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有三个孝顺儿子》 第1章 预知梦 乔宜贞猛地从床上起来,她背上汗涔涔的,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抓着锦被。 绣面两人成亲时候的图样,十多年时间过去,金玉满堂每一针的绣活还是栩栩如生,这样的绣活让她看得出了神。 “夫人。”丫鬟银杏听到了动静,身上披了一件褂子,掌灯来到了乔宜贞这里。 “你没事吧。”她点燃了八角水晶宫灯,剔透的八角宫灯把光多方位折射了出去,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伸手掖了掖被子,银杏拿出了帕子给乔宜贞擦拭汗水,擦好了之后,银杏看出了自家小姐唇上起皮,就再去捧了温水过来。 “我没事。” 因为干渴,乔宜贞的声音带着点干哑,这一点干哑无损她的温柔淑雅,她就算是病中半靠在引枕上,依然是优雅端庄的美人。 生了三个孩子,时光仍是眷恋这位美人,她的眼角甚至不曾留下细纹,病中依然有一身玉骨冰肌,宛若双十初嫁的小媳妇。 她长眉似柳,杏眼温润,唇似含珠,偶尔笑起来,还会让不小心瞥见的郎君心跳失衡。 乔宜贞不光容貌出色,家世也是既清又贵。 乔宜贞的祖父做过太傅、后来做了都察院的正二品御史,乔宜贞的父亲当年连中六元,目前是户部侍郎,都说今后早晚会是户部尚书。乔宜贞家里也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矩,乔宜贞待字闺中的时候是京都里出了名的才女。 乔宜贞出事以前,家里的门槛都被踏平了,在众人猜测花落谁家之时,她嫁给了京都里的笑话——池蕴之。 银杏想着自家小姐的家世,再看看憔悴的小姐,轻声说道:“小姐刚刚是怎么了?” “做了一个不怎么让人高兴的梦。” “是梦到了乔家?”银杏的声音都放得更轻了,乔家现在出了事,许是小姐梦到了家里的事情。 “不是。”乔宜贞捏了捏眉心,不是乔家,但是梦里的内容更让她揪心。 在梦里,她死了之后化成了孤魂飘在空中,看着府中的悲欢离合,看着故事里的男主女主“粉墨登场”,而她的三个孩子命运寥落。 故事的男主是池青霄,女主叫做商翠翠。 商翠翠是将门之女,他家只生男儿,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姑娘,商家人视若珍宝,她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如珠似玉地养大。 在一次诗会上对池嘉木一见钟情,芳心落在池嘉木的身上,她大胆地跟着池嘉木的身后,想要嫁给池嘉木。 只可惜商翠翠追在池嘉木身后的时候,池嘉木正在和人议亲。 商翠翠人缘不好,没人告诉她这个消息,大家都等着看商翠翠的笑话。 在池嘉木订婚消息的传来,商翠翠一颗心都碎了。 在商翠翠一颗芳心摔得稀巴烂的时候,有人提议了她可以嫁给池嘉木的小叔。 得不到心上人,就嫁给心上人他叔。 这个荒谬绝伦的提议,商翠翠居然接受了。 商家人试图阻拦,只是最后拗不过商翠翠,于是商翠翠嫁给了池青霄。 在定亲的时候商翠翠就后悔了,她不能想象嫁给老男人的日子。 但是成亲之后,年过三十的池青霄风度卓然,他宠着她,纵容着她。 商翠翠迷失在这种宠溺之中,坠入到了爱河里,两人生了好几个孩子。 这一切让漂浮在空中的乔宜贞瞠目结舌。 她生了三个儿子,在京都里算是出了名。而这商翠翠,只怕要比她乔宜贞厉害得多,刚成亲就怀了孕,哐当生了一对龙凤胎,孩子才出月子没多久,这商翠翠又怀孕了,之后又生了一对龙凤胎,故事结局的时候,还又怀孕了,乔宜贞还有些好奇,最后难道还生了龙凤胎? 乔宜贞为什么知道这是一个故事,是因为,在梦境即将结束的时候,乔宜贞看到了一本金色的大书,书名叫做《嫁给心上人他叔》。 商翠翠的心上人当然就是池嘉木,心上人他叔就是池青霄。而池嘉木作为书中的重要配角,戏份很重,他也是乔宜贞的长子。 池嘉木生得清隽,才高八斗,要不然也不会让商翠翠一见钟情,只可惜命数薄,只活了那么短的岁月。 因为小婶是商翠翠,为了避免与商翠翠多接触,他听从了祖母的建议外放为官,结果路上遇到了泥石流,死于滚滚的泥石流之下。 而商翠翠是女主角,她嫁入池家,所以故事的笔墨也一丢丢落在了池子晋、迟长生身上,这两人是她的二儿子和三儿子。 二儿子池子晋,生得一双桃花眼容貌昳丽,最喜欢美人,是青楼里的常客,他在一场争风吃醋的争斗里被人断了子孙根,发生冲突的时候男女主也在场,池子晋下·身血粼粼的,哭着捂着身子求大夫救命,让商翠翠看到了红了脸,而池青霄捂住了小娇妻的眼。 乔宜贞还记得男女主的对话。 “别看了,乖,我怕你做噩梦。”池青霄的语气很霸道。 商翠翠娇滴滴地偎依在丈夫的怀中,她轻声应了一句,“好可怕啊。” 池青霄冷笑着说道:“他也是活该,平日里女人不断,才惹了这官司。” 三儿子池长生,自幼身体不好,在八岁那年生了病,似乎是烧坏了身子,那之后就无法站起来了,他从故事开始的时候就坐着轮椅,说话阴阳怪气。 她的三个儿子成了京都里的笑话,任谁提到都要摇头,作为孩子的娘,乔宜贞可以说是痛心疾首。 孩子他爹去了哪儿? 她给池蕴之生了三个儿子,她撒手人寰,但是池蕴之可没死,池蕴之去哪儿了? 池蕴之去哪儿了,那个梦境里也有答案。 池青霄对着去拜佛的商翠翠说了一件事:“你不知道我大哥才是真正的高僧。他天生佛相,剃度没多久,就做了住持。” “呀。”商翠翠的声音天真,说话脆生生的,“那大房的几个孩子,他们都……哎。要告诉大哥吗?” “出家人不染凡尘之事,还是不要让这些俗事去打搅大哥了。而且,既然是高僧,只怕很早就算到了这些事情吧。” 想到了池青霄的感慨,乔宜贞的眼睛都要冒出了火。 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要教养好,去研究什么佛理?!天杀得,难怪现在没事就去福云寺下棋,还和印尘大师交好。是不是现在就想要抛下一切出家了?只是她乔宜贞还活着不好出家,等她一死就可以毫不犹豫出家了! 乔宜贞不光是眼里冒火,火气还烧得她肝疼,忍不住颤抖着手,揉着胸口。 倘若是她现在知道池蕴之藏了出家的心思,她怎么都得为了三个儿子咬咬牙再活下去! 银杏看着乔宜贞的模样,反而有些欢喜起来,夫人这一场病断断续续生了许久,这期间乔家又出了事,让乔宜贞越发郁结于心,眼见着乔宜贞眼里带着生气,银杏自然欢喜。 “小姐,我让厨房烧点热水,给您擦擦身子。” 要是以前乔宜贞会拒绝,她是个十足体恤人的好人,不肯麻烦人,但是现在乔宜贞说道,“你去烧水,让柳叶进来伺候。” 银杏一愣,点了点头。 柳叶是打着哈欠进来的,她不是乔宜贞的陪嫁丫鬟,而是池家的家生子。 乔宜贞是书香世家出身,脾气性格温柔,柳叶平时也不至于这么懒散,但是谁让乔小姐的祖父居然在朝堂上进言,说贵妃娘娘是妖妃,让圣上大发雷霆,乔宜贞的祖父现在就在牢中,乔宜贞的父亲也被停了职。 这人都是捧高踩低,乔家出了事,乔宜贞自己也一病不起,这人心自然就散了。 乔宜贞说道:“把被褥烘热了。我等会洗漱之后要换被子。” 柳叶的小嘴儿撅起,表情明显是不大乐意,“夫人,已经这么晚了,我明日里……” “你不做,明儿就滚蛋。” 乔宜贞想着三个儿子的命运,心里头还发疼呢,一会儿觉得池蕴之这个当爹的不负责,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怎么就没了求生欲,为了乔家,为了孩子,她怎么都应当活下去。 心情不好的乔宜贞在听到了柳叶说话,直接冲她发火。 柳叶一愣,没想到乔宜贞忽然发了脾气。 这也就罢了,乔宜贞哐当一声,直接拿着刚刚喝过水杯砸在柳叶的脚边。 被子里还有一小汪水,因为乔宜贞的动作泼在了柳叶的衣服上,碎瓷片翻飞,让柳叶惊呼出声。 柳叶本想要说什么,看着乔宜贞的模样,心中一凛。 乔家就算是现在不大好,但是乔老太爷有不少的门生在试图营救老太爷,乔宜贞还是上了玉牒的世子妃,还有三个儿子。 “夫人。”柳叶语气软了下来,“您别气,我这就去,我刚刚有些贪睡了,是我不对。”说完还自己给自己来了一个巴掌。 现在柳叶服了软,有些火气的乔宜贞就没有继续对她发作,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心中想着让人火大的池蕴之。 而柳叶擦了一把眼泪,又点了一盏灯,按照乔宜贞的吩咐去烘被子,等会好给乔宜贞换被褥。 竹香院的灯亮了起来,因为乔宜贞夜里要热水大动干戈,乔宜贞可不管这些,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结结实实出了不少的汗水,再躺在了烫烫的床铺里,身子骨舒展了不少。 等到天晴了,乔宜贞更是直接对黑眼圈的柳叶吩咐,“去请胡大夫来给我看病。” 胡大夫是她在闺阁里时候用的大夫,比现在的大夫好得多,池家虽说是侯府,但是如今的侯夫人过得节俭,只用一个价格便宜的老郎中给府中上上下下看病。 乔宜贞想着,她在梦中会死掉,除了是因为忧心家里的事情,另外就是老郎中的医术不好,她的病拖久了,伤了根里,才让她一命呜呼。 昨晚上的梦别看是梦,乔宜贞却慎重看待,那个梦像是老天爷给她的暗示,倘若是她死了,事情一定会顺着她的梦境发展下去。 她的家人,她的孩子们…… 乔宜贞不允许自己死,不允许事情像是她梦境那样发展下去。 她昨晚上洗完了在被窝里待着,就下定决心立了两个小目标。 第一个目标自然是养好身体,她要救下祖父,第二个目标就是她要养好三个孩子。 长子这么有天赋,年纪轻轻就得了探花,哪儿能不去翰林院,而是选择外放啊。必须入翰林,今后要入阁,她要等着儿子给她挣诰命。 还有老二、老三,她得让两人避免祸事,不说让两人和池嘉木一样做状元,但是必须活出个人样! 她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她怎么都不能让他们活成别人口中的笑话! 至于说池蕴之…… 乔宜贞冷笑着,昨晚上又去寺里头下棋了,这人最好早点滚蛋,早早出家,才让她眼不见为静! 第2章 一线生机 池蕴之可不知道妻子想着让他出家,他正在福云寺里,与他对坐的正是乔宜贞口中的印尘大师。 面前一盘棋盘,上面黑白交错,黑子以半子的微弱优势,赢了对面的白子。 桌子上放的两杯水早已经透心凉,红泥小炉里的炭火早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啪嗒一下烧得精光。 这个房间只有一盏油灯在挣扎,火焰缓缓跳跃,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池蕴之在火焰跳动的时候,心里都会一突,生怕他的妻子乔宜贞也如同微小火苗一样熄灭。 幸好这火虽小,却一直安稳地烧着。 印尘大师在团坐掐算的时候,静室里不会有人进出免得打搅了内里人。 倘若是池蕴之渴了饿了,要么选择忍着,要么选择悄悄地出去解决。 池蕴之选得是少喝水,忍住腹腔里的饥饿。 他一想到乔宜贞病恹恹的模样,就急得不行,哪儿敢打搅印尘大师的掐算。 一夜的时间,静室的东侧呈现出淡红色,那是初生的太阳透过窗户纸透出光来。 池蕴之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打喷嚏的,一个喷嚏还没结束,结果鼻子尖又发痒。 这一连串的喷嚏让对面的印尘大师睁开眼,念了一句佛号。 他脸上含笑,倘若是信男信女得心惊磕头念佛号,这副模样活脱脱是悲天悯人的圣相。 池蕴之对面前的人没什么膜拜,或者是敬重的心情,见着印尘大师睁眼,连忙说道:“对不住,不知道是不是生了风寒,刚刚打了喷嚏,影不影响你掐算啊。” 印尘大师摇头,“并不影响。” 池蕴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说完之后一双眼巴巴地看着印尘大师,池蕴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夫人死劫破开了吗?” 池蕴之与印尘大师相交并不是因为他很早就想要出家,池蕴之喜欢吃喝玩乐,喜欢红尘里的一切,他从未想过要出家。 不过,佛家和道家倒是挺青睐他的。很小的时候遇到过赖头和尚,说他天生佛相,还见过道骨仙风的道士,想要让他做道士。 小时候的池蕴之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红尘多有趣啊,他怎么会愿意出家?他的养父养母也恨不得拿大扫帚要把和尚和道士赶走,那之后更是坚决不肯让池蕴之去见和尚道士,免得乖儿子被拐带得出家了。 再后来,池蕴之回到了京都里认祖归宗,在京都里,他对乔宜贞一见钟情,当晚上就梦到了乔宜贞,更是没有出家的心思。 后来娶了乔宜贞,还与她有了三个孩子,池蕴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他想要守着娇妻孩子过好日子。 在红尘中打滚的池蕴之根本不想出家,也不想和出家人结交,那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还是因为先前印尘大师说池蕴之的夫人有死劫。 池蕴之当然不肯相信,后来印尘大师算的是越来越具体,一次说了日子后,印尘大师的眉毛霎时间就白了,池蕴之还吓了一跳。 就算是印尘大师的眉毛白了,池蕴之也不怎么相信,万一是提前弄白的怎么办?说不定就是骗人的把戏,想要从他身上骗东西,或者是哄着他出家。 池蕴之才不相信这种把戏。 而回去以后没多久,印尘大师所算的事情就应验了一桩,这才让池蕴之与印尘大师交好,目的就是破解妻子的命数。 再后来就是乔宜贞病了,乔家出事,乔宜贞一病不起。 眼见着距离妻子死劫的日子越来越近,池蕴之急得上火,尤其是大夫都已经判了乔宜贞“死刑”,让他要准备后事,他一下就从凳子上跳起来,冲过来找印尘大师救命。 只要他的娘子可以好,他这条命舍弃了都可以! 印尘大师看着池蕴之,他有一颗红尘里的赤子心,难得到了这个年岁双眸还通透澄澈,因为一连打喷嚏,鼻尖泛着红,也让他原本的面相因为这点红生变了。 “你夫人应当好起来了。”印尘大师说道,“你回去吧,只需要顺着心意而行便好,行善事,自有前程。” 池蕴之顿时就想要跳起来,结果因为团坐了太久,身子骨已经僵硬了,此时身子一歪,撞在了棋盘上。 哗啦啦,棋盘被掀翻,黑白子都凌乱地混在一起,同时水杯也泼了池蕴之一身,前襟沾上了泡开的茶叶。 “对不住。”池蕴之再次道歉,他站起来,刷得一下打开了静室大门,要走出房间前,想到了什么才生生停下脚步。 他把这里弄得一团糟,就这样走了,是不是不合适? 印尘大师笑了笑,此时光笼在他的身上,红光之中,他面相更为圣洁。 “施主回去吧,这里贫僧自会收拾。” 说完之后,印尘大师捻起了一枚棋子,擦拭好了之后放入到了棋盘里。 印尘等到池蕴之离开了房门,推开了窗扉去看着池蕴之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已经卜算到长青世子有些佛缘,在他睁开眼之后,长青世子的命盘悄然转动,对方身上的丁点佛性消失了,长青世子不会出家,不再与佛结缘,他这辈子更深地卷入到了红尘之中。 印尘心想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从浩瀚入星的命盘里看到了许多的可能,不同时空的长青世子修佛只为了换得乔宜贞的一线生机,而如今乔宜贞的命盘终于也变了。 那个女子也抓住浩瀚星盘里得一线生机。 “阿弥陀佛。” 印尘大师在旭日红光之中含笑念着佛号,心想着,也是时候离开京都了。 池蕴之大跨步从静室出来,旁边的屋舍窗边,本有一个小厮裹着被子坐着睡觉,扫地的僧人看到池蕴之出来,摇了摇小厮,“这位施主,你家大公子出来了。” 李顺才刚开始还迷迷怔怔,揉了揉眼睛,看着疾步往外走的不是池蕴之又是谁? “大公子!”他高声喊着,结果自家大少根本没有停下脚步,他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小师父麻烦你了,我得先走了。我下回过来替你扫地。” “施主不必如此。”小和尚说完了之后,李顺才已经紧跟着池蕴之的身后。 池蕴之骑上了马,他的衣裳都顾不得整理,就这样冲着回到了长青侯府。 长青侯原本是在边疆征战的,积累了赫赫战功之后得了爵位,后来搬入到了京都里,这规矩依葫芦画瓢学别人家,却学得四不像,下仆行事疏懒。 此时世子爷回来,府里头有人发现世子爷前襟一圈污渍,急匆匆回了竹香院,还有扫地丫鬟踮脚探头探脑去看,之后捂着嘴同旁边的丫鬟说笑起来。 如今的世子爷在侯爷打仗的时候丢了,他被商户养了十多年,回来了之后说话也是市侩得很,世子不得侯夫人的喜欢,下人们看人下菜碟,见着世子窘迫的时候,还会偷笑,仿佛这样嘲弄主子,让他们可以获得快·感。 红桃在窗边做绣活,收回了视线,对着昏昏欲睡的柳叶说道:“世子妃病得那么重,世子爷还在外下棋,柳叶,我觉得你说得不对,世子爷哪儿在意夫人啊。” 柳叶昨晚上忙了半宿,早晨又去请了胡大夫,终于有了点松快时候,她打了一个哈欠,喝一口浓茶提神,“在意呢,要不然昨晚上那位摆上了世子妃的谱,冲着我发脾气。” 红桃捂嘴一笑,“这可得罪了咱们柳叶,要知道你姐姐可是老夫人身边的第一得意之人。可见她确实病得厉害,脑子都不清醒了,要是她这样一病不起也是正常,毕竟乔家那么大的事呢。” 柳叶说道:“这就是什么文人的风骨吧,遇到了事情,总得谏言,要在书里头留个好名声。” 红桃语气不屑,“所以那么大的官,还不是被打了板子,之后还被丢入到天牢里,真是笨死了,我看咱们世子妃也是脑子不清楚,她都已经嫁了人,这都和乔家没有干系了,还非要巴巴地去监牢里走一遭,结果冲撞了什么吧,病成这样。昨晚上世子夫人折腾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和你姐姐说!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她,得好好训她。” 柳叶应了下来,老夫人外出礼佛去了,等到回来了一定好好告状。 咚咚咚。 又是脚步声传来,柳叶和红桃两人一看,这是侯夫人身边的人。 红桃推了柳叶一把,“你可要好生和你姐姐说。” 柳叶重重点头。 踏入到了竹香院的池蕴之连忙进入到了主屋,平日里屋子都是捂着的,里面充斥着浓郁的药味,现在窗户全部打开,阳光撒入碎金,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浓郁的药味也一扫而空。 墙壁上悬着字画,那些人的字和号池蕴之本来都不知道,他偷偷临摹下来,找人打听,才知道字画是什么来历。 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乔宜贞亲手布置的,十多年来,这里满是乔宜贞的气息,见着这些摆件,他就可以想到当时乔宜贞添置物品的模样。 房间里萦了一股暖香。 那是乔宜贞病前常用的香,自从她生病了,他已经许久没有闻到了。 “胡大夫,撒娇不肯吃苦药,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现在黄连重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让我好起来就行。” 这是乔宜贞在说话,池蕴之往里面走,看着乔宜贞身上披着褂子,头发简单挽了斜髻,正同一位老大夫说话。 “世子。” 其他人纷纷同池蕴之行礼,甚至乔宜贞也要起身。 “不用,你靠着。”池蕴之不肯让乔宜贞起身,他按住了乔宜贞的肩膀。 第3章 断子绝孙药 乔宜贞抬头就可以看到池蕴之前襟的一大团污渍,上面还黏着茶叶梗。 池蕴之性情爱洁,夏日里出汗多了,都离她远远的,若是和她一起出门,去不同地方,都会熏不同的熏香,穿不同的衣服。 成亲多年,乔宜贞鲜少见到他这般狼狈不成体统。 乔宜贞垂下眼,或许是以为她快死了,连忙赶回来看她有没有咽气吧。 他的身上还残留在福云寺沾的佛香。 想到了梦里他做了高僧,乔宜贞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去看他。乔宜贞对着胡大夫说道:“胡大夫,若是用什么药能够快些让我好起来,只管用就是了。” 池蕴之因为乔宜贞的冷哼,心跳漏了一拍,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的不洁,是不是因为不洁才惹得夫人嫌弃? 但是乔宜贞话语里的意思,胡大夫可以让她重新好起来,池蕴之心系乔宜贞,怎么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房去换衣服? 他硬着头皮留下,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让乔宜贞看到他胸前的污渍。 “要是让世子妃早日好起来,需要一些难得的药材。”胡大夫看着池蕴之说道。 “这没问题。”池蕴之毫不犹豫地说道。 乔宜贞本想要说这句话,结果被池蕴之抢了先。 她闭口不语,心想着小气的侯夫人恐怕不愿意开库房出药材,她还是看看自己所剩的嫁妆里有没有能用的药材。 捏了捏眉心,乔宜贞想着实在不行,也只能回家讨要银子。 她必须好起来,才能够早日让祖父出监牢,也能够让三个孩子逆转命运。 胡大夫听到了这话微微颔首,乔宜贞从小身子不好,一直调养到豆蔻年岁才好了起来,他也算是看着乔宜贞长大的。 胡大夫心中疼爱她,在过去几年没有给乔宜贞看病,长青侯府还请了价格低廉的看诊大夫,在池蕴之开口之前,其实还挺担心侯府不愿意出太多钱给乔宜贞看病,现在听到了池蕴之的话,他放心的笑了。 “世子这样说,老夫就放心了,贞姐儿自幼身子不大好,调养到十三四的时候,好了大半,还剩下一点根里,现在这一病所谓是不破不立,正好可以把儿时的亏空补起来。” “那必须补,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池蕴之也听过岳丈叫她贞姐儿,从这个称呼来看,胡大夫绝对是她惯常用的大夫。 她信得过这个大夫,那他也信得过! 胡大夫开了方,池蕴之跟着对方的身后出了房,仔细问过了乔宜贞的病。 胡大夫说的很清楚,用他的方子吃半个月就可以好个大半,半个月以后他再调整方子,可以让乔宜贞的病丝抽得干干净净才好。 “那便好。”池蕴之忙不迭点头,“我等会就去买药熬药。” “这里面用了百年的人参,还有边塞过来的虫草,另外,还有西南高山生得雪莲、红景天,这药材难得,还需要炮制到位,要是药力不足,反而会起到反效果。所以……若是贵府库房有,最好也是在外新买。” 以前听闻长青侯府买药材都是去便宜的药铺买的,普通药材平时看一些风寒之类的还可以,要是给乔宜贞补亏空,这些药要是药力不够,会很麻烦。 “昌平商行的东西怎么样?” 胡大夫知道池蕴之口中的昌平商行,昌平商行是前些年开到京都的,听说以前在边境做的好,在京都短短几年,就得了口碑,上至富贵人家,下到普通百姓都信得过他们家的东西。 “不错……” “算了。”胡大夫刚说了两个字,池蕴之就摇头,自己否定了原本的打算,“我取了药材等会送到你面前,你替我掌眼如何?” “这是再好不过了。”胡大夫想着,药材毕竟特殊,就算是昌平商行的信誉好,他还是亲自看看比较好。“药材买好了之后,可以让贵府的柳叶或者是银杏来我家。” “是。”池蕴之颔首,“我送你。” 胡大夫没说什么推辞的话,他心中还存着事,正好池蕴之送他,到了侯府门口,他就斟酌着开口。 “贞姐儿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是不是?” “是。”提到了儿子们,池蕴之笑了笑,“大的在书院读书,两个小一些现在住在庄子里,他们太黏着宜贞,现在乔家有些事,他们两人岁数又小,我怕闹得宜贞不好养病。” “还是接回来吧。”胡大夫说道,“贞姐儿很想孩子,她还想让我给贵府的三少爷看病。” 乔宜贞长子叫做池嘉木,二儿子和三儿子则是双生子。 乔宜贞的身体不好,而生双生子更是掏空了她的身体,生孩子的情形很是凶险。她一度昏厥过去,一盆盆的血看着就让池蕴之心惊。 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也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池蕴之下了死令,不许下人们告诉她孩子的情况。 其实当时乔宜贞生下的孩子,尤其是小一点的那个状况也是凶险,那个瘦弱的像是小猫儿一样的孩子,一度半只脚踏入鬼门关,是池蕴之请了印尘大师给两个孩子起名字,才把孩子从鬼门关处拽了回来。 池蕴之有些犹豫开口,“会不会太牵累宜贞的心神,孩子们暂且养在温泉庄子也可以,既有利于长生养身,也有利于宜贞养病。” “贞姐儿惦记孩子,若是见不着反而郁结于心。”胡大夫笑了笑,“她不光是世子夫人,世子你忧心她,她也是母亲,会挂心孩子,尤其是昨天比较凶险,会格外惦记孩子,若是可以……也让贵府大少爷一并回来。” “好。”池蕴之毫不犹豫点头,想到了昨天的凶险,连忙说道:“我下午就去书院给嘉木告假。” “对了,若是接回来了三少爷,也同我说一声。”胡大夫说道,“贞姐儿还和我说,最小的那个叫做长生,身体不好,到时候让我看看那孩子。” 池蕴之再次点头。 胡大夫心想,长青世子还是很好说话的,为什么贞姐儿反而烦恼不好同他开口? 算了,年轻小夫妻的事他不懂。 “世子,我还有一桩事情要同你说。” “大夫直言就是。” 这双生子尤其是伤乔宜贞的气血,此时胡大夫最后要说的就是三个月内最好不要行房。 池蕴之在一瞬间就脸红了,眼底也带着丝缕晶莹,他有一副好皮囊,此时羞涩模样宛若是刚及冠的双十少年。 “胡大夫,我吃过药,我的精水不会让女子有孕。” 说完了这话,池蕴之的脸更红了,耳垂红得发涨,他伸手捻了捻,试图让自己不要那么脸红。 胡大夫听到了这话踉跄一下,险些把身上的医箱给甩出去,还是池蕴之扶住了他。 “这……世子爷说笑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池蕴之。 无论是女子的避孕药还是男子的避孕药,多少会有些伤身体,按照这大齐的风气来看,倘若是不想要孩子了,多半是给女子服下,哪儿有男人会吃这种药? “是真的。”池蕴之伸出手给胡大夫把脉,“你把脉就知道了。” 胡大夫稀里糊涂地握住了池蕴之的手,他的表情更惊讶了。 还当真是如此! 而且他吃的药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断子绝孙”药,他行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人用过,毕竟这药要连续吃一年,只要后悔了,就可以直接停药,不会损害精水。 只有连续吃上一整年,每一日都不断,才能够真正做到“断子绝孙”。 胡大夫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尴尬开口:“那便好。” 池蕴之收回了手笑了笑,“我已经三个孩子了,不需要再有孩子。” 第一次生池嘉木还好,第二次生孩子其中的凶险让池蕴之后悔不已,等到乔宜贞的身体好起来,他就开始吃药,第一年注意不与妻子同房,一直到药效生了,才近她的身。 胡大夫把乔宜贞当做半个女儿看待,看着长青世子的模样,对他印象大好,笑着与他告别。 而等到胡大夫一走,李顺才连忙问道:“世子爷,你要去昌平商行!?”他的语气有些压抑的激动。 昌平商行的当家大老爷正是池蕴之的养兄,以前退下的老太爷是池蕴之的养父! 昌平商行本来不在京都里做生意,因为老太爷他们放心不下池蕴之,就把生意做到了京都来。 在世子回到京都之前,老太爷老夫人还特地给了池蕴之一块儿玉佩,他就是昌平商行的四老爷,商行的东西都可以取用。 先前世子从不曾去昌平商行,而听刚刚世子爷的意思,这是要去商行了! “是。” 池蕴之知道生母并不喜养父母,她当年说话很是难听,还隐隐有威胁之意,池蕴之不想连累庄家,答应了生母不再与庄家往来。 后来听闻庄家换了掌权人,养父养母离开了京都,他寻思母亲只怕也淡忘了庄家,他避开人偷偷想要去庆祝大哥,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本来疏远庄家的事情让他发虚,又因为长兄的闭门不见,他就如同生母说的那样,彻底和庄家断开了。 而现在…… 为了乔宜贞,就算是大哥说的再难听,他也要求得良药。 如果可以,等到乔宜贞好一些了,他还想和大哥合伙做生意。 无钱无权,池蕴之自觉一无所有,妻子病了都只能够求神问佛,他不想再有这样的体验。 想到了这里,池蕴之说道,“我一个人去就好了,这件事,你在府里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李顺才应了下来。 侯夫人要面子,那些难听的话都是摒开李顺才说的,所以在李顺才看来,就是世子爷远了庄家(昌平商行的主家),但是庄家人都还惦记着世子爷呢,现在世子爷要去商行要东西,那就是重新和庄家有了往来。 李顺才笑着说道,“不如我先替世子跑腿,先去把药材拿到,夫人的病要紧,等到之后世子再拜会大老爷、大夫人。” “不必。”池蕴之摇摇头,轻声说道:“我自己去胡同拜访大哥,我知道他们待我好,所以我亲自去解释比较好。” 乔宜贞不知道池蕴之的打算,她正吩咐让银杏去药铺打听这些药材需要多少钱。 “药材的事情不必忧心。”池蕴之正好送完胡大夫回来,听到了乔宜贞的话,开口说道:“我自会准备好。” 乔宜贞抬眼看着池蕴之,说道:“府里头的药材应该不行,只能够在外买,所以我才让银杏去打听钱财需要多少。” “我知道。”池蕴之点点头,“刚刚胡大夫同我说了,让我新买。我现在就去买药,银杏跟我一起,等会拿了药,她去给胡大夫看一眼,看看药材的品相如何,能不能用的上。” 银杏看着乔宜贞,等待自家小姐的决断。 乔宜贞心中奇怪,池蕴之哪儿来的钱?不过既然有银杏跟着一起,等到银杏回来了询问便知道了。 “好,让银杏陪你去。” “我先去换衣服。” 等到池蕴之入内换衣服,乔宜贞吩咐银杏,倘若是没有买到药,还是要打听一下药材的价格。 “我知道的。”银杏点头。 第4章 长子池嘉木 长青侯府的侯爷多年前中了风,那之后府里头的掌权人就成了侯夫人。 竹香院里有什么情况,现在阖府上下都不在意,因为外出礼佛一个多月的侯夫人要回来了! 寂静了一个多月的侯府热闹起来,府里头的主事嬷嬷们在长廊里走动,她们步伐飞快,她们的裙摆摩擦发出悉索声,她们指使懒散了下来的丫鬟们干活。 粗使丫鬟们卖力地扫地、擦拭梁柱,各个院子里的丫鬟们也都往地面上泼水,先用拖把拖一遍,之后会跪在地上,细细擦拭青石板地面。 就连门房都把马厩清洗了一番,提前往马槽里丢好了黑豆,让大批的马车回来了以后就可以吃上食物。 竹香院里,乔宜贞在窗边晒太阳,以前的大夫让紧闭门窗,乔宜贞常常觉得胸闷,换了胡大夫,先吃了一剂药,现在开窗通风,她也晒晒太阳,反而觉得舒坦了不少。 乔宜贞听到了动静,询问柳叶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侯爷和侯夫人就要回来了。”她的语气带着雀跃和兴奋。 侯夫人回来了,对乔宜贞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乔宜贞看了一眼柳叶的模样,想到了她和侯夫人面前的白鹭是姐妹,这是准备告她的状? 嘴角扯了扯,在鬼门关前转悠一圈,还做了那样一个梦,乔宜贞以前会敬重那个侯夫人,现在可不在意了。 为了让商翠翠感觉自在点,就让考了状元的长孙外放做个县官,这种事情也就只有糊涂老太太做得出来。 得了三甲的学子哪儿有不入翰林的?入翰林就等于今后走得是正统入阁的路数,去做个县官算什么!侯夫人让池嘉木外放,就等于绝了池嘉木的青云路。 乔宜贞一直知道,侯夫人更为偏心池青霄,但是万万没想到她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 乔宜贞想着梦中池嘉木的死,心中抽痛了一下,格外想念这个孩子。 只可惜嘉木在飞鹿书院里读书,飞鹿书院的规矩严明,若是要告假,必须家中长辈出面方可。 池蕴之是老侯爷当年带着去玩耍,结果一不留神丢了,幼小的池蕴之辗转被庄家人收养,他在商户家长大的,学得本事也是经商之道。因为并不擅长读书,他被认祖归宗后去书院还闹出过笑话,之后就从书院里退了学离开。 池蕴之对书院避之不及,能不去书院就不去书院,怎会愿意去给池嘉木告假? 乔宜贞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自己早日好起来,等到下次休沐日长子回来了,给他做些他爱吃的菜。 闭上了眼,平复好心情,乔宜贞让柳叶去厨房里端补汤,胡大夫不光是改了药方,也改了她吃食的时间,原本一日三餐,改成了一个半时辰吃一次。 银杏在外跟着世子爷忙碌,回来了以后就给乔宜贞熬药,乔宜贞的另外两个丫鬟去了别院照顾孩子,竹香院里忙碌的就成了柳叶。 一会儿给乔宜贞端热水,一会儿扶着她站起来活动一二,一会儿又到了乔宜贞吃东西的时候。 柳叶觉得她的腰要折了,她的手抖得筛糠一样。 太过分了!柳叶在心中痛骂乔宜贞。 柳叶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乔宜贞似笑非笑的表情就不敢违抗她的命令。不过柳叶下定了决心,等到侯夫人回来了就告状。 乔宜贞吃了药后,下午睡了一小会儿。 醒来的时候,满屋都是细碎的暖金色。 傍晚的光顺着窗扉拢入,又被窗棱切出了大小不一的形状,暖金色停留在白玉瓶上,又把光折射到了屋顶。 乔宜贞从暖金色景致里清醒过来,才注意到自己床边搬了一个椅子,上面坐了一个少年郎。 这是…… 乔宜贞的眼睛瞪大了,看着小少年的目光里也满是惊喜,至于说少年旁边的池蕴之,则是被她忽视掉了。 “嘉木!”乔宜贞想要起身,锦被从她身上滑落,她看着池嘉木,一连串地说道:“你怎么回来了?刚刚怎么不喊醒我,哎呦,你坐了多久了?你真的应该喊醒我的。” 池嘉木已经坐了一会儿,见着母亲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乔宜贞,“小心些。” 等到扶好了母亲,十岁小少年在母亲的身后靠上了软枕,这才站起身来,对着乔宜贞规矩地行礼。 乔宜贞满心都是儿子,她恨不得立刻起身,但是身子太过于孱弱,只能够对儿子招手,示意儿子离得近一些。 这就是她的长子池嘉木,眉眼生得肖似她更多一些,在孩童的时候就生得极其好看,从梦中的模样来看,等到他过了十三,下颌带了凌厉弧度,模样肖似她祖父年轻时候,可谓是清隽俊逸,人群中一眼见着的定然是他。 看着池嘉木回来,乔宜贞上下打量他,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池嘉木见着母亲冲他招手,他这才坐在母亲的床边。 池嘉木万万没想到,母亲居然直接搂住了他。 池嘉木的身子一僵,自从七岁以后他就按照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开始守男女大防,那时候的乔宜贞也笑着点头,不再抱他,没想到现在居然落入到了温暖充满了淡淡药香的怀中。 池嘉木有些别扭,很快心里头又生出了暖来。 昨天是休沐日,池嘉木昨天回来看母亲的状况不太好,现在母亲精神看着好了不少,于是小少年忍住了羞涩,僵硬地偎在乔宜贞的怀中。 “你怎么回来了?”乔宜贞松开了儿子,伸手替他理了理乱了的头发。 “是父亲去了书院替我告假。我回来没有多久,父亲让我等母亲醒来再招呼。” 乔宜贞看着旁边的池蕴之,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看出了他对儿子的一丝羡慕。 是错觉吗? 就当做是错觉,乔宜贞没理会。 不管池蕴之为什么给儿子请假,她是感激他的,于是对着丈夫颔首,露出淡笑来。 池蕴之确实羡慕长子的待遇,但看着乔宜贞对他点头,还带着淡笑,心中又欢喜了起来,他手中端着一杯温水,此时递给了乔宜贞,让她喝水。 等乔宜贞喝上了水,池蕴之说道:“是胡大夫说你想孩子了,我想了想,就去书院替嘉木告假了。” 乔宜贞的眼睛一亮,如果这样来看,是不是他还让人去接了温泉庄子里住的两个孩子? “你给嘉木告假了多久?” “一天半,明天晚上就要回去了。” 乔宜贞不舍得长子,不过还有时间,她想问问那两个小的。轻声对长子说道:“你回来也好,先换一身衣服,吃些东西压一压,你祖父、祖母回来了,等会得去迎接他们回府。你先去吧,我和你爹说说话。” 池嘉木行礼出去,房间里只留下了池蕴之。 池蕴之坐在了原先儿子所坐的椅子上,听着妻子开口:“你是不是也让人去接子晋和长生了?” “是。”池蕴之说道,“要是今天赶不及,那就是明天回来了。” 乔宜贞的眼睛弯了起来,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让她心情很好,“那真是太好了。” 等她养好了身体,再也不让两个孩子被送到庄子里,倘若是他执意要送,这侯府她也不待了,和孩子一起过去。 池蕴之看着乔宜贞笑得欢喜,也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今儿在书院里被山长冷嘲热讽,或者是听到养兄的指责,他都觉得值了。 “胡大夫的药方很好,看你精神多了。” 乔宜贞点点头,“小时候我就吃他开的方子,小时候怕苦,总是不肯吃,我祖父就会逗我,等我转移了注意,就会一下把药塞入到我的口中……” 说到了一半意识到自己是和池蕴之说话,笑意淡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去。 池蕴之本还想着,不知道乔宜贞居然还有这样一面,他怎么就是三个儿子,倘若是有一个是软糯的女儿,该有多好,一定像极了乔宜贞,他也要学岳丈那般宠着她。 池蕴之还等着后续,看着乔宜贞停下了,开口问道,“然后呢?” 乔宜贞长长的睫羽颤了颤,快速说道,“这一招后来不管用,后来就是祖父作画,得画小鸭子、小狗我才肯吃药。好了,不说这些,我还有几个事情要问你。” 池蕴之挺直了腰板,“你问。” “我听银杏说,这昌平商行的四老爷是你?” “不能算是。”池蕴之摇头,“这是我养父母所开的商行,如今在京都里的大老爷是我养兄。当年我养父母定下了章程,给了我一块儿玉佩说商行也有我的……” 说到了这里,深吸一口气,池蕴之继续说道:“当年母亲让我与庄家不再有任何往来,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是这样做的,这次取药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哪儿能做他们家的四老爷?” “宜贞,还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说。这一次是从庄家拿得药,你好了之后,同我一起去庄家拜访……你、你看如何?” 庄家大老爷叫做庄昌,不像是上一次说话阴阳怪气,他说话也是硬邦邦的,不过到底还是给了池蕴之药,还约定了晚些时候让他携妻子再去庄家。 池蕴之现在说话犹豫是因为,他有些怕妻子嫌弃商户人家。 之前生母的那些话太过于难听,锐利的像是一把锥子,狠狠地插·入他的心尖,他现在提出这个要求,胸膛里的心脏不安跳动,他很怕妻子流露出鄙夷之色。 乔宜贞一愣,看向了池蕴之。 他是在忐忑不安,担心她不想去? 乔宜贞靠在软枕上,对着有些心烦意乱的池蕴之说道,“你要重新和庄家走动起来吗?” 池蕴之抿了抿唇,“我手中的银子不够,你这次吃的药都是从商行里拿得……总不能平白拿了东西,再与庄家疏远。” 池蕴之低声说道:“你,你要是不想去,我自己去就好了。” 池蕴之想着,妻子不去也好,他勉强她做任何事情,她就算是不喜商户人家也没关系,只要不当着他的面说些难听的话,做出伤人的事情就好。 想到了这里,池蕴之面上的不安神情褪去,继续说道:“要是落入到了母亲的耳中,她可能因此苛责我,但是我也要去的,你就当不知道好了。” “怎么能当做不知道?”乔宜贞笑了笑,忽然说道:“等我病好了,和你一起去拜会庄大老爷,他也是你的养兄是不是?而且你这么多年没和庄家走动,那些药材还是给了你。可见是个可以走动的亲戚。” 池蕴之一愣,看着乔宜贞。 夕阳的碎金入了她的眼,宛若眼中起了斑斓的湖光。 她、她是愿意去庄家的,没有一丁点的勉强! 她没有瞧不起商户人家,她根本不像是生母说的,“那些高门贵女,有谁会瞧得上商户人家?庄家就是一滩难泥,谁沾上谁倒霉!” “不光是我一个人嫌弃庄家,今后你就算是娶个小门小户的庶女,也看不上庄家这种货色。” 母亲当年说的果然不对。 她就是京都里一等一的高门贵女,出身好,学问好,但是她从不眼高于顶,没有瞧不起商户人家。 池蕴之看着她笑,宛若回到了当年初见时候。 他那时候才回到京都,被母亲带去花宴上,之后母亲去应酬,弟弟去找交好的友人,唯有他一个人在花宴上无措站立。 没人理睬他,没人愿意和他说话,他觉得自己和这些京都里的年轻男女格格不入。 如果这样干坐着也就罢了,不知道是谁提议要行花令。 他哪儿会这些,手心手脚里都冒了汗水,结果忽然一只桃花花枝搭在他的肩上,花枝簇簇,鼻尖霎时间都是桃花香气。 池蕴之下意识地顺着花枝方向看去,那人已经收回了手,怀中抱着桃花花枝,对他弯眼一笑,笑得比怀中灼灼怒放的花朵还要美。 说话的人正是乔宜贞,她先冲着提议人说道:“我就不凑热闹了,倒是想要请长青世子与我一叙。花令还先不带上长青世子好不好?” 之后乔宜贞看着池蕴之,把年轻的他看得心跳骤急,头脑晕眩。 她的声音带着如水的温柔,是他此生听过最动人的声音。 “我一直有些好奇边城的景致,正好读了书有些地方不大明白,你方便不方便与我说一说?” 年轻的池蕴之,满眼都是乔宜贞,从那以后偷偷关注这位贵女,没想到最后行了好运,娶到了她。 想到了当年的事情,加上乔宜贞刚刚的话,池蕴之面上红了起来,小声说道:“你真好,愿意和我一起去庄家。” 去了庄家就很好了? 乔宜贞不解。 乔宜贞很快就甩开这个疑惑,专注想着庄家的事情。 侯夫人不喜欢商户人家,那可巧了,她就要唱反调,与庄家走动起来。 第5章 侯夫人 当当当,外面梆子声响起。 “侯爷、侯夫人要回来了。” 憋着气喊出的声音传入到了屋内,这是在提醒竹香院里的人速去门口迎接。 “世子带着嘉木去迎接侯夫人吧。”乔宜贞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腿脚还有些软,站不了一刻钟。” 以前的乔宜贞是最守礼不过的,池蕴之还担心妻子一定要去迎接母亲。 现在听闻她不去,池蕴之立即说道:“你歇着就是,我会和母亲解释的。” 乔宜贞应了下来。 两人说话的时候,池嘉木已经换好了衣服过来,他手中托着食盘,里面摆放了一碗乌鸡汤,还有一小碗的米饭。 因为乔宜贞今日开始一个半时辰吃一次,所以厨房里都准备的是乔宜贞所吃的东西。 池嘉木告假回来等会要迎侯夫人,不知道耽搁多长时间,乔宜贞就把自己吃的分给了儿子,没想到儿子孝心可嘉,还把食物端过来给池蕴之用。 “儿子刚刚用过了一些,父亲也用一些。” “我不用。”池蕴之推辞说道:“宜贞,也到了时辰了,你吃罢。” 乔宜贞看着儿子端饭给池蕴之,她心中就不舒坦,但儿子的孝心丈夫还要推辞,就让她更不舒坦了。竖起柳眉没好气地说道:“等会你们出去了,我还可以吃。你现在就用一些垫一垫。” 乔宜贞一举一动像是仕女画之中的淑女,美则美矣,少了点生气,而刚刚说起庄家的神采飞扬,还有现在横眉竖眼都让她满是勃勃生机。 她度过了死劫。 池蕴之这样想着,心中畅快,忍不住点头,手捧着米饭就笑了起来。 有点傻气的笑容让乔宜贞不忍直视,她嫁给了池蕴之多年,或许是两人缺少了缘分,就算是有三个孩子,她也不懂他。 她时常会觉得自己不知道池蕴之在想什么,例如现在对着米饭有什么可乐的。 傻笑之后,池蕴之就开始吃饭。 简单吃过后,池蕴之与池嘉木去门口迎接侯夫人。 长青侯一共有两个小妾,包括池蕴之在内,膝下一共有五个孩子。 五个孩子里三男两女,男女是分开序齿的。 嫡长子:池蕴之,庶二子:池珩祎,嫡幼子:池青霄。 两个女儿皆是庶出,一个叫做池文瀞,一个叫做池文渮。 乌压压一群人都在门口候着,众人就在门口·交谈,池珩祎的妻子有孕在身,用手捶了捶腰身,显然有些难受。 “先寻个椅子坐吧。”池蕴之说道,“父亲母亲恐怕还要些时间才会回到府中。” 池珩祎带着感激,对池蕴之行礼:“多谢大哥。等会看到马车之前,就会让人撤了椅子。” 池珩祎的妻子名字叫做金芸,金氏也同样对着池蕴之言谢,坐下之后问道:“大嫂没出来啊,她身体好些了吗?” “她脸色比昨天要好得多,换了大夫以后新开了方子,这药吃得很好。” 金芸说道:“那便好。” 池珩祎眼中划过一丝担忧,侯夫人的掌控欲很强,这样换了大夫,还用别人的方子,恐怕侯夫人不大高兴。而且乔宜贞明明好一点了,却不来接人,侯夫人会不会…… 池珩祎很清楚侯夫人的性格,她最为注意排场,极其在意自己的脸面,就像是现在,在侯府里的上上下下必须都出来迎接才可以。 他也不好说什么,再询问了池嘉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话题绕在池嘉木身上。 金芸很喜欢这个话题,她一直很羡慕大嫂有三个儿子,而且大嫂还把三个孩子教导得很好,尤其是池嘉木十岁不到年龄,脸上还有些肉乎乎的,行事一板一眼像个小大人一样,让金芸忍不住想要捏他一把。 金氏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池嘉木被金芸这样“袭击”,眼睛都瞪大了,愣愣地看着金芸。 金氏见状对着池嘉木一笑,要知道她平时虽然眼馋大房的三个儿子,但可不敢这样,她是有些怕乔宜贞的,用怕这个词不大精准,更多的是敬畏。 乔宜贞读得书多,生得又好看,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优雅端庄,她觉得和乔宜贞是两个世界的人,平时与大房走动并不多,现在乔宜贞不在场,她就想要亲近一番池嘉木,想要这孩子摸摸自己的肚子,给自己带来一些好运,最好也是一举得男,还是如同池嘉木一样聪慧的男孩子。 听到了这个要求,池嘉木的脸僵住了,娘亲抱了他也就算了,他就要十岁了,怎么好摸妇人的肚子? 他求助地看着爹爹,而池蕴之正在和二弟说话,没注意到儿子的求助。 池嘉木清了清嗓子,用手拽了拽爹爹的衣摆,小声说道:“爹爹……” 池蕴之知道了池嘉木的请求,他本想让池嘉木别在意,不就是被摸摸吗?才多大啊不碍事的,他小时侯在庄家也是如此过来的。 但低头看看池嘉木,与妻子肖似的面容流露出无措与烦恼。看着他就好似看年少的乔宜贞,池蕴之实在无法劝说池嘉木忍下来。 他对着金芸说道:“二弟妹,嘉木也大了,他学规矩讲究什么七岁不同席,正是在意男女大防的年龄,你看看子晋和长生可以吗?他们两个还年龄小,年龄合适。他们两个估计明天就回来。” 金芸看着躲在池蕴之身后的小少年,有些可惜说道,“好的。” 池嘉木松了一口气,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两个弟弟,但是转念一想,他们两人才五岁,别说摸肚子,就算是被抱一抱亲一亲也不打紧。 等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侯爷和侯夫人的车驾才就着最后的夕阳光华缓缓驶来。 乌木帷车上缀着的铜铃响动,这时候金氏的椅子也撤了,所有人都站好准备迎人。 马车停驻,池蕴之首先上前,他登上了马车。 侯爷在中风之后已经站不起来了,他也说不出话,脑袋总是斜在肩膀上,要不是带着饭兜,只怕口水都要染一身。 这样的侯爷还活着,但是也只是吊着一条命没有死罢了,侯府里真正的掌事人已经换成了侯夫人。 侯夫人但凡外出礼佛,总是要带着中风的侯爷,这一次也不例外。 池蕴之抱着侯爷下来,他身上用了浓厚的熏香也难掩奇异的味道,池蕴之小心翼翼把侯爷安置在软椅上,等到之后垂手而立,他刻意离嘉木远了一些,免得让儿子闻到了不好的味道。 等到侯爷安置在了软椅上,紧接着下来的是三子池青霄,他伸手摆好了小凳,手伸入到马车里,侯夫人龚氏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侯夫人梳着的是滴溜溜的圆髻,她喜欢红色和金色,头上的发梳都是金灿灿又红彤彤的,耳上也带红宝石耳珠。 倘若是乔宜贞在场,又要被侯夫人这般的妆容给闪了眼,简直是移动的金库。 侯夫人的出身并不高,所以让她在做了侯夫人之后,浑身的装扮都带着暴发户的气息,而且特爱摆侯夫人的款,明明傍晚才会回来,先前就让人赶回来侯府通知;还有半个时辰才到侯府,早早就让一群人在外等着。 等到众人行礼之后,侯夫人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法令纹更重,“乔氏怎么没来?” “她病了。”池蕴之上前一步,解释说道,“病得很重,现在还站不起来。” 侯夫人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还是名门闺秀出身,都说她是守礼的,我看不见得,病了难道就不用请安了?也不知道乔家是怎么教她的。” 池嘉木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前一步稽首说道:“祖母说得不对,母亲所为正是行君子之道,病弱便不与他人麻烦,祖母也应当循旧礼,体恤母亲病弱。” 龚氏的脸上有些难看,哼了一声,对着池青霄说道:“听听看,孙儿觉得我不体恤人了,乔氏没来,我不过是问一问,他就急眼了。” 池青霄开口说道:“娘,可能大嫂真的不舒服,平日里大嫂是最为守礼的,要不然嘉木也不会这般。” 池青霄以前很是羡慕自己这个哥哥,丢了那么多年居然还能回到侯门里,而且还被父亲请封为世子,还娶了乔宜贞,就算是当时乔宜贞的名节有些受损,那也是既清又贵的大家闺秀。 幸而母亲最疼得还是自己,等到父亲中风说不出话,大哥虽然占了世子的位置,但不过是个空架子,虽说与乔氏生了三个儿子,但是现在乔家出了事,乔宜贞父亲的官位都保不住了。 池青霄自己刚定了亲,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都说他岳家有可能去顶乔宜贞父亲的官位,这样一想,就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怜悯乔宜贞。 池青霄便难得说了几句好话。 龚氏也想到了这一节,看了一眼池嘉木,这不过是个孩子,何必计较呢? 侯夫人进了府,众人跟着身后,等到吃饭又是一阵折腾。 而竹香院里的乔宜贞自从醒后,先吃了饭,之后手中握着一卷书漫不经心看着,每当外面有动静就会放下书,在听到了是世子爷和小少爷回来了,连忙说道:“请人进来。” 池蕴之因为照顾侯爷身上有些味道,他先去洗漱,留下了儿子池嘉木在妻子房中。 水晶宫灯里的烛火跳跃,整个房间里都是摇曳的光芒,柳叶不在屋里,乔宜贞知道她肯定去告状了,也没想拦柳叶,她对着儿子招手,等到儿子坐在床边,就问道:“祖母说话让你不高兴?别理她。” 池嘉木一愣,他看着母亲,以前母亲从不说这样的话。 乔宜贞伸手撩起了耳畔的碎发,对着儿子说道:“我没去门口迎她,她估计不痛快,不是在门口指桑骂槐,就是在饭桌上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 池嘉木犹豫了一下说道,“两个都有。” 乔宜贞靠着软枕,挑眉说道:“不奇怪,我很早就知道,她就喜欢这样,所有人都绕着她转才好。明明傍晚才回来,非要人一早就回来大告天下,让全府都等着她。” 她以前想着的是,对方是长辈,又是她婆婆,她敬重对方,自做了那个梦,乔宜贞就不这样想了,凭什么要迁就这个偏心眼的婆婆? 池蕴之不管孩子直接出家,龚氏欺负池嘉木让他外放为官,她就必须护住她的孩子们。 “我真的想快点养好身子。”乔宜贞说道。 “娘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池嘉木立即说道。 乔宜贞莞尔一笑,“那是,今儿你迎接你祖母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慢慢同我说。” 第6章 双生子 听到金氏捏了池嘉木的腮帮子,乔宜贞掀起长睫,打量长子,“你二婶这样做了?她平时不是都不与你说话吗?” 金氏平时见着她像是耗子见着猫,对池嘉木也只是笑一笑作为招呼,大房和二房根本没什么往来。 难道是现在做了母亲,所以就对孩子亲近了? “是真的。”池嘉木生怕母亲不信,指着面颊的一处,“就是这里,后来二婶还想我去摸她的肚子,幸好父亲替我推了。” 说完之后,池嘉木的肩膀一松,整个人如释重负。 乔宜贞看着小少年,即将满十岁,他面颊上还有些虚肉,这会儿认真点着脸,如此作态难怪金氏忍不住要捏他的脸,乔宜贞也觉得手痒痒的,于是笑着拧了一把儿子的腮帮子。 二弟妹拧不得,她这个亲娘肯定可以。 池嘉木身子僵硬,眼睛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 在看到母亲的笑靥时候,池嘉木认命地揉了揉面颊,开口说道:“这应当就是书中说的彩衣娱亲了。” 乔宜贞见状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拍了拍手,说道:“嘉木,你说的是,你娘现在还病着,你明天反正还在家,明儿再次‘彩衣娱母’吧。” “明天弟弟要回来了。”池嘉木脸上露出了惊恐表情,连忙说道,“二弟弟可以的!三弟弟也可以。” 他说二弟、三弟,表情说不出的心虚,这情形让乔宜贞又笑了。 或许是乐极生悲,她这次笑到一半就成了惊天动地的咳嗽。 没办法,谁让池蕴之洗漱完了,见着乔宜贞在笑,坐在了她旁边,还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身。 池蕴之本想问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因为妻子咳嗽,连忙给她拍背。 池蕴之的手拍着她的背,吩咐儿子去端温水过来,等到乔宜贞惊天动地的咳嗽结束了,倒了杯水给妻子,小心又懊恼地说道:“刚刚是不是惊着你了,身上哪儿难受?” 池蕴之已经洗漱干净,在主屋里只穿着白色中衣,前襟因为照顾乔宜贞散落出缝隙,露出一点白皙的胸膛。 “没有。”乔宜贞顺手替他整理了衣襟,之后看着自己的手皱起眉头,他都要出家了,哪儿能近女色,她不应当给他整理衣服的。 “怎么了?”池蕴之以为乔宜贞是手伤着了皱眉,连忙拉着她的手,放在掌心里反复端看,“是手不舒服吗?” 他深邃的瞳眸里只有她的手,宛若她是世间最重要的珍宝。 乔宜贞知道这只会是错觉,他的珍宝不是《金刚经》就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摇摇头甩开那些思绪,乔宜贞从丈夫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说道,“我没事,刚刚嘉木同我说二弟妹拧他脸。” 池蕴之笑着说道:“我看二弟妹很喜欢嘉木,可惜嘉木太过于守礼了,不愿意摸二弟妹的肚子,其实不少地方都有习俗,都会让孩子摸孕妇的肚子,这是传喜讯。我以前在庄家,就不是被人摸头,就是让我去摸别人的肚子。” 池嘉木听到了这里直起身子,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儿子不愿,爹,你当时已经答应了二婶,让二弟三弟去摸肚子。”他生怕父亲再让自己去摸二婶的肚子。 乔宜贞眼睛一弯,摸了摸池嘉木的脑袋,对着池蕴之说道:“你也别逼他,我七岁之后也是这样。” 她对着池蕴之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我七岁以后,我哥也不可以碰我,他要是拧我的脸,我就会忍着等大人回来了告状,我那时候最黏祖父,眼泪就这样含在眼眶里,等到祖父一回来就掉泪珠子,弄了两次,我祖父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就去教训我哥哥。家里总是鸡飞狗跳的。” 池蕴之当时替儿子推掉二弟妹的请求,就是因为想到了乔宜贞,现在见着乔宜贞说到后面,眼中含泪,知道她想到了乔老太爷。 池蕴之正想要吩咐让池嘉木先回房,自己留下安抚妻子,谁知道乔宜贞眨眨眼,已经让泪意蒸干在眼眶里,她没让儿子回房,而是说道:“晚上就让嘉木留在房中吧,你去嘉木的屋子里安置。倘若是晚间再想去福云寺,那边走也更方便。” 他没什么去福云寺干嘛? 池蕴之很快想到了先前的事情,白天他都会陪着乔宜贞,有时间就会去福云寺里去找印尘大师,等对方口中的时机。 从妻子的角度来看,就是他总是不管不顾跑出去吧。 池蕴之本想要和妻子解释,看着妻子又含笑抚摸长子的头发,一副母慈子孝的情形,他完全插不进去。 想到池嘉木一个月才一次休沐日,上个月和这个月乔宜贞都没见到长子,就想着让母子两人多说说话,自己穿上了外裳,去了书房安置。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马车等在城门口,等待城门一开就可以入城。 其中有一辆青帷马车停在城门口,两边的帷幕被打开,里面坐着两个五岁左右的锦衣孩童,并一个嬷嬷两个丫鬟。 两孩童穿着的衣服相似,容貌也相似,一看就知道是双生子,但是看上去沉稳一些的眉心有一颗樱红的小痣,让他眉眼看着更为精致,与更闹腾的区分开来。 忽然传来了敲钟声,当当当的三下声音清越,紧接着有人喊道:“城门开!”伴随这一声,褚红色的城门打开,有城卫一一检测人的身份文牒,通过了就可以入内。 在城门口的时候,秦嬷嬷还让撩开帘幕,等到检验过了之后,她就毫不留情地放下了帘幕。 池长生噘着嘴,不乐意地在凳上扭动着,声音拉长了:“嬷嬷,我想看看外面的情景。” “天都还没有完全亮,有什么好看的?”秦嬷嬷说道,“早晨风大,你要是生了风寒,可就不能见你娘了。” “弟弟,”池子晋拉住了弟弟的手,“嬷嬷说得对。” “那就让马车快一些。”池长生说道,“我想快些见到娘亲。” 秦嬷嬷还有鸢尾、竺草也都想要早早见到乔宜贞,她们还记得离开之前乔宜贞一日比一日不好。 竺草的性格活泼些,开口说道:“小少爷放心吧,要不是昨晚上太晚了,嬷嬷昨个儿就回来了,咱们都想要见到世子妃。” 池子晋拉住了弟弟的手,开口说道:“我们出城的时候用了接近一个时辰,早晨车和人都少,估计还有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府了。” 鸢尾听言笑了笑,对着二少爷说道:“二少爷说的是。” 池子晋抿唇一笑,他因为眉心的那点红痣,显得容貌更为精致,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漂亮的小姑娘,因为这点红痣,还有人提议让他去扮观音。 如同池子晋算得那样,半个时辰后到了侯府,两个孩子见过了侯夫人,小短腿迈得飞快离开了主屋。 刚开始两个孩子还是快速走路,等到了花园之中,池长生率先开始跑,池子晋见着弟弟跑得快,想着娘亲等会先抱弟弟,就也憋足了气儿开始跑。 鸢尾和竺草两人相视一眼,也只能够提着裙摆跟着跑,也就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脾性,才让世子把两个孩子送到别院。 两个孩子一路跑着回到了竹香院,草草和父亲见礼,就冲入到了屋子里。 要不是池嘉木伸手抓住了三弟的衣领,只怕池长生一头就撞入到了乔宜贞的怀中。 因为池长生被揪住了衣领,池子晋快速一步,冲到了床边,抱住了乔宜贞。 “大哥!”池长生看着池子晋已经被母亲抱住,急得在空中乱蹬腿,“放我下来。” 池子晋已经被母亲搂住,他对着池长生做了鬼脸,而池长生黑葡萄一样大小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啪嗒一下,眼泪流下,“我要娘!”他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池嘉木看着三弟扭动得这般厉害,连忙说道,“别扭了。” 池长生因为出生体弱,所以平时格外注意调养,生得比一般孩子更胖一些,而池嘉木不过十岁,在弟弟乱动的时候,已经快没力气了。所以这会儿刺溜一下,池长生的衣服直接裂开了,啪叽一声,池长生摔在了地上。 池长生摔在地上之后,成了惊天动地的嚎哭声。 乔宜贞的手脚还使不上力气,只能对着一只脚踏入到房门的丈夫喊道:“蕴之,把长生抱过来。” 哭得更厉害的池长生被父亲抱住,池蕴之快速走到乔宜贞的面前,把孩子塞给了她。 乔宜贞哄了几句三儿子,见着他从嚎啕大哭成了嘤嘤啜泣,对着手足无措的长子招招手。 池嘉木走了过来,乔宜贞也抱住了他。 “嘉木是好意,娘知道的。”乔宜贞亲了亲长子的额头,“你同弟弟解释清楚好不好?” 池嘉木点点头,先对池长生说对不住,然后解释了缘由,乔宜贞现在醒了,但还是体弱,禁不住池长生像是炮·弹一样的弹射。 池长生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他得到了大哥的道歉,说道:“我也不对,我记住了,不能撞着娘了。” 池子晋想着,他可是好宝宝,对大哥说道:“哥,你怎么回来了?” “是爹爹去书院里替我告假,我就回来了。” 最小的池长生在床里侧,二儿子也脱了鞋,在最外侧,池嘉木紧紧和二儿子靠着,一家五口,有四口都在床上,只有池蕴之是站着的。 想要融入到一家人的氛围里,他想也不想坐在了床上。 乔宜贞看着丈夫也坐了过来,眼角一抽,这三个都是孩子想要亲近她就算了,这人一心出家,何必凑热闹? 池长生瞅了一眼母亲,忽然来了一句:“不让爹爹坐。” 小胖子自己没办法去挤池蕴之,对着自己的双生哥哥挤眉弄眼,池子晋是坐在外面的,得到了弟弟的指示,犹豫了一下,就依言去挤人。 结果池子晋没挤到父亲,反而是把自己的大哥差点给挤下去。 乔宜贞拉住了池嘉木,拍了拍三儿子的屁股,“别闹。” “是二哥挤得。”池长生在床上打滚,把被子弄乱了,“不让爹爹坐嘛,就不让他坐,床要塌了!” 池子晋平时和小胖子争宠,但是两人是双生子,关键时刻又和小胖子统·一·战·线,也强调说道:“都已经坐了四个人了,不可以再坐了!” 房里的丫鬟们看着这一幕,心中都觉得好笑。 被两个儿子驱赶,池蕴之只能够无奈地站起身来,“好了,爹爹不坐就是了。” 乔宜贞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垂手而立,觉得他像是失落的大狗狗。 第7章 休妻 竹香院热闹得像是过年一样,而主院里,侯夫人龚茹月正歪在罗汉榻上,二等丫鬟用美人锤轻轻敲着龚茹月的腿。 白鹭走了过来,小丫头要开口的时候,白鹭摆摆手,冲着美人锤努嘴。 小丫鬟拿起了美人锤,无声询问白鹭。 在得到了白鹭肯定点头后,小丫鬟膝行离开,把美人锤留在一边,白鹭上前拿着美人锤,轻轻敲着龚茹月的腿。 龚茹月感觉到换了人,睁开眼看着是白鹭。开口问道:“我出去的一个多月,府里头如何了?” 昨天回来之后,龚茹月没顾得上问府里上上下下的状况,白鹭是她的大丫鬟,肯定打听了府里头的一切,现在询问白鹭就好。 白鹭轻声说道:“一切如常,就是竹香院里发生了点事。” 听闻是竹香院有事,龚茹月眉心微皱,她的眸光里满是警惕,“世子做了什么?” 咚咚咚的,美人锤没有停歇。 “倒不是世子做了什么,而是世子妃。”白鹭手下的动作没停,继续说道:“昨个儿世子不是说世子妃病了吗?事情是这样的,乔老太爷被关入到大牢里,世子妃去了天牢看乔老太爷,回来之后就病了。王大夫说是世子妃的病越来越重,前儿差点挺不过去。世子妃熬过去了后,就换了胡大夫。那位胡大夫开了方子,世子妃就好了不少,现在听说是可以说话了,就是还没什么站起来的力气。” 龚茹月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她本来就说不上喜欢乔氏,现在听说乔宜贞还去探望了乔老太爷,表情说不出的难看。 她整个人从罗汉榻起来,头上的抹额都松垮了,一边扶正抹额,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惹事精,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进门,乔家的事都闹成什么样了,现在还不知道划清干系,还巴巴地凑上去!” 白鹭心想,这想撇开干系也不成,谁让那可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肉呢。 而且当年乔氏嫁给了世子,龚茹月还气得病了一场,尤其是乔氏生了三个儿子,龚茹月更是气得肺疼,总觉得这桩姻缘要是落在池青霄身上就好了。 现在乔家出了事,池青霄也有了好姻缘,龚茹月就瞧不上乔氏了。 龚茹月扶好了抹额,问道:“世子去了天牢没有?” 白鹭点点头,“陪着世子妃一起去的。” “果然是个孽障!”龚茹月冷笑着说道,“还想把这一场祸事牵连到家里头不成?从他一出生开始,我就知道是个孽障!” 龚茹月不喜池蕴之是有原因的,在怀上池蕴之的时候,丈夫生死未卜的消息传来,让她担心受怕了整个孕期。等到生产的时候,痛了一天一夜险些丢了命,而且这个孩子还是五月初五出生,十分不吉。 龚茹月觉得这儿子是个祸害,再有了池青霄之后,一颗心都偏向了小儿子那里,也就是这个时候池蕴之丢了。 没了池蕴之,龚茹月觉得挺好,反正长子不吉利,她就当只生了一个,龚茹月把池青霄疼到了骨子里,万万没想到,在准备给池青霄请封世子的时候,这池蕴之居然回来了! 池蕴之回来,池青霄的世子之位成了泡影,而且池蕴之娶得妻子也好,让龚茹月心疼极了小儿子,觉得长子夺走了三儿子的气运。 白鹭要告的是世子妃的状,见到了龚茹月怒火发在了世子身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换下了美人锤,用她的手给夫人捏腿,“夫人,还有一件事。” 龚茹月因为白鹭的动作和话语,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事?” “世子妃的脾气因为病了一场之后,现在脾气大着呢。您应当记得我有一个妹妹。” 龚茹月点头,“叫做柳叶是吧,你是想要替她求个姻缘?” 白鹭摇头,“不是,是柳叶昨个儿哭哭啼啼寻到我,说是世子妃对她不满,冲着她发脾气。” “乔氏还能发作你妹妹?” 白鹭知道对方不信,就连她一开始听说也是不信的,后来询问了红桃才知道妹妹说的是真,说道,“夫人你是不知道,世子妃居然直接拿杯子冲着我妹妹扔过去,要不是当时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只怕要直接扔在了这里。” 白鹭指了指太阳穴的部位。 龚茹月追问道:“当真?乔氏可是三棒子打不出个屁。” 龚茹月想着行事端庄大方的乔宜贞,怎么都想不到她会冲着柳叶发火,在龚茹月看来,每次乔宜贞笑起来嘴唇翘起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 龚茹月觉得白鹭这话掺杂了水分,而白鹭不光发誓还说道,“不信去把柳叶请来就知道了。” 柳叶昨个儿告了状就随时等着龚茹月召唤,而龚茹月召见了她,她狠狠告了乔宜贞一状。 龚茹月心中怒火起了,她站起身,“走,倒是要紧一紧乔氏的皮!” 龚茹月进入到院子里时候,池蕴之重新找了绣凳坐在了床边,众人欢声笑语的,听闻侯夫人来了,笑声一瞬间收敛。 “母亲。” “侯夫人。” “祖母。” 众人行礼,只有乔宜贞佯装起身,等到池蕴之扶她的时候,只是直起身子,并不下床,“恕儿媳失礼,身体未愈,起不得身。” 龚茹月看过去,乔宜贞头发挽着的是堕马髻,她并未用发饰,只用碧翠色发带绑住头发,身上穿着是苏绣月华衫,腰部以下是盖着平安如意绣纹的被子。 她未施脂粉,因为在病中五官略显得淡了些,却也更有一种怯不胜风的脆弱感。 龚茹月坐下,抬眼问道:“王大夫不顺手吗?怎么忽然换成了胡大夫。” “对。”乔宜贞痛快点头,看到了龚茹月脸色一沉,双手交叠搭在锦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原先的王大夫真是差,本来是场小病,谁知道治成了大病,幸好换成了胡大夫。我看府里头以后也不用王大夫了,直接换成胡大夫好了。” 秦嬷嬷眼皮子一跳,看着自家小姐,而乔宜贞对着秦嬷嬷一笑,“你把孩子们领出去吧。” 秦嬷嬷知道小姐素来是有主意的,依言带走了三个孩子。 “放肆。”龚茹月直接把放在一旁的茶盏扔在地上,“乔氏,我这出去了一趟,你世子妃的架势抖了起来,府里头难道都听你的不是?你都忘了这府上是谁当家做主!” 柳叶因为龚茹月扔杯子,勾起了那天晚上的回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她看着龚茹月看过来,连忙捂住了嘴。 “还有这丫头。” 侯夫人勾了勾手,白鹭把妹妹推了一把,柳叶就惴惴不安地站在了侯夫人的手边。 她像是摸一只小狗一样摸着柳叶,抬眼眸色冷厉如刀。 “我们侯府的下人岂是你可以作践的?你还当你是昔日里的乔家大小姐?有个户部侍郎的爹爹,有个做过太傅的祖父?” 龚茹月冷笑着哼了一声,头上如雨的细细流苏抖动,她恶意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狰狞得如同噬人的猛兽。 “乔家现在本来就一头包吧,倘若是多了一个被休的乔小姐,是不是乔家更热闹了?” 没等着乔宜贞说话,池蕴之忽然开口:“母亲说笑了,儿子并无休妻打算。” 从来得到的都是长子的顺从,龚茹月猛地看向了池蕴之,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你说什么?!” 因为池蕴之开口,乔宜贞原本是漫不经心看着侯夫人的,一下就盯着池蕴之。 而池蕴之先是冲着妻子安抚地笑了笑,之后对着侯夫人说道:“母亲,我觉得宜贞说的对,府里头的王大夫确实医术不够好。至于说柳叶这丫头,一个下人罢了,宜贞是世子妃,让一个下人伺候洗漱还要三推四挡的,这可不是下人,而是我们夫妻的主子了,柳叶的契子也在我手中,既然不想在竹香院做了,要么就卖出去算了。” 对池蕴之而来,软肋便是乔宜贞,母亲休妻的提议惹到了他。 柳叶因为池蕴之开口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她可是家生子! 得到了对方冰冷的眼神,她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忽然后悔自己告状的举动,倘若是真的被卖了,那可如何是好? 世子再不得宠,也是世子,他得罪人无非是得罪一家的奴才婢子,世子倘若是真的要为世子妃出气,强硬卖了她是绝对有可能的! 于是扑通一下,柳叶跪在了世子面前,声音都带着颤音:“求世子开恩,饶了婢子。” 慌慌张张的柳叶拼命磕头。 龚茹月见状被气得身子发抖,染了丹寇的手指颤抖着指着世子,“你好得很,你好得很!在我面前逞威风,我倒不信你敢!” 白鹭是龚茹月的丫鬟,她看着母子两人争锋相对的模样,就算是之后世子落不到好处,但她可以肯定,她亲妹妹肯定会被发卖。 于是跪下,白鹭轻声说道:“夫人,请保重身子,柳叶年龄小,做事不够妥帖,不如让王嬷嬷调·教一二。倘若是之后世子妃还不喜欢柳叶,再换个丫鬟就是,这本不是大事。” 柳叶听到了姐姐开口,也磕头对着乔宜贞说道,“姐姐说的是,是我年龄小不懂事。世子妃饶了我这一次吧。” 柳叶因为池蕴之的开口心生怯意,她平时伺候乔宜贞,知道乔宜贞心软,现在膝行到乔宜贞的面前,眼中含泪,“求您了。” 乔宜贞叹了一口气,看着柳叶。 柳叶福灵心至,磕头说道:“奴婢会像是白鹭姐姐说的那样,重新学一遍规矩。” 乔宜贞应了一声,对着池蕴之说道:“这样就好。” 侯夫人的身子气得更为发抖,“反了反了,我竟是当不了这个家了!” 池蕴之开口:“母亲倘若是觉得胜任不了,等到宜贞身体好了,让她当家就是,整个京都里也找不出侯府这样,还需要侯夫人亲自当家的了。” 第8章 撒娇怪 刻意加重的脚步声传来,众人看了过去,过来竹香院的是池青霄。 他正好听到了大哥最后这一句,快速进入到屋子里,才笑着说道:“见过母亲,见过大哥,见过大嫂。” 乔宜贞看了过去,要说起来池青霄也生得好,剑眉星目,脊背挺拔,一副好容貌,要不然也不会作为书中的男主角。 只可惜这位主角,现在运道不佳,让他文不成武不就,婚事也成了老大难。 在池青霄要被请立世子那年,池蕴之归来,池青霄的世子之位灰飞烟灭;池青霄书读得不好,他是习武的,结果在考核的时候,梅花桩没有打牢,他从梅花桩跌落,铁钉戳入他的肺中,一度奄奄一息,本来一桩婚事落空,而且好了之后,也不能习武;算上肺部受损那一次婚约失败,池青霄一共三次婚约失败,这一次也会落得一场空。 一直遇到了商翠翠,池青霄的运道才好转。 池青霄见着乔宜贞看他,也冲着乔宜贞关切问道:“大嫂的身体好些吗?听闻了大嫂的事情,母亲与我都十分关心。” 乔宜贞对着池青霄说道:“多谢三弟关心,已经好了大半,就是手脚还没有力气,起不来身。” 池青霄笑着说道,“是换了个大夫,所以好起来了?我看还是这位大夫的药对症,今后嫂嫂就用这位大夫好了。这大夫我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嫂嫂在闺中惯常用的?” 乔宜贞点点头。 侯夫人冷笑一声。 池青霄抚着母亲的背,手指在她背后轻点,口中说道:“母亲,咱们府里头的王大夫虽然好,但是对嫂嫂过往的事情不大了解,显然这位胡大夫很清楚嫂嫂的脉象,所以开的方子这般见效,让嫂嫂继续用这位胡大夫也挺好的。” 池青霄是王嬷嬷请人过来的,尤其是听到了大哥的最后一句,心想着幸好把人请来了,这府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乔宜贞当家。 如果说母亲是唱黑脸,那么他池青霄过来就是唱·红脸,让府中大权重新回到母亲手中的。 龚茹月得到了儿子的暗示,本不想理会,结果儿子又在她背后捣腾。 最后,龚茹月不情不愿地说道:“既然乔氏适合胡大夫,竹香院就换了大夫,以后都换成胡大夫好了。” 就算是答应了,龚茹月的心中还是不舒坦,念叨了一句,“矫情,王大夫有什么不好的?” 池蕴之本想要开口,乔宜贞咳了一声,他就闭嘴不语。 乔宜贞看了丈夫一眼,才开口说道:“多谢母亲体恤,这般安排就很好,儿媳心中感激。” 乔宜贞主动弃了管家权。 其实乔宜贞对刚刚池蕴之的话还挺惊讶,他居然开口替自己夺权。 转念一想,难道是他坚定了要出家的信念,所以想着府里头让她做主? 不过乔宜贞并没有掌权的念头,她甚至觉得池蕴之想得太天真了。 她就算是当了家,这权在她的手中也不稳,可能她费尽心思理好账务,结果就因为池蕴之出了家,大权重新回到侯夫人的手中。 那她忙碌一场又何必呢? 乔宜贞并不想在侯府耗费太多心神,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平息圣上的怒气,让祖父离开牢狱。 池蕴之听出了妻子不想掌权,虽说有些疑惑,却也不再吭声。 事实上,自从回到侯府,他刚开始得到的是父亲母亲的训斥,他觉得自己处处都比不过这个弟弟,从未忤逆过母亲,倘若不是为了乔宜贞,他也不会那样硬气地说话。 此时乔宜贞一松口,他就泄了气。 池青霄见着事情回寰好了,笑着说道:“母亲,儿子过来竹香院是寻您有事,儿子身边的丫鬟不大懂衣衫的搭配,想让您给掌掌眼。” 池青霄搭配衣服是要见闵小姐的,龚茹月心中一震,对着儿子含笑的眼也兴奋起来,她连忙开口说道,“那走吧,乔氏也好好养病,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去拿吧。” 龚茹月对池蕴之不太满意,对大儿媳妇事情知趣知道放弃管家权还是满意的,所以最后说话难得给了好脸色。 管家权的事情解决了,龚茹月也不想继续待在竹香院了,现在重要的是小儿子的婚事。 儿子的婚事已经耽搁了两次了,这一次的婚约出乎意料得好,乔氏最好在儿子订婚前早点好起来,免得让儿子的婚事太过于晦气。 等到侯夫人和三老爷离开,柳叶还留在房中,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水上前,“夫人,喝水。” 乔宜贞没为难柳叶,接过了她的水。 她这竹香院的下人,除了她带过来的几个,还有世子身边的李顺才,各个都是侯夫人的眼线,赶走了柳叶没什么意义,还会有柳红柳绿来,乔宜贞只想着让柳叶听话就好。 喝完之后,乔宜贞语气平和:“以后用心当差,我知道你也有交好的小姐妹,去与他们也说一说。” “多谢世子妃。”柳叶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她手脚都还是酥软的,经过这一次的风波以后彻底知道了该怎么办,就算是家生子,主人想要惩治她一个小丫头还是很容易的。 等到柳叶离开了房间,池蕴之看着妻子疲倦之色,他没问为什么妻子不要掌家权,而是说道:“你先休息,我去隔壁房里坐一坐。” 乔宜贞本想要继续和儿子们说话,但是刚刚的事情确实太过于耗费心神就点头说道,“银杏应该熬好了药,我喝完了就歇下。” 隔壁三个小子也凑在一起,他们几人都坐在窗前的罗汉榻上,窗户打开一个小口,就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情形,霸占这个位置的是小胖子池长生。 看到了三叔带着祖母离开,池长生兴奋地扭动身子。 池长生对着两个哥哥说道:“大哥二哥,我就说你们不用担心。他们都走啦!” 池嘉木有些担心母亲,他长眉皱起,“三叔和祖母都走了?” “你过来看。”池长生让开位置,示意大哥过来看。 池嘉木从窗户缝里正好看到两人离开了院子,立即说道:“我去看看娘。你们在房间里玩。” “我和二哥也要一起!”池长生高高举起手。 池子晋摇摇头,“还是让大哥去看看,我们两个就在这里等着。” 池长生噘着嘴,不过还是同意了二哥的提议。 看着池嘉木离开,池长生凑到了二哥面前,说道:“二哥有话要和我说?” 池子晋点点头。用手指戳了戳双生的胖弟弟的面颊,“那会儿你怎么不想让爹爹上床?” “娘不喜欢。”池长生把解不开的九连环扔到一边去,“娘不喜欢,我就不喜欢。” 池子晋歪着脑袋,“你的意思是,娘不喜欢爹爹?” 当池蕴之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一句。 他脚步顿了下来,甚至有些不敢听小胖子的话。 小胖子是背对爹爹的,眉飞色舞地说道:“平时喜欢,那会儿不喜欢。不过爹爹坏得很,要拆散我们和娘亲,还把我们送到别院,哼,坏爹爹!我讨厌爹爹,娘亲也不要喜欢爹爹!我们和娘过一辈子。” 池子晋看到了爹爹,连忙用手戳了戳他,看着弟弟迷茫的眼,大声喊道:“爹爹!” 池长生的背一僵,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孪生哥哥,打了一个哈欠,“我困了。” 池蕴之听到了小儿子后面的话,心中放松了不少。 他上前把小儿子抱了起来,拍了一下小儿子的屁·股,故作严厉地说道:“因为爹爹把你和二哥送到了庄子,你就不喜欢爹爹?” 池长生不再装睡,忙不迭点头,“没错,爹爹不应该送走我和二哥!” 池子晋也抿着唇,在阳光下眉心的一点红痣更鲜红,他虽没有开口,也表露出不喜池蕴之的这个决定。 “是爹爹的错。”池蕴之说道,“爹爹可以答应你们一人一个要求。” “那爹爹不要送走我们。” “你们娘亲还病着,只要让你们娘亲好好养病,不让娘亲累着,就不会送走你们了。”池蕴之笑了笑,心想着无论发生什么,一家人都一起。 “爹爹拉钩!” 池蕴之用小手指勾住了孩子热乎乎的小手,与两人盖章。 池蕴之还答应明日、后日、大后日……连续五日带两人出去玩,这才让双生兄弟两人安静下来。 昨晚上就惦记着要回来,兄弟两人都没休息好,现在和爹爹讨价还价好了,脑袋都一点一点的很是困倦。 “好了,睡一觉吧,你们娘也在休息。” 等到两个孩子睡着了,池蕴之给兄弟两人盖好了被子,出了房间,而池嘉木也从乔宜贞的房间里出来,准备去书房看书。 他缺了一天半的功课,母亲让他先去书房看书,等会醒了再教他课业,这样的话,回书院了,他也不会拉下功课。 “去吧。”池蕴之让长子去书房读书,他毫无困意,也不想打搅妻子休息,就干脆和长子坐在书房里。 今儿秋高气爽,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加上柳叶险些就被赶出去了,今儿竹香院里格外忙碌。小丫头们恨不得把犄角旮旯都打扫干净,抱出厚重的被子晾晒、拍打,整个竹香院里充斥着生活气息。 池蕴之也慢慢写着字,想着要是乔宜贞和自己一起去拜访养兄,应该说些什么。 池蕴之听着外面的小丫头说乔宜贞醒了,才和儿子们一起坐回到主屋。 午饭就在房间里一起吃的,吃完了饭,乔宜贞就教长子念书,池蕴之就在旁边看着。 每当这个时候乔宜贞,一举一动在池蕴之心中都是最美的。 乔宜贞抿了抿散落下的碎发,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轻点在扉页上,轻声细语和长子说着书里的内容。 在池嘉木答得好的时候,乔宜贞总是含笑点头。若是池嘉木没有答出来,乔宜贞也并不会着急,换一个角度启发长子去思索。 池蕴之甚至想着,当年倘若是他有一位乔宜贞这样的夫子教书,是不是也念得下去那些四书五经。 转念又一想,若是自己还是学不好,岂不是让这位女夫子太过于失望,那还是现在这样好。 池嘉木就这样跟着乔宜贞学了大半个下午,两个孩子也并不闹腾,他们两人醒来了之后,也跑到了这个房间里,两个孩子共看一本画册,偶尔笑着说他们两人的悄悄话。 一直到了日头西斜,乔宜贞停止了教学,池嘉木意犹未尽,他的母亲学问很好,教学更是有一套,比书院的夫子教得还好。 乔宜贞摸了摸长子的脑袋,“嘉木晚上还要回书院,时间也不早了,你不必在家里吃了,直接在外吃吧。”这个年龄的孩子应当喜欢在外吃饭,乔宜贞说道,“想吃什么,就同你爹爹说,让他买给你……” 说到了这里,乔宜贞停下,对着双生子说道,“你们也去送送大哥好不好?让爹爹带着你们一起出去吃饭。” 池长生和池子晋的眼睛一亮,他们两人当然喜欢在外吃东西。 小胖子简直是撒娇怪化身,丢开了画册,扑到了娘亲的怀中,“娘,我也想和你一起吃。” 乔宜贞拧了一把他的面颊,“娘的腿脚还没有力气,走不了路,下次你大哥回来了,我们一起好不好?” 池子晋见着三弟偎依在母亲怀中,也跑了过来,巴巴看着母亲。 乔宜贞就也顺势搂住了他,既然搂住了双生子,也不能厚此薄彼,得把害羞脸皮薄的长子也抱一抱。 “去吧。”乔宜贞松开了手,对三个孩子说道,“吃的好一些,长生和子晋回来了可以告诉我吃了什么。” 第9章 山长的另一面 送走了世子和孩子,竹香院的主屋里一下就冷清了下来,秦嬷嬷端着汤药入内。 秦嬷嬷是看着乔宜贞长大的,满脸欣慰看着自家小姐喝胡大夫开的汤药。 等到喝完了汤药,还给小姐送了蜜饯。 乔宜贞吃了蜜饯,靠在床榻上,“下午院子里热闹的很,估计嬷嬷也没怎么睡好,嬷嬷早些休息吧。” “那不碍事的。”秦嬷嬷笑着说道,“今晚上好好补一觉就好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秦嬷嬷就转到了白日的事情上。 “我一直有一件事情不明白,这掌家权世子已经开了口,你怎的不要。” 乔宜贞笑了笑,“嬷嬷,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秦嬷嬷点点头,“难得世子开了口,眼见着就可以要过来,你怎么……” 乔宜贞握住了嬷嬷干燥的手,本想要说池蕴之出家的事情,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现在说出来,没头没尾的,还会让嬷嬷操心,何必呢? 如果说一开始乔宜贞想着的是,世子爱出家就出家,她才不管。 而今日里下午,两个孩子偎在池蕴之的怀中,她给池嘉木讲课,她只要看一眼嘉木,再看看双生子,心中就满满涨涨的,再看着池蕴之,她的心中是有酸楚和难过的。 就算是不在意她,难道也不在意这三个孩子? 这么好的三个孩子,他怎么舍得抛开他们?还让三个孩子落到那般的地步。 乔宜贞眼眶有些热,连忙低下头,不让嬷嬷窥见。 等到平息好了心情,乔宜贞说道:“嬷嬷,我太累啦,这个时候要管家权,为了那位的亲事,岂不是要和侯夫人打机锋许久,我哪儿有那个精力。” 秦嬷嬷最关心的就是乔宜贞的身体,连忙说道,“也是呢。”絮絮叨叨说着,“还是好好养身体,可不许太操心了,我可问过胡大夫了,这病都是操心引起的。” 乔宜贞有些心虚,而秦嬷嬷说道,“老太爷最疼小姐你了,倘若是知道了你病成这样,只怕在天牢里都不安稳。” “好嬷嬷,我知道错了。”乔宜贞乖巧地认错,之后听着嬷嬷说了不少养病的点,她一一点头,然后嬷嬷就说道:“这病中,就不要和世子同房了。” 乔宜贞本来在喝水,差点把水给喷了出来,“嬷嬷,我晓得的。” 秦嬷嬷点点头,“有什么害羞的,你小时候都是我给你清洗的,浑身上下哪儿没见过?” 乔宜贞哭笑不得,“好嬷嬷,我知道你疼贞姐儿。” 秦嬷嬷心想着乔宜贞害羞也就罢了,那个胡大夫当时表情也奇奇怪怪的。 他不是大夫嘛,说这些事有什么打紧的。 两人说了话,又转到了柳叶身上。 “柳叶才被敲打过,院子里的小丫头们也知道应该怎么做,嬷嬷正好把规矩给立起来。”乔宜贞说道,“我就按照嬷嬷说的,好好养身子。” 秦嬷嬷再次点头,见着时间不早了,再给乔宜贞捏了捏身子骨,才回房休息。 池蕴之带着三个孩子去百香阁吃饭,吃完之后两个五岁的孩子有无限的精力,他们吃完之后坐在了马车里,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让本来很想弟弟的池嘉木都得忍住想打他们的冲动。 两个孩子在马车上已经足够闹腾,下了马车更是撒了欢一样跑,他们两人你追我赶跑上了山,而池嘉木和池蕴之走得慢一些,在夕阳的余晖里拾阶而上。 飞鹿书院是在京都外的一座山丘上,书院坐落在山间自是清幽,适合学生读书。 等到了书院里,平时最为闹腾的池长生也安安静静地,一直到看到留着山羊胡子的山长,小声跟着大哥喊道,“王山长。” 王山长看着两个胖乎乎的孩子,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而池长生就冲着对方笑。 池长生有藕节一样的手和腿,这个年龄胖一些最讨人喜欢,加上他眉目精致,旁边还站了一模一样多了一点红痣的池子晋,让人觉得是一对画中走出来的福娃娃。 王山长也下意识地一笑,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般,连忙板着脸,不过也没有一开始那么严肃。 池长生正好跑得有些累了,他观王山长可亲,双手支在桌子上,对着王山长说道:“王山长,我想喝水。”他还用手肘撞了撞自己的双生哥哥。 池子晋也开口,走到弟弟的旁侧,“山长,我也想喝水。” 双生子的这句话可以说是石破天惊,像是惊雷一样炸在池蕴之的耳边。 他看着王山长就发憱,当年他念书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时常被这位山长打手心,还一度因为这位山长的严厉教诲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这位山长给他留下极大的心理阴影,他被训斥的委屈,难过,一度想要回边城,不想继续在京都里住了。 勾起了不堪回忆的池蕴之连忙对山长行礼,“不必麻烦王山长了。”他随即对双生子说道:“让你们当时乱跑,等会下山了在马车上喝。” 说话太急,池蕴之的背上都起了一层毛汗。 王山长看了池蕴之一眼,“长青世子何必对幼子苛责?书院里还是有水的,稍等。” 王山长喜欢喝茶,不过也知道五岁大的孩子不合适喝茶,他让书童去取了烧沸又凉却的水, 他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罐腌制山楂,先用开水冲泡,等到凉开水开了,再勾兑进去,一直到试过温度不烫,才把瓷杯放在三个孩子面前。 池嘉木有些窘迫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也弟弟们一样,也是山楂水,“山长……” 王山长不再摆出严厉的面容,和缓说道:“喝吧。” 至于池蕴之,他面前也摆放了茶杯,里面盛着的则是清茶。 “多谢山长。”池嘉木看着爹爹愣愣的,就开口替爹爹言谢。 王巽燮想着,这池蕴之还是和当年一样愣头愣脑的,摇摇头对着两个小一些的孩子说道,“这水的温度可好?” “好的很。”池长生摇头晃脑说道,“多谢王山长,山楂也好吃。” 三个孩子的茶盏里还放了小勺子,可以让他们喝过了水,再舀里面的腌山楂吃。 池子晋也说道,“我还以为会很酸,结果甜甜的。” 王巽燮抚须道:“这是我女儿做的,用蜂蜜腌制的,所以会有些甜味。” 池嘉木捧着茶盏,有些惊异山长的表现,他是严厉的夫子,居然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 “若是喜欢,我晚些让人送到贵府,你们今后可以泡水喝,是健脾胃的。” 池蕴之简直是坐立难安,他想要开口拒绝,又怕山长来一句他对幼子苛责。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看向了爹爹,发现爹爹像是鹌鹑一样缩头缩脑,就看着大哥池嘉木。 池嘉木不明白爹爹的表现,想了想开口说道:“多谢山长,那就却之不恭了。” 秦嬷嬷也会做各种各样的小零嘴,到时候可以回赠给王山长。 王巽燮对着池嘉木问道:“你娘好些了吗?” “多谢夫子关心,我娘气色好了不少,今天还教了学生功课,我虽说缺了一天半的课业,有娘亲的教导,课业上不会落后的。” 王巽燮:“你母亲的学问很好,若是她能够提得起精神教你,身子确实应该好了大半。” 想到了乔御史(乔老太爷现在的官职),王巽燮对着池蕴之说道,“长青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想要问问看乔家的状况,还有乔宜贞的事情,有些话不好当着孩子的面问,就准备私下里问问看长青世子。 “是。”池蕴之应诺。 王巽燮在房中就觉得,池蕴之有些太过于敬畏他,等到出去私谈,池蕴之那种畏惧的神色没变化,而且离得近了,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频频擦汗,这样的表现让他有些失望。 “这里有一封信,你记得给世子妃。” “是,我回去就给她。” 天色已经擦黑,书院的下人们用竹竿取下灯笼,点燃之后悬在长廊里,晃晃荡荡的灯笼里透出朦胧的光亮笼在池蕴之的身上。 长青世子确实是好样貌,不过他答得快让王巽燮觉得,乔老太爷出狱的事情只能靠着乔宜贞,而不是靠着池蕴之。 捏了捏眉心,王巽燮忍不住说道:“你与世子妃夫妻一体,她又与你生下三个好孩子,乔老太爷的事情,你也应当费心思。” 池蕴之听到了这里,对王巽燮施礼说道:“我不过是空担了世子这虚位,在朝中并未有官位在身,也没有钱财可以疏通天牢。这次乔祖父受难,我并无他法,只能够靠着内人费心。幸而内人饱读诗书,才学机敏。” 提到了妻子,眼前人语气不像是先前惶惶,宛若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池蕴之继续说道:“宜贞与我说她有些想法待病好之后去做,我会陪着她一起努力让祖父出狱。等到祖父度过这一劫难,我也会替自己找一门出路,不再这般荒废度日!” 第10章 拜访庄家(上) 听出了池蕴之话里的真情实意,王巽燮表情好看了许多,乔家出了事,池蕴之还能够与妻子一起面对是再好不过的。 心情好起来的王巽燮仔细看着池蕴之,把后者看得再度紧张起来。 王巽燮见状呻之一笑,与池蕴之说起池嘉木的课业。 这位学生不同于当年的池蕴之,是可塑之才,最为难得的是敏而好学,教导起来很有成就感。 池蕴之听着山长说话,时不时去看屋中的池嘉木,他自觉不是读书的料,在书院里也没有好回忆,他虽说知道长子是个读书料子,却没想到资质竟是好到这般。 而且以前王巽燮对他太过于严厉,现在居然对自己的儿子赞不绝口。激荡的心情让池蕴之面上带着笑,胸膛也不知不觉高高挺起。 面上流露出得意之色,口中却很是谦虚: “还多赖山长费心。” “犬子的学问都是内子教得。” “内子的学识很好。” 王巽燮发现,池蕴之是真心实意喜欢乔宜贞,提到了对方都眼中带着光。 王巽燮回头看着屋子里,池长生那个孩子正悄悄靠着门框看过来,目光与自己的碰撞,小胖子缩了缩脑袋,连忙回到了位置上。 眉心一点红痣的孩子攥住了小胖子的手,也冲着他笑。 年龄大的人就喜欢这样鲜活的孩子,王巽燮又发觉了池蕴之的一个长处,能够把三个孩子孩子养得性子烂漫又不失礼节,落落大方。 “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了。”王巽燮看了一眼被夜风吹得晃荡的灯笼,说道,“你们也早些下山吧,以后这两个小的要上学了,自然会到我这飞鹿书院来。” 池嘉木留在了书院里,池蕴之牵着两个孩子下了山。 上山的时候是傍晚,树木穿戴上五色霞光,而现在夜幕高升,漫天的星子,山风也尖锐起来,发出了呜呜的声,就让池子晋有些害怕了。 池蕴之把嘴硬的二儿子抱入在怀中,拉着一丁点都不怕,还跑来跑去的池长生下了山。 等到回到了屋里,乔宜贞把有些怕的池子晋搂在怀中,再抱一抱吃醋了的池长生,等到两个孩子洗漱了,才从池蕴之的手中接过信。 这信封里装的是一枚薄薄的金叶子,还有一封王湫沭(王山长之女)送到父亲那里的信笺。 王湫沭在未嫁人前与乔宜贞是手帕交,王湫沭嫁人后随夫去了外地,两人仍有书信往来。 王湫沭没有直接给乔宜贞信,是担心这封重要的信笺被侯夫人扣下,也不敢直接寄往乔家,于是就寄给了父亲。 里面的东西可以让乔宜贞去见梁公公,梁公公是一等一的大太监,就连收养的义子也是宫中的红人。 乔宜贞攥着信,她本就是想要走梁公公的路子,这片金叶子能不用就不用,最好还是通过庄家的路子来走。 池蕴之鲜少提起庄家,外人总以为庄家和侯府世子再无干系,乔宜贞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乔宜贞正想着事,池蕴之忽然开口。 “梁公公有在宫外建府。我曾听人说过,他好一些罕见的金贵摆件,我的养父母替我准备了一些,我想先带上那些宝物去拜会梁公公,金叶子能不用就不用的好。” 乔宜贞猛地抬起头。 所谓是灯下看美人,朦胧的光会让美人更增添韵味,而此时的乔宜贞便是如此。 只穿白色中衣,因为临近安歇,如云的秀发散落垂在身后,乌压压的长发衬得她的脸极小、极白,病中的唇色很淡的,像是春日里初生的花朵一样,带着幼嫩的娇。 池蕴之握住了乔宜贞的手,这让后者一惊。 乔宜贞看了一眼他的手,低眉道:“多谢。” 池蕴之道:“不用同我那般客气,只要能够帮到乔祖父,做什么都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等到好了之后,想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乔宜贞心中情绪翻涌,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就像是池蕴之说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 乔宜贞强迫自己不要太过于操心,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她也是这样做的。 先按照食谱和药谱养身子,等到胡大夫说可以下床走动了,乔宜贞每天让粗壮的婆子撑着她,缓缓在院子里走动。 胡大夫的方子卓有成效,她的气血渐渐充盈起来,脸上的蜡黄病气褪去,过于惨淡的肤色带了血气。 柳叶虽然被整治了,竹香院里还是有人传消息。 今儿说的是池长生的消息。 他不用像是乔宜贞一样吃药方,而是定了养生的食谱吃。 龚茹月现在不耐烦听这些,外人都说乔宜贞生了三个儿子好,她心中觉得乔宜贞生了三个女儿才更高兴。 又不想让池蕴之袭爵,生那么多儿子干什么?越优秀越不好! 所以龚茹月对三个孙儿严厉有余,亲近不足。 想到池长生胖乎乎的还要补,龚茹月嗤笑着摇摇头,“蠢货。” 小丫鬟是第一次过来传信,以为是说的自己,她脑袋埋得更深。 “在青霄成亲之前,竹香院的消息不必传过来。” 上次想见过了闵小姐,龚茹月心中是有些不大满意的,这位闵小姐的容颜也太过于娇美了,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说,眉眼之间更是带着些天真,宛若是枝头脆弱的昙花。 这样的女儿家能够担得起侯夫人责任吗?还有她的身体过于单薄,不知道能不能像是乔氏一样,连生好几个孩子? 龚茹月最终还是决定早早定下闵小姐,池青霄已经耽搁了两次,京都里有些难听的风言风语,怎么都不能再错过闵小姐了。 再约着与闵家的夫人小姐一起去踏秋,既然是要出行,少不得要增添衣衫、首饰。 还有若是婚事定了,要给儿子下定,准备聘礼,她还需要打理整顿整个侯府…… 这样算下来,龚茹月哪儿有空过问竹香院的事情。 听侯夫人这样说,小丫头磕了头。 她果然不如姐姐机敏。 后面世子和世子妃想要去拜访庄家的事情就不说了。 能下地走动后,乔宜贞与池蕴之选定了去拜访庄家的时间。 提前一天给庄家送了帖子,等到了约定的日子,乔宜贞五更天就起身去厨房里做糕点。 做好了糕点,用蟹爪笔沾红曲在糕点上勾勒出双鱼庆吉的图案,乔宜贞把糕点放入到食盒之中,双生子也是这个时候醒来的。 双生子换好衣服,吃过了饭,拉着母亲的手一起登车。 池子晋与池长生两人分别牵着乔宜贞的左右手,两人窝在乔宜贞的怀中,硬是不给池蕴之近身的机会。 侯府下人拆下门槛,乌木帷车载着大房一家人驶出了侯府。 马车顺着四通八达的朱雀大街一直行到西城,再走入渐渐狭窄起来的巷子,便到了折柳胡同。 京都里官宦人家一般是住在东城和北城区,而西城区和南城区只是外来搬入的在此地置办家业。 两个孩子先是下了马车,继而是池蕴之,他摆正了脚踏,伸手扶着盛装的乔宜贞。 乔宜贞今日里穿得是宝蓝色的留仙裙,裙尾绣着四君子图样,因为大病初愈,外罩着绯色斗篷,一圈白色的狐毛托在她的脖颈处。 长发挽成单螺,用上好的碧玉作为点缀,手腕上也悬着翠玉镯,衬得肤白如雪。 下了马车之后,乔宜贞就见着乌压压一群人在巷子口候着,这些人便是庄家人。 为首的两人须发皆白。 乔宜贞不由得看向池蕴之,不是说老太爷和老夫人不在京都里吗? 池蕴之的喉头发紧,当头的两位老人确实是他的养父母,低声快速与乔宜贞介绍这些人。 双生子也被这么多人吓了一跳,他们两人偎在乔宜贞的手边。 那两位老人看着乔宜贞还有她牵着的两个孩子,目光止不住的激动。 “哎呦,这……这两个孩子生得真好。” 穿着异常富贵的老太太首先开口说话,她昨晚上就在想乔宜贞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想到乔宜贞的家世,她怕对方嫌弃他们商户人家,但是见着乔宜贞手中牵着的双生子,昨晚上的担忧立即就抛之脑后。 这两个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像极了小时候的池蕴之。 “祖母。” 两个孩子在家已经知道眼前人是谁,乖巧地张口喊人,喊过了老太太,再喊年长的老汉为祖父。 庄德荣本是板着脸的,见着两个孩子嘴角松了松,同时心中有些懊恼,昨个儿晚上自家妻子说要准备见面礼,他觉得最多乔宜贞过来,没让妻子准备给孙儿的见面礼。 此时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急得扯了扯自家妻子的衣袖,心想着让自家夫人避开人赶紧去准备礼物。 庄德荣没准备见面礼,老太太潘氏可准备了。 她得意地冲着丈夫挑眉,把自己的袖子从丈夫的手中扯出来,从袖子里拿出了三个鼓鼓囊囊的锦绣荷包,“拿着玩吧。还有一个大一点的,在念书是不是?” “嘉木在飞鹿书院念书,一个月一次休假,这次时候不赶巧,他还有大半个月才放假,下次再来拜会。” “不打紧。”老夫人听到了乔宜贞的声音,不由得多看了养子媳妇一眼。 不光是生得好,气度好,这声音也好听得紧。 潘老夫人笑眯眯地说道,“这荷包你拿着,晚点给嘉木。这两个荷包是给子晋和长生的。这里面装了金银锞子,还有暖玉,难得的是大小都差不多,不过玉佩的模样不同,回去以后哥几个选个最喜欢的样式。” 乔宜贞道谢替孩子们接过了荷包,这一幕让庄德荣不住点头,心想着还是自家夫人靠得住。 第11章 拜访庄家(中) 庄家所买的宅院很大,牌匾上的字都是贴了金箔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众人簇拥着池蕴之和乔宜贞入了正厅。 正厅里廊柱都新漆过,甚至还用绸缎做了装饰。 厅堂里早已经摆放好了座位,都是上好的红木椅,还放着柔软的皮子。每一方小几上都盛着糕点、果蔬还有茶水,显然为了池蕴之与乔宜贞到来费了心思。 池蕴之为拜会庄大老爷也费了心思,不过与庄家的隆重相比,就不够看了。 入座后池蕴之旋开手中一直拿着的食盒,捧着里面的糕点到了上座。 池蕴之许久未见庄家人,有千言万语要说,偏偏都堵在嗓子口里说不出。 他这会儿在乌压压的庄家人面前显得木讷和不知所措。 乔宜贞见状轻咳一声,两个孩子立即看了过来,她对孩子眨眨眼,双生子立即替父亲解说。 “这是娘清早起来做的。”池长生坐在红木椅上,他的双腿不停地晃动着。 “娘做得好吃,我也喜欢,最喜欢的就是大哥了,每次大哥有考试,娘亲都会做画糕。”池子晋一边说着,一边点头。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是缓解尴尬的最好的方法。 潘老夫人嘴角的笑容再次高高扬起,侧过头看着乔宜贞做好的糕点。 “这么精细的画,都让人不敢吃了。哎呦,可真是才女,老头子,你看看,画的多惊喜。还有昌儿,你也看看,真好看啊,世子妃用心了。” 老太爷也瞅了一眼,本想要说只是平平,这话说不出口,实在是好看得紧。 庄昌并没去看。 当年爹娘想要在京都里做生意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池蕴之? 结果呢,他回到了侯府,去做他的富贵世子,之后只怕还要做侯爷,根本闭门不见他们。 最关键的是,长青侯府还用一位看上去就尖酸的嬷嬷上门,甩了几两银子说了全了养池蕴之的恩情。 当时爹爹病了,实际上已经是庄昌当家,他生生受了那位嬷嬷的折辱。 等到后来爹娘问池蕴之的事情,他一笔带过嬷嬷的话,只再三强调池蕴之与他们庄家再无干系。 庄昌一丁点都不想要和他打交道,要他来看,长青世子走他的阳关道,他们庄家继续做生意,两边毫不相干才是最好。 谁知道前段时间,池蕴之见着了他行大礼,要借药材救乔宜贞的命。 店铺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加上庄昌知道爹娘也就是这两日要过来,就僵硬着请池蕴之入内,把东西给了池蕴之,并且约了这次他上门。 倘若是带上了妻子,庄昌就准备听一听他的解释,倘若是孤身一人来,庄昌就决计要与池蕴之一刀两断。 没想到池蕴之来了,不光是带了妻子,居然还带了稚嫩的双生子。 庄昌还想与池蕴之置气,却又想要听一听,他有什么解释。 庄昌神色的起伏不定被他妻子看在眼中,章氏笑了笑凑过去看画糕。 章氏看过了之后,冲着乔宜贞含笑说道:“还真是漂亮的画,世子妃一手好丹青,这糕点面上那么软,也画得这般好,看着就好吃。” 乔宜贞:“嫂嫂客气了,我并不擅长做糕点,画画还算是过得去,就想了这个讨巧的法子。” 池蕴之在乔宜贞解围的时候,心中就塞得满当当的,轻声说道:“干爹、干娘尝尝看这糕点,宜贞五更天就起来做了,是特地加的这件礼,是我们小辈的心意。” 潘老夫人一连说了三个好,老太爷虽说抿着唇,嘴角的笑容却藏不住。 不管为什么池蕴之回家了以后多年不联系他们,两位老人或许有过在意的时候,但见着了池蕴之,那些旧事,就纯然当做旧事了。 潘老夫人最先尝得糕点,因为吃的大块有些噎着了,还是池蕴之上前抚背。 潘老夫人在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抓住池蕴之的手,“知知,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庄昌一瞬间表情有些不自然,轻轻哼了一声,想要说一些歪话,因为妻子捏住了他的手,庄昌没说出口。 章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冲着乔宜贞一笑。 “这院子还挺好看的,世子妃不如与我一起逛一逛。至于两个孩子,不如去让丫鬟们带着在院子里跑一跑,咱们这个宅院还算是大,也跑得开。” 庄家人与池蕴之多年不见,自然是有话要说,乔宜贞点了点头。 …… 庄家买下的院子是两家改成一家的,所以占地面积很广,要说起来只是略比长青侯府小一些。 顺着游廊,走到了湖边,两人到了湖心亭的长椅坐下。 湖心亭修得小巧别致,可以说是整个府邸精致最好的地方,湖面波光粼粼,金色锦鲤在水藻里摆动尾巴,晃得碎金散落在湖心。 “也算是巧了,正好是世子在庄家时候过得生辰,所以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来了京都。” 章氏抬手抿了抿发,对乔宜贞说道,“今儿看世子有些意外,只怕他都忘了他曾经在庄家过生辰的日子。” 章氏的不满终于在此时流泻了出来。 乔宜贞没在意章氏的语气,她抬眼看着章氏,“他与我说过庄家的事情,被领养的这一日对他而言重要,他是记得的。只是……不知道这个日子公公婆婆还惦记着,还因为这个日子到京都里来。” 章氏一愣,“你……” 她惊异的是乔宜贞直呼公公婆婆。 乔宜贞笑道:“这里又无旁人,只有嫂嫂一人,大哥当年救下了夫君,公公婆婆又与夫君有养育之恩,我私下里称呼一声公公婆婆是为正理。再说夫君的事情,其实我知道,夫君心里一直记着庄家的点点滴滴,只是侯夫人不喜,当时侯爷身体还好,在京都里也说的上话,倘若是侯夫人做些什么,昌平商行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所以夫君与庄家是划清干系的。” 章氏没开口,而乔宜贞就继续说道:“侯夫人不许世子亲近庄家,但是侯夫人自己对世子的情谊却也很是淡薄,更疼爱的是池家的三老爷。” “嫂嫂打听一下就知道,当年侯爷和侯夫人为了请立世子的事情闹得厉害,是侯爷觉得对不住夫君,最后请立了夫君为世子,其实侯夫人的心里偏向的是池家如今的三老爷。” 章氏忍不住说道:“世子爷是侯府的大公子,更是世子之位,等到侯爷百年后,这府里头是谁当家做主?还不是世子爷?侯夫人要靠着世子爷,偏心池家三老爷……”章氏摇摇头,“又不是孩童,有什么好偏爱的。” 章氏不信侯夫人的心偏。 别的不说,倘若是不疼惜世子,怎会替世子求了乔宜贞此人? “也只是世子罢了,甚至侯夫人不愿意他袭爵。”乔宜贞看着章氏眼皮子一跳,继续说道,“嫂嫂,侯夫人是喜欢礼佛的,每年至少外出礼佛有两次,有时候会更多,这样来算,至少有三个月的时间不在府中。侯爷中了风,按道理不适宜挪动,但是每年侯夫人外出,都会带着侯爷,就是怕侯爷落在府中,有什么不测。现在的世子是夫君,倘若侯爷不测,那么新的侯爷是谁……” 章氏的眼皮子不光是一跳了,可以说是重重胡乱跳着。 她万万没想到这等的阴私事情乔宜贞都与自己说。 章氏干笑着说道:“许是侯夫人舍不得离开侯爷。”她在长椅挪动了一下,恨不得快快切换一个话题,心想着难道京都里的贵女竟然是这样说话的? “侯夫人是因为舍不得侯爷,还是因为怕侯爷丧命,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乔宜贞说道,“最近侯夫人在为了池青霄的婚事做准备,只怕不停外出采买,说不定还会到商行里来。嫂嫂若是有机会见一见就知道了。” 章氏干笑着点点头,之前侯夫人龚茹月离得昌平商行远远的,但现在昌平商行的生意兴隆,还有海外的样式,龚茹月要给最疼爱的儿子办婚事,怎么都绕不开昌平商行。 “弟妹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是说世子有心亲近咱们庄家,侯夫人不愿意,然后得分开来看。” 乔宜贞点点头,抿唇一笑。 章氏对乔宜贞的话信了大半,乔宜贞说的事情虽然有些不好打听,但是只要肯出钱肯下功夫,都可以打听出来,她没必要现在编个谎话骗自己。 于是,章氏说道:“现在是准备认下我们这一门亲戚?要是走动起来,外人只怕又要说些难听的,扯什么商户人家之类的话来。” 乔宜贞忽然转了话头,“嫂嫂可知道我乔家的事情?” 章氏的眼睛瞪大了,她初见乔宜贞,觉得对方应了她的名字,十分贞淑娴雅,谁知道这般快言快语,让她都不好招架。 乔家的事情闹成这样,根本不用去打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侯夫人本不喜我夫君,现在因为乔家,更不喜我夫君与我了,既然侯夫人怎么看我们这一房都不喜欢,又何必太多考虑她?”乔宜贞说道,“再说了商户人家有什么不好?” 乔宜贞执起面前的茶壶,手指轻轻点在壶柄上。 “例如这壶用的是上好的紫砂,在北地是没有的,只有南越之地有,紫砂泥好,匠人的手艺也好,方能做成这样的茶壶。” “再看看这汉白玉的栏杆,最好的是岐山的汉白玉,贵府用的东西应当就是岐山运来的。” “还有屏风、茶几、纸张、印泥零零散散之物,都是有南有北汇集又散落开来。倘若是没有商贾怎能沟通南北?南边无法用上北边的皮子,北边无法用上南边的茶叶。” 章氏听得出来乔宜贞话中的真心,展眉一笑,“世子妃的见识很广,说的话让人心里头舒坦,当年公爹做商行,最初就是要给婆婆用最好的家具下聘,后来昌平商行做大了,也不忘初衷,价格定得公道。” “可以叫我贞娘。”乔宜贞笑着说道,“私下里也不必喊我世子妃。昌平商行确实做得好,要不然也不会在京都里立稳脚跟。” “那我就不客气了,叫你贞娘挺好的。”章氏笑着说道,“至于说昌平商行,在京都做生意哪儿容易?还不是走了人的路子。” “是梁公公对不对?” 乔宜贞说完之后,章氏心中微动,难道…… 乔宜贞给章氏斟茶,“我说话急了一些,按道理应该徐徐来说,不过我看大嫂是个爽利人,就无心绕关子。实不相瞒,我这次过来拜访,是想要走庄家的路子,去拜会梁公公。” “你是为了乔家的事情?” 乔宜贞点头,“只需要拜会梁公公就好了,剩下的事情我与梁公公说。” 虽说还没有什么头绪,乔宜贞想着,这位梁公公既然是圣上的贴心人,也许见了就清楚了。 乔宜贞站起来行了大礼,而章氏连忙去搀扶。 “当不得。如果只是见梁公公,那是一桩小事,我就可以应诺下来。” 乔宜贞知道这是大事,开口道:“祖父得罪了贵妃娘娘,还惹得圣上勃然大怒,这个档口众人都对乔家是避之不及,大嫂能够允诺我去拜会梁公公,怎会是小事?大嫂,倘若是您直接替我引荐不方便,可以与大哥商量之后再与我说。我虽说心中着急,但是一两日甚至三五日也等得住。我还准备明日去一趟天牢。” 章氏看着再次行礼的乔宜贞,“不必了,外人都以为商行是庄大老爷,实际上,商行里还是有我这个章夫人的。” 章氏微微一笑,她生得很是寻常,脸有些长了,眼睛不够大,唇过于薄了,这会儿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乔宜贞想到了潇洒的风。 第12章 拜访庄家(下) 章氏见着乔宜贞愣住,继续含笑说道:“贞娘你快言快语的对,我也是爽利性子,有话咱们就直说。庄家和世子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何况乔老太爷本来就是好官,咱们做亲戚的出把力也是常理。” 乔老太爷的官名颇盛,这些日子只要是见着二三书生,语气里总是替乔老太爷不平,顺带也让章氏知道了乔家的功勋。 乔宜贞眼角有些发热,她愿意与庄家走动,便是因为梦中里通过只言片语判断出来后来祖父出狱,庄家是出了力的。 只是那梦里的故事都是绕着商翠翠、池青霄展开,祖父出狱的事情并没有展开详细说,庄家怎么做到的,她只能往梁公公的方向猜。 乔宜贞眼眶一红,低声说道:“谢谢嫂嫂了,实不相瞒,我祖父的事情我一直很是忧心。” 养病期间她是强压着担心,撑着一口气在,她不敢太多去想祖父的事情,只是想着既然那本书里提到了祖父后来告老,说明这一劫可以度过,她不能急。 丈夫要出家怎么办?怎么从盛怒的天子那里救出祖父,这些都是乔宜贞心头的结。 “先前听世子说,贞娘你探望了乔老太爷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哀而不伤,凡事莫要急切,应当定下章程,徐徐图之。” 章氏本不是心硬之人,更何况美人落泪总是会让人更为怜惜,她回握住乔宜贞的手,“梁公公我见过不少次,他有一位心上人,我时常与她往来,她的性情、梁公公的喜好,我都可以与你说。” 乔宜贞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挂在长睫上,“我……” 话说到了一半,就听到了笑闹声。 “来抓我啊!” 脚步跑动的声音急急切切,乔宜贞看了过去,是池长生拉着池子晋飞快地向着湖心亭里跑来。 “娘。”小胖子张开臂膀,他和池子晋一起把乔宜贞抱住,跑在后面的是章氏的儿子,他年岁更长一些,现在不方便去抓双生子,一个劲儿用手指点在脸上,“羞羞,黏娘亲,羞羞!” 池子晋松开了手,显然是有些羞了,池长生才不松手,把乔宜贞抱得更紧,摇头晃脑说道:“还没有七岁,不羞,就要抱娘亲。” 乔宜贞在人进来的时候就擦了眼,这会儿已经看不出落过泪。 章氏用手指点着儿子的脑袋,“你可满七岁了,还和两个弟弟胡闹,应当学习嘉木才对,我刚刚可听说了,他们两人的哥哥在你这个年龄,学问可好了。” “大伯母说的是。”池长生嘿嘿一笑,对着庄翰屾挤眉弄眼说道:“其实我二哥的学问也不错。咱们不如去你书房,比一比谁的字写的好。” 乔宜贞的两个儿子嚷嚷着要比练字,可怜的庄翰屾平时不爱学习,这会儿羞得满脸通红。 乔宜贞握住了庄翰屾的手,“叔母教你写字好不好?” 弯眼而笑的乔宜贞就像是画中的仙女一样,说话十分温和。 庄翰屾瞪大了眼睛,刚刚双生子一直就说乔宜贞有多好,他心中还不以为然,现在被拉着手,加上池长生气得鼓起腮帮子,让他握住了乔宜贞的手,“好!” 只要气到了池长生,就算是让他写字也不怕! 乔宜贞养育了三个孩子,三子的性情迥然,她皆可以教导得很好,可以说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京都里的贵夫人少有可以超过她的。 此时乔宜贞与十岁的庄翰屾说了几句话,就知道对方的性情。 他性情跳脱,注意力不太集中,喜欢玩耍,在外跑来跑去。 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有畏难情绪,而他最为难的事情就是读书写字。 庄翰屾写的字歪歪扭扭,差不多是乔宜贞三个孩子启蒙的水准。 因为双生子憋不住的嗤笑,庄翰屾手一抖,面前的宣纸上滴落了一团墨渍。 他本来就写不下去,墨渍出现之后,丢开了笔,涨红着脸说道,“我、我就是不擅长。” 平时写不好,换得了夫子的摇头,他心中并不难过,还会嘻嘻哈哈糊弄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在乔宜贞的面前丢脸,想到了双生子肯定对着自己羞脸,眼睛一闭,啪嗒一下泪珠子就掉落了,呜呜地哭出声来。 想要扑入到章氏的怀中,而乔宜贞抱住了庄翰屾,对着要开口的章氏摇头,轻声示意让她把双生子带了出去。 等到书房里空了出来,乔宜贞给他擦了脸,递了一杯水给庄翰屾。 庄翰屾红着脸握住了水杯,什么都不对乔宜贞说,而是看向了窗外。 书房外是一小丛的竹木,风吹得竹叶沙沙响动,翠绿的竹叶滴溜溜地打着转落在地上,而地面上还散落了一些枯黄的枝叶。 “庄家的书房外是竹林,说起来也是巧了,我学字的时候窗外也是竹林。你可知道窗外的竹子哪儿有斑点?” 乔宜贞的话不含一丁点的指责,让庄翰屾飞快看了她一眼,刚开始不想说话,因为乔宜贞摇了摇他的肩膀,他这才开口。 “都没有斑点。” “那庄家的竹子命真好。”乔宜贞说道,“我家的竹子本来也是通体无暇,可惜我使坏,用手指掐出了点,还往里面点了墨,后来那点墨就长高了,到了差不多这里。” 乔宜贞伸手比划墨点的高度。 庄翰屾看着乔宜贞,对方衣襟上有被他弄脏的污渍,她浑然不在意,对着他弯眼而笑,依然是温柔可亲的。 庄翰屾小声说道:“我也刻过字。” “是啊,谁小时候不淘气呢?”乔宜贞站在窗边,她的衣裙已经脏了,干脆踩着窗户摘了一片竹叶到手中。 乔宜贞用取下的竹叶吹了小调。 这让声音让外面的章氏愣住,好笑地说道:“你们表哥还真是淘气,写字写不好,这会儿吹小曲。” 还别说,吹得还行。 池长生立即说道:“不是表哥在吹,是娘在吹叶子!” 章氏听到这话,仔细一听觉得也是,自己的儿子最爱卖弄,倘若是他会吹,定然吹给自己听,“你们娘亲吹得真好。” 池长生嘿嘿一笑,说道:“娘吹叶子可好听了,之前娘病了,很久没有吹叶子了。” 池子晋也笑着用力点头,“回去让娘吹。” 屋子里的庄翰屾指尖拍拍,看着乔宜贞的目光当即变了,“好厉害……” “我会的可多了。”乔宜贞想到了自己的童年,笑着说道:“我看着小鱼游动,就画小鱼,画了特别多张,后来就可以画得很好,你刚刚在外也吃了画糕是不是?” 庄翰屾点点头。 “你看写了几个字,上面还有一团墨,我却能够改成画。”乔宜贞侧过头看着庄翰屾,“你信不信?” 庄翰屾摇头。 他看了一眼旁边放着双生子的字,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字难看,横不平竖不直,而且宣纸上还有一团墨,怎么改成画作? 乔宜贞让庄翰屾握住了笔,她握着庄翰屾的手,用笔或是沾浓墨,或是沾清水,浓淡结合,很快就是一副春游图。 乌七八黑的墨渍被乔宜贞用浓淡的墨色改成了腾空而起的龙风筝,横平竖直都做不到的字被改成了不同的孩童,有人摇头晃脑梳着冲天辫,有人文静垂手梳着是双丫髻,或站或跑,每个人都不一样。 明明是黑白的墨色图样,却让庄翰屾看出了勃勃生机,鼻尖嗅到了鲜花芬芳,耳旁是热闹喧嚣。 好、好厉害! 庄翰屾只听人说读书多了,就会厉害了,他以前想着,都说什么文弱书生,读书读多了有什么用?现在看着乔宜贞,模模糊糊意识到,好像是只有读书读得多了,才能够像是这位叔母一样。 她好厉害,什么都会! 乔宜贞松开了庄翰屾,看着他晶晶亮的眼睛,手指点在宣纸上,“你看,好好练字,这笔就像是你的手指头,你想让它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可以做出你想要的画了。” “书中还有许多的道理,现在你因为是读得太少了,尚且不能理会其中的意思,倘若是多读一些,就会发现,你想过的事情,许多古人也想过,虽说大家不在一个地方,却又有心中贴近的感觉。” “读书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就是,你看长生的字还不错,其实也是练出来的,一开始可说不上好,他动不动哭鼻子发脾气。” 庄翰屾对学习没有了抵触心理,乔宜贞就教他方法。 如何去观察字的结构,如何去看细微的笔触。 练字也是有窍门的,只有带着思考去学习,才会有所提高。 庄翰屾说道:“叔母,我还有一个疑问,我有时候看一会儿就会走神。” “有没有沙漏?” 庄翰屾翻箱倒柜找到了沙漏。 昌平商行不光是沟通南北,还会买卖海外的东西,沙漏就是舶来品。 这沙漏庄翰屾当做玩具来玩的,因为觉得太单调,很快就不爱玩,藏了起来。 而乔宜贞是用沙漏作为计时工具使用。 池嘉木、池子晋的学习习惯很好,唯有池长生坐不住,当年教导小胖子的时候,乔宜贞就是去商行里买了沙漏,利用沙漏培养池长生集中注意力的习惯。 乔宜贞现在把这个办法交给了庄翰屾,利用沙漏计时,他只需要在沙子落下之前集中精力就好,一点点提高,最终集中精神达到半个时辰就可以了,然后休息半刻钟时间,再开始学习。 “在学堂里都是要学一个时辰时间才会休息。” 乔宜贞说道:“你想想看,夫子是不是一般会讲小半个时辰,让你读书,这个时候就是休息的时间,每次集中注意力最多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够用了。你也试试看好不好?” 庄翰屾点点头。 乔宜贞写了一个永字,再拿出了沙漏计时,庄翰屾看着沙子顺着细小腰线漏下,提笔慢慢写了永,写一个字就按照乔宜贞的办法去看自己哪儿写的不好,再继续写下一个字。 一连写了三十多个字,正当庄翰屾觉得注意力有些散了的时候,发现计时已经快到了,他连忙集中精力继续往下写。 差不多有大半刻钟时间,庄翰屾觉得这法子似乎也没那么难。 庄翰屾正想要和乔宜贞说自己真厉害,就听到乔宜贞的鼓励:“屾屾很厉害,只要多练习,很快就会越写越好。” 庄翰屾红了耳根,心想着,下次再见到叔母的时候,自己肯定可以连续写半个时辰的大字。 要是一天练个十来回的大字,说不定比池长生写得还好! 等到乔宜贞离开了庄家,章氏很快就发现儿子的进步很大,以前写字大小不一,歪扭得让人不忍直视,现在写字飞快脱离了蒙学标准,齐整方正有的字还隐隐可见一些风骨! 庄翰屾的表现是后话,现在的乔宜贞换了一身衣服,入了庄家的座。 老太太的眼睛有些红肿,庄昌也不像是一开始冷淡的态度,频频给两个池蕴之、两个孩子夹菜。 庄昌的态度改变,是因为池蕴之私下里的话。 那位嬷嬷是侯夫人的身边人,做了不少恶事,而四弟疏远庄家,实际上也是为了保全庄家,当年的侯爷尚未中风,只消出手,刚到京都的昌平商行就会被碾压而死。 当年是庄昌捡到的池蕴之,包括池蕴之以前在庄家的小名,知知两字都是他起的。 他恨四弟疏远了庄家,让人来羞辱庄家,又忍不住关注他,他自然比章氏更清楚池蕴之不过是个闲散世子。 铺天盖地的愧疚淹没了庄昌,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池蕴之阻止了,所以现在的庄昌能做的就是对池蕴之好一些,再好一些! 养兄的热情让池蕴之吃得有些多了。 饭后,庄家一群人把世子夫妻送到了大门口。 “刚刚知知把药膳方子给了我一份。”老太太在门口握住了乔宜贞的手,期盼地说道:“下次要来之前使唤人说一声,咱们都提前准备好。” 乔宜贞应了下来,对着老夫人说道:“我还和嫂嫂说了梁公公的事情,还等着嫂嫂给我消息。” 章氏点点头,对着有些疑惑的公婆说道:“爹、娘,等会和您细说。” “哎。”老太太应了下来。 乔宜贞牵着两个昏昏欲睡的孩子上了马车,“你们先回去?我和你们爹爹回乔家?” 一听到要回乔家,池长生就说道,“我和二哥也要去!” 池子晋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我和弟弟在马车上小睡一会儿,我们也要去外祖家中。等回到了,娘再喊我们起来。 乔宜贞点点头,让马车行得更慢一些。 两个孩子本来都靠着乔宜贞,等到睡着了之后,池蕴之就和乔宜贞换了座位,让两个孩子枕在他怀中。 庄家是在城西,而乔家是在城北,因为马车行得很慢,差不多花了大半个时辰到了乔家。 乔家守门的婆子看到了乔宜贞掀开帘子,手脚利落拆下了门槛,让马车入内。 乔宜贞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了一位头戴褐色卷云纹抹额的老太太站在马厩前,她精神矍铄,仔细打量着乔宜贞,“好些了没有?” “祖母。”乔宜贞上前一步行礼,池蕴之也是如此。而两个孩子也揉着眼睛喊人,“外曾祖母。” 老太太的表情有些严肃,听着两个孩子喊人好看了许多,紧接着仔细打量着乔宜贞,之后没有好气地点在乔宜贞的脑袋上。 “上次就说了让你不要去探监,你非要去,你是不是病了?怎么瘦这么多。” 老太太点得用力,看的池蕴之有些心疼,对方是乔宜贞的祖母,他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够自己表情变化不定。 乔宜贞的祖母姓冯,冯老太君看着池蕴之的模样,就笑着说道:“世子还是老模样,会疼人,心疼咱们贞姐儿。” 她夫君乔老太爷到儿子乔侍郎都不怎么喜欢长青世子,冯老太君倒是挺喜欢这个年轻人,学问差一点也不打紧,这孩子她第一次见到就知道,池蕴之的满心满眼都是贞姐儿! 事实证明她也没看错,池蕴之与乔宜贞成亲多年,一个通房小妾都没有,一心守着她的贞姐儿过日子。 而且池蕴之看着就好看、精神!他要是和孙女儿生孩子,一定生出来个顶个的好看。 果然,乔宜贞的三个孩子,从池嘉木到池长生都是好看的孩子。 被打趣的池蕴之连忙拱手,“宜贞先前去探望祖父,也是因为担忧祖父的身子,是人论孝事。” 提到了丈夫,冯老太君没好气地说道,“咱们这府里头谁不担忧呢?老头子年龄一大把了,还那么倔,让全府上下都跟着操心。你看看你岳父,现在在户部做冷板凳,再看看贞姐儿瘦得脱了相,那老头子真是的!” 这话池蕴之就不能接了,乔宜贞看着生机勃勃的老太太,想到梦中自己死后没多久,祖母也去世了,心中一疼,上前挽住了冯老太君的手臂,“祖母,您先前可不该训我,还说万事不用我操心,结果我回去就病了好大一场,还当真准备万事不操心了……” 她当时半条腿已经踏入到了阎王殿里,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看到了那本金色书,知道她的孩子们的命运,她乔宜贞硬生生迈开腿从阎王殿走出来了! 她喝药,她努力吃饭,她努力去行走,让自己的身子快快好起来,重新去操心她的家事。 乔宜贞同老太君说道:“就像是蕴之说的,祖父是我的亲人,他的事情我怎能不操心?” 第13章 葱花面 冯老太君连字也不怎么认识,生得寻常,也不爱穿金戴银,看上去就像是个手头阔绰些的乡里老太太,但是乔宜贞从不敢小觑了自己的祖母。 她尽量带过自己生病的事情。 但冯老太君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孙女绝对是生了重病! 老太太一改笑呵呵的表情。 严肃起来后,她目光锐利如刀。 空气安静。 就连池长生也感觉到了不安的气氛,乖巧地站在二哥旁边,池子晋则是抓住了弟弟的手。 每当这个时候,池长生就觉得二哥就是二哥。这个只比自己早出生半个时辰的兄长就是比自己沉稳。 “贞姐儿,你之前病得有多重?是不是起不来身?” 乔宜贞看着祖母的神色,连忙说道,“是病了几天,侯府里的大夫用不惯,换了胡大夫,胡大夫还说正好这次把我先前生孩子的亏空给补上了。蕴之,你说是不是?” 这话刚落下,冯老太君立即看向了池蕴之,但很快她就闭上了眼睛,对着池蕴之摆手,让他不用说。 不用池蕴之的回答,老太君自己就知道答案。 孙女儿一定病得厉害。 仔细想想看,夫君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担心连累到了已经嫁人的乔宜贞,就不许对方回乔家,更不许再去监牢探监,不许乔宜贞管这件事。 她训斥以后,孙女儿当真就没有消息,她先前还觉得安心,现在来看,她当时就是蠢的! 孙女儿是会乖乖听话的人嘛?除了生病还能有什么原因? 乔宜贞瘦得这样厉害,能够补上亏空的病说明她当时在经历生死劫,那么当时的乔宜贞是不是病得半只脚踏入了棺材? 只靠着只言片语,不识字的冯老太君就拼凑出来了事情的真相。 身形一晃,冯老太君痛心疾首。 她捶着胸口,眼圈霎时间就红了:“贞姐儿病得那么重,怎么不派人知会一声?” “是晚辈的错处。”池蕴之撩起长袍,直接跪在了冯老太君的面前,“晚辈本应当告知祖母,只是……” 他这样跪下,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乔宜贞连忙去扶他,就连冯老太君也上前搀扶。 池蕴之起身后,垂下脑袋,表情惴惴不安,“对不住,都是晚辈的错。” 他当时一心一意想着让大师化解开乔宜贞的死劫,其他事情都抛之脑后。 等到胡大夫的药起效,乔宜贞一天天好起来,池蕴之心中升腾起来一个念头。 印尘大师窥见的乔宜贞的死劫,或许一直是因为他的懦弱、窝囊而生的。 假如自己成长起来,对乔老太爷的事情自己就有章程,也不会让乔宜贞探监之后一病不起;假如自己早早去换了王大夫,换成胡大夫,乔宜贞也不会病得险些去了…… 归根到底,他自己种下的因,结下了那般的果。 被池蕴之这样打岔,老夫人愧疚的情绪一下中断了不少,而乔宜贞看出来了,连忙推了推池长生,又在池子晋的肩膀敲了下。 池长生打了一个激灵,是他出马的时候到了。 “刚开始爹爹把我和二哥送到庄子上,娘好多了的时候,就让我们回来了,娘一天比一天好!” 池子晋说道:“爹爹还去书院里告假,大哥也回来了两日。我们还去了书院,山长很和气呢。” 池长生想到的则是蜂蜜山楂水,砸吧了一下嘴,“我也想快点去飞鹿书院念书,想继续喝山长的山楂水。” 孩子的童言稚语让老夫人心中的难过减少了不少,而乔宜贞连忙继续哄着老夫人。 “病的事情,是我不让他说的,乔家现在多事之秋,病了就应该看大夫,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祖母,也别怪蕴之,要说起来是我的错。” “现在都好了,当务之急是祖父,他还在天牢里受苦。” 冯老太君打起精神:“你祖父的事情也不用担心,圣上也算是个仁厚性子,在天牢里也没人亏待了你祖父,我前几天还去一趟天牢,你祖父的气色还算是不错。” 老太太口中说圣上还算是“仁厚”是有缘由的,当今的圣上皇位来的并不正统,在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期,当时的皇帝倾向的是四皇子裴玧,而不是这位九皇子裴胤。 四皇子与九皇子是同一生母,九皇子本应当做贤王,辅助兄长,结果兄弟两人刀剑相对,镇西王裴胤把已经继位的皇兄从皇位上拉了下来。 那一场动荡,宣武门的地砖都被血给染红了。 听说宫里头的所有内侍与宫女出动,把地面反复冲刷了许多次,三天之后,文武百官上朝,仍有血腥味萦绕在鼻尖。 裴胤的手段太过于残暴,朝臣以为他会是个暴君,结果他在继位之后却展现出文韬武略,不同于先帝的无能,这位野心勃勃的帝兴文兴武,兴百家之学,让整个大齐都呈现出中兴之相。 等到祖母说完,乔宜贞才开口说道:“祖母,我想再见见祖父。” “见他做什么?”冯老太君连忙说道,“贞姐儿,我才见过他的,当真是什么都好,而且你祖父的性子你也知道,就像是个倔驴,他说倘若是阻止了这一场祸事,他就算是死了也甘愿,还让你父亲不许插手这件事。” 死了也甘愿? 乔宜贞觉得有些不对,祖父确实实在朝堂上参了贵妃,说贵妃作为后宫女眷,居然干涉朝堂政务,奏请降贵妃的份位,但是…… 乔宜贞知道,参政的事情不论,平日里祖父对贵妃娘娘并无太多恶感,贵妃娘娘独宠在身,家族行事却并不跋扈,治家学着那些清贵人家,听说新近还增加了规矩,男子不到三十不可纳妾。 贵妃这样的德行,别说是做贵妃娘娘了,甚至还有人觉得她应当为皇后,只是圣上似乎一直没有再给贵妃娘娘提份位的打算。 祖父为什么死都要拉下贵妃? 平日里贵妃做的不错,那就是因为贵妃这一次的干政实在不一般。 乔宜贞此时豁然开朗,她前世只觉得问题的症结是在贵妃,现在来看,干涉的那项政务才是最重要的。 是什么政务? 乔宜贞回想那本金色的大书,她的记忆力很好,尤其是看故事里的情形,格外注意细枝末节,很快就想到了攻打灵州的事情。 去年秋收,西南之地生了蝗患,可以说是国库空虚,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齐肃帝(裴胤)竟是定下了要夺回灵州的仗。 因为西南粮食欠收,所以粮草需要运输过去,这就格外耗费银子,而且最糟糕的是,西南因为多瘴气,送入的粮草还必须带有大量的药材。 因为蝗患,粮草、药材的价格飞涨,再加上这次打仗,还被敌军摸到了粮草储存的兵营,一把通天的大火,把昂贵的药材和粮草烧得干干净净。 这一次去打灵州,非但没有收回灵州,最关键的是领兵的人赫然是当今圣上,他还胸口中了一箭,或许这就是当今圣上命不长的缘由。 相比于继位的那位皇帝,还是如今的齐肃帝要好。 “皱着眉做什么?”冯老太君抚平了孙女的眉心,“可不许那么操心,你之前病的重是不是就太过于操心了?” 冯老夫人看着池蕴之,“世子,我家贞姐儿有一个毛病,她要是想事情就喜欢皱眉,她就是个爱操心的性情,你可要盯着她一些。” 乔宜贞哭笑不得,偎依在祖母的怀中,“祖母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在病中是强压着不去想祖父的事情,现在我既然已经好了,再不让我管这件事,才是要憋死我。” “呸,说什么生啊死的。和你祖父一样,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老太太呸了一声,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听到老夫人念佛号,小胖子也摇头晃脑跟着念,把老太太逗乐了。 小胖子更是直接挤了进来,池子晋也生怕自己落后,也抱入了进来。 冯老太君本来眉眼带着愁色,这会儿彻底没了,笑得皱纹舒展开,把两个孩子搂住,扬眉说道:“今儿我下厨,长生和子晋想要吃什么?” 冯老太君年轻的时候跟着她父亲一起摆小吃摊,她有一手好手艺,乔家虽说是京都里的清贵,却没什么当家老夫人不下厨的规矩,老太君不光下厨,还会时不时研究新方子。 因为丈夫的事情,冯老夫人已经很久没有下厨,更没有心思研究新方子,现在见到孙女儿和曾外孙,想要做菜的兴致当即就起来了。 “我要吃干炒脆骨。” “栗子煲鸡” “干烧粉丝” 兄弟两人一个劲儿地点菜,而冯老太君乐呵呵地点头,“好好好。” 乔宜贞听着越说越多,手指弹在两个孩子脑门,“点这么多,吃不吃得完?一人最多点两个。” 顿了顿,乔宜贞抬眼看着池蕴之,说道,“你想吃什么?” 池蕴之本来乐呵呵在听儿子们说话,没想到让自己点菜,心中一荡,激动之后语气磕巴起来:“我、我都可以,不用那么麻烦……” 冯老太君瞧出夫妻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什么,她看着两个孩子,再想到长青世子一来就直接给她跪下,拧了一把乔宜贞的手背,“你呀,来点世子爱吃的菜。” 老夫人想要让贞姐儿多与世子亲近。 乔宜贞猜到了祖母的心思,略一思索后说道:“三个孩子里,长生的口味是和世子最为相似的,蜜汁排骨吧,刚刚长生没说。” 池长生拍了拍手,“没错,我居然忘记点了,还是娘亲好,点了我最喜欢吃的菜,祖母我最喜欢吃你做的蜜汁排骨。” 池子晋冷静地说:“这是母亲点给父亲的,不是点给你的。” 池长生顶嘴,“爹爹不会和我抢,就是我的!” 乔宜贞抱着两个孩子,冯老夫人拥着乔宜贞,只有池蕴之孤零零一个人坐着。 老夫人看着孤零零坐着的世子,带着鼓励笑容说道:“世子,你也点一道贞姐儿喜欢吃的菜。” 乔宜贞最想要吃什么,池蕴之牢记在心中。 “葱花面。” 乔宜贞先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起这面,很快她就想起来,她在新婚那一日与池蕴之说过。 当时成亲那一天,她的腹中空了一整天,结果到了新房,仍然是冷冰冰的房间,连炭火都烧得不足,房间里虽然四处都是红彤彤的,却透露出一股子冷清劲儿。 她闺中好友成亲的时候,男方都会给女方留一桌席面,只有嫁入了长青侯府,男方什么都没有准备,乔宜贞让下人去厨房取,还是什么都没有,最后还是银杏下厨做得葱花面。 当时池蕴之羞得低下头,她也猜到了对方的处境,安慰对方说,自己很久没有吃这葱花面了,很是想念祖母做的面。 乔宜贞还记得自己当时说道:“祖母喜欢研究新奇的方子,葱花面太简单了,她鲜少做,只有我生日的时候才会吃到。这样来看,大婚这一日能吃这葱花面,也是一桩好事。” 第14章 护爹狂魔 冯老太君一锤定音,掷地有声:“晚上就吃葱花面。” 面是世子负责揉的,两个孩子慢慢剥板栗,乔宜贞则是陪着祖母摘菜。 “和世子闹别扭了?”冯老夫人用剪刀剪着干瑶柱,喀嚓声不断之中开口询问乔宜贞。 乔宜贞回道:“没有。” 冯老太君瞅了一眼乔宜贞,对方正在抿碎发。 乔宜贞长睫微垂,她抬头看人的时候,神情带着天真的无辜。 老太君知道孙女儿在哄她,这与温氏相似的眼,让她无法说出什么话。 温氏是乔珏的发妻,也是乔宜贞的生母,这位在闺中便有才名,冯老太君一度担心温氏不好相处,结果等到儿媳入门,冯老太君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聪慧、美丽带着天真和娇俏的儿媳,温氏的出现圆了她想要个女儿的梦。 所以温氏难产死后,冯老太君哭得比乔珏还要夸张,一度哭得背过气。 等到从温氏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老太君把温氏与乔珏留下的孩子疼到了骨子里。 乔宜贞的性情和才学,都让老夫人想到了当年的温氏。 看着这样的乔宜贞,老夫人没办法说什么。而且夫妻就像是牙齿和舌头的相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牙齿咬了舌头这样的事情。 在岁月的磕碰之中,谁也离不开谁。 冯老太君说道:“你呀,就是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头,不像是你娘亲,而像是你祖父。你祖父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我和他闹了好大一通,他在我面前才会说一些实话。” 乔宜贞听着祖母絮絮叨叨说着夫妻的相处之道,好脾气地在关键时刻点头。 不过祖母的话,乔宜贞没怎么细听。 冯老太君看出来乔宜贞没听进去,正想着接下来怎么说,结果就听到了跑动的脚步声,两人一齐望过去,是一个跑得连红扑扑的小丫鬟。 “老爷回来了。” 小丫头跑得飞快,站在厨房院子这里就高声喊着。 乔宜贞站了起来,她很快又蹲了下来。 “不用陪我,你的手是写字的手,不必做这些杂物。”冯老太君乐呵呵地说道,“你快去见你爹爹吧。把世子还有两个孩子也带过去。” “让长生和子晋留下,我和世子过去。” “也好。” 乔宜贞擦了手就可以,而负责揉面的池蕴之身上沾了面,黏在衣服上一时擦不干净。 池蕴之有些窘迫,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拂,结果黏上了更多的面。 他深吸一口气,涨红了脸说道:“宜贞你先去,待我整理仪容后再去见岳父大人。” 乔宜贞看着狼狈的丈夫,点头说:“好。” 乔宜贞洗净了手,想也不想就往书房的方向走去,过来传话的小丫头连忙提着裙摆跑到了乔宜贞的前面。 “小姐,不是在书房,而是在前厅。” 乔宜贞脚步一旋,“爹爹还带了客人?” 丫鬟点了点头,她的眼睛亮闪闪的,那位温大人生得可真好,他原本以为世子就生得很好了,没曾想这位温大人生得更为…… 容貌若是仔细比较,还是世子生得好,但倘若是两人走在一起,定然目光是放在温大人身上的。 温大人身上最为难得是气度,那人广袖临风而立,宛若是谪仙一般。 小丫鬟的表情有些痴了。 乔宜贞看了一眼这个丫鬟,她显然入府不久,毛发微微发黄,说话还带着乡音,举手投足带着畏缩神色,这会儿入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怕这丫鬟认不出客人是谁。 乔宜贞就没问小丫头客人是谁,直接往前厅的方向走去。 还未到前厅,就看着父亲引着一人站在影壁前。 父亲的声音感慨:“云昇,我父亲的事情他让我发誓不要插手,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在这个档口何必搅入到浑水之中。” “姨夫,您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师长,乔老太爷更是晚辈读书以来的明灯。”云昇对着乔珏跪下,“便让晚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听到云昇两字的时候,乔宜贞心中一动,想着难怪那小丫头痴痴模样,现在听到那人的声音,确定了就是十多年未见的表哥。 往前走了一步,乔珏已经扶起来了云昇。 乔宜贞看着那人,那字为云昇的人正好也看了过来,他看到了乔宜贞之后,微微怔住,避开眼对着乔珏说道:“姨父,世子妃今日里也回了,我……” 乔珏顺着云昇的视线,看到了女儿乔宜贞,他没等温泽宴后面的吞吐之语,直接撇开了对方,大步上前,像是老夫人一样上下打量着女儿。 乔珏板着脸说道:“瘦了,脸色也不好,和你表哥一样。”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温泽宴,摇头继续说道,“你们两人啊,操的不是心,你们急也没用,好好养身体才是正经。若是病了,才让我一头包。” 他指尖轻弹,点在乔宜贞的眉心。 在一位父亲的眼中,乔宜贞就算是生了三个孩子,也是孩子。 乔宜贞捂住了脑袋,娇声道:“爹爹,女儿若是孩子,那嘉木他们算什么?” 乔珏在见到了乔宜贞的时候,就有一种珍宝失而复得之感,所以才会撇开温泽宴。 这会儿看着女儿笑盈盈的,心中一呻,这不怪好的嘛,刚刚那种感觉可真奇怪。 乔珏抛开了刚刚的情绪,对着乔宜贞说道:“他们是我的乖外孙,但是你也是我的孩子。” 乔珏说完了之后,把走路磨磨蹭蹭的温泽宴拽了过来,“云昇啊,你和你表妹也多年未见,说说话。” 乔宜贞笑盈盈对着温泽宴行礼,“表哥多年未见,你一切可安好?刚刚我提到的嘉木是我长子,他如今在飞鹿书院里读书,今儿他不曾过来,不过我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叫做子晋一个叫做长生可都来了。” 乔珏的目光惊喜,不住地向乔宜贞身后张望,“他们都来了?” 乔宜贞点头,“蕴之也来了,都在厨房里帮忙。” 乔珏扭头对着温泽宴招呼说道,“难得人都在,云昇留下一起吃饭。” 温泽宴行了大礼,他的身子深深躬下去,宛若是一张拉满的弓。“姨父,请恕我无礼,在下这便告辞,明日晚辈再来拜访。” 乔珏本想要说话,看着女儿有所动作,干脆就站在的原处。 乔宜贞听到了这话,直接走到了对方面前,温泽宴避开,乔宜贞就上前。 一直把温泽宴逼到了廊柱处,温泽宴这才抬起黝黑的瞳眸,嘴唇抿成一线,勉强开口低声说道:“世子妃。” 乔宜贞看着对方,开口说道:“表哥还是唤我一声表妹,世子妃这个称呼太过于生分了。一别后十多年未见,怎的如此生疏?莫不是想要不认我这个表妹?” 换了一套衣服匆匆过来的池蕴之,一过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幕,他躲在了廊柱后。 池蕴之因为躲的这个动作,旁边领路的丫鬟瞪大了眼,“世子爷……” 池蕴之下意识把人的嘴给捂住了,之后讪讪松开,小声说道,“对不住。” 旁边的李顺才叹了一口气,世子爷见到了这位温家少爷,说话行事都会大失分寸。 他把丫鬟往旁边一带,对她拱手道:“这位姐姐,世子的事情不用管,乔府的风景好,他想要站在那里看看风景。” 这引路的丫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叫做莺儿,莺儿的眼角一抽,刚刚世子失去分寸也就算了,这人多大岁数了,还叫自己姐姐? 莺儿因为这声姐姐,白了李顺才一眼,“那我便先回老夫人那里。” 当年温家少爷寄住在乔家的时候,也曾见过这位表少爷,既然知道温泽宴的身份,也就猜到为何世子这般失态,当即准备离开。 李顺才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又走到了世子的身边,猫着身子去看温家少爷方向。 池蕴之只是瞥了一眼李顺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温泽宴身上。 虽然只是远远看着,池蕴之总共没见过温泽宴几次,却清楚地记得对方的样貌。 温泽宴长眉入鬓,生得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说话洒脱不羁,在文上,他可以双手写字作画,书画双绝,在武上,他信手执剑,在乔宜贞奏琴的时候,衣袂翩翩,用长剑挑起一只桃花,回首一笑让人蓦然心动。 当年的温泽宴就是这般的朗朗如玉君子,因为与乔宜贞奏琴舞剑,不少人都觉得他们表哥表妹亲上加亲不说,还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池蕴之那时候刚被书院退了学,是京都里的笑话,是一事无成的尴尬世子。 在他自己心中,乔宜贞是皎皎明月,而他就是地上的烂泥。 他不敢把对乔宜贞的心思露出一丁点,在温泽宴出现的时候,他心中发酸地想着,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乔宜贞呢。 或许是因为温泽宴太过于优秀,有侯府娇小姐为温家少爷犯了痴病。 她觉得乔宜贞碍眼,于是在一次花宴上设计诓骗乔宜贞到厢房里,准备毁了她的清白。 乔宜贞及时发现了不对,当时从厢房窗户逃了出来,为了解开身上的药,她还假意摔入到了水中,等着嬷嬷给她裹一身披风,也算全了体面,结果这时候遇到了池蕴之。 这一次的花宴,池蕴之也被京都里的纨绔子弟捉弄,狠狠一推之下,把湿了身子的乔宜贞给扑倒在地。 纨绔子弟们故意起哄,结果等到扯下了女子的兜帽,才知道竟是促成了池蕴之与乔宜贞。 池蕴之与乔宜贞定亲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惶恐。 乔宜贞的心上人是不是温泽宴?只有那位温家少年配得上乔宜贞,他何德何能娶乔宜贞? 池蕴之做了回京都以来最大胆的决定,他私下里找到了温泽宴,对天发誓乔小姐值得最好的,他配不上乔宜贞,他可以帮忙成全他们两人。 在月光下,温泽宴只是怔怔然看着他,那一次直把池蕴之看的都后悔了。他本来就喜欢乔宜贞,已经有了机缘和对方定亲,还要拱手退让。 而就在这个时候,憔悴了不少的温泽宴说道:“世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池蕴之一咬牙,强忍住心中要滴血的感觉,颤抖声音说道,“我就等你的消息,你若是与她约好了,与我说一声,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乔、乔家小姐值得最好的。” 池蕴之左等右等,人都瘦了一大圈,结果等到的是对方的祝福信笺,那之后温泽宴就离开了京都。 之后池蕴之才知道,温泽宴本应当参加会试,对方弃了会试,选择以举人的身份做官,当了珠山县的县令。 池蕴之这些年也关注过温泽宴,对方官路顺遂,从正七品县令一路做到了正五品的府州同知。 这是回京当官了? 池蕴之知道当年既然离开了,他就不会再与乔宜贞再续前缘,但是心中仍然是害怕见到此人的,总觉得与他相比,自己太差劲。 “爹爹。”池蕴之忽然感觉自己被抱住,他低头去看,见到自己的两条腿分别被双生子给抱住。 池子晋抿唇而笑,眉心的那点小痣红灿灿的,至于说池长生,他的腮帮子顾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瞪着人,对着池蕴之伸出手,示意让爹爹抱住他。 “我们找娘亲。”小胖子单手一指,气势汹汹地指向了温泽宴方向。 池子晋也点点头,“爹爹,我们一起过去。” 池子晋把父亲的脖颈搂住,把自己的脑袋搁在父亲的肩头。 他和弟弟看着爹爹落寞地站在廊柱旁,两人小声商量了一下,觉得爹爹的神情看上去好可怜,倘若是爹爹有竖起来的耳朵,这会儿肯定拉耸着。 于是一个气势汹汹地想替爹爹出气,一个心疼爹爹搂住他。 他们的爹爹可以被家里人欺负,但是绝对不可以被外人欺负了! 第15章 傻气又痴情 在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声音,乔宜贞就转过了头,作为外祖父的乔珏眼睛亮了起来,他大跨步往孩子方向走去。 池长生和池子晋看到了外祖父,就闹着要下来。 等到父亲池蕴之放下他们两人时候,两个孩子都奔赴到了外祖父的腿旁。 “外祖父。” “外祖父。” 双生子仰着头抱着乔珏的腿,再加上一句甜丝丝的外祖父,直把乔珏乐得眼角皱纹舒展开,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好好好。” 倘若是户部的同僚见着了这位乔侍郎,只怕都认不出他,见多了横眉冷目、疾声厉色的乔侍郎,哪儿见过笑得花开一样的乔珏。 小胖子池长生抱住了乔珏的腿之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对着温泽宴神气活现地说道:“你是谁?!” 池子晋也抬起头,看着温泽宴,“你是谁啊。”语气要比弟弟软绵得多。 “这是你娘的表哥,你们表舅。”乔珏听到两个孩子的语气,只当做两个孩子认生。 乔珏笑呵呵地各自揉了一把脑袋,揽住了孩子走到了温泽宴的面前,开口说道:“云昇啊,这个眉心有点红痣的是宜贞的二子,叫做池子晋,这个胖乎乎的是老三,叫做池长生。” 乔宜贞可知道两个孩子的语气有那么点不对,不过她看了一眼温泽宴,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是巴不得两个小的为难一下温泽宴,好替她出一口闷气。 十多年前,她确实是因为温泽宴的缘故被人算计,最后嫁给了池蕴之。 但是在她看来,她被人算计这笔账,怎么都不该记到表哥头上。 只因为表哥生得清隽,才学高,被人多看了一眼,高门贵女为表哥发狂,那分明就是那位贵女的错,和表哥有什么干系? 更何况这件事里,她没了清誉,表哥又好得到哪儿去?这一香艳的事故也绝了表哥的亲事,但凡京都里的高门要与表哥定亲都要掂量一下。 明明她没错,表哥也没有错,而表哥居然放弃了会试,直接选择了做一个县的县令! 乔宜贞当时知道了这个消息简直要气炸了,要不是知道皇命不可违,恨不得立即去把表哥从珠山县给拽回来。 温泽宴去了珠山县,每年只寄一些东西到乔家,根本没有给她捎带一言半语,好像根本没有她这个表妹似的。 现在听到了儿子们语气不好,她也冷笑两声,觉得这都是温泽宴自找的。 乔宜贞的模样让池长生注意到了,眼睛一转,小胖子嚷嚷着说道,“既然是表舅,有没有带登门的礼物?而且也不曾与我们家走过,哪儿来的这一门亲戚。” 池子晋眼皮一跳,觉得弟弟说的太过了一点,连忙拽住了小胖子的衣袖,“弟弟,别说啦。” 池子晋看了一眼娘亲的方向,也瞅见了她的冷笑,所以娘亲也不喜欢这位表舅? 于是,池子晋又看向了温泽宴,深吸一口气,“可能是这位表舅不太懂礼数,我们不能学他。” 池子晋哪儿说过这样的刻薄话,当即红了脸,把整个脸都往外祖父的外袍里。 乔珏这才一惊,两个小的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敌意?刚想要说话,就听到池蕴之开口:“见过表哥。” 池蕴之先是对着温泽宴行礼,继而对两个孩子说道:“你们表舅是外放为官的,既然是外放为官,无事不得归京,所以你们才不得相见。温家表哥与你娘沾亲带故,是正经的亲戚。” 把埋在岳父腿部的池子晋抱在怀中,池蕴之心中升腾了勇气。 他怀中抱着的是他的孩子,他与乔宜贞已经成亲有十年了,他们是真正的血肉相连的一家人。 乔宜贞就算是昔日里与这位表哥有些情愫,现在早已经断得干干净净,眼前人是乔宜贞的表哥,也同样是他的表哥! 池蕴之捏了一下拳,稳住声音说道:“温家表哥这次是擢升为京官了?今后万万要与侯府还有乔家多些往来,要不然这亲戚的感情就淡了。” 温泽宴自从池蕴之走过来,就一直看着池蕴之。 池蕴之刚开始眼中还是带着点忐忑,等到抱着了儿子,眼神带着坚定的决绝,宛若是腾飞的巨龙,张牙舞爪试图护住自己的珍宝。 温泽宴看着这样的池蕴之,想到了当年的事情。 表妹被他连累得要嫁给长青世子,他心中愧疚不已,而表妹则是拉他到月下长廊里,在微风之中与他说话。 表妹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温柔和理智分析这一场婚事: “表哥,不用担心我,我看得出长青世子的性子软得很,倘若是成亲了,他定然是处处都听我的。” “我猜他肯定有些心悦我,他与我说话都不敢正眼看我,等我侧过身子,又偷偷看我。” “表哥,我好歹在京都闺秀之中也算是有些美名的,就算是定亲有一些瑕疵,但是并不打紧的,我敢肯定,他定然会珍我怜我,绝对不会看不起我。” “日子都是过出来的,只要用心经营也会有一个好结果。表哥,你难道不信我会把日子过得好?” 乔宜贞就算是这样说,温泽宴仍然是愧疚的,还是觉得表妹嫁给长青世子太委屈了。 一直到那天深夜池蕴之来找他,提议可以配合一切,好成全他和表妹。 在温泽宴看来,池蕴之实在是——傻得纯粹。 忍痛成全自己的心上人,池蕴之眼眶发红,一双眼还带了水汽,就差掉眼泪了,偏偏对方还觉得自己做了一桩好事,嘴角又高高翘起。 温泽宴被震撼到失语,至今不能忘怀,一见到池蕴之就想到了当时对方的表情。 池蕴之或许其他方面比不过京都里的郎君,这带着傻气的真心只怕满京都找不到第二个。 因为那天晚上池蕴之的话,温泽宴决定放弃会试,离开京都,与表妹再无联系,这样用行动表示自己与表妹毫无瓜葛,池蕴之可以安心与表妹过日子。 而现在来看,多年过去长青世子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证明了他当年的选择是对的。 想到了这些旧事,再看看眼前的池蕴之,温泽宴觉得这位傻气痴情的世子长进了不少,知道心上人不可相送。 温泽宴的嘴角微松,含笑拱手:“世子客气了,我这次确实是回京为官,应当会在京都里很长一段时间,既然是亲戚,少不得走动一二。” 池蕴之说道:“既然是亲戚,也不用那般生分,喊我蕴之就好。” 在温泽宴应了之后,乔宜贞说道,“叫了我夫君名字,表哥也勿要与我生分,也得喊我表妹才可。”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温泽宴只得说道:“是,表妹。” 与两位说完之后,再便是和孩子招呼了。 此时池蕴之放下了怀中的池子晋,双生子两人就站在一起。 温泽宴蹲下身子与两个孩子招呼。 “见过子晋和长生。我这个表舅虽说在外为官,多年不曾见过你们,礼物还是备下了,先前在珠山县,得到过一块儿难得暖玉,大小正好可以分成三块,便送给你们。” 温泽宴实际上备得礼物远不止三块玉,他在外为官,见到了好的笔墨纸砚都会通通留下,作为要给孩子们的礼物,多年下来已经累了十来箱。 温泽宴许多次都可以让人送过来,他临末了又扣下了,这次到了京都终于可以送给表妹的三个儿子。 两个孩子都看向了乔宜贞,乔宜贞看着表哥还是不怎么看自己,只得摇摇头,开口说道:“与表舅说一声谢谢。” 两个孩子道谢。 温泽宴接下来表示要去厨房见老夫人。 表哥要是去了厨房,只怕一直到吃饭才会回来。 乔宜贞心中想着,对表哥一定要避开自己也没办法。推了推池长生,对他说道:“带你们表舅去厨房吧,这么多年,也不晓得还记不记得乔家的格局。” 温泽宴是记得乔府的一切格局,此时轻声道谢,“劳烦长生了。” 池长生性格跳脱,自诩聪慧,见着这位表舅蹲下身子正视自己,说话待自己像是大人一般,当即就对这位表舅退了恶感。 他胖乎乎的小手捉住了表舅的手,“乔家我熟悉的很,我和二哥带你去。” 池子晋也点点头。 乔宜贞等到池长生拉着表哥的手出了厅堂,捉住了二儿子的衣领,不让他跟着出去。 “娘?我不去吗?” “不是。”乔宜贞说道,“等会你和长生不要捉弄表舅,知道吗?” 池子晋红了脸,他确实刚刚失礼了,于是忙不迭点头,“娘,我知道的,表舅还给了好看的玉佩呢。” 他很喜欢这个图样,小手摸了摸刚得到的玉佩。 乔宜贞笑了起来,摸了摸二儿子的脑袋,“去吧。” 第16章 醋坛子翻了 今天对老夫人来说是个好日子,不光是孙女儿、孙女婿带着两个孩子回来,许久不曾见到的温泽宴都做了京官,会长住在京都。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给温泽宴夹菜,“哎呦,正四品的府丞,还是京官!我的乖乖哦,宴儿这官做得可真好。” 没参加会试,直接以举人的身份选官,十二年不到时间从七品小官做到四品的京官,从表面上来,温泽宴的为官之路确实值得人夸耀。 只是乔宜贞知道,表面上这位置是正四品,还是靠近权力中枢的京官,实际上就是个烫手山芋,许多人只怕宁愿选择其他州府正五品或者更低一些等级的官,也不愿意做这个正四品的府丞。 京都衙门里过往最难的官是府尹,京都里贵人多,天上掉下来一块儿瓦都可能是砸中了贵人,所以来告状的苦主不是这家的奴才,就是那家的嬷嬷,断案的府尹可以说是一头包。 而八年前,自从一位宋府尹打破了这一局面,他稳稳当当在这府尹之位做了两个任期。 宋府尹乃是人精中的人精,和稀泥一把好手,许多麻烦事都会推给第二号的人物——也就是如今温泽宴要去的位置。 宋府尹的做法,让他自己的官位牢固,而府丞就成了背锅者。 最短的府丞就做了一个月,往往京都衙门里的人还没把新任府尹的家世记得清楚,就哐当一下就换了新人。 乔珏和乔宜贞相视一眼,想到了京都衙门的事,眼底带着如出一辙的担忧。 池蕴之对京都的事情并不明了,但是作为乔宜贞的枕边人,知道妻子的表情,他也迟钝地意识到,这官位只怕不好。 乔家父女很快就抛开了情绪,装作无事发生,而池蕴之也学着乔家父女的样子,收敛眉目。 他夹了一块儿蜜汁排骨到小儿子的碗中。 池长生吃的脸上沾了米粒,对着爹爹道谢,小嘴一嘬排骨上的秘制酱料,小白牙一咬排骨上的瘦肉,吃的喷香。 池蕴之见状眼底带笑,伸手取下了小胖子面颊上沾着的米粒,又给二儿子用勺子舀了蜂窝玉米。 温泽宴看了一眼父慈子孝的模样,同样含笑与老夫人说话。 他手执杯盏,呷了一口酒水,眼带怀念说道:“我在外为官的时候,别的不想,就想念老祖宗的饭菜,还有这酒,您酿出来的也与别的不同,格外醇香,入口也绵软不辛辣。” “喜欢就多喝一些,到时候都带走!我酿得有多的。老太太别的不行,也就是在吃上记得一些事情,你要是喜欢这饭菜,每日里下了职就来吃饭!” 温泽宴含笑说道:“得了空定然会来,只是晚辈曾听闻,京都衙门里的同僚是时常相聚的,十日里有九日在外吃饭。” “哎呦,这般忙。” “表舅,京都的府丞一般是做什么的。”池长生问道。 “府丞……” 乔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不让下人伺候,一家人的热热闹闹吃着饭,饭席上难得热闹。 吃完饭后,两家便散了。 乔宜贞坐上了马车,怀中抱着累得睡着的池子晋,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表哥送的玉佩。 温泽宴和两个孩子说了话,与她说的话少得可怜。 不过看着两个孩子没事摸腰间的玉佩,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她心中就又放下了急切,她已经从鬼门关回来了,表哥又在京都里为官,昔日里的那件事早晚可以说清楚。 池蕴之看着乔宜贞沉思的模样,目光努力从她的手指上挪开,“据我所知,这京都府丞是正四品的官职,表哥是高升,而且还能够回到京都,这应该是个好官职,但是我看岳父与你都似乎有些忧虑,这官位有什么不对吗?” 乔宜贞手上动作一顿,她抬眼去看丈夫,心中有些纳闷,以前的丈夫一听到官职官阶又或者是哪家袭爵,头都是晕的,从不爱问这些事情,今儿怎么改了性情? 池蕴之在妻子不语的时候,心中就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问的太浅薄了,乔宜贞不愿意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乔宜贞捋了捋儿子面颊的碎发,她心想着池蕴之了解不多,就解释的细致:“这京都的衙门和其他府州的衙门一样,是一地的父母官,若是有人告状,府尹负责承接案件。京都府尹难就难在,这里的案子不好断。若是某位侯府下人夺了他人的田地,怎么断?” 池蕴之说道:“这……那就不替苦主做主?” 说完了之后,自己都红了脸,他有些丧气地想着,倘若是自己做官,定然是要对不住百姓了。 池蕴之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因为马车行得飞快,帘幕卷起露出了一角,皎皎明月光落在他面上,让乔宜贞足以看得清楚他的羞丧情绪。 这让乔宜贞想到了未成亲的当年,他与自己说话也时常是这般,似乎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又或者是自己的话惹人发笑。 乔宜贞以前猜到大约是他这世子位置尴尬,所以让他心性成了这般,等到后来成亲后见识过了龚茹月的行事风格,才知道池蕴之下意识地陷入自卑情绪,是因为侯夫人不喜他,有意无意打压所致。 池蕴之与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似乎自己想通了什么,不再太过于在意侯夫人的话,后来这种表情已经鲜少出现了。 现在见到了这个表情,乔宜贞下意识地语气柔软起来。 声音柔软的像是夜风,就连孩子原本睡得不大舒服紧紧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 池子晋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乔宜贞低头把披在池子晋身上的披风裹得更严实一些,也让他可以靠的更舒服。 怀中感受着孩童的体温,乔宜贞轻声继续道:“……毕竟是天子脚下,苦主已经敲了鸣冤鼓,倘若是不做主,那么御史也会盯着的,官也不会做的长,所以这京都的府尹要负责的就是权衡两字,凡事都要在心中称一称,量一量,如何把事情办得好,不连累自己的官位,又不至于太过于得罪人。” “照你这样说,府尹才是京都衙门最难的官位。”池蕴之说完之后,就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怂不倒?啊,是他把事情推给了下属,也就是府丞?” “怂不倒”是如今宋府尹的诨名,不知道是哪儿传过歌谣,取笑如今的宋府尹,说他太怂而保住了如今的官位。 乔宜贞点头。 池蕴之说道:“表哥的能力强,这好歹是正四品的官位,说不定旁人坐不安稳的位置,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定,表哥是有大才的,就算是缺了会试,这官途也走得很顺。” “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没有这大才。”乔宜贞说道。 乔宜贞想到了那个梦,梦里池嘉木就是被这样的话忽悠选择了外放。一想到梦里池嘉木的死,她的心被一只巨手重重握住。 或许是喝了一点酒,她的情绪也上来了,语气激动起来:“当年为什么不留在京都?安稳地参加会试不好吗?以他的才学当然可以入三甲,那是可以入翰林的。作为读书人,谁不想入翰林?若是入了翰林,就是正统的入阁路子,不比……” 乔宜贞的话没有说完,她怀中的池子晋挣扎地呢喃了起来。 见吵到了孩子,乔宜贞连忙拍了拍孩子的背,等到池子晋再次眉头舒展,乔宜贞才开口说道:“我刚刚语气有些激动了,我只是替表哥不平。” 乔宜贞说到了这里,池蕴之已经不太想听下去了,他心里头酸得醋坛子翻倒了一地,只是又不好阻止妻子。 心里头发酸,胸口发闷,他烦躁地把帘子撩了起来,让更多的夜风吹在他的脸上。 乔宜贞没注意到池蕴之的情绪,脑中一会儿是池嘉木的死讯,一会儿是表哥当年的不告而别,两种情绪在她心中反复冲刷,她手指捏成了拳,因为过于用力,指尖都泛着白。 眼泪从眼角夺眶而出,乔宜贞只想痛快哭一场,“他内疚没有问题,他可以选择待我更好一些,在京都里做官,做我的娘家人替我撑腰!而不是直接弃了会试,再去外地为官,他这样让我的心中又好受到哪儿去?我一直是拿他当嫡亲的兄长,他盼着我好,我也盼着他好,他这样真真是伤了我的心!” 乔宜贞落了泪,也不想影响怀中的孩子,低头去看池子晋,发现儿子的脸在月光下纤毫毕现。她这才注意到马车的帘幕被拉开,池蕴之一只手捻着帘幕,怔怔地看着她。 “你要是觉得闷,帘子敞一会儿就好,别吹着了长生。”乔宜贞连忙吩咐。 “娘子说的是。” 池蕴之连忙放下了帘子,马车里重新幽暗下来。 池蕴之的心砰砰直跳,本来已经倒了的醋坛子被他一脚踢飞,不知道踢到了哪个角落里去了。 拿温泽宴当做嫡亲哥哥吗? 因为他刚刚撩起了帘子,可以说是把妻子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眶发红,找出了帕子擦眼睛,表情里带着的伤心和怨气,却没有一丁点的情意。 池蕴之迫切想要从妻子口中知道更多的消息,只可惜乔宜贞情绪发泄了出来,这会儿不再说话。 她不说了,池蕴之可还想听到更多的内容,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宜贞,好歹表哥现在也算是有好结局,要是在京都里安顿下来,也算是彻底定在京都了。” 乔宜贞没好气地说道,“是啊,还要操心他的婚事。都多大了,连个知心人都没有,真真是让人操碎了心,他哪儿像是我兄长,分明就是个弟弟,还要让我为他费心!” 啪嗒。 池蕴之觉得,他心尖有一朵花开了,幽幽芳华彻底压过了先前醋味。 第17章 压墙亲 第二天清晨,晨光微曦,银杏推开了门和窗,让二等丫鬟们进来伺候。 乔宜贞今日里选了一套青色襦裙,头发上也没什么钗环,只用同色发带系着,腕子上悬了白玉镯权当做是点缀。 一抿胭脂纸,给略显得苍白的唇多一分颜色,她的气色看上去立即好了许多。 今日里要去天牢,尽量轻衣简行才是。 吃了饭,世子夫妻并两个孩子坐上了马车,等到出了府邸,刚行了一小段路,池蕴之就喊停了马车。 银杏首先跳下了马车,而乔宜贞抱了抱依依不舍的双生子,对着两个孩子吩咐:“记得听爹爹的话,危险的地方不要去,不要让娘担心。” “娘,我知道的。”小胖子首先表态。 池子晋看着娘亲,他的小手揪住弟弟的衣服,对着娘亲郑重点头说道,“娘,我会乖乖的,还会看着弟弟。” “才不要你看着。”池长生飞快地说,但被母亲揪了一下面颊,“好,我听二哥的。”他拉长了调子,答应了下来。 乔宜贞笑盈盈说道:“那娘就放心了。”她抬眼看着丈夫,轻声说道,“劳烦夫君了。” 池蕴之颔首应下。 池蕴之是想要陪着妻子一起去天牢的,只是乔宜贞说倘若是他们两人都去了,两个孩子在家里根本待不住,所以就由池蕴之带两个孩子去京郊,乔宜贞一人带着丫鬟去天牢。 乔宜贞下了马车,等到马车驶离了她的视野,才和银杏一起走出巷子。 “夫人,您在这里等着,我去雇马车。” 乔宜贞点头。 她站在一家茶寮附近,主人家正在做馄饨,高汤倒入到下好的馄饨里,激出浓浓香气,往来的客人很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位富家小姐。 少有人能够把粉色穿得好,她就将粉色衣裙穿得极好,层层叠叠纱如雾一样的轻薄,衬得她肤白貌美,眉宇之间的天真更纯。 她双手搅在一起正在看人下馄饨,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想吃这馄饨,而旁边的丫鬟愁眉苦脸,时不时摸腰间的荷包,显然是不想让小姐在馄饨铺子吃东西。 这般鲜活的两人让乔宜贞笑了起来,祖父出事之后,她再没去过各家花宴,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馋嘴小姑娘。 想到了花宴,想到了年轻的小姑娘们,又难免想到了温泽宴的婚事,她捏了捏眉心,笑意淡了下来,表哥的婚事还落在她身上,得多看看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乔宜贞思索间,那位小姐也有了决断,说道:“我准备吃一碗,绿玉,要不要吃一碗?” “小姐,不要!不要吃!” “绿玉,我想吃的,你看这家生意这么好,一定很好吃。”女孩子撒娇的声音很好听,有些娇却不让人生厌。 丫鬟捂住了耳朵,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似乎生怕自己动摇,“小姐,饶了我吧。若是大少爷知道了,定然是要罚我的,这在外吃的东西多不干净啊,你都不知道……” 丫鬟的话还说完,就被那位娇小姐捂住了嘴,这位富家小姐的脾气很好,她对着茶寮主人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家丫鬟胡说。” 她一边说,一边把丫鬟给拖到了旁侧来。 这一对主仆选的位置正好就是乔宜贞这里。 绿玉扒拉开了小姐的手,愁眉苦脸说道:“小姐啊,你真的不能吃,你肠胃不好,这家看着还行,但是谁也不知道里面的馅料是什么肉,要是病了,大少爷的脸色我可不想再看一次了。” “大哥以前还是挺好的。”那位小姐闷闷地说道,“现在对我一丁点都不好,凶巴巴的。” 想到了上次大少爷的表情,绿玉打了一个寒噤,坚定地捂住了荷包,“小姐,大少爷的表情太可怕了,小姐,我觉得我自己要被千刀万剐了。” 小姐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说的是,大哥已经变了,要是还在琮州就好了,二哥哥对我很好。” “小姐,琮州的事情就别想了,倒不如想想那位长青侯府的侯夫人,她不是要去礼佛吗?咱们这次得选个好看一点的衣裳,陪她走一遭呢。” 乔宜贞听到了这里,下意识地看过去,正好与那位穿着纱裙的娇小姐目光对视。 小姑娘的眼睛瞪大了,她的脸一下涨红起来,摇了摇绿玉的臂膀,手指还在丫鬟的胳膊肘拧了一下。 叫做绿玉的丫鬟本来嘟着嘴,她顺着小姐的提示看来,在看到了乔宜贞的时候,嘴巴张开了,“妈呀,仙女!” 原来两人惊叹自己的容貌。 乔宜贞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她孩子都有三个了,没想到被人夸张地惊呼是仙女。 得了小丫头的惊呼,乔宜贞心情愉悦,弯了弯眼对两人含笑,结果主仆两人更是一齐倒抽一口气。 乔宜贞远远看到了银杏坐在马车上,对主仆两人颔首当做招呼,就冲着银杏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两步,被人拉住了衣袖。 乔宜贞回头一看,是那小姐拉住了自己,她眼睛很亮,开口问道:“你是长青世子的夫人是不是?” 乔宜贞猜到对方的身份,不过还是开口说道:“请问你是……”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比宝石还要亮,唇边还有两点可爱梨涡,她松开了乔宜贞的衣袖,有些害羞地说道:“我姓闵,闺名是闵宝彤,我、我还想怎么拜会你呢,没想到在这里能够直接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她小小声地欢呼起来。 小姑娘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就像是一汪清泉,让人一眼就望到了底。 她拜会自己做什么? 银杏已经让马车停到了这里,乔宜贞看了一眼银杏,开口说道,“闵小姐。” “夫人唤我宝儿就好,我娘就是这样叫我的。” 绿玉连忙摇了摇闵宝彤的衣袖,觉得自家小姐太热情了,“小姐。” 乔宜贞想了想,说道:“你是我晚辈,我唤你一声宝彤好了。” 按道理这位是池青霄的未婚妻,等到入门了之后会是龚茹月的得意人,乔宜贞注定与她不是一路人。 但是乔宜贞很难对这位闵宝彤冷脸,不是因为她没有嫁入池府,而是因为她在漫长的岁月里被人误会是私奔,实际上是被歹人杀了,砌到了墙中。 这案子被断出还和女主商翠翠有关。 她与男主池青霄因为一些小事在吵架,最后池青霄解决误会的方式是:把商翠翠压在墙上亲。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墙壁年久失修哗啦啦一下倒了,把两人吓了一跳,两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了里面竟是有尸骨。 这案子报到了京都衙门,由一位府丞最终断出是多年前失踪的闵宝彤。 断出了案子,池青霄和小娇妻感慨说道:“我一直以为她是和人私奔,再也不想提到她,没想到竟是死在了这般近的巷子里,实在是有些可怜,我才注意到,她娘亲竟是头发全白了。” 商翠翠有些醋意,小手锤在丈夫的胸膛,“都说那位闵小姐是难得美人,你是不是想她了?哼,她若是不死,你是不是要娶她!” “翠翠!什么闵小姐啊,她与我有什么相干?是老天让我要与你相遇,既然是老天的意思,闵小姐再可怜也会死的,我最后的夫人只有一人,那人闺名叫做翠翠。” “呸,油嘴滑舌。”商翠翠说油嘴滑舌,却又羞红了脸,显然很喜欢这种哄她的话。 紧接着又是池青霄与商翠翠的腻歪。 乔宜贞想到了梦中的那些旧事,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原来在梦中也有表哥的出现。断案的府丞就是表哥吧,表哥还因为这案子升了官,至于说擢升成什么官员,商翠翠不关心,乔宜贞自然也就无从知晓。 想到梦境里闵宝彤的命运,乔宜贞心生怜意,对她说道:“我有事在身,若是宝彤你有事……” “是不是要去天牢?” 乔宜贞点了点头。 闵宝彤:“我上次问过了池家公子,说是你病啦,我就猜想你病好了之后肯定是要去探望乔老太爷的。我果然猜对了。”她想了想,继续说道,“我……能不能一起去天牢呢?我对乔御史很敬佩,也想见一见乔御史。” 乔宜贞摇头,“这恐怕不成,得家眷才有机会去探望一二。” 闵宝彤也不失望,开口说道:“我猜也是,那乔夫人我在外等着你好不好?”她弯眼一笑,“应该天牢里不能久待,我猜后面乔夫人肯定还有不少事情,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请教。” 乔宜贞确实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今儿只有去探望祖父一件事,于是看着闵宝彤,“我从天牢出来,你不嫌沾了晦气?” “你去见乔御史,怎么会是晦气?”闵宝彤笑得眼睛弯弯,梨涡像是盛了蜜糖一样,“我就不耽搁夫人的时间,我就在天牢对侧的茶楼等着。” 等到乔宜贞上了马车,闵宝彤捧着脸和绿玉说道,“乔夫人真是如同众人说的那般,容貌好气度佳。” 绿玉点点头,“像是仙女一样!她看起来好年轻,若不是梳着夫人的发髻,说是未出阁的小姐我都信!” “她还好和气的。”闵宝彤痴痴地看着马车,“虽然那次见侯夫人,看上去性情不怎么好,倘若是入了门,嫂嫂肯护着我,我日子也会过得好。绿玉,你有没有发现,她好像很喜欢我!” 绿玉点了点头,在她心中自家小姐是千好万好,那乔宜贞对小姐一见如故,肯定是因为自家小姐讨人喜爱。 第18章 天牢之行 验过了乔宜贞的身份文牒,再查看了银杏随身带的饭菜,差役说道:“夫人请跟我来。” “是,劳烦了。” 银杏留在牢房外,乔宜贞手中提溜着食篮,跟着差役往里走。 天牢是向下修筑的,墙上悬着灯盏,琉璃灯罩熏得漆黑,朦胧透露出亮光来。 顺着台阶往里走,潮湿阴冷的风吹得人发寒。乔宜贞把披风裹得更紧一些。 天牢里视野不好,其他的感官被放大,耳畔是若有若无的呻·吟声、鼻尖可以嗅到淡淡腥臭气息。所有一切都让人心中揪紧。 幸而很快就到了。 刚开了一扇栅栏门,走进去头一间就是乔聿所在的牢房。 “乔御史,你孙女来访。” 差役说完了之后,用棍子敲在栏杆上,哐当当的声音顿时响彻了这一间牢房,压住了其他的声音。 牢房的味道不太好闻,不过乔宜贞没闻到什么血腥味或者是脓疖味道,这让乔宜贞松了一口气。 心想着就像是祖母说的那样,天子仁心,祖父没有受刑。 乔聿本来正在地上慢慢画着什么,听到了动静睁开了眼,这会儿已经站起身,隔着牢房的栏杆看着乔宜贞,“丫头,你怎么来了?瘦了!” 乔御史在打量孙女,乔宜贞也在看祖父,除了瘦一些脏一些,精神还不错,只是祖父年龄大了,要是再关久了,身子肯定受不住。 “我病好了一些就过来了。”乔宜贞说道。 因为探视时间不长,乔宜贞直接说了自己生病的事情,打算接下来对话节奏都快一些。她昨个儿晚上就已经把今天要说的话推敲过一遍。 “祖母应当还没有来得及同你说,我先前病了一场,所以没有来这牢房。” “贞姐儿,你真不应当来。”乔聿拿孙女没办法,长长没有修剪的胡子耸拉着。 “这里晦气,阴气也重,来这里做甚?你先前是不是病得厉害?真不应当来啊!你看老头子活得不错,早点回去吧,我在里面住得安稳,有什么好过来的。” 等到祖父絮絮叨叨说完了之后,乔宜贞才悠悠开口:“祖父,我的性子是随了您的。” 乔宜贞的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直接把乔聿接下来的话都堵住了。 可不是如此? 当时温氏去后,儿子大病一场,这软绵绵团子大小的孙女就是他和老婆子一起照顾的。 孙女儿看书识字都是他手把手教得,或许是这样,这小丫头倔强的脾气也随了自己。 想到了这里,乔聿长吁短叹起来。 乔宜贞适时打断了祖父的叹息,“昨儿我还见到了一个人。您猜猜看是谁?” “是礼部尚书周大人?” 乔宜贞摇头。 “工部侍郎胡大人?” 乔宜贞还是摇头。 乔聿说了一大圈人名,都没有猜到是谁登门。 “温家表哥,云昇。” 乔老太爷着实愣住了,他本来正在抚须,险些把长须揪下来。 “哎呦,”老太爷发疼挤了挤眉眼,赶紧松开了自己的胡须,眼神里满是惊喜,声音都高昂了起来。 “云昇来京都了,可算是回来做京官了!对了,他身边有没有人?可带了妻儿回来?他现在是什么官职?你快与我说说看!” “还是一个人。”乔宜贞说道,“应当是没有心仪的姑娘,至于说表哥做的官,祖父您肯定想不到。本有个入布政使司的好职位,因为不是京官,他就给弃了。您猜猜看表哥是做了什么京官?是京都衙门正四品的府丞。” 刚刚的惊喜顿时成了牙酸。 乔聿一惊,眉头拧成了一团,“怎么这个官职?怂不倒是他的上峰,这可不好做。这孩子可真是……” 温泽宴当年弃了会试也是老太爷心中的遗憾,现在做了这给“怂不倒”擦屁·股的京官,别说往上走了,不被牵累入了牢狱都是好的。 乔宜贞笑了起来,只是对面人看得出来,这笑可不是真心。 果然孙女儿说话意有所指。 “祖父,如果说表哥外放是有我的缘故,这次选了个这样的京官,是为了您。表哥这一去一回,十多年的时间都为了咱们乔家人奔波,他的才学您很清楚,先前离开的事情不论,这次怎么都不该选这样的京官。” 乔宜贞因为生病耽搁了不少时间,没时间和祖父绕圈子,她握住了栏杆,看着祖父,那双清凌凌的眼带着锐利的光。 “祖父,只要您还在牢中,所有人都会牵挂着,记挂着,就连我也是,倘若是您坚定了信念,做孙女儿的难道真的会死拦着?孙女儿是跟着您读书的,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但也想要知道,您的信念是什么。”乔宜贞缓声说道:“就同我说说看,你的奏本是什么。事情或许会有什么回寰余地,是不是?” 乔聿所在的牢房是天牢里最好的一间,他身后甚至有一扇小窗,可以让些许光透入进来。 光中的悬尘上下浮动好像也在搅乱他的心,本已经坚定的心又动摇了,就像是乔宜贞说的,就算是自己要一条路走到死,也得让眼前人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死的。 再看看孙女儿坚定的眼睛,乔聿叹了一口气,“罢了,这倔脾气和我一模一样。还有这等杀人诛心法,也是和我学得。” 老太爷嘀嘀咕咕了一句,他没有真和乔宜贞生气,就如同他说的,孙女儿的作态和他自己是一模一样。 嘀咕了一会儿,乔老太爷说道:“罢了,我和你说说事情的始末,也让你知道你祖父我是犯了什么忌讳。” 乔宜贞坐在圆木凳上,听着祖父说着当时的事情。 在祖父的叙述里,乔宜贞确定了先前的猜测。 表面上来看,乔聿是剑指贵妃,实际上是借由贵妃提醒圣上,灵州不可攻。 提到了灵州之乱,乔聿的表情哀痛。 “贞姐儿,我这个提议最对不住的就是灵州百姓。他们也是我大齐的子民。我哪儿不知道灵州在受苦,那西南干旱,图尔齐的人怎么会好生待我大齐子民,听说竟是有食人的事发生,太可怕了,那里就是人间炼狱。只是……” 乔聿一度说不出下去,最后声音也很是沉重,“圣上仁心,想要解救灵州人民于水火之中,但是……但是这大齐好不容易缓过来,灵州确实是要夺回的,但是绝对不是现在。” 京都仍是太平之相,而灵州却是人间炼狱,乔宜贞听到了这个消息,有些失神。 她的唇抿成了一线,听着祖父继续说,朝堂其实也分成了两派,一边觉得应当解救灵州百姓,另一边觉得应当缓一缓。 倘若是没有那个梦境,现在的乔宜贞只怕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了那个梦,她便知道,这一仗非但没有夺回灵州,折损了许多的人马,圣上受伤,整个大齐也是元气大伤。 乔宜贞又和祖父细问了一些事情,等到差役过来敲门才要离开。 “丫头,”乔聿双手握住了栏杆,“你莫要搅入得太深了。” 他知道劝不住自己的孙女儿,只能够这样说。 乔宜贞心想着梦中祖父都可以安全离开天牢,这次定然也是有办法的,于是颔首道:“办法总是有的,事在人为。”说完之后,乔宜贞笑着说道:“您不想牵累家人,我也是如此,事情的轻重我知晓的。” “哎呦你可真是!”乔聿一拍自己的大腿,眼睁睁看着孙女儿离开。 “这都算是什么事啊。”乔聿等到孙女儿离开了,长叹了一口气,他养得乔宜贞,太清楚最后的表情是什么含义了,孙女儿能够用什么法子阻止帝王?他一想就觉得头疼。 乔聿最后想着,起码孙女儿知道还要保全家人,应该做事会有分寸。 他在牢中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想着下次倘若是温泽宴来探望,让他盯着点乔宜贞了。 从地下越往上走,越可以听到外面风流动的声音。 等到离开了天牢,见到了太阳,乔宜贞的感觉是恍如隔世。 面前摆放了火盆,乔宜贞跨过了火盆,用柚子叶给自己淋水的是闵宝彤。 闵宝彤把手中的柚子叶给了银杏,笑着说道:“我和绿玉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银杏姐姐,问了一下时辰,就没去茶楼里等着,干脆在这里等着夫人。” 乔宜贞:“多谢你。” 闵宝彤脸上红扑扑的,羞涩地说道:“我能喊你一声乔姐姐吗?喊夫人总觉得有些疏远。” “好。”乔宜贞说道,“没外人的时候暂且这样叫着,倘若是有外人的话,还是唤我乔夫人吧。” “为什么?” 乔宜贞解释说道:“你与池家三公子订婚在即,入门之后要喊我一声嫂嫂,现在喊我姐姐,旁人听到了只怕要笑话你。” “可是,我不想嫁给池青霄。”闵宝彤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异常认真。 第19章 逃婚 乔宜贞表情一言难尽。 “婚嫁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我听过就会忘记,闵小姐今后勿要同他人再说。” 闵小姐这个称呼陡然生疏了起来。 闵宝彤急了,她猛地站起,身上佩环叮当作响。 “乔姐姐勿要与我生疏,我觉得与你一见如故,才会这般说起的,我不是轻浮之人。” 闵宝彤说完之后去晃丫鬟的胳膊,想让丫鬟替自己说话。 绿玉的嘴巴都张开了,看着小姐着急的模样,连忙说道:“哎,我家夫人常说小姐被宠得缺心眼了,所以我家小姐才会脱口就说大实话。” “咱们以前是住在琮州,那里不像是京都这般讲究。小姐就是、就是有话直说惯了,我也是这样的,乔夫人不要与我家小姐生疏。” 绿玉说一句,闵宝彤就点一下头。 摄于乔宜贞的气势,闵宝彤不敢去拉她,只是手指搅在一起,倾着身子,表情还是急急切切的。 她因为着急,已经出了汗水,鬓角都有些湿润了,贴在了面颊上。 “乔姐姐,我真的就是被我娘宠坏了,以前万事不操心,现在遇到了事,就慌了神。加上觉得乔姐姐可亲,才会与姐姐说刚刚那话。” 绿玉也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小姐和我就是这样。” 主仆两人能开口就喊她仙女,确实不是心眼多的人,再加上乔宜贞想到在她的梦中,眼前此人悲惨程度与自家几个儿子不相上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池青霄、商翠翠是《嫁给心上人他叔》的主角,闵宝彤和自己的几个儿子一样,都是凄惨的配角。 想到了这里,乔宜贞缓和了自己严肃的表情,语气软中带着硬:“那我就当做宝彤你天真烂漫,只是……婚事应当是你家长辈替你定下的,你怎能张口就说不要嫁他?” “我一来是外人,二来还是池青霄的嫂子,你这样直接同我说,让我怎么想?准备让我怎么做?” “但凡我有点心思,我在侯夫人面前说些什么,对你也没好处,你家里人怎么看你?夫家怎么看你?” 看到闵宝彤愣愣的,小脸煞白,乔宜贞又有些不忍心,还是个孩子呢。 乔宜贞最后说道:“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倘若是真的不想嫁他,应该和你家长辈说,让他们替你做主,不要再和外人说你的心思了。” 闵宝彤刚开始确实是脱口而出,听到乔宜贞说的语重心长,更是泪眼涟漪,信任眼前的人。 只有待她好,才会说这些贴心话,才会这样提醒她。 闵宝彤不住点头,表情更是信赖,“乔姐姐,我信你,你不会和他人说的。” 乔宜贞眼角一抽,对闵宝彤的轻信人想要叹气。 “我若是说了呢?” “那肯定是有原因的。”闵宝彤说道,“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你不会随意往外说,你若是要害我,又何必与我说刚刚那些话?” 乔宜贞感觉头疼,总觉得眼前的小姑娘黏上了自己。 “你还是更应当同家里的长辈说,现在还没有定亲,让家人替你想回寰的办法。” 吸了吸鼻子,闵宝彤声音委屈,“你让我同长辈说,但是,我哪儿有什么长辈?我连朋友也没有,就只有绿玉陪着我。” 乔宜贞一愣,不由得问道:“你丫鬟不是说你娘待你很好吗?家里头难道没有祖父、祖母或者是父亲兄长?” 闵宝彤的衣衫还有今日里带着的头面都不便宜,加上闵宝彤性子天真,在乔宜贞看来,她应当是被长辈娇宠,怎会脱口而出说自己没有长辈? 就算是疼爱她的只有母亲一个,闵宝彤身上并无守孝的痕迹,那母亲应该在世才对,难道是在琮州没有过来?养得这样娇滴滴的女儿,做母亲的难道会放心女儿远嫁? “乔姐姐,我不是真正的闵家人,我的亲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娘,我娘现在不在京都,她还在琮州,怎么替我做主?来的时候带了信,我大哥给我看过,我娘的意思是,夫婿就定的是池家三公子,我尽快成亲。”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池青霄不是什么好夫婿,我怎么愿意嫁给他?可是,可是大哥大嫂他们只会听我娘的那封信行事,不会理我的。” “我嫂子天天说的就是嫁人的事情,家里也开始装扮了,清点嫁妆,日子很快就会定下。” 闵宝彤眼底露出委屈和惶恐。 其实从琮州到京都,她一点都不习惯,也一点都不喜欢在京都的日子,仍是想要回到琮州,在那里,她也不叫什么闵宝彤,而是随母姓,叫做简宝彤。 闵宝彤想着池青霄的不好,说话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哭腔。 “以前母亲常说要找个什么样的都随我,她说得很清楚,一切都要我喜欢才可以,会让我去相看,而且还与我说过入赘的事情,她甚至想过保留简这个姓氏,结果忽然之间就变了,一定让我离开琮州,给我定下了池青霄,还说了他一大堆好话。可是,可是池青霄根本不好的。” 绿玉一边给闵宝彤擦眼泪,一边说道:“我家小姐原本是随母姓的,夫人姓简,小姐也不是现在侯爷的亲生小姐,夫人让小姐到了京都里,大少爷开了宗祠,把小姐改成了闵姓。” 闵宝彤应了一声,说道:“我在离开琮州之前,我娘就把池青霄夸上了天,说是查过长青侯府的事情,我娘说侯府的家风好,池家嫡长子就是世子,与乔姐姐你伉俪情深,二公子也是只有一人,好像是久无生育也没有纳妾,再就是尚未婚配的三公子了。说池家家风好,三公子也好,定然是我的如意夫婿。” 闵宝彤越说越委屈,原本眼圈已经通红,现在长睫一扇,泪水滚落。 “我在第一次看到侯夫人,我就觉得她凶巴巴的,她还看我一直试图看我的腰、臀,想要看我好不好生养,她把我当什么了?我一直很怕,想着在这样婆婆手下讨生活,恐怕得千难万难,今儿一早见到了乔姐姐,我心中又安定了一些,倘若是做嫂嫂维护我一二也好,结果……” “刚刚我从银杏姐姐这里才知道一件事,池青霄是有通房的!只是没生下孩子而已!这,这算的什么如意夫婿!” 闵宝彤本来还是默默流泪,说到了最后,竟是成了嚎啕大哭。 乔宜贞本来就猜测银杏说了什么,此时去看银杏,而银杏一板正经地说道:“夫人,反正这些消息只要闵小姐用心打听,就都会知道的,我刚刚就是同闵小姐说了吉祥、如意两位通房,还没说那位让侯夫人上火头疼的外室。” 银杏本来就不喜侯夫人那边的人,明明自家小姐是世子妃,是今后的当家主母,而侯夫人像是防贼一样防着自家夫人,还有那个池青霄更是眼高于顶,说话让人说不出的别扭。 她心中一直耿耿于怀,难得有机会遇到闵宝彤,干脆就把池青霄的那些风流债告诉了对方。 因为时间太短,银杏只来得及介绍两个通房,现在见缝插针,把外室的事情也给抖露了出来。 乔宜贞听到了外室,就觉不好。 果然,闵宝彤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就夸张地飙泪。 绿玉也是如出一辙的震惊,眼泪也是刷得一下落下,“我可怜的小姐。” 闵宝彤抱住了丫鬟大哭,“还有外室!我娘真的是害苦我了,这哪儿是什么如意夫婿,我不要嫁,我不要嫁!娘,你为什么不在京都啊,为什么那么急要给我定亲,这根本就是个火坑。” 绿玉也眼泪汪汪的,“我苦命的小姐。夫人怎么给您找了这样的夫君啊,夫人倘若是在京都,肯定不愿意你嫁给这样的人。我们,我们逃……” 绿玉的逃字一出,乔宜贞眼皮重重一跳,疾声呵斥,“胡说!” 主仆两人被疾言厉色的乔宜贞吓到了,两人抱在一起,眼中还带着泪就看着乔宜贞。 别说了主仆两人了,银杏也从未见过乔宜贞这般失态。 而乔宜贞的手微微还在颤抖,她怎能不怕? 绿玉的话让她心惊肉跳。 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绿玉协助闵宝彤逃婚,遇到了贼人,闵宝彤被杀后砌入到了墙中! 第20章 灵州人士 乔宜贞与闵宝彤是坐在天牢正对的茶楼,闵宝彤包了顶层的厢房,此时两人就坐在窗边,可以晒着太阳吹着秋日的风。 微风吹起闵宝彤的碎发,少女的鬓角带着新生的绒发,看着柔软、轻盈,她不说话加上现在红了眼眶,看着惹人怜惜,带着不胜凉风的怯弱。 这种会风姿会让郎君心怡,作为母亲则会心疼。 乔宜贞作为一个母亲,虽不曾见过简氏,却猜到简氏对孩子的期盼。 求她太平、求她康健、求她事事如意。 乔宜贞不知道琮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简氏匆匆决定把女儿从琮州推到京都。 但她可以肯定那位母亲在远方记挂着女儿。 脑海之中浮现了一位与闵宝彤相似的女子,跪在蒲团上祈求女儿平安顺遂。 又想到了梦里池青霄的话,“……她娘亲竟是头发全白了。” 代入母亲的身份想一想,乔宜贞就觉得胸口发紧。 乔宜贞揉了揉胸口,舒缓忽如其来的情绪。 祖父的事情尚未解决,这桩事她既然撞见了,少不得要管一管,总不能看着小姑娘莽撞逃婚,落得那般境地。 乔宜贞对着看呆了的银杏说道, “银杏,你去找主家要一盆热水送入进来。” 银杏连忙退出去,她也不晓得自己的话让闵宝彤哭成那样,心中后悔自己的鲁莽。 池青霄的外室就算是要和人说,也应当说的更委婉一些。 乔宜贞对银杏吩咐完了,又对着主仆两人说道,“不要哭了,等会先擦把脸,要是哭成这样,回去以后岂不是让家里人担心?事情都有个解决办法,这样哭哭啼啼反没用。” 两人哭声渐渐停止,偶尔一声啜泣,等到银杏端来了水,两人先后梳洗一番,只有一双兔子眼遮掩不住,看上去已经好了不少。 乔宜贞取了茶盏,给两人倒水喝,“哭了这么久,都喝点水。” 乔宜贞说什么,这主仆两人皆是照做。 乔宜贞说道:“首先我们先说好一件事,如果你确定不想要婚事成,有千百种办法推了这婚约,无论如何都不能想着私下逃走。” 闵宝彤说道:“我知道的。” 乔宜贞又看向了绿玉,而绿玉说道:“我、我就是一时情急。”她搅着手帕,身子前倾,“夫人您有办法吗?我还是头脑空空,想不到什么办法。大少爷还有少夫人都想快快促成婚事,恨不得下个月就成亲。” “这么急?”乔宜贞问道。 “是啊。”闵宝彤又想要哭了,她努力让自己不哭,解释说道:“娘托我带来了信,大哥给我看了里面的内容。我娘的信里说的很清楚,让我留在京都里早些嫁人。” “别急。”乔宜贞见闵宝彤确实着急,就索性说了想要搅黄婚事的办法,“只要确定不想嫁人,办法有很多,第一种方法是生病,一病不起总不能让你嫁人,脸上生了难看的脓疖也不能让你嫁人,病的种类五花八门,总是可以找到合适的;第二种办法是让八字不合,家宅不宁可以说是八字不合,大师批语可以说是八字不合。长青侯夫人对小儿子的婚事虽然着急,但是更怕八字相克的人入了侯府。” 无论是装病还是在八字上做文章,都比逃婚要强得多。 主仆两人相视一眼,顿时惊喜起来,闵宝彤觉得装病就挺好,说道:“一边装病,一边等母亲到京都里,就好啦。” 小姑娘欢喜了起来,乔宜贞却没那么乐观,总觉得琮州应该有事情发生。 绿玉用胳膊肘撞了撞自家小姐,闵宝彤收敛了笑意,看着乔宜贞的表情小心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乔宜贞看着对方的眼,闵宝彤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眸子,水润润清冷冷的,让她本就漂亮的五官更为增色。 接下来的话可能会重新搅乱闵宝彤的心,但是乔宜贞必须要说。 “你就不奇怪,在你口中你母亲那般疼你,为什么要把你送到京都来嫁人?为什么匆匆定下了人,还写信叮嘱你哥哥嫂子,让你快些嫁人?你说哥哥嫂子变了,他们为什么变?是不是你娘还另给了他们信笺?” 乔宜贞说了一堆问题,看着闵宝彤明显怔住,最后轻声说道:“最关键的是,如果你要是装病废掉了这门亲事,会不会坏了你娘亲的安排,会不会反而让你落入不好的境地。” 闵宝彤脸上露出了迷茫,“我、我不知道。” 乔宜贞抚了抚闵宝彤的长发,轻笑了起来,先是哄着她告诉她别怕,继而温声说道:“今儿我左右也无事,你若是愿意多说一些,我就听着。好判断一番琮州是有什么事情,你娘还有没有其他安排。” “好。”闵宝彤毫不犹豫,更是拉着绿玉行了大礼,“多谢乔姐姐,我就从头说起,我娘是再嫁之人,她……” 在闵宝彤的叙述之中,简氏与闵老爷成亲有些像是搭伙过日子,两人先前都各自有夫君和妻子,两人成亲后,不曾有孩子,闵老爷疼爱他的两个嫡子,简氏疼爱女儿宝彤。至于说对方的孩子,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养育闵宝彤的财资都是简氏所出,因为琮州风气开放,加上曾经的闵老爷并不拘着简氏,简氏在外行商。简氏眼光非凡,在琮州买了不少铺面,经营的日进斗金,甚至有“点金手”之称,是琮州出了名的财神爷。 这样的财神爷,宠着女儿,疼着女儿,闵宝彤随着母亲外出,日子过得快活。 闵老爷与简氏两人相敬如宾,小辈却处得不错,闵家的两位嫡子一个与闵宝彤年龄相差大,当她是小妹,闵家二子很是疼爱闵宝彤,两人也玩在一起,就连离开琮州,闵宝彤也遗憾没有和二哥告别。 改为闵姓、和二哥感情好却不能告别、大哥的忽然变脸。 乔宜贞心中重重一沉,按道理这个猜测不大好,太过于阴私也太过于疯狂了,但是也却最符合她的猜测。 乔宜贞不想把那位闵二哥猜想的太过,却总是忍不住用阴暗的思想去揣测那人。 强压下那个疯狂的想法,乔宜贞说道:“琮州有权有势的人家有哪几户?有越得过闵家的吗?” 闵宝彤和绿玉两人都是摇头。 闵宝彤补充说道:“我虽然不怎么懂事,但是听我娘说过,父亲还在世时候是立过军功的,在琮州可以横着走,至于说我娘,一开始或许有人非议她以女子的身份行商,现在都是佩服得多,我娘也说,看不惯她的人多,但是现在在她面前只有闭嘴的份。” 简氏这话着实霸气,让乔宜贞不由得想到了庄家大嫂。 走神了一瞬之后,乔宜贞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忧心起来,“是不是娘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她当时赶我走的时候,表情很严肃。是不是我拖累了她,我是不是应该回去?” 绿玉被吓了一跳,“小姐,不是说不逃婚吗?” “这不是逃婚,这是担心我娘。”闵宝彤越想越不对,小声说道,“乔姐姐,我娘给了我不少银子,我可以雇人送我回去,这就不是逃婚了。” “不行。”乔宜贞想也不想就说道,“你也说了,你娘很厉害,要能够做到琮州的财神爷,你娘若是没有本事,只怕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你娘让你到京都是有她的安排和用意的。” 闵宝彤眉搅在一起,还是忧心母亲,反而是绿玉觉得说的有道理,“当年灵州战乱,夫人大肚子都能够从灵州离开,夫人很厉害的。” 乔宜贞听到了这个地点,眼皮重重一跳,“你们是灵州人士?” 闵宝彤点了点头,想到了自己忘记说关于生父的事情,就说道:“乔姐姐,我还说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结果还是没有说全。” 闵宝彤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开口说道:“先前不是说了我娘是再嫁才嫁入闵家的吗?我娘与我生父就是在灵州成亲的,因为战起,我娘与生父无法汇合,她当时大着肚子肚子逃出了灵州,我娘一直靠给人做厨娘养活我们母女两人,因为饭菜做得好,后来入了闵家,再后来就是与闵老爷成亲了。” 大约是提到了生父,闵宝彤多说了几句,“其实我知道我娘一直放不下我生父,还总是觉得我爹爹没有死,琮州不是离灵州很近吗?她时常还会送粮给将领们,她和我说过,觉得我生父是武将,多去转悠两圈,说不定就可以撞见我生父。” 第21章 闵二哥 澜江上一艘客船 丫鬟翡翠一边小心翼翼给简素上药, 一边诅咒闵家二少爷,“这二少爷,我呸, 不应该说是二少爷,闵成洲简直是狼心狗肺!居然把夫人伤成这样。” 闵成洲在发现小姐离开了之后,先是给夫人下了药, 紧接着生生折断了夫人的一双腿骨。 简素从疼痛之中苏醒,口不能言,手脚都是酥软得也不能写字,只能用焦急的眼神示意, 只是丫鬟们光看她的眼神, 实在不明白简素复杂的意思。 简素只能够压住了焦躁的心,配合大夫医治, 等到手可以颤颤巍巍动了, 她就连忙做了安排,琮州留下几个人, 她带着人奔赴京都去找女儿。 这样耽搁已经迟了闵成洲好几日,简素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她急得嘴角烂了, 素来清亮的眼也满是血丝,吃不下睡不着,简素只能够强咽下饭菜,睡眠也是全赖药物。 因为在路上奔波,行水路的时候还好,在陆路上极其容易颠簸到腿, 她的腿不光是每日要上药, 还需要每日重新固定夹板, 免得腿骨长歪。 丫鬟珍珠在等到翡翠上完了药,上前摸夫人的骨头,摸好了之后,调整好夹板位置,翡翠、珍珠两个丫鬟一起行动,重重固定好夹板。 简素的脸白惨惨的,因为固定夹板要用力,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简素平时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只有在这个时候会痛快流泪。 每次上药固定腿骨都是折磨,也让简素格外希冀自家女儿已经嫁人了,等到闵成洲去了京都发现事情成了定局,加上闵寒林(闵家大少爷)可以劝得住这疯子,闵成洲彻底死了心,让一切都重新回到正轨。 只是她的心中还是有隐忧的,就算是要嫁人,就算是那位池青霄也急着娶妻,这么短的时间,是否已经商议好了?还有那位侯府的三公子,是不是真的是如意郎君? “好歹拖了那么久的时间,不说成亲,婚事也应当在商议了。”简素不知道是安慰丫鬟,还是安慰自己。 她算着为女儿定好的婚事,“长青侯府的那位三公子婚事如此困难,宝儿出身样貌都没的说,还有闵寒林也在户部为官,好歹也是前途无量的人物,侯夫人只要有眼睛,肯定会中意宝儿的。” “大公子确实是人中龙凤,不是听说他上峰乔侍郎还出了事?这是危机,也是机遇,说不定大公子可以再往前走一走。咱们家小姐生得好,小姐生得好,性子又好,池家三公子的八字不好,又着急娶妻,定然是把小姐放在心尖尖儿上。”珍珠打了一盆水,细细给夫人擦拭汗水。 翡翠说道:“是的,在咱们琮州,凡是见着了宝儿小姐的,谁不喜欢。那静安师太,可是出家人,都很喜欢咱们小姐,每次下山都不忘给小姐捎带东西。” “是啊,都疼她,我才没发现闵成洲的心思。”简素咬着牙,额角又出汗了,眼底有浓浓的悔意。 “闵成洲也是科举路子,为什么不愿意去京都考试,我应该知道的……” “夫人已经很敏锐了,”翡翠再次给夫人擦去汗水,“府里头上上下下都说二少爷好,还待小姐很好,谁能想到二少爷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呢。” 珍珠补充:“夫人忘了?快考试的时候,闵成洲病了,那之后就干脆不让他去京都了,这别说夫人无法察觉了,当时老爷还在,不也没有察觉?” 翡翠说道:“闵成洲还时常逗小姐,说是要替她找个如意夫婿。” 简素以前多少有些奇怪为什么闵成洲不愿意科举,明明学问不错,却要选择捐了官,还在琮州为官。等到发现了他的心思之后,才知道他的用意,竟是想要一直久住在琮州,在这个风气开放的地方,娶了宝儿。 在简素看来,这样结合有悖于人伦,更何况作为宝儿的母亲,简素知道宝儿喜欢俊俏的少年郎,无论是闵寒林还是闵成洲,都生得不够好看,女儿这点是随了自己,当时她与那人也是…… 于是为了不惊动闵成洲,只让女儿身边最笨却也最忠心的绿玉跟着,还特地请了自己相熟的商行护送女儿去京都,还替她定下了长得不错的池青霄。 简素不光是送女儿去了京都,还把另外的丫鬟做了一番伪装,佯装人还在琮州,一切都没有变。 简素想着,闵成洲就算有那个不该有的念头,在看到了她的安排后,也应当明白了自己的用意,闵宝彤缀了闵姓,又远嫁在京都,闵成洲不该有的心思趁早断得干干净净才是。 简素甚至盘算着整一下手中的铺子,等到闵成洲的心思淡了后,她就离开此地去京都长住,好陪着女儿。 万万没想到,拖过了一个月时间,简素看到了一地的血,闵成洲把房间里的丫鬟都杀了。 手执宝剑,站在狼藉一片的房间里,闵成洲居然宛若是在茶室里。 他看到了简素,竟然淡淡笑了,眼底竟是带着赞叹和欣慰,“我就说宝儿就算是病了,也不至于避而不见,原来是夫人的计策。” 滴血的宝剑横在了简素的脖颈,霎时间就压出了一道血痕。 “成洲。”简素没去管脖颈之间的宝剑,她的心跳很快,试图说服眼前人,“宝儿是我女儿,我很清楚她对你并无男女之情,现在已经去了京都有半个月了,你也知道你大哥的行事风格,定然是已经开了宗祠,给她改了姓氏,婚事也已经商定了。” 闵成洲的笑意淡了,“你给她定了婚?” “长青侯府的三公子。”简素说道,“长青侯府的家风好,已经成婚的两位公子都并无妾室。我还打听过,长青侯府的三公子生得极好。” 闵成洲显然也知道小妹的喜好,眼底幽暗,手中长剑用力,让简素闷哼了一声。 看到了简素脖颈刺眼的红色血痕,他收了剑,倘若继续压着,他还真担心自己一剑了结了简素。 “你是宝儿的娘,我不杀你,免得妹妹难过。” 简素不让闵成洲离开,拦在他面前。 “你又是何必?与她做兄妹不好吗?这是血脉的联系,更胜于其他的关系。你大哥一定给她改了姓氏,上了闵家的家谱,她以前就是你妹妹,现在是在闵家的列祖列宗那里排了位置,和你是一家人!” “那又如何?”闵成洲居然笑了,表情呈现出病态的疯狂,“她并不是我亲妹妹,这个道理我很早就知道了。我很多次的时候告诉自己,应当放弃,但是看到了妹妹的笑靥,我就知道我放不下。” 听到了闵成洲的神情表白,简素打了一个寒噤。 “夫人可知道,我试图了断心意,甚至我替妹妹找过如意郎君,只可惜哪儿有什么如意郎君,世人或是追逐名利,或是追逐财富。倘若是毫无志气可言,那人八成要重孝道,倘若是和自家娘亲摆在一起,定然是倾向娘亲,不会把妻子一心一意放在心中的。这样的人怎么般配的上妹妹?” “他们统统比不过我的用心,后来我就想,既然他们都不好,为什么我不娶妹妹呢?夫人,我一直在讨好你,你是宝儿的娘亲,我希望得到你的认同,我想露出一丁点的心思,让你慢慢接受,我以为你接受了,谁知道你居然这么绝情。” 一口气说到了这里,闵成洲的手指慢慢拂过宝剑,抹去了上面的血,“我很难过,妹妹看不上我也就罢了,她年岁小,我可以慢慢等她,但是夫人万万不该直接这样做决断,送她到京都给她订了亲。夫人,你太狠心了,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 简素还要说什么,结果被闵成洲喂了药,她当即瘫软一团,而闵成洲慢慢蹲下身,看着简素:“夫人,你不用说什么,我意已决。我敬重你是宝儿的母亲,我留你一条性命,免得她回来之后见到了你伤心。不过,你做的决定让我非常不开心,这是给你的惩罚。” 他的双手用力,生生断了简素的腿骨。 简素想到了闵成洲的疯狂,心跳骤急,翡翠和珍珠两人相视一眼,继续安抚简素。 “夫人,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好的。”珍珠安慰说道,“再说了,咱们家小姐出生的时候霞光满天,不是还有游方道人说咱们小姐就除了一劫,过了之后,就会顺遂。” “这一劫难过去了之后,定然是应了那和尚说的,否极泰来。” “是啊,毕竟夫人先前的计策瞒过了闵成洲一个月时间,一个月时间能够做的事情很多,绿玉那丫头虽然不大聪明,但是好歹也算是一身蛮力,她又认死理,定然可以护住小姐。” 澜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原本只是绵绵细雨,忽然雨声骤急,打在了船舷上,噼里啪啦地作响。 雨水落在了江面上,激起了蓬蓬水雾,整个澜江泛着白雾,遮掩了一切,就连两岸的青山也看不清了。 简素让人撩起了帘子,听着雨声,第一次在正骨之外的时候落泪。 这淅沥沥的雨滴滴答答落在她的心尖,她双十合适,祈求老天,只要女儿能躲开闵成洲那疯子,让她折寿几十年也甘愿。 闵宝彤皱眉揉胸口。 前两次乔宜贞注意到了,只是没开口询问,等到第三次的时候,乔宜贞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胸口不舒服吗?是不是刚刚哭得伤了身?咱们已经说了很久的话,要不,我现在陪你去看大夫。那位大夫姓胡,如果要称病,我认识的那位胡大夫医术很好,也是信得过的人。” 闵宝彤摇头拒绝。 “我没事,就是胸口闷闷的,不知道是不是快下雨了,所以闷得慌,乔姐姐,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再去找胡大夫?” “下雨?” 乔宜贞扭头去看窗外。 她这才发现,在上午的时候京都还是天气晴朗,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阴沉了下来。 正巧风烈了起来,呼啦啦地吹,把枝头尚未泛黄的树叶扯了下来,吹入到了窗扉之中。 见着天色不好,乔宜贞首先想到的就是郊外游玩的孩子。 倘若是侯府的马车等着还好,若是他们没留马车,等到忽然下雨,岂不是要淋雨? 池长生看着胖乎乎的,实则底子有些亏空,上次胡大夫还说了,最好是不要生病。 这样一想,乔宜贞就有些坐不住了。 “宝彤,我先前同你说过,今儿我是去天牢探望祖父,世子带着两个孩子在郊外。我不知道马车是不是等着他们,万一要是不在,下雨了只怕不好雇马车,我怕他们淋着了想去郊外接他们。” 闵宝彤连忙起身,连带绿玉也起身。 “那我就不耽误乔姐姐的事,我先回去好了。” “你和我一起吧。”乔宜贞下意识不愿意让闵宝彤回闵家。 “啊?”闵宝彤一愣,她一瞬间有些心动,很快还是摇头拒绝了:“今儿已经耽误乔姐姐不少时间,我就不去了。” 明明乔宜贞还有事,自己却拉着对方说了许久的话,求着对方出主意,还和绿玉抱成一团哭得一塌糊涂。 闵宝彤越想越觉得自己先前很失态,小声说道:“我还是和绿玉先回去,今日里乔姐姐给我出的主意就很好。” 她长舒一口气,像是想通了什么,眉头舒展开,身上的稚气也无形之中消散了许多。 “和乔姐姐说了这么多,也让我想了很多事情。毕竟我是和娘相处时间最久的人,我觉得娘亲不管有什么计划,若是知道池青霄不好,是不会让我急急嫁给他的。所以……就先称病好了,晚点我先去找胡大夫拿到方子,然后称病不起,就和绿玉在京都里等着娘亲。” 绿玉也不住点头,她不算聪慧,但是最为听话,也习惯被人安排。 绿玉说道:“这样好的,小姐离开琮州之前,夫人给了许多银子。小姐就不回琮州,咱们可以花钱让人快马加鞭传讯,夫人收到了信,自己脱不开身,也会让人过来的。” 主仆两人说得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乔宜贞就是有些不放心。 就好像是让闵宝彤离开,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银杏本来就对闵宝彤有些愧疚,此时看了乔宜贞的表情,对闵宝彤说道:“闵小姐不如和我们一起吧,咱们一起去城外接世子和小少爷。” 闵宝彤看着银杏,而银杏笑着说道:“刚刚闵小姐说了许多事情,我家夫人的事情,闵小姐难道不想知道?在路上我可以同两位说一说,还有我家两个小少爷,他们是双生子,两人很是伶俐可爱,二少爷的眉心有一点红痣,三少爷有些淘气,爱笑爱闹。闵小姐难道不想见一见他们?” 闵宝彤当即动摇了起来,她本就想继续黏着乔宜贞,大约是吐露了心事,这会儿看乔宜贞就像是幼鸟看到了母鸟,扑棱着翅膀就想要钻入到对方的羽翼之下。 “会不会太麻烦乔姐姐了?” 乔宜贞见着银杏的话留下了闵宝彤,也笑了起来,“不麻烦的,要是我在路上唠唠叨叨说孩子的事情,还怕你不喜呢。” “怎么会?”闵宝彤恨不得跳起来,大约是觉得婚事可以解决,这会儿笑盈盈的,眉宇之间的郁气一扫而空。 “我在琮州就经常和孩子一起玩,我二哥还笑我就是没长大,孩子气十足。” 乔宜贞眼皮重重一跳,每次听到闵宝彤提到闵家二少爷,就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呷了一口茶,装作不在意地开口:“你二哥的事情,你再与我多说一些,我看你二哥很是疼你。” “二哥哥确实很好,我淘气捉弄人的时候,我娘都会有生气的时候,二哥哥却不会生气。我是没有亲哥哥,倘若是有亲哥哥,只怕都比不过二哥哥呢!” 银杏和绿玉两人一起去车行租赁马车,乔宜贞就和闵宝彤留在茶楼里,两人说起更多关于闵成洲的事情。 闵成洲个子并不高,喜白衣,腰间总是别着一柄宝剑。这宝剑上本来缀着宝石,闵宝彤贪玩的时候把最大的宝石给扣了下来,还把宝石打磨了个洞,穿了络子,做成了剑穗。 “我二哥哥也不在意,就这样别着剑。”闵宝彤噘着嘴,“我好几次让他换一柄剑,他都不肯,这样的剑实在是不够好看。”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带剑。如果要是不能带上宝剑的地方,你二哥是不是会取下剑穗?” “咦?”闵宝彤一愣,表情惊叹。 “乔姐姐你怎么知道?确实是这样的!等到了夏天的时候,他都会取下剑穗换在折扇上。因为这剑穗日日带着,下面的绦子难免磨损得旧了,每当这个时候,二哥就会让我换一条,我有一次偷懒,让红香替我打得络子,他的脸色好难看,把我吓了一跳,之后就不敢偷懒了。我都会记住了,要给二哥做络子。” 乔宜贞长睫轻颤,她抬眼看着闵宝彤,对方笑嘻嘻地,还觉得自己当时偷懒不好,吐了吐舌头。 压住了狂跳的心,乔宜贞说道:“你二哥大你六岁,这个年龄也应当议亲了是不是?你二哥有心意的人吗?” “他可不许我问这件事,每次问了就不大高兴,我就不问了。”闵宝彤说道,“对了,乔姐姐,你怎么猜到剑穗的事情?” “我就是那么一猜,觉得你二哥疼你,应当也看重你送他的东西。你还送过其他东西吗?” “也不能算送,就是小时候很多好玩的东西,我都会想着带给二哥。”闵宝彤说着,“我小时候送他的弹珠,他留着,还有我当时学绣活,做了可难看的帕子,我娘都觉得好丑,二哥也不嫌弃,不光用还用到起毛边,最后也没有丢,都装在箱子里。” 乔宜贞有心继续问,不过闵宝彤却要转话题,“不说我二哥了,乔姐姐,能不能说说你家的事情啊。我知道你祖父是乔御史,他还看过关于他的话本子,能不能与我说说看乔御史?” 乔宜贞只能够顺势转了话题,等到银杏和绿玉回来,两人已经说到了乔宜贞当年的婚事。 因为说的是乔宜贞的事,干脆乔宜贞与闵宝彤两人一辆马车,两个丫鬟上了后面那辆车。 风一会儿急,一会儿缓,马车里帘幕放下,隔出了一小片天地。 乔宜贞说着自己和池蕴之的事情。 闵宝彤很爱看话本子,按照她的说法,她最喜见到佳偶天成,双双心心相印,再开花结果,成就天下无双的好姻缘。 “乔姐姐的婚事就像是话本子一样,和世子缘分天注定!” 乔宜贞笑了笑,没说话。 当年她可不觉得缘分天注定,而是觉得怎么就被池蕴之抱了个满怀,抱了也就罢了,怎么还被人掀开了兜帽,只能与他结为夫妻。 乔宜贞本来还在惶惶之中,发现表哥愧疚得几乎要钻入到地缝里,家里所有人都替她发愁,她这才甩开所有的惶恐。 乔宜贞告诉自己池蕴之很好,会是她的良人,她这样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把自己都说服了,再和家里所有人如此说:长青世子性情温和,爱恋她,很适合过日子。 成亲之后,乔宜贞一度觉得长青世子虽然不是她想象中的夫君,他们两人也算是能够应了一人一世一双人。 他的性子就像是她预料的那样,待她极其温柔,乔宜贞甚至觉得,自己倘若是去了,三个孩子托付给他肯定没问题,结果却有了那个梦。 微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伴着细雨一起吹,整个京都都被绵绵的雨裹住。 乔宜贞的心中也像是细雨一样,丝丝缕缕的愁绪因为雨而骤生,蔓开在心头。 闵宝彤本来还挺高兴,见到了乔宜贞眼中的难过,像是热炭遇到了凉水,兴奋劲儿就没了。 她意识到今天打搅乔宜贞很久了,对方才刚从天牢出来呢,她就一股脑说了自己的烦恼,让乔宜贞出主意,听她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小事,乔姐姐应当也很疲惫吧? 刚刚又说了许多乔祖父的事情,或许一不小心乔姐姐想到乔御史还在狱中了。 闵宝彤抿了抿唇,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她悄悄看了乔宜贞两眼,最后干脆闭上了眼,假装疲惫打瞌睡。 闭上眼了之后,或许是因为今天哭得太累,她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等到乔宜贞回过神的时候,就听到了闵宝彤均匀的呼吸声,凑近一些去看,她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里咕囔了一声,乔宜贞仔细辨认,发现她喊得是娘。 果真还是个孩子。 乔宜贞下意识地笑了起来,心中的愁绪也因为闵宝彤消散了不少。 闵宝彤睡着了,马车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乔宜贞用披风裹住了闵宝彤。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撩开马车帘幕的一角,乔宜贞去看外面的雨下的如何了。 她是不会有女儿缘了,还是多顾着自己的儿子们吧。好好看着雨下的如何了,最好池蕴之带着孩子已经避好雨了,都不会被雨水淋着。 在落下第一滴雨的时候,马车已经接近城门,等到细细绵绵的雨笼了整个京都,马车已经出了城门。 出城门的时候,马车行得很慢。就在这个时候,乔宜贞就听到了急切的马蹄声。 马车帘幕本来只是撩起一角,或许是那马匹行得太急,从马车旁擦过,把帘幕的一角高高掀开,同时还有一些泥水飞溅入内。 乔宜贞皱着眉头擦了脸,紧接着她去看那骑马之人。 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把没有宝石的长剑,剑柄上缀着一枚褪了色的络子,络子把一枚红宝石编在其中,随着那人骑马动作晃动得厉害,就像是一瞬间乔宜贞颤抖的心。 或许是因为发现自己骑马太快,把泥水飞溅到旁人身上,那人勒停了马车,往这边过来。 乔宜贞连忙把靠在肩膀的闵宝彤放平,刷的一下把披风往上一扯,严严实实盖住了闵宝彤的脸,只露出了她的裙摆。 看着闵宝彤的头发丝都没露出来,她这才看着骑马过来的人。 穿着白衣的男子个头并不高,皮肤略有些黝黑,不大适合这身白色,颧骨外翻,有一双精芒四射的眼,神色颇为冷峻,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夫人,在下有要事……” 乔宜贞不等他说完,急急摆了摆手,表情不悦地说道:“我妹妹睡了,您声音小一些。” “对不住。”那人看了一眼闵宝彤,他本应收回眼,只是看着躺着的人穿着粉色衣裙,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结果眼前的夫人刷的一下放下了帘子,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卷开,重新打开了帘子,那位夫人也把躺着的姑娘挡的严严实实。 乔宜贞的表情越发冷淡,隐含着恼怒,“听公子的谈吐应当读过书,难道不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既然有要事在身,还是快些进城。” 男子只是因为粉色衣裙就想到了简宝彤,不对,或许现在应该叫做闵宝彤了。 想到了闵宝彤就在城中,一路风尘仆仆就是为了她,等会就可以见着了,他笑了起来,原本眼中的坚冰融化,带了点温暖的味道。 他从怀中拿出了银票,递给了乔宜贞,“夫人说的是,闵某失礼了。请夫人另裁一件衣裳,若是钱财有多的,就当是压惊费了。在下有事在身,就先行一步。” 乔宜贞接过了银票,手中握住了卷帘,看着男子离开的方向,脑中想到的是闵宝彤的话。 “二哥喜欢穿一身白衣,在外行走凡是可以带剑的地方,他都会系一柄长剑,剑鞘上布了不少的细碎宝石,我只喜欢最大的那颗宝石。宝石被我挖了下来,后来打了络子,做成了剑穗,就悬在宝剑上。” “二哥在我面前是常笑的,不过我偷偷看过,他在外人面前不怎么笑,看着有些凶,我一直很担心,他这样怎么给我找嫂子?他无论是看谁,都是漠然模样,我都怀疑就算是仙女儿站在他面前,他也是同样的神色。” 那人就是闵成洲吧。 喜白衣、身形不高、其貌不扬、剑鞘上无宝石,用了褪色的带宝石的剑穗,自称闵某…… 乔宜贞捏了捏眉心,想着怎么最糟糕的猜想应验了。 伸手打开了刚刚闵成洲塞过来的银票,是一张五百两的面值,别说是赔她的衣服了,购买她浑身上下的行头都有剩的。 乔宜贞盯着银票,简氏确实是财神爷,闵家的账都是简氏在管,简氏出手阔绰,给闵成洲也不少,但是总不至于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这也太阔绰了?简氏会不会出事了,这闵成洲是不是拿了简氏的银子,所以才能一掷千金。 想到了这里,乔宜贞的背上出了细密的汗水,幸而从她这里看去,闵成洲已经进了城,不见那抹白色身影。 那个梦里简氏没有死,不要急。 乔宜贞闭上了眼,慢慢想着倘若自己是闵成洲,会不会杀了简氏? 留下简氏,让简氏看着自己可以对闵宝彤“好”,也可以反过来拿捏住闵宝彤。 闵成洲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简氏死,而且简氏既然能做了琮州的“财神爷”,肯定也有保全自己的势力。 或许她也在赶来的路上,只需要替闵宝彤瞒上几天,等她娘过来就好。 乔宜贞狂跳的心重新平静,把银票收好,伸手戳了一下闵宝彤的脸,她睡得正香,这时候被戳,表情露出了一丝丝委屈,小猫儿一样呢喃着喊,“娘。” 乔宜贞叹气,或许这就是傻人有傻福,闵宝彤什么都不知道,其他人倒是为她操碎了心。 这么大一个人,到底怎么才能安稳地藏起来? 乔宜贞还没有想到办法,就已经到了郊外的长亭处。狭小的长亭里已经或站或坐了不少人。 每当有马车到了,就会有人张望,试图找到是自家的车驾。 乔宜贞撩开了帘子,一眼就看到了池蕴之。 他在人群里颇为显眼,不是因为长得俊朗,而是因为大部分坐下的都是女眷,只有他身为男子占了一个座位,两只腿各坐了一个孩子,他对这样的局面似乎十分不好意思,脖颈长长伸着,试图找到自家马车。 两个孩子反而觉得很有趣,不是跟这个说话,就是喊那个姐姐,似乎乐于见到父亲吃瘪,他们两人捉住了爹爹的衣袖,一会儿玩着爹爹的手,一会儿去抓他压襟的玉佩,两人就是不肯起身,一定要一左一右坐在他腿上,把池蕴之钉在长亭的椅子上。 在看到妻子的一瞬间,池蕴之连忙晃了晃两个孩子,“你们娘来了!” 两个孩子立即起来,而被一直坐着腿的池蕴之一踉跄,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才稳住了身体。 躲雨的女子掩唇发出了笑声,而池蕴之耳朵红得要滴出血,他偏偏又走不动,只能等着李顺才过来扶他。 在远处树下避雨的李顺才匆匆赶过来,扶住了自家世子爷,等到走入到了雨幕之中,池蕴之才松了一口气。 “慢一些,我腿还麻着。”他对着李顺才小声说道。 “那应该在长亭里歇息。” 池蕴之才不想在那个女人堆里休息,长舒了一口气,“淋点雨不碍事的,里面人多闷得慌。” 池长生跑得最快,等到爬上了马车,想要冲入到娘亲的怀抱,结果发现娘亲的怀里已经缩了一人,那人揉了揉眼睛。 “她是谁!”池长生喊道。 池子晋的动作慢一些,他也上了娘亲所在的马车,看着闵宝彤瞪大了眼,“娘。” 闵宝彤睁开眼就见到了双生子,她活动了一下手脚,立即就笑了起来,“我是闵宝彤,你们可以喊我姐姐。” 说完了之后闵宝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喊乔宜贞姐姐,乔宜贞的孩子怎么能喊她姐姐呢? 乔宜贞笑了笑,闵宝彤也没长大,双生子更是孩子,让她下意识地放松了下来。“那你要看是认我做姐姐,还是做他们的姐姐。” 闵宝彤很快就有了决断,“我是你们娘亲的妹妹,所以,你们喊我闵姨。” 她从绣囊之中拿出了两枚金锞子,手在池长生和池子晋的面前一晃,“你们看!” 两个孩子本来不以为然,但是很快就被吸引住了注意力,闵宝彤的手指灵巧翻飞,左手在右手心里一拍,两枚金锞子就不见了。 “看看在哪儿?”闵宝彤笑盈盈的。 池长生和池子晋两人捉住了闵宝彤的手,上下翻看都没有找到金锞子,而闵宝彤收回了手,“在这里呢。” 她的两只手分别在孩子的耳朵处一抓,就抓到了两枚金锞子,“送给你们,我听乔姐姐说你们还有一个大哥,第三枚金锞子轮流交给你们保管,好不好?” “还有大哥的份?”池长生很快就说,“你再来一次,我肯定可以找到你把东西藏在哪儿。” “好。”闵宝彤应了下来。 等到池蕴之上了马车的时候,他就愣住了,这会儿不光是挤了双生子,就连银杏、绿玉两人也在马车上,这一辆马车里满满当当的,就是没他的位置。 李顺才惊喜地说道:“世子,夫人还租了一辆马车。” 池蕴之的腿怎么都挪不开,他平时被双生子挤兑也就罢了,怎么忽然来了这样一个眼生的姑娘和丫鬟,也把他给挤出马车了? 第22章 应当杀了她 如果要是遇上了机灵一点的主仆, 早早就发现了池蕴之像是木头桩子一样站着不愿意离开。 偏生闵宝彤心大,绿玉比自家小姐还心大,两人笑嘻嘻地陪着双生子一起玩, 时不时发出了欢呼声,硬是没发现这件事。 乔宜贞倒是看出来了,池蕴之那双眼仿佛会说话似的, 闷闷诉说着委屈。 牛毛一样的细雨笼在池蕴之的身上,绵密的细雨落在他的眼睫上。 雨水一点点累积,等到长长的睫毛再也承受不住那些水,啪嗒一下从他的眼角滑落。 宛若是落了泪。 李顺才找到了伞, 打开了伞撑在池蕴之的头上, 一边看着另一辆马车,“世子爷, 咱们过去吧。” 池蕴之应了一声, 正准备跟着走的时候,发现妻子起身了。 乔宜贞是准备离开马车的。 看到银杏要跟着自己, 乔宜贞按在了银杏的肩头,对她摇头,“我和世子坐后面的马车。他们闹得厉害, 总得要人看着,你留着马车里。”乔宜贞拍了拍银杏,下了马车。 池蕴之见着乔宜贞下来,还听到了她和丫鬟的话,直接对着李顺才说道,“你也这辆车。” 从李顺才的手中接过了伞, 等到乔宜贞弯腰, 伸手上前让妻子搭着自己的另一只手, 而乔宜贞一下马车,手中伞就倾向了乔宜贞。 乔宜贞看了他一眼,等到站定了之后,把伞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他眼底的那些委屈这会儿全部化开,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我还想着侯府的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幸而你来了,不然两个孩子都淋湿了。” 池蕴之说话带着笑,一直提到了闵宝彤,才变了语调,“那位小姐是……” “她姓闵。” 这个姓氏特殊,让池蕴之立即想到了池青霄的未婚妻,“是三弟的……” “嗯。”乔宜贞点头,等到池蕴之坐上了马车,乔宜贞说道:“先去雅苑吃饭吧,有什么事情还是过去了再说。” 刚刚还在城门口见到了闵家二少爷,乔宜贞就不大想把闵宝彤送回到城里,现在已经到了饭点,干脆就所有人去位于京郊的雅苑吃饭。 雅苑位于千蒙山下,占地面积极大,修筑得是假山流水,就连侍女也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调·教出来的,一举一动都宛若仕女画似的。 雅苑的气派让闵宝彤和绿玉两人看傻了眼,琮州那个地儿哪儿有这些金贵地方,这般漂亮的美人居然都只是侍女,而且听闻那真正的皇宫里宫女更美。 世人不能进皇宫,对于和皇室沾了点边的雅苑就格外感兴趣。 雅苑这里不说是宾客如云,也是场场满座的。 幸好他们来的日子巧,天气不大好,有人取消了预定,刚空了一间厢房。 这样的地方价格也是不菲,于是闵宝彤自告奋勇要请客,“我娘给了我一叠银票,我钱多着呢。” 乔宜贞没准备让闵宝彤出钱,阻止了她的动作:“你和绿玉能吃多少?都是我们家的人,再说了,我本来就要拜访梁公公,在雅苑花些钱也算是投石问路。” 经过乔宜贞的解释,闵宝彤这才知道,乔宜贞为了乔祖父的事情准备去拜访梁公公,而这雅苑是汪家开的,但是汪家人是梁公公的干儿子,这样折算下来就是梁公公的产业。 既然这样说了,闵宝彤这漫天的银子就撒不出去了,乖巧地收好,心想着梁公公的事情,要替乔姐姐留心一二。 在她看的那些话本子里,都有提过,太监好像是身上缺了个东西,就格外贪财,既然开了这么大的雅苑,梁公公也是好财的,她手里别的不多,就银子最多。 一行人跟着侍女后,去往厢房。 双生子很喜欢闵宝彤这个新认的姨,尤其是池长生一直拉着她的手,要和她说话的时候,就重重拉一下,闵宝彤就会弯腰听他说话。 闵宝彤看着走走停停颇为耽搁时间,双生子明显又想要在雅苑里转一转,干脆说道:“世子,乔姐姐,你们先去点菜,我和子晋长生就在这里走一走,等会再去厢房。” 乔宜贞想着在马车上闵宝彤光是藏东西那一手就至少在双生子面前上演了十次,就像是闵宝彤说的,她挺喜欢和孩子一起玩,就说道:“让银杏跟着吧,子晋长生记得听闵姨的话,最多玩两刻钟,等会还要吃饭。” 至于说闵宝彤的丫鬟绿玉,跟着乔宜贞一行去点菜。 乔宜贞心想着,正好再问问看绿玉一些事情,先前都是闵宝彤说得多,或许从绿玉这里可以知道更多的讯息。 闵宝彤带着双生子在雅苑里打转,外面虽然下了雨,这里长廊连着长廊,一丁点都淋不到雨。 雅苑讲究的是一步一景,多用庭阁、假山,还有不大高的灌木,巧妙不让人把院子里的景致一览无余。 在孩子们的眼中,这样的布置格外有趣,拉着闵宝彤不停地走动,而闵宝彤以前在琮州就老是被娘无奈地喊野丫头,她穿着绣鞋提溜着裙摆也不嫌麻烦,就跟着两个孩子跑来跑去。 偶尔有侍女经过,闵宝彤总是会飞快地放下裙摆。 雅苑这里让侍女们手脚缀着细铃,走动的时候会发出细小的声音,远远一听就知道侍女要来了。 “这里的花好看!”池子晋拉着闵宝彤,去看梅字头厢房前的一盆花。 这一次刚走到正门处,厢房门哗啦一下就打开。 闵宝彤下意识地拉住了池子晋,免得池长生与那人撞上。 喝了一些酒,面颊带着淡粉色的温泽宴发现自己差点撞了人,立即躬身行礼:“对不住。” 闵宝彤一抬头,本想要说什么,结果嘴巴一张一合,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刚刚池蕴之也俊美,只是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知道对方的身份,只赞叹与乔姐姐是天生一对,别的心思都没有。 而温泽宴不同,他不光是容貌好,最难得是通身气度,就像是话本里的人似的。 噌得一下,闵宝彤的脸烧了起来。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温泽宴居然咦了一声,然后往她这边走了一步。 闵宝彤心跳如擂,脑子里浮现了许多风花雪月,结果没想到,温泽宴竟是弯腰摸了摸身边的池子晋。 “子晋,你怎么在这里,旁边这位是?” “表舅。”池子晋松开闵宝彤的手,行礼之后说道,“这是闵姨。” “见过闵小姐。” 闵宝彤被池子晋松开手,连忙行礼,她有些羞赧,本以为是话本子的情节,结果居然是亲戚。 她悄悄看着温泽宴,仍是面颊羞红,有些好奇是谁家的亲戚,应当是乔姐姐的亲戚吧…… “表舅!”池长生跑到前面去了,现在带着银杏折返,一来就看到了温泽宴,上前就抱住了他的腿,“表舅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透透气。”温泽宴说道,“我在这间厢房里吃饭。” 顿了顿,温泽宴说道:“闵小姐,世子……”他看到了银杏,最终改了口风,“蕴之和表妹也在雅苑?” “是。”银杏细声解释说了,乔宜贞去了天牢,世子带着两位小少爷游玩,遇上了雨,乔宜贞就与闵小姐一起过来接人。 闵宝彤心中想着,果然是乔姐姐那边的亲戚,都带着一股子仙气儿。 “是哪间厢房?等会得了空,我过去拜会。”温泽宴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我今儿是衙门的上峰在做东,上上下下同僚们都聚在一起,我现在出来散散酒气,免得再敬酒撑不住,下午我是不用去衙门的,他们回衙门当值,我再来找蕴之与表妹。” 等到往前又走了不少,闵宝彤才从双生子的口中知道了那人叫做温泽宴,现任京都衙门的府丞。 她悄悄回头去看,那位温府丞正往她这边看,这会儿闵宝彤没有脸红,要知道这位生得再俊美,也应当成了亲。 初见时候被他的金质玉相冲击,现在知道了他是乔宜贞的表哥,所有的旖旎心思都没了。 闵宝彤更是忍不住想到,应当也娶了妻,不知道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也满是书卷气,眼波流转之中满是温柔。 在雅苑众人吃饭的时候,此时的闵寒林正急急把手中的缰绳丢给了随从。 今儿中午吃饭的时候,打破了一只碗还划伤了手,他隐隐有不好的感觉,等到仆人传讯说是二少爷来了,他便连忙和上峰告假,直接冒雨骑马回府。 快到了正厅,闵寒林停下了脚步,“你就在这里守着,等会谁也不能靠近。” “是。” 迈入到了正厅里,他的那位弟弟正在慢条斯理喝茶,而妻子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很是难看,带着些不安,“寒林。” 闵寒林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你先去陪着子澄。” 闵子澄是两人的儿子,闵寒林的妻子刘氏立即匆匆离开,和闵成洲多待一刻钟,她都觉得是煎熬。 闵成洲站起身子,对着闵寒林说道:“哥哥这一身湿漉漉的,不如去换身衣裳,免得生了风寒。弟弟就在这里等着。” 闵寒林看着弟弟,对方显然已经沐浴更衣,身上更是带着淡淡的香气,这样的装扮却难掩他的疲色,只怕是在知道了闵宝彤到了京都,就一路赶过来。 闵寒林没有什么更衣的心情,“你若是还有我这个哥哥,就不应当来京都。” 闵成洲笑了起来,只是眼底没有笑意,“哥,你若是有我这个弟弟,真的不应当如此怠慢宝儿,刚刚我才和嫂嫂去了她的闺房,实在是简陋,简氏应当也奉送了一大笔钱,哥哥你不应当只用这些银子默默发财,也应当用一部分在妹妹身上。” “你住口。”闵寒林拿起了茶盏,重重扔在地上,里面的一汪茶水泼洒在地,碎片更是翻飞,“你无耻,那是你妹妹,她很快就要嫁人了,你怎么去了她的闺房?简氏应当和你说过吧,简宝彤改成了闵宝彤,她的庚帖已经和长青侯府的三公子互换了,两家的婚事不出意外就定在下个月。” “哥,”闵成洲笑了起来,“简氏当然和我说过这些,只是没关系,我早就已经想通了,我不在乎那些祖宗规矩,我庆幸我来的早,妹妹还没嫁人。”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哥,你立即给我滚回琮州!” 闵成洲嬉皮笑脸地说道,“所谓是长兄如父,哥,我知道我的这个决定是有些出乎你的意料,但是你仔细想想看,宝儿又不是我的亲妹妹,她生母简氏还是财神爷,我娶了妹妹,那万贯家财不都是我们的?我就终生带着她住在琮州,不好吗?” 闵寒林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的眼睛重重闭上,他就知道,当时在收到了信的时候,就不应该抱有一丝希望,觉得闵宝彤嫁了人就好了。 他应该在见到了闵宝彤的第一眼,就把她给杀了,少了这个祸害,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归正途。 第23章 梁公公 绵绵细雨润湿了瓦片, 水流在凹处渐渐聚拢起来,从屋檐下滴落,汇入沟渠里, 潺潺流了出去。 闵成洲看着雨,再看看兄长身上的水,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知道宝儿什么时候回来。” 他既希望闵宝彤早些回来, 这样可以早点见到她,又想着她晚些回来,可以不至于被风吹被雨淋。 没见到闵宝彤,闵成洲是有些失望的。 他本以为到了京都, 就可以见到闵宝彤, 所以立即沐浴更衣,穿着闵宝彤最喜欢的白衣, 还熏了淡淡冷香, 谁知道去问大嫂,大嫂硬邦邦来了句出去了。 不过虽说没见到闵宝彤, 他心中也是愉悦的,这会儿看着大哥铁青的脸,心情都颇好。 他听得出大哥服了软, 只是现在嘴硬罢了。 其实大哥没什么理由不服软,总归闵宝彤又不是真正的闵家人,简氏还是个点金手,简氏别看现在嘴硬,等到闵宝彤有了他的孩子,自然会认命服软, 有了简氏的钱财, 大哥也好步步高升。 这些钱于闵成洲是没什么用的, 他可以都给了大哥。 闵成洲想着,他只会在闵宝彤的事情上逆了大哥的意思,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听大哥的。 而闵寒林到底是怎么想的? 表面上似乎是为钱财意动,实则心中的杀意浓厚,他本就后悔没有第一时间杀了闵宝彤,现在听着弟弟提一次,心中的杀意就浓一分,面上却仿佛还在算着,倘若是有了简氏的钱财,他应当如何疏通各家关系。 闵成洲到底年轻,入官场的时间也不长,他不知道,他的大哥闵寒林是在人脉错综复杂的京都做官,连眉毛丝都会唱戏。 闵成洲手指轻敲在在桌面上,对着大哥说道:“既然是要给她定了婚,怎么还让她就带一个丫鬟,在京都里转悠。” 闵寒林:“主要是你嫂嫂心善,觉得嫁人之后就不大能出门了,就随她去了。” 其实是因为刘氏知道了闵成洲的心思,看到了闵宝彤就膈应,根本不理睬闵宝彤,闵宝彤说是要出门,她就随意应了一声,甚至懒得问闵宝彤去哪儿,就让闵宝彤带着绿玉出去了。 “嫂嫂心善?”闵成洲笑了笑,他也没说什么话,他既然打定主意要做这种有悖人伦的事情,已经料到了兄嫂会不喜,这些冷眼算不得什么。 闵成洲悠悠说道,“那晚些时候嫂嫂不用那般心善,宝儿的事情我自操心就好。” 闵寒林揉了揉眉心,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语重心长地说道:“成洲,不要再我面前再说她了,我心里头还是打着鼓,听不得你总是提这些。” 闵成洲笑着应了下来,“我应当多考虑一些兄长的心情。” “嗯。”闵寒林应了一声,看了看屋外,这会儿雨仍然是细细又绵绵的,“这样的雨,她应当是干脆在外避雨了,一时回不来,你不如喝些水休息,等到她回来了……”闵寒林做出了极其为难又紧绷的表情,低声快速说道:“我自会让人叫你。” 闵成洲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到他沉沉睡去的时候,闵寒林已经让人守住了家里各个门。 闵宝彤回来了,就直接用绳子勒死,入夜假装寻人的时候,再埋入到乱葬岗里。 京都衙门那里审案的是“怂不倒”,只消多与“怂不倒”说几句,他自会让那位府丞随意断案,最后就当做是闵宝彤与人私奔了。 至于说长青侯府那边,闵寒林想着,只能怪池青霄的命不好,这第三件婚事也不能成。 雅苑里,乔宜贞定下的这一间厢房也没了声音,两个孩子在最里面的软榻上午睡,乔宜贞让绿玉也留下,单独与闵宝彤在外间说话。 乔宜贞的第一句话就把闵宝彤震得是神游天外,“我知道你娘为什么把你送到京都来嫁人了。” 闵宝彤追问道:“为什么?” 乔宜贞看着闵宝彤,说道:“我没让绿玉过来,因为我的猜测涉及到你的闺誉,你可能会恼了我,觉得我胡说八道在害你,但是这个猜测和建议,我必须给你,我也希望你认真听,听得时候觉得我说的不对,也不要尖声反驳我。” 闵宝彤本来心中还有一丝丝的旖旎,因为知道了温泽宴孑然一人,心里像是被猫爪子轻轻地挠。听到了乔宜贞的郑重其事,所有的心思都霎时间消了。 旖旎心思散了之后,闵宝彤紧接着的反应就是惶恐。 她最为中用的丫鬟是红香,红香聪慧又机敏,每当遇到了拿不定主意的事,闵宝彤总是会问红香。 闵宝彤在离开琮州的时候,对于娘亲只让自己带绿玉还有些不大高兴,噘着嘴问娘亲,“娘,红香多聪明啊,我还可以靠着她,要是绿玉的话,岂不是我要做主?” “你这小丫头,你是去京都里嫁人的,哪儿用拿什么主意?”简氏笑了笑,然后轻声说道,“倘若是真的要出主意了,那确实得靠你自己,绿玉力气大,还会些功夫,她可以护着你。” “那不如红香和绿玉都带上! ” “不行。”简氏语气坚决,“红香我这边还要用的上,宝儿听话。你啊,怎么会遇到事?”母亲的声音很轻但是带着肯定。“肯定不会遇到事的。” 那些临行前的细节浮现在闵宝彤的心尖儿,她的手指扣在了手心,因为用力手心火辣辣的。 她有些后悔自己曾经耍无赖,根本不愿意听那些账目,明明她最擅长的就是九章算术,可以给娘亲帮忙,倘若是她懂事一点,更中用一些,娘就会和她说更多的事情,她就可以知道琮州发生了什么,而不是现在光是听着自己要做主,就想到了红香,想着退缩。 闵宝彤的双手搅在一起,深吸一口气,颤着声音说道:“乔姐姐,你说吧,我做好了准备。无论听到了什么,我都不会出声的。” 乔宜贞看了闵宝彤一眼,拆开了先前放在一旁的画卷,徐徐展开。 “这是你二哥对不对?” 乔宜贞的丹青很好,她不光是画出了闵成洲的容貌,他佩带的宝剑,甚至胯·下那匹眉心有一点棕毛的马都画了出来。 “是。”闵宝彤在瞬间就认出了是闵成洲,身子难以自已地颤抖了起来,“他怎么会到京都。” “因为他对你有男女之情,而简夫人显然不赞同,她只让你带上了绿玉,而不是你最常用的红香,因为红香需要留在琮州做拖延,表明你还在琮州。” 话才开了一个头,乔宜贞看着闵宝彤的脸已经白得如同纸一样,不过闵宝彤显然记得乔宜贞的吩咐,双手捂着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乔宜贞心想,这不过才短短几个时辰,闵宝彤就成长了。 倘若是上午在茶楼里听到这样的话,她甚至怀疑闵宝彤会尖叫后原地晕倒。 “如果要是旁人对你有心思,你娘把你送到京都嫁人就足够了,是没必要把你改为闵姓的。” “还有你提过,你大哥、大嫂曾经对你不错,这一次却颇为冷淡,你今日里外出,你嫂子都没有多问你可带了银票,什么时候回去。绿玉说了,上次你不喜侯夫人,回去以后就同你嫂子说了,她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说了让你早点嫁人。” 闵宝彤的眼眶发热,乔宜贞是个外人,只是问她家里的状况,就分析出来了这些,她是猪吗?什么都不知道。 二哥来了京都,他想要做什么? 闵宝彤感觉自己本来是稀里糊涂的,乔宜贞的话就像是老天爷劈下的闪电,霎时间把她混沌的脑子给劈清醒了。 她想到了曾经的闵成洲在给她讲汉武帝与阿娇的故事,表情奇异反复念一句,“若得阿娇,必将金屋以藏之。” 他是看着她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当时闵宝彤被看得不舒服,就用扇子去敲二哥的头,不让他看自己,他就好脾气地换了方向。 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闵宝彤瞬间就猜到了乔宜贞为什么要现在和自己说这件事,也猜到了她要给的建议是什么,她不让自己回闵家。 闵宝彤心想着,既然知道了二哥的心思,她做不来戏,当然不要见到二哥,那她可以住在哪儿? 是去长青侯府? 这不成的,她和池青霄换了庚帖,只怕去了长青侯府,立即就会被客气地请回闵家。 不能去乔家,乔祖父出了事,大哥肯定回去乔家接她,甚至那位温公子家中也不可以,哪儿有年轻未嫁人的姑娘自己不回家,宿在别人家的。 闵宝彤把自己的下唇都咬出了血印,身子也冷得发抖,就在这个时候被揽入到了温暖的怀抱里。 “别怕。我说了会给你建议,你听听看我的安排?” 这怀抱让闵宝彤的眼眶盈了泪水,她的双手揪住了乔宜贞的衣衫,幸好她遇到了乔姐姐。 本来只是临时起意站在馄饨铺前,没想到竟是与乔姐姐相遇的开始,让她迅速看清楚了自己被娘亲推离琮州的缘由。 因为自己叮嘱让闵宝彤不出声,闵宝彤这会儿哭起来也是身子微颤,头埋在乔宜贞的肩窝,没发出一丝的声响。 “我夫君是有些佛缘的。”乔宜贞缓缓说道。 闵宝彤通过朦胧的泪眼去看乔姐姐,不知道为什么竟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问他能不能让你留在福云寺,他说应当是可以的,他与寺里住持相熟,你可以住上七七四十九日,就说是僧人念经替你祈福。” 四十九天时间,足够拖延住和池青霄的婚事,也可以不回闵家,甚至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母亲来找自己。 闵宝彤松了一口气,她默默擦干了眼泪,不像是茶楼里那样失态。 “多谢乔姐姐费心,我身上带得有银子,还可以捐一些香火钱,等会我们就去福云寺。” 双生子已经睡着了,乔宜贞让银杏和李顺才两人留着照看,剩下四人一起去福云寺。 倘若是红香,这会儿定然询问闵宝彤为什么下雨天要去福云寺,而绿玉是没有这个心思的,兴致勃勃地说道:“福云寺是不是有一位印尘大师,我听人说是他佛法高深。” 这雅苑的正厅用屏风割出了供主家走的一条道,这会儿有手脚无铃的侍女引路,乌压压一群人却走路没什么声响。 这群人众星捧月地绕着正中一位瘦小带着阴柔气息的男子,那人听到了绿玉的话,停下了脚步,隔着屏风去看。 一位生得精明的精壮男子,对着侍女比划了一个手势,那侍女脚步微急,绕过了屏风,显然是去打听说话的是谁。 乔宜贞说道:“嗯,我夫君是有些佛缘的,他之前便与印尘大师交好。” “说不上佛缘。”池蕴之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乔宜贞的语气平平淡淡,他却急急想要解释。 见着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池蕴之小声说道:“印尘大师佛法高深,见不得人受苦,替我化解了劫难,我也就与印尘大师说过几次话。” 听到了这个解释,闵宝彤语气带着一些焦急,“世子,那我可以住在福云寺吗?” 屏风后的阴柔男子下意识地摇摇头,隔着屏风没见到人,就听得出闵宝彤是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倘若是入佛门,也多是去如月庵,那里才是女眷住得,只有年龄大的几位老夫人,平时功德累得足,才能够宿在福云寺。 尤其是这女子不光是年轻,说话还带着北地的口音,还不是京都人。这样的人想要住在福云寺,岂不是说笑? “应当是可以的。”池蕴之却给了截然相反的答案,他在福云寺里留宿了不少次,而且他来去自如,只要去福云寺都可以遇到旁人不好见的印尘大师,而且妻子说了闵宝彤有难在身,按照池蕴之的看法,闵宝彤想要留下谛听佛音,一点都不难。“佛门广开,佛家普度众生的,我、我没什么佛缘,印尘大师也替我解惑过许多次,李顺才也常宿在福云寺。” 乔宜贞轻笑了一下,握住了闵宝彤的手,“把心放在肚子里,世子是自谦了,满京都里只怕都没人比我清楚,世子的佛缘有多浓厚。这有佛缘两字,还是印尘大师亲口说的,世子一共去福云寺有五六十次,那行踪不定的印尘大师旁人不好见到,世子是次次不落空的,两人还可以一夜一夜的下棋,印尘大师最出名的是不是他的一双白眉?我同你说,那次是我亲眼见过的,头一日印尘大师的眉还是黑得,和世子下了一夜棋之后,就成了白色。” 池蕴之不知不觉额头都出了一头汗,语气也有些可怜巴巴的,“佛缘两字说不上,是印尘大师心善,是他心善。而且那次他眉变色,是因为窥见了一些事情。” 明明只是个简单问题,长青世子怎么是这样模样?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佛缘? 闵宝彤想着世子给乔姐姐打伞的模样,轻声说道:“我听人说至纯至善之人才有佛缘,世子定然就是这般的人,方得印尘大师的青眼相待。” 乔宜贞看着闵宝彤什么都不知道,却替池蕴之辩解,心中一叹,也不继续在佛缘两字上分辨了。 捉住了闵宝彤的手,乔宜贞往前走,“总之,不管是有佛缘还是被青眼相待,等会去了福云寺就知道了,你放心,只要带上了世子,自有佛门开。” 绿玉还是一脸迷茫,不过她万事不过心,急急追了上去,池蕴之也连忙跟着出去。 等到一行人出去了,旁边的侍女已经回话,点名了这一行人的身份。 精明的汉子说道:“干爹,儿子跟着一起去福云寺看一看?还真稀奇,若不是那乔夫人说,谁都不知道这些年居然一位闲散世子入了印尘大师的眼。” “不用。”被众星捧月的那人正是乔宜贞想要拜访的梁公公,他容貌看着略微阴柔,说话却不是如此,像是刻意加粗了一样,比一般人还粗重一些。 “儿子多事了……” “去备马车。”梁公公和干儿子一起说话。 梁公公含笑说道,“我也有些好奇,这有佛缘的世子怎么让女眷宿在福云寺里。而且那位是闵小姐梳着未婚的发髻,这个档口留在福云寺做什么?” 第24章 庚子年之难 在吃饭到一半的时候, 雨已经停了,等到马车行驶到山下,已经没了雨。 空气被这一场小雨涤荡一清, 山林之间的长青树木都露出了原本的翠色。 拾级而上,偶尔一阵风吹过,把叶片上的雨水拂落, 宛若是又开始下雨了。 等到距离山顶近了, 八*零*电*子*书*w*w*w*.*t*x*t*8*0*8*0*.*c*o*m 就可以听到袅袅的佛音,空山佛音,让焦急的闵宝彤心情都安定了不少。 有挑扁担的僧人下山, 相互见了礼, 僧人继续下山。 这样的雨天,几乎没有善男信女会在下午访山, 僧人们却发现, 今儿是个例外,山腰遇到了一行人, 山脚下还有一行人。 这山脚下的人正是梁公公等人。 “干爹,我背您上去。”汪游弓着腰,对梁公公说道。 “不必。”梁公公说道, 他自然地把手搭在汪游的手背上。 “难得活动筋骨,我也许久没有爬山了。” 汪游说道:“干爹得了空,儿子陪着干爹来爬山。” “我这把老骨头了,哪儿还能常爬山?”梁公公失笑着说道。 他是个阉人,少了·胯·下的一块肉,身子总是不如寻常男子健硕。 “只要滋补上来了就好了。”汪游说道。 提到了滋补, 汪游来了劲儿, “上次听太医说红景天配虫草最为养生, 昌平商行的主家正好送来了一些,还送了世家的养生方子,儿子晚些时候拿给太医看一看,若是好的话,干爹吃着补身子,秋冬是最适合滋补的时节,等到来年开了春,干爹的身子肯定比儿子还健硕。” “庄家他们哪儿来的世家方子。倒是稀罕得很,从哪个落魄世家那里弄来的?” “说不上落魄,就是人丁稀少,最近还出了事,您说巧不巧,就是前面那户人家的。” 梁公公当即愣住了,“乔家?乔御史家?” 他往上台阶上看,虽说停了雨,山间还是萦着白雾,看不清先前走的那一批人。 梁公公询问:“庄家怎么和乔家扯上了干系? “这事原先儿子也纳闷,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庄家当年收养了长青世子,先前没有往来,现在走动了起来。” 梁公公只是一时忘了庄家的事情,现在经过汪游提醒想起来了,微微颔首:“乔家是谁想要见我?” “是世子妃。” “嗯,先见你再见我?罢了,也不用这样绕来绕去。”梁公公心知乔宜贞是想要见自己,直接说道,“回头你就联系庄家的人,到时候直接去我那里说说话。” “是。” 再往上走,梁公公他们也听到了袅袅佛音,梁公公不由得感慨:“你不知道,我过去是常来这福云寺,后来换了住持,换成了现在的印尘大师,我就再没过来了。以前的那位大师是印尘的师父,法号遇安。” 汪游说道:“原先的那位大师,儿子不曾听闻过,只知道现在的印尘大师佛法高深。” 梁公公看着汪游,想着干儿子到底不是京都人,虽然已经尽力去收集京都里的旧事,到底有查得不周全的。 汪游原本不是京都人,祖传的家产被抢走不说,对方连带摔了他的老母,汪游掏空银子医治娘亲,结果母亲还是走了,因为家贫妻子也不告而别,他是带着孩子来找妻子的,结果那妇人羞辱他不说,还让人打了汪游一顿,汪游心中幽愤,只能搂着儿子绝望大哭。 梁公公坐在马车里,看到了这一幕,就顺口与“怂不倒”交代了一声,“也怪可怜的,眼里头死气沉沉的,宋府尹,你去看看遇到了什么难事,别逼着着人带着孩子死。” 汪游抱着儿子的模样,让梁公公想到了当年他爹,对汪游心软了一分。 只因为梁公公的一句话,“怂不倒”把汪游的祖宗八辈都给查了,发现根由是被人霸占了祖产,于是判定那人还给了他家祖传的宝贝,还赔了一大笔银子,足够他这辈子衣食无忧。 汪游是个实诚人,每天带着孩子去给梁公公府上送东西,这也让梁公公见了他一面。 汪游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见到了梁公公,立即哐当当地给对方磕头,更是让自己一团大的孩子喊梁公公干爹。 梁公公表情冷了下来,这宫里宫外想要做他干儿子的可一大把,哪儿轮得上汪游? “你让一个孩子认我做干爹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我没根,想着我百年之后,把累积下来的宝贝都诓到手?” 梁公公平时在外都刻意放粗声音,不让人察觉他是个阉人,头一遭被刺激得声音阴柔尖细。 汪游急得背上出了毛汗,磕头把脑袋都磕出了血,更是口中道,“小人不敢,就是想着公公倘若是百年也要有个烧纸人,要不这孩子就您养着,不算汪家人,我、我晚点就走!” 他心里头到底舍不得儿子,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最终还是坚定把儿子推向梁公公。 梁公公见着汪游的模样,觉得自己不算走眼,此人性子憨厚淳朴。让人查了汪游的底细,最终把他收为了干儿子。 汪游本来是质朴的汉子,被梁公公认作了干儿子,霎时间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生怕自己给梁公公添乱,主动跟着管事去学人情世故。 几年下来,汪游从过去的驽钝,成了现在的头发丝都透露出精干的人物。 汪游精干了,在梁公公面前还是俯小状。 梁公公一边走,一边和干儿子说话。 他们两人先是说到了乔御史,梁公公心知道乔御史是因为灵州之事入狱,后说到遇安大师,当年屡屡拜会遇安大师,也是因为灵州的人物。 两件事情叠加,梁公公就提到了灵州。 “圣上对灵州心心念念,正是因为想要让灵州回到我大齐,找到其中一人。”叹了一口气,梁公公说道:“灵州的情况你也知晓。” 汪游用了四个字来形容如今的灵州,“人间炼狱。” 或许是才下了细雨的秋风凉,听到了这四个字,梁公公打了一个寒噤。 汪游连忙问道:“干爹,是不是太冷了?”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风。 梁公公摆手拒绝,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只是想到了当年的灵州,有些头皮发麻。那些蛮人不把大齐的百姓当做人,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为乐。城中之人听说十不存一,只有年岁大一些的老人、年岁小的幼童和忍住了屈辱的女子活了下来。” 所有大齐人都知道,这灵州是在十几年前被图尔齐这个马背上的弹丸之地占了。 图尔齐不过是个蛮夷小国,当时的帝王大怒,立即集结兵力攻打灵州。 结果这一仗却败了,分析起原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因为大齐的两任帝王,均好奢靡之风,广建皇家园林与四处的行宫,这样的所作所为掏空了大齐的国库。 有人说,是因为大齐的帝王重文臣轻武将,大齐的兵卒软烂。 还有人说,这灵州本来是易守难攻之地,图尔齐从侧里进攻容易,大齐想要攻打回来却难之有难。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一战败了都是不好的,因为滋生了图尔齐国君的野心,他认为大齐不过如此。 图尔齐有养马之法,他们的马匹彪悍,士兵精壮,人数虽少,却比号称有百万士卒的大齐还要中用,于是图尔齐以灵州为据点,开始攻打周边的州府,若是攻下来了,图尔齐的地界就广阔一份;倘若是没有攻下府州,图尔齐也会想办法烧杀掳掠一番,再领兵回灵州休养生息,一直到养得膘肥体壮再次骚扰周遭的府州。 就这样周而复始,大齐边境的百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图尔齐也靠着这样的方式一点点蚕食大齐的疆土。 若不是当今天子及时政变,继位之后利用多年的时间,一点点收回各府州,这江山的姓氏是不是换了人家都不好说。 而这么多年过去,裴胤收回了其他府州,只有最开始丢失的灵州尚未收回。 汪游想到了当今天子所做的事情,胸膛里豪情万丈,这便是他干爹伺候的人,是定然要载入青史的! “这灵州拿下之后,休养生息,咱们大齐再把图尔齐打得屁滚尿流,那一块儿地也拿下!” “哪有那么容易。”梁公公缓缓摇头,“这一块儿骨头最难啃,乔御史的意思其实也是朝中大部分人的态度,灵州是应当夺回,却不应当是现在。” 梁公公有句话没说,其实就连圣上,也心知肚明,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但是也没办法,从三年前就开始计划夺回灵州,每年都会有些事情推迟夺回灵州的计划,这件事简直成了帝王的心病,距离遇安大师曾言说的日子越来越近,裴胤再也忍不住了,决意定下攻打灵州的事由。 梁公公做为裴胤身边的第一太监,是最清楚为什么圣上希望夺回灵州,不仅是因为这是大齐最后一块儿版图,更是因为,裴胤希望寻到一人。 如今天子还是九皇子的时候,京都里的夺嫡之战正如火如荼,而裴胤对继位毫无兴趣,干脆同圣上表明想要做个藩王,提前给划了一块儿地就藩。 所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裴胤不想继位,却有一位嫡亲的兄长想要夺得那位置,裴胤站了兄长的队,岂不也是四皇子党派的助力? 于是裴胤尚未到封地,就遭到了暗杀。 裴胤从悬崖跌落,卷入到滚滚的怒江之中,白花花的浪湍急,加上正是雨季,整个怒江的江面都泛着雾气,只是瞬间落水,就不见了踪迹,谁也不知道他是被卷入到河底,还是被送入到远方。 裴胤命大,受了伤在水中也不知道泡了多久,最后在一处浅滩处被水送上了岸,被一位姑娘捡了回去。 怒江多暗礁,他侥幸没死,却也受了重伤,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口,甚至还伤着了左手,阴天下雨的时候,手指都无法张开,最为糟糕的是,还撞上了后脑勺,除了那一块儿头发再也生不出来了,还失去了记忆。 失去记忆的裴胤与那位姑娘生活在一起久了,两人生了情愫,过起了夫妻日子。 当图尔齐攻下灵州的时候,裴胤正在云州,等到听闻灵州的消息,那个时候灵州已经沦陷了半个月有余。裴胤匆忙赶了回去,明明距离灵州那么近,却无法回到灵州,只能够看着滚滚黑烟。 大受刺激的情况下,他恢复了记忆,赶回到京都,震惊了群臣,九皇子死而复生?! 那时候四皇子已经继位,于是裴胤被封为了镇西王,藩地位置比过去划得更大了一圈。 做九皇子的时候,裴胤甘愿就藩,这一次记挂灵州的事情,面对更大的藩地,他毫无兴趣,更想要在朝堂里出力,助力皇兄早日夺回灵州。 而昔日里嫡亲的兄弟在灵州的问题上有了巨大的分歧。 裴胤想要把图尔齐赶出大齐,夺回灵州,而裴玧畏惧了图尔齐,宁愿这样守着剩余的疆土,美其名曰“徐徐图之,不可妄动”。 见着大齐的疆土被图尔齐蚕食,收复灵州无望,裴胤生了反心,养幕僚拉拢朝臣,去争夺当年不要的皇位,这才有了血腥的政变,有了裴胤的继位。 梁公公想到了这些旧事,叹了一口气,看着涤荡一清的天空,开口说道:“有时候也不知道应不应当求那位夫人还活着,毕竟灵州那个地方……” 汪游不知道天子当年与那位夫人相处的细节,只知道天子极其在意那人,甚至当今的贵妃娘娘便是因为有那位夫人的影子,才得以位列六宫之首。 梁公公看了一眼汪游,轻声说道:“刚刚不是说到了遇安大师吗?遇安大师断言她还活着,只是今年会有一劫难,倘若是劫难化解不开,会于庚子年自戮而亡。” 汪游这才明白,为什么一定会选择在今年对灵州出兵,“这位遇安大师算得可真细。” “印尘大师一夜眉毛白了,而当年的遇安大师因为窥见天机,第二日就坐化圆寂了。”梁公公说道。 汪游一悚,居然这般灵验?那只怕乔御史就算是死谏也无法让圣上回心转意,正想要说话,就听到悠长的钟声,这是到了整点,福云寺在敲钟。 “你刚想说什么?” 汪游本想说,那乔宜贞求见梁公公只怕会落得一场空,最终这话没说出口,只是说道:“说说话,时间过得快,这都已经到了,不知道能不能见得到印尘大师?” 鼻尖可以嗅到香火味道,梁公公笑了笑,因为走走停停并不算累,身子骨反而有一种活动开的感觉:“随缘便是。” 第25章 梁管家 福云寺的占地面积很广, 院子里种的多半是银杏树,大约是山顶的温度低,山下的银杏还是绿色, 福云寺里的银杏已经成了片片金黄色。 一片片扇状的银杏叶翩然从枝头落下,碎金落了一地,因为才下了雨, 叶片黏在地上,小沙弥扫得认真才能够把树叶归拢在一起。 扫地也是修行的一课,寺里的小沙弥低眉敛目认真扫着地,就算是这中间树叶悠悠飘落, 也不在意。任由落叶起伏, 他自精心扫地便是。 梁公公站在银杏树下,见到来接待自己的是印圆大师, 见礼之后, 汪游留在外间去一尊尊拜神佛,梁公公与印圆大师入了静室。 坐定之后, 梁公公开口:“印尘大师是去见了长青世子?” 梁公公来福云寺只是难得有了好奇,难道长青世子身上的佛缘竟是如此深厚,能够让福云寺的住持撇开自己去接待他们一行。 印圆大师双手合十, “住持不在京都,寺中的诸多事物是贫僧负责。” 梁公公失笑着摇头,心想着世子妃的语气夸大了,还说长青世子只要想见印尘大师就可以见着,哪儿有这样的事?现在不就是没见着吗? “上山前,正好看到了长青世子等人也到了福云寺, 世子那边, 寺中是谁去见的?” “宏远师叔。” 梁公公惊异了一声, 他过去常来福云寺,也知晓这位僧人,这人也可以当得起一句高僧,甚至梁公公怀疑,若不是宏远大师的年龄太长了,按照寺中人的说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圆寂,这住持之位应该当是落在他身上的。 宏远大师已经多年不见外人,这印尘大师不在寺中,竟是让宏远去见长青世子? “这是印尘大师交代的?” 印圆大师颔首,“住持在离开寺前曾说过,长青世子身上轮回因果层层叠加,他若是不在京都的时候,让宏远师叔去助长青世子一二。” “轮回因果?”梁公公不大明白这个词,心想着难道是佛家用语,所以他不懂? “还请印圆大师解惑。” 印圆大师面露羞愧之色,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住持天分卓然,师父在世的时候曾言说,住持若是十年之后会比师父自己更为法力高深,可以窥见群星之命。贫僧惭愧,空长了住持数十岁,在佛法上远不如师弟矣,住持先前所言之事,贫僧不明。” 梁公公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弄清楚,毕竟这些事回宫后都可以与万岁爷说,现在印圆大师也不明了,便也不深究轮回因果之事。 梁公公说道,“原来是这般。” 梁公公又与印圆大师说了几句话,便说自己要净手。 这阉人除了寿命会短,身体不大好之外,另外的缺陷就是如厕频率远大于正常人。 所有的内侍在净身之后不急着学规矩,第一课是要学会如何憋着。 梁公公净手之后,也不急着回静室,而是慢悠悠在寺庙里走着。 山间空气清新,鼻尖是淡淡佛香,隐约可以听到有僧人在做功课,木鱼声不断。 “小和尚,我来帮你扫地,你是不是中午没有吃饱饭,力气不够?我力气很大的,一会儿就可以帮你扫完。” 小姑娘声音让梁公公下意识看了过去,说话的姑娘梳着双丫髻,是侍女打扮,说话噼里啪啦透露出爽利的气息。 小和尚连连摆手,又是对小丫鬟双手合十。 小丫鬟显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笑着说道:“我看你慢悠悠扫地,这样可得扫到什么时候啊,只怕到了天黑,视线不好了也不好扫地了。我力气大中午也吃的饱,我来帮你,小师父,不用客气,这点小忙,我是可以的!” 这扫地本来就是小沙弥的功课,他这次不光是摆手,还不住地摇头,而他拒绝没有什么用,刷的一下被小丫头夺走了扫帚。 “不用感激我。”小丫鬟说道,“我也是替我家小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小沙弥似乎是不会说话,涨红了脸看着丫鬟,又看看对方手中的扫帚,最后丢下了丫鬟急匆匆地反方向急走。 小沙弥扫地是做功课,扫得细致与耐心,而小丫鬟扫地就是扫地。 她拿着大扫把重重压在地上,刷刷刷地一扫,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也把黏在地面上的银杏叶片刮起来,归拢到了一起。 三下五除二,这丫鬟干活也像是她说话一样,风风火火的,扫地的速度就像是她说的,可一丁点都不慢。 但是梁公公看着她干活干得风生水起,就想笑,走到了距离那丫鬟的位置近一些,开口说道:“你这小丫头不应当夺了和尚手中的扫帚。” 绿玉被梁公公的声音吓了一跳,小丫头几乎原地起跳,“哇,你吓到我了,怎么没声啊?” 梁公公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丫鬟,心中觉得她太活泼了一些,这丫鬟倘若是在宫中,只怕被女官得下大力气调·教。 梁公公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心中觉得好笑,这丫鬟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进宫,活泼烂漫些也没什么。 再加上年龄大的人,喜欢活泼一些的人,小丫头虽然坏了别人的功课,但是心是好的,于是梁公公笑着说道,“是姑娘扫地太认真,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 “这倒是。”绿玉得意一笑。 她不耽搁扫地,一边扫地,一边和梁公公说话:“我刚听到你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想着不会是大白天见了鬼吧,后来一想,这是在寺庙里都不可能有鬼,就像是你说的,定然是我扫地太认真了!” 刷刷扫了好几下,绿玉看着自己的成果,颇为得意说道:“虽然我没怎么做过这样的粗活,不过我还是做得真不错,比小和尚快多了!” 梁公公清了一下嗓子,说道:“丫头,刚刚那位小和尚只怕不是感激,恐怕是去搬救兵,好要与姑娘你说,不要夺他的扫帚。” 绿玉不解问道:“啊,为什么啊,我可是好心帮他。” “据我所知,僧人的课业就有日常的这些活计,扫地应当是那位小师父的课业,姑娘确实是好心,不过只怕是坏了他的事。” “叫我绿玉吧,喊我姑娘,怪别扭的。”绿玉说道,“这位老爷,会不会是弄错了,我看刚刚他又是摆手,又是双手合十,这应该是一开始拒绝,后来觉得感激我才对,我是做了好事!” 梁公公没和绿玉争论是谁弄错了,只是笑着转了话题:“绿玉姑娘确实好心,不过你为什么要帮小沙弥扫地。” “我家小姐要在这里住七七四十九日,福云寺的僧人要念经为我家小姐消灾。除了捐功德银外,还想着多替福云寺做些事情,这样才更能表现咱们对福云寺的感激。” 原来当真是那位闵小姐的丫鬟,不过能请得动福云寺的僧人消灾,这位小姐也是走了那位世子妃的路数。 不过梁公公还觉得挺奇怪,为什么不见闵家其他人,长青世子和世子妃两人带闵小姐留在福云寺,实在奇怪。 这事就涉及到各家的阴私,梁公公没准备多问,眼前人就算是莽撞,也不会轻易说出这种事情,寺里的僧人同样如此。 梁公公又与绿玉说了几句话,最开始扫地的小沙弥果然是请了救兵来,能说话的和尚让绿玉还了他扫帚。 绿玉还了扫帚之后,脸红扑扑的,她走在梁公公的身侧,十分不好意思,“没想到扫地也是功课,梁老爷一开始与我说,我还不相信,真是糟糕,本想要做好事,结果坏了别人的功课。” 梁公公笑着说道:“绿玉姑娘心善,对方也是领了情,他最后的手势是表示谢你。” 绿玉脸上的热意没消,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绿玉啊绿玉,不能给小姐添麻烦。” 梁公公笑了笑,正要与绿玉分开的时候,从拐角出来了一位穿着粉衣的姑娘。 正是闵宝彤:“绿玉你怎么在这里?” 绿玉转过身子,“小姐,我正在和梁老爷说话。他也是福云寺的香客,我同你说,刚刚我办了一件尴尬事,我夺了一位小和尚的扫帚,想要替他扫地,结果呢,小和尚的功课就是扫地,我是坏了别人的事情。小和尚还很心善,和我一直行礼,我怪不好意思的。” 闵宝彤走上前,先是对着愣住的梁公公行礼,她看着梁公公还是愣着,也没多和梁公公说话,转身拉住了绿玉的手,“坏了出家人的功课,这可真不好,绿玉,福云寺是大寺,这里处处都是规矩的,咱们得了帮助,可不能给福云寺添乱子。” “我知道的,我会行事更谨慎一些。要不然岂不是对不住夫人的托付,夫人都没让红香姐姐跟着小姐,而是让我跟着小姐。” “娘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你的。”闵宝彤笑着说道,“我们去收拾厢房。” 梁公公在看到了闵宝彤的一瞬间,大脑就是一片空白,刚回过神就得了闵宝彤的行礼,原本已经回过神,结果犹如是被重重击了一拳,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怎么能让夫人给他行礼! 不过随即意识到,这不可能是夫人,她梳着未婚的发髻,约莫及笄年岁。 按道理灵州那个地方逃不出来人,更何况简素当时还怀了孕,但是万一就是简素之女怎么办?不是简素之女,也应当和简素有些纠葛,实在是太像了! 梁公公从没有见过简素,不过万岁爷的书房里藏了简素的画像。 万岁爷允文允武,就一点不会,他不会作画,刚开始画得简素除了万岁爷自己,其他人只能够认得出画中人是面相奇特的人,是男还是女都分不清楚。 万岁爷特地学了丹青,一次次地画简素,才把人物肖像画得惟妙惟肖,以至于让梁公公一见到了闵宝彤,脑子嗡的一下,就认出了对方与画中人一模一样! 梁公公连忙往前一步,挡在了闵宝彤的面前,这位素来只在圣上面前行大礼的红人,对着闵宝彤行了大礼。 闵宝彤被吓了一跳,“这位梁老爷,有什么事情吗?” 梁公公连声说道:“当不得一句老爷,我不过算是个管家的老爷,绿玉姑娘喊我一声老爷也就罢了,小姐不如唤我一声梁成才。” 梁公公自觉是管家,就是他管的家宅略大,恰巧是皇宫罢了。 “我叫你梁管家好了。”闵宝彤说道,“有什么事?” 第26章 一更 “我喊住小姐, 是因为觉得小姐与我家主人被拐的小姐有些容貌相似,想问问小姐您的一些事。” 闵宝彤听到了这话,仔细看着眼前的这位梁管家。 汪游摆脱了过去的憨厚形象, 头发丝都透露出精干。 梁公公不一样,他可以表现出精干,可以表现出憨厚, 甚至还可以像是现在这样表现带着病弱的忠心耿耿。 背佝偻起来,明明穿得齐整,看着就是养尊处优的老管家,眼底却透露出操劳的艰辛, 那双眼里带着浓郁的伤痛又含着一丝希冀, 仿佛希望她就是他家的小姐。 这样的梁公公让闵宝彤不忍心伤了对方。 但她确实不是这位梁管家要找的人,闵宝彤只能够温柔地说道:“梁管家, 你应当是认错人了, 我从未被拐过。” “对啊。”绿玉点点头,“老管家, 我家小姐可是平安长大的,你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过得很好的。”说完还双手合十, “老管家可以多和神佛拜一拜,就会得偿所愿。” “多谢绿玉姑娘。”梁公公谢过了绿玉,紧接着对着闵宝彤行大礼。 “能不能说说看您的一些事。我总觉得我家小姐倘若是还活着,就应当和您差不多大了。看着您,我就想到了我家那位小姐。” 梁公公说的真情实意,眼前人太像是万岁爷的画中人, 他总是忍不住去想, 是不是她就是简素之女, 眼前人的娘亲就是万岁爷心心念念的夫人。 梁公公弯腰的时候,顺便用袖子擦眼角,“听您的口音,不是京都人是不是?我家小姐当时就是落在西南边。主家对我这个老奴心善,老奴也忍不住替主家操心,惦记丢了的小姐。” 闵宝彤本应该回去了,现在看着梁公公的模样,一时也不好走,少不得安慰他。“我确实也是打西南方向来的,就像是绿玉说的,肯定吉人自有天相,会有好命的。” “您是从哪儿来的?”梁公公急急问道。 “我啊,我是来自……”她顿了顿,本想要说琮州,话到了嘴边,最终改了口,轻声说道:“祖籍是灵州的,是我娘带着我从灵州逃出来的,要是灵州夺回了就好了,想和娘回龙舟。” 在雅苑里听到了闵成洲对她的心意,闵宝彤心中犯恶心,暂时不想提到充满回忆的琮州,就换了灵州。 如果说梁公公刚开始只是眼睛亮着,这会眼眶红了,他的嘴唇颤动,根本说不出话来,手还捂住了胸口,双腿一软,整个人往后重重栽去。 这要是倒下了,只怕后脑勺得嗑得头破血流。 绿玉连忙接住了梁公公,她力气大,及时拽住了梁公公,还可以把他平躺放在地上,“小姐……” 接下来该怎么办,绿玉就没有了主意,在琮州的时候听红香的,现在则是听小姐的吩咐。 闵宝彤慌乱了一下,很快安定下来,蹲下身子,询问梁公公:“你身上可有药?是不是心疾?” 梁公公手往胸口方向伸手,主仆两人连忙取了他怀中的锦瓶。 在喂了药之后,像是拉风箱一样剧烈喘息了几声,梁公公就又可以喘气了,原本发紫的唇色也成了正常的颜色。 他身上常备的药物是太医署研制的,叫做保心丸,用了多种名贵的药材,但凡只要不是一口气直接过去,都可以吊着一条命。 梁公公确实因为灵州两个字心中大震,既然闵宝彤是灵州来的,她是简素之女的几率不断上升。 她若是简素之女,岂不是公主?哪儿有公主给他喂药的道理?故而刚缓过气,梁公公就直接给闵宝彤磕头。 闵宝彤是没进宫,倘若是乔宜贞瞧见,定然知道这是宫里头内侍磕头的模样,再结合梁公公自称是梁管家,会直接猜到对方的身份。 闵宝彤被这样磕头吓了一跳,让绿玉把人扶起来,“这位梁管家,不知道福云寺有没有大夫,我们把你送到僧人那里好不好?” 梁公公情绪起伏太大,才会牵动了旧疾,他看得出自己这样把闵宝彤吓着了。 梁公公现在不愿意离开,他还想再继续问问闵宝彤事情,于是轻声说道:“不用不用,小姐我、我就是想到了灵州,心里头觉得难受,我靠着廊柱缓一缓就好,我是和我干儿子一起来的,我等会找他送我下山。” “真的没事吗?” 梁公公点头,“主要是和小姐一样,家里是灵州的,好端端的地方就成了人间炼狱,若不是灵州沦陷,也不至于……”顿了顿继续说道,“没想到从小姐口中提到这个地方吓了一跳,我没什么事,缓缓就好了。” 闵宝彤看着梁公公的模样,虽说嘴唇不再发紫,脸上还是透露出衰败来。 是不是舍不得看病的银子? 闵宝彤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银票来。 “梁管家,这个银票给你。”闵宝彤她身上带的银子,一部分当做功德银散给了福云寺,一部分准备留着给梁公公,身上还有一些留着备用,现在就抽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了这位老人家。 “你找个好点的大夫看病,等会就和干儿子下山去看病吧。”闵宝彤叮嘱说道。 “使不得。”梁公公连忙摆手。 他可不缺钱,万一眼前人真是公主,他都恨不得把自己的钱递给眼前人,哪儿能拿她的钱? “小姐心善,我心领了就是,用不着这银子。主家心善,且不说我的月钱多,逢年过节主家也少不了我的赏银,加上管家的身份,也不少人卖给我一些面子,零零散散积累了不少钱,我真不缺钱,等会下山就去看大夫。” 梁公公说的都是实话,他是裴胤身边的老人,裴胤一团大的时候他就跟着身后,裴胤登基以后,就不说宫里的宫女太监对他多恭敬,京都的勋贵、满朝官员都在他面前会敬重几分。 闵宝彤可不这样想,她知道许多老人生性节俭,生怕梁公公也是如此,于是抿唇一笑,拉过了梁公公的手。 梁公公不敢抽手,见着闵宝彤把银票塞入到他的手心,合拢了他的手掌。 闵宝彤说道:“我今儿正好做了散财童子,捐了不少功德银给了福云寺,现在又遇上了梁管家,你就当做是我在行善积德,给自己和娘亲积累福报。”提到了娘亲,她的唇抿成了一线。 其实她还是担忧娘亲,只是今儿已经太过于麻烦乔宜贞,总不好在乔宜贞面前一直哭哭啼啼,所有的镇定在再次提起简氏的时候,还是消散了。 闵宝彤的情绪只是一瞬失控,很快就和缓了神色,“抱歉,我有些失态了,梁管家你拿着治病吧,多的银子也买一些好药材慢慢养身。” 闵宝彤不提娘亲还好,提到了要给娘亲积累福报,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让梁公公心中一突。 难道简氏有什么? 若不是才吃完了保心丸,他可得昏厥过去。 他克制自己捂住胸口的冲动,要是再在闵宝彤面前犯病一次,只怕闵宝彤得立即喊僧人过来,也不会与他说什么话了。 梁公公:“刚刚绿玉姑娘说我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我觉得小姐也是如此,您心善,自有福报,您娘亲也是如此,小姐,令慈是遇上了什么事吗?要不与我说说看?” 梁公公的背后出了汗水,他也顾不得去擦,“我家主人也算是京都里的勋贵,我跟着他也算是有些见识,我看您身边也没什么商量的人,不如让我听听看,帮你分析分析?” 闵宝彤一怔,按道理梁公公的话太唐突来些,只是看着梁公公的眼,闵宝彤心想,可能眼前人如同乔宜贞一样是个心善人。 闵宝彤笑了起来,温声说道:“我送你去找僧人。” 她这是委婉拒绝了梁公公的好意。 梁公公知道这一场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他颔首应下,等到闵宝彤一走,就拿出了一枚哨子。 哨子里响珠滴溜溜转动,却只有气声发出,这一间雅室很快就推开,是汪游推门进入。 梁成才挺直腰背,此时他的模样若是再让闵宝彤见着了,一定会揉揉眼,怀疑自己认错了人,这样的气度哪儿像是刚刚的梁管家。 “我现在就要回宫。” “儿子……” 梁成才摆手,“你不要跟着我,所有的守卫都在这里候着,长青世子、世子妃、闵小姐还有闵小姐身边的丫鬟绿玉,这几人一定给我护好了。如果还有其他的香客,都请到别处去,另外这几人周遭用武僧候着,你吩咐印尘大师去做,武僧一定是要靠得住的,宁愿少一些,也不能要状况不明的。” 汪游见着干爹的表情就知道此事甚重,应道:“是。” “寺里是有些好东西,闵小姐吃的住的入口的都要这里最好的。” “是。” 梁有才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人,此时尽数留在福云寺里,他急急下山,没让人赶马车,而是自己蹬着马夫的背上了马。 “驾!” 梁有才口中含着一颗养心丸,身上缓缓有了热流涌动,朽木一样的身体里充斥起了力量。 手持缰绳,身子前倾,梁有才身上的披风也扬了起来。 在马匹入城时候,乔宜贞正在和闵宝彤下棋。 小姑娘千里迢迢从琮州到了的京都,先是听闻所谓的如意夫婿有妾和外室,紧接着自己给了她一个惊天大雷,让她有家不能回,要在福云寺里待那么多天。 乔宜贞心疼她,就想着多陪她坐一会儿,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她还可以再陪对方一些时间。 池蕴之把丫鬟的活计都给揽了下来,倘若是水壶空了,就去打一些水来。 他没察觉这茶要比平时好得多,茶叶清香,水更甘洌,而乔宜贞倒是察觉出来了,上次来福云寺已经很久了,她就当做这里的东西就是更好一些。 第27章 二更 御书房墙壁上悬着一块儿极大的舆图, 上面是大齐的半壁江山。 河水山川、沟壑峡谷都标注的清清楚楚,而裴胤批改完了奏折,就会长久凝视这舆图。 以前的舆图简陋, 裴胤登基后,头一件事就是各地的府州官员送上详细的舆图。 随着一次次艰难的胜仗,整个大齐的舆图一点点补齐, 唯有灵州里还是空白,裴胤想要亲自补齐这一个地方。 裴胤看着这张图,任由思绪翩跹,良久之后, 脖颈都有些酸了, 这才回到了桌前,缓缓作画。 他仍然是在画简素。 裴胤一直以为自己的记忆力很好, 他记得睁眼时候见到的简素, 记得村子里的一切,也记得繁华的灵州, 等到学会了丹青,开始作画的时候,才发现那些记忆或是扭曲失真, 除了记忆最深刻的简素,其他的景色都已经淡忘了。 裴胤画了一半的时候抬头看着书案上的香炉,香炉中龙涎香的香气溢出,原本的烟气是聚拢成线状,越往上走才会慢慢散开,现在一阵风直接搅散了烟气。 因为这个异动, 帝王去看房门, 书房大门一下就打开了, 冲入了一人。 裴胤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那人扑通就跪下,正是应当在在外而不是在宫中的梁成才。 他的头发蓬乱,裴胤上次见到梁成才这副模样,还是当年他死而复生重新出现在梁公公的面前。 “梁公公怎么进宫了?” 身上的披风都还没有解下,梁公公就这样叩首,“万岁爷,老奴失礼了,这般进宫,是因为老奴有事要禀告。” 一连吃了两粒保心丸,体内的药力激荡,他这一路吹着风都没让面上的红晕消退,这会儿抬起头来,也让裴胤把他的状况看得清清楚楚。 裴胤很少见他这般狼狈模样,当年自己死而复生,梁公公也失态了,却和现在不大一样,“其他人都下去。” 宫女内侍悄无声息退出了御书房,只留下梁成才。 “坐下说。” 裴胤赐座,梁成才行礼之后就直接从去了雅苑开始说起。 裴胤本来以为这是个因为老人好奇而生的故事,或许长青世子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纠葛,却不料梁成才说道,“老奴要说的是这位最开始不曾留心的闵小姐,在福云寺里,老奴见着了她就吓了一跳,她活生生像是万岁爷画里走出的人。” 裴胤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梁成才在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到了梁公公的面前:“她和夫人长得很是相似?” 梁成才说道:“是,很是相似,老奴在想,是不是与夫人有些干系,多与这位小姐说了几句话,她说她祖籍是灵州的。” 灵州两字犹如是惊雷一样在裴胤耳畔炸开,他身子晃了晃,急切问道:“她还说了什么?你查了什么?” 梁成才一边说着,一边把户籍文牒呈上,“刚刚老奴还去了一趟京都衙门,把闵小姐的那一页取下,您看看,她原本是姓简的。” 裴胤把带着梁成才温度的纸张拿到了手中,看到了上面写了她的籍贯、来历,盯着母亲简氏,灵州人士,几个字,裴胤气息乱了。 这京都衙门的人记录身份文书怎的如此简陋。为什么不多记录一下简氏的情况? 裴胤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梁公公:“她在哪儿?夫人不曾到京都是不是?” “小姐还在福云寺,”梁公公说道,“老奴也不曾见过夫人,怕自己年龄大眼拙了,也怕惊扰到了小姐,便让干儿子还有一些侍卫留在福云寺里护着小姐。” 裴胤说道,“你做的对,备车马,在路上说。” 他一刻钟也不想在宫里待着,让人备了车,立即就往福云寺方向赶去。 在马车上有了大把时间可以解释,不过梁公公就算是绞尽脑汁能说的也就是那些,他把所有的事情都给说的清清楚楚,甚至绿玉抢人扫帚的事情都给说了。只是关于为什么闵宝彤会留在福云寺,为什么陪着她的是世子妃,梁公公不清楚,也说了没去询问乔宜贞的缘由。 梁公公轻声说道:“老奴想着,小姐应当是极其信任长青世子妃乔氏,只是老奴也晓得这位世子妃是个伶俐人,想着先把人都给留在福云寺里,一切等着万岁爷裁决。” 裴胤对长青世子毫无印象,对乔宜贞却有些印象,他当时还是死而复生的尴尬王爷,在位的是他的皇兄裴玧,这位乔宜贞太后还动过心思想要让她做皇后,最后因为乔宜贞和长青世子湿漉漉抱在一起,这事就算了。 乔宜贞的聪慧之名他是很清楚的,乔御史曾言,这位孙女的学识是他亲自教出来的,比小时候的乔侍郎学问还要好。 当年太后确实动了心思让乔宜贞做皇后,品性也让人查过是没问题,裴胤不知道为什么闵宝彤黏着乔宜贞,不过应当没什么问题。 所有的疑问在去了福云寺就会有答案。 裴胤的心情本是愉悦的,有遇安大师推算过简氏的劫难是在庚子年,现在就算是尚未见到,也应该是安安稳稳的,但等到出城的时候,马车上来了一人,听到那人的话,帝王的心情瞬间就不大美妙了。 上来马车的人是梁公公府上的,梁公公进城之后,他除了去京都衙门,另外就是让人去打听闵家的消息,打听好了就在城门口候着,现在就直接禀明圣上。 这人完全不知道闵宝彤可能的身份,只是按照梁公公的吩咐去打听闵家的一切消息,重点是闵宝彤的。 先说了闵宝彤上京都的缘由,这让帝王就不大高兴,他未及笄的姑娘怎么就定了长青侯府的三公子。 接下来说的事情,帝王更是暴怒。 “在中午的时候,说是远在琮州的闵家二少爷进了城,当时有人去户部衙门给闵寒林郎中(户部郎中正五品官员)传消息,闵郎中脸色一下很难看,不像是亲弟弟进来的模样。当时脸色太难看了,所以这位户部的官员记住了。” “下午闵郎中没去户部,就是在宅院里待着,闵家的正门旁门都候着人,我打听了一番,过去的时候都是年龄大的婆子在守门,今天下午都换成了精壮。” “要说起来,闵家最奇怪的就是另一件事了,闵郎中再让人往外传消息,意思是闵小姐在琮州就有了心上人,这几天没事就往外跑,只怕是去会情郎,果然是从小地方来的,没什么教养。” 梁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想着闵家这路只怕是走不长了,倘若是好好养着闵宝彤,有一场泼天的富贵等着他们,现在动了杀心,那定然没什么好下场。 无论是梁公公还是帝王,都隐隐猜到了闵寒林只怕是要杀人,要不然为什么要放出风声贬低闵宝彤,还换了青壮守门,显然是要等人一回去就杀人。 裴胤把牙咬的咯噔响,倘若是闵寒林或者是闵成洲在场,他得直接提剑把两人给砍了,根本就轮不到午门斩首。 等到胸膛之中的那股怒火让帝王下了马车走路都带着风,那股劲儿一直到了福云寺的大雄宝殿才消了,距离要见到闵宝彤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心中又泛起了怯。 汪游一溜烟跑了出来,利落行礼之后说道:“今儿得巧了,寺庙里就没有香客,后来雨停了来了两行,我都出面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汪游是梁公公的干儿子,在京都里也算是有几分面子,他往大雄宝殿门口一杵,只说是干爹下午要在这里礼佛,劳驾换个时间,来礼佛的人恨不得还要骂自己不会选时间,冲撞了梁公公,都是说了一溜烟的好话,连忙下了山,生怕耽搁了梁公公的事。 “下午世子妃一直陪着闵小姐在下棋,一直没挪过位置。” 裴胤问道:“长青侯府的两人就没想着离开?” “闵小姐提过,但是世子妃说是时间尚早,福云寺的茶水也好,再多坐一会儿。” 这就是没强留下世子和世子妃,一直没有惊动这些人。 裴胤点点头,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就领着梁成才去了后山,一开始走路还同手同脚,等到中间好了起来,快到的时候,又开始紧张起来。 后山的凉亭里两人棋局结束,乔宜贞与闵宝彤收拾棋子,装好了棋子之后,乔宜贞对闵宝彤说道:“你安心在寺庙里住着,等我过些日子得了空就来看你,你若是有急事,就托师父传信,我会立即过来。” 闵宝彤连忙说道:“乔姐姐,乔御史的事情要紧,我就在福云寺里住着,安安稳稳的,有事情我一定同你说。” “这里面都是银票,你拿着送给梁公公好了,好早日让乔御史出来,也少受一些罪,这银子我也用不上,等我娘来了,我就又有银子了。” 裴胤已经到了拱门处,听到了闵宝彤提到了简氏,就停下了脚步。 梁成才擦了擦汗水,怎么要给他送银子?他想要开口解释,又担心扰了里面的人。 乔宜贞失笑着说道:“哪儿用不上的银子,你留着吧,才给福云寺了不少功德银,你身上得留一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我留的还有,乔姐姐,你真的收下这些银票好了,今天麻烦你那么多,等会你还要替我去闵家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激你。” “哪儿用你这小丫头感激。”乔宜贞捏了捏她的面颊,“小丫头不用操心这些事情,你不嫌弃我多事就好。若是诚心感谢,你娘进京都了之后,请我吃饭好了,不说你娘点金手之名,光说当年逃出灵州,我便对你娘心生敬仰。” “我娘到京都了,我一定与娘一起去侯府拜会你!”闵宝彤的声音小小的,“希望我娘可以平平安安到京都。” 乔宜贞本想要说话,结果就看到了裴胤的衣角,立即扯了扯闵宝彤的手。 她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自己与闵宝彤没说什么关键,就说道:“不说这些了,你送我和世子到山门吧。” 乔宜贞的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裴胤的矜贵,不想生事。 闵宝彤应了一声,她注意到裴胤一直看着自己,把她看得心慌,她扭头又看到了梁成才,咦了一声。 乔宜贞询问:“怎么了?” 闵宝彤对乔宜贞小声说:“在福云寺里见过这位梁管家,还与他说过几句话。” 梁成才见着帝王不说话,他连忙开口,一边对着闵宝彤行礼:“小姐很是心善,我都记得,小姐给了老奴银子,让老奴去看病。” 闵宝彤笑了笑,“你记得要看病呀。” 又看向裴胤,对着梁成才询问:“梁管家,这是你的主家?” 梁成才连忙说道:“是、是!正是我家主人!” 闵宝彤想着梁成才说的话,他家小姐被拐走丢了,她生得很像主家小姐,这位老爷看着自己,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闵宝彤本来被这个人瞅的心慌,这会儿想着他肯定不是坏人,就是思念女儿了吧。于是冲着裴胤一笑。 裴胤本来就绷着情绪,他一眼就认出了闵宝彤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当年的简素,这会儿女儿冲着他笑,当即眼眶就红了。 在看到了裴胤红了眼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闵宝彤心中也堵得慌。 大概是觉得这位老爷可怜吧,他丢了女儿,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再找到女儿。 闵宝彤心想着,开口说道:“希望贵府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早日平安归来。” 第28章 一更 “她已经平安站在我面前。” 乔宜贞猛地抬头去看说话的人, 她先于闵宝彤明白了这话的含义,只是……他真的是闵宝彤的生父吗? 鬓角带着些斑白的裴胤目光湛然,通身气度非凡, 宛若开锋宝剑,寒芒毕露。 身着文人常穿的圆领袍,透露出的气息却像是武将, 这是和闵宝彤说的一件事应上了,闵宝彤说过母亲时常送东西到兵营里,觉得失忆了的丈夫应当是做过武将。 此人圆领袍上并没有明显的绣纹,只用了暗绣, 现在光线不大好, 只是隐隐可见绣案,若是在晴朗的日头下, 应当可以见到完整的图案。 压襟玉佩通体圆润, 洁白无瑕,乃是上好的羊脂玉, 雕工细致,这枚龙佩鳞爪飞扬,就连打结的宫绦也是柔顺泛着金光, 显然里面是用了劈得很细的金线。 是哪位武将? 只可惜她乔家是书香世家,无论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无论是各式家宴还是赏花宴,多与文臣打交道,而非是武将,实在认不出是哪位。 裴胤看着闵宝彤, 本想要伸手, 最终双手停在了身前。 若是个男儿, 裴胤定然把儿子搂入到怀中,眼前人是即将及笄的少女,只身到京都来,现在丫鬟也不在身边,他只能够克制自己的冲动。 心中有千百句话要说,最终说了闵宝彤名字的由来。 “当年我和夫人商议的时候,就想着不管肚子里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名字里都要有个宝字。我可以叫你一声宝儿吗?” 风哗啦啦地吹,扬起了闵宝彤的发带,她的眼瞪大了,耳畔浮现了母亲说过的话。 “彤字是我替你选的。”简氏搂着女儿。 “我生你的时候是在荒郊野外,那时候吃的很少很少,我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总觉得会这样死了,就在这个时候你出来了,听到你哇哇哭着,身上就好像有了力气。” “等到我睁开眼看着你,你就没哭了,你冲着我笑,那个时候我就想,我一定会活下来,那一天的晚霞特别美,所以你的名字就多了一个彤字。” “至于说你名字里的宝,则是你爹爹先前就定好的,他说不论是男还是女,都用宝这个字。” 闵宝彤看着裴胤,她清楚的感觉到对方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是真的吗?他真的是爹爹吗? 她在知道了闵成洲到了京都里,知道了对方的心意,确实想过倘若是有亲人可以依靠该有多好,乔姐姐虽好,两人还是隔了一层,就像是乔姐姐没办法把她接入到家中,只能把她安顿在福云寺。 闵宝彤只是在心中悄悄地想,但是现在竟是成了真,还是母亲足足惦记了十几年的父亲,她觉得老天爷是不是对她太好了一些,好得让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闵宝彤更为靠近乔宜贞,带着迷茫和焦急,声音小的像是猫儿一样,“乔姐姐。” 这一声听得裴胤心都要化了,他的女儿就是这般可怜可爱。 乔宜贞应了一声,继而看着裴胤说道:“闵小姐唤我一声姐姐,我少不得替她操心一二,这位老爷若说是闵小姐的生父,可还有什么证据?毕竟闵小姐从未见过生父。若是能多说一些,也好让闵小姐放心。” 乔宜贞心想着,当时在雅苑,应当把表哥也拽着一起来福云寺,好歹他也是京都衙门的人,若是在可以帮忙分辨一二。 正在这个时候绿玉过来了,她先前和世子一起去还借来的红泥小炉等物,世子就在正殿那里候着,她则是过来找小姐,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了乔宜贞的话。 绿玉小跑着过来,她的眼睛瞪大了,站在闵宝彤前面,呈现出保护的姿态,“世子妃,这是什么状况?你怎么说是我家小姐的生父?小姐,这不是梁管家吗?” 闵宝彤握住了绿玉的手,心中更多了几分安定,“我也不知道,你别急,问问就清楚了。” 梁成才对着闵宝彤行礼,开口说道:“我家主人当年失去了记忆,在怒江里顺流而下,受重伤被人救下,那人便是令慈简氏。我家老爷与简夫人结为良缘,两人一直定居在灵州,因我家老爷外出去云州,在云州半个月之后才听闻灵州沦陷,急忙赶回到灵州,已经进不得城了,故而与简夫人失散。” “我家老爷一直心中是记挂夫人与小姐的,至于说为什么多年没有去找夫人,实在是因为我家老爷身份不一般,无法轻易离开京都,若是让人去找,一来无法深入灵州之内,二来也是担心简夫人尚未离开灵州,惊动的人多了,被图尔齐人知晓,夫人反而会限于不利境地。” 梁成才一口气把前后之事说清楚,才开口说道:“小姐,您看这些经历是不是对的上?” 梁成才在万岁爷面前,不会刻意加粗声音,乔宜贞听着声音阴柔,瞬间就分辨出是内侍才会有的声音。 这是圣上? 乔宜贞的心跳有些快,她只知晓当年的九皇子死而复生,现在来看,就是在灵州被人救下,所以才会对灵州有执念。 她正犹豫要不要跪下的时候,梁成才冲她使了眼色。 乔宜贞便站立不动,她只需要和梁公公一样便好。 裴胤在梁成才说话的时候,取下玉冠,他的头发散落,把头发撩开露出了曾经受伤的那一块儿,为了方便让闵宝彤看清楚,他单膝跪下。 闵宝彤下意识地上前,看向了那一块儿愈合的疤痕。 “当年我跌落怒江,在江中沉浮,最重的伤是在头颅这里,也因此失去了记忆。还有我这手上,这里划了一刀,夫人曾说,这疤痕也巧了,像是自戮一样。” 梁成才在万岁爷蹲下的时候,就直接跪下了,而乔宜贞看着梁公公利落的跪礼,捂住了绿玉的嘴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紧接着也拉下绿玉和她一起跪。 闵宝彤已经看不到别的人,她的手碰触到了裴胤的疤痕,不会有错的,这道疤痕不光是不生毛发,最中间还有一枚黑痣,母亲说过像是眼睛一样。 眼泪一下就湿了眼眶,她忍不住也跪着扑入到他的怀中,手捶在他的胸膛,声音哽咽,“你、你怎么不到灵州附近走一走,我和娘就住在琮州,我娘在外行商,是琮州有名的财神爷,凡是靠着灵州那块儿行商的,都知道我娘,你怎么不去琮州?只要去了琮州,你肯定就会认得出她来的。” 裴胤有些僵硬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是我不好,小觑了你娘。” 闵宝彤也不是真的怪裴胤,毕竟这中间夹杂了灵州的沦陷,而且娘亲是慢慢在琮州站稳了脚跟,早些年也是东奔西走,日子称不上安定。 “不是这样的,娘当时肚子已经很大了,她自己都说以为逃不出来。” 裴胤最后一次出远门之前,简素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前三个月的时候简素肚子毫无动静,在第五个月忽然鼓了起来,当时裴胤出发前算了时间,差不多回灵州的时候,就满七个月了,准备回到灵州就陪着妻子到生下孩子,谁知道这一趟就再也没办法回灵州了。 裴胤小心翼翼地给女儿擦拭眼泪,屏住呼吸问道:“你娘她好不好?我听梁公公说你在福云寺里替她祈福?” “我不知道。”闵宝彤的嘴一瘪,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纷纷落下。 裴胤并未有儿女,他登基之后,后宫空虚,番邦小国送来了公主,他就随意点了妃嫔之位,养着这些人,并未点过绿头牌。唯有一个例外就是贵妃,当年贵妃不过是浣衣局出身,被他无意之中瞥见,觉得与简素相似,就升了份位。 他头一次点了绿头牌,也确实动了心思,等到贵妃被人洗得干净,缠着红绸送入龙床上,他的旖旎心思便散了,说句难听的,这样洗刷干净送来,像是案板上的猪。 若是把这人当做简素的替身,那是在侮辱简素,也是在侮辱自己。 后宫里妃嫔不多,裴胤也无子嗣,按道理太后应当着急皇帝的子嗣问题,但现在幽居的太后更愿意让裴玧做帝王,而不是这个斩杀了裴玧的不孝子。 太后巴不得裴胤生不出孩子,到时候再把裴玧的孩子立为太子,大齐回到裴玧那一代去。 裴胤身边既然没有养过孩子,此时就难免慌张,被女儿哭得有些心疼,着急得鬓角都有些湿了,只能够笨拙地哄着人,“不哭了。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我,我可以解决的。” 闵宝彤哭了一阵,本想要开口,结果话到了口边,她想着再和乔宜贞商量一下,自己身上的事怎么同爹爹说,结果就注意到了乔宜贞、梁公公还有绿玉都是跪下的。 “这是怎么了?” “民女乔氏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乔宜贞声音清脆,绿玉被吓得身子僵住,然后慌慌张张地跟着乔宜贞磕头,只把地面的青石板都嗑得作响。 裴胤自己起身,也扶起了女儿,叮嘱道:“起身吧。” 梁公公手脚很利落,他起身之后,立即上前一步,扶住了乔宜贞,含笑说道:“世子妃果然是一片冰心在玉壶,智慧过人。” 乔宜贞的语气恭顺之极,“梁公公客气了,民女眼拙,一开始没认出万岁爷,实在是有失礼数。” 闵宝彤脑子已经成了浆糊,下意识地想要跪下,结果被裴胤握住了手,“你是朕的公主,若是要跪,等你娘到了京都再跪。” 第29章 二更 池蕴之不知道闵家的内情, 但是看得出闵宝彤对妻子的依恋,妻子也明显想多陪一陪这位小姑娘,他就想着自己在前殿等着, 给两人一些时间再说会话。 结果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来,池蕴之心中渐生了担忧,转回去找妻子。 福云寺里看似空荡荡, 实则各处都守着人,暗处的人看一眼,发现走动的人是池蕴之,就当做没看到。 梁公公和绿玉两人在厢房外候着, 梁公公笑眯眯地问话, 绿玉不自在地应答。 两人本来都坐在长椅上,绿玉一看到了池蕴之就站了起来, “长青世子。” 她侧过头用畏惧的眼神看了梁公公, “梁……” 梁公公笑了笑,也站起了身子, 他这会儿手中托着拂尘,轻轻拂过肩头,无声表明了自己内侍的身份。 “老奴梁成才见过长青世子。” 梁成才这个名字让池蕴之眼皮重重一跳, 语气恭敬:“见过梁公公。” “世子爷,您在这里稍等,老奴进去通传一声,让世子妃同您说。” 涉及到闵宝彤的私事,加上女儿家脸皮薄,帝王甚至没让梁公公入内, 而是让他在外候着。 梁公公就和绿玉在外, 他趁着这个时间, 问问看简夫人和闵宝彤的喜好,到时候回宫好让各处都准备好。 池蕴之躬身行礼:“劳烦公公。” 看到了梁公公远去,池蕴之对着绿玉问道,“这是什么状况?宫里头的梁公公在这里,万岁爷在里面?” 绿玉忙不迭点头,她小小声地说:“世子,我也不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我自己也糊涂着呢,还是等世子妃出来同你说。” 涉及到了帝王,池蕴之也不多做打听,“多谢你。” 绿玉连忙说道,“还要多谢世子和世子妃。” 若不是世子妃,她们不会到福云寺,不会遇到梁公公。能够找到小姐的生父,等到夫人进京了应当也是欢喜的。 池蕴之不知道绿玉的感谢从何而来,他含糊应了一声,目光凝在梁公公的身上。 梁公公在厢房门处禀告,很快门就开了,出来的人正是乔宜贞。 池蕴之看着妻子出来,连忙顺着长廊走过去,走到了角落里,池蕴之就说道:“没什么事吧。” 乔宜贞说道:“你放心,是件好事。” 今日里的事情实在是出乎意料,不过,总体来说,都是好事,闵宝彤找到了生父,而且这位生父可以真切地护住这位小姑娘。 闵宝彤找到了生父,还替乔宜贞解决了一件事,这简氏既然不在灵州,今年攻打灵州的事情就会缓下,祖父自然而然就会出天牢。 她对闵宝彤不过是一时意动,想着让小姑娘避免了最糟糕的命数,没想到竟是有这样的福报。 乔宜贞心想,难怪老人常念叨要向善,这就是典型的种善因结善果。 乔宜贞的眉眼舒展开,在暗淡下来的天色里,眼睛清凌凌的,宛若是动人的波。 池蕴之看着她喜上眉梢,也忍不住眼睛一亮,语气带着雀跃:“是不是乔祖父可以出狱了?” 乔宜贞唇瓣也翘了起来,“是,不用再另找梁公公了。” 池蕴之面上的笑意更胜,心想着乔宜贞果然好本事,既然有机会面圣,就直接替乔祖父逆天改命,可以出狱了。 倘若是池蕴之有条尾巴,这会儿得不停摇动,还要欢欢喜喜绕着乔宜贞。 “这福云寺果然是带了福字,让人事事如意。”他眉眼都是笑意,“需要我和乔家还有表哥说一声吗?” 乔宜贞也被这种喜意感染,回首看着帝王与闵宝彤所在的厢房,最终摇了摇头,“不用。” 她确实很是想让家里人少些担心,但是闵宝彤之事又不适合与人说,乔宜贞心想着最迟也是这几日就会出狱,便说道:“我想着应该是很快的,一切等我回去再和你说,你先去雅苑接子晋和长生回侯府。” “好。”池蕴之应了下来。 见着池蕴之离开,乔宜贞再回到了厢房里。 秋日里天色暗得快,这会儿屋里已经点燃了灯火,把帝王的脸照得呈现出了一种古怪的慈祥。 乔宜贞心想,这位雄韬武略的帝王的这一面只怕世上没几个人能够见到。 见到了乔宜贞进来,裴胤松了一口气,女儿承蒙乔宜贞照顾,简氏又不在京都,女儿宛若是雏鸟唧唧啾啾绕着乔宜贞转,他一开始还有些醋,等到乔宜贞离开了厢房,终于轮到了父女两人独处,又有一种无声的尴尬在弥漫。 他磕磕巴巴地问着闵宝彤情况,闵宝彤嘴巴像是被鸟儿叼走了,急得鬓角都是汗,又说不出什么来。 现在乔宜贞回到了房中,裴胤和闵宝彤同时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出气声,让两人相视一眼,感觉到了血脉的联系。 乔宜贞知道自己的作用,她是两人之间的纽带,起到沟通的作用,此时坐在闵宝彤的身侧,让她可以靠着自己。 在乔宜贞离开厢房之前,已经说到了闵成洲的到来,为何会安置在福云寺,现在乔宜贞回来,就顺着这个话题继续。 “我、我以前不知道他的心思。”闵宝彤涨红了脸,“我一直是拿他当亲哥哥的。” 她不想让父亲觉得自己过于轻浮,又觉得闵成洲动了心思没道理,让她心中委屈又难堪。 梁公公的人办事牢靠,不光是打听了闵家的事情,还抽空把闵家几位关键人物的容貌绘了下来,所以帝王在马车上已经见过了闵成洲的肖像。 裴胤看着娇俏尚未及笄的女儿,再想着歪瓜裂枣长相的闵成洲,表情扭曲了起来,怒气重重说道:“是这个狗东西肖想自己不应当想的事情!” 他这会儿可懂了,闵家兄弟两人都不是好东西,一个有悖人伦,一个想着杀人除根。 因为用力,咬的牙根都发疼,他一时不知道更恨哪一个,又忍不住心尖儿泛着忧,闵成洲离开琮州之前,不会对简素做什么吧。 只是这样的担忧,他不想在闵宝彤面前展现,简素把女儿养得天真无忧,裴胤也想让闵宝彤的性子继续天真单纯。 闵宝彤说过了最难堪的事后,舒缓了一下情绪,鼓足勇气说道:“乔姐姐帮我分析,我娘应当是为了让我避开闵成洲,才要将我嫁人。我、我不想嫁人。” 她生怕自己没有了勇气,干脆闭着眼,“本来我娘觉得长青侯府家风好,所以给我定了侯府的三公子,但是我听说他有两个通房不说,还养了外室。我不愿。” 闵宝彤提到了池青霄的时候,他正在打喷嚏。 龚茹月以为儿子病了,连忙问道,“是不是生了风寒?” “就是鼻尖发痒,说不定是有人在惦记我。”池青霄笑着说道,“毕竟儿子的婚事也近了,儿子在想,是不是闵小姐在说我。” 龚茹月想着闵宝彤,唉声叹气说道:“闵家小姐年岁有些小,她家不知道怎么养得,是不是把这位姑娘宠上天了?脾气太娇了一些,我那天看她嫂子似乎都觉得她娇气。青霄啊,若不是你的婚事一连耽误了两次,这一次,我可不让你娶闵家小姐。” 未及笄的少女宛若是枝头的花骨朵,池青霄想着闵宝彤的容貌,满意说道,“儿子觉得闵小姐还不错,就像是娘说的,我的婚事也耽搁了两次了,这一次不能再耽搁了。早日把她娶进来开枝散叶才好。” 龚茹月说道:“也是,需要多生几个儿子,肯定得压过乔氏才行!” 第30章 皇家仪仗 这个夜晚和往常没什么分别, 只有福云寺所在的山脚下百姓,听着哒哒马蹄声,睡得不大安稳。 有人被声音惊动, 揉了揉眼走出了房门,看着亮堂堂的福云寺被吓了一跳。 一开始以为是生了火,想着要不要去救火, 擦亮眼睛去看才发现是点燃了火把。不少人手持火把在山间的道路上,他们手中的火把之光跳跃,形成了一条蜿蜒的火龙。 最夸张的就是福云寺了,像是里面四处都有人点着火把, 这样看着就觉得亮堂堂的, 要是在寺庙里只怕是亮如白昼。 夜晚通明的福云寺,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贼人躲入了进去, 在抓贼? 村中的这位闲汉好奇心重到要一探究竟, 裹了披风去凑热闹,结果还没有靠近, 就看到了士卒腰间的刀出鞘。 寒光四射的刀指着他,让他退后:“贵人出巡,闲人回避。” 这位叫做张三的人连忙往后退, 然后融入到了一群没睡觉过来凑热闹的人群里。 有人笑着说道:“你看,我都说了,这士卒不让人上前的。凶悍得很。” “是啊,你白跑一趟吧。都说了,在这里看热闹可以,不能再凑近了。” “官老爷可真是凶悍, ”张三砸嘴说道, “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啊, 是不是抓捕逃犯,难道是有什么凶人去了福云寺?现在衙门里的人在守着?” 虽然听到了侍卫口中所说贵人两字,张三还是觉得像是在抓人。 “如果要是抓捕凶犯,哪儿用的上这么多的火把照亮路?这位老兄,你是来的晚,只看到这里守着的官兵,没见到站在山路上的,我跟你说,山路上手拿火把的,穿的衣服都不是衙役的衣服。” “不是衙役还能有谁?” “不知道,只知道各个看着精神得很,穿得衣服都是绣纹精致。感觉这架势像是要迎接高僧下山。” “刚刚那位小哥都说了,是贵人出巡,我想,和尚怎么都称不得是贵人。” “不管是什么人,总之咱们在这里凑热闹是对的,这样的架势这辈子只怕见到一回。” 这群闲汉又等了一阵,有人觉得半天不见人下来,在夜风里吹着难受,三三两两结伴散开了。 张三本来是想着一定要等看完这热闹,看着人少了不少,心里头的火焰也熄灭了,正在心中反复权衡走还是不走的时候,有乐声传来。 没走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遇上了鬼? 很快他们就知道不是鬼,而是皇家仪仗队。 古朴乐声,旌旗招展,华盖翩翩,正中拥着的是明黄色的车舆,车舆四角的帘幕撩开,显然是空荡荡的。 “这是要接人回宫啊。” “皇帝居然就在福云寺?” “这能吹一辈子的牛了。” 众人往山间看去,仿佛这样就可以看到皇帝,正好在此时,一朵烟花高高飞起,在空中炸开,烟花纷纷扬扬在空中打开,也就在此时,当的一声,山上传来了敲钟的声音,这是福云寺在撞钟,一下又一下的,在火焰燃烧的霹啵声里显得那么庄重。 “都准备跪下。”刚开始拔刀的侍卫过来,“等会是圣上和公主回宫,记得恭送圣驾。” 留下凑热闹的闲汉神色振奋,虽说也有祭天大典可以瞻仰圣颜,但是那可是白日,满街的百姓挤来挤去的,离得远远的,可什么都看不到,现在可不一样,这会儿没什么人,距离龙舆还很近,等会皇帝老儿什么模样都可以看清楚! 不过闲汉们心中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还有一个公主? “是不是封的什么公主,咱们万岁爷不是没孩子吗?” “肯定是封的公主,可能是哪位王爷的女儿。” “不知道是哪位王爷的,白天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今儿下雨,一般人都不会选这个时间过来礼佛。” 他们小声议论着,等到听到了齐整归一的脚步声,他们声音小了下来,等到侍卫们跪下,这群闲汉也跟着跪下。 “皇上万岁、公主千岁。” 他们跟着侍卫喊着,很快就看到了那位公主,因为距离很近,可以看到公主容颜娇美,可以看到她华美的金冠,甚至看到绣着金线的礼服在火光之中发出耀眼的光,最让人震惊的是,穿着龙袍的帝王伸手扶着公主上了车舆。 有人耳力好,还听到了几个字,“宝彤,小心些。” 被圣上牵着上了龙舆,这公主可真是尊贵无双了。 等到皇家仪仗远了,众人们像是炸开了锅一样议论着,这位公主可太排面了,留在最后的侍卫见着众人议论不出个重点,忍不住说道:“别瞎猜了,这不是哪位王爷的掌上明珠,是万岁爷的亲女儿,直接喊大公主。” “万岁爷哪儿来的公主?!” “这位官爷可别唬我们,咱们确实没什么见识,但是万岁爷没生下一男半女咱们还是知道的。” 侍卫说道:“没骗你们,万岁爷还是九皇子的时候,在外了一段时间,与一位夫人生下了公主。以前是不知道公主还在世,现在找到了公主,万岁爷对公主疼爱万分,才有了刚刚的架势。” 诸位闲汉听得是眼睛都发直了,这不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吗? “那公主嫁人了没有?” “要是嫁人了,那人直接做了驸马?” “你们刚刚没留心,公主梳得是未成婚的发髻。” 侍卫说道:“是,公主还没成亲,听说夫人还在路上,晚些时候会接入到宫里。” 侍卫提到了简素,更是让闲汉们激动起来。 “若是接到宫里,那得是什么份位,是不是皇后?” “最被疼爱的不是贵妃吗?还有番邦送来的丽妃还有什么嫔,这在外肯定不如在宫里头养人,说不定就随便封个份位。” “孩子肯定要,孩子他娘可不一定要。这位官爷,您怎么看?” 侍卫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我能怎么看?我只知道肯定是要接回夫人,其他的事情,我一个小小的侍卫怎么会知道?” 侍卫的领头听到了这话,用刀鞘敲了下属,“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多嘴,其他人都没说,就你在这里说,早晚坏事在你这嘴上。” “头儿,也没事,明儿一早只怕都得知道,这是天色太晚了,已经过了宵禁,不然满京都都知道了。” 正因为这个道理,侍卫的领头只是提点了下属一句,“行了,得赶紧走了。” 侍卫跟着领头离开。 闲汉们还是聚集在一起议论着,看着远去的皇家仪仗,心中激荡着,那些官老爷可都不知道公主的事情,也没见过公主,他们可是头一份见到的! …… 皇家的仪仗经过了城门,城门是大开的,京都衙门里的官员都在城门口候着,等到车舆停下,官员们都跪了一地。 领头的自然是宋府尹,温泽宴作为府丞紧跟其后。 温泽宴年少成名,又弃了科举,选择外放从县官做起,他本以为自己经历事情颇多,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此时见到了闵宝彤着华服坐在龙舆上,还是一瞬间脑子空白。 闵宝彤穿着这身华服,也是很不适应,她原本想着住在福云寺也行,住在皇宫里也行,只要她在京都里有了父亲可以替她做主就好了,但是裴胤是希望她风光回宫的。 “我一直想过,倘若你能够在战乱的灵州保全性命,定然让你荣耀加身。若是男儿定然立为太子,若是女儿,公主嫁人的那些规矩也都会替你一一改了。宝彤,你是我的女儿,我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在不知道孩子是否存活的情况下,每年裴胤都会让人制公主和皇子的礼服,也是因为感受到了裴胤滚烫的心,闵宝彤才换了这身华服,不安地跟着父亲坐在龙舆上。 现在闵宝彤看到了熟人,下意识地对他笑了笑,这一笑原本让在前面的宋府尹一惊,还以为是公主对自己笑,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公主是认识身后的温泽宴。 裴胤问道:“认识?” 闵宝彤点头:“认识温府丞,他是世子妃的表哥,也是乔御史的学生,下午在雅苑,我还和温大人说了话。” 裴胤对乔宜贞的印象很好,别的不说,是她透露了池青霄不是良人,与女儿多说了几句,把女儿到了福云寺,让他可以见到女儿,光是牵线了父女相认,就足够让他对乔宜贞感激不已。 而裴胤最感激的,还是乔宜贞阻止女儿回闵家。 想着打听出来闵家的布置,帝王就又怒又怕,就只差那么一丁点,女儿就可能没命。 裴胤可以想象,若是女儿回到了闵家,一露面就会被闵寒林的人下令勒死,紧接着不知道抛尸何处,还要落一个私奔的名声。 此时看到了温泽宴,裴胤目光微暖,开口说道,“温爱卿,你跟着后面的车驾,长青世子妃也在车上,你和她一起罢。” 乔宜贞帮了这么大的忙,帝王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乔聿的事情,准备直接去天牢,亲自请乔御史出监牢,既然遇上了乔聿的学生,就让他也跟着去天牢。 此时的温泽宴不知晓要去哪里,只看着闵宝彤又冲着他笑,怀揣着满肚子疑惑对着宋府尹行礼:“宋大人,下官先行告退。” 而宋府尹满脸笑容点头:“去吧,明儿可要告诉我这是什么状况。”拍了拍温泽宴的肩膀,赞叹说道:“我就知道你是有造化的。” 能够做“怂不倒”,宋府尹心思是机敏的,瞬间就知道这位绝对是入了帝王的眼,就想要巴结一番温泽宴,甚至还想到今后的事情肯定不能让温泽宴背锅,要让下面的人背锅才好。 他一时有些头疼,府尹的事情让府丞背锅是最合适的,要是不用温泽宴,那么用谁呢? 还有闵家才送来了东西,肯定是有麻烦的事情要求,希望闵家要让他圆的事情不要太麻烦才好。 乔宜贞坐在马车上,帘幕撩开,身边还坐了绿玉这个丫鬟,绿玉神游一样甚至没对温泽宴行礼。 温泽宴也没在意,“表妹,如今这是……” “好事。”乔宜贞弯眼笑了笑,在灯火通明的夜晚,眼里像是缀了星子似的,“我们去接祖父回家。” 马车缓缓驶动,温泽宴看着乔宜贞的笑容也放宽了心,不管怎么样,乔聿都可以出狱了,这便是好事一桩,至于说其他的事情,等到天亮之后,自会知晓。 而绿玉这个时候才回过神,她表情震惊,“世子妃,我们是要去天牢?” 第31章 拥抱 绿玉一直知道乔宜贞聪敏, 但是在看到车队当真到了白日里经过的街道,眼见着就快到天牢了,还是扭头看着乔宜贞, “世子妃好厉害,圣上都没有说,居然都猜到了要来天牢。” 距离天牢越近, 乔宜贞的心情越好,在徐徐夜风里,心情也飞扬起来,含笑道:“毕竟公主提到了我祖父, 圣上体恤我祖父年迈, 有此举并不意外的。” “啊。”绿玉见着乔宜贞说到了公主,有些闷闷说道, “奴婢就不大机敏, 现在都没有改好口,还是会忍不住叫小姐。在宫里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乔宜贞:“规矩可以慢慢学, 不会对你太过苛责,应该和过去在琮州的日子一样,等到红香过来了, 你还是听红香的话就好。” “那怎么会一样。”绿玉小小声地说道,“夫人不怎么在意那些规矩的,但是宫里头规矩森严,听梁公公的意思,犯了错会有很严重的惩罚。” 乔宜贞想着今日里还听到了帝王的私密之事,连世人眼中备受宠爱的贵妃娘娘都不曾被临幸, 裴胤对简素的感情可以说是情比金坚了。 简素留着绿玉, 用意是给女儿找玩伴, 所以并不曾太过于约束绿玉,帝王既然如此心悦简素,定然也是按照琮州的旧历来做。 不过乔宜贞看着愁眉苦脸的绿玉,心想着自己说了,她估计还是害怕,只是细声细语地提醒她一些事。 乔宜贞轻声和绿玉说话的时候,温泽宴心想着下午见到的闵宝彤,他只记得这小姑娘天真烂漫,和孩子玩在一起,这丫鬟随了主人,两人都是心事写在脸上的人,现在绿玉忧心忡忡,闵宝彤是不是也是如此? 温泽宴想到了刚刚见到的华服公主,心中多了一股怜惜。 后来再从乔宜贞的口中知道,是闵宝彤主动提到乔御史,心中对公主更多一分感激。 天牢里乔聿尚未睡下,他白日里见了孙女,有些担心乔宜贞鲁莽行事,正躺着的时候,忽然见着了满室红光,是有人举着火把进来了。 这么晚了是谁到天牢里? 乔聿起身,盘膝坐在茅草上。 狱卒哗啦啦地取下铁链,紧接着进来的人居然是帝王。 过了宵禁时间见到帝王已经很是奇怪,接下来的事情让乔聿震惊了。 怎么都不肯放弃今年攻打灵州的帝王,居然主动退让,自言灵州之事是他操之过急。 乔聿忍不住说道:“灵州是我大齐之地,灵州百姓是我大齐之子民,罪臣并不是想要阻拦圣上收复灵州。圣上心系灵州百姓从来都是我大齐之福!” “罪臣只是想着再等一等,以免这一仗劳国伤民,更不愿见圣上您御驾亲征,圣上不应该置自身于险境。只有圣上保全自己,才是大齐之福!” 图尔齐对灵州百姓的残酷,乔御史怎会不知道?他也记挂那些灵州百姓,想要死谏从不是因为想要对图尔齐退让,而是想要徐徐图之,甚至可以用迂回之术,一点点蚕食图尔齐的地界,另外,就算是灵州是裴胤的执念,乔御史也绝对不希望看到御驾亲征。 裴胤正是因为有明君之相,他在位可以更好的为百姓谋求福祉,乔聿才更不愿意让陛下身陷险境,为此,他做好了死谏的准备。 “乔爱卿说的是,灵州之事是朕过于急切,所谓是关心则乱,朕乱了分寸,是朕有错。所谓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乔爱卿便是朕之镜,还请乔御史今后继续做朕之镜。”说完之后,帝王竟是对他行了大礼,而在监牢里的乔御史因为躲不开,生生受了这礼。 裴胤自尊自傲,就算是当年在继位大典上,太后暴怒扇裴胤耳光,用极其狠戾的言语说他不孝不悌,他也不曾说自己有错,现在居然对自己认错了? 乔聿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睡着了,现在的一切都是梦境。 而梁公公进入到牢房里,把他那只养尊处优的手伸在他面前,一边笑着说道:“乔御史,世子妃在外等着接您呢,您等等会早些归家,乔府上下只怕都挂心您的身子。” 提到了乔宜贞,乔聿这才清醒了过来。 梁公公这话的意思,乔宜贞应当是做了什么吧? 磕头谢恩,扶着梁公公的手起身,跟着帝王出了天牢。 一直禁锢于小小的牢房里,重新吹到夜晚的风,乔聿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裴胤留了一辆马车给乔聿等人,仪仗缓缓向着皇宫方向行去,等到已经不见了踪影,乔聿对着温泽宴说道:“这还真是让我稀里糊涂的。云昇(温泽宴的字)你说说看是个什么状况,我好知道贞姐儿有没有做些不当做的。” 温泽宴看了一眼乔宜贞,而乔宜贞笑着说道,“表哥,你就说你知道的就是。祖父这是不放心我,不想同我说话。” 乔聿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乔宜贞。 温泽宴说道:“我也是不明所以,本在家中休息,忽然被叩门让我去城门口候着恭迎圣驾,我随着上峰同僚一起在城门口等着,结果圣上就让我一道来这天牢了。我倒是知道一件事,刚刚见着的那位公主,我下午见过她与表妹在一起,许是因为那位公主?” 果然从温泽宴这里无法知道消息,乔聿说道,“你说说看。” 乔宜贞笑着扶祖父上了马车,“祖父您放心,我确实是想要走梁公公的门路,看看怎么能让您出来,可还来不及去见梁公公,就有了今晚上的事。” 乔聿说道:“我刚刚看到梁公公待我很是客气,像是承了你天大的情一样。你当真没去求见梁公公?” “若说是梁公公承情,倒不如说是圣上承我的情。” 乔宜贞的心情好到宛若是喝醉了一样,有一些微醺之感,徐徐清风一吹,只把心中的那点酒意吹得上头,看着祖父摇头,笑着说道:“祖父您可别不信,我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看到了那位华服公主没有?我正好帮了公主一些小忙,让公主明珠归位,公主替祖父说了话。” 乔聿看着孙女儿一直笑,忍不住摇头,“云昇,你看看你表妹,这会儿说话没轻没重的,什么大言不惭的话都说了出来。” 温泽宴也含笑:“表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乔祖父您能出狱,晚辈也是欣喜,感激圣上点了我随驾,可以恭迎您出狱。” 涉及到了公主,这公主还是从天而降的,此时从乔宜贞的口中确认了出狱和公主有关,乔聿和温泽宴都知道,不应当在外提到这件事,就说笑略过这件事。 乔宜贞听着祖父和表哥说话,脸上一直带着笑,有些事情注定是无法说出口的,例如不光是促成了父女相认,还避免了小姑娘的死。 只可惜她这功德无量的好事,是无法和人说起了。 不过也好,做了功德无量的好事,才让祖父早早出狱了。 乔聿看了一眼孙女儿的神色,心中一软,也是因为自己孙女儿操碎了心。 马车在月光下辚辚始动,很快就到了乔府。 乔宜贞心情很好,先跳下了马车,眨眨眼笑着说道:“祖父,我去敲门。” 她可是把祖父带回来了,得估计吓人一跳! 怀着这样的心情,乔宜贞跳下马车准备敲门,谁知道手刚碰到了铜环,门就开了。 “你回来了。” 一切的发生是那么自然而然,她被拥入到了怀中。 或许她的身体已经太过于熟悉他的怀抱和温度,乔宜贞甚至没有推开对方,在被抱入怀中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就软了下来。 一直到咳嗽声从背后传来,乔宜贞才涨红了脸,连忙把人给推开。 乔宜贞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抱住乔宜贞的正是池蕴之:“我在侯府一直等到快宵禁,看到你还没有回来就到了乔家。” 池蕴之是犯了宵禁时间,当时敲开乔家大门的时候,把守门婆子都吓了一跳。 之后池蕴之就一直在乔家的大门这里等着,因为从池蕴之的口中知道乔宜贞到了宵禁时间还没有回来,现在屋子里都是亮堂堂的,所有人都没睡。 也正是因为所有人都没睡,也都发现了乔聿的回来。 乌压压一群人簇拥着乔聿到了正厅里,池蕴之想着刚刚自己情难自已,似乎是惹恼了乔宜贞。 不过咳嗽的是温泽宴,池蕴之心想着,在表哥面前亲昵一些也不打紧。 就算是知道温泽宴与乔宜贞没什么,池蕴之还是没有安全感的,下意识地想要在他面前,多表现出自己待乔宜贞的亲昵。 第32章 同床与吵架 柚子叶沐浴、跨火盆, 本就已经接近宵禁,这样折腾一番,已经过了子时。 子时一过, 所有人动作都快了起来、静了起来,不多时,灯火通明的乔府暗淡了颜色, 和京都里的其他人家一样,融入到了黑夜里。 喧嚣沸腾化为静谧。 乔宜贞躺在了床榻内侧。 她不常回乔府,但她出嫁前的闺房还是日日打扫,房间里熏着她喜欢的香, 今天经历了颇多事, 她躺下后很快就昏昏欲睡,双手合拢轻搭在小腹上。 房间里并不是纯然的黑暗, 因为房间里没有丫鬟守夜, 床脚留了一盏灯,因为烛蕊剪得很短, 琉璃盏里一灯如豆,在浅浅的融化烛油里跳跃。 池蕴之轻轻撩开了幔帐,就着浅光看乔宜贞, 她的肤色极白,一双纤长而卷翘的睫毛合拢,在眼下打下淡淡的阴影。 前段时间因为乔聿的事情,她眉宇之间是有一抹忧愁的,现在这忧愁散开,嘴角也轻轻翘起, 好似享受美梦。 让池蕴之也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他靠近躺了过去。 平时两人分开被褥, 今儿难得贴得很近,把她搭在一起的手扯了一只下来,他的手大而她的手小,扣在手心之中细细把玩,用指腹描绘她十指的形状。 池蕴之有他的小心机,在乔家当然不适合行夫妻之礼,但也想贴得更近一些。 成为夫妻已经有十年,就像是在门口的那个拥抱一样,她熟悉他的身体,他也熟悉她的。 乔宜贞的身体因为他的靠近无丝毫的抵抗,甚至下意识地去寻求暖源。 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脸也在他的手臂蹭了蹭,湿热的呼吸喷在他的手臂内侧。 从她碰触的地方宛若是有热流涌出,霎时间四肢百骸都升腾起来了热度,血液奔涌得很快,让他的身子发烫、发热,眼底也有浓情在翻滚。 距离上一次同房已经有两个月,为了她的身体,池蕴之压抑自己的需求,甚至自己动手解决。 现在乔宜贞无意识地撩拨,池蕴之就有些受不住了,呼吸在这样黑暗的夜里也重了起来,在浅暗的烛火里,眼睛灼亮的像是准备发动袭击的猫儿。 池蕴之抽出了自己的手臂,一个灵巧翻身,撑在她的上方。 因为失去了手臂,乔宜贞似乎有些不满,嘴唇微微嘟起,池蕴之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尽管身上火热,池蕴之还有理智。这里不是竹香院,他们客居在乔府。 只用舌尖描绘她姣好唇形,克制地亲吻着,只让轻吻削减心中的欲。 像是不会喝酒的人小心翼翼地品尝美酒,一点点地尝,每尝到其中一味,就在心中回味,心中欢喜着,满足着,感受心中的浓情如同潮起潮落。 池蕴之靠着轻吻心中渐渐平静,而乔宜贞的身子渐渐发烧。 肌肤和肌肤的接触,唇和唇的接触,让识得情爱的乔宜贞想要更深一步的接触。 为了庆祝祖父出狱,睡前喝了一点酒,酒意上头,越往后,乔宜贞就越对这个吻十分不满,只觉得这个吻点燃了她的火,随即就要抽身离去。 口中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呢喃,而池蕴之正想要听的时候,她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衫,似乎想要留住他。 “乖。”池蕴之把她的手抽出,声音沙哑,“这是在岳家。” 她依然是咕囔着,表情十分委屈,她被池蕴之扣住了手,手不能动作,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应对方法。 乔宜贞的双腿修长而柔软,像是藤蔓一样攀附着他。 乔宜贞的长发披散开,衬得她肤色更白,她轻轻扭动着,像是妖冶勾人的女妖,她本就是他心中最美的存在,这般缠着他,池蕴之再也忍不住了。 以吻封缄,让她无法发出羞人的声音,同时又怕惊动了旁人,他缓而慢。 像是隔靴搔痒,乔宜贞呼不出叫不来,手指在他的后背收紧,眼角也沁出了泪水。 等到最后,浑身如同红彤彤的虾子,泪汪汪地在他肩头咬上一口,才沉沉睡去。 …… 乔宜贞昨晚上根本就是半梦半醒,只依稀记得极其欢愉,清早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体绵软无力,池蕴之正在穿中衣,他背后留有的红痕和肩头的咬痕,都在提醒她昨晚上发生的一切。 想要呻·吟一声,乔宜贞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在乔家,而不是在侯府,整个人缩入到被子里不想见人。 等到丫鬟送来了热水,简单快速擦拭过,乔宜贞把用过的帕子丢入到了池蕴之的怀中。 池蕴之笑着塞好了帕子,把人打横抱起。 乔宜贞吓了一跳,捶着他的胸膛,“别闹了,我自己起来。” 丫鬟脸红地飞快出了房门,把房间留给了世子夫妻。 最为情深蜜意的时候也不曾这样胡闹过,哪儿能在乔家胡闹?这不是让家里头的人看笑话? 乔宜贞一边用青盐漱口,一边瞪着池蕴之。 海棠春睡的美人这般怒视,简直是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在池蕴之的眼中,像是乔宜贞在撒娇一样,加上昨晚上才有欢好,池蕴之这会儿心情很好,故而大胆亲了亲她的唇瓣。 粗粝的青盐是咸的,乔宜贞看着池蕴之也漱口,皱眉说道:“咸死你,让你胡闹。” 池蕴之笑里含情:“其实不咸,我还觉得有些甜。” 平时池蕴之怕唐突了乔宜贞,鲜少说这些过于轻浮的话。 两人是在窗边,昨个儿才下了雨,今儿天气晴朗,透过窗纱,金色的光笼在他的身上,池蕴之本来就好容貌,认真又温柔地凝视她,让乔宜贞心跳漏了一拍。 半晌,乔宜贞坐到了梳妆台前,小声说道:“油嘴滑舌。” 乔宜贞本觉得自己不是看重外貌之人,她在闺中时候想要找的夫婿是才高八斗有凌云之志的人,乔宜贞觉得只要才学高就好,相貌是无用的? 等到与池蕴之成亲才知道,原来她其实肤浅得很,若是生得不俊美,光是被人碰着手都会觉得难受,鸡皮疙瘩得掉一地,而有个貌若潘安的夫婿,在外出的时候,旁人都会用艳羡的表情看着她。 “乔宜贞啊乔宜贞,你竟是如此肤浅!”乔宜贞自我唾弃过,随即夜晚又很愉快地享受鱼水之欢。 乔宜贞不光是享受夜里的亲昵,每当行周公之礼后的白天,也很享受和池蕴之在一起的时间。 第二天他像是餍足的猫儿一样,格外黏人不说,还总是绕着乔宜贞打转。 乔宜贞嘴上不会说什么,心中总是有些欢喜的,脸上也会笑得更柔情一些。 出了竹香院,那种亲密无间的氛围再被琐事消散,到了下一次同房,两人则是再次亲密起来。 乔宜贞和池蕴之的关系就是这样循环往复。 乔宜贞知道,在外人眼中,许多人觉得池蕴之太游手好闲了一些,在事业上可以说是毫无建树,学识也不深,但乔宜贞心想,“你们可曾知晓?潘驴邓小闲这五项,世子可就占了最重要的四项!(注)” 过往的那些都浮现在眼前,乔宜贞一想到他要出家,那些浓情蜜意霎时间就散了,脸上笑意也没了,甚至心中泛着委屈,既然早晚要出家,那就应当有个出家人的样子,昨晚上的事又怎么发生了? 难道是自己主动的? 乔宜贞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偏偏因为喝了酒,已经记不清昨晚上的事情。 乔宜贞心中羞恼起来,尤其是一想到在梦里池青霄说世子成了赫赫有名的高僧,一想着自己向高僧索求,羞得脖子都红了起来,手上也用力,恨不得扭断手中的梳子。 “我来替你梳发。” 池蕴之看着乔宜贞捏着梳子不动,想要给妻子梳头,而乔宜贞的手压在他的手背上,“不用。” 池蕴之看到了乔宜贞红了眼眶,心中一紧,连忙开口询问:“怎么了?昨晚上是我的错,我应当忍住的。” “不许说!”乔宜贞本来就为昨晚上的事情后悔,现在直接瞪着他不许继续说。 “好好好。”池蕴之不知道为什么乔宜贞发脾气,只当她羞涩了,觉得不应当在乔府行周公之礼,于是伸手搂着她,哄着妻子:“你放心,昨晚上动作很轻,没惊动人。” “让你不说,你还说?” 乔宜贞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让池蕴之当即不敢说了。 乔宜贞是他心尖尖的人,看到她这般模样,他惴惴不安地开始反省,觉得是他不好,昨晚上怎么都应当忍住的。 看着妻子落泪,池蕴之绕着她团团转,一个劲儿说自己不好,俯小状道歉。 乔宜贞默默流了一会儿泪,她捏着梳子,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的眉死死搅在一起,模样一丁点都不好看。 养病的过程里,她告诉自己一不要着急祖父的事情,二不要去管池蕴之出家的事情,但是不管多少次这样心里头想着,还是忍不住去操心祖父,去忧心池蕴之要出家。 这些天不知道为了池蕴之要出家的事情生过多少次的闷气,这会儿乔宜贞干脆就挑明了。 她站起身,手中抓着梳子,“你是不是想要出家?” 池蕴之愣住了,不明白乔宜贞为什么话跳到这个地方,心翼翼地询问:“你怎么会觉得我想要出家?” 乔宜贞看着他的模样,觉得他的小心翼翼是因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 气得狠时候,乔宜贞反而会掉眼泪,她愤愤擦掉了眼泪,忍住哭腔说道:“我一早就想问你,因为祖父的事情压着没说罢了!若是不想出家,为什么频频去福云寺?旁人都轻易见不得印尘大师,就你可以见?” “是不是你病重的时候,我去了福云寺让你心中不喜?”池蕴之立即想到了当初的事情,他对着妻子行大礼,“是我的错。可是我从未想过要出家。” 乔宜贞一愣,想到了那个梦,眉心拧成一团,“我不信,你既然那般有佛缘,昨天那位大师也热络得很,不如干脆就在福云寺出家,说不定还可以做到高僧,说不定赫赫有名,满京都知道你!我才不要管你。” 妻子的话戳疼了池蕴之,他深吸一口气,她是他的妻子,还想着不管他? 乔宜贞看着他,越发觉得自己说的对,心中一凉,泪水流得更凶,一会儿觉得现在说开了也好,最多是心里头疼一会儿,很快就会好了。 她还有三个儿子,池蕴之不要他们,她可得把三个孩子拉扯大。 池蕴之看着乔宜贞这般模样,轻声说道:“宜贞,你说的像模像样的,好像我真的要出家一样。” “你要出家,我肯定不拦你,你自出家你的,尘缘一斩什么都不用管了,我管着孩子。”乔宜贞脸色煞白,“就像是我说的,我不敢耽误了你的青云路,都说你天生佛相,你这青云路没有应在俗世,而是应在佛道上!” 听着乔宜贞口口声声让他出家,池蕴之的心里有些火气起来。打横把人抱起,丢到床上,乔宜贞本想要呼出声,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乔家,而不是在侯府,抿着嘴,用一双兔子眼瞪着池蕴之。 昨晚上被亲是稀里糊涂的,这会儿发生了什么乔宜贞是清清楚楚。 他亲的重重用力,他的一双手还不安分,一会儿揉着这里,一会儿搓着那处。 这分明就是白日淫宣! 处在娘家的闺房,加上又是白日,这一切都让乔宜贞羞得脚趾都蜷缩成一团,还不忘捏成拳去锤他。 亲到了后来,看着乔宜贞又开始落泪,池蕴之的动作又轻柔了下来,他的手握住了乔宜贞的拳头,他重重地抱住了她,那样的用力,几乎要把她揉到了骨子里。 “可没有这样想要犯淫戒的和尚,宜贞,我怎么会出家?” 第33章 别让他伤心 他目光灼灼的, 单手撑住了身子,另一只手抚在她的面颊。 乔宜贞的心急速跳动,血液在体内湍涌, 她知道自己倘若是要说,是,你就是要出家。池蕴之非得直接剥了她才穿好的衣裳, 逼着她承认他就是要犯淫戒的和尚。 “别闹了。”乔宜贞的身子蜷缩起来,想要躲开灼人的模样。 她心生退意,觉得自己不应当提这个话头,扭头不去看池蕴之, 悄悄把身下的被子揪起来, 整个人快速缩入到了被子里,嗡声嗡气地说:“已经起得很迟了, 咱们该起了。” 池蕴之本有些生气, 看着她这般逃避的模样,倒是又觉得她有些可爱, 可爱得想让他下意识不想逼她。 只是其他时候也就算了,今天她又是红眼又是流泪,还口口声声放任自己要出家, 现在就转移话题。池蕴之就是要把这个问题说清楚,掰正她的脸,让两人双目相对,不许她躲开。 池蕴之说道:“我没在闹,宜贞,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池蕴之有一种近乎敏锐的直觉, 这种直觉帮着他避开了一些劫难, 帮着他遇到了印尘大师化解了乔宜贞的劫难, 他现在也执拗地不去管身处何地,也要解开她的心结。 “你是因为你病中我还去福云寺,那我道歉,是我的错,可你不应当说我定要出家,我难道会抛下你,抛下孩子?我没有任何的理由去出家。” 乔宜贞想要开口,而池蕴之直接说道,“你如果要说我有佛缘,就不用开口。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 乔宜贞鼓着脸,果然她先前就是想要说这个,被池蕴之抢白,就不好继续说了。 “有佛缘只是万千轮回的一种可能,我不光是有佛缘,小时候还遇到了道士说我适合修道,据说我这样的容貌是修佛修道的好苗子。我是没遇到湘西的赶尸人,若是还说我适合赶尸,我就要去做吗?没道理的,宜贞,你这样总是把我推开,恨不得我离开侯府,离开你和孩子,这对我不公平。” 乔宜贞被他的话一烫,本来有一丁点的心虚,听到了后面,又觉得自己应该理直气壮。 她对他怎么不公平了?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这可是满京都里勋贵人家都找不到的自由。 池蕴之看到了乔宜贞的模样,大约是成亲久了,她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冷笑一声,想也不想就撩起了锦被,池蕴之也钻入了进去。 乔宜贞有些慌乱,手抵着他不让他进入锦被:“你、你在干什么?不是说要好好说话吗?” 慢条斯理地解开身上系带,身子下俯。 “身体力行告诉夫人,夫人活着一天,我就做不得和尚。看夫人还许不许我出家。” 想要让她身上满是他的味道,池蕴之想着乔宜贞这辈子休想推开他。 …… 等到乔宜贞出了闺房的时候,只要看到了粗使丫鬟脸上带笑,就觉得她们在笑自己,恨不得想要锤死池蕴之。 乔宜贞的脚下生风一样,头一遭失去了所有的风度,直接提着裙摆小跑了起来。 池蕴之刚开始还试图拦下乔宜贞,结果他一动作,乔宜贞就跑得更快,还险些腿脚发软跌倒,他就只好急急跟着对方的身后,还不忘提醒:“慢点,小心些。” 乔宜贞的祖父和父亲已经齐齐去上朝,而乔宜贞就一头闯入到了祖母的房中,仗着池蕴之进不来,心跳平缓了下来,捡了一方绣凳,坐在祖母身后。 冯老夫人平时起的很早,昨晚上乔聿回来,她一时激动睡得晚,加上也叮嘱了孙女儿他们晚些起来,就难得多躺了一会儿。 “是不是已经饿了,等不及要吃饭了?”冯老夫人转过身子,看着乔宜贞的模样,惊讶地眨了眨眼。 乔宜贞衣衫有些皱,头发也只梳了单螺,无论是钗环、脂粉一概没有用,面上却晕染出了淡淡的蔷薇红色,她的唇瓣也有些肿,带着水润的光泽,一看就知道做过什么。 乔宜贞因为祖母的打量,低头伏在祖母的膝上,她就知道池蕴之做的好事,肯定会被人一眼就瞧出来! 又羞又恼地把头埋在祖母的膝处,不想理会池蕴之,一会儿想着要是在竹香院可得死命咬他一口。 正好冯老夫人的丫鬟也进来了,轻声说着世子在外求见。 冯老夫人还没有开口,就看到孙女儿对着自己摇头,还比划嘴型,意思是不要让他进来。 乔宜贞本来就只用了一根玉簪固定头发,在路上跑得飞快,已经有些散了,老夫人伸手抓住了那一根发簪,乔宜贞的头发完全散开。 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继而对着丫鬟说道:“让世子先回侯府,说我有些不舒服,贞姐儿今儿多陪陪我。” 等到听闻丫鬟说世子离开了,乔宜贞这才抬起头,愤愤说道:“他真是可恶得很。” 老夫人觉得好笑,孙女儿孩子都有了三个了,鲜少露出这般的窘态。 不过要说池蕴之可恶…… 冯老夫人食指点在了孙女儿头上,“昨个儿那么大的事,你没回侯府,他可是担心着,冒着宵禁被抓的风险也要过来,你居然不领人家的情,小没良心。” “我让他回侯府等着,哪儿用回乔府等着我。”乔宜贞甚至想着,倘若是他侯府,也不会有昨晚上和今天上午的事情,这些都不应该发生。 这语气让老夫人纳闷了,哪儿有好端端把人往外推的?而且世子也是关心妻子,这般语气岂不是伤人了? “贞姐儿,我上次就想问了,世子怎么得罪你了,老是不好好说话。”老夫人拧了一把孙女儿的脸,“这里也没外人,咱们也难得松快下来,你就同我说,世子哪儿得罪你了?” “你看看,昨晚上的事就算了,大清早还胡闹,羞死人了。” 老夫人因为乔宜贞的语气发笑。 把乔宜贞揽入到怀中,像是孙女儿孩提之后那样,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背。 “世子与你亲昵,正是心悦你,或许这样在娘家行事让你有些窘迫了,你也不要太与他生气,咱们家里人你也知道,人少了一些,口风都严的很,难道还会笑话你?要是晓事的婆子们知道了,还得羡慕你。” 乔宜贞羞得耳根通红,红得都要出血,“祖母。” “羞什么,这些话原本是该你娘说,你娘不在,就有我这个老婆子说,要是没这夫妻这档子事,能有你爹?这本就是人伦常事。” 乔宜贞心想着,她爹又不是和尚,一想着池蕴之是要做和尚的人,就有一种亵渎之感,那档子事更增添了羞耻感。 老夫人继续缓缓安慰,“世子可是难得的痴情人,这么多年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我啊,才从胡大夫那你知道,他还为你做了那般事,就只有你一人,不缠着你,他缠着谁?” 乔宜贞狐疑说道:“他为我做了什么事情,还涉及到了胡大夫,怎么不知道?” 冯老夫人也愣道,“你不知道?”想了想继续说道:“你生过了子晋和长生之后,就不曾有孕,你难道不奇怪?” “我年龄大了,又亏损了气血,生不出不也是寻常吗?” 冯老夫人失笑着把孙女儿搂到了梳妆台前,“瞧瞧我孙女儿这模样,哪儿像是年龄大了。如说是刚嫁人,别人都信。” “再加上刚刚跑得飞快,一点事情就羞得要钻入地缝里,这哪儿就大了?” 乔宜贞涨红了脸,“祖母。” “正经说话呢,你同我说,胡大夫说了什么?” “好了,我也不卖关子。你生了子晋和长生以后,世子见着你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不愿让你再有孕,主动吃了绝精水的药,这药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断子绝孙药。” 乔宜贞的眼睛瞪大了,断子绝孙四个字分量太大,让她耳朵嗡鸣作响。 冯老太君还在继续:“这事是我问胡大夫才知道的,这药需要整整吃一年的时间,一年之中只要有一日反悔,就不会损害精水,按照胡大夫的说法,因为药也不便宜,这药穷人吃不起,只有富贵人家吃,但是富贵人家讲究多子多福,哪儿有人愿意主动绝断精水的?所以,真正坚持吃上了一年时间,让药效生了的,他这辈子就只见过世子这一个。” 乔宜贞被这个消息惊得头脑发蒙,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下意识地说道:“祖母。我不知道这件事。” 生了双生子之后,因为出血太多,身子骨亏空的厉害,一直不曾与世子同房,等到大半年后身子调养好了,按道理是可以同房了,结果池蕴之还是住在书房。 这件事还让她生了一段时间的闷气,觉得自己是被池蕴之嫌弃了,然后没多久,池蕴之就再度睡到了主院,乔宜贞以为池蕴之是保险起见,想让她多养养身子,她也就忘了这件事。 现在祖母一提,就想起来这段往事,算算日子,差不多正好一年时间。 “这……”乔宜贞心中起伏了许久,下意识地询问:“会不会对身子有碍?” “算你还有些心。”老夫人戳了戳乔宜贞,“放心吧,我问过胡大夫,这药吃过之后对身子无碍。贞姐儿,世子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就只有你一个,还心疼你,自己悄悄吃了药,就是为了不让你受生育之苦。你呀,莫要太任性了,伤了世子的心。这夫妻的情分,不光是世子一味付出,你也得疼惜他啊,别的不说,你说他不该回乔府,这句就讨打!” 第34章 侯爷 乔宜贞到底没有在乔家一直陪着祖母, 等到吃过了饭就坐马车回到了侯府。 刚进了竹香院,就见着池蕴之,他背着池子晋, 腿上挂着池长生艰难走了过来。 池长生脆生生喊了一声娘,要是平时就扑入到乔宜贞怀中,这会儿觉得挂在爹爹身上很是有趣, 不仅不下来,双手双腿用力更往上挪了挪。 池长生不下来,池子晋也把爹爹的脖颈搂得更紧一些。 眼见着池长生就要碰触到尴尬地方,池蕴之脸红了, 往上爬的是儿子, 总不能一脚踢开,只能够说道:“长生, 别胡闹, 下来和你娘行礼。” “我不!”池长生得意说道。 乔宜贞上前把小胖子给抱了下来,又把池子晋从池蕴之的背上抱下, 敲了两个孩子脑袋。 “你们去玩,我和你们爹爹说话。” 两个孩子平时乐意“欺负”池蕴之,面对乔宜贞却不敢放肆, 拉长声音说“好”,手拉手跑开了。 池蕴之在乔府的时候,早晨压着乔宜贞胡闹,一开始还在回味其中的滋味,等到乔宜贞跑入到老夫人的房中,他就有些忐忑难安。 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池蕴之回来了之后, 越是陪着孩子玩耍, 就越是觉得心焦,昨晚上情难自已也就算了,今儿早晨不应当行事,让妻子觉得丢脸了。 池蕴之看着乔宜贞,主动认错:“夫人,早晨我错了。” “好了。”乔宜贞呼吸一滞,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话:“不许提昨晚上和早晨的事。我有话要问你。” “你早晨说我死了,你才出家,这话是不是真心的?” 池蕴之不明白为什么乔宜贞就和出家杠上了一样,皱眉不大想回答,尤其是又牵扯到生和死,听着刺耳。 “你回我话。”乔宜贞用手指戳了戳丈夫的胸口,“我很认真问你最后一次,你仔细回了我,以后就不再问了。” 池蕴之听到了乔宜贞的话,这才仔细想了想,最终摇头,“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 “倘若是印尘大师让我出家,我就会出家。”池蕴之说了实话。 “那个时候你病得很重,印尘大师说是看看有没有化解的法子,他说了很多,一会儿变一个说辞,最后告诉我是要等的,倘若是出家可以救你,我会安排好孩子后出家的。” 兜兜转转,他愿意抛下俗世里的一切,还是为了自己。 乔宜贞从他的口中知道了这个答复,竟是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从祖母的口中知道了他吃了那种药,她就应该明白他的心意的,但她还是急匆匆回来,想要从他的口中知道确切答复。 “嗯。”乔宜贞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又觉得他傻气,又难免泛着甜,又想着他们两人这样等于都不管孩子了,才落得那个地步,这样一想,心里头又泛着堵。 “我晓得了。” 乔宜贞慢慢回房,今天阳光正好,暖洋洋的风吹在她身上,她渐渐把所有情绪都放下,其实她现在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不去管那个梦,总归她身体好了,闵宝彤救下了,圣上不会打灵州了,事情已经七零八落,只怕后面的走向会更与梦中迥异。 轻呼一口气,她推开了房门,打算把梦里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池蕴之跟在她身后,等到妻子真的不追问了,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想要让乔宜贞给他一个答复,又不知道让乔宜贞说什么。 乔宜贞回过神,发现池蕴之紧紧跟着自己,她好笑地挑眉:“跟着我做什么?你先陪儿子玩去,我换身衣服。” “换身衣服做什么?你是想要出门吗?可要我陪着?” 本来这几日的安排是她准备去拜访梁公公,甚至还有可能会去拜访户部的几位官员,昨晚上她祖父就直接被放出来了,乔宜贞原本的安排全部落空,忽然空闲了下来,有了大把时间。 乔宜贞说道:“我打算去京都衙门附近看看。你想跟着我一起吗?” 不出意外今天·朝堂上,裴胤就会宣下圣旨,把万千的荣耀加在宝彤身上,乔宜贞多少有些好奇,张贴了皇榜会说些什么。 只要去了京都衙门附近,就可以看一看张贴的皇榜。 池蕴之在听到了京都衙门,立即薄唇就抿成了一线,等到听到了乔宜贞邀他一起,嘴角立即松开,眼睛也亮了起来,“我也一起?” 早晨祖母的话让乔宜贞格外注意他,看着他的模样,猜想他有些吃醋,虽说觉得池蕴之吃醋的莫名其妙,还是开口解释说道:“去衙门是因为今天会封公主,皇榜要靠着京都衙门张贴呢。我去京都衙门就是凑热闹的,至于说表哥也在衙门……他新官上任,他去烧他的火,我们不与他打照面。” 池蕴之的嘴角翘起,又觉得自己笑得太明显了一些,连忙咳嗽了一声,压住了笑意,“那好,我去和子晋、长生说一声,晚些时候再陪他们玩。” 想到刚刚两个孩子在孩子他爹身上乱晃荡,乔宜贞说道:“你算是镇不住这两个小魔星,我来说好了,上次他们不是说雅苑不错吗?过两日嘉木就是休沐日,到时候一起去。” 乔宜贞和池蕴之本想要坐马车出去,结果马车前脚已经载了侯夫人与池青霄出行。 两人干脆就去租马车。 乔宜贞迈过了门槛,回头看侯府的牌匾:“回来之后,得约束些子晋和长生,万万不能去了侯夫人面前。” “怎么了?” 问过了之后,池蕴之觉得自己白问了,那位公主只怕要改成裴宝彤,公主之尊怎会嫁给池青霄? 乔宜贞解释: “倒不是因为池青霄高攀不上公主,在恢复公主身份之前,她就想着避开婚事,瞧不上三弟两个通房,一门外室。” “昨天想要留在福云寺足足七七四十九日,其实就是为了避开婚事。之前这些事不好和你深说,毕竟能不能退亲,只能够夫人到了京都里才知道,涉及到她的名声,就先没同你说。” 池蕴之点头,继而说道:“万岁爷准备替她退婚?” 乔宜贞点点头,“肯定是会退的,昨个儿我就瞧出来了,万岁爷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婚,是明退还是暗退。” 想到了池青霄的婚事不成,龚茹月得急得上火,乔宜贞的唇瓣弯了弯。 池青霄连续吹了两桩婚事,让龚茹月急得不行,随着池青霄年龄长,侯夫人龚茹月根本等不到三儿子的正妻生孩子了,她想要抱池青霄的儿子想疯了,结果又出了一件事,池青霄子嗣艰难。 池青霄通房明面上是两个,实际上已经是四个了,头两个没生孩子,龚茹月觉得是女人生不出,于是把她们发卖了,后来换了两个通房,还是叫先前的名字,结果这两人还是生不出孩子。 至于说那个外室,本来外室怀了孕让龚茹月是欣喜若狂,甚至准备把外室给接回到侯府,结果还没来得及,那位娇滴滴的外室养汉子就被抓了,池青霄是青青头上绿,这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是池青霄还是那个汉子的。 这件事把龚茹月气得倒仰,直接推了外室,让外室的孩子掉了。龚茹月又是打点“怂不倒”,又是赔钱给外室和养得汉子,出了一大笔钱,才了结这件事。 为了池青霄孩子的事情,龚茹月又走上了求神问佛的道路,有大师算出来,池青霄的孩子应该在嫡妻上,所以龚茹月定下了闵宝彤之后,才会一个劲儿去看闵宝彤的屁·股大不大,好不好生养。 乔宜贞一边想着,一边丫鬟雇的马车就到了。 池蕴之扶着乔宜贞上了马车,也紧跟着上了马车。 很快就到了京都衙门,他们来的时候正好,穿着轻甲的御林军正在张贴皇榜。 皇榜内容颇长,乔宜贞甚至怀疑晚上万岁爷都没睡,就是折腾这皇榜。 皇榜里大意是得长青侯夫人乔氏相助,于福云寺见当年遗失在灵州的掌上明珠,一大堆溢美之词后,表明朕的掌上明珠值得天下最好的,封为九骊公主。 侯夫人明明是龚茹月,按照这皇榜的意思,已然长青侯府换了主人。 池蕴之有些傻眼,他平白担了世子之名,从未想过袭爵,“这……”看着上面的长青侯夫人乔氏,愣是回不过神。 还是乔宜贞把他拉出人群,“咱们得回去了。” 池蕴之脑子转不过来弯,“这么快就回去?” 而乔宜贞弯着眼,“得回去接圣旨啊,我的侯爷。” 最后四个字拉长了尾音,带着笑意的娇软,让池蕴之心中一甜,心中安定了下来,“好。” 第35章 退婚 龚茹月和池青霄清早出门, 是因为她摇了一根签。那根签让龚茹月坐不住了,想要直接把婚事给敲定。 事情的起因都在今天清晨,侯府设有小佛堂, 龚茹月今儿起得很早,沐浴更衣焚香后,慎之又慎摇了一根签。 签语是:“洛水茫茫万里清, 小舟欲渡问前程,中途只恐风波起,何处潜身待浪平。(摘自《吕祖决疑签诗一百首》)” 龚茹月捏着这根签,不用找人解签, 她自己就能看得出这签的寓意太差了, 这是事不成的兆头。 她今儿早晨求问的事也就是池青霄的婚事,本来抱着抽中上上签的心情, 抽中了这下下签! 这签里就说了一个意思, 水面看似风平浪静,但是必须当心, 有暗流有风波藏在其中,应当找个藏身之处等待风平浪静,要不然风波可能还要波及到自己身上。 龚茹月捏着签, 想着破解的办法。 第一个方法最简单,干脆不要这个婚约。 另一个方法就是快点成亲,在风波起之前就成亲。 第二个办法是有风险的,签文里可是说了“恐风波起”,这可是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起波折,不知道就应在哪一处。 但手中捏着下下签的龚茹月, 还是想试试第二个方法, 一来签文可能不准, 二来则是池青霄不能再耽搁了。 池青霄的前两次婚约,实在耽搁了太多时间,眼见着长子都已经三个儿子了,嫡亲的小儿子连个正妻都没有,把龚茹月愁坏了,这样的话,就像是想要让爵位落到池青霄身上,都没任何法子。 第一次婚约耽搁起来是因为池青霄伤了身,女方家里心中就不大想要这门婚事,正犹豫的时候,女方家里又出了事,悄悄找大师合了八字,说是池青霄的八字有暗杀之相,克女方,干脆就退了亲。 第一次婚约已经让龚茹月心中生暗火,第二次婚约就更是让她气闷的开始求神问道。 第二次婚约浪费了足足六年时间,先是女方家的祖父去世后又是女方家的祖母去世,结果好不容易等得出了孝,女方又病了,已经等了六年,龚茹月想着就算是病弱也最好成了亲,大不了婚后再多找几个小妾开枝散叶,结果女方直接在下定的时候一命呜呼,把龚茹月气得脸都青了,外面的人还说这池青霄的命不好,头一个退亲退的及时,没看到第二家没退亲,克得那么厉害。 有了克亲名声,加上池青霄年龄大了,想要再找到合意的女方就很难了,门楣太低的龚茹月看不上,门楣高的瞧不上池青霄,每当这个时候,龚茹月就心想怎么没再来一个乔宜贞这样的贵女,一头栽入到池青霄的怀中?好让她的青霄捡个便宜。 这样耽搁了两年,现在终于等到了闵宝彤,龚茹月见到了她又下意识地挑剔了起来。 在龚茹月的心中,池青霄是千好万好,那模样倘若是有状元之才,圣上都得点为探花,打马游街得接不少香帕的! 龚茹月捏着下下签,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是她前段时间太过于得意了,想着这婚事可是从琮州那边牵线的,八字庚帖都已经送过来了,这三儿媳妇是现成的,就挑剔起来了闵宝彤。这种想法要不得,要是早早定下,说不定婚都成了。 龚茹月下定决心今天就要谈好婚事,故而龚茹月一大清早就和池青霄出门,龚茹月自己揣着闵宝彤的庚帖带着媒人登门闵家,池青霄则是去成衣阁制作衣衫。 当龚茹月带着媒人叩了闵家大门,她急匆匆的迈过了门槛,就被惊着了。 开门的不是闵家守门的婆子,而是御林军! 她往后退一步,想要出大门,结果身后的门直接落下,哐当一声,像是撞在了龚茹月的心头。 身后的媒人哎呦了一声,腿一软,竟是靠在了龚茹月的身上,担心连累到自己,拥有利索嘴皮子的媒婆直接说道:“各位官老爷,我、我就是陪着侯夫人过来的,她拿着闵家小姐的生辰庚帖,过来是要来下定的,我是如意牙行的媒人,就是做个见证,这闵家发生什么事情可都与我不相干啊。” 龚茹月被这个老婆子一靠,心中泛着恶心,她因为临时决定要下定,去了牙行里,只有一个露出牙花子、牙床发黄的老太太,龚茹月也知道时间太紧,只能够就凑合用这个老婆子。 现在媒婆靠在她身上,让她犯恶心,又不敢在御林军面前动手,只能够强忍着恶心。 “各位官爷,我是长青侯府的侯夫人,今日里原本是想要定下闵家的小姐,不知道府上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婚事还没成!闵家的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的。” 龚茹月是越看越心惊,感觉这闵府像是被翻了一圈似的,给她的感觉就是她闯入了抄家现场! 她本来清晨觉得闵宝彤还是有可取之处,现在看到了情形,当即就觉得闵宝彤差得要命,她就应该听从签文的指示,直接不要这个祸害儿媳妇。 长廊里有人走来,听到了那人的脚步声,御林军的铠甲金属轻轻碰撞,“梁公公。” 龚茹月看着那人穿着内侍衣裳,头戴梁冠,身上的绣纹精致,这样气派的梁公公只能够是她知道的那位梁公公。 龚茹月连忙行礼:“见过梁公公。” 梁公公倒是没回礼,只是淡淡开口:“龚老夫人。” 龚茹月越发后悔,瞧瞧看,这位圣上面前的红人竟是叫自己龚老夫人,而非侯夫人,肯定是因为闵家犯了罪,她也被拖累了。 龚茹月尚且不知道这侯夫人已经换了人做,她如今只能被称为龚老夫人。 梁公公说道:“龚老夫人可是来得巧,若是晚一点,也不用过来了,现在到这里也好,正好老奴想要问问看,您家三公子和闵家的婚事。” 龚茹月冷汗从鬓角滑落,“梁公公,这婚事还没到那一步,您说笑了。刚刚还说呢,我是想过来退亲。” 梁公公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笑容,“那老夫人就仔细说说看为什么要退亲吧,”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剩下的分开去问。” 龚茹月几乎要昏过去,身子瑟瑟发抖,很快她想着快没时间了,得让丫鬟们别乱说! 撕扯嗓子,龚茹月喊道:“当年闵老爷还是我们侯爷的上峰,我就是收到了简夫人的信,她提到了这件事,想让她女儿嫁给我儿子。我一想也行,现在来看,闵小姐这个儿媳妇我要不起!我本来就觉得她不行,这样来看,急急定亲就是有猫腻。庚帖和信我都带着,婚事可以随时退掉!” 龚茹月一口气说完之后,惴惴不安地看着梁公公,梁公公这会儿没笑了,抬起手示意让人停下。 “行了,既然龚老夫人说的清清楚楚,其他人也不用压下去了。哦对了,一个人例外,那位媒婆带到屋子里,敲打一下就送出去吧。” “东西呢?”梁公公伸手。 龚茹月心中有些羡慕那位黄牙的婆子,她可以直接离开了,自己还要受到折磨。 “都在这里。” 梁公公把信细细看过,再看到了那份庚帖,对着龚茹月摇头,“这等金贵东西也不知道收仔细一些。” 这祸害东西有什么好收仔细的?龚茹月听着梁公公说道:“把东西拿过来,给老夫人。” 摔入到龚茹月怀中的正是池青霄的庚帖,龚茹月连忙接住,慎之又慎地放入到怀中,她收好的时候才发现,对面梁公公的动作比她还要夸张,仿佛在收珍宝似的。 “东西老奴收好了,老夫人,老奴提点你还有你家下人一句,这婚事不成,是池三公子没有福分,攀不上这门亲事,你还有你家下人可都要记住了,若是记不住,是要掉脑袋的。” 龚茹月手指掐着手心,觉得梁公公的话太过于刺耳,她的池青霄天仙也般配的上,更何况只是罪臣之妹闵宝彤。 梁公公淡淡开口:“一看老夫人就没把老奴的话放在心上。” “不会不会,梁公公说的话,我记住了。”她根本瞧不上闵宝彤,但是为了不得罪梁公公,只能够挤出笑容。 “罢了,就当做老奴多事,提点一二。”梁公公说道,“这皇榜应当还没有张贴出来,老奴也算是万岁爷的身边人,所以皇榜的内容也略知一二。所以老夫人不知道,您口中的那位简夫人在嫁给闵老爷前是成亲过的,还生了一位女儿,她虽说才改了姓氏改成了闵,现在可不姓闵了,而是姓裴。” 龚茹月的心脏剧烈跳动,这、这是…… “得称呼一声九骊公主。”梁公公说道,“九骊公主是万岁爷的沧海遗珠,这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万岁爷自然记得九骊公主的这一件婚事。” 龚茹月听到了九骊公主,心中是天旋地转。九骊公主,九为至尊之数,光是这个称谓就可以知道,万岁爷定然十分看重这个公主。 她眼眶发红盯着梁公公的怀中,十分后悔刚刚轻易就给出去了庚帖和信笺,如果不给的话,池青霄就尚公主了! 御林军的腰间悬着宝剑,这让龚茹月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没旁人,她非得把庚帖和信抢回来! 心情这般大起大落,龚茹月脸色苍白如纸。 梁公公笑了笑,“你看,九骊公主那般高高在上,池三公子自惭形秽,自觉与公主云泥之别,所以这桩婚事告吹。老奴这样说,老夫人可记住了?” “梁公公。”龚茹月一想到尚公主就只差一步之遥,心中怎么都不甘愿,梁公公再有权势,也不过是个阉奴! 儿子加上这次可是第三次退亲了!而且刚刚梁公公说了什么?退亲是他们侯府主动退的,因为自惭形秽,自觉与公主有云泥之别!这话一说出去,池青霄的婚事怎么办? 龚茹月心一横,为了儿子的婚事,少不得直接和梁公公杠上。直接说道:“这婚事本来就是已经定下的,您故意做出这一番来诓我的东西,故意搅合这一桩婚事,我的不知道我长青侯府是怎么得罪您了!你这样做是不妥当的。我好歹也是长青侯府的侯夫人!您这样做,我是可以告御状的!” “老夫人,我怎么诓你的东西?我在闵家办事,是您自己带着人冲入进来的。” 长青侯府周遭确实设了不少人,是准备让龚茹月到闵家一看,梁公公很清楚怎么对付龚茹月这种人,只要看到了闵家潦倒,她肯定得巴巴退亲。结果根本没有用上他布置的那些人,龚茹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直接请了媒婆直奔闵家。 梁公公就在闵家等着龚茹月,一直到拿到了九骊公主的庚帖,还有简夫人的信笺,这才心中落了大石。 龚茹月一梗,确实是她自己主动来的,她到底不甘心,就说道:“这闵家弄出要抄家的架势,梁公公您一口一个老夫人,分明就是在诓我,想骗我主动拿出信物来,我儿池青霄与公主的婚事是简夫人定下的,她可是公主的生母,这婚事就算是礼部来看,也没任何问题。” “闵家是抄家的架势?”梁公公笑道,“老夫人以为这只是空架势?当然不是,闵家涉嫌谋害公主,目前被压入大牢,老奴就是在抄家。” 龚茹月的心砰砰直跳,“谋害公主?” “老夫人这不是您该问的。”像是想到了什么,梁公公忽然说道:“至于您说不该喊您老夫人,应该喊侯夫人……” 梁公公叹了一口气,“年龄大了果然是不中用了,老奴竟然是忘了,长青世子袭爵的圣旨还没下,竟是提前和您透露了这件事,罢了,估计您回去了也就可以阖府上下接旨了,万岁爷让老侯爷颐养天年,长青世子袭爵,好为我大齐出力。” 第36章 运道 龚茹月从闵府出来的时候, 一双腿都在打颤,等到上了马车,抓住了白鹭的手, 她定定地看着白鹭。 白鹭知道龚茹月的意思,但是刚刚梁公公说的那么清楚,龚茹月已经不是侯夫人了, 得称呼老夫人。她只能够小小声地喊道:“老夫人……” 不是侯夫人。 龚茹月打了一个寒颤,又忍不住想到了宛若噩梦一样的经历,龚茹月悲从心来。 “我真是苦命。” 在闵家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起落,龚茹月心情宛若是被巨浪卷着抛上抛下。 在主动退了闵宝彤的庚帖, 忽然梁公公告诉她, 闵宝彤现在是九骊公主,是她高攀不起的存在, 九骊公主就是天上的云, 她的青霄就是地里的泥? 这已经足够她悔断了肠,还气愤不已, 本想要和梁公公据理力争,梁公公就有意无意提起,闵家试图谋害公主的事情, 现在被抄家,倘若是她继续争执,是不是还会连累了她的青霄? 对上了皇家,这个亏只能够她的青霄吃。 梁公公还说她不是侯夫人了,老侯爷现在的状况不好,圣上开恩, 让世子袭爵, 还新赐了宅院, 说是这也算作了给池家的补偿。 龚茹月几乎咬碎了牙,池青霄高攀不上公主,结果好处都是池蕴之得了? 她当时反驳了,倘若是皇家要弥补一二,也应当弥补在池青霄身上,只可惜梁公公笑眯眯的,说出的话糟心得要命。 “哎呦,这都是嫡亲的兄长兄弟,所谓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也都是一样。” “怎么会一样?”龚茹月情绪激动,她差一点就说了现在的圣上不也和嫡亲哥哥刀剑相对?到了最后摇摇欲坠的理智让她止住了话头,只是憋红了脸说道:“这肯定是不一样的。” “龚老夫人。”梁公公甩着手中的拂尘,“这圣旨已经下了,老奴就算是腋下生翅飞回去也来不及,更何况君子一诺千金,咱们万岁爷的一诺那可不是千金。您可就别说这些一样不一样的话,总归都是一样的。” 所谓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别说是给了恩典,就算是把长青侯府给抄家了,他们都得捏着鼻子跪谢恩典。 梁公公做事实在是杀人诛心,又接着说道:“等会老夫人您回去,就得接旨,看您的模样,似乎还没习惯这个称呼,做老夫人好,侯夫人多累人啊。也到时候该享享福了。” 梁公公又对着两个丫鬟说,“你家老夫人没习惯,你们当下人的可万万莫要弄错了。先念个一百遍老夫人,让老奴听一听。” 两个丫鬟喊得口干舌燥,听得龚茹月要发疯,平日里虽说侯夫人、老夫人是混着叫的,但是在外总是被称为是侯夫人的,这梁公公一点体面也不肯给她。 梁公公这是提醒她,她不能动弹的丈夫已经是老侯爷了,新的长青侯是她最为看不上的池蕴之! 在龚茹月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时候,终于得到了梁公公的一句,“行了,老夫人记得好生约束下人,莫要喊错了,毕竟暂时还要住在一起,等到新的侯府修好了,老地方摘了牌子,下人们就也不会喊错。” 龚茹月捂着胸口,耳畔还浮现了一遍遍的老夫人。脸色煞白,靠着马车的梁柱,眼前一阵阵发黑。 “侯夫人,这是往哪儿?”马车车夫只是行出了巷子,可哪儿都没去。 白鹭和画眉相视一眼,白鹭撩开帘子,准备去吩咐马夫更正称呼。而画眉小心翼翼开口:“夫人,咱们去霓裳阁?” “先去京都衙门。”龚茹月不想回去接旨,想着张贴皇榜的事情,干脆说道,“我倒要看看那张皇榜!” 龚茹月在闵家耽搁了不少时候,等到京都衙门的时候,已经熙熙攘攘都是人群,议论着九骊公主的事情。 “皇榜上面夸九骊公主的那些话,真真是可以看得出来,这可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物。” “我有些好奇九骊公主的生母是个什么状况。” “还能有什么状况?万岁爷死而复生的事情发生在十几年前,这九骊公主的年龄不小,只怕那位夫人更是如此,指不定是去世了,所以单单留下了九骊公主,一直到昨日才得以相见。” “我知道一件事,公主听说是从福云寺接下来的,我姑妈的弟弟说过,昨晚上御林军人手一根火把,从山下一直照到山上,当时他还以为着火了呢。” “看到万岁爷这么看重九骊公主,我就很羡慕皇榜上提到的贵人了,这一回长青侯府可要飞黄腾达了。” 龚茹月一听到这里,奋力就往里面挤,结果人太多,根本就挤不进去。 没办法,龚茹月只能够去拦住那人,“这皇榜上怎么提到长青侯府的,你同我说一说?” 龚茹月鬓发凌乱,头上钗环也有些松了,但是看衣衫还是养尊处优的贵夫人,于是就那人主动说道: “皇榜上就提了一句,还没提到侯府,就是说了长青侯夫人乔氏,我刚刚与李兄议论,若是没记错长青侯府的世子妃才是乔氏,现在来看,这世子妃要做侯夫人了,圣上还特地说了侯夫人是贵人,岂不是长青侯府要有大造化?” 长青侯夫人乔氏。 这几个字重重砸在龚茹月的心头,她本来就被梁公公刺激的厉害,这会儿再也绷不住了,直接晕了过去。 众人发出了惊呼声,而因为人太多,两个丫鬟没有接住,龚茹月的脑袋重重磕了一下,被一磕,她就清醒了。 白鹭和画眉拨开人群,扶住了龚茹月,齐力要把她送上马车。 “这人是谁?” 等到龚茹月被扶着上了马车的时候,听到了最后几句话。 “看车驾是长青侯府的,是原先的侯夫人?那样的话,她恐怕是高兴坏了,才会激动地昏过去。” 龚茹月在霓裳阁接到了池青霄,池青霄忍不住问道:“娘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龚茹月去看了大夫,头上缠了一圈透气的纱布,因为没喝水,唇瓣更是干裂得起了皮。 “白鹭你来说,也好让青霄有个心理准备。” 白鹭便缓缓说了闵宝彤成为九骊公主,然后梁公公威逼利诱拿走了信物,婚事不作数的事。 这套说辞是龚茹月想的,她不想让儿子知道,是自己一开始就慌里慌张丢掉了信物。 池青霄脸上出现被羞辱的神色。 他一清早就去量体裁衣,还想着那闵家小姐生得娇如鲜花,就买了胭脂首饰等物,想着成亲之后哄哄她,小姑娘应当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结果听到了白鹭的话,他倒是想要成亲后宠着这位小姑娘,结果对方飞上枝头了,竟是用一个死太监来打发! “娘对不住你。”龚茹月轻声说道,“护不住信笺和庚帖。这退婚难听的名头都落在了你头上。” “还有什么事。”池青霄看着画眉还是皱眉,知道肯定还有其他事情,让两个丫鬟继续说。 果然是还有事,那位九骊公主简直是把他糟践到了泥地里,还把如今的长青侯挪了位置,好腾给世子池蕴之。 池青霄和龚茹月都把侯爷的位置当做掌中之物,现在听闻长青侯府都归了池蕴之,气得青筋直跳,等到最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古怪起来。 “那么闵家呢?是不是闵家也不讨好?” “对,说是涉嫌谋害公主,抄了家。” “我就知道。”池青霄冷冷一笑,带着讳莫如深的模样,“她迫不及待摆脱了自己的闵家小姐的身份,就以为自己可以真正做了公主?心狠手辣了结了闵寒林大人,还断了我这桩婚事,她以为一切都能够如她所愿?” 龚茹月一愣,完全不知道池青霄在说什么,“你在什么说什么?什么叫做如她所愿?” 池青霄说道:“不过是圣上没有孩子,忽然冷不丁得到了一个公主,现在一时被公主哄的昏了头,所以才抄了闵家,才了断我和公主的婚事,闵宝彤啊闵宝彤,看着容貌天真,实际上就是个毒·妇。她就是用这样狠毒的手段,硬生生脱离和闵家的联系!这样肆无忌惮行事,早晚会被圣上厌弃!” 龚茹月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也没办法,等她倒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了。” “咱们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她还有一个娘在琮州!万岁爷是不是只认了公主,没认那位简夫人?” “没错!” 池青霄冷冷一笑,“这可是万岁爷,简夫人就算是年龄大了难道不想进宫?她肯定想做皇帝的女人!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挑拨简夫人,她可是有一个公主女儿,可以给简夫人一些银子,解决她的后顾之忧,让她出面状告公主不孝!” 在龚茹月说“好办法!”的时候,白鹭的眼皮重重一跳,他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那位简夫人可是琮州的财神爷啊。 在两位主子商议更多所谓的细节时候,白鹭心中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为什么一直到现在三公子文不成武不就,这些计谋不知道别人听着如何,她听着只觉得太过于粗浅。 “娘,我想去西南密林,当时你还记得有一位王大师吗?” “那个怪里怪气的妖道……” “别这样说,我觉得王大师是有真本事的,其实他先前给我的一枚血色玉佩就很是管用,我运道好了起来,在大半个月以前,忽然就里面的血丝散的干干净净,儿子想要去找王大师,继续做法,给儿子提升运道!” 白鹭在心中继续叹气,三公子这一点和老夫人一模一样,关键时候就想着求神问佛,好要逆天改命,提升运道,哪儿有那么容易呢? 第37章 一更 两日后池嘉木刚在侧门站定, 就发觉家里不一样了,守门的婆子看着他比过去热情了不少,接过了他背上包袱, 一边说道:“大少爷,走正门吧,老婆子去开正门。” 飞鹿书院在前几年还是到了休沐日就任由学子自行离开, 随着裴胤登位,在他的铁血政策下,大齐出现中兴之相,读书人越来越多, 飞鹿书院的学子也是增了许多。这就导致休沐日太多马车到飞鹿书院山下, 一度引发了拥堵事件。 后来飞鹿书院就改了规矩,住在山下的自行走路回家, 而住在城中的, 由飞鹿书院雇佣马车按照不同方向载着人回去。 因为飞鹿书院的这个规定,池嘉木才会一个人站在府门口。 “不用。”池嘉木肉嘟嘟的小脸很是严肃, 一边说,一边迈过了门槛,“我就一个人, 走侧门就好。” “大少爷心善,体恤人呢。”守门婆子语气热络,“不愧是在飞鹿书院读书的,大少爷气度就是不一样。” 池嘉木还想要接过包袱,结果守门婆子拿着包袱不放松。 守门婆子一路絮絮叨叨夸奖池嘉木,让池嘉木十分不自在, 一直到竹香院的鸢尾过来, 婆子才依依不舍把包袱给了鸢尾。 在回竹香院的路上, 池嘉木也有一种发现,他好像变得炙手可热。 所有的粗使丫鬟见着他都眼睛一亮,热络得很。 这目光让池嘉木忍不住靠近了鸢尾。 鸢尾低头看着池嘉木,笑盈盈地说道:“大少爷还不习惯吧,两位小少爷也是,这两天一出竹香院,不一会儿就有人凑过来,让两位小少爷烦得不行,说是捉迷藏都不好玩了,只在竹香院里打转又嫌憋得慌,干脆都练字画画,夫人都说他们省心了不少。” “鸢尾姐姐,是因为外曾祖父已经官复原职了吗?”池嘉木抬头看着鸢尾,提到了乔聿,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飞鹿书院管得很严,收不到京都里的消息。 外曾祖父已经出狱的事情,还是山长特地找了他,私下里和池嘉木说的。 池嘉木见着侯府里的人热情,首先就猜想是不是乔聿出狱,府里人奉承起来。 因为乔聿的出狱,池嘉木心情愉悦,吃饭都吃多了一些。 “可不止。”鸢尾的眼睛弯弯。 自从那一道圣旨后,世子就成了侯爷,她家夫人翻身做了这侯府的真正主人,新的宅院,好几处的庄子和铺子,加上过去的一些赚钱的营生,一股脑地都落入到了乔宜贞的手中。 就算是一部分粗使丫鬟要留在这里,但是他们的银钱今后都是乔宜贞发放,怎会不巴结? “这个好消息,不该我同你说。”鸢尾看着池嘉木圆嘟嘟的脸,她恨不得想要用手捏一把,但是这样的好消息,最好是由侯夫人来说。 池嘉木怀着一肚子的疑问,在路上走,他时不时回头,想要从旁人谄媚的笑脸上看出端倪,只可惜怎么都看不出。 池嘉木在竹香院外走路还讲究所谓的风度,等到一进竹香院,就小跑了起来。 毕竟独身在外读书,时常会想家的。就算是做出了小大人模样,池嘉木也不过十岁年龄。 想到鸢尾说是两个弟弟在书房,他一路跑到书房,等到了书房门口,还想要整理衣衫,房门刷得一下被拉开,池蕴之站在门口。 池蕴之弯腰把儿子抱了起来。 “哎呦,胖了。”他扭头对着乔宜贞说道。 池嘉木一听到这话,当即涨红了脸,挣扎着要下来,强调说:“我是在长身体,才没有胖。” 乔宜贞上次病了抱住池嘉木还好,病好之后要是再抱他,池嘉木就得生气,于是就让丈夫去抱池嘉木,这会儿乔宜贞捏了捏儿子鼓鼓的面颊。 小跑进来,儿子的面颊红彤彤的,让乔宜贞看着心喜。 “因为外曾祖父出狱了,所以在书院里吃得多了一些吧!就像是嘉木说的,这是在长身体,让我看看,高了!” 池嘉木听着母亲说自己高了,就笑着点头:“夜里头还有些腿疼,我听同窗说要多喝一些骨头汤,长了这么多。” 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高度。 夜里的疼是生长痛,池蕴之有经验,“多吃些筒子骨汤,中午也多吃一些肉。” 池嘉木点点头。 “哪儿疼?”乔宜贞蹲下身子,“是膝盖吗?” 乔宜贞自己生长痛的时候是膝盖疼,那时候黏着祖母睡,半夜要是疼得醒了,哭唧唧地让祖母揉膝盖。 池嘉木连忙躲开,“娘,不用你揉。” 池蕴之对着乔宜贞说道:“儿子大了,不肯亲近你这个娘亲。” 乔宜贞用手点在池嘉木的脑门上,有些无奈,在池嘉木小的时候,常常盼着他长大,等到他真的大了,这男女有别就挂在了口边,还身体力行,对此很是无奈。 乔宜贞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想到自己小时候,她也是忽然之间不肯亲近祖父了,乔聿长吁短叹,还用幽怨的眼神看着祖母。 当年不明白祖父的心情,现在都明白了。 年少的事情本已经在记忆里褪色,因为重新抚育孩子,那些记忆再次鲜明起来,被飞快上了色,重新栩栩如生。 池嘉木看着乔宜贞的模样,小手揪住了母亲的衣袖,“娘。” 乔宜贞笑了笑,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能够看到儿子成长都是好事,她站起身来,“晚点让胡大夫看一看,书院要是补骨头的食物不够,看看有没有滋补的药丸,定时吃一些。” 池嘉木对自己的身高很在意,“嗯,不少同窗都长得很快,我还算是慢的。” 池长生说道,“哥哥,你坐的时间太久了,上次我见到胡大夫,他说得多活动,才能够长个子。” 池嘉木用狐疑地眼光看着池长生,总觉得他在诓自己。 池子晋点点头:“弟弟说的对,我也听到了。” 池嘉木有些苦恼,他喜欢读书,想了半天,想到了解决办法,“今后站着读书好了。” “还要多活动,咱们可以骑马!我上次看御林军的人生得高高大大,就问过了,多骑马就可以生得高大!等到搬了新宅院,要养好马! ” 池嘉木不像是弟弟那样天真,知道养马是颇贵的,他小大人一样眉头搅了搅,很快就舒展看,现在看着弟弟兴致勃勃的模样,想着私下里再和弟弟说,养马真的很贵,不可以给家里增添太多的负担。 池嘉木很快想到了弟弟刚刚说的新宅院,“我们要搬宅子吗?” “没错!”池长生欢呼出声,“爹爹是侯爷了,娘亲是侯夫人,哥哥你晚些时候是世子!” 池嘉木眼睛发直:“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世子的事情还早。”乔宜贞笑了笑,一般请立世子不会那么快,池蕴之当年被立为世子,是有特殊原因在其中的。 “已经在雅苑里定好了位置,我们出去吃饭,等会还可以给你指新的侯府在哪儿,可比现在的院子大得多。” 那一张圣旨写的极其细致,宛若帝王做了池家的长老,耐心而细致地把现有的池家分家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九骊公主定然是掰着指头给自己谋划好处,明明对裴胤还不熟悉,却又大着胆子替自己说话,“父皇,这里能不能规定得再细致一些。” 而疼爱女儿的裴胤,就下了这个差不多等同于分家细则的圣旨。 不良于行的侯爷成了老侯爷,龚茹月做个空架子的老夫人,他们两人并三房的人都住在老院里,而大房新的宅院才是真正新的长青侯府。 新赐宅院、良田、旺铺,以前的东西也不忘记夺回来,都归拢到乔宜贞的名下。 这一张等同于分家细则的圣旨也让二房的人笑开了花, 二房的金芸大着肚子在外跑来跑去,在找合适的宅院,可想而知分家之心有多急切。 龚茹月平时对人苛责,把阖府的东西都看成是池青霄的,恨不得买根针都得走公账,现在有了机会分开来住,池珩祎和金芸立即行动,等着长房这边搬家,他们也趁机一起搬出去。 池蕴之从书架上取下了一个锦盒,乔宜贞抿唇一笑,听着池蕴之对池嘉木说道:“圣旨你还没有见过吧,瞧瞧看?” 池嘉木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看着那个锦盒,小脸涨红,因为激动眼睛都有了水汽:“可以吗?” “我和二哥都看过了!”池长生说道,“大哥快看。” 池嘉木还是不敢接过来,弟弟们看的时候肯定不是手捧着自己看的,这可是圣旨! 池蕴之看着乔宜贞,心中一动,“这样的圣旨,确实得让长辈拿着,你坐在你娘的怀中,让你娘念给你听。” 乔宜贞哭笑不得,哪儿有这样逗孩子的,“让嘉木自己拿着看吧,他性子过细,不会坏了圣旨的。” 而池嘉木当即就心动了,虽说男女大防,但是他还小,前几天才掉了一颗牙呢! 舌头舔了舔缺的牙,池嘉木对着娘亲张开手,“娘抱。” 这样主动求抱上一次已经是三年前了,池嘉木耳朵尖都是红的,脑袋要埋到胸口。 双生子本要偷笑,结果被池蕴之捂住嘴,笑不出声,乔宜贞上前蹲下身子,把池嘉木抱入到怀中,坐在了罗汉榻上。 池蕴之松开了双生子,两人立即一左一右紧紧挨着乔宜贞。 看到爹爹还站在旁边,池长生换了一个位置,紧紧和二哥黏着一边,另一边让给了池蕴之,“爹爹也来。” 乔宜贞重念这一份圣旨,到了后来,池嘉木的目光呆滞,这圣旨竟然是这样的,长青侯府有什么都掰扯的清清楚楚。 不过转念一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说明圣上事无巨细,池嘉木想着这样的圣上真的好厉害,管理那么大的地界,居然能够把侯府的事情都掰扯得那么清楚。 池子晋和池长生只知道,他们不用再跟着祖父祖母住了,他们会住在很大的宅院里,到时候在府里头骑马,也没人管他们了。 娘亲念完了这一张圣旨,池嘉木也不急着下来,仰头问道:“娘,上面说了很多铺子,是不是我们也有银子了?” “是啊。”乔宜贞笑着说道,“这个时候正好是买马的时节,去挑几匹小马,你们一人一匹,新的宅院虽然还在修缮,但是放几匹马是无碍的。” “我想要一匹白马!”池嘉木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看过状元游街,都是骑得白马,他也想养一匹高头大马。 第38章 简素 在裴胤以血腥的手段登基后, 大刀阔斧斩了不少官员,抄家后官员的府邸都由户部保管。 裴胤在罚上手段堪称雷厉,在赏上也毫不含糊, 夺回了菏幽七州的主战将军封为了护国大将军,赏赐了最大的宅院。 其他大大小小宅院也分赏出去了不少,而现在赐做长青侯府的这栋宅院, 占地不是里面最大的,位置也不是最好的,但是修筑得最为雅致。 听闻曾经太后还替自家侄儿讨要过这宅院,裴胤都没有赏赐, 现在这座宅院就做了新的长青侯府。 在看到了这宅院之后, 池嘉木就有些挪不开眼,这宅院每年户部都会拨银子养护, 只需要新做牌匾, 悬牌匾上梁,再挑个黄道吉日就可以入住了, 而这个黄道吉日就选在十日后。 想着下次回来就要住在新的宅院里,池嘉木就一直笑着。 大约是在家里笑得露出了缺了一角的牙,现在笑起来也不会故意抿着嘴不露出缺的牙, 这样的笑容就格外绚烂。 两个弟弟也觉得大哥不像是过往那样沉稳,在马车里闹着哥哥,马车里闹腾腾的,一直到了雅苑,几个孩子才安稳下来。 汪游一早就在雅苑里候着,在听闻长青侯府的马车到了, 立即就迎了上来。 汪游笑起来的模样, 让乔宜贞想到了梁公公, 热络殷勤得很。 “干爹都说了,一定要我好好招待,特地给留了最好的厢房。” 汪游亲自引着他们入内,在路上撞见了其他人家,看着汪游的模样,不由得退回厢房,然后看着一行几人。 倘若是单独的池蕴之或者是乔宜贞,他们都认不出来,池蕴之无官职在身,不过是个闲散世子,各家花宴晚宴等名帖若是送去侯府,出席的定然是曾经的龚老夫人和池青霄,池蕴之与乔宜贞鲜少参加各种晚宴,故而认得他们的人不多。 但是五人走在一起,男子面容英挺,女子秀美,三个孩子也是生得玉雪可爱,两个小的还是双生子,这般明显的特征立即就和前两天出尽风头的新任长青侯一家对上了。 厢房里的人等到人走了,小声感慨。 “果真是了不得。” “从汪游来看,长青侯今后可以结交一二,这也太得圣上看重了。” “我家小何不是在礼部任职吗?可瞅见这圣旨了,长青侯的那圣旨可是独一份的,就没出过这样类似的圣旨,万岁爷恨不得事事都替长青侯办好了。” 汪游领着人到了最好的厢房,等到众人落了座后,他看着池嘉木:“这位就是贵府的大少爷,是不是在飞鹿书院里读书?上次没见到两位小少爷,只听下面的人说两位小少爷钟灵毓秀。我这里刚得了几方澄泥砚,还有一些宣纸、宣笔等文人用的东西,小少爷们读书也正好用的上。” 不等着拒绝,汪游就抬手,伸手的人打开了一个木匣来,把砚台在桌子上摆开,一共五方砚台两方是朱砂红色,三方是鳝鱼黄色。 澄泥砚之中,这两种颜色最为佳品。 “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干爹还托我跟侯夫人言说,公主知道大少爷要休沐日了,不好叨扰侯夫人,晚些时候还请侯夫人进宫一叙。” 见着侯爷夫妻两人收下了这送的礼,汪游这才笑着退出。 以前的池蕴之也知道澄泥砚的鼎鼎大名,却从未有过澄泥砚,以前的庄家是商户人家,不会买堪称是砚台之首的澄泥砚,而回到了侯府,以前的老侯爷倒是有些好东西,那些东西都给了池青霄。 池蕴之拿起了一方砚台,入手质地细腻,摸起来就不似凡物,雕工也可谓是匠心独运,这红色的一只是朱雀样式,羽翼张开纤毫毕现,而另一只则是狴犴图样。狴犴形似虎,平生好讼,却又有威力,正和了池蕴之这次的封官,他即将任的是西城兵马指挥司的指挥一职(正六品)。 三方黄色的砚台都是虎的图样,大约是匠人的技艺高超,全部都是虎扑球,兽爪下的球都可以在爪间灵巧拨动。 三兄弟很快就一人挑了一块儿,而池嘉木说道:“娘,您还要进宫去见公主?是哪位公主。” 面对一无所知的儿子,乔宜贞少不得解释,这九骊公主是什么来历。 …… 在乔宜贞解释的时候,京都码头船上下来了两个丫鬟,正让人把黑色的棺椁抬下来。 “你小心一些,我们可是出了大价钱的!”翡翠在棺木一倾的时候,就连忙喊道,“赶紧扶正了,小心一点!” “你这丫鬟也太刁钻了一些,这是从船上抬上来,水一晃我们有什么法子,你就一直提那些钱。”一个汉子看着脾气不好,嚷嚷着。 “哎,这位姑娘晓得了。虎头,你少说几句,人家姑娘给的银子足,咱们好好搬就是了。” “是啊,虎头,别说了,咱们好好搬。” 虎头一想也是,嘟囔了几句。复又小心翼翼地抬着棺材上了岸。 珍珠用手肘撞了撞翡翠,翡翠只能够压住了心中焦虑,只一双手搅着帕子,虽不说话,还是死死盯着棺椁,生怕出了差错。 等到停在了马车上,两个丫鬟同时松了一口气,翡翠和珍珠两人给了银子,亲自赶着马车,往西城的方向行去。 看着丫鬟走了,其中一人说道,“赶紧洗洗手,也不知道里面的尸体死了多久,都臭了。” 剩下的三人去闻手掌,手里倒是没味,不过被说的怪恶心的,都一起去江边洗手。 脾气好的那人说道,“反正银子给的足,咱们用柚子皮搓一搓就好,去我家吃酒去,这一单子抢到了,活脱脱十几天都不用干活。” 银子开这么高是有缘由的,不是因为这棺椁里是金贵死人,而是因为里面是活人。 里面虽说都垫了厚厚的褥子,是防止简素在里面撞着了的,这样的棺椁要是一不小心落入到水中,那可就真的成了死人棺椁,所以特地多花一些钱,务必让那些人谨慎些,看着四人上了岸,虽说还没搬到马车那里,她们两人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在澜江上最后一段,简素就让两个丫鬟把舟靠边,去买棺椁,她要躺在棺椁中进京。 简素说道:“我双腿现在动不得,且不说用自己的身份文牒,一进城可能就会被找到,就算是用假的,闵家人若是在城门口留心寻我,只说是找个瘸腿的,立即就得找到我。这特征太明显,还是在棺材里好,又可以躺着,也让我身体松快一番。” 两个丫鬟都不肯让简素躺在棺椁里: “这棺材多晦气,哪儿能躺着棺材里?” “夫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继母,难道还敢做什么不成?而且要去的地方是京都,可不是琮州这样的小地方。是有王法的。” 简素的主意已定: “我这几天一直想着,闵成洲的性子这般疯狂,闵寒林虽说还在户部为官,走得是正统路子,应当不会做什么,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先躲入到棺椁里,你们打听起来闵家的事情也轻松,不容易联想到我身上。” “你们两个丫鬟也别觉得晦气,当年死人财我都发过,只是躺个棺材罢了能有什么?再说了,所谓是升棺发财。说不定我以活人的身份躺在棺木里,得在京都里捡个大生意。如果宝儿真的平平安安嫁给那个池青霄,我就在京都里做生意。” 看着两个丫鬟愁眉苦脸,简素知道她们其实已经被说服,最后说道:“好了,京都里不比琮州,管得严,就算是躺着棺材里,只怕还要一番检查才能进去,到时候你们听我安排。” 简素的这番安排就是棺材里做了镂空的细小眼可以让她呼吸,还在顶板处放了咸鱼,咸鱼的浓郁气味可以糊弄过去侍卫。 京都里一共划分为五个城区,东南西北各两个小门,内城区再用护城河围出了中城区,现在丫鬟们要走的就是西城门。 西城区是鱼龙混杂之地,各种货运、牲畜、污物包括棺椁都是走西城门的。 等快到城门口,她们这马车排队等着入城,忽然得了不少的关注,这让翡翠和珍珠有些紧张,她们这辆马车就是载着棺椁,有什么好看的。 “我去打探一下。”珍珠让翡翠安心驾车,自己跳下了马车,仔细看了以后放下心来,众人看的不是她们这一辆马车,而是后面的马车。 西二门这个素来是平民走的多的官路,后面跟着的是长青侯府的车驾,气派华美的车驾立即就吸引了平民百姓的注意力。 第39章 拦住棺椁 三三两两的百姓确实是看过来, 不过看得不是他们的车马,而是后面的马车。 想来也是,他们的车马上是黑色棺椁, 一般人避讳都来不及,怎么会多看一眼? 珍珠松了一口气,西二门城门口距离几丈远的地方开了茶寮, 珍珠大跨步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她本来有心去附近的茶寮打听消息,又往前走了几步,想到了什么,回头去看, 翡翠僵硬地拉着马缰绳, 求助似的看过来。 她心中一叹,转身回了马车。 翡翠见着珍珠上来了, 往珍珠的方向靠了靠, 轻声说道:“要不要紧?是个什么情况?怎么都看我们?” “不是在看我们的马车,是在看后面的, 我刚刚仔细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不像是普通人家的马车,估计那户人家还有爵位在身, 百姓们应该都在奇怪为什么从西二门走。” “这西二门都是腌臜的行当人才进入,他们凑什么热闹,真是烦死了。” 翡翠抿着唇,她看了一眼身后的棺椁,只觉得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即避让开, 先让后面的马车行进。 在后面长青侯府的马车里, 马车夫也觉得跟着棺椁太晦气。 如果是过去的龚茹月, 一来不会走西二门,倘若是真的碰上了,一定是让人明嘲暗讽,一直让棺椁的马车在旁边避让开,才会施施然进城。 车夫知道如今的主家性情和过去主家不同,就问道:“侯爷侯夫人,前面车驾上是棺材,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段走,走西一门。” “都已经走到这儿了,我们也不在意这些。”乔宜贞笑着说道,“您就当做见棺发财,说不定等会还遇到了好事。” 车夫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得侯夫人的吉言。” 既然是见棺发财,倘若是没得意外之财,那侯夫人定然会补自己一些的。 这里距离西城兵马指挥司很近,西一门、西二门的守卫都是指挥司的士卒,等会也算是让几个孩子见一见池蕴之要上任的地方。 池蕴之的委任文书也下来了,他是准备大儿子休沐日结束之后就去上任。 现在距离西二门的城门近了,他有些紧张起来,这任书完全是因为裙带关系而来,池蕴之觉得自己倘若是做不好,自己丢脸没关系,关键是会让人看轻了乔宜贞。 没上任的这几天,池蕴之在书房里练字、看书,算是上任之前最后的临时抱佛脚。 池嘉木看着爹爹,他离家读书,上次回来了觉得娘身上有些东西变了,这次是爹爹变了。 刚开始城门检通关文牒的速度很快,当城门的守卫见到了长青侯府的马车时候,守卫的速度几乎是立即放慢了下来。 尤其是越到后面,问的越细致。 “打哪儿来的。” “到京都里是几天时间。” “要走的时候是空车,还是载着物。” 还有最后几辆车马就是她们两人的车马了,珍珠看着翡翠小脸已经煞白,让她伏在棺椁上装作难过,自己下马车应付守卫。 “为何进京?” “我家夫人生了重病,她原是京都人氏,现在叶落归根,想要葬回到京都。” “你的通关文牒在哪儿?” “这是我和妹妹的。”珍珠指了指翡翠,“她实在是难过,现在还难受,您看看能不能不下马车了?” “那哪儿能行。”浓眉大眼的士卒挺直了胸膛,余光去瞥棺椁后面的马车。 因为前面的队伍检得太慢,里面又有三个闹腾的孩子,乔宜贞担心他们在马车里闷得慌,都已经下了马车。 看到了池蕴之的衣角,守卫精神一震,对翡翠说道,“快下来,还有棺椁也得推开,得和文牒上的身份对一对。对了,这棺材里的人,生前的东西也得拿出来,我得开棺验一验。” 珍珠用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低声说道:“官爷,我也知道想要葬回京都的人少,这又是晦气的棺椁,您看,我们也不想惊扰了里面的人,能不能就略过了。” 她手指一翻,灵巧地把银锞子想要塞入到守卫的手中,“所谓是见棺发财,您拿着和其他官爷一起喝喝酒。”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这叫做李石的守卫提起了声音,虎视眈眈地,“人快下来,你这样做,让我怀疑是不是棺木里有蹊跷。” 翡翠苍白着脸,她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夫人。” 她本就害怕,尤其是李石的话几乎戳中了她最怕的地方,干脆嚎啕哭了起来,“您竟是这般被人折辱。” 珍珠喊了翡翠下来,开口说道:“官爷,若是侍卫里有女子,这棺让您开了也没关系,实在是……” 李石说道:“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上面的文牒说了是李氏,总得模样对的上才行!” 珍珠说道:“官爷您说的是,我不为难您了,翡翠你别哭了,咱们早点让官爷验过了,也好让夫人安息,你过来帮我。” 两人一起推开了棺椁,那位李石立即往里面看,一张白惨惨的脸让他头皮发麻,当即就想让人把棺木给合拢了,但是想到了上峰就在后面,硬着头皮拿出了通关文牒。 正想要核对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想到这是尸臭味,李石干呕了一声。 看着文牒上李氏嘴角有一枚大痦子,李石凑头进去,也看到了简素有同样的痦子,匆忙核对了之后说道,“行了行了,赶紧把棺材合拢,太臭了。” 珍珠和翡翠两人奋力合拢了棺椁,合拢了之后,珍珠说道,“官爷对不住了,熏着了您,这银子您拿着换一身衣裳。” “不用不用。”李石倒是想拿银子,还未上任的指挥使就在旁侧,哪儿敢接过来,“走吧,赶紧进去,耽搁了半天。” 珍珠见着不收银子,此时也不想耽搁,不想多生风波,就收回银子,让翡翠上了马车,“驾。” 因为要进城里,她的速度并不快,缓缓进入了大齐的都城。 乔宜贞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李石。 “指挥使。”李石站直,单手捶在胸口,“庚丁班李石向您见礼。” 池蕴之本是表情严肃,看着李石的模样,有一种手足无措之感,忍住了羞耻之心,开口说道:“我还没上任,无需喊我指挥使。” “是,侯爷!” 这一声侯爷比先前的指挥使还要响亮。 乔宜贞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身边的丫鬟说道:“银杏,文牒给这位李兄弟看。” 西城指挥司的兵卒都是西城区的,这里居住的百姓也是五个城区里最为落魄的,平时几乎没有达官贵人会从这里走,他见着乔宜贞笑起来的模样,几乎瞬间就脸红了,下意识地要接文牒,临末忽然想到了什么收回了手。 “刚刚才挨着了棺椁,侯爷和侯夫人有什么好检的,我就不看了。” 池长生说道,“刚刚开棺是验什么啊?” “是看死者是不是和文牒上一致。”李石说道,“这外地过来的身份文牒,上面有画像,对着一看是一样的,就让她进去了。” 乔宜贞模模糊糊想到了什么,心跳急了起来。那一层又像是隔了轻纱一样,让她看不破真相。 “当真是辛苦了。”池蕴之说道,“都已经臭了,还要开棺验证。” 平日里几乎没有验过尸,毕竟正常来说就没有往京都里送尸体的,都是从内送出去葬到郊外,这不是遇到了新任指挥使嘛。 李石挠了挠头,“其实也算好,刚刚那尸体认起来也简单。哎呦,您请进吧,侯爷,这后面……” 乔宜贞看着棺椁即将消失在视野之中,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好认?” 李石回道:“脸上生了一个痦子,看着和人像一模一样。” 霍得一下,刚刚没有想明白的事情豁然开朗。 “去把棺椁拦下来,里面的人不对!” 李石一愣,他们的指挥使还没开口,他下意识地看着池蕴之。 池蕴之相信乔宜贞的判断,从李石腰间抽出了刀。 李石哎了一声,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了池蕴之高高举起长刀。 “我乃长青侯,得圣上新任,得以任西城兵马指挥司指挥使。众将士听令,拦住乌木棺椁。” 李石瞪大了眼,他从来不知道,他的那柄破刀竟是能够这般熠熠,宛若是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 我的个乖乖。 他看着其他人去追珍珠、翡翠两人,还怔怔地看着长青侯,池蕴之还回了他的刀,李石觉得,就算是他的刀不是青龙偃月刀,这今后在庚丁班里也可以供奉起来了。 第40章 见棺发财 翡翠在进城了之后松了一大口气, 她催促珍珠赶车快一些。 珍珠手执缰绳,仍然是维持原本的车速,瞥了翡翠一眼:“还没离开守卫的视线, 要是再快,岂不是显得我们心虚?” 棺椁里发出了咚的一声,这是简素在赞同。 翡翠知道简素赞同, 转过身子,靠着棺椁絮絮叨叨说话。 “夫人,咱们这算是无妄之灾,刚刚因为赶车慢, 我听到了守卫在对后面的人见礼, 听是还没有上任的新任指挥使,还有他的家眷都在马车上。认出了马车人的身份, 检验身份文牒的守卫也小心了不少, 都是为了做给后面的人看的。” “真是讨厌,为什么不走西一门啊, 西二门多腌臜的地方,真是不挑剔,我刚刚还留意到, 马车里不光是有那位指挥使,还有妻子孩子呢,也不怕冲撞了孩子,幸好咱们这是假的,没有真的死人。” 珍珠用帕子擦了擦面颊,低声说:“京都里贵人多, 就算是没有这位指挥使, 还有其他人, 夫人也早已经料到会检查得更严,这不也做了安排吗?” “也是。”翡翠笑了起来,“还是夫人聪慧,夫人厉害!” “忍得住着臭咸鱼的味道,刚刚我可看到那城卫在闻到了味差点吐出来。夫人做的假文牒也好,在脸上点了大痦子,只消和画像简单一核对,就知道是同一个人,就把那个城卫给糊弄过去了。” “因为夫人知道是咸鱼味,城卫觉得是死人味,当然不一样,好了,再往前拐个弯,我们就可以走快一些了。” 翡翠脆生生应了,忽然她眼睛直了。 城门口的守卫集结起来,他们翻身上马,领先的一人弯腰从兜带里取出铜锣,急急重重敲打,哐哐哐的,霎时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声音雷动,让人难以忽视,珍珠下意识地勒了马,她回头去看。 铜锣急促声后,领先的守卫高呼:“西城兵马指挥司办案,闲者避让。” 第一声喊过了之后,后面的守卫一齐喊道:“西城兵马指挥司办案,闲者避让。” 马蹄重重踏在青石地面,石头缝隙里的尘土被高高扬起,明明只有十几马匹,硬是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在守卫往前冲的时候,他们身前的人群潮水一般褪去,分让开路来,他们身后的褚红色大门缓缓合拢。 “珍珠!”翡翠的声音变了调子,带着哭腔,“城门的守卫他们冲过来了,城门、城门也合拢了,这架势是不是在追我们?” 珍珠一咬牙,下意识地就想要急急赶马,只要转个弯就到了小巷里。 棺椁传来一连串急急的敲动声。 在简素装扮死人前,她坐在棺材里和珍珠、翡翠两人吩咐。 “要是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敲一声代表了我赞同你们的话,连续敲三声,就代表了不赞同,你们得把话再重复一遍,如果是一连串的声音,就一定记得要开棺。” 当时翡翠忍不住问道:“如果要是正在城门接受检身份文牒呢?那也要开棺吗?” “一定要开,如果是一连串的敲打,要么是我觉得必须得起来,你们不足以应对这种情况;要么我在里面出了问题,需要赶紧开棺。被官差抓住了,无非就是制假文牒,咱们一口咬定是买来的,不要说是自己做的,再给官爷一些银子,不会有事。你们两人别怕,当真是到了那地步,都说只是听命行事,剩下的我来说就好。” 想到了当时的情形,珍珠对着翡翠说道:“别哭了,我们开棺。” “是。”翡翠也记得简素的吩咐。 珍珠翡翠两个丫鬟在刚把棺材板推开的时候,骑着快马的城卫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 领头的城卫瞳孔一缩,其他的士卒也取出了马匹上箭袋里的弓箭,弓张开半圆,手中的箭对准了棺材。 他们这样动作,只因为一幕实在是诡谲。 棺木盖子已经被推开,里面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手抚在棺木边缘线,乌黑的棺木颜色,衬得肌肤像是死人一样。 诡谲状况很快就破散开,只因为里面又伸出了一柄代表投降的白色布旗。 白色的布条在空中不停转着,刚开始绕着棺材边,到后来高高举起,这一幕让士卒不小心笑了起来,那人还被上峰瞪了一眼,这才收敛了笑意。 “民女只是弱女子,还请诸位大人勿要格杀。”简素一边喊着一边在棺椁里坐起来。 简素脸上还涂着浓浓的粉,看着像是死人一样,围观的百姓吓了一跳,有人捂着胸口惊呼“诈尸了。” 另一人打了惊呼的人一下,“你傻啊,明显是借棺材潜入到城门里,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会不会是其他番邦的探子!” 领头的人皱眉说道:“你,从里面出来。” 简素说道:“我双腿已断,现在虽说已经接上了,但是无法站起来,我可以双手举起,若是方便的话,想请两位官爷助我坐起。” 领头的守卫看了看,最终同意了这个方案。 翡翠和珍珠先下来,捆好了她们两人之后,又来了两个士卒先把简素举起来的手捆住,紧接着把她从棺椁里抬出。 领头的人检查过了棺椁,里面只夹带了咸鱼,臭烘烘的。 此时围观的百姓太多,加上还要去城门口复命,从路过的人那里借来了马车,载这三人,驱赶有空棺椁的马车往城门方向赶去。 简素在马车里还不忘安抚珍珠、翡翠两人,一边往城门口走,一边说道,“别怕,这毕竟是天子脚下,应当是新任指挥使发现了不对,都是我不好,不应当出这样的主意,等会把文牒给他们看了就好。” 领头的人看着简素,说道:“少交头接耳。” 简素笑着说,“民女只是在感慨,新任的西城兵马指挥司目光独到,我这点小聪明果然是班门弄斧,什么都瞒不过指挥大人的睿智双目。” “别拍马屁,既然知道是新来的指挥使,你也有几分小聪明,应当知道说得再好听,也不会削减你们身上的罪证,等到还是尽数交代得好。” 珍珠和翡翠两人都目光忧虑,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她们担心这火烧在夫人身上。 倘若这路途很长,简素定然是要多做询问,但是马车本来就只行了一小段,几乎是一眨眼功夫,她们就被带入到了新任的指挥使前。 领头的人说道:“庚丁班周虎幸不辱命。” 李石在看到了简素的时候,就给池蕴之跪下了,“还请指挥处罚,李石眼拙没认出棺中之人是活人。幸而夫人睿智,从小的一言半语里发现端倪。” 乔宜贞是发现棺椁里有活人的,所以她也留下了,三个孩子心生好奇,抱着爹娘的腿想要撒娇留下,但乔宜贞担心棺椁里是亡命之徒,板着脸不许他们留下,先让马车载着孩子回侯府。 简素在做这个计划的时候就知道其实是有漏洞的,只是心想着,目光如炬的守卫并不多,只要闻到了臭味,再看到了她脸上的痦子,还有死者为大的规矩,定然不会细查,能够通过城门是十有八·九的几率,万万没想到,竟是被这位夫人发现了。 想到了这里,简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池蕴之说道:“责罚之事暂且押后,先看这三人的身份文牒,若有可能是通国之人,还需移至鸿胪寺,需要他们办理。” 鸿胪寺负责的是处理番国的事情,朝贡、通敌等涉外事务都是由鸿胪寺办理。 “这位指挥使。”简素开口说道,“我的经历清清白白,绝非通敌之人。” “我最早是从灵州逃出的,最恨图尔齐的烧杀掳掠,如今大齐中兴,好端端的日子我通敌做什么?这两个丫鬟的身契我没带着都放在琮州,我自己的文牒在我身上放着,包括我的家人也在京中,大人尽管去核实一二。我自知用假文牒,还用棺材潜入是犯了大忌,此事说来,都是民女的错,民女目光短浅,为了追讨一笔债务,不想让追债人知道我进京,才出此下策。” 简素在看到了池蕴之与乔宜贞夫妻的时候,就决定说自己真实的来历,但是掩去她的目的。 这两人的衣着华贵,目光清朗,她若是说了假话,对原本的文牒对不上,只怕立即就要送到鸿胪寺。 倘若是通敌之名落在头上,她知道小命难保,更有可能连累女儿。 乔宜贞说道:“你的家人是谁?” 池蕴之没说话,在简素说完了之后,他和夫人相视一眼,都有了猜测,池蕴之知道乔宜贞知道的消息多,就交由乔宜贞询问。 简素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位夫人开口问。 “能不能让其他人退后一些,我这亲人在朝中也有官职在身,昔日里因为经商的事情,就与我生分得很,倘若是知道我惹出了这样的祸事,只怕更是要与我生气。”简素一想到闵寒林可能的反应,就觉得头疼,她在心中盘算着,能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钱”,最好还是不要惊动闵家。 乔宜贞毫不犹豫地吩咐:“其他人往后退一丈。” 西城兵马指挥司的士卒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向了领头周虎。 周虎则是看向了池蕴之,“大人,犯人身份可疑,若是吾等后退,实为不智。” 池蕴之开口:“请诸位按照内子的吩咐,往后退一丈。” “是。”周虎应了下来。 简素看着人退下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乔宜贞竟是愿意孤身犯陷,但是她确实并非通敌之人,这样绑得严严实实也并不能威胁乔宜贞,想了一圈,额头都出了汗,只能选择说实话。 “我有一位继子在户部为官,官职是户部郎中,闵寒林。两位能否行个方便,私下里核实这桩事,我……” 乔宜贞没等简素后面的话,直接说道:“你的身份文牒就在怀中?” “是。” “失礼了,我需要拿出看看。” 简素干笑着,这里女眷就乔宜贞一个,其实乔宜贞拿是最好的,只是对方主动开口,就让她心中说不出的别扭。 “夫人您太客气了,你直接拿就是。” 乔宜贞伸手拿了对方的身份文牒,果然是琮州简氏,递给了池蕴之看。 池蕴之说道:“现在松绑?” “让人把水拿过来,我替夫人擦脸,再对一对。” 九骊公主与简氏生得相似,只要擦了脸最后确认没问题,就可以松绑,把人送到宫门口去。 简氏听得莫名其妙,但是眼前两人毫无给她解惑的打算。 水已经准备好了,乔宜贞拿着帕子亲自给简氏擦脸。 这样的动作别说简素三人傻了眼,守门的士卒也是如此, 乔宜贞是半蹲下身子,一点点给简氏擦脸的。 这哪儿像是对待犯人,竟像是在伺候人!而指挥使大人就这样袖手看着。 简素苍白如同死人一样的妆容是她自己调的,她是从死人窝里爬出来的,在灵州看过了许多尸体,所以才会直接唬住了李石。 乔宜贞一点点擦掉死人一样的妆容,与裴宝彤相似的面容浮现出来,和裴宝彤相比,简素有一双更为湛然的眼,眼角带着细纹,她也是和裴宝彤一样常笑,裴宝彤的笑容是少女的天真无忧,这位则是生意场上的笑脸迎客。简素的肌肤也是呈现出淡蜜色,更为薄一些的唇瓣因为干渴起了皮。 “简夫人。”乔宜贞确定了简素的容貌,从怀中拿出了一柄小刀:“失礼了,我这就给您松绑。” “别,绑着吧,这位夫人,我从没见过您,我就说了闵寒林这个名字,您这就客气了不少,让我心中发虚。” “您把心放回肚子里。”乔宜贞笑了笑,“我认识你家女儿,知道一些您的事情,她和您生得很像。” “宝儿怎么样了?她是怎么说我的,说我在琮州行商?其实我在琮州的买卖做得平平,就是打发时间罢了,定然是她与你夸耀了,她啊,被我宠的太过,不愿意读书,我想着好歹手中有些产业,让她学一学九章算术,替我做账本也行,结果她一见到数字就头疼,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简素就算是到了现在还是在半真半假说话,想要来断定乔宜贞说话的真假。 乔宜贞利落地解了捆住的绳索,“她和我说的挺多的,简夫人,您的生意并不小,她的读书如何我不清楚,但是特地提过,九章算术很好。另外,我再说些事情,她现在带的丫鬟叫做绿玉,在琮州最为倚重的是红香,您让她带上绿玉,是因为要留下红香做拖延,包括一双腿……是闵成洲动的手?” 珍珠和翡翠两人的眼睛都已经瞪圆了,简素也是神魂大震,她行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像是乔宜贞这样的,直接上来就把想要隐藏的东西揭开了。 简素当即笑容收敛,她的一双眼很是锐利,像是透过乔宜贞想要看透什么,“你究竟是谁?你想做什么?” 乔宜贞又把两个丫鬟的绳索解开了,“我是长青侯夫人,我夫婿是长青侯,即将任西城兵马指挥司,简夫人,我知道您有很多疑问,但您知道我没有恶意就好了。” 匕首丢入到了简素的怀中,刀锋那一面对准了自己,“这是否可以证明我的诚意?” 手中拿着匕首,简素反而笑了起来,把匕首收入到刀鞘里,“侯夫人不必如此,您可真是能耐人,我在琮州从未见过您这样的。” 简素知道自己生性多疑,但是眼前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只靠着三言两语就能够取得自己的信任。 池蕴之很快就带着人过来,士卒有人送来了茶水,有人送来了洗脸洗手的热水和帕子,还有人送来了食盒。 简素吃了之后,慢条斯理地擦着嘴角,“我们走吧。” 乔宜贞见着简素没问,也就没说宫里头的那些事,那些也最好由圣上或者是九骊公主说。 乔宜贞看向外面,看着后面载着的乌木棺材,心中想着,见棺发财四个字,只怕很快就要应验了。 而简素没问的原因很简单,她心中猜想,是不是找到了宝彤的生父?大约那人官职不低,没再去灵州附近,所以不知道她一直在琮州,简素心中懊恼自己一直在琮州打转,竟是不来京都,倘若是要来了京都,岂不是早早就团聚了?当年甚至也不用再嫁。 简素觉得自己的猜想应当是十有八·九,只是一想到还是有一成的几率落空,心中还是有些沉甸甸的,也没什么说笑或者打听的心思,低头默默看着自己的断腿。 第41章 一更 乔宜贞头上简单梳着单螺, 用了秋色满园的图案发带,因为她坐在窗边,发带被微风撩起, 上面的绣样起伏,纷纷扬扬的桂花像是落了桂花雨一样,把简素的注意力吸引了。 这绣花的配色很好, 加上乔宜贞的身上还用了一点桂花为主味的熏香,让人宛若置身于秋日的桂花雨下。 简素在观察乔宜贞,乔宜贞就手肘撑在窗边缘,单手托腮冲着简素笑。 金色的光笼在乔宜贞身上, 她本就生得好, 这容貌让简素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犯了老毛病。 “您平时用什么脂粉?若是您名下有脂粉铺子, 只需要在外应酬的时候说一句, 是自家铺子做的,只怕铺子的门槛都得被踏破。” 简素说完了之后, 拍了一下嘴,讪讪说道:“我这个人张口闭口就是生意经,俗人一个人, 您别在意。” 乔宜贞从未见过如同简素这样的人,行事十分大胆,思路更是天马行空,还能升能缩,难怪能够经营出那么大的生意。 原本托腮的手放在了膝盖上,抬眼含笑说:“夫人在琮州可是有点金手之名, 这般指点我, 我就想着晚些时候可以开个胭脂铺子, 就按照夫人说的这样做,指不定真的可以赚不少银子。” “等我腿好了,可以帮你选铺子位置,还有我也得过一些方子,这种美容养颜的方子都大同小异,你应该用上的。不过我也有些好奇,夫人你常用什么养颜的方子?” “用过珍珠粉敷脸,再就是吃白银耳,还有一些人不爱吃的猪蹄,我是会吃一些的。另外脂粉都是自己做的,外面买的我信不过。” 简素说道:“我也是如此,如果你用珍珠粉,是不是用水调的?” 乔宜贞点头之后,简素说道,“可以用一些芦荟效果更好。” “芦荟?我记得是一味药材。” 简素笑着说道:“晒干后的芦荟是用于清热解毒的,但是和珍珠粉一起,不能用晒干的,关键就在于芦荟的汁,晚些时候我让人从琮州送来。这芦荟也很好养,到时候养的方子一并给你。” 珍珠和翡翠两人相视一眼,知道夫人的老毛病犯了。 裴宝彤喜欢生得俊秀的人,这一点来自于简素。 简素在琮州行商时候,倘若是遇到了漂亮的姑娘和夫人,说话都会温柔一些,还会给对方多送赠品,非但如此,简素自己还救风尘,那已经死了的红香,就是简素花钱从老鸨儿手中买下的,要不然红香也不会对宝彤小姐死心塌地,死前还狠狠咬着闵成洲。 简素能够把血糊糊的裴胤给捡回去,说到底就是因为看到他生得好看。 为了救裴胤,把白皙的手都勒出了水泡,就为了把人拖到干燥地方。 裴胤身上的伤重,加上他出事的时候只着中衣,当时简素尚未发迹,把自己退亲所得补偿银子用在了裴胤身上。 后来裴胤醒了过来,偏偏没了记忆,还不会说话,巴巴地看着简素,按照简素的说法,当时看到那双眸子,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想着就当做是行善积德。 谁知道这行善积德,两人就被掀红浪,拜堂做了夫妻。 两个丫鬟想到了夫人过去的“丰功伟绩”。 简素也同样想到了裴胤,因为裴胤,她赚了一些银子,都只敢帮美人,而不是男子。 当年他们两人缘起就是因为她捡了他,裴胤醋了的时候就亲她,让她不要多看旁的男人,被亲的迷迷糊糊,就应下了。 等到后了有了银子,简素捡过几个女孩子悉心教导,男孩子都是安排在别院,让其他人抚养。 想到了裴胤,所有的回忆席卷到心尖,看着自己的腿,猜想裴胤也知道了闵成洲的心思,会不会觉得她太过于无能了一些,护不住女儿。 她当时在灵州,因为父母双亡被退了亲,想要安稳活下性子可泼辣了,裴胤是她捡到的,他失去了记忆,甚至一开始还不会说话,可全都是简素教得,两人相依为命,一直到成亲,简素从没有在他面前掩饰过自己的真性情。 旋即简素又忍不住想,他应当知道她再嫁了,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的再嫁纯粹是和闵老爷进行利益交换,她利用闵老爷的名声可以做生意,而闵老爷拿她的银子弥补闵家的亏空。 一开始两人的合作关系很好。 但随着简素的买卖越做越多,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闵老爷看中了简素身上的狠劲儿,他觉得能够从尸山血海里掏出来的简素定然是个人物,但是没想到她居然能够把生意做到这么好。 倘若是“睡服”了简素,银子就都是闵家的了,闵老爷偷偷买药,想要让雄风振作。 简素看着头发花白的闵老爷,只觉得可笑,让人把药换成了滋阴的方子,闵老爷奄奄一息的雄风直接熄火了,彻底不能再振。 等到闵老爷临死的时候,简素给了他体面的葬礼,虽说花了不少钱在闵家里,但是倘若是没有当年的闵老爷,简素也绝对做不成琮州出了名的财神爷。 简素想着自己的那摊子烂事,心中又灰暗了起来,说道:“侯夫人,我想问问看,是不是找到了我家宝儿的生父。” 珍珠翡翠两人屏住了呼吸,在看到了乔宜贞点头的时候,两人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两人恨不得替简素开口去问,那是不是心里还有自家夫人? 作为丫鬟,她们两人可是最清楚闵老爷从未与自家夫人圆房的。 破镜重圆。 两个丫鬟心中都出现这个词。 乔宜贞抬眼看着简素,“简夫人,我知道你是聪明人,您应当也猜到了,当年与您成亲的那位位高权重,他的事情不是我应当多说的。” 简素听着意料之中的答案,应了一声,靠在马车壁上,在城门外乔宜贞那等阴私的事情都说了,怎么就是不爱提到宝儿和裴胤,她就猜到了对方身份不低。 “现在就是去见他?别的我可以不问,你总得告诉我,他有没有嫡妻,若是有,我觉得我不必再与他见面。夫人,若是见到她的嫡妻,她要是感激我当年救了他,还救到了床上,怪尴尬的。” “这一点夫人可以不用担心,从当年到现在,一直没有正妻。” 乔宜贞这样一说,简素心中难免又多了希冀来,只是转念一想,虽无正妻,可总有孩子吧,说不得还有妾室。 想要再问问,看着乔宜贞的模样,对方笑盈盈的,但是指定不会多说什么,就干脆不问了。 简素一路都想着裴胤的事情,一会儿去猜他的身份,一会儿去猜他是否有妾室和孩子,甚至想着自己拿着对方给的银子回琮州,都已经想得清清楚楚。 马车停下,帷幕撩开,简素看到绯色宫墙青色琉璃瓦。 这是皇宫! 她的嘴唇泛着白,倘若是双腿能动弹,只怕立即就想要离开,她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猜想可能的人选,就是没有想过居然是高坐龙椅的万岁爷。 仔细一想,时间上确实对得上,当年在做镇西王的时候,正好死了一段时间,之后死而复生夺权篡位了。 简素咬着唇,心想着她喜欢的那人怎么会是皇帝呢? 他会怎么看她? 他应当是惦记过她的,不然也不会做主战派,收复了沦陷的那么多府州。 简素心想,她应当是满足的,只是一想到他有视若珍宝的贵妃,心里头又是说不出的感受。 但,那人既然是帝王,坐拥江山美人,也应当是常事不是吗? “夫人。”简素的脸色太难看,珍珠忍不住开口。 池蕴之的马车在前面走,他先让人找守卫,乔宜贞看到了梁公公急急走来。 乔宜贞收回了视线,对着珍珠说道,“你家夫人只是受到冲击太大了一些,没事的。等会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 简素顺着乔宜贞的视线,看到了梁公公,苦笑着说道:“侯夫人,你应当早些告诉我,这实在是让我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做什么。” 乔宜贞握住了简素的手,轻声说道:“一来是万岁爷的事情我确实不好多说,二来是若是早早告诉你,你徒增烦几刻钟的烦恼。” 简素哭笑不得,“侯夫人,我难得发现有人能将我说的哑口无言。” 乔宜贞对着简素眨眨眼,“因为我说的是实话,您看,梁公公过来的这么快,您应当也知道一些事情,我就不说了。” “我最后告诉您几件事,算是我这一路瞒着你的歉意:第一,您的女儿现在是九骊公主,在找回的第二日就张了皇榜,上面盛赞公主品性;第二,闵寒林涉嫌谋害公主被抄家,闵家人在哪儿,我就不大清楚了;第三,我夫婿的官职,还我这侯夫人的由来,都是圣上张贴皇榜那一日发生的事情。” 乔宜贞跳下了马车,冲着简素一笑,“夫人可安心了一些?” 翡翠不知道夫人安心不安心,她自己是汗涔涔,她看了一眼赶车的周虎,这位赶车的车夫手背的青筋都浮现了出来。 周虎作为追赶这棺椁的领头人,简素的生死曾在他的一念之间,倘若是要下令放箭,这会儿只怕已经人头落地了。 珍珠和简素一样,听懂了乔宜贞的言外之意,万岁爷是心中有夫人的,她们安心入宫即可。 梁公公已经赶了过来,他让人换下了作为车夫的周虎,对乔宜贞说道:“侯爷就在宫里,您也一起进宫吧,万岁爷说着两件事都让您给赶上了,也想再请您到宫中坐坐,也可以陪公主说会话。” 梁公公请了乔宜贞上马车,自己也上了马车,对着简素行礼:“夫人,宫里头都已经安排好了,御医就在寝宫里候着,给您看看您的腿,九骊公主也在寝宫之中,您等会就可以见到公主了。您旁边的这位侯夫人,可是九骊公主的恩人,不光是让万岁爷可以找回沧海遗珠,更是救了公主一命。” 简素说道:“多谢侯夫人。” 乔宜贞说道:“夫人客气了,并未有过救命之恩,是梁公公客气了。” 梁公公笑了笑,“等会侯夫人您就知道了,那天一个不好,可就……”他摇了摇头,对着乔宜贞越发恭敬,“侯夫人,等到入宫了就知道了。” 梁公公比划了一个手势,宫门缓缓打开,最为圣眷在身的臣子到了这里也要下马入内,乔宜贞等人却可以坐着马车,一直入宫内。 第42章 笨蛋美人 梁公公的徒弟赶马车, 梁公公坐在马车里,陪着陌生的女子和长青侯夫人进宫,这消息几乎是在霎时间就传遍了后宫, 常贵妃所在的流云宫也收到了消息。 流云宫的偏殿里半躺着一位美人,侧过身子单手托在脖颈处,腕子上穿着细细的金镯, 叠戴在一起,松松搭在小臂上,肤色白皙让人想到了树梢上的新雪。 常贵妃眼睛闭着由宫女用美人锤敲着腿,偶尔双腿交叠, 换个位置, 让人敲另一条腿。 “小公公,还有没有别的消息?”宫女彩棠开口问道。 “没了。” 彩棠看了一眼自家娘娘, 塞了银子给小公公:“公公拿着去御膳房加顿肉。” 等到内侍拿了银子退下, 彩棠才开口,“娘娘, 要不我们也去永宁宫里看一看?听小公公的意思,这是找到了九骊公主的生母,总该看看那位是个什么模样。” 软榻之人终于睁开了眼, 她不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是娇滴滴软媚得没骨头的美人。 等到睁开眼了就会发现,她的一双眼与简素足有六分相似,只是眉宇之间少了对方的灵动和生机,眼波流转之间皆是婉转怯懦的情意,此人正是贵妃常明月。 常明月的容貌就像是她的名一样, 是如月一样的美人, 就算是圣上不来她这流云宫, 她依然是盛装打扮,头发丝里都带着香甜的气息。 常明月落魄过一段时间,灰头土脸了很久,在做了宫妃后,每日里都是盛装。 常明月嘟着嘴,“连九骊公主的面都没有见到,落得好大一个没脸,本宫就算是去了永宁宫,恐怕就得吃闭门羹,别说见不着那位夫人了,只怕满宫里人都知道本宫要失宠。彩棠啊彩棠,你这样说,让我觉得你是丽妃的人。” 彩棠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娘娘恕罪,奴婢对娘娘一片真心。” 彩棠这样重重一磕,彩荷也眼带担忧。 常明月侧过头看到了彩荷,彩荷有些担忧,常明月又不忍心了,在宫里头能够真心待她的,也就这两个丫鬟了,她何必说这些话,把两个丫鬟都吓坏了。 开口说道:“好了,你也不必跪来跪去,说你是丽妃的人不过是一时气闷。起来吧,这宫里头除了本宫,那几人一丁点的心都不在万岁爷身上。呸,丽妃要是有一点心思放在万岁爷身上,我就随她姓!” 彩荷扶起了彩棠,彩棠这会儿不说话,彩荷开口说道:“总的看看那个生了九骊公主的夫人是个什么路数吧,要不我或者彩棠去看看?” “懒得去见,多个姐妹罢了。”常明月嘟着嘴,模样十分娇俏。 彩棠没说话,悄悄看着常明月,这位贵妃娘娘用了那等子药之后,像是以生命为养料绽放开了她的美,容貌美不说,最为难得是身材也妖娆。 以前她和彩荷猜想,是不是万岁爷更喜欢男子,还想过要不要从南风馆里寻人,这次看到了九骊公主风光回宫,就知道裴胤还是喜欢女子的,既然喜欢女子,那么最好还是把贵妃往九骊公主生母的方向靠。 九骊公主的生母是什么人,竟然能够让万岁爷如此牵肠挂肚? 常明月起身,弹了弹手指,手腕上悬着的镯子叮叮当当作响,她看着窗外,面上露出烦闷神色。 “这皇宫哪儿像是皇宫呢,嫔妃就像是小猫一样,不过两三只,没有哪位宫娥有孩子,一丁点都没有人气,倒不如太妃所住的宫殿热闹、勾心斗角,这宫里头的情形,要是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常明月甚至觉得,那个番邦送来的几个妃嫔巴不得被冷落,对于圣上不来宠爱乐见其成。 常明月一开始也觉得甘心了认命了,或许是万岁爷本来就看不上她,觉得她不过是个洗衣宫女,她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随着忠心耿耿的彩棠、彩荷给她收罗了不少方子,容色漂亮起来,加上这两个宫女也知道了她尚未承宠,她们的劝说让她渐渐转变了心意。 “现在虽有万岁爷的疼爱,您的份位是头一份的,但是有个孩子傍身才好。” “若是有一天圣眷不在,起码还是有孩子可以傍身的,不是吗?” “贵妃娘娘的身段如此妖娆,只要是万岁爷享用过,定然忘不了。再说了,这作为宫妃,哪儿连绿头牌都不被翻。” 是啊,她是宫妃,圣上既然把她从浣衣局里点了出来,就应该宠爱她呢?当年第一次拒了她,是因为那时候她不够美,她现在已经足够美了,还小心行事,约束家人不生事,凭什么圣上就是不肯要她呢? 他当年既然把她留在了宫中,就应该担起责任,让与前朝其他的宫妃一样,得到他的宠爱,为他诞下孩子,而不是让她做个空架子。 想到了裴胤,常明月闷闷地说道:“天子文韬武略,根本不爱这些。” “圣上没尝过贵妃娘娘的好处,只要试了一次,就难以忘怀。” 常明月自怨自艾:“他连九骊公主都有了,可见不是不近美色,纯粹还是不喜欢我。” 彩棠和彩荷轻声哄着常明月,称赞常明月的肤白貌美大长腿,身段妖娆。 常明月喃喃自语道:“我日日等着盼着,就是求他来宫中,想着他就算是坚冰做的心,我也可以融化了,他原先还来我这流云宫,现在日日去找九骊公主,恨不得要给九骊公主摘星星的。” 常明月的手抚着腹部,倘若是圣上给她一个孩子该有多好,若是她早早得宠,若是个男儿,是不是就可以到太子之位。 作为贵妃多年,却从未有过圣宠,常明月觉得自己就像是彩棠、彩荷说的那样,是空中楼阁,下一刻就会坍塌。 常明月是罪臣之女的身份入宫的,被分配到了浣衣局,总是有做不完的活,洗不完的衣服。 常明月在以为自己会做一辈子的洗衣宫女,等到二十五岁会被放出宫,结果裴胤竟然替她家翻案了,她也可以放出宫去。 但是放出宫做什么?她十来岁入宫,已经洗了十年衣服,一双手粗糙得不像样,年过二十,出去了以后也没人要她。 常明月见过裴胤,又觉得裴胤救了她,心中生了痴念,想要伴于他的身侧。 她在最后见圣上谢恩,表示不想出宫的时候,假装簪子没有稳当,乌压压的长发霎时间就散开,披散在她身后,原本不算白皙的肌肤被衬得如同冬日初雪。 常明月婉声说道:“奴婢不想出宫嫁人,奴婢想要常伴于圣上身侧,圣上就把婢子放在小角落里,若是喜欢了,怜惜一二,若是不喜欢了,继续放着就是。奴婢自幼入宫,也过了花期,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形,也不想知道外面的情形。” 浣衣局出身的常明月努力露出自己娇美的一面,但是常年洗衣,只住在小小一方天地里,能有好看到哪儿去? 裴胤留下她,是因为她的眼底有勃勃野心,这野心奇异地和当年的简素有些相似,只是简素有野心的方向和常明月不一样。 常明月被点了绿头牌,身上洗得干干净净,被送入龙床,那一次她看着俊美无边的帝王,面上羞涩,心中砰砰直跳,只觉得人生最快活的时候莫过于此。 只可惜,裴胤却让人又把她抬了出去。 人生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她以为自己要洗衣服足足十几年才能放出宫,等到出宫了也没有着落,结果家里却被平反了,她想以妃嫔的身份留在宫里,得到圣上的恩宠,也做到了,一切好转的时候,忽然被光溜溜抬出了宫殿,她好像又落回到了低谷处。 明明没人说话,常明月却觉得有人在偷笑,在取笑她不过是小小的洗衣宫女,生得也不好看,怎么可能会留住帝王。 常明月一直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够美,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了,结果用了彩棠和彩荷收集的方子,她略有些发黄的肌肤变得白皙如新雪,她的睫毛都纤长卷翘宛若小扇,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胸脯美好宛若山峦起伏。 常明月一直没承恩,但是她的份位升了起来,因为常家在外并不高调,加上她弟弟还打了胜仗,所以她才有了贵妃之名。 “贵妃娘娘。”常明月的弟妹跪在常明月的面前,“这是老爷托我带来的方子,说是很准的生子丸。” 常明月更觉得可笑了,多年下来,圣上甚至不曾碰她,她怎么生子? 想着这些年的经历,常明月咬着唇瓣,“我去睡觉,那个夫人爱留就留,反正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万岁爷就喜欢那一位,才懒得去管。” 彩棠和彩荷两人压住眼底不耐烦,继续劝说常明月。 彩荷灵机一动,“咱们只见侯夫人不好吗?这位侯夫人当年未嫁人的时候,有第一美人之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生得如何,应当也是不差的。” 常明月自从光溜溜地被裹着抱出去,总觉得被嫌弃了,心里头自卑,所以容貌越盛,就越在意容貌,她对简素不好奇,但是对乔宜贞当真好奇了起来。 “那你们谁过去跑一趟?长宁宫那边,长青侯夫人出来了没有,若是出来了,请她来一叙。” 彩荷彩棠两人眼睛一亮,彩棠说道:“婢子这就去找侯夫人。” 乔宜贞确实已经出了长宁宫,正要与池蕴之出宫的时候,被彩棠拦住了。 “侯夫人,贵妃娘娘有请。” 乔宜贞还是第一次见到贵妃常明月,这位美人堪称是艳盖群芳,容貌盛到让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青楼花魁。 乔宜贞曾在端午的赛龙舟里见过一个绝美的花魁,那位叫做青青的花魁容貌长盛不衰,青楼女子少有过三十还能够做头牌的,而那位花魁则不然,三十岁的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倦意,手中拿着水烟杆,红唇抿出了烟圈,当时就把乔宜贞给看呆了。 那人注意到了乔宜贞,手中的烟杆翘了翘手心,对着她一笑,“小丫头,还是早些回家人旁边,现在虽说京都里治安好了不少,但是你这丫头容貌好看,小心被人套了麻袋,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你怎么看得出我是女孩子?”乔宜贞忍不住问道。 “小丫头,我是青楼女子,别管装得多像,我瞥一眼就看得出你的真实身份,那些人拐子也是如此,你快些回去,莫要在这样的地方乱跑。” 乔宜贞是跟着表哥温泽宴一起过来的,之后跟着表哥离开,临走之前还看到了那位姑娘吐了一个烟圈。 那位叫做青青的花魁提醒得很对,当天确实有拐子拐人,拐的恰巧是一位女扮男装的贵女,乔宜贞还见过被拐人一面,她吓了一跳,心中后怕不已。 乔宜贞想过对方对她有恩,要不要给她赎身,结果打听了才知道对方是玉蓉院的花魁,花名叫做青青,银子把乔家院子卖了都无法给她赎身,这才罢了。 常明月的年龄约莫也在三十岁,和那位青青一样,明明过了花期,脸上一根细纹都没有,灼灼怒放,看得绚烂到让人心颤。 常明月的眼有一些像是简素,但因气质不同,眼前人一见就是攀附在乔木而生的菟丝花,离开了乔木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见过贵妃娘娘。” “侯夫人多礼了。”常明月的红唇轻启,目光落在乔宜贞的腰,这人生了三个孩子,还有这般纤细的腰肢。 想到了乔宜贞的三个儿子,常明月心中妒忌,倘若是她有三个儿子,现在管什么九骊公主,又管什么刚送入到宫里头的夫人,她自安坐钓·鱼·台。 “早听闻了侯夫人的美名,竟是一直不曾得见,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难怪未出阁的时候有第一美人之称。” 如果说简素是在世俗商贾里打滚的人,嬉笑怒骂都带着鲜活劲儿,这位常明月正好相反,乔宜贞看到她的头一个感觉就是美人,现在看她眼神,听她说话,就加了一个词——笨蛋美人。 常明月有一副好容貌,好身段,想要靠着美人诱人,偏偏似乎还未开窍,纯正和妩媚夹在一起,带着懵懂的妖媚。 “不过是和手帕交闹着玩的说笑之词,远不及贵妃娘娘花容月貌。” 常明月笑了起来,眼睛亮闪闪的,抿唇露出了梨涡来,“侯夫人真会说话。就是不知道我与那位夫人相比容貌如何?侯夫人可莫要骗我,我说的夫人就是九骊公主的生母。” 和简素对比? “我今儿才见到那位夫人,她还是从棺木里出来的,狼狈非常,她肤色不如贵妃娘娘您白皙,眼角还有淡淡细纹,唇色也也较为浅淡。” 常明月单手托腮,“嗯,我猜也是这样,我这些年是越来越好看了,我就不应当问这个问题,定然我更美。” 那人从灵州逃出来,就算是这些年没在灵州,是在其他府州,但是肯定吃过不少苦头。 常明月想着简素吃过苦,心中有一丝怜惜,“可真不容易啊。” 彩棠送来了茶水,乔宜贞不在陌生地方喝水,唇瓣详装碰了碰就放下了杯盏。 彩棠清了清嗓子,让常明月想到了什么,对着乔宜贞问道:“你觉得圣上对那位夫人还有情意吗?” 那可不光是情意绵绵的目光,而是直言要遣散后宫了,甚至闵家两兄弟特地留着,都是等待简素发落。 乔宜贞也是今天才知道,闵成洲动了对继妹的色心,而闵寒林因为闵成洲的色心,动了对继妹的杀心,梁公公所说的救命之恩就是指那一日,倘若是九骊公主没去福云寺,只要回家就是被勒死的命运,然后就会如同她的梦里那般,被砌入到暗无天日的墙中,一直多年以后才会被发现。 乔宜贞看着常明月笑了笑,明明可以搪塞一句,不敢揣摩上意,却觉得直说也好,这位贵妃娘娘实在不像是聪明人,还不如身边的丫鬟有主意。 “让臣妇来看,陛下对那位夫人是有旧情在的。” 常明月听到了乔宜贞的答案,当即愣住了,不可思议地说道:“侯夫人,你说那位夫人并不美,她皮肤不白皙,眼角都有皱纹了,肯定都已经老了,女儿都已经快及笄了,能与万岁爷有什么旧情?” 常明月掰着指头算宫里头的美人,“咱们这宫里头,虽说妃嫔不多,我的容貌最好看就不消说了,还有几个妹妹都是从番邦送来的美人,也算是花容月貌,那位夫人……入宫了,也可怜呢。” 常明月脸色露出了怜悯之情,宫里头的这些人可没一个承恩,这位生得不如宫妃美,要是进来只怕没多久就要入住冷宫了吧。 这位和他们不一样,她可是生下过九骊公主的,有过恩爱的时候,现在再入冷宫,那落差该有多大。 常明月想着自己荣华在身,倘若是荣华和美貌忽然没了,就觉得心痛,那位夫人也应该是如此吧。 “哎,侯夫人,你帮了九骊公主,也让这位夫人见过了万岁爷,你要是劝这位夫人,她肯定听你的。”常明月长吁短叹,最后说道:“要不你劝劝这位夫人,还是不要进宫了!” 这一句堪称是石破天惊,直接就让乔宜贞愣住了。 彩棠正在倒茶,听到了这一句,险些弄泼了茶水,这常明月到底在说什么啊? 彩荷连忙说道:“娘娘,这可不妥当。” 第43章 商翠翠 常明月看了一眼彩棠, 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她:“你以为我是醋了?” 彩棠从没有这样被常明月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和彩荷都是把这位当做傻子。 现在被傻子反过来睨了一眼,彩棠手指收紧, 把衣裙都抓皱了。 彩荷说道:“娘娘,奴婢们都知道您是好心,但是那位夫人可不一定会领情, 毕竟这可是皇宫,若是能够留在皇宫,岂不是比在外强得多?” 彩棠深吸一口气,也开口说道:“娘娘您当年也不愿出宫, 这位夫人怎么会愿意出宫呢?九骊公主圣眷在身, 那位夫人心里头指不定还想要压过娘娘您一头。” “本宫当年没出宫,那是因为太长的时间都在宫里。”常明月说道, “我什么也不会, 年龄也大了,出宫了之后能做什么呢?这位夫人又和我不一样, 她大半的时候都在外面住。再说想要压过我……” 常明月抿唇一笑,对自己的容貌自信,“不可能!” 常明月单手托腮, 手腕上一叠细金镯子碰撞,发出了细碎悦耳声,常明月忽然记起来流云宫里还有一个乔宜贞,扭过头去问乔宜贞:“侯夫人怎么想?” 乔宜贞在流云宫里小坐,瞧出了点意思来,这常明月确实不大聪明。 但是两个丫鬟不知道是不是和常明月在一起久了, 本应该是机敏之人, 现在也有些情绪外放。 常明月自己对九骊公主的生母兴致不浓, 反而是彩棠彩荷两个宫女对简素很是好奇。 在来流云宫的路上,彩棠就问了不少关于简素的事情。 现在更是流露出希望简素留在宫中的表情。 不过无论宫娥有什么想法,又或者朝臣有什么意见,在乔宜贞看来,裴胤并不会考虑其他的声音。 乔宜贞抿了一下耳畔碎发。开口说道:“刚刚臣妇说的话已经是僭越了,臣妇哪儿有什么立场去劝说夫人?”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常明月先是一怔,继而失笑着说道,“你没必要蹚浑水。是本宫多言了,你又不在皇宫里。” 常明月在皇宫里太久时间,一年到头,家里人最多来一次给她一些银子好用来赏赐人,絮絮叨叨说她的侄儿多有出息,让常明月觉得怪腻味的。 常家努力修复和常明月的关系,但是常明月和常家亲近不起来,她和宫妃也说不到一起去,难得有一个年龄不大,不把孩子放在嘴边脾气好的夫人,常明月问起来乔宜贞的日程。 在常明月看来,既然生了三个儿子,乔宜贞一定是绕着丈夫孩子打转的,常明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会听到长篇大论的育儿经。 结果在乔宜贞的叙述里,却没怎么说孩子的事情。 常明月掐指一算,乔宜贞陪孩子的时间总共也就是一两个时辰,这时间是用来给他们讲故事的,而且双生子听了乔宜贞的故事,他们不是白听的,在晚些时候要写出来,一个作画,一个写话本,兄弟两人合作,家里书架上有一长排的书都是他们折腾出来的。 常明月不由得好奇那个已经去书院读书的池嘉木,“侯夫人您以前的长子也是这般教育吗?那是不是池大少爷也写过话本?” 提到了长子,乔宜贞笑着说道:“嘉木要比他们坐得住,在读书上,我就没有费过心思。” “他喜欢看书,字认识不多的时候,就会看我挑选的游记之类的书,遇上了看不懂的就问我。” “编纂自己的书这件事,就是我从嘉木身上得到的灵感,他从小就自己写东西,自己画,放在小匣子里不肯让我看。” 池嘉木是以头名考入飞鹿书院的,常明月想到了池嘉木小小年龄如此卓尔不凡,不由得肃然起敬。 “池大少爷果然不凡,那么双生子启蒙的时候,您一定废了不少心吧。” “确实费了一些功夫,刚开始怎么都按不住他们,后来和侯爷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有用了,也是那个时候知道,他们和嘉木不同,我也不强求他们两人考状元,但是读书练字还是需要的。” 练字可以锻炼手的控制能力,可以让人耐性更好,而读书则是会明事理,前人的经验和智慧都凝结在一卷卷的书中。 在年幼的时候读过的那些书,都会在心中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随着长大忽然有一日就会想到,在某个清晨或者是某个傍晚,读过那样一本书,记起自己和前人相似的心情。 常明月想着乔宜贞的日子。 大段属于自己的时间,若是没有打发时间的去处,岂不是很无趣? “你不陪着孩子,那么多时间,会不会觉得无趣?” 练字、看书、写文、联对、作画、插花、调香,奏琴、棋谱……作为名门闺秀的典范,乔宜贞会的东西很多。 每日里甚至无法把她会的东西做一遍,只是挑几件去做,有时候遇到了一本好书,更是可能一连十天都在看书,其他事情一概不做。 除了做这些事,她还会逛街、陪祖父钓鱼、和好友踏青…… 婚后乔宜贞确实不怎么参加花宴晚宴之类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在京都里是有交好的友人,每个月都会有几次小聚,或是泛舟湖上,或是一起约着吃螃蟹,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常明月听得是悠然神往,从来不知道人生有那样一种活法,可以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旁人活着。 身为贵妃的常明月有大把自己的时间,她睁开眼之后,就只需要懒洋洋坐着或者是躺着,在上午的时候,彩棠彩荷两个丫鬟会给她身上涂一种香膏,手指尖都黏黏腻腻的,下午的时候,则是给她按捏身子。 常明月最喜欢的是阴天,每当没有太阳了,她才能出去转一转。 若是有了太阳,两个丫鬟就会担心她堆雪一般的肌肤变得难以入目,所以劝着常明月不要外出。 常明月把自己常做的事情一说,忽然觉得自己想要生孩子的事情也很无趣,到时候无非是换了一个目标,她现在是为了帝王裴胤活着,之后是为了孩子活着。 她的一生都好像是为了别人活着一样。 这个念头在常明月的心中种下了一粒种子,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侯夫人,您读书多见识广,你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诚心请教的常明月,甚至不用本宫这个自称。 乔宜贞依照自己的经验,“不如读书练字?” “字我学了一些,但是没什么天赋,只是不做睁眼瞎罢了,每次看书都觉得头疼,至于说软趴趴的毛笔我是捏不住的。” “我知道一些话本子不错,若是贵妃有兴趣可以看一看。至于说练字的方法……” 乔宜贞把教庄翰屾练字的方法教给了常贵妃。 彩棠和彩荷提出时候已经不早了,长青侯还在外候着。 “本宫送送你。”常明月挥了挥手,心中不舍乔宜贞,两个宫女劝说常明月不要晒太阳,而常明月拒绝。 “只晒一会儿不会黑。”一边走,一边说道,“若是今后有机会,你再来流云宫里小坐如何?也看看我练字练得如何。” 乔宜贞应了下来。 等到送了乔宜贞离开后,常明月就让彩棠去通过小太监买些乔宜贞说的那些东西。 彩棠拿着银子等到见了灰扑扑的小太监,和他细声说了一些话,或是皱眉,或是恼怒,模样很是鲜活。 小公公看着彩棠的模样,难得说道:“彩棠姐姐,何必和那个短命的贵妃计较呢。她吃了玉蓉院出的虎狼之药,总共就没几年活头了。” 彩棠抱怨说道:“自从做了贵妃,她脾气就越来越大,也不听我和彩荷的话,今儿下午太阳那么大,还非要送那位侯夫人出宫,当时我和彩荷都气得不成。” 小公公想着貌美的贵妃娘娘说道,“黑一丁点也不打紧,贵妃娘娘好看着呢。” 彩棠睨了小公公一眼,“你是觉得贵妃这么好看,也没留住圣上?” 小公公干笑这说道,“彩棠姐姐,我可没这个意思,”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小公公说道:“对了,你说说那位长青侯夫人,她最近可是出尽风头。” “这侯夫人也太过于滑溜了。”彩棠抱怨着,对乔宜贞没什么好印象。 “怎么滑溜? “先是救了九骊公主,后又是救了那位简夫人,摆明了是要走简夫人的路子,现在又和常贵妃交好,当真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不放过。” 小太监说道:“说到了简夫人,你可瞧见了简夫人的模样?” “嗯,我自己没见,不过和人打听清楚了,模样和九骊公主很像,不过变老变丑了,远不如常贵妃。” 彩棠有些心里不耐烦,本来想着常明月就算是不得恩宠也没关系,毕竟裴胤有可能就是断袖,而现在明明裴胤宠幸过简素,却不碰常贵妃,让彩棠心中恼怒,她和才和费劲心思打造的比当年的花魁还好看,怎么万岁爷碰都不愿意碰一下? “对了,你记得和那人说,我和彩荷都觉得既然简素没死成,最好还是留着。” 小太监笑着说道:“彩棠姐姐说的是,我虽然没有孽根,也知道这男人的劣性,昔日里没见过这位夫人,心心念念,现在见着了,岂不是又觉得远远不如贵妃娘娘。若是贵妃娘娘有机会得宠,照我看,两位姐姐要有大造化了。” 彩棠心中也是这样想的,要不然也不会想要让简素留下,只有死了的白月光才是白月光,活下来的白月光就会成为黏腻的剩饭。 小太监一直听彩棠说了一刻钟,灰扑扑的小太监又与其他几人碰头,今日里皇宫的事情,在夜幕低垂时分,进入到了冷宫里。 冷宫之中的小佛堂里,有袅袅的烟气,软垫上跪了一位锦衣老妇,她面前摆了一只容貌狰狞的玩偶,玩偶上密密麻麻都是针孔,念佛的老妇人在人进来的时候,重重把针扎入到了玩偶的躯体,这才站起身来。 进来的那位内侍打了一个寒噤,就算是眼前这一幕见过了千百次,每当看到了太后娘娘恶狠狠地用针扎玩偶,都还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太后走在了软椅上,听着内侍说完了之后,冷笑着说道:“他可真是痴情种子,难怪宫里头的那些女人碰也不碰,竟是为了一开始的这位夫人守身如玉。” 钱嬷嬷说道:“这样说和常明月模样有些相似,怎么常明月就没有勾住他呢?” “小时候教他的那些东西,竟是在这里应验了!”太后咬牙切齿说道。 太后有两个儿子,分别是裴玧和裴胤,在很小的时候,裴玧展露出了读书的天分,能够把儒家经典书籍背的共瓜烂熟,太后心里头就属意裴玧去争夺那个位置。 为了避免兄弟相阖,两人从小师傅就不一样,裴玧身边的内侍和伴读都是精挑细选,而裴胤身边的多是陪着吃喝玩乐的内侍和宫女。 在念书的时候,裴胤身边会有外面买来的小吃,各种玩具,还有乱七八糟的书籍。 而且太后经常教裴胤的就是要念兄弟之情,很多东西都是用裴玧的名义送给裴胤,告诉他: “你看看满皇宫里,是不是只有你四哥对你最好,你一定要念旧情,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你,只有正经的兄弟才会这样。” “打虎上阵两兄弟,你哥哥书读得好,你啊,从小读书不好,就喜欢拿枪弄棒,等你哥哥登基了,你就做大将军。” “你看你皇兄对你多好,胤儿,你要记得你皇兄对你的好。” 想到了过去的事情,太后的眼中露出了悲伤神色,“怎么不记得我说的是让他对皇兄念旧情,而不是对什么莫名其妙的简素!” “太后娘娘,您还要保重身体,还有小皇孙惦记着您的身体呢。” “是。”太后平息心情,“彩棠怎么还想要把简素留下来?” 钱嬷嬷说道,“以老奴来看,确实留下的好,这样才知道她是个什么模样,再把常明月推给陛下。” 在常明月身上下了秘药,倘若是常明月和裴胤欢好,她身上的毒就会蔓在裴胤的身上。 想到了常明月,太后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也算是她有些用处,这么多年常明月也没有得过宠,这次能行吗?” 钱嬷嬷说道:“已经去西南密林去寻王大师了,说不定王大师有办法,对了,商家今儿托人送了消息来,翠翠小姐要回京了。” 听到了商翠翠要回来,太后的眼睛一亮,她本就喜欢商翠翠这个孩子,后来王大师还说,商翠翠的命好,就让老太后上了心。 商翠翠的命好在是似乎是专门克裴胤的。 商翠翠过六岁生辰的时候,裴胤发高烧,差一点就让老太后可以夺权过来,垂帘听政。 商翠翠过十二岁生辰的时候,正好是西南大旱,倘若是这个情况下,裴胤御驾亲征攻打灵州,就可以让图尔齐重挫裴胤,说不定她又有机会可以掌权。 想到了商翠翠,老太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让翠翠好好在宫里头住一段时间。” 其实按照太后的想法,商翠翠就不应该出京,但是商家一大堆的男丁,就只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儿,不肯把人单独放在京都里。 现在商翠翠的父亲职级调动,就要回京做京官,加上考虑到商翠翠过了十二,准备在京都里替她找一门夫婿了,就准备让商翠翠回来。 第44章 闵家兄弟 对闵寒林来说, 他人生的分割线就来自于二弟到京都的那一日。 那一日之前,他是户部郎中,上峰乔珏的官位岌岌可危, 他在户部的人员好了起来,因为许多人都觉得他将会平步青云。 闵寒林的日子顺遂,官途顺利。 闵寒林只有一些小烦恼, 那就是二弟对继妹不可告人的心思。 但是只要将闵宝彤嫁人了,这一切就会破解。 闵寒林没有等到闵宝彤的嫁人,而是等到了二弟的到来。 闵寒林放弃了奢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简素母女果然就是祸害。 他的二弟其实可以参加科举, 他们兄弟两人明明可以在官场上相互扶持。 背靠着琮州那一部分钱财,兄弟两人官路通达, 让闵家重获无上荣光。 结果简素积累下了那么多家业, 只在他娶妻、进京为官的时候给了少得可怜的家产。 闵宝彤还勾引了二弟,让二弟想要违背纲常。 他们闵家的荣光都被母女两人毁掉了, 只有闵宝彤死了,一切才会回到正轨。 那一天在看到了二弟的时候,闵寒林就想着让闵宝彤死, 他在门口让人守着,只等着闵宝彤回来就把人勒死。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没有等到闵宝彤归来,他正在和弟弟争论要不要去找闵宝彤,忽然之间餐厅的门被踹开,一大帮青衣汉子把他们兄弟两人死死围住。 “我可是朝廷重臣。你们居然私闯民宅……” 话还没有说完, 他就被堵住了嘴, 脖颈一疼, 被人打晕。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前途无限的户部郎中,而是阶下囚。 刚开始的时候,闵寒林还有许多疑问,例如这一群闯入他家的是什么人,他这样被掳走,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二弟怎么办? 闵寒林很快就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人,夹棍、火烙、盐水,闵寒林才知道世间竟然有这样折磨人的方法。 重刑之下,闵寒林承认了想要杀闵宝彤的全部计划。 细声细气的公公说道:“你既然这样想被勒死,不如也尝一尝这勒死的滋味。” 闵寒林在这一刻意识到,这人是阉人,是为了闵宝彤来的。 但是一个阉人为什么要问闵宝彤的去向,他是想要杀死闵宝彤,但是根本还没有来得及操作! 他冤啊,为什么要让他死呢? 闵寒林觉得自己委屈,想要大声说出自己的冤枉,却无法开口。 闵寒林被勒住了脖颈,他的鼻翼拼命地瓮动,他开始挣扎,想要逃离绳索。 脸上的血丝一根根分明,红色就转成了青紫色,眼睛一颤一颤,闵寒林感觉自己的身子一轻,飘飘荡荡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一阵涟漪扩散,他眼前出现了奇妙的幻境。 悬在半空之中,闵寒林清楚地看到了下面也有一个自己,他在那个傍晚没有迎来青衣汉子的突袭,而是迎来了闵宝彤的死讯。 他匆匆到了门口,地板上有不少血迹,躺着两个女子。 “怎么弄得这么多血?” 下人说道:“都是绿玉这个贱人,大人,您看我的脸……” “嗯,我记下了,处理好了尸体,一人百两银子,你的话,再多加一百两。” “确定咽气了?”他在踢了踢闵宝彤的尸体,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反抗。 得到了下人回复之后,底下的他露出了笑容,“丢到乱葬岗里……” 随即很快就皱起了眉头,“祸害了我二弟,这样也太便宜她了。” “大人。”被深深抓了疤痕的下人说道,“如果觉得不解气,我倒是有个法子。” 这人脸上用纱布裹着,已经撒了药粉,还是从疤痕里沁出了血来。 地上的血不是闵宝彤和绿玉的,而是这位下人的。 那个叫做绿玉的丫鬟力气很大,下人一时不查被重重抓伤了。 这人被绿玉毁了容,心中恨极了两人,就说道,“我知道最近正在护城河边的一小段路和城墙,就在我家附近不远的地方!入夜时候,我可以把两人都砌入到地里,让他们被千万人踩。” 闵寒林很为这个主意心动,但是很快就否决了。 “修路一般挖不了那么深,加上尸骨会腐烂,雨水会从缝隙里渗入,加快腐蚀,这样日日踩着,不出几个月就会地陷,只怕就会被人发现藏了尸骨,快一点的话,一个月时间可能就暴露了。” “那怎么办?”下人说道,“我实在是恨这位贱·人。”他的足尖踢了绿玉一下。 “如果要是有砌墙,砌入到墙中倒是正好,一时半会也不会塌陷,起码几年时间,都不会露出痕迹,等到五年十年后,就算是尸骨浮现,也没人知道尸骨是谁。” 于是闵宝彤和绿玉被分开砌入到墙中。 对于闵宝彤不知所踪,闵寒林和弟弟还有长青侯夫人龚茹月都是这样说的。 “是我这个大哥没有做好,我早就应该发现她的心思,她可真是太过了,哪儿有和人私奔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都是我同她的房中找到的,每日里她就是喜欢这种不着调的话本,看这些东西移情转性,才会要和人私奔!也怪简夫人,就算是宠孩子,也不能这样。” “侯夫人,这一次实在是家门不幸,哎,我也知道贵府三公子在婚娶上有些艰难,总是传出不好的名声,这样好了,我也不怕露丑,就和人往外说,闵宝彤是私奔逃走的,不会连累池三公子的名声。” 等到简素拖着残腿来到了京都里,事情成了定局,闵宝彤和人私奔的消息传得绘声绘色,还有人信誓旦旦在西二门见过闵宝彤,笑着握住了书生的臂膀私奔出城。 简素不信女儿会死,强撑着一双腿去敲鸣冤鼓。 “怂不倒”被买通,在这位府尹心中,闵宝彤也是私奔离开的,对着冥顽不灵的简素还打了板子,最后说道:“本官念你慈母之心,本不欲打你板子,可恨是你让闵小姐私奔,纵容她读不当之书,不教她为妇之道,这板子是替闵小姐打得。” 简素本来就受了伤,打板子之后彻底残疾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二弟闵成洲找了一圈闵宝彤,终于承认继妹就是私奔了,或者是猜到了闵寒林下手,嘴上没有承认。 闵成洲娶了妻,纳了一个像极了闵宝彤的妾室。 而简素不肯相信闵宝彤失踪,一直觉得她是遇到了危险,想要找到女儿。 她的一双腿残了,就拖着残腿去找女儿。 看到这幻境里的情形,闵寒林有一种扭曲的快感,尤其是简素不肯给他们闵家兄弟两人钱财,散尽家财去找“失踪”的闵宝彤,他看着就心中快意,让简素去找,他就不信了,还能够找到那堵墙? 一直到多年以后,由池青霄压着商翠翠亲,脆弱的墙壁碎了一地,露出了腐朽尸骨,一双空洞洞的骷颅眼眶看着幽空之中的闵寒林。 眼前的幻境散去,闵寒林想着幻境里的自己升了官,年纪轻轻就是户部侍郎了,他的手在空中伸了伸,想要抓住虚无缥缈的幻境。 要是刚刚的幻境是真的,该有多好…… 在手指都泛了青紫色的时候,闵寒林的手这才垂下。 …… 闵成洲并不知道闵寒林已经死了,他并没有经受拷问,而是置身于一间不见天日的黑屋里。 房间里黑漆漆的,他手边有一桶水,和一些干硬的饼子。 闵成洲心想着不知道是谁把他放在这里,他等着那人出现就好,敌不动我不动。 闵成洲盘算的是很好,但谁知道在黑屋里竟是如此难熬。 没有昼夜、没有任何人说话,他置身于最深的黑暗之中,一直到忽然有一天牢中亮了起来,他想着要做什么都好,只要他可以出去,他愿意付出一切。 但是那人没有理会他,他的双腿被人一下又一下地打着。 闵成洲涕泪交零: “这是哪儿?求求你放过我吧,你想问什么,我什么都说。” “我大哥是户部郎中,我继母是琮州的财神爷,我家有钱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放我走吧。” “求求你,求求你,别打了,我疼,我的腿要断了。” “放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也什么都没有看到,求求你放了我,肯定是有什么弄错了,我到京都总共不到十二时辰,是我大哥得罪了人吗?那你找我大哥啊。求求了!” 那人对他的哭嚎充耳不闻,下手更重更凌厉,啪嗒一声响,他的腿骨折断了。 等到断腿之后,他昏厥过去,醒来之后又置身于黑暗之中。 腿骨和脚骨骨折无法坐起身,在监牢里也无人伺候他,他的食物、清水还有排泄物都混在一起,而且排泄物是最毒的物质,让他的伤口感染,开始一阵阵的晕眩。 在闵成洲以为这样死了也好的时候,忽然之间牢门开了,他被喂了药,清洗干净,送到一个房间里。 意识在复苏,在闵成洲看到了简素的时候,泪流满面,“娘,娘,求您救救我!” 闵成洲从不喊简素娘亲,只把她当做继母,现在受了一番折磨,却一口一个娘。 “您大慈大悲,救救我,您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为什么要救你?”简素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闵成洲,“你杀了我女儿的那么多丫鬟,碎了我的腿骨,你大逆不道,还想要让我就你?”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不敢了!”闵成洲一连串地求饶。 “母亲我错了,您说的对,我就是畜生,她是我的亲妹妹,我是畜生动了不改动的心思,我还没有酿成大错,只是杀了婢女,没有动妹妹一根毫毛,放了我吧!“ “她喜欢谁都可以,她嫁人我会给她丰厚的嫁妆,娘,娘,我是您的继子,也是您的儿子,求您救救我,给我一条生路。” “我也这样求过你。”简素说道,“还有宝彤房里的几个丫鬟,她们有的开口求了你,有的只怕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你杀了。” 简素想到了几个丫鬟,目光冷厉,握住了旁侧之人的手。 在得到了勇气之后,简素说道:“我大哥是被勒死的,你们既然是兄弟,我也见不得凌迟处死这样的死法,还是给你一个痛快,让你和你大哥一样,保留个全尸吧。” 听到了闵寒林已经死了,闵成洲吓得是魂飞魄散,“我、我不要死。” 他注意到了简素握住了一位男子,就说道:“您是我娘再找的是不是?求求您放过我,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就是两位的亲儿子。” 裴胤看着闵成洲,“朕已经有了亲女儿,何必要你这个亲儿子。” 一想到这人对宝彤的心思,恨不得把人给千刀万剐了。 镇什么? 闵成洲的脑子浑浑噩噩,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 裴胤看着简素,对着简素说道:“夫人,我们走吧,既然想要一样的死法,出了牢房就让人动手。” 等到两人离开了牢房,脖颈被勒上了一条绳索,闵成洲这才意识到,对方是九五之尊,那个称呼是天子的自称。 他想到了昔日里简素的一些话。 “其实行商做成这样,也是我没想到的,这样也好,有了一点名声,倘若是他来灵州附近寻我,就可以找到我。” “我总觉得宝儿的爹还活着,而且应该是个武将。” 当时的闵成洲是嗤之以鼻的,倘若是那人心中有简素,早就绕着灵州找人了,要么是死了,要么另结新欢了。 闵成洲颤抖着唇,原来继妹的生父竟然是他…… 眼角因为痛苦沁出泪水,他拼命想要挣脱,心中想着,既然是皇帝的女儿,为什么不早些说,只要知道了闵宝彤的身份那么高,他肯定不会…… 也不对,或许要是知道了继妹的身份,他更要与她生米做成熟饭,好做帝王的女婿。 简素被抬出了地牢,晒着太阳,才觉得缠绕在她身上的晦气一扫而空。 来了两辆马车,简素先让人把她推到第二辆马车,和里面的裴宝彤说道,“我腿脚不便,又去了腌臜地,就不去侯府了。你代我去恭贺他们搬迁新居。” 九骊公主盛装打扮,她甚至不敢太过于用力点头,总觉得金灿灿的发冠都有半斤重。 裴胤没让女儿下车,含笑说道:“回来以后,记得把热闹告诉我和你娘。” 九骊公主再次小心点头。 裴宝彤见着父皇和母亲的车驾离开,才吩咐马车往前走。 裴宝彤放下了帘幕之后,看到绿玉的脸色不太好看,轻声说道:“是不是和里面的东西冲撞了?” 绿玉揉了揉胸口:“可能是晚上没有睡好,这几天老觉得闷得慌。像是夏天要下暴雨的那种感觉,喘不过气。” 裴宝彤其实这些天也是,感觉像是要下雨一样,空气粘稠,喘不过气胸口闷得慌。 刚刚撩开了马车帷幕,忽然觉得气息流动,身上就一松,此时裴宝彤就让开了位置,“你也吹吹风,是不是好一些了?” 绿玉晚上睡觉都干脆睡到窗边,这样都没有用,这会儿吹吹风有什么用呢? 结果让绿玉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当真是有用。 绿玉的眼睛瞪大了“果然是如此。是不是因为在宫外啊,所以天也蓝了,地也是绿的,所以不觉得胸闷了。” 宫女飞云咳嗽了一声,“绿玉姐姐。” 绿玉干笑着说道,“飞云,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说的。要是红香在就好了,她真是可恶,一声不吭就嫁人了。 ” 绿玉刚开始在福云寺里被梁公公说的害怕,觉得宫里头就是吃人的地方,结果随着公主入宫,虽然会教她一些规矩,但是并不会像是梁公公说的那么可怖,只是反复教她一些礼节。 宫女飞云说道:“绿玉姐姐,要是错了也没有关系,我会戳你的手,到时候你不说话,我来说话就好。” 绿玉觉得很是惭愧,对方才是一丁点的丫头,结果都比她要懂事。 现在就是飞云提醒她。 裴宝彤想到了红香,也抿唇一笑,“毕竟为了我遭了那么大的罪,我听娘说,才知道李二付一直都喜欢她,这才成亲了。” “李二付还可以,就是他娘老子有些不好相处。” “红香姐姐肯定就没问题。” 飞云没说话,公主和绿玉不知道红香的消息,其他宫女都知道这位其实没有嫁人,而是死在了琮州。 当九骊公主的车驾往侯府的新址方向行去,也有一辆精致非凡的马车驶过长青侯府。 马车帘幕掀开,露出了肉乎乎的小脸,此人正是商家嫡女商翠翠。 第45章 侯府乔迁 商家嫡系祖孙三代里就没有出现过女儿, 唯一嫡出的商翠翠被宠上了天,她身上穿着织金四季花开绯色衣裙,脖颈之间是精致的璎珞。 十二岁的年龄吃得肚子鼓鼓的, 脸也是圆嘟嘟的,一双商家男儿相似的剑眉炯炯有神上扬着,因为面颊的肉挤着了眼眶, 让她的眼睛显得有些小了。 不过在光下这双眼却很有神采,是谁要见着了,都看得出这女孩子被宠得厉害。 商翠翠这一次就算是父亲不在京都里,商家人也在盘算着送她离开。 好不容易得到这嫡女, 还是天生带着福的, 阖家上下甚至商翠翠的弟弟都疼爱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送到商翠翠的面前。 商翠翠很快就越吃越多, 眼见着横向发展的趋势太过于严重, 外人委婉提醒,倘若是再吃胖下去, 只怕找不到好人家了。 商家人动了心思让商翠翠回京。 本想着单独让伍氏带商翠翠回来,这样一来,伍氏就和丈夫两地分居了, 正犹豫的时候,商家大房的商邕玢得到了回京的任职,干脆整个大房一起回京都。 目前商翠翠在长个子,少了家里的一些溺爱,商翠翠还说不定可以瘦下来。 而在她的母亲伍氏看来,这确实是有效果的, 还没有在京都里住下, 商翠翠的脸已经小了一圈。 商翠翠看着三三两两已经聚拢了不少人, 扭头对着娘亲说道:“娘,这是要乔迁吗?” “是。也不知道是哪一户人家。” 伍氏的手指撩开了帘幕,看着聚拢的人,离开京都许久了,不过这里有几个老面孔,他们被围簇在中间,定睛一看分别是户部尚书、礼部尚书。 伍氏心中一惊,仔细把这些人的容貌记在心中,再看向正中的牌匾。 可惜红绸布遮住了牌匾,看不出是哪户人家。 伍氏心想着,肯定不是小户人家,等晚些时候再去打听一番,若是有需要,也应该给对方送些礼,她现在回到了京都里,得重新和各家走动起来,好为了女儿找一个好夫婿。 伍氏看着商翠翠,商家在吃喝上从不委屈女儿,除了有点胖这个烦恼,商翠翠的个子很是高挑,约莫和十四五岁的女子差不多高了。 她的女儿是带着福的。 伍氏笑盈盈地看着女儿,想着当时刚搬入到了林州的宅院,因为女儿淘气去勾老牌匾,哗啦啦的银票如同雪花一样落下。 这样的福气包倘若是可以留一辈子到商家也好啊,只可惜按照那位大师的算法,当时这女儿的出生是遮住了天道之眼而得到的,随着年龄增长,福运一点点衰减,等到十八岁就和正常人无异,最多是生孩子上还会有些运气,瓜瓞绵绵,子孙运好的出奇。 商翠翠趴在车窗看,她忽然注意到了格格不入的几人。 其他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偏偏这几人看着垂头丧气。 分别是歪着脑袋眼神并无神采的老侯爷、龚茹月、还有池青霄。 那位半靠着轮椅的人实在过于狼狈,衬得池青霄容貌俊秀非凡,让商翠翠下意识地伸头多看了一眼。 “这里车马多,小心有人不长眼冲撞了。”伍氏看着商翠翠的半个身子都要伸出去了,连忙把人拉了进来。 商翠翠虽说生得珠圆玉润,但到了这个年龄也有了爱美的意识,头上叮叮当当带了不少钗环,这会儿母亲拉她,一枚珠花就从鬓角滑落。 池青霄距离这里并不远,看到了珠花掉落,下意识地走过来。 商翠翠本想要惊呼出声,因为池青霄的动作捂住了嘴。 “怎么了?”伍氏把人拉入到了马车里,看着女儿捂着嘴,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商翠翠摇摇头,“没什么。” 她又探出头,马车已经往前始动了不少距离,她看到了池青霄半蹲下身子捡起了她的发钗,抬头往她这个方向看来,商翠翠连忙缩了回去脑袋。 池青霄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衣服在身上都宽了,他这模样反而让商翠翠心脏砰砰直跳,好像模模糊糊懂了话本里的那些一见钟情之类的描述。 这人有些年龄大了,若是年轻一些,也配得上她商翠翠。 商翠翠在心中想着,手指搅在一起,“娘,晚点打听一下这一户的来历。” “是,我刚刚看到了户部尚书、礼部尚书,这乔迁的人家家世不凡。” 伍氏絮絮叨叨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哎呦,你这钗怎么掉了一根?” 商翠翠摸了摸,“可能是掉在了外面。” 这一套头面可不便宜,明明没用多少金重,但因为镂空的手艺,价格高的离谱,而且这一套头面是一套的,其他的头面缺了之后,剩下的还可以配起来用,这一套头面缺一不可。 伍氏当即就想让人回去找。 “娘,这一路过来,哪儿知道是掉在什么地方了。”商翠翠下意识地并不想回去,“我累了。” 伍氏只好罢了。 往前没走多久,马车又停下下来。 “夫人,前面的马车是皇家车马。” “那就避让。”伍氏利落地说道,然后对着好奇地女儿说道,“咱们家在林州,是其他人的马车避让我们家的,到了京都里,要打听一下对方的身份,要是比我们高,都要让。” 来的正是九骊公主的车驾。 马车上并没有什么族徽、图腾之类的标识,但是光看马就知道不凡,应当用在御林军里上好的汗血宝马居然在拉车,再仔细看,整个车所用的木头都是黄花梨木,雕纹上还有腾飞的龙凤纹,四角悬着金铃,就连铃丸下的穗子都是用的天蚕丝制成的。 马车避让开,而商翠翠好奇地看着对面的马车。 马车里的九骊公主因为这家人避让,也微微颔首,以示感激,在看到了商翠翠的时候,她楞了一下,弯了弯眼。 商翠翠头发有些歪了,掉了一枚发钗,让她头发看着有些乱糟糟的,加上圆乎乎的脸让眼睛显得小了。 因为裴宝彤的弯眼,商翠翠脸蹭得一下烧红,手指都攥成了拳头,身上更是发起抖来。 “怎么了?翠翠?”伍氏本来还想着年轻的女子是谁,看到了女儿颤抖,连忙搂住了她,不住地负责女儿的背。 “她笑话我。”商翠翠被安抚了之后,眼眶红了起来。 伍氏有些心疼,在林州他们商家可以横着走,在京都里,女儿生得这般珠圆玉润被贵人笑了也没办法。 “说不定是和翠翠招呼。”伍氏哄着说道,“就见一面,哪儿会笑话呢,翠翠你看当时在林州,是不是所有人都捧着你,这位贵人说不定也是觉得翠翠生得好,下意识地冲着你笑一笑。” “娘,你刚刚说了,在京都里和在林州不一样。她可是宫里头的人,身份比我高,怎么会捧着我?” 在掉了发衩的时候,商翠翠从懵懂孩童,霎时间到了豆蔻少女,有了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思。 在看到了裴宝彤的眼神,她进一步蜕变,忽然更为注意自己的仪容。 在林州的各种花宴上,别人都捧着她,夫人们夸她有福气,其他的小姐们也都奉承她,而现在到了京都里,太多的高门贵女都在京都,她还这样的身材,只怕没人瞧得起自己。 如果地上有缝,她想要缩进去,“娘,我想瘦一些。” 其实以前伍氏就劝过女儿,让她少吃一些,更瘦会好看一点,只是商翠翠舍不得美食。 现在听到了女儿的话,伍氏眼睛一亮,“可以的,瘦一点也好,你从林州过来的路上,就已经瘦了不少。” 商翠翠听到母亲的话,越发明白自己是真的胖,对于提醒自己的裴宝彤,她却还是有些记恨。 …… 裴宝彤不知道自己的惊讶和笑让商翠翠记恨了,她扶着飞云的手下了马车,在场的众人都行礼,喊着公主千岁。 裴宝彤的面颊烧成了红云,细声细语免了众人的礼,从绿玉的怀中拿过了匣子,“恭贺乔迁之喜。” “多谢公主。” 池蕴之请在场身份最高得九骊公主揭开红绸。 裴宝彤看到了乔宜贞旁边站着的三个孩子,笑了笑,“我们一起扯红绸好不好?你们代表你们爹爹娘亲一起。” 池嘉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公主,要知道两个弟弟一开始还喊对方“闵姨”,现在看着盛装的裴宝彤,本觉得她雍容端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这会儿对方冲着他笑,才察觉到了她的可亲之中带着活泼,也知道了为什么两个弟弟会喜欢她。 “娘!”池长生小声喊着,显然为这个主意心动。池子晋没说话,一双眼也是流露出期盼。 乔宜贞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夫,他总是这样让自己下主意,便笑着点点头。 “多谢公主好意。”乔宜贞推了一把池嘉木,还有双生子,“去吧。” 池嘉木犹豫地往前走,回头看着母亲笑着,而父亲站的离母亲更近了一些,他也抓住了弟弟的手。 “公主。” 上次裴宝彤就听双生子提过池嘉木的性情,现在看着池嘉木的模样,忽然想到了刚刚在马车上见到的圆乎乎的商翠翠。 不过要和商翠翠相比,还是池嘉木更可爱。 把手中的红绸分给了三个孩子,四人齐齐握住了红绸。 “吉时到。” 四人一起用力,盖着的红绸布脱落,露出了鎏金大字,长青侯府。 四个大字遒劲有力,运笔如龙,笔锋锐利如刀,这金灿灿的字正是裴胤亲手书写。 原本已经悬挂好的炮仗也在此时噼里啪啦开始爆炸,红色的炮仗衣在空中翻飞,其他诸人也不住地对迁府的侯爷和侯夫人道喜,“恭喜侯爷侯夫人乔迁之喜。” “尊夫人真是风采不减当年,犹记得侯夫人当年在花宴上屡出佳作,我家夫人还说冬日里准备做个赏梅宴,还请侯夫人赏脸。” “恭喜恭喜。” “请。”诸位相互拱手行礼,谦让着入内。 裴宝彤身份最高,是走在最前面的,往里走了一阵,下意识地回头,温泽宴是和乔家老太爷在一起的。 不知道两人说些什么,乔御史的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而温泽宴则是不住拱手。 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温泽宴冲她笑了笑。 裴宝彤忽然感觉到手一沉,是池长生拉着她的手。 “长生。”池嘉木表情不赞同,板着小脸。 裴宝彤被池长生一拉,有些像是回到了过去,她看向了乔宜贞,对方倒是没阻止,脸上笑盈盈的,长青侯池蕴之也是如此。 只有池嘉木的小脸板着,格外有趣。 “我还可以牵一个,嘉木,要不然让子晋和长生手拉手,我这只手拉着你。” 池子晋本来已经抓住了九骊公主的另一只手,听到了裴宝彤的话,嘻嘻一笑,立即换了个方向,双生子一起冲着池嘉木挤眉弄眼。 公主白皙的手伸向了池嘉木,把池嘉木吓了一跳,要是在府里头同女子亲近一些,他可以接受,这里可这么多官员,倘若是他科举选为官员,说不定都是他的上峰,他立刻就往后退了几步,对着裴宝彤长揖行礼。 飞鹿书院的山长也来了,王巽燮和乔老爷子有旧,如今长青侯搬迁,他也来贺喜,此时看到了池嘉木,笑着对乔御史说道:“难得看到池小公子这般模样。” “山长。”池嘉木涨红了脸,小声地喊着。 新的长青侯府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老夫人龚茹月、老侯爷还有池青霄这里是鲜少有人问津,龚茹月和池青霄都很难抑制住自己的妒忌之情。 这么漂亮的侯府宅院,圣上亲手写下的牌匾,重臣勋贵皆为了侯府搬迁而送上贺礼,除了已经中风的老侯爷,这两人眼珠子都是红彤彤的。 一个觉得应当是自己的侯府,一个觉得大哥拿了这恩典也就罢了,重要的是九骊公主。 池青霄本来是准备去西南密林去找王大师,还是和人喝酒的时候有人提醒了他。 他这副皮囊又不差,本来就和九骊公主有些缘分,为什么不试试看私下里追求公主? “而且你想啊,圣上就算是再疼爱女儿,也不会点科举的那些状元、探花之类的人,这样的人做了驸马爷,也就绝了官路。” “没错,依我看还是青霄你合适,你看看你这个名字,直上云霄,说不定是天定的缘分。” “青霄啊,你这皮相还是特别哄小姑娘的,那公主没有及笄,又与你家嫂子亲近,你多同你大哥大嫂走动起来,说不定你大嫂还要主动牵线,把公主塞入到你怀中。” 喝了一些酒,狐朋狗友闹腾了起来,说话大胆,“这一次最后来花楼吃酒,以后咱们就不喊你了,你好好拿下公主,等到赐了婚,咱们把玉蓉院都给包下!” 池青霄心中被鼓得豪情涌现,虽然圣上的圣旨等于替长青侯府分了家,但是现在的侯爷是他嫡亲的兄长,侯夫人是他嫂子,他若是尚了驸马,也是池家的好处不是吗? 所以池青霄决定摆正心态,要与昔日里看不起的大哥重新缔联兄弟情谊。而且长嫂如母,乔宜贞也应当担起嫂嫂的职责,替他解决婚姻问题。 此时池青霄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褶皱,“娘,我们也进去。” 龚茹月自己成了过了气的老夫人,心肝都是疼得,但是一想到当时儿子和九骊公主的婚约是她轻易放走的,此时少不得配合小儿子,要不然儿子要是知道了她当时在闵家说的那些话…… 龚茹月不敢深想,让人推着老侯爷所坐的轮椅,缓缓往里走。 第46章 夫妻日常 池青霄以前觉得乔宜贞不愧是高门贵女, 一举一动都透出与旁人不一样的气质。 大气、端庄、娴雅。 等到池青霄想要讨好乔宜贞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的长嫂看似温柔,实则是苛责刻薄。 乔宜贞面上带着笑意, 说话语气温柔,话里蕴藏的意思简直把池青霄戳得心尖发疼。 乔宜贞的双手放在膝上,仪态优雅。 宝蓝色马面裙上的双手白皙, 乔宜贞十指修长,指甲光洁圆润,透露出淡淡的粉色。 “也算是机缘巧合见过九骊公主的生母,她同我说, 这驸马不能参政的规矩圣上说会改一改, 圣上很是疼惜九黎公主,若是驸马不能参政, 只怕不少才俊更愿意在官场上施展抱负, 而不是尚公主。” “夫人的意思,想要给九骊公主找个才俊, 绝对不能低就了。夫人说了,不一定要走科举为官的路子,就算是武举人出身, 再不然经营出一份家业都可以的,毕竟夫人曾经也在琮州经营了偌大的家业。” “三弟,我是你嫂嫂,你既然特地求到了我面前,我们是一家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啊, 肯定得有话直说!” “我就想说, 你想要尚公主的话,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说好听一点是高攀了公主,说的难听一点就是自不量力。” “要我看婆婆是把三弟你看的太重了,觉得你处处都好,可是咱们得考虑实际情况,你无官职在身,侯爷这爵位也与你无关,文不成武不就,不算你的年龄,你已经是京都里择婿的下下之选。” “还有啊,三次婚约都落空了,年龄也拖到这个岁数,难,实在是难,反正作为嫂嫂我是没法给你牵线的。三弟不如考虑身世清白的小门小户姑娘,关上门和和美美过日子。” 乔宜贞口中的夫人指的就是简素,封后大典尚未进行,目前就称呼简素为夫人。 乔宜贞说话的时候,语气依然是徐徐又温柔的,若是不听她话语里的内容,还以为她在夸人。 池青霄根本没有办法维持自己的风度,两只耳朵好像一只听着乔宜贞的话,另一只里则是母亲的絮絮叨叨。 “当时真的是你祖父猪油蒙了心,非要把他立为世子。他连你一根毫毛都比不上,因为你祖父总觉得当时是他弄丢了你大哥,一心想要补偿你大哥,才弄出这样的事。” “青霄,在娘心中,你就是最好的,才是整个侯府里最适合袭爵的人!只要你爹活着,他就永远是世子,也只会是世子。” “除了让你袭爵,娘还会给你找个最好的妻子,比那个什么乔氏好得多,等到你妻子开枝散叶之后,咱们长青侯府这爵位才真正传下去。” 如今池青霄袭爵的事情成了泡影,池青霄经过友人的提醒,才想试探和这位长嫂交好。 他是诚心送入橄榄枝,对方却狠狠打他的脸。 乔宜贞撕扯下他的脸皮,把他往死里作践。 池青霄死死握着茶盏,盯着乔宜贞,声音都带着颤音:“大嫂,我瞧不起我就直说,何必还装作一副为我好的样子。” 乔宜贞没说话,手执茶盏,用茶盖在碧绿色水面上拂了拂。 轻呷了茶水,润了嗓子,她才开口说道:“三弟,我说的都是实话,也是真心话,你若是觉得不中听也罢了,你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找妻子。” 乔宜贞说到了这里,忽然有些走神,她想到了商翠翠来。 也不知道现在大齐不会更换帝王,整个大背景逆转,这商翠翠是否还是会和池青霄喜结良缘,成为话本子一样的神仙眷侣。 她那个梦里,商翠翠小时候的事情皆是带过,等到商翠翠出现的时候就是她见到了状元游街的池嘉木,芳心大动。 乔宜贞不光说话气人,这会儿还干脆走了神。这件事像是烈火浇油,池青霄心中的怒火更盛。 池青霄站起身子,看着池蕴之:“大哥,我知道你现在出息了,还袭了爵位,不是什么闲散世子。对了,还做了西城兵马指挥司的指挥,还没上任就立了功。后面有着数不清的富贵和荣华。” “是,你不是过去的你了,日子是好了起来,但是血脉联系你就不顾?我和你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你就这样看着你夫人折辱我?” 池青霄说到了最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是你和乔氏一样,打心眼里瞧不起我。” 池蕴之确实没想过乔宜贞会这样直白地讽刺三弟,细想之下,昔日里侯府主人是龚茹月,这些话妻子或许憋在心中很久了。 乔宜贞的这些话,听得他实在是有些……畅快。 池蕴之在池青霄等的不耐烦的时候,终于开口:“三弟,我没有瞧不起你,宜贞也不是瞧不起你,只是觉得有些时候,人要务实,这也是我在娶妻之前,娘常说的,让我看清自己,这句话我现在觉得可能更适合你。” 池蕴之怎么和自己比?! 池青霄的身子开始颤抖,用爬满了血丝的眼珠子看着池蕴之。 今日里是正式搬迁,作为新任长青侯的池蕴之头戴梁冠,穿得是正红色的礼服,因为已经在西城兵马指挥司里任职,他前些天除了恶补各种礼仪、各家的渊源关系,还和乔宜贞学了新的本事,那就是如何冷着脸显露出自己的威严,如今这一身红还有头顶上的梁冠,衬得他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池青霄看着池蕴之,忽然意识到他与过去真的不一样了。 池蕴之的形象和过去懦弱又沉默的大哥区分开。 再看看他的妻子乔宜贞,乔宜贞穿得是一品诰命夫人服侍,发冠华美,镶嵌的珍珠粒粒分明,或许是和池蕴之作为结发夫妻久了,两人现在表情都相似。 一个是冷厉又威严,一个是温柔又疏离。 池青霄素来倨傲,打心眼里看不起池蕴之,就算是袭爵的是大哥,也觉得帝王不公允,凭什么多管闲事来做他们长青侯府的主。 现在池青霄发现,做了官的池蕴之似乎真的和过去不同,他已经被大哥远远甩在身后。 池蕴之缓缓说道:“宜贞或许话说得不好听了一些,但是也是实话。三次婚约受挫,加上年龄也过了,你还是把正妻的人选放得低一些。” 乔宜贞侧过头看着丈夫,冲着他笑了笑。 池蕴之看到了妻子的笑,下意识也扬起了唇。 这两人原本身上有淡淡的冷漠,一笑之后,冷漠退散。 池青霄越发觉得夫妻两人是拿他开涮,两人拿他取笑,现在还在他面前打情骂俏。 池青霄再也坐不下去了,冷笑几声,“好,好的很。” 直接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哐当一下砸门,出去以后就毫无风度可言,冲向了龚茹月所在的厢房。 看着池青霄气急败坏的模样,乔宜贞噗嗤笑出了声,对着池蕴之说道:“觉不觉得我对你三弟太刻薄了?” 池蕴之给乔宜贞倒水,“夫人说的都是实话。” 乔宜贞手压在对方的手背上,“也不用倒水了,刚刚听他磨磨唧唧扯东彻西,已经喝了一肚子的水,他自己被退了亲,难道不知道公主看不上他吗??还想要续缘,亏他想的出来。” 池蕴之说道,“就像是夫人说的,老夫人将我这位三弟宠的太过了。” 池蕴之站起身来,对着乔宜贞伸手。 乔宜贞搭上了他的手,也起了身,“老夫人还有三弟估计也要走了,咱们送客之后去庄家。” 池蕴之袭爵乔迁,他们两人把这个消息亲自送到了庄家,惹得庄家两位老人不住地感慨。 今日里的乔迁也邀请他们参加,只是庄家人只说在门口凑凑热闹,还是避开今日里的这些贵人。 “你们念着我们,平日里走动走动就好,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出现在乔迁那一日的宴请上不合适。侯爷和侯夫人的心意咱们领了。” 两位老人往年这个时候都回边城了,现在还留在京都里,就是因为池蕴之,夫妻两人商议之后,准备晚上宴请庄家和乔家两家。 …… 龚茹月在厢房的窗边站着,透过敞开的窗,可以看到客院里的布置。 新的长青侯府草木葳蕤,这客院里也引了流水,做了生绿苔的假山,金色的锦鲤在水中游动,荡漾开一圈圈涟漪,在夕阳的暖金色光里,新侯府美得像是仙境一样。 龚茹月心中想着如果要是儿子尚了公主,公主府定然要比长青侯府气派。 这样想着,宛若见到了气派非凡的公主府,等到见到了池青霄,她还没有从美梦里抽身而出。 “你哥哥嫂子他们是不是答应了?还是青霄你的想法对,都是一家人,你哥哥嫂子不帮你,帮谁?” 龚茹月的呼吸急促,双眼明亮,她看着儿子的脸也是通红,觉得池青霄肯定和自己一样,是想到了尚公主的一幕,心情激动所致。 “牵线?笑话,娘,你不知道乔氏那个贱人说得多过分,现在当了侯夫人,立即就把我当做穷亲戚了,还有池蕴之也是如此,说乔氏说的是实话。” 想到了刚刚受到的折辱,原本眼中消散的血丝再次爬满眼球。 “他们瞧不起我,乔氏更是直言,我就应该找个小门小户的农家女。” 龚茹月本来还在欢喜,听到了小儿子的话,脑袋嗡的一下,牙根死死咬着:“她竟然这样说你!” “那个贱妇,她怎么敢?不行,我好歹是她婆婆,我倒是要拉着她到众人面前,让人知道她就是个面慈心狠的,现在做了侯夫人,伦常之事都不顾了。” 龚茹月气得是脸发红头发晕,甚至得一只手撑着桌子,才能平衡住身体。 池青霄看着母亲比他还要气,怒火多少消散了一些,他示意让母亲坐下,才开口说道:“现在他们两人现在是万岁爷面前的红人,要不然圣上也不会又是赐宅院,又是袭爵,还多管闲事把咱们侯府的家给分了。” 最后的话就大逆不道了,龚茹月连忙捂住了儿子的嘴,压低了声音说道:“可不能这样说。虽然……是这个道理,哪儿有管别人家事的。” 两人低低抱怨了一通,龚茹月又开口:“我揭穿那个贱·妇的脸不好吗?” “就算是闹到了外人面前,满京都人都知道了又如何?他们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两人说的对,儿子就是一事无成。” 龚茹月反驳,“你哪儿是一事无成,是池蕴之夺了你的机会,让你一开始就失去了去飞鹿书院的机会。” 池青霄心中也是这样觉得,开口说道:“娘,这么多年过去,被大哥抢走了那么多机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重要的是当下,我不赞同把家事捅到外面,要是这些说法漏出去,原本有意的贵女也不会嫁我,而是觉得她说的有理,毕竟乔宜贞也算是……” 这没说出口的话两人都心知肚明,乔宜贞便是京都里的高门贵女之中的典范。 虽然当年乔宜贞成亲之前,闺誉受损,但世人都是慕强的,随着圣上对池蕴之、乔宜贞夫妻的拂照,十多年前的那件事的影响到现在已经几乎消失。 母子两人在客院里说了这些,也不想继续在新侯府里待下去,倘若是继续待下去,说不准还有人轰他们走,干脆就离开了侯府。 搬入了新侯府,乔宜贞的日子和过去相比,有一些区别,这原因在于池蕴之日日要去西城兵马指挥司上值。 既然是去兵马指挥司做指挥,少不得要做追捕犯人之类的活计。池蕴之不愿辜负圣上的恩典,起得比过去早一个时辰,在深秋时节里打一套长拳,再挥刀千余次。 浑身的汗水都把衣衫湿透,手臂也发涨,这才会停下晨练。 再之后是沐浴、更衣。 以前池蕴之是自己更衣的,但刚开始晨练就练得太累,练完之后,池蕴之一双手臂都在发抖,根本抓不准系带,活脱脱像是喝醉了一样。 乔宜贞看不过眼,本想要叫人,而池蕴之说道,“不用丫鬟伺候,我自己来。” 乔宜贞看着他如同喝醉的人一样抓不住系带,放下了手中的书,走了过来:“我来吧,你别动。” 他低头就可以看到她的发旋,乔宜贞已经梳洗完毕,身上染了松木的清香。 仔细去闻,似乎还有一点桂花的香甜,整个人散发出秋高气爽的干爽气息。 气息绕在他的鼻尖,也绕在他的心中。 池蕴之看着乔宜贞给他更衣,觉得自己麻烦了妻子,少不得替自己解释起来,“我不喜欢让丫鬟伺候。” 乔宜贞知道他过去一直是自己更衣的,只是没想到就算是难受了,也不愿意让丫鬟净手。 乔宜贞顺口说道,“你啊,天生不是享福命,不习惯让人伺候,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手臂难受,也不让人伺候?晚上要不让李顺才给你捏一捏?” “不用,让李顺才进这主院,唐突了你。泡一泡药浴就会散开酸疼,不需要人捏。” 说完之后,池蕴之又把话转会到了让丫鬟伺候的事情,“让人更衣这件事,我在原先的侯府算是受够了。 ” 乔宜贞不知道还牵扯到了旧事,询问道:“怎么了?” “我最早在庄家有丫鬟伺候更衣,后来回到了侯府,也有人伺候更衣。我至今还记得刚到侯府里伺候的两个丫鬟,一个叫做玉桃,一个叫做玉杏。” “刚开始还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可以闻到一股若有若无地臭气,像是死鱼虾的味道,后来她们两人用了香粉想要遮住,我还是受不了。” 乔宜贞明白了这两个丫鬟身上只怕是得了病,所以才会散发出味道。 “那个时候我就开始自己更衣,不让她们两人伺候,一直到玉桃在我沐浴的时候闯入进来,她尽管用了香粉,味道反而更浓烈,让我恶心地吐了出来,她想爬上我的床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提到了旧事,池蕴之不适应地捏了捏眉心,“再后来就是阴差阳错见到了她与人通奸,证实了她确实染了脏病,那之后我就不用丫鬟了,无论是伺候人的丫鬟,还是通房丫鬟。” 因为池蕴之的拒绝,龚茹月用各种逼迫他收用通房,还说了不少疾言厉色的话。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这满京都的勋贵子弟,有谁没有通房?你倒好,我都让玉桃主动一些,你还吐了一地,玉桃有什么不好的?若是不想要玉桃,我还可以替你找其他人,你重要经事才好。这男女之事你不懂,等到懂了就会知道各种乐趣。” “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本来就已经不聪明了,居然还有这样的毛病,真是气死我了,你要是个男人,就用了通房!你弟弟都比你中用,已经摸了丫鬟,还与那丫鬟做了云雨之事,你弟弟才多大,你又多大,你真的是要气死我。”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要通房?你非要我发脾气,抽你一顿你才肯要?” 池蕴之跪在地面上,头一次坚定地反驳龚茹月,“不,儿子不要通房。” “好了。”乔宜贞的手指点在他的眉心,扶平他下意识皱起的眉,堪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都过去啦。” 这个叫做玉桃的丫鬟与人通奸的事情有可能是她自己的行为,也有可能是龚茹月设计的。 乔宜贞也是嫁给了池蕴之才知道,这世间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疼惜孩子的,会敌视孩子,甚至还会恨不得他们死掉。 乔宜贞难得踮起脚,主动亲了亲他。 她耳根红了起来,埋着头没去看池蕴之,开口说道:“以后我替你更衣。” “也不用,我今儿是练得太过了。” 乔宜贞横了他一眼,因为羞涩眼中含波,漾着让人沉醉的春情,“我是不是你的妻子?” 池蕴之当然点头。 “那就请侯爷听侯夫人的话。”乔宜贞说道。 她先是整理池蕴之中衣系带,整理好了之后,拍了拍,她手掌的热气,传到他的身体上。 捧起了曳撒,乔宜贞说道:“要不到屏风那里,你手臂搭着屏风,我来替你更衣。 “不用,我还动得了。”池蕴之乖乖地张开双臂,看着妻子把熨好的曳撒抖开,套在他的双臂上。 两人距离这般近,相似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让人的心像是孔明灯一样,缓缓盘旋上升。 池蕴之沙哑着嗓子说道:“宜贞,你真好。” “给你穿衣服就好了?我今后要是日日替你更衣,是不是还得得浮屠塔,被人称为大善人?” 乔宜贞说着话,手中的动作还没有停下,最后替他抚平了衣襟,抬眼对上了他的眸子,只见着池蕴之的目光温柔,“是啊,是救我的大善人” 双臂展开,把人给抱入到了怀中,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瓣。 两人用的青盐也是一样,口中有一致的香,一样的咸,夫妻多年好似同化的不分你我,在亲吻的时候,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差异。 乔宜贞不大适应这种白日淫·宣,手捏成了拳,不重不轻地敲了敲。 酸麻肿胀的感觉扩散开,池蕴之闷哼一声,反而亲的更凶。 这种凶让刚刚的声音成了暧·昧的呻·吟。 手臂酸胀提醒他快快松手,池蕴之却舍不得这种亲昵时光,在乔宜贞小声说放手的时候,还蹭了蹭她的面颊。 乔宜贞低着头,她根本不敢去看池蕴之,“衣服都皱了。” “没关系。”池蕴之说道,“反正骑马过去的时候,也都会有些皱。” “那你上值要晚了。”乔宜贞说道,“快走。” 池蕴之这才松开了手,等着妻子重新整理了衣襟,他这才出门。 这一次之后,池蕴之早晨沐浴后的更衣就成了乔宜贞的事。 “好了。” 池蕴之低头亲了亲她,“我走了。” 乔宜贞应了一声,等到他走了,才用手碰了碰他刚刚碰触到的地方。 早晨不光是多了一道更衣的事物,还会多一个吻,不像是第一日那样热切,浅浅淡淡也难以让人忘怀。 因为这几天起得早,池蕴之没和双生子碰面,就直接离开了府邸。 池蕴之忙碌的原因也很简单,一切都是为了祭天而做准备,京都五城里,西城这里的各个巷子最为复杂,圣上要带着皇后、公主进行祭天大典,要绕着京都走一圈,得在祭天大典之前,把西城所有的隐患都摸排一边,不让祭天大典出事。 第47章 商翠翠的诅咒 西城兵马指挥司的士卒按照能力, 分为了庚甲、庚乙、庚丙和庚丁四个班。 四个班每个班都有班头,班头领着士卒进行日常操练,辅助四个副指挥办事, 做好守城门、日常巡视等事宜。 四个副指挥再往上就是正六品的指挥,即如今的池蕴之。 池蕴之下了马,把缰绳给了守门的士卒。 曳撒的衣摆扬起, 池蕴之大跨步走向了衙内。 坚持打拳已经有大半个月时间,脊背更为挺拔,像是一柄刀被渐渐打磨出刀锋来。 “池指挥。” “池指挥。” “池指挥真早,上次您不是说我带的腌菜味道爽口吗?我娘又腌制了一些, 我现在就给您送过去。” 每当有人招呼, 池蕴之就微微颔首,至于说腌菜, 池蕴之也收下了, 作为回礼,池蕴之拿出了一个篮子, 里面装的是十条肉干。 这回礼太接地气了一些,士卒不由得挠挠头。 “池指挥,您可太客气了, 不用这个,菜都是自家种的,直接在院子里拔的,值不了几个钱。” “我家表哥说过,吴夫子是蜀地人,喜欢干爽微辣一点的腊肉, 你上次不是提到了孩子要拜师吗?我特地让家里的厨子用蜀地的做法炮制的肉干, 你收下吧, 正好你家孩子拜师用。” 肉干在用于拜师的时候会叫做束脩,弟子要拜师,除了向老师行礼,另外就是要按照古礼,奉上“束脩”。 涉及到了自家孩子,士卒就不再推辞。 他家也准备得起束脩,但是想要送到吴夫子的心坎上,应当还是用池指挥的束脩好。 士卒感激地对着池蕴之行大礼。 “倘若是侯夫人喜欢,晚些时候我娘还会一些小菜,都给您送来。” 池蕴之笑了笑,“好。” 池蕴之这腌菜就是替家里人带的。 因为才搬迁到新侯府,庄家送来了会经营门面的管家,乔宜贞和管家到牙行买了不少人。 从厨娘、烧火丫鬟、扫地丫鬟、守门婆子还有不少男仆,林林总总加起来就有好几十人。 在气派的长青侯府里,这些人都想要出一份力气。 采买选的是最新鲜、位置最好的食材。 厨娘每日里都做不一样的荤菜,就算是看上去没有一丁点荤腥的菜,也是费了许多心思,起到滋阴补阳的作用。 池蕴之日日打拳,还练刀吃这些还受得住,而乔宜贞和两个孩子三人吃得两个流鼻血,一个嘴角生了口疮。 池蕴之这才紧急叫停了厨子继续大操大办,特地费心思寻了开胃的小菜带回去给几人吃。 想到了妻儿,池蕴之皱起的眉舒缓了下来,走神想了一会儿家里人,才开始盘算今天的日程。 池蕴之差不多坐了一刻钟时间,整理了等会的说辞,四个副指挥终于一起到了。 “池指挥,祭天大典的事情,我和其他两个副指挥已经都各自扫荡过一遍,只有周副指挥的那个地界不清楚。” 说话的是林副指挥,他是从庚甲班的班头升到副指挥的,经历了整个西城兵马指挥司的荣与衰,在西城兵马指挥司里人气颇盛,不少人都觉得他应当擢升为指挥。 结果新任长青侯做了指挥,西城兵马指挥司的士卒再一看池蕴之过去的经历,觉得一事无成四个字写在池蕴之脸上。 众人心中对池蕴之嗤之以鼻,还是更愿意听林副指挥的话。 “虽然池指挥没什么本事,但是谁让投胎投的好,比不得。” “其实也正常,看看其他几个指挥司的指挥,来来回回换了多少勋贵了,就咱们西城这里太破,这回也算是跟上脚步,终于给配上了勋贵。这样也好,很多地方咱们过去根本就碰不着,现在有了池指挥,应当也可以进去扫一扫了。” “别忘了他除了是池指挥还是长青侯爷,说不定事情都交代给下面,咱们和过去没什么分别。” “长青侯看着可真俊秀,那天他领头巡城,我可见着不少妇人小姑娘眼珠子都直了,这种人还真适合做小白脸。不,算年龄,应该是老白脸。还在咱们指挥司做什么?赶紧回家奶娃娃吧。” 西城这里鱼龙混杂,就连其他城区发生的命案还会有人选择抛尸到处,这西城的指挥是最不好做的。 池蕴之不蓄胡,肤色白皙细嫩,虽然冷着脸有些威严,但是众人还是觉得他太过于年轻,气质太过于矜贵了,一看就觉得他做不长。 除了少数几人外,其余人都觉得他不会留在西城兵马指挥司里太久。 另外两个副指挥说道:“林副指挥说的是,我这边让庚乙班的走了一遍,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我这边动作慢一点,实在是对不住,弄了一大半,昨个儿正好轮到庚丙班守城门,今天下午就可以弄完。” 四个副指挥,只有一个浓眉大眼的副指挥没说话。 池蕴之眼皮子一掀,“这就汇报完了?” “之前我就说过了,让你们说的详细一些。”池蕴之眉眼冷厉,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我要知道详细的情况,不是三位这样笼统的说!舆图呢?” 池蕴之带着点压迫味道的话,让几人不太适应,虽然池蕴之冷着脸不爱说话,但是从没有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林副指挥的心里头是最难受的,拉长了声音说道,“等会让人取舆图。” “没有什么等会,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林副指挥,你说五日之内就可以巡视完毕,我信你,所以按照你们过往的规矩办事,结果你们就是这样交差的?”池蕴之说道,“来人,替林副指挥走一趟,把舆图取来。” 林副指挥脸色涨红,手都捏成了拳头,而池蕴之也不开口,等到有人拿过了舆图,池蕴之让人悬在了墙上,才开口说道:“舆图还有副本吗?” 一直没说话的周副指挥这才开口,“库房里应该还存了两幅。” 池蕴之微微颔首,让开了位置,“周虎你用笔标注出来你负责的位置,详细说一说。” 现在池蕴之和下属说话的技巧是温泽宴教他的,而不是选择乔家人的经验。 乔聿和乔珏两人都是进士出身,甫一开始入了翰林,是起点最高的那批文臣。 从翰林院出来以后,两人前后在六部里任职,每到新的地方,上峰对他们说话都很和气。 乔家夫子两人才高八斗,是从翰林院出来的文臣,最后入阁也有可能,说不定官路比上峰自己还顺,面对这样的下属,有谁会愿意得罪? 温泽宴的情况则是不一样。 他当年没有参加会试,直接离开京都,从县官开始做起。 县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县衙里的小吏要么是花钱进来的,要么是背后有人,他们每个人的个性不同,家世不同,共同的特点是很难指挥得动,是把这个破旧的县衙当做旱涝保收的养老地。 温泽宴摸排他们的派系,联合、分化他们,到后来用不同的方法与他们说话,让他们做好自己交代的事情。 温泽宴摸索出来属于自己的一套方法。 西城兵马指挥司里的复杂程度不如温泽宴的最开始经历的县衙,但是温泽宴的为官经历很值得池蕴之参考的。 温泽宴也毫不吝啬,在下值后,这两人常常坐在一处,用筷子捻花生米,一边喝点清酒一边说为官之道。 在交谈之中,池蕴之对这位表哥恭敬又佩服,温泽宴年少的时候学问好,他为官后更是眼光独到,行事周全。 池蕴之忧心自己这指挥不好当,温泽宴是这样说的,“蕴之你袭了爵位,这就是你在西城兵马指挥司最大的底气,利用好这一份荣华,不要吝啬手中的钱财,很快就会有自己的班底。” “你对每个人的洞悉力很强,不要轻易露出冷厉以外的其他表情,可以逼迫他人开口了之后,反推他们的性格,再用身份去压他们。” “四位副指挥里,找到一个突破口,在找到第二个,分立出最后一个。” 池蕴之选择周副指挥作为突破口。 其他三个副指挥都是老人,唯有这位周副指挥,就是原本庚丁班的班头——周虎。 上一次围捕棺椁里的简素,此人作为庚丁班的班头,跟着乔宜贞、池蕴之等人一起去了皇宫。 简素顺口提到了此人,说他有一定的决断,在保持高度警惕心的同时,服从性也好,会听上峰指挥。 因为简素的话,周虎从菜鸟班头擢升为副指挥,挤掉了原本吃喝混日子的副指挥。 周虎这一段经历,也让他受到其他三人的排挤,池蕴之现在就可以用上他。 周虎看了三位副指挥一眼,用炭笔在舆图上轻轻勾勒出来自己让庚丁班巡的位置。 “五日的时间太紧,加上还有巡逻、守城等任务,我和庚丁班班头按照两人一结对,推进摸排各家情况,现在向池指挥禀告。” “大耳朵胡同里共有十三户人家,有两户住了外来的亲戚,一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寡妇,模样瘦小,还有一个是脸上带疤的汉子,让人去京都衙门里查过了来历,疤痕是旧痕,也是镰刀伤痕,和文牒里的讯息对得上。” “柳叶胡同分布的是火烛店,一共六家火烛店,店铺里均有大水缸,不会有失火的风险。” …… “如意巷里只走了一家,是如月庵,因为里面是庵堂,还有一些女眷住在其中,根本不让我们进去。” 三位副指挥听周虎足足说了半个时辰,除了林副指挥以外,其余两人心都是揪着的。 他们听着周虎做的事,就觉得麻烦,这周虎也太会拍马屁了一些,他们担心池蕴之要吩咐其他几个班按照周虎所谓那样去做。 林副指挥好几次想要打断,等到周虎说汇报完毕,直接说道:“周副指挥这样开展排查,咱们西城兵马指挥司就不用做别的事物了,只用做这些事!” 池蕴之看着林副指挥,开口说道:“所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把火就是要这样烧一烧,幸而也算是有爵位在身,放火也不至于烧着我自己。” 林副指挥脸上涨红,“池指挥,您当时在赴任的时候,说我们指挥司里只用把你当做指挥。” 池蕴之靠坐在椅子上,笑了笑: “若是其他三位副指挥也如同周副指挥这样做事,我也不用抬出来我的爵位。” “而且刚刚诸位也听到了,这如月庵要是周副指挥自己领人,再去多少次都无法入内,我去是可以的。那别人为什么给我这个面子?因为我是长青侯。” “过往的规矩我翻看过册子,有些还行的规矩我会留着,做的不到位的,全部都按照我的新规矩来。等到祭天大典结束了,该赏的赏,缺的假也都补上,不愿意休息想要多赚些银子的,本侯出钱。” “三位大人,现在告诉我,能不能在祭天大典之前,按照本侯的规矩做好排查工作?” 说到了最后,池蕴之的下巴微微抬起,像是有些不耐烦地敲桌子。 秦副指挥首先开口,“侯爷说的是,虽然时间紧任务重,我等必将全力以赴,完成您交办的任务,也会按照周副指挥做的那样,把工作做的更细致。只是有些事情尚不明白,这身份文牒的核对,也要去做?文牒的存档,都是在京都衙门,这可不太好做。” 池蕴之说道:“过往京都衙门去差文牒是有些难办,但是宋府尹被停职,现在京都衙门是温府丞掌印,我与温府丞有旧,各位若是遇到了精壮看着可疑的人士,都可以去京都衙门里核对文牒。” “可还有问题?” 林副指挥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沉默地摇头。 而且其余的两位指挥心中一悚,这宋府尹被停职的事情,他们可没人知道,池蕴之居然知道了。 池蕴之最后说道:“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询问周副指挥。” 池蕴之离开了房间,背上已经汗湿了,他万万没想到长青侯这个爵位如此好用,几乎是祭了出来,就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难怪那个时候表哥让他安心,只要肯用心去做,当好这一份职并不难。 池蕴之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去了庚丁班,让人带路去往如月庵。 如月庵虽然是庵堂,平日里是不用摸排情况的,只是池蕴之新官上任,怎么都不愿意留下这个漏洞,如月庵若是不开门,他就想办法去叩门。 京都里大大小小修筑了不少庙宇,而位于西城的如月庵则是庵堂里较为知名的一所庵堂。 原本这庵堂泯然于众,因为几十年前一位叫做如月的花魁在此出家,让这庵堂一下知名了起来。 百姓们也忘了这庵堂原本的名字,把庵堂做如月庵,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庵堂的牌匾也换了,直接更名成了如月庵。 如月自己出家,还化了一些其他的妓·子出家,这庵堂很长一段时间名声都不太好,很多人觉得这是淫窝子。 如月庵擅长素斋,在如月死了之后,就没有妓·子在此处从良,加上后来传出了求子灵验的名声,如月庵过往的事情就被人忽略了,渐渐人气就旺了起来,不少人把以前的庵主如月当做一件有趣往事,如月庵的尼姑深居简出,反而让不少百姓对着旁人说:“这可是佛门之地,瞎嚼舌头也不怕下地狱?” 念叨如月庵往事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这里求子很是灵验,来求子的人太多,到了后来还一度改了规矩,只有庵堂的住持见过可以留下,才能够留宿在如月庵里。 当池蕴之领着人出现在庵堂大门的时候,正好商家人在大雄宝殿处上香。 上香的人正是商翠翠和伍氏。 伍氏深深叩首,而商翠翠也双手合十求保佑她早点瘦下来。 那天看到了裴宝彤的笑容,商翠翠就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当天中午就开始吃得少起来。 刚开始饿着的时候,肚子很是难受,商翠翠用手捂着都无法压住声音。 熬过了前几日,商翠翠就习惯了,她竟是觉得饿起来是一件舒服的事情,肚子里空荡荡的,人走路都轻盈了起来。 最重要的是,这个法子收起来几乎是立竿见影。 少吃一天,肚子就小了一圈;三天少吃,下巴尖了起来;少吃十日,她才制作好的衣裙都宽了,手腕都细了一圈。 要不是昨天商翠翠如厕一头栽倒,人半天都醒不过来,伍氏也不会发现女儿为了消瘦,竟是在饭厅里只吃一点,等到回来了就吐在痰盂之中。 几乎完全不吃东西,难怪商翠翠瘦得这么快,因为年龄小,皮肤状态好,这才没让伍氏注意到。 但是伍氏仔细打量女儿,肤色已经有些不健康的蜡黄,拷问了丫鬟更是知道了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女儿本应该来的月事来的又晚又少。 看着月事只来一丁点,商翠翠倒是很高兴,觉得省事了。 而伍氏知道这是大事,倘若因为瘦身太猛伤了身,以后只怕怀孕都会艰难。 又惊又怒地伍氏当即要哄着商翠翠多吃一点,商翠翠嘴上答应了,等到真的要吃的时候,就总觉得吃一口自己就会重新发胖。 伍氏想了很久,想了一个法子,她哄着女儿说道:“我带你去如月庵里看看,里面人都瘦得很。他们那里都是吃素的,又可以不用一直饿着难受,又可以快点瘦下来。” 商翠翠等到了如月庵里,无论是迎门的尼姑,扫地尼姑,还是守在大雄宝殿里的尼姑,各个消瘦,肌肤状态也很好。 伍氏在往功德箱里塞了不少功德银后,对殿里的小尼姑说道:“能不能让我女儿留在庵堂里小住一段时间。” 唇红齿白的小尼姑煞是好看,眼睫很长,宛若是小扇子似的,她光溜溜的小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映月师太说过,只有求子的人才能住下,而且还需要映月师太问一问,看看是不是与如月庵有缘。” 这庵堂叫做如月庵,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庵堂的住持都是带了一个月字,如今的庵堂住持正是映月师太。 伍氏眉心微皱,“小师父,你可知道我们刚刚捐了多少功德银吗?你应当去问问映月师太。” 小尼姑被伍氏的语气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可是……” “给的功德银是八百两。”伍氏强调了银子的数额,说道,“供你们整个庵堂的人几十年的嚼用,你还是去问问你们映月师太,凡事不要自己做主。” 小尼姑涨红了脸,她一双眼里都润了水汽,用小手擦了擦眼,说道:“善知识在这里稍等,我去问问师太。” 伍氏等到人走了,对着商翠翠说道,“没眼色的小尼姑。” 商翠翠想着那位生得好看的小尼姑,摇了摇说道,“毕竟这里是庵堂,她年龄也小,不过她生得可真好看啊。” “哪儿有我们翠翠好看?”伍氏抚了抚女儿的头发,这才发现,竟然手中带了一些发丝下来。 “你看看!”伍氏把手展开给女儿看,“你要是再少吃下去,头发非要掉光不可。” 商翠翠看着头发,怕自己掉成秃子,眼底有后怕,“娘,要是吃素斋,会不会没头发啊。” “这会可知道怕了,阿弥陀佛,也算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外面有尼姑匆匆跑动,等到了大雄宝殿,匆匆念了一句,“佛祖勿怪罪”,就继续往前奔去。 “这是怎么了?”伍氏看着庵堂的门轰得一下打开,外面的人没进来,不过身上都穿着轻甲,齐齐在门口站着,活脱脱是要来剿匪一样。 商翠翠的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正中穿着曳撒的池蕴之。 “娘,好像是长青侯。” 提到了长青侯,伍氏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天长青侯搬迁,她回去就打听了,听到是池蕴之和乔宜贞搬迁,她当时就不舒服了。 当年为了温泽宴闹得血雨腥风的人,闺名叫做伍柳柳,是安和侯府的嫡女,和如今的伍氏正是一对嫡亲姐妹。 温泽宴再好也不过是个家破人亡的穷小子,是乔家的亲戚罢了,那乔御史竟是直言在朝堂上参安和侯府,说他们侯府缺少家教,养出这般刁蛮恶毒的女子。 原本安和侯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也就是袭爵次数无限、爵位也不便,因为出了这档子事,立即就停了世袭罔替的规矩,直接剥了现有的爵位,往下削了一档,让伍萍萍(伍氏)的哥哥袭爵,做了安和伯。 再继续往下袭爵,伍家倘若是没有中举之人,就要彻底做个平头百姓了。 至于说伍柳柳也被远远外嫁,伍家人不愿再提起,让伍氏只当做这个妹妹已经去了。 伍氏心中恨透了乔家,现在听闻是长青侯在门口,冷笑着说道:“翠翠,他和你娘有仇。或者说,是乔家和我们家有仇,他的妻子正是乔氏女。” 商翠翠有些惊讶,“是什么仇?” “你还有一个小姑,便是被乔氏给毁了。”伍氏说起了妹妹,眼中含泪。 商翠翠轻声说道:“娘是不是恨死了乔氏,恨不得她死啊。” 后面是悲天悯人的大佛,商翠翠的话却让殿堂里有一种诡谲的阴冷,听到了女儿的话,伍氏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像是被一只冰凉的大手,从头往脚轻轻拂了遍。 伍氏干笑了一声,喉头发紧。 女儿是真的咒过人,当时伍氏不过是埋怨了几句那个人,商翠翠就顺口说道,“我看她活不过今晚上。” 那人当天晚上就摔死了。 伍氏心中怕得不行,总觉得是女儿的诅咒应验了。 似乎诅咒死了人会对商翠翠的福运也有影响,那两年商翠翠明显没了福气,丈夫的官途平平,还差点出了错,伍氏自己也摔断过腿,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商翠翠也开始发胖,一直胖到了现在。 想到了这里,伍氏冷静下来,她和丈夫都觉得翠翠是家里的福星,两人商议过后,都觉得让商翠翠还是想办法维持福运,最好不要轻易诅咒人。这福运最多也就只有几年了,万一现在咒了乔宜贞,自己全家走背字怎么办? 伍氏说道:“算了,都是多少年的事了,还是别在乔氏身上浪费精力,免得翠翠的福运都不好了。” 商翠翠点点头。 她前几天,她因为夜里饿得慌,心里头还想偷偷咒九骊公主,只是商翠翠在心念一起的时候,朦胧之中有一个念头,倘若是自己想让九骊公主死,她全家人都得陪葬。 商翠翠也是因为那个念头才知道,好像是自己的心想事成的福运也是有限制的,娘亲很多次都提过,十八岁是个槛,也就是那天晚上,商翠翠真正明白了含义,她这福运最多只会维持到十八岁。 “娘,我是不是最好不要想着人去死啊。” 原先去见映月师太的小尼姑跑了回来,她正好听到了这句话,而伍氏说道:“娘一直想和你说这个,咱们确实不想坏事,多想想好事,让在你十八岁之前,你爹爹啊,还有我娘家都得一些好处,咱们好了,自然也就有手段整治别人了。” 伍氏说完之后,忽然发现了自己的话被小尼姑听到了,冷脸呵斥说道:“你这小尼姑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偷听人说话?你当着佛祖的面做这件事,也不怕佛祖怪罪?” 她长长的手指甲戳在了小尼姑的脑门上,戳出了一个血印子。 第48章 旧式铜钱 当映月师太过来的时候, 就见着了小尼姑脑门上的血印,沉下了脸。 映月师太想要开口说什么,而身后的尼姑说道, “住持,长青侯带着兵马指挥司的人就在门口等着。” 映月师太看着门口乌压压的人,一拽小尼姑的臂膀往前走, “跟着。” 嫌恶瞪了一眼伍氏,旋即映月师太就往正院外面走去。 伍氏被这样一瞧,愤怒的火焰霎时间就在心尖蹿了起来。 这个小尼姑偷听说话在前,她就是那么一戳, 谁知道小尼姑的肌肤这么娇嫩。 现在小尼姑流了不少血, 那个住持什么意思,像是自己在欺负孩子似的。 伍氏被那个眼神憋得厉害, 若不是因为八百两银子已经丢入到了功德箱里, 恨不得直接离开。 “咱们也去看看。”商翠翠想要凑热闹,扯了伍氏的臂膀, 伍氏就拉着女儿亦步亦趋跟在尼姑们身后。 池蕴之在见到了乌泱泱的人群后,首先目光就落在了小尼姑的脸上,血蜿蜒向下, 血滴停留在她的鼻尖。 这小姑娘也就五六岁年龄,年龄看上去和双生子差不多。 池蕴之皱眉把小尼姑吓了一跳,怯生生地抓着映月师太的衣袍,躲在她身后。 映月师太似乎有些不耐烦,险些要甩开她,后来硬生生忍住了。 池蕴之说道:“映月师太, 庵内可有大夫?先给这位小姑娘看伤, 这是脸上的伤口, 别留下了疤。” 映月师太说道:“多谢长青侯府关心秀秀,庵堂里就有大夫。” 刚刚映月师太把秀秀拉出来,是免得继续留在大雄宝殿里被伍氏弄伤了。 映月师太干脆对着女孩子说道:“秀秀,你去找妙真师姐,可别留下了疤痕。” 叫做秀秀的小尼姑点点头,往内跑去。 映月师太又看向了伍氏,“两位善知识,今日里庵堂事多,现在准备闭庵招待西城兵马指挥司的人,请两位先回。” 伍氏留下就是为了八百两,她现在已经想离开了,但是走之前一定得把八百两要回来。 伍氏说道:“映月师太,我过来之后可是给了八百两的功德银,怎么也算是有诚心求佛,怎么张口就让我们走。” 八百两银子一出,除了池蕴之以外,西城兵马指挥司的士卒都倒吸一口气。 他们这群糙汉子只知道贵人们求神拜佛定然手里阔绰,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豪气。 映月师太眉心皱起,看了一眼秀秀离开的方向,又说道,“这功德银是献给佛祖的,更何况您还伤了秀秀,就当做是秀秀养伤的银子,感念夫人的善心。”说完之后双手合十,念了佛号。 伍氏眼睛可瞪圆了,这尼姑说什么! 她是原本准备让女儿留在如月庵的,所以才花了八百两巨资的功德银,可不是用来给那个什么秀秀养伤,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伤,居然还要八百两? “讹人也不是这样讹的,我是戳了小丫头一下,怎么就要花八百两银子了?” 伍氏的胸膛剧烈起伏,正好池蕴之在场,这事也归他们管,立即就说道:“长青侯,您可要好好查一下如月庵,我看这庵堂不像是正经出家人待得地方,倒像是个黑店,吞我的银子呢!” 池蕴之的表情不变,而他身后的士卒耳朵都竖了起来,这种事一般会在京都衙门闹,他们可没见过这样的稀罕事,还当真有人前脚捐了银子,后脚就要回来。 池蕴之开口说道:“映月师太,您是如月庵的住持,功德银的事情,您怎么看?” 映月师太心中不耐烦,要是坏了秀秀那孩子的脸,可不止是八百两!这银子她们如月庵拿着一点也不亏。 映月师太便道:“夫人,抬头三尺有神灵,后面就是大雄宝殿,里面就有佛祖金身,请慎言。” “我们就说秀秀,秀秀不过是个不满六岁的孩子,她原本就负责守大雄宝殿,是两位说要留宿,非要让秀秀去找我,秀秀和我说了之后,就回到大雄宝殿,何来偷听之说?” “夫人你行事不端,把人戳得血淋淋的而且还是女儿家的脸上,一个弄不好就要留疤,您当着漫天神佛的面,说一说您亏心不亏心。这银子一半用来修佛祖金身,一半会用在秀秀身上。” 院门口围着兵卒,内里的尼姑不知道外面的事,敲响了钟,袅袅佛香还有梵音入耳,伍氏当真有些弱气起来。 只是……那是八百两银子啊,伍氏有些不甘心,“养小尼姑怎么用的了那么多银子。” “是秀秀偷听我和娘的话。”商翠翠看着娘亲气弱,回道,“我娘一时气急而已,至于说现在,若是庵堂没什么腌臜,为什么长青侯带着人把这里团团围住。” 池蕴之开口说道:“我等过来只是为了祭天大典做排查,不让西城片区出乱子。” 伍氏直接说道:“罢了罢了,如月庵有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不与你这个出家人计较,不如把功德箱打开,把我刚刚捐的功德银还回来。长青侯爷,您来断案,我刚刚才拿得银子,上面还残留了我的手温,我现在反悔了,是不是该把银子还给我?” 士卒们不由得看向池蕴之,想要知道他怎么断案。 池蕴之开口说道:“夫人到庵堂里捐银子是所求何事?” “本想让我家女儿在庵堂里小住一段时间,现在看着庵堂乱七八糟,也没有兴致了,所以就想把银子拿回来,如果要是几十两也就罢了,八百两银子可当真不少。” 伍氏强调池蕴之的身份,生怕对方不秉公办案,“长青侯,您是长青侯,也是池指挥,还请秉公处理。” 当年妹妹的事情闹得多大啊,伍萍萍不光是求了乔家,还求到了池蕴之面前,对那个有些自卑的世子说过,“都说我妹妹恶毒,她也是痴心一片,长青世子,你看着我妹妹没有害到人的份上,你也能够娶到这般娇妻,能不能求你替我妹妹求情?” 当年池蕴之是不住摇头,“不成的,伍姑娘是害了人的。” “怎么会?”年轻的伍萍萍着急地说道,“带来的坏处就是嫁给你了,长青世子你难道不想要乔宜贞这个妻子?这对别人来说是坏事,对你来说是好事,我妹妹帮了你啊!” 池蕴之仍是摇头,“不是这样算的。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令妹害了乔小姐。” 她看着池蕴之懦弱拒绝,心里的火气旺盛,把怒意都发泄到对方身上,池蕴之无法离开,就低着头不说话,偶尔长睫颤动,表明他还在继续听。 而多年过去,伍萍萍见到了池蕴之,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那些话。 伍萍萍怕池蕴之不替自己讨要银子,特地提到了对方除了是长青侯,还是指挥的身份。 池蕴之听着伍萍萍强调自己需要秉公,也想到了当年的旧事,笑了笑开口说道:“如果要是如月庵盗窃,本官会抓人,听伍夫人这样说,那就是反悔赠予银钱,按照律法,这种事情是两家协商解决,倘若是协商不成功,再去对簿公堂,是非官司是京都衙门的职责。” 伍萍萍觉得池蕴之在徇私,根本就是糊弄人的做法,而映月师太却忽然开口说道:“我现在就打开功德箱,把你刚刚的银票还给你。” 伍氏本来还要和池蕴之争论,听到了映月师太的话,喜上眉梢说道:“还是住持明理。” 功德箱里大半是铜板还有一些碎银,八张一百两银票卷起来,就在最上面,和伍氏说得对的上。 池蕴之拿起了银票,看过了上面的印记之后,对着伍氏说道:“是不是对的?” “正是,劳烦师太了。”伍氏拿了银票,心满意足拉着商翠翠,“我们这就走了。” 商翠翠上了马车的时候,想了想让娘亲等着,自己跑到了池蕴之面前。 池蕴之居高临下看着商翠翠,伍氏姐妹两人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对这个容貌与伍萍萍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也亲近不起来。 在光下他的瞳仁颜色浅,像是漂亮的琉璃珠一样,商翠翠心想着,这人容貌倒是好,就是不知道怎么会娶了毒·妇,害了自己的小姨,让母亲与小姨不能相见。 商翠翠抿唇一笑,“长青侯爷,保佑你屡建奇功,步步高升。” 商翠翠说完了之后,没等池蕴之的反应,一溜烟回到了马车里,而等到商翠翠上了马车之后,伍氏说道:“你和长青侯有什么好说的。” “娘,我祝他屡建奇功,步步高升。” 伍氏听着这话,有些不大高兴,拉耸着眉说道:“祝他干什么?” 商翠翠的双腿晃荡,表情带着一些天真的恶,“我记得我曾经这样祝福过二伯,当时二伯就特别不顺,还险些被前面四个字拖累了。” 这四个字曾经让商翠翠的二伯经受牢狱之灾,商翠翠的爹爹还心有余悸地说道,“屡建奇功这四个字,可真的太重了,若是没有点真本事,当真压不住,还要被这四个字给耽误了。” 屡建奇功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以说是难之又难,而且商翠翠这几个字说的巧妙,步步高升的前提是屡建奇功。 商翠翠这样一解释,伍氏就明白了,这样倒是挺好,不用毁坏自家的福运,也会给乔宜贞添堵。 “翠翠可真是聪明。”伍氏喜笑颜开,这也不算咒人,谁让池蕴之没什么能力呢? 商翠翠说道:“娘,我们不去如月庵了,那去哪个庵堂住下?” “看到了池蕴之,娘想到了马上就是祭天大典,最近查的严,指不定就有人去庵堂里做各种摸排,外面确实会有些乱,还是就在家里好了,我让人做些素斋你看可好,你看今天庵堂里的尼姑,是不是都很瘦?” 商翠翠点了点头,娘有一件事没注意到,如月庵的尼姑们可不光是身姿窈窕,她们也生得很美,五官最好的就是那个叫做秀秀的小尼姑了,眉心被娘亲戳破,血淋淋的竟然还有些脆弱的美。 商翠翠双手托腮,若是她再瘦一些也比不上那个秀秀生得好,倘若是她能有秀秀的容貌该有多号。 池蕴之并没有去搜如月庵,按照住持的说法,这是佛门清净之地,而且里面住得都是尼姑,还有几个求子的妇人,怎么能让外男进入? 池蕴之也不为难映月师太,直接表示只用自己来问询,庚丁班其余人继续走访其他人家,还请如月庵行个方便。 映月师太让庵堂里所有的尼姑还有住在这里求子的妇人都到了正殿前,除了几个妇人的身份文牒没有带来,其他人尼姑的文牒都对得上。 映月师太冷着脸,似乎被池蕴之气得头疼,坐在旁边不住地捏眉心,等到看着一一问询结束,冷笑说道:“长青侯可满意了?” 池蕴之说了很久的话,嗓子都有些干了:“还是有些遗憾,倘若是住持肯让我等进入庵堂里仔细看看那便再好不过了。” 回应池蕴之的话是对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和阴阳怪气的语调,“长青侯请慢走,送客。” 送客的不是旁人,那个额头裹了白纱的秀秀主动送客。 池蕴之看着秀秀不高的个子,配合走得慢,弯腰说道:“头上的伤口严重吗?会不会留疤?” 秀秀小脸涨红,轻声说道:“师姐很厉害的,她说了,是因为我的体质问题,受了伤就容易流血,实际上不严重的。伤口不大,只要敷药就好。” 想着池蕴之是关心自己,秀秀露出了笑脸来,“多谢侯爷。” 池蕴之颔首:“那就好。” “侯爷是不是还负责抓人断案?”秀秀想着一开始池蕴之带了不少兵卒,他站在最前面,真的好威风啊,秀秀小声说道,“我知道一个人是拐子,侯爷能不能抓他啊。” 拐卖是大案,池蕴之立即说道:“秀秀你仔细说一说。” “是琳琳姐姐和我说的,她说是西二门进来收夜香的李老头就是人拐子,先前如月庵还买过几个人呢。” 琳琳是谁?为什么如月庵会从人拐子那里买人? “琳琳在哪儿?” “住持说是琳琳想吃肉,破了戒被罚之后跑了。”秀秀小声说道,“侯爷能找到她吗?这世道不好,多危险啊。” 她小小年龄,口中说着世道不好,人小鬼大的模样让他想到了池长生,她又比池长生乖巧得多。 池蕴之看着一个尼姑过来,她红着脸小声说话,“住持让我送您,让秀秀先回去。” 池蕴之说道:“多谢住持的好意,秀秀送我就好,我与秀秀也算是投缘,家里也有两个和她岁数差不多的孩子。” 小尼姑往回走,穿着宽大的僧衣,走路的时候竟是有一种袅娜之感。 池蕴之收回视线,神色愈冷,对秀秀说话的时候,却带了一丝温柔:“你是怎么进入到如月庵的?” “我们家穷,映月师太在外化缘的时候见着了我,我就剃度啦,到如月庵里吃得可好了,我都长胖了。” 到院门口本就只剩下一小段路,秀秀就说了在如月庵里吃的有好,还从怀中拿了一个油皮纸裹着的糕点。 “今儿侯爷没吃到我们庵堂的素斋,侯爷尝一尝?这是我最喜欢的合荷饼。” 池蕴之看着小姑娘期盼的眼神,拿过了饼:“多谢秀秀,这是功德银,今日里叨扰住持颇多,等会秀秀替我给了住持。” 秀秀点点头,接过了一小卷的银票。 “琳琳的事情,拐卖的事情不要提,你就说我问你,你的来历,提到了我家两个孩子,好不好?” 池蕴之面对其他人,容色冷峻严肃,这会儿对胆子不大的秀秀笑着,让秀秀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应诺了下来。 池蕴之离开了如月庵,庵堂的大门哐当一声合拢,重重落了锁。 站在门口池蕴之还可以听到有人在问,“秀秀,刚刚那个侯爷罗里吧嗦在说什么?” 时间尚早,池蕴之并没有去找庚丁班的其他人,也没有回到兵马指挥司,而是去了京都衙门。 京都衙门里不少衙役见过池蕴之,笑着说道:“池指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池蕴之一般是下值后来找温泽宴,故而衙役才有此疑问。 “有件公事需要问温府丞。” “您还叫他府丞呢?”衙役笑着说道,“得改口了,是温府尹。” 从京都衙门的二把手直接升为了主事的官员,池蕴之想到自己的猜测,笑不出来,只是扯了扯嘴角,“那要恭喜表哥了。” 等到温泽宴见到了池蕴之,就看到了他在喝水,连续喝了三杯凉水,才说道:“废了一些口舌敲打其他三个副指挥?” “抬出了爵位,两个就倒戈了。” 温泽宴拍了拍池蕴之的肩膀,他本想说其实这爵位在京都里是最好用的,结果发现池蕴之背紧紧绷着。 “怎么了?” 池蕴之开口说道:“我今天去了如月庵。” “如月庵的住持为难你,不让你去查?起码身份文牒也应该核对一二。” “身份文牒都对得上,只是我发现了一件事。”池蕴之拿出了文牒,“表哥你看。” 身份文牒里都有小像,温泽宴没看出什么蹊跷,而池蕴之说道:“画像是与本人相似的,但是全部都画丑了。如月庵真正其貌不扬的尼姑只有五位,这容貌逊色的五人有一人是大夫,剩下四人做粗使活,身子健硕,其余二十位尼姑年龄或大火小,容貌极佳,还有来求子的一共是五位夫人,每个人皆是容貌气度极佳,我还记得几人的身份,如果没有猜错,她们的文牒小像应该不会与尼姑一样。” 温泽宴当即让人去取了文牒来,五名求子夫人容貌有的是清艳,有的是妖娆,有的是纯真,果真是容貌极美。 温泽宴看着这几张户牒,苦笑着说道:“蕴之,你这可真是……” 马上临近祭天大典,加上京都衙门换了府尹,事物颇多,忙得人眼下都是青色,池蕴之哐当一下,把大案拍在他的面前。 但如月庵摆明了是有猫腻,他肯定是要查的,于是温泽宴说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消息,例如可以佐证这地方不干净?” “有,我从头说起。” 温泽宴听到了伍氏要拿回功德银,眼角一抽,感慨不愧与伍柳柳是姐妹,等到听闻是开功德箱有了线索,不由得觉得这伍氏也算是做了好事。 池蕴之在见到了庵堂里的尼姑之前就有了怀疑,因为在开功德箱的时候,他见到了一枚铜钱,这是一枚已经几乎没有人使用的铜钱。 这枚铜钱是先帝裴玧在位的时候铸造的,在裴胤继位之后,就一直在让人回收裴玧铸造的钱币。 各地官府一直对百姓敲锣打鼓,反复通告一个消息:“这些铜钱不换成新铜钱,以后就不能用了。” 绝大部分铜钱在头三年都完成了回兑,现在功德箱里居然有十年前的铜钱。 池蕴之和温泽宴解释:“我以前去过福云寺,福云寺的香火鼎盛,功德箱一般是半年清空一次,若是香火不够好的,一年到两年的时间,也会把功德箱打开,清理三遍后,再放回原位。这枚铜钱,是卡在功德箱的角落里,好像是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认真清理过功德箱,留下了这枚铜钱。” 池蕴之伸出手,手心里一枚带着绿色的铜钱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 池蕴之继续说道:“功德箱下也是有油渍,表哥,这个证据,加上庵堂里尼姑的容貌,我看如月庵不是正经的庵堂。” “走。”温泽宴站了起来,正了正官帽,“干活了,现在就去拿下如月庵。” 温泽宴看着池蕴之还坐在原处,把人的肩膀一搂,“好妹夫,还坐着做什么?” 池蕴之只是没想到温泽宴看起来文质彬彬,办事可以说是干脆利落,迅如闪电。 事情发生得太快,池蕴之觉得自己上任总共都没有多久,居然搅入到这么大的事情里,“立即就可以把如月庵给围了?是不是还得做些准备,免得善男信女把我们给围了。” 温泽宴笑着点头,“蕴之你说的对,确实需要人多一些,当年我就差点翻过船,在县里做官也是没办法,后来县衙里库房有了钱,我头一件事就是增设衙役。还是回京都好,还好有你!衙门的人手不够,再加上西城兵马指挥司的人,这样团团围着效果最好,我们去抓他们个正形!” 第49章 肮脏生意 乔宜贞正在胭脂铺里, 旁边站的是裴宝彤,店铺里来来往往人,或是卸货, 或是往柜面上摆放各式的脂粉。 十二幅美人图胭脂,繁花似锦十三花令腮红,四季图的螺子黛、河山图系列的口脂…… 乔宜贞没想到小小的胭脂竟是还分成了不同的系列, 若是不缺钱的贵女,听着人介绍不同颜色的好处,只怕会一口气都买全。 乔宜贞自诩理智,看着窗明几净的胭脂铺, 含笑介绍的侍女, 都有一种冲动把所有的脂粉都买一套。 “夫人可真会做生意,难怪能够经营出那么大的产业。” 这一间小小的脂粉铺位置是简素挑选的, 里面的装潢也是简素定下的。 她在宫中觉得无趣, 现在没个正式的身份,双腿也行动不便, 就干脆提前兑现诺言,让女儿在外跑腿,选好了胭脂铺, 亲自设计下店铺的装潢。 裴宝彤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刚开始面对陌生的裴胤也不好说自己想待在宫外,现在娘亲进宫,她感觉有了依靠,底气十足,就提议替娘亲跑腿, 好把胭脂铺给做起来。 裴宝彤心里头还藏了一个心思, 倘若是多和乔宜贞接触, 那温泽宴是乔宜贞的表哥,是不是也常常可以见到? 裴宝彤想到了温泽宴,耳根有些发红,她对着乔宜贞说道,“看看这个。” “我刚刚就想问是什么?” 裴宝彤拧开了剔透的水晶瓶,晃了晃细小的金箔散开,她用了一点香料淋在手腕上。 用手扇了扇,袅袅香气散开,比调出来的香气多一分湿润,香气更为甜腻一些。 或许是因为害羞,裴宝彤的心跳骤急,让那股香气也越发猛烈。 “可好闻?” 裴宝彤等到了乔宜贞的点头,眼睛亮晶晶,把手中的瓶子给了乔宜贞。 “这是我折腾出来的,娘还说过想要在琮州卖,最终还没来得及,在这里卖是最合适了。味道可能比不过你调得香,有些太单调了,不过也有好处,胜在持久方便。” 乔宜贞在窗边抬起手,看着水晶瓶里细小的金箔旋转,“还很好看。” 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转移,因为透过金箔间隙,乔宜贞看到了外面聚拢了不少人。 放下了瓶子,乔宜贞对着飞云询问,“是什么状况?” 飞云很快就打听出来消息,京都衙门联合西城兵马指挥司公办,把京都里名声颇盛的如月庵给围住了,现在百姓们正在议论发生了什么事。 “这如月庵里都是尼姑,能犯什么事?” “是不是有逃犯窝藏了进去,所以围得团团的。” “上次听说围的是福云寺,这一次是如月庵,难道这如月庵也有个公主不成?” 无论是乔宜贞还是裴宝彤都知道,不可能再出来一个公主。 不过两人也有些好奇,为什么围簇如月庵。 挑选的这家胭脂铺距离如月庵不过是三条街的距离,乔宜贞、裴宝彤放下了胭脂铺的事情,去了如月庵。 如月庵外正好一位婆子在央求守门衙役。 “我家儿媳妇也在里面,能不能告诉我里面是个什么状况,再怎么样也与我家儿媳妇无关,能不能放了人?她不过是个弱女子,能与大案有什么纠葛?先把人放出来吧。” 守门的衙役厉声呵斥:“衙门办案,岂容你在这里放肆?若是你儿媳妇无事,大人们自会将她放出。” “这……” “这位婆婆,官府办案,还是在外等着消息,若是您儿媳妇不犯案,肯定就会被放出来。” 那婆子回到了人群里,一个男人和她说了什么,那婆子点了点头,很快又跑到了门口,直接抱住了守门衙役的腿,哀嚎了出来。 “里头都是男人,我家儿媳妇又不是犯人,凭什么被关在里面,万一被占了便宜怎么办?得把人放出来啊。” “我家儿媳妇清清白白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被这么多男人围着算什么事。” 这婆子年龄大了,又是女人,守门衙役不敢去踢人,也挣脱不了,出了一身汗,大皱眉头喊道:“放手!放手啊!” 人群里有骚动,乔宜贞注意到和婆子说话的那人像是一尾灵巧的游鱼,在人群里停留、钻动。 随着那个人东游西走,很快就有人替婆子说话,“我认识这家的儿媳妇,确实漂亮,这婆婆担心也是人之常情,而且就算是衙门断案,也没有把无辜的人给一并关着不让出来的。” “是啊是啊,哪儿有牵扯无辜的道理,若是在里面被伤了怎么办?还是个女眷呢,快放出来吧,还有里面的尼姑,也都是好尼姑。” “这可是佛门净地,哪儿有扰了里面的神佛,真是作孽啊,两个最大的官老爷看着都是脸嫩,生瓜蛋子一点经验都没有,还是敲开门,让他们去衙门审案,也好断个清白。” 乔宜贞在第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已经吩咐飞云去抓人,等到开始议论起来的时候,飞云已经到了那个矮小男人的后侧,那个人刚想要躲开,飞云往他腿弯一踢,男人一个踉跄就从人群里滚了出来。 这样的动作,阻止了旁人的议论,目光都集中在婆子还有滚到中央的男人身上。 原本抱着衙役腿不放松的婆子立即松开了衙役的手,“松儿,你怎么样?” 婆子看着儿子捂着膝盖龇牙咧嘴的,四处张望,语气恨不得撕了踢儿子的人:“是谁!是谁踢了我儿子。” 乔宜贞没等到让人指飞云,自己先站了出来,“是我让人踢你儿子的,怎么了,想让自己的媳妇快些从如月庵里出来,怎么不自己发声,躲在老娘身后,还在人群里穿梭闹事。” 秋日渐凉,乔宜贞身上披了白狐毛的裘衣,光是这裘衣就知道价格不菲,是个贵人,众人看着这位贵人这般行事,有人小声议论了起来,不再提让官府的人出来这件事。 乔宜贞这些天在京都里也算是露过脸,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她是长青侯夫人,加上她身边有丫鬟侍卫护着,百姓们小声议论着,没人上前。 “我站不站出来,关你什么事?”躺在地方的王松说道,“官爷,我要告她,她让人一踹,伤了我的腿,我的腿都断了!” 婆子也扑在儿子身上,“官大人替我儿子做主啊。” “我这里多的是银子。”裴宝彤拿出了一枚小金猪,上下抛动说道,“不光是可以给你医伤腿,还可以让你风光大葬,你要不要?” 婆子和王松两人看着小金猪,眼睛都直了,本来下意识地点头,等到听到旁人的笑声,在回想裴宝彤的话,才意识到是让人死。 “我跟你拼了。” 婆子还没有冲过来,就被飞云用一柄如软剑削了绣鞋的尖角。 婆子发出了一声惊呼,吓得瘫坐在地上,“杀、杀人了。没人管管吗?” “再鬼哭狼嚎就真的杀了你,反正我出得起棺材钱。”裴宝彤在琮州的时候,见多了这种喜欢占人便宜的老太太,倘若是对她们和声细语,她们就会蹬鼻子上脸,不说把人讹得倾家荡产,也得大大出血。 裴宝彤手里抛着小金猪,眼神睥睨着人,看着傲气十足,旁边那位年长一些妇人(乔宜贞),手中拿着一柄玉骨扇,刚开始的时候扇骨轻敲手心,这会儿折扇打开,只露出一双眼,婆子觉得此人眼里也是寒光四溢。 这大庭广众,还有衙门的人,这两人应该不会杀人,但是想到了“怂不倒”的作风,婆子和王松当真不敢哀嚎,尤其是婆子见着寒光凛凛的软剑,吓得双腿颤颤,要知道这一剑差一丁点就削到了她的脚指头,现在脚趾一动,就可以感受到凉飕飕的风。 正在此时,吱呀一声,如月庵的门从内往外开了。 走出来的是周虎,他让人往外往外抬一具尸体。 众人当即议论起来: “这如月庵有死人?” “说不定是伤者,不一定是死人了。” “要是伤了的话,哪儿用这样蒙着,肯定是死人!” 抬到了王松旁边放下,周虎揭开了白布一角,露出了黑漆漆的头发,还有一丁点白骨。 叫做王松的男人吓得连忙往旁边一滚,“死人啊!” 裴宝彤也吓了一跳,飞云往前一步,挡住了九骊公主的视线。 周虎把白布盖了回去,示意让身后的人抬回去,此时把大门打开,让人可以看到地上足足摆放了四具尸体,都是用白布裹着。 等到把尸骨抬了回去,汇成了五具尸体,周虎合拢了院门。 周虎朗声说道:“如月庵里挖出了死人,根据目前的审问状况来看,里面还不止一桩命案,此案重大,大人令我去大理寺,请大理寺的官员过来一同审案。清者自清,若是没有犯案,也不必担心我等会有唐突,暂住在其中的妇人晚些时候自会送回各家。” 周虎说了之后,就匆匆骑马离开。 百姓们亲眼看到了尸体,也不闹着让人把尼姑放出来了,这尼姑简直就是杀人犯,哪儿能随便放出来? 不过在庵堂里杀人,这事实在太惊悚了,众人没散去,议论起来死的是谁,难道是上香的香客? “我尸体是从外送进去的,听说里面的斋菜特别好吃,是不是用的人肉?所以格外香甜。” “没错,我看书中记载,饥荒战乱的情况下,是有食人的习俗,还把人称称呼为两脚羊。” “我想起来一个人,苏家娘子当时是不是求子,后来听说是死了,如月庵给了一大笔银子,后来听说靠着这笔银子,又再娶了一个媳妇,只可惜远不如苏娘子漂亮。难怪如月庵给那么多银子,苏娘子是不是就是他们杀得!” “找你这样说,她夫家岂不是知道,还是拿下了这笔银子,当真是可怜啊。” “苏娘子的尸骨好歹是下葬了,我还是好奇刚刚被吃掉的尸体是谁。” 越到后面,众人似乎肯定如月庵的斋菜实际上用的是人肉。 不少吃过斋菜的脸色发白,此时匆匆离开,还有好事者信誓旦旦说刚刚的人既然都白了骨头,肯定是皮肉都被人剥下了。 九骊公主小脸煞白,作呕了两声,当时除了福云寺,接着适合她的就是如月庵,她还险些住在这里了。 “别担心。”乔宜贞拉出了九骊公主的手,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尸骨不是人骨。” 如果是尸骨这么近的距离肯定可以闻到尸臭味,而刚刚周虎的动作知识让人见到了白色颅骨的一角,那颅骨不一定是人的颅骨。 裴宝彤一愣,“真的吗?” 乔宜贞点点头,“这里人多,我们先去个茶楼坐下。” 裴宝彤点点头,她是相信乔宜贞的,既然不是尸骨顿时心里就舒服了许多,她看着大门,想要从紧闭的院门里窥见是什么情形。 如月庵里地上的四具尸骨确实不是什么尸骨,而是衙役,等到院门关好之后,就揭开了白布站起身来。 至于说让周虎抬出去的尸骨,则是从一间厢房里找到的牛骨,加上在剃度室里找到的头发,伪装做人骨,给外面的人看的。 如月庵里目前确实是大案,这里修筑得有密道,是通到隔壁的院落里,好让外人可以通过密道进入庵堂里的不同厢房。 审问之后,池蕴之与温泽宴心中沉重,这如月庵竟是玉蓉院的分院。 就算是玩女人,总有些人想要玩出花样来,玉蓉院就有一项高额的定制服务,可以让人来嫖尼姑,所以这里的尼姑姿态窈窕,容色惊人。 秀秀确实是因为生得好,被映月师太用度化的名义要过来的,给了秀秀家里五十两银子作为斩断尘缘的银子,让秀秀留在庵堂。 而秀秀提到的那位琳琳也是差不多来历,但是她生性机敏,发现了庵堂居然和拐子有联系,琳琳到底是年龄小,还在琢磨拐子的事情,结果就被映月师太发现了,把琳琳勒死送了出去,送的方法就是走倒夜香的路子。 除了自家的尼姑是供人取乐的,如月庵还有一项业务更让人惊心动魄,那就是潜心求子的美貌妇人也是他们的猎物。 为什么如月庵的住持要一一见过妇人,因为不够漂亮的妇人她们如月庵不要,虽然貌美,但是家中有钱有权的,她们如月庵也不敢碰,有钱人家的妇人虽说留宿在如月庵里,但是厢房和贫穷貌美的妇人不在一起。 每当有妇人留宿在如月庵,如月庵就会和玉蓉院那边的熟客联系,有意向的,给上一千两银子,就可以通过隔壁的密道进入女客的厢房里。 在庵堂里和良家女行这等事,就算是价格贵了一点,也无法挑选容貌,也让不少人跃跃越试。 貌美的女客被提前下了药,躺在床上浑然不知这求子竟是这样的过程。 这么多年过去,当然也有差错。 有的妇人用了安眠香却半夜醒来的,等到药性恢复后,手脚有了力气,妇人选择自戮而亡;也有人选择忍气吭声,拿着一大笔银子离开之后,从此性情大变;也有人流露出要报复的模样,最后被映月师太给杀了的。 把五位留在这里求子的夫人单独安置开,剩下尼姑分开审问,就得到了这些消息,而通过尼姑的话语,映月师太直接杀掉的妇人至少就有八·九人之多。 池蕴之和温泽宴选择让衙役去装尸体,就是想用杀人的名头给映月师太等人定案,这案子是重案要案,肯定是要经过大理寺的,不如把大理寺也囊括进来,说服了大理寺官员,最好直接用命案隐藏住如月庵的淫靡之事。 每年来求子的妇人不计其数,这如月庵的案子若是这样原原本本的爆了出来,数以万计的妇人都得被人用审视的目光看一遍。 无论是不是住的有密道的厢房,都会被人恶意揣测或者是取笑,只怕不少人选择自戮,有些家族势力大的,恐怕还会对妇人和孩童下首,他们恐怕会被浸猪笼。 牵扯到太多的人命,两人都心中想要瞒下案子。 大理寺三名官职最大的官员都被周虎请了进来,分别是从三品的大理寺卿程如海、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李少鹤、吴启明。 他们听周虎的话,说是如月庵发现了五具尸体,本想要让两个年轻力壮的大理寺少卿过来的,而周虎说道,“程大人,您也来吧,我走的时候还在挖,可能现在十具二十具尸体都有可能。” 于是程如海也来了。 程如海年龄很大,许久没有骑快马,等到下了马,双腿都险些合不拢。 他被李少鹤扶住,双腿虽然疼痛,却走路很快“走。” 几人进入到了如月庵,身后的宅院门再次合拢,吴启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关门的是周虎。 地上只有一具尸骨,其他四块白布就扔在原地,程如海直接撩开了白布之后,发现里面尽是用被子摆出来的人形,头部部分是用牛的颅骨伪装,在用了不少人的头发盖住。 三人的怒火一下就烧了起来。 “荒谬,荒谬!”程如海吹胡子瞪眼,他赶过来就是因为周虎说有五具骸骨,还有更多的骸骨没有挖出来,所以干脆带了两个下属一起过来,没想到竟是被诓骗过来的,看着旁边四个白布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就是人躺进去装作有尸骨,现在这个盖着的,直接是用牛骨和人的头发冒充。 程如海拎着牛骨走到了温泽宴和池蕴之面前,他眼珠子都是红的,一头白发都要立了起来,把牛骨扔入到池蕴之的怀中,冷笑着说道:“长青侯,我看你是初次为官,我不和你计较!” 程如海通红的眼珠子瞪着温泽宴,语气可以说是痛心疾首,“但是温泽宴!我认识乔家老太爷,和乔御史交好,我知道你是乔家的亲戚,还是乔御史的得意高徒!你为官多年,也知道轻重才对,怎么能如此诓骗我大理寺官员?” 李少鹤在上峰说完了话之后,立即说道:“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只有重案要案才会送到大理寺来,如果只是如月庵的尼姑茹素,这事根本就用不着大理寺,也用不着京都衙门。” 李少鹤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他用嫌恶的目光看着池蕴之,“温泽宴的性情我清楚,他不是不知轻重的性子。是不是长青侯胡乱抓人,现在发现如月庵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尼姑吃牛,就让京都衙门过来兜底,还把我们大理寺扯了进来!想着法不责众?” 李少鹤对着吴启明说道,“启明,你也说!好让长青侯知道我们大理寺绝对不会帮他做荒谬之事!” 吴启明却说道:“池指挥、温府尹,这如月庵是什么案子?” 温泽宴对着三人行礼,“诓骗三位大人实在是无奈之举,我和池指挥初步审问如月庵涉及到至少八件人命官司,只是尸骨不在庵堂里。” “那也不用找我们……”李少鹤忍不住要辩驳,而吴启明对着他摆摆手,小声说道:“你听他们细说。” 温泽宴说道:“如月庵牵扯到的案子,比命案还要复杂,如月庵和玉蓉院勾结,这里的尼姑大部分是要接客的,另外他们还弄出了求子的噱头,诓骗妇人过来求子。有妇人求子心切入住到了庵堂里,实则是被她们卖身给了玉蓉院的客人。” 大理寺过来的三人神色当即一变,在京都里谁人不知如月庵,甚至程如海自己的妻子也来过这里,替儿媳妇求子。 他的眼当即红了起来,声音都是颤抖的,“此话当真!” 池蕴之因为特殊的成长经历,在长青侯府里一度受人白眼,对情绪最为敏感,此时猜到程如海大概家里有人有求子经历,就开始说了流程。 “若是妇人只是拜佛求子,当日来当日走,不涉及到住在庵堂里是无事的。 若是妇人家中富贵或是家里有人做官的,就算是留在庵堂里也是无事。 庵堂里若是有貌美穿着布衣的妇人上香,就会有人上前说,‘这位善知识与佛有缘,可否到后院里与映月师太一聚。’既然是来求子,听闻与住持有缘,女子多半会同意,映月师太在问过了妇人家里情况,就会表示让人住下。” 说完了这些之后,程如海明显放松了下来,但是表情里又出现了些许愧疚。 池蕴之知道对方的情绪,他先是为自己家人庆幸,紧接着又因为刚刚的庆幸而愧疚,他的家里人是幸免于难了,却有妇人遭受到了毒手。 第50章 常明月的梦 在存放在玉蓉院的账簿都整理好后, 直接由大理寺的程如海上了封条。等到箱子抬上了马车,程如海扶着池蕴之的胳膊上了马车。 池蕴之随即也上了马车,程如海龇牙咧嘴地揉腿。 程如海注意到池蕴之的视线, 笑了笑说道:“年龄大了,骑一会儿马,这腿就受不住。” 等两人坐稳, 马车始动。 在夜幕初降之际,马车平稳地往皇宫方向行去,坐在马车上的人,只能感觉到轻轻震动。 池蕴之拱手行礼, 带着歉意开口:“周虎是西城兵马指挥司的副指挥, 当时他按照下官吩咐,多做催促让程大人匆匆赶来, 劳累到程大人, 下官心中愧疚。” 程如海拍了拍一箱子的证物,失笑着摇头:“别这样说, 这都是为了公事,这案子与十条人命相比更为麻烦,我一开始还想着让两个少卿过来, 现在来看,幸好来了,京都是大齐国都,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一阵长吁短叹后,程如海看着池蕴之:“长青侯不必这样客气,我也要替李少卿赔个不是, 一开始他说话可不好听, 语气可冲得很。” 池蕴之语气恭敬:“李少卿是关心则乱, 他与温府尹两人有同窗之谊,知道表哥的品性,但是不熟悉我,所以担心我连累了表哥,这也是人之常情。” 提到了下属,程如海笑着说道:“他啊就是冲动,性子风风火火的。不过也因为这个特质,有些地方从来的和稀泥一样的陈年旧案,都是他看出来不对的,所以这些年大理寺外出公干的次数,大都集中在李少卿身上。” 光是看了案宗,就能察觉到案宗里的不对,亲赴实地查案,池蕴之对李少鹤越发佩服,难怪也与表哥交好,与温泽宴接触得越多,池蕴之越发现此人可贵之处,也隐隐明白当年自己鲁莽行事了,温泽宴下定决心离开京都是因为自己那些话。 想到了过去的话,池蕴之鼓起了腮,脚趾也在黑皂靴里摩擦,心中为过去的话羞涩。 他当年真的太胡来了。 夕阳已经落下最后的余晖,马车里点燃的烛火灯光笼在两人的身上,程如海靠着马车壁,看着池蕴之双手搭在膝盖上,模样拘束,没有了刚刚在如月庵里自若模样,当时池蕴之说起了案子如何发现,他身上有一种光彩,像是藏于石头皮里的宝玉,经过了案子的砥砺,散发出幽幽光华。 现在像是守礼的晚辈,很是乖巧,也收敛了那种光芒。不知道为什么,程如海觉得他似乎心里在发窘。 程如海想着,池蕴之虽然读书不多,还被书院里赶了出来,只能说不适合科举,当官还是不错的。 倘若是池蕴之早早做了这个指挥,只怕现在都能一路升到大理寺少卿了。 池蕴之身上这种心细的特质,特别适合到大理寺为官,说不定在自己告老前还可以看到池蕴之入大理寺。 想到了这里,程如海拍了拍池蕴之的肩膀,“咱们也不用客套来客套去的,我和你家乔姐儿的祖父有旧,直接喊你名字吧,你啊,还真是个细致人,这案子要是没有了你,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捅出来。” “哪里,大人谬赞。只是阴差阳错遇上了伍夫人闹着要开功德箱,倘若是其他人在场,也会留意到功德箱的不对。” “蕴之你这话太自谦,我就不爱听了。铜钱卡在缝隙里就露出那么丁点大的一个字,换成是其他人,可能根本不会发现铜钱,就算是看到了铜钱,也不会立即留意到这是旧币。” 池蕴之留意到那枚卡在缝隙里的铜钱,证明了如月庵没有诚心礼佛,仔细去探寻,才发现了如月庵的惊天秘密。 池蕴之鲜少有被人这样夸奖的经历,一时忘了自己年轻时候做的尴尬事,听着程如海的褒奖,偏偏对方又不许他自谦,结果程如海夸得更厉害,池蕴之脸上都红了起来。 等到下马车的时候,池蕴之走路都是同手同脚的。 程如海笑了笑,做官时间久了,看到这种官场上的嫩苗,就忍不住逗弄一二。 两人在宫门口候着,很快就有内侍抬着箱子,程如海和池蕴之跟着内侍,进入到了御书房里。 御书房里帝王头发没用玉冠固定,而是简单碧玉簪固定头发,鬓角自然垂下两缕头发,柔和了帝王身上冷厉的一面。 自从寻到了九骊公主和简素,帝王心弦一松,从过于消瘦的仪容变得圆润起来。 原本眼角淡淡的皱纹,被丰润起来的脂肪填充,加上气血充足,面上呈现自然的红,帝王鬓角的白发都有回青之状。 等到两人请安后,裴胤赐座,含笑说道:“两位爱卿是为了如月庵的事情来的?朕听人说池指挥和温府丞两位爱卿围剿了如月庵,后来又请了大理寺的三位爱卿去了如月庵。温府丞他们还留在庵堂里?” 在太阳落山前,九骊公主就回了宫,她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关于如月庵的事情,裴胤听着,还同女儿说道:“你若是好奇这案子,等到大理寺定了案,朕再告诉你。” “真的?”裴宝彤眼睛先是睁大了,继而是弯起,笑意从眼底荡开,重重点头,“我是有些好奇。” 女儿甜滋滋的笑容让裴胤吃饭都多吃一碗,而简素捋了捋女儿的头发,比裴胤多看出了些东西。 才听女儿絮絮叨叨说着宫外的事情,说着如月庵的案子,裴胤以为这案子就算是重案,也应当是明日朝会才会听到,却没想到夜幕西沉,大理寺卿程如海会和池蕴之为了这案子踏月入宫。 “是,臣等正是为了如月庵之事而来。”池蕴之首先跪下请罪,“请圣上赎罪,下官用牛颅骨装作人的骨头,欺瞒百姓,让百姓以为如月庵里有尸首,实际上如月庵里并未找到尸首。” 池蕴之说完之后重重叩首。 裴胤让梁公公扶起了他,等到池蕴之起身之后,开口说:“果然这世间懂你之人,莫若你的夫人。长青侯夫人当时也在如月庵外,看着九骊公主小脸煞白,就和她说,如月庵里没有尸骨。” 冷不丁听圣上提到了乔宜贞,池蕴之的表情呆滞了一瞬,而帝王笑了笑,每当想到与女儿团聚,他心情都很好。 “不错,你和温府尹围剿如月庵,公主和侯夫人也在场。侯夫人和公主说,如月庵里肯定是有人命官司的,但是只怕尸骨没埋在庵堂里。因为如月庵的香火鼎盛,不摆出几具尸首,百姓们沸反盈天,只怕要闹得厉害,倒不如先做出尸体的假象,先平息了百姓之怒,再请大理寺的官员过过来破案。你家夫人可说的对?” 池蕴之说道:“是,也不是。” 裴胤挑挑眉说道,“难道侯夫人没猜对?朕倒是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案子了。” “请容微臣从头说起。” 随着池蕴之的娓娓道来,裴胤轻松的表情变了,渐渐凝重起来。 就连梁公公也是难掩震惊之色,这玉蓉院和如月庵的胆子也太大了。 光是潜入内与假尼姑欢好已经让裴胤难以接受,更牵扯到无辜的妇人,让裴胤脸色铁青。 如月庵这般和玉蓉院勾结已经足足几十年了,就在他的眼皮子下面!若不是有池蕴之阴差阳错发现功德箱的猫腻,这次为了祭天大典做排查,只怕这肮脏买卖还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候去! 震怒过后,裴胤看着池蕴之。 他提拔池蕴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乔宜贞,池蕴之这个官位算是裙带关系而来,裴胤自己没指望池蕴之能做出些什么,没想到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挖出了这样的大案。 裴胤的手指轻叩桌面,半晌道:“几位爱卿的顾虑周全,如月庵的事情确实不能直接捅出来,震动太大。就按照人命案子来断。” 程如海说道:“玉蓉院已经查封,相关人员全部原地羁押,查封过来的账册、名录等物均在此处,由微臣上封条,期间没有任何人经手,没有任何人翻看。” 梁公公本要去打开木箱,裴胤摆摆手,走过去亲自开了箱,打开看了一些记录,开口说:“这箱子里的东西就由大理寺保管,京都衙门不再插手,诸人定罪后由程爱卿拟定秘折报于朕,如月庵、玉蓉院还有那几个拐子,里面涉案犯人从重处理。” “是。” “另外,请都察院的乔御史(正二品左都御史)和苗御史(正二品右都御史)并办此案,他们负责整理出这些册子里的人。” 裴胤手中拿出的,正是出了千两银子一次的价格去嫖清白无辜妇人的嫖客。 “凡是做官的,都替朕撸了他们的乌纱帽,没有做官的,名单整出来,让温府丞去捉他们的小辫子。” 御史平日里就负责盯各家的言论、德行,在京都里能够出一千两银子去这般寻欢取乐的嫖客,不是自己为官,就是家里头和官员有千丝万缕的勾结,找到这些人的破绽之处,最适合让御史出手。 还有少部分人当真是无一官半职,那么就由温泽宴处理。 京都里最热闹的消息就是如月庵里挖出了十具尸骨,人是五位尼姑动的手,她们被判了斩立决,而其余的尼姑,由官府安置。 除了如月庵的消息之外,另外还有两个不打眼的消息。 一个消息是西城兵马指挥司在排查的时候发现了送夜香的几人是拐子,拐子团体被羁押在牢狱里,等到找回了这些年经手的孩童,会判凌迟处死。 另一个消息是,玉蓉院里有女子是买拐来的孩童,而且还勒死了几个孩子,相关人员也被判了斩立决,其余的妓·子一样由官府安置。 百姓们讨论这头一件事,偶尔会有人去讨论第二第三件事情的内情。 而在今日的朝会里,朝臣根本无瑕关注这三件事,所有人关注点都是御史。 都察院的那帮御史像是吃了弹药一样,面色红润,神态激昂: “臣有本。” “臣有本。” “臣有本!” 一个接着一个站出来,都察院的御史们一个话音刚落,另一个人就跳出来,继续参人。 刚开始朝臣还仔细听着,到了后面很是疲惫,心中都一个感觉,怎么还没结束。 一本本奏折呈到案上,光是参人的本子都已经摞了半尺高。 不少官员左右脚偷偷换个支撑,好缓解双腿的酸痛,想着都察院的这帮人是怎么回事。 东一个榔头西一个棒槌地参人,里面的人官职不一,甚至还有不在京都,远在千里之外告老的官员都被参了本,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让人觉得朝廷风雨欲来,很是揪心。 因为都察院不停地参人,今日的朝会比平时晚一个时辰。 等到快到了正午,官员们才三三两两离开。 都察院的官员们留在御书房里,而其余官员,不少同户部的乔侍郎走得近一些,想要听一听都察院是个什么风声。 “乔侍郎啊,这都察院要有什么大动作了?怎么没听你说过?” “是啊,今儿是个什么情况?和我们说说看。” 乔珏自己都不清楚,只知道自家父亲昨晚上进宫一趟,紧接着就喊了都察院的同僚去衙门里办公,一夜都没在家里睡,这会儿也不见人影。 乔侍郎说不出个所以然,等到了宫门处,众人就散了,这耽搁了一个时辰时间,事物还要照办,今儿可很是忙碌。 …… 常明月在朝臣三三两两结伴离开的时候,她不顾彩棠彩荷两人的反对,坐到了简素面前。 常明月平日里都是盛装打扮,今日里难得没有施脂粉,眼都有些浮肿,像是哭了许久似的,艳丽的唇瓣都成了让人怜惜的淡色。 “怎么了?”简素语气温柔。 简素本来就喜欢美人,一开始对宫妃有些别扭,后来在知道了她们不曾伺候过,就可以重新用欣赏的眼光看她们,这几人之中最美的无疑是常明月,简素甚至觉得裴胤眼瘸,常明月的容貌远在自己之上。 “夫人。”常明月小声说道,“我怕耽搁您休息,不敢早晨来,这会儿求到您面前,是想要见一个人。” “是你家人?” 常明月摇摇头,“我想见见长青侯夫人,和她说说话。” 简素奇怪说道:“你见她作什么?” “上次侯夫人进宫的时候,我和她说了会话,她教了我一些东西,我也想让她看到我练字的成果。” “常贵妃,若是你别一直搅着手咬着唇,我可能还会相信一二,你现在的模样……”简素手旁就有一面手镜,摊开递给了常明月,语气倒是没生气,只是很无奈,“你看看你说的这话,我能信吗?” 镜子里的自己泫然欲泣,表情忐忑,常明月抿了一下唇,她本不想和简素说起这件事,但是不说清楚,简素绝对不会让她请乔宜贞入宫,只能够说道:“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去了如月庵,有些事情让我很在意,我想见见她解惑。”提到了昨晚上的梦,常明月脸色一白,又红了眼眶。 常明月在昨个儿傍晚就听人传了消息,说是池蕴之去了如月庵之后,就和京都衙门联合,把如月庵给围了,她昨天没把这个消息放在心上,昨晚上做了梦之后,就很是在意这件事。 乔宜贞是池蕴之的妻子,总应该知道内情,加上在常明月看来,乔宜贞是顶顶温柔,又顶顶智慧的人,最好她给自己出一下主意。 想要见乔宜贞,就必须见简素,于是才有了常明月不顾宫女的反对,来见简素。 涉及到了如月庵,简素知道内情,看着常明月的模样,似乎梦到了那种情形似的,于是挥了挥手,示意其他宫女退出。 “梦到了什么,哭成这样?如月庵是出了人命官司,这件事我也清楚,就是死了十个人,领头的几个尼姑已经被判了斩立决。” 常明月眼泪又掉了出来,双手搅着帕子,“夫人,我觉得不是的,她们不是杀了人被判刑,是在里面做脏买卖。真的……太可怕了。” 常明月昨晚上做的梦很奇特,梦里模模糊糊有很多声音: “其他番邦送来的人倒也简单,直接送回原本的国土就够了,只有常贵妃,这让常家供贵妃也不妥当,万一出了什么事多不好,另外也太便宜了她,那么好的药用在她身上,结果什么作用都没有。亏得还把彩棠彩荷两个宫女放在她身边,真是浪费了。” “说到了药,说不定还是有用,我记得玉蓉院是和什么庵堂联系,送到那个庵堂里吧,现在国库空虚,都是裴胤那个畜生,非要打仗,弄得国库空虚。” “罢了,他若是不打仗,也不会死,也不会有机会逆转天命,就让常贵妃替我皇孙赚点银子,对了,给常贵妃的迷药下得重一点,不能让她醒过来,多接几个人。” 常明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又能够清楚感受到梦里自己的情绪,对于能够平安出宫入如月庵,她是高兴的。 梦里的自己高兴,睡着的常明月却眉心紧皱,无声地发出呐喊,“不要去。”仿佛要是去了如月庵,会有很糟糕的事情发生一样。 背后出了一身汗,常明月想要从这个梦里醒来,但似乎是有人生生压住了她的身体,不让她离开。 噩梦一样的夜晚到来,梦里的她在夜里被人压在床上。 “这一万两值得,毕竟是贵妃娘娘,可真香。” “哎呦,可赚了,先帝真是没福气,放着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居然不宠幸,要不是先帝死了,也不会让我有机会一亲芳泽。” “贵妃娘娘,虽然你吃了药,不会记得这一夜,不过我是……,你可要记得我。” 回忆到昨晚上的梦,常明月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简素已经屏退了其他人,现在拍了拍常明月的背,轻声安慰道:“怎么啦?别哭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梦,都只是噩梦。” 美人落泪总是让人怜惜,加上常明月没得恩宠,眉宇之间带着点天真,有时候简素看着她,甚至会想到裴宝彤,觉得常贵妃不是和自己同龄,而是她的晚辈。 “夫、夫人。”常明月含着泪看着简素,“我、我的话,祭天大典之后,可以不可以不要把我送到庵堂里。” 关于简素封后之后如何处置这些宫妃,裴胤曾经开过口,而简素瞪了他一眼,只说自己先想一想,到时候再说。 宫妃在简素看来是被关入到笼子里的金丝雀,简单直接放出,只怕要了金丝雀的命,简素可不想要了她们的命。所以她想要看看几个宫妃的家境、目前的亲人、还有个人的心愿再进行安置。 无论用什么方法安置宫妃,简素都就没想过让人去庵堂。 在她看来,这些宫妃的年华也算是被裴胤耽搁了,她既然要与裴胤结发为夫妻,就应当替这些宫妃找好出路,倘若是不想离宫,在宫里头继续住着也行,就当做是养他们一辈子。 其中常明月,在简素心中已经做好养她一辈子的准备了。这位当年可以出宫,都不愿意出宫,现在恐怕更不愿意出宫了。 在知道了如月庵龌龊的事情后,简素就更不会把人安置到庵堂里。 “你怎么会这么想?”简素说道:“因为还没到祭天大典,怎么安置尚未有章程,只是肯定是不会去庵堂的。” “真的吗?” 常明月的眼角还带着泪珠,仰头看着简素,把简素的心都看的化了。 “是真的。”她伸手擦去了后者的泪水,“我在外好歹也是琮州财神,做生意做得很大,而我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还有信守诺言。说话也可以算是一言九鼎。” 简素的模样让常明月稍稍放了心,简素当年能从灵州那地方跑出来,还能够经营出偌大的家业,肯定是有本事的,她也没必要骗自己。 常明月松了一口气,眼眶还红着,却慎重说道:“您和万岁爷都保重好身体,活得长命百岁。” 只有他们保重好身体,她的命运是由简素做决定,而不是梦里那个缥缈的声音。 简素听她的语气好笑,又心中一暖,“好,大家都长命百岁。” 常明月小声说道:“我还是想见见侯夫人,可以吗?” “好。”简素一口应了下来。 常明月笑了起来,等到要起身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夫人,能不能查我的两个宫女,彩棠和彩荷,她们背后是不是有人?” 第51章 女主VS原女主 简素让宫里内侍来请乔宜贞入宫, 这内侍叫做高嵩,年龄大行事稳重,都是当今圣上还是九皇子的时候, 就用惯的人。简素进宫后,梁公公还是在御前,高公公跟着简素。 他到了侯府里, 却没见到此间主人。 并非是休沐日,池蕴之自然是要上值的,乔宜贞清早就出去了,池嘉木在飞鹿书院读书。 池子晋觉得应当担起责任, 安抚好了弟弟, 迈着小短腿走在秦嬷嬷前面,去见这位高公公。 秦嬷嬷无奈, 心想着若是二少爷有什么说得缺了的, 她得留着补充。 秦嬷嬷亦步亦趋跟着池家二少爷身后。 掰着指头说了家里人的去处,池子晋仰头对着高公公认真说道:“娘只说出去逛一逛, 不知道去哪儿了,她有可能去的地方很多,实在是想不出来可能会去哪儿, 说不定去找了,结果她已经回来啦。宫里头的事情要紧吗?要不然就去兵马指挥司找爹爹,让爹爹拿主意。” 高公公看着池子晋的模样,小嘴巴拉巴拉说着话,脆生生的还很有条理,俊秀的小脸上有一点红痣, 模样活脱脱就像是年画上的童子, 看着让人欢喜。 高公公笑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玉牌, “二公子您客气了,先前出宫前夫人就同奴才吩咐过,若是侯夫人不在府中,就明儿清早再入宫,到时候拿着这块儿牌子就可以了。” 秦嬷嬷连忙接过了牌子,“实在是对不住了,劳烦这位公公。” 池子晋慎重点头,还拍了拍胸口:“这位公公放心,等娘回来之后,我会立即和她说的。” 高公公也笑着拱手:“劳烦池小公子。” 高公公要起身,秦嬷嬷想要送他,而池子晋说道:“秦嬷嬷,我和弟弟来送人就好了。” 高公公本来还在纳闷,池子晋就那么点高还要送人,弟弟只怕刚会走路? 结果屏风后像是炮·弹一样冲出了和池子晋生得一模一样却胖了不少的孩子。 池长生满脸都是笑容,说话的声音语调比二哥更高一些:“高公公,我和哥哥送你。” 而那边池子晋已经和秦嬷嬷勾手,让秦嬷嬷把赏银红封给他,秦嬷嬷无奈,怕一直拉扯让高公公看到了,就只能够让二少爷拿着,揣入到了衣袖里。 高公公对秦嬷嬷说道:“那就劳烦贵府的两位小少爷了,这礼数周到的让老奴诚惶诚恐。” 池子晋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等到了门口把红封给了高公公,像是自己做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池蕴之过往时候都会与乔宜贞说一些在指挥司里的事,如月庵那么大的事情,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疲惫地把她搂在怀中。 乔宜贞也不多问,清早等到池蕴之离开,她就离开了侯府坐在一家茶楼里。 打听消息最好的地方就是靠近京都衙门的茶楼,京都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可以在这里打探得到。 乔宜贞点了一壶茶,听着茶楼里的消息。 玉蓉院、如月庵的死人、如月庵隔壁、人拐子…… 这些散乱开的消息就像是散落一地的珍珠,乔宜贞把它们重新串了起来,猜到了其中的联系。 心情有些沉重,甚至胃都有些不舒服,伸手揉了揉胃部。 鸢尾问道:“夫人,是这茶浓了?” 乔宜贞摇头:“和茶没关系,想到了一件事,怪恶心的,让人送一小碟酸梅糕来。” 鸢尾很快就端来了一小盘的酸梅糕。 “我也吃不完,你和兰草都吃一些。” 吃了两粒酸梅糕,陈皮和乌梅的酸气糅合,压住了翻滚的胃。 …… 从茶楼出来,乔宜贞也不急着回去,走到了玉蓉院附近,看着贴了封条的妓·院。 昔日里玉蓉院是京都里一等一的销金窟,晚上热闹,白天也不遑多让。 妓·子跳舞暖场,笑闹声不断。 路过这里的时候,都闻到妓·院特有的暧昧暖香,听得到靡靡之乐。 只有一些男子会走得慢一些,绝大部分都是加快脚步离开的。 今儿和乔宜贞一样驻足而立的不少,议论起玉蓉院的事,还有人试图去看看里面的构造。 既然是在玉蓉院附近,这里说的都是玉蓉院的消息,有人好奇这里妓·子官府会怎么处理,难道官老爷会收用?有人猜测会转卖到其他妓·院,很快又说起了拐卖的孩子。 “其实各家的妓院哪儿有没拐人的,咱们京都还好,金陵秦淮河上多少是拐来的漂亮小姑娘。真是作孽啊,要不是玉蓉院这次不是出了人命,也不会有事。” “我倒是知道了一个消息,似乎是五城兵马指挥司都要动妓·院了,倘若是身份文牒说不清楚来历,一律按照拐卖来算,妓院放人还要出钱,由官府安置好她们。” “那京都衙门岂不是要忙?听闻才换了府尹,先前还猜测温府丞做不了多久,结果这就直接做了府尹了。” 乔宜贞听到了这里笑了笑,沉重的心情散了不少,这可是难得的好消息,京都里被“怂不倒”弄出来的混乱的规矩,也会慢慢正回来。 鸢尾和兰草两人相视一眼,回头去看京都衙门方向,没想到温泽宴回到京都没多久,就做了府尹。 两个丫鬟看着乔宜贞没动,显然还在继续听人说话,就离得稍微远一些,轻声说起等会要买的东西。 搬入到了新侯府,她们月钱都多了起来,规矩立的比过去严,但是反而比过去更多时候可以出门买东西。最重要的是少了不少钉子,就连那个柳叶,也留在老侯府了。 “如果没有记错,玉蓉院是尤家的产业,现在是暂且没动尤家,但恐怕早晚会动。” “尤家哪儿会动,这是太后护着的,能把玉蓉院整治成这样,已经了不得了。” “太后……尤家和太后有什么关系,太后不是商家人吗?” “你傻啊,尤家是废皇后的娘家人,也是归太后护着呢……” 说到了这里,不少人都噤了声,毕竟涉及到了废帝裴玧,裴玧正妻便是尤氏,众人不再提。 乔宜贞听到了这里就准备去书肆里买些书,下次若是有机会去宫里头,给那位贵妃娘娘带些适合她的话本子去看。 因为常明月在她的预知梦里死在如月庵,现在如月庵都没了,让乔宜贞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位娇憨和纯媚糅合的贵妃娘娘。 给她带点书去看吧。 商翠翠也在人群里,她本来和尤思佳一起约着逛街,尤思佳这会儿听说了玉蓉院的事情,脸色不大好看,眉细细搅在一起,丢了一句,“我先回去。” 商翠翠也听到了众人的议论,但是她更多的注意力是在另一处,有些走神地说道:“佳佳,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你刚刚也听到了,我家里只怕也怪乱的。”尤思佳的表情有些难看,她比商翠翠还要大一岁,婚事要比商翠翠紧迫得多。 商翠翠别看比她胖,性情也不如她好,但谁让商家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呢? 而他们尤家,只是依附着太后娘娘。 倘若不是裴胤逆了大齐的天,他们尤家是皇后的娘家,尤思佳应当是属于大齐里第一等的贵女。 而现在是废皇后的娘家人,加了一个废字,又有人把玉蓉院和尤家联系在一起,尤思佳的婚事恐怕会艰难起来。 尤思佳压住了眼眶里的泪意,而商翠翠没留意尤思佳,而是看向了乔宜贞方向。 乔宜贞是不是要走了?商翠翠想着。 尤思佳瞪了商翠翠一眼,握住了丫鬟的手上了马车,等到尤思佳上了马车,她再也绷不住了,语气带着哭腔,“这商翠翠太过分了,我娘还让我带她去各种晚宴和诗会,我呸,我宁愿自己这辈子都与诗会绝了,我也不带她。” “小姐。”丫鬟哄着尤思佳,“商姑娘可能有事,刚刚看着她看着前面的人,好像有个夫人穿得怪富贵的。” “她一个刚到京都里的小胖妞,脚跟都没有站稳,能有什么事?能认识什么人?”尤思佳咬着牙,“别的不说,这一次花宴我肯定不带她。” 尤思佳也知道他们尤家归根到底是靠的太后,需要巴结着点商家,但是看到商翠翠的模样,尤思佳心里头恨不得自己嫁不出去,也不让商翠翠好过。 马车始动的时候,尤思佳的丫鬟还在劝着自家小姐,“您和她计较什么,她在林州那种偏远地方自然是处处被人捧着,等到了京都里,撞撞壁就什么都懂了。” 商翠翠被念叨得多了打了好几个喷嚏,用帕子擦了擦眼,这才急急向着乔宜贞方向走去,“侯夫人等一等。” 乔宜贞梳着单螺,斜插入一只烧蓝鹊报春的发衩,发衩尾部是细小如同涟漪一样的流苏,晃荡如同绵密的雨,此时回头看着喊她的商翠翠。 商翠翠本就觉得乔宜贞好看,这刹那回头只觉得金色阳光晕在她身上,秀丽的轮廓缥缈似海面月夜腾起的浮光掠影,又像是枝头落雪的梅花。 商翠翠心里头涌现出一股嫉妒的情绪,眼前人可是生了三个儿子了,年龄都可以做她的娘亲,凭什么还这样光彩熠熠的。 “这位姑娘。”乔宜贞看着商翠翠的表情变幻,觉得她有些眼熟,又想不出是谁家姑娘。 乔宜贞的记忆力很好,商翠翠略丰腴的身材和面颊,倘若是见过,她应该会有印象才对。 “我姓商。”商翠翠下巴微微抬起,神色倨傲,慢吞吞地说道:“昨个儿在如月庵里见到了长青侯,我还祝他屡建奇功,这才一天就应验了,真是恭喜恭喜。” 商翠翠的恭喜不是真心实意,说起来就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商家昨晚上都没有留意如月庵的事情,等到清早听闻如月庵被封了,伍氏和商翠翠两人心肝都是痛的。 商翠翠现在的福气已经很是稀薄,可以说是用一分少一分,要是池蕴之一直这样屡建奇功下去,分到他们商家的福气还能有多少? 伍氏搂着女儿,皱眉说道:“这事是昨个儿你轻率了,别和你爹说,不然你爹只怕会不高兴。” 商翠翠被母亲的话气炸了,她为什么会说出轻率的话,是因为母亲说讨厌乔家人,她看着母亲恨不得生吞了池蕴之,才会那样做,在如月庵的时候母亲还说她做的好,怎么忽然就说她轻率。 商翠翠出门的时候还憋着一股气,今儿商翠翠陪着尤思佳就漫不经心的,这会儿见到了乔宜贞,就想去见乔宜贞。 见到了乔宜贞说什么,做什么,商翠翠都没想好,但是她在林州,素来都是讨长辈喜欢的,在商翠翠看来,乔宜贞也是长辈,定然会喜欢她。 于是她自傲又自信,走到了乔宜贞面前。 听到了姓商,乔宜贞仔细打量了眼前人,这位圆脸身材丰腴的少女和梦中的女主角形象重合起来——商翠翠! 眼前冷不丁出现了许多画面—— 龚如月的目光冷厉,比现在更为苍老威严,她对着池嘉木说道:“嘉木,你高中状元按照道理应该是留在翰林院,但是我作为祖母希望你与圣上说选择外放为官,翠翠是你的婶婶,我们侯府绝对不能乱了伦常,你还是离开京都的好。” 池嘉木跪在了龚茹月的面前,深深俯身:“孙儿的外祖父、外曾祖父都是翰林出身,孙儿不愿让他们,还有九泉之下的母亲失望,还请祖母允许孙儿开府,孙儿带着两个弟弟离开侯府,侯府目前的家业,我们都不要,孙儿对天发誓,绝对不会乱了伦常。” “嘉木!我还活着!你就想分家?想都不要想!你离开京都才是解决办法!”龚茹月厉声呵斥阻止了池嘉木的话,“你若是还认我这个祖母,就选择外放,离你小婶婶远一些!你小叔这么多年身边一个贴心人都没有,你退后一步对整个侯府都好,这才是我家门大幸!” 池嘉木这次没同意,等到出了房门,是池青霄拍了拍池嘉木的背,“上次还看到你和温府丞走动,你的这位表舅当年外放做了县官,还是回到了京都里,只要是人有真才实学,到哪儿都一样。” 池嘉木最终同意离开京都,选择外放为官,暴雨之下,山石滚落,滚滚泥石流把蚂蚁大小的人吞噬卷席,池嘉木一行尸骨无存。 …… 池子晋身体抽搐,下·身血粼粼的,身子蜷缩成虾米一样,嘴唇抿得没了血色,就连眉心的红痣都暗淡的没了血色,“救救我、救救我。娘、娘,我好疼啊,您保佑我,爹,爹,您下山好不好,您救救您的儿子,怜惜您的孩子。大哥、长生,我好疼、呜呜呜……” 商翠翠被捂住了眼,偎依在池青霄的怀中,而池青霄搂着人出去:“已经让人去叫大夫了,我们出去等着吧,也做不了什么。” 商翠翠轻轻点头,“真吓人啊,不过也是他招惹出来的风流债。” 而在另一间厢房里,池长生双手无力地拍着床榻,“来人!来人!我要见我二哥,来人啊!”一声又一声地喊着,房间里空荡荡的无人回应。 池长生的声音已经嘶哑,都没有人过来,最后他狠心从床头跌落,干脆双手作为拐杖杵着往外走。 池长生的眼眶通红,留下的泪水被他用衣襟在地上蹭开,“二哥,二哥!就算是没有了爹娘还有大哥,你还有我,我还有你,二哥,别抛下我。” —— “侯夫人?”商翠翠觉得奇怪,眼前人忽然落泪,继而掀起长睫看自己,竟是裹挟着浓浓恨意。 商翠翠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恨意吓了一跳,心脏砰砰直跳,有些心虚。 但是很快那股心虚就成了恼怒。 商翠翠想着自己又没得罪乔宜贞,还送了她丈夫青云路,瞪着自己做什么?自己又没有得罪乔宜贞!她年龄比眼前人的孩子大一点,她可是长辈,这般为老不尊? 商翠翠脸色一沉,果然这京都处处都不如林州,事事不顺心,她平时都讨长辈的喜欢,在京都里忽然也不管用了。 乔宜贞用手指掐着手心,阵阵疼痛才让她从痛苦的回忆里抽身而出,冷不丁见到商翠翠,所有掩去的情绪喷薄而出,双腿一软,要不是两个丫鬟出手,只怕直接栽到地上去。 “夫人。”两个丫鬟连忙搀扶着她,“咱们去医馆看看吧。” “嗯。”乔宜贞不想去看商翠翠,身子靠在鸢尾身上,准备去医馆。 商翠翠的火气蹭得一下起来,拦着乔宜贞面前,“侯夫人也太失礼了吧,我刚刚才说了祝你的夫婿屡建奇功,步步高升,结果你就恶狠狠地瞪我,现在直接转身走?” 带着点蜡黄的圆脸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语气有些凶悍,忽然就和梦里的人区分开了。 梦中的商翠翠追在池嘉木身后的时候就是窈窕少女,一双柳叶眉生机勃勃地上挑,五官明艳秀丽,她是太后娘家矜贵的嫡女,她说话不好听,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仍然是明艳俏丽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就是个圆脸十二岁的小姑娘。 乔宜贞心想自己都已经活下来了,怎么都不会让三个孩子落到那样的地步。 想到了这里,乔宜贞手脚有了些力气,身子力气不用全部压在丫鬟身上,而是借她们的力就够了,乔宜贞开口说道:“抱歉商姑娘,我忽然有些不大舒服,所有有些失礼了。多谢商姑娘祝福之语,希望您是金玉之言,我家侯爷步步高升。” 虽说恢复了不少,但是乔宜贞还是准备去看大夫,免得留下隐忧。 商翠翠听着乔宜贞说完了,眼底流露出不可思议,“这就没了?” 鸢尾对着商翠翠的丫鬟说道:“这位丫鬟,你也劝劝你家小姐,知道你家小姐对我家侯爷说了几句好听话,多谢你家小姐,但是你家又不是戏子,还指望我们打赏不成?!我家夫人现在难受了,一直堵着不让我们走是什么意思,应当不是想和我们长青侯府结仇吧。” 商翠翠的丫鬟年龄也只是略长商翠翠一两岁,自然是比不过鸢尾经验丰富,被这样哐当当劈头一说,脑袋一缩,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又不知道哪儿不对,只得拽了拽商翠翠的衣袖,“小姐,我们先让侯夫人看病。” 不管怎么样,乔宜贞的脸色忽然白了下来,加上差点跌倒是真,这位好歹是风头最盛的长青侯夫人,最好不要生事。 伍氏给商翠翠配的两个丫鬟吉祥和如意都是调·教过的,让商翠翠出门在外多听这两个丫鬟的。 此时商翠翠得到了两个丫鬟的劝阻,眼睁睁看着乔宜贞离开。 商翠翠等到乔宜贞离开了之后,眼都是红的,“太过分了,这是什么人啊。” 吉祥说道:“小姐,只怕她一眼就认出了你的身份,是不是想到了当年夫人妹妹的事情啊。” “我小姨?”商翠翠冷笑着说道,“我家小姨又没有怎么她,还促成了她,她现在不是好生生的侯夫人吗?瞧瞧刚刚的模样。神气活现的,当年多亏我小姨让她有了这么好的姻缘。而我小姨呢?他们乔家不依不饶的,让我娘多少年都没见到我小姨了!可恶!” 一声轻笑,商翠翠忽然扭过了头,见着了一位与池蕴之生得相似的青年,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眉眼流露出不羁和厌倦来,与池蕴之区分开。 商翠翠本来对池青霄印象还不错,现在发现池青霄偷听,立即指责说道:“你偷听我说话?” “这位小姐,没有的。”池青霄含笑说道,“我只是正好路过,小姐大概是过于悲愤,所以说话的声音大了些,让我听到了。” 池青霄是来玉蓉院小坐的,自从池蕴之分家之后,他怎么看现在的院子怎么不顺眼,就没事在外,白天的玉蓉院消费要比晚上便宜的多,池青霄干脆就白日过来。 没想到玉蓉院被贴了封条,池青霄失望而归的时候听到了商翠翠对乔宜贞的破口大骂,忍不住轻笑出声,而对商翠翠的怒意,池青霄也难得脾气很好,只要讨厌乔宜贞,那就是和他池青霄是一路人。 “小丫头,也快到了晌午,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池青霄含笑看着商翠翠。 池青霄的皮相颇好,这样含情脉脉一看让商翠翠心跳漏了一拍,“你是谁啊,我又不认识你,我干什么要和你吃饭。” “刚刚你口中的那位侯夫人是我嫂子。”池青霄笑了笑,“我姓池,小姐既然认识了我,是不是可以赏脸,让在下请小姐吃饭?” 第52章 这是罚你 最近母亲常说的是她的婚事, 如此俊朗的男子请自己吃饭,商翠翠的心头“啵”的一声,一朵五瓣桃花绽开了, 露出了裹在其中的杏色花蕊。 商翠翠的脚尖外旋,那股羞意让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等到走到前面,又想到自己尚未答应池青霄的请求。 停下了步子, 商翠翠回头看着池青霄:“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还不过来?” 看着池青霄,商翠翠觉得自己脸上又烧了起来。 她忍不住又扭过头,足尖轻轻在地上一下下点着,在原地等着池青霄。 池青霄感觉商翠翠有点莫名其妙。 要答应就答应, 忽然跑开了, 又让自己跟着,这是做甚? 商翠翠就算是个子高挑, 宛若是豆蔻少女, 但是圆嘟嘟的一张脸,还显得稚嫩的面容, 颇为丰腴的身材,让池青霄没有一点的旖旎心思。 他走了过去,听到商翠翠说道, “对了,我姓商,叫我翠翠就行,我听人说杏花楼的鸭脯不错。” 池青霄点头看着杏花楼方向:“杏花楼距离这里挺近,行,就请翠翠你吃鸭脯。” 商翠翠点点头, 两人并排走着。 “小姐。”吉祥试图阻止自家小姐。 商翠翠瞪了她一眼, “我是小姐, 还是你是小姐?我是有话要和池三爷说。” 池青霄笑了笑,“你知道我在家中行三?” 商翠翠想到了当时池青霄在新的长青侯府门口落寞模样,又想到了他弯腰捡起自己的发衩,点了点头。 两个丫鬟只能够跟着身后,忧心忡忡看着池青霄。 这位池三爷没成亲,但是和商家没什么关系,怎么就和自家小姐说起了话,最重要的是小姐含羞带怯的模样,让她们心中发慌,哪儿有第一次见面就让人叫翠翠的。 “刚刚我那位嫂子怎么惹你生气了?”池青霄说道,“她看着性情好,还被人说是端庄大方,只有接触她的人才知道,她说话干事气人得很。” 商翠翠掀开长睫,侧过头去看池青霄,“你也不喜欢她?” “用了也字。”池青霄笑了起来。 商翠翠觉得对方胸膛里发出的闷笑声像是在她耳畔一样,耳垂发热,心跳骤急。 池青霄:“不过,这个字用得好,我非但不喜欢侯夫人,也不喜欢如今的侯爷,小丫头,会不会觉得我薄情了?” “才不会。”商翠翠摇头,头上的钗环碰撞叮叮当当作响,“我觉得你才应当是长青侯府的侯爷。” 这话一出,池青霄和商翠翠两人心中都是一动,不由得停下脚步,视线碰撞了起来。 他们觉得事情当真应该如此发展才是。 微风拂过,一直到发丝吹得面颊瘙痒,才清醒了过来,现在长青侯就是池蕴之,而且今后往下传承下去,应当是落在池嘉木身上,怎么都与池青霄无关。 但为什么,商翠翠随意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却像是在某个时空真实发生过一般? 吉祥和如意心中发苦,就在准备阻止两人继续相看的时候,两人目光分开了。 池青霄在心中品味了一下刚刚商翠翠的话,原本就看商翠翠顺眼,这会儿就觉得这个小胖妞更和自己的眼缘了,“小丫头,你这话说完让我开心,等会去杏花楼,多点一些,不要和我客气。” “我才不和你客气。”商翠翠说道,“刚刚说的话也是真心的。” “我知道。” 池青霄生得俊美,他眉眼含笑认真地看着商翠翠,商翠翠的心砰砰直跳,手脚都有些软了。 在等饭的时候,池青霄说了当年自己差点得到世子之位,结果横地里出现了池蕴之,抢走了他的世子之位。 “也是池太侯爷的过错,”商翠翠的单手撑腮,认真地说道:“明明都已经定好了,非要变一变,弄得规矩不成规矩的。” 池青霄赞同点头,“我娘也这样说。” 吉祥和如意相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是一样的念头,按照规矩,池蕴之占了嫡长子,他就应当继承爵位啊。只是池青霄险些捡漏,因为池蕴之的回来,才捡漏失败。 不过毕竟距离袭爵只有一步之遥,因此不喜欢自己的哥哥嫂子也是正常。 而自家小姐显然也厌恶上了长青侯与长青侯夫人,两人这才在一起说话,这样一想,两个丫鬟又稍微放下了心来,不再用防备地目光悄悄看着池青霄。 商翠翠:“我小姨当年也是太过于喜欢那个温泽宴,不也没伤害谁吗?最重要的是长青侯,他怎么都是捡了便宜。我娘当时让他替我小姨说句软话,他都不肯,害得我小姨落得那样的地步。” 池青霄:“我虽然不喜欢我这位大嫂,也要承认,当年的她是我大哥般配不上的,我大哥当年应该感激翠翠你的小姨,总该替伍家说说话。你母亲是伍家人吧,我记得那段时间伍家的日子可不好过。” “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件事,也是到了京都里才知道的。”商翠翠说道,“要不然我早就在心里头咒乔家人了。” 池青霄觉得这样的商翠翠说话可爱,失笑着摇头:“难道咒一咒就有效了?倘若是有效,我嫂子在上一次的大病里就得一病不起了。” 要知道上次乔宜贞冷酷无情拒绝了自己,龚茹月一直就在家中小佛堂里念叨,诅咒乔宜贞早点死掉的好。 商翠翠咯咯笑了起来,杏花楼里出名的菜色是酒酿鸭,是用了蜜酒腌制的鸭子。 商翠翠吃得有些醉了,双靥是自然的红晕,“若是别人来咒,那是没什么效,要是我来,那就不一样啦。只可惜现在不行啦,要是搁在我小时候,一准有用。” 吉祥小声说道:“小姐,你醉了,哪儿有这样说的。” 商翠翠自觉失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见到了池青霄觉得可亲,或许是因为上次他捡到了自己的发衩,又或者是因为他们两人都讨厌池蕴之乔宜贞夫妻。 “吉祥你说的对,窗户敞开吹吹风。”商翠翠说道,“我刚刚胡乱说的。” 池青霄笑了笑,伸手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了商翠翠,“这鸭子用了一点蜜酒,不过不会太醉人,你吃点茶就好了,你放心,你说的话入了我的耳,出不了我的口。” 商翠翠点点头,只觉得池青霄体贴。 这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都是声讨池蕴之和乔宜贞,也让两个丫鬟越发放心。 无非是共同讨厌一个人,所以才凑到了一起,也难怪池青霄会约着小姐吃饭。 不过自家小姐才十二岁,幼稚一些说人坏话也就罢了,池青霄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要拉着小姑娘说自家人的坏话。 无论是吉祥和如意,都在此时隐隐瞧不起池青霄。 甚至两人有个念头,难怪袭爵位的是池蕴之,而不是这位池青霄。 商翠翠喝了池青霄倒好的茶叶,给他夹菜。 “你尝尝看这个,我觉得很好吃。”商翠翠给池青霄加了一块儿桂花酿藕。 池青霄自己也来过杏花楼,却没吃过这道甜口的菜,他一入口就被味道惊艳了,“很好吃。” 他平时多和狐朋狗友一起吃饭,倘若是搂着妓·子才会吃这种甜菜,而且都是女子吃,若是男人吃了,会被取笑。 想着是陪着商翠翠,也没有自己的那帮友人,干脆多吃一些。 “你多吃一点。”商翠翠看着他喜欢,撩起了衣袖,又用公筷给池青霄夹了几筷子的菜。 两个丫鬟心中叹气,本觉得两人之间没什么,无非是聚在一起说人坏话,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自家小姐给池青霄夹菜,硬生生看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这池青霄的年龄是自家小姐年龄的双倍还绕个弯呢,这位俊美的池三爷似乎也没看上她们小姐,反而是小姐的模样有些不对。 两个丫鬟一边纠结着,一边就等着两位主人吃完了饭,池青霄还颇为有风度地绕着护城河陪着消食。 等到池青霄一走,如意就忍不住说道:“小姐,池三爷虽说是长辈,年龄也大你不少,但是他没成亲,这样和他吃饭多不妥当啊。” 商翠翠斜了如意一眼,“我是心情不舒坦,就得池三爷的一顿饭,我心里头舒坦多了,你放心,我也就是和他说说话,他可配不上我。” 商翠翠确实一度为了池青霄面红心跳,觉得他俊美得宛若是话本子里的主人翁,但只要一想到他不过是老侯爷的三儿子,无一官半职,也无爵位,还比自己大十几岁,就没什么念想了。 “要是与我差不多年岁,模样如同池青霄一样,家世也差不多,那我才看得上。”商翠翠的下巴微微抬起,“池青霄实在是有些老,我是把他当做叔叔看待。对了,我和池三爷吃饭的事情,你们回去就不要多嘴了,我娘罗里吧嗦得,讨厌得很。” 两个丫鬟看出了商翠翠的决绝,知道她确实无意池青霄,也就顺着小姐的心意,不和夫人说。 在商翠翠回去的时候,乔宜贞已经在胡大夫的家中看了病,还在胡大夫家中吃了饭。 她这次是情绪来得太烈太猛,冲了心脉所致,胡大夫顺便表示替她开一点人参养荣丸,以后随身带着,万一难受了,塞在舌根下,就会好一些。 乔宜贞谢过了胡大夫,路过书肆的时候还是打算照旧去书肆选书。 兰草劝说:“夫人今天已经费了心神,看书也太废心力了。” “我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现在已经好了,刚刚胡大夫不也说没事吗?” 已经到了书肆门口,乔宜贞已经好些时候都没有正经逛过书肆,心痒痒的,“不让我看书,我才东想西想的,再说了,我也不看别的,是去挑几本话本子。” 这样说了只是挑话本子,鸢尾和兰草这才不阻拦。 等到去了书肆,最近新的话本子不少,乔宜贞一挑就忘了时间,眼睛有些发涩,用帕子揉了揉眼,才意识到了傍晚。 外面透入的光不足,而乔宜贞再看看两个丫鬟,她们面上都有些无奈。 乔宜贞把手中的那本也一并放入书箱里,咳嗽了一声,心虚说:“每次站在在这里读书,都会忘了时辰,咱们这就回去。” 兰草和鸢尾一个抱着书箱,一个给了银子,一齐离开了书肆。 屋内的光线不足,外面却是整个街道都拢入在霞光之中,瓦片都泛着瑰丽的光,沿街的商户有人已经开始悬灯,这会儿灯光不显,在太阳落山以后,沿街就会亮起灿如群星的灯火。 乔宜贞看向了池蕴之所在的官署方向,“也不急着回去,我们去兵马指挥司,他要是不忙,正好一起回去。” 于是马车往西城兵马指挥司的方向行去,到的时间赶巧,正好是换班时辰。 有人认出了长青侯府的车驾,也不上前,一溜烟进去通报。 池蕴之正在和周虎说话,听闻是侯府的车驾,有些惊讶,“今儿来得早了。” 周虎说道,“指挥您先回吧,剩下的事情交给属下。” 周虎的手重重捶在胸口,池蕴之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手拍了拍周虎,往外走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正好下马车的乔宜贞。 池蕴之快速往前走了几步,把乔宜贞扶住,“不用下来了。” 池蕴之的眼在暗淡下来了霞光里亮得惊人,把乔宜贞的手握住了,“你怎么来了?” 正好是换值的时候,衙门门口是人来人往,不少人同池蕴之招呼,“池指挥。”他们也看到了池蕴之握住的貌美夫人,猜到乔宜贞的身份,语气下意识地轻了起来,“见过夫人。” 乔宜贞本想要抽出手,想着池蕴之眼里一瞬间的光亮,就没有动,脸上微红,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会儿走了没事吧?好像是有点早了。” “嗯,还有副指挥,昨个儿也算是亲自办了大案,底下的人瞬间就服气了,乖乖顺顺的。”池蕴之一边说着,一边扶着乔宜贞上了马车。 等到上了马车,池蕴之亲了亲她的唇,额头抵住了乔宜贞的额头,“你能过来,我很欢喜。” 两个丫鬟虽说装聋作哑也是看得到听得到的,乔宜贞心中害羞,手指点在他的眉心,转开了他的脸。 “若是还想我来,就别作怪。” “哪儿能日日劳烦夫人。”池蕴之坐下了之后才发现乔宜贞的脸色不是特别好。 “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太好,是坐马车不舒服吗?” 两个丫鬟趁机告状,一个说夫人差点晕过去了,还去看了大夫,一个说下午还去了书肆,明明说好了只挑一两本,结果站在书架前就不肯挪开了。 乔宜贞有些心虚地侧过头,下巴偏偏被丈夫掰正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没什么表情看着妻子,把乔宜贞看得越来越心虚。 “我错啦。”乔宜贞双手放在膝盖上,模样像是犯了错的学生,“本来是只想要看两本,结果谁知道好久没去书肆,竟是一本又一本,根本停不下来。” 池蕴之把人抱在了腿上,轻拍了一下妻子的臀·部,让后者的眼睛都瞪大了,原本没了血色的脸一下红了起来,“你、你在干什么。” 两个丫鬟眼观鼻鼻观心,都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罚你不爱惜身体。”池蕴之说道,“你不也是这样罚子晋和长生的吗?” “这怎么能一样?我可是他们娘。”乔宜贞把身子倾入在他怀中,凑到他耳边,小小声地求饶,“我真的错了。” 妻子的呼吸拂过了他的耳,她面红耳赤的模样让人下意识地想要他心软,但是想到她不爱惜身子,池蕴之还是冷着脸:“子晋和长生可都知道爱惜身体,不像是你胡闹,才看了胡大夫,又站着看了那么久的书。总得让你多爱惜身子,这日子才过的好一些,你要是病了怎么办?”说到了最后又带着一点无奈。 是啊,好不容易日子过得好了起来,她操心个什么劲儿?那个商翠翠才多大丁点的小姑娘啊。 乔宜贞亲了他的唇瓣一下,继而认真地说道:“我晓得了,我一定养着身体。” 脸上还带着一点红,眼睛水汪汪的。 这副模样让池蕴之恨不得昭告天下,他的妻子就是这么可爱,只是很快池蕴之就觉得她不够可爱了,“我下来好不好?” 乔宜贞坐在丈夫的腿上,感受到他矫健有力的大腿肌肉,烫得她指头尖都是热的。 “不好。”池蕴之把人的腰一搂,把脑袋埋在乔宜贞的肩窝,“就这样坐着回去。” 乔宜贞无奈,只能够这样坐着,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池蕴之抬起头,问道,“怎就忽然在街上难受了?” 乔宜贞既然无法下来,只能当做身后的丫鬟不存在,“见到了一个趾高气昂的小姑娘,想到她小姨了,心里头闷得慌。” “商家小姑娘?” 乔宜贞这才想起来商翠翠一开始见到自己,就提到了丈夫。 戳了戳池蕴之的胸口,乔宜贞有些好奇地问:“她祝你屡建奇功、步步高升?这趾高气扬的小丫头这么好心?” “趾高气扬是真,说了这句祝福也是真。”池蕴之说道,“虽然挺怪的,当时她娘亲伍氏也在,伍氏一边恨不得吃了我,一边又有求于我。最后小丫头已经要上马车,又跑到我面前说吉利话,就是她口里说着吉利话,眼里像是幸灾乐祸一样。” “屡建奇功。”乔宜贞琢磨了一下四个字,“小丫头给设套呢,奇功哪儿有那么好建的?还要屡建奇功。” “原来是在这里。”池蕴之失笑着说道,“反正不管她甘不甘愿,还当真因为他们两人,才处理了如月庵。” “怎么和她们母女有关?” “她本想要让女儿住在庵堂里,结果和住持不投缘,想要拿回自己捐出去的功德银走人。” 乔宜贞先是一愣,继而失笑说道:“也就是伍家人做的出来这样的事,脸皮可真厚,然后让我想想看,你开了功德箱,功德箱里有些不对?” 马车轻快地行驶,马车帘幕翻动,裹着最后迤逦霞光拢入,光落入了她的眼底,让本就明亮的眼睛亮得出奇。 池蕴之亲了亲乔宜贞的眼,“宜贞,你真聪明。” 乔宜贞心跳漏了一拍,最后说道,“我这是倒着推,说起来简单罢了,你能够看出不对,这才是你的功勋。” 得到了温泽宴的肯定,得到了万岁爷的嘉奖,都抵不过妻子口中的这几个字,心中满溢出柔情,又像是整个人都被充入了气,缓缓飞升到空中。 池蕴之在心中回味了一回这种感觉,才开口道:“那宜贞是不是猜到了如月庵的事情?” “嗯。”乔宜贞双臂一伸,也难得窝在他的怀中,“猜到了,但是知道你不能提,咱们心知就好,不提了。” “好。” 等到下了马车的时候,乔宜贞才意识到,她竟是坐了一路池蕴之的腿回来的。 乔宜贞的手指点着眉心,开口说:“我都忘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娇妻在怀,求之不得的事情,哪儿有往外推的道理。”池蕴之慢慢下了马车,刚开始血流不通畅,走路的时候双腿有些酥麻。 “爹、 娘!” 池子晋和池长生两人像是旋风一样跑了过来,池子晋冲入到了母亲的怀中,池长生就抱住了爹爹的大腿。 “你们怎么一起啊,是不是娘去接爹爹下值?” 乔宜贞点了点头,“是啊。” “下次一起!” 乔宜贞点点头,“好啊,还有你们大哥。” 池长生嘿嘿一笑,“大哥日日去读书,都要忘掉他了,而且大哥是休沐日,爹爹也不用去当值。不带大哥。” “你这样说岂不是让嘉木伤心?”双生子在长个子,如今乔宜贞已经不怎么抱得动两人了,池蕴之因为日日打拳,力气大了不少,轻松地把儿子夹了起来,“记得你大哥了没有?” 池长生被挠着痒痒,咯咯笑个不停,嘴上却说,“不记得了,臭大哥也不回来,不记得了。” 池蕴之抱着池长生往前跑,父子两人闹腾了起来。 而池子晋拉着乔宜贞的手,“娘,我今儿接待了宫里头来的公公!那位公公夸我懂礼数。” 乔宜贞从秦嬷嬷的手中接过了玉牌,听闻是简素要见她,就问二儿子,“那位公公有没有说今儿就要进宫。” “不用的。”池子晋摇头晃脑地说道,“高公公说了,明日再去就是。” 第53章 盛世 晨光破晓, 金灿灿的光把皇宫的琉璃瓦照得亮腾腾的。 简素坐在轮椅上,腿上搭着一块儿狐狸皮。 头发松松挽着发髻,只用了碧翠玉固定发髻, 腮旁落了一些卷曲的长发。 整个人慵懒得像是晒太阳的猫儿。 和上一次见面相比,少了忧心女儿这件事,气质更为从容, 她面颊白皙丰润起来,眼神也更为明亮。 狼狈的时候,常明月与简素还有一两分的相似,现在养伤的简素和常明月已经不到一分的相似了。 “喊你没什么事, 本来想着祭天大典之前, 我份位没定,这样喊你进宫怪尴尬的, 但因为常贵妃哭得稀里哗啦的, 求到我面前,说是想见你, 我就想着顺着她的心意了。” 乔宜贞看着简素,就想到了当时喊自己仙女的九骊公主,失笑着说道:“果然和公主说的一样, 您见着了美人都下意识的心软。” “可不是?”简素的手支在扶手上,单手托腮,此时也笑了起来。 “常贵妃可真是难得的美人。哭起来有点狼狈,不讲究什么美感和章法,却也让人怜惜。”想着昨个儿见到的常贵妃,简素感慨着。 乔宜贞越发想笑了, 这一点裴宝彤当真是随了简素, 见着漂亮人, 语气都热络了很多。 当时裴宝彤在见到了温泽宴,顿时都乖了不少,不过好像在池蕴之面前还是原样。 乔宜贞有些惊异地想着,难道池蕴之生得不够俊美? 简素又说道:“对了,我想问你,如月庵的内情,你知道了?” 乔宜贞回过神,不再想脑子里突如其来冒出的念头,开口说道:“嗯,侯爷没提,不过早晨去了茶楼坐了坐,就都晓得了。” 简素点头说道,“茶楼、妓·院还有饭局上最容易打听出来消息的。” 提到了如月庵,简素的笑容淡了下。 “先前因为我这份位也没定下,也没提怎么安置几个宫妃,常贵妃估计想过要出家?又或者是怕我把她送出家。然后如月庵对外说是尼姑杀了人,实际上的内情她似乎看出来了,哭得不像样,怕得更什么似的。” 乔宜贞不由得想到了常贵妃原本的命运来,身子坐直了,开口询问:“哦,她是怎么看出来的?通过几个宫女去打探消息吗?” “她旁边的两个人不可能为常贵妃打探消息,常贵妃是做梦梦到的。” “做梦?”乔宜贞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梦来,是不是生死悬于一线的情况下,或得天道的垂怜,让人窥探天机。 乔宜贞想着事,而简素皱着眉头,想到了彩棠和彩荷两人。 因为宫闱简单,就算是这两人的来历做手脚的时候绕了一些弯子,但很快也查清楚了,两人都是太后那边的人。 太后把手伸到裴胤的后宫做什么? 简素入宫有一段时间,虽然没见过太后,从宫娥那里也知道了太后的态度,她是裴玧和裴胤的生母,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太后还是更为疼爱曾经的废帝。 太后安排人在常明月,会不会想要做些什么? 简素在生死之间打过很多次的转儿,对这种恶意格外在意,尤其是才经历过了闵家兄弟两人的事情,她更知道,那么一丁点的恶意最好是掐死在初期,不要让它们留下。 而裴胤似乎有些为难,他似乎想要当做不知道,让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去问了,她会承认的。”裴胤淡淡说道,“母后对我的恶意是摆在明面上的,她认为我不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个位置是裴玧的。其实我也想过,既然不想留下孩子,干脆晚些时候把皇侄当做继位人来抚养。” 简素当时就不干了,“让你侄子活着教养的好也就够了,但是立为皇储不妥当,总是有人提醒他杀父之仇,就算是我们再生不出孩子,再选个别的孩子,都不要废帝之子。” “生得出的,我也觉得让四哥的儿子继位已经成了泡影,”裴胤笑了笑,揽住了简素,“所以想要让母后在剩余的日子,过得舒心些,她愿意恨我就恨我,我这位置来的到底不正统,德不配位啊。” 母后当年的教育融入到了裴胤的骨子里,虽然从未对外人说过,但是他心中是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简素不赞同这话,“德不配位是废帝,倘若不是你,整个大齐早就完了。” 裴玧今日里割一城,明日里赔一州,要把大好的河山都拱手送给图尔齐。如果要是图尔齐能够宽裕待子民,无非是大齐的江山换了人坐,但是偏偏图尔齐得了城池,又打心眼里没把大齐的子民当做自己人。他们缺了东西,就烧杀掳掠,还以杀人取乐。 京都这种远离战乱的人不明白“人间炼狱”四个字是什么样的,他们只是从纸片上了解,靠近灵州的百姓们都知道,距离灵州太近了,他们活着见到了从灵州逃出来的人,或者亲眼见过图尔齐人是怎么以杀人取乐的。 在裴玧死的消息传到那边的时候,谁不额手称快?裴胤登基以后,酒水销量都好了三成,之后每一次裴胤夺回一城,琮州境内的百姓们都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简素在不知道裴胤就是她曾经的夫君时候,就在心中赞叹这是位难得的明君。 裴胤听到了简素对他的评价,心情好了起来。找到了女儿和简素,日子过得好起来,裴胤就对母后更为宽容,“所以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就让一让母后吧。” 简素没说话,她还是觉得不能这样由着太后做小动作。 两人头一次因为太后的事情有了分歧。 乔宜贞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了简素的模样,知道八成是和圣上有事,也不多问,手中拿着杯子慢慢喝茶。 简素半晌后说道:“想事情入了神,失礼了。” 乔宜贞笑着说道:“我也常常如此。昨个儿还被教训了。” 想到了晚上的教训,乔宜贞的耳根有些红,低头喝了一口茶,压住了口干舌燥。 “宜贞思虑得多,动得少,所以看着就病恹恹的。”简素给了乔宜贞建议,“我当年在琮州操心也不少,刚开始也不行,后来早晨打八段锦,精气神好了起来,白天做事更有精神,晚上也睡得香。” “宝儿也会八段锦,不如让她教你吧。” 乔宜贞点点头。 提到了裴宝彤,简素想到了一件事:“你的那位温家表哥,是不是还未婚配。” “是啊,他的婚事应当是我来牵线,”乔宜贞点点头,“过段时间有杨老封君的赏花宴,我准备去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简素的腿动了动,说道:“算是我求你一件事,先别替那位温府尹操心婚事。” 乔宜贞愣住:“啊。” 简素手指绕着头发的卷儿,说道:“我可看出来了,我家小丫头有点心思,正巴巴注意着温府尹呢。” 表哥尚公主? 乔宜贞首先想到的就是前朝那些尚了公主的驸马,然后就是池青霄,还没细想,就听到简素说道,“你放心,我先前就和你说过,我家宝儿要的驸马,可不要领闲差,太浪费了。所以温府尹最后尚公主,这官位不会有什么变化。” “倒不是这个。”乔宜贞想着这从天而降的缘分,总觉得表哥可能更喜欢年岁大一些的,裴宝彤的年龄太小了,于是说道:“我爹爹问过表哥想要什么样的妻子,他说过想要娶年龄大一些,像是被孝期或者是其他事情绊住了的,家世是不拘的,最重要的是性情,若是人不错,拿了和离书的也可以,不管是什么样的,他自己还要亲自见一见。” “哎呦。”简素直起身子,顿时就有了兴趣,“你表哥说的是真心话?还有这样的奇男子?也就在琮州我见过这样的,稍微有个一官半职在身,恨不得直接换个娇妻,鲜少有人还愿意娶和离过的妇人。” “是真心话。”乔宜贞说道,“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其实他在外还差点娶了一个寡妇,那个小寡妇似乎遇到了事要自尽,他就救下了,本来准备要与寡妇成亲,结果寡妇的姻缘就来了。为什么我们会知道?因为那位寡妇的丈夫寄了信来,感激我表哥。” 乔宜贞揉了揉眉心,裴宝彤虽然性格好,但是就怕她表哥没什么爱不爱的心思,会让裴宝彤失望。 乔宜贞正色说道:“夫人,公主的身份高,所以有些话一定得说清楚。这样说吧,我表哥是才华横溢,做官也有些能力和手段,皮相也是哄小姑娘的喜欢,他当年要是顺顺利利的,成亲之后肯定也是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但是经历过了那件事后,他对成亲的事情很是有些冷淡,似乎就是想要这个过日子的人搭伙,托我来相看人,其他的统统不看重,就是想要年龄大一点的,性格温贤的。” 简素等到乔宜贞说完,问道:“你表哥这么多年没成亲,身边没旁人吧。” “没有。”乔宜贞说道,“他连秦楼楚馆也不曾去。” 简素恨不得立即腿好了,去亲眼看看这个男子,别的不说,当年能够让伍家女那么疯狂,这人肯定生得好,还有她家宝儿在琮州也不是没见识的,这温泽宴定然俊朗得很,才会让她宝儿动心。 温泽宴的经历她让人查过,加上乔宜贞说的这些,简素没见过他,便对他的印象很好,当真有了撮合女儿和温泽宴的心思。 “说不定就是当年那个伍什么的,把他给吓到了,他说不定就喜欢纯真一些的。别的不说,我家宝儿的心性善良,纯真,这个你看的出来吧。” 乔宜贞点点头,但是纯真这个词,让乔宜贞很快就想到了商翠翠和池青霄,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商翠翠和池青霄撒娇的时候,池青霄就感慨说最喜欢对方的纯真。大概是那个梦给她的心理阴影,一想到简素这个词,她就忍不住打哆嗦。 简素又好气又好笑,拧了一下乔宜贞的面,“还是嫌弃我家宝儿呢。” 乔宜贞连忙说道:“可真不是,哎呦,是想到了另一件事,绝对不相干。” 两人都是聪明人,更少了那些弯弯绕绕,直白对直白。 简素笑了笑,知道乔宜贞说的是真的,没继续追问是什么事情让乔宜贞露出了那样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知道你的忧虑,毕竟年龄摆在那里,你觉得你表哥想要个年龄大一些的,性情温柔娴淑的,我家宝儿年龄小。就是难得宝儿开口,而且我琢磨着两人也是有些缘分的,宝儿出宫次数不多,几乎是每次都会撞见温府尹,就想着让你缓一缓给你表哥牵线,起码给宝儿一个机会。” 提到了缘分两个字,乔宜贞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在那个梦中裴宝彤死了,这个陈年积案是表哥负责侦办。 乔宜贞说道:“公主每次出去都见到了我表哥?” 简素点头:“最开始回宫那天,就得算两次,一次是在雅苑,一次是在城门口,后面还有四次,两次是见到了温府尹的背影,一次是他正在摊铺旁边,见到了宝儿的车驾还过来见礼,还有就是如月庵。” 这还真是裴宝彤出宫了就见到了,京都可不算小,这样都能见到,于是痛快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在您腿好之前不牵线了。” “会不会有其他人绕过你,和你表哥定下?” “我表哥的婚事得女眷来,不会求到我祖母那里的,只能到我这里,”乔宜贞笑着露出编贝一样的白牙,“祖父、我爹还有表哥都说了,委托给我了。” 乔宜贞继续说道:“他巴不得我不操心,毕竟他娶媳妇,他自己肯定也要去看,他哪儿有时间?京都衙门的动荡您应当也清楚,本来府丞这个位置就还没坐稳,直接做了府尹,加上祭天大典的事,如月庵延伸出来的事情,这些天忙着呢。” 简素说道,“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对了,花宴你还是去吧,我还准备让你带宝儿去长见识,你就算不为了你表哥,你儿子是不是也要考察了?” 乔宜贞想着池嘉木上辈子定下的亲事,摇摇头说道:“他还小呢。” “我看不是小,像是你已经有了人选似的。” 乔宜贞对简素服气,这洞悉力实在是厉害。 “确实有个想法,但是嘉木年龄小也是真的,对方年龄就更小了,总之让他安心科举。” “花宴的话,我就带公主去看一看,说不定也会认识一些朋友。” 简素笑着说道:“主要是宝儿对花令这些是一窍不通,也看不出诗的好坏,有你在,好歹别人的诗词好,她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简素又与乔宜贞说了几句话,乔宜贞就带着挑选好的话本去了流云宫,毕竟已经在长宁宫坐了许久了,这次乔宜贞进宫还主要是为了常明月。 到了流云宫里,本来就歪在窗户边等着常明月立即挺直了身子。 “侯夫人。” 乔宜贞看着常明月,明明上次也就是在流云宫里小坐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她这般热情。 常明月狼狈了昨天一天,现在又打扮得光鲜亮丽起来,而且换掉了彩棠和彩荷,新的宫女梳头手艺不错,给常明月换了个飞仙髻,选了一套她没用过的头面,常明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情就很好,所以见着了乔宜贞,表情热络,说话也清脆。 “见过贵妃娘娘。” 乔宜贞被常明月拉了起来,“你昨个儿是有什么事?” 乔宜贞就说了自己昨天做的事情。 常明月本来被如月庵的事情吓到了,想着这辈子都要龟缩到宫中,听闻乔宜贞说起昨天的行程,又觉得有趣起来,既可以去茶楼里听消息,还可以在外面吃饭。 常明月等到乔宜贞说完之后,开口询问:“有看戏的地方吗?” 她小时候喜欢看戏,听着台上的人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唱腔委婉,眉目灵动又多情,她小时候什么都听不懂,都愿意在戏台子前看一天,还说自己想要以后唱戏,结果被爹重重打了一巴掌,说她没出息。 想到了当年的一巴掌,常明月下意识地捂住了脸。 “有。”乔宜贞笑着说道,“以前戏园子比较小,也乱,很多人多是在府上养了戏班子,不在外面看戏。前些年打仗的时候,万岁爷让各家捐钱,刚开始很多人都不愿意,万岁爷点了由头,用了点了养伶人这件事。” 乔宜贞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祖父是御史,那些畅快话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同你说。” 等到常明月点头之后,乔宜贞学着祖父语气,“既然能够养得起伶人,怎么不多捐点钱?养这么多人唱戏,是想要在家里唱‘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吗?” 常明月单手托腮,“这是万岁爷说的?” “嗯。”乔宜贞点点头,“这话臊得不少人多捐了不少银子。这事之后,有阔绰的人家就遣散了这批伶人,有生意人做买卖,觉得这一批伶人可怜,就干脆养了下来,做了新戏院,里面男客和女客分开,又热闹,又不用担心被人冲撞。” 常明月不晓得外面居然有新式戏园,立即说道:“真的?” 乔宜贞点点头,“家里不养戏子了,可还是有戏瘾,就在戏园子里听,里面很是热闹,遇上了合适的戏,我还会带着几个孩子去听。” 不听那些男欢女爱的戏本,而是听类似《三打祝家庄》、《空城计》、《斩马谡》这类戏,这些戏编的热闹,看的高兴了,就哐当当地往台上扔铜板,整个戏院的顶棚都要被声浪掀开了。 常明月眼底流露出羡慕来,“真好。” 乔宜贞看着常明月,心中想着她若是不出宫,那定然是看不到的,就转了话头,“上次不是说给你带话本子吗?里面就有新编的话本已经排上了戏,你若是喜欢先看着两本。” 常明月摸着话本的扉页,还是想要去宫外看看,昨个儿她和夫人说话,发现这位将来的皇后娘娘很是和气。 这让常明月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贪心一点,让皇后娘娘妥善安置自己。 常明月说道:“侯夫人,你觉得祭天大典之后,我要是求了恩典,离开宫里怎么样?” 想到了离开宫,常明月就手指扣着手心,背上出了冷汗来,连忙说道:“我还没有想好,你先别和夫人说。” 乔宜贞像是看着笼中的金丝雀,收拢着翅膀立在小门上,一双豆大的眼睛满是惊慌,想要展翅飞,又觉得只有笼子里才是安全的。 “好。”乔宜贞觉得自己也染上了简素和公主的毛病,对待美人都耐心一些,“不说,知道娘娘您没想好,你想要听宫外的一些事吗?我还会画画,不如我画下来吧。” 寻了一张很大的宣纸,乔宜贞很快就画出了整个京都的轮廓。 “京都分为五个城区,分别是东西南北中,布局是这样的。” 乔宜贞用蟹爪笔蘸浓墨,勾勒出几个城区的分界线,点名了各兵马指挥司所在地,等到了西城兵马指挥司,就笑了笑,“我家侯爷就是在这里。当时夫人进城,就是走得西二门。至于说京都衙门是在这里。” 乔宜贞知道,想要让常明月安心,首先要说的就是宫外的安全问题,在官署附近,或者是六部附近的宅院,永远是最为安全的地界。 常明月懵懵懂懂地看着乔宜贞,还没有直接明白她说这些地方的用意,却又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说过了这些位置,又说了京都里各指挥司士卒巡街的时辰,乔宜贞再说起了京都里最热闹的街道。 乔宜贞缓缓说着,好像让常明月回到了小时候,她还没有入宫以前,也曾拉着娘亲的手逛街,吃过糖画,还有糖葫芦…… 除了这些相似的小吃,更多的东西是常明月不知道的,因为番邦来朝,有些新得小吃出现在京都的街头。 髓饼、樱桃毕罗、冷淘、冰雪冷元子……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成衣铺子比过去更多,首饰铺子也是,还有不少专门卖番邦过来的香料的店铺。 在乔宜贞的描述里,京都是繁华盛世,她还一边说,一边在上面做出了图,让常明月可以清楚地看到。 常明月觉得外面的繁华好像距离自己很近很近,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到。 第54章 吉祥如意 等到乔宜贞走了, 常明月就让人把乔宜贞随手做的那副画加了纸衬,用了自己喜欢的绫罗镶边。 常明月睡得时候还把画卷放在床头,希望可以做一个好梦。 这一夜, 常明月果然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她会飞,从皇宫的琉璃瓦上点过,披帛托起她的身子, 轻飘飘地越过高高低低的屋檐青瓦,飞到了各个街道上。 梦里有髓饼、樱桃毕罗、冷淘、冰雪冷元子…… 常明月砸吧了一下嘴,很快又进入到了戏园里,台上人水袖扬起, 顾盼神飞手捏兰花指, 咿咿呀呀的唱腔多情,“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金乌西沉, 缺了口的月高升, 这是月明星稀的一夜,太后说道:“彩荷和彩棠都没了?” 下首跪了一个青衣太监, 听到了太后的话,他把身子伏得更低。 “昨儿彩荷姐姐还传了消息来,说是常贵妃想要见长青侯夫人, 所以闹着要去见那位简夫人。等到常贵妃进入了长宁宫没多久,就有人带走了彩荷和彩棠两位姐姐,两位姐姐都没有了音讯。” 在宫中若是一个人忽然没了音讯,就代表她已经死了。 太后冷笑了几声,一想到没了两个得用的宫女,眼珠子里爬了血丝, 神色狰狞。 “好的很。我就知道那个孽畜会随意处置我的人, 两个宫女能做什么?这就碍了他的眼?!我身边统共有几个得用的?今天捏死两个, 后天捏死三个,我看他早晚要把我身边的人给除得干干净净。” 旁边的钱嬷嬷看着宋公公抖了一下身体,连忙说道:“万岁还是敬重太后娘娘的,肯定只动了这两个宫女。”紧接着去问下首跪着的宋公公:“宋公公,除了彩棠和彩荷,其他的变了没有?” 宋公公的神色和缓了下来,“其他如常。” 钱嬷嬷说道:“太后娘娘,您看,这不还留着其他人,一切如常呢。” 钱嬷嬷让宋公公离开,她刚刚的话只是为了安抚宋公公的心,免得让他觉得给太后办事是命悬一线,生死难料。 钱嬷嬷心里头是有些忧虑的,帝王从来都是给了太后娘娘敬重,怎么会忽然解决了两个人?这事实在不是什么好征兆。 喂药那件事太过于私密,只怕常明月自己都不清楚,这样来看,两个宫女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抓住了,万岁爷怎么不来太后这里问一声,就直接处决了两个宫女? 钱嬷嬷在心中觉得是简素做的,她给气愤的头疼的太后揉眉心,“应当是那位夫人做的,能够从灵州那种死人堆里跑出来,一准是厉害角色。” 太后闭上了眼,冷笑着说道:“要是没点本事,逃不开灵州,也无法在琮州经营出那么大的家业!肯定是个狠人,她和孽畜也算是绝配,心狠手辣的一对!只可惜她想了一个讨巧的方法进城,然后又是被人直接送到了皇宫里,不然我的人先找到了她,一定让她没了命。” 钱嬷嬷继续按太后娘娘的穴位,替她解乏。 以前裴胤口风严,他担心简素留在灵州,为了简素的安危不曾透露她的消息,免得图尔齐人把简素寻到了,用来做要挟。 后来九骊公主找到,太后这边立即就猜到了简素的模样肯定和九骊公主如出一辙,想要先于裴胤找到简素,结果简素直接被人送入到了宫中,现在裴胤死死护着简素和裴宝彤,让太后的人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太后可以给常明月下药,想着通过欢好让裴胤死,但是解决简素总不可能这样做,宫里头也没太监有那玩意。 想到了这里,太后睁开了眼,“对了,上次把简素送到宫里的是谁?” “长青侯夫人。” 原本是靠在软枕上的,太后忽然直起了身子,“怎么处处都有这位?那个什么九骊公主是不是也是她寻到的?” 在钱嬷嬷应了之后,太后冷笑着说道:“钻营得很,才发现有这只小蚂蚁在这里跳着呢,不行,得把这个人给我捏死。” 钱嬷嬷知道太后这会儿烦躁,手指稍稍用力,给太后解乏,把太后皱着的眉头都给按捏的平了,钱嬷嬷才开口说道:“不如再等几天,马上祭天大典,外头沸反盈天的,到处都管着严呢,要是出了什么事,只怕太后您也没办法见到翠翠小姐了。” “这孽畜倒是做得出来。”太后脸色沉沉,“以前出了丁点大的事,就幽着我还有小皇孙他们。” 想到了裴玧的孩子,太后心疼,“他们也到了正经读书的年龄了,总不能一直读蒙书。” 钱嬷嬷看着太后又皱眉,想转移太后的注意力,就说道:“太后娘娘可知道,咱们翠翠小姐也不喜欢这位侯夫人。” 太后奇道,“翠翠怎么会不喜欢乔氏?难道乔氏给了商家难堪?” “这是没有的。”钱嬷嬷散开了太后的头发,这会儿夜色已深,太后也是时候安歇了,她开始给太后梳头。 “您忘了她娘亲是伍家人,当时乔氏为什么嫁给如今的长青侯,那可是伍柳柳的功劳。伍夫人和伍柳柳是嫡亲姐妹,关系好着呢。” 一下又一下梳着太后的长发,钱嬷嬷的手艺着实好,让太后感觉舒适,打了一个哈欠。 想起了乔宜贞年轻时候的狼狈事,太后眼角皱纹舒展,“再让人说一说她年轻时候的事情,让她死之前膈应一把。对了,说起翠翠,我还真想翠翠那个丫头,女孩子胖一些有什么不好,还非要晚几天再来宫里。” 商翠翠有了爱美之心,加上她知道太后疼爱她,就扭着性子说要玩几天进宫,太后觉得好笑,也准了这件事。 钱嬷嬷用牛角梳一下下按着太后的头皮,“想好看一些,也是人之常情,翠翠小姐也快十三岁了,马上就是大姑娘了。还想着让尤小姐带着翠翠去花宴呢,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郎君。” “时间可过得真快。”太后说道,“当年我也是十三岁的生辰过后,定下的。” 钱嬷嬷用牛角梳蘸药液梳太后的头发,足足梳了五百下,太后有些困倦了,才让钱嬷嬷停下,搭着她的手离开了小佛堂。 深秋的一场雨把枝头的落叶兜头扯下,让枝干光秃秃的。 树干少了枝叶,但很快被红色的布缠上。 满京都所有布行的红色布料全部被买空,都化作了枝头上缀着的红花。 红花大大小小凑在一起,是秋日里最为绚烂的红色。 除了这些假花,靠近各个城门的地方都摆放了重瓣菊花,不少孩童绕着这些漂亮的花跑动。 商户们被要求做好各家的卫生,门前的一片地也得在傍晚清扫的干干净净。 很多商户都懒散惯了,总是草草打扫门前那一块儿,觉得不可能官爷管那么宽,就不照做。 结果凡是没做的,或者是做的不好的,第二日保管有差爷坐在店铺门口。 差爷不说话,就坐在门口不让客人进来。 懒散一些商户也只得拿出抹布,蘸水开始打扫屋内屋外,好让差爷不要再来他们门面。 做好了卫生之后,差爷就不再来。 在这样的措施下,京都里的一点点变化着。 没钱换新招牌的就用桐油把牌匾养护的亮晶晶,有钱的干脆换了新牌匾;招揽生意的旗帜都换了,扯了新布制作新旗帜;窗纱也都换的崭新的,还有有钱的商户,直接换成了水晶,让屋子里通透光亮。 商户们发现,这样做了之后,各家各户的生意都好了起来,原本有些乌七八黑的小店拆洗干干净净,也有些贵夫人踏足。 街道上干干净净、住所的瓦片都擦得亮晶晶,城门附近还有堪称壮阔的重瓣菊花,树上都是红色绸缎,其他地方的百姓到了京都,被这样的繁华震撼,“真……他娘的好看!” 里面夹了许多进京备考的学子,他们也同样被这样的盛景撼动的,脱口而出的是锦绣诗句。 平日里的京都繁华却又内敛,和其他大一些的府州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在祭天大典前夕,让人看到了这作为国度的京都可以呈现出怎样的风貌。 越到临近着重要的日子,事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更多琐碎的事情冒出来。 京都衙门和兵马指挥司的人,一个当做两个用,忙碌得消瘦。 因为温泽宴的容貌俊秀,在这段时间忙里忙外的,被不少人见到,许多夫人一眼看中了他的皮相,知道他尚未婚配,再打听当年的事情,知道他的升官履历,就动了心思,想要替自家女儿(侄女、小姑子、远房表妹)牵红线。 知道温泽宴的亲事是乔宜贞做主后,小山一样的帖子都送了过来,让乔宜贞哭笑不得。 她还记得答应了简素的事情,就用年前不适宜相看这个理由给一一推了。 温泽宴知道乔宜贞推了这些后,还特地抽了休沐日时间感激乔宜贞,他忙得脚不着地,表妹愿意晚些再让他费心婚姻大事是再好不过的了。 乔宜贞看着消瘦的温泽宴,好气又好笑,“表哥再忙也要多顾着身体。” 温泽宴拱手应下了表妹的好意。 温泽宴瘦了一圈,池蕴之也是如此。 池蕴之本来因为晨练精壮起来,现在又瘦了下去,经过砥砺之后,他素来显得过于温和的眉眼带着肃穆,不用刻意冷着脸,就有了威严二字。 在家的两个孩子以前都选择欺负池蕴之,到了现在欺负的就少了,某天池长生悄悄地和双胞胎哥哥说,“爹爹看上去不好欺负了。” 池子晋用脚尖踢踢弟弟,“臭弟弟,我们都六岁了,本来也不能继续欺负爹爹了,要学大哥的。再说,爹爹现在很辛苦。” “我也知道爹爹辛苦,本来想着他忙过了,就可以再欺负了。”池长生满是遗憾地说道。 池子晋打了一个哈欠,揉揉眼睛,“我们要学大哥,不能胡闹了。” 池长生想着大哥,又高兴了起来,“是要学大哥,不过飞鹿书院我不想去。” 池子晋把弟弟一抱,打了个哈欠,“臭弟弟,我困了,明儿在说。”砸吧一下嘴,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平稳。 听到了二哥平稳呼吸,池长生也困了,闭上了眼。 两人相似的呼吸频率,相似的心跳节律,交融在一起,都沉沉睡着。 池子晋和池长生是双生子,在娘亲腹中就这样手脚相碰缠在一起。 在夏天的时候,两人嫌弃太热不肯在一起睡,现在到了深秋,兄弟两人的手脚相碰,在大床上又睡在了一起。 祭天大典终于到了。 作为西城兵马指挥司的指挥,在祭天大典这热闹的一日,池蕴之自己是不得空的,由乔宜贞带着几个孩子去凑热闹。 乔老太爷喜欢热闹,但是毕竟年龄大了,怕在人群里挤跌倒了,于是他和老夫人都只在门口搭上□□远远看一眼。 而乔宜贞的父亲乔珏倒是兴致勃勃,选择和女儿还有外孙一起凑热闹。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当仪仗队奏乐近了的时候,百姓们都挤着想要离得近一些,仔细看看这位皇后还有公主。 声音欢呼如雷动,不停地有人冲着车队叩拜,口中喊着圣上万岁、皇后千岁、公主千岁。 这一次的祭天大典同样也是封后大典,裴胤选择在这样的黄道吉日里正式给简素名分。 裴胤是与简素一起坐在车舆里的,而后就是裴宝彤的车舆,帘幕掀开,露出她姣好的容色。 池长生不停跳着,试图吸引九骊公主的注意力。 在九骊公主注意到他的时候,连忙扯着哥哥池嘉木去看。 裴宝彤弯眼笑着,她年龄眼力好,看到了这位素未见过的小少年,还冲着他摆摆手。 池嘉木的小脸涨红,“这就是九骊公主啊。” “嗯哦。”池长生不住点头,“虽然不及娘亲好看,但是性情很不错。” 池子晋也是点头。 同样看到九骊公主的还有池青霄,看着裴宝彤容貌的面容,想着自己距离尚公主就只剩下一步之遥,情绪翻滚,手指死死掐着手心,若不是疼痛把他死死钉在地上,他只怕要上前了,做出些极其不妥当的事情。 龚茹月没有凑热闹,她不想看到九骊公主,毕竟她当时犹犹豫豫的,才让这一场婚事错过,倘若是当时她但凡急一点,就可以让儿子尚公主了! 龚茹月只要看到九骊公主,就会想到自己的失之毫厘,故而不愿意出门。 商家人作为太后娘家人,为表示和太后的立场一致,都不看这次的祭天大典,只有商翠翠是个例外。 商翠翠素来得宠,加上她喜欢凑热闹,商家人就让她带着两个丫鬟出来了。 商翠翠本来看到了乔宜贞一行,尤其是看着乔珏拉着的池嘉木,本想要多看一眼池嘉木,但池嘉木正好被弟弟拉着,蹲下身子说了什么,而商翠翠视线移动,就忽然转到了池青霄身上。 她被池青霄的眼神吸引住了。 那双眼里有很多的情绪在翻滚,带着一丝痛苦、仇恨、又有藏不住的爱意。 商翠翠以前看话本子,里面写人的眼神像是调色盘一样,带着三分怒意、三分凉薄,四分爱意,她总觉得这就是一种修辞手法,一直看到了池青霄,才清楚地意识到,人的眼睛当真可以同时流露出这么多的情绪。 顺着池青霄的视线看去,那是九骊公主。 今日里盛装的九骊公主姝色艳艳,像是枝头绽开的春花灼灼其华,这又让商翠翠的心中一沉,意识到自己不如这位公主。 商翠翠咬着嘴唇,忽然之间很不高兴。 她确实看不上池青霄,觉得他是个老男人。 当老男人用这种热情的眼神去看公主,她就觉得凭什么呢?他应当用这种眼神追逐自己才对。 而且商翠翠本来以为池青霄上次是用未及笄的女孩子态度对待自己,现在来看,根本就是长辈看晚辈,那不是男人对女人的眼神。 这样一想,商翠翠越发觉得不服气,这是什么破九骊公主! 随着马车离开,乔珏拉着池嘉木,乔宜贞拉着两个孩子,他们准备走了。 商翠翠不知道为什么,又把视线从池青霄身上挪开,去看乔宜贞他们一行的方向,好像是这里有很重要的人似的。 但是这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 商翠翠很快就只看池嘉木,池嘉木是背对着商翠翠的,只留给她背影。 池嘉木比商翠翠小两岁,他前段时间意识到自己矮了,开始练习骑射,但是时间有限,没长多少,于是在商翠翠看来,池嘉木太矮了,绝对说不上少年,最多算是个小少年。 商翠翠于是收回了眼,不去理会刚刚心中的感觉,继续看着池青霄。 池青霄也开始走动,他是下意识地跟着车队的方向走去。 商翠翠就这样跟了一路,一直车队进入到了天坛,百姓们就不能去了,池青霄也不继续往里张望,他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即走进了一家酒楼。 商翠翠也领着丫鬟们进入了酒楼,池青霄进入了二楼的厢房里,当商翠翠看到了小二送了不少酒进入厢房的时候,就忍不住站起身来。 吉祥和如意两人就算是一开始不明白商翠翠要干嘛,现在也都清楚了,两个丫鬟是惊得心惊肉跳。 “小姐,这池三爷喝酒就喝酒,您进去干什么?” 商翠翠说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池三爷还捡我的发衩,我得要回来。” “那也不用现在去要。” “是啊,小姐,只怕池三爷心里头不舒坦,您若是进去出了事怎么办,就算是想要发衩也应当晚一些去要。” “怎么了怎么了?”商翠翠双手环胸,原本就上扬的眉高高挑起,语气恶劣,“你们在教我做事?” 两个丫鬟连忙跪下,她们晓得商翠翠是需要顺毛撸,有可能吃软,但是绝对不吃硬,“小姐,奴婢们不敢。” 丫鬟跪下,其他人的目光投了过来,商翠翠让两人起来,对着两个丫鬟说道:“就算是我娘,也不会拦我上去,因为我觉得我应该上去,懂了吗?” 两个丫鬟脸色还是不大好。 商翠翠先前祝池蕴之屡建奇功步步高升,这池蕴之还当真是屡建奇功了,至于说高升,无非是现在升官太打眼,所以暂且压一压,两个丫鬟都觉得池蕴之升官是早晚的事情。 前些时候池蕴之平了如月庵,听闻最近又立了一个功,抓住了一个图尔齐潜入的探子。 这要是池蕴之继续屡建奇功下去,她家小姐只怕就毫无福气可言了。 伍夫人因为这件事愁的掉了不少头发,让吉祥和如意两个丫鬟多留意商翠翠,让她在外不要和人多说什么。 但现在…… 商翠翠看着两个丫鬟不说话,继续说道:“我上去和池三爷说说话,你们就在下面等着。谁跟着我,我就把谁给卖了。” 商翠翠是小姐,她铁了心要做的事情,两个丫鬟无力阻拦,只能够留在楼下,两两相望,想着回去了以后得和夫人说这件事。 当商翠翠进入到厢房里时候,池青霄已经开始吃菜了。 空腹灌了一大碗酒,肚子里有些火辣辣的,他等着酒意上来,就用筷子捻着花生米,一粒粒地吃着。 房门被敲响,池青霄让人进来,万万没想到进来的居然是盛装的商翠翠。 她比上次见的时候又瘦了一些,因为用了点脂粉,压住了略显得蜡黄的肤色,整个人隐约有了少女感。 “是你?”池青霄并不起身,他手执酒壶,往白酒杯里倒入通透的酒液。 “小丫头,你到这里干什么?”池青霄倒完酒,把酒壶放回到桌子上,手拿起了酒杯,懒洋洋靠着窗边,呷着不羁的笑容看着商翠翠。 才见到了裴宝彤,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这种情况下露出的笑容,带着浓烈的危险气息,让商翠翠有些腿软,又有些……面红心跳。 但一想到刚刚池青霄曾经那样用浓烈感情看着九骊公主,商翠翠整个人就像是被浇了凉水一样冷静了下来。 “刚刚在路上看到了你,怎么过来喝闷酒?”商翠翠坐了下来,瞪着大眼睛看着池青霄。 “心情不好。”池青霄说道,“你呢?上次你不是带着两个丫鬟吗?” “吉祥和如意在楼下。” “吉祥和如意?”池青霄笑了起来。 “怎么了?” 池青霄把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把酒杯放了回去,开口说道:“想起来我有两个通房,也算是巧了,她们两人也叫做吉祥和如意。” 第55章 神秘的王大师 通房? 商翠翠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头蹭的一下有了火焰,“你怎么可以有通房?” 池青霄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醉了,对这个问题他并不生气, 居然仔细想了一下。 想好了之后,池青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中含笑。 “商小姐, 我为什么不可以有通房?” 为什么不能有呢? 商翠翠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 她的祖父有通房、她爹爹有、二伯父有、三伯父有,她的哥哥们都有通房…… 在商翠翠的心中,大部分男人都有通房的,没通房的只有话本里的人物, 那么池青霄有通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她咬着嘴唇, 总觉得池青霄应该不一样才对。 池青霄看着商翠翠的神情变幻,叹气了一声, 眼里染上了忧郁:“商小姐, 我已经二十有八了,我不光是有通房, 我还有过外室。” 商翠翠从没有想到一个男人居然会和自己说这个,涨红了脸,流露出羞态, 站起来跺了跺脚。 “你、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就当做是我喝醉了,胡乱说,商小姐你随便听。” 池青霄说完之后还给商翠翠倒了一杯茶,“商小姐请坐。” 商翠翠确实有些好奇,这里反正也没有旁人,她接过了杯子, 敛了下裙摆, 重新坐下捧着茶盏说道:“那你说说看。” 池青霄是坐在窗边的, 他的长发被风吹动,喝酒之后姿态随意,透露出一种不羁的随性来。 商翠翠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血液流速加快,让她的头脑也一阵阵晕眩,像是生了高热浮在软绵绵的云朵里。 很快她被池青霄的话里内容吸引了。 “刚刚不是和你说了我有通房吗?我就先从通房说起。我原先有两个通房,她们叫做吉祥和如意,她们生不出孩子,于是我娘把她们卖了,又换了新的吉祥如意,结果还是生不出孩子。后来我想着干脆养个外室,倘若是怀孕了,再把人接回来。当时她怀孕了我高兴疯了,我终于有孩子了,结果……” “结果什么?” “孩子不是我的,她给我带了绿帽,好不好笑?” 池青霄笑了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死死捏着酒杯,喃喃说道:“我想要的多简单啊,就是想要有个妻子,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怎么就……这么难?商小姐你是刚到京都,你还不知道我的事情吧,我一共没了三门亲事。” 商翠翠:“不是两门亲事吗?” “你知道前面两件婚事啊。”池青霄说道:“那我可以少费些口舌。” “你应该也知道我因为第二件婚事一直等着女方出孝期,我娘觉得我还是应该有自己的孩子,在换了两个通房没自己孩子的情况下,我才会找外室,那个外室给我带了绿帽之后,我就不再找过了。对了,我在这个时候遇到过一个大师,他提过,我的孩子还会出自正妻,所以我只能等着自己的缘分到来。” 池青霄叹了一口气,看着商翠翠,轻声说道:“你是商家难得的女孩子,你应当有不少哥哥、堂哥之类的,他们到了二十八岁这个年龄,是不是膝下不止一个孩子?可是我呢?我现在没正妻,没有孩子,可以说是凄凄惨惨戚戚。” 商翠翠心想着原来是这样,那倒是情有可原,想想都二十八岁的年龄了,这个年龄的男子都有不少孩子了,若是纳妾多的,七八个孩子都不奇怪。 商翠翠刚开始的那些愤怒消散,十分同情眼前人。 “为什么是三件婚事?” 池青霄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在轻响之后,开口道:“你知道吗?只差一点点,我就要尚公主了。” 商翠翠惊讶得瞪大眼睛,想到了在街上看到池青霄的眼神,开口说道:“你是说九骊公主?但是她不是才回到宫中吗?” “她以前是姓闵,是简夫人,哦,如今皇后娘娘嫁入闵家时候带的拖油瓶。” 池青霄介绍了闵家的情况,之后说道,“她是从琮州过来的,她到了京都之后带着她的庚帖,还有皇后娘娘亲手写下的婚书让她的哥哥嫂嫂做主。在她没有恢复身份以前,她还有些配不上我,毕竟她不是闵老爷的亲生女儿。不过你也看出来了,我着急成亲,想要自己的孩子,于是我们双方相看了,闵家和池家交换了庚帖,就差一步订婚。” 商翠翠被这个故事吸引,不由得问道:“那为什么你不是驸马?” “她恢复了公主的身份,就让宫里头的太监逼迫我娘把庚帖、婚书都拿回去了,这些都没了,那我怎么还算得上驸马?或许是唯一的幸或者是不幸,这门婚事没多少人知道,若不然我名声更不好听了,小丫头你看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倒霉。” 商翠翠有些同情池青霄了,难怪他刚刚会用那样的神色看着公主,幽幽一叹:“哎,你也怪不容易的。” 就只差一步尚公主,那位九骊公主果然如同她想的那样,不是个好人。 商翠翠的一句话让池青霄动容,从来没有这样有人说他,他看着商翠翠,忽然有一种冲动席卷全身,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商翠翠。 倘若是乔宜贞在场,就会发现,这原本应当是两人婚后发生的事情,现在提前到商翠翠未满十三就发生了。 商翠翠也没有反应过来,嗅着他身上的淡淡酒气,感受他的体温,心中竟是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她的手不自觉揪住了他的衣襟,面颊也贴到了他的胸口的。 两人足足抱了一会儿,随即两人像是被闪电劈了一样迅速分开。 “抱歉,商小姐是我唐突了。”池青霄冷静下来,皱眉说道:“我只是……这些话藏在心中很久了。” 商翠翠的心跳很快,声音里也有了羞意,她干脆站起身来给池青霄倒了一杯茶水。 “别一直喝酒了,喝点茶吧。” “多谢商小姐。” 两人沉默之后,商翠翠开口问道:“你、还想要尚公主吗?” 如果要是没见过乔宜贞之前,池青霄会说是,但是现在这事已经成了泡影,不如姿态做高一些,于是对着商翠翠说道,“我也是要脸皮的人,死皮赖脸多没意思。” 商翠翠心中替池青霄不平,“婚事本来就是你的!这可不叫死皮赖脸?!”说完之后,心中又有些后悔。 池青霄上次就看商翠翠顺眼,这会听到了商翠翠的话心中熨帖的很,手指轻弹在她的脑门正中,“小丫头,多谢你的好意,你听我说这些,我心情好多了,公主的事情就这样了。” 商翠翠捂住了脑袋,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所谓是好事多磨,你会有一个好妻子,并且儿孙成群。” 商翠翠说完了之后,感觉有些东西从自己的身上抽离,她慌忙地捂住嘴,那种消散的感觉显而易见。 商翠翠瞬间明白,因为上次保佑池蕴之屡建奇功,步步高升,她的福运已经稀薄得不行,这次再送上了祝福了,她的福运没有了。 她的福运本可以到十八岁,却因为池家兄弟两人,直接榨干没有了! 商翠翠想到了这里,小脸涨得通红,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池青霄,心中想要爆发出来,冲他发火。 喝了酒的池青霄情绪迟钝,见着商翠翠的模样,竟是脱口而出,“这样来看,你生得还是挺好看的。” 商翠翠的愤怒成了羞涩,而池青霄看着她的眼神更为灵动,就说道:“我年龄大你不少,但是到底没有成亲,你也很快就要定亲了,下次见到了我,莫要单独和我一起了,免得影响你的闺誉。” 池青霄用手指弹在商翠翠的脑袋上,“谢谢你的祝福,真是个心善的小丫头。对了。” 池青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发衩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出门的时候竟然带了这个来,仔细看看,上次是不是就是你掉的?” 商翠翠整个人被愤怒和羞涩撕裂开,下意识地接过池青霄拿过来的发衩,目光凝在了发衩上。 “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仔细想了很久才意识到是同一个人。”池青霄拧了一下商翠翠的腮,“走吧,小丫头,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更好看一些。” 忽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商翠翠一下红了脸,直接站起了身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池青霄本来也站起来,看到屋外候着两个丫鬟,就慢慢坐了回去。 他琢磨起来商翠翠的那些话,只觉得那个祝福实在让他高兴。 希望商翠翠可以说中,让他娶到正妻,生下自己的孩子。 商翠翠离开了房门之后,抓住了吉祥的手,“我们回去。” 两个丫鬟看到了商翠翠红彤彤的脸,以为池青霄做了什么,下意识地看着小姐的身后。“小姐,是池三爷……” “和他无关。”商翠翠把房门合拢,把手中的发衩给两个丫鬟看,“就是我肚子疼,我们回去。” “是。” 坐在马车上,商翠翠吹着风,捏着手中的发衩,不再想那些绮丽心思后,她脸色苍白了起来,想着自己自幼就有的能力,这次之后是真的没了。 商翠翠的能力用通俗的话来说叫做心想事成。 小时候,她看着空中的鸟儿觉得好玩,就想要鸟儿下来陪她,所以鸟儿啾啾叫着落到她的肩头;她在别人家吃过一次菜很好吃,心里想要家里也有,当天晚上她家就换了厨子。 商翠翠用着能力,旁人只觉得这小姑娘笑得没心没肺的,浑然没有发现她是心想事成。 一直到她随着爹娘搬入到林州,她觉得这里好破,娘亲让她忍一忍,家里暂时没钱,商翠翠想着,想要有钱不很简单吗?她就展露了她的能力。 商翠翠第一次在母亲面前展露出能力,哗啦啦的银票落在眼前,让母亲欣喜若狂的同时,也让她不要在外人面前展露出来。 商翠翠这项能力原本用于自己喜乐,那一次之后就用在了整个商家,她本来有些不高兴,但是家里疼爱她,不需要运用那些能力,家里就会把最好的东西送到她的面前,商翠翠也就习惯了这个能力是用在商家人身上。 一直到遇到了那位王大师。 那位大师看起来着实奇怪,疯疯癫癫看着又有些阴鸷可怖,腰间别着一把碧翠的笛子,母亲却把自己推到了王大师面前,“您看看,就是她。” 王大师笑了笑,干枯的手指点在商翠翠的眉心,很快就说道:“最多到十八岁,要是按照这个方式继续,最多到十二岁。” “说是我只能活十八岁?”商翠翠的小嘴一撅,“这人手脏兮兮的……” 商翠翠被捂住了嘴,而伍氏说道,“小丫头失礼了,大师不要和小丫头计较。” “没关系。”王大师笑道,“毕竟是遮了仙眼,窃取了天道气运而来的女童子,这项能力可以让她几乎是心想事成,所以脾气倨傲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心想事成?商翠翠觉得这个词精准极了,扯开了母亲的手,对着疯癫道人说道:“那你说十八岁是什么意思?你这个人倒是有些意思,用的字也好,我喜欢。” 王大师没理会商翠翠,对着伍氏说道:“十八岁的时候,天眼就遮不住了。这部分气运会被收回。” 商翠翠懵懵懂懂的,伍氏却着急了,含糊说道:“能不能再照做一次,延长呢?” 王大师说道:“不会,如果这次在用血去遮石像的眼睛,会沾染上晦气,那可不是福运了,会长长久久伴随她的一生。” 王大师最后说道:“省着些用吧,要是现在开始省,还是有机会留存到十八的。”他手心里的碧翠笛子在商翠翠的眉心一点,随即离开。 商翠翠见过了王大师之后,母亲就让她少用能力,让这气运能够在关键时刻护住商家。 商翠翠没想到遇到两个池家人,就让她的气运完全溃散于天地之间了。 那个疯道人,还能不能寻到呢? “小姐。” 吉祥伸手扶住了商翠翠,商翠翠这才发现,走神的时候已经到了家里。 商翠翠回到了屋里,等伍氏准备开口和她算账的时候,抬眼说道:“娘,我的能力没了。” 伍氏被吓的魂飞魄散,想到了吉祥和如意的话,“你说什么?是不是和池三爷有关。” “不是,可能是长青侯又做了什么吧。”商翠翠隐瞒了自己对池青霄送祝福,开口说道,“每次他屡建奇功,都会消磨气运。” 伍氏抱着商翠翠痛哭起来,“我的翠翠啊,以后这可怎么办啊。” 商翠翠在马车上已经难受过了,这会儿听着哀嚎觉得没意思,把母亲推开,“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反正当时那个什么大师不是说了吗?最多是到十八岁,大概就是用在长青侯身上不妥当,让气运没有了。” 伍氏越发后悔当时在如月庵里的事情,怎么对上了这人,她总是吃亏呢? “对了娘,以前见过的那位道人是个什么来历?能不能寻到他?还有我这气运,是他给我的吗?” 伍氏本不愿意说,这事其实夹杂着血腥,而商翠翠说道:“这气运都已经没了,娘,要是告诉我,说不定还有办法可以续回来。” 伍氏说了之后,商翠翠才知道,那位王大师是他们在泰山遇到,娘亲想要求一女,王大师让他们屠戮九对夫妻,用几人的血水混合,涂在石像的眼睛上,就可以遮掩住天机,生下女儿,而且因为天机被遮掩,此女福禄非凡。 伍氏和丈夫听到了就算了,偏偏商翠翠的哥哥动了心思,按照这个办法做了后,得到了商翠翠,而商翠翠在几年之后果真显露出福运来。 商翠翠听完了之后,瞬间想到了几年前那位道人的话,难怪娘亲支支吾吾说起能不能再做一次。 倘若是可以让她重新获得福运,商翠翠想着哥哥在做一次也可以,只可惜……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不知道那位王大师在哪儿。 …… 这一日的入夜,王玄净躺在驿站的凉亭上观看斑斓的星河。 之前在灵州,他就观测到,属于大齐的帝星本来已经黯淡了,忽然之间又亮了起来。 京都里是发生了什么? 灵州距离京都太远,在灵州观大齐之星不准,于是王玄净就离开了灵州,准备到京都里看一看,现在已经到了京郊外,可以清楚地看到紫微星明亮,周遭有其他星子辅佐。 天空已经呈现众星辅佐之相,紫微星剑指西南,在灵州的时候只觉得图尔齐的主星暗淡,现在来看,这是要被吞噬之相。 王玄净越看越是皱眉,他想要长生不死,其中之一要做的就是打造出新的帝星,他要做的是帝星陨落,而不是让大齐吞噬图尔齐的主星,这会让帝星更为耀眼。 王玄净看着帝星周遭的群星,眉头皱得厉害,帝星反过来拂照这群星,都动不了,而且动了也没用,无法动摇帝星。 他以前看中的裴玧之子,原本还有一点紫微之相,现在帝星过于耀眼,彻底压了星芒,不可能成事。 奇也怪哉。 王玄净只是去灵州养了自己的蛊虫,那里死人多瘴气怨气多,而且王玄净掐算过,大齐的帝星应该陨落在灵州,他也做过一些安排,想着在那里得到帝星陨落的好处,怎么忽然之间帝星就稳固了。 看着漫天斑斓璀璨的星河,王玄净咦了一声,忽然注意到一枚星子的命数变了,因为紫微耀眼,他都没有注意到居然有这样的变化。 王玄净仔细去看,这颗代表了池蕴之的星子挣脱了他下的层层束缚,一改过去的幽暗,绽放出光华来,因为帝星的光芒正好笼罩了他,所以王玄净没发现。 王玄净很早就见过池蕴之,作为蛊师,他和其他佛门道门的其他人一样,一眼就看中了池蕴之的根骨,王玄净看着其他人被庄家人用大扫把赶走,他自己没上去讨没趣,他要的不是活着的池蕴之,是需要他修佛坐化后白骨。 王玄净就想了办法,准备放火烧庄家,等到庄家人乱,趁机掳走池蕴之,结果天降暴雨;想要强抢走他,结果他还没动作,直接被人推倒在地,腿被摔断了。 这是天道的一种平衡,池蕴之气运盛,他根本就没有办法。 王玄净想要破坏他的气运,最好还是从身边人着手,看出了池蕴之与弟弟之间是相克的,王玄净就想着,他要做好事了,要助池蕴之回家。 找到了当时命数不长的老侯爷,人之将死会有一种奇妙的预感,王玄净加强了这种预感让老侯爷找到了池蕴之。 池蕴之果然是与池青霄相克的,又有龚茹月压着,王玄净看到了代表池蕴之的那颗星灰暗下来,被束缚住。 这样下去,说不定他会遁入空门。 池蕴之遁入空门,白骨化成舍利就更好了,所以王玄净一直等着这个时刻,结果发现代表池蕴之的这颗星居然摆脱了晦暗。 池蕴之的星象他是有干涉过的,所以无法从群星窥见他的命运,只能够等到第二天进入城池之后再去打探。 旁人看到了京都的繁华会赞叹,唯有王玄净脸色难看,这就是紫微光耀的作用了。 一直到了旧长青侯府,他发现牌匾也换掉了,再问旁人。 “哎呦,这位道长,长青侯府不在这里。” “我看这里还是池府,我记得长青侯就姓池,这是怎么回事。” “一听您这样问就知道是外地来的,这事得从一张圣旨说起。” 王玄净这才知道,那位裴胤居然多管闲事替长青侯府分家,这里是池青霄的府邸,他养着已经中风的老侯爷还有龚茹月,至于说池蕴之已经搬入了新侯府。 难怪代表池蕴之的那颗星子从星象上显示挣脱开了束缚,原本的长青侯府就是他的束缚,他居然摆脱了。 第56章 短寿贵妃 王玄净盘坐在池府门口, 他被人驱赶的时候,双腿悬空,上身纹丝不动, 说道:“我来是寻池三爷的,让他来请我。” 这道人虽说衣衫褴褛,但是目前悬空的姿势让下人们惊着了, 左右相看之后,去请了池青霄过来。 池青霄见到了王玄净,神色大喜。 疾步上前,池青霄对着王玄净行大礼, 语气恭敬:“竟是不知王大师到了京都, 我原本还想着去西南寻您。” 王玄净一见到池青霄,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不对, “你近前一点。” 池青霄按照吩咐上前。 笛子点在池青霄的眉心, 王玄净语气微妙:“你居然得了遮天的气机?” 池青霄不明白王玄净话语的意思,小声说道:“这是好事吗?” 王玄净想到了商翠翠的命数, 原本在她的气运减少后,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瓜瓞绵绵的子嗣运,没想到这话现在送给了池青霄, 她的瓜瓞绵绵会应在这里。 原来这两人竟是一对。 更多的事王玄净懒得掐算,商家小丫头的来历污秽,和商家小丫头纠葛最深的池青霄,以后也不用看了,免得脏了他的笛子。 王玄净擦了擦笛子,就这一会儿, 笛子已经带了黑斑点, 看着上面的斑点, 王玄净有些心疼。 池青霄也看到了王玄净的笛子,他还记得以前这笛子是通体碧翠的,现在上面竟是多了不少斑点。 “可以的。”王玄净敷衍着说道:“就像是我先前说的,你娶了嫡妻后,就有了子孙缘分。” 池青霄大喜,不住对着王玄净行礼。 王玄净看着笛子上的晦气已生,拧着眉头看了半晌,最终只能够揣到腰间:“我听人说你大哥现在做了侯爷,还分府别居,是个什么状况,你仔细说说看。” 池青霄正想要问池蕴之的事情,就一一说了。 王玄净正在和池青霄说话的时候,乔宜贞正在和章氏说话。 丫鬟挑起帘子,一大一小两个人走了过来。 大的那个是庄翰屾,小的那个带着一顶帽子,遮住了光秃秃的脑袋,身上穿着的是滚着绒边的衣裙,衬得小脸更精致可爱。 庄翰屾拉着妹妹的手,“妹妹,这就是叔母。” 小姑娘对着乔宜贞行了大礼,却没喊乔宜贞叔母,而是小声喊道:“侯夫人。” 庄翰屾说道:“你是我妹妹,也跟着喊叔母就好。” 乔宜贞笑着摸了摸秀秀的脑袋,“你是秀秀是不是,就像是屾屾说的,喊我一声叔母吧。” 这小姑娘正是如月庵的秀秀。 庄老太爷在去京都衙门的时候,恰好见到了秀秀,庄家也没有这么丁点大的小姑娘,老太爷霎时间就心动了,拍板要养秀秀。 如今秀秀的大名叫做庄秀芷。 前些日子秀秀一直病着,现在终于好了起来,也见到了池蕴之的妻子乔宜贞。 听到了乔宜贞的自称,秀秀喊了一句,“叔母”就不说话了,她悄悄看着双生子,发现两人一模一样以后,盯着池子晋。 池子晋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双脚蹭了蹭,躲在了弟弟身后,只露出一张脸。 秀秀的目光仍然没有变,一样盯着池子晋。 “秀秀比你们两人大半岁,喊姐姐。”乔宜贞对着两个儿子说道。 池子晋乖巧喊了一声姐姐,池长生不干了,闹腾着说道:“叫做妹妹好不好?我们当哥哥,照顾妹妹。” 秀秀在如月庵里一直是做小妹妹的,看着池长生不肯叫她姐姐,也不生气,细声说道:“那我做你的妹妹,但是我要做他的姐姐。”她指着池子晋。 池子晋的眉心正中一点红痣,让他五官更为秀气精致不说,更像是秀秀在如月庵里房间里悬着的观音图,还有庵堂里她负责日日扫尘的观音像。 因为池子晋的红痣,秀秀天然更为亲近池子晋一些。 池长生嘴巴张大,“可他是我二哥,他喊你姐姐,你怎么做我妹妹?” 满堂人都因为这些话笑了起来。 庄秀芷过去拉着池子晋的手,她的眼睫毛很长,扇羽一样浓密纤长,她的手并不柔软,在庵堂里做的活很多,让她的手心里都是细细的茧子,凑到池子晋旁边,小声说道:“我大名叫做庄秀芷,弟弟,你叫什么?” 池子晋有些为难,看着弟弟已经鼓起了腮帮子,但是……秀秀确实是姐姐啊。 头一遭没理会弟弟,池子晋对着秀秀说道:“秀秀姐姐,我是池子晋。我弟弟叫做池长生。” 秀秀笑了起来,眼睛明亮地弯了起来,“子晋弟弟,你的名字怎么写?我想你写给我看好不好?我娘布置了很漂亮的房间,里面什么都有……” 秀秀到了庄家刚开始一直病着,等到后来好了以后,也不爱说话。 如月庵年长于秀秀的都已经接过客,温泽宴按照她们个人的意愿进行安置。 有着落的,送银子和全新的身份文牒,让她们离开;没着落的,留在京郊的一个庄子里学一些绣活、厨艺等,暂且先养着,半年以后再进行安置。 无论去处是什么,这些人都会把如月庵的这一段记忆埋藏在深处,她们送走离开的人,都约定再见面不再相认。 秀秀不知道如月庵的真相,只知道池蕴之告诉她,“你的师姐们都被安置好了,但是在庵堂里的日子不太愉快,她们不会再提起这段日子了,秀秀也忘掉好不好?” 秀秀不知道那些黑暗的真相,在她看来庵堂的日子清贫却要比在自己家里好的多。 但是这如果是各位师姐要求的,她会答应,点点头,“师姐们过得好就好,我知道啦。” 她再也无法见到那些师姐,就算是知道她们有好去处,但是她没有亲眼见到师姐们去了哪儿,心里头有些茫然,还有一些害怕。 秀秀在如月庵里生活了很久,在她心中那里都是她的家人,离开了如月庵,她因为不适应病了很久,现在见到了池子晋,这人既是池蕴之的儿子,又眉心有一点红痣让她想到了庵堂里的师姐们,让她很是亲近,头一遭说了那么多话。 池长生气得跳脚,而庄翰屾把池长生的胳膊一拉,小声说道:“秀秀难得这么高兴,她之前都不爱说话的,你就把你二哥让给秀秀一会儿好不好?我和你一起玩。” 池长生看着秀秀的笑脸,再看看娘亲,不情愿地点点头。 庄翰屾把池长生一搂,小声说道:“你和你二哥是关系好,但是总是要长大的,不可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让你二哥去玩女孩子的游戏,我这里有新的战将。” 池长生一愣,“要玩女孩子的游戏吗?” “就是手里拿着几个布偶,唱呢。反正很无趣。” 池长生又偷笑起来,反正这个折磨是二哥受,谁让他给自己认了个姐姐呢? 这样一想,池长生拉着庄翰屾跑了起来。而秀秀拉着池子晋,想要带他去她的房中。 等到孩子们出去了,乔宜贞笑着说道:“倘若是知道秀秀与子晋这么投缘,我家应该抢先了。一窝小子,就是没个小丫头。” “那可晚了。”章氏笑着说道,“她昨个儿已经开口喊了我娘,秀秀就是不爱开口,今儿你家子晋陪着她,过几天就更好了。” 章氏对着孩子们走得方向努努嘴,“你若是想要漂亮丫头叫你娘,恐怕得等着你家小子可以成亲才行。” 池嘉木没来,在庄家的是池子晋和池长生,这两个孩子在预知梦里都没有着落,乔宜贞感慨说道:“也不消多漂亮,他们喜欢就好。” 章氏笑出了声,“你都想要做婆婆了?不过要是这两个小子成亲,可还早着呢。你家老大倒是不用等那么久。” 想到了在飞鹿书院的池嘉木,章氏羡慕地说道:“等你家嘉木再大一点,指不定多少高门贵女得盼着喊你一声婆婆。” 乔宜贞想着可以喝池嘉木媳妇的敬茶,眉眼舒展开,“他喜欢就好,门楣低一点也好。” 要知道池嘉木心悦的那人并不貌美,家世也是平平,所以才会让商翠翠以为池嘉木那边还有机会,频频去试探池嘉木,最后让龚茹月再也忍不了,把池嘉木赶出了京都。 如果要是旁人这样说,章氏只怕以为是客套话,但是乔宜贞能够喊她嫂嫂,新搬入了侯府之后,两家走动多了起来,章氏知道乔宜贞是真心的。 说起了婚事,章氏想到了温泽宴的婚事:“对了,你家表哥的婚事,你是个什么章程,我那次都惊住了,都有人求到我这边来了,我给推出去了。” “还有半个月有个赏花宴,我都推到那个时候了。”乔宜贞推到那个时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一场赏花宴,会有皇后参加,她想要亲自见一见温泽宴。 乔宜贞询问道:“什么人求到了嫂嫂这里?” “没细说,我推出去了,那家就没多说了。”章氏笑着说道,“那次为什么我家老太爷会去衙门,其实就是为了去看你家表哥的,他是凡事爱操心,上次听你提了一嘴,就忍不住去看,看过了之后,就说自己这边没合适的人,配不上温府尹,说是你家表哥大约是天仙也配得了。” 庄老太爷可不止是这个念叨,还说了难怪当年有贵女为了温府尹发狂害人。 乔宜贞失笑着说道:“若是真般配的了天仙,也不用我操心了,他早在外那么多年就应当成亲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 八*零*电*子*书*w*w*w*.*t*x*t*8*0*8*0*.*c*o*m 紧接着说起了生意的事情。 简素指导的胭脂铺大为成功,乔宜贞就想要重新梳理目前手中的铺子,不说像是胭脂铺一样日进斗金,也想要让这些店铺生意更好一些。 此时宫里的太后也正在见商翠翠,她一见到商翠翠就惊讶了。 原因无他,因为商翠翠丰腴的身材让太后镇住了。 商翠翠已经瘦了不少,但是在太后看来还是太胖了,她自己当年好看,要不然也不会被先帝看重,在商家家世不算好的情况下作了皇子侧妃。 靠着对外端庄的模样,对丈夫妖冶的勾·引,她从皇子侧妃做到了皇帝身边的容妃,到最后做了贵妃。 宫里的美人多,四妃的位置是满的,能够力压其他美人,成了独一无二的贵妃,太后的容貌和身段绝对是足够的。 太后觉得自己培养儿子也很好,因为老皇帝的皇子多,几位皇子明争暗斗的厉害,太后不想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内耗,早早选定了四皇子裴玧,让九皇子裴胤做辅助,她的计策也是对的,最后成功让四皇子登基,她做了太后,只是万万没想到,她冷落的九儿居然斩杀了四儿。 在外人眼中,或许觉得两个儿子无论是谁登基,都是她的儿子,但是商太后知道,裴玧是她精心培养的,她清楚这个儿子的一切,而裴胤是在野蛮之中生长出来的,太后只教他一件事,那就是敬重兄长,辅佐兄长,这逆子却忤逆她的意思,斩杀了她心爱的儿子。 裴玧像是太后自己的化身,裴胤则夺走了裴玧的一切,对这个儿子,太后怎么可能喜欢的起来。 想到了过去的事情,商太后再看着胖乎乎的商翠翠, 皱着眉说道:“翠翠啊,你这……实在是吃的有些多。伍氏你也是的,怎么不管着点翠翠。” 商翠翠被直言太胖,脸一下就红了,手指扣着衣摆,她就知道太后会是这样。 她进入宫的时候就吸着肚子,觉得已经瘦了不少,没想到就算是这样,还是被太后说了。 伍氏说道:“翠翠已经瘦了不少,太后娘娘,再等等,过年前就差不多了。” “已经瘦了不少?那之前可得多胖啊。”太后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 商翠翠眼泪都出来了,而钱嬷嬷连忙咳嗽了一声,说道:“翠翠小姐现在这样已经挺好了,现在还在长个子,稍微控制点就好了。” 太后对着商翠翠招招手,用帕子给商翠翠擦了眼泪,语气严厉:“哭什么?小时候哭长辈可以疼爱你,到了你现在这个年龄了,以后要哭对着男人哭,让他怜惜你。” 伍氏连忙说道:“翠翠还小,都还没到年龄。” “哪儿小了,”太后嗤笑了一声,看着商翠翠的模样就知道她被宠坏了,摇头说道:“我当年都已经让人一眼看中了,这会儿也要相看了,不过你说的也是,还来得及。” 太后擦了商翠翠的眼泪,发现她的皮肤脂粉下的肌肤是蜡黄色的,皱着眉头说道:“你这皮肤怎么是这个颜色?小时候不是挺白吗?” 伍氏说道,“先前瘦得太多亏了气血,我还说了翠翠,就算是想要瘦下来,也不能这样。我还想着让她暂住在如月庵……” 太后眉竖了起来,汗毛都耸立了,“你让她去如月庵?!” 钱嬷嬷连忙给太后顺背,一边问道:“伍夫人,怎么要把翠翠小姐安置到庵堂呢?” 伍氏被吓了一跳,惴惴不安说道:“还没住进去,当时正好是西城兵马指挥司的人把如月庵给围了,我就带着翠翠走了。这如月庵出了人命案,也是事后才知道,只能说咱们翠翠的福气好,还好没有住进去。” 太后这才缓了过来,那种脏地方,也就是伍氏会瞎弄,幸好商翠翠本身福运好。 想到了商翠翠的福气,太后开口说道:“要瘦下来何必吃斋饭,宫里头有方子。” “这可真是,好孩子都被你养坏了。”太后没好气地说道:“去把脸擦干净,我好好看看。” 太后等到商翠翠洗干净了脸,不由得皱眉头,当年商家看中了伍氏的家世,但伍氏本人并不好看,之后她妹妹为了温泽宴发疯,弄得伍家一落千丈,可以说商家大房的娶了伍氏,实在是吃亏。 这商翠翠得了伍氏略厚的嘴唇,现在蜡黄着脸,可以说很不好看。太后多少年都没见过这样的长相了,眉心拧得没法舒展开。 这把商翠翠看得心虚又恼怒,心里头想着太后一点都不疼她,把脑袋偏了过去。 太后看了半天叹了一口气,最后又仔细去看商翠翠的头发,发现有落发。 “你可真是会折腾。”太后的指甲点在商翠翠的眉心,“才多大啊,就用了这么多的脂粉。也不怕烂了脸,还有你这头发,你信不信真的会秃的。” 商翠翠不说话,就算是太后为她好,她也恹恹的,听不进去。 太后捏了捏眉心,“我原先还想着让你去花宴,你这副模样,还是再养养,花宴就不要去了,差不多……”太后想了一个时间,“明年秋天再去吧。” 这句话让母女两人愣住了,伍氏问道:“这不去花宴了吗?”而且一年的时间,也实在是太久了一些。 商翠翠也是抬着头,她听尤思佳说花宴的事情,已经勾起了兴致,这忽然之间就不去了?!而且一年的时间,实在是有些久。 “玉蓉院才出了事,这是尤家的生意,估计尤家没什么心情,就算是去了,估计还冷落了翠翠。而且翠翠这样,估计也没人看的上。” 商翠翠有些不乐意,想到了池青霄的拥抱,那个尚未婚配的池三爷生得很是俊朗呢,倘若是她商翠翠容貌不佳,池三爷能抱她? 商翠翠不服气地说道:“之前思思还说了,要带我认识一些人呢。” 太后看着商翠翠,因为自己的缘故,商家起来了,所以才能够把商翠翠养成这样,只可惜养得太娇了一些,当年自己像是商翠翠这么大的时候,可以说有一千个心眼了。 “好了,也不急,我这里有些方子,你调养的好起来,再说。你要是愿意别人一辈子都觉得商家小姐就这个模样,你尽管今年去。” 商翠翠当然不愿意,“一年时间,就可以好看?” “一年不够,”太后提供的方子是细细调养的,不伤身的方子需要的时间久,需要至少四季才初成。“不过你娘也不会让你多耽搁,在家好好学东西,我给你找几个女夫子。” 伍氏替商翠翠应了下来。 而商翠翠问道:“太后娘娘,能够调养出常贵妃那样吗?” “常明月?”太后眼皮子一抬,看着商翠翠说道,“你看到了她了?” “嗯。”商翠翠说道,“来的时候看到了常贵妃,她可真好看啊。” 商翠翠上一个见过印象深刻的是乔宜贞,不过在商翠翠看来,乔宜贞是靠气质取胜,书读得多占了便宜。而常明月不同,这是雪堆出来、春雨润出来的美人,五官身段无一不是绝美,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貌美得惊人。 “她啊。”太后嗤笑一声,“不用想,你这辈子也调养不出来。” “为什么?” “若是你最多只活到三十五,换那样的容貌,你换不换?” 商翠翠摇头,只活到三十五也太短了,她自然是不干的。 …… 被断言只活三十五岁的常明月打了一个喷嚏,她怀中抱着书和画卷去找了简素。 如今简素的腿伤养得差不多了,需要开始复健,每天会有一刻钟撑着人的身子慢慢走一圈。 常明月过来找简素的时候,正好简素走过了一圈,整个人如同是水捞出来的一样,嘴唇都是白惨惨的。 “皇后娘娘。” 简素喘着气,“起来吧,是不是吓着你了,我缓缓就好,你先到外间和公主说说话,等会再进来。” 九骊公主领着失魂落魄的常明月坐下,“你喝点水,要不吃点东西?我娘没那么快好,除了沐浴之外,还要上药。” 常明月想到刚刚所见,“那可真疼啊,娘娘也受得住?” 常明月回想起来,似乎简素一滴泪都没有落下。 “想站起来,那就得受得住。”裴宝彤叹了一口气,“问过御医了,这样虽然疼一些,但是好得快,之后双腿也会和以前一样。如果现在不走,那以后就难了。我每天都会过来陪着娘亲。” 其实裴胤也想来,但是简素不肯。 常明月听到了裴宝彤的话魂不守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要是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会不会愿意这样受到折磨? 常明月觉得自己是怕疼的,大约是腿断了就断了吧。 裴宝彤看着常明月的模样,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你别怕,虽然确实很疼,但是我娘挺得过来的。” 常明月看着裴宝彤,感觉自己被未及笄的公主给哄了。 第57章 刺杀 九骊公主和常明月坐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里面上好了药。裴宝彤对着魂不守舍的常明月说道:“我就先走了,我娘很好说话的。” 常明月这些天也与简素说过不少话,加上头一次遇到裴宝彤, 也觉得这位九骊公主的性情好,心中更为安定了一些,深吸一口气踏入了到了屏风后。 简素沐浴过还是有些难受, 看到常明月的模样,心中轻松了些,等到常明月对她行礼,简素让她起身, 询问常明月过来的原因。 常明月在这些天一直在想自己的去处, 她想要留在宫里头,但想着到死都见不到外面的景色, 就有些不甘心。 她想去宫外见一见景色, 好也罢差也罢,总是想要亲自看过了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若是真的如同乔宜贞说的那样好, 她是不是也可以求个恩典,住在靠近京都衙门的地界。若是不好,她就留在宫里。 所以常明月抱着书和画卷到了简素这里, 想让皇后娘娘允她换个妆容出宫一日。 简素靠在罗汉榻上,听着常明月磕磕巴巴说着话,等到说完了之后常明月松了一口气,语言流畅了起来。 “我也知道原先都没有这样的事情,我好歹是宫妃,这样悄悄出宫算什么, 只是我又想着娘娘您见识不一样, 心性也好, 或许能够允我出宫去看看呢?” 其他几位宫妃都有了安置,等到明年开春,各番邦小国来朝拜的时候,顺带让他们把宫妃带回去,唯有常明月没有安排。 简素想到了这里,看着常明月紧张的额头都有了汗水,温声和缓说道:“你先擦擦汗,你想什么日子出宫?” 常明月眼睛一亮,她的声音欢快,倘若是身后有尾巴,只怕这会儿都要摇起来了。 “我想和长青侯夫人约个日子,想让她陪我逛一逛。” 简素看着常明月的模样,笑着说道:“选在什么日子?你想去哪儿?” 常明月抿唇笑道,“让侯夫人安排就好,我、我都有时间。” 常明月尚且不知,这是她第一次去京都的戏园里看戏,也是最后一遭。 常明月的请求当天晚上就送到了侯府来,乔宜贞少不得要做好安排,接下来两天她带着两个孩子到京都里走一圈。 戏园是因为常明月感兴趣是定然要去,其他地方由乔宜贞带着两个孩子看他们对什么地方感兴趣来敲定。 乔宜贞自己在京都里住了太久的时间,已经失去了儿时探索的兴致,更喜欢无事的时候去书肆,所以去哪儿玩好这件事交给了两个儿子。 两个孩子主意多,一会儿觉得在郊外钓鱼好,一会儿觉得去雅苑就挺好,一会儿又觉得在大街走一路吃一路很好。 他们两人吵吵嚷嚷的欢快跑着,乔宜贞偶尔也会没什么体统跟着跑一会儿,她跟着裴宝彤学了八段锦,每天坚持练着,身子好了不少。 池子晋和池长生喜好不同,在乔宜贞的册子上指了指,乔宜贞就记录下来。 册子被填满了之后,乔宜贞带着两个孩子到了戏园。 王玄净也终于在戏园前见到了这位坏他事情的乔宜贞。 太阳光落在乔宜贞的身上,面色带着自然的红晕,柳眉弯弯杏眸似水。 王玄净看的却不是对方的容貌,而是她身上有层层的光晕气机涌动。 那气机如同云蒸霞蔚,美得让王玄净恨不得伸笛子戳入其中,痛痛快快让笛子汲取气机,黑色斑点褪去重新碧翠起来。 旁边的丫鬟挡在了乔宜贞面前,让王玄净恢复了理智,这气机是旁人自愿让渡给乔宜贞的,若是没有乔宜贞的首肯,他再眼馋也没办法。 王玄净还记得先前见过这位夫人,在她还是世子夫人的时候,他看出了对方寿命不长,此人思虑过度,在屋漏偏逢连夜雨之极困顿而亡。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万千微小的气在她身旁涌动,那些气托着她度过了死劫,她似乎也改了过去思虑过度的毛病,眉宇之间开阔许多。 王玄净猜测是福云寺的印尘给的她气机,这要是给了乔宜贞岂不是浪费? 他倒是可以用这些多续命个至少五十年时间。 为什么说至少?似乎这还不光是此间的气机,还牵扯到其他的因果线,王玄净头一遭见到这样的气机翻涌,于是在对方要进戏园之前,满是斑点的笛子拦在乔宜贞面前。 王玄净嘴唇不动,用腹腔发声,“这位夫人还请留步,我看你的命数贵不可言,但这儿孙命数上,却有波折。” 王玄净在心中盘算着,这天道果然还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无法更迭帝星,还有乔宜贞的气机这种续命手段。 他用这一招拦过池青霄,拦过伍夫人,还拦过太后身边的钱嬷嬷,到了乔宜贞这里就不管用了。 鸢尾侧过头看自家夫人,乔宜贞左右手拉着孩子,看了一眼王玄净,丢下一句“我不算命。” 王玄净还想要说什么,结果乔宜贞的斗篷扬起,她不再多看王玄净,直接进入到了梨园里。 王玄净眉头微皱,很快就对着鸢尾说道:“这位小丫头,你和你家夫人说,你家两位小少爷,命中各有一劫数,倘若是想要化解,一刻钟的时间,我都在这里等着。” 王玄净摆出了高人姿态,不再言语。 他需要用乔宜贞的气机,自然是要拿些真本事出来的,这个年岁小的,劫难应在重病之上,而眉心有红痣的则是在女色上有劫难。 他若是替乔宜贞点破两个孩子的劫难,她就需要付出她身上的气机。 鸢尾去了戏园子里,乔宜贞已经入座,听到了这话,她还没开口,池子晋就小声说道:“娘,不去见。” 池长生也点点头,露出和池子晋一样的表情,“那个道人看着怪怪的,不去得好。” 乔宜贞是见过印尘大师的,真正的高僧眼神是与王玄净不一样的,年轻的僧人一双眼澄澈得如同琉璃珠,年长的僧人眼中有海纳百川的包容。 王玄净摆出了高人的姿态,他的眼并不如印尘大师等高僧纯净,里面有欲·望在翻滚。 两个孩子不喜欢他,恐怕除了衣衫褴褛之外,最主要的是眼神让人不舒服。 乔宜贞想到了这里,对着鸢尾说道:“你和他说,印尘大师替我掐算过,可没说后面还有劫难。” 就算是这位道人有些本事,乔宜贞也不欲去见,她若是求神问佛,只去福云寺就好,那才是正统的路子,何苦信这种看上去就不正经的妖道。 不光是这样想着,乔宜贞还告诉了两个孩子。 孩童这个年龄对神佛最是毫无兴趣,反而是池子晋多问了两句,似乎是想要去福云寺。 见着三弟看着他,池子晋说道,“秀秀姐姐说过在庵堂里的日子,让我有些好奇。” “才不是秀秀姐姐。”池长生的腮帮子鼓了起来。 “秀秀姐姐说,你喊她秀秀就是,她不在意的。” 池长生看着娘亲,而乔宜贞不管孩子们称呼的这点小事,笑着说道:“你们定就行,其实和秀秀年龄差的也不多,过了生日之后,就都是六岁了。” 戏快要开始了,乔宜贞轻声说道:“晚些时候带你们去福云寺,也带上秀秀。” 此时戏园外王玄净听闻了印尘之名,站起了身子冷冷看了鸢尾一眼,把鸢尾吓了一跳。 “不信就算了。” 王玄净本想要直接诓乔宜贞,现在改了主意,那些气运果然不好拿,还是得找太后。 转身去找钱嬷嬷宫外的家宅,钱嬷嬷的家人送了消息去宫中,当天傍晚王玄净就换了一身干净道袍,踏入到了太后的宫殿。 王玄净比上次太后见得时候要苍老了许多,头发已经都白了,还有腰间的碧玉笛子满是斑点,让太后不由得感慨时光飞逝,这人也老了。 “王大师。”太后对着王玄净双手合十,巴巴说道:“我还想着让人去讯您,没想到您到了京都来,有没有落脚地儿?让钱嬷嬷安排去。” “不必。”王玄净单刀直入,“这次从西南回来,发现京都的星象变了,帝星旁边还有了帝后之星,这是何故?” 太后少不得絮絮叨叨,把事情都怪罪在乔宜贞身上。 她先是把九骊公主送回了宫,紧接着又是送回了皇后,这裴胤惦记的人不在灵州,也就让裴胤忽然缓了计划,要对灵州徐徐图之,甚至不再御驾亲征。 “你看,这长青侯夫人是不是祸害头子?”太后说道,她先前见到了商翠翠的时候,就是这样和商翠翠说的,商翠翠也点头。 “她是变数。”王玄净本想问的就是乔宜贞,太后说到了之后就不再问乔宜贞,对她只是评判一句“变数。” 说完之后王玄净胸口一疼,用手捂住了嘴,脸色煞白,他面上的皱纹越发明显,如同被犁地过出现的沟壑一样。碧翠笛子本已经大半都有了斑点,现在几乎快要都黑了。 太后看到了王大师的模样吓了一跳,“您没事吧。”她上次见到王玄净这副模样也是如此,说了打灵州的事情,他便是如此。 太后私下里和人请教,知道这是泄露了天机的表现。 此时的王玄净确实是泄露了天机,他咳嗽了两声,手中的笛子点在了太后的眉心处。 “王大师。” 过了一会儿,王玄净收回了笛子,黑掉的斑点悄然绿回来了两小点。 王玄净把笛子放好了之后,开口说道,“其他人不能伤。” 太后看到了王大师的发丝全白了,心脏砰砰直跳,朗声应是。 “是不是……” 王玄净瞪着太后,太后本想问是不是乔宜贞没了,一切都回到正轨,因为王大师的眼神,没问出口。 罢了,头发都白了,肯定杀了乔宜贞就回到正轨。 等到太后送走了王玄净,轻声让人吩咐打探乔宜贞的行踪。 太后隔了一日就知道了她要和常明月出行,开口说道:“那就定在这一日,不是说要去戏园子吗?戏园子散戏的时候人多,就……” 太后说了一半,垂下眼,强调说道,“记得不要伤了其他人,只要乔氏的命。” 其貌不扬的内侍说道:“那不如往刀口上抹毒,直接往她身上一撞就好。” 太后念了一句佛号,“这些不必和我说。” 这位吃斋念佛的太后只是虚虚一点,觉得那人不应当活了,至于是个什么死法,老太后不需要知道。 想到了乔宜贞死了,肯定一切回到正轨,她就由衷地高兴。 太后都忘了,昨日见过王玄净之后,头发悄然白了几根。 王玄净雁过拔毛,既然浪费了寿数在太后身上,总得从太后身上补一补,反正太后有求于他,他借用了对方的寿数也是天道轮回。 按照约定的时辰,马车到了门处,很快就走出了穿着天青色长裙的常明月。 常明月许久没有穿过这样浅淡的颜色,当年在浣衣局穿过太多这样灰扑扑的颜色,她都不喜欢这个颜色了。 乔宜贞含笑看着她,梳着妇人发饰,眼底带着紧张,却也有浓郁的期盼。 “娘娘这样打扮很好。” 常明月摸了摸鬓发,羞涩说道:“你喊我常夫人。” 以前在彩棠和彩荷在的时候,总是要拿捏做个贵妃,口中一直说着本宫,这些日子她都是用“我”这个自称多,现在觉得用这个字,浑身都松快了,好像是有些桎梏没了。 常明月上了马车,看着乔宜贞拿出了册子,说着今天的行程。 乔宜贞准备先让常明月先往北走,那里有鳞次栉比的商铺,带着她吃过饭,再绕到南边去,靠近西南方向有些小吃,然后就是南边的戏园了。 在马车上,帘幕撩开,常明月一直看着外面的景,默默看着街上的女子多不多。 到了最热闹的街道,常明月被乔宜贞扶着下来,感慨说道:“这么干净啊。” 水磨石街道清扫得干干净净,要知道这是在外面,可不是在宫里,宫里头打扫成这样还差不多。 “前些日子不是祭天大典吗?衙门还有五城兵马司让商户负责各家门前的地,还让各家扫尘,换招牌,刚开始不少人不愿意,这装扮了之后生意好了不少,现在应该是成了定式。” “那生意比以前好?” 乔宜贞笑着说道:“女眷也比过去多,开的铺子也多了起来。我带你去看看。” 乔宜贞带着常明月去逛了成衣铺子、首饰铺子、去酒楼里略吃一点东西。 在这几个地方,常明月见到了许多夫人和小姐。 高门贵女们腰间挂着香囊,手中拿着团扇,身上飘着香带着不少仆从,偶尔说到好笑的用团扇遮住了口,露出弯弯的眼来。 若是家中有些小钱,称不上高门的夫人和小姐,要爽朗的多,身边就带一个丫鬟拿着东西,自若地走在街上。 还有一些没丫鬟的小姐夫人们,也在街上就这样走着,似乎不担心被拐走。 “这是因为祭天大典,所以街上的巡逻多一些?”常明月小声询问,“不担心有拐子吗?” 正说话的功夫就过去了巡逻的士卒。 乔宜贞说道,“若是拐人出去卖可不容易,现在进出城都要查文牒,需要一一对应的上,就算是运送棺椁出去,都要开棺对上才行。” “至于说卖到京都里,过去有花街柳巷收人,现在可没有,要知道过去买人最多罚一点银子就够了,现在罚得多还有牢狱之灾。” 常明月笑道:“就该这样。” 她注意到似乎也有寡居的夫人,头上簪了白花,也可以一个人在街上走。 常明月看着自己灰扑扑的衣裳,倘若是她住的距离衙门近一点,是不是也可以这样? 还有南边没有去看,常明月心中已经倾向于留在宫外。 北城不够热闹,乔宜贞过了中午,带着常明月去了西南边。 那里的热闹和北城是不一样的,充满了生活气息,常明月入宫以前也没来过这个地方,只觉得这里的人太多了,紧紧靠着乔宜贞,眼睛都感觉不够用了。 有叫卖猪肉的,在案板上当当当地分开骨头,生意兴隆;有挑货郎在走街串巷,手中摇着拨浪鼓;有阿婆在卖桂花,用油纸保住一包包的桂花,见着常明月看过来笑着说道,“这位夫人买一包吧,用帕子揣在身上,香得很。” 常明月就买了两包,用绣帕裹好之后,自己和乔宜贞一人一包,就放在腰间。 馥郁的桂花香气是最好的香料,可以持续一整天的时间,晚上还可以拿回去做桂花糕。 因为要看戏,在这里并没有多待,只是吃了几家出名的小食,乔宜贞带着常明月去了戏园。 这戏园的布局和酒楼差不多,乔宜贞是提前定了位置,直接拉着常明月去二楼雅间里坐下。 常明月注意到二楼的雅间一小半都是女眷,还有一楼大厅,正中的位置坐的是一位老太太,旁边陪着两个丫鬟,老太太的头发抿得一丝不苟,眉心正中带着碧玉。 “那是浩瀚商行的老夫人,戏园子就是她家开的,十次里有九次都看到她,偶尔她还上台去唱。” 常明月一愣,“这不是上不得台面的伶人才唱戏吗?” “浩瀚商行的老夫人喜欢戏,她老说自己年龄大了,不在意脸皮,时间长了,唱得好还有人给老夫人打赏,她都笑着拿了。” 常明月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她是不是也可以不在意颜面? 很快又叹了一口气,她和老夫人还是不一样,就算是离开了皇宫也无法唱戏。 “另外戏园里的伶人也不像是过去那样,这戏园开得好,有人一掷千金捧着角儿,这唱的好的,地位就高了起来,是被奉为座上客的。” 两人没说多久,琵琶声响起,旦角上场。 她手中捧着宝莲,启唇清唱,霎时间就让常明月回到了过去。 “好景色艳阳天花林开放……寿诞日叩金母长寿无疆。” 第一次看戏的时候,也是这一出麻姑献寿。 当时是祖母过生日,她痴痴地看着台上的热闹,宛若是当真见到了仙境。 后来被打了知道这是下九流的玩意,她还是喜欢看戏,百样的人生都在台上,唱台上的人一颦一笑都牵人的心魂。 等到看完了之后,喝彩声不断,正中的老太太出手极其阔绰,给了不少赏银。 两人往外走,乔宜贞被人撞了一下,侧过头去看,而常明月痴痴想着戏,眼睛还是放在前面的。 常明月看到了有人冲了过来,那人的动作在她眼中放慢了,慢到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藏在腰侧的一点寒光。 “小心!”常明月脱口而出,乔宜贞来不及反应,常明月转过了身子,抱住了乔宜贞,也被匕首重重插入到了腰侧。 “我没事。”常明月捂住了刀,好看的眉皱了起来,她只是被刀插·在了腰侧,不会有什么事。 她被养的娇嫩的身体从未受过这样的重创,倒吸凉气,抱着乔宜贞眼泪都落到她的肩膀上。 乔宜贞也带了人,只是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在戏园子门口直接动刀。 乔宜贞的手颤着,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纰漏,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是谁? 乔宜贞很快就抛开这个杂念,重要的是常明月,轻声安抚常明月:“夫人,忍一忍,等会让大夫拔刀,上了药就好了。” 常明月泪眼朦胧点点头,倒吸一口气,“这里,也没那么安全啊。” “是我连累了你。”乔宜贞小声说道:“下次来戏园子,还是应该人散了再走,出来的时间不妥当。” 常明月眼里还含着泪,脸上却露出笑容来,“是啊,还有下次呢,你不必自责,我能替你挡刀,很高兴的。” “还是别说话了。”乔宜贞看着常明月的嘴唇发白,心中害怕,捏着她的手,让她少说话。 浩瀚商行的老夫人让戏园的人去抓刚刚的人,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两位夫人,先在里面等着,这戏园子里就有大夫,还有让人去报官了。” 正要把常明月扶进去的时候,人群里忽然又传来一阵骚乱,是又有人倒了下去。 浩瀚商行的老夫人眉心紧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个人一路伤人? 而乔宜贞本来只看常贵妃,无意一瞥才注意到一件事,倒地的人是前些日子才见过的道人,他比上次见到苍老了许多,腰间挂着通体发黑的笛子。 第58章 火烧太后 在乔宜贞看来, 只是伤了腰的一小块儿肉,常明月看着也好,就是嫌疼一直在掉眼泪。怎么就让大夫紧紧皱着眉头, 说得送到有女医的医馆里,还让她做好准备。 “您擦擦眼泪。”乔宜贞等到被人提醒,才知道她落了许久的泪水, 眼睛都有些发疼。 乔宜贞用帕子捂着脸。 “起码得先把匕首·拔·出来,上点药,要是有止疼的药就更好了,您这边是没有金疮药吗?怎么说得这么严重?” “夫人, 刚刚我仔细看了, 这匕首和一般的匕首不一样,我看着里面似乎是有倒刺和血槽的, 得让女医把伤口再切开一些, 慢慢取出来。我没这样的本事,京都里也就只有最好的保和堂可以做这件事, 您得去北城。” 有倒刺和血槽,那是在军中用的手段,这种伤口处理起来很是麻烦, 一般大夫是处理不了的。 大夫看了一眼外间躺着的常明月,继续说道:“还不光是这个,这位夫人,得给您提个醒,匕首上像是淬了东西在上面的,这是冲着要人的命来的, 这毒恐怕不好解。” 浩瀚商行的老太太小声说道:“这就给您送去保和堂?这位夫人, 实在是对不住, 这么多年戏园门口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咱们先看病,到时候衙门来断案,咱们戏园都配合的。” 乔宜贞闭上了眼,多少年都没出过这样的事情了,偏偏就在今日。 也是她贪心了,总觉得让常明月多见一点景色,就更愿意在宫外住着,也给皇后娘娘省个事,所以今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倘若是行程松散一些选早的戏,也不急着出来,就没这件事了。 乔宜贞抿了抿唇,脸色苍白的像是她才是那个中刀人。 “我知道了,我这边自己去医馆,是否和戏园有关,是衙门来断的。麻烦老夫人让人用床板把人抬上马车。” 温泽宴带着人骑马过来的时候,就看着有人把床板卸下,把床板上的常明月抬上马车。 “麻烦表哥开路,”乔宜贞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圈通红,“这是贵妃娘娘,现在要回宫。” 刚刚在戏园里,她带的人不多,继续压着常明月的身份,现在有温泽宴过来了,坦明身份才好让衙役开路。 温泽宴听闻是贵妃,心中藏了不少疑问,也替乔宜贞忧虑,“你可有受伤?” “是冲着我来的,结果贵妃娘娘替我挡了刀。”乔宜贞低声说道,“别的我也不清楚了。” “好,我知道了。” 温泽宴让衙役呈现包抄的架势,团团围着两辆马车,前面一辆马车是乔宜贞和常明月,后面的马车是放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王玄净。 到了深秋,天色黑得快,常明月躺在马车上,可以看到外面宝蓝色的夜幕,她对着乔宜贞说道:“刚刚那位是你表哥?生得真好啊。” “是啊。”乔宜贞是跪坐在地上的,握着常明月的手。 乔宜贞故作轻松说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因为他生得好,当年一位贵女很是心悦他,觉得我碍事,还设计了我,让我和长青侯有了缘分,我表哥自己觉得愧疚,直接选择了外放,这在京都里是出了名的事。” “原来是这样啊。”常明月笑了起来,“总觉得你很聪明谨慎,居然也会被人设计。” “我若是真的如同你说的那样谨慎,”乔宜贞说道,“也不会让你现在中了一刀,还倒着地上,可见我就是愚笨如猪的。” 常明月抬手给乔宜贞擦了眼泪,轻声说道:“可别这样说,这大概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其实我也知道,你今儿是费劲心思想让我见识京都的繁华。带我去了那么多好地方,吃了那么多好东西,还请我听了那么好的一出戏,说来也是巧合了,《麻姑祝寿》正好是我最喜欢的一出戏。” 常明月轻轻哼起了《麻姑祝寿》里面的唱曲,“只可惜我唱的不好,有些调子唱不上去。” 乔宜贞明知道不应该哭,还是忍不住掉眼泪,声音哽咽:“那可要保重身体,之后我再请您看戏,想私下里唱戏也行,把院门一关,谁敢罗里吧嗦地说浑话,我就打他板子。” 常明月抿了抿唇没说话。 那会儿大夫对着乔宜贞使眼色,还有乔宜贞回来了之后,眼眶都是红的,她就猜测到自己这伤很是麻烦,要不然也不会现在都不拔刀,就这样冷冰冰地插·入她的身体。 最开始匕首入体内的时候是锐痛的,很快常明月觉得这个地方酥酥麻麻的并不疼了。 伤口处有一团火在烤着似的,但这种感觉并不难受。 她好像四肢百骸的血液在缓缓流失,这一团火随着她的血液在体内游走,给她躯体带来了温度。 常明月抬起手,看着外面透过的火把火焰仔细看她的这一双手。 她这一双手最早在浣衣局受了一些劳累,之后就是养尊处优地养着,纤细白皙。 以前彩棠常说,她这一双手养得很美,外面最美的花魁也比不过。 不过为什么会拿自己和花魁比? “娘娘?” 乔宜贞担心常明月睡着,刚刚大夫说过,在拔刀之前,一定不能睡着了,不然很有可能醒不过来。 大夫还给了乔宜贞一套银针,倘若是睡着了先掐人中,若是掐人中没有用,就用银针插·入指缝。 乔宜贞当然不想在常明月身上用这个手段,就注意不让常明月睡着。 “我刚刚在看我的手,在想我的模样。”常明月把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 常明月侧过头,“侯夫人,其实我自私着呢,明明万岁爷给了最大的恩典,替我家平反了,因为我在宫里太久,我就害怕出宫,厚着脸皮求了恩典留在了宫中。” “我以前还想过,万岁爷是不是有毛病,我生得那么美,他都不愿意临幸我,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我对万岁爷的感激变成了怨,他既然留我在宫中,为什么不给我恩典?给我一个孩子傍身,也让我在宫里有个依靠。” 这些话并不妥当,按道理乔宜贞应当打断才对,但心中有一种巨大的惶恐,总让乔宜贞觉得常明月恐怕活不长了,就抓着她的手静静听着。 “后来见到了皇后娘娘,又做了一个很可怖的梦,被皇后娘娘安抚了之后,我才知道,万岁爷为什么心系着她。皇后娘娘值得让人珍惜。她是个好人,她独宠在身,按道理可以把我贬到冷宫里,让我自生自灭了,她心地善良,说话都对我温和。” “万岁爷应该和皇后做神仙眷侣一样的夫妻日子,哪儿需要我这样的人?其他宫妃都有了着落,我知道皇后娘娘想着把我养在宫中也可以,但是我知道圣上是有些不大乐意的。” 常明月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养我多费钱啊,他又不喜欢我,干嘛要废那么多银子养一个空壳子贵妃。但是皇后娘娘愿意养我,所以万岁爷也会同意养着我。” “对所有人来说,我最好的归属就是宫外,可我就是不开口。我一直害怕着,您告诉我宫外的好,我心里头想着呢,惦记着呢,我还是怕,想着您是不是骗我?” 说到了这里,常明月一笑,笑容灿烂得很,眼睛弯着冲着乔宜贞笑,“您果然没骗我,真的宫外很好,我应该早些下定决心出宫的。今儿真的……我觉得能够替你挡刀子,心里头有一个想法,我这一辈子临末能够做这样一件事,挺好的。” 乔宜贞:“就算是想要做出一件事,也不用挡刀子。而且,您也说了,在宫里头锦衣玉食养着,后面的寿数长着呢。” 常明月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头脑都清晰起来,忽然想到了彩棠和彩荷来,她们两人的眼神和之前的大夫有些像,里头带着怜悯。 “我活不长了,哪有什么后面呢?”常明月轻轻说道。 乔宜贞被常明月的话一惊,本想要说什么,就听到了常明月说道:“你还记得彩棠和彩荷吗?我以前没想过,刚刚见到了那位大夫的眼神,在想着,她们有时候在怜悯我,觉得我活不长吧。” “别想那么多。”乔宜贞看着已经到了宫墙外,握住了常明月的手,心中有了希冀,既然常明月一直还在说话,也没睡着,这伤应该不致命吧。“外面的大夫哪儿比得过宫里头的大夫?等会太医见过了就好了。” 不过乔宜贞还是把彩棠和彩荷可能下药的消息告诉了帝王和帝后。 乔宜贞刚跪下,还没有开口请罪,温泽宴先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朗朗乾坤下出现挟刀刺人的罪行,是罪臣的过错。” 乔宜贞跪在温泽宴旁侧,红着眼眶深深叩首,“是臣妇过错,那贼人本是冲着臣妇来的,臣妇没有注意到,反而是贵妃娘娘替我挡了刀。” 温泽宴说道:“贼人是要刺长青侯夫人的,与长青侯夫人干系不大,都是罪臣之过。” 简素本来还想着花宴可能赶不及去见到温泽宴,没想到今儿见到了,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怪让自家女儿惦记着,生得君子如玉,这会儿还护着自家人。 看着常明月在里面生死不知,简素没什么心情去多问温泽宴的事,看了一眼裴胤。 裴胤在收到了消息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是一件事,这常明月中刀也有他自己的罪过。 裴胤就像是常明月想的那样,对耗费巨资养着不喜的贵妃,心中觉得别扭。 而且,在裴胤来看,常明月横在自己和简素之间,他险些宠幸常明月,一想到这事他心中别扭。 在听闻长青侯夫人与常明月交好后,裴胤特地让梁公公去暗示了乔宜贞。 最好是劝一劝常明月离开宫里,大概有这个缘故,乔宜贞才把今日里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才会在戏园门口着了道。 想到了这里,裴胤叹了一口气说道:“京都衙门也不可能日日防贼,只要抓获了贼人就好,这事也与侯夫人无关,是歹人要刺侯夫人,怎与侯夫人有干系?常贵妃也说是她想要护着侯夫人,侯夫人不必愧疚,朕已经让张御医给她看诊,张御医是做过随军的军医,会治这种外伤,想来贵妃会安然无恙。对了,带入到宫中的道人是什么状况?” 乔宜贞依然神色憔悴,叩首说道:“先前臣妇在戏园子外见过这位道长,他言明臣妇之子有劫难,臣妇并不理会,只说不在他那里算命,今日里贵妃娘娘倒地后,这位道人也倒在地上,臣妇觉得应当是有干系的,所以让人捆着带入到宫中。” 裴胤说道:“既然如此,请刑部尚书带着人来撬开他的嘴。” 内侍躬身退出宫殿,去请刑部尚书入宫。 简素看了一眼乔宜贞,开口说道:“我怪担忧贵妃的,侯夫人和我一起入内看看吧。” 裴胤点头同意了,等到简素和乔宜贞入内后,正好听到清脆的碰撞声,是御医取出了匕首,匕首和瓷盘相碰发出了声响。 御医看着伤口摇头,敷了药后,用桑皮线缝合了之后,转身出了幔帐绕过了屏风。 “启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的匕首上有毒,这毒本应当是让人浑身血液如同燃烧一样,一直疼到生命枯竭,但因为贵妃娘娘身有毒,两种毒性相克,让贵妃娘娘感受不到苦楚,但是这两种药都对寿数有碍,两种毒·药都无药可解,只怕贵妃娘娘性命不足五个时辰。” 乔宜贞的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只有五个时辰了?或许时间比五个时辰更短? 她想到了在马车上常明月的话,心乱如麻。 简素让人扶住了她。 简素对着太医说道:“如果要是没有今天的毒,常贵妃原本的毒是什么作用?” 御医看了一眼乔宜贞。 乔宜贞想要留在这里陪着常明月,却只能够开口说道:“皇后娘娘,容臣妇回避。” “侯夫人陪着常贵妃吧,我和张御医出去说。”简素对张御医问道:“贵妃现在睡着?” “是。”张御医说道,“约莫一刻钟后会醒。” “常贵妃醒来之后不会疼?” 张御医肯定地说道:“原本贵妃娘娘身上药性也要发了,最多是在过年之前便会饱受蚀骨之痛,现在两种药性相冲,确实导致了奇妙的现象,会让贵妃娘娘感受不到疼痛,微臣是先给贵妃娘娘用了麻沸散,若是早看了创口处的伤,都不用麻沸散,贵妃娘娘也感受不到疼痛。” 简素看着乔宜贞素白着唇,轻声说道:“你在这里陪陪她,我让人同长青侯府说一声,让你家侯爷和孩子们别担心。” 说完之后,简素让人推自己出去,再请了裴胤一起。 “怎么了?” 简素说道:“彩棠和彩荷的事情你不愿意深究,所以也就不知道常贵妃一直中了毒,之前给常贵妃请平安脉的也不是医术精湛的张御医,只怕其他太医都没有把脉出来。” 张御医跪下言明是太医署的疏忽。 简素说道:“我想着这毒肯定很是要紧,所以特地请来了你。” “张御医,起来吧,你说说看贵妃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是。”张御医说道,“这药是从昙花散改来的,原本的昙花散是燃烧女子的寿数,让女子的容貌维持极盛的模样,但是女子的寿命有碍,女子的一生宛若是昙花一样绽放,所以叫做昙花散。这药改过了之后,若是男子和服用了药的人欢好后,药力会散在男子身上。” 简素在看到张御医欲言又止的时候就猜到了这药的作用,等到裴胤屏退了太医,坐在轮椅上,咬着牙对裴胤说道:“你对太后是留了情,她倒是不惜一切要害你!你但凡若是近了常贵妃的身,你可就没命了!” 裴胤看着简素要推走轮椅,伸手拦住了她,“太后的事情,我知道了,她活得时间已经足够久了。” 裴胤确实不愿意对太后动手,但是太后要他的性命,他还没有容忍太后到如此地步。 简素一愣。 裴胤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忽然之间就改了主意?原本装聋作哑不愿意去管太后的事情,忽然之间就要了她的命?” 简素确实奇怪,不过也知道裴胤这个主意肯定是很艰难才下的,抚着裴胤的手没说话。 裴胤苦笑着说道,“朕刚刚还知道了一件事,捆来的道长先前几天去了太后的宫中。” 带了倒刺和血槽的匕首在大齐是受到管制的,寻常的铁铺是万万不敢打造这种匕首的。 裴胤在看到了常明月匕首的把柄,就隐隐是往太后身上去猜,现在知道了王玄净曾经见过太后,心中断定了这件事和太后是分不开的。 简素眼泪忍不住落下,往裴胤身上捶了一把,“这常明月好断断的,为什么先是中了这昙花散的毒,现在又被捅了刀子?你还害得乔夫人落泪不已,心中愧疚,要我说,这事就是你的错。” 简素想着常明月的容貌,原本就觉得她美得不像是凡人,没想到真是燃烧了寿命,才有了这般仙人一样的容貌。 裴胤少不得哄着简素,看了一眼常明月之后,等到出了房间,今儿夜里就让人团团把太后在宫里其他殿的人捆了,丢入到太后宫殿里,紧接着吹了一把迷香,就淋了桐油,烧了太后所在的宫殿。 简素远远看着火光冲天的宫殿,没想到裴胤果断到这般地步,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查明,就直接动手了。 简素握住了裴胤的手,心中想着,倘若是弑母有罪,让她陪着帝王受弑母之罪。 像是看出了帝后所想,裴胤在火光之中扭头看着简素,“其实朕已经犯了弑兄之罪,所有的罪罚都落在朕身上就好。” 他本来就是罪无可赦之人,他还得了上天怜爱,在他罪孽的余生里与简素重逢。 “不是这样算的。”简素说道,“废帝裴玧对不住苍生黎明,你是积累了大功德!至于说母后……” 简素从来都是喊太后娘娘,在看到了冲天的火光,头一遭喊她母后,“母后也害了人命,只是替常贵妃讨回一个公道罢了。” 火焰卷了轻薄幔帐,太后本来沉沉睡去,忽然之间感觉呛得慌,就醒了过来,眼前四处都是冲天的火,她下首还有两个丫鬟躺着,太后连忙去推丫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被呛得厉害。 火舌卷到了梁顶,沾了火星子的瓦片往下坠,落在了太后的身上,把她烫得叫了起来。 连忙在榻上打滚,扑灭了身上的火。 “来人啊。”太后只说了一句话,就咳嗽得不行,而丫鬟此时也终于醒了过来,“太后娘娘。” “走!” 太后想着要走,但是火在烧穿了屋顶之后,见了风,燃烧得更厉害,直接火舌一卷,把太后右侧的一个丫鬟给烧着了,那丫鬟尖叫着,而太后连忙推开了那个丫鬟,依靠着左边的丫鬟。 四处都是火,加上房梁被烧了,宫殿垮塌,房间里的那些屏风、多宝阁纷纷倒地,火星子飞溅起来。 太后左推一个丫鬟,右边推一个丫鬟,却怎么都逃不开漫天的火。 在一根梁柱烧得倒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手指抓着地面,喊着“不”,按道理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刚刚还做了一个梦,在梦里裴胤死了,这宫里头没什么简素,没什么九骊公主,她做了太皇太后,扶持裴玧之子。 太后还听到了常明月的死讯,把常明月安排在如月庵里,她被玉蓉院的嫖客给嫖了,继而死了。 常明月的死像是个笑话一样,太后还兴致勃勃地想着那个嫖客可惨了,花了大加钱一亲芳泽,却不知道幸了常贵妃是有代价的。 太后捻着佛珠念着佛,心想着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也算是常明月自己报复了那个嫖客。 手腕上的佛珠崩裂,在火光里烧得干净,太后最后的念头就是,这一切都不对,应该是她梦里那样,怎么就一切结束了? 第59章 冬至 乔宜贞从马车上来, 被池蕴之扶住了身子,还没说话,腿脚就软了。 池蕴之把她打横抱起。 这些天的晨练起了作用, 池蕴之双臂有力,牢而稳固地把人抱着。 乔宜贞一夜陪着常明月,发簪有些松了, 随着池蕴之的动作,珍珠玲珑八宝簪坠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声响。 银杏连忙捡了起来,把簪子捏在手中, 提起裙摆跟在夫妻两人的身后。 乔宜贞本来已经没哭了, 这会儿感觉到了体温,双手抓住了丈夫的衣襟, 再次爆发出恸哭。 因为头埋在池蕴之的怀中, 声音断断续续的,只有池蕴之通过胸腔的共鸣深深感觉到她的悲切。 池子晋站在垂花门处, 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哭声,抓着弟弟的手,“娘在难过呢。” 这会儿天光已经大亮, 兄弟两人在朝阳的金红光芒里听着呜咽声远去,大约是母子连心,池长生素来是挂着傻笑,这会儿也笑不起来,肉嘟嘟的小嘴往下垂着。 “娘怎么哭得那么伤心?”池长生看向了二哥,眉头耷拉着, “不应该是和贵妃娘娘一起去了很多好地方, 高兴着吗?” 池子晋攥着弟弟的小手, 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清楚。觉得倘若是大哥在,或许可以明白为什么娘会这样。 池子晋叹了一口气,“等会问爹爹好了,我们现在先吃饭。” “二哥,我不想吃饭。”信奉一顿不吃饿得慌的池长生不想吃饭。 “起码垫一垫。”池子晋说道,“肚子饿痛了,娘还要为你操心。” 池长生点了点头,兄弟两人一起看着爹和娘离开的背影,一起叹了一口气。 本来秦嬷嬷是有些担心乔宜贞的,看着双生子的模样,又忍不住心中一暖,上前牵着两个孩子的手,“二少爷说的是,两位小少爷吃饱了,穿暖了,才不会让夫人担心。夫人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池蕴之让丫鬟们送来热水,让其他丫鬟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夫妻两人。 池蕴之先把乔宜贞的斗篷取了,褪去了她的绣鞋。紧接着用热帕子给她擦拭脸,还有手脚。 取下了她头发上剩余的发簪,用梳子把她的长发梳拢好,再把只着了中衣的乔宜贞放在床榻上,用锦被盖住她的身体。 这会儿天光已亮,外间的光透过窗纱拢入。 展开的屏风挡住了投射在地上的光,重重的遮光后,房间里仍是带着朦胧的光。 “别走。”乔宜贞并不想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捉住了池蕴之的衣服。 池蕴之看着乔宜贞的身子蜷缩,在锦被里都缩成了一个团,眼眶通红,看着可怜得很。 “我不走,我只是给你倒杯水。”池蕴之知道人哭了很久,除了眼睛难受,还会口干舌燥。 倒完水后,池蕴之坐在了床榻边扶着乔宜贞起身。 头发散开的乔宜贞手捧着杯子,乖巧地喝着水。 原本干燥起皮的唇被水润了,池蕴之等到她喝完了之后,拿过了水杯,轻轻地含住了她的唇。 这不是个饱含欲·望的吻,而是带着浓厚的安抚意味。 像是久旱的田遇到了温柔的春雨,一点点润着土地;又像是炎炎夏日里的一丝凉风,吹去旅人的疲惫。 池蕴之的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背,他所有的担心都注入到了这个吻中。 昨天在听到了人送来消息,池蕴之根本没有睡着,就在门口等着。 坐的双腿发麻,身子发凉,脑里想过了太多不好的事情,一直到把人抱入在怀中,心中焦躁不安的小兽才略略安静了下来。 那焦躁的小兽得到了这个吻,终于餍足地打了个哈欠,团起身子,缩回到了心底。 这个吻是安抚乔宜贞,更是安抚自己。 池蕴之松开了她,轻轻用手指擦过了她的唇,“还喝水吗?” 乔宜贞摇着头,“不用了。” 池蕴之应了一声,伸手解开了衣服的系带,脱去了外裳,褪去鞋袜,掀开了被子也躺入锦被之中。 他一进入到被子里,乔宜贞就钻入到他的怀中,在外她揪住他的衣襟,这会儿揪住了他的中衣,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温热又湿润的气息缓缓地润在他的胸膛,池蕴之一只手搂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把她耳畔的发理到身后。 乔宜贞的脑袋埋在他的怀中,声音闷闷的,“你不去上值吗?” “已经告了假。”池蕴之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面颊上,手指请按了一下她的面颊,哭得都有些浮肿了。“这会儿还惦记着我要不要上值?” “嗯。”乔宜贞应了一声,哭得太久,眼睛有些疼,就垂下了长睫,挡住了通红的兔子眼。“和我说说话吧。” 就像是最后她听着常明月说话,几乎要忘了常明月的生命正在步入尽头。 池蕴之亲了亲她的眼,开始说起了这段时间在西城兵马指挥司里做的事情。 “为了祭天大典,四个班的士卒们也累得厉害,先前不是说要给他们发银子吗?前几天每个人都发了银钱,最少的也有一两银子,多的发了五两。” 五两银子可真不少,难怪巡街的士卒负责,祭天大典过后,商户门口仍然是干干净净的。 乔宜贞想到的是常明月看着干净的街道,那人眼睛瞪大了,凑到她耳畔小声说道:“这打扫得可真干净,流云宫也差不多就是这样,比我最早去过的浣衣局还要齐整呢。” 池蕴之:“先前不是同你说过周副指挥吗?因为这四个副指挥里最倚重的是他,在他身上压了不少事,他娘老子昨个儿来求见了我,说是也早些让他下值,给他相看了一个娇娘,让他多去对方家里做些活计。而周副指挥涨红了脸,什么都说不出口,尴尬地扯着娘老子的衣袖,试图把人给拽走。他娘可不干了,插着腰说道,‘知道你得指挥大人的看重,可也不能一直这样闷在官署里,总要娶媳妇的!’” 池蕴之说的生动,乔宜贞仿佛出现了那位老太太絮絮叨叨的模样,忍不住扬起嘴角,浅淡地笑了笑。 乔宜贞又想到她和常明月坐在茶楼里,隔壁桌就是一对老夫妻带着年轻男女在说话。 常明月等到出了茶楼就问道,“现在还可以这样相看?” “父母都在一起坐着,也不算逾矩,毕竟关上门自己过日子,还是得两人处得好才好。” 池蕴之:“林副指挥家里人疏通了关系,不再留这里,去了南城指挥司。” 戏园就是在南城,常贵妃是在这里被刺的,那位林副指挥过去了恐怕讨不到好。 乔宜贞又想到了常明月的唱腔,马车外是衙役手持熊熊燃烧的火把,通红跳跃的光火透过窗帷笼在马车里,常明月轻轻唱着麻姑祝寿的曲调。 池蕴之说了一会儿,看着乔宜贞出神,知道她肯定还是想到了常明月。 池蕴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被,“常贵妃给你单独下过帖子,这次出宫也没让别人陪着,单单是点了你,由此可见,她很是信赖你,我听表哥说,她还是替你挡了刀子,显然贵妃娘娘很亲近你,你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宜贞,你同我说说看,常贵妃是个什么人。” 常明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模样好看到让人心颤,偏偏不大机敏的。人生所有的时光都耗费在变美这件事,想要勾住万岁爷的心。 等到揪出了彩棠和彩荷,乔宜贞才知道常明月不是出自本心,而是因为那两个丫鬟推着她这样去做。 她不长的人生里似乎没什么快活的回忆,按照常明月的说法,都抵不过她今日里快活。 “宜贞,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觉得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本来就是短寿之人,按照张御医的说法,死前还要饱受折磨,倒不如这样的好,虽说早些日子下黄泉,但是也不疼不难受,还救了你,还有功德在身。” “有件事你不知道,刚刚皇后娘娘告诉我了,我身上的毒居然还会害到万岁爷,这都是太后娘娘做的。” 看着外面远处的火光冲天,常明月知道烧得宫殿是太后方向的宫殿。 火光在她的眼中跳跃,常明月喃喃说道:“我总归是活不长的命,现在这样也好,死得时候没什么苦楚,还有太后娘娘陪我一起共赴黄泉。我们一起下了幽冥,见到了阎王爷是不是都可以打官司,我还可以替宜贞你问一问,她为什么想要害你。” 太后已经死了,那个倒地的道人说来也是古怪,在刑部的人过来之后,上了刑也不曾醒来。 等到太后宫殿的火光亮起后,道人的呼吸渐渐停止,他紧紧握住的笛子竟是化成了灰烬。 裴胤感觉这尸首古怪,也不下葬,干脆就让人把这道人也送入到熊熊火焰之中,烧得干干净净。 常明月最后说道:“若是我不挡这一刀,我总觉得我死了,满是痛苦的死了,也没有一个公道可言,现在好歹我自己知道,我有了一个公道,害我的人也没有讨到好处。” 常明月在气息微弱的时候,对着乔宜贞说着最后的话,“所以现在这样也好,我不欠万岁爷了,也不欠皇后娘娘,也不用担心受怕,出宫是很好,我总是会梦到如月庵的事情,心里头还是怕,我不用怕了。” 房间里有丫鬟蹑手蹑脚进来燃烧了安魂香,袅袅的香气里乔宜贞闭上了眼睡着了,池蕴之等到乔宜贞睡着了,也靠着她闭上了眼,昨个儿一夜没睡,他也累了。 满朝堂都因为昨夜里的消息震动,太后薨了。 众人不由得看向了商邕玢,这位新任太常寺卿正是商太后的娘家人。 商邕玢痛哭出声,没了体面可言,哭得是涕泪直流,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情,只有他为了太后的逝去心痛,其他官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劝他节哀,不要伤心过度。 他被人扶起时候看了众人一眼,商邕玢心中拔凉,和他目光相碰的人叹了一口气,很快就避开了他的眼。 他们商家因为太后的逝去,没有了所有的依靠,朝臣们的眼像是在对他进行重新评估,在看他商邕玢还有什么价值? 他还有女儿翠翠。 想到了商翠翠,商邕玢心中有了期盼,随即有一个疑问涌了出来,翠翠应该当知道太后对商家的重要性,为什么不和他说? 下朝之后,商邕玢没去太常寺,告假之后回到了家里。 商翠翠正在敷脸,她坐在长廊下,让太阳可以晒到她的半个身子,却晒不到她的手和脸。 脸上涂抹着古怪的糊糊,看到了父亲皱眉出现在她面前,商翠翠被吓了一跳,“爹爹。” 商邕玢:“这是什么玩意?快去把脸洗干净。” “这是太后娘娘赠予我的养颜方子。爹爹,我这还没到时辰,现在不能卸,要足足敷一刻钟才可以。” “快去。”从外匆匆赶回来的伍氏推了一把女儿,听着商翠翠咕囔着,入内间卸掉脸上的黑泥。 商翠翠出来的时候还念着昂贵的珍珠粉,很快她听到了父亲说的话,眼睛都直了。 “太后娘娘薨了?”商翠翠傻了眼,甚至觉得爹爹在骗自己,看着娘亲也一脸悲切,商翠翠知道是真的。 商翠翠的眉搅成一团,“不会啊,怎么会呢?先前还去宫里见过太后娘娘,她身子骨好着呢,还……”太后还有心情挑她的刺,当时商翠翠很是不舒坦,一直到用了太后娘娘的方子,肉眼可见皮肤好了起来,才又想着太后娘娘的好。 伍氏是在外听到了这个消息匆匆赶回来的,现在叹息一声,解释说道:“是宫里头失了火,说是烧了好几个宫殿,太后娘娘睡得沉,导致没逃出来。” 商邕玢点头说道:“是,翠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消息?毕竟太后娘娘很是疼你。” 商翠翠的脸色一白,她的哥哥们盼望有个妹妹,母亲也常念叨想要个女儿,唯有爹爹是不一样的,他一直觉得男孩才是正统,后来因为商翠翠的福运,才得父亲的青眼相看。 福运没了,她央求母亲暂缓说这个消息,万万没想到这才过去几日,爹爹就开口询问了。 按道理她的福运若是在,会感受到一些冥冥之中的消息。 “娘。”商翠翠求救似的看向了伍氏。 商邕玢在官场多年,只商翠翠这一声就知道有蹊跷,再一看伍氏的脸色煞白,就说道:“怎么回事?还想着瞒我?” 商邕玢这一声怒吼直接让伍氏软了腿脚,支支吾吾把商翠翠的福运没了的消息说了出来。 说完了之后,伍氏连忙说道:“说来也是巧了,我打听出来消息,说是有人在南城戏园门口见到那位道长,到时候再请道长做做法……” 商邕玢闭上了眼,想着伍氏的模样,再想想商翠翠的样子,心中一冷,猜想商翠翠这福运宠坏了这两人,想法恁的天真。 当年太后还活着,那位道长尚且摇头,说是没法子,现在没了太后,怎会甘心给他们商家出力? “不必。”商邕玢神情冷酷,“翠翠从太后那里得了什么,东西都拿出来,给她嫂子用。她身边的丫鬟也不必那么多,宋翰林家的女儿吃穿用什么,以后翠翠就用什么。” 宋翰林就住在商家隔壁,两家走动过,那小姑娘家的用度自然是远远比不上商翠翠的。 商翠翠见过那位宋家女,她上次还和尤思佳说宋家女穷酸,连丫鬟都只有两个,衣服特地滚边是为了压住磨损,都是几年前的款式了。 想到了对宋家女的轻视,商翠翠马上自己就要过宋家女的日子,尖叫出声,“凭什么?我的东西是太后娘娘给我的,还有怎么让我的用度和穷酸户一样持平?爹!我不要!我才不要!” “我们商家原本就不是什么大户,是有了一二福气,才让你的日子阔绰起来,现在太后娘娘薨了,还当我们商家能像是过去一样?” 商翠翠不住摇头,“先前还累积了不少银子,总不至于过那样的日子。” 商邕玢他一想到朝堂上那些人的眼神,心中就难受,现在怒火倾在商翠翠身上,“蠢货,十足的蠢货,把你养得这般愚蠢。没了太后娘娘,日子还想要照旧?” 商翠翠素来是日子过得天真无忧,还被家里老人宠爱养出了一身痴肉,商邕玢昔日里看在商翠翠的福运份儿上不曾说什么,心里头是觉得女儿这样不妥当,现在一肚子火,还看着商翠翠神色天真模样,心里头越发来了火气。 “还有伍氏,你原先就不应当给她开什么小厨房,让她饱享口腹之欲,养出痴肥模样,我看满京都都没有像是她这样的贵女!” 这一句话说得太重,让商翠翠头脑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痴肥两字。 胸膛剧烈起伏,气息像是拉风箱一样,紧接着商翠翠双目一闭,竟是直挺挺地晕厥了过去。 “翠翠!”伍氏连忙扶住了女儿,等到让人把女儿送入到屋内,她自己提着裙摆追上了走出院子的商邕玢。 “老爷不应当这样说,实在是伤了翠翠的心。痴肥两字用在翠翠身上,实在是不妥当,她现在已经瘦了许多。” 商邕玢捏了捏眉心,“现在都什么日子了,没了太后这靠山,她还以为日子和过去一样?忒得天真,我听着她尖叫就心中烦闷。” “翠翠心性天真纯良,”伍氏泪水涟涟,语气带着哭腔说道,“太后娘娘薨了,阖家上下都担心难过,翠翠是不知道这日子难过起来,老爷不必这般苛责待她,更何况翠翠生来就不一样,说不定后面又有大前途呢?女儿家嫁人又等于一次投胎。” 商邕玢这才想到商翠翠后面嫁人之后还会子嗣运颇丰,倘若是到时候嫁个子嗣困难的,也是一条路。 以前背靠太后,是用不着这般的,现在来看,商翠翠特别适合嫁给年龄大一些,子嗣困难的权臣。 想到了这里,商邕玢和缓声音说道:“你好好劝劝她,不必把我刚刚的话放在心上。” “翠翠的待遇……” “得减下来。”商邕玢说道,“先留着小厨房,过年之后就撤掉。夫人,太后薨了,我们日子是不一样的,你现在可能觉得挤一挤给翠翠也没关系,但是必须现在就手紧起来,她一来京都里胡闹,就惹了她嫂子不高兴,太后的那些东西就给了少夫人。” 若是继续这样娇宠着,到时候让商翠翠嫁给老男人,只怕她心中也不会愿意,现在就需要削减她的用度,让她知道嫁人了之后才有好日子等着。 商邕玢回到了书房,而伍氏忙碌了起来,在家里定下规矩,商翠翠醒来了之后,整个人缩成一团,对父亲充满了恨意。 痴肥两个字,实在是让少女之心消散得干干净净。 商家人在悬白布,而整个京都也蔓上了缟素,秦楼楚馆之地停了乐声,满城都为了太后娘娘的薨毙而哀悼。 原本定下的赏花宴也因为这件事直接推掉,就算是宴会是不禁的,但是禁奏乐、酒水等事物,花宴少了这些,就开得不热闹,所以干脆停了花宴。 因为太后的薨了,整个大齐都开始茹素,等到雪花翻飞的时节少吃了那种生热的肉食,人的手脚都冰冷冷的,只能够跺着脚取暖。 首先扛不住寒流的就是学子,飞鹿书院一连病了不少学生,眼见着生病的人越来越多,王山长干脆提前放了假,让夫子们布置了不少课业,诸位学生都在家中读书,倘若是有不会的,可以送帖子到夫子们的家中。 池嘉木就这样回到了家中,他发现原本肉乎乎的三弟抽条瘦了下来,和二弟更像了,爹爹和娘亲也都瘦了。 “瘦了。”池嘉木的脑袋被娘揉了揉。 池嘉木这才知道,所有人都瘦了,包括自己。 京都里的旁人是为了太后娘娘茹素,池嘉木却知道,他们家不是为了太后,而是为了常贵妃。 他净手更衣后,到了府中新设的小佛堂里给常明月上香。 贵妃娘娘的死与太后娘娘的死相比似乎是无足轻重的,但是他们全家人都应当知道,常贵妃是救了乔氏。 常贵妃并无子嗣,他们所有人会在逢年过节给常明月送一份香火,在福云寺替常明月点燃了长明灯,求她来世顺遂。 第60章 冬日暖意绵绵 池嘉木上完了香, 也到了吃饭时间。 隆冬腊月里就算是不吃肉,也适合吃一些热糊滚烫的东西。 今天的长青侯府吃的就是火锅。 用热炭烧着铜锅,铜锅里的底汤是加上一点清油的菌汤。 这菌汤没有牛油锅子的霸道香气, 也喷香得自有它的滋味。 在灶上已经小火炖了许久,这会儿用炭火咕噜噜地煮着,香气霸占了整个暖阁。 桌面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碟子, 里面一大半都是豆制品。 因为太后的薨毙,满京都茹素,食肆生意最好的就是豆腐坊。 如今的豆制品可以说是做出了花样来。 有的吃起来咯吱咯吱,被命名为“素鸡”, 有的吃起来糯香, 口感都和猪肉有些像,被称为是“素猪”。 除此之外, 按照口味价格的不同, 还有“素牛”、“素鱼”、“素鸭”等等。 这种仿制的素肉虽说价格高了一点,甚至比真肉还要贵一点, 但是可以饱人口腹之欲,卖的很好。 还有一些茹素的老夫人吃了这些,都打算今后也在家中继续吃素, 吃这样的素菜,也差不多等同于吃荤了。 等到众人坐下,池蕴之先往铜锅里倒入了一些酥圆子,还有用豆制品做成的素肉,另外就是冬天里青菜的老三样——“萝卜、白菜、土豆”。 热炭把菌汤烧得咕嘟嘟地沸腾,倒入了各式的菜后, 香气更胜, 氤氲的热气散开在堂中, 尚未开始吃饭,从手指开始都暖了起来。 等到烫熟了菜,池蕴之就先给长子夹了菜。 “虽然不能吃肉,我发现吃些豆子做的菜也可以补足力气,你多吃一些。看你瘦的厉害,我们看着你都心疼。” “爹娘、还有弟弟们也吃。” 每人面前的小碗里是芝麻酱,调入了一些蒜末、酱油、辣酱等物,再倒入香油,用沾这种素肉吃起来味道和真肉也差不多了。 池嘉木吃了一块儿素肉,眉头皱了起来。 这口感着实太像是肉了。 乔宜贞看出了儿子的忧虑,开口说道:“放心吧,这都是黄豆做的,别看是素肉,价格卖得比真肉还贵,现在这种素肉,宫里头都在吃。” 池长生捧着碗说道,“对的,我第一次吃就是在皇后娘娘的殿里吃的。” 池嘉木一愣,“这是宫里头赏赐的?” 乔宜贞说道:“现在有几家豆腐坊有卖,这是早晨买的。” 池嘉木这才松开了眉头,细细品味着,这滋味果然是乍一吃很像是牛肉,细尝之下又多了一些鲜嫩的口感。 “哥哥,这个园子也好吃。”池子晋给大哥夹菜,“这都是最近新出的,你在书院里应当没有吃过。” 乔宜贞和池蕴之把好了的菜给几个孩子各加了一点。 原本的素肉口感没有这么好,变成这么好的口感,是有简素的功劳。 在火烧太后那一夜后,不代表太后做了什么就此了结,还是需要清算太后的所做作为。 查到的东西让人触目惊心。 太后私养了暗卫,除了要刺杀乔宜贞之外,还私挖银矿,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挖掘出来的银矿,太后一小半藏了起来,大半都是送入了灵州。 为什么打图尔齐越到后面越艰难,就是有太后的手笔。 在她看来,倘若是整个大齐海晏河清,裴胤是民心所向,那么她心中真正的皇孙如何上位? 为了让她的宝贝皇孙上位,她不顾西南地区的百姓之苦,把银子送给了图尔齐,还泄露过军情,让灵州附近的百姓们日子多过了许久的苦日子。 一想到太后做的事情,就让人恨得咬牙,这样的太后,有什么必要让人为了她吃糠喝稀? 裴胤口中不说,心中后悔自己之前对母后无声的纵容,他顾念母子情分,太后并不在意,反而利用他的在意,伤害了大齐子民。 所以裴胤再次缩减了解禁的时间,美其名曰让百姓们过个好年,不用等到年后解禁,在过年之前半个月就可以开荤,甚至现在各家各户也可以准备年货,做腊肉等食物,不算是沾染荤腥。 而简素的做法是折腾出美味的素肉,让人不必因为太后之死而消瘦,为了太后消瘦,不值得! 她有做生意的一套思维,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用千金买骨的方式,让御膳房的那些大厨改良豆制品的口感。 御膳房的大厨们都有灵巧敏锐的舌头,在皇后娘娘百两、千两黄金的刺激下,憋足了劲儿折腾素肉,相互竞争的情况下,弄出了许多口味的素肉,这些素肉比寺庙的斋菜还要好吃。 这些素肉的方子散了出去,像是豪门贵族吃的是价格贵一些的素肉,平头百姓也可以买价格便宜一点,味道没那么好的素肉。 除了官署悬挂的白布,满京都几乎看不出才薨了太后。 池嘉木把自己觉得好吃的菜,也夹给了三弟,“既然有这么好吃的素肉,长生怎么还瘦得厉害?” 其他人还好,池长生原本有些胖,所以瘦得是最多的。 “我这是抽条了。”池长生摇头晃脑地说道,“而且大哥,这个素肉也才出来没多久,前面的时候,不能吃肉肉,素菜又不好吃,我不爱吃,肚子里没什么油水,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咕咕作响。” “长生太挑食了。”池子晋告状。 池嘉木严厉说道,“不许挑食了。” 池长生嘿嘿一笑,“现在这么好吃,我才不挑食。”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着饭。其他人终于知道了,这一次池嘉木不是短住两日,而是要在家里长住了。 “哇!”池长生很是兴奋,他放下了碗,跑到了大哥面前,“大哥可以跟我们一起玩了。” “还是有功课的。”池嘉木用手指敲在弟弟的脑门,“你快回去吃饭,难怪肚子夜里会饿,白天不好好吃饭。” 吐了吐舌头,池长生坐了回去,他吃了一片烫土豆。 土豆被切成了片状,被煮的有些粉了,饱满地带着菌菇汤的香气,轻轻一抿就在口中化开了。 土豆在火锅里堪称是绝味,他又夹了两块儿土豆,乔宜贞看他喜欢,用勺子多舀了几块儿给三儿子。 “娘,我也想吃。”池子晋说道。 乔宜贞给二儿子舀了一些以后,干脆给所有人都夹了一些。 池嘉木:“回来的时候你还说我背的书箱重,那都是课业。夫子们是按照在书院里的进度布置得功课,我每日里的功课还是很重的,要写的文章也不少。本来一个月至少要去夫子那里一趟,去交课业。不过山长说了,我的课业可以让外祖父或者是外曾祖父来判。” 无论是乔聿还是乔珏,两人都是饱读诗书,都是当年科考的状元,所以山长才说,做出来的文章可以让他们两人判卷。 池蕴之说道:“还可以回你外祖家中小住几天,他们也想你了,到时候请教功课也方便。” 池子晋用筷子戳了戳芝麻酱,小声说道:“大哥还可以跟我去庄家,你一直都没有见过秀秀姐姐呢。” 池嘉木知道这个庄家新任的小妹妹,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我一直记得秀秀妹妹,我还在书院里抄了一本丹青的书,秀秀妹妹应当会喜欢,我记得二弟说过,秀秀喜欢丹青。” 池子晋点点头,笑着说道:“她画画很好,我本来觉得自己画画很好,结果遇到了秀秀姐姐,发现她的天分在我之上。” 乔宜贞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们二婶的孩子很快就要满月了,嘉木既然在家里,咱们也得过去庆祝一二。” 三个孩子的二婶便是金芸,她和丈夫池珩祎(老侯爷的庶子,排行老二)在外买了个小宅院住,没有了龚茹月的约束,池珩祎想要做酒楼的生意。 在刚开始龚茹月知道了他要做酒楼生意,气得要疯了,就算是个被分出去的庶子,她觉得池珩祎这样做也是丢了池家的脸,做生意已经是下下之选,这池珩祎还做吃食的生意,更是让她瞧不起。 在龚茹月看来,宁愿游手好闲也不要做商户! 偏偏如今池蕴之并不觉得丢脸,只说二弟喜欢就好,让龚茹月发出冷笑,“我是管不了了,毕竟咱们家都被分了,真正做住的成了老大,我能管得了谁?也就老三贴心,他还听我的话。” “老二,我的话放在这里!京都里做生意的多如牛毛,做酒楼生意的更是如此,我看你能做出个什么名堂出来!” “你媳妇还怀着孕,到时候和你一起被追债那才叫热闹,也不知道到时候老大愿不愿意伸出手,帮你度过难关?不过照我看是很难的,毕竟老大对他嫡亲的弟弟都很是绝情!” 结果池珩祎的生意打了龚茹月的脸,他当真做出了一些名堂来,他做的方向是素斋,本来生意不温不火的,结果正好遇到了太后这事,他的生意一下就好了起来。 现在预订的位置已经排到了年后。 池嘉木想到了二叔和二婶,点点头说道:“确实要去,得祝贺二叔二婶喜得麒麟儿。” 他的眉头皱成一团,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好像这期间还有外曾祖父的生辰,得去庆祝,还有两个弟弟也要过生日,应当会邀请人来府中,估计也会热热闹闹的。 这样一算,池嘉木忽然就感觉到时间紧迫,他还有那么多的功课要做,会不会来不及? 他喃喃自语说道:“得每日看书多赶一些进度。”再多的事情也不能耽误了他的功课。 乔宜贞明白为什么池嘉木会这样说,觉得这孩子辛苦了,不过她没试图劝阻长子,毕竟池嘉木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徜徉在书海之中,并不会觉得苦闷,而是快乐,每当学到新东西,通过书和古人对话,心中都有莫名的满足感。 以前池嘉木的面上有些虚肉,乔宜贞看着他小大人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 而现在池嘉木个子长了,面容越发俊美,有了梦中的模样,看的乔宜贞总是忍不住露出欣慰浅笑。 乔宜贞又给了大儿子夹菜,温声说道:“嘉木多吃一些,这样才扛得住,在家里劳逸结合,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读书的时候读书,你读书的时候,不让两个弟弟打搅你。” “大哥辛苦了。”池子晋想着大哥功课繁忙的情况下还给秀秀抄书,也给大哥夹了一筷子菜。 至于说池长生,他素来是爱凑热闹,眼睛一转,夹了一块儿蒜头给大哥,“给大哥的菜加点味!” “淘气。”池蕴之敲了一下三儿子,把自己碗中的蒜头给了池长生,“看你的菜应当是缺点滋味,给你多吃一点蒜头,你可要好好吃。” 乔宜贞看到了三儿子欢欢喜喜的表情霎时间成了愁眉苦脸,忍不住弯了弯眼,嘴角也翘起柔美弧度。 池蕴之看着妻子的模样,也给她夹了一块儿蒜,故意清了清嗓子,眼中含笑道:“夫人莫不是羡慕长生,为夫也给夫人的菜加一些滋味。” 乔宜贞听到了丈夫的话,眼弯的更厉害,当真是把碗递了过去,笑盈盈地看着池蕴之,“喏,那你给我一些滋味。” 池蕴之当真给乔宜贞夹了一块儿,“夫人可要好好品味,这里头都是为夫的心意。” “你的心意就是大蒜?”乔宜贞笑容狡黠,“不过我笑纳了。” 池长生又笑了起来,在娘吃蒜头的时候,也跟着吃了火辣辣的蒜头。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吃的人手脚暖和,还有一些困意,在暖洋洋的屋子里打哈欠。 “下雨了,今儿这么冷,会不会下雪!”池长生本来把门开了一个小缝,发现外面下雪了,整个人钻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就和家里人说自己的发现。 乔宜贞也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开口说道:“应当会下雪。” “娘,那我和二哥不午睡了,我们要看雪。” 只要是孩子就没有不喜欢雪的,池蕴之说道:“你们玩吧,我和你们娘歇息一会儿。” 外面飘飘摇摇下起了冷雨,下了一刻钟的冷雨,就成了小雪籽,再一刻钟后,雪籽被风吹成了六棱雪花,团团抱在一起,成了柳絮一样的大雪。 双生子裹着裘衣,在长廊里盯着雪花看,当雪花不是消融,而是一点点覆盖在万物上呈现出雪白色,他们两人胳膊肘相互撞了撞,求着雪下得再大一点,就可以玩雪了。 这一场雪下了一个时辰就停了,让双生子颇为扼腕,但等到了入夜又开始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起床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亮堂堂的,孩子们顾不得洗漱,急急冲了出去,发现雪已经累了厚厚一层,发出了尖叫声,洗漱完了之后,风一样地冲入到了爹娘的院子里。 乔宜贞正在给池蕴之正衣冠,等到整理好了后,池蕴之惯例是亲了亲她的唇,而今日里因为房门打开,乔宜贞侧过了脸,唇擦在了她的面颊上。 池长生见到了这一幕,扭捏了起来,硬着头皮喊道:“爹爹。” “胡闹。”池蕴之把池长生往身下一夹,往他屁·股上打了一下,“你这般毛毛躁躁的,小心你娘打你屁·股。” “爹爹你已经揍我了。” 池蕴之强调:“这可不叫揍。” 这是没在屋子里多做些什么,要不然池长生指定要挨乔宜贞的揍。 被孩子看到了亲密,乔宜贞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捋了捋耳畔的发,遮住了通红的耳。 就像是池蕴之说的,幸好没多做些别的,不然她肯定更为羞恼,不打池长生,也得拎着他耳朵絮叨,一直让池长生再不敢这样做了。 “娘。”池子晋仰脸扑入到了乔宜贞的怀中,撒娇说道,“下雪了,外面都已经铺了一层,可以堆雪人、打雪仗。” 乔宜贞走到外面,瑞雪像是蓬松的棉絮覆盖在地面上、瓦片上还有树枝上,整个视野都是银装素裹、分外清艳妖娆。 乔宜贞踏入到雪中,没清扫过的地方约莫可以到小腿肚子处。 乔宜贞笑着说道:“别急,雪一时半会也不会化,咱们府里头的雪不让人扫,咱们坐马车到处走一走,先去嚯嚯外面的雪。” 等到车辆走得多了,地面结冰就会不好走,但是刚下完雪,地面是很好走的,而且第一天的雪没有灰尘落在上面,格外洁白。 这个提议让池长生发出欢呼,“娘最好了。”他挣扎着要从爹爹怀中跳下来。 池蕴之放下了池长生,他就冲入到了母亲的怀中。 乔宜贞现在已经不怎么抱得动两个儿子了,只是半蹲下身子,抚了抚儿子的背。 再有一年的时间,就没有乳燕投林一样的投怀送抱了,所以乔宜贞还是很珍惜最后能够抱儿子的时光,“长生就这么高兴啊。” 池长生眼睛亮得像是有火焰在跳跃,他兴奋地点头,“是啊,很高兴!娘最好了。我们喊大哥,一起送爹爹去上值!然后好好玩。” 池子晋也露出了期待表情,重重点了头。 “去郊外庄子吧,若是冷了到温泉边就不会冷。” 池嘉木是三个孩子里最有自制力的,早晨看到了雪他也给高兴,但是想着的是今天肯定要陪着两个弟弟玩,他在屋子里活动了手脚,就开始练字,直接开始了一天的课业。 等到两个弟弟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练了两刻钟的字。 池长生和池子晋看着哥哥桌子上摊开的宣纸,再看看一箩筐的课业,都是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乔宜贞和池嘉木一起收拾书案上的宣旨、笔山、砚台等物,一边说道:“你看嘉木多有先见之明,一看到下雪了,就赶紧做课业,好多些时候陪你们。” 两个弟弟从淘气的臭弟弟化身成了贴心的好弟弟,一个给大哥捏手,一个给大哥捶背,“大哥辛苦了。” 池嘉木想了想,“我也喜欢下雪,之前在书院下雪了,我们也会打雪仗的。” “吃饭了。”乔宜贞收拾好了东西,推着三个孩子的背往外走,“等会都要多吃一些。” 早晨吃的是臊子面,用黄花菜、黑木耳、豆干炒成素哨子,在扯面上浇上厚厚一层,再用筷子搅拌开,简单的臊子面就是人间美味,扯面筋道、哨子味道鲜美。 除了臊子面,还有梅干菜烘饼、三鲜豆皮、芝麻卷、佛手金卷、蓬莱豆腐。 众人吃了之后,都挤在车舆里,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离开侯府。 长青侯府不扫院子里的雪,门前的雪还是要扫的,好方便往来的行人。 下人先用长棍把屋檐上悬着的冰柱打掉,免得冰柱滑落伤了人,紧接着用大扫帚扫雪,迅速分开了湿漉漉的青石道路。 池蕴之到了西城指挥司,脸上还带着笑,周副指挥一算日子,笑着说道:“大少爷休沐日从飞鹿书院里回来了?” 池蕴之一边和人招呼,一边说道:“是,他会在家里一段时间,书院里已经放假了。” “这么早就放假?” “学子们茹素,导致容易生风寒,书院一看病倒了好几个,就提前放假了,这一次放假了,暂时不用回书院,会一直待到年后。” 每当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池蕴之的笑容都宛若是春风一样,周副指挥只要一看到上峰这个笑容,就知道肯定是池嘉木回来了。 他的这位上峰,不爱应酬、不爱女色,生平最为重视家庭。 周副指挥看着池蕴之的侧脸,这会儿眼里还是带着笑,嘴角依然是上扬的,心里有些奇怪,就算是过往池嘉木回来,上峰心情很好,但也不会情绪外泄到这个地步,就说道:“池指挥,夫人早晨送您来上值了?” 他本来就是个猜测,没想到池蕴之当真点头,用手捏了拳头放在唇边咳嗽一下,他似乎想要压住笑意,最终还是没忍住,“还有三个臭小子一起。宜贞带他们去郊外泡温泉,顺带就送我过来上值。” 这是家里人都来送他上值,难怪上峰笑得这副模样。 周副指挥挠了挠头,想到了自己新定下的未婚妻,倘若是要和凤娘生下娇娇软软的孩子,他们一起送自己来指挥司…… 周副指挥想了想,也露出了傻笑。 池蕴之笑着说道:“周副指挥,你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是要成亲了嘛?” 周虎挠了挠头,“等到开年春暖花开,热热闹闹地好好办一场,我娘还说了,到时候一定让我请您去。” 池蕴之拍了拍周虎的肩膀,应下了这件事。 第61章 未来长媳 马车驶在城里的时候, 车辙碾在地面上,发出的是咕噜噜的声音,等到出了城门, 马车行驶的时候发出的是咯吱咯吱的声音。 头上带着白狐毛帽,乔宜贞和几个孩子都是裹着厚重的裘衣。 怀中揣着手炉,几人看着满视野的白色雪, 双腿交叠晃动着。 眉心被冷风吹得发冷,意识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带着淡淡的欢喜看着变幻一新的世间景。 偶尔一阵风吹过,把树枝尖的雪吹落, 一团团的雪吹在马上, 马打了一个响嚏,尾巴摇一摇, 拂去了这些雪花。 明明是一样的景致, 因为覆盖上了银装,就霎时间与过去不同。 后来几个孩子还骑在了马上, 专门往路两旁雪还没有被踏过的地方走,踏出一个个的蹄印子。 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庄子。 这温泉庄子原本是太后手中的,太后死后就由皇后赏赐给了乔宜贞。 乔宜贞把手炉递给了丫鬟, “先到屋子里热一会儿,再到门口堆雪人。” 就算是有手炉,穿得也厚重,因为一路都撩开了车帘,寒风吹得几人面上红扑扑的。 孩子们应下了之后,先去了里面烤火, 还顺带吃了红薯。 红薯被烤的表皮出了油, 被炭火一烤烧得焦黑, 还没有拨开皮,就可以闻到四溢的香气。 入口之后是绵软香甜,糖心部位甜到了心底。 乔宜贞正在吃红薯的时候,看到有丫鬟打帘子而入,“越州知府万大人求见夫人,说是马车坏了。” 越州知府? 乔宜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池嘉木,他正在用勺子吃红薯,注意到了娘亲的视线,抬起头来,看着娘亲,“娘。” 乔宜贞心想,这越州知府可算是是池嘉木的丈人,其他两个孩子不去见也就罢了,嘉木应当去见见。 说不定还可以让嘉木提前看到那位。 把没吃完的红薯往旁边一搁,乔宜贞对下人吩咐:“去厨房备一些姜汤。” “嘉木跟着我一起吧。”乔宜贞对池嘉木伸出了手。 “娘,我和弟弟不去?”池子晋仰头问道。 “让嘉木学着应对就好,你们就在屋里烤火吧。” 池嘉木站起身,并不拉母亲的手,先找丫鬟要了一面手镜,看看脸上有没有吃上红薯屑,继而跟着乔宜贞的身后。 走在长廊,等到了门口,乔宜贞看到了正前方的两人。 前面那人是越州知府万鹤,后面跟着一个裹着翠羽斗篷的姑娘,那瘦弱的身子在寒风里晃了晃。 万鹤正要对乔宜贞拱手见礼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香风从自己身边掠过。 他迷茫地看了过去。 乔宜贞把他家女儿的手握住了,紧接着她的手还捂住了女儿的额头,再让丫鬟取下了女儿的斗篷,把自己的裘衣罩在女儿身上,头上的帽子甚至都取下罩在女儿的头上。 万鹤有些迷茫,这是什么状况? 他看着乔宜贞抬起头。 在对方清凌凌的目光里,万鹤忍不住用手搓了一下鼻尖,眼神都有些游离,不敢去看乔宜贞。 不知道为什么,他硬生生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了指责。这让万鹤有些心虚。 乔宜贞深吸一口气:“万大人,您女儿病了。先别站在这里了,进去再说吧。” 按道理这样外地的生人求见,乔宜贞是需要核对身份之后,再斟酌是否让人进来。 而现在,乔宜贞直接就放了人进来。 就算是她扶着的小丫头不是池嘉木未来的妻子,她也不能见着小姑娘穿着不顶风的斗篷,就这样站在雪地里。 万鹤连忙问道:“雯雯病了?” 乔宜贞说道:“大人,进去说吧,庄子里头有大夫,我让人先给令爱看病。” 万鹤摄于乔宜贞的气势,不敢多问,到了后来叹息一声说道:“我还不知道是哪户人家……” 池嘉木扯了扯万鹤的手,万鹤见到了池嘉木,眼睛一亮,这小少年年岁和雯雯差不多,看着模样清俊得很。 池嘉木行礼说道:“这是长青侯的庄子,我娘是侯夫人,我是长子池嘉木。” 万鹤对着拱手,把怀中的官印给了池嘉木,“我是越州知府,免贵姓万,这是我的官印。” 池嘉木头一遭直接见面就被人塞了官印,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官印,屏住了呼吸,脸上都涨红了起来,“万知府,我能看看您这方官印吗?” 他见过外祖父的官印,见过外曾祖父还有父亲的官印,但是地方官员的官印尚未见过。 不过池嘉木也相信,倘若是官印有假,他看一眼就可以知道。 万鹤见到了他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是读书人,笑着说道:“各地知府的官印都的是羊脂玉,扣在纸面上是这样的。”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张丁忧书,递给了池嘉木看官印扣出来的模样。 池嘉木注意到万鹤是因为父亲去世而免职的,他还回去了丁忧书,“万知府节哀。” 小大人一样的池嘉木让万鹤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等到池嘉木瞪大眼睛,他讪讪说道,“你和我女儿差不多高,把你当做了她。” 乔宜贞走得更快一些,风风火火地喊了大夫,让人给万佩雯看病。 万佩雯走路时候一晃一晃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等到进入生了炭火的房间里,双腿一软就差点倒地。 幸而乔宜贞一直拉着她,及时把晕过去的小姑娘给抱住了。 万鹤看到了女儿腿软晕过去,直接被吓得心跳骤停。 他不住地试图从女儿红晕的脸上看出端倪,“雯雯,这是怎么了?” 这会万鹤没有了和池嘉木闲聊的心思,听大夫说是生了风寒,现在温度升的有些高,最好是用烈酒擦身子,他有些急了,“这……侯夫人,能不能借您的马车,我去买酒。” 汗水从万鹤的鼻尖滑落,他焦急的神色写在了脸上。 乔宜贞摇头,在万鹤要开口之前说道:“庄子里就埋着酒,我让人挖出来用。” 万鹤松了一口气,继而意识到知道自己是遇上了好心人,现在可是禁止买卖酒水,他就算是赶着入了城,也没办法买到酒。 万鹤躬身行了大礼:“多谢侯夫人。” 丫鬟们打帘子进入,手中拎着银制小壶,里面盛的是乔宜贞吩咐让人煮得姜汤。 乔宜贞因为在外脱去了裘衣,自己也喝了一小碗,对着万鹤说道:“万知府若是病了也不好,喝些姜汤吧,若是万小姐病好,您又病了,只怕尊小姐又要忧心。” 女儿确实是早慧的性子,万鹤把碗中的姜汤一饮而尽,“多谢侯夫人。” 乔宜贞让丫鬟捧来了热水,万鹤就顺手洗了手和脸,擦干净了手之后,再次言谢。 “小时候万知府还抱过我,”乔宜贞看着对方一直道谢,就说道,“您是我长辈,不必如此多礼。” 万鹤一直在南地为官,在脑中疯狂想了一阵,都不知道眼前人是哪家认识人的女儿,只得小声说道:“敢问是……” 乔宜贞笑了笑,“我姓乔,家父户部乔侍郎。” 万鹤一听到了是昔日同窗之女,当即笑了起来,“原来是你,不错不错,我确实抱过你,那时候你才丁点大呢。” 万鹤没想到还没入城就见到了昔日里同窗的女儿,心中也放松了下来,既然是熟人之女,难怪乔宜贞这般心细,他自己是个糊涂性格,但是那乔珏确实是细心人。 万鹤与乔宜贞坐在耳房里说话,里面的丫鬟把万佩雯的手心、脚心、躯干都擦了烈酒,很快她的温度就退了下来。 差不多等到半个时辰,看到睡梦之中的女儿眉头舒展开,万鹤说道:“幸而遇到了侯夫人,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办。” “大人是为了奔丧而回到京都。”乔宜贞说道,“不如先把万小姐安置到我这里,晚些时候大人得空了再来接她?” 乔宜贞知道一些万鹤的事情,他是万家嫡长子,但是母亲难产的时候去世,父亲再娶,后又生下嫡子,导致他这个嫡长子的位置做的尴尬。 正是因为位置尴尬,所以奔丧之事务求做到尽善尽美,不留任何的争端,尤其是父亲去世之后,家里头是继母做主,他更是不能出差错。 万鹤叹了一口气,像是不好意思地说道,“侯夫人也知道我家的事情?我、我虽然对雯雯这病不知道,有些失职,但是我还是疼她的,只希望侯夫人莫要误会我不疼爱雯雯。若是侯夫人方便,替我照顾雯雯一二,我万分感激。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再留下几人,他们是雯雯得用之人,我自己先回城里。” 乔宜贞应下,安抚万鹤说道:“我让嘉木送送你,我就在这里守着万小姐吧。” “多谢侯夫人。” 池嘉木送了万鹤出门,万鹤身上没什么东西,临末把身上一块儿玉佩取下来给了池嘉木。“别嫌弃,这玉说不得太好,但是雕工有些巧妙,小公子拿着吧。” 池嘉木推辞不掉,最后拿着万鹤送的这块儿玉佩。 这一块儿玉佩雕刻的是猫儿扑蝶的图案,正好玉佩里有点黄,被雕刻成了黄蝶,猫儿的神态憨态可掬,下面系着的丝绦也和京都里的络子打法不一样,颜色颇为大胆,用了好几种颜色,却不会觉得花里胡哨,反而显得生机勃勃。 他拿着这块儿玉佩给了母亲,乔宜贞用一种奇妙地眼神看着玉佩,最后抬眼看着池嘉木。 “你喜欢吗?” 池嘉木点点头。 乔宜贞把儿子的手合拢,“那你好好收着,晚些时候就可以用上。” “万知府这样走了,万小姐就留在这里?”池嘉木说道,“等会万小姐醒了,岂不是要哭鼻子?” 池嘉木自己没有妹妹,不过两个弟弟就是这样,当时娘亲病了,爹爹把两个魔头送到庄子上,一个默默流泪,一个是哇哇哭着,恨不得还在地上打滚。 池嘉木自己后来在书院里,也偷偷掉了眼泪。 池嘉木想着孤身上路,父亲把自己撇在生人家中,想一想就觉得万佩雯有些可怜。 乔宜贞瞧出了池嘉木所想,说道:“万知府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乔宜贞简单说了万家的事情,若是要是为了女儿多滞留在庄子,回头他继母就可以用不孝的名义压他,万鹤不在内宅里倒也罢了,主要是蹉跎万佩雯,他就没办法了。 “你陪弟弟去玩吧。”乔宜贞说道,“我就不去了,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像是你说的,万小姐醒了,等会还纳闷是个什么状况。” “娘你和她好好说。” “我知道。”乔宜贞点头。 池嘉木出去了,乔宜贞坐在床榻边,看着床榻上的小姑娘。 她的皮肤有些黑,越州光线好,那边女子较京都的女子更为黝黑一些,所谓是一白遮百丑,那么黑了自然也会让人觉得不够好看。 等到万佩雯养白后,她的容貌也不算太出众,眼有些过于长了,鼻子不够小巧可爱,唇瓣有些过于薄了,所以商翠翠才会自信,她远胜于万佩雯,池嘉木应当喜欢她才对。 不过在乔宜贞看来,小姑娘现阶段是要比商翠翠好看得多。 注意到她的唇瓣有些干,乔宜贞用筷子沾了点水,给她润了润唇。 感受到了唇上有水,闭着眼的万佩雯嘴唇动了动,而乔宜贞干脆就慢慢给她喂了点水。 “侯夫人,让我们来就可以了。”万佩雯的丫鬟说道。 “没关系,我来吧。”乔宜贞是把万佩雯当做半个儿媳妇看待的,自然对小姑娘很是心细。 万佩雯喝了水后,差不多又过了一刻钟睁开了眼。 在明亮的房间里,她看到了乔宜贞,玉色烟罗裙,用金银丝滚边,这一份富贵和对方本身的清雅糅合在一起,形成了富且贵的气质。 “小姐。”丫鬟连忙扶住了自家小姐,“这位是长青侯夫人,马车坏了以后,老爷带着我们下车求到别院里想要歇歇脚,侯夫人一眼就看出了小姐抱病,让人请了大夫看病。等到情况稳下来了,老爷就先带着人进了。老爷让我还有小夏、李嬷嬷留下。” 这丫鬟显然是极其伶俐的,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的事情说的清清楚楚。 万佩雯开口说道:“多谢侯夫人,还恕小女失礼。夫人是与我爹爹有旧吗?我爹爹素来疼爱我,虽说忧心回家之事,也不会轻易把我安置在这里。” 果然是个聪明孩子,乔宜贞想着就算是商翠翠貌美一百倍,她的嘉木也不会看中商翠翠,池嘉木喜欢的是能够红袖添香,和他一起读书的女子。 “我父亲与万知府是同窗好友,也有书信往来。”乔宜贞说道,“你且放心,你醒了就喝药吧。” 喝药的时候,万佩雯才露出了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娇气来,她小嘴嘟起来,眉心皱成一团。 乔宜贞其实也让人准备好了梅子,打开了放在托盘上的油纸,捻起了一粒,送到了万佩雯的唇边,“吃一粒吧,这是蜂蜜做的青梅不酸。” 就算是酸,万佩雯也要吃,这药的味道实在是过于销魂。 万佩雯凑近了吃下青梅,果然是用蜂蜜腌制的,似乎还加了一点盐,让甜味对比的更突出,酸味作为辅料,绝对不会酸的让人大皱眉头。 “觉得好吃?”乔宜贞用捻了一粒,“再吃吧。” 万佩雯红了耳朵,她素来都是替爹爹操心的,娘亲很早就去世了,从没被夫人这样哄着,又吃了第二粒青梅,就不让乔宜贞动手了。 “侯夫人,我若是喜欢,我自己来。” 口中有梅子,她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咬开了青梅肉,把中间的核吐了出来。 乔宜贞:“你若是病的难受,怎么不和你爹爹说?” 万佩雯:“我以为可以再抗一抗,很快就回京都了,要是离京都远耽误了还好说,眼见着要到城门口了,这个档口耽误了很是麻烦。” 乔宜贞又问道:“那怎么穿的这么薄?” “其实马车上有炭火盆,不知道这么冷,就凑合用斗篷。”万佩雯这会儿整个人靠在引枕上,对着乔宜贞笑了笑,“是不是侯夫人当时看着我披着斗篷,就发现了我穿得太薄?我爹爹对我好,但是他对自己都是粗心大意的,这次冻着我,他自己都不知道。而且细算起来,其实还是我自己的错,昨个儿下午下了一会儿雪,我是头一遭见到了雪,敞开了帘子一直看,才有些难受,我以为可以忍一忍,没想到竟是没忍过去。” “你还小呢。”乔宜贞忍不住说道,“下次不要自己扛着,冷了热了一定要和你爹爹说。” “是。”万佩雯偷偷看着乔宜贞,心想着倘若是她娘亲还活着也定然是如此吧,她尝着口中青梅的味道,觉得那蜂蜜甜到了心底,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微笑。 房门敲响,万佩雯看着进来了一个极其清俊的少年,可要比她在越州所结交的伙伴都要俊美,容貌上与乔宜贞有些相似,应当是侯夫人之子。 “娘。万小姐。” “这是我长子池嘉木。”乔宜贞介绍说道。 池嘉木说道:“万小姐可好些了?刚病好还是先躺着的好。” 万佩雯看到了他腰间的玉佩,脸上微红,细声说道,“我坐着也挺好,刚吃完药,有了不少力气,池少爷是不是在外戏雪?不如侯夫人也陪着令公子一起,来的路上我就见到了好大的雪可真漂亮,我在越州从没有见过下雪,要不是赶路太急,我也想玩一玩呢。” 池嘉木有些窘迫说道:“我还有两个弟弟,我是陪他们。” “池大少爷陪着两个弟弟嬉戏,那你们肯定感情很好。” 池嘉木点头说道:“他们一个叫做子晋、一个叫做长生,是双生子。” “双生子?”万佩雯看向了乔宜贞,轻声说道:“那侯夫人当年可辛苦了。” 池嘉木尚且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辛苦,挠了挠脑袋,不过还是说道,“母亲为我们兄弟三人操心,确实辛苦。儿子长大了定然好好孝顺娘亲。” 池嘉木已经是同龄人之中很聪慧的存在,若是和万佩雯相比,她心思更为玲珑。 乔宜贞听到了池嘉木的话,哭笑不得,“你过来是想喊我吃饭?” “是弟弟们想请娘亲去外面看雪人。” 万佩雯说道:“不敢劳烦侯夫人这样一直陪着我,不如去外面看看两位小少爷堆得雪人。” 乔宜贞点点头,“我去外面看看两个小魔星折腾出来什么,等会让他们两人过来见你。” 乔宜贞也准备给万佩雯留些空间,万佩雯肯定还有话要问两个丫鬟。 乔宜贞离开了之后,果然万佩雯就问了小春更详细的事情。 听闻是乔宜贞一把把她抱住,万佩雯双腿蜷缩起来,双手把自己的膝盖给扣住了,喃喃说道:“可惜我不记得了,那位侯夫人的身上可真香啊。” 这样说着,万佩雯的耳朵尖红了起来,她这样自己抱成一团,仿佛是乔宜贞这样抱着自己似的。 “小姐,你要不要继续躺着睡一会儿?” 万佩雯点点头,“我头还有些晕,我先躺一躺,等会侯夫人进来了,你再把我喊起来。” “这位侯夫人很是可亲,小姐你既然难受,不必起来的。” “小春,她确实是可亲,但是我不能太失礼啊。”万佩雯说道,“毕竟我感觉说不定还要住在这里一阵子,客气一些的好。” 小春说道:“咱们不是要回老宅吗?” “我觉得可能宅院都没有腾出来。”万佩雯说道,“爹爹说不定又会和祖母起冲突,在这方面他不愿意委屈了我,所以说不定会拜访长青侯,登门求我多留在这里几日。” 万佩雯在刚丧母之后,曾经送到过外祖母家中,结果外祖母家中过得并不好,万鹤大怒之后,就把女儿带在身边。 而万佩雯从过去送来的家书来看,万家本家总是叫苦叫穷,爹爹在越州不多的俸禄都要给一部分到万家本家。这次弄不好,万家依然是要小气劲儿上来,不肯好好安置他们父女两人,爹爹手中的银钱不多,多半是要在京都里租赁房子,爹爹是宁愿自己苦一点,也不愿意苦了女儿的,所以万佩雯推断,一事不劳二主,自己八成是要托付给乔宜贞的。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心想着刚刚乔宜贞的话,还有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心中有些遗憾地想着,自己怎么就不记得她的那个拥抱了呢? 第62章 乔家做客 万佩雯想的不错, 当万鹤回到了家中的时候,就发现了留给他和女儿的宅院差到了极点。 宅院紧挨着厨房的,常年草草打扫, 院墙都油腻腻的。 院子里还有一小块儿地划出来种菜,厨房的人还在这个院子里养了鸡,这院子里有一股弥漫着鸡屎和油污的古怪味道。 万鹤深吸一口气, 压住了心中的怒火。 “我暂且住几日,找到了合适的宅院,我和雯雯就出去住。雯雯这几天病着,就暂且住在乔家, 我和乔侍郎也算是故友, 说一声的事情,也省得她搬来搬去, 病的厉害。” 尉氏眼皮子抬起, 似笑非笑说道:“万知府总是说已经把俸禄的一半都送了过来,可见我这继母到底不是亲生母亲, 你还是藏了银子,这家里头好好的,老大你都想着要在外住了。要是没银子, 能敢在外面住?” “老大,你按道理也在京都住过,应当知道这京都是寸土寸金,你实在不该去外面住,这院子里什么都给老大你备下了,被子都是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才晒的, 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好, 让你不愿意留在府里头。” 万鹤只是被孝道压着, 俸禄的一半给了就给了,权当做是花钱买清静,但不代表没脾气。 “知府的俸禄是朝廷规定的定项,我已经按照继母您的吩咐,把一半的银子都并入到公中,就算是闹到京都衙门,我这儿子也绝对称不上不孝。” “这一次雯雯病了,公中出银子吗?我这么多年还用的是亡妻的嫁妆,就没见到过公中的银子分下来。想让我住下也简单,我也没别的要求,如今二弟住的院子跟我住的换一换,我二话不说,就留在府里头,这三年的俸禄都给您,我也毫无二话,想来在府中也能够看到几个弟弟的用度是什么,我要求也不高,一切比照几个弟弟来就好。” 尉氏对自己的儿女当然手松,她拿了万鹤的银子,却不想从公中把银子拿出去,而且让她的孩子们住的差,万鹤更是做梦。 尉氏想也不想说道:“你二弟身子不好,所谓是长兄如父,你们爹爹去了,你总得护着几个弟弟才是,你那个院子毕竟位置不大好,靠近厨房有点油烟味,你的几个弟弟受不得这个。” 尉氏脸皮厚,在看到了对方眼眶通红的情况下,泰然自若地继续说道:“银子还是可以拿来的,都说是父母在不分家,银子到了我这边,每个月从公中和你弟弟一样,给你们月钱。” “我女儿也受不得油烟味,既然没人和我换院子,我还是出去住。另外银子的话,还是照例一半的俸禄给公中。雯雯母亲给她留下的嫁妆用来租赁屋子,还有一半的俸禄总是还要日常开支用。” 尉氏也知道万鹤无论如何都可能把全部的俸禄交出来,只是试探一次罢了,装模作样说道:“随便老大你,愿意出去住就出去住吧,反正我只是你继母,管不得你太多。” 万鹤在尉氏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先到了牌位那里给父亲添了香,简单洗漱之后,就离开了宅院。 先去了户部寻旧友,正好是午饭时间,乔珏见着他很是惊喜,与同僚说了一声,就不再回户部衙门,在酒肆里点了几个菜和万鹤吃饭。 乔珏举起茶杯,“你这可真是够风尘仆仆的,收到了消息就赶了回来?” 万鹤点头,以茶代酒敬了乔珏一杯,杯盏里的茶汤晃荡出涟漪。 “我家里的那些事你也都知道,但凡是耽搁一点,哪一位就要做文章,恨不得要去告我的御状,尤其是你也看到了,那位生得孩子都不如我。” 提到了几个弟弟没出息,万鹤露出了笑来,这也是尉氏拼命找茬的原因,她的几个孩子不如万鹤,她心中不平。 乔珏很清楚万家对万鹤的苛待。因为继母进门,万鹤连书也不曾读,是他们两人无意认识,万鹤被乔珏触动,意识到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有出路,就奋起读书。 读书、练字、科举,万鹤通过这条路,做到了越州知府。 “你现在还给一半的俸禄?”乔珏也知道一半俸禄的原因,当年去找了“怂不倒”拉扯这件事,倘若是不给银子,尉氏就要状告万鹤不孝,一番拉扯之后,就定了万鹤一半的俸禄给万家。 “是。” 乔珏暗示:“现在的京都衙门府尹是姓温的,与我家有旧。” 万鹤心动了一瞬,随即摇头:“先给她一半俸禄,好让她消停一些,我不怕连累我自己,主要是怕雯雯的名声有瑕,等到她嫁人了后,我之后一文钱都不会给万家。对了,我这次过来,就是想劳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情?” 万鹤就说了路上车舆坏了,本想要到庄子上求助修车,结果女儿病得昏了过去,那家庄子主人正是乔珏之女——乔宜贞。 乔珏听闻万佩雯病了,连忙问道:“雯丫头病了,严不严重?” 万鹤说道:“我离开庄子的时候,说是已经退热,好好养一养,醒了就吃药应该没什么大碍。”万鹤呷了一口茶,“你家女儿当时和我见面的时候,就凶悍地看着我,把我吓了一跳。” 乔珏看着万鹤笑呵呵地喝茶,扶额说道:“别说是她了,就算是我见到了,都也得凶悍看着你。” “天气那么冷,你就只给女儿披斗篷?我家姑娘还是外人呢,一眼就看出了你家姑娘穿得单。” 万鹤求饶,解释说道:“我是真一时疏忽,觉得马车上炭火足,在外一小会儿的时间没关系。你也知道我家的状况,要是穿个裘衣,当即尉氏就能让我出钱给全家都换上一件裘衣。” 乔珏没在这个问题继续纠缠,听到后面万鹤请求安置把女儿安置在自家,点了点头。 “住在我家好,我娘总嫌家里头冷清,要是你家丫头长住下,我娘得高兴坏了。” 乔珏把茶杯碰了碰万鹤的茶杯,“不过我也知道你不愿,肯定是要把丫头带在身边的。” 乔珏想了想又说道,“你继母虽然说话不中听,有一句说对了,这京都里生活是不易的,在外居住只是头一件事,还有别的事情。” “女孩子得精养着,京都里那些小姑娘门门道道多着呢,恨不得两次宴会穿得衣服都得不一样,还要看每一次佩带的首饰什么的,当年我听我家贞姐儿说过一两句,可觉得听得就头晕。这都是用雪花银堆出来的。” 万鹤提到了女儿,眉眼温柔:“关于雯雯的事情,我并不担心。你是没见过雯雯,她心思机敏,在任何环境里都如鱼得水。我去做县官的时候,也没什么钱,看着县衙破破烂烂的,当地的大户人家也都懒得搭理我们,就是这样的情况下,雯雯也结交了一二好友,才让那些大户人家好奇,县老爷居然能够把女儿养得这么好,得见见吧,我这才和那些大户们搭上话。” 乔珏听得好笑,当年乔宜贞在京都花宴里名头初响的时候也是这样,原本没有交集的一些人也都因此认识了。 “雯雯可不光是帮了我在县里站稳脚跟,在我为官生涯,有几件案子,还是她在内宅里帮我打听出来的线索。” “那可以说是个奇女子了,幸而今晚上我就可以见到了。”乔珏笑着说道,“看你家雯丫头和我家贞姐儿有些像,当年贞姐儿也没什么人指导,自己很快就摸清了那些门门道道,还糊弄出来了才女的名声。” “侯夫人的诗确实做得好,想象力磅礴瑰丽,那些诗我现在都做不出来,我写的那些话本里面的诗词部分也总是备受诟病。” “你作诗确实差点意思,毕竟你没空去想那些风花雪月,是务实派的。” 两人是旧友,有些话可以说的很直,乔珏可以直言万鹤的诗做的不够好。 “对了,你要是继续写话本,里面的诗可以让我来替你写。” “那就劳烦了。” 两人茶杯相碰,相视一笑。 万鹤继续和乔珏说着话,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乔珏回到了户部衙门,让人送了消息去温泉庄子,叮嘱乔宜贞把人送到乔家来。 而万鹤则是去牙行,他需要早点选定好租赁的宅院。 在别院里,池嘉木收到了消息之后,有些担忧地对着床榻上万佩雯说道:“你爹爹让我们等会把你送到外祖家中住,你现在能吹风吗?按道理还是住在庄子里好。” “没关系的。”万佩雯说道,“炭火烧得旺一些就好了,喝了药我中间睡了一觉已经好了许多。已经劳烦诸多了。” 万佩雯当时睡下之后还等着小春把自己喊醒,结果乔宜贞是到了午饭吃过才带着三个孩子到房间里。 睡得充足,加上喝下去的药发挥作用,万佩雯可以说头晕已经好了许多,手脚也有了力气。 她吃了一些粥,现在手脚暖洋洋的,万佩雯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乔宜贞开口说道:“会裹得厚一些,不让风吹着佩雯。咱们得走了,不然傍晚雪上了冻,马车容易打滑。” 万佩雯点头道谢,“我可以自己走的。” “还是抱着的好。”乔宜贞笑着说道,“你病了,不要怕羞,抱着你麻烦的。” 万佩雯红着脸点头。 万佩雯被裹得严严实实抱上了马车,马车里果然是如同乔宜贞说的那样,已经烧了银霜炭,暖意十足。 来的时候三个孩子胡闹,这会儿知道马车多了一个病人,他们都没有胡闹,一直等到见到了外曾祖母,才乳燕投林一样搂着冯老太君。 冯老太君欢欢喜喜揽着几个孩子。 看到了被抱下来的万佩雯,“赶紧进屋,别吹着了风,都和我说过了,我赶紧把屋子都腾出来了,是贞姐儿以前住过的院子。” 乔宜贞对着万佩雯笑着说道:“你可别嫌弃。” 万佩雯连忙说,“侯夫人这般就是折煞我也,我住您以前住过的院子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没事。”乔宜贞笑着说道,“京都寸土寸金,咱们乔家的宅院不大,我出家之后,那个院子也算是客院。” 乔宜贞说的是实话,只是这个客院到目前为止只接待了万佩雯一人。 万佩雯稍稍放下心来,她被嬷嬷抱着,整个人缩在嬷嬷的怀里,都顾不上打量院子里的情形。 等到进入到房间,才被放下来,取下了厚重的裘衣。 看着房间,这里都保持旧样,好像还是会有房间的主人再次看书、奏琴一样,房间里有淡淡的香气,就像是乔宜贞身上的味道一样。 乔宜贞看着万佩雯看着房间里的古琴,说道:“这琴是我爹做的,他不是大师,不过琴身和琴弦的材料用的好,你喜欢弹琴的话,用就是的。” 万佩雯应了下来,随即看着乔宜贞,她怎么知道自己会奏琴,难道是两个丫鬟说的? 乔宜贞笑着说道:“让我祖母陪着你,我就先回去了。” 只要自己在这里,万佩雯就要提起精神来应对自己,所以干脆带着孩子们早点回去更好。 冯老太君也明白这个道理。 当即让乔宜贞离开,并且捎带素牛烩胡萝卜。 冯老太君喜欢琢磨菜式,这京都里最近都在吃素肉,她也用这种素肉折腾出菜式,这素牛烩胡萝卜是备受乔老太爷和乔老爷好评的菜式。 “吃起来和胡萝卜牛腩味道差不多。”冯老太君说道,“得了信,知道你会过来,特地给你做的,也让蕴之好好补补身子,上次看他也瘦了,这么大冷天,他还要去城门口点卯呢。” 乔宜贞谢过祖母的好意,让人端着砂锅上了马车。 冯老太君:“万家小丫头也太瘦了,这几天要好好给她补补身子。” 乔宜贞故意逗趣:“您别喂得万知府见到她都是一愣,心想着这是谁?我明明寄在乔家的是个瘦小姑娘,怎么成了胖丫头?” 冯老太君绷不住笑了出声,拧了一把乔宜贞的腮,“好一张利嘴,才拿了我的东西,就这般笑话我。” 乔宜贞笑着说道:“那我也吃的胖一些,就罚我若是没胖,下次祖母见到了我就罚我。” 冯老太君不知道常贵妃的事情,只知道孙女儿前段时间悒悒不乐,现在看着眉眼之间的郁气散了,终于放下心来。 “多吃一些,若是喜欢让人过来说一声,我继续折腾素鸡汤,我就不信做不出真鸡汤的味道。” “那可不容易。” 用辣酱各种重料可以让素牛吃起来接近牛肉的口感,但是鸡汤那可是炖汤,讲究的是鸡本身的鲜美,乔宜贞很难想象怎么用素鸡做出鸡汤。 冯老太君眉眼温和,带着慈祥的笑意:“你喜欢吃鸡汤啊,我琢磨琢磨,已经有些头绪了。” 乔宜贞捏了捏祖母的手,轻轻地偎在祖母的怀中。 “好了,等会长生要笑你了。”冯老太君说道,“快回去吧。” 乔宜贞顺着祖母的视线看过去,池长生注意到了母亲的视线,一出溜躲在了池嘉木的身后,以前他是个小胖子,池嘉木可挡不住他,现在他也瘦了下来,就被大哥挡的严严实实。 乔宜贞说道:“和外曾祖母道别,咱们回去了。” 在温泉庄子里堆了一些雪人,不过当时几个孩子都对万佩雯有些好奇,玩得漫不经心的。 等到把人送到了乔府,除了池嘉木之外,另外两个孩子像是忘记了万佩雯,欢呼一声折腾自家宅院里的积雪来。 在长廊边做了一提溜的小雪人,还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大一些的雪人,把过去自己用了小了的帽子给雪人带上。 几个孩子还等着给父亲看自己的成果,结果得到了消息,今儿晚上他不回来吃饭,要晚些才回来。 “我们吃饭。” 这一晚的主菜自然是素牛烩胡萝卜,还有几个爽口的小菜,三人都对冯老太君的新菜式给了极高的评价。 饭后绕着院子走了两圈,几人都入了书房看书。 以前在老侯府,乔宜贞最常待得房间就是书房,现在有了新侯府,池蕴之极其阔气地把一个院子都作为了书房。 三间屋子打通,用了很大很长的书案摆在正中,另外还有小的几张书案,倘若是不想用大书案,也可以选择过往用的那种书桌。 这正中的书案引人注目,别说是一家五口人都可以在这里看书练字,再来两个人都容得下。 一开始乔宜贞还觉得这桌子实在太夸张,等到真的用的时候就觉得简直太方便了,可以一次摆放许多书在桌面上,还都可以摊开看。 池嘉木是有功课的,他几乎是进入到了书房到位置上坐下就开始温书。 房间里炉火很暖,烤的人昏昏欲睡,除了池嘉木还目光如炬,与书本难舍难分,池子晋和池长生有些困倦了。 乔宜贞轻轻地走过去,把两个孩子揽了出去,一直出了房间,才对着两个孩子说道:“中午也没有午睡,你们都卸下吧。” “大哥还在看书。”池长生摇摇头。 乔宜贞抿唇一笑,“你们也知道,你们大哥性子好强,定下了要写多少功课,不写完都可以不睡觉的,你们困了就歇息。” “娘也累了。”池子晋说道。 “娘不累,确实在庄子里接待了万小姐,但是主要是大夫在看病,丫鬟在伺候,我就是动动嘴皮子。我不累也不困,就在书房里陪着你们兄长。”乔宜贞推着两个孩子的背,“你们也不用和你们大哥说了,让嘉木好好写功课。” 安置下了两个孩子,回到了书房里,乔宜贞拿出了池嘉木早晨练得字,把写的不好的字圈了出来。 等到池嘉木做完了破题,就看着上午的功课,他有些苦恼地说道:“我还以为这个字我写的很好。” “你是因为注意了整体的走向,但是细节处理得不太好,这和你写这一块儿的着力点不对有关,我带着你写几遍。” 乔宜贞握住了池嘉木的手,带着他重新写了这个醺字。 当池蕴之打开了书房门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妻子握着长子的手,在教他功课。 乔宜贞放下了笔,走近了之后才发现池蕴之的身上有酒味。 乔宜贞紧张起来,连忙回过头对着池嘉木摆手,示意他不必上前:“你也早些休息,我和你爹先安置了。” 乔宜贞不让其他人近身,自己把池蕴之拉着回到了屋子里,这才轻声说道:“怎么喝了酒?” 池蕴之直接把人搂入到了怀中,把头搁在乔宜贞的脖颈边,毛茸茸的发丝蹭在乔宜贞的脖颈,痒的她缩了缩。 一句“别闹”还没开口,就听到了他说,“夫人。” 乔宜贞应了一声,用手指把他的脑袋支棱起来。 “你怎么喝酒了?现在还是太后的丧期,你怎么会这样犯忌?就算是我们都知道实际上没人管,被人闻到了酒味也不好。” 池蕴之虚虚抱着她,实际上背靠着门板,不至于压着乔宜贞,“昨天夜里下了瑞雪,圣上说是天寒地冷,不忍各将士们在寒风之中巡逻,在练兵之前用烈酒驱寒。” 乔宜贞立即就明白了这道圣旨的用意,只怕接下来就要说,不忍让百姓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可以允许用烈酒御寒。都开始喝了酒,后面的其他忌也会一一放开。 太后不值得众人为她守国孝,所以裴胤总是一点点探索,试图早日解禁。 乔宜贞忽然感觉到脖颈有些凉,是他略冰凉的指尖碰触到了她。 “我的手还是太凉了,别让你凉着了。”池蕴之咕囔了一句,收回了手放回她的腰间,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大概因为喝了酒,他的吻来得急切又显得有些粗鲁,甚至借着酒劲儿,把浓浓的欲都裹挟在疯狂和狂野之中。 过去的池蕴之担心酒后乱性,在不多喝酒之后,从来都是和乔宜贞分开睡的,担心自己惹了妻子的厌恶。 两人情浓后,这是头一遭吻得这般抵死缠绵。 乔宜贞甚至不知道一个吻竟然可以迤逦成这般模样,这般让人腿脚发软,心跳加快,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想要亲近一点,再亲近一点。 要不是他的手固定在腰间,乔宜贞甚至觉得自己会成为春水瘫软在地面上。 池蕴之的呼吸急促起来,紧接着把人打横抱起,直接丢到了床上,胡乱解开衣衫。 “已经暖了。”他咕囔着,扯下了帘幔。 就算是没有暖,她也会任由他做的一切…… 第63章 商业鬼才 主院里人影阔绰, 丫鬟们看的面红心跳,而银杏清了清嗓子,对着诸位丫鬟说道:“不用在这里等着, 等会要用水了,夫人会摇铃的。” 长青侯府现在院门一关,夫妻两人过着外面平头小百姓一样的夫妻日子。 他们两人若是安歇, 不喜欢丫鬟在外围着,就特地做了一个小铃铛。在主院床头重重一拉,丫鬟们守夜的耳房就可以听到清脆的声响,再去主院里伺候。 银杏刚要到耳房, 就有新来的二等丫鬟南珠扯了扯她的衣袖。 银杏跟着南珠走到了长廊转角处。 “怎么了?” “银杏姐姐, 这还是太后的丧期,侯爷和夫人这就……” 小丫头对着主院方向努努嘴, 脸色羞得不行, 声音如同蚊子一样。 太后这一次的国丧按道理还禁夫妻敦伦,但是时间太短, 所以无论是官府还是民间都没人管,再说管这事要证据的,起码得让大夫说肚子里的孩子是这段时间所生才行。 银杏用手扇了扇脸, 刚刚她瞥见了一点,侯爷把自家夫人压着亲,看得她脸红心跳,现在小丫头吞吞吐吐的,害得她脸上也烧了起来。 “没关系的。”银杏清了清嗓子,飞快说道:“国丧的时间短, 丫鬟们都管住嘴, 也没证据的事情往外说了也没用。” 银杏也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侯爷的精水不会让自家夫人有孕,所以更不可能有证据。 这件事暂且不用告诉南珠,只有乔宜贞身边最为亲近的丫鬟才知道。 银杏比较看重这个二等丫鬟,倘若是她怀孕了,就要让南珠顶上,于是说道:“不过你这样关心侯爷和夫人,是很好的,凡事你觉得不对的,私下里问我或者是问其他几个姐姐。” 南珠又再次点头,软声说道:“我晓得了。” 耳房里可以听到炭火燃烧的霹啵声,如今的长青侯府不像是龚茹月当家的时候讲究一味节省,炭火不足,丫鬟们恨不得要跺脚取暖。 现在房间里暖洋洋的,烤的丫鬟们昏昏欲睡。 久久没有等到铃声,几个丫鬟们发了一会儿呆,又有些坐不住了,按道理平时差不多也就是两三刻种,结果现在半个时辰了,都还没有叫水。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轻声说道:“银杏姐姐,咱们要不要敲门去看看,已经有半个时辰。” 她们都尚未配过小子,不晓得夫妻之事,而银杏已经嫁人,知道不能轻易敲门,若是让人吓得泄了怎么办? 脸上又烧了起来,银杏说道:“今儿可能时间久一些,哪儿能敲门,这种事不能敲门的。” 可怜她声音都带着颤音,这还是努力克制后的成果。 几个丫鬟们想着里面做的事情,虽说还不懂男女之事,从只言片语里也听得面红心跳,又忍不住想,这么长时间夫人是不是太苦了些?男子力气大,夫人身子又娇柔。 乔宜贞也不知道自己苦不苦,她只知道她是累得慌。 像是风浪之中的小舟,一会儿被海浪狂卷飞起,一会儿被深深压入到了浪涛之下。 在惊涛骇浪里上下翻飞起伏,一双手臂累,一双腿也累,足尖绷得像是一尾虾。 那人倒是不累,把她抛上抛下的,不住地沙哑带着喘息,喊着她“夫人”、“娘子”、“宜贞”、“贞姐儿”、“宝宝”、“卿卿”之类的。 老夫老妻多年,忽的叫得缠缠绵绵,像是老房子着火一样,他动作更急,乔宜贞羞得只去咬他,在他的肩膀留下牙印。 事后池蕴之把她抱了一小会儿,摇了铃铛,乔宜贞缩在他的怀中,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哼哼唧唧的惹得池蕴之啄了啄她的唇瓣。 丫鬟们送了水进来,池蕴之说道:“都出去吧。” 等到丫鬟离开,双臂有力地抱着乔宜贞,亲自替她洗漱,擦干了身体,把人放入到锦被里,又是牢牢地抱着她。 这期间乔宜贞累得动也不动,由着他折腾。 刚沐浴完,又被火热的池蕴之抱着,乔宜贞想推开他,又觉得连手指甲盖都是酥软的,委委屈屈皱着眉头睡着了。 池蕴之看着她的皱眉,不由得好笑地抚平了,亲了亲她的眼睫,松开了她,只攥着她的手。 等到池蕴之也升腾起来朦朦胧胧的睡意,忽然之间感觉到了热源,睁开惺忪的眼,是乔宜贞入了他的怀,蜷缩在他的怀中。 双手把人搂在胸前,这才沉沉入睡。 乔宜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身子像是被车辙碾过一样,等到唤人进来才知道侯爷已经去点卯了。 已经坚持了许多天的八段锦头一遭断了,乔宜贞吃饭的时候,还不着痕迹捶了捶腰。 三个孩子去吃饭,乔宜贞听着鸢尾打听出来的消息。 “现在酒已经开始卖了,说是下了雪,喝酒可以活络血液,不至于让流民冻死,今儿我看到了一半的酒肆都在排着队,反正官府也不管各家喝酒的状况,继而粮食铺的花生都卖的好了起来。” 朝廷的动作比她想的还要快,这个理由也是绝了,真正要冻死的流民,哪儿有钱去买酒?至于说花生卖的好,自然是因为要用油炸花生米下酒用。 鸢尾见着乔宜贞点头后,说起了第二则消息:“整个大齐也不禁荤了,说是因为不能吃荤腥,平日里京都死亡人数约莫是在一日五十至一百之间,自从国丧后,死亡人数有一定幅度上升,昨天更是达到了三百人。万岁爷不忍百姓受苦,特地准许开荤。” 乔宜贞听到了这里忍不住露出了一丁点的笑来,鸢尾忍不住说道:“这可是万岁爷的好意,毕竟多死了那么多人。夫人……” 乔宜贞看着鸢尾不赞同的眼神,开口说:“鸢尾,这其实和茹素没什么关系。只是天气气温骤然降低而导致的节律性死亡人数增多。”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其实每当换季都会如此,很多老人的身体受不住,熬不过这个冬天,指的就是熬不过第一次下雪,这样说吧,化雪要比下雪还要冷,到时候又要走一批体弱多病的老人。” “原来是这个原因,夫人果然懂得多。”舒了一口气,鸢尾继续说道:“那万岁爷知道吗?” 乔宜贞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些凉薄,“万岁爷就是不想让人为太后娘娘守丧。” 鸢尾想了想,轻声说道:“确实是这样,各家戏园、妓院、茶楼的说书台等等都开了,说是好让无家可归的人有取暖之地,这些地方烧得炭火足。这样一算,国丧就结束了。” 在京都这一场的初雪后,替太后守丧的日子不超过三十日就落下了帷幕,除了商家、还有废帝的两个儿子,没人为太后的死悲切。 太后之死像是一滴水落在水面,或许在落下的一瞬荡开了涟漪,很快水面再次平静,一切消匿于无形。 这一场雪化开后,京都彻底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万佩雯也跟着父亲叩别了乔家,搬迁入了新家。 这么短的时间,万佩雯当然不可能丰腴起来,那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塞食物才可以,不过养得病色已去,整个人顾盼神飞,精气神很好。 这让万鹤一个劲儿的同冯老太君道谢,老夫人笑眯眯地,她昔日里就见过万鹤,知道对方是爽利性子,也就和他说,“你家雯雯的胃可和你不一样,她是南边的胃口,刚开始两日我发现她不爱吃的就不动筷子,很是琢磨了一下她适合吃什么,幸而立即就解了禁,买了肉才好起来,不然若是继续这样吃下去,你可不会谢我,而是要同我着急。” “我这女儿确实嘴巴刁,她在越州吃惯了,口味更清淡一些,还喜欢吃各种白灼和清蒸的海鲜。越州那边都喜欢吃这个,我是吃不惯的。我看着丫头精神奕奕的就知道您费心了。” “我就喜欢琢磨吃的,咱们府里头两位只是说好好好,怎么好也说不出来,舌头不够刁,而雯丫头就不一样了。”冯老太君笑着说道,“她这根舌头很是灵,多加了一丁点的八角都吃的出来。其实咱们京都的肉菜雯丫头也吃得,就是得想法子去腥味,用好一些的食材。” 万佩雯觉得不大好意思,她挑嘴又是事实,只好在毛茸茸的裘衣里红着脸不说话。 万鹤瞧着女儿的模样,爽朗笑着说道:“雯雯也常说越州的东西好,我是完全吃不出来,也不喜欢吃那些。有些可惜了,靠海的地方确实不少好吃的,只可惜这东西无法保鲜,若不然就送来让您尝一尝。” 一边说着话,就到了万鹤租住的宅院。 万鹤租住的是不大的宅院,屋舍里东西很齐全,还有一口水井,至于说周遭的邻里多是进京赶考的学生,也算是闹中取静的地段。 乔家人与长青侯一家人过来替万鹤一家燎锅底。 炮仗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最后搬入了一口新锅,厨娘烙馍,一人分了一块儿,就算是燎锅底结束。 万佩雯看着池蕴之,君子如玉如琢,因为这段时间的习武,行走的时候背部板正,透露出精干的英挺。 这如玉如琢的君子在遇到了乔宜贞的时候,眉眼如同冰雪消融,带着浓浓暖意。 在遇到了两个孩子淘气的时候,又是极其温和的好脾气,甚至池长生拧他的耳朵,他也不生气,反而是乔宜贞用指尖弹了弹小儿子的眉心,告诫他,“不许胡闹。” 池嘉木就像是她上次见过的那样,身上糅合了父亲和母亲的特制,小君子一样行事雅正。 得到了万鹤用公筷夹的菜,都会道谢,也会注意吃完,不会浪费在碗中。 他大约是不爱吃酸萝卜,给两个弟弟都夹了这道菜,他自己尝了一块儿就不再碰了。 大约是看他看的多了,万佩雯心中升起好奇来,倘若是给他夹了不喜欢的菜,他会吃吗? 越想越好奇,万佩雯故意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儿酸萝卜。 池嘉木看着万佩雯,把后者看得心虚起来,想着把酸萝卜夹回来,而池嘉木慢慢吃掉了,“多谢。” 万佩雯想着,倘若是池嘉木也给她夹一块儿她不喜欢的菜,她也会学着对方一样吃掉,结果一直到吃完,池嘉木都不曾给她夹菜。 万佩雯吩咐丫鬟回房拿了东西,等到临末把人送走的时候,特地拿了一个没什么绣纹的小包塞入到池嘉木的手中,“里面蚌是给你的,还有两个鹦鹉螺给你弟弟。” 不等着池嘉木拒绝就扭身往回走,而池嘉木打开了之后发现里面是一个巨大的蚌,还有两个很漂亮的鹦鹉螺。 相比于不好看的蚌,鹦鹉螺很得双生子的欢喜,“可真好看。” 鹦鹉螺通体像是白玉一样,布满了红色花纹,两个鹦鹉螺大小一样,螺纹都差不多,一看就是一对。 双生子满意极了,再看看那个灰扑扑的大蚌,让哥哥打开看。 “大哥打开蚌看看!” 池嘉木打开了之后,里面静静放了一枚珍珠。 “居然是珍珠,那是这贝壳生得吗?”池嘉木说道,“娘……怎么办?” “特地把蚌壳放在一起,应当是她自己捡的,或者是自己买的,你留着吧,若是再凑几个小些的珠子,可以做发簪。” 乔宜贞仔细闻了闻,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反而有一股淡香味道,似乎是被认真洗刷过残留的味道,越发肯定是自己开的蚌。 池长生想拿珠子,乔宜贞压住了小儿子的手,“直接碰颜色就不好看了,用帕子拿着看。” “珍珠也没什么好稀罕的,我以前的拨浪鼓上都有珍珠,不看了,免得不小心掉了。”池长生一听还要拿帕子包着,当即不要看珍珠。 马车还是轻轻晃动的,倘若是弄不好珍珠坠地,找都不好找。 池子晋不去看珍珠,他拿着一个鹦鹉螺,放在的耳边,有呜呜的声音,像是大海的声音一样。 他和弟弟说着自己的发现,池长生也连忙把鹦鹉螺放在耳边。 池嘉木看着小包上只敷衍地绣了兰草纹,绣纹歪歪扭扭的,让他忍不住猜想是万佩雯自己绣的,轻笑了一下收了起来。 此时万佩雯打了一个喷嚏,而小春紧张说道:“是又生风寒了吗?我让厨房煮一些姜汤。” “说不定是有人在念叨我。”万佩雯说道,“在乔家老夫人可是折腾了不少药膳,我都已经全好了。而且不要姜汤了,我就算是真的病了,我也喝不下去了,今天吃多了,不对应该是说,自从去了乔家,我就一直吃的很多。” “小姐多吃一些好,太瘦了。” 万佩雯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还好,不过冯老太君人真好,侯夫人生在这样的家里真好啊。”可惜她自己就没有这个命了,不过转念一想,她好歹还有父亲,父亲很是疼爱她。 万佩雯并不自怨自艾,想着自己得到的好处,笑了起来。 “小姐刚刚怎么拿了那个小包。” 万佩雯说道:“顺手拿得。” “那上面还有小姐绣的兰草纹。” “我绣的不好看,也就只有爹爹愿意用,我自己都不乐意用,反正那是最后一个了,以后我也不绣了,也不会给人,谁也不知道丑兮兮的兰草是我绣的。” 万佩雯自己不爱绣活,后来发现她可以画样子让丫鬟绣,后来所有的绣活都由丫鬟代劳。她唯一擅长的女红就是打络子了,家里头所有需要用到络子的地方,都是她亲自做的。 小春不再说话,而小夏送来了消食的山楂,万佩雯捻着吃了一粒,开口说道:“小夏可问了龙涎香的价格?” 小夏点点头,“是和黄金一个价,一两龙涎香一两黄金,越州那边的药铺可真黑,居然是一两银子一两龙涎香,这可差了多少倍啊,幸好咱们到了京都里卖!” 万佩雯笑了起来,多读书就是有好处,她在海滩上简大泛着白黑色稀奇古怪的软石头,别人不知道是什么,她一眼就认了是龙涎香。 万佩雯一直忍着没在越州出手,龙涎香哪里最用的上?那自然是有皇室中人的京都!果然在这里龙涎香可以卖出高价。 她一共捡到了几十斤的龙涎香,去掉一些多余的杂质,直接到手就有几百两的黄金。 万佩雯本以为不能赚些小钱,现在来看,只卖掉龙涎香,就足以让她收手不做,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不急着出手。”万佩雯说道,“我先和爹爹说一声,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主意。直接算是几百两黄金,但是一口气吃这么多的龙涎香,对方说不得要压价,让爹爹弄。” 当年商家人外放没钱,是靠着商翠翠的福运加持,得到了漫天飘落的银票有了钱财。 而万家同样是遇到了相似的境地,万鹤是靠写话本赚银子,而万佩雯看着爹爹熬夜,就时常到海边转悠,所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她就想着,能不能靠着一片海,做出些生意好减轻父亲的负担? 万佩雯走的路是一条别人都没有走过的路,利用了人心的赌字。 她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发现了蚌可以生珍珠,在海中圈了一块儿地专门养蚌,最后发现如果要是在蚌里丢入了石子,经过春夏两季很容易生出珍珠来。 单独开蚌卖珍珠在万佩雯不够划算,要知道养蚌若是遇到了暴风雨,或者是这一年海鸟多一些,那一年到头可赚不到钱,她后来有一个主意,直接卖蚌。 一百文钱就可以买一个蚌,里面开出了珍珠对方可以直接拿走,小的珍珠可以自己攒着穿成链子,大的珍珠可以卖给行商。倘若是一百文开出的蚌一个珍珠都没有,他们还可以退钱。 万佩雯养的蚌不多,本来单独开蚌卖珍珠,一年下来行情好也就是赚个几十两银子,万佩雯这一手利用了人的赌性,不管别人开出什么珍珠,就算是开出名贵的黑珍珠也好,她都是赚蚌钱,一年下来可以达到近千两银子的入账。 只可惜她这赚钱的法子很快就被其他人学去了,在万鹤带着女儿离开的时候,海边赌蚌这一生意发展得如火如荼,好像是那帮赌性很重的人开始分辨蚌的花纹,会看蚌吐水的方式,来断定里面是不是有好珍珠。 万佩雯送给池嘉木的珍珠就是最后卖剩的一个蚌,似乎那些赌性重的人言之灼灼这里定然没有好珍珠,万佩雯就自己拿着开了珍珠,结果得到了那天开出来的最好的珍珠。 她舍不得卖,把蚌洗刷得干干净净,连同珍珠一起放在多宝阁上,从越州到了京都,一直到今天把珍珠送给了池嘉木。 想到了这些过去的事情,万佩雯有些遗憾,那珍珠真的很美,圆润光泽,因为那个蚌只养了一粒珍珠,成了她见过最大最圆的一枚。 她本来还想着自己及笄礼的时候就用上那枚珍珠。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龙涎香,反正有几百两黄金,她定然可以把自己的及笄礼办得漂漂亮亮的。 万佩雯晃荡了一下双腿,“干脆现在就去问爹爹龙涎香的事情,这才解开了禁,肯定这种香料十分好卖。” 万鹤听闻了女儿的来意,眼睛都瞪大了,“你说几十斤的龙涎香?就是这种黑白的古怪软石头?这还有点臭味,会不会弄错了。” “我烧过,爹爹,我烧给你看。” 取下了一丁点的龙涎香,万佩雯烧给父亲看,嗅着这味道,万鹤摸不准这味道。 “刚刚应该请侯夫人看,我这些日子打听了一下,当年侯夫人可是京都第一才女,调香、下棋、写字、作诗无一不精。” “我都不知道。”万佩雯想了一下乔宜贞的风采,“不过也是常理之中,可以想象得到侯夫人当年的风采。” “还是晚些事情请侯夫人看一看,到时候她也有门路把这些东西卖出去。”顿了顿,万鹤说道,“你放心,就算是这值几百两黄金,侯夫人也不会贪了你这些。” “我对侯夫人是很放心的。” 万鹤失笑着逗弄女儿,“你就这般信得过侯夫人?不担心她吞了你的金子?” 万佩雯不好意思说,她当时被乔宜贞揽在怀中了,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在心中却烙了深深的印记,让她下意识地想要亲近这位夫人,这种亲近也让她放心乔宜贞,觉得对方不会贪她这点龙涎香。 万佩雯小声咕囔着,“我这才多大点金子,哪儿会贪了我这些。” 第64章 下棋 在上一次雪化后第十日, 京都里又开始下起雪,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张张描金请贴从长青侯府送了出去。 龚茹月拿着了这张帖子, 手指捻着金贴,看着乔宜贞,语气阴阳怪气:“哎呦, 还知道要请我去他们的生辰宴,我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把我这个婆婆都给忘了,我好歹还是孩子们的祖母呢, 实在是不像话, 是不是青霄?” 池青霄从母亲的手中拿过了帖子,看着上面的字已经初见风骨, 这是双生子的字, 不知道是哪一个的字,但是已经真切比他的字要好了。 大哥袭爵, 因为有一个高门贵女做妻子,生下了三个嫡子都教养的很好,大少爷在飞鹿书院读书, 这两个小的假以时日只怕也要入飞鹿书院。 想到了这里,他啪得一下把帖子反扣过来,不想再看请帖上的字迹。 池青霄:“大哥大嫂是诚心请我们去生辰宴?” 池蕴之、乔宜贞今日里穿得厚,显然这个决定也是对的,自从长房、二房搬出了这件侯府,明明一样的装潢, 正厅里却透露出荒凉之感。 炭火烧得不足, 房间里到处都悬挂厚厚的毛毡挡风, 婆子、丫鬟们脸上煞白,偶尔还会听到跺脚取暖的声音。 池蕴之虚碰了一下茶盏,他现在在外,也学会了不碰来历不明的食物和水。 放下了杯盏,池蕴之脸上带着淡笑:“老夫人是我生母,是宜贞的婆婆,也是子晋和长生的祖母,至于说三弟,我的孩子们也要喊一声三叔,在礼数上,定然是要做周全的,这不,我就和宜贞亲自过来送帖子。” 不说诚心不诚心,只说夫妻双方都来,这话说的圆滑又藏了点刺,冷不丁地让人不舒服。 龚茹月看着池蕴之,这才过去多久,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甚至半年都不曾有,眼前人和过去忽然不同了,上次顶嘴,他还是爆发式得挡在乔宜贞的面前,倔强地说着糊涂话,现在他举止说话完全像是个官员了,带着官场特有的打太极一样的推搡。 “若是诚心,怎么不带上我的侄儿们?”池青霄冷笑一声,“没想到才做了几天的官,这场面上的话说得极好。” “大哥谬赞,蕴之初入官场,还需要与其他上峰、同僚学习,场面话还不会说,只说的是真心话。”池蕴之含笑,“为什么没带上三个孩子,实在是因为天冷地滑,慈父之心还望三弟海涵,不忍孩子受苦。” 池蕴之出剑,乔宜贞负责补刀,“三弟尚未成亲,侄子毕竟和叔叔还隔了一层,大概是不大明白你的慈父之心,母亲,三弟的亲事你还是要多费费心,三弟这都多大了,身边没有个贴心人,连孩子也没有。” 夫妻两人的所作所为在池青霄和龚茹月看来是“双贱合并”,龚茹月直接把帖子扔回到了池蕴之的怀中,身子发颤,语气都歇斯底里。 “带着帖子滚,我们不去!天寒地冷你不想让你的儿子们受凉,我也不想让我心爱的小儿子受凉,当是稀罕你们家的生日宴不成?” 池蕴之捡起了帖子,眉毛微抬:“天寒地冷,老夫人慈母之心孩儿理解,明年开春嘉木的生辰……” 龚茹月一想到两人合伙过来戳池青霄的心,还说池青霄没有妻子孩子的事情,嘶哑着嗓子说道:“在青霄成亲之前,你们侯府的帖子都不必送过来,我们不稀罕!等着我给你送帖子,青霄的婚事……” 她本想说定要给他寻个门楣高的人家,却也知道池青霄今后肯定越发艰难,实在说不出口。 池蕴之得了这话,拉着乔宜贞离开。 “你怎么还把帖子捡起来了?”坐在马车里,乔宜贞的手指戳了戳丈夫的胸膛。 池蕴之拉住了乔宜贞的手,搓了搓她的手,把她略凉的指尖搓动的热了,这才开口,“他们想要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这帖子是我两个儿子亲自写下的,还说是写的最好的一张,他们不拿着正好,我正好留下。” 乔宜贞哭笑不得,“他们力气一天一个样,那天就写了这两张,就和嘉木吹牛,说是这张写得好。” 她不喜欢看到他在那两人面前折腰。 “还是留着好,说不定就有用处。”池蕴之说道,“再说了,正好把嘉木的事情也解决了,要等到三弟成亲送帖子过来……” 池蕴之轻笑着说道:“只怕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毕竟把三弟看的太金贵了些,只可惜旁人家也是有眼睛的。” 马车辚辚驶过青石板大街,团团柳絮一样雪花落下,一半消融,一半覆在地面上,等着一团又一团的雪花飘落,就会叠累出层层的雪。 当雪积累到三尺厚,又被太阳蒸得干干净净时候,一辆宫里头的马车停到了长青侯府门口。 裴宝彤显然是精心妆容过。 她梳着双刀髻,发髻上绕着碧玺珠,耳朵上也是碧玺耳铛。 她肌肤本就是盈白,通透的碧玺发饰让肌肤更是白皙。 眼尾用了一点淡红色的胭脂,指腹晕染开来,让眼睛显得大又无辜。 唇色用了淡粉色的胭脂,透出了蔷薇花一样娇嫩的颜色,这是只有这个年龄段少女用起来才适配的颜色。 她脸上倒是没用什么脂粉,只因为刚一下马车,白皙的脸就红了起来,少女的红晕便是她最好的妆容。 裴宝彤的心跳得很快,一想到早晨母亲给她妆容好了之后,用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冲着旁边的父皇笑道,“我们家宝儿是不是很好看?” 裴胤的脸色有些臭,女儿装扮那么好是为了选婿,他怎么会高兴得起来?本想要说什么歪话,结果被简素拧了一下腰侧。 简素一直把裴宝彤送上了车舆,捏了捏她的手,“宝儿很好看,那温府尹是个聪明人,不用你开口,多热络一些,他自然什么都明白的。别怕,反正只要没有说出口,他就算是要拒绝,也没法拒绝。” 裴宝彤郑重点头。 裴宝彤双手搅在一起,拾阶而上。 她听到了马车铃铛响,回过头去看,马车停稳之后跳下来的人正是温泽宴。 微风吹过她耳畔的碎发,特地留下这点毛茸茸的碎发可以让她脸显得更小。 他们总是很有缘分的。 想到了这里,裴宝彤松开了手,不再紧张,她直接小跑到了温泽宴身边,等到温泽宴对她行礼之后,弯眼喊道:“温大人。” 温泽宴见到了九骊公主,对她行礼,想要避让开先让公主先行,结果她像是木头桩子一样动也不动。而等到温泽宴动了,裴宝彤就跟着动了。 这对温泽宴来说不是头一件奇怪事,这之后的宴席上,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多了一个小尾巴,她试图和自己说话,温泽宴想要避开,她眉眼失落一两瞬,过了一会儿又会跟着,模样神采奕奕。 中午吃完饭,下午在长廊里,裴宝彤不光是跟着,而是试图和温泽宴说话。 温泽宴以前在京都花宴上,见过追逐在他身后的少女,她们缠着他,是说自家的家世,意思也简单,倘若是他娶了她们,那便是有多赫赫的岳家。 温泽宴那时候年轻气盛,他想要的是一人一世一双人,心想着就算是心悦的姑娘家境如何都没关系,求到是红袖添香,两人心心相印。 他格外彬彬有礼远离了那些姑娘。 等到伍家女坏了一切事情,温泽宴清楚地记得表妹当时被长青世子拥着,那些所谓的才女们一瞬间露出的表情。 她们嫉妒表妹,在看到了表妹落入到了那样的境地,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有人稍微遮掩一下,打开了折扇,露出了弯弯的眼。 从那以后,他就对所谓才女(除了乔宜贞以外)敬谢不敏,总觉得表面上端庄得体,私下里心脏着,遇到了这种事第一个反应是凑热闹,而不是想着,或许一个人的一生转折点就在这里。 而裴宝彤不同,她明明有远胜于那些贵女们的家世,却不提这些,她直言自己不会那些诗词歌赋,不过还算是喜欢下棋,在宫里头看了孤本。 皇家的藏书何其丰富,裴宝彤首先就说了王昌志的棋谱,温泽宴犹豫了一下,就看着裴宝彤的眼睛一亮,“我问过侯夫人了,暖阁里就有棋,我们不如摆王先生的棋谱如何?” 温泽宴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很难开口拒绝。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把公主送回到宫中,他那之后,断断续续做过连续奇特的梦,一面垮塌的墙露出了多年来藏入其中的尸骨,时间过去很久,那女尸的面容已经腐朽了大半,只剩下孤零零的骷颅,而后女尸的生母抱着女尸哭。 他没做京都府尹,而是做“怂不倒”的下峰,怂不倒不赞成去查案,他只能够利用自己空闲的时间,去找到真相。 查案过程中,似乎女尸的生母与他说了很多关于女尸的生活习惯,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是个鲜活的十五岁的少女。 眼前娇艳的公主,总是让他想到瘸腿的老妇人抱着尸骨哭的场景。 这是为什么? 温泽宴想不清楚,只觉得可能是自己太忙了,做梦太多影响了他白日的思绪。 在拒绝的话出口之前,温泽宴说道:“好。” 对方一瞬间笑颜如花,上前用指尖捉住了他的衣袖,“我们走,我记住了很多棋谱。” 因为公主的表情,他又有些后悔自己的答应,不过已经答应了,干脆屏退杂念,专心下棋。 就像是九骊公主说的那样,她确实记住了许多的棋谱,他好像穿梭了时间,和王先生对弈,所有的人和事都消散,他手执黑棋,陷入到棋子的纵横捭阖。 而裴宝彤偷偷看着温泽宴,欢喜地喝了一口水,试图压住狂跳的心。 中间乔聿和乔珏还心痒痒,试图过来观局,而冯老夫人看着精心装扮的公主就知道不能让两个棋痴坏事,硬生生把丈夫、儿子拖走了。 这两人长吁短叹离开之后,又偷偷潜入了两个孩子,正是池长生和池子晋躲在窗户下。 “所以表舅会尚公主吗?” “我觉得会,九骊公主总是偷偷在看表舅,我觉得公主喜欢表舅。” 乌黑的脑袋悄悄探上去,过了一会儿又缩下来,“我刚刚可都看到了,公主看表舅的眼神,就像是爹爹看娘亲一样,怎么都看不够呢。” “我也看看。”另一个脑袋看了之后缩下来,“真的,不过表舅一直在看棋,都没有看公主。如果这样的话,会不会不成?” “我觉得可以成,我娘在看书的时候,爹爹也是傻笑,不是也抱得美人归了吗?公主要是做表舅母就好了。” 乔宜贞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两个小子在作怪,揪着两人的衣服带到一边。 “尽胡闹,要不是你们大哥说,都不知道你们在这里作怪。” 池长生扑入到了乔宜贞的怀中,对着池嘉木吐吐舌头,“哥哥坏,我和二哥今天过生日呢,还告状!” 池嘉木双手环胸,做出好大哥的模样,“不许仗着过生辰就可以做坏事。” 池子晋也知道偷看不好,鹿皮小靴在原地画着圈,“娘,我们也是见过公主,觉得公主人好,听闻公主和表舅在下棋,才好奇呢。表舅是不是要尚公主?” 乔宜贞手指点在池子晋的眉心,而池长生把娘亲的手一拉,“娘,我也好奇呢,告诉我们嘛,我觉得大哥也好奇!” 被拉着下水的池嘉木面色一怔,不过他确实好奇,因为在他看来,表舅才高八斗,这么多年孑然一身,他很好奇表舅是不是要尚公主。 乔宜贞正色说道:“你们还小,参合到这事不好,说到底是公主和表舅的事情,要不然本来能成的事情,你们看多了,说不定就不成了。”顿了顿,最后说道,“倘若是两人成了,我再告诉你们。” 乔宜贞到最后还是漏了口风,觉得两人能成。 三个孩子顿时明白,池长生眼睛一亮本想要说什么,被池子晋捂住了嘴。 池长生扒拉下来二哥的手,“好啦,我知道了,大哥,我们去看书吧。” “这会儿不说自己过生日了?” “其他客人都走了,现在都是自家人。” 三个孩子到了书房,意外见到书房里已经有了两人,正是外祖父和外曾祖父。 乔老太爷艰难地把目光从书上挪开,“这桌子好,一起读书热热闹闹的。” 说完了之后,就继续看着书,他都后悔没早早来书房,没想到孙女儿的书房藏了这么多的好书,虽然不是原本,大部分是抄本,也是罕见的很。 到了乔老太爷这个年龄,他对生死放得宽,唯一遗憾就是倘若是死之前不能多看几本书,所以老太爷充分利用还活着的时间看书。 乔老爷则是站在书架前,扭过头对着女儿说道:“多了不少书啊。” 乔宜贞对着暖阁的方向努努嘴,“还不是托公主的福?她今儿带了不少书来,弄得像是我在过生辰一样。这书还是热腾腾的,所以没来记得和祖父还有爹爹说。” 乔老太爷立即抬起头来,“哎呦。”他一拍大腿,“得多谢贞姐儿的祖母啊,若是刚刚为了看棋,误了事就不好了。” 众人哄笑出声,池嘉木说道:“外曾祖父,这样说不对,难道表舅娶妻就是为了书?” 乔聿立即丢开书,正色说道:“是我的错,这样说万万不妥当,自然还是你们表舅喜欢才可以。” 众人说笑了一会儿,除了乔宜贞以后,众人都在这里看书,乔宜贞出去了一趟,过了一会儿把午睡起来的庄翰屾还有秀秀也领了过来。 这大书案第一次坐的满满当当。 有翻动书页的声音、有搬动椅凳的声音、有笔尖在宣旨上移动的沙沙声,这样的环境里,可怜的庄翰屾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鼻尖都出了汗,看着秀秀都在和池子晋一起画画,无措地低头继续看书。 乔宜贞倒是注意到了,把人带了出去,“要不然到别的房间里看话本?” “不用。”庄翰屾摇摇头,“我也看书。” 这样人很多的环境里,众人都在看书,庄翰屾又觉得自己受到了影响,想要留下加入他们。 棋子落入到了棋篓里,玉石相碰,发出了清脆声响,这才让温泽宴回过神。 “对不住。”裴宝彤丢下了温泽宴捂着肚子离开,她喝了太多水,因为对面的温泽宴一直沉浸在棋局里,让她不敢也舍不得离开,等到棋局一结束,根本毫无体面可言,匆匆离开。 她急得都要哭了,这一次实在是憋得太狠了。 裴宝彤急色匆匆让温泽宴愣住,暖阁一空,他放松下来,伸手想要给自己倒茶。 他把水壶拎起来后这才发现,红泥小炉上的水壶已经全空了,旁边还有一个添水的水壶,他拎起之后发现,也已经大半空了。 温泽宴眼神有些微妙,难道公主把这么多水都给喝了? 他心中一动,把公主用的茶盏打开,里面的茶叶已经泡的没有了一丁点的绿色。 这是喝了多少水,再想想刚刚公主快哭出来的表情…… 温泽宴看着公主的茶盏,低头笑了起来。 公主居然一直喝水,喝得腹中难受,一直到最后一刻匆匆投子去如厕,实在是有些窘迫的让人觉得可爱。 这种窘迫的可爱,又实实在在触动了他,甚至让他想要不顾年龄和地位上的差异,多与小公主说几句话。 温泽宴站起身,去看着暖阁外的景色,太阳晴好,晒得瓦片上的积雪化成了水,顺着屋脊滑落,啪嗒一下坠落到水槽里。水槽之中汇集了不少水,蜿蜒往外潺潺流着。 温泽宴原地站了一会儿,看到了裴宝彤出来了。 这里距离暖阁有点距离,裴宝彤似乎没有留意到他,她窘迫地抓了一下裙子,和旁边的丫鬟说了什么,最终由绕过长廊走了过来,等到隔着暖阁看到了他,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一瞬间想要往外跳。 温泽宴想也不想出了房门,“公主。” 他的声音让裴宝彤停住了脚步,冲着他小声说道:“温大人。” 见到了温泽宴,她又有了勇气,小声说道:“我们继续下棋?” “太阳出来了。”他说道。 裴宝彤顺着温泽宴手指的方向去看,果然金乌已升,正好他手指的方向有一株腊梅,腊梅的花瓣雪融化,露出嫩黄色的花苞。 裴宝彤偷偷想着,他的手指也好看,抿了抿干涸的唇,“温大人……” “公主有没有空?既然太阳出来了,我们走一走。” 裴宝彤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飞快说道:“好。” 她小手捏成拳,走在温泽宴的身旁,只可惜很快就听到温泽宴说道:“公主可否方便把棋谱借与在下。” 裴宝彤心情失落了起来,原来这就是要走一走的缘由啊,是想要棋谱,不再与她下棋了。 “可是不大方便,这是父皇喜欢的棋谱。” “原来如此,若是我想要下棋,只能够等到公主有空?” 这一句话又把裴宝彤的心高高抛了起来,她立即说道:“好的,我都有空。” 温泽宴笑了笑,他的声音低沉,让裴宝彤感觉像是在她耳畔笑得一样,整个耳廓都红彤彤的。 “可是公主,我除了休沐日以外,是要去衙门上值的。”温泽宴说道。 “那就休沐日好了。”裴宝彤小声说道。 “可否请宫女避让一二。”温泽宴说道,“我有几句话想说,就只是站在长廊里。” 他这话一说,不等着公主开口,两个宫女就避让开了。 温泽宴目光微动,深吸一口气说道:“公主,云昇自幼丧夫丧母,亲缘淡薄,年岁已过三十,只可惜事业与家业都算是平平两字。” 裴宝彤等到他说到了这里,连忙打断了他,“不是平平,温大人很好,所有人都觉得很好的。” 裴宝彤的脸红可以煮鸡蛋了,她羞得手指搅在一起,又知道接下来的话很关键,就说道:“只是下下棋好吗?可以……在长青侯府里下棋,不管怎么样,先下一段时间棋好吗?起码我把王昌志的棋谱都摆给你看,其他的,咱们先不说好不好?” 裴宝彤当时特地选了一个很厚的棋谱。 而温泽宴不知道棋谱的厚度,开口说道,“那就下一段时间棋吧。” 第65章 攻打灵州 双生子的生辰宴后, 整个京都彻底进入了寒冬腊月。 梅花被冬雪催熟,长青侯府里暗香浮动,在梅花绚烂之季, 每隔十日的休沐日,长青侯府里就有娇客来。 说来也是巧合,温泽宴准时到, 那位娇客也是准时;刻意来得早一些,那娇客就也会早到。 这一次,温泽宴选择迟了一刻钟。 温泽宴下了马车,到门口叩门, 侧门已开之时, 他听到铃响,那是系着鸾铃的马车发出的动静, 他扭头看了过去。 马车一停稳, 不等着人来扶,娇客就迫不及待跳下马车。 裘衣扬起, 那人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等到了门口见到了他,她眼睛当即亮了起来。 “我来得迟了, 大人是不是久等了?在暖阁里等着就好了。”因为跑动,裴宝彤面颊微红:“今儿早晨有些不舒服,耽搁了一会儿才出宫。” 裴宝彤说完了之后,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装扮,因为早晨吐了一场,她根本没有进行妆容, 幸而衣服是昨晚上就已经准备妥当的。 温泽宴本不大信命理之人, 却也觉得他与九骊公主确实是有些缘分的。 刻意迟了时间, 居然也会碰上。 “微臣也是刚到。”温泽宴说完了之后开口说道,“公主身子可有不适?” 裴宝彤摇头,“太医看过了,早就没事了,是母后不放心,多留了我一些时间。” 温泽宴:“公主应当以身体为重,若是不舒服,今儿就应该不要来了。” 每十日才能见到一次,裴宝彤怎会愿意不来?她小声说道:“没关系的,现在已经都好了。若是不好,母后也不会让我出宫是不是?” 说完之后灿烂对着对方一笑。 温泽宴问着裴宝彤身边的绿玉,“太医是怎么说的?公主不适的原因是什么?” 绿玉就算是再粗心大意也知道公主的心上人,有些犹豫地说道:“公主就是有些头疼。” 裴宝彤今天一早晨吐了出来,宫里头为了公主闹得是人仰马翻,简素也一度不准备让女儿出宫,是太医看后问题不严重,才允诺了,就算是这样,今儿也不许待一整天,最多是半天功夫。 “既然头疼,那就不适合忧思过度。”温泽宴说道。 裴宝彤愣了愣,嘴角很艰难地扬起弧度,声音很低,“是不下棋了吗?其实没什么关系的,现在已经不疼了,还是可以下棋的。” 她声音越来越低,其实出宫之前,母亲也说了,最多只让她下一局,想到了只有半日时间,就低落起来。 温泽宴经历了太多事,他所渴望的就是简单纯粹的生活,本不奢求感情,这位小公主却巴巴地跟着他身后,把一颗赤诚的心捧在他面前,这实在让温泽宴难以装聋作哑当做没看到。 一盘盘的棋局里,他看到了这位高高在上公主的真心。 他本顾虑自己年长公主太多,或许给不了她想要的,又觉得对方身份尊贵,是圣上与万岁爷的掌上明珠,他般配不上这样的天之骄女。 现在彻底承认自己还是被打动了。 温泽宴本来就是聪明人,万岁爷与皇后娘娘两人既然允许公主出宫,自然是默许了此事,而地点定在长青侯府,显然是表妹乔宜贞也想帮忙撮合这一件婚事。 想到了这里,温泽宴弯腰,看着公主的眼说道:“除了下棋,还有一些其他不伤神的事情可以做,公主喜欢什么?微臣都可以陪着公主。” 说出口的时候有些紧张,到了后来就坦然面对自己的心。 两人的距离很近,裴宝彤甚至觉得自己上前,就可以碰到他形状姣好的薄唇。 她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甚至表情露出了迷茫神情,她不由得侧过脸去求助绿玉,这是在说什么? 绿玉在听到了温泽宴开口之后,身子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捂住了嘴才能够不让尖叫出声,看到了公主看过来,恨不得替公主应了。 另一位宫女飞云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公主大概还想去逛一逛,听闻北城新开了戏园,现在排了新戏,不如去看看戏?” 如果要是今日里还是选择了下棋,那么公主注定就只有半日时间必须回到宫中,简素让不让女儿再来长青侯府,都要再度考量。 而简素也说了,倘若是温泽宴问了,又选择了其他地方陪着公主,今日里还是和往常一样傍晚回宫。 飞云想到了这里,眼底含笑,看来公主及笄之前就可以定下驸马爷。 温泽宴颔首,“多谢。” 他对着公主说道,“公主是否愿意与微臣一起去看戏。” 刚刚裴宝彤是勉强让嘴角上扬,现在则是疯狂压都压不住上扬的嘴唇,眼睛亮得像是星辰一样,“看戏很好的。” 她回答得太快,又觉得自己不大矜持,双手搅在一起,心跳如擂。 这会儿裴宝彤终于意识到他们两人距离得有多近,她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柏气息,意识到那是他的味道,双腿都有些发软,她又不愿意往后退,就这样站着。 温泽宴说道:“公主在外间等着微臣,微臣与蕴之、表妹说一声,就去寻公主。” 裴宝彤点点头,等到温泽宴离开,她才大口呼吸,想要用手给自己的面颊降温,实在是热得要冒烟了。 温泽宴找到了乔宜贞的时候,对方正在看书,池蕴之听闻了要带公主离开,挑了挑眉,“表哥和宜贞说罢。” 乔宜贞做媒的事情他知道,于是池蕴之对着温泽宴颔首,重新回到了书房。 乔宜贞等到丈夫回去之后,问道:“想清楚了?” 温泽宴点头。 乔宜贞笑了起来,“是今儿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我想想,今儿你们都来迟了,你是刻意晚来,公主是遇到了事,就说了你们之间有些缘分,另外,公主那边来迟有原因,她不舒服?所以让你决定要与她外出?” 温泽宴脸上微红,拱手作揖说道:“什么都瞒不过表妹,求表妹不要再说,莫要取笑为兄。” 他在裴宝彤面前可以说是气定神闲,在面对乔宜贞的时候,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乔宜贞失笑说道:“毕竟我成亲多年,还有三个孩子,这方面自然敏锐。表哥,我可不是取笑你,只是说了点实话。” “公主心性纯真,你这般决定我觉得是对的,你好好待她,也别总是让人追着你的喜好,你也当考虑她的喜好。” “是。”温泽宴脸色微红,神色尴尬,“我会多问问公主的喜好。” 乔宜贞伸手拍了拍温泽宴的肩膀,“去吧,别让公主久等了,中午也不留你们饭了。” 温泽宴落荒而逃,等到见到了公主时候,面上表情恢复了风轻云淡,只有通红的耳根泄露了他的情绪。 飞云记在心里,莞尔一笑,拉着绿玉慢走了几步,落后在公主和温泽宴身后。 “已经和侯爷侯夫人说了?”公主说道。 “嗯。”温泽宴说道,“中午也不在侯府吃饭,我在京都衙门里任职,京都里的各家酒楼也都算是都吃过了,有几家风味独特,值得一试。” 裴宝彤飞快点头,“好的!” 常贵妃出事的旧戏园关了,改成了慈孤院,现在新的戏园开在了北城,一南一北是要彻底与过去那一场刺杀淡开联系,同时新的戏园占地位置极大,进和出都在两边,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悲剧。 两人带着宫女进入到了戏园里,到了二楼雅间里坐下。 裴宝彤看戏看得稀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台上演得是什么。 因为温泽宴买了烤橘子,他骨节分明的手剥了两个橘子,还把白色的橘络都给取下了,这才递给她吃。 裴宝彤满嘴都是橘香,满眼都是他的手,满脑子都是大婚的凤冠霞帔。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台上已经谢了幕,三三两两有人离开戏园子。 她要站起的时候,被拉了一下指尖,男子手心灼热,很快他收回了手,也让那点热气传过了全身。 “不急着走,先前戏园出过事,等着人散了大半再下去。” “好。”裴宝彤晕晕乎乎说道。 这一天到了戏园子里看了一场不知道在唱什么的戏,吃了让她不记得味道的午饭,下午在茶楼里说了乱七八糟的话,等到那人送她到了宫门口,她还如在云间。 “是不是回来迟了!”裴宝彤这才想起来关键,连忙问飞云,“先前母后说了,要中午就回来的。” 飞云笑了笑,“没关系的,婢子去和皇后娘娘解释。” 简素在看到女儿没回,就知道今天两人肯定没下棋,想着女儿的好事要成,到了现在终于和裴胤一样有那么点心酸。 本想要说温泽宴有什么好的,想着那人如玉如琢的模样,简素咽下了这话。 简素没见过当年的温泽宴,但是心中猜想,现在的他恐怕丝毫不亚于当年,甚至风采更胜。 总该让人知道,她女儿要尚的驸马是俊朗君子,最好成亲的时候定一身格外好的驸马服,骑着高头大马,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女儿要嫁的人容貌斐然。 简素在心中谋划着,忽然发现,自己的眉心被人一弹,是裴胤来了。 “宝儿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帝王与帝后开始了低声细语,当裴胤听闻了今日里又是看戏,又是剥橘子,还扯了女儿的指尖。 他一拍桌子,刚想要说斩断温泽宴的手,就被人拧了耳朵。 简素说道:“当年你也给我剥过笋子。” 捡到了全无记忆,连说话也不会裴胤,简素是一点点把人救活,又教他说话的。 捡他是因为见色起意,他容貌好得惊人,让简素不忍心这样的俊逸男子死亡,但是嫁他却不是因为他的容貌。两人的情愫是在相依为命,一个个的危机度过之中升起来的。 暧昧在两人之中生出,简素的心中却有忧虑,会不会他之前已经有过家室?所以想要与他一刀两断。 结果那一日,裴胤生疏地剥笋壳,他不懂窍门,把手指甲都弄的血粼粼的,他那时说道:“这些粗活我可以帮你做。” 拨开的笋心都有了血迹,那一顿饭吃得简素叹了一口气,加上确实也不舍得他,干脆下定决心与他成亲,在成亲之前与他约法三章,倘若是他恢复了记忆,不可以骗她,若是有家世,两人就此了断,永世不相见。 裴胤想到了当年的事情,亲了亲帝后的眉心,“当年我同你说我没有家室,果然就没有家室。” 裴胤确实失去了记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确定自己没有成亲。 两人生疏的新婚之夜也让简素放下心来,裴胤半天不得其入急得满头大汗,倘若是有了经验定然不会如此。 简素想到了当年的事情,对裴胤说道:“前有你拨笋壳,今儿有温府尹替宝儿剥橘子。” “那怎么一样!”裴胤想也不想就说道,“剥笋壳的时候,我那时候可是疼得厉害。” “但是笋可都沾了血。”简素笑着摇头,“我瞧着还不如温府尹的橘子,起码飞云说是每一根橘络都剥得干干净净。还知道最多只给剥了两个,免得吃的宝儿上火。” 裴胤不大高兴地看着简素,简素又忍不住倾身亲了亲他的眉心,“那样剥笋多疼啊。”她捏着对方的手,“一次就够了。” 梁公公悄然退下,自从寻到了帝王当年的那位夫人,帝王身上多了些人味。 自从那一次去了戏园后,温泽宴和公主便不再来长青侯府了,双生子刚开始还问了一两次,到后来就忘了这件事,乔宜贞也没多问。 就像是她和两个孩子说的那样,这件事说到底是表哥和公主的事情,她问得太多说不定会坏了好事。 对长青侯府一家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过年。 除夕夜里炮仗如同雷动一样,长青侯府一家仰头去看皇宫方向,宫里放了烟火,烟花在空中炸开,代表旧年翻过,而新的一年到来。 过了热热闹闹的年,等到一出正月十五,就到了池嘉木要上学的时候。 池嘉木自从到了飞鹿书院念书,头一遭留在家中那么久,这会儿要上学了,乔宜贞也难免有些不舍,一家人把他送到书院山下,怅然看着他登山,才离开了书院所在的山下。 池嘉木在家里也不耽搁读书,到了书院里,他带过去的课业得到了夫子的褒奖。 同窗一揽池嘉木的肩膀,笑着说道:“果然是大儒批注的,夫子说你的课业格外好,你这文章的切入点可都很准,实在是妙极。是你外祖父还是你外曾祖父批阅的?” “大半都是我娘批注的。”池嘉木笑着说道。 他也拿着一部分功课去请教了外祖父、外曾祖父,但是两人平时也忙着各项事务,反而是母亲有许多的时间陪着他读书。 不光是课业拔尖,池嘉木的字都精益了不少。 同窗听闻后哀叹,“我若是学得不够好,定然是我少了一个博闻强识的娘。不过你娘又不考科举,怎么还会做八股文?” 池嘉木:“她说做这种文章可以锻炼提纲挈领的能力,每三年的科举考试,她还会在家里做题,写了不少文章。” “只可惜朝中无女官,若不是凭着侯夫人的能力,也当做个官了。” 池嘉木也这样觉得,不过这是朝中政策,目前作为学子的他毫无置喙余地,无论是想要做出什么样的政绩,推广怎样的思想,都须得自己站在一定的高度才行。 池嘉木一揽好友,“走了,你这样磨磨蹭蹭的,等会就没有鸡腿吃了。” 同窗连忙收拾好了东西,三两步追上池嘉木,又发出了哀叹,“你长高了!” 在学堂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不起身,在家里会被拉着活动,池嘉木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打断思路,很快就发现了好处,他又开始了夜里骨头阵痛,前段时间因为茹素,个子没怎么长,又开始长高了。 池嘉木现在个子已经快有母亲高了,等到夏日的长休到来,就会比母亲还要高。 池嘉木说道:“因为在家不许久坐,没到半个时辰,我娘都会让我和弟弟玩一圈,我刚开始还不情愿,后来发现这样也有助于长高。以后课间还是要活动一二,难怪书院安排的课不是连着的。” “我先前就这样说你,不过你终于发现了,也长高了,不然你这般好的容貌,偏生是个小矮子那就可惜了。” 池嘉木没好气地说道,“我现在已经和你差不多高了。” “木头,你要想和我差不多,还得多吃几个大鸡腿,等会哥哥给你抢两个。” 池嘉木和同窗笑笑闹闹融入到了其他青衣学子之中,等到距离食堂近了,脚下生风一样,都跑动了起来。 大哥去上学了,池长生和池子晋一时都有些怏怏的,乔宜贞见状把人送到了庄家。 庄翰屾看着两人恹恹的,开口说道:“你们也太粘着大哥了吧。” 秀秀想了想,“池大哥确实人很好,很稳重,又有兄长的模样。” 庄翰屾的脸夸了下来,不乐意听到妹妹夸赞他人,“秀秀……” 他还没说完,就被秀秀抓住了手,秀秀的头发已经生了出来,在家没带帽子,只是扎成了两个小辫,露齿一笑,“不过池大哥再好,那是对长生和子晋好,我的哥哥对我才最好好。” 缺了门牙的秀秀笑起来很是可爱,让庄翰屾拍了拍胸膛,兄长之魂熊熊燃烧,“秀秀你是我妹妹,我当然会对你好。” 池长生喜欢和庄翰屾玩,而池子晋一般是和秀秀说话。 秀秀对着池子晋说道,“嘉木哥哥有他的生活,只要知道他过得好就行了,子晋弟弟你也有自己的朋友。就像是我以前在如月庵里遇到过的师姐,我再没有见过她们,但是她们过得好就好。秀秀也有了很疼秀秀的大哥,还认识了你们几个。” 池子晋点点头,“大概因为弟弟老和我说大哥,让我越来越舍不得大哥,和秀秀姐姐说说话就很好。” 他看了一眼池长生的方向,今天和庄翰屾玩在一起,只怕晚上回去就不会说大哥了。 像是秀秀说的那样,在长大之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和际遇。 乔宜贞把孩子们送到了庄家,她自己去了茶楼里,点了一壶茶慢慢喝,今儿听到的消息让她一震。 因为图尔齐擅骑兵,这正月十六还是冬日的尾巴,冬末春初,马匹经历过一个冬季的苦熬,此时是最瘦弱的时候。 乔宜贞的心开始颤抖起来,这算是最好的消息了,她有预感这一次定然能够夺回灵州。 为了这个消息高兴的不光是乔宜贞,还有商家的商翠翠。 在太后死后,她的待遇陡然下降了下来,先前太后送的东西都锁了起来,不是放入到了库房,就是给了大嫂,让商翠翠气得眼圈发红。 就像是她爹爹评价的那样,少了家里单独开的小厨房,商翠翠本来就是长个子的年龄,在过了年之后,已经是窈窕少女的身形。 见到了商翠翠的模样,商邕玢也难得给了笑脸,本就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年龄,虽说不算绝美,也算是俏丽的小家碧玉。 商翠翠手捏成了拳,捶在另一只手上,“真是太好了!大哥最疼我了,等到他回来了就好了。”’ 商翠翠正想着自己被长兄捧在手心,忽然看到了母亲愁眉苦脸,“娘,你怎么这副模样,大哥要回来不好吗?” 伍氏宁愿这仗一直打下去,只有打下去,商成春杀了一些人抛在灵州附近,也没人知道他做的事情,毕竟那个地方乱着,杀了人也可以当做是图尔齐人杀得,但是如果在京都…… 而如果灵州真的夺回,凭着多年在灵州附近镇守的功勋,商成春只怕要做京官,在京都里杀人那可是…… 伍氏勉强笑道:“这还只是刚决定攻打灵州,哪儿会那么容易呢?” “虽然我不喜欢如今的万岁,但是也得承认,他是有些能力的。”商翠翠说道,“都说这日子选的好,如果是去年秋天,正好是牧草肥美的时候,只怕夺不回灵州,但是现在的话,灵州十有八·九是会回来的。” “灵州不灵州的,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大哥要回来了!”商翠翠的手一挥,“大哥当年可是说过,不夺回灵州,不回京都,这话可是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肯定可以封个大官!” 第66章 夺回灵州 “夫人, 老爷回了。”丫鬟打帘子进入,而伍氏就抛下了女儿,去寻丈夫去了。 商邕玢刚让人按捏太阳穴, 就看到了伍氏进入。 挥了挥手让丫鬟退下,商邕玢说道:“你知道那个消息了?” “可不是,连翠翠都看得出, 这灵州肯定是要攻打下来,老爷,是不是真的会是胜仗?不是说图尔齐很厉害吗?怎么都说的风风雨雨的,这打仗就那么容易胜?” 伍氏脸色难看, 声音不像是刚刚在女儿那样低沉, 反而是一连串的高音,刚刚在翠翠那里就难以抑制住自己惶恐的心情, 现在见到了丈夫就能够流泻一二。 满京都里没几个人盼着图尔齐赢, 伍氏是真心实意祈求这一仗不会胜,最好是长长久久一直打下去, 最好让儿子都留在灵州附近。 商邕玢听到女子尖锐的声音,又有些头疼,捏了捏眉心, “其实去年秋天,圣上本来打算征战,就已经在让户部准备银子,不是被乔御史拦了一道吗?这征战的事情就搁置了,本来以为还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谁知道去年大概秋收还行, 户部还在不停地为攻打灵州准备银子、粮草, 兵部也做了一些准备, 加上冬末春初这个时间选的好,马匹精瘦,获胜的几率很大。” 伍氏急得冒出眼泪,想到了儿子的事情。 当年那位王道长信口指点了生女的方子,商邕玢和伍氏都听听罢了,去杀九对夫妻,还要用别人的血涂抹在石像上,这法子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他们怎么会愿意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法子去做这件事? 万万没想到,商成春听到了他们夫妻之间的闲聊,竟是做了这件事。 他出去了一夜,回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衣,鬓发梳拢得一丝不苟,身上却有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 “怎么味啊。”当时的伍氏捏了鼻子,抱怨说道:“这么大的腥气,赶紧去洗漱。” 他抛出了一个水囊到伍氏的怀中,开口说道:“不是想要个女儿吗?石像在哪儿我不知道,拿着去涂吧。” 伍氏本来已经抱住了水囊,在听明白了儿子的话,不可思议地看着水囊。 原来腥味不是来自于儿子,而是来自于她手中的水囊。 想到了自己拿着的是人血,手一抖,水囊直接从伍氏手心里跌下。 商成春一个鹞子翻身,长臂一捞在水囊即将坠地的前一刻把它捞起来。 商成春抱怨说道:“娘,这水囊虽然结实,但是坠落到地上万一洒了就不好了,那可就要再死十几条人命。” 商成春似乎想到这样不错,眼睛亮了起来,“娘,你是想让我再杀多一点的人?” 伍氏本来理智已经被惊走了,听到了儿子的话,当即回过神,她劈手把儿子手中的水囊夺下。 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伍氏连忙放到了旁边桌子上,还甩了甩手,想要甩开那种黏腻的手感。 “你怎么杀人……”伍氏想要抑制住声音的颤抖,却根本没办法。 “杀人其实和杀猫儿狗儿差不多。”商成春轻松说道:“以前我就想要试试看杀人,只是没找到机会,这次倒是好了,正好过一过瘾,还可以多个妹妹。倘若真是个妹妹,我得谢谢她,定然当个好哥哥,疼爱死她。” 商成春的眼睛有一种病态的光,他舌头舔了舔唇瓣,把伍氏惊得往后急急倒退,跌坐在软椅上。 当时已经拿了血,和丈夫商议之后,总不能浪费这些血,所以就把血涂在了石像上。 商邕玢狠狠抽了儿子,把他抽得皮开肉绽,表示今后不能杀人,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似乎当真让儿子餍足了一段时间,一直到商翠翠出生,当抱着妹妹时候,浓郁的血腥味再次让儿子对鲜血的渴望复生,他又杀了拾荒人。 商邕玢无法,和伍氏商议之后,与儿子约法三章,一年最多三个人,等到娶妻生了儿子,就去驻守灵州周边,在那儿想要弄死几个就弄死几个,只是回来了就绝对不能杀人。 商成春离开商家已经有七八载时光,伍氏一想到在那个地界就可以放开杀人,现在儿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由得冷汗淋漓。 伍氏带着哭腔说道:“怎么办?成春那个杀人的毛病也不知道好了没有。刚刚翠翠还觉得成春回来好,她哪儿知道成春的毛病呢?” “闭嘴!”商邕玢本来就心烦意乱,低声呵斥道,“不要自乱阵脚,万一成春的毛病好了呢?又或者是一口气杀了那么多,满足了呢。当年十几个人,不也让他消停了一年多吗?” 一直到商翠翠出生以后,商成春才又开始杀人。 “是是。”伍氏单手撑着身子,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安抚丈夫,还是欺骗自己,“肯定会好起来的。” 不管商家人愿或是不愿,远在灵州的一场厮杀在大半个月后开启。 初春时节,光秃秃的地面露出了嫩草,但是这点嫩草尚不足以喂养饿了一个冬天的战马,就在灵州的人马忙着春耕时候,大齐的部队已到。 战鼓响,军号鸣,大齐的英勇士卒分开列阵,最后的是投石机,最前面则是盾阵,躲在盾阵后的还有弓箭手。 盾阵挡住图尔齐人的弓箭,而最后的人则是用投石机投掷淋了桐油的巨石,随即一只只火箭飞上城头。火星遇到了桐油,霎时间墙头就成了一片火海,不少火一样燃烧的人从城头坠落下来。 “杀。” 灵州被关闭多年的城门完全打开,图尔齐的大军骑马杀出,等到不少马匹嘶鸣倒地,图尔齐那方领头的将领磨牙,城头是谁负责守夜,居然正门口方向撒了铁蒺藜。 铁蒺藜正是马的绝佳克制之所,马蹄踏在铁齿上,就会折损战力。 图尔齐以为这铁蒺藜是大齐入夜悄悄洒下的,实际上是刚刚利用火箭送出去的。 一部分火箭看似射中的是城楼,实际上是射在地面上,留着坑图尔齐的马匹。 “回退!”才过了寒冬,马匹精瘦,经不得这样的折损,领头的人再不甘心也得切换阵型。 而大齐这边盾阵往前蠕动,弓箭手和投石手依然是相互配合,继续往前已经可以做到火落入到城内。同时也有人捡起铁蒺藜,图尔齐人不能出来,但是他们大齐是要攻入灵州的。 大齐从未如今接近曾经属于它的灵州,这座古老的城池张开怀抱,似乎也做好了重回大齐的准备。 里面大齐的子民在大齐士卒攻入的时候,拼了命地掩护他们的士卒,这是他们回大齐的希望。 火光熊熊燃烧,来自图尔齐的侵略者昔日里没有把城池里的人当做自己的子民,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到了现在就成了反噬的时机。 在天时地利人和的环境下,大齐的士卒们昂首向前,以摧枯拉朽之势夺回了灵州。 这一战比商成春想得还要快,他感觉自己只是抽空斩杀了几个小兵,甚至没办法偷偷摸摸去杀一些灵州百姓,这一仗就结束了。 所有人都在欢呼,而商成春的眉眼沉沉,看着京都方向,再看看自己染了血的手,这之后就再也不能杀个痛快了。 出征的将士们在一个多月以后凯旋回京。 将士身上的黑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是出了鞘的利剑,带着寒气逼人的冷意,他们都候在城门口,等到吉利时辰就会踏入京都。 商翠翠和嫂子邹氏一起,她倒是想要和娘亲在一起,不过娘亲早晨头疼,也就只好罢了。 “嫂子,你想不想大哥?” 邹氏扯了扯嘴角,“还行吧。” 商翠翠感觉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浇的她透心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有人都不想念在外征战的大哥,就连嫂子也是。 邹氏对丈夫思念之情寡淡,她不知道商成春杀人的事情,但是她怀孕的时候,闻到过丈夫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加上商成春的一双手…… 邹氏抿唇不愿意地想着,要是可以一直打仗就好了,要不然商成春不能回来才好。 邹氏看了一眼小姑子,也就只有这个傻愣愣的小姑子还盼望商成春回来。 城门打开了,哒哒马蹄声响起,齐整的行伍肃穆地走动,而随着身后的城门关闭,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似的,霎时间欢声如雷。 商翠翠看着嫂子恹恹的,干脆撇开了她,她试图找到自己的大哥,很快商翠翠就看到了大哥,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手上带着皮质的黑手套。 商翠翠带着丫鬟上蹦下跳的,惹得旁边的人怒视。 “我大哥在里面!” 这话一出,其他人就连声说道:“你大哥看到了你没有?” 商成春确实看到了妹妹,一个姑娘家上串下跳的,眉眼还和自己有些相似,让商成春对着她挥挥手,眼中含笑,看着只有商翠翠和丫鬟,也没在意。 “你哥哥的手怎么了?”旁人问道,“怎么带着手套。” 商翠翠本想要说她怎么知道,忽然目光碰触到了书生打扮的一大群人,如遭雷劈。 最前的是山长王巽燮,他旁边的正是池嘉木。 池嘉木如今的个子已经比乔宜贞还要高一些了,明明是一样的书生装扮,他的容貌却格外俊逸,不知道听着山长说什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那边书生打扮的是哪个书院的!”商翠翠连忙问旁边的人。 那人顺着商翠翠的目光一看,就说道:“是飞鹿书院的。” 第67章 一见钟情 商翠翠连忙问道:“你知道那个和老头站在一起的人是谁吗?” 商翠翠在见到了池嘉木第一眼时候, 就感受到了怦然心动。 她的血液逆流,心跳加快,恨不得眼前的士卒们通通消失, 好让她仔细看看池嘉木。 那人的眉眼温润,既然能够站在山长旁边,定然学识好, 那样的气度应该家世也不凡,配得上她商翠翠。 商翠翠虽说是问着旁边人讯息,实际上眼睛一直都没有从池嘉木身上挪开。 站在商翠翠旁边的是个胖嫂子,本来敬重小姑娘的哥哥是出征的战士, 谁知道刚刚问她哥哥的事情, 小姑娘一点都不担心哥哥带着手套是不是受伤了,反而是问起了对面的小郎君。 胖嫂子拉长了脸, 而这个小姑娘似乎没有一丁点的眼力见, 就只有俊俏小郎君,问话的时候根本不看自己一眼。 胖嫂子看到了那位带着皮手套的男子, 他一直扭头看着妹妹,只可惜妹妹只有俊秀的小郎君,根本没有哥哥, 那位出征的战士像是无奈地摇摇头,跟着队伍往前走。 他手上带着皮手套说不定是因为奋勇杀敌留下了疤痕,他这样期待妹妹的注视,结果妹妹却一直去看俊秀的小郎君。 这样一想,胖嫂子的心中替商成春不平。 看着小姑娘说道,“你不知道, 算了, 我去问别人。” 胖嫂子眼睛一转, 直接往商翠翠身上一扑,闭着眼直接把人压在地上。 商翠翠冷不丁被人撞到,整个人惊呼出声,只是这里人太多,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点骚动。 被泰山压顶,商翠翠几乎喘不过气来,而旁人想要拉起胖嫂子,就听到胖嫂子说道:“人、人太多了,我缓一缓……” 这样一说,旁人就暂且不扶。而商翠翠急得不行,她最后看的时候似乎是池嘉木要走了,刚想要让丫鬟们把胖嫂子拉走,结果胖嫂子往前挪了挪,正好堵住了她的嘴,让商翠翠说不出话来。 胖嫂子悄悄看对侧,也发现了池嘉木要走了,就一边撑起身子,当要起身的时候,就重新摔在商翠翠的身上,反复了三次终于起身。 “多谢小姑娘啊。”胖嫂子不住地躬身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嫂子早晨没吃饱,没什么力气。” 商翠翠的身子发抖,眼眶发红,“你个贱人!” 这会儿别说是飞鹿书院的学生了,对面的人已经散了大半,那个匆匆一瞥的俊秀少年根本没法打听。 她难道到处去问,刚刚有一个俊朗的少年郎,姓甚名谁?一来她不会这样做,二来就算是真的想要这样做,身边的丫鬟也一定去阻止。 胖嫂子干脆用蒲扇大的手不住地给商翠翠拍灰,她表面上拍灰,实际上摘了她的绣囊,等到藏好了绣囊之后,更是暗自用劲儿,捏得商翠翠飙泪。 “小姐,您是富贵人,我确实不是故意的,您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我也是身子难受,实在是扛不住了,幸好小姐心善,让我压着,我回去给您念佛,让菩萨保佑您。” 胖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做着手势,她要给这个臭丫头念佛才稀奇了。 商翠翠抬起了手,就在要扇人的时候,被丫鬟抱住了手,“小姐,还请谨言慎行。” 过去的吉祥如意两人换掉,现在的两个丫鬟叫做芳菲、云燕,这两个丫鬟力气大,是特地为了好好教养商翠翠选的。 另一个丫鬟也上前,把胖嫂子领到一边去,轻声说道:“这位嫂子对不住了,我家小姐也是大病初愈,只怕是经不得您的压。” 商家过去纵容商翠翠是因为她福运在身,现在没了福运,也没了太后,商家夫妻还指望她秀名在外,两个丫鬟约束商翠翠很厉害。 胖嫂子看着两个丫鬟管着商翠翠,心中想着,这样的小姐合该用这种严厉的丫鬟,“我是个粗人,小姐确实身子金贵,您看着战士们进城也结束了,不如早早回去等着,这位小姐在家里等一会儿,应当就可以见到她兄长了。” 一边说着胖嫂子就走了,有些遗憾商翠翠一巴掌没打过来,倘若是打过来了,就可以让丫鬟们赔钱了。 闹成这样,两个丫鬟自然是要把商翠翠带回到邹氏身边。 “这是跌了?”邹氏说道,“都说了不用那么急,我们回去吧。” 邹氏不想回去迎接商成春,但是也得回去。 飞鹿书院是特地让学生们来看将士们凯旋的情形,之后则是让学生们都散了。 池嘉木就到了娘亲和两个弟弟那里,这样的大日子,父亲池蕴之作为指挥使,是需要坐镇在西城区,故而不曾过来。 众人往回走得时候遇到了池青霄,池青霄见到了乔宜贞带着三个儿子,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痛苦,再看到了池嘉木的时候,又是怔住了。 长兄与长嫂的嫡长子有了英挺少年的模样,穿着飞鹿书院衣衫,这个刚过了十一岁生日的少年神采飞扬,走在路上的时候,是人群里的焦点,他坦然自若接受众人的打量,显然已经习惯了被人注视。 池青霄知道他的学问好,说不定晚些时候,他这个侄儿都要订婚了。 是啊,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池嘉木虽说没有立为世子,基本上是铁板钉钉要继承长青侯府的爵位,他学问也好,在飞鹿书院那样的地方都是佼佼者,生得也俊美,一旦他下场参加了科举,不,甚至不用参加科举,他只要参加了花宴,定然是宴会的佼佼者,不知道多少少女要往他的怀中扔香草。 想到了这里,池青霄不由得窒息起来,他这个做叔叔的孑然一身,他的侄儿却很快就要订婚了。 藏在衣袖之中的手狠狠收紧,他偏过头不和乔宜贞等人招呼,直挺挺走了过去。 “你三叔烦着呢,所以装作没看到我们。别和他计较。” 池嘉木一愣,“三叔这是……” 乔宜贞猜到了池青霄的心情,“你三叔还能够烦恼什么?” 池嘉木恍然大悟,“其实我觉得三叔文不成武不就,不如做个小营生,也好过现在这样游手好闲。” 乔宜贞噗嗤笑了出来,“你以为他烦恼的是立业?倘若是真的做了商户,那你们祖母才要烦恼得不行。” 池嘉木说道:“不是吗?” 池长生嘿嘿一笑,“大哥,三叔烦恼的是娶媳妇。” 池子晋也笑了起来,“是的,祖母才看不起商户呢,你忘了二叔的孩子洗三,祖母都没去,是觉得商户丢人。就像是弟弟说的,三叔想要娶媳妇呢。” 池嘉木长久不在家中,都不知道这件事,看着三叔的背影,轻声说道:“所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应当是修身齐家,有一定的建树,自然便有淑女青睐。” 池嘉木还想到了温泽宴,他的表舅不也是蹉跎至今,上次见到的时候和公主走在一起,听娘的意思是马上就要尚公主了,他们的三叔应当学习表舅才是。 池长生:“大哥要是科举之后,也算是有所建树,要给我和二哥找嫂嫂了。” 池嘉木本是严肃说自己的感悟,结果被三弟这样一说,当即就红了脸,“怎么就说我的事了,我在说三叔。” 这个年龄半大不大,许是对未来携手之人有些朦胧憧憬,若是被人挑明了说,又有说不出的羞涩,甚至说多了还会恼。 乔宜贞在池长生要继续说的时候,手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了,到时候你娶媳妇的时候,让你大哥也笑话你。” 几人一边笑着一边回府。 乔宜贞猜想攻打灵州会顺利,现在看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夺回了灵州,心情就很好。走到路上的时候看到了茶楼为了庆贺夺回灵州,一个月的时间吃茶都打折。 此时池青霄也走得飞快。 他胸膛里有一股火,烧得他眼眶通红,眼前的街景都扭曲、变形,他根本不管前面有没有人,就这样一路走过去,让后面跟着的侍从忙着道歉,结果在赔了银子之后,一抬头就发现池青霄不见了。 “这位爷可真是……”侍从的脸色变了变,也没办法,只能够脚步加快,看到哪儿有人群抱怨,就猜想自家老爷去了哪儿。 扑通一下,愤怒的池青霄和愤愤然走路的商翠翠撞了个满怀。 商翠翠要往后倒地的时候,池青霄眼明手快接住了她,因为两人力气太大,池青霄揽着商翠翠双双跌落在地面上。 商翠翠只觉得事情发生的太快,她心中以为自己要跌倒了,说不定跌的比胖嫂子压得还疼,结果就被人护住,她倒在了那人温热的怀中。 商翠翠心跳很快,居然是池青霄。 看到了池青霄的时候,她又想到了匆忙一瞥让她心动的少年郎,只可惜池青霄还是老了一些,倘若是年龄小了一些,大约也可以那般风姿卓越。 哐当一声,商翠翠鬓发的钗环滑落,她看了一眼,实在是太过于巧合,居然又是池青霄捡过的那枚发衩。 第68章 双替身 池青霄站了起来, 他们两人相遇的地方是无人的小巷,他见着商翠翠的身后无人,对着商翠翠伸手, 要扶她起来。 “你的丫鬟呢?” “她们念得烦人,我把她们给甩开了。”商翠翠说着,握住了池青霄的手起身。 “多谢。”她轻声的模样倘若是让爹娘看到了, 一定会极其欣慰,他们想要的就是这样贤淑的女儿。 商翠翠看到池青霄伸手把那枚发衩捡了起来。 “你既然没带丫鬟,我替你簪上?” 商翠翠应了下来。 等到池青霄动手给商翠翠簪发的时候,池青霄忽然意识到, 眼前的人也不是那个去年初见时候的小胖妞了。 去年面颊肉乎乎的, 让人觉得只是个孩子,现在商翠翠五官明丽皮肤白皙, 有了隐约少女的模样。 商翠翠也红了脸, 眼眸波光潋滟的,让池青霄更是呼吸一窒。 “我送你回去吧。”半晌之后, 池青霄说道。 池青霄说是要送商翠翠回去,实际上是绕了远路。商翠翠也发现了,心脏扑通扑通的, 跟着池青霄的身侧。 两人顺着河边走,清风徐徐,一个淡忘了先前初见池嘉木的惊艳,一个忘了见到池嘉木带来的羞辱。 “你……” 两人同时开口。 商翠翠羞涩开口,“你先说。” “商小姐是什么原因要甩开丫鬟?我记得那两个丫鬟叫做吉祥和如意,还算是乖顺, 她们做了什么, 惹得你生气?” “不是吉祥和如意了。”商翠翠说道, “我爹娘给我换了丫鬟,现在两个丫鬟脾气是一板一眼的,只听我爹娘的话,所以我才生气,甩开他们两人。对了,你呢?你可有定亲?” “还没有。”池青霄目光沉沉说道,“我刚刚被我的侄子讽刺了,所以才会心烦意乱地没注意到你。” “你侄子?”商翠翠心跳漏了一拍,忽然想到了刚刚在大街上见到的俊秀少年,仔细回想,那人的眉眼似乎与乔宜贞有些像,是不是就是池青霄的侄子? 商翠翠的贝齿咬住了下嘴唇,表情有些不愉,倘若真的是怎么办?无论是乔宜贞还是池蕴之,她都不喜欢。 她若是做了两人的儿媳,婆婆是乔宜贞,会不会乔宜贞折磨她? 商翠翠苦恼着,又想到了刚刚少年的模样,又觉得既然那样俊朗,若是他也心悦自己,可以选择外放。 想到了这里豁然开朗,只要忍乔宜贞一段日子,生下了孩子,那人肯定不会折磨她了。 “嗯,也就是我大哥大嫂他们的长子,池嘉木,他在飞鹿书院读书,仗着自己读书不错,性格十分桀骜,他现在个子也高了起来,估计也很快就要相看了,大概是自己前途无量,定然很快就可以找到高门贵女的未婚妻,就讽刺我这个当叔叔的,到了现在这个年龄还孑然一人。” 池嘉木明明只是看了他一眼,池青霄就把那一眼解读出来无数的情绪。 商翠翠的眼睛睁大了,刚刚那个少年看面相就是脾气很好的,这样来看肯定就不是乔宜贞和池蕴之的长子了。 她松了一口气,起码不用担心给乔宜贞做儿媳妇了,她实在不喜欢乔宜贞这个人。 只是那个眉眼俊秀的少年又是谁呢?商翠翠的眉心难过地皱起来,甚至怀疑自己再也无法见到。 商翠翠轻声说道:“你侄子多大啊,我记得乔氏也似乎年龄不大。” “十一。”池青霄说道,“现在大哥大嫂风头盛得很,听说公主出宫常去找我大嫂,宫里头的那位皇后娘娘也会让我嫂子进宫陪着说说话,乔氏炙手可热,池嘉木应该还会袭爵位,他的婚事当真很是简单,所以也才会嘲弄我这个当叔叔的。” 想到了这里深吸一口气,池青霄苦笑说道:“我还真是没用啊,商小姐。” 商翠翠摇头说道:“别这样说,你侄子讽刺你,是他的不对,和你有什么干系?你也说了,反复耽搁了这么久的婚事,是因为中间涉及到女方守孝,你啊,就是运气不大好。而且讽刺你的那个谁,实在是可恶。” 池青霄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商翠翠说池嘉木不好,就心中高兴起来。 “对了,看你和去年相比瘦了不少,有些大姑娘的模样,这日子过得应该不错吧。” 商翠翠神色黯然,“哪儿有什么不错?太后娘娘去了,哪儿还有人把我们商家放在眼里?” 池青霄已经留意到了,去年的商翠翠浑身透露出倨傲的气息,裙摆都是用金线勾边,裙摆露出的绣鞋都是缀着名贵的宝石,而现在的商翠翠简朴得多。 “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应当知道我大哥袭了爵位,万岁爷偏心我大哥,好好的一家被拆的七零八落。我现在供养着父亲母亲,家里的不少产业都划给了大哥,我这边拿得不多,所以日子艰难。” 以前因为整个侯府的产业都在她的手中,就算是龚茹月看不起商户,不怎么用心打理产业坐吃山空都可以,而现在不一样,大部分的都落入到了池蕴之手中,剩下的一些产业还是这样漫不经心地打理,就不大好了,日子骤然紧巴了起来。 两人长吁短叹了一阵,池青霄说道,“说些好的事情吧,灵州夺回就是个很好的事情。” “嗯,倘若是太后娘娘还在,也定然会欣慰无比。” 商翠翠和池青霄走在一起,偶尔侧过头去看池青霄,他眉目英挺,最重要的是待自己很温柔,倘若是她嫁不了那人,嫁给类似池青霄这样的也可以。 而池青霄也时不时看商翠翠,随着太后之死,商家注定没落,不过也好歹还算是辉煌过,加上商翠翠不算绝色,也算是小家碧玉,倘若是娶了这样的也很好。 两人目光相碰,一瞬间心中都有把对方当做婚嫁对象的念头,又一瞬间觉得两人不够般配,在心中轻轻放下。 池青霄一直把商翠翠送到了巷子口。 “我就不过去了。”池青霄伸手拍了拍商翠翠的披风,“看你家门口站着的丫鬟,免得不好。” 商翠翠应了下来,“回见。” 她往前跑了出去,身后的披风扬起,池青霄的心情也飞扬起来。 商翠翠到了门口,才发现自己的兄长已经回来了。 “哥哥!”商翠翠的语气激动。 商成春勾起唇角笑了笑,指尖点在商翠翠的眉心,“你个淘气的,刚刚在街上看谁呢,都不看我,小没良心的,还亏我回来的路上都准备了礼物给你。” 商翠翠看着大哥,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很期待大哥回来,看到了大哥的正脸,心中咯噔了一下,明明大哥面红齿白,看对方的红唇却又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感觉。 商翠翠压住了心中不安,语气轻了起来,“你怎么带着手套?” “果然还是翠翠惦记着我。”商成春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我这里站了一会儿,就没人问我这个问题。” 商翠翠下意识地去看娘,伍氏的脸色有些难看,艰难地挤出笑容,“正想要问的,只是翠翠回来了,就忘了。” “我的手问题不大,也让大夫看过了,是在灵州接触过了太多的死人,导致手上总是有疮不能好,现在已经很久没有碰到死人了,已经好多了,过段时间就可以摘掉手套。” 商翠翠看到了母亲脸色大变,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商翠翠皱眉,哥哥在灵州打仗,遇到死人不是很正常吗? 伍氏脸色难看说道:“你们兄妹两人很久没见,好好说说话。” 她的嫂子也是如此,似乎不在意夫妻团聚,而是让他们兄妹两人说话。 商翠翠有些别扭,不过想着大哥确实疼爱自己,也就罢了,等到在路上的时候想着,是不是大哥在灵州杀了太多人,带了血腥之味才会如此。 想到了这里,商翠翠说道,“大哥,你要回到京都里,要做大官了吧。” “大官说不上。”商成春说道,“应该也就是五六品。” “那可以的。”京官的五六品可要比其他的都好,商翠翠说道,“哥,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等到商翠翠见到了之后才知道大哥确实对自己是用了心的,最重要的是,大哥还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商翠翠抱怨了一边两个丫鬟。 “我的妹妹哪儿能受委屈?”商成春舔了舔唇瓣,“到时候我替你换了这两个丫鬟。” “爹娘不会愿意的。” 商成春笑了笑,若是两个丫鬟死了,那就不换也得换,正好他从灵州回来很久也没有杀过人,现在就很适合再动杀戒。 “别担心,一切交给我来。”商成春说道,“你可是我的福星,怎么能不顺着你?” 光是这一句话就让商翠翠眼眶一热,扑入到了哥哥的怀中,她没了福运之后,爹不疼娘不爱,唯有这个哥哥把自己还放在心上,“哥,你真好。” 商成春拍了拍妹妹的背,“好了,你可是我求来得妹妹,我不疼你还疼谁?” 商成春一想到有理由和借口杀两个丫鬟,心中就有一团火在燃烧,果然是他的好妹妹,现成的理由直接送到他的面前。 想到了这里,不计较妹妹在街上的表现,问道:“你刚刚在街上是看谁?那么入神?” 商翠翠脸一红,想着兄长这般疼爱自己,就踮着脚悄悄凑到了哥哥耳边,“是见到了一个很俊秀的郎君。对了,哥哥,要是晚些换了丫鬟,你能替我选两个好一些的丫鬟吗?就是不要那么碍事的。” “当然。”商成春说道,“哪儿有下人敢约束主人的?”商成春自己的手下人就是这般,觉得翠翠也应当有这样忠心耿耿的丫鬟才是。 第69章 尚公主 从外地过来的行商知道京都肯定会热闹, 收复了灵州,肯定热闹得像是过年一样,但是进入到茶楼里歇脚的时候, 还是被眼前的状况给惊到了。 人也太多了一些。 “汪老爷, 劳驾拼个桌。”小二对着刚落下的一个客人说道,“今儿楼里的生意实在是太好了, 对不住。” 这位汪老爷显然是常来茶楼的, 他看了一眼满当当的茶楼, 只能够说道:“哎,行吧,不为难你了, 就拼桌吧。” 外地行商坐下, 对着对面的汪老爷说道, “您姓汪?估计最近到了茶楼里都要拼桌, 毕竟我看外面挂着要打折的旗呢。” 汪老爷说道, “听您的口音是外地人?” “是。” “那难怪不知道内情,不是冲着打折来的。” 外地商人笑着说道:“是想听一听怎么把图尔齐打得屁滚尿流吧。想一想就激动,多少年过去了, 总算是扬眉吐气。”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实前几日多说的是灵州的事情,现在说的主要是开恩科的事情了。毕竟这一次的恩科可不一般,把祖宗规矩都给变了。” 开恩科? 外地商人不由得问道:“是因为夺回了灵州,所以要开恩科?这恩科怎么不一般?” “为灵州是一部分原因,更主要还是为了皇后和九骊公主而开的恩科。圣上最疼爱的九骊公主前日及笄, 万岁爷下旨定下婚事, 在之后宴席上, 皇后娘娘食欲不振,太医诊断后发现怀孕了,所以万岁爷说是三喜临门,昨个儿一清早就放出了消息,要开恩科,这一次的恩科非同寻常,说是要专精九章算术还有大齐律的。” 读书人皆以读四书五经为正统,这专精九章算术还有大齐律的学子算是旁门左道了。 外地商人眼珠子瞪圆了,“难道朝中的大臣没闹腾?这不应当是要读什么四书五经才是正统之类的。” “说是主要是选的小官,主要是去沿海的一些边陲小县。听闻最高选的就是七品官员,而且才夺回了灵州,又是公主订婚,又是皇后怀孕,多好的事情啊,也没人为了这一点小事去惹得圣上不悦。” 外地商人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果然说的都是开恩科的事情,不管是专精什么,这多一次的恩科就多一次的机会,而且这一次的恩科是不需要五人结保的。 所谓结保是需要考生三五人相互担保,最主要的是还需要请秀才以上的文人做保人,是一种相互制约的督促,同时也反过来阻止了普通没有门路的百姓参考,这一次去掉了之后,也就是说,若是通过野路子自己会算学会律法,也可以参加恩科。 外地商人听得是怦然心动,他自己就是不爱那些四书五经,在外行商肯定是要熟读律法,九章算术也很是熟稔。 他现在有了一些钱,若是能够当个小吏,把钱落地为安也是好事,于是他也打听起来恩科的事情。 大部分人都是打听恩科的事情,只有老长青侯府里打听的是公主驸马。 龚茹月在听闻了驸马爷是谁,眼泪要是能够化成珍珠,只怕得把家里的地都给铺满了。 “我可怜的青霄啊,这温泽宴比你年龄还大一些,家里人都死光了,这简直是刑克双亲的命,居然还能尚公主。” “不就是靠着有一个好亲戚吗?”池青霄冷笑着说道,“能通过谁的路子,还不是侯夫人……” 龚茹月又是啕嚎大哭,又是拍着腿,既然皇家能接受年龄更大一点的温泽宴,当时为什么就退了亲?是不是本来是个考验,被她错过了? 龚茹月心中后悔得不行,嘴上却说着最狠毒谩骂乔宜贞的话。 池青霄不愿意翻来覆去听母亲念叨,越听越烦,丢下一句,“我去喝酒了。” 龚茹月今儿实在是太难受了,如果是指婚给任何一个青年才俊她都不会有如此深深的遗憾,在她心中温泽宴和她的池青霄没什么差别,池青霄条件还更好一些。 泪眼婆娑看着池青霄,她的眼中满是同情和对自己的悔恨。 胸膛锥心一样的难受,丫鬟们连忙上前,而龚茹月推开了丫鬟,“不用给我抚背,给我酒,我也要喝酒。” 青霄时常喝酒来解开烦闷,她也想试试酒,而龚茹月不知道,她接下来的日子会恨极了这一次的喝酒。 池青霄想要约人喝酒,但是昔日里的狐朋狗友并不赴约。 这些人平时借口四书五经太难,这一次的恩科若是不要品阶的官可以不用考这个,家里头纷纷让他们开始准备。 池青霄只能够一个人喝闷酒。 商翠翠身边换了丫鬟,新丫鬟叫做云烟、雾雨,两人都生得不好看,商翠翠被衬得如同天仙一样,最重要的是这两人不知道哥哥怎么调·教的,只听商翠翠的话。 这两天家里头气氛古怪,商翠翠觉得难受,就提出想要透气。 母亲说道:“还是在家的好。” 商翠翠撅着嘴,“我去找大哥!大哥都说依我。” 自从大哥回来了以后,这是商翠翠最常用的话,只要一提到大哥母亲就会犹豫。 而这一次格外有用,因为母亲捂着胸口,眼眶发红说道:“你不要找你大哥,你要想出门,就出门吧,记得带上你的新丫鬟。” 商翠翠欢欢喜喜要离开的时候,就听到母亲说道:“你就不想那两个丫鬟吗?” 商翠翠毫不犹豫地摇头,“有什么好想的,哥哥说了,就是丫头罢了,而且她们连丫鬟的职责都没有做好,就算是死了也是她们应得的。” 商翠翠看着母亲的脸色太过于难看,就说道:“难道她们真的死了?” 说完之后,不等着母亲反应,商翠翠自己就摇头说道,“若是死了不必告诉我,免得我听着不舒服,不管怎么样,我相信大哥都会处理好的。” 伍氏闭上了眼,“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商翠翠其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过转念一想不管大哥做了什么,她自己是逍遥又自在的就够了。 现在商翠翠路过酒楼的时候,看到了池青霄在二楼雅间喝酒,眼睛一转直接让两个丫鬟在外等着,两个新丫鬟果然什么都没有说,让商翠翠喜上眉梢,蹬蹬蹬就上了楼,坐在了池青霄的对面。 “你怎么在喝闷酒?”商翠翠单手托腮,“每次见到你,你都心情不好。” 池青霄本来要喝酒,听到了商翠翠的话,眯了眯眼,认清楚了眼前人,“原来是你,小丫头。我心情不好,你心情很好?” “嗯,我大哥回来了,他疼我,不光是把以前烦人的丫鬟替换下来了,新丫鬟很是得我的心意,都听我的。” “小丫头就是这样,只是为了这点事情就高兴。”池青霄又举杯喝酒,而这一次被商翠翠挡住了,“别喝了,你真的喝得好多。” 池青霄的单手捏成了拳,重重捶在桌子上把商翠翠吓了一跳,甚至隐隐有些害怕,想要走的时候,发现池青霄落泪了。 她被池青霄痛苦悲伤的神情镇住了,直接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现在酒楼里这么热闹,就是因为开恩科,而为什么开恩科?因为圣上下旨给九骊公主指婚,还定的是温府尹。” 原来是这件事,他差一点就要尚公主了,难怪在这样的日子里格外伤感。 “哎,你别难受了。”商翠翠同情眼前人,说道,“其实当时退了亲,就已经说明了皇家人实在是不厚道,不过这次我看眼光也不怎么样,是京都府尹?那肯定年龄不小了吧。” “对,比我还大一点。你可知道,他还刑克双亲,无父无母。” “为什么要指这样的人?” “因为他还有一个身份是长青侯夫人的表哥。”池青霄笑了笑,“你看我的这位大嫂,只是因为昔日里我爹娘属意我当侯爷,就惹得大嫂不高兴,本来属于我的婚事也要夺走,给她的表哥。” 提到了乔宜贞,商翠翠冷笑着说道:“她就应该去死,总是生那么多的事情。” 商翠翠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的,如果要是她死了,说不定那位池蕴之难过的会出家,爵位是落在池青霄身上;那位九骊公主甚至不能回宫,说不定在外就死了…… 商翠翠想得发痴,而池青霄看着商翠翠,她的这张小嘴实在是会说话,怎么说的如此和他的心意。 于是他在商翠翠沉思的时候,狠狠亲了她的唇。 第70章 池青霄的算计 商翠翠被亲吻的时候, 脑中思绪断了线。 男子灼热的气息裹着她,就像是他们本应当是一体的一样。 晕眩、灼热、浮起、下沉…… 浓烈的酒味让商翠翠面颊红了起来,也不知道亲了多久, 两人分开, 商翠翠捂住嘴,眼底雾蒙蒙的, 这般的模样看得池青霄更为悸动。 “对不住。”池青霄轻声说道, “我醉了, 唐突了小姐。” 商翠翠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被这样醉醺醺的人亲吻,按道理她应当是嫌恶的, 池青霄还算是俊朗的面容让她无法恨起来。 商翠翠心中大乱, “你喝醉了, 我要走了。” 她要出去的时候被池青霄拉住了手, 两人才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接吻, 商翠翠的身体再次燃烧灼热起来。 “你放开我。”她的声音带着颤音。 商翠翠这样有了少女的羞态,让池青霄的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商翠翠不同于他的通房丫鬟,不同于他曾经有过外室, 更不同于他去青楼里的妓子。她的身份要比那些女人高的多,是真正的官家嫡小姐。 把这样的人拥在怀中, 他有一种再度年轻了的感觉,像是他一直寻寻觅觅的妻子到了怀中。 池青霄过去从未想过要娶商翠翠为妻,现在忽然觉得要是娶了她也挺好。 他长久地凝视她,像是冰天雪地饥饿的东北虎见到了猎物。 猛虎的眼神微微眯起,巨大的肉垫很是轻柔地踩在雪地上, 无声息地逼近猎物, 只待到了合适的距离就会扑上。 商翠翠的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再次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我、我该走了。” 池青霄的手指在她的手腕摩挲,男子灼热的体温让商翠翠腿脚发软。 池青霄的眼睛眯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用手擦了擦商翠翠的唇瓣,“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只怕要一出去,就被人看出来被我占了便宜。” 商翠翠被池青霄按在座位上,池青霄走到门边让小二送来了一盆清水,给商翠翠仔细擦了手脚和脸,然后就着她用过的水洗漱。 “你、你在干什么?”商翠翠看到了池青霄居然不换水,而是用她刚刚用过的水,忍不住再次开口。 “不想再让人进来了,用你剩下的就好,再说了水也不脏。”池青霄擦干净了脸,然后用袖笼里拿出了薄荷丸,清新的薄荷味压住了身上浓厚的酒意。 “抱歉翠翠,我刚刚喝醉了,也实在是因为情难自禁。”池青霄对着商翠翠再次行礼。 “你还说!”商翠翠羞得几乎要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不许说了,刚刚什么都没有。” “好。”池青霄笑着说道,“我现在酒已经醒了,你陪着我说说话心情好了许多,我们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在池青霄不是醉醺醺的时候,他还用那双漆如点墨的眸子凝视她,让商翠翠很难拒绝。 商翠翠轻轻点了下头。 两人出了酒楼,池青霄没和商翠翠去河边,而是带着她去了胭脂铺,到了门口处,让商翠翠在外等着,他过一会儿就出来。 刚刚轻薄了商翠翠,池青霄需要准备礼物给人赔罪,首饰是个选择,但是池青霄不愿意花太多钱,那就买上一系列的胭脂,又得体又有一定的暧昧在其中。 池青霄进入的正是乔宜贞开的胭脂铺,买了最贵的一套胭脂。 既然是最贵的胭脂,溢价体现在精致的包装上,池青霄看着包装满意地点了点头。 隔着花窗,乔宜贞本来正在和人说话,看到了池青霄,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池青霄把一套胭脂给了商翠翠。 他们两人在一起了? 商翠翠年龄还小吧,乔宜贞有些好奇,不过看着眼前的人,最终收回了实现,商翠翠不追着池嘉木跑是最好的,她回过头继续和万佩雯说话。 商翠翠的小嘴微张,看着池青霄双手奉上的礼物,“这很贵的……” “算是我唐突你的礼物。”池青霄笑了笑,“你喜欢就好,你这个年龄是不是也该装扮起来了?” 商翠翠握住了礼盒,蚊子一样应了一声,她的母亲现在一丁点都不疼爱她,哥哥虽然好,但是也不会在这些小细节上那么在意。 商翠翠心思翩跹,只有池青霄把当做可以婚配的女子。 池青霄看到了商翠翠的表现,神情大定,“那你拿了我的东西,刚刚在酒楼的事情可就不与我计较了。” 商翠翠呸了一声,笑着说道:“那可不行。” “看来礼物是轻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积少成多。”池青霄低低地笑出声,“下次我请你去看戏吃饭好不好?不过,你方便出门吗?” “嗯。”两个丫鬟本来要接过东西,商翠翠摆摆手,自己抱着池青霄送的礼物,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大哥回来了,现在家里都是大哥做主,他很是疼我,把我当做他的福星,我要出门就说一声。” 说完了之后,商翠翠又红了脸,“不过,我还没有答应你。” 池青霄不住弯腰对着商翠翠行礼,心中一喜,果然他们两人是缘分天定。 商翠翠被人奉承,可以说是身心愉悦,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前父亲说过“痴肥”两字深深打击了她,现在看到了池青霄殷切的模样,那点伤痕终于得到了愈合。 随着池青霄一路的赔礼道歉,商翠翠终于答应了下来,三日后如果天晴,她就出来。 池青霄在商翠翠答应了以后心情很好,等到回府之后,好心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房间里浓厚的酒气,还有呼噜声。 下人们跑过来,对着池青霄说道:“老夫人喝了酒之后在这里睡着了。” 他的母亲喝了酒,居然在他的屋子里撒酒疯,池青霄正想要让人把母亲拉出去的时候,龚茹月抱住了他,呜呜地说道:“青霄啊,是娘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当时嘴那么快,你就尚了公主。” 池青霄听到了这话,整个人如遭雷劈,立即让人退下去,听着母亲絮絮叨叨。 这些话在龚茹月的心中憋了很久,每次看到儿子心碎,她何尝不是心碎? 今天喝了酒,龚茹月憋了很久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龚茹月抱着儿子从头说起,那一天到底是什么情况和池青霄说的是清清楚楚。 池青霄所有的好心情都消失殆尽。 原来那一日是母亲嘴快,手脚快,直接把庚帖给了那位公公,不然尚公主的事情落不到温泽宴身上。 圣上既然能够选择温泽宴这样的,他当时怎么都比温泽宴强得多,是因为本来圣上给他设置了考验,他的蠢笨如猪的母亲毁掉了这件事。 等到说完了之后,龚茹月像是放下了一件大事,整个人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又睡着了。 池青霄让人端了一盆凉水进来,哗啦啦地全部都淋在龚茹月的身上。 已经到了春日,直接被凉沁沁的水兜头浇筑,龚茹月清醒了过来。 龚茹月打了一个寒噤,揉了揉眼睛,“青霄?” 池青霄蹲下身子,眼睛微微眯起,伸手抓住了龚茹月的衣领,“母亲,原来我的婚事不是被嫂子破坏的,而是被你毁的。” 龚茹月被这一句话惊得眼睛瞪大了,最后一分酒意消失, “青霄你在说什么?你尚公主的事情没成,是乔氏的错!” “别骗我了,你喝多了什么都说了。”池青霄说道,“娘,我都到了这个岁数了,我侄子说不定什么时候都要订婚,而我还是一个人,这是谁的错?” 龚茹月想也不想地说道,“就是你嫂子的错……” 龚茹月这些话说过了很多次,这次池青霄毫不犹豫地伸手打了母亲一巴掌,让龚茹月尖叫了一声,“青霄,你在干什么?” “我在打醒你。”池青霄冷冷说道,“你刚刚什么都说过了,说是自己的错,怎么酒醒了就不承认自己做过了什么?” 龚茹月看着儿子的眼,眼里露出了悲伤来,“青霄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只有把事情都推到乔氏的身上才会让我舒服一些。” “你终于承认了。” 龚茹月沉默半晌说道,“是,是我对不住你。” “对,娘你要知道,我本来可以尚公主,是你把所有事情都坏了。” 龚茹月像是苍老了许多岁一样,开口说道:“已经错过了,那怎么办……” “父亲的状况是不是最多只能够活三五年。” 龚茹月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忽然转到了丈夫身上,但是老实说道,“是。” “那我觉得,他这个样子活着也没意思,不如早些去地府投胎。” “你疯了!”龚茹月想也不想就拒绝,“青霄,那是你爹!” “娘,你是我娘也坏了我的亲事,爹又怎么样?而且娘你也知道,要照顾他,给他吃的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我们家现在什么状况!?”池青霄说道,“现在让他去了,等到三年后我正好娶妻,要是他现在不去,到时候我再一耽搁,年龄都要四十了。” 听到了四十两字,龚茹月一下像是苍老了十岁一样,“他是你爹,不如我们找个门楣低一点的姑娘,让你爹寿终正寝。” 龚茹月再不想认命,现在也只能认命。 “我原本可以尚公主的,我没办法尚公主都是你的错。”池青霄说道,“娘,我可以不尚公主,但是必须娶一个家世还过得去的姑娘。” “那为什么不能现在娶呢?”龚茹月几乎要哭了出来。 “因为她还太小了。”池青霄说道,“娘,我要娶太后出身的商家长房嫡女——商翠翠。” 第71章 葬礼 池蕴之与乔宜贞带着三个孩子跪在棺椁前。 纸钱翻飞, 在哀乐里龚茹月老了许多,她身上少了那种生机勃勃的劲儿,像是准备好时刻要带孙子, 而此时她身上多了苍老和颓败来。 此时的龚茹月就像是人的盼头一下没了, 按部就班等着死亡的到来,鬓角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眼角的皱纹更深。 她木然地看着人上香, 目光直勾勾往外去看。 偶尔老夫人目光碰触到了棺椁, 都会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 龚茹月用手捂住胸口,连忙别开脸不去看,似乎根本承受不住丈夫的去世。 乔宜贞起身之后, 多看了龚茹月几眼。 她竟是不知老夫人与老侯爷感情这么深。 池长生和池子晋两人紧紧贴着乔宜贞, 祖母的模样有些吓着他们了。 反而是池嘉木上前轻声安慰祖母, 他半蹲在龚茹月的前面。 龚茹月别开了头, 显然也不怎么愿意搭理池嘉木。 乔宜贞看着这一幕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总觉得和那个预知梦有些重合,让她心里头像是小针扎一样。 乔宜贞学着龚茹月,也干脆别过头不去看, 手紧紧牵着双生子。 大房给老侯爷上了香,紧接着是池青霄。 再来是二房的池珩祎携妻子与孩子过来上香, 还有已经嫁人的几个庶女也都带着丈夫赶到灵堂。 这老长青侯府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满满当当都是人,春风在外吹绿了叶,吹红了花,吹到了老长青侯府, 就成了呜呜咽咽的悲。 在灵堂里说话的时候, 所有人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不过总体来说, 这里的气氛沉闷,却没有太多的悲伤。 老侯爷中风已经很久了,到了他真的死亡来临的日子,所有人都并不悲伤。 要知道老侯爷缠绵病榻,身上就算是用了熏香,也有一股压不住的味道。 他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现在无非是彻底走了进去。 池青霄在灵堂里时常安慰母亲龚茹月,“您也应该放下了,这对父亲来说是解脱,不要太悲伤了。” 龚茹月得到了池青霄的劝说,一开始还会哭出声,到了后面像是有些麻木了,并不哭泣,只是眼圈仍是红的。 除了池青霄以外,其他两房加上姨娘庶女等人对老夫人并不亲近,此时也少不得要劝说让龚茹月节哀。 只有乔宜贞没让她节哀,金芸中间还小声问了一下乔宜贞,乔宜贞只是摇头,并不打算做样子:“有其他人劝就好,我就不劝了。” 金芸也就回到了丈夫身边。 池蕴之从不勉强妻子,乔宜贞不愿意做样子,他就替代妻子去装模作样,安抚够了龚茹月,他回到了妻子旁边,捏了捏乔宜贞的手,轻声和她说话。 池蕴之说的是丁忧之事,还有池嘉木现在有孝在身,他要为祖父守孝一年,干脆也让人去和书院告假。 乔宜贞点了点头,“在家读书也可以,先前嘉木说了,他功课还被山长说写的好。” “那是因为宜贞你会教。” 两人低声说这话,乔宜贞心中忽然升腾起来一个念头,虽说这个念头不太恰当,但是她确实觉得老侯爷死的这个时间好。 池蕴之做指挥使已经累计了一些功勋在身,丁忧结束后可以直接得到重用;池嘉木守孝一年时间,也不会耽搁他的考试;最重要的则是池青霄的婚事。 上次在胭脂铺透过花窗,她几乎可以肯定池青霄和商翠翠有些什么,就算是两人再两情相悦,也不适合现在定亲,毕竟商翠翠的年龄太小,还没有及笄就和池青霄订婚,商家人定然会觉得丢人。 倘若是池青霄和商翠翠要继续等,等到商翠翠及笄,那算一算日子,老侯爷的寿数若是恰在那时候没了,只怕池青霄又要耽搁三年功夫,倒不如现在的好,他只需要等待商翠翠长大就好。 乔宜贞想到了这里忍不住揉了揉胸口,她确实不大喜欢商翠翠,梦里的商翠翠用一种天真而又残忍的态度带给了她几个孩子最深的梦魇。 但是乔宜贞有时候有想,商翠翠不过是比池嘉木大一点,难道当真是要和一个活脱脱大她那么多岁、一事无成的池青霄在一起? 女子嫁人等于第二次投胎,就算是商翠翠与池青霄年轻时候感情再好,这池青霄并不是良人。 乔宜贞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有时候梦到了商翠翠和池青霄成亲,他们日子过得很好,恩恩爱爱生了一大堆孩子;有时候又会梦到商翠翠以泪洗面,受不了和池青霄在一起的日子,自戮而亡鲜血撒了一地。 乔宜贞思虑良久后,最终决定晚些时候让人塞给商翠翠的爹娘一封信,暗示他们多管教女儿,商翠翠和池青霄走得太近了。 “还是有些累?”池蕴之说道,“再忍一忍,我让人熬了安神汤送来。” 乔宜贞说道:“可能是前几天没休息好,喝一点安神汤就好了。” 心里头打定了主意后,乔宜贞舒坦了不少。 在灵堂守了七天,老侯爷下葬。 绵绵春雨还打着雷,在吉时洒了白色的纸钱,还没有扬起就被春雨打湿,黏在了地面上,黏在了棺椁上。 众人穿着蓑衣从侯府出来,在唢呐声里队伍蜿蜒向前,出发前众人都喝了姜汤,尤其是几个孩子,怀中都揣着姜丸,若是冷了压在舌根下就足以驱寒。 众人快到商家的时候,此时商翠翠才起来。 商翠翠坐在梳妆镜前,她看着窗外雨打芭蕉的景色,忽然注意到了自己脑袋的发髻,有些疑惑开口,“给我梳这个发型做什么?” 云烟神色一慌,连忙说道:“今天是老侯爷下葬的日子,小姐先前不是说要去送葬吗?” “不去了。”商翠翠本来是想要去的,上次本来约了去看戏,她心里头还扑通扑通地不知道要不要去,结果池青霄的父亲去世,她和池青霄的约定成了泡影。 在真的不能去戏园之后,商翠翠心中又有些自己也说不清的不甘心,想着老侯爷下葬的日子,就决定去上柱香,顺带安抚一番池青霄。 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快,这绵绵春雨当即就打消了商翠翠的计划,这么大的雨就算是撑着伞,裙摆和鞋底也会湿,这可多难受。 雾雨说道:“这么大的雨小姐不去也是对的,就应当安心地待在府中,免得要是生了风寒就不好了。” 云烟跪下说道:“是云烟考虑不周。” 商翠翠习惯了因为一点事情,两个丫鬟就赔礼道歉,此时点头,“起来吧,下次梳头之前多问问我。” “是。” 雾雨:“小姐想要吃什么?” 商翠翠捏了捏自己的肚子,本想说少吃一些,想着下雨天冷,还是吃点热乎乎的粳米粥好了,既然吃了粥,应当再配上咸鸭蛋,还有再用猪油炒个菜好了。 雾雨二话不说立即去了小厨房,云烟再给商翠翠拆了发髻,换了一个不那么绷着头皮的单螺。 吃过了饭以后,商翠翠觉得这一日格外漫长,而伍氏正好收到了一封信。 伍氏看着信里的内容,心中有一种荒谬之感,商翠翠和池青霄走得近,可是池青霄什么都没有,和他走得近做什么? 等到老爷回来的时候,她强打起精神和商邕玢说话。 两人一对口风才知道,都收到了这封信。 “板正的馆阁体,不知道身份。”商邕玢说道,“到时候看一看翠翠去了哪儿就知道了,你也是的。” 为了儿子的事情,商邕玢已经烦恼得多了好几根白发,现在又是女儿的事情,他忍不住训斥伍氏。 伍氏泪水涟涟,“我怎么管翠翠?成春就一直护着她,她动不动就提到了成春,而且我发现,翠翠对死的两个丫鬟一点心都没有,那是伺候了她那么久的人,她只怕觉得两人死得好。” “说好了不提丫鬟的。” “我怎么不提?”伍氏咬牙说道:“这都是在一起的事情。” 商邕玢也无法,“算了,也就是两个丫鬟,现在成春在京都衙门里,这几天也没出什么纰漏,还是管一管翠翠,那个池青霄要是有温泽宴的一半能耐,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这池青霄他配吗?” 伍氏不大想管商翠翠,此时只能够说道:“我会好好看一下的。” “说不定也不用什么动作,毕竟老侯爷死了,池青霄要守孝,没时间陪着小丫头闹腾,你记得这件事就行。” 伍氏再次点头。 第72章 春去夏来 商翠翠宛若乳燕投林一样奔到了商成春面前。 商成春解开了蓑衣, 把湿漉漉的蓑衣递给下人,和桑翠翠并肩而行,“是不是下雨, 在家里觉得无聊?” “嗯, 本来打算出去的,因为下雨也不好出门。”商翠翠埋怨着说道, “我娘管得真宽。” 她是来告状的, 告的就是听从丈夫的吩咐, 试图过来管教女儿的伍氏。 “我和池三爷不过是说说话,他年龄那么大了,我怎么会嫁给他?我娘非要多心, 兜兜转转的意思很简单的, 就是让我远着点对方。”商翠翠一边说一边噘着嘴, 母亲最近对她放得很宽, 现在忽然问起来池青霄的事情, 商翠翠想到了那次的接吻,有一点恼羞成怒,等到听母亲絮絮叨叨完了, 就找到了兄长这里。 “池三爷?” “就是长青侯爷的三弟,池青霄。” 商成春现在做了京都衙门的府丞, 池青霄才让人过来销了老侯爷的身份户牒,所以当即想了起来,“既然不喜欢他,干嘛和他走得近?让娘替你操心。” “他就是一个好叔叔,年龄差不多都要可以做我爹了, 我怎么会喜欢他?” 商翠翠亦步亦趋地走在哥哥的身侧, “爹爹现在一丁点都不疼我, 我就是想要更多一个人疼我。” 商成春笑了笑,手指一弹,“有我疼你还不够?” 商翠翠甜滋滋一笑,指尖揪住哥哥的衣袖,“我当然知道哥哥疼我,再多一个叔叔也挺好。” 商成春不可置否点点头,“他要是和我上峰一样,你要是嫁给他也无妨。” 上峰? 商翠翠想到了哥哥的上峰正是惹得池青霄落泪的温泽宴,撇了撇嘴,不过没反驳哥哥,“总之,哥,你知道我不喜欢他就对了。我又不像是公主一样,千挑万选,选一个老男人当驸马。” 商翠翠不喜欢九骊公主,说到了这里小小刺了一下公主。 商成春笑了笑,因为温泽宴的存在,他少不得要消停一段时间,此人对京都的各项数据颇为熟稔,又有一股难得正直感,恨不得死了街边闲汉、流浪乞儿的事情对方也要管,这让商成春暂时无法狩猎其他人。 “可别小觑了驸马爷,他有些本事。”商成春说完了之后,就不再提旁人,而是话题重新转回到妹妹身上,“你既然不喜欢池三爷,晚点我会和娘说一声,让她别管那么宽。” “大哥对我最好了。”商翠翠甜滋滋地撒娇。 商成春相信商翠翠,也是因为入城那一日的事情,现在干脆问道:“一直有件事没问你,我刚进城那一日,你是看到了谁?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对面,根本没注意到我。” 在池青霄亲吻她之前,商翠翠满脑子都是池嘉木俊秀的容颜,幻想与池嘉木携手到老,等到满是酒味的吻后,脑子里塞得都是池青霄了。 现在冷不丁听到了哥哥提起前段时间的事情,商翠翠还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当时见到时候的心中悸动。 “是他啊。”商翠翠的脸上红了起来。 商成春笑了起来,“看来池三爷不是我家翠翠的心上人,但是飞鹿书院的学生是,你看的是谁?” “我也不知道。”商翠翠的眉心忧伤地拧着,“本来想要问身侧的一个嫂子,结果她不知道也就罢了,还压在我身上,害我还丢了绣囊,等到起身的时候,飞鹿书院都已经散了,根本没办法打听。” “你可以自己去飞鹿书院的山下打听。” “啊?”商翠翠一愣之后,瞬间为这个主意心动,想了想扭捏说道,“哥,你会不会觉得这样不知羞?” 沾染了人血后,商成春的俗世道德观念浅到近乎没有,嗤笑一声,“有什么不知羞的,又没让你生米煮成熟饭。” “哥!”商翠翠娇羞跺脚。 已经到了房间里,商成春把手上的皮手套取下,商翠翠则是拿出了药给哥哥的手上药。 一开始商翠翠被哥哥的手吓到了,他的手指到手腕部位生了不少疮,不少地方蜕了皮,露出了下面皮下血肉模糊出来。 后来商翠翠得到了哥哥很多的好处,每次都会尽心尽力给哥哥上药。 连丫鬟都会惧怕他的手,妹妹却不会惧怕,商成春的眼睛微微眯起,感受药粉接触手上的刺痛感觉,越发觉得商翠翠顺眼。 “你可以先打听那位学子是谁,飞鹿书院的学生不管家境好不好,能进去都是有些本事的,打听出来了,哥哥替你做主。” 有了这句话,商翠翠笑得眼睛弯起,重重点头,继续认真给大哥的手上上药。 这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足足下了小半个月。 满京都因为开恩科的热闹霎时间消停了下来,唯有想参加今年秋日恩科的学子们头悬梁锥刺股。 他们不知道这一场特殊的恩科会考什么,努力练字、背大齐律,算九章算术。 书肆里昔日里不好卖的大齐律卖的一空,各家书肆都在加紧印刷大齐律。 不少屋子里都充斥着淡淡的霉味,等到放了晴,房门全都打开通风,长青侯府的书也都拿了出来,一一吹着风。 在屋子里待得要发霉,长青侯府一家人到京郊的温泉庄子里小住。 庄子里有热腾腾的温泉,总不至于像是京都里宅院那样,一呼一吸都带着发霉的味道。 在他们一家人小住在别院时候,商翠翠也去飞鹿书院山脚下去守株待兔。 商翠翠一共守了四次,她可以确定已经下山上山的人之中都没有池嘉木,不由得困惑地求助哥哥。 商成春面对这样的状况也是无法。 倘若是找到了那个学子,他可以把对方的情况打听的清清楚楚,就算是对方有了未婚妻,他也有办法解决,但是这个人都找不到,就没办法了。 商成春想着自己无法阻止灵州的回来,总有些事情无法顺心,商翠翠的遗憾或许就在此处,于是摸了摸妹妹的头,“既然这样,你就当没见过那个人吧,说不定那人家中有兄长在飞鹿书院里读书,他穿了兄长的衣服,如果不是飞鹿书院的学生,想要找到就很难了。” 商成春说的在理,若是那人偷穿了书院的衣服,她怎么找都无法找到那人。 “都怪上次的那个胖嫂子,”商翠翠忍不住抱怨说道,“倘若不是她,我上次肯定就打听出来了。哪儿用耽搁到现在。” 商成春心中一动,“下次若是见到了那个胖嫂子,你还认得出来吗?” “化成灰我都认得!” 商成春笑了笑,“不需要化成灰。”倘若是胖嫂子化成了灰,他还怎么杀人? 商翠翠一愣不明白哥哥在说什么。 “你下次见到了,让雾雨跟上去,哥有办法让你出气。” 商成春想着,倘若是死了一个嘴皮很碎的胖大嫂,谁也不知道她的死因是因为得罪了商翠翠…… 摸了摸手上已经开始结痂的疮,所以他的这位妹妹,总是在关键时候可以满足他喋血的欲·望,对这样的商翠翠,他怎能不疼爱? 商翠翠打了一个寒噤,不过只要想到那个嫂子会得到报应,心里头有一股暖意涌出。 大齐这个春日是很好的。 去年冬日瑞雪杀了不少虫,早春栽种顺利,等到了春日里,绵绵细雨下的时间恰到好处,再农民发愁再下去会不会淹没种子的时候就雨停了。 天晴以后,老天爷往往不会让农田到了干旱地步,就又下了雨来,细细绵绵地润着大齐的土地。 等到女子的衣衫轻薄,去掉了厚重的披风,家家户户的毛毡换成了细麻布帘子。众人发现,原来已经入了夏。 书肆里悄然上了新书,这书不是话本,而是大齐律的解读,乃是丁忧的万鹤赶在恩科前写出来的。 大齐律太过于枯燥,万鹤在女儿的提议下动了心,“爹爹,你为官多年,里面很多的案子你都判过的,不如结合实际经历,出一本书,可以让开恩科的学子们更深刻地理解大齐律。” 万鹤私下里一直写话本来赚银子,但是写话本是为了讨生活,尤其是多写才子佳人那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觉得无趣。 现在这一次能写大齐律的解读,他就来了兴致,若不是女儿偶尔拖着他出去晒太阳,他得在家写书写得发霉了不可。 万鹤的话本卖得说不上好,但是长久以来写话本让他的语言质朴,这一特地让他的书少了佶屈聱牙的晦涩,很是通俗易懂。 这大齐律的解读书一出,在刚开始就卖得不错,而没过多久,就有商人嗅到了其中的商机,立即找到了万鹤,给了他银子,把《大齐律解析》这书卖到了其他各个州府。 万鹤在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这一次卖书,居然直接让他收益入账达到了三千两银子。 最让万鹤意外的是,这书居然入了圣上的眼,说是为官之人当多读此书,对做官颇有裨益。 京都里这书本来是要考恩科的人在读,等到这一次的朝会结束,诸位大人纷纷去买书,上峰在读书,下属也要看看这书,于是这书一下就卖得脱销。 很快也有人打听出来作者,万鹤这个小院子原本宾客寥寥,霎时间炙手可热,往来之人不断,让乔珏过来喝茶的时候吓了一跳,询问之后才知道老友竟是这书的作者。 “哎呦。”乔珏拍了拍万鹤的肩膀,“你这书写得好,依我看万岁爷说不定都要亲见你。” 万鹤笑着说道:“莫要打趣,只是为了开恩科写的书罢了,圣上哪儿会见我?” 而乔珏预料的很对,隔日下午就有内侍轻声细语请他入宫。 第73章 公主婚宴 万佩雯的双腿交叠, 语气很是轻松,“我爹回来了之后,就念叨着要整理大理寺的卷宗, 第二日清晨就跑去了大理寺。” 万鹤写出来的《大齐律解析》里, 涉及最多的是普通纠纷。 他作为地方官员,虽说也经历了各种命案官司, 但是越州治安不错, 各种要案命案并不算多。所以在他编纂的书中, 这部分内容就略微薄弱。 裴胤觉得万鹤写得书不错,这块短板缺了可惜,听闻万鹤是丁忧三年之期, 心中一动, 让万鹤去大理寺里取材, 完善《大齐律解析》。 万岁还告诉了万鹤一则消息, “这次开恩科是改革之基石, 科举里朕会加入大齐律的考校,万爱卿当细细编纂,这是利在千秋之事。” 万鹤本来做这套书又赚了银子, 又得了一部分名,可以说是名利双收。 现在圣上说了, 万鹤激动得浑身颤抖,恨不得日夜不休把书给编纂好。 “臣遵旨,定将尽力而为。” 裴胤看着万鹤抛头颅洒热血的模样,又忍不住笑着说道:“也不急,你这第一版就写得很好, 你先去大理寺看卷宗, 后面也可以看一下刑部卷宗。” 万鹤郑重应诺。 万岁爷的一句话, 让万鹤天天忙得不着家,就把女儿时常送到长青侯府。 万佩雯守孝在身,不方便参加各种宴席,在京都里也不认识其他人。 长青侯全家也在守孝,女儿过来偶尔留下吃饭也并不会太过于麻烦侯爷一家。 万佩雯呷了一口茶水,放下了茶盏之后,对着乔宜贞说道:“所以我就过来了,我看这架势,八成我爹爹要时常让我过来了。” “我就当做白捡了一个女儿。”乔宜贞笑着说道,拧了一下万佩雯的腮,“可巴不得如此,我一直想着有个女儿,这可感情好。” 等到今年年末双生子一过七岁,也要开始讲究男女大防了,这让乔宜贞多少有些伤感,甚至忘记了当时生育的苦楚,想着倘若是再有个女儿就好了。 只是这注定是痴想了,池蕴之如今的精水怎么都不会让人有孕。 万佩雯:“我若是日日在侯府里,您可要恼了我。” 乔宜贞笑了笑:“把心放回肚子里,满院的臭小子,巴不得有个香软的女儿,只是我知道留你下来,要伤了你父亲的心,只能够罢了。对了,你父亲的《大齐律解析》确实写得极好,你当时给他提议的也好。” 万佩雯有些不好意思,“侯夫人,私下里和您说,我也不瞒着您,这事说到底是我铜臭味十足,想着大齐律晦涩,爹爹为官也有些心得,这书编纂出来会有销路,所以让爹爹去做的,您若是夸我,我心中发虚,觉得自己当初不够纯粹。” “这初衷就挺好的。”乔宜贞笑着说道,“别觉得自己铜臭味,你看咱们皇后娘娘不也是极其擅长经营之道,她当时随手给我出的主意,一个胭脂铺子顶了我好几个大铺子。” 万佩雯说道:“您后来新做的图案也都很好,现在满京都都以有您铺子里的胭脂为荣,尤其是想要送女子东西,买不起昂贵的首饰,包装精良的胭脂还是买得起的。” 乔宜贞忍不住想到了池青霄,那位池三爷就给商翠翠买过胭脂,她提醒了商翠翠的爹娘之后,后面还看过池三和商翠翠搅合在一起。 不过再见到了他们,乔宜贞心中毫无波澜,她能够做的已经做了,若是两人还在一起,或许就是两人的缘分。 万佩雯和乔宜贞又说了一会儿话,紧接着就去找乔宜贞的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里,和万佩雯关系最好的不是年龄相近的池嘉木,而是最小的池长生。 这池长生本来对这位万姐姐印象平平,在知道了她做了赌珠生意、还捡过价值千金的龙涎香,还有万大人这次出书也是万姐姐的主意,他心中把万佩雯当做仅次于母亲的神人。 池嘉木有时候还会不听大哥的话,却会听万佩雯的话。 越州之地是个什么模样,在池长生心中也勾勒出画卷来,按照万佩雯的说法,走海运还可以去其他岛国,他不由得悠然神往。 昔日里池长生不愿意叫秀秀为姐姐,到了万佩雯这里,一口一个姐姐,像是小尾巴一样跟着她身后。 万佩雯在越州之地就是孩子王,人缘很好,到了京都里也就把池长生带着,宛若是照顾小弟一样。 池子晋还好,池嘉木见状有些醋了。 因为他和万佩雯年龄差不多,两人一起说话,万佩雯在池长生那里更具有权威,他当大哥的权威头一遭被撼动了。 万佩雯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私下找到了池嘉木,特地解释说道:“三弟弟就是因为我是外地来的,加上对行商之事感兴趣,所以与我说得多。” “你看二弟弟更喜欢丹青,就与秀秀走得近。而且我是客,他不常见到我,所以对我热情,倘若是我是他姐姐,那就不一样了,哥哥和姐姐相比,他肯定还是更喜欢哥哥。” “还有一点,你会催促长生学习,我是不需要催促他的。所以……不要吃醋,你还是三弟弟心中又爱又敬的大哥。” 池嘉木被万佩雯点破心思,当即不好意思起来,耳朵都红彤彤的,“你胡说什么呢。” 昔日里万佩雯是觉得池嘉木行事一板一眼,可以说是小君子,也可以说是古板的小夫子,给他夹不喜欢的菜也不会拒绝。 这会儿看到了池嘉木的模样,觉得池嘉木的形象更鲜活了一些,万佩雯忍不住捏了一下对方的耳廓,“我可没有胡说,我都看出来了,你就是有点吃醋,在嫉妒我。” 万佩雯捏着对方的耳,入手就是绵软,热乎乎的,和她捏过的女孩子一样,没什么区别。 不过池嘉木显然反应很大,直接从原地跳了起来。 要不是万佩雯拉了他一把,他非得一头栽在地上不可。 被万佩雯捏了耳朵,又拉了手,池嘉木的脸几乎要烧了起来,“你、你在做什么?” 万佩雯觉得他的反应格外有趣,弯眼说道:“我在帮你别跌倒,嘉木哥哥应当谢我才对。” 池嘉木的脑子成了浆糊,可是要不是她捏耳朵,也不会让他险些跌倒,但是继续和万佩雯说下去,她又要扯写别的。 于是,池嘉木不情不愿地说道:“多谢。” “我得回房读书了。”池嘉木匆匆跑开。 那之后万佩雯洞悉了池嘉木小小的秘密,这位看起来会成长为谦谦君子的池嘉木居然会吃醋,弟弟不亲近他了,表面上风轻云淡,背地里说不定还会哭鼻子。 而池嘉木发现,万佩雯的性情可以用胆大心细四个字来形容。 她是大胆的。 倘若不是大胆,做不出赌珠的事情。 她同时也是心细如发的。 能够在海边认出龙涎香,捡回家收藏起来。 两人都是孙辈,守孝时间是一年,在夏去冬来春又生的时节,两人相处时间多了起来。 过去池长生和万佩雯说话多,到了后来则是池嘉木与万佩雯一起读书。 懵懂年龄,有些话不曾说出口,也不必说出口,相视一笑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自有一股默契在其中。 这一年时间,京都发生了不少事情。 秋日里的恩科顺利举行,遴选各地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小吏加起来足有三千人之多。 冬日里皇后简素生下麟儿,圣上大喜,将其立为太子,名曰裴天佑。 这个从字面上略显得质朴的名字满满灌注了圣上对他的疼爱,他觉得是有天运在他身上,让他的夫人归位,又与夫人有了孩子。 在侯府子辈守孝结束的第二天,是公主大婚。 乔宜贞因为要守孝,没入宫中陪着待嫁的喜娘,和家人们在街上看着这一场热闹。 红色的炮仗在满城响起,温泽宴是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的,按照简素的设想,驸马爷绕着满城走一圈才会到宫中来接裴宝彤。 凡是温泽宴骑马经过的地方,总是有女眷通红了脸,不少人见过这位京都衙门的温府尹,知道他定亲后芳心碎了一地,现在见着他朗朗君子模样,仍是心中悸动。 但凡今日里他不是尚公主,只怕都有人会扔绣帕,只是因为温泽宴的身份,众女心碎的同时也不敢造次。 商翠翠以前没见过温泽宴,此时和池青霄站在一起,看着高头大马上的温泽宴,着实愣住了。 温泽宴最难得是他雅正的气度,他含笑视线扫过的时候,商翠翠也红了脸,心中砰砰直跳,甚至觉得他在看得是自己。 她偷偷去看身边的池青霄,正好池青霄死死盯着温泽宴没注意到她的视线。 商翠翠反复看两人,在心中比较两人。 因为池青霄的话,她总觉得温泽宴此人应当也是平平,年龄比池青霄还大,公主的眼光不怎么好。 现在来看,难怪当年让她的小姨疯狂,商翠翠甚至想着,要是换做自己是当年的小姨,在家族鼎盛的时候,指不定也会做出疯狂事来。 商翠翠扯了扯池青霄的衣袖,对着他一笑,“只可惜你现在是孝中,心情不好也不能喝酒,要不……你偷偷喝,等会吃点香口丸压一下就好。” “我没有心情不好。”池青霄对着商翠翠笑,“就是觉得太高调了一些,就算是尚公主也不必满城这样走,我能够和翠翠一起出来,我的心情很好。再说了,倘若是再喝酒心情不好是小事,若是唐突了翠翠就不美了。” 第74章 两年后 梳拢长长的头发, 南珠的手脚利落很快就给乔宜贞梳了一个单螺,装扮完了以后,乔宜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微微愣住。 过去的三年因为老侯爷的去世,长青侯府闭门不出,不在外走动, 乔宜贞偶尔出门不至于穿孝服带绒花,但也多用浅色的衣衫,最常用的是珍珠、碧玉这样的饰品。 乔宜贞三年间,第一遭打扮得如此浓墨色彩。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与过去相比,与年轻时候相比,更为沉稳一些,所以压得住这般色泽浓艳的宝石。 “南珠的手艺真好, 看着镜子里的我,我都认不出了,年轻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起来。” 只用一点胭脂就可以提亮肤色,人就显得精气神足。 而且现在那胭脂分得种类多,现在还有用在眼尾的脂粉。用蟹爪笔细细晕开桃花红,双眼就自带了一股惹人怜惜的无辜来。 头上用的发簪也是黄金和红宝石组成, 乔宜贞有时候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年龄大了, 年轻时候喜欢玉的温润和清雅,很多时候还喜欢用指甲盖大小的珍珠装扮,透露出雅和简约, 到了年龄大了起来, 反而喜欢这种色泽浓艳的宝石。 金莲花样式的红宝石衬得肌肤极白, 甚至让人忽略眼角的淡纹来。 乔宜贞仔细看了一看眼角的细纹,年轻的时候总是惶恐容颜老去,或许再恩爱的夫妻,终有一日也不复恩爱,而真到了细纹生出时候,心中却平静,或许是因为知道,多年前他未曾说出的爱似深海又似高山,就一直在那里,从不曾动摇过。 秦嬷嬷笑呵呵地说道,“是咱们贞姐儿生得俊,咱们大少爷就是因为生得像是贞姐儿,才惹得多少人想要打听,先前因为还没有出孝,那些人一直都憋着,现在您这一出孝,帖子可都是像雪花一样飘过来。” 秦嬷嬷是闲不住的性子,先前回去带了两年孙子,儿媳妇看她惦记侯府的事情,家里做小买卖日子也过得不错,就请了人带孩子,让秦嬷嬷多陪陪侯夫人。 两年的时间过去,池蕴之的丁忧也结束了,他做西城兵马指挥使期间颇有些政绩,当时因为不好直接升得太快,一直做指挥使,丁忧一结束,圣上就给他升职。 这会儿直接连升三级,池蕴之去大理寺任职,做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而乔宜贞这边也是一出孝期,就收到了纷至沓来的描金贴。 这些描金贴都是邀她参加赏花宴,乔宜贞待字闺中的时候收到帖子是为了她的,家中有儿子的长辈,跃跃欲试想要把乔宜贞娶回去做当家主母,而这一次的帖子是冲着乔宜贞的长子池嘉木。 所以秦嬷嬷才会提到池嘉木。 秦嬷嬷笑呵呵地说道:“咱们大少爷书读得也好,说不住连中三元,他平时专心读书,也鲜少参加这种花宴,不少人都想要见见呢。说不定今儿出门就得成。” 南珠噗嗤一笑,其他几个房中的丫鬟也笑了起来,而秦嬷嬷一怔,“我这是说错了什么?” 乔宜贞站起来,把秦嬷嬷给按在了椅子上,“嬷嬷,您这是刚回来还不知道,给嘉木娶个什么样的媳妇,这满府都知道,就是他们两人还差个窗户纸没捅破,这次花宴就看看这两人能不能捅破窗户纸。” 秦嬷嬷看着旁人笑了起来,连忙说道:“这是哪家姑娘?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 “《大齐律解析》的编纂者万大人,前段时间也丁忧结束,丁忧结束后,现在翰林院里做侍讲学士 。万家不是也丁忧吗?万大人时常外出去大理寺翻阅卷宗,就把女儿放在咱们家,当时嘉木也在家里,两人年岁相差无几,一来二去就说上话,亲近起来了。” “哎呦,青梅竹马!”秦嬷嬷一拍大腿,继而想着万鹤此人。 跟着乔宜贞久了,侯夫人的一些习性秦嬷嬷也有了,例如留意京都里的各种事情,她儿媳妇能够做好生意,也和秦嬷嬷这一特质有关。 秦嬷嬷很快就想到了万鹤此人。 裴胤实在是喜欢万鹤编纂的那套书,等到万鹤丁忧结束了之后,有心想要修订大齐律,谁负责重新编撰?这万鹤就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就留着他在京都,做了翰林院的侍讲学士。 侍讲学士从品阶上来说,是不敌大理寺少卿的,但是这个官位太过于特殊,满京都的人都知道万鹤上达天听,时不时是可以和圣上直接对话的。 万鹤头上的那位继母刚开始还想要拿捏住万鹤,这念头刚升腾起来,就被人按了回去。 “咱们万岁爷对自己欣赏的人可是愿意多管闲事的,上一次管的家事是什么?是替长青侯府分了家!你后来可见过那位老侯爷的夫人,都苍老成什么样子了?就是因为那位老夫人偏爱自己的小儿子,但是万岁爷帮忙分家,可不管老夫人偏爱谁,东西一股脑地都给了池家大老爷,也就是如今的长青侯。” 尉氏确实见过龚茹月,但还是不服气地开口反驳:“这可不一样,当时乔氏那个侯夫人做了多大的功勋啊,又是找到了九骊公主,又是让皇后归位,所以长青侯跟着沾了光,得到了爵位。咱们家哪儿用万岁爷做主。” “你是不是傻啊,在这之前,谁知道万岁爷还能插手家事,对,你说的不错,万岁爷确实可能不管万家这摊事,倘若是管了怎么办?你难道还和万岁爷叫委屈?” 尉氏打心底畏惧皇家的权威,脸色变幻不定了很久,尉氏终于说道:“算了,我本就不是他的生母,也就罢了,反正我就知道,他发达了,也顾不上咱们家。” 万鹤和尉氏本就存在无声的博弈,他发现尉氏退让之后,原本俸禄是给一半的,当即改成一年二十两银子当做赡养尉氏的养老银,还利用了编书所得钱财,新买了宅院。 尉氏拿到了缩水了不少的银子,差点就要告状,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就像是别人劝说的那样,过去是她这东风压倒了西风,现在西风找到皇家做为靠山,她这东风要是再吹,说不定直接被一巴掌拍死。 少了万家本家的压迫,万鹤的日子肉眼可见滋润起来。 秦嬷嬷想到了万家的事情,不住点头,“那万家小姑娘也算是书香门第,般配,般配得很。现在怎么不来了?我也回来了一段时间。” “小辈们守孝只要一年时间,刚开始是万大人常去大理寺,到后来他案宗看的差不多了,加上女儿大了,多半时间是在家里的,雯丫头也就鲜少过来了。” 秦嬷嬷点点头。 “是不是般配,等会嬷嬷就见着了,我说是去接她,但估计她会自己过来。我准备带她和嘉木一起去花宴里长长见识。我心中是觉得两人可以凑一凑,但是倘若两人当真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扭这瓜,总得让两人各有姻缘。” 说话的功夫,就有人丫鬟打帘子而入,说是万小姐就在外候着。 乔宜贞站起身子,喊了在外间候着的池嘉木。 池蕴之正在和长子说话,拍了拍池嘉木的肩膀,继而上前握住了乔宜贞的手,“我送你们去。” “哪儿用你啊。”乔宜贞笑着说道,“车夫都得在外候着,你若是去了,是请你入内,还是让你在外等着?再说了,你中午不是约了大理寺的人吃饭吗?” 乔宜贞顺手给丈夫整理了衣襟,这个三年多前开始的习惯慢慢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池蕴之:“那就送你们到门口。” 出了院门就见到了万佩雯。 她着水红色齐胸襦裙,头发梳着的是飞仙髻,缀着的是珍珠饰品点缀。 这样的万佩雯让池嘉木脸上一红,似乎也头一遭意识到相交的青梅也到了亭亭玉立的年龄。 万佩雯见着池嘉木红了脸,心跳也骤然急速起来,心里头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两人相互见礼,目光相会时候又急急避开。 花宴是若和侯老夫人举办的,外面的路才修过,等到听闻是长青侯府的车驾到了,老夫人亲自迎了出来,看着了池嘉木,笑着不停地颔首。 “这位小姑娘是……” “这是翰林院万学士的千金。”乔宜贞笑着说道,“我把人当做半个女儿看待,今儿就冒昧把人带来了,您不会介意吧。” 万佩雯见礼,因为父亲在守孝,没人带她去参加这种花宴,时隔多年参加这种聚会,她不惧也不怯,行事落落大方。 “怎么会?”老夫人笑着说道,“年轻的男男女女凑在一起热闹,小姑娘,你好好玩啊,说不定很能认识几个好友,咱们一边进去一边说。” 乔宜贞带过来的两个孩子她心中有数,吩咐让她们好好玩,自己跟着老夫人去了贵夫人那一块。 等到乔宜贞过来了,家里头有女儿的都目光灼灼,这池嘉木在飞鹿书院是有些名气的,听闻生得与乔宜贞相似,俊美却不女气,不少人心中这次特地是看来池嘉木的,现在见到了乔宜贞心中一惊。 不愧是经营出那般红火胭脂铺的长青侯夫人,她都已经三十有余,儿子都到了相看的年龄,还像是枝头海棠一样,开得华美又绚烂。 成了亲的人知道,到了这个年龄能够维持貌美容颜,除了是天生丽质之外,还因为夫妻恩爱,不为家中琐事烦恼。 长青侯到现在连个妾都不曾有,出了孝就做了大理寺少卿,这乔宜贞当真是天生好命,实在是让人艳羡。 第75章 二见倾心 在乔宜贞和诸位贵夫人交谈的时候, 商翠翠也跳下了马车,她身后跟着的是尤思佳。 在太后还活着的时候,尤家已经是强弩之末, 等到太后一去,这尤家就更是一蹶不振。 对尤思佳来说,这一切可以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的祖父因为先是因为玉蓉院的事情一病不起。 后来又遇到了太后的事情, 老太爷强撑了一年后,就去世了。 尤思佳的心思和池青霄是一样的。 她恨祖父死的时间不好,导致她的亲事耽搁。 如今已经是十六岁的年龄,尤家人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定下尤思佳的亲事。 尤家目前选中了商成春,尤思佳也较为满意他。 商成春的妻子在去年去世了,按道理尤思佳才十六,也不至于嫁个鳏夫,但是尤家看中了商成春的能力。 商成春在京都衙门里断案是一把好手, 很多血腥骇人听闻的案子,他甚至不用去刻意去寻找犯人,在人群里一瞥就可以抓住围观的凶手。 有人去问为什么商成春断案那么准,他笑着说道:“应当是在灵州的时候,见到的死人太多了,那些异族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需要看他们的眼神, 我就知道是谁犯了罪。” “他们身上的气息和一般人不一样。” 尤家打听出来, 商成春断案之精准是有可能直接升迁到大理寺少卿的,甚至可以年纪轻轻做到大理寺卿。 加上尤家一直以来都和商家走的近,商成春的母亲伍氏也对尤思佳示好, 意思是倘若是尤思佳肯嫁过来, 定然一切都紧着尤思佳, 让尤家彻底动了心思。 尤思佳的母亲这样劝说,“年龄大一些有年龄大一些的好处,知冷知热的晓得疼人,而且过去了之后,别的不说,你那个婆婆肯定对你好。” 尤思佳有些不乐意,要知道商成春还有孩子呢,就说道:“不说商家大少爷有孩子,他还有个妹妹呢,你也知道商翠翠的脾气,她脾气实在是了不得。先前太后去了还消停了一段时间,现在仗着哥哥疼她,什么事情都敢做,没事竟是和池三爷走在一起,我当时看着她都吓了一跳,她到底知羞不知羞。不怕影响了自己的闺誉?我看池三爷似乎都要吃定了她,几乎把她当做娇妻一样养着。” “她多大了,能够在家里多久?她爱嫁给谁嫁给谁,只要不闹出丑事来,就和你没关系,我想商翠翠就算是再疯,也看不上池三爷,那位有什么本事?八成是小姑娘却个长辈疼爱,把池三爷当长辈了,这也说的过去。”尤思佳的母亲说道,“就算是商府丞再疼爱她,能养几年?肯定就要嫁人了。而且能够那么疼爱妹妹,你哄一哄商翠翠,让商家大少爷疼你,岂不是更好?” 尤思佳被这样一劝就觉得商成春还行,所以尤思佳在心中已经把自己当做了翠翠的半个嫂子。 尤思佳的改变商翠翠一开始还疑惑,很快商成春就点了点妹妹的眉心,“她应当会做你嫂子,既然是你嫂子,她总不会害你,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我又忙的时候,可以问问她。” 商翠翠就把尤思佳当做自己的嫂子,她哥哥疼爱她,她的嫂子宠着她顺着她也是应当的。 商翠翠享受着尤思佳的讨好。 商翠翠和尤思佳两人到了园中时候,已经有了不少人。 她们很快就注意到了万佩雯。 万佩雯手中的一柄玉骨折扇,扇面上绣着烟雨图,似花非花、似雾非雾,遮住了面容,露出一双眼尾上了胭脂的眼、 “这是我自己琢磨的扇面。”万佩雯笑着说道,“我是不擅长绣活,我爹爹疼我,也就随着我,这绣花样子是丫鬟做的。” 商翠翠在万佩雯遮住眼下部分,觉得她是个美人,等到她放下了扇子,心中失望,觉得她生得并不漂亮。 这人是第一次参加花宴,商翠翠本以为她会被排挤,结果万佩雯如鱼得水一样,无论是起什么话头,都可以接上的话。 这下别说是商翠翠了,就连尤思佳都有些的泛酸,找到了若和侯家的千金问道,“怎么都奉承她啊,什么身份。” 若和侯家的千金脾气好,加上这次花宴就是她家组织的,开口说道,“她爹爹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万鹤万大人,也不是说奉承,她说话很是有趣,再加上……” 若和侯家的千金隐住了后面的话,这位是和长青侯夫人一起来的,听说是和池嘉木一起坐马车过来。 商翠翠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话,觉得万佩雯的话满是铜臭味,十分没意思,加上越州那样的地方偏僻,有什么好玩的,就拽着尤思佳要去男宾那边去看看。 商翠翠平时做惯了这件事,谁知道今儿她一动身,就有人说道:“商妹妹,你先等等再去,我也想跟着一起。” 这话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女眷都纷纷表示要去男宾那边。 商翠翠就算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双手环胸警惕说道,“都跟着我做什么。” 有人推了一把若和侯的千金,她红着脸说道:“今儿长青侯府的池家大少爷,也来了。” 众位闺秀不少都害羞得打起了扇子,遮住了微红的脸,唯有万佩雯没有遮脸,反而是把扇子折好,点了点掌心。 池嘉木? 商翠翠过去三年,差不多十天半个月总会与池青霄见一面,京都里什么好吃的她吃过,好喝的她喝过,好玩的也玩过,甚至商翠翠私下里无人的时候还会和池青霄牵手,她一边觉得嫁给池青霄也好,被娇宠一辈子;一边又隐隐有些不甘心。 和池青霄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两人难免会提到了如今的长青侯一家,池嘉木阴险诡谲、池子晋娘里娘气、池长生胖又霸道。 现在听到众人说起池嘉木,商翠翠首先脑子里就蹦出了阴险诡谲四个字。 “他有什么好看的?”商翠翠下巴扬起,“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是他这个人很阴险不敬长辈,还出言讽刺别人的痛处,不是什么好人。” 诸位闺秀本来对池嘉木颇有兴趣,现在听到了商翠翠的话,犹如浇了凉水,霎时间清醒了不少。 是啊,她们或是听长辈说,或是听哥哥弟弟提到过,又不曾亲眼见过池嘉木,说不定真的如同商翠翠说的那样。 原本万佩雯在用扇子敲手心,听言立即停了下来,皱眉说道:“你别胡说,你又没有见过池家哥哥,怎么能这样背后中伤人?” “我自然有我知道的途径。”商翠翠眼睛一转,慢吞吞地说道,“你又是谁?池家哥哥叫得这般亲密,是不是他的小媳妇?” 有人偷偷笑了起来,看着万佩雯脸色铁青,连忙用手肘撞了撞,提醒对方起码不能笑出声。 万佩雯正要发火的时候,忽然之间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变了,只有商翠翠是背对着不曾注意,而来者领头的人正是池嘉木。 万佩雯在今个儿见到了池嘉木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别扭,现在看着对方走来,心跳一时加快,想到了商翠翠的小媳妇之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一粒种子破土而出,迅速在心中生根发芽。 商翠翠看着万佩雯不说话,更来劲儿了,直接说道:“我看你就是池嘉木的小媳妇,所以向着他……” 尤思佳已经注意到了不对,扭头看到了池嘉木,惊得魂飞魄散,疯狂摇晃商翠翠的手臂。 “你干嘛,就算是池嘉木……”她本要说池嘉木在场,她也一样这样说,结果目光触及到了那人,一下就消了音。 商翠翠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三年前她见过的那位俊美少年。 池嘉木今日里穿着的是暗竹节纹的圆领袍,墨色的发浓得像是深夜,顶部用白玉发冠一丝不苟束好,鬓角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毛绒绒感觉,让人心中都柔软起来。 他的一双眉不像是一般男子过于凌厉,而是让人想到春天的柳叶,和乔宜贞相似的眼眸里满是少年的锐气,鼻梁高挺,唇珠秀美。 他是俊美的,却不带一丝女气,像是挺拔的竹一样。 他比九骊公主的驸马还要俊美上三分,现在不过是堪堪十四,让人可以想到少年这之后,会一日比一日俊美,他身后簇拥着不少人,而他居于中心位,显然平日里在飞鹿书院人缘是极好的。 池嘉木身边的好友把池嘉木一揽,挑挑眉对着商翠翠说道:“这位是谁啊,嘴巴可真臭,咱们嘉木哪儿还用什么小媳妇。你想说嘉木在场也再说不误,你要说什么啊,你说啊。” 商翠翠涨红了脸,本想要出言反驳,但是池嘉木在场,扭捏了起来,“我、我就是和这位万小姐发生了不快,刚刚的事情我都是胡说的。” 池嘉木也开了口,“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位姑娘,在下得到了姑娘口中的阴险狡诈四个字,还连累得万小姐也得到这位姑娘的羞辱。” 池嘉木说完之后对着万佩雯说道, “我刚刚和他们说,上次书院出的题目,你也做了一篇文章,他们都说你的文章做得好,请你一起过来一叙,万小二,你来不来?” 池嘉木在家是喊万佩雯名字的,但是现在总不好称呼她闺名,干脆用了三弟起过的诨名,把她叫做万小二,意思是如果池家三兄弟,万佩雯还有秀秀在一起,万佩雯年龄排行第二之意。 和在场的小姑娘们说些家事,万佩雯显然更喜欢和池嘉木在一起,于是立即点头,“好。” 第76章 相亲宴 万佩雯走到了池嘉木身边, 仰着脸对他一笑,继而看着池嘉木身边的男子。 此人有一双富有特色的浓眉,让万佩雯脑子里立即跳出了名字来——秦朗嵩。 “是秦二少对不对?”万佩雯双手被在身后, 侧过头去看秦朗嵩, 耳畔的发簪流苏滑过她的耳廓,“我听池家大哥提到过你。”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秦朗嵩笑着说道, “万小姐,池嘉木和你说了什么?” “喊我万小二吧。”万佩雯说道, “你看刚刚池大哥也是这样喊我。另外说的不是什么坏话, 说你有侠气, 若是在春秋时代,好歹也是执剑走天涯的剑客。” “哎呦。没想到嘉木这样说我!” “刚刚你就仗义执言,一看样子就知道侠气重, 讲究义气。” “没错。”秦朗嵩拍了拍胸口。 池嘉木莞尔一笑,他可没这么说, 万佩雯要比自己会说话得多, 光是这一句,只怕过几日秦朗嵩都得絮絮叨叨好久不消停,得说自己适合做大侠。 他带着万佩雯离开,甚至没看多花园之中的那些贵女一眼。 这些长嘴的闺秀们并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只是……池嘉木心中又泛起了忧虑来, 母亲带上万佩雯, 是想让她在京都里结交一二好友, 他这样把人带走, 岂不是让万佩雯没有了结交好友的可能性? 毕竟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万佩雯, 所以没来得及多了解她? 池嘉木想着, 看着万佩雯和秦朗嵩交谈愉悦, 忍不住想着, 若不认得一二姑娘家,认识一些男子也没关系吧…… 池嘉木想到了母亲可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由得用手指捏了一下眉心,心中有些发虚。 只是已经把人带走了,总不至于这会儿就让万佩雯回去,那说不定别人还以为他要赶万佩雯走,干脆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他们一行人从月亮门走出,等到已经看不到了池嘉木的背影,商翠翠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 尤思佳连忙把人拉住,结果还没有开口,反而被商翠翠呵斥:“你放手。” “你疯了!”尤思佳脸色铁青,把商翠翠给拉住了,“你刚刚才说了那些话,你跟上去等着别人奚落你吗?” 尤思佳的这话让其他贵女们纷纷怒目看着商翠翠: “是啊,商小姐,你这话说得太没道理,刚刚会不会池少爷觉得我们跟着你胡说八道,连带也瞧不起我们。” “池家少爷八成是记仇了,主要是商小姐说的也太难听了,别人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她就直勾勾来一句说别人阴险,万小姐只是反驳了一句,商小姐你就说什么小媳妇,实在是过分了。” “实在不该背后说人长短,刚刚池少爷是没和你计较。” “他果然和我哥哥说得那样,温润君子模样,就算是生气也好看得紧。” 最后一句声音很小,却让所有人都炸开了,他们话题转的飞快,想到了池嘉木的容貌上。 “是啊,是啊,他一直读书去了,很少参加这种花宴,他并不爱玩闹的,加上他守孝一年时间过了,但是侯夫人的守孝时间没过,所以自然也没有人带他来赏花宴。” “我上次见过长青侯,长青侯生得好,不过池家大少爷不太像是侯爷。” “因为池家少爷像是侯夫人,刚刚在门口我见到了那位夫人,倘若不是梳着妇人的发饰,我还以为是少女呢。” “这般好看?” “毕竟经营出来那么好的胭脂铺,很擅长打扮,不过保养得也是很好的。” 再次提到了侯夫人,似乎当即就有人想到了走婆婆路线,提着裙摆说是要找母亲,等到了母亲那边,自然就可以见到乔宜贞。 若是乔宜贞那边打牌,坐在旁边可以给人斟茶倒水,显露出自己的贤淑来。 所谓是好女百家求,这换成是好男同样是如此。 长青侯只有一位侯夫人,连妾室都没有,要知道乔御史的家人口单薄,但是从乔御史到乔侍郎都没有通房小妾,这池嘉木既然是得到了外曾祖父和外祖父的赞扬,也八成也会如此选择,只守着妻子过日子。 少年生得俊朗,才高八斗,也没有通房和妾室,不少人都心动了。 商翠翠看着那些人的模样,恨不得让她们通通不要肖想池嘉木,眼眶发红,声音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我也是被人骗了,才那样说的,我哪儿知道他是这般模样。” 若和侯家的千金叹了一口气,商翠翠的话毁了她自己的形象不说,也连累了她这个主持花宴的小姐,只怕池嘉木也觉得她是个长舌妇。 祖母主持这个花宴,就是想要撮合自己和池嘉木,探一探侯夫人的口风,现在来看…… 若和侯的嫡千金心里头也委屈了起来,不想再看商翠翠,扭头也去找祖母去了。 看到所有人都散了,尤思佳不由得说了一声,“是谁骗你?” 尤思佳也看着池嘉木俊朗,她也瞬间心动了一下。 但随即尤思佳想着自己大池嘉木两岁,他们尤家是破钉子满舱的破船,怎么都不可能嫁给池嘉木的,也就消停了心思。 商翠翠听着尤思佳的话,身子颤抖起来。 说池嘉木坏话的还能有谁?自然是池青霄! 池青霄说他的侄儿开口讥讽人,就是书读得还不错,性格阴险诡谲,在商翠翠的心中勾勒出了池嘉木的形象,她哪儿知道池嘉木居然是那副模样…… 商翠翠不由得想到了三年前初见池嘉木。 他穿着飞鹿书院的学子服,站在山长的身侧,不知道说些什么,面上呷着轻笑,那个时候,他的模样就深深印在她的心中。 她想要打听池嘉木的消息,结果被旁边的胖大嫂压倒,起身后,已经没有了池嘉木的身影。 就算是那个胖大嫂没什么好结局,全家都被杀了,就连小孙子也没有留下,商翠翠一想到当年对方的所作所为,心里头还是发堵,恨不得死死啐一口到胖大嫂的脸上。 也是在那一天,她遇到了气愤的池青霄。 是池青霄说正好碰到了长青侯一家,还得到了池嘉木的讽刺,让她觉得街上见过的英俊少年怎么都不可能是池嘉木。 这一切,时间都对上了。 那天飞鹿书院的学生们散开以后,池嘉木就回到了爹娘身边。 再往后她三番五次去飞鹿书院的山下等,都没见到池嘉木的身影,而因为池嘉木守孝的一年时间根本没有去书院,所以她才会错过他一年的时间。 一直到三年后,他们才在花宴上相聚,而她刚刚做了什么?说万佩雯是池嘉木的小媳妇。 商翠翠忍不住捂住了脸,心中透露出绝望来。 心中平复了一会儿,既然池嘉木来参加花宴,他就肯定没有定亲,于是放下了手,对着身边人说道:“尤姐姐,能不能再仔细打听一下,刚刚那个万小姐,为什么可以和池家少爷走得这么近。” 尤思佳打开扇子,凑到了商翠翠耳边,“你不会看上了他吧?” 商翠翠知道她心底已经有了想法,难怪怎么都不肯真的和池青霄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池青霄只是池嘉木拙劣的替代品,她想要的不是嫁给池青霄,而是做他的侄媳妇。 商翠翠没回答这一句,只是推了一把尤思佳,“只是让你打听一下,我刚刚那样说,只怕是惹恼了万小姐,我看需不需要赔礼道歉。” 商翠翠会给人道歉? 尤思佳将信将疑,不过还是去打听了。 尤思佳很快回来后说了两家的渊源,万鹤与乔宜贞的父亲走得近,万鹤也在丁忧之期,去大理寺翻案宗的时候,就把女儿托付到长青侯府,应当是那个时候万佩雯和池嘉木熟悉起来的。 商翠翠的帕子搅成一团,一会儿想着既然乔宜贞把两人都带来,他们还未定亲都有机会,一会儿又想着,万鹤怎么这么不要脸,怎么就非要把女儿托付给乔宜贞? 万鹤被人念叨得狠了打了一个喷嚏,牢狱的衙役说道:“万大人,您若是病了,就不必来地牢里,那个李大石舌头都割了,还不会写字,过来也没什么用啊。” 万鹤笑呵呵地,刚开始揽下了编纂《大齐律解析》一书,他忙得消瘦了下来,好几次还被万岁爷拉着手,说万爱卿要保重身体。 裴胤关心的话,让万鹤恨不得为万岁爷肝脑涂地,于是在吃喝上注意起来,也学老友清晨打一套长拳,也在餐点不误吃饭的时间点,这三年的丁忧时期,他看着就精壮了不少。 万鹤对着狱卒说道:“我这不是编书需要用上他,他这案子也算是典型了,不说记录在书中,若是能帮忙找到其中的尸首,也算是功德无量。” “您这个觉悟高。”狱卒对着万鹤比划拇指,继续说道:“就是这犯人不配合,每次说是找尸体,他就跑到商家大门,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还想着报复商大人不成?当时商大人可真神了,一眼就抓到了他,不然还要害死多少人。” 万鹤说道,“没关系,反正我没事就过来,要不我干脆教他认字好了,那些他杀掉的人总得有个尸骨不是吗?不然家里人一辈子都揪着心。” 狱卒心中敬佩,能够教这种杀人狂魔字,也就只有万鹤做得出来了,他打开了监狱的大门,铁链子哗啦啦地作响,让万鹤见到了被幽禁在最深处的犯人——张三。 第77章 群英荟萃 张三在入狱以前是赶牛车的车夫, 他往来于京都和罗河村、大禹村以及吴家村。 这么多年他载了来来往往许多人,刻意挑选红了眼圈的妇人来杀。 妇人的家人们以为妇人挨了打逃走私奔,又或者是带着孩子寻死, 谁也不知道竟是死在张三的手中。 张三被人割了舌头, 家里人过来报官的时候,抱着卷宗商成春瞥了一眼张三, 就说他身上有案子。 商成春连破了几件大案,他的话有一定的权威性, 于是他的新上峰王府尹高度重视, 连夜让人封了张三家, 扣下了张三的马车。 在细致入微摸排下,证明了张三杀人,死在张三手中的至少在五十人以上, 尸首在哪里至今无法找到。 这也是暂缓了张三死刑的原因,撬开他的口, 才能够拿到亡者的骸骨, 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张三被抓之前舌头就已经割了,他又不会写字,但是可以领着人去埋尸之地。 于是在再三叮嘱了让张三指认埋尸地,结果放出来三次, 第一次张三像是无头苍蝇满城乱转, 后面两次像是认准了商成春一样, 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商家大门, 像是在记住来往商家的人一样, 让衙役们心中都发毛。 张三的一双眼不像是正常人的眼, 或许他被人挖去了舌头, 再进入到了监狱里, 整个人都疯了。 看守监狱的衙役看到了张三都心中发憱,来去匆匆给他送食,平时能避开张三就避开。 这人的眼睛像是有邪性一样,他明明被关得严严实实,时常还笑着,但是就是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让人身上的寒毛耸立,感觉下一秒就会被此人咬住喉咙。 万鹤在衙役离开了之后,也明白了为什么没人教张三认字,张三的笑容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他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伸手抚了抚后,才说道:“我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万鹤,我是负责大齐律解析的编纂……” 万鹤解释得很细,在提到了大齐律解析后,整个人又有了勇气,对着张三细细解释,说完了之后,询问张三,“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张三脸上笑容扩大,点了点头。 万鹤身上又起了鸡皮疙瘩,紧接着说道:“你是恨商成春吗?就是当时一眼看出你有罪的商大人。” 这话一出,张三的神情就变了,不再是风轻云淡的浅笑,而是带着癫狂,像是被触到痛处,他戴着镣铐的手直接抓在栏杆,他张开口,割了舌头后对着万鹤张开,口中发出了啊啊啊的声音,同时镣铐相互碰撞,发出了金属声。 他这倒像是说自己的舌头是商成春割掉似的。 这个念头把万鹤吓了一跳,随即自己干笑一声,要知道张三根本没有住在京都城里,商成春还是朝廷官员,怎么会把人舌头给割了? 万鹤说道:“你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你这样晃着大牢的门,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万鹤的话音刚落,里面的张三就听下了晃动,他啊啊啊地张开嘴,用指头指着自己的口,口型比划出“商”这个字发音的口型。 在幽暗的牢房里,万鹤的背上出了细密的冷汗,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有一种要被黑暗巨兽吞噬的错觉。 万鹤的冷汗从鬓角滑落,滴在地面上。 他眼皮子重重一跳,脑中思绪半天,终于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是京都衙门的官员,而是翰林院的……” 那张□□而拼命点头,又开始抓着栏杆,他的双手是那样用力,手背都崩现了青筋。 他像是等着不是京都衙门的人似的。 万鹤什么都说不出,心中升起来的恐惧让他说道:“我下次再来看你。” 张三被这样一句话定住了,他的那双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万鹤,到了后来竟是笑了起来,他一边点头,一边慢慢坐了回去。 万鹤走出去了后,衙役说道:“您不是说要教他写字吗?” “还是算了。”万鹤哪儿敢让人学字,或许就是因为他不是京都衙门的,所以张三才反应那么大,倘若真的是商成春割了舌头,为什么要割舌头?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知道张三学字了,会不会就会直接被杀了? 万鹤看了大理寺的那么多案宗,在真正遇到了张三这种人,还是有一种恐惧和无力感。 “我就说这人邪性的很,每次看到他就心里犯怵。”衙役说道,“咱们商府丞也说了,要是害怕张三,就每次送点饭菜,人不死就行了,关他个一年半载,同时也让人一直在外跑,看看能不能找到埋尸地。” 万鹤点点头。 衙役把人送到了门口说道,“万大人,您这鬓角都是汗水,等会您自己擦一擦,回去用柚子叶去一去晦气,您下次要过来,要想见张三就见张三,要是觉得他不行,不如换个人,咱们衙门里关了不少人,总够您写书。” 万鹤离开了监狱后,他之后没有回府,而是在门口的商户花钱让人淋了柚子叶水,直接去大理寺卿程如海的宅院门口。 程如海正要出门,听闻万鹤有事要询问,就说道:“咱们中午在春风楼吃饭,长青侯做东,不如你也一起来。我听说你和长青侯走得也算近,自家女儿时常托付给他家侯夫人。” “这……不大合适,毕竟都是请大理寺的同僚。” 程如海笑着说道,“你不是说想要问一问这犯人的想法吗?我虽说是大理寺卿,你也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办一些案子,现在也年龄大了,都是下面的人再跑,你去了直接问他们不就好了?再说了,要是别人做东,我也不会喊上你,这做东的是长青侯,莫要这般客气。而且你在我们大理寺看卷宗足足看了三年,上上下下可都认识你。”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万鹤就去了。 等到见到了长青侯池蕴之,程如海没等着万鹤开口,直接拍了拍万鹤的肩膀。 “侯爷,我多带了一个人,不介意吧。三年前为了写他那个《大齐律解析》,他日日到我们大理寺来点卯,咱们大理寺的官员也都认识他。他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过来。” 池蕴之微微一笑,对着万鹤拱手,“万大人莫要客气,多一个人多一些热闹,程大人说得在理,反而是晚辈的疏忽,不曾给您下帖子。” 万鹤连忙还礼,“莫要折煞我,只是一些特别让我在意的事情,我想着大理寺的官员都是案侦的好手,所以想要解惑一二。” 这边众人吃饭,等到饭席后说起了张三的事情,就像是万鹤说的,在场人都觉得有些古怪。 细细想来,商成春对案子的直觉性准的吓人,可以用天赋来解释,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本来就是和犯人同一类的人。 程如海让在场的人莫要泄露了讯息,然后说道: “我觉得还可以找一个人商量。” 万鹤说道:“是谁?” “温驸马。” 作为九骊公主的驸马爷,京都府尹这个职位太过于忙碌,裴胤总不愿意女儿刚成亲就独守空闺,在两人大婚后就给温泽宴挪了位置,做了正三品的吏部侍郎。 这个位置平时说不上多忙碌,却在朝中有超然的位置,某种程度来说,比大齐的“钱袋子”户部还要炙手可热,吏部负责评估各地官员的政绩,主管官员的擢升。 裴胤开了恩科,只等三年期满,看一看开恩科的成效,在他心中极其看重掌管吏部的人员,于是吏部尚书暂且按捺不懂,吏部两位侍郎,一个是乔宜贞的生父乔珏,由原本的户部侍郎换到吏部,一个是公主的驸马温泽宴,从京都衙门到了吏部。 当温泽宴到了酒楼之后,众人纷纷见礼,落座之后,温泽宴说道:“侯爷,您这是请大理寺的上峰与同僚吃饭,怎的喊上了我?” 池蕴之笑道:“你看翰林院的万大人也在场,这可不是光大理寺的官员在场。” “非也。”温泽宴说笑着,“我虽说在吏部做官,却也知道万大人的《大齐律解析》一书,他不是大理寺的官员,却胜似大理寺的官员,所以在场也是常理,我在想,侯爷这位新任的大理寺少卿不一定人人认得,但是万大人定然是人人认得的。” 这话说的众人笑了起来。 温泽宴和九骊公主成亲之后,身上的气质有微妙却不明显的变化。 等到九骊公主生了两人的孩子后,温泽宴的气质更为平和,说话也甚至带了一点裴宝彤特有的活泼和狡黠,眉眼之间淡淡的郁气也被美满的生活一扫而空。 这话一出,众人笑着说道: “不错,照我说万大人就应该来咱们这大理寺。” “休沐日的时候也能够看到万大人过来,我一直都把万大人当做咱们大理寺的人,那次在翰林院看到了,我脱口而出,万大人,您到翰林院是有何贵干啊?” “我可得批评万大人一句,你写这《大齐律解析》写的是好,就是越写越厚,我家儿子看得时候高兴,要背里面的内容时候,可就是愁眉苦脸了。” 万鹤被打趣得脸上发红,连声求饶,等到程如海开口,才把话题转到了商成春身上。 程如海说了事情的经过,开口说道:“温大人,请您过来,就是想问问看,商成春府丞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有可能做了什么,惹得那张三呜呜嚎嚎的。” 第78章 讨好长辈 在温泽宴看来, 商成春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在京都衙门做府尹的时候,商成春并未展现他野兽一样的断案直觉。 等到温泽宴离开了京都衙门,进入了吏部。 商成春的才干才像是囊中之锥, 立即显露了出来。 这样话, 岂不是更为奇怪? 按道理那些经验是来自于灵州,为什么一开始并不展露出来? 这举动, 宛若是提防温泽宴一样。 温泽宴本身对案件敏锐,另外就是他特殊的身份, 妻子是万岁爷最为疼爱的九骊公主。 商成春在忌讳着温泽宴。 众人一点点想着商成春的不对。 商成春总是带着皮质手套。 他特别喜欢断案, 甚至还跟着仵作学过怎么剖尸。 面对恶臭膨胀的尸体, 散发出腐败难闻的气味,轻轻落刀下去甚至脏器都会出来,而商成春从不怕这些。 他一眼就能够看出穷凶极恶的犯人, 那些犯人见着商成春也会发憷。 商成春整个人像是被浓雾一样笼着,一开始试图遮掩。 等到温泽宴离开了京都衙门, 他身上的一些特质就渐渐显露了出来。 温泽宴是做吏部的官员, 他知道京都衙门的一些数据,开口说道:“这两年,京都的失踪和死亡人口的数量有所上浮,有可能是因为抓到了更多的犯人, 导致像是张三这样的犯人所犯罪行被抓住, 也有可能是多了犯人。” 这犯人指的是谁, 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明明这包间极大, 乌泱泱满是大理寺的诸位官员, 房间里只有清晰可闻的说话声, 其他人就算是喝茶下咽的声音都会低起来。 “温大人, ”池蕴之本来一直手中拿着素白瓷杯, 此时放下。 “不说京都里的案子,还有一件事,商家自己也报官说过丫鬟跑了,我记得商成春自己的夫人也去世了。” “对对对,我也知道。”大理寺的寺正说道,“现在好像是在找新媳妇。” “遇到过太常寺的商大人,好像是去衙门销奴籍,说是人死了。” 众人不由得看向池蕴之,池蕴之说道,“可能跑了的是跑了的,死了的是死了的。” 在商成春回京之前,商家没死什么人,而现在众人七嘴八舌一说,商家这三年没了的人可不少,他家至少三个丫鬟不知去向,说是死了两个跑了一个,商成春的妻子也去世了。 越往下说,越是让人毛骨悚然,昔日里只觉得商成春断案的能力好,目光如炬。 现在来看,他的目光如炬,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和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是一类人。 诸位官员面面相觑,明明已经到了春末,衣衫都轻薄起来,却都出了冷汗。 有人细若蚊蚋说道:“别忘了还有一件事,他一直是在灵州那边的,还说了不平灵州不回家,而商府丞的父亲似乎并不盼望他回来,我记得当时出征灵州的战士回京时候,太常寺的商大人并不欣喜。” “他的夫人伍氏也没有去看入城仪式,说是病了。我倒是见过他家妹妹还有他去世的那位夫人。” “得查。”程如海喉头发紧,把水杯之中的水一饮而尽,“我和万大人一起拟折子,呈报到万岁爷的案头。这事不能耽搁。” 如果商成春是杀人狂魔,他可以利用职位之便做出许多事情,而且因为他断案如神,程如海知道是想要把人调入大理寺的。 温泽宴开口说道:“我有一个提议,还是先把张三放到大理寺,他说不定知道了什么,才会被割了舌头,放在大理寺,可以让人教他认字,说不定可以写出一部分真相。” 程如海点了点头,立即行动了起来。 明明这一场饭席是为了庆祝池蕴之在大理寺任职,结果全绕着商成春之事。 万鹤有些不大好意思,在散席之前还和池蕴之表示歉意。 “最好的融入大理寺是什么方式?”池蕴之对着万鹤拱手说道。 “是一起断案子,这直接就拧成了一股绳,让我融入了进来。” “我当时在西城兵马指挥司,还没走马上任,就指挥了士卒做事,后来这功劳您也是知道,那之后指挥司上下都听我的。也因此在西城兵马指挥司里做出了一些功勋。” “万大人此番过来是好事一桩,是商府丞或者不是他,得到了万岁的旨意,彻查之后就知道了。万一真是他,大理寺上下,包括温驸马都要感激您,若不是您,这事还无法断出来,那得去多少人?” 是的,池蕴之在心中已经断了商成春的罪,觉得此人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 万鹤谦虚了几句,言说自己没做什么。 因为要和程如海拟折子,只怕还要面圣,于是万鹤并不多说,跟着程如海离开了酒楼。 池蕴之离开了酒楼,直接骑马去了别院。 听闻花宴尚未结束,把手中的马缰绳交给了马夫,让马夫回去,自己和其他的车夫一起等着人出来。 当商翠翠从别院里出来,到了马车停驻的空地,首先就见到了池蕴之。 其他马夫都是下人打扮,唯有池蕴之金质玉相,本是斜斜靠着,见着商翠翠,脊背就挺直了跳下马车。 下午阳光正好,把他的面颊镀上一层金光,原本商翠翠觉得池嘉木很像是乔宜贞,现在来看,池嘉木身上也有一些池蕴之的影子。 相比于成熟的池蕴之,池嘉木身上锐气的少年感蓬勃,商翠翠在今天见到了池嘉木,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和池青霄在一起。 因为池青霄是个老男人,不光是字面意义上的年龄大,他身上没有少年人的朝气。 “见过这位小姐。”池蕴之拱手说道,“敢问花宴是结束了?” 池蕴之有些奇怪,为什么只有商翠翠一个人出来。 以前商翠翠觉得池青霄生得好,在见到了温泽宴的时候发现他不如温驸马,再见到了池嘉木的时候,觉得他不如池嘉木,再见到了池青霄的嫡亲兄长,发现池青霄还是不如。 商翠翠对着池蕴之行礼,细声细气地说道:“花宴还没有结束,是我觉得怪闷的,就先离开了,侯爷是在这里等着夫人?您对侯夫人可真好啊。” 商翠翠见到了池嘉木,心里头就迫不及待想要多接触对方,只是男客那边众星捧月一样捧着万佩雯,她试图和池嘉木说话,对方离她十丈远,根本不愿意搭理她。 商翠翠没办法,准备走乔宜贞的路线。 等到了乔宜贞面前,她又傻了眼,她自己还犹豫要不要讨好乔宜贞,结果根本轮不上她。 其他闺秀都挤在她前面。 本来乔宜贞在打牌,因为不少人过来说话,热闹得跟什么似的,下人就收好了麻将,乔宜贞一会儿跟这家小姐说话,一会儿又回答另一家小姐的问题。 商翠翠追着池嘉木还有乔宜贞的行为让尤思佳觉得丢脸,尤思佳在午饭之后就号称不舒服离开了。 商翠翠一直磨到下午,实在接触不到池嘉木或者是乔宜贞,想着干脆提早离开花宴去找池青霄。 万万没想到居然在门口有意外之喜,商翠翠见到了池嘉木的生父——池蕴之! 商翠翠是逆着光走过来的,加上她正值妙龄少女的年龄,池蕴之没有多看,现在听到了商翠翠细声细气的声音,想到了她的身份来。 眼睛微微眯起,池蕴之定睛一看,果然是商翠翠。 和上次相见,昔日里的小胖妞成了身姿窈窕的少女,不像是一般少女过于消瘦,她的面颊带着一点并不让人生厌的圆润,有太后的方子保养,生得在长辈心中也算是玉雪可爱。 商翠翠今日里是盛装打扮,此时面颊微红,让池蕴之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商小姐,你家的马车就在那边。” “没关系的。”商翠翠摇着头,钗环的流苏碰撞,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 她眨眨眼,歪头狡黠一笑,昔日里池青霄看她这个模样,总是会略略呆滞,商翠翠语气轻快:“我想和侯爷说说话,难道侯爷不想知道今天花宴如何?池家少爷如何?侯夫人如何?” 池蕴之当然是想的。 不过他不需要从商翠翠的口中知道。 等到晚上,他自然会去问妻子。 他会亲手卸掉乔宜贞的钗环,拂去她的衣衫,他会与柔软如水的她化成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事毕后,会把人搂入在怀中,听她说起花宴的一切。 想到了晚上的事,池蕴之喉结滚动,垂下眼掩住了情绪,对着商翠翠冷淡说道,“不用商小姐说这些,我自会与妻子问询,商小姐还请自便,我回马车了。” 说完之后,池蕴之大跨步走回到了自家马车,坐在了马车上,根本不看商翠翠一眼。 商翠翠的耳根火辣辣的,池蕴之不搭理她这件是让其他马夫看热闹,他们咧嘴偷笑,她总觉得听到了旁人的嗤笑声。 那些马夫都敢笑她! 商翠翠的眼底冒了火气,想到了今日里在花宴里见到的池嘉木,最终还是忍气吞声。 倘若是她要嫁给池嘉木,那乔宜贞是她婆婆,池蕴之是她公爹,她还是需要敬重两人的。 商翠翠越发后悔自己不应当出言讽刺万佩雯,如果不是刚刚说了一些不妥当的话,让池嘉木厌恶了她,她都不需要搭理乔宜贞或者是池蕴之,而现在,她必须搭理,甚至讨好池嘉木的长辈。 于是商翠翠上前,对着池蕴之说道:“侯爷是在生翠翠的气吗?当年翠翠确实在如月庵有些失礼。” 商翠翠咬着下嘴唇,池青霄说过她这副模样极美,所以她觉得应该会让池蕴之怜惜。 “当时翠翠还年岁很小,侯爷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女子计较。”商翠翠俏皮地说着,还对池蕴之吐了吐舌头。 第79章 叔侄相争 当乔宜贞走出来的时候, 其他人都已经散了,倘若是乔宜贞先走,这周遭得绕着一大圈人, 干脆就让其他人先走, 把他们几人留在最后。 若和侯老夫人亲自送乔宜贞和她带着两个孩子。 池嘉木金质玉相,少年初成, 而万佩雯聪慧机敏,落落大方。 所谓是人老成精, 老夫人没觉得自己成精, 但是她也看出了, 这年轻男女青梅竹马,小竹马尚且朦胧,小青梅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情愫生, 而作为竹马的家长显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门楣相当,眉眼流转皆知对方所想, 池嘉木早晚也会知道, 这小青梅是最适合他的。 老夫人乐呵呵地想着,还想着晚些时候安抚自己的孙女儿,就像是今日花宴的事情,不能一味软弱, 遇到了争执也要开口调和。 这软中有硬, 硬中带软方是主母的行事之道, 倘若是她那时候做了, 也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就算是池嘉木对她并不倾心, 也或许有其他男儿喜欢这种带着侠气的中正。 一行人到了停驻马车的地方。 到的时候, 老夫人看到了池蕴之亲自坐在马车上, 他大跨步跳下马车,亲自迎了过来。 老夫人哎呦了一声,再看看身侧的乔宜贞,自从见到了丈夫,眼睛亮了起来。 乔宜贞淡色唇瓣翘起细小的弧度,眼底的光分不清是晚霞,还是她心尖儿升腾起来的光。 老夫人笑呵呵的,心中越发替自家孙女儿惋惜了。 可惜了,这池嘉木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耳濡目染之下,肯定也是如此,只可惜她的孙女儿没有那么福气。 再想想看万佩雯,虽说容貌不是绝美,身上带着一股和平常女孩子不一样的劲儿,也是个好孩子。 双方见礼后,两个孩子上了马车,池蕴之亲自扶着妻子上马车,双手抖动缰绳,乌帷马车的车铃响动,马车缓缓离开。 等到离开了老夫人的视线,乔宜贞撩开帘子坐在了丈夫身侧。 乔宜贞坐在了池蕴之身侧,他也往乔宜贞身边凑了凑。 “是不是等了很久?”乔宜贞轻靠在他身上,语气含笑,“今儿我是最迟出来的。” “没办法,谁让生了个好儿子。”池蕴之眼带笑意,“在其他人出来的时候,我只好躲在马车里头,就算是这样,还是被人撩开了帘子,试图与我搭话,就是想多多问问看嘉木的事。” 乔宜贞忍不住一笑,想着热络的夫人与贵女们,“我在花宴上,也算是被磨了许久,一会儿知道了这家姑娘丹青做的好,一会儿知道了那家姑娘家族都生男丁,可真是……”乔宜贞摇摇头,“听得头昏脑涨的。” “夫人辛苦了。”池蕴之笑着说道,“只怕后面两个臭小子长大了,又要来两遭。” “可不是?”乔宜贞含笑说道,“本来想想看,若是生女儿好一些,但是想着所谓是好女百家求,今儿是我带着雯雯来的,也有人向我打听雯雯。估计晚些时候万大人要头疼了,毕竟都得去找他打听。” 池蕴之想着,万鹤与程如海要拟折子彻查商成春,倘若是给商成春定了罪,万大人在圣上那里又要被记一笔,这万家之女恐怕更是要被求亲人踏破门槛。 而乔宜贞回头看了一眼帘幕,倘若是这两人开了窍,自然是不用他们做爹娘的多操心。 好饭不怕晚。 乔宜贞压住了去探听的心思。 乔宜贞扭过头对丈夫问道:“你今儿怎么来了?不是说要请同僚吃饭吗?” “中午吃了饭,下午本来是要继续吃茶,打牌九,但是因为遇上了事,下午就没有打牌九。” “什么事?”乔宜贞奇道。 “回去和你细说。”池蕴之说道,“是需要进折子面圣的大事。” 这样的事确实不适合在马车上详谈,乔宜贞点头之后就听到丈夫说道,“我今儿在刚刚停马车的地儿,少说被商家小姐磨了半个时辰。” 商家小姐? 商翠翠! 乔宜贞本来是靠在丈夫的肩头,听闻了这家小姐,立即直起身子,“她说什么?” 池蕴之觉得乔宜贞的反应有些大,心中奇怪,沉吟片刻说道,“她过来了之后,又是笑又是娇滴滴地说话,让我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问我好奇不好奇花宴的事情。” “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不用了。”池蕴之眼中含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也有了淡淡的细纹,而且这细纹要比乔宜贞更深,池蕴之觉得眼纹的每一条纹路都是因为生活惬意而刻下的痕迹。 池蕴之用手肘撞了撞乔宜贞,生怕被马车里的两个孩子听到了,压低了声音,“晚上为夫自会在床榻之间询问娘子。” 乔宜贞红了脸,没好气地用手拍了一下池蕴之,“没个正形,你把她打发走了?” “哪儿啊。”池蕴之说道,“我回到了马车上,她就这样站在下面,还说了半天,我也听明白意思了,她是瞧上了池嘉木,所以又是说她过去不好,又是说她如今多好,还一个劲儿说她年龄小,让我不要和她计较。” “我看着旁边的马车车夫都看了过来,我也是没办法,让她坐上了马车,陪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等到她离开了,这事才算是了。” 池蕴之知道倘若是彻查了商成春,商翠翠最后的依仗也就没了,商成春会被斩首,做太常寺卿的商邕玢也得引咎辞职,毕竟子不教父之过,商邕玢没做什么,也得告老。 而且商家既然没了三个丫鬟,没了一个少夫人,再加上商邕玢不愿意儿子从灵州回来,他知情的可能性很大。 商家大房没了父子两人,这商翠翠霎时间就没了依靠,他难得对小姑娘起了点怜悯之心,虽然很快那点怜悯就在商翠翠碎碎叨叨里没了。 乔宜贞本想问池蕴之想到了什么,转念一想,可能想的正是下午的事情,现在不便多问,就靠在池蕴之的肩头,看着西边晚霞炫丽。 晚风被阳光烤得带了暖意,乔宜贞眯着眼睛想着过去的事情。 两年前,度过了池长生那一场高烧,避开了让池长生久坐在轮椅上无法起身的噩梦,她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 把万佩雯送了回去之后,夕阳已经落山。池蕴之让乔宜贞坐入到马车里。 马车里环境幽暗,乔宜贞没看出来儿子有什么不对,等到下了马车,才看到他的耳根通红,时不时恍神一样去摸自己的耳廓。 “嘉木。” 乔宜贞重重喊了一声,池嘉木才慌张抬头,“娘。” 乔宜贞想到了什么,最终推了一把丈夫,对着池蕴之努努嘴,有些话还是得池蕴之去说。 当天晚上,池家热热闹闹吃着饭,而尤家就没有那么安宁了。 尤思佳在下午提前回来的时候,就得到了母亲的训斥,尤思佳心中已经想要远离商翠翠,又怕自己没有想清楚,等到吃完了饭,就和爹爹娘亲摊了牌。 “爹、娘,就算是商成春再有本事,我也不嫁他。”尤思佳的话说出口了,就立即安定了下来。 尤思佳的娘亲立即说道:“商成春是被大理寺看重,很有可能……” “什么理由?”尤父抬手阻止了妻子,“你今儿就回来的早了,下午一直神不守舍的,你肯定想好了,也有你的理由,说吧,什么理由。” “他再有本事,若是有一个搅屎棍一样的妹妹,都不行。”尤思佳说道,“我为什么提前回来?就是因为商翠翠实在是恬不知耻!” 尤父听完之后陷入了沉思,而尤思佳的母亲有些犹豫,“佳佳,商翠翠是女孩子,早晚是会嫁出去的。” “我本来也这样觉得。”尤思佳说道,“但是她真的被商成春给宠坏了,肆意妄为的厉害,前脚讽刺池嘉木阴险,说和池嘉木交好的万小姐是别人的小媳妇,后脚就打听消息,又是挤到池嘉木身边,试图让对方对对子,又是挤到了侯夫人身边。最后我实在没脸了才提前走了,商翠翠不要脸面,我还要脸面。” “商成春再也本事,也是个鳏夫,爹爹我毕竟还有一些时间,仔细找一找肯定有更合适的人,商翠翠这样子我实在是害怕,我怕她连累我。” 尤思佳母亲还想说什么,而尤父说道:“那就算了。” “老爷……”尤母有些不甘心。 “不碍事。”尤父抬手说道,“佳佳说的有道理,商翠翠又不是貌若天仙,一会儿和池三爷走得近,一会儿又追着池三爷的侄子跑,这事要是闹出来太难看了。” 没人能够忍受得了叔侄相争一女之事,尤母只得罢了,“那我晚些时候就去回了伍氏。” “明天吧。”尤父说道,“事不宜迟,免得还让人真觉得我家丫头非商成春不可。” 尤思佳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而此时商翠翠也在和哥哥说话。 她絮絮叨叨说着,池嘉木如何眉眼清俊,气质端雅,是谦谦君子之相,还有状元之才。 商成春单手点在眉心,他再疼爱翠翠也觉得有些无奈,“你平时多是喜欢和池三爷走在一起,现在说是看上了池三爷的侄子,别惹出了祸事。” “怎么会?”商翠翠抿唇一笑,娇声说道:“池三爷也知道配不上我,我若是有了心悦的对象,他只会替我欢喜,怎么会有什么祸事呢?他就像是我的一个叔叔一样,现在来看,他就是池嘉木的三叔,我今后就是他的侄媳妇了。” 第80章 追踪商成春 池青霄的眼睛瞪大了, 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睛看着商翠翠,“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池嘉木啊。”商翠翠嗔笑说道,“其实说起来也怪你。你还记得三年前吗?出征的将士们从灵州回来, 我当时不是遇到了你吗?” “我隔着人海就见到了池嘉木, 你因为说池嘉木开口讥讽你,就觉得那人应该不是池嘉木, 结果昨天花宴见到了,就是他!你可是浪费了我足足三年的时间, 要是当时就知道是他, 说不定我和他早早就定亲了。” 池青霄的神色发冷, 三年时间,每当京都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会带着商翠翠去。 胭脂铺最好的套装胭脂出了新款他就会送, 昂贵的头面也送过商翠翠。 他们两人三年前有过一次亲吻,在走过大大小小的街道, 他们两人有过牵手。 甚至为了钩织一张大网把商翠翠网住, 他还让碍事的父亲去世了,就是为了避免两人婚事生变。 池青霄从牙缝里挤出来:“商翠翠,我以为我对你足够好了。” 商翠翠点头:“对,你是对我很好, 所以我在昨天见到了池嘉木发现了自己的心思, 头一个念头就想着告诉你。” 要不是昨天遇到了池蕴之, 她耽搁了一会儿工夫, 后来又遇到了大哥, 她确实打算第一个和池青霄说的。 池青霄身子踉跄了一下, 脸色铁青, “你就是这样糟践我的, 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 商翠翠心中一跳,从来没有想过池青霄会直接挑明心意,她支支吾吾说道:“我是把你当做叔叔啊。” 说完之后,商翠翠急急忙忙补充说道:“我们两人年龄相差太大了,再说了,我、我和池嘉木的年龄才是相配。你既然对我这么好,是把我当做晚辈,以后也可以当做侄媳妇一样疼我,关心我。” 池青霄一只手抬起了商翠翠的下颌,狠狠把人压在墙上,落下了一个堪称凶猛和侵略性的吻。 池青霄有过通房,在长青侯府没有分家的时候,手中钱财颇多在青楼胭脂堆里打滚。 他亲吻的能力强,一开始商翠翠是拒绝的,等到被亲吻的身子微颤,心里头燃烧起了幽火。 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在翻腾,好像她原本就应当是被池青霄亲吻似的。 等到良久,池青霄结束了这个吻,额头帖在商翠翠面前,他咬了一口商翠翠的耳垂。 重重的一咬,让商翠翠几乎尖叫出声,“别,疼!” 很快就成了轻轻的□□,商翠翠的身子再次发颤起来,感觉自己像是被托在了云霄,双腿软得像是面条一样。 池青霄到了这个时候才说道,“你不是我的晚辈,我从头到尾都是把你当做女人。” 商翠翠说道:“这样是不对的。” 池青霄想也不想直接拉住了商翠翠的手,就要把她往外带。 商翠翠感觉自己的唇瓣火辣辣的,刚刚池青霄咬着她的耳朵,是不是也留下了痕迹,如果现在这样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别,你别逼我恨你。”商翠翠带着哭腔说道,“三爷,我喜欢的是你的侄子……” “你敢说对我没有动心?”池青霄的手摸着商翠翠的脸,在亲吻的时候,商翠翠配合的就像是他的通房。 商翠翠狠心推开了他,“你不要说这种话,我觉得你疯了。” 说完之后商翠翠不抬头,又过了一会儿觉得脸上退烧,一溜烟跑了出去。 他既然亲了自己,更应当帮自己做他侄媳妇才对。 商翠翠心里想着,下一次见到池青霄的说辞已经在心中想好了。 池青霄并没有去追,仔细想想,他的那位好侄儿美名远扬了,看上商翠翠? 池青霄嘲弄得笑了笑,商翠翠是被她哥哥还有自己宠的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美,心里头一点数都没有。 此时的商成春已经到了京都衙门里,他每日里都会去监牢。 监牢之中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难闻气味,其他人不喜欢,商成春闻着这个味道。 这味道让他有回到灵州的感觉,他享受犯人的惧怕神情,享受给他们施用刑罚,看着鲜血飞溅,听着痛苦呻·吟。 走到了最后一间牢房,商成春发现张三的狱房是空的。 “怎么回事?”商成春对着狱卒招手。 “是大理寺提审去了,说是京都衙门一直没有挖出藏尸地,这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想要立威。” 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那不就是丁忧三年,重新上任的池蕴之。 嗤笑了一声,商成春没放在心上,那张三骨子里和他是一类人,他能指认尸体?就像是商成春自己,除非杀人被人撞见了,要不他也不承认。 张三恨不得喝自己的骨髓,吃他的肉,他恨得是自己,要是能说话,张三一定会说,他们两人是一类人吧,只可惜张三的舌头被自己割了。 商成春享受他的仇视,只可惜现在人被弄到了大理寺去了,顺口说道:“倘若是最后没有结果,行刑还是得落到我们京都衙门才行。” 别人也就算了,张三是商成春难得佩服的人,这种杀人狂魔得他亲自行刑才痛快,所以希望京都衙门最后把人给要回来。 只要要回来了,他就有希望斩杀了张三。 “是。”衙役说道,“咱们府尹大人也是这样说的。” 商成春在牢狱里晃荡了一圈,回到了官署之中,差不多坐了小半个时辰,就外出在京都里转悠。 他有特殊的断案能力,上峰物尽其用,每日里都会给商成春在外巡视的时间。 他转悠的时候,暗地里一直是有人观察的。 所谓是捉贼拿赃,不管大理寺的诸位官员怎么猜测,众人心中都还是一个念头,得证实猜测。 程如海和万鹤的联合秘奏不是为了直接拿下商成春,而是希望万岁爷彻查他。 商成春到底是和张三一样的杀人狂魔,还是目光如炬的断案高手,总是要有证据才行。 一边是让人跟着,另一边牙行的牙婆带着瘦弱丫头到了商家的侧门,找到了里面的一个李嬷嬷。 牙婆说道:“这小丫头你留着做粗使活,没病没灾的,价格也便宜的很。” 李嬷嬷说道:“这可使不得,哪儿是我做主的道理?” “她家人想把她卖到妓院去,我是她邻居可不能让人作孽,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您这里,先把小丫头放在你们府上烧烧火,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你们家大少爷可是京都衙门的。” 李嬷嬷说道:“要是平时,我也就帮忙了,我家夫人今儿心情不好。” 伍氏为什么心情不好?那自然是因为尤思佳的母亲客客气气却不容拒绝说亲事吹了,她尤家的姑娘不嫁了。 伍氏想要选择尤思佳的原因很简单,尤家和商家交好,她儿子再胡闹也不能直接把人给杀了。 她可不想再见到儿媳妇被人勒死,最后挂在房梁上,一双腿荡来荡去。 那情形让伍氏活脱脱做了半年的噩梦,鬓角都已经斑白,比同龄人老了至少五岁。 伍氏现在没别的愿望,就希望商成春安安分分守着尤思佳过日子。 “是什么原因呢?佳佳这丫头我是真的很喜欢,别的不说,我要是做婆婆了,肯定待她像是亲闺女,不,可以比亲闺女还好。” 尤母也有些心动,嫁人之后很是知道婆婆的重要性,但是昨个儿老爷都已经说清楚了,此时她就开口:“我家丫头说,实在是和你家翠翠有些处不来,一想到以后要做小姑子实在是有些头疼,还是算了,她昨个儿还气性大,和翠翠闹得不愉快,中途就从花宴跑回来了。” 伍氏不关心什么花宴,她现在就一个念头,最好让商成春娶尤家的女儿,让商翠翠赶紧嫁人。 商翠翠愿意嫁给池青霄就嫁给池青霄,她和丈夫都是一个想法,商成春实在太纵容商翠翠了,商翠翠顺口说一句谁不好,她儿子就去杀人。 这样的女儿能早点嫁人就早点嫁人,要不是池青霄之前守孝,她和丈夫恨不得早早就把翠翠给送出门。 想到了这里,伍氏身子前倾,连忙说道:“翠翠很快就会嫁人了,我看她们关系还行,是不是就是花宴上有些拌嘴?那都是小女儿家的拌嘴,不算什么的。” “你说你家翠翠要嫁人?我看够呛。”尤母说道,“你家翠翠的心气儿很高,看中了飞鹿书院的头名——池家大少爷。实不相瞒,咱们这些人家谁不喜欢池家大少爷这样的?学问是实打实的好,飞鹿书院的头名,有状元之才,模样也清俊得很,最难得是家风也好,他爹爹可没纳妾,这池少爷耳濡目染之下,应当也是守着妻子一心一意过日子。” 尤母笑了笑,“别说你家翠翠了,要是我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我也心动啊。但是咱们也说老实话,只怕我们心动,对方也看不上,池大少的家里长辈,都是靠着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和咱们不是一路人,你说是不是?” 伍氏听到了这话,头脑嗡的一下,被尤母说的心中大乱,这翠翠不是和池青霄走得近吗?怎么会喜欢池嘉木? 这两人可是叔侄关系,翠翠没事跟着池三爷跑,最后嫁给了池三爷的侄子!这事一想就让伍氏窒息。 她连忙说道:“是不是弄错了,我家翠翠可什么都没说。” “这种话我会胡说?”尤母笑了笑,起身按在了伍氏的肩头,“你不如好好问一下翠翠的好,这婚事就这样了啊,我先走了,看你心怪乱的。” 牙婆是皇家人,嘴皮子最为利落,许了一些好处,李嬷嬷支支吾吾说了因为大少爷的婚事,闹得不愉快。 牙婆与李嬷嬷再度交锋,终于在半个时候,李嬷嬷败下阵来,多了一个叫做小红的干女儿,能够收她好几年的卖身银子,小红就入了商家做粗使丫鬟。 第81章 商池订婚 当商邕玢从太常寺回来, 就见到了伍氏焦急的脸。 他看到了伍氏模样,倒抽一口凉气,“这又是怎么了?那孽障又惹了什么事情出来?” 伍氏比同龄人苍老了五岁, 这商邕玢也是如此。 有个不省心的儿子,他每日都觉得自己走在刀尖上,生怕会有衙役冲入他家里, 拿下商成春。 伍氏摇摇头,双眼直愣愣的,“是翠翠。” 听到了不是商成春,商邕玢松了一口气, 捏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 “不是成春就好, 我现在见到你这副表情就害怕, 怕你告诉我,又是哪儿死了人。” “今天尤家人过来找我,说是婚事不成了, 因为尤思佳和翠翠处不来。” “这算是什么事, 把翠翠嫁了就好了, 那个池三爷不是出了孝吗?可以立即准备订婚、成亲的事情。” 伍氏呜咽一声, “可是翠翠现在说她一丁点都不喜欢池三爷,只是把人当叔叔, 她想要嫁给池三爷的侄子池嘉木, 说是要做池三爷的侄媳妇。” “我娘家本来就和长青侯夫人有旧仇, 乔氏肯定看不上翠翠,再加上她昨天还当着对方的面说傻话, 想让池嘉木喜欢她难之有难。” “可是翠翠现在一门心思说, 自己喜欢池嘉木, 准备追在别人屁股后面跑。一年不行就两年, 总归是可以打动池嘉木的,再说了,还说有成春帮她,她还说池三爷就是好叔叔,也会帮她的。” 她本就在听到翠翠说,最讨厌娘亲了,就心惊胆战的,生怕自己被亲儿子杀了,这会儿情绪绷不住了,直接抱住了丈夫哭了起来。 “胡闹。”商邕玢也是和伍氏一样的想法,若是不喜池青霄,为什么十天半个月就会和他出去,现在说是要嫁给池青霄的侄子,叔侄相争简直是最大的丑闻。 倘若是池嘉木喜欢商翠翠,这事尚且有回寰余地,听伍氏的说法,花宴上明明是女儿剃头挑子一头热。 那池青霄用三年的时间陪着女儿,他什么心思,作为男人的商邕玢心知肚明,这种情况下,女儿要嫁给他侄子,还指望池青霄撮合? “怎么办?”伍氏苍白脸,“有时候我想一头撞死了算了,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他们都大了,我管也管不住。” “不用。”商邕玢不愧是为官之人,不像是伍氏那样没头苍蝇没有注意。 “先让翠翠嫁人了吧,我亲自去池府,去找池三爷的娘,这件事谈妥了之后,把她嫁出去,家里就少了一个祸根子。池三爷的婚事耽搁了那么久,我只需要一提,他们就应当立即愿意定下。” 伍氏的眼睛一亮,但是很快就说道,“成春那边……” “成春陪着胡闹也就算了,这次翠翠被他纵容跟着池三爷在外胡闹在先,翠翠不嫁给池三爷还能嫁给谁?而且过去池三爷一直纵容翠翠,成春不会说什么的,这件事我来做。” “这个法子好。这个法子好!”她喃喃地双手合十,求菩萨保佑一切顺利。 她不愿意承认儿子不好,只觉得女儿还没有出生就带了罪孽,只要把商翠翠嫁了出去,一切都回归到正题。 事不宜迟,商邕玢第二日告了假直接登门去找龚茹月。 池府的破败让他吓了一跳,等到看到了龚茹月,有一种微妙的同情。 龚茹月也是垂垂老矣的模样,显然是为了儿子操碎了心。 他们商家为了杀人如麻的儿子,龚茹月是为了一直没成亲的儿子。 “商大人。”池青霄拱手行礼,“自从父亲去世,母亲的状况就不大好,最好我也留着在场,算是晚辈失礼了。” 在老侯爷去世的头一年是最难熬的,龚茹月时间长了,听着儿子说未来的好,渐渐也有了点精神。 带着点逃避的心理一直盼着出孝期,龚茹月想着等到儿子和商翠翠成亲后有了孩子,她的日子就会回归正常。 龚茹月看着商邕玢,是不是他是来商议婚事的? 龚茹月这样想着,眼神越发热切起来。 池青霄不同,他觉得商邕玢是来阻止的自己和商翠翠的,所以他想要留在现场,当商邕玢阻止他的婚事,他好回寰一二。 商邕玢听着三十多岁的池青霄自称晚辈,眼角一抽,继而开口说道:“说的是池三爷的婚事,池三爷就留下吧。” 商邕玢没功夫磨叽,单刀直入,“三年前,我和夫人收到一封信,里面说我女儿翠翠和池三爷你走得很近。” 池青霄眼皮重重一跳,没想到商邕玢居然开口说的是这个。 是谁多事写信? 明明是毫无理由的猜测,池青霄脑子里却跳出来了乔宜贞的容颜来。 他试图解释,结果看到了商邕玢抬手。 池青霄闭嘴。 “我夫人当时就问过了翠翠,翠翠说的是把你当做长辈,热心的叔叔。从未对你动过心。” 热心的叔叔也不会送胭脂、送首饰还有送贴身的衣服,池青霄撩起衣摆,对着商邕玢跪下。 “晚辈心悦翠翠小姐,想与她携手到老,还望商大人成全。” 商邕玢把人扶起来,“我知道。” 池青霄愣住了。他以为会听到对方的斥责,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说他知道。 商邕玢说道:“翠翠她每个十天半个月都要与你相见,她是女儿家脸皮薄害羞,所以才说把你当做叔叔,我这个当爹的,还有她娘一听就知道,翠翠其实心中是有你的。若是没有你,也不会在过去的三年里频频与你见面,我过来不是兴师问罪,而是看你是否有心思,你心里有翠翠,这样很好。” 池青霄心中一喜,立即想到为什么商邕玢会上门了。 商翠翠在过去三年和自己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被多少人见到了,现在商翠翠忽然声称自己喜欢池嘉木,显然商家也不愿意出什么丑闻,所以登门拜访,是要商议他们两人的婚事。 心中豁然开朗,池青霄就不再开口,让母亲和商邕玢定下两家的婚事。 这婚事比池青霄定下得还要快,请媒婆,准备聘礼,直接在下午就登门拜访,交换庚帖定下婚事。至于说婚期,也定在半个月以后。 当天晚上从飞鹿书院山下回来的商翠翠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她闹得眼珠子发红,是商邕玢亲自捆住了女儿,在她口中塞了布,让伍氏看管女儿。 之后到了书房里,把商成春唤来,商邕玢说了他的决定。 在书房的屋檐之上,新进到府中的小红和夜色融为一体。 她轻轻扒开了屋檐上的瓦片,毫无声息,不会让月光漏入,又可以听到书房里的对话。 “翠翠的婚事是我定下的,你若是眼中还有一丁点我这个当爹的,就不要插手这件事。” “爹,你在说什么?”商成春诧异地挑眉,“就像是你说的,妹妹能够嫁给池三爷很好。” “你不阻止?”商邕玢狐疑说道,“平时恨不得你妹妹做什么,你都顺着她,她这次一样哭着闹着要嫁给池嘉木,你怎么不顺着她了?” “嗯。”商成春笑了笑,“我顺着妹妹是为了她好,池嘉木我见过,要是妹妹嫁给他……” 商成春慢条斯理摇摇头,“她的日子反而过得不好,毕竟那边的侯夫人和娘有些过节,不合适,我怕会苛责妹妹,但是要是杀了乔氏也不妥当,毕竟杀了她,妹妹得守三年孝,婚前杀了婚事可能有变,婚后杀了,妹妹怀孕怎么办?” “而池三爷就挺合适,过去三年我看过,他还算是疼爱翠翠,他家的那位娘老子我记得请人算过命,说是儿子命中之子得出自正妻,要是翠翠嫁过去,婆婆绝对不会为难。” 说到了这里,商成春笑道,“所以爹你放心,这婚事我看着很好,我会去劝劝妹妹。” 商邕玢听着杀人的话,就觉得头疼,听到了后面,看着商成春,“我还是……” “我可以发誓。”商成春笑了笑,“爹爹若是信不过我,我可以发誓。我此行定然是劝说妹妹嫁给池三爷,倘若是有悖誓言,我这辈子无法再杀一人,立即锒铛入狱。” 就算是在自己家中,商邕玢也被儿子的话吓出了一声冷汗,“胡说什么!你锒铛入狱了,我们商家有什么好处?” “这样的话,爹爹你可信了?” 商邕玢点点头,“行吧,你去劝说一下你妹妹,婚事都已经定下了,这段时间她不许出门,只能够在家里安心待嫁,倘若是她不愿意,直接药翻了,昏过去我也要把人送上花轿!” 第82章 商家被围 屋檐上的小红犹如是一只灵巧的猫, 无声无息把瓦片归位,她轻手轻脚地越过一个个屋顶,到了商翠翠的屋顶上方。 如法炮制拉开了瓦片之后, 小红猫着身子听里面的话。 商翠翠本来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还塞了布,用一双瞪得发红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伍氏。 伍氏避开商翠翠的眼神, 不住地用手帕擦汗。 等到看到了商成春过来,连忙站起身子,她往后退让把凳子都给踢倒了。 就算是小红也看得出,伍氏显然也洞悉商成春杀人的事情。 作为商成春的生母, 她惧怕自己生下的这位长子。 “娘不用这么怕我, 我就算是再想要杀人, 也没有弑亲的道理。”商成春可以说是彬彬有礼,甚至透露出温润如玉的气质来。 毕竟商成春还挺喜欢现在的官位,若是被丁忧三年, 他可就少了在监狱里转悠的时机。 伍氏的脸上更白了。 商翠翠本来在挣扎, 听言忽然怔住, 一动不动。 而就在此时, 商邕玢也赶了过来,对着妻子招手, 示意妻子从房间里出来。 等到伍氏从房间里出来, 商邕玢说道:“放心吧, 成春过来是劝说翠翠嫁人的。” 伍氏眼睛一亮,看着丈夫, 而商邕玢带笑点头, “嗯。” 伍氏放下心来, 握住了丈夫的手, 急急走开。 商翠翠听到了这一句话,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呜呜声,泪水从眼中落下,含泪看着兄长的方向。 合拢了房门,商成春上前取下了商翠翠口中的布,也给对方松绑,而对方爆发出哭声。 “哥!”商翠翠扑入到商成春的怀中。 这是他斩杀十几人才得到的妹妹,商成春爱怜地擦了擦商翠翠的手。 疼爱商翠翠成了他的本能。 为了避免伤到她,商邕玢特地用软巾捆绑商翠翠,但因为商翠翠挣扎得太厉害,还是留下了痕迹。 商翠翠的身子发抖,眼里含着泪:“我不想嫁给池三爷,我不要嫁给池三爷!我喜欢的是他的侄子,池嘉木。” 商成春说道,“翠翠,你知道不可能的,如果你要是过去三年没有和池三爷外出,那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 商翠翠抬头,泪眼朦胧看着哥哥,“我真的只是把他当做叔叔。而且我觉得他可以帮我,他会帮我做他的侄媳。” “他没有把你当做侄女。”商成春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脑袋,“我提醒过你,你当时不听,现在已经太迟了。” “不迟的。”商翠翠立即说道,本想要说只要杀了池青霄就好,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无法说出这句话。 商成春笑了笑,搂着妹妹,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等到商翠翠平静了才说道:“你看,你也舍不得池三爷是不是?他对你还是挺好的。嫁给他也挺好,要是嫁给了池嘉木,他娘亲乔氏可会好好待你?肯定是不如龚老夫人诚心诚意待你的。” 想着俊秀的池嘉木,商翠翠心中不甘心,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翠翠,你嫁给了池三爷,”商成春说道,“以后池嘉木也得叫你一声三婶,他和他的妻子见到了你,都得行礼。只可惜侯府分了家,倘若是没有分家,他的妻子得日日向老夫人请安,龚老夫人偏爱你,等于你就捏住了池嘉木的妻子。” 商翠翠被商成春的描述打动了,好像朦胧之中见到了这副情形,相貌平平的池嘉木之妻向老夫人请安,而她提议让池嘉木之妻跪着捡佛豆。 鲜血从池嘉木之妻下身蜿蜒流出,对方应该是没有了孩子?商翠翠只觉得心中痛快。 她畅快地指挥着那人,又痴痴地看着池嘉木,偶尔被丈夫搂在怀中欢愉,她把丈夫当做是池嘉木。 一直等到池青霄在她的心中一点点加重,池青霄疼她、爱她、护着她,就连她的婆婆也是如此,她的日子过得顺心又愉快,一直到生了龙凤胎…… 商翠翠打了一个寒噤,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怎么了?”商成春看着翠翠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想通了。 商翠翠:“真的没有回寰之地了?” “爹爹已经和人交换了庚帖,婚期都已经定下,而且我看池三爷对你也算是上心,你在成亲之后也莫要惦记池嘉木,安心和池三爷过日子。” 商翠翠想了很久不说话,商成春就慢慢脱下了手套,“替我上药吧。” 商翠翠应了一声,慢慢给哥哥上药,“这是因为接触多了尸体,而生的疮吗?” “是。所以怎么都好不了,我也已经习惯了手上有疮。” “哥哥就不能不杀人吗?”商翠翠低声说道,“我看娘都有些怕了。”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自从哥哥回来,娘亲都顺着自己,因为伍氏深深畏惧商成春。 “已经尽力克制了,还是手痒,我实在是忍不住。还是在灵州的时候好,痛痛快快的杀人,把人往里面一丢,都会以为是图尔齐人做的,谁也想不到我身上。” 商翠翠很久以前就朦胧猜到,只是兄妹两人从未挑明,现在这样的夜晚里,商翠翠挑明说道:“哥,我不喜欢的人,你是杀掉了吗?” 商成春点点头,抚了抚商翠翠的脑袋,“对,哪儿能委屈了我的妹妹,你可是我求来的,那时候是我第一次杀人。” “是因为哥哥你杀了九对夫妻,遮住了石像之眼,所以娘亲肚子里有了我,你是因为这个愿意疼我?” “没错。”商成春说道,“所以翠翠想要杀了谁?” 商翠翠抿唇说道,“我讨厌一个人,那个人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万鹤之女。我总觉得她会嫁给池嘉木,我不想让她嫁给池嘉木,不,我不想任何人嫁给池嘉木。” “我知道啦。”商成春的表情带着异样的柔和,“我会找到时机的。” 他没有杀过高门贵女,可能会浪费一些时间,但是他总能找到机会。 小红一直在屋顶之上待了很久,等到过了子时,足尖轻跃,写了一封详尽的用蜡丸封住的秘信,用无声的哨子吹来了信鸽,放飞之后才回到呼声震天的下人房里。 在当天夜里,梁公公就拿到了蜡丸,重新誊抄一遍后,等到天亮就呈给了帝王。 梁公公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看到了密信里字词心底发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当时他还打心底里佩服过商成春此人,谁知道他是为了杀人方便才一直留在灵州。 裴胤遣散后宫,日日都是宿在简素所在的长宁宫。 第二天拿过了密信一看,裴胤当即就说道:“不用再等找到尸首了,直接把人拿下,他杀了这么多人,不可能事事都不露出痕迹,让大理寺擅长审问的人把商邕玢、伍氏以及商翠翠分开寻问,找出藏尸之地。” 梁公公躬身说道:“是。” 等到梁公公走了,裴胤对着简素说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池青霄会不会娶商翠翠。”简素的表情有些奇怪,哭笑不得说道,“按道理应该是不会娶,可是我又觉得还是觉得两家婚事要成。” 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婚期都已经定了,可以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御林军手执红缨枪,身上铠甲摩擦发出细碎声响,在尚未解除宵禁的清晨声音格外明显。 沿街的商户,有人听到了动静偷偷卸下了门板去看,被这样的一幕吓了一跳,连忙又把门板合拢了上去。 这是哪家犯了事?难道是抄家的大事? 现在不方便出行,等到宵禁之后,一定要打听清楚,是哪家的热闹。 清晨,商家宅院刚开始活动,父子两人尚未早朝的时候,商家被御林军团团围住。 梁公公已经让人押解走了商成春,对着衰老了好几岁的商邕玢说道:“商大人,关于商……商成春杀人的事情,知道多少都说了吧。” 商家被团团围住,他和妻子沉默,而商翠翠兀自狡辩,这情形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商翠翠的声音尖利,像是手指甲刮擦过琉璃,“谁说我哥哥杀人了,这位公公要说是拿人拿脏!可不许这样乱说的,谁不知道我哥哥是征战灵州的将士,是京都衙门里断案如神的府丞!我哥哥怎么会杀人?” 梁公公想着,倘若不是探子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他说不定还当真以为这个小姑娘一无所知。 “我知道的不多。”商邕玢说道。 商翠翠双眼含泪,“爹,你在说什么?”她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样,眼睛一闭昏厥了过去。 只是没人去扶她,她的脑袋重重磕在了石头上。 第83章 商翠翠的前世 商翠翠脑袋重重跌在石头上, 耳旁有尖叫声、有惊呼声,还有那位苍老严厉的公公开口说道:“都让开一些,先把人从石头上挪开, 我让御林军请大夫过来。” 那些声音逐渐减少,商翠翠整个人都漂浮起来,她好像在做梦。 商家不是被御林军围了起来吗?为什么会做梦?这是个什么状况? 眼前本来是黑乎乎的一片, 忽然之间就亮了起来,她面前坐着的人是盛装的尤思佳。 商翠翠很快就听到了对面的尤思佳说道:“翠翠,我是不知道你一直追在池嘉木的身后,要是知道了, 我肯定很早就劝你了, 池嘉木已经定了亲啊。” 商翠翠很快觉得和梦里的自己重合成一体,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噘着嘴, 自信飞扬说道:“佳佳,订了亲又怎么样?我听人说,只要锄头挥得好, 就不怕挖墙脚挖不好, 我这么好, 肯定可以挖的动。” “而且那个未婚妻我前段时间也见过,很丑啊!在越州长大,黑得像是团子一样, 而且家里头也没钱, 听说她祖母把她爹的钱都给榨干了。她恐怕连嫁妆都没有, 怎么和我比?我手里不说太皇太后给我的那些好东西,我爹娘也给了我很多, 在外的哥哥也疼我。” “池嘉木只要有眼睛就应该选我, 我还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 我定然是在他心里不一样的,若是我们成亲了,那个伤疤就是纪念。” “这婚事不同一般。”尤思佳细声细气说道,“是池嘉木的外祖父替他定下的。” 而且尤思佳知道一件事,商翠翠咬的很重。 要不是池嘉木的那位未婚妻找到了好大夫,说不定池嘉木的手都无法提笔。 对读书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右手,商翠翠怎么会觉得池嘉木喜欢她? “你说那个乔家?”商翠翠娇嗔说道,“一个落寞的世家罢了,再说是他外祖父,又不是他爹娘,要是他爹娘定下的还好说。听说他娘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去了,后来爹爹出家了,嘉木真的好可怜,就需要一个人关心他,爱护他。” 尤思佳听得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商翠翠可不是那种慈爱的人。 “翠翠,真的来不及。”尤思佳叹了一口气,扔下了重磅消息,“还有五天,他们就要成亲了。” 商翠翠错愕,眼泪刷刷的,“怎么没人告诉我?怎么就成亲了?这……这……” 她追在池嘉木屁·股后面跑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没人告诉她池嘉木有未婚妻的事情。 这件事是她自己才发现的,听到尤思佳这样说才意识到,他们就要成亲了。 短短五日时间,池嘉木也会在家中准备成亲的事情,她怎么偶遇池嘉木?那岂不是来不及?她这辈子注定无法嫁给池嘉木? 刷得一下 眼泪掉下来,商翠翠哭得一抽一抽。 尤思佳想着,当然是因为商翠翠太过于霸道,太皇太后(裴胤之母)疼爱她,让商翠翠成了小霸王一样的人物。 在花宴上众人表面捧着她奉承她,实际上没人和她说池嘉木的事情,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尤思佳也不太喜欢商翠翠,明明他们尤家才是现在小皇帝生母的娘家,但谁让他们尤家的太后没了,是太皇太后掌权呢? 尤思佳看着商翠翠的模样,心中有一股恶意升腾,轻声说道:“你不如嫁给池三爷。” “池三爷?”商翠翠很快想到了池三爷是谁,表情难看起来,“你在胡说什么?他、他就是个老男人,都已经三十多还没有成亲,你居然让我嫁给他!” 在商翠翠起身的时候,尤思佳抓住了对方,“你别急,坐下来听我说。” 商翠翠这才坐下。 “你可能没有见过池三爷?其实他生得真心不错,而且还是池嘉木的三叔,两人是有血缘关系的。” “嫁不了心上人,嫁给心上人他叔不好吗?你不觉得池嘉木别别扭扭喊你三婶很痛快吗?” “他生得不错,而且嫁给了他的话,他们长青侯府没分家,池嘉木日日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你岂不是常常可以看到他?而且那个万小姐也要叫你三婶,这样一想岂不是更为痛快?” 尤思佳说了一大串,看到了商翠翠已经动心,心中冷笑,嘴上甜蜜地说道,“不过我也就是这样说说,我是觉得翠翠你可能婚后还想要见到池嘉木,只要做了他三嫂,当然就可以见到他了!你说对不对?” 商翠翠确实为这个主意心动,但是她对池青霄毫无印象,不如去见一见好了。 于是在月夜之下,商翠翠去见了池青霄。 池青霄正和友人喝了点酒,出门之后看到了她,弯腰说道,“商小姐寻我是有什么事?” 长青侯中风之后缠绵病榻,先前长青侯府请立了的世子是长房的池蕴之。但随着池蕴之的出家,长房已经没落,三个儿子尚且年幼,难成支撑。 现在整个长青侯府,只等池青霄成亲生下孩子,长青侯这一爵位自然会落在三房头上。 侯府的产业在老夫人手中,她本来就偏疼池青霄,池青霄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根本不像是三十岁的男子,反而像是而是出头。 池青霄年过三十,虽说喝了一点酒,却吃了香口丸,含笑看着商翠翠的时候,让商翠翠恍然心动。 好像尤思佳的那个主意真的不错,池青霄是年长一些的池嘉木。 商翠翠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池三爷,我……我……”她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池青霄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反而是示意让商翠翠坐下。 “有很长的时间,商小姐可以把我当做长辈,想说什么,我都听着。” 商翠翠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商?” 池青霄笑了起来,年过三十依然英挺的他散发出独特魅力,“因为商小姐是个让人见之忘俗的人,我很早就知道你是谁,所以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商小姐。” 商翠翠的双手搅在一起,又有些害羞,又想多听听池青霄说那些话。 “我第一次见到商小姐是在寺庙之中,商小姐的运气很好,当时一下就抽中了签王,实在让人印象深刻。我娘也说,商小姐真的是个有福气的姑娘,难怪讨太皇太后的喜欢。” “商小姐骑马的时候很是英姿飒爽,火红的披风扬起,就像是扬在人的心尖。” “商小姐喜欢笑,我从没有见过像是商小姐一样这么喜欢笑的人,像是小太阳一样,看到了你的笑容,什么烦恼都忘了。” “我时常想,谁的运气会那么好,能够娶到商小姐,要是能够娶到商小姐,恐怕折寿三年也会愿意。” 娘亲常说她是疯丫头,太皇太后笑呵呵说她还是孩子,只有池青霄不一样,在池青霄的叙述之中,商翠翠觉得自己是个女子,漂亮得让人心折,能够让人印象深刻的少女。 商翠翠听到了最后,忍不住心酸得想着,她已经追在池嘉木屁·股后面那么久了,那么他为什么不肯退亲,为什么不肯娶自己? 商翠翠侧过头看着池青霄,尤思佳的话在她心中升腾起来,让她忍不住开口说道:“那你想要有这样的运气吗?” 在月下池青霄笑得温柔,他的目光比天空的星子更灿烂,“我当然很想很想要这样的福气,有谁会不喜欢商小姐这样的呢?” 他伸出了手,商翠翠被吓了一跳,而池青霄只是替她捡去了头上的一片落叶。 “小姑娘,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或许是夜太温柔,又或者是池青霄太俊美,让商翠翠在对方送她到的家门口时候,鬼使神差亲了他一口。 对方反手一拉,把她拉入到黝黑的巷子里,声音嘶哑,“商小姐,我很想亲你,又怕唐突了你。” 最后池青霄并没有深深吻她,而是克制地在她眉心落在一吻。 “你若是喜欢我,明日就来我家提亲!”商翠翠小声说道,“若是不喜欢我就算了,过时不候!” 商翠翠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出来,急匆匆一口气跑回了家中,她的心脏还砰砰直跳,脸上发红。 之后的一切都顺利成章,池青霄上门提亲,而她的爹娘头一个反应就是不许。 池青霄有什么好的?他们商家如日中天,背靠着太皇太后,前程似锦,还有商翠翠的哥哥商成春,驻扎在灵州附近,成了征战的大将军,这样的商翠翠什么人都可以嫁得,怎么可以嫁给池青霄? 商翠翠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还是太皇太后发了话,“翠翠她的福气不是在吗?那个道士也说了,她嫁人之前,都顺着她就好。” 商翠翠于是在半个月以后嫁给了池青霄,在揭开盖头的时候,商翠翠又有些后悔,因为她看到了新房里的池嘉木。 池青霄虽然也俊美,但是比不上池嘉木。 不过老男人也有老男人的好,他疼着她,宠着她,纵容着她,甚至过去的一切都和她分享,告诉了她失败的三次订婚,遣散了两个通房丫鬟——吉祥和如意。 当池嘉木外放被泥石流淹没之后,商翠翠才发现她一丁点都不伤心难过。 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池嘉木已经是她的过去,她的未来是池青霄,她的眼底心里也只有池青霄。 偎依在池青霄的怀中,她看着池家长房剩下两个孩子也过得不好,嘴上说着同情的话,商翠翠的心中是有些快活的。 谁让当年池嘉木拒绝了她呢? 看着池家长房的笑话就好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真正可以让池青霄袭爵的存在。 第84章 杀妻 商家被包抄, 在朝会时候已经是人尽皆知,今日朝会没什么事,众人就不由得想到商成春此人来。 商成春的手为什么总是带着皮手套, 是因为接触了太多的死人,疮口好了再生,反反复复让手上呈现一种可怖的模样。 梁公公带着御林军去围剿商家, 还带了三个医术精湛的太医,把商成春制住了之后,确定他手上的疮口是一种罕见的病症——鬼面疮。 这种疮在古籍里有记载,是常年累月接触死人, 甚至食用过人肉才会出现的疮口。 另外大理寺把张三从京都衙门里提走, 张三虽然不会说话,有很强烈的学字意愿, 询问是否商成春杀人,张三重重点头,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询问, 很快就得知部分真相: 张三频频去商家不是为了找商成春报仇雪恨, 而是嫉恨商成春。 大家都是同一类人, 凭什么他被割去了舌头,等着秋后问斩,而商成春却可以稳坐高堂, 步步青云。 商成春杀人还有一个证据, 除了晕厥过去的商翠翠不认, 商成春的父母已经招认知晓儿子杀人之事,埋尸地尚未确定。 凡是所做之事, 都有痕迹可以遵循, 更何况连续杀人之事, 只要细细去找寻,定然可以发现蛛丝马迹。 众人有意无意瞥向太常寺卿之位,原本商邕玢所站之位空荡荡的。 昔日里还觉得他生了个好儿子,现在来看,生这样的儿子还不如生一块儿叉烧,起码叉烧不会让人官职难保。 想到了官位,不少人心思浮动,等到商邕玢告老,这就空出了一个太常寺卿之位。 京都衙门王府尹的额头都是汗水,早朝结束,整个人像是水捞出来的一样,等到温泽宴扶住了他,他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紧紧握住了温泽宴的手,王府尹低声说道:“温大人,这事和我干系不大啊,我确实是看他断案如神才想着倚重他,我哪儿知道他是杀人得到的本事。” 王府尹越说越想要落泪,这都是什么事啊,正常人都想不到会有人如此丧心病狂。 温泽宴说道:“我也做过他的上峰,也不知晓他杀人之事,一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才曝光,不用担心,圣上自有决断。” 王府尹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和温大人还是不一样的,当时温大人任府尹时候,商成春就不曾有断案高手的美名在身,等到自己做了府尹,这商成春的美名才传了出来,可见还是自己行事不如温大人周全。 “王府尹啊,温大人说得对,不必介怀,谁也不知道这征战的英雄居然是杀人狂魔?” “没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众人安抚王府尹,让他心中安稳了不少,这么多人觉得他无错,万岁爷也没说什么,或许是会从轻发落他吧。 满朝因为商成春震动,消息传到长青侯府,乔宜贞正在画花样,一个晃神浓墨坠落在画面上,毁了这幅画。 双生子曾经吵吵嚷嚷不去飞鹿书院读书,但后来因为频频见到兄长的好友,发觉这飞鹿书院可以说是藏龙卧虎,等到了年龄最终还是去了飞鹿书院读书。 三个孩子都在外念书,乔宜贞身边空了下来,一直到最近万佩雯过来的次数多了起来。 万佩雯并不是扭捏的性子,发现了自己喜欢池嘉木,在和父亲说了后,来长青侯府的日子就多了起来。 万佩雯听闻这个消息也是震惊,“怎么会?” 乔宜贞:“所以他的名声都是因为杀人杀得多,所以能够轻易分辨出谁是真正的杀人者,这话说的通。” “这花样可惜了。”万佩雯指着乔宜贞手中的花样说道。 “也没事,”乔宜贞放下了花样,“咱们出去打听一下消息,说不定回来了,有什么想法可以改一改花样。” 万佩雯也好奇商成春的事情,便和乔宜贞一起外出。 商成春挖出了藏匿在暗巷之中的私密,所以京都衙门屡立奇功,但也因为商成春的存在,多了不少游离在外的亡魂。 乔宜贞想着幸而灵州收复,不然多少死于商成春刀下亡魂,还误以为是敌国所伤。 此时就有一位妇人听到了商成春的事情,身子轻轻发颤。 良久呜咽一声,不等着人开解,一路跑到了马房里,这妇人翻身上了马,直接让人开了门,不等着拆掉门槛,直接让马扬蹄跑了出去。 这位夫人的一跑,让整个邹家大乱,有人匆匆把消息送到老爷这里。 “林夫人难道觉得绵娘是被杀的?” “胡闹!”林氏的丈夫邹晟大怒,“把人给我带回来。” 反而是邹老太爷忽然开口说道:“我也觉得绵娘的性子不是自戮的性子,难道是商成春杀得?总得弄个清楚。” 邹晟不愿意地摇头:“人都已经死了,现在还闹什么……难道要开棺验尸不可?”提到了开棺验尸四个字,眉心死死皱起。 邹老太爷沉吟片刻说道:“如果需要开棺验尸,那就开棺吧。” 邹晟强烈反对,激动的涨红了脸,“绵娘都已经死了,她又是女子,这样开棺验尸,岂不是扰了她的安宁。爹,不行啊,咱们邹家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邹老太爷呷了一口茶,和激动的儿子相比语气冷静,“一来你夫人疼爱绵娘,不忍绵娘死的不明不白,二来商成春杀人的事情还没找到其他人的尸首,但是你女儿的尸体却是现成的,倘若是证实商成春杀了绵娘,那么圣上定然也会高看我们邹家一眼。” 邹晟想着妻子昔日里对女儿的疼爱,再一想可能的荣华富贵,对开棺验尸的嫌恶去了不少。只是,他心中还是觉得别扭,商成春杀了那么多人,也不一定要用绵娘的尸首去给他定罪。 此时邹老太爷说道:“最重要的是,听说商成春不光杀人,还吃人,你还记得吗?当时绵娘的遗容是谁整理的?是不是当时林氏就察觉到了不对,但没往这方面想,而现在……” 邹老太爷叹了一口气,他确实在意邹家的荣华富贵,但是倘若孙女被商成春吃了,那就说明孙女儿死的时候都没有全尸。 邹晟听到了老爷子的话,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不是被吃了,肯定要弄清楚。我去衙门看看。” 这样来看,还是有开棺验尸的必要,如果没有全尸,看看是不是还要请大师做法,要不然女儿轮回投胎都会耽搁。 老太爷说道:“说不定是去了大理寺,毕竟商成春是京都衙门的人,你两个地方都看一下。” 忽然发疯跑掉的人正是商成春之妻邹氏的生母,邹氏在被商成春勒住脖颈之后,佯装自杀,通知了邹家人这件事。 林氏素来疼爱女儿,她亲手给女儿整理易容,还记得女儿上身有隐隐血痕,从衣衫透了出来,只是当时她没在意,只伤痛于女儿居然要选择自戮离开这个世间。 现在林夫人听到了商成春杀人之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当时她提出要给女儿收敛遗容,商家的不愿意,后来收拾了之后,女儿身上隐隐血迹,结合商成春吃人之事,是不是女儿身上的肉被人吃了? 林夫人想女儿被吃就身子发寒,她路过了京都衙门,最终跑到了大理寺前,看到了官轿有人下来,直接跪在了地上,“求大人开恩,草民有冤,草民之女有冤。” 林夫人想着丈夫可能会反对,但一想到女儿受的罪,双目含泪重重给官轿之人叩头,想要替女儿讨回公道。 被拦轿的是池蕴之,他从轿子中走出,已经有人和他附耳说了林夫人的身份,此时大理寺卿程如海留在宫中,便由他接下了林夫人的状告,请求查明女儿邹绵之死。 本想要询问可否开棺验尸,听闻外面邹晟来了,林氏的身形一晃,她还以为丈夫是来阻拦自己,结果丈夫询问了她几句话,竟然同意了开棺验尸。 满京都本来就关注商成春的事情,而现在商成春的前岳母居然跑了出来,替女儿鸣冤,而邹氏的父亲邹晟也同意了开棺验尸,几乎霎时间就得到了所有人关注。 在乔宜贞和万佩雯到了茶楼里,不光是有人在议论,甚至有人开了盘口,去赌商成春有没有杀妻。 “一个人再丧心病狂,也不会杀自己的枕边人,要知道邹氏还给他生了儿子,我觉得肯定不会杀妻。” “如果没有怀疑,这邹家的当家夫人会蓬头垢面,发疯了一样骑马去了大理寺官署门口,看到了官轿就跪下鸣冤?” 第85章 三个儿子齐亮相 京都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上一瞬茶楼还在开盘口,讨论是不是商成春杀人,到了下一瞬就知道邹家夫妻已经同意开棺验尸。 如今大齐朝开了海禁, 还有不少番邦人来朝,整个大齐呈现中兴之势, 不少老人常感慨:规矩变了, 天变了。 但是规矩再变, 喜丧等仪式却不曾削减,前者是为了让人看到自家的体面,后者是让其他人看到自家对死者的敬重。 开棺验尸这四个字分量太重, 最关键的是, 这尸体还不是男尸,是一具贵夫人的尸首。要被仵作赤条条地解开衣襟, 浑身上下都看个精光,那怎么好? 你说不是刚死,下葬有一段时间了, 只怕已经成了骷髅? 那也是大大不体面,打搅了亡灵, 打搅了贵夫人的安息。 邹家为什么会同意开棺验尸?!怎么能同意?! 整个京都都被这个消息大大撼动了, 不少人都想要从大理寺官署打听更多的消息,为什么会开棺验尸,开棺验尸能够验出什么? 乔宜贞被池蕴之拥入到怀中的时候,也在问这件事。 池蕴之:“大理寺有最好的仵作,他最大的本事是让死人说话。” 乔宜贞惊悚地看着池蕴之,而后者亲了亲她的唇, 含笑解释说道:“不是真的说话, 这是引用他的话罢了, 他的意思是,死亡前的讯息都会留在死者身上,而且越是像杀人惯犯,就越爱做一些多余的事情,从死者的尸体上窥见一二。” “吓了我一跳。”乔宜贞说道,“若是到现在都已经腐烂成骷髅了,那还怎么说话?” 池蕴之把头埋在对方颈窝,含笑说道:“是为夫的错,没有把话说清楚,夫人与我想的一样,觉得现在已经是骷髅,肯定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按照李仵作的说法,现在不是骷髅,还会有残存的肉,可以断的出死亡之前有没有被人啃食下肉。而且就算是真的骷髅,从骨头上的沁色也可以断的出生前一部分状况。” 乔宜贞猛地抬起头,露出了震撼之色,“开棺验尸,是因为邹家怀疑她被商成春吃了?” “不说全部被吃,毕竟林夫人也整理了女儿易容,全吃了不符合实际,但是有可能被吃了一部分。” 那位邹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同意大理寺开棺验尸,倘若女儿没有全尸,他要请人做法,让亡者安息。 夫妻两人再说了一小会话。 本来明天是休沐日,三个孩子都要回来,但商成春的事情影响太大,整个大理寺不必参加朝会,全心全意攻破商成春之事,而且明天的辰时适合动土开棺。所以池蕴之陪着乔宜贞小憩一会儿,就披外裳披星戴月继续琢磨商成春的履历。 除了邹氏之外,池蕴之想要发现更多人的尸骨。 商成春以前抓住了不少的犯人,那些犯人的经历会是最好的突破口,他们身上是不是有部分和商成春重合的部分。 这一夜,大理寺的官员们都还不曾入睡。 教张三写字的在继续。 把张三单独隔绝开,只让他以为商成春还是前途无量的官员,只有他学会写字,写明他知道的事情,大理寺才能够开展调查。 李仵作在磨柳叶刀。 他一次次地拿出过往解剖的记录看,试图一次准备齐全,直接开棺找到证据。 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寺正、评事、主簿、录事等诸人都各司其职。 有人奔波在去泰山的路上,去查九对夫妻死亡之事;有人身上悬挂着木牌和守城的士卒说一声,继续在各种容易抛尸的地方转悠。 还有人挖掘商家的院子,整个商家几乎都被推平了,抽干了湖里的水,没有发现尸体,却看到了褪色的鎏金首饰,应当是商家侍女的饰物,是不是吉祥和如意两个丫鬟的首饰?需要再去核实。 商翠翠昏过去之后,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置身于陌生的房间里,屋里烛火通明,并没有其他的丫鬟,只有伍氏靠在罗汉榻上。 “娘……”商翠翠呜咽一声,轻轻喊着娘。 伍氏和丈夫一样,一直为儿子的事情揪心,等到现在全家都被关在了大理寺旁的小小院子里,反而心中安定。 杀人的从头到尾都是商成春,其他人碰也不碰,他们商家的宅院被暂时封禁,现在安置在靠近大理寺的小院子里。 伍氏看到了女儿转醒,从罗汉榻起身,走到了女儿床边,淡淡说道:“头还疼吗?听大夫说,没伤到根骨,你现在醒来应该没事了,不过要是难受的话,我就让外面的士卒去叫大夫。” 商翠翠听到了士卒两字,耳朵一动,看着母亲,仰着头迷茫问道:“娘,我就是头有些疼,但是没事了。哥哥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说哥哥杀人呢?他本来就是去攻打灵州的将士,是不是说杀得图尔齐人?那是咱们大齐的敌人,本来就应该杀。” 商翠翠的语气有一点天真得惹人生厌,明明她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晓。 伍氏笑了笑,过去会有一些讨厌这样的翠翠,现在心中没有一点波澜,“你哥杀人了,吃人了,就是这么简单。你不是偎依在成春的怀中,说你讨厌你嫂子吗?说了很多次,后来你嫂子就没了,你也知道你哥做了什么,又何必现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商翠翠被伍氏吓了一跳,外面可都有人守着,哪儿能这样说?岂不是都被人听进去了? 商翠翠柳眉一竖,本想要发脾气,想着哥哥也要没了,最后语气软了下来,除非再嫁人,在商家已经没人疼她了,低低说道:“娘!我就是有点不喜欢嫂子,我哪儿知道你说的那些事,再说了,哥哥也不一定杀了人。再说吃人……”商翠翠打了一个寒噤,一想到有可能吃人,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明天就要开棺验尸,杀人和吃人的事情,仵作能够验出来的。”伍氏淡淡说道,“当时我吓得不行,我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吃人。” 伍氏好像听丫鬟说了,把邹氏抱入到棺椁里,她的身子很轻,伍氏当时不愿意深想,现在来看,是不是被割掉了一部分的肉。 念了一句佛,伍氏再次不想深想,反正由大理寺的官员来断案就好了。 “哪儿能开棺验尸!那岂不是折辱了我嫂嫂!我爹还有我哥能同意?”商翠翠头一个不干,“还有嫂嫂的娘家,他们也同意不成?娘,你怎么不劝劝?” “我劝什么?”伍氏笑了起来,“你哥杀了你嫂子,不需要你哥哥同意开棺验尸的事情,至于说你爹,他同意了,还有邹家人,已经都同意了。” 商翠翠有些恍神,她双腿蜷缩,双手抱膝,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明明太后应该活着,现在做了太皇太后,整个大齐不如现在这般中兴,但是京都永远是奢华的。 商、尤两家在京都里备受追捧,她参加花宴都是被人奉承,一直到遇到了池嘉木,才平生第一次受挫。 她在梦中嫁给了池青霄,一开始是抱着赌气的心思,但是确实被这个老男人疼爱宠在心中,她这次昏过去了很久,像是在梦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似的,她应该是过着梦里的日子才是。 想到了这里,商翠翠忽然开口问道:“娘,我还能嫁给池三爷吗?” 伍氏已经知道商翠翠只顾着自己,现在疼爱她的兄长出事,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关心自己的婚事,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里没什么嘲讽,反而是带着点释然,这才是商翠翠啊。 “应该可以吧。怎么了?你又愿意嫁给他了?” “恩。年龄大一点疼人也挺好的。”商翠翠提到了自己的婚事,耳根有些发红。 “到时候我和你爹会替你和池家谈判,让他们履行婚约。” 商翠翠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 转念一想,按道理她作为商成春的妹妹,定然会被夫家看不上,但是池青霄不一样,池三爷一直疼爱她,或许会娶她的。 她牢牢抱着自己,想着梦里的日子,告诉自己嫁人了就好起来。 曾经恨爹娘把婚事定得那么快,而现在她庆幸日子定得那么早,等到嫁人了就恢复到原本日子了。 大理寺的官员身着白衣,全部都跟在邹晟和林夫人身后,这蜿蜒队伍让许多人都议论纷纷。 乔宜贞身侧站着三个孩子,她带着儿子们出现,几乎是瞬间就夺了人的眼,不少人没去看准备开棺验尸的一行人,忍不住去看乔宜贞几人。 池嘉木风姿渐成,凡是在外走动,总是惹得人关注,更何况现在的池嘉木身边还带了双生子弟弟。 双生子容貌相似,但是任谁也不会认错,眉心有一点红痣的池子晋更为秀美,俊逸之外多了一分姿容月貌,而池长生笑容更爽朗,眉眼带着狡黠的英挺。 几人容貌相似,加上眉眼之间都有些肖似最中心的乔宜贞,不少百姓都觉得乔宜贞好福气,居然有三个这般的孩子,相互打听之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家人的身份说得清清楚楚。 刚刚还说大理寺官员里有一个少卿生的俊,那位生得俊的官员和这几人正是一家人。 长青侯连个通房丫鬟、妾室统统都没有,在外也从不去秦楼楚馆之地,安心守着妻子过日子,夫妻两人日子和美,还有三个儿子。 “那个年龄大一些的叫做池嘉木,学问好着呢,飞鹿书院的夫子们压着他暂时没让他下场,等他一下场,定然是铁板钉钉的榜上有名。” “哎呦,我倒是不在意什么学问,也不在意什么家世,我就看着小伙子生得俊,这个我家女儿是攀不上了,小的两个也不知道能不能……” “两个小的也出息,比不上哥哥学问那么好,不过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念的飞鹿书院,而且现在飞鹿书院的山长,就是他们的外曾祖父。” 乔老太爷看着朝中风气正,想要多给年轻人腾位置,去年就告老了,本来打算没事钓钓鱼、看看书,结果王巽燮的妻子去世,他想暂且离开京都这个伤心地,山长就换成了乔老太爷。 “我都不在意这些,就想着哪个能够做我女婿都是好的!” 百姓们只是胡乱议论着,不少情窦初开的少女悄悄看着这几人,而门楣高一些的妇人和家中女子,忍不住在心中想着,下次有没有什么由头,和长青侯府处好关系。 这三个孩子,看着各个都好! 第86章 长子心意 邹晟和林氏挖第一抔土。 紧接着是几个壮汉默默松土, 等到挖出了深坑,四个官员亲自下土里抬棺。 拉开了白布围住不让其他百姓看到,铁锹插·入棺椁的缝隙, 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声音。 轰得一声,棺材盖被揭开,重重落在地上。 开棺之时, 僧人的唱经声响起,林夫人用帕子捂住面部, 发出了小声抽泣声,邹晟别开眼也不去看棺椁, 对着远方发出叹息声。 这围观开棺验尸的人太多,干脆由士卒团团把正中围出一个大圈,最里面一圈是李仵作,第二圈则是各位官员及邹家夫妻两人。 士卒们会有人去询问大理寺官员进展,捡一些能说的往外传,免得百姓们太过于好奇, 一直往里冲, 反而误了事。 “土方干干净净, 没有被水浸过,这样更有利于保存更多的死前状况。” “棺椁还是好的, 算是商家有些良心,选的棺椁不错,不至于让尸骨从底儿掉下来。” “里面已经开棺了, 官老爷们用白布围着,只有仵作在里面, 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也算是给了邹氏一些体面。” 百姓们层层传递消息, 乔宜贞等人站在最外面也听得到里面的事。 仵作不光是断出了邹氏不是自缢, 是被人活活勒死,还在邹氏的身上找到了死后的切割伤,她被割下了重约十几斤的肉,集中在上身和双腿处。 这刀很是轻薄,切割的时候会留下一个锯齿状的疤痕,那是因为这把属于商成春的刀带着这样一个阔口。 商成春杀人、吃人,在邹氏身上找到了实证。 最关键的是,棺椁里还发现了另一个东西,里面陪葬的一个玉瓶是邹氏喜欢用的,她在里面写了丈夫和张三共同的藏尸地。 这商成春与张三都在一个地方相逢过,所以商成春割了张三的舌,在白日里再把他押入大牢。 邹氏对丈夫有了戒心,或许在日常的生活里表现了出来,才最终让商成春杀了她。而反过来邹氏也留下了关键性的证物。 百姓们还想要探寻这藏尸地在何处,但里面就没有往外传这些消息,后面只听得到林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不少人叹息一声,也不想凑这个热闹了,三三两两散了。 人群之中,尤思佳心有余悸,抓着母亲的手,而她的母亲脸色比她更白,“幸好、幸好,我当时还觉得他好,错过了这一桩婚事可惜,现在来看,幸好你和他妹子不和。” 这母女两人用白纱遮住脸,阻挡表情外泄,而尤父震惊地把脸上的胡子给揪掉了,他露出了龇牙咧嘴的神情,这才回过神。 “是啊,难怪当时伍夫人还一直说,倘若是咱们家女儿嫁了她儿子,她肯定做个好婆婆,感情是觉得咱们两家交好,她儿子不会杀佳佳。” 尤母想到了伍氏的欺瞒,心里头升腾火气,一时想通了很多事,为什么商成春回来之后,明明儿子有好前程,伍氏却总是显露出疲态。 摊上商成春这样的儿子,哪家都得神情有疲态。 尤家人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只有回去了才能畅快破口大骂商家人不厚道,发泄出来心中的怒火。 乔宜贞一行人也是这个时候离开的,从商家祖坟这一小段到侯府的马车,一路上就收到了寒暄和邀请,有人身上带了名帖,有人没带名帖,就直接开口相邀各家的花宴、生辰宴,还有的试图拉着乔宜贞中午一起吃饭。 她只能够含笑一一应付,有的婉拒,有的应下,有的推迟…… 这些贵夫人们看她的三个儿子,宛若是在看上好的五花肉,眼中泛着攫取的目光,乔宜贞倒受得住,反而是双生子逃也似的溜到了马车上。 孩子们不喜欢应付这种场面,乔宜贞可以理解,也没准备让孩子们陪着她应酬。 只有池嘉木作为长子,贴心又懂事,笑得脸都僵硬了,还陪着乔宜贞,倘若是有人问起弟弟,就说两人身体不好,先回马车上了。 短短一段路,两人足足走了两刻钟,等到上了马车,双生子一个给乔宜贞递水,一个给池嘉木递水。 池长生还用手去揉大哥的脸,笑着说道:“这么多帖子,总不会都是冲着大哥来的,肯定还有二哥和我的,说不定我未来的岳母大人就在其中。” 乔宜贞被逗得笑了起来。 “知不知羞。”乔宜贞拧了一把池长生的脸,如今三个儿子里,乔宜贞时常可以捏幼子的脸,后者嬉皮笑脸冲着乔宜贞笑。 至于说池子晋,“突然袭击”之下,池子晋的双眼会微微眯起,像是餍足的猫儿一样,而捏池嘉木的脸,他永远是涨红了脸,身子还会往后仰,活脱脱的古板小君子。 “你想要个什么媳妇?你大哥二哥两人我心中已经有了成算,就只有你没有了。所以刚刚应该你大哥和二哥上马车,你留在下面,多看看你未来的岳母大人。” 池长生慌忙摆手,“娘,我还小!远远不到订婚的年龄。” 歪了歪头,池长生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大哥二哥哪儿就有成算了?” 池子晋的眼里也有困惑。 而池嘉木倒是红了脸,他本想着先立业再成家,但去过那次花宴之后,他猛然发现,他以为那些用扇子遮住脸的贵女们其实并没有表面上展现得那么羞涩,不少人通过他的同窗好友来探他的口风。 秦朗嵩的话语直白,直接把手臂往他的肩膀上一搭:“上次那个佩雯妹妹就很好,你不如让你娘早早把人定下来。” 他当时觉得秦朗嵩尽胡闹,没好气地说道:“胡说什么呢,万家妹妹就像是我亲妹子。” “咱们就是私下里说,你把人当做亲妹子,你可知道佩雯妹妹怎么想?” “如果是表哥表妹,有些人家喜欢亲上加亲,有的人喜欢避让开这一层关系,但是佩雯妹妹可与你毫无血缘关系,我瞧着你们般配得很。” “我可提醒你啊,别看周赟说他的妹妹好看的天下无双,性格可不好,佩雯妹妹的性子好,模样和性情都是讨人喜欢的那种。所谓是好女百家求,我若不是与你交好,我说不定就让母亲去看佩雯妹妹,给我下定了。说不定还有人有这样的心思,你若是错过了佩雯妹妹,你可别后悔。” 在书院里,池嘉木和秦朗嵩的关系最好,听到了他的话心中犹豫时候,他确实没往这一层上去想,但是被点破之后,只要想到万佩雯,心中就有些起伏。 他应当学业为上,暂时不想这些,反正只有休沐日可以下山,池嘉木就收敛所有心思,一切押后以考试为重,谁知道下山后,他遇到了万佩雯。 他羞涩得涨红了脸,话都说不出来,倘若是乔宜贞在场就会发现,池嘉木容貌像是自己,性情上却和池蕴之有些像。 这羞得涨红了脸什么都说不出的模样,活脱脱像极了当年的池蕴之,当年的池蕴之爱慕乔宜贞,心中觉得自己般配不上,就这样含羞涨红了脸去看乔宜贞。 当年的乔宜贞尚未到心悦池蕴之的地步,万佩雯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思,她大胆对着池嘉木挑明心意: “其实我还算是不错,我们家的情况你也了解是不是?我爹爹和你外祖父是故友,咱们两家是知根知底的。” “我、我知道你的两个弟弟,池子晋是敬重我,要说到池长生,他是非常地敬佩我,我、我要是做他们两人的嫂嫂,他们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至于说、至于说你,我觉得我和你说话,是可以做到红袖添香夜来读,可以说话到一处。我、我觉得自己最大的缺点是不如其他人漂亮。你……你好好想一下,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心中有你,倘若能成就好,不成的话,我晚些时候也会另寻姻缘,你也别放在心中。” 万佩雯大胆挑明心意,心中还是害羞的,一口气说完之后,就跑开了。 万佩雯跑开,池嘉木的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事情发生得太快太急,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 池子晋把池长生的嘴巴一捂,乔宜贞也不再继续说,等到回府后,让双生子去读书,单单留下池嘉木,询问他可有心上人。 “儿子在书院读书,一心、一心读书。”池嘉木说话的时候,额头上都有了汗水。 如今的池嘉木个子只比他的父亲矮半个头,已经彻彻底底是少年人了,这会儿红着脸的模样,又是让乔宜贞想到了当年的池蕴之,这模样,当真是心里有人了。 “我知道你书读得好。”乔宜贞把儿子按在椅子上,用帕子浸到水中,给他擦了额头上的汗水。 “你别忘了,现在谁在做山长?不用你说你自个儿的情况,你外曾祖父就说得清清楚楚。” “你看看,今儿带着你们三兄弟出去,短短一段路,娘走得格外艰难,她们是为什么这般热络,你三弟说得就是我想说的,确实是因为你爹爹作风正派,觉得咱们家家风正,你们兄弟三人也生得好,所以想替自家女儿求个好姻缘。我心里确实看中了一位小姑娘,只是不知道你的心思。” 池嘉木心跳加速:“是谁?” “万家小姑娘。”乔宜贞没看着儿子的耳根红得更厉害,心中有谱,笑着拧了一下长子通红的耳廓,“你觉得可好?” 池嘉木扭捏了一下,本想要说单凭母亲做主,想到了万佩雯的话,最终还是说道:“我、我觉得她很好,母亲替我做主。” 说完之后,池嘉木对着乔宜贞行大礼。 乔宜贞受了这一礼有些惊讶儿子居然坦明心意,又有些惆怅感觉孩子真的大了,这一行礼,就可以正式与万家商议婚事了。 第87章 冰露和议亲 乔宜贞本想要晚上就和丈夫说儿子的婚事, 结果傍晚李顺才过来说道:“整个大理寺都在清点尸骨,这几日侯爷说不回来了,直接宿在官署里, 让夫人您不必挂心他。” 乔宜贞干脆去埋尸之地找丈夫。 此时夕阳残红,把士卒冰冷的铠甲都照的带了暖意,但是那点暖意在看到了空地上捡出来的一个个残缺肢体时候,心中就会不由得冷下来。 虽说是张三和商成春两人一起杀的人,但是看着数量就让人眼晕,乔宜贞还看到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长命锁,显然是妇人给孩子准备的。 乔宜贞别开眼,作为母亲见不得这样的情形,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难受。 池蕴之听闻夫人来了,连忙站起身,和上峰说了一声,就去找乔宜贞。 等到见到了乔宜贞,他并不上前,只是摘下了捂住口脸的帕子, 远远和乔宜贞说话。 乔宜贞递给了他一个牛皮水袋,池蕴之尝了一口发现用的是山楂、薄荷、冰片调制出来的冰露。 “知道你可能没胃口,也没带其他东西过来。”乔宜贞说道,“准备了一些冰露,你分给同僚们喝一喝好顺顺胃气。” 看这些东西确实让人胃中翻腾,池蕴之确实没什么胃口, 低声说了一下近期安排,就说道:“若是家中有事, 宜贞你让人吩咐一声就是, 不必亲自过来。” 乔宜贞也确实不想看到满地的狼藉, 点头说道:“我是与你说一声长媳的事情。” 听闻长媳两字,池蕴之笑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晕在他的眼底,眼眸虽说带了血丝,却和往昔没什么分别,一如既往的澄澈。 “嘉木倒是比我出息,早早开窍了。” 早晨开棺,中午不过是草草啃了一个馒头,下午是清点尸骨,池蕴之一天下来心情都不怎么好,傍晚听到了乔宜贞的话,心情好了不少,就连心都柔软了起来。 乔宜贞捂着唇,弯眼笑道:“嘉木确实是比当爹的要强,当年某人是个闷嘴葫芦,什么话都藏在心里。” 池蕴之挠了挠头,卸下了做大理寺少卿的锐气,显露出为人夫和为人父的温和来,“确实是不应当。” 与妻子情浓之后,池蕴之才晓得当年错过了许多时光。 那不光是他自己心底不满足,也让妻子没有安全感。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池蕴之目送乔宜贞离开,把她带来的冰露给众官僚分了。 闻着淡淡的尸臭味,诸位同僚被折磨的毫无胃口,口舌也干燥,喝了这点冰露,人舒爽了不少,甚至不少人腹中饥鸣了起来。 “这冰露做得不错,爽口的很。” 池蕴之笑着说道:“我晚些时候吩咐一声,天天送一些冰露来。” “不好劳烦……” 池蕴之说道:“费不了多少工夫,诸位觉得好,才是给我面子。” 众人这才不再推辞。 肚子饿了的官员就去旁边洗漱一番,啃一两个馒头,这大理寺的官员上上下下都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得肉。 这一忙碌就是十来天时间。 大理寺的官员们夙兴夜寐,因为只吃一些没什么味道的馒头,所有人都消瘦了下来,本就不胖的官员都瘦得脱了相。 京都旁边地区的仵作全部都请了过来,大理寺官员们跟着仵作学一些解剖知识,也会面不改色认出不同部位的骨头来。 一连十多天的忙碌,大理寺的诸人还没有松口气,那边安置商家的宅院就有里面的人嚷嚷,说是商家女为婚嫁之事求见大理寺少卿池蕴之。 池蕴之看着对面的伍氏和商邕玢,两人都苍老了不少,“这次请长青侯过来,主要是想要说小女的婚事。” 听到提到自己,商翠翠打帘而出,乖巧地站在一旁。 她偷偷去看池蕴之,这位在她梦中出家的高僧,一身大理寺少卿的火红官服,可看不出一丁点的高僧模样。 池蕴之对着商翠翠说道:“商小姐,请坐。” 商翠翠敛裙坐下。 “按道理我们家成春做了这么多的恶事,你们池家想要退亲也是常理之中,只是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池家退亲,眼见着婚期只有三日,我就当做你们池府还有意结这门亲事。” 商邕玢的话一开口,商翠翠嘴巴就嘟了起来,不大乐意老爹提到大哥做得事情。 这在场的人池蕴之瘦且累,显露出疲惫之色,商家夫妻更是颓丧且衰败,唯有商翠翠,这十五岁的少女犹如是枝头上最绚烂的海棠,开得灼灼其华。 “这婚事我不大清楚。”池蕴之说道,“在结亲之前,两位应当也知道,我与三房走得并不近。” “是,听龚老夫人提到过,不过好歹都是一个姓氏,我们也没办法去找池三爷,只能够通过侯爷联系池家三房。”商邕玢说道,“不过婚书当时大理寺的人收走了,我们商家女儿和池家三爷已经走了官媒,都在京都衙门里可以查到。” 婚期只有三日时间,池青霄既然没有退亲,那少不得要来求亲,这对商家来说确是大事,于是池蕴之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会查证后与圣上禀告,得旨意后再去三弟府中。” “劳烦。”伍氏客客气气说道。 池蕴之再往外走的时候,商翠翠眼睛一转,追到了池蕴之身后,士卒伸出了长戈挡在了商翠翠面前,他们目光警惕: “干什么?” “站住!” “不要再往前一步!” 商翠翠止住了脚步,双目盈盈,“我有话想和侯爷说。” 池蕴之抬起手,微微颔首示意士卒松开长戈,等到走了一边去,才对着商翠翠说道:“有什么事情?” “是我有个疑问。”商翠翠抿唇一笑,对着池蕴之说道:“侯爷,有没有人说你天生佛相。” 天生佛相这四个字伴随池蕴之很多年,孩童的时候有和尚想要化了他入僧院;青年的时候,有高僧看着他说他或许会出家;等到他为官之后,或许是身着带补子的官服,再没有道人、僧人拿他的天生佛相说事了。 商翠翠见着池蕴之不语,连忙说道:“我才肯定是有人这样说过,所以侯爷您才恍神对不对?” 她微微一笑,语气笃定,露出了白牙。 池蕴之看着商翠翠,忽然出现了曾经乔宜贞带着愤怒和悲伤的眼。 池蕴之本不欲打理商翠翠,因为想到了妻子,难得正色说道:“小时候是有些道长僧人这样说过,这些年已经没人这样说过了,我不过是凡尘之中的俗人,年龄越长就越俗,这所谓的天生佛相不过是道人、僧人说说罢了的客套话。” “话不是这样说的。”商翠翠目光灼灼,说道,“侯爷有没有想过要出家?我有一个预感,您若是出家了,可以做得到高僧,说不定还可以修得长生之道。在俗世里,也就是碌碌求生,而修佛,则大大不同,那是无上佛法,触摸到此间的真谛。” 池蕴之看了一会儿商翠翠。 商翠翠本有些心虚,很快就表情自信,她在梦中遇见的就是这样,劝池蕴之出家没错。 池蕴之看着商翠翠模样,眼神淡漠下来:“吾爱之人皆在凡尘。本侯从未想过要出家,这般事业有成,爵位在身,娇妻在怀,儿孙绕膝,才是我的期盼。商小姐若是要劝我出家,以为这样爵位就会落在你的未婚夫上,那就抱歉了,请立世子的奏折已经写好,只是本侯尚未送入宫中。” 商翠翠还想要说什么,池蕴之直接说道:“倘若是商小姐嫁给了我三弟,那应当喊我一声大哥,我喊你一声弟妹,我们两房走动也会如旧,弟妹想要管大哥的事情,只能说是管得太多。” 不等商翠翠开口,池蕴之已经大跨步离开。 身上揽了三弟婚嫁之事,池蕴之与上峰告假,去调阅了京都衙门里的记录,在确定了却有此婚事,呈奏折于帝王书案上。 当天下午,池蕴之就踏入侯府老宅,这是时隔三年后,第一次独自踏入老宅。 第88章 情浓春光好 三年前的池府老宅已经呈现出衰败之色, 现在在暮色之中,宛若最后的气数也没了。 “哎呦, 这不是大理寺少卿吗?”龚茹月嘲讽一笑,“来见我还有你三弟,居然还穿着官服,这正四品的官位屁·股还没坐热,就过来摆谱了。” 池蕴之面圣后直接穿着官服过来,他龚茹月之言,低头看了自己身前的补子:“主要是大理寺近来事务多,最近因为商家之事忙得不曾回家, 也是在大理寺里收拾齐整, 直接面圣的,我是面了圣后直接过来,这才没有换下官服。” 解释之后, 池蕴之含笑说道:“也是昨个儿才知道,三弟的亲事都已经定了,这成亲在即?可喜可贺。” 龚茹月霎时间就明白他为什么过来了,捂住了胸口, 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等到缓过来,才冷笑着说道, “当时生你的时候, 就应该直接一把掐死, 只会气我,忤逆我。” 池蕴之笑了笑, “忤逆二字可当不起。母亲与我生分, 我也可以理解, 毕竟母亲的心中只有三弟。幸好母亲没有杀我,不然按照大齐律,父母私自夺取子女的生命,也是违背律例要坐牢的。” “我也是昨天从商家口中知道这消息,他们说婚书都走了官媒,我都一头雾水。特地在京都衙门里查过后秉明圣上,圣上知晓此事,说是商成春犯了事,怎么都不至于连累到他妹妹身上,倘若是我三弟愿意娶商小姐,这婚事还是照旧,倘若不愿意,这也应当与商家说得清清楚楚,双方谈妥后,该退亲就尽快退亲。” 龚茹月不说话,当时知道了商成春的事情,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婚事不能成,得退亲! 但很快儿子打消了她的念头,池青霄咬牙说道:“加上这次,就是第四次退亲,虽然这次是我主动退亲,但是旁人会怎么看我?” 听到了池青霄这样说,龚茹月除了默默流泪还能做什么?想着新的吉祥和如意肚皮也没动静,儿子现在的精水也少了,按照大夫的意思,在房事上儿子得节制,不然更难有子嗣。 龚茹月因为这件事,也不敢继续给换吉祥和如意了,池青霄也节制着等待成亲,一直到商成春被抓…… 池青霄的目光沉沉,为了商翠翠,他给父亲断了药,就是等着商翠翠及笄,现在已经是成亲在即,他自己也不能接受退亲的结局。 倒霉成池青霄这样,龚茹月也是没办法,想着是不是退了亲,大不了买个村里出身的媳妇,结果儿子阻止了她。 “以前太后还活着的时候,确实很看重商翠翠,儿子和她接触也有一段时间,她的福气之命是真的,可能结束了也是真的,不过她一直说了,福运没有了,子嗣运却是好的,而且她和以前的道长说得一样,都说我儿孙满堂,或许我的儿孙就应在商翠翠身上。” 虚无缥缈的子嗣之运,让龚茹月屈服了。 就算是两人都做好了娶商翠翠的准备,但是一想到商成春,心中说不出的膈应,而且商翠翠的来历有点脏,她那个福运是用人血遮住天眼所来,要不是为了子嗣运,当真不想要商翠翠。 池青霄日日出去喝酒,而龚茹月在府中也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一直到今日里池蕴之上门,龚茹月被迫面对此事。 她的呼吸一窒,轻声说道:“你今日里上门是为了……” “我猜母亲和三弟准备继续这场亲事,过来确定一二。现在来看,母亲不打算退亲,后日就举办亲事?” 龚茹月沉默不开口,对面的池蕴之极其有耐心,她不开口,自己也不开口,一直到龚茹月受不了这种死寂一样的沉默,把杯子直接推到地上,水花飞溅,白瓷碎片崩落一地。 龚茹月发疯一样,没有了任何体面可言,唾沫星子飞溅:“你就是过来看你三弟的笑话的,你就是个祸害!本来青霄的日子好好的,还可以承袭爵位,你偏偏回来了,抢走了他的爵位,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青霄的,都是你弟弟的,你知不知道!你就是所有的祸害根子,生你的娘亲都厌恶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龚茹月的神情崩溃,唾沫星子甚至飞溅到了池蕴之的面上。 池蕴之早已不是昔日里的小可怜,自若地吩咐人去打一盆水来,等到用随身帕子擦干了脸,才开口。 “母亲这话说得不对,这世子之位论嫡论长,我活着回到了长青侯府这爵位注定是落在我身上。” “再说了,无论是在西城兵马指挥司,还是现在大理寺任职,本侯为官中正公允,所做事情在上峰同僚眼中都看得到,圣上心中自有成算。正四品的官位,本官有自觉还是当得住的。” “本侯之妻乔氏,性情端雅行事大方,本侯无通房不纳妾,自然与妻子伉俪情深,倘若是换做了三弟,本侯之夫人宁愿退婚也不会嫁他。” “至于我有三个风姿卓然的儿子,一来是本侯确实只有儿子命,二来就是妻贤善教,孩子成才。” “本侯袭爵,还任朝中的大理寺少卿,官路也算得上通达,立业成家,连长子都要定亲,可以说是好事连连,今后更有瓜瓞绵绵之相,本侯又为何要寻死?” 龚茹月头一遭无法反驳,等到池蕴之拿出了红封,也没回过神,最终只听池蕴之说道,“母亲曾经想让本侯参加三弟的亲事,好给三弟长长脸,但是要娶的商家女,只怕本侯就无法参加婚宴。本侯还有一个身份是大理寺少卿,正在办三弟妹兄长的案件,只怕得回避一二,这是我和夫人的红封,聊表祝福。” 龚茹月直接让长子滚,而池蕴之自言告退,离开的时候见到了双目发红的池青霄,双腿飘忽,显然是喝了酒回来的。 “忽然忘了。”池蕴之对着赶过来的龚茹月说道,“目前商家宅院尚且在查封之中,商家大房安置在大理寺北边宅院,三弟迎亲的时候,切莫弄错了地方。” 池青霄没忍住对这长兄挥拳。池蕴之轻轻松松接住了对方送来的拳头。 一个是酒囊饭饱,脚步空虚,一个是精干强壮,日日习武。 池蕴之松开了捏住三弟的拳头,对着他笑了笑,拍了拍三弟的肩膀。 “既然三弟回来了,祝福的话显然是要当面说才真心实意,本侯携全家人提前祝福三弟新婚愉悦。” 无论是池青霄还是龚茹月,都满脸毫无愉悦可言,甚至池青霄还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句,“滚!” 乔宜贞听到了这一件事,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你啊,可算是出息了。”乔宜贞觉得好笑,池蕴之这老实人也不再像是过去一样由着被人欺负了。 而且经过池蕴之的解释,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商成春的案子尚未结案,他怎么就可以回来小住一晚,原来是因为池青霄的婚事。 亲了亲乔宜贞的嘴角,池蕴之轻轻说道:“为夫还不止在此处出息。” 夫妻双方已经很熟悉彼此的身体,十几天不曾同房的情况下,很快就双双肌肤染上了红晕,呼吸一个粗重一个娇媚,交织在一起。 像是在沙漠里禹禹独行良久的旅人,在遇到了绿洲,吮吸清甜的汁液,缠着绕着不肯松开,生怕之后绿洲就会消失不见,再没有了这一片水源。 金玉满堂绣面的锦被下春光正好,正是情浓之时。 第89章 梦魇 商翠翠还等着池蕴之再过来, 结果这一次池蕴之没亲自过来,只让李顺才过来送消息。 “去见到了老夫人还有池三爷,得了他们的信, 这婚事照旧, 商小姐安心备嫁就是, 先前贵府也没准备嫁衣之类的物件, 直接由大理寺动用官银,备了一套给商小姐。” 商翠翠心中的大石头落地,而伍氏和商邕玢交视一眼。 先前两人猜到池家不会悔婚,但是当真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两人本来还打算替女儿和池家掰扯一二, 想着得经过一番争论才能够让池家兑现婚事, 结果池家这就同意了? “侯爷不过来了吗?”商翠翠看着李顺才就要离开了, 而父母没有开口的意思, 连忙拦住了对方。 “我还有许多话想要问, 例如这婚宴怎么摆,是不是得让我们回商家宅院?池家宴请了几桌?” 李顺才想着早晨自家侯爷的吩咐,本来还奇怪为什么侯爷这样吩咐,现在听到了商翠翠开口, 觉得侯爷料事如神,居然真的是商家父母两人不在意, 商翠翠开口询问这些事。 “我们侯爷说了,昨个儿见到了老夫人闷闷不乐,为了婚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显然十分不乐意这婚事。至于说池三爷还去喝闷酒, 心中也不甘愿, 这婚宴应当就是自家摆摆, 咱们侯爷是不参加婚宴的,得避嫌,毕竟咱们侯爷在办你家大爷的案子。至于说要回商家宅院?对不住了,在您的兄长犯下多少人命案子梳理清楚之前,都回不了,我们侯爷已经和池三爷把迎亲的地方说得是清清楚楚,不用担心,肯定会找得到地方。” “我还想请人来参加婚宴呢。”商翠翠嘟嘴说道。 李顺才想着商成春做得事情,就这样商翠翠还有脸想要请人参加婚宴? “商小姐,接下来的话不是我们家侯爷说的,是我这个当下人的人说的,就您兄长的那些事,满京都谁不知道?池三爷还愿意成亲已经是被退了太多亲事,实在不想耽搁了,估计是这个原因才没退亲,这婚宴您就算是请人,也没人愿意来的。最多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可能愿意看一下热闹。” 商翠翠被气得脸上发红,连声让人滚,等到人走了之后,想要和伍氏抱怨,结果伍氏说道:“只要婚事定下就行,不在意这些虚礼。” 商邕玢一丁点都不关注女儿的婚事,随意说道,“你们母女两人商议就好,我回房了。” 商翠翠怎么会不在意?明明应该是池青霄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丰厚的彩礼来商家,太皇太后甚至屈尊出宫来送嫁,她商翠翠的嫁妆十里红妆,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人艳羡。 现在居然成了这样。 商翠翠难过得红了眼,却没人安抚她,她也不敢一直哭,等到婚宴那一日还难看就不好了。 商翠翠等迎亲的队伍,等得掀开了盖头,忍不住翘首以盼。 伍氏一开始有些着急,还是商邕玢说道:“总归池三爷的兄长就是大理寺的人,迎亲的人来或者不来,都可以让侯爷把翠翠送过去,你急什么?” 于是伍氏也和丈夫一样淡定了下来。 过了吉时后的一个时辰,迎亲的人姗姗来迟,最前面迎亲的是池青霄的长随,跟着的不过是一顶红色小轿,敷衍的红色甚至是用纸糊的,幸好是今天没下雨,不然商翠翠怀疑得冲刷成白色不可。 商翠翠气得把手中的苹果掰出印子,险些掰成两半,幸好在快要掰开之前,她停下了动作。 “快去吧,”伍氏连忙推着女儿,“咱们商家不比往昔,你嫁了之后好歹是池三爷的正妻,以后日子慢慢过就好,别争一时之气。” 伍氏和商邕玢两人看着女儿上了小轿,心中的大石头落地。 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商翠翠就和他们无关了。 商邕玢和伍氏两人准备在长子的案子办好后,就直接离开京都,去外地生活。 商翠翠连拿乔都不敢,倘若是迎亲队伍走了,最后后悔的人一定是自己。 她闷气地撩开盖头,迎亲队伍走得很快,她看路边的街景,看得眼睛都有些花了,正要收回视线时候,看到了乔宜贞。 乔宜贞旁边站着的是其貌不扬的万佩雯,不知道万佩雯说些什么,乔宜贞笑着点头,然后手指拧了对方一把脸,而万佩雯笑容有些羞涩,也点了点头。 哥哥根本来不及对万佩雯下手,所以……池嘉木真的要娶万佩雯? 为什么自家和乔家结仇,为什么乔宜贞不宽裕一些待自己,倘若是乔氏行事大度一些,现在她应该是嫁给池嘉木。 梦里池青霄对她是很好,商翠翠又还是忍不住去想,倘若是可以嫁给更为年轻的池嘉木该有多好。 她在轿子里又忍不住掰苹果,本来已经脆弱的苹果,咔嚓一下掰开成了两半。 商翠翠干脆扔了苹果,反正这婚事也成了这幅样子,她甚至怀疑等会拜堂的会不会也会这长随? 在乔宜贞看过来的时候,商翠翠放下了帘子,她忽然明白了池青霄不来迎亲的原因,是不想其他人议论吧,像是现在这样,谁也不知道她商翠翠嫁给了池青霄。 乔宜贞确实看到了简陋的花轿,就算是平民百姓办婚事也不会敷衍成这样,迎亲队伍会走得慢一些,而不像是池青霄的迎亲队伍,活脱脱像是赶着投胎一样。 万佩雯看了一眼花轿,说道,“这是商小姐花轿?前面的人不像是池三爷。” “恩,应当是他不想惹人注意,换成了长随。”乔宜贞说道。 两人站着看了一会儿,迎亲队伍飞快入了巷子,他们两人才收回视线。 这一天对于商翠翠来说像是噩梦一样,一个下人骑马迎亲,从侧门进入到池家院子,幸而是这拜堂的人换成了池青霄。 他从长随的手中接过红绸,开口说道:“是我。先拜堂吧。” 在听到了池青霄的声音,商翠翠竟然又觉得满足了,这一天太糟糕,在她以为是要和长随拜堂的时候,居然换回了池青霄。 算他还有些良心。 喜娘唱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一直到送入洞房,新郎官挑起盖头,商翠翠看到了池青霄。 他穿着的喜服要比商翠翠的新娘服华丽得多,甚至还镶了金线,这是很早之前龚茹月就替儿子准备下的,衬得商翠翠的喜服简陋。 商翠翠看着池青霄,他的神色略略疲惫,但是一身带着金线的喜服,又和梦里的他重合了,商翠翠冲着对方一笑,而池青霄也笑了笑,之前和母亲商议好,一切都以尽快让商翠翠生孩子为第一要务。 两人喝了交杯酒后,龚茹月走入了进来,低声说道:“也没请人,房门一关,你们两人好好过日子就好。” “娘。”商翠翠喊她,龚茹月应了一声,“我让人送些东西进来,你们就直接在房中吃吧。” “翠翠你喜欢吃什么,就和人说一声就好。” “我哪儿有什么喜好?”商翠翠轻声说道,“这段时间可真是受够了,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情?” 池青霄扯了扯嘴角,低声安抚了几句,匆匆解开了喜服,压在了商翠翠身上。 白日就圆房? 商翠翠有些迷茫,想要拒绝又似乎找不到理由,毕竟她已经是池青霄的妻子了。等到两人合为一体的时候,她疼得眼泪流出,觉得和梦里的情形不一样。 并不是嫁给池青霄就好了,或许这是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魇。 第90章 池嘉木的秋闱 商成春在灵州杀过的人已经无法查证, 粗略估计有几百人之多,就按照三百这个字数计算,剩下大约是在百人, 总共按照四百计数, 这是整个大齐立国以来的最大的恶性杀人案。 商成春被判了凌迟处死,父母失察不约束子女,被判仗一百,罚银千两, 处以流放之刑。 按道理祸不及外嫁女,但是商成春在再抓获之前, 妹妹待字闺中, 于是商翠翠也重新出现在京都人的视线之中, 仗刑五十。 也就是这个时候, 众人才知晓, 原来是京都里著名的婚事上欠缺运道的池青霄娶了商翠翠。 这事被人知道后,立即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奇怪为什么池青霄娶了商翠翠,有人觉得这亲事有些荒谬, 却也合理, 更有好事者还言之凿凿,说是两人天生一对,这婚事好。 众人哗然之时,商翠翠本要受板子, 结果发现商翠翠身上有孕, 最终就改由池青霄替商翠翠受罪。 长青侯府却不怎么关注这件事, 随着商成春被行刑, 这件事的后续乔宜贞就不关注, 她在意的是今年的秋闱。 而任大理寺少卿的池蕴之, 工作上主要负责整理卷宗,他做事心细,且耐心好,做烦琐的卷宗整理工作也不嫌麻烦,只是一系列的忙碌,让他眼角的细纹加深,乔宜贞就拉着他一起喝银耳、燕窝之类的补品。 池蕴之并不喜欢这种甜点,但是妻子拉着他喝,他就一口气喝下,之后再索要一个安抚性的吻。 “都多大的人了。”乔宜贞忍不住用足尖踢了踢池蕴之,而后者笑着欺身上前。 乔宜贞娇嗔:“你的小儿子都不这样撒娇了。” “为夫只有一个妻子,不黏着你黏着谁?再说了,长生都那么大了,他以后要撒娇就冲着他自己的妻子撒娇。” 乔宜贞也就由着他黏着,要知道在下一个季节来临,他就不会黏着了。 漫长的夏日里,池蕴之体恤妻子怕热,连同房之事都会降低频率。 就这样喝了一碗又一碗的滋补甜汤,池蕴之的皮肤成功地白皙了起来,也看着紧实了些。 他本身生得英挺,些许改变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大理寺里有人取经,询问池蕴之养生的方子,池蕴之说了几道滋补甜品后说道:“少加一些糖,每日早晚各一碗。” 等到下属喝了之后,当即就放弃了保养肌肤之事。 这种黏糊糊的口感,着实让很多糙汉接受不了,肌肤难看一些也不打紧,这叫做更有男子气概。 天气炎热,很快进入到了盛夏。 飞鹿书院已经放了假,三个孩子都在家中,尤其是长子池嘉木等到夏日一过,就要下场了。 今年的夏天有些难熬,乔宜贞看着三个孩子恹恹的,有心想要去带着几人去避暑,池嘉木拒绝。 “秋闱的时候倘若是天热的时候,儿子在外凉爽惯了,在考场上中了暑反而不美。” 乔宜贞看到苦夏的池嘉木瘦了一大圈,只能够没事就让人往地上泼井水降温。 家中吃的菜都是爽口的菜式,夏日里做冰镇酸梅汤,出了一身汗的池嘉木喝了这酸梅汤后,胃口才再次慢慢打开,不再继续消瘦下去。 这也让乔宜贞舒了一口气,要是池嘉木继续瘦下去,她得担心了。 九黎公主裴宝彤肚子里怀了一个,本来打算在长青侯府里坐一坐。 结果热得出了一身薄汗,让乔宜贞看到了她脖颈红红的,连忙增加了冰盆,并且让九骊公主早些回去。 “可不是我赶你,而是我很清楚这段时间,侯府里热着呢,你这还怀着孕,可别过来了,别说我心疼,我表哥只怕更是心疼得厉害。” 裴宝彤成亲也有三年时间,两人恩爱两不疑,裴宝彤随着年龄渐长,眼神却烂漫如旧,性子里也保留了一些她特有的纯真,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日子过得好。 不管多少次,只要听人提起温泽宴,裴宝彤的眼睛总是弯起来,脸上总是带着笑。 “留一会儿不碍事的,我这也是太娇气了。”裴宝彤说道,“我看嘉木他们几个,都在蒸笼房一样的屋子里读书呢。” “毕竟是双身子,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会格外怕热。”乔宜贞说完了之后又解释了几个孩子在书房里的原因。 裴宝彤若有所思,之后就去父皇那里腻歪,说是秋闱太热,可以给学子们加上冰盆驱暑。 裴宝彤提前想了说辞,现在就依着父皇说道:“虽说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事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但是这些读书人多年苦读也不容易,汗涔涔的还要写卷子,岂不是太辛苦了一些?” 三年时间,裴胤反而要比过去看着年轻了一些,有回春之相,就连以前白了头发的部位,都乌黑了起来。 他故意说道:“让人在严冬酷暑里做卷子也是有缘由的,难道天热的时候,就不写公文了?” 裴宝彤说道:“若是做了官,可以放在晚上写,或者是敞开窗写,还可以给自己打扇,但是在考场上,学子们总不能这样,只能够熬着暑气,也太难了一些。” 裴胤并不是守旧之人,笑着应了裴宝彤的请求,今年秋闱若是天气热,就加上冰盆。冰价虽高,国之栋梁却更为可贵,不必倒在酷热这里。 这一行为,得到了群臣赞扬,也有不少臣子感慨,还是年轻的学子好,赶上了好时机,遇到了好皇帝。曾经的废帝是裴玧,很多人都已经在心中淡忘了,灵州的事情解决,日子已经越过越好了。 今年的秋闱变革先是在朝臣里传开,紧接着各府州的学子们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不少和池嘉木一样忍着不用冰盆的,在收到了消息后,家里立即就放了冰盆。 池嘉木也松了一口气,他不是替自己,而是替两个弟弟,他这样热着也就罢了,就当是提前适应考场,两个弟弟还小,暂时也不用下场,何必陪他挨着热,幸好万岁爷开了恩典,两个弟弟也不必陪他受罪。 有了冰盆在书房里,池长生也活泼了起来,他绕着冰盆打转,这夏日里的冰价格不菲,倘若是能够更好的储存冰,或者是能够在炎炎夏日里造出来冰,那可真是一门大生意。 池长生在这个夏日里没有琢磨出自己的大生意,而随着八月的到来,乡试终于到了。 池嘉木在验身过后进入到了属于他的考房,里面摆放了一盆冰,他见着同窗好友都露出了感激笑容。 这一次的乡试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秋日的迹象,考场里热着呢,倘若是没有这一盆冰,恐怕中间得有不少人被抬出去。 池嘉木的心情激荡,连带他的鬓角都有些濡湿的汗水,在场的学子只是从冰盆之事感到万岁爷的体恤和圣明,他不光见过万岁,还有幸得到过裴胤的考量。 池嘉木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多年读书后,能够给这样的明君效力。 史书上,会不会有他池嘉木的名字? 随着铜锣声响,池嘉木回过神来,与其他考生一起对着考官行礼。 而乔宜贞等人把孩子送回到考场,其他人散去,他们一家人见到了池家三房夫妻两人,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商翠翠,她的肚子像是快临产了一样。 因为她的肚子大,不少人都避让开,生怕惊动了这一位产妇,而乔宜贞知道,推算日子商翠翠不是要临产了,而是因为肚子里有两个。 第91章 解元郎 商翠翠嫁人之后常常坠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她活在虚假的梦幻里。 明明池青霄对她不错,她总有一种还不够的感觉, 而等到在公堂上要行刑之时,她好像终于清醒了过来。 原来,她的哥哥真的杀了那么多人,现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要被行刑;而她的爹娘还有自己要受到仗刑,她的日子并不美满,是支零破碎的。 商翠翠不想受板子,脱口而出, “我……可能怀孕了。” 商翠翠的这一句话,让行刑的差爷去请示京都府尹, 京都府尹在请了大夫来诊脉后,证实了她真的怀孕了。 听闻妻子有孕,池青霄几乎是立刻挺身而出, 他代替妻子受刑。 他盼着这个孩子多久了,当然不可能让商翠翠受刑,甚至龚茹月都双手搅在一起, 情绪激动。她不喜欢商翠翠, 但是只要商翠翠能够给她生孙子, 她就算是这条老命没有了也要护着商翠翠! 幸而那个什么《大齐律》里写的是有孕者,可夫受刑。龚茹月像是护鸡崽子一样护着商翠翠, 甚至没管被打的是自己的儿子。 池家三房因为这个好消息, 重新散发出的生机和活力。 商翠翠松了一口气, 她很快发现, 明明受刑的是池青霄, 这阖府上下嘘寒问暖的却是自己,她是整个府邸的重中之重。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随着她怀孕,三爷对她很是宠爱,婆婆龚茹月也是嘘寒问暖,她的日子过得又好了起来。 衣来张手,饭来张口。 阖府上下都待她小心翼翼。 在炎炎夏日,甚至池家卖了一个铺子,就因为商翠翠怕热,今年的冰价贵,为了让商翠翠不难受,池家三房竟然做到这个地步,商翠翠多少有些感动。 不光如此,商翠翠怀孕也不像是其他人一样那么痛苦,她的胃口很好,这肚子里怀着两个,却比别人怀一个更轻松。 唯一的遗憾就是爹娘离开了京都,商翠翠看着万千家产全无,爹爹和娘亲两人呈现出老态,但是他们却像是很高兴离开京都一样。 “翠翠,我们今后就不会再回京都了。”伍氏说道,“今后的日子就靠着你自己了。” 商邕玢微微颔首,苍老的面容带着一丝轻松,“是的,你好好和池三爷过日子。” 商翠翠不想他们离开,惶惶地抓着娘亲的手,试图把人留下:“娘,你和爹爹,你们留下好不好?” 这话一说,商翠翠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这是万岁的旨意,爹娘怎么留下? “哪儿有什么以后?”伍氏看着商翠翠的肚子,她这个女儿倒是好运,要行刑的时候发现有了身孕,还是池三爷扛了板子。 她把自己的手从女儿的手中扯出来,对着女儿说道:“我们就在边城过一辈子了,你和池三爷好好过日子。” 不过好运还是不好运,都和她无关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彻底抛下这女儿,离开京都。 她和丈夫没有了一双儿女,他们两人早就商议好了,今后就安生过日子。 儿女都是债,再来一个,夫妻两人谁都受不了。 池青霄看着商翠翠难过,搂住了妻子,低声说道:“岳父岳母离开了也是好事,倘若是在京都继续生活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命都没有了。” 商成春杀了太多人,世人皆觉得养不教父之过,商邕玢留在京都里,说不定早晚被人报复,他们离开了京都,单独留下了商翠翠,这事情也就算是过了,商翠翠是外嫁女,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干系? 池青霄迫切希望事情早早过去,他和翠翠生下孩子,日子回到正途。 送离了商家夫妻两人,池家三房继续安生过日子,一直到秋闱之日。 商翠翠已经把池嘉木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偏偏池青霄提出要让她来逛一逛。 商翠翠肚子里揣着两个,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不怎么舒坦,看着池嘉木俊朗如往昔,已经放下了过去的痴念,她现在的日子好像不像是梦中那么好,但是池青霄待她也不错。 而池青霄只想着把商翠翠带到其他人面前,证明他池三爷有后了,池青霄过去没有孩子,在街上看到了孩子,总觉得孩子的笑闹声在嘲讽他,脑子嗡嗡作响,现在妻子有了孩子,他一直想要找到机会炫耀。此时听到了商翠翠幽幽一叹,这才想起来,商翠翠曾经是把他的侄儿当做心上人的。 商翠翠注意到了池青霄的表情,握住了池青霄的手,“你还吃醋不成?” 池青霄当然是不舒坦的,目光在触及到商翠翠的肚子却笑了笑,“说是不在意是假的,不过你年龄小,我年长于你,总要照顾好你。” 两人说话的视若无人,年轻的男女听得羡慕,而乔宜贞听得牙疼。 池长生年轻耳力强,听到了两人的话,和母亲一样露出了牙疼的表情,对着娘亲说道,“三叔和三婶两人的对话,活脱脱像是话本一样。” 乔宜贞想着《嫁给心上人他叔》可不就是话本?只是世人觉得话本好看,羡慕话本里的男女主,哪儿知道话本里配角们的人生? “咱们先走吧。”乔宜贞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在意对面的两人。 贡院里池嘉木正在看试卷。 每个号舍还配备了一柄蒲扇,轻轻扇动就把冰盆里的凉气吹在了身上,抽嘉木看着试卷,心中有了成算后,就不再扇风而是开始答题。 偌大的考场里只有考官靴子踩在地面上的铎铎脚步声,伴随着这些动静,其他考生也三三两两开始答卷。 长达三天的考试,有了冰盆让这一次的秋闱不那么难熬,池嘉木平时就有锻炼,在最后一场有人被抬着出去的时候,他脚步依然是坚定的,不大像是经历了一场重要的考试,而像是去郊游了一圈。 “今年比过往抬出来的人都少。”乔宜贞笑着说道,“你好好休息,回去了以后,记得把答卷默一份出来。” 池嘉木的成绩众人牵挂,除了给乔家、书院那边送,另外还要给万家送一份,毕竟万鹤将会是池嘉木的岳父,那边也等着池嘉木的成绩。 秋闱放榜的日子定在九月初九,池嘉木的成绩不负众望一举夺魁,拿到了乡试解元。 他已经连中小三元,倘若是会试会元、殿试状元都拿到,那便是裴胤在位的第一位连中六元的学子。 第92章 鹿鸣宴 池嘉木这个解元是惊喜, 却不能算是意外惊喜。 在飞鹿书院的同窗心中,池嘉木此人天分高,不光是如此, 他还勤勉, 勤勉加上有天分, 在书院里的成绩可以说是一骑绝尘,与他人成绩拉开。 这样的池嘉木得到了解元, 同窗们佩服之余毫无意外, 倘若不是池嘉木为解元,那么谁还当得了这个解元郎呢? 诸人道喜声不断, 就连万佩雯也送来了贺礼,让池嘉木夜里都没有睡好, 眼下发青参加了鹿鸣宴。 乡试发榜第二天就是鹿鸣宴, 鹿鸣宴设在京都衙门之中。 在鹿鸣宴上,池嘉木与诸人谈笑风生,这才让同窗们意识到,池嘉木不是一味埋头苦读的,他得父母长辈的教导,在待人接物上也老练, 说话待事很是得体。 这解元是独坐一个小桌坐在诸大人下首第一位, 他挺拔的仪容和俊朗的模样,让不少人想要做媒, 只是一打听就遗憾了。 “早早和万家小姑娘订婚了, 这婚事已经顶顶好了。” “你说哪个万家?还能有哪个万家?我说的是翰林院的万大人!” 若论起满朝堂里最特殊的官员就是万大人了, 靠着编纂《大齐律》解析, 硬生生入了帝王的眼, 甚至先前有人猜测, 等到太子再大一些,万鹤迟早是要做太子太傅的。 至于说现在不用猜测是因为在前几日已经得了口风,万鹤确实会做太子太傅。 这太子太傅一职官阶不算高,但是在朝中素来是有超然地位的,尤其是看帝王疼爱皇后入骨的模样,就知道这太子不会变更换人。 如此一来,这太子太傅就是未来的帝王之师!万鹤就要做帝王之师的官员。池嘉木是长青侯嫡长子,又有状元之才,这女方父亲也是帝王之师,两人在门楣上很是般配。 不少人先前不知道万鹤还有女儿,仔细一打听才知道万鹤亡妻留下一女,因为妻子亡故,他不欲再娶,他家与乔家走的很近,万佩雯平日里得乔宜贞的拂照。 原本池嘉木在飞鹿书院读书,应当与万佩雯相交不多,但谁让正好是老侯爷去世,池嘉木在家一年时间,也就是那个时候与万家小姑娘接触多了起来。 “这也算是缘分天定、青梅竹马了。两家这个时间定亲,只怕两个年轻人也看对了眼。” 青梅竹马的两人到了年龄两家交换了庚帖,现在只等到万家小姑娘满十五后选黄道吉日成亲。 众人议论了一阵池家与万家的婚事,就开始与其他新晋举人接触,询问婚配状况,来参加鹿鸣宴的,就算是对做媒再不感兴趣,家里的夫人也会收到如雪花一般的帖子,想要打探一些寒门学子们是否婚配,能不能牵成红线。 也有人想到了池嘉木还有一对双生子弟弟,只是转念一想,那两个孩子还小,现在打听也为时过早。 在宴席开始之际,有内侍过来传报,宫里赐了御膳和御酒,各位大人领着一众新晋举人跪拜谢恩。 诸位新晋举人赏赐的菜肴一样,池嘉木的席面上却多了一道橙酿蟹,这是诸位考官大人方有的菜肴,再听听内侍的话,说得是万岁爷看了解元郎的答卷,盼望他用心读书,承其外曾祖父、外祖父之志,在会试上一展风采。 这单独的话让在场诸人艳羡,这还没会试,解元郎就入了万岁爷的眼,不少人都想到了连中六元之事,照这样来看,池嘉木也将如同他的外祖父那般荣耀加身。 别说是在场的考官们了,就连同为举人的学子们也想着自家的妹妹,能不能与池家结亲。 鹿鸣宴用的是度数不高的桂花酒,只是就算是度数不高架不住池嘉木频频喝酒,原本眼下发青已经全都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绯红,等到离开了衙门,池嘉木发现屋檐之下站着的是娘亲,马车在烟雨朦胧之中静静候着。 外面淅沥沥下着雨,她身上裹着淡青色的披风,见着了长子,下意识笑了起来,与诸位考官见礼,乔宜贞笑着说道:“嘉木不怎么喝酒,我有些担心他喝多了,就过来接他了,还望大人们海涵。” 因为下雨,来官署接人的不少,只是她站在一群人里,诸位新晋举人们首先都瞧着的是她。 淡青色的衣裙,整个人像是融入到了烟雨之中,她笑起来说话很是温和,让人想到烟雨里的明心湖,不少人还以为是池嘉木的姐姐来接他,结果从旁人口中才知道,此时撑着伞的乔宜贞竟然是池解元的生母。 “娘,我来撑伞。”池嘉木的话证实了她的身份。 乔宜贞摇头拒绝,依然是伞撑在母子两人头顶上,轻声说道:“我来。” 池嘉木只好对着众人拱手道别,和母亲一起到马车停驻之地。 乔宜贞撑着伞,等到了马车边踩着脚凳上了马车,等到上了马车,撩起了帘幕冲着人一笑,不少新晋的举人们心想着,倘若是成亲,也应当找一个这般的女子。 乔宜贞递给了池嘉木冰帕子,用冰水浸润的帕子擦脸后,池嘉木清醒了不少,“娘怎么来了?” “一早就知道鹿鸣宴要喝酒,怕你喝得太多了,想着你外曾祖父若是过来了,只怕得多吃一会儿席面,也就我来合适。” 池嘉木的外祖父、父亲,都还在上值,没办法来接池嘉木,至于说两个小的,今日里是不用上学的,但是乔宜贞晓得鹿鸣宴算是半个相看的宴会,让双生子来了,他们两人都不自在。 打开了半边帘子,吹着风一直让池嘉木脸上的酒气散了,而路过了万家宅院时候,他才又涨红了脸,好像是酒意再次涌起了一样。 怎么走了这一条路?他心跳骤急。 乔宜贞早早吩咐马车停下,看着婆子们入内,很快就出来了一个湘妃色衣裙的小姑娘,她撑着伞走过来,乔宜贞推了推儿子,“我就在马车上等你。” 这两人定亲时间不久,正是又浓情又羞涩时候,池嘉木看着万佩雯往这边走,低声道谢后连忙下马车,在绵绵细雨之中都没来得及撑开伞,直直奔着万佩雯而去。 乔宜贞看着池嘉木从万佩雯的手中接过了伞,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直接走过来马车这里。 乔宜贞笑着说道:“这下着雨,我就不下来了。” “夫人,您不必下来,免得湿了衣裙。”万佩雯的脸红扑扑的,自从侯府的马车去接池嘉木前从他家门口走过,她就在门口这里候着,没想到真的等到了回程的马车,既欣喜于可以见到池嘉木,心中又有些不好意思,若说后悔,她不会后悔,心跳得很快很急,就算是心从胸膛里跳出来,她也是甘愿的。 少年人的情难自已,只要多见一面,心中都是快活的。 池嘉木也从没有这样失态过,他手里拿着属于万佩雯的伞,那把小巧的油纸伞不如乔宜贞大的那把伞阔大能够罩住两个人,这把伞也就只能够罩住一人。 于是,这把精致小巧的伞大半都倾斜在万佩雯身上,池嘉木半边身子都润在雨中。 乔宜贞看着池嘉木,忽然想到了池蕴之来,当年的他似乎也…… 心念一起,乔宜贞忽然很想看到他,直接说道:“嘉木,你陪着佩雯说说话,晚点让万家马车送你回去,我去接你爹爹。” 两个年轻人看到了马车离开,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而等到万佩雯回过神,才发现池嘉木大半个身子都在烟雨之中,就连他的长睫都凝了一层雾气,此时聚成了水滴,宛若是剔透的泪水。 万佩雯连忙把伞往他身上推。 “别生了风寒。”她的手动作太急,碰触到了池嘉木的手,因为这个意外的碰触万佩雯手指一颤,而池嘉木更是惊得把伞丢到了地面上。 他连忙捡起了伞,“对不住,污了你的伞面。” 万佩雯的手指压在伞撑上,“回去冲一冲就好了,是我不好,带的伞太小了,我们一起撑伞,先进去避避雨,我让人熬煮一些姜汤。” 池嘉木犹豫了一下说道,“要是方便的话,也煮一些醒酒汤。” “你还喝了酒啊?”万佩雯见着了他心跳如擂,这会听到了池嘉木的话,才发现他身上有淡淡花香,“是桂花酒?” “恩。”池嘉木应了一声。 “你是解元,肯定很多人要给你敬酒。” “有这个原因,也是因为圣上多赐了我一道菜……”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撑着伞往万家的宅院侧门进入,而乔宜贞的马车行驶轻快,半个时辰后,停在了大理寺门口。 第93章 准备离京 乔宜贞在路上的时候, 池蕴之正在和上峰谈论公干之事。 湖江之地有一桩案子从卷宗上来看一直有违和之处,需要大理寺派人去复核勘验。 而程如海想着,既然大理寺的人要去湖江, 也顺带把周遭几个布政使司的重案要案进行实地复核。 大理寺里除了池蕴之外, 其他人都外出公干过。斟酌之下,程如海想要让入大理寺不久的池蕴之外出公干。 池蕴之在大理寺的时间不久, 但是性格细致严谨, 再忙的情况下也没有放弃过对过往案宗的学习,这一点让程如海很看重。 外出独立复核案件是对他的看重,也可以让池蕴之进一步成长。 池蕴之颔首应下了这一件事, 只是嘴角却抿成了一线。 这似乎是有些不大愿意? 程如海若有所思, 开口道:“可是有为难之处?” 池蕴之被点破了心情,有些尴尬, 那点不愉散去, 抿起的嘴角松开,最终还是说道:“我回京都之后,从未离开过京都半步。” 京都里有什么让池蕴之牵肠挂肚的? 首先可以排除掉父母, 万岁爷能够亲自替池蕴之分家, 可见池家内部感情稀薄;其次可以排除掉孩子, 他的三个孩子都在书院里读书, 休沐日要比池蕴之更少,而且几个孩子都忙着读书……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池蕴之舍不得妻子乔宜贞。 程如海想到了夫妻两人的佳话,不由得笑了起来,池蕴之看着上峰的笑容, 不由得耳根一红, 表情窘迫了起来。 “舍不得侯夫人?”程如海笑着打趣。 池蕴之被戳破了心思, 揉了揉发痒的耳根。“不瞒大人,在下确实舍不得妻子。与她成亲多年,日日总是会相见,在下也知道身为官员,应当以手中事务为重,只是一想到离开京都,心中多少有些舍不得。” 与妻子成亲多年,初见时候悸动的心从不曾削减,反而像是陈酿的酒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带着沉沉让人迷醉的香。 只是,不舍得也要外出公干。 池蕴之又正色说道:“食君之禄,屡身之责,下官领命自当履责,做好程大人交予下官的各项事务。” 程如海笑了起来,“那有没有想过,带着侯夫人一起外出?” 池蕴之一愣。 程如海继续说道:“你们的孩子也大了,都在书院里读书,不需要多做拂照。我记得侯夫人喜欢读书,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说不定侯夫人也想外出一二。你若是外出指不定还是好事。” 程如海见着下属被自己说的火热,笑了起来,吩咐马车把池蕴之先送回侯府,“今儿下了雨,你也早些回去。” “不必,”池蕴之摇头,坚持不肯先走,叮嘱让马车往程家方向走,“程大人,先送您回去。” 最终两人没回长青侯府,也没回程家,而是马车去往大理寺的官署。 绵绵密密的秋雨把地面的青石板润得透透的,车辙被润透后,行驶得更缓重一些。池蕴之不由得想着程如海的提议,乔宜贞会喜欢外出游历吗? 满脑子都是乔宜贞,就像是外面绵绵的秋雨一样,让他的心底里都充斥着那人的一切。 当马车停驻的时候,程如海看到了长青侯府的马车停驻在不远处。 程如海不由得笑了起来,拍了拍下属的肩膀,“难怪你这是要来官署,不然可要错过了。” 池蕴之这才注意到自家的马车。 拱手同程如海告辞,池蕴之撑开伞往自家的马车方向去。 他本来以为最多是仆从在马车里候着,没想到走近了就看到了银杏,这是乔宜贞身边的丫鬟。 那乔宜贞就在内? 银杏要开口的时候,池蕴之手指比在唇边,对她摇头。 池蕴之猜到了乔宜贞就在里面,自己撩起了帘子入内。 乔宜贞正闭着眼养神,听到了动静想要睁开眼,结果被一只手捂住了眼。 太过于熟悉他的气息,在他的唇落下时候,乔宜贞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池蕴之。 他的吻带着枫露茶的淡淡香气,鼻尖气息渡了过来,让乔宜贞的鼻尖都是他的味道。 那味道是温和、柔软、不具有一丝一毫侵略性的包容,让人想到了广袤的海。 乔宜贞不曾见过海,总觉得池蕴之就应当是海一样。 气息交融,狭窄的马车里温度急剧升温,乔宜贞要不是靠坐在马车上,非得往下滑落不可。 心跳加快,如雷的心跳相合成同样的频率。 偶尔从唇角泄露出细小的声音,缠绵得让人面红心跳,绣鞋里的足尖都绷了起来。 幸而这声音太小,还没有到马车外,就已经消匿于无形。 银杏在外候着,之后见着马车帘幕挑开,是侯爷的容颜,玉面染上了一点红,尤其是眼角,艳丽得让人不能直视,宛若是玛瑙一样。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回府。” 银杏取了一套蓑衣,和马车夫一样坐在外,马车缓缓行驶而池蕴之用梳子把妻子略有些凌乱的发丝归拢齐整。 他的手包住了她的整个手,“把嘉木送到了万家,也就只有你做得出来。” “难道不好?”乔宜贞反问道。 池蕴之笑了笑,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儿子要比他的运气好得多,有这样包容的母亲,当年龚茹月因为他定了亲,气得像是河豚一样,甚至不知道多少次想过桃代李僵的主意吧。 “当然好。就是不知道万大人会不会心酸?” 万鹤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自家妻子这一手可不是“引狼入室”而是直接把狼送到了万家大门口。 乔宜贞笑了起来,“有一瞬心酸吧,之后还是会为了女儿欣慰。” 乔宜贞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因为那场意外和池蕴之定亲,父亲可是操心得不行,甚至本来满头乌发都有了霜华。乔宜贞一个劲儿地说池蕴之的好处,但是池蕴之不曾上门,乔父看不到池蕴之的真心,她的那些话不能让父亲信服。 而现在万鹤看到了池嘉木上门,或许一瞬间有些心酸,但是长久地是会为女儿高兴,只有女儿过得好才是真的。 池蕴之也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不由得说道:“岳父当年心中只怕不好受。” “可不是?”乔宜贞故意娇嗔说道:“如珠似宝养着的翡翠白菜被猪拱了,可心酸得很。” 池蕴之把人揽入到怀中,笑着说道:“这烦恼我注定是不能体验了,若是有个女儿,见着别人家的猪来我家拱白菜,白菜被拱了不高兴,不来拱我也要操心。” 两人注定不会再有孩子,顺着生女孩儿的由头又说了几句话,池蕴之说了自己要外出公干之事。 “和我一起去如何?” 这一句话直接把乔宜贞震到了九霄云外,她从小生活在京都,去的最远的地方是京都外几十里距离的别院庄子。 她看过很多书,听闻有泰山高耸入云,听闻有飞流直下三千尺宛若银河落九天的瀑布,还有饱含了无数盐的碧蓝海水,这些她都在书中读过却不曾亲眼见过。 想到了离开京都,一瞬间是有些害怕的,但是旋即想到了池蕴之的话,他们夫妻两人一起去。 心中雀跃起来,眼睛也越发灼亮。乔宜贞仰头看着池蕴之,“真的?” 池蕴之听得出她话中的欢喜,摸了摸她的头,之后更是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亮晶晶的眼,“当然。”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柔和。 池蕴之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早些年做什么去了? 他那时候还无官职在身,明明可以带妻子走一走,他却还是要得程大人的指点,才迟钝意识到,妻子是个读书人,骨子里和其他书生没什么区别,向往的是王先生所说的“知行合一”。 乔宜贞高兴之余,也有疑惑,“你不是外出公干吗?带上我是不是不合适?” 池蕴之的外出公干应当是短期的外出,又不是长久地外放,哪儿有带着妻子的? “这还是程大人提议的。”池蕴之说道,“只有湖江的事情急一些,其他的地方都不急,有时间可以一一走过。” “会不会被人笑话?”乔宜贞小声地说道。 她的眼底明明有渴望,却又有许多的忌讳,池蕴之忍不住用手指把妻子碎发撩到耳畔之后,“凡是说酸话的都是心中嫉妒,人活百年,哪儿用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 乔宜贞也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面,“你说得是,我都多大年龄了,又不是小姑娘脸皮薄,被人取笑一下就羞红了脸。所以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眼光。” 在池蕴之的心中,她永远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把人托起来,说道:“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是宜贞你还年轻,若是九十九岁离世,这人生距离过半都还有些时日。” 眼睛明亮、牙齿齐整、身体康健…… 尤其是清晨练八段锦,她的身子柔中带着韧,他在红帐之中爱极了这点柔韧。 乔宜贞在狭小的马车里被这样抱着,有些胆战心惊,生怕马车晃动的大一些,就被晃下去,拧着池蕴之的耳朵让他放下,等到双脚着地了才松了一口气。 “我可不会把你跌下去。”池蕴之揉了揉耳朵,乔宜贞拧得不疼,倒是让他耳朵酥酥麻麻的痒。 “可我不喜欢。”乔宜贞说道,“心里头有些怕。” “今后不会了。” 乔宜贞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我还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不知道要带什么。” “可以问问看外祖母。”池蕴之说道,“当年乔老太爷在外为官,外祖母是跟着走动闯西的,知道带上合适。” 这离开京都之事就在朦胧烟雨之中定下,等到乔宜贞和池蕴之说了决定,三个儿子都惊呆了。 这样一算,只怕爹娘两人年前才能够回到京都。 第94章 养的太胖 冯老夫人絮絮叨叨地替孙女儿收拾东西, 倒是没说她应不应该离开,而是想着什么东西适合带上可以在路上用,什么东西适合直接买。 乔宜贞乖巧地点头听着祖母的叮嘱。 冯老夫人的头发现在已经都白了, 她大半时间都跟着丈夫住在飞鹿书院里照顾年轻的学生, 这件事让冯老夫人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找到了事情做,她比过去更为精神奕奕。 “出门在外一定要稳字为重,要注意安全知道吗?”在最后夫妻两人离开的时候, 冯老夫人还这样叮嘱着, 让乔宜贞的眼底有些湿意。 古人道:父母在, 不远游。或许就是因为出门在外,总让家人牵挂着,所以能不离开故土就不离开。 池长生似乎看出了母亲的不舍, 握住了冯老夫人的手, 笑着说道:“外曾祖母别担心,娘都知道的,再说了还有爹爹在呢。有什么事情爹爹肯定都冲到前面!” 池子晋走到了弟弟旁边, 摇头说道:“不对, 爹爹也不会强出头,爹爹带着人手, 银子也带得充足, 不会有什么事情。” 此时池长生吐了吐舌头,“二哥说的对, 反正别担心, 我很羡慕娘可以在外走一走。” 池长生在听万佩雯说过越州的事情, 就好奇波澜壮阔的大海, 在心中种下了一粒想要走遍大好河山的种子, 现在听闻爹娘要外出公干顺带观赏各地景观,那一粒种子迅速生根发芽生成了苍天大树。 冯老夫人看着孙女儿的模样,一晃多年过去,还记得当年小小一团就说过自己要走南闯北,结果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贞姐儿都不曾离开过京都。 长青侯有心了。 想到了这里,冯老夫人知道自己一味难过会让孙女牵挂,此时飞快擦过了眼角的泪水,笑着说道:“是这样的,咱们贞姐儿是去长见识,到时候还可以画给孩子们看。” 池嘉木则是对着母亲说道:“在书院里有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照料,娘您不过是小半年就回来了,不必担忧我们兄弟几人。” 池蕴之握住了乔宜贞的手,最后对着长辈许诺:“我会照顾好宜贞。” 长青侯携长青侯夫人外出公干之事,一直到两人离开有半个月了,才被商翠翠知晓。 她肚子里怀着是双胎,自然和平时孕妇相比,肚子长得更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到了现在,肚子已经鼓得如同别人临产的妇人,她的脚背肿胀得厉害,已经无法穿绣花鞋,而且轻轻一压,就有一个窝陷下去。 这般难受,让她想到了乔宜贞。 乔宜贞也是双生子,当年她难受到这个地步吗? 商翠翠想要打听乔宜贞当年生孩子的具体情形,结果才知道,池蕴之携妻外出公干,两人早已经离开,按照行程来看,现在都已经到了湖江。 龚茹月讽刺说道:“都多大人了,还黏在一起,估计得被人笑话死。翠翠,你打听她的消息做什么。” 商翠翠本来还想着有谁会笑话乔宜贞,她一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羡慕。 “真的很多人笑话吗?” “可不是?”龚茹月夸张说道,“只有选择外放为官的才会拖家带口,我可听说就是一次时间不长的外出,还要把妻子给带上,这不是腻歪得太过了嘛?算一算日子,距离过年还有多久?这过年前就要回来,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不到半年外出公干,还要把妻子带上,我看他不如拖家带口,干脆把几个孩子都带上得了。” 商翠翠本来还想着让池三爷带她外出,现在听到了婆婆这样说,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了,你打听乔氏的消息是为什么?”龚茹月再次问道。 “我记得嫂子生得也是双生子,这几天实在难受,就想问问当年她生孩子的情形。” “多吃一点就行了,这样力气足,力气足了,生孩子就容易。”龚茹月对着商翠翠说道,“当年乔氏就是这样的,你看乔氏不也好好的,我是看过她生孩子的。” 龚茹月把当年乔宜贞的九死一生都给忘了,只记得生下了双生子,现在双生子身体健康,都在飞鹿书院读书。 想到了双生子,龚茹月的眼珠子羡慕得都红了,倘若是儿媳妇这一胎也是两个男胎就好了,龙凤胎当然更好,虽然少了一个男丁,但是这兆头吉利着呢。 龚茹月浑然不去想可能生下两个女孩儿的事,后来没找到那位大师,但是龚茹月还记得当年大师的话,她的小儿子是儿女双全的命! “你吃得也太少了一些,和猫吃食一样,我和你说,你需要多吃一些,到时候生产的时候才熬得过去!”这些话在龚茹月心中已经憋了很久,现在听着商翠翠问起,就连忙说了,“吃胖了力气足,生孩子的时候一口气就直接把孩子给生出来了。” “可是顶得慌。”肚子里有两个孩子,占据了太多的位置,而且顶着了胃,这让商翠翠十分难受,有时候饿得挠心挠肺,但是只是一点肚子就饱了,再多吃就撑得难受。 “吃不下也得吃。”龚茹月正色说道,“别人肚子里有一个孩子,都得多吃,更何况你是两个孩子,得是别人双份,你要是吃其他有味道的吃不下去,我才得到了一个方子,用大酱拌饭,味道不重你试试看。” 龚茹月这个办法当然是有理由的,这商翠翠吃不下油,而龚茹月觉得这怎么行?要是商翠翠吃得少,那就饿着了她的孙子! 她打算每顿饭里都放一小勺猪油,热米饭把猪油化开,再用大酱拌饭肯定吃的下去,以前村子里不长肉的孩子这样吃了,发膘很快。 龚茹月这个办法不错,大酱压住了猪油本身的味,入商翠翠的口只觉得米饭更为香滑,她也努力多吃一些,几乎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重了十来斤。 重了之后,浮肿更为严重,商翠翠到现在没办法下床。 不能下床的话对龚茹月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家这点钱还是出的了,就让商翠翠在床上待着。 商翠翠在床上无聊,池青霄还特地买了个能说会道的机灵丫鬟,商翠翠从龚茹月的口中说池蕴之是瞎胡闹,而从这个叫做小红的丫鬟口中知道相反的事。 “大理寺的程大人都说了,侯夫人的开销是和侯爷分开算的,不存在占了户部的便宜。” “我瞧着大部分是羡慕侯夫人嫁得好,侯爷可真体贴,不纳妾就只有三个孩子,我可远远见过那位侯府大公子,生得可真俊朗。” “要活成侯夫人这样子,这辈子可值了。可能有些年龄大的看不惯吧,大部分的夫人小姐可都羡慕着呢,听说还有人想以侯爷侯夫人两人作为主角,写话本子,这不就是神仙眷侣吗?” 小红叽叽喳喳的说着,商翠翠手指抓皱了被单,这神仙眷侣四个字,明明、明明应当是落在她身上的才对。 商翠翠很快就顾不上羡慕那一对神仙眷侣了,她要发动了,而龚茹月为了省钱,只是交了一小部分地订金,没让稳婆守着,等到请来了稳婆,商翠翠已经疼得气若游丝。 稳婆看着商翠翠的模样吓了一跳,动手一摸大得夸张的肚子,这两个孩子都生得很大。 倘若是只有一胎孩子养得大了,稳婆的经验丰富,约莫也可以试一试,而商翠翠不光是一个,肚子里有两个。 “这也吃得太胖了,没办法!” 商翠翠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就是稳婆低低的呢喃声。 第95章 扶棺出城 乔宜贞从船上下来, 足尖一滑,幸而池蕴之一直留意着地面,及时揽住了妻子。 “好了。”乔宜贞轻咳一声, 示意让池蕴之松开她,池蕴之说道,“小心路面湿滑。” “恩。”乔宜贞应道, “刚刚有点反光,没注意到结了冰。” 他们离开的时候正是丹桂芬芳, 红枫尚且还带着盛夏残留的绿意, 热热烈烈地在树间招摇地晃动, 一切都是夏景, 若不是闻到了丹桂之味,恍惚之中还以为是盛夏时节。 而归来的时候,地面霜冻,光秃秃的枝头上坠着长长短短的冰晶柱, 行人总是要避开枝头, 生怕这冰柱落在头上。寒风之中有暗香浮动,这是不知道藏在何处的梅悄然绽开花苞,绽出香气幽幽萦绕在人的鼻尖。 两人从外回京,先是坐船,现在已经到了京郊, 只要再坐大半个时辰马车, 就会进京都城门。 到了马车里,池蕴之把乔宜贞提起, 放在双腿上双手环住她, 寒冬腊月里马车里就算是有炭盆, 但是四面漏风的情况下, 凉风还是飕飕往人的衣领里灌。 乔宜贞这些年一直在吃温补的食物,每日清晨的八段锦不断,但是当年生双生子还是太过于亏空身体,每到了冬天,手脚总是冰凉凉的,就算是一直抱着暖炉不撒手,指尖仍然是凉的。 无人的时候,池蕴之总是抱着她,池蕴之的身体都暖烘烘的,宽大衣袖下十指相扣,暖意霸道地从他身上穿透了乔宜贞。 乔宜贞一开始不习惯这种亲昵,时间久了,现在坐入他的怀中,双腿微微蜷缩、交叠,整个人自发偎依在丈夫身上,由着两人身上相似的淡香交缠。 成亲多年两人的气息本就相似,所谓是和而不同,一直是有细微的区别,到现在已经分不大清楚了。 前后两辆马车,后面的那辆马车里满载着乔宜贞买的东西,还有仆从也都坐在第二辆马车上。 他们这一行先是去了湖江,池蕴之用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带着大理寺的仵作重新开棺验尸,翻了原本的案子。 乔宜贞则是去了昔人已乘黄鹤去的黄鹤楼,去了气蒸云梦泽的云梦,只可惜时间来不及,要不然还可以去卧龙先生曾隐居的山庄。 在湖江半个月以后,夫妻两人以湖江为中心,分别去了周遭的湘西、湖岳等地,一样是池蕴之去忙碌查案,而乔宜贞四处走一走。最后池蕴之知道乔宜贞想要看海,从南边绕回来,还走了一段海路。 去了海边,乔宜贞才知道,原来看不到边际的海是这般,乔宜贞想着难怪可以孕育出来鲲鹏。 海风都是淡淡的咸湿气息,吹得绵绵又密密,让人脸上发干,蛤蜊油最开始也是渔女对抗这无处不在的海风而用起来的。乔宜贞给人带的礼物也包括了这种用蛤蜊壳装得蛤蜊油。 在湘西有做得很好吃的油辣子,炒菜用起来很好,乔宜贞觉得自己的祖母会喜欢这个味道;湘西还有口感独特的米粉,这种晒干米粉泡发后用猪油炒,有一种嫩滑喷香的回味;在湖岳有调味带着果香的乌龙茶,入口并不苦涩,而是满满的果香萦在口中;还有…… 不拘价格贵贱,只要是乔宜贞觉得喜欢的,能够存放的,都会买上一些,乔家、庄家、万家、王家……零零总总的,几乎把整个马车都给堆满了。 从海路转回到河运,这一路走了大半个月,一直到现在距离京都只有一步之遥。 本来大半个时辰的路因为地面结冰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看到了西城门口,在士卒检查进出的人时候,乔宜贞也下了马车,抱着手炉在下面透气。 因为曾经池蕴之在西城兵马指挥司任职,他们离开的时候走的是西城,回来的时候也是走得西二门。 “也算是巧了。”乔宜贞抬眼看着士卒,“正好都是庚丁班的士卒。” 池蕴之颔首。 还有更巧合的,乔宜贞看到了棺椁被推开,有人在查棺椁。 那次入城门是有人送棺入京都,这次是有人送葬。 乔宜贞揉了揉眼睛,竟然是…… 乔宜贞看清楚了扶棺人后,连忙凑到了池蕴之耳边,“我没看错吧,是母亲和三弟?” 池蕴之本来正在看乔宜贞,她冷不丁说话,让他下意识地看着她的红润唇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话里的内容,“三弟?” 顺着乔宜贞的视线看去,虽然那两人看着都衰老清瘦了不少,但是确实是熟人。 扶棺之人是龚茹月和池青霄。 从城内出来了一大一小两个棺椁,两人都是扶小棺椁,大的棺椁孤零零地落在后方,就连棺木都用的很是寻常,是最便宜的枫木。而小的棺椁用的是金丝楠木。 夫妻两人相视一眼,瞬间明白了棺椁里人的身份,大的里面装着商翠翠,至于说小的则是她生下的龙凤胎。 是葬了一个孩子还是两个? 乔宜贞看着两人哀切的模样,就算两个孩子没有都死,只怕里面性别为男的那个约莫也是去了。 乔宜贞对商翠翠确实没什么好感,但是见着龚茹月池青霄两人只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现在甚至给孩子用了上好的金丝楠木,而后面的商翠翠用的最便宜的枫木,难免有些伤感。 尤其是商家人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这商翠翠孑然一人,只有池三爷这一房给她收尸。 这怀着双生子的难受乔宜贞清楚,商翠翠受了这么大的罪怀孕,生产的时候更是没扛过去,直接踏入了鬼门关,怎么也应该给她一副好些的棺木,而不是一味只关注孩子。 乔宜贞叹了一口气,池蕴之似乎明白妻子所想,捏了捏她的手。 乔宜贞裹着厚重的白狐裘,脸埋在毛茸茸的的裘衣里,过了一会儿仰头问道:“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妥的饰物?” 若是没有遇到,自然不用招呼,这池家大房和三房比陌生人还不如,但是既然遇上了,少不得要招呼,对方既然是扶棺出城,长青侯夫妻不说穿丧服,也起码应当没有艳色的衣服、首饰。 换下了乔宜贞头上的一枚发簪,而后夫妻两人让其他人留着看马车,他们去与龚茹月和池青霄见礼。 龚茹月还在感伤孩子的事情,这商翠翠到最后实在是不争气,明明再忍一忍孩子就可以下来,偏偏就是一口气过去了,生不下来孩子。 商翠翠虽然去了,她的肚皮还在动,里面孩子还活着! 龚茹月勒令那个稳婆剖肚子,结果稳婆连连摇头,最后池青霄的刀架在稳婆的脖颈,那婆子居然说道:“我给人接生少说有数百人,在佛家道家那边来算,都是功德无量,还有人给我点过长明灯,若是杀了我,商氏肚子里的孩子有气没气就不好说了!” 池青霄当时气得脸色铁青,但也确实放下了手中的刀,鬓角已经发湿,低声怒喝道:“现在商氏已经没气了,你要是继续耽搁下去,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没命。你说你有功德,你就应该庇佑我的孩子!” “我不是大夫,我只会接生,不会剖孩子。”稳婆摇头,“再说了,我知道有人是闭气过去,例如商氏可能也是如此,若是动手,等于杀人,这事我不做。” 龚茹月和池青霄见着商翠翠的肚子动静越来越小,不敢在稳婆这里继续耽搁,最后是由池青霄剖腹取子。 龚茹月害怕血腥,连忙出了房门,送稳婆离开。 稳婆这个时候才说道:“你们不该把人喂得这么胖,肚子里的孩子太大了,要不然本来还挺好生的。” 商翠翠的骨盆大,按照稳婆的经验,但凡不像是这样吃,肯定可以顺利生下孩子的。 人都已经走了,还说这样的话?龚茹月不理会稳婆,等到池青霄把两个孩子取出来,龚茹月的泪水都出来了。 多可惜的龙凤胎啊。 因为商翠翠吃得油水足,这两个孩子都生得极好,眼睛虽然没睁开,看得出大大的杏眼,胎毛油光水量的,小手小脚都生得好,龚茹月还记得当年乔宜贞生下双生子,两个孩子像是小猫崽子一样哼哼唧唧的声音都很小,这两个孩子多有劲儿啊,明明腿脚还有力地抽抽,可就是哭不出来,最后憋得铁青去了。 龚茹月在看到了池蕴之和乔宜贞的时候,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心爱的三儿子这会妻儿全无,这已经是人生赢家的长子还出现在可怜的三儿子面前,这不是戳三儿子的心吗? 龚茹月回过神后,就用一种仇恨的表情看着池蕴之和乔宜贞。 果然还是老样子,乔宜贞没说话。 池蕴之说道:“我离开京都之前听闻三弟妹怀了双生子,这是两个都没有留下吗?” “是。”池青霄觉得他的孩子不应该死,而且他的孩子就是去了,如果要论出了什么差错,自从乔宜贞大病之后,一切都不对了。 池青霄不由得看向了乔宜贞,他的这位嫂嫂穿着白狐裘衣,模样温婉端庄如初,就连眉眼也是景致如画,一点都看不出儿子都已经是订了亲的解元郎。 池蕴之挡在了乔宜贞面前,没让池青霄继续看,“三弟节哀。” 池青霄冷冷笑着,“和你无关,娘我们走。” 就算是长兄走他的阳关道,他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 只是…… 池青霄在安葬妻子与孩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着,明明应该是自己走阳关道,池蕴之走独木桥的。 第96章 白日梦 会试是在秋闱过后的第二年的二月, 因为时间定在乍暖还寒的春季,所以也被称为是春闱。 长青侯府上上下下热闹吃着过年席面宛若是昨日,转眼就到了春闱。 帝王想着既然在秋闱用上了冰盆, 这冻冰未化的寒春干脆也用上了炭盆,好让考试的学生们不再因为冰冷难熬。 裴宝彤说的有道理,难道泱泱大齐还无法给未来的栋梁提供一些便利? 夏日里冰盆用上, 冬日里的炭盆用上,只需要户部多拨出一些银子, 就可以让学子们少了一些外力的干扰, 毕竟古人也有云:欲善其事必先利器。 让学子们有一个好环境, 安心答题, 可以筛选出更多的英才。 不少刻意穿上了家中新制棉袄的学子进入到考场后就热得出了汗,他们不敢在考场上生病,于是连忙躲在舍监里脱去了厚重的棉袄,之后仔细擦了汗水, 才开始答题。 池嘉木在外裹着厚重鹤敞, 等到搜身入了号间就脱去了鹤氅,里面穿着暗竹纹圆领袍。 凡是学生都从官府里提前知道了这炭盆的大小,所用炭火的规格,在考场上摆放的疏密程度,只是家贫的学子对这炭火是否足够温暖是抱有疑虑的, 所以才会穿得厚, 而长青侯府提前就按照规制做了炭盆和炭火,在家里试验出来穿多少会不冷不热。 此时的池嘉木脱下了鹤氅后, 内里的衣服合适, 他连指尖都是温暖而有力的。 身体舒适, 对四书五经熟稔于心, 池嘉木可以说是下笔如有神,笔若游龙,写出来华彩文章。 池嘉木在答题结束的时候,闭目养神。 恍恍惚惚之中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奇妙空间里,那个他也在答题,只是他答题的处境要比现在差得多。 他的靴子是布质皂靴,里面的罗袜已经破了洞,破洞是他是自己缝的,手艺不大好,原本破开的地方被他的脚趾再次顶出了一个洞来,卡着难受得很。 这点难受如果说还是可以忍受的,那么更难忍受的是刺骨的寒冷。 考场里是没有火盆的,寒冷顺着他的脚掌和脚趾一直穿透到手指尖,他身上棉衣不知道为什么虽说厚重却并不保暖,好像是穿着单衣一样的感觉。 已经进入到了考场,总不能叫停出去更衣,池嘉木再难受也只能够忍住,三天之后出了考场再换衣服。 池嘉木只能够与这种刺骨的寒冷做对抗。 他一边发抖一边答题,等到最后一天考试时候更是起了高热,看着答卷都有一层重影,耳朵像是塞了棉花,一切的声音都像是蒙了一层似的。 考场里有人被抬了出去,池嘉木搓了搓干冷的手,用力咬了舌尖,让锐利的刺痛来提神,他不能倒下,他不能再等三年时间再拿到功名。 池嘉木在离开考场的前一夜发现了自己为什么会怕冷,因为他衣服看起来厚重的棉袄,实际上里面填充的不是棉花而是芦苇飞絮,这芦苇飞絮并不保暖,才让他发抖。 所以……当年三弟的发热是不是也有内情?池嘉木想着,他很早就知道母亲去世、父亲出家,这偌大的长青侯府不是他的依靠,只有他成长成了参天大树,才能做两个弟弟的依靠,而这一次衣服里塞得是芦苇飞絮证实了他的猜测,这长青侯府里充斥着算计和勾心斗角。 在冰冷的考场里,池嘉木是用意志力在答题,他必须要榜上有名,要抚慰九泉之下的母亲,要立业成家,这样才能够给两个弟弟依靠,二弟池子晋的性子被打压得太厉害了,性子怯懦,三弟的那一次发热后用的大夫不够好所以留下了残疾。 这一次是用芦苇飞絮充衣服,那么下一次会用什么手段? 三年的时间太长,充斥了太多变数,池嘉木等不起也不敢等。 池嘉木想要护住两个弟弟,用反复咬舌尖,疼痛还有要给两个弟弟保护的信念支撑他继续答题,等到出了考场,只见到了侍从,池嘉木就晕了过去。 池嘉木在放榜之前一直是昏睡过去的,期间万佩雯还过来探望他,还给他带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吃了那位大夫的药,因为大病枯瘦如柴的池嘉木收到了最大的喜讯。 他高中状元…… 当当当 铜锣声响起,这是提醒到了时辰,池嘉木猛地回过神来,他刚刚是坐在考场上做了白日梦? 呻之一笑,池嘉木想着这还没出考场呢,居然就预料自己做状元,而且还是万分艰辛下的状元,他这白日梦有些离谱。 池嘉木越想越觉得羞赧,他确实觉得自己答得不错,应当是可以榜上有名,但是这大齐的英才入过江之鲤,别说是拿第一了,就算是拿前三他也不敢保证。 只能说他已经拿出了最好的状态,在他能力范围内答题做到了极致,名次如何只能够等万岁爷圣裁。 池嘉木觉得自己或许是受到了考场白日梦的影响,在离开贡院看到了父母、两个弟弟时候竟是有一种满溢而出的幸福感,不自觉翘起了嘴角,眼里含笑。 母亲乔宜贞裹着厚厚的裘衣,手中抱着手炉,在看到了他,顺手就把手炉塞给了父亲。 而父亲刚从大理寺官署离开,身上还穿着的朝服,坦然拿着妻子递过来过于精致的手炉,浑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英挺威武,手中却拿着带着红色结绳明显就是女子用的手炉。 眉心有一颗红痣的二弟表情没有白日梦里的怯懦,冲着他笑,而三弟池长生双腿笔直修长大跨步走过来勾住了自己的脖颈,笑意之前毫无暴戾,而是飞扬的洒脱。 池嘉木由着三弟勾着自己,侧过头看着三弟。 池长生神采飞扬:“大哥你终于考完了,我跟你说,公主府的侍从在今日里一早就送了活鹿来,家里头已经腌制好了,回去了就可以吃鹿脯。” “还有鹿血。”池子晋补充说道,“吃这个最为滋补人了,哥,你看着瘦了。” 池嘉木失笑说道:“就三天时间,哪儿来得及瘦?子晋你现在说话和三弟一样,不着调地夸张。” 就算是那个白日梦里,因为反复高烧憔悴却也没有太瘦,反而人有些浮肿,显得胖了。 乔宜贞也走了过来,手中拿着热帕子。 本来池嘉木应该接过来自己擦的,或许是受到了刚刚白日梦的影响,他竟是仰着头等着母亲的动作。 乔宜贞一愣,看着池嘉木涨红了脸却闭上了眼,眼睫一颤颤的,还是做出了等待她擦拭的样子。 池嘉木确实有些羞赧,藏在鹿皮靴的脚趾都勾了起来,但还是等着母亲的动作。 母亲还在,家庭和睦,这种细水长流的温情让他下意识想要更珍视。 乔宜贞看着长子的模样,笑了起来。 她的热帕子擦过了他的鬓角,擦过了他的鼻峰,擦过了他利落分明的下颌。 作为母亲,能替儿子擦脸乔宜贞心中满溢的是幸福,尤其是仔细擦拭可以清楚地看到儿子在考试之后状态堪称不错。 等到池嘉木道谢之后,乔宜贞开口说道:“家里头都已经备好了饭菜,水也烧好了,回去洗漱一下再吃饭,就像是你弟弟说的,今晚上吃鹿肉,是你外曾祖母动手腌制的,我们中午就尝了一些,味道还不够入味,今晚上吃会更显鲜美。” 池嘉木应了下来,他在上马车之前还看到了万佩雯。 万佩雯不像是白日梦里那么黑瘦,双目却和那个白日梦里一样充满了生机,她弯眼一笑,对着他摆摆手,就提着裙子离开了,好像是只要这样远远见着他就会欢喜,也足够了。 池嘉木也下意识地笑了起来,站着看她翩跹离开。 母亲撩起了帘子,又在催促他,池嘉木终于上了马车,而万佩雯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她像是朝露一样是存在的、绚烂的,又在转瞬之间消逝。 在每次考试之后凡是飞鹿书院的学子都会复盘文章,池嘉木这次的状态比秋闱那次还好,考完后倒头就睡,第二天约着几位同窗好友,一起去了外曾祖父家中。 乔老太爷在看着池嘉木的时候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孩子虽说姓池,却有太多乔家人的特质。 微微上翘宛若含笑的唇,温润而又明亮的眼,下巴弧线也带着乔家祖孙几人如出一辙的利落有力。 乔老太爷回过神就来看几个学生的文章,让他欣慰的是,这几人的文章水准略有高下,却大部分都发挥出来了自己应有的水准,而他的外曾孙发挥的最好,按照乔老太爷的看法,不出意外这次的榜首就应该是他了,不过口中却说道:“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 这话的意思也简单,文章不需要合乎天下人的心意,只求合乎考官的心意。 池嘉木的文章虽好,倘若是主考官看不中,那就没有了魁首。 和池嘉木结伴而来的几位学子,平时在飞鹿书院就表现不错,众人得了山长的点评后就一起吃酒庆贺。 池嘉木十年寒窗苦读冷不丁闲了下来有些不习惯,和同窗玩闹几日,就干脆继续看书。 等到会试发榜那一日,长青侯府的恭贺声不断,只因为池嘉木再拿魁首。 池嘉木是会元,算上之前的小三元已经是连中五元,这长青侯府本就简在帝心,最后的殿试不出意外池嘉木也将夺魁,那么就会成为裴胤为帝时期的第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郎。 第97章 完结 会试夺魁, 而后的殿试仍是魁首,池嘉木做了连中六元的状元郎,当他立于三百名举人之首,文武百官看着长青侯心中艳羡, 这是祖上烧青烟了, 勋贵之中居然出了个连中六元的状元郎! 这池嘉木的容貌肖似乔侍郎, 众人看着乔侍郎有些遗憾, 当年他怎么不多生几个女儿, 长青侯当年还被书院退学,别说是做学问了,现在就算是当官当得不错,真正的治学学问还是不成, 那么……三个孩子一定就是乔氏教导出来的! 众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再次心中感慨:只可惜乔侍郎只有这一女。而这个感慨在今后看到了池子晋、池长生的成就, 都会屡屡再次发出如出一辙的感慨。 让乔侍郎,或者说之后的乔尚书苦笑不得的是, 因为女儿优秀,还有人想要给他介绍继妻, 暗示他宝刀未老,再添个女儿伴于膝下岂不是美哉? 乔尚书面对热情的媒人,只能够一一婉拒这样的好意,年轻时候不曾再娶,外孙都已经成亲生子,他再娶算是个什么事, 他心中只装着那一人便够了, 女儿的优秀, 更证明了亡妻的好。 传胪大典后是新晋的进士游街, 五城兵马指挥司麾下士卒已经布罗好了整个京都,等到新晋进士游街,百姓们爆发出欢腾声。 每隔三年就可以见到新晋的进士,但是这一次的前三甲给外有风姿。 领头的是穿着红袍的池嘉木,风姿卓然面若冠玉惹得不少女子羞红了脸,不少人试图丢帕子,结果兵马司的士卒早有准备,把人给拦住了。 宝刀出鞘,在阳春三月里发出了森森的光。 “干什么干什么?别扰乱秩序!往里走一点,别再往外挤。” “你还往帕子里裹石头,要是砸到人了怎么办?往后走、往后走点。” “你把东西给我收回去,别当我看不到,我就在这里盯着你!你敢丢,我就敢把你抓起来。” 这位状元郎的父亲是长青侯,长青侯曾是西城兵马指挥使,就算是长青侯现在去了大理寺,那也是他们自己人,这样一算等于这状元郎是他们指挥司的自己人! 这自己人已经有了未婚妻了,哪儿能接受其他人的帕子?再说了,这些闺秀们扔帕子还真不讲究,居然往里面裹石头,要是砸到人了怎么办? 于是不通风月的士卒们把这些闺秀拦得严严实实的,让不少闺秀对可恶的士卒怒目而视。在闺秀们看来,轻飘飘的绣帕要是不裹东西怎么扔?闺秀们简直要被士卒给气哭了。 万佩雯本有些紧张,她盼望池嘉木看过来,又觉得见着了他一定羞涩的很,心中各种情绪交杂,见着这一情形还是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 她今儿也是特地装扮过的,所谓是“女为悦己者容”,就算是池嘉木看不到她,她也想要装扮得更为鲜亮,而幸运的是池嘉木看到了,非但如此,还特地停了下来,替她攒了一枚发簪。 在会试得了魁首后,他除了看书就是做玉簪,一朵梅花样式的发簪样式简单,却代表了他的心意。 其他新晋进士们看到了池嘉木的动作,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而 万佩雯本来面颊就红润,被这样簪花之后见着所有人都看过来,羞得捂住脸拉住了好友离开。 她一只手还不忘虚虚扶住发簪,免得没有簪好掉落碎了一地的话,她回去可得哭一场。 “状元郎是给谁簪花啊,是他的心上人?看着很是般配。” “是万家小姐,也是状元郎的未婚妻,两人很快就要成亲了。” “两人青梅竹马,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和万佩雯交好的手帕交一直跑到了巷子里,才对着好友笑着说道:“状元郎下马给心上人簪发,这样的雅事只怕要在京都里一直传下去了。” “你笑话我。”少女羞色的红晕是最好的妆容,万佩雯心跳到现在还是急速跳动,想着刚刚看到的情形,池嘉木翻身下马,给她头上簪花,心中就悸动不已。 手中摸着发簪而好友凑近了看一眼说道:“你放心吧,虽然是匆忙之下,咱们新科状元簪得算是紧,不会掉下来的。” 看到了好友确认,万佩雯这才放开手。 “我可真羡慕你。”手帕交说道,谁不想嫁个知根知底又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呢?更何况万佩雯这个竹马还是新科状元。 “别笑话我啦,总觉得被其他人也看笑话了。”万佩雯小声说道,只要一想到池嘉木,她心跳就急急的。 “反正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好友说道,“对了,我刚还看到侯夫人在笑呢。” 听闻了侯夫人,万佩雯涨红了脸,她在侯府的时间长,知道乔宜贞的秉性,侯夫人的笑肯定不是笑话她。 乔宜贞确实没有笑话的意思,反而是对着自家丈夫感慨,“你看看,被嘉木比下去了。” 池蕴之想着,他年轻的时候确实不如长子机敏,握住了妻子的手,幸而他今后的日子还很长,“那为夫今后须得再尽心一些。” 乔宜贞本想要挣脱,目光触及到了池蕴之眼角的细纹,他们两人都已经这般岁数了,就算是当街拉手,还有谁能置喙? 于是干脆大大方方由池蕴之拉着手,两人携手回府,热闹的喧哗声是两人离开的配乐。 乔宜贞想着,其实年轻时候池蕴之的爱意也不曾弱于长子的,只是当年少年的爱意是秘而不宣的,他从不曾开口,只是默默地去做,所有的爱意都在他的行为之中。 第98章 番外1 裴宝彤进入到书肆里的时候掌柜就迎了上来。 这位贵夫人不曾透露身份, 但是她身上的穿戴还有谈吐让掌柜隐隐猜到对方的身份不简单。 裴宝彤不说,他也不去探究对方真实身份,不过态度是毕恭毕敬的比招待其他贵客都更为用心。 就算是不管裴宝彤是不是有一个高贵的身份, 这位夫人可以说是他这书肆的大客户, 她的丈夫应当是个读书人, 夫人平时自己喜欢看话本, 遇上了喜欢的, 喜欢同时买很多套,另外还会给丈夫准备上好的笔墨纸砚等物,这样一来,每年就给掌柜进账成百上千两银子。 “温夫人您来的可算是巧了,我给您留下的那套书差点就保不住了,被人看着了非要买,已经连续来了好几天,正好你来了, 不然晚上她看着书还在, 一定要强拿走了。” 裴宝彤不说自己公主的身份,在外都自称是温夫人, 以丈夫温泽宴的姓氏当做她化用的姓。 裴宝彤看着掌柜神神秘秘, 不由得好奇地说道,“什么话本子, 居然这么抢手。既然好看,你当时应该多给我留一些。” 绿玉也好奇地看着掌柜, 她本来不认识什么字, 但是在宫里的时候被逼着看书, 时间长了, 绿玉也喜欢看书了, 不过她喜欢的书和自家公主一样,都是各式各样的话本。 “我悄悄和您说,这话本的特殊在于,故事里人物是以长青侯和长青侯夫人为原型的。这书让礼部尚书看到了,李尚书就不乐意了,以前的卖出去的书过往不究,但以后都不能刊印了,我这里是给您留的最后一本。” 听闻是长青侯和长青侯夫人的事,裴宝彤本来好奇的表情淡了。 长青侯夫妻是她和母亲的恩人,她裴宝彤就算是再喜欢看话本,也不想因为话本精彩,就去背地里窥探恩人的感情。 而掌故是人精之中的人精,看到了裴宝彤的表情立即说道:“这位夫人您是认识侯夫人是吗?我跟您说,这话本没写什么不应当的,就是当时写话本的作者看到侯爷和侯夫人当街牵手,心中十分震撼,打听了两人事情许久,反复琢磨之下才写了这本书,里面的内容可没胡诌,据说都是可考的。” “既然没问题,那为什么礼部会封书?”绿玉直接问了问题的关键,裴宝彤也是颔首赞同,倘若是没有胡说八道,礼部尚书干什么要封书? “这不是因为长青侯破了一个拐子案,把礼部尚书多年前丢失的孩子给找回来吗?听闻李尚书直接当当当地给侯爷和侯夫人磕头,还给上了长明灯!这听闻了这本书的存在,长青侯没说什么,反而是李尚书不干了,觉得旁人这样窥视他恩人的生活,可能是和长青侯商议之后,没追究那个写话本的人,只让各个书局都不能再印这本书了。如果要是真写了不当写的,我给您留这个书,只怕都不好。” 想到了什么,掌柜连忙继续说道,“对了,侯夫人自己还买过这本书,后来也没见她来说什么,倘若是不妥,肯定来直接找我了。” 裴宝彤一愣,带着狐疑眼光看着书肆掌柜,“你怎么知道是长青侯夫人,不是其他家的女眷?” “在状元游街的时候,夫妻两人当街牵手,那一幕不少人都见到了。”掌柜笑着说道,“而且好巧不巧,当时我正好看到了,我还愣住了,后来就被我家夫人揪住耳朵,念叨我年轻时候胡闹的事情。” 他们两人拉着手是那样的自然,本来掌柜得下意识想要说不妥当,结果见到了那两人视若无人的模样硬是说不出口。 因为长青侯在大街上和侯夫人牵手,之后还有人在朝堂参长青侯,结果还没等到长青侯或者是御史那边驳斥,礼部尚书就脸红脖子粗替长青侯辩驳。 那朝堂上的辩驳传播得很广,这让书肆的掌柜都开了眼,原来这读书人的一张嘴这么厉害,长青侯和长青侯夫人牵手简直是牵得好、牵得妙,要是不牵反而是各种罪过。 那两人牵手之后,整个京都里都发生了悄然改变,这个古老的城池似乎一夜之间像是被春风吹化了坚冰, 年轻的男女走得近一些不会被用审视的目光去看;老夫老妻靠的近那是感情好,是家庭和睦;年轻的夫妻拉着手,那是意在情浓。 就连裴宝彤也与温泽宴在夕阳下拉着手在护城河边走。 明明更为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那种在光天化日之下拉着手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像是心尖儿都泛着淡淡的甜意,做什么都忍不住嘴角翘起来,笑意在唇瓣上绽开。 裴宝彤听到了掌柜的解释,终于拿了这本书,而掌柜擦了汗,连忙说道:“不卖,这书直接送给您,刚刚也说了,李尚书都说了,这书不再版,就是知道您喜欢看话本,我特地给你留了一本。” 既然是长青侯夫人的熟人,掌柜心想这书直接送给裴宝彤好了,反正平时也从裴宝彤这里赚了不少银子。 等到裴宝彤拿着书去找乔宜贞的时候,后者正在躺在躺椅上,手边敞开一本书,这书的扉页和自己手中的正是一样。 乔宜贞听闻了裴宝彤的来意,拿起了手中的书,笑着说道:“这话本子没写什么,也不知道小姑娘打听了多少消息写得这个话本,有些事还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些,不过在小姑娘的眼中,那就是缘分天定,写的可美好了。” 乔宜贞自己都不知道,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怎么就写的情意绵绵的话,倘若不是话本的主角是自己,乔宜贞会觉得这话本还算是不错,因为自己是话本中的主角,她一边起鸡皮疙瘩,一边又忍不住往下看。 裴宝彤大方说道:“你不在意就好了,我之前在书肆里听人说李尚书封书,以为写了什么不当写的东西。” 乔宜贞弯了弯眼,“李尚书是个敞亮人,有他一句话这书不再版就够了,因为让话本的作者少赚钱了,他还给了对方一百两银子。这银子本来我家侯爷想给,只是李尚书怎么都不肯。” 话本的作者见着不追究她,又得了银子,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乔宜贞对这位礼部尚书印象很好,身为礼部尚书,按道理她和丈夫在大街上拉手确实有失体统,这位礼部尚书却坚定地站在他们这边,只因为这位李尚书实在是重情。 李尚书丢的那个孩子生辰都给改了,改成了被找回来的那一日,第二年的那一日,李尚书还带着孩子到长青侯府门口磕头。 不用什么软垫,直接磕在青石地面上,让乔宜贞都心中发憱,磕头了一次之后,第三年的时候,乔宜贞提前堵人,怎么都不肯让对方这样磕头。 两家因为这件事往来密切,乔宜贞时常和李尚书的夫人打牌九,身为礼部尚书的夫人不识字,却很会计算,打牌九的水准很高。 裴宝彤没接触过牌九,不过听乔宜贞说的有趣,两人就相约下次一起去打牌九。 乔宜贞把裴宝彤堪堪送走,池蕴之就踏着夕阳归来,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池蕴之说道:“圣上有意让我外放为官,有几个地方让我选择,你看你想去哪个地方?” 池蕴之固然可以做京官,但是在裴胤看来,这位读书不多的池蕴之这官做的不错,若是想要更进一步,最好的锻炼方法就是外放。 池蕴之愿意外放,只是选择什么地方,还是要和妻子商议。 “那岂不是错过了嘉木的婚事?” 池蕴之笑了笑,“外放的事情还没有定下,万岁说了,怎么都等到嘉木婚事之后再离京,我想这,这次外放带上子晋和长生,有夫人教导,他们两人也不如嘉木那般嗜书如命,不如也外出游历一番?” 第99章 番外2 池嘉木是长青侯府的嫡长子, 他的婚事来的慎重,尤其是做了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各家来送的贺礼就在原本的基础上重了三分。 不少人在心中想着礼是不是太重了,这连中六元虽说罕见,整个大齐数百年也有好几人,等到见到了公主和驸马同来,还送上了宫里头的贺礼,众人才惊觉,长青侯府这夫妻两人多年下来还是简在帝心,圣眷犹在。 这样来看,贺礼重吗?一丁点都不重! 长青侯夫妻两人招呼着更为热络的宾客, 那厢双生子跟着迎亲队伍去了万家。 对对子、催妆诗、池嘉木本来就出了汗,还有两个笑嘻嘻捣乱的弟弟,让池嘉木过五关斩六将才接到新娘子,他本想要拧两个弟弟的耳朵,因为见到了闺房门大开,霎时间就顾不上双生子了。 池子晋把三弟拉到一边, 闹得时候是高兴,只是一想到今后的自己, 可就犯了愁:“闹得这么狠,到时候我们成亲的时候,也会被大哥使绊子的,我们作诗可远远不如大哥有急智。” 池长生冲着二哥笑,他的大哥找到了心心相印的万佩雯, 二哥八成是要和庄秀芷在一起, 于是打趣说道:“二哥, 你这么快就想到了成亲的事情?还早还早呢!” 池子晋尚未开窍, 被三弟笑得起了鸡皮疙瘩,把三弟的脑袋往旁边一推,“我没想着成亲,不过对我们而言,成亲是早晚的事情。” “那可不好说,可能二哥你比我早。” 池长生觉得大哥有大哥的路子,大哥池嘉木目标坚定,喜欢读书做官,通过读书与古人对话,为官后会施展自己的抱负,大哥的路走得四平八稳是长辈最喜闻乐见的;二哥也有他的路子,二哥更喜欢作画,喜欢寄情于山水,观人情世故还有世间百态,与二哥脾性相似的人是庄秀芷,两人身上都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痴劲儿。 至于说池长生自己,他觉得自己像是不羁的风,就像是困在方寸之间很久了一样,他就是想要走、跑、跳,想要到处走,他很难想象风会在哪个地方停驻。 池子晋看着三弟,认真对着弟弟说道:“长生,咱们是双生子,成亲时间肯定差不多的?” 池长生在想快些有个秀才之名,这样对外也可以自称是读书人,走到了哪里也都方便一些。心中想着,池长生笑道:“二哥,咱们得走了,你放心,你要是成亲的话,大哥肯定不会为难你。” 池子晋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你就欺负大哥脾气好。” 池长生嘻嘻一笑,“二哥脾气也好。”他腻歪在二哥身上。 两人在娘亲腹中就是手脚相碰,七岁之前更是睡在同一个屋子里,本来已经分开睡了,谁知道去了书院,两人又分在同一屋,这么多年下来,可以说是孟不离焦。 池长生总觉得现在一切好得像是梦境一样,而池子晋拖拉着三弟快些做好准备,等会新娘上了花轿,他们就得走了。 万佩雯是被万鹤亲自背到花轿上的,池嘉木注意到万鹤大人背上有一块儿深色洇开的水渍,那是万佩雯的泪水。 她被父亲背出了家门送上了花轿,以后她的荣辱兴衰都维系在池嘉木身上。 在傧相喊着起轿时,池嘉木对着万鹤保证,会待万佩雯好。 “我知道的。”万鹤很满意池嘉木这个孩子,更是知道侯夫人的品性,不会为难自家女儿,所以女儿嫁人他并无伤感,只是有些惆怅罢了。 这点惆怅在鼓乐声响起的时候消散于无形。 万鹤看着池嘉木骑着高头大马,模样比游街的时候更为俊秀,侍从们抓着黄橙橙的喜钱散给百姓们,看着拿了喜钱的百姓们高兴模样,就万鹤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花轿里的万佩雯泪意已干,这一件婚事是双方父母都满意的,她几乎可以预想到婚后的日子,万佩雯对爹爹的不舍只是瞬间的,很快就成了对婚事紧张的期盼。 在花轿平稳往前,万佩雯手中握着苹果,低头看着繁复绣纹的衣摆,看着婚鞋上缀着的东珠。 在花轿里的时间时而快,时而慢,等到噔的一下,喜箭射在花轿门上,万佩雯才收紧了手,已经到了长青侯府。 弓箭射轿门,紧接着就是花轿前倾,喜娘扶着万佩雯下花轿。 牵着红绸,万佩雯和他拜了天地,最后送入洞房,池嘉木去陪着外面的宾客,乔宜贞则是留在新房里,陪着新妇和女眷们说话。 “侯夫人好福气,有这样端庄的儿媳妇。” “侯夫人自个儿还是新娘子模样,就有了好大儿还有儿媳妇,真真是羡慕啊。” “侯夫人,以后你就可以享清福了,膝下有人孝顺了。” 乔宜贞今日里也是盛装,难得带了乔家传家的饰物,笑的时候发簪的流苏晃荡得如同细密的雨。 “就像是王夫人说得,我自己身子骨还好,哪儿用儿媳妇孝顺,他们小夫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我也觉得佩雯这丫头好,主要是和咱们嘉木说得来,儿子喜欢就好,至于说要孩子的事情,不急,这佩雯做好了当娘的准备,我都没做好当祖母的准备。” 说说笑笑的,房间里都是恭维之声,等到池嘉木来了,乔宜贞开口让其他人离开,单独留了新婚夫妻在一间。 乔宜贞把人送出去后,低声和池嘉木嘱咐,“你媳妇肯定没吃什么东西,你可以先让你媳妇洗漱,差不多一刻钟避开点其他人送席面进来,你和佩雯都吃一点知道吗?” 池嘉木应声说道,“儿子省的。” 关于夫妻敦伦之事,乔宜贞特地督促丈夫去给儿子上课,这会儿还没开口,只是看着儿子,池嘉木从这一眼里就看出了端倪,脸上烧得厉害,根本不敢看母亲的眼。 “记得温柔些。”乔宜贞轻声说道,“佩雯没有娘亲,也不知道你岳父请了谁教她,所以你温存一些。” 多一些温存总是好的。 听闻母亲提到已逝的岳母,池嘉木收敛了羞涩,等到送母亲离开,这才回到了新房中。 洗漱卸去繁复首饰、去掉了厚重的妆容,交颈之间房间里的温度也升腾了起来,新婚夫妻双双染上了红霞。 红帐放下遮住了旖旎风光,火烛的光透过幔帐朦胧拢入,对万佩雯而言,所有的声音、感官都被放大。 两人的心跳都急促得要从胸膛里跃出,血液在体内奔涌宛若怒江。 池嘉木克制着自己的所有动作,他所不知道的是,多少年的父亲在洞房之日也做出了和他相似的选择。 浓郁到极致的情感不光是可以热烈得宛若滂沱大雨,也同样可以像是缓慢而又温柔的无声细雨。 第100章 番外3 长青侯与三房分家过后, 少了作妖的龚老夫人,规矩也就格外简单清明,就连新婚小夫妻奉茶也是如此。 池蕴之和乔宜贞两人接过了茶水, 给了新婚夫妻厚厚的改口红包。 乔宜贞对着儿媳妇眨眼:“就和过去一样, 当做是自己家,在家里头自自在在的就好。还有嘉木要是欺负了你,和我说,我来教训他。” 万佩雯红脸奉茶。 乔宜贞低头呷了一口茶,心里头柔软成一片,这在梦里没有办法喝上的儿媳茶, 她到底是尝到了。 乔宜贞眼角的细纹已经有了岁月雕琢的痕迹,平时她会注意不让细纹显露, 而今日里实在难以压住心中的欢喜, 眼角的皱纹加深。 池蕴之为官后因为负责重案要案,不适合嬉笑, 平时多是板着脸的,见着乔宜贞眼角的笑纹, 嘴角也泄露出愉悦的心情。 池嘉木还没说话, 池长生就笑着说道:“娘, 大哥好不容易娶到了心上人,怎么会欺负她?” 他的话让堂中众人发出了笑声, 新婚小夫妻更是露出了羞红的脸来。 新婚夫妻同房之后, 有了世间最为亲密的距离, 两人仍然是羞的, 好像是多看一眼, 就会红着脸心跳加速, 恨不得学鸵鸟把脑袋埋在沙中。 池蕴之:“只怕宜贞知道了嘉木做的不妥当, 也不好教训嘉木,我和夫人很快就会离开京都。” 乔宜贞没想到选这个档口说要外放的事情,不过既然说了,她也不会扯池蕴之的后腿。 低头呷了一口祁门红茶,这儿媳妇茶明明什么都没有加,乔宜贞硬生生尝到了甜味,回味很是甘甜。 羞涩的万佩雯注意到了婆婆的需求,再给乔宜贞斟茶。 乔宜贞笑了笑,小声说道:“这儿媳妇茶很是香甜。” 万佩雯收敛羞涩之意,“那我常来陪着您说话,喝茶。” 万佩雯从公公的话里知道两人要离开京都了,在离开京都之前可以多陪着婆婆。 乔宜贞应道:“好。” “爹!”池嘉木一愣,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您这是要外放了?” 长青侯微微颔首。 到了他这个年龄,不少同僚都已经蓄须,只因为乔宜贞脸上皮肤嫩,新生的胡子茬扎在她皮肤上都会留下淡淡红痕,长青侯便没有选择蓄须。 年近不惑之年的池蕴之随着在官场沉浮,他的喜怒藏了起来,与年轻时候相比自然衰老了一些,却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风采更胜于年轻时候。 早些年还有人感慨,长青侯娶妻是撞了大运,随着长青侯在大理寺里破了几件积案,加上见着他的风度,已经没有人再提这茬。 众人羡慕的是乔宜贞天生好命,出嫁前是高门贵女;嫁人后,嫁的人忠贞不渝,虽说是勋贵为官却颇有一些清名;有三个儿子,长子是六元及第,可见乔氏日后的舒坦日子。 此时的池嘉木看着父亲,脑子一瞬间有些恍惚,他年幼的时候喜欢和父亲玩耍,父亲在他们兄弟几人面前,毫无威严可言,甚至还会背着他们几人,让他们骑马打仗。 识字读书后,和父亲相比,池嘉木一直更为亲近母亲,佩服母亲。 他佩服母亲的学识,至于说父亲,只要一回头他总是站在那里。 他已经习惯了走在前面,回头去寻找父亲。 而现在池嘉木忽然发现,父亲在不知不觉之中,也做好了他的事业,此时他已经牵着母亲的手走到了他前面去了,不再是他需要回首去看的人。 池嘉木还在想的时候,父亲池蕴之伸手拍了拍长子的肩膀:“万岁爷恩德,特地允我多在京都里留些日子,现在你既已成亲,你母亲也可以暂且安心,整个侯府由你媳妇操持,我要带你母亲一起去任上。” 乔宜贞笑着点头说道:“佩雯一直很是机敏,我还记得她小小年龄在越州就做了几件厉害的生意,这京都里侯府还有两个铺子都交给佩雯了。” 万佩雯万万没想到,这才刚嫁入侯府,满府的事情都交给她操持。“娘,您这样太折煞我了,我哪儿担得起?” 乔宜贞捏了捏万佩雯的手,“侯爷准备替嘉木请立世子,你是这长青侯府的世子妃,这次交给你的东西,原本今后就是属于嘉木和你的。” 池子晋和池长生都微微怔住,两人相视一眼,这是要请立世子了? 对于这个消息,他们并不意外,池蕴之因为自身的经历知道一个道理,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与乔宜贞一起公平公正待三个孩子。 世子之位不能一分为三,按照规矩会请立嫡长子,那么在其他的铺面、庄子上会多偏向一些双生子,力求一碗水端得平。 池嘉木和双生子三人被教养得很好,他们不会惦记父母手中的那些东西,再说了,倘若是要分东西,岂不是代表了父母已经驾鹤西去,他们更愿意时光走得慢一些,父母双全,他们伴于父母膝下。 此时府中的庶务交给万佩雯,双生子都可以理解,池嘉木若为侯府世子,百年后会继承爵位,整个长青侯府也是池嘉木名下,所以府中的庶务会交给世子妃负责。 池长生笑嘻嘻地,“嫂子,所谓是能者多劳,有嫂子负责府中庶务也可以让娘清闲一些。” 池子晋也拱手说道:“三弟说的是,今后要劳烦嫂子了。” 负责整个侯府的庶务肯定是不轻松的,但是这种掌权对新婚娘子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事情,而且他们两人也相信万佩雯的能力。 万佩雯看了一下池嘉木,后者微微颔首,她就正式接手长青侯府的庶务。 乔宜贞补充说道:“还有一件事,子晋和长生是有什么打算?” 双生子相互交换一眼,都不明白娘亲的意思,子晋说道:“和过去一样,在书院里读书。” 池蕴之:“你娘的意思是,你们两人是想要留在京都,还是跟着我去湖江。” 离开京都?离开飞鹿书院? 池长生的心砰砰直跳,他读书不是为了科举扬名,只是为了多通晓道理,现在居然有了可以提前离开飞鹿书院的契机,池长生立即说道:“我跟着爹娘一起去。” 说完之后用手肘撞了撞二哥池子晋,试图让二哥也快些答应,反正二哥也没想和大哥一样在科举上扬名。 写八股文、读圣人文章,是养心中浩然之气,从中学为人处世道理,对双生子而言,也仅此而已,他们不像是大哥一样,想要入朝为官,实现自己的抱负。 乔宜贞看着池长生的作态,不赞同地咳嗽了一声,“长生,你别迫你二哥。” 等到池长生吐了吐舌头,乔宜贞才对二儿子说道:“子晋,不急的,你要是想要留在京都里也可以,想要跟着我们离开京都也可以。不要急着回答。” 池子晋点了点头,“确实有些突然,我没想过爹爹会外放。” 池嘉木深吸一口气,在听到了这个消息后让他神色有些恍惚,甚至很是有些不舍,转念一想,能够外放是被帝王重视的信号,略一沉吟说道:“爹爹要在湖江所任何职?” 湖江承宣布政使司正三品的参政。 大齐一共有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可以说,各个地方最高官员便是正二品的布政使,这十三人是整个大齐当之无愧的封建大吏,而往下数的官员就是参政。 池蕴之这一外放,是得到帝王重用的信号,在这个年龄可以做到参政一职,今后定然是要做封疆大吏的,在往上一步就是六部之首入阁。 在场之人,除了乔宜贞以外,其他人被震得目瞪口呆,而且这官位定下后,众人都知晓,只怕短时间是回不了京都的。 双生子心中顿时明白,为什么父母会让他们两人选择是否跟着离开京都。 第101章 番外4 长青侯高升了! 池嘉木只是初入官场, 便知道父亲这一次的升迁是格外大的一步,在官场里沉浮多年的老油条们只会比池嘉木更早意识到圣上对长青侯的看重。 矜持一些的官员送来帖子到长青侯府,若是情绪外露一些的, 直接下值后拎着东西就来长青侯府。 在勋贵之中,也以长青侯这一家为荣,长青侯未来至少做个封疆大吏, 长青侯的儿子是清贵不过的翰林, 谁说他们勋贵不成事?勋贵们也亲近起来长青侯。 在长青侯携妻离开京都以前, 侯府的门槛都被踩得油光水量, 堪比上了上好的桐油。 等到夫妻两人离开了京都,众人才议论起来另一件事。 这夫妻两人离开京都也就罢了, 何必让两个在书院里读书的孩子跟着他们上路呢? 是的, 最终双生子都离开了书院。 池长生自然选择离开京都, 池子晋没有三弟的催促情况下,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兄弟两人敬佩大哥,却不准备效仿大哥。 旁人以为现在书院的山长会阻拦,而乔老太爷笑呵呵的, 只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在他下天牢以前, 乔老太爷在意读书的体统之类云云, 而经过了那场劫难, 很多事情他都放下, 心胸更为开阔。 长青侯一行陆路和水路结合,当路上的风景看得有些腻味,就换成了轻柔的江风, 当看多了奔腾的江流, 再回到陆路。 路上相似的风景在过去了新鲜劲儿后很容易让人感觉疲乏, 池子晋并不腻味这些风景。 池子晋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 在喜欢上丹青后,观察和洞悉力更为惊人,看上去相似的农田作物,池子晋可以很快就分别出是不同的作物。 春日的油菜花他是最喜欢的,开得热闹霸道;麦穗抽条快得不可思议,越往南走,几乎是每日去见路上的农田就生的更高一些;北方的树是笔挺直入云霄,而南方的树阔叶树荫大,可以想象夏日的时候,会遮天蔽日带给人清凉的慰藉。 至于说池长生,他离开了京都,感觉从头发丝里都是放松,明明刚开始坐船他还很不适应,吐了好几回,路过各个府州也远不如京都繁华,他却还是觉得很好。 再往前就是湖江辖内,池长生赶车,旁边坐着二哥池子晋,他兴致勃勃带着父母入了五襄府。 湖江承宣布政使司所驻地正是五襄府,此地为下辖十府,八十九县,是中部地区最大的行省,所以五襄府也是繁华非常,高高的城墙,井然有序的入城行伍,官署修建得阔绰,门口的两尊石狮子都颇有意趣。 乔宜贞说道:“那是因为以前的贾参政负责的是官署的营造,他手头太松,也是因为这官署建好了,才让他上峰意识到他手中不清白。” “这是吴太河的作品。”池子晋说道,“难怪布政使意识到营造费用的不对,要请他做石狮子,得花不少银子。” 通过池子晋,乔宜贞和池长生知道了吴太河是什么人。 这吴太河早些年是给人雕石狮子,因为雕工了得,后来已经转向做玉雕了,不怎么做石雕,既然他重新做石雕,定然是花了大价钱才能够请他出手。 乔宜贞一边和两个孩子说话,一边让人打扫屋子,而池蕴之洗漱回到了后宅,头一件事就是洗漱。 刚到了宅院的时候,已经有人遣了小吏在门口候着,唐大人已经在太白楼里设宴要给他接风,故而池蕴之没办法安心去看整个官署的布局。 乔宜贞等到池蕴之洗漱完,入了房间里替他正官帽,送池蕴之出门。 池蕴之那边被设宴接风,而乔宜贞这边也迎来了唐布政使夫人的到来,与那位夫人说话,了解整个湖江还有五襄府,这夫妻两人也就彻底开启了在湖江任职之路。 这位爽利的妇人晚上和丈夫说话:“我本来心头还在发怵,这乔氏又是侯夫人,又是京都里的高门贵女,这身份也太高了一些,会不会不好相处,结果你知道怎么了?” 唐布政使正在打瞌睡,被妻子一推,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回想刚刚妻子的话才说道,“你看我说什么,人肯定很好相处,你一开始还不相信。” 吴氏叉腰说道:“你以前只说长青侯和气,你和我说,你和我说的是这侯夫人肯定是悍妇!我一听说是个悍妇,你还要让我去交际,我自然发怵。” 唐布政使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觉得她夫人指不定和你一样。” 唐布政使没有纳妾,他年轻的时候也动过心思,因为妻子性情彪悍加上一连生了几个孩子,他的娘老子都对儿媳妇又敬又爱,反过来约束儿子,故而唐大人歇了心思没有妾室。 等到后来,唐大人就觉得后院清净自有好处,起码不会因为妻妾相争而生惨案,他为官的这些年见过太多这样的案子,更有下属因为后院之事耽误了升迁。 他夫人听到了这话,立即不甘愿了,拧着他的耳朵,“你说谁是悍妇?” “为夫的错,是为夫酒后嘴没把门。” 两人笑闹一番唐大人才说道:“其实我也是今晚上从饭席里才知道,长青侯少年就爱慕妻子,也说了他妻子性情端雅,是他不愿让夫人伤心,那满溢的爱意让不少在场的几个小吏都不由得神往。” 唐大人想着,不知道这位长青侯会在他的手下做多久,不过不管多久,他都应当记得这位参政。 谈到了妻子时候,那蜜意浓情几乎满溢了出来,大齐之人是含蓄而又内敛的,少有人流露出这种直白的爱意,光是凭借这一点,唐大人就记住了池蕴之。 唐大人第一次见到池蕴之的时候这样想着,万万没想到,到后来记住这位参政,不光是因为他对妻子的爱意,而是因为破了科举舞弊案而后步步高升,最后成了唯一一位没有科举就入了阁的官员。 第102章 番外5 对着镜子梳妆打扮的万佩雯皱着眉头, 很快叹了一口气。 池嘉木揽住了妻子,“怎么了?” “都不好看。”万佩雯有些闷闷不乐。 怀孕心情起伏很大,加上池嘉木又一直顺着她, 她脾气越发娇了, 这会儿眼底都有些湿漉漉的水意。 她和池嘉木成亲三年都没有怀孕, 因为这件事, 她心里头还生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甚至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吓哭了,结果就在这个时候, 发现她怀孕了。 夫妻两人一想到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就觉得奇妙, 池嘉木待妻子更为温柔。 而万佩雯享受夫妻之间的温存, 偶尔又会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和过去相比, 她实在是太爱哭了, 情绪起伏很大,一会儿觉得肚子里有了个血脉相连的宝宝, 好像距离早亡的母亲更近;一会儿又觉得莫名难过, 因为怀孕失去了很多。 这种起伏的情绪在她心中来回反复, 也让万佩雯有时候自己缩在被子里,都会悄悄地唾弃一下自己。 这会儿因为挑不出首饰哭,过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来得莫名, 万佩雯更是低落起来。 池嘉木抱着妻子哄着, 丫鬟们鱼贯而出,把空间留给世子夫妻。 叫做小春的丫鬟拍了拍面颊, 每次看到世子对待世子夫人好, 她都忍不住既对小姐欢喜, 又开始幻想自己嫁给了世子的长随会是什么情形。 所谓近朱者赤,世子心性这般好,他的长随也会是如此,想到了未来的夫婿,小春的面颊红了起来,一双眼更是泛着波一样。 其他几个丫鬟见着小春的模样,相互推搡着打趣。 小春一个个去揪她们的头发,笑声让里面的万佩雯都舒展开眉头,乖巧得仰头让夫君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 每当池嘉木这样照顾妻子的时候,心中都会想起父亲离开京都之前的说辞:“生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很好,我不在意这些,你母亲亦是如此。”顿了顿又说道:“你既然心悦雯丫头,你平日可以多吃一些芹菜,等到年岁再大一些再要孩子……最后,祝你有个女儿。” 池嘉木当时不明白父亲话中的用意,世人多想要儿子,为什么父亲用祝福的语气希望他有个女儿。 等到妻子偎依到他的怀中,羞红了脸让他擦脸,他就明白了父亲曾经的遗憾,父亲可以陪着三个儿子玩骑马打仗,由他们骑在肩头,却少了一种养女儿的快乐,若是生个女儿,性格像是妻子那般就好了。 此时小春跑得气喘吁吁,对着小丫鬟们斥道:“没个正形。” 其他小丫鬟们求饶,也不敢闹得太过,有人给小春捶肩膀,有人给小春捏手,让小春噗嗤笑了起来。 小丫鬟们问道:“你是跟着小姐很久的人了,这侯夫人马上就要回来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乔宜贞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春想到了当时初见的时候,老爷都没有发现小姐病了,是乔宜贞一眼就看出了小姐在发烧。 那位侯夫人生得美,说话也十分和气,生得儿子也好,当时小春还想过,这位夫人的儿子大约是天仙也配得上,万万没想到,自家小姐嫁给了池嘉木,日子还过得这般好。 和她一起的小夏已经嫁了人,而小春是等了很久的,现在在配了人,因为她想要个如同世子一样会体恤人的丈夫,他不需要多有才干,只需要心中有她。 想到了这里,小春笑道:“咱们世子爷和侯夫人生得很像,你们平时看世子是什么样的,就知道夫人是什么样的了。” 其他丫鬟们面面相觑,世子俊美却无女气,她们很难想象一个女性版的世子是什么模样。 长青侯府早已经里里外外收拾得很是妥当,结果没到世子夫妻去迎接侯夫人,乔宜贞自己就提前到了。 乔宜贞到的时候是秋日,穿着的是火红色的披风,年少的时候穿这种披风,衬得肤白如雪,神采飞扬;而到了现在她这个年龄,这火红色的披风绣纹不像是年少张扬,反而是衬得人端庄娴雅,血气好。 万佩雯眼睛还有些红,她现在不光是眼睛红,面颊也红了,因为没有迎接乔宜贞,很是不好意思。 “娘,我们应该去外面等着你。” 乔宜贞手下的丫鬟仆从已经在搬东西了,她笑着说道:“我就是担心你们在外等着,特地早些回来。” “大哥、大嫂。”池子晋跟着乔宜贞对两人行礼。 “子晋也大了,怎么没见到长生?” 万佩雯的话也是池嘉木的疑问,虽说双生子两人容貌相似,在外人看来只有一枚红痣的区别,在池嘉木这位兄长的心中,二弟和三弟性情不一,两人不能合并算作一人。 “本来是要来,出发前因为伤着了,就让他留在湖江了。也因为他的伤,稍微耽搁了一些。” 乔宜贞说的是轻描淡写,但实际上池长生伤得颇重,让乔宜贞硬是做了很久的噩梦,梦到三儿子再无法站起来。 那段时间池蕴之本来很是忙碌,因为乔宜贞的噩梦,能做的就是多陪妻子,也因此而生了第一根白发。 幸好池长生虽说伤了腿,但是没有伤到里面的筋,在乔宜贞出发之前,池长生已经可以杵着拐杖站起来了。 乔宜贞握住了万佩雯的手,“一路上赶紧赶慢的,终于还是来得是时候,算算日子,还有半个月对不对?” 万佩雯没有娘亲,乔宜贞知道女人生产就是在鬼门关走一圈,所以特地来陪儿媳妇。 “三弟的伤要不要紧?”池嘉木皱眉说道:“我和佩雯这里一切都好,母亲应当留在湖江的。” “放心吧。”池子晋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开口说道:“三弟没什么大碍,让不止一个大夫看过了。” “好几个大夫?”池嘉木立即抓住了重点,如果不严重,至于要请好几个大夫吗? 乔宜贞心想着,池子晋果然是痴迷于丹青,在湖江之地跟着他师父学画,和过去相比,更为不通庶务。 “当真没事,伤着了腿,距离膝盖的地方有些近,所以一度有些担心。现在已经确定没事了。”乔宜贞说道:“你若是放心不下你弟弟,到时候写封信,让他晚些时候过来。” “三弟伤着了腿怎么好过来?”万佩雯立即说道。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等到乔宜贞回来了,这正院又收拾干净,由侯夫人住下,乔宜贞也是住下之后才知道,他们离开了京都,这正院被封存,年轻的世子夫妻宛若他们还在京都一样,从不曾入住这正院。 稳婆预计万佩雯生产的时间是半个月以后,因万佩雯平日里吃得食物是计量的,又多做活动,生产总体还算是顺利。 不过就算是顺利,这一胎也足足生了五个时辰,等到乔宜贞抱上了红彤彤软绵绵的孩童,正好是天边红霞初现。 “万大人。”乔宜贞再把软绵绵的孩子给了万鹤,万鹤十几年不曾抱过孩子,但是当年抱万佩雯的记忆还留在骨子里,很快就调整了姿势,让小外孙女在他的怀中安静地呼吸。 新出生的孩子娇嫩,几个人抱了一圈,就把孩子让池嘉木抱着入了产房,好让孩子陪着万佩雯。 乔宜贞回到房中写了一封信,还附带了自己孙女儿的小手小脚印。 写到了孙女两字,乔宜贞忍不住露出一个浅笑来,原来时光匆匆,她都是做奶奶的人了。 103、番外6 在池蕴之收到了妻子的信时候, 反复看了三遍,最后才舍得把信笺给了眼巴巴等着的小儿子。 池长生看信了之后,着重看了里面的小手印还有小脚印, 眉开眼笑冲着父亲说道:“我做小叔了!” 池蕴之瞥了一眼小儿子, 再看看他的腿,开口说道:“你要是在外保重身体, 如果要不是断了腿,你应该是在京都亲眼见到你侄女儿了, 而不是和我一样在湖江看信。” 若不是官职在身, 池蕴之自己就去京都里抱孙女儿了,而小儿子明明有去京都的机会,却因为受伤而去不了, 小儿子的受伤还格外让妻子操心, 让池蕴之恨不得锤他一顿。 池长生现在腿骨已经愈合,大夫还交代让他杵着拐杖走一走。 他看到父亲的反应, 立即站起身,双臂勾住了父亲的肩膀,嬉皮笑脸地冲着父亲卖乖。 三个儿子之中,小儿子的性格最为活泼。池蕴之在看了妻子的信笺心情很好,连日里抿着的唇都微松,这会儿由着儿子赖在他身上。 “你啊,让你母亲太操心了。” 小儿子已经站起来了,他的腿需要复健,每日里每两个时辰要活动半个时辰, 此时的池蕴之陪着小儿子在府中长廊里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把一身薄汗的小儿子送回到房间,池蕴之继续回书房办事。 池长生在下人的搀扶下, 入了药浴桶中。 在药浴的滋润下,手上的地方像是蚂蚁啃噬一样涨痒难受,池长生却享受这种感觉,这说明他的双腿是好的,还有知觉。 之前刚受伤回到湖江,池长生想着自己受伤不重,但没想到母亲的反应那么大,连带父亲对他也没好脸色,他还偷偷去问二哥,二哥说道:“你确实让母亲担心了,母亲为了你的腿,哭过好几次,担心你再也站不起来。” 池长生不以为然笑道:“就是摔断了腿,哪儿有那么严重。” 不过之后,池长生做过断腿的梦,像是身体黏在轮椅上,怎么拍打双腿,甚至用刀去刺入双腿都毫无感觉,他才明白母亲的害怕。 如果双腿失去了知觉,他的余生就只能够禁锢在笨重的轮椅上,没有下人去拆门槛,他就会置身于方寸大小的房间不能动弹。 池长生想到了当时的梦,后怕地再次捏了捏伤口处,那里酥酥麻麻的涨感让他长舒一口气。 小厮瞅着他的动作,连忙阻止:“三少爷,大夫说了,您这里不能老去碰,对伤口处不好的。” 池长生嘿嘿一笑,这才送开手,趴在浴桶边缘。 他不由得去想,在京都里母亲他们如何了?应该一切安好。大哥已经有了女儿了,那么二哥呢?二哥是不是去庄家去的很勤,有没有与庄秀芷捅破窗户纸? 这些年在湖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二哥都会念着庄秀芷,给秀秀准备一份,两人往来的书信不断,在池长生看来,已经认了庄秀芷做自己的二嫂,希望这次回到京都,两人正式定下。 想到了这里,池长生想着今后确实要小心一些,这一次断了腿让别人操心,自己后怕,也耽误了不少事情,且不说错过了自己侄女的出生,说不定还会错过二哥定亲。 此时的池子晋不在庄家,反而是庄家的人到了长青侯府。 庄秀芷正在万佩雯的指点下,抱住了软趴趴的孩子。 庄秀芷在万佩雯眼中还是孩子呢,只让对方抱了抱,就重新接了回来。 孩子回到了世子夫人的手中,庄秀芷松了一口气,看着小婴儿,说道:“她好小啊,也红彤彤的。” “是啊,要是太大了,在肚子里可没办法了。”万佩雯的眉目舒展,让孩子抓着自己的指尖,“你看现在红彤彤的,是因为才吃了奶,刚出生的时候才叫一个红,现在好多了。” 当时的万佩雯见到了孩子,第一念头就是发愁,她自己就不大好看,这孩子皮肤这么红,今后可怎么办? 乔宜贞笑着说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这孩子今后会很好看。” “是啊,比贞姐儿小时候还好看!”这是冯老太君在说话,“你看眼窝这里,是个大眼睛,贞姐儿的眼睛不够上扬,这小丫头的眼睛弧度很漂亮,小嘴也漂亮,像是雯丫头。” 长辈们都这样说,万佩雯也就暂且放下了心,月子里的孩子一天一个样,万佩雯很快就发现,这孩子白皙起来加上睁开了眼,果然很是好看。 万佩雯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有婆婆漂亮,但是她看得出来,也问过了夫妻,这孩子要比自己好看。 万佩雯自己喜欢孩子,看她的孩子哪儿哪儿都好,但是也知道对于庄秀芷这样未成亲的女孩子,生孩子的事情似乎还离得太远,所以就想让庄秀芷出去玩,而不必在这里陪着她说话。 她抿唇一笑,“你去和子晋说说话吧。” 听到了池子晋,庄秀芷涨红了脸,其实他们往来书信很多,在心中称呼对方为挚友,她一直很是期待看到池子晋的,结果这次他回到了京都,他忽然高出了她个头许多,也褪去了昔日里的稚嫩,就让庄秀芷心里头泛着羞意。像是才经过了寒冬,春风一吹,光秃秃的枝头霎时间挂满了花。 乔宜贞把庄秀芷一揽,带着庄秀芷往外走,笑着说道:“子晋还巴巴等着秀秀姐姐呢。” 侯夫人的身上淡淡的香气,还有她手臂的温度让才庄秀芷的心跳得更快了。 等到出了院子,果然不远处站着的池子晋走了过来,而庄秀芷就听着乔宜贞说道:“子晋,你带着秀秀逛一逛。” 庄秀芷跟着池子晋离开,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乔宜贞还没有进院子,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乔宜贞似乎怔忪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对着她点头。 等到过了一些日子,长青侯府和庄家交换了庚帖,她才知道侯夫人在笑什么,是笑她的二儿子也要定亲,有了归宿。 在订婚的那一日,庄秀芷做了一个梦,梦里并没有庵堂为官府围剿的一幕,她还是在庵堂里生活,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入到了青楼里,她因为生得好,并没有接客,而是做了清倌,她往来的客人里有一位最为特别,那人生得最为清隽,眉心一点红痣,眉宇之间带着细细的忧愁,到了后来某一日他就不见了,听人说是出了事。 扑通扑通。 秀秀的心跳得很快,她在黑暗之中睁开眼,而房间里很快就有丫鬟掌灯。 “小姐,怎么了?” 她在庄家的闺房之中,她是庄秀芷,而不是什么头牌花魁。 庄秀芷有些困惑的捧着水杯喝水,她既然在庵堂里,庵堂还一直如日中天香火鼎盛,她怎么会到青楼里? 或许就是个奇怪的梦吧,庄秀芷不再惦记刚刚的梦,听着丫鬟的调侃,“小姐是不是因为白日里交换了庚帖睡不好?” 她和池子晋交换了庚帖。 庄秀芷想到了白日里的事情,脚趾都忍不住勾了起来,心脏再次急急跳动,刚刚是因为惶恐害怕,而现在纯粹是因为羞涩。 庄秀芷有些睡不着了,不过她的丫鬟也是,长青侯与妻子伉俪情深,而现在的长青世子与世子夫人也是如此,由此可见家风很正,而她的小姐就要嫁给侯府的二公子了。 庄秀芷坐在床榻上,听着丫鬟的话,眼睛亮得宛若星辰,她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今后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2 16:28:21~2021-06-04 15:2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榴莲妹妹 26瓶;英国校长与德国男友、派蒙煲好吃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4、番外7 “猜猜我是谁?”乔宜贞的眼睛被一双手笼住, 只是那双手捂得并不严实,让乔宜贞还是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 “让我想一想。”乔宜贞故作严肃说道,“我猜是侯爷, 侯爷的声音才会这么低沉。” 那女童特地压低了声音, 这会儿听到了祖母猜错了,忍不住偷笑出声, 很快就捂住了嘴。 乔宜贞动了动,那女童连忙喊道:“祖母你不可以偷看的!” 乔宜贞果然闭上了眼, 含笑说道, “那你看看,我还闭着眼呢,还没有看到你, 居然不是侯爷啊, 那是谁啊。” 女童看着乔宜贞还是闭着眼,松了—口气, 继续询问:“对的,我不是祖父,我是谁啊?” 听到了童言,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偷偷笑了起来。 乔宜贞坐在窗边的时候就看到了孩童蹑手蹑脚进入屋子,哪儿会不知道是谁?结果还没有说出答案,女童就被人抱了起来。 “呀。”女童发出了欢喜的声音,顾不上乔宜贞了,欢喜地搂住来者的脖颈,“祖父。” 乔宜贞睁开眼看, 果然是外出回来的池蕴之。 距离孙女出生后过了四年,他从湖江回到京都,他还有爵位在身, 回到了京都以后,自然是入住长青侯府的主院,回来以后池蕴之本来应当是去工部任职,结果遇到了龚茹月去世,虽说分家,龚茹月到底是生母,池蕴之守孝在家,就待在侯府里。 乔宜贞想到了龚茹月,难免想到了池青霄,自从商翠翠死后,他又娶了两位正妻,第一个妻子娶了五年不曾生下孩子,他给了对方一封休书,再娶了第二个妻子。 只可惜不管池青霄怎么折腾,除了商翠翠的肚子高高隆起,再没有子孙运。 等到龚茹月去世,池青霄还试图进行生孩子这类事情,结果被第—个拿了休书的前妻告上了公堂,告他不孝。 池青霄因为不孝的名头被判了流放,听闻路上病了—场,最后到了流放之地能不能活下来就不知道了。 乔宜贞想到了三房的事情,再看向了丈夫,此时的池蕴之依然是不蓄须的,只是鬓角的霜华让人不会错认他的年龄。 在湖江的那几年,湖江出过—次百年不遇的洪涝,冲毁了许多的农田,还险些生了瘟疫,池蕴之的白发也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池蕴之自己没有女儿,很是疼爱孙女池言婳,这会儿轻巧地把孙女儿抗在肩头,听着她发出欢快的笑声。 池言婳的手揪住了池蕴之的衣服,软软说道:“祖父,我刚刚在让祖母猜我是谁呢,祖母笨笨,都猜不到是婳儿。” 乔宜贞笑着说道:“祖母老啦,脑子不中用了。” 乔宜贞很早就不在意时光的流逝,她就当做是自己白捡了—条命,坦然承认自己的老。 “不老的。” “祖母才不老。” 这两人同时开口,让乔宜贞笑了起来,因为池蕴之有了白发,她那时候也生了白发,之后不停养生,先前生出的白发已经变黑,只有池蕴之的白发还在。 “好,不老。” 池言婳小胖腿一踢,让祖父把她放下来,然后一股脑地扑入到了乔宜贞的怀中,“祖母不老的。” 乔宜贞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祖父、祖母疼爱自己,面对这样软糯的孩子,听着童言稚语,心中都柔软了起来。 “好,不老。”乔宜贞笑着把池言婳抱到膝盖上。 池言婳仰头看着祖母,上次和几个好友说话,她们可都说自己的祖母可真温柔真好看。 池言婳把好友的话说了—遍,最后郑重点头,“所以祖母不老的。” 池蕴之说道:“还说了别的吗?例如有没有说祖父老不老?” “她们没有见过祖父。”池言婳想了想之后说道,“不过说我爹爹好,二叔好,小叔好。” 池言婳的爹爹是池嘉木,六元及第在翰林院镀金后先在礼部任职。 二叔是池子晋,没选择科举,不过在湖江师从云道子,云道子的画作是千金难求,而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囤池子晋的画作,只能着日后价格慢慢攀升。 小叔是池长生,三个儿子里唯一不愿意成亲,选择了走南闯北做生意,最远还出过海去过琉球,还带回了—种高产的作物,所以三个儿子里,池嘉木还不曾袭爵,反而是池长生因为这发现被封了爵位。 说曹操,曹操到。 “爹、娘!” 来者的那人声音洪亮,让乔宜贞猛地站了起来,居然是池长生的声音。 而池言婳让祖母把她放下来,尖叫着,—路冲到了那人的怀中。“小叔!” 池长生留着胡须,他这模样乍—看比池蕴之还要老,此时咧嘴一笑,把池言婳高高举起,让小丫头发出了咯咯笑声,等到被对方用胡子蹭脸,—个劲儿喊道:“臭小叔。”这才让池长生停下了动作。 池长生把小丫头放下之后,对着父亲和母亲行礼,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外出是让爹娘操心,只是他似乎就是无法选择安定,因为他自己飘荡在外,也不想娶个摆设妻子,他本以为自己不想娶妻会得到父母的阻拦,结果…… 母亲只是温柔地揽住了他,“只要你想好了就好。” 乔宜贞想着,在做了那个预知的梦以后,她只愿意让孩子们平安顺遂,成亲不成亲的,倘若是池长生觉得这样好,就好。 在春光满园之中,乔宜贞看着三儿子归来,想着大儿子、二儿子各自成家,眼弯了起来。 她看向了身侧的池蕴之,实际上她要比自己所想的更为好运,不光是有了儿孙福,更有了她的侯爷。 乔宜贞冲着池蕴之笑,而金色的光在她眸中流转,池蕴之心想,无论多少次见着她的笑容都觉得春光皆好却不如她。 ——《全文完》—— 全文购买的小天使,APP评分帮忙满星吧,咪啾_ 作者有话要说:  1、全文购买的小天使,APP评分帮忙满星吧,咪啾_ 2、本章留言会有抽奖,随机抽取3个小天使,瓜分10000晋江币。(6月12开奖) 3、希望大家移步到我的专栏,把沉大香包·养了,6月9就要开新文啦。 《女配点满武力值(快穿)》 温锦心没有初始记忆就开始了她的快穿之旅, 幸好,虽然没有记忆,她的脑子里还有求生、格斗、医药等知识。 靠着脑中知识,还有超高武力值, 无论是多么困难的处境,温锦心都向阳而生,实现了逆风翻盘。 穿越成被送给五十多岁老皇帝的绝色美人。 温锦心:手持长剑,我要挑翻这个衰败奢靡的王朝。 穿越成年代文里被抛弃的乡下女儿。 温锦心:跟着牛棚大佬学种田,科技种田我最强。 穿越成现代豪门的叛逆女。 温锦心:洗去脑袋的奶奶灰,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陷入这样一场场轮回之中, 但是温锦心知道,就算做了一只小小萤虫,也应当发出属于自己的幽幽光华。 ※女主快穿前身处末世,武力值高,求生技能满点 ※有的小故事有cp,有的没有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