌惮地在地里疯跑。 足足两刻钟的时间里,韩岳没说一句话,陈娇也只有嗯嗯哼哼的份。 当她累极,就要在他宽阔的怀里睡着的时候,男人忽然在她耳边道:“我会努力赚钱,将来盖大房子,再给你买俩丫鬟。” 陈娇迷迷糊糊地想,少扯那么远,先对我死心塌地吧 第11章 第二天早上,陈娇有点不好意思看韩岳,因为昨晚,感觉不太一样,最后那几下,她也有点飘飘然。 刚想爬起来穿衣服,韩岳突然进来了,吓得陈娇赶紧缩进了被窝。 “起来吧,一会儿水凉了。”韩岳手里端着一盆刚烧好的热水,看着被窝里的小女人道。 陈娇点了点脑袋。 韩岳先去放洗脸盆,放好了往外走,目光落到炕头的红被子上,就想起了昨晚的那两刻钟。 不得不说,娶个媳妇还是挺好的。 他去做饭了,陈娇起来穿衣,看到那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对比昨天早上韩岳的所作所为,心情也不错。 饭后,韩岳提着两坛酒、两只捆在一块儿的活鸡,陪陈娇回门。 林家在村东,韩家在村西,一路过去,要绕半个村子。 这还是去年的流言蜚语过后,陈娇第一次在村里抛头露面,陈娇可没经历过这些,她怕被人指指点点,下意识地紧跟着高高大大的丈夫,走在他的影子里。 “呦,韩岳陪媳妇回门去啊?”有人笑着与韩岳打招呼。 韩岳大大方方地承认。 韩家、林家在大旺村的口碑都不错,遇见的大多数村人都很和善,偶尔两个说话难听些,譬如那胡全,知道夫妻俩今日回门,也会经过胡家门口,胡全就早早在门口等着了,待二人走近,胡全故意盯着陈娇看:“哎,林娇你眼圈那么黑,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他的眼神色眯眯的,语气也下流。 陈娇很生气,躲到韩岳另一侧去了。 韩岳冷眼看着胡全。 胡全小时候就被同样年少的韩岳揍过,知道逼急了韩岳,这人还会打他,所以嘴上占了点便宜,他也就闭嘴了,只插着袖子靠在门口,伸着脖子瞅陈娇。 “这种人就没法管吗?” 走得远了,陈娇气愤地问。 韩岳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以前不是骂过他很多次?” 胡全嘴贱,遇见个好看姑娘便要调戏两句,韩岳就撞见过胡全与林娇对骂,胡全说林娇屁股大,林娇就说“你老娘屁股更大,回家看你老娘去”,那小泼妇的样子,与她秀才女儿的身份可一点都不配。 陈娇知道他说的是林娇,抿抿唇,敷衍道:“骂人不雅,我早改了。” 韩岳确实更喜欢她现在的脾气,娇气归娇气,不再动不动翻白眼瞪人了。 但,他笑了笑,道:“有的人,该骂还得骂。” 陈娇就没骂过人,眼看前面就是林家大门了,她不由面露喜色。 林伯远、田氏、林遇热情地招待了小两口。 陈娇在上房坐了会儿,就被田氏找个借口叫到西厢房去了。 “怎么样,韩岳对你好不好?”关上门,田氏关切地问。 陈娇想了想,韩岳对她,还算好吧,家里过得那么节俭,那晚还给她夹了一堆肉丝,四口人吃饭,就她碗里有鸡蛋。 “晚上呢?”田氏又问。 陈娇脸红了,白天的韩岳,看着挺严肃的,动不动就黑脸,可一到了晚上,他虽然不说话,动作却很热情,尤其是昨晚,黑灯瞎火的,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日常相处、夫妻秘事都打听过了,田氏最后问道:“他有把家里的银子交给你管吗?” 田氏没惦记韩家的银子,但韩岳让不让女儿管钱,这才是最能体现他对女儿好不好的关键。 陈娇脸上掠过一丝茫然。 田氏立即懂了,反过来安慰女儿:“没事,娇娇别急,你刚嫁过去,夫妻俩还没熟呢,过阵子他就让你管钱了。” 陈娇第一次嫁人,没经验,好奇地问母亲:“娘,你跟我爹成亲时,我爹多久让你管钱的?” 田氏咳了咳,小声道:“我跟你爹不一样,先是你祖母管钱,她死了才轮到我,好在我有嫁妆,不用跟她要。” 陈娇还是不死心,决定有机会问问红梅,看赵壮对红梅是什么样。如果她连韩岳的银子都管不了,那距离让他死心塌地就更远了。 谈完这个,陈娇提了春杏的事。 田氏叹道:“不要就不要,娘就怕你辛苦。” 陈娇已经认命了,该苦就苦吧,总比失败了回去殉葬强。 归根结底,她还是更想活下去。 从娘家回来后,韩岳开始手把手教陈娇做饭。 农家的饭菜,翻来覆去就那几样,陈娇很快就学会了,当然,她捏出来的包子肯定没有韩岳捏的好看,煮出来的粥也没有韩岳煮的香。韩岳要求不高,确定陈娇能靠她自己做一顿能吃的饭后,他就信守承诺,只要他与二弟韩江在家,就不用陈娇做任何事。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夜里镇上有灯会。 晌午过后不久,韩江就跟兄嫂打招呼,他晚上去看灯,不用做他的晚饭。 韩岳知道,二弟肯定去找曹珍珠了,逢年过节有热闹,向来是年轻男女私会的好时候。 “见面可以,别动手动脚。”二弟临走前,韩岳再次肃容告诫道。 韩江笑而不语,大哥这是吃到肉了,不懂他们饿汉的饥。 “走了。”他挥挥手,脚步轻快地去赴约了。 “你想去吗?”韩岳回屋问陈娇,小姑娘可能都喜欢看灯吧。 陈娇白日不爱出门,但她在乡下闷了太久,机会合适,她也想出去透透气。 看着不给她管钱的吝啬的新婚丈夫,陈娇试着问:“你陪我去?” 韩岳直接道:“那咱们晚饭早点吃,吃完就出发。” 陈娇高兴了,韩岳做饭时,她对着模糊的铜镜简单地打扮了一番。 吃完饭,韩岳刷锅,陈娇又回到屋里,从衣柜里将她陪嫁的一条兔子毛的围脖儿找了出来,严严实实的裹在了脖子上。晚上可冷了,陈娇虽然一直都嫌弃这围脖儿没有斗篷漂亮,但也绝不愿意冻了自己。 韩岳忙完进来,就见小女人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的,看到他才不臭美了。 “你这样去不冷吗?” 面对韩岳揶揄的目光,陈娇假意关心他,实则转移话题。 韩岳笑道:“不冷,走吧,三弟看家。” 陈娇就朝他走去,走了两步,陈娇忽然又折回去,翻出自己的荷包,塞进袖口。 韩岳皱了下眉,道:“我带钱了,你别带了,小心丢了。” 陈娇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这男人虽然没让她管钱,但也愿意给她花钱的。 她就把荷包重新放回柜子里了。 日头刚刚要落山,西天一片灿烂的红霞,村里屋舍散落,看起来比国公府封闭的后院要宽阔多了。前往镇子的路上,三三两两的都是要去看灯的村人,像韩岳、陈娇这样的小两口也有几对儿。 陈娇走得慢,两口子被后来的村人超过了好几次,每当有人路过,无论男女,都要回头看看陈娇。 陈娇偷偷将围脖儿往上提了提,连鼻子都挡住了,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韩岳觉得她这样,很可爱,可爱到他不想去看灯了,只想带她回家,扯下她挡脸的围脖儿,脱了她身上厚厚的棉袄 想的正热,旁边的娇小姐突然绊了下,吓得韩岳一把将人拉到了怀里。 “哎,天还没黑呢,前面干啥呢!” 夫妻俩才抱上,身后就有村人吹口哨起哄。 韩岳忙将人松开了,嘴上教训道:“走路小心点。” 村人还在笑,他却怪她,陈娇不乐意了,一边往旁边走一边嘟囔道:“我又没让你扶。” 韩岳气笑了,他不扶,这冻得硬邦邦的地娇小姐真摔上去,还不当场掉金疙瘩。 因为这个小意外,到了镇子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小小的镇子挤满了来自周围村落的人,熙熙攘攘还挺热闹。 人多最容易出事,韩岳主动靠近陈娇,拉住了她手。 男人的大手比汤婆子还热乎,陈娇这才没躲。 晚上第一次出门,陈娇想逛不会逛,傻乎乎地站在那儿东看西看,韩岳就带着她沿着主道两侧的摊铺一个一个看过去。 “小娘子,来盏莲花灯吧?这盏卖的最好了。”摊铺老头热情地邀客。 陈娇多看了那莲花灯几眼。 韩岳问:“多少钱?” 摊铺老头瞅瞅陈娇,笑道:“十。” 韩岳冷笑,当他不知道行情?这样一盏灯,五就能买。 “旁边也有,咱们过去看看。”拉着陈娇,韩岳声音不高不低地道。 陈娇当他舍不得钱,围脖儿遮掩的小嘴儿不高兴的撇了撇,什么人啊,十都舍不得给她花。 “哎,那边灯不如我的好,这样,我八卖你了!” 摊铺老头急忙拦客。 韩岳懒得讨价还价,停下脚步道:“五,卖就卖,不卖算了。” 摊铺老头上下打量他一番,心里十分嫌弃,第一次看见这么吝啬的男人,其他男人带了美貌小姑娘来看灯,哪个不是大手大脚的? 嫌弃归嫌弃,摊铺老头还是取下一盏莲花灯,递给了陈娇。 陈娇这才明白韩岳的目的,一下子省了五钱,她顿时觉得韩岳挺厉害的。 “那边有卖糖葫芦的,你要吗?”走了一会儿,韩岳问她。 陈娇抬头,果然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 韩岳一看她的眼神就懂了,再拉着她去买糖葫芦,别人挑糖葫芦得仰着脑袋,韩岳个子高,挑起来特别容易。下面的糖葫芦颗粒又小又少,一钱一串,中间的两,最上面的糖葫芦最大最好,三钱。 “我要这个。”陈娇抬手指了最上面的一串。 韩岳就觉得,那串的山楂都比娇小姐的嘴大了,她可真贪吃。 但这次他没讲价,直接掏钱买了。 得了好糖葫芦的陈娇心满意足,拽下围脖儿,一手拿灯,一手拿糖葫芦,边看灯边吃。入乡随俗吧,以前的国公府贵女肯定不会在路上吃东西,现在,周围的村人都这样,陈娇也就不想那么多了,怎么方便怎么来。 韩岳守在她身旁,转转手里仅剩的两钱,也很满意。 玩的买了,吃的也买了,她两手都占着,应该不会再要别的贵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我都要笑死了,韩岳应该是我写过的最抠门男主了,哈哈哈! 第12章 陈娇吃东西慢,吃糖葫芦更慢,一串糖葫芦刚吃一半,摆满花灯的镇上小街已经走完了。 韩岳问她:“还逛吗?” 陈娇摇摇头,里面闹哄哄的,刚刚她差点被人撞了好几次,幸亏韩岳及时帮她挡住了。 “回去吧。”她将手里的莲花灯递给韩岳,“你提着。” 韩岳接过灯。 陈娇赶紧把左手缩袖子里去了,好冷。 韩岳见了,把花灯挪到左手里,右手再次握住了她的小嫩手。 他的手其实很粗,掌心、指腹长了一层茧子,夜里陈娇都嫌摩得慌,但他的手也真的很暖。 陈娇喜欢被他暖手的感觉。 走出镇子,陈娇的糖葫芦也吃完了,赶紧将围脖儿重新提了起来,此时晚风更冷了,呼呼地吹。路旁的庄稼地里有些柴禾垛,陈娇看见有人提着灯往地里去了,还不是一两盏,走着走着灯就灭了。 她奇怪地问韩岳:“地里有什么吗?” 韩岳没说话。 地里有柴禾垛,小时候镇上有热闹,他与弟弟们跑出来玩,回家时故意走地里抄近道,经过柴禾垛时,偶尔会听见里面传来女人嗯嗯哼哼的声音。有些未成亲的男女会禁不住诱惑,也有成了亲的,男人背着自家婆娘,女人背着自家丈夫,与别人在外面厮混。 冷飕飕的晚上,逗逗她也不错。 韩岳低头,在她耳边道:“多是一男一女,找个柴禾垛干生孩子的事。” 生孩子? 陈娇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低下了头,那些村人未免太大胆了。 “上来,我背你。”韩岳想要了,想快点回家,而她走得太慢。 “我自己走。”陈娇怕被人瞧见,躲到一旁不肯叫他背。 韩岳将那五钱买的、没有任何用处的莲花灯往旁边一丢,伸手就将娇小姐拉到怀里,再扛到肩上。 “放我下来!”陈娇又羞又急,小手不停地捶他肩膀。 韩岳只管往前走,一步顶陈娇两步。 陈娇拗不过他,嫌低着脑袋不舒服,终于肯让他背了。 韩岳大步流星地赶回了家,老三韩旭已经躺被窝了,听到开门声,隔着窗喊声“大哥”,确定是不是家人。 “你二哥回来了?”韩岳站在门口问,如果二弟回来了,他就将大门插上,现在只是虚掩着。 “还没。” 韩岳皱皱眉,但很快也就不想二弟了,背着一声不敢坑的媳妇去了东屋。 他将陈娇放到炕头,转身就关门。 陈娇作势要下地:“我还没漱口洗脚。” “不用漱了。”韩岳折回来,抱住她就要亲嘴儿。 陈娇推他:“我要漱口,吃了那么多糖,不漱口牙会坏。” “我帮你漱。” 韩岳呼吸粗重地将她摁到炕上,扯开那碍事的围脖儿,低头就是一阵猛亲,吃她口中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味儿,双手更是没闲着。 陈娇急得蹬腿,蹬着蹬着就蹬不动了。 韩岳解腰带的时候,黑漆漆的一处柴垛洞里,韩江刚将腰带系上。 旁边曹珍珠还在小声地哭:“被我娘知道了怎么办?” 刚刚她被韩江亲得迷迷糊糊的,想拒绝的时候已经迟了,曹珍珠又怕又委屈,总觉得这样不好。 “你不说谁又知道。”韩江重新躺下来,将自己的女人搂到了怀里。 对韩江来说,曹珍珠不够好看,也不够温柔,但曹珍珠喜欢他,听他的话,韩江就跟她好了。以前韩江只敢拉拉手亲亲脸占点小便宜,这几日大哥娶了媳妇,韩江很羡慕,就有点忍不住了,反正他会娶曹珍珠,早点晚点又有何关系。 “好了,今年我努力攒钱,明年肯定娶你过门。”亲口曹珍珠的脸蛋,韩江柔声哄道。 曹珍珠哭声慢慢平息了,她想嫁人,去韩家过没爹娘使唤的日子。 时候不早了,韩江先送她回家,再神清气爽地往回赶。 “大哥回来了?”看着黑乎乎的东屋,韩江照例询问道。 东屋炕头,陈娇咬住了唇。 韩岳从她怀里抬起头,缓了会儿才语调平静地道:“回了,关门罢。” 说完,韩岳低头看陈娇。 陈娇推他。 韩岳不动,两人就这么叠着,一直等到二弟进了西屋,他才继续。 陈娇特别纳闷,明明最开始只有一盏茶的功夫的,怎么就越来越久了? 翌日,领教过农家汉超级热情的陈娇,破天荒地睡了个懒觉,韩岳自知理亏,没有强迫她早起。 “嫂子呢?”饭桌旁,年少单纯的韩旭疑惑地问。 韩岳一边端碗一边道:“她昨晚看灯着凉了,今天多睡会儿。” 韩旭信了,韩江看眼东屋,选择相信。 上午韩岳叫二弟去山里看看有没有兔子入套,他喂完猪后,抱着一簸箕带壳花生去东屋炕上剥。这是开春的花生种,韩岳盘腿坐在东炕头,手里一颗一颗捏着花生,眼睛盯着的西炕头的被窝,盯着娇小姐的后脑勺。 花生壳破开的规律声响,很快就把陈娇吵醒了,她扭过头,抱怨地望着丈夫。 小女人头发乱糟糟的,脸蛋红扑扑,眼睛有点肿,却一点都不丑,反而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韩岳笑了,抓起一颗花生朝她丢去:“起来干活儿。” 陈娇及时将脑袋缩进被窝,确定韩岳不扔了,她又冒出来,对着那一簸箕花生问:“这么多都留着炒着吃?” 陈娇不爱吃炒花生米,硬邦邦的,想到要吃一簸箕的炒花生,她就头疼。 韩岳挑眉:“你连花生种都不知道?”林家也种地啊。 陈娇聪明地不说话了。 躺了会儿,她想小解,这才坐起来穿衣服,背对韩岳先将棉袄穿上,再在被窝里穿裤子,反正就是不给韩岳看。 “锅里温着粥,你自己端出来。”韩岳昨晚很餍足了,现在不饿,坐着对她道。 陈娇“哦”了声,如了厕洗了脸,去灶房掀开东锅锅盖,看见里面温着一碗粥,还有一碗摊鸡蛋,黄嫩嫩的,大概是饿了吧,如此简单的两样,陈娇居然很有胃口。 她把饭菜端到屋里,炕桌已经被韩岳摆到炕上了,陈娇坐在桌边吃,对面韩岳勤快地剥花生。 灿烂的阳光照亮了半张炕,陈娇就坐在阳光里,一口一口秀气地喝着粥。 韩岳也说不清自己在看什么,视线就是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陈娇吃好了,想穿鞋去刷了碗筷,韩岳想也不想地道:“先放着,过来干活儿。”待会儿他刷。 陈娇乖乖挪了过来,剥花生一学就会,她坐在韩岳对面,低头剥,剥一下,皱下眉,那是在使劲儿呢。 只是没剥多久,陈娇指腹就不舒服了,看了好几眼。 “算了,剥得那么慢,跟没剥一样,不用你了。”韩岳嫌弃地说。 陈娇求之不得,笑了笑,去炕头看书了。 韩岳刚想让她讲讲书里说了什么,大门口突然有人喊他,听声音,是经常给他介绍差事的老张。 韩岳赶紧出去了。 老张很忙,跟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韩岳回来时,步子有点慢。 “什么事?”陈娇好奇问。 韩岳看看她,道:“隔壁县城有个富户盖宅子,招工人,明天我与二弟就过去,吃住都在那边,盖完再回来。” 陈娇没有任何准备,她刚嫁过来十来天,韩岳就要离家了? “去多久?”陈娇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韩岳不在,以后就她与韩旭朝夕相处了? 陈娇与韩旭还没有熟络,只有每天吃饭时会客套几句。 “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俩月。”韩岳坐回簸箕旁,低头剥花生。 从小过惯了穷日子,韩岳最喜欢的事就是赚钱,巴不得老张每天都来给他介绍差事,可现在,一想到一个多月不能看到炕头那娇滴滴的小女人,晚上更是抱不到她,韩岳就有点抵触新得的差事了,虽然他还是会去。 他沉默,陈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经常外出做事?”看着不远处的壮实汉子,陈娇突然好奇韩岳以前的生活。 韩岳点点头:“一年出去两三趟吧,时间有长有短。” 陈娇抿唇,小声问:“会不会很累?” 韩岳失笑:“赚钱都累。”不累的事,谁会请人做? 陈娇想到了国公府的进项,除了皇上赏赐,国公府的主要进项都来自田庄、铺子,其中铺子最赚钱。 “你会做生意吗?咱们开个铺子吧!”陈娇兴奋地提议道,赚钱多了,她的日子也好过了。 韩岳有一把好力气,却从未想过自己做生意,现在陈娇这么说了,韩岳想了想,发现他也没有什么生意可做,卖布卖茶都需要一大笔本钱,卖篮框桌椅,他又没那手艺。 “做啥生意?”他反问妻子,“我什么都不会。” 陈娇呆呆地与他对视,一时也无头绪,她知道的那些生意,农家人都沾不上。 然后这一天,过得似乎特别快,韩岳断断续续剥完一簸箕花生,天也黑了。 临睡前,韩岳收拾外出的包袱,带了两身旧衣裳、一双鞋。 陈娇默默地看他忙。 “我不在家,你让春杏过来陪你住一阵。”系好包袱,韩岳上炕,一边脱衣服一边说。这阵子的相处,韩岳看出来了,娇小姐特别不爱出门,天天闷在屋里,届时三弟去私塾读书,就她一个娇小姐,韩岳不太放心。 陈娇嗯了声。 “这个给你,不多,你看着花。”韩岳从裤口袋里摸出个钱袋子,递给她。他在家,买菜买米都亲力亲为,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就得陈娇操持了。 陈娇挺想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但她再傻也不会现在查看,随手将钱袋子塞自己这边的被子下了。 韩岳进了被窝。 “灯还没吹。”陈娇提醒他。 韩岳看着她娇美的脸,低声道:“等会儿再吹。” 分别在即,他想多看看她。 陈娇就随他去了。 男人沉默而力道十足,她始终羞涩地闭着眼睛。 “嫌我丑?”韩岳抚着她眼角问。 陈娇诧异地睁开眼,这话从何而来? “怎么不看我?”韩岳又问。 陈娇脸更红了,他在那儿晃来晃去的,有什么好看的? 韩岳非要她看,一翻身,将惊呼的娇小姐挪到他上面了。 陈娇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抬头,看见他嘴角上扬,黑眸定定地瞧着她。 “早点回来。”鬼使神差的,她低下头道,整个大旺村,韩岳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 韩岳眸色微变,然后,紧紧将她抱住了,“嗯。” 第13章 韩岳给陈娇的钱袋子,里面只有一两银子,与百十个铜板。 陈娇向春杏问了问这边的米价,觉得这点银子只够她与韩旭两三个月饭食的,偶尔吃几顿肉。 “不少了,韩岳打小节俭,过日子啊,咱们宁可男人节俭,也不要他大手大脚。”田氏来串门,这么安慰女儿。 陈娇倒没有嫌弃什么,她重活这一世是为了找个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好让真正的她免于殉葬,并不是来追求衣食住行的富贵的,日子过得苦点陈娇也不在意,反正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无心与谁攀比。 但,既然韩岳那么喜欢赚钱,如果她能帮他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韩岳对她的感情是不是也会越来越深? “娘,我想做点生意,你觉得做什么好?”陈娇虚心的向母亲求助。 田氏只是个农家妇人,也没有太多的见识,老爹养猪,她娘家日子过得不错,丈夫秀才教书,一年的束脩也挺可观,所以田氏能想到的赚钱法子,一是养猪,二是考功名。韩岳这把年纪再读书显然迟了,养猪的话,需要的本钱大,韩家怕是没有。 “等韩岳回来,你跟他商量商量,他真想养猪,我跟你爹可以借钱给他,再让他去跟你姥爷学学。”韩岳过得好,女儿就过得好,所以田氏是十分支持韩岳干点赚钱活儿的。 陈娇立即想到了韩家猪圈那两头猪,每天吃食时都闹哄哄的,还特别臭,再养几头,韩家前后院怕都是猪粪味儿了。而且,韩岳连岳母送的丫鬟都不要,一根筋儿只想靠自己,他会接受岳父岳母的接济? 陈娇觉得不太可能。 “等他回来再说吧。”陈娇只能这么告诉母亲。 过了几日,田氏要去镇上买布,给丈夫、儿子做两身春夏衣裳,问女儿要不要同行。 陈娇拿起她自己的荷包随母亲去了。 陈娇出嫁娘家给了金银首饰与二十两的陪嫁,陈娇没过来时,原身也攒了三四两的私房钱,现在都是陈娇的了,陈娇现在用的就是那些私房钱。 “这布挺好看,娇娇也买两匹,做新裙子。”田氏给丈夫、儿子挑完布,又看中一匹淡绿色、一匹莲红色的,要掏钱给女儿买。 “娘,我有。”陈娇不想再花娘家的银子了。 “你的是你的,这是我给我闺女买的。”田氏推开女儿,坚持她掏钱。 陈娇推不过母亲,一回头,看见一匹天蓝色的布,放的位置较高,价格也就比别的布贵点。 想到衣柜里韩岳那些灰扑扑的旧衣,陈娇让布店老板取下那匹来。 田氏凑过来,道:“韩岳个子高,一匹不够做件衫子。” 陈娇就买了两匹,剩下的可以给韩岳做裤子。 这个钱,田氏就没跟女儿抢着付了。 娘俩买了布,往回走时,看见有人卖鸡崽儿,巴掌大的小鸡仔儿密密麻麻挤在草筐里,黑的白的花的都有。 陈娇好喜欢,忍不住停下来,伸手摸那些毛团子。 “小娘子买几只?六一只,十卖俩!”卖鸡崽儿的是个老太太,笑眯眯地问道。 陈娇看着叽叽喳喳的鸡崽儿,突然凑到母亲耳边,打听养鸡的行情。 田氏快速算了一笔账,两只鸡崽儿十钱,养到年底能有两三斤,两只加起来能卖一百,一筐四五十只,女儿哪怕就养活一半,年底也能有一两银子的进项,期间收的鸡蛋还能零零散散地卖钱,或是自家吃。 最重要的是,她向来只管花钱的女儿,终于有赚钱的心了。 “可以买啊,还省得你天天闷在家里没事干。”田氏笑着鼓励女儿。 陈娇就把这一篮子鸡崽儿都买了,一共四十五只,老太太按四十四只算的价,一共二百二十,多出的一只算送的。 陈娇、春杏高高兴兴地带着鸡崽儿回了家,田氏做完晌午饭,就来帮女儿搭鸡圈了。老三韩旭、春杏去河边捡石头,田氏带着女儿将苞谷杆上的叶子都褪了,弄成光秃秃笔直的一根,依次扎进提前挖好的一排小坑,最后用藤条在中间一固定,鸡圈栅栏就弄好了。 韩旭、春杏搬了好多整齐的石头来,挨着墙根搭成鸡舍,鸡崽儿白天在栅栏里跑,晚上都要收进鸡舍。韩家还有一张破渔网,罩在栅栏上面,鸡崽儿长大了也飞不出去。 四个人忙了整整一下午,忙完都挺开心的,就是现在鸡崽儿还小,得现在屋里养着,待天气暖和了鸡崽儿也大点了,再放到鸡舍。 接下来,陈娇就一边盼着鸡崽儿长大,一边给韩岳做袍子,洗衣做饭喂猪都有春杏帮忙。 韩岳、韩江正月十七去的隔壁县城,三月初二,富户的宅子盖好了,兄弟俩一共拿了三两银子的工钱,这还是哥俩做事勤快,工头很满意,别的工人都没这么多。 去年韩家有十五两的家底,一般人家娶媳妇礼金都给八两,韩岳没有新房,礼金就给了十两,办完酒席家里就只剩二两多银子,整个冬季韩岳卖了几张兔子皮与些野味儿,才又攒下小五两。离家的时候,韩岳给了陈娇一些,剩下四两藏在西屋,怕娇小姐不知穷人家的苦,大手大脚都花了。 “忙完春种,咱们就给你盖新房。”回家路上,韩岳对弟弟道,现在农家汉子娶媳妇,都得把新房预备好,上半年他们把二弟成亲的新房盖好,年底再卖一头猪,明年二弟就可以去曹家提亲了。 “我们住新房,嫂子会不会不高兴?”韩江有点担心,自家那三间老房挺破的了,嫂子娘家条件又好。 韩岳不知道,但媳妇高兴不高兴,新房都是二弟的。等两个弟弟都娶上媳妇了,他才会翻盖他与陈娇的主屋。 快到村头,韩江笑着对兄长道:“大哥先回家,我去看看珍珠。”这么久不见,他也想女人了。 “别空手去。”韩岳从口袋里摸出五个铜板,叫弟弟去镇上买点零嘴儿。 韩江接了铜板,大步跑了。 韩岳看看弟弟,再摸摸袖口里藏着的一包蜜饯,往家走时,脚步也加快了。 韩岳是迫不及待要看自家的娇小姐的,但他没想到,快马加鞭走到家门口,大门居然插着! 透过门缝往里看看,堂屋门开着,说明家里有人,韩岳便扬声喊三弟。 韩旭去私塾了,陈娇正歇晌,春杏在后院洗衣裳,听见声音,并不熟悉韩岳声音的她先跑到前院,隔着门问:“谁啊?” 韩岳道:“我,你家小姐呢?” 春杏往门缝一瞅,认出来了,连忙开门,边开边道:“小姐睡觉呢。” 韩岳一听,心马上热了一半,睡觉好啊,他现在也想睡觉。 “你回去吧,这里暂且不用你了。”韩岳转身对春杏道。 春杏瞅瞅自己湿漉漉的手,茫然解释说:“我衣裳还没洗完” 韩岳道:“我会洗。” 春杏有点委屈,姑爷就这么不喜欢她吗?才回家就撵她走。 但对上男人冷峻的脸,春杏也不敢再啰嗦,看眼东屋,她恋恋不舍地走了。 她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关门声。 春杏: 她悻悻地回了林家。 田氏看到她,肯定要问一问的:“小姐有事?” 春杏嘟嘴道:“姑爷回来了,说不用我了,我衣裳还没洗完呢,他就赶我出来。” 女婿回来了,田氏又喜又惊:“姑爷不许你洗衣裳?小姐呢?” 春杏叹道:“小姐睡觉呢,都不知道我被赶走。” 田氏瞅瞅春杏,忽的一笑,这大晌午,正是适合睡觉的时候,女婿是怕春杏在碍事吧? 田氏放了心。 韩家,韩岳先拎了一桶水去西屋,悄悄擦了擦身上,从隔壁县城赶回来,他出了一身汗,她肯定不喜欢的。洗完澡,韩岳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却再也没有耐心,光着膀子朝东屋走去。 炕头,陈娇睡得可香了,根本不知道新婚丈夫已经回了家。 韩岳上了炕,坐在旁边看她。一个多月不见,他的娇小姐好像没什么变化,脸蛋水嫩嫩的白里透红,嘴唇红艳艳的,微微张开了一条缝。 韩岳顿时记起了亲她的滋味儿。 他侧躺在她旁边,凑过去亲她。 男人嘴唇很热,鼻子里还喷着粗重的热气,陈娇一下子就醒了,睁开眼睛,才看到个男人的模糊样子,她便吓得尖叫起来,只是刚发出一点声音,男人就猛地压了过来,嘴唇紧紧地堵着她。一直亲得陈娇快要喘不上气了,韩岳才抬起头,看着她笑:“不认识你男人了?” 陈娇都快气死了,一拳头打在他硬邦邦的胳膊上:“叫你吓唬我!” 那一瞬,她还以为家里进了流氓无赖! 韩岳只笑,觉得她此时瞪眼睛生气的模样,特别美。 陈娇仰着头,不由自主地细细端详小别的丈夫,发现他的脸黑了点瘦了点,鼻梁挺直,眼眸深邃,似乎,比之前更俊朗了。 “想我没?”韩岳喉头滚动,问她。 陈娇立即扭开头,红着脸道:“没有。” 韩岳不信,也无意问她说的是不是实话,他低下去,唇快贴上她的小嘴儿了,才哑声道:“我想你,白天想,夜里更想。” 陈娇脸更红了,闭上眼睛推他:“下去,大白天的。” 韩岳健硕的身躯岿然不动,只抬起手,解她衣上的花扣。 屋里这么亮,陈娇羞死了,试着拦他,这下倒好,他就像突然被打扰了进食的野兽似的,直接把她双手举到脑顶上,再肆无忌惮地对她为所欲为。可怜的陈娇,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娇弱可怜的小媳妇,在这村人都休息的午后,被擅闯家宅的魁梧无赖恣意欺负。 第14章 韩岳连着欺负了陈娇两次,前面囫囵吞枣,后面小火慢炖细品味。 陈娇都快被他炖成汤了,明明才开春,竟有种盛夏的闷热。 被子早就被韩岳甩到了一边,南边的三扇窗都开着,陈娇目光迷离地歪过头去,看见窗外湛蓝如洗的天空。耳边是韩岳蒸汽似的呼吸,手下是他铁壁般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陈娇快要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她在深宫内院的一场羞人梦。 “娇娇” 韩岳捧过她的脸,黑眸满足地看着她,这一刻,她就是他的心肝肉,把命给她他也愿意,他韩岳一个乡野村夫,何德何能娶了这么一朵娇花回家当媳妇。 陈娇看懂了男人眼中的迷恋,可她分不清,韩岳迷恋的是她,还是她这男人都爱的脸蛋与身子。 呼吸渐渐平复,韩岳搂着娇小的女人,脸埋在她乌黑浓密的长发中,只有外出过的男人,才知道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好。 “好像瘦了。”陈娇轻轻地戳着他胸膛,她没见过男人盖房子,无法想象韩岳过去的一个多月有多累。 “冬天就养回来了。”韩岳捉住她的小坏手,嫌痒。 两人就这么懒懒地躺了会儿,最后还是韩岳怕两个弟弟回来发现大门关着不妥,他先起来去开门了。 陈娇慢吞吞地穿了衣服,下了地去铜镜前一照,那被丈夫疼爱后的风情,她自己都没眼看。 “春杏,给我打盆水。”陈娇习惯地使唤道。 韩岳端着脸盆进来了,嘴上道:“我让春杏回去了。” 陈娇有点不高兴,不过想到刚刚两人的动静,春杏真在,她就没脸见人了。 她低头洗脸。 韩岳站在一旁看着她,陈娇刚抬起头,他就把巾子递过去了。 陈娇见他还光着膀子,没急着梳头,兴奋地走到衣柜旁:“我给你做了一件袍子,你试试。” 韩岳诧异地看着她拿出来的袍子,农家人基本都穿粗布,陈娇嫁过来之前,韩家就没出现过一点细布,而她此时手中提着的,就是一件细布袍子,韩岳只看一眼,就猜到这匹布怎么也值五钱银子。 “试试看!” 陈娇第一次给男人做衣裳,急着看衣裳上身的效果,没留意韩岳的脸色。 她那么高兴,韩岳暂且忍下询问价钱的冲动,背过去叫她帮忙穿。 人靠衣装,男女都一样,陈娇转到韩岳身前,看着焕然一新的高大汉子,忽然发现,如果韩岳长得白皙,比那个魏擎苍要俊朗多了。 娇小姐欣赏的明亮眼神,让韩岳犹豫了下,但脱衣服的时候,他还是试探着问道:“花了多少钱?” 陈娇没想到他会打听这个,愣了愣才道:“娘去镇上买布,我看这料子不错,就给你买了两匹,还剩半匹多,留着给你做裤子。” 她没说价格,韩岳摸摸手里的衣裳,换种方式问:“料子不错,挺贵的吧?” 陈娇看他一眼,点头道:“加起来一两,对了,你给我的钱我没花完,还是你收着吧。” 说完,陈娇翻出韩岳给她的破钱袋子,塞他手里就出去泼水了。 韩岳不用打开袋子,一掂分量,就知道她大概一都没动这里面的。 与花谁的钱没关系,韩岳觉得,他一个粗人,根本不需要穿那么好的料子。便是她有嫁妆,二三十两的,也熬不住她这么大手大脚的花。给韩岳一两银子,没什么事,他能用两三个月,其中包括买粮。 放下钱袋,韩岳出了屋,想去后院给她讲道理,结果一跨出堂屋,先看到了后院西墙根下的鸡舍。 陈娇这会儿就站在鸡舍前。 她很不开心,辛辛苦苦给丈夫做了一件袍子,一针一线都是她低头缝的,缝的脖子都酸了,拿出来给他试的时候,陈娇期待的是丈夫的感动与夸奖,可韩岳呢,就知道问价钱,都没有好好看看她的女红。 作为一个贵女,陈娇不会洗衣做饭伺候人,但她的女红很好,韩岳却没留意。 “你买的鸡?” 韩岳吃惊地问。 陈娇扭头,冷着脸看他:“不行吗?” 韩岳抿唇。 鸡崽儿看着便宜,其实很难养大,一般人家买个六七只,活下来两三只过年时杀了吃就不错了,而买的越多,就越容易浪费本钱。 韩岳看向鸡舍,数了数,有大概三十只。 “买了多少?”他又问。 提到这个,陈娇眼圈顿时红了,鸡崽儿毛茸茸的可爱极了,可爱到陈娇都不嫌弃鸡粪味儿,然而才过了两三天,鸡崽儿就病了两只,很快死掉了。那天陈娇哭了好久,后来的一个多月,鸡崽儿陆陆续续又死了一些,当初一共四十五只鸡崽儿,如今只剩二十八只了。 “不用你管。”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娇气呼呼地回屋了,懒得跟他待在一起。 韩岳叹气,娇小姐的脾气,真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算了,衣裳与鸡都买了,再计较只会徒添不快。 韩岳再次回到东屋,发现娇小姐脸朝墙躺在炕头,嘴是撅着的。 “买就买了,我又没说你啥。”韩岳坐到她旁边,笑着摸她脑袋。 陈娇一把拍开他手:“别碰我。” 他是没说,但他脸上都写出来了,她又不瞎,早知道他会这样,刚刚她死也不会陪他睡觉。 韩岳笑笑,捏起一颗蜜枣送到她面前。 对国公府小姐来说,蜜饯随她吃,对委身乡下的陈娇来说,蜜饯还真是稀罕东西。 “不吃。”区区几颗蜜枣,无法消陈娇的气。 娇小姐气性大,韩岳无奈地放下蜜枣,脱了鞋躺到她身旁,将人往自己怀里转。陈娇死死地使劲儿,手也抓着被子不要转,却架不住两人力气悬殊,还是被迫投入了男人的怀抱。 韩岳安抚般揉揉她的头发,耐心道:“我知道你手里有钱,可有钱也不能乱花,你说我天天下地干粗活,需要穿那么好的衣裳?还有鸡崽儿,那玩意难养活,我是怕你出钱出力不讨好。不过买都买了,就这样吧,以后别再乱花了?” 陈娇委屈。 她买布还不是给他做衣裳,买鸡也是为了帮他赚钱,到了他口中,却成了乱花钱。 “好啊,明天我就把那袍子拿到镇上卖了,凭我的女红,卖二两都有人抢。”陈娇赌气道。 韩岳皱了皱眉,那是娇小姐亲手给他缝的,里面一片心意在,怎能拿去卖了? “再贵也不卖。”他低下去,看着怀里的小媳妇说。 陈娇懒得瞅他,闭上眼睛道:“我愿意卖就卖,你管不着。” 韩岳想亲她嘴,被她嫌弃地躲开了,韩岳就笑:“你卖不出去,周围这些村子,随便你找,没有第二个跟我一般高的。” 陈娇沉默,还真是,若非他个子高,她也犯不着多买一匹布。 “我可以改小了再卖。” 陈娇故意说气他的话。 “你改试试。”韩岳幽幽地说。 陈娇被他一激,身子一挣就要起来去拿针线,韩岳又怎会给她机会,将人往炕头一摁,翻上来便开始亲了。陈娇现在可不想给他占便宜,挥着两条胳膊对他又掐又拧的,韩岳敢来亲嘴,她就咬他。 韩岳第一次领教这样的娇小姐,本来只想逗逗的,未料血气真被激起来了,拼着被她咬也成功掀了她的裙子。 “你,你”陈娇想骂人,却碍于教养,骂不出来。 韩岳抬头看眼衣柜,再看她:“怎么不去改了?” 陈娇一拳头砸在了他肩上。 韩岳狠狠地还了她一下。 陈娇瞪大眼睛! 韩岳笑着凑到了她怀里。 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一番下来,陈娇想吵也没力气吵了,闷闷地躺在他臂弯。 “别气了,一会儿二弟三弟回来,看了笑话。”韩岳亲着她脑顶说。 陈娇不吭声。 韩岳伸手抓颗蜜枣,往她嘴里送。 陈娇躲了几次,还是吃了,用蜂蜜做成的蜜枣,甜味儿从舌尖儿蔓延,一路甜到心里。 “还要。”吃完一颗,陈娇哼着道。 韩岳就又抓了一颗,送到她面前,陈娇都张开嘴了,他却反手将蜜枣扔自己嘴里了。 陈娇气得打他,被韩岳攥住手,一低头,将咬着的蜜枣喂到了媳妇口中。 小别胜新婚,夫妻俩仗着兄弟们不在家,腻歪来腻歪去的,隔壁村附近的小树林里,韩江不但没能解了一身燥火,反而被曹珍珠泼了一身冷水。 “真的有了?”韩江不敢相信地看着曹珍珠平平的小腹。 曹珍珠背靠树干,一手捂着眼睛,哭哭啼啼的:“我月事已经迟了一个月了,这两天还总想吐,我娘怀我弟时就这样都怪你!” 韩江整个人都是懵的,接受事实后,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大哥知道后,八成要打他。 “那,那咱们怎么办?”韩江心里乱糟糟的,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曹珍珠抽搭了会儿,放下手,红着眼圈对他道:“再过不久肚子就要显怀了,被我娘看出来,她肯定打死我,韩江,你快去我家提亲吧,咱们最迟最迟下个月也得成亲。” 韩江下意识地道:“新房还没盖,成亲了三弟住哪儿?” 曹珍珠又开始抽了,眼泪一串一串地掉:“现在还顾得上那么多吗?韩江我告诉你,你现在不娶我,我就投河去,一尸两命,反正事情败露我也没脸活了,呜呜呜” 第15章 黄昏时分,韩江愁眉苦脸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他又把愁容收起来了。 韩江不敢告诉兄长,可,曹珍珠怀了孩子,肚子会一天比一天鼓,这事真耽误不得。 韩江与普通的村里男人没什么区别,对曹珍珠,他说不上多喜欢,但他想要孩子,万一是个儿子呢? 怕曹珍珠等急了真做出一尸两命的傻事,憋到吃完晚饭,韩江终于忍不住了,低着脑袋将兄长叫到了后院。 “出事了?”韩岳一看弟弟这丧气样,心里便是一沉。 在韩江眼里,这个大哥是兄长,也是父亲,他怕。 十八岁的少年烦躁地蹲到地上,一手胡乱揉着脑袋,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大哥,珍珠,珍珠她,有了。” 女人“有了”,便是怀孕的意思。 韩岳头皮猛地一麻。 如果没有二弟先前的烦恼样,他或许还会质疑一下,可现在,他知道,质疑只是浪费口水。 韩岳想踢这个二弟一脚,每次二弟去找曹珍珠他都会告诫二弟老实点,没想到还是闹出了这事。 “多大月份了?”韩岳忍着怒火问。 韩江特别委屈:“一个多月吧,我就正月十五那晚跟她” 韩岳气得背了过去。 正月十五,现在是三月初二,一个半月了。 “确定有了?”韩岳又问。 韩江觉得大哥是不会打自己了,慢慢地站了起来,垂着头道:“珍珠说她月事迟迟没来,最近还总想吐,那肯定是有了,大哥,珍珠让我早点去提亲,不然叫人知道了,她就跳河寻死去” 韩岳捏了捏额头。 为什么家里就是攒不下来钱? 本来攒了七两银子了,五两慢慢地盖房,剩下的大半年,他与二弟多干些差事再加上卖点野味儿,陆陆续续还能攒十来两,年底趁猪肉贵再卖一头猪,不但能体体面面地办了婚事,还能好好过个年,明年再继续攒钱。 如今一下子就要提亲,没有新房就得给十两聘金,这会儿猪肉便宜,一头猪怕是卖不了三两,两头猪都贱卖了,韩岳又不舍。 “咱们家就七两银子”他咬牙对弟弟道,混账玩意儿,明知道家里日子紧巴,还给他添乱。 韩江往后退了两步,才小声道:“那两头猪,能卖五两。” 回家路上,他也算过账了,七两加五两,大哥娶嫂子差不多也花了这么多。 韩岳回头,瞪着弟弟问:“房子不盖了?” 十二两能把人娶回来,娶回来二弟夫妻住哪? 韩江不吭声了。 韩岳走到墙头,站了很久,再走回来,沉声道:“这样,明天我陪你去提亲,与曹家商量商量,这个月把婚事定了,四月中旬成亲,在那之前,咱们花五两把房子盖好,辛苦些,一个月应该能盖完,八两聘金咱们先给二两,剩下的中秋前一口气补齐了。” 中秋猪肉贵点,一头猪就能卖四两,中间他努力多打几只兔子,卖个二两,就省了一头猪了。 韩江眼睛一亮,由衷地佩服道:“还是大哥有办法。” 韩岳很烦,钱是能凑够了,可这一年又得紧巴巴地过,他本来还想,多吃几顿肉的。 兄弟俩商量完了,各回各的屋去了。 陈娇刚铺好被子,抬头,对上了韩岳的大黑脸。 “怎么了?”陈娇疑惑地问。 韩岳不想说话。 陈娇识趣地闭上嘴。 夫妻俩躺进被窝,陈娇有点担心韩岳还想要,白日她真累坏了,今晚必须休息休息。 但韩岳只是闷闷地躺着,偶尔发出一两声叹息。 陈娇挺好奇的,转到他怀里,柔声又问了一遍:“二弟出事了?” 韩岳习惯地抱住她,叹道:“二弟不懂事,珍珠有了。” 这事瞒不了她的。 陈娇愕然,这,这是未婚先孕吗? “怪我没管好他。”作为兄长,韩岳既气弟弟胡闹,也有些自责。 陈娇只能安慰道:“他们俩在一起,你不在跟前,能怎么管?那现在要怎么办?” 韩岳说了提亲的计划。 他算的那么细,陈娇听了都觉得脑袋疼,想也不想就道:“房子肯定得快点盖好,礼金八两,反正我的嫁妆在那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你先拿去给二弟用吧,省得曹家不愿意咱们赊欠聘金,两家为这个闹得难看了。” 韩岳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娇小姐,他真没想到,她居然愿意用嫁妆贴补他们兄弟。 灯已经吹了,但陈娇能感受到男人的注视,自觉这是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陈娇便小鸟依人地靠着他,抱住他结实的胳膊,轻声细语道:“你我是夫妻,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我不想看你皱眉。” 娇娇小小的女人,这么一番话说出来,韩岳心里暖呼呼的。 不过,韩岳还是拒绝了,亲亲她脑顶道:“你的留着,我现在没钱给你花,你喜欢什么自己买点,过两年咱们也有孩子了,都得用钱。” 女人的嫁妆一般都是自己花或是留给孩子们的,韩岳不想做那种花媳妇钱的窝囊汉。 陈娇还想坚持,被韩岳捂住了嘴,哄她睡觉。 陈娇: 家里没钱,媒人也不请了,韩岳亲自带着弟弟去曹家提亲。 曹父是个妻管严,什么都听媳妇胡氏的,胡氏除了珍珠这个女儿,底下还有两个儿子,长子十三,次子刚五岁,她就指望女儿出嫁时多要些聘金,好留着给两个儿子娶媳妇呢。 谈到聘礼时,胡氏兴奋地列举了她们村里两个新出嫁的姑娘,一个姑娘收了二十两的聘金,一个收了十五两。 “韩岳啊,婶子家条件也不好,就不跟那顶好的比了,你们把房子盖好了,再出十五两聘金就行。”坐在炕沿边上,胡氏笑眯眯地报了个数。 韩岳抿唇。 韩江有些生气,看着胡氏道:“婶儿,这有点多了吧,我嫂子进门,家里新房都没有,人家也只要了十两聘金。”论家世模样,曹珍珠给嫂子提鞋都不配,老虔婆真敢狮子大开口。 胡氏扫眼沉着脸的韩岳,撇撇嘴,嗔着韩江道:“老二你这话就说错了,咳咳,你们别嫌我说话直啊,你嫂子出嫁前与你大哥闹得风风雨雨的,附近几个村都传开了,林家没办法,才少要了聘金,不然以你嫂子那模样,二十三十两都有人娶,你们说是不是?” 韩江心一惊,赶忙看向兄长。 韩岳面无表情地对胡氏道:“我与林娇婚前清清白白,村人无赖四处造谣,婶儿若信了旁人的话说,以后咱们两家这亲戚就难做了。” 胡氏哼了哼:“韩岳你这是啥意思?你们诚心来提亲,我好好招待你们,你们要是来给我脸子看的,那就别怪我撵人了。” 韩岳刚要开口,韩江忍不下这口气了! 他与曹珍珠本就是普通的感情,看在孩子的份上他来负责求娶了,胡氏这老虔婆说他也就罢了,居然还把兄嫂扯了进来! “撵人就撵人,你以为我稀罕来,只是珍珠肚子鼓起来的时候,您别哭着求我负责就行!” 冲动的少年扬着脖子抛出这句狠话,然后拉着兄长的胳膊就要离开。 韩岳皱眉,虽然胡氏确实太贪心了,可二弟这话不该说,曹珍珠听见了该多伤心?本就是二弟做错了事。 一直在外面偷听的曹珍珠,果然伤心欲绝地冲了进来,哭着骂韩江:“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韩江心一虚。 胡氏与曹父早傻了眼,还是胡氏最先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女儿的肚子:“珍珠,你,你” 曹珍珠蹲到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恨韩江说话无情,也恨亲娘把她当货物卖,别人家闺女出嫁要七八两聘金就行了,她怀了身孕韩家兄弟也没想压价,还答应给她盖新房,她其实很知足了,亲娘却贪得无厌,要那么多。 她是要嫁到韩家的,娘家把韩家要穷了,最后苦的还不是她? “别哭了,别伤了孩子。”韩江凑过去要扶她起来。 曹珍珠甩着胳膊,干脆坐在了地上。 韩岳见了,对胡氏道:“婶儿,这事是老二做的不对,只是已经这样了,我们家也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您看我们把新房盖好,再给八两聘金,早点把婚事办了行不行?” “十两,少一都不行!” 胡氏恨恨地道,女儿揣了韩家的种,她是不敢再要十五两了,可十两是她能接受的最低价! 开完价,胡氏又对着地上的曹珍珠骂了起来,幸好她也怕传出去,没有骂得太大声。 曹珍珠靠在韩江怀里,快哭成了泪人。 韩江哀求地看着兄长。 韩岳头疼欲裂,最终还是答应了胡氏的条件,盖新房,再给十两聘金。 “大哥,实在不行,你跟我嫂子借点吧?” 走出曹家村,韩江难受地道。 韩岳从昨晚就开始憋了一肚子火,刚刚自己的娇小姐被胡氏那贪妇诋毁,他差点就没忍住,现在亲弟弟又来惦记嫂子的东西,韩岳再也压抑不住,猛地转身,对着韩江屁股就是狠狠一脚:“你嫂子的是你嫂子的,你以后都不用动这份心!” 韩江被他踹出去好几步远,打了几个趔趄总算没摔了,偷偷瞅瞅暴怒的兄长,他闷闷地拍拍裤子上的土,没敢再提借钱的事。 翌日,韩岳跟村人借了一辆驴车,将猪圈里养了一年多的两头肥猪拉去县城卖了,县城猪肉贵点,再加上韩岳长得周正,一圈卖猪的人里就他看着最顺眼,买家做生意也挑更合眼缘的,这才卖了六两银子。 加上家里的七两,韩家现在共有十三两银。 韩岳很久没有向人借钱了,但今日,他还是朝经常收他兔子皮的李掌柜开了口。 办喜事都需要银子,李掌柜信得过韩岳,痛快地借了他三两,将来再用韩岳送来的兔子皮折算。 银子凑齐了,韩岳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赶车离开县城的路上,韩岳看见两个穿红裙子戴银首饰的城里姑娘,长得都没家里的娇小姐好看,穿戴却富贵多了。 韩岳暗暗攥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还挺心疼韩壮汉,下个世界的男主一定要有钱有钱! 第16章 有了银子,三月初八,曹家答应了韩江的提亲,因为曹珍珠的肚子等不了,婚期就定在四月底。 定了亲,马上也就是春种了,韩家有四亩中等田、四亩自己开垦的下等田,一半种花生,一半种苞谷。 韩岳是个做什么事都会提前计划好的人,春种前,他带着二弟韩江去河边拉了盖房要用的沙土、石头回家来,要用的木头哥俩也连夜去山上砍齐了。韩岳就打算哥仨齐上阵两天种好地,忙完地里的活儿,老三继续读书,他与二弟哥专心盖房。 往年韩岳、韩江还会去帮有钱老爷家种地,赚点零用,今年是没那个时间了。 但就在这个家家都种地的农忙时候,胡氏突然跑过来,叫准女婿韩江去帮曹家种地,理由是曹父病了,往年能干活的曹珍珠她不敢使唤,只剩她与俩年幼的儿子,不找准女婿帮忙找谁?韩江刚露出一点犹豫,胡氏马上就说他不去,她继续使唤女儿。 韩江没辙,板着脸去曹家了,曹家三亩地,都还没耕,韩江少说得在那边忙两天。 陈娇偷偷地旁观,发现韩江被胡氏叫走后,韩岳那脸都该比炭还黑了。 从两家说亲起,韩岳脸上就没怎么露出笑过,更甚者,晚上他都没心情来搂她。 陈娇当然不介意那个,但她看不得韩岳这愁容满面的样,她都觉得累。 “我也跟你们去地里吧。”陈娇没下过地,但她连农家饭都学会了,去地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应该没关系。 韩岳看着她那一身玉豆腐似的细皮嫩肉,道:“我与三弟去就行,你晌午给我们送饭。” 说完,他就带着老三韩旭出门了。 陈娇像个农家小媳妇似的,先喂猪再喂鸡,忙完了,陈娇越想越不是滋味儿,锁了门,回娘家去了。 “你想学种地?”田氏惊讶地问女儿。 陈娇点点头,撒娇请母亲教她。 田氏就领着女儿去了自家的地。林家十亩地,都请了短工帮忙,短工们有的耕地,有的播种,农家夫妻们分工明确,媳妇、女儿们主要是帮忙播种,田氏递给女儿一个装了花生种的小盆,细心地指点起来。 许是刚上手吧,陈娇觉得这活儿一点都不累,种子洒进土里,再轻轻踩上去,挺好玩的。 “娘,我会了!” 陈娇开心地道。 田氏笑:“行,那就去帮韩岳他们哥俩吧,一会儿娘去镇上,给你捎两斤肉,这几天男人们都累,吃好点。” 娘俩一起回了村,田氏去镇上之前,还将女儿送到了韩家的地头。 地里面,韩岳、韩江正在埋头犁地,家里没有牛,这会儿也借不到,兄弟俩就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先把田垄犁出来。 “娘,你去忙吧。”哥俩背对着这边,陈娇从放在地头的袋子里舀出一盆花生种,轻声对母亲道。 “我们娇娇懂事了。”田氏欣慰地拍拍女儿,自去镇上买肉了。 陈娇默默地点着种,身量娇小的女人,沿着田垄稳稳地走着,她不出声,韩家兄弟哪发现的了。 一条垄犁到对面的地头,韩江先回头,然后就愣住了。 韩岳刚把重重的犁调过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已经位于自家地中央的娇小姐。她穿了一件白衫儿绿裙,头上戴着一顶麦秆编成的旧草帽。她专心地低着头,左手抱着木盆抵在腰间,右手捏了花生种一下一下洒在地里。 跟别人家的媳妇比,娇小姐点种的速度很慢很慢,细致又秀雅,好像闺秀漫步,可韩岳满心震撼,正月里她连剥花生是为了留种都不知道,现在居然会干活儿了? “大哥,嫂子对咱们真好。”韩旭傻笑着道。他知道农家媳妇做这些是应该的,没什么好夸的,可亲眼见识过大嫂的娇气与笨拙,连做饭都是大哥教的,也近距离地见过大嫂娇嫩的脸蛋与万里挑一的美貌,现在大嫂肯下地帮忙,韩旭很感动。 韩岳却收回视线,淡淡道:“继续吧。” 兄弟俩摆正犁头,开始犁旁边的一条梗。 哥俩往北走,陈娇往南,很快就碰头了。 “大嫂。”韩旭笑着唤道。 陈娇点点头,桃花眼水盈盈地看向丈夫。 韩岳扫眼她点过的种,两处种子中间的距离刚刚好,便看着她问:“跟谁学的?” 陈娇故意显摆道:“我从小就会。” 草帽底下,娇小姐脸蛋红扑扑的,一双桃花眼漂亮地像夜晚的星星。 韩岳忽的就笑了,笑得露出两排白牙。 他已经十来天没笑了,更别提笑得这么灿烂。 陈娇先是惊讶,然后就被他笑得心虚,眼帘一垂,继续忙自己的。 韩岳长长呼出一口气,心头堆积的那些烦心事,好像都不重要了。 他越干越起劲儿,陈娇点完一条长长的垄,小腰竟隐隐发酸,再点一条,更酸了。 陈娇终于体会到了农家媳妇的辛苦,再看费力耕耘的韩家兄弟,顿时又觉得,她这点腰酸不算什么。 快到晌午,附近地里的媳妇们陆陆续续回家去做饭了,陈娇与韩岳打声招呼,自己回了家。换个时候,陈娇是不敢自己出门的,但现在路上都是村人,陈娇又戴着草帽,也就不介意了,路过娘家时,陈娇去里面喝水,顺便拿走了田氏给她捎的两斤猪肉。 陈娇做了烙饼,再做了一道白菜猪肉炖粉条,白菜是去年冬天放地窖里的,剩的不多了。 韩岳做菜时,肉丝放的少得可怜,陈娇想到韩岳吃饭时大口大口的样子,特意把五花肉切了好大块儿。最后,陈娇还简单弄了个蛋花汤,没放盐,比水好喝就行。 饼、菜、汤都放进小篮子,陈娇再次锁了门,提着篮子出去了。 路上遇到了几个媳妇。 “林娇做了啥啊?” 别人家的饭菜都露在外头,多是包子馒头烙饼之类,很少有菜,就陈娇讲究,还在篮子上面罩了布,这样自然就惹人好奇了。 陈娇罩布是为了挡尘土,没想藏啥,人家问了,她就掀开了布。 那几个媳妇围过来,一看到那道白菜猪肉炖粉条,口水就都出来了,彼此看一眼,心里都想,谁说林夫子家的姑娘是废物的?瞧这顿菜做的多香啊,还放了那么多肉,韩岳能娶这么个有钱有貌的媳妇,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陈娇小步快走,来到了韩家地头。 路旁有树荫,韩岳、韩旭犁完现在的垄,一起凑了过来。 陈娇已经把菜分好了,兄弟俩都盛了满满一碗,她饭量小盛得少,显得可怜点。 “岳母买的肉?”韩岳一猜就猜到了。 陈娇笑道:“我让我娘给我捎的。”其实她没花钱。 韩岳当她用的嫁妆钱,只道:“以后别买了,贵。” 陈娇点头,心里怎么想他就不知道了。 “你也吃点肉。”韩岳将自己碗里的五花肉夹给她。 陈娇不要,端着碗道:“我这里有。”她真的不是特别爱吃肉。 韩岳的肉送不出去,只好自己吃了。 兄弟俩吃的都很快,狼吞虎咽的,陈娇带来的满满一篮子饭菜,除了烙饼剩了两块儿,粉条与蛋花汤都吃得干干净净。 “下午你别来了。”吃完饭,韩旭识趣地去另一棵树下休息,韩岳看着收拾碗筷的娇小姐,低声道。 陈娇抬头,疑惑问:“为什么不叫我来?” 韩岳看着她晒红的小脸,笑道:“干的太慢,不顶用,何必白白累着。” 陈娇咬牙,有点生气,她好心帮忙,他还嫌慢?再慢也比不帮强吧? “听话。”韩岳看眼三弟,确定三弟没瞅这边,他飞快地摸了一把娇小姐的脸蛋:“晒黑了不好看。”他是真的不用她做地里的活计。 陈娇被他那一摸吓了一跳,心虚地左看右看,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婚前是她看走了眼,这哪是农家君子?分明也是个赖汉。 “不来就不来,我还不想干呢。”陈娇气呼呼地说,装好碗筷,提起篮子就走了。 韩岳背靠树干席地而坐,歪着脑袋目送自家的小媳妇,路上远远近近有很多农家媳妇,可他的娇小姐腰最细,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 直到看不见她了,韩岳才闭上眼睛打盹儿。 可是天好热,他也热,睡不着,只想回家搂媳妇。 傍晚天快黑了,韩岳兄弟才一身汗地回了家。 “二弟还没回来。”陈娇端了凉水出来,叫哥俩洗脸,顺便说了句。 韩岳道:“准在那边吃了。”准女婿登门帮忙,胡氏敢不管饭,就等着被人说闲话吧。 陈娇明白了,再去摆碗筷,晚饭早就做好了,苞谷粥与晌午剩的饼,粥里陈娇放了肉。 韩岳看她。 陈娇只是笑。 三人吃到一半,韩江回来了,也累得满头大汗的。 “吃了?”韩岳随口问弟弟。 韩江嗯了声,刚要打水洗脸,忽然闻到了肉香,再往粥盆里瞄眼,有肉丝。 韩江的心,顿时那个委屈啊,与帮曹家种地比,他当然更想忙自家的,更何况自家有肉吃,那胡氏小气吧啦的,连个肉沫儿都没给他做。 韩江憋屈地去洗脸了,期待两个哥哥给他剩点肉粥。 可韩岳哪是浪费的性子?宁可吃撑也不许有半点浪费! 等韩江洗脸进来,就见他的好大哥一手捏着粥盆边缘,一手拿着勺子,将最后一勺粥刮到了三弟碗里。 韩江: “嫂子,那边的饭不好吃,明晚你多做点,我回来吃。”犹豫片刻,韩江微红着脸对嫂子道。 陈娇刚想说她今天就做了二弟的份,但看看光秃秃的粥盆,她就笑了,应道:“好。” 韩江开心了,回屋睡觉,累啊。 这晚,韩江、韩旭都是沾炕就睡。 韩岳却提了一桶水进来,哗啦啦地认认真真地擦澡。 陈娇在被窝里躺着,听那声音还挺心痒痒。 然后,洗完澡的庄稼汉就来搂她了,好像犁了一天的地还没犁够似的,可劲儿地欺负她。 “明天还得下地呢!”陈娇累啊,忍不住提醒没完没了的丈夫。 “又不用你去。”韩岳漫不经心地说,黑眸看着她的眼睛。 陈娇就只有躺平被欺负的份了。 终于可以睡觉的时候,陈娇恨恨地想,以后她再心疼他累,她就是大傻子! 第17章 四月十五,在韩岳、韩江以及放学回来就帮忙盖房的老三韩旭都瘦了一圈后,韩家的两间厢房终于盖好了。 盖好那天晚上,韩岳搂着陈娇,再次保证将来给她盖大房子住,怕她心里难受。 陈娇才不难受呢,农家的房子,新旧在她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她与韩岳屋里的器物都是田氏精心挑选的好东西,崭新崭新的,用起来特别舒服,韩江的新房里,东西都是韩岳左挑右选的便宜货,照她的差远了。 “我没想那些,你对我好就够了。”陈娇抓住一切增进感情的机会,靠在他怀里甜言蜜语道。 韩岳拉着她的小嫩手贴到胸口,心里又开始算账了。 老二的亲事搞定了,老三成亲还早,至于束脩,他坚持给,但岳父坚决不收,韩岳想想两家的关系,也就不客气了,只打定主意每年多帮岳父家做些地里的活儿,打到野味儿也送给岳父岳母些,如此,接下来几年,家里都没有大的花销。 韩岳决定,等他还了李掌柜那三两银子,再赚钱了,一定给媳妇买点东西。 一个娇滴滴的美貌小姐,既不嫌弃他穷,又肯用心体贴他,他怎能不对她好? “娇娇,咱们也怀个孩子。” 胡思乱想,韩岳突然有点嫉妒自家老二,婚前偷偷的几次,居然就要当爹了。 男人的火说来就来,陈娇心里一惊。 她还得生孩子吗? 一边应付着热情的丈夫,陈娇一边发起愁来。菩萨入梦时,她满脑都是如何摆脱殉葬,竟忘了跟菩萨打听清楚,每一世到底要过多久,是韩岳对她死心塌地了就结束去下一世,还是她要一直陪着韩岳,直到两人都白发苍苍入土为安? 说实话,陈娇不想当一辈子农家媳妇,这里的日子真苦。 可 “娇娇,你真香。” 男人在她耳边喷着热气说着混话,陈娇没出息地心一软,她这第一个丈夫,虽然很多地方与她期待的夫君不一样,可,晚上的时候,陈娇还挺喜欢,被他欺负的。 渐渐的,事情就不由她了,陈娇也丢开那些念头,任由自己沉沦在这硬邦邦的农家土炕头。 窗外的月亮又圆又亮,在那最最神仙的时候,陈娇傻傻地想,就算菩萨反悔不帮她了,叫她马上回去等死,她在大旺村多得的这段时间,也算值了。 过了两日,陈娇的月事来了。 陈娇偷偷地开心,据说生孩子可疼了,她还是希望在怀孕前就得到韩岳的死心塌地,就此结束。 韩岳有点不爽,他怎么就比不过二弟了? 但看陈娇没心没肺的,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羡慕即将进门的弟妹,韩岳也就不在乎了。 地种完了,这几天韩岳比较闲,一天到晚带着他自制的土箭、长矛去山里逛。大旺村后面的老虎山太小了,只有野鸡野兔,韩岳要养娇小姐,想赚更多的银子,想到去年随刘员外家的公子去更远的深山里抓过野猪,韩岳就希望靠自己单独头野猪。 农家汉子不会读书写字,却天生高大健壮,经常在山里跑,准头也练出来了,连续找了几日,还真叫韩岳抓到一头野猪! 韩岳躲在草丛里,就在他瞄准野猪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野猪肚子不小啊! 难道是揣了崽儿的? 韩岳心一热,箭头一偏,目光也从猪肚子移到了野猪的左后腿,靠近猪腚的地方。 大概老天爷也喜欢这勤勤恳恳的农家汉子,这一箭真让韩岳射准了,野猪后腿一疼,撒开蹄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跑,速度还不慢。韩岳锲而不舍地追在后面,一直追到野猪倒地跑不动了,他大汗淋漓地跑出去,用绳子将野猪给五花大绑起来了。 林子里都是树枝,韩岳砍断几根树枝勒成一个板子,将野猪往上一放一绑,他再抬起两根木头扶手,牛拉碾子似的拉着野猪下山了。也亏得他力气大,换个瘦小的,一个人还真拉不动三百多斤的大野猪,而且一拉就是十几里地。 韩岳拉着野猪进村时,日头已经落山了,但初夏时节天热,村人们吃完饭喜欢坐到门口,与邻居们闲聊。 第一个看见韩岳的村人,瞪大了眼睛,张着嘴说不出话。 紧跟着,这伙村人就一窝蜂地围过去看野猪了。 “哎,韩岳你咋还给野猪包扎了?”有人发现了野猪后腿上的布带。 韩岳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回头看眼道:“这猪揣崽儿了,我多养几天。” 村人们听了,羡慕地眼睛都快红了,一头猪怎么也得下十来个猪崽儿吧,好好拉扯大,明年一卖,少说也有二三十两! “韩岳你说你,自打你娶了媳妇,家里又盖房又办喜事的,现在还了头野猪,再过几年,你们家老三肯定考个秀才回来!”与韩家、林家关系不错的村人,笑着说起了吉祥话。 韩岳很爱听,笑道:“真有那天,我请全村人吃席!” 村人们顿时夸得更热情了。 胡全挤在里面,嫉妒地泼了一盆冷水:“野猪又不是家猪,哪有那么好养活,没准明早就死了。” 村人们都呸他,韩岳刚想瞪他一眼,就见前面两个弟弟与媳妇一起赶过来了。 韩岳就忘了胡全的丧气话,黑眸明亮地看着媳妇。 陈娇哪知道他了好东西,男人一早上出的门,天快黑透了也不见回来,韩江、韩旭往老虎山上找了好几次都没看到韩岳的人影,陈娇就忍不住担心了,怕韩岳在山里遇到猛兽,没打到物反而成了物,有去无回。 心慌慌的,突然听说韩岳了野猪,她与两个小叔子赶紧出来确认。 村人们围成一圈看野猪,陈娇最先看见的,是韩岳。他脸上都是汗,豆大的汗珠还沿着脸庞往下滚呢,一身粗布衣裳都快湿透了,两边肩膀上的绳子已经陷进了衣料,里面不定勒成了什么样。 “快回家吧。”陈娇有点心疼,再强壮的男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 韩江、韩旭赶过去帮大哥抬野猪,哥仨一起抬,韩岳便轻松不少。 韩家的猪圈是现成的,韩岳将野猪松绑放了进去。 野猪围着猪圈墙哼哼了一圈,找不到出路,可能也是累了,缩到原来的猪窝趴着了。 在韩岳眼里,这头野猪就是他的发财路,自己都顾不得吃饭,领着两个弟弟去老虎山采野猪爱吃的野草了,经常在山里打,韩岳倒是摸索出野鸡、野兔、野猪的口味儿了。 喂饱了野猪,韩岳终于没劲儿了,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 两个弟弟去睡了,陈娇站在炕沿前问他:“看你累的,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不洗了,你帮我擦擦。”韩岳一动不想动,躺在那儿使唤媳妇。今天他了野猪,使唤娇小姐也有底气。 他以前从来没叫陈娇帮过这种忙,陈娇看出男人是真累到了,所以也没有什么抵触的心思,提了一桶水再端一盆水放到炕沿上,她插上屋门,脱了鞋,跪坐在韩岳身旁。闻着韩岳身上的浓浓汗味儿,陈娇无比庆幸,幸好现在炕上铺的是炕席了,如果是炕褥,被韩岳这么一躺,必须洗洗晒晒才行。 “衣服脱了。”男人莫名看着她傻笑,陈娇哼了哼,催他。 “胳膊酸,动不了。”韩岳懒懒地道。 陈娇不信,但也没有与他争这个,低头帮他宽衣,两人做了几个月的夫妻了,又不是没看过。 扔了他汗臭的上衣,陈娇立即看到了韩岳肩膀上的两条深深的绳子勒痕。 “疼不疼?”她颤声问,都不敢碰那儿。 “疼也值了。”韩岳突然将她拉到怀里,用力抱住了。 陈娇倒下来时,嘴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无意中一抿嘴,咸得她直皱眉,气得挣扎起来:“松开,臭死了!” 韩岳就不松,扬起脑袋在娇小姐嫩嫩的脸蛋上吧唧几口,怕她真生气,才没敢去亲嘴。 夫妻俩闹了会儿,陈娇再继续帮他擦,擦到裤腰那儿,在韩岳期待的目光中,陈娇将巾子往他胸口一扔,不管了。 韩岳知足了,跳下地,自己飞快地擦了几把。 晚饭是野菜馅儿的包子,韩岳一连吃了五个。 陈娇目瞪口呆。 吃完了,韩岳又去看了看野猪,见野猪舒舒服服地躺在窝里,他这才安心。 “如果猪崽儿能养起来,卖了就给你买支簪子。” 今晚韩岳是没力气生孩子了,搂着娇娇小小的媳妇,他蹭了蹭她脑顶的头发,轻声哄道。 陈娇看看他,试着问:“金簪子还是银簪子?” 韩岳忍不住拍了下她,笑道:“还金簪子,你倒真会要。” 眼下这条件,买根银簪子就不错了,最多最多送她一根外面包金的簪子。 陈娇也笑,笑完了,她认真地问他:“你现在对我,算死心塌地了吗?” 韩岳不懂怎样叫死心塌地,对上她漂亮的桃花眼,他低头亲她:“嗯,死心塌地了。” 死心塌地,就是愿意对她好吧。 陈娇听了,闭上眼睛,心里念着菩萨。 但菩萨并没有出现,晚上陈娇也没有做菩萨的梦。 睡醒了,陈娇看着旁边还在熟睡的男人,她悄悄撇了撇嘴,原来他只是说说的。 第18章 野猪不好养,田氏领着女儿女婿回了一趟娘家,她爹田老翁是养猪好手,多少能出些主意。 外孙女、外孙女婿登门,田老翁很高兴,热情地招待了韩岳。 一老一少去猪舍旁高谈阔论了,陈娇与田家的女眷们在屋里坐着。 “月底韩家老二就娶媳妇了吧?”外祖母先提到了这事。 陈娇点点头。 外祖母哼了哼,撇着嘴道:“曹家的事我听说过,珍珠她娘是个好吃懒做的赖皮,最喜欢占别人家便宜,隔壁家的柿子树有几枝伸到曹家院子里,都被珍珠她娘摘了,人家上门讨要她都不还。还有那个珍珠,跟她娘一样一样的,等她过了门,肯定会惦记你的东西,娇娇你可得把值钱物都藏好了!” 老太太发完言,大舅母也开口了:“对,娇娇最近太老实了,你是咱们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韩岳对你好,他们家穷咱们也不计较了,但娇娇不能被那曹珍珠欺负了。娇娇你记着,不用管她怀没怀孩子,有什么活儿尽管推给她,咱们不去伺候外人。” 二舅母跟着出主意:“她敢仗着身孕给你气生,韩岳帮着你也就算了,不然娇娇就回娘家住去!” 三舅母最后道:“最好是分家,我们娇娇有嫁妆,韩岳又能干,分家了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被围在中间的陈娇,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妇人们是不是想太远了,曹珍珠还没进门呢啊。 不过,几位长辈虽然说得直白,陈娇却感受到了至亲之间的关心,如果不是把你当亲人,谁会管你与妯娌相处得如何? 就在此时,田氏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感慨道:“韩岳爹娘死得早,他这么多年又当爹又当哥的,兄弟三人感情那么深,轻易不会分家的。”她就希望女儿聪明点,娇滴滴的一朵花,别被曹珍珠那狗尾巴草给欺负了。 陈娇是国公府出来的贵女,在她的认识里,高门大户少有分家一说,所以,只要曹珍珠别太胡搅蛮缠,陈娇也不会轻易怂恿韩岳与两个亲弟弟分家。 晌午娘仨在田家吃的饭,饭后一起回大旺村了。 田老翁借了韩岳一头一百多斤的家猪,说是野猪刚抓回来胆小生疑,不爱吃食,有家猪带着,野猪很快就习惯了。 韩岳可宝贝他的野猪了,每隔一会儿都要去看看两头猪的相处情况,发现大野猪并没有欺负白白胖胖的家猪,两头猪相处得似乎还不错,野猪果然也越来越主动吃猪食了,韩岳终于放了心,夜里抱着陈娇乐:“等野猪生了,咱们送一头母猪崽儿给外祖父。” 陈娇天天听他念叨猪,耳朵都快生茧子了,可自打了野猪,韩岳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陈娇也就忍了下来,猪就猪吧,猪能卖钱,挺好的。 月底,韩江要成亲了。 哥仨提前跟村人们借了桌椅,摆了满满一院子。 眼看明天就要迎亲了,黄昏时分,曹珍珠她娘,胡氏又来了韩家。 韩岳露面客气了下,就让二弟韩江去招待,他继续洗碗,从村人那里借的碗,有的是一直没用的,积了尘土,韩岳过得穷,人却爱干净,必须刷一遍才行。 韩江陪胡氏看了看他与曹珍珠的新房,胡氏敲敲屋里的柜子,不太满意,小声对韩江道:“你大哥真是的,你看看他屋里用的什么柜子,再看看他给你预备的这些,老二啊老二,往后夫妻俩过日子,你得留个心眼。” 韩江嗤笑:“我大哥屋里的柜子,都是嫂子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您要是看不上我哥买的这些,也陪珍珠一套好的?” 胡氏老脸一白,跟着又红了,撇撇嘴,她亲昵地嗔怪韩江:“你个傻老二,你跟我犟什么嘴,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与珍珠打算?难不成买了好柜子是给我用的?以前就你们哥仨过,你大哥肯定不会偏心,现在不一样了,你们哥俩都有媳妇,老二你想想,若你手里有钱,你是愿意花在兄弟头上,还是花在你媳妇儿子身上?” 韩江没接话了。 胡氏又朝上房那边努努嘴:“看见没,你大哥都舍不得让你嫂子刷碗,私底下肯定偷偷给她买东西讨好她了,他花的,可是你们兄弟一起攒的银子。” “我大哥不是那种人。”韩江不悦地道。 胡氏笑:“是不是,往后你就知道了。” 说完,胡氏又领着韩江去了猪圈前,看着猪圈里的两头猪,胡氏也欢喜,笑着对韩江道:“老二啊,之前你来提亲,我看你们哥俩手里是真没银子,聘金就少要了,现在有了这猪,你们得给我贴补点,毕竟珍珠还没过门就给你们老韩家怀了孩子,这样吧,等野猪下崽儿了,你们送我们两只。” 韩江又不是傻子,自家兄弟再怎么计较都是自家的事,银子去不了别人手,胡氏来争,那就是外人了。 “您要是真不愿意结这门亲,现在我就把东西还回去,酒席也不办了。”看着一脸贪婪的胡氏,韩江平平静静地道。他倒要看看,珍珠怀着他的骨肉,一旦他不娶了,老虔婆怎么善后。 胡氏是来占便宜的,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只恨女儿太傻叫男人占了便宜,害她失了讨价还价的资格。 “不给就不给,说什么气话,你儿子你不要了?”胡氏厚着脸皮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韩江懒得跟她计较,也不留饭,直接撵人了。 胡氏两手空空回了家,免不得又把曹珍珠一顿臭骂,诸如赔钱货、不要脸之类的。 曹珍珠一点都不生气,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家,离开把她当丫鬟使唤的爹娘了,韩家再穷,她的处境也会比娘家好,更何况,韩家有了野猪,日子眼瞅着就要好起来了。 第二天,韩江热热闹闹地来迎亲了,他烦胡氏,媳妇孩子还是高兴接回家的。 曹珍珠的肚子还没有鼓起来,至少外人看不出区别,描描眉毛涂涂嘴唇,大眼睛尖下巴,放到村里,容貌也算中等以上的,不然韩江也不会跟她好。 韩家的小院从早上一直热闹到天黑,大人小孩子进进出出的,陈娇嫌乱,但喜事喜宴,只能忍。 好不容易客人都走了,韩江去厢房洞房花烛了,韩岳、韩旭忙着收拾院子。 陈娇要帮忙,韩岳知道她累,笑着叫她回屋待着去。 院子就这么大,夫妻俩的谈话传到了厢房,曹珍珠竖着耳朵听了,羡慕地对丈夫道:“大哥对嫂子真好,你也会那样对我吗?什么都不用我干?” 韩江一边脱鞋一边看了她一眼:“你跟嫂子比什么?嫂子在娘家就娇生惯养啥也不干,你是吗?” 大哥喜欢伺候嫂子,他却喜欢被媳妇伺候。 曹珍珠听了那话能高兴才怪,抓起枕头朝韩江丢去。 女人穿着红衣裳,在烛火的映照下还挺好看,韩江笑笑,凑过去搂着人道:“行了行了,好不容易成亲了,咱不提那个。” 说着,他便搂着曹珍珠亲了起来。 曹珍珠开始当他只是亲亲,后来发现韩江还想扯她裤子,她就急了,小声道:“小心孩子!” 韩江气喘吁吁地道:“已经过了仨月了,能干了。” 他虽然今年才娶媳妇,可小时候就听过夫妻之间的事。 曹珍珠拗不过他,夫妻俩小心翼翼地圆了房。 弟弟洞房花烛,韩岳扫完院子回到屋里,看见陈娇坐在炕头,面前摆着她的首饰盒。 他面露疑惑,都要睡觉了,她还想打扮打扮? “明早弟妹敬茶,你说我送她哪个好?” 陈娇拿起一根杏花簪子,再拿起一只劣质的琥珀镯子,拿不定主意。这都是原身攒下来的首饰,或许村女们会稀罕,陈娇一样都看不上,也很少戴这个。明日新妇敬茶,她身为嫂子,理该送弟妹一样首饰当见面礼。 她看不上的首饰,在韩岳眼里却都是好东西。 “送条帕子意思意思就行,用不上这些。”韩岳上炕,帮她将摆在外面的几样首饰都放回盒子。 陈娇吃惊地看着他:“只送一条帕子?弟妹会不会不高兴?” 韩岳怪异地瞄了她一眼:“要么帕子,要么枕巾,村里妯娌送礼都这样,又不是大户人家。” 真是过惯好日子的娇小姐,成亲这么久,他没见她给自己添首饰,现在送弟妹倒是大方了。 韩岳希望自家妯娌和睦,但他可不想娇小姐傻乎乎地把好东西往外送,尤其是他还没摸透曹珍珠的为人,有胡氏那样一个娘,韩岳真不敢对曹珍珠抱什么太高的期待。 陈娇是不知道村人之间的送礼习惯,现在知道了,她就放弃首饰,下地去柜子里翻出几条帕子。 原身的帕子陈娇不习惯用,她过来后,陆陆续续缝了几条。 她盘腿坐在那儿挑,韩岳默默看着,觉得她的脸蛋好看,她的小手好看,她绣的帕子也好看,或是鱼戏莲叶间,或是美人当秋千。 “这条吧,鸳鸯戏水,寓意也好。”陈娇选出一条帕子,递给他看。 韩岳瞅瞅帕子边角栩栩如生的一对儿鸳鸯,就像她跟他,想也不想就塞自己袖子里了:“这条我用,我也没帕子了。” 陈娇: 他根本就不用帕子好不好?出汗了都是用手一抹! “还我。”陈娇扑过来抢。 韩岳也不躲,等她到了跟前,他一抱一压,就把娇小姐摁躺那儿了。 天越来越热,陈娇出了好多的汗。 刚得了新帕子的韩岳,这就拿出他的鸳鸯帕子,笑着帮她擦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天,曹珍珠收到了陈娇的帕子,展开一看,粗布糙帕上面绣了一只野猪。 她很生气,韩江瞅了瞅,认出来了,那是大哥的针线 哈哈哈,笑死我了,嗷,今天好热,咱们商量商量,可以不加更么? 第19章 早上曹珍珠给兄嫂敬茶时,陈娇就按照韩岳说的,送了一条细棉布的帕子,她没用过的。 帕子上绣着牡丹花,一看又是新的,曹珍珠挺喜欢,这是她迄今为止拥有过的最好的帕子了。 简单地喝了茶认了人,韩岳使唤二弟去做早饭,他现在是大伯子,给自己媳妇做饭可以,再做饭伺候弟妹,不像回事,而二弟伺候媳妇、嫂子,就是应该的。 韩江下意识地就看向曹珍珠,他去曹家做过客,知道曹珍珠怀孕时也做饭的。 曹珍珠看懂了自家男人的意思,是,她在娘家不受爹娘宠爱,怀着孕也指使她做这个做那个的,但她现在在韩家,凭什么大嫂一没怀娃二没生病,却要让她一个孕妇做饭? 为了自己享清闲,曹珍珠笑笑,看着韩岳道:“大哥说笑了,有我跟嫂子两个妇人在,哪有让男人做饭的道理?”说完,曹珍珠马上转向陈娇,客客气气地道:“嫂子是娇小姐,按理说该我做饭烧火的,只是我现在身子重,不敢累着,在我坐完月子之前,就劳烦嫂子多辛苦辛苦吧,等我生完了,咱们俩再一起忙。” 陈娇听了,淡淡地扫了曹珍珠一眼,行啊,亏她还觉得外祖母与三个舅母想太多了,没想到这曹珍珠刚嫁过来第一天,就来使唤她了。 陈娇愿意学做农家饭,愿意做饭给韩岳哥仨吃,一是因为她要得到韩岳的死心塌地,二也是韩岳哥仨对她好,非农忙时候都不用她干活儿。曹珍珠有孕,陈娇能体谅,可曹珍珠上来就对她颐指气使,说的好听实则就是命令她,陈娇好好的一个国公府贵女,凭什么受这气? 陈娇看眼曹珍珠的肚子,故意疑惑道:“什么叫身子重?” 陈娇就不信了,曹珍珠还敢直言她未婚先孕的事不成? 曹珍珠脸刷的红了,她以为韩家人都知道她怀孕了,默认的事,未料陈娇居然这样问。 桌子底下,曹珍珠偷偷地扯了扯韩江的裤腿。 韩江刚要催媳妇做饭,那边韩岳冷着脸道:“二弟去做饭。” 他是不会委屈自己的娇小姐伺候耍心眼的曹珍珠的,但曹珍珠怀了身孕,上面又有悠闲的嫂子对照着,韩岳也做不出使唤曹珍珠的事,要怪就怪二弟管不住裤裆。 兄长威严,韩江不敢再吭声,绷着脸去做饭了。 剩下的几人,陈娇率先回了东屋。 她一走,曹珍珠也去厢房待着了。 老三韩旭默默地低头坐,韩岳走到后院,训斥抱柴禾的二弟道:“珍珠现在怀着你的孩子,你还想使唤她做活儿?” 韩江闷闷道:“人家刘刚媳妇七个月了,前几天还下地帮忙呢,娶媳妇就是为了伺候我的,不然我娶她做什么?”又不是人人都像嫂子那么美,如果曹珍珠也长嫂子那样,让他把曹珍珠当菩萨供着他都乐意。 “少啰嗦,她生完孩子之前,饭都你做。”韩岳不跟弟弟扯那么多,直接定了下规矩。 韩江屁都不敢放。 韩岳去了东屋。 陈娇坐在炕头,手里拿着五根彩色的丝线编成手链,要过端午了,手上缠了五彩线能辟邪。 韩岳进来,陈娇懒懒扫了他一眼。 韩岳低声道:“我们在家,不用你做饭,哪天我与二弟出门,她大着肚子,你委屈点做做饭?” 陈娇停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他问:“你们不在家,我就回娘家吃去,再给三弟带饭回来,反正别指望我去伺候她。” 陈娇自认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把曹珍珠换成红梅,她愿意在红梅不方便的时候照顾对方,但曹珍珠,刚进门就来对付她,这种人,不配陈娇屈尊降贵。 韩岳皱眉。 陈娇才不管他怎么想,如果得到韩岳死心塌地的代价是让她给讨厌的人做牛做马,陈娇宁可不要了。 皱眉不管用,韩岳叹口气,无奈地道:“你这样,往后怎么当妯娌?” 陈娇想了想,她也不能白白指望一直让曹珍珠伺候自己,就道:“你们不在,我们俩轮流做饭也行。”她伺候曹珍珠一顿,曹珍珠再伺候她一顿,很公平。 韩岳揉揉额头,暂且也只能这样了。 吃饭的时候,因为之前的不快,一桌五人都很沉默。 陈娇不但沉默,她还很生气。 她嫁过来后,韩家哥仨对她既好,还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譬如说一盘菜,哥仨会自动不碰陈娇面前的那一块儿,直到她吃完,哥仨才会将一盘菜吃得干干净净。陈娇一直都很满意这种默契,因为她确实还不习惯与韩江、韩旭共用一盘菜,韩岳倒是习惯了。 可现在,刚嫁过来的曹珍珠真是一点都不认生,一双筷子在盘子里拨来拨去,昨日办喜宴剩下的那点肉丝,几乎都被她捷足先登抢去了,光挑肉也就算了,盘子里没肉了,曹珍珠还故意来陈娇面前拨拉,好像陈娇这里的菜比别处的菜香似的。 陈娇气得,一口菜都没吃。 韩江都忍不住了,低声训媳妇:“你乱拨什么,夹你这边的。”他也是才知道曹珍珠有这毛病。 曹珍珠还算听话,真的只吃她面前的了,当然,能挑的已经都被她挑了。 这顿早饭,陈娇没吃菜,粥喝得也不多。 韩岳也气曹珍珠的做派,却碍于大伯子的身份不能越过二弟去管教弟妹,心想,既然二弟已经训过了,曹珍珠应该会改吧? 结果晌午吃饭,曹珍珠又是那样,韩江瞪她,她气性更大,干脆撂下饭碗,委屈巴巴地道:“我不吃了行了吧?”说完真跑了。 韩江舍得饿媳妇,可他舍不得饿了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没办法,还得拨了点菜端着饭碗去哄她吃。 也不知道夫妻俩怎么商量的,晚上吃饭时,曹珍珠继续乱拨,韩江低头闷吃,不管了。 陈娇一口都没动,气呼呼回屋了。 韩岳窝了一肚子火,饭后将二弟叫到后院,绷着脸道:“你管管你媳妇,没见过那么吃饭的。” 韩江耷拉着脑袋道:“我管了,没用,一说她就哭,她肚子里有娃,我能怎么办?再说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嫂子不也那样,没见过因为这个就嫌弃到不吃饭的,她的筷子沾的是口水,咱们沾的就是尿?” “你再说一句?”韩岳突然低斥道。 韩江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眼兄长,他烦躁道:“反正我管不了,不然大哥跟珍珠说去。” 韩岳能与曹珍珠说什么? 脸皮薄的人不需要说,脸皮厚的,说什么都不管用。 夜幕降临,韩江夫妻都睡了,韩岳关上灶房门,偷偷抱了柴禾,给没吃晚饭的娇小姐摊了俩鸡蛋。今天一天她都没怎么吃东西,韩岳看了都难受。 熄了火,韩岳端着碗进了屋。 陈娇已经躺被窝了,闭着眼睛。 韩岳知道她没睡着,上炕后,他盘腿坐在被窝旁,一手拿碗,一手轻轻推她:“起来,我给你摊了鸡蛋。” 陈娇闷闷道:“不吃。” 韩岳继续推她:“别说气话了,你不吃饭,饿的是谁?” 好吧,陈娇确实饿了,掀开被子,气鼓鼓坐了起来,小声跟丈夫抱怨:“以后怎么办?看她那样我就不想吃。” 韩岳想到二弟那句话,拿来逗她:“就因为她的筷子碰过?合着你筷子沾的是香露,她的是猫尿?” 陈娇扑哧笑了,笑完抢过他手里的碗,瞪着他道:“是又怎样?” 韩岳看着她红红的小嘴儿,既觉得她娇气可爱,又真的头疼了,妯娌俩连吃饭都不能坐在一起,这可真是难题。 陈娇低头吃鸡蛋,吃的挺香的,不得不说,韩岳炒的鸡蛋,又鲜又嫩,咸味儿刚刚好。 肚子饱了,躺进被窝,韩岳来亲她的时候,陈娇故意躲,哼着道:“我嘴里是猫尿,她嘴里是香露,你去亲她吧。” “胡说八道。”韩岳惩罚地掰过她脸,咬了她一口。 陈娇力气抵不过他,就死死地抿着嘴唇,不高兴给他亲,谁让他找了个讨她厌的弟妹。 韩岳看着她亮晶晶的大眼睛,心软了,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陈娇高兴了,刚咧嘴笑,男人的大嘴就压了过来。 第二天吃早饭之前,韩岳从尚未动过的菜盘子里,单独给陈娇剥了小半碗,按照分量,陈娇的这些绝对不足整盘菜的五分之一。 韩江、韩旭默许了兄长的做法。 曹珍珠看着陈娇碗里的两根肉丝,好笑道:“嫂子这是咋了,一人还单独用个碗?” 陈娇早就憋了一口气了,只是没等她开口,韩岳冷冷地看了曹珍珠一眼:“你想要,我也给你拿个碗盛菜。” 曹珍珠立即没话说了,而且,她吃的菜多,韩岳真分她陈娇那么一点点,曹珍珠还不乐意呢。 吃饭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陈娇还是看曹珍珠不顺眼,可身边有个事事为她争取的丈夫,陈娇满足了。 碗里两根肉丝,陈娇还给韩岳剩了一根。 “我吃饱了,这些你吃了吧。”放下筷子,陈娇将她的菜碗推到了韩岳面前。 韩岳嗯了声,把媳妇碗里的剩菜都倒自己碗里了,一共也没多少。 韩江看看貌美还惦记大哥的嫂子,再看看只顾自己抢肉吃的媳妇,没来由冒出一股火。 “我累了,你刷锅。” 饭后韩岳三人都离桌了,韩江底气十足地使唤曹珍珠道。 曹珍珠见他脸色十分不善,乖乖地收拾起碗筷来。 第20章 端午要吃绿豆糕与粽子,亲人间送礼也多送这两样,五月初二,韩岳要去镇上买东西。 勤快人总会有钱花,老二的婚事花光了哥仨之前辛辛苦苦攒的积蓄,但韩岳到野猪前后,天天在山里找野味儿,看到野鸡野兔眼睛就冒光,兔子皮送到李掌柜那抵债,兔子肉、野鸡加起来,韩岳又攒了五百多个铜板,够买绿豆、糯米了。 “我也跟你去。”陈娇拿上自己的荷包,对准备出门的丈夫道。不知道是长大了一岁,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陈娇发现去年的肚兜,她现在穿居然小了,兜得特别紧,陈娇就想买点绸缎,重新做几件。 国公府的娇小姐可以吃得差,外面的衣裳也不需要太好,可是贴身的,既然她手里有银子,陈娇就不想委屈自己。 “你想买什么?”韩岳好奇问。 陈娇嗔了他一眼:“要你管。” 娇小姐一身绿裙站在衣柜前,小手里拿着荷包在点数,忽的抬头瞪过来,水盈盈的一眼,瞪得韩岳浑身舒坦。 “走吧。”他笑着道,现在还凉快点,等会儿日头高了热起来,路上抱怨的还是她。 陈娇收好荷包,再对着铜镜围上一块儿白底碎花细布头帕,这就跟着韩岳出了门。 “大哥嫂子去哪儿啊?”曹珍珠从厢房出来,看到夫妻俩,问了句。 韩岳见陈娇没有理她的意思,这才道:“去镇上。” 去镇上,那肯定就是买东西了,目送两口子出了门,曹珍珠马上回屋,对炕上懒躺着的韩江道:“大哥嫂子去镇上了,你也跟着去,看看他们都买了啥。” 韩江太了解自家大哥的花钱规律了,道:“要端午了,除了粽子绿豆,还能买啥。” 曹珍珠撇撇嘴,哼道:“就这两样,那嫂子为何跟着去?你快去看看,如果大哥给嫂子买花布首饰,那你就让大哥也给我买。” 韩江笑:“咱们家没钱,大哥不会乱花的。” 反正不管曹珍珠怎么说,韩江都不高兴去监督兄长,而且他也相信,大哥不是大手大脚的人。 韩岳确实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光说买绿豆,颗粒饱满的绿豆贵,颗粒干瘪的便宜,韩岳就让老板贵的称四斤,便宜的称两斤。 陈娇好奇,小声问他缘由。 韩岳道:“好的送礼,差的咱们自家吃。” 陈娇真是没见过比韩岳更会过日子的男人了。 买糯米、粽叶的时候,韩岳还是这样分好赖买的,然后还怕娇小姐不高兴,他低声保证道:“明年咱们自家也吃好的。”现在真是不能乱花。 陈娇好坏都不介意,陪韩岳买完东西,她拉着他朝镇上唯一的布庄走去。 布庄外面摆的是布料,绸缎都在里面。 陈娇直接往里去了。 韩岳微微皱眉,如果她买布,只要不多他手里的钱都够付账,但绸缎 韩岳只带了两百出来,刚刚已经花了快一半。 陈娇挑了两块儿店里最好的绸缎,因为肚兜用料少,所以两块儿好尺头加起来也才三百个铜钱。 付钱的时候,陈娇看都没看韩岳,直接拿出来自己的荷包。 老板娘将陈娇看成了贵客,再加上陈娇貌美,叫人赏心悦目的,老板娘就用一块儿漂亮的细布帮陈娇包好两块儿绸缎尺头,打个结,陈娇拎在手里就行了。 “做帕子?”出了铺子,韩岳忍不住问道。那么小的布料,他实在想不出来能做什么,可如果只是为了做几条帕子,买那么贵的料子,是不是太奢侈了?虽然她花自己的嫁妆钱,买什么他都无权干涉。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陈娇说不出口,故意卖关子道。 韩岳看着她,脑海里各种猜测起来,就是猜不对。 夫妻俩慢慢悠悠地回了家。 院子里,曹珍珠估摸着时间,故意端了水盆出来,坐在房檐下给韩江洗衣服,洗得慢吞吞的,瞧见两人回来了,韩岳手里拎着的一看就是绿豆等物,陈娇手里的小包裹却不知是什么,她就又问了:“嫂子这布真好看,里面是啥啊?” 她是真的随口问问,还是刻意打听,谁听不出来? 韩岳脸有点黑。 陈娇看着曹珍珠,淡淡道:“随便买的。” 说完,陈娇就去东屋了。 韩岳见二弟韩江也从厢房出来了,就将人叫到了堂屋。他将东西放到饭桌上,将好绿豆、好糯米都分成平均的两份,对韩江道:“这是送礼用的,你拿过去,什么时候去曹家什么时候用。差的那个咱们自家吃。” 韩江就知道兄长花钱公道,不会厚了自己薄了他。 “去曹家不用好的,往后大哥跟咱们买一样的就行了。”韩江坐在兄长对面,小声嘀咕道。现在林家不收三弟的束脩了,逢年过节田氏送他们哥仨的东西也都是好物,兄长孝敬林家是应该的,至于曹家,韩江可没想用心讨好,只求胡氏别总惦记他们哥仨的东西。 人与人的关系,可不就是你敬我我敬你。 韩岳看眼外面,垂眸道:“珍珠嫁过来了,别寒了她的心。” 作为一家之主,韩岳自觉该维持公平,送曹家与林家一样的礼,是做给弟妹看的。 “对了,你嫂子买了两块儿料子,花的嫁妆钱。”既然曹珍珠问了,免得弟弟起疑,韩岳主动解释了下。 韩江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道:“珍珠嘴碎,啥都喜欢瞎打听,大哥跟我嫂子说一声,叫她别介意。” 韩岳点点头。 韩江抱着他那份绿豆、糯米回厢房了。 曹珍珠洗完衣裳,进屋就跟他抱怨:“看见没,大哥果然给大嫂买了好东西。” 韩江没好气地瞪她:“大哥说了,嫂子花的是她嫁妆钱,你有你也买去。” 曹珍珠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嫁妆,别说银子,铜板她娘都没给她一个,听了这话自然缩了缩脖子,但曹珍珠很快又哼道:“说的好听,钱都在她手里攥着,谁知道她花的是嫁妆,还是你们哥俩辛辛苦苦攒的?” 韩江心中一动,媳妇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也知道,大哥还没让嫂子管钱。 下午,韩江去了一趟西屋,他知道大哥将钱罐子藏哪了,找出来数数,里面有四百多个铜板,跟大哥今天的花销对的上,也就是说,嫂子花的确实是嫁妆钱。 因此,夜里躺被窝了,曹珍珠又嘀咕这事,韩江就将她骂了一顿。 陈娇与韩岳初三就回娘家过节,绿豆、糯米昨晚就泡好了,早上吃完饭后,夫妻俩一起准备粽子、绿豆糕。 这种糕点,陈娇在国公府的时候就会做,两人分工,韩岳包粽子,她做绿豆糕,这是留着送礼的,用的自然是好豆子、糯米。 厢房里头,曹珍珠闻着香味儿,馋了,怂恿韩江去讨俩给她吃。 韩江瞪她:“馋了你自己做,那是大哥嫂子带去林家的。” 曹珍珠捂着肚子撒娇:“还不是你儿子想吃,不然我也不会这么馋。” 韩江还是那句话:“馋就自己做!” 曹珍珠还真就自己动手了,取出韩江抱过来的好豆子、好糯米就要去泡上。 韩江挑眉:“那是送你爹娘的。” 曹珍珠才不管:“我先用点,回头你再去堂屋拿。” 韩江半笑不笑的:“堂屋里的是咱们自家吃的,比这个差多了。” 曹珍珠更不介意,反正送去娘家的她又吃不了多少,好坏有什么关系。 上房那边,陈娇做了八个小巧玲珑的绿豆糕,包的整整齐齐留着送礼。还有两块儿不小心弄残了,一个被她塞进了韩岳口中,一个拿去西屋给老三韩旭吃了,做残的绿豆糕,只是样子丑了点,味道一样美。 “多谢嫂子。”韩旭笑着道。 陈娇挺喜欢这个小叔子的,看眼桌子上的书,她关心道:“难得过节,三弟也休息休息。” 韩旭点点头。 陈娇退了出来。 韩岳的八个大粽子也蒸熟了,放到食匣里,小两口这就去了林家。 女儿女婿登门,田氏准备了好酒好肉,午饭就是女儿带来的大粽子。 田氏多预备了一只烧鸡,饭后包好,叫韩岳带回去给两个弟弟吃,韩岳不肯要,但架不住岳母太热情,他敢不要,田氏就能追着送到韩家去,反正都是一个村的。 韩岳只好提了烧鸡带回家,但他没有分给两个弟弟,留着晚上当菜,一家五口一起吃。 一只鸡两根腿,韩岳做主,分了陈娇与曹珍珠一人一只。 陈娇不喜欢油腻腻的鸡腿,夹给韩岳了。 韩岳确定她不要吃,便将鸡腿放到了三弟碗里。 曹珍珠见韩江看了她好几眼,才分了一点鸡腿肉给丈夫。 第二天,韩江、曹珍珠要回娘家过节,因为曹珍珠吃了一些糯米、绿豆,剩下的不够送礼的,她就拿了盆子来堂屋舀。 韩岳正好从后院回来,看见了,没说什么。 心情不太好,韩岳挑帘进了东屋,却见炕头的娇小姐急慌慌将什么藏到了身后。 韩岳顿时忘了曹珍珠多拿粮的事,问陈娇:“在缝什么?还不让我看?” 陈娇脸有点红。 韩岳越发想知道了,上了炕,要抢过来。 陈娇怕他被针扎了,红着脸将绣了一半的肚兜拿了出来。 韩岳一眼就认出了那料子,看着娇小姐粉嘟嘟的脸,他好笑道:“这也至于藏。” 陈娇瞪他,低头,继续缝。 韩岳瞄眼她胸脯,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嘴上随便聊了起来:“你不是还有好几件?怎么又做新的了?” 陈娇不肯说。 韩岳摸了摸她小手,娇小姐不回答他就捣乱。 陈娇拍开他的大爪子,闷闷道:“以前的,都,都小了。” 韩岳听了,目光又落到了她的衣襟上。 这晚,庄稼汉格外热情。 困于魔爪的陈娇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该不会被韩岳拔苗助长了吧? 第21章 陈娇的日渐丰腴未必是韩岳养出来的,圈里的野猪越来越肥肚子越来越大,却一定是韩岳之功。 端午过后不久,野猪下崽儿了,大半夜发动的,陈娇睡得很香没听见动静,韩岳最近一直惦记这个,几乎野猪才发出两声哼哼,他就掀开被子跳了起来,吓了陈娇一大跳。 “我去猪圈看看,你继续睡。”韩岳很兴奋,笑着对被窝里的媳妇道,说完就开门跑了出去。 陈娇是一点都不懂养猪的,但野猪肚子有什么进展韩岳都会告诉她,她听得多了,也就猜到怎么回事了。大概是受韩岳的兴奋感染,陈娇莫名也好奇野猪生崽儿了,韩岳出去不久,她也爬起来穿上衣服,去了院子。 韩江夫妻、韩旭也都起来了,围在猪圈外面,想看热闹。 陈娇凑了过去。 韩岳刚好回头,叫他们都回房,野猪毕竟不是家猪,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又警惕了。 陈娇等人就先回房了。 陈娇想等韩岳回来再睡的,可直到她睡着,韩岳也没回来。 翌日天没大亮,陈娇就被韩岳弄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韩岳站在地上,大手捧着她脸亲了口,黑眸明亮:“生完了,去看看?” 彼时男人的眼神,就好像他有一箱珠宝要送给娇小姐看。 陈娇一骨碌爬了起来,她也想不到自己堂堂国公府的千金,居然有一天会为猪生崽儿而兴奋。 夫妻俩快步赶到了猪圈旁。 这边味道不好闻,陈娇差不多也闻习惯了,探头一看,就见黑毛大野猪横躺在猪窝里,肚子那儿拱了一排黄、褐毛相间的小猪崽儿。 “数数有几只。”韩岳在她耳边说。 陈娇试着数,因为猪崽儿挤得太紧,有的还踩着兄弟姐妹的脑袋乱爬,陈娇连着数了三次,最后确定,一共有十六只!受韩岳影响,陈娇立即在脑袋里算了下,一头野猪养大能卖四五两银子,十六头,那就是六七十两呢! 她仰头,高兴地看着头顶的高大男人,有钱总是乐事。 看着小女人喜悦的桃花眼,韩岳胸口,登时涌起一种扬眉吐气的豪情,终于,他也可以在娇小姐面前稍微显摆一下家财了。作为一个男人大丈夫,韩岳还是想赚多多的钱,让媳妇孩子过上好日子。 “外祖父说,回头试试让野猪给家猪配种,能配上,往后咱们就专门养野猪。”握着陈娇的手,韩岳看着那群猪崽儿道,他每只猪崽儿都抱过了,十六只崽儿,九母七公,公猪留两只当种,剩下的养肥了都卖钱。 陈娇心想,养鸡没做成生意,最后还是要养猪了。 不过,韩岳这样的汉子,在农家算是很厉害了吧? “快去睡觉吧,看你眼睛都红了。”看完了猪,想起韩岳一晚没睡,陈娇小声劝道。 韩岳一点都不困,回屋拿了铜板,去镇上买猪食去了,猪崽儿吃的食得好点。 接下来这一天,韩家来了不少村人,都是参观野猪崽儿的,林伯远、田氏以及陈娇的外祖父田老翁都来了,给韩家添了不少喜庆的气氛。 韩岳提出送田老翁一头野猪崽儿,满月后就送过去,算是酬谢田老翁的各种帮助。 田老翁摇摇头,笑着道:“这样,我用三头公猪崽儿跟你换两头公野猪崽儿,咱们都搀和养。”野猪肉未必比家猪好吃,但物以稀为贵,野猪拉到县城去,很快就能被贪新鲜的大户们抢光了,价还高,所以田老翁这种换法很合理。 韩岳表示两头换两头就行,田老翁却不想占外孙女婿的便宜。 高兴过后,韩岳就精心伺候这一窝猪崽儿了,张叔来给他们介绍差事,韩岳就让二弟自己去。 刚成亲不久丈夫要离家外出,曹珍珠不太高兴,可韩岳留在家里是为了养猪,并非偷懒贪闲,她也只能接受大伯子的安排,恋恋不舍地送走了韩江。 韩江今年第一次出去干活儿,在外面待了俩多月,中秋前回来的,赚了二两多银子,当然,工头发的是铜板,合计两吊多。 秋收时节,韩岳领着放秋假的老三去地里收花生了,韩江回来时,春杏正站在灶膛前烙饼。 韩江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家门。 “小姐,二爷回来了!”春杏看到他,大声叫道。 陈娇在屋里给韩岳补衣裳呢,听说老二回来了,她出来迎了迎。 “嫂子。”韩江笑着唤道。 陈娇见他满头大汗的,劝道:“快去屋里歇歇吧,一会儿饭就熟了。” 韩江点点头,去了厢房。 曹珍珠预计十月底生,现在肚子挺大了,尖尖的,村人都说是儿子,她自己也很骄傲。 孕妇贪睡,曹珍珠原在炕头打盹儿呢,看到丈夫,她高兴地坐了起来。 韩江瞅着她的大肚子,也挺高兴的,但还是先问道:“春杏什么时候过来的?” 曹珍珠哼了哼,瞄眼上房道:“你走之后,我与嫂子轮流做饭,后来我身子重一弯腰就肚子疼,按理说嫂子做饭就行了吧?可大哥舍不得叫人家伺候我,就把春杏叫过来了。” 韩江没说话。 “这件脱了,换身干净的吧。”曹珍珠见他脏兮兮的,坐在炕头说。 韩江想了想,喝口水道:“算了,一会儿我给大哥他们送饭去,下午跟着干活。” 提到干活,曹珍珠瞅瞅男人袖口,小声问道:“发了多少工钱?” 韩江如实相告。 曹珍珠眼睛一亮,朝他伸出手:“给我一吊!” 韩江瞪眼睛:“给你干啥?”他与大哥赚的钱,从来都是放到一处的,就藏在西屋的钱罐子里。 曹珍珠撇嘴,摸着肚子道:“你知道我这俩月过得多难受吗?怀孕嘴馋,大哥嫂子不主动给我买,我也不好跟他们要,想吃啥都得憋着,你给我点钱,往后我想吃串糖葫芦,自己买就行。” “那也用不上一吊啊。”韩江低头,数出二十个铜板放到媳妇面前,“给你,够你花了。” 媳妇要给他生儿子,韩江还没小气到一点都不给她用,之前家里日子过得紧张,大哥舍不得乱花,他也舍不得取钱贴补媳妇,现在不一样了,有了野猪,家里条件会越来越好,一个月给曹珍珠二十,不算太浪费。 为免曹珍珠继续惦记他的工钱,韩江先去了西屋,自己留了二十,剩下的都放进钱罐子了。放进去之前,韩江粗略数了数里面的,发现比他离家时多了三四百个铜板,肯定是大哥从老虎山上到了野味儿。 饭好了,韩江惊喜地发现,春杏做的是肉饼。 “又让嫂子破费了。”韩江感动的对陈娇道,他记得春种时,大哥说家里的肉是嫂子买的。 陈娇呆了呆,反应过来韩江的意思,她笑道:“你大哥买的肉。” 曹珍珠的肚子越来越大,圈里的猪崽儿也渐渐大了起来,好日子就在眼前,最近韩岳花钱也大方多了,先是叫她接了春杏过来帮忙,工钱他给,跟着又是隔三叉五买肉回来,改善伙食,所用之钱都是韩岳零零散散卖的野味儿赚的,没花她的嫁妆。 韩江“哦”了声,反正不管谁的钱,家里有肉吃就好! 吃饱了,韩江提起篮子,去地里送饭了。 兄弟重逢,韩岳、韩旭都很高兴,韩江说他给了曹珍珠二十零用,韩岳也没放在心上。 黄昏时分,哥仨推了一车花生回家,车是跟村人借的,马上还回去了。 哥仨把脏衣裳一脱,这就是春杏的活儿了。 韩岳只用春杏洗衣做饭,免了他的娇小姐与大肚子曹珍珠的差事,农活儿他并不用春杏插手。 对此,陈娇偶尔会想,如果没有野猪崽儿,没有即将到手的一笔卖猪钱让他雇得起春杏,曹珍珠又不能干活儿,韩岳会豁出去大伯子的脸面他亲自做饭,还是要她承揽一切家务,包括帮行动不便的曹珍珠洗衣? 可惜没有如果,家里有野猪,韩岳舍得花钱了,陈娇也就永远不知道这个答案了。 反正,她能继续清闲就行。 十月底,大雪纷飞,曹珍珠折腾了一天,天黑的时候终于生了个七斤的胖儿子。 韩江乐疯了,当了伯父的韩岳也很高兴,叮嘱弟弟要对曹珍珠好点。 陈娇刚开始没当回事,曹珍珠生不生孩子与她有何关系,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村妇拿着鸡蛋、米面来韩家祝贺添丁,陈娇就听到了很多闲话,话风无论委婉还是直白,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人家老二媳妇晚进门都生了孩子,老大媳妇咋还没有动静?该不会有问题吧? 陈娇亲耳听过曹珍珠生孩子时的惨叫,鬼哭狼嚎的,那么疼,陈娇还不想生呢。但,陈娇不想生,却不代表她不在乎被人议论她是不是身子有问题,不能生。尤其是胡氏登门时,还专门跑到她面前透露了一个让女人成功怀孕的秘方,明着关心实则寒碜她肚子来了! 陈娇很生气,晚上韩岳要搂她,她都没心情。 “怎么了?”娇小姐很久没耍脾气了,韩岳撑着胳膊,纳闷地问。 陈娇扭头道:“人家都说我身子有病,怀不上孩子,反正都怀不上,还” 她没说完,韩岳就爆了句粗口:“放屁!” 陈娇吃惊地看着他,对上男人冷峻的脸,陈娇莫名就酸了眼眶。她嫁韩岳,是实打实的低嫁,韩岳是个村人,不会风花雪月,不给她管钱,她都忍了,可是今天,韩岳居然骂她放屁? “我是说那些长舌妇。”眼看着她眼里浮上泪珠,韩岳连忙解释道,他怎么会骂她? 帮她抹掉眼泪,韩岳搂着人哄道:“有的人怀孕早,有的人怀孕晚,村里成亲两三年才怀的新媳妇有的是,娇娇别听她们胡说。”曹珍珠出嫁前天天下地干活,身子板结实就容易怀,他的娇小姐是花骨朵,越金贵越难怀。 韩岳虽然也盼着早日当爹,却从未因此怀疑过陈娇不行。 误会是澄清了,他没骂她,但陈娇还是难受,从前积攒的各种憋屈都在此刻冒了出来。 她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韩岳心疼,拍着她肩膀道:“别急,往后咱们吃好点,明年就怀上了。” 陈娇不想说话,她就想菩萨入梦,她好问问到底韩岳如何对她,才算死心塌地!她嫁过来后,给韩岳做过饭,帮他缝过衣,韩岳累极不想动弹,她帮他擦身子,韩岳打胳膊被树枝划破,她温柔地帮他上药,难不成真要她给他生个孩子? 想着想着,陈娇心神不安地睡着了,但梦里,菩萨还是没有出现。 晚上的时候韩岳看不清,早上醒了,他发现熟睡的娇小姐,眉头是皱着的。 韩岳第一次意识到,曹珍珠生了儿子,二弟高兴,他替二弟高兴,但对于先嫁给他的娇小姐来说,这却是一桩苦恼。想到自己的娇小姐被人诋毁不能怀孩子,韩岳心里也就不舒服了,尤其是老二天天“儿子儿子”不离嘴边,听得多了,韩岳有点烦。 “大哥,人家说喝鸡汤奶水好,咱们杀两只鸡呗?” 昨天晚上,曹珍珠跟韩江念叨想喝鸡汤,早上起来,想让儿子喝足奶的韩江就来找兄长商量了。 韩岳道:“前天不是刚炖了一只鸡?”他从山里抓来的野鸡,二弟不在家时,他也没亏待过曹珍珠。。 韩江抓着脑袋笑:“这不是又馋了吗,而且胜哥儿能吃,珍珠是得好好补补了。” 如果后院的鸡是韩岳养的,他也就让二弟宰一只了,可陈娇平时最宝贝她的鸡,就盼着年底卖了肥鸡赚钱呢,再加上她因为曹珍珠生孩子受了委屈,韩岳才不会动她的鸡。 “家里的鸡留着卖钱的,你去山里看看。”韩岳这么道。 韩岳自认对曹珍珠不差,曹珍珠坐月子这阵,家里顿顿都有肉,鸡汤也炖过两次,还馋什么馋。 兄嫂不给,韩江没办法,跑去老虎山逛了圈,大冷天的,也是他运气不少,一根鸡毛都没看见。 媳妇馋鸡汤催的紧,大哥又舍不得给,韩江就趁兄长出门时,偷偷从西屋的钱罐子里拿了六十个铜板,去镇上买了一只两斤的鸡回来,还给曹珍珠买了两斤她点名要的核桃。剩了点铜板,韩江犹豫片刻,也没有放回去。 春杏与陈娇在屋里待着,韩江飞快拔了鸡毛再烧了,然后就蹲灶膛前炖鸡汤了。 韩岳回来,看到了锅里的秃毛鸡。 “今儿个运气好,抓到一只野鸡。”韩江神色自然地撒谎道。 韩岳瞅瞅锅里的鸡,点点头,去了后院,站在鸡圈前一数,媳妇的鸡一只也没少。 韩江挺会来事的,熬了鸡汤,分成两盆,一盆给兄嫂弟弟,一盆给曹珍珠端去了。 陈娇知道韩江炖鸡是为了啥,她心里堵得慌,不要喝。 韩岳另有心事,没碰那鸡汤,他去西屋数了下钱罐子。 每次韩岳往里面放铜板,他都会重新数一遍,所以这一清点,韩岳立即发现少了六十个铜板,再联想锅里那只一点都不像野鸡的鸡,韩岳脸就是一沉。如果二弟跟他商量要买鸡,为了侄子,他再不舍得也会给钱,可是二弟,居然偷偷拿了! 拿就拿了,锅里的鸡看样子超不过两斤,四十个铜板足够了,二弟多拿二十个干什么了? 现在韩岳舍得花钱了,但舍得不等于他赞成乱花。 厢房里头,曹珍珠喝完鸡汤,韩江端着汤碗放回堂屋来了。 韩岳等着他呢,将人叫到了后院。 “鸡是买的吧?”看着弟弟,韩岳直接道。 韩江心虚,既然被大哥看出来了,他挠挠头,无奈道:“珍珠馋得厉害,换成嫂子嘴馋,大哥你会不买吗?” 韩岳嗤笑:“你嫂子嫁过来这么久,从来没跟我要过东西。今天珍珠馋鸡你给她买鸡,明天她馋鱼翅,你是不是拿钱给她买鱼翅?” 韩岳觉得,女人懂事,该宠就得宠,那种不懂事的,该管就得管,曹珍珠显然是个贪的,二弟这么惯下去,早晚会惯出事来。 都当爹了还被兄长教训,韩江挺不舒服的,但兄长所言在理,他无法辩驳。 “我知道了,以后不惯着她了。”韩江低头道。 韩岳嗯了声,放人走了。 “你又跟二弟说什么了?”韩岳回到东屋,陈娇疑惑地问。 关系到二弟的颜面,韩岳没说。 那边韩江也没在曹珍珠面前提这个,只是过了几天,曹珍珠又跟他要鸡汤,韩江才忍不住发了脾气:“才半个月,你都喝了三次鸡汤了,顿顿也有肉吃,知足吧,谁家媳妇有你过得这么好?馋馋馋,要不是大哥养了野猪,肉都不给你吃。” 曹珍珠生了儿子,底气足得很,一听这话,当即就对着窗户哭喊起来:“我给你们韩家生了儿子,想喝点鸡汤咋就不行了?这也是家里养鸡我才开口的,我怎么没跟你要人参鲍鱼?人家没生儿子的天天穿金戴银,合着我拼命生了儿子,还过得不如她了?你们真不想养我们娘俩,我这就抱胜哥儿回娘家去!” 韩江气得瞪眼睛:“你闭嘴!” 结果他这一吼,襁褓里睡觉的胜哥儿突然醒了,哇哇大哭,曹珍珠不管有没有眼泪,嗓子眼哭得可响了,娘俩一起嚎,韩家左右邻居前后街坊都能听见。 东屋里的韩岳、陈娇,自然也听见了。 韩岳脸很黑。 陈娇看看外面,挑眉问韩岳:“她想吃我的鸡?” 韩岳绷着脸道:“惯得她毛病,不用理会。” 陈娇会舍不得二十钱的一只鸡吗?但那得看给谁吃,曹珍珠在那儿骂她生不出孩子,诬蔑她用公家钱穿金戴银,陈娇就是把圈里的鸡白白扔了,也不会分根鸡毛给曹珍珠。 没过多久,韩江耷拉着脑袋来找兄长要钱了,想去镇上买鸡。 韩岳不给,冷声道:“今日给了,明天她还要,你还天天给她炖鸡不成?” 韩江叹气,哀求地道:“大哥,她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你就给我钱吧,我买了鸡堵住她的嘴,省得她继续哭闹。” 亲弟弟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求他,韩岳眉头紧锁,听着厢房侄子的哭声,他寒着脸取了二十钱给弟弟:“下不为例。” 韩江赶紧去买鸡了,回来一炖,陈娇的鼻子又不是摆设,能闻不到香喷喷的鸡汤味儿? 陈娇看向坐在门前绑笤帚的庄稼汉,似笑非笑道:“我也要吃鸡,我要自己吃一整只。” 韩岳头疼,抬头看她:“别闹了,你想吃,过几天给你买。” 今天买了,岂不是明摆着在与那边置气。 陈娇眼圈一红,撇着嘴质问地上的男人:“我嫁过来这么久,跟你要过什么了?好啊,她生了儿子就配吃鸡,连着吃,我没出息怀不上,就不配吃了是不是?” 韩岳最怕她哭了,急忙站了起来,哄了几句,她眼泪反而越来越多,韩岳一铁心,跳下地道:“别哭了,我这就去给你买。” 本来也是,凭什么曹珍珠可以喝鸡汤,他向来懂事的娇小姐就不能吃了? 他真要去买,陈娇反而叫住了他。 她委屈的不是一只鸡,而是这种被曹珍珠言语嘲讽挤兑的日子,是曹珍珠一哭一闹就可以花她男人钱的憋屈。韩江的确也有挣钱,但韩岳赚的才是大头,凭什么她要让自己男人养一个总想欺负她的弟妹? 她都没厚着脸皮要韩岳给她花钱过! “怎么了?” 娇小姐坐在炕头咬牙切齿的,不知到底在恨谁,韩岳有点心慌,凑过来问。 陈娇脑袋里第一次冒出劝韩岳分家的念头,当她对上韩岳那双关心的眼睛,陈娇心中忽的一动。 是不是,韩岳愿意为了她与亲弟弟分家了,就说明他对她死心塌地了? “你想花钱供她喝鸡汤吗?” 抹抹眼睛,陈娇放轻语气问,眼中仍带幽怨。 韩岳当然不想,叹道:“二弟求到我面前,我狠不下心,而且他也说是最后一次了。” 陈娇冷笑:“这话你真信?” 韩岳沉默,就算他信二弟,他也不信曹珍珠。 陈娇看看他,试着道:“我有个办法,保证二弟不再跟你要钱。” 韩岳好奇了,问她有何法。 陈娇望着他深邃的眼睛,缓缓道:“你让我管家,钱就放在咱们屋里,我不动,家里必须买什么,你不用问我直接拿就行,如果二弟跟你要,你就说钱在我手里,要他找我来,我就不信,二弟好意思来跟我开口。” 韩岳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陈娇等了一会儿,生气了:“莫非你怕我动你的钱?” 韩岳马上瞪了她一眼:“又瞎想。” 刚成亲的时候,他以为娇小姐还是那个刁蛮任性的林家女,怕她乱花钱,当然不敢把钱罐子交给她。后来,等韩岳信任娇小姐可以管家的时候,家里因为二弟的婚事穷得叮当响,就那么几十几百个铜板,韩岳拿不出手,怕拥有至少二十两嫁妆钱的娇小姐笑话他。 韩岳的计划,是他卖了野猪,再彻底把家底都交给娇小姐掌管。 现在提前,也不是不可。 “不是不想给你,是”韩岳顿了下,才硬着头皮道:“一共就四百多,怕你看不上。” 陈娇盯着他,见男人冷峻的脸慢慢红了,她就信了这话。 所以,韩岳一直不叫她管钱,竟是因为这个? 陈娇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扑过去抱住男人的脖子,笑道:“四百,能买二十只鸡呢!” 韩岳看着娇小姐雨过天晴的脸,嘴角也翘了起来,低头,狠狠地亲了她一口。 这一哭一闹的,可把他吓坏了。 第22章 韩岳可不是傻子。 他要哄媳妇,该哄,但他也要把事情做得漂亮点,不然二弟刚偷了钱要了钱他就把钱罐子交给陈娇,回头二弟会怎么想? 韩岳就暂且没动钱罐子,有次韩江又跟他要钱,说是给胜哥儿买个拨浪鼓玩,韩岳直接让二弟去西屋拿。兄长给钱这么痛快,韩江立马就忘了上次吃鸡的不快,压根不知道他的好大哥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其实韩岳不是不想给二弟花钱,他是不满意二弟在曹珍珠的怂恿下乱花钱,因此才决意管管。 过了半个月,胜哥儿要过满月了,这日韩岳、陈娇一块儿来了厢房。 冬日天寒,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二房屋里虽然暖和,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奶味儿。 陈娇不太习惯,但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来,好奇地看向襁褓。 即将满月的胜哥儿,出生就七斤,这个月曹珍珠顿顿有肉吃,还喝了几次鸡汤,喂得胜哥儿越发白白胖胖了。男娃娃模样酷似韩家兄弟,英眉大眼的,不怪韩江爱屋及乌对曹珍珠都好了,陈娇坐在一旁瞧着,也挺喜欢这胖侄子。 侄子是侄子,曹珍珠是曹珍珠,陈娇还没小心眼到将她对曹珍珠的不满迁怒到孩子头上。 “嫂子抱抱。” 曹珍珠在炕头坐着,韩江将孩子抱过来,热络地道。对貌美的陈娇,韩江一直都很乐得亲近。 曹珍珠看着韩江对陈娇的讨好劲儿,悄悄撇了撇嘴。 陈娇注意力都在胜哥儿身上,笨拙地接过男娃娃,刚抱稳,小家伙突然朝她笑了。 陈娇无意识地也笑了,韩岳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娇美的侧脸,更期盼两人的孩子了。 看过侄子,韩岳突然对陈娇道:“胜哥儿是咱们家第一个孩子,满月酒得办得热闹点,我们哥仨都没办过,还得你多费费心,对了,钱该花就花,别在这时候省。”一副严夫叮嘱妻子的语气。 韩江听了,心里一喜,大哥要替他儿子好好办满月酒呢! 曹珍珠先是高兴,可一看陈娇花瓣似的脸,并无任何不满,曹珍珠心思一转,突然反应过来了!大伯子的意思,是让陈娇管家了? 钱罐子放在西屋,哥仨都可以拿,曹珍珠摸不着,陈娇也摸不着,曹珍珠没啥可说的,现在大伯子将钱罐子交给陈娇,陈娇管了钱,她还能松手?眼看着年底家里就要卖猪了,那可是几十两银子的进项! 曹珍珠想说点什么,但厚脸皮如她,也不敢当着大伯子的面,指责大伯子的做法。 就在此时,陈娇笑着问道:“弟妹,你家里那边都要请谁,你跟我说一声,我好算算该摆多少席面。” 曹珍珠心情糟糕透了,打哈哈道:“一时也想不起,等我算好了再告诉嫂子。” 陈娇点点头,看眼韩岳,她下地道:“那你们哄胜哥儿吧,我们去筹备酒席了。” 韩江将儿子交给媳妇,出门送兄嫂。 儿子过满月是喜事,韩江却不想,他刚回屋,就被曹珍珠泼了一盆冷水:“看见没?大哥要让嫂子管家了,你还说大哥没计较咱们从钱罐子里拿钱,那现在算什么?” 韩江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炕头的女人。 曹珍珠咬牙道:“大哥让嫂子操持满月酒,嫂子的钱是哪来的?” 韩江终于懂了,想了想,他笑道:“嫂子办席面,大哥给嫂子钱是应该的,又不是说往后都这样。” 曹珍珠冷笑:“是不是,咱们走着瞧。” 韩江被她说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曹珍珠气急败坏,那边陈娇一回东屋,就再也忍不住计划成功的得意,笑了。 “高兴了?”韩岳低头看她。 陈娇哼了哼,脱鞋上炕,结果她刚跪到炕头,韩岳就从后面扑了过来,将她抱得严严实实的。 陈娇回头瞪他:“做什么?” 韩岳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漂亮的桃花眼:“好几天没给我了。” 这几天她闷闷不乐,韩岳也不好意思搂她。 陈娇瞄眼门栓,好家伙,已经被他落下了。 男人太热情,陈娇推脱不过,反正她心情好,陪他胡闹一下也行。 得到了默许,韩岳飞快放下被子,将娇小姐往里一塞,他马上跟了进去。 “娇娇,你也给我生个儿子!” 太馋别人家的孩子了,最后关头,韩岳捧着陈娇的脸,发狠似的道。 陈娇美眸迷蒙,脑海里闪过胜哥儿笑起来时可爱的模样,第一次,她竟然觉得,生个孩子也不错。韩岳比韩江长得好看,他们的儿子肯定也更俊秀,她比曹珍珠长得漂亮,如果生了女儿,肯定像她一样。 魂还没完全收回来,韩岳突然抓起枕头塞到了她腰下。 陈娇奇道:“做什么?” 韩岳看着她笑:“都说这样容易怀。” 陈娇又瞪了他一眼,嘴里说着不急,还不是盼着她快点生?幸好垫了枕头也不难受,陈娇就随他去了。 夫妻俩重新躺好,开始商量怎么办这满月酒。韩岳嘴上说着不懂,其实如何办酒席他比陈娇还清楚,请哪些村人买什么酒菜,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咱们还得送胜哥儿一份礼物。”韩岳搂着媳妇,低声道。 陈娇笑:“我那儿有两个长命锁” “你的留给咱们孩子。”韩岳马上打断了她,知道她手里的都是好东西。 所以说啊,侄子与亲生的儿女,是有区别的,韩岳对弟弟们再好,终究也是普通人。 陈娇既觉得韩岳有时候太抠门,又喜欢他的这种私心。 “那下午咱们一块儿去镇子,给胜哥儿挑个普通好的,她不是天天说我坏话吗,我就当着村人的面送胜哥儿一对儿好镯子,往后她再诋毁我,旁人也不信了。”靠在男人热乎乎的怀抱,陈娇说出了自己的小算盘。 韩岳道:“行,回头卖了猪,我给你补上。”现在那点家底,办了满月酒又所剩无几了,买镯子肯定得花她的私房钱。 第二天夫妻俩去赶集,除了办酒席要用的菜肉,陈娇还买了个账本,表明自己不会贪公用。 “不用。”韩岳想阻拦,他信她。 陈娇哼道:“又不是记给你看的。” 韩岳想到二弟与弟妹,沉默了。 韩家的满月酒,陈娇办得很漂亮,每张桌子上两道荤菜,份量也足,轮到亲戚们送礼的时候,她代表夫妻俩,往胜哥儿胖乎乎的小手上套了一对儿银镯子。 韩家的亲戚,除了陈娇娘家那边的,多是家境普通甚至寒酸的村人,看到陈娇出手这么大方,眼睛都亮了,彼此一说,外面的村人也都知道了陈娇对侄子的好,再联想曹珍珠平时对陈娇的各种抱怨,心里自然有了一杆秤。 众人都夸陈娇是好嫂子,胡氏不太爱听了,看眼也来做客的田氏,胡氏突然笑道:“亲家母,过完年我们家虎子六岁了,你看能不能送去私塾读书,让亲家公帮着管教管教?哎,咱们农家,我也不指望他考秀才,能认字就行。” 田氏心想,谁是你的亲家母? 同桌的宾客都看她,田氏笑了笑,道:“行啊,咱们是亲戚,束脩你们给一半意思意思就行了。” 村人都知道,林夫子收学生,一年收一两银子的束脩,田氏一开口就给曹家免了半吊钱,够大方了。 胡氏惦记的却是全免啊,不然哪怕是半两银子,她也舍不得花的。 动了动嘴皮子,“再少点行不行”这句话,胡氏到底没脸说出来。 田氏就继续与别人聊天了。 酒席结束,送走了客人,韩江帮兄长打扫完院子,迫不及待地回了厢房。 今天二房收了很多礼,这种给产妇、孩子的满月礼,他们是可以不用交公的。 看来看去,韩江抱着儿子的小胖手啃了啃:“还是嫂子最大方。”有钱小姐就是不一样。 曹珍珠嗤道:“敢情她花的是咱们家的钱。” 韩江不爱听了,瞪他:“咱们家就几百,这场酒席恐怕嫂子都贴补了,哪还有钱买镯子。” 曹珍珠不信:“你八月里不是赚了二两多?” 韩江道:“养猪不花钱?你当那么多猪食都是大风吹来的?还有你吃的肉喝的鸡汤,不用花钱?” 曹珍珠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道:“这半年大哥光养猪了,也没打多少野味儿,猪食花的都是你赚的银子,等猪卖了,大哥怎么也得多给咱们点零花。” 这话有点道理,韩江总算没再回嘴。 腊月里,家家户户赶着买肉过年,鸡鸭鱼猪柴米油盐的价都涨了点,可以说是一年最贵的时候。 陈娇的鸡圈里,当初的鸡崽儿一共活了二十八只,有的病死了,有的被黄鼠狼偷了去 知道黄鼠狼会偷鸡的时候,可把陈娇气死了,那跟黄鼠狼置气的样,逗得韩岳一直笑。 现在看着圈里的鸡,想到这一年的甜蜜与几次小吵,韩岳挺满足的。 陈娇留了八只母鸡下蛋用,一只公鸡打鸣,然后韩岳抓了剩下的十九只绑起来,再捆了一头野猪,拉去县城卖。半年下来,经过韩岳的精心照顾,活下来的十四只野猪崽儿们都长到了两百斤,既然是物依稀为贵,韩岳就打算一次卖一只,宁可多跑几次县城,也要卖出高价。 第一只公野猪,韩岳卖了八两的好价钱,至于陈娇的那些鸡,合计卖了五百,比镇上卖划算。 卖了野猪,韩岳去布庄扯了四匹细布,两个弟弟与两个媳妇一人一匹,算是庆祝了,反正过年也要添新衣裳。韩岳还去首饰铺逛了圈,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决定过几天带娇小姐一块儿进城,让她自己挑。 回了家,韩岳将银子、铜板都交给陈娇,再让陈娇把二房的两匹细布送过去。 陈娇抱了三匹,面子活儿谁不会啊,然后女人用的那两匹,她笑着让曹珍珠先挑。 曹珍珠看看两匹一模一样的细布,就明白了陈娇的目的。 她随便拿了一匹,再问陈娇:“嫂子,那猪卖了多少银子啊?” 韩江也望了过来。 陈娇如实道:“今天你们大哥运气好,刚进城就遇到个富贵老爷,一下子就给了八两,明儿个估计就没这好事了,那些负责采办的管事们只会尽量压价,自己好多捞油水。” 曹珍珠朝韩江递了个眼色。 后半晌,韩江忍不住去了躺西屋,把西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熟悉的钱罐子。 好啊,家里没钱时大哥把钱罐子放外面公用,现在赚大钱了,大哥就跟嫂子私吞了! 韩江很生气,觉得大哥变了! 曹珍珠坐在暖呼呼的炕头,一边抱着儿子喂,一边讽刺道:“我早就说了,有嫂子在,大哥眼里哪还有你们兄弟?就你傻,赚点钱都交公。” 韩江心烦,没理她。 接下来,韩岳天天都跑县城,野猪卖出去,从四两到十两的价都有。 十四头猪崽儿,两头公猪自家留着,两头换给了田老翁,能卖的,只有十头,外加那头卖出十两高价的大母猪。 腊月二十三这天,韩岳要去县城卖最后一头野猪了,叫陈娇跟他一块儿去。 出发之前,陈娇将装了六十两公账的钱匣子锁了起来,再藏到衣柜里面,最后把衣柜也落了锁。 韩岳觉得娇小姐过于谨慎了,二弟再糊涂曹珍珠再大胆,也不敢来他们屋里乱翻。 陈娇嗔道:“万一丢了,我怕你们哥仨让我赔,我可赔不起。” 韩岳将人抵到衣柜门上,轻佻地亲了口:“一百两也比不过你。” 陈娇哼了哼:“你的意思是,一千两就比得过我了?” 韩岳笑:“金山银山也不如你,行了吧?” 陈娇甜红了脸。 夫妻俩甜蜜蜜地亲了会儿,这才并肩出了门,却见曹珍珠从厢房出来了,身后跟着韩江。 “大哥,嫂子,我想给胜哥儿买双虎头鞋,叫他爹跟你们一块儿进城吧,城里东西好看。”曹珍珠笑容自然地道。 韩岳看向弟弟。 韩江硬着头皮道:“我也好久没进城了。” 第23章 通往县城的土路上,韩岳坐在左边的辕座上赶车,陈娇坐在他内侧,面朝南,韩岳一歪头,夫妻俩就可以眼对眼说话了。 车里面,老二韩江与五花大绑的黑毛野猪面对面。 陈娇不知道韩江非要跟他们进城,是单纯要买虎头鞋还是另有目的,她只知道,韩岳昨晚说要带她去挑首饰的承诺,今儿个怕是无法履行了,亲弟弟在旁边,韩岳给她买好首饰,韩江会不会也替曹珍珠要一样? 就算韩岳舍得,陈娇也舍不得,这一窝野猪几乎是韩岳没黑没夜拉扯出来的,好不容易卖了银子,陈娇宁可自己不要首饰了,也不会浪费在曹珍珠的脑袋上。 韩岳也在琢磨这事。 自打娇小姐进门,就一直跟他过穷日子,这半年才稍微可以多吃点肉了。早在韩岳刚回大野猪那天,他就答应赚钱了给她买首饰,马上要过年了,今日韩岳必须想办法完成这个承诺,否则他没脸再缠着娇小姐生孩子。 前面就是城门了,韩岳对弟弟道:“你去给胜哥儿买鞋吧,我跟你嫂子先去集市,你买完了去那边找我们。” 野猪卖的很快,韩岳计划卖完野猪他就带娇小姐去逛首饰铺子,二弟若是去了集市,只能先在驴车旁等。韩岳在集市有是熟人帮忙看车,不怕丢。 韩江打个哈欠,困倦地道:“不了,我先在车上睡会儿,等大哥卖完猪了,咱们一起去买,正好让嫂子帮我挑挑。”兄嫂不知道,韩江心里门清啊,他这趟进城,一是确定野猪的行情,看看大哥一头野猪到底能卖多少银子,二就是盯着大哥,看大哥是不是想给嫂子买好东西,否则为啥之前几次都不带嫂子,今天就带了? 韩江自认不傻,曹珍珠的话,他觉得没道理他就不听,有道理的,韩江也会与媳妇一条心。大哥真想给嫂子买东西,行,那就给珍珠买件一模一样的,衣裳料子就罢了,若是金银首饰,回头他藏起来,留着应急或是传给胜哥儿。 韩岳单独支开弟弟的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驴车进了城,韩岳又想到个办法,笑着对弟弟道:“回家再睡,咱们怎么省时间怎么来,这样,你跟你嫂子先下车,一块儿去买鞋。” 陈娇意外地看他。 韩岳不着痕迹地回了她一个眼神,一会儿卖了猪,他单独去给她买首饰。 陈娇没看懂丈夫的眼神,但聪明地应了。 韩江听了曹珍珠的耳旁风,主要防着的是嫂子缠兄长去买好东西,现在大哥安排嫂子跟他一起行动,韩江顿时放松了警惕,再加上也不好表现地太明显,韩江揉揉眼睛伸个懒腰,痛快道:“行,那我跟嫂子先去买鞋。” 韩岳对陈娇道:“给胜哥儿挑双好点的。” 陈娇懂了,这是要她出钱的意思,小孩子的虎头鞋再好也贵不到哪去,反正走公账,陈娇笑着点点头。 三人分两头行动,陈娇与韩江先去了鞋铺。铺子里有大人的孩子的,小孩子的虎头鞋都摆在一处,陈娇看哪双都觉得可爱,做主给侄子买了两双,一双红布面的,一双蓝锻面的。 貌美的嫂子这么大方,还给买缎面的,韩江反而舍不得了,阻拦道:“嫂子,咱们买一双就行了,不用穿那么好的,小孩子脚一个月一长,没几天就不能穿了。” 陈娇笑道:“布面的平时穿,缎面的过年穿,胜哥儿穿不下了,还可以留给弟弟妹妹。” 韩江听了,心里暖呼呼的,只不过,陈娇去付钱时,韩江忍不住瞄了眼亲嫂子的肚子。说来奇怪,嫂子该不会真有问题吧,嫁过来快一年了都没动静。再想到家里的胖儿子,韩江忽然觉得,曹珍珠虽然不如嫂子美,但会生儿子,也算不错了。 陈娇猜不出这个老二在腹诽她的肚子,带着韩江去买其他年货了,这是三房共用的,陈娇花多少钱韩江都不心疼,开开心心地帮忙提着东西。 那边韩岳刚赶着驴车进了集市,就有个穿细布的胖管事迎上来了,笑眯眯地看着他与车上的野猪,热络道:“我们家爷昨儿个去做客,席上吃了野猪肉,特意打听是哪来的,听说集市上有人卖,一早就打发我过来了,可算叫我等到了,不然我们爷说了,买不到野猪,我也不用回去了!” 韩岳心里暗笑,看来这最后一头野猪,又能卖个好价钱了。 胖管事果然爽快,一出手就给了八两银子,然后领着两个小厮抬走了野猪。 韩岳将借来的驴车托付给熟人照看,他揣着新得的八两银子,快步朝首饰铺子赶去。 上次韩岳来首饰铺子,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懂,回家后他偷偷观察家里的娇小姐,发现她很喜欢戴一支桃木柄的桃花簪子。现在媳妇不在身边,韩岳就决定送她一根更好的桃花簪。 挑来挑去,韩岳发现了一支银柄的桃花簪,簪首的桃花是用什么粉碧玺的东西雕的,韩岳不懂碧玺是啥,就是觉得这粉粉嫩嫩的颜色很好看。 “这支多少钱?”韩岳假意又看了看别的,才询问银柄桃花簪的价格。 刚卖完野猪的庄稼汉,一身粗布衣裳还带着猪味儿,老板娘一看就断定韩岳买不起,所以也没有虚报高价,漫不经心地道:“五两六钱。” 韩岳暗暗咂舌:好贵! “能便宜点吗?”韩岳诚恳地问老板娘。 老板娘这才多看了韩岳一眼,然后意外发现,这汉子虽然穿得破,长得竟不赖。 时间太早,店里没什么生意,打发时间也罢,存心多与俊朗的庄稼汉多聊两句也罢,老板娘笑着问:“送姑娘吧?便宜多少你能买啊?” 韩岳从袖中取出两个小银锭子,再将灰扑扑的钱袋子往桌面上一倒,窘迫道:“婶子,这是我全部家当了,一共是四两零八百六十二个铜板,您看能不能便宜卖我?” 老板娘为难地皱了皱眉,这个价钱她还有的赚,只是赚的不多啊。 但,小伙子似乎挺诚心的。 “为啥要买这么好的簪子?买别的不行吗?”老板娘好奇问。 韩岳低下头,叹气道:“我,我想娶我们村秀才的女儿,但秀才嫌我穷,我纠缠多了,秀才才置气道,说我能拿出一件六两以上的首饰来提亲,他就把女儿嫁给我。婶子这首饰差不多六两,拿出去别人都信” 老板娘一听还有这缘故,突然乐了,那秀才看不起穷汉子,一冲动夸下海口,如果穷汉子真拿了好首饰回去,秀才岂不是白白赔了个好女儿? 少赚点就能凑成一桩好事外加看一桩热闹,老板娘就高兴卖了,一边收了韩岳拿出来的银子铜板,一边笑道:“我知道了,那簪子我卖你了,而且你放心,要是秀才不信簪子值六两,你就让他来城里跟我对质,他敢来,我就告诉他,这簪子是我七两银子卖你的!” “多谢婶子!”韩岳感激道,“往后我有了钱,就带媳妇来您这里买。” 老板娘更高兴了,鼓励韩岳多赚钱养媳妇。 韩岳藏好桃花簪子,心满意足地出了铺子,等他回到集市,陈娇、韩江还没回来呢。 韩岳坐在车上等,大概半个时辰后,叔嫂的身影终于出现了,陈娇手里拎着两包糕点,韩江两手满满。 “大哥,年货我们都买好了,猪卖的咋样?”韩江放下东西,满头大汗地道。 韩岳笑:“这只猪最小,不过也卖了四两,晌午咱们吃顿好的。” 韩江没怀疑,最后卖的这头,确实瘦了点,不然也不会留到最后,就指望多喂几天多长点肉的。 猪卖了,年货买了,三人有说有笑地回了大旺村。 到了家,韩江拿着两双虎头鞋兴高采烈地去哄儿子。 曹珍珠低声跟他打听城里的情况。 韩江捏着胜哥儿的小胖脚丫子,一边给儿子穿鞋一边道:“就你喜欢瞎想,嫂子今儿个跟去城里,是为了陪大哥置办年货,人家嫂子还主动给胜哥儿买了双缎面鞋,以后你少念叨嫂子坏话。” 曹珍珠撇嘴:“给我几十两银子,我也大方。” “闭嘴吧!”韩江瞪了她一眼。 曹珍珠哼了哼,想到陈娇没偷买好东西,她也算满意了。 东屋里面,陈娇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一包枣泥山药糕,她以前就爱吃这个,刚刚路过一家糕点铺子,嘴馋,忍不住买了两样。 软软绵绵的山药糕入口,甜丝丝的,虽然不如国公府里的好吃,但陈娇也满足了。 韩岳坐在一旁,诧异地看着她像只小馋猫一样,连续地吃了两块儿。 他以为,她会因为没有买到首饰而生气失望,却未料到,她眼里只有这些糕点,仿佛已经忘了首饰的事。 “不生气?”韩岳轻声问。 陈娇疑惑地看过来:“生什么气?” 韩岳指了指她头上的簪子。 陈娇了然,笑道:“银子你都给我了,反正你买首饰,花的也是我的钱。” 韩岳笑,真是越来越喜欢她这娇俏样了。 既然提到银子,韩岳就把新卖的野猪钱掏出来,让她收好。 陈娇拿了钥匙打开衣柜,再打开钱匣子,看着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子与铜板,也觉得美滋滋的。住在国公府,不愁吃不愁穿,爹娘给她一千两,陈娇也没有这么满足过,自己一点点攒起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当然,银子是韩岳赚的,可谁让他们现在是夫妻,所以韩岳赚的,也是她赚的。 “另一包你去分给二弟、三弟吧。” 陈娇买了两包糕点,藏了钱,她使唤韩岳道。 韩岳点点头,去送糕点了,只字未提胸口收藏的桃花簪子。 待夜幕降临,陈娇坐在铜镜前梳头时,韩岳才走过去,抢了梳子帮她通发。 “怎么忘了取下簪子。”梳了一下,韩岳奇道,顺手将簪子递了过去。 陈娇茫然地接过来,看着手里银柄的粉碧玺桃花簪,在这农家小屋里俨然一件珍宝,陈娇愣了愣,忽的反应过来了,难以置信地转过身。 韩岳只是笑。 陈娇看看簪子,再看看这个一直都很抠门的庄稼汉,心里突然充盈了一种陌生的甜。 “说过给你买首饰,就一定会给你买。”韩岳扶着她肩膀,目光温柔。 陈娇莫名不敢直视他此时的眼睛,低头把玩簪子,小声问:“多少钱?” 韩岳道:“不到五两。” 陈娇唇角上扬,笑话他道:“终于舍得花钱了?” 韩岳看着她狡黠的眼睛,慢慢地琢磨过味儿来了,敢情以前她虽然没跟他要东西,嘴里也没嫌弃过他穷,心里其实一直都觉得他抠门舍不得给她花钱? 一丝尴尬自心头闪过,但那点尴尬,很快就被她盈盈似水的眼波冲散了。 一把抱起他的娇小姐,韩岳大步朝炕头走去。 陈娇勾着他的脖子,还没进被窝呢,身子先热了起来。 这一晚,韩岳很疯,陈娇也有点忘乎所以,韩岳甚至捂住了她嘴,怕声音传出去。 第24章 天亮了。 经过一夜,炕头没有昨晚刚睡下时那么暖了,韩岳准备起来时,陈娇迷迷糊糊地抱住他,不许他走。这么一个热乎乎的大活人,比汤婆子管用多了,靠起来特别舒服,陈娇舍不得松手。 黏人的娇小姐跟窝在母猪怀里的猪崽儿似的,韩岳笑了笑,就又抱着她多躺了会儿,待天渐渐变亮,估计春杏要过来做饭了,韩岳才拉开娇小姐的手,他先起来去开大门。 陈娇饱饱睡了一觉,醒来记起昨晚的火热,再见韩岳,竟有点不自在。 她对镜梳妆,韩岳走过来,看看她的首饰匣子,小声提醒道:“那簪子,等过完年你从外祖父那边串亲戚回来,再开始戴吧。” 韩岳担心曹珍珠看见银簪子,怀疑是他买的,然后也跟二弟闹,白白添麻烦。田家有钱,曹珍珠真敢怀疑,陈娇说是外祖母送的,便能堵住曹珍珠的嘴。 陈娇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 当着韩岳的面,陈娇将银簪子藏到了首饰匣最底层。 夫妻俩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韩岳笑着揉了揉陈娇脑袋。 饭后,一家人一起动手打扫屋内屋外,为过年过准备。 忙着忙着,韩家大门口突然有人喊韩岳的名字,语气不善,正在扫东屋房梁灰尘的韩岳立即跳到地上,陈娇擦擦手,跟他一起出去了。到了堂屋,陈娇往外一望,就见两个穿灰衣的衙役已经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一个胖头胖脸的中年男子,大门口外,围了一群窃窃私语的村人。 衙役为何找韩岳? 陈娇心中一沉。 韩岳还算镇定,迎出去,笑着询问两位官爷有何差事。 其中一个衙役上下打量他一番,回头问身后的胖男人:“卖你野猪的,就是他?” 胖管事义愤填膺地道:“对,就是他!我家二爷吃了野猪肉,昨天半夜突然上吐下泻,病得不成人样了,一定是他的野猪有问题!” 韩岳也终于认出来了,此人就是昨日跟他买野猪的那个管事! 没等他仔细打听,先前说话的衙役便冷脸道:“四通钱庄魏二爷状告你卖他病猪,走吧,跟我们去县衙。” 四通钱庄魏二爷? 韩岳这两年就遇到过一个出身钱庄的二爷,便是去年他与陈娇、红梅娘俩同去县城,回村路上,有个魏二爷对陈娇心存不轨 韩岳心知自己的野猪没有问题,那么,难道是魏二爷对陈娇求而不得,转而设局害他? 韩岳想回头看看他的娇小姐,但,他忍住了,怕她误会,怕周围的人联想什么。 一家之主惹了官司,韩江、韩旭、曹珍珠都急得不行,只有陈娇,在听到魏擎苍与此事有关后,既着急,又愤怒!好个魏擎苍,她以为魏擎苍只是好色风流,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因为隔了一年的旧事,设局害人! 不论韩家几口子怎么想,韩岳都被衙役带走了。 韩江让曹珍珠看家,他带着老三韩旭、陈娇跟去了县衙,要看看知县大人到底怎么判,得到消息的林伯远也丢下私塾的学生们,陪在女儿女婿身边。他有功名在身,多少能帮上些忙。 但林伯远不知,魏擎苍与宋知县走得非常近,经常一起喝酒吃肉,魏擎苍提前跟宋知县打了招呼,宋知县能不帮自己人?这时候,别说林伯远只是秀才,就算他是举人,没有官职在身,他也拿当地的父母官无可奈何。 县衙里,魏擎苍已经到了,脸色苍白地坐在小厮自带的椅子上,一手拿着帕子捂着脸,弱不禁风的样子。当韩家一伙人陆续走进来,魏擎苍一边咳嗽一边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林伯远身边的小女人。 魏擎苍微微眯了下眼睛,只觉得嫁人后的陈娇,比去年更美更媚了,蹙着眉头的俏模样,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火。 去年魏擎苍提亲被拒,恼羞成怒的他雇了两个混混去劫持陈娇,他在家里盼着与美人春风一度,不想混混灰头土脸地跑回来了。从混混的描绘中,魏擎苍立即断定,坏他好事的就是骡车上阻挠他亲近美人的壮汉韩岳! 魏擎苍很恼火,也不甘心,只是劫持的计划失败,他再也想不到更合适的法子,兼之友人给他介绍了个新鲜美人,魏擎苍渐渐就放下了已经与韩岳定亲的农家女。 然后,前几天,他在友人那里吃了一顿野猪肉,魏擎苍还没见过野猪,得知卖主每天都会去集市,翌日魏擎苍就去看热闹了,走得近了,他惊讶地认出了韩岳,紧跟着,魏擎苍又想起了曾经有个叫娇娇的小美人,长得比仙客来的新花魁牡丹还美。 魏擎苍花了几百两银子在牡丹身上了,只是那牡丹惯会摆架子,迟迟不接他的客,情场失意的魏擎苍,就想在陈娇这边得意一下,与友人合计一番,魏擎苍便想到了陷害韩岳、再逼陈娇舍身救夫的好计谋。 陈娇察觉到了魏擎苍的注视,她怒容瞪过去,魏擎苍隐晦地朝她一笑,然后低头,继续咳。 宋知县开始审案了,人证,胖管事与韩岳都承认野猪是韩岳卖的,魏擎苍也是病怏怏的,接下来,就要检查物证野猪是否有病了。 魏家没吃完的野猪被抬了上来,大冬天的,野猪一点都没坏,宋知县请了县城颇有名望的郎中查验,证明野猪肉果然有问题。 人证物证俱全,韩岳被押进了大牢。 魏擎苍离开之前,别有深意地看了陈娇一眼,先看脸,再看胸脯。 陈娇只觉得恶心! 他用眼神提的醒,魏家的胖管事则直接走到陈娇跟前,坏笑着道:“小娘子若想救你夫君出来,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家二爷这几日都住在城东的私宅,小娘子去那边求求,赶上我们二爷心情好,或许就不追究了,早点放你夫君出狱,一家人还能过个团圆年。” “混账!”主仆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林伯远怒声骂道。 胖管事笑笑,报出魏擎苍私宅的地址,他就去追自家二爷了。 韩岳身陷囹圄,狗官还不许探望,陈娇等人没办法,只能先回家。 坐在借来的驴车上,林伯远义愤填膺地说要去府城替女婿伸冤。 韩江看眼陈娇,愁道:“野猪被他们做了手脚,告到知府也无法翻案,就怕咱们在外面奔波时,大哥在里面受苦。” 男人们商量着办法,陈娇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魏擎苍要的是她,只要她陪魏擎苍睡一觉,韩岳就能出来了,可之后呢,韩岳会怎样对她,夫妻俩的感情还要不要了?她努力了这么久,眼看韩岳对她越来越好,陈娇不甘心功亏一篑,更何况,她也不会让魏擎苍那种人碰自己。 该怎么办? 陈娇试着从菩萨给她的记忆里,找出对付魏擎苍的办法。 她寄希望于别的法子,韩江却看不到任何希望,夜里忍不住跟曹珍珠嘀咕。 曹珍珠就盼着陈娇没有好下场呢,如果陈娇陪魏擎苍睡了,韩岳还能继续宠她?没准就会把陈娇休了,到那时,她曹珍珠就是韩家唯一的媳妇,三房攒的银子,都会交给她保管! “牢房里的都是大凶大恶的,杀人放火的都有,大哥跟他们关在一起,会不会受伤?”黑漆漆的房间,曹珍珠带着哭腔说。 韩江更愁了。 曹珍珠抽搭了会儿,疑惑道:“等等,看魏二爷的做派,他们分明是存心陷害大哥的,那个魏二爷,是不是早就看上嫂子了?都说红颜祸水,咋就落在咱们大哥头上了,若大哥有个三长两短,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 韩江听了,气得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呼吸粗重。 嫂子再美再有钱,都没亲哥重要! “你,你起来,太晚了,我不方便去找嫂子,你去劝劝嫂子,不管怎么样,咱们先救大哥出来!” 曹珍珠装糊涂,抽搭着问:“你什么意思?” 韩江狠狠砸了下炕。 曹珍珠懂了,兴奋地摸黑穿好衣裳,凑到东屋窗下,叫陈娇开门。 “什么事?”陈娇皱眉问。 曹珍珠唉声叹气的:“嫂子先开门,咱们屋里商量商量怎么救大哥。” 陈娇冷声道:“不用商量了,我已有了对策,明日让二弟、三弟随我进城。” 曹珍珠一愣,这女人有对策了? 什么对策呢?该不会她自己想通了,要去给魏二爷暖被窝吧? 陈娇不肯开门,曹珍珠冷哈哈地回了厢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韩江。 韩江很生气,他劝嫂子去找魏二爷是一回事,嫂子主动送上去,是不是想攀附富家公子? 夫妻俩低声埋怨,东屋里面,陈娇摸摸身边的被窝,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无视韩江复杂的窥视与铁青的脸,陈娇与两个小叔子、亲爹林伯远再次进城了。 陈娇没去魏擎苍的私宅,直接去魏家大宅找魏老爷了。 魏老爷知道儿子与人在打官司,但他以为儿子是真吃坏了身子,所以没搀和,如今韩家众人登门,魏老爷暂且放下手头的差事,沉着脸来了堂屋。 客套过后,陈娇对父亲与两位小叔子道:“父亲,二弟三弟,你们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只适合私底下告知魏老爷。” 林伯远三人互相看看,暂且退了出去。 堂屋门开着,但里面的人低声说话,外面的人绝对听不见。 魏老爷不解地看着斜对面的貌美小妇人。 陈娇先解释了她与魏擎苍的恩怨。 魏老爷抿了抿嘴,儿子好色,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臭小子居然想逼良为娼。 沉默片刻,魏老爷对陈娇道:“你不必去找他,三日后,我保证韩岳出狱。” 陈娇问:“敢问您准备如何搭救我夫君?” 魏老爷已经恢复了刚刚的威严,淡淡道:“那就不用你管了,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陈娇不走,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回道:“令公子这么一陷害,韩家的野猪生意是没法做了,所以,我希望魏老爷看在我夫君无辜入狱的份上,澄清野猪有病一事。” 韩岳最近卖了那么多野猪,有的人家可能还没开宰,一旦韩岳入狱的消息传开,买主们一定会来退猪,韩岳辛辛苦苦攒的银子,这几天都高高兴兴的,陈娇不想那笑容在丈夫脸上消失。 魏老爷笑了,讽刺地笑,他不会纵容儿子欺辱农妇,可他也不会大公无私地告诉外人,说他儿子故意设局陷害一个庄稼汉。 “小娘子,别得寸进尺。”魏老爷警告陈娇道。 陈娇回以一笑,胸有成竹道:“您肯帮我们夫妻一回,我便送您一个与令公子性命攸关的秘密。” 魏老爷挑眉:“什么秘密?你先说出来,我才会考虑是否答应你。” 陈娇相信魏老爷还算公道,喝口茶,她低声说了几句。 魏老爷脸色一青,深深看了陈娇一眼,他沉声道:“此事我会派人查证,一旦属实,我会如你所愿。” 陈娇见好就好,道谢告辞,一行人出门时,撞上了闻讯而来的魏擎苍。 陈娇看都没看他,昂首挺胸离去。 魏擎苍满腹疑窦,先去找老爷子打听陈娇的来意,只是没等他开口,魏老爷的茶碗就朝他飞来了!一番臭骂后,魏老爷命人将孽子关进房间,门窗都上了锁,然后当天晚上,魏老爷亲自去了青楼仙客来。 魏老爷可是县城首富,他点名要见牡丹,老鸨马上就做了安排。 魏老爷去了牡丹的香房,进屋后,他坐都没坐,盯着美艳的牡丹问:“你染了病?” 牡丹花容失色。 魏老爷咬牙,扭头离去。 第二天,魏老爷派人绑了胖管事,送去了县衙,称胖管事因嫉恨主子责骂,买了野猪后暗中喂野猪毒药,致使魏擎苍染病,事后,胖管事再将罪名嫁祸给老实人韩岳。既然野猪没有问题,韩岳是被胖管事陷害的,魏家恳请宋知县放了同为苦主的韩岳。 宋知县给魏老爷面子,赶紧放了人。 第25章 魏老爷还算正派,但也有自己的私心,陈娇利用菩萨给的记忆,记起魏擎苍就是在即将到来的正月里与仙客来的花魁牡丹勾搭上的,然后没过多久,魏擎苍就发现自己身体不适,请了郎中一查,他得的正是那种丢人又无药可救的脏病。 陈娇算是用魏擎苍的命,与魏老爷换韩岳的生计,野猪对韩岳很重要,所以陈娇就不考虑是否便宜了魏擎苍这事了。 因为不确定韩岳何时能出狱,陈娇让老二韩江每天都去县衙外面等着。 韩江老老实实地去了,虽然他心里很怀疑,魏老爷真会那么好心,帮大哥的忙吗?大嫂背着他们,又与魏老爷谈了什么条件? 但韩江没想到,他刚来县城等的第一天,魏家就抓了胖管事去县衙,然后大哥就出狱了! 牢房外,再次看到被关押了两天两夜的兄长,韩江竟然酸了眼睛,飞快地抹掉眼泪。 韩岳与几个犯人关在一起,好在他身高马大的,没人敢欺负他,这两天就是睡得不好吃的差些,显得有些憔悴,精神还算好。 城里人多,驴车离开城门了,韩岳才向弟弟打听这两日的情况。 提到这个,韩江很生气,先问兄长:“大哥,那魏二爷是不是早就认识嫂子了?” 韩岳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反问道:“为何这么说?” 韩江就把兄长被关那日,魏擎苍与胖管事的两番下流暗示说了,气冲冲的:“他哪是要害你,分明肖想嫂子许久了!” 韩岳攥紧了拳头,魏擎苍害他是为了陈娇,现在他出来了,难道 “继续说。”他盯着弟弟问。 韩江忙把昨日他们去魏家老宅那趟解释了一番,最后猜测道:“你说魏老爷能那么好说话,不但放过嫂子还为了咱们搭进一个管事?我总觉得,嫂子还答应了魏家什么条件,否则嫂子为何叫我们出去。” 韩岳也觉得其中另有内情,但他不喜欢弟弟猜疑的语气,事情能顺利解决,已经很辛苦自家的娇小姐了,弟弟非但不感激,反而怀疑这怀疑那的,莫非陈娇去找魏擎苍,弟弟就满意了? “如果你嫂子下跪恳求魏老爷,你觉得她会愿意让你们看见?”韩岳冷声道。 韩江顿时哑口无言,只是,想到昨日嫂子过于冷静的脸,韩江还是坚持自己的猜测。 “反正大哥小心点,谁知道魏二爷以后会不会继续惦记嫂子。”韩江好心提醒道。 韩岳斥他:“闭嘴,以后不许再提此事。” 陈娇与魏擎苍清清白白,现在这官司内情也只有韩、林两家知道,岳父岳母肯定不会往外说,万一弟弟说漏嘴,传出去风声,村里的长舌妇们最喜欢捕风捉影,没有的事也会故意往黑了编,最后吃亏的还是陈娇。 “回家了,记得提醒弟妹,安心过年吧,就当没有这事。”韩岳谨慎地嘱咐道。 韩江点点头。 兄弟俩进了村,遇见的村人都来打听,韩岳将知县的新审判一说,算是澄清了自家的野猪。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回头去拜拜菩萨。”村人好心地道。 韩岳笑笑,还了驴车,兄弟俩并肩回家了。 “大哥回来了!” 今日田氏来看女儿了,娘俩在屋里说话,曹珍珠想听听娘俩在说什么,就抱着胜哥儿坐在东屋房檐下,假装晒日头,因此她是第一个看见韩岳兄弟的,大声一叫,那高兴劲儿,好像被关了两天的是她男人。 屋里,田氏、陈娇都急慌慌跳下地,迎了出去。 韩岳没事人一样,朝岳母、媳妇笑了。 田氏看向身旁,就见刚刚还反过来劝她不要担心的女儿,两眼泪汪汪的,一副要哭的样子。 陈娇就是想哭,怕自己的办法不管用,魏老爷不肯做好人,怕韩岳在牢里被欺负。 “行了,娇娇快先给韩岳找身干净衣裳换上,这身烧了,去晦气。”田氏心酸地给小两口找单独相处的机会。 陈娇的眼泪已经快憋不住了,匆匆转身,先回了东屋。 韩岳大步追了上去。 他一进来,陈娇就扑到了他怀里,紧紧抱住,眼泪哗啦啦的掉,发出了轻轻的啜泣声。 “叫你受委屈了。”韩岳完全能感受到她这两日的担忧与害怕,大手捂住她后脑,韩岳亲着她脑顶道。怪他贪高价非要跑去县城卖野猪,给了魏擎苍报复的机会,弟弟迁怒陈娇,可陈娇有什么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安分不过。 陈娇只是哭,哭够了,才想起什么,摸着他胳膊问:“没受伤吧?” 韩岳努力活跃气氛,笑道:“我这身板,谁敢惹我?” 他向来以一身结实的肌肉为荣,陈娇破涕为笑,擦擦眼睛,抬起头来。 眼中含泪的娇小姐,有种叫人想好好怜惜的柔弱与楚楚风情。 这也是除了被窝里面被他欺负时,她第一次为他哭。 韩岳捧住她脸,轻轻亲在她唇上。 陈娇闭上眼睛,他亲上来的时候,陈娇就觉得,这两天的担惊受怕,都值了。 院子里传来了父亲林伯远的声音,陈娇呼口气,叫韩岳先陪长辈说话,她去吩咐春杏烧热水,一会儿让韩岳好好洗个澡。 田氏夫妻在韩家待了两刻来钟,这才放心地离去。 热水也烧好了,大浴桶摆在东屋地上,韩岳亲自提水进来。 陈娇见他看自己的眼神掺了火,及时溜出去了,大白天的,韩江夫妻、韩旭都在家,夫妻俩都在屋里,而且还是洗澡,太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韩岳只好自己洗了个热水澡,浑身上下都洗的干干净净的。 吃了午饭,后半晌歇晌时,韩岳将屋门关了。 被窝里很热,陈娇看着头顶的男人,不知为何,又有点想哭,怕坏了此时的气氛,她忍住了。 韩岳这番并不是为了享受,他就是太想她了,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他胸口的那份空荡荡与后怕,怕她真为了他,傻乎乎地去找魏擎苍。 “娇娇,这次是魏老爷为人正直,帮了咱们,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魏老爷助纣为虐,那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宁可在牢里关着,也不要你被人欺负。”抱着娇小的女人,韩岳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陈娇眼泪哗地滚了下来,不无怨愤地道:“你舍得自己受苦,二弟弟妹未必舍得,你,你不知道,前晚大半夜的,弟妹突然跑到墙根下叫我开门,说要与我商量怎么救你,他们有什么办法,还不是想让我去” 说到这里,陈娇再也说不下去了,迁怒地捶打韩岳的胸膛。那晚被曹珍珠叫门的时候,陈娇全身都是冷的,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真劝说不了魏老爷,韩江夫妻能做出什么事来。 韩岳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就起来了,不顾陈娇的劝阻穿了衣裳,寒着脸出了东屋。 韩江正在厢房逗儿子,听外面兄长叫他,他将儿子交给曹珍珠,穿鞋出去了。 韩岳将人叫到了后院。 韩江就怕兄长这样,从小到大,每次兄长要训他,都会选在后院,此时兄长的脸那么黑,韩江连一丝侥幸都不敢抱,小声问道:“又怎么了?” 韩岳盯着他问:“前晚珍珠大半夜要与你嫂子商量怎么救我,你知道?” 韩江心虚地低下了头。 韩岳脸色更难看了,质问道:“你们夫妻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韩江只觉得无地自容,他敢那么想,却绝不敢在兄长面前承认。 他不承认韩岳也看明白了,心比在牢房里时还凉,一脚就踹在了弟弟腿上,用了十分力气。 韩江疼得摔倒在地,腿疼,一抬头对上兄长的大黑脸,韩江没来由地委屈,红着眼睛低吼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你是我亲大哥,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在牢里受苦?本来就是她惹的” “住口!”韩岳又踹了他后背一脚,庄稼汉,不打人也就罢了,脾气真上来了,韩岳可不会再心软,蹲下去攥住弟弟领口,韩岳咬牙切齿道:“我是你亲大哥,她是你亲嫂子,你居然想,想,你还算人吗?” 韩江梗着脖子,愤怒回道:“我不算人行了吧?反正我早就看出来了,自打她进门,你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弟弟了,我们夫妻做什么你都看不顺眼!” 韩岳还想再说,堂屋里突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兄弟俩同时抬头,就见曹珍珠抱着孩子站在堂屋北门口,哭着质问韩岳为何要打弟弟。 韩岳这才松开手,恨声告诫弟弟:“她是你嫂子!” 韩江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推着曹珍珠要回厢房,曹珍珠却不依不挠,路过东屋门口时,她故意骂给陈娇听:“自己媳妇惹得官司,不管教媳妇反倒动手打亲兄弟,女人果然长得美就是吃香,有钱老爷、庄稼汉都被勾得鬼迷心窍!” “闭嘴吧,还嫌家里不够乱是不是?”韩江脸红脖子粗地瞪她。 曹珍珠这才闭嘴。 陈娇不屑像个泼妇那样与曹珍珠还嘴,只在韩岳进来时,她看着他冷峻的脸道:“分家吧,你说过有钱了要给我盖大房子的,过完年就盖,盖得离这里远远的,盖好了咱们带三弟一起过,反正我不想再跟他们住在一个房檐下,白白被人骂。” 韩岳僵在了地上。 分家? 两个弟弟都是他拉扯大的,生气的时候归生气,但韩岳从未想过要分家。 “你不分家也行,我回娘家去,娘家没人骂我!”陈娇见他不出声,笑了,一骨碌跳下地,穿了鞋就直奔衣柜,要收拾包袱。 “娇娇,你别这样。”韩岳追上来,攥住了她拿衣服的手。 陈娇猛地回头,瞪着他道:“我怎样了?人家要把我送到狼嘴里,我还该感激他们不成?现在人家都骂到我头上了,我凭什么要忍着?你真舍不得兄弟,那咱们就和离,反正我是红颜祸水,你离了我再娶个” 她话没说完,韩岳突然红着眼睛将她狠狠推到衣柜上,二话不说地亲了过来。 陈娇满脸都是泪,不想给他亲,又抓又打地推他,一边还哭出了声。 韩岳亲不到人,也不亲了,僵硬地站着,任由她打她骂,就是不松开握着她的手。 他很难受,一边是亲弟弟,一边是为了他受了各种委屈的媳妇。 “别哭了,过完年,咱们就分家。” 等陈娇都没力气打了,只靠着衣柜默默落泪,韩岳终于做出了选择。 二弟大了,他把二弟养成了人,他给二弟盖了房娶了媳妇,一个兄长该尽的责任他都做到了,既然两房人住在一起只会争吵,娇小姐又不像曹珍珠那么泼皮擅骂,那不如趁早分了家,兄弟俩各过各的,他不会再管二弟纵容曹珍珠乱花钱,他用自己赚的钱给娇小姐买首饰,也不用再防着谁。 “不哭了,咱们分家,我给你重新盖个大房子。”将委屈哒哒的娇小姐搂到怀里,韩岳笑着保证道,此时,他眼里没有任何犹豫,只有对未来夫妻生活的憧憬。 陈娇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韩岳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让她陪他过一辈子,她也心甘情愿了。 第26章 因为得了韩岳的保证,想到很快就可以夫妻俩带着好学知礼的三弟单独出去过了,陈娇就不在乎再多与二房夫妻相处一段时间了。 正月初七,曹家待客,韩江、曹珍珠带着胜哥儿去娘家吃席了。 然后没过几天,魏擎苍觊觎陈娇、陷害韩岳的事就传了开来,还是从曹珍珠娘家那个村传出来的。陈娇不出门,无从得知,韩岳一个大老爷们,也没有妇人跑他面前嘀咕,还是田氏与村人相处时,得到了信儿。 田氏立即来找女儿、女婿了。 田氏一直都是个好岳母,没嫌弃过韩岳穷,但这次,田氏气红了眼睛,一边抹泪一边跟韩岳抱怨:“娇娇嫁到你们家之前,洗衣做饭这些粗活她都没沾过,嫁过来后才学会的,心疼你种地辛苦,娇娇巴巴地跑到我跟前让我教她点种,行,那些我不说了,就说年前你被人陷害入狱,是娇娇想办法救你出来的,当天老二老三还有娇娇她爹都陪在身边,大家有目共睹,你那弟妹却在外面胡说八道,我好好的女儿,名声都坏在她嘴里了!” 又起风波,陈娇也气,但现在她只能先安慰母亲:“娘别哭了,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不着,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就行。” 她能忍,韩岳不能忍,沉着脸将韩江、曹珍珠叫了过来,审问曹珍珠:“外面关于你嫂子的谣言,是你传出去的?” 曹珍珠装傻:“什么谣言,我怎么没听说?”然后又一脸关心地问陈娇:“嫂子出事了?” 明明就是她说出去的,现在还一副恶心的嘴脸,男人不好动手,女儿又变成了大家闺秀似的脾气,田氏却按捺不住一腔怒火了,突然从陈娇身边冲过去,对着曹珍珠的脸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我叫你装!” 屋里所有人都懵了,陈娇没想到平时慈眉善目的母亲会动手打人,韩岳先是震惊,跟着心里莫名地痛快。 韩江还没反应过来,曹珍珠先发飙了,抬手就要打田氏,就在田氏准备迎战的时候,韩岳怕岳母打不过曹珍珠,及时拦到田氏身前,一抓曹珍珠手腕再一甩,就把人甩出了几步,冷声斥道:“胡闹!” 曹珍珠“哇”地哭了,披头散发地指着韩江:“他们打我,你就眼睁睁看着?” 韩江看向田氏,对上田氏红红的眼圈愤怒的眼神,韩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很清楚,林家人没说,他们哥仨没说,那话除了媳妇会往外念叨嫂子与魏擎苍的恩怨,还能有谁? “婶子,珍珠也不是故意的,您别跟她计较。”韩江试图当和事佬。 田氏见他还算上道,语气略缓,但还是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韩江道:“老二,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可我得告诉你,媳妇该管就得管,你以为外面的人只会笑话你嫂子吗?他们是将整个韩家一起笑话了!你媳妇未婚先孕就闹过一次丑闻,她就是看你嫂子过得好,存心拉你嫂子下水跟她一起黑,等着吧,将来老三娶了媳妇,早晚也会毁在她嘴里!” 声音传出去,躲在西屋偷听的老三韩旭,突然打了个寒颤,替还没影的媳妇担心起来。他虽然年少,可家里两个嫂子谁好谁赖,韩旭还是分得清的。 “你放屁,放屁!”曹珍珠开始骂人了。 韩江头疼地很,连推带搡地将曹珍珠推回了厢房,关上门,夫妻俩说了啥,旁人就不知道了。 虽然打了曹珍珠一巴掌,田氏犹不解气,要带女儿回娘家。 陈娇好笑地看了韩岳一眼。 韩岳都快哭了,刚把媳妇哄好,现在岳母又来抢人。 “岳母,我知道娇娇受委屈了,您别生气,我跟娇娇都商量好了,过完十五我们哥仨就分家。”韩岳拦住正在气头上的岳母,诚恳地道。 田氏已经知道这事了,女儿回家过年时对她提过,田氏现在闹,另有目的。 “外面人都说娇娇给了魏家爷俩好处,人家才放你出来的,你不怀疑?” 昂着头,田氏盯着女婿问。 韩岳肃容道:“娇娇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若我信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就叫我天打雷劈。” 女婿信任女儿,田氏心情好受了很多,顿了顿,她对女儿道:“娇娇,现在你就告诉韩岳,你是怎么劝服魏老爷的。” 韩岳意外地转向他的娇小姐,为何她愿意告诉母亲,却不曾对他提及? 陈娇没提,是因为韩岳没问,她也就不想多撒一次谎。 迎着韩岳的目光,陈娇低头道:“其实我也是赌了一次,前年我不是被人劫持吗,当时我没怀疑到魏二爷头上,直到他找你麻烦,我才将那事与他联系到了一起。所以,那天我就问魏老爷,亲儿子做了那么多恶毒之事,他当父亲的已经教导无方了,若再不帮儿子弥补积德,他就不怕亲儿子将来遭受报应?” 说到这里,陈娇抬起头,朝韩岳笑了笑:“算咱们运气好,魏老爷是个信报应的人。” 陈娇只能撒谎,不然她无法解释她为何会知道牡丹有恶疾之事。 韩岳本来就相信陈娇,如今听了陈娇一席话,韩岳忽然觉得,自己的媳妇,以后一定是个教子有方的好母亲。 信任与欣赏,夫妻俩情意绵绵地互相凝视,田氏看在眼里,欣慰地笑了,只要女婿对女儿好,外面的流言都不算什么。 出了这档子事,韩岳也不等正月十五了,当晚就把两个弟弟都叫到了西屋。 他在炕沿坐着,双脚触地,老二韩江坐在对面的板凳上,耷拉着脑袋,老三韩旭站在一旁,不解地看着长兄。 韩岳的目光从三弟脸上扫过,落到了二弟脸上,心情复杂,但他还是开了口:“二弟,你嫂子对你对胜哥儿如何,你心里清楚,可弟妹是怎么对她的?还有你那晚的混账念头。”语气十分地严厉。 韩江脑袋歪向门口,没吭声。 韩岳叹口气,简单道:“分家吧,闹成这样,再住在一起只会越来越乱。” 韩江、韩旭都震惊地朝他看来。 韩岳面色平静,看着二弟道:“三弟还没成家,跟着我们住,你与弟妹也不用挤在厢房了,我会在村西盖新房,等我们搬走,这边老宅都是你跟弟妹的。” 韩江急了:“大哥” 韩岳摆摆手,继续道:“除了房子,咱们家还有四亩中等田、四亩下等田,我分你两亩中等田、一亩下等田,还行吧?” 这个分法,二房是占便宜的,韩岳毕竟是长兄,他知道二弟赚钱的本事不如他,屋里又刚添了个儿子,所以韩岳还是想再照顾二弟一次。 韩江眼圈红了:“大哥” 韩岳再次打断他:“卖完野猪,家里现在一共有六十三两银子,以及五百多个铜板,我分你二十五两,这是账本,每笔进项每笔开支你嫂子记得清清楚楚,你看看。”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账本,韩岳递给二弟。 韩江与韩岳一样,识字不多,但简单的账本还是看得懂的,韩江单手托着兄长塞过来的账本,没脸翻看。 “圈里有两头公野猪,两头母猪,二弟,野猪难养,你要是想养野猪,我分你一公一母,你要是觉得自己养不好,那我不分你猪,折算给你十两银子,你可以自己买两头家猪崽儿,家猪好照料,省心。” 韩江低头,捂住了脑袋。 韩岳走过去,拍拍兄弟肩膀,顿了顿才道:“二弟别多想,分家是为了和气,就算分了家,将来你遇到什么麻烦,大哥能帮就帮,绝不会坐视不理。养猪的事,你自己做主,还是去跟弟妹商量商量?” 韩江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曹珍珠! 他也不想跟兄长分家,但内心深处,韩江很清楚,他伤了大哥的心,这个家,是注定要分了。 “不用跟她商量,猪我一头不要,大哥也不用贴补我银子,回头我自己买猪崽儿去。”伤感过后,韩江挺直肩膀站了起来,他有自己的骨气,房子、银子、田地大哥都照顾他了,野猪他不会养,他也不再贪。 二弟能这样,韩岳也松了口气,如果二弟真贪婪到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所有照顾,那 捏了捏二弟肩膀,韩岳呼口气,想起什么,他笑着问老三:“这么安排,你觉得如何?” 分家了,韩旭不知该难过还是笑,乖乖道:“我听大哥二哥的。” 哥仨意见一致,这事就这么定了。 夜幕降临,韩岳与陈娇睡下后,厢房突然传来了曹珍珠不甘的声音:“凭什么咱们不要野猪?” 韩江声音也不低:“给你野猪,你会养?养白搭了怎么办?” “不会养我拿去卖钱!” “闭嘴,那是我们家的猪,我们哥仨愿意怎么分就怎么分,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好啊,你是说我不是你们家的媳妇” 夫妻俩不停地争吵,陈娇还想多听听,因为觉得挺好玩的,韩岳却没那个心情,将被子往两人头顶一罩,他就翻到陈娇身上了。有那功夫听糟心女人叽叽歪歪,还不如听自家娇小姐在被窝里嗯嗯哼哼,他最爱听了。 男人仿佛永远都那么热情,陈娇很快就无法分心了,咬着嘴唇哼给他听。 过了两日,韩岳请了村长、岳父来家里当见证,哥仨心平气和地分了家。曹珍珠不乐意,不乐意也没用,她还没法做韩江的主。 正月、二月正是农闲时候,韩岳去山上砍了木头、去河里挖了沙石,堆到村西选好的地方,韩江天天跟着兄长干活儿,开春天气暖和了,他也乐呵呵地帮兄长盖房子。哥仨分家,本来在村里引起了一阵猜疑,后来见韩岳、韩江亲密如初,村人渐渐就不再将韩家的事放在嘴边了。 手里有钱,韩岳盖房请了工人,人多盖得快,端午之前,大旺村的村西,就多了一座五间上房的大宅子,前院的厢房、猪圈,后院的鸡舍也都盖好了,一看就很阔气。村人们进进出出的参观,离开时再看看猪圈里已经配了种的两头母猪,都很羡慕。 房子盖好了,韩岳、陈娇带着韩旭搬家那天,按照村里习俗,请了亲朋好友来吃席。 “韩岳你这日子越过越好啊,等你媳妇给你生个儿子,就彻底圆满喽!” 饭桌上,有个老太爷笑眯眯地对韩岳道。 韩岳下意识地看向上房东屋,他的娇小姐就在里面招待最亲近的女客。 老太爷的话也传到了屋子里。 田氏、陈娇的外祖母与三个舅母,都齐齐看向了陈娇的肚子。 陈娇脸红了,心里也有点着急,韩岳盼着子嗣,她也想给他生一个,菩萨迟迟不出现,大概她注定要陪韩岳过完这一生吧? 傍晚宾客都散了,韩家新宅安静了下来,陈娇夫妻、韩旭、春杏一起打扫院子,忙完各自歇息。 第一次住新房,喝了酒的韩岳很激动,连着欺负了陈娇三次。 “娇娇,这样真好。”睡觉前,韩岳搂着陈娇道,目光温柔而满足。 陈娇很累,但不知为何,她竟然一点都不困,借着皎皎的月色,她静静地端详身边的丈夫。 他没有才学,但他会赚钱,他不会风花雪月,但他对她各种体贴,他没有体面的出身,但她现在,也只是个村里秀才的女儿。这么一想,她为自己这第一辈子重新找的姻缘,挺美满的,如果再顺顺利利生儿育女,他养猪她带娃 陈娇不自觉地笑了,睡着了,嘴角依然是翘着的。 或许是日有所思,熟睡的陈娇,做了一个甜甜的梦,她梦见自己怀孕了,韩岳高兴地不得了,除了种地养猪,高大的男人天天围着她转。第二年,陈娇平安生下一个女儿,她以为韩岳会不高兴,没想到韩岳特别喜欢,走哪都要抱着女儿。 曹珍珠阴阳怪气地讽刺她生不出儿子,然后陈娇很快又怀了,这回生了个胖小子,韩岳兴奋地去村东二房道喜,却撞见曹珍珠与韩江打架,好像是韩江跟镇上一个俏丫鬟勾搭上了,后来,韩江竟然将那丫鬟赎了出来,接回家当了姨娘! 整个村里就韩江一个养姨娘的,韩岳觉得有点丢人,陈娇跟他开玩笑,问他要不要养一个,韩岳就扑了上来 梦境到了这里,夫妻恩爱忽然不见了,陈娇也从村里的土炕头,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深宫。 陈娇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菩萨。 菩萨慈眉善目,笑着道:“陈娇,你的第一世已经圆满,可以去第二世了。” 第一世,结束了? 韩岳 陈娇的眼泪,自己流了下来,她舍不得,她还没来得及跟韩岳道别啊。 “我想再见他一面。”陈娇哽咽地说。 菩萨微笑:“刚刚你梦见的,便是你与他的后半生,你们夫妻恩爱,携手白首,你能回来,说明第一世的你们已经寿终正寝,即便是我,也无法再送你回去。” 是这样吗? 陈娇心头茫然,怅然若失。 菩萨见了,从玉净瓶中取出一点水珠,弹在了陈娇眉心。 刹那间,陈娇再次看到了韩岳,看到了她与韩岳的后半生,每一幕都走马观花般转的很快,快到陈娇无从代入任何情感,直到画面最后停留在一座位于山腰的墓前,墓碑上,并排刻着她与韩岳的名字。 生同衾,死同穴。 陈娇又落了一滴泪,但她同时也笑了,她与韩岳这一生,过得很好很好。 “现在,可否开始第二世?”菩萨问。 陈娇闭上眼睛,片刻过后,她重新睁开,疑惑地问菩萨:“敢问,第二世我选择的男人,如何对我才算死心塌地?”如果能提前知道答案,她就有努力的方向了。 菩萨还是笑:“感情一事,最为玄妙,还是随缘罢。” 陈娇: 这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她还想再求求菩萨给个准确的答案,仙气飘飘的菩萨突然消失了,天地旋转,陈娇失去了意识。 第27章 陈娇仿佛变成了一颗星星,在漫无边际的星河中缓缓地穿梭,这里她感受不到时间,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多久,只是觉得,这星河就像潺潺的流水,一点一点地抚平了她对上一世的留恋与不舍。 就在陈娇以为她要一直这样飘荡下去的时候,星河陡乱,她突然快速朝下跌去! “啊”地一声,坠落的恐慌让陈娇尖叫着着坐了起来。 趴在桌子上打盹的小丫鬟打个激灵,醒了,看到床上神色惊慌的主子,她赶紧冲到床前,关切问道:“姑娘怎么了?” 陈娇抬起头,面前是个穿绿裙子的丫鬟,白脸蛋大眼睛,清清秀秀的。 陈娇刚要问“你是谁”,脑袋一疼,她本能地一手撑床,一手扶住了额头。 有了上次的经验,短暂的不适后,陈娇就开始接收菩萨送来的她第二世原本的命运了。 巧的是,第二世的陈娇,名字也叫陈娇,家境殷实,她是父母膝下唯一的掌上明珠。陈父有位姓谢的至交好友,两家一早就约定,如果陈母生下女儿,两家就结下娃娃亲,所以,陈娇刚出生,就定了个大她两岁的未婚夫。 陈娇五岁这年,家乡疫病盛行,陈父、陈母相继染病,为了不传给女儿,夫妻俩派仆人连夜将女儿送去了谢家,请谢家帮忙照顾。谢家义不容辞,小小的陈娇身在外面,天天想着爹娘,可惜她的爹娘都没能熬过来,双双毙命。 陈娇就成了孤儿,因为陈家没有别的亲戚,谢家就收留了准儿媳,养在自家。 陈娇与未婚夫谢晋,是真正的青梅竹马,陈娇体弱多病,是个病秧子,外人都替谢家可惜,摊上这么个病怏怏的准儿媳,谢晋的母亲杜氏却非常疼爱陈娇,简直把陈娇当亲生女儿养的,每次陈娇生病,杜氏都会亲手喂药擦汗。 谢晋也很关心陈娇,那种关心,更像兄长对妹妹。 没过几年,谢晋的父亲外出经商,遇到贼匪,丢了货物也赔了命。一家之主没了,杜氏独自拉扯读书的儿子与多病的准儿媳,随着家底渐渐掏空,三口人日子也越过越差,杜氏不得不接些缝补的针线活儿,日夜劳累,致使她才三十多岁,却神色憔悴,沧桑如四旬妇人。 日子过得这么苦,老天爷还不怜悯,一场暴雨袭来,谢家所在的一条街都被淹了,无家可归,杜氏终于想到了亡夫还有位远嫁扬州的小姑母,据说日子过得挺富贵的,于是杜氏就带着儿子、准儿媳,跋山涉水来了扬州。 谢家这位姑太太谢氏,不得不说那命是真好,最初嫁的只是一个姓虞的小商贩,小商贩油嘴滑舌的,惯会逢迎,逢迎着逢迎着,就从卖梳子、尺头等挑担生意,做到了一家绸缎庄的大掌柜,大掌柜做了几年,他又自己开绸缎庄单干了,生意十分火爆。 丈夫生意好,谢氏的肚子也非常争气,头胎生的就是儿子,后面连续生了俩姑娘,年纪大了以为不行了,结果歇了几年,又生了对儿双胞胎姐妹花。 家里阴盛阳衰,虞老爷非常宝贝他的长子虞富贵,小富贵五岁那年,虞老爷请了个老道士给儿子算命,老道士摸摸小富贵的脑袋瓜,再摸摸小富贵的胳膊腿儿,有了,对虞老爷道:“令公子财运亨通,能让虞家成为扬州的鼎盛之家,只是令公子不宜早婚,成亲早了,财运就断了,须等过了二十五岁的生辰,再谈婚论嫁。” 虞老爷与谢氏信以为真。 老道士又给小富贵改了名字,叫虞敬尧,理由是命中富贵,名不宜再叫富贵。 虞老爷、谢氏高高兴兴地奉上重金酬谢。 从此,虞家的大公子就叫虞敬尧了。 虞敬尧聪慧机敏,又耳濡目染亲爹的经商手段,小小年纪的他便也学会了商人的那些虚与委蛇、尔虞我诈,家里来了需要巴结的官爷贵客,他比亲爹还会奉承,帮着亲爹接了不少大生意,有吃亏的买主登门讨公道,虞敬尧就从笑面虎变成了鬼见愁,直整得苦主有苦说不出,灰溜溜离去。 虞敬尧十八岁时,虞老爷病逝,扬州另外几家绸缎商看准机会,谋划着一起吞了虞家的家业,不想虞敬尧看似披麻戴孝一心为父送终,其实早有防范,非但没有中计,反而将计就计整垮了三家强敌,从此虞家一跃成为扬州城里最大的绸缎庄,日进斗金。 儿子经商有道,谢氏很欣慰,但她更想抱孙子,因此虞敬尧一过完二十五岁的生辰,谢氏就紧锣密鼓地替儿子张罗婚事了,然后亲自给儿子挑了一个家世不错、容貌端庄、身材丰腴一看就能生的姑娘。 虞敬尧一心扑在生意上,婚嫁随母亲安排,他只负责在需要他露面的时候去准岳父家里做做客。第二年,眼看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了,不成想那姑娘荡秋千时绳子突然断了,而且偏偏在她荡到最高的时候断的,千金小姐高高地摔下来,当场毙命。 谢氏偷偷跟儿子抱怨晦气。 虞敬尧心想,母亲天天念叨未婚妻屁股大好生养,该不会是太大了,绳子才不堪重负断了? 不管什么原因,年长的两个妹妹都嫁人生子了,虞敬尧好不容易盼来的第一门婚事,黄了。 有人说虞敬尧命硬克妻,虞敬尧不信,谢氏不信,贪图虞家富贵的人家,也不信。 虞敬尧二十六岁时,扬州知府贺大人主动做媒,欲把他的一个庶出女儿嫁给他。 饭桌上提起的话题,彼时虞敬尧都没见过那位庶出小姐,不知其长得是美是丑,可美又如何,丑又如何,贺大人欲借他的财势打点官场贵人以图继续升官,虞敬尧也想背靠官府,将家里生意做得更大更顺利。 端起酒盏,他欣然应允。 结果年底的时候,贺大人的结发妻子因为丈夫又纳了一房美妾,一气之下吐血咽气了,虞敬尧的未婚妻,庶出的贺六姑娘得给嫡母守孝啊,于是两人的婚事,就得再拖三年。 虞敬尧不以为意,谢氏愁死了,三年后儿子都三十岁了,哪有这把年纪还没子嗣的? 杜氏带着谢晋、陈娇来投奔虞家的时候,正赶上虞敬尧外出经商、谢氏为抱孙子头疼心烦呢。 十八岁的谢晋,身形挺拔,唇红齿白,很是秀雅的一个少年郎,谢氏见到这样的娘家侄孙,心里先是一喜,再得知谢晋已经考中了秀才,今秋就要考举人了,谢氏更满意了。钱算什么,她有花不完的银子,多养三口人只算毛毛雨,娘家要出个举人甚至当官的了,谢氏骄傲! 谢氏亲自安排,让谢晋住在前院,杜氏、陈娇一起住在后宅的一个小院子。 陈娇代替原身醒过来的时候,正是他们入住虞家的第二日。 因为陈娇捂着脑袋不说话,丫鬟双儿六神无主,跑去请了杜氏来。 “娇娇你怎么了,别吓伯母啊。”杜氏坐在床边,双手扶住了陈娇。 陈娇抬头,跟着,她在杜氏眼里看到了由衷的关心。 而记忆告诉陈娇,杜氏确实是真心把她当亲女儿看的,疼爱到谢晋中举后要与她悔婚,改娶虞家三姑娘虞澜,亲儿子、谢氏轮流来劝说,杜氏都坚决不同意,非要谢晋遵守陈、谢两家的承诺,娶陈娇为妻。 原身一心爱慕青梅竹马的谢晋,体弱多病的她,既感动杜氏的维护,盼着能顺利嫁给谢晋,又为谢晋的移情别恋而暗自神伤,这一伤,她的病就更重了。谢氏请了扬州最好的郎中给她看病,陈娇吃了药,反而病得更重。 杜氏哭得心都要碎了,在郎中宣布陈娇撑不过三个月的时候,杜氏要求儿子迎娶陈娇,冲喜。 谢晋拗不过母亲,只能答应。 洞房当晚,新婚夫妻尚未圆房,原身就死了,没有夫妻之实,却以谢家妇的身份香消玉殒。 看着杜氏,想到发生在原身身上的那一切,陈娇遍体发寒。 她这第二世,比第一世惨多了啊!原身或许不懂,陈娇可是先被皇后姐姐陷害过,又在第一世经历过魏擎苍的两番暗算,所以看完那些记忆,陈娇就猜到,原身后来病情加重,肯定是谢氏或谢晋在她的药里动了手脚。 原身死后的事情陈娇不知道,可她敢肯定,谢晋必然娶了虞三姑娘虞澜。 让旧夫君或新夫君对她死心塌地? 陈娇咬牙,谢晋这个不算旧夫君的旧夫君,她不想活了才会去再嫁他! “伯母,我没事,就是刚刚做了噩梦,靥到了。” 新身子软绵绵地没力气,陈娇慢慢躺下,朝床边的老实妇人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 杜氏拿出帕子,一边帮小姑娘擦汗一边问:“真的没事?实在不行,咱们就去请郎中。” 陈娇身子一抖,她现在最不敢看的,就是郎中! “真没事。”陈娇笑,“伯母,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别给姑祖母添麻烦了。” 杜氏想想也是,昨晚姑母谢氏找她聊天,提及陈娇,谢氏就流露出对陈娇病弱的几分不满,想来陈娇也是路途劳顿累到了,多休息两日就能下地走动了。 杜氏在床边坐了会儿,等陈娇睡着了,她才叮嘱双儿好好照顾姑娘,然后离去。 陈娇其实是假睡的,她现在需要冷静冷静,实在没有心情应付杜氏。 呆呆地躺了片刻,陈娇让双儿将铜镜搬过来。 双儿小心翼翼地端了铜镜来。 陈娇靠在床头,看向镜子。 这面镜子照得就清楚多了,只是,看清镜中的女子,陈娇便怔住了。菩萨给的记忆中,她已经见过了原身的模样,却远远不如此时感受更强烈。 陈娇本就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原身再美她也不会奇怪或惊艳什么,只是第二世的她,大抵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缘故,眉眼里就带了一股挥之不散的淡淡清愁,细细的柳叶眉,清纯水润却怯弱的杏眼,病怏怏地靠在那儿,就是陈娇看了,都不免心起怜惜。 这样的她,谢晋为何没有一点怜香惜玉呢? 陈娇想不通,好在她多少有了体会,男人喜欢美色,但光光美色,远不足以叫他们死心塌地。 “姑娘?”双儿奇怪地瞅瞅镜子,不懂病美人在做什么,看自己看出神了? 陈娇苦笑,重新躺下道:“放回去吧,我继续睡了。” 她要养好这身子,不然逃不出狼窝啊。 让陈娇庆幸的是,一夜好眠后,第二天她感觉竟然不错,并没有什么生病的感觉,只是原身身子太弱了,陈娇只是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就有种体力不支的疲惫感。 “娇娇今天觉得怎么样?”吃早饭时,杜氏柔声问。 陈娇点点头:“好多了,劳伯母费心。” 杜氏笑:“傻丫头,跟我客气什么,对了,今日你表叔回来,你准备下,稍后要见礼的。” 表叔? 陈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了,虞家的当家人虞敬尧,可不就是谢晋的表叔?杜氏已经把她当儿媳妇看了,便用了一样的称呼。 但陈娇看到的原身记忆里,并没有虞敬尧,可能原身卧病在床的时候多,与虞敬尧少有碰面吧。 第28章 虞敬尧从苏州回来了,进门第一件事,先去永安堂拜见母亲。 谢氏坐在堂屋的主座上,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越走越近。 虞敬尧幼时曾拜老道士为师,学了一套强身健体的道家功夫,这么多年他一直坚持晨练,所以二十七岁的虞家家主,长眉凤目,身体高大健硕,穿一件牙白色金线镶边的圆领长袍阔步走来,端的是风流倜傥,精明中又流露出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儿子这般好风采,谢氏无论看多少次都会骄傲。 “娘,我回来了。”跨进堂屋,虞敬尧朝母亲笑道。 谢氏笑着点头,叫儿子快坐下喝茶。 虞敬尧一边走向母亲旁边的主座,一边看向右边坐着的三妹四妹。 虞家三姑娘虞澜、四姑娘虞湘是双生女,今年都十五岁了,但姐妹俩容貌并不像,虞澜与虞敬尧一样,都像过世的虞老爷,生了一双凤眼。虞湘则更似母亲谢氏,五官远没有姐姐那么明艳出众,不过虞湘笑起来时会露出一对儿小梨涡,特别甜美可爱。 虞敬尧就更偏爱单纯的四妹妹一点,他是爱算计的人,三妹城府深不是坏事,但他处起来嫌累。 “大哥给我们带了什么礼物?”虞湘歪着头问。 虞敬尧笑:“苏州年年去,能带的礼物都带过,这次就不送了。” 虞湘不高兴地嘟嘴。 虞敬尧喝口茶,才又道:“过几日桃花节,大哥带你们去赏花。” 虞湘满意了,扭头对母亲道:“娘,我想邀陈姐姐一起去,可以吗?” 谢氏皱眉,提醒女儿:“什么陈姐姐,她虽然大你一岁,但论辈分,她将来要叫你四表姑。” 提到“四表姑”这称谓虞湘就来气,扭着帕子道:“我不要当表姑,生生把我叫老了,反正陈姐姐与谢晋还没成亲,她年纪比我大,我叫陈姐姐也没错!” 娘俩争执,虞敬尧奇道:“哪来的陈姐姐,谢晋又是谁?” 忘了儿子还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谢氏忙解释了一通。 虞敬尧想起来了,母亲在北方确实还有一房远亲,虽然都姓谢,但姑表亲已经比较远了,难为杜氏娘俩落了难,还能想到来扬州投奔他们。 谢氏担心儿子不愿收留她娘家的亲戚,笑着道:“你那表侄谢晋,刚刚十八就已经中了秀才,咱们提携他一把,日后他中了进士当了官,官场上你也有个照应。” 虞敬尧没有那么小气,道:“难得他们记得母亲,咱们帮衬一把是应该的。” 谢氏放了心,叫儿子去换身衣裳,等会儿她好叫杜氏一家来见礼。 虞敬尧就先回自己的院子了。 谢氏派了丫鬟去通知杜氏、陈娇,杜氏提前做了准备,马上带着陈娇来了这边。 陈娇苏醒后,第一次离开那个小院。 陈娇是京城人,以前只从书上看到过江南园林的描写,此时走在虞家大宅内,发现只是商户之家的宅子竟也建得步步一景,竹林、假山、流水,既清幽雅致,又不失大方贵气,陈娇不禁心生感慨,江南果然是个好地方,有机会她得去外面好好逛逛才行。 行到永安堂前,陈娇抬头,见院门外站着一个穿青衫的俊秀男子,正是她那位“旧夫君”谢晋。 “娘,娇妹。”谢晋朝她们走来了,笑容温尔雅,看陈娇的目光也很纯粹。 陈娇不太习惯那声“娇妹”,双臂上细细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谢大哥。”陈娇垂眸唤道。 杜氏、谢晋都奇怪地看了过来,陈娇从小就叫谢晋“晋哥哥”,怎么突然改口了? 陈娇必须改口啊,“晋哥哥”那么亲昵的称呼,她可唤不出来。 “表夫人,咱们进去吧,太太等着呢。”谢氏身边的管事婆子笑着提醒道。 杜氏应了声,领着两个孩子跟在管事婆子身后。 虞敬尧还没到,只有谢氏娘仨坐在堂屋。 陈娇先暗暗打量谢氏,见谢氏虽然穿得富贵,却没有天生富太太的那种气度,一看就知道是半路发财的,反倒是她的两个女儿更大方自信,姐姐虞澜明艳美丽,淡笑着看着她们,有种无形的高傲,妹妹虞湘亲切可爱,还朝她眨了下眼睛。 面对虞湘的善意,陈娇点了点头。 “都坐吧,敬尧马上就过来了。”谢氏招呼道。 杜氏与陈娇坐在了女客这边,谢晋坐到了对面,落座后,谢晋感觉有人在看他,他抬眼瞧去,就见三姑娘虞澜飞快垂下了眼帘,一双雪白的小手却紧张地攥了攥帕子。 谢晋不由多看了虞澜一眼,这位他名义上的小表姑。 谢晋从小读书,家道中落后,他越发刻苦,身边除了未婚妻陈娇,他见过并说上话的外女屈指可数。陈娇的美毋庸置疑,可天天看,看了十来年,加上陈娇又病怏怏的,谢晋实在难以对陈娇产生男人对女子的那种渴望。 反观对面的虞澜,容貌美艳气色红润,就像一朵开得正好的牡丹花,引人遐思。陈娇也是花,却是那种被雨水打过的花,带着露珠,楚楚可怜。谢晋家境贫寒,自己就是可怜之人,哪还有闲暇去怜惜更可怜的? 因此,虞澜这样的,更能吸引谢晋。 “来了。” 谢氏含笑的声音,拉回了谢晋神游天外的思绪,虞敬尧是他的表叔,他立即站了起来,表示恭敬。 杜氏也离开了席位,所处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她旁边的陈娇。 “敬尧,这是你表嫂。”谢氏先给儿子介绍杜氏。 换了一身深色长袍的虞敬尧,客气地朝杜氏拱手:“表嫂远道而来,敬尧未能远迎,失礼之处还请表嫂多多担待。” 杜氏受宠若惊,紧张道:“表弟说的哪里话,是我们不请自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虞敬尧笑笑,转身看向谢晋。 谢晋表现地稳重多了,恭敬地行礼:“子淳见过表叔。” 少年郎玉树临风,又有功名,虞敬尧还是很欣赏这个远房晚辈的,认真端详一番,再拍拍谢晋肩膀,赞道:“贤侄好风采,今日起,你只管安心备考,待你秋试金榜题名,表叔再大摆宴席,为你庆功。” 谢晋心里一喜,微红着脸道:“多谢表叔,子淳一定勤勉读书,不负表叔厚望。” 虞敬尧颔首。 男人们说完话了,谢氏看眼杜氏身旁的陈娇,声音淡了几分:“这是陈姑娘,子淳的未婚妻。” 虞敬尧再转向女客这边。 刚刚陈娇已经打量过虞敬尧的容貌了,知道虞家现任家主是个气度、容貌都很出众的男人,现在她只是守礼地上前一步,朝虞敬尧福了福身,道:“陈氏女见过虞爷。” 她与谢晋尚未成亲,跟着唤虞敬尧表叔会惹人耻笑,但虞敬尧又是谢晋的长辈,她唤公子也不妥,思来想去,陈娇就唤了“虞爷”。 虞敬尧“嗯”了声,待陈娇退回杜氏身后,他就落座去了,一眼都没多看陈娇。 接下来就是客套了,杜氏很拘谨,不善言辞,谢晋口才一般,但虞敬尧常年混迹商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他想招待,就没有他取悦不了的客人。一边喝着茶,他一会儿关心杜氏路上的情况,一会儿与谢晋聊聊科举,片刻都没让气氛冷落。 只有谢氏接过话题的时候,虞敬尧才会借低头喝茶的短暂空档,偷眼打量杜氏身旁的小女子。 出来见客,陈娇穿上了她现在拥有的最好的一条绯红色的褙子,八成新,细布料,乃杜氏亲自从衣柜里替她选的,底下配条白裙,也算端庄秀雅了。这是衣裳,大病初愈的陈娇,肤色苍白,瓜子脸小小的,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自有一股我见犹怜的韵味儿幽幽传了开来。 嘴唇抿着茶碗边沿,虞敬尧的视线,落到了陈娇搭在身前的一双小手上。 她的手指白皙纤细,指甲是天生的淡淡粉色,很干净。 那一瞬,虞敬尧想到了生意场上他见过的那些女人。别人有求与他,会安排妖娆的歌姬、舞女作陪,虞敬尧要讨好达官贵人,也会这般安排,但虞敬尧从骨子里厌恶各种胭脂水粉的气味儿、厌恶女人们刻意涂抹出来的红艳嘴唇。 所以,他喝歌姬倒的酒,却从来不碰她们。 久而久之,外人都说他一心经商不近女色,虞敬尧开始只觉得好笑,后来,他发现自己对女人确实没什么念想,虞敬尧就觉得,自己果然与世俗的男人不一样。世俗男人爱钱爱权也爱美人,他只想要前两样。 但今日,虞敬尧无法否认,那个叫陈娇的小女人什么都没做,没看他更没勾他,却撩了他的心。 “陈姐姐,过几天桃花节,你跟我们一起去赏桃花吧?”不顾母亲的再三反对,虞湘坚持喊陈娇姐姐,热情地邀请道,“我跟你说,我们扬州的桃花可美了,保证你到了那里就流连忘返!” 陈娇看看她,挺心动的,但她现在的身份,先是寄居谢家,现在又跟着准婆婆投靠虞家,能否出行,真不是一件她可以随心所欲做主的事。 陈娇谨慎道:“多谢四姑娘相邀,只是我体弱,走一会儿就会累,去了肯定拖累你们赏景。” 虞湘瞅瞅她,劝道:“越是这样,陈姐姐才越该多出门走动呢,您说是不是?” 小姑娘朝杜氏递了个眼色。 杜氏当然愿意陈娇能出门散散心了,便也劝陈娇答应下来。 陈娇这才点头。 虞湘很高兴。 虞澜等了会儿,见谢晋没有主动同行的意思,自家哥哥妹妹也没有邀他,虞澜便拿起帕子,掩着嘴角咳了咳,遗憾道:“我这两日不大舒服,就不去了,让陈,陈姑娘陪妹妹吧。” 杜氏听了,起身请辞:“三妹妹身体不适,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谢氏正想教训小女儿,就没有挽留。 离开时,杜氏走在前面,谢晋、陈娇一左一右地跟在后头。 沉默许久的虞敬尧,漫不经心般朝外看去。 明媚的春光洒落满院,小女人跨出门槛的那一瞬,光亮骤然笼罩,她的褙子有一瞬似乎变得透明起来,里面纤细的腰肢隐约可见,柔弱如湖畔随风摇曳的柳条。 虞敬尧眯了下眼睛。 第29章 晌午吃饭,虞敬尧突然问母亲:“娘,我看表嫂、子淳穿的都是旧衣,明日你安排一下?不然来了客人,还以为咱们苛待亲戚。” 谢氏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是你心细,敬尧放心,明儿个我就叫绣娘给他们一人做几套衣裳。” 因为兄长只提了杜氏、谢晋,虞湘怕母亲忘了陈娇,小声嘟囔道:“还有陈姐姐。” 谢氏瞪了小女儿一眼,她当然知道也得给陈娇做新衣,她就是不满小女儿对陈氏孤女的亲近。 虞湘乖乖低头吃饭。 虞敬尧继续道:“再从账房取百两银子交给表嫂,子淳出门会友需要打点,咱们不主动,他肯定不会开口。” 儿子这么照顾她娘家的亲戚,谢氏挺高兴的,都应了。 第二天,谢氏亲自领着绣娘去前院客房给谢晋量尺寸了,量完单独给了谢晋二十两银子,还告诉谢晋,以后每个月她都会给谢晋五两银子的例钱。谢氏幼时穷苦,虞家发迹后,谢氏花钱就越来越大方了。 谢晋再三拜谢。 谢氏再领着绣娘来了杜氏这边。 一番推辞过后,杜氏拘谨地让绣娘量了尺寸,量完她的,绣娘再给陈娇量。 “姑娘的腰可真细。”绣娘将软尺围着陈娇的小腰绕了一圈,看清上面的刻度后,饶是经常为人量尺寸的绣娘,都忍不住赞了句。 陈娇也觉得这世的她就像个病西施似的,但陈娇一点都不高兴,因为她现在虽然没有生病的不适,可这身子骨太弱了,多走几步就累,中看不中用。她又不天天看自己,她想要的是林娇那种健康的身体,去六里地外的镇上走个来回照样好好的,顶多出点汗。 她与绣娘说话,谢氏瞄眼陈娇身后,发现陈娇屁股一点都不大,一看生孩子就困难,眼里便露出一点嫌弃。儿子是虞家的独苗,谢晋也是谢家的独苗,对于期待子孙兴旺的长辈而言,让谢氏挑,她一定不会选陈娇当儿媳。 量完尺寸,陈娇退下了,谢氏又送了杜氏百两纹银,但没有提每月另给份例的事。 一个是与她同姓的秀才郎侄孙,一个外姓的侄媳妇,谢氏给的待遇自然不同。 但杜氏已经非常感激涕零了,都想给谢氏跪下,谢氏笑笑,说了些客套话就走了。 杜氏捧着装有百两纹银的匣子坐了会儿,然后藏了一半,带着另一半去找陈娇了。 “伯母,您这是做什么?”面对杜氏塞给她的一包银子,陈娇惊呆了。 杜氏感慨道:“你爹娘过世之前,将你托付给了我,还把陈家的家财都托给我们保管,等你长大再交给你。后来你伯父横死外面,欠了一堆债,谢家的家底都填进去了也不够还,是你慷慨解囊,让我动用陈家的那份,咱们才渡过了难关,再往后,咱们一家三口吃的穿的,花的也都是你的钱。” 有那份记忆,陈娇是知道这个的,但她也知道,幸亏杜氏厚道,便是家贫的时候也拼命赚钱供原身那病秧子吃人参,原身才得以续命,否则若杜氏贪婪,大可断了原身的药让原身自生自灭,杜氏还能省下一大笔药钱。 “伯母待我如亲生,咱们之间就不要算那个了。”陈娇由衷地道。 杜氏抹抹眼睛,露出一丝笑:“好,咱们不说那见外的,刚刚太太接济了我百两银子,我留了五十两,这五十两你拿着,以后当嫁妆用。” 陈娇先是不要,实在推辞不了,陈娇忽然想到,她不嫁谢晋,以后肯定会找机会离开虞家,衣食住行都要用银子,所以 “伯母,您就是我亲娘。”一手拿着银子,陈娇靠到了杜氏怀里,从五岁到十六岁,原身与杜氏,真的就是母女了。 杜氏笑了,拍着小姑娘单薄的脊背道:“等子淳中了举人,咱们就把你们的亲事办了,双喜临门,你也早点改口唤我娘。” 陈娇登时笑不出来了。 虞家坐拥扬州城最大的绸缎庄,更是养了一大批绣娘,短短三日,杜氏三人的衣裳就都做好了。 陈娇得了两套春装、两套夏装,用的都是上好的绸缎,比陈娇在国公府穿的也不差什么。 “明日出门,陈姐姐就穿这身。”虞湘来找陈娇玩,挑了那套白衫儿、绿裙出来,比对着陈娇道,“陈姐姐穿这种清雅的颜色最好看了。” 陈娇并不在意自己的服饰。 虞湘却特别想打扮这位天仙似的客人,发现陈娇没有什么首饰,她派丫鬟将她的首饰匣都搬过来了,从里面挑了好几样送给陈娇。扬州城首富家的四姑娘,出手更是大方,反正少了一件,回头跟大哥要银子重新买就行。 陈娇真不想要,架不住盛情难却,只好无奈地收下了。 第二日,陈娇换上那套白衫儿、绿裙,再挑了一根白玉簪子插在头上,便随杜氏去了永安堂。 休息了几日,陈娇的脸蛋还是苍白的,不像虞湘那么红扑扑,但她的眼神变了,少了原身的凄苦卑怯,多了花季少女的灵动与生机,再换上新衣,莲步轻移缓缓地走过来,仿佛天宫仙子下凡,看得厅堂里的几人都是愣了愣。 虞敬尧第一个侧身端茶,移开了视线。 谢晋诧异地看着对面的青梅竹马,只觉得娇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以前无论他们去哪里,娇妹的目光永远都是落在他身上,充满了依赖,可今日,娇妹安静地守在母亲旁边,柔弱而端庄,竟一眼都没看他。 他盯着陈娇看,那边虞澜见了,红唇轻抿。 “娘,那我们先走了!”虞湘跑过来挽住陈娇的胳膊,兴奋地道,春光灿烂,她最爱出门了。 谢氏叮嘱女儿一番,又对儿子道:“逛会儿就回来,别由着你妹妹疯玩。” 虞敬尧起身道:“知道了。” 杜氏一愣,目光在谢氏母子身上转了一圈:“表弟也去?” 如果虞敬尧去,她的娇娇再去不太合适吧? 陈娇也打了退堂鼓,或许商户之家不讲规矩,可她觉怪怪的。 虞敬尧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妹妹。 虞湘笑着解释道:“大哥从苏州回来,没给我带礼物,今日就罚他给我们当护卫,好了,时候不早,咱们快走吧,不然一会儿出城要排队等好久。” 小姑娘说完,拉着陈娇就往外走。 陈娇不得已地跟随她的脚步。 这种情况,杜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谢晋站了起来,只是没等他开口,虞敬尧同母亲道别后,忽然对他道:“子淳好好读书,回来表叔与你对弈。” 谢晋想同行的话,就这么一个字不漏的都给咽回去了,勉强笑道:“好,表叔慢走。” 虞敬尧点点头,转身离去。 谢氏见杜氏似乎在为难什么,好奇地问了出来。 杜氏犹豫道:“就怕娇娇体弱,给表弟表妹添麻烦。” 谢氏心想,既然怕添麻烦,上次我女儿邀请陈娇时,你怎么还赞成? 至于虞敬尧与陈娇同游是否合适,谢氏压根就没考虑过,因为她半个眼珠子也看不上陈娇,所以她本能地觉得,儿子肯定也不会喜欢陈娇那样的,儿子跟她一样,都喜欢屁股大好生养的。 陈娇与虞湘一起上了马车,虞敬尧骑马跟在旁边。 扬州,传说中的江南繁华之地,坐在远离虞敬尧那侧的车窗旁,陈娇忍不住偷偷挑开一角帘子。 他们走的是主街,街道旁商铺林立,才是早上,就已经十分热闹了。 虞湘热情地凑过来,看到什么都给陈娇介绍:“陈记的蟹黄包最好吃了,晚上咱们来这里吃吧!啊,乔老头的阳春面也是一绝” 陈娇被她说的,口水都冒出来了,一直馋到出了城门,看不到商铺为止。 “停车。” 窗外突然传来虞敬尧的声音,马车顿时就停了下来。 陈娇看虞湘,虞湘扭头挑开车帘,见兄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她不解问:“大哥,为何停了?” 虞敬尧摸摸额头,解释道:“许是昨晚看账看太晚,累了,我去车里打个盹儿。” 虞湘“哦”了声,没有多想。 陈娇听在耳中,悄悄咬了咬唇,虽然这是虞家的马车,虞敬尧可以任意使唤,但这经商的男人真的太不讲规矩了,她也在车里啊 念头未落,车帘已经被挑了起来,虞敬尧长腿一抬,人就弯腰站在了车门外,高大魁梧的身影,宛如山岳压城。 马车里面有主座,然后虞湘那边摆了一个三层的小柜子,装茶水、糕点、手帕等临时所需之物,陈娇旁边则摆了一张侧座。 主人进来,陈娇立即挪到了侧座上,将主位让给了虞敬尧。 虞敬尧没动,弯腰看着她:“陈姑娘客气了,我坐这边便可。” 陈娇低头道:“您是主,我是客,本该如此。” 虞敬尧唇角微扬,不再客气,走进来,稳稳当当地坐了陈娇原来的位子。 车里多了个大男人,立即显得狭窄了,虞湘嫌离陈娇远了说话不方便,又与兄长换了个位置。 虞敬尧无所谓,好像真的困了一样,背靠车板,一手撑着旁边的窗棱,然后托着脑袋,闭上了眼睛,而他面朝的方向,正是陈娇。但他要睡觉,肯定会是这个姿势,所以陈娇无法确定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 可陈娇觉得别扭,余光中男人的大脸正对着她,好像在看她似的。 有次与虞湘说话时,陈娇偷偷看了过去,飞快的一眼,发现男人眼眸轻阖,真的在睡觉。 陈娇松了口气。 “陈姐姐看。” 虞湘突然指着窗外道。 陈娇侧过大半个身子,就见不远处有条河水,一艘乌篷船正在上面缓缓而行。 “陈姐姐的家乡,河水多吗?”虞湘小声与她闲聊。 陈娇摇了摇头,目光专注地看着那艘乌篷船,蓝天白云,小桥流水,扬州真的好美。 车厢另一角,虞敬尧微微睁开了一条眼缝。 小女人下巴搭在窗棱上,歪着脑袋,露出了一大片修长白皙的脖颈。 她的肌肤是种莹润剔透的白,虞敬尧甚至能看到里面淡淡的青色血脉。 喉头滚动,虞敬尧很想尝尝,亲在上面是什么滋味儿。 第30章 扬州城西郊有片桃园,原是一大户人家的私宅,因当时的家主喜欢桃花,院内处处植桃,后来大户败落,有商户买了这宅子,每到桃花盛开的时节,新主人便将这园子包出去,供扬州城的达官贵人游玩。 虞敬尧既然答应要陪妹妹赏花,肯定不会去那荒郊野外人人都可踏足的地方,提前就包了这桃园三日。 马车停在桃园外,“睡”了一路的虞敬尧终于醒了,最先下了车。 虞湘、陈娇跟在后面。 桃园安排了管事、丫鬟随行听候差遣,虞敬尧摆摆手,叫人退下了。桃园他很熟,园内哪里可以如厕、哪里可以休息,他一清二楚。 虞湘拉着陈娇的手开始漫步游园,虞敬尧信步跟在几步之外,虞湘的丫鬟走在最后面。 “陈姐姐看,这两棵桃树都叫碧桃。” 入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两棵相对的桃树,每棵桃树上都有红、白两色的桃花。 “这种红花多的碧桃,又叫大串,白花多的就叫小串。”虞湘站在桃树下,笑容灿烂。 陈娇分别在两棵桃花下站了会儿,翘首赏花,天气暖和,蝴蝶在枝丫间飞舞。 陈娇笑了,她喜欢这园子。 虞敬尧看着她比花瓣还娇嫩的侧脸,想到了“人面桃花”。 陈娇本来专心赏花的,但余光里,身后男人的大脸又对着她了,陈娇心中奇怪,佯装赏别处的花般,偷偷朝虞敬尧看去。 虞敬尧没有躲,淡淡朝她笑了下。 陈娇皱眉,只觉得男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至少不是一个表叔看准侄媳的样子。 她立即朝虞湘走去。 虞敬尧敛了笑,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美人纤细的背影。 作为扬州城的首富,还是一个仪表堂堂、未及三旬的年轻首富,每次虞敬尧赴宴应酬,在场的歌姬都会想尽办法吸引他的注意,或是暗送秋波,或是言语调笑卖弄风骚。虞敬尧习惯被女子讨好甚至仰视了,可刚刚陈娇转身前的短暂一瞥,她看他的眼神,分明流露出一分厌弃。 那种感觉,就像她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从骨子里嫌弃来自一个商贾的青睐。 虞敬尧摸了摸下巴。 据他所知,陈娇父母只是小商贩,这几年陈娇跟着杜氏母子过得更是贫寒,她凭何瞧不起他? 带着这丝疑惑,虞敬尧再次慢慢靠近二女。 陈娇很快就注意到了虞敬尧的怪异举止,因为每次她停下来赏花,虞敬尧一定就站在她不远处,毫不掩饰地看着她。她看过去,他依然会笑,眼神却更大胆。 陈娇暗道糟糕,这位虞家家主,该不会对她存了非分之想吧?上一世她有爹有娘,这世她只是个两度寄人篱下的孤女,真被虞敬尧惦记上,那也太危险了。 心乱如麻,陈娇再也没有心情赏花了,只紧紧跟着虞湘。 但虞湘身体康健,不知疲惫似的,东跑跑西跑跑,没过多久陈娇就不行了,累红了一张雪白的小脸,粉唇不受控制地张开,气喘微微。 “前面有座凉亭。”虞敬尧叫住妹妹,再扫了眼弱不禁风的陈娇。 虞湘这才发现陈娇的疲态,立即歉疚地跑回来,扶着陈娇道:“看我,就知道赏花,忘了陈姐姐身子娇弱,走,咱们先去凉亭歇一会儿。” 陈娇确实走不动了,点点头,余光防备地看了左后侧的男人一眼。 让她失望的是,虞敬尧也跟来了凉亭。 凉亭旁有两个桃园的小丫鬟,虞敬尧命一人备茶,再让另一个去请琴女。 “大哥要听琴?”虞湘坐在陈娇身边,笑着问。 虞敬尧看着陈娇道:“我看陈姑娘体弱,不宜再多走动,稍后我陪妹妹去逛园子,陈姑娘坐在这边,一边听琴,一边赏花,亦不失一件乐事。” 虞湘觉得这安排挺好,问陈娇:“陈姐姐意下如何?还是我们留在这里陪你?” 陈娇巴不得离虞敬尧远远的,马上道:“你们去逛园子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虞湘遗憾地道:“好吧,下次我带陈姐姐去游湖,坐船就不用走了。” 陈娇笑了笑。 兄妹俩在凉亭用了一盏茶,琴女一来,两人就走了。 “姑娘想听什么曲?”身穿白裙的貌美琴女,笑着问陈娇。 陈娇疲惫地靠着美人靠,心不在焉地道:“就弹你最拿手的。” 琴女懂了,低头,酝酿片刻,开始拨弄琴弦。 她弹的是梅花三弄,弹得还挺有韵味。 陈娇纷乱的心,稍微平静了些,人也坐正了,看着琴女挑拨琴弦的一双纤纤素手。 琴女连续弹了两首曲子,正要问客人还想听什么,忽见桃花林中走出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虞爷。”琴女眼里顿时没了陈娇,笑盈盈地站起来,朝虞敬尧行礼。 陈娇心一紧,难以置信地看向亭外。 虞敬尧神色从容地跨上凉亭,没看陈娇,他低声吩咐琴女:“退下。” 琴女面露失望,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羡慕地看眼陈娇,顺从地抱着琴离开了。 虞敬尧独自归来,孤男寡女共处一亭,陈娇心里很慌,但她表现地很冷静,疑惑地问坐在离她最近的石凳上的男人:“虞爷怎么回来了,四姑娘呢?” 虞敬尧笑,目光掠过小美人僵硬的肩膀,再回到她明亮水润的杏眼上,道:“四妹自己去逛了,我怕姑娘一个人寂寞,特来相陪。” 陈娇暗暗呸了他一口!登徒子真是厚颜无耻,大张旗鼓地调戏准侄媳,居然还有脸说出来。 “您请自重。”陈娇冷着脸站了起来,快步朝亭外走去。 她想逃,虞敬尧却两个箭步冲了过来,从后面攥住陈娇手腕,再往旁边亭柱上甩去。 别说陈娇如今这病西施的身子抵挡不住,就是换个硬朗的,她也抵不过男人的大力气,还没反应过来呢,后背就撞上了柱子,紧跟着,虞敬尧健硕的身躯便压了过来。脖子上一热,是他在亲她! 三辈子第一次遇到这样胆大包天的恶人,陈娇气到都顾不得害怕了,抬手就去推他。 虞敬尧长臂一伸,连人带亭柱一起抱住,这般陈娇再挣扎,两只小手也只能打到他结实的后背,根本阻拦不了虞敬尧的疯狂掠夺。 虞敬尧惦记她这脖子惦记了一路,一沾上就不肯松嘴了。 陈娇终于怕了,硬的不行,她走投无路,放软语气,低声求他:“表叔,您别这样。” 细细弱弱的一声“表叔”,却让虞敬尧皱了眉头,他松开她的嫩脖子,抬起脑袋,讽刺地看着面前娇小得仿佛禁不住他一捏的女人:“你叫我什么?” 陈娇紧张地道:“表叔” 虞敬尧冷笑,目光描绘她粉嫩的嘴唇,道:“那日见礼,你可不是这么叫的。” 男人的眼睛里混杂了野心与兽欲,陈娇别开眼,试图讲道理:“虞爷,我与谢晋虽未成亲,却有婚约在身,他叫你表叔,你也认了他这个表侄,现在你这样对我,就不怕传出去令扬州城的百姓耻笑?您在扬州何等风光,又何必因我坏了名声?” 虞敬尧颇有兴味地看着面前的小女人。 她长得那么柔弱,虞敬尧以为她会被他吓哭,再绝望无奈地接受他的掠夺,从此乖乖做他的女人,可虞敬尧没料到,她没有一滴眼泪,反而伶牙俐齿地讲了一堆道理。 不过,与前种情况的轻易到手相比,虞敬尧更喜欢她绞尽脑汁拒绝的样子。 左手改搂住她柳条似的小腰,虞敬尧抬起右手,摸着她苍白的小脸道:“我若怕人非议,就不会带你出来。” 无耻之徒! 陈娇又在心里骂了一句,但虞敬尧越是无耻,陈娇越不敢跟他硬碰硬,怕他真的在这里强要了她。 她飞快转动脑筋,表现出来就是乌黑的眼珠左右乱动,虞敬尧自幼就能看透别人的算计,陈娇这笨拙的样子,只让他想笑。 “一个穷酸秀才有什么好,跟了我,你想要这桃园,我都送你。”抬起她精致的下巴,虞敬尧低头靠近,薄唇即将碰上她的唇。 陈娇恶心,无法忍受的恶心,再也忍不住,她一口唾到了虞敬尧逼近的大脸上。 虞敬尧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陈娇抓住机会,拼尽全力将人往外一推,再次朝亭外跑去。 虞敬尧本能地去抓她,抓住了她的衣袖,却挡不住她的冲势,脱了手。 而急于逃跑的陈娇,因为虞敬尧的一扯打了个踉跄,一脚踩空,整个人就头朝下栽了下去,“砰”得一声,脸朝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跟头。 虞敬尧愣在了亭子里,过了会儿,见她不曾试图起来,只有肩膀越抖越厉害,应该是哭了,虞敬尧才迅速跨下凉亭,蹲在她旁边,伸手去扶她。 陈娇猛地缩回胳膊,不要他碰,人继续趴着,呜呜哭出了声。 胳膊疼,肚子疼,膝盖、脚踝,浑身上下哪都疼,但陈娇更委屈,委屈自己的命,为什么她的第二世要这么惨?原身被人害死,她好不容易得了菩萨的帮助回来改命,却不想刚过来不久,就被虞敬尧这道貌岸然的奸商盯上了。 陈娇都不想活了。 虞敬尧看着姿态不雅趴在地上痛哭的女人,觉得她这样一点都不像病西施,人家病西施哭,应该是梨花带雨,哭比笑美才对吧? 但想到她刚刚那一摔,听着就疼,确实挺惨的。 “好了,我不会逼你,你先起来。”虞敬尧再次扶住了她肩膀。陈娇还想躲,虞敬尧一使劲儿,就把人扶坐了起来。陈娇低着头继续哭,虞敬尧上下打量她一番,再看看凉亭外的台阶,关心问:“摔到哪没?” 陈娇不想理他。 虞敬尧耐心有限,一把拉下她挡脸的手。 陈娇摔下来时脸上沾了灰,现在都哭花了,脏兮兮的,好在没有破相。 虞敬尧再抓住她左臂,衣袖往上一扯,男人先是被她雪白的肌肤惊艳,跟着就被她手肘处的血吓到了。 他还想检查陈娇另一条胳膊,陈娇一甩袖子,避开了,从剧痛中恢复过来的她,慢慢恢复了理智。哭有什么用,还是想办法躲开这条狼吧。 “我父母双亡,从小孤苦,求虞爷开恩,放我一条生路。”低着头,陈娇苦涩地道。 虞敬尧没有回答,沉默片刻,他起身道:“一会儿四妹问起,就说你自己不小心,下台阶时摔了。” 陈娇咬唇。 虞敬尧看眼远处,问她:“还能走吗?” 陈娇手撑地站了起来,膝盖肯定划破皮了,很疼,但还不至于影响走路。 “先去客房休息,我会派人请郎中。”虞敬尧不冷不热地道。 陈娇孤身一人,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虞敬尧送她去了桃园专门为贵客准备的客房,将她交给丫鬟伺候,虞敬尧便走了。 丫鬟们扶着陈娇进了内室,打了水,先帮她清理伤口。 陈娇受的都是擦伤,掌心、胳膊肘最严重,都出血了,与完好的细嫩肌肤一比,丫鬟们都心疼。 第31章 陈娇在桃园被虞敬尧欺负的时候,虞家大宅,正在埋头苦读的谢晋,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谢晋好奇地去开门。 门口站着虞家三姑娘虞澜与她的丫鬟绿竹。 心头闪过诧异,谢晋跨出来,朝虞澜行礼:“三表姑。” 丫鬟绿竹扑哧笑了出来。 虞澜面颊微红,略带嗔怪地对谢晋道:“你还是叫我三姑娘吧,表姑表姑,好像我比你老似的。” 远房表姑而已,需要那么当真吗? 虞澜从见到玉树临风的谢晋第一面起,就没想过要把谢晋当表侄看。 谢晋不知该怎么回应,看眼虞澜,他礼貌地问:“您,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虞澜笑了笑,拿起手里的书,道:“我最近在读孔子,里面有一段不知何意,你可以帮我讲讲吗?” 谢晋没理由拒绝,将人请进了厅堂,请虞澜落座后,谢晋一回头,发现丫鬟绿竹停在了门口,他再看眼虞澜的裙摆,心底就冒出了一个猜测。 暂且将那复杂的思绪压住,谢晋落座,一心给虞澜当夫子。 为了方便听他讲解,虞澜很快就离开座位,弯腰站在谢晋身旁。 谢晋闻到了一股女人的脂粉香,那一瞬,他想到了青梅竹马的娇妹。娇妹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几乎每天都要吃药,时间长了,娇妹身上总是带着或浓或淡的药味儿。药味儿不难闻,但也说不上好闻,病怏怏的娇妹,好像也从不用脂粉。 虞澜与娇妹,是不一样的。 “谢晋,你书房是不是有很多藏书?带我去看看吧。”讲完孔子,虞澜笑着道。 谢晋就带她去了西边的书房。 谢家有很多藏书,家境败落后,唯一没有典卖的就是那一屋子书了,这次来投奔虞家,谢晋把那些书都拉了过来,将书房里的几排书橱摆的满满当当的。书多,虞澜一排一排地慢慢看,遇到高处她够不到的,虞澜就笑着看谢晋。 谢晋当然会帮她取下来。 绕了半圈,虞澜突然问谢晋:“陈姑娘去看桃花了,你是她的未婚夫,为何不陪她去?” 谢晋心想,早上我想去的,表叔叮嘱我好好读书,我没机会开口。 他嘴上却只能道:“再有半年就要秋试,子淳不敢荒废时间。” 虞澜想了想,拉长声音,遗憾地道:“这样啊,我们家花园的桃花也开了,我本来还想请你陪我去赏花呢,看来我要自己去了,好没意思。” 明艳动人的姑娘,虽然这么说着,美丽的凤眼却期待地望着谢晋。 谢晋再不懂虞澜的意思,他就是书呆子。 但谢晋不是书呆子,他深知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居住的客房是虞家的,他能否衣食无忧地准备秋试,也与虞家息息相关。 他敢拒绝虞澜的青睐吗? 更甚者,他想拒绝吗? 看着虞澜妩媚的眼波,红润健康的肤色,闻着女孩子身上的胭脂香,谢晋竟不知道答案。 “你若不想去,那我自己去花园了。”虞澜满不在乎般将手里的书放回去,咬着唇道。 谢晋下意识地道:“其实,其实,我正好读书累了,出去走走也好。” 虞澜笑了,俏生生看他一眼,率先往外走去。 桃园,虞敬尧与郎中一起跨进了陈娇休息的客房。 虞湘早已赶到,听说郎中来了,她及时将白色的纱帐放了下来,一起身,见兄长也随郎中来了内室,虞湘愣了愣,却来不及深思。 白色的纱帐有两层,虞敬尧能看到低头坐在里面的小女人的倩影,却看不清她的脸庞。 “请姑娘伸手。”老郎中坐在凳子上,低声道。 陈娇伸了右臂出来,掌心朝上,沙土血污已经被丫鬟们小心翼翼地清理了,但擦破的皮微微上卷,点点红色也触目惊心。 虞敬尧皱了皱眉。 老郎中却觉得这只是轻微的皮外伤,因为伤在娇滴滴的美人身上,才显得多严重似的。 “胳膊肘也有,比这里更严重。”虞湘指着陈娇的袖子道。 老郎中要看看。 虞湘刚要帮陈娇挽起袖子,忽听里面的陈娇惶恐问:“那边站的是谁?药童吗?” 药童? 虞湘回头,就看到了自家亲哥哥。 虞敬尧脸色不太好看,是他还是药童,他不信陈娇分辨不出来。 虞湘朝兄长挤了下眼睛,真是的,兄长再关心陈姑娘,也要注意男女大防啊,陈姑娘一看就是很介意规矩的人。 虞敬尧沉着脸退了出去。 虞湘这才挽起陈娇的袖子。 老郎中一看,严重个屁啊,换个毛头小子,养几天自己就好了,不过这姑娘胳膊,真白! 老郎中还是很有医德的,简单看了眼就示意陈娇可以收回去了,陈娇膝盖的伤他也没细看,开了一副跌打膏药,叮嘱陈娇早晚各涂一次,老郎中便告辞了。 虞敬尧负责送客,虞湘亲自帮陈娇涂药,掌心、胳膊、膝盖都涂了一遍,虞湘抬头,忽然发现陈娇右边脖子也伤了一块儿,跟蚊子叮了似的,有几个小红痕。虞湘便又挖了一点紫色的药膏,对陈娇道:“陈姐姐,你这里也伤了,你歪着脖子,我帮你涂。” 脖子? 陈娇很确定自己没有摔到脖子,刚要质疑,忽然记起,她脖子被虞敬尧那奸商啃了好几口。 她心中暗恨,然后歪过脖子,让虞湘给她涂药,免得回去了,杜氏、谢氏等人起疑。 虞敬尧做主,晌午在桃园用饭,歇过晌再返程。 饭前饭后,虞湘都热情地陪在陈娇身边,要歇晌了,虞湘准备回房,陈娇扫眼门外,担心虞敬尧闯进来,便亲昵地拉住虞湘胳膊,笑道:“四姑娘陪我睡吧,这边就我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我有点怕。” 虞湘笑她胆小,但还是很高兴陈娇的亲近,立即答应了,命丫鬟朱桃去她的房间取中衣。 虞敬尧在走廊站了很久了,见只有朱桃出来,他沉声问:“怎么就你自己?” 朱桃低头道:“陈姑娘邀姑娘与她同睡,姑娘吩咐我去取中衣。” 虞敬尧嗯了声。 朱桃行个礼,走了。 虞敬尧看向陈娇的房间,看着看着,笑了。 他倒要看看,自作聪明的小狐狸能躲他多久。 歇了晌,回城路上,虞敬尧老老实实地骑马,没再往马车里钻。 黄昏时分,一行人抵达虞家。 谢氏、杜氏、虞澜、谢晋都在永安堂等着呢,陈娇身上的伤被衣裳挡住了,脖子上的几点紫色膏药却露在了外面。 杜氏急得走到准儿媳身边:“这是怎么了?” 谢晋也关切地看着陈娇。 虞敬尧扫眼小女人紫呼呼的半边脖子,径自落了座。 陈娇不好意思地道:“赏花时我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摔了,脖子擦红了几块儿。” 虞湘怕杜氏不知道陈娇伤的有多重,在一旁补充了陈娇其他的伤。 杜氏心疼坏了,在她眼里,这个准儿媳就是玉做的姑娘,突然摔了这么一个大跟头,得多疼啊。 杜氏立即向谢氏告辞,扶着陈娇回她们娘俩的宅子了,她要亲眼看看。 谢晋毫不犹豫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虞澜望着他的背影,懊恼地揉了揉手里的帕子。 虞敬尧只低头喝茶。 谢氏嫌弃道:“明知自己体弱还非要往外跑,就会给人添麻烦,湘儿,以后不许你再带她出门,小心她出了事,人家怨到你头上。” 虞湘左耳进右耳出,以玩累了为由,跑了。 在女儿这里得不到共鸣,谢氏转过来问儿子:“敬尧,你觉得陈姑娘怎么样?反正我看她病怏怏的就来气,一点都配不上子淳。” 虞敬尧摩挲着茶碗边沿,淡淡道:“是不配。” 谢氏与虞澜都笑了。 杜氏却哭了,对着陈娇的胳膊肘心疼地落泪。 陈娇反过来安抚她:“伯母别担心,郎中说我是轻伤,养半个月就好了。” 杜氏的眼泪根本止不住,握着陈娇的小手道:“你长这么大,我一次都没让你摔过。” 陈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被虞敬尧欺负,陈娇有想过要不要告诉杜氏,然后一家人搬出去,但现在,看着杜氏软绵绵只知道哭的样子,陈娇觉得,她真敢说出真相,杜氏还不吓死。而且,杜氏虽然疼她,可再疼也比不过亲儿子的前程吧?他们一家无家可归了,离了虞家,谢晋去哪里读书备考?就连她与杜氏的银子,也都是虞家给的。 再有,陈娇很清楚,虞敬尧是个见色起意的奸商,杜氏、谢晋不知道啊,母子俩误会是她先勾引虞敬尧的怎么办? 陈娇不敢赌,不敢将杜氏这个唯一疼她的人也推到敌对面,她只能靠自己。 “娘,我可以进来了吗?”门外传来了谢晋的声音。 杜氏连忙擦掉眼泪,帮陈娇整理好衣衫后,道:“进来吧。” 陈娇、谢晋都是杜氏一把拉扯大的,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又是未婚夫妻的关系,现在陈娇受伤,儿子来探望是理所应当,而且,据杜氏的观察,俩孩子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没有做过任何亲近的举动,长大后小手都没牵过。 为了方便二人交心,杜氏先出去了。 陈娇靠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谢晋靠近,谢晋,这个前世嫌贫爱富想悔婚、更有谋害她性命嫌疑的负心汉。 谢晋被陈娇的疏离冷漠的眼神惊到了,他疑惑地问:“娇妹,你怎么这么看我?” 陈娇很烦,低头不说话。 谢晋坐在刚刚母亲所坐的位置,看看陈娇搭在腿上的手,他柔声道:“是不是很疼?” 陈娇扭过头,道:“我困了,现在不想说话,你走吧。” 谢晋愣愣地看着她,认识这么久,娇妹第一次这样对他。 “娇妹,你到底怎么了,是怪我没有陪你去赏花?”谢晋猜测道,想到这里,他也很自责,如果他去了,一直守在娇妹身边,她或许就不会摔跤受伤。 “娇妹,我错了,下次你想出门,我肯定陪你。”谢晋诚心地道歉。 陈娇看了他一眼。 外面有条叫虞敬尧的狼,她要不要再给谢晋一次机会?原身病怏怏的,争不过虞澜,她现在不病了,又有原身没有的国公府贵女的见识与才学,能与谢晋探讨学问,也能与他风花雪月,怎么都比一个商家女强吧? 念头刚起,陈娇忽然意识到,此时的她只是个孤女,有才有貌又如何,谢晋最需要的,是财。 “我真累了,你走吧。”陈娇闭上了眼睛,也放弃了挽回谢晋的打算。谢晋需要仰仗虞敬尧,虞敬尧真要抢她,谢晋绝不是虞敬尧的对手。 谢晋看着未婚妻冷漠的脸,突然一阵心虚,难道,娇妹知道他陪虞澜赏花了? 谢晋心情复杂地走了。 杜氏又来照顾陈娇,一直到夜里,杜氏才回房去了。 陈娇懒懒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各种盘算。 双儿走了过来,犹豫片刻,她怯怯地将藏在背后的匣子拿了出来,递给陈娇。 陈娇狐疑地看着她。 双儿不敢看她,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道:“姑娘,这是,这是虞爷叫我转交给您的。” 陈娇闻言,全身的血都凉了。 虞敬尧那混蛋,居然胆大包天收买了她身边的丫鬟! “打开。”气愤过后,陈娇冷声道。 双儿赶紧打开了匣子。 陈娇低头,看见匣子里的红缎上,摆着一只白玉狐狸,狐狸举着一只爪子舔,憨态可掬。 陈娇笑了下,然后取出玉狐狸,再狠狠往地上一摔! 呸,有钱了不起啊?一只破狐狸,她不稀罕! 病西施突然发作,双儿吓得双腿一软,扑通就跪地上了,磕头哭道:“姑娘别气,我也是逼不得已,虞爷说了,我敢不听他差遣,或是说漏嘴,他就把我卖到窑子里去,姑娘,我真不是故意帮外人欺负你啊” 陈娇气得不是双儿,喘了片刻,她看着双儿道:“好了,我不怪你,你也不用为难,将东西装好,退回去便是。” 双儿害怕,哆嗦着问:“虞爷见了,会不会卖了我?” 陈娇怒极而笑:“不会,卖了你,他还得再费一份心。” 第32章 第二天,双儿偷偷摸摸地去了虞敬尧的正院,再战战兢兢地将匣子呈到虞敬尧面前,可怜的小丫鬟,虞敬尧还没看她,她捧着匣子的双手就开始抖了。 虞敬尧拨开匣盖,看到了里面碎成渣的玉狐狸。 虞敬尧笑了,这只小狐狸,看着病娇娇的,脾气还挺大。 收回手,虞敬尧靠到椅背上,问双儿:“你家姑娘看到礼物,可说了什么?” 双儿偷看他一眼,见虞敬尧不像很生气的样子,她松了口气,低头道:“姑娘只叫我还回来,没说什么。” 虞敬尧食指敲了敲膝盖,又问:“昨日谢晋去看她,两人待了多久?” 双儿抿唇,不敢透露主子的秘密,但她真的怕虞家这位家主。 脑袋垂得更低,双儿如实道:“公子,公子去内室陪姑娘坐了会儿,说了什么我听不见,不过公子很快就出来了。” 谢晋居然能进她的内室? 虞敬尧冷笑,想起自己被她耍心眼赶出去的情形了。 “下去吧。” 双儿走后,虞敬尧自己坐了会儿,叫了心腹小厮刘喜来问话:“昨日谢晋有何动静?” 刘喜看眼主子,犹豫了下。 虞敬尧皱眉:“说。” 刘喜咳了咳,这才道:“谢公子起初一直在客房读书,后来,后来三姑娘去找谢公子了,两人在屋里待了会儿,又同去花园赏花了。”刘喜觉得,三姑娘似乎对谢晋有那么点意思,可这话,他不敢当着主子说出来。 三妹喜欢谢晋? 虞敬尧想了想,叫刘喜继续盯着谢晋的一举一动。 陈娇在屋里休养了半个月,杜氏怕她吹风影响伤口愈合,都不许陈娇出门,娘俩一起在屋里待着,陈娇看书,杜氏就做些针线。 陈娇脖子上的红痕最先消了,跟着身上的划伤结痂也掉了,露出新长出的粉色肌肤。杜氏请了郎中来看,郎中保证不会留疤,杜氏才放心。 陈娇养伤期间,虞湘看她看得最勤,虞澜只来过两次,倒是谢晋,每天都会过来小坐片刻,哪怕陈娇对他非常冷淡,谢晋也不在乎,一口一个“娇妹”,听得陈娇堵得慌。 不过,这半个月陈娇也不是没有收获。 陈娇想到了一个离开杜氏母子、离开虞家的法子。首先,她要利用手里的五十两银子,去城里赁个小铺面做生意,不求赚大钱,能赚点养活自己就行。然后,等到谢晋中举,提出要娶虞澜的时候,陈娇再送个顺水人情,与谢晋一起求杜氏答应,这般,她既不用伤杜氏的心,又不用背负主动悔婚的罪名。一旦没了婚约,她也就不用跟杜氏住了,立即就可以搬出去,离虞敬尧远远的。 这日,虞湘来找她玩,陈娇单独对她道:“四姑娘,我想去扬州城逛逛,你可以陪我去吗?” 陈娇特别感激虞家还有个单纯可爱的虞湘,不然她在这边的日子是真没法混了。 虞湘本身就是个好玩的,陈娇想出门,她当然愿意陪着。 陈娇道:“咱们最好换上男装,免得走在街上被人议论。” 虞湘笑:“我是不怕的,陈姐姐长得太美才需要乔装下。” 陈娇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蛋:“你长得也很美啊,不要老是妄自菲薄。”虞澜是美艳型的,虞湘甜美可人,姐妹俩各有千秋。 “只是,咱们要怎么跟太太说?”陈娇最担心的是这个。 虞湘一点都不担心,马上道:“咱们偷偷出去,大不了回来了我挨我娘一顿数落。” 谢氏对两个女儿的管教并不严格,家里也没有太多的规矩,所以虞湘胆子很大。 陈娇想到请示谢氏的结果可能会出不了门,就同意了虞湘的办法。 虞湘那里有男装,她与陈娇身高相仿,只是陈娇太苗条了,穿上虞湘的衣裳松松垮垮的,改衣裳又耽搁了一日。一切都准备好了,虞湘假装邀请陈娇去花园里玩,然后两人拐去虞湘那边偷偷换了男装,再朝虞家西门溜去。 守门婆子再三劝说虞湘去请示太太,被虞湘塞了一角碎银再加上言辞恐吓,守门婆子终于放行了。 虞湘、陈娇以及丫鬟朱桃,像三只小麻雀般飞出了虞家大宅。 虞湘对扬州城十分熟悉,先带陈娇去了扬州城的东桥巷,东桥巷两侧全是酒楼、饭馆、美食小摊,是扬州百姓最喜欢来逛的地方,有卖小笼包、烧饼的,有卖四喜丸子、粉丝汤的,光是这些小吃,就让人眼花缭乱。 “来碗牛肉汤吧,我好久没吃了。”逛累了,虞湘拉着陈娇进了旁边一家小饭馆。 这时候客人不多,饭馆里很安静,等老板炖汤的时候,陈娇小声问虞湘:“四姑娘,我想赁个铺子做小生意,你觉得我开什么铺子合适?” 虞湘吃了一惊,奇道:“陈姐姐为何要开铺子?” 陈娇低头,难为情地道:“伯母、谢大哥与你们是亲戚,住在你家没什么,我终究是个外人,一直靠你们接济挺不好意思的,就想自己做点生意。” 虞湘自然说了一堆叫她不用多想的话,后来看陈娇真的很想自力更生,虞湘摸着下巴认真思索片刻,忽的笑道:“要我说啊,扬州人都爱吃,陈姐姐开个小吃铺子好了,卖小笼包、粽子这些,生意差不了,不过陈姐姐得雇个手艺好的师傅,同样是小笼包,不同人做出来的,味道也差远了。” 陈娇觉得这主意可行,小吃铺子,需要的本钱应该也不多。 虞湘挺兴奋的,吃完牛肉汤,就拉着陈娇沿街逛了起来,看看有没有要出赁的铺子。 东桥巷是一条笔直的巷子,巷子中间又有岔路,好的地段人人争抢,没有空余,倒是一条朝南的分巷,有个小铺子要租出去,铺面不大,里面摆放蒸笼,外面朝街摆个摊,也就能做做小笼包、粽子的生意了。 就这样,铺子主人还要一年五两银子的租钱。 陈娇有备而来,带了银子,一口气跟铺子主人签了三年的契,三年,应该足够她找个新夫君了。 “现在就差一个管店师傅了。”坐在简陋的小铺子里,虞湘摸着下巴道。 陈娇写了一张招伙计的告示,贴在了门板上。 “这样太不起眼了。”虞湘觉得不妥。 陈娇自然也知道,但她人力有限,想不到别的办法。 回家路上,虞湘想到一个主意:“李嬷嬷他们一家都是做菜的,兴许认识擅长做小笼包的人,我叫李嬷嬷帮忙留意留意。”李嬷嬷是虞家的厨娘。 陈娇再次向虞湘道谢。 赶在晌午前,三女偷偷地溜进了虞家西门。 “我娘有找我吗?”虞湘问守门婆子。 守门婆子摇摇头,喜道:“巧了,吴太太家里打牌三缺一,请了太太去,好像还没回来呢。” 虞湘一乐,赶紧领着陈娇往里走。 才拐弯,迎面就撞上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虞湘先是一惊,跟着嘿嘿笑了:“大哥啊,今日你没出门?” 虞敬尧扫眼妹妹,目光移到了旁边的陈娇身上。 陈娇早将脸偏过去了,抿着嘴。 她穿的是一件青色的圆领袍子,如果说衣裳是青草,她就是草丛里冒出来的一朵水灵灵嫩生生的小白花,虞敬尧第一眼就看向了她右边的脖子,白皙如玉,早已没了红痕或紫色药膏。看着那嫩嫩的脖子,虞敬尧有点渴,上次过于匆忙,他都没来得及细品。 “穿成这样,去哪疯了?”虞敬尧审问妹妹。 陈娇的铺子是开定了,以后她可能经常出门,反正掩饰不住,她也没要求虞湘替自己保守秘密。 这会儿虞湘就得意道:“我帮陈姐姐赁了一个铺子,陈姐姐就要做小吃生意了。” 虞敬尧意外地看向陈娇。 陈娇朝他行礼,垂眸道:“我出门许久,伯母肯定很担心,虞爷与四姑娘慢谈,我先回去了。” 虞敬尧“嗯”了声。 陈娇快速离去。 杜氏确实在担心陈娇,见陈娇穿着男装回来,杜氏惊讶极了。 陈娇请杜氏落座,平静地说出了自己做生意的打算,理由与她同虞湘说的一样。 杜氏其实没什么主见,陈娇一心做生意,她就同意了,只是担心陈娇辛苦。 陈娇笑道:“起初几日可能辛苦些,等我招了看店师傅,我就不用出门了,每个月收账就行。” 杜氏放了心,再看看陈娇,她叹道:“都怪你伯父当年草率出门,不然咱们也不必寄人篱下。” 她手里是有五十两银子了,但银子是谢氏给她的,她总不能前脚拿了人家的银子,后脚就提出搬出去另住。 陈娇敷衍了几句,回房休息去了。 双儿服侍她更衣,看看镜子中的姑娘,双儿担忧地说了一件事:“姑娘,你出门不久,三姑娘去前院找公子了,好像是请教公子学问。” 虞澜勾搭谢晋,陈娇并不意外,她更好奇双儿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双儿低头,坦白道:“刘管事派灵芝告诉我的。” 陈娇不用猜也知道,刘管事、灵芝都是虞敬尧的人。 这么看来,虞敬尧是支持谢晋与虞澜在一起的,所以不介意拿此事来刺激她? 陈娇很看不上虞家人的做派,虽然虞澜与谢晋是远亲,但表姑侄就是表姑侄,太乱规矩了。 吃完午饭,陈娇躺在床上歇晌,上午走了那么多路,她好累。 睡着睡着,床板突然往下沉了沉,陈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惊见旁边坐着一个人! 瞳仁猛缩,陈娇下意识抓起被子挡住了胸口。 虞敬尧没那么急色,稳稳地坐着,他闲聊似的问:“为何要开铺子?” 陈娇的胸口,高高地起伏起来,恨得! 光天化日,虞敬尧擅闯她的闺房,他眼里到底有没有王法了? “出去。”她绷着脸斥道。 虞敬尧一动不动,一副“我不走你又奈我何”的无赖模样。 陈娇又恨,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你敢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赶不走他,陈娇抬眼,厌恶无比地看着虞敬尧道。 虞敬尧挑眉,看眼她的脖子,问:“我已经碰过了,你还不是好好地活着。” 陈娇咬牙切齿。 虞敬尧再次问:“为何要开铺子,你想要钱,千两万两,随你开口。” 陈娇怒道:“你马上走!”他把她当什么,青楼里的头牌,随他报价? 虞敬尧依然不动,无情地提醒她:“你以为你守着清白,就能嫁给你的未婚夫?” 陈娇讽刺道:“若我给了你,你便会娶我吗?” 虞敬尧没说话。 陈娇就知道,谢晋娶虞澜是为了财,虞敬尧还有位知府准岳父呢,官商勾结,虞敬尧会为了她一个孤女,白白得罪扬州知府?归根结底,虞敬尧就是个色胚子小人,与贪慕虞家家财的谢晋没什么区别。 “出去。”陈娇再次斥道。 虞敬尧蛊惑地告诉她:“做我的姨娘,不比嫁给他人做正妻差。” 他在承诺,他会给她名分。 陈娇只是笑,笑里带着怒火:“你以为我稀罕当你的姨娘?我宁可嫁给养猪的农夫,也绝不” 说到这里,陈娇突然哽咽,有个她努力不去回忆的人,毫无预兆地闯进了脑海。 愤怒到极点的小女人,忽然泪落满面,转过去裹紧被子压抑的哭了出来。 被她再三拒绝的虞敬尧,本来也生了气,可看着小女人颤抖的单薄肩膀,虞敬尧竟不忍再逼她。 第33章 虞敬尧看陈娇哭过两次了,每次她都哭得像个孩子,第一次摔了大跟头他能理解,可现在,他只是过来与她说了几句话,还没动上手,她自己先委屈上了,哭得好像他已经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哭也没用,你的人我要定了,你不如趁早想通,安心跟我过日子。” 等陈娇哭得没那么厉害了,虞敬尧毫不怜惜地道,她是他第一个想要的女人,虞敬尧绝不会放手,而且虞敬尧有信心,早晚他会哄得她心甘情愿。有钱能使鬼推磨,多少女人巴不得被他看上,跟着他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陈娇背对他躺着,两眼茫然,半晌才道:“你不过是欺我无父无母,算什么男人。” 陈娇还在指望,虞敬尧有一点点良心,她身世都这么惨了,他怎么忍心再强占民女? 虞敬尧却笑了,俯身下去,大手握住她半边肩膀,轻佻地捏了捏,方对着她白嫩嫩的耳垂道:“我是不是男人,过几日你便知。” 陈娇恶心! 虞敬尧留恋地握着她肩膀,瞥见她侧脸上的泪珠,他摇摇头,起身道:“我给你时间考虑。” 陈娇一动不动,直到虞敬尧走了,陈娇才攥紧被子,捶了又捶。 虞敬尧说话算数,接下来两天都没再偷溜过来。 倒是虞湘,高兴地跑过来,告诉陈娇,李嬷嬷有个做小笼包特别好吃的侄子,叫顺子,顺子手巧,什么吃食他都能上手,就是长得又黑又丑,摆摊卖吃食又是必须招待客人的活儿,一般食铺都不喜欢用他。 陈娇觉得这不是问题,如果顺子做的东西真那么好吃,她再招个好看点的姑娘负责叫卖就行。 有虞湘安排,第二天李嬷嬷就带着顺子进了虞宅,在虞湘的院子里,顺子当着陈娇的面露了一手,蒸出来的小笼包纹络如花,皮薄得吹一口都颤巍巍的,既卖相招人,又特别好吃。至于顺子蒸出来的粽子,糯米醇香,配着肉馅儿油而不腻。 陈娇非常满意。 李嬷嬷从虞湘那儿得知陈娇还想雇个丫头,热情推荐了她邻家的孩子,一个十二岁的叫阿芳的小丫头,长得白白净净的,人也机灵,帮忙摆摊、收账绝没问题。陈娇找时间看过,亲自考了阿芳算数,十道题阿芳都答对了。 铺面有了,人手也齐了,该用的蒸笼、桌椅都置办好,陈娇的铺子就可以开起来了。 这事肯定瞒不过谢氏,谢氏不高兴,别人家的准儿媳她不好直接教训,谢氏就把杜氏叫了过来,抱怨陈娇道:“这孩子什么意思?你们娘仨来投奔我们,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却跑外面开铺子,传出去外人还不以为我苛待了她!” 主人家生气,杜氏脸都白了,试着替陈娇辩解道:“娇娇从小敏感多思,她是不想给姑母添麻烦” 谢氏哼道:“真不想添麻烦,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等入秋子淳中了举人,我送他一处宅子,难不成咱们谢家还养不起她一个媳妇,需要她去抛头露面?哼,有的话我不方便说,你当婆婆的,该管就得管,别把她的心养大了。” 谢氏的语气很严厉了,杜氏寄人篱下,再加上本身就不强硬,哪敢吭声? 回了娘俩客居的小院子,杜氏犹豫来犹豫去,还是去找陈娇了,委婉地商量能不能不开铺子了。 陈娇心里一喜,她正愁没机会离开虞家呢! 虞敬尧对她虎视眈眈,连她的闺房都敢闯了,上次还说什么过几日就要她领教他是不是男人,这几晚陈娇过得都心惊胆战的,睡觉前不但要插上房门,还得将桌子推过去抵着门才行,唯恐虞敬尧摸黑过来。 “是太太不满我做生意吗?”陈娇低着头问。 杜氏叹气,默认了。 陈娇也跟着叹气,为难道:“我再想想吧。” 杜氏只能安慰她:“娇娇别愁,太太说了,等子淳中举,她就送咱们一栋宅子,到时候咱们搬出去了,就不用”不用事无巨细都看谢氏的脸色了。 陈娇什么都没说,下午她带着双儿出了门,偷偷嘱咐顺子帮她物色宅子,最好是地段太平、清静、价格又划算的,实在不行,宁可贵点,也要太平。陈娇一个弱女子,她很怕避开了虞敬尧,又招惹别的恶棍。 顺子就趁铺子不开张的时候,在扬州城东跑西跑起来,最后找到一个符合陈娇要求的宅子。宅子位于扬州城淮平巷,巷子里住着的都是家境殷实的人家,其中一户王家家主过世,只剩一双年迈的父母、儿媳与八岁的孙子。少了家里的支柱,王翁、王婆跟儿媳妇一合计,决定将前面的一进宅子租出去。 顺子打听过了,王家人都很和善,品行绝对没问题,王家要找老实的租户,陈娇也要找厚道的房主,正合适。 陈娇现在已经得罪了谢氏,所以她想出门就出门,当即就带着双儿去王家看了。 陈娇很满意王家,但王家觉得把房子租给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可能容易招惹麻烦,陈娇暗暗着急,一口气提出一年给二两银子的租钱,王家二老才同意了。 黄昏时分,陈娇带着她与王家的契书来到杜氏面前,直言了她要搬走的事,而且今天就搬。陈娇很怕虞敬尧得到消息今晚就来夺她清白,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陈娇只能狠心伤杜氏的感情了。 杜氏一直哭,她觉得是自己没能照顾好陈娇,陈娇在虞家过得不舒心,才非要搬出去的。杜氏早就把陈娇当女儿看了,养了十一年的女儿突然要离开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面租宅子住,杜氏如何能放心? 自己劝不了,杜氏派人去喊了儿子来。 “娇妹,你这是做什么?”谢晋赶来时,双儿已经将陈娇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陈娇也没有多少东西,除了当初原身带来的衣物鞋袜与首饰,谢家为她置办的,包括虞湘送她的首饰,陈娇都不准备带走。 面对谢晋的询问,陈娇平平静静地道:“我在虞家终究是个外人,而且你我是未婚夫妻,成亲前住在一起本就不合适,现在我有自己的生意,搬出去刚刚好,伯母、谢大哥若想我了,可以随时过去看我,咱们还是亲人。” 谢晋眉头皱得深深的,他还不了解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娇娇弱弱的,住在外面被欺负了怎么办? 娘俩一起劝说,陈娇就是不听,与双儿一人拎一个包袱,态度坚决地往外走。 谢氏、虞家姐妹闻讯赶了过来。 “这是要去哪儿?”谢氏冷着脸问陈娇。 陈娇从容道:“我在贵府叨扰这么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今日特在外面赁了宅子,现在搬过去,这些时日太太对我照顾有加,陈娇没齿难忘,今日一别,陈娇愿太太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杜氏哭着求谢氏:“姑母,您帮我劝劝这孩子吧,她从小就没离开过我身边” 谢氏听了,目光从陈娇、谢晋与女儿虞澜身上依次转了圈。 谢氏已经知道女儿喜欢谢晋了,谢晋有才学有功名,谢氏也是赞成的,陈娇离开后,更方便女儿与谢晋培养感情。 所以,谢氏只是假意地劝了劝,便不管了。 陈娇领着双儿出了门,虞家大宅外,顺子一直在这等着,而陈娇出门时,正赶上虞敬尧外出归来。 陈娇一眼都没看他,连最基本的辞别礼数都没尽,叫上顺子、双儿一起走了。 杜氏拦不了陈娇,就让儿子去送,谢晋便紧紧跟在陈娇身旁。 虞敬尧站在门口,盯着陈娇远去的背影看了会儿,若无其事地回了房。 他换衣服的时候,刘喜弓着腰,低声禀报道:“陈姑娘在淮平巷赁了一处宅子,宅子主人姓王,家里有五口人” 陈娇不知道虞敬尧是什么心情,反正搬到王家的第一晚,陈娇睡得特别香。现在她有地方住了,小笼包生意那边,陈娇很大方,承诺每个月分顺子两成红利,顺子干得特别带劲儿,刚起步就已经不赔钱了,等名气传出去,陈娇的营生便不是问题。 接下来,陈娇只需一边等着谢晋来退婚,一边暗中给自己物色好郎君就行。 新的郎君,陈娇只有长得顺眼、品行端正这两个基本要求,其他的她不挑。 一夜好梦,翌日醒来,陈娇带着双儿去铺子那边了,亲眼看看铺子的生意。 摆脱了奸商,也不用寄人篱下,陈娇的心情特别好,确定顺子、阿芳干的好好的,一身男装的陈娇,还领着双儿在扬州城逛了逛,在外面小摊吃了晌午饭才回去。 王家是三进的院子,陈娇占了第一进,后面两进静悄悄的,陈娇也没好奇去刺探别人的生活,径自回屋休息了。睡醒一觉,陈娇拿出针线,坐在床上给自己缝制新衣。 突然间,大门口传来一道男人的吆喝:“慢点抬,磕坏了叫你们赔。” 陈娇朝双儿使了个眼色。 双儿出了屋,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指挥一行人往里面抬桌椅、床柜等家具,一看就是好货色,双儿奇怪道:“你们是谁?”王家主仆她都见过了,这些人全是陌生面孔。 那管事看看她,笑眯眯地道:“双儿是吧?鄙人姓张,我家老爷上午刚从王翁手里买的这处宅子,三进都买了,往后你与你家陈姑娘都是我们的租客,老爷说了,傍晚他过来,会与陈姑娘重新签订契书。” 双儿震惊极了,呆呆地问:“王家人,已经搬走了?” 张管事笑道:“是啊,一早就走了。” 双儿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伙计们,心情复杂地去禀告主子。 陈娇在里面都听到了,她放下针线,眼前莫名浮现昨日她在虞家门口与虞敬尧的短暂照面。 他好像一点都不生气。 陈娇心里很乱,突然冒出不好的预感。 傍晚,主仆俩在屋里待着,张管事突然在外面唤道:“陈姑娘,我们主子回来了,想与您谈谈契书事宜。” 陈娇深深地吸了口气,与双儿一起出去了,走到门口,她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廊檐下的虞敬尧。 第34章 如果一个人愤怒到极点就会死,陈娇已经被虞敬尧的厚颜无耻、仗势欺人气死好几次了。 可是,既然气不死,又躲不掉,那只能选择面对。 陈娇冷着脸随虞敬尧去了堂屋。 张管事是虞敬尧的人,自动守在院子里,双儿想跟进去,被虞敬尧淡淡斜了眼,她就不敢动了。 双儿的反应,陈娇很无奈。她不是没想过换丫鬟,可换了又如何,新买来的丫鬟,主仆之间没有任何情分,虞敬尧想收买新丫鬟只会更容易,反观双儿,双儿只是不敢得罪虞敬尧,对原身的照顾还是很尽心尽力的。 要怪就怪虞敬尧太无耻,居然跟到了这里。 堂屋北面两张主座,两人一人坐了一把。 陈娇看着地面,先道:“租金还我,我不租了。” 虞敬尧看着对面的小女人,笑:“退你又如何,你去租哪里,我就买下哪里,你想买宅子,我会抢价让你买不到,你想离开扬州,我也有办法让你跨不出城门半步。” 陈娇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小女人脖子都快气红了,衣襟那儿进了风似的一起一伏的,虞敬尧也不想气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契书,放到陈娇旁边的桌子上,道:“别气了,安心跟我过,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会是我第一个女人,将来咱们的情分,谁也比不了。” 谁要跟他有情分? 陈娇都想把桌上的一壶茶泼到虞敬尧的头上!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陈娇歪头看向那契书,发现那是一张宅子房契,卖方是王家,已经按了手印,买方是陈娇。 “按了手印,这宅子就是你的。”虞敬尧歪着身体,伸手敲了敲需要陈娇按手印的地方。 陈娇笑了,这人还真以为靠银子就能收买她的心? 她抓起房契,三两下撕了稀巴烂,然后起身就往外走。 以慵懒姿势半靠在桌子上的虞敬尧,忽然豹般跳了起来,从后面抓住陈娇手腕,再往后一扯,就将陈娇拽到了怀里。陈娇被迫贴上了他胸膛,高大威武的男人就像一座长了手的山,牢牢地钳制着她,叫她挣脱不开。 “不跟我过,你以为你能逃到哪去?”虞敬尧单手攥住她两手反到陈娇身后,再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不悦地问。 陈娇愤怒地瞪着眼睛,突然一抬下巴,又呸了虞敬尧一口。 虞敬尧闭上眼睛,睁开时,看着陈娇愤恨的样子,他也不生气,抹了把脸,忽的毫无预兆地低头,堵住了小女人喜欢呸他的红唇。 陈娇怎么会老老实实给他亲,躲不过,她就咬他。 虞敬尧一点美人滋味儿都没尝到,上下嘴唇先被咬破皮了,他不得不松开陈娇的嘴唇,左手依然紧紧勒着她的小腰,虞敬尧用右手抹下嘴,呵,蹭了一手心的血。再看怀里报了仇般瞪着他的小女人,哪里有病西施的影子,分明是,娇小的母老虎。 虞敬尧又气又笑,罚舍不得罚,想搂在怀里宠,她又不稀罕。 在生意场上所向披靡的虞爷,真的想不明白。 帮陈娇抹掉她唇上的属于他的血,虞敬尧心平气和地问:“到底我要怎样,你才肯给我?” 陈娇咬牙道:“你死了我就跟你过!” 虞敬尧笑,声音反而温柔了,食指弹弹她肩膀,仿佛那里有灰似的:“别说气话,道士为我算过命,我会长命百岁。” 面对男人这张死皮赖脸,陈娇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越骂,他好像越高兴! “说,只要你开口,我肯定能办到。”虞敬尧是真想把怀里的小美人哄心甘情愿了。 陈娇看他一眼,讽刺道:“我要你三媒六聘娶我过门,你能办到?” 虞敬尧看着她冷漠而白皙的小脸,叹道:“若你早两年来扬州,我娶你又有何难?只是我现在有婚约在身,对方是知府齐大人,你要我去退婚,太过强人所难。” 虞敬尧答应给陈娇姨娘的名分,并非他看不起陈娇是孤女,觉得陈娇配不上他,而是妻位已经定了出去,他无可奈何。 陈娇扭头,冷声道:“我不管,反正我陈娇绝不给人做妾。” 虞敬尧笑,哄道:“不做妾就不做妾,这宅子你收了,我给你安排下人伺候,以后你就是这宅子的正房太太。” 陈娇又不是傻子,虞敬尧的意思,是把她当外室养,论名声,还不如妾! “滚!”她狠狠地推他。 虞敬尧的脾气也被她推出来了,猛地将人打横抱起,就朝东屋走去。 “放开我!”陈娇大叫,一边挣扎一边喊双儿。 双儿急得要冲进来,却被张管事伸手拦住了,张管事瞅眼东屋,低声提醒双儿:“你家姑娘傻,你也是傻的不成?我们老爷乃扬州首富,你家姑娘从了老爷,往后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这种时候,你去碍什么事?” 双儿不听,双手推搡张管事要进去,却被张管事捂住嘴,连拖带抱的弄到了拐角的走廊里。 东屋内室,虞敬尧将陈娇丢到床上,他站在床边迫不及待地脱衣服。 陈娇一骨碌爬到最里面,回头看到虞敬尧已经脱了外袍,露出了结实的上半身,他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就像一条狼。 陈娇躲不过,她也没想躲,笑了笑,陈娇取出藏在袖子里的剪刀,然后在虞敬尧惊骇的目光中,她将剪刀尖抵上了自己的脖子:“虞敬尧,你有钱有势,我是躲不过你,但你想要我,就等我死了再要吧!” 她的手一点都没抖,摆明了是真的宁死不屈。 虞敬尧一身的火都被她气灭了,左右走了一圈,“嘭”的一拳砸在床柱上,冷冷盯着陈娇:“我虞敬尧哪里配不上你?” 陈娇无畏地回视他:“虞爷家缠万贯,哪里都配得上我,只是我陈娇此生就一个心愿,那就是嫁一个对我死心塌地的男人。虞爷想要美人,只要您开口,扬州城内必定有无数佳丽争先恐后自荐枕席,您又何必强迫我一个孤女?” 虞敬尧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只看得上你。”倾慕他的美人多得是,但他只要自己喜欢的。 陈娇不信,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娶我啊,你敢娶,我就敢嫁。” 虞敬尧不说话了,得罪堂堂知府的代价太大,他不可能为了一个美人去冒险。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倔到什么时候,反正我有的是功夫陪你耗。”重新穿好外袍,虞敬尧看眼床角的小女人,忽然不气了,还朝陈娇笑了笑:“下人我都为你安排好了,你安心住在这边,我有空就来看你。” 陈娇只握着剪刀,防备地盯着他。 虞敬尧系好腰带,转身往外走,路过镜子时,他脚步一顿,旁若无人地凑到镜子前,看嘴上的伤。一共破了两处皮,虞敬尧摸摸嘴唇,再偏头看眼陈娇,这才离去。跨出东屋时,虞敬尧的脸立即沉了下来。 张管事见了,猜到主子没能如意,紧张地低下头,怕被当成出气筒。 “好好伺候着。”虞敬尧留下这一句,直奔宅门口而去。 张管事小跑着去送,双儿早就冲向东屋了,见自家姑娘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头发散乱,但衣裳还算整齐,双儿眼睛一酸,哽咽着问:“姑娘,你没事吧?” 陈娇回神,看看双儿,她摇摇头,至少,今晚的威胁是解除了。 双儿扶着她去梳头。 陈娇心里乱乱的,梳完头,忽听外面有个妇人道:“姑娘,虞爷安排我们几个伺候您,我们来给姑娘请安了。” 陈娇不要见。 双儿出去看看,发现院子里站着三个婆子四个丫鬟,张管事以及两个小厮。其中两个婆子负责看守侧门,一个婆子负责做饭,两个丫鬟负责洗衣打扫,剩下两个一个叫四儿、一个叫六儿,说是奉命保护陈娇,只要陈娇出门,她们俩就会跟着。 陈娇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什么保护她,分明是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张管事就不用说了,是虞敬尧安排给陈娇的总管事,如果陈娇想找虞敬尧,找张管事传话就行,那两个小厮就是负责替张管事跑腿的。 陈娇很累,厨房做了晚饭,精致的江南小吃摆了满满一桌,陈娇一筷子都没动,连床都没下,闭着眼睛躺在上面,心烦意乱。 整个宅子都被虞敬尧看起来了,她也被他的丫鬟密切盯着,陈娇想不到任何逃离的办法。而且,她一个貌美扎眼的孤女,身边只一个双儿,就算能逃,逃到哪里又能真的高枕无忧?这世上太多好色之徒,扬州有虞敬尧,别的地方就可能有李敬尧、张敬尧 没有对策,陈娇莫名想到了菩萨,菩萨安排她回来时,有没有提前预料到这种结果?如果有,虞敬尧这么个混账,已经好心到给她改命机会的菩萨,为何不提醒她一声? 陈娇好委屈,也好头疼。 改命,改命 陈娇突地睁开了眼睛。 她要改的命,不仅仅是国公府贵女要惨遭殉葬的命,也是她前面七世的命。第一世她虽然年纪轻轻守了寡,却有个孝顺儿子,吃穿不愁地活到老寿终正寝了,改命只是改姻缘,所以让韩岳死心塌地的过程,并不算很难。 第二世不一样啊,第二世的她体弱多病,又死在如花年纪,需要改的不但是姻缘,也包括寿命,会不会因为这样,这辈子她让男人死心塌地的过程,也会变得很难很难? 果真如此,难道,恶棍虞敬尧就是她必须驯服的那个新相公? 虞敬尧有婚约,虞敬尧有两个可能害死她的母亲与妹妹 陈娇呆呆地望着床顶,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除了虞敬尧,这世对她来说就是个死局。 床顶仿佛多了一个棋盘,她是棋盘上弱小如芝麻的白棋,对面那颗庞大如猪蹄的,就是虞敬尧。 棋盘消失,陈娇狠狠地咬了咬牙。既然躲不开,她就努力炖烂猪蹄吧,只要最后能让虞敬尧对她死心塌地,能顺利完成这一世,为困于皇宫的她积一世的福,那么,她给虞敬尧啃几口,也算不上吃亏了! 第35章 虞敬尧嘴唇上被陈娇咬破的两处伤口,位置特别巧,一处在上嘴唇左边,一处在下嘴唇右边。 昨晚他假称外面有应酬,回府晚避开了家人,睡觉前虞敬尧还涂了药,希望快点好,没想早上一看,伤口是愈合了,但两块儿颜色深的地方更扎眼了,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莫名地滑稽。 虞敬尧看着镜子,气笑了,第一次想要个女人,竟然是外娇内悍的母老虎。 可不知为何,想到陈娇那双怒气冲冲的大眼睛,虞敬尧反而更喜欢了,如果不是现在的样子太滑稽,虞敬尧今天就去那边找她,就算一时上不了手,看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也很有趣。 对着嘴唇出了会儿神,虞敬尧唤刘喜进来伺候。 刘喜聪明地低着脑袋,一眼都没看自家爷的脸。 虞敬尧衣冠楚楚地去永安堂陪家人用早饭了,他是个大忙人,一个月在家的时候不多,有时间,虞敬尧会尽量多陪陪母亲、妹妹们。 三姑娘虞澜好奇地盯着兄长的嘴。 四姑娘虞湘不留情面地笑了,打趣兄长:“哥哥昨晚应酬吃了什么好菜,蚊子都专叮你嘴?” 谢氏虽然是个妇人,但她与早死的虞老爷也没玩过什么花样,没有对儿子的伤产生什么联想。 虞敬尧神色如常道:“吃鱼时与人说话,不小心扎了两下。” 说完,他瞪了一眼笑个不停的四妹。 丫鬟们摆上饭菜,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子旁,虞敬尧默默吃饭,谢氏闲聊几句,突然又将话题扯到了刚搬走不久的陈娇身上,语气十分不屑:“又是开铺子又是赁宅子,花的还不是咱们家的银子?我看她就是贪财,怕咱们收回去,赶紧从你们表嫂那骗了银子逃了,这要是我媳妇,我早把她休了,就你们表嫂人傻,天天觉得她好。” 虞澜奇道:“她跟表嫂要了银子?” 谢氏道:“可不是,要了整整五十两!早知道你表嫂管不住钱,我就不给她那么多了。” 虞湘撇嘴,不赞同地道:“娘将银子送给表嫂,那银子就是表嫂的银子,表嫂愿意给谁就给谁,表嫂都没心疼,娘就别操心了。” 谢氏伸手就弹了女儿一个爆栗:“叫你顶嘴!” 虞湘赌气地放下碗,跑了! 女人们嘴碎,虞敬尧只听,一句都不搀和。 谢氏生了会儿气,突然问儿子:“要端午了,今年给齐家送什么礼?” 儿子没见过知府家的齐六姑娘,谢氏去那边做客时见过几次,模样算不得多出挑,屁股也不大不小,但能与知府家结亲,对儿子来说是好事,所以虽然齐六姑娘要为嫡母守孝耽误了她抱孙子的大事,谢氏还是很看重这门婚事的,逢年过节的节礼都很上心。 虞敬尧随口道:“按去年的来。” 端午前一日,虞敬尧以准女婿的身份去了知府府邸。 齐知府与儿子齐轩热情招待了虞敬尧。 齐知府看上的是虞敬尧的财力与手腕,这人不但生意做得好,官场上他遇到麻烦,找虞敬尧商议一番,虞敬尧也能想到妙计。而齐轩除了喜欢准妹夫的钱,他也很欣赏虞敬尧豪爽不羁的脾气,两人经常一起吃席享乐。 男人们在前院觥筹交错,知府后宅,尚未出阁的齐七姑娘、齐八姑娘、齐九姑娘都来找齐六姑娘玩了。 四个同父异母的庶出女其实都订婚了,齐家只剩两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还没谈婚论嫁。 七姑娘的未婚夫是齐知府的一位同窗,家里也是当官的,此时她就特别羡慕地对六姑娘道:“姐姐命真好,虞敬尧是咱们扬州城的首富,姐姐嫁过去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呢。” 八姑娘的未婚夫是位书香世家的公子,她也羡慕地对六姑娘道:“而且虞敬尧大姐姐十岁,听说年纪大的丈夫特别会疼人,姐姐嫁过去,肯定会被他捧在手心里。” 九姑娘的未婚夫是个当官的鳏夫,她同样羡慕六姑娘:“都说虞敬尧命硬克妻,可是他家里没有姨娘孩子啊,少了多少烦恼。” 三个姑娘听着是羡慕,其实都在幸灾乐祸呢,虞敬尧再有钱,都是商贾,普通百姓或小官的姑娘或许高兴嫁给虞敬尧,但对于知府家的千金们来说,就算是庶女,也以嫁给虞敬尧为耻。 齐六姑娘同样是这么想的,强颜欢笑敷衍了三个妹妹,三个妹妹一走,她就气得扑到床上哭去了,都怪她的姨娘最不受宠,父亲才会单单从姐妹里挑了她去配那个劳什子虞敬尧,一个二十七岁的克妻老商贩,谁愿意嫁?与其嫁过去后被一众姐妹嗤笑,她宁可被虞敬尧克死! 齐六姑娘哭得可伤心了。她多希望自己守孝的这两年里,虞敬尧要么外出横死要么赔了生意,只要他死或他穷,父亲肯定会悔婚,重新为她挑一门更合适的婚事的。 虞敬尧并不知道素未谋面的未婚妻的想法,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这门婚事,他与齐知府各取所需而已,女人怎么想的,不重要。 从知府府邸回来,虞敬尧回了自家。 刘喜一边陪他往上房走,一边低声禀报道:“爷,三姑娘与谢公子正在荷苑赏花。” 虞敬尧脚步顿住,然后,摆手叫刘喜下去,他单独去了荷苑。 虞家后花园分为春夏秋冬四处赏景园子,其中荷苑最适宜夏日来赏了,靠近荷苑时,虞敬尧刻意放慢脚步,走到一处翠竹丛后,透过竹枝,虞敬尧瞥见荷花池畔的凉亭里坐着两人,虞敬尧便隐在翠竹丛旁,默默窥视。 凉亭里坐着的,当然是三姑娘虞澜与一身白衫的谢晋,从虞敬尧的角度,他能看到妹妹的背影,与谢晋的正脸。十八岁的谢晋,长得确实俊美,尤其是那一身儒雅书生的气度,最容易吸引年轻少女的喜欢了。 虞敬尧负在背后的双手,手指轻轻地动了动,陈娇迟迟不肯从了他,莫非是因为太喜欢谢晋? 就在此时,虞敬尧看见他的妹妹从果盘里捏起一颗葡萄,朝谢晋递去。 谢晋要躲,但最后还是没躲,微红着脸吃了虞澜亲自喂到他嘴里的葡萄。 虞敬尧冷笑,若非那是自己的亲妹妹,他真想说点难听的。 虞敬尧从翠竹丛后走了出来。 谢晋最先看见他,做贼心虚,立即站了起来。 虞澜回头看看,想到兄长可能看到她刚刚的举止了,也有些紧张,她就是要与陈娇抢谢晋,虞澜不怕陈娇撞见,却怕被兄长责备。 “表叔。” “大哥。” 虞敬尧跨进凉亭,谢晋、虞澜先后行礼道。 虞敬尧径自坐在一方石凳上,扫眼桌上的果盘、茶水,他对着池里的粉嫩荷花,淡淡道:“大晌午的,你们不去休息反而在此赏花,真是好雅兴啊。” 这话大有深意,虞澜双颊红透,羞愧地跑了。 虞敬尧这才看向谢晋,目光严厉。 谢晋也想走,但他不敢,虞敬尧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他像一个等待被夫子训诫的学生,紧张不安地站在那儿。 虞敬尧敲敲旁边的位子,道:“坐。” 谢晋心神不安地坐了,短短的功夫,他白皙的额头居然冒出了一层细汗。 虞敬尧开门见山,盯着他问:“你喜欢三妹?” 谢晋噌地站了起来,连道不敢。 虞敬尧皮笑肉不笑:“据我刚刚所见,你们俩似乎已经情投意合。” 谢晋涨红了一张脸,却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 虞敬尧再次让他落座,想了想,叹道:“其实你虽然叫我表叔,叫三妹表姑,但咱们两家是远亲,按理说你喜欢三妹,我与母亲不会不同意,只是,你小子现在有一门婚约在身,人就在扬州城住着,你既不去退婚,又来纠缠三妹,难不成想让三妹给你做小?” 谢晋的心,先是因为听说虞敬尧会支持他与虞澜而惊喜,后又因虞敬尧的猜测而惶恐,起身保证道:“子淳绝对不敢轻贱三,三姑娘!” 虞敬尧“哦”了声,仰头问他:“这么说,你打算与陈姑娘退婚了?” 谢晋张了张嘴,说话之前,脑海里忽然冒出他与娇妹的点点滴滴。娇妹初来谢家,只是个五岁的女娃娃,她很认生,与父亲母亲都不亲,躲在乳母后只敢好奇地瞅着他。后来,陈家二老病逝,娇妹哭得嗓子都哑了,还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说:“晋哥哥,我想回家。” 七岁的他,握着女娃娃的小手道:“娇妹不哭,以后我家就是你的家,晋哥哥会保护你。” 晋哥哥与娇妹,一晃就过去了十一年。 谢晋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或许早在答应陪虞澜赏花时,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但这一刻真的来临,谢晋很难受。 他不想伤害娇妹,他怕看见她哭,娇妹有一双最漂亮的杏眼,她望着他哭的时候,他 谢晋攥紧了双拳。 虞敬尧坐着,抬眼就能看见书生的拳头,收回视线,虞敬尧从果盘里捏出一颗葡萄摆在石桌上,再捏了一颗西瓜丁放在葡萄旁边,相隔一尺左右,然后语重心长地道:“子淳,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以后要在官场行走,会面临更多今日的处境,表叔希望你做个聪明人。” 谢晋闭上了眼睛。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谁能告诉他,到底谁是鱼,谁又是熊掌? 耳畔是馋馋的流水声,周围是虞家景色优美的花园,他身上穿的,也是虞家的绫罗绸缎。 “表叔放心,节后,我会与娇妹说清楚。” 离开凉亭之前,谢晋无比沉重地道。 虞敬尧叹了口气,嘱咐他道:“陈姑娘千里迢迢随你过来,也不容易,晚上我让刘喜去找你。” 谢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晚上,刘喜果然叩了谢晋的房门。 谢晋开门见客。 刘喜从袖中取出十张百两银票,低头道:“爷说,这些够陈姑娘衣食无忧了。” 谢晋看着那整整齐齐的银票,却一点都无法替他的娇妹高兴。 “晋哥哥,你别着急,等我及笄了,就可以嫁给你啦!” “晋哥哥,我这里还有二两银子,你拿去用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要买的。” “晋哥哥” 第36章 虞敬尧没来找她的这几天,陈娇过得不好也不算坏。 端午那日,陈娇出了趟门,双儿她肯定是带着的,虞敬尧给她安排的四儿、六儿主动跟着她,两个丫鬟还算老实,无论陈娇做什么她们都不管,也不会露出什么表达赞同或否定的情绪,大概只是来盯梢,防着她逃跑吧。 端午百姓们都吃粽子,顺子的粽子生意卖的很不错,陈娇远远地站在巷子口,看顺子卖的那么带劲儿,看百姓们开心地吃吃喝喝,又有江南独特的小桥流水如画卷般日日呈现在眼前,陈娇胸口的憋屈渐渐也消散了些。 她是带着目的回来的,目的完成就可以离开了,有些事该计较,但也不必看得太重。 但宅子里的日子太闷了,陈娇去买了几盆花草,还买了一只白毛狮子狗,刚三个月大的小狗崽儿,浑身毛色雪白,黑眼睛又大又水汪汪的,鼻头也黑乎乎湿润润,特别可爱。 “姑娘,咱这狗叫什么名呢?” 回了宅子,狮子狗在院子里撒欢乱跑,陈娇坐在房檐底下看,双儿笑着问。 陈娇笑了,看着狗崽儿道:“叫富贵吧,这名字吉祥。” 双儿心一惊,他们刚到虞家时,就被人提醒了,说虞爷原名叫富贵,长大后的虞爷极不爱听旁人说出这俩字,整个虞家的下人们都把“富贵”两字当忌讳。双儿知道后,曾把这事当乐子说给姑娘听,现在姑娘管一只狗叫富贵,摆明是要气虞爷啊。 “姑娘,还是换个吧?”双儿担心地说。 陈娇就不换,她就是要恶心虞敬尧,恶心得他再也不想跨进这院子才好! 陈娇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让狮子狗记住了“富贵”这名字,陈娇在院子里逗狗,唤一声“富贵”,旁边的张管事就要哆嗦一下,孙子似的求陈娇改名。 陈娇一概不理,自得其乐。 五月初八的黄昏,陈娇正在与双儿下棋打发时间,张管事突然来报,说谢晋来了。 陈娇好奇谢晋的来意,穿鞋去了堂屋。 堂屋里,谢晋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陈娇一身绿裙从外面跨了进来,不知是不是夕阳太过灿烂,竟照得她平时苍白虚弱的脸,好像都带了几分红润。以及,谢晋早就发现了,娇妹眼里的怯弱与对他的依赖一样,都不知因为何故,悄然消失了。 这样的娇妹,就像池里新开的荷花,粉嫩灵动。 “谢大哥坐吧。”陈娇客气地说,自己先坐在了主位上。 谢晋走向座位,左边袖口有些沉,提醒着他的来意。 但谢晋还是先问道:“王家新换了位管事?”上次他来,王家的管事还是另一人。 陈娇相信,虞敬尧脸皮再厚此时也不敢承认他买了这宅子,便敷衍道:“是啊,前几天换的。” 谢晋想嘱咐她一人在外要小心点,可又觉得,他已经没资格说了。 谢晋低下头,右手碰到左边袖口,好像突然被凝固似的,无法移动分毫。 陈娇耐心地等着。 终于,谢晋缓缓拿出那一叠银票,低着头放在桌子上,对着她的裙摆道:“娇妹,我,我对不起你,我另有了想娶之人,咱们的婚事,作罢吧,这,这些银票你收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需要倚仗。” 断断续续的,谢晋终究是说出来了。 一边是青梅竹马是良心,一边是前程似锦是贪婪,谢晋既已选择,就没脸再看对面的姑娘。 陈娇很意外,谢晋的退婚,比记忆中的提前了几个月,再看那银票,陈娇眼里掠过一丝讽刺,除了虞敬尧喜欢拿钱收买人心,还能有谁? 陈娇很想骂谢晋一顿,替可怜的原身骂,但陈娇觉得,谢晋已经做出这种事情了,他肯定也不怕挨骂,或许她骂了,正好满足了他对她的歉疚。 “你,你想娶谁?”陈娇学谢晋那样,低下头道,不让谢晋看清她的神色。 她声音低低的,像是要哭了,谢晋不忍地抬起头:“娇妹” 陈娇背过去,掏出帕子挡住脸,哽咽道:“你都要与我退婚了,还是叫我陈姑娘吧,我只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三姑娘。” 谢晋的脸,仿佛狠狠地挨了一巴掌,原来娇妹都知道,所以她不再依赖他,不再叫他晋哥哥。 看着她单薄的肩膀,谢晋慢慢起身,朝陈娇跪了下去:“是,我,对不起你。” 陈娇背对他抽搭了两下,苦涩道:“你是对不起我,我也早就看出来了,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要搬出来?谢晋,我,我不会强人所难,我答应与你退婚,但你记住,我恨你,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谢晋耷拉着脑袋,突然自己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是我配不上你。” 陈娇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问:“伯母知道了吗?” 谢晋低声道:“今晚,我会告诉她。” 陈娇猜也是,谢晋连一个人面对母亲的勇气都没有,指望她同意退婚后一起帮着劝杜氏呢! “银票我收了,明日伯母来找我,知道我有银票傍身,她才会放心。”陈娇非常配合地道。如果她不收这笔银票,杜氏肯定要劝说很久,陈娇不想再与这娘俩纠缠。至于银票,回头她会还给虞敬尧,反正她留着也没用,何必叫虞敬尧得意。 谢晋想到母亲,更沉默了。 陈娇偏头看了他一眼,在谢晋抬头前又转了回来,恨声道:“你走吧,以后我都不想再见你,我,我只希望你负我一人就够了,将来你金榜题名官袍加身,记住当初你对我说过的那些抱负,别变得像给你银票那人一样,眼里只有铜臭。” 那话如鞭子一样准确地甩在他的良心上,谢晋无地自容,狼狈而逃。 陈娇转过来,对着门口发会儿呆,然后数了下银票,十张,一千两。 陈娇只想笑,虞敬尧不愧是扬州首富,挥金如土。 第二日,如陈娇预料的那样,杜氏带着儿子登门负荆请罪来了,要谢晋当着陈娇的面收回昨日之言。 前世杜氏坚持要两个孩子成亲,主要还是因为原身想嫁谢晋,不肯松口,如今陈娇摆出一副愿意成全谢晋与虞澜的态度,又拿出她收下的那一千两银子,杜氏就傻了眼。陈娇、谢晋双管齐下,杜氏哭得伤心极了,虽然不甘,却也做不了什么。 僵持了一上午,娘俩终于走了,只留下一封谢晋亲笔的退婚书。 陈娇莫名地疲惫,而且她觉得,今晚虞敬尧八成要来“幸灾乐祸”了。 陈娇再次翻出那把小剪刀,藏于袖口,事已至此,她早晚都会给虞敬尧他想要的,但虞敬尧现在就想强来,也是不可能。 夕阳西下,虞敬尧踩着饭点来了,算好了要与小美人共进晚饭。 过来后,虞敬尧也没有强闯陈娇的闺房,晚饭摆好了,他才吩咐丫鬟去请陈娇出来。在虞敬尧看来,陈娇被谢晋悔婚后,应该已经对谢晋死了心,他虞敬尧是小美人唯一的选择,陈娇一定不会再那么倔了。 当走廊里传来陈娇的脚步声,虞敬尧唇角上扬,目不斜视地为自己斟了满满一盅酒。 余光里出现一抹红色,虞敬尧才诧异地看向陈娇。 一直病怏怏模样的陈娇,刚刚特意打扮了一番,头上戴着原身最值钱的一根红玉簪子,据说是陈夫人留给她的遗物,身上穿的是陈娇新做的大红夏裙。红妆本就衬人,陈娇还精心涂抹了唇脂,一双朱唇似火,艳丽逼人。 就像草丛里的一朵小白花,摇身一变开成了艳冠群芳的洛阳红。 虞敬尧一动不动地看着渐渐走近的美人,眸底的惊艳迅速变成了火,喉头悄悄滚动。 “想通了?”当陈娇坐在他对面,虞敬尧哑声问。 陈娇点点头,却在虞敬尧眼睛一亮准备扑过来之前,陈娇及时抬手制止了他:“只是,我想与虞爷谈个条件,虞爷是男儿大丈夫,一直仗势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您心里肯定也不舒服吧?不如咱们定个赌约,公平交换。” 虞敬尧欺负她欺负得很享受,一点都没有不舒服。 不过,他倒想听听,小狐狸又想怎么拒绝他。 “你说。”虞敬尧重新坐正,黑眸好整以暇地看着陈娇。 陈娇不缓不急地道:“我早就对虞爷说过,我此生只想嫁一对我死心塌地之人,他既然喜欢我,必定会娶我为妻,只娶我一人。虞爷还有两年便要迎娶知府家的千金,那我就想与虞爷定个两年的赌约。” 虞敬尧微微眯了眯眼睛,端起酒盅抿了口。 陈娇继续道:“这两年,我会乖乖住在这院子里,虞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我不是你的妾室也不是你的外室,你也无权干涉我的自由。两年后,虞爷能让我心甘情愿继续做你的女人,算虞爷赢,反之,我能让虞爷答应三媒六聘娶我过门,算我赢。” 虞敬尧挑眉,提出一个关键问题:“我来时,你会让我碰?” 陈娇抿唇,默认。 虞敬尧笑了,觉得这赌约很有意思,两年内他得到了人,两年后,他有信心她会继续跟着她。 陈娇还没说完,补充道:“赌约有胜有负,也有平局,如果我没能让虞爷对我死心塌地,但虞爷也没能让我心甘情愿,便是平局,届时还请虞爷体量我想嫁人的心愿,放我离开,反正那时虞爷对我应该已经腻味了,再找别的美人也不难。” 虞敬尧笑容收敛,面无表情地问:“若我不答应?” 陈娇取出剪刀,冷声道:“虞爷应了赌约,您至少可以得到我两年,虞爷不肯应,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虞爷得到的,只有一具尸体。” 虞敬尧懒懒靠着椅背,食指拨动桌面的酒盅,黑眸喜怒不明地盯着陈娇。 陈娇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 虞敬尧食指一定,忽的笑了,无奈地道:“好,我跟你赌。” 陈娇立即取出提前写好的赌约,白纸黑字,叫虞敬尧画押。 虞敬尧看了一遍,笑着摁了首印。 陈娇又道:“赌约虞爷想抢走毁了,我无可奈何,还请虞爷再发一誓,就说如果你敢违约,便罚你不得好死,虞家断子绝孙。” 虞敬尧脸一黑,沉声道:“你别得寸进尺。” 陈娇平静反问:“虞爷若遵守约定,再毒的誓言都是空话,您又怕什么?我一个孤女被你欺到这种境地,让你发个誓不行吗?” 虞敬尧攥了攥酒盅,目光扫过小女人红艳的嘴唇,他冷哼一声,突然举起右手,照着陈娇的意思咬牙切齿地发了毒誓。 没有男人尤其是家里的独苗会拿断子绝孙这种毒誓当随便说说,陈娇松了口气,如果这两年她真的炖不烂这只猪蹄,至少她还可以离开,再去寻找一个不介意她失了清白的好男人。陈娇不想陪虞敬尧,但她真的没有全身而退的办法。现在虞敬尧还算耐心,哪天他什么都不顾了,让人往她饭菜茶水里下药,陈娇也只能就范。 “好了,现在你可以陪我了。” 被逼发誓,虞敬尧没有胃口吃饭了,只想先享受这个费力得来的女人。 陈娇一把抓起剪刀,防备地盯着他。 虞敬尧的脸,更黑了:“是你亲口所说,你会陪我。” 陈娇哼道:“我会陪你,但我现在不高兴,没有心情。” 虞敬尧被她气笑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椅子上娇小的女人:“让你这么说,你不高兴我就不能碰你,那以后每次我来,你都可以拿不高兴当借口,你觉得我很傻是不是?” 陈娇仰头看他,不慌不忙道:“虞爷怎么会傻?你现在非要强迫我,我会答应,但你碰到的只是一根木头,如果虞爷愿意再给我一点时间接受你,至少等我忘掉你是怎么欺负我的,忘掉这几天的憋屈,我自会像妻子一样温柔顺从。” 小女人连珠炮似的说啊说,偏偏虞敬尧居然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他退回座位上,又叹了口气,瞪着陈娇问:“那我怎么做,你才会忘掉这几天的憋屈。” 陈娇扭头道:“真心换真心,你对我好,我自然就能忘,你始终把我当歌姬轻贱” “歌姬可没你这么大的脾气。”虞敬尧打断了她的气话,幽幽道:“也没你这么贪心。” 陈娇没理他。 虞敬尧看看这一桌饭菜,主动结束了谈判:“行了,吃饭吧。” 陈娇看他一眼,拿起了筷子。 就在此时,富贵突然跑了进来,瞅瞅陌生的男人,小狗崽儿撒腿跑到陈娇这边,抬起前爪扒着陈娇,伸着脑袋努力往饭桌上望。 虞敬尧倒是听过张管事的汇报,知道她养了一只白毛狗,并未奇怪。 “你喜欢狗,我能给你找到更好的。”虞敬尧笑了下,开始哄美人高兴了。 陈娇摸摸富贵的脑袋,淡淡道:“不用,我就喜欢富贵。” 虞敬尧脸色陡变:“你叫它什么?” 陈娇努力忍着笑,垂着头,漫不经心地道:“富贵啊,多喜庆。” 虞敬尧起初还当她真是无心之举,但,他突然发现,小女人似乎在咬着嘴唇内里,强忍什么。 虞敬尧就明白了,她故意给他添堵呢! 虞敬尧懂事后,最嫌弃的就是当初老爷子给他起的俗名,像个小厮,所以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提“富贵”,那人一定没有好下场,太久没听到“富贵”,虞敬尧都快忘了他心底还有这个挥之不去的避讳。 换个人,虞敬尧早就收拾对方了,但对面坐着的,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 小美人赌气的样子,也让人赏心悦目。 虞敬尧不气了,回味一番,他低声问道:“刚刚你说,你就喜欢富贵?” 男人轻佻的语气,陈娇立即听出了他话里的调戏意味。 陈娇有点懊恼,不懂虞敬尧为何不生气,反而甘愿当一只狗来占她的便宜。 她故意装不明白,承认道:“是啊,来,富贵,给你吃排骨。” 说完,陈娇夹了一块儿排骨丢到地上,富贵立即扑过去,歪着脑袋使劲儿咬了起来。 虞敬尧看看地上的狗,再看看低头吃饭的小美人,心想,只要她肯给他,她叫他驴他也应。 第37章 吃完饭,陈娇觉得虞敬尧可以走了。 虞敬尧却想多与她待会儿,而且,他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丫鬟们将碗筷撤下去,虞敬尧喝口茶,思索着对陈娇道:“你说我对你好,过段时间你就会忘了被我欺负的憋屈,但如何算我对你好?咱们还是得定个具体点的条件,不然什么都你说了算,我岂不是吃亏?” 跟美人谈交易,虞敬尧愿意让着她点,可他也不能太吃亏。 陈娇抿了抿唇,小狗崽儿富贵吃饱了,卧在主人面前,脑袋紧挨着主人藏于裙摆下的一双小脚。 虞敬尧看在眼里,觉得这狗富贵很碍眼,比他先占到美人的便宜。 陈娇想不到条件,虞敬尧替她想了一个,笑着商量道:“这样,你让我做三件事,你可以适当为难我,但不能太过分,譬如让我吃馊饭那种,我都做到了,表足了诚意,那你也就别气了,好好跟我过?” 陈娇看他一眼,道:“三件事,太少。” 虞敬尧此时心情好,很好说话,马上给她加了两件。 陈娇想了想,道:“十件,虞爷一出手就是千两银票,三五件小事不符合您的做派。” 虞敬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小狐狸就是小狐狸,竟知道拿银票的事来堵他的嘴。 手指头扣了扣膝盖,虞敬尧点点头:“行,十件就十件,但,你必须在一个月内想出这十件事。” 他的耐心有限,不能再让她钻期限的空子。 陈娇问他:“假如虞爷做不到,又该如何?” 虞敬尧不傻,盯着她道:“你先说事,只要不是太强人所难,我听了后主动放弃一件事,两年之期便缩短一个月。” 陈娇觉得,这样还算公平,说到底,虞敬尧是强势的一方,他什么都不答应直接强来,她也没办法。 “说吧,第一件事是什么?”虞敬尧来了兴趣,信心十足地问。 陈娇最恨虞敬尧的,就是他的卑鄙与无耻。 “虞爷学过四书五经吗?”陈娇问。 虞敬尧皱皱眉,探究地看着她:“问这个做什么?” 陈娇笑:“虞爷先如实回答我。” 虞敬尧哼了哼,往椅背上一靠,满不在乎道:“小时候学过,但我又不考秀才,认了字便丢下了。”他是商人,一个商人是否成功,看的是他能不能赚钱,不通四书五经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陈娇这就说出了她的第一个要求:“我喜欢君子,虞爷虽非君子,但还有改正的机会,第一件事,就请虞爷背诵孔圣人的论语罢,何时虞爷能当着我的面一字不落的背下来,何时便算虞爷完成了第一桩。” 虞敬尧诧异地看着她。 陈娇解释道:“论语分二十卷,共计一万一千余字,听闻虞爷天生聪敏,想必一天背诵两千字不成问题,五日也就能背完了。这个要求不算强人所难吧?” 说完,陈娇淡笑着转向虞敬尧,杏眼带着挑衅。 虞敬尧知道她在使激将法,不过小妮子算错了,他虞敬尧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性远超常人,不就是一万字吗?不用五天,三日他就能背给她听。 “每次完成一件事,你需给我亲一口,不然对我太不公平。”虞敬尧又来讨甜头了。 陈娇当然不应。 虞敬尧冷笑:“怎么,我辛辛苦苦背那劳什子的论语,这么一点要求你都不满足?” 男人似乎要露出狠辣的一面,陈娇终究不敢把他逼急了,灵机一动,讨价还价道:“虞爷每次完成一件事,我可以亲你一口,其他的免谈。”陈娇亲他,蜻蜓点水也是亲,反过来,虞敬尧不定会怎么欺负她。 陈娇考虑的是如何让自己少吃亏,虞敬尧却被她主动亲他的念头刺激到了,拍拍衣袍站了起来,邪笑着道:“好,你亲我就你亲我,等着。” 言罢,虞敬尧大步离去,龙行虎步,好像他是要出征的将军,很快就会带着战利品凯旋。 陈娇坐在椅子上,回想自己当年在国公府背诵论语的幼年时光,觉得虞敬尧至少也得背个十来天,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她都可以高枕无忧,顺便好好琢磨剩下的九件事。 虞敬尧回了虞家大宅。 男人的书房就像女人的首饰盒,里面装的越满,来人一炫耀就越有体面。虞敬尧的书房也不例外,里面收罗了各种藏书,四书五经应有尽有。 刘喜找了论语出来,恭敬地送到虞敬尧面前,好奇道:“爷怎么想到要看这个了?” 虞敬尧眼睛看着书,嘴上训道:“出去。” 刘喜一缩脖子,赶紧走了。 虞敬尧穿着中衣靠在床头,看了几行,就领悟到陈娇的意思了,她在暗讽他是小人。 虞敬尧想笑,小人有何不好,他若是君子,怎么得到她? 为了早日得到小女人主动的一吻,虞敬尧生平第一次挑灯夜读,三更天才睡。 翌日早上,虞敬尧坐在永安堂等候母亲,人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心里却在默默重温昨晚所忆。 虞湘连续唤了兄长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忍不住抬高声音:“大哥!” 虞敬尧猛地回神。 虞湘嗔他:“想什么那么入神?” 虞敬尧笑笑,问妹妹找他何事。 虞湘最近被谢氏勒令不许出门,严防死守,虞湘特别担心被谢晋退婚的陈娇,想出去找陈娇,就央求兄长带她出去。 虞敬尧乐意妹妹与陈娇亲近,痛快地应了。 谢氏现在的心思并不在阻止小女儿与陈娇见面上,早饭过后,两个女儿离开了,谢氏单独留下儿子,低声与儿子商量:“敬尧,子淳与陈氏女已经退婚,你说,咱们何时安排他与你三妹的婚事?” 虞敬尧摸摸下巴,道:“娘不是说子淳中举后就送他一栋宅子?干脆等子淳搬出去后再议亲罢,现在咱们住在一起,不合适,于子淳的颜面也有损。” 谢氏都听儿子的。 虞敬尧这就带着虞湘出门了,拐出虞家所在的巷子不久,兄妹俩就兵分两路,虞敬尧骑马去了自家的绸缎庄。 只要没事,虞敬尧就掏出袖中的书卷,那埋头苦读的样子,还真像一个考生。 傍晚虞敬尧回府,虞湘凑过来,看着他一直笑。 虞敬尧疑道:“有话就说,傻笑什么。” 虞湘嘿嘿问:“大哥,陈姐姐养了一只狗,你猜那狗叫什么名字?” 虞敬尧差点就弹妹妹一个爆栗了,但为了掩饰他与陈娇的关系,他只能当做不知。 “叫富贵!”虞湘哈哈大笑着说出来,说完一溜烟跑了,怕兄长打她。 虞敬尧望着妹妹小蝴蝶似的开心背影,莫名出了神,除了几次嘲讽的冷笑,他就没见陈娇像妹妹这样笑过,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 这晚,虞敬尧比昨晚多背了一刻钟,早上醒来,记起梦里他都在背论语,虞敬尧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总觉得自己不该答应她什么十件事,费神费力,太亏了。 就这样,虞敬尧用了三个晚上两个白天,背完了整部论语。 白日繁忙,第四日黄昏,虞敬尧坐着马车来淮平巷了,跨下马车之前,他随手将手里的论语扔到了座椅上。温故而知新,知个屁,今天背完,他就烧了它! 五月中旬,天很热了,陈娇刚刚沐浴结束,这会儿在后院的树荫下坐着,一边逗富贵,一边晾头发。前院都是虞敬尧的人,虞敬尧不让张管事去传话,张管事就不能动,而虞敬尧放轻脚步绕到后院,走到走廊拐角,看到藤椅上慵懒靠着的陈娇,他下意识地隐藏了身形。 陈娇的长发还没有全干,如上好的乌黑绸缎披在身后,她背对他躺在藤椅上,一袭轻纱白裙柔顺的贴在身上,尽显小女人婀娜曼妙的身段。虞敬尧的目光,从她的长发移到她的腰间,再从她的腰间,移到了她露在裙摆外的一双小脚上。 她穿着白缎绣粉色花纹的绣鞋,那一双天生的小脚丫子,还没他的手掌大。 “汪汪!” 富贵突然摇着尾巴朝他这边叫了起来。 虞敬尧暗骂一句“畜生”,然后光明正大走了出去。 看到他,陈娇慌张地坐了起来,手从一头松散的长发扫过,她懊恼地咬唇,早知虞敬尧会来,她一定不会这样。可是,他不在家背书,今日过来做什么? “虞爷稍坐,我去整理仪容。”男人越来越近,陈娇低着头道,脸色不悦。 虞敬尧停在她五步外,依然能闻到她长发上的清香,再看垂着头的陈娇,头发放下来,比平时多了几分妩媚与娇艳。虞敬尧胸口突然发热,迫不及待想知道,她横卧于帷帐间时,会是什么样的风情。 男人不说话,陈娇径自走了。 虞敬尧喉头滚动,坐在藤椅上,大手下意识地摩挲她挨过的地方,那里还有她的余温。 “虞爷,姑娘请你去堂屋说话。” 约莫一刻钟后,双儿去而复返,请虞敬尧去前院。 后院过于私密了,陈娇才不会在后院见他。 虞敬尧笑了笑,她是美人,他都听她的。 前院堂屋,陈娇已经落座了,还是那身白裙,头上简单地插了跟桃木簪子。 “虞爷已经背完论语了?”陈娇故意刺道。 虞敬尧放着主位没坐,而是坐到了陈娇左下首的客座上,笑着答道:“正是。” 陈娇面露吃惊。 虞敬尧瞄眼她的小手,问:“我就这么背,还是你去找本论语,一一对照?” 陈娇会背论语,不用看书也能听出他是否背错。 既然如此,虞敬尧就靠到椅背上,慢悠悠诵读起来。 堂屋空旷,男人低沉的声音幽幽回荡,陈娇听得多了,忽然意识到,这个奸商,有把好嗓音。 而让陈娇着急又生气的是,虞敬尧背得那么熟练,这第一件事,他显然要成功完成了。 她越急,时间偏偏过得越快,最后一抹夕阳在院子里消失后,虞敬尧也背到了论语最后一句:“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陈娇急红了脸。 “如何?”虞敬尧得意地盯着她,到了这一刻,虞敬尧再也不觉得前三晚的埋头苦读是煎熬了。 陈娇扭头道:“你骗我,你明明学过。” 虞敬尧敛笑,指着自己的眼下让她看:“你以为我这三晚是怎么过来的?舒舒服服睡大觉?” 陈娇斜他一眼,终于看到了男人隐隐的黑眼圈。 “愿赌服输,过来。”虞敬尧冷声道。 陈娇低头不动。 虞敬尧笑:“看来你是想换成由我亲你。” 说着,他便扶住座椅把手,好像要站起来似的。 陈娇慌了,抢在他前面直起了身子。 虞敬尧满意了,舒服地靠了回去,视线如火落在她脸上。 陈娇明白,此时她越放不开,虞敬尧就越高兴,因此,陈娇呼了口气,平平静静地走向虞敬尧。不就是亲一口,她还亲过狗崽儿富贵呢,亲虞敬尧一下算得上什么? 不看虞敬尧的脸,走到他面前后,陈娇俯身,在男人灼灼的注视下,在他拂过来的温热呼吸中,陈娇闭上眼睛,去亲他的脸。 虞敬尧偷偷地转了小半圈,再微扬脖子。 陈娇这蜻蜓点水的一下,就点在了他唇中间。 感觉不太对,陈娇也不想感觉,马上就要退开,男人却一把勾住她腰,将人往怀里一拉一转,就变成了他将陈娇禁锢在臂弯,陈娇连声惊呼都发不出,已被他扣住后脑深深地吻了下来! 第38章 有了上次被陈娇咬伤的经验,这次虞敬尧亲得特别狡猾,陈娇一准备咬他,他就赶紧挪开,然后又趁陈娇开口骂他之前再亲上去。 陈娇就像草地里的一只兔子,虞敬尧这只老鹰一冲下来,她就蹬腿抵抗,老鹰抓住她再松开,反反复复,陈娇吃了力气小的亏,蹬着蹬着没了力气,当老鹰最后一次俯冲而下,陈娇就只有躺在他臂弯的份,不甘不愿地给他亲。 如果张管事敢往里望,就能看见虞敬尧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正在欺负陈姑娘,陈姑娘整个上半身都被虞敬尧挡住了,只有一袭白裙铺在虞敬尧深色的长袍上,甚至陈姑娘的一双绣花鞋都悬在半空,碰不到地。 不知过了多久,虞敬尧终于亲够了陈娇的嘴唇,又去亲她的脸,她的耳朵。 陈娇捶他肩膀,被他轻轻松松攥住了手。 “别闹,等我亲完,命都给你。”虞敬尧抱着因为累得没力气而格外顺从的姑娘,一边亲一边在她耳边说。 “你想出尔反尔吗?”陈娇愤怒地质问。 虞敬尧抬起了头,看到她湿漉漉的杏眼,她明明气得都要喷火了,眼里却弥漫了一层清泪。 虞敬尧叹口气,抱着人哄道:“行了,不亲了,说说,第二件是什么。” “你先放开我!”陈娇冷着脸道,不想被他炫耀家财般地抵着,当她不懂吗? 虞敬尧犹豫了下,才不舍地松开手。 陈娇立即走到了离虞敬尧最远的主位旁。 虞敬尧抖抖衣袍,翘着二郎腿,回味般看着陈娇被他亲得红红的嘴唇,小美人的味道,比他想象地还要好。 陈娇垂眸道:“富贵每天早上都会,出恭两次,我要你帮他清理三天。” 虞敬尧听了,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两泡狗屎。 他黑着脸看着陈娇,咬牙道:“看你通身大家闺秀的气派,竟想出如此不入流的要求。” 男人越排斥,陈娇心情就越好,随意道:“虞爷若不想委屈自己,可以放弃。” 虞敬尧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从小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确实没伺候过一只狗,但想到富贵一身干净雪白的毛发,又只有三个月大,拉出来的狗屎应该也不会太恶心。最主要的是,虞敬尧不想在陈娇面前认输。 “好,但我做事的时候,你必须在旁边看着。”虞敬尧瞪着眼睛道。 陈娇一口答应。 第二天早上,虞敬尧天未大亮就过来了,陈娇还没起,虞敬尧在堂屋盘算生意上的事情,陈娇睡醒后,得知虞敬尧已经来了,她便吩咐双儿将提前准备好的小铲子、畚箕送到虞敬尧面前。 “你们都下去。”虞敬尧冷冷吩咐张管事等人。 张管事、双儿都退回了各自屋内。 虞敬尧一手拿铲子,一手拿畚箕,阴沉着脸站在院子中央。 陈娇领着富贵在院子里溜达,走到花坛旁,富贵熟练地去了它最喜欢的花坛一角,两条后腿一曲,开始“出恭”了。 陈娇往远处走了几步。 很快,完事的富贵就跟了上来。 陈娇站在看不见富贵的好东西的地方,看向虞敬尧。 虞敬尧绷着脸走过去,往地上一瞅,好家伙,他还真是小瞧了那白毛畜生! 虞敬尧这辈子就没这么恶心过,可小美人就在旁边盯着,虞敬尧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富贵,然后屏住呼吸蹲下去,歪着脑袋,非常嫌弃地将富贵的好东西铲到了畚箕里。 这天早上,虞敬尧没吃早饭。 连续伺候了富贵三日,虞敬尧洗了手,再将陈娇拉到怀里,一口气亲了足足两刻钟,最后还在陈娇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了一处属于他的印记。 接下来,虞敬尧奉命帮陈娇开垦了一片花圃,从耕地到播种到浇水施肥,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大热天,他挥舞镐头汗流浃背,陈娇舒舒服服地坐在房檐下,手里摇着团扇,仿佛监工的少奶奶。虞敬尧看她一眼再抡下镐头,好几次都想半途而废。 打理花圃虞敬尧只用了半天,将陈娇落满油污的小笼包铺子擦得一尘不染,虞敬尧用了一个晚上,忙完从铺子里出来,他浑身都是油,再也没有扬州首富的样子。黑不溜秋地走到陈娇面前,陈娇差点没认出来。 陈娇提出的第五件事,是让虞敬尧亲手给她做一顿饺子。虞敬尧虽然不是君子,却一直奉行君子远庖厨的规矩,何曾做过饭,没办法,他只好先跟自家厨子学了全套,从洗菜到剁馅儿到擀皮包饺子,还有最重要的,烧柴! 学会了,虞敬尧胸有成竹地问陈娇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 陈娇没再刁难他,就点了最普通的菜馅儿饺子。 虞敬尧将她领到了厨房,不知为何,这些事情,让虞敬尧自己干,他满心抵触,但陈娇在一旁待着,站在他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虞敬尧就不介意了。卷起袖子,虞敬尧专心地忙了起来,弯腰洗菜。 陈娇站在门口,看着男人任劳任怨的背影,忍不住想,如果哪天不用她说,虞敬尧自己主动替她做这些,应该就算动心了吧? 饺子下锅不久,渐渐在开水里翻滚起来,虞敬尧默默数着数,觉得差不多了,他先捞起一只卖相不咋好看的饺子放进碗里,用筷子从中间夹成两半,自己先吃了一半,觉得味道还行,再捧着碗走到陈娇面前,夹起剩下的一半喂她:“你尝尝。” 陈娇抬眼看他。 此时的虞敬尧,额头冒着汗,脸热红了些,平时充满算计的眼睛里,只有对她点评饺子的期待。 毕竟第一次给人做饭。 陈娇垂眸,张开嘴。 虞敬尧将饺子送到了她口中。 陈娇秀气的咀嚼,有点咸。 “怎么样?”虞敬尧看着她问。 陈娇笑了笑:“虞爷可以去摆摊了。” 虞敬尧意外地看着小女人的笑脸,他替她做了五件事,件件辛苦,这还是她第一次笑,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一种赞许的打趣。 虞敬尧突然想亲她。 他将碗放到一旁,握住陈娇的手将她拉进厨房,关上门,再将她抵在门板上。 江南的盛夏本就闷热,现在大锅那里热气腾腾往外冒,更闷了。 陈娇不喜欢这里,扭头道:“吃完饭再说。” 他办成一件事,她给他亲一次,这就是两人现在的交换方式。 “就现在。”虞敬尧的手,已经碰到了她的下巴。 陈娇只好闭上眼睛。 虞敬尧抬起她的下巴,慢慢地亲。 她不再强烈的抵触,虞敬尧也变得温柔下来。 水汽传过来落在他们身上,虞敬尧的汗越来越多,陈娇也开始冒汗。 “行了。”他压得她太紧,好像要将她推出门去,感觉事情要失控,陈娇攥住他结实的胳膊道。 虞敬尧脸贴着陈娇的侧脸,手停在她裙带上,喘了片刻,他哑声道:“一个月之期,只剩三日,剩下五件事,你都说出来吧,趁我这三天比较闲,我一起办完。” 虞敬尧是个大忙人,这一个月来,他并非天天都有时间来找陈娇,前面的五件事都是断断续续抽时间完成的。 陈娇当时是琢磨出了十件事,先挑几件难的让虞敬尧做了,剩下五件里,除了一件,其他的对现在的虞敬尧而言,都不算什么。 “我只需要你再做一件事。”陈娇低声说。 虞敬尧看着她,等她开口。 陈娇抬起头,回视他道:“陪我去五云寺上香。” 五云寺位于扬州城以东,离得比较远,足足有十五里地。 “这有何难?”虞敬尧不解地问,难道小女人心软了,不忍再折腾他? 想到这里,虞敬尧双眼发亮,觉得他的辛苦没有白费。 陈娇笑了下,道:“我要你找一辆手推车,咱们扮作农家夫妻,你一路推着我过去。” 酷暑时节,来回走三十里路,对于养尊处优的虞敬尧来说,绝非易事。 虞敬尧先是失望,跟着抗拒,但,这一件抵五件,回来后,她就是他的人,随他处置。 “好。”虞敬尧笑着应道。 锅里的饺子早就熟了,虞敬尧松开陈娇,转身去捞饺子。 饭子端到堂屋,两人面对面,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 第二天,虞敬尧让张管事寻了辆手推车来,车板不大,不硬挤的话,只能坐两三个大人。晚上虞敬尧不知用了什么借口应付家人,在这边睡的,当然他睡的是另一个房间,翌日,陈娇故意挑了日上三竿的时间,天很热了,两人才乔装出发。 陈娇穿了一身细布料子的衫裙,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背朝阳面朝推车的虞敬尧坐着,乍一看,娇小的她好像一个孩子,乖乖坐在推车里。 虞敬尧同样一身布衣,脑顶也戴了草帽,但他迎着太阳走,农家草帽只能给他的额头遮点阴凉,刚走出城门,虞敬尧的脸就已经晒红了。得亏他坚持晨练道家强身健体的功夫,不然换个大腹便便的富家老爷,早推不动了。 “怎么想到的这馊主意?”看着车上享福的小女人,虞敬尧满头大汗地问,胸膛处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背后更是狼狈。 陈娇看看其他出城或准备进城的百姓,轻声道:“我们来扬州的路上,经常看见这样的农家夫妻,丈夫推车,媳妇孩子坐在前面,有说有笑的,虽然日子穷苦,却自有一番乐趣。” 虞敬尧不说话了。 陈娇扫他一眼,喝口凉茶,再拿出扇子,慢悠悠地给自己扇风,好不惬意。 小没良心的,故意馋他,虞敬尧盯着陈娇手里摇来摇去的扇子,问:“你就不心疼心疼我?” 他是无法给陈娇她最想要的,可虞敬尧自认,他待陈娇已经胜过了自家亲娘。 陈娇嗤笑:“你又不是我相公。” 臭奸商冥顽不灵,那就乖乖推车罢,甭指望吹到一点风! 小女人明显在赌气,红唇抿着,杏眼往一旁斜着,那娇俏的样子,勾得虞敬尧浑身冒火。 且让她得意一阵,从寺里回来后,看他怎么收拾她! 第39章 终于把小美人推到五云寺山脚,虞敬尧的衣裳已经不能看了,前胸后背几乎全湿,单薄的夏日衣衫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了男人结实的身体线条。 将推车停到路旁,陈娇一下来,虞敬尧就扑到了推车前,拎起茶壶直接仰脖子往嘴里倒。 男人白皙的脸庞早已晒成了关公色,汗流浃背的,俨然一个干苦力的农夫,别说这里没有虞敬尧的熟人,就是有,那些人也绝不会上前相认。笑话,虞爷风流倜傥,通身的绫罗绸缎,那农夫只是长得与虞爷有几分相似罢了! 陈娇也热,小脸热成了桃色,但她坐了一路,肯定比虞敬尧舒服多了。 在山脚歇了两刻钟,虞敬尧的脸没那么红了,两人并肩往山上走去。 通往五云寺的青石山路上,就他们俩个影子,都快晌午了,烈阳高照,再虔诚的香客也不会挑这个时间来拜佛祖。 这时候,陈娇的草帽也不怎么管用了,虞敬尧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想也知道白净不了,怕日头将陈娇那细皮嫩肉晒黑了,虞敬尧刻意让陈娇走在他左侧,他用自己高大的身躯给她挡日头。 陈娇看着地上两人叠在一起的短短影子,低声问他:“换成歌姬,虞爷也会这样对她吗?” 虞敬尧真想抹把汗甩她脸上:“我若把你当歌姬看,撞了脑袋才会陪你瞎折腾。” 陈娇眨眨眼睛,又问:“换成别的美妾,虞爷会这样待她吗?” 小女人故意找茬,虞敬尧前后看看,突然在陈娇裙后捏了把:“换成别人,直接在家里办了。” 陈娇连瞪他都懒得瞪,加快了脚步。 虞敬尧寸步不离地跟着。 台阶太高,陈娇又是软绵无力的身子,没爬几步,就被虞敬尧搂住了腰,提着她走! 男人身上全是臭汗,陈娇嫌弃极了,可,不得不说,借着他胳膊的力道,爬山果然轻松了很多。 进了寺院,寺里的和尚招待他们都招待的无精打采。 前殿供奉佛祖,陈娇直接去了供奉菩萨的后殿。 金身的菩萨像与梦里的菩萨毫不相似,但陈娇仍然把这尊菩萨当成了梦里菩萨的化身,取下草帽交给虞敬尧拿着,陈娇点了三支香,然后虔诚地跪到了菩萨面前。 虞敬尧站在一旁,看见小美人双手合十,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认真而悲伤。 虞敬尧不懂,名分就那么重要吗?他对她好不就够了?这一个月下来,她难道看不出他对她是不一样的?为何陈娇就不能体谅体谅他的难处?在扬州商界,虞敬尧敢横行霸道,但他终究只是个商人,怎能无端端去得罪知府大人?真得罪了,他倒了霉,陈娇也落不了好。 想到这里,虞敬尧抬头,目光不善地瞪着菩萨金像。 如果菩萨安排陈娇早一年来扬州,就没那么多事了。 上了香,两人在寺里吃了点斋饭,简单休息片刻,这就下山了。 虞敬尧抬起推车把手,陈娇慢慢坐了上去,草帽帽檐压得很低,低到虞敬尧看不见她的眼睛。 虞敬尧有心事,也没闲情调戏她了。 两人都不说话,走到半路,突然间,半空响起一道炸雷,雷声那么突然,又响又脆,吓得陈娇尖叫一声,扭头朝雷声响起处看去。 虞敬尧放声大笑,她刚刚胆小的模样实在太逗了。 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着实吓人,风也迅速大了起来,陈娇捂住头顶的草帽,气得催道:“还不快走,要下雨了!” 虞敬尧放眼望去,发现两三里地外有个村庄,他身强体壮不怕淋雨,陈娇这小身板,一旦淋雨,怕会生病。 “抓住扶手。”虞敬尧压低身体,提醒陈娇道。 陈娇疑惑地看着他。 虞敬尧又催了一遍。 陈娇这才扶住推车两边的扶手,风一吹,刮走了头顶的草帽,但陈娇已经顾不得了。 虞敬尧突然跑了起来,土路不平,陈娇猛颠了几下,若非双手稳住了身形,可能都会被颠出去。 虞敬尧看着她笑。 天凉快了,男人的脸也没那么热了,黑眸明亮,咧着嘴笑,有一股子傻气。 陈娇扭开了头。 虞敬尧跑得很快,快进村时,豆大的雨点掉了下来,虞敬尧也没时间挑了,奔着村头第一家农户而去,即便如此,两人还是被突然瓢泼般的大雨浇成了落汤鸡。陈娇呆在了车上,虞敬尧迅速抱起她,几个大步冲进了这家的堂屋。 堂屋里面,一对儿母子愣愣地看着闯进自家的两个陌生人。 母亲看起来大概二十出头,儿子也就四五岁的样子,虞敬尧将陈娇的脑袋扣在怀里,对那年轻的妇人道:“我们夫妻刚刚从五云寺回来,突然下雨无处可避,冒然闯门,还请恕罪。” 年轻的妇人姓王,挺淳朴善良的,瞅瞅浑身湿透的二人,她忙将西屋让了出来,一边解释道:“这是我女儿的房间,今天她爹带她去城里探亲了,晚上八成不会回来,你们在这边住一晚吧。” 虞敬尧道谢。 王氏看看始终低着头的陈娇,去自己屋里取了两套衣裳过来,一套是她的,一套是她相公的,让虞敬尧二人先换上。 虞敬尧穿得破旧,钱袋里却装了不少银子,随手掏出两个银锭子,送给王氏。 王氏受宠若惊,压根不敢要,虞敬尧便将银子塞给王氏的儿子,再以更衣为由,关了门。 一回头,见陈娇还低着头在那站着,虞敬尧沉声道:“还不快换衣裳,小心着凉。” 陈娇瞄了一眼屋内,小小的地方,根本没有可以躲着更衣的侧室。 “你先换,我去外面守着。”知道她在避讳什么,虞敬尧冷笑一声,立即退了出去。 陈娇听见他在与王氏的儿子说话,她放了心,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王氏的衣裳。王氏体型偏胖,陈娇体量纤细,衫裙都很松,尤其是领口,她稍微弯弯腰,就会露出里面,根本没法出去见人。 “好了吗?”虞敬尧在外面问。 陈娇嗯了声。 虞敬尧重新进来,看她一眼,将手里的干净巾子递给陈娇擦头,然后他反手关上门,就站在门前开始脱衣服了。 陈娇连忙背了过去。 虞敬尧看着她笑。 两人都换了衣服,王氏的姜汤也煮好了,虞敬尧、陈娇一人喝了一碗。 喝了汤,似乎也没什么事了,虞敬尧叫王氏母子去歇晌,他再次关上了西屋的门。 陈娇心跳加快,低下了头。 虞敬尧走到她面前,抱住她,开始亲她的脸。 陈娇试图躲闪:“回去再说,别在别人家里乱来。” “等不及了。”虞敬尧呼吸粗重,从四月里看到陈娇的第一眼,他就惦记上了,磨磨蹭蹭馋了一个多月,虞敬尧一刻钟都不愿意再等。 他将陈娇扑到了炕头。 陈娇根本逃不开男人的热情,虞敬尧来亲她的嘴,陈娇就在那一刻,闭上了眼睛。 才换上不久的农家布衣,悉数被虞敬尧扯开,扔到了一旁。 陈娇是纤弱的,虞敬尧健硕如山。 “这里?”最后关头,虞敬尧找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 陈娇不想听。 虞敬尧的眼眸比外面的天还乌沉,她不回答,他自己试。 窗外瓢泼的大雨给了他们最好的掩饰,无论是虞敬尧得逞时的低吼,还是陈娇无助的轻泣,刚飘出窗外,就被雨水压了下去。 大雨一直下到了黄昏,雨停的那一刻,虞敬尧也终于放过了陈娇。 他刚下去,陈娇就转向炕头,背对他躺着,身心俱疲。 虞敬尧收拾一番,重新躺下来,餍足地抱住她,亲她耳畔的碎发:“心肝,差点要了我的命。” 陈娇闭着眼睛,仿佛睡了。 得不到回应,虞敬尧撑起身子,探头一看,见她细眉皱着,小脸苍白,虞敬尧有些心疼。 “第一回,没忍住,委屈你了。”虞敬尧亲了亲她脸蛋,柔声哄道。 “我睡了。”陈娇轻声说。 虞敬尧想多跟她说说话,可是,对上她明显不悦的侧脸,虞敬尧满腔的甜言蜜语就堵在了口中。 虞敬尧松开她,仰面躺了下去,黑眸望着窗外,薄唇渐渐抿紧。 小狐狸又骗他,说什么他做完十件事她就心甘情愿地陪他,现在她却这么冷冰冰的,哪里像心甘情愿了? 虞敬尧心里有点堵,又不知为何而堵。 刚刚他那么快活,他想她一样,不然,好像他逼她似的。 晚上王家父女果然没有回来,虞敬尧现在回去也赶不及了,夜里只能在此下榻。 王氏煮了面,虞敬尧今天推车出了一大把力气,后半晌还放了三回粮,饿得实在不行,一盆面,他吃了小半盆。 陈娇一直在炕头躺着,理由是淋了雨不舒服。 王氏收了虞敬尧的两个银锭子,煮面时特意打了四个鸡蛋,虞敬尧吃了俩,然后盛了半碗面,连着那两个鸡蛋,一起端进了屋。 “起来吃点。”碗筷放到一旁,虞敬尧挪到炕头叫陈娇。 陈娇不动。 虞敬尧皱眉,强行将人扶了起来。 陈娇还是闭着眼睛,眼泪却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活脱脱一个刚被恶霸欺了的良家姑娘。 虞敬尧看得心里冒火,低声问她:“至于吗?当初是你要与我打赌的,这就是你的心甘情愿?” 他越说,陈娇的眼泪就越多。 想明白是一回事,今日真的给他,陈娇难过。 虞敬尧攥紧了拳头,没用,还是气! 跳下地,虞敬尧绕着屋子绕了好几圈,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走到陈娇面前,黑着脸命令道:“吃饭。” 陈娇不吃。 虞敬尧咬牙,恨声道:“你吃了这碗面,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不碰你。” 陈娇眼泪一顿,微微抬起头,看着他胸口问:“当真?” 虞敬尧冷笑:“我不像你,言而无信。” 她就仗着她美罢了,知道她哭起来更美,就在他面前装可怜,存心让他难受。 眼看着小女人端起饭碗,背对他一点一点地吃了起来,虞敬尧又恨她,又恨自己不够狠! 就该让她饿着的! 第40章 昨日王氏特意抱了一床新被子给陈娇用,早上起来,陈娇看眼褥子上的落红,心头五味杂陈。 虞敬尧将铺盖一卷,抱起来先出去了。 陈娇听见他与王氏的谈话。 “这被子我们用过了,不好再还给你们,这些银子你拿着。” “不用不用”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虞敬尧显然还在生气,无法对陈娇说重话,现在就将火气发到惹他烦的王氏头上了。 王氏顿时不敢再言语。 虞敬尧看眼西屋,冷声道:“走了。” 陈娇低头跨了出去,没脸看主人家。 王氏只觉得这对儿夫妻好生奇怪,并不在意虞敬尧的坏脾气,反正前后她得了十来两的银子。 院子里,虞敬尧将被褥往推车里一铺,沉着脸叫陈娇坐进去。 陈娇也不跟他客气,上了车,她选择了背对虞敬尧的坐姿。 虞敬尧更气了,女人都是骗子! 太生气,虞敬尧走得飞快,将陈娇送回淮平巷的宅子,虞敬尧换上自己的绸缎衣裳便不告而别。 接下来的一个月,虞敬尧都没有出现。 张管事都替陈娇担心了,虞爷该不会这么快就厌弃这小美人了吧? 陈娇一点都不担心,反而希望虞敬尧是厌弃了她,提前放她离开。 这一个月陈娇过得很轻松,虞家大宅里,谢氏、虞澜虞湘姐妹却过得战战兢兢的,她们从未见过虞敬尧这么阴沉的样子,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麻烦。谢氏关心地询问过,被虞敬尧一句“不用您操心”堵住了嘴。 虞敬尧的一圈狐朋狗友也注意到了虞敬尧的异样,这晚,虞敬尧的准大舅子、知府家的公子齐轩,设宴招待虞敬尧。 虞敬尧准时赴宴。 “虞兄有心事?”酒过三巡,齐轩好奇地问。 虞敬尧只是喝酒。 齐轩瞅瞅他,摸着下巴道:“男人发愁,要么为了钱,要么为了女人,虞兄坐拥金山银山,肯定不愁钱,莫非是在惦记哪个美人?” 虞敬尧看了他一眼。 齐轩乐了,绕过半张桌子凑到虞敬尧身边,催促道:“虞兄洁身自好是出了名的,让你求而不得的女子必定是绝色,虞兄快说来听听。” 齐轩是个好色的,与家里的齐六姑娘也没有什么兄妹交情,他才不管虞敬尧与庶妹的婚事,经常拉着虞敬尧出入烟花地,还主动给虞敬尧介绍各种美人,巴不得虞敬尧也变得跟他一样风流,大家一起乐呵。 虞敬尧憋了一个月的火,实在无处可说了,放下酒碗,哼道:“是个冷美人,无论我对她多好,她都不肯给我好脸色。” 齐轩也玩过冷美人,马上出主意道:“不怕,这种女人,看着冷,只要到了床上,多来几次,早晚会热乎起来,虞兄你不用怜惜她,先睡了再说。” 虞敬尧睡过了,而陈娇背对他躺着的冷漠背影,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快活。 “强扭的瓜不甜,我想要她心甘情愿。”虞敬尧淡淡道,齐轩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他不屑。 心甘情愿啊,齐轩沉吟起来,出主意道:“多给她买点金银首饰?” 虞敬尧嗤了一声:“人家不稀罕我的臭钱。” 齐轩暗暗嘀咕,我稀罕,她不要的都给我吧。 腹诽归腹诽,齐轩继续道:“钱不管用,那虞兄使劲儿对她好,女人很容易被感动的。” 虞敬尧一点都没看出来,攥着酒碗道:“我都下厨给她做饭了,还要怎么好?” 齐轩看看面前的一桌饭菜,无法想象虞敬尧在厨房忙碌的样子。 银子不管用,对她好也不管用,齐轩敲敲桌子,又问:“投其所好总行了吧,她平时都喜欢什么?” 虞敬尧动作一顿。 她喜欢什么?她喜欢名分,一门心思要当他的正妻。 虞敬尧是不可能主动去知府家退婚的,但,倘若齐家先与他退婚 他的视线,落到了旁边的齐轩脸上,虞敬尧跟齐轩的关系比他与齐大人还亲近,如果说齐大人是头老狐狸,齐轩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酒囊饭袋,只要给他银子,齐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念头乍现,虞敬尧很快就否决了,不行,真让齐轩帮忙,他就相当于将把柄送到了齐轩手上,只要齐大人一直得势,齐轩就能以此拿捏他一辈子。虞敬尧做生意,奉行的是快准狠,后患太多的路,他绝不会走。 “野花而已,不提也罢,倒是六姑娘,可曾提起过我?”虞敬尧笑着转移了话题。 齐轩咳了咳,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虞敬尧又不是什么天真的淳朴少年,士农工商,士排前面,商排尾巴,谢晋现在只是一个穷酸秀才,就迷住了他的三妹,齐家六姑娘乃真正的官家小姐,能看上他一介商贾?想必六姑娘早就不满与他的婚事了。 一个不愿意嫁他,一个只有嫁了他才会心甘情愿。 一个他见都没见过,一个 虞敬尧心一横,倒满一碗酒,一气喝光。 宴席结束,已经快宵禁了,虞敬尧派身边的小厮回虞家通传一声,就说他今晚住在友人家里,然后,他带着七分醉意,骑马来了淮平巷。 听到虞敬尧叩门,已经睡下的张管事火急火燎地来开门。 虞敬尧进来后,直奔上房。 陈娇刚躺下不久,听到外面的动静,她皱眉坐了起来,迅速穿衣。 “开门!”虞敬尧在敲门。 双儿紧张地问陈娇:“姑娘,怎么办啊?” 双儿还不知道自家姑娘已经是虞敬尧的人了,很怕今晚姑娘吃亏。 男人叫门的语气一听就是喝过酒的,陈娇也很怕虞敬尧胡来,只是怕也没办法,身子已经给了虞敬尧,为了不让前面的努力白费委屈白受,陈娇只能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全力与虞敬尧周旋。 “去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陈娇低声道。 双儿在前面走,陈娇移步去了次间。 外面双儿开了门,虞敬尧没好气地将双儿往外一推,反手就将门关上了。 “嘭”的一声,吓得陈娇打了个哆嗦。 脚步声响,虞敬尧“刷”的挑起次间的帘子,一抬头看到站在临窗榻前的陈娇,他才缓住势如破竹的冲势,立在门前,目光阴沉地盯着斜对面的小美人。 欺软怕硬是人的本性,陈娇也不例外,虞敬尧跟她嬉皮笑脸的,她就有底气提条件折腾他,现在虞敬尧一身戾气,陈娇就怕了,怕自己吃大苦头。一个月前的那个雨天,虞敬尧虽然急切,对她还算温柔,只因她是初次,痛苦不可避免。 “喝酒了?”面对鬼煞似的男人,陈娇皱眉问,声音很轻,更像家人出于关心的责备。 虞敬尧没听出来,一脸“老子就喝了你怎么着”的表情瞪着她。 陈娇垂下脸,攥了攥帕子,扭头道:“以后少喝酒,伤身。” 虞敬尧一愣。 陈娇欲语还休地看他一眼,准备去桌边给他倒碗茶,虞敬尧却以为她要逃,几个箭步冲过来,伸手就将人抱住了。 “放开。”陈娇歪着脑袋,轻轻地挣扎。 虞敬尧对着她白皙的侧脸喷热气,目光灼灼:“我伤不伤身,与你何干?” 她还会在意他的身体?大热天地叫他推车,不就是想晒死他吗? 记起自己吃过的苦,虞敬尧突然发狠,低头就对着她的嫩脖子狂亲起来,形如醉鬼。 陈娇没有躲,因为知道她躲不开了,她乖顺地倚在他怀里,默默地承受。 酒是助兴物,虞敬尧没亲多久就忍不住了,抱起陈娇大步朝内室走去。 他将她压在榻上,粗鲁地解她衣裳。 疯狂如野草蔓延,虞敬尧双目泛红地盯着眼下的美人身,就在他迫不及待地准备掠夺时,一双清凉的纤细小胳膊突然攀上了他的脖子,就像一滴雨水,点在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间。 虞敬尧抬起头。 陈娇长发如黑缎铺散在枕头上,她的脸泛起了桃色,杏眸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我怕。” 说完,她闭上眼睛,又开始哭了。 虞敬尧呆呆地看着那泪珠滚下她娇嫩的脸庞。 他不想宠她吗?娇滴滴的小美人,他巴不得把她捧在手里疼,可他甜言蜜语的时候她不稀罕,只给他一张冷脸。 现在,她说她怕,是在求他吗? 她若是继续冷冰冰的,虞敬尧一定会不管不顾,她终于服软了,虞敬尧也就狠不下心了。 他挪上去,怜惜地亲她的泪珠,捧着她脸哄道:“你别跟我闹,我就好好待你。” 陈娇连忙点点头。 她这么乖,虞敬尧笑了,亲亲她湿润的眼角,他给她温柔。 这一晚,陈娇非常配合。 虞敬尧也终于见到了她心甘情愿时的娇弱与妩媚,她发狠抓他肩膀的时候,都叫他如临仙境。 “心肝,我的心肝。” 事毕,虞敬尧一次又一次地亲她。 陈娇太累了,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 虞敬尧没有睡,他看着身边娇小的女人,看着她黏在腮边的一缕碎发,耳畔鬼使神差地响起齐轩的声音:“女人都一样,多睡几次,她就热乎了。” 再回想今晚陈娇的热情,虞敬尧忽然觉得,齐轩的话还挺有道理。既然陈娇已经想通了,愿意做他的女人了,虞敬尧又不想与齐家退婚了,不管怎么说,他与齐知府是互惠互利的,他给了齐知府不少孝敬,但齐知府帮他赚了更多的银子,至于那个六姑娘,管她怎么想,大不了娶回家在那当个摆设。 不过,虞敬尧还是有点担心,陈娇对他的态度。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虞敬尧来,陈娇虽然没有嘘寒问暖,但锦帐内都很如他的意。 虞敬尧一边享受着,一边为自己睡服小美人的本事洋洋自得,她肯定也是喜欢上了那事。 这天早上,虞敬尧不用起早,陪陈娇一起睡了个懒觉。 他还闭着眼睛,双儿蹑手蹑脚进来了,手里捧着一碗汤。 陈娇悄悄地从床内爬到外面,接过碗刚要喝,身后突然传来虞敬尧的声音:“这是什么?” 陈娇手一抖,回头看他。 虞敬尧已经坐了起来,抢过陈娇的碗,往里一看,黑乎乎的汤水,难闻极了。 他又问了陈娇一遍。 陈娇笑了笑,迎着他的目光道:“避子汤啊。” 虞敬尧盯着小女人带笑的眼睛,这几天她都非常顺从,虞敬尧既享受,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如今再次看到她眼里报复他似的的得意,虞敬尧终于懂了!她故意的,故意让他以为他已经得到了她的心,然后再在他最逍遥的时候,给他看这个! “嘭”的一声,虞敬尧将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盯着陈娇的黑眸里,燃着几欲要喷出来的怒火。 双儿吓软了双腿,扑通跪了下去。 陈娇等的就是这一天,她面不改色地看着虞敬尧愤怒的脸,又笑了下:“正室夫人都喜欢管丈夫在外面生的孩子叫野种,虞爷也不想自己有个野种吧,那我喝避子汤,您生什么气?少个野种,将来你与明媒正娶的夫人还能” “闭嘴!” 虞敬尧毫无预兆地扑过来,将陈娇扑倒的同时,大手也紧紧捂住了陈娇的嘴。 他不要听,陈娇却恨他,她想让他知道她的恨,眼里却涌上了泪。 他气什么? 他以为她真的高兴陪他睡觉吗?他以为她喜欢喝那一碗碗又臭又苦的避子汤?他以为她多稀罕当他一个奸商的正室夫人? 女人的眼泪流下来,碰到了男人的大手。 虞敬尧双眼瞪得圆圆的,眼里的血丝越来越明显,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他的委屈。 他宁可她一直冷冰冰地拒绝,也不要她一点点将他拉入温柔乡,再笑着捅他一刀。 虞敬尧不想再留在这里,不想再看到她。 他松开陈娇,赤着脚跳下地,床前全是药碗的碎瓷片,跪着的双儿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大脚从那些碎瓷上踩过,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穿鞋更衣,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1章 虞敬尧这一走,又连着半个多月没出现。 虞敬尧的种子没能在陈娇体内发芽,但后院的花圃里,虞敬尧亲自种下去的花种,经过两个月的照料后,已经长出了一片绿油油的花苗。陈娇弯腰站在花圃前,看见几棵才冒出头的野草,她小心翼翼地跨进去,将野草都拔了。 富贵卧在花圃旁边,懒洋洋的晒日头。 “姑娘,四姑娘来看您了。”双儿从前院过来通禀道。 陈娇便洗洗手,去堂屋待客了。 “陈姐姐。”虞湘无精打采地唤道。 陈娇奇怪,坐在她旁边问:“怎么这么不开心?” 虞湘一手托着下巴,叹气道:“最近家里特别不顺,大哥天天冷着脸,不知道谁得罪了他,然后,然后”看眼陈娇,虞湘慢吞吞地道:“谢晋生病了,也不知道秋试第一场之前能不能好,我娘特别着急。”三姐姐更着急。 谢晋病了? 陈娇有些诧异,按照记忆,谢晋这场秋试顺利中举,好像没有生过病吧? 不过,两人的退婚都提前了,谢晋意外生病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如果谢晋真的无法参加秋试,陈娇还挺乐见其成的,不管当时往原身药里下毒的是谁,谢晋都是罪魁祸首之一,小人就该没有好下场才对。谢晋倒了霉,三姑娘虞澜肯定也不会如意。 “这种事,急也急不来,你别担心了。”陈娇安慰虞湘道。 虞湘摇摇头,哼道:“我才不担心谢晋,我就是不喜欢家里现在的样子,一个个都苦大仇深似的,还是陈姐姐这边舒服,我都想跟你住几天了。” 陈娇失笑,打趣道:“千万别,我怕太太找我问罪。” 虞湘吐了吐舌头,问陈娇要不要去看桂花,八月了,江南这时桂花开得正好。 陈娇笑着点点头。 两个姑娘带着下人去了扬州城郊知名的赏桂胜地,虞湘要做桂花糕,陈娇还帮忙采集了一些桂花。 玩了半天,虞湘高高兴兴地回家了,走到大门口,撞上要出门的兄长。 虞敬尧看眼妹妹手里的花布小包,随口问道:“去哪了?” 虞湘拍拍装桂花的小包,笑道:“我与陈姐姐去采桂花了,晚上做桂花糕吃。” 虞敬尧抿了下唇,扬长而去。 虞湘伸着脖子问:“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用不用我给你留两块儿?” 虞敬尧头也不回地道:“自己吃罢。” 晚上虞敬尧有饭局,地点是扬州最有名的醉香楼,齐轩做东。 虞敬尧到了后,发现齐轩身边坐着一位身穿华服的陌生公子,看到他,那公子只懒懒斜了一眼。 虞敬尧立即知道,这人一定比齐轩的出身还高。 齐轩已经开口介绍了:“虞兄,这位是京城镇国公府家的三公子。” 虞敬尧去过京城,镇国公姚启的威名他还是听说过的,闻言笑着朝姚三公子行礼:“原来是三公子,草民去京城经商时便听闻三公子龙姿凤章,深得太后娘娘喜爱,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他在奉承,但也奉承地自然得体,绝非奴颜婢膝。 姚三公子这才给了虞敬尧一个正眼,见虞敬尧生的高大魁梧,仪表出众,确实像个人物,姚三公子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三人按照尊卑落座,虞敬尧极其擅长与贵人打交道,姚三公子又与齐轩一样是个纨绔子弟,当虞敬尧豪爽地一掷千金包了醉香楼的头牌送给姚三公子时,姚三公子立即也与虞敬尧称兄道弟了,勾肩搭背的。 很快,姚三公子、齐轩都搂着美人去共赴巫山了。 虞敬尧一个人坐在凌乱的酒桌旁。 老鸨悄悄靠近,询问地看着虞敬尧。 虞敬尧低声道:“那位三公子,叫云萝好好伺候着。” 老鸨懂了,又悄悄地离去。 整个扬州都没人知道,醉香楼是虞敬尧的私产。 姚三公子在京城呆腻了,专门来盛产美人的扬州来取乐的,醉香楼的云萝貌美如仙,更有一身了不得的本事,姚三公子很满意,花着虞敬尧的银子,他连续几日带云萝出门游玩,好不快活。 几日下来,云萝有多了解姚三公子,虞敬尧就有多了解。 就在谢晋带病参加第一场秋试这日,虞敬尧派人传了一句话给云萝。 当晚,姚三公子与云萝再度颠鸾倒凤后,他搂着旁边的美人,眯着眼睛感慨道:“京城那么多美人,都不如你伺候得爽。” 被夸了,云萝开心地笑,笑着笑着,她小手在姚三公子胸膛划了一下,悠悠叹道:“我这些功夫都是专门勤学苦练的,不像知府大人家的六姑娘”说到这里,云萝忽然闭上了嘴,仿佛自知失言似的。 姚三公子却被她勾起了兴趣,翻过来侧躺着问:“齐家六姑娘怎么了?” 云萝神色扭捏,摇头道:“六姑娘是齐公子的亲妹妹,也是虞爷的未婚妻,我可不敢背后妄议。” 女人不说,姚三公子自有办法逼供。 两人闹了一阵,云萝满面羞红,终于老实交代道:“听说,六姑娘幼时生病,就是那种地方,请了懂医的妇人去诊断,妇人治好了六姑娘的病,回家后却对女儿说出了六姑娘的秘密,原来六姑娘竟然是天生的” 后面的话,云萝凑到姚三公子耳边道:“据说这样的女人,男人沾上了,就再也离不开了。” 姚三公子不禁神往。 云萝小心道:“我也是来扬州前从一位妈妈口中得知的,您可千万别传出去,不然齐公子、虞爷都饶不了我,兴许六姑娘都不知道她天赋异禀呢。” 姚三公子嘴上答应着绝不外传,魂儿已经飘到知府大宅了。天赋异禀的女人,他只听说过,从未亲自领教,没想到扬州就有一个。 第二天,姚三公子就不来醉香楼了,他以外面的宅子住着不习惯为由,搬进了齐家的客房。 对于齐家后院内已经定亲待嫁的四位庶出姑娘们而言,出身京城镇国公府的姚三公子就是一块儿肥肉啊,有权有钱有貌,如果她们能得到姚三公子的青睐,父亲一定会退了她们原来的婚事,高高兴兴地撮合她们与姚三公子。 于是,齐六、齐七、齐八、齐九四位姑娘,开始施展本事,费尽心思要吸引姚三公子的目光。 齐六很快就发现,姚三公子似乎格外青睐于她。 郎有情妾有意,两人就在齐家的后花园里勾搭上了。 姚三公子从小见惯了各种美人,齐六的姿色远不足以吸引他,可齐六那传说中天赋异禀的身子对他有致命的诱惑,姚三公子决定先鉴定鉴定传说是不是真的,如果齐六真的天赋异禀,他就纳齐六当个姨娘。 那一边,齐六也是个有心机的,看出姚三公子是个好色之徒,一旦得了她的人可能就会一走了之,故,齐六提前做了安排。晌午午睡的时候,隐蔽的假山之内,就在姚三公子扯开齐六的裙子准备验货时,假山后面突然冲过来一个人。 姚三公子吓得都蔫了,回头一看,那一脸震惊的中年男子不是齐知府又是谁? 齐知府也懵住了,他得到消息,自己的姨娘正与一个管事在此厮混,怎么他怒气冲冲赶过来,撞见的却是女儿与姚三公子?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齐六突然呜呜哭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拽起裙子,羞愧地跑了。 姚三公子: 齐知府: 齐知府是个聪明人,他喜欢虞敬尧的金银孝敬,但他更向往与镇国公府结亲。 他没有责怪姚三公子,反而归罪于女儿不该勾引姚三公子,最后话锋一转,委婉地暗示姚三公子对女儿负责。 姚三公子家中已有妻子,多个姨娘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只是发愁:“那六姑娘与虞敬尧的婚事” 齐知府摸摸胡子,道:“我会与他说。” 齐知府并没有去找虞敬尧,只派了一个姓鲁的管事去。 鲁管事与虞敬尧的私交不错,他先说了齐六姑娘与姚三公子的事,再一副替虞敬尧着想的语气道:“当官的最重名声,为了颜面肯定不好主动退婚,虞兄啊,既然六姑娘已经心有所属,你娶了她多半也是一对儿怨偶,何不卖个好给齐家,你先去退婚?” 脑袋上多了一顶绿帽,虞敬尧的脸色十分难看。 鲁管事又是倒酒又是安慰,总之一句话,就是劝虞敬尧看开点,主动去退婚。 虞敬尧想了想,无奈道:“也罢,我年纪也不小了,退了这门婚,趁早再娶一房,早些生儿子才是正经事,就怕齐大人误会我真的不想娶六姑娘,记恨我不识抬举。” 鲁管事心中一动,提醒他道:“虞兄多备些赔礼,大人就坡下驴,求之不得呢!” 虞敬尧再三感激鲁管事的提点。 于是谢晋带病参加第二场秋试时,虞敬尧带了大量赔礼,去齐知府面前退婚了,理由就是他年近而立,想快点成亲生子,等不起守孝的六姑娘了。 齐知府表面很生气,心里别提多得意了,如此一来,他既攀上了镇国公府,又白白得了虞家的孝敬。 就这样,两家心平气和地退了婚事。 齐六姑娘有多欢喜不提,虞家这边,谢氏本来挺失望的,但儿子承诺年前就会物色一个好媳妇给她,想到明年或许就可以抱孙子了,谢氏就忘了刚刚错失的齐六姑娘,巴巴地等着儿子领个新媳妇回来。 了却了一桩心事,虞敬尧反而不着急了,派人将张管事叫过来,吩咐了一通。 张管事得了指示,回了淮平巷,就去陈娇耳边吹风了:“姑娘大喜啊!” 陈娇看了他一眼。 张管事赔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虞爷与齐家退婚了,现在扬州城大街小巷都在传这件事呢!” 陈娇呆住了。 虞敬尧,居然真的去退婚了?是,是因为她吗? 陈娇想到了虞敬尧离开的那一幕,连脚底踩到碎瓷都不管,虞敬尧定是愤怒到了极点。为何愤怒?如果虞敬尧心里真的一点都没有她,他只需享受她的身子便可,何必在意她不想给他生孩子? 其实,当时陈娇就是在赌,赌虞敬尧到底有没有良心。 现在看来,是她赌赢了? 愣了片刻,陈娇问张管事:“可知两家为何退的婚?他去退婚,齐知府没有生气?” 张管事啧了啧,道:“外面都传虞爷等不及生儿子了,就去退了婚,齐家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动静,哼,不用猜,虞爷肯定送了齐家一大笔赔礼,咱们这位知府最爱银子了,有了银子,少个女婿又如何。” 陈娇低头,莫名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虞敬尧是商,齐家是官,退婚哪有那么容易。 “我说姑娘啊,那些您就别想了,还是想想如何挽回虞爷的心吧!”张管事苦口婆心地替自家主子吹风,“上次虞爷气冲冲的走了,这一个月都没过来,姑娘既然已经跟了虞爷,兴许您再使把劲儿,虞爷一高兴,就娶您回去当虞家少奶奶呢?” 陈娇扫了眼张管事的衣摆。 这个张管事,平时不来劝她,今儿个怎么来了? 陈娇觉得,如果虞敬尧是为了她退婚的,不用她讨好,虞敬尧也会娶她,万一虞敬尧退婚另有目的,跟她毫不相干,她巴巴地凑过去,岂不是白白被虞敬尧耻笑?但,还有一种可能,即虞敬尧想娶她,又舍不下脸面主动来求和,便打发张管事撺掇她去登门讨好。 陈娇无法确定。 她决定先试一试虞敬尧的态度。 低下头,陈娇自怜道:“虞爷连知府家的千金都看不上,又怎会娶我过门。” 张管事热情地鼓励她:“您去试试,虞爷至今就您一个,肯定成的。” 陈娇扭头,道:“我不去,免得自取其辱。” 说完,陈娇就走了,不给张管事再游说的机会。 张管事没辙,赶紧去回复主子。 虞敬尧听完,眼前就浮现出小美人顾影自怜的憔悴模样,一边想嫁给他,一边又怕他不要了。 女人啊,就是喜欢瞎想。 谢晋带病参加完第三场秋试后,虞敬尧托了媒人,敲锣打鼓地去淮平巷提亲。 第42章 媒婆登门了。 不知内情的媒婆,在陈娇面前将虞敬尧夸了个天花乱坠,什么貌似潘安、财比邓通之类的。 陈娇安静地听着,最后只说了两个字:“我嫁。” 虞敬尧愿意退了与官家的婚事来娶她,至少说明虞敬尧已经对她动了心,陈娇身子已经给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虞敬尧的心动得更深,达到死心塌地的地步。 小娘子答应了,媒婆高高兴兴地往虞家大宅去了。 虞敬尧安排媒婆时,直接派的管事去媒婆家里谈的,然后交待事成之后,媒婆再来虞家复命。 这天虞敬尧就没出门,待在家里等媒婆。 媒婆一登门,管事领着她去见虞敬尧,后院谢氏听到消息,心里奇怪,马上就朝前院来了。 媒婆正在向虞敬尧道喜。 虞敬尧早准备好了礼金,交给媒婆,叫媒婆先走,改日再来。 媒婆喜滋滋应了,收好银子,往外走时,遇见了谢氏。 “恭喜太太了。”媒婆满面堆笑道。 谢氏一脸疑惑:“喜从何来?” 媒婆刚要说话,虞敬尧突然出现在厅堂门口,对谢氏道:“娘,进来坐。” 谢氏看眼媒婆,朝儿子走去。 虞敬尧将母亲请进了厅堂。 “媒婆刚来,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落座后,谢氏奇怪地问儿子。 虞敬尧自知他这事办的不厚道,肯定会伤母亲的心,咳了咳才道:“媒人提完亲回来了,娇娇也答应了,剩下的事我会安排好,娘就等着喝儿媳妇茶吧。” 谢氏没听清,盯着儿子问:“谁?媒人去跟谁提的亲?” 她好像听见了“焦家”,但扬州有姓焦的富家或官家小姐吗?谢氏一时想不起来。 虞敬尧摸下鼻梁,看着茶碗道:“娇娇,不是在咱们家住过吗,娘忘了?” 在他们家住过的娇娇? 谢氏私底下从来都是用“陈氏女”称呼陈娇的,但杜氏一口一个“娇娇”,谢氏终于记起来了! “混账,谁让你去提亲的!” 谢氏气得一拍桌子,指着儿子的脑袋就开始骂了起来:“好啊,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成亲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了!敬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答应,除非我死,那个不知廉耻勾引未婚夫表叔的狐狸精休想跨进虞家大门一步!” 儿子无端端怎么会看上曾经的表侄未婚妻?谢氏笃定,是陈娇先勾引的他儿子! 婚事不与母亲商量,虞敬尧认这个错,所以他也早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他既然敢先斩后奏,就不怕挨骂。 “她没勾引我,是我逼迫的她。”虞敬尧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母亲道,“娘,儿子不瞒您,早在我看到陈娇的第一眼起,儿子就想,这女人我要定了,不然您觉得,我为何会默许三妹接近谢晋一个穷酸书生,又为何会诱使谢晋主动去退婚?” 谢氏惊呆了,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对面的儿子。 儿子城府深擅算计,谢氏早就知道,因为有时儿子做了什么得意事,事后会告诉她他是如何步步为营的。那时候,儿子算计的是外人,谢氏只觉得儿子太聪明了天下无敌,然而现在,儿子居然为了一个孤女把亲妹妹、准妹婿当棋子 谢氏骨血发冷。 到底是亲娘,眼看母亲脸色发白,虞敬尧走过来,将谢氏扶到椅子上坐着,然后他蹲下去,握着谢氏的手道:“娘,儿子从小到大是什么脾气,您最清楚,除了陈娇,儿子没看上过任何女人,现在我宁可退了与齐家的婚事也要娶她,足见我对她势在必得,还请娘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忘记之前您对陈娇的不满,从此把她当家人看。” “她不配!”谢氏就是不喜欢陈娇,儿子越在意那女人,谢氏就越不甘,眼睛含着泪怒斥儿子:“你这样的条件,扬州大小官家的小姐都随你挑,她一个许过婚事的孤女,哪里配得上你?你就是鬼迷心窍了!” 虞敬尧道:“她配不配,儿子自有判断,婚事已定,娘心疼心疼儿子,别闹了吧?” 谢氏就要闹,甩开儿子的手,气呼呼背了过去。 虞敬尧笑,问道:“娘不是急着抱孙子吗?等娇娇过门,儿子努力让她早点怀上。” 谢氏“呸了”他一口,更嫌弃了:“就她那病怏怏的样子,真嫁过来也是占着鸡窝不下蛋的料!” 虞敬尧又笑了,话里带了一丝痞气:“能不能下蛋,那是儿子的事。” 纵然是母子,谢氏也被儿子的厚颜无耻弄得有些不自在,瞪眼儿子,她扭头道:“随便你怎么说,我就是不答应!她原来是你的表侄未婚妻,你娶了她,外人会怎么笑话你?” 虞敬尧坐回旁边的椅子上,奇道:“娘也太偏心了,三妹嫁谢晋是表姑嫁表侄,就算是远房亲戚,传出去也会被人耻笑,为何您同意三妹的婚事,却反对我娶娇娇?说到底,只要咱们不说出去,没有几人知道娇娇与谢晋的关系。” 提到女儿,即将无话可说的谢氏又找到了一个理由:“你娶了她,不是存心给你妹妹添堵吗?” 虞敬尧靠着椅背,淡淡问:“娘多虑了,谢晋带病赴考,能不能中举还不一定,他若中不了举人,这门婚事也便黄了,我会替三妹另择一位门当户对的良婿。” 谢氏大惊,攥紧帕子问:“你说什么?” 虞敬尧冷笑,端起茶碗道:“无利可图的生意,儿子不会做,娘真喜欢谢晋,就多替他上几柱香,求菩萨保佑他金榜题名罢。” 谢氏:“你” 虞敬尧低头喝茶,一家之主的威严无声弥漫开来,比当初的虞老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氏不想要陈娇当儿媳妇,但,她做不了儿子的主。儿子这边油盐不进,谢氏发愁半天,忽然计上心头,将杜氏叫了过来。 杜氏来时,谢氏已经躺床上了,一个小丫鬟跪在旁边,轻轻地替她捏额头。 “姑母怎么了?”杜氏关心地问。 谢氏愁眉苦脸道:“都是被敬尧气的。” 说完,谢氏打发小丫鬟下去,对杜氏说了虞敬尧要娶陈娇的事。 杜氏同样满脸的不敢相信。 谢氏拿起帕子抹眼睛,哭道:“表叔要娶表侄的前未婚妻,这叫什么事?传出去别人不定怎么编排呢,或是敬尧贪慕美色,或是陈姑娘勾引长辈,哪个都不好听啊。你说说,敬尧没读过书不懂事也就算了,陈姑娘是读过书的,她怎么能答应?莫非她记恨你们退婚,故意勾引的敬尧?” 杜氏下意识地替陈娇辩解:“娇娇不是那种人” 谢氏一放帕子,瞪着杜氏道:“可她做了这种事!” 杜氏肩膀一缩,低下了头。 谢氏恨道:“我不管,她是你一手养大的,也是你带到扬州来的,她真嫁过来,子淳脸上也不好看,我劝不动敬尧,你去好好管教管教你那个娇娇吧!” 杜氏灰头土脸地出去了。 谢晋最近都在为考场发挥失常抑郁不欢,杜氏不敢再打击儿子,一个人去了淮平巷。 见到陈娇,杜氏心里一酸,流着泪问:“娇娇,你是不是还在恨我与子淳,所以许嫁?” 陈娇看着这位神色憔悴的妇人,反问道:“伯母是说,我为了报复你们,存心勾引的虞爷?” 杜氏连忙摇头,她真没有那个意思,她就是觉得,娇娇如果不恨他们娘俩,就算虞敬尧来提亲,娇娇也不会答应的。 陈娇不想针对杜氏,但,原身因为谢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迎着杜氏希望她解释的眼神,陈娇笑了,环视一周这宅子,她看着杜氏道:“伯母可知道,我还在虞家住着时,虞爷就来纠缠我了?伯母可知道,我想方设法搬出虞家,就是为了躲避虞爷?伯母可知道,我前脚刚搬到这里,虞爷就花钱买下了这宅子?伯母可知道,虞爷欺我无父无母连未婚夫都拿了他的银票来找我退婚,便强行在这宅子里夺了我的清白?” 杜氏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 陈娇受了那么多委屈,她已经熬过来了,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但她也不想再背负任何指责。 转向窗外,陈娇面无表情地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不嫁他,伯母是希望我继续无名无分地跟着他,还是希望我以死殉节?” “别说了,娇娇别说了,是伯母对不起你。”杜氏再也听不下去,扑过来抱住了这个她亲手拉扯大的可怜的姑娘。千错万错,是她的错,她根本不该领着两个孩子来扬州,不来,儿子就不会被虞家的财富迷了心抛弃娇娇,不来,她的娇娇也不会被虞敬尧那个恶霸欺负。 “伯母对不起你。”杜氏伤心自责地哭着。 陈娇终究心软,取出帕子,安慰杜氏道:“伯母别哭了,只能说我与伯母没有当婆媳的缘分,您放心,从今以后,我只想好好跟着虞爷过日子,我不会报复你们,也不会搀和虞家别的事,唯希望伯母体谅我的难处,莫要怪我什么。” 杜氏一边哭一边点头:“不怪,不怪,娇娇嫁过去是应该的。” 陈娇命双儿端水进来,服侍杜氏洗了脸。 杜氏在这边坐了会儿,便回虞家去了,刚进虞家门,就被谢氏身边的婆子拦住,领去见谢氏。 谢氏急切地询问杜氏此行的进展。 杜氏想到谢氏诬陷陈娇先勾引的虞敬尧,再想到虞敬尧对陈娇做的那些恶霸事,心里就将谢氏、虞敬尧都怨上了,也不想再巴结讨好谢氏,杜氏低头道:“娇娇说,虞爷非要娶她,她避无可避,只能应允。” 谢氏咬唇,她依然不信陈娇是清白的,一定是陈娇先勾引了儿子,再哄儿子搬出这套说辞。 不过,陈娇顺利嫁过来又如何? 儿子整天在外面忙生意,虞家内宅她说了算,她真想收拾陈娇,办法多的是! 思及此处,谢氏胸口舒服多了。 她不反对了,虞敬尧便将婚期定在了九月初。 第43章 陈娇这次的嫁衣,出自虞家绸缎庄最好的几位绣娘之手,大红的上等绸缎,精致繁琐的苏绣,当嫁衣被捧到陈娇面前,就连见惯好东西的国公府小姐,都被那嫁衣惊艳到了,目光久久无法从嫁衣上移开。 “姑娘试试吧。”绣娘笑着说。 陈娇去了内室,在双儿的侍奉下,换上了嫁衣。 当她穿着嫁衣走出来,屋里的几位绣娘都失了声。 九月初七,黄道吉日,扬州城首富虞家家主成亲,虞家大宴宾客。 鲜少有人知道虞家即将过门的少奶奶是何方神圣,只知道连不近女色的虞爷都被其俘虏了,那一定是位绝色。 吉时已到,虞敬尧骑上骏马,去淮平巷迎亲了。 相比虞家的热闹,淮平巷安静地就像没有喜事一样,相比前世第一次出嫁时的茫然与忐忑,今日的陈娇平静多了。她早与虞敬尧打过无数交道了,夫妻才能做的事她与虞敬尧也做了,婚嫁不过是个仪式。 上了花轿,一路吹吹打打,花轿终于停在了虞家大宅前。 新娘子出来了,然而繁复的嫁衣掩盖了新娘子的身段,再美的花容月貌也被红盖头遮住了,只有露在外面轻轻握着红绸的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引起了无数男客的遐思。 男客当中,谢晋隐在人群后,俊美清秀的脸庞苍白憔悴。 娇妹为何嫁给虞敬尧,母亲已经告诉他了,谢晋也终于知道,为何虞敬尧会劝他尽快与叫娇妹断绝关系。谢晋恨自己,被金钱美色迷了眼睛,当他陪虞澜四处赏花时,娇妹已经被虞敬尧逼到绝境了吧? 即便当初狠心退婚,谢晋也希望娇妹今后好好的,并非断了关系,他就再也不在乎她的死活。 喉头突然发痒,谢晋仓皇转身,以拳抵唇低咳了一声。 正牵着新娘子往里走的虞敬尧,朝谢晋的方向看了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进了门。 厅堂里面,谢氏强颜欢笑地看着儿子、儿媳朝她走了过来。 儿媳妇不是她挑的,谢氏的嘴角耷拉了下来,注意到儿子皱眉,谢氏忙又翘起嘴角,摆出一副高兴样,不管怎么说,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她得给儿子面子。 拜完天地,新郎新娘去了新房。 虞家这喜事办得比农家讲究规矩多了,新房里只有虞家交好的一些有头有脸的女客,以及虞家四个姑娘、大姑娘、二姑娘已经出嫁,特意带着孩子来喝兄长的喜酒,虞澜、虞湘并排站着,虞湘笑盈盈的,虞澜皮笑肉不笑,看新郎官兄长的目光都带着埋怨。 虞敬尧旁若无人地去挑盖头。 陈娇静静地垂着眼帘。 周围响起女客们惊叹的呼吸声。 平时的陈娇是柔弱的,如一朵雨中荷花,今日她一身红衣,头戴凤冠,珠光宝气映照下,新娘子明艳娇媚,柔与艳都达到了极致。别说男人们看了会如何,就连周围的女客们,都呆呆地盯着陈娇,回不了神。 “小嫂子这般美貌,怪不得大哥都开窍了。”虞家大姑娘第一个打趣道。 二姑娘跟着笑:“可不是,大哥哪是给我们娶嫂子,分明是接了位天仙回家。” 二女都嫁去了外省,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于不用怎么打交道的新嫂子,她们生不出多少恶意,更愿意维持表面的和气。而且嫁出去的妇人,更容易明白一个道理,大多数男人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再孝敬母亲,也抵不过媳妇的枕边风。 虞澜紧紧抿着嘴。 虞湘傻笑:“该喝交杯酒了!” 喜娘端上两个酒盅,陈娇抬手与虞敬尧交缠,无意中抬眸,发现虞敬尧一脸威严,看也没看她,好像不认识似的。 陈娇很快收回视线,不懂虞敬尧在想什么。 新房热闹完了,虞敬尧去前院陪客,陈娇自己待在新房。 听着前院的喧嚣,陈娇有点琢磨不透虞敬尧的态度了,这男人那么热衷与她睡觉,但自从七月里虞敬尧摔了药碗愤怒离去后,哪怕后来定亲了,将近快两个月的时间里,虞敬尧都没有再去找过她。 厌烦她了?他娶了她。 难道是余怒未消? 若真是后者,陈娇突然想笑,虞敬尧能气到宁可两个月不碰她,那一定是真的很气了。 随便他气吧,陈娇很累了,趁没人打扰睡了一个多时辰。 醒来后换身轻便的衣裳,陈娇耐心地等待虞敬尧的到来。 夜幕降临,宾客们还在拼酒,新郎官虞敬尧在一阵起哄声中放下酒碗,来后院洞房了。 陈娇从内室迎了出去。 虞敬尧一身酒气跨进门来,看到她,他神色还是冷冷的,与曾经色眯眯的虞爷判若两人。 陈娇给他倒了碗茶,轻声道:“喝口吧,醒酒的。” 虞敬尧看了她一眼,接过茶一仰而尽。 “你先进去,我去沐浴。”喝完茶,虞敬尧起身,抬脚去了西屋。 陈娇就先去东屋内室等着了。 沐浴完的虞敬尧,换了一身大红色的中衣,他没有洗头发,长发仍然用玉簪定着,进来后也不理会陈娇,自己躺床上去了。 这么冷冰冰的,摆明是生气呢,生气的原因就难以确定了。 认识半年了,两人之间,从来都是虞敬尧逼她或讨好她,陈娇对他只有恨。虽然许嫁时陈娇已经决定努力与虞敬尧做正常夫妻了,好早日得到他的死心塌地,但新婚夜就让她去主动取悦虞敬尧,陈娇也做不到。 更何况,虞敬尧气什么?想让她当外室他有理了?他害她喝苦臭的避子汤,还指望她先服软? 梳了梳头发,陈娇看也不看闭着眼睛假寐的虞敬尧,绕过他爬到床里面,陈娇背对他躺好,他不想当新郎,她巴不得睡个安稳觉。 新婚夫妻一个平躺一个侧躺,都在装睡,谁又真的睡得着? 陈娇不信虞敬尧能忍得住,就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虞敬尧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也在等,等小女人来讨好。她想要正妻之位,他绞尽脑汁花了那么多银子终于打点好了,她但凡有点良心,都该主动亲近他。 虞敬尧等啊等,等得快炸肺了,小女人也没有动静,好像真的睡着了! 虞敬尧很生气! “我口渴,你去倒茶。”闭上眼睛,虞敬尧冷声使唤道。 陈娇心想,终于来了。 她坐起来,从虞敬尧脚下绕过去,穿上软底绣鞋,倒了一碗茶回来。 虞敬尧背靠床头,绷着脸喝了。 陈娇去放茶碗。 虞敬尧揉着额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忘了上药了,你让丫鬟去找刘喜,要我敷脚的药膏。” 陈娇扫眼男人的大脚丫子,默默去了外面。 双儿提灯去前院找刘喜。 刘喜听了奇怪,自家爷的脚伤早好了,怎么在这洞房花烛的节骨眼要药? 疑惑归疑惑,刘喜还是将剩下的一瓶药膏找了出来,交给双儿,双儿再交给陈娇。 “你帮我涂。” 虞敬尧将左腿搭在右腿上,抬高了左脚。 陈娇知道他刚洗完澡,脚是干净的,可还是抵触,皱着眉头坐下去,她看了看虞敬尧的脚底板,别说,还真有几个小疤痕,早已脱痂的那种,只留下几处灰白的颜色。 “还疼?”陈娇抬头,看着他问。 虞敬尧总算找到机会了,瞪着她道:“我扔个瓷碗,你踩上去试试?”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娇十分确定,虞敬尧就是赌气,想让她赔罪呢! 陈娇放下装有药膏的瓷瓶,好笑地道:“我又不是傻子,为何要往一地碎瓷上踩?” 虞敬尧听了,眼睛瞪得更大了,恨声道:“你若不存心气我,我闲的没事自找苦吃?” 陈娇冷笑,他要算账,她就陪他算! “虞爷这话就说错了,如果不是你欺我在先,我就不用担心生出野种喝避子汤,我不喝汤,就不会有那个瓷碗,您说是不是?” 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尾,陈娇心平气和地道。 小女人长得柔柔弱弱很好欺负似的,一张樱桃嘴却比刁婆还要犀利,虞敬尧算是看出来了,他这辈子都不用指望她来讨好他了!小人动手不动口,反正他从来都不是君子,还顾忌那么多做什么? “与其怪我欺你,你怎么不怪自己长了招人欺的脸?”憋了快两个月的虞敬尧,饿虎似的扑过来,一把将陈娇压到了床上,低头就在陈娇脸上乱亲起来。 陈娇打他:“我的脸是爹娘给的,要怪也怪你天生一颗黑心!” 虞敬尧攥住她的双手压在两侧,看着小女人愤怒的杏眼,是他心心念念惦记了两个月的杏眼,虞敬尧笑了,猖狂道:“我就黑心了,你又如何,还不是要给我当一辈子的媳妇?” 陈娇双手动不了,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动了动嘴,又想呸他。 虞敬尧被她呸过两次了,有了经验,陈娇还没张开嘴,他先压了下去,狠狠地堵住了她。 饿虎扑羊,虞家新添置的拔步床很快就咯吱咯吱起来,伴随着一声声叫骂。 “你属狗的吗!” “老子就是狗!” 骂着骂着,最终以新娘子一声颤巍巍的莺啼结束了。 虞敬尧脑袋搭在陈娇肩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的汗还在往下滴。 陈娇没比他好到哪儿去,脑海里是持续的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呼吸渐渐恢复平稳。 虞敬尧先抬起了头,看向身下的小女人。 陈娇习惯地往旁边转。 虞敬尧捧住她桃红的脸,逼她面对他。 在陈娇闭眼之前,虞敬尧凝视着她,问:“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从头到尾都是不情愿?” 陈娇看着他黑沉的眼睛,毫不掩饰道:“你把我当玩物,叫我如何情愿?” “今晚也是?”虞敬尧马上问,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他想知道她现在的心。 陈娇抿唇。情愿不情愿,她也说不清,当他扑过来,两人都只剩了本能。 小女人不说话,腮边沾着几缕发丝,有种难以言说的妩媚。 食指摩挲她的脸,虞敬尧无奈道:“罢了,不想那些了,往后我对你好,你安心给我生儿子。” 谁让她美呢,他认栽了。 第44章 新婚夜用另一种方式激烈地打了一架,陈娇压抑半年的怨气与不甘也随着那一阵阵潮水般的激荡退了下去,既然选择走了这条路,接下来便按照虞敬尧说的那般,他待她好,她就安心地陪他过日子。 万一虞敬尧对她不好,她再想别的办法。 虞敬尧前面憋了两个月,非他不想去找陈娇,而是放不下脸,昨晚该放的都放了,虞敬尧也就不再委屈自己,清晨天刚蒙蒙亮,睡醒一觉的新郎官,又将他的小新娘压住了。 陈娇体弱,比不上虞敬尧的后劲十足,虞敬尧怜惜她,没纠缠太久。 事毕,虞敬尧一手搂着陈娇,一手拿了帕子,帮她擦脸上脖子上的细汗。 他伺候地乐在其中,陈娇看着那帕子晃来晃去,突然想起一事,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抓出昨日她塞进去的那方白色的元帕。元帕是谢氏身边的嬷嬷准备的,陈娇看了心烦就给收了起来,可今日谢氏肯定会查验元帕啊。 将元帕甩到虞敬尧的胸膛,陈娇不满地瞪着他。 指望虞敬尧后悔那是不可能的,抓起帕子看了看,虞敬尧笑了,问陈娇:“屋里有针没?” 陈娇披上中衣下地,找了一根绣花针来。 虞敬尧盘腿而坐,拿起针对着自己左脚的大脚指头扎了下去。 陈娇别开眼。 虞敬尧捏着大脚指头,往白色的元帕上蹭了几点血。 “像不像?”蹭完了,他还挺得意,举起帕子让陈娇欣赏。 陈娇懒得理他的不正经,坐在旁边的梳妆台前,陈娇一边梳头,一边低声问虞敬尧:“你娶我,太太怎么说的?”昨晚陈娇就想问清楚的,可虞敬尧像头驴子似的,根本没给她问话的机会。 虞敬尧摸了摸鼻子。 陈娇猜也得猜的道:“太太不赞成是吧?” 虞敬尧往床上一躺,道:“不赞成我也娶了,这个家我说了算,你不用担心那些。” 陈娇叹道:“自古婆媳难相处,我还没进门太太已经不喜欢我了,往后可怎么办。” 虞敬尧不想操心这个,嫌烦,干脆就不接话。 陈娇真想将手里的梳子丢他头上去,臭男人都一样,被窝里说的可好听了,天一亮就变了个人。 梳了头,陈娇唤丫鬟们进来伺候。 谢氏派来的嬷嬷早就在院里候着了,这时跟了进来,朝虞敬尧、陈娇行个礼,取了元帕再告辞。 两刻钟后,虞敬尧带着陈娇去给母亲敬茶。 这也是自从陈娇搬出虞家大宅后,时隔小半年,谢氏再次看见陈娇。 陈娇刚醒过来时,原身千里跋涉而来,病态疲惫加起来,气色能好才怪,乃货真价实的病西施,如今的陈娇无病无灾,一个人在淮平巷种种花逗逗狗,早就调理地小脸白里透红了,再加上昨晚阴阳调和,一身红妆的陈娇,只是纤细了点,容貌则明艳动人。 落到谢氏眼里,就成了陈娇勾搭他儿子半年、吃香喝辣才养得这么好的证据了。 厅堂里都是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没有外人,谢氏再也不用装了,沉着脸,不悦地看着陈娇。 气氛不对,就连虞敬尧的两个小外甥、一个外甥女都变乖了,各自待在爹娘面前。 虞敬尧朝大妹妹使了个眼色。 虞家大姑娘马上笑盈盈地张罗起来:“人都齐了,这就敬茶吧。” 一旁伺候的几个小丫鬟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先将两个蒲团摆在了谢氏面前。 虞敬尧、陈娇并肩跪了下去。 虞敬尧接过茶水,先递给母亲,笑着道:“娘请喝茶。” 谢氏接了,淡淡抿了一口。 等谢氏放下茶盏,双手重新放在膝盖上,陈娇再举起自己的茶碗,恭声道:“娘请喝茶。” 叫陈娇吃苦耐劳她可能无法立即适应,但在各种规矩上,皇宫里的教习嬷嬷们都挑不出她的错。甭管心里怎么想谢氏,陈娇礼仪做的很漂亮,而谢氏给她脸色看,陈娇就不信虞敬尧会高兴。夫妻一体,当着两位姑爷的面,谢氏丢的是虞敬尧的脸。 虞敬尧听出了陈娇声音里的恭敬,她没有在这个时候耍小性,婆婆给她脸色她也还回去那样,虞敬尧还挺欣慰的,可一抬头,看见母亲的冷脸,似乎连儿媳妇的茶都不想喝,虞敬尧的嘴角就抿了起来。 “娘喝茶啊,莫不是看嫂子太美看愣了?”虞家大姑娘再次笑着打圆场。 谢氏这才扫了眼陈娇,端起茶碗,嘴唇碰都没碰到茶沿,就把茶水放了下去。 “我们虞家是大户人家,你既然嫁了过来,从前的小家子气就得改改了,身为虞家的少奶奶,往后家里各种应酬都得你主持,规矩疏忽不得,我已经给你请了位嬷嬷,今日起你就跟她学规矩吧。”谢氏取出一只翡翠镯子,一边递给陈娇一边道。 陈娇双手接过镯子:“写母亲赐赏,我一定会用心学规矩。” 谢氏点了点头。 接下来,虞敬尧给陈娇介绍了一圈亲人,主要是两位姑爷。 陈娇大大方方的,还给三个孩子送了礼物。 饭后,谢氏让虞敬尧去陪两位姑爷。 虞敬尧不太放心新过门的小媳妇,但母亲留下陈娇的理由,他也找不到理由反驳。确实,陈娇将来要主持各种家宴、招待亲朋好友家的女眷,虞敬尧觉得,陈娇以前跟着杜氏没学过这些,早些学会便能早日当家。 男人们走后,两个姑奶奶也领着孩子离开了,谢氏这就派人去请田嬷嬷来教陈娇规矩。 虞澜、虞湘都留了下来,一个想看热闹,一个是出自关心。 田嬷嬷得了谢氏的提点,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磋磨一番陈娇了,熟料她教陈娇走路,陈娇走得比她还端庄好看,她教陈娇端茶的姿势,陈娇一学就会,面带微笑,俨然一个大家闺秀。 田嬷嬷心想,这么下去,陈娇什么都迅速上手,根本起不到折磨她的作用啊。 田嬷嬷就故意挑了陈娇一个错,让陈娇维持曲腿福礼的姿势站两刻钟。 虞湘不愿意了,瞪着田嬷嬷问:“嫂子哪里做的不好了?” 谢氏立即瞪女儿:“闭嘴,你懂什么?再敢顶嘴,我看你也得重新学次规矩。” 虞湘还想回嘴,忽见厅堂中间曲腿福礼的陈娇身子一晃,跟着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嫂子!”虞湘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她这一叫,门外候着的几个丫鬟都好奇地探头往里望,其实双儿、四儿是陈娇身边的,双儿一直跟着陈娇,那四儿是虞敬尧安排给陈娇的,陈娇住在外面,四儿只负责向虞敬尧报告陈娇有什么异动,成亲之前,虞敬尧则交代四儿、六儿,倘若陈娇被太太欺负了,她们俩要立即报告他。 如今陈娇都晕倒了,四儿悄悄往后一退,撒腿朝前院跑去。 虞敬尧正在与两个姑爷说话,一听陈娇晕倒了,虞敬尧脸一黑,丢下客人便大步往后院去了。 他来的太快,后院这边,双儿与虞湘刚费力地将昏迷的陈娇扶起来。 “怎么回事?”虞敬尧风似的冲进来,看到歪靠在双儿肩膀的陈娇,他脸色更难看了。厉声吩咐刘喜去请郎中,虞敬尧一把将陈娇抱到自己怀里,低头查看。 陈娇紧紧闭着眼睛,气色倒还好。 虞湘在旁边气愤道:“大哥,田嬷嬷教嫂子行礼,嫂子做的比她还好看,她非说嫂子姿势不对,罚嫂子保持行礼的姿势站两刻钟,嫂子哪受得了啊!”虞湘见陈娇的第一面,就深深记住了陈娇病西施的样子,即便陈娇后来能陪她绕半个扬州城也不累了,虞湘依然觉得陈娇是个弱不禁风的娇美人。 虞敬尧闻言,抱着陈娇转身,一脚就踹在了田嬷嬷身上,怒喝道:“滚!” 田嬷嬷都四十多岁了,挨了这一脚,她又疼,又悔青了肠子,发誓再也不接虞家这破差事了。 踹完田嬷嬷,虞敬尧抱着陈娇走了,自始至终,一眼都没看他的母亲。 “哪有那么容易晕倒,分明是装的!”谢氏咬牙嘀咕道。 “就是,也就哄哄大哥罢了。”虞澜走到母亲旁边,不甘心地附和。 那边虞敬尧抱着陈娇进了内室,不许任何人跟进来。 将陈娇放到床上,虞敬尧坐在旁边,盯着小美人看了会儿,虞敬尧突然伸手,捏住了陈娇的鼻子。不能呼吸哪行啊,陈娇没坚持多久,就“苏醒”了,杏眼茫然地望着虞敬尧:“怎么了?” 虞敬尧冷笑:“你就装吧。” 瞒不过他,陈娇也没想真瞒,拍开虞敬尧的手,她往里挪了挪,笑着问道:“既然知道我是装的,你怎么没拆穿我,还踹了人家田嬷嬷一脚?” 虞敬尧没解释,看着她问:“不想学规矩?” 陈娇脸色一变,嗤道:“不是不想学,是不用学,你便是把扬州城所有官太太都请过来,我也能招待的宾主尽欢。” 虞敬尧笑:“口气倒不小。” 陈娇往里一转:“爱信不信,反正你别指望我再去学什么规矩。太太对我什么态度你也都看见了,我跟你丑话说在前头,她以后再刻意刁难我,刁难一次我就晕一次。”谢氏摆明要折磨她,陈娇才没那么傻,老老实实地忍受。 虞敬尧能不了解自己的亲娘? 说实话,陈娇这么应付母亲,虞敬尧还挺喜欢的,不然他要么眼睁睁看着陈娇受委屈,要么就得出面与母亲争执,左右为难。陈娇够机灵,就省了他不少事。 “该晕就晕,该让的时候也得让,自己别吃亏就行。”虞敬尧趴下来,半压着她哄道。 陈娇瞪着他:“我没让吗?敬茶的时候,我说什么了?” 虞敬尧亲她鼻子:“行了行了,知道你受委屈了。” 陈娇就是委屈,翻出谢氏送她的那只翡翠镯子往虞敬尧的鼻子上套:“这种水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嫁的是你们家哪个管事。” 谢氏刚拿出镯子时虞敬尧就看出这只镯子的寒碜了,母亲糊涂,他心里也不爽,不过,看着陈娇气呼呼的小模样,虞敬尧奇了,夺过镯子问:“我给你一千两你都不要,我还以为陈姑娘自诩清高,看不上这等俗物,现在怎么又介意了?” 陈娇哼道:“这跟钱没关系,那种场合,她送我破镯子,就是不给我脸面。” 母亲有错,虞敬尧笑着哄媳妇:“娘不给我给,等着,晚上我补你一对儿好的。” 陈娇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虞敬尧下午出门时,特意去了一趟扬州城最大的首饰铺子,花了大价钱,将铺子奉为镇店之宝的一对儿祖母绿手镯买了下来。 到了晚上,虞敬尧让陈娇闭着眼睛,再慢慢将一对儿镯子套到了她手腕上。 “睁开吧。”虞敬尧笑道。 陈娇睁开眼睛,举起手腕看看,嗯,这镯子确实挺够诚意的。 “喜欢吗?”虞敬尧握住她雪白的手腕,哑声问。 陈娇晲了他一眼。 “喜欢就睡吧。”虞敬尧往前一倾,拥着她一起倒了下去。 这一晚,陈娇手上一直都戴着那对儿镯子,然后,虞敬尧的背上,也多了几处镯子压痕。 第45章 谢氏是很想在陈娇面前摆婆婆的威风的,但陈娇不吃那一套,如果这是现实的生活,陈娇或许还会为了长久的和睦多忍让谢氏一些,或努力去改善婆媳关系,可这只是她的前世,她得到虞敬尧的死心塌地便能离开,既然如此,陈娇何必浪费精力去讨好一个并不值得她讨好的婆婆? 虞敬尧外出的时候,谢氏想拿捏陈娇,言语上的冷嘲热讽陈娇就当没听见,谢氏拿规矩压她,譬如让她晨昏定省什么的,陈娇就装晕。权贵人家的婆婆都少有要求儿媳妇日日晨昏定省的,谢氏连两个女儿的教养管得都不严,好啊,到了儿媳妇这里,一下子就变得家规森严了? 陈娇肯听话才怪,该晕就晕。 谢氏当然不信儿媳妇是真的晕,次数多了,谢氏跑到儿子面前诉苦:“我只是让她给我端碗茶,她就往地上躺,哪就有那么娇弱了,她就是不想孝顺我!你看看你娶进来的是什么媳妇,非要气死我是吧?” 虞敬尧在外面忙了一天的生意,算计来算计去难道不累吗? 陈娇就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吐过苦水,现在亲娘来胡搅蛮缠倒打一耙,虞敬尧揉揉额头,道:“娘想喝茶,吩咐丫鬟就是,咱们花钱养那么多丫鬟,娘不用,岂不是白养了?娇娇本来就体弱,与其让她干丫鬟的活儿,不如让她省省力气,留着伺候我。” 谢氏一拍桌子,瞪着儿子道:“你什么意思?敢情我当婆婆的,还不能使唤她了?” 虞敬尧抬起头,疲惫地问:“娘想使唤娇娇做什么?” 谢氏抿抿嘴,哼道:“人家吴太太的儿媳妇,每天都煮汤给吴太太喝,你媳妇嫁过来,一顿饭没给我做过。” 谢氏平时来往的那些太太们,虞敬尧都认识,连对方家里什么情况他也一清二楚,马上回道:“吴家的药材铺最近刚吃了官司,赔了不少钱,家里八成用不起厨娘了,才让儿媳妇下厨,咱们家是扬州大户,放着厨娘不用要少奶奶洗衣做饭,传出去让人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存心欺负儿媳妇。” 做饭这个理由被堵住了,谢氏眼睛一转,继续道:“郭太太的儿媳妇特别孝顺,每天为郭太太抄写一篇佛经” 虞敬尧笑了下,端着茶碗道:“郭太太三天两头的生病,可见她儿媳妇抄了佛经也不管用,娘每年给寺里捐香油钱,咱们家上上下下都无病无灾的,够了。” 谢氏还想再说,虞敬尧转了转左边肩膀,起身道:“肩膀有点酸,娘先歇着,我回房让娇娇给我揉揉,免得她在屋里闲着没事干。” 谢氏憋了一肚气没处撒。 虞敬尧熟门熟路绕到了后院,丫鬟们都在外面待着,东次间里,富贵在地上懒洋洋地趴着,陈娇坐在榻上,低头在绣什么。 虞敬尧凑过去,发现她在绣香囊,宝蓝色的缎子,像男人用的。 虞敬尧歪躺在旁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摸了摸那缎子,明知故问:“给谁绣的?” 虞家大姑娘、二姑娘两家子都已经走了,整个宅子内,除了小厮管事,就虞敬尧、谢晋俩男人。 “四妹妹夸我针线好,我做些绣活,拿去铺子里卖钱。”陈娇故意道。 虞敬尧嗤道:“就你这女红,摆在铺子里也没人买。” “这样啊,那我不绣了。”陈娇随手就将绣了一半的香囊扔到了针线筐里。 虞敬尧见了,将香囊塞回她手里,凤眼看着她笑。 陈娇瞪了他一眼。 虞敬尧见她小脸红润,眉目宁静,忍不住主动提起了婆媳相处:“今日娘又使唤你了?” 陈娇如实道:“娘让我泡茶,我泡了一壶,娘嫌烫,我又泡了一壶,娘又嫌不够热,我觉得我泡多少次娘大概都不会满意,与其一次次惹娘生气,我就识趣地晕了,至少不用站在那儿碍娘的眼睛。” 一样的事,谢氏故意隐瞒自己的不对再添油加醋地说出来,虞敬尧听了那语气就很烦,现在陈娇柔声细语的,再带着一点点打趣的意味,虞敬尧就跟听故事似的,想笑。 想了想,虞敬尧叹了口气:“娘其实不是特别坏,她是急着抱孙子,老人都说女人屁股大好生养,你”看了陈娇下盘一眼,虞敬尧笑道:“你不够大,娘担心抱不到孙子,自然看你不顺眼了,哪天你怀了,保证她把你当菩萨供着。” 陈娇与谢氏打了几天交道,也看出来了,谢氏是那种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看似一门心思要折腾她,用的却都是好应付的手段。这种人很烦,但不至于让人害怕,倒是三姑娘虞澜,看她的眼神阴沉沉的,瘆得慌。 “你不着急生儿子?”手里一针一线缝着,陈娇好奇地看着虞敬尧,这人已经二十七了,一把年纪的膝下无子,不怪谢氏急。 虞敬尧道:“怎么不急?这不天天在喂你。” 陈娇被他的粗话弄红了脸,扭头道:“那你怎么不娶个好生养的。” 虞敬尧看着她羞红的脸,伸手抢了她的针线,再将人扑倒在榻上,一边亲一边道:“我看你就像好生养的。” 儿子跟狐狸精儿媳妇厮混时,谢氏沉着脸回了永安堂。 虞澜就在屋里等着,母亲归来,她关心地问道:“大哥怎么说?” 谢氏气道:“娶了媳妇忘了娘,说的就是你大哥这样的,心早就偏到他媳妇那边去了!” 虞澜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垂眸道:“娘,嫂子身体那么弱,估计子嗣不会太顺利,大哥这把岁数了,既然已经娶了正妻,不如娘尽早给大哥安排几个身体康健的姨娘,咱们家这么大的家业,需多子多福才行,不能只指望嫂子。” 谢氏眼睛一亮,觉得女儿的话很有道理,而且,儿子屋里女人多了,儿子分给陈娇的宠爱就少了! 想到做到,第二天虞敬尧刚出家门,谢氏就派身边的李嬷嬷去联系人牙子了。 很快,人牙子一口气领了十余个貌美的清白姑娘来到了谢氏面前,个个都是大屁股! 谢氏就跟看到一排会下蛋的小母鸡似的,眉开眼笑,围着这些姑娘转了好几圈,谢氏特意挑了两个肤白貌美杏眼桃腮的姑娘,一个赐名叫石榴,一个叫莲子,全是多子多福的好名字,足见谢氏有多盼孙心切。 “带下去,好好调教。”谢氏吩咐道。 两个待选姨娘就被李嬷嬷领了下去。 傍晚虞敬尧回来,先被谢氏请去了永安堂。 谢氏今天倒没有抱怨儿媳妇,只关切地询问儿子:“昨日你说肩膀酸,现在好些了吗?” 虞敬尧看看母亲,没把话说死,道:“还行,一阵好一阵坏的。” 谢氏神色凝重道:“这毛病可大可小,疏忽不得,娘今日特意买了两个懂按摩的丫头,你带过去使唤吧,你那媳妇病怏怏的,捏起来肯定没力气,不管用。”说完,谢氏朝外面唤了声“李嬷嬷”。 李嬷嬷立即带着石榴、莲子进来了,二女眼睛像陈娇,再换上一身白裙,还真有几分陈娇的楚楚可怜,只是陈娇第一次来见虞敬尧,半个眼珠子都没看他,这二女却唯恐虞敬尧注意不到她们的美色一般,频频朝虞敬尧望去。 虞敬尧简单打量二女一番,叫李嬷嬷先带她们下去。 人走了,虞敬尧面无表情地问母亲:“娘这是何意?” 谢氏也不跟儿子兜圈子,直言道:“叫她们伺候你啊,你要是看得上,且先收房,等她们肚子有了好消息,再抬成姨娘。敬尧,你不小了,你媳妇又那样,你别光想着自己,好歹体谅体谅娘急着抱孙子的心。” 虞敬尧冷笑,毫不客气道:“看来娘是把儿子当种猪看了,随便拉来几个女人儿子都肯上?” 这话忒难听了,谢氏气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虞敬尧突地站了起来,黑着脸道:“儿子已经成家立业,不用您再操心我屋里事,三妹四妹都不小了,娘真闲得慌,不如多替两个妹妹着想,早日给我物色两个好妹婿。” 说完,虞敬尧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氏气得啊,抓起茶碗朝外面扔了出去。 “娘,这是怎么了?”虞澜不知何时来了,看到一地茶碗碎瓷与茶叶,她震惊问。 谢氏都想哭了,掏出帕子抹眼睛:“你大哥被她迷了心窍,不肯收我挑的那俩丫鬟。” 虞澜咬了咬牙,莫名地嫉妒,大哥待她都没有他待陈娇那么好过。 “娘别哭,大哥到底怎么说的?”虞澜坐到母亲身边,一边安慰一边问道。 谢氏红着眼圈道:“他不许我管他,让我专心给你们姐俩挑夫婿。” 虞澜先是生气,随即疑惑起来,犹豫片刻,小声道:“我,我有谢晋,哪还用娘挑?” 谢氏看着一心盼嫁谢晋的女儿,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儿子之前所言,说,说如果谢晋名落孙山,这门婚事就黄了 再过几天,就要放榜了吧? 这下子,谢氏是真没心情对付儿子、儿媳妇了,当晚便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谢晋顺利中举。 前院,虞敬尧被亲娘弄得心烦意乱,今晚破天荒地没纠缠陈娇,早早就躺床上了。 陈娇沐浴回来,见他眉头紧锁,奇道:“在烦恼什么?” 婆媳关系本来就不好,虞敬尧哪敢告诉她,说母亲要往他房里塞人? 但,虞敬尧又想知道,陈娇会不会吃醋。 眉头舒展,虞敬尧侧转过来,轻佻地道:“今日有人要与我做生意,挑了两个美人讨好我,我呢,既不想做对方的生意,又想要那两个美人,因此烦恼。” 陈娇闻言,讽刺道:“这个简单,正好今天娘也买了两个美人,不知要做什么,你不如先去看看,若觉得娘的美人更好,你直接要了娘的,那边的生意也不用接了。” 谢氏大张旗鼓地买人,陈娇又不是瞎子聋子,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都知道了?”虞敬尧笑容收敛,坐了起来。 陈娇低头不语。 虞敬尧歪头看她,笑着问:“怎么,怕我收了她们?” 陈娇瞥他一眼,苦涩道:“怕有何用?以你的身份,今日不收,早晚也会收。” 不得不说,陈娇如今天生病西施的相貌,她稍微露出一点哀怨,就好像真的特别愁闷担忧似的。 虞敬尧非常受用,将陈娇搂到了怀里,边亲边道:“若我真是那等好色之人,儿女早成群了。” 陈娇撇撇嘴:“你家里是没有,谁知外面有多少。” 这话酸味十足,虞敬尧却很爱听,捏着她耳朵道:“外面是藏了个小美人。” 陈娇眸子一转,审视地看着他。 虞敬尧笑,捧起她的脸道:“只是小美人不甘心做妾,逼我娶了她。” 陈娇瞪他,嘴角却翘了起来。 虞敬尧看着她这娇俏样,忽然又有心情了。 接下来的三天,谢氏都没找陈娇的麻烦,陈娇乐得清闲。 第四日,朝廷秋试发榜。 虞家的小厮挤在最前面,伸着脖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没有找到谢晋的名字。 第46章 谢晋落榜了。 两个小厮带着坏消息回来复命。 彼时,谢氏娘仨、虞敬尧陈娇夫妻、杜氏谢晋母子都在厅堂。 根本无需小厮开口,一看俩小厮丧气的脸,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谢氏的脸,比杜氏还白,谢氏是真的很喜欢谢晋,也很想把女儿嫁给谢晋,可儿子早把话撂在前头了,谢晋落榜就意味着婚事要黄。 三姑娘虞澜担心地望着谢晋。 杜氏的眼圈已经红了。 反倒是谢晋,其实心里早就做好了落选的准备,秋试那半个月,他染了风寒,提笔写字都无力,最后一科考完,谢晋已然料到了今日的结果。 “不怕,子淳这次只是时运不济身体抱恙,以子淳的才学,三年后再考,必定金榜题名。” 虞敬尧率先打破了沉默,朗声鼓励谢晋道。 杜氏低着头。 谢氏偷偷观察儿子,说的那么好听,是真心话,还是随口说说的? “表叔厚望,子淳日后定会勤学苦读,不敢再荒废时间。”谢晋起身朝虞敬尧行礼道。 虞敬尧点了点头。 听了消息,气氛尴尬,众人早早就散了。 谢氏叫住了儿子,娘俩单独说话:“敬尧,子淳才十八,三年后再考依然是年少有为,你到底怎么想的?” 虞敬尧道:“辈分不能乱,如果子淳娶了妹妹,将来就算他平步青云当了官,同僚只需弹劾他迎娶表姑违背人伦,子淳轻则免官重则入狱,这是娘想看到的吗?” 谢氏一个靠着丈夫半路发家的妇人,哪懂得官场,闻言人都傻了,好一会儿才问:“可,可当初我跟你提这事,你怎么没反对?” 虞敬尧不反对,是因为他要利用妹妹的糊涂、谢晋的贪婪促使谢晋与陈娇退婚,现在反对,则是因为他不想让谢晋做自己的妹婿,碍一辈子的眼。 既然母亲猜不到,虞敬尧便随口撒了个谎,一本正经道:“发榜前我与齐公子吃席,提到了妹妹的婚事,齐公子给我讲了一通道理,我才最终下定决心。娘,此事不用再商量了,三妹若想不开,你多劝劝。” 谢氏心烦意乱。 客房那边,杜氏当着众人的面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在娘俩独处时落了下来。 这趟扬州之行,她丢了娇娇这个准儿媳妇,现在儿子又落榜了,往后还有啥盼头,继续留在虞家白吃白喝?倘若不知道虞敬尧的真正面目,杜氏还能厚着脸皮接受亲人的接济,但她知道啊,一想到虞敬尧对娇娇的强迫,杜氏就再也不想留在扬州。 她想回老家,她宁可与儿子清贫度日,也不贪图虞家的繁华。 “子淳,往后你有什么打算?”抹掉眼泪,杜氏看向窗边负手而立的儿子。 “娘,我想回家。”谢晋转过来,神色十分平静,并非赌气之言。 走过来,谢晋坐到母亲身边,低声道:“娘,回去后,我可以替人写信抄书赚钱,咱们过得会比现在清贫,但咱们不用仰仗任何人,少了那些世俗杂念,儿子能够更专心地读书,等儿子考中,娘就不用吃苦了。” 母子俩想到了一处,杜氏挺高兴的,唯独还有个麻烦:“回去了,你与三姑娘的婚事怎么办?” 谢晋苦笑。 从得知娇妹要嫁给虞敬尧后,谢晋就仿佛陷入了一场梦境,梦里有他认识的所有人,但那些人都只是一个个影子,看不真切,直到今日发榜,一切突然尘埃落定。再看虞澜,谢晋早已没了当初的心动。 如同沿着歧路绕了一圈,谢晋又回到了原点。 他只觉得对不起娇妹,对不起过世的陈家二老。 “我会去解释清楚。”谢晋垂眸道。 第二天,谢晋求见谢氏、虞敬尧、虞澜。 人都到齐了,谢晋站在厅堂中间,看着谢氏道:“姑祖母,承蒙您看重,这半年待我如亲生一样,可惜子淳被扬州的富庶迷了眼,整日胡思乱想荒废了读书,致使名落孙山,实在惭愧。昨晚子淳彻夜难眠,思来想去,记起孟子所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子淳突然顿悟,决定回乡苦读,今日特来辞别。” 虞敬尧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虞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含泪问:“你,你要走了?” 谢晋朝她行了一个大礼,愧疚道:“子淳糊涂,初遇见三表姑貌美,竟生出迎娶之念,继而背信弃义悔婚,想来今朝落选也是报应。子淳回乡后,会闭门苦读,不再贪恋任何儿女情长,三表姑还是忘了我这小人罢。” “你再说一次!”虞澜不想忘,哭着站了起来。 谢晋再次道歉,然后转身离去。 “我不许你走!”虞澜抹着眼睛就要追出去。 “站住!”虞敬尧冷声喝住了妹妹。 虞澜回头。 虞敬尧目光严厉:“还嫌没丢够人是不是?” 如此难听的训斥,虞澜哪受得了,眼泪越来越多了,谢氏心疼女儿,赶紧将女儿扶去内室安慰。 虞敬尧原地坐了片刻,然后去了客房。 杜氏、谢晋已经收拾好了包袱,正要出门。 虞敬尧心知母子俩去意已决,没有再说客套话,只请两人再留宿一晚,明早再走。 杜氏每次看到他心情都很复杂,躲在了儿子后面。 而谢晋对虞敬尧,先是恨,后来又看开了,归根结底,还是他先变了心,否则只要他不退婚,只要他坚持将娇妹护在身侧,她搬出去他也跟出去,虞敬尧就没有欺负娇妹的机会。后来虞敬尧为了娇妹宁可与知府家退亲,婚后对娇妹亦是百般维护,两相对比,谢晋自愧不如,故心中对二人只剩下祝福。 同时,谢晋也感激虞敬尧,是虞敬尧让他看清了自己,看清了,才能及时迷途知返。 “表叔,我们不留了,不然明早辞行,只会再多一次离愁。”谢晋浅笑着道,云淡风轻。 虞敬尧只觉得危险,从前他看不起谢晋,现在谢晋表现出这般心胸,将来中举当官是必然,万一哪天谢晋记起他的夺妻之仇,会不会杀回来找他麻烦? 那一瞬间,虞敬尧心底冒出了“斩草除根”四字。 就在此时,谢晋上前几步,低声对他道:“表叔,我与娇妹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一直都把她当亲妹妹看待,今日一别,我与母亲多半再也不会回扬州,娇妹在这边没有任何亲人,望表叔怜她护她,别再让她受苦。” 虞敬尧再度失神。 谢晋退后,拱手道:“告辞。” 说完,他扶住杜氏的胳膊,娘俩并肩离去。 虞敬尧看着谢晋的背影,少年郎一袭青衫,身姿挺直,像书中所说的君子。 虞敬尧忽然记起,陈娇让他背诵论语时说过的一番话:“我喜欢君子,虞爷虽非君子,还有改正的机会” 虞敬尧定在了原地。 谢晋生病,是他命人在谢晋的饭菜里做了手脚,虞敬尧毫不后悔,他从来都是小人,怎么会给陈娇前未婚夫翻身当官骑在他头上的机会?就像现在,他也可以再安排人手假装劫匪,打断谢晋的胳膊或腿,永诀后患。 但,谢晋跟他玩君子这一套。 虞敬尧冷笑,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是君子了,但他愿意给谢晋一次机会,将来谢晋真要回来找他报仇,他再好好陪谢晋玩玩,虞敬尧就不信,自己会输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齐知府、国公府的公子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谢晋,不足为惧。 谢晋、杜氏走了,陈娇还是从虞敬尧口中得到的消息。 虞敬尧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陈娇抬眼,看到他这样,陈娇只问:“三妹妹怎么办?” “他们走了,你不难过?”虞敬尧不答反问。 陈娇没什么好难过的,她是半路过来的,与杜氏、谢晋有深厚感情的是死去的原身,对陈娇而言,杜氏关心她,她回以了尊敬,谢晋退婚,反正她也不喜欢谢晋,替原身的愤怒,也随着谢晋落榜而平息了大半。 现在看来,谢晋能舍弃虞家的富贵,本性应该不会太差,陈娇与其浪费感情在与两个陌路人的离别上,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倘若谢晋不曾毒害原身,那真凶肯定在谢氏、虞澜中间,也就是说,这个虞家大宅,还藏着一个动辄杀人的狠毒人物。 “你想我难过?” 陈娇瞪着虞敬尧问,她有那么多要操心的,这男人居然还来试探她对谢晋的感情。 虞敬尧哼了哼。 陈娇真的挺怀疑虞澜的,为了找靠山也好,为了哄虞敬尧高兴也好,陈娇小鸟依人地缩到他怀里,靠着虞敬尧的胸膛道:“说真的,三妹妹会不会以为谢晋离开,与我嫁给你多少有点关系?那三妹妹迁怒到我头上怎么办?她本来就不喜欢我了。” 虞澜不满陈娇,虞敬尧当然知道,但谢晋离开的主因明显是落榜,三妹应该不会迁怒陈娇吧? “想太多。”虞敬尧笑着揉了揉陈娇脑袋。 陈娇心事重重。 永安堂里,得知谢晋不告而别的虞澜,趴在母亲怀里呜呜地哭,哭得伤心极了。 虞澜是商家千金,虽然富贵,但平时偶尔接触到的都是商家子弟,大多还是酒囊饭袋,虞澜看不上那些人,谢晋玉树临风温尔雅,还是秀才郎,虞澜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花了那么多心思才得到谢晋的心,谢晋却说走就走,对她没有任何留念。 “娘,我的心都要碎了。”虞澜哽咽地道。 谢氏作为母亲,她能怎么办?只能想尽办法安慰女儿,抓到个理由就说出来,即便只是猜测。 “男人都好面子,子淳落榜了,他是无颜再面对你,并非心里没你。” “我根本不在乎他中不中举啊!” 第一次安慰失败,谢氏又把儿子说的那个违背人伦的理由搬了出来。 虞澜呜呜哭:“他就是不喜欢我了,不然一开始他怎么不怕被人弹劾?” 谢氏就快没辙了,绞尽脑汁,第三次尝试道:“其实子淳离开也好,不然他与你嫂子有过婚约,若他娶了你,往后成了一家人,见一次尴尬一次,你说是不是?” 一直哭个不停的虞澜,突然抬起头,肿着眼睛问道:“娘是说,他不娶我,是为了躲避嫂子?” 谢氏: 她就随口说说的,真没想太多啊。 不过,对上女儿泪汪汪的眼睛,谢氏只得应道:“是啊,子淳还是喜欢你的,奈何你们俩没有缘分,既然他走了,澜儿就别想了,早点忘了他,到时候娘再给你挑个更好的,你喜欢读书人,娘就专门从扬州的才子里面给你挑” 谢氏说了很多很多,但虞澜都没有听进去,她脑海里只剩下陈娇的影子。 如果不是陈娇嫁给了大哥,谢晋就不用忌讳什么,如果不是陈娇媚惑了大哥的心,谢晋要走,大哥一定会替她这个亲妹妹挽留的。母亲说得对,这一切,全怪陈娇那个狐媚子!一个无父无母的贫家孤女,陈娇有什么资格嫁到虞家,有什么资格白白享受她们虞家的富贵? 她不配! 虞澜抓紧袖子,眼里是无边无尽的怨恨。 第47章 谢晋母子的离开,对陈娇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依然是白日继续听谢氏念叨别人家儿媳妇如何如何好,晚上再被虞敬尧纠缠生孩子,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虞澜有阵子没露面了,多半是待在闺房黯然神伤。 这日谢氏邀了三位太太来家中打牌,分别是每天都喝儿媳妇煮的汤的吴太太,经常收到儿媳妇孝敬的手抄佛经的郭太太,以及给家里生了一对儿双胞胎胖儿子的刘太太。 “娘跟三位太太关系很好吗?”虞敬尧不在家,陈娇与虞湘闲聊道。 虞湘撇撇嘴,哼道:“好什么好啊,大哥与这三家比较熟,四家的太太们就经常聚在一起罢了,咱们家最有钱,那三位太太嫉妒娘,总喜欢在别的事情上显摆给娘看,娘脸上笑呵呵的,背地里都快嫌弃死了。” 陈娇心中微动。 据陈娇的观察,谢氏这人非常简单,以前谢氏念叨别人家儿媳妇多好多好,陈娇只当谢氏是真的看她不顺眼,现在看来,也许谢氏只是偶尔需要儿媳妇孝敬几次,她出门做客好有可以炫耀的地方。 陈娇没想特意讨好谢氏,不过闲着也是闲着,若做做样子就能缓和婆媳关系,她为何不试试呢? 陈娇吩咐厨房准备蜂蜜、雪梨,然后她只用了两刻多钟,就炖了一锅雪梨汤,用扇子扇凉了些,再加入蜂蜜,蜂蜜雪梨汤就成了。陈娇一共分了四碗,盖上盖子,叫双儿端着,陈娇不缓不急地去了永安堂。 谢氏今天运气不好,一直在输,这局好不容易凑成胡局,赶巧陈娇一跨进门,谢氏就自摸了。 李嬷嬷是谢氏身边的心腹,上次她替谢氏调教俩丫鬟,事后被虞敬尧叫过去暗中提点了一顿,李嬷嬷还是精明的,知道这个家终归是虞敬尧做主,所以她一边收了虞敬尧的银子,一边下定决心要好好替虞敬尧办事,竭力促使谢氏喜欢陈娇。 “少奶奶一来太太就胡了,您说吉利不吉利。”李嬷嬷笑着对谢氏道。 打牌的人都比较信牌运的,谢氏看眼陈娇,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娇行个礼,恭顺地道:“早上给娘请安时,听见娘咳嗽几声,天气越来越凉了,儿媳刚刚炖了润肺止咳的雪梨蜂蜜汤,娘与三位太太都尝尝吧?” 谢氏今早确实咳嗽了两下,没想到儿媳妇居然记住了,还专门熬了汤来。 见三位牌友都望向了双儿手里的托盘,谢氏突然觉得特别有面子,这仨人天天念叨儿媳妇孝顺,她却从未亲眼见过,谁知道真的假的,今日她的儿媳妇却是真真正正孝顺她来了。 “端过来吧,大家都尝尝。”谢氏大方地对三位客人道。 三位太太礼尚往来,当然都得夸夸陈娇是个孝顺的儿媳妇。 李嬷嬷往谢氏身边加了把椅子,请陈娇坐。 陈娇很君子,只看谢氏的牌。 谢氏打牌不怎么行,李嬷嬷是下人她不能问,儿媳妇来了,谢氏拿不定主意时,忍不住就问问陈娇。陈娇牌艺还可以,尤其擅长观察别人打的牌,认真地帮着出了几次主意,几圈下来,谢氏赢多输少,都把之前输的捞了回来。 她看陈娇越来越顺眼,郭太太不乐意了,不好赶陈娇,就慈爱地问陈娇:“少奶奶嫁过来这么久,可有好消息了?” 陈娇心想,再过两天她嫁过来才满月,很长吗? 谢氏虽然急着抱孙子,自己抱怨儿媳妇屁股小可以,现在郭太太故意恶心她,谢氏就替儿媳妇顶了回去,好笑地看着郭太太:“娇娇才进门一个月,你忘了上个月才来我家喝的喜酒?不是我说你啊,最近你总是忘东忘西的,没事吧?” 郭太太神色尴尬。 众人继续打牌。 玩到快吃午饭了才散场,谢氏赢了二十多两银子,取出十两递给陈娇:“拿去买零嘴吧。” 陈娇笑着收下:“谢娘的赏。” 傍晚虞敬尧回来,陈娇摆出那十两银子,叫虞敬尧猜她是怎么得来的。 虞敬尧摸摸额头,还真猜不到。 陈娇不无得意地讲了她去永安堂送汤、打牌的事。 虞敬尧闻言,笑着将陈娇拉到怀里,捏她的鼻子:“看不出来,你心眼还挺多。” 陈娇打他手。 虞敬尧看着怀里的小美人,觉得陈娇是太在意他了,才会去讨好他的母亲。 心里暖呼呼的,虞敬尧捧起陈娇的小手亲了亲,叹道:“娘那人,其实挺好哄的,她不缺钱,就是好面子,你帮娘赚了面子,她不喜欢你才怪。” 陈娇也发现了与谢氏相处的窍门。 过了两日,谢氏要出门,陈娇特意赶在谢氏梳头打扮的时候去请安,然后她亲自给谢氏梳了一个京城官太太们中间颇为时兴的发髻,既端庄大方,又很减龄。虽然这个世界的京城与陈娇熟悉的那个京城不一样,但美是共通的。 谢氏瞅瞅镜子,觉得儿媳妇的手艺很不错,到了宴席场所,又被那些太太们众星捧月般围着打听她这发髻是怎么想到的,谢氏不禁昂首挺胸,越发得意了。 陈娇能让谢氏显摆的又何止发髻? 她可以教谢氏如何搭配衣裳首饰,可以指点谢氏如何养颜驻容,谢氏邀请别的太太们来虞家,陈娇招待地井井有条,谢氏带她去参加外面的宴席,赏花宴陈娇对各种名品如数家珍,年轻姑娘们展现才艺,陈娇写的一手好字做的一手好诗,谁家儿媳妇、女儿也比不上她。 很快,扬州富太太圈里就传遍了,谢氏给她的首富儿子娶了个才貌双绝的儿媳妇! 当虞澜从谢晋的打击中走出来时,她难以置信地发现,她的亲娘对陈娇竟然完全变了态度。 “娘,嫂子哪里是为了你好,分明是在给自己赚名声。”虞澜努力离间母亲与陈娇。 谢氏摸摸自己光滑不少的脸,笑道:“你嫂子名声好,就是咱们家名声好,没区别。” 儿媳妇若名声差,她出门也丢人啊。 虞澜咬唇,嘟嘴抱怨道:“娘忘了谢晋为何走的了?如果不是嫂子,我早嫁给谢晋了。” 谢氏笑容一顿,皱眉打量女儿:“谢晋没考上举人,他面子搁不住才走的,跟你嫂子有何关系?这话你当着娘的面说说就罢了,出了门千万别乱提,免得别人背后议论你大哥嫂子。” 虞澜心里一阵阵的发凉,母亲也跟大哥一样,偏心嫂子了? 她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失望与愤恨。 谢氏拉起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澜儿啊,谢晋已经走了,你就别惦记他了,你放心,娘与你大哥会给你挑个更好的夫婿的。” 虞澜依然低着头,半晌才道:“娘替我操心就行了,别拿我的事去烦大哥,大哥多陪陪嫂子,也好早点给我生个侄子,我还想趁出嫁之前多哄哄小侄子呢。” 提到子嗣一事,谢氏果然又开始发愁儿媳妇的身段了。 前院正房,陈娇也在发愁,不对啊,她这个月的月事已经迟了三天了,怎么还不来? 陈娇很担心,她该不会怀孕了吧? 晚上虞敬尧回来,就见他的小美人心事重重的,似有烦恼。 “怎么了?”虞敬尧坐到椅子上,再将陈娇拉到怀里抱着。 陈娇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平心而论,虞敬尧长得非常俊朗,挺拔的眉毛,狭长的凤眼,让他身上多了一种上位者的贵气与威严。而虞敬尧对她,除了一开始的威胁逼迫,后面也是越来越好了,就连她与谢氏不和时,虞敬尧都会向着她。 可,陈娇不想生孩子,她是个随时可能离开的人,她舍得离开虞敬尧,孩子 孩子是不一样的。 “我,我难受。”陈娇靠到了虞敬尧肩头,不想与他对视。 “难受?”虞敬尧皱眉,立即吩咐外面的丫鬟去请郎中,陈娇急着阻拦都不行。 “不是生病那种难受,你叫人回来吧。”陈娇怕看郎中,怕郎中告诉她她怀孕了。 虞敬尧却坚持道:“要入冬了,你身子本来就弱,不能疏忽了。” 陈娇无言以对。 郎中到了后,虞敬尧坐在一旁,看郎中替陈娇诊脉。 郎中们给妇人看诊,通常都会问到月事,陈娇想撒谎,双儿嘴快道:“少奶奶月事迟了三日了。” 虞敬尧眼睛一亮,身为一个经常被亲娘催生孙子的大龄男人,特别是与陈娇有过夫妻之实后,虞敬尧专门看过相关的书籍,甚至走在街上,听见路旁老太太们聊妇人生孩子,虞敬尧都会偷偷地竖着耳朵听一会儿。 “是不是有了?”虞敬尧激动地问郎中。 郎中扣着陈娇的手腕,摸着胡子道:“时日太短,现在还不好说,请少奶奶先好好休息,注意别受寒、受累,半个月后老夫再来给少奶奶请脉。” 虞敬尧连连应是,亲自送郎中出门,顺便打听了更多注意事项。 郎中咳了咳,到了大门口才最后嘱咐道:“有确切消息之前,尽量避免房事罢。” 虞敬尧翘了一路的嘴角,终于往下耷了耷。 不过,若她真怀了身孕,忍一阵时日又何妨? 与郎中道别后,虞敬尧大步去找媳妇了。 第48章 少奶奶可能有喜了,双儿几个小丫鬟都挺高兴的。 虞敬尧送完郎中回来,看到一屋子喜气洋洋的丫鬟,他也美,叫丫鬟去刘喜那儿一人领一两赏钱。 双儿几个麻雀似的跑了出去,陈娇无奈地数落虞敬尧:“没准的事,你” “我说有了就有了,你少瞎想。”虞敬尧迅速打断小女人的丧气话,三两步赶到陈娇身边坐下,一手搂陈娇肩膀,一手隔着衫子轻轻放在了陈娇腹部,看着那里洋洋自得:“我喂的那么勤,上个月没来已经算迟了,这次肯定中了。” 陈娇不知道怀孕会是什么感觉。 第一世里,她只在菩萨施舍的走马观花的后续里看见自己生了韩岳的孩子,但她只是看见了,无法身临其境,现在,她的肚子里,可能已经有了个小娃娃? 陈娇有点六神无主。 “先,先别告诉娘吧。”缓了缓,陈娇嘱咐虞敬尧道。 虞敬尧其实也不敢断定陈娇就怀了,他能承受失望,母亲盼了多少年的孙子,怕是够呛。 “嗯,都听你的。”虞敬尧抬头,亲了她一口。 天黑了,陈娇梳头,虞敬尧捧着本书靠在床头看。 陈娇回到床上,见他拿着的是楚辞,陈娇奇了,问道:“怎么突然看起书来了?” 陈娇嫁过来这么久,虞敬尧看得最多的是账本。 虞敬尧看着她笑:“我多挑几个好字,将来从里面定个孩子名字。” 陈娇又惊又笑。 虞敬尧却不理会她的取笑,继续翻看,一边看一边往旁边的小本子上记字。 陈娇躺到内侧,看他认真地挑字,看着看着,陈娇困了,闭上眼睛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陈娇感觉有人在亲她的脸,很温柔的一下,然后,他又挪到下面,亲了她肚皮一口。 这晚,陈娇梦见虞敬尧送了她一个花盆,她刚往里面浇了点水,一棵嫩绿的小芽就冒了出来。 半个月后,郎中来给陈娇请脉,果然有了身孕。 虞敬尧神采飞扬,一下子送了郎中百两诊费,可把郎中乐坏了。 虞敬尧马上派人将好消息传给母亲,谢氏听了,本来今天要出门的,她也不去了,扔了刚挑出来的衣裳匆匆跑到儿子儿媳这边,看到陈娇,谢氏立即笑成了一朵花。那一刹那,陈娇莫名想到了韩岳看圈里野母猪时的眼神。 总而言之,陈娇这一有孕,虞敬尧不提了,谢氏对她的态度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谢氏不是总想使唤儿媳妇给她熬汤吗,现在换成谢氏时不时亲自下厨给陈娇做饭炖汤了,诚如虞敬尧所说,陈娇一跃成了虞家的活菩萨。 虞澜是虞家唯一不高兴的人。 大哥偏心嫂子,现在,连母亲也偏心嫂子了,对嫂子比对她还好。 “娘,嫂子现在双身子,你要不要给大哥挑俩丫鬟?”娘俩独处时,虞澜状似关心地道。 谢氏正在给未来孙子缝小衣裳,闻言随口问道:“挑丫鬟干什么?” 虞澜摸摸耳坠,低头道:“我,我听人说,妻子有孕后就不能服侍丈夫了” 谢氏动作一顿,抬起头,皱眉看着女儿:“谁在你面前嘀咕这个?” 谢氏是不太会教女儿们规矩,但哪个嘴碎的婆子竟然跑去小姑娘身边念叨男女房里事了?抓出来,谢氏非打那婆子一顿不可。 母亲关注的点偏了,虞澜撒个娇,晃着母亲的胳膊道:“娘您别问了,我也是好心,嫂子那么美,我怕大哥管不住,伤了我的小侄子。” 谢氏看着女儿,肃容道:“这事我自有计较,你不用操心了,别整天听那些婆子胡说,多找你妹妹玩去。”小姑娘就该跟小姑娘玩,绣绣花踢踢毽子。 虞澜嘟着嘴走了,偷偷留意母亲的动静。 谢氏思索片刻,把李嬷嬷叫到身边,低声商量道:“你说,我要不要给敬尧安排一个通房丫鬟?” 李嬷嬷脸色大变,连连摆手:“太太,这可千万使不得啊。” 谢氏问她原因。 李嬷嬷凑到主子身边,推心置腹地问:“太太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当年您怀身子时老爷收俩通房,您会高兴?” 谢氏脸一沉,死老头子敢碰别的女人,她抓花他的脸! 李嬷嬷跟着道:“少奶奶本来就单薄体弱,怀孕的时候就得好好地伺候着,不能生气不能动怒,免得动了胎气,您这时候安排通房,万一少奶奶伤心之下动了胎气” 谢氏摆摆手,叫李嬷嬷别说了,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傍晚虞敬尧回来,谢氏好好地告诫了儿子一顿。 虞敬尧有点心虚,昨晚他才搂着陈娇各种亲,只没做那最后一步。 “娘放心,儿子心里有数。”虞敬尧一本正经地道。 谢氏瞅瞅儿子,哼道:“实在忍不住,你在外面养一个,别叫娇娇知道。” 谢氏终究只是个婆婆,她现在最在意的是孙子,跟着是儿子,最后才是儿媳妇。 虞敬尧置之一笑。 他很挑,活了这么多年,就陈娇对了他的胃口,没有陈娇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养女人,现在娇妻在侧,肚子里还怀了他的骨肉,他这个时候去外面厮混,那是人干的事?虞敬尧不是君子,但小人也是人。 陪母亲说完话,虞敬尧回去陪媳妇了。 陈娇现在才两个月的身子,除了偶尔想吐,倒没有别的感觉。 虞敬尧经常出门,谢氏怕儿媳妇闷着,做什么都会叫上儿媳妇,就连她给三女儿虞澜挑选夫婿,也会叫陈娇帮忙参详。过完年虞澜、虞湘都要十六了,媒人收集了十来位扬州秀才、举人的画像,谢氏与陈娇并排坐着,一张一张翻看。 如果是给虞湘挑,陈娇会热情地点评,但虞澜,陈娇不想搀和,谢氏觉得哪个好,她就附和夸两句,谢氏看不上但她觉得不错的,陈娇也绝不会说出来。 最后,谢氏挑了三张画像,一边嘱咐双儿扶陈娇回正院,一边派人去请三女儿。 虞澜最近过得不顺,瘦了,原本明艳的脸庞,竟渐渐露出一丝刻薄阴沉。 谢氏只当女儿对谢晋旧情难忘,所以现在夸起这三个待选书生来越发地热络:“澜儿快来看看,娘跟你说,这三位是咱们扬州最有前途的才子,我跟你嫂子都觉得好。” 虞澜心想,陈娇盼着她快点出嫁,不好的陈娇也会说好。 笑话,这是她的家,她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陈娇有什么资格管她? 陈娇过得越好,虞澜就越不痛快。 这日虞澜打发她的乳母出去办事,乳母回来后,偷偷塞了虞澜一样东西。 虞澜开始与妹妹虞湘频繁走动起来。 姐妹俩对陈娇的态度不一样,但姐妹之间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得知母亲、兄长已经开始替姐姐挑选夫婿了,虞湘就更加珍惜与虞澜的姐妹情。 虞湘很喜欢做糕点小吃,听说嫂子食欲不振,今日虞湘准备做红豆糕给嫂子尝尝。 “我也帮忙吧。”虞澜很感兴趣的道。 “好啊。”虞湘并没有多想。 姐妹俩只干精细活儿,烧火这等粗活还是交给丫鬟。 快到晌午,红豆糕做好了,虞湘邀请虞澜与她同去送糕点。 虞澜苦笑道:“我就不去了,你多陪陪嫂子吧。” 虞湘还想再劝,虞澜已经走了。 虞湘望着姐姐的背影,猜测姐姐是想与嫂子亲近了,只是不知如何亲近,虞湘便想当这个中间人。 “嫂子,你看我做的红豆糕怎么样?” 来到正院,虞湘将食盒放到陈娇面前,献宝似的打开盖子。 盖子刚开,陈娇就闻到了香甜的红豆糕气息,低头一看,只见色泽诱人的红豆糕上,还点缀着一颗颗青色的葡萄干。 “这是西域那边的葡萄干,酸酸甜甜的。”虞湘用筷子夹出一块儿红豆糕放到托盘上,一边递给陈娇一边道:“嫂子尝尝吧,我跟三姐姐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就蒸了这么几块儿,都给嫂子端来啦。” 陈娇都准备接了,听到“三姐姐”,她诧异地看向虞湘。 虞湘笑道:“三姐姐主动帮忙的呢。” 小姑娘天真活泼,一心一意要帮亲姐姐改善与嫂子的关系,陈娇看看托盘里的糕点,想到虞澜那双阴沉沉的眼睛,想到曾经在国公府听说过的一些宅门龌龊,这出自虞澜手里的红豆糕,她还真不敢吃。 可是不吃,她又怎么有机会确认红豆糕里是否加了某种特别的料? “有点渴,妹妹帮我倒碗茶吧。”陈娇接过糕点,自然而然地道。 虞湘开心地去倒茶。 陈娇就趁虞湘转身的功夫,偷偷掐了一块儿红豆糕下来藏进袖子中,再迅速抬到嘴边,好像刚刚吃了一口似的。 虞湘端着茶碗回来了。 陈娇放下少了一角的红豆糕,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眼看虞湘也要吃红豆糕,陈娇一急,丢了茶碗,突然捂住了肚子。 虞湘吓死了:“嫂子你怎么了?” 陈娇紧紧皱着眉头,痛苦道:“我,我肚子疼,快去叫你大哥回来。” 虞湘哪见过这种场面,忙叫双儿去找刘喜,刘喜沉稳多了,派出两拨人,一拨人去请虞敬尧,一拨人去请郎中。 虞敬尧比郎中先赶过来,风似的冲进内室,看到母亲、妹妹都守在床边。 “敬尧。”看到丈夫,陈娇可怜巴巴地唤道。 陈娇的腹痛是假的,但她的害怕是真的,一怕虞澜真的那么歹毒,一怕自己多疑了,糕点其实没事,而虞敬尧会起疑,两重害怕,陈娇的脸就变得苍白起来。不过,陈娇并不后悔,事出反常必有妖,虞澜真动了手脚,陈娇便可借此机会揪她出来,虞澜清白,陈娇顶多落个大惊小怪的埋怨,没什么大损失。 “好好的怎么突然肚子疼了?”虞敬尧毫不顾忌地挤开母亲,沉着脸握住了陈娇的小手,语气严厉,看陈娇的眼神却充满了关心。 陈娇难受般不说话。 虞湘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给嫂子做了红豆糕,嫂子才吃一口,就这样了。” 虞敬尧猛地看向妹妹! 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虞湘连退数步,旁边的谢氏也受惊不小。 幸好,虞敬尧很快就将目光投向了虞湘身后的桌子,那里还摆着一匣子糕点。 “与妹妹无关,我早上就不大舒服了。”陈娇见了,怕虞敬尧怀疑错妹妹,虚弱地道。 虞敬尧还是盯着那匣子红豆糕。 虞敬尧当然相信一直与陈娇交好的小妹妹不会害嫂子,可虞敬尧在扬州是有仇家的,多少人巴不得他断子绝孙,巴不得虞家的绸缎庄后继无人,如今陈娇怀孕的消息早传开了,会不会有人买通了妹妹身边的丫鬟,利用吃食来陷害他的子嗣? 虞敬尧也在别人府中安插了棋子,包括齐知府的宅子,现在他怀疑妹妹身边有内贼,也很正常。 人心惶惶之际,郎中到了。 号完脉,郎中觉得陈娇没有大碍,但人家没事会找他?因此郎中就说了些套话,譬如叮嘱陈娇不要劳累什么的。 虞敬尧让母亲妹妹陪妻子,他送郎中出门,顺手抄走了那匣红豆糕,包括陈娇没吃完的那块儿。 “我怀疑这些红豆糕不干净,烦请您验验。” 前院书房,虞敬尧冷声道。 郎中心里一惊,捏起一块儿红豆糕闻了闻,再咬一口,闭着眼睛细细分辨,分辨了几下,郎中的神情就变了,难以置信地对虞敬尧道:“虞爷,这糕里被人下了堕胎药!” 虞敬尧握拳:“当真?” 郎中马上道:“这里有归尾、红花、桃仁,全有活血堕胎之效,虞爷若不信,可再请名医查验。” 虞敬尧信。 “关系家中,还请先生保密。”虞敬尧朝郎中拱了拱手。 郎中自然应允。 派刘喜去送郎中,虞敬尧盯着桌子上的糕点,黑眸里突然浮起前所未有的戾气。 第49章 交代刘喜做了一件事,虞敬尧才重新回了后院。 “娘,你们先回去吧,我陪娇娇说说话。”虞敬尧神色如常地道。 “行,你陪娇娇,有什么事及时知会我一声。”谢氏站起来,不太放心地道。 虞敬尧点点头。 谢氏就领着虞湘往外走。 陈娇想起身目送,被虞敬尧眼疾手快地摁住了,而陈娇躺在床里面,根本看不见屏风外的桌子,也自然不知道,那匣子红豆糕已经不见了。 “虚惊一场,没耽误你事情吧?”陈娇歉疚地望着虞敬尧。 虞敬尧无法形容心里的滋味儿。 她都不知道她差点会经历什么,反而担心他的生意。 “今天不忙,你怎么样,吃了几块儿红豆糕?”既然已经证明红豆糕里有堕胎药,即便郎中已经为陈娇看过脉了,虞敬尧仍然担心会有隐患。 陈娇笑:“就吃了一口,我都说了,跟红豆糕没关系,瞧你刚刚把四妹妹吓的,都快哭了。” 虞敬尧眼底掠过一丝阴霾。 陈娇刚刚那番话就是为了试探,见虞敬尧这样,陈娇懂了,虞敬尧已经怀疑红豆糕有问题了。男人怀疑,肯定会查下去,那么无需陈娇主动提及虞澜,以虞敬尧的本事,肯定也能查出来。 事到如今,陈娇相信虞澜就是曾经害死原身的凶手,陈娇知道,虞敬尧与虞澜是亲兄妹,别说虞澜这次害她没成功,即便成功了,虞敬尧最多动用家法训斥虞澜一番,不会再做什么,可陈娇还是希望虞敬尧给予虞澜他能想到的最严厉的教训。 想让虞敬尧狠心,陈娇就必须加深虞敬尧的愤怒。 “上来,抱抱我。”陈娇握住虞敬尧放在旁边的手,小声撒娇。 那声音细细的,目光充满了依赖,虞敬尧连帐子都没放,马上脱鞋躺了下去,将陈娇抱到怀里。 陈娇抵着他肩膀,后怕地道:“刚开始肚子一阵一阵地绞,我害怕极了。” 虞敬尧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这是她吃得少,万一 “下午再叫郎中过来看看。”虞敬尧亲着她额头道,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陈娇拉过他的大手,贴着自己的肚子捂着:“幸好没事,不然我真怕娘嫌弃我没用,娘才喜欢我一点,还有你,我这次若不争气,下次娘再给你安排通房,你肯定就收下了。” “又瞎想。”虞敬尧低下头,惩罚似的在她鼻尖儿咬了一下,咬完再亲亲,托起她下巴道:“有我在,你会好好的,咱们的孩子也会顺顺利利地生下来,你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多吃点饭,看你瘦的,别人家媳妇怀孕了都长肉,就你掉肉,好像我们苛待你似的。” “好啊,你给我取块儿红豆糕来,我现在就想吃甜的,上面还有葡萄干呢。”陈娇咽咽口水,笑着道。 虞敬尧的脸,瞬间黑成了煤炭。 陈娇就像没看见似的,期待地望着他。 “都凉了,你想吃甜的,晚上给你煮红枣粥。”虞敬尧很快找了理由,哄孩子似的道。 陈娇撇撇嘴,勉强接受了这个安排。 晌午虞敬尧陪陈娇吃了午饭,再把郎中请过来,确认无事后,虞敬尧搂着陈娇哄她睡觉。 凶手自己露出了马脚,马脚也被虞敬尧抓住了,陈娇身心轻松,没多久就睡着了。 “娇娇?”虞敬尧低低唤了一声。 陈娇静静地躺着,眉目舒展。 虞敬尧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叮嘱双儿好好伺候着,他带着一身的戾气去了前院一间偏房。 虞湘身边的两个丫鬟、一个乳母、小厨房的婆子以及烧火丫头都在这里,低着脑袋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刘喜凑到虞敬尧身边,低声道:“爷,我问过了,只有厨房的孙婆子、丫鬟小红有机会。” 虞敬尧颔首,坐在椅子上。 刘喜就让无关的人出去了。 虞敬尧目光阴鸷地盯着孙婆子、小红。 刘喜将一匣子红豆糕放到孙婆子、小红面前,指着那红豆糕道:“郎中在这糕里发现了堕胎药,如果少奶奶吃下去,后果你们都知道吧?” 孙婆子、小红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里了,小红才十三岁,当场没了主意,孙婆子惊吓过后,立即朝虞敬尧磕起头来:“大爷明察,四姑娘十岁起我就过去伺候她了,我对姑娘忠心耿耿,绝不敢下药毒害少奶奶啊!” 小红笨拙地学她,一边磕头一边保证。 不用刑,谁会承认? 虞敬尧垂下眼帘,转了转大手指上的墨玉扳指。 刘喜手脚麻利地将孙婆子、小红绑了起来,开始用刑,那种既能要人命又不会留下伤口的刑。 小红只会喊冤枉,孙婆子到底多吃了几十年的盐,忍受折磨的同时,孙婆子突然想起了好多事,譬如虞家下人中早就传开的少奶奶、谢晋、三姑娘之间的恩怨,譬如少奶奶进门后与三姑娘一直关系冷淡,譬如三姑娘最近突然与四姑娘热络了起来 “是,是三姑娘” 再次得到喘气之机,孙婆子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了出来。 虞敬尧抬眼。 刘喜则一巴掌甩到了孙婆子脸上:“吃了豹胆了,竟敢冤枉三姑娘!” 孙婆子红着眼睛摇头:“我没胡说!三姑娘一向与少奶奶不合,为何四姑娘给少奶奶做糕点她会主动帮忙,为何四姑娘给少奶奶送过那么多吃食都没事,偏偏这次就查出堕胎药了?大爷明鉴啊,我们真是冤枉的!” 这样的解释,刘喜还想再扇孙婆子巴掌的手,就悬在了半空。 刘喜回头,紧张地看向主子。 虞敬尧沉默许久,叫孙婆子再说一编上午两位姑娘做糕点时的情形。 孙婆子一五一十地回忆起来。 虞敬尧只听见了一句,红豆煮熟后搅成泥的活儿,是他的三妹妹虞澜做的。 要想让每块儿红豆糕都含毒,搅泥是唯一的机会。 “关到柴房。”虞敬尧闭着眼睛道。 当晚,陈娇入睡后,虞敬尧领着刘喜去了虞澜的院子。 虞澜已经睡下了,突然被丫鬟叫醒,她匆匆穿好衣服,出来一看,她最亲近的乳母与两个大丫鬟都跪在堂屋,兄长一身黑衣,活阎王似的站在三人之前。 “大哥怎么来了?”虞澜疑惑地问。 虞敬尧没看她,叫乳母三人抬起头,他审视三人的眼睛,问:“你们当中,谁碰过堕胎药?” 毫无预兆的问题,虞澜的两个丫鬟都面露茫然,只有年近四十的乳母,明显地慌了下,虽然马上就被她用疑惑掩饰了过去,却又如何能逃过虞敬尧的眼睛? 那一刻,虞敬尧抬脚就踹了过去! 乳母破麻袋似的往后翻了个跟头,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你们俩出去,出去。” 凶手抓出来了,刘喜识趣地将两个无关的丫鬟往外赶,他也一溜烟似的退到了院子中。 乳母缓过一口气来,看都不敢看虞敬尧,伏在地上呜呜地哭。 姑娘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没人会发现,还给了她五十两银子,乳母财迷心窍就去跑腿了。 乳母很怕,她在等虞敬尧发问,只要虞敬尧问,她也不管姑娘了,一定会全部交待! 虞敬尧不需要乳母交待,三妹院子里碰过红豆糕的只有三妹,虞敬尧确定这边有人买过堕胎药,就等于拿到了三妹害人的铁证。 “滚。”背对身后的妹妹,虞敬尧低声朝乳母喝道。 乳母屁滚尿流地爬了出去。 刘喜从外面关上门,听着刘喜的脚步声走远了,虞敬尧才缓缓转身。 虞澜面白如纸。 她算计了很多,唯独没料到,兄长这么快就会查到她头上,一声审问就抓出了乳母。 虞澜也估测过最坏的后果,最坏就是兄长从此厌弃了她,可再厌弃她也是他的亲妹妹,兄长不会对她怎么样,而陈娇吃了红豆糕丢了孩子,丢了兄长与母亲的宠爱,那样的陈娇,比她这个地位稳固的富家千金惨多了。 可设想时再冷静,当虞澜亲眼目睹兄长打人,亲眼面对鬼厉似的兄长,虞澜还是怕了。 她想否认,都哆哆嗦嗦地开不了口。 “就因为你嫂子与谢晋有过婚约,就因为谢晋不要你了,你便恨你嫂子恨到了这个地步?” 虞敬尧一步一步逼近妹妹,眼里有愤怒,有唾弃,唯独没有兄妹情。 虞澜怕到极致,突然不怕了! “是,我恨她!”迎着兄长吃人的目光,虞澜眼睛睁大,声音抬高,近乎疯狂:“我是你亲妹妹,你却为了她一个贱人眼睁睁看着谢晋离开而不挽留,你心里哪还有我这个妹妹?我不甘心,凭什么她一个贱人” “啪”的一声,虞敬尧狠狠地打了虞澜一耳光。 男人力气之大,虞澜直接往后摔到了地上,脸上火辣辣地疼,虞澜摸摸嘴角,然后,难以置信地回头,眼里委屈的泪与嘴角鲜红的血一起往下流:“你,你打我” 虞敬尧看着地上的亲妹妹,声音冰冷:“你该庆幸你是我妹妹,若你不是,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虞澜愣住了。 虞敬尧最后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翌日,虞敬尧将虞澜身边的仆人彻底换了一遍,严令下去,禁止三姑娘跨出房门半步。 这阵势不小,陈娇想装不知都不行,担忧地问虞敬尧原因,虞敬尧没跟她说。 亲女儿被禁足了,谢氏肯定急啊,找到儿子面前要说法。 虞敬尧让刘喜将虞澜的乳母提了过来。 知道真相的谢氏,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的女儿,居然要害她的孙子。 谢氏无法接受。 “娘,三妹心思歹毒,她出嫁之前,我不会放她出来害人。”虞敬尧不容商量地道。 孙子毕竟还好好地待在儿媳妇肚子里,谢氏一边怨女儿糊涂,一边心疼,试图让儿子给女儿定个禁足时间,别一直关着:“敬尧,澜儿是你亲妹妹啊,你别这样对她。” 谢氏都哭了。 虞敬尧只是冷笑:“她下毒之时,可有想过她要害的是她亲哥哥的骨肉?” 谢氏失了声。 第50章 第二世完 腊月底,虞敬尧做主,给虞澜定了一门婚事,男方是位凉州富商,姓黄名渊,做皮毛生意的,与虞敬尧是老熟人了。 谢氏不太满意,黄渊都三十岁了,娶过媳妇,虽然原配前年病死了,但黄渊底下还有一儿一女,她如花似玉的女儿,凭什么去给一个老鳏夫当继室?而且凉州与扬州相隔千里,女儿一走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不行,我不答应。”谢氏就是不肯点头。 虞敬尧就忍心将妹妹嫁那么远吗? 虞敬尧也不想这么做,但黄渊是最好的选择。 “妹妹心思歹毒,寻常年轻公子管不了她,黄渊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又沉稳冷静,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就算不喜欢妹妹,也不会苛待妹妹。娘,您先别急着反对,晚上我会请黄渊来家中吃席,您亲眼瞧瞧。” 谢氏瞧都不想瞧。 然而傍晚开席,谢氏还是露面了。 黄渊是典型的西北大汉,虎背熊腰,十分壮硕,还留了胡须。但他黑眸深邃,见到谢氏彬彬有礼,给人一种儒雅沉稳的感觉。陈娇在旁边瞧着,觉得这个夫婿很不错了,谢氏默默地观察黄渊,渐渐也动了心。 谢氏去跟虞澜说了这门亲事。 虞澜当然不愿意嫁,觉得亲哥哥狠心故意要把她丢到苦寒边塞去,哭闹了好久。 谢氏心软,但虞敬尧的心很硬,根本不吃虞澜那一套,赶在黄渊返回凉州前,雷厉风行地将婚事办了。虞澜出嫁前一晚,虞敬尧亲自去警告了妹妹一通:“明天你敢闹事,我便取消婚事,送你去寺里当姑子,不信你就试试。” 虞澜想试又不敢试,翌日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花轿。 嫁妆上,虞敬尧准备地很风光,亲妹妹做错了事,他将她嫁到凉州,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上几面了,这笔丰厚的嫁妆,就是兄妹最后的情分。 婚后,黄渊夫妻在扬州住了三日,便告辞启程了。 虞澜这一远嫁,虞敬尧沉默寡言了三天,谢氏失魂落魄了一个月。 陈娇安心地养着胎。 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怀孕五个多月的陈娇,终于显怀了,不过从后面看,她仍然纤细窈窕。 晚上陈娇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虞敬尧坐在床上看热闹。 “很明显吗?”陈娇问虞敬尧。 她在观察肚子的变化,虞敬尧却在打量别的地方。 “嗯,明显大了。”虞敬尧幽幽道。 陈娇不知道该郁闷还是该高兴,郁闷身段变丑,高兴孩子在逐渐长大。 “过来。”虞敬尧朝她招手。 陈娇小步走了过来。 虞敬尧一手扶着她背,俯身亲她。 陈娇怀孕后,虞敬尧经常这样亲她的,亲一会儿就老老实实睡觉了,可是今晚,陈娇很快就意识到,虞敬尧是想动真格的。 陈娇有点怕,抓住他手:“别,别这样。” 虞敬尧呼吸急促,看着她怯怯的眼,他目光如火:“我问过郎中,这俩月都可以。” 陈娇还想再说,虞敬尧笑了笑,低低地道:“放心,我不会挤了咱们儿子的。” 陈娇的小脸,刷的红了。 纱帐放下,床帏中人影摇曳,似有花香袅袅散了开来。 陈娇有一点点累,又十分地满足。 虞敬尧取了帕子,细心地帮她收拾干净,便拥着她睡觉了。 早上睡醒,陈娇忽然感觉到一阵胎动,肚子里仿佛有条小鱼在游来游去,偶尔吹个泡泡。 那么明显的感觉,她惊喜地叫醒了虞敬尧。 虞敬尧本来还在犯困,听说儿子在玩,虞敬尧立即坐了起来,直接把脸贴到了媳妇的肚子上。 陈娇期待地看着他。 虞敬尧等了一会儿,大概小家伙踹了他一脚吧,男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对着陈娇傻笑:“儿子踢我了!” 陈娇看着他的大脸,忍不住幻想起来,如果真的生了儿子,儿子会不会也长了一双凤眼? 吃过早饭,虞敬尧带着陈娇去了扬州城外的桃园。 马车里,虞敬尧故意让陈娇坐在主座,他坐在一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娇,充满了痞气。 陈娇瞪他:“又在想什么馊主意?” 虞敬尧摇摇头,看着她笑:“去年咱们同车,那时我就盯了你一路。” 陈娇扭过头去:“你还好意思提。” 虞敬尧挪到她身边,抱住她,在她耳边道:“有何不好意思的?看你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陈娇倒也记起了一桩旧怨,斜他一眼道:“我这辈子就摔过一次跟头,被你害的。” 虞敬尧不服:“你若不逃,便不会摔。” 陈娇马上反击:“你若不欺负我,我也不会逃。”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地顶了起来,最后结果,是陈娇被道貌岸然的真小人虞敬尧堵住了嘴。 陈娇怕车夫听到动静,只得乖乖地叫虞敬尧占便宜。 马车停在了桃园门外。 桃园里似乎一切如旧,入门前两棵碧桃花枝招展,桃花烂漫。 陈娇不能走太久,虞敬尧牵着她去了那座凉亭。 “这里吧?当时哭得难看极了,鼻涕都出来了。”跨上凉亭之前,虞敬尧踩了踩一块儿地方。 陈娇才不信自己会哭成那样。 她挣开手,要先进亭子。 虞敬尧怕她摔了,立即扶住她一边胳膊。 并肩坐在美人靠上,赏了会儿桃花,虞敬尧笑着问陈娇:“想听曲吗?” 陈娇想了想,眼波流转:“我想听你唱。” 虞敬尧与商人应酬时经常出入烟花场所,听曲听得多了,他还真会哼哼几首。 可虞敬尧不想唱,大男人唱这个丢人。 陈娇靠在他怀里,拉着他手放到腹部,仰头朝他笑:“不是我想听,是你儿子想听。” 这话管用,虞敬尧捏捏她鼻子,咳了咳,清完嗓子再四周望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他就搂着陈娇轻哼了起来。 那是一首讲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小曲,歌姬唱出来婉转绮丽,虞敬尧的声音低沉清朗,响在耳边,竟多了几分痴情。 桃花、微风、小曲,陈娇身心舒服,听着听着,她靠在虞敬尧的肩头睡着了。 怀里的她那么安静,虞敬尧低头看看,看到陈娇面如桃花,嘴角甜甜地翘着。 虞敬尧亲了亲她,目光移到亭外的地面上。 他是小人,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欺负她,欺负她一辈子。 陈娇有点冷,迷迷糊糊的,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抱身边的丈夫。 可是,她的手却落空了。 陈娇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黑漆漆的房间,略显陈旧的雕花床,熟悉的死寂。 陈娇猛地转头。 一方莲花台悬在半空,周围散发着一层月光般的柔和光晕,慈眉善目的菩萨端坐其上,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持着玉净瓶。 “你醒了。”菩萨微笑着说。 陈娇的目光,从菩萨脸上移到了自己的肚子上,那里平平的,什么都没有。 “菩萨,为何,为何不能让我度完每一世再回来?”陈娇抬头,心情复杂地问。 菩萨道:“你已经度完了,我只是加快了时间,你想看后半生,可以像上次一样。” 陈娇抿唇,委屈道:“我不想加快。” 菩萨无奈:“世上需要救助的可怜人太多,我不能在你这里耽误太久。” 陈娇愕然,原来菩萨也不是事事都能随心所欲,她想慢慢度过每一世的余生,菩萨没时间。 “还想看吗?”菩萨问。 陈娇点点头,她想知道她的孩子长什么样。 一滴玉净瓶泉水落在了陈娇眉心。 桃花与虞敬尧再度出现了脑海,两人赏花累了,虞敬尧扶她离开,从这样的角度,陈娇看见虞敬尧体贴地帮她摘下来脑后发髻上的一片桃花瓣,她也看见,她在屋里辛苦生孩子时,虞敬尧在外面来回走动的焦虑。 陈娇想,这个男人,果然对她死心塌地了。 然后,陈娇的第一胎,如虞敬尧与谢氏所愿,是个儿子。 后来,陈娇还给虞敬尧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不过,陈娇与虞敬尧的这一生并不是一直顺利,有次虞敬尧在生意场上栽了一个大跟头,绸缎庄没了,一家人连虞家大宅都卖了。虞敬尧被曾经的狐朋狗友抛弃,处处遭遇冷眼,但就算落到这种境遇,虞敬尧依然全力照顾着她与孩子们。 好不容易,虞敬尧遇到一个翻身的机会,有位富家千金看上了他。 生活中的虞敬尧,没有对陈娇提过此事,但现在陈娇看的是一生回忆,她亲眼看见虞敬尧拒绝了那位富家千金。 后来,虞敬尧与人合伙出海做生意,用三年的时间,重新成了扬州城首富。 看着白光中年近五旬重回巅峰的虞敬尧,看着他亲自教导三个儿子做生意,陈娇笑了。 她曾经怨恨这个奸商,曾经不得不委身于他,就连刚刚请菩萨放出这后半生时,她最不舍的也只是腹中的孩子。但此时此刻,陈娇觉得,虞敬尧确实是个人物,她的第二世能嫁给这样一个商场传奇,值了。 第51章 这一次,陈娇在星河里飘荡的时间似乎短了些。 陈娇知道为何会这样。 第一世,她以为她会一直与韩岳过下去,突然结束时,她没有任何准备,而进入第二世时,陈娇已经明白,身边的一切对她而言注定是黄粱一梦,她已经做好了随时会离开的准备,因此,她没有太强烈的情绪需要在星河里平复。 就连身体骤然下落,陈娇都很平静,知道自己会在第三世的某间屋子里醒来。 可陈娇猜错了。 “扑通”一声,陈娇掉进了水里,都没来得及看清周围是什么情形,陈娇就吞了一口水。 她本能地挣扎起来:“救命啊!” 人在水中起起伏伏,视线所及,只有黑沉沉的夜空、幽幽的水波与对岸假山树木朦胧的黑影。 陈娇很怕,挣扎时人在水中转了个方向,陈娇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岸边立着一道人影,看那身形,是个男人。 “救命!”陈娇绝望地求救,她是来改命的,不会刚过来就要被淹死吧? 抱着这丝信念,陈娇拼命地拍着水。 岸边的男人一动不动,仿佛那不是活人,只是一尊雕像。 陈娇力气越来越小,脑袋露在水面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最终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 就在陈娇彻底陷入绝望时,她听见一道重物破水声,她努力睁大眼睛,看到黑幽幽的水里有人朝她游来。男人越来越近,光线太暗,陈娇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她知道男人是来救她的,所以,当男人拉住她手腕的时候,陈娇马上藤蔓般缠了过去,手臂紧紧抱住了他脖子。 男人似乎非常嫌弃,要拉开她的手,陈娇怕死,说什么都不松开。 男人没办法,只得先带着她朝岸边游去。 上了岸,没等陈娇松手,男人毫不怜惜地将她往地上一甩,陈娇转眼就摔在了地上。 陈娇都被摔懵了! 她一边剧烈地咳嗽往外吐水,一边朝后看去,试图摸清楚现在的情况。 男人不知何时蹲在了她旁边,天上月牙弯弯如镰刀,男人背对那稀薄月色,容貌难辨。 “现在你知道,溺水是什么滋味了?”他没有任何感情地说。 陈娇呆呆的。 远处有纷杂的脚步声朝这边赶来,应该是被之前陈娇的呼救吸引过来的。 男人抬头看了眼,突然站了起来,低头对着陈娇道:“再敢害人,我必定十倍百倍地还到你身上。” 说完,男人鬼魅般隐入了黑暗。 陈娇两眼一黑,也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陈娇就是躺在床上了,外面天蒙蒙亮,应该是清晨,床边没有丫鬟,陈娇莫名松了口气,谁料她一扭头,就见床内侧躺着一个孩子! 陈娇吓得往外一缩。 孩子睡得很香,并没有被她吵醒。 陈娇震惊极了,稍微冷静下来后,她才有心思观察这孩子。 那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娃,白白净净的脸蛋,清秀的眉毛粉红的嘴唇,非常漂亮,尤其是他的睫毛,乌黑浓密,长长得像两把小刷子。 脑仁一疼,陈娇赶紧躺好,迅速整理菩萨送来的记忆。 第三世的陈娇,长得非常美非常美,那种妖艳的、一看就不像良家女的美! 原身陈娇家境寻常,没什么值得特别提起的,然后陈娇十五岁这年,嫁给了江城狮王贺锦昌为续弦。 江城百姓有舞狮的传统,而贺家就是城内第一舞狮世家,贺锦昌当上家主后,已经连续八年蝉联狮王争霸赛的魁首了,人称“狮王”。 贺家拥有江城最大的舞狮行,除此之外,贺家还坐拥良田百亩、大小铺子十数间,也算是江城排的上号的大户了。陈娇嫁过来后,有豪华的大宅子住,有丫鬟奴仆伺候,有大笔的银子随便她花,虽然丈夫天天捣鼓舞狮没空陪她,她的日子过得还是很快活的。 美中不足的是,陈娇还有一对儿继出儿女,那是贺锦昌原配罗氏生的,两个孩子挺守礼懂事的,可陈娇并非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作为继母,特别是她自己也生了个儿子后,陈娇看继子贺威就越来越不顺眼了。 丈夫活着陈娇不敢做什么,丈夫贺锦昌死后,陈娇就展露了她恶毒的一面,开始制造各种“巧合”加害继子贺威,只有贺威死了,她的亲儿子凛哥儿将来才会坐上贺家家主的位子。 贺威年幼,对年轻貌美的继母没有任何提防之心,但,贺家还有位养子,名叫霍英。 霍英比陈娇大两岁,陈娇还在玩过家家时,十岁的孤儿霍英已经被心善的贺锦昌、罗氏夫妻收养了。贺锦昌亲自传授霍英武艺,教他舞狮,活菩萨的罗氏也将这个苦命的养子视为己出,亲手为其缝衣煲汤,在霍英心里,贺锦昌、罗氏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罗氏先走的,死前叮嘱霍英好好照顾她的一双儿女,霍英含泪应允。 过了几年,贺锦昌也病逝了,死前同样叮嘱霍英替他照顾罗氏所出的一双儿女,霍英对天发誓,只要他活着,没人可以欺负贺威姐弟分毫。 于是,陈娇要除去贺威,霍英要保护贺威,继母与养子就这么成了仇家。 就在不久前,陈娇命人将十二岁的贺威诱到湖边,再将其推入湖中。霍英及时赶来,救了贺威一命,深知陈娇才是幕后凶手,霍英一不做二不休,夜晚闯入陈娇房中,将人劫到湖边扔进水里,以作惩戒。 原身的陈娇被惩罚后,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越发将霍英视为眼中钉。但霍英不是她想赶走就赶走的,霍英既是狮王贺锦昌的养子,又是贺锦昌最得意的弟子,贺锦昌、贺锦荣这兄弟俩的儿子都还小,贺锦昌死后,是霍英上场参赛,一次又一次帮贺家赢得了“狮王”的头衔。 陈娇恨霍英碍事,贺家本宗的族老们却将霍英视为家中一宝,陈娇是宗妇又如何,她敢无故逐走霍英,贺家族老们就敢休了她一个没有丈夫倚仗的妇人。 就在陈娇发愁如何解决霍英时,她的亲小叔子,贺家二爷贺锦荣,主动向她示好。 原身陈娇只是个贪婪歹毒的年轻妇人,没有什么城府,得知贺锦荣与霍英有恩怨,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陈娇就与贺锦荣联手设下圈套,成功断了霍英一条腿。断腿的狮子无法再蹦跶,贺家族老们见风使舵,渐渐都开始冷落霍英。断腿的狮子也无力再庇护幼崽儿,陈娇如愿弄残了继子贺威一条腿,这样,继子贺威也就与家主之位无缘了。 陈娇非常痛快,不想贺锦荣才是真正的毒蛇,收买她身边的丫鬟在她酒里下了毒,还伪造了一封遗书,遗书里陈娇自陈罪过,坦白了她做的所有坏事。贺家族老们大怒,先是休了这毒妇,然后也将陈娇的儿子凛哥儿逐出了家门。 陈娇死后,二爷贺锦荣得到了陈娇妄想的一切。 记忆到这里结束。 回来改命的陈娇,被第三世的自己吓到了,她,她居然也有过如此歹毒的时候? 如果那不是她的前世,陈娇都想骂一句“活该”,害人终害己。 “娘!” 正在暗暗感慨,一声充满依赖的呼唤突然传入耳中,陈娇看向旁边,五岁的凛哥儿已经扑了过来,抱着她脖子喊娘。 第一次真正当娘的陈娇,浑身僵硬。 “娘,他们说你掉水里了,我不要你掉水里淹死。”凛哥儿趴在娘亲怀里,泪疙瘩吧嗒吧嗒往下掉,都流到陈娇脖子上了。 陈娇莫名就想到了她怀过的那个孩子,那个她没来得及好好陪他度过每一日的儿子。 凛哥儿不是那个孩子,却也是她这身子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凛哥儿不怕,娘不会淹死的。”犹豫片刻,陈娇抱住怀里的男娃娃,轻轻地拍了拍。 凛哥儿还是哭。 陈娇无暇多想,先哄儿子罢。 天大亮的时候,凛哥儿终于忘了母亲差点淹死的悲伤,乖乖叫乳母牵着去洗漱了。 陈娇身边的大丫鬟秋菊,一边服侍陈娇一边不解地问:“太太昨晚怎么跑去湖边了?” 一个年轻貌美的太太,大半夜独自离开闺房,怎么想都不对劲儿,贺家的下人们已经偷偷地议论纷纷了,各种揣测。 陈娇想到了昨晚救她上岸的男人,那肯定也就是将她丢进水里以作惩罚的霍英了。 得知前因后果的陈娇,一点都不怪霍英,原身那样子,确实该罚。 既然不怪,陈娇自然不会说出霍英,叹口气,她伤感地解释道:“梦到老爷了,想起曾与老爷泛舟湖上,忍不住去那边走了走,哪想到岸边太滑,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秋菊将帕子递给太太擦脸,心里却一点都不信。 老爷是个粗人,不懂如何哄女人,太太与老爷只是一起睡觉过日子,夫妻间并没有什么情分,老爷去世时,太太哭丧都是靠往帕子上抹辣椒,这样薄情的女人,会因为思念老爷半夜去湖边遛弯? 秋菊不信,但也没傻到质疑。 陈娇洗了脸,移步去了梳妆镜前。 镜中立即照出了她此时的容貌。 只一眼,陈娇先酥了心,媚骨天成,不外如是。 第52章 贺家有个规矩,平时两房人的午饭、晚饭可以在自家院子里单独享用,但早饭必须一起吃。 陈娇刚打扮好,凛哥儿也收拾干净跑过来了,五岁的男娃娃还是很依赖母亲的年纪,进屋就黏在了陈娇身边。 凛哥儿的容貌,与这世的陈娇很像,非常地漂亮。 陈娇无法不喜欢这个半路得来的亲儿子,一边喜欢,又一边头疼。 她要改命,就不能继续当寡妇,必须改嫁。如果她孑身一人,陈娇可以毫不留恋地抛弃这贺家宗妇的身份,找个机会自请出门,可她现在是个母亲,贺家族老们不会轻易让她带走凛哥儿,若留下凛哥儿,贺家还有个面慈心黑的二爷贺锦荣。 真是头疼。 “娘,我饿了。”衣袖被人拽动,陈娇低头,凛哥儿正巴巴地望着她。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陈娇笑了笑,牵着儿子往前院的松鹤堂去了。 转到松鹤堂门口,陈娇抬头,发现里面的人已经齐了。 左边两个椅子上坐着陈娇的一双继子女,大姑娘贺明珠今年十四岁了,肤白唇红,端庄秀美。大少爷贺威十二岁,浓眉虎眸,大概已经知道他落水是被继母所害,陈娇一出现,贺威就怒气冲冲的瞪了过来,像头小老虎。 陈娇还有点怕,她只是个弱女子啊。 再看右边,坐着贺家二房三口人。二爷贺锦荣正是而立之年,贺家的男人们都从小习武,贺锦荣虽然不如死去的狮王大哥名气大,但也是个舞狮好手,眉峰上扬,双眼细长,笑起来也带着一股子凌厉威严。 二太太郭氏却是个恭顺温柔的女人,丈夫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安分守己地相夫教子。 夫妻俩有个九岁的儿子,名叫贺风,貌似其父,也就是贺家的二少爷。 陈娇辈分最大,进来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或是唤嫂子,或是唤母亲,或是唤大伯母。 “都坐吧。”陈娇笑着道。 国公府的出身给了陈娇很好的教养,又在前两世历练过,陈娇并不畏惧当这个贺家宗妇。 开饭前要先寒暄寒暄的,郭氏关心地询问陈娇:“嫂子身子可大好了?昨晚吓了我们一跳。” 陈娇叹道:“昨晚梦见老爷,悲从中来,一个人去湖边散心,不想笨手笨脚地落了水,害大家都没睡好,让弟妹见笑了。” 郭氏信以为真,好言宽慰了一番。 贺锦荣瞥了陈娇一眼。 大姑娘贺明珠垂眸静坐,大少爷贺威的眼珠子都快瞪到陈娇脸上了。 陈娇假装没看见,倒是凛哥儿不高兴了,大声向母亲告状:“娘,大哥瞪你!” 贺威重重地哼了一声。 陈娇笑着哄儿子:“大哥眼睛大,看着像瞪人,其实是在关心娘呢。” 是这样吗?凛哥儿疑惑地朝兄长看去。 贺威小声嘀咕道:“谁要关心你。”说完扭过了头。 贺锦荣又看了陈娇一眼。 陈娇不怕他看,她肯定不会继续原身跋扈歹毒的作风,这次落水,正好给了她洗心革面的理由。 “开饭吧。”陈娇吩咐丫鬟道。 按理说霍英也该过来的,不过自打贺锦昌去世,霍英就自己开小灶了,除非有事叫他。 饭桌上很安静,陈娇一边自己吃,一边照顾身边的凛哥儿。 陈娇貌美,声音更美,细细柔柔的,别说凛哥儿很享受母亲的照顾,就连刚在恶毒继母手里吃过大亏的贺威,都不受控制地被那声音吸引,偷偷瞄了陈娇好几眼。 其实罗氏去得早,贺威没有多少与亲娘相处的记忆,陈娇刚嫁过来时,贺威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仙女似的继母,而那时陈娇碍于丈夫,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恶毒,平时假意与贺威客套客套,送点吃食做件衣裳,贺威就感动地不行。 贺锦昌去世后,陈娇开始无所顾忌,霍英、贺明珠都告诫贺威提防继母,贺威不信啊,依然把继母当好人,直到前几天差点淹死,贺威才终于信了,又伤心又难过又气愤,可少年郎的恨,大概还是更恨继母的欺骗吧。 陈娇注意到贺威饭菜吃的很少,她便夹了一个大肉包递过去,柔声道:“威哥儿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多吃点。” 贺威愣了下。 贺明珠警惕地看着陈娇筷子夹着的包子,不等弟弟开口,她抢着夹了一个包子放进贺威碗里,再客气地对陈娇道:“母亲照顾三弟吧,威哥儿都大了,可以自己夹。” 陈娇懂了,这位大姑娘是怕她夹的包子藏毒了吧? 但想到原身的所作所为,陈娇也不能怪贺明珠太小心,便低头自己吃了。 饭后,陈娇留下了贺明珠姐弟。 姐弟俩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陈娇叫丫鬟们下去,然后她看着贺威,诚心地道:“威哥儿,母亲以前糊涂,做了不少亏心事,昨晚母亲落水险些淹死,想到你也受过同样的苦,母亲特别愧疚,想了一夜,母亲决定洗心革面,往后再也不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 贺威呆呆地看着她。 贺明珠面无表情。 陈娇也没指望姐弟俩马上就信了她,叹口气,她重新露出笑颜,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往后我会把你们姐弟当亲生儿女看,如果你们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母亲。” 说完,陈娇又低头嘱咐凛哥儿:“大哥功夫好,你要多跟大哥学习。” 凛哥儿靠着母亲,仰着脑袋看兄长,以前他也喜欢跟大哥玩,但母亲不让,然后这几天他偷偷跑去找大哥,大哥却不高兴理他了。 贺威心情复杂,抿着嘴不说话。 离开松鹤堂后,贺威低声问姐姐:“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改好了?” 贺明珠恨声道:“你还没吃够亏是不是?她那都是装的,你不要看她漂亮就信她。” 贺威的心就分成了两半,一半觉得姐姐说得对,一半又希望继母是真的改好了。 姐弟俩不住一个院子,与姐姐分开后,贺威领着贴身小厮朝贺家大宅东院走去。 整个贺家东院,都与舞狮有关。 其中正房的厅堂是贺家举办各种典礼的地方,譬如收徒、祭祖、赛前祭拜赛后庆功等事宜,正房左右两间次屋,一间储存历届夺魁的狮头狮尾,一间是书房,介绍贺家悠久的舞狮历史。 东厢房是贺家子孙学习扎狮头、缝狮尾的地方,西厢房供贺家子孙读书,而中间的大院子,就是贺家子孙的练武场。 练武场中间,插着五排高矮不一的木桩子。 舞狮的精髓在于模仿狮子翻滚跳跃活灵活现,平地上的各种动作只是基本功,真正的舞狮人,上山下海无所不能。 贺威踩梅花桩的基本功已经差不多了,今日霍英要教他桩上舞狮的技巧,毕竟,一个人两手空空的跳桩子,与手持狮头在桩子上舞狮,中间还有很大距离。 舞狮需要两个人一组,霍英的搭档叫赵熊,两人差不多一起进的贺家,从小一起习武一起舞狮,早就养成了默契。 霍英举着狮头、赵雄撑着狮尾,两人仿佛只是随便抬了下脚,人已经双双落到了梅花桩上,还做了个雄狮上山后仰头打哈欠的动作。 贺威笑了,与自己的搭档也跳了上去。 接下来,霍英做什么动作,贺威就跟着学什么动作,眼睛看着一侧,脚下是拔地而起的桩子,一个踩空就有可能受伤,容不得他分心。 正房这边,凛哥儿知道兄长今日要学桩上舞狮,骨子里流着贺家血脉的男娃娃,非常想看。 “娘,我想去看大哥舞狮。”凛哥儿乖乖地来求母亲批准。 陈娇也挺好奇贺家的舞狮的,再加上她想改善与贺威的关系,陈娇就牵着凛哥儿一块儿去了。 日上三竿,练武场这边,教完一套动作的霍英,与赵雄跳到地上,在地上指导两个少年的细微动作。 “眼睛眨得再快些,慢吞吞的像个娘们!”手里甩着小棍子,霍英大声呵道。 狮头的眼帘是可以上下活动的,贺威连忙加快速度。 一套动作下来,两个少年郎还是很生疏。 “英哥,你再做一遍。”重回地面,贺威摘下狮头,两手拄着膝盖,大汗淋漓地说。 霍英朝赵雄使个眼色。 赵雄马上拎着他们红色的狮头走了过来。 两人跳上桩子,舞到一半的时候,陈娇与凛哥儿到了。 舞狮正在激烈处,一旁的两个鼓手心无旁骛地继续挥舞着鼓槌,桩子上,霍英看到陈娇,目光一寒,加快脚步往前行进,身后赵雄默契地跟着。到了梅花桩边缘,狮头一扬,大红色的雄狮直朝陈娇扑了下来! 凛哥儿一头扑到了娘亲怀里,陈娇下意识地捂住儿子脑袋,但此时想躲也来不及了。 震天的鼓声中,红色的雄狮落到了陈娇面前,狮头几乎贴上陈娇的脸,涂成绿色的巨大狮眼仿佛都活了,威严地注视着这个胆敢擅闯他地盘的小妇人。 意料之中的碰撞并没有到来,陈娇心有余悸地抬起头。 与此同时,巨大的狮头也被里面的男人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冷冰冰的脸。 二十三岁的狮王,剑眉星目,黑眸凌厉地盯着她。 霍英霍英,人如其名,英气逼人。 陈娇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扑通扑通。 第53章 “你来做什么?”霍英将狮头丢给赵雄,目光不善地盯着陈娇。 整个贺家上下,只有霍英敢用这种态度对待陈娇,虽然是养子,但贺锦昌死后,霍英就再也没叫过陈娇“母亲”。 陈娇突然不敢直视这个男人的眼睛。 “我,我来看威哥儿练武。”摸着凛哥儿的脑袋,陈娇快速看向继子贺威,掩饰那莫名的慌乱。 “练武场不是女人待的地方。”霍英冷声道。陈娇害贺威不是两三次了,以前霍英尽量避免当面与陈娇起冲突,但这次贺威险些溺水身亡,霍英连半夜将陈娇丢到湖中的事情都做出来了,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霍英不想再忍陈娇分毫。 陈娇不高兴了,练武场而已,凭什么男人可以来女人就不能来了?而且菩萨给的记忆里,原身就随亡夫来过练武场观赛。 陈娇很欣赏霍英信守承诺保护贺威的义气,今日亲眼所见,陈娇也被霍英在梅花桩上行动自如的矫健身手乃至他英气的容貌惊艳,但那不代表陈娇就会乖乖地顺从。 “贺家何时定了这种规矩?”陈娇终于看了霍英一眼,她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询问。 霍英抿了下嘴。 陈娇不想与他争执,领着凛哥儿走向贺威:“威哥儿,你三弟想看你练武,我就带他过来了。” 贺威看向凛哥儿。 凛哥儿仰着脑袋,桃花眼亮晶晶地望着兄长。 贺威摸了摸后脑勺,然后少年郎板着脸,很是冷漠地道:“看就看吧,离远点,不许出声。” 颇有当家大哥的气势。 旁边一个弟子立即去屋里搬了两把椅子出来,放在东厢房的屋檐下,晒不到太阳。 陈娇与凛哥儿坐了过去,凛哥儿不要坐,站在母亲两腿中间,期待地看着梅花桩。 霍英吓不走陈娇,也没有道理赶,就当陈娇不存在,示意贺威再次上桩。 贺威内心还是很在意继母的,少年郎有心在继母面前表现,跳上桩子后,贺威步伐都比刚刚利落了几分。但,贺威的搭档郑大福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六岁的少年郎,他很少有机会见到贺家主母,今日得见,郑大福便被陈娇天仙似的美貌吸引了,总忍不住偷偷往那边看。 梅花桩是多么危险的地方,不分心都可能摔下来,分心了 一脚踩空,郑大福身子一歪便栽了下去,狮头狮尾相连,贺威被他牵扯,人也失去了平衡。 陈娇花容失色,紧紧闭上了眼睛。 “大哥!”凛哥儿害怕地叫道。 万幸,两个少年郎练了两年梅花桩的基本功,摔得次数多了,熟能生巧,身体在半空灵活地翻转,郑大福准确地落在了两根柱子中间,贺威的位置不巧,落地时小腿撞到旁边一根矮柱,疼了一下。 “没事吧?”霍英沉着脸问。 郑大福低着脑袋,不敢看他。 贺威摇摇头,受点伤不算什么,他看眼继母的方向,只觉得丢人。 “大哥撞到腿了!”凛哥儿眼睛尖,注意到了。 腿可是舞狮人最重要的部分,陈娇听了,立即跨下台阶赶到贺威身边,要看贺威的腿。 贺威红着脸往后退:“我没事” 论关系,两人是母子,论心里的感觉,陈娇更想把贺威当弟弟,这时候可不必讲究什么规矩,陈娇蹲下去,一手攥住贺威的腿,一手就将他宽松的裤腿往上提。贺威自幼练武,小腿很强壮,陈娇却只看见了一块儿擦伤,破皮了,没有出血。 “真不疼。”贺威弯下腰,将裤腿放了下去。 陈娇松了口气,站起来,心疼地叮嘱贺威:“小心点。” 梅花桩真的太危险了,她在一旁看都悬着心。 贺威长得与陈娇差不多高,看着继母温柔的眼眸,贺威彻底陷入了迷茫,继母,真的变好了吗? “请太太离开。”一直默默旁观的霍英,突然出声。 陈娇皱眉,盯着他问:“我在这里妨碍你了?” 霍英看着小妇人那张狐媚的脸,再看眼心虚低头的郑大福,霍英便笃定,这女人是故意来这边媚惑人的,她当然看不上郑大福,但郑大福分心掉下桩子,贺威就跟着有危险,让贺威受伤,正是毒妇的目的。 霍英给郑大福面子,没有说出真正原因,只侧身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我霍英传授武艺时不喜女子在场,太太若执意不走,便请太太教导威哥儿,我告辞了。” 陈娇气得咬牙。 “娘,我不想走。”凛哥儿委屈地道。 霍英看眼男娃,道:“凛哥儿可以留下。” 凛哥儿也是贺家的子孙,霍英并不仇视这个孩子。 凛哥儿傻傻地笑了。 院子里其他人,都盯着陈娇。 陈娇再也不觉得霍英好看了,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她转身就往外走,丫鬟秋菊迅速跟在身后。 毒妇走了,霍英让凛哥儿站在一旁,他继续教导贺威。 那边陈娇闷闷的,她能理解霍英敌对她的原因,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驱逐,她真的很气。 “太太,霍英越来越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大少爷天天跟他在一起,耳濡目染,时间长了,大少爷肯定也越来越不孝敬您。”秋菊很是打抱不平地道。 陈娇闻言,对霍英的愤怒立即变成了对秋菊的警惕。 霍英是好人,说好人坏话的人,品行就值得怀疑了。 陈娇身边一共四个丫鬟,春兰、夏竹、秋菊、冬梅,可惜菩萨给的记忆中并没有告诉陈娇,四女里被贺锦荣收买下毒害她的是谁。 “等着瞧吧。”陈娇敷衍地道,没有暴露自己真正的想法。 主仆俩继续前行,走到东院与正院相连的月亮门前,迎面跨过来一道魁梧的身影。 “二爷。”秋菊低头行礼。 贺锦荣点点头,笑着问陈娇:“嫂子去练武场了?” 贺锦荣的眼睛细细长长的,笑起来就像眯成了一条线,早饭时陈娇觉得这人不怒自威,可此时此刻,陈娇居然在贺锦荣的笑容里看出一丝色眯眯,那是一种隐晦的觊觎,仿佛他对得到这个美人胸有成竹,因此不着急享用。 陈娇想到了原身。 原身也知道贺锦荣对她有色心,但原身只是长得狐媚,绝非水性杨花之人。贺锦荣长得远远不如贺锦昌,原身半个眼珠子都看不上他,但为了利用贺锦荣解决霍英这个麻烦,原身聪明地与贺锦荣周旋,既不给贺锦荣便宜占,又偶尔嘘寒问暖抛个媚眼,吊着贺锦荣的心。当霍英失势贺威断腿,贺锦荣趁着酒意向原身求欢,得意的原身终于撕破脸皮,讽刺了贺锦荣一顿,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霍英只是防范她,贺锦荣才是陈娇周围最危险的人。 “凛哥儿非要看哥哥练武, 八!零!电!子!书!w!w!w!.!t!x!t!8!0!8!0!.!c!o!m 我刚刚送他过去了。”陈娇神色自然地道,“二爷也去练武场?” 贺锦荣点点头,道:“有事与霍英商量。” “什么事?”陈娇马上问了出来,故意模仿原身的脾气。 贺锦荣习以为常,笑着解释道:“王员外过寿,家里请人舞狮,我跟霍英商量商量派谁去。” 这等小事没什么好计较的,陈娇朝他笑笑,先走了。 贺锦荣回头,盯着陈娇那把小腰,男人细长的眼睛里忽的暴发出一股贪婪。他们兄弟二人,大哥无论什么事上都压着他一头,半路还娶了个妖娆美艳的继室,贺锦荣早就厌烦了妻子郭氏,大哥活着时他就肖想过这位小嫂子,大哥死后,贺锦荣对陈娇更是势在必得。 陈娇花了三天的功夫,彻底熟悉了贺家的内外事务。 贺家内宅由她管家,舞狮行霍英、贺锦荣共同打理,外面的田地铺子由总管事李叔负责。李叔是贺家的忠仆,内心效忠的也是贺威,与陈娇只维持表面的和气。 陈娇不在意贺家的家财,李叔效忠贺威而不是贺锦荣,对她来说已经是个优势了。她只需与霍英、贺威交好,贺锦荣便不敢做什么。 贺威心性单纯耿直,其实很容易讨好,难的是霍英、贺明珠,无论陈娇做什么,在这二人眼里都是别有动机。 就在陈娇发愁没有进展时,媒婆登门了,要为大姑娘贺明珠说亲。 陈娇请了二太太郭氏与她一起招待媒婆。 提亲的男方是隔壁县城的一位富家公子,姓乔,家里是开药材铺的。乔父非常喜欢舞狮,得知贺家有个正当婚龄的姑娘,他就请媒婆来提亲了。媒婆一张巧嘴滔滔不绝的,将乔公子夸得天花乱坠。 送走媒婆后,陈娇问郭氏:“弟妹觉得如何?” 郭氏道:“听起来挺不错的,只是,光咱们觉得好也不行,还得问问明珠吧?” 陈娇就去找贺明珠了。 “我不嫁。”陈娇才起个话头,贺明珠便硬邦邦地拒绝。 小姑娘的婚事哪能任性呢,陈娇看得出来,贺明珠只是在跟她赌气,可万一乔公子是贺明珠的良配,岂不是就要白白错过了? 说服不了贺明珠,陈娇想了想,移步去了松鹤堂,再派人去请霍英,理由是商议贺明珠的婚事。 霍英来的很快,一刻钟都没用上。 陈娇坐在主位上,丫鬟春兰、夏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霍英进来后,直接坐在了陈娇左下首,男人身穿白色练功服,颇有一番江湖侠士的风流不羁。 只是,这是一位嫉恶如仇的冷面侠士,陈娇就是他眼中的恶人。 陈娇喝口茶,简单地介绍了下乔家的情况。 霍英垂眸坐着,心中另有思量。 他也想快点为明珠定门婚事,这样,明珠就能死了那份心,他霍英,从来都只把她当妹妹看。 “明珠怎么说?”霍英冷声问。 陈娇叹道:“她听也不听,一口拒绝了。” 霍英皱眉,沉思片刻道:“媒婆的嘴最靠不住,这样,你替明珠安排一次相亲,我去领教领教乔公子的为人。” 陈娇点点头。 霍英斜她一眼:“还有别的事吗?” 陈娇朝他笑了笑:“没了,你去忙吧。” 霍英起身就走。 毒妇最近经常朝他媚笑,不知又在打什么歪主意,贺威年少被她蒙蔽,他霍英可不是毛头小子。 第54章 男女双方家境相当时,相亲的地点一般都是选在外头,或是名园赏花或是寺院听经,公子小姐看对眼最好,若是觉得不合眼缘,中间叫媒婆传话,面子上大家都好看。若是男方巴巴地来女方家里供小姐相看,结果还没看上,多丢脸。 通过媒婆跑腿,陈娇与乔母约好在大岩寺见面。 大岩寺位于两座县城中间,路途对于双方都合适。 商量好后,陈娇劝了贺明珠一次,贺明珠死活不同意,陈娇再让霍英去劝,不知道两人怎么说的,贺明珠竟然答应了。 陈娇一直把霍英、贺威、贺明珠看成一伙的,贺明珠肯听霍英的话,她也没多想。 临近重阳节,秋高气爽,陈娇与贺明珠一人一辆马车出门了,丫鬟们跟车,霍英骑马,守在陈娇的马车旁边。 陈娇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马背上的霍英身穿深色圆领长袍,英姿勃发又严肃稳重。 陈娇挺满意,霍英在家里对她横眉竖眼的,出了门居然愿意配合她演母慈子孝,也算识大体了。 后面的马车里,贺明珠望着前方霍英挺拔的背影,越看越委屈。 她喜欢霍英,感情上刚懵懂的时候就喜欢了,去年她情难自禁绣了一个荷包送霍英示好,却被霍英严词拒绝,拿兄妹的那一套对付她。贺明珠不以为然,又不是亲兄妹,霍英的姓都没改,娶她又如何? 现在霍英竟然受继母蛊惑劝她早早嫁人,反正贺明珠已经打定主意了,不管那乔公子好不好,她都不会答应,她就不信继母敢逼她出嫁。 马车行了大概一个时辰,终于到了白云山山脚。 白云山不高,大岩寺就位于半山腰,步行一刻钟便可。 陈娇第一次离开贺家大宅,就把这次相亲之旅当出游了,贺明珠、霍英走在后面,她闲庭信步,山墙上开着一朵黄色的野菊花,她都要多看两眼。从后面看,小妇人身穿红衫儿白裙,侧脸白净水嫩,若非头上梳着妇人发髻,单看她轻盈灵动的举止神态,外人都要误会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装模作样。”贺明珠小声嘀咕道。 贺明珠自己是个美人,本来这是很值得骄傲的,可父亲半路娶回家的年轻继母既美且妖,凡是继母出现的地方,男人们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别人,沦落成绿叶的贺明珠,自然更不喜欢这个继母了。 贺明珠偷偷看向身旁的霍英,见霍英目视前方,一眼都没有多看继母,贺明珠心情好转。 她的霍英哥哥,与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从山脚到大岩寺,半路搭建了一座凉亭,专门供香客们休息的,陈娇与乔母就约好在亭子里汇合。 靠近亭子,陈娇不再欣赏风景,摆出了当家主母的样子。 凉亭里,乔母与媒婆面对面坐着,乔公子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听到山路上传来人语,媒婆激动地先望了过去,看到领首的陈娇,媒婆立即走出凉亭,热情地寒暄道:“这不是贺太太吗?贺太太今日也来听经了?” 陈娇朝她微微一笑,道:“是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婶子。” 媒婆招手,邀请道:“贺太太过来坐坐,咱们歇会儿再继续往上爬。” 陈娇欣然应允。 凉亭不大,陈娇、霍英、贺明珠过来了,丫鬟们在外面待着。 乔母站了起来,朝她点头致意。 媒婆先给陈娇介绍:“这是临县回春坊的乔太太,这位是乔公子。” 陈娇朝乔母笑笑,视线落到了乔公子脸上。 这位乔公子年方十八,个头没有霍英那么鹤立鸡群,但也算得上身材挺拔了,长得眉清目秀 陈娇忽然皱了皱眉头,这乔公子,用什么眼神看她呢? 乔公子看陈娇的眼神,直勾勾的,好像穷鬼见到了金元宝,又似饿鬼见到了大烧鸭。 贺明珠在后面看了,很生气! 虽然她不想嫁给乔公子,但现在她都来相亲了,乔公子竟然被继母迷住了,把她当什么? 霍英的脸色更难看。 媒婆及时挡在乔公子面前,再给乔母介绍陈娇三人。 乔母比她儿子靠谱多了,短暂被陈娇的容貌惊艳后,她的全部心思就转移到了贺明珠身上。 贺明珠及时收敛怒色。 贺明珠有家世有容貌有教养,乔母越看越满意,先是将贺明珠大夸了一通,与陈娇说话时,也十分地和善。 霍英神色稍缓,陈娇也给乔母面子,没计较乔公子的失礼。 在亭中稍坐片刻,众人移步前往大岩寺,女眷们走在前头,霍英、乔公子并排走在后面。 “听说乔公子从小师从乔老,医术了得?”霍英开始考察男方了。 乔公子眼睛盯着前方陈娇的背影,陈娇歪头与乔母说话时他就看陈娇美艳的侧脸,陈娇转过去了,他就看陈娇行走间轻轻款摆的腰肢,霍英与他说话,问了第二遍,乔公子才回神,敷衍地应付道:“略通皮毛,略通皮毛而已。” 短短一次交谈,霍英已经彻底否决了乔公子,也就不想与他说话了。 乔公子却低声与他聊了起来:“那位真是贺太太?看着太年轻了。” 前来相亲,却偷偷打听女方的继母,纨绔子弟也不过如此。 霍英懒得理会,却因为乔公子的话,他下意识地朝陈娇看去。 陈娇恰好侧身,与乔母说了句什么,女人耳朵上戴着一枚水滴状的翡翠耳坠儿,坠儿轻轻地摇晃,在那碧绿颜色的映衬下,女人的侧脸白腻如玉。 陈娇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好奇地望了过来。 霍英飞速移开视线。 同样在窥视陈娇的乔公子,以为陈娇在看他,欣喜地咧开了嘴。 陈娇嫌弃得不行,马上转了回去。 这趟大岩寺之行不算愉快,回到贺家大宅,陈娇将贺明珠、霍英请到了松鹤堂,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 “明珠,你觉得乔公子如何?”陈娇平静地问。 贺明珠绷着脸,道:“我不喜欢。” 其实她很想赌气说一句“我觉得他似乎很中意母亲”,但教养不容许她那么放肆。 陈娇再问霍英。 霍英反问她:“太太怎么看?” 陈娇遗憾道:“乔太太菩萨心肠,看得出是个很和善的人,乔家世代从医,有家产有名望,若明珠嫁过去,日子错不了,可惜,据我观察,乔公子举止轻浮,非良配人选。” 就算陈娇没想与霍英三人改善关系,凭着良心,她也不会逼贺明珠嫁给一个花花公子。 霍英意外地看着她。 陈娇浅笑:“你与乔公子行了一路,意下如何?” 霍英被她格外谄媚的笑晃了眼睛。 他想不明白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他将毒妇丢进水中是为了惩罚,可如今毒妇真表现出一副要悔改的样子,霍英怎么都无法相信,只觉得她笑里藏刀,在酝酿更歹毒的阴谋。 垂下眼帘,霍英沉声道:“太太所言极是,乔公子绝非良配,媒婆再来,直接拒了罢。” 陈娇嗯了声:“好,我知道了。” 霍英、贺明珠起身告辞。 走出松鹤堂,贺明珠看看霍英,忍不住抱怨:“大哥何时与她沆瀣一气了?” 不用出嫁了,贺明珠本来挺高兴的,可是亲眼目睹继母与心上人一唱一和的,贺明珠就胸闷。 “什么叫沆瀣一气?”霍英皱眉问。 贺明珠撇嘴,扭头道:“她让我相亲,你就去劝我相亲,她不同意这门婚事,你也跟着不同意,大哥,她最近装模作样的对威哥儿好,威哥儿就快被她骗了,你是不是也真的以为她变好了?” 霍英不信一个人会变得那么快,但他也不喜贺明珠审问他的态度。 “日久见人心,她改了最好,她是装的,我倒要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霍英淡淡道,说完大步朝东院去了。 贺明珠望着男人毫不留情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 九月匆匆而过,十月初,凛哥儿在东院看贺威练武时,看得太激动高高地蹦了下,一不小心从三层高的台阶上栽了下来,额头磕破了,肿了一个大包。 凛哥儿乳母派丫鬟跑过来传话,陈娇才猛地记了起来。 记忆中正是凛哥儿受伤,贺锦荣趁探望侄子之时言语挑拨原身与霍英的关系,两人才开始联手对付霍英。其实出谋划策、动手害人的全是贺锦荣,原身傻傻地站在明面,替贺锦荣背了残害霍英的恶名而已。 因为凛哥儿伤的不重,陈娇就没细回忆凛哥儿是如何受伤的,一直在琢磨如何将计就计利用贺锦荣得到霍英的信任。 此时惊闻噩耗,即便已经知道凛哥儿伤的不严重,陈娇还是担心地不行,起身就往外赶。 陈娇往东院赶,霍英抱着凛哥儿往正院来,两伙人半路就撞上了。 “娘”摔跟头后,凛哥儿表现地很勇敢,明明很疼也摇头说不疼,这会儿才看到娘亲,男娃娃眼里就转泪了,嘴唇可怜地哆嗦,还在忍着不嚎啕大哭。 陈娇心疼坏了,快步冲到霍英面前,伸手将儿子往自己怀里抱。 凛哥儿配合娘亲使劲儿,到了娘亲怀里,男娃娃就将脸埋在母亲肩膀,偷偷地哭。 陈娇抱着儿子,本能地斥责乳母:“好好的,怎么让三少爷摔了?” 乳母跪下去认错。 贺威莫名心虚,低着头,怕继母误会他故意欺负弟弟。 霍英也觉得陈娇明着训斥乳母,实则在指责他,不过,凛哥儿在练武场出的事,他确实有责任。 “怪我疏忽,没看好凛哥儿。”霍英主动将责任揽了过来。 陈娇看他一眼,心烦意乱,她直接转身,吩咐丫鬟们去请郎中后,陈娇就专心哄儿子了:“凛哥儿不哭,娘给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那声音温柔似水,是每个没娘的孩子都会贪慕的待遇。 贺威巴巴地望着继母的侧脸。 霍英脑海里却是陈娇转身前投过来的那一眼,毒妇瞪过他无数次,鄙夷憎恨,可刚刚,她明明有理由迁怒他,她的眼中却并无那些情绪。 第55章 郎中来后,告诫陈娇等人不能用手揉凛哥儿头上的包,然后郎中用冷水打湿帕子,轻轻地敷在凛哥儿头上。 凛哥儿乖乖地躺着床上,看着郎中忙来忙去。 “每日多用冷水敷几次,过几天应该就消了,没有大碍的。”郎中笑着对陈娇道。 陈娇拜谢。 郎中走了,陈娇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冷眼看向一直默默站在屏风附近的霍英、贺威。 贺威心里一突,不好,继母果然怪他了! 霍英心里反而一定,该来的总算来了。 陈娇身边的四个丫鬟互相瞅瞅,都低下了头。 陈娇让乳母照顾儿子,她示意霍英、贺威随她出去,丫鬟们自然跟着。 到了院子里,陈娇看着霍英,冷笑道:“凛哥儿只是轻伤,大公子是不是很失望?” 贺家的下人们称呼霍英为大公子,称呼贺威为大少爷。 “随你怎么想。”毒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霍英懒得与她计较,叫上贺威,转身就走。 贺威年少,不甘心被冤枉,大声替兄弟俩辩解道:“母亲,三弟是自己摔的,我与英哥什么都没做。” “嘴长在你脸上,当然随你说,等着吧,这事我跟你们没完!”陈娇憎恨地瞪着贺威。 贺威委屈极了。 霍英攥住少年郎手腕,拉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娇犹不解气,又把乳母叫出来大骂了一顿。 乳母低着脑袋不敢言语,春夏秋冬四个丫鬟也战战兢兢的,生怕太太迁怒到她们头上。 陈娇出够气了,回屋陪凛哥儿去了,在外面有多凶,在儿子面前就有多温柔。 二太太郭氏来探望了一次,傍晚二爷贺锦荣从外面回来,也来探望侄子。 陈娇演了半天的戏,等的就是贺锦荣。 松鹤堂里,陈娇将凛哥儿抱在腿上,指着男娃额头的包朝贺锦荣抱怨:“二爷您看看,这孩子摔成什么样了,霍英天天教导威哥儿练武,也没见威哥儿受伤,怎么我的凛哥儿过去,一下子就摔了?说他们不是故意的谁信?上次威哥儿自己落水,他们都说是我害的,既然如此,他们来报复我啊,欺负一个五岁孩子算什么本事!” 陈娇在前两世里,分别与胡搅蛮缠的弟妹曹珍珠、初期对她百般刁难的婆婆谢氏打过交道,近距离领教过女人们撒泼,如今她装起原身的做派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贺锦荣觊觎小嫂子的美色,但他眼中的小嫂子只是个貌美的蠢妇,他不曾提防,自然不会轻易怀疑陈娇的表现。 “凛哥儿过来,给二叔瞧瞧。”贺锦荣关心地看着侄子。 陈娇将凛哥儿放了下去,凛哥儿慢吞吞地走到二叔面前。 贺锦荣低头看看,眉头紧锁道:“不像话,他们两个怎么当哥哥的?” 凛哥儿哪懂大人们的复杂心思,怕娘亲再也不许他去练武场,凛哥儿急着道:“我自己摔的!” 陈娇气道:“他们若是照顾好你,你会摔吗?” 娘亲生气了,凛哥儿耷拉下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锦荣笑笑,摸摸侄子的脑顶道:“凛哥儿乖,二哥那里有新玩具,你去找二哥玩吧,二叔有事跟你娘商量。” 凛哥儿立即被新玩具吸引,请示地望向娘亲。 陈娇疑惑地看眼贺锦荣,顿了顿,才叫乳母送凛哥儿去二房那边。 一大一小走了,贺锦荣又朝春兰、秋菊使个眼色,道:“你们去院子里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秋菊闻言,眼睛朝外看去,似是准备从命,而春兰第一看向了陈娇。 一个丫鬟,心里最效忠谁,才会最听谁的话。 陈娇只当没留意到二女的差别,点点头。 大堂里只剩叔嫂二人,贺锦荣放下茶碗,低声对陈娇道:“嫂子,我觉得这事不太对,如你所说,凛哥儿受伤,可能是霍英与威哥儿的报复。” 陈娇气愤道:“什么可能,分明就是,他们就是恨我推威哥儿落” 说到一半,陈娇及时住口,神色很不自然。 贺锦荣早就知道贺威落水是陈娇所害了,他咳了咳,忧虑道:“外面确实有谣言说威哥儿落水是嫂子下的手,我与族老们自然不信,只是威哥儿年少,明珠也分辨不清是非,姐弟俩连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陈娇眼睛一亮,看着他问:“二爷是说霍英?” 贺锦荣冷笑,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厉色顿显:“霍英的心,被大哥养大了,舞狮行里他不把我放在眼中,内宅他又挑拨威哥儿与两个亲弟弟的感情,我看他是想把持威哥儿,先利用威哥儿除去你我,他再彻底接手咱们贺家的生意。” 陈娇攥紧帕子,咬牙道:“我早就看出他狼子野心了,偏他替咱们家赢了几届狮王,族老们都器重他,我找不到理由将他逐出家门。一个养子,凭什么骑在咱们头上?” 贺锦荣摸摸下巴,沉吟道:“大哥死前托我照顾嫂子与侄子们,嫂子有烦恼,锦荣义不容辞,嫂子真要赶走霍英,锦荣愿意为嫂子效劳。” 陈娇惊喜道:“真的?” 贺锦荣颔首:“当然。” 陈娇兴奋地朝他倾身:“二爷打算怎么做?” 贺锦荣就给她出了个主意。 陈娇连连道好。 第二天,陈娇将霍英叫到了松鹤堂。 霍英到了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当着丫鬟春兰与秋菊的面,陈娇笑着吩咐霍英道:“十月十八凛哥儿生辰,我想提前接你们外祖母过来住段时日,威哥儿、凛哥儿都小,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派你去接最合适,如何,大公子愿意替两个弟弟跑这一趟吗?” 霍英不愿意,女儿是毒妇,凛哥儿的外祖母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他是毒妇名义上的义子,她用孝道压他,他拒绝了,毒妇往外一张扬,徒惹麻烦。 “今天就去?”霍英不悦地问。 陈娇挑眉:“今天不方便吗?” 霍英道:“狮行还有些事情没有安排。” 陈娇很好说话,笑了笑:“明日再去也行。” 霍英应了,起身就要走。 “等等。”陈娇叫住了他,然后走过来,叫霍英伸出手。 霍英皱眉,盯着她问:“做什么?” 陈娇故意卖关子:“伸出来你就知道了。” 她长得妖媚,这种语气说话更有种勾引人的味道,霍英脸色非常难看,偏偏又想知道她要玩什么把戏。 沉着脸,霍英伸出手。 陈娇飞快将几块儿碎银子放到了他手心,然后她退后两步,用一种施舍的语气道:“不能白白劳烦大公子,这点银子就当跑腿费吧。” 霍英大怒,毒妇把他当下人使唤吗? 可就在霍英准备将一手碎银子扔到地上时,他忽然注意到碎银中竟混杂了一个叠成元宝状的纸条,电光石火间,霍英用指缝夹住纸条,这才将其余的碎银子丢了出去,愤怒离开。 陈娇只是得意地笑。 春兰、秋菊默默地捡银子。 傍晚,贺锦荣又来探望凛哥儿,陈娇与他交换了个眼色。 贺锦荣自去安排了,晚上睡得很好。 霍英却睡不着,坐在灯边,对着手里的纸条愁眉紧锁。 这个毒妇,居然要他三更时分去她房间商议大事。 “关系威哥儿、凛哥儿性命,请大公子务必前来。” 霍英不信毒妇真有什么大事,或许这是她精心安排的陷阱,他真去了,她提前安排好的人就会冒出来,齐齐抓住他,再给他安一个觊觎继养母的大罪。 可是,毒妇的纸条上又提到了凛哥儿,毒妇对凛哥儿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若非真有危险,霍英也不信毒妇会拿亲儿子当借口。 霍英迟迟做不出决定。 距离三更天越来越近了。 鬼使神差的,霍英想到了这两个月毒妇的异样表现,她先是慈母般善待威哥儿,结果昨日又恢复了老样子。如果毒妇想哄他落入圈套,就该一直伪装改邪归正才对,临时恢复凶狠,再企图骗他,未免太笨。 霍英越想越觉得有古怪。 忽的,街上传来了三更梆子响。 霍英往外看了一眼。 他没有动,去了,冒险太大。 但霍英也没有入睡,他吹了灯,一直等,等到四更天的时候,霍英才换上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出了门。霍英功夫了得,他都能打晕陈娇再不惊动人地将她从闺房带到湖边惩罚,现在一个人摸过去,更轻松。 在陈娇的院外观察片刻,确定没有埋伏,霍英才鬼魅般靠近上房,往丫鬟守夜的次间吹了药后,霍英熟练地拨开门栓,悄然而入。 内室,陈娇已经睡了,刚睡不久。 她跟霍英约好的是三更天,三更天霍英没有出现,陈娇左等右等,多等了半个时辰,霍英也没来,陈娇猜测霍英不信她不会来了,这才无奈地钻进被窝睡觉。 勉强苦撑半夜,陈娇躺好就睡着了,睡得还很死。 霍英要与陈娇说话,不能迷晕她,站在纱帐外叫她,又怕她半夜惊叫。 站在看不清颜色的纱帐前,霍英迟疑许久,才伸出了手。 纱帐挑开,一股幽香迎面袭来。 霍英动作一顿。 上次他带着怒火而来,根本没留意什么香不香的,这次他只有疑惑,感觉就不一样了。 可到了这个地步,没有道理再退缩。 霍英探进纱帐,眼睛习惯了黑暗,他看见被窝里的女人面朝他躺着。 霍英咬牙,俯身,一手捂住了女人的嘴。 他的掌心很凉,女人的嘴唇温暖而柔软。 幸好,在霍英冒出其他念头之前,陈娇醒了。 她当然要挣扎,霍英紧紧捂着她的嘴,低声道:“是我,霍英,你让我来的。” 听出他的声音,陈娇总算冷静了下来。 霍英马上松开手。 陈娇下意识地拉好被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脑袋。 霍英看了刺眼,她在防备什么,难不成他会 “出来说。” 霍英也嫌女人帐子里香气太重,迅速闪了出去。 第56章 江城的十月比扬州还要暖和,晚上也不是很冷,陈娇摸索着穿上外衣,出了帐子。 临窗的桌子旁,霍英背对她站着。 关系到生死大事,陈娇现在想不到什么孤男寡女半夜相处的忌讳,她走到霍英身后,看着内室门问:“这里说话,丫鬟会不会听见?” 霍英回头,低声道:“我下了迷药,敲锣打鼓她也醒不了。” 迷药? 陈娇多看了霍英一眼,想不到他仪表英伟正气凛然,居然也会用那种下三滥的东西。 “还是坐到这边吧。”担心有人会凑到窗沿下偷听,陈娇提了一把椅子朝床边的屏风走去。 将椅子放到屏风外侧,陈娇一抬头,见霍英空着手过来了,她奇道:“你不坐?”不会等着她给他搬椅子吧? 霍英声音冷硬:“不必,请太太长话短说。” 他是来听她说大事的,不是来与她促膝长谈的,坐什么坐。 陈娇个子本来就只到男人胸口,若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怎么说话? 陈娇只好也站着,快速整理下思绪,陈娇低声道:“霍英,我以前做过很多错事,尤其对不起威哥儿,但那晚被你扔到水中,鬼门关走了一趟,为了替自己赎罪也好,为了替凛哥儿积福也好,我真心想悔过了。” 霍英默默听着,知道正事在后面。 “前两个月,我试着与明珠姐弟重归于好,本来威哥儿已经快要相信我了,可我突然发现,这个宅子里,有比以前的我更想害威哥儿的人,不仅仅是威哥儿,他还要铲除你,我相信,等你与威哥儿都被害了,他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我与凛哥儿。” 霍英骨子里就无法相信面前的女人,对陈娇无凭无据的话他更抱以猜疑,冷声道:“那人是谁,你有何证据?” 陈娇冷静道:“二爷贺锦荣,我既然叫你过来,便什么都不想瞒你。以前我要害威哥儿,是因为威哥儿出事后,凛哥儿就能以长房嫡次子的身份继承家主之位,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爷藏得更深。证据就是,我发现他在我身边藏了内贼,有可能是秋菊,但我还没有铁证,为了不让二爷发现我有所察觉,凛哥儿受伤后,我故意责骂你与威哥儿,演戏给内贼看,而就在那天傍晚,二爷找到我,先是挑拨你们与我的关系,再提议帮我除掉你。” 霍英目光微变。 贺锦荣对贺威照顾有加,他看不出端倪,但贺锦荣与他之间,曾经多次因为狮行的事起争端,陈娇说贺锦荣想害他,霍英半信半疑。 “他准备如何害我?” 陈娇道:“他要我调你出城去接凛哥儿外祖母,我家离江城很远,你走到半路,会遇到一个茶寮,贺锦荣已经收买了茶寮伙计,你去喝茶时,伙计会在你的茶水里加药,待你启程后,他埋伏的打手就会出现,目的是断你一条腿。” 陈娇没出现的第三世,霍英就是这么断的腿。 霍英问:“他如何断定我会去喝茶?” 男人仿佛审问,又是那么高的个子,气势很压人,陈娇心累,也是为了摆脱这种被霍英压制的气氛,陈娇拨了拨耳旁的碎发,悠悠哉先坐到椅子上,然后才淡淡道:“你身强体健,可能不会疲倦,我娘年纪大了,坐了半天马车,路上经过茶馆,你猜她会不会去喝茶?她去了,你能不陪着?” 霍英觉得,这种预想倒合情合理,而路边一个小茶馆,素不相识,他也不会提防什么。 但,看着椅子上女人模糊的脸,霍英再次质疑道:“就算一切都如你所说,我又如何断定那是二爷所为,而非你为了挑拨我与二爷故意设下的圈套?我们鹬蚌相争,你好渔翁得利。” 陈娇突然火起! 这个霍英,怎么这么多疑? 可偏偏陈娇短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 霍英冷笑,准备走了。 就在此时,陈娇想到了一点,对着男人的背影道:“之前我要害威哥儿,所谓仇人最了解仇人,我有没有本事雇佣一群打手埋伏你,想必你比谁都清楚。”原身虽然歹毒,可手段只限于内宅,没有本事请打手。 霍英脚步一顿。 陈娇继续道:“我若真有当渔翁的心机,先前就不会一味儿的对付威哥儿。霍英,我知道你恨我,我就不恨你吗?你挡了我那么多路,还把我扔进湖里差点淹死我,我是真怕了你,若非贺锦荣他,他欺我孤儿寡母无人倚仗,竟意图染指于我,逼得我走投无路,你以为我会投奔你?” 说到最后,陈娇转过身,声音哽咽。 霍英大惊,贺锦荣竟然还想欺负她? “此话当真?”霍英侧身问。 陈娇难以启齿般,过了会儿才道:“他,他说事成之后,必不会亏待我与凛哥儿,说完将手放到了我手背上,这不是欺负是什么?” 霍英很生气,贺锦荣想当一家之主,这种野心还算正常,可贺锦荣竟然惦记亲嫂子,那畜生不如! “你有什么打算?”冷静下来后,霍英回到陈娇身边,问道。 陈娇摇摇头,低着头道:“我很怕他,不得不先配合他,但我也不希望你出事,唇亡齿寒。明天你就算进了茶寮,也千万不能喝茶,至于他安排了多少打手,我不清楚,要不,你多带两个人同行?” 霍英想了想,道:“不行,人太多会引起他的怀疑。” 陈娇着急地抬起头,担忧问:“那你受伤怎么办?” 这个家,只有霍英能让贺锦荣忌惮,若霍英再次断腿,陈娇后面的路更难走。 所以她对霍英的关心是真的。 霍英听得出她那份发自肺腑的紧张,顿了顿道:“除非他调来千军万马,否则谁也伤不了我。”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无猖狂炫耀之意,陈娇却感受到了一种属于大英雄的豪情。 “好,那你小心,威哥儿凛哥儿都指望你庇佑了。”陈娇郑重地道。 霍英点点头。 陈娇没有话说了。 黑漆漆的,两人互相注视了片刻,谁也看不清谁,最后霍英先移开视线,道:“我走了?” 陈娇起身送他。 男人如鬼影离去,陈娇关上门,心中百感交集。 霍英的信任她是得到了,但想除去贺锦荣这个大隐患,还得颇费心思。 第二天,霍英让车夫赶车,他骑马,去外县接陈娇这世的亲娘。 去时霍英没有喝茶,接完人回来的路上,老太太果然累了,要去茶寮歇歇。 霍英也叫了茶,若无其事地吞下肚子,看似喝了,实则将茶水都倒进了藏于袖中的隐秘酒囊。 喝完茶,众人继续上路,走出茶寮不远,路边两侧突然跳出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劫财行凶。 老太太吓得尖叫连连,霍英让车夫保护老太太,他抢过车夫的马鞭跳下马。黑衣人挥舞着大刀蜂拥而至,专门攻击霍英一双长腿。霍英敏捷闪躲,一身灰衣在黑衣人中穿梭,身形如风,马鞭所过之处,或是抽在黑衣人背上,或是抽飞黑衣人的大刀,或是卷住黑衣人的脖子将人勒晕过去。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十几个黑衣人都哀嚎着躺在了地上,想逃都逃不掉。 踩住一人胸膛,霍英俯身掀开黑衣人的面巾,是个生面孔。 “你们的功夫不是贼匪路数,说,谁派你们来的?”霍英冷声审问。 黑衣人瞪着眼睛不肯说。 霍英脚上狠狠一碾。 黑衣人痛呼一声,哀嚎道:“我说我说,是,是太太,是贺太太!求大公子饶过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想混口饭吃,求大公子放过我们吧!” 霍英心中冷笑,如果黑衣人说出贺锦荣的名字,他倒要怀疑陈娇了,现在黑衣人污蔑陈娇,才像贺锦荣所为。 马车上有绳子,霍英将十几个黑衣人一起绑了起来丢到路边,吩咐车夫道:“你送老太太回城,这里的事先别声张,请二爷过来,我在这里等他。” 车夫脸都吓白了,赶紧拉着老太太跑了。 马车一路疾驰,回到贺家后,车夫撒腿去找贺锦荣。 贺锦荣得知后,皱了皱眉,然后骑马来见霍英。 远远看到围着一棵老树绑成一圈的黑衣人,贺锦荣暗暗骂了声“废物”,然后,他的视线,落到了旁边一棵树下,席地而坐靠树打盹儿的霍英身上。 下了马,贺锦荣大步朝霍英走去,高声道:“霍英,这是怎么回事?” 霍英闭着眼睛,纹丝不动。 黑衣人的头头小声朝贺锦荣告密:“二爷,他绑了我们不久,就睡过去了,应该是药效发作了!” 贺锦荣看眼霍英,皱眉呵斥那黑衣人:“你认得我?既然认得,为何敢抢劫我们贺家?” 黑衣人傻了,刚要说话,注意到贺锦荣的眼色,黑衣人才聪明地闭了嘴。 贺锦荣走到霍英身边,弯腰又唤了声。 霍英还是不动。 贺锦荣推了推他,霍英竟歪着倒了下去,姿势不雅地躺在地上,睡得死沉死沉的。 黑衣人的首领又忍不住了,撺掇道:“二爷还等什么?咱们一刀了结了他,什么麻烦都省了!” 贺锦荣眼里闪烁着狼光。 他比谁都想要霍英的命,如果他现在动手,大可以将罪名推到这些黑衣人劫匪头上,回去就说他来迟了一步,黑衣人挣脱束缚后,杀了霍英逃之夭夭,而霍英是被陈娇调出来的,旁人猜忌也会猜忌陈娇。 眼睛盯着霍英,贺锦荣一手慢慢伸向腰间,那里藏着他的匕首。 就在此时,霍英突然动了动,好像有什么爬进他脖子似的,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抬手抹了下脖子。 贺锦荣立即收回手。 “霍英?”看着又要睡过去的男人,贺锦荣再次唤道。 霍英皱皱眉,终于睁开了眼睛。 贺锦荣心里失望,嘴上笑了,担忧道:“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说完,贺锦荣亲自扶霍英起来。 霍英浑身无力般,摇摇晃晃的,不得不靠在了树上。 “我茶里被人放了东西。”霍英盯着那些黑衣人说,“二爷,他们是太太派来行刺我的,你说该怎么办。” 声音一落,黑衣人们再次哀求起来。 贺锦荣揉揉额头,左右走动起来,仿佛难以做出决定。 霍英一直看着他。 贺锦荣走了好久,忽的叹道:“霍英,这事委屈你了,只是,你若送他们去衙门,事情闹大,咱们贺家的颜面就没了,凛哥儿还小,太太若出了事,凛哥儿霍英啊,家和万事兴,要不这样,咱们就当此事没发生过,回去我去与太太谈谈,她吃了教训,以后定不敢再犯。” 霍英紧紧抿着嘴。 贺锦荣无奈道:“霍英,没有凛哥儿,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容这等毒妇,但” 霍英懂了,扭头道:“您是长辈,我都听二爷的。” 话虽如此,年轻男人的脸上却写满了不甘。 贺锦荣张口欲言,霍英突然抬脚离去,背影孤傲。 第57章 听说霍英平安无恙地回来了,陈娇悬了半天的心才放了下去。 霍英归府不久,贺锦荣也骑马回来了,然后连二房都没去,直接来松鹤堂求见陈娇。 陈娇暗骂贺锦荣奸诈,霍英在去接老太太的路上被人埋伏,如果没有昨晚的长谈,霍英肯定疑她,现在贺锦荣迫不及待地来见她,传到霍英耳中,霍英会怎么想? 但现在还没到与贺锦荣翻脸的时候,陈娇只能去了松鹤堂。 丫鬟们守在门外,陈娇不悦地问贺锦荣:“二爷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为何霍英什么事都没有?” 贺锦荣也很生气,解释道:“是我识人不明,那群废物急于求成,在霍英药效发作前动的手,最后都被霍英绑了起来。嫂子,霍英认定那些人是你派去的,请我商议如何处置此事,我虽然好言安抚了他,让他放弃报官,可今日后,他肯定会更恨你,我怕你有性命危险。” 陈娇本来端端正正坐着,闻言脸色一变,跌在了椅背上:“他,他还敢杀我不成?” 贺锦荣低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娇呆呆地坐着,然后六神无主地看向贺锦荣:“那,那我该怎么办?” 贺锦荣目光一寒,阴沉沉地道:“不如我们先他一步,彻底铲除后患。” 男人凶态毕露,陈娇被他吓到了,胆怯害怕的样子,却更符合一个内宅年轻妇人的反应。 贺锦荣怕她退缩,语气稍缓,替两人找理由:“嫂子,凛哥儿天天往练武场跑,你就不怕夜长梦多?” 陈娇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当然不是怕凛哥儿,而是怕贺锦荣的狠毒。 为了套出贺锦荣的毒计,陈娇继续演戏,小手一攥帕子,终于下定决心般,咬牙问道:“二爷此言有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只是他武功高强,二爷安排那么多人手都不管用,咱们还能怎么对付他?” 贺锦荣诡计多端,回府路上已经想到办法了,看眼门口,他低声交待了一番。 陈娇有些犹豫,不安地道:“万一,万一凛哥儿吃了怎么办?” 贺锦荣安抚她道:“你提前交待清楚,凛哥儿听你的话,就不会碰那块儿了。” 陈娇低头。 贺锦荣故意吓唬她:“嫂子,你多犹豫一天,霍英就可能提前一天动手。” 陈娇听了,咬咬牙,终于点头。 贺锦荣走后,陈娇站在院子里,看着即将落山的夕阳,内心焦急。现在她再派人去请霍英过来,太容易惹人怀疑,可明早贺锦荣就会将东西给她 如果,如果霍英今晚能主动过来,就好了。 可是,霍英会来吗? 夜幕降临,陈娇和衣坐在床上,默默地期待着。 三更时分,就在陈娇放弃等待准备就寝时,她听见内室屋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霍英? 陈娇既激动又害怕,她保持背靠床头的姿势,眼睛盯着放下来的纱帐。 高大的人影靠近,看体形,是霍英。 陈娇轻轻咳了咳。 霍英一惊,当即停住了脚步。 陈娇挑开帘子,低声解释道:“我猜你可能会来,便一直在等。” 霍英松了口气,先退到了屏风后。 陈娇又端了把椅子过来,与那晚不同的是,霍英也搬了一把,与她面对面坐了。 “之前怀疑太太,是我不对,希望太太谅解。”霍英先道歉,经过树下装睡,霍英已经确定,贺锦荣才是贺家真正的恶人。 “都怪我犯错太多,不怪你怀疑。”礼尚往来,陈娇表示理解,然后关心道:“你没受伤吧?” 霍英摇摇头,既然两人达到了互相信任,霍英直言道:“回府后,我派人暗中盯着二房,发现他身边的心腹去了一个江湖郎中的住处,不知买了什么,傍晚他来找你时,可有透露什么?” 陈娇没想到霍英这么快就已经行动了,诧异过后,陈娇脑海里灵光一闪,暂且没有回答霍英,陈娇低头,迅速思量起来。 贺锦荣肯定派人去买毒药了,既然霍英认得买药、卖药之人,人证有了,那就只差人赃并获! 困扰陈娇两个月的难题,终于有了破解之法! 如果此时是白天,霍英一定能看到,他对面的小妇人,这会儿眼睛比星星还要明亮! “霍英,我有办法了!”陈娇激动地说。 霍英看不清她的眼睛,但他听出了她的欣喜,那样的欢快,像个未出阁的姑娘。 “什,什么办法?”霍英莫名结巴了下。 此事关系甚大,陈娇不由朝霍英倾身。 那一瞬间,女人的体香也随着她的动作飘了过来,似有若无,霍英刚要往后闪躲,陈娇先开口道:“他来找我,是想让我下毒害你性命。” 霍英猛地握拳,贺锦荣这小人! 陈娇忽然冷哼一声,恨声道:“你以为他只想害你吗?他叫我将毒药放进糕点中,再让凛哥儿端过去与威哥儿你们同吃,凛哥儿记住哪块儿糕点有毒最好,如果记不住,你们兄弟三人谁意外服毒,都如了他的意。” 霍英心头一寒。可不是,威哥儿凛哥儿有人中毒,贺锦荣定会诬陷于他,他中毒,贺家大房只剩一个寡妇与三个孩子,还不是随贺锦荣拿捏? “畜生!”霍英低声咒骂。 陈娇已经气过了,等霍英冷静后,她兴奋道:“霍英,我有一计,只是你我都要担风险,不知你敢不敢陪我一试?” 霍英沉声道:“太太尽管说,只要能教训他,赴汤蹈火霍英在所不辞。” 陈娇等的就是这句,压低声音道:“贺锦荣说过明早他会亲手将毒药给我,现在毒药肯定已经在他手中,我想请你现在就去他房间走一趟,找出毒药,从中取出一部分,剩下的一定要保持原样放回原处,这个,你能做到吗?” 霍英马上道:“可以,只是,太太有何用意?” 陈娇轻声说了几句。 霍英大惊,看着她道:“不行,此举太危险,太太身子娇弱,不如换我来试。” 陈娇否决:“毒害亲嫂与侄儿,罪名更重,霍英,贺锦荣此人心机太深,他现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们才有这一次机会,若不能一举将他逐出贺家,以后你我再无宁日。” 霍英明白这个道理,但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陈娇打趣自己道:“你放心,我命大,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更担心你出师不利,今晚被他抓到。” 很明显的激将法,霍英怎会听不出来,但,如陈娇所说,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太太稍等,我最迟四更天归。”霍英起身,告辞道。 陈娇也站了起来,细声叮嘱道:“小心。” 霍英拱拱手,迅速离去。 陈娇站在原地,心跳得特别快,成与不成,就看今晚了。 她坐回床边,在心里默诵佛经。 不知过了多久,等得陈娇全身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时,霍英回来了。 “闻着是耗子药,你兑到粥里,只喝一口,应该没有大碍。”霍英将偷来的一点粉末交给陈娇,再三告诫陈娇明早只能喝一口粥。至于耗子药,家家常备,霍英闻过那玩意,所以根据气味儿就能分辨出来。 “我知道,好了,不早了,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陈娇收好东西,送客道。 霍英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翌日一早,松鹤堂。 贺家两房的主子们照旧齐聚一堂准备共用早饭,令人意外的是,许久没出现的霍英也来了。 霍英到后,先瞪了陈娇一眼。 陈娇心虚般不看他。 贺锦荣自认知道内情,袖子里藏着饭后要交给陈娇的毒药,他若无其事地落座。 人前,贺锦荣一直都表现得像个好叔叔,开席后,贺威大了不用他照顾,丫鬟们端粥上来,贺锦荣也像往常一样,在丫鬟放好他的粥碗后,他又从托盘上取下凛哥儿专用的小碗,慈爱地放到凛哥儿面前,笑着鼓励道:“凛哥儿多吃点,长大了跟大哥一样壮。” 凛哥儿瞅瞅贺威,再瞅瞅霍英,嘿嘿道:“我要跟英哥一样壮。” 贺威有点不服气,他只是比英哥小罢了,等他与英哥一般年纪了,肯定也会那么壮。 而面对男娃娃的崇拜,霍英连眼皮都没抬。 饭菜都摆好了,这就要开吃了。 凛哥儿握住勺子。 陈娇笑着将儿子的粥碗端到自己面前,一边用勺子轻轻地搅拌,一边柔声道:“娘先尝尝,看看烫不烫。” 凛哥儿乖乖地等着。 霍英不知何时抬眼,如星黑眸紧锁陈娇手中的勺子。 陈娇舀了满满一勺,都放进了口中。 吃完了,陈娇再把粥碗放回儿子面前。 凛哥儿认真地问娘亲:“还烫吗?” 陈娇笑:“不烫了,凛哥儿吃吧。” 凛哥儿就握住勺子,舀了一大勺粥,稳稳地端了起来。 就在此时,陈娇突然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拍下了儿子高抬的手臂。 凛哥儿勺子里的粥立即洒了。 陈娇也痛苦地摔落椅子,倒在了地上。 一饭桌的人都愣住了。 “粥里有毒。”众人反应过来之前,霍英突然指向贺锦荣:“刚刚二爷往粥里放了东西。” 贺锦荣根本没往陈娇中毒那方面想,现在被霍英一吆喝,他第一个念头,却是霍英下毒谋害陈娇,再反过来冤枉他! “放肆!”贺锦荣怒容斥道。 霍英冷笑:“我看见你袖子里藏了东西。” 话音未落,霍英已经朝贺锦荣袭了过来,贺锦荣袖子中确实有东西,心中惊骇,但没有时间给他分析,眼看霍英已到身前,贺锦荣不得不起身防御。 现今贺家武功最厉害的两个男人,就在饭桌旁缠斗了起来。贺锦荣自知功夫不如霍英,怕被霍英搜出毒药,他多次试图冲出松鹤堂好找个地方销赃,可霍英与陈娇的计划是人赃并获,陈娇都不惜以身试毒了,霍英怎么会让贺锦荣如愿? 两人打得激烈,手脚快如飞影,二太太郭氏与儿子贺风紧张地关注战局,贺明珠也攥着帕子替霍英担心,只有贺威与凛哥儿跪在“昏迷”的陈娇身边,一个哭着喊娘,一个红着眼睛唤母亲。 打斗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小厮再去请下人里最能说得上话的贺家总管李叔去了。 李叔一路疾跑赶过来时,霍英恰好一脚踹中贺锦荣胸口,再趁贺锦荣倒地起身之前,霍英从后面拽住贺锦荣两条胳膊,“咔咔”两声,贺锦荣的胳膊应声而断,无力地跌了下去。霍英拽着他胳膊抖了抖,一个小纸包忽的飞了出来,落在了众人面前。 “李叔,二爷下毒谋害凛哥儿,太太误服毒药,请您即刻派人去报官。” 李叔第一忠心大房的嫡长子贺威,第二忠心嫡次子凛哥儿,如今这两个嫡子都守着陈娇哭,李叔看眼趴在地上高呼冤枉的贺锦荣,立即出去安排了,一人去报官,一人去请郎中,最后再差人去请贺家各位族老。 第58章 陈娇这个铲除贺锦荣的计划,是真的拿自己冒险了。 陈娇没吃过毒药,她只是觉得,自己只吃一点点,应该没有大碍,得到霍英的保证后,陈娇更放心地按照计划来了。 可那耗子药的威力比两人预料地都猛,陈娇装晕不久后,头就真的有点晕了,心跳加快四肢无力,小脸都发青了。霍英收拾完贺锦荣赶过来,看到陈娇发青的脸,心知不妙,立即推开哭嚎的贺威、凛哥儿,然后他跪下去将陈娇扶起来靠在他肩上,一手扶着陈娇肩膀,一手就往陈娇嘴里伸。 贺威、凛哥儿眼睛含泪看着他。 陈娇此时是有意识的,但她太难受了,不知道也无力去猜霍英要做什么,跟着,嗓子眼被霍英的手指头胡乱戳了几下,陈娇从喉咙到胃整个的难受起来,身体往前一倾,“哇”地吐了出来。 “去准备盐水。”霍英一边给陈娇催吐,一边喝道。 陈娇的大丫鬟春兰立即去准备了,很快捧了一大盆盐水来。 霍英不停地给陈娇灌盐水,灌完再催吐,一直弄到陈娇吐出来的全是清水为止。 陈娇没有被毒死,半条命却差点被霍英给折腾没,吐完最后一口,陈娇虚弱地靠在霍英肩膀,勉强睁开眼睛,那眼里也泪光迷蒙,楚楚可怜。 霍英看着这样的她,脑海里熟悉的那张毒妇嘴脸,彻底消失了。 “娘,娘你别死!” 凛哥儿扑了过来,抱着娘亲哭。 贺威用手背抹把眼睛,问霍英:“英哥,母亲没事了吗?” 霍英不知,见陈娇的四个丫鬟都在,目光掠过神色最差的秋菊,霍英吩咐春兰、夏竹:“先扶太太回房歇息。” 两个丫鬟一人马上走过来,一人扶住陈娇一条胳膊,慢慢地朝后院走去。 贺威、凛哥儿乳母等人都跟在旁边。 霍英见贺明珠没动,皱眉道:“太太中毒,你还不去守着?” 今日起,贺明珠对陈娇的态度也该改了。 男人目光威严,贺明珠第一次见他这样,不敢反抗,转身跟了上去。 “霍英,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二爷怎么会下毒害自己的侄儿?” 贺锦荣已经被绑了起来,二太太郭氏跪在丈夫身边,哭着替丈夫解释,九岁的二少爷贺风扶着父亲另一边胳膊。母子俩脸上都挂着泪,只有贺锦荣,似笑非笑地盯着霍英。 霍英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贺家的族老们比官差先到,都是贺锦荣的叔伯辈儿,住的都不远。 “怎么回事?”族老中,最德高望重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八旬老者,贺家晚辈们都称其为太公。 霍英请他落座,沉重道:“禀太公,刚刚二爷在凛哥儿的粥里投毒,太太替凛哥儿尝粥时先喝了毒粥,毒发昏厥,现在正在后院休息。” 贺太公眯着眼睛看向被人提过来的贺锦荣:“此事当真?” 贺锦荣冷笑,昂首挺胸道:“太公,你不要被这对儿奸夫淫妇骗了,早饭时这么多人在场,我如何有机会下毒?袖中掉出来的毒药是刚刚霍英与我打斗时,他趁机放到我身上好嫁祸于我。太公,自从大哥过世,陈氏那毒妇天天打扮地花枝招展,你以为他在勾谁?现在他二人联手陷害我,目的就是铲除我这个眼中钉,我没了,他们便可在这大宅公然厮混!” 奸夫淫妇? 几位白发或灰白头发的贺家族老们,全都看向了霍英。 无论什么年代,杀人劫财的大罪,都不如妇人与人通奸更叫人唾骂,自家妇人出事,女人们骂,男人们则觉得丢脸,比那妇人杀人更无法接受。 霍英堂堂君子,从未想过贺锦荣短短时间内,会想出这个毒计,诋毁他与陈娇。 “一派胡言,我与太太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证。”霍英先自陈清白,然后再对诸位族老道:“昨日我遇到劫匪,心中抑郁,傍晚出去喝酒,无意看到二爷身边的庆子从王世充家里出来。当时我没有多想,但席上我亲眼看见二爷往凛哥儿碗里加了东西,只恨我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叫太太中了毒。诸位族老若是不信,稍后知县大人审问王世充、庆子时,便可分晓。” 他刚说完,门房领着官差来了。 对贺锦荣的审讯,便转移到了衙门。 知县将江湖郎中王世充、贺锦荣的小厮庆子、替陈娇诊治的郎中以及仵作都叫了过来。 郎中、仵作证实,陈娇确实中了毒,粥碗里的毒即贺锦荣身上掉出来的耗子药。 贺家族老们都怒视贺锦荣。 但,小厮庆子说他房里有耗子,他自己去王世充那儿买了一包,昨晚他洒了一点,剩下半包还在自己房间。王世充也作证庆子只买了一包,知县派官差去搜庆子的房间,果然也搜出了没用完的那半包。 贺锦荣叩首道:“知县大人,草民大哥去世,留了一个貌美寡妇陈氏,那陈氏不守妇道,早与我贺家养子霍英有了苟且,我不忍大哥死后英名有污,故一直没有揭发两人,不想今日二人联手诬陷于我,求大人替草民做主!” 霍英脸色铁青。 县衙外面,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 里里外外闹闹哄哄的,知县猛地一拍惊堂木,百姓们这才安静下来。 “你有何证据?”知县问贺锦荣。 贺锦荣抬头,道:“陈氏身边有一丫鬟名叫秋菊,她曾亲眼目睹霍英与陈氏在假山幽会。” “贺锦荣,你休要血口喷人!”霍英目眦欲裂,瞪着眼睛道。 贺锦荣一脸悲愤地看着他:“霍英,大哥生前待你不薄,你怎么,怎么能做出那等畜生之事!” 两人险些又要干起来,知县再拍惊堂木,然后派人去带陈娇、秋菊来衙门。 陈娇病怏怏在床上躺着呢,吐了那么多次,她浑身无力。 听说衙门传她与秋菊,陈娇还以为要她去作证,而秋菊是被霍英揪出来的,只得强打精神换身素服,实在走不动,坐上了轿子。 轿子停在衙门外,陈娇一出现,守在外面的百姓们好像已经有了铁证般,都低声地唾骂起来,什么不守妇道,什么狐媚子,什么勾引养子等等。无数恶毒的咒骂铺天盖地而来,陈娇人都懵了,还是衙役催她,她才心神恍惚地往里走去。 一袭素衣的陈娇,刚刚中过毒的陈娇,面容苍白,但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了她天生的媚色。 男人们或许爱她的媚,但也正是这股子媚,先入为主地让人觉得,她就是个会勾引人的狐媚子。 贺锦荣目光阴狠地盯着陈娇,毒妇,明着与他联手,背地里却勾搭霍英来对付他,可惜两人把他想得太简单,他做什么不会留一后手? 霍英看着陈娇苍白茫然的脸,愧疚瞬间达到极致。 陈娇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自保,保护自己,保护孩子,也在保他,可现在,因为他一时大意低估了贺锦荣,竟害得陈娇被贺锦荣诬陷清白。霍英很清楚,他与陈娇清清白白,贺锦荣不可能有证据,光凭秋菊的诬陷官府也无法定案,但,三人成虎,流言蜚语一旦传出去,贺家的族老们为了名声,肯定会动手。他被贺家驱逐不要紧,陈娇一个妇人 霍英双拳紧握,手臂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陈娇与秋菊,并肩跪在了两个男人身后。 知县开口,问陈娇:“陈氏,你小叔状告你与养子霍英通奸,合谋陷害他下毒,你可认罪?” 陈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贺锦荣。 贺锦荣歪头,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只有陈娇能看见他眼中的报复。 被冤枉的愤怒波浪板席卷脑海,陈娇望着前面的知县,一字一句道:“民妇不认,民妇与霍英并无任何亲近之举,更不曾合谋害贺锦荣,今早我与我儿险些被贺锦荣毒害,现在他又信口胡言诋毁我声誉,请大人替民妇做主。” 知县办案讲究证据,王世充、庆子能证明贺锦荣的耗子药不是来自王世充,与此同时,贺锦荣、霍英都无法证明那包耗子药是对方的,贺锦荣除了一个秋菊,也没有其他证据证明霍英与陈娇有染,这案子就胶着了。 然后,贺家族老们商量后,决定撤案,贺家的事,他们私了。 知县同意了。 回到贺家后,霍英、陈娇分别被幽禁了起来,关在各自房间。 陈娇很窝火,她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步,这叫什么事,就因为她是女子,贺锦荣便可凭借莫须有的“通奸”二字,扭转贺家族老们的想法。 陈娇气得想吐血时,霍英冷静多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窗户,不知在想什么。 松鹤堂,贺家族老们、贺锦荣、贺威以及总管李叔,都到齐了,商量如何处置此事。 虽然贺威才是贺家下一代家主,但他年纪太小,贺锦荣对贺家有功,占足了便宜。 这也不怪贺家族老们偏袒贺锦荣,实在是他们冒不起险,如果贺锦荣是坏的,结果就是贺家没了成年长辈,舞狮行将被霍英、陈娇两个外姓氏人把持。这种结果谁都不想要,那么,就算贺锦荣是坏的,他们昧着良心维护贺锦荣,给霍英、陈娇定罪,最终受委屈的也只是两个外人。 抱着这种宁可冤枉外人也不能让外人把持贺家的心思,族老们的口风越来越一致。 如果定了通奸罪,霍英、陈娇都要浸猪笼。 “母亲是好人,英哥是好人,我不许你们胡说八道!” 十二岁的贺威,突然离开椅子走到中间,红着眼睛吼道。 一个孩子,老爷子们又怎会看在眼里?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总管李叔缓缓地走到贺威身边,环视一圈,他不卑不亢地道:“凡事都讲究证据,诸位有何证据大公子与太太之间有苟且?若无证据,大公子替贺家立功无数,太太是大少爷的母亲,老夫倒要看看,谁敢草菅人命,诸位别忘了,老爷在天上看着!” 李叔是管家,更是家主贺锦昌活着时的舞狮搭档,一身功夫了得,更有威望。 族老们都沉默了。 许久之后,贺太公戳了戳手中的拐杖,眯着眼睛道:“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奸情,陈氏妖媚轻浮,多次加害威哥儿,本就不配做我贺家的主母,现在她名誉尽毁,继续留在贺家,只会让整个贺家蒙羞,我提议,今日便写封休书,将陈氏逐出贺家大门。” 其他人纷纷同意,只有贺威坚决反对,可惜他只是个少年郎,无法抵挡整个家族。 李叔终究是外人,贺家要杀人,他能威胁,贺家要休自家妇,他没有资格插手。 陈娇出身大家族,深知一个家族中的族老们的厉害,所以,看到那封休书,陈娇再没有任何挽回的念头。 走就走,有贺锦荣在,她还不想留呢! 贺家要她净身出户,陈娇不稀罕那些钱,她只要凛哥儿。 贺家族老们又齐聚一堂商量,然后因为凛哥儿长得太像母亲,没有一点贺家人的影子,极有可能是野种,族老们就同意了。 陈娇一手拎着装有衣物的包袱,一手牵着凛哥儿出门时,就见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街坊。 那些人就像自己的男人被陈娇偷了般,大义凛然地斥责着陈娇。 陈娇有无数的委屈与愤怒,但委屈到极点,她反而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这些人算什么?他们说她是淫妇她就是了吗? 一个个愚昧无知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有人朝她扔烂菜叶子,陈娇刚要低头躲,一道身影突然挡在了她面前。 陈娇抬头。 霍英转过来,俊朗的脸庞上一片脏污,那双黑眸却如夜空一般纯粹干净。 “我送你们回家。” 说完,霍英将躲在陈娇怀里的凛哥儿抱了起来,示意陈娇躲在他背后,霍英大步朝人群走去。 “都来护着了,不是奸夫淫妇是什么!”一个老太太恨声道,抓起一个臭鸡蛋就丢了过来。 霍英一边往前走一边伸手,仿佛很随意的一个动作就接住了鸡蛋,紧接着他手腕一抖,那鸡蛋竟完好无损地朝老太太飞了回去,“啪”的一声砸在老太太额头上,壳碎蛋黄流,洒了老太太满脸。 陈娇探出脑袋,看到这一幕,竟一点都不郁闷了。 第59章 贺家这一天光商量如何处置陈娇了,对于霍英这个年轻的狮王,族老们还没来得及讨论。 一直老老实实关在房间的霍英,听李叔说陈娇被休了,刚被逐出家门,霍英便一脚踹开房门,冲了出来,也就有了贺家大门外霍英护送陈娇母子离开的那一幕。 冲出人群后,霍英雇了一辆骡车,送娘俩回外县的陈家。 陈娇现在,也只能回娘家了。 霍英与车夫坐在外面,车厢里面,凛哥儿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陈娇抱着男娃,眼睛看着窗外。 一个女子因为有通奸之嫌被夫家休弃,如果这事真的发生在国公府小姐陈娇身上,陈娇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幸好,这只是她的第三世,第二世里她连初次委身虞敬尧都挺过来了,现在被人骂几句,也没什么可怕的。 陈娇就当自己在修行,吃够了苦,才能积够福气,免了她的殉葬。 不过,眼下倒有一件事,很让陈娇担心。 她这辈子的亲娘,那个昨日刚被她接过来的老太太,居然在她被贺家众人关禁闭的时候,自己跑了! 饶是菩萨给的记忆中,原身与父母的关系本就不好,陈娇也没想到老太太居然这么狠心,不担心亲女儿的安危,反而一声招呼不打自己回家去了。如今陈娇身无分,背着一身恶名回娘家住,寄人篱下的日子想必不会太舒坦。 或许,她这世的良人在娘家这边? 骡车时不时地颠簸,陈娇东想西想的,穿过两次的她,第一次有种身为浮萍之感。 在霍英的指路下,黄昏时分,骡车停在了陈家门外。 原身嫁进贺家后,陈家占女婿的光,换了大宅子,在本县还是很风光的。 霍英让陈娇娘俩先在车里待着,他去叩门。 门房隔着门板,听他报出身份后,匆匆去上房知会主子了,那里,陈家老爷子、老太太与两个儿子、儿媳个个愁眉不展,已经商量半天了。 “霍英送姑太太回来的?”陈老爷子瞪着眼睛问。 门房点头。 老太太突然拍着桌子大哭起来:“死丫头,我起先还觉得是贺家人欺负她孤儿寡母,现在她被贺家休弃,霍英亲自相送,摆明了他们俩是真的有奸情,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下贱女儿,陈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若我是她,干脆找棵歪脖子树吊死,也比活着丢人强!”陈娇大哥愤懑道。 陈娇二哥也很生气:“这种妹妹,谁愿意认谁认,我不认!” 亲哥哥都如此,两个嫂子的态度可想而知。 最后陈老爷子做主,写了封恩断义绝书叫门房带给陈娇,就此断绝了父女关系,免得全家人因为女儿被人指指点点,恶心一辈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是一碗脏水,陈老爷子不想儿孙被这种女儿连累,出门抬不起头。 门房更绝,连门都没开,将恩断义绝书从门缝里塞了出来,讽刺地对等在那儿的霍英道:“新姑爷,您事都做了,还把人送回来做什么?赶紧走吧,闹大了咱们脸上都不好看。” 霍英手刚碰到那张纸,还没来得及看上面写的什么,听到门房所言,他心中一沉,迅速低头。 看完纸上的内容,霍英胸口突然燃起熊熊怒火。 贺家族老们驱逐陈娇也就罢了,陈家可是陈娇的娘家,一家子心怎么如此歹毒,女儿登门连见都不见,便直接恩断义绝? 霍英刚想拍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霍英,你手里拿的什么?” 霍英回头。 陈娇挑着窗帘,发髻微乱,脸色苍白,目光却很沉静。 就像一朵经历过狂风暴雨的娇花,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就此凋零,她却在雨后重新挺起被风雨压垮的花枝,花容仍带憔悴,却自有傲骨遗世独立。 刹那间,霍英无法将这个女人与曾经张牙舞爪的毒妇联系到一起。 他原地站了片刻,才走过去,将恩断义绝书递给陈娇。 字不多,清楚又绝情。 陈娇笑了,这还真是,人间百味。 “我去叫门。”霍英冷声道。 “不必。”陈娇叫住他,如此绝情的娘家,她硬是搬进去了,还要担心狠心的父母会不会往她饭里下毒,逼她以死殉节。 “你们到底下不下车?我还赶着回江城,再磨蹭我要来不及了。”车夫突然不耐烦地道。 霍英皱眉,刚要给车夫加车钱,陈娇牵着凛哥儿走了出来,对他道:“你先回去吧。” 霍英下意识拦在车前,仰头看她:“你有何打算?” 陈娇摸摸头上的发簪,笑道:“还有几件首饰,够我与凛哥儿赁个宅子了。” 这些首饰可都是好东西,就算当铺压价,应该也能卖二十多两。 霍英莫名心酸,视线落到哭花小脸的凛哥儿身上,霍英突然作了决定,对陈娇道:“你们先进去,咱们从长计议。”陈娇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有责任,凛哥儿是养父的骨肉,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凛哥儿流落在外而坐视不理。 “进去。”陈娇不动,霍英一狠心,用命令的口吻道。 车夫又在催了,陈娇没办法,带着凛哥儿退了回去。 “回江城。”霍英跨上骡车,吩咐完车夫,他也弯腰进了车厢。 陈娇抱着凛哥儿,疑惑地看着霍英。 霍英坐在侧座上,对着凛哥儿道:“太太,父亲过世前,送了我一处宅子,我孑然一身,用不上那个,太太与凛哥儿搬过去吧,房契我明日给你,宅子是父亲送我的,现在我转送给凛哥儿,也算是尽兄长之责。” 霍英是贺家的养子,吃穿住都在贺家,贺锦昌过世前,也没忘了替这个养子着想,特意买下一栋宅子送给养子,留着养子成婚用。贺锦昌死后,霍英跟着守孝三年,出了孝他忙着保护贺威,无心成亲,也就没有必要搬去新宅子。整个贺家,只有总管李叔、舞狮搭档赵虎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产业。 陈娇眼睛发酸,世上竟有霍英这样的君子。 平复片刻,陈娇苦涩道:“宅子给了我,你住哪里?你以为,贺家还会承认你这个养子吗?” 若霍英不来送她,贺家族老们或许会因为他的本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霍英送她了,两人之间百口莫辩,贺家为了颜面,一定也会将霍英逐出门。 霍英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看着窗外道:“凭我的功夫,贺家不要我,其他舞狮行只会抢着邀我过去,总会有我容身之地,太太不必为我担心。” 陈娇是知道霍英的功夫的,这么一想,似乎也有道理。 再看怀里可怜巴巴的凛哥儿,陈娇想了想,道:“那好,我们先住进去,但房契你留着,是你的就是你的,我早晚都会改嫁,不怕无家可归。” 霍英诧异道:“你要改嫁?” 陈娇低头,道:“我们孤儿寡母,总要找个靠山。” 霍英不太高兴,可是,陈娇这么年轻貌美,一直替养父守寡,确实太不近人情。 罢了,他如今泥菩萨过河,还有一堆事要烦,也管不了别人了。 车夫紧赶慢敢,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霍英带着陈娇母子去了他的宅子。 宅子空置无人居住,霍英翻墙而入,找出藏在里面的钥匙,再出来开门。 “英哥好厉害。”当霍英轻轻松松跳上墙头,凛哥儿羡慕地道。 陈娇也很欣赏霍英的身手,利索潇洒。 门开了,三人一起跨了进去。 院子里长满了荒草,霍英咳了咳,道:“太太先委屈一晚,明日我来清理。” 陈娇牵着凛哥儿,轻声对他道:“今日我已非贺家妇,公子以后还是唤我名字吧,再者,承蒙公子怜悯,我们母子才鸠占鹊巢有了容身之所,公子不必客气。” 霍英听在耳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落水后的陈娇,不但性格变了,连言行举止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的陈娇见识浅薄说话粗白,现在的陈娇,无论说什么都给人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轻轻柔柔的话语,令人如沐春风。 “先去屋里看看。”霍英没有接她的话,先去开屋门了。 安顿好陈娇母子,霍英趁天黑前回了霍家。 贺家族老们已经走了,贺锦荣听说霍英回来了,暂且按兵不动。 李叔、贺明珠、贺威一起来了霍英的院子。 “英哥,母亲与三弟呢?”才看到霍英,贺威的眼泪就下来了,继母被赶走时,他被族老们关在房间,什么都做不了。 霍英不想隐瞒贺威,如实道:“父亲曾赠我一处宅子,陈家不肯接纳太太与凛哥儿,我先将太太他们安顿了过去。威哥儿不用担心,你只需记住,我与太太清清白白,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贺家之事。” “我信你!”贺威紧紧抱住了他,父亲死后,这世上他最信任的就是英哥。 贺明珠却恨铁不成钢地道:“她已经把你连累成这样了,你为何还要管她?” “她连累我什么了?”霍英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看着贺明珠,“二房陷害我与太太,没有我,太太也不会蒙受不白之冤,谈何我被她连累?” 贺明珠被他的气势吓白了脸。 霍英指向门口,毫不留情地道:“我有事与李叔、威哥儿商量,请大小姐离开。” 贺明珠不肯走,眼中含泪道:“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 霍英看向李叔。 李叔叹气,好说歹说地将贺明珠劝走了。 霍英将李叔、贺威带到内室,低声说出了贺锦荣的阴谋。 言罢,霍英按住贺威肩膀,语重心长道:“威哥儿,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知道二爷的为人,但你要装作不知道,出了门不准再对任何人提及,包括大小姐。威哥儿,你还小,二爷有族老支持,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只有等你长大,等你接替父亲成了贺家的新任狮王,你的话才会有份量,所以你要沉得住气,知道吗?” 贺威十二岁了,有些事他无能为力,但不代表他不懂。 “我知道,英哥你替我告诉母亲,让她等着,等我拿了狮王,就接她与三弟回来。”抹掉眼泪,贺威红着眼睛道。 霍英拍拍少年肩膀,没说什么,然后对李叔道:“李叔,明日族老们大概就会赶我离开,贺家我只放心不下威哥儿,今后还请你替我护他周全,佑他长大。” 贺威又哭了,李叔没那么多愁善感,忧心忡忡地道:“你有何打算?” 霍英垂眸道:“我一身力气,总找得到活儿干。” 李叔闭上了眼睛。 霍英说的是一身力气,也就是说,他不会改入任何一家舞狮行,不会用他从贺家学到的功夫,去替别家舞狮。 第二天,如霍英与李叔所料,贺锦荣果然请来诸位族老,要将霍英逐出家门,而且还要霍英发誓,不会投奔其他舞狮行。 霍英一身黑色长袍站在厅堂中央,痛快道:“我可以发誓,但我有个条件。” 说完,霍英转向座位排末的贺锦荣,厉声道:“我要二爷发誓,他会全心全力保护威哥儿,若威哥儿在他的庇佑下有任何不该有的闪失,二爷便自断一臂。” “放肆,威哥儿是我亲侄,照顾他本就是我这个二叔的责任,用你多言?”贺锦荣拍案而起,瞪着眼睛喝道。 霍英不再看他,等着族老们开口。 族老们互相看看,由贺太公道:“锦荣,霍英也是太过关心威哥儿,图个心安而已,既然你会照顾好威哥儿,又何必担心誓言应验?” 贺锦荣要斗外姓人,族老们帮他,但贺锦荣与威哥儿之间,族老们也担心贺锦荣谋害亲侄,独掌大权。 众目睽睽,贺锦荣骑虎难下,只得举起手掌,发了一通毒誓。 霍英说到做到,跟着发了他的誓言。 “告辞。”朝众人拱拱手,霍英面不改色地离去。 第60章 这些年,霍英一共攒了五十多两积蓄,离开贺家时,他只带了一张房契与这些银子。 暮色四合,客栈都关门了。 马上就要宵禁,霍英无处可去,不得不潜回了他借陈娇的那处宅子。 上房一片漆黑,陈娇哄了凛哥儿睡着后,她满腹心事根本睡不着,默默躺着盘算今后。 霍英悄无声息地从墙头跳了下来,落地无声。 宅子有前后两进,霍英没往里走,打开倒座一间房,溜了进去。 当初贺锦昌送宅子给养子时,屋里家具都置办齐全了,但太久没有住人,屋里一股子烟尘气。倒座是给门房、下人住的,屋里除了衣柜桌椅,只有一张普普通通的木板床,光秃秃的一个床架子。霍英不怕脏,但他心烦意乱不想睡觉,将钱袋子、房契放到桌子上,霍英重新回到院子,就着月色,蹲下去拔草。 他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夜凉如水,霍英不知疲倦地忙碌着,反而出了一身汗。 前院犄角旮旯所有杂草都除完了,堆成几个大堆,霍英又去了后院。 杂草中藏了不知多少蛐蛐,蛐蛐受惊叫声此起彼伏,霍英没放在心上,前院屋里,刚睡着不久的陈娇,被那叫声扰醒了。失眠的人,躺着也是痛苦,陈娇看眼熟睡的儿子,她悄悄起床,披上外衣,朝外面走去。 既然无心睡眠,不如看看月色。 陈娇打开屋门,一抬头,月色如水,照亮了院中的情形。满院杂草不知被何人清理地干干净净,分成几堆摆放在各个角落,空气中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陈娇呆呆地看着院子。 家里肯定来人了,贼人不会帮她除草,能干这活儿的,只有霍英。 后院的蛐蛐还在不停地叫着。 陈娇不知哪来的胆子,她系好衣带,鬼使神差地朝后院走去。绕过走廊,离出口近了,陈娇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偷偷往院子里望去,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他抱着一堆杂草放到旁边,然后又蹲了下去。 确实是霍英。 陈娇看着忙碌的男人,满眼疑惑。霍英是说会来除草,可也不用大半夜地过来吧? 陈娇慢慢走了出去,这次,她没有刻意掩饰脚步声。 霍英听到动静,难以置信地回头。 陈娇眼中的霍英,歪着身子,一手还攥着刚拔出来的野草,就像一个庄稼汉。而霍英眼中的陈娇,一身长裙从黑暗中缓步行来,晚风轻轻吹拂起她柔顺披散的长发,她的面容白皙柔美,仿佛仙子降临。 这是霍英第一次看见没有梳头的女子,长发垂落的陈娇,比发髻齐整时更娇更媚更柔。 霍英低下了头。 陈娇停在了他五步外,疑惑地问他:“你,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霍英早想好了借口,看着面前的野草道:“白日过来怕人看见,就晚上来了。” 陈娇环视一圈,后院的野草还剩一大半,忍不住劝道:“先去睡吧,明早再弄,反正大门关着,你不开口没人知道。” 霍英知道自己回房也睡不着,拒绝道:“算了,一口气弄完吧,一早还得去新东家那里。” 陈娇惊道:“你” 霍英爽朗道:“是啊,我刚从贺家出来,新东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我在那边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三两工钱,舞狮夺魁另发酬金。收拾完这院子,我应该不会再过来,我那还有五十两银子,留给凛哥儿吧,你们孤儿寡母,又要面对流言蜚语,不容易。” 陈娇以后的日子注定会艰难无比,既然霍英有了着落,她就没有客气,再三道谢,并保证将来一定会加倍报答霍英的恩情。 霍英摇头道:“都是为了凛哥儿,太太不必客气。” 陈娇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面寒凉,太太回去休息吧。”霍英转过去,背对她道。 陈娇只能离去。 第二天,陈娇睡醒,发现院子里的草堆都没了,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个钱袋子,陈娇捡起来,里面是五十两银子,与一张房契。 日上三竿,霍英受陈娇所托,派了一个人牙子过来。 人牙子不认识陈娇,领着十个丫鬟登门,让陈娇挑。 陈娇买了三个身体结实有力的丫鬟,石榴负责外出采办、做饭,桂圆负责洗衣打扫,吉祥既贴身服侍她与凛哥儿,也负责帮忙陈娇跑腿。三个丫鬟一共花了陈娇十五两银子。 人牙子走后,陈娇让凛哥儿在房里待着,她坦坦荡荡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与经历。 陈娇挑的都是面相老实的丫鬟,三女果然也没让陈娇失望,纷纷表示会效忠陈娇。 外面闲言碎语正盛,陈娇暂且没有出门,安心地在家教导凛哥儿读书。 半个月后,忽然有人敲门。 石榴跑过来,对陈娇道:“姑娘,有个叫赵虎的人求见霍公子。” 赵虎是霍英的舞狮搭档,陈娇好奇他的来意,叫石榴请赵虎去堂屋。 “太太。”看到陈娇,赵虎先是震惊,跟着马上低下头,语气恭敬如初。 陈娇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请他落座喝茶,奇道:“你要找霍英?” 赵虎是个憨厚朴实的舞狮汉子,他摸了摸后脑勺,再看眼陈娇,瓮声瓮气地道:“我跟霍英一起进的贺家,现在他走了,我留在那里也没意思,便来找他,想跟他一起干。贺家不许他去别的狮行,我们俩自己开一个,凭我们的本事,不怕没有生意。” 舞狮行现在由贺锦荣把持,贺锦荣故意不用他,赵虎非常憋屈,自己离开了。 陈娇闻言,脸色大变,盯着赵虎问:“贺家不许他去别的狮行?” 赵虎奇怪地看她一眼,道:“是啊,霍英没跟你说?他当着贺家族老的面发誓,不会替别家狮行效力。” 男人洒脱俊朗的面容浮现脑海,陈娇气得攥紧了帕子。既然霍英没有去别的狮行,他没有地方住,没有所谓的一个月三两工钱,那他这半个月到底在哪里,过得又是什么日子?早知霍英如此君子,陈娇绝不会借他的宅子,更不会收他的银子。 “他早就走了。”陈娇向赵虎解释了一切。 赵虎与贺威一样信任霍英,知道霍英不是那种人,现在得知霍英做出了这么义气的事,赵虎又心酸又敬佩,起身道:“太太放心,我现在就去找他,就算将江州城翻遍,我也要把他揪出来!” “等等。” 陈娇叫住赵虎,恨声叮嘱道:“找到他后,你先别露面,回来告诉我,带我一起去见他。” 赵虎仍然把她当贺家太太,痛快地答应了。 赵虎走后,陈娇退回堂屋,不知不觉又想到了霍英来除草的那个晚上。 他是无处可去吧?明明是丧家之犬,还在她面前逞英雄。 陈娇很气,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赵虎很熟悉江城,没有手艺的男人找活干,基本都是做苦力活儿。 赵虎直接跑去码头找人了。 处处可见从船上卸货、搬货上船的工人,赵虎一个个看过去,找了一天,黄昏时分,终于叫他认出了熟悉的身影。 就像看到一头雄狮自甘堕落入蝼蚁群,赵虎恨恨地瞪着那扛着两袋货物走下船板的男人,气冲冲去向陈娇复命了。 陈娇换上布衣,作寻常妇人打扮,跟着赵虎紧赶慢赶地找来了。 正赶上霍英这拨工人吃饭,一群群汉子光着膀子坐在码头旁边,一手拿着一个包子啃。 霍英坐在最里面,背对码头面朝大海,海风是咸的,身边汉子们也一身咸汗味儿,不过霍英都习惯了,一口一口地吃着包子。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口哨声。 “小娘子真美啊。” “瞧那胸脯,我猜咱们俩包子加起来都没她大。” “嘘,小点声,朝咱们来了。” 各种粗鄙的荤话接连传入耳中,霍英也听惯了,码头有客船,每当有女子经过,不论美丑,都会被这群汉子点评一番。 霍英没兴趣看,他抬起手,刚要再咬一口包子,旁边的工人突然戳了戳他胳膊。 霍英扭头。 那人瞅瞅他身后,结结巴巴地道:“找,找你的。” 谁找他? 霍英坐在地上,一手拿着一个包子,疑惑地转头。 今天的夕阳格外灿烂,无数道金光从海面投射过来,太过晃眼,霍英眯了眯眼睛,视线上移,过了会儿,才看清陈娇那张美艳的小脸。她好像很生气,紧紧抿着嘴,桃花眼恨恨地瞪着他,两行清泪却倏地滚落了下来。 霍英手里的包子,也掉了下去。 赵虎站在不远处看热闹。 “起来。”陈娇抹把眼泪,冷冷地道。 霍英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高大挺拔的男人,刚刚还仰头看她,这会儿一下子比她高了一头多。 陈娇不管,好像他是凛哥儿般,指着来路道:“走了,回家。” 霍英也结巴了:“我,我还有活儿。” 陈娇猛地抬头,一边掉泪儿一边瞪着他:“你走不走?” 霍英看着她眼中的泪,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陈娇率先往回走。 霍英讪讪地跟着,走到赵虎身边,他瞪赵虎,被赵虎搂住脖子,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小妇人绷着脸走在前面,两个高大的汉子并肩跟在后头。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码头工人们大声起哄:“怎么走了啊,干了一天,今天的工钱还没发呢!” “人家媳妇都找来了,回家生孩子去喽,鬼稀罕那点工钱!” “妈的,我怎么没有这么标致的媳妇!” “因为你长得丑啊!” “哈哈哈哈” 工人们嗓门很大,陈娇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霍英涨红了脸,不敢再看前面小妇人的背影。 赵虎相信以前的霍英与陈娇之间没什么,但现在,他搂着霍英脖子,小声嘀咕道:“太太都被你感动哭了,我看有戏,反正外面的人都说你们有私情,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霍英目光变寒,提醒他:“她是我养父的女人。” 赵虎摸摸鼻子,切道:“老爷死了,她也被贺家休了,你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第61章 回到宅子后,陈娇让石榴去做饭,然后就丢下霍英、赵虎,自己回了房间。 凛哥儿也被陈娇哄出来了,看到霍英、赵虎,男娃娃很高兴。 “你娘呢?”霍英不说话,赵虎替他问道。 凛哥儿靠在霍英身边,摇摇头道:“不知道,娘让我出来。” 赵虎意味深长地看向霍英。 霍英低头不语。 凛哥儿瞅瞅他,小声道:“英哥好臭。” 霍英: 叫赵虎哄凛哥儿,霍英从井中提了两桶水,去倒座冲澡了。 水很凉,霍英胸口却热,耳边回响着工人们的起哄:“人家媳妇都找来了,回家生孩子去喽!” 紧跟着,陈娇窈窕的背影又冒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霍英拎起水桶,将一桶凉水迎头浇下。 上房,陈娇一个人坐在床上,脑海里全是霍英的影子。是深夜湖岸边,他无情地将初来乍到的她丢在地上,是练武场中,他高举红色狮头跳到她面前,狮头取下,男人英气逼人,是夜深人静,他与她悄声商议如何解决恶人,是贺家门外,他义无反顾地挡在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最后的一幕,是霍英坐在海边,背影孤寂。 陈娇从未见过这样英伟的男人,他还对她那么好,宁可自己无家可归,也要照顾她。 那些码头的工人们,误会她是霍英的媳妇。 也就是在那一刻,陈娇走在灿烂的夕阳里,茅塞顿开。 她要嫁给霍英,珠玉在侧,这一世,除了霍英,她谁也看不上。 陈娇清楚,她想顺利嫁给霍英很难,可哪一世她改命改的简单了?更何况,她与霍英已经背负了“通奸”的骂名,在不在一起都要被骂,既然没有区别,为何不去试试?陈娇必须完成改命的任务,但这一次,她发自肺腑地,想嫁霍英。 叫吉祥端水进来,陈娇洗洗脸,换身衣服,简单打扮一番,重新朝堂屋走去。 巧的是,霍英也刚刚从倒座出来,两人一抬头,视线就在半空撞上了。 霍英穿的还是码头那身粗衣,陈娇却换了一件绯红色的褙子,像朵花儿亭亭玉立在檐下。 天快黑了,最后一抹夕阳从地面移到了窗台。 陈娇恰好站在夕阳能照到的地方。 她遥遥地朝霍英笑了笑。 霍英僵在了原地。 她笑了,为何笑啊?之前在码头,她好像很生气? 没等霍英琢磨出小妇人为何发笑,陈娇先去了堂屋。 霍英过来时,石榴做好晚饭,也来问陈娇何时开饭了。 “端上来吧。”陈娇笑着道。 石榴走后,陈娇柔声对霍英道:“赵虎有事与你商量,咱们边吃边谈吧。” 那自然而温柔的语气,好像妻子对待丈夫。 霍英没想到那层,只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儿。 赵虎虽然虎,可在码头上他就自以为看出陈娇对霍英的心了,女人家的,如果不是喜欢一个男人心疼一个男人,怎么会掉眼泪?因此,现在陈娇对霍英柔声细语的,赵虎也就不奇怪了,反而替好兄弟高兴。 美女配英雄,霍英就得娶陈娇这样的。 三大一小围着方桌落座。 石榴摆好饭菜,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陈娇让霍英坐北面的主位,她与凛哥儿并排坐在他左下首,两个大男人都不动,陈娇第一个拿起筷子,笑道:“我照顾凛哥儿,你们俩随意,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客气。”说完,陈娇就专心看孩子了。 霍英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赵虎咳了咳,对霍英道:“贺家我待不下去了,让我去扛货我也受不了,你看,咱们俩一起开个狮行怎么样?收几个徒弟,继续干老本行。” 霍英皱眉,道:“我发过誓” 赵虎打断他:“你发誓不替别人效力,可没发誓自己不单干,贺家接的都是高门大户的生意,咱们不跟他们抢老主顾就是了,小生意多做几单,不比扛货体面?还有舞狮大赛,咱们也不去参加,看贺家还能说什么。” 霍英垂眸沉思。 凛哥儿吃完一口面条,突然对霍英道:“英哥,我也想学舞狮,你教我功夫吧?” 霍英心头一震。 凛哥儿也是贺家的骨肉,贺家的子孙,没有不学舞狮的,如果他去码头扛货,谁教导凛哥儿? “明日,我去贺家走一趟,提前打声招呼。”拿起筷子,霍英有了决定。 赵虎很高兴,端着碗道:“我家里就我一个,狮行就开在我那儿,白日你过去帮忙,晚上再回来。” 霍英马上道:“晚上我也住你那边。” 陈娇睫毛动了动。 赵虎正想撮合霍英与陈娇呢,怎么会留他,嫌弃道:“我那地方小,总共四间屋子,一间放狮头一间做狮头狮尾,剩下两间我跟新收的伙计们住,你就别去挤了。再说了,你一天到晚不在家,谁教凛哥儿功夫?” “对,英哥回来住!”凛哥儿着急地道。 霍英觉得不妥,如果他与陈娇住在一起,岂不是坐实了谣言?这样对她不好。 “凛哥儿想学武,白日可以去那边,晚上我再送他回来。”霍英努力反对道,然后又看着赵虎说:“我跟伙计们睡一屋,占不了多少地方。” 赵虎还想再劝,霍英夹了一个大包子给他:“吃饭吧,别吵了太太。” 赵虎看向陈娇。 陈娇低头吃饭,安安静静的。 饭后,霍英要与赵虎一起离开。 “公子留步。”陈娇叫住了他。 霍英莫名紧张。 赵虎机灵地抱起凛哥儿去院子里玩了。 “坐吧。”陈娇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霍英就坐了过去。 陈娇手里攥着帕子,轻声问:“你不想住在这边,是怕外面的谣言更胜,影响你的婚事吧?” 霍英根本没想过婚事,忙道:“不是,我,我是怕坏了你的名声。” 陈娇自嘲地笑:“我还有什么名声?你住在这里,他们会说你我有私情,你不住这里,甚至你娶了娇妻,他们依然会说我曾与你有私情。一个女人,沾上那两个字,这辈子怎么都洗不清了。” 霍英心情沉重,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陈娇落寞道:“与你无关,我命如此,就当是以前犯错的报应吧。” 霍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娇掏出帕子,抹抹眼睛,扭头道:“其实,我与凛哥儿一样,希望你留下来。” 霍英错愕地朝她看去,却只能看见她白皙的侧脸,听她惶恐不安地道:“实不相瞒,这宅子里全是女人孩子,我,我怕有歹人像你那般夜闯进来,尤其是贺锦荣,他之前就对我有不轨之心,现在我暗算他不成,等他查到我的下落,我” 陈娇真的有点怕,贺锦荣与霍英一样,都会功夫,翻墙易如反掌。 霍英心头一凛,他竟然没有想到这层。 贺锦荣阴险歹毒,对他动过杀心,哪天来强迫陈娇,也非不可能。 “若太太准许,我愿留在这边,保护你们母子。”霍英立即做出了取舍。人言可畏,但,她与凛哥儿的安全更重要。 陈娇慢慢转了过来,看他一眼,咬唇问:“你,你不怕因为我,耽误了婚事?” 霍英望向门外,目光冰冷:“威哥儿当家之前,我不会考虑婚事。” 提到婚事,霍英忽然记起陈娇说过要改嫁,迟疑道:“可我住在这里,太太如何再觅良缘?” 陈娇低头,蚊呐似的道:“那个,我自有计较,公子不怕被我耽误便好。” 她自有计较 霍英胸口突然涌起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好了,你去跟赵虎说一声吧。”目的已经达到,陈娇轻声说。 霍英点点头,去院子里找赵虎了。 陈娇将凛哥儿叫到身边,回房休息。 母子俩的身影消失后,赵虎立即凑到霍英身边,兴奋地问:“说什么了?” 霍英退开一步,神色非常凝重地说出了他对陈娇母子安危的担忧,既然担忧,当然要留下保护。 赵虎又不傻,脑筋一转弯就明白过来了,惊喜道:“太太主动留的你?” 霍英被他暧昧的语气弄得脸上一阵发热,幸好天黑了,谁也看不清。 “你放尊敬些。”霍英再次提醒赵虎。 赵虎故意道:“你跟我一样,现在都是外人,你凭什么管我尊敬不尊敬她?她比你小两岁吧?吃你的住你的,该尊敬也是她尊敬你。” 霍英沉了脸。 赵虎见好就收,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道:“她都为你哭了,你别太傻,辜负了美人恩。” 霍英冷脸以对,然后送他出门。 目送赵虎离开,霍英将大门落了拴,一转身,却见陈娇又出现在了院子里,而且朝他走来了。 霍英左右看看,丫鬟们都不在。 他又开始紧张。 “太太,找我?”他往前迎了几步,低声问。 陈娇嗯了声,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他,道:“这里还有三十两银子,你们开狮行要花钱,我先还给你,剩下的等我有了钱” “不用,太太因我落难,这钱算是我的赔礼,不过我现在确实需要银子,太太给我二十两足矣,剩下的你先用着,等我赚了钱,再补贴太太。”霍英没有拒绝陈娇的帮忙,但也表明了要养她与凛哥儿的态度。 “好吧。”陈娇很听话,取出十两碎银,然后将荷包与二十两银子一起递了过来。 霍英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 办完正事,陈娇看看他,扭头道:“对了,以后你别再叫我太太了,我,我不喜欢听。” 虽然身边有个五岁的儿子,但陈娇的心还是国公府小姐的心,第一次在心仪之人面前委婉地泄露情意,陈娇脸红了,羞涩轻柔的声音,如水波般一圈一圈地荡漾到了霍英胸口,再猛地击中他心底最柔软那处。 这样的语气,霍英曾经听过,那时是贺明珠,叫他不许再喊她大小姐。 贺明珠喜欢他,霍英知道,可,陈娇怎么也用这种语气了? 他呆呆地忘了反应。 男人如木头,陈娇咬牙,仗着天黑,她豁出去道:“明天开始,凛哥儿会改口叫你,叔叔。” 第62章 说完那句话,陈娇再也没有勇气面对霍英,转身跑了。 霍英傻傻地站在影壁前。 她,她为何要让凛哥儿改口唤他叔叔? 霍英想不明白。 那边陈娇跑进房间,反手关上门,然后她背靠门板,双手捂住了脸,好烫。 陈娇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大胆的一天。先是主动留霍英与她同住一座宅子,跟着又两番言语暗示,霍英会懂吗? “娘,你跟英哥说完话了?”凛哥儿从内室走了出来,揉着眼睛问道,他困了,想让娘亲哄睡觉。 陈娇看着斜对面的儿子,收了心,牵着男娃娃去了内室。 没有乳母,凛哥儿暂且跟陈娇睡。 陈娇侧躺着,握着凛哥儿的小胖手道:“凛哥儿,明天开始,你要管霍英叫叔叔,知道吗?霍英是霍叔叔,赵虎是赵叔叔。” 凛哥儿茫然地问:“为什么啊?” 陈娇笑着解释:“因为他们俩都比娘大啊,你若跟他们兄弟相称,一个辈分,那他们俩岂不是得叫娘婶婶?凛哥儿觉得娘有那么老吗,老得让霍英叫我婶婶?” 凛哥儿其实不太懂,但娘亲的语气仿佛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凛哥儿就跟着嘿嘿笑了起来,摇头拒绝:“娘才不老,英哥不能叫你婶婶。” 陈娇捏了下男娃的鼻子,哼道:“不许再叫英哥,叫霍叔叔。” 凛哥儿很乖,学舌道:“霍叔叔,管赵虎叫赵叔叔。” 陈娇奖励地亲了男娃娃脸蛋一口。 凛哥儿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陈娇躺在儿子身边,回想与霍英的相识,心里就甜甜的。 次日早上,陈娇还在屋里打扮,不用打扮的凛哥儿就跑去院子里玩了,看到霍英从倒座一间屋里出来,凛哥儿高兴地朝他跑去:“英”喊了一个字,男娃娃突然记起昨晚娘亲的叮嘱,就笑着改了口:“霍叔叔!” 霍英莫名心一抖,陈娇说凛哥儿会改口,他没什么感觉,现在亲耳听凛哥儿喊他叔叔,霍英猛地反应过来了,这样的话,他与陈娇岂不是平辈了? “太太主动留的你?” “她都为你哭了,你别太傻,辜负了美人恩。” 赵虎的两句话,毫无预兆地响在耳边。 霍英不敢相信地看向上房的窗户,难道,她,她真的是赵虎说的那个意思?可是,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霍英还是无法接受这个解释。 “凛哥儿,怎么叫我叔叔了?”霍英蹲下去,偷偷地问凛哥儿。 凛哥儿条理清晰地道:“娘说你跟赵虎都比她大,她不想你们叫她婶婶。” 霍英豁然开朗,他就说,她怎么可能会突然喜欢他,这不,凛哥儿不仅仅叫他叔叔,赵虎也叫叔叔了。 既然她不想被人喊老了,霍英决定尊重她的意思,叔叔就叔叔罢。 “霍叔叔,你教我功夫。”凛哥儿缠着他撒娇。 霍英就先教凛哥儿蹲马步,吃饭前蹲一会儿,不碍事。 陈娇打扮好了出来,便看见凛哥儿在霍英的指导下,一会儿往外挪挪左腿,一会儿往上抬抬胳膊,特别认真。 陈娇的目光,渐渐都落到了霍英身上,他穿的还是昨日码头那身粗布衣裳,人也晒黑了不少。 陈娇有了主意。 早饭后,霍英出门了,先去贺家商量他开狮行的事,再去赵虎家。 陈娇取下手腕上的一对儿翡翠镯子,头上的金簪子,还有一对儿翡翠耳坠儿,叫吉祥、石榴一块儿拿去当铺当了,怕二女吃当铺的亏,陈娇交待了,三样首饰最好能当六十两,少四十五两不卖,当了钱,再让吉祥去扯两匹粗布,两匹细布,都是男人穿的颜色。 陈娇娇气,能用丫鬟干活儿她绝不会自己亲手洗衣做饭,但衣裳首饰她可以将就。 两个丫鬟领命而去,一个多时辰后回来了,首饰一共当了五十两。 霍英在贺家的谈判也很顺利,贺锦荣让霍英白纸黑字承诺他不会抢贺家的老主顾,也不会参加舞狮大赛后,同意了霍英与赵虎开狮行的要求。 霍英再去找赵虎商议如何开狮行。狮头狮尾他们俩会做,但一般人家请人舞狮,至少要请两头狮子凑个成双成对,而且光有舞狮人不行,还得有敲锣打鼓的。两人商量后,决定先招十个伙计。舞狮、敲锣打鼓一起教,有了生意后轮流出工。 十个伙计一个月的基本工钱就得五两银子,置办舞狮材料、锣鼓得五两,十几个大汉一个月的伙食也得二两,毕竟舞狮是力气活儿,一天至少得吃一顿肉。 零零散散地算下来,霍英的二十两、赵虎的五两银子加起来,非常捉襟见肘,尤其是,招来的伙计得先教一个月,第二个月可以出工了,生意起步阶段多半也是赔钱的。 赵虎很乐观,豪爽道:“人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先干起来再说!” 霍英与他相视一笑。 两人都有些人脉,透过熟人将他们招工的消息传了出去,趁着没人上门,霍英、赵虎又撸起袖子,将赵虎的宅子好好拾掇了一番。忙到天黑,霍英就告辞了,走到半路,霍英感觉有人在远远地跟着他,他停对方也停,他折回去想抓人,对方就跑。 霍英没有办法,只能叫人跟着,他猜,对方应该是贺锦荣的人。 霍英心事重重地叩门。 石榴来开门,看到他,石榴笑道:“公子回来了,晚饭已经做好了,就等您呢。” 霍英受宠若惊,绕过影壁,往堂屋一看,陈娇与凛哥儿都在里面坐着。 霍英暂且忘了被人跟踪的事。 “以后如果我回来晚,你,你们给我留饭就好,不必等我。”落座后,霍英低声道。 陈娇笑:“一共就三个人,还是一起吃吧。” 丫鬟们摆饭,陈娇问霍英狮行的进展。 霍英当然报喜不报忧。 陈娇安静地听着,饭后,陈娇让凛哥儿去院子里玩,她取出三十两银子,要还给霍英。 霍英脸一沉,坚决不肯收。 陈娇早有他会拒绝的准备,无奈地提议道:“那这样如何,这三十两算是我入的份子钱,将来狮行赚钱了,你每年给我一半的分红。” 搬出贺家后,陈娇就想过如何营生,但她一个有通奸之名的被休女人,无论开什么铺子,只要别人知道铺子是她开的,百姓们别说会去光顾生意了,不拿臭鸡蛋烂叶子砸铺子陈娇都要念声菩萨保佑。 所以,陈娇就想到了入股霍英狮行的办法。 霍英在江城有狮王的美名,人们对男人容易宽容多了,陈娇相信霍英的狮行会越开越好。 霍英确实缺钱,兼之陈娇循循善诱,他就收下了这笔钱。 “你,还有别的事吗?” 看着地面,霍英低声问,堂屋就他们两人,他总觉得不自在。 陈娇有,离开座椅,她让霍英站起来,再转过去背朝她。 霍英一脸糊涂,人转过去了,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她。 陈娇被他看红了脸,垂眸道:“脑袋也转过去,不许回头。” 霍英被她脸红的娇态弄得心慌意乱,她不说他也不敢看了,身体僵硬地站在那儿,浑身紧张。 陈娇走到他身后,拿出软尺替他量尺寸,手指与软尺都虚虚地贴着霍英的肩膀,没有挨着。 霍英好像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陈娇同时解释道:“我要给凛哥儿做衣裳,顺便也给你做一身。” 霍英喉头滚动,笨拙地道:“不用麻烦了,外面有成衣铺子,卖的也不贵。” 说完,男人就想走。 陈娇眼疾手快,小手抓住他背后的衣衫,她羞答答的一拉能有多大力气,但霍英感受到她的阻拦,本能地重新站稳,衣衫里面的强健身体,瞬间冒出一层汗。 “别动。”陈娇小声嗔了一句。 霍英不敢动了。 肩膀手臂都好量,量腰时,陈娇红着脸上前一步,一只小手绕到了霍英前面。 霍英屏气凝神,脸绷得不能更紧了。 量完腰,就剩腿了。 陈娇蹲下去,刚要将软尺贴上他的腿,霍英再也受不了,突然转过来,抢走陈娇手里的软尺,避开几步飞快自己量腿,然后一边将尺寸报给陈娇,一边逃跑般冲出了堂屋。 陈娇还保持蹲着的姿势,本来挺难为情的,但看出霍英比她还紧张,陈娇就笑了。 这晚陈娇睡得很香。 霍英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堂屋小女人为他量尺寸的亲密举止,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重放。 是,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她只是心地善良,看他没有衣裳可怜可怜他? 霍英翻了个身。 第二天早上,霍英特意早起,交代石榴不用做他的饭,而且他晚上会在赵虎那边吃完再回来,便匆匆离开了。 陈娇知道,这男人脸皮薄,短时间八成都不敢见她了。 陈娇也不急,待在房里给他做衣裳,他躲着,衣裳做好了,她主动去找他。 两人各忙各的,一直跟着霍英的小厮在观察两天后,去向贺锦荣回命了。 “二爷,我在墙外听到三少爷的声音了,太太肯定也住在那里。” 贺锦荣攥紧了拳头,他惦记了陈娇那么久,居然让霍英一个愣头小子捷足先登,占了便宜! 不过,反正陈娇早就不是清白身了,只要能吃到,他管霍英有没有吃过! 第63章 陈娇衣服快做好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贺明珠。 贺明珠一直对陈娇敌意满满,陈娇自觉小姑娘与她没有话说,就对石榴道:“你去告诉她,就说霍英白日都在赵家,她想找霍英,去那边找吧。” 石榴去回复,过了会儿又折回来,道:“姑娘,贺姑娘说她要见你。” 陈娇缝衣的动作一顿,看看窗外,她放下手里的男人袍子,去堂屋见客。 贺明珠没有落座,站着等陈娇,再次看到陈娇,贺明珠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一番,见陈娇脸色反而比在贺家时还要红润,贺明珠就更气了,当着石榴的面就教训起陈娇来:“霍英收留你,是他心善,可你一个女人,明知外面谣言四起还赖在他身边,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贺明珠喜欢霍英,陈娇只是与霍英有谣言她都受不了,知道两人天天住在一起后,贺明珠更是坐立不安。她无数次问李叔霍英的宅子在哪儿,李叔不肯告诉她,昨日贺明珠才从丫鬟口中得知霍英的住处,今天便气势冲冲地赶来了。 陈娇不太理解贺明珠的怒气从何而来。 她气定神闲地走到主位上坐下,看着贺明珠问:“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教训我?” 陈娇越平静贺明珠就越生气,为了掩饰自己对霍英的心,她鄙夷地道:“我是替我父亲教训你。” 陈娇淡淡道:“你们贺家人早已将我逐出家门,现在我不是贺家妇,便是我死了九泉之下见到你父亲,也只是陌路人,他都没资格教训我,你算什么?” 贺明珠万万没料到陈娇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及亡父,她想反驳,偏偏陈娇确实已经拿了休书。 胸口起伏,贺明珠恨恨地道:“霍英帮过你,你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该继续拖累他。” 陈娇好奇问:“我拖累不拖累他,与你何干?” 贺明珠气结:“你,你” 陈娇隐约猜到了几分,无意与贺明珠浪费唇舌,陈娇示意石榴送客。 贺明珠眼睛一瞪,吓退石榴后,她冷声对陈娇道:“这是霍英的宅子,你凭什么赶我?” 她要这么说,陈娇也没办法,起身道:“好,那你继续留在这里,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贺明珠还真就坐下了。 陈娇一点都不生气,还挺期待霍英回来时,他会怎么对待贺明珠。 虽然这么想,但当陈娇重新拿起针线,她却不受控制地走神了。 贺明珠没有她美,但也是个美人胚子,与霍英亦算得上青梅竹马,以前两人有兄妹的关系,现在霍英不再是贺家的养子,他与贺明珠自然没了那层羁绊。贺明珠如此痴心霍英,霍英心里是怎么想的? 陈娇咬了咬唇,她喜欢霍英,可霍英未必会喜欢她这个带着孩子的前养继母。 走了会儿神,陈娇低头,一点一点将最后一只衣袖缝好了。 黄昏时分,要摆饭了,贺明珠还没走。 这几晚霍英都是在外面吃的,陈娇与凛哥儿也不等他,晚饭摆上来,陈娇看眼椅子上倔强地望着门外的贺明珠,好笑道:“我让丫鬟给你添双筷子?” 贺明珠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小姑娘不领情,陈娇就不管她了,倒是凛哥儿,吃了几口饭后,关心地问:“姐姐,你饿不饿?” 贺明珠还是不理会。 陈娇笑着对儿子道:“姐姐不饿,凛哥儿自己吃吧。” 凛哥儿“哦”了声,一会儿专心吃饭,一会儿瞅瞅贺明珠,不懂大人间发生了什么。 饭后,陈娇先把凛哥儿哄睡着了,哄完走出内室,忽听院子里传来了贺明珠委屈无比的声音:“大哥。” “你怎么在这儿?”那是霍英的声音。 陈娇偷偷凑到窗前,戳了一个窟窿往外看。 霍英与贺明珠面对面站在院子中间,霍英比贺明珠高,所以陈娇都能看见霍英的脸。 “你怎么来了?”霍英看眼上房,又问贺明珠,语气带着不悦。 贺明珠仰头看他,委屈道:“凭什么她可以住在这儿,我连来都不能来?” 她声音很高,故意说给陈娇听似的,霍英只觉得烦躁,皱眉道:“胡闹,走,我送你回去。” 贺明珠只带了一个丫鬟,这么晚了,霍英不得不送。 贺明珠在这边等了一天,怎么舍得轻易离开,环视一圈宅子,她不高兴的问:“你住在哪儿?” “不用你管,走了。”霍英走到贺明珠旁边,推了她胳膊一下。 贺明珠还想耍赖,霍英厉声喝道:“你还嫌这里不够乱是不是?再不走,我去请贺家族老。” 贺明珠终于怕了,回头,狠狠地瞪眼上房,她嘟着嘴朝前走去。 霍英也看了眼上房,才转身跟在了贺明珠身后。 陈娇看着两人一起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知道霍英必须去送,可,漫长的夜路,一男一女的 男人送女人,听起来确实很容易发生点什么,陈娇是这么担心的,贺明珠是这么期待的,霍英却只觉得烦。 “走快点。”霍英实在受不了贺明珠慢吞吞的速度了,不耐烦地催促道。 贺明珠小声撒娇:“我没吃晚饭,没力气走。” 霍英无话可说,等贺明珠想跟他说话时,霍英始终沉默。 他不配合,贺明珠就原地赖着不走了。 霍英直接让贺明珠的丫鬟先回贺府,请李叔来接她,贺明珠不许丫鬟去,可丫鬟更怕霍英,小跑着离开了。 碍眼的丫鬟走了,贺明珠干脆拦在霍英面前,酸涩地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霍英沉着脸,道:“你少胡思乱想。” 贺明珠眼里浮上泪珠,撇着嘴道:“我是不是胡思乱想,你比我清楚,她就是狐媚子,我爹活着时被她勾引娶她回家,现在我爹死了,她又来勾你,你们男人都一样,口口声声要娶端庄贤惠的妻子,其实心里都爱她那样的狐媚子!” 霍英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往回走。 贺明珠气得追着他,直到跟不上了,距离越来越远,贺明珠才哭着喊道:“霍英,你是我爹我娘一手养大的,你与她纠缠不清,你对得起我爹吗!” 霍英脚步没有任何停留,迅速转进了旁边一条巷子。 贺明珠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霍英背靠墙壁,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站在这里,直到听见李叔的声音,直到李叔将贺明珠带走,霍英才心情沉重地原路返回。 石榴帮他开了门,落拴后,石榴瞅瞅堂屋,低声道:“公子,姑娘一直在等你。”说完,石榴低头跑了,去了下人房。 霍英意外地看向堂屋,屋里点着灯,屋门是关着的。 她在等他。 霍英下意识地往堂屋走去,走了几步,霍英又停了下来,转身,然后又顿住。 犹犹豫豫,霍英最终还是靠近了堂屋,已经很晚了,她等了这么久,或许有要事。 霍英轻轻推开了门。 堂屋里点着灯,灯光昏黄,有种令人心安的温暖。 霍英的视线,落在了桌旁的小女人身上。她两条胳膊搭在桌面,面朝他闭着眼睛,仿佛打盹儿睡着了。她的胳膊下,似乎压着一件衣裳。 霍英定在了原地。 灯光下,她睡颜娇美,真的很美,让人忍不住想去怜惜,抱她回房。 霍英终于意识到了危险。 曾经的陈娇也很美,但他从未觉得她美过,更不会想什么怜惜,为何现在就变了? 赵虎的揶揄,自己的尴尬与贺明珠的哭声质疑,一起浮上了心头。 对得起养父吗? 霍英垂眸,左腿朝后迈去。 “霍英?”前面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落在他心头。 霍英抬眼。 陈娇惊喜地看着他:“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她是那样高兴,霍英竟不忍害她的笑容消失。 “我,我去送明珠了。”霍英移开视线,替贺明珠道歉:“她不懂事,是不是惹您生气了?” 陈娇注意到了霍英的称呼,“您”,看似敬重,实则在刻意拉开距离。 “还好,也没说什么。”陈娇站了起来,抱起桌子上的长袍走向他,“衣裳做好了,你试试吧,哪里不合适我再改改。” 霍英不想试,不敢试,不敢继续接受她的好。 “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不合规矩,时候不早,太太快去休息罢。”霍英看着她托着衣服的手,神色生疏,声音亦冷。 陈娇的手,难以察觉地抖了抖。 霍英明明都默许她量尺寸了,为何突然又不要她做的袍子了?是不是贺明珠说了什么? 难道,霍英真的喜欢贺明珠? 陈娇喜欢霍英,她可以主动去对他好,但,如果霍英另有心上人,陈娇再喜欢他,都不会强求。 “你,你喜欢明珠?” 大概是他去的太久,她等了太久,陈娇心里也憋着一股子酸,现在酸味儿更浓,她不要再猜来猜去,干脆问清楚。 霍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马上又移开,皱眉问:“为何这么问?” 陈娇笑,看着手里的袍子道:“你若喜欢她,我,我就不喜欢你了。” 第64章 你若喜欢她,我就不喜欢你了。 陈娇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也真是这么想的,只要霍英承认他喜欢贺明珠,陈娇就搬出去,另觅良缘。 而霍英在听清这句话的时候,心跳先是一停,随即急促地跳了起来,前所未有的快。 这,怎么可能? 霍英僵硬地抬起头,眼里是疑惑是不敢相信,然后,他看见对面的小女人也朝他看来了,白嫩如梨花似的柔美脸蛋上,泪珠倏然滚落,她轻轻地抿着嘴,梨花带雨的样子又可怜,又带着几分倔强。 霍英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 他见过贺明珠哭,贺明珠哭闹,他只觉得烦,现在陈娇只是静静地掉两行泪,没有骂他或抱怨他什么,霍英竟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害她哭了,就像在码头上的时候,陈娇一哭,他就乱了心神,本能地她让他做什么,他就乖乖地听话。 “我,我一直都把她当妹妹。”不敢再看她,霍英侧身道,他没有想自己这样回答会有什么后果,他只是实话实说。 “当真只是妹妹?” 情绪变得比理智更快,陈娇低下头,掩饰想要上翘的嘴角,却又轻轻问了一句。 霍英:“嗯。” 陈娇偷偷看他,继续问:“你们青梅竹马,她有美貌有家世,对你痴心一片,你为何不喜欢?” 霍英皱了下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跟那些条件有什么关系?有美貌有家世的小姐那么多,难道他见到一个就要喜欢一个吗? “我不知道。”他有些烦躁了,“反正我对明珠从未动过那种念头。” 那我呢?你对我有没有动过那种念头? 陈娇很想问,可她到底还没大胆到那个地步。 “这件袍子,我缝了很久,你试试吧?”陈娇抱着衣服,轻步朝他走去。 她靠近,霍英马上便后退,背对她道:“太太,这不合规矩。” 陈娇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不合什么规矩?” 霍英面对黑漆漆的院子,胸口越堵,声音越寒,更像是提醒自己:“虽然你我现在都离开了贺家,但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他永远是我的父亲,凛哥儿也将永远是我的弟弟,我会照顾凛哥儿,也会敬您如母。” 陈娇抿唇,谁要他当儿子? 不过,陈娇不信霍英,他真把她当母亲,当初怎么会将原身扔到湖里,怎么会与她针锋相对,又怎么会半夜在她闺房与她私会,又不顾贺明珠的反对与她同住一座宅子? 陈娇不信霍英对她的各种维护与照顾,都是出自他对养父遗孀的敬重。 有些东西,没有证据,但陈娇感觉的到。 时日太短,她再等等吧,不能奢望一蹴而就。 收拾好心情,陈娇笑了,顺着霍英的话道:“你说了这么一大串,到底想讲什么?你把我当母亲,那我也把你当晚辈,当长辈的看晚辈的衣服破了,给你做件衣袍,有何不对吗?” 霍英却也不信她,刚刚她还说什么他喜欢贺明珠,她就不喜欢他了。 像是知道他的心思,陈娇走到霍英旁边,看着他写满复杂的俊朗脸庞道:“明珠处处找我麻烦,你若喜欢她跟她一条心地恨我,我当然不会再把你当晚辈喜欢。” 霍英眉峰上扬,诧异地看向她,她的喜欢,原来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是,可陈娇就欺负他正派欺负他傻,吃准了霍英不会与她揪字眼。 “试试吧,为了缝这袍子,我手都扎流血了。”陈娇嗔了他一眼,然后抖搂开衣袍,递给霍英。 霍英所有的疑惑不解惊愕都被她那轻飘飘的一眼给嗔飞了。 人在面前,衣裳也递了过来,霍英再也无法拒绝。 拒绝什么?人家把他当晚辈,根本不是他与赵虎误会的那个意思。 霍英呆呆地将新袍子套在了身上。 陈娇围着他转了一圈,觉得腰身还可以再改瘦点。 让霍英将衣服脱下来,陈娇毫不留恋地道:“行了,你去睡吧,以后早点回来,我怕贺明珠又来找我麻烦。” 霍英仍然浑浑噩噩的,直到身后的门板被人关上,霍英都没弄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会儿让凛哥儿喊他叔叔,一会儿又说把他当晚辈喜欢,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这一晚,霍英再次失眠了。 霍英的狮行开起来了,他与陈娇同住一个宅子的消息也传了出去,有人趁天黑往宅门口泼粪扔烂菜叶子。 三个丫鬟很生气,陈娇在宅子里待着,眼不见心不烦,她就不信了,这些无关看客能一直骂下去。凛哥儿不懂为何有人要欺负他与娘亲,陈娇耐心地给男娃娃讲道理:“贺家有坏人,坏人冤枉娘那时候喜欢霍叔叔,就把娘赶了出来。” 凛哥儿懵懂道:“为什么娘喜欢霍叔叔就要被赶出来?” 陈娇道:“因为当时娘是贺家的媳妇,霍叔叔是贺家的养子,我不应该喜欢他。” 凛哥儿有点懂了,歪着脑袋问:“那娘现在可以喜欢霍叔叔了吗?” 陈娇笑,问男娃娃:“凛哥儿想让娘喜欢他吗?” 凛哥儿点头:“我喜欢霍叔叔,我想娘也喜欢霍叔叔。” 陈娇忍俊不禁,小孩子根本不懂她喜欢霍英意味着什么呢。 鉴于霍英太过君子,陈娇没有再特别地做些什么,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喜事多,狮行也开始忙碌起来。 这天傍晚,饭桌上,霍英对陈娇道:“大安镇有位员外过寿,明早我们过去,傍晚再回来。” 陈娇问:“大安镇在哪儿?” 霍英道:“从城东门出,走十五里地吧。” 陈娇点点头。 “霍叔叔,我也想跟你去。”凛哥儿捧着碗,期待地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霍英为难地看向陈娇。 陈娇哄儿子:“霍叔叔很忙,等霍叔叔回来,让他带你去狮行玩。” 凛哥儿低下头,不高兴。 霍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去人家寿宴上舞狮,真的没有时间看孩子,交给别人他又不放心。 陈娇递给他一个“不用理会”的眼神。 霍英做不到,吃完饭,霍英去柴房挑了六根圆木,然后钉在了后院,这就成了一个简单的梅花桩。 霍英站在地上,扶着凛哥儿,教他走桩子。 凛哥儿这年纪的男娃就是贪玩,舞狮也好,踩梅花桩也好,有人陪他玩他就开心了,小手放在霍英手里,男娃娃兴奋地迈着腿,跨来跨去的笑个不停。 男娃娃走不动了,霍英将凛哥儿扛到肩上,然后他就把凛哥儿当狮头般扛着跳上梅花桩,沿着六根柱子灵活地跳了起来。凛哥儿兴奋极了,啊啊叫唤,陈娇循声找来,恰好看见霍英跳到最边上的两根柱子上,男人猛地往前弯腰,上半身几乎与地面持平,凛哥儿抱着他脑袋,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霍英甩出去似的,或者一大一小一起掉下来! 陈娇捂住了嘴。 但霍英在半空悬了一会儿,又竹子般弹了回去,腰力惊人! 陈娇一口气终于又喘了上来。 “娘也来玩!”凛哥儿看到娘亲,高兴地叫道。 霍英回头,看到陈娇,他马上跳到了地上。 凛哥儿颠颠地跑过来,拽着陈娇的手将她拉到梅花桩前,指着柱子道:“娘站上去,我扶你。” 柱子有陈娇小腿高,陈娇可不敢。 “娘试试!”凛哥儿非要娘亲也像他那么开心。 陈娇无奈,一手提着裙摆,一手叫凛哥儿扶着,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放到了一根柱子上。 双脚都踩到柱子上才是最难的一步。 陈娇害怕,但,余光扫眼身后的男人,陈娇相信,霍英不会让她摔了。 就着凛哥儿一点力,陈娇颤巍巍地站到了两根柱子上。柱子圆圆的,还没有掌心大,陈娇双腿抖个不停,凛哥儿还傻傻地鼓励娘亲往前走,陈娇不动,凛哥儿着急地往前拉,陈娇一下子失去平衡,朝前栽去。 人影一闪,霍英及时赶到了陈娇面前。 陈娇本能地撑住了他肩膀。 她慌乱地抬起头,霍英俊美的脸与她相隔不足一掌。 “不早了,太太回房歇息吧。”霍英垂眸说。他眼睛看不见,却能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女子如兰气息。 陈娇脸颊发烫,狼狈地跳到地上,手也离开了霍英肩膀。 她逃得太快,因此没发现霍英的耳根不知何时、不知为何红了。 霍英又陪凛哥儿玩了会儿,才去睡下。 第二天一早,霍英就去狮行了,他与赵虎,带着四个伙计一起去了大安镇。 快到晌午,一个穿狮行舞狮服的壮汉突然敲响宅门,石榴来开门,那壮汉满头大汗地道:“不好了,我们舞狮时不小心撞了一个看热闹的孩子,那孩子昏迷不醒,他家人喊了一帮子村人将师傅围了起来,叫我回来拿钱去赎!” 石榴赶紧去知会陈娇。 陈娇心里一惊,她没见过霍英狮行的伙计,但她见过狮行的舞狮服,衣裳对的上,大安镇什么的也都对的上,再加上太担心霍英,陈娇就没有怀疑什么,得知霍英、赵虎几人只是被村人所围并没有受伤,陈娇稍微放心,然后让吉祥照顾凛哥儿,陈娇带上银子,与石榴一同跟着狮行伙计去大安镇赎人了。 东城门外有些专门拉人的骡车,陈娇雇了一辆。 骡车走出两三里地后,突然停了下来。 石榴疑惑地挑开门帘,却见那狮行伙计将匕首抵在车夫腰间,正威胁车夫下车。 车夫贪生怕死,哆哆嗦嗦地就跳了下去。 狮行伙计回头,狞笑着看着车内的陈娇。 陈娇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计,她努力保持镇定,对假冒狮行伙计的歹人道:“你是贺锦荣派来的?他给你多少钱,只要你放了我,我双倍给你。” 男人慢慢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条巾子,看着陈娇道:“做人要讲信用,小娘子,得罪了。” 陈娇脸色发白,石榴勇敢地冲了出去,却被男人一巴掌扇在脸上,直接给扇晕了。 陈娇刚想抽出发簪自卫,男人已经冲了上来,一手攥住陈娇,一手抓着帕子狠狠捂住她嘴。 第65章 陈娇出城时挑的车夫,是个胆小却又心善的人。 被人赶下车后,车夫心有余悸地站在路旁,望着被歹人赶走的骡车,车夫焦急无比。 歹人威胁他不许他报官,否则就灭他满门,车夫不敢冒险,但被劫走的是曾经的贺太太啊! 车夫本来也不认识陈娇,但刚刚那个歹人穿的是舞狮行的衣服,车夫好奇地问了句是哪家狮行的。霍英车夫也没见过,但霍英在江城的名气很大,车夫听多了热闹,就猜到了陈娇的身份。车夫急匆匆地往回跑,跑累了就捂着肚子歇一会儿,歇够了继续跑,进城后再打听打听,终于找到了赵虎家里。 赵虎与霍英一道出去了,狮行里还有几个伙计,听车夫说明了经过,几个伙计一商量,决定分成两路,两人按照骡车离开的方向去追,一个去大安镇通风报信。 约莫十五里的路,狮行伙计骑马狂奔,一刻钟就赶到了大安镇,镇上只有一户人家做寿,热闹声远远就能听见,伙计顺着声音找过来,霍英、赵虎几人正在主人家门外舞狮助兴,周围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伙计托一位老翁帮忙看马,他不顾一切地冲进人群,霍英、赵虎舞的是红色狮子,伙计直奔狮头,一边配合霍英的脚步一边贴着狮头说了陈娇被劫的事。 “你来。”霍英直接将狮头套在伙计身上,他沉着脸往外冲。 “那边有马!”伙计高举狮头,大声提醒道。 霍英流星似的跑到马那边,翻身而上,还没坐稳就催马冲了出去。 到了城门前,霍英看到了自家的两个伙计。 “师父,我们没找到骡车,要不要报官?”两个伙计正是之前去追踪歹人下落的那两个。 “不必。”霍英丢下两字,冲进了城。 霍英去了贺家。 “二爷何时出的门?”下了马,霍英冷声审问贺家的门房。 他曾经是贺家的大公子,余威仍在,门房下意识地答道:“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霍英马上去找李叔了。 知道贺锦荣的野心后,李叔对贺锦荣十分提防,但他的重点在保护贺威,主要盯着的是贺锦荣在宅子里的举动,并非派人无时无刻地跟踪贺锦荣。 “他晌午与金大人有饭局,不过,现在应该吃完了。”李叔皱眉道。 霍英紧接着问:“那您可知道他在外面有几处庄子,都在什么地方?” 这个李叔很清楚,连续说了三处,其中的碧柳山庄正位于城东郊外。 谨慎起见,霍英托李叔派人去另外两处庄子找人,他亲自去城东的庄子找。告别李叔,霍英大步往外走,走到院子门口,就见贺明珠一脸惊喜地过来了。 “大哥。”贺明珠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霍英一眼都没看她,脚步半分停顿也没有,一阵风似的从贺明珠身旁刮过去了。 贺锦荣今天过得很晦气。 前几天得知霍英接了大安镇的生意后,贺锦荣就开始计划掳人了,本来今天他该直接去庄子上等着“收货”的,可江城守备金大人突然约他去吃席。金大人是个好武之人,很欣赏贺锦荣的功夫,贺锦荣也很看重这份交情,没办法,只得忍着被陈娇勾起的燥火去赴宴。 霍英进城不久,贺锦荣的马车就从城里出来了。 “快点。”贺锦荣很急,陈娇这口肉,他惦记好几年了。 车夫拼命甩着鞭子,马车剧烈地颠簸,差点把贺锦荣宴席上灌进肚子的几海碗酒水颠出来。 因此,当马车停在碧柳山庄外头,下车后的贺锦荣先冲进了前院上房,急着去撒尿了。 他这一撒撒了很久,完事了,贺锦荣照照镜子,洗洗脸漱漱口再换身衣裳,自觉看起来英武非凡了,这才去了藏娇的后院。 此时距离陈娇被劫,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陈娇中的迷药,药效也就这么长。 如果没有人打扰,陈娇大概会在药效的作用下继续睡下去,但贺锦荣的推门声惊醒了她。 身上没有力气,脑袋也昏沉沉的,陈娇难受地朝床外望去,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看清贺锦荣的瞬间,陈娇如坠冰窟,终于记起来了。眼看贺锦荣越走越近,陈娇吃力地朝床角躲去,抬手想抓发簪,手却摸了空。 早在马车里时,陈娇的簪子就掉了,现在她乌发垂落,衬得她那张惶恐的小脸更白,更叫人想要狠狠地欺负一通。 贺锦荣喉头滚动,不过,他自持身份,不想像普通流氓那样,直接强来。 站在床边,贺锦荣无奈地对陈娇道:“我哪里比不上霍英,你竟然与他合谋害我?” 陈娇全身发抖,但她有过被逼迫的经历,知道哭着哀求、挣扎拒绝都救不了自己。 陈娇本能地想到了拖延时间,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他愿意给我名分,二爷能给我什么?”陈娇仰头,不甘心地问。 贺锦荣一怔,随即冷笑,坐在床边道:“他给你什么名分了?你跟了他这么久,他娶你了?” 陈娇撒谎:“他说等狮行赚了银子,就风风光光娶我过门。” 贺锦荣鄙夷道:“就凭他与赵虎两个愣头青,何年何月能赚钱?你若是乖乖跟了我,我在外面给你置办一处宅子,你不比随他过穷日子强,到时候我会接凛哥儿回贺家,让他继续做贺家的三少爷,与威哥儿一样体面。” 陈娇似乎意动,眨了眨眼睛,她朝外面努努下巴,道:“口说无凭,二爷写成字据,我便信你。” 贺锦荣知道她是聪明人,笑了笑,真去命人准备笔墨纸砚了。 陈娇乖乖地坐在床上,没有试图逃跑。 她很乖,贺锦荣暂且放松了警惕,坐在书桌旁提笔写字据。 写到一半,一个小厮突然冲了过来,在门外喊道:“二爷,不好了,霍英找上来了!” “啪”的一声,贺锦荣手中的笔杆子被他盛怒之下折断了。 陈娇打了个哆嗦,不顾脚上没鞋,跳下床就往外逃,只要看到霍英,她就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想跑?”意识到陈娇让他写字据只是缓兵之计,贺锦荣猛地冲过来,从后面攥住陈娇手腕再往后一扯,就将陈娇禁锢到了怀里。 “霍英!”陈娇拼命地叫霍英的名字。 “二爷,怎么办?”外面的小厮也很急。 贺锦荣掰着陈娇的下巴,冷笑道:“叫上所有家丁一起拦他,能拦一刻是一刻。” 说完,贺锦荣便夹起陈娇朝床走去。 霍英是来抢人的,贺锦荣知道手下那帮人打不过霍英,但拦总是能拦一会儿的,他就趁这段时间睡了陈娇,睡完了,他大开房门,随便霍英来抢人。 将陈娇丢在床上,贺锦荣饿虎扑羊似的压了下来。 陈娇拼命挣扎,到了这个地步,她宁可死,也不要当着霍英的面,被贺锦荣凌辱。 贺锦荣对陈娇还是有几分怜惜的,只想强来并没想动粗手,但当他费了一会儿功夫却只是撕烂了陈娇的裙子仍然无法顺利得手时,贺锦荣的火气也就上来了,跪在陈娇身上,他扬手朝陈娇的脸扇去! “嘭”的一声,贺锦荣的手还没挨到陈娇的脸,外面的门突然被人踹开了。 霍英携卷着一身煞气冲了进来,看到的就是贺锦荣只着一件敞开的中衣压在陈娇身上,陈娇双手捂着脸,双臂挡着胸口,上面只剩一件歪歪垮垮的肚兜,下面裙子被人撕烂,几乎遮不住什么。 霍英双眼泛红! 贺锦荣已经翻身下来,落地后刚穿上裤子,霍英就扑了过来。 两人迅速打成一团,贺锦荣故意激怒霍英:“来得挺快,可惜还是来迟了一步。” 霍英眼睛都充血了,以前他与人动手,都是比武切磋或是为了应付挑衅,他从未想过要伤人,但现在,他只想杀了贺锦荣! 贺锦荣看出了霍英的杀意,他有点怕了,不停地往外逃,霍英步步紧逼,两人一直打到了院子里。 山庄唯一一个还能站起来的家丁跑了过来,将手中的大刀抛向贺锦荣,贺锦荣凌空跳起抓住刀柄,随即挥刀朝霍英砍去,刀刀都奔着霍英的要害。手里没有兵器,霍英不得不暂且闪避,退到堂屋,霍英抓起一把椅子抵挡,那椅子被贺锦荣的大刀连砍几番,很快就只剩了一条腿。 霍英以椅腿为短棍,一边防御,一边抓起桌子上的茶碗茶壶攻击贺锦荣。 贺锦荣愈战愈勇,不料大刀击中茶壶时,里面的茶水突然喷溅出来,迷了他的眼。 霍英抓住机会,一脚踹在贺锦荣胸口,贺锦荣手里的刀飞离出去,他也倒在了地上。 霍英打红了眼睛,高举椅子断腿就要刺向贺锦荣喉咙! “霍英,杀了我,你们就等着被官府通缉吧!” 性命攸关,贺锦荣猛地一声大喝。 霍英手一紧,目光恢复了几分清明,杀贺锦荣很容易,可杀了贺锦荣,他与陈娇 看出他的犹豫,贺锦荣猖狂地笑了,笑声未止,突然变成一声惨叫。 霍英松了手,朝内室而去。 贺锦荣痛苦地抬起上半身,看向自己的右腿,而他的大腿上,一根椅子腿足足插进了三寸进去,鲜血流了满地。 他不停地惨叫,内室床上,陈娇拉起残缺的衣裙捂住自己,背对床外蜷成了一团。 贺锦荣并没有得逞,可陈娇想到他那双手,她恶心。 霍英过来,看到她发抖的背影,心都要碎了。 他脱下身上带血的外袍,从后面替她披上,目光不可避免地看见,她身上的几处青紫血痕。 “对不起。”霍英艰难地道。 陈娇慢慢地转过头,泪眼模糊地望着他。 看到她惨白的脸,霍英的视线突然也变得模糊。 看不清了,但霍英还是看见她扑过来了,他想也不想地张开手,紧紧抱住了她。 陈娇所有的恐惧与害怕都在此时爆发了出来,她一下一下地捶在他胸口,发泄地控诉:“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不早点来” 霍英心痛如绞。 “我差点就被他占了”打不动了,陈娇埋在男人怀里,呜呜地说出了最后一句。 霍英满腔的愤懑与自责,在听到这句后,全部变成了庆幸,庆幸她没有受到最深的伤害。 “我错了,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霍英低头,嘴唇紧紧贴上了她脑顶。 第66章 霍英用自己的外袍将陈娇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抱起她朝外走去。 陈娇脸埋在他胸前,无数的委屈化成一串串的泪,将他白色的中衣打湿。 现在不是安慰的时机,霍英跨出内室,四个鼻青脸肿的护院正试图将伤了腿的贺锦荣抬走,看到霍英,护院们面露畏惧,却没有一个再敢上前阻拦。 “还不快送我回城!”贺锦荣汗流满面,暴怒喝道,如今什么也没有他的腿重要。 贺锦荣的心是黑的,但他与所有舞狮人一样,都格外看重自己的腿,而且霍英说过他不会参加舞狮比赛,一直与狮王无缘的贺锦荣,早就准备在明年春天的舞狮赛上一展雄风了,好走出他兄长一直笼罩在他头上的阴影。 四个护院连忙抬走了贺锦荣。 霍英走到前院,看到院子里还有一辆马车,想到陈娇的狼狈,霍英将陈娇放进车中,他亲自赶车。 陈娇一直在哭,低低地啜泣。前世虞敬尧也仗势欺人过,但虞敬尧从来没对她动过粗,更不曾真正用体力逼迫她,可刚刚贺锦荣 马车突然停了。 霍英探身进来,她哭声越来越大,他受不了。 “受伤了?”霍英跪在主座前,慢慢地将粘在她脸上的发丝都挑了起来。 陈娇睁开眼睛,泪濛濛地看着他:“疼。” 霍英想到了她身上的青紫,一定都是挣扎时被贺锦荣伤的。 霍英不知道他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 陈娇此时最需要的是保护与温柔,男人不懂,陈娇哽咽着问:“霍英,你这么着急来救我,是因为你把我当长辈,还是别的什么?” 霍英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脑海里全是她被贺锦荣欺负时的画面。 如果他晚来一步,她会是什么下场? 他为了养父一直回避对她的感情,如果她死了,他的回避有什么意义? 有些东西谁都没有说,但陈娇知道,霍英也知道,只是顾及人伦道义,不愿承认罢了。 可现在,在差点失去她之后,霍英不想再顾忌。 说不出“喜欢”二字,霍英直接坐到她身边,将人搂到怀里,低声道:“等你养好伤,咱们就成亲。” 陈娇听了,只觉得今日所受的苦,都值了。 霍英恨贺锦荣掳了陈娇,贺锦荣也恨霍英差点废了他的腿,但霍英碍于陈娇的名声无法报官,贺锦荣也不能主动去衙门自首,说自己先抢了人又被霍英伤了腿。 双方都不得不吞下这口闷气。 陈娇回到宅子后,连续几晚都失眠,不得不让凛哥儿先去与霍英睡。 她正式搬到了后院,让霍英、凛哥儿睡前院。除了失眠,陈娇人也消沉了,明明很想见霍英,却又说不清为何不想见,以至于自从那日从碧柳山庄回来后,霍英竟一眼都没能见到她,只从凛哥儿口中得知,她过得很不开心。 霍英不会说甜言蜜语,连续五日看不到她后,霍英去了贺家。 李叔以为他是来打听贺锦荣的消息的,将人请到自己屋里,不无遗憾地道:“你下手还是轻了,郎中说他养个半年,就能恢复如初。” 霍英并不关心贺锦荣的腿,今日起,他会派人盯着贺锦荣的一举一动,如果贺锦荣就此罢手,那他也不会找贺锦荣的麻烦,倘若贺锦荣还想伤害陈娇母子或威哥儿,霍英也一定会找机会杀了贺锦荣除害。 “李叔,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娶她。”霍英看着李叔道。 李叔大惊,霍英身边就一个女人,除了陈娇还能有谁? 李叔能体谅霍英要照顾陈娇的心情,他不介意霍英将陈娇安置在自己身边,可李叔无法接受霍英娶陈娇,娶自己养父的继室。 “你就不怕被人唾骂?”李叔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 霍英垂眸道:“我不能因为畏惧人言,便辜负自己喜欢的女人。” 年轻人冥顽不灵,李叔冷笑,指着头顶道:“你不想辜负她,难道也不怕死后见到老爷?” 霍英的脸,终于变色,但他早有思量,抬起头,直视李叔道:“活着时我对得起自己,对不起父亲,死后见到父亲,随父亲惩罚,我也绝无怨言。” 李叔要气死了,背过身道:“随你吧,不过少爷那边,你自己去说,休想我替你求情!” 霍英起身,朝李叔行礼,然后告辞,去找贺威了。 贺威正与姐姐贺明珠待在一起,姐弟俩一起招待了霍英。 霍英直接道明来意。 贺威愣住了。 贺明珠脸一白,泪珠一滚,指着霍英骂了起来:“你还是被狐狸精勾了心,将来你有什么脸见我爹!” 霍英只看贺威。 贺威喜欢继母,也喜欢霍英,这两个人做什么他都恨不起来,他只是不懂:“英哥,你为什么要娶母亲?” 霍英当着陈娇的面说不出口,现在贺威问,他坦然道:“我喜欢她,我想娶她为妻,我想以她丈夫的身份,堂堂正正地保护她。威哥儿,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父亲,我也不求你能谅解,我来只是告诉你,她没有勾引我,是我心甘情愿喜欢她的,你要恨就恨我一人罢。” 贺威怎么会恨霍英,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听着姐姐生气的哭声与咒骂,贺威只觉得茫然,英哥娶了继母,那他以后该管英哥叫父亲,还是管继母叫嫂子?还有凛哥儿,那是他的亲弟弟啊,思来想去,贺威觉得,还是给英哥抬抬辈分吧,凛哥儿是弟弟这个如何也不能改。 陈娇不知道霍英做了什么,这一晚她仍然失眠。 她想忘掉贺锦荣的欺辱,可陈娇就是忘不了,就连晚上做梦,都会梦到贺锦荣那张丑恶的嘴脸,梦到那双她无论如何也推不开的手。洗澡的时候,陈娇一个人坐在浴桶,使劲儿地搓,可就是搓不掉那种恶心。 陈娇厌弃自己,冷静下来后她开始怀疑,霍英娶她只是因为责任,而非她希望的那样。 睡不着,陈娇坐了起来,双手捂着脑袋,烦躁地揉头发。 忽然,她听见有人开门。 陈娇心颤,立即抓出了藏在枕头下的剪刀,因为她害怕,贺锦荣会夜里来找她。 锦帐里一片安静,霍英以为陈娇睡了,可当他挑开纱帐,看到坐在床头的模糊影子,她手里好像还哆哆嗦嗦地举着什么,霍英也是吓了一跳:“你” 听出霍英的声音,陈娇力气一松,将剪刀放了下去。 忍住眼泪,陈娇故作平静地问:“你怎么来了?” 霍英看不清她异样的脸色,反倒是熟悉的女子体香叫他心乱,自己一声招呼不打地过来,她会不会生气? 霍英低下头,结巴道:“我,我有话问你。” 陈娇轻轻呼口气,察觉他的不自在,她穿着厚厚的中衣走下床,与他去桌边说。 “什么话?”陈娇先坐下,客气地问。 霍英很不习惯,她好久没有这样跟他说话了,难道,她后悔了? 霍英心里突然很乱,过了会儿才坐下,看她一眼,霍英硬着头皮道:“我,我今天去跟李叔、威哥儿说了,你,你觉得日子定在哪天合适?” 陈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道:“什么日子?” 霍英耳根又热了,不是说好要娶她,她怎么还这么问? 握了握拳,霍英硬憋出了两个字:“成亲。” 陈娇: 气氛莫名尴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霍英看看她,紧张地问:“你,你改主意了?” 有时候,霍英觉得她喜欢自己,有时候,像现在,霍英又忍不住怀疑,自己误会了她。 陈娇没改主意,她想嫁他,陈娇就是害怕。 “你不介意吗?”低下头,陈娇泪盈于睫,“我,我被他看过了,摸” “我不介意,我只恨没能杀了他!”霍英怒气上涌,声音都拔高了。 陈娇终于哭了出来,扭头道:“可我介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霍英胸口很堵,怜惜心疼自责,一股脑地堵在那儿,堵得他喘不上气。 “不用洗,你哪里都是干干净净的。”霍英冲过去,将她拉起来抱到了怀里,下巴抵着她脑顶:“我不许你再那么想。” 陈娇只是哭。 霍英笨拙地哄她:“别想了,都过去了,你若不介意排场,明天咱们就成亲。” 陈娇哭着摇头,就在霍英僵住的时候,她抱住他腰,埋在他胸口道:“今晚,今晚成亲。” 她不要再回忆那一幕,她要做霍英的女人。 陈娇拉起霍英的手,放到了她的中衣盘扣上。 霍英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陈娇头倚着他怀,握着他的手指,教他怎么解。 霍英的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当她的领口松开,他的手也落到了她的肩膀。 陈娇不再动了,默默地等着。 霍英虚虚地握着她肩头,掌心蹭蹭地冒汗。 “我,我”结巴了两声,霍英还是做不到,突然将陈娇落下去的半边领子提了起来,紧紧地摁着,喘着气跟她商量:“明天,明天咱们成亲,好不好?”成亲了,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要她。 陈娇伏在他肩膀,被他的傻样逗笑了。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男人?前面两个,哪个夜里不是急色? “嗯。” 羞答答的,她轻声答应了。 霍英如释重负。 “不过,今晚你要看着我睡,等我睡着了你才可以走。”陈娇提了个小要求。 霍英毫不犹豫地答应。 陈娇重新躺到了床上,霍英坐在床边,脸朝外。 陈娇忍不住逗他:“我不知何时才能睡着,你要不要躺下来?” 霍英身体一抖,马上道:“不用,不用。” 陈娇偷笑,觉得他这样特别傻,一点都不像刚开始横眉冷眼恨不得要吃了她的那个霍英。 心莫名地安宁了下来,陈娇拉住霍英的手放在枕头上,然后她也不管霍英的姿势是否舒服,陈娇就这么枕着他温热的大手睡着了。 霍英的胳膊很麻,但,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声,霍英胳膊是硬的,心底柔软似水。 这世上有太多人了,他在乎不过来,只想给她最好的,不让她再掉一滴泪。 第67章 陈娇睡醒时,霍英已经不见了,窗外天蒙蒙亮。 回想昨晚,陈娇惬意地翻了个身,自从被劫后,这是她睡的第一个好觉。 凛哥儿来找娘亲了,望过来的眼神怯怯的,怕娘亲还在不高兴。 陈娇朝男娃娃笑了笑。 看到这熟悉的温柔笑容,凛哥儿一下子就笑了,高兴地扑到了娘亲怀里。 娘俩待了会儿,陈娇牵着凛哥儿去了前院。 霍英已经在堂屋坐着了,看到陈娇,他立即垂下眼帘,不敢再看第二眼,耳根浮上红色。 换个姑娘,那定是娇羞无比了。 陈娇特别想笑,本来该她羞涩的,现在霍英这样,她居然羞不出来了。 饭后,陈娇让丫鬟们带凛哥儿去院子里玩,她要与霍英说话。 霍英正襟危坐,侧脸紧绷如临大敌。 陈娇叹息一声,低头道:“昨晚我梦见你了,梦见你去找我,说今天要与我成亲。” 霍英诧异地看了过来,她,她以为昨晚是梦? “我,我确实去找你了,你不是做梦。”霍英紧张地道。 陈娇闻言,想起什么般,她摸摸领口,然后迅速转了过去。 那个动作提示太明显,霍英脸刷的红了,掌心似乎仍然残留那温热的触感。 喉头滚动,霍英好渴。 小女人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我昨晚神志不清,还以为是梦,我的话,你别当真。” 霍英胡乱地嗯了声,根本不知道她指的是哪句话。 又是一阵发烫的沉默后,陈娇小声问:“今天成亲,你准备怎么操持?” 霍英摸摸头,犹豫道:“是不是太赶了?不如再等等?” 陈娇抿唇,幽怨地猜测道:“你是后悔了吗?” “没有!”霍英马上澄清,看着她的侧脸道:“我是怕准备地太仓促,委屈了你。” 陈娇摇摇头,攥着帕子道:“咱们现在这样,也不好大办,我也不在意哪些,你愿意娶我,我已经知足了。” 如何大办呢?百姓们都骂她是勾引亡夫养子的淫妇,霍英真用八抬大轿来迎她过门,恐怕花轿刚出门,就被那些义愤填膺的百姓们丢满了烂叶子馊饭。陈娇只想与霍英做夫妻,两人在宅子里甜甜蜜蜜地过日子,礼节什么的,她都不在乎。 霍英还是觉得委屈她了,但此时成亲,确实不宜大办。 “我想晚上置办两桌席面,请赵虎他们过来热闹热闹,算是当个见证。”霍英低声提议道。 两人成亲,外人怎么想无所谓,但霍英要让身边的朋友知道,从今以后,陈娇便是他的妻。 陈娇点点头,心跳莫名快了。 霍英就去筹备晚上的婚宴了。 陈娇也偷偷地打发吉祥去买两套喜袍,婚宴不必多热闹,可她要穿着嫁衣嫁给霍英。 突然要办喜事,宅子上上下下都很忙碌,忙着忙着天就黑了。 狮行的伙计都来了,个个喜气洋洋,贺家那边,霍英去知会了一声,宴席快要开始了,贺威与李叔的身影才出现在了大门口。贺威犹豫了半天,然后他又花了一番功夫劝说李叔陪他来庆贺,故而险些迟到。 看到这二人,霍英很高兴。 李叔冷脸以对,贺威搂住跑过来的凛哥儿,小大人似的对霍英道:“霍英,凛哥儿是我三弟,以后我就叫你叔了。” 霍英笑着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 宾客都到齐了,霍英派丫鬟将陈娇请了出来。 两人的婚事,办得很有江湖儿女的味道,陈娇没有盖盖头,一身红装站在霍英身边,与他一起向宾客敬酒。今晚的陈娇美艳更胜之前,狮行的伙计们个个都看直了眼睛,但那是一种纯粹的欣赏,并不带任何邪念。 陈娇表现地还算大方,敬到李叔面前时,陈娇也唤了声“李叔。” 李叔还是绷着脸,勉强喝了一口。 只要是喝了,便是认可。 陈娇的视线,落到了贺威脸上。 贺威心情复杂,想叫母亲,但现在已经不合适了。 陈娇柔声道:“威哥儿要好好练武,哪天想凛哥儿了,随时可以过来。” 贺威用力地点点头。 接下来男人们就要拼酒了,陈娇提前去后院等着洞房。 快宵禁了,宾客们才一起离开,喧嚣声一消失,陈娇就开始紧张了,攥着红帕子坐在床上。 霍英酒量很好,但也喝了七分醉,从前院洗了脸才过来的。 丫鬟们迎他进门,然后就笑着退了出去。 霍英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内室前的门帘。 怎么就喜欢她了? 霍英说不清楚,是她愿意为了对付贺锦荣不惜自己服毒时的坚定,还是她被众人围攻时的脆弱?是她被娘家拒之门外时车窗里那张从容沉着的小脸,还是码头边上,她披着夕阳,为他一个又脏又臭的男人落泪? 无法确定是哪一刻动的心,她就这么一点点地住到了他心里。 别的女人也关心过他,可只有陈娇的眼泪与衣袍,叫他浑身发暖。 霍英慢慢走了过去,挑开门帘。 内室点着龙凤双烛,大红的颜色,跳跃的金色火苗,瞬间点燃了霍英的心。 他又开始紧张了,心里紧张,全身也跟着发紧。 陈娇低头坐在床边,她主动了很多次,今晚再也无法主动了。 霍英的视线,从烛火移到了床前。 床帐换成了大红色,她也穿着大红的嫁衣,就连白皙娇嫩的脸庞,也变成了桃花粉。 她太美,霍英竟不敢靠近。 “你,你渴吗?”霍英渴了,用看救星的眼神看着桌子上的茶壶。 陈娇配合他,嗯了声。 霍英就倒了两碗茶,见陈娇没有过来喝的意思,他先灌了一碗,再端着陈娇的那碗朝她走去。 陈娇接过茶碗,飞快看了他一眼,才低头喝了一口,喝完再还给他。 霍英去放茶碗,走到半路,太渴了,就把陈娇剩下的大半碗也喝光了。 喝了茶,接下来要做什么? 霍英偷偷地用余光看陈娇。 陈娇见他愣在桌子旁不动,只好道:“你先歇下,我梳梳头。” 说完,陈娇走到梳妆台前,旁若无人般开始取下发簪等首饰。 今晚霍英眼里的新床就像老虎窝,现在看窝的娇老虎走了,霍英终于敢过去了,还趁娇老虎回来之前,飞快脱了靴子躲到了床里面,整个上半身都被一侧半垂的纱帐挡住了,陈娇瞄了一眼,只能看到霍英的一双大长腿。 陈娇莫名有种,这夫婿是她强抢过来的感觉。 简单地通了发,陈娇吹灭灯盏,只剩一双喜烛,屋里的光线立即变得柔和而暧昧。 陈娇走到床边,没看躲在里面的新郎,她放下帐子,再慢慢坐了上去。 霍英本能地往里面移,给她腾地方。 陈娇坐好了,扫眼他无处安放似的大手,垂着头问:“你,你要我自己解衣吗?” 傻木头。 霍英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懂该如何开始,现在陈娇这么问了,霍英便觉得,该他替她解的。 “我,我来。”霍英虽然木,但该他做的事,他一定会做。 陈娇就微微朝他转了过去,脸庞羞涩地别开。 霍英笨拙地靠近,还没碰到她,他身上就开始冒汗了。 哆哆嗦嗦解开她外面的嫁衣,里面是红色的中衣,盘扣,她教他解过。一颗两颗,最后一颗解开时,领口自发地朝两边收,露出一抹玉般的肩头。昨晚霍英没看见,他不敢做,现在他看见了,就像被迷了心窍般,他捏着她的衣摆,慢慢地往旁边扯。 陈娇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一点点被人吃了,比被人囫囵吞枣更叫她羞涩。 她扑到了他怀里。 霍英重重地喘着气。 陈娇靠在他肩上,抬头,见他傻傻地盯着自己,陈娇咬唇,然后,她一手攀上他的脖子,勾着他朝她靠近。 她动作大胆,眼睛却紧紧地闭着,霍英看着她红嫩的嘴唇越来越近,他也受不了了,手臂猛地收紧,对着她的唇就压了下去。 陈娇脑海里炸开了一朵花,霍英只是亲了她,她全身便化了。 他就像一头年轻的狮子,第一次狩,有着无穷的力量,在丛林中跑来跑去不知疲惫。陈娇给他了一次,又给他了第二次第三次,筋疲力尽眼睛都睁不开了,以为终于可以睡觉了,霍英又从后面抱住了她,食髓知味地亲她的耳朵。 “不要”陈娇试图往旁边躲。 被拒绝,霍英有些心虚,可是,烛光透过纱帐漫进来,她无力地半趴在那儿,像是无声的邀请。 “最后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霍英压在她肩头,动作早已熟练了起来。 陈娇低低地哭,小手无力地抓着他头发,什么君子什么傻气,都是白日用来骗人的。 第二天,陈娇一直睡到了晌午。 丫鬟们不敢打扰她,凛哥儿看不到娘亲,跑到前院,问厢房里专心扎狮头的霍英:“霍叔叔,我娘怎么还不起来?” 霍英手一抖,竹篾扎在了他指腹,得亏他皮糙肉厚,才没破皮。 昨日早上,陈娇说前晚如梦,今日晨醒,看见陈娇身上或青或红的颜色,霍英终于体会到了陈娇的感觉。 昨晚的那个人,真的是他吗? 霍英不敢回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凛哥儿,他抱着狮头转个身,继续默默地编。 凛哥儿: 没人回答他,凛哥儿只好凑到霍叔叔身边,看霍叔叔扎狮头了。 后院,陈娇饿醒了,迷迷糊糊地想转身,“咔”的一声,不知身上哪根骨头响了下,紧跟着,其他骨头也都陆续叫嚣起来,那种酸痛,就像被地里的石头碾子碾了好几遍一样。 陈娇想起来了,霍英! 他果然还是当初恨不得用眼神吃了她的那个霍英,只不过兜兜转转,他换了种吃法! “太太,您醒了?” 吉祥不知第多少次进来查看,透过纱帐见陈娇一手捂腰试图要翻过来,吉祥惊喜地问。 陈娇咬牙,问道:“他人呢?” 吉祥愣了愣,猜测道:“公子吗?公子在教少爷扎狮头。” 陈娇气笑了,他倒是挺有闲情雅致的。 换好衣服,陈娇忍着一身酸痛去了厢房。 “娘,你醒了?”凛哥儿先看到陈娇,兴奋地跑了过来。 陈娇朝儿子笑笑,看向霍英时,那笑容就消失了。 霍英手里拿着狮头,不敢看她。 “娘,霍叔叔快扎完一个狮头了。”凛哥儿开心地道。 陈娇摸摸男娃脑袋瓜,恨恨地道:“不叫霍叔叔了,叫爹。” 第68章 吃完早饭,霍英去了狮行。 他一进门,所有伙计都看着他笑,意味深长的,笑得霍英浑身不自在。 “昨晚,如何啊?”赵虎凑过来,羡慕嫉妒地捶了霍英一拳。 昨晚如何? 霍英觉得,昨晚他过得赛神仙。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一脸严肃地去指导伙计们舞狮了,两个伙计站在梅花桩上,霍英围着梅花桩走动,声音一如既往地严厉,只是没过多久,霍英就走神了,脖子上好像多了两条纤细的胳膊,她在他耳边轻轻地喘着,一声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霍英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眼睛看着梅花桩上的狮头,魂早飞了。 舞狮的两个伙计见了,继续站在桩子上,然后偷笑着招呼其他人过来看。 很快,赵虎与其他伙计就都围了过来,只有霍英毫无察觉,依然仰着头,沉浸在温柔乡中。 “英哥哥”赵虎一手掐着嗓子故意学女人说话,一手轻轻地摸了霍英侧脸一下。 霍英陡得回过神。 赵虎与伙计们哈哈大笑,笑声震天。 霍英尴尬极了,却不知旁人看他的眼神有多羡慕。 神不守舍地在狮行待了一天,遭受过无数次哄笑后,霍英又期待又紧张地离开了狮行。 家里晚饭就快做好了,陈娇正在给凛哥儿洗手,男娃娃在后院淘气半天,手上脸上都是泥巴。 “爹!”看到霍英,凛哥儿叫的特别亲热。 凛哥儿出生不久贺锦昌就过世了,男娃娃没感受过来自生父的父爱,现在有了继父,他很高兴。 霍英还是不太习惯这个新称呼,他朝凛哥儿笑了笑,偷偷看向给凛哥儿擦手的陈娇。 陈娇没看他。 霍英忍不住就想,是不是自己昨晚太粗鲁了,她在生气。 陈娇不主动跟他说话,霍英也就不敢与她搭讪,吃晚饭时,气氛比较沉闷。 “娘,你怎么不理爹?”凛哥儿看出来了,捧着碗问。 陈娇扫眼霍英的胸口,笑着对凛哥儿道:“不是娘不理爹,是他不想理我。” 凛哥儿马上看向霍英。 霍英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对陈娇道:“我没有不想理你。” 陈娇哼了哼,继续吃饭。 凛哥儿瞅瞅两人,觉得爹娘不像真的生气,他就不说话了,只默默地观察,看戏似的。 霍英没办法,只好理陈娇,想了几口菜的功夫,找到话了,关心陈娇道:“你,你今天还好吧?” 陈娇咬唇,这叫她怎么回答? 凛哥儿抢着道:“娘睡了好久。” 于是,陈娇与霍英的脸一起红了。 吃了饭,吉祥领着凛哥儿去休息了,霍英陪陈娇去了后院。 无论陈娇做什么,霍英都傻傻地看着她,等陈娇看过来的时候,他再躲开。 陈娇好笑,一边梳头一边问他:“你以前不是总瞪我吗?怎么现在看都不敢看了?” 霍英登时记起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那时陈娇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毒妇,他对毒妇不用客气。 “我,我” “我”了半天,霍英还是没想到说什么,干脆转移话题道:“你身上,疼不疼?”早上起来时,她一身青紫,看着挺吓人的。 陈娇摇摇头,然后低下去,小声道:“就是腰有点酸。” 霍英下意识地道歉。 陈娇笑笑,吹了灯,道:“睡吧。” 夫妻俩先后坐到了床上。 霍英躺好后,陈娇主动趴到了他怀里。 霍英轻轻抱住了她。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陈娇手放在他胸口,感受那里随着呼吸的起伏。陈娇知道她在这世停留的时间不会太久了,所以她想听听霍英对将来的计划,她要亲耳听,她要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憧憬,而不是结束后,她一个人走马观花地看一遍。 霍英还没想那么远,现在陈娇问了,他认真思索片刻,道:“我不放心威哥儿,咱们先在江城住几年,等威哥儿成人能独当一面了,咱们就换个地方住,去个没人认识你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陈娇点点头,好奇问:“那搬家后,你还舞狮吗?” 霍英不假思索道:“舞,我也会教凛哥儿舞。” 陈娇听了,往他肩窝躲了躲,羞答答地道:“还有咱们的孩子。” 霍英: 昨晚那个疯狂而贪婪的狮王,瞬间苏醒。 霍英搭在陈娇背后的手,冒火似的发烫。 陈娇被他烫到了,有点怕,又舍不得拒绝。 夜深人静,陈娇坐在霍英怀里,手在他发间抓来抓去,如哭似泣地教他:“叫我。” 这个男人,要么叫她太太,要么就直接省去称呼,还从来没有唤过她的名字。 霍英开不了口,有什么阻拦他似的。 他不肯叫,陈娇真的不想理他了,推着他肩膀要起来,霍英一把将她摁回来,沙哑地在她耳边唤道:“娇娇。” 陈娇满意了,捧着他俊美的脸,亲了上去。 新婚的夫妻俩过得如胶似漆浓情蜜意,一天比一天腻乎,腻乎地凛哥儿都跟着长胖了一圈,贺家,贺锦荣的腿伤也渐渐复原了。 三月三就要舞狮大赛,二月底,贺锦荣再次问替他治腿的葛神医:“只比一次,可以吗?” 葛神医皱着眉头,道:“老夫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你这腿伤最少要养半年,现在刚刚过去三个月,你走路没问题,舞狮一定会伤到骨头,至于会伤到什么地步,我现在也说不清楚。总之我是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但我管不了你,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真去舞狮了,回头再受伤,别来找我,老夫不治冥顽不灵之人,告辞。” 说完,葛神医就走了。 贺锦荣恨恨瞪着葛神医的背影。 二太太郭氏心疼地劝他:“这次你就别参加了,先把腿养好,明年咱们再去,行不行?” 贺锦荣不好朝神医发火,如今早就腻烦的妻子也来烦他,贺锦荣当即就瞪了眼睛,大声骂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大哥活着时贺家连续夺魁,霍英在时贺家连续夺魁,现在霍英走了,整个贺家上下都指望我继续夺魁,我这个时候弃赛,知道的知我是真有腿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贺锦荣怕丢人故意装病!” 郭氏呜呜地哭:“可万一你有个好歹” “闭上你的乌鸦嘴!”贺锦荣高高抬起胳膊,真想给这丧气媳妇一巴掌。 郭氏哭着跑了。 贺锦荣攥紧拳头,最终还是决定参赛,他要替自己争光,也要替整个贺家延续狮王的辉煌! 三月初三,江城一年一度的舞狮大赛开始了,官府联合江城一众富商出钱出力,在最繁华的主街中央搭建了三层高的坚固塔楼,各个狮队们将争相攀爬塔楼,最终爬到塔顶成功采青的狮队,便是今年的狮王。 这等盛事,霍英、陈娇、凛哥儿也来看了,霍英扛着凛哥儿,一手牵着陈娇,站在不算拥挤的外围看。 “你希望哪家赢?”陈娇靠在霍英身边,望着最前方密密麻麻的狮队问。 霍英没有回答。他的一身本事来自贺家,虽然与贺锦荣有仇,但他还是希望贺家继续夺魁。 “大哥!”凛哥儿突然指着一个方向道。 陈娇踮脚望去,发现贺威姐弟与李叔站在一座酒楼二楼的窗前,都是来观赛的。 百姓们都很激动,陈娇看看霍英,突然有点遗憾,她好想看霍英夺魁。 知府等人登场了,没过多久,鼓声震天,比赛开始了。 或红或黄或黑的狮队们齐齐朝塔楼前冲去,为了抢夺最好的位置,狮身底下的伙计们免不了拳打脚踢互相阻挠,如同群狮混战,但越是这样,围观的百姓们看得越尽兴,无论男女老少都在为自己喜欢的舞狮行高声喝彩。 功夫一般的“狮子”还在后面互相厮杀,厉害的“狮子”已经冲到塔楼下,开始往上爬了。 “那是贺家的狮子!”凛哥儿眼睛可尖了,指着爬的最快的黑皮狮子道。 陈娇望过去,就见那黑皮狮子爬的又快又猛,一边爬一边与左右互顶互撞,好几头“狮子”都被黑皮“狮子”踢了下去。 陈娇捂住了嘴,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会不会受伤? 确实会受伤,可舞狮人都不怕受伤,江城的百姓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残酷的竞争。 塔楼上,贺锦荣一手举着狮头,一手攥着横木,已经爬到了最顶端。 “青”却挂在半空,狮子要采青,还需要最后的凌空一跃。 “二爷,王家上来了!”他的搭档焦急地道。 贺锦荣往下看看,心一横,高声道:“跳!” 声音未落,他率先跳了起来,可就在他右脚蹬杆发力的瞬间,大腿骨突然传来一阵断裂般的锐痛! 塔楼下的百姓们就看见,那黑皮狮子刚刚跳起来,突然就朝下栽了下来! 有人捂住了嘴,有人抱着孩子往后躲,半空的贺锦荣,透过两只巨大的狮眼,却见那抹青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嘭”的一声,黑狮落地,摔烂的狮头分崩离析,露出贺锦荣的脸。 他不停地抽搐着,嘴角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血,那双细长的三角眼却瞪得大大的,对着高处的青死不瞑目。 第69章 第三世完 贺锦荣死了。 二太太郭氏母子自然悲痛欲绝,但对憾失“狮王”美名的贺家族老们而言,他们更难接受的是贺锦荣一死,贺家族人再没有能挑起“狮王”大梁的人。贺威是他这一代小辈儿里最有舞狮天分的少年,可贺威还小,至少也要等十七八岁才能参赛。 雪上加霜,贺家狮行的生意也随着霍英、贺锦荣的离开,丢了大半,那些老主顾们纷纷去“新狮王”王家请狮了。 短短一个月,贺家这边就冷清了下来。 贺家族老们着急了,当又一个老主顾离开后,这群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们终于想到了霍英。重新招霍英回来,霍英娶了被他们休出门的陈娇,传出去老头子们面子都不好看,可是不招霍英,老头子们教不出新的狮王,在同行面前也抬不起头。 左右权衡,贺太公开口了,垂着眼帘道:“让威哥儿去跟霍英谈谈罢。” 归根结底,贺家狮行的前程最重要。 贺威当然希望霍英回来。 霍英却另有思量,无论真相如何,江城百姓都认定了他与陈娇早在贺家时就有了私情,他现在回贺家,虽然可以帮贺家多拿几次狮王,但贺家与威哥儿的脸面都不好看,这绝不是霍英想要的结果。 “让赵虎他们过去吧,凭赵虎的本事,明年也有希望争夺狮王。”霍英沉思过后,对贺威道。 贺威惊愕:“那你呢?你的狮行不开了?” 霍英摸摸袖口处的绣纹,想象陈娇低头一针一线细细缝的温柔样子,他笑了,看着贺威道:“江城再也容不下我们,我早有搬家之念了,只是放心不下你。威哥儿,现在他死了,有李叔保护、教导你,我很放心,是时候离开了。” 江城百姓最容不下的是陈娇,霍英不想自己的女人碍于流言蜚语日日困于后宅不敢出门,不想凛哥儿被人指指点点,他要带着陈娇娘俩北上,到了新的地方再重开狮行,东山再起。 听完霍英的理由,贺威虽然非常不舍,可少年郎明白,这是对继母对三弟最好的选择。 四月中旬,霍英、陈娇带着凛哥儿坐马车驶出了江城,同行的还有两个年轻的狮行伙计,都是霍英半年前新收的徒弟,一心要跟着师父走遍天下。 六月里,五人抵达冀州平城,亦是百姓崇尚舞狮的一处胜地。 恰逢平城一富户要挑选九支狮队为其九十岁的老母做寿,霍英听闻,立即买来竹篾、红布要做狮头、狮身。他想利用这次机会在平城扬名,然后顺利地把狮行开起来。 男人充满了野心,霍英扎狮头的时候,陈娇托着下巴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 “在看什么?”霍英抬头,对上她含情脉脉的目光,他有点脸红。 陈娇就觉得,霍英与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韩岳也好、虞敬尧也要,朴实或奸诈,那两人身上都带着俗世气息,只有霍英,他一身的英气,虽然舞狮在勋贵眼中也是低贱营生,可陈娇眼中的霍英,是个正气凛然的英雄。 “我想看你舞狮。”陈娇轻轻地道,语气里充满了霍英无法理解的留恋。 “后天就比赛了。”霍英拍拍手里的狮头,胜券在握地道,她想看,他也想夺了魁首给她看。 陈娇嘟嘴:“我今天就想看。” 霍英拿她的撒娇没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扎好狮头缝好狮尾,然后他与两个徒弟一起在院子里扎了四排半人高的梅花桩。 东西准备齐全了,一个徒弟敲鼓,霍英与更擅长舞狮的大徒弟披上狮袍,跳上了梅花桩。 陈娇抱着凛哥儿坐在梅花桩前面,做唯二的看客。 霍英本来准备了另一段狮舞,但,抬头,看到前面柔柔朝他笑的陈娇,霍英突然变卦,吩咐敲鼓的徒弟道:“换成迎亲!” 徒弟懂了,鼓点一变,比刚刚少了比赛的紧张,却多了迎亲的喜悦。 霍英最后看眼陈娇,随即放下狮头,带着徒弟一起动了起来。 红色的雄狮在梅花桩上跳跃,仿佛对面有一只雌狮,雄狮先是大胆地扑过去,试图用武力让雌狮臣服,那无形的雌狮似乎非常厉害,反而将雄狮掀了跟头。雄狮狼狈地后退,停下来后,雄狮绿色的大眼睛飞快地扑闪着,好像在思索如何让雌狮答应,然后,雄狮去狩了,扑抓嘶咬,再叼着物,哈巴狗似的朝梅花桩下扑了过去。 梅花桩下没有雌狮,只有一个叫陈娇的小女人。 巨大的狮头凑到凛哥儿面前,看似在逗弄笑个不停的凛哥儿,狮头底下,霍英眼里只有陈娇。 陈娇抱着凛哥儿,美丽的桃花眼中,全是霍英的样子。 夜幕降临,成功娶到“雌狮”的霍英,抱起陈娇大步朝内室走去。 这一晚,不是霍英缠着陈娇,而是陈娇抱着他不肯松手。 “娇娇,怎么了?”时间长了,霍英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拨开她凌乱的长发,霍英抬起陈娇下巴,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泪。 “我弄疼你了?”霍英惶恐地问。 陈娇摇头,一边摇眼泪一边往下掉。 霍英很慌,捧住她脸问:“那你为何哭?” 陈娇努力止住泪,擦擦脸,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对面的男人:“霍英,你相信前生今世吗?” 霍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试探着问:“你信?” 陈娇点头,抱紧他的脖子埋在他肩膀,哽咽道:“我想下辈子还遇见你。” 霍英笑,低头亲她的肩膀,哄道:“会的,咱们这世是夫妻,下辈子还会做夫妻。” 陈娇听了,眼泪又下来了,因为她知道,下辈子她遇见的,一定不是霍英了。 “我想给你生孩子。”陈娇哭着说。 霍英失笑,怜惜地道:“明晚再生,我怕你受不了。” 陈娇赌气,不高兴的道:“我就要今晚生。” 霍英心想,今晚就今晚,反正他有的是力气。 亲干小女人脸上的泪,霍英再次压着她倒了下去。 陈娇不想睡觉,不想看不见霍英,可一夜荒唐,她太累了,累到霍英都舍不得再陪她胡闹。 “睡吧。”指腹擦过她眼角,霍英柔声道。 陈娇眼皮越来越重,终于还是闭上了,口中发出喃喃的声音:“你别走” 她傻傻的,霍英轻轻亲了亲她红红的唇。 他不会走,他守着她哪都不去。 睡着的陈娇,仿佛也听到了他的心声,甜甜地笑了。 “陈娇,陈娇” 有人在喊她,那声音慈悲而熟悉,可陈娇不想听,她拉起被子,将脑袋遮了起来。 菩萨: 真睡还是假睡啊? “陈娇。”菩萨再次唤道,手轻轻一抬,陈娇身上的被子便落到了旁边。 陈娇背对着菩萨,她狠狠地抹了几把眼睛,这才坐了起来,耷拉着脑袋。 菩萨知道她在哭,早已参透男女之情的菩萨,没有试图安慰这个人间痴儿,直接将玉净瓶的水珠点在了陈娇眉心。 陈娇面前,立即出现了她没能细细感受的余生。 霍英的狮行顺顺利利开起来了,她也先后为霍英生了两只小狮子。凛哥儿想学武,但他不是习武的料子,一气之下去读书了,反而在科举一途顺顺利利。两只小狮子相差两岁,虎头虎脑的,霍英亲自教导儿子,小哥俩很快长成了少年郎,十七岁兄弟俩第一次参赛,就一举夺魁。 小狮子长大了,霍英这头雄狮也老了,偏偏他还不服老,依然在梅花桩上上蹿下跳的,陈娇就坐在房檐下,一边给孙子们做衣裳,一边看老狮子调教小小狮子。 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陈娇都看不清霍英的脸了。 “菩萨,我” 画面结束,陈娇很想问,她可不可以一直留在这第三世,可问题出口之前,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其实他与韩岳、虞敬尧,没什么不同。”菩萨体贴地安抚道。 陈娇不信,三个人明明都是不一样的,尽管最后他们都对她很好。 “如果,你觉得辛苦,我这里有忘泉水,可以抹去你每一世的记忆。”菩萨慈悲地道,说完,三滴泉水静静地飘出了玉净瓶,缓缓来到了陈娇面前。 陈娇呆呆地看着这三滴泉水,韩岳、虞敬尧、霍英的脸,相继浮现在面前。 要忘记吗? 为何要忘记?他们都对她很好很好,尽管分开了,可他们是她的前生,陈娇难受是因为不舍,而不是因为觉得辛苦。 她一点都不辛苦,她很感激菩萨给了她回去的机会,很感激遇到过那样三个男人。 莫名地,陈娇的心平静了下来。 她笑着朝菩萨摇摇头,道:“这三滴泉水,还是留给需要它们的人吧。” 菩萨懂了,收回三滴忘泉水,菩萨按例问道:“现在,可否进入第四世?” 陈娇闭上眼睛,点点头。 幽幽的皇宫内院消失了,陈娇再次坠入了星河。 这一次,她飘了很久很久,久到陈娇以为她要一直飘下去的时候,她终于开始降落。 第70章 “姑娘你看,真的下雪了!” 马车走在前往凉州城的官道上,车夫提醒里面的娇客下雪了,丫鬟红杏挑起窗帘一看,天空果然有雪花静静地落了下来。红杏与主子都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很少看到雪,尤其是这种大朵大朵的雪花。 “姑娘你来看啊。”得不到回应,红杏回头,却见她的姑娘裹着斗篷靠在车厢角落,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衬得那小脸跟白玉似的,精致得不像真人,更像捏出来的最漂亮的瓷娃。 既然姑娘在睡觉,红杏就自己赏雪了,不再出声打扰。 其实陈娇醒着,她只是对雪没有兴趣,或者说,她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反正这身子才十二岁,离嫁人还远,陈娇不着急考虑自己的婚事,她也不想马上找个男人嫁了。珠玉在前,陈娇越来越不想勉强自己。 也许菩萨也看出来了,所以多给了她一些时间。 晌午时分,三辆马车停在了一处驿站前。 得知车里坐着的是平西侯府的二爷,驿丞亲自出来迎接了。 陆二爷是官,温尔雅礼贤下士,对驿丞很客气,寒暄过后,陆二爷走到第二辆马车前,柔声道:“娇娇,出来吧。” 陈娇已经准备好了,红杏挑着车帘,她低头跨了出去。 十二岁的小姑娘,因为舟车劳顿,脸蛋呈现出一种憔悴的苍白色,楚楚可怜的模样更叫人心疼。陆二爷看着外甥女酷似亲妹妹的容貌,心里越发怜惜了,亲自托住外甥女的小手,将人扶了下来,陈娇落地时,他还替外甥女理了理斗篷,怕雪花落进去。 “多谢舅舅。”陈娇轻声道。 陆二爷笑了笑,陪外甥女去客房休息了。 用过午饭后,一行人继续出发了,准备在天黑前抵达凉州城。 中间的马车里,陈娇捧着手炉,默默思量她的第四世。 那就要从平西侯府说起了。 平西侯府一共三位爷,除了继承爵位的侯爷是嫡子,陆二爷、陆三爷都是庶出,陈娇的庶女母亲便是陆二爷的亲妹妹,兄妹俩感情特别深,但兄妹俩的脾气就差远了。陆二爷一心读书,靠自己捞了一个官,陈娇母亲虽为庶女,却心比天高,仗着自己容貌美艳便想高攀某位来侯府做客的贵人,结果贵人不吃她这套,陈娇母亲白忙一场,丢了自己的脸,也丢了侯府的脸,最后被匆匆许配给一位举人了,也就是陈娇的父亲。 陈娇的父亲很有才学,高中进士后被调到苏州做官。陈娇母亲背井离乡,再加上一直觉得自己低嫁了,抑郁不得志,生下陈娇不久就死了。陈父没有伤心,趁机取了当时上峰的女儿,从此左右逢源,一路升到了苏州知府。 陈父还想再升,就将主意打到了才十二岁的女儿陈娇身上。陈娇完全继承了生母的美貌,而且有过之而不及,听说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颇喜童女,陈父觉得女儿娇娇小小的也能算童女,便筹谋年底进京时带上陈娇一起去。 原身还算机灵,得知父亲有这等主意,赶紧给凉州的亲舅舅写了一封信。陆二爷收到信,勃然大怒,与兄长平西侯商议后,陆二爷便带着二十个身强体壮的侯府家兵,亲自去苏州接外甥女了。 平西侯手握二十万大军,乃皇帝最信任的武将,陈父敢偷偷地盘算女儿,如今陆二爷气势汹汹地找上门,陈父哪还敢继续卖女求荣,乖乖地就把女儿交出来了,往后女儿的婚嫁也全部交由陆二爷做主。 就这样,原身跟着亲舅舅来了凉州。 但原身跟她母亲一样,都有个心比天高的毛病。原身真的很美,平西侯府有四位公子,十二岁的江南小美人一到,很快就俘虏了其中三个表哥的心,原身想要梅花,三个表哥争先恐后帮她摘,原身想吃郭记的芙蓉糕,三个表哥连着买来送她。按理说原身随便挑一个嫁了都能过得很不错吧,可原身偏偏想嫁那唯一没有青睐她的大表哥,也就是平西侯府世子陆煜。 原身想当世子夫人,想当未来的侯夫人,人家陆煜却对她不理不睬,原身年纪越来越大,一着急,她竟想出了用药的下贱法子,最终阴差阳错的,药下在了陆煜亲弟弟二公子陆焕身上,两人未婚苟合。 原身只能嫁陆焕了,这还是陆焕父亲平西侯给陆二爷面子,不然依照陆焕母亲侯夫人卫氏的意思,原身只配当个姨娘。 成亲后的原身,居然还惦记着世子陆煜,丈夫陆焕察觉后,一开始还能容忍,等到新婚的甜蜜期过了,陆焕渐渐无法接受妻子的小心思,一连纳了好几房小妾。就在此时,陆煜战死沙场,陆焕成了新的世子,原身仿佛终于发现了丈夫的好,开始与小妾们争宠,可惜陆焕早就被她寒了心,直到寿终正寝,都没有再给原身一丝宠爱。 想到这里,陈娇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第四世的她,当真糊涂,一张美丽的脸确实能帮女人占很多优势,可光靠脸就想让男人对你死心塌地千依百顺,那也是痴人说梦。 天色变暗前,平西侯府总算到了。 陈娇只是个小辈,当不起叫长辈们等她,稍后陆二爷带着外甥女去各房转一圈就是了。 陆二爷先带着外甥女回了二房。 二夫人与一双子女却是早就等着了。 “娇娇,这是你舅母。”陆二爷站在外甥女身边,笑着介绍道。 二夫人是个非常温婉端庄的女子,原身刚来侯府时,二夫人也是很疼原身的,但原身举止轻浮,明明不喜欢亲表哥陆润,却不肯言明,反而始终吊着陆润,陆润身在局中看不清,二夫人看得清啊,久而久之,二夫人自然不喜原身了。 陈娇可不想步原身的后尘,她目前无心婚事,但她孤零零一个人寄居侯府,亲舅舅亲舅母是她最后的倚仗,她必须打好关系。就算不为了将来考虑,二房夫妻俩都是心善的人,本来就值得她尊敬孝顺的。 “舅母。”陈娇乖巧地朝二夫人欠了个身,“父亲不慈,承蒙舅舅舅母收留,外甥女给您添麻烦了。” 小姑娘眉眼可怜,说得又这么懂事,二夫人心里一软,忙将陈娇搂进怀里,怜惜地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娇娇别跟舅母客气,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跟舅母说,千万别认生。” 陈娇点点头。 二夫人摸摸陈娇的小手,确定没冻着,再指着旁边的一双儿女道:“这是你润表哥,这是你珍表姐,你表姐大你三岁,一直盼着你快点来呢。” 十六岁的陆润、十五岁的陆珍,一起朝陈娇笑了。 陈娇亲昵地唤表哥表姐,目光更多落在陆珍脸上,没有多看陆润,只知道陆润是个像陆二爷一样的俊秀公子,一身的书卷气。 陆润却忍不住地盯着这个小表妹看。 陈娇要换衣裳,二夫人、陆珍一起陪她去了陆珍的东跨院,往后陈娇就要住在这边的厢房了,表姐妹俩相处起来也方便。 陈娇去换衣裳了,陆珍小声对母亲道:“娘,表妹的脸好嫩啊,好想捏一捏。” 二夫人失笑,捏捏女儿的脸道:“你的也嫩啊,不过江南气候湿润,水土养人,肯定不一样的。” 陆珍羡慕道:“早知道该让父亲调到江南了,咱们一家都搬过去。” 二夫人想到了太夫人,太夫人一直不待见二房、三房,如果可以,她也想丈夫外放当官,可丈夫哥仨兄弟好,按照侯爷的意思,他与三爷常年征战,家里必须留个男人,这样一来,她们一家是不可能离开了。 “小心被你祖母听到。”二夫人提醒女儿。 陆珍叹口气,不提这茬了。 陈娇换好衣服后,由二夫人娘仨陪着去给太夫人请安了。 太夫人住在万福堂,三夫人与二夫人向来交好,得到消息,也带着孩子们过来等着了,只有侯夫人卫氏自诩身份尊贵,大雪的天头,就等陈娇主动去正院拜见她。 太夫人年轻的时候恨老侯爷宠爱妾室,她不喜欢陈娇那位容貌妖媚的亲祖母,不喜欢陈娇心高气傲的美艳亲娘,现在看到继承了前两代冤家所有美貌优点的陈娇,太夫人当然还是不喜欢,态度非常冷淡敷衍。 陈娇也没打算讨好这位太夫人,尽量维持应有的礼数就够了。 三夫人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十四岁的四公子陆澈在陈娇眼里就是个浓眉大眼的顽皮孩子,倒是他的妹妹陆璎,陈娇多看了两眼。侯府一共三位姑娘,陆璎最小,比陈娇大一岁,大概是原身抢走了亲哥哥原来放在她身上的宠爱吧,陆璎经常与原身对着干,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行了,带去正院吧。”太夫人不耐烦地道。 二夫人行礼告辞。 陈娇暗暗打起了精神,大房有原身求而不得的世子陆煜,也有夫妻离心的二公子陆焕,兄弟俩,陈娇都不想招惹。 跟在二夫人身后进了堂屋,陈娇不着痕迹地看向坐在左侧的两个公子。 离她最近的是二公子陆焕,年方十七,剑眉星目,脸庞微黑,英姿飒爽一看就是习武之人,陈娇看过去的时候,陆焕也看了过来,陈娇马上垂眸,避免了与他目光相遇。 过了会儿,陈娇再朝世子陆煜看去,这一看,陈娇倒是惊讶了几分。 陆煜也是习武之人,但十九岁的世子爷,身穿白色暗纹长袍,肤如美玉,眉眼淡漠,冷傲中又带着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贵气。今日陈娇已经见过了侯府的四位表哥,但论气度,只有陆煜真正当得起“贵公子”这三个字。 就在陈娇准备收回视线之时,陆煜突然看了过来,目光锐利,快到陈娇来不及回避。 陈娇一瞬间忘了反应。 陆煜淡淡扫她一眼,却仿佛他看见的只是一件不值的任何点评的俗物,未露任何情绪。 待陈娇走到他面前见礼,唤了声“大表哥”时,陆煜也只是淡淡地应了声,疏离又傲慢。 陈娇心想,原身千方百计要嫁这人,怕不是眼瞎了吧? 第71章 相比陆煜的冷傲无礼,二公子陆焕看陈娇的眼神就热情多了,陈娇只打算叫声表哥认个人就退后的,陆焕却主动跟她聊了起来:“表妹看着好小,今年多大了?” 陆家的三位姑娘,身段都很苗条,但陆焕觉得,三个妹妹都不如眼前的这个小表妹纤细娇小,白生生的小脸蛋,大大的黑眼睛,水灵灵像一朵花,特别美。 陈娇不喜欢陆焕,或者说,这四位表哥,陈娇最想避开的就是陆焕。 在原身的回忆中,陆焕对她最热情,但那是一种充满野心的热情,原身与三个表哥暧昧不清,只有陆焕敢对她动手动脚。这样的喜欢很危险,经历过三世的陈娇看得出来,原身却单纯地以为她能将陆焕玩于鼓掌,多次利用陆焕接近陆煜,包括最后原身准备给陆煜下药时,也是利用陆焕做的引子。 最后,误饮药茶的男人是陆焕,谁知道这其中陆焕是真的无辜,还是将计就计? 总之,原身与陆焕成了怨侣,主要还是因为原身自己选错了路,不知珍惜眼前人,后来原身看陆焕继承了爵位才去巴结讨好,陆焕无情拒绝也算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陈娇不喜欢陆焕这种男人。 现在她是个有舅舅舅母照拂的表小姐,有大把的时间物色未来夫婿,犯不着勉强自己。 “十二了。”陈娇认生般地站在表姐陆珍身边,低声答道,委婉地排斥更多交谈。 陆焕见了,怕吓到这个小表妹,便只是笑了笑。 兄弟俩还有个妹妹叫陆琬,今年十四,在侯府三位姑娘中排二。 陆琬与侯夫人卫氏一样,都很倨傲,不是很待见陈娇。 时候不早了,二夫人领着自家孩子们告辞。 外面雪越下越大了,丫鬟们还没来得及清扫,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 陆珍挽着陈娇胳膊,表姐妹俩走在一把伞下,陆珍小声对陈娇道:“大哥从小就不爱笑,但他人挺好的,我们有什么麻烦找他,他能帮都帮。二哥以前特别坏,喜欢欺负我们,这两年大了懂事了,也好相处,二妹妹就算了,心高气傲的,咱们少惹她。” 这是提醒她如何与陆家众人相处呢,陈娇认真听完,点点头。 陈娇就这样在平西侯府住了下来,许是苏州与凉州的气候差异太大,第二天陈娇就病倒了,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的。陆润、陆珍兄妹经常来陪她,其他两房,姑娘们都没露面,陆焕、陆澈分别来了几次。 陈娇借病装懒,无精打采的吝于言辞。 四公子陆澈最先对探望陈娇失去了兴趣,他觉得这个表妹胆小又无趣,待在一起都没什么话说,他努力逗笑哄她开心,表妹只是敷衍地笑,陆澈颇受打击,渐渐地就不来二房玩了。少了一个表哥追求者,陈娇乐见其成。 剩下两个,亲表哥陆润是个芝兰玉树般的少年,目前似乎只把陈娇当妹妹看,陈娇就也只把他当表哥。 唯有陆焕,无论陈娇笑不笑,陆焕都特别喜欢过来,弄得陈娇很是头疼。 养了半个月,陈娇的病总算养好了,陆珍高兴地带陈娇去参观整个侯府。 陈娇欣然应允,她也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西北的空气又干又冷,陈娇从苏州带过来的冬衣根本派不上用场,二夫人特意给外甥女置办了几套冬衣,今日陈娇里面穿了一件浅粉色的小袄白色长裙,外面系着一条颜色略深的粉色桃花刺绣斗篷,斗篷兜帽、衣边都絮了雪白的狐毛,陈娇这么一打扮,病气立消,粉粉嫩嫩的,鲜妍娇美。 “现在院子里都没什么花,春天就好看了。”花园里的树木大多光秃秃,只有松柏翠绿,陆珍介绍的有点不好意思。 陈娇笑道:“这边的天很蓝,纯净空灵,我很喜欢。” 陆珍仰头,瞅瞅高处的蓝天,没觉得有多好看。 姐妹俩慢慢走着,绕过花园时,前面突然出现了四道身影,从高到矮,陆煜、陆焕、陆润、陆澈,侯府的四位公子哥都到齐了。 看到二女,陆煜继续那张冷傲脸,陆润还好些,毕竟天天见陈娇,陆焕、陆澈的眼睛都亮了,惊喜地看着一身粉嫩的陈娇。 陈娇垂了眼帘。 陆珍好奇问道:“这么齐,你们要去哪儿?” 陆澈抢着道:“我们要去冰上投壶,你们一起来吧?” 陈娇不语,陆珍撇嘴道:“投壶有什么好玩的?”她小时候喜欢玩,长大了就腻味了,偶尔宴请闺中姐妹们才会用投壶打发时间。 陆澈笑道:“二哥说了,我们投壶时双脚需踩在冰块儿上,这样更难投中。” 陆珍一听,总算来了兴趣,拉着陈娇的手道:“咱们也去看。” 客随主便,陈娇点点头。 平西侯府后宅的湖水早就冻得结结实实了,公子们要玩新花样,小厮们提前过来挖了两块儿大冰,再将冰块儿切成两块儿砖头大小,供主子们踩踏。细颈铜壶摆在冰砖十步之外,两侧带耳,箭矢投入壶口计一分,若箭矢投入壶耳,则计两分。 陆珍推开桌案后的小厮,她要亲自替兄长们计分。 “有什么彩头吗?”开始之前,陆珍兴奋地问。 陆焕道:“输的人绕湖跑五十圈。” 陆珍看看自家的大湖,暗暗咂舌,真跑五十圈,还不累死? 陈娇站在陆珍旁边,兴致寥寥地看着这四位表哥。 按照长幼排序,世子陆煜先来,陈娇默默旁观,发现这位世子爷似乎很喜穿白衣,一身白色长袍立于冰面,隐隐有种遗世独立的谪仙神韵。 陆煜走到冰砖前,抬脚跨上冰砖,身形挺拔,稳如山顶苍松。一手负在身后,陆煜抬起右手,似乎只是随手一扔,他手中的箭矢便嗖的飞了出去,一头扎进了铜壶左耳。投中,陆煜跨下冰砖,面无表情地站到一旁。 “大哥就是厉害!”陆珍在陆煜的名字旁,记了两分。 陆煜闻言,微微侧目,见堂妹低头写字,旁边的陈娇双手捧着手炉,目光已经投向了准备投壶的二弟,脸上并没有任何惊艳、赞叹的情绪,仿佛他那一投只是成绩平平。 陆煜收回视线。 陆焕也站到了冰砖上,他有心与兄长一较高下,顺便在娇表妹面前表现一把,但他的功夫还是差了点,壶耳没投中,箭矢落在了冰上。 “二哥零分!”陆珍毫不客气地大声道。 陆焕面色微红,走向大哥时,他偷瞄陈娇,却见陈娇已经看向了三弟陆润,面带期待的微笑。 陆焕莫名气馁,好像被她笑话,也比被她忽视强。 再看陆润时,陆焕就带了几分嫉妒。陆润并不知二哥所想,他也没有二哥的野心,在冰砖上站稳后,陆润瞄准壶口投了过去。陆润好读书,但功夫也没有落下,准头不错,箭矢稳稳地落入了壶口。 “三哥一分!”陆珍夸奖般地道。 陆焕再看陈娇,陈娇笑靥如花,只不过是笑给三弟看的。 陆煜也注意到了陈娇的区别对待,小姑娘似乎只把三弟当表哥看,其他人表现如何,她都不在意。 陆煜觉得,这表妹很小家子气,不知礼,亏二弟多次去探望她。 轮到老四陆澈了。 陆澈一上冰砖,先闹了个笑话,刚要投壶,脚下先打了个滑,脚往左滑,他连忙往右歪身子,结果还是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冰上。 陆珍哈哈大笑,陈娇也低头,小手虚掩嘴唇。 陆澈见了,闹了个大红脸。 陆焕看着陈娇的笑脸,居然也有点羡慕四弟。 陆澈摔了跟头,还没有投中,第二轮开始。陆煜还是那副神仙做派,一投即中,再次轮到陆焕,陆焕咬咬牙,故意学老四陆澈,也摔了个跟头。 他摔得太拙劣,陆煜皱眉偏首,目光无意扫过弟弟取悦的对象,却见陈娇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陆煜有点看不透这个表妹了,三弟四弟她都很和善,难不成只看他们兄弟不顺眼? “珍妹,表妹,你们也来试试?” 哄小表妹笑的计划失败,陆焕干脆跑过来,热情地邀请道。 陈娇刚要拒绝,陆珍高兴地跳了起来:“好啊。” 说完,陆珍就拉着陈娇的手往前面走去了。 陆珍光踩冰砖就踩了半天,左摇右晃的,是陆润在一旁扶着,她才没摔跟头。 陈娇见了,知道自己上去也会同样失态,当陆珍下来时,陈娇说什么都不要试。 陆焕以为她害怕摔跤,上来就握住陈娇小手,温柔地道:“不怕,表哥扶你。” 此时此刻的陆焕,只是想亲近这个表妹而已,还没有什么男女方面的念头。 陈娇却非常不满陆焕的举动,立即将手往回缩,同时再次表明态度:“我真的不想玩。” 她的脸有些冷了。 陆焕无奈又失落地松开手。 “二弟,走了。”几步之外,陆煜突然冷声道。 陆焕疑惑地看向兄长。 陆煜没有任何解释,抛给弟弟一个随他走的眼神,便径自朝湖岸走去。 陆焕惧怕兄长,不得不跟上。 走远了,陆焕回头看看,奇怪地问道:“大哥,玩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不玩了?” 陆煜目视前方,侧脸冰冷:“以后少与陈娇来往。” 免得再自取其辱。 第72章 当个闺秀其实也挺没趣的,尤其是寄居别人家中的闺秀。 如果这是在自己家里,陈娇在屋里待闷了还可以随便去花园逛逛,可是住在平西侯府,除了表姐陆珍主动带她出门散步,陈娇就只能在二房逛逛了。幸好,陈娇在舅舅陆二爷的书房发现一些她未曾读过的藏书,用来打发时间刚刚好。 腊月外面天寒地冻,陈娇与陆珍坐在暖阁里,陈娇看书,陆珍坐在旁边做女红,她要为亲哥哥绣一条腰带。 “大姑娘,表小姐,二姑娘请你们过去打牌,三姑娘已经到了。”长房嫡女陆琬突然派丫鬟来邀请道。 陆家三位姑娘,陆珍、陆琬、陆璎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好,但亲姐妹们一起长大,除了偶尔拌个嘴吵个架,大多时候还是能玩到一起的。 陆珍笑着放下针线,对陈娇道:“走吧。” 陈娇便与陆珍一起穿鞋下地,一人披件斗篷,捧着暖呼呼的手炉朝大房那边去了。 陆琬将牌局设在了她院子里的西暖阁,屋里烧着地龙,阳光透过琉璃窗照进来,暖阁里温暖而明亮。红木方桌已经摆在临窗的暖炕上了,为了避免陈娇与陆珍这对儿表姐妹作弊,陆琬、陆璎分别坐了东西两侧。 只剩南北两个位置,南边临窗,北面挨着炕沿。 “我坐里面吧。”陆珍看眼东边的陆琬,朝表妹眨了下眼睛,陆琬是府里身份最尊贵的姑娘,从小就不肯吃亏的,如果陈娇坐在陆琬上家,一直喂陆琬牌陆琬肯定高兴,但陈娇敢盯着陆琬故意避免喂她,陆琬肯定要记恨陈娇。 陆珍不怕被陆琬记恨,只怕表妹受气。 陈娇一点就透,脱了鞋子,盘腿坐在了北侧。 小姑娘们牌艺都很精湛,吃吃碰碰的卯足劲儿要赢,陈娇玩得也很认真,玩了两圈,小胡两把,盘子里多了几颗银瓜子。陈娇不缺银子花,不过赢钱的感觉还是很让人愉悦的。 前院,长房的两位公子,陆煜、陆焕从外面回来了,先去给母亲请安。 “妹妹呢?”陆焕随口问了句。 侯夫人卫氏笑道:“打牌呢,现在总算凑够人手了。” 陆焕眼睛一亮,三个妹妹三缺一,现在人手够了,莫非陈娇表妹来了? “我去看看!”陆焕立即跳了起来,脚步欢快地朝外走去。 次子贪玩不安寂寞,卫氏习以为常,扭头陪长子聊了起来。 陆煜陪着母亲,心里却对弟弟黏着陈娇的做派很不满。 陈娇也很不满一过来就坐在她旁边的陆焕,当陆焕再次试图教她打牌时,陈娇笑着道:“不如二表哥替我打吧?”只要陆焕接手,她就挪到表姐旁边去,离陆焕远远的。 陆焕以为陈娇是真心请他帮忙,高兴地刚要接手,坐在陈娇下首的三姑娘陆璎不乐意了,陆焕与陆琬是亲兄妹啊,俩人作弊怎么办? 陆珍也嫌弃地对陆焕道:“我们姐妹玩得好好的,二哥就在一旁看着吧,不许说话,娇娇自己会打。”她担心的却是陆焕故意指点陈娇给陆琬点炮。 一下子被两个妹妹抱怨了,陆焕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看陈娇打了。 他不捣乱,陈娇便继续一心一意地打牌。 小丫鬟端了蜜桔来,给姑娘们解渴。 陆焕立即抓起一个蜜桔,三两下剥好了,然后掰了一瓣递给陈娇:“表妹打牌,我给你剥。” 陆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炕上的几人听到动静,都朝他看了过来。 陆琬第一个收回视线,瞪自家二哥:“你怎么不给我剥?”有这么当哥哥的吗? 说完,陆琬迁怒地瞪了陈娇一眼。 陈娇顺势对陆焕道:“二表哥自己吃吧。” 陆焕觉得小表妹是想吃的,只是被亲妹妹吓到了,陆焕便将剥好的蜜桔放在陈娇旁边的白瓷碟子里,再拿起一个蜜桔对其他三个妹妹道:“都有都有,你们打牌,我一个人伺候你们四个行了吧?” 这下子,姑娘们都笑了,陈娇一边码着面前的牌,唇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陆焕见了,心里就甜滋滋的。 陆珍见陆煜还在门口站着,亲昵地道:“大哥坐啊,在那儿站着干什么。” 陆煜颔首,看眼已经很拥挤的东炕头,陆煜便坐到了西边陈娇与陆璎这侧,他没有像陆焕那样脱了靴子盘腿上炕,而是侧着身子坐在陆璎身后,离陈娇较远,似乎只想看陆璎的牌。 陈娇的余光中,男人一身白色长袍,头戴玉簪,看牌的姿势由他做出来,也似神仙观棋。可是陈娇不懂,陆焕也就罢了,陆煜一个贵公子,难道没有别的正事做吗,居然来看姑娘们打牌? “表妹吃啊。”陆焕一口气剥完四个蜜桔,见陈娇还没动,忍不住催道。 其他三个姑娘都开吃了,陈娇也不好再拒绝,捏了一瓣蜜桔放进口中,甜中带酸,非常可口。 屋里温暖,她的脸是白里透粉的颜色,吃完桔子的唇瓣水嘟嘟红润润,陆焕看得目不转睛,再瞅瞅陈娇的嫩脸蛋,少年郎忍不住问道:“表妹,江南女子都像你这么白吗?” 陆煜皱眉,呵斥道:“休得胡言。”十二岁的姑娘,不大不小,弟弟问这个不合适。 挨了训,陆焕悻悻地闭了嘴。 陈娇若无其事地继续打牌。 “哎,我肚子疼,大哥你帮我。”陆璎突然捂住肚子,着急地站了起来,让陆煜替她。 陆煜看向同样闲着的弟弟。 他的视线往东,陈娇当他要看自己的牌,小手特别快,瞬间就将牌都按倒了。 陆煜脸一黑,她把他当什么? “二弟替三妹打。”陆煜冷声道。 陆焕挺想过过牌瘾的,正由丫鬟们服侍穿鞋的陆璎却道:“我不要二哥打,他偏心表妹,肯定会故意给表妹点炮。”陆焕天天巴结陈娇,大家都看出来了。 陆焕有点脸红,陈娇依然只当没听见。 “大哥你快去。”出门之前,陆璎推了陆煜一把。 陆煜无奈,只好脱了长靴,盘腿坐到了陈娇下首。 这局刚刚开始,陆璎摸了一手好牌,吃一次碰一次就等着胡了。 陈娇打了一张,正是陆璎要的。 陆煜抿了下唇,想到她刚刚藏牌的动作,故意没吃,然后他去抓牌,居然抓到了同一张。这张留着,陆煜打了一张闲牌。 “碰!”陆焕高兴地替陈娇叫道。 陆煜又难以察觉地抿了下薄唇,刚刚,他真没有看陈娇的牌,打出她想要的,只是无心之举。 陆琬不信,嘟嘴抱怨道:“大哥该不会跟二哥一样,偏心表妹吧?” 陆煜不屑解释,垂眸看自己的牌,面冷如霜。 陈娇却知道,陆煜是四位公子里最不待见她的,绝不会帮她作弊,因此,陈娇心安理得地碰了。陆焕从陈娇身后爬过来,瞅瞅哥哥手里的牌,笑着解释道:“那张大哥真没用。”说完,陆焕干脆就坐陈娇与兄长中间了。 陆煜不屑作弊,陆焕屑啊,等到陈娇要打陆煜的胡牌时,陆焕赶紧拦住她,一本正经地道:“这张留着当搭子,你打那个。” 陈娇手里的牌是新抓来的,一点用都没有,陆焕的表现太异常,陈娇马上懂了,但她还是将牌打了出去。 陆焕大声叹了口气。 陆煜推牌,胡了。 哪有明知道下家要什么牌还继续打出去的呢?陆琬瞅瞅对面风姿卓然的大哥,再看看长了一张勾人脸的陈娇,陆琬忽然懂了,一边数银瓜子一边似笑非笑地道:“二哥不懂了吧,换成你,表妹绝对不会给你点炮。” 陆焕一愣。 陆煜心中微动,难道,陈娇对他有那种意思?不过,她初来那天,确实与所有来家中做客的闺秀一样,偷偷看过他。 “换我表妹也会点,她一手条子,留二饼根本没用。”亲妹妹暗示他不如大哥招表妹喜欢,陆焕很不高兴,啪地将陈娇面前的牌都按倒了,陆琬、陆珍一看,果然如陆焕所说,陈娇并非故意点炮。 陆煜也看见了,刚要将位置让给二弟,陈娇忽然对陆焕道:“二表哥替我打吧,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算了,今天不玩了。”陆珍也很气陆琬刚刚的话,明着取笑表妹存心讨好大哥,太过分了。 陆珍当然站在亲表妹这边,穿好鞋子,挽着陈娇一起走了。 “我送你们!”陆焕巴巴地追了出去。 陆璎还没回来,方桌旁只剩陆琬、陆煜兄妹俩面对面坐着。 陆煜沉着脸教训妹妹:“身为侯府嫡女,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陆琬从小娇惯,丝毫不怕兄长,撇着嘴道:“她哪里像客人了?我看她脾气比我还大,开个小玩笑而已,她说走就走,一点都不给我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咱们家的嫡出大小姐,一个知府家不受宠的女儿,她傲什么傲?” “怎么了?”陆璎解手回来了,见牌局居然散了,她不明所以地问。 堂妹在场,陆煜不好再教训妹妹,起身离去。 回房路上,陆煜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陈娇清冷的脸,以及她敷衍弟弟时的违心浅笑。 这个小表妹,确实有点傲啊,连弟弟都看不上。 第73章 姑娘们吵吵闹闹的,过年了。 世子爷陆煜恰是正月里的生辰,男子二十及冠,乃一大事,平西侯府年前就将请帖送了出去。 陆家的兄弟姐妹们要为陆煜准备及冠礼,陈娇作为表妹,当然也得表示一番。 表姐陆珍准备的是她亲手绣的香囊,陈娇记得原身当初送的也是贴身绣件,送是送出去了,最后却出现在了陆焕身上,足见陆煜有多嫌弃她。陈娇可不想自取其辱,思来想去,陈娇请表姐陪她出了一趟门,挑个铺子买了一方砚台。 陆煜生辰这日早上,三房人都去太夫人的万福堂用饭,太夫人还没出来,孩子们先送起礼物来。 轮到陈娇,她双手捧着匣子走到陆煜面前,笑着道:“祝大表哥云程发轫,福寿双全。” “多谢。”陆煜淡淡道,接过了匣子。 陈娇是最后一个送礼的,礼毕,陈娇退到了陆珍身边。 散席后,陆煜走在前面,长随阿金捧着一堆礼物跟在身后,陆焕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要看兄长都收到了什么。来到陆煜的清风堂,陆煜径自坐了一侧主座,对摆在桌子上的礼物兴趣寥寥,陆焕坐在他对面,先把陈娇送的匣子抓了起来。 打开后,看到里面虽然雅却普普通通的端砚,陆焕有些失望,喃喃自语道:“表妹这么破费做什么,绣个荷包、香囊的多好。”绣了,他就向大哥讨过来,大哥肯定会答应。 陆煜看眼那端砚,想到陈娇送礼时微笑却客气的小脸,并不奇怪,毕竟小姑娘本就没想过要亲近他们兄弟。 剩下的礼物就不值得一一翻看了,陆焕靠在椅背上,摸了会儿端砚匣子,小声对兄长道:“大哥,你说表妹为什么总是冷冰冰的对我?我没得罪过她吧?”他喜欢这个表妹,也希望表妹喜欢他,天天对他笑。 知好色而慕少艾,陈娇小小年纪已出落得美貌非常,陆煜能理解弟弟对陈娇的痴迷,但他不想弟弟继续傻下去。 “她对你冷,未必是因为你得罪了她。”喝口茶,陆煜简单道。 陆焕盯着他:“那是为什么?” 陆煜一针见血:“也许她只是不喜欢你。” 陆焕: 不喜欢就不喜欢,他继续对表妹好,表妹总有喜欢他的那一天! 过了元宵节,平西侯要去巡视边关,出发时,同时带走了长子陆煜。 侯府里少了一个陆煜,对陈娇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只有陆焕继续黏着她,陈娇躲不开他,渐渐也就习惯了,只要陆焕不动手动脚,陈娇多给他看几眼也没关系。 春暖花开,侯府花园里沉寂一冬的花草树木纷纷泛绿了,青嫩的颜色令人赏心悦目。小姑娘们蝴蝶似的在花园里穿梭起来,陈娇看中一棵长在水畔的红梅,与众人打过招呼后,她让红杏取来画架,单独坐在池畔作画。 红杏远远地站在树荫下,随时等候主子使唤,过了会儿,看见陆焕来了,红杏刚想提醒主子,陆焕先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红杏笑了笑,低头回避。 陆焕蹑手蹑脚地靠近陈娇。 陈娇沉浸在作画中,不知道他来了,画着画着,脖子上忽然有点痒,陈娇一手持笔一手轻轻地挠了挠脖子。不痒了,她继续画,但才画一笔,脖子又痒了。 陈娇觉得奇怪,一边摸脖子一边回头。 陆焕蹲在后面,咧嘴朝她笑,露出一口白牙,手里还转着一根狗尾巴草。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焕笑得太灿烂,陈娇就没生气,转过头提醒道:“你要看就看,不许捣乱。” 陆焕就坐在了她旁边。 陈娇眼里只有对面的红梅与画架,陆焕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她。 “二哥过来,陪我们放风筝!” 花园另一侧,陆琬在找亲哥哥了。 陆焕不想去。 陈娇劝道:“去吧,不然二表姐看见你在我这里,又要生我的气了。” 陆焕摸摸脖子,歉疚地道:“她不懂事,你别理她。”是他心甘情愿讨好表妹,妹妹却总误会表妹勾引他,别说陈娇不爱听,陆焕也不爱听。 陈娇笑而不语。 陆琬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陆焕无奈地站了起来,对陈娇道:“我待会儿再过来找你。” 陈娇看着自己就快完成的画卷,心想,她要快点画完,画完马上回去。 陆焕走了,这边又安静了下来。 红杏有点困了,不知主子还要画多久,她坐在树下,背靠树干打起盹儿来。 陆煜一身白衫缓步走过来的时候,透过嫩绿的稀疏花枝,看见湖边有个作画的姑娘。小姑娘背对着他,看身形像三妹陆璎,而三妹确实是妹妹当中最喜字画的一个,陆煜便先朝这边走来。他刚回府不久,离家两个月的陆煜,想家里的兄弟姐妹了,听母亲说弟弟妹妹都在花园,他换完衣服就过来了。 男人越走越近,陈娇还当陆焕回来了,便没有理会,快速而认真地画完了最后一笔。 画好了,那脚步声也到了身后十几步外。 陈娇放下画笔,回头看去。 当她转过来的那一瞬,陆煜立即停了脚步,心里百转千回。他与这个表妹不曾有过什么交谈,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现在他误会她是三妹才靠近,陈娇会不会觉得他是专门来看她作画的? 为了避免她产生这种念头,陆煜神色冷峻,皱眉道:“我以为是三妹,打扰了。” 说完,不等陈娇回话,陆煜转身就走。 陈娇既惊讶陆煜的归来,又被男人的冷脸气到了,他那是什么态度,看见是她就皱眉,仿佛她故意让她错认似的! 短暂的不悦后,陈娇也就不想了,撑着地站了起来,谁料刚站直,天地突然一阵旋转 已经走出几步的陆煜,忽然听见一声闷响,声音出现的太奇怪,陆煜侧身,就见刚刚还坐着的陈娇居然倒在了草地上,一身粉裙铺散,如桃花落地。 陆煜几个箭步冲了过来,跪在陈娇身边,将昏迷的姑娘扶了起来,一手就去探她鼻息。 他的手指还没碰到陈娇,陈娇自己醒了,睁开眼睛,头顶是蓝天白云,还有一张俊美严肃的脸。 陈娇茫然地看着陆煜,杏眼雾蒙蒙的。 陆煜忽然觉得,这样的表妹很陌生,她不再是那个莫名骄傲的表小姐,而是一个生病晕倒的普通小姑娘,需要人安慰。 “你,刚刚晕倒了。”陆煜低声道。 陈娇眨眨眼睛,记起来那阵天旋地转了,她揉揉额头,试着自己坐正,好像,又没事了。 “多谢大表哥。”理了理裙摆,陈娇低头道谢。 娇弱需要照顾的小姑娘,又变成了客气疏离的表小姐。 陆煜不是陆焕,他绝不会做那种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事,立即起身走了。 “大哥?”帮妹妹放完风筝的陆焕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恰好看见兄长从陈娇身边走开,他双眼发亮,高兴地唤道。 陆煜朝弟弟点点头,道:“我来找你们,方才路过此处,看见她倒在地上。” 陆焕一听,眼里登时没了哥哥,急得跑到陈娇身边,紧张道:“表妹你没事吧?” 陈娇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晕倒。 陆焕见她懵懵懂懂的,一声大吼将打盹的红杏叫醒了,然后他派红杏去前院传话请郎中,陆焕自己坚持护送陈娇回二房。 两人并肩离开时,陆煜已经不见了。 郎中替陈娇诊脉后,道陈娇有些气血虚亏,开了些补药。二房一家都很关心陈娇,结果傍晚陈娇月事来了,二夫人得知后,松了口气,姑娘家来月事时都容易虚弱,她还担心外甥女得了什么病症呢。 “这几天注意别着凉。”坐在床边,二夫人温柔地叮嘱陈娇道。 陈娇有点脸红,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因为月事被长辈照顾的待遇了,莫名还挺难为情的。 二夫人却很欣慰,握着陈娇的小手道:“我们娇娇也变成大姑娘了。” 二夫人暗暗决定,等她替十六岁的女儿挑好婚事后,马上就开始帮外甥女物色人选。 长辈们有自己的盘算,第二天,陆焕、陆澈这对儿堂兄弟都来探望陈娇了。 少年们瞎关心,陈娇不知道该说什么,陆珍在一旁看热闹,只是笑。 陆焕糊里糊涂的,表妹生病了,大堂妹怎么还笑呢? 问了半天问不出答案,陆焕带着满腹疑惑回大房了,走到前院,撞上陆煜要出门。 “魂不守舍的,出了何事?”陆煜看眼弟弟,叫住人问道。 陆焕摸着脑袋,向兄长坦白了疑惑。 陆煜比弟弟多吃了两年盐,懂得也略多一些,但关系到小姑娘的私密事,他不可能说。 “不知。”陆煜丢给弟弟两个字,出门了。 上了马车,一个人坐在安静的车厢中,陆煜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湖边与陈娇的重逢。两个月不见,她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个子好像长高了点,但依然娇娇小小的,他抱她起来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份量。 不过,人不可貌相,以后不能再把她当孩子看了。 第74章 三月底的时候,凉州彻底暖和了起来,去郊外踏青的公子闺秀们越来越多。 平西侯府三位姑娘与陈娇这个表小姐也要出门,陆煜四兄弟作陪。 城东郊外有片翠湖,陈娇一行人抵达时,湖畔、湖中长堤上已经游人如织,湖面上飘荡着一艘艘画船,好不热闹。 按照计划,陈娇等人上午游堤,晌午用过饭后再乘船赏景。 陈娇想与表姐陆珍一块儿走,可她一下马车,就被陆焕、陆澈左右围住了,陆珍试图救场,没有成功,而且陈娇人缘好也非坏事,陆珍还很羡慕表妹招人喜欢呢,就连亲哥哥陆润也守在表妹一旁护着,陆珍干脆与陆琬、陆璎一块儿走前面去了。 被众星捧月的陈娇,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煜走在最前面,姑娘们经常停下来赏花,这个时候,他就停下来,默默地等着。 逛了小半个时辰,八人来到了湖畔一座园子内,园中有低山池水,幽静雅致。 “咱们去亭子里坐会儿吧。”陆琬发现一座空着的凉亭,一边用帕子擦汗一边道。 四个姑娘都去凉亭了,陆焕、陆润、陆澈继续寸步不离地守着,只有陆煜,大概是嫌她们太吵,一个人走到距离凉亭不远的湖畔,垂柳依依,他背对凉亭坐在一块儿平整的岸边石头上,白衣黑发,风流倜傥。 陆煜坐下不久,远处就有几位华服闺秀凑过来了。 陆珍指着其中穿红裙的貌美少女道:“那是李将军家的三姑娘,从小就喜欢大哥。” 陈娇与陆珍等人一样,都抱着看戏的心情望着湖边,只见姑娘们靠近陆煜后,李三姑娘单独上前,有点害羞又很勇敢地将手里的一捧兰草递给陆煜,至于她说了什么,陈娇等人就听不见了。 陆煜没接李三姑娘的兰草,甚至连头都没歪一下,一动不动地坐着。 陆珍托着下巴叹息:“大哥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祖母大伯母替他挑的他都看不上,主动找他献殷勤的美人他也不理不睬,都二十岁了,过两年二哥都要娶媳妇了。” 此话一出,陆家三女都打趣地看向陆焕。 陆焕脸一红,瞅瞅陈娇,他满不在乎地道:“我才不着急,倒是珍妹,都十六岁的老姑娘了” 他话没说完,陆珍就扑了过去,作势要打他,谁说十六岁就是老姑娘的! 亭子中嘻嘻哈哈,陈娇跟着笑,忽闻亭外有人朗声唤道:“二公子,好巧。” 陈娇本能地转过去,就见一位身穿紫袍的俊秀公子一手摇着折扇,一边缓步跨上了台阶,对方看起来与陆焕差不多的年纪,风度翩翩,目光扫过陈娇,男人温尔雅地朝陈娇笑了笑。 陈娇从菩萨那儿得来的记忆中,并无此人。 她好奇对方是何身份时,陆家的兄弟姐妹却齐齐站了起来,由陆焕率先朝来人行礼道:“好巧,二爷也来踏青吗?” 刘恒点点头,看着陈娇问:“这位妹妹似乎不曾见过。” 妹妹 陆焕眉峰皱了皱,他都没叫的那么亲热过,这位秦王府的二公子到底什么意思? 陈娇微微低了头。 陆琬突然挡在她面前,笑盈盈地对刘恒道:“她是我表妹,好久不见,二爷何时从京城回来的?” 秦王就藩西北,王府就在凉州,秦王妃与世子留在京城,平时只有秦王与嫡次子刘恒住在这边。 刘恒浅笑道:“前几天才回的,二姑娘似乎长高了。” 陆琬脸一红,小手抓起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羞涩地绕了起来。 刘恒却再次将目光投向陈娇,含笑道:“表姑娘看起来不像本地人啊。” 陈娇看他却不像个正经公子,只猜测他家世应该比平西侯府还显赫。 “舍妹祖籍苏州,年幼胆小,失礼之处还请二爷见谅。” 凉亭外,又一道清冷音色响起,却是陆煜从湖边过来了。 刘恒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他可以不把陆焕三兄弟放在眼里,但陆煜,是父王都很欣赏器重的栋梁之才。 “世子。”刘恒朝陆煜拱了拱手。 陆煜还礼,一边落座一边对陆焕道:“我与世子说话,你带妹妹们游湖去罢。” 陆焕求之不得。 陆琬却撒娇地坐在刘恒斜对面,望着兄长道:“我走累了,还没歇够呢。” 刘恒马上道:“都是熟人,世子不必客气,若因我连累几位姑娘不能好好休息,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风流之人,随口一句便能哄得姑娘们喜笑颜开,陆琬笑得最为动人。 “那二妹妹休息吧,我们去赏花了。”陆珍不愧是大姑娘,看出刘恒对表妹有意,她第一个挽着陈娇的胳膊朝亭外走去。陈娇欣然配合,陆焕、陆润自然跟上,陆澈惧怕长兄威压,也将不太情愿离开的亲妹妹陆璎拉走了。 陆煜冷冷地盯着陆琬。 陆琬咬咬唇,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美色纷纷消失,刘恒摇着折扇,淡淡地问陆煜:“世子有何事?” 凉州乃边关重地,陆煜刚随父亲巡游回来,随便挑两件见闻,便是事了。 刘恒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投向了湖畔,那里陈娇白衫儿绿裙走在陆家兄妹们当中,娇美灵秀,放在京城,也挑不出几个这样的美人来。早已厌弃凉州生活的刘恒,忽然觉得,凉州又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陈娇从表姐陆珍口中,知道了刘恒的身份。 “别看他在咱们面前和颜悦色的,其实他心胸狭窄特别记仇,据说他有位武师傅,就因为比武切磋时不小心打了他一拳,他就趁王爷不在府里,命人砍了那位武师傅的一条胳膊。王爷回来后勃然大怒,亲自押着他去给武师傅赔罪,赐以重金,可银子再多,也换不回那条胳膊了。” 陈娇暗暗咂舌,竟然有这等残暴之人。 陆珍偷偷朝前面的陆琬努努嘴,小声道:“就这样,还有人巴不得嫁过去呢。” 陈娇当然看得出陆琬的小心思,只能说,人各有志吧。 走了两刻钟,陆煜追上来了,一脸冰冷,通身的煞气远远地就叫陆琬等人止了谈笑。 陆琬不敢看兄长。 陈娇偷偷看了陆煜一眼,却见陆煜也在看她,目光锐利,似是在不满什么。 陈娇心里一咯噔,虽然知道自己没错,可也有点扛不住那样的眼神。 酒楼就在湖畔,陆家早定了雅间,一行人先去吃饭了。 因为陆煜脸色太不好,饭桌上都没人敢出声。 饭后众人移步去游湖,陆焕赁了一条画舫,二楼风大最凉快,大家都上去了。 “二姑娘,世子请您下去。”陆煜的长随阿金蹬蹬蹬上来,恭敬地对陆琬道。 陆琬笑容一僵,知道兄长要训斥她了。 “活该。”陆焕恨恨地道,他也不喜欢妹妹巴结刘恒的样子。 “你就说我在下棋,大哥有话回家再说吧。”陆琬挣扎着道。 阿金低头道:“小的不敢在世子面前撒谎。” 陆琬咬牙,硬着头皮下去了。 两人一走,陈娇与其他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试图听到风吹草动。没过多久,楼下传来了陆琬愤怒的声音:“我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不用你管!” 陆煜说了什么,倒是听不见。 大概一刻钟后,陆琬上来了,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上来也不理会众人,绷着脸进了雅间,“嘭”地将门关上,不知在朝谁撒气。 没等众人回过头,楼梯那里再次传来了阿金的声音:“表小姐,世子请您下去。” 陈娇心里又是一咯噔,陆煜连亲妹妹都训哭了,又会怎么样对她? “我陪你去。”表姐陆珍非常的讲义气。 陆焕也站了起来。 阿金看眼二人,垂眸提醒道:“世子只请了表小姐一人。” 陈娇呼口气,对陆珍、陆焕道:“你们坐吧。” 陈娇什么都没做错,她才不怕陆煜,陆煜敢骂她,她就反击回去。 昂首挺胸的,陈娇慢步下了楼。 楼下,陆煜坐在临湖的茶桌旁,对面有把空置的椅子,阿金示意陈娇过去,他守在楼梯口,仿佛在提防有人会下来偷听似的。 “大表哥,你找我?”陈娇走到茶桌旁,站着问。 “坐。”陆煜眼也不抬地道。 陈娇大大方方坐了过去。 陆煜终于看她了,眉目清冷,陈娇从容不迫地与他对视。 小姑娘的杏眼清澈水润,湖风从一侧吹来,有发丝落在了她唇畔,那唇红润饱满,有着超出她年龄的艳丽诱惑。 陆煜移开视线,问道:“你可知凉亭所遇那位公子,是谁?” 陈娇道:“知道,表姐告诉我了。” 陆煜重新看过来,黑眸审视地盯着她:“背后莫论人非,他为人如何我不做评判,只请表妹记住,二爷绝非良配,日后若再有类似今日之偶遇,一旦二爷有亲近表妹之举,表妹能避则避,不可被王府权势迷惑。” 他神色很冷,声音也似训诫,仿佛他不警告,陈娇就会厚颜无耻的迎合刘恒的亲近。 陈娇很不喜欢陆煜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笑了笑,一脸善解人意地道:“大表哥放心,我不会跟二表姐抢的。” 陈娇知道,陆煜反对陆琬巴结刘恒,但她就要故意恶心陆煜一把,他那么喜欢管教人,先把亲妹妹管好吧! 果然,陈娇说完,陆煜眉峰一皱,眼神越发凌厉。 陈娇就像毫无察觉一般,站起来走了,脚步轻快地上了楼梯。 陆煜的视线,一直追着她,小姑娘愉悦上扬的嘴角,叫他胸闷又疑惑。 她在笑什么?嘲笑他们陆家的嫡女教养不如她,还是得意刘恒更喜欢她? 少女心思难猜,陆煜攥紧茶碗,突然觉得,幸好陈娇不是他的亲妹妹,不然他更头疼。 下午游湖的时候,陆煜都在暗中观察陈娇。 陈娇呛了陆煜一顿,心情很好,与表姐一块儿靠在船头,探着身子,将手伸进水中。 陆煜站在船身拐角处,看见她歪头朝陆珍笑,明眸皓齿 “表妹,我教你钓鱼吧?” 陆焕突然从一侧冒出来,挡住了兄长的视线。 陆煜便走开了。 第75章 陈娇他们踏青回来不久,秦王府的六姑娘突然给几位姑娘下了帖子,请她们去王府赏牡丹,帖子里特意点明,六姑娘想见见侯府从苏州来的表小姐。 帖子最先送到了侯夫人卫氏手里。 卫氏拿着帖子,出了会儿神。 秦王的王妃、侧妃都在京城住着,凉州的王府里只有一位颇受秦王宠爱的小妾,也就是六姑娘的生母。六姑娘子凭母贵,本身又才貌双全,乃秦王货真价实的掌上明珠,通身的气派与嫡女相差无几。 只是,自从去年秦王笑着提议将六姑娘许配给长子,长子当面婉拒后,六姑娘恼羞成怒,再也没有请自家姑娘们去过王府,怎么现在又要走动起来了? 侯爷外出了,卫氏去找婆婆参谋。 太夫人一直都想与秦王结为亲家,但太夫人觉得那庶出的六姑娘根本配不上她风华绝代的嫡长孙陆煜,她期望的是二孙女陆琬能嫁给王府嫡出的二爷刘恒。现在孙女有机会去王府走动,太夫人很高兴,对着帖子笑道:“这都快一年了,六姑娘哪有那么大的气,放眼整个凉州城,六姑娘也只能跟咱们家的孩子来往,六姑娘气够了,自然又想曾经的小姐妹们了。” “那就应了?”卫氏问。 太夫人奇怪地看着儿媳妇:“应啊,云崖拒婚咱们已经扫了一次王府的面子,现在六姑娘请姐妹们去赏花,这种小事,为何不应?” 云崖是陆煜的字。 卫氏懂了,派人将府里的四位姑娘叫到了正院。 听说六姑娘有请,陆琬最高兴了,陆璎反应平平,陆珍担心地看向表妹。 陈娇刚要找个借口拒了,卫氏想起什么,一脸严肃地朝她看了过来,郑重嘱咐道:“六姑娘特意提到要见你,王府不比咱们侯府,规矩更多,回去让你二舅母好好教教你,到了王府千万别出错。” 陈娇闻言,眉头暗蹙。六姑娘怎么会知道她,一定是刘恒授意的。 陈娇有些为难,她不想招惹刘恒这样的男人,可是,六姑娘要见她,她真装病不去,自己失礼没什么,却会影响舅舅舅母,特别是舅母。陈娇绝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礼数,连累舅母被太夫人、卫氏埋怨。 去就去吧,她现在才十三,到时候与表姐寸步不离,刘恒还敢做什么不成? 陈娇是这么想的,陆珍却很担心,一回到二房,就去母亲面前求主意了:“娘,那刘恒分明是看上表妹了,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王爷也管不了他,我怕表妹吃亏。” 二夫人这才知道孩子们踏青时遇见了刘恒,看着娇滴滴的外甥女,二夫人皱皱眉,然后对表姐妹俩道:“如果二爷真想欺负娇娇,娇娇这次躲了,以后他还会想办法利用六姑娘请娇娇过去,咱们躲得了一次,却没法次次都躲。依我看,他既然授意六姑娘请了你们姐妹四人,定不敢胡来,娇娇但去无妨,哪日他单独请娇娇,娇娇再装病推诿过去。” 陈娇道:“我也是这样对表姐说的,大舅舅怎么都是平西侯,他不敢欺人太甚。” 陆珍叹气,看着表妹的小脸道:“果然人长得太美也不妥,太容易叫人盯上了。” 陈娇低头笑。 二夫人训了女儿一顿,胡言乱语的,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侯府的晚饭,三房人单独在自己院子里用,大房这边,晚膳摆齐了,平西侯、卫氏并肩坐在北侧,陆煜、陆焕、陆琬兄妹三个一人占了桌子一边。 陆琬始终低着头,怕被长兄看出她的欣喜。 没过多久,卫氏对丈夫提及了王府的帖子。 陆煜脸色一沉,目光凌厉地射向对面的妹妹。 陆琬头垂得更低了。 平西侯同样知道女儿对刘恒的心思,更知道女儿是那种会主动找机会接近刘恒的轻浮性子,为了避免闹出丑闻,平西侯放下碗筷,沉声道:“琬琬留在府里,让其他姐妹去罢。”当今圣上似有削藩之意,派他驻扎凉州正是制约秦王,依平西侯的意思,女儿侄女们都不去才好,只是两家要维持表面的和气,平西侯也不能太不给秦王面子,好在,另外两个侄女都算懂事。 “为什么不让我去?”陆琬猛地抬起头,气愤地道。 陆煜与妹妹是平辈,管教起来颇有无可奈何时,平西侯却无视女儿的怒火,冷冷道:“凭我是你的父亲,再敢哭闹一句,禁足三个月。” 陆琬委屈地眼泪都掉下来了,求助地看向母亲。 丈夫黑了脸,卫氏哪敢替女儿求情,偷偷递给女儿一个“别闹”的眼神。 陆琬愤怒离席。 陆焕心不在焉地捧着碗,更担心小表妹去了王府后被刘恒占便宜。吃完饭,陆焕立即去二房找陈娇了。 陈娇与陆珍一块儿见的他,陆焕出主意让陈娇装病,陈娇不可能将她与二夫人的那番私密谈话说出来,只道:“六姑娘好意邀请,我不去是失礼,二表哥放心吧,我与两位表姐形影不离,不会出什么事的。” 陆焕心情复杂地看着陈娇,刘恒身份尊贵,妹妹喜欢刘恒,表妹会不会也动了心? 陆焕想问,却不敢问,悻悻地告辞了。 回去的时候,陆焕又遇见了兄长。 “去哪了?”陆煜随意般问道。 陆焕没有心情闲聊,垂头丧气地回自己的院子了。 而陆煜光凭亲弟弟这副失意的德行,便能猜到,陈娇大概很愿意去赴秦王府的花宴,也就是说,那天在船上,她脚步轻快神色愉悦,是因为开心她一个苏州知府的女儿,竟然得到了正经龙子皇孙的青睐? 念头一起,陆煜想到了他那位红颜早逝的庶出姑母,据说姑母当年也想高攀贵人 母女一脉相承吗? 陆煜沉了脸,虽然陈娇只是他一个不太亲近的表妹,但陆煜还是不希望小姑娘误入歧途。 距离陈娇三女去王府赏花还有三日,然后就在这三天里,陈娇的丫鬟红杏陆续从侯府其他丫鬟口中听到了很多关于刘恒的闲话,诸如刘恒睚眦必报、刘恒身边有个通房丫鬟因为偷换避子汤怀孕继而一尸两命等等。 各种各样的传言短时间传过来,还是在她即将去王府的节骨眼,陈娇猜测,有人故意要告诉她这些。喜欢刘恒的陆琬、喜欢她的陆焕、担心她与刘恒眉来眼去坏了侯府名声的世子爷陆煜,都有嫌弃,反正跑不了这三兄妹。 陈娇莫名想笑,这侯府的日子,还挺有趣的,只是他们都太小瞧了她。陆琬稀罕刘恒的尊贵,她陈娇不稀罕。 三日过后,陈娇随陆珍、陆璎去了秦王府。 六姑娘待她们客客气气的,并没有帖子中表现地那么热情,而六姑娘领她们去花园赏花的路上,刘恒果然出现了,并故意走在陈娇身边,各种搭讪。 面对刘恒的青睐,陈娇总是一副恭敬拘谨的态度,而陆珍也假装没看出刘恒想与表妹独处的心思,不顾六姑娘的邀请,始终陪在表妹身边。 刘恒确实想与陈娇亲近,但一来陈娇还小,他有大把时间慢慢俘获美人芳心,二来他也自恃身份,不屑刚见两面就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强迫陈娇,所以,刘恒只是热情地与陈娇攀谈,没有做什么轻佻举动。 赏花过后,陈娇三女就告辞了。 陈娇与陆珍各自休息不提,三房,陆璎刚准备歇晌,陆琬带着丫鬟来找她玩了。 陆璎将人请进内室。 陆琬客套了会儿,然后好奇地问陆璎王府里的情形。 陆璎知道陆琬喜欢刘恒,那样的贵公子,谁不想嫁呢?但陆璎有自知之明,从未指望自己能抢过身为长房嫡女的姐姐,陆琬若能顺利嫁给刘恒,陆璎只会羡慕,可,换成身份不如她的陈娇飞上枝头变凤凰,陆璎就不单单羡慕了。 “二姐姐,你是没看见,我们赏花的时候,二爷一直陪在表妹身边,就跟二哥四哥似的,表妹让他往东,他就巴巴地往东,哪还有王府公子哥的威仪?”因为嫉妒,陆璎故意添油加醋地道,明明是刘恒对陈娇一头热,她却说成陈娇也在刻意勾引刘恒。 陆琬恨恨地揉着手里的帕子。 陆璎乐得看戏,摸摸自己的脸,她叹息道:“不过,男人都喜欢美人,谁让她长得最好看呢,也只有咱们大哥那种百年难遇的真君子,才不会被美色迷惑。” “再好看又如何,论身份,她哪里比得上咱们?”陆琬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 陆璎见她动怒,忙说好听的哄道:“二姐姐别气,其实我觉得你比表妹好看多了,今日是你没去,否则哪轮得到表妹出风头。对了,六姑娘还说端午时邀咱们同去赏龙舟呢,下次二姐姐可千万别错过。” 陆琬听了,先是高兴,跟着又烦躁起来,父亲管得严,这次不许她去,下次肯定也不许。 她去不了,如果陈娇也去不了,那她就不用担心刘恒被陈娇抢走了。 回去的路上,陆琬就一心琢磨如何阻止陈娇再去见刘恒。 走着走着,前面有人叫她,陆琬抬头,看见二哥陆焕,手里提着一个匣子,意气风发的。 陆琬停下脚步,疑惑地问道:“二哥手里拿的什么?” 陆焕刚要解释,但想起妹妹向来与表妹不对付,他就一溜烟跑了。 陆琬转身,望着兄长离去的方向,终于反应过来了,二哥肯定又去巴结陈娇了! 陆琬气得跺脚,忍不住抱怨道:“一个个都喜欢她,她有什么好?” 她的丫鬟咳了咳,凑到主子身边,低声提醒道:“姑娘,若二公子真能哄得表小姐喜欢他,表小姐就不会再去那边献媚了,您该高兴才是呀。” 陆琬一愣,错愕地看着自己的丫鬟。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茬?虽然她一直都觉得陈娇配不上二哥,可,如果二哥能替她除掉陈娇这个强敌,陆琬宁可便宜陈娇,让陈娇做她的嫂子,反正她这两年就要嫁出去了,到时候眼不见心不烦。 想明白了,望着兄长的背影,陆琬决定好好帮兄长添把火。 第76章 四月下旬,二夫人带着女儿陆珍出门相亲去了,男方是位将门虎子,家世人品都不错,陆二爷夫妻都挺满意的,就差女儿的意见了。 陆珍害羞,想叫表妹陪她一起去,陈娇却想到前一世里她带贺明珠去相亲,对方反而看中了她,怕再次闹出同样的尴尬,影响表姐妹的感情,陈娇说什么都不肯同行。 陆珍嘟着嘴,觉得表妹太不够意思了。 二夫人悄悄松了口气,外甥女容貌出挑,哪个姑娘跟她站在一块儿都得被比下去,幸好外甥女年纪虽小,人却懂事,从不叫她这个舅母为难。 早饭后,娘俩一起出了门,表哥陆润也跟了去。 陈娇坐在房里看书,看累了就去二房的小花园赏花。 重新回到房里,陈娇让红杏取来她绣到一半的帕子,刚要穿针引线,陆琬派丫鬟来请她,说是她、陆璎、陆焕在凉亭里打牌,三缺一,叫陈娇去凑人手。 陈娇已经习惯陆焕的纠缠了,就算她不肯出门,陆焕也会三天两头往二房跑,久而久之,陈娇也觉得没必要因为陆焕在场就推掉所有邀请,左右闲着无聊,陈娇便领着红杏朝侯府花园走去。凉亭里面,果然三缺一。 陈娇被安排坐在了陆焕对面,陆琬、陆璎都防着陆焕喂陈娇牌呢。 “就你们心眼多,我是那种人吗?”陆焕嘴上嘟囔着,眼睛却看着陈娇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 陈娇觉得陆焕的脸皮特别厚,换成她,追求一次不成肯定不会再追第二次,虽然陆焕还没有明确说出来过。 开了玩笑,四人开始打牌了,亭外有红花绿树,湖风远远地吹过来,一边打牌一边赏景,十分惬意。 主子们玩牌,红杏几个小丫鬟也去花园里摘花扑蝶了,没有长辈们在场,小丫鬟们都很放松。 “这几个丫头,去哪玩了,真是不该惯着她们。”陆琬想喝茶,一抬头没看见人,也就她刚刚赢了钱,才没有发脾气,而是自己站了起来,去倒茶。 “二姐姐,我也要。”陆璎撒娇道。 陆琬哼了声,还是给她倒了。 陆焕也要了一碗。 陆琬笑着给亲哥哥倒茶。 陆焕瞅瞅对面的陈娇,嬉皮笑脸地叫妹妹也给陈娇端一碗过来。 陆琬不太高兴。 陈娇起身道:“我自己来吧。”她确实渴了。 陆琬这才看她一眼,端起茶壶道:“算了,表妹坐吧,这次我伺候你们三个,下次咱们轮流来。” 陈娇就又坐了回去。 四人先喝了茶,喝完继续打牌。 新的第二局结束,陆焕胡了,陆琬突然一推牌,耍赖道:“我不玩了!” 说完,陆琬抓起自己的荷包,笑着拉起陆璎一块儿跑了。 陆焕目瞪口呆,至于么,他玩了半天才小胡一把,妹妹怎么这么输不起? 凉亭里只剩他们两个,陈娇望了一圈没找到红杏几个丫鬟,便收起荷包,决定自己先回去。 “我送表妹。”陆焕当然要送她。 陈娇知道自己拒绝也没用,就随着他了。 走出凉亭不久,陈娇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全身以异样的速度开始发热。 这种感觉,陈娇并不陌生,韩岳、霍英都是正人君子,可虞敬尧那家伙骨子里就有种痞气,婚后多年,虞敬尧与她玩过各种花样,偶尔用点药是常事。 意识到自己中了药,陈娇立即想到了凉亭里的一切。 是陆琬的丫鬟先提议她们三个丫鬟一起去摘花泡茶的,是陆琬给她们倒的茶,也是陆琬先拉着陆璎离开的。 如果是陆焕下药,陈娇能理解,但陆琬害她,陈娇猜不透原因。 当务之急,是支开陆焕。 趁现在还能控制住药效,陈娇突然停住脚步,假装拍拍腰间,陈娇一边迅速藏起佩戴的玉佩,一边着急地对陆焕道:“二表哥,我的玉佩不见了,肯能落在凉亭里了,你帮我去找找吧?” 陆焕见她脸都急红了,二话不说就往回跑。 陈娇看着他转弯,自己也飞快往花园外面跑,只要她顺利回到二房,将房门一关,熬过药效就没事了。 陈娇拼了命的跑,可她跑得越快,药效发挥地也就越快,快跑到花园的月亮门前时,陈娇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摔了跟头,陈娇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地面的清凉叫她贪恋,她情不自禁地蹭着地,理智与本能如天人交战。 “表妹?” 有人叫她,陈娇无力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她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脸却看不清楚。 陆煜却被陈娇的样子吓到了,她小脸潮红,目光迷离,艳丽得像变了一个人。 不论如何,陆煜都不能看着她倒在地上不管。 “你,你病了?”陆煜大步走过来,伸手将陈娇扶了起来,谁料他刚将人扶正,陈娇就软软地倒在了他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仰头来亲他。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陆煜登时僵立当场,直到小姑娘发烫的唇印在了他脖子上。 “表妹。”陆煜沉着脸拉下陈娇的手。 怀里的姑娘不老实,陆煜按住她试图靠近他的身子,低头一看,陈娇意乱神迷,分明是失去了神智。 远处似有脚步声传来,陆煜皱眉,抱起陈娇朝花园深处冲去。 陆焕在找陈娇,心怀鬼胎的陆琬也领着陆璎、红杏等丫鬟在找陈娇,两伙人半路撞上,陆琬吃惊地问道:“二哥,表妹没跟你在一起?” 陆焕道:“本来在一起的,后来我帮她去找玉佩,一回来就没影了,你们看到表妹了吗?” 陆琬听了,莫名地不安起来。陈娇肯定中药了,她亲手往茶水里搀的东西,现在陈娇没与二哥在一起,会不会,被哪个小厮撞到掳去哪个犄角旮旯占便宜了? 陈娇怎么都是一个娇小姐,陆琬想除去这个对手,但安排的也是亲哥哥亲自上场,事情败露,陈娇也没有吃亏,可若换成小厮,陈娇醒来想不开寻死,那就闹大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啊!”陆琬气急败坏地道。 众人顿时分散开来,沿着花园四处寻找。 陈娇变成这样,陆煜不敢让任何人见到,抱着陈娇四处躲藏,也亏得他功夫好,对自家花园又无比熟悉,才能一边压制陈娇亲近他的百般努力,一边身形矫健地在花园里穿梭。一直跑到湖边,陆煜看见一艘家人用来游湖的船,船夫似乎不在,确认左右无人后,陆煜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船篷。 进了船,陆煜心神稍定,再低头,却见陈娇不知何时将将她的衣襟扯开了,肩头一片薄粉。 陆煜心一颤,差点将人丢在地上。 救人要紧,陆煜将陈娇放在榻上,抓起桌案上的茶壶,也不管里面的茶水是不是新的,匆匆倒了一碗,马上奔过来要喂陈娇。陈娇闭着眼睛,红唇里哼唧着他听不懂的话,陆煜单手按住她不老实乱扯衣裙的两只小手,举着茶碗往她嘴里灌。 这样不舒服,陈娇扭头躲闪,茶水便沿着她红扑扑的侧脸朝下巴流去。 陆煜没辙,不得不俯身,用肩膀按住陈娇双手与整个上半身,再左手捏着陈娇下巴,右手继续灌茶。 陈娇被迫地吞咽着,清凉的茶水,稍微压制了一丝火气。 睁开眼睛,陈娇终于认出了陆煜。 陆煜来不及解释,这次直接将整个茶壶端了过来,继续灌她,陈娇吞得痛苦,不要喝了,陆煜也不管,扣着她下巴继续灌。他宁可她痛苦或是骂他,也不要陈娇再变成刚刚的样子。 陈娇整整喝了一壶的凉茶,脸,鬓发,衣襟都湿了。 她体温略降,陆煜仍然觉得烫,茶水没了,他马上松开了她。 陈娇跌在了硬邦邦的榻上,半边衣襟松开,露出一抹粉白小衣。 陆煜迅速转身,将茶壶放回原地。 陈娇的药性只是暂且被压制了,并没有解除,趁理智回笼,陈娇哆嗦着整理好衣衫,刚要回忆自己有没有对陆煜动手动脚,岸边突然传来陆琬的声音:“表妹该不会去船上了吧?”陆琬觉得,船很适合做那种事情啊! 陈娇慌了,她现在这个样子 “别出声。”耳边突然传来陆煜冷厉的警告。 陈娇下意识地服从。 陆煜看她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步履从容地跨出船篷,帘子落下,挡住了里面的情形。 陆焕刚要跳上船,看到兄长出来,他愣了愣:“大哥?” 陆煜神色冷峻,扫眼岸边的亲弟弟妹妹,他皱眉道:“慌里慌张的,何事?” 陆焕着急道:“表妹不见了,大哥可有看见表妹?” 陆煜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刚过来,不曾见过。” 说完,陆煜就要回船篷了。 如果船篷里出来的是别人,陆琬肯定会怀疑陈娇就被藏在里面,但走出来的是她的亲大哥,四个哥哥里对陈娇最不屑的大哥,陆琬便一点都没有怀疑,拉着陆焕要继续去别处找。 陆焕急啊,红杏已经去二房看过了,表妹并没有回去,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莫名不见了,陆焕忍不住求助兄长:“大哥,你帮我们一块儿找吧?” 陆煜背对他,淡淡道:“她又不是孩子,还会丢了不成?你们要找就找,别打扰我垂钓。” 船篙就放在一旁,陆煜捡起来,往水里一探,小小的乌篷船便慢慢离开了岸边。 陆焕第一次觉得,他这个大哥太冷漠了,一点感情都没有。 岸边的兄妹跑走了,陆煜继续撑船,撑到湖中心,他才停下,一个人站在船头,面朝湖水。 “你,你不要进来。”船篷里面,小姑娘无力地要求道。 陆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他也无心窥视,朗声道:“好。” 榻上,陈娇再也忍不住了。 有些事情,不是必须男人在场的,不算那个老皇帝,陈娇已经嫁过三次了,该懂的都懂。 药效完全控制了她,陈娇忘了一切。 陆煜已经走到离船篷最远的位置了,再往前走便会掉进水中,可他还是听得见陈娇的声音,如哭似泣。 陆煜闭上了眼睛,额头有汗默默地滚落。 将近晌午,船篷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陆煜的痛苦还在继续,等他也恢复平静时,陆煜忽然意识到,里面安静太久了。 她在做什么?是昏迷了,还是,想不开做了糊涂事? 后面的念头一起,陆煜再也无法镇定,对着船篷喊道:“表妹?” 没有人回答他。 陆煜连续喊了三次,都得不到回应,陆煜心一紧,快步走向船篷,到了门口,他最后一次问:“表妹,你没事吧?” 还是无人回答。 陆煜立即推开门。 船篷里竹帘都落着,光线昏暗,榻上睡着的姑娘,莹白如玉。 陆煜猛地转身,逃也似的出去了。 晌午了,陆煜戴着船夫的斗笠坐在船头,岸边不时出现找人的身影,陆煜心烦意乱,府里现在肯定很乱,再让她睡下去,时间越长越麻烦。 抬起船篙,陆煜一下一下地敲在船篷上。 “咚咚咚”的声音,敲了二十多下,里面陈娇终于被他敲醒了。全身难受乏力,陈娇睁开眼睛,周围是熟悉的女子气息,如花开之后萦绕不散的清香,记起昏迷前自己做了什么,陈娇突然一阵后怕,低头一看,衣裳果然散在一旁。 陈娇惊恐地抓起衣裙,胡乱地遮住自己。 船篷还在被人敲着,像顽皮的孩子在外捣乱。 脑海里乱糟糟的,陈娇先穿好衣裳,平静了片刻,陈娇才沙哑地唤道:“大表哥?” 敲船声停了,陆煜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不早了,你现在如何?若无事了,我划船回岸。” 陈娇环视一周,发现里面有镜子,便道:“稍等,我要梳头。” “好。” 陈娇下了榻,扶着榻沿稳了稳,才能勉强行走。坐到镜子前,里面的她发簪松了,长发凌乱如鬼,脸是大病初愈的那种苍白。船篷里没有水,陈娇用帕子随便擦了擦脸,拿起梳子梳了早上的发髻,再扯平衣裙上的褶皱,整个人虽然还是无精打采的,却也能糊弄过去。 放下梳子,陈娇坐到靠近船门的小茶桌旁,低声道:“大表哥,回去吧。” 陆煜没有动,他走到船篷外,隔着一扇门问她:“谁动的手脚?” 陈娇低着头,手指甲几乎陷进了掌心。 陆煜攥紧了拳头,继续问:“你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陈娇胸口突然腾起一股戾气,她有什么不敢的? 抬起头,她瞪着门板道:“我敢,只怕说了大表哥也不会替我做主,那不如不说。” 陆煜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铁青着脸道:“你放心,明日我便调二弟去边关。” 她才十三岁,二弟怎能做那等畜生之举? 若非顾忌她的清誉,陆煜都想打断弟弟的腿。 “是二姑娘。”陈娇扭头,冷冷地道。 门外,陆煜怔住了。 第77章 水波荡漾,乌篷船轻轻地随波而晃。 “说到底,这都是我的推断,大表哥若信我,自去问二姑娘便是,大表哥若不信,我也理解大表哥的难处,只请大表哥忘记这事,不要对外人提及我今日的种种不堪。”陈娇坐在里面,心平气和地对陆煜道。 陆煜与陆琬是亲兄妹,陆煜愿意帮她,陈娇敬他刚正不阿,陆煜不想帮,陈娇也不会怨他什么,人的心都是偏的,她也不例外。 陆煜眉头紧锁。 如果陈娇指责二弟,陆煜信,换成妹妹,陆煜不是不信,而是想不到动机,除非二弟与妹妹串通起来了 陆煜不想一下子将弟弟妹妹都想成作恶之人,但他知道,下药的人肯定在弟弟妹妹中间。 “表妹放心,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陆煜沉声保证道。 陈娇没吭声。 陆煜看眼门板,转身去撑船了。 晌午的阳光投在水面,波光粼粼,陆煜没有心情赏景,慢慢将船停在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这边没人,陆煜弯腰搭好船板,然后才朝船篷道:“出来吧。” 陈娇低头走了出来,上面的衫子还好,下面碧色长裙有些皱巴,好在也不是特别明显。 陆煜站在船头,眼睛不知该看哪里,陈娇也没瞅他,从他身边经过时,陈娇低声道:“无论如何,多谢大表哥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陆煜心情沉重,她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他护了她的清白,换成别人得手,她会寻死? 他看向陈娇,小姑娘刚好踩在了连接湖岸与乌篷船的木板上,船在摇晃,她也晃了晃,陆煜不由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 陈娇身体一僵。 陆煜察觉到了,忙缩回手,掩饰什么般地道:“小心。” 陈娇没有回头,三两步上了岸,走出几步,听到陆煜跟了上来。 她脚步一顿,刚要开口,身后陆煜主动解释道:“你消失这么久,单独回去,那人定会误会。” 陈娇脸色一变,看着地面道:“你我若一起出现,那人就不会误会了?” “辨认出下药之人后,我会单独与他解释,就说我将你打晕藏在船上,你的清誉不会有任何受损。”陆煜低声回道,声音冷静。家人闯的祸,他必须替陈娇善后。 陈娇抿抿唇,决定听他的安排,否则她自己回去,借口编得再好,陆琬也会怀疑她失了清白给一个莫须有的男人,届时有陆煜作证,陆琬不信她,也会信陆煜。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最先碰到了两个嬷嬷。 “表小姐,您没事吧?”一个嬷嬷担心地问,眼睛盯着陈娇微乱的裙摆多看了会儿。 陆煜面无表情地道:“表小姐与姑娘们开玩笑,躲在假山后,等得时间太长睡着了,刚刚我经过假山,叫醒了她。” 陆煜在府中颇有威严,两个嬷嬷都信了。 又走了一段路,陆焕、陆琬、陆璎以及闻讯而来帮忙找人的陆澈一起出现了。 “表妹!”陆焕第一个冲了过来,眼里只有担心。 陆煜站在陈娇一侧,目光迅速扫过这四人。 陆澈是后来的,与此事无关,陆璎曾挑拨陆琬、陈娇的关系,但她真不知道陆琬的计划,今日也是被陆琬叫过来,当了一枚棋子。只有陆琬,在看到陈娇与大哥在一起的时候,人愣在了最后面,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想到了那艘乌篷船,大哥是当时就将陈娇藏在里面了吗?大哥与陈娇在湖上待了那么久,两人都做了什么? 陆琬不敢相信她谪仙般的大哥是那种人。 蓦地,陆琬感觉一道冷意,回过神来,陆琬就对上了兄长那双寒潭似的黑眸。 陆琬心虚地低下了头。 陈娇也看出来了,用完陆煜的那个借口后,她对众人道:“怪我贪睡,害你们担心了。” 陆焕看着她苍白的脸,以为陈娇是害怕被长辈们责罚,故意笑道:“没事没事,表妹你先回房休息,祖母那边我去说。” 陈娇点点头,领着红杏走了。 陆煜陪弟弟妹妹去回复长辈。 太夫人很不高兴,当着孙子孙女们的面嫌弃道:“跟她娘一样,不懂规矩。” 卫氏附和婆婆,三夫人低头不语。 陆煜知道真相,但此时他若澄清,对陈娇的伤害更大。 从万福堂出来,陆焕跑去二房找陈娇了,陆琬见二哥跑了,就想退回去等着跟母亲一起走。 陆煜叫住了她:“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陆琬脸白了,别人不知道她下药,中了药的陈娇肯定知道,她是不是告诉大哥了? “什,什么事啊?”陆琬小声地抗拒道。 陆煜冷冷看了她一眼。 陆琬不敢再言语。 陆煜将妹妹带到了自己的书房,阿金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为何要害表妹?”走进书房,陆煜坐都没坐,盯着妹妹审问道。 陆琬装糊涂,眼睛看向一旁:“谁害表妹了?” 声音刚落,陆琬忽然听到一声握拳的声音,她往下一看,就见大哥的左手紧紧握着,拳头上面都暴起了青筋,似是在强忍什么。陆琬怕了,本能地往后退。 “为何害表妹。”陆煜这一巴掌终究没有打出去,只是声音更冷了,“如实交代,别逼我动手。” 男人的拳头依然紧紧地攥着,陆琬真的害怕哥哥会打自己,情绪失控,她跌坐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后怕地道:“大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喜欢刘恒的,那天听三妹说表妹在王府里一直勾引刘恒,我一生气,就,就想快点撮合表妹与二哥” “你二哥知道你做的好事?”陆煜皱眉问。 陆琬哭着摇头:“我没告诉他,我怕他骂我。”二哥对陈娇太好了,未必会配合她的计划。 确定二弟与此事无关,陆煜稍微好受了点,随即继续呵斥妹妹:“你身为女子,难道不知道清白对表妹的重要?为了一个刘恒便想出如此卑鄙的手段,陆家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陆琬忍不住替自己辩解:“我,我是错了,可我也没想害她啊,二哥那么喜欢她,以表妹的身份,嫁给二哥也算高嫁了” “闭嘴!”陆煜差点就想踹妹妹一脚,“到现在还满口胡言不知悔改,等我禀明父亲,明日便送你去庄子上好好学半年规矩!” 整个侯府,陆琬最怕的就是威严的父亲,闻言狠狠打了个哆嗦,跟着她便扑过来,抱住兄长的腿苦苦哀求:“大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别告诉父亲,以后我都听你的,我不喜欢刘恒了,我也不会再欺负表妹,大哥你别告诉父亲好不好,我求你了!” 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掉眼泪,鼻涕都快流下来了,可见是真的怕。 陆煜看着妹妹落泪,却丝毫不为所动,他饶过了妹妹,又如何向表妹交代?普通小错也就罢了,关系到一个女子的清白性命 “大哥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狠心挣开妹妹的手,陆煜转了过去,背影冷漠。 陆琬呆呆地望着兄长,忽的,她笑了,嘲讽地道:“大哥骂我卑鄙,你自己呢?你将她藏在船里又做了什么,你对得起二哥吗?” 陆煜对亲妹妹最后一丝不忍,都随着这番恶毒的猜测消失了,他转过来,看着妹妹平静地解释道:“船篷里有凉茶,她自己喝茶解了药效,我始终守在船外,琬琬,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为达目的便忘了礼义廉耻。” 陆琬不信,盯着他问:“你真的没碰她?” 陆煜漠然道:“我与她清清白白,天地可鉴。” 他正气凛然,陆琬颓丧地垂下肩膀,连利用此事威胁兄长的机会都没有了。 哭了会儿,陆琬重新哀求兄长:“大哥,既然她没事,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只要你不告诉父亲,我发誓以后一定痛改前非,什么都听你的!” 陆煜并未打算真的告诉父亲,关系到陈娇的清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可以隐瞒父亲,但你自己找理由,去庄子上住三个月,我会安排嬷嬷重新教你规矩。”陆煜无情地提出了条件。 陆琬不想答应,但事情捅到父亲那里,就不是三个月的惩罚了。 “好,我今晚就想办法!”抹把眼泪,陆琬抽抽搭搭地站了起来。 陆煜道:“你身边的彩霞,卖了。” 陆琬现在哪有心情管一个丫鬟的死活?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陆煜最后道:“此事除了表妹与你我,你不得再对任何人提及。” 陆琬还是点头。 大哥与父亲的威严加起来,她不敢再起什么坏心思。 第二日,陆琬向母亲卫氏撒娇,提出要去庄子上避暑。凉州的四月并不算热,卫氏觉得女儿在无理取闹,可她不答应陆琬就一直纠缠,陆煜过来给母亲请安,也配合妹妹演戏,卫氏很看重长子的意见,终于答应了。 陆煜挑了几个护院,亲自送妹妹去了郊外的庄子,过了两日,他将挑好的教养嬷嬷派到了庄子上,那嬷嬷才到不久,便找个借口罚了陆琬的大丫鬟彩霞一顿,命人绑了嘴,拉出去随便卖了,特意嘱咐人牙子卖到外地去。 陈娇这边,她并没有对舅舅舅母说出真相,表姐陆珍相亲很顺利,一家四口都高高兴兴的,她何必添晦气。 陆琬搬去庄子的第四天,陈娇与陆珍在花园散步,偶遇陆煜。 陈娇低垂着眼帘,中药时的情形,陈娇记不清楚,但肯定狼狈不堪,都被陆煜看了去。 “大哥。”陆珍笑着打招呼。 陆煜点点头,然后直接对陈娇道:“表妹,请借一步说话。” 陆珍愣了愣。 陈娇知道陆煜是来给她他承诺的那个交代了,点点头,叫表姐稍等,她神色如常地随陆煜走了。 陆煜带她去了湖边,两人临湖而立,若有人靠近,随时可止住交谈。 “药是琬琬下的,我罚她去庄子上思过三个月,另派了嬷嬷严加管教,琬琬也许诺,回来后她会痛改前非,不再针对表妹。”出于礼节,陆煜强迫自己看着陈娇,同时努力不去想船上他推开门后,见到的那一幕。 陈娇面朝湖水,皱眉问:“我与二姑娘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我?” 陆煜能罚陆琬乖乖去思过,虽然这点惩罚远远不够陆琬做的恶,但人在屋檐下,陈娇认了,现在她只想知道陆琬害她的理由。 那理由,陆煜难以启齿,可,陈娇有权知晓。 “琬琬,喜欢刘恒,你与刘恒亲近,她一时嫉妒,犯了糊涂。”陆煜侧身道。 这话说得,好像陈娇先挑起的战火一样,她不刺激陆琬,陆琬也就不会害她! 陈娇气笑了,讽刺地看着男人清高的侧脸:“请大表哥说清楚,什么叫我与刘恒亲近,二姑娘这么对你说的?她又是如何知道我与刘恒亲近,她亲眼看见了?” 陆煜紧紧抿着唇,妹妹是从三妹那里听说的,他却不能再将三妹扯进来。 “我不知道。”陆煜选择撒谎。 她这么生气,陆煜只轻飘飘的一句“不知道”,一副不屑多解释的态度,陈娇怒火更胜,陆琬不在身边,她只能将火气都发在陆琬的亲哥哥头上,冷笑道:“妄信谣言,因为嫉妒便买那种下三滥的药加害亲表妹意图毁人清白,二表姐当真好教养。” 谈到教养,就有暗示太夫人、卫氏不会教导的意思了。 陆煜承认,祖母、母亲确实太过宠溺妹妹,可身为长孙长子,他无法接受陈娇对长辈的不敬。 陆煜很少与男子做口舌之争,更没与女子吵过架,面对陈娇极其讽刺鄙夷的眼神,陆煜冲动道:“舍妹害人,是我教妹无方,但瓜田李下,表妹在王府时若肯避嫌,又怎会谣言四起?” 他说得痛快,陈娇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远处一直留意这边的陆珍,亲眼目睹这一幕的陆珍,震惊地捂住了嘴。 第78章 湖边,陆煜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矮他一头的小姑娘。 陈娇打了人,心里也很痛快,冷冷瞪陆煜一眼,转身就走。 陆煜站在湖边,一动不动。 挨了一巴掌,陆煜立即明白自己犯错了,不论如何,他都不该说一个姑娘与外男瓜田李下,只是刚刚,陆煜也说不清楚为何他会那般冲动,似被什么烧毁了理智。 “娇娇,你,你与大哥怎么了?” 不远处,陆珍飞快跑到了陈娇身边,她觉得表妹不会无故打人,可大哥风光霁月神仙似的人物,能做出什么挨巴掌的事? 刚刚那一幕,对陆珍而言,比梦还荒诞。 陈娇余怒未消,恨声道:“他不知从哪儿听了流言蜚语,说我与刘恒瓜田李下。” 陆珍一听,也很生气,丢下表妹就朝陆煜跑去了,陈娇想拦都来不及,只好站在原地等着。 陆珍气势汹汹地跑到了陆煜面前。 陆煜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冷,面无表情地看着堂妹。 陆珍瞥见他微红的左脸,莫名气势一低,但还是抱怨道:“大哥你怎么能说表妹瓜田李下?你不知道,六姑娘下了帖子,表妹根本不想去,可大伯母说六姑娘特意邀请了表妹,还让表妹好好学规矩,表妹这才无奈应下。还有刘恒,表妹不想理他,刘恒非要黏在表妹身边天南海北地攀谈,他那样的身份,又是在别人家的地盘,表妹能躲到哪去?外人乱嚼舌头也就罢了,大哥你” 说到最后,陆珍都替表妹委屈。 陆煜说陈娇那句,本就是冲动之言,绝非真心以为陈娇轻浮,现在听最懂事的堂妹说出原委,再想到陈娇在亲妹妹那里受的委屈,陆煜顿时无比自责,下意识地朝远处的陈娇看去。 陈娇见了,立即转身,背对湖岸。 “大哥还不去道歉?”陆珍嘟嘴提醒道。 陆煜颔首,与陆珍一起走向陈娇。 陈娇现在却不想见陆煜,也不想与他说话,发现两人一起走来,即便猜到陆煜是来道歉的,陈娇也不想接受,立即加快脚步往回走。 陆煜: “看你把表妹气的!”陆珍叹口气,丢下兄长去追表妹了。 两个小姑娘很快凑到了一起,并肩离去。 陆煜站在原地,望着陈娇的背影,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她动手时愤怒明亮的杏眼。 正是因为对刘恒无意,她才那般愤怒吧? 陆煜依然自责失言,但,心底有团徘徊多日的无名燥火,悄悄地消失了。 打完陆煜一巴掌后,除了随舅母表姐去太夫人那里请安,陈娇再也没有出过二房。陆珍的亲事已定,媒婆在两家来回走动操持一些俗礼,陆珍乖乖地待在后院,陈娇就陪表姐一起赏花下棋做女红,格外珍惜所剩不多的姐妹时光。 她们俩不出屋,陆焕、陆澈就来这边找她们。 “表妹,明天我们去庄子上,你去不去?”陆焕热情地问陈娇。 陆珍撇嘴道:“表妹表妹,你怎么不叫我?” 陆焕笑道:“你都定亲了,老姑娘安心待嫁,凑什么热闹。” 陆珍捏着手里的绣花针就要扎他。 闹了一阵,陆焕又来问陈娇。 陆焕说的庄子,当然是陆琬被“禁足”的那个庄子,陈娇摇头道:“天热了,我哪都不想去。” 陆焕很失望。 两个少年走后,陆珍忍不住问陈娇:“娇娇,二哥喜欢你,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陈娇也没有跟表姐兜圈子,一边绣帕子一边道:“我不喜欢他。” 陆珍不懂了,二哥虽不像大哥那样俊美出众且武双全,出门便惹无数女子瞩目,但二哥亦算得上仪表堂堂,更难得的是对表妹痴心一片,赶都赶不走的。 陈娇看着手里的帕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表姐。 陆焕对她是很好,现在看不出什么缺点,但记忆中,原身十四五岁时出落地更美了,又是招蜂引蝶的性子,将三个表哥牵着走,陆润、陆澈都很老实,只有陆焕,一边高兴原身招惹他,一边生气原身还勾着别人,妒火烧心,陆焕几次将原身拉到隐蔽处动手动脚。 原身当然有错,但陆焕的霸道强势让陈娇觉得不安,尤其是对比他后来对原身的绝情。 一个男人,喜欢你时如烈火燎原,厌弃时便能搂着小妾当面羞辱于你,太极端。 这是陈娇没有选择陆焕的主要原因,至于别的 她笑了笑,对表姐道:“太夫人、大舅母、二表姐都不喜欢我,我真嫁给二表哥,以后怕是艰难。” 陆珍恍然大悟,她自己都巴不得一家人离开这个侯府,少受太夫人的气,表妹真嫁给二表哥,肯定更吃不消。 “那还是算了。”陆珍抱住表妹,笑嘻嘻道:“娇娇别着急,娘说了,等她把我嫁出去,就开始替你张罗。” 陈娇逗她:“你是真怕我着急,还是自己急着快点嫁给我那位表姐夫?” 陆珍恼羞成怒,抓着人挠痒痒。 端午节前,陆珍的婚期定下来了,定在明年开春。 过节的喜庆日子,陆琬回府住了三天,期间秦王府的六姑娘又下帖子邀请几位姑娘去做客,陆琬没去,陈娇与陆珍也没去,只有陆璎一个人孤零零地应约,然后出发没多久就回来了,至于王府里发生了什么,谁又知道。 端午过后,陆琬又去了庄子,一直住到了六月底。 七月初,边关有异动,平西侯奉诏出兵,世子陆煜同行。父子俩出发前,侯府三房人齐聚一堂,陈娇也去了,站在表姐陆珍身边,安静地当个看客,听太夫人、女人们对平西侯父子各种叮嘱。此时此刻,陈娇就是个外人,没人会在意她开不开口。 但陈娇觉得,有人在看她,陈娇微微抬眸,看见陆煜一身白衣站在平西侯身侧,正在回太夫人什么。 一个高傲冷漠的世子爷,一个三年后会战死沙场的年轻将领。 想到陆煜的下场,陈娇忽然觉得,两人之间那点不快也不算什么了。 不惧沙场为国捐躯的,都是好男儿。 第二天,平西侯父子俩去了前线,出乎意料的,陆煜走后不久,他留在侯府的长随阿金,亲自送了一封书信给她。让红杏去送阿金,陈娇回到屋里,拆开信封取出信纸,上面只有寥寥几字:无心之言,望表妹息怒。 陆煜的字,笔锋清逸孤傲,像他的人。 陈娇有点想笑,这三个月,她与陆煜只当着众人的面见过几次,没有机会单独说话,陈娇以为陆煜已经忘了两人在湖边的争吵,没想到他一直都记着,还专门等到出兵离开之后,送来一封赔罪信。 陈娇不是小气之人,暂且原谅他了,若以后陆煜继续口出不敬,新账另算。 边关这一仗打了半年,正月底敌方终于投降求和。 平西侯父子又在边关驻扎了半个月,才返回凉州城。 三房人又齐刷刷地去迎接了,早早就在前院等着。 日上三竿,侯府门外,平西侯、陆煜先后下了马,父子俩都穿了一身铠甲,大步流星地跨进家门,绕过影壁,就见到了一院子家人。 平西侯当然先看向自己的老娘,陆煜走在父亲身后,视线却鬼使神差地先朝二房那边投去,然后,他看见了陈娇,她站在堂妹、堂弟身边,短短半年不见,她竟与堂妹差不多一般高了,穿了一条素淡的碧色长裙,面带浅笑望着父亲与太夫人见礼,阳光照在她脸上,小姑娘肌肤如玉,嘴唇 陆煜的脖子,忽然有点痒。 “大哥,我好想你啊!”陆琬扑了过来,抱住他道,亲兄妹,吵得时候势同水火,过后继续是兄妹。 陆煜收回心思,刚要摸摸妹妹的脑袋,动作又顿住,再次朝陈娇看去。 陈娇也恰好望了过来,看到陆琬抱着陆煜兄妹情深的模样,她便移开了视线。 她没露出什么情绪,陆煜却觉得,她肯定不高兴了,毕竟,他对妹妹的惩罚还是轻了。 陆煜抬到一半的手,便放了下去,只对妹妹道:“好了,又不是小孩子。” 陆琬继续抱了会儿才松开手。 接下来就是一家人叙旧的时间了,陈娇面带微笑仿佛很认真地听着,终于可以离开时,她悄悄松了口气。 回二房的路上,陆珍感慨道:“大哥黑了点,不过更英明神武了,不知道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嫂子。” 二夫人听了,瞅瞅外甥女,又看了眼亲儿子陆润,陆润十八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有了这种念头,二夫人先与丈夫商量,陆二爷当然乐意亲上加亲,二夫人见丈夫同意,就又去找儿子了,问道:“廷之,你觉得娇娇如何?” 十八岁的陆润,明白母亲的意思,表妹端庄娇美,他确实有几分爱慕之心,可表兄妹俩相处这么久,陆润发现表妹只是把他当表哥敬重,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愫,而且,陆润还听亲妹妹提起过表妹不喜欢二哥的原因。 陆润是个君子,也是个好表哥,既然表妹对他无意,他便不会利用父母的恩情勉强表妹答应婚事,更不想表妹嫁给他后,一辈子都受太夫人、大伯母的气,过得像母亲那样。娇娇表妹,值得嫁更好的夫婿。 故而,陆润违心道:“我对表妹,只有兄妹之情。” 二夫人颇为遗憾,试图改变儿子的想法,儿子态度坚决,二夫人这才作罢,算了,先筹备女儿的婚事吧。 二月下旬,黄道吉日,平西侯府大姑娘陆珍出嫁了。 高大英武的新郎官来迎亲,陆润背着妹妹往外走,陈娇站在陆琬、陆璎身边,看着表姐伏在表哥身上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国公府里,她只有一个心狠的堂姐,前面三世虽然有过交好的姐妹,但只有陆珍对她最好,就像对待亲妹妹一样。 陆煜、陆焕、陆澈今日都要随陆润去男方送嫁的,此时也走在陆润旁边,宾客盈门推推搡搡,陆煜无意一回头,又看到了陈娇。表姐出嫁,她穿了一件浅红色的小衫儿,泪眼汪汪地挤在两个待她并不好的表姐中间,越看越可怜。 她这样的处境,他竟然还说她瓜田李下。 陆煜虽然外出半年多,但那份自责,他从未淡忘。 陆珍出嫁后,陈娇少了一个姐妹,更不愿意出门走动了。 又到了踏青时节,陆焕、陆澈跑来邀请她明日一起出游,陈娇不想去,陪她待客的陆润却跟着劝道:“表妹去吧,你这样天天闷在屋子里,母亲要担心了。”妹妹出嫁后,他们都看出了表妹的消沉,母亲特意嘱咐他有空多陪表妹散心的。 盛情难却,陈娇只好应下。 翌日清晨出门,侯府外面准备了两辆马车,陆琬、陆璎坐了前面,陈娇自己上了后面那辆。 她刚坐稳,陆焕立即催马挤到了她的车旁,陆润笑着往外让了让。右边没地方了,四公子陆澈聪明地抢了陈娇车左的位置,只有陆煜一个人跟在陆琬二女的马车旁。 今年踏青的地点改为了凉州北郊的青狐峰,山中各种野味儿颇多,附近户或贵公子们喜欢去山中狩,今日陆家四位公子就准备舒舒筋骨,顺便领着三个妹妹登山游玩。 马车停在山脚,连着几匹骏马,都交给侯府小厮看管,陈娇等人就开始爬山了。 陆璎亲昵地走在亲哥哥陆澈身旁,走累了就拽着哥哥的手臂,借力。 陆琬想学陆璎的样子,二哥狗腿子似的守在陈娇身边,她就去找陆煜了。 “累了?”陆煜避开妹妹的手,低头问道。 陆琬点头。 陆煜便朝身后几人道:“休息一刻钟再走。” 陆琬只当哥哥心疼她,高兴地欢呼一声,扭头叫丫鬟将席子铺在地上。 红杏也准备了一个小席子,铺好了,请陈娇坐。 陈娇微微地喘着气,刚坐好,正要取帕子擦汗,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蹭了下。 陈娇扭头。 陆焕单膝蹲在旁边,笑容灿烂地看着她红扑扑的脸:“看你热的,脸上都是汗。” 他的笑容与去年没什么变化,但他看陈娇的眼神,越来越炽热了。 十九岁的陆焕,已经不能再用少年形容,他刚刚摸陈娇脸的举动,再说是玩闹,那是自欺欺人。 不远处的陆润看到了这一幕,站在最前面的陆煜,也看见了,然后他们两个,也都看见了陈娇瞬间冷下来的脸。 “二表哥自重。”陈娇绷着脸,用只有陆焕能听到的声音说。 陆焕笑容一僵。 “这是表妹第一次爬山吧,可觉得辛苦?”陆润走了过来,笑容温和。 陈娇朝亲表哥笑笑,迅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道:“还好,这边风景挺美的,累也值得。” 陆焕近距离地看着她与陆润相谈甚欢,再想到陈娇刚刚那冷漠的警告,胸口突然窜起一把火。 “二弟。” 有人叫他,陆焕抬头。 陆煜一脸寒霜:“过来。” 第79章 其他人休息,陆煜带着弟弟往树林中走了一段距离,陆焕满脑都是陈娇刚刚的冷言冷语,心不在焉地跟着兄长。 距离远了,陆煜看眼陈娇的方向,低声教训弟弟:“表妹大了,你岂能随便碰她?” 陆焕这才知道兄长叫他过来的目的,扫眼兄长,他低头看向一旁,不服气地小声道:“我喜欢表妹,她又不是不知道。”表妹脸红的样子太可口,他情不自禁点了她一下,根本没有别的意思。 陆煜被弟弟的想法惊到了,盯着他问:“你喜欢她,就可以动手动脚了?” 陆焕一脚踩在一根野草上,理直气壮地道:“我会娶她。” 陆煜放在背后的左手收紧,冷声问道:“表妹同意了?” 陆焕往后瞄了一眼,摸摸脑袋道:“我还没问表妹。” 陆煜语气严厉:“那你今天就找机会问,如果表妹同意,回府后你马上请父亲母亲替你们做主,如果表妹根本不想嫁你,你趁早死了心,不得再轻辱表妹半分。” 陆焕想了想,点点头。母亲为大哥挑了很多闺秀,大哥迟迟看不上,今年母亲明显将心思转移到了他头上,陆焕不想再拖了,早点跟表妹说清楚,他对表妹那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她,表妹肯定会答应。 兄弟俩说完了,折了回去。 知道陈娇正在气头上,陆焕暂且没有靠近,与妹妹陆琬坐在一张席子上,不停地偷看陈娇。 陈娇一心与表哥陆润说话。 一刻钟后,大家继续出发,陈娇紧挨着陆润走,陆焕想凑过来,被陆煜安排了一项差事:照顾妹妹。陆焕无奈照办。 走走停停,快到晌午时,陆家四兄弟到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四兄弟对青狐峰很熟悉了,领着妹妹们来到一条溪水旁。姑娘们坐在树下休息,陆煜、陆焕蹲在溪边清理物,陆润、陆澈去捡柴禾生火。 “大哥居然会杀鸡。”陆琬拍拍陆璎,指着溪边的哥哥笑。 陈娇听了,也跟着望了过去,就见陆煜将衣摆别在腰间,单膝蹲在溪畔,一手摁着野鸡,一手利落地拔毛,光看动作,俨然一个熟练的屠夫,但男人侧脸俊美,淡漠清贵的气度并没有因他手中的事情有半分减损。 毫无预兆的,陈娇想到了韩岳,逢年过节家里都会吃鸡,杀鸡都是韩岳的活儿。 陈娇低头,因美好的回忆而笑,身份悬殊的两个人,她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 溪边,刚朝陈娇笑完的陆焕,见陈娇低头笑了,误会那是给他的笑容,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篝火升起来,陆焕再次往陈娇身边挤。 陈娇右边是陆润,左边是陆澈,陆澈挤不过二哥,哼着让出了地方。 “表妹,我帮你抹酱料。”陆焕撕下一只鸡腿,殷勤地道。 陈娇态度冷淡,直接拒绝:“二表哥自己吃吧,我跟三表哥一起吃。” 说完,陈娇与陆润换了位置,宁可挨着陆琬。 陆焕不曾向陈娇言明心意,陈娇也就无法拒绝,以前陆焕还算老实,陈娇都忍了,现在陆焕开始有动手动脚的兆头,陈娇干脆用行动表明态度。 她一点面子都没给陆焕留,陆焕尴尬地举着刚刚撕下来的鸡腿,察觉兄弟姐妹们都在看他,陆焕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二哥给我!”陆琬心疼地递给兄长一个台阶。 陆焕动作僵硬地将鸡腿递给妹妹。 陆琬接了,恨陈娇扫了兄长的脸面,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绕过陆煜朝陆璎走去,嘴里嘟囔道:“不知谁涂了那么多香粉,熏死人了。” 这下子,除了陆煜,所有人又都看向了陈娇。 陈娇低着头,默默地吃表哥刚刚递过来的烤鸡翅,至于香味儿,陈娇什么胭脂水粉都没用。 陆润沉了脸,但,他只是看了陆琬一眼,没有说什么。 换个时候,陆焕肯定会帮陈娇,可现在,陈娇平平静静的,一点被人欺负的委屈都没露出来,陆焕的话就梗在了喉头。 向来最护着陈娇的陆焕都没吱声,陆澈只好假装没听见,免得表妹更尴尬。 陆琬、陆璎互视一眼,有些得意地笑了。 “什么香粉?” 漫长的沉默后,陆煜突然开口,目光不善地看着亲妹妹。 陆琬脸色微变,记起大哥去年因为陈娇对她的惩罚了,但刚刚她既然抱怨了,现在若不回答,就好像坐实自己撒谎了一样,陆琬便先吹了吹手里的鸡肉,特别随意地道:“就是姑娘家用的香粉呗,你们不用,可能分辨不出来。” 她刚说完,陆煜便面无表情地道:“我在附近洒了驱蛇粉,你闻到的应是驱蛇粉味儿。” 陆琬咬咬唇,默认了。 其他人都知道陆煜是在替陈娇解围,但陆煜一直都是个正派的长兄,这样做也并不奇怪。 陈娇继续吃自己的。 右侧突然递过来一瓶辣酱,陆煜用待客的语气问她:“表妹可吃辣?” 他主动示好,陈娇犹豫片刻,点点头。 她拿着鸡翅,陆煜帮她往鸡翅上倒了点辣酱,一个表情很冷,一个低着头,旁人想往暧昧了猜都找不出任何火花。 “多谢大表哥。”陈娇道谢。 “嗯。”陆煜举着瓷瓶,抬头问其他人要不要了。 吃饱了,众人决定原地休息两刻钟便下山。 陆焕一个人在溪边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走过来,对坐在陆润身旁的陈娇道:“表妹,我有话跟你说,咱们去溪边走走?” 陆琬、陆璎、陆澈都望了过来,陆煜继续面朝溪水,仿佛没有听到陆焕的话。 陈娇看着陆焕的衣摆道:“就在这里说吧,我没力气走了。” 陆焕皱眉,几乎哀求地看着她:“这里说不方便。” 陈娇还是不动。 陆焕无可奈何,只好换个法子,请陆润等人换个地方。 陆琬、陆璎想听热闹,没动,陆澈见陆润没动,他也硬着头皮赖在这里,就在此时,坐的最远的陆煜突然起身,第一个朝远处走去,最后停在了能看见这边却又足够远的地方。 长兄的意思很明显了,陆澈与两个姑娘识趣地跟了过去,陆润给长兄面子,对陈娇道:“我去洗洗手,一会儿就回来。”说完,陆润递给陆焕一个“长话短说”的眼神。 陆焕非常感激,陆润一走,他就坐在陈娇对面了。 他有亲哥哥帮忙,占了人和,陈娇苦笑,直视陆焕道:“你要说什么?” 陆焕怕她的冷脸,先赔罪:“表妹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动手动脚了,你别生气了?” 陈娇心平气和地道:“二表哥言出必行,我便原谅你这一次。” 陆焕高兴地笑了,想到后面要说的,他俊脸泛红,瞅瞅左边再瞧瞧右边,陆焕随后抓起一颗野草,放在手里绕来绕去,低着脑袋道:“表妹,你长大了,我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看,回去我就向二叔二婶提亲,好吗?” 说完了,陆焕鼓起勇气抬头,期许地看向陈娇。 陈娇看着陆焕红红的脸,明亮的眼睛,她相信,至少这一刻,陆焕是单纯地喜欢她。 可是,第一,陈娇不喜欢陆焕,不考虑陆焕与原身的恩怨,不考虑太夫人卫氏陆琬,陆焕就是无法吸引她,陈娇犯不着勉强自己。 第二,刚刚陆琬口出不逊,陆焕什么都没做。是,陈娇先扫了陆焕的面子,但就因为那一点面子,陆焕便能坐视旁人欺负她而不理,以小见大,陈娇真嫁了陆焕,将来夫妻争吵期间,有人趁虚而入挑拨两句,陆焕极有可能就舍她而去了。 “对不起二表哥,我不喜欢你。”陈娇直截了当地道,陆焕这样的脾气,她不说狠点,他不会死心。 陆焕红润的脸,迅速白了。 “为何不喜欢?”他不甘心地问,眼眸紧紧地盯着陈娇,“我对你不够好吗?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陈娇看向一侧,道:“二表哥很好,但感情一事不能强求,不是你对我好,我就会喜欢上你。” 韩岳救了她,陈娇心甘情愿地嫁了,婚后的韩岳,除了没钱时抠门了点,他有担当有本事养家,对她千般好,陈娇很庆幸自己的选择。虞敬尧,她是躲不开,不得不委屈自己从了他,但虞敬尧从未让她在婆婆小姑子那里受任何委屈。霍英,那更是她第一眼就为之惊艳的英雄。 如果陈娇想随随便便挑个男人改命,亲表哥陆润是更好的选择,但,表兄妹俩互相没有感觉,陈娇不想自私地利用表哥完成这世的任务。君子如玉,表哥该娶个真心喜欢他的姑娘。 “对不起。” 该说的都说完了,陈娇撑着地站了起来。 “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 就在陈娇准备离开时,陆焕突然挡在了她面前,双眼泛红地质问她:“你喜欢三弟、四弟,还是喜欢刘恒?” 被愤怒、嫉妒席卷的男人,全身都散发着危险。 陈娇忍不住往后退,目光移向溪边。 陆润快步朝这边赶来了,与此同时,陆煜也沉声喊道:“二弟。” 听到兄长的声音,陆焕终于记起,周围还有别人。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陈娇,直到陆润靠近,陆焕才攥着拳头,恨恨地下山了,脚步飞快,丝毫不想与众人同行。 “表妹,你没事吧?”望着陆焕离去的背影,陆润担心地问道。 陈娇有事,她害怕求而不得的陆焕会不择手段,若非回苏州就有被这世生父、继母卖与高官求荣的危险,陈娇真想离开凉州。 可她只能朝表哥摇摇头。 一个多时辰后,众人回了侯府。 陈娇去找舅母了。 “山里玩得开心吗?”二夫人拉着外甥女的手,慈爱地问。 陈娇扁扁嘴,扑到了长辈怀里,不安地道:“舅母,二表哥说他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他好像很生气,我有点害怕。” 二夫人大惊。 倒不怪二夫人不知情,陈娇等小辈儿在一起玩耍,陆焕表现地很明显,兄弟姐妹们也心照不宣地没有捅到长辈们那里,倘若长辈们在场时,陆焕自然表现地规规矩矩的,不敢太放肆。 “娇娇真的不喜欢你二表哥?”聊了一会儿,二夫人最后确认道。 陈娇目光坚定:“不喜欢,舅母,您,您快点帮我定门婚事吧,我不求男方家里多尊贵,只要他人品端正,家里人好相处就行。” 二夫人本想再试着撮合外甥女与儿子的,听到“家里人好相处”这个条件,二夫人便将舌尖的话咽了下去。平西侯府,光太夫人、卫氏就够外甥女吃一壶了,更不消说大房还有个对外甥女虎视眈眈的陆焕。 外甥女嫁给儿子,确实不妥。 “好,我今晚就与你舅舅商量商量,争取今年把你的婚事定下来。” 娘俩交心时,大房那边,陆煜推开了弟弟的屋门。 陆焕躺在床上,身上蒙着被子,只露出一双脚。 陆煜走过去,用肯定的语气问:“表妹不愿嫁你?” 被窝纹丝不动。 答案摆在眼前,陆煜命令道:“既如此,以后你不得再纠缠表妹。” 被窝里依旧死气沉沉。 半晌,就在陆煜准备离开时,被窝里终于传来陆焕冷冷的声音:“我与表妹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陆焕一把掀开被子,目光阴鸷地望向床边的兄长。 表妹一日不嫁,他就不会死心,谁也别想阻止。 第80章 随着陆珍的出嫁,侯夫人卫氏与二夫人都忙碌起来,卫氏要替十六岁的女儿陆琬挑选夫婿,二夫人要替外甥女找个好人家。儿子们过了二十再成亲虽然晚了点,但也不急,还能传出男儿先建功立业再成家的美名,姑娘们却耽误不得,十八岁就要被人念叨老姑娘了。 可凉州城位于边关,除了秦王,平西侯就是这里最尊贵的人,卫氏心高气傲,觉得女儿能嫁与丈夫地位相当甚至更尊贵的人家,于是跟丈夫一商量,她带着陆琬回京城的娘家了,准备在京城替女儿寻一门好亲事。 平西侯满心大事,只要女儿不惦记刘恒,嫁谁他都不甚在意,反正妻子不会叫女儿吃亏。 娘俩四月底出发,在长子陆煜的建议下,卫氏还将次子陆焕带去了。陆焕惦记着陈娇,当然不愿在这个节骨眼离开,找个理由试图拒绝,平西侯得知,训斥儿子为何不愿护送母亲妹妹,陆焕无话可辨,只好绷着脸当孝子,但他打定主意,将母亲妹妹送到京城,他马上回来。 陆焕这一走,最早最早也要中秋左右才能回来。 陈娇别提多开心了,就像卸下了一块儿大石头,胃口比以前好了,睡得也比以前香。 从青狐峰回来后,陈娇这一个月都没怎么踏出二房过,现在陆焕、陆琬兄妹俩不在了,憋得太久的陈娇决定领着红杏去花园里透透气。侯府里还有三位表哥,陆煜冷冰冰的见到她都不屑攀谈,亲表哥陆润正一心读书准备秋试,四表哥陆澈喜欢她又不敢一个人接近她,可以说,此时的陈娇,在侯府没有任何危险。 侯府花园西侧有片蔷薇花架,陈娇最喜欢这里的景致,绕着几排花架走了几圈,赏够花了,陈娇就走到旁边的秋千上,也不用红杏帮忙推,她自己坐在上面,一边轻轻地荡着,一边看着不远处的蔷薇花。 阳光被一侧的花树挡住了,只有破碎的光圈投射过来,陈娇往后荡,全身都在树荫之中,只有荡回来的时候,才会被晃晃眼睛。到了这个时候,陈娇便闭上眼睛,惬意地享受那光的温暖,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国公府,她还是那个备受父母宠爱,无忧无虑的闺中少女。 “姑娘,我,我想去解手” 红杏突然小声说。 陈娇笑着点点头。 红杏迈着小碎步走了。 陈娇晃够了,不再大幅度地摇,脚尖无意识地撑着地面,让秋千轻轻地摇摆,然后她脑袋抵在攥着绳索的左手上,目光对着斜对面的花架出神。舅母会帮她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如果能赶在陆焕回来之前定下,那就更好了。 陆煜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陈娇的侧影,在陆煜眼中,小姑娘懒懒地靠着秋千,更像因为没有人帮她推秋千而生着闷气。 陆煜四处看看,都没有看到她的丫鬟。 就在他犹豫上前还是悄然离开时,秋千上的姑娘朝这边看了过来。 十四岁的她,一袭轻薄淡粉纱裙,杏眼盈盈,娇美地似花中仙子。 陆煜动了动手指,在陈娇下了秋千似欲朝他见礼时,朝她走去。 “大表哥。”陈娇垂眸唤了声。 陆煜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问:“怎么就表妹自己?” 陈娇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刚刚派红杏回去取些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一个姑娘身边没有丫鬟伺候,很容易让其他主子误会那丫鬟偷懒耍滑去了。 陆煜点点头,黑眸看着她恬静的脸庞,找不到话说,却也不想走。 男人身形挺拔,如青松白杨稳稳站在那里,陈娇有些奇怪,抬头看他一眼,见陆煜盯着那边的蔷薇花架,陈娇不禁问道:“大表哥是来此赏花吗?” 陆煜抿唇,颔首。 两人都不小了,表哥表妹单独赏花,不太合适,陈娇便朝他行了一礼,道:“大表哥自便,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煜只能看着她毫不留恋地离去,放在身后的手烦躁地攥紧。 那边蔷薇爬满花架,一朵一朵争妍斗艳,陆煜的目光却落在了碧绿的花藤上。她也曾像藤蔓那样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红唇印在他身上,她也曾静静地开在光线昏暗的船篷,诱他误闯其中。 陆煜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幕。 他都看见了,他该负责,她若喜欢二弟,他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她拒绝了二弟。 虽然只有天知地知,他知,陆煜还是觉得,他必须负责。 没等陆煜想到如何向陈娇开口,二夫人那边有了进展。 凉州城有平西侯这样军功显赫的新贵,也有世代居住于此的书香世家,其中城西孟家名望最高,虽然距离祖上最辉煌的时候已经过去百年了,如今整个孟家混得最好的也只是一位在荆州担任知府的二爷,但提到孟家,凉州百姓无一不敬佩欣羡,若能与之结亲,更是无上荣耀。 听说平西侯府的二夫人要替嫡亲外甥女选婿,孟家老太太主动托了媒人过来,替她的嫡孙提亲。 二夫人在凉州住了这么久,与孟家女眷打过交道,孟家不愧是书香世家,家中男子个个端正儒雅,女眷们全都温婉贤淑,婆媳妯娌相处和睦,没有传出过任何闲言碎语。而这次要娶妻的孟家嫡孙,乃孟家三房的次子,在堂兄弟们中间行七。七公子父母双亡,上面只有一位亲兄长,这会儿正带着妻儿在外当官。 孟七公子今年二十了,入秋也要参加秋闱。 可以说,孟七公子颇有名气,金榜题名胸有成竹,上面还有个混迹官场的亲哥哥可以互相提携。 这样一个世家公子,不算太好,但也绝算不上差,二夫人最满意的是外甥女嫁过去没有婆婆妯娌之忧,最不满的是,万一孟七公子当了官被派到外地,外甥女就要跟着远走了,她舍不得。 “娇娇,你怎么想?”二夫人柔声问外甥女。 陈娇倒觉得,如果小两口可以单独去外地过日子,简简单单地也挺好。 “先,先看看人吧。”低着头,陈娇佯装羞涩地道,毕竟都嫁过三次了,没法真的为相亲羞涩。 二夫人懂了,这就开始通过媒婆与孟家商量相看地点了。 媒婆多次来侯府拜见二夫人,陈娇这门八字还没一撇的婚事自然瞒不住侯府其他主子。 太夫人看不上孟家,她也看不上陈娇,故而觉得两人挺配的,除此之外她都懒得打听进展。三房除了陆澈黯然神伤了一阵,其他人都是看个热闹,大房这边,陆煜听说陈娇要与人相亲了,胸口比二弟追求陈娇时还堵。 他早就看出来陈娇不会答应二弟了,但那个孟七公子,陈娇会不会喜欢? 相亲的日子还没定下来,陆煜已经暗中将孟七公子祖宗三代都打听清楚了。书香世家,祖宗没什么可说的,而孟七公子就是个一心读书的书生,偶尔与同窗好友去踏踏青吟吟诗作作对,无甚可取之处,亦无太大毛病。 陆煜若是女子,绝看不上这样的俗人。 他想,陈娇那样从骨子里透出傲气的人,也应该看不上。 但,她不喜欢二弟这样的习武公子,万一就喜欢书生 陆煜后悔自己为何迟迟不去找她解释清楚了,两人怎么都是表哥表妹,知道他愿意负责,她会答应他的提亲吧? 连续三晚,陆煜都没睡好。 没有睡好的平西侯府世子,做了一件他平时很不齿的事。 陈娇随二夫人出门相亲那日,陆煜换上一身常服,远远地暗中尾随。 此时已是六月,烈日高照,二夫人与孟老太太将相亲地点定在了翠湖,届时乘船游湖,听听曲子喝喝茶,就算两个孩子没看对眼,也是件乐事。 马车停在翠湖湖畔,丫鬟们先撑起伞,陈娇再与二夫人前后下了车。 娘俩领着丫鬟朝湖边走去,准备赁一条船,“碰巧”,孟老太太与孟七公子也来游湖了,看到二夫人,孟老太太笑着邀请二夫人与她同行。 二夫人自然应下,牵着陈娇的手向孟老太太介绍。 陈娇大大方方地行礼,来自江南的小美人,婉约轻灵,端庄秀气。 孟老太太一眼就看中了陈娇身上那股大家闺秀的韵味儿,适合给孙子当贤妻。 一旁的孟七公子,早在陈娇露面时,他就看呆了,万万没想到祖母为他挑了个仙女。 才子佳人,几乎是所有书生的美丽向往。 孟七公子对陈娇,非常满意! 礼毕,陈娇退回舅母身边时,才悄悄地打量孟七公子,见他中等身高,略显清瘦,五官虽不出众却也当得起端正可亲,一身干净的书卷气,呆呆地瞅着她,有点傻气。 陈娇没有心跳加快的感觉,但也不抵触就是了。 客套过后,众人刚要上船,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船夫,这船我们爷包了。” 那声音太近,陈娇侧目,就见另一艘画船前的岸上,站着一对儿主仆,穿白衣的公子手摇折扇,微笑着朝她点头致意。 正是许久不见的秦王次子,刘恒。 第81章 孟家祖孙不认识刘恒,二夫人也只是听过刘恒的名声,未曾亲眼见过,但刘恒一边摇着折扇一边不加掩饰地盯着陈娇,他们都看出来了。 陈娇避到了舅母身后。 二夫人只当刘恒是哪家的纨绔子弟,虽然气愤,但现在越发作外甥女越尴尬,她只能当做没看见,笑着请孟老太太先上船。 孟老太太扫眼刘恒,由孙子扶着上了船。 画船两侧的竹帘都卷了起来,风从一侧吹来,凉爽怡人,但船夫刚将船撑离湖岸,临窗而坐的四人就发现,那个纨绔子弟的船居然也出发了,而且紧挨着孟家雇的这艘,两艘船中间只隔了三尺左右的距离。 刘恒背靠座椅,隔着两扇船窗,肆无忌惮地盯着陈娇。 陈娇坐在舅母身边,垂着眼帘,攥紧了手。 二夫人朝她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便迅速走到船头,与船夫低语了几句,船夫一听说里面的是平西侯府的贵客,忙走到船头靠近另一艘船的那头,低声朝对面替替纨绔子弟撑船的同行道:“我载的是平西侯府的二夫人,你快撑远点!” 这边的船夫一听,马上去找刘恒主仆商量了,他觉得,刘恒主仆也应该忌惮平西侯府。 谁料船夫刚赔着笑脸说完,刘恒的小厮就跳了起来,一脚踹在船夫胸口,厉声喝道:“不长眼睛的狗东西,秦王府你知道不?我们爷是正正经经的王府二爷,让你撑船你就好好撑船,少来聒噪!” 倒霉的船夫狼狈地爬起来,半句话都不敢再啰嗦,爬着逃出船篷,心惊胆颤地按照刘恒先前的吩咐,紧紧追着孟家的船。 “这风吹得我头疼,将帘子放下来吧。”二夫人揉了揉额头,吩咐丫鬟道。 丫鬟忙将竹帘放了下来,挡住了对面刘恒轻佻的窥视。 孟老太太原想同二夫人说几句那纨绔子弟没有教养之类的话的,刘恒自报身份后,她就将话咽了回去。孟七公子书生意气,察觉刘恒觊觎陈娇,他也想出言训斥几句,这会儿亦抿紧了嘴,心情复杂地看了陈娇几眼。 尴尬的沉默尚未被打破,女子婉转的歌声突然从隔壁船里传了过来,唱的竟是一首男子抱怨先前与他私定终身之女移情别恋的故事。 陈娇再也无法维持神色,小脸苍白,浑身都隐隐地颤抖。 她早就听说过刘恒诸多无法无天的事迹,这一年来,她拒了几次六姑娘的请帖,后来六姑娘干脆不再邀她,陈娇还以为只有两面之缘的刘恒已经忘了她,没想到她今日与人相亲,刘恒竟然不顾身份亲自来闹场。 谁敢招惹一个王府的纨绔公子?普通百姓不敢,最重清誉的世家更不敢冒险,就算孟老太太相信她与刘恒之间没有私情,刘恒对她这样死缠烂打,孟老太太还敢再让孙子娶一个可能会惹来无数麻烦的孙媳回家吗? 二夫人比陈娇更生气,偏偏这种事情,越主动解释越像掩饰。 二夫人只知道,今日的游湖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了。 “老太太,我” 就在二夫人准备找个借口结束这场闹剧时,隔壁船里女子的唱声突然化成一声尖细的惊叫,紧跟着,刘恒小厮的怒骂再次响起:“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何人敢行刺我家二爷!” 行刺? 二夫人吓了一跳,忍不住透过竹帘缝隙往外望去,但竹帘太密了,只能看见明亮的光线。 “原来是二爷,失敬失敬,陆某还以为是谁家纨绔扰我清净,一时烦躁方动了手。” 岸边有人回话,那声音清润沉着,很是熟悉。 陈娇下意识地看向二夫人,二夫人当然分辨得出亲侄子的声音,而她的丫鬟也高兴地跑了进来,欢喜道:“夫人,是世子。” 二夫人当即领着陈娇走出了船篷。 此时画船距离岸边还不远,陈娇跨过门槛,抬起头,就见陆煜一身白衣立在湖边,清风吹拂他的衣摆,男人面容清冷,孤傲如仙。 看到二夫人,陆煜将视线移过来,恭声道:“京城有信来,祖母命我来接婶母、表妹回府。” 二夫人正愁没有好的理由,闻言立即命船夫回岸,然后转身对跟出来的孟老太太道:“临时有事,只能辜负老太太一片盛情了。” 孟老太太笑道:“夫人尽管去忙。” 二夫人对这门婚事已经不抱希望,也就没再与孟老太太客套,船一靠岸,她朝陆煜点点头,便领着陈娇上了马车。 陆煜看也没看还留在原地的刘恒的船,转身跟了上去。 船上,刘恒盯着扎在船板上的锋利匕首,手里依然摇着折扇,目光却阴沉下来。 陆煜,好大的胆子! 上了马车,陈娇再也忍不住,埋到了舅母怀里。 二夫人眼睛都红了,搂着外甥女狠狠骂道:“仗势欺人的混账东西!” “舅母,我想回苏州。” 过了足足两刻钟,陈娇终于将满腔的愤怒与无奈压了下去,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回苏州。之前她只把陆焕当麻烦,以为离开平西侯府就能省心了,未料还有个刘恒无法无天。有刘恒在,整个西北怕是都无人敢娶她,那不如回苏州。 这世的生父一心卖女求荣,但那是因为陈娇与舅舅舅母离得远,疏于联系,回去时她请舅舅送她两个护卫,狐假虎威一下,应该能震慑住生父,让他不敢随随便便将她嫁出去。陈娇就不信了,刘恒还能追她到苏州。 亲女儿出嫁了,如今二夫人是把外甥女当第二个女儿看的,她既知道凉州非外甥女安身之地,又不放心将外甥女送回那道貌岸然的苏知府身边,沉思片刻,二夫人咬牙道:“娇娇别急,回家我与你舅舅商量商量,看看明年能不能谋个外地的差事,届时舅舅舅母带你一起上任。” 二夫人早就想丈夫外放了,丈夫碍于侯爷长兄的叮嘱,一直没动,现在外甥女被欺负到这个份上,二夫人倒要看看丈夫会怎么选,这可是他亲生妹妹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 娘俩商量好了,二夫人想起一事,挑开窗帘,担心地问外面骑马的侄子:“云崖,为何刚刚那边说你行刺?” 陆煜看过来,最先看见的是里面侧身朝他而坐的陈娇,她鬓发有些凌乱,脸庞苍白脆弱。 陆煜只恨自己耽误了太久,否则他早说了,她就不会有今日之辱。 “我往他的船里掷了一把匕首。”靠近马车,陆煜不以为意地道。 二夫人吸了一口冷气,旁边陈娇也吃了一惊。 “婶母放心,匕首没有伤人,他告到京城也没用。”陆煜当然不会留把柄给刘恒。 侄子有分寸,二夫人冷静多了,奇道:“京城谁来的信?” 陆煜闻言,扫眼里面的陈娇,他垂眸道:“没有来信,方才我行至湖边,碰巧撞见对方欺人,愤而出手。” 二夫人明白了,虽然有点疑惑侄子居然这么巧也来游湖,但侄子为她们解围,她还是很欣慰的。 她将窗帘放了下来。 陆煜仿佛仍能看见她苍白的脸,攥紧了缰绳。 马车停在侯府门外,二夫人与陈娇下车后,陆煜走到二夫人身边,道:“我送婶母回房。” 二夫人受宠若惊,今日大侄子怎么这么孝顺? 陈娇走在舅母另一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清楚。 到了二房,二夫人肯定要请陆煜喝茶客气客气的,陈娇行个礼准备退下,陆煜却突然站起来,看着她道:“表妹留步,我有话问你。” 陈娇愣在了原地。 二夫人茫然地瞅着两个孩子。 陆煜朝她躬身,诚恳道:“还请婶母成全。” 二夫人呆了好一会儿,可能是大侄子平时表现地太稳重了,她下意识就领着丫鬟退到了院子里。走廊里有美人靠,二夫人一直走到美人靠前,望着斜对面的厅堂门口,再回想今日大侄子的表现,二夫人突然冒出一个猜测,莫非 厅堂里面,陈娇不解地问陆煜:“大表哥找我何事?” 相亲闹成这样,她心情不好,脸依然苍白,正是这份苍白,让陆煜坚定了决心。 “表妹,表哥不才,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看着陈娇,陆煜神色端肃地问。 陈娇震惊地张开了嘴。 陆煜这亲提的,比他弟弟陆焕还直白简洁。 问题是,陈娇丝毫都没看出来陆煜对她有那种心思,回想她来侯府这些年,不算去年因为陆琬那件事的接触,她与陆煜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吧? “你,你怎么会” 她问的结巴,但陆煜明白她要问什么,心跳失控,他脸一如既往的冷,如实道:“去年在船上,表妹曾昏迷一段时间,我担心你寻短见,便,便破门而入” 他还没说完,陈娇脸刷的红了,红得要滴血的那种。 “对不起。”陆煜垂眸道歉。 陈娇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她那个样子,居然被陆煜看到了! 当那股上涌的血终于回落,当陈娇的脸再度恢复苍白,她听见头顶的男人道:“我冒犯了表妹,本该负责,去年表妹尚小,我怕冒然提亲会吓到表妹,现在表妹开始议亲了,我责无旁贷,望表妹应允。” 第82章 陈娇第一次听说,有人提亲会用“责无旁贷”这四个字。 世家联姻很常见,子女成婚为的是两个家族互帮互助,与儿女私情无关,但即便是联姻,媒妁之言也会措辞雅动听,任谁也不会一脸严肃地说出“责无旁贷”。 陆煜把娶她当成责任,还一定要履行这个责任,是要告诉她与世人,他陆煜乃堂堂君子? 如果这是她改命的第一世,毫无男女经验的她被陆煜看光了,陈娇无地自容之下或许就答应了陆煜的提亲,但历经三世的陈娇心境早已不同,别说陆煜只是看了她,就是他趁她昏迷时还动了手,陈娇也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就许嫁。 神色恢复正常,陈娇浅浅一笑,看着陆煜白衣上的刺绣暗纹道:“当时大表哥是担心我的安危,情非得已而为之,我并不怨大表哥什么,大表哥也不必再记挂此事,就当没发生过罢。” 陆煜非愚钝之人,看见陈娇嘴角过分从容的浅笑,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沉声问:“你不愿嫁我?” 与这个问题相比,她一个端庄闺秀为何那么快就坦然接受了被他看过身子的事实,并不重要。 陆煜是平西侯府世子,仪容出众武双全,十四岁便随父征战沙场,回到凉州甚至京城,面对那些纨绔子弟或只知赏花扑蝶的所谓大家闺秀,陆煜确实自傲,不屑陪高门子弟鲜衣怒马,更看不上那些胭脂俗粉。 在陆煜眼里,眼前的小表妹与别的闺秀没有太大不同,只是更美了些,身世可怜了些,加上弟弟妹妹对她的纠缠与欺辱,陆煜一来替弟弟妹妹觉得愧疚于她,二来也是见过她的身子,他必须负责。 但陆煜从未想过,她会拒绝他的提亲。 论身份,他比二弟尊贵,他是平西侯世子,她嫁过来,将来就是这侯府的女主人,凉州与京城多少闺秀都求之不得的身份。论人品,陆煜自认君子,抱着中了药的她能坐怀不乱,她被妹妹言语讽刺,他也没有徇私偏袒而是替她做主。今日刘恒欺人太甚,他更是出手替她解围。 不提那些,便是她美若天仙,他陆煜亦是人中之龙。 陆煜不懂,他哪里配不上他这位一身傲骨的小表妹! 男人没有问出来,但那双强忍被拒绝的怒火的眼睛出卖了他。 他目光凌厉,陈娇看见后,意外地并没有像面对愤怒的陆焕时的害怕,她感觉的到,陆煜愤怒是因为他贵公子的自尊受到了侵犯,他只需要一个能令他接受的合理解释,而不会冲动到做什么伤害她的事。 陈娇不喜陆煜的傲,可她非常相信陆煜的品行, 为了表明自己并非有意羞辱他,陈娇放柔了声音,语气平和道:“青狐峰上,二表哥曾向我提亲,我若再嫁大表哥,不妥。” 这是个合理的理由,陆煜眼中冷意稍减,马上道:“长兄如父,二弟那里我会说,你不必顾虑。” 陈娇: 好霸道的长兄啊,连抢弟弟的心上人都这么理直气壮,也是,不理直气壮,他怎会来提亲。 陆焕不管用,陈娇低下头,小声道:“我身份低微,太夫人、大舅母肯定希望大表哥娶一位门当户对的贤妻。”他是长兄他威风,但他敢在太夫人、卫氏面前耍威风吗?陈娇还记得她才暗讽陆琬教养不好,陆煜就顶了她一句“瓜田李下”。 记起旧怨,陈娇脸色淡漠起来。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父亲也会站在我这边。”陆煜看着陈娇理智的脸,似是为了安抚她的那些忧虑,他声音低了下来,平添几分温柔:“表妹,我既娶你,便会护你,不会让你受任何人的委屈。” 亲眼目睹她被弟弟妹妹欺负,甚至刘恒那个外人,陆煜早已决定要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男人语气诚恳,陈娇却不是不谙世事的青涩小姑娘,男人说什么她都信。虞敬尧婚前贪图她的美色,本身又是个不重规矩的,婚后她使点小心机,就哄得虞敬尧乐意陪她演戏了,而且虞敬尧的母亲谢氏没有见识,陈娇随便教她些装扮的技巧,谢氏便傻傻地与她亲近起来。 再看陆家,首先陆煜娶她是为了“责无旁贷”,没有任何感情,作为世子,他肯定很重规矩,一个看重规矩又不真心喜欢她的丈夫,真能为了妻子与祖母、母亲作对?另一边,太夫人、卫氏可都不是容易讨好的人。 最最关键的,陆煜再过两年就要死在战场了,他要是在家里中个毒陈娇或许能提前防范,战场那种地方,她有心救他也无计可施。 理智上,陆煜如何都不是良配,感情上 陈娇笑了笑,抬起头,直视陆煜的眼睛道:“对不起大表哥,你与二表哥都是难得的世间佳公子,只是我一直把你们当表哥,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恕不能接受两位表哥的美意。” 这话说得委婉了,实际就是:对不起,我不喜欢你,所以不想嫁。 陆焕对她死缠烂打,陈娇知道委婉不管用,直接说了狠话。 陆煜只是为了责无旁贷,陈娇觉得陆煜很好拒绝,又不想与陆煜闹得太僵,所以言辞委婉,可惜委婉不管用,她无可奈何,只能再狠一次。 陆煜看她的眼神,登时变得要吃人一样,陈娇甚至能听见他牙关紧扣的声音。 “既然不喜,明说便可,何必兜兜转转?” 僵持很久,陆煜终于开口,声音比严冬寒冰还冷。 他在发泄怒火,陈娇此时解释只会往他的火上加油,干脆移开视线,默默地看着地面。 陆煜握紧的拳头也在她视野,然后,那青筋暴起的拳头,随着它的主人一起走了,步伐之快,带起了一股风。 陈娇叹了口气,人与人之间也是奇怪,原身对陆煜各种纠缠,陆煜不屑一顾,她与陆煜形同陌路,陆煜反而主动来提亲了。 “娇娇,你大表哥跟你说了什么,怎么黑着脸走了?”等候多时的二夫人赶了过来,充满不解地问。 陈娇想,陆煜那么孤傲的人一定不想他被人拒亲的事让更多人知道,便摇摇头,找个借口敷衍了过去。 连大表哥也惹恼了,这下子陈娇又开始缩在二房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意料之中的,她与孟七公子的婚事没了后续,凉州城渐渐也有了她与刘恒的流言蜚语。 陆二爷得知刘恒干的混账事后,勃然大怒,可刘恒的父亲是秦王,他若是一家之主,或许可以与秦王理论几句,但他只是平西侯的庶弟,陆二爷都不能保证兄长会为了外甥女出头,因此,他只能将这口气压在心底。 陆二爷开始暗中筹谋外放之事,但年底才能有准确消息,不是他今天想走明天就可以找到新官职的。 陈娇从舅母口中知道舅舅有这个心,她就不急了,她才十四,明年随舅舅外放了,再挑夫婿也不迟。 陈娇住在侯府,每隔几日还是得随舅母去给太夫人请安的,不知是不是陆煜不想见她,陈娇去万福堂的时候,从未撞见过陆煜。 看不见更好,免得尴尬。 七月底,陆焕一人骑马从京城回来了,风尘仆仆的,洗个澡就来二房找陈娇,陈娇避而不见。二夫人、亲表哥陆润自然替她找了个漂亮的借口,陆焕明知是表妹存心躲着她,却也只能接受,不能硬闯。 陆焕回来第二日,陈娇就从舅母口中听到个消息,陆琬找到婆家了,京城哪位国公家的公子,倒是挺门当户对的。等平西侯同意婚事的书信递过去,两家先把亲事定了,卫氏再带女儿回来,只等明年男方来凉州迎亲。 八月里,陆焕终于找到了见陈娇的机会,这日陆二爷去当差了,二夫人受邀去别家做客,陆润正在参加秋闱。 二房能拦陆焕的人都不在,陆焕喝退小厮丫鬟,直奔陈娇的院子而来,走到院子里,看见陈娇从里面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陆焕瞬间愣在了原地,目光复杂地望着陈娇。 陈娇第一眼就看出陆焕瘦了,然后,她在陆焕那双灼灼的眼睛里,察觉了一丝恨。 “二表哥找我何事?”陈娇停在他几步外,平静地问。 陆焕想她啊,想得度日如年,但那些掏心掏肺的话,那快要燃烧他的疯狂思念,都无法对着这样一张冷淡疏离的脸说出来。 “听说,二叔准备明年外放,表妹也要随二叔离开?”过了很久,陆焕才问出了他最想问的。 陈娇没什么好隐瞒的,点点头。 陆焕笑了,笑得愤怒又难过,不顾丫鬟们在场,他声音颤抖的问陈娇:“我就那么不好,你宁可去外地嫁了,也不想嫁我?” 刚知道凉州没人再敢娶陈娇后,陆焕是高兴的,觉得自己有了机会,可很快他就从太夫人与母亲的闲话中得知,二叔在准备外放,还说表妹也会跟过去。 陆焕再也忍不住了,冲过来找陈娇问个清楚。 现在陈娇承认了,陆焕心寒又愤怒,她心里一点点都没有他?他对她那么好,都喂狗了? 就是喂狗了。 看着陈娇毫不动容的脸,陆焕有了答案。 他冷冷一笑,不用陈娇逐客,自己走了。 第83章 陈娇再次见到陆煜,是在平西侯府的中秋家宴上。 卫氏母女还没回来,大房那边只有平西侯父子三人,平西侯威严肃穆,不苟言笑,陆煜坐在他旁边,父子俩俨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像两块儿冰山,陆焕则一脸阴郁,与以前爱说爱笑的他判若两人。 太夫人觉得大孙子、二孙子最近都不太对劲儿,二孙子喜欢陈娇而不得,太夫人是知道的,她不满意二孙子喜欢陈娇,但陈娇识趣地拒婚她很满意,只有大孙子,藏得太深,太夫人几次打探都探不出一丝口风。 陈娇安静地坐在舅母身边,除了刚过来时往陆家兄弟那边投了一眼,就再也没有看过去了。 九月里,陆二爷从吏部友人那里得到了消息,他外放的事情基本准了,只等年底正式调度。 陈娇与二夫人都很高兴。 秋闱要放榜了,陆润胸有成竹,表现的很淡然,二夫人坐立不安,发榜前两日,她实在心焦,带着外甥女、儿子去寺里上香了。 除了陆润,随行的只有四个护卫,凉州治安太平,又有谁敢动平西侯府的女眷? 但就在一行人从寺里出来时,有人拦在了他们的去路上。 陈娇愤怒地瞪着对面手摇折扇的刘恒。 二夫人更是斥道:“二爷意欲何为?” 陆润已经招呼四个护卫上前了。 刘恒扫眼自己带来的二十个护卫,轻蔑地笑了笑,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书,递给旁边的小厮:“给他们念念。” 他的小厮恭敬地接过书,取出信纸高高举在面前,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原来那竟是一纸纳妾书,苏州知府陈安收了刘恒聘礼,愿送长女陈娇予刘恒为良妾,婚期都定了,八月初二! 二夫人、陈娇、陆润都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书。 刘恒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份,陈姑娘,令尊的字迹、印章你当认得。” 说完,他命小厮将那份书递过去。 小厮趾高气扬地将纳妾书送到陈娇手里。 陈娇在凉州住了将近两年了,陈知府给女儿写过两封家书,陈娇对他的字迹没有太深印象,但纳妾书上除了陈知府的字迹、印章、手印,还有苏州县衙批准婚书的大红官印!或许这些都能伪造,但以刘恒的身份、陈知府攀权富贵的心,刘恒真想到这个毒计,他完全能弄到真的,有什么必要弄假? 陈娇全身发冷,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世的生父是个畜生! 她心如死灰,刘恒兀自笑道:“本来上个月就要派媒人去侯府走动的,但那阵子忙,一时走不开,如今已经耽误那么久了,咱们就不讲究那些繁缛节了,陈姑娘,随我走吧。” 他话音刚落,拐角处就有四个轿夫扛着一顶花轿闪了出来。 这是要抢人啊! 陆润气愤难当,挡在表妹身前道:“刘公子,首先这书真伪我们必须向姑父求证,再者,便是书是真的,表妹堂堂知府之女,你一声招呼不打就要夺她进门,置我们平西侯府的颜面于何地?” 刘恒但笑不语。 今日来逼良为妾,是他千算万算的结果。翠湖被陆煜羞辱之后,刘恒深知陆二爷不会将外甥女送给他做妾,刘恒就派人带着信物去了一趟苏州,先抓了陈知府一个把柄,再恩威并施要陈知府同意婚事。陈知府很识趣,前脚收了聘礼,后脚就签了这书。 拿了书,刘恒就安心等着了,父王这个月要回京,他早就知道,父王走后,他就只需再等陈娇离开侯府了,毕竟,平西侯府可不是他能擅闯之地。同理。只要他现在掳走了人,平西侯也不敢再闯进王府抓人,公然得罪平西侯,父王大概会不高兴,但父王回来时,陈娇早是他的人了,父王再罚又能如何罚他? “动手。”一句废话都没有,刘恒退到护卫身后,冷笑着下令。 刘恒带了二十个护卫,平西侯府这边,丫鬟小厮护卫算上陆润,也不够二十人,更何况只有四个护卫与陆润会功夫。 陆润主攻科举,身手勉强能同时应付两个王府护卫,杯水车薪。 很快,陆润与四个护卫就都被刘恒的人制服了,男人都倒了,二夫人与丫鬟们更护不住陈娇,二夫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甥女被刘恒的人拖走,捆住手脚捂住嘴,塞进了那顶纳妾才用的花轿。 “走!”怕陆润派去通知平西侯的人比他先回城,刘恒骑在马上,一次次催促轿夫们快跑。 陆润当然要派人去侯府报信儿,然而刘恒将二十个护卫都留了下来,团团围住陆润几人,陆润冲不出去,忽然灵机一动,朝躲在远处看热闹的香客发出悬赏,第一个将消息送到平西侯府的人,赏银百两! 香客们马上就有跑起来的,刘恒的护卫马上又威胁了一番。 香客们又不敢跑了,王府他们得罪不起啊。 但一百两银子太诱人了,香客后面,有个灰衣汉子假装往寺里走,再绕个弯疾奔而去。 灰衣汉子不会功夫,但他身强体壮,刘恒一行人吹着喇叭扛着花轿进城不久,灰衣汉子也跑过来了,一路气喘吁吁地打听平西侯府在哪儿,拐过无数大街小巷,终于来到了平西侯府门前。大汗淋漓,他对侯府外面的侍卫说出了此事。 侍卫一听,直接去禀报今日恰好留在府里的陆煜了。 陆煜不在书房,被太夫人叫去训话了,无非是劝他早日成家之类的。 陆煜面无表情地听着,敷衍溢于言表。 侍卫刚露出身形,陆煜立即站了起来,神色凝重地朝外走去。普通俗事都是管事派人通传,能让侍卫直接冲进来的,只有边关战报。 “世子,门外有一壮士自称是受三公子所托,称秦王府二爷仗势欺人,强行将表小姐掳上花轿,以妾礼带回王府了!” 陆煜闻言,眸冷成冰,越过侍卫就朝外奔去。 “云崖!”太夫人拄着拐杖追出来,厉声喝道:“你去哪儿!” 陆煜就像没听见一样,利箭般穿过重重庭院,冲到养马房解开自己的战马,翻身而上。 秦王府与平西侯府只隔了两条街,刘恒这边,进了城后,他命轿夫继续加快脚步,但他又非要摆出光明正大纳妾的架势,吹吹打打地便惹来了百姓的围观。道路多多少少受阻,速度就慢了下来,陆煜赶过来时,轿夫们刚好从巷子另一头转了过来。 刘恒骑在马上,认出对面鬼煞似的陆煜,暗道不好,朝位于两人中间的守在王府门口的四个侍卫一声大吼:“陆煜意图行刺,拦住他!” 王府侍卫得令,抽出腰刀就朝陆煜冲去。 与此同时,刘恒催命似的叫轿夫们往王府冲,只要冲进家门,他就不信陆煜敢杀进王府! 但区区四个王府护卫又怎是陆煜的对手,四人弯腰齐齐砍向陆煜的战马,陆煜长鞭一甩,直接卷走了四人手中的大刀,力道之猛,就连那四个护卫都被武器脱手时的劲道往前一带,不受控制地撞在了一起。 战马自有灵性,直接从四人头顶越了过去。 轿夫们已经冲到王府门前就差往里拐了,如今见骏马迎头扑来,有活活要踩死他们之势,四个轿夫想也不想地就丢了肩上的花轿,两个往左两个往右扑滚了出去。 前面的轿夫先扔的,花轿也是前面先撞地,那一瞬间,手脚被缚的陈娇没有任何准备,转眼就被甩出了花轿。她在花轿里面本就是倒着的,现在跌出来,全身几乎同时着地,陈娇只来得及用双手护住了脸。 身体刚停下来,顾不得感受痛楚,头顶突然响起一道骏马嘶鸣,陈娇惊恐地抬起头,就见两只黑黑的铁蹄从头顶上方一尺之处生生地转了个方向,骏马的前半身也跟着转了过去,露出马背上的男人。 那人双手攥着缰绳,低头朝她看来,目光凌厉,俊脸冰冷如初。 只是一个照面,迎面而来的沙尘就迷了陈娇的眼睛。 她难受地闭上眼,地面忽的一颤,是他跳下马,然后,陈娇被他扔上马背,他紧随而上,将她紧紧抱到了怀里。 陈娇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像一场无声的雨。 她以为她又要经历一场被人凌辱的噩梦,哪怕舅舅闻讯来救她也来不及,可这个男人出现了,一人一马,在她被刘恒丢到床上之前救下了她。此时此刻,陈娇没有想陆煜能不能成功将她带走,没有想她曾拒绝陆煜的提亲,她只是想哭,为暂时能躲避刘恒而哭。 她的肩膀在颤抖,她的眼泪透过衣衫传到了他胸口,陆煜什么都没说,左手紧紧地抱着她,目光审视从王府里面冲出来的一圈侍卫。 刘恒再次占了人数的便宜。 他也骑在马上,怒斥陆煜道:“陆煜,我有陈安亲写的纳妾书,你要抢亲不成?” “书何在?”陆煜冷声问。 刘恒让身边人将他特意留着的另一封纳妾书递过去。 陆煜看书的时候,刘恒好言好语地道:“陆煜,上次你拿匕首扔我,你说事先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确实拿你没辙,现在你公然来王府门前抢我的小妾,坏我好事,乃不敬不法之罪。你若识趣,现在马上离开,我不跟你计较,否则休怪我不顾往日的情面。” 陆煜依然看着书。 他的沉默,在陈娇看来却带着危险。 怕陆煜真的丢下她,陈娇颤抖着攥住了他的衣衫。 骨气是什么?只要能免于被刘恒糟蹋,她宁可哀求这个曾经被她拒婚的孤傲男人。 她瑟瑟发抖,如一只被人捏住翅膀的脆弱蝴蝶,陆煜眼睛盯着书上的几个字,揽在她腰间的手却没有任何迟疑地覆在了她攥着他衣的那只小手上。男人的大手温暖有力,那是保护的意思,陈娇先是惊愕,然后莫名就信了他,僵硬发抖的身子也柔软下来,依赖地靠着他。 “敢问二爷,您与陈大人何时议的亲?” 安抚了怀里的小姑娘,陆煜抬头,十分平静地问。 刘恒狐疑地看他一眼,道:“六月初,你若不信,可派人去苏州查证。” 陆煜扬眉:“今年六月?” 刘恒当他真要查证,点头。 陆煜笑了,将手里的书还给刘恒的人,他歉然地对刘恒道:“不瞒二爷,当初我二叔去苏州接表妹过来时,陈大人曾亲口言明,将表妹的婚事交给我二叔二婶负责,而就在去年五月,我已向二叔二婶提亲迎娶表妹,二老均已答应,只因表妹年幼,一直未着手婚礼。既我与表妹有婚约在前,恕陆某不能辜负表妹,不能失信于叔婶。” 刘恒脸色陡变,忽的又想起一事,再看陆煜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举着马鞭朗声大笑:“世子堂堂君子,竟也会诳人了,若你叔婶去年就答应了你的提亲,今年你婶母为何还要带陈姑娘与孟七公子相看?” 陈娇暗暗咬唇,陆煜这个谎言太容易戳破了。 陆煜却从容道:“二爷是指婶母与孟老太太同游翠湖之举?那二爷恐怕误会了,我婶母与孟老太太本就认识,出游偶遇相邀同行,再正常不过,绝非议婚。” 这就是狡辩了,刘恒目光一沉,冷声道:“笑话,子女婚事当然凭父母之命,陈大人健在,哪里轮得到你叔婶做主。” 陆煜刚要说话,却见刘恒身后快马加鞭来了一人,他笑了笑,待那人靠近,陆煜扬声道:“二叔,二爷今年六月与姑父议亲,姑父同意将表妹许给二爷做妾室,但去年五月我向表妹提亲,二叔与婶母也亲口许诺会把表妹嫁给我,还请二叔替我们解惑,表妹的婚事到底谁说了算。” 刘恒回头,认出来人正是平西侯的弟弟、陆煜的叔父陆二爷。 陆二爷呼吸未稳,视线扫过地上的纳妾花轿,又见侄子怀里的外甥女手脚都被捆着,狼狈可怜,素来温尔雅的陆二爷,突然破口大骂起来:“陈安那混账东西,先害死我妹妹,又要欺我外甥女,早在我去接娇娇时,便让娇娇与他断绝了关系,从此婚嫁均与陈家无关。现在陈安明知我将娇娇许配给了侄子,却又背着我将娇娇送给二爷做妾,分明是想利用二爷报复于我!他如此藐视秦王威仪,还望二爷明断,万万不可被小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刘恒幽幽地盯着愤怒的陆二爷。 放屁,叔侄俩都是放屁!在此之前,陆煜与陈娇不可能有婚约! 可陆二爷演得跟真的似的,他再坚持纳陈娇做妾,就是承认自己给陈知府当了棋子! 看看那些似乎已经信了陆家叔侄的小厮与王府侍卫们,刘恒嗤之以鼻,只要能得到美人,他不介意一点名声,但,马蹄声响,刘恒放眼望去,呵,陆煜他老子平西侯也来了! 这一刻,刘恒突然很后悔,他该挑父王在家时动手的,至少明面上,父王不可能叫陆家爷们压了王府的气势! 第84章 陆煜冷傲又不失圆滑的性格,完全来自父亲平西侯。 也就是说,平西侯这颗老姜比儿子更圆滑。 尊卑有别,皇权最大,即便手握兵权,平西侯也不会公然骑在秦王府头上,现在刘恒擅抢侯府的表小姐,陆家爷仨亲自来王府门前夺人已经维护了侯府的威严,剩下的,就是体体面面地收场。 看过刘恒的纳妾书,平西侯承认了这封书,然后对刘恒道:“自古婚约,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今日之事颇为复杂,二爷与娇娇的婚约,有陈大人做主,犬子与娇娇的婚约,有我与他叔婶做主,均有父母之命,可一女岂可配二人?思来想去,此事当禀明王爷,待王爷归来我等再好好商议。二爷意下如何?” 刘恒抿紧了嘴唇,他当然觉得不好,奈何陈娇已经被陆煜抢去了,平西侯 “那好,我即刻传信进京,禀明父王,贱妾陈氏暂且就留在侯府罢。”说话的时候,刘恒冷冷地盯着陆煜,“婚事未决之前,还请世子自重。” 陆煜淡淡道:“既然婚事未决,她便只是我表妹,也请二爷慎言。” 刘恒大怒:“你” “云崖,不得无礼。”平西侯肃容呵斥自己儿子,皱眉道:“还不送你表妹回府?” 看似训斥儿子,又从称呼上肯定了儿子的说法。 陆煜向父叔行礼,调转马头带着陈娇先离开了。 刘恒无可奈何。 秦王府与平西侯府所在的这两条街,住的都是凉州城的官员,今日这两家起争执,左邻右舍无不好奇,但谁也不会傻乎乎地跑出来看热闹,家主们早就严令下人关紧大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唯恐碍了刘恒或平西侯的眼,徒惹麻烦。 因此,街上安静地仿佛夜晚无人时。 陈娇身上的绳索都被陆煜解开了,但还是侧坐马背的姿势,只能倚靠在陆煜怀里,不知是怕她摔了还是别的什么,陆煜搂在她腰间的手也没有收回。 男人始终沉默,终于脱离险境的陈娇,渐渐冷静了下来。 陆煜谎称与她早有婚约在身,二叔爱她如女,毫不犹豫地配合陆煜的说辞,没什么可惊讶的,但,平西侯一到,居然也坚定地配合陆煜。 这不是普通的谎言,不是刘恒退了纳妾婚书,平西侯父子就可以当没说过那种话一样,然后再将她许配给别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平西侯父子包括舅舅都是凉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当众承认了她与陆煜的婚约,这门亲事注定要弄假成真。 平西侯会不知道这个后果吗?但儿子陆煜开了口,平西侯竟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下全心配合儿子,究其原因,当然不是平西侯多喜欢她这个隔了一层的外甥女,而是平西侯非常信任陆煜,尊重儿子的一切选择。 陈娇又记起,陆煜向她提亲时,说过平西侯会站在他这边。 果然如此。 “他的婚书应该是真的,事出突然,除了谎称婚约我别无他策,望表妹见谅。” 头顶的男人终于开口。 陈娇明白,父母之命,官府盖章,如果没有合适的拒婚理由,便是陆煜、舅舅将他救回侯府,刘恒只要拿着婚书,再在礼数上做的好看些,舅舅也没道理强留她。 “是我连累大表哥了。”陈娇低声道。 陆煜救了她已是恩情,接下来他当机立断编出那个谎言,对他而言其实是吃亏了。她被刘恒这么一抢,清誉受损,陆煜娶了她,背后少不了要被人议论。堂堂平西侯府的世子夫人,未来的女主人,该是千挑万选、没有任何瑕疵的。 前面就是侯府了,两人独处的时间所剩无几,陆煜垂眸,看见她耳边凌乱的发丝。 有些话他可以不说,反正结果都一样,她都会成为他的妻子,但,想到她手脚被缚从马车里跌出来的情形,陆煜不忍她再承受什么不必要的煎熬。 “谈不上连累,我有自己的私心。”陆煜搂紧了她的腰,目视前方道:“若我不想娶你,大可将婚事推在另一人头上,想来二弟三弟四弟都会愿意。” 这个道理,陆煜相信,就算他不说,陈娇也会自己想明白,早晚的问题。 刚逃离虎口的陈娇哪里能想到那么远? 听到陆煜的话,她就愣住了。 拒婚那天,陆煜那么生气,气到明显地在各种场合回避与她见面,他竟然还想娶她? “娇娇!”舅母的声音传了过来。 陈娇抬起头,看到舅母与表哥站在侯府门外,太夫人、三夫人也跟着走了出来。 陆煜停马,将陈娇放了下去。 陈娇立即被二夫人搂到了怀里。 平西侯与陆二爷分别骑一匹骏马,并肩往回走。 陆二爷瞅瞅长兄,自责道:“怪我疏忽,没能护好娇娇,还把云崖牵扯了进来。” 平西侯神色冷峻,语气如常道:“都是一家人,谈何牵扯。” 陆二爷犹豫道:“那这门婚事” 陆煜是陆家堂兄弟里最出色的,陆二爷非常欣赏这个侄子,外甥女真能嫁给陆煜,陆二爷觉得是外甥女的福气,可是反过来,长兄真的愿意娶外甥女当儿媳妇吗?陆二爷虽然怜惜外甥女,却也清楚,外甥女的处境太糟糕了,先是被生父送人做妾,又被刘恒当众抢上花轿。 平西侯沉默片刻,方道:“看云崖怎么说罢。” 他相信,儿子找出这么个借口,肯定有理由。 这兄弟俩回了侯府,太夫人才弄清楚今日发生的一切。 万福堂中,太夫人与平西侯坐在主位,陆二爷夫妻、三爷夫妻分别坐在两侧,陆煜四兄弟都站着。 提起陆煜与陈娇捏造出来的婚约,陆焕、陆润、陆澈都一脸复杂地看着兄长。 陆焕最沉不住气,半恨半埋怨地问兄长:“大哥为何要说表妹与你有婚约?”他喜欢表妹,大哥明明知道的,说他不行吗?陆焕是恨陈娇的无情,但恨也是出自求而不得,假若能娶到陈娇,他一定会更努力地对她好,争取得到她的心。 陆煜面无表情道:“形势紧急,除此别无他法。” 巧妙地回避了弟弟真正想问的点。 “婚约非同儿戏,如果王府退了婚书,云崖准备如何善后?”平西侯看着儿子问。 陆煜则朝陆二爷夫妻拜了一拜,道:“若二叔二婶允许,我愿娶表妹为妻。” 二夫人不禁一喜。 太夫人却突然拍案而起,瞪着长孙呵斥道:“胡闹,你的婚事当由我与你父亲做主,岂是你随口说说的?”陈娇连她的二孙子都配不上,更配不上她的嫡长孙。 二夫人喜悦的心又沉了下去。 陆煜便跪到平西侯面前,正色道:“望父亲成全。” 父子俩目光相对,平西侯瞬间懂了,儿子是真的想娶陈娇,而非一时的权宜之计。 平西侯平时太忙,连亲女儿都没有多少时间相处,对陈娇这个外甥女更谈不上了解,短短几面,只知道那是个非常貌美的小姑娘,与过世的庶妹有几分相似,但通身的气度远胜其母。 既然长子动了心,平西侯便做主道:“好,敢作敢当,只要你二叔二婶同意” “我不同意!”太夫人突然冷声打断了儿子的话。 平西侯朝其他人递了个眼色。 陆二爷、陆三爷夫妻马上带着孩子们退了出去。 堂屋一开始经常传来太夫人怒气冲冲的声音,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大概两刻钟后,平西侯出来了,走到候在走廊中的众人面前,看着陆二爷问:“太夫人已经同意了,二弟怎么看?” 陆二爷、二夫人当然愿意啊,捡到宝似的转向陆煜,这么好的儿郎,上哪挑去? 陆煜恭敬地道谢,脸上清冷如旧。 陆焕脸色很难看,众人散开后,他直接去了兄长的院子。 陆煜与父亲谈完回来,就见亲弟弟坐在堂屋,苦大仇深地盯着他。 “大哥,你明知道我喜欢表妹,为何不肯成全我?”陆焕想不明白,也很委屈! 陆煜直言道:“表妹不喜欢你,我不能强人所难。” 伤心事被人提出来,陆焕脸色先红后白,咬牙道:“表妹不喜欢我,难道就喜欢你吗?大哥娶她便不是强人所难了?” 陆煜望着门口,神色凝重道:“刘恒心思歹毒又恣意妄为,今日他敢抢人,明日不定会做出什么,我若将表妹推给你或三弟四弟,那是害你们。”说完,陆煜看向弟弟,语重心长地道:“二弟,明年你也及冠了,遇事当考虑周全,不能只想着儿女私情。” 陆焕一愣,什么意思,大哥自己娶表妹,其实与私情无关,而是要保护他与三弟四弟? “我不怕他!” 意识到这点,陆焕恨声道,所有情绪都变成了对刘恒的恨。若不是刘恒乱插一脚,他自有计划得到表妹,更不用兄长的保护,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陆煜起身,走到弟弟身边,拍了拍弟弟肩膀,叹道:“你不怕,我作为兄长,却不敢冒险。无论如何,现在婚事已定,望二弟忘了表妹,以后再见,只把她当嫂子敬重。” 嫂子? 陆焕不甘心,仰头要说什么,对上兄长期许的目光,想到从小到大兄长对他的保护,就连这次大哥也是将刘恒的所有恨都扛到了自己肩上,陆焕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怪大哥吗?怪大哥什么?大哥又不是故意跟他抢表妹。 陆焕呆呆地坐着。 陆煜径自回房了。 十月中旬,秦王与侯夫人卫氏母女几乎同时回了凉州。 太夫人反对婚事,平西侯劝服了老娘,卫氏吵闹着反对婚事,平西侯半劝半教训,训得卫氏憋了一肚子火却不敢出声。家里搞定了,平西侯、陆二爷带着陆煜去拜见秦王了。 秦王快被他那不成器的二儿子气死了! 他要提防京城的皇上撤他的藩,他要小心翼翼不被平西侯抓住什么把柄告到京城然后给皇上撤藩的理由,他还要盘算万一真要起事该如何营救被困在京城当人质的王妃与世子,那么多的大事,次子居然背着他要抢平西侯的外甥女当妾? 一个女人,一个女儿而已! 秦王觉得自己这张脸都快被儿子丢尽了! 但秦王贵为王爷,肯定不会主动向平西侯赔罪的。 平西侯也没指望让秦王赔罪,落座后,他不提刘恒的抢人之举,只把错都按在了苏州的陈知府头上,指责陈知府言而无信、存心戏弄两家人。 秦王很满意平西侯的态度,平西侯彬彬有礼,秦王也很痛快地将纳妾书还给了陆家,并扬言他会禀明圣上,请圣上降罪陈知府。 三言两语,凉州的两条地头蛇和和气气地化解了干戈。 陆家爷仨刚走,秦王就亲自用家法伺候了儿子一顿,打得刘恒皮开肉绽,没俩三月绝对下不了床。打完了,秦王还丢下狠话,等儿子养好伤,他就将儿子送到军营,没他的命令不许离开边关半步。 刘恒心里好苦,却只能被小厮抬到床上,先老老实实养伤了。 平西侯府这边,陆琬的婚期在明年四月,陆煜肯定要去京城送嫁的,于是他与陈娇的好日子,就定在了明年九月。 第85章 陈娇与陆煜的婚期定下来不久,凉州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雪化了,三公子陆润也要进京赶考去了。二月春闱,陆润需要提前一些时日到京,待春闱结束,陆润要在京城等候发榜,一旦中了进士,马上就要安排官职,也就是说,陆润这一走,短时间可能都不会回来了。 二夫人替儿子收拾行囊,各种殷勤嘱咐,陈娇也很不舍。 先是表姐出嫁,再是表哥进京,曾经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转眼各奔一方。 陆润出发的前一晚,二房一家人坐在堂屋话别,陆润命长随取来一方长匣,笑着对陈娇道:“表妹,明年你及笄,表哥肯定赶不回来,这是表哥为你准备的礼物,提前送你了。” 陈娇欣喜地双手接住,笑着道谢。 天色不早,想到舅舅舅母肯定想单独再与表哥说说话,陈娇抱着匣子先告辞了。 回到房间,陈娇坐在灯下,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卷画轴。 陈娇取出画轴,缓缓展开。 这是一张美人赏花图,图中的美人,是陈娇与表姐陆珍。 陈娇恍惚一下子就回到了表姐出嫁前。 画中只有她与表姐,落款却是表哥的字,表兄妹三人都在这一张画里了。 陈娇对着画发了很久的呆,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不用长大,该多好。 过了年,陆二爷的调任令也下来了,升任灵州知府。 灵州距离凉州倒不算远,五日左右的车程,离陆珍的婆家更近,陆二爷夫妻与平西侯商量过后,决定带陈娇同去赴任,到了九月,陆煜再去灵州迎亲,这样也免了未婚夫妻俩住在一个府里,处处不便。 平西侯点头应允。 太夫人、卫氏巴不得陈娇走得远远的,也没有反对。 二房出发这日,大房、三房诸人都出门相送。 陈娇站在舅母身边,垂着眼帘,依然能感受到陆焕、陆澈的视线。 “大哥三弟珍重,我们这就走了。”陆二爷朝两位兄弟拱了拱手。 平西侯颔首。 二夫人行个礼,然后由陈娇扶着朝马车走去,陆焕一直盯着陈娇的背影,希望表妹回头看他一眼,可陈娇始终没有回头。 待三人上了马车,陆煜也翻身上马,他奉父亲之命,要护送二叔一家去灵州。 陆焕非常羡慕兄长的差事,可惜表妹与兄长定了亲,怎么轮都轮不到他了。 能够随丈夫去外地赴任,不用再天天看婆婆的脸色,二夫人非常高兴,马车走出城门的那一刻,二夫人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然后开始调侃外甥女:“你大表哥亲自送你过去,娇娇开心吗?” 陈娇低头,小声道:“舅母莫要取笑,大表哥又不是单单送我来的。” 二夫人点点外甥女的脑袋瓜,笑道:“傻丫头,当然是特意送你的,不然你舅舅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还用侄子送?” 陈娇便装作难为情地扭头,不理舅母了。 二夫人觉得外甥女与侄子相处的机会太少了,一个冷冰冰的不会讨好姑娘,一个守礼地定亲后连二房的门都不往外迈,表兄妹一场,婚前熟络些,婚后更容易和睦。 走了一段路,二夫人挑开外甥女这边的窗帘。 陆煜就跟在娘俩的马车旁,正月天寒,他披了一件深色斗篷,侧脸俊美清冷。余光中窗帘挑开,陆煜下意识地转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挨窗而坐的未婚妻。小姑娘微微低着头,脸庞莹白娇嫩,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有拘谨之意。 挑帘的是二夫人,二夫人见侄子先盯着外甥女看,分明是很喜欢的,并非脸上表现出的那么淡漠,二夫人很欣慰,慈爱地问道:“云崖冷不冷,喝碗热茶吧?” 陆煜不冷,但,他想多看几眼车里的人。 “多谢婶母。”陆煜低声道,声音低沉平和,然后人也挨得马车更近了。 车里没有丫鬟,二夫人自然而然地使唤外甥女,笑道:“娇娇帮你大表哥倒碗茶。” 陈娇终于明白了舅母的良苦用心! 她脸红了几分,却不得不配合舅母的好心撮合,提起一直温着的茶壶,将青瓷茶碗倒了七分满。倒好了,陈娇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碗朝窗口凑去。窗帘已经被二夫人挂好了,今日天寒却无风,陈娇抬起眼帘,就看到了陆煜那张冷俊的脸。 陈娇不敢多看,还是觉得尴尬。 她先拒绝了陆煜的提亲,最后又不得不仰仗陆煜避开给刘恒当妾的命运。 陆煜是怎么想她的? 陈娇不知道,她就是不敢直视陆煜的脸。 “大表哥请喝茶。”陈娇慢慢地将茶碗送出车窗。 “多谢表妹。”陆煜单手来接茶碗,手指避开了陈娇的小手。 茶碗出手,陈娇身体放松了些。 陆煜连续喝了几口,茶水喝光了,再将茶碗还给陈娇。 陈娇还是垂着眼帘接了。 短短的几眼,陆煜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是依然不待见他,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接受他这个未婚夫,还是因为别的缘故才要回避? “外面风大,表妹放下窗帘罢。”陆煜低声提醒道。 陈娇点点头,抬手将窗帘放了下来。 表兄表妹都很客气守礼,二夫人坐在一旁笑,这会儿都矜持,等成婚了,还不是要睡一个被窝。 五日后,马车停在了灵州知府大宅前,前面是陆二爷以后处理政务的地方,后面两进是内宅。 安顿好后,陆煜要辞行,二夫人殷切地留他多住两晚。 陆煜道:“还是早日回去吧,免得太夫人、父亲担心。” 二夫人留不住他,只好同意。 陆煜却没有立即离开,看了眼后院的方向。 二夫人忽然懂了,马上吩咐丫鬟道:“世子要走了,你去请表小姐过来。” 丫鬟领命而去。 陆煜低声向婶母道谢。 二夫人笑容和蔼地提醒他:“你啊,从小最懂事了,什么都不用我们当长辈的操心,唯独在感情上太刻板了些,小姑娘们都喜欢被人哄着宠着,一会儿娇娇来了,你多说点好听的,不然总是冷冰冰的,娇娇都怕你。” 陆煜心中微动,她怕他吗? 不知为何,陆煜突然记起陈娇扇他的那一巴掌,扇得那么痛快,可不像怕他的样子。 回想屈指可数的几番相处,陆煜非常确定,这个表妹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欢而已。 他目光黯了黯。 她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二弟四弟对她够殷勤了,也没见她动心。 思忖间,他听见婶母的声音:“娇娇,你大表哥要走了,我去找你舅舅,你先替我陪陪你大表哥。” 陈娇才走到堂屋门口,听见舅母这个拙劣的借口,她无奈又想笑。 二夫人才不管,领着丫鬟们都走了,出门时,还将外甥女身边的红杏拽了出去。 陆煜转过身,黑眸看着门外的陈娇。 陈娇尽量露出一个大方从容的笑,一边跨进去一边轻声询问道:“路途疲惫,大表哥怎么不逗留两日再走?” 陆煜看着她的裙摆道:“月底还要送琬琬进京。” 陈娇了然,见他站着一动不动,她又劝道:“大表哥先坐吧,舅舅舅母稍后就来。” 陆煜便坐在了主位左下首。 陈娇坐了他对面,气氛太尴尬,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煜见她拘谨,眼睛一次都没有朝他这边看,他顿了顿,主动交待道:“我安排了两个暗卫保护表妹,今后表妹可放心随舅母出门,不必担忧。” 陈娇闻言,起身朝他福礼:“多谢大表哥。”她确实有点担心刘恒会追到灵州来,再抢她一次。 陆煜不喜她的客气,声音微冷:“此乃我分内之事,表妹无需多礼。” 分内之事,责无旁贷。 陈娇懂了,但还是感激陆煜的。 就在陈娇准备退回去重新坐下时,对面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朝她走来。 陆煜比她高了一头多,当他靠近,陈娇就只能看到他胸口,如泰山立于面前。 “你” “四月你及笄之时,我人在京城,无法赶来贺喜,礼物表妹先收下罢。”看着她不安颤动的浓密睫毛,陆煜从怀里取出一方一尺来长的扁平匣子,递了过来。 陈娇呆呆地看着那匣子。 陆煜居然知道她四月生辰,还像三表哥一样,提前准备了及笄礼。 愣了会儿,她才伸手接了,刚要道谢,陆煜突然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背影冷漠,步伐很大,似乎急于离开。 院子里传来舅舅舅母的声音,陈娇心里一慌,立即将匣子收进了袖中,再出去送陆煜。 “二叔婶母珍重。”骑在马上,陆煜再次朝陆二爷夫妻拱手,随即领着两个护卫出发了,一眼没看未婚妻。 陈娇习以为常,随舅母折回了后院。 二夫人还有事情要忙,陈娇回了自己的闺房,让红杏在外守着,陈娇走到内室,坐在床边,再拿出了陆煜送她的匣子。看匣子的大小,陈娇猜测,里面不是首饰,便是扇子等物。 打开匣盖,匣内铺着的黑色锦缎上,静静地躺着一支嵌红宝石的赤金凤簪。 簪子很漂亮,一看便知价值连城,但最吸引陈娇注意的是,赤金的簪身上似乎刻了字。 她举起簪子,凑近了看,刻字很小,连起来是:贺吾妻娇娇,及笄之喜。 吾妻娇娇 想象陆煜一脸冰冷地唤她娇娇,陈娇莫名打了个激灵。 第86章 四月初,陆二爷夫妻收到了京城的喜讯,陆润不但金榜题名,还点了庶吉士,进翰林院学习。 陆二爷、二夫人都很高兴,将陈娇的及笄宴办得更热闹了。 陈娇在灵州结交了几位闺秀伙伴,不过也没有特别交心的,宴席过后,宾客散去,陈娇独坐闺房,又拿出了陆煜送她的那根簪子。 对着簪子,陈娇忍不住揣度陆煜对她的态度。 他提亲时,说的是责无旁贷,安排护卫给她,也说是分内之事。陆煜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一个人,帮过她几次,但从未流露出任何男女方面的好感,如果陆煜只送她一根簪子或是旁的礼物,那都是未婚夫的礼数,可这根簪子上的刻字,吾妻娇娇,又未免太亲昵了。 两人还没大婚,陆煜提前称她为“吾妻”,不合规矩啊,可若说这是陆煜的甜言蜜语,便说明陆煜对她有“责无旁贷”以外的感情。 会是这样吗? 陈娇忽的记起,陆煜将她从王府门前抱到马上后,曾牢牢握住她的手。 “谈不上连累,我有自己的私心。” 他说他捏造婚约,是因为有私心,这个私心,是喜欢? 陈娇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金簪上的刻字,然后她轻轻地笑了。如果真如她猜测这般,那陆煜这个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就是不知他是何时对她动的心,又或者,她根本就是猜错了。无论如何,两人都要做夫妻了,陈娇会努力让陆煜对她情根深种。 端午时陆煜还在返回凉州的路上,平西侯府派管事往这边送了节礼,到了中秋,就是陆煜亲自来送了。 陈娇并不知道他会来,这日她正领着红杏在小花园里赏菊,二夫人身边的丫鬟忽然跑来了,笑盈盈地对她道:“表小姐,世子爷来送节礼了,夫人请您去前院呢。” 陈娇心跳就乱了一下。 红杏快速打量自家姑娘,陈娇今日穿了一件浅紫色绣兰花的小衫儿,底下一条白色长裙,十分家常的打扮,但也衬得她人比花娇。可红杏觉得,姑娘与世子爷大半年没见面了,这样的衣着不够惊艳。 “姑娘,咱们先回去换身衣裳吧。”红杏小声地劝道。 陈娇不想太刻意地打扮,至少不能让陆煜觉得她太想吸引他,毕竟她亲口说过不喜欢陆煜,突然态度大变,说是真心爱慕陆煜,人家也不会信。两人之间,适合循序渐进。 “就这样吧。”陈娇看眼二夫人的丫鬟,准备走了。 红杏咬咬唇,见姑娘头上只有一根白玉簪子,她瞅瞅旁边的菊花花圃,然后趁姑娘不注意,偷偷摘了一朵玫红色的掌心大小的八月菊。二夫人的丫鬟倒是看见了,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一主二仆不快不慢地来到了前院,再走几步就到堂屋门口了,红杏突然轻声叫住陈娇:“姑娘。” 陈娇回头。 红杏看眼她头上,笑道:“这里有片叶子,我帮姑娘摘下来。” 陈娇信以为真,微微低头。 红杏假装摘叶子,实则偷偷将那朵鲜妍的八月菊簪进了陈娇的乌发中。 玫红色的菊花鲜妍艳丽,与陈娇身上的浅紫色小衫儿交相辉映。 陈娇毫无察觉,到了门口,她轻轻地呼了口气,然后上前,转身。 二夫人坐在堂屋主位,看到外甥女的打扮,她满意地点点头,衣着低调,簪花又暗藏了姑娘家的小心思。 陆煜坐在二夫人左下首,门口光影一暗,他偏头看去,只瞧见一道纤细婀娜的影子,便马上收回视线,正襟危坐,速度之快,二夫人瞧过来时,都没发现任何端倪。 “舅母,大表哥。”陈娇先后朝二人行礼。 陆煜的视线落在她裙摆上的碎花刺绣上,看不见她的脸,只觉得她声音甜软,唤“大表哥”时特别好听。 他简单地“嗯”了声。 陈娇还是坐了他对面。 这两人,一个一脸清冷仿佛不认得对面的未婚妻,一个面颊微红,羞涩地垂着眼帘。 二夫人坐在中间,却莫名觉得甜。 二夫人向陆煜打听侯府的情况,聊了大概一刻钟,二夫人笑着道:“我去厨房看看,娇娇你带你大表哥去花园走走,上次你大表哥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好好逛逛咱们这边。” 陈娇悄悄攥了攥帕子,舅母真是 陆煜先起身送二夫人了,陈娇只好跟在后面,待二夫人走后,堂屋门口就剩了他们俩。 赶鸭子上架,陈娇只好招待未婚夫,低声问道:“大表哥要去花园吗,还是先回客房歇歇?” 身边没了长辈,陆煜这才朝未婚妻看来,看见她细细如新月的黛眉,看见她明亮水润的眼睛,看见她莹白细腻的肌肤,看见她樱桃般娇美的嘴唇,最后,陆煜的目光,落到了她发间那朵玫红色的菊花上。 打扮得这么素淡,偏偏又簪了一朵花,是,为了见他特意摘的吗? “逛逛也好。”陆煜如此回答。 陈娇就加快一步,在前面领路了,眼里水色浮动。陪他赏花,当然尴尬,但总比陆煜真选择回客房休息、拒人千里的好。 红杏是唯一跟来的丫鬟,小丫头故意离得远远的,开心地望着主子们的背影。 这边的花园不大,一眼都能望到尽头,八月时节,花几乎都败了,只有菊花圃里五颜六色。 陈娇一边引着陆煜往那边走,一边闲聊道:“大表哥还是今天就回去吗?” 陆煜看着她侧脸道:“明早再走。” 陈娇点点头。 两人已经到了花圃前,旁边树下有张长椅,陆煜率先走到椅子前,道:“坐吧。” 陈娇便走过去,坐在了远离陆煜那一侧,两人中间还能再坐俩孩子。 陈娇是大家闺秀,让她招待任何女眷她都游刃有余,招待未婚夫,她做不来言笑晏晏,便低下头,手里轻轻攥着帕子,并不掩饰自己的局促。 陆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总不能两个人都沉默。 “去年年底,你父亲被罢官了,你可知晓?”陆煜想到一个话题。 陈娇点头,舅舅跟她说过了,那样一个小人得到报应,陈娇只觉得痛快解气。 不过,生父被罢官,她也就没了官家小姐的名头,不怪太夫人、卫氏看不上她。 想了想,陈娇叹道:“大表哥,这门婚事,是我高攀了。” 陆煜皱眉。他提陈知府只是为了让她高兴,没想到她居然误会他在嫌弃她的家世。 他别开眼,对着花圃冷声道:“你本不喜我,碍于形势而嫁,倒是我委屈了你。” 这话冷飕飕的,仿佛寒冬一股强风,吹得陈娇全身都僵了。 “母亲早逝,父亲不慈,若不是舅舅舅母怜惜,我在这世上与孤女无异,大表哥天之骄子,任谁都会觉得是我高攀于你,大表哥何必冷嘲热讽?你若仍介怀去年拒婚之事,那我向你赔罪,是我有眼无珠行了吧?” 陈娇扭着头,一鼓作气地道。 陆煜抿紧了唇,他哪里冷嘲热讽了?是她自己说不喜欢他的。 他手指握拳,对着花圃苦思该如何回应。 陈娇只当他不想聊下去了,便噌地站了起来,背对他道:“大表哥慢坐,我先失陪了。” 说完,陈娇快步朝守在远处的红杏走去。 小姑娘脚步飞快,转眼走出好几步了,陆煜见了,下意识地叫道:“表妹!” 陈娇顿足,仍然背对着他。 秋风吹拂,她白色的裙摆轻轻摇曳,就像枝头最后一朵小花,随时可能会随风飞走。 陆煜叹了口气,明明是她先误会他的。 “我没有冷嘲热讽之意,若我措辞不当,我向表妹道歉。”陆煜走到她身后,看着她白皙的耳垂道。 陈娇也不想与他置气,有些事情既然避不过去,那就趁此机会说清楚。 陈娇转过来,直视他胸口道:“那大表哥是不满去年被我拒绝一事?” 陆煜沉默,他没有不满,至少现在没有,他只是不懂,自己哪里不招她待见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陈娇垂眸解释道:“大表哥向我提亲之前,你我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每次见面,大表哥亦是冷脸相对,你分明对我无情,我又为何要对一个不喜欢我的表哥动心?因为你容貌俊美,因为你是侯府世子?我若真因这两条动心,大表哥就高兴了?” 陆煜哑口无言。 确实,提亲被她拒绝时,陆煜的愤怒便源于他的这些条件,外面那么多闺秀都倾慕于他,他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足以配得上表妹,她没有理由拒绝。 陈娇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煜莫名尴尬,下意识回避她的目光。 他心虚,说明他知道错了,至少不会再记恨她的拒绝。 拔掉了一根刺,陈娇心里也舒服了,低下头,她放柔声音道:“大表哥救了我两次,我清誉受损,大表哥仍然愿意娶我,我很感激,婚后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也希望大表哥忘了曾经的恩怨,善待于我。” 陆煜有千言万语,譬如他的“冷脸相对”并非刻意针对她,譬如他对她并非无情,譬如他早就不再因为被拒婚怨她什么了,可到了最后,他只说出了一个字:“好。” 商量好了,陈娇笑了笑,故作大方地抬起头,问他:“那大表哥还是继续逛这园子吗?” 秋光明媚,她笑靥如花,杏眼潋滟似水,陆煜一怔,然后,目光又落到了她头上。 陈娇奇怪,忍不住抬手摸向脑顶,这一摸,陈娇终于察觉有异,将那东西取下来一看,竟是一朵掌心大小的玫红菊花! 她在平西侯府时从来没有戴过这玩意儿,今日突兀地簪朵花,岂不是摆明了要戴给陆煜看的? 陈娇咬牙,回头瞪了一眼红杏,自言自语又解释似的道:“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嘴里嗔着丫鬟,她脸早已绯红一片,比她手中的花更娇艳。 未婚妻没有特意为他打扮,陆煜有些失望,但,看着她难得的羞恼模样,陆煜又很喜欢。 “无碍,这花很衬表妹。”拿走她手中的菊花,陆煜轻轻地道。 陈娇呆住。 陆煜顺手将那花重新戴到了她头上。 第87章 在花园门口分开,陆煜回前院客房了,陈娇回了自己的闺房。 陈娇快步走到了梳妆镜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戴朵菊花是什么模样。 幸好,镜中映照出来的她,还是挺好看的。 坐在椅子上,陈娇取下那朵花,脑海里不禁浮现陆煜替她戴花时的情形。 这么亲昵的举动,他果然是有些喜欢她了吧? 陈娇有点小开心,只要陆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她得到他的心就容易了。 第二天,陆煜走了。 陈娇没有去送,反正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平西侯府。 陆煜归家后,先去给太夫人、母亲请安,因为他执意要娶陈娇,太夫人、卫氏都很不满,很少给他笑脸了,似是要用这种方式逼陆煜内疚,减少对即将进门的陈娇的宠爱。陆煜习以为常,请了安便从万福堂退了出来。 傍晚平西侯、陆焕一起从军营回来了,陆焕二十了,也有了差事。 父子三人落座后,平西侯问了问灵州的情况,陆煜言简意赅地回答。 陆焕暗暗观察兄长,怎么看都看不出一丝喜意,好像这门婚事对兄长而言只是责任。 陆焕的心情非常复杂,怕兄长喜欢表妹,又怕兄长不喜欢,表妹受委屈。 “大哥,表妹还好吗?”平西侯走后,陆焕忍不住问兄长。 陆煜想了想,道:“只见了一面,似乎长高了。” 陆焕垂眸,他问的是表妹的心情,又不是这个。 “怎么,你还没忘了她?”陆煜看着弟弟,声音冷了下来。 陆焕心中一紧,他喜欢表妹可以,可他继续惦记准嫂子,兄长就算不喜表妹,也不会高兴。 “没,我,我随便问问。”陆焕没敢看兄长,说完匆匆离去。 陆煜望着弟弟的背影,想到家里三个弟弟都喜欢过她,也是有些烦躁。三弟四弟都好说,等陈娇过门后,他该督促父母早日替二弟订门亲事才行。 八月很快过去了,陆煜出发去灵州迎亲之前的那个傍晚,平西侯派人送了儿子一本书,装在匣子里,显得有几分神秘。 陆煜好奇地打开匣子,书封上竟然还没有字。 他取出这本指头厚的书,打开,看到序言,陆煜脸上微热。 临睡之前,陆煜仔仔细细看了几页,看得气血浮躁无心再看,他才将书放回匣子,留着婚后有空再观摩。 陈娇坐了几次花轿,这次是最累的,一坐就是整整五天,而且花轿比马车更颠簸,五天熬下来,陈娇骨头都快散架了。 进凉州城之前,迎亲队伍在驿站歇下,陈娇小憩了半个时辰,喜婆估摸着吉时将新娘子叫醒,重新梳头上妆,一切准备好了,再送上花轿。 花轿进城的路上,百姓们得知是平西侯世子娶妻,都簇拥过来看热闹。花轿里面,陈娇昏昏欲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结束吧,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到了侯府,与陆煜拜堂时,陈娇眼睛都半眯着,直到跨进新房,要掀盖头了,陈娇才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红盖头被挑开了,陈娇害羞地低着头,周围观礼的女眷们纷纷夸赞她美若天仙,陈娇十分怀疑。连续五日赶路,她脸色很差,喜婆帮她涂了厚厚一层脂粉,双颊再涂上胭脂,装扮完了,陈娇看着镜子,根本认不出那是自己。 陆煜也险些没认出来,但他很快就收起了惊讶,面无表情地坐到陈娇身旁,继续其他礼数。 终于忙完,宾客都走了,陈娇立即取下重重的凤冠,吩咐丫鬟们备水伺候她洗漱。 脸上干净了,头发也通了一遍,陈娇实在太困,忘了叮嘱完红杏何时叫醒她,便躺到新床上睡了起来。 前院宾客喧嚣,这边闹中取静。 陈娇睡得天昏地暗,该用饭了,红杏试图叫醒她,陈娇直接将被子拉了起来,捂住耳朵。 红杏也赶了五天的路,深知自家姑娘疲惫,干脆不叫了。 快一更天的时候,陆煜喝完最后一碗酒,不再陪客,佯醉告辞。 陆焕坐在宾客当中,看着兄长一步一步走出厅堂,他突然拎起酒坛子,朝那些还想拦住兄长劝酒的宾客们道:“来,我陪你们喝!” 表妹要变成嫂子了,要变成大哥的女人了,陆焕不想清醒,宁可醉死。 刚刚跨出门的陆煜,听到了弟弟的声音,也听出了弟弟的悲苦,可那又如何,她不喜欢弟弟,他娶她,问心无愧。 当陆煜的身影出现在后院,红杏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往内室跑,这会儿她也不怜香惜玉了,抓着陈娇肩膀就一阵猛摇:“姑娘快醒醒,世子来了!” 陈娇被她晃得难受极了,反手就拍了过去。 红杏胳膊挨了一下,见姑娘闭着眼睛,眉头痛苦地蹙着,她不敢摇了,只焦急地对重新躺下去的新娘子道:“姑娘,世子来了!” 陈娇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大红喜帐看了会儿,她彻底清醒了,一手搭在额头,无力地道:“请世子在堂屋稍等,你赶紧去备水。” 红杏“哎”了声,一转身,绕过屏风,却见新郎官已经跨了进来。 红杏僵立当场。 陆煜望向她身后,透过屏风,依稀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世,世子。”红杏低下头,结结巴巴地道。 声音传过来,陈娇吓了一跳,噌地坐了起来,往外一看,果然看到了陆煜朝这边走来的高大身影。他越来越近,陈娇摸摸自己凌乱的长发,急着道:“大表哥,我,我刚睡醒,你先去外面坐坐,容我梳完妆再去赔罪。” 陆煜再往前走三步就能看到她了,但,看着她侧身躲避的身影,陆煜顿足,道:“好。” 说完,他转身退了出去。 陈娇长长地舒了口气,红杏去忙了,陈娇检查检查大红缎面鸳鸯刺绣的枕头,确定上面没有她的口水,这才放心。 红杏与另外三个丫鬟端了水盆进来,陈娇先换上一身大红色的家常衫裙,再洗脸漱口打扮。睡了一个大懒觉,陈娇小脸红扑扑的,显得气色很好,倒是不用涂胭脂水粉了,眉黑眸润,天生丽质亦不必多打扮,只重新梳头便好。 新郎官就在外面等着,丫鬟们动作又稳又快,一刻钟后,陈娇最后看眼镜子,然后鼓足勇气朝外走去。 陆煜刚刚吩咐一个丫鬟去备饭,余光里门帘挑动,他偏头看去。 陈娇脸先红了,垂着眼帘,难为情地道:“让大表哥久等了。” 陆煜看着她红润干净的脸蛋,觉得她这样,比化了妆更美,只是,瞧着仿佛比八月里瘦了些。 “无碍,过来坐吧。”陆煜道。 陈娇点点头,坐在了他对面的主位。 “我让丫鬟去备粥了,你陪我吃些。”猜到她还没吃晚饭,陆煜看着堂屋门口道。 陈娇确实饿了,非常饿。 新婚夫妻默默坐着,万幸厨房那边动作很快,一盏茶的功夫后,就端了晚饭过来。主食是板栗红枣粥,配了四道小菜,还有一道鹿茸鸡汤。 陈娇扫眼放在陆煜那边的鹿茸鸡汤,再瞥眼陆煜的腰,忍不住地心慌意乱。 她秀气地喝着粥,不知是粥热的缘故,还是太紧张,额头、鼻尖儿纷纷冒出了一层细汗。 陆煜无意抬眼,发现她细腻的脸庞透着一抹动人的绯色。 秀色可餐,不外如是。 一顿饭,两人谁都没说话,饭毕漱口,丫鬟们收拾好饭桌,陆续退到了外面。 “下盘棋吧。” 刚吃完不适合马上就寝,大喜的日子也不好去外面散步,陆煜主动提议道。 陈娇刚搬过来,嫁妆都没收拾,陆煜让红杏去前院找阿金要。 棋盘端来了,两人移步到次间的暖榻上下棋。 陈娇始终低着头,视野里除了棋盘,便是陆煜修长白皙的手指,他是贵公子,也是武将,一个捏棋子的动作,都透着几分凌厉。 她心不在焉,陆煜的注意力也不在棋上,对面的姑娘一身红衣,衬得她肌肤如玉,唇若涂脂。 曾经看过的书页,那些字那些图画,不由自主地在脑海浮现,栩栩如生。 都是走神,他走得更远,陈娇突然发现自己要成局了,待陆煜下完一子,陈娇生怕他后悔似的,赶紧将自己的白子落了下去,笑道:“我赢了。” 陆煜双眸恢复了清明,看向棋盘,果然叫她赢了。 陈娇高兴地抬起头,想看看他是什么神色,据说陆煜能能武,但这棋艺不太行啊。 她笑盈盈的,陆煜低声恭维道:“表妹棋艺精湛,表哥心悦诚服。” 男人一本正经的,但陈娇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危险。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低头,假装要收拾棋盘,同时问道:“再来一局?” 陆煜道:“时候不早,明日再陪表妹对弈。” 陈娇好后悔,她不该赢的! 陆煜已经下了地。 陈娇只好跟着挪到榻沿前,刚将双腿放下去,面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陈娇心跳一停。 陆煜也没说话,一手托住她单薄的后背,一手绕到她腿弯之下,轻而易举地将人抱了起来。 陈娇本能地靠到了他怀里,耳朵贴到他胸口,听到咚咚咚强健有力的心跳。 跨进内室,陆煜连门都没关,径直走向屏风后的床。 陈娇早就闭上了眼睛,被他轻轻放了下去。 新娘子双手搭在腹部,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朵任由人赏的娇花。 她若看他,陆煜或许会不知所措,她不看,陆煜便按照书中所学,尽数施展在她身上。 只是,不知为何,他更想从她的脖子开始。 自从那年被她浑浑噩噩地亲了一口脖子,陆煜就一直念念不忘。 陆煜低头,学她那般,将唇印在了她脆弱的脖颈上。 陈娇浑身一颤。 陆煜微顿,等了会儿,继续。 陈娇不懂他为何如此执着于她的脖子,也不知为何脖子总是那么不禁碰,呼吸乱了,不知过了多久,陈娇忍不住抱住他的脑袋,小手抓着他的头发求饶:“大表哥。” 那声音娇滴滴的,陆煜循声而来,微红却依然清冷的脸庞与她正面相对,近在咫尺。 陈娇别开了眼,红唇轻抿。 陆煜深深地看着她,大手笨拙地、坚定地,解她的盘扣。 第88章 陆煜是陈娇目前为止,遇见过的最冷的男人,冷中带傲,似乎任何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陈娇也因此以为,新婚夜的陆煜肯定也是冷冰冰的,最不知怜香惜玉。 可就是这个看起来最冷的男人,竟是最有耐心。 他仿佛变成了一位赏玉人,依然沉默,却将新得到的美玉放在烛光下,一寸一寸地细细鉴赏,只是旁人用眼赏,他用唇。但陈娇觉得,今晚的陆煜更像一个刻板的书生,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按部就班,明明很想跳过几步,却克制自己完成所有步骤。 终于,他重新撑了上来。 陈娇慌乱闭目之前,看见他俊美的脸微微泛红,眸色沉如水。 “可能会有不适。”陆煜在她耳边说。 陈娇尴尬地点点头。 “若难忍,告诉我。”陆煜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最后道。 这个,陈娇只当没听见吧。 新嫁娘,不舒服是肯定的,但也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夜半的那次,陈娇甚至随了他沉醉。 陆煜动作温柔,但他从始至终话少,事后也只是抱着她待了会儿,便让她睡了。 陈娇累啊,很快就睡去,至于陆煜何时睡着的,她不知道。 早上陆煜起来,陈娇倒是感觉到了,他动作很轻,陈娇就继续装睡,等陆煜出去了,陈娇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外面天蒙蒙亮,院子里传来丫鬟们向世子爷行礼的声音,陈娇望着喜帐帐顶,回想昨晚,不禁失笑。 这天底下,有冷冰冰的男人,但绝无冷冰冰的新郎。 躺了片刻,陈娇坐了起来,意外的是,身上并不是很酸。 陈娇暗暗庆幸,男人懂得怜香惜玉,总比不懂好。 起床梳妆,刚刚收拾好,陆煜回来了,他换了一身绛红色的圆领长袍,抬脚跨进内室,长眉如剑,眸似寒星,冷不冷的,那张脸当真俊美无双。 而陆煜眼中的陈娇,一身红妆,头戴金簪,乌发挽成妇人的发髻,比婚前少了几分娇憨,多了新嫁娘的妩媚。 昨夜所为历历在目,她的轻泣她的喘息,声声入骨。 只是一晚,两人之间有什么变了。 “表哥。”丫鬟们退下后,陈娇朝他唤了声。大表哥是与二表哥、四表哥区分的,如今她是陆煜的妻子,是侯府其他几位公子的嫂子,除了陆煜她再没有别的表哥,自然可以省去一个排行,而且,表哥也更亲昵些。 “坐吧。”陆煜坐在临窗的书桌旁,道。 陈娇走过来,坐在了他对面。 陆煜看她一眼,低声道:“府里诸位长辈的脾气,表妹应该都清楚,以前你是客,遇到不平也多忍让了过去,但今日起,你是这个侯府的世子夫人,若你言行有疏忽之处,长辈们提点,表妹当虚心聆听教诲,若有人刻意为难,你也不必事事委屈求全,以免失了威严。”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希望陈娇孝顺长辈一家人和睦相处,一是提醒陈娇不必愚孝,委屈了自己。 “我知道了,表哥放心,我有分寸。”陈娇笑着道。 陆煜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道:“表妹与二弟、四弟一起长大,他们俩在你面前没规矩惯了,今日起你当谨记自己长嫂的身份,不能再纵容他们胡闹。” 陈娇微微低头,以前陆焕、陆澈争先恐后地讨好她,陆煜亲自撞见过几次,尤其是陆焕,现在关系一变,陆煜是担心她与两个弟弟继续不清不楚吧?男女相处,有时候明明是男子一头热,可外人总会觉得,那女子肯定也是做了什么招惹对方的举动。 人之常情,陈娇不怪陆煜,捏着帕子道:“我明白。” 陆煜当然知道陈娇对两个弟弟无心,他这么说,是担心弟弟们不懂事,而她还把他们当表哥忍让。既然陈娇明白,陆煜便起身道:“走吧,该敬茶了。” 陈娇跟在了他身旁。 一路无话。 万福堂,除了太夫人在内室休息,陆家其他人都到了,二夫人也回来喝喜酒了。 陆焕是第一个看见兄嫂的,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两人越来越近,见兄长神色清冷,表妹恭顺地走在兄长旁边,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新娘子的羞涩,平平静静的,陆焕心里登时冒出好几个念头。昨晚大哥与表妹圆房了吗?如果圆了,大哥怎么还这个样子,表妹怎么也一点都不羞?又或者,大哥只是例行公事般对待表妹,一点都不温柔? 陆焕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结果。 陈娇没什么好羞的,如果这一屋子都是希望她夫妻和睦的长辈,她当然会摆出小女儿的娇态,让长辈们欣慰,但这里除了亲舅母,大概只有公公平西侯支持陆煜娶她,如此,陈娇真一脸娇羞,只会让大多数人刺眼,不如端庄些。 新人到了,丫鬟去将太夫人请了出来。 太夫人与卫氏一样,都是强颜欢笑,但毕竟是官夫人,两人给陈娇的新媳妇礼都中规中矩。 陈娇、陆煜敬了一圈茶,轮到同辈兄弟们,陆焕低着头叫了她一声嫂子,陆澈比他强点,好歹看着陈娇叫的嫂子,三姑娘陆璎语气淡淡的,不冷不热。 这些虚礼应酬,陈娇应付得很好,礼毕,一大家子开始吃早饭。 饭后散席,陆煜领着陈娇回了夫妻俩的院子。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陆煜陪陈娇接受院中下人的拜见后,夫妻俩就不在一处待着了。 二夫人过两天就要回灵州了,好奇外甥女与侄子相处的如何,过来找陈娇说话。 “你大表哥,对你怎么样?”娘俩单独待着,二夫人柔声问道。 陈娇点点头,细声道:“挺好的,就是大表哥沉默寡言,我不知该与他说什么。” 二夫人亲眼看着侄子长大,当然了解陆煜的脾气,笑道:“他就是那样的人,你若有事,直接去找他,不用担心什么。若他不想说话,你也不用勉强,自己找点事做打发时间,他想与你亲近的时候,自会来找你。” 据二夫人的观察,平西侯与卫氏就是这么相处的,当然,平西侯外出的时间多,与卫氏似乎没有太深的感情,卫氏年轻时想方设法去讨好平西侯,反倒惹了平西侯的嫌。大概这父子俩都不喜被人纠缠吧。 娘俩说完贴己话,陈娇要送舅母出门,二夫人拍拍她的手道:“不用你送,我还有话要对你大表哥说。” 陈娇只好留在了后院。 前院,陆煜坐在书房,心不在焉地捧着一本兵书,听闻婶母来了,他忙去厅堂招待。 “婶母。”进了厅堂,陆煜敬重地道。 二夫人笑眯眯地叫他落座,道:“刚刚在太夫人那边,我没好拉着你多问,现在就咱们娘俩,云崖你实话跟我说,你娶娇娇,是因为本就喜欢,还是只是为了保护娇娇?哎,你别怪我说话直,过两天我就走了,娇娇自己在这边,我着实不放心。” 陆煜明白婶母对妻子的担心,顿了顿,垂眸道:“两者皆有。” 这样的回答,二夫人还算满意了,笑道:“那就行,你从小稳重,娇娇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婶母过奖了。”陆煜马上道。 二夫人很识趣,没有一直唠叨,叮嘱陆煜好好照顾外甥女,她便告辞了。 送走二夫人,陆煜在院子里站了会儿,然后去了后院。 陈娇坐在窗边,发呆呢。 她在想,陆煜怎样做,才算对她死心塌地。韩岳为了她与二弟分家了,虞敬尧惩罚了亲妹妹,霍英宁可放弃江州的荣耀,带着她去北地开始新的生活。陆煜是世子,他不可能分家,陈娇也不会与陆家众人闹得那么僵,思来想去,她与陆煜中间只有一道劫:陆煜的生死。 她真正的第四世,陆煜会死于明年秋天的战场,但,就算她想办法救了陆煜的命,也证明不了陆煜对她的心啊。 没想出什么头绪,陆煜来了。 陈娇立即收起忧虑,笑着去外面迎接。 她笑容明媚,陆煜冰冷的神色也有所缓和,进了东次间,落座后,他抛出了唯一的话题:“刚刚婶母,与你说了什么?” 陈娇闻言,不好意思般低下头,小声道:“舅母问你对我如何,我说挺好的。” 陆煜微微尴尬,才成亲一日,他有对她好吗? 想到长辈的叮嘱,陆煜喝口茶,再正色道:“我这人不善交谈,以后你若有事,尽管对我说,不必顾虑什么。” 陈娇“嗯”了声,瑧首低垂,脸颊白里透红艳若桃花,乖巧又羞涩的样子。 陆煜不由多看了几眼。 陈娇偷偷抬眸,想看看他在做什么,陆煜立即移开视线,然后就看到了摆在远处的棋盘。 “表妹若无事,你我再切磋一局?”陆煜提议道,声音微哑。 陈娇笑:“好啊。” 两人便面对面坐在榻上,重新下棋了。 陆煜尽量不去看新婚妻子的脸,可陈娇落子时,小手不可避免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莹白的手腕,纤细漂亮的手指,陆煜看着看着,就想到昨晚,这双小手曾胡乱地抓他头发,曾攀在他肩膀,也曾环在他腰间。 “表哥?” 该他落子了,他却一动不动,陈娇疑惑地唤道。 陆煜没听见。 陈娇见他一直盯着棋盘,便循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但,目光才挪到一半,陈娇忽然愣住了。 两人中间的紫檀木矮桌是专门用来下棋的,不大,陈娇伸直一条胳膊就能碰到对面的陆煜。因为离得近,陈娇也就能看到陆煜那边桌沿下的情况。此时此刻,陈娇就是被陆煜搭在腿上的衣摆惊到了,正常情况,陆煜的衣摆该服服帖帖地挨着他的腿,可现在 说好的下棋,他在想什么啊? 陈娇脸上烧的慌,却只能装作没有察觉,低着头,等他自己醒过来。 陆煜还没醒,外面阿金来传话了,说是侯爷请世子去正院。 陈娇见陆煜似乎没听见,咳了咳,扬声道:“表哥,父亲请你过去。” 陆煜猛地回了神,恰好红杏也在门帘外通传,陆煜立即就下了地。 站直了,陆煜终于察觉到不对,他难以置信地低头,脸色大变,马上又朝陈娇看去。 陈娇忙朝里侧偏头,露出绯红的脸颊与脖子。 陆煜: 第89章 陆煜几乎是狼狈而逃。 陈娇想到他抬头时又震惊又怕被她发现的脸庞,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陈娇用手背贴了贴脸,也是热的。检查一番衣物,秋凉时节穿得挺厚的,陈娇真不明白,陆煜的火是怎么起来的,刚刚下棋,她连话都没怎么说。 陆煜这一走,晌午用饭时才回来,神色冷峻,似有心事,陈娇就没试图攀谈。 饭后,陆煜一会儿都没多待,马上又去了前院。 陈娇本来没有多想,但准备躺下歇晌的时候,陈娇忽然觉得不对。如果陆煜有正事要忙,譬如平西侯吩咐了他什么差事,以陆煜虽然冷峻却以礼待她的做派,他离开前应该会简单解释一下他的去向。 陈娇喊来红杏,叫红杏悄悄去前院打探打探,看世子有没有出门。 红杏很快就回来了,朝主子摇摇头:“世子哪都没去。” 陈娇咬唇,回想饭桌上陆煜目不斜视一眼都不看她的冷漠样子,便猜到,陆煜八成是因为上午的尴尬难为情了,而他难为情的方式,就是不理她。 陈娇颇为无奈,她又没有勾引陆煜,他自己大白天的胡思乱想,反倒朝她摆臭脸。 这个下午,陆煜果然都没出现,傍晚要用饭了,他才过来。 陈娇默默地吃自己的,她倒要看看,陆煜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于是,直到夫妻俩并肩躺下,丫鬟们熄了灯退出去,陆煜都没主动与她说一句话。 陈娇心悦诚服! 可陈娇却不能任由陆煜别扭下去,距离陆煜的“死期”,只剩一年了,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两刻钟后,确定她不开口陆煜可能就会这么睡过去后,陈娇忽地叹了口气,幽幽道:“表哥,今日我哪里做错了吗?” 小姑娘的语气委屈又可怜,陆煜心中一惊,马上道:“表妹何出此言?” 陈娇转个身,背对他道:“早上表哥还陪我说话下棋,见完父亲后,表哥便一句话都没与我说过,如果不是我做错了事,那便是表哥不喜我,不待见我了。” 陆煜只听到了“下棋”二字。 自记事起,陆煜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失仪过,今日却在她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 陆煜不是不想理她,而是无颜面对,若非两人新婚,他不过来她可能会多想,陆煜连两顿饭的时候都不会出现。 “不是。”望着帐顶,陆煜艰难地道,“表妹很好,我也没有,不待见你。” 陈娇脑袋转过来,声音更委屈了:“那你为何冷落我?” 陆煜攥紧双手,不知如何启齿。 陈娇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回应,她再次叹气,转过去道:“表哥不愿说,便算了。” 嘴里哀怨,陈娇却在憋着笑,一边留意身后的动静。 良久,她听见陆煜的叹气声,然后,他转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她。 陈娇假装挣了挣。 陆煜手臂收紧,又犹豫片刻,方低声在她耳畔道:“早上下棋时,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陈娇咬咬唇,然后蚊呐似的道:“我,我看见了。” 陆煜呼吸一窒,随即不受控制地重了起来。 昨晚才当了新郎,现在美人在怀,他本来就想,转而又提到了那个,无异于火上浇油。 “就因为那个,你便不理我?”陈娇低低地问。 夜色阻拦了视线,可看不清楚时,反而更容易敞开心扉,将白日的羞愧诉诸于口。 “我以为,你会生厌。”陆煜晦涩道。 在一个女子面前那样,简直是最大的冒犯,陆煜更担心的,是她将他想成那种下流之人。 话说开了,陈娇声音温柔下来,握住他搂着她的大手,轻轻道:“你是我丈夫,我为何要厌你,除非,你当时想的是别的女子。” 说到最后,陈娇故意流露出几分猜疑、质问。 陆煜声音一冷,反握住她手道:“你把我当什么人?” 陈娇没有立即回答,待陆煜的手渐渐放松,她才自言自语似的道:“有心没胆之人。” 陆煜听见了,反应过来小姑娘的意思,陆煜胸口噌地燃起一把火。关系到男人的威严,什么都不用说,也不必再客气,大手攥住陈娇肩膀往他这边一转,陆煜顺势压了上去,低头就要亲她。 陈娇岂会乖乖配合? 陆煜无欲无求,她只能循循善诱,现在陆煜想求了,陈娇自然要将自己被冷落一日的怨气发泄出来。 她避开陆煜的嘴唇,小手也推他的肩膀。 陆煜虽然很想证明自己有心有胆,却以为她真的抗拒,不禁顿住,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模糊的脸庞:“你,你不愿意?” 陈娇哼道:“我不高兴。” 陆煜回想她刚刚的控诉,识趣道:“对不起。” 陈娇小小地讽刺道:“不敢当,我只求表哥以后对我有什么不满,直接跟我说,而不是动辄给我冷脸看,叫我一个人胡乱揣度。” 陆煜怔怔地看着她。 他忽然知道,从昨晚到现在哪里不对劲儿了。 他熟悉的表妹,是那个比他更傲的表妹,不待见他不看他,生气了敢打他巴掌,委屈了敢丢下他转身就走。这样的表妹一点都不乖,会让他胸闷,会让他头疼,同时又鲜活灵动的越来越吸引他。可昨晚刚嫁过来的表妹,今早与他一起敬茶的表妹,端庄羞涩,好像变了个人。 现在,婚前那个敢怒敢言的表妹终于又回来了。 “我对表妹,没有任何不满。”忍着笑意,陆煜低声道,“倒是表妹,若有不满,可随时去前院找我,不必等到晚上。” 陈娇虽然在侯府当了三年的表姑娘,与陆焕三个堂兄弟都熟,但她对陆煜没有太深的了解,只知道他很冷,拒人千里。如今夜色如水,两人这样的姿势,他又很好说话的样子,陈娇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不喜欢你总是冷冰冰的,你可以对别人冷,咱们都是夫妻了,你再那样,我如何与你相处?” “如何才不算冷?”陆煜正色问。 陈娇看他一眼,道:“我来凉州这么久,都没见过你笑。”真的一次都没见过。 陆煜听了,想了想,抓住她一只小手,缓缓地贴上了自己的脸。 掌心下的肌肤不似女子那般柔软,仿佛暗藏力量,就在陈娇不解陆煜是何意时,他又将她的手指,移到了他嘴角,那唇角是上扬的,他在笑。 陈娇也笑了。 然后,陆煜将她的手指,送进了口中。 陈娇的笑,立即变成了惊愕。 陆煜就从她的手指开始亲。 陈娇渐渐招架不住。 “我有心没胆?”陆煜在她耳边问。 陈娇连忙捂住嘴。 陆煜抓开她的手,证明自己。 陈娇双手动不了,想咬紧牙关,只是她那点力气,每次都轻而易举被他冲散。 外间,守夜的红杏刚睡着不久,突然被自家主子的声音惊醒了,第一声听得她心惊,第二声听得她心颤,第三声听得她手脚发软,意识到两位主子在做什么,红杏面红耳赤地用被子捂住脑袋,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听。 虽然姑娘似乎很难为情,但想象高冷世子爷对姑娘的热情,红杏就由衷地替姑娘高兴。 能让世子爷从寒冰化成热火,自家姑娘果然不一般。 陈娇终于知道什么叫咎由自取了,昨晚她就不该言语挑衅陆煜。 “夫人,好点了吗?” 陆煜去前院练功了,陈娇发现靠自己起不了床后,不得不将红杏叫了进来。红杏太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一边偷笑着替主子舒筋解乏,一边难掩开心地问。 陈娇点点头。 红杏扶她翻了个身,陈娇犹轻轻地喘着气,红杏一抬头,却见主子脖子上有处淤红。 红杏大惊,担忧地问:“夫人,你受伤了?” 陈娇不解,见红杏盯着她的脖子,她刚要摸,忽地明白过来,脸一红,若无其事地道:“没事,这两日风大,一会儿备件高领的衫子。” 红杏瞅瞅主子红红的脸,隐约猜到那伤是怎么来的了。 陆煜练功完毕,在前院换了衣裳,再来后院找陈娇。 因为腰酸,陈娇起得比昨日略晚,陆煜跨进内室时,陈娇还在梳头,身边围着三个丫鬟,挡住了她的脸。 陆煜扫眼窗边的桌椅,然后坐到了距离梳妆台最近的床边,透过丫鬟们之间的缝隙,陆煜看到镜子里的陈娇,她衣裳已经换好了,上面是大红底的衫子,领口挺高,几乎掩住了大半边脖子,领口上的梅花状盘扣系得紧紧的,衬得她脖子更白了。 陆煜不由地想,晚上一颗一颗解开那盘扣是什么情形,她肯定得微微扬起脖子的 念头未落,镜中的小女人突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陆煜莫名心虚,立即收回视线。 过了会儿,他又看了过去。 陈娇也在看他,目光仍然带着埋怨,她想让男人知道他犯了什么错,未料刚刚还回避她视线的陆煜,这次非但没躲,还朝她笑了笑,很浅很浅的一个笑,却温柔地像一缕春风,对着她迎面吹了过来。 陈娇心跳快了一下。 这家伙,笑起来还挺勾人。 第90章 昨晚的陆煜,热情似火,早上醒来,陆煜看着身边熟睡的表妹,都觉得昨晚的那个他不像自己。可是,他很享受那种肆无忌惮的放纵,不用刻意维持君子的礼数,不用披着一层克制的外衣,黑夜之中,只有一对儿夫妻。 练武时,陆煜神清气爽,到了后院,对上陈娇嗔怪的目光,他本能地想要摆出平时的冷肃面孔,但想到她说过不喜欢他冷冰冰的,陆煜便生疏地朝她笑了笑。然后,陆煜就看见,镜子中的表妹脸红了,还把头低了下去。 陆煜的心情就更好了。 不过,让一个习惯冷脸示人的世子爷一下子就变得时时刻刻温柔可亲也是不可能的,陆煜的话还是不多,但早饭时,他主动帮陈娇夹了两次菜。陈娇看过去时,他低头吃自己的,一本正经。 “多谢表哥。”陈娇柔柔地道。 陆煜回了声“嗯。” 陈娇再帮他夹了一次菜。 陆煜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牛肉,俊脸微红,学她:“多谢表妹。” 陈娇偷偷朝他看去,陆煜也看了过来,夫妻俩的目光在中间相遇,于是,两人都笑了,陈娇笑得明媚,陆煜的笑多在眼中。 饭后,陆煜带着陈娇去给长辈们请安,别说夫妻小院的大门了,刚跨出陈娇的后院,陆煜便又恢复了素日的清冷威严。陈娇只要陆煜对她温柔就够了,他给旁人冷脸她毫不在意,自己也摆出端庄世子夫人的样子,走在他身边。 给太夫人请安时,陈娇突然发现,陆煜的冷脸还是有好处的。因为陆煜冷,太夫人、卫氏对他都没什么话说,要挑剔她几句,陆煜只是端个茶碗,两位长辈就心生忌惮,等陆煜携她告辞时,太夫人、卫氏亦找不到借口挽留。 今日是陆煜最后一天婚假了,明天开始,他就要恢复早出晚归的生活。 “有何想做的?”回了夫妻小院,陆煜问陈娇,昨日冷落了她一天,陆煜也愧疚。 陈娇扫视一圈前院的各个房间,笑着道:“表哥带我随便逛逛吧。” 陆煜颔首,先带陈娇去了他的书房。 陆煜的书房很大,陈娇也是好书之人,挨着书架一步一步慢慢走,看得很认真。陆煜跟在她身后,陈娇的视线在哪本书上多逗留片刻,他便取下书递给她,顺便简单解释书中的内容。男人的声音润如寒泉,清冽动听,讲解时便似仙人授课。 陈娇第一次注意到陆煜声音的特别之处,忍不住看了他几眼。 陆煜奇道:“我说的有何不妥?” 陈娇摇摇头,怕陆煜问出她为何看他的话来,她一边将刚取出来的书放回书架,一边小声道:“表哥声音,很好听。” 陆煜一怔。 陈娇已朝前走去,仿佛在很认真地看着书架。 陆煜本该继续为她介绍的,但开口之前,他竟有些紧张,好像被她夸过了,就不知如何开口了,又或者声音会变得难听起来,当不起她的夸。 “我的声音,与以前不同?”尴尬片刻,陆煜看着她的侧脸问,不知她为何今日才会有这种感觉。 陈娇嗔了他一眼:“以前表哥惜字如金,我听的少,如何分辨好听难听?” 陆煜赧然。 逛了半圈,看出陈娇很喜欢这里,陆煜道:“表妹若喜欢,以后可随时过来。” 陈娇笑着点头,忽然目光一顿,指着面前书架顶层一本书脊没有名字的书问:“这是什么书?” 陆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熟悉的封皮,喉头忽然一紧。 那是父亲送给他,让他研习夫妻之道的书。 “道家养气之法,言辞晦涩难懂,因此束之高阁。”陆煜面不改色地道。 陈娇信以为真,继续往前走了。 陆煜跟着她的脚步,魂却被那本书勾住了,眼前是妻子娇小的侧影,脑海里是书里他翻过的一页。书上说,夫妻之事,不限于床笫,情之所至,桌椅山石均可为床,并且每个地点都配了图,其中就有书房。 走出两排书架中间,前面是临窗的紫檀木大书桌,陈娇视若无睹,陆煜盯着那书桌,眼底窜火。 “有心没胆之人。” 昨晚她低低的嫌弃响在耳边,陆煜左手握拳,右手往前一探,攥住了陈娇的手腕。 陈娇疑惑地回头,杏眼清澈如水,俨然一个沉浸于书香之气的单纯闺秀。 陆煜见了,倏地松开了手。 “表哥?”陈娇觉得他神色不太对。 陆煜掩饰般转身,哑声道:“你先看,我去倒碗茶。”说完,他疾步朝书桌走去。 陈娇眨眨眼睛,继续去逛了。 过了一刻钟,陆煜才回到她身边。 逛完书房,陆煜带陈娇去了他的练功房,其实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院子里练功,练功房只是为了以防雨雪天气,顺便放置他惯用的一些武器。 “我想看表哥练武。”陈娇停在一把长剑前,兴奋地道。陆煜实在太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了,她想象不出他舞刀弄枪的样子。 陆煜没有专门为谁表演过武艺,陈娇要求,他想了想,道:“明早晨练,你随我一起过来。” 陈娇欣然答应。 走出练功房,整个前院值得去逛的,就剩陆煜的居室了。 哪有丈夫不让妻子看他的房间的? 陆煜大大方方地替陈娇领路。 陆煜的房间,内外都很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这样看来倒很像不通风雅的武将。外间一览无余,陈娇下意识地跨进内室,内室与外室大同小异,只多了一扇四幅山水画的屏风,一张拔步床,与一组衣柜。 陈娇好奇地打开衣柜,左边的柜子里都是常服,多为白色,中间的柜子里便是出门应酬的华服了,而最右边的柜子,装的是陆煜的官服,居然还有一套战甲。带着红缨的盔帽放在最顶端的橱架上,铠甲分为肩吞、掩膊、胸甲等部分。 陈娇的目光,落在了陆煜的胸甲上。 记忆中,陆煜便是被敌人用强弩射穿胸甲,箭头入心而死。 陈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胸甲左侧。 将军铁甲肃穆威严,女人的小手白皙娇嫩,如一朵轻盈的小花,依偎在了山石之上。 陆煜不知道陈娇在想什么,他的所有理智,都在陈娇的手碰到那铠甲的时候,一溃千里。 他欺身过去,从后面抱住陈娇,低头亲她的耳垂。 陈娇全身一颤,手从铠甲上滑落,面对一柜衣袍,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陆煜当她不愿,他一边亲她,一边用她喜欢的清冽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唤了声:“娇娇。” 是她嫌弃他有心没胆的,现在他有心,也有胆。 陈娇听了他近在耳边的一声“娇娇”,身子便不受控制地软到了他怀里,陆煜马上堵住她的唇,顺势将人抱了起来,大步朝拔步床走去。 只是这一次,他默许了陈娇以手掩唇的动作。 白日这般,终究有违礼法。 快到晌午,陈娇才得以休息,头枕着陆煜修长有力的手臂,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 陆煜一边回味,一边无意识地闻着她的长发。 “表哥当真不可貌相。”陈娇不无埋怨地道,她在想生死大事呢,他竟然满腹坏水。 陆煜事情都做了,也不在乎被她嘲笑两句,握着她的手道:“表妹教诲,不敢遗忘。” 陈娇用另一只手捶了他一拳。 陆煜低头,看见她亮晶晶的杏眼,面如桃霞。 无法形容心中的悸动,陆煜再次覆下去,亲她的嘴唇,温柔又漫长。 亲完了,两人静静地躺着,陈娇看着他玉般的胸膛,愁上心头,轻声问道:“表哥,那铠甲真能挡住刀剑吗?” 陆煜没料到她会问这个,见她细眉蹙着,显然是在替他担心,陆煜心里一暖,笑道:“能,穿了铠甲,刀枪不入。” 这就是在哄她了。 陈娇就算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不会信这鬼话,铠甲真那么有用,哪来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骗人。”陈娇推开他,拉着被子转了过去。 那娇娇的埋怨,陆煜心都化了,既然她不好骗,陆煜只好抱着她说了实话:“铠甲自然有用,只是若敌方力道过猛,铠甲也防护不住。” 他认真了,陈娇扭头,看着他道:“有比铁甲更结实的战甲吗?” 陆煜想了想,摇摇头。 陈娇很失望。 陆煜见她对战甲有兴趣,想到一事,笑道:“听闻皇上有件金丝软甲,穿在身上如若无物,虽然贵重,但金子质软,论防御应不如铁甲。” 陈娇眼睛一亮,皇上既然做了金丝软甲,肯定是有点用的,如果陆煜外面穿铁甲,里面再穿一件金丝软甲,或许就能避免一死! “你也做一件!”陈娇抓着陆煜的胳膊说。 陆煜失笑,不屑道:“那东西造价昂贵,华而不实,无用。” 陈娇坚持要他做,看着他道:“你就做一件,穿在里面,以后你若上战场,我也放心。” “就这么担心我?”陆煜捧着她的手,眼里的温柔要溢出来了。 陈娇: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只要他肯做金丝软甲,叫他误会一下又何妨? 红着脸,陈娇羞涩地埋到了他怀里,算是承认了。 陆煜很高兴,随即皱了皱眉。就算他想做金甲,他手里也没有那么多现成的金子,突然去筹金子,父亲若得知他要做那玩意儿,不知会用什么眼神看他。 “我先问问,看看有没有会做金甲的工匠。”搂着怀里的娇妻,陆煜选择先敷衍过去。 陈娇信以为真,但也提了一个条件:“年前一定要找到。” 金丝软甲,听起来就很复杂,陈娇得预留出制作铠甲的时间,陆煜虽然是明年秋天战死的,但六月里两国就交战了,金甲越早准备越好。 陆煜有点头疼了。 第二日,陆煜去军营当差了,陈娇细细清点自己的嫁妆。 早在生父贬官之前,舅舅就派人去苏州要回了母亲当年的嫁妆,陈娇成亲时,舅舅舅母也送了她一份,其中有不少金银首饰。陈娇将带金的首饰都搜罗了出来,竟也堆满了一匣子。 晚上陆煜回来,陈娇就将这一匣子金光灿灿的金首饰摆到了他面前。 第91章 陆煜虽然生在富贵之家,但他还没见过这么满满当当的一匣子金首饰,因为,没人会往他面前摆弄这个。 “表哥,这些熔了,织的金甲应该能护住你左心吧?”陈娇看着陆煜的胸口,估测道。 陆煜半晌无言,然后,他走到陈娇身边,拉起她的小手,无奈道:“我有金子,无需动用你的首饰。”为什么她要弄得仿佛夫妻俩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必须动用她嫁妆的寒酸地步? 陈娇低下头,小声道:“金子又不嫌多,多了就弄厚点。” 陆煜笑着将她搂到了怀里,闻着她的发香,陆煜第一次正式将铠甲的事放在了心上。 当然,陆煜没有收陈娇的馈赠,他也不准备用金子做铠甲,而是与军营中专门锻造铠甲的几位有名铸甲师傅探讨加固铠甲的可能。之前他以为陈娇只是一时兴起,过两天就会忘了这事,如今发现陈娇是认真的,陆煜就想铸造一件更牢固的铠甲,安她的心。 新铠甲不是一两日就能弄出来的,没有成品之前,陆煜暂且没有对陈娇提起,只在陈娇打听金甲进度的时候,编瞎话哄她。 九月下旬,侯府里菊花百紫千红,陆煜去军营了,陈娇在书房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有些闷,便领着红杏去花园赏菊。 逛了一圈菊花圃,往回走时,陈娇脚步一顿,意外地看着前面的陆焕。陆焕现在也在军营当差,这个时间怎么会在侯府? 陆焕就站在陈娇的去路上,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一动不动的,好像在等她过去。 陈娇是不可能退的,退了说明她心虚,这样反而更容易让陆焕误会什么。 她大大方方地往前走,距离近了,她朝陆焕笑了笑:“二弟回来了?” 陆焕薄唇紧抿,他不喜欢她这么叫他。 “我有话问你。”看眼红杏,陆焕低声道。 陈娇神色一冷,两人现在是叔嫂关系,陆焕可曾想过他这话被人听去的后果? “二叔找我何事?”陈娇笑容不改,就像一个普通的嫂子。 陆焕朝红杏使了个眼色。 红杏看向主子,陈娇直接皱眉对陆焕道:“二弟若无事,我先走了。”她才不会与陆焕单独相处,至于陆焕要说什么,翻来覆去就是那点儿女私情,陈娇并不好奇。 她想走,陆焕却绷着脸阻拦,陈娇往左他就往左,陈娇往右也跟着往右。 陈娇非常愤怒,瞪着陆焕道:“让开,否则我会如实告诉你大哥。” 陆焕不动如山,声音坚定:“我只问你两件事,说完马上离开。” 他任意妄为天不怕地不怕,陈娇却担心继续纠缠下去叫人瞧见越发说不清楚,只好让红杏走开一段距离。 “说。”红杏走远后,陈娇冷着脸催道。 陆焕也没有试图接近她,看着她红润妩媚的脸,陆焕苦涩问:“大哥对你可好?” 兄长的脸始终冷冰冰的,她在长辈面前也是淡淡的样子,陆焕看不出来,不敢问兄长,只能来问陈娇。 陈娇很想赌气说句与他无关,但为了让陆焕死心,她干脆道:“表哥待我很好。” 陆焕心中一沉,他该料到的,表妹那么美,大哥早晚都会动心。 “你呢,你可喜欢大哥?”抬起眼帘,陆焕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陈娇犹豫了下。回答喜欢,陆焕会不会迁怒陆煜?若说不喜欢,只会让陆焕心存希望。 迅速权衡过后,陈娇笑了笑,望着夫妻小院的方向,她感激又诚恳地道:“表哥救了我的命,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我自然喜欢。”说完,陈娇再看陆焕,却见陆焕眼圈泛红,双拳紧握。 陈娇微惊,陆焕转身就走,没走出多远,迎面又出现一道身影。 这下子,陆焕与陈娇都愣住了,陈娇身后,红杏刚要回到主子身边,看到远处的世子爷,红杏便僵在了原地。 愣住的三人,陆焕是最先回神的,看也没看兄长,疾步擦肩而过。 陆煜就像没看见弟弟一样,远远地望着陈娇,面容清冷。 陈娇恨死陆焕了!她好不容易才捂热了陆煜,万一陆煜误会什么,岂不是前功尽弃? “今日军营没有差事吗,怎么你们都回来的这么早?”慌乱过后,陈娇笑着朝陆煜走去。 陆煜不知弟弟为何没有去军营,他确实很闲,既然无事可做,不如早点回来陪她,只是,陆煜没想到,他换完衣服来花园寻她,竟撞见刚刚那一幕。 “来赏花?”陆煜面无表情地问。 他在外面一直这样,陈娇猜不透他的心思,笑着点点头,一边随他往回走一边解释道:“看书看累了,出来走走,才从花圃回来,就遇见了你们兄弟。” 陆煜颔首,不再说话了。 夫妻俩一路无言。 回了后院,丫鬟们端茶倒水便退了出去,陈娇见陆煜盘腿坐在临窗的暖榻上,低头喝茶一言不发,她皱皱眉,也脱了鞋子上榻,隔着矮桌坐在他对面,轻声哼道:“你是不是在想,二弟与我说了什么?” 陆煜抬头,对上她微怒又有些委屈的娇俏脸庞,他唇角微扬,声音听不出喜怒:“说了什么?” 陈娇不瞒他,也瞒不了,陆焕有多喜欢她,陆煜可能比她更清楚。 她如实将陆焕的两个问题重述了一遍,故意没告诉陆煜她第二次的回答。 陆煜知道她在卖关子,继续喝茶,就是不问。 他不问陈娇就不说。 两人就这么僵持起来,陈娇以为陆煜会去前院,像上次那般冷落她,但陆煜没有,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叫人取了一本兵书看。比耐性吗?陈娇有样学样,叫红杏端来针线筐,陆煜看书,她就坐在暖榻另一头做针线。 到了晚上,就在陈娇以为冷战会延续时,丫鬟们退下后,陆煜却从背后靠了过来,不由分说地亲她。陈娇有点想闹一闹的,但回想这半天陆煜的做派,生气不像生气,她就没有躲,他亲她就配合,只是不出声。 陆煜是研习过“道家养气”功夫的,功夫包含各种花招,今晚,陈娇始终面朝枕头。 “喜不喜欢?”陆煜伏下来,贴着她耳朵问。 他先开口了,陈娇气冲冲的道:“不喜!” 陆煜登时将她连着枕头往前推了一大截。 陈娇反手,一爪子挠在了他胳膊上。 陆煜想惩罚,陈娇要反抗,外间守夜的丫鬟就听见里面世子夫人一会儿哭一会儿求一会儿骂的,最后变成了连声的“喜欢”,喜欢来喜欢去,直到没了声音。 丫鬟长长地吐口气,怪不得红杏姐姐不愿意守夜呢,这差事好累啊。 内室帐中,陆煜搂着仍然耍气不理他的小妻子,叹道:“早知今日,当初你刚进府里,我就该占了你,看他们谁还敢往你跟前凑。” 陈娇讽刺道:“世子爷身份尊贵,怎会看得上我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妹。” 怀里是她娇小的身子,周围全是她身上的香,陆煜亲她后颈一口,自言自语似的道:“若看不上,怎会娶你。” 她以为随便哪个表妹被刘恒抢了,他都会将包袱揽在自己头上? 陈娇闻言,来了兴趣,回头看他:“你是说,你早就喜欢我了?” 陆煜不语。 陈娇转个身,整个都扑到了他怀里,笑着问:“说啊,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他这冰山脸,婚前她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陆煜哪里说得清楚?鬼使神差跟着弟弟一起去看她与妹妹们打牌的时候?好像太早了。花园里抱起中药的她却被她亲了一口的时候?又似乎太色。 她还在催,陆煜想了想,搂住人,对着她耳朵道:“乌篷船上,你不许我进去,我在外面听到你叫,好比刚刚。” 陈娇的脸,顿时烫得不成样子,她当然知道那时她做了什么,却不知她还出声了,这简直比被陆煜看了还令人羞耻。 她想背过去,陆煜一把将人摁住,哑声问那个他好奇了两年的疑惑:“你怎么解的药?” 陈娇捂住耳朵,无论陆煜如何逼供,她都不说。 陆煜好好地“严刑拷打”了一番。 第二天,陈娇睡了个大懒觉,浑身酸乏,也顾不上太夫人、卫氏怎么看她了,反正就算她准时去请安,两人也不会多喜欢她一分。 陆煜要教训的人,自然不只有陈娇。 翌日去军营时,陆煜刻意等着弟弟。 陆焕走到前院,看见站在那里的兄长,他抿了抿唇。 去军营的路上,陆煜目视前方,冷声问:“两个问题,你嫂子都回答你了,以后你有何打算?” 陆焕攥紧了缰绳。 他恨自己,如果他先大哥一步从刘恒手里救出表妹,表妹心中的英雄便是他了。 他也恨身边的大哥,抢了表妹的心。 “我会忘了她。”陆焕言不由衷地道。真能忘,他早忘了。 陆煜看他一眼,告诫道:“下不为例。” 陆焕咬紧牙关,直到兄长移开了视线,他眼里才猛地暴起无边戾气! 英雄,一个与亲弟弟抢女人的兄长,算什么英雄! 第92章 十月开始,凉州就进入了寒冬,陈娇也越来越喜欢晚上。 陆煜身上特别暖,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陈娇觉得特别踏实。 但这种新婚燕尔的甜蜜,随着年关一过,战事越来越近,便悄然被焦虑取代。 陈娇发现,她担心的不再是陆煜身死她改命任务失败,或是陆煜死后她还得想办法再找个男人,她担心的是陆煜这个人。除去婚前她以为的冷傲,陆煜容貌俊美,能善武,声音清冽气度华贵,对她又好,他简直就是陈娇做国公府小姐时一直暗暗幻想的未来夫婿。 她舍不得陆煜死。 金丝软甲没有任何进展,陈娇也不想隔三差五用此事烦陆煜,思来想去,战场上的情况陈娇真是插不了手,记忆最清楚的部分都是她与陆焕的恩怨,陆煜的死只是一道掠过去的飞影,她不知道陆煜到底死于哪日死在谁手,不知,便无能为力。 跟他去战场?别说陆煜不可能答应,就算她去了,大概也只会成为陆煜的包袱。 三月里,陈娇去了一趟凉州的首饰楼。 陆煜知道她出门了,傍晚回府,闲聊时,陆煜问她去了哪里。 陈娇笑道:“凤翔楼。” 陆煜扫眼她头上的几样发饰,又问买了什么。 陈娇还是笑:“订了几样,做好了再戴给你看。” 她似乎心情不错,陆煜也有东西要送她,将陈娇抱到怀里亲了亲,低声道:“一刻钟后,去前面找我。”说完,陆煜松开陈娇,头也不回地走了,身上穿的还是官服。 陈娇好奇地望着陆煜的背影,却一点头绪都抓不到。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陈娇单独去了前院。 阿金就站在院子里,看到世子夫人,阿金恭声道:“夫人,世子在书房。” 陈娇点点头,熟门熟路地来了陆煜的书房。 已是黄昏,书房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显得那一排排耸立的书架也有些神秘。 “表哥?” 陈娇站在门口,环视一圈都没看到人,她小声唤道。 无人应答。 若非阿金说了陆煜在这边,陈娇都想去别的地方找了。 相信阿金不敢与她开这种玩笑,陈娇瞅瞅那连排的书架,想到陆煜离开前意味深长的眼神,陈娇笑了笑,直接朝书架走去,开始一排一排地找了起来。她沿着书架左侧走,一眼就能看到每排的另一头,只是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也没发现陆煜的身影。 陈娇皱皱眉,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道怪异的声响,没等陈娇思索或是回头,一只大手突然从后面偷袭过来,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陈娇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碰到的却是坚硬清凉的铁质铠甲,陈娇震惊地仰头,就见身后的男人头戴红缨盔帽,盔下他面容清俊,黑眸含笑。 陈娇瞪圆了一双杏眼! 陆煜松开她,退后了一步。 陈娇很想骂他一顿的,但认出陆煜身上的战甲与之前见过的那一套不同,她转瞬也就明白了陆煜的意思,惊喜道:“这是新的铠甲吗?” 陆煜颔首,站在那儿给她看。 陈娇先围着陆煜转了一圈,作为一个内宅女子,除了外观,陈娇分辨不出铠甲材质的不同。一圈后,陈娇回到陆煜面前,再细细观察他护住心肺的胸甲,一边用手触碰那铁甲,一边认真地问道:“这也是铁甲吧?” 陆煜的目光,从她的小手回到她脸上,解释道:“是钢甲,钢乃精铁锻造所得,比普通铁更坚固,普通弓箭无法射毁。” 普通弓箭? 陈娇心一紧,抬头问道:“若是那种强弩呢?” 陆煜失笑,颇为无奈地看着她:“表妹是想我在短短一年时间内,送你一套刀枪不入的宝甲吗?” 锻造技艺,哪有那么容易一进千里。 陈娇就是想要那种刀枪不入的,可她知道,这件铠甲应该是目前陆煜能弄到的最好的了。 她靠到陆煜怀里,小手轻轻地摸那崭新的胸甲,希望它真的能保护陆煜。 铁甲很厚,但不知为何,看着陈娇白净净的小手在铠甲上动来动去,陆煜竟有种她直接碰到了他的错觉,就连痒都是真实存在的。铁甲越威严肃穆,衬得美人越发娇柔脆弱,而那种脆弱的美,最能激起男人的野心。 旁边的书桌,更是陆煜深藏许久的难以启齿的念想。 如今,他在陈娇面前,早已不是新婚时的端正大表哥了。 “你很喜欢这铠甲?”陆煜攥住陈娇的小手,哑声问。 陈娇只是稍微喜欢而已,谁让它并非刀枪不入呢? 但陈娇紧接着就意识到,陆煜的心,早不在铠甲之上了。他低下头来,盔帽顶端的红缨也掉了下来,拂过她的脸庞。陈娇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然后,陆煜的手抓出了她的裙带。 “表哥!”陈娇难以置信地惊呼。 陆煜在她耳边“嘘”了声,然后,他一把提起陈娇,将她放在了几步之外的紫檀木大书桌上。 陈娇羞臊地捂住了眼。 书房之外,耳聪目明的阿金,忽然听见一阵金木相击的声音,像是挂在衣柜外的铠甲,被强风吹动,一下一下地打在衣柜的木门上。就在阿金疑惑地望向书房窗户时,里面又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叫,百转千回,柔媚入骨。 阿金浑身一哆嗦,忙不迭避到了院门口。 很久很久,暮色降临,院子里一片漆黑。 阿金不敢靠近书房,也没敢让丫鬟们点廊檐下的灯笼,一片安静,“吱嘎”声响,阿金偷偷望过去,看到世子爷着一身整齐的铠甲从书房跨了出来,怀里抱着世子夫人。阿金看不清主子们的脸,只见世子爷一路将世子夫人抱去了上房,片刻后,世子爷命他摆饭。 阿金赶紧去吩咐了。 内室,陆煜点了灯,再走到床前,就见陈娇盖着被子,正举着一条细胳膊检查什么。 “都怪你!”陈娇高举胳膊,让陆煜看她的胳膊肘。 陆煜这才发现,她胳膊内侧有一片被什么刮出来的痕迹,都磨红了。 能是什么?他根本没脱铠甲,她搂他的时候,铠甲肯定咯到她了。 “怪我考虑不周。”陆煜忙坐到她身边,愧疚地道。 陈娇恨恨地瞪着陆煜,寻思着一定要他也尝尝被咯的滋味儿。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被陈娇等到了。 这日陆煜回府,两人之间一切如旧,说说话,共用晚膳,院中溜达一圈,回屋洗漱,歇下。 陆煜喜欢看陈娇,真正睡觉之前,内室灯火通明。 他将陈娇拥在怀里,一边为她宽衣,一边亲,忽然,陆煜的手,碰到了一块儿硬邦邦的牌子。 陆煜诧异地低头,大手牵着那东西往外扯,扯出一块儿金光灿灿的长命锁。 自从被陈娇送过金子后,陆煜就有点看不得金子了,看了就想笑。 “怎么突然戴这个了?”没细打量那长命锁,陆煜好笑地问怀里的小妻子。 陈娇撇嘴:“我高兴戴就戴。” “先摘了。”陆煜嫌那长命锁晃来晃去的妨碍他的正事,而且想到她挂着个金牌,他就想笑。 “要就要,不要算了。”陈娇捂住自己的金牌,作势要睡觉。 陆煜怎会放她睡? 陈娇咬咬牙,就着陆煜来拉她的力道,她转身将陆煜扑倒了。 陆煜眸色一暗,看着上方她明明很紧张又倔强坚持的样子,陆煜如她所愿! 陈娇死死地压着他。 长命锁的表面可不是平平整整的,忙碌的时候陆煜没感觉,完事了,他抱着小妻子耳鬓厮磨时,忽然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坐起来一看,胸口居然红了一大片! 他马上猜到了罪魁祸首,皱眉看向陈娇的金牌。 陈娇捂着自己的牌子,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陆煜本来就没气,只想提醒她下次别戴牌子了,现在见陈娇笑得小狐狸一样,猜到她是故意报复的,陆煜再也忍不住,将调皮又狡黠的小妻子拉到怀里,狠狠地“惩罚”了一番。 闹够了,陈娇反手解下自己的牌子,再挂到了陆煜脖子上,替他系的时候,她神色无比认真。 陆煜竟忘了拒绝。 系好了,陈娇托起那块儿足足有她两个拳头大的长命锁,叫陆煜看。 金灿灿的长命锁上,除了祥瑞图案,还刻了八个字,左边是“长命百岁”,右边是“白头到老”。 “你若是官,我不送你这个,可你是武将,我不放心,现在我戴过它了,再送给你,将来你上战场,我不能跟着,就让它替我看着你。”手里托着长命锁,杏眼凝视陆煜的黑眸,陈娇轻轻地说,“表哥,你要时时刻刻戴着,不许背着我摘下来。” 陆煜的心里,突然被一种酸酸涩涩又甜甜暖暖的感情占满。 酸涩是因为害她这般牵挂,甜暖是因为能得她如此牵挂。 “不摘,这辈子都不会摘。”将她的小手与长命锁一起捂住,陆煜郑重承诺道。 陈娇抱住他脖子,靠到了他肩上。 她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 陈娇的记忆中,陆煜是六月去的战场。但两国正式开战之前,边关形势已经严峻,平西侯、陆煜经常住在军营,到了这个节骨眼,侯府女眷个个忧心忡忡,太夫人、卫氏也没心情找陈娇的麻烦,都在自己屋里烧香拜佛,希望一切太平,最好不要开战。 然而六月初,战报还是传了过来,京城也传来圣旨,命平西侯率十五万大军迎战。 当天晚上,陆煜直到三更天,才匆匆回了后院。 陈娇一直在等着,陆煜一进门,她就扑了过去。 生离死别,只有她知道,陆煜这一走,两人面临的是真正的生离死别的威胁。 “放心,我会回来。”陆煜稳稳地托起她,抱着她往里走。 陈娇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哭个不停。 说了很多不舍的话,最后陈娇心一横,咬着他肩膀威胁道:“你若不回来,我会改嫁,我给另一个男人生儿子” 话没说完,陆煜就堵住了她的嘴,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翌日陈娇醒来,陆煜早已离去。 她摸着身旁空荡荡的被窝,泪水再度落下。 如果陆煜没能回来,她,或许也不会再嫁了,随便吧。 陈娇在家中日夜牵挂,战场上,陆煜却没有多少精力可以分出来想她,就连夜深人静,他都要随时提防敌军偷袭,但他和衣而卧警醒提防时,手都会不自觉地放在胸口,隔着衣裳把玩那块儿金牌。 金灿灿的牌子,他已经戴了快五个月了,从起初的微微不适应,到现在的离不开。 别的长命锁都幼稚,她送的这块儿,胜过珍宝。 八月秋风起,陆煜、陆焕兄弟奉父命,率五千人马绕到一座山谷狭道后方,准备断敌军后路。然交战之际,敌军六万援军赶至,与峡谷里的万余敌军里应外合,陆煜兄弟这支人马反而成了被前后夹击的。 好不容易杀出一道口子,陆煜让弟弟陆焕先走。 陆焕一身是血,看着一边与敌将交手一边呵斥他快走的兄长,陆焕红了眼睛。他怕死,他也想走,可他不想当懦夫,表妹说大哥是英雄,他要让表妹知道,他陆焕也是英雄。因此,陆焕非但没走,反而调转马头,朝敌人最多的地方冲了过去! “二弟!”陆煜愤怒喝道。 陆焕恍若未闻,转眼被敌军包围。 陆煜手持长枪,想也不想地追了过去。 “我让你走!”找到弟弟,陆煜与弟弟背对背,一边抵挡敌人进攻一边喝道。 陆焕紧紧抿着嘴,手中大刀一刀一命,就是不肯退。 陆煜转身,刚要说话,却见峡谷前方,有敌将站在弩车上,手中的强弩已经拉满,箭头直指他身旁! 来不及提醒,来不及多说一个字,陆煜脚踩马镫,横身朝亲弟弟扑了过去。 “噔”的一声,强弩射中陆煜,刚猛的劲道直接将抱在一起的兄弟俩都带飞了出去。倒地时,烟尘四起,陆焕背着地,陆煜背朝他紧跟着撞了过来,身形未稳,猛地往前喷出一口血。 “大哥!”陆焕手脚发软地坐了起来,及时扶住要倒下去的兄长,探身一看,赫然发现,兄长左胸插着一支强弩! “大哥”陆焕泪如雨下。 陆煜又吐了一口血,然后他抓住强弩,使劲儿往外一扯。没有血肉横飞,锋利的箭头上什么都没有。 陆焕瞪大了眼睛,再往兄长胸口一看,那里铁甲破了一个窟窿,窟窿里面,有抹金色。 陆焕忍不住去扒那窟窿,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去抢刀。”陆煜无情地拍开弟弟的手,若让弟弟知道他一把年纪还戴长命锁,威严何在? 战场上杀声冲天,陆焕回过神来,立即跳了起来。 陆煜看着弟弟的背影,这才摸向胸口,手指头穿过铠甲的窟窿,又碰到一个窟窿,竟是里面的长命锁也被强弩穿破,只剩一点点丝勉强连着。 远处,弩车上的敌兵还在嚣张。 陆煜目光一寒。 第93章 第四世完 八月底,平西侯小败的消息传回了凉州城。 太夫人、卫氏等都愁眉不展,只有陈娇偷偷地给菩萨上了三炷香,没有死讯,就说明陆煜躲过了那一劫! 而自从这次小败后,平西侯手下的十几万大军再也没有败过,敌军节节败退,终于寒冬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落下来时,敌军递上了降书。 大军在边关整顿半月,凯旋。 平西侯府上下喜气洋洋,爷仨归来这日,陈娇随着太夫人、卫氏等一起在前院等候。 不用担心儿孙的安危了,太夫人终于又有心情挑陈娇的刺了,扫眼陈娇的肚子,太夫人叹着气道:“哎,也不知我这辈子还能不能抱到重孙。” 在场就陈娇一个孙媳妇,所有人都朝陈娇看来,陈娇垂着眼帘,心中只有对陆煜的期盼。 终于,门房高兴地跑过来,说爷仨已经进了巷子! 太夫人第一个站了起来,领着众人往外赶。 陈娇以儿媳妇的身份站在婆母卫氏身后,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口。 哒哒的马蹄声停了,男人们跳到地上,都是魁梧挺拔的身躯,双脚触地发出的声响,沉稳有力。平西侯最先进门,陆煜、陆焕分别跟在父亲左右,陈娇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煜,只觉得他那一身钢甲都比另外两人的明亮耀眼。 陆煜也第一个看向了他的小妻子,只是一眼,他就看出陈娇瘦了。 整整五个月的分别,两人都压抑了太多的思念,却不得不在众人面前克制。但那种眼神痴缠,谁又看不出来,太夫人、卫氏都很膈应,陆焕笑着陪母亲说话,一眼都没有再看那个他曾经很喜欢但已经成了他嫂子的小表妹。 表妹说得对,大哥是英雄,在他嫉妒怨恨大哥,在他自不量力的时候,大哥仍然愿意舍命救他。 输给大哥,陆焕心服口服,若他再惦记表妹,便是猪狗不如。 “行了,你们兄弟先回房换身衣服罢。”好公公平西侯看出长子冷峻脸庞下隐藏的焦灼,开口道。 “是。”陆煜领命,站了起来。 陈娇看向婆婆,这个时候,婆婆都会安排儿媳妇去服侍儿子的。 卫氏却径自与太夫人说话。 陈娇再偷眼瞧陆煜,陆煜还在椅子前站着,分明是在等她。 就在陈娇犹豫要不要直接随陆煜走的时候,三夫人笑眯眯地道:“娇娇还愣着做什么,云崖辛苦了一路,你去照顾照顾。” 陈娇脸一红,朝三夫人点点头,小媳妇似的凑到了陆煜身边。 陆煜转身往外走,她一步一步地跟着。 从正院到夫妻俩的小院要走一盏茶的功夫,陆煜步伐很大,陈娇要很费力地才能跟上,就这样也是落后他一两步。看着陆煜冷清的侧脸,一身厚重的铠甲,陈娇突然有点委屈,什么人啊,到底有没有想她? 陈娇赌气地放慢了脚步。 陆煜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立即回头,眸似寒星。 陈娇莫名心里一慌,低头掩饰道:“表哥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陆煜便折了回来,陈娇以为他要迁就她的速度,未料陆煜竟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陈娇心都要飞出来了,急忙前后左右地张望,而就这么短短的功夫,陆煜又往前走了一大段。 “放我下来,别被人看见。”陈娇红着脸埋在他怀里,小声地道。 陆煜一言不发,没过多久,就抱着她跨进了夫妻俩的院子。红杏等丫鬟都在外面等着迎接世子爷回府呢,冷不丁瞧见世子爷与世子夫人这般回来,丫鬟们都脸红了,除了红杏与另一个大丫鬟低头留了下来以防主子们传唤,其他小丫鬟都麻雀似的飞走了。 陈娇已经没脸见人了,小手懊恼地抓着他的铠甲。 陆煜连走到内室的几步路都等不及,将她放在东次间的榻上便压了下来。 什么叫相思成狂,这样便是。 他发狠地扯着她的衣裙,陈娇也不嫌弃他的铠甲硌手了,笨拙地帮他卸甲。 从日上三竿到红日当中,两人都没有分开。 正院那边来请二人去赴宴了,红杏紧张地在廊檐下通传,陆煜声音仍然发哑,头也不抬地道:“说我腿伤发作,不去了。” 红杏去回卫氏的丫鬟了,陈娇焦急地往陆煜腿上看。 “骗他们的。”陆煜抬起她的下巴,又亲了一口。 陈娇失笑,也没劝他恪守规矩,继续懒懒地依偎在他怀里。 “坏了。”陆煜捞起刚刚被他放在一旁的长命锁,递给她看,“替我挡了一箭。” 陈娇愣愣地看着长命锁上的窟窿。 她送陆煜长命锁,只是一份心意,与送护身符一样,并未指望靠块儿金牌就能替他免灾,可没想到,这块儿长命锁居然真的起了作用。脸贴着陆煜宽阔的胸口,陈娇轻轻地摸金牌上的窟窿,眼里一片温柔。 一定是菩萨怜惜她,成全了这世她与陆煜的姻缘。 “没事,你回来就好。”闭上眼睛,陈娇心满意足地道,小手紧紧地抱着他。 累了一上午,下午陈娇睡得特别香。 陆煜带着那块儿破损的长命锁,先求见母亲卫氏,再引着卫氏去了太夫人的万福堂。 “云崖,你腿受伤了?”太夫人还是很关心大孙子的。 陆煜摇摇头,取出那块儿长命锁交给两位长辈看,同时解释道:“这是我出发之前,娇娇亲自为我戴上的,危险之际,如果不是这块儿长命锁挡在心口,我此时早已死在敌军强弩之下。祖母、母亲若是不信,可唤二弟过来,一问便知。” 太夫人久久无言。 卫氏后怕地盯着儿子的胸口。 陆煜起身,跪到了两位长辈面前,言辞恳切:“祖母,母亲,我这条命是娇娇救下来的,娇娇真心待我,也请祖母、母亲看在她救了我的份上,真心接纳她,从此咱们一家和睦,再无罅隙。” 卫氏茫然地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摸着长命锁上的窟窿,忽的叹了口气,道:“都是命啊。” 她不喜欢陈娇母女,送走了当娘的,兜兜转转,做女儿的又回来了。好在,陈娇与她娘不同,是个福星。 “祖母知道了。”太夫人有多在乎陆煜这个孙子,就有多感激陈娇送的长命锁,与孙子的命比,之前的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但,太夫人还有个要求,扶起长孙,她笑眯眯地道:“若你年前能让她传出好消息,祖母就把她当宝贝疙瘩宠。” 陆煜: 没办法,努力吧! 当天的晚宴上,陈娇就感受到了太夫人、卫氏待她的不同,虽然还不至于像舅母那样自然亲昵,可也给了她很多笑脸。陈娇很聪明,看眼陆煜,立即猜到陆煜做了什么。 她很欣慰,又有一丝丝遗憾。 如果这世还有遗憾,她或许能够再多留一段时间,如今,陆煜对她一心一意,陆焕也改了心性,就连太夫人、卫氏都开始对她好了,如此圆满,圆满得就像前面三世,她离开之前。 夜里歇下,陈娇破天荒地撒了一个大娇,她要陆煜抱着她,一直抱着。 陆煜其实有些累了。回府之前他都在赶路,回府之后,上午他不要命似的疼她,下午陪家人应酬,刚刚还忍不住又与她恩爱了一次。可再累又如何,看着陈娇依赖不舍的小眼神,她要什么,他都会给。 “好像孩子。”靠着床头,陆煜宠溺地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尖儿。 “你喜欢吗?”陈娇枕着他结实的手臂,软软地问。 陆煜笑,低头亲她:“喜欢,至死不渝。” 从战马上摔下来的那一刻,陆煜满脑都是家里的她,他很慌很怕,怕他真不回去,她会一直哭。 男人温柔地蹭着她的脸,陈娇闭上眼睛,沉溺其中。 夜色越来越深,陈娇先睡着了。 陆煜肩膀酸麻,顾不得缓解,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床上,放好了,陆煜刚要坐直,胸口突然传来阻力,他低头一看,她的小手竟然还攥着他的中衣。陆煜无声地笑,看她一眼,再慢慢地将她的手放了下去。 肩膀不酸了,陆煜躺在她旁边,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好像又不困了,只想这么一直看下去。 陈娇又做梦了。 她梦见陆煜带她去看西北的茫茫雪景,梦见他将她抱进草原上牧民居住的毡布穹庐,还带她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在那个美好始终都是欢笑的梦里,她与陆煜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们像她,两个儿子都是小冰块儿,像陆煜一样又冷,又漂亮。 那么美的梦,陈娇真不想醒。 可既然是梦,便总会有醒来的一天。 陈娇睁开眼睛,菩萨微微含笑,慈悲地坐在对面凌空的莲花台上。 菩萨没有说话,似是在给她回神的时间,或者,也担心陈娇会像上次一样落泪。 陈娇安安静静的,没有哭。 她还是不舍,可她知道,她与陆煜已经圆满了,陆煜与韩岳他们一样,都是她的前世,她不可能一直留在过去。 但,陈娇有个疑惑。 “菩萨,既然有来生,那,我以后还有机会见到转世的他们吗?”陈娇喃喃地问。 都说缘定三生,将来她重新做回国公府小姐了,身边有没有这些丈夫的转世? 菩萨声音温柔,道:“天机不可泄露,去第五世吧。” 陈娇: 第94章 河西郡,平城,太守府。 一个穿青色衫裙的丫鬟接过前院管事送来的书信,看看信封上太守大人的亲笔字迹,名叫碧荷的丫鬟轻蔑地笑了笑,回到堂屋后,她随手将那封信放到桌子上,然后就坐下来继续趴着打盹儿了。小姐在歇晌,太守的信而已,不值得她去打扰小姐。 内室,大红色的罗帐内,陈娇早就“睡醒”了,此时呆呆地躺着,正在目瞪口呆。 她这第五世,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原身陈娇,身份十分尊贵,父亲是当朝国舅,宫里的皇后娘娘正是原身的亲姑母。老皇帝年迈昏庸,陈国舅与皇后娘娘联手把持朝政,就差将天下易姓为陈了。这是朝堂大事,国舅府里,原身的母亲只是陈国舅的续弦,原身上面,除了几位庶出兄长姐妹,还有一位嫡出的大哥,陈廷章。 原身出生那年,陈廷章七岁。七岁的小男孩,沉浸在丧母的悲伤里,对新过门的美貌继母十分仇恨。原身是那继室的第一个孩子,白白胖胖的女娃娃,五官精致,漂亮得像仙童,一出生就得到了陈国舅的无比宠爱。 陈廷章也很厌恨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有一次找到机会,陈廷章甚至想捂死原身。 就在他站在小木车旁边,放在身后的手蠢蠢欲动时,车里才满周岁的女娃娃,突然朝他叫了一声“哥哥”。女娃娃有一双干净纯粹的桃花眼,那双眼睛乌溜溜地望着他,陈廷章忘了反应,然后,女娃娃又叫了声“哥哥”,叫完自己拍着小手先笑了。 陈廷章的杀心,一个八岁男童的杀心,就被女娃娃的笑声冲散了。 自那之后,陈廷章还是不待见继母,可他对妹妹的宠爱,远远超过了国舅府任何人。 原身也很黏这个大哥,七岁之前经常与兄长同睡。 孩童时期的兄妹情非常单纯,但原身十二岁后,兄妹之间就起了变化。陈廷章不喜原身与表哥堂哥们玩耍,原身也不允许陈廷章身边有貌美的丫鬟献媚,两人对彼此都有超乎寻常的占有欲,终于在原身十三岁那年,二十岁的陈廷章将妹妹拉到花园角落,亲了上去。 原身乐在其中。 这是兄妹俩的秘密,两人一直藏得很深,但,既然有来往,总会落下痕迹,原身十五岁时,家里开始安排她的婚事,陈廷章焦躁又嫉妒,又一次假山后私会,陈廷章忍不住要与妹妹私定终身。两人情投意合,就在事情即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时,陈国舅的一个小妾带人闯了过来。 兄妹乱乱,陈国舅痛心疾首,可儿女都是他的心头肉,陈国舅肯定舍不得处置这对儿兄妹,便将那小妾与撞见此事的丫鬟下人们都暗中灭了口。然后,陈国舅将儿子送到军中,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儿子回京,与此同时,陈国舅迅速给女儿定了一门婚事。 彼时京城长安已经谣言四起,便是陈国舅再权势滔天,要脸面的名门望族也不会让家中小辈娶原身进门,剩下那些有心巴结陈国舅的,陈国舅又看不上。挑来挑去,陈国舅选中了他亲手提拔起来的一位年轻将领,李牧。 李牧是个孤儿,十四岁起就在战场跌打滚爬,陈国舅在一次带兵打仗中发现了李牧的才干,他觉得李牧有大将之才,为人又有官的圆滑世故,是个可造之材,便将李牧纳入了麾下。家里出事后,陈国舅心想,李牧这孤儿应该不会太介意名声,便将李牧叫到长安城,商议婚事。 李牧见都没见过原身,直接答应了,或许是为了报答陈国舅的栽培,或许是为了进一步攀附陈国舅,谁知道呢。反正李牧迎娶原身当年,陈国舅就推举李牧当了北地河西郡的太守,河西郡下辖十八县,又是抵御匈奴的要地,李牧年纪轻轻坐上这个位置,可谓一步登天。 但李牧与原身成亲当日,原身兄妹就一人给了他一巴掌。 陈廷章的巴掌是无形的,他在李牧耳边低声威胁:“你敢碰我妹妹一根头发,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牧面带微笑,明明是个武将,笑起来却颇为温雅,回道:“下官明白。” 而原身给李牧的巴掌,就是货真价实的一巴掌了。当晚的情形,李牧应付完宾客,身穿大红喜袍来到后院,看到一身红衣的新娘子,他欠身行礼,未及抬头,原身小手就甩过来了,“啪”地打在他脸上,趾高气扬地道:“凭你也配喊我夫人?如果不是我爹逼我嫁你,你连见我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今天我把话说清楚,往后你睡前院,敢来后院一步,我让人打断你的腿!” 原身这话可是有底气的,她嫁过来,陈廷章暗中替她安排了八个会功夫的女护卫。 “好,下官告辞。”李牧彬彬有礼,转身告辞。 从长安城搬到河西郡,李牧对原身一直都是以礼相待,无论原身如何冷嘲热讽,他出门或回府,都会以书信的方式知会原身。原身要见他,他立即就过来,原身不找他,李牧绝不往原身跟前凑,陈廷章多次来河西郡找原身,甚至公然携原身出城游玩,李牧也坐视不理。 整个河西郡乃至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年轻俊朗的李太守头上,戴着一顶绿油油的官帽。 一个为了官途连尊严都不顾的男人,注定要受人耻笑,有人还专门做诗讽刺李牧。 李牧一概不理,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的太守,他任河西郡太守的三年里,全郡百姓生活富足,匈奴两次进犯,都被李牧带兵击退。李牧担任河西郡太守的第四年,蜀地临江王造反,李牧在北地呼应,一王一将联手,短短半年便攻破了长安城。 老皇帝气急攻心而死,皇后太子被杀,陈国舅全府入狱。 大局稳定时,李牧也从河西郡太守,一跃成为了当朝太尉,掌管天下军政。 短短几年,物是人非。 原身终于知道了这位丈夫的厉害,她哭着去求李牧放过她的家人与大哥,作为条件,她甘愿为奴为婢。而身穿深色华服的新任太尉笑容温和如初,赐了她一碗毒酒。 没有心狠手辣的报复,没有不择手段的轻贱,原身在他眼里似乎从来都是一只蝼蚁,他助临江王筹谋大事时,需要她活着,君臣大业已成,不需要原身了,让她死去也就够了。男人的心胸太宽广,原身只是草芥。 如果这个故事与她无关,陈娇会鄙夷原身兄妹,会敬佩李牧隐忍有谋,乃当世英雄豪杰。 但现在,她就是给李牧戴绿帽的那位太守夫人,虽然她与陈廷章还没有夫妻之实,可她嫁过来之前,原身兄妹搂搂抱抱卿卿我我都有过,还被人发现了,对李牧的名声来说,她是不是清白身,没什么区别。 该怎么办? 陈娇心慌意乱。 她肯定不会与陈廷章继续纠缠,肯定不会再对李牧不敬,但她改过自新,李牧就会忘记前面兄妹加在他身上的屈辱了吗?从记忆中看,李牧虽然没有狠狠地报复原身,可那杯毒酒恰恰说明,他也是个正常人,他也会恨,他只是不屑多做什么,弄死原身就算报仇了。 真是越想越怕! 与李牧和离?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陈娇否决了,她有父母在世,想和离,除了李牧同意,还得长安城的陈国舅同意。李牧需要她这枚棋子维持与陈国舅的关系,掩饰他的谋反之心,一定不会轻易答应。陈国舅呢,好不容易才把糊涂女儿嫁出去,他敢让女儿和离然后继续与亲大哥纠缠? 恐怕只有陈廷章希望陈娇和离。 陈娇烦躁地翻了个身,不能和离,那就试着让李牧对她死心塌地? 陈娇打了个哆嗦,原身可是死在李牧手里的,如今她想老老实实当李牧的妻子,人家堂堂大英雄,会接受她吗? 那,她既不亲近李牧,也不得罪李牧,等李牧成就大事后,求他饶她一命? 陈娇摇了摇头,不行,这个办法太冒险,万一三年后,李牧不肯饶她,她岂不是白等了? 又或者,她先告密揭发李牧的不臣之心,让陈国舅先解决了李牧? 陈娇咬了咬牙,从局外人的角度看,陈国舅与皇后把持朝政,属于外戚作乱,临江王是皇室子孙,反了昏君亦师出有名,李牧更不用说了,爱民如子护卫边疆,注定会青史留名,她若害死李牧,便是助纣为虐,菩萨也会不喜吧? 而且,就算她真想害死李牧,她有那个本事吗?没有证据,陈国舅不会信她,只会当女儿在想方设法脱离李牧好回去与亲大哥厮混。若想拿到证据,陈娇就得去李牧房间偷,以李牧深藏不露的谋算,陈娇被抓住的可能更大,到时候,她也不用等三年后了,马上就得被李牧杀人灭口。 也就是说,陈娇面前摆着四条路。 第一条路,和离,被陈国舅、李牧堵得死死的,侥幸成了外面也有陈廷章虎视眈眈。 第二条路,安分守己待李牧成事后求他饶命,太悬,赌输就是死。 第三条路,讨好李牧让李牧对她死心塌地,太难。 第四条路,先发制人弄死李牧,太险,赌输马上死,且违背天道正义。 陈娇捂住了额头。 思来想去,只有讨好李牧,努力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这条路,稍微看得见一丝希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牧是个英雄,去讨好他,陈娇不用太勉强自己。 确定了生路,陈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坐了起来,唤丫鬟们进来服侍。 碧荷闻声而入,将那封信也带了进来:“小姐,太守的信。” 原身不承认李牧是她的丈夫,一直都让丫鬟们喊她小姐,而非夫人。 陈娇暂且没有纠正这称呼,好奇地取出信纸。 “下官后日归,小姐勿忧。” 那字迹清逸笔锋温和,陈娇看了却只想苦笑。 越是这样深藏不露的,才越叫人忌惮。 “小姐,信上说什么?”碧荷见主子面带愁色,关心地问。 陈娇叹道:“太守后日回府。” 碧荷闻言,哼道:“回来就回来,小姐不用担心,就算吴秀娥去告状,太守也不敢问罪小姐。” 陈娇一怔。 第95章 陈娇想起来了,这太守府里,除了她与李牧这对儿有名无实的假夫妻,还住着李牧的姑母一家。 李牧幼时父母双亡,是亲姑姑方氏将他接了回去,家里多个男娃,就要多出一份口粮,方氏因此被丈夫嫌弃,经常挨打,方氏都忍了下来,宁可自己少吃点也不舍得饿了侄子。李牧十四岁这年,朝廷征兵,李牧背着姑母偷偷去从军了,捞了一官半职后,得知姑父醉酒死了,李牧就将方氏、表弟吴青松、表妹吴秀娥都接了过来。 陈娇的记忆主要与李牧、陈廷章有关,方氏娘仨几乎就是影子,陈娇当然记不得这次吴秀娥要告她什么状了,但原身是个连李牧这等官员都看不上的高傲小姐,对吴秀娥的态度可想而知,二女之间的争执跑不出后宅那些鸡毛蒜皮小事。 无论什么状,陈娇都不怕原身去李牧面前告。怕什么?原身打过李牧巴掌、尚未成亲就给李牧戴半顶绿帽子,已经有了这样的大仇,吴秀娥告与不告,李牧对她都不会有什么好印象,正所谓债多不愁。 陈娇先去熟悉她的后院了。 原身生在国舅府,自小锦衣玉食,起居十分奢侈,闺房里床柜桌椅样样都是上等珍木所制,多宝阁上的古玩器物随便一件都够一家百姓富贵三代,梳妆台旁摆着一人多高的西洋镜,镜框上镶嵌着各色宝石,更不消说首饰盒里数不清的贵重首饰了。 陈国舅虽然恨女儿做出败坏家风的丑事,但对原身依然宠爱有加,陪嫁丰厚。 这些是死物,原身身边有四个大丫鬟,分别是碧荷、碧柳,绿珠、绿芍,除了其他的小丫鬟,值得一提的便是陈廷章送她的八个女护卫了。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原身看不起李牧,这些丫鬟也都敢给李牧脸色看,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她们对陈廷章唯命是从,比对原身还忠心。 陈娇揉揉额头,只觉得处境无比艰难。 整个下午,陈娇都在发愁如何扭转李牧对她的印象,愁到天黑也无头绪,旁的不说,她与陈廷章的那些流言蜚语,便是横亘在她与李牧中间的一座大山,十个愚公来帮忙也难以移走。 睡了一觉,想到明日李牧就要回来了,陈娇越发心浮气躁,吃完早饭点了碧荷陪她去逛园子。 时值阳春三月,鸟语花香,可惜太守府的花园小的可怜,一眼就能望到头,原因无他,李牧生性节俭,上任后勤政爱民,并没有花多少精力修缮太守府。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池水这些还是有的,池边种了一溜桃树,花粉如霞。 陈娇直奔那几株桃花而去了,离得近了,才发现有人比她先到,是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穿一身粉色衣裙,杏眼桃腮,很是水灵。 看到陈娇,少女柳眉倒竖,气鼓鼓的样子。 陈娇猜,这应该就是表姑娘吴秀娥了。 果然,碧荷已经走上前,颐指气使地道:“我们小姐要赏花,你还不退下!” 吴秀娥前几天因为看不惯陈娇,口出不逊,被陈娇派丫鬟摁住,连扇了她四个耳光。吴秀娥对陈娇又恨又忌惮,此时见陈娇只带了碧荷一个,吴秀娥看眼自己的丫鬟小翠,便不怕了,扬着下巴道:“这是我表哥的宅子,我愿意在哪儿赏花就在哪儿赏花,你算哪颗葱?” 吴秀娥十岁之前都是在乡下过的,跟着李牧当了五年官小姐,脸蛋养得白白嫩嫩,脾气依然带着几分村姑的粗鄙。 碧荷最看不惯她这样,刚要教训,陈娇懒懒道:“算了。” 说完,陈娇自去另一棵桃树下了。 碧荷狠狠地剜了吴秀娥一眼,然后追上了主子。 吴秀娥疑惑地看着陈娇的侧影,奇怪,今天这女人怎么这么老实? 吴秀娥也是个不安分的,她还记着那四个巴掌的仇,今天陈娇身边人少,正是她报仇的好机会。 如果吴秀娥长在长安城,见过世面,知道陈家到底有多厉害,她一定不敢冲撞陈娇,但她在李牧府中当了五年最金贵的表姑娘,习惯了她欺负别人,去年陈娇嫁过来,狗眼看人低连表哥都不放在眼里,吴秀娥早就憋着气了,前几日的四个巴掌就是烧毁她那点理智的最后一把火。 眼看陈娇站在岸边赏花,碧荷也背对她站着,吴秀娥心一狠,突然快速朝碧荷冲去! 她速度太快,碧荷听到声音回头,吴秀娥已经伸手推了过来! 碧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被吴秀娥推得往后撞去,可怜陈娇弱柳扶风似的千金身子,一下子就被碧荷撞得失去平衡,一脚踏空,面朝天跌进了池子! 陈娇只觉后脑一疼,然后就没了意识。 意识重新恢复时,陈娇还没睁开眼睛,先听到有人问:“郎中,我家小姐不会出事吧?” 是碧荷,应该是站在屏风后问的。 郎中为难地道:“小姐脑后有淤血,伤势可轻可重,小姐醒来之前,老夫不敢妄言。” 又一个丫鬟开口了,急得都快哭了:“怎么办啊,听说有人只是磕了一下脑袋,人就傻了,万一小姐” “闭嘴,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才不会变傻!” “好了,都别吵了,等小姐醒了再说。”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陈娇后脑勺很疼,但此时此刻,她脑海里全是几个丫鬟的声音!因为那些闲话,陈娇也忽的想起她在国公府时听到的一桩奇闻,说的是有位公子不小心撞了头,醒来后人好好的,就是忘了自己是谁,连亲生父母都不记得了! 这个念头,让陈娇看到了希望!如果她也不记得了,那她就可以只做一个天真单纯的太守夫人,李牧是她的丈夫,她去亲近他乃人之长情,李牧绝不会怀疑她另有目的,同时,她不记得陈廷章了,不记得那些卿卿我我,李牧或许也就不介意原身曾经的糊涂了! 陈娇高兴得都想坐起来! 但她忍住了,现在开始,她就要开始装了,她与原身性格本就不同,只要能让众人相信她是真的忘了,以后的事都不难。 兴奋过后,陈娇一边佯装昏迷,一边好好琢磨了一番。 准备地差不多了,陈娇皱皱眉,睁开了眼睛。 碧荷就在床前守着,看见她醒了,碧荷高兴地扑了过来,关切地问道:“小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陈娇茫然地看着她,她与这些人本就不熟悉,如今装起来,反而更容易。 碧荷见她眼神不对,马上叫郎中。 郎中为陈娇号脉的时候,堂屋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争吵。 “小姐曾经下令,不得太守跨进此处,请太守止步。”是丫鬟碧柳的声音。 李牧回来了? 陈娇先是震惊,随即暗暗告诫自己要镇定。 然后,她听见一道温和平稳的声音:“小姐现在如何?” 碧柳非常不客气:“与你无关,太守莫忘了本分。” 陈娇听了,心里不断地庆幸,幸好她想到了这个办法,不然就凭这些刁奴的做派,李牧也不会放过她。当然,丫鬟敢对李牧无礼,肯定也都是原身惯出来的。 面对丫鬟的不敬,男人声音温和依旧:“小姐若醒了,本官带表妹来赔罪,小姐若依然昏迷,本官必须探望,不然无法向国舅交待。” 内室,碧荷紧紧地盯着床上的主子。 陈娇有点害怕地看着她:“外面的人是谁?” 碧荷心里一沉,小姐最恨李牧了,现在居然连李牧的出现都不能叫小姐恢复正常 碧荷很怕,小姐真忘了,世子爷陈廷章第一个饶不了她们,这时候,她该找个替罪羊。 有了决定,碧荷朝另一个丫鬟绿珠使了个眼色。 绿珠心领神会,转身朝外走去。 不多时,她去而复返,身后多了一个人。 陈娇躺在床上,视线被床角阻挡,直到那人走过来,停在郎中身后,陈娇才看到了他的样子。 二十七岁的李牧,身长八尺有余,着一身浅灰色的官服,腰身窄细,显得修长挺拔。他是武将出身,肤色却很白皙,长眉凤目,面带关切地朝她看来。李牧无疑是个俊美的男子,但他身上有一种极为温雅的气度,如果说陆煜是一把贵气逼人的名剑,李牧便是一方历经无数岁月沉淀的美玉,令人想去亲近。 出身贫寒,却天生玉骨,难怪能忍常人不能忍。 这是陈娇与李牧的第一次见面,她根本不需要装,只呆呆地望着他就够了。 床上的姑娘,一头青丝铺散,面颊苍白,俨然大病之人,但她的眼睛乌黑澄净,里面的惊讶与陌生一览无余。 压下心头的诧异,李牧微微躬身,温声问:“小姐可有哪里受伤?” 陈娇水眸仍然看他,小手乖乖地指了指脑袋。 李牧皱眉,刚要询问郎中,陈娇看看他,怯怯地问:“你是我父亲吗?” 不是陈娇故意要捉弄李牧,而是李牧本就长她十岁,他身上又有一种远超实际年龄的沉稳从容,恰似长者。 此言一出,城府深沉如李牧,也难掩震惊地再次看了过来。 陈娇期待地望着他。 坐着替她诊脉的郎中早就僵硬如石了,碧荷、绿珠两个丫鬟张大了嘴。 “我,我不是。”李牧回答时,罕见地结巴了下。 陈娇神色一黯,视线移到其他人身上,惶惶问:“那你是谁?为什么你们我一个都不认识?” 李牧垂眸,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但成亲当晚,这位小姐已跟他划清了界限。 碧荷、绿珠互视一眼,也都沉默。 最后,郎中看不过去了,他身边的太守大人,虽然为了官途折腰娶国舅之女有损气节,被人耻笑,可太守大人上任后待河西郡的百姓宽厚仁爱,更是震慑得匈奴贼兵不敢进犯扰民,郎中由衷敬佩,越敬佩,就越不喜眼前这个欺负太守的女人。 “他是我们河西郡的太守大人,也是您的夫君。”郎中一字一字地道,隐含教训之意。 小妇人,既然嫁过来了,就好好跟太守大人过罢,别再惦记亲哥哥了! 第96章 夫君? 听完郎中的回答,陈娇再看李牧,眼里浮上一丝羞怯,那眼眸水盈盈的,宛如新娘子初见新郎。就在李牧、碧荷等人都诧异于她天真少女般的反应时,陈娇忽然皱皱眉,疑惑地问李牧:“如果你真是我的夫君,为何与她们一样唤我小姐?” 这个问题自然有解释,但,只适合两人单独相处时说。 李牧用一种安抚的语气道:“此事说来话长,请小姐先让先生诊脉,伤势要紧。” 陈娇依然不安,却乖乖地躺好。 郎中问了她一些问题,譬如可否记得父母是谁,陈娇一一摇头,回答的时候,她不时看看李牧,似乎暂且把李牧当成了勉强值得信赖的人。碧荷、绿珠都很着急,可李牧到底是一郡太守,她们也不敢当着郎中的面解释什么。 陈娇的病,无需郎中开口,旁观的人都猜到了,这位娇小姐,得了失忆症。 “先生可有把握治好?”当着陈娇的面,李牧问郎中。 郎中叹息,看眼懵懂局促的陈娇,他摇头道:“关于此症,老夫也曾翻阅过医书典籍,但都无行之有效的医治之法,多数病人会在一定时间内不药而愈,自行恢复记忆,也有人” 他面露遗憾,后面省略的话不言而喻。 李牧欲送郎中出门,身后突然传来小女人焦急的声音:“你,你别走” 李牧回头。 陈娇本来都抬起上半身了,对上他的眼睛,她又赶紧躺了下去,别开脸,十分难为情的模样。 郎中识趣道:“大人留步,夫人失了记忆,焦虑不安,需要可信之人安抚。” “我们会照拂好小姐,太守自去忙吧。”绿珠毫不客气地道。 李牧再看陈娇,陈娇咬着唇,目光哀求地望着他。 李牧觉得,还是将话说清楚好,便留了下来。 绿珠不甘愿地代他去送客,李牧与碧荷守在床边,碧荷站着,李牧坐在了床前的矮凳上。 在碧荷警告的目光中,李牧声音温和地对陈娇介绍了她的身份,长安城国舅之女。 陈娇安静地听着。 提到两人的姻缘,李牧苦笑道:“我唤你小姐,是因为小姐另有心仪之人,下官自知出身卑微,配不上小姐,便不愿勉强小姐,处处以礼待之,相敬如宾。其他诸事,小姐可询问身边的丫鬟,她们都是小姐的陪嫁,待小姐忠心耿耿,小姐可全心信任。” 他没有趁机捏造事实,占小姐便宜,碧荷脸色好看了些。 陈娇心里却哭了,这个李牧,看似君子正直,实则对原身一点情意都没有,大好的趁虚而入的机会,人家都不屑。 “请小姐安心休养,下官去写信禀明国舅,待小姐外伤痊愈,下官也会让表妹来向你赔罪。” 该说的都说了,李牧起身告辞。 陈娇只能看着他走。 李牧一走,碧荷立即坐到陈娇旁边,讲了一箩筐原身与亲哥哥陈廷章的美好回忆。 陈娇装傻充愣。 陈娇后脑勺有个肿包,还得在屋里养着,李牧每日早晚会来探望,说两句客套之词便走。 三天后,陈娇的外伤好的差不多了,李牧写去长安城的信,也得到了陈国舅的回应。傍晚李牧从官邸回来,前院的严管事领着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来拜见。 李牧在国舅府小住过,认出这中年男子正是陈国舅的心腹管事之一,姓吕。 李牧起身行礼。 吕管事受宠若惊,还礼后,他取出一封信递给李牧,道:“国舅爷命小的交给大人。” 李牧接过信封,落座后拆开,看完之后,他皱了皱眉。 按照李牧的意思,他希望将后院的陈小姐送回国舅府,有亲生父母照顾,陈小姐可能很快就恢复了记忆,届时陈国舅将女儿送回来,李牧再继续供着就是。但,陈国舅得知女儿跌了一跤竟然忘了前尘往事,高兴却比难过多,虽然女儿不记得他了,可女儿也不记得她与亲哥哥的孽缘了啊! 陈国舅是真心希望女儿与李牧好好过日子的,因此,除了在信中郑重嘱咐李牧善待女儿,陈国舅还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求吕管事将女儿身边那些知晓兄妹私情的旧婢一并带走,全都换上他亲自为女儿挑选的新仆。陈国舅觉得,少了刁奴挑唆,女儿女婿的感情一定会日进千里。 “大人意下如何?”吕管事恭敬地问。 李牧放下信,正色道:“岳父一片苦心,下官无以为报,只恐小姐病愈后,怨恨于我。” 吕管事低着头,笑道:“大人多虑了,国舅爷特意命小的给大人稍了口信。”说完,吕管事上前,走到李牧身边,用只有李牧能听到的声音道:“国舅爷说,女子出嫁从夫,大人该管便管,不必顾虑,国舅爷还说,希望大人尽快给他老人家添个外孙。” 李牧俊美的脸庞上,掠过一抹尴尬。 吕管事看在眼里,退后几步,请示道:“大人若没有旁的吩咐,小的这便去给夫人请安了。” 李牧起身送他。 吕管事恭敬地退了出去,去后院时,他身后多了四个魁梧有力的大汉。 得知陈国舅派了管事来,陈娇换好衣服,领着碧荷、碧柳来厅堂见客。 吕管事默默地打量自家小姐,看着只穿一套家常衫裙走出来的女子,美貌依旧,但熟悉的跋扈张扬都被端庄柔美取代了,果然如李牧信中所说性情大变,吕管事暗暗地替国舅爷欣慰,给陈娇行礼时,他也是毕恭毕敬的。 陈国舅同样给女儿写了一封信,信里陈国舅半个字都没提儿子陈廷章,只大肆夸赞了李牧一番,然后叮嘱女儿好好相夫教子,不用着急请医问药。 陈娇从头看到尾,觉得这个陈国舅虽然野心勃勃贪图权势,但真是个好父亲。如果可以,她也要努力保住这世父母的命。 等她看完信,吕管事这才交待了陈国舅的命令。 碧荷、碧柳花容失色,立即就跪到陈娇面前了,求陈娇留下她们。 陈娇心里乐坏了,碧荷等丫鬟就是原身身边的爪牙,就算她装失忆,有这些丫鬟在,她与李牧交好的计划也处处掣肘,陈娇这几日就在琢磨如何打发了这批丫鬟又不引起李牧的怀疑,没想到陈国舅帮了她一个大忙。 心里高兴,陈娇脸上只做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很好欺负似的。 碧荷、碧柳连着绿珠、绿芍求得更急了,陈娇“为难地”看向吕管事。 吕管事拍拍手,院子里就走进来四个穿白裙的丫鬟。 无视碧荷四女,吕管事向陈娇介绍道:“夫人,这是国舅爷亲自为您挑选的丫鬟。” 新的四女依次上前,分别是如意、吉祥、平安、锦绣。 “外面聒噪,请夫人先去内室休息。”吕管事笑眯眯地道,话音刚落,如意四女已经将陈娇从碧荷等人的围堵中解救了出来,扶去了内室。与此同时,四个彪形大汉也将碧荷等人拎小鸡似的拎走了,闻讯赶来的八个女护卫,自然也被吕管事给收了。 吕管事就像一阵龙卷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李牧站在太守府门口,目送吕管事带着一行奴婢离去,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还没想好,陈娇的新丫鬟如意,恭恭敬敬地走过来,朝他行礼道:“大人,晚膳好了,夫人命奴婢来请您。” 李牧闻言,看向身边的严管事。 严管事低下头,却难掩饰唇角的上扬,国舅爷真是欣赏大人啊,先是把一个名声不好却千娇百媚的女儿送给大人,现在女儿病了,国舅爷不想着如何帮女儿恢复记忆,反而盘算着速战速决,催着大人快点与他的女儿圆房。 严管事是乐见其成的,大人在名声上已经吃了亏,现在去睡睡那女人,也算是一些补偿,那样的容貌身段,就算不是清白身,也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 暮色四合,李牧来到后院,就见那位失忆的娇小姐已经坐在方桌旁等着了,看见他,她立即离席,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很是局促,但并没有熟悉的抗拒与蔑视。 李牧走近,刚要开口,她小手攥着帕子,羞答答地唤道:“夫君,你来了。” 李牧微怔,“嗯”了声。 “夫君请坐。”陈娇鼓起勇气般看他一眼,帮他将主位的椅子往后拉了拉。 她这第二声“夫君”,比第一声唤得自然多了。 李牧默默落座。 屋里伺候的新丫鬟们先退了出去。 陈娇一手端碗,小口小口地吃饭,不时偷看李牧两眼。 她天真小鹿似的,李牧着实不习惯,用了几口,李牧轻声问道:“新的丫鬟,小姐用的可习惯?” 陈娇忙放下碗,低着头答道:“挺好的,碧荷她们有点凶,总是管我,我害怕。” 李牧顿了顿,道:“小姐喜欢就好。” 他继续夹菜,过了会儿发现旁边的小女人一动不动,李牧疑惑地看去,却见她低垂的浓密睫毛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的。 李牧暗惊,立即放下筷子,问:“可是下官说错话了?” 陈娇摇摇头,眼泪掉了下来,她偏过头去,背着他抹掉,惶恐问:“碧荷,碧荷她们说了很多我以前的事,说,说我与大哥,那些,都是真的吗?” 李牧默然。 陈娇转过来,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泫然欲泣地道:“看来是真的了,你一定很讨厌我是不是?” 李牧朝她侧身,垂眸道:“下官不敢,下官出身卑微,确实委屈了小姐。” 陈娇取出帕子,掩面泣道:“你是英雄,我只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是我配不上你。” 李牧叹道:“小姐言重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小姐当时年幼,一时糊涂罢了。” 陈娇惊喜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你当真这么想的?” 李牧颔首。 陈娇复又扭捏起来,小手揉着帕子,半晌才红着脸道:“父亲,父亲写信给我,赞誉大人乃当世豪杰,叫我珍惜福缘安心做大人的妻子。我,我是愿意的,就是不知大人,肯不肯原谅我以前犯的错,真心接纳我。” 李牧看着她红红的脸,笑了笑,道:“能娶小姐为妻,是李牧之福。” 陈娇头垂得更低了,长长的睫毛颤啊颤。 李牧重新拾起筷子,帮她夹菜:“小姐近日消瘦不少,多用些。” 陈娇甜甜地“嗯”了声,捧着碗道:“多谢夫君。” 晚饭的气氛还算温馨,饭后,陈娇羞答答看了李牧一眼,先朝内室走去。 李牧原地站了片刻,余光中几个丫鬟分别收拾碗筷,代表的却是长安城陈国舅的一片苦心。 他只好也去了内室。 陈娇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吞吞地取下头上的首饰,装得不敢看他的样子,心里其实也是真的紧张。照这情形,今晚李牧肯定是要在后院歇下的,难道,两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要做真夫妻了?陈娇虽然经历过四世了,但面对一个陌生的危险的新夫君,陈娇还是做不到坦然面对。 她梳头,李牧直接坐在了床上。 陈娇再次佩服于他,真够从容的啊,之前韩岳等人,哪个新婚夜都多少有些紧张的,可最从容的李牧,才是最恨原身的。 丫鬟们端了热水进来,服侍夫妻俩洗脸洗脚。 陈娇先洗完,躺在了床内侧。 李牧洗完后,挪到了她旁边,丫鬟们放下罗帐,熄了灯,有条不紊地退了出去。 陈娇闭着眼睛,仿佛能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与一个表面温柔内心恨她的人圆房,会是什么感受? 李牧躺了下来,仰面平躺,沉默片刻,他低声道:“小姐,下官有些话想说。” 陈娇睁开了眼睛,微微偏头。 李牧感觉的到,知道她在听着,他继续:“小姐愿意与我做夫妻,是下官之幸,只是小姐有疾在身,忘了前尘往事,此时下官若僭越,将来小姐病愈,恐会怨恨下官。故,下官还是想等小姐病愈,在那之前,下官会谨守本分,望小姐体谅。” 陈娇抿唇:“若,若我一直都记不起来” 李牧道:“三年,三年后小姐未能康复,且心意不改,下官再与小姐做真夫妻。” 陈娇想哭,大骗子,真等到那时候,喜酒就变毒酒了。 “大人是真君子。”黑暗中,陈娇丧着脸夸道。 李牧谦逊道:“小姐过奖了。” 陈娇扁扁嘴,心事重重地睡了。 李牧也闭上了眼睛,但罗帐中全是女子身上的香气,不知是体香还是胭脂味儿,他很不习惯,睡不着,便想到了一些流言蜚语。据说,她与兄长在国舅府的花园厮混,被人撞见,兄妹俩衣衫不整,不知都做了什么。 再闻那香,李牧胸口一阵恶心。 他可以与她虚与委蛇,但陈廷章碰过的东西,无需陈廷章提醒,他也看不上。 第97章 李牧只想老老实实地睡觉,但与他一个被窝的陈娇却不老实。 或许是前面几世姻缘养成的习惯,陈娇睡着时,若被窝里就她一人,她自会睡相乖巧,可如果身边有个丈夫,陈娇翻身碰到了,便会习惯地往他怀里靠,小鸟依人。 今晚也不例外,熟睡的陈娇可不记得她与李牧是假夫妻,翻身时小手碰到什么,温温热热感觉很熟悉,陈娇便动作娴熟地靠了过去,脑袋亲昵地蹭到李牧肩窝,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马上又睡死了。 李牧却在陈娇碰到自己时,马上醒了。 眉头深锁,那是最本能的反应,嫌弃。 李牧忍了片刻,然后慢慢提起她横在他腰间的手臂,一点一点挪了回去,熟料他刚松手,小女人就又抱了过来。同时,她挨得他更近了,春日中衣单薄,十七岁的娇小姐,就像枝头沉甸甸的桃子,在夜里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李牧身体僵了一瞬,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就算厌恶,肌肤相亲时也会不受控制。 他再次拿开陈娇的手臂,推开她的脑袋,并迅速地往外挪,拉开两人中间的距离。 陈娇没捞到人,径自睡了。 翌日清晨,天微亮,李牧掀开被子,看也没看身后睡着的人,悄然离开了。 陈娇一觉醒来,并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发现她睡得很靠外,距离床沿只有半臂距离。她猜不到李牧昨晚大半夜都是半边身体悬空熬过来的,还当李牧走后她才多占了些地盘,因此也就没有多想了。 可怜的太守大人,在前院练了一套拳,才缓解了右半边身体的酸麻。 晚饭都一起吃了,早饭自然也要一起用,换了官服来到后院,李牧又变成了温和儒雅的李太守。 陈娇还是唤他夫君,又有点怕他生气的样子。 在丫鬟们面前还是要装作夫妻和睦的,李牧点点头,对她道:“夫人请坐。” 陈娇就笑了,乖巧地坐在他身旁。 丫鬟们摆饭,等待的时候,李牧对陈娇道:“夫人外伤已经康复,饭后我会命表妹过来请罪。” 陈娇摇摇头,轻声道:“我问过了,我让人掌掴表妹在先,表妹报复情有可原,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不怪表妹,夫君也别再计较了吧?” 李牧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以前的陈娇,但凡出现在李牧面前,必然是身穿华服,头戴各种名贵首饰,与一身简朴的李牧站在一起,尊卑明显。陈娇不喜奢华,今日只穿了一件绯色的衫子,底下一袭白裙,素雅清淡。乌黑浓密的长发用一根梅花簪子绾了起来,耳边分别戴了一只珍珠坠子,除此之外再无旁的首饰,如此,旁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到了她脸上,乌眉水眸,琼鼻朱唇,娇嫩肌肤不施脂粉,水灵灵的似朵牡丹。 收回视线,李牧正色道:“表妹在乡下住久了,不懂规矩,夫人该罚当罚,她才会知道教训。” 陈娇歪头想了想,展颜一笑,有些俏皮地道:“那就罚表妹替我钓一尾鱼吧,刚刚春暖,池水清浅,表妹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是惩罚也不是惩罚,像是小孩子的玩闹。 “便依夫人所言。”李牧微笑着道。 饭后,李牧去官署了,陈娇闲来无事,领着丫鬟如意去看吴秀娥钓鱼。 严管事得了李牧的嘱咐,亲自盯梢,远远看到陈娇过来,严管事低声提醒吴秀娥母女:“夫人性情大变,大人交待,望姑太太、表小姐与夫人交好,莫再计较前嫌。” 姑母李氏是个老实本分的农妇,她从来没想过要与国舅府的千金叫板,只求女儿别去招惹人家就够了。吴秀娥刚闯了一次大祸,吓得不轻,这会儿一边好奇陈娇到底变成了什么样,一边担心陈娇病愈找她算账,暂且也无意去挑衅。 待陈娇过来,三人齐齐行礼。 李氏攥着女儿的手走到陈娇面前,拉着女儿就要一起给陈娇下跪。 陈娇及时托住李氏的胳膊,柔声道:“姑母万万不可,事情闹到这般地步,我与表妹都有错,现在表妹领了罚,一切就过去了,只望姑母忘了我以前的过错,往后咱们一家和睦,莫要生分了才好。” 李氏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 吴秀娥心里却是一沉,以前陈娇作践表哥,她又心疼又生气,同时暗暗庆幸陈娇不许表哥近身。如今陈娇变了个人似的,居然还管表哥叫夫君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表哥与陈娇就要做真夫妻了? 水池里本就没几条鱼,吴秀娥心不在焉,更钓不上来了。 李氏忍不住往池水里张望。 陈娇坐在旁边默默观察,觉得李氏心思简单应该不难相处,至于吴秀娥,表哥表妹最容易发生了点事了,但原身的记忆中,李牧成就大事之前都只有原身一个妻子,陈娇并不担心吴秀娥会比她先得到李牧的情。 春光灿烂,陈娇将李氏唤到身边,赐坐。 李氏很紧张。 陈娇见她也就是三十五六岁的模样,许是跟着李牧享了几年福,李氏肤色白皙,眉目温婉,若是将身上深色的衣裳换得艳丽些,也算是徐娘半老了。李牧是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陈娇决定先笼络李牧的亲人。 “姑母,您应该知道了,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我也不想记得那些丑事,就想安安分分地做夫君的妻子。”叹了口气,陈娇推心置腹地道。 李氏非常感动,看着陈娇的花容月貌,她由衷道:“小姐愿意这么想,是虎子,啊,是大人的福气。”无意中说出了侄子的小名,李氏涨红了脸,觉得自己给侄子丢人了,都怪她叫侄子小名叫习惯了,一直改不过来。 虎子 武能抗敌能治国的李牧,居然有这么一个小名? 这可比虞敬尧的富贵更令人捧腹,毕竟虞敬尧是真的富贵,李牧却一点都不虎。 “姑母过谦了。”陈娇就当没听见李氏的漏嘴,转而认真地问道:“姑母,夫君他对我,仍有些介怀,我,我想做些什么弥补,不知夫君有什么喜好吗,譬如他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菜?” 李氏一个村妇,不懂官场也不懂礼数,但她对侄子的喜好最清楚,马上就兴奋地说了起来:“他啊,他从小就爱啃骨头,那时候家里穷,只有过年才会煮骨头吃,别人啃骨头把肉啃干净就行了,他不光啃肉,还会把里面的骨髓也吸干净!” 回忆起旧事,李氏双眼泛光,满是母爱。 陈娇的脑海里,就冒出一个七八岁的小李牧,抱着骨头坐在院子里使劲儿啃。 陈娇又打听了几样李牧爱吃的菜。 李氏说得很开心,吴秀娥听出陈娇要讨好表哥,不高兴了,捞到一条小鱼就赶紧跑过来,打断了母亲的泄密。 陈娇很满足了,与李氏行礼道别,领着丫鬟回后院了。 她走了,吴秀娥小声抱怨母亲:“娘你告诉她做什么?” 李氏感慨道:“夫人要与你表哥交好,这是好事啊。”她还盼着侄子快点给李家添丁呢。 吴秀娥哼道:“凭什么她想讨好表哥咱们就要帮她,娘忘了她是怎么作践表哥的了?一个残花败柳” “闭嘴!”李氏害怕地训斥女儿,一边左右张望,确定附近无人,她才皱眉道:“那些都是没影的事,你少胡说八道,你表哥现在能当太守,都是沾了人家的光,总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往后她肯好好跟你表哥过就够了。” 吴秀娥嘟起了嘴。 今日官署比较清闲,李牧回来地早了些。 “大人。”严管事迎了上来,一边跟着主子往上房走,一边简单地交待了今日府中的情形。 “姑太太挺高兴的,与夫人聊了很多旧事。” 李牧默默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换了一身家常袍子,李牧移步去了书房,刚翻了两页书,院子里传来了表妹的声音。 李牧皱眉,放下书,走了出去。 “表哥,你回来啦!”吴秀娥一身红裙,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容甜美地望着他。 李牧当年背着姑母投军时,吴秀娥才两岁,刚会学步,非常招人喜欢的年纪,以致于李牧上了战场,夜深人静,十四岁的少年郎思乡情切时,最想念的就是奶娃娃小表妹。重聚后,吴秀娥长大了,李牧对她的感情却没变,依然把吴秀娥当亲妹妹。 两人去了隔壁的厅堂。 李牧坐好后,吴秀娥献宝似的将食盒放到他面前,打开盖子,排骨汤的浓郁香气顿时飘了出来,而且还是印在李牧骨子深处的熟悉味道。光是闻这味儿,李牧就猜到,排骨汤是姑母亲手炖的。 “这是我炖的,表哥快尝尝。”吴秀娥热情地催促道。其实吴秀娥是想亲手做的,但她天生不是做菜的料,李氏见女儿笨手笨脚的,嫌女儿糟蹋排骨,主动帮了忙。当然,李氏并不知道女儿是要熬汤献给表哥的。 “辛苦表妹了。”姑母的手艺,李牧没有客气,排骨都吃了,汤也喝了半碗。 吴秀娥很高兴,哼,她先喂饱了表哥的肚子,陈娇就没有殷勤可献了。 吴秀娥走后,李牧继续看了会儿书,才去了后院。 陈娇没让人时时刻刻打探前院的情况,便不知道吴秀娥做了什么,李牧过来,她笑着出来迎接。 夫妻俩落座后,丫鬟们开始摆饭。 李牧面带微笑看着饭桌,待最后一道鱼汤端上来,他也没看见半根骨头。 听过严管事的回禀,李牧看得出表妹的小心思,也料想陈娇会做骨头给他,未料 预料失误,李牧若无其事。 晚上歇下时,陈娇隔了半臂距离躺在他身边,轻声闲聊道:“大人,我今天与姑太太聊了会儿,姑太太说你喜欢吃骨头,明晚我做给你好不好?” 男人不想与她圆房,私底下,陈娇还是唤他大人。 李牧仰面躺着,客气道:“小姐金枝玉叶,还是别操劳了吧。” 陈娇顿了顿,然后转了过去,蚊呐似的道:“我,我不怕累。” 小女人的羞涩情意尽显,李牧只是笑了笑:“那便有劳了。” 第98章 陈娇会炖骨头,而且是农家的炖法,将大骨头洗净放进锅里,煮沸后倒掉这第一锅汤,然后重新加水、加葱蒜姜等大料,先是猛火烧沸,再转小火慢炖。一个时辰后,骨头炖得差不多了,李牧也该回来了,再往锅里加盐。 离开厨房前,陈娇假装检查锅里的汤水,然后故意将手指搭在锅沿上。锅滚烫滚烫的,陈娇手指肚火烧火燎,她一声不吭,回到上房待了会儿,很快被烫的地方就起了个泡。 疼归疼,陈娇有点小得意。时过境迁,李牧早已不是当初的穷孩子,再爱啃骨头又能爱到什么地步,陈娇要让李牧看的,是她愿意为他下厨的心。 日落时,李牧回府,表妹吴秀娥已在前院等候多时,手里提着食盒。 “表哥,昨天你夸排骨汤好喝,我又给你炖了一碗。”吴秀娥笑眼盈盈地道。 她掀开食盒盖子,排骨汤的香气依旧。 李牧看眼那汤,笑道:“再好喝也不能天天喝,表妹拿回去吧,以后也不必再送。” 男人笑容温和,话语却直接表明了态度。 吴秀娥很失望,可怜巴巴地央求道:“我煮了半天,表哥好歹尝尝吧?” 李牧叹道:“表哥累了,先去休息,表妹请回。” 说完,李牧径直去了内室。 吴秀娥咬咬唇,耷拉着脑袋走了。 两刻钟后,李牧沐浴更衣,着一身天青长袍去了后院。 他都是踏着饭点来的,陈娇陪他稍坐片刻,丫鬟们便陆续摆饭了。 “我第一次学熬汤,夫君尝尝。”陈娇端起一个汤碗,亲手帮他盛了七分满,她小手握着勺柄,大拇指肯定摁着勺柄,其他四指按理说都该从勺柄后面绕过来,但陈娇刻意也将食指虚搭在勺柄上,显得姿势有些怪异。 李牧当她习惯这样握勺。 骨头汤鲜美香郁,好喝,但与姑母的骨头汤比,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 “汤鲜味美,夫人费心了。”品了一口,李牧笑着夸道。 陈娇低下头,唇角甜甜地翘了起来。 饭后漱口,如意服侍李牧,吉祥服侍陈娇,陈娇接漱口茶时,吉祥突然发现了她手指肚的水泡,当即放下茶碗,焦急地捧起陈娇的手,心疼道:“夫人您烫到了?” 李牧看了过来。 陈娇飞快缩回手,红着脸道:“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那不行,必须挑破,不然稍微碰到夫人都要吃苦。”吉祥叫陈娇稍等,她匆匆去找针了。 陈娇继续低着头。 “夫人受伤,为何不说?”李牧略带责备地问,那种关心的责备。 陈娇看了眼如意。 如意识趣地退了出去。 陈娇这才落寞地道:“我怕大人嫌弃我笨手笨脚。” 李牧刚要开口,吉祥取针回来了。 “夫人别动。”吉祥蹲在陈娇面前,一手捏着陈娇的食指,一手拿针。 李牧就坐在陈娇旁边,刚刚陈娇躲得快,他没看见,现在才看清了她的伤势,葱白似的纤纤手指,指腹却多了一个刺眼的水泡。这种伤放在其他人身上都不算什么,可她是娇滴滴的国舅府小姐。 吉祥扎针的时候,李牧视线上移,就见她害怕得紧紧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乌黑浓密。吉祥说好了,她重新睁开,桃花眼里竟浮动着一层水雾。 李牧便想,她名中的“娇”字,当真配她。 夜幕降临,夫妻俩进了罗帐。 丫鬟们都出去了,李牧低叹道:“小姐自幼锦衣玉食,何必为下官一介莽夫素手烹汤,今后还请小姐爱惜自己,下官不值得。” 陈娇背对着他,苦涩道:“大人记得前事,心怀芥蒂只把我当小姐,我什么都忘了,醒来就是大人在身边,在我心里,大人便是我的夫君,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李牧没有接话。 陈娇没指望三两天就得到他的心,便也不失望,慢慢地就睡着了。 半夜,陈娇再次无意识地钻到了李牧怀里,小手依赖地抱着他。 李牧去抬她的胳膊,掌心下的女子肌肤,细腻如玉。 天气渐暖,春耕的时节到了,李牧身为太守,有巡督郡内百姓春耕之责,顺便看看有没有地主豪绅强占民田、侵扰百姓之举。 “大人何时回来?”躺在他身边,陈娇不舍地问。 李牧道:“一月左右。” 陈娇咬咬牙,小手伸过去,虚虚地攥着他的中衣衣袖:“大人带我去吧,我可以扮成大人的侍女。” 一个月呢,她不能白白浪费! 李牧倒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沉思片刻道:“下官微服出巡,轻车简行,身边只带两个护卫,一路舟车劳顿、粗茶淡饭,更兼风吹日晒” “我不怕,我只想跟大人在一起。”陈娇打断了他,声音坚定。 李牧还想拒绝,陈娇骨碌爬起来,唤外面守夜的丫鬟点灯。 “小姐有事?”李牧跟着起来,疑惑地问。 陈娇笑道:“大人的行囊都收拾好了,我也得带几身衣裳,免得明早收拾耽误大人启程。” 她话里全是能随他出行的雀跃,李牧想了想,觉得带她去也好。这位娇小姐的记忆随时可能会恢复,如果他外出时她恢复了,记起表妹推她落水的仇,定会严惩表妹,带在身边,她顶多发通脾气,不敢罚他什么。 既然要扮作丫鬟,陈娇从与她身段最相似的锦绣那里要了两套春衣,里衣带的都是自己的,然后也带了两身绸缎衣裳备用。包袱收拾好了,陈娇回到床边,见李牧一身中衣坐在床头等她,陈娇羞涩一笑,开开心心地爬到里面躺好了。 李牧躺下来,最后提醒道:“下官公务在身,此行绝非游山玩水,小姐务必三思。” 陈娇哼道:“大人莫要瞧不起女子,你能吃得苦,我也能吃。” 李牧失笑,不管她了,反正出发后,她别指望自己会怜香惜玉。 翌日一早,李牧带着陈娇去向姑母辞别。 李氏看见丫鬟打扮的陈娇,目瞪口呆:“这,这” 陈娇红着脸道:“我怕夫君辛苦,跟去照顾夫君,家里就劳烦姑母照看了。” “我也去!”吴秀娥立即跳了出来,陈娇站在李牧左边,她就拽住李牧右臂,摇晃着撒娇:“表哥,你也带我去吧,我保证乖乖的!” “休要胡闹。”李牧沉着脸收回了手臂,不等吴秀娥回话,他朝李氏行礼道:“时候不早,侄子先走了,姑母勿忧。” 李氏才不担心侄子呢,一边往外送一边再三叮嘱道:“夫人第一次随你出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夫人,别只顾得忙正事。” 李牧敷衍地应承,吴秀娥气得眼睛都要红了,陈娇小媳妇似的跟着李牧,越来越喜欢李氏了。 太守府外早已备好了骡车,李牧要扶陈娇上车,陈娇这就开始演上了,恭敬地站在车旁,低头道:“大人先请。” 李牧这次带的两个侍卫,一个叫高俊,一个叫高朗,是亲兄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高俊沉稳,高朗爱笑,见曾经倨傲无礼的太守夫人露出这般娇俏可人的模样,高朗震惊得眼睛都要掉地上了,难以置信地盯着陈娇。 李牧颇为无奈地道:“上车。”说着,他已经托起了陈娇的小手。 陈娇情意绵绵地看他一眼,这才乖乖上了车。 李牧回身朝站在门口的姑母拱拱手,随即也跨了上去。 骡车出发,越走越远。 吴秀娥望着骡车背影,气得直跺脚,心里暗骂陈娇狐狸精! 李氏挺欣慰的,希望侄子侄媳朝夕相处,能处出感情来,快点给她生个侄孙。 骡车拐出太守府所在的巷子,街上渐渐热闹了起来。 李牧有公务在身,陈娇就当出门游玩了,看见街边有卖炒货的,陈娇眼睛一亮,回头对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男人道:“大人,我想买点零嘴儿。” 李牧眉峰一挑,睁开眼时,吩咐赶车的高俊:“停车。” 骡车立即停下。 陈娇讨好地看着李牧:“我想去铺子里看看。” 李牧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脾气,对上她亮晶晶馋猫似的眼睛,他点点头,陪她一起下去了。 炒货铺面不大,但里面炒货的种类应有尽有,光炒瓜子就有五六种味道。陈娇分别从袋子里捏了一颗瓜子尝,最后五香、盐焗两种口味的各买了半斤。 要结账了,陈娇忽然想起什么,问李牧:“大人喜欢什么口味儿的?” 李牧浅笑:“我不吃这个。” 陈娇有些失望,不过从店家手里接过两大包瓜子时,她又恢复了那种天真无忧的笑容。 两人折回车上,外面高俊赶车,高朗坐在另一侧辕座上。 骡车出城前,陈娇一直扒着车帘看外面,俨然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看到耍猴的也要拉着李牧胳膊叫他一起看。李牧保持微笑,内心已经开始觉得疲惫。 骡车出城后,外面都是田地,渐渐没什么好看的了,陈娇就专心地嗑瓜子。 “大人也吃吧?”陈娇抓了一小把五香瓜子递给李牧。 李牧微笑婉拒。 他不吃,陈娇探出脑袋,笑着问高家兄弟。 高俊沉默寡言,摇头表示不用,弟弟高朗犹豫了下,陈娇见了,热情地将一把瓜子塞到了他手里:“吃吧,打发时间用。” 她平易近人地像个邻家姑娘,高朗莫名红了脸,低头道:“多谢夫人。” 陈娇嘘了一声,提醒道:“我现在是大人的丫鬟,你别说漏嘴。” 高朗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又拉拢了一个,陈娇心满意足,退回了车内。 高朗捧着瓜子乐,赶车的高俊不赞同地瞪了弟弟一眼,高朗不以为意。 车内,陈娇坐好后,李牧继续闭目养神。 小女人悠闲地磕着瓜子,那声音颇为规律,与马蹄声交相辉映,但没过多久,耳边的声音变了,李牧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看见娇小姐低着脑袋,腿上铺了一方绣帕,她认真地用手指剥开一个瓜子,将仁放在绣帕上,扔了瓜子壳,再捏起一颗新的。那绣帕上,已经有七八颗瓜子仁了。 李牧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在意。 陈娇剥了很多瓜子,剥累了,见李牧靠着车板睡得很香,陈娇收起绣帕,也靠到左边的角落,脑袋抵着车板,渐渐也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坐着睡并不舒服,随着骡车一次轻轻的颠簸,陈娇就醒了,揉揉眼睛,看见李牧也醒了,手里拿着一本书。 陈娇挑开窗帘,偷偷打了个哈欠,恢复了精神,陈娇问李牧:“大人要喝茶吗?” 李牧看看她,点头。 陈娇倒了两碗,她吃的瓜子多,更容易口渴。 喝完茶,陈娇取出包瓜子的绣帕,打开,献宝似的托到李牧面前:“大人吃点吧,我都剥好了。” 雪白的绣帕上,摆了一小堆儿五香味儿的瓜子仁。 李牧怔了怔,脑海里冒出她认真剥瓜子的侧脸。 “多谢。”他捏了一颗。 陈娇很高兴,将一绣帕瓜子都放在他旁边的空座上,她重新捏把带壳儿瓜子,继续用嘴磕着吃。 意思很明白了,绣帕上的手剥瓜子,都是她专门送给李牧的。 第99章 晌午的时候,骡车停在了五常镇的一家客栈前。 五常镇是河西郡治所平城管辖下的一座大镇,繁华程度不逊于一座小县城。 客栈伙计将骡车拉去了后院,李牧四人不分主仆,挑了一方桌子落座,共用午饭。 陈娇青衫白裙,虽然作丫鬟打扮,但她的姿容太出挑了,光是那一身白嫩嫩的肌肤,就招惹了不少视线。有前面四世的经历,陈娇早已习惯了这种窥视,但她还是装作有点怕的样子,往李牧身边靠了靠。 李牧看了眼高朗。 高朗便将腰间的佩刀撂在了桌子上,佩刀很重,“嘭”的一声,配着他威胁的眼神,立即吓得那些男人缩回了脖子。 陈娇感激地朝高朗笑了笑。 高朗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会儿,店小二端了饭菜上来,无论米菜,肯定都比不上太守府的伙食。 陈娇更差的都吃过,并不介意,拿起筷子,安静秀气地吃了起来。 这次,连稳重的高俊都多看了她几次。道理很简单,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为了某种目的,她或许能装出天真可爱的性格,但衣食住行各种习惯,从天上到地下的落差,未经过特殊训练的人绝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 “这个有点辣。”陈娇夹了一块儿拌牛肉,勉强下咽后,她吸着气对李牧道,说话时脸都辣红了,额头、鼻尖儿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李牧笑了笑,端起茶壶,帮她续了一碗茶。 陈娇吃不了辣,后面就没再动那盘拌牛肉了,桌上荤菜不多,李牧示意高俊又点了一道不辣的。她若娇气,他不会惯着,她能吃苦,李牧也非存心苛待她之人。 饭后,高家兄弟出门了,不知要去做什么,李牧陪陈娇去了二楼。 客房落了锁,李牧取出钥匙打开门,陈娇跟在他后面进去,发现这客房小的可怜,北边一张架子床,东边挨墙摆着红漆柜子、洗漱架,西边临窗有一桌一椅子,然后就再也没有旁的陈设了。 “出门在外,委屈小姐了。”李牧将两人的包袱放在桌子上,回头对她道。 陈娇摇摇头,问他:“咱们要在这住几晚?” “一晚便可。” 只住一晚,包袱里的衣物就不必都取出来了。 “我去城里走走,小姐留在这里歇息吧。”李牧只是送她上来,他还要出门。 陈娇正在检查床铺是否干净,闻言立即跑到李牧身边,巴巴地望着他:“我要跟你一起去。” 李牧如实道:“我这次出去,傍晚才会回来,且全靠步行。” 陈娇马上道:“我不怕累!” 她眼睛亮亮的,缠着他的样子像一只不肯离开父母的雏鸟,李牧与她对视片刻,同意了。 锁了门,两人并肩下了楼。 高俊、高朗去附近村庄查看百姓农耕情况了,李牧则领着陈娇在镇子里闲逛,遇到茶寮便进去,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陈娇心细,渐渐意识到李牧是在暗坊民生,若一地有官员、恶霸为非作歹,百姓们就算不敢与其作对,私底下肯定也会窃窃私语。 陈娇钦佩李牧这样的好官。 李牧也不是光在茶寮喝茶,他更喜欢在大街小巷游荡,妇人们在院子里闲聊,他隔墙听到,若觉得有趣,也会多听片刻。 陈娇起初不觉得累,时间一长,脚底就开始发酸了,薄薄的鞋底仿佛已经被青石板摩破,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于公,陈娇不想耽误李牧的正事,于私,陈娇不想让李牧嫌弃她娇气累赘,所以她默默地忍着,偶尔李牧会问她累不累,她也笑着摇头。 天快黑了,李牧才领着陈娇回了客栈。 高家兄弟已经在大堂一角占了桌子,二人一出现,高朗立即摆手。 晚饭是四碗阳春面,陈娇又累又饿,一碗吃完,竟有点意犹未尽,高俊端起碗将汤底都喝了,陈娇非常羡慕,可惜她是做不来的。 男人们饭量大,一人还要再叫一碗,李牧问陈娇还要不,陈娇笑着摇摇头。 李牧便先送她上去休息。 “门先落栓。”下楼前,李牧提醒陈娇道。 陈娇嗯了声,李牧就站在门外,看着她关门,听见她拨弄门栓的声音,方才离开。 他一走,陈娇立即扑到床上了,躺平了,全身的骨头好像都在叫嚣。陈娇踢了鞋子,抬脚一看,脚底板红通通的,明天再这么走下去,肯定要起泡。 陈娇有一丝后悔,李牧没有说谎,此行不是游玩,男人心系百姓,她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李牧大概也看不见她。 陈娇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懒懒地躺着,过了一刻钟左右,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听见高家兄弟向李牧道别,然后,隔壁的客房门被推开了。李牧叩门时,陈娇已经站了起来,理理头发,陈娇强忍着浑身的酸痛去开门。 门外除了李牧,还有一个抱着浴桶的伙计。 伙计将浴桶放到客房内,下去提热水了,陈娇看着那浴桶,想到她大概要在李牧面前洗澡,脖子都红了。 李牧及时道:“稍后我还有事要交待高家兄弟,小姐给我留一桶水便可。” 陈娇松了口气。 伙计上上下下跑了几趟, 八!零!电!子!书!w!w!w!.!t!x!t!8!0!8!0!.!c!o!m 忙完便退了出去,李牧再次交待陈娇落栓,然后去了隔壁客房。 陈娇听他进去了,环视一圈这小小的客房,再看眼她亲手落下的门栓,这才慢吞吞地脱了衣裳,跨进了浴桶中。 她已经尽量不发出声音了,可隔壁的三人都身怀功夫,耳力过人,美人入水那几声水响,清清楚楚地透过一堵墙壁传了过来。 高俊面无表情,高朗定力不如兄长,耳朵有点发热,端起茶碗喝茶掩饰。 李牧目不斜视,低声询问兄弟俩这半天的见闻。 人在外面,陈娇没敢洗太久,身上飞快搓了搓,洗头发用了一刻钟,然后就出来了,擦干身子换了中衣,陈娇坐到临窗的小桌旁,最后擦拭长发。雕花小窗关得严严实实,仍旧有一缕春日晚风吹了进来,很舒服。 擦到一半,她听见隔壁传来开门声,没多久,李牧叩门:“我回来了。” 陈娇只好用巾子包住还在滴水的发尾,匆匆去开门。 屋里点着烛火,烛光昏黄,李牧站在门前,房门打开,他抬起眼帘,看到了里面的小女人。她穿了一身白色的细绸中衣,娇小单薄,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这会儿还湿着,越发黑如墨锻。因为手要托着发尾,她微微歪着脑袋,娇嫩的脸蛋因为刚洗完澡,呈现一种桃花般的粉色,干净,亦妩媚。 察觉他的注视,陈娇红着脸退到了旁边。 楼梯那边有人上楼,李牧抬腿进来,反手关了门,落栓。 “我去擦头,大人自便。”现在的她着实狼狈,陈娇迅速退到窗边,背对李牧擦拭长发,那乌发都被她拢到前面去了,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昏黄的烛光打在上面,皎如美玉。 李牧收回视线,解了外袍,先倒了一盆水泡脚。 他想等陈娇躺下后,吹了蜡烛再简单擦擦身上。 可陈娇擦完头发,还要晾干,生怕看到李牧做什么不适合她看的举动,陈娇就一直僵硬地坐在那儿,用梳子一下一下地顺着头发。 看出她的意图,李牧低声道:“我吹灯了。” 陈娇回以轻轻的“嗯”。 烛火一灭,门窗紧闭的客房顿时一片漆黑。李牧从容不迫地宽衣解带,站在浴桶后面,打湿巾子擦身。每次他将巾子投入木桶再拧干的时候,屋里就会有哗哗的水响,丝毫不像陈娇,洗个澡都跟做贼似的。 李牧洗的快,他回到床上,陈娇头发还没干透。 陈娇打开了窗,这样风大些。 头发全干时,街上几乎没了人语。 陈娇关好窗,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她小心翼翼走到床边,李牧躺在外侧,修长挺拔的身躯几乎将床占满,陈娇只能从他身上爬过去。她屏气凝神,不料背后的长发突然滑落,落在了李牧胸口,陈娇一慌,加快速度闪进去了。 镇上的客栈,不知盖了多少年头,床旧了,动作一大,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陈娇脸都要烧起来了,越发后悔跟了他出来。 不过她实在太困了,躺好之后,陈娇顷刻入睡。 客栈的床很旧,也比太守府的小,睡熟的陈娇,不知不觉又钻到了李牧怀里。 李牧闻到了清爽的皂角香,不知来自她身上,还是她的长发。她的脸贴着他肩膀,似乎比平时略烫,想到她湿着头发在窗边吹了那么久的风,李牧微微皱眉,身体不动,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搭在了她额头。 确实比他的烫,该不会病了吧? 带娇小姐上路是个麻烦,若变成生病的娇小姐,只会更碍事。 李牧决定,如果明早她果真病了,他就派高俊送她回平城。 次日清晨,第一声鸡鸣传来时,李牧便醒了,左肩、腰间都有些沉,他偏头,就着朦胧的晨光,看见一张白皙娇嫩的睡颜。她似乎睡得很香,黛眉舒展,唇角微弯,右边脸抵着他肩膀,脸颊肉堆叠,有些肥嘟嘟的稚气,嘴唇粉润光泽,如带着露珠的樱桃果。 睡了一夜,她发丝凌乱,却有种慵懒的媚惑。 她的粉唇张开了一丝缝隙,仿佛在诱人去探索。 李牧的喉头,难以察觉地动了动。 就在此时,隔壁客房有人起床了,虽然刻意放轻了动作,李牧还是听见了。 李牧熟练地将熟睡的小女人挪到床里侧,随即起床更衣。 他的行程都安排好了,今天一早就要出发,李牧早已收拾完毕,待高俊上来知会他早饭已经好了时,李牧终于走到床边,叫陈娇起床。 他还是喊她小姐。 陈娇不动。 李牧试着唤夫人,陈娇还是没有反应。 叫不醒,李牧坐到床边,伸手推她,推了几下,陈娇终于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 “该出发了。”李牧声音温和。 陈娇茫然地眨眨眼睛,一转身继续睡了,小手还将被子抱到了怀里。 “该起了。”李牧再次推她,语气严厉了几分。 陈娇听见了,但她真的好累好困。 “你再不起来,我让高俊送你回去。”李牧不推了,直接威胁道。 陈娇陷入了挣扎,起来继续受累,还是认输回太守府享清福? 吴秀娥羡慕嫉妒的面孔浮现脑海,陈娇终于又有了斗志,强迫自己爬了起来,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腰酸腿酸,刚刚勉强站到地上,陈娇腿一抖,不受控制地朝前跌去。 李牧刚避开几步,见状立即大步跨过来,稳稳扶住了她。 陈娇埋在他怀里,眼睛还是睁不开。 她软绵绵的仿佛没了骨头,李牧叹道:“回去吧。” “不要。”陈娇虽然很困,但还是抱住了他窄瘦的腰,一副要哭了的语气:“会被表小姐笑话。” 李牧失笑,他还以为,她会说不想离开他。 “先洗漱,上了车再睡。”李牧低声道。 陈娇在他怀里点点头。 李牧提醒她:“站直了。” 陈娇闭着眼睛嘟哝:“腿酸,脚疼。” 李牧:“那就送你回去。” 陈娇再次抱紧他:“不要!” 最后,太守大人在高家兄弟错愕的目光下,将他的“跟班丫鬟”抱上了骡车。 第100章 陈娇终于睡醒时,人在骡车的窄榻上躺着,她身量娇小,蜷缩着倒也能睡得舒服,睁开眼睛,就见李牧一身青衫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一卷书。清风吹拂窗帘,一缕阳光投入进来,在他衣襟上浮动。 温雅、俊美,如神仙下凡。 “醒了?”看书的神仙突然朝她看来。 陈娇脸一红,赶紧坐了起来,浑身酸麻,她忍不住小小地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咔响了几下,却也痛快。 “什么时候了?”陈娇不好意思地问。 “再过半个时辰,可以吃午饭了。”李牧神色温和,视线重归书卷,并无调侃之意。 陈娇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 骡车里面有个红木小橱,陈娇出门带了镜子、梳子等物,都放在里面了。这会儿李牧专心看书,她拉开柜子,取了镜子出来,往面前一朝,只见里面的自己披头散发,眼睛微肿,半边脸颊上还压出了席子的纹络,丑得她都不想看第二眼。 飞快放下镜子,陈娇背对李牧坐着,快速地梳头。 她的头发长过腰际,昨晚刚洗过,乌黑蓬松,一根发丝飘落下来,被风送到了李牧手中的书卷上。 李牧仿佛闻到了淡淡的皂角香。 他抬起头,她就坐在伸手可触的地方,背对着他,双手都抬起来了,一手握着一捧乌发,另一手拿着梳子。窗帘翘起,大片阳光洒落进来,她半边身子都沐浴其中,白色的小衫儿下,里面纤细的腰依稀可见。 陈娇梳完头了,拿起镜子要检查妆容。 李牧迅速垂下眼帘。 陈娇检查完自己,镜面微偏,就看到了身后的李牧。他看得那么认真,陈娇玩心一起,一手提着窗帘,一手调整镜子角度,很快,李牧的书上就多了一个明晃晃的光圈。李牧视若无睹,陈娇轻咬嘴唇,继续照他的脸。 李牧终于抬头。 陈娇朝他笑了笑,笑靥如花。 李牧淡淡道:“你还没洗脸。” 陈娇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悻悻地放下镜子。 好在车里有水,陈娇简单洗了洗,刚洗完,李牧递了一包糕点过来:“早上买的。” 是包枣泥糕,闻起来香香甜甜的,陈娇连着吃了三块儿,想到一会儿要用午饭了,没吃太多。 李牧又递了两双鞋过来,一双鞋面粉底绣花,一双青底绣兰,针线普普通通,但鞋底都都是厚厚的千层底。 “这种穿着舒服。”李牧解释道。 陈娇下意识地看向李牧脚底,发现他穿的也是千层底,白底黑面,与村民穿的无异。 捧着两双新鞋,陈娇看他一眼,再低下头,甜甜地道:“多谢大人。” 李牧只道:“明日再晚起,我会送你回平城。”不容商量的语气。 陈娇不知他是不是认真的,但她也不想耽误李牧的正事,今早是没有准备,以后她会努力适应。 或许是下定了决心,接下来几日,陈娇虽然还会觉得疲惫,偶尔小小地赖下床,但再也没有出现必须由李牧抱她上车的情况了。 这日傍晚,四人再次跨进一家客栈,上楼的时候,遇到一对儿夫妻,而且就住在陈娇、李牧的隔壁。客栈有形形色色的旅人,陈娇没有多想,走了一天,她很累,洗完澡就躺下了,李牧与高家兄弟谈完回来,她再给开下门。 同床共枕这么久,在李牧面前,陈娇也少了初时的拘谨羞涩,披头散发地开门,披头散发地回到床上,倒下去马上就睡着了。天天那么累,哪有心情琢磨旁的。 李牧洗完后,躺在她身旁,他心里有事,睡得没那么快,躺着躺着,总算有点困意了,隔壁客房突然传来一些动静。是陌生夫妻住的那间,既然是夫妻,那动静意味着什么,也就很容易猜到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黏人的娇小姐又钻到了他怀里。 李牧听见了,自己变重的呼吸。 其实要不要她,都没有太大关系,一个女人而已,先前的她令人生厌,失忆后娇憨单纯,还算可人。只是她现在失忆,她若主动勾引,错在她,将来她康复了也没脸朝他哭闹。但,娇小姐虽然口口声声把他当夫君,各种讨好,夜里却从未有过什么轻浮之举,倒让他不好下手。 李牧也不怕她将来哭闹,然,他自认还算君子。 两刻钟后,隔壁完事了,李牧呼吸吐纳,渐渐归于平静。 陈娇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早上一起吃饭时,她发现爱说爱笑的高朗莫名拘束了起来,眼神躲躲闪闪,就是不看她。 只怪那对儿夫妻动静太大,高家兄弟都以为是自家太守大人做了什么好事。 今日高家兄弟继续去郊外巡视此地百姓农耕情况,李牧也带陈娇出了城,他亲自赶车。 陈娇自己在车厢里待着无趣,就钻了出来,坐在李牧旁边。 骡车沿着乡间土路徐徐而行,土路两旁种植的杨树投下树荫来,倒也晒不到陈娇。田地里百姓们携家带口耕地撒种,孩子偷懒了,爹娘会训斥,爹娘口渴唤水,还不会干活儿的幺儿便会抱起水壶,颠颠地跑去送水。 陈娇背靠车板,在李牧身边,她却忍不住怀念另一个,哪怕记忆已经模糊,但那份温馨美好是印在脑海深处的,多久的星河飘荡也洗涤不去。 李牧无意扫过来,看见她面朝田地,眼里竟充满了怀念。 李牧不解,她怀念什么?就算恢复记忆,她与田地也毫无干系。 前面地头有位老农,身边围了几个孩子,李牧停了车,下去与老农攀谈起来,从这两年的庄稼收成到地主豪绅,他侃侃而谈,又不会叫人起疑。 陈娇小丫鬟似的坐在一旁听着,注意力又被李牧吸引,有时候也忍不住会想,这样的男人,她到底能不能得到他的真心。 晌午的时候,骡车停在了一条小溪前。 两人带了干粮,溪水清澈,阳光明媚却不刺眼,李牧直接席地而坐,陈娇好歹铺了一条帕子。 水波粼粼,陈娇一手拿着早上买的烙饼,一边欣赏这乡村野景。 她的小脸白白净净,嘴唇红如樱桃,最漂亮是那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睛。 同样一个人,盛装打扮满面脂粉,却不如素面朝天时更动人。 “我去打水。”陈娇渴了,放下吃了一半的烙饼,拎起竹筒就要走。 李牧虽然貌似官,却是实打实的习武之人,在陈娇起身前,他不着痕迹地踩在了她曳地的裙摆上。陈娇哪有准备啊,起势太急,裙摆处突然受阻,她不由自主地就朝那边歪了过去,李牧早有准备,一手拿饼,一手揽住她腰,温香软玉接了满怀。 陈娇仰面倒在他臂弯,惊魂未定地往上看,李牧朝她淡淡一笑:“投怀送抱?” 陈娇小脸刷的红了,起个身也能倒在他怀里,看起来确实像故意的。 “我没有。”她红着脸替自己辩解。 “哦。”李牧手臂用劲儿,将她扶了起来,君子坐怀不乱,当是如此。 陈娇提着竹筒就跑了,在溪水旁待了好久,脸不热了,这才耷拉着脑袋回到他身旁。 吃过午饭,两人继续出发,李牧仍然赶车,陈娇因为那一抱,不好意思再待在外面,躲在里面靠着车角打盹儿。 在外面转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李牧带她回了昨晚下榻的客栈。 陈娇试着在大堂寻找高家兄弟的身影,没找到。 “他们明早回来。”李牧解释道。 陈娇便猜,兄弟俩肯定去办什么大事了。 饭毕,李牧陪陈娇上楼,进了客房,陈娇都没多想,直到店小二来送热水,陈娇看着坐在窗边看书的男人,心跳突然加快!以前投宿,每当她洗澡的时候,李牧都会去隔壁与高家兄弟说话,真有事商量也好,避嫌也好,陈娇都能安心地沐浴,现在高家兄弟不在,李牧以什么借口避嫌? 热水好了,店小二恭敬地退了出去。 陈娇低着头坐在床上,小手紧张地绞着帕子。 李牧放下书,低声问她:“熄灯,还是我出去走走?” 他给了陈娇选择的机会,可陈娇并没有选择,客栈鱼龙混杂,李牧在隔壁,她很放心,如果李牧离开客栈,别说洗澡了,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她都害怕。再者,她赶李牧出去,李牧会不会觉得她太看低他的人品了? “熄,熄灯就好。”陈娇别开脸道。 李牧先关好两扇窗户,再熄了烛火,此时夜幕初初降临,屋里光线昏暗,但也没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熄了烛火,李牧再次走到窗边,背对陈娇而坐。 陈娇咬着唇,李牧沐浴时,她一眼都没偷看过,轮到她了,李牧与她同床多日都始终规规矩矩的,应当也不会偷窥。 可,虽然这么想着,陈娇还是很慌,进了浴桶便背对他坐下了。 客房很小,浴桶摆在偏中间的位置,距离李牧也不过只有几步距离。 她撩起的水声轻不可闻,李牧从袖中取出一物,微微偏头,食指轻弹。 陈娇背对他,看不见他做了什么,只听到一声水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水里。陈娇低头,光线那么暗,她当然看不清,但没过多久,就感觉有什么活物从水里爬到了她胳膊上,陈娇浑身一僵,那东西却继续往上爬,根本不是错觉! “啊”的一声尖叫,陈娇胡乱地拍起胳膊来,水声哗哗。 “怎么了?”李牧惊诧问,背对她站了起来。 “水里有虫子!”陈娇哭着道,一边拍着胳膊一边想依循本能跳出浴桶,可,李牧又在那里。 “得罪了。”李牧迅速赶至浴桶旁,直接将水里的美人抱了出来。 陈娇又羞又怕,怕比羞多,人瑟缩在他怀里,双手还拍着胳膊。 李牧一手抱着她,一手将水里挣扎的绿皮蚂蚱捏了出来,好笑道:“找到了,是只蚂蚱。” 陈娇愣住。 李牧将蚂蚱递到她面前。 陈娇只看一眼,想到蚂蚱在她胳膊上乱爬的感觉,就又埋到了李牧胸口。 李牧无声笑,将蚂蚱扔到地上。 “踩死了。”他低头,在她耳边说。 陈娇的心思,在得知水里的活物是蚂蚱后,就重新回到了两人的处境上。他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她身无一物地靠在他怀里,他左手抱着她,修长有力的手掌,完完全全地贴着她,那掌心比水还热,甚至是发烫。 陈娇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春日晚上还有点凉,沐浴出来未及擦拭的她,开始瑟瑟发抖。与此同时,陈娇感觉到,脸颊贴着的男人胸膛也在高高地起落,头顶的呼吸一次比一次重。 他,动情了吗? 一定是了,否则他为何不推开她,为何不收回手? 这样的境地,哪个男人又舍得松手?她长得这么美,李牧真松了手,陈娇才要绝望。 但,他不动,她要主动跨出那一步吗? 陈娇做不到。 她只能小声地道:“我冷。” 李牧便抱起她,朝不远处的架子床走去。 陈娇难为情极了,脸紧紧地埋在他怀里。 李牧将她平躺着放下去,就在陈娇急着抓被子想盖住自己时,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第101章 陈娇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想与李牧做真夫妻,她想得到李牧的心,这一晚早晚都会来临,但唯独今晚,她没有准备。 “小姐当真怕蚂蚱?”李牧俯身,轻嗅她鬓发香。 陈娇一怔,他什么意思? “还是,小姐在考验下官的定力?”李牧手指碰触她发烫的脸,声音低哑。 陈娇懂了,他以为她故意装成被蚂蚱吓到,然后趁机勾引他? 旖旎顿消,陈娇愤慨道:“大人” “下官认输。”李牧没有给她多说的机会,低头覆在了她唇上。 陈娇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圆房,她试着挣扎,可惜李牧紧紧扣着她的双手,她的抗拒落在他眼中就成了迎合。或许,李牧清楚她有些生气了,但他筹谋了一日,不愿就此罢手,反正是娇小姐自己送上门的,如果她不随他出行,他就不会被她蛊惑。 陈娇推不开他,想到自己的目的,默默地生了会儿气,也就随他去了。 人不可貌相,陆煜外冷内热,李牧却是个外热内冷的。 他并不温柔。 陈娇哭出了声,小手抓打着他肩膀。 李牧随她打,夜色如墨,他似猛兽。 无论白日是什么身份,此时,他只是个被野心控制的男人。 哭了一刻钟,李牧终于饶了她,陈娇才不打了,抱起被子躲到床内侧,压抑不住地抽搭。 “对不起,下官冒犯了。”李牧从后面抱住她,低声赔罪。 陈娇更委屈了:“你还自称下官?” 李牧失笑,将人转过来,在她额头亲了口:“为夫刚刚莽撞了,还请夫人原谅。” 陈娇稍微好受了点,乖乖地躺在他怀里。 但很快陈娇就难受了,刚刚她一身水珠都没擦就被李牧放到了床上,现在褥子几乎全湿,根本没法睡人。 “我让小二抱床新的。”李牧又亲了一口她脑顶,坐了起来。 他先点灯,然后从陈娇的包袱里取出一套干净的中衣,回到床边帮她穿。陈娇始终低着头,穿裤子时,她背了过去,躲在被窝里自己穿。李牧这才看向她方才遮掩的位置,客栈铺的是白色的褥子,此时那褥子,中间一片碎红,如梅花落雪。 李牧意外地看向旁边的娇小姐。 原来,她与她那位好哥哥还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李牧皱了下眉,清白被他占了,将来娇小姐真恢复记忆,怕是会挥刀相向。 陈娇穿完裤子,一转身,也看到了那片狼藉。 她恼怒地瞪着李牧:“明早我怎么见人?” 烛光昏黄,她脸色苍白,眼里还含着泪珠,我见犹怜。 李牧笑了笑,将人搂到怀里,低声哄道:“明早天不亮就走,我抱你上车,无需你见人。” 陈娇轻轻地捶了他一下。 稍后,店小二抱了一床新被子上来,李牧开门去取,顺手塞了店小二一块儿碎银。店小二很识趣,没问也没多看,规规矩矩地下了楼。 李牧将湿被子卷起来放到地上,重新铺上新被子。 陈娇本来没有洗头的,但那时候发簪掉了,长发压在背后,弄湿了一些,这会儿肯定不能直接躺下了。她低首坐在床头,用巾子慢慢地擦。 “我来。”李牧接过巾子,坐在她身后帮她。 两人的影子落在里面的墙上,陈娇看着李牧的影子,感受他动作的体贴,心里慢慢涌起一股暖流。做夫妻的第一步已经踏出去了,她对他那么好,为他熬汤为他剥瓜子,还任劳任怨地陪着他四处奔波,李牧的心再硬,也会一点一点软下来吧? 她出了神,墙上男人的影子却缓缓朝她靠近,李牧拨开她的长发,温柔地亲她耳垂。 陈娇身体一抖,心有余悸。 “别怕。”李牧捏着她的下巴,迫她转过来。 陈娇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水色浮动的眼眸格外叫人怜惜。 李牧就亲了亲她的眼睛。 陈娇紧张地等待着,这一次,李牧没有撒谎,只是,一刻钟显然不够用了。 陈娇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当她悠悠转醒,人已经在骡车里了,李牧说话算话,果然没让她再见客栈的伙计。 李牧坐在她旁边,那外面赶车的一定是高家兄弟了。 对上李牧投过来的目光,陈娇脸红了。 “这里有粥,应该还是热的。”李牧扶她坐正,指了指旁边的食盒。 陈娇心想,做了真夫妻就是不一样,上次李牧只给她买了几块儿糕点,今早就有热乎粥喝了。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刚放下梳子,李牧已经将粥碗递了过来。 他伺候地殷勤,陈娇眼波流转,撒娇道:“大人喂我。” 李牧笑了笑,但还是坐到她旁边,用勺子舀粥喂她。 陈娇喝着温热的粥,彻底原谅了他昨晚的粗鲁。 喂完粥,李牧将她搂到怀里,就在陈娇以为他要亲她所以羞答答闭上眼睛的时候,李牧却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陈娇睁大眼睛,李牧按着她嘴唇,凤眼微眯:“刚刚你叫我什么?” 陈娇不由回想,记起来了,她唤的是大人。 “再喊错,继续罚你。”李牧低声说。 陈娇佯怒推他,却被李牧狠狠往怀里一抱,真的亲了下来。 私底下,李牧对陈娇可谓是有求必应耳鬓厮磨,但做正事的时候,李牧待陈娇与先前没什么不同,还是会领着陈娇四处走,陈娇撒个小娇,李牧就威胁送她回去。白天陈娇拿他没办法,晚上称累不许他碰,可她又怎么是李牧的对手? 最后几天,陈娇月事来了,经不起奔波,李牧才提前打道回府。 陈娇换回了绸缎衣裳。 太守府门前,李氏、吴秀娥早早等着了。 骡车停下,李牧先下车,再接陈娇下来。 陈娇穿了一件海棠红的小衫儿,站在李牧身边,想到两人这半个多月的甜蜜,面对李氏探究的打量,她未语先羞,宛如新嫁娘初见婆母。她陪李牧出发时,是未经人事的黄花大姑娘,如今受了那么多时日的滋润,脸如牡丹开,眸似芙蓉艳,李氏顿时看出了门道。 作为长辈,李氏由衷地替侄子高兴。 吴秀娥不懂,她只看出陈娇比一个月前更像狐狸精了! 一家人进了厅堂,陈娇月事还没干净,李牧猜测她应该累了,让她先去后院休息。 陈娇走后,李氏委婉地打趣侄子:“我看夫人比出发时出落得更娇艳了。” 李牧笑而不语。 吴秀娥不明白,娘俩回跨院的路上,吴秀娥拉着母亲的胳膊追问那句是什么意思。 李氏笑眯眯道:“傻丫头,用不了多久,你表嫂就会有好消息了。” 吴秀娥疑惑地跟着母亲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她就愣在了那里。 李氏回头,见女儿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她折回来,低声叹道:“秀娥,你表哥跟咱们早就不是一样的人了,就算没有夫人,他也会娶位名门闺秀,你还是死了心吧,别让你表哥为难。” “我不信!我除了出身不好,哪里比那些名门闺秀差了?”吴秀娥哭着反驳道,说完一转身,一边抹泪一边朝刚刚离开的正院去了。 李牧人在书房,正在看信。 “表哥,你出来!”吴秀娥被严管事拦住,她干脆直接在院子里喊了起来。 李牧皱眉,走了出去,严管事见到主子,这才放行。 表兄妹俩去了厅堂。 一进来,吴秀娥就质问道:“表哥,你真与她在一起了?” 李牧落座,神色如常:“是又如何?” 吴秀娥眼里再次浮上泪水,强忍着道:“她失忆了啊,虽然她现在对你千依百顺,可她早晚会恢复记忆,变成那个与亲哥哥苟且的国舅府小姐,你难道不介意吗?” 她委屈极了,满腹心酸,李牧却笑了笑:“那是我们夫妻的事,不劳表妹费心。” 吴秀娥一直都很喜欢表哥的笑,表哥笑起来,她浑身都暖融融的,觉得表哥心里也有她,但,现在她都哭了,表哥看不见吗,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吴秀娥很想说,怎么无关,她喜欢他啊,只是,看着表哥温和依旧的笑脸,她第一次发冷。 “我还有事,表妹且回吧。”李牧喝口茶,径自起身,从眼中含泪的小姑娘身边走过。 陈娇一连好几天都没看到吴秀娥,这晚李牧回来,她好奇地问了句。 李牧笑道:“表妹不小了,该说亲了,不好意思再四处乱跑吧。” 陈娇品味着这话,觉得李牧是在向她保证什么,心里便甜甜的。 入夜,夫妻俩歇下。 太守府不是客栈,他们就是这里的主人,不用担心隔壁有人听墙角,也不必担心床板陈旧嘎吱嘎吱,李牧狠狠地箍着陈娇的小腰,向她展示一个武将的力量,陈娇无助地攀着他结实的肩膀,一次次随他沉沦。 倒在他怀里的时候,陈娇想,他对她这么好,又这么喜欢她,离死心塌地不远了吧? 五月初,陈娇正在给李牧缝香囊,严管事突然派人来报,世子陈廷章来做客了。 陈娇手一抖,针尖儿扎进指腹,血滴立现。 “夫人,您不能见世子啊。”大丫鬟如意忧心忡忡地道。 陈娇不想见陈廷章,也不敢见,陈廷章对妹妹有着超强的占有欲,她怕陈廷章动手。 “就说我在休息,先请大人回府招待世子。”陈娇强自镇定地道。 如意去回话了。 前院厅堂,严管事如实将如意的话转达给陈廷章,而早在陈廷章进府的时候,他就派人去知会大人了。 陈廷章并没有落座,面朝北而立,一身墨色长袍,光是背影便让人心生惧意。 听完严管事的话,陈廷章慢慢转了过来,面容冷峻,剑眉星目,眉宇凝结煞气。 “是夫人不想见我,还是你们大人不许?”负在身后的右手紧握成拳,陈廷章冷笑问。 严管事低头赔笑:“世子说的哪里话,天气酷热,夫人近日贪睡了些,待夫人醒来,岂有不见世子之理?” 陈廷章嗤了声,走到主位前坐下,不屑地道:“好,我便先会会你们大人。” 他倒要看看,李牧有没有胆子阻拦他与娇娇见面。 第102章 李牧很快就回府了,身穿官袍。 论官阶,他不如陈国舅,远高陈廷章,但每次见陈廷章,他还是会自称下官。 厅堂相见,李牧微笑着朝坐在主位上的贵公子见礼:“世子远道而来,下官未能亲迎,失敬失敬。” 他笑如春风,陈廷章一脸倨傲,生来便被京城大小官员奉承,陈廷章最看不上李牧这种靠着妻族一步登天的官员,尽管早在迎娶妹妹之前,李牧便已经是四品武官了。如果李牧敢跟他抗争,陈廷章或许还会高看李牧三分。 “我要见娇娇。”没有任何虚与委蛇,陈廷章直接道。 李牧立即转身,吩咐严管事:“去请夫人。” 陈娇已经做好了见陈廷章的准备,她要的只是李牧在场,以防陈廷章冲动之下动手脚。 领着最稳重的丫鬟如意,陈娇出现在了厅堂门前。 李牧来时,陈廷章稳坐不动,现在陈娇刚一露面,陈廷章就站了起来,黑眸紧紧地盯着妹妹,倒是李牧,面带浅笑坐在另一侧主位上,默默地打量这对儿兄妹。 陈娇略显紧张地跨进门,先后朝两个男人见礼:“夫君,大哥。” 李牧微微颔首,陈廷章激动地走到陈娇面前,欲抓她的手:“娇娇还认得我?” 之前陈廷章身在军中,陈国舅隐瞒了女儿失忆的消息,但陈廷章与妹妹一直有书信往来,这次妹妹的信迟迟不到,陈廷章就猜到出事了,派人一打听,惊闻妹妹居然落水失忆忘了一切,陈廷章不顾父亲的严令,立即来了平城。 陈娇避开他的手,白着脸退后两步,低头道:“我不记得,但下人禀明世子来了,我猜的。” 说完,陈娇抬起头,用看陌生人的目光打量了陈廷章一番。其实在菩萨给的记忆中,陈娇已经见过陈廷章的模样了,但此时面对面站着,陈娇才真切感受到了陈廷章的出众与霸道。同样是贵公子,陆煜冷傲却不张扬,而陈廷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狂”的气息,目空一切。 看完了,陈娇试图走到李牧身旁去。 陈廷章却被妹妹陌生的眼神刺激到了,一把握住了陈娇的手腕。 陈娇大惊,一边挣扎一边求助地看向李牧,可陈廷章比她先开口,面无表情地对李牧道:“我与妹妹叙旧,请大人先行回避。” 李牧起身离席。 陈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李牧安抚地回视她,声音与目光一样温和:“世子只是关心夫人的病情,夫人不必害怕。” 陈廷章听他唤妹妹夫人,薄唇紧抿。 “别走。”陈娇拽住李牧的袖子,眼泪都要出来了,当着李牧的面陈廷章都敢动手,李牧真走了,陈娇不敢再想。 “为夫就在外面。”李牧柔声道,手却推开了陈娇的小手,随即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陈娇一直望着他的背影,视线早已模糊。 “下去。”陈廷章又对低头站在旁边的如意道。 如意“扑通”跪了下去,叩首道:“奴婢奉国舅之命服侍夫人,只听夫人一人吩咐。” 陈娇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陈廷章总要顾忌丫鬟。 陈廷章只是冷笑,一手攥着陈娇,一手抽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如意的喉咙:“滚。” 如意全身抖了下,却依然低头跪在那儿。 陈廷章手上用力,剑尖便在如意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如意还是不动。 陈廷章笑了,眸子里涌起嗜血的残忍,陈娇见他是真想要如意的命,她抢先喝道:“下去!” 连李牧都不想护着她,她又何必白白连累一个忠仆送命。 “夫人?”如意仰头,脸上亦带泪珠。 陈娇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多说。 如意咬唇,但还是退到了厅堂外。 “你要与我说什么,是不是我不记得你,你连我也要杀了?”人都走了,陈娇也不浪费力气挣扎了,看着陈廷章的衣摆,她讽刺地问。 陈廷章闻言,“铛”地将长剑掷到地上,一手搂着陈娇的腰,一手抬起她的脸。陈娇被迫仰头,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陈廷章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冷漠抗拒的脸,心如刀绞:“娇娇,我是你大哥啊,你怎么能忘了我?” 从她一岁起,他就陪在她身边了,她坐在小木车里,指着花丛间的蝴蝶啊啊叫,他就去帮她抓蝴蝶。三岁的她就学会臭美了,喜欢各种珠玉首饰,陈廷章每天买一样哄她开心。七岁的她掉了第一颗牙,害怕地一直哭,陈廷章将她抱上屋顶,陪她将牙藏了起来,说这样她新长出来的牙就不会再掉了 十六年的朝夕相处,陈廷章不信妹妹会忘了他。 “娇娇是不是在跟我赌气,怪我没有第一时间过来看你?”抚去她脸上的泪,陈廷章喃喃地自责:“父亲隐瞒了消息,我不知情,否则我早就来了,娇娇,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深情款款,陈娇却全身发抖,陈廷章抚她脸的手,对她而言就像一条蛇。 她不是原身,她无法接受兄妹这般,陈娇在国公府里有亲哥哥,亲哥哥对她很好很好,但绝非是陈廷章这样。 “你先放开我。”陈娇颤抖地道。 陈廷章就放了她,眼含期待。 陈娇一得自由,立即往外跑,快要跑到门口的时候,手腕上传来一股大力,紧跟着,她就被人压到了厅堂左侧的门板上。陈廷章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她,陈娇恶心,她百般挣扎,无意间偏头,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李牧。 他果然就在外面,一身浅色官袍立于院中的槐树下,离得远,陈娇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她知道,李牧肯定能看见她正在被陈廷章欺辱。 可他什么都没做,是怕影响仕途不敢得罪陈国舅的儿子,还是,心里根本没有她? 难道他送她的千层底,他为她准备的粥,难道那些夜里的抵死缠绵,都是假的吗? 陈娇不再挣扎,她朝李牧的方向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与李牧无关,是她太自不量力,居然以为自己能得到这样一个男人的心。 是她选错人了。 陈娇试着告诉自己,被陈廷章亲几下甚至就这样要了身子也没什么,反正她也被另一个人玩弄了,可她管不住眼泪。那泪水从眼角滑落,沿着脸庞落下,流到嘴角,流到了陈廷章的口中。 陈廷章不亲了,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到妹妹脸颊苍白,哭成了泪人。 他最怕妹妹哭了,最怕她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是真的忘了吗?就连这样的亲密也无法让她记起来? 如果她不记得,那强迫她的大哥,在她眼里与畜生有何区别? “对不起娇娇,对不起,大哥着急了。”陈廷章紧紧地将她搂到怀里,脸贴着她脑顶,他低低地保证,声音发哽:“娇娇别怕,大哥会护着你,在你记起来之前,大哥也不会再欺负你,否则就罚大哥死无葬身之地。” 陈娇感觉有什么滴在了发间。 陈廷章,竟然哭了吗,因为妹妹不记得他? 这是陈娇第一次看见男人哭,为她哭。 至少这一刻,陈娇相信陈廷章不会再欺负她,至少,陈廷章对她的欺负,不会比李牧更多。 “我想回家。”余光中李牧还站在那里,陈娇不哭了,平静地道。 陈廷章身体一僵,随即狂喜地看过来:“你,你记起来了?” 陈娇摇摇头,望着外面的李牧道:“我不想再见他,我把他当夫君,可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不配。” 看到李牧,陈廷章咬牙切齿:“他本来就不配,娇娇你有没有吃亏?” 陈娇没有回答,低头道:“大哥稍等,我去收拾行囊。” “我陪你去。”陈廷章握住她手道。 陈娇默许了。 兄妹俩跨出厅堂,谁也没看庭院中的李牧,直接去了后院。 陈娇要带走的,除了她这个人,还有百十抬的嫁妆,收拾起来,动静可不小。 “他们慢慢收拾,咱们先走。”陈廷章不耐烦等,对换完衣裳的妹妹道。 陈娇点点头。 兄妹俩往前院走,陈廷章还想牵着她的手,陈娇拒绝了,垂眸道:“大哥说过,不会勉强我。” 陈廷章眸色一黯,但还是乖乖缩回了手。 到了前院,李牧还站在原地,仿佛一步都没有动过。 陈廷章骑马来的,挡在陈娇身前,他冷声命令李牧:“我们要回长安,备车。” 李牧走过来,温声问陈廷章身后只露裙摆的陈娇:“小姐恢复记忆了?” 陈娇淡笑,绕过陈廷章,她看着李牧那张虚伪的脸,问道:“恢复如何,没恢复又如何?” 光凭这个问题,李牧便知道,她没有恢复记忆,否则早就开骂了。 直视她哭红的眼睛,李牧柔声道:“小姐若康复了,小姐要走,下官不会强留,倘若小姐依然记不起前事,那小姐便是下官的夫人,夫人要走,总要给为夫一个理由,否则为夫不好向岳丈大人交待。” 陈娇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她也无意探究。 “大人今日所为,枉为人夫,我虽失忆,但也分得清君子与小人。大人稍安勿躁,我先回京,待我禀明父亲,再送和离书过来,从今往后,我与大人恩断义绝。” 言罢,陈娇再也不看李牧,对兄长道:“走吧。” 陈廷章冷冷看了李牧几眼,寸步不离地护送妹妹出门了。 李牧望着兄妹俩的背影,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恩断义绝,他与她有什么恩义? 原来的陈娇他不屑一顾,失忆的陈娇,虽然娇憨可人,但终究只是一时幻影。 到了下午,陈娇留在太守府的嫁妆都被她的陪嫁下人运走了,后院人去楼空。 傍晚的时候,李牧从官署回来,去书房之前,他去后院逛了圈。 万籁俱寂,仿佛这里没有人住过,但空气里,似乎残留一丝余香。 从东次间走向内室时,李牧目光一顿。 临窗的榻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针线筐,筐里有只即将绣好的香囊。 “夫君,我替你绣只香囊吧,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夫人绣的,我都喜欢。” 第103章 马车徐徐而行,走了一个月,在六月骄阳如火的时候,驶进了长安城。 前面拐过巷子就到国舅府了,陈廷章敲了敲车窗。 陈娇挑开窗帘。 一个月了,陈娇已经不会再因为李牧伤心什么,但舟车劳顿,她还是瘦了一圈,小脸苍白憔悴。 陈廷章心疼道:“稍后见了父亲,妹妹不用开口,一切有我。” 老头子太器重李牧了,他擅自带妹妹回来,老头子肯定要发通脾气,陈廷章担心妹妹扛不住。 “一切都因我而起,连累大哥了。”陈娇感激地道。 她确实感激陈廷章,陈廷章与原身的感情有违人伦,但这一路行来,陈廷章言而有信,始终以礼待她,没有再强迫与她亲近,嘘寒问暖的,如果陈廷章愿意,陈娇都想与他好好做一场兄妹。 “跟我客气什么。”陈廷章朝她笑了笑。 陈娇回以一笑,放下窗帘,重新坐好。 陈廷章看着那窗帘,笑容却变得苦涩起来。失忆的妹妹,就像变了一个人,明明更懂事更像个闺秀了,他却希望那个喜欢胡闹耍气、喜欢动不动就撒娇的妹妹快点回来。 不算死去的原配,陈国舅有一妻五妾,一长一幼两个嫡子,还有三个庶子、四个女儿。庶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有的住在府里,有的携妻儿去外地赴任了,女儿们都已经出嫁,陈娇是第一个偷偷跑回娘家的。嫡长子自然是陈廷章,还有个十四岁的嫡次子,正是这世与陈娇一母所出的亲弟弟陈廷生。 陈娇回府,肯定要去拜见亲娘柳氏的。 柳氏没什么主见,全凭美貌才嫁给了陈国舅,现在看女儿跟嫡长子一起回来了,柳氏差点惊晕过去,然后就一直哭。 陈廷生对陈娇这个姐姐是又爱又恨,恨姐姐与大哥做出伤风败俗的事,好不容易嫁人了,现在又跑回来,把娘都气哭了。 陈娇是个孝顺女儿,面对柳氏的眼泪,她有些替原身愧疚,可她与李牧过不下去了,除了回娘家没有别的办法。 “妹妹一路劳顿,我先送妹妹回春华苑。”陈廷章不耐烦看柳氏哭,语气强硬地道。 春华苑是陈娇出嫁前住的园子。 柳氏心里很乱,默认了嫡长子的安排。 陈廷章将陈娇送过去,看着妹妹安顿好了,他才离开。 陈娇身心疲惫,也没力气打量新住处,躺在床上歇下了。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的沉,不知过了多久,陈娇被一阵争吵声吵醒了。 “让开,你这个逆子!” “妹妹还在休息,有什么话父亲等妹妹醒了再说。” “你个逆子还有脸替她撑腰,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陈娇一听,就知道陈国舅回来了。 陈娇经历的这五辈子,只有第一世的林秀才是个好爹,第二世她是孤儿,第三世的生父眼睁睁看着女儿被舞狮世家休弃而将女儿拒之门外,第四世的陈知府更是个卖女求荣的混账,轮到第五世,陈国舅虽然不是个忠臣,却是个对女儿煞费苦心的好爹! 既然是好爹,嘴上骂得再厉害,都不会真的狠心惩罚女儿的。 陈娇从床上爬起来,也没有梳头,披上外衣就冲了出去,堂屋里陈家父子正在对峙,陈娇都没看清楚陈国舅的脸,人就扑到陈国舅的怀里了,呜呜地哭:“爹爹,李牧欺人太甚,求爹爹替我做主!” 正在骂儿子的陈国舅愣住了,啥,李牧欺人太甚?不是儿子将女儿从李牧手里抢回来的吗? 陈廷章也呆呆地看着妹妹。 陈娇只管抱着陈国舅哭,或许是父女血浓于水吧,有了长辈撑腰,陈娇真把在李牧那儿受的委屈都哭出来了。 陈国舅被女儿哭得挺心酸! 要知道,自打陈国舅决定将女儿许配给李牧,女儿就不肯叫他爹了,每逢见面必然怒目相对,也就是说,陈国舅已经两年没听过女儿喊他爹爹了!得知女儿失忆后,陈国舅一边庆幸女儿可以安安分分跟李牧过了,一边又强忍对女儿的关心,现在女儿哭成这样,陈国舅跟着难受。 “胡言乱语,李牧如何欺得了你?” 强忍着去扶女儿起来的冲动,陈国舅努力维持最后的威严,在陈国舅眼里,李牧是个非常稳重的后辈,不被兄妹俩一起欺负就好了,怎会反过来欺负女儿。 陈娇当然不能说出陈廷章亲她的事,就撒慌说李牧仗着她失忆,把她当丫鬟使唤,各种轻贱。 陈国舅不太信。 就在此时,他的长随赶过来了,在门外恭声道:“老爷,平城有信来。” 陈娇、陈廷章俱是一惊。 陈国舅怒目瞪了兄妹俩一眼,先去看信了。 陈娇咬唇,那信肯定是李牧写的,不知李牧说了什么。 李牧写给陈国舅的信,可谓言辞恳切:“世子欲与夫人单独叙旧,小婿深知兄妹情深,或许能促使夫人恢复记忆,便退到院中,不想夫人惧怕世子,误会小婿袖手旁观无情无义,含恨而别小婿悔恨内疚,惶惶多日不得安眠,念夫人将至长安,特修书一封禀明实情,望岳父替小婿澄清,以求得夫人宽恕。” 陈国舅前前后后看了三遍,看出了四条关键信息。 第一:女儿还没有恢复记忆! 第二:孽子先仗势欺人赶走老实巴交的女婿,然后肯定欺负失忆的女儿了,女儿害怕委屈,对“袖手旁观”的丈夫心生怨恨,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第三:女儿虽然跟哥哥跑了,虽然名声肯定更差了,但女婿还想挽回女儿,继续做夫妻! 第四:女儿是无辜的,女婿更无辜,全都是孽子闯的祸! 分析清楚了,陈国舅攥紧信纸,面沉如水地看向儿子:“说,你去平城都做了什么!” 陈廷章抿紧了唇。 他不屑撒谎,无视妹妹劝他配合的眼神,陈廷章坦白交待了,冷声道:“妹妹那么信赖他,他却没胆量保护妹妹,如此孬种,配不上妹妹。” “你还有脸说他是孬种,你当着妹婿的面欺负妹妹,你怎么不说自己是畜生!”陈国舅气坏了,瞪着眼睛让人去请家法,他要亲自教训儿子。 陈娇焦急地看着陈廷章。 陈廷章并不逃离,如果能留下妹妹,被父亲打一顿又算什么? 陈家的家法刑具,是一条藤鞭,下人双手捧了藤鞭过来,不用陈国舅吩咐,陈廷章主动跪到了地上。 陈娇挡在他面前,哀求父亲别打,陈国舅扯开女儿,刚扬起鞭子,突然听到妻子柳氏一声惊呼,陈国舅回头一看,就见才被他扯开的女儿竟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昏死了过去! 这下子,陈国舅不想打人了,陈廷章也不想挨打了,众人手忙脚乱将陈娇抱到了内室的床上。 陈廷章动作快,是他抱的陈娇,陈娇怕他担心,躺下时飞快地朝兄长眨了下眼睛。 陈廷章: 不知真相的陈国舅看着“昏迷”的女儿,愁眉不展,柳氏守在女儿床边,不停地埋怨丈夫。 很快,郎中来了,替陈娇把脉。 一家人屏气凝神地盯着郎中。 郎中额头渐渐冒出了汗珠,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国舅府嫡出的四姑娘与亲哥哥暧昧不清,如今出嫁的四姑娘被世子爷带了回来,还,还 “说啊,到底怎样了?”陈国舅心急如焚地问。 郎中战战兢兢地放下四姑娘的手,不敢乱看,只低着脑袋道:“恭喜国舅爷,夫人是喜脉。” 一石激起千层浪,床边的几人都惊呆了,就连陈娇,都震惊地睁开了眼睛! 陈国舅、柳氏瞅瞅儿子,再瞅瞅女儿,心情无法形容。 陈廷章攥紧拳头,用一种恨不得吃人的眼神盯着妹妹。 “可知小女怀了多久?”陈国舅犹抱一丝希望问。 郎中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道:“时日尚浅,只能说月余左右。” 月余? 陈国舅飞快算了一笔账,女儿从平城过来,路上就走了一个月,万一期间儿子做了什么 他想到了这点,陈廷章对上父亲复杂的眼神,猛地从妒火与愤怒中清醒过来。如果让父亲知道那孩子是李牧的,父亲肯定会送妹妹回平城!想到这里,陈廷章顾不得恨李牧了,立即露出一副强忍欢喜的表情来。 陈国舅见了,心都灰了。 但,郎中走后,陈国舅忽然又记起如意写给他的信,信上说,女儿与女婿已经圆房了! 既然如此,这个孩子依然有可能是李牧的! “你们都出去。”冷静下来,陈国舅沉着脸道。 陈廷章临走前,递给妹妹一个眼神,并用手指了指自己。 陈娇明白陈廷章的意思。 她心乱如麻,她居然怀了李牧的骨肉。 她不想与陈廷章有更多的流言,但陈娇更怕陈国舅送她回平城,李牧不喜她又要了她,要了她却眼睁睁看着她被另一个男人欺凌,如此铁石心肠,陈娇不想再见他一眼。如果,如果她承认孩子是陈廷章的 不行,她不能再给陈廷章任何希望,他值得娶个好姑娘,重新开始。 “娇娇,你别怕,不管发生什么,爹爹都会护着你。” 人都退出去了,陈国舅坐在床边,目光怜悯地看着他苦命的女儿,循循善诱道。 陈娇睁开眼睛,眼里满是泪水,在陈国舅问出那个问题之前,她哽咽道:“爹爹,孩子是李牧的,我与大哥清清白白,只是李牧伤我太深,女儿不想要这个孩子,求父亲成全。” 换成前面四世的任何一个丈夫,陈娇都心甘情愿地为他们生儿育女,唯独李牧不配。 陈国舅听了,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幸好,兄妹俩没有做出傻事。 他轻轻地擦去女儿的泪,声音更慈爱了:“娇娇别哭,爹爹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你要知道,李牧并不是故意要伤你,他只是想帮你恢复记忆,要怪就怪你大哥” “爹爹,李牧如果心里有我,他就不该希望我恢复记忆。”陈娇打断父亲,自嘲地道。从头到尾,李牧只是把她当主动送上门的便宜占罢了,也许,李牧早就厌弃了她,巴不得她恢复记忆主动离开他身边。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李牧的坐视不理。 女儿泪水涟涟,陈国舅知道,女儿一时半刻是想不明白了。 “罢了,你不想回去,就先在这边安胎,总之一切都有爹爹替你做主,娇娇切莫再哭了,仔细伤了身子。”摸摸女儿的头,陈国舅语重心长地道。女儿年幼,轻易置气,但陈国舅明白,李牧才是女儿最好的选择。 总之,他绝不会同意女儿和离。 安抚了女儿,陈国舅给女婿写了一封回信,信中说了女儿有孕的好消息。 信使快马加鞭,三天后,李牧收到了这封回信。 她有孕了? 面对信纸,李牧不知该作何感想,脑海里浮现那日,陈廷章强迫她的情形。 她当时是不愿意的,但,她走得那么决绝,陈廷章对她又势在必得。 第104章 陈娇、陈廷章回长安不久,如意等丫鬟也带着陈娇的大批嫁妆回来了。 陈国舅先见了几个丫鬟。 如意忠心陈娇,也忠心陈国舅,将当日陈廷章逼迫陈娇的情形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正应了李牧在信中所言。 陈国舅恨死了自己的儿子!女儿失忆后,与女婿过得甜甜蜜蜜的,如果不是儿子横插一脚,女儿怎么会伤心离开平城,女儿不回来,京城就不会再掀起一波新的流言蜚语! 怒火中烧,陈国舅再次将儿子赶出了长安,还派了一队侍卫“押送”儿子去西南边陲,扬言除非陈廷章愿意娶妻,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回长安! 陈廷章被迫离开之前,想办法偷偷见了陈娇一面。 “大哥,你听父亲的,娶个好姑娘成家吧。”兄妹俩面对面地坐着,陈娇目光怜悯地劝道,说完她低头,手放到腹部,苦笑道:“我已经怀了他的骨肉,这辈子都要跟他过了,大哥何必再执迷?就算哪天我恢复记忆,我,我也配不上大哥的深情了。” 无论心里怎么想的,陈娇都必须这么说,她要让陈廷章死心。 从小守到大的妹妹被李牧占了清白,陈廷章的愤怒能将李牧烧成灰,痛苦则令他彻夜难眠,但,妹妹是无辜的,是李牧趁虚而入欺负了妹妹。 “娇娇,他配不上你,这是堕胎药,我问过郎中,这药药性温和,不会伤及你身,晚上你放进汤里喝了,明早就没事了。”父亲随时可能会过来抓他,陈廷章不想浪费时间说那些没用的,从袖中取出一包药,飞快塞到了陈娇手里。 陈娇震惊地看着他。 院子里已经传来了丫鬟们给陈国舅行礼的声音,陈廷章留恋地看着妹妹,然后一把将人抱到怀里,亲她额头道:“娇娇别怕,晚上喝了它,大哥会想办法回来见你。” 陈娇还想再劝,陈廷章已经松开她,大步朝外面走去了。 “逆子!” 陈国舅中气十足的怒骂传了进来。 陈娇咬唇,将手里的堕胎药藏进了袖中。 陈国舅赶走儿子,回来问女儿兄妹俩都说了什么,陈娇一脸悲伤,陈国舅不忍为难女儿,方才离去。 夜幕降临,丫鬟们将晚饭送进内室,陈娇将丫鬟们都打发了下去,她坐在床上,对着不远处的饭菜出神。 前面四世,她怀过孩子,但没等孩子生下来,她就被菩萨带走了。这一次,她放弃了李牧,下一个男人还没有影子,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孩子肯定能生下来。 要,她厌恶孩子的父亲,不要,孩子已经在她体内扎了根。 陈廷章希望她打掉孩子,他还在期待与亲妹妹长相厮守。 李牧薄情,对这个孩子应是无所谓的,待他大权在握,美人孩子都唾手可得,不缺她一个。 陈国舅对李牧深信不疑,没有证据,她做什么陈国舅都会误解成她在与李牧赌气。 如果最后还是李牧君臣造反成功,整个国舅府包括她在内,都会死。 陈娇笑了笑。 什么是天道正义? 她只是一个想保住自己与家人性命的小女人,李牧能够为了大业与她虚与委蛇,她也能。 妻子有孕了,好女婿肯定要回长安看看的,顺便接妻子回家,但就在李牧动身之前,北方的匈奴突然大举入侵,李牧向岳父、妻子告罪的信还没送到长安,陈国舅的信先到了,让女婿安心带兵抗敌,媳妇孩子他这个岳父会帮女婿照看好。 李牧就安心去抗敌了。 陈娇特意去上了一炷香,祈祷菩萨让李牧断条胳膊或腿的,然而菩萨不肯帮忙,腊月里边关传来捷报,匈奴连连败北,投降乞和了。李牧非但没有断胳膊腿,还立了头等功,都不用陈国舅去皇上面前夸女婿,皇上龙颜大悦,特招李牧进京面圣领赏。 边关还有军务需要善后,正月初,李牧才抵达长安。 去接女婿过来之前,陈国舅又来找女儿谈心了。 陈娇扶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面无表情地招待父亲。 陈国舅叹道:“都大半年了,娇娇还生李牧的气呢?他又不是故意不来接你,边疆战事走不开,他也没办法,一会儿他来赔罪,你别难为他。” 女婿有出息,陈国舅越来越器重女婿了,而且同为男人,陈国舅觉得,男人只要能建功立业,在夫妻感情上犯些小错不算什么大事,女儿身为妻子,本该贤惠温柔,动不动就闹脾气回娘家,一点都不可爱。 陈娇能理解陈国舅对李牧的偏袒,谁让原身表现地那么不懂事,李牧又装的滴水不漏?说来奇怪,有的儿媳妇做的再好,当婆婆的都能挑出一堆刺儿,到了丈人丈母娘这里,反而更容易偏袒女婿,真是叫人奇怪。 “他是英雄,我是小人,爹爹只管去疼他好了,理女儿做什么?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在娘家住了这么久,爹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您放心,只要他还愿意要我,我会跟他走的,免得留在这里,让爹爹抬不起头。” 陈娇故意呛了亲爹一顿。 陈国舅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臭丫头没良心,外面闲言碎语虽多,他真在意,早就将女儿送到平城去了,岂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为了女儿着想,还把嫡长子发配去了边关? “行,你是泼出去的水,今天就让李牧带你回去,孩子也不用在这儿生!” 丢下一句气话,陈国舅黑着脸走了。 陈娇偷偷笑了,笑着笑着,肚子里的小家伙莫名踢了她一脚,好像也很高兴似的。 陈娇笑容一顿,想到很快就要面对李牧那张虚伪的脸,顿时没了父女斗嘴的好心情。 李牧先进宫面圣,下午才随陈国舅回了国舅府。 与陈家众人寒暄过后,李牧在陈国舅亲自引路下,来到了陈娇现住的春华苑。 “娇娇就是怪你没护着她,都是误会,你好好哄哄就没事了。” 陈国舅将女婿送到地方就不准备进去了,拍拍女婿肩膀,他笑容和蔼地道。 李牧惭愧道:“是小婿糊涂,当日急于求成了。” 陈国舅忽然记起女儿的一句话,再看李牧,他心中亦有一丝疑惑,低声问:“娇娇失忆前与你不和,你就不怕她记起来后,继续怨恨于你?” 李牧看向上房,幽幽道:“夫人失忆后,待小婿温柔似水,小婿情难自禁,趁机与夫人朝夕相对,但小婿此举实属趁人之危,心中无一日不惶恐自责。世子造访,小婿虽忧夫人康复后会忘了先前恩爱,却不忍再自欺欺人。” 陈国舅明白了,与其患得患失,不如快刀斩乱麻。 “都是天意,娇娇现在真心待你,你也别想太多,夫妻俩好好过日子吧。”陈国舅笑着鼓励道。 李牧点点头。 陈国舅走了,李牧一直站在门口目送,待陈国舅转个弯身影不见了,李牧才缓缓朝上房走去。 丫鬟们都退到了院子中。 李牧畅通无阻地走到内室门前,挑开帘子,发现里面的门关着。 他笑了笑,这般赌气的样子,倒是很像失忆后的她。 “夫人,为夫来赔罪了,请夫人开门。”李牧温声道。 陈娇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等着。 李牧又催了两次,陈娇都不开门,也不说话。 李牧便在门外解释起来,声音诚恳:“我知道夫人怨我什么,夫人以为我当时很好受?换成世子以外的任何人,我都不会给你们独处的机会,更不会让对方碰夫人一根手指。只是,世子不一样,他,他才是夫人真正愿意共度一生之人,世子强迫夫人,我既痛心难忍,又希望夫人在刺激之下恢复记忆。” “我恢复记忆,对你有什么好处?”陈娇用一种伤心又疑惑的语气问。 门外的男人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我想赌一场,赌我与夫人的月余恩爱,能否敌过夫人与世子的青梅竹马。如果我赢了,我再与夫人同床共枕,问心无愧,否则,夫人失忆,便是夫人柔情蜜意,我终究良心难安。” 他声音温润,带着压抑的深情,陈娇若非亲眼目睹李牧袖手旁观的淡然身影,都要信了他。 但她看见了,她与陈廷章离开的时候,李牧眼里也没有半分痛苦,所以,李牧说的再好听,陈娇都不信。从今往后,他的任何甜言蜜语温柔体贴,她都不会信。 “那你,就不怕赌输了?”陈娇声音低落地问。 “愿赌服输,夫人心里有过我,我此生便无憾。” 陈娇想笑,李牧这人,当真是能屈能伸了。 “随你怎么说,我不想见你。”陈娇轻不可闻地道。 “也好,夫人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李牧遗憾地道,转身离去。 陈娇真的听到了他离开的脚步声,有些意外,但也没放在心上。 过了会儿,如意走了过来,隔着门问她:“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陈娇应了声,过去将门打开了。 门帘挑开,陈娇刚要跨出去,一抬头,却见李牧站在面前,男人一身浅色官袍,温雅如玉,凤眼深深地看着她。 陈娇马上将帘子放了下去,放到一半,李牧抢身进来。 陈娇迅速转身往里走,李牧用更快的速度从后面抱住她,可惜陈娇的纤腰已经不复存在,他试图搂她腰的大手环绕过来时,碰到的是陈娇的大肚子。 李牧第一次抱一个怀孕的女人,陌生的触感让他忘了已经到了嘴边的甜话。 他低头,看向掌心下的大肚子。 “放手。”陈娇冷声道。 “这是,咱们的孩子?”李牧双手抱着她,手沿着那肚子轻轻地移动。 陈娇别开脸,嘲讽道:“不是,大人的办法很管用,离开平城我就恢复了记忆,孩子是我与哥哥的,我怕父亲逼我打掉孩子,才谎称是大人的种。” 李牧笑了。 娇小姐若直接承认孩子是他的,他或许还要怀疑,她这么赌气地说出来,一来证明她根本没有恢复记忆,二来说明,她很确信孩子就是他的,故而有恃无恐。既然那么确信,也便是说,她与陈廷章同行了一路,都没有发生什么。 “夫人,别闹了,为夫知错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李牧抬头,亲她的耳垂。大半年多没见,她美艳依旧,许是怀孕的缘故,她脸蛋丰润了些,那肌肤白皙娇嫩,腻如美玉。曾经的缠绵浮现脑海,李牧捧过她倔强的脸,去亲她嘴唇。 陈娇给他亲,在李牧亲的动情时,再狠狠咬了他一口。 李牧猛地吸口气,下嘴唇上全是血。 剧痛之下,他凤眼终于失去了温柔,恼怒地看着她。 陈娇扬着脸笑,笑着笑着,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得意瞬间化成无尽的委屈。 李牧心一软,不知为何,想起陈廷章强迫她时,她遥遥望着他的泪眼。 “对不起,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李牧上前,重新将她拥入怀中,低声承诺道。 那日他袖手旁观,只是想知道娇小姐会不会在陈廷章的刺激下恢复记忆,没有恢复,他继续美人在怀,恢复了,他继续供着她,乐得清闲。但失忆的娇小姐毕竟是他的女人,李牧对陈廷章的纵容只限于亲吻,而且,也只会用这种方式试探一次,以后除非陈娇自己愿意,他不会再给陈廷章碰她的机会。 但李牧没料到,她会走得那么决绝。 原来失忆的她,虽然娇憨单纯,却也绝非任何男人都能随意揉捏。 第105章 当晚,李牧以姑爷的身份,留宿陈娇的春华苑。 夜幕降临,李牧沐浴完毕,来到床边,但见罗帐轻垂,里面陈娇一身茜红中衣,乌发如瀑垂落肩头。灯光漫过罗帐,照在她白皙的脸颊、玉似的脖颈上,都说怀孕会让女人变丑,到了陈娇这里,她反而比之前更娇艳妩媚。 李牧挑开罗帐,坐在了她身边。 陈娇一眼都没看他,小手放在肚子上,继续给孩子讲故事。 她神色温柔,李牧一边听她讲,一边也将手放了过去。 陈娇的肚子很大了,李牧刚将手放上去,就感觉到了里面孩子的动作,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顶了下肚皮。这是李牧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他有些兴奋,刚要问孩子的动作会不会让陈娇不舒服,就听陈娇好像说到了“老虎”。 李牧眼帘微动,看着陈娇的肚子,真正开始听她在讲什么。 陈娇径自讲的开心:“老虎爹爹跪下来向老虎娘亲赔罪,老虎娘亲不肯原谅他,老虎爹爹苦苦哀求,说: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老虎娘亲哼道:孩子在我肚子里,与你无关,你快走,我不想看见你。” 李牧扯了扯嘴角,不是狮子不是豹子,她单单用老虎指代他,是从姑母那里知道他的小名了? 陈娇继续讲故事:“老虎爹爹听了很不高兴,说:怎么不是我的孩子,他生下来肯定会喊我爹爹。老虎娘亲又哼了一声,揪着老虎爹爹的耳朵骂道:做梦吧,我的孩子绝不会叫你爹爹。于是他们俩就打了一个赌,如果孩子肯叫老虎爹爹爹爹,老虎娘亲就原谅老虎爹爹,否则就将老虎爹爹赶去另一个山头。” 李牧失笑,又是揪耳朵又是赶去别的山头,她还是在生他的气啊。 陈娇的故事已经到了尾声:“过了几天,老虎娘亲生了一只小老虎,小老虎虎头虎脑的特别可爱,老虎爹爹一直守在小老虎身边,教小老虎喊他爹爹,可小老虎跟娘亲一条心,就是不肯喊他。老虎爹爹打赌输了,赖账不肯走,老虎娘亲就带着小老虎一起将他赶下了山,再也不许他上来。” 李牧回头看陈娇,无奈道:“这么狠心?” 陈娇没理他,一手扶着肚子,慢慢背对他躺下了。 李牧躺下去,从后面搂住她肩膀。 没等他开口,陈娇冷声道:“大人不是说了,我没恢复记忆,你与我亲近会良心难安?” 李牧胳膊一僵,巧舌如簧似他,此时竟也无言以对。 “拿开,压到我了。”陈娇闭着眼睛道。 李牧只好收回手。 陈娇提醒他道:“我现在一晚要醒好几次,大人最好还是去厢房睡,免得睡不安生。” 李牧马上道:“无妨,你怀孕这么久,我一直没能陪在你身边,现在理该照顾你。” 陈娇撇撇嘴,打个哈欠道:“那我先睡了。” 李牧看着她被纱衣笼罩的单薄肩头,柔声道:“好,我去熄灯。” “留一盏,起夜用。” “嗯。” 内室暗了下去,陈娇安心地睡了,她大着肚子,不怕李牧做什么。 李牧刚刚是想与她亲近的,哪怕只是搂着温存片刻,但,陈娇冷言冷语,浇灭了他的兴致。 待失忆的她,他确实理亏。 这一晚,陈娇醒了三次,李牧就扶她去后面的净房走了三次。陈娇根本无心再取悦李牧,所以也不介意让李牧看见她披头散发、行动不便的样子,甚至如厕时,明知李牧在外面等着,陈娇也旁若无人。 李牧只当她怀孕疲惫,无力再计较那些。 第三次起夜回来,陈娇躺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辛苦夫人了。”李牧愧疚地道。 陈娇沉默,许久后问他:“如果哪天我恢复了记忆,而且厌你依旧,再也不像现在,你会将我拱手让给哥哥,还是努力去讨好性情大变的我,试图让我变回你喜欢的那个样子?看在孩子的份上,请大人说实话。” 李牧平躺,看着帐顶上的绣案,如实道:“我会尊重夫人的选择。” 陈娇笑了笑,声音轻松地道:“当初是我先纠缠大人的,所以大人要了我,我不怪大人,但既然大人没有与我终老之心,从今以后,你我虽为夫妻,但只是做给父亲看,私底下,我不会再纠缠大人,也请大人遵守当初的承诺,别再碰我。大人若想和离,我会配合,大人不想和离,纳妾随意,我亦不会干涉。”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李牧转身,看着她背影道。 陈娇苦笑:“不是不肯原谅,只是不想再被你拱手让人,我没有大人的铁石心肠。” 李牧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因为陈娇随时可能会生,李牧暂且留在了长安,夫妻俩在陈国舅面前表现的夫妻和睦,私底下,除了正事或孩子,陈娇不会主动与李牧谈什么。 正月下旬,长安城大雪纷飞,夜里一片静谧,簌簌的落雪声清晰可闻。 陈娇忽然醒了,肚子一阵一阵地疼。 陈娇有点害怕,也很想哭,她推了推身边的男人。 李牧这阵子睡得很不好,陈娇起夜他会跟着醒,就算陈娇睡得好好的,他初为人父,心里也惦记着孩子到底何时会生,整晚都保持一种浅眠的状态。陈娇一推他,李牧立即惊醒,翻身而坐,就着外面昏黄的灯光,看见陈娇满脸是泪。 她很久没有在他面前落泪了。 “要生了,还是哪里不舒服?”李牧下意识地去握她的手。 陈娇看向肚子,勉强镇定道:“好像要生了。” 产婆早叮嘱过夫妻俩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李牧迅速冷静下来,吩咐外面守夜的丫鬟去叫府里早就预备的产婆,他继续留在陈娇身边,安抚她不用紧张。 后院的灯纷纷亮了起来,消息传到正院,陈国舅、柳氏夫妻匆匆赶了过来。 “姑爷先出去吧。”柳氏与产婆们进了内室,柳氏想也不想地就对女婿道。 李牧看向床上的陈娇。 陈娇与他对视一眼,那一眼蕴含了无数情愫,然后,她先移开了。 “我去外面等着,娇娇就劳岳母费心了。”李牧郑重地对柳氏道。 柳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眼里只有即将临盆的女儿,这个女儿叫她操了无数的心,可女儿再不懂事,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女儿也要当娘了,生孩子多么艰难,柳氏哪有心情应付女婿? 李牧被丫鬟们送了出来,到了厅堂,看到了陈国舅。 “岳父。”李牧向陈国舅行礼。 陈国舅见他脸色不太对,笑着道:“第一次当爹都这样,过来坐吧,有的等呢。” 李牧没坐,走到陈国舅身旁,面朝内室而立。 过了不久,产婆们簇拥着陈娇走了出来,移步去了作为产房提前收拾好的西屋。 李牧便转了个方向。 陈国舅没有说谎,李牧这一等,就从半夜等到了清晨,又从清晨等到了晌午。 院子里雪花大如鹅毛,丫鬟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产房里,陈娇的呼痛声也越来越频繁。 “老爷,姑爷,该用饭了。”小丫鬟过来提醒道。 陈国舅起身,叫女婿:“走吧,估计还要等一两个时辰。” 李牧低头道:“岳父去吧,小婿现在实难下咽。” 他在这里站了一天了,陈国舅叹口气,走到女婿身边,感慨道:“娇娇以前不懂事,但自打她失忆,人变乖了,对你也一心一意,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些芥蒂,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都忘了吧。” “小婿明白,岳父放心,从今以后,小婿不会再让夫人受委屈。”李牧垂眸道。 陈国舅点点头,自去前院用饭了。 他一走,李牧便从厅堂中央移到了产房门口,偶尔丫鬟们进出,他趁着帘子降落的空隙往里看,却只能看到一扇屏风,里面人影晃动。 李牧攥紧了手。 又等了一个时辰,随着陈娇一声痛苦的惨叫,产婆终于狂喜道:“出来了,出来了,夫人再使把劲儿!” 李牧与陈国舅同时冲到了产房门前。 婴儿嘹亮的啼哭随即而来,紧跟着是产婆的报喜:“恭喜夫人,是个小少爷!” 陈国舅一听,心里十分欣慰,女儿给李牧生了嫡长子,往后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他笑着看向女婿。 李牧呆呆地看着前面厚厚的棉布帘子。 她怀孩子的时候,他有猜测过孩子是男是女,李牧不知道自己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如今听到产婆的报喜,他也没有因为是儿子就格外高兴什么,他只是觉得,终于生下来了,压在胸口近一个月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去了,她也不必再夜夜被孩子折腾。 孩子还在哇哇的哭,产婆们与柳氏的谈话断断续续传出来,唯独没有陈娇的声音。 吉祥端水走了出来,盆子里一片血红,李牧见了,脸色微变,问她:“夫人如何?” 吉祥笑道:“夫人很好,就是没力气了,大人不必担心。” 李牧就笑了。 陈国舅拉着傻女婿回椅子上坐了。 大概过了两刻钟,圆脸产婆抱着大红襁褓走了出来,请陈国舅、李牧看孩子。 陈国舅先抱的孩子,李牧弯腰站在一旁,待陈国舅挑开襁褓边角,他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小的让人担心这孩子会养不活。李牧看了眼陈国舅,见陈国舅笑眯眯的,似乎并不觉得孩子哪里不妥,李牧才继续打量孩子。小家伙闭着眼睛,脸蛋皱巴巴的,眉毛淡的几乎等同于没有,一头胎发倒很乌黑浓密。 “像你。”陈国舅看完了,笑眯眯地对女婿道。 李牧听了,再看孩子,实在看不出哪里相像,只觉得这孩子,真丑。 “给你抱抱。”陈国舅站起来,要将孩子交给女婿。 李牧浑身僵硬,产婆、陈国舅一起教他抱孩子的姿势。 一番提点后,李牧终于将孩子抱到了怀里,轻飘飘的,一点都不像七斤的份量。 “好了,抱进去吧,外面冷。”女婿只会傻傻地抱着,不逗也不哄,陈国舅做主,吩咐产婆道。 产婆便熟练地将刚出生的男娃娃从他傻爹怀里抱走了。 李牧: 第106章 产房收拾干净后,柳氏走出来,示意女婿可以进去了。 “有劳岳母了。”李牧朝柳氏行礼。 柳氏笑了笑,女儿母子平安,女婿谦和有礼,她很欣慰。 李牧移步去了内室。 屋里有挥之不散的味道,似是血腥味,又掺杂了旁的什么。女人生孩子仿佛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李牧从来没有想过生孩子能有多难,直到亲自等了六七个时辰,亲耳听到她的痛苦,亲眼看到端出去的血水,李牧才真正明白,女人生子的不易。 绕过屏风,李牧走到了床边。 陈娇知道他来了,但她没有抬头,继续看着身边襁褓里的儿子。 历经五世,这是陈娇能真正见到、碰触的第一个孩子,有血有肉的一个娃娃,而非记忆中飞快掠过去的身影。她曾经觉得李牧不配让她生孩子,但现在,陈娇不想再去思索值得与否、委屈与否,这是她的孩子,与李牧无关,她会好好地爱他,珍惜与儿子朝夕相处的每一天。 这边很静,她躺在那儿,脸色苍白,被汗水打湿的鬓发乖顺地贴在耳边。 她面容憔悴,目光却十分温柔。 “辛苦你了。”李牧坐到床边,看着她说。 陈娇面对儿子笑,低声答:“我并不苦。” 李牧去握她的手。 陈娇躲开了,闭上眼睛道:“我睡会儿,你看孩子吧。” 李牧默默地注视着她,同样一张脸,她曾经视他为粪土,曾经满眼倾慕依赖,现在却视他为陌路。当日她随陈廷章离开,李牧意外却并不在意,来长安的路上,他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可不知为何,她现在拒他于千里,李牧心头竟也有些沉重,似是背负了什么。 李牧宁可娇小姐恢复记忆轻贱他,也不想这样。 视线移到襁褓里的孩子身上,又小又丑的一个,好像也没什么可看的。 李牧就这么坐着,直到陈国舅派丫鬟过来,请他去用饭。 李牧是河西郡太守,边关重地,如果不是陈国舅偏袒女婿,李牧早该回去了,哪能留到孩子出生? 现在孩子出生了,陈国舅也不好再多留李牧。 洗三宴后,李牧就要走了。 清晨时分,李牧来向陈娇告别。虎哥儿刚刚吃饱睡着了,陈娇躺在床上,气色恢复了几分红润。 “我走了,四月再来接你们娘俩。”李牧照旧坐到床边,大手轻轻握起虎哥儿的小手,凤眼看着陈娇道。陈娇二月里出月子,但三月春寒料峭,李牧与陈国舅商量后,将陈娇母子返程的日子定在了四月。 陈娇点了点头。 李牧俯身,亲了亲儿子的小脸,陈娇看着他的动作,在李牧起身前再移开视线。 她冷冷淡淡的,李牧自嘲一笑,起身离去。 陈娇在国舅府的日子非常舒心。 她是陈国舅的掌上明珠,虽然名声不好,但国舅府里从上到下,没有谁敢来她面前冷嘲热讽。她坐月子期间,膳食都是宫中太医精心开的方子,吃得好心情好,陈娇很快就恢复了从前的娇艳灵动。她吃得好,奶水也足,将虎哥儿喂得白白胖胖的,几乎一天一个样。 虎哥儿过满月时,五官清晰地映照出了李牧的影子,眉毛虽淡,但眉峰修长,凤眼乌黑水润,东瞅瞅西瞧瞧的,非常精神。陈国舅最担心的就是外甥像舅这句俗语,那话放在别人家是亲昵,搁自己家就是祸了,发现外孙越长越像女婿后,陈国舅松了一大口气,爱屋及乌,他待虎哥儿也越来越好,好到四月初李牧来接妻子回平城时,陈国舅都嫌女婿来的太早! “小婿拜见岳父。”随着管事来到厅堂,李牧恭敬地朝陈国舅行礼。 未及而立的年轻男人一袭月白色圆领长袍,虽然远道而来,他身上却不见任何风尘,干净俊秀,温润谦和,陈国舅光是看着,都暗暗得意自己眼光不错,万里挑一挑了个好女婿。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过来喝茶。”陈国舅笑眯眯地道。 李牧坐在了客座上,视线却飘向了门外。 陈国舅明白,笑着吩咐丫鬟去请女儿、外孙。 四月阳光明媚,国舅府的花园鸟语花香,陈娇将虎哥儿放在小木车里,娘俩正悠哉地逛园子,得知李牧来了,陈娇叹口气,推着小木车转个方向,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对车里傻乐的儿子道:“你那个坏蛋爹爹来了,虎哥儿要听娘的话,不许亲他。” 虎哥儿哪听得懂啊,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娘亲,小胖手使劲儿攥着车顶垂下来的大红球球。 后面跟着的如意、吉祥二女,互视一眼,都笑了。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来了前院,虎哥儿笑得欢,声音先传进了厅堂。 “请岳父恕小婿失礼。”李牧站了起来,朝陈国舅告声罪,便迫不及待地朝厅堂外走去。 陈国舅笑着摸了摸胡子,亲儿子,女婿要是不着急,他还担心呢。 院子里,陈娇弯腰站在小木车旁边,想将儿子抱出来,偏偏虎哥儿还没有在车里待够,身子被娘亲抱住他控制不了,小胖手就使劲儿攥着那个红球,陈娇哄儿子松手,小家伙还以为娘亲在跟他闹,笑得更响了。 “大人。”如意、吉祥齐齐朝走过来的李牧行礼。 陈娇放下不听话的儿子,抬头看去。 李牧停在五步外,目光探究地看她。过去的三个月,陈娇除了坐月子时很少动,出了月子她就亲自带虎哥儿了,陪玩陪闹,再加上有嬷嬷专门负责帮她减去怀孕期间养出来的赘肉,如今陈娇腰身纤细如初,任谁也看不出她生过孩子。 这是身段的变化,陈娇的脸颊依然娇嫩,红唇依然饱满,但她眉眼再无曾经的稚气,而是充满了妙龄少妇的艳丽娇媚,就像一颗泛青的桃子,终于变红了,熟透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李牧确实被这样的陈娇惊艳了,但他探究的,是陈娇对他的态度,是否比离别时有了变化。 陈娇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投到了小木车中。 李牧隐隐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笑容,快步走到了陈娇身边。 虎哥儿正在瞅着娘亲笑,娘亲身边突然多了个陌生人,虎哥儿笑容一呆,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牧看了起来。 看到虎哥儿,李牧再难掩饰惊讶,陈娇只是越来越美了,车里的儿子与刚出生时比,简直就像一颗土疙瘩变成了上品美玉,让人无法将这两个孩子联系到一起。当初陈国舅说儿子像他,李牧真的看不出来,现在,不用别人说,李牧自己都看出相像了。 “虎哥儿,爹爹来接你了。”李牧弯腰,笑着与儿子说话。虽然娇小姐待他冷冰冰的,但她给儿子起的这个小名,让李牧深信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只是还在生气而已。 虎哥儿有点认生,男人的大脸靠近,虎哥儿就紧张了,着急地望向娘亲。 陈娇再次去抱儿子,这下虎哥儿乖乖松开手,主动趴到了娘亲肩膀,凤眼继续提防地盯着亲爹。 “我抱吧。”李牧对陈娇道。 “你试试。”陈娇对着他衣襟说。 李牧就朝虎哥儿伸出手,虎哥儿见了,大脑袋往后一歪,小胖手紧紧抱住了娘亲。 陈娇笑了,偏头亲了儿子脑顶一口。 李牧看着她那个得意的笑,忽然记起孩子出生前她讲的那个故事,莫非她真要把儿子养得不亲他? 不过,这么幼稚的小心思,只会让人觉得她可爱。 赌气总胜过不理不睬。 李牧并不着急,回了平城,他有的是时间与儿子亲近。 陈国舅热情款待了远道而来的女婿,还想留女婿在长安多住几天。 李牧婉辞道:“岳父美意,小婿心领了,只是近日匈奴似有异动,小婿不敢多留。” 陈国舅很失望,不过大事为重,他也不敢疏忽,翌日一早,陈国舅抱着白白胖胖的外孙在国舅府前耽搁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将外孙交还给已经坐在车中的女儿。 “有空就回来住几天。”站在车窗外,陈国舅不舍地道。 陈娇看着头发已经掺杂几根银丝的父亲,轻声应了下来。 道别完毕,李牧放下了车帘。 马车缓缓地出发了。 并不算太宽敞的车厢中,多了个身形颀长的男人,顿时显得很拥挤。 陈娇抱着虎哥儿坐在窄榻一头,她低头看儿子,虎哥儿乖乖坐在娘亲怀里,眼睛却瞅着李牧。 “过来,爹爹抱。” 离开国舅府,李牧就是一家之主,言行举止都少了一层束缚,哄儿子的语气也更自然。 虎哥儿再次靠到了娘亲怀里。 “你帮我劝劝。”李牧低声对陈娇道。 陈娇不理他。 李牧突然靠过来,将娘俩一起抱住了,当然,主要抱的还是陈娇。 “大人请自重。”陈娇恼怒道,水眸不掩嫌弃地瞪着他。 李牧看着她笑:“虎哥儿肯给我抱了,我自然放了你。” 陈娇挣扎,李牧不松手,还故意闻她颈间香气,虎哥儿虽然小,可他能感受到娘亲的抵触,误会亲爹在欺负娘亲,虎哥儿害怕了,小嘴儿一张,“哇”地哭了出来。 李牧不是个贪色的人,沾了陈娇,他享受夜间与她缠绵,陈娇走后,他虽然偶尔会怀念那事,但也没有再碰别的女人,现在美人在怀,他难免心猿意马,甚至希望陈娇继续僵持下去,好让他多抱一会儿,却没想到儿子会哭。 他立即松开陈娇,低头看向儿子,不懂小家伙在哭什么。 虎哥儿反应也很快,见坏人离开了,虎哥儿就抱住娘亲,凤眼含泪,警惕地盯着亲爹。 陈娇安抚地拍了拍儿子。 李牧既难以置信,又隐隐头疼。 有虎哥儿盯着,李牧退回原处,若无其事地看向另一侧窗外。 虎哥儿到底太小了,马车刚驶出长安城,他就困了,缩在娘亲怀里睡了过去。 李牧见了,趁机来抱儿子。 陈娇无法再阻拦,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李牧抱到了怀里。 李牧摸摸儿子的脸蛋,再摸摸儿子的小手,漂亮秀气的男娃,真是越看越喜欢。 虎哥儿睡得香香的,并不知道自己换了窝。 坐马车很累,也很乏味,陈娇靠到车角打盹儿,李牧是虎哥儿的亲爹,让他给睡着的虎哥儿当床,陈娇还是放心的。 娘俩都睡了,李牧一会儿看看大的,一会儿看看小的,虽然没人陪他说话,他也不觉得闷,怕惊醒虎哥儿,他双臂便一直保持一个动作。 陈娇睡得浅,醒了就看眼虎哥儿,确定儿子睡得好好的,她再闭上眼睛。 如此几次,不过过了多久,虎哥儿也醒了,睁开眼睛看到亲爹,立即哭闹起来。 陈娇忙接过儿子,使唤李牧:“把夜壶提过来。” 虎哥儿有个专用的小夜壶,就摆在橱柜旁边。 李牧立即照做,觉得没地方放夜壶,干脆用手提着,举在陈娇前面。 陈娇不管他,托起儿子的两条小胖腿,摆好姿势。 虎哥儿小手揉着眼睛,一声招呼没打就开始嘘了,方向不准,嘘了李牧一手。 陈娇咬唇忍笑。 李牧先调整夜壶位置,然后幽幽地瞄了一眼儿子的小老虎。 虎哥儿什么都不知道,嘘嘘完了,小家伙就开始往娘亲怀里钻,小手着急地抓来抓去。 李牧一边洗手,一边不解,问陈娇:“他想做什么?” 陈娇面颊微红,低头道:“我要喂虎哥儿,请大人回避。” 李牧闻言,喉头便不受控制地滚了下。 看着陈娇很久没有露出的羞涩,李牧哑声道:“夫人,你我” 陈娇脸虽红,态度却坚决,马上打断了他:“请大人回避。” 那声音冷冷的,毫不留情。 李牧可以赖着不走,但他还没有那般下作。 最后看眼陈娇,他转身跨了出去,命人牵了马来,他面无表情地跟在车厢一旁。 走了一会儿,他忍不住看向窗帘缝隙,可惜,陈娇早将里面的竹帘放下来了,这时节的小风根本吹不动,外面的人自然也无法窥探到里面的美好春光。 第107章 三个月的虎哥儿哪里是李牧的对手,李牧用一只毛毛虫就吸引了儿子的注意力。 小小的一条灰虫子,李牧放在自己手心,再凑到儿子面前。 毛毛虫扭来扭去,陈娇皱眉看向一旁,虎哥儿却好奇地盯着毛毛虫,看着看着,人就被亲爹抱过去了。 陈娇无可奈何,好在她也没指望儿子这么小就懂得与她一条心。 晚上一行人在驿站下榻。 虎哥儿睡着后就被乳母抱走了,陈娇对儿子的照顾也只限于白日,晚上太累了。 坐了一日马车,睡前肯定要沐浴的。他们夫妻身份尊贵,驿馆殷勤地安排了最好的客房,房间很大,一扇屏风就将浴桶遮住了。丫鬟们提水进来,出去,李牧坐在床边,并没有要离开避嫌的意思,陈娇冷冷看他一眼,也没有撵人。 两人要装夫妻,夜夜同寝,此时避嫌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去沐浴了,李牧目不斜视,手里捧着一册书,胸口却有些热。 陈娇简单洗了洗就出来了,穿一身白色的中衣,径直走到梳妆台前通发。 李牧没有重新叫水,直接进了陈娇刚刚用过的浴桶,等他出来,陈娇已经背朝他躺在了床上。 李牧熄了灯,躺下时,闻到她身上的香,更多的是一种很好闻的奶味儿。 对于失忆的娇小姐,李牧并不厌憎,甚至有些爱怜,知道她真的一直在怨恨他当时的袖手旁观后,李牧心中亦有所触动。怨是因为太过在意,她怨地越久,说明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越重。后来,她给他生了虎哥儿,再看她冷冰冰赌气的样子,李牧便有些内疚。 在她恢复记忆之前,在她愿意做他的女人时,他该对她好一点。 第二天早上,李牧给随行的高俊安排了一份差事。 又是一天马车之旅,虎哥儿睡着了,陈娇闭着眼睛打盹儿,睡得浅,当车里响起一阵规律的碎响后,陈娇睁开了眼睛。 虎哥儿被李牧放在了她旁边的窄榻上,李牧则面朝虎哥儿盘腿坐在窄榻前,怀里放着一包瓜子。陈娇看过去时,李牧正好剥完一颗瓜子,瓜子仁放到右侧的碟子里,瓜子皮扔到左边的小竹篓中。 连续剥了几颗,李牧抬头,似乎要看看虎哥儿。 陈娇及时闭上眼睛。 但她听得见,李牧一直在剥,直到虎哥儿醒来。 经过昨日,两人配合地已经很默契了,伺候完虎哥儿嘘嘘,李牧主动去了外面。 虎哥儿吃饱了,李牧再进来。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奶味儿,吃饱喝足的虎哥儿睁着乌溜溜的凤眼,看到亲爹就笑了。 李牧将虎哥儿接到怀里,再将橱柜上摆着的碟子递到陈娇面前,黑眸温柔地看着她:“我记得,你爱吃五香味儿的。” 陈娇别开脸,淡淡道:“现在不爱吃了。” 李牧的手,僵在半空。 虎哥儿扭着身子要够亲爹手里的东西,李牧笑笑,将碟子放到陈娇那边,专心哄儿子。 下午,李牧换了一种口味儿的瓜子给她剥。 陈娇依然不吃。 李牧连续给她剥了五天的瓜子,陈娇一颗瓜子仁都没动。 这天夜里,李牧没有熄灯,躺到床上,他将手伸到陈娇面前。 男人的手指修长,习武之人,掌心与指腹都有一层茧子,现在他的食指指腹又多了一道印痕,那是剥了太多瓜子留下的。 “我没让你剥。”陈娇的语气,淡漠依旧。 “我心甘情愿。”李牧半撑着身体,看着她白皙的侧脸说。 陈娇唇角上扬,笑得讽刺:“那就别给我看。”说完她又往里面挪了一截,摆明不想理他。 李牧苦笑,生气的女人,狠起心来也令人刮目相看。 睡了一觉,早上醒来,李牧看眼身旁小女人的侧影,决定继续剥。 于是,从长安城到平城,整条官道上都有河西郡太守李大人留下的瓜子皮,他剥得太多,虎哥儿都学会了,李牧将瓜子放到虎哥儿手里,又长大一个月的虎哥儿就笨拙地用小手抠来抠去,抠不动就想塞嘴里,被李牧及时拦住。 晌午之前,马车终于停在了太守府外。 李氏与儿子吴青松、女儿吴秀娥都前来迎接。 看到襁褓里模样酷似李牧的虎哥儿,李氏高兴极了,对陈娇各种嘘寒问暖。吴青松木讷老实,默默地看着,只有吴秀娥,用一种羡慕嫉妒地眼神盯着陈娇。 下午李氏陪陈娇待了很久,陈娇这才知道,正月李牧从长安回来,就以迅雷之速替吴秀娥定了一门婚事,吴秀娥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管用,李牧表哥当得比父亲还威严,强势的将婚期定在了六月中旬。至于吴秀娥的夫君,是河西郡一座县城的知县,二十五六岁的进士出身,也算是年少有为,绝对配得上吴秀娥。 回府第一天休息,第二天李牧去官署了,严管事忽然求见陈娇,奉李牧之命将各种账本、对牌交了过来,从此由陈娇管家。 陈娇没给严管事冷脸,只说自己要照顾虎哥儿,没有精力管账,推脱了。 “账也不管,你真要与我置一辈子的气?” 黄昏李牧回来,换过衣裳,直奔后院问陈娇。 陈娇坐在临窗的榻上,虎哥儿穿着大红肚兜仰面躺在那儿玩,陈娇一边将儿子随手推过来的棉布球球塞回儿子手里,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随时可能恢复记忆,与大人谈不上一辈子,与其早晚分开管账,不如现在就互不干涉。” 李牧忽然明白,她最介意的,是他那句“待她恢复记忆,他会尊重她的选择”。 “虎哥儿都这么大了,你以为我还会放你走?”脱了靴子,李牧坐到陈娇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陈娇一把挣开,侧脸冰冷:“若哥哥坚持带我离开,你敢阻拦?” “除非我死,他休想再碰你。”李牧抱住她,陈娇挣扎,他抱得就更紧,抬起她下巴。 陈娇怒目而对:“放手。” 李牧看着她倔强的脸,沉声道:“娇娇,同样的错,我不会犯两次。” 就算她恢复记忆,她依然是虎哥儿的母亲,李牧就算不喜那样的她,也不会再让她与另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面对男人信誓旦旦的眼睛,陈娇冷笑:“没有虎哥儿,你会这样说?” “不会。”李牧如实回答,随后,他看眼旁边好奇地瞅着他们的虎哥儿,笑了:“可我们有虎哥儿,你愿意替我生孩子,我便会养你一辈子。” “我不稀罕。”陈娇再次挣扎起来,赌气似的道:“如果不是父亲逼迫,你以为我会” 话没说完,嘴唇忽然被李牧用手捂住了,陈娇愤怒地抬起头,李牧改成用手指抵着她嘴唇,轻声提醒道:“别当着虎哥儿的面说气话,小心他记住。” 陈娇闻言,回头看向虎哥儿。 虎哥儿见娘亲看他,咧嘴笑了,傻乎乎的。 陈娇的气势便低了一截。 李牧终于看到了与她和好的希望。 夜幕降临,陈娇沐浴回来,就见李牧身穿白色中衣盘腿坐在床上,又在剥瓜子。 陈娇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绕过李牧爬到床里头,径自躺下。 李牧剥了一小把,至少百十来个,觉得差不多了,他推了推陈娇胳膊:“起来吃瓜子。” 陈娇没动。 李牧继续推她。 陈娇生气甩开他胳膊,瞪着他道:“我不吃!” 李牧知道她心里有他,傍晚两人话也说开了,现在她怎么生气,在他眼里都是女人的小脾气。 “好歹尝一个。”李牧捏着一颗瓜子仁,送到了她嘴边。 陈娇紧紧抿着嘴唇。 李牧笑道:“你不吃,今晚都别想睡觉。” 陈娇瞪他一眼,非常勉强地抢过他的瓜子,扔嘴里随便嚼两下就咽了,刚想继续躺过去,李牧突然压了过来。 “你做什么?”陈娇使劲儿推着他肩膀。 李牧呼吸平稳,双手撑在她两侧,看着她因为愤怒而越发潋滟的眼,他目光温柔:“你收了我的定情信物,便是原谅我了。” 定情信物,一颗五香味儿的瓜子仁? “下去,我至少敬你是君子。”陈娇毫不动摇道。 李牧的视线,从她的眼睛移到了她红艳的嘴唇上,哑声道:“我何时说过要做君子?” 说完,李牧便猛地低下了头。 陈娇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头也朝一侧偏了过去。 李牧却停在了她白皙的耳垂边,等陈娇疑惑地睁开眼睛时,李牧才对着她耳朵道:“娇娇,以前是我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咱们重新开始?” 陈娇抿唇。 李牧耐心地等着,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耳畔。 不知过了多久,陈娇眼里滚下泪来,随着眼泪的增多,她肩膀轻轻地颤抖。 李牧立即翻身下来,再将人搂到怀里,怜惜地替她擦泪:“是我不好,你怎么罚我我都认,只要你肯原谅我。” 陈娇只是哭,哭着哭着小手狠狠抓住他肩膀:“他欺负我,你明明看见了” 李牧忽然愧疚,真的愧疚。 “对不起,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李牧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 陈娇还是哭。 李牧哄不好她,便凑过去,亲她脸上的泪。 陈娇哭声一顿。 李牧怕她再次拒绝,急切地吻住了她的唇,陈娇挣了两下,但与先前的挣扎相比,这次明显心软了。李牧大喜,一边喃喃唤着娇娇,一边继续亲了下去。 外面还亮着灯,柔和的烛光将帐顶上的牡丹花照得清清楚楚。 李牧近乎讨好地侍奉着陈娇。 陈娇呼吸乱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却分得清自己的心。 有什么关系,孩子都生了,再多给他几次也没什么区别。 这一晚,直到三更天,内室的灯才灭了。 翌日早上,李牧神清气爽地去了官署。 他出发不久,陈娇醒了,吩咐如意泡茶。 如意笑着哎了声,很快就端了茶送过来。 陈娇让她出去,如意走后,陈娇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只镯子,轻轻一转,镯子就从中间断开了。 陈娇将镯子断面对准茶碗,点了点,便有药粉洒了出来。 茶水很苦,但她甘之如饴。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只小老虎。 第108章 李牧并不是个闲官,去年与匈奴一战,虽然匈奴战败退兵,但河西郡也大损元气,李牧身为父母官,回平城不久,他便准备再次出发,巡视诸县民生。 临行前夕,李牧抱着虎哥儿逗陈娇:“这次你还跟去吗?” 陈娇嗔了他一眼:“我有虎哥儿,谁稀罕再陪你?” 李牧低头,怀里虎哥儿快五个月了,小胳膊腿儿越来越有劲儿。 自己的亲儿子,李牧当然喜欢,可仔细一想,有了虎哥儿后,她待他确实不如以前用心了,想当初,她为他煮汤剥瓜子,恨不得一天到晚黏着他,如今虽然夫妻和睦,她却再没有做过什么讨好他的事,除了晚上与他缠绵,她的心思几乎都放在了虎哥儿身上。 李牧捏了捏儿子的脸蛋。 虎哥儿仰起脑袋,朝亲爹笑,一张嘴,口水流了一串出来。 李牧就笑着帮儿子擦了口水。 天黑了,乳母抱走了虎哥儿,陈娇去侧室沐浴,李牧跟了过来。 丫鬟们在外面守着,只听里面水声震荡,良久未歇,然后,她们娇小的夫人被太守大人抱去了内室。 “我还真想带你同去。”坐到床上,李牧用巾子包着陈娇的湿发,一边替她擦干,一边看着她白皙的后颈道。习惯了温香软玉在侧,突然又要一个人在外面巡游月余,李牧渐觉清寂。 陈娇轻笑道:“夫君位高权重,地方官员肯定会巴结你,或金银或美人,大人有了新人,何必带我一个旧的碍事?” 这话酸味儿十足,李牧笑了,凑过去亲在她侧脸,然后捧着她残留红晕的脸,低声道:“我恋旧,家里有了夫人,外面的女人再美,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陈娇哼道:“我姿色尚存,你当然喜欢,哪天我人老珠黄了,夫君便不屑看我一眼。” “胡说。”李牧按住她的嘴唇,再次亲了上去。 离别在即,这晚李牧格外热情。 事毕,陈娇懒懒地躺在他怀里,困倦地道:“记得写信回来。” 说了那么多赌气的、故作不在意的话,最后还是露出了不舍。 李牧看着她浓密的睫毛,轻声道:“好。” 河西郡下有十八县,每到一县,李牧都会如约写一封家书回来,说些各地见闻,再关心关心陈娇、虎哥儿,洋洋洒洒的,每封家书都有两三页。 这日黄昏,李牧宿在临水县驿馆,距离晚饭还有些时候,李牧就打算饭前写封信。铺纸研墨,正要动笔,高俊在外面道:“大人,有位姓宋的老爷求见,说是您的故友。” 李牧目光微变,看着门板道:“请。” 稍顷,高俊领了一位身穿灰袍、三旬左右的男子过来,推开门,灰袍男人笑着跨进来,他进去了,高俊再恭敬地带上门板,他主动退到远处,既能防止有人靠近偷听,又保证自己也听不到里面的谈话。 “宋兄,上次一别,你我有一年没见了吧,近来可好?”李牧笑着迎上来,与来人寒暄道。 这位宋兄名谦,长李牧六岁,颔下蓄了短须,显得儒雅沉稳,像个书生。 宋谦笑道:“四海为家,还是那样,这次来到河西,听闻贤弟喜得贵子,特来相贺。” 李牧笑容不改,请他落座喝茶。 闲聊几句,宋谦好奇问道:“听闻弟妹受过一次伤,失了记忆性情大变?” 李牧笑道:“正是,不过我也因祸得福,现在内子温柔端庄,比从前好相处多了。” 宋谦看眼门口,压低声音道:“陈家女有倾国倾城之貌,愚兄早有耳闻,只盼贤弟莫要耽于美色,忘了大事。” 这两人,一个是河西郡太守,一个看似闲云野鹤,其实是临江王身边的谋士。当今圣上昏聩,皇后与外戚陈国舅把持国政,鱼肉百姓,宋谦当年来北地替临江王笼络贤臣,结识了李牧,李牧有报国之心,因此暗中投靠。 以前李牧与陈娇不合,临江王很信任他,现在两人连儿子都生了,陈国舅对李牧又十分器重,临江王难免有所猜忌,特派了宋谦来试探李牧的态度。 人之常情,李牧并不介意,直视宋谦的眼睛道:“宋兄放心,国事家事,我分的很清楚。内子如今只是我李家妇,与陈家无关。” 宋谦还是信他的,提醒道:“虽说如此,她终究是陈国舅的女儿,贤弟行事当万分谨慎,莫叫她察觉蛛丝马迹。” 李牧笑:“这是自然。” 六月中旬,赶在吴秀娥出嫁之前,李牧回了平城。 他没有让人通传,也不许丫鬟们行礼,悄悄地来了后院。 虎哥儿在睡觉,乳母守在旁边,陈娇坐在东次间的榻上,低头写着什么,如意伺候在一旁。 李牧挑开帘子,跨了进来。 他轻手轻脚,陈娇没有察觉,如意见了,笑着退了出去。 陈娇终于意识到不对,抬起头,李牧已经站在榻前了,穿一身浅色夏袍,眉目俊朗。 陈娇放下笔,高兴地扑了过去。 李牧抱住她,低头便亲了下来。 小别胜新婚,他亲得情动,大手熟练地去扯陈娇的衣带,陈娇急得攥住他手,朝内室扬了扬下巴,轻喘着道:“虎哥儿睡着了,乳母看着呢。” “去西屋。”李牧揉着她,声音暗哑。 陈娇不肯,红着脸瞪他:“你是想我,还是想那个?” 李牧看着她娇媚的脸,笑:“都想。” 陈娇哼了哼,推开他的手,瞅着旁边的矮桌道:“我在练字,你看看我练得如何?” 说完,陈娇将写了一半的字拿过来,递给他看。 李牧坐在她旁边,一手还意犹未尽地搂着她,接过宣纸看了看,忽然觉得那字迹有些熟悉,奇道:“你摹的谁?” 陈娇笑了笑,又将桌上李牧写给她的家书拿了过来。 李牧意外地看着她。 陈娇靠到他怀里,小手贴着他衣襟,幽幽道:“你不在家,我,我看着你的字,就当看见你了。” 这算是两人和好后,陈娇对他说过的最甜的话了。 李牧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抱起,大步去了西屋。 中间虎哥儿醒了,哇哇哭了几声,李牧不得不速战速决,夫妻俩再狼狈地收拾衣衫,赶过来哄儿子。一个月没见,虎哥儿又把亲爹忘了,说什么都不肯给抱,李牧只好先哄儿子,夜里再与陈娇好好叙了一番旧。 吴秀娥出嫁,太守府里忙了一阵,忙完了,陈娇继续练字,临摹的却是颜体。 李牧回来看了,心里莫名有丝不快,站在她身边问:“怎么不临我的了?” 陈娇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都回来了,我临你的做什么?” 李牧抿唇不语。 陈娇继续气他:“还是你以为,你的字比大家的还好看?” 李牧笑了,贴着陈娇站在她身后,然后在陈娇专心练字的时候,一把将她压到了书桌上。宣纸皱了,砚台翻了,一片狼藉。 事后,陈娇捶了他好几下。 李牧仰面躺着,笑着看她恼火的样子。 出够气了,陈娇伏到他怀里,叹道:“其实你的字也还行,明天开始,你教我写吧?” 红袖添香,李牧自然愿意。 陈娇这一学,就学了很久,有李牧亲手教导,年底时,将两人的字放在一起,就连李牧都难以分辨哪张是他写的。 “你忙,过两年虎哥儿学字了,我替你教他。” 寒冬腊月,一家三口坐在暖榻上,陈娇抱着即将过周岁的虎哥儿,将两人的字显摆给儿子看。 虎哥儿小手一抓,就把一张宣纸抓破了,调皮的很。 李牧接过儿子,又一次教虎哥儿喊爹爹,听说有的孩子周岁前就会喊人了,李牧觉得,他儿子肯定也不比别家孩子差。但虎哥儿就是不爱喊人,逼得急了才会发出几声含糊不清只有他自己明白的乱叫。 年前,陈国舅写信过来,叫女儿女婿带外孙去长安庆周岁。 陈娇问李牧:“去吗?” 李牧为难道:“匈奴那边不太平,此时我不好离开。” 陈娇故意道:“那我带虎哥儿去,等你忙完了再去接我们。” 妻子妩媚温柔,儿子活泼可爱,李牧现在大的小的都不舍得,晚上狠狠欺负陈娇:“还去不去?” 陈娇哪还有力气出声? 第二天,李牧给岳父大人写了封回信,义正言辞的用边疆大事拒绝了。 陈国舅也知道女婿此时走不开,他就是太想外孙了,碰碰运气而已。 正月里,李牧替虎哥儿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抓周宴,虎哥儿很争气,抓着小木剑不松手,宾客们都夸李牧虎父无犬子,李牧深以为傲,傍晚继续教儿子喊爹,虎哥儿继续不给面子,别说爹,小家伙连娘不喊呢。 而李牧对匈奴的提防,也在三月里应了验,匈奴专挑百姓农耕时节,再次入侵。 李牧匆匆与陈娇、虎哥儿道别,带兵出征了。 陈娇等了一年,等的就是这场战事。 一切按照记忆走,今年李牧第二次打退了匈奴,明年,他就要助临江王造反了。 一边是虚情假意造反成功后就会将陈家上下打入大牢、甚至赐她一杯毒酒的丈夫,一边是待她如珠似宝的亲生父母,陈娇很清楚自己该选择谁。 李牧抵达战场时,陈娇命她从国舅府带来的护卫备车,她要带虎哥儿回长安。 严管事疑惑地赶来询问:“夫人怎么突然要走?” 陈娇抱着虎哥儿,神色惶惶:“这两晚我总做恶梦,梦见匈奴铁骑南下,我心实在不安,且先回长安住段时日,待大人凯旋,再去接我们娘俩。” 严管事总觉得哪里不妥,可陈娇是主子,他没有资格阻拦。 陈娇抱着虎哥儿上了马车,很快便顺利出了平城。 出城的时候,陈娇挑起窗帘,往后看了眼,百姓们进出城门,有个孩子不知何事喊了声爹爹。 陈娇怀里,突然也传来一声稚气的“爹”。 陈娇错愕地低头。 虎哥儿望着娘亲,笑着又喊了声“爹”。 陈娇眼睛一酸,险些落泪。 她不怕没有丈夫,只可怜她的虎哥儿,要没爹了。 可是,陈娇不后悔,是李牧先不要她的,他眼睁睁看着她随陈廷章走了,毫不挽留,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大业,李牧也绝不会去长安接她。 一个月后,陈娇回到长安,将“李牧”写给临江王的密信,交给了陈国舅。 陈国舅当然认得好女婿的字迹,再有女儿哭哭啼啼伤心欲绝,陈国舅当即沉了脸。 陈国舅信了李牧与临江王谋逆的事,但他暂且没有动手。 战场上,陈娇的马车还在半路时,李牧就收到了严管事的信。知道陈娇带着虎哥儿回长安了,理由是害怕他败给匈奴,李牧既体谅小女人的胆怯,又不满小女人对他的轻视,杀起敌兵来越发英勇,短短三个月,李牧的大军便再次将匈奴铁骑打退了。 他立了大功,陈国舅请皇上下旨,宣李牧进京领赏。 李牧本来也要去接妻儿的,但离开平城之前,李牧突然收到一封密信。 宫里昏君身边,自然也有临江王的棋子,得知陈国舅已经起了疑心,临江王决定提前起事! 信中,自然提及了陈国舅的疑心因何而起。 李牧慢慢攥紧了手。 他与临江王之间,根本没有书信来往,他没写过信,陈娇又如何能偷到他的亲笔书信? “你不在家,我,我看着你的字,就当看见你了。” 原来她那时的羞涩与柔情,都是装出来的,也许,从她随他回来的第一天起,她就开始筹谋了。 不对,她如何得知他会助临江王谋反? 是陈国舅早就起了疑心,不惜将女儿嫁给他,监视他? 也就是说,娇小姐之前的跋扈与后来的失忆,都是演戏? 李牧突然想笑,枉他自以为将她握于股掌,没想到自己才是自始至终被玩弄的那个。 是他小瞧她了。 第109章 既然知道陈国舅在京城布下了弥天大网,李牧自然不会再进京,以突染恶疾为由拒绝了。没等陈国舅撤了他的太守官位,蜀地临江王先以“除奸佞、清君侧”为名,挥师北上,各地均有将领响应,李牧同样叛变了朝廷,手下不服者一律斩首。 陈国舅虽然没能抓到“好女婿”,但对于临江王造反,他提前做了半年的准备。 朝廷大军与叛军大战了几次,各有胜负,然而临江王素有贤王之名,深受蜀地百姓爱戴,当今圣上却是个只知享乐的,陈国舅助纣为虐搜刮民脂,百姓们深受其苦,到了年底,得到百姓支持的临江王渐渐处于优势。 形势紧急,陈国舅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住在了宫中。 有陈国舅在,陈娇对战局很清楚,朝廷渐渐吃紧,她心中忧虑,怕最终国舅府还是逃不过被抄家下狱的命运,可她只是个深闺妇人,不懂战术用兵,除了寄希望于朝廷大将,别无他法。 过完年,随着朝廷一位大将的陨落,朝廷这边形势急转直下,苟延残喘了半年,六月初,临江王尚未抵达长安,李牧率领十五万铁骑,先将长安城围了起来。 胜负几乎已定,只看叛军何时攻破长安城了。 长安城城门坚固,要攻破绝非易事,但宫里的帝后依然心急如焚,俯瞰天下久了,突然要面临国破家亡,心情可想而知。 皇后忍不住埋怨陈国舅:“都怪哥哥,非要栽培李牧,不想养虎为患!” 老皇帝也迁怒地瞪着陈国舅。 陈国舅刚刚五十出头,临江王造反前,他头上只有隐约几根银发,现在却是白的多黑的少。面对帝后的指责,陈国舅无话可说,是他认错了人,挑错了女婿。 皇后唯一的儿子,十五岁的太子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激动地对陈国舅道:“舅舅,你待李牧恩重如山,不如趁临江王赶来之前,咱们先招安李牧?他有十五万铁骑,咱们亦有十万守城禁军,不怕对付不了临江王!” 老皇帝、皇后都抬起了头。 陈国舅叹道:“此计虽好,只是招安李牧谈何容易?他处心积虑讨好于我,就是为了今日。” 年轻的太子发出一声冷笑,道:“他若不肯降,他攻城之日,咱们便拿他的儿子祭旗!” 老皇帝、皇后眼睛一亮,对啊,李牧人在城外,虎哥儿与陈娇都在城内,李牧就算不在乎曾经的枕边人,他能眼睁睁看着亲儿子死在墙头? 陈国舅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一家三口。 皇后最清楚他对陈娇母子的宠爱,不由走过来,面露难过地道:“哥哥,我知道你疼爱虎哥儿,可眼下只有此计能挽回败局,请哥哥以大局为重,莫因妇人之仁贻误了战机。临江王随时可能抵达长安,到那时,就算李牧肯倒戈,也无济于事了啊!” 陈国舅闻言,咬咬牙,应承道:“好,明日我亲自去阵前劝他,他若执迷不悟,就别怪我六亲不认!” 帝后一家大喜。 陈国舅出宫时,天已经黑透了,回到国舅府,全家女眷大多已经歇下。 陈国舅劝妻子先睡,然后他来到了女儿的春华苑。 陈娇这边还亮着灯,虎哥儿这几日闹肚子,刚哭过,现在赖在娘亲怀里不肯睡觉。 得知父亲来了,陈娇直接让丫鬟将人请到了内室。 “外公!” 陈国舅一进来,三岁的虎哥儿就骨碌爬了起来,凤眼亮晶晶的,哪有一点想睡觉的样子。 陈国舅暗暗叹息,小兔崽子跟李牧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他就是喜欢,看虎哥儿比看那几个庶子给他生的孙子还顺眼。 “这么晚了,虎哥儿怎么还不睡觉啊?”陈国舅坐在榻前的凳子上,将外孙抱到了腿上。 虎哥儿摸摸外公的白头发,眨着眼睛道:“想吃糖,娘不给我吃。” 陈国舅笑了,然后绷着脸,指着男娃娃的小嫩牙一本正经道:“晚上吃糖,第二天嘴里都是虫子,把你的牙都咬掉了。” 虎哥儿信以为真,害怕地捂住了嘴。 “爹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祖孙俩说笑,陈娇等了会儿才问道,目光担忧地看着父亲。 陈国舅叹道:“想到你那不争气的大哥了,睡不着。” 陈娇眼神一黯。这两年陈廷章一直被父亲拘在西南,临江王造反后,陈国舅曾命儿子回来,可直到今日,陈廷章也没有出现,是生是死都无从知晓。 “唉,我这些儿女,数你们兄妹俩最让我操心。”无意识地拍着虎哥儿,陈国舅又叹了口气。 陈娇心酸,跪到陈国舅面前,愧疚道:“女儿不孝,如果不是女儿不懂事,爹爹就不会栽培他。” 虎哥儿疑惑地看着娘亲。 “现在说那些有什么用。”陈国舅一手扶女儿起来,用一种不舍的眼神看着女儿,幽幽道:“爹爹只盼你们兄妹都好好的,爹爹老了,糊涂了一辈子罪有应得,你们还年轻,不该被爹爹连累。” “您别这么说。”陈娇再也管不住眼泪,低头哭了出来。 大人们心事重重,虎哥儿虽然不懂,但也知道自己要乖点,终于不闹了。 第二天,陈国舅出发前,又来了一趟春华苑,他亲自端了糖水来,祖孙三代一起喝了。 “甜不甜?”陈国舅笑眯眯地问虎哥儿。 虎哥儿重重地点头:“甜!” 陈国舅再看女儿,笑道:“来,咱们爷俩下盘棋。” 陈娇觉得奇怪,但陈国舅坚持,她还是命丫鬟取了棋盘来。下棋的时候,虎哥儿困了,坐在外公怀里睡着了,陈娇看着儿子熟睡的样子,不知为何,眼皮也越来越重。 日上三竿,长安城外,李牧一身铠甲骑在马上,远远望着城门开启,陈国舅骑马出来,旁边还有一辆平板马车,距离太远,看不出车上装了什么。 “将军,小心车上有埋伏。”眼看李牧要单骑去见陈国舅,高俊沉声提醒道。 李牧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随后李牧催马,朝陈国舅而去。 曾经的翁婿二人,很快就在两军中间会合了。 陈国舅稳坐马上,微微眯着眼睛打量李牧。 李牧下马,恭敬地朝陈国舅行礼:“小婿拜见岳父。” 陈国舅冷笑:“将军乃王爷麾下第一大将,这声岳父,老夫可不敢当。” 李牧平静道:“王爷贤明,民心所向,小婿从不后悔先前所为,只有愧于岳父的苦心栽培。” 陈国舅哼了哼。 李牧已经看到了陈国舅旁边那辆车上的金银珠宝、美酒佳酿,以及两个大箱子,想来里面也是奇珍异宝。知道陈国舅有拉拢之心,李牧抢先道:“岳父,昏君败局已定,我却不忍岳父一家受其牵累,只要岳父弃暗投明,大开城门,小婿定会竭尽全力去王爷面前求情,保国舅府上下平安周全。” 陈国舅笑了,望着李牧身后的大军道:“王爷要除奸佞,那个奸佞就是我,你有何德何能保我?” 李牧直视他道:“王爷起事,小婿立功无数,愿以自身功勋换国舅府上下性命。” 陈国舅微怔,思忖片刻,问道:“你这样做,是为了虎哥儿?” 李牧苦笑,垂眸道:“是,倘若岳父因我而死,他们娘俩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陈国舅审视地看着他:“虎哥儿是你的骨肉,你看重他我理解,但娇娇那样对你,你不恨她?” 李牧眺望国舅府的方向,自嘲道:“恨不恨,她都是虎哥儿的娘。” 言罢,他再次朝陈国舅行礼,诚恳道:“看在虎哥儿的份上,望岳父成全。” 陈国舅笑了,望着头顶的青天,朗声道:“老夫确实是奸佞,身后的整座长安城都是老夫的,王爷想夺便来夺,指望老夫投降,那是不可能!” 李牧神色复杂。 陈国舅指指旁边的马车,用赏赐的语气道:“以前你来,岳父都会设宴款待,这次是不行了,这些你拿去,算是老夫的一片心意,从今以后,你李牧与我陈家再无关系!” 说完,陈国舅一甩马鞭,转身朝城门而去。 李牧站在原地,直到陈国舅进城了,城门再次关闭,他才上马。 “拉回去吧。”看眼陈国舅留下来的车夫,李牧淡淡道,众目睽睽,他怎会收陈国舅的礼。 车夫却道:“箱中有举世无双的重宝,国舅说,将军一定会收。” 举世无双的重宝? 李牧扫眼车夫,慢慢绕到马车后面,用长剑挑开了一个箱盖,阳光照下来,箱中珠光宝气,全是金银俗物。李牧越发觉得不对,催马来到另一个箱子前,再次挑起箱盖。 长长的红漆箱子中,蜷缩着一大一小,大的一身白裙,睡颜柔美安宁,小的躺在娘亲身边,脸蛋肉嘟嘟的,五官里全是他的影子。 李牧看看儿子,视线不受控制地,再次移到了陈娇脸上。 睡着的她,真的很美,美得令人念念不忘。 他收回长剑,箱盖再次合拢。 “走吧。”李牧低声吩咐车夫。 车夫便赶着马车,随他一起去了对面的阵营。 第110章 临江王未到长安,李牧不会率先攻城,以免被临江王猜忌,故大军只是列阵摆个架势而已。 他带了陈国舅送的一车珍宝回营,麾下几位副将纷纷不赞同。 “将军收了陈贼的礼,就不怕消息传到王爷耳中,王爷生疑?”说话的副将一边替李牧忧愁,一边就想掀开马车上的两个大箱子,看看里面是什么奇珍异宝。 李牧以剑尖儿搭在其中一个箱子上,吩咐高俊:“搬进内帐,小心轻放。” 高俊是他的心腹,二话不说将箱子抱了起来,脚步沉稳地进了李牧的大帐。 李牧环视几位副将,朗声道:“此事我会写信禀明王爷,诸位勿忧,车上的金银珠宝留待王爷处置,几坛美酒大家分了吧,算是提前庆功。” 他行事素来稳重,又提到会写信给临江王,众将便放了心,又都是好酒之人,立即去抱酒了。 高俊放完箱子退了出来,李牧陪将士饮了一碗长安美酒,便独自去了内帐。 他打开箱盖,里面的母子还在酣睡。 李牧先将虎哥儿抱了出来。 上次他抱虎哥儿,还是一年半前的事,现在虎哥儿都三岁了,肯定又不认识他了。 小家伙睡得那么香,李牧亲了亲儿子酷似他的眉眼,然后轻轻将儿子放到了床上。 安置了儿子,李牧重回箱子旁。 战局紧张,陈娇最近穿的都素淡,一袭白裙,头上只戴一根簪子,打扮得就像一个小家碧玉。 看着那张熟悉的美人脸,李牧目光复杂。 他曾怀疑陈国舅故意将女儿安排在他身边,但愤怒过后,李牧马上明白,娇小姐是陈国舅的掌上明珠,陈国舅真猜忌他,直接贬他的官便可,犯不着搭上自己的宝贝女儿。如果娇小姐不是陈国舅派来的,那是她与陈廷章合谋? 也不可能,以陈廷章对妹妹的占有欲,陈廷章绝舍不得让妹妹陪他睡觉。 思来想去,李牧更相信,娇小姐确实失忆过,之后被他伤了一次,她再也不肯原谅他,只是她为何要随他回平城,为何要与他虚与委蛇,为何又知道他与临江王的密谋,李牧始终摸不到任何头绪。 他一直把她当成天真单纯的小鹿,娇憨可爱,顶多脾气大了点,后来才知,她其实是只外表娇美的母老虎,她愿意的时候,会像只猫儿黏着他,她不愿意了,母老虎的本性就露出来了,就像她故事里讲的那样,她将公老虎赶到了另一座山头,不许公老虎再接近她与小老虎。 明明该生气的,现在看到她熟睡的样子,李牧竟一点都不气了。 公老虎、母老虎、小老虎,天生的一家人。 现在她没了山头,只要她愿意,他会把自己的山头分她一半,母老虎记仇,公老虎不记。 李牧弯腰,托起她的后背与腿弯,抱起来的时候,李牧发觉,她瘦了。 李牧将她放到了儿子身边,娘俩熟睡,他坐在一旁给临江王写信,禀明今日之事。 信送出去了,李牧回到帐内不久,虎哥儿有了动静。 外孙毕竟太小了,陈国舅不敢下太多的迷药,怕伤了外孙。 小家伙扭了扭身子,先用小手揉眼睛,李牧坐在床边,只觉得儿子的每个动作都无比可爱。 虎哥儿终于放下手,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 虎哥儿眨眨眼睛,骨碌爬起来,左右看看,周围很陌生,娘亲在睡觉。 再看眼一直盯着他的男人,虎哥儿害怕地靠到娘亲怀里,小声喊娘。 “娘睡着了,要等会儿才醒。”李牧柔声解释道。 虎哥儿瞅瞅娘亲,记起了外公,大脑袋朝外望去:“外公呢?” 李牧目光微黯,低声道:“外公把你们送过来后,回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节,李牧不想与岳父兵戎相见,但,他尊重老人家的选择。 外公不在,娘亲在睡觉,虎哥儿终于正眼盯着李牧看了,懵懂问:“你是谁?” 李牧笑了,握住男娃的小手道:“我是你爹。” 虎哥儿愣了愣,然后想起什么,一把拍开男人的大手,气呼呼地道:“我爹死了,你才不是我爹!” 李牧: 他看了眼旁边的母老虎,然后问儿子:“谁说你爹死了?” 虎哥儿当然看娘,嘟着嘴道:“我娘说的。” 李牧笑道:“爹去打匈奴,你娘以为我死了,其实我没死,现在回来找你们了,虎哥儿你想,如果我不是你爹,外公为何要把你们送到我身边?” 虎哥儿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李牧想了想,指着陈娇道:“我真是你爹,我记得你娘耳朵后面有颗小痦子,不信你看看。” 虎哥儿一听,立即去抓娘亲的耳朵了。 李牧提醒他是右边的耳朵。 虎哥儿不管,先翻娘亲的左耳朵,再翻娘亲的右耳朵,果然发现了一颗小小的黑痦子。 “我还知道,虎哥儿脑顶有两个旋儿。”李牧继续道,笑容温柔。 虎哥儿不懂:“什么叫旋儿?” 李牧低头,指着自己脑顶要儿子看:“这个就是,爹也有两个,你娘就一个,所以你长得像我。” 虎哥儿站起来,凑到男人身边,小手扒了扒男人脑顶,果然看到两个旋儿。看完了,虎哥儿抬手摸自己的脑顶,李牧攥着儿子的小手教他对准地方,虎哥儿发现自己果然有两个旋儿后,有点相信了,瞅着李牧问:“你真是我爹?” 李牧笑,抱着儿子走到铜镜前,让儿子看镜子:“你看咱们长得像不像。” 虎哥儿看向镜子,铜镜模模糊糊的,不像娘亲屋里的镜子清楚。 “看不清。”虎哥儿说了大实话。 李牧就抱虎哥儿去了外帐,叫高俊、高朗兄弟进来。 兄弟俩看到他怀里的男娃,都非常震惊,高朗甚至喊了出来:“小少爷?” 李牧笑着问他:“我们父子像不像?” 高朗连连点头,高俊见小少爷期待地盯着自己,他比弟弟更心思敏捷,当即跪了下去,喜道:“恭喜将军终于父子团聚,将军为了找小少爷,这一年多寝食难安,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李牧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虎哥儿先是听高朗说自己跟爹爹像,又听高俊说爹爹因为看不到他一直睡不好觉,当然就信了,再瞅瞅高大威武特别俊美的爹爹,虎哥儿开心地笑了,抱住李牧脖子就脆脆地喊了声“爹爹”! 李牧大喜,如重获至宝。 陪虎哥儿玩了会儿,李牧心中一动,抱起虎哥儿走出营帐。三岁的男娃,最是好热闹的时候,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将士,虎哥儿眼睛都亮了。 李牧抱着虎哥儿上了马,行至阵前,遥望长安城楼。 他身后的将士们得了命令,齐声高呼:“多谢国舅爷送子,恭贺李将军父子团圆!” 虎哥儿不懂这群男人们在喊什么,他就是觉得特别有趣,靠在爹爹肩膀傻乎乎地笑。 城楼上,守城官兵见李牧怀里果然抱着个孩子,赶紧去禀报宫中的老皇帝。 老皇帝先是不信,立即派人去国舅府,得知陈娇母子果然不见了,老皇帝勃然大怒,将陈国舅抓进宫审问。 陈国舅万万没料到好女婿会来这一套,他是奸佞,他承认自己这些年贪慕权势做了很多糊涂事,甚至以将老皇帝玩弄于股掌沾沾自喜,可他虽然老了,亦不会轻易服输,已经做好了要与帝后同进退、誓死保卫长安城的决心,哪想到女婿居然先使出了一招离间计? 偏偏他确实将外孙送过去了! 真是百口难辩! “哥哥,你好糊涂!”皇后痛心疾首地斥责道。 老皇帝已经招了御前侍卫过来,陈国舅看看那些带刀侍卫,却不慌不忙,看着老皇帝道:“皇上,臣只有娇娇一个嫡女,自幼疼爱,臣自知无能招安李牧,又不忍女儿眼睁睁看着稚子被人抢去祭旗,因此出此下策。但臣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请皇上准许臣戴罪立功,待长安解困,臣任由皇上发落。” 老皇帝是个没主见的,不然也不会被外戚把控了朝政,此时听了陈国舅的话,他便有些意动。 年轻的太子却冷声道:“父皇,国舅心中只有女儿外孙,哪里有咱们这些亲戚?父皇若将护卫长安的重任交给国舅,恐怕明早国舅便会大开城门,主动迎接他的好女婿进城!望父皇三思!” 陈国舅立即替自己辩解。 一老一少吵得不可开交,老皇帝求助地看向皇后。 皇后曾经把亲哥哥当倚仗,但今日陈国舅所作所为,实在让她寒了心。这么多年,她帮助哥哥得了权势,陈娇那贱丫头除了往陈家众人脸上抹黑,又做过什么好事?此时长安城虽然被围,但刘、高两位将军正率援军赶来,只要他们能坚守半月,依然有扭转之机! 但,偏袒女儿女婿的哥哥,绝不是守城主帅人选。 “国舅临阵通敌,暂且押入大牢,大局稳定后再治罪!”皇后替老皇帝下了口谕。 “皇上,莫要中了李牧的离间计啊!”双手被侍卫抓住,陈国舅痛心疾首地道! 老皇帝已经彻底信了皇后太子,哼道:“拉下去!将国舅府上下都打入天牢!” 第111章 陈娇是在一阵饭香中醒来的,迷迷糊糊的,听见虎哥儿喊“爹爹”。 那种感觉就像做梦,陈娇疑惑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营帐。 陈娇扭头,发现周围空荡荡的,除了她身下的床,只有一套桌椅、洗漱架与衣架,衣架上挂着一套男人铠甲。 “爹爹,娘还没吃饭。”虎哥儿的声音从门帘后传了进来。 “给娘留了,娘醒了就端上来。” 那是,李牧的声音。 陈娇脸色大变,忽然记起早上陈国舅送来的糖水儿,记起下棋时的困倦。 李牧就在长安城外驻扎,现在她与虎哥儿出现在李牧帐中,除了陈国舅,没人能做到。 可是,为什么? 陈娇的心,沉了下去,难道陈国舅觉得没有胜算,与其战败她与虎哥儿沦为李牧的阶下囚,所以陈国舅先把她们娘俩送过来,希望李牧念旧,重新接纳她们母子? “爹爹只盼你们兄妹都好好的” 昨晚陈国舅所言忽然响在耳畔,陈娇心痛如绞。是她太轻敌了,以为陈国舅提前做了防范,能扭转大局,如果,如果她一直留在李牧身边,等到李牧与临江王造反成功时,看在虎哥儿的份上,她去求李牧救下陈国舅一家,或许 想到这里,陈娇笑了,李牧对她无情,上辈子他赐了原身一杯毒酒,这辈子他能将她拱手让人,她又凭什么敢用一家人的性命去赌李牧的心?凭两人夜里的缠绵凭她给他生了儿子?李牧缺女人还是缺女人给他生儿子? 李牧都不缺,陈娇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如今不过是成王败寇,她与陈国舅乃至朝廷都输了。 陈娇一动不动地躺着,虎哥儿亲昵的“爹爹”叫她难受,却也松了口气。李牧还愿意认虎哥儿,至少虎哥儿性命无忧了,至于她,李牧要杀她,陈娇不会哀求,李牧要作践她,她一死了之,李牧愿意放她离开,陈娇再努力重新开始。 随他去吧。 陈娇觉得很累,她做了那么多,终究敌不过天意。 外面虎哥儿吃完饭了,跑进来找娘亲,陈娇听见动静,这才坐了起来,簪子歪了,发髻微乱。 “娘!”看到娘亲醒了,虎哥儿高兴地扑到了娘亲怀里。 陈娇坐在床边,抱住了儿子,门帘挑动,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来人,只摸着儿子的脑袋,关心问道:“有没有肚子疼?”儿子闹肚子,吃了三天药了,现在药都在国舅府,如果儿子的病还没好,她要提醒李牧去寻药。 虎哥儿摸摸自己刚吃得圆滚滚的肚瓜,嘿嘿笑:“没有,娘,我看到爹爹了!”说着,虎哥儿就拉起娘亲的手,要娘亲去看跟着进来的爹爹。 李牧看着坐在床边的小女人,神色温和。 陈娇没看他,仍旧坐在那里,垂眸道:“成王败寇,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我?” 她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李牧只是想笑,在椅子上落座,看着她道:“扣下虎哥儿,将你独自赶去另一座山头?” 陈娇抿唇,不喜他玩笑的语气。 李牧继续道:“我倒想赶你,可你是虎哥儿的娘,我若赶你走,虎哥儿必会恨我,只好委屈夫人继续住在我的山头,替我照顾虎哥儿。” 陈娇皱眉,微微抬头,看着他的衣摆问:“你不恨我?” 李牧笑:“为何恨你?如果你成功害了我的命,那是我轻敌小看了你,我咎由自取,然,我没有死,你虽然背叛了我,但我也负过你一次,你我之间两清,至此无仇无怨,只有夫妻情分。” 陈娇别开脸,冷声道:“我与你没有任何感情。” 李牧看着她苍白的侧脸,低声道:“有没有,你我心里都清楚。”他不信她所有的撒娇与眼泪都是假的,如果都是假的,他不会轻易受她蛊惑,不会真的想与她做一辈子的夫妻。 大人们说的太深奥,虎哥儿听不懂,他只看出娘亲很不开心。 “娘,你不喜欢爹爹?”虎哥儿靠在娘亲怀里,仰头问。 李牧目光微变,如果她说不喜欢,虎哥儿肯定会疏远他,小家伙现在明显更亲她。 无论李牧是真心还是戏弄她,陈娇都不会继续跟李牧做夫妻,但事已至此,虎哥儿肯定会被李牧扣下,为了虎哥儿的将来打算,陈娇不能再破坏父子俩的关系。 她朝虎哥儿摇摇头,强颜欢笑。 虎哥儿放心了,又问:“娘饿不饿?” 不等陈娇回答,李牧已经吩咐外面的高俊道:“摆饭。” “是。”高俊马上去安排了。 陈娇只是默默地坐在床边,怀里抱着儿子。 李牧走过去,坐在她一臂之外,低声道:“知道岳父为何送你们过来吗?” 陈娇眼帘微动,虽然她有猜测,但她并不肯定,或许陈国舅对李牧说了原因? 她摇摇头。 李牧便道:“昏君无能,现在我带兵围城,朝廷极有可能利用虎哥儿牵制我,岳父若不送你们出来,你能活命,虎哥儿未必。” 陈娇猛地抱紧了怀里的虎哥儿,彻骨的寒气从脚底一路蔓延到心口,怪不得,怪不得陈国舅那晚会突然去见她,他一定是得到了消息,才匆匆安排她与虎哥儿离城。 陈国舅对她们母子越好,陈娇就越舍不得老人家死,眼泪落下,她搂着虎哥儿的脑袋,哽咽着问身边的男人:“虎哥儿是你的骨肉,对父亲来说只是外孙,父亲明明可以交出虎哥儿,但他还是宁可触怒帝后也要将虎哥儿送给你,看在这份情面上,大人能不能保国舅府全家性命?” 她不想求李牧,但与国舅府众人的性命比,让她求多少次她都会开口。 “娘,你怎么哭了?”看到娘亲哭,虎哥儿忍不住也哭了,害怕地埋在娘亲怀里。 娘俩都哭,李牧无奈,对陈娇解释道:“我已派人将岳父送你们出城的消息传了出去,不出意外,岳父现在已经身在囹圄。” 陈娇震惊地抬起头,清澈乌黑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 李牧看着她这双泪眼,心中一软,道:“后日王爷便会抵达长安,攻城时如果岳父作为主帅守城,王爷损兵折将,进城后必定不会饶过岳父。现在昏君以通敌罪将岳父下狱,长安百姓、城外将士都知岳父帮我就是等于帮王爷,待王爷登基,念在这点,他也不会处死岳父,落人口舌。” 陈娇呆呆地看着他。 李牧,李牧居然已经出手,为保住陈国舅铺路了? 她的心思很好猜,李牧苦笑道:“难道在你眼里,我便是那等无情无义不顾妻儿死活之人?” 他只是纵容陈廷章欺负了她一次,她到底将他想成了什么样? 男人的眼里似乎流露出几分委屈,陈娇低头,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她再次问道:“你愿意救父亲,是因为父亲先施恩于你,如果父亲没有送虎哥儿过来,你会放过他?” 李牧道:“我会劝岳父投降王爷,只要岳父投降,国舅府上下照样性命无忧。” 陈娇不信,无意识地摸着虎哥儿的脑袋:“说的容易,父亲怎会轻易投降?父亲不肯降,待朝廷用虎哥儿威胁你,你只怕也会大义灭亲。” 李牧冷笑:“你未免将我想的太狠。” 陈娇不语。 李牧看向帐外,嘲讽道:“虎哥儿在你们手里,我手里也有一人。我会先用他恳请岳父投降,岳父同意咱们继续做一家人,岳父若不肯,他拿虎哥儿威胁我,我也会用他的儿子威胁他。”虎哥儿是他的儿子,他来攻打长安,怎会没有任何准备? 陈娇闻言,忽的明白过来,错愕地问:“大哥,大哥在你手里?” 李牧盯着她的眼睛,面无表情道:“正是,你要见吗?” 陈娇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李牧便命人将陈廷章带过来。 很快,高俊就押着陈廷章来到了外帐,陈娇迫不及待地牵着虎哥儿出去,陈廷章双手被绑,正跪在地上挣扎,一抬头看见日思夜想的妹妹,当即就愣在了那里,黑眸紧紧地盯着陈娇,仿佛他眨下眼睛,妹妹就会消失一般。 “大哥”陈娇心疼地道,此时的陈廷章,瘦了太多,容颜憔悴。 陈廷章却看向了她身边的虎哥儿,他早知道妹妹给李牧生了儿子,但今日,他才亲眼看到这个孩子。 虎哥儿认生,躲到了娘亲身后,可陈廷章已经看清了男娃的小脸,与李牧,简直一模一样。 陈廷章突然想笑,妹妹终究还是替李牧生了孩子,孩子都有了,妹妹再也不会跟他走了,更何况,他如今沦落成李牧的阶下囚,还有什么资格带走妹妹? 陈廷章只觉得无地自容。 “带下去。”眼看陈娇要去扶她的好哥哥,李牧淡淡道。 高俊便又将陈廷章押走了,陈廷章不想让妹妹看到他这副样子,十分配合,走得特别快。 陈娇想追出去,手腕却被人攥住了,李牧用力一拉,便将人扯到了怀里。 陈娇挣扎。 李牧审视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到底记不记得前事?” 陈娇动作一顿。 李牧钳制着她,大有她不说他就不松手的架势。 陈娇与他对视片刻,笑了,望着他的眼睛道:“记得,洞房那晚,我打过大人耳光。” 李牧眸子微眯,当时只有他两人在场,她知道此事,说明她是真的记得了。 “何时恢复的?” 陈娇笑,移开视线道:“从来没有忘记过。” 李牧不信:“若未忘记,为何委身于我?” 陈娇很累,她不想再费心隐瞒什么,简单道:“落水昏迷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三年后大人会助王爷造反,会赐我毒酒杀我全家。我很害怕,想过告诉父亲,但父亲一定不会信我,于是我准备讨好大人,奢望大人会看在夫妻情分上饶过国舅府,可惜,大人只把我当可以拱手让人的玩物,我不敢再指望大人,便选了另一条路。” 李牧还是不信,世上怎会有这般荒诞的梦? 他还想再审,腿突然被人狠狠推了一下。 李牧低头,就见虎哥儿站在一旁,愤怒地瞪着他:“不许你打我娘!” 第112章 李牧对陈娇的审问,因为虎哥儿的“误会”不得不中断。 陈娇抱虎哥儿去了内帐,儿子吃饱了,也该睡觉了。 “娘,我想外公。”赖在娘亲怀里,在军营兴奋了很久的虎哥儿,开始怀念熟悉的亲人。 陈娇亲了亲男娃的脑顶。 虎哥儿很快就睡着了。 陈娇心事重重地躺在儿子身边。 外帐,高朗将陈娇的饭菜端了上来,摆好便退了出去。 李牧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饭菜,听里面没了虎哥儿的声音,猜到儿子睡着了,李牧这才起身,挑开帘子,低声提醒面朝里侧躺着的小女人:“出来吃饭。” 陈娇没有胃口,摇了摇头。 “我有话问你。”李牧不容商量地道。 陈娇只好悄悄地下了床,来了外帐。 李牧坐在饭桌旁,指着旁边的位子道:“边吃边谈。” 桌子上摆着一碗俩包子,一菜一汤,在军营,这算是很不错的待遇了,李牧平时也只是吃包子而已。 陈娇想到自己还要照顾儿子,便坐到李牧身旁,用筷子夹着包子吃。 李牧默默看着她。 陈娇旁若无人,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两口汤,没有动那盘菜,然后就吃饱了。 “那个梦里,你我也是夫妻?”李牧又开始审了。 陈娇看他一眼,反问道:“我若实话实说,大人听到愤怒处,还会全力救我父亲吗?” 李牧冷笑:“你说与不说,看在虎哥儿的份上,我都会救。” 陈娇觉得,今日的李牧似乎冷笑了好几次,都快不像他了。 垂下眼帘,陈娇如实道:“梦里我与大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大哥来找我,大人也不在意,就这样过了三年,然后你造反了,我们一家人都落到了你手里。” 陈廷章找她做什么?不用想李牧也猜得到。 “你们兄妹情深,就因为一场梦,你便肯辜负他,舍身给我?”李牧审视地观察她。 陈娇笑笑,语气轻松:“梦里大人受封太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不输父亲,与大人做夫妻,我也不算吃亏,更何况计划成功,还能保我全家性命。我之前糊涂了十七年,一朝落水,黄粱一梦,我宁可相信。” 李牧居然看不出她神色、听不出她话里有什么破绽。 “你也算忍辱负重了。”李牧不无讽刺地道。 陈娇笑,回敬道:“不如大人。” 李牧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握拳,又松开。 他不屑与她做口舌之争。 “你我各有所谋,但终是夫妻一场,尘埃落定后,你若愿意留在我身边,便仍是我李牧之妻,如果你不愿意,我会放你们兄妹离开。”李牧看着她,等她选择。 陈娇的视线,忍不住朝旁边的男人移去。 刚刚从李牧的大帐内醒来时,陈娇设想过三种下场,李牧会杀了她,李牧会轻贱她,或者,李牧会留下虎哥儿,将她赶走,但那种赶走,与李牧这种客客气气地放她离开,是不一样的。这两世,李牧对国舅府的态度差别太大,是因为虎哥儿吗? 陈娇舍不得虎哥儿,但,虎哥儿长得与李牧那么像,李牧一定会好好抚育虎哥儿,而她,还有改命的任务。没有选择时陈娇不怕死,有了选择,已经经历了四世的陈娇,不想轻易放弃,她只需要李牧一个保证。 “你会善待虎哥儿吗?”陈娇低声问。 李牧淡笑:“他是我的骨肉,我自会善待,不过,我不保证以后的继室会将他视为己出。” 陈娇脸色一白,李牧这人城府颇深,事事都会考虑周全,她以为他看重虎哥儿,自会为虎哥儿挑个贤良淑德的继母,现在听李牧的意思,就算将来他的续弦欺负虎哥儿,他也不会干涉? 不知为何,陈娇突然想到了她与霍英的那一世,那时原身就是继母,一个处心积虑想要害死原配所出长子的继母! 陈娇浑身发冷,如果虎哥儿因为她的离开有个三长两短,她就算成功改了七世的命,最后也不会原谅自己。 虎哥儿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孩子,她不想虎哥儿有任何闪失。 “大人当真,还愿与我做夫妻?”陈娇艰难地问。 李牧看向帐外,道:“前国舅之女,京城第一美人,得你为妻,我也不亏。” 陈娇想笑,她该感谢自己这张脸吗? 不过,为了虎哥儿,她愿意留在李牧身边。李牧的死心塌地她注定是得不到了,那她就等,再过十几年,虎哥儿长大成人了,她三十出头,与李牧和离再找个老实男人,也不是不可能,届时李牧身边应该也多了很多新人,他肯定乐得她让出妻位给新欢。 就是不知菩萨会不会着急? 想到慈眉善目的菩萨,陈娇心情居然没那么沉重了。 “那就多谢大人了。”陈娇轻声道。 两日后,临江王率领大军抵达长安城外,李牧身穿铠甲去迎接。 李牧这一路战功显赫,临江王对他十分满意,入了大帐,得知陈国舅主动将虎哥儿送还给李牧,还因此被昏君打入天牢,临江王不由地感慨道:“他作为岳父,待你也算仁至义尽了。” 李牧苦笑道:“形势所逼,倘若我在城内他带兵围困,定不会将孩子还我。”眼下,还不是他替陈国舅求情的时候,求了,便有可能让人误会他存了用攻城要挟临江王之意,与未来的君王讲条件,大忌。 临江王点点头,笑道:“把虎哥儿抱来,本王看看。” 李牧马上派高俊去接虎哥儿。 虎哥儿不要离开娘亲,陈娇哄了很久,小家伙才红着眼圈让高俊抱他过来了。 李牧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虎哥儿随了父亲,眉清目秀,漂亮可爱,临江王好好夸赞了一番,还赏了虎哥儿一枚玉佩。临江王心里在暗暗地庆幸啊,万一陈国舅狠心用虎哥儿威胁李牧投降,李牧便是大义灭亲死忠于他,亲生儿子惨死沙场,临江王都要亏欠李牧一份情。现在父子团聚,李牧全心效忠于他,再好不过。 看完虎哥儿,临江王便与众将商议攻城大事了。 长安城城门坚固,易守难攻,将士们在前面拼命,陈娇与虎哥儿待在李牧的大帐,每天都在炮火声中度过。虎哥儿天真地以为外面在放炮仗,像过年一样,陈娇不忍让儿子知晓战事的凶险,便默认了儿子的说法。 攻城第九日,又轮到李牧率军进攻,一直从早上打到了黄昏,天黑了,战火才熄。 李牧回来时,虎哥儿已经睡了,陈娇躺在儿子内侧,闭着眼睛装睡。 这几晚,两人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中间却始终隔着虎哥儿。 李牧进来了,没有点灯,陈娇听见他走到了她这边,听见他脱了铠甲,然后,他俯身,一双铁臂分别抱住她的肩膀与腿弯,将她抱了起来。陈娇全身僵硬,她几乎麻木地随他抱着,直到李牧将她放到外帐的地上,直到他压了下来,陈娇才终于确定他的企图! 陈娇真心不愿与他这样,可,李牧留她做妻子,为的就是她的姿色。 漆黑一片,她能听见李牧急促的呼吸,也能听见远处守夜战士巡逻的沉稳脚步声李牧来亲她的唇,陈娇本能地偏头,他并没有强迫她,继续亲她的脸。两人曾共度无数个夜晚,李牧很熟悉她,陈娇努力不被他诱导,忽然间,她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陈娇攥住李牧的手臂,那手臂结实紧绷,只是左边胳膊上分明绑了纱布。 “你受伤了?”陈娇震惊地问。 “死不了。”李牧冷冷地道,扯开了她中衣。 陈娇莫名觉得,李牧此时要她,更像是为了发泄什么,以前的他,虽然重欲,但在她明显不愿配合的时候,李牧绝不会强迫她。 “给我看看。”陈娇拉回自己的中衣,开始挣扎,尽量不去碰他受伤的左臂。 李牧按住她手,冷笑道:“我受伤不受伤,与你何干。” 陈娇平静回道:“你若死了,我与虎哥儿都会沦为阶下囚。” 李牧顿了顿,松开她,人坐在了一旁。 陈娇摸黑找到火折子,点了灯,回头一看,就见李牧背对她坐在大帐中央,身上只穿一条白色中裤。他赤着上半身,肩宽腰窄,陈娇最先注意到的,却是李牧左臂染血的纱布,随着她的注视,白色纱布上的血似乎还在继续蔓延。 “让人请军医吧。”看着他冰冷的侧脸,陈娇心情复杂地道。 李牧扫眼伤处,道:“不必,我这边有药,你替我重新包扎。” 陈娇前面四世的男人,除了虞敬尧其他三个都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她包扎伤口倒是很熟练了,闻言也没有啰嗦,找到纱布、伤药,再将水盆端到李牧身旁,跪坐在那儿替他收拾。 李牧偏头,看到她白皙的脸庞,长发如瀑散落下来,因为刚刚的挣扎,有些凌乱,可她看他的目光,太过平静从容,没有娇羞心疼,也没有不甘或嫌弃,就像,他对她来说只是国舅府上下的救星,除此之外,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感情。 李牧不喜欢这样。 他宁可她生气、愤怒。 翌日,李牧再次率军攻城,血战一日,终于日落之前,大破长安城门。 第113章 长安城破,临江王闯进皇宫时,老皇帝已经带着一家人服毒自尽了。 究竟是老皇帝自己服的毒,还是旁人硬灌到他嘴里的,没人知道,百姓们也不在意真相。 三日后,临江王称帝,李牧果然也再次受封太尉。 直到此刻,李牧终于彻底相信了陈娇的那个“梦”,因为就算陈娇在平城时根据蛛丝马迹猜到他与临江王会造反,她也猜不出他最后会封什么官,从河西郡太守到太尉中间,还有几个职位都适合新帝册封给他。 李牧心有不甘,陈娇是第一个让他看走眼的人,原来她的那些千娇百媚,都是为了讨好他,为了救她的家人与好哥哥。 但李牧给过她承诺,他就一定会做到。 新君与大臣们商议如何处置陈国舅一家时,李牧替陈国舅求了情。 说实话,临江王该感谢陈国舅的,没有陈国舅祸乱朝政,他一个蜀地王爷怎会有理由挥师北上直取长安?如今成王败寇,陈国舅对他再没有任何威胁,怎么处置都全随他心意。既然攻城前陈国舅就被昏君以通敌罪关起来了,没有亲自阻拦他进京,临江王决定给李牧一个面子。 不久,新君下旨,将陈国舅一家发配崖州。 天涯海角,形容极远的地方,崖州便位于那个海角,自古便是罪臣流放之地。 但对于陈国舅一家而言,活着总比死了强。 押解前一晚,李牧带陈娇去了天牢。 国舅府家眷分男女关在两个牢房,陈国舅自己关在一个牢房。 长安城破前,陈国舅虽然入狱,但他毕竟是皇后的亲哥哥,狱卒们不敢怠慢,也算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因此,陈国舅并没有吃什么苦头,只是从堂堂国舅沦为阶下囚,又心知大势已去,陈国舅心中郁郁,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爹爹。”狱卒将牢门打开,陈娇立即扑到了陈国舅怀里。 陈国舅搂着女儿,只觉得女儿消瘦了很多。 “别哭别哭,爹爹这不是好好的,虎哥儿怎么样,没想我吧?”陈国舅笑眯眯地问道。 陈娇在老人家怀里埋了会儿,才红着眼圈抬起头,哽咽道:“虎哥儿天天想你,我,我怕他见你这样难受,就没带他来。”这阵子儿子追问外公去哪了,陈娇一直撒谎说外公去外地巡游了,要很久很久才回来。 陈国舅欣慰道:“挺好的,别带他来。”他想永远做外孙心里最厉害的外公。 父女俩说了很多话,李牧站在牢房外,默然地做个看客。 陈国舅扫眼女婿,低声问女儿:“他准备怎么安排你们娘俩?” 陈娇顿了顿,如实说了。 陈国舅更放心了,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道:“论国事,我与他是对头,如今输了,只怪爹爹自己没本事,爹爹不怪他,你也别恨他什么。论家事,他肯继续与你做夫妻,肯替咱们陈家众人求情,也算是个好女婿,往后娇娇安心跟他过,把你们娘俩照顾好,爹爹就放心了。” 陈娇哭着点头。 父女俩聊了很久,李牧见远处狱卒为难地看着他,知道探望的时间有限,便轻声咳了咳。 陈国舅率先将女儿推离了怀抱。 陈娇舍不得走,李牧进来,握住了她手腕。 “替我照顾好娇娇。”对女婿,陈国舅只这一句嘱咐。 李牧颔首:“岳父放心,小婿明白。” 陈国舅笑了,直到女儿被女婿带走,再也看不见了,陈国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谋划了一辈子,到头来,只剩两袖清风。 内乱刚过,举国上下百废待兴,陈国舅一家发配之后,李牧便开始了早出晚归的忙碌生活,回府时天都黑了,来后院看看虎哥儿,等虎哥儿睡着后,他再去前院休息,再没主动与陈娇说过一句话,更不用提求欢了。 他不求,正合了陈娇的意,能不以色侍人总是好的。 进了八月,李牧终于不用那么忙了,不但能赶在黄昏时分回府,逢十的日子还会休假。 这日黄昏,陈娇正在后院陪虎哥儿玩,李牧突然派人来请她。 入住太尉府后,除了去探望陈国舅那次,这是李牧第一次请她去前院。 虎哥儿也要去,陈娇猜到李牧有正事谈,找个借口劝住了儿子。 她领着如意去了前院,跨进厅堂,就见李牧一身官袍坐在主位上,面前立着两个身姿曼妙的彩裙女子。陈娇隐约猜到了怎么回事,面带微笑朝李牧走去。 李牧没看她,只示意她坐。 男人神色冷峻,与以前温尔雅的样子判若两人,陈娇不知道李牧当了太尉后在外面是什么做派,但在如今的太尉府里,他就是一家之主,再不用为了讨好陈国舅与她演戏,所以陈娇觉得,现在李牧表现出来的,才是他的真性情。 “这是皇上赐给我的两个美人。”李牧目视前方,简单地解释道。 陈娇看向二女。 二女齐齐朝她行礼,一个叫红菱,一个叫碧荷。 陈娇笑着端详两人,红菱身段丰腴容貌美艳,宛如枝头傲放的海棠,碧荷眉目清丽,颇有才女之风,就像饭桌上的荤素相宜的两道佳肴,别说李牧,她一个女人看了都动心,不愧是皇上赏赐的。 陈娇很高兴,有了这样两个美人,短时间李牧应该都不会来她屋里了。 “免礼吧,既然是皇上赐给大人的,以后你们要尽心服侍大人。”陈娇柔声嘱咐道,俨然一个端庄大方的贤妻。 二女含羞带怯地看眼李牧,轻声应了。 李牧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看着陈娇道:“我还有事,你安排院子给她们住。” 他站了起来,陈娇起身恭送。 太尉府很大,空房有的是,陈娇体贴地将二女安排在了一座距离正院不太远的院落,然后派如意去回禀李牧。 如意回来复命时,一脸忧虑。 陈娇奇道:“大人不满意?” 如意摇摇头,看看主子,她着急道:“夫人,您,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陈娇懂了,如意是她怕失宠。 陈娇笑而不语。 只是陈娇的庆幸并没能维持多久,傍晚李牧在后院用完饭,陪虎哥儿玩过了,虎哥儿也被乳母带走了,陈娇都做好恭送他的准备了,李牧竟然脚步一转,径直去了内室! 陈娇目瞪口呆,如意、吉祥都偷偷笑了,她们不懂主子们的恩怨,只知道夫妻俩曾经非常恩爱,她们由衷希望夫妻俩继续恩爱下去。 陈娇在外面犹豫了片刻,才去了内室。 李牧正在宽衣,看她进来,他随口吩咐道:“让丫鬟们备水吧。” 陈娇咬咬嘴唇,硬着头皮道:“两位妹妹初进府,大人不去瞧瞧吗?或许她们有什么不习惯的,又不好意思跟我提。” 李牧将外袍挂在衣架上,背对她道:“晾几日再说,免得她们太把自己当回事。” 陈娇心思一转就明白了,两个美人都是皇上赐的,李牧如果一下子就特别宠爱她们,二美确实容易骄纵。想清楚了,陈娇还挺佩服李牧,美色当前居然还这么理智,真是驭女有方,那么,他今晚宿在她这里,也是利用她这个主母教二美守规矩了。 人都来了,而且肯定不会走,陈娇只好伺候着。 两人分别沐浴,陈娇后洗的,回来时,李牧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陈娇灭了所有灯盏,此时乃月初,没有月色,屋里也黑漆漆的。 掩好纱帐,陈娇爬到了里侧,刚躺好,李牧就从旁边抱了过来,一边闻她的发香一边温声夸道:“皇上赐美,你没吃醋,我很满意。” 陈娇懂了,他满意,所以“赏”她一晚宠爱。 陈娇真想告诉他,他满意就可以了,不必给她宠。 心里嘀咕着,他已经开始亲她的嘴唇了,陈娇忽然想起,以后李牧这张嘴可能会亲无数的女人,然后再来隔三差五地亲她,莫名就泛起一股恶心。这几世的身份再凄惨,陈娇骨子里都是那个娇养的国公府小姐,从来都是她将用过的衣裳首饰赏赐给身边的婢女,还没有人敢让她用别人用过的东西。第一世曹珍珠乱拨菜,陈娇就宁可不吃。 间接的口水都不想沾,更何况直接亲嘴。 陈娇恶心,那恶心不受控制,李牧的舌头伸过来,陈娇直接呕了起来。 李牧: 他迅速抬起头,没等他稳住身形,陈娇一把推开他,捂着嘴跳下了床,跑出去几步,总算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站在屏风前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怎么回事?”李牧挑开罗帐,坐在床上问。 陈娇不知道该怎么说。 “病了?”李牧声音微低。 陈娇摇摇头。 黑漆漆的,李牧看不见,下床道:“病了便请郎中。” 陈娇觉得,这事总躲不过去的,趁他还没有叫丫鬟,她想了想,问道:“大人吃过别人的剩饭吗?” 李牧正要去衣架前穿衣,闻言脚步顿住,看着她的背影问:“何出此言?” 他当然吃过剩饭,小时候吃过,最近也吃过虎哥儿的。 陈娇认真道:“我没吃过,如果把别人吃剩的端给我,逼我吃,我可能会忍不住犯呕。” 呕? 李牧想到了她刚刚的反应,皱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晚上吃的又不是剩饭。 陈娇转过来,低着头道:“我不介意服侍大人,您应该明白,如果我介意,以前就不会可是方才,我想到大人会渐渐纳很多妾室,想到大人会与她们亲近,然后再来找我,我,我受不了。” 黑暗中,李牧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重新退到床边坐下,冷声问:“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别纳妾室?” 陈娇忙摇头,赔笑道:“当然不是,我怎能委屈大人,就是希望,大人将宠爱都留给以后的妹妹们,不用浪费在我身上了。” 李牧发出一声冷笑:“既然如此,我要你这个妻子何用?” 陈娇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异想天开,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李牧不答应,她亦无可奈何。 她可以让李牧休了她,可她留下来,是为了虎哥儿。 漫长的沉默后,陈娇一步步走到李牧身前,主动坐到了他怀里,环住他的脖子,去亲他。 李牧头往后仰,问:“不吐了?” 陈娇苦笑:“我会努力习惯,又不是娇小姐了,大人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李牧抿着唇。 陈娇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腿上,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牧终于道:“我不喜强人所难。” 陈娇疑惑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答应她了? 陈娇再次冒出了期待。 李牧却猛地将人压到床上,淡漠道:“我不喜强人所难,但也没有蠢到舍本逐末,故,在我厌弃你这身子之前,我不会碰别的女人,你也不用担心自己吃了剩饭。” 陈娇: 舍本逐末,他是说,目前在他眼里,她这个生过孩子的落魄小姐,也比皇上赏赐的清白二美强? “还吐吗?”李牧问。 陈娇有点结巴:“不,不会了。” 李牧便再次亲了下来。 三更半夜,陈娇又一次被李牧弄醒时,她开始深深地忧虑。 照李牧这饥渴的架势,她何时才能等到他的厌弃? 第114章 阴阳调和,会使人愉悦,天未亮,陈娇还在熟睡,李牧撑在旁边看了她很久,亲了一口,才起身去洗漱了,神清气爽地去上朝。 陈娇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酸痛,她与李牧这一场,算是隔了一年半,看得出,期间李牧没碰过别的女人,都给她攒着呢。 三十岁的太尉,实在叫人吃不消。 但陈娇更担心的,是自己再次有孕,别说她还指望十来年后与李牧和离,即便和离不了,她也不想再因李牧体会生孩子的痛苦。 陈娇出不了门,她叫来丫鬟锦绣,让锦绣去药铺买些东西。身边的四个丫鬟中,如意、吉祥明显都在期待她与李牧重归于好,只有锦绣表现地稳重,宠辱不惊的样子,只按照她的吩咐行事。 锦绣是陈娇的大丫鬟,她想出门,只说主子叫她去挑首饰便行,守门婆子哪会阻拦。 守门婆子没有多疑,严管事听说锦绣出门了,心里便是咯噔一下。那年夫人带了小少爷离开平城,说是回娘家,结果一去就不回了,还弄得大人险些丢官丧命,虽然大人没有怪他什么,严管事却一直牢牢记着这个教训。现今夫人在内院深居寡出,突然派丫鬟出门,实在叫人不放心。 锦绣离开不久,严管事就派了个小厮去盯着了。 锦绣在外面待了半个时辰左右,回来了,她去陈娇面前复命,小厮也来到了严管事面前,神色复杂地回禀了锦绣在外的所作所为。 严管事脸都青了,沉思片刻,他赶紧写了封信,派人送去宫中,同时叫来如意叮嘱了一番。 “严管事找你何事?”如意从前院回来后,陈娇奇怪地问。 如意笑道:“昨晚大人宿在这边,严管事见风使舵,想讨好夫人呢,跟我打听夫人喜欢吃哪种葡萄,他好派人去买。” 陈娇没有多想。 如意悄悄扫了眼锦绣。严管事怀疑锦绣要害夫人,叫她看着点,千万别让锦绣碰夫人的吃食,如意十分愤慨,都忍不住猜疑锦绣是不是被发配的世子爷收买了,否则她为何要阻止夫人怀上大人的子嗣? 如意都想告诉夫人,但严管事又说,锦绣未必打算加害夫人,也可能是自己用,交待她一切等大人回来后定夺,如意便暂且隐瞒了下来。 但就在如意去前院的时候,锦绣已经偷偷将东西交给了陈娇,可惜没等陈娇将药粉搀到茶水里,虎哥儿就来找娘亲玩了,男娃娃特别粘人,陈娇根本没机会动手。然后,李牧突然回来了。 “爹爹!” 李牧一进来,虎哥儿就高兴地扑了过去。 李牧笑着将虎哥儿举了起来,身上穿的还是深紫色的太尉官袍,俊美威严。 陈娇奇道:“大人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牧没看她,摸着虎哥儿的脑袋道:“想虎哥儿了,回来看看。” 陈娇不信。 与此同时,严管事亲自带着人将锦绣堵在了她的房间,锦绣手脚被绑嘴也被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严管事率领小厮将她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搜了三遍,包括让嬷嬷搜了锦绣的身上也没有搜到避子药,严管事取出锦绣口中的帕子,冷声问:“东西藏哪了?” 锦绣紧咬牙关,什么都不说。 严管事派人去知会大人。 李牧得知后,叫乳母带走虎哥儿,然后对陈娇道:“你身边的锦绣今日出门,在药铺买了避子药,恐欲加害于你,你不用担心,严管事会好好审她,傍晚回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说话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娇的眼睛。 李牧最怀疑锦绣是陈廷章的人,但,他另有一个猜测,一个让他想杀人的猜测。 一瞬间的对视,陈娇竟看懂了李牧的猜疑。 在他身边这么久,陈娇几乎已经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只要她想,她马上就能做出一脸震惊害怕的样子来,但她那么做了,就等于将锦绣推进了深渊。如果严管事怀疑锦绣要害她与李牧的子嗣,他审锦绣时,会用什么样的酷刑? 更何况,李牧已经怀疑她了,她何必连累锦绣替她受苦? 陈娇平静地走到梳妆镜前,将藏在里面的一包药粉拿了出来,放在李牧身旁的桌子上。 李牧闭上眼睛,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在平城时,也服了避子药?” 现在想来,他与她做了一个多月的夫妻,有了虎哥儿,他接娘俩回平城后,又与她恩爱一年之久,她却没有再孕,怎会没有内情? 李牧攥紧了手,那时她恨他,不想给他生孩子也就罢了,如今,她居然还是不愿? “是。” 陈娇坦然道,说完准备坐到李牧对面的椅子上去,可是她才转身,手腕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陈娇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倒在了李牧腿上!脑袋撞在他胸膛,陈娇要起来,刚使点劲儿李牧的手就按在了她衣襟,只为镇压,毫无温柔。 陈娇很疼,她也不喜被他强迫,他拦她便打。 李牧脸色铁青,一手按着她一手试图去抓她胡乱打来的手,两人都憋着怒火,李牧占据了力气的优势,陈娇拼不过力气就双手乱抓,当指甲真真切切地划过李牧的脸时,陈娇自己都震惊了,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 李牧阴沉沉的右脸上,赫然多了两道鲜红的指甲痕迹,配着他眼中足以噬人的怒火,可谓恐怖。 陈娇忘了动作。 李牧一把攥住她终于老实下来的手腕,发狠地问:“我哪里对不起你?” 陈娇手腕很疼,可听到李牧的问题,她竟然想笑。 她也真的笑了出来,笑着质问他:“大人在气什么?你要的是我的姿色身体,我不怀孕,能伺候你的时间更多,你想要子嗣,只要大人开口,长安城愿意替你生孩子的闺秀不计其数,我喝不喝避子汤,与你有何干系?” 李牧薄唇紧抿,他不说话,眼中怒火如墨云翻滚,将她的手腕也越攥越紧。 “你对我,当真没有一丝情?” 就在陈娇的骨头都快别他捏断时,李牧终于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陈娇笑,移开视线道:“没有。” 李牧不信,别过她的下巴,逼她面对他:“如果没有,为何你愿意生下虎哥儿?” 陈娇看他一眼,语气淡淡:“我说过,是父亲逼我生的。” 李牧还是不信:“你身边那么多丫鬟婢女,会买不到避子药?你真不想生,不用吃药也有办法害了腹中骨肉。” 陈娇无法辩驳,可看着李牧愤怒的眼睛,她莫名地解气,便故意添油加醋道:“好吧,我留下那个孩子,是因为想到可以把他当最后的筹码,将来你真的事成,或许会为了孩子饶我” 话没说完,李牧攥着她的手猛地收紧,陈娇本来就很疼了,此时更是疼得叫了出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陈娇拼命要挣开李牧的束缚,李牧用吃人的眼神看着她,就是不松手。 陈娇突然失去了一切理智,不管外面有没有丫鬟,她红着眼睛朝李牧吼了出来:“你发什么疯?你从来都把我当玩物,凭什么指望我对你动情?你以为我没动过吗?我这辈子第一次给人剥瓜子,明明剥得手疼还假装一点都不疼,为了讨你欢心,我跟着你四处走动,一走就是一天,脚底都磨泡了也不敢吭声,生怕你送我离开!除了你,我陈娇从没有费尽心思讨好过谁,就算我开始存了利用你的心,但你对我好,我就当真了,谁想你把我当歌姬一样送给别人!我是你的妻子,你前一晚还柔情蜜意,第二天却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辱” 她一边骂一边哭,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见男人眼中的愤怒早已被愧疚代替。 “那时我对你无心,我害你受了苦,你恨我我认了,但自从接了你们娘俩回来,我对你如何,你当真看不出?”李牧松开她的手腕,将人紧紧搂到了怀里,“娇娇,是不是我犯了一次错,你永远都不肯原谅我?” 陈娇在他怀里冷笑:“你对我如何?你还不是暗中筹谋造反,筹谋着算计我的家人?你何曾把我当真正的妻子看待?你只是享受我这身子罢了。” 李牧的手探进她发中,试着讲道理:“昏君在位,百姓民不聊生,我助王爷是顺应天道,我不后悔,对岳父,我自有安排,最后也确实保住了岳父的命,瞒你是无可奈何,我不求你谅解,但你也不该恨我到” 想到她曾喝过足足一年的避子汤,现在还要喝,李牧都不知该恨她无情,还是恨自己当初伤她太深,否则她怎会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 “娇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看在虎哥儿的份上,你我重新开始好不好?”李牧捧起她的脸,让她看他的心。 陈娇看见了他俊美的脸,连两道指痕也无法减损半分的俊美,这样出色的男人,在她假装失忆的那一个多月,在他百般宠溺她的那一个多月,陈娇确实动过心,可是,李牧的城府太深,没有情也能表现出一片深情,现在他说什么,陈娇都不会信了,不是不想信,而是做不到。 “我不信你。”陈娇流着泪着说,“你比我更会骗人,我宁可你去宠幸别的女人,放我一人自在。” 李牧苦笑,一边擦去她脸上的泪,一边看着她的泪眼问:“你都想要我的命了,我仍然用虎哥儿强留你在我身边,我连你一个都哄不好,哪有力气再去招惹别的女人。”她果然不信他,他做了那么多事,她都看不懂。 陈娇没有吃醋的意思,只是提醒他:“皇上赏赐的那两个,都是美人,无需你哄,她们自会主动讨好你,像我当初一样。” 李牧笑容更苦:“我带她们回来,只是想试探你的态度。” 陈娇终于怔了怔。 李牧低头,亲在她眉心:“最迟晚上,我便打发她们离开,娇娇,你信与不信,我只想跟你过。” 他向来习惯温和待人,但李牧清楚,他很少将旁人看在眼里,最初的她,在他眼里亦不过难得的美色,她巴巴地送上来,他不收白不收。可朝夕相对久了,她从一朵花瓶中插着的牡丹变成了完整的一株,一点点在他心里扎了根,习惯了她的撒娇与温柔,即便知道那些都是她装出来的,李牧也想留她在身边。 他从来没有向谁认输过,战场几次遇险,他都不服命,遇到她之后,李牧亦不想认输,要她时,他故意设计成她有心勾引。久别重逢,他无时不刻都想拥她入怀,都苦苦忍着,假借受伤发泄之由才将她压在身下。大局已定,李牧想她,却不想先让无情的她看出自己的有情,故意收下皇上赐的美人,他想看到她吃醋,结果被她气出满腹怒火。 他也可以继续与她周旋,继续等她先服软,但,她比他预料的更狠。 李牧等不起了,再等下去,她会离他越来越远。 所以,这一次,李牧先认输。 有什么关系,他年长她十岁,本就该让着她。 李牧只请了上午的假,沉默地陪陈娇用过午饭,他便进宫去了。 年轻俊美的太尉大人所过之处,无人不盯着他的脸看。 李牧神色温和,若无其事地来到了新君面前。 新君: “爱卿的脸?”震惊许久,龙椅上的新君诧异地问。 李牧低头,苦笑道:“皇上新赐的两个美人,臣是无福消受了。” 新君先是意外,随即沉了脸。两个美人肯定不敢抓李牧,定是那陈氏了! “陈家已经败落,妒妇居然还敢动手伤你,岂有此理!”新君大怒道。 李牧从容地跪了下去,脸上带着伤,他反而笑出了几分甜蜜:“皇上不知,臣一直担心内子恨我当初的欺瞒,再不理我,现在她会妒,说明她心中有我。臣虽然挨了打,心中却甘之如饴,还请皇上莫要怪罪于她,内子的脾气都是臣惯出来的,哪日她不发脾气,臣反而不习惯,寝食难安。” 新君瞠目结舌,他,他就没见过李牧这么,这么贱的臣子!堂堂英雄,甘心被个妇人骑在头上! 但他再不满,人家夫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总不能干涉。 “罢了,随你去罢,朕不管你们。” “多谢皇上。”李牧恭敬地退了下去。 傍晚回府,李牧果然命人送走了那两个美人。 陈娇不知该作何感想,只在虎哥儿好奇地问爹爹脸怎么了,跟着李牧朝她看过来时,她有点心虚,低头给虎哥儿缝衣裳,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翌日早朝,李牧带着伤站在武官前列,身后的武大臣无不窃窃私语,有与李牧关系比较近的,忍不住凑过来,调侃李牧是不是被猫抓了。 李牧只是笑。 群臣们私底下笑他惧内,没过多久,京城的百姓们也渐渐都知道曾经那个喜欢戴绿帽的河西郡太守、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尉大人,绿帽戴久了,竟又多了个“惧内”的毛病。 第115章 第五世完 那次争吵之后,李牧没有再碰过陈娇,虽然他晚上会睡在后院。 “娇娇,等你愿意试着相信我时,我们再做正常夫妻。” 安静的夜里,临睡之前,李牧在她耳边说。 陈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与李牧中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李牧曾袖手旁观她被人欺负,她也曾狠心要李牧造反失败甚至获罪丢命。 因此她干脆沉默以对,白日里在虎哥儿面前,李牧笑容温和,她温柔教子,夜里同寝,李牧会同她聊聊朝堂上的趣闻,譬如哪两个臣子又当朝干起来了,礼尚往来,她便也与李牧说些虎哥儿的趣事,譬如臭小子居然学会了跟娘亲撒谎,明明偷吃糕点了,却说没吃,嘴边还残留糕点渣。 除了身体上的亲近,两人越来越像正常的夫妻。 八月十五,长安城内有庙会。 李牧换上一身家常袍子,要带陈娇与虎哥儿去逛庙会,虎哥儿很兴奋,陈娇见父子俩兴致好,便也换了身素淡点的衫裙,一家三口一起出门了。 人少的地方,李牧让虎哥儿自己走,到了摩肩擦踵的街上,李牧不顾儿子反对,将虎哥儿高高抱了起来,右手自然而然地牵住了陈娇的手。 陈娇抬头看他,李牧正歪头与虎哥儿说话,侧脸俊如美玉,她留下的两道指甲印儿已经消了。 人山人海,陈娇主动往他身边靠了靠。 无论哪里的庙会,几乎都有套圈摊子,虎哥儿第一次看到这种热闹,立即指挥爹爹往那边摊子走。一家三口艰难地穿过人群,站在摊子前面,就见地上摆了九排奖品,便宜的有糖果、木梳,最贵的应该是一对儿银镯子。 两钱一个圈,李牧先给虎哥儿买了十个圈。 虎哥儿看中了一个胖胖的泥娃娃,有模有样地站在绳子后面,嗖嗖地扔起圈来,要么扔远了要么扔歪了,反正一个都没中。 摊主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爹爹帮我扔!”自己套不中,虎哥儿聪明地请爹爹帮忙。 李牧牵着儿子,笑着问陈娇:“你先试试?” 庙会热闹,陈娇很久没有好好地放松了,既然出门玩了,陈娇就点点头。 李牧又买了十个圈。 陈娇当然要帮儿子套,泥娃娃算是比较便宜的,位置不算远,陈娇扔了几次,渐渐找到了感觉,第七个圈成功套在了泥娃娃身上。 虎哥儿高兴地都要跳起来了,跨过绳子就要去捡自己的泥娃娃,摊主怕他踩坏别的东西,抢着帮虎哥儿捡了泥娃娃出来,然后又摆了一个新的泥娃娃上去。陈娇见了,下意识地看向李牧,有点担心虎哥儿继续要她套泥娃娃。 李牧收到她的眼神,再看儿子确实有点惦记新摆出来的泥娃娃,就对儿子道:“那个不如虎哥儿手里的好。” 虎哥儿才三岁,非常好糊弄,立即专心摸手里的泥娃娃了。 陈娇手里还有三个圈,她依次看过地上摆放的东西,看中了摆在从远处数第三排的一个胭脂盒。那胭脂盒是莲花状的,不足掌心大小,论名贵自然比不上陈娇家里的收藏,可这些东西里面,陈娇就喜欢那个胭脂盒。 她重新站到绳子前,屏气凝神地将手里的小圈扔了出去。 没套中,三次都没套中。 围观的百姓们有人遗憾,有人笑,还有人巴巴地盯着陈娇的脸,陈娇悻悻地走到儿子身边,刚牵过虎哥儿的小胖手,忽听李牧对摊主道:“再买一个圈。” 陈娇意外地看他。 李牧朝她笑了笑,阳光明媚,他长眉凤目,笑起来很好看。 摊主却觉得这个老爷太自大了,摆摆手里的圈热情道:“胭脂盒比较难套,您还是多买几个吧?” 李牧就要一个,摊主还想废话,随行的高朗已经将两钱抛了过去。 摊主只好交给李牧一个圈。 李牧所在的位置距离绳子还有几步,与胭脂盒也不是相对的位置,但他就是没动,看看胭脂盒,仿佛随手一抛就将那唯一的圈抛了出去。百姓们齐齐地望了过去,就见那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胭脂盒上,落地时连晃都没晃。 “爹爹真厉害!”虎哥儿第一个叫了出来。 李牧摸摸儿子脑袋,凤眼看向陈娇。 陈娇觉得他在故意显摆本事,不想叫他更得意,就只盯着胭脂盒看。 摊主取了胭脂过来,交给陈娇,脸上笑着,内心十分忧愁,怕陈娇还想套别的。 陈娇没那么贪,收起胭脂盒,一家三口就继续去逛别的摊子了。 白日庙会热闹,晚上还有花灯会,不过虎哥儿白天玩得太疯,灯会逛到一半,小家伙就趴在爹爹肩膀上睡着了。 陈娇走了一天,也有点累了,见状对李牧道:“回去吧。” 李牧颔首。 马车离开主街,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陈娇坐在窄榻左侧,悄悄往右边瞄了眼,看见李牧低着头,正目不转睛地端详虎哥儿。虎哥儿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嘴角微微翘起,好像做了什么美梦,而凝视虎哥儿的李牧,此时看起来,格外温柔。 “看在虎哥儿的份上,你我重新开始好不好?” 陈娇转向窗外,中秋夜的晚上,风有些凉了。 好不好? 她不知道,只是今晚月色很美,花灯很美,他亦温柔。 回府后,李牧先去送虎哥儿回房,陈娇独自回了后院,丫鬟们已经备了热水,陈娇自去沐浴了。待她出来,李牧已经回来了,夫妻俩互相看了眼,随后陈娇进了内室,李牧再去沐浴。 陈娇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二十岁的她,与刚过来的时候,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陈娇视线下移,看到了桌子上的胭脂盒,李牧替她套的那个。 陈娇打开盖子,淡淡的桂花香飘了出来,香气清雅,颜色是醉人的樱桃红。 换个时候,陈娇是看不上这样的胭脂的,可是今晚,她竟然觉得这胭脂很美。 李牧回来时,看见她坐在梳妆台前通发,乌发如瀑,光是梳头的一个侧影便撩人心弦。 李牧目不斜视地走到床前坐下,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看,余光见陈娇放下梳子走了过来,李牧保持看书的姿势,只等她躺进去了,他再熄灯。 陈娇坐在了他旁边。 李牧看着她的绣鞋,以为她要开始脱鞋了,她却伸手过来,将一盒胭脂递给了他。 李牧错愕地抬起头。 陈娇垂着眼帘,轻声道:“我累了,大人帮我涂吧。” 轻轻柔柔的一句,却让李牧攥紧了手里的书。 他明白她的意思,涂胭脂并不是单纯的涂胭脂。 “好。” 心跳不知何时加快,李牧习惯地保持从容,微笑着接过了胭脂。 陈娇闭上眼睛,面朝他坐着,微微扬起脸庞。 灯光下,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 李牧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打开胭脂盒,用食指挖了一点胭脂,点在她左脸上。那脸颊细如凝脂,李牧喉头滚动,指腹生疏地抹着胭脂在她精致的脸庞上打圈。她保持不动,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纤细浓密。 李牧看不见胭脂了,他打圈的手情不自禁改成了捧起她的脸,然后,他低头,含住了她的嘴唇。仿佛是第一次亲她,李牧亲得小心翼翼,直到确定她是真的愿意,不会躲了,李牧才猛地将人拉入怀里,越吻越深。 月色温柔,今晚他给她的柔情,胜似月色。 陈娇是在李牧一声又一声的“娇娇”中睡着的,当她醒来,看见床前慈眉善目的菩萨,陈娇就愣在了那里。 “娇娇,你信与不信,我只想跟你过。” 李牧是那么对她说了,陈娇不信,可,只有每一世的男人对她死心塌地了,她才会见到菩萨。 所以,李牧的心里,真的有她了。 陈娇怔怔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情的方式不同罢了。”菩萨柔声道,将一滴玉净泉水点入了陈娇眉心。 陈娇便看到了她与李牧的一生。 她曾说过不会有第二只小老虎,但除了虎哥儿,她与李牧还有两只小老虎,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家人的生活总体甜蜜,李牧的官途却起起伏伏,最艰难的时候,一家人竟回了李牧的老家种地为生。孩子们怕苦,李牧笑面风雨,在孩子们面前永远都是胸有成竹的温和样子,然后他也真的带着他们一家人重返长安,再享尊贵。 到了暮年,陈娇比李牧走得早一些。 她白发苍苍地躺在床上,同样白发苍苍的李牧将孩子们打发了出去,然后他躺下来,一手搂着她,一手轻轻地摸她不复年轻的脸。 “娇娇,过了这么久,现在你可信我了?” 画面里的她,滚落两行泪珠。 李牧笑着替她擦去,缓缓靠了过来:“我这一生,筹谋颇多,然情之所系,唯卿一人。” 画面结束,男人苍老低沉的声音犹在耳边,情之所系,唯卿一人。 在他身边时,陈娇不敢信,现在,她信了,于是曾经以为的苦,如今品来,便如烈酒过喉,有灼痛,亦留醇香。 第116章 如果说星河也没能彻底洗净陈娇心中对李牧的复杂感情,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牢房,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囚犯衣裳时,陈娇彻底将李牧忘了个干干净净! 彼时正是夜晚,牢房里黑漆漆的,只有高高的窗口透了点月光进来。陈娇躺在一堆气味难闻的麦草上,还没弄明白自身处境,就看见隔壁的“栅栏”里同样躺着两个人,披头散发看不出男女。陈娇一下子就吓醒了,抬头扫视一圈,才发现自己犯人的身份。 陈娇不敢相信,她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她重新闭上眼睛,仿佛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就会消失。 然后,菩萨将她第六世的记忆送了过来。 理清了,陈娇先松了一口气,霍英、李牧那两世的原身都太坏了,陈娇真怕这世的原身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被抓进了大牢。 第六世的原身,身份不高,父亲是扬州府下一个县城知县王慎身边的管事,母亲也是王家的丫鬟。但,陈管事与王慎一同长大,关系十分密切,王慎又是家里的独子,王家二老过世后,可以说,陈管事一家便算得上王慎仅有的亲人了。 王慎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断案如神且不畏强权,深受皇帝赏识,一路提拔。这样的好官百姓们赞颂,同僚们却都疏而远之,因此王慎除了在官署忙碌政务,剩下的时间就在家里待着。可能是太闲了,也想找点事打发时间,王大人把陈管事的一双儿女当成了自家子侄,经常教导兄妹俩做人的学问,陈家兄妹在他的教导下,哥哥陈继孝忠厚老实,妹妹陈娇更是能将女戒倒背如流。 王慎在冀州担任知府期间,十五岁的原身嫁给了冀州城内一位富家子弟,姓方名举。原身貌美端庄,教养学问不逊正经的官家小姐,背后又有一个待她如侄女的王知府,方家还是很满意这门婚事的。 但,方举也是方家的独苗,家里父母都盼着抱孙子,原身嫁过去两年却迟迟没有动静,原身也是个贤惠的,主动提议替丈夫纳妾,于是,方举身边就多了个万姨娘。万姨娘很争气,进府三个月就害喜了,怀胎十月,生了个胖小子。 这时,原身已经十八岁了,王慎也被皇帝调到京城当了刑部尚书,有位尚书当靠山,原身虽然三年无子,在方家的日子过得也颇为不错,没人敢给她气受。过年了,一家人和和美美之际,元宵节那晚,身体康健的方举突然暴毙于原身的床上。 方家炸了锅,方家父母立即报官,仵作验出原身屋里的茶水含有砒霜,而方家上下都知道,最近原身看了位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面对质疑,原身解释她只是从江湖郎中那里买了能助孕的药,没买砒霜更不曾给丈夫下毒,可衙役分明从她房间搜出了剩余的砒霜与所谓的助孕药。 原身以“嫉恨丈夫宠爱妾室、下毒谋杀”的嫌疑被关进大牢,江湖郎中在隔壁县城卖药时听闻此案,主动回来作证,称原身确实从他那里买了砒霜,理由是家里有老鼠,她要用砒霜毒耗子。江湖郎中没有怀疑,便卖了一包砒霜给原身。 人证物证俱全,原身百口莫辩。 死刑是大罪,知县审完后还需将案宗提交给冀州知府,冀州知府派人审核并同意知县的判决后,再将案宗提交刑部,刑部查证无误,再拟写奏折请皇帝批准。一层层上报、复审,怎么也要耗费一段时日。偏偏原身一身傲骨,江湖郎中污蔑她的那一日,面对公公婆婆的愤怒指责,原身一气之下,竟当场撞墙自尽了,已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陈娇瞅瞅身后牢房厚实的墙壁,竟觉得脑门有些疼。 原身怎么这么傻,既然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那就该努力地活下去,陷害之人不可能将事情办得天衣无缝,知县无能审不出来,上面还有知府、刑部,尤其是原身有刑部尚书撑腰,就算王慎公正严明绝不假公济私,底下的官员为了讨好他,也会谨慎地审核此案所有环节,说不定就发现蛛丝马迹了! 陈娇肯定不会寻死的,可惜菩萨给的记忆终结于原身死亡的那一刻,陈娇也不知道案情后面的进展,亦不知道真凶是谁。 正月下旬,天寒地冻,陈娇冷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琢磨方家众人,方家父母没道理杀害亲儿子,原身身边的丫鬟最有可能往茶水里放毒 第二天,狱吏送了早饭过来,馒头又冷又硬,稀饭汤水多饭粒少,而且看着很脏。 陈娇不想吃,可她不知道自己要在牢房里待多久,不吃就得饿死。 陈娇将馒头外面的一层丢了,只吃里面。 吃完不久,陈娇被狱吏带去了县衙大堂,原来是那个江湖郎中露面了,要作证她买了砒霜。 陈娇早就知道了结果,竟格外的平静。 “妹妹别怕,大哥相信你没杀人,你等着,大人马上就从太原回来了,他肯定会救你。” 狱吏要押走陈娇时,陈娇这辈子的亲哥哥陈继孝不顾阻拦,冲到了妹妹身边,低声嘱咐道。冀州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就到,陈管事走不开,派了儿子过来安抚女儿。 陈娇看着兄长下巴上的胡茬,轻轻地点点头。 这世的家人待原身很好,记忆中那位刑部尚书王大人似乎没有破不了的案子,陈娇相信自己没那么倒霉,重活一次还摆脱不了冤死的苦命。 陈娇又在牢房过了一晚,好在陈继孝花钱打点了狱卒,从外面买了吃食送进来,陈娇总算吃了几顿热乎乎的饱饭,还得到了一条棉被。 到了傍晚,牢房里更加冷了,陈娇在附近犯人们羡慕的目光中裹紧被子,准备睡了。 突然,远处传来犯人们的喧哗,有人跟狱卒要吃的,有人哀求给条破棉袄,陈娇躺在麦草上,只露出脑袋,好奇地看向铁栏外面,这个时间,狱卒是要带走哪个犯人夜审吗? 狱卒越走越近,手里提着一盏灯,这个狱卒陈娇也算熟悉了,对犯人们总是一脸倨傲的样子,还用轻佻的眼神打量她,此时此刻,狱卒却弯着腰,十分恭敬地给后面的人引路。陈娇朝狱卒身后望去,看到一个穿深色长袍的高大男人,长发用木簪定在脑顶,当他靠近,他的面容终于清晰起来,长眉星目,不怒自威。 陈娇认出来了,这就是王慎,现今的刑部尚书。 菩萨给的记忆中也有王慎,但只是匆匆而过,此时亲眼所见,陈娇才真正领略了此人的风采。王慎今年三十四岁,他的容貌无疑是俊美的,俊美到让他比同龄人显得年轻很多,可王慎身上的正气远远压过了肤浅的相貌之美。 上一个让陈娇感受到浩然正气的男子是霍英,但霍英年轻冲动,像头威风凛凛的狮子,谁招惹他他就给谁一爪子,恩怨分明。王慎不一样,王慎更像,更像传说中的判官,他会严惩作恶之人,那惩罚是为了维持天地正义,维持律法秩序,与个人恩怨、情感无关。 就在陈娇目不转睛地端详王慎时,狱卒引着王慎停在了她的牢房前。 看到躺在麦草堆上、裹着被子的陈娇,王慎皱了皱眉。 陈继孝、陈娇兄妹算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陈娇四岁启蒙,他亲手教她持笔写字,两人情似叔侄,未料三年不见,重逢之时,竟是在牢中。 “大人?”狱卒开锁时,陈娇终于回了神,一骨碌爬了起来,激动地望着王慎,传说中无案不破的刑部尚书亲自来探望她了,这下子她能得救了吧? 王慎朝她颔首,等狱卒出去后,他才打量陈娇一番,低声问道:“他们可有用刑?” 陈娇摇摇头,急着道:“大人,我是冤枉的,求您替我做主。” 自己教出来的孩子,王慎相信陈娇的品行,但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 他问了陈娇几个问题。 陈娇毕竟是后来的,一些细节并不清楚,只能将原身记忆深刻的部分如实转述给王慎。 王慎只是默默听着,偶尔追问几句。 问完后,王慎看着陈娇憔悴消瘦的脸庞,低声道:“阿娇莫急,我会尽快破案。” 陈娇出嫁前,他一直这么唤她。 陈娇心里一暖,他把她当自家晚辈,这声昵称便是最好的承诺了。 “有劳大人了。”陈娇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小女人笑容明媚,眸光似月下的湖水潋滟生辉,王慎便怔了怔。这孩子天生美貌,美中带媚,王慎觉得不妥,故而他对陈娇的教导格外严格,久而久之,陈娇就养成了沉稳不喜说笑的性格,除了幼时天真无邪,长大后的她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笑靥,身上自然也没了那丝容易叫人觉得轻佻的媚。 或许是方家不重规矩,她渐渐散漫了? 不过,她只是笑得太明艳了些,只要举止端庄,便无伤大雅。 “我先走了。”收回视线,王慎告辞。 陈娇不能出牢房,站在原地目送他。 王慎在外面做了什么,陈娇不知道,第三天,县衙再次升堂,陈娇被狱吏押解过去时,没有看到王慎,却在跪着的方家等人中发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长得还算周正。 陈娇跪在一旁,接下来,几乎没她什么事,她只需听着就行了。 原来新出现的男人居然是万姨娘的奸夫,万姨娘的儿子也是奸夫的,万姨娘怀疑丈夫方举可能在猜忌她了,与奸夫商量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方举,再嫁祸给陈娇。奸夫有个远房表弟在药铺当过伙计,通些医理,奸夫找到这个表弟,让表弟扮作江湖郎中诱陈娇入套。 原身急着生孩子,一听江湖郎中帮过很多妇人成功受孕,原身病急乱投医就信了,从江湖郎中那儿买了受孕药。而万姨娘知道中秋夜丈夫一定会陪正妻,她便提前在方举的茶水里下了毒,方举毒发身亡那晚,万姨娘也去了原身的房间,趁所有人都围在方举的尸体旁,她偷偷往桌子上的茶水里加了自带的砒霜。 真相大白,万姨娘三人被判死罪,陈娇无罪释放。 方家二老愧对儿媳,诚恳地向陈娇道歉,陈娇不怪他们,只带上自己的嫁妆,随哥哥陈继孝回京了,她才不要在方家继续守寡。 “哥哥,大人怎么知道万姨娘有奸夫的?” 回京路上,陈娇好奇地问道。 陈继孝笑道:“大人夜审江湖郎中,江湖郎中都招了。” 陈娇仍然不解:“万姨娘二人许了他一大笔银子,他会那么老实就招了?” 王慎审人时陈继孝又不在场,自然不知过程,摸摸脑袋含糊道:“大人自有办法吧,妹妹想知道,自己去问大人。” 陈娇: 牢房里头,万姨娘也在愤怒地质问那远房表弟:“你为何背叛我们?” 远房表弟一口吐沫喷了过来:“我呸!你们不想给我钱,就下毒害我,要不是王大人来得及时打翻了我的碗,我也被你们毒死了!你们不仁,我便不义,要死大家一起死!” 第117章 陈娇回娘家了,她的娘家就在尚书府。 王慎为官清廉,从不收受贿赂,但皇帝器重他,赐了他一座大宅子。王慎一人住正院,将西跨院分给了陈管事一家。而在回京的路上,陈娇也从兄长口中得知为何王慎年过而立,却一直没有成亲了。 原来十几年前,王慎在扬州当知县时曾有过一门婚约,都快成亲了,结果王慎办了一桩杀人大案,凶手被抓,凶手同伙为了报复王慎,竟夜闯王慎的未婚妻家中,将女方一家七口人全部杀害,一个活口都没留。 没人知道王慎到底是什么心情,反正从那之后,王慎再没应过任何婚事。 陈娇听完这段,特别替王慎难受,他为百姓断案鸣冤,百姓们安稳了,他却承担了奸邪恶人的怨恨,他不想娶妻,一定是怕再次连累家人。 马车走得慢,出发第二天下午,兄妹俩才回了京城。 王慎人在刑部,陈管事与儿媳妇月娘早早就在前院等着了,尚书府其他下人们也来看热闹。 马车停了下来,陈娇探出车厢,一眼就看到了这世的父亲。陈管事比王慎大六岁,今年刚好四十,为人沉稳忠厚,妻子去世后,陈管事一直没有再娶,一边替王慎管家,一边独自拉扯大了一双儿女。 “爹爹!”陈娇快步走了过去,想到在牢房里过的那些时日,陈娇眼睛就酸了。 “别哭别哭,都过去了,娇娇过来,先跨了这个火盆。”看见女儿瘦成这般模样,陈管事别提多心疼了,握着女儿的手腕,先将女儿领到了他提前摆好的火盆前,去晦气。 陈娇提起裙摆,大步跨了过去。 “妹妹受苦了。”陈娇的嫂子,月娘也走上前关心道。 月娘是王慎进京后新招的绣娘,原身只在兄长成亲时见过这个嫂子一面,陈娇就更不了解了,见月娘中等容貌,肤色白皙,瞧着很温柔好相处的模样,陈娇就笑着唤了声“嫂子”。 陈管事父子要帮忙搬陈娇的嫁妆,月娘挽着陈娇的手先带她去了西跨院,陈管事住在上房,陈继孝夫妻住东厢房,月娘早把西厢房收拾好了,里面桌椅等器物一应俱全,干干净净的。陈娇环视一圈,就有了种回到家里的踏实。 陈娇的嫁妆不多,不方便拿的根本没有带回来,除了衣裳只有两个大木箱子。 东西搬过来了,一家四口聚在一起,聊了很久很久。 “这次多亏大人帮忙,傍晚大人回来,娇娇要好好谢谢大人。”陈管事嘱咐女儿道,前阵子大人去太原办案了,本该直接回京的,收到他求助的信,大人才绕路先去了冀州,如此才免了女儿在牢房吃更多的苦。 陈娇点头道:“父亲放心,大人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陈管事瞅瞅女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女儿嫁进方家三年多而无子,如今回来,怕是也再难找个好人家。他不怕养女儿一辈子,可身为父亲,他还是希望女儿能嫁个好夫婿,夫妻俩甜甜蜜蜜地过一辈子。 “府里人手齐全,没有什么差事分给你,往后你就帮你嫂子做针线吧,别的事以后再说。”陈管事又道。 陈娇明白,别的事是指她改嫁的事,陈娇并不是很着急,她才过来,还是先熟悉熟悉尚书府吧。 叙过旧,陈管事、陈继孝夫妻先走了,让陈娇好好休息。 陈娇躺到炕上,睡了一觉,醒来恰是黄昏。 嫂子月娘过来了,提醒她换身衣裳,准备拜见王慎。 陈娇洗了脸,坐在梳妆台前,想了想,梳了个未出阁姑娘的发髻。 月娘站在小姑子身边,越看镜子里的姑娘就越惊艳,陈继孝长得就很俊朗,但也只是普通的俊朗,这个妹妹就不一样了,桃花似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一颦一笑都十分娇俏灵动,并没有守寡归家妇人的丧气。 “上次见妹妹还是一年前,我怎么觉得妹妹越长越水嫩了?”帮陈娇插上簪子,月娘羡慕地道。两人明明同岁,可她站在陈娇旁边,一看就是当嫂子的,老气! “嫂子就会夸我。”陈娇笑着道。 打扮好了,姑嫂俩并肩出了屋。 陈管事人在正院,远远看到与儿媳妇有说有笑的女儿,陈管事不禁一愣。他记忆中的女儿,貌美有余,灵动不足,被大人教的老气横秋的,端庄是端庄了,但总少了股小姑娘该有的娇气,可眼前的女儿,脚步轻盈笑容甜美,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莫非,是被他那短命的前女婿娇惯出来的? 只要女儿开心,女儿变成怎么样陈管事都能接受,但,他隐隐担心大人会不喜这样的女儿。 “爹爹。”陈娇再次朝父亲行礼。 陈管事笑笑,指着他在正院的一间倒座房道:“大人还没回来,你们先去屋里坐吧。” 陈娇与月娘应了,刚要走,尚书府前停了一辆马车。 “大人回来了。”陈管事赶紧示意女儿随他前去迎接。 陈娇快步跟在父亲身后。 门外,王慎低头下了马车,刚从刑部回来,他穿着一身紫色官袍,头上仍戴官帽,显得越发威严不可直视。站好了,王慎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陈管事左后侧的陈娇,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衫儿,豆绿色的长裙,配上待嫁少女的发髻,乍一看就像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娇娇快跪下。” 王慎打量陈娇的时候,陈管事低声提醒女儿。 陈娇心里一惊,还要下跪啊? 不过她连知县都跪了,跪一跪救命恩人也没什么。 “陈娇能洗刷冤屈,全靠大人英明,救命之恩,陈娇愿结草衔环为报。”陈娇跪到地上,说着就要朝面前的男人磕头。 “阿娇客气了,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我身为长辈,怎能坐视不理。”王慎弯腰,虚扶了一把。 陈娇莫名觉得,王慎唤她“阿娇”的时候,声音格外温柔。 她站了起来,扬首朝王慎感激一笑。 短短几日,这是王慎第二次看她笑了。上次她人在牢房,身穿囚服,披头散发的很是狼狈,便是那样,他仍然觉得她笑容太过明媚,此时她一身素雅长裙,发髻整整齐齐的,小脸白里透红嫩如桃花,展颜一笑,色能倾城。 王慎很不习惯。 他更习惯所有人都畏他敬他。 肃容颔首,王慎直接从陈家父女身边绕了过去。 陈娇倒没有多想,虽然王慎待他们一家颇好,但终归主仆有别。 道了谢,陈娇就没有理由往正院去了,王慎去刑部的时候,陈娇会逛逛尚书府的花园,王慎沐休在家,陈娇就绝不往花园去。白日里,嫂子月娘会待在绣房,偌大的尚书府就一个主子,下人也不多,月娘的差事还算清闲,每年除了做下人们的份例衣裳,就只需帮王慎缝缝补补了。 月娘清闲,陈娇这个打下手的更闲,自己买了料子针线,准备孝敬陈管事一件袍子。 这日早上,陈娇照旧与兄嫂一起吃饭,陈继孝吃的很认真,陈娇却发现月娘偏头捂了好几次嘴,似是有呕吐之意。 陈娇怀过孩子,见状登时冒出一个猜想,饭后偷偷问月娘:“嫂子,你是不是有了?” 月娘脸一红,不确定地道:“我也说不清,想再等等。” 陈娇就问她上次月事是何时来的,越问越觉得准,干脆找个借口,姑嫂俩一块儿去外面看郎中了。尚书府没有女主子,王慎不在时府里一切由陈管事说了算,她们要出门自然容易。 看了郎中,月娘果然有喜了。 陈继孝别提多高兴了,陈管事也笑呵呵的,傍晚迎王慎进府时,他都藏不住笑意。 王慎看他几眼,奇道:“有何喜事?” 陈管事笑得更明显了:“继孝媳妇有孕了。” 确实是好消息,王慎也罕见地笑了,吩咐道:“再请个绣娘吧,让她安心养胎。” 陈管事正愁女儿没事干呢,马上道:“不用,娇娇针线也不错,她嫂子忙不过来就让她干。” 王慎可从来没把陈娇当丫鬟看,有些犹豫。 陈管事看出来了,叹道:“大人不能再惯着娇娇了,她三年无子,往后婚事注定艰难,您再惯着她,把她眼光养高了怎么办?” 王慎默然。 日头渐暖,王慎的春袍去年冬天月娘就做好了,现在要准备夏袍了。 月娘要去给王慎量尺寸,叫陈娇陪她一起去。 “等我身子重了,这些活儿就都是妹妹的了,你先学学。”月娘温柔地道。 陈娇乖乖地应了。 夕阳灿烂,姑嫂俩一块儿来了正院。 王慎刚回来不久,换了一件家常袍子坐在东次间看书,得知姑嫂俩的来意,他点点头,示意小厮长福领二人进来。 姑嫂俩进屋时,王慎已经站在屋子中间了。 月娘有些怕他,行礼过后便像以前一样忙了起来,安静本分地为王慎量尺寸。 陈娇看着她忙,看着看着,注意力就被王慎的腰身吸引了。男子喜欢欣赏女人的曼妙身姿,其实遇到体形修长的男子,女人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陈娇就发现,王慎的腰又窄又细,特别适合穿系腰带的圆领长袍。 王慎察觉了她的打量,他低头看看,却不知道陈娇在看什么。 有阵子没见了,王慎关心地问道:“阿娇在这边住的可还习惯?” 陈娇受宠若惊,忙收了视线,垂眸笑道:“挺好的,多谢大人关心。” 王慎嗯了声,想到皇上新赐的一批赏里有两匹蜀绣绸缎,他绝对用不上,便吩咐长福去库房取来。 “这是皇上赏我的,你拿去做两身新衣裳吧。”尺寸已经量完了,王慎坐到椅子上,以长辈的口吻道。 那料子一看就是宫里的好东西,陈娇当然喜欢,客气地推辞了一番,王慎坚持送她,她就笑着收下了。 王慎重新拿起书卷。 姑嫂俩识趣地告退。 “大人对你可真好。”回绣房的路上,月娘摸摸那蜀绣料子,又羡慕又替小姑子高兴。 陈娇心情也很好,好到都不觉得王慎难以接近了。 第118章 亲嫂子怀孕,前仨月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陈娇便把替王慎缝制夏袍的差事接了过来。 月娘变成了打下手的那个,比对过王慎这两年的尺寸,月娘叹道:“大人瘦了。” 陈娇凑过去一看,果然发现王慎比去年冬天瘦了一点点。 “大人肯娶妻就好了,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饭也能多吃点。”月娘是个温婉贤惠的小女人,她与陈继孝夫妻和睦,便觉得王慎娶妻后,生活肯定也会大有不同,现在王慎形单影只,屋里安静地针落可闻,月娘很同情呢。 陈娇坐回自己的位置,穿针引线。 王慎不是不能娶妻,是他自己有顾忌不愿娶,她倒是想嫁个如意夫君,奈何这世她只是个管事的女儿,嫁过人,还有可能生不出孩子,怕是遇不到如意夫君了。虽然前几世绝望时陈娇曾冒出找个老实人随随便便过一辈子的念头,可内心深处,陈娇还是希望嫁个有才有貌有德之人。 算了,不急,菩萨每次都会给她几年的时间,她一边享受现在的轻松一边慢慢挑选,说不定缘分就自动上门了。 王慎生活朴素,穿衣也不喜繁复花哨的绣纹,所以给他做衣裳还是很快的,三月底,两件夏袍就都做好了。 “娇娇送过去吧,我就不去了。”月娘笑着道,她有点腰酸,想躺会儿。 陈娇欣然应允,托着两件夏袍去了正院。 今日恰逢王慎休沐,人在书房。 陈娇站在院子里,看着长福进了书房,很快就出来了,笑着对她道:“进去吧。” 有个管事父亲,陈娇在尚书府一干下人眼中,也算是小姐般的人物了。 陈娇朝长福笑了笑,轻步跨进了书房。 王慎的书房格外宽阔,一排排书架堆满了书,书桌临窗而设,王慎此时就坐在桌旁写着什么。 陈娇站在门口,低声道:“大人,夏袍做好了,您现在要试穿吗?” 王慎头也不抬地应了声,又写了几行字,才放下笔站了起来。 陈娇先将两件袍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展开一件,要服侍他穿。 “我自己来。”王慎接过袍子,看也没看陈娇,直接去屏风后换衣了。 他在避嫌,陈娇便也转身,情不自禁地看向王慎刚刚写的内容。看了几行,陈娇明白了,王慎在写案宗,这页描述的正是验尸部分。陈娇想象那情形,有点毛骨悚然,偏偏害怕的同时,还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陈娇做国公府小姐时就喜读书,过去的五世里,韩岳养猪,家里没有藏书,虞敬尧收藏的多是经商传奇,陈娇无聊时看了很多。霍英收藏了一些舞狮相关的书,陈娇也看了,陆煜、李牧的藏书与国公府的多有重合,但陈娇也发现了很多从未读过的。 读了那么多书,陈娇却从未看过刑部卷宗或破案相关内容。 脚步声响,陈娇回头,就见王慎穿着她新做好的石青色圆领长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男人身材颀长,宽肩窄腰,腰带一系,只看身段不看他威严的脸,竟有股翩翩公子的风流潇洒韵味。 陈娇围着他转了一圈,自觉很合身,然后回到王慎面前,笑着问道:“大人感觉如何?哪里需要改吗?” 王慎看眼身上,道:“不必,你嫂子做的向来合身。” 陈娇抿唇一笑,解释道:“这两件都是我做的。” 王慎又看到了她那明媚的笑,今日笑得格外轻佻。 他移开视线,看着另一套道:“既然如此,那件也不用试了,下去吧。” 陈娇扫眼满书房的藏书,有点舍不得走,想到王慎赏她的两匹蜀绣,陈娇看看他,试着道:“大人,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一直都想问大人,不知大人能不能为我解惑?” 王慎刚刚落座,都准备伸手拿笔了,闻言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何事?” 陈娇认真问:“我与方家的案子,听哥哥说,大人夜审江湖郎中,江湖郎中就都招供了,我想知道大人是用什么办法令他说出实情的。” 她是案中人,好奇这个很正常,王慎垂眸,提起笔一边继续写案宗一边解释道:“假设你的口供一切属实,你没有买砒霜,江湖郎中却称他卖了你,他便有陷害你的嫌疑。江湖郎中无法在元宵夜去你的房间投毒,说明方府有他的同谋。人心易变,亲兄弟之间都会有猜疑,我观江湖郎中不似心性坚定之人,便在他的茶水中下了砒霜,诈称有人要杀人灭口,他一时气愤,如实供出了同谋。” 陈娇恍然大悟,真心赞道:“大人英明!” 王慎神色如常:“若江湖郎中信任同谋,此法便无用。” 陈娇已经着迷了,继续问:“真若那般,大人会怎么做?” 王慎边写边道:“派人调查江湖郎中与方家众人可有关系,尤其是万姨娘,此法耗费时间。或是对江湖郎中以及当晚进过你房间之人用刑,此法最快,但可能伤及无辜,包括你。” 说到这里,王慎警告地看了陈娇一眼:“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莫再轻信什么江湖术士,给人可乘之机。” 陈娇本来就跟听故事的,心中只有对王慎的敬佩,没想到最后挨了顿教训,不由讪讪。 “下去吧。”王慎再次逐客。 陈娇咬咬唇,反正已经挨了一次训,再来一次也不怕,低着头问:“大人,您这里的书,我可以借阅吗?” 王慎神色稍缓,读书是好习惯,她有这个心,他愿意支持。 王慎抬头,指着离他较远的两排书架道:“去那边找找,或许有你喜欢的。” “多谢大人。”他好说话,陈娇松了口气,高兴地去找书了。 王慎低头,继续忙自己的。 陈娇来到他介绍的两排书架前,逛了逛,发现都是些讲述女德的书,要么就是各地游记,纯粹用来打发时间的。 看着那些女德、烈女传之类的,陈娇有点郁闷,是不是在王慎眼里,女人就只配看这些? 陈娇回头,见王慎正专心地写着案宗,她便蹑手蹑脚地去其他书架前转了起来,这一转,便发现王慎收藏了很多案件相关的书籍,各朝各代的都有,当然也有律法等法令条,遍及古今。陈娇对律法没有兴趣,连续挑了三本厚厚的奇案悬案,反手抱着藏到身后,紧张地挪到了王慎桌边。 “大人,我挑好了,您继续忙,我先走了,看完马上送回来。”陈娇近乎谄媚地道。 王慎淡淡地“嗯”了声,并未抬头。 陈娇立即转身,再迅速将书抱到了前面。 就在她快要跨出书房的时候,王慎写完完整的一句话,可以分心了,突然回头叫她:“过来。” 陈娇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将书藏到后面,侧身,尽量镇定地问:“大人有何吩咐?” 王慎又不是瞎子,看到她心虚的动作,他索性起身,朝她走来:“借了哪些?” 陈娇躲无可躲,低着脑袋,乖乖将书挪到了前面。 王慎面色一沉,连着将摞起来能挡住她脸的三本书夺回自己手中,训斥道:“这些不是你该看的。”女子出嫁后相夫教子,该学的是三从四德、厨艺女红,看这些毫无意义。她现在已经不似从前稳重了,再看这些,只会越来越背离女德。 陈娇不服,仰头问道:“大人若不愿借我书,我不看就是,但既然大人舍得将藏书借我翻阅,为何又限定我能看哪些不能看哪些?” 她眼眸明亮,这还是王慎第一次被她这般顶嘴、质疑。 “女子无才便是德。”王慎冷声道。 陈娇读书明理后,最不喜的就是这句,忍不住面露讥讽:“大人断案入神,没想到骨子里也如此迂腐,就像刚刚,大人教我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女德劝告女子要善良贤惠,不可轻易猜忌,我不怀疑江湖郎中,就是因为信了女德,倘若大人早早教我这些,或是允房其他藏书,我学了书中人的前车之鉴,未必会傻傻地中了别人圈套。” 王慎动了动嘴唇,没等他开口,陈娇又道:“何况古人也有云,女子若通识字,明晓大义,亦为贤德,只是这样的女子不可多得,因担心女子读错书误入歧途才说出女子无才便是德。大人不许我看这些,是这些书会领我误入歧途,还是您觉得我资质愚钝,看了您的藏书也领会不到其中大义?” 她气鼓鼓的,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小脸都泛起了桃花般的绯色。 王慎审过无数案子,论唇舌之争,他不惧任何人,唯独此刻,竟被她问得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的书肯定不会带人走上歪路,可,他能说他觉得她资质愚钝吗? 他只是不许她看这些书,她便气成这样了,真说她愚笨,她还不哭了。 王慎有些头疼,这丫头在方家过了三年,性情大变,一点都不似出阁前恭顺。 他抿唇不语,还皱了眉头,陈娇终于记起自己的身份,书是他的,他不借,甭管什么理由,她都无可奈何,要怪就怪她这辈子身份低微,自家没有大书房。 “陈娇失礼,请大人恕罪。”收敛怒气,陈娇欠身行礼,转身走了。 王慎看着她离开,看着门帘重新落下来,再看看手里的三本书,莫名心烦。 给她看,不妥,不给,她生气了。 若是普通的下人之女,生不生气他都不在意,料她们也不敢,偏偏是这丫头。 罢了,回头让陈管事去给她讲道理。 王慎暂且放下了这事。 写了一上午卷宗,王慎独自出府,朝书坊走去,书坊定期会进新书,或许能挑到入眼的。 但王慎没想到,他刚跨进书坊,就在屈指可数的几位书客当中认出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自然是陈娇兄妹,陈娇借不到书,干脆拉着兄长陪她来买。 书坊的书五花八门,陈娇挑了半天才看中两本,正要去结账,一转身,发现面前多了个人。 陈娇抬头。 王慎看眼她手里的书,抢过来,又放了回去。 “想看什么,去我书房拿。” 怎么都是看,何必浪费钱。 第119章 陈娇没想到自己去了一趟书坊,就得到了自由去王慎书房借书的机会,而且这次王慎还不限制她借书的种类了。 陈娇很开心,当然也很感激王慎,只是一时想不到该如何表示自己的感谢。 绣房没什么活儿,陈娇大多时间都捧着书看。 “娇娇,园子里的牡丹花开了,咱们去瞧瞧?”天气晴朗,月娘笑着邀请小姑子。 姑嫂俩关系很好,月娘有心赏花,陈娇乐得作陪。 王慎去刑部了,尚书府的下人们各行其是,忙完都可以稍微放松下。陈娇姑嫂俩来到花园,就见牡丹丛畔已经站了二人,穿深色衣裳、年近四旬的妇人是厨娘柳氏,她身旁十五六岁的粉裙姑娘叫巧莲,乃柳氏尚未出嫁的小女儿,也在厨房帮忙。 “哎,你们姑嫂俩来的正好,我刚刚还说要去找你们呢。”柳氏热情地招呼道。 陈娇与柳氏只见过几面,不算熟悉,随着嫂子走了过去。 “婶儿找我们何事?”月娘好奇地问。 柳氏瞄眼陈娇,笑道:“是这样,我们镇上有位秀才郎,姓田,家境殷实,去年他家那口子没了,留下俩孩子,哥哥八岁,弟弟三岁,今年秀才郎准备娶个续弦,我听到消息就想到了娇娇,怎么样,娇娇觉得如何?” 陈娇垂眸不语。 月娘当小姑子害羞了,柔声道:“娇娇、巧莲你们先去赏花吧。” 陈娇点点头,看眼同样不怎么熟的巧莲,两个年轻的姑娘先去赏牡丹了。 月娘这才同柳氏打听道:“田秀才今年多大年岁了?家里都有什么人?” 柳氏扫眼陈娇的背影,低声道:“田秀才二十八岁,家里父母健在,还有两个哥哥,都成亲了,不瞒你说,田家人都很好相处,只是田秀才长得普通了些,我就担心娇娇看不上,可话又说回来,娇娇的身子田秀才已经有俩儿子了,看到娇娇的好相貌,应该不会介意子嗣问题。” 这话不太中听,偏偏又是大实话,月娘瞅瞅牡丹丛中仙子似的陈娇,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牡丹丛中,陈娇专心看花,巧莲偷偷看她几眼,忍不住问道:“陈姐姐,听说大人准你借他书房的书了?” 陈娇扭头看她,想了想,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巧莲有点羡慕,也有点嫉妒,微红着脸道:“我也喜欢读书,陈姐姐能不能帮我借一本?” 少女羞红的脸庞似乎暴露了什么,陈娇无心探究,正色道:“那是大人的书,恕我不能做主,你若想借,可以去问大人。” 巧莲闻言,讨好地道:“我这样的身份哪敢去求大人,陈姐姐只需把你借的书偷偷借我一本就行,我看完马上还你,别叫大人知道就行。” 陈娇还是拒绝,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想将关系闹得太僵,就道:“我自己有几本书,你去看看,喜欢哪本拿去看好了。”原身珍藏了好几本女德、女戒之类的书呢。 巧莲一喜,高兴道:“陈姐姐真好!” 赏完花,巧莲跟着陈娇姑嫂回了西跨院,从陈娇这儿借了一本女戒,美滋滋地走了。 人走了,月娘疑惑地道:“她也识字?” 陈娇哪知道啊,不过巧莲既然借了,八成认识吧。 月娘很快就将巧莲抛到脑后,问陈娇对田秀才的看法。陈娇听柳氏说田秀才有俩儿子时就根本不想考虑了,现在得知田秀才长得普通,想当媒人的柳氏连个“周正”都跨不出口,必定是真的很普通,陈娇越发没了兴趣。 “我不想给人当续弦。”陈娇如实对嫂子道,别人的剩饭,她能不吃就不吃。 月娘愁道:“妹妹花容月貌,便是嫁过一次,再给人当新太太也是绰绰有余,只是外面都说你” 陈娇看眼自己的肚子,小声道:“我在方家虽然三年无子,但问题未必出在我身上,万姨娘的儿子不也是别人的?”她就不信了,前面五世她都能生,这辈子就不能生了? 月娘当然也有这种猜测,可这世道,只要一对儿夫妻没有孩子,绝大多数人都会指责女人有问题。 怕说多了小姑子不爱听,月娘体贴地哄了陈娇几句,晚上她再与丈夫商量:“要不你去瞧瞧那田秀才到底是什么模样?顺便打听打听田家的人品,不合适也就罢了,万一田家确实不错,我觉得妹妹可以相相看,好歹是个秀才呢。” 陈继孝点点头,第二天骑着驴子去了柳氏所说的镇子,距离京城并不远。陈继孝运气不错,在田家附近转悠一会儿就看到了那位传说中“容貌普通”的田秀才,只见田秀才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便是书生打扮,也更像一个农家赖汉! 陈继孝气坏了,妹妹就算真不能生也绝不可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柳氏分明是在寒碜他们! 陈继孝立即骑驴回了尚书府,要不是妻子有孕,他都想骂妻子一顿。 月娘得知真相,也很气愤,打定主意再也不理会柳氏了! 陈继孝又去亲爹那里告了柳氏一状,也该柳氏幸运,陈管事并非睚眦必报之人,否则大可利用职权将柳氏母女赶出尚书府去。 柳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陈家了,要摆饭了,柳氏擦擦手,好好地帮女儿拾掇了一番。 “等会儿别慌,大人看着威严,其实待人宽和,不会罚你的。”柳氏低声嘱咐道。 巧莲深深呼吸几次,目光坚定地点点头。 娘俩便分别端着饭菜去厅堂摆饭了。 厅堂空荡荡的,只有王慎一人坐在主位,显得特别冷清。 柳氏负责摆菜,巧莲盛了一碗饭,恭恭敬敬地放到王慎面前,放好了,她一边缩手一边往后退,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她袖子里掉了出来,正好掉在王慎的椅子旁。 王慎低头,看到一本女戒。 “奴婢笨手笨脚,惊了大人,请大人恕罪。”巧莲扑通跪到地上,低着头请罪道。 柳氏见了,在一旁赔笑道:“让大人见笑了,这丫头昨儿个从陈姑娘那里借了本书,看得都入迷了,烧火的时候也要翻上几页,我说她她也不听。” 王慎倒不知府里还有如此好学的丫鬟,颔首道:“无碍,起来吧。” 巧莲这才捡起书,拘谨地站了起来。 王慎捡起筷子。 柳氏转身,走了几步见女儿没有跟上,她提醒地唤了声。 巧莲却再次跪到了地上,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对王慎道:“大人,奴婢,奴婢愚钝,这书里好多地方奴婢都看不懂,大人学识渊博,不知您有空时,可否教教奴婢?” 王慎放下筷子,看着她手里的书道:“陈娇自幼便熟读女戒,你有不懂的地方,去问她罢。” 巧莲脸更红了,紧张地看他一眼,撒谎道:“我问过了,只是陈姐姐讲的深奥,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既然不懂,便不必强求,退下吧。”王慎声音冷了几分,他是刑部尚书,不是学堂夫子。 巧莲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柳氏一边替女儿赔罪,一边拽着脸色苍白的女儿走了,此计不成,再想别的法子吧。 王慎径自用饭。 巧莲读不懂女戒,陈娇看那些案子时,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问父亲哥哥,爷俩懂得还不如她多。陈娇没有办法,这日又轮到王慎休沐,陈娇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捧着一本书来了正院。 王慎正在书房练字,听长福说陈娇求见,王慎放下笔,移步去厅堂见客。 “大人,您现在有空吗?”站在男人面前,陈娇期待地问。 王慎喝口茶,问她何事。 陈娇便走到桌案前,打开书页,将自己不明白的地方指了出来,然后讨好地看着王慎:“大人能否帮我讲讲?” 王慎就觉得,最近请他解惑的女子有点多。 不过,他对讲解女戒没兴趣,讲案子尚可。 捧起那本书,王慎一本正经地替陈娇解释起来。 陈娇攒了二十多处不懂的,便站到王慎一旁,王慎讲的时候她低头认真听,讲完一个,她再弯腰翻书页。一开始王慎没注意,当陈娇第三次靠过来翻页时,王慎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他抬起头,赫然发现陈娇白里透红的脸庞就在眼前,距离他不过一掌距离。 “好了,我还有事,今日就到这里。” 男人突然冷声喊停,陈娇诧异地朝他看去,王慎却已经离开席位,大步走出了厅堂。 陈娇还维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见此目瞪口呆。 她意犹未尽,可惜授业解惑的尚书大人跑了,陈娇只能悻悻地离开。 书房里面,王慎负手而立,眉头紧锁。 陈娇小时候,他确实教过她读书,但陈娇十岁前就把该学的都学会了,往后主要学规矩女红,那些不是他教的,所以王慎从未与长大后的陈娇离得那么近过。她回京后,王慎习惯地将她当晚辈,但就算是自家晚辈,类似今日的亲近也不合规矩。 又一个休沐日,陈娇来请他讲解,王慎直接以正事繁忙为由拒绝了。 第120章 “姑娘请回吧,大人今日不得闲。”长福从书房出来,遗憾地对陈娇道。 陈娇有点失望,但她想不到王慎是故意避她,以为王慎是真的忙,便低声问长福:“那你知道今日大人何时有空吗?” 长福心想,他看大人现在就挺空的。 面对陈娇那张美丽又好学的脸,长福不忍心直接打发了她,折回书房,去请示主子了。 王慎不想当面教导陈娇,但陈娇如此好学,王慎想了想,对长福道:“你告诉她,以后每日黄昏她将不解之处交给你,我晚上会为她注解,次日早上她再来跟你拿。” 长福笑着去回复陈娇。 陈娇很高兴,这样更好,每日都能得到解答,不必非要等王慎休沐了。 她抱着书转身,却见影壁后门房引了一位年轻的布衣公子走了过来,那人肤色白皙,眉清目秀,通身的书生儒雅气度。目光相对,布衣公子吃惊地看着她,陈娇及时回避视线,轻轻颔首,然后便迅速离开了。 下午,陈娇就从嫂子月娘那里得知,她早上遇见的年轻公子姓秦名越,乃王慎的一位学生,最近王慎要编一部书,秦越是过来帮忙的,书编好之前,秦越会一直住在尚书府。 陈娇对秦越没有太大兴趣,她更好奇王慎要编什么书,难道他要把自己破过的案子收录到一部书里? 到了黄昏,陈娇就来正院了,一过来,就见王慎与秦越坐在厅堂里喝茶,长福守在外面。 今日陈娇穿了件白底绣粉荷的裙子,披着柔和的金色夕阳缓步走来,宛如天上仙子下凡。 年轻人易贪美色,王慎暗暗观察坐在他左下首的秦越。 秦越只在陈娇出现时看了一眼,旋即便收回视线,目不斜视。 王慎很满意,再观察门外的陈娇。 陈娇见他看过来,遥遥地朝王慎笑了笑,本就是美人,一笑越发明艳动人。 王慎抿了唇。 陈娇没留意,将手中记录她疑惑的札记交给长福,她便告退了。 “大人。”长福进来,将笔记转交给王慎。 王慎掀开札记,里面陈娇写了满满一页,字迹清秀,与幼时的恭谨大有不同。 傍晚王慎帮陈娇做了批注,次日早上他出发去刑部前,将札记交给了长福。长福是他的贴身小厮,负责照顾他日常起居,陈管事并非时时刻刻都守在他旁边。 送走王慎,长福就站在院子里等陈娇过来。 秦越用过早饭后也来了正院,见长福手里拿着一本札记,他笑着问:“这是何物?” 长福如实道:“陈姑娘在读大人的藏书,有几处不解,请大人做了批注。” 秦越意外问:“陈姑娘是何人?” 长福又解释了一番。 两人正说着话,陈娇来取札记了。 秦越朝她见礼:“陈姑娘。” 陈娇客气地点点头,长福忙给她介绍秦越。 “原来是秦公子。”陈娇也行了一礼。 秦越看眼她手中的札记,笑着问:“听闻姑娘在研读大人的藏书,不知在下可否借姑娘的札记一看?” 他笑容雅,目光也没有任何失礼之处,陈娇便把札记递了过去。 秦越翻开看看,意外道:“这些都是些基本词汇,拿这个请教大人,未免大材小用了。” 陈娇汗颜道:“我也知道,只是家父家兄也不懂,我只能请教大人了。” 秦越将札记还给她,彬彬有礼道:“秦某不才,姑娘若不嫌弃,秦某愿替姑娘解惑。” 陈娇心中一动。这人是单纯地要教她,免得她去打扰王慎,还是对她有别的意思? 若是前者,陈娇自然愿意,王慎每天在刑部当差,只有晚上回来才能休息,陈娇也不想天天劳烦王慎。若秦越对她有爱慕之心想到这里,陈娇又隐晦地打量了秦越一番,不得不说,秦越长得挺俊朗的,能被王慎收为弟子并挑来帮忙编书,秦越的品行才干应该也过得去。 陈娇要改命,要觅个好夫君,她现在所能接触的外男本就有限,入眼的更是屈指可数,与其指望媒人介绍,不如自己物色,如果能与秦越处出真情,那也不错。 “那就有劳秦公子了。”陈娇欣然道谢。 秦越微微颔首,道:“以后我每日此时来书房,编书之前,可在院中为姑娘讲解一两刻钟。” 他特意提到院中讲解,是避嫌的意思,陈娇更满意了,道谢过后,她看眼书房,好奇地问道:“不知公子要帮大人编何书?可以透露吗?” 秦越笑道:“是大人以前办过的案子,姑娘若有兴趣,改日得空,我可以为姑娘讲述。” 陈娇此时正是对各种案子好奇的时候,当然愿意听王慎的案子。 “那好,秦某先去忙了,明早再会。”约定好了,秦越朝陈娇拱手。 两人一个前往书房,一个抱着札记回了西跨院,徒留长福愣在原地,不懂短短的功夫,秦公子怎么就与陈姑娘成了熟人。 王慎确实是个大忙人,陈娇若日日递交札记,他自会记得,陈娇连续几日没送,王慎不知不觉就忘了。这日王慎回府后,陈管事向他禀明一些俗务,目送陈管事离开,王慎终于想起了陈娇,随口问了长福一句:“陈姑娘最近没送札记?” 长福暗道,您终于问了,再晚些时日,恐怕都要直接喝秦公子与陈姑娘的喜酒了。 瞄眼主子,长福简单地道:“那日陈姑娘来取札记,恰逢秦公子路过,秦公子看了陈姑娘的札记,说让大人解释那些是大材小用,然后提议他可以为陈姑娘解惑,陈姑娘应了。这几日,秦公子进书房之前,都会在院子里替陈姑娘讲一两刻钟。有秦公子帮忙,陈姑娘自然无需劳烦大人了。” 王慎闻言,面沉如水。 “秦越为何要看她的札记?她主动请他看的?”王慎冷声问。 长福知道主子把陈姑娘当自家孩子看,便能理解这怒火,低头道:“是秦公子主动要看的。” 王慎明白了,道:“叫秦越过来。” 长福领命,没过多久,秦越便来了。 王慎看着跨进厅堂的弟子,想到那日秦越当着他的面一眼都没多看陈娇,第二天却主动与陈娇攀谈,王慎便十分不喜,但弟子年轻,王慎愿意再给弟子一次机会。 “听闻你最近与陈娇来往密切?”王慎严肃地问。 秦越微惊,看出王慎的不满,他平静地解释道:“弟子只是替陈姑娘讲书,言行举止并无任何唐突之处,望先生明鉴。” 王慎只道:“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你们二人清清白白,但事情传出去,必会引人非议。” 秦越懂了,拱手道:“先生教诲的是,是弟子糊涂,明日我会向陈姑娘解释清楚,不再教她。” 王慎神色稍缓,道:“不必,我会亲自解释,你安心编书去罢。” 秦越告辞。 王慎再让长福去请陈娇。 西跨院有个小厨房,陈娇姑嫂俩正在做饭,听说王慎找她,陈娇带着满腹疑惑来了。 此时已经是四月中旬,天渐渐热了,陈娇一路走来,脸颊泛起了浅浅的红晕。王慎见了,想到她与秦越相处时可能也会离秦越那么近,丝毫不知避嫌,脸色便越发冷肃。 “大人唤我何事?”男人面色不善,陈娇忍不住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 王慎盯着她:“听说你最近与秦越来往密切?” 来往密切,与请教学问,那绝对是两个意思。 陈娇终于明白王慎为何找她了。 她皱眉替自己辩解:“大人误会了,我只是向秦公子请教学问。” 王慎冷声道:“我已答应替你解惑,你为何还去扰他?已经嫁过人了,不是小姑娘,难道不知避嫌?” 陈娇脸色变白。 她与秦越来往,确实抱着将秦越当成待选夫君去了解的态度,但陈娇自问没有做过任何轻佻的举动勾引秦越,秦越待她也温尔雅恪守礼节,两人接触的这几日,更多的都是在聊案子,而且秦越比王慎讲的有趣多了。 “大人政事繁忙,若非不得已,陈娇不想打扰大人。”陈娇低头道,“至于我与秦公子见面,每次长福都在场,我们二人清清白白探讨学问,不惧人言。” 王慎很生气,他训斥秦越,秦越马上就认错了,并保证不再为陈娇讲课,陈娇倒好,一个姑娘家,都被他当面指责不知避嫌了,她居然还不肯悔改。 “男女授受不亲,秦越已向我许诺,不会再教你,你以后有任何疑惑,还是问我罢。”王慎直接命令道。 “不必,我与大人也当避嫌,书信往来,容易予人把柄,我一个嫁过人的妇人厚颜无耻无所忌惮,却不可连累大人清誉。”陈娇冷声拒绝,看着男人衣摆下的靴子道:“以前是陈娇不懂规矩,忘了身份,稍后我便托兄长归还大人所借书籍,大人忙吧,陈娇告退。” 说完,陈娇转身就走。 王慎喝道:“站住!” 她什么意思?冷嘲热讽的,他何时说过她厚颜无耻了? 陈娇不听,负气离去,出门的时候,看见长福站在门外。 “你”长福吃惊地看着她。 陈娇飞快地走了。 长福原地呆了片刻,这才困惑地跨进客厅,问道:“大人刚刚说什么了?我看陈姑娘都哭了。”水汪汪的眼睛里含着泪珠,真是可怜。 王慎一怔,她,她哭了? 主仆俩面面相觑,过了两刻钟左右,陈继孝抱着两匹蜀绣、一摞书一脸不解地来了正院,支支吾吾地对王慎道:“大人,这,这是妹妹让我还回来的,妹妹说,说她无德,受不起大人的赏。” 王慎脸都黑了,他只是训了她几句,至于闹得人尽皆知吗? 陈继孝想到妹妹强忍眼泪的样子,误会妹妹犯错被大人责罚了,扑通跪到地上,替妹妹求情道:“大人,妹妹不懂事,您大人大量,饶了她一次吧?” 王慎刚要让他先起来,结果陈管事也匆匆赶来了。 面对父子俩忠厚的脸,王慎突然头疼! 早知她变得这么爱哭爱耍脾气,他何必招惹她?明明训秦越一个就够了。 第121章 “阿娇并未犯错,你们多虑了。” 王慎这般对陈管事父子道。 陈管事瞅瞅桌子上的蜀绣与书,不信,惭愧道:“大人不必包庇她,如果娇娇犯了错,还请大人明言,我好去管教。” 王慎当然不能提陈娇与秦越的事,为了让陈管事父子安心,他只好找借口:“阿娇读书遇到不懂之处,请我为她解惑,我今日有些不耐烦,训她愚钝,她才与我置气。” 陈管事一听,松口气的同时,更惭愧了,低头道:“这丫头被我们惯得脾气越来越大,她来打扰大人本就不对,竟然还敢对大人不敬,大人稍等,我这就去叫她过来向大人赔罪。” 王慎摆手道:“罢了,小事一桩,不必计较,我还有事,你代我安抚阿娇吧,这些也给她拿回去。” 陈管事推辞道:“那绸缎贵重,她当不起,至于大人的藏书,她一个姑娘家读也读不懂,干脆就算了吧,绣房活计多,她也没多少功夫读书。” 王慎劝不住,只好就此作罢。 陈管事父子俩离开后,王慎看看桌子上的书,烦躁地揉了揉额头。 他比陈管事更清楚,陈娇有多喜欢读书,还书只是赌气之举,他真的什么都不做,她只会更生气。王慎只想提醒她注意避嫌,而非阻挠她读书。 第二天,王慎让长福将书与绸缎都送去西跨院。 长福去送了,陈娇不要,长福将东西放到西跨院就走,陈娇便让兄长再次还了回来。 长福没辙。 黄昏王慎回来后,得知陈娇不肯收,便明白,他必须当面与她解释一番了。 “去请她过来。”王慎吩咐长福道,他先回房换下官袍。 长福小跑着去了西跨院,陈娇不肯出来见他,他就站在陈娇的窗外说好话:“姑娘,大人一直都把你当自家侄女,就算说错话也是无心之举,现在大人都准备亲自跟你赔不是了,你就随我过去吧?姑娘不心疼大人,心疼心疼我行不?你要是不去,我不知还要跑几趟。” 月娘也去劝小姑子。 陈娇才不信王慎会向她赔罪,说不定又要数落她一番,就是不出门。她有自己的骨气,王慎说的那么难听,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知廉耻,陈娇不借他的书了,也没有什么求他的地方,何必再去看他脸色。 “我身子不舒服,大人若有针线活儿要我做,直接把衣裳送过来就是。”陈娇对着窗户道。 长福叹气,再次无功而返。 王慎听了陈娇的借口,倒是想到个办法。 苦命的长福只得又跑去西跨院,隔着窗户对陈娇道:“大人官袍划了道口子,明日要穿的,大人叫姑娘立即过去,在那边缝补。” 陈娇非常肯定,这是王慎的借口。 “娇娇快去吧,万一大人官袍真坏了呢?”月娘苦口婆心地劝道,“不是小姑娘了,不许再任性,你若不去,我去帮大人缝。” 陈娇不想牵连有孕的嫂子,简单收拾收拾,她带上针线筐,终于出了门。 长福陪她往正院走,路上说了很多好话。 陈娇看他一眼,狐疑地问道:“秦公子为我讲书的时候,你也在旁边,你是怎么同大人说的?”莫非是长福添油加醋了? 长福大呼冤枉,委屈道:“大人最重规矩,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姑娘也别觉得大人在针对你,那日见你之前,大人先训了秦公子一顿,秦公子可是咱们大人最得意的门生。” 陈娇听了,心里稍微舒服了点,毕竟她与秦越见面,确实有点不合规矩,换成在国公府的时候,家里来了男客,陈娇就是宁肯不读书,也不会主动往外男跟前凑。但她现在要改命,出身又不好,继续国公府小姐那套做派,便只能等着盲婚哑嫁。 陈娇最生气的,是王慎不留情面的训斥,如果他态度缓和些,陈娇也不至于被他训哭。 到了正院,长福将陈娇送到厅堂门口就止住了脚步。 陈娇独自跨进门,没看坐在主位的男人,低头道:“我来替大人缝补官袍。” 王慎指指桌子上他提前放好的官袍,道:“左袖袖口开了道口子,不大,你在这边缝就好。” 陈娇点点头,走过去捡起那件紫色的尚书官袍,果然看到一条口子。 “大人休息,我去院子里补。”陈娇抱起袍子,恭声道。 王慎看着她看似心平气和实则倔强赌气的脸,暗暗叹口气,然后指着左下首的椅子道:“不必,就在这里缝。” 陈娇不再坚持,走过去坐好,穿针引线,低头忙了起来。 王慎有话要说,视线自然会往她那边偏。三十多岁却迟迟没有成亲的尚书大人,今日第一次亲眼旁观女人做针线,只见那双小手白皙娇嫩,一针一针密密地缝,动中流淌着一种岁月静好。看了会儿,王慎视线上移,就看到了她丁香花般柔美的侧脸。 王慎垂眸,其实,他从未怀疑她会主动勾引谁,只怕男人们被她的美貌吸引,刻意接近,一旦传出闲言碎语,受指责的却是她。 “阿娇,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好孩子,我很清楚,我是怕你与秦越走得近了,将来影响你的名声。”沉默半晌,王慎终于开了口,眼睛看着他那件被陈娇放在腿上的官袍,声音因为低沉,而显得温柔。 他是第一个唤陈娇“阿娇”的男人,声音入耳,有种意外触人心弦的宠溺,更何况,他还夸她是好孩子。 陈娇憋了两天的气,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消了。 “若我是男儿该多好,可以堂堂正正地向大人与秦公子请教。”又缝了一针,陈娇无奈地道。 她求知若渴,王慎不禁怜惜,许诺道:“我会教你,以后你每日此时过来,我为你讲一两刻钟。” 他是长辈,只要两人别靠太近,便也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陈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放心地问:“大人真的有空吗?会不会耽误你休息?” 王慎笑了笑:“一两刻钟,无碍。” 陈娇看到了他这个可谓温柔的笑,其实仔细想来,王慎对她确实很好,连书房都许她自由进出。 人被宠着的时候,总是胆大的。 陈娇慢慢走了两针,才小声嘀咕道:“秦公子除了为我解惑,还给我讲大人破过的案子,上次吕梁杀兄的案子还没讲完,大人可以替我讲讲吗?” 王慎只会审案破案,将案子讲成故事那般生动有趣,他不会。 “等书编好,我送你一套。” “何时能编好?” “至少半年。” 陈娇撇撇嘴,难道一个案子,她要等半年后才能知道结果? 王慎看出了她的不满,但他没有再说什么。 “缝好了。”陈娇收好针线,提着袍子走到王慎面前,将袍子交给他。 王慎翻过袖口,见她针脚细密,仿佛新做的一样,看不出有缝补的痕迹,不由夸道:“阿娇女红越发进益了。” 陈娇笑了笑,退后道:“大人若没有旁的吩咐,我先走了。” 王慎马上道:“稍等。” 陈娇疑惑地看着他。 王慎托着官袍去了东次间,出来时,手里多了两匹蜀绣与一摞书。 陈娇脸颊发烫,那是她赌气的证据,在气头上时不觉得如何,现在则是另一种感受。 “上次是我失言,阿娇就当我没说过罢。”王慎将手里的东西都递给她。 陈娇脸更红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拿着。”王慎笑着道,不得不说,现在的她还真是孩子脾气,容易生气也容易撒娇,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书我继续看,这两匹蜀绣就算了,我也没机会穿。”陈娇拿了上面的书,没碰蜀绣。 “你又不是丫鬟,有何不能穿的。”王慎坚持将蜀绣放到了她怀里的书上面。陈管事确实是当年父亲为他买的书童,陈娇母亲也是陈家的丫鬟,但陈娇兄妹出生后,王慎并没有将兄妹俩纳入奴籍。 陈娇忽然觉得,这会儿他说的话句句都很顺耳。 收了赏赐,陈娇屈膝行礼,未料怀里书太多,一个不稳便朝前滑去。陈娇大惊,一手抱书一手着急地去捞掉落的那本与最上面的蜀绣,与此同时,王慎也眼疾手快地抄了过来,书“咚”的一声掉地上了,王慎大手抓住料子顺滑的蜀绣时,竟意外地将陈娇的小手也抓了个结结实实。 蜀绣边缘继续垂落,遮掩了两人紧贴着的手。 陈娇诧异地抬起脑袋。 王慎也垂眸朝她看来,目光相对,陈娇还没回神,王慎猛地松开她手,迅速退了两步。 陈娇眼尖地发现,他耳根好像红了。 手背上仿佛残留他掌心的温暖,陈娇莫名心跳加快,匆匆捡起地上的书,再胡乱将针线筐捞到怀里,强自镇定地行礼告退:“大人休息,我先走了。” 没等王慎有所回应,陈娇便快步走出了厅堂。 王慎没有看她,此时此刻,他浑身僵硬,手如火烧。 他居然抓了她的手! 男女授受不亲,他刚刚与她,却是实打实的肌肤之亲! 第122章 夜幕降临,陈娇躺在床上,意外地失眠了,总是忍不住去想王慎发红的耳垂。 经历过那么多,对于现在的陈娇而言,意外被男子碰下小手,算不上什么。王慎把她当晚辈,傍晚那种情况,她觉得王慎也不该太当回事,却没想到,一个三十四岁的刑部尚书,竟然会因为抓了她的手,便红了耳朵。 在尚书府住了三个月了,陈娇也一直把王慎当长辈看,可红耳朵的王慎,虽然最年长,感觉起来却比前面五世的男人都要年轻,或许,在与女人相处这件事上,王慎最多与霍英一个年纪? 陈娇就又想起了她与霍英那一世,成亲那晚,霍英为她宽衣时手都紧张地发抖。 睡前想了不该想的,睡着了,陈娇不受控制地做了一场香梦。 梦里的人开始是霍英,但情浓时分,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阿娇”,陈娇震惊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王慎的脸!梦里的陈娇又慌又不安,两人差了一个辈分,怎能这般,她试着停下来,王慎却不肯停,一切是那么的清晰 梦结束了,陈娇也醒了,初夏的夜晚,她听见自己微乱的呼吸。 回想梦中情形,陈娇满心不可思议,什么跟什么啊,若王慎再年轻些,能嫁给他倒也不错,可王慎与她这世的父亲一同长大,两人是货真价实的叔侄辈分,陈娇对他只有晚辈对长辈的敬重,只有凡夫俗子对破案奇人的钦佩。 陈娇迅速将这场荒唐的梦抛到了脑后。 白日在绣房看书,黄昏时分,到了与王慎约好的时间,陈娇抱着书与札记朝正院走去。 “大人回来了吗?”看到院子里的长福,陈娇笑着问。 长福摇摇头,道:“按理说该回来了,可能今日比较忙吧。” 陈娇了然,准备去父亲在这边的倒座房里待会儿。 她刚要转身,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陈娇与长福一起望过去,看到了一身白衫的秦越。 陈娇有丝不自在,也不知道王慎是怎么训斥秦越的,万一也说了男女授受不亲那套,她与秦越之间本来没什么,现在都要尴尬了。 她客气地朝秦越点点头,就准备走了。 “姑娘留步。”秦越快速跨下台阶,朝她走来。 陈娇鬼使神差地看向长福。 长福摸摸鼻子,转了个方向,人却没有离开,像个喜欢听热闹的小丫鬟。 不是长福不识趣,而是尚书府的日子太枯燥了,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点水花,长福当然不想错过。 “公子唤我何事?”陈娇大方地问秦越。 陈娇看得出来,秦越对她有些心思,陈娇也有意把秦越当成待选夫君观察,但在秦越有所表示之前,陈娇不会露出任何马脚,免得秦越看轻她。 秦越朝她行了一礼,歉然道:“我是来向姑娘赔罪的,因先生问责,以后我不能再为姑娘解惑了。” 陈娇笑了笑:“没事,大人会继续教我,公子安心编书也好。” 秦越怔住,随即问道:“大人继续为你批注?” 陈娇解释道:“那样太麻烦了,大人说,以后每日他会替我讲解一两刻钟。” 秦越听了,心情有点复杂,先生是什么意思,不许他与陈娇来往,却学他的做法,以前明明只是通过札记批注教她的。若非先生一把年纪,平日也不近女色,秦越都要怀疑那位一本正经的先生对陈娇有别的企图了。 “这样也好,大人学识渊博,肯定比我懂得多。”秦越苦笑道。 陈娇忙夸他的学识同样精深。 两人正客气,长福突然咳了咳,陈娇看过去,余光中先瞥见一道紫色身影从影壁后转了过来。 陈娇、秦越互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 两人同时转身,向越走越近的王慎行礼。 秦越玉树临风,陈娇貌美婀娜,年轻的男女站在一起,如同一对儿璧人。 王慎忽然不知,他该担心秦越被陈娇的美貌吸引做出不合礼法的事,还是担心陈娇倾慕秦越,继而受伤。 “阿娇先去厅堂,你随我来。”王慎看着秦越道。 陈娇立即朝厅堂走去。 王慎领着秦越去了书房。 “说实话,你对阿娇是否有意。”落座后,王慎平静地问秦越。 秦越想到陈娇倾城的容貌,想到她听他讲解时的认真与聪慧,自知瞒不住先生的眼睛,他一撩衣摆,跪下道:“不瞒先生,学生确实有亲近陈姑娘之心。” 王慎点点头,跟着问:“你会娶她?” 秦越抿唇。 他出生书香世家,父亲、兄长都在朝为官,母亲乃名门闺秀,以陈娇的身份,他纳她做妾父母或许会同意,以妻礼娶回家是万万不可能。可秦越觉得,陈娇应该也不会在意,毕竟,她,她身份低微名声亦不好。 “若陈管事、陈姑娘愿意,我想纳陈姑娘做良妾。”秦越坦诚地道。 王慎面无表情,看着门外道:“那你这就去问她愿不愿意,若她愿意,你再请媒人来与陈管事商量,若她不愿,明日起,你不必再过来。” 秦越大惊,急着道:“先生何出此言?若陈姑娘不愿,弟子保证不会再见她一面,从此一心一意助先生编书。”先生的书注定要流传万代,秦越以能参与其中为荣,与这件大事相比,女色美妾算什么? “先生,弟子知错了,弟子这就收心,不再打扰陈姑娘。”秦越再次替自己求情。 王慎道:“你既已招惹了她,便该有始有终,去吧,便是不能为我编书,你依然是我的弟子。” 秦越苦苦哀求:“先生” 王慎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秦越面如死灰,继续跪了片刻,才朝王慎磕头,赔罪道:“是弟子糊涂,无论如何,弟子都不该私下接近陈姑娘。” 王慎恍若未闻,随手拿起一本书。 秦越低头退了出去。 厅堂里,陈娇一边检查自己的札记,一边等王慎过来,听到脚步声,她笑着抬起头,却见秦越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秦公子?”陈娇放下书,起身问道。 红日西斜,夕阳照不进厅堂,里面光线昏暗,但陈娇一抬头,露出那张娇美的脸,满室便生出了光辉。秦越还是爱美人的,此时此刻,他忽然生出一缕希望,只要陈娇同意做他的妾,先生便不会责罚他,他依然可以留在尚书府编书! 秦越跨了进来,先朝陈娇行了一个大礼:“陈姑娘,秦某接下来所言可能会唐突姑娘,冒犯之处,还请姑娘恕罪。” 陈娇奇怪道:“到底何事?” 秦越站直身子,面对陈娇水润的眼睛,他俊脸微红,低声道:“方才,先生问我对姑娘是否有意,我,我承认了。” 陈娇心里一惊,再看秦越泛红的脸庞,她隐约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他的诉情比预料之中来得快,陈娇毫无准备,便也有些紧张,羞涩地低下头。 她露出羞态,秦越更加有了信心,走到陈娇三步外,秦越柔声道:“陈姑娘,我,我对你一见倾心,初遇那日起便念念不忘,本想再多等些时日,不想被先生撞破我对姑娘的亲近之心,仓促之下,只好今日便向姑娘提亲了,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与我共度余生?” 陈娇心里甜甜的,这辈子改命居然如此简单。 “婚姻大事,你不用与家人商量吗?”虽然开心,但陈娇并没有失去理智,她知道,只有秦家长辈同意了,秦越的提亲才算数,那时她再明确答应也不迟。 听到“婚姻”二字,秦越心中一沉,但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必须解释清楚。 手心出了汗,秦越看着陈娇花瓣似的脸庞道:“姑娘知书达理,家父家母定会同意我纳你做妾。” 陈娇之前一直做羞涩状,此时终于抬起了头,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秦越,脸上再无任何羞态。 秦越补偿似的道:“陈姑娘,我真的喜欢你,如果我能自己做主,我肯定娶你为妻,只是家父家母上了年纪,门第观念颇深,我实在无可奈何,但你放心,就算做妾,你始终都是我心里的第一人,没人能越过” 他没说完,陈娇一巴掌便扇了过来,准确地打在了秦越脸上! 她才不管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骨子里她始终都是国公府的小姐,秦越凭什么如此羞辱她? “你不配让我做妾。”打完了,陈娇直视秦越震惊的眼睛,冷声道。 秦越捂着半边脸,久久未能回神。 陈娇捡起自己的书与札记,头也不回地走了,跨出厅堂,看见王慎就站在门口一侧,一身紫色官袍,高大威严。 陈娇心中犹恨秦越,当即朝王慎行礼,扬声道:“多谢大人,若非大人及时插手,我不知还要被人轻贱多久。” 她气冲冲的,分明是说给里面的秦越听,王慎既觉得她孩子气,又难抑心中自豪。 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他亲自教养的阿娇,果然没有叫他失望。 “去吧,明日此时再过来。”王慎慈爱地道。 第123章 秦越当天就搬出了尚书府。 陈娇吃晚饭时,从父亲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她保持沉默,陈继孝奇怪道:“大人不是要他帮忙编书吗?怎么走了?” 陈管事道:“我也不清楚缘由,应该是不用他编了吧。” 陈娇默默吃着,脑海里浮现她离开厅堂时,王慎温柔的目光。 难道秦越离开,是与她拒绝做妾有关?替王慎编书这么体面的事,秦越肯定不会主动放弃,也就是说,王慎赶他走的?为了她? 陈娇有点不敢相信,她又不是王慎的亲侄女,王慎可能如此看重她的感受吗? 翌日黄昏,陈娇如约去了正院。 今日王慎回来的比较早,换过常服,在厅堂见的陈娇,见陈娇一身素淡的打扮,神色平静,并无为秦越难过的憔悴样子,王慎放了心。 陈娇先请他解惑,这次两人并排坐在北面的主位上,再无近在咫尺的尴尬。 讲完了,王慎端茶解渴,犹豫要不要关心她两句,旁边陈娇收好札记,看看品茶的男人,陈娇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大人不用秦公子帮忙编书了吗?” 王慎目光微动,她打听这个做什么?莫非秦越走了,她舍不得? “嗯。”王慎简单地回应,反问她:“为何问起他?” 陈娇低头,惭愧道:“编书事大,秦公子有才学,如果只是因为我,大人不必如此。” 她不想耽搁王慎的编书大事。 王慎看不出她的真正想法,只道:“他心思不专,所以我不用他,与你无关。” 陈娇觉得,秦越确实主动接近她了,但王慎对弟子的要求应该没有那么苛刻,他赶走秦越,还是与她有些关系的。 “那,大人有其他编书人选了吗?”陈娇关心地问。 王慎摇头,其实编书不急,他也只是一时兴起,现在出了岔子,王慎决定先搁置一段时间。 陈娇却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何编书,秦越与她讲过,王慎每次办完一桩案子都会写篇案宗,一篇一篇累积了很多,然后他挑了一些奇案出来,交给秦越整理汇聚成书,因此,秦越主要做的便是誊写摘抄,这样的话,陈娇也可以试试啊! 她本人的字迹偏于柔婉,可她还会模仿李牧的字,李牧那家伙看似温润如玉,其实心高气傲,本来武将能带兵打仗就行,他偏偏还练了一手好字,比秦越的字有气势多了,为王慎编书更是绰绰有余! “大人,编书人选,你可以让我试试吗?”陈娇鼓起勇气,难掩激动地问。 王慎面露惊讶:“你?” 陈娇点头,水眸明亮:“我还学了一种字体,我敢保证连大人都看不出那是女子所写。” 她的自信倒是让王慎产生了一丝兴趣,当即命长福准备笔墨纸砚。 长福将东西端上来,陈娇轻轻吸了口气,然后站在桌案前,当着王慎的面提笔沾墨。 王慎看着桌上的宣纸,看着陈娇用她那只白皙娇嫩的小手,写出了一笔字迹温雅又蕴含无穷气势好字,如看似平静宽容的江河湖海,随时都可掀起惊涛骇浪,令人不可轻视。 王慎惊道:“你同谁学的?” 陈娇下笔前已经想到了借口,有些难过地道:“夫君在世时,曾送我一册古人孤本,我喜欢上面的字迹,闲来无事,临摹了许久。” 王慎再次看向她的字,良久无言。 “大人,您就让我帮你编书吧,您放心,我会用心学!”陈娇放下笔,诚恳地请求道。 王慎垂眸思忖。她的字当然没问题,但,哪里有让女子编书的? “大人,您就让我试试吧?”陈娇密切观察他的表情,见王慎皱眉,陈娇急了,忙讨好地求道。 那轻轻柔柔的语气,就像小孩子跟长辈撒娇,王慎抬头,陈娇见了,马上露出一个央求的笑,这一笑,就更像撒娇了。 王慎依然犹豫。 陈娇退了一步,好生商量道:“这样如何?我先试着替大人编写一个案子,编好后交给大人过目,如果大人觉得可以,那我专心帮大人编书,如果大人觉得不行,我也不会再自不量力给大人添乱,好不好?” 王慎觉得不好,但,她再三哭求,他实在无法拒绝。 “也罢,你先试试吧。” 目光扫过她白色的裙摆,王慎无奈地道。 陈娇大喜。 王慎将她带去了书房,秦越走前,将一切收拾的整整齐齐,已经编了三个案子,第四个才起了头,王慎便将前四个案子与秦越的手稿一并交给陈娇,让陈娇自己试着编,然后给了陈娇十天功夫,十天后陈娇再将编好的手稿交给他过目。 陈娇如获至宝,高兴地捧着东西走了。 “又跟大人讨了什么?” 西跨院,陈管事看见女儿手里抱着的一摞东西,头疼地问道。陈管事觉得,爱说爱笑的女儿确实比以前更招人稀罕了,叫人忍不住地想疼她,可最近女儿总是给大人添乱,大人宽宏大量不计较,陈管事却怕女儿越来越不懂事。 陈娇笑道:“秦公子走了,我毛遂自荐要替大人编书,大人同意让我试试。” 陈管事瞪大了眼睛,他没听错吧? 陈娇径自提醒父亲:“爹爹,如果我真的可以替大人编书,以后就不能帮嫂子做绣活儿了,你记得再请个绣娘。” 说完,陈娇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的西厢房。 陈管事只当大人在哄孩子,女儿一个姑娘家,哪里懂得编书? 陈管事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几天,陈娇除了出门吃饭,剩下时间就都闷在西厢房,她先仔细研究了秦越编好的三个案子,包括对比秦越所写与王慎当初留下的案宗。陈娇的天资算不上多聪颖,但也远在常人之上了,国公府对女子的教养也并非单纯的三从四德,四书五经陈娇都有所涉,有些做学问的道理她摸索起来并不输给寻常书生。 凭借自己的悟性,再加上最近看的各种奇案记录,三日后,陈娇终于找到了一点感觉。然后,陈娇用了五日时间编写王慎的第四个案子,写的不好就废掉,修修改改,一个案子陈娇足足改了十几遍,准备进京赶考的学子都没她此时的刻苦。 终于编好了这个案子,距离王慎要求的十日之期还剩一日。 恰逢王慎休沐,陈娇迫不及待地带着自己的手稿去见他。 王慎翻看她的手稿,看完半晌都没有说话。 陈娇紧张地站在一旁。 王慎不用抬头,也能看见她袖子底下攥来攥去的手指头。 他重新翻到手稿第一页,开始指出陈娇的不足。 短短六页手稿,他也就挑了二十来处的问题吧! 陈娇的热情就像地里刚冒出土的小芽,刚见到一点阳光,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打折了。 到最后,陈娇几乎听不到王慎的声音了,只想他快点说完,她好带着自己丢人的手稿离开。 王慎指点完了,再抬头,就见她小脸苍白,眼里汪着泪,努力隐忍不落。 王慎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将手稿递给她,肃容道:“拿去改,改好了再来交与我看。” 陈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王慎这才笑了下。 陈娇见了,确定自己没会错意,心底才被雨水打折的小芽立即挺了起来,还猛蹿了一截! “多谢大人!我这就去改!” 第124章 陈娇开始日日进出王慎的书房,第一次编书,她先是誊写一份手稿,傍晚王慎回来,交给他过目、指点后,第二日再正式誊写一遍。她如此认真,王慎渐渐将她当成了弟子看待,心中再无任何女子不该编书的顾虑。 陈娇编书的时候,也会遇到很多困惑之处,傍晚王慎看完手稿后,她再一并请教,两件事加在一起,陈娇在正院停留的时间就慢慢变长了。 “大人,该摆饭了。”长福又一次来书房提醒道。 王慎正讲在兴头,闻言看了眼陈娇。 陈娇很懂事,笑着道:“大人先用饭吧,明日我再请教大人。” 其实王慎迟些用饭也没关系,但既然陈娇这么说了,他便点点头。 王慎先去厅堂了,陈娇重新整理一遍书桌,然后走了出去,跨出书房,就见柳氏、巧莲母女端着王慎的晚饭行了过来。柳氏瞧了她一眼便不再看了,倒是巧莲,瞅瞅陈娇再瞅瞅陈娇身后的书房,眼里流露出几分嫉妒。 第二天,陈娇正在书房写手稿,院子里忽然传来巧莲与长福的谈话。 “长福哥,我想找陈姐姐。”巧莲的声音甜甜的。 “稍等,我去通传。”长福语气也很自然。 陈娇没用长福进来,她自己走了出来,站在书房前疑惑地问巧莲:“你找我?” 巧莲举起手中的女戒,一边靠近陈娇一边不好意思地道:“上次跟陈姐姐借了书,里面有些地方我看不懂,想请陈姐姐帮我讲讲。” 陈娇坐了很久,肩膀也有些酸了,闻言便走下台阶,准备在院子里同巧莲说话。 巧莲却道:“咱们去书房吧,外面太热了。” 陈娇道:“还是在外面吧,去树荫底下。”主人家的书房重地,等闲人不能进入,王慎信任她,陈娇也不会乱翻,但陈娇不敢保证巧莲手脚是否干净。 “陈姐姐,我想坐着听你讲。”巧莲讨好地撒娇道。 陈娇终于听出来了,这姑娘向她讨论学问是假,想进王慎的书房才是真。 陈娇与巧莲并无交情,借书、解惑无非是看在大家同在尚书府,不想坏了和气,可巧莲接近她乃别有居心,陈娇便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了。 “我还有事,抱歉。”陈娇直接往回走了。 “哎,陈姐姐你等等!”巧莲追了上来,挡在陈娇面前,不解地问:“陈姐姐,我看你最近天天都待在大人的书房,你在里面做什么啊,是不是大人交待了你什么差事?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可以帮你啊。” 陈娇淡笑:“我向大人借书,但那些藏书过于珍贵,大人不许我将书带出书房,我只好在书房看了。” 巧莲再也忍不住羡慕,小声道:“大人待陈姐姐真好,换做是我,大人肯定不许我去书房。” 陈娇什么都没说,绕过她去忙了。 巧莲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白皙的侧脸,悻悻地回了下人房。 “这是怎么了?”柳氏在揉肩膀,每天烧火做饭,她也挺累的,见女儿一脸不高兴,她纳闷问。 巧莲坐到榻上,赌气道:“还不是那个陈娇,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天天跑去勾引大人,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克夫寡妇,她怎么有脸!” 虽然这么骂着,但想到陈娇那张脸,巧莲就特别沮丧,觉得自己肯定会输给陈娇。 提到这事,柳氏也很发愁。 女儿这样的身份,嫁给大人当正妻她是不敢指望的,但能捞个刑部尚书的通房妾室名分,也比嫁给哪个小厮或普通百姓强,一旦女儿成了大人的屋里人,她这个当娘的就可以跟着享福了,若女儿能给大人生个儿子 光是想想,柳氏都要笑出来。 可是偏偏,半路杀出来个守寡回家的陈娇,陈娇是不能生,但她长得美,大人真被陈娇迷住了,哪里还看得上女儿? 想办法除掉陈娇? 柳氏是想,但太难了,尚书府的下人加起来屈指可数,大人又断案如神,万一查出是她们娘俩搞的鬼,轻了赶她们娘俩出府,重了可能送进大牢。 那就,尽快促成女儿与大人的好事? 柳氏觉得这个办法比较靠谱,大人为人正直,乃堂堂君子,只要大人碰了女儿,就一定会负责。 端午到了,朝廷官员放了三日假,王慎也给陈娇放了三天假,这三日不必编书。 难得过节,陈继孝陪月娘去外面逛了,陈娇一来嫌热,二来也不想打扰兄嫂亲近,就留在家中陪父亲。西跨院有小厨房,陈娇亲自下厨,蒸了一锅香喷喷的粽子。厨房的香气飘出来,陈管事寻着味儿找来。 陈娇笑道:“爹爹别急,就快好了。” 陈管事没急,看着锅里的粽子,他吩咐女儿道:“大人爱吃甜粽,你端两个给大人送去。” 陈娇想也不想就道:“正院厨房肯定也做了粽子,爹爹还怕大人没粽子吃?” 陈管事训女儿:“大人的是大人的,咱们送粽子是一份心意,你天天打扰大人,难道不该孝敬孝敬?” 陈娇无奈,只好挑了两个大粽子放进食盒,然后顶着晌午火辣辣的日头,去正院送粽子。 今日尚书府大多数下人也告了假,人一少,本就冷清的尚书府显得更安静了,知了藏在树枝里叫个不停,仿佛彼此在攀比,陈娇一手撑伞,一手提着食盒,即便这般,来到正院时,她额头还是出了一层汗珠。 转个弯,陈娇抬头,却见柳氏背对她站在厅堂前,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关完还左右看了看,观察完左右,柳氏转身,看到陈娇,柳氏明显地打了个哆嗦。 离得远,陈娇没注意到柳氏的这个哆嗦,径自提着食盒走过去。 “娇娇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柳氏笑眯眯地问,人挡在厅堂前。 陈娇提高手里的食盒,仰头答道:“家里做了粽子,父亲命我给大人送两个尝鲜。” 柳氏听了,遗憾道:“真不巧,大人已经用过午饭了,刚歇下,还命咱们不许打扰呢。” 陈娇瞅瞅她身后紧闭的房门,奇怪道:“怎么是婶子服侍大人?长福呢?” 她问的紧,柳氏脸上掠过一丝紧张,迅速掩饰了下去,笑着道:“大人也给长福放了假,那小子准去郊外看龙舟赛了,话说回来,那样的热闹娇娇你怎么没去?”说完,柳氏走下台阶,要挽着陈娇胳膊带她往回转。 就在此时,上房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大人” 那声音既惊且慌,好像是巧莲! 柳氏又是一哆嗦。 陈娇回想柳氏怪异的举止,立即意识到不对,绕过柳氏就要冲进去。 柳氏一把拽住了她,为了打消陈娇的猜疑,她干脆直接说了:“大人一个人过了这么久,今日终于想通了,要巧莲伺候,男人女人那点事,娇娇你应该懂,快随我走吧,小心坏了大人的兴致,大人责罚。” 王慎那样重规矩,他会大白日的要巧莲伺候,连晚上都等不及? 陈娇才不信,她被人下过药,而柳氏母女负责的正是王慎的吃食! “让开!”陈娇一把挣开柳氏的手,继续冲向门口。 柳氏从后面抓住了她,没等柳氏开口,陈娇猛地回头,目光严厉地瞪着柳氏:“你再拦我,就算你们母女得逞,我也能劝大人送你们入狱!” 柳氏手一松。 陈娇将食盒丢到她身上,破门而入。 跨过东次间,陈娇直接闯进了内室,屏风挡住了床上的情形,陈娇冲过去,就见巧莲倒在床上,闭着眼睛瑟瑟发抖,王慎压在巧莲身上,正在发疯般拉扯巧莲的衣裳。陈娇刚要过去,忽听王慎喘着气唤出一个名字。 陈娇一怔。 闭着眼睛的巧莲也睁开了眼睛,看到陈娇,巧莲“啊”的一声,惊吓之中,巧莲奋力推开王慎,衣衫不整地朝外跑去。她跑,王慎紧跟着跳了下来要追,陈娇这才发现,王慎的脸都快变成紫色了,眼睛发红,宛如疯癫! 陈娇被王慎的样子吓到了,僵在原地忘了反应。 已经丧失神智的王慎本想去追巧莲的,一看旁边有个老老实实不动的,他便直接朝陈娇扑了过来,抱住陈娇便胡乱地扯她衣裳。 “大人,大人!”陈娇一边挣扎,一边试着唤醒王慎的理智。 但柳氏母女最怕王慎存了理智,所以药下的特别重,失去理智的王慎,根本听不到陈娇的声音。 男女力气悬殊,王慎轻而易举地将陈娇掳到了床上。 慌乱之中,陈娇拔下头上的发簪,她当然不会要王慎的命,陈娇只想扎王慎胳膊或哪里一下,希望疼痛能叫他稍微清醒,然后她会端凉茶过来给他喝,会准备冷水让他镇定,都不管用,她大不了豁出去,教他自己动手。 可就在陈娇已经取下簪子时,笨拙扯她衣裳的男人,又沙哑急切地唤了一声。 “阿娇” 陈娇的心,狠狠地颤了下。 他压着巧莲时叫的也是她的名字,他分明认不出谁是谁了,唤的却一直都是她。 陈娇抬起头,看到王慎急得犯紫的脸、发红的眼睛。 他很急很急,但他除了扯她的衣裳,似乎什么都不懂,不知该怎么做。 陈娇很怕,怕王慎被这么重的药所伤。 陈娇也心疼,心疼他此时的痛苦。 远水解不了近渴,陈娇也不敢浪费时间,趁王慎不注意,陈娇咬牙,探手过去。 王慎全身一震。 陈娇抓住他老实的这一刻,用力将王慎推到床里侧,再抢在王慎扑过来之前,她先扯开了他的腰带。 院子里,巧莲哭着问柳氏:“娘,现在咱们该怎么做啊?” 柳氏骂她:“陈娇都没出来,你出来做什么?”大不了两个人一起给王慎做姨娘! 巧莲还是黄花大姑娘,有些事她有心没胆,被陈娇撞破,她便再没了继续的勇气。 女儿不肯配合,柳氏再没有办法,看眼上房,她恨恨地道:“跑吧!” 事到如今,尚书府她们是不能留了,好在王慎醒来后,应该也没脸抓她们。 唯一不甘心的,是便宜了陈娇那死丫头! 第125章 王慎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唤着“阿娇”。 一开始他每唤一声,陈娇都要吓一跳,以为他醒了,但抬头一看,才发现王慎紧紧闭着眼睛,依然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中。惊吓的次数多了,后面王慎再唤她时,陈娇的紧张慢慢就变成了另一种滋味儿。 这种时候,他唤她做什么? 陈娇歪着头,脸颊通红,不知是累的,还是被他低哑的声音唤的。 随着王慎陡然变重的一声“阿娇”,陈娇手背上又落了什么,如汗如雨。 陈娇皱了皱眉,她是喜洁之人,别说是王慎,便是前面几世的夫君的东西,她也不想沾。 自己的帕子早不能用了,陈娇不得不抓来王慎的外袍,收拾的时候,陈娇难以避免的看到了,让她长松一口气的是,刑部尚书大人终于肯消停了。胡乱卷起他的外袍扔在地上,陈娇忍着双臂双手的酸麻,一边观察王慎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帮他穿好中裤。 忙完了,看着王慎依然泛红但却没有那么可怕的脸,陈娇有些犹豫,要不要请郎中帮他看看? 就在此时,厅堂外忽然传来陈管事的声音:“大人在吗?” 陈娇一慌,屋里全是王慎的味道,如果此时父亲进来,肯定要误会什么! 耳听着陈管事的脚步越来越近,陈娇心跳如鼓,情急之下,低头便钻到了王慎的床底下。藏好了,陈娇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蜷缩着身子,紧张地盯着外面,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陈管事的衣摆与一双脚。 陈管事一进屋,就闻到了浓浓的一股怪味儿,他是男人,当然明白那是什么。 陈管事迅速赶到床前,就见大人只穿一身白色中衣躺在床上,裤子还好,上衣几乎全被汗水打湿了,而大人俊美的脸上遍布潮红,那可疑的红,居然让这位素来威严冷峻的刑部尚书显出几分艳丽来! 陈管事先惊后怕,看大人这样子,难道,难道? “大人,大人!”陈管事俯身,轻轻地推王慎,试图唤醒他。 陈娇暗暗咬牙,此时此刻,她只能期待父亲叫不醒王慎后便去请郎中,她再趁机悄悄地溜走。 可陈娇低估了陈管事唤醒王慎的决心,亦或者,陈娇忘了,王慎的药效已经过了,没人打扰王慎一定会继续沉睡,一旦有人打扰 被陈管事连续推了七八下后,王慎醒了,头疼欲裂。 他睁开了眼睛,陈管事一喜,旋即担心地问:“大人你怎么了?” 王慎看着熟悉的陈管事,眼里一片茫然,他怎么了? 王慎试着回忆,记起他在书房看书,柳氏母女通传说午饭做好了,于是他移步厅堂用饭。端午佳节,柳氏做了粽子,还准备了一壶雄黄酒。王慎自斟自饮了两盅,酒劲儿比他预想的大,跟着,他好像看到了陈娇。 看到陈娇之后的事,王慎全都不记得了。 他怎会躺在床上? 王慎试着坐起来,腰间突然传来一股强烈的酸,竟让他无法起身。 “大人先别动。”注意到他的不适,陈管事连忙按住了他。 王慎看着床顶,后知后觉地闻到了那种味道,再看身上一片汗湿狼狈,王慎暗暗握拳,冷声吩咐陈管事:“将柳氏母女带来。” 陈管事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去找人了。 陈管事走后,王慎仰面躺着,他断过无数案子,其中不乏恶霸强占良家妇人之事,对于那些脏脏手段,王慎一清二楚。想到自己可能经历了什么,王慎一拳砸在了床上! 他这一拳蕴含了无尽愤恨,几欲将床板砸塌,且不偏不倚地砸在陈娇头顶上方,对于陈娇而言,无异于五雷轰顶。 她吓得“啊”了声,刚出声音,陈娇立即捂住了嘴。 但王慎听到了! 误会是柳氏母女藏在床下,王慎黑着脸跳下床,一脚踹在床沿,怒喝道:“出来!” 他那声音,比杀人还可怕! 陈娇脑海里一片凌乱,但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看到她,王慎眼中翻滚的怒火登时一顿。 “大,大人。”陈娇低着头慢慢吞吞站了起来,想到刚刚的情形,陈娇不敢看王慎。她也想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脸。端午这样炎热的时节,她为他忙得那三通比连着洗三十件衣裳都累,累得她全身发热,出了一身汗,才替他穿好裤子,父亲就来了,陈娇都没时间收拾自己。 因此,王慎看到了她微乱的发髻,看到了她红通通的脸,也看到了被汗水打湿黏在她耳边的鬓发,那模样,仿佛被人用什么不堪手段欺负过。 脑海里“嗡”的一声,王慎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 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见过陈娇,难道,他对陈娇做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王慎迅速转身,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陈娇无法确定他到底想了些什么,但她还想继续为王慎编书,她绝不能让王慎知道真相! “大人请听我解释。” 冷静过后,陈娇飞快斟酌一番字眼,低声在他身后解释了起来:“大人,晌午我们做了粽子,父亲说大人爱吃甜粽,命我送来一份。我过来时,发现柳氏鬼鬼祟祟地关了门,里面还有巧莲的声音,柳氏叫我别打扰大人,可我觉得不对,冲进来一看,就见大人昏迷不醒,巧莲正想脱去大人的衣衫。” 王慎脸色铁青,那对儿毒妇! 陈娇继续道:“她们母女被我撞破毒计,便想劝我与她们狼狈为奸,还许诺我各种好处。大人昏迷不醒,我一人面对她们母女,怕逼急她们她们杀人灭口,我只得小心翼翼地周旋,后来耽搁的时间长了,我用父亲随时可能过来寻我威胁她们,她们才匆匆离去。我折回内室,发现,发现大人躺在床上,地上是这件袍子我正准备离开,父亲真的寻来了,我怕父亲误会,不得已藏到了床下。” 王慎背对她站着,余光瞥见丢在地上的外袍,明显湿了一大片的外袍,他神色不停变幻。 柳氏母女下药,是想让巧莲爬他的床,如果巧莲真的得逞,她们母女肯定会守在这边,等着让他负责任。现在母女不见踪影,说明陈娇前部分的话是真的,陈娇的出现,令母女俩退缩了。 至于陈娇后面的话,外袍变成那样,确实像他自己解了药性用来善后的,可王慎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就算懂得如何自己解除药性,难道在无意识的时候,还会自己穿好裤子? 如果裤子不是他穿的,那,是陈娇,还是陈管事? 陈娇嫁过人,她应该明白屋里弥漫的是什么味道,所以她怕父亲误会,急急藏到床下避嫌。 她连清楚他做过什么都委婉地承认了,应该不会在别的事情上撒谎。 所以,裤子要么是他自己穿好的,要么就是陈管事帮的忙。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在陈娇面前出了丑。 “是我驭下不严。”王慎闭上眼睛,沉声道。 陈娇忙安抚他:“大人君子,宽厚待人,她们母女心怀不轨有意暗算,大人如何能防?” 王慎紧紧抿着嘴唇。 陈娇怕父亲去而复返,小声道:“我,我先走了,父亲那边,还请大人替我隐瞒。” 王慎颔首。 陈娇咬咬唇,低头朝前走去。 当她从身边经过,王慎悄无声息睁开了眼睛,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就在陈娇转身的刹那,王慎的视线,突然定在了她右手的衣袖。今日过节,陈娇穿了件莲红色的小衫儿,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在她替王慎帮忙的时候,她的袖口也沾了王慎的东西。 王慎并非刻意打量陈娇的衣物,此时他怎会有那种闲心,但案子办多了,明察秋毫似乎成了印在他骨子里的一种本能。 王慎胸口蓦地腾起一火,她的袖口,怎会有那个? 莫非,裤子是她替他穿好的? 念头一起,王慎又冒出一个更令他无地自容的猜测,他几乎颤抖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到鼻端。 什么味道都没有。 王慎不甘心地走到味道最淡的窗边,再闻,手上还是没有那种味道。 小女人汗湿的鬓发、通红的脸庞闯入脑海,王慎捂住额头,心乱如麻。 陈管事四处搜寻柳氏母女的踪影时,陈娇一路小跑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陈娇差点瘫软在地上。 她曾经梦见过王慎,但梦是荒诞的,没有任何意义,醒来陈娇就忘了,可是今日,她亲眼看到了王慎,也亲手为他解药。 越不想回忆,那一幕就越清晰。 陈娇捂住了脸,谁料手刚碰到脸,一股浓郁的气味儿便扑面而来。 记起这双手做了什么,陈娇一边呸了几口一边放下手,冲到水盆前清洗,洗着洗着,陈娇发现袖口也脏了,没办法,只好重新换了身衣裳。 正院。 陈管事没找到柳氏母女,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对已经换上一身干净常服的王慎道:“大人,她们收拾了细软,肯定是逃了!” 王慎恨不得杀了柳氏母女,但他是刑部尚书,深知私刑触犯本朝律法,公然抓捕,他自己的名声不要紧,柳氏母女可能会扯出陈娇。 “罢了,随她们去罢,料她们不敢再回京城。”王慎冷着脸道。 陈管事很心疼! 虽然大人是男子,但这么一个正直威严的男人大丈夫,被个丫鬟染指欺辱,陈管事很难受! 他想安慰大人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慎对上陈管事那欲言又止的目光,心里则是另一种滋味儿。如果猜想都是真的,意识不清的他强迫陈娇替他那般,他以后怎么面对陈娇,怎么面对忠厚老实的陈管事? 相伴三十载的主仆俩在厅堂默默无言,陈娇回来了。 陈娇不想这么快就再次面对王慎,但她得善后。 “爹爹,柳氏母女暗算大人,被我撞破逃了,我追了一路没追上,现在怎么办?” 陈娇站在厅堂门口,满头大汗的样子。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陈管事早忘了之前女儿穿的是什么衣衫,垂眸端坐的王慎,却一眼就看出陈娇换了衫子。 他,他不敢再看她。 第126章 柳氏母女逃了,顾忌陈娇的名声,王慎没有再做什么。 他更发愁他与陈娇。 整个下午,王慎都闷在书房,傍晚陈管事从西跨院端来饭菜,王慎也没怎么动。 天黑了,王慎躺在床上,渐渐入睡。 可能是日有所思,也可能是体内残留一些药性,王慎竟然梦到了白日发生的一切,只是梦里他意识清楚,陈娇所说的都一五一十发生了,柳氏母女下药,陈娇及时赶来。但陈娇没说的,王慎居然也梦到了,梦见他将陈娇压在床上,陈娇宁死不从,他只好逼迫她用另一种方式帮他。 梦是那么清晰,王慎强迫自己醒来,未果,于是他眼睁睁看着陈娇一边哭,一边受他欺辱。 终于醒来,王慎出了一身汗,被子里一片狼藉。 王慎握紧了双拳。 他该怎么做? 欺了她,该负责的,可陈娇撒谎,她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为的就是不想他负责吧?也是,她怎会愿意?他的年纪足够当她的父亲了,他曾经的未婚妻一家还因他被恶人残忍杀害,她那么年轻美貌,大可以再嫁个如意郎君,何必留在他身边担惊受怕? 漫漫长夜,王慎再也无法入睡。 陈管事重新物色了一个厨娘、一个烧火丫头。之前的柳氏母女只签了长工契,这次陈管事让新的厨娘、丫头签的卖身契,吸取柳氏母女的教训,陈管事挑的新厨娘是本地人,家里有仨儿子要养,料她不敢谋害主家,烧火丫头才十二岁,长得又黑又老实,一看就不是敢存爬床心思的。 尚书府迅速恢复了平静,反正知道此事的本来也就只有王慎、陈娇父女。 过完节,陈娇继续编书,但一连三日她都没有见过王慎,据长福说,王慎最近很忙,每天都是快一更天的时候才回府。就在陈娇担心王慎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时,这日傍晚,陈娇整理完手稿走出书房,就见王慎从影壁后绕了过来,男人一袭紫色尚书官袍,腰系锦带,修长挺拔。 目光扫过他衣摆,陈娇鬼使神差地想到了王慎衣下的情形,那架势,与他偏瘦的身材不太匹配。 幸好陈娇经历的多,才没有因为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露出什么神色异样。 她跨下台阶,待王慎走近,陈娇像往常那样微笑着欠身行礼:“大人回来了。” 王慎微微颔首,看着她发间的簪子道:“这几日刑部繁忙,耽搁了,手稿写的如何?” 相当于解释了他避而不见的原因。 陈娇听他语气与平日没有不同,彻底松了口气,她为他编书,并非为了自己的名字与他一起流传千古,而是为王慎破过的那些案子着迷。尚书府的日子本就枯燥,若因为一次尴尬丢了这份差事,陈娇会很遗憾。 “写了些,大人今日要看,还是明日再说?” “今日罢,我去更衣,你在厅堂等我。” 王慎说完,自回房间了。 陈娇重回书房,取了新写的几页手稿,乖乖地去厅堂等候。 长福在院子里待着,厅堂一片安静,陈娇站在北面的椅子旁,想到王慎在里面更衣,她渐渐走神。与他做了那么亲密的事,陈娇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尤其是王慎意乱情迷时口口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他,心里有她吗?还是身边只有她一个貌美的女子,他身中迷药,无意识才叫的她? 陈娇无法肯定。 王慎是位极重规矩的长辈,更是威严的刑部尚书,有过秦越的前车之鉴,陈娇不敢再随便猜测王慎对她动了心,就算动了,她一个嫁过人的下人之女,王慎可能也只想纳她做妾。 陈娇不想给任何人做妾,所以,她宁可白帮了王慎一次,也不需要他负责。 不知不觉就进了六月,艳阳似火。 又有人向陈娇提亲了,这次男方直接托媒人来找的陈管事。 男方是今年才来京赴任的一个八品小官,人在吏部任职,姓范名正阳,据媒婆说,范正阳身高八尺,容貌俊朗,进京后不少人家要与他结亲,但范正阳目光极高,非美人不愿娶,听闻陈家有女貌美倾城,便来托她提亲。 陈管事不信媒人的托词,女儿再美,身份名声在那摆着,依陈管事看,范正阳八成是想通过女儿结交大人。京城大小官员汇聚,范正阳只是八品小吏,真能与刑部尚书沾上关系,就算大人不会提携帮衬,吏部其他官员多多少少也会给范正阳一些便利。 陈管事觉得范正阳动机不纯,可身为一个父亲,他当然希望女儿再嫁顺利,范正阳既然想巴结大人,成亲之后,他一定会对女儿好。而且媒婆说了,范正阳父母早逝,老家只有两个兄弟,女儿嫁过去既不用看婆婆脸色,又没有妯娌纠纷。 媒婆走后,陈管事思来想去,暂且没有知会女儿。 傍晚王慎回府,陈管事先去与王慎商量了。 王慎正襟危坐,听完陈管事的介绍,他沉吟片刻道:“我对吏部底层官员不熟,倒是没听说过此人。” 陈管事叹道:“他官阶虽低,但也是个官,娇娇的出身哪里配得上?我只怕他娶娇娇乃另有所图。” 王慎听得出来,陈管事还是想促成这门婚事的,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亲自教养的姑娘能嫁进官员之家,只要对方品行过关,即便有些结交他的心思,王慎也乐见其成。 “阿娇怎么说?”喝口茶,王慎不动声色地问。 陈管事道:“我还没跟她说,大人先帮我掌掌眼?如果他为人不靠谱,那就算了。” 他总不能为了女儿,连累大人的名声。 王慎点点头。 这一晚,王慎又没睡好。 第二日,王慎到了刑部后,叫来了自己的另一个门生吴旷。吴旷现在也只是个七品小官,与底层官员走动最方便,王慎便命吴旷去打听吏部范正阳的为人。 吴旷性格爽朗,很会结交朋友,将范正阳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这日吴旷还特意与范正阳约好一起去下馆子。黄昏时分,临近下值时,吴旷去找王慎回禀,谈了将近两刻钟,师生二人自然一起走出了刑部。 范正阳就在宫门外等候吴旷。 距离还远,吴旷低声对王慎道:“先生,那人便是范正阳,弟子与他有约,先告辞了。” 王慎颔首。 吴旷朝他拱手,随即加快脚步朝范正阳赶去。 王慎继续不缓不急地走,同时暗暗打量远处的范正阳。范正阳今年二十六岁,穿一身灰色官袍,他是官,但身材高大健硕,剑眉星目,可谓风流倜傥。与吴旷见面后,范正阳并没有朝他这边看来,两个年轻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范正阳的容貌,王慎挑不出错,而据吴旷探听到的消息,范正阳在吏部兢兢业业、以礼待人,人缘颇好,才进京半年多,便有几位同僚、上峰替他说媒,而范正阳有的直接婉拒了,有的去相看后才拒绝的,理由确实是不满女方的容貌,还因此得罪了人。 心性高傲不愿屈就吗? 可他怎知陈娇貌美倾城?光听传闻便来提亲了?他就不介意陈娇无法有孕的谣言? 王慎挑不出范正阳的问题,但他总觉得其中另有内情,不光光是巴结他与否的问题。 心事重重地回了府,一下车,王慎便看到了陈管事。 陈管事嘴上不说,目光却期待地望着他,距离王慎答应帮他打听范正阳的人品,已经过去四五日了,陈管事又好奇又着急知道结果。 王慎只好将吴旷打听到的消息转述给陈管事。 陈管事心里一喜,范正阳敢得罪吏部的上峰,就说明他不是想靠姻亲往上爬的人。 “那,大人觉得这婚事能应吗?”陈管事难掩激动地问。 王慎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怀疑范正阳动机不纯,但他没有证据。 王慎更怕,他的怀疑只是出自私心,更怕因为自己的私心,耽误了陈娇的好姻缘。 “暂且没发现有何不妥,你先去问问阿娇的意思罢。”王慎垂眸道。 陈管事喜笑颜开,晚饭时就在饭桌上说了此事。 陈继孝、月娘都很高兴,陈娇只觉得诧异。与子嗣困难的名声相比,她嫁过人的事实根本不值得一提,家里当父母的无不希望儿子子孙满堂,她回娘家已经半年多了,期间来提亲的,要么是上了年纪、带孩子的鳏夫,要么是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的破落户,还有些想纳她作妾的,将范正阳放在里面,简直是鹤立鸡群。 陈娇是想嫁个才貌双全的公子,但范正阳的出现太过意外,她不得不怀疑。 她的怀疑,陈管事一一做了解答。范正阳迟迟未婚,是因为家里没有父母催,他自己眼光也高,范正阳连吏部的上峰都敢得罪,娶她肯定也不是指望巴结王慎。 陈娇疑窦渐消,决定先亲眼相看一番。 第二日,陈娇照旧在正院编书,王慎回来后,她再请他过目。 王慎有些心不在焉,提了几处修改的地方,他以长辈的口吻关心道:“那位范公子,阿娇觉得如何?” 姑娘家面对这种问题基本都只有一个态度,陈娇低头装羞,细声道:“我都听父亲安排。” 王慎看着她柔美乖顺的模样,胸口突然一阵窒闷,如被砂石填堵。 然后,他听见自己带笑的声音:“嗯,范正阳仪表不俗,若能成,与阿娇也算天作之合。” 温柔慈爱的话语传进耳中,陈娇暗暗庆幸。 现在看来,王慎对她只有叔侄之情,万幸那日她成功掩饰了过去,否则就算王慎愿意负责愿意娶她,他这辈子对她都不会有男女间的情爱吧? 陈娇一直都觉得,她对王慎也只有崇拜钦佩,但不知为何,确认了王慎的心意后,她心头竟有一缕淡淡的怅然若失。 他这样的人物,注定青史留名,而她,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过客。 过了几日,在陈管事的安排、王慎的首肯下,范正阳来尚书府拜见王慎了,陈娇躲在次间的门帘后,偷偷相看,只见范正阳高大俊朗,在王慎面前恭敬却不失傲骨,的确是个翩翩好儿郎。 没有更好的选择,陈娇虽然还是想不通范正阳为何要娶她,但她还是应了这门婚。 事在人为,婚后她努力做个好妻子,努力得到范正阳的心罢。 第127章 陈娇与范正阳的婚事定在了次年四月。 这个婚期很合陈娇的心意,因为王慎的书,她最快也要年底才能编好。 但王慎却另有打算,几乎陈娇的婚期刚定下,王慎便将陈娇叫过来,嘱咐道:“既有婚约,你安心待嫁吧,编书之事,我会另找他人替你。” 陈娇急了,看着他求道:“大人,凡事讲究有始有终,距离婚期还早,您就继续让我编吧?” 王慎心意已决,肃容道:“女子本就不该编书,先前你没有婚约,我可以纵容一二,如今你就快成为官家夫人,与其浪费时间舞弄墨,不如多学学官家规矩。好了,此事不必再议。”言罢,王慎起身,径直去了内室。 陈娇只看到他冷漠的背影。 她气恼极了,可她熟悉的王慎就是这样,各种规矩不离口,如果不是她之前再三哀求,他连书房的书都不许她借阅。 陈娇不甘心丢了编书的差事,接下来又连续求了三天,王慎不厌其烦,直接让陈管事劝女儿。陈管事就把女儿好好训斥了一顿,陈娇本就不是厚脸皮的人,以前仰仗的无非是陈管事、王慎对她的纵容,现在两位长辈都变了态度,陈娇只能接受。 在嫂子月娘的看管下,陈娇真的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西跨院,轻易不去正院了。 她不来正院,王慎也再也没有见过她。 盛夏结束,秋叶泛黄,转而冬风一来,枝头的叶子也掉了干干净净。 王慎瘦了一圈。 不过,他慢慢习惯了,一开始整晚辗转反侧,到现在,他心如止水,不见便不会胡思乱想。 十一月的京城,滴水成冰。 西跨院陈家一家人的心却都是热乎乎的,月娘终于要生了! 中旬的时候,月娘早饭后发动了,陈娇守在旁边安慰嫂子,陈继孝飞快去请早就定好的产婆,月娘只是尚书府的下人,她生孩子自然不像官家太太那般周围一群人伺候,产婆也只请了一个。好在月娘也没那么娇气,老老实实地听产婆的话,该吃吃该喝喝该走走。 陈娇暂且充当了小丫鬟,烧好热水,再不停地进进出出。 从早上忙到天黑,月娘终于生了,是个七斤重的男娃娃。 陈管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完孙子,他叫儿子去正院知会大人一声,陈继孝还想去屋里看看媳妇,一步都舍不得离开,陈管事笑着骂了声儿子,准备自己去。陈娇心疼父亲还没用晚饭,便道:“爹爹先去吃饭吧,我去大人那边报喜。” 晚饭是她做的,陈娇已经简单吃过了。 陈管事确实饿了,笑着点点头。 陈娇点了一盏灯笼,单独朝正院走去。 已经快一更天了,正院这边,王慎回府得知月娘要生了,他便一直在厅堂等消息,在他眼里,陈继孝也是自家子侄,他当然关心小辈的子嗣。 手里捧着一卷书,王慎就着烛灯看,院子里忽然传来长福带笑的声音:“姑娘这时候过来,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王慎握着书的右手,微微一颤。 “是啊,嫂子生了个胖小子,我来知会大人。” 小女人笑盈盈的声音刚落,厅堂的门就被长福推开了,王慎抬头,看见陈娇提着灯走了进来。她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夹袄,高高的同色领口衬得她面颊莹白如玉,嘴唇红红的,鼻尖儿也被一路的冷风吹红了。 许久不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更美了。 尚未看到她的眼睛,王慎便收回视线,喉头莫名发痒,他以手抵唇咳了咳。 陈娇喜滋滋的进来,可看到主位上明显消瘦了的男人,她差点没认出来。 记忆中的王慎,冷峻威严如掌管人世刑法的神,明明年过三旬,瞧着与二十多岁的男子无异,只是气度过于沉稳。再看此时的王慎,仿佛刚刚大病一场,瘦了,也憔悴了。 “大人,您,您病了?”陈娇吃惊地问,莫名地心疼,这样的王慎,让她想到了孤家寡人。 王慎笑笑,放下书问道:“你嫂子为你添了个侄子?” 陈娇“嗯”了声,心思还在他的身体上:“大人怎么瘦了这么多?若是病了,还需趁早请郎中来看看,千万不能耽搁。” 王慎受不了她的关心,她的撒娇叫他无法拒绝,温柔则叫他贪恋。 他好不容易才练成的心如止水。 “无碍,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改日我再去那边瞧瞧。” 他语气慈爱地道。 陈娇还想再说,王慎掩面做哈欠状。 陈娇只好告辞。 回到西跨院,陈管事刚吃完饭,陈娇悄悄向父亲打听王慎的状况。 陈管事叹道:“大人天天起早贪黑的忙,身边又没有人照顾,我劝他多吃他也不听,能不瘦吗?” 连陈管事都管不了,陈娇更爱莫能助了,如果她是王慎的亲侄女,倒可以日日熬汤送去孝敬。 多了个小侄子,陈娇的生活添了不少乐趣,直到过了年,婚前越来越近,陈娇才开始一心准备迎接新的婚后生活。 四月大婚,三月范家会送聘礼过来,但就在送聘的前一日下午,陈娇正在陪嫂子逗弄侄子,厨房做饭的刘嫂子突然来了。聊了些家常,刘嫂子找个借口将陈娇叫到院子里,低声道:“姑娘,有个姓沈的年轻公子自称是范大人的长随,说是有要事禀报,这会儿人就在西角门外面等着呢,早上我出门买菜,他拦住我,非要我稍话,他还塞了我一两银子。” 刘嫂子怕惹麻烦,摸出一两银子准备交给陈娇处置。 陈娇没要,让刘嫂子安心,等刘嫂子走后,陈娇去正院找了哥哥,兄妹俩一块儿去了西角门。 守门婆子痛快地给兄妹俩开了门。 陈娇走出来,就见东边十几步外,靠墙站着一个穿玉色春衫的年轻男人,那人手里拎着个酒坛,正往嘴里灌酒,看侧脸,他长得应该不错。 可在陈继孝眼里,那就是个醉鬼,一个醉鬼找妹妹能有什么好事? “你是何人?”陈继孝黑着脸问。 年轻男人这才发现门口多了人,他懒懒地靠着墙,偏头看来,迷离的目光扫过陈继孝,落在了旁边的陈娇脸上。 看清他的面容,陈娇微惊,这位公子肤色白皙,别的地方只能算是清秀,但那双桃花眼竟然比女子还要漂亮,特别是现在他喝醉了酒,漫不经心地瞥过来,竟有种摄魂的妩媚。 兄妹俩都看愣了。 沈春生看着陈娇,也愣了半晌,然后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这样的美人,送进宫中给皇帝当贵妃都行,姓范的居然还说他只是娶她当个摆设?或许他会将陈娇当一两日的摆设,但时间一长,姓范的肯定就变心了。 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哭,陈娇兄妹傻了眼。 “你,你是范公子身边的长随?”陈娇示意哥哥站在原地,她单独走过去,声音温和地问。 沈春生看着越来越近的美人,眼里依然涌着泪,似是解释,也似自言自语:“是啊,我十二岁就跟着他了,他在屋里与我耳鬓厮磨,到了外人面前,便说我是他的长随长随,我这辈子都只能是他的长随。” 耳鬓厮磨?两个男人耳鬓厮磨? 陈娇如遭雷击,再看对方的那双桃花眼,刚刚还觉得惊艳的陈娇,现在只觉得恶心。 她花容失色,沈春生见了,既有种报复的快感,又觉得陈娇也很可怜,不禁同情道:“你以为只是我可怜吗?你也是可怜人,他根本没见过你,不过是听说你貌美又不能生,便与我商量娶你过门,婚后他不碰你,继续与我在一起,你反正不能生,外人只会指责你,绝不会怀疑他可是骗谁呢,我不信他会不碰你” 他又开始喝酒,陈娇却根本没听见他后面的一句,脑海里全是范正阳娶她的理由。 怪不得,怪不得,她就说,一个仪表堂堂、前途无限的年轻官员,怎会甘愿娶下人之女为妻? 震惊过后,陈娇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愤怒,比当初虞敬尧要她做外室、比秦越想纳她做妾还愤怒! 这世上,怎会有范正阳这么恶心的男人? 陈娇转身就走。 陈继孝离得远,没听见沈春生的低语,见妹妹气冲冲的,他急着问:“怎么了?” 陈娇什么都没说,拉着哥哥便朝尚书府里走,她不想再看那个媚相的男人,免得想到更恶心的。 兄妹俩走了,沈春生继续靠着墙喝酒,直到一坛酒喝完了,他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他坏了范正阳的好事,范正阳肯定会生气吧? 可,是范正阳先骗他的,范正阳明明说他比什么都重要,如今为了不被人猜疑,他就想娶妻了。 沈春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婚期越来越近,他才发现,他做不到。 陈娇的怒火,在见到父亲之后,通通变成了委屈,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先是秦越,再是范正阳,她这辈子怎么这么倒霉? 女儿呜呜地哭,陈管事得知真相,气得险些吐血!跟了大人这么久,除了女儿蒙冤入狱他求过大人,其他事情,陈管事自问没给大人添任何麻烦,但那个范正阳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王慎一回来,陈管事就去告状了! “求大人替阿娇做主!”王慎才下马车,陈管事就扑通跪到了地上,紧跟着过来的陈继孝也跪到了父亲旁边,一脸义愤填膺。 王慎大惊,一边扶起二人一边道:“出了何事?” 陈管事眼圈都红了,将今日沈春生来寻女儿之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这消息太出人意料,太过荒唐,王慎下意识地重复道:“你是说,范正阳有” 他没说完,陈继孝便气愤道:“可不是,大人没看见,他那长随长得比女人还妖!居然还有脸来妹妹面前示威!” 陈娇 王慎喉头滚动,问陈管事:“阿娇现在如何?” 陈管事心疼道:“哭了半天了,范家欺人太甚!” 王慎的脑海中,却全是陈娇伤心落泪的样子。 既然哭了,肯定不愿再嫁了吧? 第128章 律法中有骗婚罪,但骗婚指的是男方或女方故意诈骗另一方的彩礼或嫁妆,譬如女方收完男方的聘礼便逃之夭夭,这种人抓住了要打三十板子,还要入狱劳役两年。但,像范正阳这样的骗婚,律法并无规定。 因为范正阳没有骗取陈家的钱财,现在陈娇还没嫁过去,别说无从证明范正阳不会与陈娇做真夫妻,就算他真的不碰陈娇,那他也可以诬陷陈娇有各种缺点不值得他碰,怎么算都算不上骗婚,更何况,男人有龙阳之癖,虽令人不齿,在本朝却未触犯任何律法。 于公,王慎帮不了陈家什么。 陈管事不甘心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王慎看向陈继孝,道:“你随我去趟范宅。” 陈继孝忠厚惯了,傻乎乎地问:“大人要去与他讲理?” 王慎提醒道:“他私德有损,此时你替阿娇打抱不平,料他也无颜告官。” 陈继孝懂了! 王慎连官服都没换,直接带着陈继孝去了范家。 范正阳正在发疯地寻找沈春生,他刚刚从吏部回来,没看到沈春生,只发现一封沈春生留下的书信,信中沈春生祝他前程似锦,并言明此生不会再相见。 范正阳失魂落魄。 他与沈春生已有七年的情分,除了沈春生,他没对任何人有过任何感情,只是人在官场,他迟迟不娶,难免会招惹闲言碎语,范正阳犹豫再三,决定娶个妻子掩饰,听闻陈家女不能生育,范正阳与沈春生商量过后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定亲之后,范正阳看得出沈春生郁郁寡欢,他一次次保证他不会碰陈娇,沈春生一次次被他哄好,没想到,沈春生还是走了。 看着信上“永不相见”四字,范正阳忽然觉得,与沈春生相比,官途算什么? 他扔了信,冲出来要去找人。 王慎的马车就在此时停在了范宅前。 陈继孝跳下马车,什么都不问,抓住范正阳就是一顿恶打,一口一个畜生。范正阳比陈继孝要高一截,还会些功夫,真想反抗,陈继孝未必打得过他。但范正阳一来着急寻找沈春生,二来确实对陈家有愧,所以他一下都没反抗,任由陈继孝打了起来。 王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眼看着范正阳被陈继孝打得鼻青脸肿倒在了地上,这才开口制止。 陈继孝犹不解气,离开之前,又狠狠踹了范正阳一脚,再将婚书甩在了范正阳脸上。 陈、范两家退婚了,随即范正阳辞了官,人不知去了何处。 因为涉及到刑部尚书王慎,此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波澜,不过几日后也就渐渐没了声音,毕竟陈娇只是尚书府管事的女儿,若是王慎的亲闺女,或许更值得百姓当成趣闻津津乐道。 尚书府里,陈管事、陈继孝夫妻都很担心陈娇想不开,男人们有差事,月娘就负责寸步不离的守着陈娇。 陈娇只是生气,但远没到寻死觅活的地步,甚至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饮食,没事就逗逗四个月大的侄子。陈管事父子担心陈娇在强颜欢笑,月娘私底下偷偷问小姑子:“娇娇,你真的没事了?” 陈娇知道家人们担心她,笑着特别真诚:“真没事了,嫂子你想,我本来名声就不好,现在退了婚,顶多闹了一场笑话,不想娶我的人还是不想娶,我待在家里,有人笑话我我也听不见,算来算去,并没有多损失什么,嫂子说对不对?” 她想得开,月娘却心疼,眼瞅着小姑子都二十岁了,越往后只会越难嫁,她忍不住劝道:“娇娇,其实,其实嫁个鳏夫” “嫂子,”陈娇及时打断了月娘的话,心平气和地道:“我知道嫂子是为我打算,可我不想随随便便嫁了,嫂子放心,我心里有数,真到了那时候,我再请嫂子替我筹谋。” 月娘耳根子软,劝不动便不劝了。 又过了半个月,陈管事等人才彻底相信,陈娇确实不会做傻事了。 被月娘守了这么久,陈娇一个人去了尚书府的花园,她想透透气。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下人们忙完差事都回屋躲雨了,偌大的尚书府就像一座空宅。陈娇撑着青伞沿着青石板小路信步闲逛,远处烟雨蒙蒙,近处花朵滴露,别有一番滋味儿。陈娇一路赏着雨景,慢慢地来到了荷花池旁。 荷叶亭亭,雨水打在上面,再滴入池中,荡起圈圈涟漪。 陈娇撑伞站在桥上看了会儿,站得累了,便移步去了旁边的凉亭。 用绣帕擦了擦石凳,陈娇刚坐好,一抬头,发现她刚刚走过的花园小径竟多了一道身影,男人撑着一把灰伞,面容被伞沿遮住了,但陈娇只需扫眼对方修长的身形、窄瘦的腰,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陈娇暗道,今日是初十,王慎休沐的日子? 最近她都过糊涂了,没留意时日。 这里就她与王慎两个活人,陈娇不由自主地盯着王慎的身影,面容始终掩在伞下,他在荷花池对面站了会儿,然后上了桥,在桥上又站了会儿,跟着就朝凉亭这边走来了。 陈娇站了起来。 伞下的人终于听到了动静,伞面高抬。 看到王慎那张意外的脸,陈娇浅笑,恭敬地行礼:“大人。” 趁她欠身行礼,王慎飞快地打量了她一番,与上次见面比,她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初夏衣衫薄,她一袭白裙站在亭中,微风吹拂她的裙摆,身量纤细,柳腰款款,宛如荷花池中有花修炼成了精,躲入亭中避雨来了。 王慎握伞的手,微微一紧。 他本在别处观雨,看到她,才犹豫着跟了过来。 退婚那么大的事,他还没有当面关心过她,她不来正院,他亦不便主动去找。 “阿娇也来赏雨?”王慎一边收伞跨进凉亭,一边平静地问道。 陈娇道:“是啊,在屋里坐久了,出来逛逛,大人今日休沐吗?我竟忘了。” 王慎“嗯”了声。 “大人这边坐。”陈娇指着她刚刚坐的石凳道,“我已经擦过了。” 王慎看着她问:“你坐哪里?” 陈娇笑着拿起放在一旁的伞,道:“我正要回去,不打扰大人了。” 孤男寡女,没事还是避嫌好,花园随时可能有下人经过,免得被人误会她存心勾引王慎。 王慎抿了下唇,然后在陈娇转身时,他咳了咳,问道:“最近在忙什么?” 陈娇脚步一顿,王慎这是,要与她聊聊家常? 虽然奇怪,陈娇还是转过来,如实道:“没忙什么,最多帮嫂子照顾畅哥儿。” 王慎看眼她握在手里的伞,先落座,才继续问:“畅哥儿可会爬了?” 陈娇失笑,解释道:“早呢,怎么也得七八个月大才行。” 王慎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沉默的功夫,陈娇忽然发现,与过年的时候比,今日的王慎虽然依旧消瘦,整个人的精神却好了不少,就像冬日掉光叶子的挺拔杨树,在春日里又迎来了新颜。 “大人还有事吗?”他迟迟不语,陈娇好奇地问。 王慎再看她一眼,袖中的大手握了握,方道:“确实有一事,自去年起,我一直在物色新的编书人选,然始终没找到合适的,不知你还有没有兴趣。” 陈娇心里一喜,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大人此话当真?” 王慎笑了下:“我何必骗你。” 陈娇当然愿意,但,记起去年她一订婚王慎就冷着脸不许她再编书,陈娇咬咬唇,提了一个条件:“我可以替大人编书,但大人需承诺于我,在我编完整本书之前,大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辞退我。” 她是在讲条件,可那声音也带着一丝小女儿撒娇的味道,王慎听着,只觉得比雨声更悦耳。 他郑重颔首:“好,除非你自己不想编了,我不会辞退你。” 陈娇开心极了,最后问道:“那我明日开始?” 王慎再次颔首。 “那我这就去准备准备。”陈娇朝他行礼,然后走到凉亭外,撑开伞,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王慎坐在亭中,目光一直追随她纤细的背影。 陈娇走出他的视线后,又绕了一个弯,迎面撞上了撑伞的长福。 “姑娘看见大人了吗?”四目相对,长福期待地问。 陈娇回头,指着荷花池的方向道:“大人在凉亭里赏雨呢。” 长福先是道谢,随即自言自语似的道:“大人真是的,刚刚还让我去拿画具,说是要画假山,一转眼怎么跑这边来了?” 声音未消,长福已经走远了。 陈娇本来没有多想,可是走着走着,她突然朝假山的方向望去。尚书府的假山群,与荷花池在两个方向,以王慎的沉稳,他既然安排长福去取画具,断没有无故离开让长福四处寻找的道理,那么,王慎为何要走开,还偏偏与她撞到了一处? 难道,他看见她了,正好要谈编书的事,便跟了过来? 可,他要她编书,以前怎么不直接叫她去正院? 眼前浮现王慎在荷花池畔、在桥上逗留的情形,浮现他看到她时露出的意外,越想越像是装出来的,陈娇心跳便有些乱了。是她会错了意,还是,王慎真的在刻意又非要掩饰什么般地接近她? 如果他真把她当晚辈,他没必要遮遮掩掩,除非,他心虚! 或许是因为怀疑了,陈娇后知后觉地回溯了很多蛛丝马迹。 不小心握住她手时,王慎脸红了。 秦越才主动与她说了几次话,王慎就戳穿秦越纳妾的企图,并将秦越打发走了。 中了柳氏母女的药,意乱情迷的王慎一直唤着她的名字。 她与范正阳定亲,王慎冷脸不许她编书,几个月不见,他又瘦又憔悴,如今她才退婚半个多月,王慎就又恢复了精神,还主动要她继续编书! 单独一条两条算不上证据,这么多加起来,陈娇实在无法再说服自己,王慎对她无意! 想的入神,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陈娇转身,对面自然是王慎、长福。 “姑娘怎么还在这里?”王慎只是惊讶,长福直接问了出来。 陈娇想了想,道:“我有一事想请教大人,长福你先走吧。” 长福“哦”了声,走出几步,才想起征询主子的意见。 王慎点头。 长福离开后,陈娇便盯着王慎看,眼里只有探究,没有晚辈对长辈的恭敬,可以说非常无礼了。 王慎怕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强自镇定,问道:“阿娇找我何事?” 陈娇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 王慎不知她什么意思,几次看过来,才对上陈娇的目光,马上就移开了,努力维持长辈的威严:“阿娇若有事,但说无妨。” 陈娇想起了两人在牢房的初遇,那时,王慎审她时,眼睛一直看着她,一次都没移开过。 有些东西似乎可以确定了,陈娇突然很想逗逗他,权当是另一种试探吧。 笑了笑,陈娇俏皮地道:“没事,就是忽然觉得,大人长得挺俊的。” 王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看向陈娇,但他的脸,红得比动作更快。 陈娇笑得更狡黠。 王慎当她存心捉弄,当即绷了脸:“不得放肆。” 不放肆就不放肆,陈娇转身走了,没事人一样。 回了西跨院,陈娇看到兄长,笑着夸道:“大哥今日似乎格外英俊。” 陈继孝先是愣住,跟着傻笑,脸没红。 晌午见到父亲,陈娇又夸了父亲一通。 陈管事脸也没红,狐疑地盯着女儿:“又想做什么?”怀疑女儿别有所图。 陈娇什么都不图,只觉得心花怒放。 甭管王慎对她到底什么心思,就凭他的两次脸红,陈娇都决定,这辈子就是他了!王慎喜欢她最好,他不喜欢,她就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喜欢,万一他虽然喜欢她却只想纳她做妾,那陈娇就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直到他愿意娶她为止! 至于辈分,她连小刑部尚书都伺候过了,还谈什么辈分? 第129章 王慎睡不着。 在床上躺了不知多久,他重新下床,来到了梳妆台前。 男子的梳妆台自然没有女子闺房所用的那般精致,桌上只摆了一面可正衣冠的铜镜而已,剩下便是发梳以及王慎常用的几样玉冠、玉簪,其中木质的簪子更多。 王慎点了一盏烛灯,房间亮起,他心情复杂地看向镜面。 铜镜照得模糊,王慎看着自己清瘦的脸庞,实在看不出什么俊朗,不丑而已。 “就是忽然觉得,大人长得挺俊的。” 她俏皮的甜软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王慎再看镜子,面皮发热。 无缘无故,她为何突然那般说?她虽然经常撒娇求他这个求他那个,但大体来说对他都十分恭敬,从未开过任何玩笑。若非玩笑,她夸他的时候,明明又笑得那么狡黠,胆大的像突然变了性子。 王慎揉了揉额头。 想不通,猜不透,破过无数案子,什么蛛丝马迹都能看破,唯独看不破她的心。 第二天黄昏,王慎回府时,有些紧张,因为她今日又开始编书了,稍后两人就要见面。 下了马车,王慎往里走。 书房里,陈娇听见长福喊“大人”,她便走了出来,遥遥地朝王慎一笑。 王慎面容冷峻,道:“稍后带手稿去厅堂见我。” 陈娇“嗯”了声。 王慎自去上房内室更换衣物,再出来时,陈娇已经在厅堂等着了,打扮地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王慎心不在焉地翻看她的手稿,随便挑了几处问题。 陈娇专心聆听,说完正事,她便告退了,仿佛昨日她没有夸过他俊朗。 接下来的几天,陈娇都是这样的态度。 王慎渐渐安了心,又有一些莫名的失落。 陈娇乖乖编了九日的书,终于又等到了王慎休沐。去年她编书的时候,休沐日王慎也会待在书房,随时替陈娇解答各种困惑,再主动讲授一些编书技巧,为了避嫌,王慎会把长福也叫进书房,虽然很多时候长福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今日王慎也不例外,他与陈娇面对面坐在书桌旁,长福先安静地打扫一遍并不需要打扫的书房,再识趣地坐在靠近书房门口的一把椅子上打盹儿。 陈娇写了一会儿字,偷偷抬头。 对面王慎正在写他这十日在刑部的政务总结,三十五岁的男人,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圆领长袍,脸庞清瘦却不失俊朗,但陈娇更喜欢王慎身上那种正直、威严,那是独一无二专属于他的气度,无人能及。 只是,现在的王慎真是太瘦了,瘦的叫人心疼。 “大人,我回趟西跨院,一会儿就回来。”陈娇放下笔,轻声道。 王慎看她一眼,点点头,没有问她要去做什么。 陈娇小步离开了书房。 西跨院里,月娘正在院子里哄畅哥儿,见小姑子回来了,她笑着问:“今日不编书了?” 陈娇走过来,抱起侄子亲了口,解释道:“我饿了,回来做点吃的。” 月娘就道:“想吃什么?你帮我看着畅哥儿,嫂子给你做去。” 陈娇忙劝道:“不用不用,哄孩子可比做饭累多了,嫂子别想偷懒。” 月娘被她逗笑了。 陈娇将侄子还给她,笑着去了厨房。 至于吃什么,陈娇早上在厨房忙时就准备好了,鸡汤是现成的,热热就行,牡丹糕也提前印了模子,放锅里蒸会儿就熟了。 鸡汤、牡丹糕分别装进食盒,陈娇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拎着多做的糕点走到月娘面前,请月娘吃。 “妹妹要带过去吃吗?”月娘看着她的食盒问。 陈娇大大方方地道:“是啊,大人也挺辛苦的,我孝敬孝敬他。” 月娘觉得这很理所应当。 陈娇便提着食盒回了正院,她先将东西放到厅堂,再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站在门口轻轻唤了声“大人”。 王慎回头。 陈娇笑着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眼靠着椅背打盹儿的长福,陈娇再朝王慎招手,示意他出来。 她好像有什么秘密,王慎下意识地配合,将椅子往后挪了挪,没发出任何声响。 走出书房,王慎才奇道:“何事?” 他个子高,陈娇得仰头看他,笑着道:“我饿了,做了点吃食,大人一起尝尝吧。” 王慎一怔。 陈娇已经先去了厅堂。 王慎看着她的背影,再扫眼身后的书房,不明白吃个东西而已,她为何要表现的偷偷摸摸的。 等王慎来了厅堂,陈娇已经将吃食摆好了,桌子中间是一碟六块儿牡丹糕,王慎那边多放了一碗香喷喷的鸡汤。 王慎很意外,指着那鸡汤问:“怎么就一碗?”她不喝吗? 陈娇看眼他消瘦的脸,低下头,微红着脸道:“我每天好吃好喝的,不需要再补,倒是大人,忙了一年越来越瘦,该好好补补才是。” 第一次在他面前献殷勤,陈娇还挺不好意思的。 王慎看到了她羞红的脸,她本就貌美,如今露出姑娘家娇羞的样子,更是令人心神不稳。 “我,我身为长辈,竟叫阿娇费心了。”王慎竭力掩饰自己的异样。 陈娇瞥他一眼,长辈长辈,她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大人坐吧。”陈娇轻声道。 王慎坐到了鸡汤这边,鸡汤香浓,旁边的牡丹糕色泽焦黄,表面有牡丹花的纹络,看起来也很可口。 “这是我亲手做的,大人先尝尝?”陈娇取了一块儿牡丹糕,递给他。 王慎目不斜视地接过糕点,努力无视她的目光,王慎咬了一口,到底紧张,咬得浅,压根没碰到里面用红豆、豌豆、山药等食材做成的馅儿。 陈娇看见了,但还是期待地问道:“怎么样,甜吗?” 王慎不假思索地点头。 陈娇扑哧笑了。 王慎奇怪地看了过来。 对上他认真的黑眸,陈娇这个想戏弄他的主谋却莫名红了脸,扭头道:“大人都没吃到馅儿,怎么知道甜不甜?” 王慎大惊,再看手里的牡丹糕,果然还没露出馅儿。 于是,他的脸也刷的红了。 陈娇偷眼瞧见,心里就甜丝丝的,捏起一块儿牡丹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王慎余光能看见她的动作,她开吃了,他便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吃糕点,这回他吃到馅儿了,却再也无心分辨馅儿是什么味道。刚刚他露了破绽,她会不会多想? “大人别光吃糕,多喝点鸡汤。”陈娇突然提醒他。 王慎听了,马上放下咬了几口的牡丹糕,舀了一勺鸡汤便往嘴里送。 此时是夏初时节,普通饭食都不容易凉,更何况汤水,大多数心思都不在鸡汤上的尚书大人,自然被鸡汤烫了舌头。他本能地皱眉,想到她可能在看,王慎又立即舒展眉头,装作一点都不烫的样子,艰难地将一口鸡汤咽了下去。 陈娇没看见他皱眉,但她看见那鸡汤还冒着热气,她探手过来,手背碰到碗壁,奇怪问:“不烫吗?” 王慎摇头,额头冒出的汗珠却出卖了他。 他装得辛苦,陈娇不忍拆穿他,安静吃糕不说话了。 王慎松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碗汤。 “大人觉得这汤如何?”收拾食盒时,陈娇低声问。 王慎浑身热乎乎的,对着门外道:“味道鲜美,阿娇厨艺不错。” 陈娇唇角微扬,盖好食盒盖子,她终于鼓起勇气,柔声道:“既然大人喜欢,那以后每晚,我都为大人熬汤补身子,可好?” 王慎震惊地抬起头。 陈娇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她有很多猜测,但终究没有铁证,万一这人看破她的心思却再厉声斥她不懂规矩不守女戒,陈娇真的再没脸见他了。 羞涩不安,紧张又担忧,姑娘家难言的情愫全部化成了水,都装在了一双眼里。 那眼睛太过美丽,那里面浮动的水色似乎蕴含无限柔情,王慎心头狂跳,率先移开了视线。 她什么意思?为何提议每晚为他熬汤? 不论为何,被人知道,肯定会引起闲言碎语。 “不必了,这种事交给厨房便可,阿娇不必辛苦。”沉默片刻,王慎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 没有斥责,但也没有接受。 陈娇不要这样的模棱两可,都开口了,她务必要得个答案。 “我不怕辛苦。”陈娇看着手里的食盒说。 王慎听在耳里,左右为难。 陈娇的心渐冷,自嘲地道:“大人不喜就算了,大人身子如何,本就轮不到我关心。” 说完,陈娇转身就要离开。 “阿娇。”王慎急着叫住了她。 陈娇停住脚步,背对他站着。 王慎不得已道:“我不是不喜,只是,你,你为我熬汤,如何向你爹解释?” 陈娇转过来,疑惑地问:“大人瘦成这样,爹爹早就担心得不行了,我为大人补身子,爹爹只会高兴,为何要解释?” 王慎突然无言以对。她是小辈,待他好是出于一片孝心,自然坦坦荡荡,他心虚,故而想要遮掩。 “那,那就辛苦你了。”怕她看出他的心虚,王慎立即应承了下来。 陈娇笑笑,决定要快点将他喂胖起来。 第130章 今天鸡汤,明天排骨汤,后天鱼汤,各种汤水,陈娇换着花样来,才喂了半个多月,王慎去年消瘦下去的脸便恢复了过来,瞧着没那么可怜了,之前他瘦成那样,不像身居高位的刑部尚书,倒像牢房里受过千般虐待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囚徒。 王慎为官刚正,只讲律法无视权贵,同僚们恨他,皇上却喜欢这样的臣子,眼看着王慎气色一日比一日好,皇上都忍不住跟王慎打听:“爱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王慎眼前,立即浮现出陈娇的笑脸。 他没什么喜事,但每日黄昏能见到她,看她笑听她说话,便是一日之内最大的喜了。 可这种心思,他谁也不能说。 毕竟,她只是把他当长辈孝敬。 又要端午了,初二这日黄昏,翻阅完手稿后,王慎对陈娇道:“明日开始,放三日假,阿娇好好过节去吧。” 陈娇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王慎见她面露愁容,不禁关心问:“为何叹气?” 陈娇低着头,小声道:“畅哥儿前阵子生病,端午有采药习俗,我就想去山中采些药草替家人祈福,可哥哥要陪嫂子,父亲忙碌走不开,我自己想去又不敢一人前行,本来想叫小红一起的,小红却要回家过节。” 小红是厨房新招的那个烧火丫鬟。 王慎端起茶碗,不知该如何回答。府里还有几个小厮,但让小厮陪她去采药,他不放心,丫鬟的话,便是有丫鬟愿意陪她去,她那般美貌,王慎也不放心。 “大人,明日有什么安排吗?” 旁边忽然传来她又低了几分的声音。 王慎心跳加快,下意识朝她看去。 陈娇的脸已经红了,就像树上的桃子染上的第一抹浅红,她攥着袖口,难以启齿地道:“若大人有空,可否陪我去?大人认识的药草也比我多。” 她竟然邀他同行? 王慎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拒绝?他怎舍得拒绝她任何要求,可是答应,两人单独出门,似乎不妥。 陈娇默默地等了很久,他总是不说话,陈娇再次叹道:“是我疏忽了,大人身居高位,肯定有应酬,哪里有时间陪我,我还是自己去罢。” 王慎哪敢让她自己进山采药,忙道:“我,我并无应酬,只是我准备明早去景山看日出,寅中便要出发,你,你起得来吗?” 虽然紧张,但王慎的急智还在,临时编了个非常合适的借口。她那么想去采药,肯定会去的,而他们天未亮便出发,不怕遇见熟人。 陈娇心中十分欢喜,看看日出,也挺好的。 “好啊,那明早寅中,我在门口等大人。”她轻轻地道。 王慎还有忧虑,咳了咳,问:“记得跟你爹说一声,免得他一早找不到你,着急。” 陈娇忍笑,嗯了声。 回了西跨院,晚饭后,陈娇就去找父亲说了此事。 陈管事倒没想歪,只觉得女儿又给大人添麻烦了。 陈娇嘟嘴道:“那爹爹陪我去吧,我还不想起那么早呢。” 陈管事要替王慎管家,虽然尚书府的事情不多,但他是万万走不开的。 “叫你大哥陪你。”陈管事提议道。 陈娇摇头:“不要,我想采药回来,给大哥嫂子一个惊喜。” 陈管事就无话可说了,再三嘱咐女儿明日听话,别耽搁大人看日出。 陈娇笑着应了下来。 晚上陈娇早早歇了,翌日天还黑着,她准时爬了起来,洗脸梳头,换上为了今日提前缝制的一套小厮男装,再提上小篮子锄头,陈娇神清气爽去正院了。陈娇以为自己够早了,远远却瞧见正院影壁前站着两人。 “大人,爹爹。”陈娇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陈管事手里提着灯笼,瞧见女儿这副打扮,他忍了忍,最终只道:“不得给大人添乱。” 陈娇乖乖道:“知道啦。” 然后,她看向王慎。 王慎神色威严:“马车已经备好,走吧。” 陈管事一路将二人送上了马车。 车内,陈娇坐在王慎身边,歪头,就见王慎已经闭上了眼睛。 陈娇当他困倦,便老老实实坐在自己这边,没有出言打扰。 马车出了城门,沿着官路一直往东走,大概三刻钟后,来到了景山山脚。此时天已蒙蒙亮了,看得清山路,来登山看日出的百姓并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看衣着也是富贵人家的老爷、公子。 陈娇随王慎下了马车,不知是不是陈娇的错觉,今日的王慎格外严肃话少。 开始登山了,王慎让陈娇走在他前面,如果她脚滑摔了,他能及时扶住。 陈娇这世虽然是下人之女,但她小时候被王慎当自家侄女教养,没做过什么粗活,出嫁三年过得也是少奶奶的优渥日子,重回尚书府,陈娇顶多做做针线做做饭抄抄书,手腕或许有点劲儿,一双腿还是娇嫩无比。 才爬了一段路,陈娇就气喘吁吁了。 “篮子给我。”王慎体贴地道。 陈娇毫不客气地将篮子递给他。 两人原地歇了会儿,继续往上爬,爬着爬着,陈娇突然不动了。 王慎站在她后面两个台阶,目光却几乎与她持平,无奈地问:“走不动了?” 陈娇摇摇头,叫他站到她旁边。 王慎疑惑地又跨了两个台阶。 陈娇自然而然地挽住他右臂,看着一侧道:“我累了,大人带着我走。” 王慎全身僵硬,迅速前后张望了一番,幸好没人。 陈娇推了推他胳膊,催他走。 王慎喉头滚动,努力忽视她亲昵的动作,带着她往前走了起来,然后再也没敢看她。 陈娇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身子虽然累,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到了现在,陈娇非常肯定,王慎是喜欢她的,只是两人辈分不同,他深深地顾虑,敢纵容她却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没办法,陈娇只好当主动的那个了,不然,她怕自己要等一辈子。 借王慎的力,走走停停,两人终于快到山顶了。 陈娇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王慎一个看似瘦弱的官,居然没怎么喘。 他不喘,正合陈娇的意,小手拽住他胳膊,陈娇不走了。 王慎回头,看见她目光哀求地望着他,白净的小脸早已累得通红,如东边天空的朝霞。 “马上就到了。”知道她累,王慎看看天边,柔声鼓励道。 “你背我。”陈娇大胆地看着他说。 王慎没动也没说话,只有一双黑眸,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似云海涌动。 “不行吗?”陈娇晃了晃他的袖子。 王慎脑海里一片混乱,一边是她撒娇的样子,一边是残存的理智。 “你,你这样,被人看见,恐生误会。”王慎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陈娇听了,便取下头顶定发的发簪,山间晨风吹拂,随着发簪的离开,她一头乌发顿时散落下来,青丝衬娇颜,任谁也不会再把她当男儿身。 王慎看怔了。 陈娇喜欢他这样,笑道:“现在可以背我了吗?” 王慎握了握拳,认命地蹲了下去。 陈娇轻轻伏到了他背上,夏日两人的衣衫都薄,王慎立即感受到了她的玲珑,她的双臂环了过来,搭在他胸前,她将头枕在了他肩膀,他闻到她的发香。 山风再次吹来,王慎恢复了几分冷静,他深深吸了口气,大步朝近在眼前的山顶走去。 “到了。” 爬到山顶,王慎低声提醒道。 陈娇看着远处灿烂的朝霞,咕哝道:“找个人少的地方吧。” 山顶还是有几道人影的,王慎不知她是何意,他也不想猜了,四处看看,背着她来到了一片山石后。这里不是最佳的赏日出地方,却是最隐蔽的。 陈娇慢慢跳在了地上。 王慎不敢看她,挑了一块儿平整的石头当椅子,坐了下去。坐好了,他刚要抬头,不期然人影一闪,淡淡香风拂过,陈娇已经坐到了他怀里。 王慎再度僵硬如石。 陈娇依赖地靠在他肩膀,目光投向天边,那看似遥不可及的地方,一轮红日正一点一点地升了上来,漫天的朝霞都成了陪衬。她看得目不转睛,王慎的眼里却只有怀里的姑娘,朝霞映红了她的脸,她眼眸灵动如水,嘴唇艳若樱花。 忽然,她抬头朝他转了过来。 王慎心里一激灵,连忙望向前方。 男人的脸是红的,不知与朝霞有无关系。 陈娇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只香囊,递给他道:“大人,这是我送你的。” 王慎低头,看到她手里有只天青底的绸缎香囊,香囊上绣的是戏水鸳鸯。 香囊本就是常见的定情信物,绣了鸳鸯,王慎再不敢相信,也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意。 “我嫁过人,身份低微,还有可能不育,大人若嫌弃我,便别收这只香囊,大人若不嫌弃,便收了吧。”陈娇埋在他胸口,低低地道。 她说的全是真心话,没想装可怜,王慎想起她的几番遭遇,心里却涌起了无限怜惜。 “为何是我?”他暂且没有碰那香囊,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侧脸问,“我的年纪,足以当你的父亲,纵使现在容貌不显,再过十几年,我便老了。” 陈娇笑了,往他肩窝拱了拱:“以前我只敬佩大人的才干,后来,大人待我好,跟大人在一起,我很安心。” 王慎仍然觉得不真实,他对她一直都不错,但去年,她还答应与范正阳相看。 王慎有点怕,怕她因为姻缘不顺,才想委屈自己嫁他这个老男人。 如果她非要嫁,无论她有没有真心,王慎都会满足她,可他还是希望,她能嫁给真正心仪之人。她还年轻,再等等,还有机会。 “阿娇何时,对我有了这等念头?”王慎需要确定。 陈娇想了想,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那次大人被柳氏母女算计,神智全失,却声声唤我名字之时?”意乱情迷时的喃喃呼唤,最叫人脸红心跳。 王慎全身一紧,不由地握住她手,艰难道:“那日,我,我是不是欺你了?” 陈娇笑,柔顺地靠着他:“大人或许有欺人之心,但不懂欺人之法,是我担心大人伤了身子,心甘情愿帮大人的。” 王慎无法想象那情形,脑海里一片混乱,最终只问:“既然你我有过你为何不告诉我?” 陈娇道:“那时我不懂大人的心意,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大人,便不想利用大人的愧疚让大人负责。退婚后,那日雨中,我偶遇长福,从他口中猜到大人可能是故意寻我到凉亭,才生出了一丝希望。” 想到自己做的傻事,王慎不但脸上发烫,握着她的手也渐渐热了起来。 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 “大人,你,你想娶我,还是纳我?”陈娇从他怀里抬头,目光复杂地问。 王慎的尴尬顿时化成怜惜,抢过她手里的香囊,握着她手道:“回府后,我便向你父亲提亲,娶你过门。” 陈娇笑了,高兴地抱住了他脖子,她就知道,这个人不会轻贱她。 她浅浅的呼吸吹在他耳边,王慎何时享受过这种待遇,一时失去控制。 陈娇: 她被扎似的跳了起来,红着脸跑了,徒留尚书大人在晨风中遗世独立。 第131章 陈娇没想到王慎年纪一把,看似威严稳重,却那么容易激动。 她躲在山石另一侧,等了很久,后面才传来王慎起身的动静,想必终于恢复如常了。 面对面了,陈娇悄悄看过去,就见王慎立即移开了视线,十分严肃地道:“该采药了。” 他脸皮薄,陈娇也没那么厚,反正已经确定彼此的心意了,她不再戏弄王慎,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山中珍奇药草几乎没有,常见的普通药草倒是零星可见,王慎拿着锄头找药,陈娇提着小篮子跟着,彼此无话。 采了一篮底药草,随着日头升高,天渐渐热了起来,两人开始下山。 陈娇忽然想到一件事,轻声问道:“大人当真今日便要提亲?” 王慎总算看了她一眼:“可有不妥?” 陈娇摇摇头,就是有点担心:“那定了亲,大人还许我编书吗?” 王慎沉默。 定了亲,成亲之前,未婚男女更该避嫌。 “编书不急,婚后,再继续罢。”王慎看向前方,低声道。 陈娇目光微黯,王慎这样的君子,他如果娶了她,肯定会对她一心一意,也就是死心塌地,现在两人之间,只差他用三媒六聘证明他的真心,证明他不怕同僚嘲笑不怕百姓非议,一旦成了亲,陈娇担心,洞房过后,这一世便会结束。 她想替他编完一本书,更想多与王慎相处一些时日。 “编完再禀明父亲吧,我想一鼓作气写完。”陈娇认真地望着他道。 王慎有些为难。在他看来,他早该对她负责了,继续拖延有轻视她的意思,而且,她书编的慢,至少还要三个月,届时定亲到成亲,至少也要半年,也就是说,他要推迟三个月才能娶她。 想到刚刚她抱着他脖子时的娇俏样子,王慎不太想等。 “好不好?”陈娇拽住他的袖子,低头晃了晃。 王慎还能说什么? “那,先委屈你了。”他看着她的小手,无奈道。 陈娇才不觉得委屈。 接下来,陈娇开始一心一意的编书,也不给王慎熬汤了,只让王慎吩咐厨房多做些荤菜,如此他老老实实吃饭,自然不会再消瘦下去。 她一心编书,王慎感觉却不对劲儿了,没了汤水,讲解时她也像个普通弟子,再难看到她脸红的样子,王慎甚至忍不住怀疑,爬山那日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是他自己做了一场梦。 然后,六月里,又有人来向陈管事提亲了。 陈管事喜滋滋地来找王慎商量,当然先交代了一番男方的情况。提亲的是陈娇原来的夫家,方家二老没了儿子,从远房亲戚那千挑万选,过继了一个侄子来,那侄子今年二十五岁,长得一表人才、年轻有为,膝下已有二子,但孩子娘已经病逝了。这侄子有心续娶,方家二老一直都很喜欢端庄知礼的陈娇,再加上对陈娇蒙冤入狱多有愧疚,便决定再娶陈娇过门。 虽然还是要嫁给鳏夫,但方家乃知根知底之人,家里又富贵,陈管事非常满意。 王慎脸有点黑。 他当然不同意,可他答应过陈娇要暂且隐瞒两人的事。 “你先问问阿娇罢。”王慎决定让陈娇去对付她亲爹。 陈管事马上去找女儿了。 夸过方家侄子,为了让女儿更动心,陈管事还撒了个小谎:“大人也觉得好。” 陈娇正在厨房做饭,陈管事滔滔不绝,她左耳进右耳出,直到听见这句,陈娇才意外地问:“大人觉得好?” 陈管事忙不迭地点头。 陈娇低头烧火,咬了咬嘴唇,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就算要隐瞒,他也不用夸方家侄子啊。 第二天正好是休沐,陈娇想了想,上午故意没去正院,下午歇了晌,陈娇才来编书了。 王慎已经坐在书房了,因为陈娇没来,他没有叫长福进来。 “姑娘来了。”长福站在院子里,笑着跟陈娇打招呼,“大人在书房。” 陈娇点点头,熟门熟路地进了书房。 长福没有得到主子的传唤,便挑了个阴凉的地方,继续在院子里待着。 陈娇跨进书房,就见王慎背对她坐在书桌旁,一动不动的。 陈娇绕过去,在他对面落座,抬头瞅瞅,王慎低头写案宗,面无表情。 怎么不问问她上午为何没来? 陈娇觉得王慎这反应有点奇怪,铺好手稿,陈娇若无其事地写了会儿字,期间几次偷瞄王慎,他都像不认识她一样。陈娇忍不住了,放下笔,轻声问道:“大人,昨日方家托媒人来提亲,听我爹说,你也赞同?” 王慎抿唇。 他赞同不赞同,她难道不知道?倒是她,说什么要一心编书,有人提亲便半日不露面,莫非是对方家侄子动了心?这倒也正常,方家二老她都熟悉,方家侄子一表人才年轻有为,与她正相配,自己虽然身居高位,但过得清贫,得罪了不少权贵,人又老 “方家确实不错。”王慎一手写字,头也不抬地道,“只是方家二老喜欢的是端庄守礼的你,你再嫁过去,需收敛脾性,变回曾经的样子。” 陈娇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他是说她现在不够端庄守礼? 她是不守礼过,但也只是对他,他明明占了便宜,居然反过来指责她不够端庄? “大人的意思是,我现在这样,不配做方家妇?”陈娇负气问。 王慎没那个意思,他更在意的是,她如此问,说明她确实考虑要回去做方家妇了。 果然他只是她屡次受挫后的一个退路。 “配与不配,与我无关。”王慎心里很冷,语气却算平和。 陈娇本以为自己很了解王慎了,可此时此刻,她居然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 她沉了脸,起身离座,最后问道:“与大人无关,那日山上所言,大人是想反悔?” 王慎看眼她的衣摆,终于放下笔,垂眸道:“我非背信弃义之人,但也不愿强人所难,你既想回方家,我绝不干涉。” 陈娇刚要问她何时说过要回方家了,但,陈娇忽然注意到,王慎腰间,还戴着她端午时送的香囊。她一共送了他两个,一个是鸳鸯戏水,那明显是表达情意用的,知道他肯定不会戴出去,所以过节当日,陈娇还送了一个绣“平安如意”的香囊。 由香囊,陈娇又记起她给王慎剥粽子时,他莫名泛红的脸,陈娇至今都不懂她只是剥个粽子,他脸红什么。 但,王慎心里肯定有她,现在他口口声声说什么不想强人所难,莫非是在试探她的态度?果真如此,他也太傻了吧,她怎会放着好好的原配不做,而去给人当继室后母? “好,大人君子,愿成人之美,那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让他答应方家的提亲。”盯着王慎毫无破绽的脸,陈娇笑了下。 王慎什么都没说。 陈娇径直朝书房门口走去,出来了,陈娇快速出了外间的门。 长福见她往远处走,奇道:“姑娘不编书了?” 陈娇点头,点完却示意长福别出声,她又偷偷摸摸地折回书房,做贼似的来到书房门前,再悄悄挑起一丝帘缝。里面王慎依然背对这边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抓起面前写了一半的案宗揉成一团,用力丢进旁边的竹篓。 陈娇笑了,挑开门帘走了进去。 王慎猛地回头,面上残留怒色。 陈娇尴尬地道:“忘了拿东西,回来取一下,没打扰大人吧?” 她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语气轻松,王慎胸口却闷的快要吐血。 竹篓就放在外面,陈娇经过时,诧异地“咦”了声,弯腰捡起竹篓里唯一的纸团,当着王慎的面展开,浏览过后,陈娇奇怪道:“这张写的挺好的,大人为何要揉烂扔了?” 王慎看向另一侧的窗户,肃容道:“我还有事,你取完东西便走罢。” 陈娇重新将纸团扔回篓子,见王慎侧脸僵硬,不定气成什么样了,陈娇又好笑又心疼,瞥眼门口,她犹豫片刻,一转身,就面朝王慎坐到了他怀里。 王慎全身猛震。 陈娇低头,去解他腰间的香囊:“我的香囊落在这里了,大人既然不愿娶我,香囊也还我罢。” 王慎心里各种乱,他从来都看不透她,此时也听不出真心假意,掩饰什么般低斥道:“下去,成何体统。” 陈娇脸一白,跟着红了个透。 主动往男人怀里坐,是很不成体统。 可谁让他傻?以前的几世,大多都是男人主动来抱她。 她仰起脸,拼尽最后的勇气,瞪着他道:“大人不喜欢我这样吗?你若不喜欢,我马上走。” 王慎竟在她眼里看到了泪光。 他失了神,一动不动的,陈娇狠狠拽下他腰间的香囊,真的要走了。 但她才抬起一点点,裙子还没离开他腿,王慎突然伸手,将她紧紧按了回来。 他不许她走。 陈娇倒在他怀里,眼泪掉了出来,她的手也捶在了他胸口:“你不是嫌我不端庄吗?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王慎按着她后脑,不叫她看他,顿了顿,问:“上午为何没来?” 陈娇闷声道:“爹爹说你觉得方家好,我很生气,不想见你。” 王慎第一次在心里埋怨陈管事,嘴上却解释道:“我从未说过方家好,是你不许我提亲。” 陈娇不说话了。 王慎用另一手抠出她攥在手心的香囊,不容拒绝地道:“我现在就去跟你爹说清楚。” “别去!”陈娇着急了,挣脱他大手的束缚,抬起了头。 王慎目光严厉地看着她,他想定下,一日不定,她就有可能移情别恋。 “编完书再说。”陈娇央求地道。 王慎扫眼对面她的手稿,道:“婚后再编。” 陈娇坚决不答应。 王慎握拳,审视地问:“你一再推延,莫非还想等更好的夫婿人选?” 这话的醋劲儿就很明显了,陈娇先是吃惊,跟着笑了起来,也就是他了,才会怕她跑掉。 如何让一个男人相信,她非他不嫁了? 陈娇又看了一眼门前垂挂的窗帘,然后,她如在山上那般,抬起双臂,亲昵地环住王慎的脖子。 没等王慎反应过来,陈娇闭上眼睛,主动亲他的嘴唇。 两人才挨上,王慎就再次失控。 他尴尬极了,与其她自己跑掉,王慎一边躲避她的唇,一边要推她起来,“阿娇,别这样。” 陈娇想的却是,真等到成亲,也许两人只有一晚恩爱可过。 他这样好,一晚怎够。 厚颜无耻也好,不成体统也好,陈娇豁出去了。 “长福在外面,大人想他进来吗?”陈娇暂且松开他的嘴,水眸迷离地看着他。 王慎一怔。 陈娇再次送上一吻。 王慎的脑海里,理智与渴望如困在一个笼子里的两头猛兽厮杀,都想令对方臣服。 最终,是王慎臣服在了她的长裙之下。 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王慎一把抱起早已红透脸颊的陈娇,大步朝书房一侧的屏风后走去。 第132章 盛夏的午后,哪里都是闷热的。 书房的屏风后,人影晃动,偶尔有一两声极轻极轻的女声飘过来,仿佛美人正承受什么痛苦。 陈娇一点都不苦,倒是一双小手抓在王慎背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辈分、时间、地点,每一样都令人羞愧,但这种羞愧,更叫人着迷,越陷越深。 王慎终于停了,汗水从他威严的脸庞滑落,滴在陈娇腮边,宛如判官对新抓的女妖的另一种惩罚。陈娇缓缓的抬起手,胳膊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慢慢贴上他的脸,王慎喉头滚动,黑眸看着她,神智尚未从九天外回来。 “这样,你可信了?”陈娇的指端来到他喉头,声音慵懒而低哑。 王慎目光终于恢复清明,看着她鬓发凌乱,香腮如霞,王慎抓住她手,握紧了道:“今日就提亲。” 他不想再等,多一日都不行。 陈娇却还是那句话:“等我编完书。” 王慎皱眉,他不生气,只是不解:“你我都” 陈娇咬唇,眸光似水地与他对视:“都这般了,你还觉得我想嫁给旁人吗?” 这样的姿势,王慎肯定不会再胡思乱想,可,他想给她名分,要了身子却迟迟不娶,太委屈她。 他轻声商量:“早日成亲,婚后再编也一样。” 陈娇摇头。不一样,她有种感觉,两人婚后过不长。 陈娇虽然是来改命的,但这是她亲手所编的第一本书,是他的书,注定要流传千古,她想用这种方式,一直陪着他,所以,她一定要真真切切地编完这本书。 她故意曲解王慎的意思,闭上眼睛,无比娇羞地道:“你,你若是贪这个,婚前也可以” 王慎面红如血,瞬间又失了控。 陈娇真的羞了,抬手捂住了脸。 王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不决,陈娇将他拉了下来。 她就是水做的牢笼,彻底叫他沉沦。 窗外的阳光渐渐没那么强烈了,书房的光线也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悉悉索索的,陈娇背对王慎穿好衫裙,衣裳好说,但长发凌乱,没有梳子是万万掩饰不过去的,倒是王慎,头上的簪子一直没动,发髻依然整齐。 “你,你去拿梳子来。”陈娇难为情地使唤他。 她还坐在地上,眉宇慵懒娇弱无力,脸颊艳若牡丹,王慎脑海里却全是她咬唇隐忍的样子,他无法想象,不必遮掩时,她会是什么风情。 “你,稍等。”王慎起身,准备去上房给她拿梳子。 “等等。”陈娇低低叫住了他。 王慎疑惑地看过来。 陈娇让他转个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确定王慎衣袍上没有任何痕迹,陈娇又多看了眼他窄瘦的腰线,才叫他去了。 绕过屏风的那一刹那,王慎闭上眼睛,暗暗舒了口气。 他,他都做了什么? 冷静片刻,王慎离开了书房。 长福已经打了一个长长的盹儿了,见主子出来了,他笑着跑过来,以为有什么吩咐。 王慎肃容道:“陈姑娘在里面编书,无事不要打扰。” 长福连连点头。 王慎径直朝上房走去,来到卧室,他拿起自己的梳子藏进袖中,逗留了一刻钟左右,再回了书房。陈娇还在屏风后待着呢,王慎刚刚没觉得,现在走过来,立即便闻到一股浓烈的气息,有他的味道,也有她身上的幽香。 “过来啊。”他在另一侧站着不动,陈娇小声嗔道,等了这么久,她也很怕被人撞见好不好。 王慎悄声吞咽,这才绕了过来。 陈娇没看他,只抢过他手里的梳子,飞快梳头戴上发簪,陈娇才垂眸问:“看得出来吗?” 王慎不得不单膝蹲下去,端详她片刻,点点头:“跟之前一样。” 陈娇放了心,一手撑地要起来,王慎动了动手,想扶,又没扶。 陈娇这一起身,才发现双腿酸得厉害,硬邦邦的地面,害得她腰也酸。 “不舒服?”见她皱眉,王慎担心问。 陈娇雏鸟似的投到了他怀里,王慎下意识地抱住。 “浑身都酸,大人一点都不怜惜我。”她埋在他胸口,娇娇地抱怨。 王慎手足无措。 “还嫌我不够端庄吗?”陈娇戳着他胳膊问。 王慎无地自容,傻了会儿,怕她误会,忙澄清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陈娇哼了哼,小声道:“我知道,你只是不许我对别人不端庄,对你就可以,是不是?” 她算是看透了,再正经的男人,骨子里都一样。 王慎无言以对。 陈娇推开他,自去书桌旁坐了,桌上有茶壶,陈娇口渴,连续喝了两碗,一回头,看到王慎将另一边的窗子打开了,微风穿堂而过,吹散了脸上的热意。王慎走过来时,陈娇及时转过来,回忆先前两番缠绵,心里一片柔情。 剩下的时间,陈娇一个字都写不下去,总是忍不住想些不该想的。 她光拿着笔不动,对面,王慎也没比她强到哪去,有些事情,再也不一样了。 “我走了。”今日黄昏来的似乎特别快,陈娇率先打破书房无声的甜蜜,起身道。 王慎颔首,眼睛看着桌面。 他那傻样,陈娇从他身边经过时,忍不住低头,飞快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 王慎僵在当场,直到院子里传来她与长福的寒暄,王慎才抬手摸脸,然后,笑了。 原来不是不想娶妻,而是一直没遇到对的人。 她确实不如小时候稳重端庄,可,王慎都说不清楚,他为何偏偏就喜欢她任性耍气的样子。 王慎毕竟不是普通的男人,他自然是想与陈娇亲近的,但他始终牢记礼法,接下来,任凭他心里怎么想,他都没有再表现出任何那方面的意思。而陈娇上次的大胆只是为了让他安心,后来相处时,如果王慎主动,陈娇愿意配合,王慎要当老古董,陈娇也不会巴巴地贴上去。 明明都喜欢,却又都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默默地忍着。 七月,皇上要出游,点了王慎同去。 他这一走就要走三个月,离别在即,在陈娇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王慎终于又失控了一次,再次将陈娇抱到了屏风后。 “专心编书,等我回来便提亲。”王慎紧紧地搂着她道。 三个月,足够陈娇编完了,她靠在他肩膀,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翌日,王慎天未亮便出发了。 陈娇没去送,虽然她醒了。 王慎不在的日子,陈娇除了偶尔想他,其他时间就一心一意编书了,被他亲自提点了那么久,现在陈娇已经不需要每日都等他审阅。剩下的案子越来越少,编完的手稿越来越厚,陈娇特别满足,直到中秋节时,陈娇陪嫂子一起做月饼,闻着那甜腻味儿,陈娇突然吐了。 “娇娇?”月娘急得放下手头的东西,赶到门前扶住陈娇,替她拍背,“是不是着凉了?” 陈娇捂着胸口,满眼的难以置信。 她,她这是怀了吗? “你等着,我叫你大哥去请郎中。”见她不吐了,月娘这就要走。 陈娇赶紧抓住嫂子,打起精神道:“我没事,可能昨晚被子没盖好,晚上多喝点姜汤就行,大过节的,嫂子就别叫郎中了。” 月娘摸摸小姑子额头,觉得不烫,这才道:“行,那先看看,若明早还是不舒服,必须请郎中。” 陈娇笑着点头。 第二天,月娘密切观察小姑子,陈娇知道,故而吃饭时虽然有点恶心,但她努力没有表现出来。 月娘果然没有怀疑。 但,大家一个屋檐下住着,随着怀孕的天数增加,陈娇孕吐的反应越来越大,而且不定什么时候来,月娘又是个心细的,八月底的时候,连续观察数日的月娘终于忍不住了,晚饭后跟着陈娇回了西厢房。 “娇娇你跟嫂子说实话,你,你是不是有人了?”握着小姑子的手,月娘眼睛含泪道。 陈娇耷拉着脑袋,实在难以启齿,与王慎在一起时放纵快活,这会儿真是后悔不已,太丢人了。 “是谁?也在府里做事吗?”月娘擦掉眼泪,问完了,她将陈娇搂到怀里,哽咽地安抚道:“娇娇别怕,你说出来,我与你哥哥替你做主,总不会让你白白吃亏。” 陈娇沉默许久,眼看嫂子越哭越厉害,越猜越歪,陈娇情急之下,想了个办法,闷声道:“这事,只能大人替我做主,下个月大人就回来了,嫂子别急,等大人回来,我一定全部告诉你。” 只有大人能做主? 月娘不由想到了长福那小子,长福只是小厮,却是近身伺候大人的,如果他犯了错,公公也得先请示大人才能罚他! 好个长福! 月娘恨极了,但关系到小姑子的颜面,她同意陈娇的办法,等大人回来再说! 意外怀孕,陈娇先是着急,但想到她与王慎很快就要成亲了,她就不急了,反而很开心。 原身嫁进方家三年未孕,可能是男方的问题,也可能是这身子真不行,现在她怀了王慎的骨肉,两人下半辈子可以做一对儿幸福美满的夫妻,哪怕她无法亲身体会每一天,陈娇也由衷地满足。 她心中甜蜜,可苦了长福,无缘无故被月娘瞪了不知多少眼。 九月下旬,在陈娇、月娘不同目的的殷殷期待中,王慎总算回来了! 第133章 第六世完 王慎没有家人,他外出归来,也只有陈管事开心地在门口迎接。 “府里一切可好?”王慎看眼西跨院的方向,简单问道。 陈管事笑:“都好都好,大人快去休息吧!” 王慎颔首,先回房沐浴更衣。 西跨院那边,月娘坚持要陪陈娇去找王慎,陈娇抱着编好的书稿,央求道:“我自己去吧,嫂子您等等,您若去了,我无法向大人开口。” 月娘拧不过小姑子,只得同意。 陈娇过来时,王慎正心不在焉地喝茶,陈管事站在一旁回禀一些俗务。 王慎面朝门口,看见陈娇,他端着茶碗的手顿时一紧,却不得不垂下眼帘,免得陈管事看出不对。虽然他早就想好了回来便向陈管事提亲,说辞也准备好了,真到了这时候,王慎还是满心羞愧,难以启齿。 “大人,书我编好了,您何时过目?”陈娇跨进来,神色如常地问。 王慎看向陈管事。 编书是大事,陈管事笑道:“那大人先看书稿,我晚会儿再来。” 王慎颔首。 陈管事离开后,王慎这才敢看陈娇,却见她低着头,红唇轻抿,不太高兴的样子。 “去,去书房罢。”王慎不太自然地道,说完先站了起来。 陈娇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外面长福见两人进了书房,习以为常,他又如何能想到,他一脸威严的大人会“欺负”陈娇呢? “有心事?” 进了书房,王慎接过陈娇手中的书放到桌上,担心地问。 换个人,小别胜新婚,肯定早就抱上来了,王慎有那念想,但做不出来。 陈娇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王慎的心登时七上八下的,瞅瞅门口,他终于还是走过去,握住了她的小手:“阿娇,可是怪我回来晚了?” 陈娇就受不了他唤“阿娇”,他这样叫她的时候,温柔得让陈娇觉得,她可以任意妄为。 她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腹部。 王慎不懂。 陈娇几不可闻地道:“你,你要当爹了。” 王慎张开了嘴。 陈娇看到他这副罕见的傻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一笑,如百花盛开,王慎再也不必担心她是在生气,如此一来,他的心就都落到了手掌之下。 “真,真的?”王慎不敢相信地问,不是说,她身子有问题吗? 陈娇哼道:“你再晚回来俩月,都要显怀了。”孩子应该是七月怀上的,现在已经快仨月了。 所以,他真的要当父亲了? 王慎无法形容他此时的心情,再看陈娇花似的小脸,王慎上前两步,轻轻将她拥到了怀里:“阿娇,委屈你了,可,我很欢喜。” 陈娇乖乖地靠着他,过了会儿,她也抬手,抱住了他的腰。 王慎低头,沉醉地亲她的发丝,温存过后,他低声道:“你先回西跨院,我这就去见你爹,婚期,又要委屈你了。”孩子都有了,从提亲到成亲肯定不能再等几个月,行事匆匆,未免显得对女方不敬。 “都是虚礼,我不在乎。”陈娇柔声道,细想起来,这六世,与王慎这一世她过得最轻松,也最充实。 “对了,见了父亲,你别提我有孕。”陈娇红着脸道,婚前有孕终究不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王慎明白。 陈娇从他怀里出来,轻声道:“那我先走了?” 王慎顿时不舍,快三个月没见了,一旦他去提亲,两人又要有一阵子不好见面。 “再,再待会儿。”看着她柔美的侧脸,王慎重新握住她手。 陈娇心里甜甜的。 王慎渐渐从容,坐到椅子上,再将她拉到了怀里。 “这些天,可有不适?”王慎关心地问。 陈娇靠着他肩膀,叹道:“总是想吐,特别是早上,还要想办法避着家人。” 王慎自责道:“都怪我,如果我” 陈娇立即抬手掩住他嘴,小声嗔道:“现在说那些有何用?我,我又没怨你。” 她掌心细腻,贴着他的嘴唇,王慎想亲,又怕影响她身子,赶在失控前拉下她手,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方狭长的匣子,递给她。 陈娇没想到他这么刻板的人还懂得送礼物,开心地接过来,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支银簪,簪头是朵桂花。 “中秋那晚,我随皇上赏月,路过一个摊子,觉得这支很适合你。”王慎轻声道,在他眼中,她就像一朵桂花,香香甜甜。 心上人送的礼物,陈娇自然喜欢,翻来覆去把玩片刻,想象王慎挑选簪子的情形,陈娇奇道:“既然你与皇上同行,你买簪子,皇上岂不是看见了?” 王慎浅浅笑了下。 皇上确实看到了,还打趣他终于开窍了,但当时他心中只有府里的她,不介意任何打趣。 “心有所属,人之常情,何谓人言。”取了簪子,王慎一边替她别入发中,一边低声道。 陈娇胸口涌起一丝异样,望着他道:“大人对我真好。” 从初遇开始,他先是救了她,然后一直在各种纵容,君子如水,他的感情也像水,出现地悄无声息,等她察觉时,那丝丝缕缕的柔情早已渗入心扉,难以离开了。 王慎笑,提醒她道:“以后,唤我微之罢。” 王慎,字微之。 陈娇当然知道他的字,目光描绘他柔和下来的脸庞,陈娇忽然笑了,歪头道:“叫不出口,好像一下子变成同辈人似的。” 王慎老脸一红,再看她揶揄的笑,他恼羞成怒,抬起她下巴便亲了下去。 陈娇被他惩罚了足足一刻钟,幸好王慎懂得分寸,除了亲她,没做旁的。 待脸颊恢复白皙,陈娇心情雀跃地回了西跨院。 月娘一直等着呢,进了屋里,她急着问:“大人怎么说?” 陈娇羞道:“嫂子别急,爹爹回来你就明白了,只是我有孕之事,还请嫂子务必替我隐瞒父兄。” 她模棱两可的,月娘能不急吗?简直是挠心挠肺。 正院,因为陈娇的好消息,王慎再见陈管事时,反而从容了下来,开口道:“陈兄” 陈管事诧异地抬起头,大人叫他什么?以前顶多直呼姓名啊。 王慎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咳了咳,他继续道:“陈兄,说来惭愧,阿娇替我编书这些时日,我,我与她朝夕相处,日渐生情,今日便是来跟你提亲的,若陈兄不嫌弃我年长阿娇颇多,我想娶阿娇为妻。” 陈管事晃了晃,做梦似的看着对面的大人,他,他没听错吧? 王慎郑重道:“我对阿娇是真心,还望陈兄成全。” 陈管事懵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清醒了过来,盯着王慎问:“大人,此言当真?” 王慎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陈管事沉默许久,想到什么,他眉头一皱,担忧道:“大人,可是,可是阿娇痴心妄想,对大人无礼了?” 王慎听他竟然误会陈娇存心勾引他,脸色一沉,不悦道:“阿娇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怎会那般行事,是我不顾辈分先乱了规矩,你要怪就怪我,别寒了阿娇的心。” 这话很重,陈管事忙低头赔罪,随后道:“大人看上阿娇,是阿娇的福分,只是,阿娇的名声,我怕连累大人。”陈管事希望女儿嫁的好,但王慎太好了,陈管事觉得女儿配不上王慎,更不想王慎因女儿损了官威。 王慎不爱听,也不想陈管事再贬损陈娇,沉声问:“那些是我的事,你只说同意不同意。” 他无形中在摆主人的架子了,陈管事哪敢不同意啊,叹道:“我,我去跟阿娇商量商量。” 王慎摆摆手:“去吧。” 陈管事在王慎面前恭恭敬敬的,看到女儿,陈管事立即变了态度,先审问女儿有没有勾引王慎。陈娇明白这位父亲的意思,当然保证没有,父女俩在屋里窃窃私语,陈继孝、月娘夫妻俩躲在屋檐下偷听。 得知王慎要娶妹妹,陈继孝嘴巴张得可以吞下鸡蛋了,回过神,就见妻子笑得眼睛都弯了。 “你笑什么?”陈继孝疑惑地问。 “不告诉你。”月娘径自回屋哄儿子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小姑子的“男人”居然是大人! 王慎提亲提的强势,陈娇又愿意嫁,陈管事当天就答应了,王慎要求婚期定在十月底,陈管事虽然不解为何要这么急,但他把王慎当天,自然也是王慎说什么就是什么,压根忘了此时他已经可以摆岳父的谱了。 尚书府做了些改动,直接将西跨院修成了独立的宅子,王慎请来的媒婆从正门出去,再从另一个门去陈家,跑来跑去,也没多少人看见。但,成亲这日,花轿特意在京城绕了一圈,京城百姓们这才知道,公正廉明的刑部尚书成亲了,娶的是自家管事那个据说生不出孩子的女儿! 百姓们纷纷替王慎可惜,一边可惜一边猜疑陈娇是不是勾引主子了。京城的官员们得信儿更早,早就私底下了议论过一番,就连皇上都将王慎叫去谈话过。 王慎如此回答皇上的顾虑,道:“娶妻娶贤,能娶到陈家女,是臣之幸,望皇上明鉴。” 皇上还是想不通,但他相信王慎的选择,王慎大婚这日,皇上还送了一份大礼,以示隆宠。 王慎的好友不多,婚宴只摆了四五张桌,都是沉稳之人,晚上敬敬酒意思过了,众人便放一把年纪的新郎官去洞房了。三十五岁才成亲的男人,容易吗? 王慎没觉得哪里不容易,真正觉得孤寂,也只是对陈娇动心之后,夜里常因相思辗转反侧。 夜色如水,王慎来到新房,陈娇新买的两个小丫鬟行礼过后,便退了出去。 王慎朝内室走去,未到门口,门帘一动,陈娇从里面出来了,一身大红衫裙,乌发上只别了根金簪,发下美人如花如玉。 王慎脚步一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陈娇闻到了淡淡的酒味儿,柔声问:“喝了多少?我给你倒茶?” 王慎摇头:“不多。” 说完,他走过来,握住了陈娇的小手。 新婚夜,新郎新娘携手去了内室。 陈娇此时已经怀了四个月了,但并没怎么显怀,只有她自己能摸出小腹鼓了一点。 并肩坐在床上,王慎看着旁边的小娇妻,却不知该怎么做。 陈娇先爬到了床里头。 王慎跟着躺了下来。 红烛高照,帐内一片朦胧。 他一动不动像根木头,陈娇闭着眼睛,慢慢地靠到了他怀里。 王慎呼吸一紧,艰难地握住她手,声音发哑:“阿娇,不用这样。” 虽是洞房花烛难得,但为了孩子,他能忍。 陈娇失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王慎的呼吸,越发重了,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朝她覆了过去。 这一夜,王慎格外温柔。 陈娇以前都会闭着眼睛,但今晚,她努力克服羞涩,水眸盈盈地看着她的新郎,反倒弄得王慎特别紧张。 草草结束,陈娇懒懒地躺着,王慎负责收拾。 “没事吧?”重新躺下来,王慎抱着她,犹不放心地问。 陈娇在他肩窝蹭了蹭:“没事。” 王慎放了心。 漫长的静谧后,陈娇突然叫他:“微之。” 王慎心头一震。 “以后你断案,我为你编一辈子的书,好不好?”陈娇闭着眼睛,无限憧憬。 王慎低头,亲在她莹白的耳畔:“求之不得。” 再见菩萨时,陈娇意外地,心底一片宁静。 对她而言,王慎更像一场梦,一场称心如意的梦,除了相伴太短,她没有任何遗憾。 无需多言,菩萨向她展示了她与王慎的后半生。 陈娇吃了一惊,她与王慎竟然连续生了三个儿子! 养儿忙,陈娇可没空替王慎编书了,但她喜欢给孩子们讲王慎断过的案子,三个孩子也一个比一个聪明沉稳。官场上,器重王慎的皇帝驾崩后,性格耿直的王慎立即失宠于新帝,被贬回老家了。陈娇一家人回到镇上,江南小镇山清水秀,王慎好歹是个刑部尚书,家财不多但也是有的,一家人过得简单自在。 孩子们大了,各奔前程,陈娇终于可以安心替王慎编书,夫妻俩日日相对,晚年温馨而安详。 画面结束,陈娇嘴角带笑。 “还剩最后一世了。”菩萨慈悲地提醒道,“准备好了吗?” 陈娇“嗯”了声。 经历了那么多,最后一世,再难再苦,她都有足够的勇气面对。 第134章 昭宁宫后殿,一间光线昏暗的宫女房中,陈娇白着脸系上裙子,然后与另一个宫女阿玉一起跪到了地上。 教习嬷嬷坐在椅子上,严肃地对二人道:“刚刚教你们的,可都记住了?” 陈娇、阿玉齐齐点头,一个脸色苍白,一个面红如血。 教习嬷嬷很满意,取出两本一模一样的册子分别递给二女,然后道:“六殿下十七了,明年就要封王出宫,至今身边却无一个暖床,娘娘千挑万选才选中你们二人,明日到了六殿下身边,你们务必尽心伺候。” “奴婢谨遵嬷嬷教诲。”两个年轻的小宫女再次叩首。 “好了,先下去吧,晚上好好休息,明早收拾齐整好见六殿下。” 教习嬷嬷走后,陈娇与阿玉才站起来,互视一眼,各怀心思地回了两人共用的房间。 “阿娇,你怕不怕?”坐在床上,阿玉忐忑地问道。 陈娇没吭声,她这世是个宫女,名字原叫柳儿,被贤妃看中后,改成了阿娇,旁边的阿玉也是如此。 阿玉红着脸放下手里的册子,低着头,小声道:“听说六殿下心狠手辣脾气暴躁,身边除了刘公公,其他公公、宫女没一个能在凌霄宫待足半年的,要么犯错被撵走,要么直接被六殿下打死打伤,你说,咱们能入殿下的眼吗?” 陈娇还是没吭声。 她很沮丧。 第六世结束时,改命的任务只剩一世,陈娇踌躇满志,已经做好了面对各种困难都勇往直前的准备,可她没想到,第七世的她竟然是个卑微的宫女,普通宫女也就罢了,居然还是即将送到六皇子周潜宫里的教习宫女! 什么是教习宫女?那是专门教导皇子男女之事的宫女,教完了,皇子觉得满意,便会收了教习宫女当通房,不满意,那便退回去,而被退的教习宫女,首先要面对上面嬷嬷的严厉惩罚,跟着就会被送到教坊司,调教调教,随时准备为官员们起舞助兴,以及献身,宛如民间青楼的歌妓。 再说六皇子周潜,他生母是贤妃身边的一个宫女,不知怎么被惠元帝宠幸了,一夜受孕。当时贤妃还只个嫔,没有子嗣,她表现地极为大度,命人好好照顾周潜生母。周潜生母平平安安地熬到了生产,一番艰辛后诞下了六皇子,未料产后大出血,连儿子都没能见一面就去了。 惠元帝后宫三千,哪会在乎一个临时起意宠幸过的宫女,随便封了个位分后,将六皇子交给贤妃养育。到底是亲儿子,惠元帝来贤妃这边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一年后,贤妃顺利生下七皇子,一举封妃。 贤妃自然贤德,对旁人所出的六皇子比亲儿子还好,七皇子玩闹她舍得管,六皇子调皮捣蛋,她就舍不得训斥,有什么好东西也会先赏赐六皇子,久而久之,把六皇子养成了任意妄为、我行我素的脾气,若非他才思聪敏、精通武艺得了惠元帝的欢心,不然就凭他闯下的大小祸事,肯定早就被惠元帝厌弃了。 六皇子渐渐长大后,十四岁初上战场,至今十七岁,三年里,六皇子立下赫赫战功,越发受惠元帝赏识,前不久惠元帝在皇城外围挑了一座府邸命工部修建,虽未明说,但武百官都知道,宅子建好,惠元帝就要给六皇子封王了。 这样的喜事,贤妃身为六皇子名义上的母妃,当然要表示表示,于是她精心挑选了两个貌美的丫鬟送给六皇子。 那两个宫女,便是陈娇的原身与阿玉。 六皇子将她们俩带回凌霄宫后,并没有马上收了她们,而是把她们当普通贴身宫女。六皇子虽然脾气暴烈,但他生的高大俊美,京城见过世面的贵女们看到他都忍不住心动,更不用说两个小宫女了。 原身与阿玉都对六皇子一见倾心,也都想成为六皇子的第一个女人。 论容貌,原身脸蛋、身段都胜过阿玉,像朵娇艳的芍药,阿玉被赐名“玉”,是因为她气质更清雅,宛如水里楚楚动人的莲花。原身非常自信,阿玉自觉容貌不足,又急于求成,终于在一个晚上,阿玉趁六皇子醉酒归来,佯装失足,轻轻地跌到了六皇子的怀里。 彼时原身去端热水了,回来时走到一半,就听屋里传来阿玉的惨叫,原身慌慌张张地赶过去,就见阿玉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砰砰砰地不停地磕头。醉酒的六皇子闭着眼睛倒在床上,懒懒地唤了声“刘四”,刘公公立即进来,将苦苦哀求的阿玉提走了。 自那之后,原身再也没见过阿玉。 虽然很怕,但少了一个对手,原身渐渐开心起来,越发小心翼翼地伺候六皇子。 六皇子看她如看草芥,倒是来做客的七皇子,也就是贤妃的亲儿子,看原身的眼神越来越火热。猜到兄长不喜这丫头,七皇子直接开口向六皇子讨要。六皇子想了想,让七皇子拿他亲外公赠的那柄宝剑来换。 七皇子的外公可是鼎鼎有名的战神卫国公,卫国公送外孙的宝剑,能差? 七皇子舍不得换,也怕外公知道后骂他败家。 六皇子并不强求,好整以暇地用原身吊着七皇子。 七皇子最终没有抵挡住美色的诱惑,拿宝剑换了美人。 原身还挺高兴的,与其伺候一个喜怒不定的六皇子,不如伺候身份更尊贵、更懂得怜香惜玉的七皇子。而七皇子确实对原身百般宠爱,后来搬到王府,七皇子还抬了原身当姨娘,便是娶了王妃进门,七皇子对原身的宠爱也没有断掉。 原身自鸣得意,殊不知早成了王妃的眼中钉,王妃进府第二年,便安排了一场原身意外落水的好戏,原身丧命水中,菩萨给的记忆就此结束。 入睡之前,陈娇已经有了主意。 七皇子肯定不能招惹,六皇子不近女色倒是一桩好事,她就安分守己地伺候六皇子几年,将来再想办法挣点功劳,求六皇子或未来的王妃准她出府恢复自由,然后再另觅姻缘吧。嗯,六皇子虽然可怕,但看过回忆,陈娇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唯一的难题,是如何让六皇子觉得,她比一柄宝剑更值得保留。 昨夜陈娇睡得很不踏实,吃完早饭不久,贤妃就派身边一个叫锦绣的宫女来领她与阿玉了。 陈娇、阿玉恭恭敬敬地来到了主殿。 贤妃坐在罗汉床上,再次打量这两个丫鬟。 陈娇能感受到贤妃满意的注视,想到她这世的模样,陈娇都很难为情。脸蛋自然是美的,美得浓艳,偏偏身段也很,怎么说呢,陈娇慢步走路都觉得前面晃得碍事,必须把小衣做得紧了才行。至于后面,乃传说中特别好生养的料子,虞敬尧他娘看了肯定喜欢。两头鼓了,唯独中间一段小腰水蛇似的,天生妖精相。 真难为贤妃能从一堆宫女里挑出她,真难为六殿下见了她居然无动于衷。 对面贤妃已经打量完了,满意地点点头。她送老六两个美婢,一来能显示她身为母妃的格外关照,二来越出色的美人,越容易留在老六身边,将来老六出了宫,她就指望着两个美人充当她的眼线了。 贤妃又亲自告诫了二女一番。 陈娇之所以要面临殉葬的命运,就是因为在宫里吃过亏,此时又卷进宫中,陈娇早没那么单纯了。不管贤妃安排她伺候六皇子有什么目的,既然她的命落到了六皇子手里,陈娇便只会费心应付六皇子一人,绝不会傻傻地帮贤妃什么。 “六殿下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小太监的通传。 陈娇与阿玉立即退到了一旁。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娇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只能看见那人绣着云纹的衣摆,以及一双黑靴。 “儿臣拜见母妃。”六皇子周潜,恭声朝罗汉床上的女人行礼道。 贤妃目光温柔,同时充满了骄傲,笑道:“老六免礼,过来到母妃身边坐。” 周潜没有客气,坐在了罗汉床另一侧。 贤妃瞅瞅陈娇两个宫女,戏谑道:“猜猜母妃找你何事?” 周潜目不斜视:“儿臣不知。” 贤妃就朝陈娇二女招招手。 陈娇、阿玉立即小步来到了主子们面前。 周潜淡淡扫了她们一眼,目光在陈娇脸上稍微多停留了一会儿。 贤妃看在眼里,慈爱地道:“你啊,年纪不小了,眼瞅着明年就要封王出宫,身边若没个伺候的,母妃睡得都不踏实。这不,母妃千挑万选为你挑了两个宫女,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比去年送你七弟的强多了,你若喜欢,等会儿就带走吧。” 周潜闻言,再看看二女,起身朝贤妃道谢:“让母妃费心了,儿臣觉得这二女甚合我意。” 贤妃笑眯眯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一刻钟后,陈娇、阿玉就跟在周潜身后,离开了昭宁宫。 周潜与刘公公走在前面,男人们脚步很大,并没有照顾她们的意思,陈娇、阿玉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四月的天气,有点热了,阿玉身段纤细,跟得还算容易,可怜陈娇肉多,刻意收紧的小衣也拦不住那波涛暗涌。 陈娇恨极了,下定决心要少吃饭,尽快把这身肉减下去! 一路小跑,终于来到周潜的凌霄宫,陈娇能控制吸气声别那么重,却管不住衣襟的起伏。 周潜坐到椅子上,抬头,就见新得的两个宫女都脸蛋红红,低着头很是规矩,只是胖的那个喘得厉害,有点扎眼了些。 “叫什么名字。”周潜淡淡地问。 “奴婢名叫阿玉。”阿玉声音平稳。 “奴婢名叫阿娇。”陈娇声音偏低,这种贤妃专门改的用来取悦男人的名字,陈娇自己说出来,有点可耻。 周潜意味不明地“嗯”了声,偏头对刘公公道:“暂且安排她们负责我的起居,今日你给她们讲讲规矩,明早再过来服侍。” 刘公公弯腰领命。 周潜喝口茶,移步去了内室。 刘公公则领着陈娇二人去院子里教规矩。 第135章 当了宫女,就不能睡懒觉了,天才蒙蒙亮,陈娇与阿玉就起来了,轻手轻脚的洗漱,收拾完自己,再静静地守在院子里等候里面的六殿下。 阿玉习以为常,陈娇刚变成宫女不久,以前她基本是被伺候的那个,第一次变成宫女伺候人,陈娇真心觉得苦,但,形势如此,她只能尽快适应,毕竟这位六殿下可不是王慎那样的主子,会纵容她的娇气。 过了会儿,刘公公悄悄从里面出来了,昨晚是他在次间守夜。 陈娇偷偷打量了刘公公一番。 六殿下今年十七,这位刘公公顶多也就二十岁的样子,面皮白净,长了一双细长的眼睛,好像随时在笑,像个老好人,让人觉得亲切。陈娇还不了解刘公公的脾气,只知道刘公公能长期留在六殿下身边,必定是个人物,如果可以,她要与刘公公打好关系才行。 刘公公却没将陈娇二女放在眼里。以前贤妃也给殿下送过美貌婢女,但殿下一来还没开窍,对男女之事无甚兴趣,二来殿下与贤妃有着深仇大恨,殿下就是再想睡女人,也不会碰贤妃送的货色,想必过不了多久,这两个小宫女便会被殿下打发了。 上房传来动静,六殿下起床了。 刘公公朝陈娇、阿玉使个眼色。 二女低头走了进去。 周潜刚从帷帐内出来,陈娇始终低着头,只看他腰以下,阿玉偷偷抬眼,就见六殿下虽然长发披散略显凌乱,脸庞却俊如美玉,长眉挺拔,如两把张扬的英气长剑。匆匆一瞥,阿玉及时垂下眼帘。 周潜犹带几分困意,没看见两个宫女一般,微眯着眼睛去了后面的净房。 陈娇与阿玉早就商量好了分工,阿玉放好水盆站在洗漱架前准备伺候周潜洗漱,陈娇挂好帷帐,弯腰叠被铺床。净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陈娇微微皱眉,记起身份,旋即又恢复如常。帷帐中有一丝淡淡的梅香,不知是周潜衣物上的,还是他沐浴用的花露香。 周潜从净房回来,眼中已恢复清明,目光扫过恭敬站在洗漱架旁的阿玉,他便看见了床前的另一个宫女。她正在叠被子,弯着腰,衣衫尽数贴于后背,衬得下盘浑然似两轮圆月,竟还随着她手上的忙碌而微微的颤动。 周潜想了会儿,方记起两个宫女的名字,又是娇又是玉的,贤妃还真是煞费苦心。 周潜没再多看二女,早饭后,他自去御书房读书了。 周潜不屑读书,但父皇定下的规矩,皇子封王搬出宫之前,都得读书。 周潜前面的五位皇子,一个封了太子住在东宫,另外四位都封王了,御书房里,周潜就是最大的,七皇子只小他一岁,剩下从老八到老十二,全都是乳臭未干的半大孩子,惠元帝子嗣多,还有些五岁以下的随母住。 因此,每次读书,七皇子都会坐在周潜身边,两人单独混个小圈子。 “六哥,听说母妃昨日送了你两个美人?”教书的夫子还没来,七皇子别有深意地问周潜。 周潜默认。 七皇子嘿嘿笑:“这是喜事,晌午我带两坛美酒去你那边,贺喜六哥获美。” 周潜笑了下,随他去。 上完武课,兄弟俩分别回了各自的寝宫,皇子们的宫殿都在一处,离得并不远。周潜换完衣服休息片刻,就听院子里响起七皇子兴奋的声音:“六哥,我来蹭饭了!” 周潜放下书,来了厅堂。 陈娇、阿玉都在厅堂候着,眼看着七皇子已经来到了门前,陈娇紧张地攥了攥手。 七皇子一进来,目光就瞄向了两个宫女。 贤妃对两个儿子的教养法一向不同,她送周潜的全是大美人,对亲儿子七皇子,贤妃只安排了两个容貌中等的教习宫女,怕的就是宫女太美,早早迷惑了儿子的心智,失了进取之心。但七皇子不懂母亲的深意,自己宫里的全是庸脂俗粉,如今看到陈娇、阿玉,七皇子眼睛都快直了,狠狠地盯了陈娇的衣襟几眼! 好家伙,比他屋里二人的加起来的都不逊色! 陈娇并不以如今这身子为荣,此时被七皇子看歌姬一般的打量,陈娇忍不住抿唇,露出一丝愠意。旁边的阿玉也被七皇子大刺刺地打量了一番,但她只是红了脸颊,将头垂得更低了,有她的柔顺衬托,陈娇的怒意就很明显了。 小美人生气了,七皇子既觉得新鲜,又有些扫面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周潜多看了陈娇一眼,才请七皇子落座。 身为皇子,怎会将两个宫女当回事,再瞅瞅陈娇二女,七皇子羡慕嫉妒地道:“六哥,母妃真偏心,跟你这两个相比,我屋里的简直上不了台面。” 周潜笑道:“有何不同?我是看不出来。” 七皇子哼道:“当然不同了,一边是大鱼大肉,一边是清水白菜,你爱吃哪个?” 周潜道:“荤素搭配,方是养生之道。” 七皇子还想犟嘴,但心思一转,再看陈娇阿玉,一个艳若牡丹,一个清秀如莲,可不正是荤素搭配?不像他屋里,全是劣质的普通大白菜! 胸口更堵,七皇子拉着周潜喝了很多酒,他想要美人,兄长向来对他颇好,七皇子觉得,如果他开口讨要,兄长肯定会送他一个。但,七皇子也非不懂事之人,兄长刚得的美人,自己还没新鲜够,哪会给他,他需再等等才是。 只要是美人就行,七皇子不介意美人是不是完璧。 饭后,七皇子又去了一趟昭宁宫,抱怨母亲为何不送他美人。贤妃知道儿子心思单纯,有些话她只能埋在心思,严厉地训了儿子一顿。 七皇子愤愤离去。 凌霄宫,周潜歇晌了,陈娇与阿玉坐在厅堂休息。 阿玉瞅瞅陈娇,小声道:“阿娇,七殿下似乎很喜欢你呢。” “背后非议主子,当罚。”陈娇心烦意乱,哪有心情与阿玉闲聊,警告地提醒道。 阿玉咬唇,扫眼陈娇的衣襟,阿玉低头,不由地自卑起来。听以前的姐妹们说,男人对他的第一个女人有非同一般的情分,六殿下那般俊美,阿玉想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可,偏偏贤妃安排阿娇与她一起服侍六殿下,旁人阿玉都不怕,唯独阿娇,她没有信心。 她琢磨着争宠,陈娇在努力回忆七皇子向六殿下索要她的时间,似乎,就在两个月后? 短短的两个月,她如何让六殿下舍不得拿她换宝剑? 陈娇觉得很难,主人要给,她多半阻拦不了,那,有没有办法让七皇子厌恶她呢? 陈娇心中一动,隐隐有了计划。 夜幕降临,临睡之前,周潜要沐浴。 陈娇去吩咐水房备水,阿玉留在厅堂,想到自己要服侍殿下沐浴,她满面羞红。 周潜靠在椅子上,看眼阿玉,继续看书。 陈娇去而复返,走到阿玉身边,然后回话道:“已经吩咐了,水房马上送水过来。” 周潜“嗯”了声,翻了一页书,他再抬眼,就见阿玉脸还红着,那个叫阿娇的倒是很镇定。 “你们,谁会揉肩?”周潜随意地问。 阿玉脸更红了,细声道:“奴婢会。” 陈娇正愁该如何回答,听见阿玉主动请缨,她悄悄松了口气。 未料周潜却朝她看来,声音微扬:“你不会?” 记忆中的六殿下喜怒不定,陈娇忽然又担心他会因为她笨手笨脚退掉她,心念飞转,陈娇恭声道:“奴婢也曾学过按揉筋骨,只是技艺不如阿玉娴熟。” 阿玉一喜。 周潜看着陈娇恭恭敬敬的模样,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看书。 浴桶里的水备好了,周潜放下书,起身,经过二女身边时,他停在阿玉面前,道:“今晚阿娇守夜,你回去罢。” 阿玉的脸瞬间白了,怕被主子看出她的失望,她迅速低头掩饰了过去,转身离开前,阿玉目光复杂地看向陈娇。陈娇心情比她更复杂,菩萨给的记忆一幕一幕过得非常快,陈娇只能记住一些生死攸关的大事,具体每一天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晓。 周潜为何叫她守夜?这个守夜,没什么深意吧? 陈娇试图回想今日的表现,与原身没有什么不同啊,都规规矩矩的,若说差别,也就是原身倾慕周潜一心争取表现,她则是尽量将机会让给阿玉,但,怎么就把差事让到自己头上了? “愣在那里作何,还不进来服侍。”周潜都走到侧室门前了,没听到脚步声,回头见陈娇原地没动,一脸复杂,他皱眉喝道。 陈娇心头一震,顾不得多想,赶紧跟了过来。 侧室也是浴室,南面临窗搭了长榻,北面摆着四扇刺绣屏风,能容两人共浴的浴桶隐隐若现。 周潜走到屏风前站定,双臂微微张开,黑眸再次看向陈娇。 这是让她伺候更衣呢! 陈娇心里一万个不愿,却不得不装作理所应当的柔顺样子走过去,站在周潜面前,先解他腰间的衣带。 周潜垂眸,看到她白皙的小脸,没有羞涩,那如黛的细眉难以察觉地轻蹙,倒似不太情愿。 “娘娘看中你之前,你在哪里做事?”周潜问。 陈娇一边将他的腰带挂到衣架上,一边答道:“回殿下,奴婢再绣房做事。” 她这身子,出身贫家,是去年采选进宫的秀女,因为没钱打点宫人,虽然容貌出众,却被安排到了绣房,整日以针线为伍。但,巷深酒香,不知消息如何传到贤妃耳中去了,于是将她挑了过来。 说完了,陈娇重新过来,为他宽衣。 初夏时节,周潜只穿了一件单衣,外袍一脱便露出男人健硕的上半身。历经六世,陈娇也算见多识广的人了,虽然诧异周潜年纪轻轻竟然练就了这么一具不输成年武将的身躯,但她很快就收敛诧异,脸不红心不跳的。 周潜眼眸微眯。 不对,他派人查到的消息,这个阿娇出身寻常身世也清白,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第一次见男人的身体,怎会没有一点羞涩?镇定稳重地仿佛训练有素。 陈娇挂好他的长袍,转过来,就见周潜还在那站着。 陈娇心跳开始不稳,以前她也服侍过那几任丈夫沐浴,但大多时候都是男人们迫不及待将她丢进浴桶,非要她帮忙更衣时,陈娇脱完外袍也就不管了。现在,她还得替周潜脱裤子吗? 男人不开口,陈娇只好尽足一个贴身宫女的本分,犹豫片刻,她攥住周潜的裤边,往下用力时,陈娇再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人也迅速蹲下去,低垂着脑袋,只看他的裤腿儿。到了此时,她的脸终于窘迫地红了。 周潜盯着她的脑顶看了会儿,跨出裤腿,赤脚去了屏风后。 陈娇又松了口气,这差事,轻松倒是轻松,但心里好累。 “过来,替我擦背。” 才放好裤子,里面男人又唤她了。 陈娇闭上眼睛,再睁开,浑身僵硬地走了过去。 水汽蒸腾,周潜懒懒地靠着桶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靠近。 陈娇神色恭敬地绕到他身后。 周潜抬起手,将湿透的巾子递给她。 陈娇低头去接,视线不可避免地在水面扫过。 幸好幸好,六殿下果然不近女色,水底下十分平静。 第136章 洗完澡,周潜还真使唤陈娇帮他捏肩膀。 男人穿着一条白色长裤惬意地趴在床上,陈娇不得不跪在床边,认命地伺候他。 “没劲儿,用力。”她才按了两下,周潜便不悦地道。 陈娇只好加大力气。 习武的男人,肩膀硬邦邦的,陈娇捏完左边捏右边,捏完右边还得捶背,伺候到一半她两条胳膊便酸得不行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好像干了什么重活。周潜听得清清楚楚,纳闷这宫女怎么这么不禁用,他扭头往后看,就见旁边的小宫女满脸绯红,眉头皱着,正发狠似的捏他。 他转过来的突然,陈娇没有准备,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收起怒色,装得服服帖帖的。 陈娇也没有气这个男人,她只是在气这耗力的差事,生点气才能使出力气。 周潜盯着她看了会儿,继续趴了过去。 她的呼吸越来越重,背上的力气越来越轻,周潜想到她咬牙切齿的模样,竟觉得很有趣。 “怎么越捏越没劲儿了?”他轻飘飘地道。 陈娇想哭,为了减肥,今天的三餐她吃的都比较少,哪料到这位六殿下会突然安排力气活儿? 她拼命地将残余的力气使了出来。 “再重点。”周潜声音微冷。 陈娇豁出去了,结果力气没挤出来,辛酸的泪疙瘩挤掉一双,吧嗒掉在了周潜结实的背上。 周潜猛地回头。 陈娇吓得啊,飞快跳下床,扑通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周潜眉头紧锁,盯着她问:“什么东西?”该不会是她的臭汗吧? 陈娇确实出了一身汗,她是爱洁之人,自然明白周潜为何发怒,为了证明那不是她的汗,陈娇颤巍巍地抬起头,眼里犹带泪珠。这也是陈娇第一次发现,人在特别累特别累又必须继续干活儿的时候,会想哭。 周潜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猜到了,沉声问:“这么不愿伺候我?” 陈娇擦擦眼睛,忙道:“不是,奴婢只是力竭,怕服侍不周殿下责罚,才胆怯落泪。” 周潜相信,这是实话。 “还不擦掉?”他仍然嫌弃她的东西。 陈娇赶紧擦掉了他背上的两滴泪。 “下去罢。”周潜要睡了。 陈娇最爱听的就是这句,举着酸痛的胳膊为他掩好帷帐,吹了内室的几盏灯,陈娇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次间。她的铺盖摆在榻沿下,陈娇累出了一身汗,但此时却无法回去洗漱,强忍着那种油腻感,陈娇疲惫地钻进被窝。 夜里,陈娇做了个梦,梦见她在厨房揉面团,一直揉啊揉 天微微亮了。 刘公公过来,看到阿玉站在院子里,上房门还没开。 “怎么回事?”刘公公皱眉问,按理说,殿下睡觉,守夜的宫女该提前开门的。 阿玉神色复杂,低头道:“昨夜,昨夜殿下特意留了阿娇守夜。” 阿玉深知她与阿娇的职责,现在阿娇晚起,一定是昨晚殿下折腾地太狠了,也许,两人现在就躺在一张床上。 刘公公不太信殿下会宠幸贤妃的人,可,想到陈娇那狐媚子似的脸蛋与身段,刘公公也拿捏不准了,就与阿玉一起等着。 内室,周潜醒了,下床后直接往净房走。他当惯了主子,早已认为外面守夜的人能听到他的动静并进来伺候,所以,当周潜放完水,重新回到内室却发现一个宫女都没有时,周潜脸色微变,朝次间走去。 开门挑帘,周潜一抬头,就见地上有个铺盖,那个叫阿娇的宫女脑袋朝他躺着,整个人朝外侧蜷缩,乌黑的长发铺满了枕头,露出一张白里透粉的小脸。 周潜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敢赖床的宫人。 他在门口定了定,然后走过去,来到了陈娇身边。 离得近了,周潜看到她嘴角上扬,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周潜咳了咳。 被窝里的人犹在睡着。 周潜记起她怕得要哭的眼睛,笑了笑,然后走到桌旁拎起茶壶,折回她身边。 有什么东西滴在了陈娇脸上,她迷迷糊糊地转了个方向,结果还是有东西滴下来,下雨似的,陈娇终于睁开眼睛,往上一看,就见六殿下手持茶壶站在一旁,那茶壶壶嘴对着她,一滴茶落下来,正好砸在了她嘴唇上! 陈娇懵了几瞬,突然反应过来,吓得魂飞魄散,慌不迭爬出被窝跪了下去。 她和衣而睡,衣衫虽然凌乱但还算齐整,只有一头长发凌乱,显得极为不雅。 周潜摆正茶壶,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陈娇全身都在抖,她一个伺候人的宫女居然睡了懒觉!这么大的错,周潜会不会打她骂她然后派人将她送回贤妃那边?想到自己可能要沦落到教坊司,陈娇越抖越厉害,怕得忘了替自己辩解。 她脑袋垂得极低,乌发有的落在胸前,有的垂在背后,一段雪白的后颈掩映其间。 周潜盯着她的脖子看了会儿,冷声道:“还不起来?等我伺候你是不是?” 陈娇几乎本能地,立即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保证再也没有下次。” 周潜什么都没说,将茶壶塞给她,他去内室等着了。 陈娇飞快卷好铺盖,心慌意乱地打开厅堂的门,迎面就撞见了刘公公、阿玉。 她头发都没来得及梳,领口沾了茶水濡湿一片,莫名地引人遐思。 起得晚都没有被殿下责罚,刘公公都忍不住想到了那上头,朝陈娇摆摆手叫她快回房收拾,他与阿玉先进去伺候主子。 刘公公暂且替陈娇铺床,仔细检查一番,刘公公没有发现异样,可,昨晚阿娇服侍殿下沐浴,也许是在浴桶里伺候的? 一刻钟后,陈娇换了一身衣裳赶回来了,低着头不敢看周潜。 两个宫女站在一块儿,一个妖娆丰腴,一个纤若蒲草,怎么看胖的都是力气大的那个。既然胖的服侍得都吃力,瘦的肯定更不顶用。 周潜先去用早饭了,皇子的早饭虽然不如另外两顿奢侈,但也有两荤两素四道菜。 周潜剩了半碟酱牛肉,扫眼陈娇,他淡淡道:“这个赏你了,多吃点。” 吃得越多,力气越大。 他的话一出口,刘公公、阿玉都难掩震惊地看向陈娇。 陈娇才不稀罕周潜的剩菜,但还是跪下谢恩。 周潜休息片刻,自去御书房了,刘公公同行。 主子走了,陈娇、阿玉才去厨房用饭。 桌上除了宫女的例菜,还有周潜吃剩的那碟牛肉,剩了五六片。 陈娇见阿玉一直盯着牛肉看,就叫阿玉一起吃。 阿玉苦笑,端着自己的碗道:“殿下赏你的,我怎好僭越,你都吃了吧。” 陈娇听出了一丝酸味,猜到阿玉误会她在显摆,陈娇就不劝了,而周潜赏的菜她也不能不吃,好在周潜是按顺序夹的牛肉,筷子几乎没动过剩余的这些,陈娇就勉强都吃了。 饭后,两人待在偏厅休息。 阿玉偷瞄陈娇几眼,到底好奇,忍不住小声问道:“阿娇,昨夜,殿下,殿下待你如何?” 陈娇朝她看去。 阿玉心虚地低下头,小手攥着帕子。 陈娇心思转了几转。之前原身与阿玉争着要当周潜的第一个女人,阿玉怕比不过才急于求成得罪了周潜,继而被罚,被退回去的教习宫女,绝对没什么好下场。现在,如果她默认阿玉的误会,阿玉是不是就不会再做傻事了? 陈娇看向窗外。 阿玉留在凌霄宫,对陈娇而言是件好事,七皇子早晚会来讨人,周潜身边就她与阿玉两个美人,如果只剩陈娇一个,就算陈娇招了七皇子的嫌,七皇子爱美心切,说不定还会开口要她。倘若阿玉在,七皇子就有选择的机会了。 那么,阿玉跟了七皇子后,是否也会被七皇子日后的王妃害死? 陈娇不知道,宫中形势复杂,她自保都难,管不了别人了。 总之,除了默认阿玉的这个误会,陈娇不会再做什么主动将阿玉往七皇子身边推,她只会自己避开七皇子,其他的,她只当个看客。 “还,还好。”陈娇简单地道。 阿玉听了,又羡慕又有一丝嫉妒,殿下都赏阿娇菜了,肯定对阿娇十分满意。 怪谁呢,怪她貌不如人,错失了先机。 晚上周潜沐浴,又点了陈娇服侍。 阿玉落寞地离开了。 陈娇无奈地跟着周潜进了侧室,不过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陈娇从容多了。 洗完澡继续捏肩膀,捏到陈娇呼哧呼哧开始喘气了,周潜摆摆手,示意今晚到此结束,他可不想再被她甩两滴泪过来。 陈娇松了口气,吸取昨日的教训,这晚陈娇再三告诫自己不能起晚,于是,第二天她真的早早醒了。 次间光线朦胧,陈娇瞅瞅自己简陋的铺盖,心想,她会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宫女吧? 就在陈娇努力适应宫女生涯的时候,七皇子领着他屋里的两颗“白菜”来凌霄宫做客了。 “六哥你看,母妃到底偏心谁?” 四个宫女分左右而站,七皇子痛心疾首地道。 周潜扫眼七皇子带来的二女,但笑不语。 七皇子发了一通牢骚,突然长叹一声,然后吩咐四女去院子里玩耍,他要与周潜下棋。 陈娇四女乖乖退到了院子中。 七皇子带来的两人,一个叫青竹,一个叫青兰,青竹挽着陈娇说话,青兰则拉着阿玉去了另一侧。 青竹话很多,陈娇渐渐听出味儿来了,青竹应该是奉了七皇子的嘱咐,来打听她的喜好的。 陈娇心想,七皇子到底是多缺美人啊,居然急到了这个地步。 她尽量敷衍。 青竹瞅瞅上房,忽然压低声音,羡慕地对陈娇道:“六殿下高大伟岸,功夫了得,你们能伺候六殿下,真是有福。” 正常来说,礼尚往来,陈娇也该夸赞七皇子一番的,但陈娇打定主意要得罪七皇子,因此,她故意骄傲地笑了笑,自得道:“是啊,我也觉得我家殿下好,跟我家殿下站在一起,七殿下还是孩子呢。” 青竹听了,尴尬在脸上,喜在心里。 哼,让殿下惦记这个阿娇,回头她添油加醋地转述阿娇此话,殿下还不气死! 第137章 御书房。 夫子讲课,周潜坐姿端正,看起来听得很认真,心思却在琢磨旁的,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注意到旁边的七皇子时不时投过来的打量目光。 又不是不认识,有什么好打量的? 周潜朝七皇子看去。 七皇子立即低下头,抓起笔装模作样地写了几个字。 中间休息,周潜去净房解手,走到一半,七皇子从后面追了上来。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只有一间净房,但净房里面又用屏风隔了几个小单间,绝对能保证每位皇子的私密。刘公公替周潜拉开一个单间的门,周潜刚跨进去,七皇子便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周潜隔壁的单间。 屏风是刺绣的屏风,能隔绝视线,但也能看到个人影。 周潜放水的时候,就见旁边的屏风上,七皇子几乎是壁虎般趴在那里,面朝他。 周潜皱了皱眉,低声斥道:“老七。” 七皇子已经看到了! 六哥的确实比他的壮观些,可六哥长他一岁,如果两人同岁,根本就没有差别!可恨六哥身边的阿娇,说他身材矮小,既不如六哥伟岸俊美,又不如六哥战功赫赫,战功他确实不如六哥,但论身高,他只比六哥矮了一截而已! 七皇子气冲冲走出了净房。 周潜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眉头皱得更深,什么意思,老七跟过来就是为了窥视他? 周潜觉得七皇子今日的举动太过反常,上午的课都结束了,两人一起往皇子们住处走时,当七皇子再一次目光复杂地朝他看来,周潜直接问道:“频频窥视我,到底所为何事?” 贤妃有一肚子坏水,偏偏亲生儿子是个心直口快的,七皇子自觉受到了不公评价,本来就憋得慌,既然兄长问了,七皇子回头,让两个伺候的公公退远点,然后愤愤道:“六哥身边的阿娇太没规矩,居然背后贬损我。” 周潜就想到,昨日两人的宫女确实碰过面。 “她如何贬损你了?”周潜漫不经心地问。 七皇子绘声绘色地模仿从青竹那里听来的陈娇的语气,细着嗓子道:“是啊,我也觉得我家殿下好,高大俊美武双全,七殿下身材矮小,采武艺都不如我家殿下,跟我家殿下站在一起,七殿下就像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说完,七皇子恢复正常声音,抬手比划他与周潜的身高,气愤道:“她眼睛瞎是不是,我只比你矮一点点,哪里像孩子了!”他都十六了,从去年开始就睡女人,若非没有王妃青竹青兰都在服用避子汤,他都差不多当爹了。 面对七皇子的怒火,周潜淡淡道:“她以下犯上,对七弟不敬,回头我会罚她。” 七皇子心中一凛,六哥待他不错,待底下的宫人心狠手辣从不仁慈,该不会要打罚阿娇吧?想象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被打得皮开肉绽然后撵出宫的情形,七皇子顿时生出一片怜惜,忙道:“六哥言重了,我岂会跟一个小宫女计较,不值得不值得。” 周潜看他:“七弟的意思是,不罚了?” 七皇子连连点头。 周潜道:“那就先饶她一次。” 说话间,前面就是皇子住所了,两人各自回宫。 周潜一进来,就看到两个宫女低头恭敬地站在院中迎接他,目光扫过陈娇那张过于明艳的脸,周潜实在无法将这个规规矩矩的宫女与那番嚣张得意的话对到一起。不过,人前人后各一张脸,也许她只是在他面前规矩罢了。 当晚,陈娇正任劳任怨地站在浴桶前替周潜洗发,冷不丁听男人问道:“昨日你与七殿下身边的宫女说了什么?” 陈娇拿着水瓢的手一抖,本该洒在他发间的水就落空了。 她与青竹说了一堆废话,值得周潜追究的,只有她嘲讽七皇子像孩子那句,青竹肯定会告诉七殿下,难道七殿下跑到周潜面前告状了? 陈娇不敢赌,放下水瓢,立即跪到了地上:“奴婢口没遮拦,请殿下责罚。” 周潜双手搭在浴桶上,往外看了眼,问:“七殿下身为皇子,岂是你可非议的?” 陈娇脸色苍白,是她考虑不周,没料到七皇子会告状。 “祸从口出,有些事你心里明白便可,切莫随便对他人言。”周潜看着她苍白的小脸道。 陈娇睫毛微动,这,周潜没有责罚她的意思? 再想了想,陈娇忽然懂了,她那话虽然得罪七殿下,却实打实地夸了周潜,看周潜此时的态度,显然是被她的奉承取悦了啊。 爱慕虚荣的男人,陈娇默默地腹诽。 “起来吧。”看出她懂了,周潜轻声道。 陈娇飞快站了起来,偷偷看向浴桶中的男人,只见对方闭着眼睛,俊美的脸庞因为水汽的氤氲,浮上了淡淡的红色。不得不说,论容貌,七殿下确实远远不如周潜,想来周潜的生母应该也是个貌美的宫女。 喜欢听奉承吗? 陈娇默默记住了。 稍后替周潜按揉筋骨时,周潜再次嫌弃她力气小,往常陈娇万万不敢回嘴的,今晚她鼓起勇气,一边替自己解释一边小小地拍了个马屁:“殿下魁梧健硕,肌似铜墙铁壁,奴婢虽全力以赴仍然觉得吃力,服侍不周,还望殿下见谅。” 既然是拍马屁,声音自然要谄媚些,与平时的恭敬另有不同。 周潜便觉得,这丫头放柔的声音要更悦耳些。 “伺候过别人吗?”他惬意地趴着,对着床内侧问。 陈娇回想原身的记忆,低声道:“奴婢家贫,非农忙的时候,母亲总是做绣活补贴家用,一天下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奴婢便跪在母亲身后为她舒筋解乏。” 周潜的脑海里,却浮现另一幕。太后在世时,贤妃经常为太后抄写经书,有次他与七皇子去昭宁宫请安,恰逢贤妃刚刚抄完经书,身边的宫女在为她揉肩捏背,然后,七皇子孝敬地走过去,亲自侍奉贤妃。 是不是天底下的每个子女,都如此孝敬过生母?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 周潜忽然没了兴致:“下去吧。” 他声音清冷,陈娇双手一顿,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也不敢问,替周潜盖好被子掩好纱帐,陈娇悄悄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陈娇、阿玉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谁也没有触周潜的霉头。 四月底的时候,宫外的二皇子顺王膝下又添了个儿子,这是顺王夫妻的嫡次子,顺王很高兴,给宫里宫外几个兄弟都下了帖子,请兄弟们去喝洗三酒。 七皇子收到帖子,兴奋地来凌霄宫找周潜。 周潜被惠元帝叫去了,还没回来,刘公公跟着去了,陈娇、阿玉作为周潜身边的大宫女,只得出面招待他。 周潜不在,七皇子可以走也可以选择留在这边等,看着眼前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七皇子自然舍不得走的,一边往厅堂走一边笑道:“想必你们殿下很快就回来了,我在这里等吧。” 他大刺刺地在主位落座,陈娇见了,恭声问:“我去为殿下泡茶,不知殿下喜欢喝什么?” 她想尽量避免与七皇子相处。 七皇子却误会陈娇急着讨好他,笑道:“碧螺春,我爱喝这个。” 陈娇点点头,去茶室了。 七皇子一直目送陈娇离开,目光才回到了阿玉身上。 他是通晓风月之人,看美人的眼神就带着几分风流,与周潜的冷漠截然不同。阿玉被他看得特别不自在,小脸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美人娇羞,更惹人怜惜,仗着周围没人,七皇子咳了咳,柔声问道:“阿玉脸皮这么薄,是不是六哥疼你疼少了?” 阿玉脸更红了,别开脸,蚊呐似的道:“殿下,殿下您别这样。” 七皇子被她这小模样激出了一身火,探着上半身问:“你如实告诉我,我便不为难你。” 阿玉听了,想到六殿下夜夜只命阿娇服侍沐浴、守夜,竟是连一晚的机会都不给她,不由涌起一阵委屈,落寞道:“奴婢容貌丑陋,至今尚未能服侍六殿下。” 七皇子一听,面露诧异,阿玉确实不如阿娇更勾人,但也绝对是顶尖的美人了,六哥居然还没碰过? “那,阿娇呢?”七皇子好奇地问。 阿玉苦笑道:“阿娇最得六殿下的宠。” 已经被六哥吃了啊,七皇子刚冒出的一丝希望立即蔫了回去,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也许,六哥就喜欢阿娇那样的,不爱阿玉这种。 心思转了转,七皇子意味深长地问阿玉:“若我向六哥讨了你,你可愿伺候我?” 阿玉吃惊地抬起头。 七皇子刚要朝她露出温柔一笑,忽见周潜主仆出现在了院子里,做贼心虚,七皇子“噌”地跳离椅子,嬉皮笑脸地朝周潜迎了过去:“六哥总算回来了,我等你半天了。” 与此同时,陈娇也端着托盘从茶室出来了。 周潜只看七皇子:“你有事找我?” 七皇子拍拍手里的请帖:“二哥请咱们后日去喝洗三酒,我拿不准送什么礼,想与六哥参谋参谋。” 周潜了然,请他进去说。 “殿下回来了。”阿玉低头行礼道,脸上残留一丝红晕。 周潜视若无睹,与七皇子分别坐了一侧主位。 院子里,陈娇又折回去替周潜备了一壶他爱喝的毛尖,才将两样茶一起端了上来。 七皇子还心虚呢,没敢多瞅陈娇,周潜看着陈娇将一碗毛尖放在他这边,还算满意。刚刚在院子里,他看见她的托盘上只有一碗茶。 喝茶聊天,商量好礼物,七皇子提出告辞,临走前,他深深看了阿玉一眼。 阿玉始终低着头。 “七殿下等了多久?”客人走后,周潜问两个宫女,眼睛看着陈娇。 陈娇如实道:“只等了泡茶的功夫。” 周潜没再问下去。 到了顺王府办洗三宴的日子,周潜与七皇子一道出了宫,天快黑了,人还没回来。 陈娇与阿玉一起等着。 天黑无月,陈娇看向青莲一般的阿玉。 回忆里,周潜正是今夜醉酒,阿玉主动投怀送抱,却被周潜责罚,不知被送去了何处。 第138章 与已经封王的几位皇子比,十七岁的周潜还是太年轻了,偏他又是要强的性格,七皇子不胜酒力老老实实地认输跑出去吐了,周潜不,他硬是接过一碗一碗酒,明明视线已经模糊,他愣是靠着意志端坐在椅子上。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老六几个还得回宫呢。”夜幕降临,东道主顺王终于做主散席了。 周潜离席时,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下,被刘公公及时扶住了。 人在顺王府,周潜没吐,出了王府上了马车,周潜立即吐了个昏天暗地,车厢里全是难闻的酒气。刘公公一边照顾主子一边挑开窗帘散味儿,马车走到一半,周潜还忍无可忍跳下马车,溜进一条巷子放了半天水。 吐也吐过了,撒也撒过了,剩下的半条路,周潜只觉得头昏难受。 马车停在宫门前,接下来周潜也只能步行,刘公公扶住他一条胳膊,周潜轻飘飘地仿佛踩在云里,只觉得天上的星星与附近的宫殿都在转悠。他好歹能坚持自己走,前面七皇子早就趴到了贴身公公的背上,昏昏睡过去了。 刘公公一直将周潜扶进了内室,剩下的活儿就都是陈娇、阿玉的了。 “我去端水。” 看眼瘫在床上的六殿下,阿玉心里苦苦的,抢在陈娇开口前道。六殿下摆明不喜欢她了,阿玉也不想再费心思往六殿下跟前凑,自讨没趣,而且,自从七皇子说过要讨她过去后,阿玉就存了另一样心思。 在凌霄宫,她注定要被阿娇压一头,到了七皇子那边,她便是七皇子屋里的头一份了。 一个心狠手辣冷漠无情,一个身份贵重温柔体贴,如果一开始就给她选择的机会,阿玉也会选七皇子。 阿玉出了内室。 陈娇站在床边,看着阿玉纤细的背影,她忽然确定,阿玉怕是有了异心了。 人各有志,陈娇不会劝说阿玉什么,更何况,这也是她乐见其成的结果,七皇子得了阿玉,自然不会再厚颜无耻地讨要她。与阿玉相识一场,陈娇只希望阿玉的野心小一点,将来安安分分地当个妾室,免得被未来的主母恨上,结局凄凉。 “茶。” 身后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陈娇回头,看见周潜一手抚额,皱着眉在唤茶。 陈娇连忙去倒了一碗早就备好的醒酒茶,回到床边,周潜依然躺着没有坐起来的意思,陈娇只好弯腰,一手放到周潜后脑下使劲儿往上托,一手端着茶碗往他口中送。周潜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陈娇鼓鼓的衣襟。 酒席上兄长们的调笑突然再次响在耳畔。 “听说老六新得了两个美人?” “不错不错,我们老六也长大了。” 周潜口干舌燥,茶碗被人送到嘴边,他心不在焉地喝茶,目光微微上移,看到一截白皙的脖子。 怕茶水洒了,陈娇注意力都在茶碗与周潜的嘴唇上,没留意男人在瞅哪里。 小心翼翼地服侍周潜喝了一碗茶,陈娇让周潜继续躺着,她回去放茶碗,就在此时,阿玉端着一盆热水回来了。 “殿下,该擦身了。”将热水放在床前,阿玉恭敬地道,眼里多少还存了一丝期待。 周潜闭上眼睛,哑声道:“阿娇留下,你下去吧。” 阿玉心头一片凄凉,看眼陈娇,她低头离去。 陈娇倒也习惯了,她不懂周潜为何只喜欢使唤她,一开始陈娇还担心周潜对她有什么企图,但她在凌霄宫待了快一个月,周潜一次都没流露出过那种意思,陈娇就放心了下来。至于近身伺候周潜,陈娇更是能做到坦然面对了。 周潜懒懒地躺着,陈娇吃力地替他褪去里外衣袍,只剩一条及膝的白色里裤。 但,就在陈娇将周潜外面的长裤褪到一半的时候,陈娇看到了危险。 今晚的六殿下,十分不平静,而且,与他十七岁的年龄也不太相配,完全不输二十几岁的大男人。 是喝酒喝多了吗? 陈娇默默地说服自己男人的变化与她无关。 打湿巾子,拧干水,陈娇转过来,见周潜闭着眼睛似乎睡熟了,陈娇开始从他泛红的俊脸擦起,擦到左边胳膊时,陈娇刚想再去洗次巾子,男人突然拽住她手腕,力气之大,陈娇什么都来不及做,人就朝床里头扑去了,紧跟着身上就多了一个人。 陈娇惊恐地往上看,不期然撞进周潜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殿下”陈娇终于开始害怕。 周潜没说话,大手攥住陈娇的衣带便要扯。 陈娇本能地攥住他的手。 周潜皱眉,盯着她问:“你不想伺候我?” 陈娇看着他凌厉的剑眉,想到听说过的凌霄宫各种惨案,陈娇纵是不愿,也不敢承认。她也曾面临过相似的情形,那时候是虞敬尧,可虞敬尧只是个富商,再狠也不会动辄杀人,陈娇有胆量与他周旋拖延,如今换成皇子,陈娇只怕自己才摇头,周潜就命人将她拖走了。 “不是,奴婢,奴婢还没洗澡。”陈娇哆哆嗦嗦地解释道。 周潜有点扫兴,但,他的火已经起来了,不在乎。 他大手一扯,陈娇的腰带就飞到了地上,陈娇浑身僵硬,可没等她想到什么合适的借口,她的衫子也被周潜拽走了,十七岁的六殿下,力气大的惊人。事已至此,陈娇再不抱任何全身而退的希望,她闭上眼睛,紧紧攥住了两侧的褥子。 周潜的呼吸,变得犹如困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娇,他早就看出她胖了,却没想到胖成了这样,就像回来路上看见的宫灯,在他眼前晃个不停。 就在周潜准备按住她不叫她晃时,鼻子里突然一热,周潜一怔,跟着就见一滴血掉在了她身上,一滴两滴 陈娇自然能感觉到,她疑惑地睁开眼睛,恰好周潜也抬头朝她看来,鼻子那儿仍然在淌血。 “殿下!”陈娇真的惊了一瞬,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是脱困的机会,所以陈娇一把推开愣在那儿的男人,用最快的速度跳下床,一边捡起地上的衣物匆忙穿上,一边快速安抚周潜道:“殿下快捏住鼻子,往后仰头!” 鼻血汹涌,周潜终于回神,立即坐好,按照陈娇说的那般仰头,捏住鼻子。 他脸上也有血,陈娇取来帕子先帮他擦掉。 周潜手捏着鼻子,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陈娇又怕了起来,这人该不会要迁怒她吧? “殿下,奴婢,奴婢让人去传太医?”陈娇紧张地问。 “不必。”周潜冷声道,他知道自己为何会流鼻血,叫了太医,明日整个宫里该都知道他的丑事了。 他语气不善,陈娇想了想,跪到床前赔罪:“都怪奴婢服侍不周,望殿下恕罪。” 周潜不能低头,视线也垂不下去,索性对着床顶生闷气。 他第一次想要个女人,没想到什么都没做,先丢了人。 确实怪她,怪她生的那么胖,偏偏,又胖的特别馋人。 “起来。”他不悦地道。 陈娇从命,站直了,见他鼻子下又多了血,陈娇再次抓起帕子帮他擦拭。 周潜的脸一直都很臭。 陈娇还是很善解人意的,主动替他解释道:“殿下今晚喝了那么多酒,回来得又晚,冷风一吹身子就受不住了,致使身体有异,往后殿下还是少喝点吧。” 周潜心中一动,再次朝她看去,她当真以为他的失态是因为醉酒? 陈娇恭敬又不失关心地回视他,伪装地天衣无缝。 周潜的脸色,总算没那么黑了,也是,她见过的世面比他更少,如何猜得到真相。 “端茶。”周潜吩咐道。 陈娇跑去倒茶。 周潜一手捏着鼻子,慢慢地喝了一碗茶,清凉的茶水加上丢人的懊恼,渐渐压下了浑身的燥火。 陈娇低眉顺目地守在旁边,瞥见他恢复平静的地方,陈娇暗暗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周潜松开手,鼻血已经止住了。 怕再次丢人,周潜摆摆手,叫陈娇下去。 陈娇端着水盆退到次间,听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陈娇才悄悄解开衣衫,擦周潜留在她身上的鼻血。 躺下后,陈娇失眠了。 既然周潜已经动了要她的心思,她躲过了今晚,明晚呢? 陈娇很愁。 若她是个贵女,或是普通些的官家小姐,周潜想要她,她都可以尝试让他娶她做正妻,但,现在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别说周潜绝不会动娶她的念头,便是周潜愿意,朝臣、惠元帝那里也不会答应。 怎么办? 宁死不从? 陈娇苦笑,虞敬尧不敢真的逼死她,周潜却毫无顾忌,皇族中人,最不把人命当回事。 不能不从,那就只能顺从,一旦成了周潜的女人,她还有机会脱身吗? 或者,努力让周潜对她死心塌地? 陈娇翻了个身。 如果周潜就是她这第七世要征服的夫君,那这辈子,怕是最难了。 外面陈娇睡不着,里面周潜躺在床上,同样睡不着,满脑都是那一床春景。 越想越难以入眠。 周潜不是个喜欢委屈自己的人。 他挑开罗帐,朝外面喊道:“来人。” 陈娇打了个激灵。 她一动不动,犹如藏身草丛的物,唯恐闹出任何动静吸引了外面虎视眈眈的野兽。 “阿娇。” 周潜再次唤道,这次声音冷了几分。 陈娇不能再装聋子,她咬咬唇,爬出被窝,飞快梳好头,点了一盏灯,去了内室。 “殿下有何吩咐?”站在罗帐外,陈娇尽量平静地问。 “熄灯,进来。”周潜坐着说。 陈娇握紧了灯杆,旋即又松开。 熄了灯,陈娇慢慢地爬进他的罗帐。 还没坐稳,一双铁臂便将她搂到了怀里。 陈娇忍不住地颤抖。 “贤妃没派人教过你?”周潜暂停动作,意味不明地问,面容隐在黑暗中。 陈娇大着胆子,小手搭上他的胳膊,低低问:“殿下第一次去战场,可曾害怕?” 既然免不了这一遭,陈娇就不能只当个逆来顺受的宫女,否则,她一辈子都没机会得到他的心。 周潜沉默。 怎会不怕,只不过不会让人看出来。 “奴婢身份低微,做什么、去何处都不由己,但奴婢一身清白,望殿下怜惜,莫随意舍弃。” 陈娇埋到他怀里,依赖地道。 第139章 陈娇一直在哭,弱不堪怜的哭,泪是真的,哭声却是一半真,一半刻意拿捏好的,有一丝丝害怕,又有一丝丝委屈,但甭管哭声里蕴含了什么情绪,她的哭都特别婉转好听,如一只娇弱的黄莺鸟低低的啼叫,绝不会令人心生厌烦。 就在这哭声里,周潜差点将命交代给她。 她就像一朵怎么揉也揉不坏的棉花,让他爱不释手,好几次,周潜都深深地埋到了她怀里。 她还特别香,像只熟透的桃,香的他想咬几口。 周潜确实咬了,刚用点力陈娇就“哎”了声,周潜忙松了口,嘴上的意图被阻,周潜有点生气,越发狠地收拾她。 这“不给我吃我就欺负你”的心思太明显,陈娇哪能看不出来,她也生气,白日的时候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向一位皇子动手,但现在,陈娇先试探地在周潜肩膀挠了一下,没什么可怕后果,陈娇就又挠了几把。 两人互相报复,一个晚上打了四次架,打完抱在一起睡着了。 天亮了。 阿玉与刘公公站在上房紧闭的房门前,面面相觑。 昨晚殿下醉酒起得晚很正常,怎么阿娇还没起来? 阿玉不知道陈娇其实还没伺候过周潜,刘公公却是知道的,因为起误会的第一日,刘公公就委婉问过周潜要不要给陈娇安排避子汤,周潜说不用,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难道,昨晚殿下真的宠幸她了? 面对紧闭的房门,刘公公各种猜测起来。 内室,周潜先醒了,憋醒的,毕竟昨晚喝了太多酒。 宿醉加上一夜胡闹,周潜头疼欲裂,他闭着眼睛想坐起来,左臂却被什么拦住了,周潜皱眉看过去,就见熟悉的宫女面朝他枕着他的手臂,夏日清晨明亮的晨光穿过罗帐,水似的照在她身上。她乌发如云,香腮似花,身上穿的竟然是他的中衣,中衣松松垮垮,半遮半掩的。 周潜目光定在了她领口。 昨晚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周潜全身发紧,但,当务之急,是去趟净房。 她睡得很熟,周潜下意识地放轻动作,下了床,周潜直奔净房,放水的时候,脑海里还全是昨晚。可是,记忆又不是太过清晰,只记得她哭了好久。 喝口凉茶,重新回到床边,周潜已经彻底清醒了。 他默默看着床上的胖宫女。 贤妃送的人,他从未打算碰,但,她又有些不一样,还算入他的眼。 碰都碰了,那就,再碰一次吧,昨夜颇有囫囵吞枣之感。 周潜再次隐入了罗帐。 陈娇睡得正香,周潜凑过来,沉甸甸地压着她,陈娇一边嫌弃地往里转一边闭着眼睛推他,一副娇滴滴的模样。竟然拒绝主子,这是宫女的大忌,可这等伺候与端茶倒水又不一样,周潜格外宽容,扯开那层中衣再次将她捞了回来。 陈娇终于醒了,看着埋在怀里的黑脑袋,陈娇欲哭无泪。 他不是才十七岁吗?明明是七世里最年轻的,怎么这么能折腾? “殿下,殿下”陈娇哀求地抱住他,用行动拒绝。 周潜抬起头,眼里是好事被打断的不悦。 陈娇眼里含泪,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殿下饶命。” 周潜皱眉:“何出此言?” 陈娇此时是真的无法再伺候他了,哪都难受,不能说自己身板差,她颤巍巍地奉承道:“殿下十四岁便上战场,武艺超凡宛如仙人,有使不完的力气,奴婢只是凡间俗女,昨晚,昨晚已经竭力侍奉了,可,可” 光说似乎不够真诚,陈娇扫眼身上,指着一处红痕可怜兮兮地道:“殿下看,都快流血了。” 周潜早就注意到她身上的狼狈了,看看那些红点,再看看她泫然欲泣的眼睛,周潜抿唇,到底没有强求,侧身躺在了一旁。 陈娇虽然很困,却不敢留在他身边睡懒觉,谁知她刚要起来,周潜就从后面抱了过来,捏棉花。 陈娇: 她只好乖乖地当一团大棉花。 “既然幼时家贫,怎么长得这么胖?”周潜真的很好奇。 陈娇羞愤欲死,这都是天生的,他以为她愿意? “奴婢也不想。”陈娇闷闷地道。 周潜动作一顿,问:“为何?” 陈娇小声抱怨道:“走路都累,跑起来更累,还要被人嘲笑。” 周潜唇角上扬:“谁嘲笑你了?” 他的动作表明了非常满意她的胖,陈娇就壮着胆子道:“刚刚殿下不就笑我胖。” 周潜没说什么,只是换了个地方捏棉花。 陈娇不敢动。 周潜突然坐起来,毫无预兆地抓住她两只小腿。 陈娇就像被丢进锅里的虾,全身瞬间烧成了粉色。 周潜亲自查看过她的伤势,知道她所言非虚,这才打消了再欺负她一次的念头。放下她,周潜抬头,看到她双手捂着脸,又羞又可爱。 “不早了,起来吧。”周潜最后看她一眼,挑开了罗帐。 陈娇忍着全身的酸痛,爬起来穿衣。 晚上是枕边人,白日又是宫女了,眼看周潜自己穿衣,陈娇简单梳头后先去外面开门。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陈娇脸红红的眼底带着淡淡青,一看就是整晚没睡。 刘公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陈娇、阿玉再次进去服侍周潜,周潜瞥见陈娇偷偷打哈欠,道:“今日不用你伺候,回房吧。” 陈娇受宠若惊,看过去,周潜已经移开了视线。 在阿玉复杂的目光下,陈娇庆幸地回了她与阿玉住的耳房。 周潜叫来刘公公,吩咐了一番。 等周潜离开后,阿玉受刘公公所托,端着托盘去见陈娇了。 托盘上摆着一小碗汤水,闻起来像茶,陈娇知道这是避子汤,皇家在子嗣的规矩上更严,正妻没生下孩子之前,通常不会让妾室先生出庶子。不过,皇家准备的避子汤药性更温和,基本不会伤身,味道也没那么苦。 除了避子汤,托盘上还有一瓶伤药。 “殿下对你真好。”阿玉坐在陈娇身边,陈娇喝汤时,阿玉看到她白皙的脖子上有几处红痕。 陈娇淡淡笑了下。 这种好,不过是男人对枕边人的宠罢了,周潜喜欢她的身子喜欢她的服侍,自然愿意给些随随便便就能给的宠爱,这种宠爱陈娇可以得到,将来周潜有了其他的妾室,她们也可以得到,只有周潜的正妻,得到的才会是一个男人给女人的真正的好。 菩萨给的记忆中,陈娇离开凌霄宫后,记忆就不包括周潜了,所以陈娇不知道周潜有没有娶王妃有没有广纳妾室。现在陈娇要做的,就是努力只让周潜宠她一人,如果这个计划失败,周潜始终把她当妾室看,陈娇只能再另想办法了。 每逢一、五、十的日子,周潜与七皇子都会去昭宁宫请安。 今天是五月的第一天,因为昨晚在顺王府喝多了,两个皇子起得都迟了,周潜抵达昭宁宫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就这样,七皇子还没来呢。 贤妃打趣周潜:“老七迟到我早习惯了,今儿个老六怎么也来晚了?” 周潜苦笑道:“昨晚醉酒,耽误了时辰,请母妃恕罪。” 贤妃关心道:“都是一家人,迟些请安没什么,只是你们兄弟尚且年少,往后切不可与几位王爷拼酒,小心伤了身子。” 周潜起身行礼:“母妃教诲,儿臣铭记在心。” 贤妃点点头,叫周潜落座,她笑着问:“阿娇阿玉在你身边服侍也快一个月了,你可还满意?” 周潜道:“阿娇很好,儿臣已经收用,阿玉且在观察一段时间。” 贤妃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宫女,既然老六夸阿娇好,贤妃便明白这个儿子喜欢什么样的美人了。 她面色微微严肃起来,道:“若是阿玉有何不妥,你尽管退回来,母妃再为你挑个合心意的。” 周潜笑着摇摇头:“儿臣再看看,暂且不劳母妃费心。” 贤妃“嗯”了声,提醒他道:“既然你喜欢阿娇,那也该给个名分了,这叫赏罚分明。” 阿娇是她精心挑选送去周潜身边的眼线,贤妃当然希望阿娇捞个名分,地位更稳固。 周潜神色平静地道:“儿臣今日来也正要与母妃商量此事,既然母妃同意,儿臣这就报上去了。” 皇子身边的姨娘也是有份例、宫人伺候的,需要记录在档。 两人商量完了,七皇子终于来了,话题自然转移成了别的。 凌霄宫,陈娇饱饱睡了一觉,醒来就被刘公公通知,要她搬到后院的厢房去住,不仅如此,陈娇还分到了两个宫女、一个小太监。 今天开始,她也算是凌霄宫的一个小主子了。 陈娇喜忧参半,喜的是她终于不用再当宫女伺候人了,忧的是,名分已定,往后能不能升或是摆脱这个妾室的身份,尚未可知。 搬了新家,周潜还赏了她两匹绸缎、一匣首饰,晚上周潜却没过来。 他不来正好,陈娇好好休息了一晚。 可是接下来的三天,周潜都没有露面。 陈娇心里开始打鼓,不对啊,周潜明明很贪那个的,这刚开荤,怎么就把她撂下了?难道他对她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不来,陈娇也不敢派人去刺探周潜的消息,闲着无事,陈娇缝了个布毽子,跟身边的两个小宫女玩。陈娇这俩小宫女,一个叫桂圆一个叫荔枝,都是陈娇新赐的名字,看着都挺老实的。 陈娇不知道周潜的动静,后院她这边发生了什么,刘公公可都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周潜了。 周潜便记起,她曾抱怨过因为胖,走路都嫌累。 现在踢毽子就不累了? 他倒想瞧瞧她踢毽子的样子。 傍晚,周潜终于踏足后院。 桂圆、荔枝又紧张又激动,赶忙将陈娇请了出来,主仆一起迎接殿下。 身份不同了,陈娇也不用日日都穿宫女那套平平无奇的衣裳了,今日就穿了件粉色的小衫,下面是条白色的长裙,粉粉嫩嫩的娇胜桃花。 “免礼。”周潜淡淡地道,径自去了堂屋。 陈娇亲手为他端茶,周潜抬眼看来,她回避似的躲了下,然后又盈盈地看过去,欲语还休。 是在抱怨他的冷落吗? 周潜不动声色地喝茶,喝完了,面朝院子问道:“听说你最近在踢毽子?” 陈娇点头,并不意外他的消息。 “怎么想到踢毽子了?”周潜问。 陈娇低头道:“以前奴婢天天在前院伺候殿下,现在没事干了,就想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周潜哼了声:“你倒是逍遥。” 陈娇耷拉着脑袋,扯自己的袖口。 “去取毽子。”周潜扫眼她的小手,命令道。 毽子就在屋里放着,陈娇很快就取了出来。 周潜靠到椅背上,目光自她衣襟扫过,笑了笑:“你能踢几个?” 陈娇脸一红,这身子不太灵巧,她最多一次只踢了二十个。 周潜就道:“今日你能踢二十一个,有赏。” 陈娇纳闷地看了他一眼,要赏就直接赏,为何非让她踢毽子?把她当耍猴的吗? “就在这里踢。”周潜再次端起了茶碗。 陈娇没辙,站到堂屋中间,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抛出毽子,开始踢了起来。 周潜盯着她胸口,起初还慢慢转动碗盖的手,渐渐就不动了。 他目光似火,陈娇无意中瞥过来,顿时领会了他的意图,恼羞成怒,陈娇一把抄起半空的毽子,垂眸道:“不踢了。” 周潜声音发哑:“为何?” 陈娇哼道:“殿下故意看我笑话。” 周潜本来就素了几日了,刚刚大饱眼福,现在她娇娇俏俏的,周潜再也不想忍,起身离席,走到陈娇身边,抱起她就朝内室奔去。陈娇装成不高兴的样子挣了几下,周潜低头瞪她,陈娇立即老实了下来。 黄昏时分,天还亮着,罗帐里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周潜被她晃得眼花缭乱。 第140章 端午过后,陈娇的月事来了,傍晚周潜兴致勃勃地来后院用饭,饭后得知陈娇今晚不能侍寝,他叮嘱她好好休息,然后就又去了前院。 陈娇早就知道此时的她在周潜眼里只是个侍妾,但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她郁闷。 难道他就只喜欢她的身子吗?找她只是为了睡觉? 陈娇郁闷,依然留在前院的阿玉心里更难受,自从陈娇抬了姨娘后,阿玉眼瞅着一天比一天瘦了下来。 周潜眼里没她,七皇子过来做客,看到阿玉清减的样子,心疼了,犹豫几日,七皇子厚着脸皮向周潜开了口:“六哥,我看你似乎不太喜欢阿玉,要不,你把她给我?我身边的人六哥都见过,我真是懒得多看第二眼。” 周潜闻言,倒是没生气,不以为意地道:“一个宫女而已,七弟喜欢带回去便是,只是,阿玉乃母妃千挑万选出来的美人,七弟准备拿什么跟我换?” 七皇子见此事有商量,兴奋地双眼发亮:“六哥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只要我有,我都可以换。” 周潜笑了笑:“听说卫国公送了七弟一把宝剑。” 七皇子一听,脸色立即变了,吞吞吐吐说了一堆推脱的话。 周潜并不强求,但七皇子提出的其他条件,他也都没答应。 第二日,陈娇的月事干净了,周潜果然又来了后院,没等天黑就将陈娇抱到了内室。 以前他来,陈娇都很配合,今日被他放到床上后,陈娇就闭着眼睛躺着,一动不动的,不撒娇也不玩闹也不抗拒。她像根木头,周潜为她宽衣时都少了几分趣味,瞄眼她紧抿的红唇,周潜暂且从她身上下来,坐在旁边问:“怎么这副样子?” 陈娇不但没回答,还赌气般朝里面转了过去,背对他。 周潜愣了愣,疑惑比不满多,他躺下去,大手攥住陈娇肩膀一用力,就强行将人转了过来。陈娇低着头,周潜便抬起她的精致下巴,微冷着声音问:“你这是在跟我耍气?” 陈娇垂着眼帘,自嘲道:“我哪敢跟殿下耍气?我只是个奴婢,殿下需要我的时候就来,不需要的时候一眼都不会多给我,我再耍气,殿下一怒之下将我逐出凌霄宫怎么办?” 陈娇非常清楚,在身份差距悬殊的时候,她越顺从,周潜越不会把她当回事,不如趁周潜迷恋她的身子时多任性些,多少提高自己在周潜心中的份量,或者说,让周潜明白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乐。 当然,陈娇这么做也是在赌周潜的心胸,有一定的危险,可若不冒险,她就永远没机会得到周潜的心。 周潜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嘴唇,明白了,她在怪他一连几日都没出现。 周潜好笑,捏了捏她道:“你月事在身,我来了你也不能伺候我,不如各睡各的清静。” 陈娇抬眼,水眸直视他,不无委屈地问:“殿下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周潜还是笑,凑过来亲了她一口:“我这不是来了?” 说着,他就要压住陈娇。 陈娇及时推他,小手使劲儿撑着他胸口不让他靠近,蹙着眉道:“我说的不是这种想,我知道自己不能伺候殿下,可我能陪殿下说话啊,只要每日能见到殿下,就算什么都不做我也开心。殿下呢,一看我没用,竟连着好几天都不过来,好像我对殿下而言只有睡觉一个用途似的。” 周潜敛了笑。 她什么意思?有了他的宠爱不够,居然还奢望他想她? 周潜不是没想过她,有时在御书房也会走神,但,她不该主动要求,更不该因此与他耍气。 周潜脸色转冷,刚要训斥她一番,却见她眼里不知何时汪了泪,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周潜的训斥就堵在了喉头。 说实话,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如何与自己的女人相处,周潜没有任何经验。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周潜忽然道:“昨日,老七向我讨要阿玉。” 虽然早有预料,陈娇还是吃了一惊,手上力气都松了,喃喃问道:“殿下答应了?” 周潜沉声道:“本来想答应,但你越发没规矩了,与其将阿玉给老七,不如用你顶替阿玉。” 陈娇才不信!如果她只是宫女,周潜送她给兄弟算不上什么,现在她已经有了名分,周潜再送,颜面上怎么都不好看。 猜到周潜故意吓唬她,陈娇配合地转过去,埋在枕头里呜呜哭了起来。 周潜偷笑,再次压住她,边亲边哄道:“你乖乖听话,我自然舍不得送你。” 陈娇还是哭,人却不躲他了。 周潜将她转过来,看着她含泪的眼睛楚楚的风情,他呼吸一下子就重了,晚饭也不吃了,直接就折腾到了一更天。 事后,周潜只觉得背后一阵轻微的刺痛,反手检查,摸出好几道指甲印。 小女人慵懒地靠在他怀里,周潜抓起陈娇的手,按着她的指甲道:“该剪指甲了。” 陈娇含糊不清地嗯了声,好累啊。 周潜陪她躺了片刻,休息够了,命人摆饭。 陈娇懒懒地不想起来,周潜看着她这没骨头的样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就让人将饭端到内室。 陈娇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总算舒坦了几分,赶在丫鬟们进来之前,她笑着爬起来穿衣。 周潜见她一脸得意,捏了捏她的鼻子。 吃饭的时候,陈娇坐在他旁边,疑惑地问:“殿下真要把阿玉送给七殿下吗?” 周潜反问她:“你希望我送还是不送?” 陈娇乖巧道:“我都听殿下的,只要殿下别送我就行。” 周潜意味深长地道:“那得看你以后的表现。” 陈娇眨眨眼睛,忽然放下筷子,膝行着凑到他身边,仰头在他侧脸亲了一口,吧唧一声特别响。 她是亲人的那个,亲完笑眯眯地观察周潜的神色,未料竟眼睁睁看着周潜红了脸。 陈娇惊呆了。 周潜是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短暂的失态后,他冷声斥道:“一嘴油,还不给我擦掉?” 陈娇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好吧,确实有饭菜的味道。 她想找帕子,但刚刚大战时外衣都甩床角去了,怕周潜等的不耐烦,陈娇攥住袖口,轻轻地用中衣袖口帮他擦脸。 周潜面无表情。 陈娇擦完脸就退回原地了,默默地吃饭。 吃完饭,两人分别去沐浴,陈娇后洗的,回来刚爬进罗帐,黑漆漆的罗帐内,周潜就将她搂到了怀里,低头亲她的嘴。陈娇反应也够快,一阵扭头乱躲,周潜亲不到人,气得狠狠捏了她一把:“又耍什么脾气?” 陈娇哼道:“我嘴上都是油,别脏了殿下。” 这是拿他的话堵他呢,周潜又气又笑,大手扣住陈娇后脑,再次低头去亲她。 他都做好了陈娇可能会咬他的准备,熟料他刚碰到她嘴唇,她热情地先迎了上来。 周潜怔了一瞬。 陈娇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软软道:“殿下许久不来,我好想你。” 夜色如水,她身似温香软玉贴着他,那轻轻的一句低语却化作一缕春风,不经意间吹到了他心底。 周潜有片刻的心软。 随即,他又想到,如果她是贤妃派来的棋子,那还真是一枚好棋。 第141章 五月底的时候,七皇子终于压抑不住对美人的向往,用卫国公送他的宝剑与周潜换了阿玉。 第二日,荔枝从外面打听到消息,跑到陈娇跟前小声道:“姨娘,听说今早七殿下没去御书房。” 陈娇暗暗咂舌,难以想象昨晚七皇子疼爱了阿玉多少次。 陈娇能听到消息,昭宁宫的贤妃自然也听说了,自己送的美人,她当然知道阿玉的模样。贤妃不愿阿玉留在儿子身边迷惑儿子,可此时她若出手,周潜定会看穿她的别有居心,因此,贤妃只能吞下这口气,默许儿子收了阿玉当姨娘。 跟着,贤妃又物色了两个身段丰腴的美貌宫女要送给周潜,但模样不如陈娇那么美。 “老七不懂事,从你手里夺爱,母妃再替你补上。”叫来周潜,贤妃慈爱地道。 周潜看看那两个婢女,正色道:“母妃好意儿臣心领了,只是儿臣身边宫人已经够用,父皇常教导儿臣等专心读书,切莫沉迷女色,儿臣后院已有陈姨娘,再添二美,万一传到父皇耳中,父皇恐会不喜。” 他与贤妃,一直都维持着表面的和气,贤妃虚伪,周潜也不想率先捅破窗户纸,可那不代表他会接受贤妃的所有安排。 周潜拿惠元帝当挡箭牌,贤妃顿时没话说了。 周潜走后,贤妃打发了所有宫女,一开始她很生气,可转念一想,周潜就要选妃了,惠元帝那么信任她,肯定会将物色儿媳妇的差事交给她,届时周潜还不是要受她的摆布? 夜幕降临,凌霄宫。 一番大战后,周潜捏着陈娇怀里的棉花,漫不经心道:“今日贤妃又挑了两个美人要送我,都是你这样胖的。” 陈娇身体一僵,第一,她只是丰腴并不是胖,陈娇不懂周潜为何总用“胖”形容她,第二,贤妃还真是蠢,送美人给养子,送普通宫女给亲儿子,当谁看不出来她的居心? “殿下收了吗?”陈娇咬唇问。 周潜看着她残留绯色的小脸,笑道:“胖美人,我有你就够了,再来几个养不起。” 陈娇羞恼地捶了他一拳。 周潜低头亲她。 陈娇乖乖地逢迎,心里却没把周潜的甜言蜜语当回事。 漫长的一吻结束,陈娇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问:“千娇百媚,美人千百种,若娘娘送殿下别种风情的美人,殿下要不要?” 周潜笑而不语。 陈娇赌气地要离开他怀,周潜一把将人搂回来,对上她愤怒的眼睛,周潜捏了捏她鼻子,叹道:“不要,行了吧?”真是个醋坛子。 陈娇盯着他,继续问:“那若不是娘娘送的,殿下在外面自己遇见美人,您会不会带回宫来?” 这话别有深意,周潜的指腹自她眼角擦过,不解地问:“都是美人,我自己遇见的与娘娘送的,有何不同?” 陈娇靠着他臂弯,转着一缕长发分析道:“当然不同,娘娘送的美人可能有二心,殿下自己挑的,肯定只忠心殿下。” 周潜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盯着她看了会儿,幽幽问:“那你呢,你对我可有二心?” 陈娇拉过他的手抱在手里,坦荡荡地道:“娘娘挑我来服侍殿下时,确实暗示过我要记得是谁给我的机会,但娘娘不知道,我虽然是个卑贱的宫女,却无意给任何人做妾室,她的提拔对我而言并非福气。” 周潜眯了下眼睛。 陈娇垂下眼帘,继续道:“殿下身份贵重,英武不凡,我自知配不上殿下,更无心高攀,机缘巧合来到殿下身边,我只想尽一个宫女的本分,将来熬到年纪再请殿下放我回家,求个自由身。可我不知怎么入了殿下的眼,现在我已经是殿下的人了,心里自然只有殿下。” 周潜默默地听着。 他当然看得出来,她刚到凌霄宫时,确实无意上他的床,正是她无心,他才想要。 周潜也不在乎她是不是装出来的天真无辜,反正她就是个暖床的宫女姨娘,她本本分分地伺候他,他看她顺眼会一直给她宠爱,她真是贤妃精心调教的棋子,那她露出马脚之日,便是她的死期。 左右,他没有任何损失。 “你不想做妾,现在成了我的姨娘,你可觉得委屈?”周潜反握住她手,探究地问。 陈娇别开了眼。 周潜目光一寒。她若马上回答不委屈,他可能不信,也可能认为她在刻意讨好,此时她居然承认她觉得委屈,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有什么资格委屈? “做妾委屈,难道你还想当我的皇子妃、未来的王妃?”周潜声音转冷,顺手将人推了出去。 他可以宠她,但绝不会惯着她。 挑开帐子,周潜下了床,穿鞋的时候,他在等她求饶赔罪。 可陈娇只是维持被他推倒的姿势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做。 她就是不想当妾,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周潜会生气也在陈娇的意料之中。她只是先表明态度,周潜若能慢慢想通,愿意努力给她名分,陈娇就继续讨好他,周潜若自此再也不踏足后院,一直冷落她,陈娇也该早早想办法离开了。 天无绝人之路,她慢慢等机会就是。 她一动不动,唯一的担心是怕周潜盛怒之下当即将她逐出凌霄宫。 周潜是很生气,气她的野心,气她的不认错,但还没气到这就丢了她。 既然陈娇不求饶,周潜再无任何犹豫,连夜回了前院。 陈娇忐忑地等了几日,发现周潜只是冷落她不来后院了,陈娇慢慢放了心。 等吧,宫里规矩森严,很快周潜就要封王出宫了,到了王府,陈娇再随机应变。 惠元帝有十几个儿子,如今尚未封王成亲的皇子中,最大的就是六皇子周潜。 周潜容貌俊美,少年便沙场成名,儿子给他长脸,惠元帝自然愿意多分些宠爱给这个儿子。年初他就已经决定要给老六封王了,但在老六正式搬出宫之前,惠元帝决定先定下儿子的婚事。因为老六养在贤妃膝下,惠元帝自然要与贤妃商量,夜里来了昭宁宫。 贤妃先殷勤地伺候了帝王一番,恩爱过后,帝妃才谈起了周潜的婚事。 贤妃喜道:“我还以为皇上忘了老六该娶媳妇了呢,正好,我有个人选,皇上您听听?” 年近五旬的惠元帝笑笑,道:“朕就知道你肯定早就开始替老六相看了,是哪家的贵女啊?” 贤妃长发披肩,灯光下笑靥如花,握着惠元帝的手道:“不是别人,正是我二哥的长女婉仪,婉仪今年及笄,容貌秀美性情端庄,小时候经常进宫,与老六也算青梅竹马了,这两年陆续有人登门提亲,我都没让二哥答应,特意替老六留着呢。” 惠元帝摸了摸下巴。 贤妃的父亲是卫国公,卫国公膝下有三子,都是贤妃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卫世子膝下全是儿子,卫二爷娶过两房妻子,原配生下女儿婉仪就过世了,卫二爷又续娶了填房,添了一双儿女。 按理说,卫家的门楣足够配得上老六,只是卫婉仪小小年纪没了生母教养,就怕性情有问题。 “过两日宣婉仪进宫,朕亲自瞧瞧。”惠元帝吩咐道。 贤妃笑着应下。 她娘家一共三个侄女,除了卫婉仪,另外两个侄女都还年幼。至于卫婉仪,贤妃并不是很喜欢,总觉得那丫头跟她生母一样孤傲,一点都不会撒娇亲近人。贤妃很舍得将这样的侄女嫁给老六,她自己的娘家,将来肯定会支持她的老七,老六的妻位被卫家占了却得不到卫家的支持,简直是一箭双雕。 这日惠元帝不用上朝,贤妃派人来请惠元帝,惠元帝知道卫家姑娘来了,便移驾昭宁宫。 卫婉仪生母早逝,父亲宠爱继母,对她的关心不多,因此养成了沉默寡言的脾气。但卫婉仪怎么也是名门闺秀,自幼接受闺秀教养,今日面见帝王,她举止端庄,大方稳重,反倒很符合惠元帝挑儿媳的眼光。 惠元帝问了卫婉仪一些家常,卫婉仪一一回答。 惠元帝满意地点点头。 卫婉仪走后,惠元帝继续待在昭宁宫,命人去宣六殿下。 周潜很快就过来了。 惠元帝不与儿子卖关子,笑着询问周潜对表妹卫婉仪的看法。 周潜扫了眼贤妃华丽的裙摆,这女人,光给他安排通房不够,还要替他选王妃?不过,父皇日渐衰老,上面几位皇兄都在暗中拉拢势力,他若娶了卫家姑娘,倒是能挡去不少猜疑,毕竟,卫家果真参与大事,也会支持老七。 念头落下,周潜浅笑道:“婉仪表妹精通诗词,儿臣自叹不如。” 惠元帝与贤妃互视一眼,继续问:“既然如此,那朕将她许配给你,让她提点你如何?” 周潜撩起衣摆跪下,恭声道:“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父子间通过气了,七月里,惠元帝下旨,封周潜为定王,赐婚卫家嫡长女卫婉仪为定王妃,明年八月大婚。 当天,这消息就传遍了凌霄宫。 荔枝、桂圆都很担心地看着陈娇。 陈娇一个人去了内室。 那晚不欢而散后,周潜已经快两个月没踏足后院了,陈娇没有太担心,但也不可能做到全然无动于衷。周潜是她这世的第一个男人,如果可以,陈娇不想换了,可,两人的身份摆在这里,她想以宫女的身份动摇周潜的尊卑之念,果然是痴人说梦。 将近六十日的时间,周潜对她不闻不问,她各种胡思乱想,结果人家连王妃都找好了。 冷静了一晚后,陈娇命荔枝悄悄去打听卫婉仪的品行。 卫婉仪是准王妃,赐婚诏书一下,凌霄宫的小太监小宫女们私底下都会讨论一番,荔枝轻而易举地完成了陈娇的任务,回来禀报道:“姨娘,听说卫姑娘在家很不受宠,平时喜欢读书很少出门交际,有人说她孤傲,有人说她知书达理,褒贬不一。” 爱读书、不喜交际的准王妃吗? 陈娇有点放心了,这样的主母,应该比较好说话。 前院,刘公公也在低声回复主子:“王爷,今日陈姨娘派人打听卫家的消息了。” 周潜面露讽刺,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吧? 卫婉仪周潜自然见过,冷冰冰的一个人,周潜不喜不厌,全当陌路人,要论宠爱,他更喜欢后院的胖姑娘。但,周潜不介意用卫婉仪磨磨她的野心。 既然都打听消息了,周潜料定,后院的胖丫头很快就会想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届时他再顺势恢复对她的宠爱。然而他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八月初惠元帝点了他随驾去围场秋,后院的人都没有任何动静。 “六哥,你准备带谁同行啊?”出发前两日,七皇子笑嘻嘻地问他。 周潜看他一眼,问:“什么带谁?” 七皇子递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当然是伺候的人,咱们这一去要在围场住半个月,没有美人伺候多无趣。” 周潜没理他。 回了凌霄宫,周潜问刘公公:“今日如何?” 刘公公低着脑袋道:“还是老样子。” 周潜脸黑了。 临行前一晚,周潜喝了两碗酒,天黑之后,他单独去了后院。 荔枝刚吹了内室的灯退出来,一抬头,就见新封不久的王爷一身酒气跨了进来,荔枝大惊,慌忙行礼,没等她起身,周潜已经大步从她身边经过去了内室,徒留衣袍带起的一阵风。 荔枝有些担心地看着内室的帘子。 内室,陈娇听到外面的声音,皱眉坐了起来。黑灯瞎火的,她才挑开罗帐,男人已经近在眼前,一身酒气。 喝酒了? 陈娇暗惊,下意识地问道:“王爷怎么此时来了?”一边问,她一边准备穿鞋。 头顶传来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冷笑:“我来自己的姨娘这边,还需要理由不成?” 陈娇默然。 周潜将她推到床上,人便压了下来。 他呼吸渐渐变重,陈娇倒是很平静,没有离开之前,他想要,她就得陪着。 周潜看不见她的脸,但他感受的出差别,以前她像只猫,又娇气又大胆,今晚的她就是木头,逆来顺受。 气性就这么大? 周潜故意激她。 陈娇竭力忍着。 她不配合,周潜忽然兴致全无,草草了事,翻个身背对她而睡,没有像往常那样抱着她捏棉花。 他是装睡,陈娇平复片刻,很快就真的睡着了,呼吸轻浅规律。 周潜握紧了拳,他竟然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翌日早上,陈娇还在睡梦中,就被荔枝、桂圆齐齐推醒了,照顾孩子般将衣衫往她身上套。 陈娇糊里糊涂地看着二女。 荔枝笑道:“王爷随驾去围场,要带姨娘一起去。” 陈娇睡意去了大半,跟着皱了皱眉。 不给她名分,还非要她伺候,周潜这算盘打的够好啊。 去就去,大不了像昨晚一样敷衍他。 第142章 虽然时间紧张,出发之前,陈娇仍没忘吩咐后院的小厨房给她煮碗避子汤。 她是存了离开周潜的心思的,可不能再大意怀了孩子。 喝了汤,陈娇困倦地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颠簸了七日,陈娇终于随圣驾来到了距离京城百十里地的苍山围场。 秋高气爽,围场上的风迎面吹来都带着一股飒爽气息,可惜陈娇作为周潜的妾室,只是来伺候他的起居的,根本没有资格去外面欣赏围场风光,一到围场就被人领到了周潜在这边的院落。皇子们都住在一块儿,定王别院左侧是五皇子英王的院子,右侧是七皇子。 男人们去伴驾了,女眷们中,王妃、侧妃可以去四处逛逛,陈娇这等妾室,还是安分守己待在院子里吧。 陈娇住在后院厢房,房间早就收拾好了,陈娇趴在床上,让荔枝给她捏腿。 想到这一路的马车颠簸,陈娇想,她若不能出去欣赏一番围场风光,那这一趟岂不是白遭罪了? 她自己不能乱逛,周潜可以带她出门啊。 刚到围场的第一个下午,周潜几位皇子陪惠元帝跑了一圈马。 草原上风大,周潜骑在马上,放眼全是茫茫草原,他却还在为那天早上的冲动决定而心烦。 他不懂自己为何要带那女人来,她都不想伺候他了,周潜也不屑霸王硬上弓。 惠元帝年纪大了,跑了一圈便回去休息了,皇子们各自散开,周潜带着随身护卫,继续在草原上信马由缰,直到天色变暗,周潜才回了自己的别院。 刘公公微笑着在院子里迎接他。 周潜大步往上房走,刘公公跟在旁边,低声道:“王爷,下午陈姨娘腰酸不适,派人来前院求药。” 周潜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刘公公忙道:“奴才已经送药过去了,王爷要不要去瞧瞧?” 他天天伺候主子,主子对后院什么心思,刘公公最清楚,这么多年就宠了那一个,肯定是惦记的。 周潜先沐浴更衣,换了身浅色的袍子,才去了后院。 荔枝在外间行礼,陈娇在内室床上趴着,听到声音,立即翻个身,装成朝里面睡熟的样子。 周潜进了内室,罗帐挂在两侧,她的肩膀以上被床头挡着,只露出窈窕的背影,腰越细,衬得下盘越肥。 周潜狠狠地盯了几眼,刻意放重脚步走向床边。 陈娇“惊醒”,转过身看到他,她慌张地坐了起来,低垂着头。 “听说你腰酸不适?”周潜立在床侧,声音冷淡。 陈娇看着他的衣摆,不好意思地道:“马车颠簸,坐了一路有些难受,没想到惊动了王爷。” 周潜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 坐个马车而已,腰酸能有多酸,她能憋两个月不惊动他,今日这番惊动,肯定别有所图。 不过,她有所图,他亦有自己想要的。 “上药了?”周潜坐了下来。 陈娇往里挪挪,点点头,还是没看他,脸上却是羞于看的风情。 周潜领教过她的怠慢与敷衍,自然明白她故意摆出小女儿的姿态勾他呢,不过愿者上钩,周潜配合地道:“伤势如何,我看看。” 陈娇低着脑袋,小手拉起衣摆,露出一截小蛮腰。 周潜目光变沉,探手过去。 陈娇给他碰了一指头,便不胜娇羞地往里一缩,红着脸道:“痒。” 周潜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骚”! 他喘着扑了过去,大手熟练地解她衣裳,陈娇假装躲,欲迎还拒的,惹来周潜更强势的镇压。 太久没有过的大动静,外间荔枝听了,赶紧避到了院子里。 这一战就战到了天黑,陈娇一点力气也无,周潜抱着她,意犹未尽地捏来揉去。 “说吧,想求我什么。”吃饱了,周潜淡淡地问。 陈娇在他怀里拱了拱,小把戏被拆穿,她也不惶恐,反而讨好地道:“我第一次来围场,想去外面看看,王爷有空的时候,带我出去走走行不行?” 周潜就知道她别有目的。 “我若不应,你明日是不是又要给我脸色看?”捏起她的下巴,周潜看着她问。 陈娇与他对视片刻,笑了笑,自嘲道:“王爷都要迎娶王妃了,还在意我是什么脸色?” 她酸气冲天,周潜先是微恼,可看着她倔强的小脸,周潜又笑了。 算了,他不跟她计较,左右她拈酸吃醋,也是太过在意他。 “你是你,王妃是王妃,只要你乖乖听话,王妃进门也不会影响你该得的宠爱。”周潜拨了拨她耳边的碎发,略显无奈地道。他喜欢她胖乎乎的身子,喜欢她撒娇耍气的俏,只要她当真把他放在心上,周潜绝不会亏待她。 陈娇懒得听他说这些,抱住他问:“那王爷到底带不带我出门?” 周潜摸摸她头,想了想道:“接下来三天都要狩,过几日空下来,我带你去遛马。” 陈娇开心起来,奖励般亲了他一口。 周潜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果然还是更喜欢她有说有笑的。 接下来三日,周潜与其他王爷皇子一样,都在狩场奔波。周潜上面有太子、年长的王爷,他无意争先,最好的成绩是第三名,最差的一次是第五名,以他的年纪,这个成绩也算很漂亮了。惠元帝夸赞他,却也激不起其他王爷的嫉妒。 狩第一日,周潜带了一只白色的狐狸回来,送给陈娇玩,陈娇很喜欢。 狩第二日,周潜带了一只羽毛艳丽的黄鹂鸟雏鸟,羽毛长满了但还不会飞的那种,是他让人从鸟窝里掏出来的。陈娇也很喜欢,让人准备鸟笼,白日周潜不在,她就逗鸟逗狐狸为乐。 狩第三日,周潜什么都没带,陈娇习惯了他会送礼物,不免有些失望。 夜里周潜压着她,哑声道:“明日得空,带你去遛马。” 这可比猫猫狗狗的礼物好,陈娇大喜,好好地奖励了他一番。 这种事情,怎么说呢,陈娇觉得,她都已经陪过周潜那么多次了,多几次也无妨,而且,周潜有身份有容貌有体力,陈娇也不算吃亏。再说了,一夜夫妻百日恩,她与周潜多留些恩,将来她求王妃放她离开时,周潜或许会少生点气。 一夜好眠,翌日用过早饭,两人神清气爽地出发了。 两人从别院出来时坐的马车,到了没人的地方停了车,再改成同乘一骑。 草原广阔,周潜将陈娇放到马背上,他从后面抱着她。 凉爽的风迎面吹来,远处蓝天碧草,青山白云,陈娇就像一只脱了笼子的金丝雀,只觉得心旷神怡,连改命的烦恼暂且都忘记了。她一心赏景,周潜看着她明媚的侧脸,看着她笑得弯弯的眼睛,心情也很不错。 跑过一片缓坡,山坡之下,有条河流,波光粼粼。 周潜扶陈娇下马,两人坐在溪边休息。 四周无人,草地如毯,陈娇惬意地仰面躺了下去,头顶天蓝如洗。 望着那澄净的天空,陈娇忽然心生感慨,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不知不觉就过来了,黄粱一梦,往事如烟,这话当真有些道理,曾经那么深刻的感情与依恋,都抵不过时光岁月的洗涤。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自脑海闪过,突然间,眼前多了周潜年轻俊美的脸。 陈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在想什么?”周潜好奇地问她。 陈娇笑了笑,轻声道:“王爷不会懂的。” 周潜不爱听。 陈娇一骨碌爬起来,去溪边玩水了,蹲在岸边挑了几块儿形状漂亮的卵石。 快到晌午,周潜带着她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周潜看见天空有苍鹰盘旋,他有心在陈娇面前表现一番,便取出随身携带的弓箭。 陈娇努力贴着他胸口,免得影响他拉弓。 随着一声嘹亮的箭鸣,利箭破空而去,陈娇很快就看不见箭了,没过多久,空中盘旋的苍鹰突然一头栽了下来。 “王爷真厉害!”陈娇拍他马屁。 周潜笑笑,催马朝苍鹰跌落之处而去。 不想有人先他们赶到了那里,陈娇有点紧张,毕竟两人现在的姿势太过亲密,周潜认出对方的身份后,也有瞬间尴尬,但做都做了,此时再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小气。 他安抚地握了握陈娇的手,在距离对方二十步后,停下,再与陈娇一起下马。 “你在这里等着。”周潜低声道。 陈娇点点头。 周潜朝前走去。 对面是一对儿主仆,手提苍鹰的男人一身深色长袍,高大威严,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周潜靠近,男人微微行礼,朗声夸道:“王爷年纪轻轻箭法已经出神入化,果然后生可畏啊。” 周潜却也朝他还了一礼:“见过表叔。” 武平侯陈威笑了笑。 他是永昌大长公主的儿子,而永昌大长公主是惠元帝目前唯一在世的亲姑母,也是周潜这些皇子们的亲姑祖母,因此,周潜得叫武平侯一声表叔。 夸完了,陈威将手里的苍鹰交给周潜,然后往周潜身后瞄了眼,打趣道:“王爷好雅兴。” 周潜低头,惭愧道:“让表叔见笑了。” 陈威很理解地拍了拍他肩膀:“年轻人都这样,没什么可笑的,好了,你们慢慢逛,我先走了。” 说完,陈威上马,带着长随朝周潜二人来时的方向去了。 经过陈娇身边时,陈威随意地瞥了过来。 陈娇规规矩矩地微低着头,陈威先是扫了一眼,就在两匹马即将擦肩而过时,陈威突然勒马,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盯着陈娇。 陈娇莫名其妙,却不敢做什么。 陈威已经下了马,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最后盯着陈娇的眼睛激动问道:“你,你是何人?” 陈娇都快懵了,周潜及时赶过来,挡在陈娇面前,皱眉道:“她是我的妾室,表叔认识她?” 陈威好像没听见周潜的话般,绕了两步,目光复杂地看着陈娇道:“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周潜抿唇,问:“表叔觉得她像谁?” 陈威终于看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离开前,陈威意味深长地对周潜道:“请王爷务必善待这位姑娘。” 周潜满腹疑窦,若非他查过陈娇的身世,非常确定她就是江南一户陈姓农家的女儿,祖上三代都是江南人,从未来过京城,就凭陈威刚刚的态度,周潜都要怀疑陈娇与武平侯府有什么关系了。 “你见过武平侯?”陈威走后,周潜回头问陈娇。 陈娇摇头,她这身子,进京后就一直待在宫里,身边接触的全是宫人。 回到别院,周潜越想越奇怪,暗中命人调查武平侯身边有过哪些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他猜测,武平侯可能有过一位酷似陈娇的红颜知己,珠胎暗结后走散了,然后武平侯就误会陈娇是他的沧海遗珠,故而叮嘱他善待陈娇。 但,周潜的人查了几天,都没查到武平侯有任何野女人,人家与武平侯夫人青梅竹马,感情好着呢。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一行人回了京城。 武平侯陈威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家,进门直奔母亲永昌大长公主的院子。 “娘,娘!”四十多岁的人了,此时却兴奋地像个毛头小子。 永昌大长公主拄着拐杖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今年六十五岁了,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什么喜事把你乐成这样?”眯着眼睛打量儿子一番,永昌大长公主稀奇地问。 陈威激动道:“娘,我在围场遇见一位姑娘,跟妹妹当年几乎一模一样!” 永昌大长公主闻言,心里先是一痛。 她这一辈子,一共生了两个孩子,第二胎是个女儿,她为其取名陈娇,小姑娘从小就特别漂亮,可惜天妒红颜,女儿十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早早没了,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都哭碎了。 “当真那么像?”永昌大长公主恍惚地问,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快记不清女儿的样子了。 陈威扶住母亲,感慨道:“不瞒娘,看到她的第一眼,我险些以为妹妹活过来了,之后儿子特意派人打听过,得知那姑娘也姓陈,父母都是江南人,她原名叫陈柳儿,进宫后一直在绣房做事,今年刚被贤妃安排送去了定王身边,还给她起了个阿娇的名字,娘您说说,这是不是缘分?” 永昌大长公主频频地点头,儿子说的越多,她越坐不住了,微微颤抖地道:“不行,我得进宫去瞧瞧!” 陈威劝道:“今日圣驾刚回宫,正累着,娘还是明日再去吧,反正她跑不了。” 永昌大长公主想想也是,只好耐心等着。 但儿子一走,永昌大长公主就去了女儿的闺房,自女儿死后,她一直都命人打扫女儿的房间,里面女儿的绣架,女儿喜欢的琴,女儿亲手作的画都原封不动地摆着。永昌大长公主拄着拐杖在里面转了一圈,不禁潸然落泪。 如果定王身边那丫头当真与女儿一模一样,会不会是老天爷垂怜她思女之心,安排女儿投胎转世来陪她了? 第143章 第二日,永昌大长公主早早就由儿子武平侯陈威陪着进宫了。 惠元帝就这一个在世的姑母,姑侄俩感情一直都不错,现在永昌大长公主年迈,惠元帝也很孝顺,得知老六身边有个妾室长得很像他那早亡的表妹,惠元帝也很稀奇,当即就命人去宣老六,让老六领着他的姨娘来见。 周潜隐隐有些不安,又是武平侯,这次还把永昌大长公主惊动了。 陈娇换好衣服过来了,周潜看着她那张明媚可人的脸,皱了皱眉,早知会节外生枝,他就不该带她去跑马。 “王爷,皇上为何要见我?”陈娇心里更糊涂,周潜好歹知道陈家人进宫了,陈娇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周潜低声道。 陈娇乖顺地嗯了声。 两人一道去了乾元殿。 殿内,永昌大长公主心不在焉地与惠元帝说着话,眼睛不时往外面瞄,小太监在外面传话,永昌大长公主一激动,不紧攥住了椅子扶手,惠元帝与武平侯也齐齐朝外看去。 周潜在前,陈娇落后他两步,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陈娇低着头不知道,周潜却立即注意到,殿内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的小妾看。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姑祖母、表叔。”周潜从容地行礼。 陈娇则跪了下去。 惠元帝免了两人的礼,目不转睛地打量陈娇,他自然见过那位表妹,如今一见陈娇,曾经模糊的记忆顿时清晰起来,有种故人重现之感。逝去的表妹属于帝王年轻时回忆的一部分,此时此刻,惠元帝神情都恍惚了起来,不知该感慨人世无常,还是岁月的流逝。 永昌大长公主眼睛有些花了,离得远点,她只觉得这姑娘的轮廓很像女儿,她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到陈娇面前。 陈娇茫然地看着这位一看身份就很尊贵的老太太。 一老一少面对面站着,永昌大长公主终于看清了陈娇的模样,儿子没有骗她,真的是一模一样。 “阿娇,我的阿娇啊。”眼泪潸然落下,永昌大长公主一把抱住了陈娇。 陈娇: 周潜: “姑祖母,您这是?”等永昌大长公主哭得没那么厉害了,周潜一边扶着老太太,一边试探着问。 永昌大长公主擦擦眼睛,忽然想起什么,她又拉住陈娇的左手,将袖子往上撸了一段,然后检查陈娇的手腕。永昌大长公主记得清清楚楚,女儿手腕上有块儿黄豆大小的青色胎记,她抱着希望看过去,但,陈娇的手腕一片白皙,并无任何胎记。 永昌大长公主怔住了,这孩子,不是女儿的转世吗? 武平侯才不信什么转世投胎,此时走过来,劝慰母亲道:“娘,人死不能复生,这丫头只是与妹妹容貌相像罢了。” 妹妹? 周潜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的胖宫女,这丫头,居然与他那位素未谋面的表姑姑像? 再看永昌大长公主泪眼婆娑凝望陈娇的眼神,周潜心底的那份不安更明显了。 “好孩子,你也叫阿娇?”永昌大长公主眼里只有陈娇,慈爱地问道。 陈娇已经整理清楚了殿中诸人的关系,这位老太太,居然是皇帝的姑姑,而她,居然与老太太的女儿一模一样! 陈娇心头狂跳,隐约看到了离开周潜的转机! 她之前计划求未来的定王妃放她离开,但这是她的无奈之举,唯一能想到的路,可这条路其实很难走,一来,定王妃未必愿意冒着得罪周潜的危险成全她,二来,就算定王妃放她走了,周潜再把她抓回来,她也只能束手就擒。 可,如果抱住永昌大长公主做靠山 只是这种时候,陈娇无法分心想太多,先集中精神应付起永昌大长公主来。 “贱妾原名柳儿,阿娇之名乃贤妃娘娘所赐。”陈娇规矩的回答道。 她今年才十五岁,花似的姑娘,声音娇软好听,永昌大长公主越看越喜欢,越听越中意,竟是拉着陈娇的手舍不得松开了。陈娇能感受到老太太对过世女儿的深深思念与疼爱,面对永昌大长公主真心实意的喜欢,陈娇暂且抛弃那些杂念,专心陪老太太聊了起来。 其他人只能当看客。 明明过了很久,对于永昌大长公主而言,时间却好像嗖的就过去了,儿子提醒她该出宫时,永昌大长公主拉着陈娇的小手,一万个不舍,任谁都看得出来。 永昌大长公主母子离开了,周潜也带着陈娇回了凌霄宫。 屋里就剩两人,周潜目光复杂地盯着陈娇,陈娇摸摸自己的脸,好奇地问他:“王爷见过您那位表姑姑吗?我们真的那么像?” 周潜眉心直跳,不悦道:“我尚未出生,安平郡主已经过世,我如何得见?” 他若能记住那位表姑姑的样子,又怎么能朝一个与长辈酷似的宫女下手? 就是现在,一想到陈娇与他的一位表姑母相似,周潜都堵得慌。 真是,像谁不成? “行了,只是相似而已,你安分守己地当我的妾室,休要再胡思乱想。”周潜命令道,她本来就有野心,周潜可不希望她因为永昌大长公主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念想。 为了打消陈娇可能有的痴心妄想,这晚周潜狠狠地收拾了她一回,仿佛这样,她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可怜陈娇被他弄得筋疲力尽,有心胡思乱想也无力去想了。 武平侯府,自打见过陈娇后,永昌大长公主便茶饭不思起来,总是惦记着那丫头。但,小丫头是定王的妾室,她也不适合老去宫里探望。 武平侯看出母亲的心思,不以为意道:“娘喜欢她,向定王讨她过来给您作伴就是,那丫头对咱们有特殊意义,于定王不过是个小妾,再说了,定王明知那丫头与妹妹相似,想来也不好再宠爱她。” 永昌大长公主眼睛一亮,觉得此话很有道理,想了想,道:“那,那就请王爷过来一趟?” 武平侯是个豪爽痛快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笑道:“不用,我进宫时直接去跟他要就是。” 周潜现在是定王,可以上朝了,只等十月迁居的吉日一到,便会入住定王府。 散了朝,周潜与其他几位王爷一起往外走,冷不丁肩膀被人抓住了,周潜回头,就对上了武平侯灿烂的笑脸。 周潜心一惊。 武平侯朗声笑道:“走走走,表叔有事与你商量。” 周潜微微抿唇,真不想去。 武平侯将他领到一处没人的角落,叹道:“老六啊,咱们都是一家人,表叔就不跟你兜圈子了。那日你也看到了,你姑祖母多喜欢阿娇啊,老人家上了年纪,明知道不是一个人,却也忍不住当成一个以慰相思之苦。这几天你姑祖母茶饭不思的,眼瞅着要生病,表叔看了实在难受,这才来找你,要不,你把阿娇送去你姑祖母身边作伴吧?” 周潜心中冷笑,没事的时候叫他王爷,有事了就直呼老六。 身边就一个中意的女人,周潜怎舍得送走? “姑祖母年迈,我身为小辈,孝敬是应该的,那就让阿娇去侯府住上几日?”周潜笑着道。 武平侯摇摇头,直接道:“住几日有何用,阿娇一走,你姑祖母又要伤心,不如干脆将阿娇送给你姑祖母,日日夜夜地陪在她身边。” 周潜刚要开口,武平侯咳了咳,看着他道:“阿娇与你表姑姑一模一样,老六既然已经知道了,肯定也不好再面对她吧?这样,你把阿娇给我们,我多挑几个美人赔你,如何啊?” 周潜面色发黑,又不是亲姑母,他有何不好面对阿娇的? 可,武平侯这么说了,他再反驳,好似他是那等罔顾人伦之人。 沉默片刻,周潜道:“表叔客气了,孝敬姑祖母是我的本分,姑祖母喜欢阿娇,我把阿娇送去就是,美人就算了。只是,我待宫中人一向宽厚,若阿娇不愿离开凌霄宫,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武平侯想了想,笑道:“行,那咱们就去问问她。” 说完,他又亲昵地搂住了周潜的肩膀。 周潜僵硬地走了几步,才不着痕迹地甩开了他。 到了凌霄宫,周潜陪武平侯落座,命人去唤陈娇过来。 等待的时候,周潜握着茶碗,暗暗思量。陈娇留在他身边,有无边的宠爱,将来她生了子嗣,他还可以给她请个王府侧妃的名分,若她去了武平侯府,永昌大长公主再疼爱她,她都只能陪一个老太太赏花遛鸟,枯燥乏味地伺候十来年,永昌大长公主一过世,她也荒废了女人最美的一段年华,得不偿失。 周潜相信,陈娇一定会选择留下来。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我与侯爷绝不会为难你。” 陈娇到了,周潜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道。 陈娇看见了,可以说,她在周潜身边这么久,这男人第一次如此温柔。 但她只是垂下眼帘,毫不犹豫地朝武平侯跪了下去,叩首道:“承蒙大长公主与侯爷抬举,阿娇愿意侍奉大长公主左右。” 武平侯大嘴一咧,满意地笑了,上前扶起陈娇,然后对周潜道:“老六,那我现在就带她出宫了?” 陈娇悄悄攥紧了手,不敢看周潜。 周潜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笑着起身,对武平侯道:“表叔莫急,阿娇毕竟是我凌霄宫的人,现在她要去服侍姑祖母,我还需嘱咐她一番,三日后,我亲自送她去侯府,如何?” 武平侯觉得三日太长了,再说了,这丫头那么像妹妹,去侯府是代替妹妹向母亲尽孝的,谁会把她当丫鬟?既然不是丫鬟,那就不用学什么规矩。 “老六客气了,你姑祖母那么喜欢阿娇,阿娇怎样都好,不必你嘱咐什么,这样,今天她先收拾收拾东西,明日我再来接她。”武平侯笑呵呵地道。 周潜欣然应允:“也好。” 武平侯又看了陈娇几眼,心情愉快地告辞了,刘公公弯腰去送。 厅堂里,陈娇低头站着,双手无措地攥着袖口。 周潜走到她面前。 陈娇一动不敢动了。 “你果然不想当我的妾室。”周潜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 那动作温柔,声音冷似寒冰。 陈娇如被蛇附,全身僵硬。 第144章 周潜有差事在身,并不能在凌霄宫久留,手掌抚过陈娇的脸,看着她吓得血色全无,周潜冷笑一声,离开了。 陈娇如蒙大赦。 早就听说周潜心狠手辣,陈娇过来后还真没领教过,但就在刚刚,陈娇险些以为周潜要杀了她。 只是,白日躲过了,傍晚周潜就会回来,整整一夜,他会用什么手段惩罚她? 陈娇忧心忡忡。 但陈娇也没有特别害怕,永昌大长公主的辈分摆在那儿,周潜既然已经答应放她离开,他就一定不会要她的命,只要能活着,被周潜添些看不见的伤、忍一晚的身体痛苦,陈娇都能承受。 后院,除了几件衣裳,陈娇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周潜陆陆续续赏了她几样首饰,陈娇不会带走,倒是在围场时周潜送她的那只黄鹂鸟,越长越漂亮了,陈娇有点舍不得。可是真带走了,周潜会不会误会她对他仍有牵挂,用黄鹂鸟睹物思人? 胡思乱想,心神不安,陈娇这一天就是这么过来的。 在兵部当差的周潜,心思也都在自己的宫里。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奴婢一身清白,望殿下怜惜,莫轻易舍弃。” 很好,他没舍弃她,她先攀附高枝毫不犹豫地要离开他了。 “只要每日能见到殿下,就算什么都不做我也开心。” 说的真好听啊,现在想来,全都是邀宠的甜言蜜语,言不由衷。 “我已经是殿下的人了,心里自然只有殿下。” 果真如此,她为何不愿做他的妾室?她那样的身份,能做皇子妾已经是祖坟冒青烟! 周潜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那么多皇子,恐怕只有他身边的小妾觉得委屈吧? 这一日,周潜的脸都是黑的。 傍晚,周潜一路急行回了凌霄宫。 换过衣裳,周潜都走到内室门口了,人又退回来,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一个宫女而已,他又何必太过在意她的去留?他堂堂皇子,难道还缺美人伺候不成?她虽美,未必没有比她更美的,若说身段,上次贤妃要送他的那两个,也不比她瘦多少,至于她表现出来的娇俏,都是假的。 想到这里,周潜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不甘了,他不是舍不得她离开,而是不甘心被她欺骗玩弄! 不想做妾室? 周潜冷笑,起身去了后院。 陈娇战战兢兢地出来迎他,偷偷观察,发现周潜神色平和,心情似乎还不错。 陈娇不解。 “摆饭。”周潜在厅堂落座,吩咐道。 荔枝、桂圆立即去传饭了,陈娇低头站在周潜旁边,无比地规矩与乖巧。 周潜看她一眼,淡淡笑了下。 饭桌上十分沉默,吞咽声清晰可闻,饭后,陈娇随周潜去了内室,站在衣架前为他宽衣。 周潜垂眸看她,不无遗憾地感慨道:“我原想,等王妃过门,等你为我生下一儿半女,便为你请个侧妃的位分,却未料你志不在此。” 陈娇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其实,如果她只是个宫女,周潜对她还算不错了,居然还准备让她当侧妃,哪个宫女遇到这样的宠爱,当真是福气了。但,诚如周潜所说,她志不在此。 “是我福薄,受不起王爷一片苦心。”陈娇继续为他宽衣,脸上露出恰当的伤感。 周潜握住她的小手,看着她水润的眼睛,低声问:“留在我身边,当真不如去陪伴大长公主?” 这话说得情意绵绵,仿佛她是个负心的女子,陈娇却心生警惕,难不成周潜想用这种方式劝她改变主意? 睫毛颤了颤,陈娇轻轻地靠到了周潜怀里,感伤道:“王爷待我一片真心,我也想长伴王爷身边,可王爷早晚要娶王妃,后院还会添更多的美人,我越在意王爷,王爷宠幸别人时我将会越痛苦,与其变成一个拈酸吃醋王爷不喜连我自己都厌恶的人,我宁可忍痛离开王爷。” 周潜摸着她的长发,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天色越来越暗,周潜忽然抱起陈娇,与她一起进了罗帐。 最后一夜了,陈娇努力扮演一个因为伤心才要离开他的小妾。 情浓之际,周潜推开她耳边凌乱的发丝,贴着她耳朵问:“阿娇,以后长夜漫漫,你孤枕难眠,确定不会后悔?”一边说着,他一边让她明白她即将失去什么,使出了浑身解数,“若你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陈娇脑海里光晕闪烁,她攀着他结实的肩膀,用一声声“王爷”掩饰心中所想。 夫妻若恩爱,夜晚确实让人贪恋,但离开他后,陈娇会给自己寻位好夫君,又怎会孤枕难眠?难不成周潜以为,世上只有他这位王爷能给她夫妻之乐? 周潜看着她绯红的脸,看着她只有他才见过的入骨妩媚,心里却开始真的不舍,这样的美人,短时间他要碰不到了。 越不舍,越不愿停,这一晚,陈娇睡着的时间,恐怕都不足两个时辰。 她不懂十七岁的周潜为何如此精神,幸好,她马上就要解脱了。 翌日,陈娇起床时眼底一片青色,为了不丢人,陈娇命厨房煮了好几个鸡蛋敷眼睛,然后化了比往常浓艳几分的妆容。她忙碌的时候,周潜就坐在一旁看着,陈娇忙完后,周潜还吩咐荔枝、桂圆将他送陈娇的首饰、黄鹂鸟都带上。 “在侯府,你毕竟是外人,这些你收着。”丫鬟们退出去后,周潜将陈娇抱到怀里,塞了她一个小匣子。陈娇打开匣子,里面居然是一叠银票,最上面的一张是百两面额,再看银票的厚度,陈娇估摸这里怎么也得有上千两。 她震惊地看向周潜。 周潜捏着她精致的下巴,轻轻亲了亲她嘴唇,喃喃道:“收下吧,免得你以为我心里没你。” 陈娇浑身直冒鸡皮疙瘩,不对,周潜就算心胸宽广不介意她的离开,也不该如此大方啊! “这,这太重了,我不能收。”陈娇盖上盒子,塞回周潜手里。 周潜看看她,暂且收了匣子,然后等武平侯来接陈娇,周潜陪她一起去前院时,周潜再将匣子塞进了陈娇的包袱,还警告的瞪了陈娇一眼。 陈娇抿唇,心中越来越不安。 “表叔来的真早。”秋光明媚,周潜笑着同武平侯寒暄。 武平侯瞅瞅花骨朵似的陈娇,笑道:“你姑祖母催的急,我也没办法。” 周潜颔首,指着荔枝、桂圆道:“她们俩一直伺候阿娇,表叔一并带过去吧,左右阿娇走了,我也用不上她们。” 武平侯点头,两个丫鬟而已,他没当回事。 周潜看眼陈娇,又道:“被姑祖母看上,是阿娇的福气,只是阿娇是母妃送我的人,我不好辜负母妃一片苦心,这样,我且送阿娇去姑祖母身边尽孝,若将来她犯了错,得罪了姑祖母,或是姑祖母不需要阿娇陪伴了,还请表叔将阿娇送回王府。” 陈娇闻言,脑袋低着,袖子里的双手却攥成了拳! 昨晚她就察觉周潜的不对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照周潜的意思,她虽然住在武平侯府,身份却始终是他的妾室?等永昌大长公主过世了,她还得重回定王府继续当他的姨娘? 陈娇咬牙,抬眼朝周潜看去。 周潜似乎一直在等她,四目相对,周潜立即回她一笑,只是他的眼底,一片讽刺。 而周潜说的客气又在理,武平侯粗人一个,竟不觉得哪里不妥,一口应了下来。 在周潜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陈娇随武平侯出宫了。 陈娇的心情非常沉重,周潜送她的两个丫鬟、一千两银票以及那些首饰,都成了束缚她的枷锁。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光是发愁也没用,走一步是一步吧。 马车停在武平侯府门前,下车时,陈娇脸上只有来到新地方的紧张与雀跃。 永昌大长公主热情地接待了陈娇。 武平侯府人口简单,除了永昌大长公主、武平侯夫妻,就只有武平侯的两个儿子了。世子爷今年二十五岁,与世子夫人目前生有一双儿女,长子福哥儿四岁了,长女秀姐儿才两岁。陈二爷夫妻更年轻,生有独子禄哥儿。 一家人对陈娇都很和善。 陈娇被安排住在了永昌大长公主的院子,一整天都陪在永昌大长公主身边,永昌大长公主真心疼爱她,陈娇也由衷感激这位与她有缘的长辈,干脆把永昌大长公主当自家祖母孝敬。 孝敬了一个多月,永昌大长公主越发喜欢陈娇了,决定给陈娇一个名分。 “阿娇,咱们俩缘分匪浅,我想收你为义女,你可愿意?” 这日黄昏,永昌大长公主慈爱地问陈娇。 陈娇愣了片刻,然后扑通跪到了地上,哽咽道:“蒙您看中,救我脱离苦海,阿娇何德何能再当您的女儿?” 永昌大长公主料到这孩子会高兴会谦虚几句,甚至也料到陈娇可能会哭,却没料到陈娇会说出那么一句话。 “救你脱离苦海?”永昌大长公主重复道,跟着明白过来,一边扶起陈娇一边问:“怎么,定王待你不好,你不愿做他的妾?” 陈娇红着眼睛,悲苦道:“阿娇生于农家,家中日子虽然清贫,但父母恩爱,阿娇耳濡目染,就想将来也嫁一位与我白首的夫君,不想朝廷选秀,我辗转进了宫,又被贤妃娘娘赐给了王爷。王爷身份尊贵,旁人都羡慕我能伺候他,我也自知能得王爷宠爱是我的福气,可,可,若让我选择,我宁可做穷人妻,也不想与人为妾” 她泪水涟涟,永昌大长公主看着这张熟悉的泪脸,却想到了早亡的女儿。 她的女儿阿娇,貌美如花,京城见过女儿的贵公子们无不心生爱慕,就连惠元帝都想将女儿接进宫中封妃。惠元帝先询问她的意思,永昌大长公主再去问女儿,她以为女儿会被帝王的权势吸引,女儿却嘟着嘴说:“妃子妃子,还不是妾,我才不稀罕给表哥当妾。” 于是,她就回绝了惠元帝的提亲。 如今,这个与女儿容貌酷似的可怜姑娘,也不想给人当妾。 永昌大长公主又想到了儿子去接阿娇时,定王那番客气的话,摆明是舍不得放人呢。 旁人或许不敢得罪一位王爷,永昌大长公主却不怕,她把阿娇当亲女儿宠爱,又怎会叫小姑娘受委屈? “阿娇莫哭,待你成了我的女儿,连皇上都是你的干表哥,谁还敢逼你做妾?”拿出帕子帮陈娇擦了眼泪,永昌大长公主笑眯眯地道。 陈娇受宠若惊地眨眨眼睛,呆呆问:“我,我管皇上叫表哥?” 永昌大长公主点头:“是啊,你等着,明日我就进宫去给你讨个郡主当!” 陈娇又哭了,被老太太感动哭的,与老太太发自肺腑的宠爱比,她的利用之心简直可耻! “娘!”陈娇扑到了老太太怀里,发誓从此以后,她会把老太太的喜怒哀乐放在第一位,老太太过世之前,她都不会想改嫁的事! 对永昌大长公主而言,这些却只是举手之劳,说到做到,第二天永昌大长公主就带着陈娇进宫了。 惠元帝就这一个姑母,当然不会拒绝永昌大长公主一个小小的要求,痛快地赏了陈娇一个“长宁郡主”的头衔。 陈娇磕头谢恩,等她起来,永昌大长公主有些为难地对惠元帝道:“对了,阿娇原来是老六身边的妾室,记录在册的,现在我收阿娇做义女,阿娇与老六就差了辈分,那阿娇在老六那边的名分,还是趁早抹去吧?” 惠元帝瞅瞅新任的干表妹,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当即就吩咐了下去。 陈娇高兴的啊,一上马车,就殷勤地替永昌大长公主捏肩揉腿。 她开心,永昌大长公主也笑成了一朵花。 定王府,刚搬出宫不久的定王爷周潜得知自己的小妾被亲爹一句话除了名分后,险些将一双铁拳握碎! 长宁郡主? 想当他的表姑姑,她做梦! 第145章 十一月初八,是永昌大长公主六十五岁的寿辰。 永昌大长公主今年得了个酷似亡女的义女,思女之心得到安抚,笑容越来越多,老人家高兴,武平侯也很高兴,决定好好替母亲办场寿宴。给各府的请帖早就发过去了,举国有名的三家戏班子也提前都请到了京城,到时候上午这家唱,下午那家唱,晚上再来一出。 到了日子,宾客们陆续登门。 惠元帝人在宫中,命人送了寿礼来,已经出宫的诸位王爷们自然要亲自过来贺寿。 周潜来的不早不晚,他刚下车,今日侯府负责迎宾的管事就高声吆喝起来:“定王殿下到!” 厅堂中,坐在永昌大长公主左下首的陈娇,悄悄地攥了攥手。 她离开周潜身边时,周潜又演戏又玩弄唇舌,自以为将她牢牢掌控而十分得意,现在她因为永昌大长公主的抬爱摆脱了他妾室的身份,还封了郡主,虽然这个郡主只是个体面的称谓没有任何实际好处可拿,但她终归比他高了一个辈分,周潜肯定气坏了。 很快,丫鬟们领着贵宾来贺寿了。 除了永昌大长公主继续笑盈盈地坐着,厅堂里的众人都站了起来,齐齐赶到院子里,向周潜行礼。 陈娇坐的离永昌大长公主最近,出去迎接时,她便走在最后。 但周潜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排在最后的她。 脚步微顿,周潜差点没认出来。 陈娇骨子里是国公府的贵女,在宫中时,人在屋檐下,陈娇的言行举止必须都小心翼翼,与真的宫女没有太大区别,那种卑微与谨慎,才是周潜熟悉的宫女应有的样子。后来两人有了肌肤之亲,陈娇胆子大些了,但周潜心里的陈娇,始终是个宫女。 到了武平侯府,永昌大长公主把陈娇当女儿宠爱,侯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把陈娇当主子看,陈娇便渐渐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气度。有些下人嫉妒陈娇一步登天,背地里嘲讽陈娇装模作样摆主子的谱,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陈娇听不见那些,就是听见了也不会在意,永昌大长公主、武平侯夫妻喜欢她的改变就够了。 处于什么位置,就该有什么样的表现,她已经封了郡主,现在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永昌大长公主,难不成她还要像个宫女一样奴颜婢膝? 今日侯府办寿宴,永昌大长公主盛装打扮,陈娇打扮得也十分隆重,头戴金簪,身穿红底金线花卉刺绣的褙子,虽然做出低头行礼的姿势,通身郡主的气派却仿佛天生。宫里也有公主,但周潜竟觉得,论气度,那些公主都要输给此时的陈娇。 麻雀变凤凰,很好,她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 一眼便收回视线,周潜目不斜视地穿过众人。 他从身边经过,陈娇看见他绛红色绣蟒的长袍衣摆,以及衣摆下的一双黑靴。 距离寿宴开始还早,花园里搭了戏台子,众人先去看戏。 陈娇扶着永昌大长公主的手,永昌大长公主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周潜坐在后面一排,面朝戏台子,余光却频频落在陈娇身上。她笑盈盈地坐在永昌大长公主身边,一会儿陪老太太说话,一会儿端茶细品,一会儿抓把瓜子慢条斯理地嗑,大红的衣领衬得她侧脸莹白,水嫩嫩的诱人。 周潜闭上了眼睛。 她离开的前一晚,他曾问她长夜漫漫是否会后悔,如今两个月过去了,周潜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他却经常想她,想她肉嘟嘟的身子,想她伪装出来的娇媚。有时候周潜甚至觉得,两人在一起,不一定非要做什么,只要能抱着她捏一捏,也是种享受。 不是没试过找人代替她,丰腴的美人并不难寻,但,不知道是不是脸变了的缘故,新找来的美人,周潜就是生不出一丝兴趣,陈娇将衣襟绷得紧紧的,他觉得有趣,换成旁人,他只觉得肥腻,毫无去解她们衣衫的冲动。 就像是东坡肉,会做东坡肉的厨子有的是,但不是每个厨子做出来的东坡肉都肥腻的恰到好处。 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上午的戏,中午开宴,宴后休息片刻,又要开始听下午的戏。 周潜依然盯着陈娇。 陈娇陪着听了一会儿戏,许是茶水喝多了,忽然想去解手。 她凑到永昌大长公主耳边请示,永昌大长公主笑眯眯地点头。 陈娇离席,走到一旁,荔枝跟了上来,陪她去净房。 净房离得远些,要穿过半个园子,陈娇过去的时候,遇见两波从净房回来的女客,彼此点头致意。不过陈娇回来的时候,路上便没什么人了,只有戏台子那边的热闹传了过来。 路过一片假山,冷不丁从旁边窜出一道人影,陈娇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刘公公。 “郡主,王爷请您去假山后一叙。”刘公公看眼左右,低声道。 陈娇皱眉道:“我与王爷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陈娇就要走,刘公公却抢先一步拦在她面前,笑了笑道:“王爷有命,若郡主不去,奴才就要拦住郡主,这里随时可能有人过来,奴才脸皮厚不怕被人指指点点,郡主身份尊贵,怕是不想被人非议吧?” 陈娇咬唇。 她原是周潜身边的人,如果被人撞见她与周潜纠缠不清,闲话肯定少不了。 陈娇看向假山,光天化日,她不信周潜敢做什么。 没理会刘公公的威胁,陈娇直接朝假山走去。 刘公公朝紧张不安的荔枝使个眼色,两人也藏在了附近。 陈娇绕过假山,没看到任何人影,她疑惑地往前走,忽然间手腕被人攥住将她朝一侧拉了过去,原来旁边竟然有个假山山洞,陈娇身不由己被拽进去之时,看到了一片绛红色的绣蟒衣袍,知道这是周潜,所以她没有叫。 周潜将她推到了山壁上,他紧紧压着她,同时抬起她的下巴。 山洞里面很暗,但不妨碍周潜看到她愤怒的眼睛。 周潜冷笑,拇指缓缓地摩挲她侧脸:“怎么,真把自己当郡主了?别忘了,你早就是我的人。” 陈娇回他一个冷笑,毫不客气地道:“我看是王爷记性不好,我的郡主是皇上亲封,我也早不是王爷的妾室,论辈分,王爷还需叫我一声表姑。” 周潜呼吸一重,不过,下一瞬他又笑了,目光轻佻地从陈娇的脸移到了她衣襟,哑声道:“也好,让我看看,你变成本王的表姑后,尝起来与以前有何不同。” 声音未落,周潜突然堵住陈娇的嘴,大手直奔他日思夜想的棉花。 陈娇早在被他压住的时候就做好了被他欺负的准备,几乎周潜刚亲到她的唇,陈娇先一口咬了过去,周潜嘴上吃痛,手就忘了动作,陈娇顺势奋力一推,再趁机往外跑。周潜反应很快,立即从后面攥住她手腕将人往回扯,陈娇不受控制地转身,心中恼火,她扬手朝他的脸挥去! 周潜还真没料到她居然敢动手,眼前一花,“啪”的一声,脸上已经挨了她的巴掌。 周潜一手攥着她,一手难以置信地摸向自己的脸。 陈娇恨声道:“王爷请我过来,我念在你我曾经的主仆之情,应邀来见王爷。我知道王爷觉得我出身卑贱,打心底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但王爷若以为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那我劝王爷先杀了我再一逞兽欲,那时我想反抗也反抗不了,随你处置。” 她眼里是灼灼的亮光,她的话更是刚烈如刀。 周潜看着这样的她,忽然觉得很陌生。 两人曾无数次在深夜缠绵,其中不乏她主动邀宠,现在他只是想再抱抱她,她不答应就不答应,打他一巴掌也算了,但至于说的那么难听?先杀后奸,她把他当什么? “是你亲口所说,你人是我的,心里也有我。”攥紧她的手腕,周潜强忍怒火质问,“难道你说过的那些话,没一句是真的?如果你不想做妾,为何一开始不摆出这副刚烈的样子,现在却跟我寻死觅活?” 陈娇嗤笑,看着他道:“因为那时我傻,我以为我对王爷好,王爷或许愿意娶我为妻,我知道一个宫女要嫁皇子为正妻,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我就是想试试,就算王爷得知我的白日梦后负气离去,将近两个月没踏足后院,我都还抱着一丝奢望,直到,我久等王爷等不到,只等来王爷与准王妃的婚讯。” 周潜抿唇。 “王爷赐婚之前,我待王爷如何,王爷订婚之后,我待王爷又如何,何时真心何时假意,想必王爷比我更清楚。”陈娇心平气和地道。 周潜目光微闪,赐婚前后,她对他的态度确实截然相反。 “我可以娶你做侧妃。”她的手腕温热细腻,周潜回想这些时日的辗转反侧,他放轻了力道,低声对她承诺:“我是不是宠你,你也清楚,侧妃虽然不如王妃,但也尊贵非常,而且你放心,只要你回来,将来没人能越得过你。” 他语气很诚恳了,陈娇摇头,垂眸道:“我想要的,是一心一意,就算你愿意娶我做王妃,倘若你还想着别的女人,还想着妻妾成群,我也不稀罕。” 周潜力气再次变重,怒声道:“除了家贫没本事纳妾的穷苦百姓,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只娶一妻?” 陈娇笑了,朝戏台子那边扬扬下巴:“远的不说,武平侯就是一个。” 周潜一口气被她堵在了喉头。 可他不甘。 他绷着脸道:“武平侯夫人出身名门,你拿什么与她相提并论?” 陈娇一点都不生气,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叹道:“我是无法与侯夫人相比,但我可以嫁个远远不如侯爷却同样真心待我的寻常男子。总之,王爷看不上我,我也没想过强迫王爷什么,从今往后,我不会招惹王爷,也请王爷忘记我这个卑贱的民女,咱们各走各的路,如何?” 周潜不说话,呼吸越来越重。 沉默的怒火比爆发更可怕,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陈娇犹豫片刻,忽的上前一步,抱住了周潜。 周潜浑身一震。 陈娇靠着他胸口,低低道:“王爷身份尊贵,与未来的王妃乃天作之合,民女贱如草芥,不值得王爷上心,王爷又何必执着?” 说着,陈娇用另一只手抓住周潜钳制她的大手,一点点将其掰开。 “王爷珍重,我走了。” 第146章 陈娇走了。 周潜一个人站在假山山洞。 周围似乎还残留她身上的淡淡清香,指腹间似乎还握着她温热细腻的腕子,她的人好像也还乖乖地靠在他怀里。她全身都软软的肉嘟嘟的,抱起来特别舒服,周潜低头去看,身前却什么都没有。 “王爷身份尊贵,民女贱如草芥。” 她这么跟他说。 周潜握紧了拳,他知道她身份卑微,他不止一次亲口提醒她她的卑微,可当她自己说出口,他并不想听。 武平侯府的寿宴要到晚间才结束,周潜向永昌大长公主告个罪,提前离开了。 定王府修建的很气派,定王爷的内室很宽敞,定王爷的床很大很大。 周潜躺在上面,双手空空,总想捏点什么。 “来人。”天将黑时,周潜朝外喊道。 刘公公立即弯腰走了进来。 “我要养猫,越胖越好。” 胖? 刘公公想到了已经成为长宁郡主的陈娇,虽然他不懂主子为何不找几个像陈娇一样丰腴的美人,但他还是将主子的要求吩咐了下去。过了几日,周潜从宫里回来,刘公公便命人将物色到的十几只肥猫带了上来。 十几只笼子,每只笼子里都关着一只猫,每只猫看起来都很圆滚滚,因大小不同,有的肥猫七八斤,最重的一只橘黄色的猫,据说有三十斤。 周潜一眼就相中了那只橘黄色的肥猫。 肥猫不爱动,夜里小太监将洗的干干净净的猫放在主子的床上,肥猫便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特别老实。 周潜沐浴过来,看到床上的肥猫,笑了。 他抱起沉甸甸的猫,捏了几把,手感很不错。 大年三十,宫里举办家宴,在惠元帝面前得宠的皇亲国戚都要参加。 周潜进宫,先去昭宁宫给养母贤妃请安,进了昭宁宫,才发现未婚妻卫婉仪也在。 “臣女拜见王爷。” 卫婉仪起身,恭敬地朝他行礼。 准王妃穿了一件红底的宫装,但她沉默寡言,很少会笑,看起来冷漠疏离,即便是见到未婚夫,脸上也不见羞涩。 周潜看着这样的未婚妻,耳边再次响起陈娇的话:“王爷身份尊贵,与准王妃乃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吗? 他与卫婉仪没有任何情分,从小到大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他应婚,只是因为父皇有意,只是因为卫家能帮他挡去皇兄们的猜忌。看卫婉仪的态度,她对他应该也无任何感情,这门婚事,两人都是听父皇做主罢了。 “表妹请起。”周潜淡笑着道。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了贤妃身边。 中间贤妃找借口离开了片刻,给两人亲近的机会,然而周潜另有心事,卫婉仪眼观鼻鼻观心,始终低垂眼帘,将近一刻钟的时间里,这对儿未婚男女居然没看对方一眼,更没有聊过半句话。 从昭宁宫出来,周潜遇到了七皇子。 “六哥!”七皇子看到他很高兴,热情地将周潜拉回了他的寝宫喝茶,反正开宴还早。 “六哥,我看你好像瘦了啊。”坐好了,七皇子端详周潜一番,奇怪地问。 周潜自己没觉得,默默地喝茶。 七皇子想到什么,嘿嘿问道:“阿娇被姑祖母抢去了,六哥身边有没有再添别的美人?” 这个话题,周潜毫无兴趣。 七皇子是个话唠,周潜不接话,他先是感慨一番陈娇的际遇,突然又叹了口气,对周潜道:“其实吧,后院人多了也未必是好事,前几天三哥府里出的那桩事,你听说没?” 周潜看了他一眼。 终于有他感兴趣的了,七皇子马上低声说了起来:“三嫂不是有孕了吗,三嫂身边的一个丫鬟趁机爬了三哥的床,一开始瞒得好好的,后来也怀上了,瞒不住了。三嫂假装不知,故意罚那丫鬟长跪,这一跪就把孩子跪没了,没几天那丫鬟也去了,三哥因此跟三嫂生了一顿气。” 周潜再次垂眸。 七皇子叹道:“那丫鬟也是,安分守己当个丫鬟多好,非要自寻死路,主子岂是她想当就当的?遇到不慈的主母,要打要罚不过一句话的事,三哥白日在外面,想管也管不了。” 周潜莫名想到了自己的生母。 他的生母原来只是贤妃身边的宫女,是父皇非要宠幸她还是生母主动勾引,周潜无从得知,他只知道,生母在贤妃殷勤的照顾下,顺顺利利生下他却马上就去了,而襁褓里的他,成了贤妃邀宠的手段。 周潜突然觉得讽刺。 他口口声声嫌弃陈娇的身份,可他的生母,其实与陈娇一样,都只是个宫女。 他放下茶碗,径直走了。 七皇子愣愣地望着他:“六哥?” 宫宴上,周潜再次看到了陈娇。她坐在永昌大长公主身边,又是快两个月没见,她气色更好了,娇艳的像一朵花,笑盈盈地陪永昌大长公主说话。有人上前与永昌大长公主见礼,她不卑不亢的,气度不输任何贵女。 周潜喝口酒,目光移到了别处。 他看见了三哥敬王与三嫂敬王妃,夫妻俩并肩而坐,看谁都笑,只是一眼都没看过身边的人,貌合神离,大抵如此。 周潜又看到了被陈娇视为夫妻楷模的武平侯夫妻,武平侯大大咧咧的,武平侯夫人温婉柔美。武平侯喝酒喝得太快酒水洒落在了衣襟,武平侯夫人便自然而然地伸手过来,替丈夫擦拭,一边似乎抱怨了两句,于是武平侯再喝酒时,就没有洒过了。 即将十八岁的周潜,真正开始思索夫妻的意义。 妻子是唯一能与他并肩而坐的人,既然妻子的名分这么重要,为何他要将那名分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翌日大年初一,周潜进宫拜年,又在昭宁宫见到了卫婉仪。 这次,周潜将卫婉仪请到院子里,单独说话。 “表妹,咱们的婚事,你怎么看的?”周潜平静地问。他知道卫婉仪在卫家的处境,正是因为贤妃不喜卫婉仪,周潜才愿意与卫婉仪商量以示尊重,否则,他我行我素便可。 卫婉仪意外地看着他:“王爷为何问这个?” 周潜淡淡一笑,道:“去年父皇与娘娘赐婚时,我不懂事,随便应了下来,现在,我有些后悔,我心中没有表妹,表妹心中也没有我,与其硬绑在一起,不如退婚,各寻真正合适之人。” 卫婉仪确实对周潜无意,听了周潜的话,她反而松了口气,看向远处道:“我也同王爷这般想,只是赐婚圣旨已下,王爷准备如何退婚?” 周潜道:“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声誉,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后面我自有安排。” 卫婉仪点点头:“那就劳烦王爷了。” 六月里,周潜突染恶疾,惠元帝派了所有太医去替儿子诊治,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治了一个月,治得周潜越来越瘦,眼瞅着都快不行了。 惠元帝出宫探望儿子,看到曾经玉树临风的老六瘦成了皮包骨,别提多心疼了。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躺在床上,周潜气若游丝地道。 惠元帝握着儿子的手,心疼道:“你说,什么事父皇都答应你。” 周潜苦笑,道:“父皇,我与表妹的婚期越来越近,可我这样,实在不想连累表妹,还请父皇收回赐婚旨意,将来另替表妹赐一门好婚事。” 惠元帝皱眉,道:“老六休要胡思乱想,你还年轻,这病很快就好了。” 且不提儿子的病能不能治好,就算治不好,他也要卫婉仪嫁给儿子冲喜。一个卫婉仪而已,哪有他儿子的命重要? 周潜望着自己的皇帝老子,目光坚定地道:“父皇,儿臣知道自己的病情如何,儿臣长这么大,无愧天地,如今只放不下表妹,若父皇不答应儿子所求,今日起儿臣便不再服药,早早去了,也省得连累表妹嫁过来白白守寡。” 惠元帝又疼又怒:“你敢!” 周潜还真就不吃药了,太医们强行喂,他就自己想办法吐出来,惠元帝得知后,怕儿子真的放弃治病,没办法,只得以定王病重,心善不愿牵连卫氏女为由,解除了这门婚约。贤妃一心高兴周潜之将死,不以为意,卫家也不想白白搭进去一个女儿,被退婚后也很高兴。京城的百姓们听说了,一边惋惜定王年纪轻轻就要没了,一边夸赞定王仁善,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便放了未婚妻自由。 武平侯府,陈娇早就知道周潜生病了,但她没想到,周潜竟然病得这么厉害,还主动退了婚。 真的治不好了吗? 毕竟曾经朝夕相处,有过最亲密的情分,想到周潜即将英年早逝,陈娇心情十分复杂。 永昌大长公主看出义女的不忍,轻声问道:“你与定王相识一场,现在他这样,你要不要去探望探望?” 陈娇犹豫道:“会不会不合适?” 永昌大长公主笑道:“傻丫头,我去探望他,你陪着不就行了?” 陈娇确实也想去送送周潜,点头应了下来。 第二天,永昌大长公主就带着陈娇去了定王府。 “王爷,大长公主与郡主来了。”刘公公小跑着来到内室,对床上奄奄一息的主子道。 周潜人躺着,身体消瘦,但顺利退婚,他心情还是很不错的,至于他的病,不过是请当初出征云南时认识的一位苗族巫医替他开了一副方子,病上三个月,时间一到,慢慢就会不药而愈。此时听说老相好来看他了,周潜心里便有些痒痒。 刘公公将永昌大长公主与陈娇一块儿请了进来。 看到床上骨瘦如柴的周潜,陈娇震惊地说不出话。 永昌大长公主瞧见周潜这模样,也很怜惜,坐在床边宽慰了很久,然后才退去了外间,给陈娇与周潜叙别的机会。 “你留下做什么?”仰面躺着,周潜目光淡漠地盯着陈娇,一点都没瘦,显然他的噩耗并没有影响她的口食之欲,这无情的女人。 他都快死了,陈娇岂会跟他计较,坐在床边,陈娇还是忍不住问:“王爷好好的,怎么突然染了病?” 周潜哼道:“你问我,我问谁?” 陈娇被他噎了一下,不得不说,一个将死之人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脾气,也是很少见了。 话不投机,陈娇再次打量周潜的脸庞,十八岁的年轻王爷,肤色蜡黄,但眉眼依然俊朗,瞧着怪可怜的。陈娇又叹了口气,低下头,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能说什么。 忽然,他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陈娇慢慢抬起头。 周潜握着她软软的小手,很久没捏过的小手,低声问道:“这么久,你可曾想过我?” 陈娇在武平侯府过得非常惬意,没事想他做什么。 “想过。”陈娇自认还算善良,撒谎安抚他道。 周潜眼睛亮了几分,一激动,他不受控制地咳了咳,咳完方道:“那,若我现在娶你做王妃,你可愿意?” 陈娇强忍着才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神色。他什么意思?知道自己要死了,不忍心连累卫家表妹便求皇上退了婚,好啊,现在他就忍心连累她了?这是活着时觉得她只配当妾,要死了就想拉着她一个卑贱却美貌的民女一起下地狱? “王爷病重,还是先养好身子再说吧。”陈娇轻轻挣脱他的手,温柔无比地道。 说完,陈娇起身,退后两步行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潜呆呆地望着她玲珑有致的背影。 不是想他吗,怎么他要娶她,她态度就冷了下来? 过了会儿,周潜突然回过味儿来! 这女人,她误会他真的要死了,所以不想嫁给他陪他一起死! 他才开个头她就匆匆跑了,避他如避阎王,那她前面说有想过他,分明也是哄人的! 周潜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亏他鬼迷心窍居然冒出一丝娶她当王妃的念头,无情无义的女人,哪里配? 第147章 八月底,就在贤妃烧香拜佛盼着周潜快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周潜的病竟然开始好转。太医们本来都已经放弃了,如今看到希望,立即打起精神钻研周潜的病。待到九月中旬,周潜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只是过去三个月他掉下去的肉,还需慢慢养回来。 儿子身体康复,惠元帝龙颜大悦,想到儿子因为这场病耽误的婚事,惠元帝出宫探望儿子时,就与儿子商量重新赐婚的事。惠元帝觉得,儿子之前那么舍不得卫婉仪守寡,心里肯定是十分喜欢人家姑娘。 周潜坐在惠元帝下首,一边低声咳嗽一边道:“父皇,儿臣暂且不想考虑婚事。” 惠元帝疑惑:“这是为何?” 周潜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片刻,他才诚恳道:“不瞒父皇,儿臣与表妹只有兄妹之情,当日父皇赐婚,儿臣觉得表妹也不错,便应了下来。但这番儿臣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想前世种种,儿臣多了些感悟。人生苦短,儿臣想寻一位儿臣真心喜欢的女子相濡以沫,待儿臣找到这样的姑娘,再请父皇做主,还请父皇成全。” 他说的是真心话。 惠元帝看着儿子消瘦的脸,一心疼,就答应了下来。 老六才十八岁,既然他自己不着急,那就再等等吧。 有惠元帝做主,贤妃准备掌控周潜婚事的计划暂且是行不通了。 武平侯府。 陈娇自然也听说了周潜康复的消息,好歹相识一场,陈娇还是挺为故人高兴的。周潜病怏怏时想拉她一起垫背,现在他病愈了,贵为王爷,陈娇相信周潜应该不会再来纠缠她,毕竟今年周潜生病前的六个月,都没有找过她。 只是,陈娇这边还有周潜送她的千两银票,上次探病绝对不是个还钱的机会,而其他时间,两人根本见不到面。 就在陈娇发愁如何还了这笔银票时,定王府送了帖子来,说是定王身体痊愈,请了戏班子庆贺,知道永昌大长公主爱听戏,特邀永昌大长公主、武平侯夫人与长宁郡主去王府听戏。 永昌大长公主是个非常慈爱的老人,年纪轻轻的小辈熬过了生死关,她打心底里替周潜高兴,欣然应允。 陈娇一直与永昌大长公主形影不离,既然永昌大长公主替她接下了定王府的请帖,陈娇就专心准备贺礼了。在永昌大长公主身边待了这么久,陈娇也收藏了一批好东西,包括一支上等的人参。陈娇就命荔枝将人参包了起来,再将周潜送她的装银票的小匣子放在了人参旁边,盒子一盖,谁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到了宴请的日子,陈娇随永昌大长公主、武平侯夫人去了定王府。 今日定王府客人不少,诸位王爷、王妃都到了,都是皇亲国戚,听戏的时候席位也没分男女。永昌大长公主辈分最高,坐在了中间的一桌,周潜亲自作陪。 陈娇一边听戏,一边轻轻地嗑瓜子,冷不丁脚被人踢了一下。 陈娇心中一惊,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周潜。 休养了俩月的定王爷,还是比生病之前清瘦,但他身上那股武将的英气已经回来了,而且显得人也比以前成熟了几分,坐姿端正,面向戏台,放在桌子上的手还随着戏子的吟唱而有规律地叩击着桌面。 莫非是谁无意中碰到了她? 这么想着,陈娇继续听戏,不料那只脚居然轻轻踩住了她鞋尖。 周围都是贵宾,陈娇此时若低头往桌子底下瞧,那是极为不雅的举动。 她不动声色地将脚往后挪。 周潜身高腿长,她往后退,他继续追,这次他没踩她的脚,而是微微挑起她的裙摆。 陈娇无法发作,但又不想白白被他调戏,便轻声对永昌大长公主道:“娘,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先回府了?” 永昌大长公主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 陈娇面露羞涩,声音更低了:“早上来了葵水。” 永昌大长公主懂了,笑着点点头。 陈娇离席,领着守在一旁的荔枝朝外走去。 戏台子搭在王府花园,陈娇担心周潜故技重施又在半路堵她,所以她走得非常快,可周潜早就做了安排,陈娇走到半路,就被刘公公拦住了。 陈娇警惕地望向周围可藏身的地方。 刘公公笑道:“王爷还在听戏,特意嘱咐奴才带郡主去书房稍等片刻。” 陈娇怒道:“我若不去,你待如何?” 刘公公只是拍了拍手,声音未落,两个侍卫打扮的女子就从暗处现出了身形,神色清冷。 陈娇攥紧了手。 刘公公低头道:“奴才也不想对郡主动手,还请郡主配合。” 陈娇上次被主仆俩用声誉威胁,这次她就不信了,叫上荔枝,绕过刘公公继续往前走。 刘公公叹了口气。 没走出多远的陈娇突然感受到一股风势,她才回头,一个女侍卫便将一团帕子塞进她的嘴,然后扛麻袋似的将她扛走了。陈娇与同样被掳的荔枝呜呜地挣扎,奈何两个女侍卫走的是提前清理过的小道,一路半个人影都没遇见。 刘公公目送她们走远,再去戏台子那边,走到周潜身边,用附近几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王爷,猫主子不见了。” 周潜脸色大变,朝永昌大长公主告罪后,匆匆离去。 武平侯夫人小声问婆婆:“听说王爷养了一只三十多斤的猫,特别宝贝,看来居然是真的?” 永昌大长公主也听说过这个趣闻,笑着道:“有人养鹤,有人养龟,老六养只肥猫也没什么稀奇的。” 书房里,女侍卫将陈娇放在内室供主子休息的榻上,再重新堵了一遍陈娇的嘴,人就退出去了。 陈娇手脚被捆,心里一片绝望。 上次在武平侯府,周潜对她还算客气,这次在他的地盘,他将她绑成这样,难道真想用强? 最后一世了,陈娇舍不得死,可是,让她用这种屈辱的方式再被周潜欺负,陈娇也真的不甘心。 正要试图跳到地上,陈娇忽然听到一声猫叫,她诧异地往地上看去,就见一只异常肥硕的橘黄色的大猫慢吞吞从一张椅子底下爬了出来,整个肚子几乎都贴着地,一双琥珀色的猫眼睛微微眯着朝她看来。 陈娇被这只猫吓到了! 胖成这样,那真是猫吗? 陈娇忍不住往榻里面挪。 肥猫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然后,它原地趴了下去,并没有去扑陈娇的意思。 陈娇却非常忌惮这只可能是猫也可能是虎的东西。 “吱嘎”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陈娇顿时忘了猫,警惕又愤怒地望向斜对面的门帘。 来人自然是周潜。 挑开门帘,看到手脚被绑嘴也被堵的陈娇,周潜皱了皱眉,大步走到床边,坐下后,他朝陈娇伸手。 陈娇嫌恶地往后躲,看他的眼神如看流氓恶霸。 周潜知道她在想什么,黑着脸道:“我只想与你叙旧,你乖乖过来,我的人也不必动粗。” 陈娇半信半疑,而且,如今她为鱼肉,周潜真的硬来,她也没办法。 周潜见她老实了,先将她嘴里的帕子取了出来。 陈娇紧紧抿着嘴。 周潜再替她解开手脚的绳索。 刚一恢复自由,陈娇就要下地,周潜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在陈娇的脚快要沾到地之前,一把将人拽到了怀里。 “放手!”陈娇奋力地挣扎。 胖女人力气还挺大,周潜抱不稳,干脆将陈娇往榻上一按,他紧跟着压了下去,用整个身体当墙,将陈娇压得牢牢的。陈娇抗拒地更激烈,两个人挨得这么紧,周潜又是一年没碰过荤的年轻男子,陈娇没挣几下,他就受不了了,趴在她耳边喘气:“别动,再动我真吃了你。” 陈娇身体一僵。 周潜这才慢慢撑起上半身,低头,看到她不知气红还是累红的小脸,以及那双恨不得要吃了他的眼睛。 周潜看的目不转睛,是不是太久没见了,所以他竟然觉得她越来越美了? “又长胖了。”心里想着一个字眼,话到嘴边,不知不觉就换了一个。 陈娇瞪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潜努力不用胸口去挤她的棉花,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虽然有父皇有一群兄弟姐妹,但放眼京城,你才是与我最近的人,鬼门关走了一趟,病一好,我最想见的人,竟是你。” 陈娇看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冷冷道:“被王爷惦念,是民女的荣幸,只是还请王爷自重。” 她说话的时候,衣襟跟着震动,周潜的心头就像有条猫尾巴在撩,撩得他想不顾一切。 但他终究不是恶霸。 “你答应好好陪我说话,我便放开你。”喉头滚动,周潜跟她讲条件。 陈娇能不同意吗?他已经兵临城下,再僵持下去,陈娇怕他失控。 “好。”她别开眼道。 周潜看着近在眼前的红唇,十分不舍地翻到一旁,坐好了,他想扶陈娇一把,陈娇想也不想就避开了,人往里面滚了半圈,再一手撑榻坐了起来。 那一瞬,阳光漫进窗,她背对他而坐,离得那么近,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周潜心里一软,轻声问:“阿娇,我大难不死,你可高兴?” 他没骗她,偌大的京城,她是他唯一会想念的人。 第148章 周潜大难不死,陈娇本来是替他高兴的,现在他又胡搅蛮缠,陈娇就不高兴了。 “王爷这般对我,你觉得我该高兴还是不高兴?”站到地上,陈娇寒着脸问。 周潜扫眼地上的绳子,有些讪讪,辩解道:“你若乖乖过来,我怎会欺负你。” 陈娇呼口气,转过来,看着他问:“那好,王爷到底找我何事,今日咱们一次说个清楚。” 周潜抿唇。 他的病虽然是装的,但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身体瘦成那样,他绝不可能舒服,有时竟有自己真的要死了的错觉。长夜漫漫,他想身边有个人陪,有个人对他嘘寒问暖,陈娇是他唯一亲近过的女人,他想她。 可这女人不想他,好不容易见次面,她气冲冲的,让他如何说出口?用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她若真肯脱了衣裳让他贴,周潜其实也不介意。 想象那情形,周潜脸红了。 陈娇微微惊讶,他脸红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周潜指着地上的猫,问她:“你觉得这猫如何?” 陈娇终于知道,那真的是猫。 “太胖了。”陈娇如实点评道。 两人谈猫,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皮都懒得睁开。 周潜对着猫笑了,低低道:“是不是很像你?” 他声音虽低,但陈娇听见了,她再次看向那只肥硕无比的橘黄色的猫,难以想象自己在周潜眼中就是这个样子! “王爷若无事,我先走了。”陈娇才不想留在这里被他侮辱。 周潜没说话。 陈娇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周潜抬头,望着她渐渐走远,他张开了嘴:“我” 就在此时,陈娇忽然转过来,侧对他道:“对了,先前我出宫时,王爷送了我千两银票,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在侯府衣食无忧,着实用不上,今日连着贺礼一并送了过来,从今以后,我与王爷两清,还望王爷莫再行类似今日之事。” 周潜闭上了嘴。 多可笑,他都退婚了,她还想着与他两清,若她真动过心,难道不该争取做他的王妃吗? 陈娇与荔枝一起上了马车。 荔枝担心地看着她。 陈娇摇摇头,道:“我没事,我与王爷有些私怨,刚刚都解决了。” 荔枝是凌霄宫的老人,她亲眼目睹过六殿下对主子的宠爱,如今定王爷两次三番的要见主子,又不曾真的欺辱,荔枝忍不住猜测道:“郡主,王爷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 陈娇苦笑,她没看出周潜的情,只看出了他的欲,他从来都不屑她的身份,她在他身边时周潜把她当屋里人宠爱,后来她一个卑贱的宫女竟敢抛弃他另攀高枝,他一方面惦记她的身子,一方面是不甘心输了人吧? 陈娇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她有永昌大长公主撑腰,今日在书房,周潜一定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荔枝犹在猜测:“现在郡主身份不一样了,王爷也退了婚,或许,王爷想娶您当王妃呢?” 陈娇就像听到什么笑话般笑出了声,看着荔枝单纯的脸,陈娇差点将周潜贬低她的那些话说给荔枝听。她算什么郡主?下人们或许把她的郡主名分当回事,对于周潜那等真正的皇家血脉而言,她始终都是一个最底层的宫女。 回到侯府,陈娇隐瞒了此事,没有告诉永昌大长公主。 永昌大长公主年纪大了,不爱出门,陈娇陪在老太太身边,顶多在侯府花园逛逛,再见周潜,是在年底的宫宴上,但也只是远远瞥了一眼,周潜没看她,陈娇也很快收回了视线。 过完年,陈娇十七了,她这世本就生的娇艳妩媚,又曾与周潜有过一段,长了一岁,陈娇身上的风情便越来越盛。 永昌大长公主是真的把陈娇当女儿疼的,前两年光稀罕了,现在陈娇已经到了不能再耽搁的年纪,永昌大长公主就把陈娇叫过来,慈爱地商量道:“阿娇啊,娘想为你寻门婚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她活着,陈娇就有一份尊荣,她死了,哪怕陈娇还有儿子这个义兄撑腰,终究还是少了个靠山。 陈娇跪到老太太身边,伏在老太太膝盖上道:“阿娇不嫁,就想一辈子陪在娘身边。” 她感激这位老人,如果不是永昌大长公主,陈娇可能一辈子都是周潜的妾。她要改命,嫁人肯定要嫁的,但陈娇想多陪永昌大长公主几年。反正她已经不是清白身了,众所周知,十七八岁出嫁与二十几岁出嫁,差别不大。 永昌大长公主摸着陈娇柔软的头发,感叹道:“傻孩子,你的孝心我懂,娘也舍不得你,但娘不能因为舍不得就耽误了你的婚事,你放心,娘在京城给你挑个好夫婿,咱们娘俩离得近,想见面就见面,我还想抱外孙呢。” 娇嫩嫩的一朵花,耗在她一个老太婆身边简直是暴殄天物。 老太太坚持,陈娇想了想,抬头看着永昌大长公主道:“娘,女儿自知身份,嫁人不求对方门户多高,只想嫁个愿意真心待我之人,只要他不嫌弃我曾经伺候过定王,只要他没打算利用我攀附侯府,我就知足了。” 一心一意,乃世间大多数女子所求。 永昌大长公主点点头,温柔地道:“好,娘懂了,你安心等着就是。” 很快,永昌大长公主要为义女长宁郡主选婿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但陈娇的身份经历并不是秘密。 首先,她不是永昌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真是的话,早就百家求娶了。再者,陈娇原是定王府里的小妾,早就没了清白,这样的姑娘,真正的名门望族看不上,有心想攀附侯府的底层官员,碍于颜面也不好意思主动登门。 普通的百姓有不介意的,但侯府却看不上他们。 连续三个月,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求娶陈娇。 定王府里,周潜乐坏了,每次听完刘公公关于陈娇选婿的进展,周潜都要笑上好久,晚上也能多吃碗饭。 这日回来,周潜先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再抱起自己的肥猫,一边撸毛一边将刘公公叫了进来。 刘公公紧张地看了主子一眼。 周潜眉头一皱,预感到了不对,沉声催道:“说。” 刘公公低下头,咳了咳道:“王爷,上个月威远将军回京,您知道吧?” 周潜嗯了声。威远将军秦融乃本朝一员猛将,听说腿伤复发疼痛难忍,父皇体恤功臣,特招威远将军回京养伤。 刘公公继续道:“据说,秦将军年轻时,十分仰慕安平郡主” 周潜听到这里,突然嘲讽道:“难不成他一个将近五旬的老将军,还想娶一个孙女辈的姑娘?” 刘公公连忙摇头,解释道:“那肯定不可能,就算秦将军早就没了夫人,他也没脸做出这等事啊,只不过,大抵心里记着旧情,秦将军当年没能娶到安平郡主,就想让小一辈替他完成心愿,所以,今日秦将军托媒去武平侯府,替次子秦毅求娶郡主。” 秦毅? 周潜没见过,好像这小子一直跟着他老子驻守边疆,很少留在京城。 不等周潜询问,刘公公接着介绍起秦毅来:“听说这位秦二公子生来勇武,十二岁时单独杀一条狼,十三岁起跟随父亲上战场,今年秦二公子刚满二十岁,身高九尺,剑眉星目,善用大刀” 周潜越听,眉头皱的就越深:“秦家乃将族世家,秦毅就不介意郡主” 刘公公低声道:“王爷不知,习武之人最不拘小节,父亲做主,秦二公子想拒绝也不敢吭声,更何况,待秦二公子见到郡主的花容月貌,恐怕,他也不想拒绝了。” 周潜握拳,秦老二想得美! 他吩咐刘公公密切关注两府的动静。 半个月后,刘公公打探道,四月二十那日,永昌大长公主要去广济寺上香,名曰上香,其实是带着陈娇去与秦家二公子相看,因为秦二公子也有差事在身,故挑的是官员休沐的日子。 四月二十是吧?周潜记住了。 四月二十这日早上,陈娇站在一人多高的西洋镜前,有点小紧张。 她这样的身份,能被一位世家子弟求娶,很不易了,而永昌大长公主替她打听到的秦二公子秦毅,是个人品端正、勇武非凡的男子,用永昌大长公主的话讲,秦家老二除了长得黑点,真是万里挑一的好夫婿。 “收拾好了吗?” 外面传来永昌大长公主的声音,陈娇顾不得害羞,连忙出去迎接。 永昌大长公主站在门口,看到陈娇穿了一件白底绣花的褙子,赞许地点点头。这孩子长得妩媚,再往艳丽了打扮,未免显得轻浮,如今素素静静的,反倒更衬托了天生的好容貌,永昌大长公主相信,没有男子能抵挡住这样的美人。 “好,好,好。”永昌大长公主连续赞了三声。 陈娇脸红红的。 都打扮好了,娘俩上了一辆马车,缓缓地朝城门驶去。 广济寺的山脚下,秦毅早早就在此守候了,只带了一个小厮。 二十岁的秦毅,自幼好武,同龄人要么读书要么寻花问柳,他单单痴迷武学。对于这门婚事,秦毅没有任何感觉,老爹不嫌弃长宁郡主的身份,他就不嫌弃,老爹让他来相亲,他就来了,秦毅甚至决定,只要长宁郡主不是太丑,他都会娶。 他青松般站在树荫下,面朝来路,专门盯着马车看。 周潜一身常服骑马过来,根据刘公公的描述,他很快就认出了秦毅。 周潜放慢速度,微眯着眼睛打量秦毅,就见秦毅果然身高九尺,比他还高一点,生的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当武将的好苗子。周潜上上下下打量秦毅一番,挑出了两个缺点,第一,这人太黑,脸如古铜,第二,这人太壮,陈娇那小身板,还不被他压扁了。 周潜心想,有他珠玉在前,陈娇定然看不上这秦家老二。 骑在马上,周潜若无其事地先往山上去了。 第149章 周潜上山的时候,发现香客们陆续地往下走,从那些低低的抱怨声中,周潜才知道,今日广济寺封寺,百姓们不知为何,周潜一想就知,肯定是永昌大长公主提前跟寺里打了招呼。 普通百姓无法进寺,周潜身份不同,亮出腰牌,小和尚立即放他进去了。 周潜特意吩咐道:“本王随意逛逛,不必告知旁人。” 小和尚连连应是。 山脚,周潜入寺不久,武平侯府的马车也到了。 此地人多,陈娇下车前,先戴好了帷帽。 秦毅虽然痴迷武学,但他眼力还是有的,一看陈娇的打扮便猜到这就是长宁郡主了,看不到脸,秦毅下意识地先观察陈娇的身段,只见这位长宁郡主身量娇小,却是该鼓的地方鼓该细的地方细,身姿十分曼妙。 就像乞丐见了美味佳肴会垂涎三尺,秦毅这个不近女色的武夫看到陈娇这样的身段,他也明白,这身段属于极品中的极品,男人对美人的欣赏,也是本能。 秦毅立即相信了外面的传言,长宁郡主国色天香非常美貌。 待永昌大长公主下了车,秦毅大步走过来,恭敬地行礼道:“晚辈秦毅,拜见大长公主、长宁郡主。” 永昌大长公主笑眯眯地端详眼前的年轻人。 陈娇面容隐在帷帽下,看得还算光明正大,第一眼觉得秦毅非常高大健壮,第二眼看到秦毅的剑眉星目,陈娇就猜测,这应该是个品行正直的人。总体来说,秦毅容貌周正英气,身世品行都不错,陈娇很满意了。 山下不便说话,陈娇与永昌大长公主坐上软轿,由秦毅陪着上了山。 入寺后,三人先去上香。 进大雄宝殿之前,陈娇摘下了帷帽。 秦毅偷眼看去,恰逢陈娇也含羞朝他望来,目光一对,秦毅就傻在了那里,像根木头似的。 陈娇浅浅一笑,扶着永昌大长公主往里走。 自此,秦毅的眼睛就跟长在了陈娇身上一般,再也移不开了。 从大雄宝殿出来,永昌大长公主瞅瞅两个孩子,笑着道:“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你们年轻人去游寺吧,我去客房休息。” 陈娇小声道:“我陪娘一起去。” 永昌大长公主拍拍她的小手,道:“不用,难得出门,你安心去玩吧。” 说完,永昌大长公主就领着一众仆人走了,只留了她身边的董嬷嬷与荔枝陪陈娇。 陈娇明白,这是永昌大长公主在给她了解秦毅的机会。 寺里没有游人,倒不用计较礼数问题。 陈娇看眼木木的秦毅,率先朝另一条路走去。 荔枝刚要紧紧跟上,董嬷嬷悄悄拉住她的袖子,荔枝疑惑,董嬷嬷咳了咳,提醒愣在一旁的秦毅:“我家郡主第一次来广济寺,还请二公子帮忙引路。” 秦毅反应过来,脸一红,人却大步跟上了陈娇。 董嬷嬷这才与荔枝慢慢地跟在后头,保持二十步左右的距离。 秦毅很想与陈娇说话,但他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时不时地偷瞄陈娇。 陈娇能感觉的到,不出意外,这应是她与秦毅接触的唯一机会。 陈娇决定好好跟秦毅聊聊。 看眼身后,陈娇攥着一根花枝,一边轻轻地转动一边低声问道:“今日相看,公子是心甘情愿来的,还是父命难违?” 她声音轻软,秦毅觉得很好听。 他也是实诚,老老实实地道:“父亲让我来,我就来了。” 陈娇眼帘微动,偏头问:“公子的意思是,你并不想接受这门婚事?” 秦毅吓了一跳,忙道:“没,没,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之前没见过你,父亲夸你好,我就来了,来之前我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就想着只要郡主不是太丑,我便愿意娶的。” 这话有点语无伦次,陈娇轻笑,抬眸看他:“现在公子见到我了,可觉得我容貌丑陋?” 她眼波如水,话里带着一丝俏皮,秦毅半边身子都酥了,红着脸道:“郡主,郡主貌似天仙,与郡主相比,秦某才是丑陋之人。”说完,他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短短的几句话,陈娇已经断定,这个秦毅又正直又老实,婚后应该很容易对她死心塌地。 但,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讲清楚的,免得他心里有疙瘩。 看向前方,陈娇叹道:“公子不必自谦,在我看来,公子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反倒是我,曾经在王爷身边伺候,残花败柳之身,承蒙大长公主怜惜才得了几分体面,我这样的身份,公子当真不介意吗?” 秦毅心中有股侠气,看到陈娇的第一眼,他就把她当成了仙女,又忍心听她如此贬低自己? 拦在陈娇面前,秦毅目光坚定地道:“郡主多虑了,你一个弱女子沦落宫中,做什么都身不由己,如今你贵为郡主,便该忘记前事,一心往前看便可。我秦毅也非那等心胸狭隘之人,今日我既然来见郡主,便不会在乎那些,如若郡主不嫌弃,愿意下嫁于我,婚后我必待公主一心一意,不允许任何人看轻郡主。” 他语气诚恳,陈娇挺感动的,刚要说点什么,一抬头,忽见秦毅身后的一棵古树后,黑着脸走出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公子。 陈娇震惊地张开了嘴。 周潜恶狠狠地盯着她。残花败柳,她居然说她是残花败柳,她把他的宠幸当猪啃吗? “你是何人?”听到动静,秦毅回头,见周潜面色不善地瞪着陈娇,秦毅沉下脸道。 周潜看他一眼,回以冷笑。 董嬷嬷、荔枝已经快速走了过来,齐齐向周潜行礼:“奴婢拜见定王殿下。” 秦毅听了,脑海里突然冒过一个念头,定王,长宁郡主之前就是定王的妾,那,现在定王出现在这里,是单纯巧遇,还是 心中疑惑,但尊卑有别,秦毅还是单膝跪了下去:“秦毅拜见王爷。” 周潜站在对面,看着跪地的三人,并没有说免礼,目光径直投向陈娇。 陈娇心情很差。 她不信今日周潜是来游寺的。 换个时候,陈娇会向周潜行礼,但,气头上的她,索性摆起了长宁郡主的谱。 她替周潜免了三人的礼。 荔枝、董嬷嬷犹豫了下,秦毅却是马上就起来了。 周潜脸更黑了,盯着陈娇问:“光天化日,郡主是在与外男私会?” 陈娇冷笑:“我做什么,与王爷无干。” 她还敢顶嘴,周潜马上回道:“郡主别忘了,你曾经是我的小妾。” 没等陈娇开口,秦毅忽然挡在陈娇面前,毫不胆怯地对周潜道:“据我所知,郡主早已与王爷断绝了关系,王爷重提旧事,未免失了气度。” 秦毅身材魁梧,一下子就将陈娇挡了个严严实实,男人守护女人依赖,那画面顿时化作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周潜眼里。 “本王与郡主说话,你没资格插言,退下。”周潜冷声呵斥道。 秦毅不怕他,陈娇却担心秦毅吃亏,忍不住扯了扯秦毅的袖子,低声劝道:“公子” 只是话没说完,周潜突然冲了过来,沉着脸要将她拉开秦毅身边,秦毅已经把陈娇当未婚妻看了,岂容心上人被周潜欺负,一把便扣住了周潜手腕。 “放肆!” “王爷自重。” 两个男人同时出声。 面对秦毅威胁的眼睛,周潜笑了,陈娇是他的女人,秦老二凭什么让他自重? 他一拳朝秦毅挥了过去。 秦毅不亏是个习武的,性情耿介,周潜愤怒,他也很恼火周潜对心上人的无礼,才不管周潜是不是王爷,周潜打他,秦毅想也不想地还手。因为离得太近,两个年轻的男人都放弃了拳脚功夫,转眼间就抱在了一起,力图将对方撂倒在地。 陈娇彻底傻了眼。 荔枝及时将她拉到远处,董嬷嬷见了,心知只有永昌大长公主能约束定王,匆匆跑去请永昌大长公主了。 这边周潜与秦毅很快就倒在了地上,一会儿周潜将秦毅压在下面,一会儿秦毅将周潜压在下面。只是,周潜到底是出身尊贵的皇子,比秦毅小了一岁,再加上去年生了一场大病损了元气,对上虎背熊腰自幼就在边关训练的秦毅,周潜渐渐落了下风。他若稍微露怯,秦毅定会放手,偏偏周潜不肯认输,秦毅想撤,他就狼似的立即扑上去,弄得秦毅不得不重新制服他。 陈娇就在旁边看着。 事情是周潜先挑起来的,周潜吃亏,她本该觉得痛快,只是,眼看着那么讲究尊卑的年轻王爷全身滚满了土,还一次次被秦毅压在地上,陈娇莫名心酸。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了,经历了那么多事,体会过六段感情,就在周潜因为她失去理智与秦毅动手的那一刻,陈娇终于明白那日周潜为何要强行将她带到书房了。 这位王爷一边瞧不起她,一边又舍不得放手,一边口口声声鄙夷她,一边又将她放到了心里。 如果只是为了她的身子,他犯不着用如此狼狈的方式与人动手。 “秦毅,放手。” 眼看着秦毅死死地将周潜摁在地上,周潜红着眼睛要挣脱,陈娇再也看不下去,对秦毅道。 秦毅看她一眼,立即放开了周潜。 周潜还想去扑他,陈娇及时挡在了秦毅面前。 “让开。”周潜垂眸,声音极冷。 陈娇不让,秦毅却抓住她手腕,要将她推到一旁。 可就在秦毅的手刚刚碰到陈娇时,周潜一个箭步冲上来,“啪”地打开了秦毅的手,再强硬地将陈娇拽到了自己身后。 “再碰她一下,我要你死。”浑身狼狈,周潜说这句的时候,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威严。 秦毅心中一惊。 “老六,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放开阿娇!” 不远处,永昌大长公主终于来了,六十多岁的老人因为急着赶路,上气不接下气的。 周潜手一松。 陈娇顾不得他与秦毅,心情复杂地朝永昌大长公主跑了过去。 永昌大长公主见她脸色苍白,只当陈娇受了委屈,拄着拐杖训斥周潜道:“老六,你再胡闹,就别怪我去找你父皇!” 周潜抿唇,看着低头站在永昌大长公主身旁的胖女人,刚刚还与秦毅眉来眼去的胖女人,周潜又气又恨,偏偏他又很清楚,如果他再不开口,胖女人就真的要嫁给别人了。 “姑祖母,我没胡闹,今日我来,是想向您提亲。” 胸口起伏,周潜又恶狠狠地瞪了陈娇一眼,这才铁青着脸大步走到永昌大长公主面前,跪下道:“姑祖母,阿娇早就是我的人了,是您强行将她从我身边带走,现在我来向您提亲,我愿娶阿娇为王妃,求姑祖母成全。” 永昌大长公主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灰头灰脸的王爷小辈。 陈娇低着头,目光也落在了周潜身上。 周潜若有所觉,朝她看来。 陈娇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然后,她又看了过去。 周潜便凶巴巴地瞪她,像是要吞她入腹一样。 鬼使神差的,陈娇想到了虞敬尧。 虞敬尧被她气到极致的时候,也曾这样瞪过她,瞪是真的瞪,喜欢也是真的喜欢。 一个二十七岁的扬州富商,一个十九岁的年轻王爷,两张脸,居然慢慢地重合了。 第150章 宫里出来的女人,哪有几个简单的? 永昌大长公主面相和善,其实也是个活了六十多年的老妖精,周潜堂堂王爷居然愿意为了陈娇与秦毅大打出手,要说没有真心,永昌大长公主自然不信。 陈娇若嫁给秦毅,是威远将军府的二少奶奶,上面没有婆婆,日子逍遥快活。 陈娇若嫁给周潜,是身份尊贵的定王妃,上面也没有婆婆,与周潜更是有始有终。 这是出身,从感情的角度讲,秦毅初遇陈娇,便是喜欢也更多源于陈娇的美貌,反观周潜,光是他愿意迎娶曾经的宫女妾室做王妃,这心意就真的不能更真了。 两方面考虑,永昌大长公主更属意周潜,但,周潜这边有个大麻烦,那就是周潜愿意娶陈娇当王妃,宫里的惠元帝八成不会答应,天家的儿媳妇,哪个不是名门贵女? 因此,永昌大长公主冷声对跪在面前的周潜道:“婚姻大事,绝非儿戏,你真想娶阿娇,先去求了旨意再说。” 周潜明白,起身道:“姑祖母放心,我现在就进宫去见父皇。” 永昌大长公主点了点头。 周潜看眼秦毅,又瞪了陈娇一眼,这才离开。 他走了,秦毅急了,神色复杂地对永昌大长公主道:“敢问大长公主,您的意思是,若王爷求得赐婚圣旨,您便将郡主许配给王爷?” 说完,秦毅看向陈娇,与长辈们的决定比,他更在意陈娇的态度。 陈娇心里很乱,垂眸站在永昌大长公主身边,并未看他。 秦毅只当她一个弱女子被吓到了,也没多想。 永昌大长公主笑着安抚秦毅道:“二公子莫急,凡事讲究先来后到,秦家先来提亲,便是皇上同意定王的提亲,阿娇最终嫁谁,都是我说了算,今日事出突然,你且先回去,待我与阿娇哥哥商议过后,再给你答复。” 秦毅稍微放了心,再次行礼道:“秦毅真心倾慕郡主,望大长公主、郡主成全。” 永昌大长公主同样点了点头。 秦毅告辞。 两个年轻的追求者走了,永昌大长公主这才转向陈娇,拉起陈娇的小手仔细检查,确认道:“他们打架,没伤到你吧?” 陈娇摇摇头,低声道:“女儿没事。” 永昌大长公主一路赶来,累了,见不远处有个亭子,她领着陈娇去亭子中坐,让下人们都守在远处。 歇够了,永昌大长公主轻声问陈娇:“阿娇跟娘说实话,秦毅与定王,你想嫁谁?” 陈娇低下了头。 她与周潜,有过无数次的鱼水之欢,前面六世陈娇虽然嫁过六个男人了,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无法将此事看淡,不得不委身周潜时,陈娇看着周潜那张俊美英气的脸,就决定要努力驯服这个男人了,后面周潜宠爱她,陈娇也不可能一点心都没动。 直到周潜要娶王妃,陈娇才收了心,一心要离开他,再后来周潜两番欺辱她,一再地贬低她,陈娇误会周潜只把她当宫女,就更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结果了。 可今日,陈娇突然发现,周潜心里有她,比她预料地更深。 想到周潜为了她与秦毅厮打的狼狈样子,陈娇就动摇了。 她很清楚,秦毅是个正直的武将,只要她嫁了,秦毅基本就会对她死心塌地,助她完成改命的任务。而周潜,他贵为王爷,一来惠元帝极有可能会拒绝他的提亲,二来,婚后周潜能否始终如一地对她,变数都比嫁给秦毅多。 单从利弊角度考虑,嫁给秦毅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任务明确,感情却复杂。 秦毅像一棵青松,周潜则如一团烈火,这把火可能烧着烧着就灭了,但火光炽烈,耀如星辰。 最后一世了,是平平淡淡地结束顺利改命,还是飞蛾扑火再赌一把? 答案似乎很明显。 但,在可以选择的时候,陈娇还是想要周潜这团火。 “娘,我想嫁王爷,秦家那边,您替我拒了吧。” 陈娇跪到了永昌大长公主面前。既然心有所属,陈娇不想再耽误秦毅,秦毅是个好儿郎,陈娇不想一边期望惠元帝答应周潜的提亲,一边又吊着秦毅,一旦周潜求娶不成,她再选择秦毅这条退路,那样对秦毅太不公平。 永昌大长公主并不意外陈娇的选择,毕竟如果可以,天下的女子都想与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厮守到老,改嫁的男人再好,将来都有可能拿清白说事。扶起陈娇,永昌大长公主叹道:“傻丫头,若现在就拒了秦家,万一皇上不允,你怎么办?错过了秦家,往后再难找到像秦毅那么好的人了。” 陈娇看着老太太道:“我懂,可如今我心里想着王爷,就算不能嫁王爷,此时嫁给二公子,对他都不公。” 永昌大长公主半晌没说话。 孩子心善,她却不能纵容小辈的冲动,永昌大长公主身在高位久了,习惯了被人逢迎迁就,对她来说,自己的女儿得到最好的夫婿才是最重要的,秦毅委屈不委屈,都没关系。而且,夫妻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女儿现在想着王爷,将来真的只能嫁给秦毅时,女儿慢慢也就只惦记秦毅了,那时秦毅娇妻在怀,委屈什么? “此事我会做主,阿娇安心等着就是。” 永昌大长公主不容置疑地结束了此番母女谈心。 宫中,惠元帝皱眉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你再说一遍?” 周潜抬头,目光坚定:“儿臣欲娶长宁郡主为妻,望父皇恩准。” 惠元帝这回听清楚了,“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胡闹!不说她现在比你高了一个辈分,就说她的出身,如何堪当王妃?老六,父皇一直觉得你沉稳懂事,你莫要被女色迷惑了心智,让父皇失望!” 在惠元帝看来,陈娇唯一可取之处便是姿色,但他的儿媳妇光有姿色可不行。 周潜马上道:“父皇多虑了,天底下比她有姿色的女子数不胜数,母妃之前就替儿臣物色过两个美貌宫女,论容貌、身段都不输她,可儿臣长这么大就看她入眼。她身份卑微,儿臣比父皇更清楚,儿臣也一次次鄙夷她,一次次不肯承认自己舍不得她,直到去年大病一场,儿臣方才想通,功名利禄不过过眼云烟,人生苦短,能得一知心人相伴,儿臣便知足了。” 惠元帝记起儿子病重的模样,也是怜惜的,想了想,退一步道:“你真喜欢她,朕封她做你的侧妃。” 周潜平静道:“儿臣只心悦她一人,倘若父皇只肯许她侧妃之位,那儿臣这辈子便只有一位侧妃,空置王妃之位。” 惠元帝气极而笑:“你这是在威胁朕?” 周潜叩首:“儿臣不敢,只求父皇成全!” 惠元帝就不成全,怒喝道:“滚!” 周潜顿了顿,离开之前道:“儿臣去外面跪着,父皇何时答应,儿臣何时起来。” 言罢,周潜真去乾元殿外跪着了。 要么不做,既然他当着她的面说出要娶她,周潜就一定会做到。 外面大臣们来来往往,见到定王殿下长跪宫前,自然好奇,私底下一打听,定王要娶曾经的小妾长宁郡主的消息就迅速传了出去。 秦毅虽然得了永昌大长公主的保证,但他觉得,如果惠元帝真被定王打动坚持赐婚,永昌大长公主还能抗旨不尊? 担心心上人被定王抢走,秦毅禀明父亲后,便也跑到宫里跪着求赐婚了,就跪在周潜身边。 周潜冷笑:“你还真是自不量力。” 秦毅淡然回道:“成与不成,总要一试。” 殿内,惠元帝又气又着急,自己的亲儿子,真跪出个好歹来怎么办?想直接答应秦毅的提亲吧,惠元帝又担心儿子不甘之下做出傻事。 思来想去,惠元帝命人去请永昌大长公主。 永昌大长公主换上华服,不紧不慢地进了宫,来到乾元殿外,看到两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永昌大长公主心里十分满意。陈娇是她的义女,先前放出选婿消息却无人问津,永昌大长公主心里是很生气的,现在一位王爷一位世家子弟为了女儿争破头,传遍了整个京城,永昌大长公主才觉得有面子。 她的女儿,哪怕只是养女,也该风风光光地嫁。 “赐座。”惠元帝殷勤地招待了亲姑姑。 永昌大长公主笑眯眯地坐下了。 惠元帝见了,愁道:“姑母怎么还笑得出来,您说说,您到底属意把阿娇嫁给谁。” 永昌大长公主狡猾的问:“我属意谁,就可以选谁吗?” 惠元帝一噎,委婉道:“若阿娇是您的亲孙女,朕早就赐婚她与老六了,只是” 永昌大长公主摆摆手,道:“皇上的意思我懂,说实话,我也觉得阿娇配不上老六,但老六那般求我,现在又长跪不起,我真把阿娇许配给秦家,老六怨我也就罢了,就怕他以后继续找阿娇与秦家的麻烦,因此我才不敢轻易开口。” 老太太没想撮合儿子与那便宜养女,惠元帝松了口气,跟着也犯难:“那该如何是好?” 永昌大长公主喝口茶,看眼外面,笑道:“进宫之前,我也没有办法,刚刚看到他们俩跪在一块儿,我忽然心生一计。老六是个争强好胜的,这样,咱们就让他与秦毅比试一番,谁赢了谁就来当阿娇的夫婿。” 惠元帝沉吟起来,办法是好办法,公平比试,问题是,万一老六赢了怎么办?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永昌大长公主低低笑道:“皇上就别担心了,老六在寺里与秦毅打了一架,被秦毅摁在地上滚了一身的土。老六是很出色,但人家秦毅跟着他爹在战场跌爬滚打那么多年,单打独斗,老六绝不是他的对手。” 惠元帝的脸有点黑,毕竟哪个当老子的愿意听说自家儿子技不如人? 他忍不住替亲儿子找借口:“老六小秦毅一岁,去年还大病一场” 永昌大长公主不甚在意地打断他,笑着道:“所以说啊,老六肯定会输,皇上还担心什么?” 惠元帝抿抿唇,终于同意了永昌大长公主的计策。 第151章 周潜、秦毅肯定要通过比武的方式争美了,但如何比武,也要商量一番。 最终,由永昌大长公主提议三局两胜制,惠元帝出前两场的题目,她出第三场。 比试定在三日之后。 这样的结果,周潜、秦毅都很服气,各自回府了。 陈娇从永昌大长公主口中得知此事,再回想周潜被秦毅摁在地上的情形,非常着急:“娘,万一王爷输了怎么办?” 永昌大长公主慢条斯理地道:“有心者事竟成,输了说明他没有非你不可之心,那阿娇不嫁他也是应当。” 陈娇看不出老太太是在逗她还是真的这么想的,忍不住抱住老太太胳膊哀求:“娘,你明明知道我想嫁王爷” 永昌大长公主总算笑了,拍拍她的小手道:“放心吧,秦毅长得壮实,光靠力气老六或许不如他,论骑马射箭刀枪功夫,老六未必会输,再怎么说,老六也是十四岁就敢上战场的人,还立了那么多战功。” 陈娇脑海里浮现秦毅与周潜并肩站在一起的情形,仍然无法放心。 “娘,您会出什么题?”陈娇又问。 永昌大长公主笑得很神秘:“那不能告诉你,你偷偷给老六传信儿怎么办?” 陈娇莫名脸热,她再想嫁周潜,也干不出这种事啊。 三日匆匆而过,陈娇戴着帷帽,随永昌大长公主进了宫。 比试地点定在皇宫东苑,历届武科举的最终比试就在这里进行。因为料定儿子会输,惠元帝只钦点了秦毅父子、武平侯府众人以及负责评判的武师傅到场,贤妃要来观赛,惠元帝倒是同意了。 陈娇戴着厚厚的帷帽,坐在了永昌大长公主身边。 周潜来时,见她这样,皱了皱眉。 人都到齐了,比试开始。 惠元帝熟悉亲儿子的功夫,他不想儿子输得太难看一场都赢不了,因此第一场安排的就是周潜擅长的马上射箭。箭靶定在远处,要在疾行的马背上准确射中靶心,还是挺难的。 周潜先上场,嗖嗖三箭,连续射中三个箭靶的靶心,且利箭穿透了箭靶。 秦毅随后上场,出身将族世家,他的箭术毫不逊色周潜,第一场比试居然是平局。 第二场就是对打了,周潜用枪,秦毅使刀,除了胜负,比试还规定,若有人力道控制不好武器伤到对方,那也算伤人者输,这是以防两人斗的太狠出事。 陈娇攥紧了手,算上这场,只剩两场了,如果这局周潜输了,下一关,陈娇对他真没多少信心。 她是外行人,惠元帝、武平侯、威远将军都通武学,看着比武场中缠斗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心里都有了一杆秤。秦毅体形魁梧远超常人,臂力十足,一把大刀舞得生风,似乎随时可能打飞周潜的银枪。而周潜相比秦毅要修长挺拔,动作也更敏捷灵活,他很懂得扬长避短,并未与秦毅拼力气,以防守为主,伺机进攻。 日头渐渐升高,练武场中两人依然胶着。 周潜终于高看了秦毅几分,难得棋逢对手,周潜渐渐忘了这场比试的目的,一心只想取胜。 秦毅与他同感。 两个年轻人打得痛快,永昌大长公主年纪大了,渐渐坐不住了,让陈娇扶她起来,然后对惠元帝道:“你们看,我去后面待会儿,有了结果再派人知会我。” 众人起身相送。 陈娇也只好跟随永昌大长公主离去,快要走下看台时,陈娇情不自禁地朝练武场中央看去。 她要看的是周潜。 但此时恰逢秦毅面朝着她,注意到陈娇的回头,秦毅心中一荡,他只是短暂的分神,周潜却立即抓住这个空隙,手中银杆长枪瞬间化成水蛇往前一探一卷,便将秦毅的大刀挑飞了出去。秦毅暗道糟糕,正要后退,周潜的枪尖却准确地抵住了他心口。 秦毅面沉如水。 周潜默默地看着他,眼里并没有那日初遇的高傲与不屑,只是在看一个强劲的对手。 秦毅见了,退后两步,朝他拱手:“王爷枪法精绝,秦毅甘拜下风。” 周潜收起枪,扫眼愣在看台角落的陈娇,笑了笑,道:“二公子输在了色上。” 秦毅古铜色的脸庞,竟露出了一丝红色。 周潜没再取笑他,转身看向去而复返的永昌大长公主与陈娇。 第二轮比武,周潜胜,接下来便是最后一轮。 惠元帝问永昌大长公主:“姑母准备了什么题目?” 所有人都看向永昌大长公主,只有陈娇低下了头。 永昌大长公主长叹一声,对周潜、秦毅道:“在我公布第三轮的比试题目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先告知你们,是否要继续比试,由你们决定。” 周潜皱眉,心中隐隐不安,秦毅则拱手道:“大长公主但说无妨。” 永昌大长公主又叹了口气,然后唤了声“阿娇”。 陈娇低着头,慢慢上前一步,站定了,她缓缓抬起双手。 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她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只见她的手背长了三三两两的红色疹子,与周围完好的白皙肌肤一比,分外刺目。 贤妃惊骇地捂住了嘴。 秦毅虎眸圆瞪,呆呆地看着陈娇的手。 周潜则两个箭步冲到陈娇面前,抓着她的手腕问:“怎么回事?” 陈娇摇摇头,挣脱周潜的手,她犹豫片刻,这才义无反顾地取下了头上的帷帽。 她依然半低着头,但那并不妨碍众人看到她脸上的红疹,比手背上更密集,男人们还算镇定,贤妃竟掏出帕子弯腰吐了起来。 陈娇不敢看周潜的神色,她抿着唇躲到了永昌大长公主身后。 周潜要追过来,永昌大长公主伸手拦住,对他与秦毅道:“阿娇的脸,你们都看到了,这丫头也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前晚突然起的急病,我请郎中看过,说是阿娇脸上的疹子能消,但一定会留下大片疤痕。我想给阿娇找个好夫婿,但也不能昧着良心坑了你们,如果你们现在退出,我与阿娇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秦毅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父亲。 周潜依然盯着陈娇,眼睛都红了,恨声道:“不用比了!阿娇本来就是我的人,姑祖母抢了她却将她害成这样,我现在就带阿娇回府,我就不信治不好她!”说完,周潜不顾永昌大长公主的阻拦,硬是握住陈娇手腕,要带她离开。 惠元帝大怒:“站住!” 周潜脚步顿住,手却紧紧地攥着陈娇,毫无松开之意。 陈娇眼睛一酸,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 永昌大长公主笑着看向威远将军。 威远将军忽然懂了,他遗憾地摇摇头,走过来道:“大长公主出的好题目,犬子认输。” 秦毅急道:“父亲,我” 威远将军打断儿子,肃容道:“走吧。” 儿子正直仗义,他相信,就算长宁郡主真的毁容了,因为秦家已经提亲,儿子还会愿意遵守承诺迎娶长宁郡主。但就在刚刚长宁郡主露出容颜时,儿子显然犹豫了,定王却心疼愤怒到连永昌大长公主都要训斥,足见定王对长宁郡主用情之深。 如果说第二局定王赢了儿子是意外,第三局,定王的表现,远远将儿子甩到了后面。 “恭喜王爷达成心愿,恭喜皇上觅得佳媳,臣先告退了。” 威远将军行礼后,领着一脸复杂的秦毅离开了。 惠元帝目瞪口呆。 永昌大长公主笑得很开心,取下陈娇的帷帽,她亲手帮陈娇取下脸上精心伪装的疹子,露出陈娇原本白净水嫩的脸庞。 陈娇悄悄朝周潜看去。 周潜总觉得,她此时的眼神很是得意! 想到自己刚刚的冲动,而她一直在看他的笑话,周潜便又瞪了她一眼,人也转了过去。 陈娇低头偷笑。 俩孩子闹小情人的别扭,永昌大长公主笑眯眯地对惠元帝道:“皇上,这就是我的题目,女子选婿,与男方的武艺才学比,更在意其是否有一颗真心,刚刚老六与秦毅的表现皇上都看到了,老六对阿娇一片痴情,连她毁了容貌也不在乎,此局自然算老六赢,皇上说是不是?” 惠元帝看看陈娇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再看看亲儿子不知跟谁赌气的年轻脸庞,心里很是憋屈。 他堂堂皇帝,竟然被亲姑母摆了一道! 可,经此一事,惠元帝也算明白了,他的老六是真的把陈娇放在了心尖上! 既有他之前的许诺,又有儿子的痴情,惠元帝沉默半晌,终于认了,问周潜:“老六,今日你赢了比试,朕最后一次问你,你当真愿意娶长宁郡主为王妃?” 周潜绷着脸看向陈娇。 陈娇微微低着头,侧脸浮上了蜜桃般的红晕,甜美地叫人想扑过去咬上几口。 又在得意! 周潜重重地呼口气,然后走到惠元帝面前,跪下道:“儿臣愿意,求父皇成全。” 事到如今,惠元帝还能说什么? 在永昌大长公主笑眯眯的注视下,惠元帝只能赐婚。 尘埃落定,永昌大长公主要带陈娇回府了,未料周潜竟追了上来。 长辈面前,陈娇矜持地躲在永昌大长公主一侧,不去看他。 永昌大长公主打趣周潜:“怎么,现在就要跟我抢人了?” 周潜记起方才他朝老太太发的脾气,咳了咳,恭敬地道:“姑祖母说笑了,我只是想送姑祖母回府。” 永昌大长公主哼了哼,继续往宫门外走。 娘俩上了马车,周潜骑马,竟然真的要送她们回武平侯府。 车厢里,永昌大长公主放下窗帘,轻声对陈娇道:“他肯这样待你,娘也放心让你嫁过去了。” 陈娇靠到老太太怀里,感激地道:“如果不是您,我怕是永远都等不到这一天。” 永昌大长公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老六心高气傲,之前看不起你也情有可原,好在雨过天晴,一切都过去了。” 陈娇点点头,听着车外周潜的马蹄声,心底便有甜蜜一丝丝地涌了上来。 周潜自然不是白白送两人回府的,一路将娘俩送回永昌大长公主的院子,周潜厚着脸皮提了个要求:“姑祖母,我有话想与阿娇说,望您通融。” 永昌大长公主故意逗他:“就在这儿说吧,我也听听。” 陈娇脸刷的红了,周潜英俊的脸上也浮起几分浅红,目光哀求地望着主位上的永昌大长公主。 永昌大长公主这才笑着道:“罢了,姑祖母新得了几样古玩,都在次间多宝阁上放着,阿娇,你带王爷进去看看,仔细别摔了。”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陈娇更不自在了,先一步朝东次间走去。 周潜朝永昌大长公主行个礼,立马跟在了陈娇身后。 丫鬟们自然不会进去碍眼,而东次间的门帘一落下,周潜就狼似的扑过去,一把将陈娇抱到了怀里,迫不及待地要亲陈娇。 这里与厅堂只有一帘之隔,陈娇不敢挣扎,一边扭头躲闪一边气息不稳地提醒他:“你别这样。” “快两年了!”周潜别过她的脸,恶狠狠地提醒她。 陈娇无言以对。 周潜将她抵到墙上,深深地吻了上去,双手更是捏起了他日思夜想的棉花。 陈娇不能反抗,也没力气反抗了,像一头最乖顺的小羊羔乖乖地给他捏。 周潜想做很多事,但永昌大长公主不会纵容他,没过多久就唤两人出去喝茶。 陈娇无地自容,使劲儿推周潜。 周潜一手攥着棉花,一边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别以为她给他亲几口,他就会忘了她与秦毅的眉来眼去! 他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陈娇挺想呛他一句的,奈何时间地点都不对,陈娇只是拍开周潜的手,背过去匆匆整理被他弄乱的衣衫。 周潜低头看看,他的衣裳倒没乱,只是 陈娇先出去了,脸红红的。 永昌大长公主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奇怪问:“王爷呢?” 陈娇蚊呐似的道:“王爷,王爷很喜欢您那只定窑花瓶,说是多赏会儿再出来用茶。” 永昌大长公主笑而不语。 年轻就是好啊。 第152章 重阳节一过,京城就迎来了一大盛事,定王大婚了! 定王迎亲这日,京城的百姓们几乎全都涌到了街上。 先前定王与秦家二公子比武争抢长宁郡主的消息早已在京城传开,本来宫女出身的长宁郡主名声并不怎么好听,但一位王爷一位世家子弟宁可闹到宫中也要争着娶她,百姓们便觉得,这位长宁郡主一定是个天仙似的人物,而定王与长宁郡主的事迹更是被演化出了多种缠绵悱恻的戏,如今两人终成眷侣,百姓们当然要亲眼目睹这一美好姻缘。 周潜骑在马上,百姓们的议论接连传入耳中,他回头看眼身后的花轿,想到今晚就可以好好收拾她一顿,压抑了两年的憋屈总算全都呼了出来。 花轿中,陈娇的身子随着花轿的颠簸轻轻地晃着,她的心却是稳的。比武那日她脸上的疹子是假的,周潜对她的心疼与怜惜却是真的。乔装打扮后,陈娇自己都无法面对镜中丑陋的样子,周潜,竟毫不在乎。 到今日,周潜的脾气陈娇已经很清楚了,她想,无论今晚周潜怎么胡闹,她都会随他。 这是她要改命的最后一世,周潜也是她七世里最后的丈夫。 花轿落在了定王府前。 周潜下马,去花轿前接新娘,这时候他还是碰不到陈娇的,陈娇伸手出来,女官在旁搀扶。 周潜的目光,被那大红衣袖下的小胖手吸引了。她的手又白又小,但肉嘟嘟的,捏起来好像没有骨头,以前周潜最喜欢睡觉前一边搂着她,一手捏着她的小手把玩,那种感觉,是多少只肥猫也取代不了的。 这一刻,周潜忽然觉得很踏实。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就被这个先是甜言蜜语哄他、后又另攀高枝抛弃他的胖宫女迷住了,可,只要她回来,只要以后每晚都能抱着她入睡,周潜也懒得计较了。 接下来是一套繁琐的礼仪,掀盖头时周潜挺兴奋的,但看到陈娇脸上被女官精心描绘的厚厚妆容,都快认不出她本来的样子了,周潜忍不住瞪了一眼旁边的女官。 女官莫名其妙,陈娇低头浅笑。 新房礼都结束了,周潜去前院陪客,陈娇单独在新房休息。 陈娇从天未亮就开始折腾,挺累的,叫丫鬟们在外面守着,她睡了一觉,睡着睡着,忽然听到一声惊呼,陈娇懵懂地睁开眼睛,隔着大红色的帷帐,看到荔枝端着水盆站在屏风前,一脸震惊地看着地上。 陈娇困倦地问:“怎么了?” 荔枝哆哆嗦嗦地道:“王妃,地上,地上有只猫。” 陈娇一听她的语气,就猜到是哪只猫了。 她挑开帘子,往下一瞅,果然在自己的绣鞋旁看到了那只肥硕无比的橘黄色的猫。 “这猫何时进来的啊,我们都没看到。”荔枝镇定了几分,放下水盆,她纳闷地自言自语。 陈娇想笑,这么一只大猫能悄无声息溜进来,要么是荔枝几个丫鬟偷懒打盹儿了,要么就是这猫看着沉重,其实动作很灵活。 肥猫趴在地上,懒洋洋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陈娇看着猫,耳边忽然响起周潜的声音。 “你觉得这猫如何?” “像不像你?” 当日陈娇误会周潜在轻辱她,现在,陈娇懂了。 她让荔枝将猫抱到床上。 荔枝蹲下来,只见这猫似乎全身都是肉,显得脑袋与四肢都很小,她尝试了几次,终于找到合适的位置,费力将猫抱了起来。肥猫倒很乖巧,并不抗拒陌生人的靠近,被荔枝放到床上后,肥猫原地卧倒,再次眯上了眼睛。 肥猫养得很好,橘黄色的毛发亮泽,看起来十分柔软。 陈娇好奇地伸手过去,肥猫脑袋动了动,看着她的手。 陈娇慢慢将手放到猫肚子上没办法,猫太胖了,趴在那儿两侧堆出来的肉,都被陈娇归为了它的肚子。 肥猫不动,陈娇一会儿摸毛一会儿捏捏,没几下,陈娇就明白为何周潜那么喜欢捏她了。 虽然有点不甘心,可陈娇不得不承认,这猫胖乎乎的捏起来真舒服。 所以,周潜到底是更喜欢她的脸,还是她这身肉? 夜幕降临,快一更天的时候,新郎官终于来了新房。 陈娇出去迎接。 周潜醉醺醺的跨进门,正好陈娇从内室出来,她换了一身大红色的衫裙,小脸不施粉黛,干净又娇嫩,显得一双眼睛乌黑水润,笑盈盈地望过来,如同一湖秋水。 周潜下意识地朝她走了一步,想起什么,他又顿足,脸也绷了起来。 装模作样,陈娇默默地腹诽。 “王爷。”陈娇走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周潜“嗯”了声。 陈娇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过来扶住他一条胳膊,周潜跟着她走,一步两步,周潜突然忍不住了,冷声吩咐旁边碍眼的丫鬟们:“都下去。” 荔枝、桂圆几个忙识趣地退到了院子里,还把门带上了。 周潜抱起陈娇就往内室走。 陈娇乖乖地靠在他怀里。 周潜是想把陈娇丢床上的,可是绕过屏风,他刚要将陈娇往床上放,就见两人铺着大红色龙凤喜被的床上,一只大肥猫公然卧在正中央。周潜脸色微变,感觉怀里的胖女人笑得全身都在发颤,周潜咬咬牙,先将陈娇放到床里头,再动作迅速地将猫放到了地上。 人不在身边时他稀罕猫,现在人回来了,还要猫做什么? 解决了猫,周潜立即钻进了帷帐。 他像饿极了的狼,陈娇是最温顺的羊。 周潜扯她的衣裳,陈娇配合地抬起手臂,周潜来亲她,陈娇同时抱住他的脖子,只是分别的太久,陈娇虽然早就与他当了无数晚的夫妻,久别重逢,他又不知怜惜,陈娇还是蹙了蹙眉,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轻呼。 周潜这才缓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低头看她。 陈娇眼波如水,嗔怪道:“王爷急什么。” 周潜咬牙道:“饿你两年试试,也是,你心里没我,还惦记着嫁旁人,又怎会像我这般急。” 这话酸气冲天,陈娇不跟他犟嘴,只搂住周潜的脖子,软声道:“王爷的意思是,你心里有我?” 周潜心想,这不废话吗?没她他去抢什么婚? “没有。”不想叫她得意,周潜冷冷地道,还轻佻地欺了她一下,哼道:“我只是想你这身子。” 陈娇笑问:“王爷能找到那么胖的猫,难道就找不到比我更胖更美的人?” 周潜瞪眼睛:“信不信我明天就带两个回府?” 陈娇与他对视片刻,然后偏头,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也没了,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委屈样子。 周潜一愣,当她认真了,周潜抿抿唇,忽然低下头,轻轻亲了亲她的耳朵,叹道:“骗你的,这辈子就只要你一个。” “我知道。”陈娇展颜一笑,也凑到他耳边,笑着道:“我刚刚也是骗你的。” 周潜听着她戏谑又得意的声音,满腔柔情顿时化成怒火,摁着她狠狠欺负起来。 地动山摇,床外的肥猫几次被惊得抬起头往罗帐里面看,最后大概是忍无可忍吧,肥猫不甘心地用四爪撑起自己庞大的身躯,慢吞吞地挪到外间趴着去了。 翌日清晨,陈娇醒来时,腰酸背痛,全身好像被人拆了一遍又重新给装起来似的。 “醒了?”周潜坐在床边,一脸餍足地看着她。 陈娇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周潜哼道:“当了两年郡主,你这脾气越来越大了。”竟然动不动就瞪自己的王爷夫君。 陈娇不想理他,费劲儿的要坐起来,周潜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无意中瞥见陈娇大红中衣里面的风光,周潜目光变暗,低头就要过来亲一口。陈娇反应够快,一把将他的大脑袋推了出去,周潜脑袋退后,手却将她搂到了怀里,亲不得棉花,他便亲她的小嘴。 陈娇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 周潜亲够了,大手想往她衣里探。 陈娇无力地抓住他手,双颊绯红地提醒道:“该进宫请安了,皇上本来就不太待见我,我可不想嫁给你第一日就得罪他老人家。” 说起这个,周潜正经起来,握着她手道:“放心,一切有我。” 陈娇点点头。 夫妻俩起床打扮,两刻钟后,一起坐上马车出发去宫里。 惠元帝的确不满陈娇的出身,但身为帝王,他还没有那么小气,更何况,陈娇一来有永昌大长公主撑腰,二来,长得确实娇美可人,与周潜站在一起,小两口一个俊朗挺拔一个美貌乖顺,看起来非常地顺眼。 惠元帝威严地喝了儿媳妇茶,勉励几句,就让夫妻俩去后宫给后妃请安了。 皇后很客气,贤妃待陈娇就亲昵多了,还单独留陈娇说了会儿话。贤妃话语委婉,但无非就是提醒陈娇别忘了是谁提拔的她,要陈娇以后多多进宫孝敬她这个母妃。 出宫后,回府的马车里,陈娇靠在周潜胸口,笑着问:“你就不好奇娘娘与我说了什么?” 周潜冷笑:“猜也猜得到。” 陈娇便抬头,望着他年轻俊美的脸庞:“那,王爷不怕我与她一条心吗?” 周潜点点她秀挺的鼻子,不无讽刺地道:“你若与她一条心,当初就不会舍了我另攀高枝。” 陈娇不服,拉下他的手嘟囔:“当初不是我舍你,是王爷看不上我,我不愿看王爷与未来的王妃恩爱,不得不伤心离去。” 她摆出一副怨妇样,周潜怎会信,捏着她嘴角扯了扯:“再说一句试试?” 陈娇立即笑了,攀着他肩膀坐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面对面地看着他。 这是个很大胆很妖精的动作,周潜本能地抱住她小腰,要亲嘴。 陈娇往后躲,周潜皱眉。 陈娇重新靠过来,水眸盈盈地凝视对面的男人:“时过境迁,王爷娶了新王妃,会怎样待她?” 周潜黑眸温柔下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承诺道:“白头到老,永不相弃。” 陈娇心里甜甜的。 所以,她主动送了他一个甜甜的吻。 第153章 第七世完 陈娇与周潜的下半生,过得可谓跌宕起伏。 惠元帝活着时,周潜前面的五位皇子便暗中结交大臣,谋划帝位,惠元帝病逝,二皇子顺王领头造反,太子率兵镇压,京城上方乌云笼罩。关键时刻,周潜率领一千王府家兵援助太子,最终顺王等人入狱,太子顺利登基。 期间,七皇子虽然没有参与篡位,但他的母亲贤妃包藏祸心,事发自尽于昭宁宫。 尘埃落定,周潜是功臣,登基的天子对他器重有加,但这器重里,也暗藏提防。 周潜步步谨慎,严加教育他与陈娇的三个儿子,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愣是没给帝王任何处置他的机会。二十年后,皇帝驾崩,皇帝的儿子们又为了帝位厮杀起来,这时,身为皇叔的周潜再次出兵镇压叛乱,然后推举年仅五岁的皇帝侄子登了基。 四十出头的周潜,一举成了摄政王。 陈娇身为周潜的枕边人,自然知道他的野心,但生在皇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陈娇并不觉得周潜的野心是错。他在外面谋划大事,陈娇安心地待在王府教养子女。臣子百姓都猜周潜早晚会称帝,但周潜没有,这老贼,背地里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导致皇上成年后膝下也没有一个子嗣,不得不从皇叔周潜这边挑了最有贤名的一个堂弟封了太子。 记忆画面的最后,儿子在宫里当皇帝,陈娇与太上皇周潜在宫中怡然养老,有了陈娇,周潜早就不爱猫了,陈娇却养了很多猫,每只都养得胖乎乎的,毛发亮泽,孙儿孙女们最喜欢跑到皇祖母这边逗猫玩了。 画面结束,陈娇脸上犹带笑容。 记忆的白光消失,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只有菩萨与其座下的莲花台散发着清雅的柔光。 菩萨默默地看着陈娇,似乎在等她平复这七世的心情波动。 陈娇便如那黄粱梦醒之人,呆呆地坐了良久。 思绪渐渐变得清晰,陈娇慢慢从床上走下来,虔诚地跪在了菩萨面前:“先前您说,只要我改了前七世的命,这辈子便能摆脱殉葬,敢问这是真的吗?” 菩萨笑道:“自然是真的。” 陈娇不解:“先帝遗诏命无子妃嫔殉葬,难道您有办法让新帝抗旨?” 菩萨还是笑:“我自有安排,你安心等待便是。” 陈娇问不出来,虽然有些失望,但她相信菩萨不会骗她。 沉默片刻,陈娇继续问:“其实信女还有一事不解,无论前面七世还是今生,信女都未行过大善之事,为何您会怜惜于信女?” 菩萨始终如一的笑容终于变得复杂了些,像是早就预料到陈娇会这般问,菩萨轻轻一抬手,旁边便又出现了一张白色光幕。陈娇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画面开始清晰起来,耳边也响起了菩萨的声音:“这便是你改命之前,他们的下场。” 他们是谁? 陈娇刚起疑惑,画面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布衣身影,只见他肤色微黑,神色沉重,正是陈娇第一世的农夫夫君,韩岳! 再见韩岳,陈娇只觉得恍如隔世,一颗心都被那人牵动。 画面里的韩岳,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他手持农家自制的弓箭,在山中狩。突然,周围的草丛摇了起来,一头狼露出了脑袋,紧跟着,又有几头狼奔了过来,团团将韩岳围在当中。韩岳脸色大变,一手攥紧长弓,一手抬起手中的长矛。 第一头狼朝韩岳扑了过去。 陈娇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不敢看,只听见韩岳的怒喝与群狼的嘶吼,只听见棍棒挥舞声与衣衫被撕裂的声音。她看不见,但她听得出发生了什么,眼泪汹涌,陈娇浑身颤抖,当所有声音都消失,陈娇绝望地睁开眼睛,画面里,是一地的血 陈娇心如刀绞,难受地无法呼吸。 就在此时,那片血地里突然又浮现了韩岳的身影,他目光呆滞,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出现了,他往韩岳手腕上铐了一条锁链,画面一变,两人又出现在了一个挤满无数人的地方。 “这是阴曹地府,韩岳即将投胎转世。”菩萨轻声解释道。 陈娇怔怔地看着韩岳。 他喝下了孟婆汤,他重入轮回,他,生在了一个扬州小贩家,画面中的年轻男子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笑着为他取名,虞富贵。 陈娇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小虞富贵长大了,改名虞敬尧。画面飞快,直到虞敬尧迎娶知府家的未婚妻之前才慢了下来,因为,知府大人因贪赃枉法被查抄,虞敬尧与知府一起做了很多亏心事,知府一倒,虞家也受了牵连。虞敬尧散尽家财才得以保全家人性命,之后虞敬尧又辛辛苦苦筹了一笔钱,出海做生意,所乘的船只却遭遇海上风暴。 陈娇眼睁睁地看着虞敬尧掉落汹涌的海水,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的第二个夫君,虞敬尧也死了。 鬼差再次出现,虞敬尧的魂魄被带走,然后如陈娇猜测那般,投胎成了舞狮的霍英。 霍英的死,与那世陈娇的原身有关,先是被原身害残了腿,后来,又被之前的仇家乱棍打死。 陈娇低着头,眼泪打湿了衣衫。 霍英死了,投胎成了陈娇的第四个夫君,陆煜。 陆煜死在战场,一箭射穿铠甲,陈娇知道这个死法,但亲眼看着那利箭射中陆煜,亲眼看着这个年轻高傲的世子跌落下马,又被周围的敌兵齐齐补上数枪,陈娇还是心疼地无以复加。 陆煜之后,是李牧。 看着李牧受封太尉,陈娇不懂,李牧那么老谋深算,怎么会死? 但李牧确实死了,死于一场瘟疫。 疫病横行,李牧主动请缨去抚慰百姓,在与太医一同钻研治病之药时,李牧不幸染病,曾经温润如玉的太尉大人,很快病得奄奄一息骨瘦如柴,最后被火舌席卷,连具全尸都没留下。 陈娇哭了太久,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她好像闻到了大火燃烧的烟气,好像感受到了吹散那烟尘的风。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死了? 没有人回答她,李牧投胎,变成了陈娇的第六个丈夫,王慎。 画面里的刑部尚书,刚正威严,才刚刚露面,陈娇的心就疼得不行,王慎这样的好官,于公于私他都无任何可诟病之处,他怎么会不得善终? 王慎确实没有横死,他是一个人孤老而死,生时过得清贫,死时白发苍苍,没有妻子没有子女,只有陈娇原身的兄长领着儿女,将他安葬。 与前面的五人比,王慎死的还算安详,可陈娇就是难受,他怎么那么傻? 王慎死后,投胎成了六皇子周潜。 陈娇才刚刚与周潜结束第七世,记忆最鲜活,但没有她陪伴的周潜,阴狠多疑地像个陌生人,而没有陈娇的周潜,野心更大,竟暗中筹谋夺位,最后他与顺王等人一样,都死在了乱箭当中,唯一的欣慰,是他死前,亲手血洗了贤妃的昭宁宫。 光幕中,周潜倒在了血泊里。 亲眼目睹七个她爱过的男人接连死去,陈娇心如死灰。 若他们都安好,她可以把这七世当七场黄粱梦,可她改了自己的命,他们的新一世是继续凄惨,还是 “菩萨”陈娇哀求地望向菩萨。 没等她说完,菩萨示意她继续看向光幕。 陈娇红着眼睛看过去。 周潜也被鬼差带到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后,周潜投胎,这一次,他再次生在了皇宫。 陈娇瞪大了眼睛,因为抱着男娃娃大笑的皇帝,陈娇竟然觉得非常面熟,再仔细一看,陈娇惊呼出声:“永嘉帝?” 永嘉帝就是看中陈娇的那个好色的老皇帝,还没来得及宠幸陈娇就驾崩的老皇帝! 既然如此,岂不是说,这个由她的七个夫君转世的小皇子,就是此时京城的某位王爷? 念头未落,小皇子的身份已经揭晓,居然是皇后所出的太子,也就是新帝赵瑧! 画面突然定格在了赵瑧身穿白色孝衣,在先帝棺椁前受百官跪拜的那一幕。 陈娇怔怔地看着对面的赵瑧。 对这位太子,陈娇远远地见过几面,并不熟悉,只知道元后病故后,老皇帝又纳了一波一波的新人,那些女人接连生下皇子,失去生母的太子虽然身份尊贵,却越来越不得老皇帝的宠爱,老皇帝几番想废太子,都被大臣们劝阻了,而太子赵瑧幽居东宫,鲜少露面,似乎对外面的风起云涌毫不上心。 可最终,登上帝位的,还是这位太子。 太子,新帝,赵瑧,她前面七世的夫君。 陈娇心跳突然加快,她期待地看向菩萨:“当初您说我这世会大富大贵,难道我会嫁给新帝?” 菩萨笑得神秘:“你回国公府做贵女,同样是大富大贵。” 陈娇咬唇,不知道赵瑧的身份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她,她当然还想嫁给他。 但这种心思,陈娇难以诉诸于口,想了想,她奇怪问:“为何我的前七世都会遇见他?” 菩萨解释道:“赵瑧乃天煞孤星命,若他为凡人,这命相只会影响他自己,一旦他成为天子,必定会为祸百姓。我佛慈悲,不忍百姓遭劫,只好想办法改了赵瑧前面七世的命,巧的是,你是七世里唯一世世与赵瑧有缘之人,且命数相似,因此,我选中了你。” 陈娇皱眉:“那您为何不直接去找他?他想来也愿意改了自己的命。” 菩萨苦笑:“他是天子,我无法送他回去,且,他也未必愿意回去。” 哪像面前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一心求生,对她又十分敬重? 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把菩萨当回事的。 菩萨亦有无奈。 陈娇心中微动,猜测道:“如今我的命改了,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命也改了?” 菩萨送她回去的主要目的是帮赵瑧帮百姓,陈娇只是沾了赵瑧的光而已。 菩萨笑着颔首。 陈娇松了口气,她不用殉葬了,赵瑧也不用再惨死,这样就很好了。 “那,他会知道我与他结为夫妻的那七世吗?”陈娇抱着一丝侥幸问。 菩萨摇了摇头,目光慈悲:“天机不可泄露。” 陈娇的肩膀耷拉了下去。 菩萨无声微笑,离去之前,她秘音传话给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倘若今生你能再嫁他为妻,他或许能记起。” 嗯,菩萨偶尔也讲人情的。 第154章 天亮了,崇政殿后殿,新帝赵瑧起床更衣,屋里四五个小太监伺候,却鸦雀无声。 大太监李公公弯着腰走进来,低头禀道:“皇上,显国公刚刚晕倒了。” 说完,李公公悄悄抬眼,看向正由小太监们伺候更衣的帝王。 年轻的皇帝今年二十五岁,身材颀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只是他幼时便不喜言笑,一张俊脸越长越冷,李公公从皇帝刚封太子时就跟在皇帝身边,十几年下来,李公公记得清清楚楚,主子笑得未超过五次。 喜怒不形于色,那张脸就像寒冰雕刻的一般,常年都只有冷漠。 就像现在,显国公陈琰为了求皇上赦免其爱女丽贵人的殉葬,在外面跪了三天三夜了,京城官民人人动容,只有皇上,淡淡一句“先帝遗诏不可违”,便表明了态度。 李公公很同情显国公,可他也理解皇上的做法,孝字在那压着,皇上与陈家又没什么交情,凭什么要为了后宫一个小小的贵人背上不遵先帝遗诏的骂名?真赦免了丽贵人,其他臣子、百姓都为了家中姑娘来求皇上开恩,皇上放是不放? 这个口子万万开不得。 “送去太医院。”赵瑧漠然道。 李公公立即出去安排。 显国公陈琰在太医院清醒了,太医院嫌他烫手,又派人将他送回了国公府。 脊背佝偻的国公爷刚下马车,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下起了大雨。 今日便是后妃们殉葬的日子,眼看被他们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就要送命,陈琰与夫人乔氏相对无言,乔氏更是默默垂泪。陈娇的亲哥哥世子爷要去宫里继续求皇上,陈琰长叹一声,拦住儿子道:“罢了,皇上” 皇上不会答应的,这些年太子很少出面理事,臣子们对太子都知之甚少,陈琰本以为能静心幽居之人多温和内敛,未料这位新帝竟是一块儿冰山。 只可怜了他的娇娇啊。 宫里,陈娇一身白衣,脸色苍白地走出了屋门。 廊檐下,站着来催她上路的两个灰衣小太监,无子的妃嫔们都要被带到一个地方,一起死。 大雨瓢泼,陈娇仰头望天,菩萨不是答应会帮她的吗?都到这个时候了,菩萨所谓的安排在哪儿?难道她经历的那七世都是假的? “贵人请吧,别误了吉时。”两个小太监见她满脸悲苦哀伤,他们心里却没有任何怜惜,只想快点完成任务。 陈娇苦笑,低头,准备跨下台阶。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响起隆隆的雷声,下一刻,一道闪电“啪”地击在了陈娇与两个小太监中间。小太监吓得连连后退跌在了地上,陈娇与身后的丫鬟樱桃也吓得软了双腿,花容失色地跌回了门内。 心有余悸的四人,同时朝天上望去,就见灰蒙蒙的天空,唯独他们头顶这片有一团雷云,银色的电龙盘旋其中,仿佛随时都可能会降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 两个小太监傻了眼,陈娇望着那盘旋不散的雷云,再看向院子当中被劈出来的一片焦土,忽然懂了,这就是菩萨的安排吧? 但陈娇也无法确定,樱桃哆哆嗦嗦地朝她靠来,陈娇就也靠着她。 两个小太监有差事在身,等了一会儿见天上的雷云没有动静,他们继续催陈娇出门,结果陈娇刚要站起来,咔擦一道闪电又劈了下来,摆明了不许她出门! 两个小太监互相瞅瞅,终于明白过来,天有异象,这是老天爷不许丽贵人去殉葬吧! 他们不敢再逼陈娇,一个在这里守着,一个匆匆跑去知会负责妃嫔殉葬事宜的权公公。 此时此刻,皇宫内外、乃至整个京城的百姓都注意到了皇宫上方怪异的雷云,但没人想到那与丽贵人有关。权公公听了小太监的禀报,亲自来了丽贵人这边,他吩咐小太监开口催促陈娇,然后便与之前一样,一道闪电再次降落。 陈娇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只做出惶恐不安的样子,十四岁的丽贵人身穿白裙,脸色也惨白,楚楚可怜地与丫鬟坐在地上,像一朵美丽脆弱的娇花。 权公公无心欣赏对面的娇花,他不信邪,要一个小太监去拽陈娇出来,可怜的小太监刚朝陈娇走了两步,闪电瞬间击在他脚下,小太监“啊”地抱住脑袋往后跑,被人拦住后再一看,小太监的鞋子已经焦了,没伤及性命,怕是老天爷的警告。 没人再敢去强行拉陈娇出来,权公公也怕了,赶紧去禀报帝王。 崇政殿内,赵瑧正在听太卜官的奏禀。 太卜官乃朝廷负责占卜吉凶的官员,品阶不高,但历朝历代皇帝都愿意信这个,但凡有什么大事,譬如出征、祭天,皇上都会命太卜官预先测下吉凶。 此时年过五旬的太卜官跪在地上,神色凝重地道:“皇上,昨夜菩萨托梦给臣,称丽贵人乃皇上命中的贵人,丽贵人在,皇上必定福泽延绵千秋万代,丽贵人若去了,江山恐怕出乱。臣醒后立即占卦,卦象果然显示丽贵人乃大富大贵之人,万万不能让她殉葬啊!” 这是赵瑧此生第一次召见太卜官,听完太卜官的梦,轻易不笑的年轻帝王,送了太卜官一个冷笑:“荒谬。” 太卜官还想再劝,权公公到了,禀明了后宫的异象。 太卜官闻言,面露喜色,他确实梦到菩萨了啊,梦里的一切跟真的一模一样! 赵瑧自然是怀疑太卜官收了显国公的贿赂,特来进献谗言,此时听说刚刚那几道雷都与丽贵人有关,赵瑧皱皱眉,领着身边的太监、太卜官一起去了后宫。雨越下越大,相隔二十步便看不清对面之人的容貌。 陈娇依然跪坐在门前,忽然,她看到一行人跨进了她暂住的这座后宫小院,领头的男人身穿墨色长袍,两侧都有太监为他撑伞,他的面容隐在伞下,陈娇看不见,但她知道,这就是新帝赵瑧,是她前面七世夫君转世的男人。 陈娇紧张地攥紧了手,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吗?一点感觉都没了吗? 她紧紧地盯着那道身影。 赵瑧停在了院子当中,距离陈娇大概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小太监们将伞撑高,赵瑧抬眼,对面门内的主仆二人登时映入了他的眼帘。丫鬟平平无奇,倒是旁边的丽贵人,一身白衣,容貌凄美,目光若有所期地直勾勾地望着他。 不想死吧? 赵瑧盯着那女人,下令道:“去请贵人出门。” 皇上下令,权公公赶紧朝最开始的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太监不敢互相推诿,咬咬牙,一块儿朝陈娇走去。 “咔擦”,银色的雷电当头劈了下来,这次劈得很准,两个小太监应声而倒,头发根根倒竖,衣衫焦了脸也黑了,全身抖个不停,好歹还活着。 饶是如此,也震慑了所有人。 太卜官第一个跪了下去,恳求赵瑧:“皇上,天意不可违啊,丽贵人命不该绝于此!” 赵瑧没有看他,他仰头,不顾雨水落在脸上,黑眸幽幽地盯着空中的雷云。 显国公或许能收买太卜官,但绝不可能弄出这样的异象,难道,丽贵人真的不该殉葬? 想到太卜官说此女是他命中的贵人,赵瑧再次冷笑。 笑容未消,赵瑧突然朝前走去。 撑伞小太监下意识地要跟上,赵瑧冷声道:“退下。” 无人敢不从。 大雨淋身,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赵瑧一步一步接近了陈娇。他一身黑衣,面冷如鬼差,陈娇突然害怕,怕这样的赵瑧,更怕他遭雷劈。看眼天上的雷云,记忆前面七个夫君惨死的画面,陈娇泪流满面,哭着求越来越近的帝王:“皇上,您别过来!” 她是担心他被雷劈,但在赵瑧眼里,那女人是怕他来抓她,她看雷云,是盼着雷云降下闪电。 赵瑧不信他的命会与这样一个女人联系在一起。 转眼间,赵瑧已经走到了小太监们被雷劈的地方。 空中雷声滚滚,但,并没有雷电落下,似乎也被帝王威严所慑。 陈娇呆住了。 赵瑧来到了她面前。 年轻冷漠的帝王,声音比雨水更凉,居高临下地道:“吉时已到,贵人该去了。” 陈娇仰起头,尚未看清面前的人,泪水再次滑落。 他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但凡记得一点点,他都不会要她去死。 陈娇很想告诉他那些回忆,可她知道,他不会信的。 必须死吗?连菩萨的安排也不管用? 陈娇心灰意懒,目光扫过他被雨水打湿的衣摆,陈娇笑了笑,叩首道:“今日一别,臣女再无缘陪伴皇上,愿皇上此生无忧,如意安康。” 说完,陈娇缓缓站了起来,不再期待,亦不再害怕,她苍白的脸从容宁静,从他身边经过,朝外走去。 “姑娘”樱桃痛哭出声。 陈娇没有回头。 赵瑧看着她过于从容的背影,眼中终于掠过一丝诧异,随后,他也跨下台阶。 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三四步的距离。 突然,头顶再次传来一声雷鸣,陈娇仰头,就见一道银色雷电劈了下来,竟是直奔她身后而去! 电光石火,陈娇什么都没时间想,一个转身便朝身后的男人扑了过去! 赵瑧看出雷要劈他,正要躲闪,冷不丁那女人一头朝他扑来,速度之快,赵瑧都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撞了个满怀。她紧紧地抱着他,脑袋埋在他怀里,更为神奇的是,两人头顶的雷电居然在此刻突然消失了,周围安静地只有雨声。 目睹这一切的太卜官与大小太监们都惊呆了。 陈娇依然死死地抱着赵瑧。 赵瑧低头。 十四岁的她,娇小地像个孩子,但就是这个柔弱的女人,愿意用性命护他。 曾经见过吗? 赵瑧没有任何印象。 那她为何要救一个逼她去殉葬的人? 赵瑧不知,莫非,真是天意? 赵瑧再次仰头,雷云不知何时消散,瓢泼大雨也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霞光,大吉之兆。 第155章 天有异象,京城人人得见,赵瑧身为帝王,更是近距离地目睹了雷云对陈娇的维护。 在此之前,赵瑧从不信妖佛鬼神,今日他去催陈娇出门,雷云亦惧怕他不敢擅自降雷劈他。若无陈娇自以为是的舍身相救,赵瑧会坚持命她殉葬,然,天象与她特别的表现加起来,赵瑧决定免她一死,再观后效。 至于免陈娇殉葬的理由,有占卜官在,赵瑧只需过目占卜官递上来的奏折,觉得没问题批下便可。 之后,赵瑧封丽贵人为丽太妃,曾经的陈皇后晋升太后入住慈宁宫,丽贵妃命格尊贵,赵瑧也单独赐了一座福宁宫给她住,就在慈宁宫旁边。 圣旨一下,整个京城都轰动了!显国公府一共就生了两个姑娘,如今一个贵为太后,一个贵为有体面的太妃,谁能不羡慕? 有那女儿被殉葬的臣子又嫉妒又不满,但陈娇引起的天象有目共睹,皇帝特赦理所应当,谁叫他们家的姑娘没这个命? 当然,殉葬这一规定十分残忍,可惜前朝传下来的规矩,臣子们敢怒不敢言,只能期待哪日明君现世,废除这一老规矩。 待赵瑧正式登基,先帝下葬皇陵,宫里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九月时节了。 太后陈婉请陈娇去慈宁宫说话。 陈娇进宫就是被这位堂姐害的,如果可以,陈娇真不想再见陈婉,但,陈婉现在是太后,因赵瑧尚未娶妻身边也没有妃子伺候,目前陈婉就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也是唯一可以公然请赵瑧相见的女人,为了有机会见到赵瑧,陈娇只能与陈婉虚与委蛇。 出了福宁宫,隔壁就是慈宁宫。 陈娇带着娘家丫鬟樱桃与赵瑧赐的顺公公来慈宁宫做客。 尚未进门,陈娇就听到了一个男孩子兴奋的叫声。 那是太后陈婉亲生的五皇子,随着赵瑧继位,三岁的五皇子受封寿王,因为年幼,暂且由太后亲自抚养。其实陈婉今年也才十九岁,靠着出众的美貌与国公府的出身被先帝封了继后,可惜先帝好色,身边美人不断,陈婉当初还想培养亲儿子为太子,因此才想出把堂妹献给先帝来巩固自身宠爱的诡计。 陈娇走了进去。 陈婉正在院子里赏菊,寿王围着一圈珍品菊花乱跑,看到陈娇,寿王倒是认得,开心地跑过来,叫陈娇姨母。陈娇长得漂亮,男人们爱美人,小男娃们也喜欢漂亮的长辈。 寿王长得白白胖胖,跑起来脸上的肉都在颠簸,陈娇心里不满陈婉,对这个外甥也不是特别待见。 摸摸寿王的脑袋,敷衍了几句,陈娇望向陈婉:“姐姐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先帝刚去,陈娇身为后宫仅存的太妃之一,穿了一件白底的宫装,才十四岁的小姑娘,纵使做了妇人打扮,依然掩饰不住那通身的水灵娇嫩。陈娇本世的长相偏妩媚,身段虽然没有第七世那么夸张,但也同样丰腴,远胜同龄姑娘,偏偏她又长了一双澄澈动人的杏眼,单纯与妩媚交融,无论出现在哪里,陈娇都能艳压群芳。 陈婉默默地打量这位堂妹,忍不住生出一丝羡慕。 对于堂妹,陈婉先是利用,后来堂妹与国公府的伯父伯母都怨她,陈婉也很清楚,因此,陈娇要殉葬了,陈婉一边可惜,一边又庆幸,只要陈娇一死,她就不用再为了要面对堂妹而觉得愧疚。但陈婉没想到,这个堂妹居然引来了异象。 新帝赵瑧,陈婉这个母后也没见过几面,谈不上了解,但作为一个女人,看着陈娇那张娇嫩的小脸蛋,陈婉就是觉得,赵瑧开口免了陈娇的殉葬,肯定与陈娇的美貌脱不了干系,换个丑的平庸的,赵瑧才不会怜惜。 “伯母递了折子,想进宫拜见咱们,我已经准了,明日伯母便会进宫,我提前告诉妹妹一声。”携了陈娇的小手,陈婉笑着道。 母亲要来了? 陈娇很高兴,以至于都没有抗拒陈婉的亲昵举止。 寿王在院子里玩耍,陈婉将陈娇带进了次间,没让宫女们跟进来。 聊了些家常,感慨一番两人年纪轻轻便要一辈子拘于后宫的命运,陈婉终于小声地问陈娇道:“妹妹,殉葬那日,天有异象,外面传得邪乎,你跟姐姐说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说皇上亲自去看你了?” 这才是陈婉叫陈娇过来的主要目的,她想刺探陈娇与赵瑧的关系。 陈娇倒也没有瞒她,垂眸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催我去殉葬,每当我要出门,或是太监们过来请我,便会有雷电击落,权公公不敢做主,请了皇上过来,皇上见雷电护我,又有占卜官大人称此乃天意,皇上便免了我的殉葬。” 这是赵瑧允许外传的部分,她与他的那一抱,谁也不能说。 陈婉不信事情会这么简单,不过她也不急,总有办法试探这两人。 翌日,显国公夫人乔氏与弟妹张氏一起进了宫,见面寒暄后,两人各陪各的女儿。 陈娇请母亲去了自己的福宁宫。 单独相处,乔氏抱住女儿先哭了一顿,女儿要殉葬时,她只求女儿能活着,现在女儿不用殉葬了,她又心疼女儿如花年纪却要一生都困在后宫。 “我的娇娇怎么这么命苦”乔氏哭得心都要碎了。 陈娇只心疼母亲,至于她,得知赵瑧就是她前面七世的夫君,而且还有可能恢复那些记忆,陈娇心里只有期待与甜蜜。从韩岳到周潜,每个都对她很好很好,陈娇每世只能爱一个,但这七个男人她都想要,现在好了,七个变成了一个,只要想到有一天赵瑧会记起来,陈娇就充满了希望。 “娘别哭了,能免于一死,女儿很知足了,女儿会照顾好自己,娘若继续为我忧心,女儿才难受。”陈娇一边帮母亲擦泪,一边真心实意地道。 乔氏泪眼模糊地抬起头,就见女儿气色红润,果然没有半分悲伤自怜的样子。 乔氏不禁想到了外面的传言。 陈家两个姑娘都在后宫尊荣加身,还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那天的异象没人质疑,但女儿一下子从小小的贵人被抬成先帝的太妃,且单独居住福宁宫,这份殊荣,便招来了一些不堪的揣测,竟有人暗示新帝觊觎陈家女的美色,明着遵陈家姐妹为太后、太妃,实则想二乔双抱。 新帝冷漠无情,但生的极其俊美,女儿小小年纪,该不会真的被新帝诱惑了吧? 乔氏握住女儿的手,低声问:“娇娇,皇上为何封你为太妃?以你的位分,顶多封个嫔啊。” 陈娇同样困惑,照理说,赵瑧都想亲自逼她殉葬了,显然她的姿色无法得到他的怜惜,就算他看在老天爷的面子上饶她一死,也不必给她那么大的殊荣,福宁宫,与慈宁宫只一字之差,赵瑧简直是讲她摆到了与太后一样的位置。 女儿懵懂,乔氏抿抿唇,犹豫再三,还是将外面的流言告诉了女儿。 陈娇目瞪口呆! 赵瑧觊觎她与陈婉?怎么可能,陈娇倒是希望赵瑧好色一点,看到她的脸就喜欢她 当然,陈娇只想赵瑧好她一人的色。 陈娇赶紧向母亲澄清了这个误会,赵瑧曾经亲自要逼她殉葬就是最好的证据。 女儿没有卷入皇家丑事,乔氏放了一半的心,但还是叮嘱女儿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太后本就暗算过你,现在你与她尊荣相当,她只会看你更不顺眼,娘与你爹在外面无法帮你,娇娇千万要小心谨慎,莫再着了谁的道。” 陈娇用力点头:“娘放心,经过这么多事,女儿不会再那么傻了。” 探望的时间有限,乔氏偷偷塞给女儿一叠银票,便恋恋不舍地与弟妹张氏一起出了宫,张氏还想跟她套话,乔氏一点好脸色都没给,面无表情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见过母亲,陈娇暂且不用牵挂家人,便开始发愁如何接近赵瑧。 以陈娇现在的身份,闲来去御花园赏赏花也是可以的,运气好与赵瑧来场偶遇再趁机混个脸熟但先帝刚去不久,陈娇担心自己的急切会引起赵瑧的反感。 就在陈娇决定先安分一阵子,过完年再寻合适的机会时,陈婉又命宫女来请她了。 “太后可说了何事?”陈娇坐在榻上,摆出了太妃的架子,免得底下人以为她对陈婉唯唯诺诺,人家叫她过去她就会乖乖过去。 宫女笑道:“前朝大臣们上奏,劝谏皇上选后纳妃,太后想请您一同商议。” 陈娇心一沉! 她还没与赵瑧说上几句贴己话,赵瑧都要选妃了? 陈娇这才意识到,赵瑧的皇帝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 面上笑着,陈娇换了身正式些的宫装,出了福宁宫,结果一转弯,就见慈宁宫前停着帝王的御辇。陈娇先是紧张,跟着胸口更堵了,赵瑧来见太后,也是为了选妃吧? 陈娇抿抿唇,稍微加快了脚步。 慈宁宫内,赵瑧与陈婉并肩而坐,三岁的寿王似乎很怕赵瑧,靠在母亲怀里不敢捣乱。 “上次见皇上还是半个月前,我瞧着,皇上怎么瘦了?”陈婉用一副慈爱的语气问,毕竟是太后。 赵瑧目视前方,冷声问:“太后请朕来,所为何事?” 论年纪,陈婉小他六岁,论母子情,继后与元后之子,半分也无。 他冷冰冰的,陈婉不愧在宫里住了多年,依然满脸堆笑,关切道:“皇上今年二十五岁了,先帝在时忙于国事疏忽了皇上的婚事,现在皇上登基,朝政不可废,但选妃立后为皇家绵延子嗣同样是国之大事” 这话刚说到一半,小太监在外通传,丽太妃到了。 陈婉便住了口,偷眼观察旁边的帝王。 赵瑧还是那副冷如寒山的表情。 陈婉再看向门口。 陈娇一袭白色长裙走了进来,眼帘低垂,先向对面的太后、帝王请安。 她声音恭敬,但音色天生轻柔婉转,赵瑧没看她,但声音入耳,赵瑧就又记起,那日她跨出屋门前,跪在他脚下说的话:“今日一别,臣女再无缘陪伴皇上” 身为先帝的贵人,她自称臣女,又说出无缘陪伴他的话,光这两个字眼,他都可以送她去死。 但,她舍身相救的心,却是真的。 为何? 这个女人身上,似乎充满了谜团。 赵瑧终于朝陈娇看了过去。 陈娇恰好在此时抬起头,一双水盈盈的杏眸也瞥向了他。 目光相对,赵瑧眼如寒霜,陈娇心里一慌,赶紧又垂了下来。 赵瑧移开了视线。 短短的一个对视,陈婉看不出什么,笑着请陈娇落座。 陈娇坐在了她左下首。 陈婉道:“妹妹来的正好,我正在劝皇上采选秀女,妹妹觉得如何?” 陈娇稳了稳心神,轻声道:“皇上,确实到了成家的年纪。” 陈婉就转向赵瑧,笑着道:“皇上听听,太妃也觉得您该成家了,要不,咱们就发道选秀的旨意下去?皇上早日大婚,朝臣们也好早日专心政事。” 赵瑧看了过来。 陈婉保持微笑。 陈娇悄悄旁观,就听赵瑧问:“先帝才过世,太后却频频露笑,未免薄情。” 陈婉刷的白了脸。 陈娇及时低头,掩饰眼中的幸灾乐祸。 赵瑧起身,临走前,也训了陈娇一句:“太妃小小年纪,照顾好自己便可,不必替朕操心。” 陈娇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这人,好凶啊。 第156章 太后陈婉被赵瑧训了一顿,接下来再没敢张罗替赵瑧选妃之事,而且,陈婉开始害怕,因为赵瑧正式登基后的短短三个月内,接连三位王爷都以意图造反篡位之罪名被押进大牢,其中一位还撞墙自尽了。 先帝在世时,太子深居寡出显得人人都可欺负,那三位王爷确实一直在努力谋划扳倒太子自己上位,但赵瑧人在东宫却能掌握那么多证据,如今一出手,朝臣们再没人敢轻视这位帝王。 赵瑧越厉害,陈婉就越害怕。 陈婉是个年轻貌美又有野心的女人,虽然赵瑧登基了,但陈婉还想找机会东山再起,扶植她的五皇子登基,到时候她身为皇帝的生母太后,那才算真正的大权在握。 如今三王入狱,陈婉一边害怕,一边又燃起了熊熊斗志。儿子前面四位皇兄,三个已经没了,只要她想办法让赵瑧“英年早逝”,她的五皇子寿王便会理所当然地继承皇位。然而愿望美好,实施起来很困难,皇宫内的宫人早就被赵瑧换了一波,陈婉找不到可用之人亦不敢轻举妄动,皇宫外头,陈婉唯一能指望的娘家显国公府,家主陈琰显然不会帮她这个侄女,亲爹陈二爷想帮也没那本事。 苦思冥想,陈婉想到了美人计,而计划中的美人,自然是她娇嫩漂亮的堂妹。 陈婉从来没把娇生惯养的堂妹当回事,成功让陈娇成了贵人,更加让陈婉明白,陈娇这丫头空有美貌没有心机,很容易受人摆布。只要她能将陈娇送到赵瑧的床上,这把刀便有了用武之地。 赵瑧轻易不来后宫,陈婉见不到赵瑧的人,便先往陈娇身上使劲儿。 要过年了,陈婉牵着寿王来福宁宫做客。 陈娇正在给父亲显国公缝制衣袍,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尽尽孝心,等下次母亲进宫时让母亲带回家去。陈婉来了,陈娇客气地出去迎接,进屋她招待娘俩坐到暖榻上,然后陈娇就继续缝了起来。 陈婉托起一片衣袍仔细打量,轻声赞道:“妹妹针线真好,伯父收到这件袍子,肯定高兴。” 陈娇笑了笑,温柔乖巧的小姑娘模样。 陈婉让宫女们陪儿子去外面玩,人都走了,她忽然叹道:“妹妹虽然与我一起陷在了这宫中,但你我姐妹好歹能互相做个伴,倒是皇上,身份尊贵是尊贵,上无父母孝敬,下无兄弟与他亲近,劝他娶妃他还不乐意,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着实可怜。” 这话明显只是个引子,陈娇配合道:“皇上还是不肯答应选秀吗?” 陈婉点头。 陈娇无奈道:“既然皇上不领情,姐姐何必再管,反正,他也没把姐姐放在眼里。” 后面这句,陈娇说的很小声,还有点替陈婉不服的语气。 陈婉苦笑:“以后日子还长着,为了妹妹与寿王,我都得努力与他交好。这不,我也想亲手为皇上缝制一件袍子,只是我要管教寿王,实在腾不出时间,眼瞅着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妹妹针线这么好,等你缝完伯父这件,帮姐姐给皇帝做件袍子行不行?” 陈娇为难道:“这,这不合适吧?” 陈婉安抚道:“没关系,倒时我就说是我缝的,母后送儿子衣裳,有何不妥?” 陈娇知道这女人另有所图,但,她也想将计就计接近赵瑧,便装作不安地应了下来。 除夕前一晚,陈娇缝好了袍子,赵瑧人冷,陈娇特意挑了深色的衣料,绣上龙纹,十分威严。 她亲手将袍子交给了陈婉。 次日除夕夜,陈婉在慈宁宫设宴,请皇帝继子来这边吃饺子,到底是一家人嘛。 傍晚的时候,赵瑧来了,一脸寒冰,好像要告诉陈婉,他来只是碍于孝道。 饺子、菜肴端上桌,赵瑧勉强动了几筷子。 饭后,赵瑧要走了,陈婉柔声道:“皇上等等,要过年了,丽太妃为皇上准备了一份薄礼。” 赵瑧闻言,便又坐回了椅子。 陈婉朝宫女使个眼色,宫女迅速捧了一件深色的长袍过来,跪着托到了帝王面前。 赵瑧打量衣裳,陈婉笑着解释道:“皇上勤政爱民,丽太妃怜惜皇上操劳,特意亲手缝制了这件袍子送给皇上,愿皇上多多爱惜身体,为此,丽太妃忙碌了半个多月,还因此抱恙,故而今晚我没叫她过来一起吃饺子。” 赵瑧这才开口问:“丽太妃病了?” 陈婉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皇上既然来了,要不要顺路去瞧瞧?大过年的,她一人也冷清。” 赵瑧沉默片刻,点点头。 陈婉牵着儿子,将他送出了院子。 慈宁宫的宫门关上了,赵瑧命御辇留在原地,他只带李公公步行去了隔壁的福宁宫。 陈娇可不知道今晚赵瑧会过来,宫门已经落锁,李公公吆喝了一声,守门的太监才赶紧打开。 上房的窗户透出光亮来,显然里面的主子还没睡。 赵瑧主仆往里走,里面陈娇听宫女说皇上到了,正准备开吃的她手忙脚乱地跳下次间的暖榻,连斗篷也顾不得披,匆匆往外赶,刚到厅堂门口,就见帝王已经站在了对面。除夕夜,夜黑如墨,廊檐下挂了一排大红灯笼,年轻的帝王负手而立,脸庞俊美威严。 “皇,皇上。”陈娇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 因为过节,陈娇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绣花的夹袄,总算不是白衣了,而这样的颜色更衬她这般年岁的小姑娘,衣裳鲜艳,陈娇红扑扑的脸蛋比花更娇。但赵瑧更好奇她羞涩又期待什么的怯怯眼神,是与太后配合好的吗,知道他会来? “听闻太妃身体抱恙,朕来探望。”赵瑧淡淡道。 陈娇前几日的确咳嗽来着,可能太后在赵瑧面前提了一句? “多谢皇上关心,我,我已经好多了。”陈娇微微低着头道。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陈娇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进去说吧。”赵瑧径自从她身旁跨了过去。 陈娇刚要跟上,忽然瞥见李公公手里抱着的她亲手缝制的袍子,陈娇微怔,李公公笑道:“这是太妃送皇上的袍子,您不认识了?” 她送的? 陈娇马上明白,肯定是陈婉说出了实情,那陈婉为何要骗她缝这件袍子? 赵瑧就在里面,陈娇此刻来不及多想,先进去了。 厚厚的门帘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阻挡了厅堂里饭菜的香气飘出去,赵瑧尚未落座,看眼东次间门口,问陈娇:“朕打扰太妃用饭了?” 陈娇忙道:“没有,我还没动筷子。” 赵瑧便又进了东次间。 临窗的暖榻上摆着一方矮桌,桌子上有大年夜京城家家户户都会吃的饺子、元宵,还有一汤三菜。论菜式,陈娇这桌比隔壁太后那边的晚饭寒酸多了,但或许是次间屋小,浓郁的饭香飘荡,颇为诱人。 赵瑧饿了,看向陈娇道:“太妃一人用饭未免冷清,朕陪太妃同食如何?” 陈娇震惊地抬头。 赵瑧神色如常,冷漠疏离。 陈娇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能近距离与赵瑧相处,她很高兴。 “再端一副碗筷来。”陈娇吩咐樱桃。 樱桃忙不迭地去了。 赵瑧坐到了榻沿上,李公公弯腰过来服侍他脱靴,再轻轻地将靴子摆到一旁。 陈娇觉得怪怪的,哪有年轻的新帝大晚上的陪一个小太妃用饭的?若非见识过赵瑧的心狠,陈娇都要怀疑赵瑧想对她做点什么了。 她疑惑地坐到了赵瑧对面,赵瑧盘腿,她跪坐着。 樱桃端了碗筷上来,与李公公站到了一侧,赵瑧面对饭桌,低声道:“都下去。” 陈娇心头一跳。 樱桃更是一慌,刚要用目光询问自家主子,李公公突然从旁边拽住她的袖子,将她扯了出去。 门帘落下,温暖的东次间只剩一个皇帝,一个小太妃。 陈娇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动不敢动。 “吃吧。”赵瑧抬起筷子,看着她道。 陈娇不敢违背皇命,先给自己夹了一个饺子,她喜欢吃三鲜馅儿的,里面是虾仁、海参、冬笋,旁边摆着醋碟。 “不知这馅儿合不合皇上的胃口。”陈娇小声问。 赵瑧已经吃了一个,闻言道:“尚可。” 陈娇脑海里便过了一下前面的七个夫君,韩岳爱吃白菜肉馅儿的饺子,虞敬尧喜欢全肉馅儿的,霍英不挑食,什么馅儿都吃,陆煜那人根本不爱吃饺子,只爱吃元宵,李牧喜欢吃韭菜馅儿的,背着她偷吃,王慎爱吃酸菜馅儿的饺子,周潜更喜欢鸡肉馅儿。 “皇上,喜欢吃什么馅儿的?”陈娇给自己壮了壮胆,杏眼看着他问。 赵瑧反问:“太妃为何作此一问?” 为何问,当然是因为关心。 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 陈娇低下头,红了一张小脸。 美人含羞,心思昭然若揭,赵瑧放下筷子,盯着她问:“太妃怎会想到替朕缝制衣袍?” 这个问题有点危险,陈娇如实道:“那日我为父亲缝制衣袍,太后过来,说她也想送皇上一件聊表关切之意,但太后忙于教导寿王,实在没有时间,便托我帮忙。” 解释了缘由,陈娇低下头,不好意思地道:“我,我笨手笨脚,在皇上面前献丑了。” 她表现地老实又单纯,赵瑧起了一丝兴致,意味深长地问:“如此说来,是太后关心朕,太妃并不在意朕的起居?” 陈娇错愕地看向他。 赵瑧默默地与她对视。 陈娇莫名有种被调戏的错觉。 她没有做好有朝一日会被赵瑧调戏的准备,顿时变得结巴起来:“不是,我,我自然也关心皇上,只是,只是我怕我冒然送衣,皇上会不喜。” “太妃关心朕,朕为何不喜?”赵瑧追问。 这根本不是一个皇帝与太妃之间正常的对话。 陈娇脑海里乱乱的,干脆据实分析道:“我本该殉葬,因天生异象才活了下来,身为先帝妃嫔却未能追随先帝,这是我的第一罪,害皇上格外开恩给皇上添了麻烦,这是第二罪,太妃之位是皇上恩赐我的,其实我与皇上没有任何亲情,冒然赠送贴身衣袍,我怕皇上怪罪我轻浮。” 赵瑧颔首,道:“算你还懂事。” 陈娇松了口气,一口气没呼完,就听对面的人问:“你可知,朕留你性命的真正原因?” 陈娇意外地看着他。 赵瑧道:“占卜官称,菩萨托梦给他,称你是朕命中贵人,你若死了,朕亦遭殃。” 陈娇吃惊地捂住了嘴,菩萨,菩萨还给占卜官托梦了啊? 怪不得那日占卜官会为她求情。 赵瑧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但陈娇脸上只有符合常理的震惊,赵瑧便直接问她:“朕不记得与你有过什么渊源,那日天将雷电,你为何舍身救朕?” 陈娇下意识地咬唇。 赵瑧声音一冷:“若敢欺瞒朕,朕不介意送你去为先帝守陵。” 陈娇真的怕他,忙跪到榻上,叩首道:“不瞒皇上,菩萨也曾托梦给我,说我与皇上性命相连,我死皇上只会命运坎坷些,若皇上出事,我将跟随皇上殒命,故那日雷电劈下,我才” 七世姻缘太过离奇,说出来太像编故事,不如说的简单些,反正菩萨也给占卜官托梦了,陈娇这番说辞正与占卜官的梦相呼应。 赵瑧看着跪在对面的女人,无声笑了下:“如此说来,你真是朕的贵人?” 陈娇低着头道:“臣女不敢当,惟愿皇上万寿无疆。” “过来。”赵瑧突然道。 陈娇身子一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上赵瑧清冷的眼神,确实在示意她过去。 陈娇心里七上八下的,乖乖地挪了过去,跪在他旁边,低着头。 赵瑧端详她片刻,忽而抬手捏住她精致的下巴。 这样的姿势,陈娇心跳加快,脸也红了。 赵瑧拇指摩挲她红艳的唇角,黑眸看着她颤抖的纤细睫毛:“听你那日的离别言辞,你还想陪伴朕?” 他俊脸慢慢靠近,陈娇紧张地闭上眼睛。 “敢问太妃,你打算如何陪伴朕?” 第157章 陈娇不知该如何回答赵瑧的问题。 赵瑧也没有亲陈娇,嘴唇擦过陈娇绯红的脸庞,他在她耳边道:“今日不合时宜,上元夜,朕会安排。” 陈娇心砰砰地跳,他要安排什么? “用饭吧。”赵瑧松开她,若无其事地道。 陈娇心乱如麻。 接下来,赵瑧没再与她说话,吃完便走了。 御辇离开,动静不小,慈宁宫中,陈婉看看怀表,发现赵瑧在隔壁待了足足两刻钟之久。 翌日,陈婉来见陈娇。 陈娇陪她演戏,小声抱怨:“姐姐怎么告诉皇上那件袍子是我缝的?” 陈婉惊道:“都怪寿王不小心说漏了嘴,怎么,昨晚皇上在这边逗留颇久,难道他惩罚妹妹了?” 陈娇低下头,嗫嚅道:“那倒没有,皇上,皇上喜欢我这边的饺子,用了一碗。” 此时屋中只有她们二人,陈婉瞅瞅陈娇不安的样子,轻声打趣道:“我那边的饺子也好吃,皇上却只吃了两个,依我看,皇上不是喜欢妹妹的饺子,只是喜欢妹妹吧?” 陈娇大惊,担忧地看眼门口,她抓住陈婉的胳膊道:“姐姐慎言!” 陈婉反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道:“瞧妹妹吓得,咱们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其实啊,皇上若看上妹妹,那是妹妹的福气,不然你年纪轻轻就要在后宫守寡一辈子,你受得了,姐姐却为你心疼,果真入了皇上的眼,将来再为皇上添个一儿半女,下半生就有着落了。” 陈娇慌乱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心里却想,原来陈婉哄她做衣裳,是想撮合她与赵瑧。陈婉肯定不是为了她好,那她与赵瑧在一起,对陈婉有何好处?赵瑧身为儿子,与先帝的太妃苟且,注定会被朝臣指责诟病,莫非陈婉想利用此事败坏赵瑧的名声,连着将她这个堂妹打入深渊? 但,就算赵瑧的名声坏了,他依然是皇帝,陈婉捞不到半分好处。 陈娇决定静观其变,无论陈婉有什么目的,最终都会露出马脚。 “姐姐莫要胡说,我是太妃,如何与皇上在一起?”陈娇落寞地道。 陈婉笑道:“要不说你傻呢,他是皇上,只要你得了皇上的心,皇上自有办法解决此事,所以,妹妹先别想太远,当务之急,是先讨好皇上。姐姐有寿王傍身,就盼着你身边也有个伴了。” 陈娇亲昵地靠到她怀里,感激道:“姐姐对我真好。” 陈婉拍拍小姑娘肩膀,眼里掠过一抹嘲讽。 上元节要到了,赵瑧提前给太后、丽太妃打了招呼,晚上御花园会搭灯台,请太后、丽太妃自行去赏。 陈婉体贴地提醒陈娇:“今晚可能会遇见皇上,妹妹打扮地漂亮些。” 陈娇扭头装羞。 陈婉走后,陈娇一个人坐着,回想除夕夜赵瑧离开前暧昧的态度,陈娇心事重重。 赵瑧突然对她变了态度,是因为他相信占卜官的话,相信她是他命中的贵人了吗?因为相信,又喜她貌美,便想宠幸她? 两人做了七世的夫妻,陈娇自然愿意与赵瑧再续前缘,但,以两人现在的身份,赵瑧大概只想要她的身子,就算要给她名分,顶多只会给她一个见不得光的妃嫔之名,毕竟她是先帝名义上的太妃。 陈娇要的是嫁他做正妻,菩萨也说,她能嫁给赵瑧,赵瑧才有可能恢复七世记忆。 那,晚上赵瑧真要做什么,她该怎么办?乖乖从了赵瑧,往后他再娶她的机会太渺茫,陈娇可不敢指望再有个大长公主来帮忙,赵瑧也绝非周潜那般青涩。可若不从赵瑧,赵瑧一气之下,会不会从此冷落她,然后陈娇既无法在不献身的条件下与他接触得他真心,又逃不出这座后宫,一生只是个太妃? 陈娇迟迟拿不定主意。 天悄悄地暗了下来。 陈婉牵着寿王,来邀陈娇一起去赏灯。 陈娇简单地打扮了下,不过黑漆漆的晚上,又是去外面赏灯,打扮不打扮没有太大差别。 御花园里处处挂着精心制作的花灯,陈娇姐妹赏了一会儿,皇上突然派了一位公公来,请太后过去一趟。陈婉心中奇怪,领着儿子走了,结果陈婉离开不久,赵瑧身边的李公公就出现了,弯腰对陈娇道:“太妃,皇上有请,您请随我来。” 陈娇心中一凛,带着樱桃跟在李公公身后。 李公公去的是另一个方向,大概一刻钟后,他将陈娇带到了御花园专门供帝王休息的一座院子前。 “皇上在里面等您呢。”一直走到上房门前,李公公笑着道。 陈娇镇定片刻,推开了面前的门。 她进去后,李公公轻轻地从外面带上门,并将樱桃打发到了一旁。 身后的门被关上了,越发暗示陈娇,今晚赵瑧对她会有什么企图。 厅堂无人,陈娇顿了顿,朝东次间走去,挑开帘子,就见赵瑧一身常服靠在榻上,姿势慵懒惬意,手里捧着一本书。 听到动静,赵瑧移开书,目光落到了陈娇脸上。 陈娇垂眸,轻声唤“皇上”。 赵瑧“嗯”了声,拍拍身边的位置,道:“上来吧。” 说完,他继续看书,似乎根本不担心陈娇会拒绝。 陈娇也不想拒绝。 身为太妃,她只有两条路,要么努力得到赵瑧的真心让他心甘情愿娶她,要么就缩在后宫当一辈子太妃。与其孤独老去,陈娇宁可去靠近赵瑧,如果赵瑧永远记不起来,如果他得了她的身子也还要选秀纳妃另娶旁人,真到了那时候,陈娇会收回对他的心,不再陪他,也不再在意他身边有谁陪伴。 总之,她都要试一试。 解下厚厚的斗篷,陈娇脱了靴子,爬到了赵瑧身边,跪坐在那儿。 赵瑧这才将书放到一旁,人依然靠着迎枕,他看眼陈娇,然后,握住了她一只手。 陈娇紧张地颤了下。 “朕的安排,你可满意?”赵瑧低声问。 陈娇怯怯地看着他:“皇上,皇上叫我过来,有事吗?” 赵瑧笑了,她这清纯的小模样,装的还挺像。 忽然,他手上用力,陈娇没有准备,立即跌到了他怀里,赵瑧顺势翻身,就将陈娇压在了身下。 “太妃觉得,朕叫你过来是为了何事?”他幽幽地问。 他很重,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陈娇却记起了他前面的那几世。 陈娇并不害怕,即便尝试失败,她也不会后悔,只要是他。 她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赵瑧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她很美,但光是美,不足以叫他这般,她引来的雷电,她与占卜官所说的梦,她对他的舍命相救,都叫他好奇。当然,她的美,也让赵瑧对今晚少了很多抗拒。 他不缓不急地解开她的衣衫。 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陈娇起初还觉得有点冷,当赵瑧彻底贴上来,她就只剩热了。 “皇上,皇上,”陈娇哭着抱住了他,“臣女,臣女不曾侍寝先帝,请皇上怜惜。” 她的脸都白了,黛眉痛苦地皱着,赵瑧看着她断线珠子似的眼泪,暂缓。 这就是怜惜了,陈娇睁开了眼睛,视线因眼泪模糊,他的脸也是模糊的。 “皇上,你会对我好吗?”陈娇哽咽地问。 这是要提条件? 赵瑧兴致稍减,反问道:“现在这样,不算对你好?” 陈娇摇摇头,抱紧他道:“我喜欢皇上,便也希望皇上喜欢我,而不是只有一晚欢愉。” 赵瑧本来都想中止了,结果她这一抱,两人挨得更近了。 骨子里再冷,赵瑧也只是个男人,他无法抗拒。 没有回答陈娇,也不想她再说更多败兴的话,赵瑧以口堵住她的嘴,开始享受他的权利。 陈娇哭不出声,泪却没断过,而她越可怜,赵瑧就越狠。 他原计划只一次的,一抬头看到她雨打牡丹的娇弱样,赵瑧再次覆了上来。 陈娇对他有七世的感情,那感情就是最好的怜惜,这一次,陈娇不再难捱,偷偷地回应。 于是,赵瑧不知不觉又打破了他的两次计划。 终于结束,已经是二更天了,绝对不早,但赏灯的日子,也说不上太晚。 赵瑧替陈娇盖上被子,唤茶。 李公公端着托盘进来,上面只有一碗茶,低头送到主子身边,他就退出去了。 赵瑧将茶碗递给陈娇:“喝了,你嗓子都哑了。” 陈娇红着脸接过茶碗,紧跟着,她就闻到了熟悉的药味儿。 这是避子汤。 察觉男人的目光,陈娇笑着喝了,心中有点苦,不过也没办法,慢慢来吧,总得先把他的心捂热。 “你先回去,若太后问起,便说你痴迷赏灯,忘了时间。”待她喝完茶,赵瑧提醒道。 被窝暖呼呼的,陈娇真不想起来,但还是坐了起来。 她长发披散,柔弱而娇媚,赵瑧忽然从后面抱住她,亲着她耳朵道:“你且休息几日,朕会再作安排。” 陈娇就想,下次她得试着与他谈谈了,今晚只有欲而已。 谈情说爱,不说怎么能行? 梳好头,陈娇一人走出了上房,樱桃是她的人,陈娇能管好。 陈娇离开不久,赵瑧也回了崇政殿。 阴阳得以调和,这晚赵瑧很快就睡着了,熟睡后,赵瑧居然也梦到了菩萨。 不愧是帝王,菩萨刚出现,赵瑧便警惕了,处于一种既能维持梦境又随时可以强迫自己醒来的状态。 “菩萨找朕何事?”赵瑧冷静地问。 菩萨笑容慈悲:“皇上可知,为何陈娇会是你的贵人?” 赵瑧沉默以对。 菩萨道:“皇上乃天煞孤星命,前面七世都不得善终,是我安排陈娇回去改了皇上那七世的命,皇上今生才会帝运圆满,造福百姓。那日我降雷守护陈娇免于殉葬,正是对她完成任务的嘉奖。” 赵瑧面露冷笑,孤傲不屑。 菩萨就知道他难对付,也懒得多说,指间现出两滴泉水,朝赵瑧弹去。 赵瑧要躲,但他凡人一个,如何躲得过菩萨? “今晚皇上会做两场梦,一场是没有陈娇的第一世,一场是被她修改的第一世,醒来信与不信,全凭皇上。” 声音未落,菩萨已经消失了。 赵瑧想醒过来,人却不受控制地入了梦。 第158章 陈娇回到福宁宫已经很晚了,浑身酸痛疲惫,她叮嘱樱桃别问也别外传,便钻进被窝睡觉,第二天早上,在樱桃的惊呼声中,陈娇才发现她的脖子上多了两处红痕。 那是被赵瑧亲出来的,位置靠上,陈娇就算穿上领口最高的衣裳也遮不住。 陈娇又懊恼又窃喜,恼赵瑧笨留下证据,喜昨晚赵瑧生涩的表现,说明在她之前,赵瑧并没有别的女人。 脖子上如被蚊子叮了,陈娇当然不会出门,但早饭过后不久,太后陈婉来找她了。 昨晚两人一起出发去赏灯,半路却分开了,陈娇猜到陈婉会来,因此饭后就躺在被窝里。 “妹妹这是怎么了?” 陈婉来到床边,见陈娇身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她一边坐下一边关心地问,“昨夜皇上请我过去,不巧有大臣求见,我没见到皇上就又去御花园找你,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福宁宫也没见你先回来。” 陈娇一本正经地撒谎道:“我一直在御花园啊,可能我们人少,姐姐没看见吧,只是我昨晚贪玩赏得太晚,吹了一夜风着了凉。” 陈婉看着她涂了一层浅粉的小脸,心知有异,这个妹妹仗着天生的好容貌,很少涂粉的,现在人在病中不好好休息,抹粉做什么? “头疼吗?”陈婉伸手,关切地去摸陈娇的额头。 陈娇摇摇头。 陈婉刚要缩回手,忽然意识到陈娇被子盖得太严实了,她就自然而然地抓住陈娇的被角往下挪:“被子盖得太高了,小心透不过气。” 陈娇想拦,但陈婉动作太快,感受到陈婉盯着她脖子看,陈娇虽知难以瞒过去,但还是强装平静。 “妹妹起疹子了?”陈婉摸摸陈娇脖子上的红痕,故意打趣道。 陈娇垂下眼帘。 陈婉打发宫女们下去,然后促狭地问陈娇:“昨晚是不是见过皇上了?” 陈娇不愿承认,但想到陈婉撮合她与赵瑧的意图,陈娇就也没否认。 陈婉端详陈娇明艳的眉眼,轻声道:“我就知道,皇上一定会喜欢你的,妹妹千万要抓住机会,你先多讨好皇上,待时机成熟了,再央皇上给你个名分。” 陈娇乖乖地“嗯”了声。 半个月后,赵瑧派人来给两宫送礼,陈娇才又收到了他的安排,让她下午去御花园。 陈娇有点不满,上次缠绵过后,陈娇以为赵瑧很快就会再见她,没想到一等就是半个月。 或许是他太忙了? 胡思乱想着,陈娇只带樱桃出了门。 隔壁慈宁宫,陈婉一直命人留意这边的动静,得知陈娇出门了,陈婉笑了笑,很好,赵瑧宠爱陈娇的次数越多,她计划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陈娇主仆来了御花园,与上元节那晚一样,李公公再次将陈娇带到了那座掩映在一片竹林间的别院,只是如今天寒,竹叶都枯萎了,显得有些冷清。 赵瑧人在书房。 陈娇推门进来,看到他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手里拿着一本书,午后阳光温暖,洒落在他朱红色的龙袍上,垂眸看书的帝王,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和。 “皇上。”陈娇轻轻地福了一礼,与他相处,她并未把自己当什么太妃。 赵瑧抬头,看到身穿浅红衫子的小姑娘,他浅浅一笑,放下书道:“来了。” 笑容容易拉近距离,陈娇点点头,主动朝他走去。 赵瑧朝她伸手,陈娇脸颊微红,将小手放到了他掌心,赵瑧微微用力,就将陈娇拉到了怀里。 陈娇靠在他肩头,闻到了男人身上的墨香。 这肩膀宽阔,陈娇本能地想要依赖。 赵瑧握住她小手,一边捏一边低头看她:“半月不见,太妃可有想朕?” 陈娇闻言,略带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皇上可有想我?” 赵瑧没说话,俊脸靠近,他吻住了她的嘴唇。 陈娇无比顺从。 赵瑧亲了她一会儿,分开时,就见她杏眼迷蒙,双颊艳如桃花。 赵瑧手指搭上她的脸,指腹从她眼角缓缓移到她唇角,低声赞道:“花容月貌,能得太妃相伴,是朕之幸。” 陈娇羞得慌,冷冰冰的帝王突然说起情话,怪让人难以招架。 “替朕研磨。”赵瑧又亲了她一口,然后将她放了下去。 陈娇好奇他要做什么,站在一旁帮他研磨,赵瑧铺好一张宣纸,沾了墨水,开始作画。 男人低着头,目光专注,画纸上,渐渐多了一位女子,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悄无声息地偏移,画中人眉眼渐渐清晰,终于认出那就是自己后,陈娇再看赵瑧心无旁骛作画的模样,她心里就甜丝丝的。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李公公的声音:“皇上,韩岳韩将军求见。” 韩岳? 陈娇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 与此同时,赵瑧也抬眼看她,女人红唇轻启,似乎在诧异什么。 “带过来。”赵瑧重新看向画纸。 他要见臣子,陈娇收起心中对“韩岳”这个名字的异样感觉,恭声道:“皇上,我先回避一下吧?” 赵瑧道:“不必。” 陈娇只好继续站在书桌旁。 两刻钟后,李公公将人带过来了,那位韩将军并未进来,只在门外禀报。他的声音雄浑,充满了岁月的沧桑,与记忆中的韩岳毫无相似。陈娇的心慢慢恢复了平静,也是,韩岳是赵瑧的前世,赵瑧就在她眼前,她何必再为一个同名的陌生人心起波澜? 禀完事,那位韩将军便退下了。 赵瑧的画也作好了,收起笔,他看看画,再看看陈娇,遗憾道:“不如人娇。” 陈娇脸一红,低头道:“我很喜欢。” 赵瑧笑笑,携着陈娇的手,朝书房里面供主人休息的雅室走去。 陈娇被他握着的手,渐渐发烫。 坐到床上,赵瑧没有急着要她,而是将陈娇抱到怀里,温存片刻,他抬着陈娇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问:“那晚太妃说你喜欢朕,可朕继位前深居东宫,太妃想来没见过朕几面,更谈不上了解,难道就因为梦中菩萨说你与朕性命相连,你便喜欢了?” 陈娇从未想过他会这么问。 甚至,她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为何喜欢他?因为他是她前面七世丈夫的转世,所以她喜欢,更确切的说,她对他的感情,“喜欢”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当雷电降落时,她甚至愿意替他承受。而单独的赵瑧,除了京城人人都知道的那些消息,陈娇对他毫无了解。 “皇上,皇上天人之姿,臣女看到皇上的第一眼,就动心了。” 帝王还在等待她的回答,陈娇编不出什么花言巧语,只能夸他的容貌气度,说完了,陈娇害羞般埋到了他怀里,小声地反问道:“皇上突然垂怜于我,又是因为什么?”雷电异象,菩萨托梦,还是她的脸? 赵瑧看着怀里的女人,先将她压了下去,然后才凝视她潋滟的眸子道:“因为朕想尝尝,朕命定的贵人,是何等滋味儿。” 这话轻佻,叫人难以分辨他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在逗她。 陈娇也没有时间分辨,因为赵瑧已经开始为她宽衣了,他的动作比上次熟练多了,也更急切。 陈娇不受控制地随他沉沦。 “太妃年纪轻轻,对朕倒是热情。” 就在陈娇习惯地配合他时,赵瑧忽然笑了下,陈娇尴尬地看过去,对上赵瑧沉沉的眼眸。 陈娇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现,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小太妃。 她慢慢地将腿往下挪,才动,赵瑧猛地扣住她,要她的热情。 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陈娇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不在焉之际,赵瑧在她耳边唤了声“娇娇”。 不一样的音色,熟悉的味道。 “以后朕都这样叫你,可好?”赵瑧捧着她的脸说。 陈娇闭上眼睛,不管了不想了,她抱住他的脖子,点头。 日薄西山,赵瑧才松开了陈娇。 陈娇懒懒地趴在他怀里。 赵瑧大手无意识地摩挲她的长发,目光落在了窗外。 良久,他吩咐李公公:“备茶。” 陈娇喝完茶,悄然离去。 夜里,赵瑧直接梦到了他的第二世,一世只他自己,一世有她。他是从农夫韩岳转世投胎开始梦见的,陈娇虽然变了容貌,但她的脾气,与第一世的她还真是如出一辙。 清晨醒来,赵瑧对比两世中的陈娇,隐约猜到,对男人敢耍气敢嗔怪敢撒娇,那才是她的真性情,而非她现今对他的恭敬。 她所喜欢的,她肯舍命相救的,也只是他背后的那些影子罢了。 接下来,连续三天,赵瑧都命陈娇来御花园见他。 帝王精力充沛,陈娇吃不消了,这晚分别前,陈娇试探着问只穿中衣靠在床头的男人:“皇上,明日还要见我吗?” 赵瑧打量她片刻,问:“你不想来?” 陈娇忙摇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陈娇揉揉自己的腰,难为情地道:“皇上身体强健,不觉得如何,我,我身子弱,这样连续服侍皇上,实在吃不消了,恳请皇上容我缓些时日。” 赵瑧笑了:“好,你且养着,等朕安排。” 陈娇松了口气。 这晚陈娇睡得特别香,赵瑧在梦完两个截然不同的第五世后,却再也无法入睡。 韩岳、虞敬尧、霍英、陆煜、李牧,截止第五世,除了出身,李牧才是与他最像的人,也是伤她最深的一个。 整整一个月,赵瑧都没再见陈娇。 陈娇忍不住想,赵瑧是忘了她了,还是觉得她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休息? 她还不算着急,隔壁的陈婉却着急了,隔三差五跑过来打探消息,还试图帮陈娇分析她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赵瑧。就在陈娇快要被陈婉磨灭最后一丝耐心时,赵瑧终于又派人送了信儿过来,叮嘱陈娇明日去御花园。 赵瑧传话的方式就是先给两宫送礼,因此,礼物一到,陈婉就猜到了七七八八,热情地赶来问陈娇:“皇上又找你了?” 陈娇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陈婉等的就是这日,扫眼门口,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偷偷交给陈娇,低声解释道:“后宫女子都有自己的固宠手段,这是姐姐好不容易寻到的送子丹,一共两粒,只要男人服下此丹,当晚圆房女子必然怀孕,且是男胎。” 陈娇难以置信地问:“真的?” 陈婉凑到她耳边,不无得意地道:“自然,寿王就是这么来的。” 陈娇再看那瓷瓶时,就跟看到了仙丹一样,双眼发亮。 陈婉要的就是她信,叹道:“先帝已过逝,姐姐留着这丹药也无用了,就送给妹妹吧,皇上现在宠爱你,但说不定哪日就选秀了,届时一群新人进宫,皇上忙着宠幸新欢,怕会忘了妹妹,与其盼着帝王虚无缥缈的宠爱,妹妹还是先怀龙子为妥,有了孩子,便等于有了名分。” 陈娇一副被她说动了的表情。 陈婉继续嘱咐道:“明天见了皇上,你偷偷将丹药化于茶水当中,切记要小心,别被皇上发觉。” “我明白。”陈娇感激地看着她:“姐姐一番苦心,若我心愿得逞,将来一定报答姐姐!” 陈婉就演了一会儿姐妹情深的戏,再三嘱咐陈娇谨慎行事后,方才离去。 陈娇出门送她,回到内室,陈娇转转手里的“送子”丹药,只觉得好笑。 在陈婉眼里,她这个堂妹是不是就等同于一个傻子?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不用请太医验证,陈娇就能确定,赵瑧真吃了这丹药,必会殒命。陈婉果然够狠,赵瑧真若死了,她陈娇就是下毒之人,就算她指责陈婉才是幕后真凶,一个是不知廉耻勾引帝王的太妃,一个是端庄贤惠的太后,臣子们会信谁? 一石二鸟,陈婉想得倒美。 陈娇决定借花献佛,把主动送上门的陈婉交给赵瑧去处置,这样也算立功了。 第159章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御花园的景致也好了起来。 经过一片迎春花丛,陈娇随手摘了朵小黄花,边走边想着心事。 这个赵瑧,要么连续两三天宠幸她,要么就一个月才露面,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花园里桃李海棠都要开了,再暖些牡丹月季芍药也会陆续开放,陈娇担心,赵瑧只把她当这园中的一朵,想起来就采一采,采腻了就去欣赏别的花。虽然现在赵瑧还没有选秀,但他是皇上,恐怕早晚都会顺从朝臣们的建议。 陈娇希望自己能在那日之前,得到赵瑧的心。 别院到了,赵瑧人在后院树下坐着,树枝上挂着一只金丝笼子,里面有只百灵鸟欢快地叫着。 听到脚步声,赵瑧偏头朝走廊看去。 陈娇今日穿了件桃红色的褙子,底下一袭白裙,脚步轻盈地走过来,娇美可人。 赵瑧见她的次数不算多,但因为那些梦,他对她已了如指掌,她撒娇的样子,她生气的样子,她伤心了会怎么哭,她死心了会怎么做,他都能想象出来。她就像花园中最骄傲的牡丹,开心了便绽放所有妩媚华光,任凭心上人采撷,难过了便合拢花瓣,拒人千里。 待她走近,用探究的眼神看他,赵瑧笑了笑,朝她伸手。 陈娇微微嘟嘴,将手送过来,却只将一朵小黄花放在了他宽大的掌心,随即就把手背了过去。 赵瑧微讶,挑眉问:“这是何意?” 陈娇哼道:“皇上这么久才记起我,想来我在皇上心里已经没什么分量了,那不如送皇上一朵迎春,还能新鲜新鲜。” 她埋怨的模样灵动鲜活,赵瑧看了她一会儿,再次伸出手。 陈娇犹豫片刻,就是不给他牵,径直绕过他坐着的藤椅,去旁边赏鸟了。 她站在树下,仰头看鸟笼,身后传来脚步声,陈娇只当不知,突然腰间多了一双手臂,赵瑧低头便来亲她的嘴。陈娇扭头躲闪,赵瑧呼吸陡然变重,竟然直接将陈娇往树上一推,他以宽阔的身躯为墙压制住她,然后再堵住陈娇的嘴。 陈娇还想耍点小脾气,还想闹一闹就对他说出陈婉的计划,但眼前的帝王就像饿极了一样,竟然将她的裙摆提了起来! 光天化日,还是在院子里,陈娇吓到了,一边躲闪赵瑧的唇一边望着走廊拐角求他:“皇上,别在这里,我怕” “没朕的命令,不会来人。”赵瑧哑声道,黑眸里燃着陈娇无法理解的火。 陈娇想拒绝,但她抵挡不了一个帝王的热情。 笼子里的百灵鸟一会儿叫上两声,一会儿低头看树下的两人,春风从枝丫间吹过,留下淡淡的草木气息,带走几声小太妃强忍的轻喃。 终于树枝不再晃动,赵瑧抱起陈娇朝上房走去,小太妃的裙摆凌乱,一双白净的小脚丫露在外面,方才穿过来的绣鞋早就落在了树下。 进了屋,赵瑧再次覆了下来。 陈娇意乱神迷地想,今日的帝王似乎不太正常。 事毕,陈娇忍不住抱怨:“皇上一点都不怜惜我。” 赵瑧看眼她后背,在外面时,她抵着树不舒服,但他很快就抱着她退了两步,故而她并未受伤。 “是朕急了。”赵瑧还是安抚地替她揉了揉。 陈娇在他肩窝蹭蹭,仰起头,看着他的下巴问:“皇上到底是想我,还是想我的身子?” 赵瑧低头,对上她水润的杏眼,他笑道:“都想。” 陈娇撇撇嘴,才不信。 不过,甜言蜜语谁都爱听。 互相拥抱着躺了会儿,陈娇觉得是时候说正事了,便抱着被子坐起来,低声对赵瑧道:“皇上,昨晚太后得知皇上要见我,她特意送了我一枚丹药,说是皇上服下后再宠幸我,我一定能怀上龙种,还说寿王就是她靠这丹药得来的。太后嘱咐我悄悄给皇上服下,可我总觉得不安,您说呢?” 赵瑧还躺着,闻言神色微变,问:“药在何处?” 陈娇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衣衫,摸出那个瓷瓶递给他。 赵瑧倒出丹药,闻了闻,冷笑道:“这是砒霜。” 陈娇早就猜到此药有毒,现在便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惶恐,立即跪下道:“皇上,这药是太后给我的,我与此事毫无关系,还请皇上明鉴!” 赵瑧将药放回瓷瓶,起身,一边扶起她一边道:“朕相信你与此事无关,不过,太后要加害朕,朕必须揭发太后的阴谋,接下来,还需你替朕作证。” 陈娇抬起头,皱眉问:“皇上要我作证?那你我的事” 迎着她的注视,赵瑧微微思忖,便道:“你与朕的关系不宜外传,这样,你装作奉太后之命来送参汤给朕,朕会将此药放入汤中,朕忙于批阅奏折忘了用汤,朕养的百灵误服毒汤死去,事发之后,朕会先派人抓你审问,你只需说出人参乃太后所赐便可,后面的事,朕自有安排,保你无虞。” 帝王说话时,目光平静,短短功夫便想出处置太后的计划,仿佛早就胸有成竹。 如果陈娇只是一个简单的十五岁的小太妃,她大概会被赵瑧的睿智折服,但,陈娇经历过七世了,这一世,陈娇一直有个困惑,为何赵瑧之前宁可冒着被雷劈的危险也要送她去殉葬,后来她只是配合太后送了他一件袍子,他就开始宠幸她了? 陈娇也曾好奇陈婉努力撮合她与赵瑧的意图,这个好奇,在昨晚得到了答案。 如今,陈婉要利用她毒害赵瑧,赵瑧马上就提出了一个利用她处置太后的对策。 陈婉聪明,赵瑧就不聪明吗? 他是不是早就看出了陈婉的阴谋,于是他将计就计收了她这个美人,只等陈婉出手? 各种猜测在脑海里充斥,陈娇突然觉得很累。 她不想再猜了。 她要听赵瑧亲口说。 “皇上留我性命,还恩赐我入住福宁宫,是不是早就料到有朝一日,太后会利用我对付您?” 明明是阳春三月,陈娇却觉得比寒冬还要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轻轻地问。 赵瑧默认。 他根本就没想瞒她,否则不会急着说出对策,引她怀疑。 他就是在利用她,他就是要让她知道,他是帝王赵瑧,只是赵瑧,而非她喜欢的那些影子。 帝王坦荡荡,陈娇垂下眼帘,视线渐渐模糊。 她把他当前面七世的夫君,一见便欢喜,不惜替他承受雷电,她一心盼着他记起来,从此两人携手共度一生,一个完整的一生,却没想过,赵瑧并不记得那七世,他也不在意她是谁,从始至终,他都只把她当成一个棋子。 他确实是韩岳等人的转世,但他并不是他们。 她一厢情愿罢了,分不清七世黄粱梦与现实,其实早在完成改命任务的那一刻,她就该往前看了,而不是盼望与一个陌生的帝王再续前缘。 静默许久,陈娇低头问:“皇上就不怕我一切以太后马首是瞻,在您的茶水中投毒?” 她脸上有泪,赵瑧看着那泪沿着她脸庞滑落,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的监视当中,你若投毒,人赃并获,你与太后将同罪处死。你若识趣弃暗投明,朕自然也会留你一命。” 陈娇懂了。 往事再追究再后悔已经无益,陈娇穿好衣衫,跪到床前叩首道:“臣女愿意替皇上作证,只是臣女希望皇上应允臣女一事。” “说。” 陈娇缓缓道:“太后入狱后,还请皇上看在臣女有功,放臣女出宫。” “不可能,你是朕的女人,朕会给你名分。”赵瑧冷声道。 陈娇苦笑,她不在乎清白与否,不在乎以后能不能再嫁人,她只是不想留在他身边。 “皇上若不答应,恕臣女无法配合您揭发太后。”她抱着最后的希望威胁。 赵瑧笑了,坐到床边,他弯腰抬起她的下巴。 陈娇别开眼。 赵瑧并不强求她,只低声道:“你若不配合,朕会治你与太后同罪,到那时,整个国公府都将被你们堂姐妹连累,弑君之君,当满门抄斩。” 陈娇呼吸变重,全身都冷得发抖。 赵瑧见了,语气缓和下来,不容拒绝地将陈娇抱到怀里,埋在她乌黑的发间道:“你乖乖听话,朕会给你名分。” 陈娇不稀罕,可他用国公府的家人胁迫,陈娇只能配合。 当天下午,陈娇煲了参汤送去崇政殿,接下来,一切按照赵瑧的计划,她与陈婉先后被抓。 赵瑧确实握有陈婉派心腹买砒霜的全部证据,他一直在等的,就是陈婉出手,现在陈婉自投罗网,赵瑧连三位王爷都处置了,还能对付不了她? 三日之后,太后以谋害皇帝之罪入狱,只待秋后问斩,寿王年幼无辜,帝王仁厚,未迁怒手足。至于太妃陈娇,虽然只是被太后利用,并无害人之心,但险些酿成大祸,太妃恳求皇上准她去为先帝守陵,帝王恩准。 陈娇没想去守陵,不过是赵瑧的安排罢了,陈娇才在皇陵待了半个月,就被秘密送去了京城城外的皇家别苑。 赵瑧并不在皇家别苑,在那里,陈娇见到了赵瑧为她安排的一位母亲,罗氏。 半年后,罗氏与陈娇上了一辆马车,马车进了城门,直奔显国公府。 亲女儿被罚去皇陵了,过着活死人般的日子,显国公陈琰心力交瘁,连续递了三道折子辞官。赵瑧准了他的折子,却保留了陈家国公府的爵位。陈琰已经不在意功名利禄,每日在家陪伴妻子,夫妻一起思念女儿。 “国公爷,夫人,外面有位夫人自称是雍州本家的一位亲戚,家里遇灾,她无处可去,便带着女儿前来投奔。” 陈琰本家确实世居雍州,陈琰与本家没什么密切来往,但既然是亲戚,见还是要见的。 “请进来。” 夫妻俩一起去了厅堂。 罗氏是个三旬出头的夫人,容貌不俗,眉眼很规矩本分,自称是陈琰一位远房堂弟的妻子。 陈琰皱眉,对罗氏口中的堂弟毫无印象。 “这是小女阿娇,阿娇快行礼。” 一直戴着帷帽的陈娇,这才取下帷帽,哭着朝亲生父母跪了下去。 陈琰夫妻见到女儿,双双站了起来,惊骇溢于言表! 第160章 赵瑧对陈娇的安排是,先派她去守皇陵与世隔绝,然后再给她编造一个显国公府远房侄女的身份,等陈娇在国公府住上一段时间,赵瑧会下旨选秀,那时候陈娇再以秀女的身份进宫,接受他赏赐的名分。 他是皇上,陈娇受制于人无可奈何,既然无可奈何,陈娇就不想父母再为她担心。 所以,向母亲乔氏解释其中的缘由时,陈娇表现出了一副她很愿意进宫给赵瑧当妃嫔的样子。 乔氏想到一个可能,担心地问:“娇娇,你与皇上,难道已经” 陈娇低头,默认了母亲的猜测。 乔氏心情复杂极了,当妃嫔有什么好的,要与后宫一群女人争宠,她宁可女儿嫁的普通些,但,如今女儿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女儿又很喜欢皇上,她当母亲的,唯有接受。无论如何,女儿不必为先帝守寡,不必在皇陵凄惨度日,她都知足了。 “皇上对你可好?”平复下来,乔氏轻声问。 陈娇笑容甜蜜,点了点头。 乔氏看着自己单纯的傻女儿,为了不坏女儿的心情,她只能挑好听的话说。 娘俩聊完贴己话,乔氏再去转述前因后果给丈夫听。 国公爷陈琰长长地叹了口气,女儿先后被两位帝王看上,命途多舛,也不知进宫后还会发生什么。 陈娇十月里回的国公府,虽然心事重重,但能与家人团聚,陈娇格外珍惜这段时日。 可惜越想时间走得慢点的时候,时间过得就越快。 除夕转眼来临,年后上元节一过,朝臣们结束休假又开始上朝议事,新年新气象,登基第二年的年轻帝王终于接受了臣子们的建议,决定选秀,凡是京官家中年满十五、未及十八的待嫁女子,都需参选。 按照陈娇现在的身份,她算不上官家女,但作为显国公的侄女,她的名字也被管事太监登了上去,三日后,陈娇便辞别父母,进宫去了。 光陈娇住的秀女院子,就有二十个容貌美丽的京城贵女,或丰腴或纤细,美得各有千秋。新帝后宫空虚,这次选秀必定会多选一些美人充盈后宫,所以小姑娘们个个都充满了期待,像满园娇花,争艳斗芳。 陈娇漠然旁观,只觉得与这些年龄相近的小姑娘们比,她的心早就老了。 她拥有过七个疼爱她的夫君,她对夫君们转世的赵瑧也充满了期待,希望两人有新的开始,那时她也同这些小姑娘们一样,像朵刚刚绽放的花,可是,赵瑧只把她当棋子,所谓的宠爱也是为了诱惑陈婉入瓮,知道真相那一刻,陈娇这朵花就败了。 她注定要做赵瑧后宫中的一个小小妃嫔,反正怎么都逃脱不掉这座笼子,陈娇心如止水,已经做好了每日养花种草与世无争的准备。赵瑧要她侍寝,她就躺在那儿受着,赵瑧左拥右抱忘了她,陈娇就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小院,反正他不是她的那些夫君,他宠爱谁陈娇都不会在乎。 秀女们一共接受了半个月的调教,半个月后,一共五十位美人被领到了御花园,供帝王挑选。 陈娇排在中间的位置。 管事太监一次宣五位秀女去面圣,陈娇垂着眼帘,不往前面看,但她听得见。 第一批秀女一个没留,第二批秀女一个没留,第三批秀女仍然全部落选。 还在排队等待面圣的秀女们中间,有了一丝骚动。 陈娇也觉得奇怪,她天天与秀女们打交道,知道剩下的这五十个秀女中,有家世容貌都无可挑剔的,有出身不够高但容貌十分绝色的,也有容貌略普通但身世显赫的,赵瑧居然一个都看不上吗? 就在此时,又有五个秀女落选了。 然后,陈娇听到管事太监念出了她现在的名字,陈珠 陈娇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新名字,但没办法,谁让“真正的她”此时正在皇陵待着? 陈娇低着头,与另外四位秀女一起走上前去。 站定了,陈娇看到赵瑧明黄色的龙袍衣摆,那龙纹气势威严,尽显帝王风范。 两人已经有快一年没见了。 赵瑧一眼就发现,她瘦了,就是不知是气他无情气瘦的,还是伤心他不是那些影子。 “你叫什么名字?”赵瑧看着陈娇,自选秀开始后,他第一次开口。 陈娇抬头,见赵瑧果然在问她,装模作样的,她心中冷笑,福了一礼,面上恭敬道:“民女陈珠,现寄居伯父显国公府上。” 赵瑧颔首,淡淡道:“长得尚能入眼,留下吧。” 尚能入眼 他分明是公开调戏她,陈娇忍下怒气,站到了一旁。 选秀继续,但直到结束,赵瑧都再没留其他人。 陈娇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他是什么意思? 李公公看眼外面落选的四十九位秀女,赔笑问主子:“皇上,要不您再挑挑?” 赵瑧冷声道:“不必,朕的女人,宁缺毋滥。” 李公公懂了,不再劝说。 陈娇看向赵瑧,赵瑧没看她,吩咐旁边的拟旨官:“既然朕只看上了显国公的侄女,那便封其为后罢,另择吉日完婚。” 这就封后了? 拟旨官都震惊了,忍不住看了几眼陈娇,才提笔写字。 赵瑧递了李公公一个眼色。 李公公马上命人带落选的秀女退下,姹紫嫣红的美人们走了,御花园顿时显得清静下来。拟旨官低头忙碌着,赵瑧喝口茶,起身往外走,经过陈娇身边时,他命令道:“御花园景色不错,你陪朕走走。” 他说完就径直往前走了,陈娇犹豫了下,李公公就悄声催她快跟上。 陈娇只好去追赵瑧。 没有宫女太监再跟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陈娇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宛如做梦。赵瑧先前对她只有利用没有感情,他已经得了她的人,就算他满意她的容貌与身段,以陈娇与先帝、陈婉的关系,再加上陈娇曾试图与他讲条件,赵瑧封她个妃子当当都算隆宠了,他怎么会把皇后那么重要的位置给她?而且,他还只点了她一个? 非要解释,陈娇只想到一个理由。 他,是不是记起前世了? 望着赵瑧修长挺拔的背影,陈娇心底再度涌起了期待。 她想试试。 用什么试?贸然喊一个男人的名字,万一朝里就有重名的,赵瑧一起疑,岂不是要连累对方? “虎哥儿。” 念头一闪而过,陈娇试探着唤道。虎哥儿是她与李牧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让她体验过整个怀孕过程的孩子。 赵瑧身形一顿,回头看她。 陈娇心跳加快。 赵瑧却皱起眉头,盯着她问:“你刚刚喊朕什么?” 陈娇的心,立即沉了下去。如果他记起来了,他没有必要装作不记得。 陈娇摇摇头,看着他的衣摆道:“没什么,民女失言了。” 她脸上有不自觉的失望,赵瑧目光微寒,他都封她为后了,她心里仍然只有那些影子,发现他不记得,她就又摆出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赵瑧朝她走去。 他的脚步越来越近,陈娇强忍后退的本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赵瑧停在她面前,熟练地抬起她的下巴。 陈娇不喜这样的姿势,刚要避开,就听他问:“朕曾承诺会给你名分,怎么,朕封你做皇后,你不满意?” 他高高在上,语气施舍,陈娇退后一步,跪下道:“民女不敢,只是民女无德,受之有愧。” 赵瑧冷声道:“算你幸运,今日朕只看你一人入眼。” 陈娇沉默以对。 赵瑧将她扶了起来,旁边就是假山,他牵着她朝假山丛中走去。 陈娇浑身僵硬,记起那日赵瑧曾光天化日的在院子里任意妄为。 进了假山,赵瑧果然将她抵在了山壁上。 陈娇抿唇,提醒他道:“皇上,今日民女还要回国公府,耽误时间长了,怕惹人非议。” 她脸上全是抗拒,赵瑧一手揽住她腰,一手抚她脸庞,看着她睫毛颤抖,赵瑧忽然心情很好,食指拇指捻动她薄薄的耳垂,赵瑧低声道:“娇娇,自你出宫,夜深人静,朕经常会想起你与朕在别院的那些时日。” 陈娇明白,她那么用心地侍奉他,他乐在其中,自然会想,否则怎么急急拉她过来? “你可有想朕?”赵瑧低头,与她对视。 陈娇闭上了眼睛。 赵瑧知道她在介意什么,贴着她额头道:“朕是利用你对付废太后了,但朕对你,绝非无情。” 他见过她的灵动娇憨,见过她的千娇百媚,赵瑧想要这个女人,想她心里有他,只有他。 明明无情却要装出有情,陈娇别开脸道:“皇上忘了,您亲口所说,如果我与废太后同谋,你也会治我死罪。”一边虚情假意宠幸她,一边想着她敢下毒就毫不犹豫要她死,这样的情,陈娇不敢要。 “因为朕知道,你不会害朕。”赵瑧将她搂到怀里,轻叹了一声。 陈娇木然问:“皇上如何知道?” 赵瑧亲她的发丝:“那天天降雷电,你既能舍身就朕,又怎会再谋害朕?” 陈娇就算信他没有动过杀她的念头,也不信他的情。 “就因为我愿意舍命相救,皇上就喜欢我了?”她歪着头问。 赵瑧顺势低下去,在她耳边道:“与救朕性命相比,朕更喜欢你在床上要朕命的样子。” 陈娇根本没料到他会在此时提及那个,饶是陈娇经历地够多,还是臊红了脸。 “你是朕的第一个女人,只要你真心待朕,朕保证你也是朕唯一的一个。”赵瑧再次抬起她的下巴,凝视她眼睛道。 他的目光足够温柔,他的承诺足够诱惑,但陈娇还是无法相信一个帝王轻易许下的山盟海誓。 “我” 赵瑧却忽然堵住了她的唇,他的唇是凉的,隔了一年,隔了那么多芥蒂,陈娇不习惯,她往后退,赵瑧紧追上来,将她紧紧抵在假山上,迅速加深了这个强势的吻。帝王似火,陈娇的挣扎尽数被他融化,到最后,陈娇只能被迫接受。 陈娇以为,他会在这里放纵,但赵瑧没有。 他松开她微肿的唇,声音沙哑:“你先回府,朕会尽快定下婚期。” 第161章 陈娇前脚回府,后脚赵瑧就派人来宣旨了,要娶她为后。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圣旨,绝非男人哄女人的甜言蜜语。 国公府上下都震惊不已,陈娇心里也乱乱的,总觉得赵瑧对她的态度过于反常,回想两人在皇宫相处的那些时日,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夫妻之事亲密且和谐,难道赵瑧是太满意她这身子了? 但,前面七世的夫君都没有因为得了她的身子就轻易对她死心塌地,赵瑧一个帝王,会这么简单?可,要说赵瑧封她为后乃另有企图,那也是不可能的,父亲卸职在家没有权势,她这个女儿更没有任何值得帝王利用之处。 陈娇百思不得其解。 三月选秀,大婚之期定在了五月。 京城流言纷纷,有人说陈家女都生的貌美倾城,国公府两位嫡出的姑娘被先帝看上,现在又出了个贵为皇后的远房侄女,也不知道长得到底多美。而“侄女陈珠”与太妃陈娇长得太像,朝臣们中间便也有了些难以公开谈论的揣测。 皇上该不会与太妃有一腿吧,然后想出这等瞒天过海之法? 可惜太妃人在皇陵,等闲人无缘得见,臣子们纵然有猜测有不满,拿龙椅上的帝王也无可奈何。 端午过后,帝王大婚。 大婚礼仪繁琐,从早到晚,陈娇身边都围满了人,直到坐到了凤仪宫铺着大红绸被的新床上,陈娇打发了宫女们下去,她才有时间整理思绪。 菩萨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但陈娇还记得菩萨说过,如果她能嫁给赵瑧做正妻,赵瑧就有可能记起来。去年意识到自己只是赵瑧对付太后的棋子时,陈娇失望之际死了这条心,现在,赵瑧莫名娶她了,那她是不是可以重新拾起希望? 一会儿是前世,一会儿是现实,陈娇背对外侧躺在床上,沉浸在思绪里,直到身后床板忽然一沉,陈娇才吃惊地朝后看去。 赵瑧侧坐在床边,见她这副受惊的样子,浅笑道:“想什么如此入神?连朕过来都没听见?” 帝王笑得温和,陈娇却知道他的城府与手段,忙坐了起来,眉目恭敬:“臣妾失礼了。” 赵瑧笑容转淡,看着她低垂的眼帘道:“臣妾太过客气,私下见朕,你还是自称我吧。” 陈娇看他一眼,点点头。 “该用晚膳了。”赵瑧道。 陈娇便挪到床边,穿上鞋子。 她梳头的时候,外面晚膳已经备好,赵瑧一人坐在主位。 陈娇走过去,浅浅朝他行了一礼,才在他下首落座。 “你们都退下。”赵瑧面无表情地吩咐伺候的宫人。 人都走了,偌大的厅堂只剩帝后二人,一个沉默一个恭敬,不免透出几分冷清来。 酒壶摆在陈娇这边,赵瑧伸手要取,陈娇见了,主动提起酒壶,站起来为他斟酒,皇后伺候帝王,这是本分。 赵瑧的目光从她平静的面容上掠过,落到了酒盅上。 “朕七岁那年,元后过世,自那时起,除了逢年过节宫中宴请,朕每日都是一人用饭,一人就寝。”端起酒壶,赵瑧自言自语似的道。 陈娇不懂他为何要说这个,不过,想象一个七岁的太子孤独度日,后来还被父皇厌弃险些丢了太子之位,陈娇不禁有些同情。尽管她曾告诫自己分清赵瑧与前世的夫君们,可终究是一个人,他幼时过得凄惨,陈娇难免心疼。 “你是唯一服侍过朕的女子,朕虽然利用了你,却也贪恋身边有人陪伴。”放下酒盅,赵瑧看着陈娇,朝她伸手。 陈娇犹豫了下,然后将手放到了他掌心。 赵瑧将她拉到身边,抱到怀里,她似乎又瘦了,腰肢纤细,赵瑧低叹,在她耳边道:“娇娇,以前是以前,都过去了,现在你是朕的妻子,是朕唯一的枕边人,朕会对你好,你也全心全意待朕,如何?” 他很认真,陈娇想了想,靠在他怀里道:“我也想,只是我始终不明白皇上为何会突然钟情于我,想不明白,皇上对我再好,我心里都不踏实。” “喜欢就是喜欢,非要有理由?”赵瑧看着她问。 迎着他无奈的目光,陈娇点点头:“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皇上不也怀疑过我为何喜欢你吗?” 说到这个,赵瑧眸色复杂:“你当真喜欢朕?因为朕的天人之姿?” 陈娇心虚。 赵瑧握紧她手:“朕要听实话。” 陈娇说不出实话,实话太长太荒诞,他不会信的。 “皇上对我好,我也会对皇上好。”她答非所问。 赵瑧攥紧她手,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客客气气地吃了一顿晚饭。 吃饭的时候客气,到了床上,赵瑧人很沉默,身体十分热情。 结束的时候,陈娇一丝力气也无,懒懒地趴在他怀里。 赵瑧拨开她黏在脸上的发丝,哑声问她:“娇娇,我是谁?” 陈娇迷迷糊糊地道:“皇上” 赵瑧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 他才是陪在她身边的人,开始生疏,但赵瑧相信,总有一日她会只把他当丈夫,唯一的丈夫。 陈娇连续观察了赵瑧半个月,他对她确实很好,忙完政事后几乎都会陪着她,但就是没有一点要记起来的样子。 陈娇的期待渐渐淡了下去,罢了,有些事注定无法强求,如果赵瑧愿意当个好夫君,她何必非要他记得?是她太过贪婪,贪婪得想得到一切,彻底圆满。 想通了是想通了,但就如陈娇所说,赵瑧的好让她觉得不踏实,因此她对赵瑧,还是恭敬为主,当他批阅奏折面露疲惫,陈娇也会温柔地替他按揉肩膀,就像一个端庄贤惠的妻子,只有夜里才会身不由己地在他怀里露出各种媚态。 赵瑧要的是她的娇,要她自自在在地与他相处,他告诉过她不用拘束,她不听,白日赵瑧不如意,只好晚上讨回来。 两人便以这样的方式过了两个月。 婚后第三个月,陈娇没有辜负赵瑧的辛勤耕耘,害喜了! 当太医替陈娇号完脉,跪下向帝后道喜时,在臣子面前轻易不显露情绪的赵瑧眼睛都亮了,然而,当他攥紧双手努力掩饰激动地看向陈娇,却见他的小皇后一脸平静,笑是在笑,但那笑容好像在说,她频繁侍寝,怀孕很正常啊。 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就像一团沙子,突然堵在了赵瑧胸口。 如果她知道他早就记起来了,还会如此淡然地迎接这个孩子吗? “娇娇,朕很高兴。” 太医走后,赵瑧将陈娇拥到怀里,一边亲她的脸庞一边低声道,“你高不高兴?” 陈娇摸摸肚子,笑道:“能为皇上绵延子嗣,我当然高兴。” 这客气说词传到赵瑧耳中,立即化成一桶冰水将堵在他胸口的沙子变成了冻沙,更难以排解了! “既然有了身孕,那你好好安胎,朕晚上暂且不过来了。”赵瑧依然笑道。 陈娇理解,他喜欢她的身子,怀孕不能那样了,他来了也没用。 如果再贤惠些,陈娇该劝赵瑧多纳妃子的,可赵瑧是她前世的夫君们转世,陈娇才舍不得主动让别的女人染指,除非赵瑧自己要选秀纳妃,她无可奈何。 当晚,赵瑧就在崇政殿歇了。 陈娇自己住在凤仪宫,想到腹中的骨肉,陈娇终归还是高兴的,后宫太闷了,白日赵瑧能陪她的时间有限,有了孩子,她过得也充实些。 朝臣们知道皇后要充实了,充实地无法侍奉皇上,于是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劝赵瑧选秀,多纳美人充盈后宫。 喜讯传出半个月后,赵瑧拿了几封奏折给陈娇看,问她:“皇后怎么想?” 都不叫娇娇了,帝王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陈娇心里很不舒服,可,赵瑧的态度也让她的那份不踏实变得踏实了,就像悬在半空的一块儿石头终于落在了地上。以前她得琢磨赵瑧为何突然对她宠爱有加,现在他要分宠给旁人,陈娇无需再琢磨,只需努力让自己变得心如止水就好。 “臣妾身子重,无法侍奉皇上,确实需要多添几个妹妹了。”陈娇端庄贤惠地道。 赵瑧幽幽地盯着她。 那眼神好像一条狼,陈娇瘆得慌,但,他想选秀,她大方同意,赵瑧有什么可不满的? 她低下头。 赵瑧突然摔了奏折,大步离去。 陈娇望着被他甩得高高的帘子,只觉得莫名其妙。 接下来的半个月,赵瑧没有答应选秀,也没有来探望过陈娇。陈娇的身孕快满两月了,前俩月好吃好喝没有任何异样,现在却开始孕吐,太医们想尽办法伺候皇后的膳食,可陈娇就是吃不下去,身子难受,她也懒得管赵瑧选秀不选秀了。 这晚陈娇早早睡了,赵瑧悄悄过来时,她已睡沉。 赵瑧一身墨色龙袍来到床边,挑开帐子,就看到了她消瘦的脸颊,也不知做了什么梦,小皇后的黛眉也轻轻蹙了起来。 赵瑧真的不懂,论容貌,他不比前七世任何一个差,论身份,他是最尊贵的,婚后对她更是百般宠爱,为何她能对那些男人千娇百媚,在他面前就放不开? 固执得像个傻子! 赵瑧咬牙,最后看她一眼,便如来时那般走了。 陈娇并不知道他来过,第二天,她起床洗漱,早饭很清淡,可她吃了依然吐,胃里难受极了。 “娘娘,李公公来了。” 陈娇刚漱过口,身边的小太监进来禀报道。 李公公是赵瑧身边的大太监,他来肯定是替赵瑧传话,陈娇马上叫人请李公公进来。 李公公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手里拎着一只笼子,笼子外面罩着帷帐。 “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今日凤体可好?”李公公堆笑问。 陈娇强颜欢笑,问他:“不知公公过来何事?” 李公公便侧身,指着小太监手里的笼子道:“皇上怜惜娘娘食欲不佳,特命人寻了个野物送娘娘解闷,只是这野物容貌不雅,还请娘娘莫要受了惊吓。” 说完,李公公亲手掀开了那层帷帐。 笼子里面,居然关着一只黑毛小猪崽儿! 旁人不认识,跟着韩岳养过野猪的陈娇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只野猪崽儿啊! 赵瑧一个皇帝,无端端怎会想到送她野猪? 陈娇噌地站了起来,盯着李公公问:“皇上现在何处?” 第162章 赵瑧人在崇政殿,刚从早朝回来,御案上摆着一摞奏折,只是此时此刻,赵瑧的心不在这儿。 李公公应该将野猪送过去了,她会有什么表现? 赵瑧心不在焉地打开一道折子。 胸口还是不舒服,但她害喜严重,眼瞅着瘦了下来,他不得不想办法哄她开心。 连续批了四道折子,殿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赵瑧本来背靠椅背,闻言立即坐正,神色肃穆地看着奏折,淡淡道:“进来罢。” 李公公挑开帘子,陈娇示意宫人们在外面候着,她单独走了进来。 赵瑧看了她一眼,随即垂眸,一边批注奏折一边问:“皇后今日可曾孕吐?” 他的心思好像都在奏折上,陈娇暂且看不出什么,走到他对面,她看着他道:“还好,不过皇上为何要送臣妾一只野猪崽儿?” 赵瑧头也不抬地道:“昨日御膳房送来的膳食单子上有野猪,朕从未见过那玩意,命人呈上来,朕见那野猪崽儿壮实,寓意不错,猜测皇后应该喜欢,便派人送了去。怎么,皇后不喜?”说到这里,赵瑧终于抬头,探究地打量陈娇。 陈娇抿着唇,盯着他问:“当真如此?” 赵瑧反问:“什么当真如此?” 陈娇突然很烦躁!她一次次地希望他记起,一次次地失望,现在她都死心了,他又送野猪勾起她的希望,却又不肯承认,她猜来猜去地实在难受! 脑袋疼,胃里突然也翻滚起来,陈娇及时捂住胸口转了过去。 赵瑧见了,立即丢下手中的朱笔,几个箭步冲到她身边,搂住她肩膀。 陈娇早上吃不下东西,想吐也吐不出来,只是忍不住地干呕。 她小脸苍白,赵瑧心疼极了,刚要让人传太医,陈娇突然抬起头,小手攥着他衣襟,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你到底为何送我野猪?你是不是记起来了?我难受,你别让我猜了好不好?” 她眼泪都掉下来了,赵瑧哪敢说不好? “记不记得,就那么重要?”赵瑧无奈地道。 这话已经相当于承认了。 陈娇不哭了,紧张地问:“记起了多少?” 赵瑧抿唇,她眼中的期待实在叫他不喜,偏首道:“全部。” 陈娇原本是靠在他怀里,听了这话,她一下子转身抱住他腰,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也紧紧地抵着他胸口,那架势,好像她是一位母亲,他是她丢失多年的儿子,又好像她是一个穷要饭的,突然发现一大块儿金子,便扑上来抱住再也不肯松手了! 从未被她这么眷恋过的赵瑧,愣在了原地。 怀里传来她呜呜的哭声,赵瑧回神,叹息一声,他轻轻地揉着她的后脑,哄道:“好了,我没记起来的时候你不高兴,现在记起来了你又哭,你到底想我怎样?” 陈娇不理他,就是哭。 赵瑧没办法,先抱她去了里面休息用的内室。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榻上,陈娇依然抱着他腰不肯松手,赵瑧就一边给她抱着,一边弯腰去脱她的鞋子,结果脑袋刚低下去,她的手突然挪到了他的脖子上。赵瑧疑惑地看过去,陈娇已经迫不及待地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上来。 赵瑧再度僵硬。 陈娇急切地吻着他,积攒了七世的不舍与怀念,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赵瑧睁着眼睛,目光复杂。他知道她亲的是那些影子,可这份热情又真真切切地落在了他身上,她水草般缠着他,赵瑧受不了,但就在他想不顾一切压住她要她的时候,赵瑧又猛地记起,她有孕在身,太医嘱咐过前三月尤其要小心。 所以,赵瑧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强忍那疯狂的念头,僵硬地给她亲,而且为了不让她累着,他必须始终保持弯腰的姿势。 陈娇亲了半天,男人一点回应都没有,陈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疑惑地松开他脖子,睁开眼睛,就撞进了赵沉那双如墨般深沉的眸子。他的眼神,像是在责备她什么,又仿佛在强忍什么。 陈娇有点不安,也有点脸热,低下头,未料这一低头,就瞧见了赵瑧衣摆的异样。 脑海里轰的一声,陈娇脸更红了。 大早上的,她把他亲成了这样。 她羞答答的,赵瑧既生气,又喜欢。 他默默地替她脱了鞋子,鞋子一离脚,陈娇就赶紧爬里面去了,背对他坐着。 如今是十月,早上晨光温和明朗,透过琉璃窗照亮了半张长榻,她就坐在阳光中,浑身笼罩着一圈淡淡的金色光晕,美好地宛如梦境。 赵瑧身体没那么紧绷难受了,他脱了靴子,来到她身边,将人抱到了怀里。 陈娇马上就靠了过来,依赖地抱着他。 赵瑧抬起她的下巴,陈娇目光躲闪,终于鼓足勇气看他时,杏眼里满满都是柔情与欢喜。 赵瑧叹道:“就那么喜欢他们?” 陈娇不懂,轻声解释道:“他们都是你啊。” 赵瑧面露讽刺,食指摩挲她唇角:“我不记得时,怎么没见你把我当他们主动投怀送抱?大臣们劝我选秀纳妃,怎么没见你劝阻?” 他一副算账的语气,陈娇先是沉默,跟着也委屈起来,小声道:“我没有投怀送抱吗?是你不稀罕,把我当棋子用,我实在怕了你,又无法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自然不敢忘了皇家规矩去与你亲近。” 赵瑧冷笑:“你的意思是,若我不记得那些,就算我一辈子都对你好,你也无法放心跟我过?” 陈娇真没想过那么远,但她不傻,知道赵瑧想听什么。 她拉过他的手,抱在怀里道:“一心一意的帝王太少,恕我不敢轻易相信皇上,但如果皇上真能一辈子都对我好,就算皇上永远记不起前世,我也会被皇上的情意打动,一心一意待您。” 赵瑧没那么好骗,故意道:“你又如何确定,我记起前世后就会真心待你?对我而言,那七世更像七场梦,我不是你,分不清梦与现实。” 陈娇笑道:“既然皇上分的那么清楚,为何愿意娶我为后?其实皇上早就起来了吧?” 只有他记得,才能解释他千方百计封她为后的举动。 赵瑧不想承认。 陈娇不用他承认,看着赵瑧佯装冷漠的俊美脸庞,想到他也记得那些前世,记得两人经历过的一切,陈娇就觉得特别满足。韩岳、虞敬尧、霍英、陆煜、李牧、王慎、周潜,都是她爱过的男人,现在他们都变成了赵瑧 “皇上,我好喜欢你。”陈娇用力地抱住他,一颗心都是甜的,从来都没有这么满足过。 被她抱来抱去的赵瑧并不开心,哼道:“你喜欢的是他们,不是朕。” 陈娇摇头,十分肯定地道:“就是你。” 赵瑧一个字都不信,但也没有推开她就是了。 抱了好久,陈娇忽然觉得饿了,她在他怀里撒娇:“皇上,我饿了。” 赵瑧看眼自己的小皇后,扬声传膳。 一刻钟后,帝后面前的矮桌上就摆满了各色早点,为了伺候好怀孕的皇后,御膳房也是操碎了心。 “想吃哪个?”见陈娇对着一桌早点看来看去,赵瑧绷着脸问。 陈娇瞅瞅他,笑了,俏皮道:“皇上喂我吃哪个,我就吃哪个。” 现在知道撒娇了,赵瑧不稀罕,肃容道:“自己动手,要么叫宫女进来伺候。” 他脸再臭,陈娇都有恃无恐,低头哼道:“那我不吃了,我们娘俩一起饿着,反正也没人心疼。” 赵瑧脸一黑,她这脾气变得是不是太快了?一下子从地上升到了天上! 可自己娶回来的小皇后,他只能惯着。 端着粥碗,赵瑧挪到了她身边,用勺子舀了半勺粥,一点都不温柔地递到她嘴边。 陈娇唇角上扬,仰头看他一眼,笑着张开嘴。 赵瑧有点担心她吐,喂完这勺就一直看着她。 陈娇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胃口就是特别好,见他端着碗一动不动,她忍不住催道:“还要。” 一下子又从皇后变成孩子了。 赵瑧笑了下,察觉她看过来,他迅速收敛笑容,面无表情地喂她喝粥。 陈娇就在尊贵的帝王伺候下,喝了一碗粥,还蘸醋吃了两个小笼包。 吃饱了,宫女们将桌子抬了下去,门帘一落下,陈娇就又赖到了赵瑧怀里。 她娇娇小小的,那么依赖他,赵瑧不得不承认,这感觉还挺,爽。 “皇上。”陈娇抠了抠他衣上的龙纹。 赵瑧“嗯”了声。 陈娇仰头看他,笑靥灿烂:“我好高兴。” 赵瑧捏了捏她鼻子,绷着脸道:“朕眼睛不瞎。” 陈娇抬手,小手从他的额头一直摸到下巴,由衷地感慨道:“说实话,皇上这世的容貌最俊。” 赵瑧薄唇紧抿,借此掩饰心中喜意。 陈娇还没摸够,外面李公公又来了,隔着帘子道:“皇上,内阁徐阁老求见。” 正事要紧,陈娇识趣地放下手,人也离开了他怀抱。 赵瑧怅然若失,不过,谁让他是皇上。 “你先休息。”他低声嘱咐道。 陈娇点点头。 赵瑧穿靴下地,出门之前,他回头朝榻上看去。 陈娇安静地坐在那儿,水汪汪的杏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舍不得他走似的。 赵瑧的心,就像泡在了冬日的汤池子中,连带着全身都暖融融的。 管她到底喜欢谁,最终的好处都是他得了! 第163章 全文完 当晚赵瑧就又回凤仪宫陪陈娇一起睡了。 他一上来,陈娇就往他怀里钻,像只黏人的猫崽儿。 娇妻在怀,赵瑧计较许久的心结便一点一点解开了。前生今世,这就是他与陈娇的缘法,他只是置身事外地看过那七世,未曾切身感受,就被她的小性情吸引,她每世都逗留了两三年之久,事后对前世留恋怀念希望他都记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连虞敬尧、李牧都能得到她的心,赵瑧相信,就算他不记得,只要他坚持对陈娇好,她迟早也会喜欢他,只是心底难免有些遗憾。谁人不希望生活圆满?或许世上大多数人都没这个福气,但赵瑧要送他的娇娇一份圆满。 怀孕的小皇后已经睡熟了,赵瑧轻轻亲亲她额头,心静如止水。 黑毛小野猪崽儿是陈娇怀孕第三个月,赵瑧送她的。 陈娇怀孕第四个月,赵瑧送了她一箱子金元宝。 陈娇怀孕第五个月,赵瑧送了她一场舞狮表演,晚上陈娇撒娇让他跳,赵瑧坚决不肯。 陈娇怀孕第六个月,赵瑧送了她一块儿赤金打造的长命锁。 陈娇怀孕第七个月,赵瑧送了她一大包五香瓜子,两人坐在一起,赵瑧剥瓜子,陈娇只管吃。 陈娇怀孕第八个月,赵瑧送了她一本奇案孤本,正是前朝刑部传奇王慎所著,其妻所编。 陈娇怀孕第九个月,赵瑧送了她一只三十斤来重的橘黄色的肥猫。 有他这般花心思哄她高兴,陈娇这个孕期过得轻松又愉快,次年四月,牡丹花争先怒放的时候,陈娇顺利的生下一位小公主。小公主刚生下来就特别漂亮,脸蛋光溜溜的一点都不皱,陈娇养过儿子,现在得了女儿,陈娇又新鲜又喜欢。 赵瑧也很高兴,因为女儿生在牡丹盛开的时节,赵瑧便给女儿起名丹华。 初为人母的帝后天天哄女为乐,朝臣们见皇后没能生育皇子,又开始递折子催帝王选秀了。 赵瑧与陈娇商量过后,又在京官之女中进行了一次采选,这次一下子挑了一百个美人。 陈娇没露面,赵瑧自己在御花园相看,上来一波打发一波,最后又一个都没选上。第二天上早朝,赵瑧就用“秀女虽多,皆不合朕意”给了大臣们一个交待。 朝臣们总算懂了,皇上是铁了心要独宠皇后一人啊!他们上再多的折子催促选秀有何用,人家皇上只需轻飘飘说句“看不上”,他们还能刨根问底问皇上究竟看不上哪里,或者劝皇上凑合凑合别那么挑剔? 既然不能,朝臣们只好暂且不提此事,等着吧,如果皇后一直生不出皇子,到时候他们不急,皇上自己就先急了! 赵瑧是急,急着等陈娇快点出月子! 自从知道他都记起来后,陈娇对他可谓是娇柔似水,光一个眼神就能软了他的骨头,可她大着肚子,赵瑧什么都不能做,就算太医说孕中期可以适度行房,赵瑧怕自己掌握不好那个度,硬是忍下来了。他忍得痛苦,陈娇却老来勾他,最喜欢抱着他脖子亲! 陈娇四月中旬生的孩子,坐了一个半月的月子,出月子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底。 赵瑧一早就去上朝了,他起床时动作轻,陈娇连皇帝丈夫何时走的都不知道,继续舒舒服服地睡大觉。天亮了,陈娇也醒了,乳母抱着小丹华来给娘亲请安,陈娇接过白白胖胖的女儿,坐在床上逗弄起来。 小丹华长得更像父皇,长长的眉,漂亮的丹凤眼,只有嘴唇、下巴像娘亲,要不赵瑧怎么一点都不介意没能头胎就得皇子呢?面对这么一个小公主,赵瑧都快把女儿宠到天上了,甚至女儿嘘嘘在他身上,他都觉得是香的。 “丹华别急,爹爹晌午就回来啦。”尽管女儿听不懂,陈娇还是喜欢与女儿说话。 小丹华仰面躺在床上,天热,她只穿了条绣着牡丹花的缂丝兜兜,胖乎乎白净净的小胳膊腿儿都露在外面,莲藕一般。刚吃饱喝足,小丹华精神很好,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娘亲在哪儿她就追着往哪看。 母女俩玩得好,外面突然传来宫女们行礼的声音:“奴婢给皇上请安!” 陈娇惊讶地朝门口看去,奇怪,赵瑧要上朝,散朝后还要召见大臣们,之后是批阅当日奏折,这一切忙完几乎都要晌午了,然后赵瑧才会来后殿陪她们娘俩用午饭,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这个时间,赵瑧大概刚散朝吧? 赵瑧进来了,身上穿着明黄的龙袍。 陈娇盘腿坐在女儿身边,手里还拿着一张小小的拨浪鼓,目光疑惑地看着赵瑧。 赵瑧对着女儿笑:“今日事少,我来看看丹华。” 陈娇就挪到里面去了。 赵瑧坐在她刚刚的位置,抱起女儿稀罕。 小丹华毕竟太小,不会说话不会爬,其实没什么好哄的,再者,赵瑧现在的心思本来就不在女儿身上。当了一刻钟的好父皇,赵瑧径直对乳母道:“公主困了,抱下去吧。” 陈娇一听,忽然明白赵瑧提前回来的目的了。 她心里有点痒痒。 乳母退下后,屋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赵瑧看向里面的小皇后,陈娇低着头,脸颊绯红。 赵瑧喉头发紧,默默将帷帐放了下来。 陈娇余光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嗔道:“等到晚上不行吗?” 赵瑧没答,行的话,他何必回来? 他来到了陈娇身边。 陈娇头垂得更低了。 赵瑧笑,捏着她的耳垂道:“怀孕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现在怎么害羞了?” 陈娇红着脸替自己辩解:“我那时亲你,是因为我心里高兴。” “如今就不高兴了?”赵瑧将人抱到了怀里,贴着她发烫的脸颊问。 陈娇不理他了。 赵瑧抬起她的下巴,她羞答答地垂着睫毛,赵瑧看了一会儿,猛地吻住她的嘴唇。 这是赵瑧苦忍近一年后第一次的放纵,也是两人敞开心扉后的第一次。 年轻的帝王就像一头狮子,陈娇也很快放松下来,无比热情地回报。 可一大早上的,外面都是宫人,赵瑧可以疯狂,陈娇到底存了一丝理智,小手死死地捂着嘴。日上三竿,赵瑧才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发现陈娇鬓发都湿了,脸上的不知是泪还是汗,简直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真是个妖精。”赵瑧拨开她的发丝,恨恨地道。 陈娇不爱听了,瞪他:“你怎么不说自己急色?我又没巴巴地去喊你过来。” 赵瑧捧着她的脸,道:“普通妖精才需要上门勾人,你这种修炼千百年的,不用露面便能一直勾着男人的心。” 陈娇哼了哼,不过仔细一算,按照活了七世算,她确实“修炼”了千百年。 “那皇上快走吧,小心被我扒皮吃肉。”陈娇哼着推他。 赵瑧邪笑,身体上移,他看着她瞪大的眼睛,笑道:“朕甘愿喂你。” 陈娇一拳捶在了他肩上。 赵瑧摁住她的一双小手,见她咬唇苦忍,赵瑧细嚼慢咽有了闲心,探究地问:“娇娇,那些虽然都是我的前世,但七个人性情不同,我与他们也不同,你倒是说说,你最喜欢哪个?” 陈娇从来没有比较过! 她不想回答。 赵瑧逼她回答。 帝王欺负人的手段太多,陈娇就像被人抓到了痒处,不回答就要承受无尽的另类折磨,她急得都哭了,小声哀求道:“我都喜欢,你别这样。” 赵瑧声音不稳,哑着道:“不行,必须说出最喜欢的。” 陈娇不由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前世的七个夫君,最喜欢谁? 她居然真的在思索,在他的身下想别的人,赵瑧目光一变,突然将陈娇翻了过去。 陈娇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忙补救道:“最喜欢皇上,我最喜欢皇上!” “迟了。”赵瑧亲手捂住她的嘴,恶狠狠地惩罚起来。 后来,陈娇声音都哑了。 赵瑧穿好衣服折回床边,就见她裹着被子躺在最里面,杏眼愤怒地瞪着他。 赵瑧餍足地笑:“你先休息,我还要见几个大臣,忙完再回来看你。” 陈娇巴不得他一天都在前殿忙! 赵瑧弯腰,揉揉她脑袋,这才笑着走了,出门时,又恢复了平时那张威严冷漠的脸。 陈娇连气都没力气生了,喊了宫女们换床被褥,然后就筋疲力尽地睡着了。 她真的很累,晌午赵瑧回来,发现她还没醒。 赵瑧出了一上午的力气,饿了,单独用了午饭,饭后躺到陈娇身边,陪她午睡。 帐中昏暗,陈娇不知何时醒了,她觉得有点热,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赵瑧抱在怀里。他似乎没有察觉,陈娇眨眨眼睛,彻底清醒后,她情不自禁地端详面前这位帝王的脸庞。 她最喜欢谁? 每一个陈娇都喜欢,正是因为这份贪婪,所以她最喜欢的,确实是拥有所有记忆的赵瑧。 一喜欢,陈娇就想亲他。 她悄悄地凑过去,将唇印在赵瑧俊美的脸上。 刚亲完,陈娇还没退开,腰上突然多了一双手臂。 陈娇一惊,抬眼看去。 赵瑧黑眸深沉,盯着她美丽的杏眼问:“大胆妖孽,为何偷亲朕?” 那语气,仿佛一位帝王抓住了一个来唐突他的小妖。 他神色威严,装得很像,陈娇却一点都不怕,笑盈盈地道:“因为我最喜欢你啊。” 小皇后笑靥如花,眼里是绵绵无尽的柔情。 赵瑧伪装的威严瞬间融化在了她的笑靥中。 “喜欢多久?”他拥着陈娇,将她压在了身下。 陈娇抱住他的脖子,狡黠问:“皇上希望我喜欢你多久?” 赵瑧用目光描绘她动人的眉眼,低下头去,贴着她的嘴唇道:“生生世世。” 七生七世怎够? 他要她的生生世世。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