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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妇拿针的手指微微一抖,一点鲜红的血珠从她春葱般的指尖渗出,秀眉微皱,轻声斥道:“不要胡说!你爹他怎会不要我们!”说着将手指轻轻含入口中。 小女孩被母亲斥责,小嘴瘪了瘪,像是极委屈,半天才说:“你总说我爹是大侠,可是打我记事,他都已经四年没回家了!是不是大侠行侠仗义,就都是不要家的!” “小珂,不许这样说你爹!”少妇似是甚为激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女孩以为娘要过来打她,吓得一骨碌滚到了被子里。少妇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子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心下一软,目色重又温柔起来,将手中的千层底拿到面前,轻轻抚摸,口中喃喃的道:“千帆,千帆,你…到底在哪里?” 刚要重新坐下,忽听窗外有人大声笑道:“哈哈哈哈,岳千帆这个狗贼,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少妇吃了一惊,放下了手中的千层底,向窗外看去,窗外仍是一片漆黑,没半点人影,只是那声音却是不断的,方才那人话音刚落,又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大声道:“岳千帆这个狗贼,算哪门子大侠,连他自己的女儿都不承认,哈哈哈。” 少妇紧咬樱唇,面色却极是沉静,没有一丝惊慌失措,慢慢走向屋中唯一的土炕,一面走一面淡淡的问:“几位是谁?” 窗外第一个说话那人道:“我们是来找你们索命的鬼!” 屋中被子里的小女孩早已钻出头来,听见这句话小脸惊得煞白,刚要大叫已被母亲伸手握住嘴巴,轻声在她耳边道:“小珂,不要叫。”小女孩点点头,把身子拼命拱到娘亲怀里,不住发抖。少妇紧紧搂着她,向外说道:“我母女从未做过亏心事,你们为何要向我们索命?” 窗外另外一个声音道:“事到如今,也懒得跟你兜圈子,你男人岳千帆,是个杀千刀的狗贼,狼心狗肺的魔头,十年前在瑶山夜宴害死叶澜沧叶大侠,之后居然厚颜无耻道貌岸然的藏起了狐狸尾巴,在江湖上招摇了这么多年,好在苍天有眼,终于教他败露,现出原形,人人得而诛之!” 少妇脸上一直沉静如冰的神色似被这一句话劈的粉碎,娇躯猛的一震,颤声叫道:“你说甚么?千帆他……” 外面那人大声说:“对,岳千帆那狗贼死了!掉下黑山血池,烧的骨头都不剩!” 少妇不再言语,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孩儿,呆呆坐了半晌,忽然轻轻道:“小珂。”小女孩从她怀中抬起小脸,怯生生的叫道:“娘……”少妇用手抚摸她柔嫩的脸颊,忽而微微一笑,“小珂,你怕不怕?”女孩点头,看见娘亲的目光,忽又摇了摇头。少妇伸手拿过一件小小的花棉袄,穿在小女孩身上,柔声道:“小珂有没有见过娘舞剑?”见女儿摇头,爱怜的在她小小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今日娘亲就舞给你看,可好?”说着放开女儿,就要起身。 “娘不要走!”小女孩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少妇的腰,“娘不要走,我害怕!” “小珂,不要怕,在这等娘一会儿,千万别出去。”说完这句话,咬牙狠心拉开女儿的小手,弯腰从床下拿出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竟是两把短剑,红色剑柄剑鞘,极是艳丽。少妇将短剑抽出剑鞘,转身向屋门走去。 打开简陋的房门,眼前并无丝毫灯光,只是借着自家窗内的烛火,看见影影绰绰许多黑影,足足有二三十人,少妇冷冷一笑,反手关上房门,轻移莲步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俏生生立在院落中央,目光由左至右,自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孔之上一一扫过。 黑暗中那三十几个黑影动了动,有一个粗重的声音响起:“沈雁冰沈女侠,仍是风姿不减当年啊!”又有一个声音道:“江湖三大美人之一,白白被岳千帆这个魔头糟蹋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少妇对这两人的言语充耳不闻,稍稍抬起下颌,淡淡的道:“雷老八,戚道长,你们二位别来无恙?” 那个尖细的声音嘻嘻笑道:“沈女侠,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少妇微微一笑,“自然记得,我记得当年在那间破山神庙,你是如何对你口中的魔头岳千帆千恩万谢,扬言无以为报,只求当牛做马。” 那尖细声音重重咳了两声,怒道:“住口住口!我雷某人当时一时糊涂,被那狗贼蒙蔽,才会错把豺狼当做菩萨!” 少妇不理他,转脸对着另外一人道:“戚道长,你的内伤可好了么?” 那个粗厚声音也咳了一声,好半晌才重重“嗯”了一下。 少妇接道:“当年为了救你一命,我夫君明知有约在身,却仍不惜耗费一半内力,替你疗伤,你倒是好了,我夫君他却在比武之时身受重伤,吐血三月,这件事你也忘记了么,或者,忘是没忘,只是心肺都叫狗给吃了!” 这少妇看来娇美柔弱,却没想到言辞犀利如同刀锋,一时院子之中再没声音。静了片刻,只听一个女人声音道:“你们莫要听这女子狡辩,岳千帆道貌岸然,从前种种不过是他的伪装,还是快些将她杀了,以祭奠那些被岳千帆害死的冤魂!” 少妇冷笑一声,“霹雳虎张三侠,厉千秋厉谷主,今天来的诸位,十之七八都是老相识,怎么,你们这些自诩侠义的英雄豪杰,就是这样转眼无情,滥杀无辜的么?” 那个姓戚的道士说道:“沈女侠是那魔头的妻子,只怕他做的那些勾当你也有份,怎么能叫做无辜,不然堂堂的峨眉弟子,怎会平白无故逃出师门,躲在这鸟不拉屎的荒村野岭!还有,我听说岳千帆从叶大侠处偷来一张藏宝图,富可敌国,意欲图谋不轨,是不是藏匿在你这里,快快交出来!” 少妇一双美目微微眯起,嫣然一笑道:“原来你们找到这里喊打喊杀,只是为了那份藏宝图。”她生的美艳,此时一笑,更是倾倒众生,虽是在夜色中,院落之中仍旧半晌没了呼吸声。 好半天,那个姓戚的道士才说话:“既是知道,就快快交了出来,念在你们孤儿寡母,或可饶了你们性命。” 少妇摇头道:“没有。” 那尖细声音怒道:“你刚刚明明说甚么‘为了那份藏宝图’,可见你一定见过,现在却又狡赖!” 少妇冷笑道:“我说没有就没有,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 戚道士的声音也变得极是恼怒,“沈雁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不将宝图交出,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沈雁冰双手执剑,向着面前众人点头道:“我若是交了出来,今夜也一样会是我的死期,诸位,我说的可对?” 雷老八桀桀怪笑道:“沈女侠,你倒是个聪明人,不过你若是交出来,看在我们过去的交情上会给你个痛快,若是不交……嘿嘿嘿,你知道,雷某我想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雁冰低头沉吟半晌,眼波闪动,“其实,你们说的那件东西我确是见过,只是不知那是不是你们口中的藏宝图。” “在哪!”这次的声音不止戚道士和雷老八,男男女女,众口一词。 “不在我身上,这样的东西,夫君又岂会放在我这。” “你胡说,我们搜过岳千帆的衣物,根本没有这张宝图!” 沈雁冰冷冷一笑:“谁说那张图是在夫君身上?” “那在哪里?” “你们带我去黑山血池,找到我夫君的尸首,我自会告诉你们。” 众人闻言,各自低头沉思,片刻,戚道士说:“沈雁冰,你的命就捏在我们手里,别想耍诡计!” 沈雁冰转头看他,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在黑暗中如同寒星般闪亮,“戚道长,事已至此,我还有何诡计可施?” 戚道士用手捋了捋胡须,他毕竟年岁较长,又的确曾受过岳千帆恩惠,此时见沈雁冰到此境地,心下也稍稍不忍,刚想点头答应,刚才那个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众位武林同道千万莫要上了这女子的当,她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救她和岳千帆的孽种!依我看,大家不用和她废话,更不用带她去甚么黑山,只要将屋子里那个小丫头擒住,当着她面施以酷刑,不愁她不会说!” 沈雁冰听这女子说完,背后已出了一层冷汗,银牙暗咬,她本来确是如此打算,没想到骗过了那班男人,却被这个陌生女子说破。 正文 第一章 寒烟旧事(二) 章节字数:3705 这女子几句言语,顿时点醒了在场众人,纷纷点头,只有戚道士皱眉道:“我等都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如此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传扬出去,只怕会为武林同道所不齿。”那个女子声音冷笑道:“戚道长,你几时变得如此妇人之仁,岳千帆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他的家眷孽种,也不过是贱命一条,就是杀了,江湖之上也只会拍手称快,再说,此事你知我知,只有我们在场的这些人知道,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若你实是下不了手,那便请回,这宝藏你也两袖清风不要便是!” 戚道士听见宝藏二字,终于下定决心,高声对着沈雁冰道:“沈女侠,刚才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我奉劝你还是快些交出宝图,免得临死还要多受折辱!” 沈雁冰默然不语,慢慢后退,退到土屋的台阶边站定,抬头笑道:“哪个要来的,请吧。”将左手剑交到右手,伸手解开自己身上厚重的棉袄,随手扯下抛在一旁。只见一片夜色中,一个窈窕的红色身影迎风俏立,仍旧不堪一握的纤腰,丰盈柔软的胸脯,哪里还有半分粗苯的村妇模样,那种成熟中带着妩媚的风情,令面前所有男人呼吸霎那粗重起来。 雷八首先怪笑一声,口中道:“沈女侠的芳泽,老子早就想一亲,我来了!”说着当先窜出人群,向着沈雁冰扑过去,他手里拿了一柄厚背大刀,虎虎生风,几下掠到沈雁冰面前,挥刀便砍。 沈雁冰娇躯一拧,避过了这猛烈一击,同时娇喝一声,双剑齐出,向着雷八胸腹之上刺去。雷八“嘿”了一声,提胸收腹,躲过了这两剑,他身子瘦小,甚是灵活,一窜之下已转到沈雁冰身侧,右手刀背向着她腰上斫去,一只瘦如鸡爪的左手却伸出来,去摸沈雁冰的胸脯。沈雁冰冷哼一声,两脚一滑,身子立时沉下,同时仰身挥剑,直取雷八的手腕。 江湖三美人,不只美,而且个个都是带刺的花儿。 沈雁冰的剑,苏映雪的刀,还有唐灵儿的暴雨梨花针。 所以雷八今日碰到了沈雁冰的剑,一时竟也占不了丝毫便宜,沈雁冰使的是正宗峨眉剑法,迅捷凌厉,剑剑锋芒,雷老八勉强招架了十几个回合,已然左支右绌,大声骂道:“他奶奶的,你们这般孙子都在那看皮影儿戏么?还不来一起收拾了这娘们!” 其实旁边早有些男人跃跃欲试,只是碍于雷八的面子,不敢上前,此时听见他叫,如得军令,嗖嗖几声,已有四五个人同时抢上前去,使刀使剑,将沈雁冰团团围在中间。 沈雁冰即便武功再高,终究也是一个女子,况且今日前来的这些个人,个个都算得上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如此以多欺少,终于力有不支,掌中双剑也渐渐迟滞。 屋子里,那个小女孩儿一直跪在木桌上,咬着手指,圆圆的睁着晶莹的眼睛,紧张的盯着被几个穷凶极恶的男人围在当中的娘亲,身上娘亲刚刚给她穿的花棉袄七扭八歪,连扣子也未系,小小的额头上亮晶晶全是沁出的汗珠儿。 沈雁冰满腔悲愤,岳千帆惨死的消息早已令她芳心尽碎,几欲吐血,只是为了小女儿才勉力撑到现在,那些人早已占了上风,只是却并不是要杀她,她身上已受了几处刀伤剑伤,却都并未伤在要害部位,但越是如此,她心中便越是恐惧,这些道貌岸然的畜生,若是被他们擒住定然要惨遭凌辱,生不如死! 她心中一乱,身法剑势便更有破绽,左腿腿弯忽然一麻,似是被人点中穴道一般,立时失去知觉,身子向前一栽,便要跪倒,眼前黑影一闪,竟是一人张开手臂,将她娇躯抱在怀中,口中笑道:“美人儿,我来抱你!”沈雁冰直气的浑身打颤,右手手腕一翻,短剑回旋,一剑刺入那人腰侧,那人惨叫一声,向后跌倒,她站立不稳,单膝跪倒下去,还未等反应,已有数把长刀长剑架在了她的玉颈之上。 雷老八得意洋洋,伸手去摸沈雁冰脸蛋儿,口中淫笑道:“美人儿,怎么样?今天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吧,乖乖说出宝图的下落,我雷八就和大伙求个情,饶你一命,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杀了岂不可惜,还是留着伺候大爷,哈哈哈,沈女侠,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做梦也能梦到你啊!” 沈雁冰侧头躲开他手,冷冷的道:“我可以告诉你们宝图的下落,但有一个条件。” “甚么条件?” “你们在场的每个人,现在都要发个毒誓,绝不能伤害我女儿一条头发,否则,今生不得好死,来世断子绝孙!你们可敢答应?” 此时那本来在后观战的一干人也都围拢上来,听见沈雁冰此言相互对视一眼,终于还是戚道士开口:“沈女侠,若是你说出那宝图下落,我们放过你女儿便是。” 沈雁冰冷笑咬牙,“那你们便发誓罢,刚才我说的话,少一个字也别想见到藏宝图!”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相互使个眼色,点了点头,戚道士为首,将刚才沈雁冰说下的毒誓原样说了一遍,他说完是那女子,接着众人一个个的说了,最后才是雷老八,他弯下身,凑近来笑嘻嘻的道:“沈女侠,我听你的,你说甚么便是甚么。”说完也阴阳怪气的将那毒誓发了。 沈雁冰听他们都说完了,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左腿依然麻木,动不了分毫,淡淡一笑道:“你们的兵刃都架在我脖子上,教我如何说得?” 众人知她腿已站不起来,想来也再不会掀起甚么风浪,纷纷将手中兵刃从她颈上拿开,戚道士站的离她最近,皱眉道:“你说罢。” 沈雁冰抬起俏脸,环视四周,现在虽仍在夜色之中,但待了这么久,双目已能看清周围事物,虽然因为失血受伤,她一张俏脸已有些苍白,却并无一丝恐惧之色,顾盼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风情,仍如拂在她脸颊的发丝一般,让人心痒难耐。她慢慢转头,美目一一扫过围拢在身旁的众人,最后落在戚道士面上,微微一笑,道:“戚之龙,你很好。”戚道士干咳一声,重重喘了一口粗气,默不作声。沈雁冰抬头,眼望深黑色的夜空,轻叹一声,“我有三句话,第一句,我绝不相信千帆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魔头。”众人听见她说话,情不自禁的都凑上前去,生怕错过了一字一句,雷老八睁圆了一双小眼睛,喘息着问:“第二句是甚么?” 沈雁冰斜斜睨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第二句,若他真如你们所说,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我也同样站在他一边,看他把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碎尸万段。” 雷老八恨恨往地上“呸”了一口,扬手便向沈雁冰俏脸上打去,沈雁冰不闪不避,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这样冷笑着瞧他,雷老八手挥在半路,终于还是没打下去,悻悻的缩了回去,口中骂骂咧咧:“真是个臭娘们,快说第三件!” “第三件,那张你们所说的藏宝图……在唐家堡。”说完这一句话,不等身侧众人有任何反应,猛的抬手,闪电一般将那柄红色短剑在自己颈上一横,银牙一咬,手上用力,一片艳丽如同蔷薇的鲜血喷溅而出,围拢众人同时一声惊叫,抢上前去,早已晚了,眼见着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就此香消玉殒。 雷老八“唉呀”一声,最先扑上去,伸手去探沈雁冰鼻息,手指刚刚伸出去,冷不防从对面窗子上野猫一般扑下一个小小的黑影,伴随着一声充满稚气凄厉的喊叫,那个黑影已然冲到雷老八面前,真如野猫一般,张嘴便往他手指上咬去。雷老八吓了一跳,慌忙抽回手指,心中恼怒,顺手向着那黑影狠狠打了一巴掌,将那黑影打得在地上翻了两个滚儿,黑影也不出声,爬起来扑到沈雁冰身上,大声哭叫:“娘!娘!你怎么了!你起来啊!” 众人这才看清,那个扑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七八岁年纪,身上歪歪扭扭穿着一件白地儿红花的棉袄,小女孩儿包子头的发髻已经有些散乱,把脸埋在沈雁冰身上,哭叫得声音都已嘶哑。 沈雁冰一时还未断气,眼见着自己的女儿从窗子里扑出来,伏在自己身上痛哭,勉强抬起左手,轻抚女儿柔软的发丝。 “小…珂……” 小女孩儿听见娘亲声音,惊喜的抬起头来,紧紧抓住娘亲的手,大声道:“娘,娘!你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吓我的娘!” 沈雁冰眸子凝视着女儿布满泪痕的小脸儿,已经冰冷的眼泪不住的从眼中涌出,自己现在就要死了,她死之后,谁又能保护她和千帆这唯一的骨肉!那些畜生方才虽然发了毒誓,但畜生终究是畜生,既然能够忘恩负义,那背信弃义又算得了甚么!想到此处,心中蓦的一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手中短剑,轻轻说了一句:“小珂,你别怪娘……”手腕一抬,一道寒光向着小女孩胸前而去,小女孩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根本没有注意,一双晶莹的眸子只是紧紧的盯着沈雁冰的脸,对已到胸前的剑锋却似毫无知觉般。 剑锋已刺入那件小小的花棉袄,只要再向前刺出一寸,便能刺进那小小的单薄的胸膛,但这一寸,沈雁冰的手指颤了又颤,却始终再也没有力气刺出一分! “仓啷”一声,短剑落地,沈雁冰紧紧咬着已经泛白的樱唇,剧烈喘息着,嘶声道:“小珂,娘……对你…不起,你…你要相信,你爹爹他……他绝不是…他们口中的…那…那种人……” 小女孩尖叫一声,扑上来搂住沈雁冰的脖子,许是因为太大的恐惧,她已再发不出大声的哭喊,只是剧烈的抽泣。沈雁冰的眼前渐渐漫起一片血色,如同火红的烛光洒进这暗夜之中,映着一片烛影摇红,她仿佛看见一个挺拔伟岸的身影,正在向她慢慢走来,她的唇边泛起最后一丝微笑,甜蜜喜悦,轻轻的唤道:“千帆……” 正文 第二章 暴雨梨花(一) 章节字数:3363 “娘!娘……”小女孩感觉到娘亲的身子蓦的沉重,虽然不晓世事,却也母女连心,明白了所发生的事,小手紧紧抓着沈雁冰胸前的衣襟,直到小小的指尖发白发青,只是无论她再如何呼喊,她的娘亲也再不会醒来。 “娘的,想不到这娘们的性子这般烈,竟然抹了脖子!老子我还想开一开荤呢!岳千帆的女人,多少人做梦也别想碰一碰。” 戚道士站在他身旁,眉头紧锁,对他这句话好似浑没听见,半晌才从牙缝里抽气般的挤出几个字:“蜀、中、唐、门” 他身旁的厉千秋接口道:“没错,她方才说唐家堡,便是蜀中唐门。” 戚道士不答,脸色很黑,围拢在旁的众人也不说话,虽然方才他们由沈雁冰嘴里逼问出了那张宝图的下落,但问出来和没问出来也没甚么两样。 蜀中唐门,擅入者死。 良久,厉千秋才咳了一声,低声问戚之龙:“戚道长,这…她的尸首……” 戚之龙长叹一声,“埋了罢。” 雷老八眼珠子转了转,盯着伏在沈雁冰尸身上的小女孩,忽然嘿嘿笑起来,“这就是岳千帆那恶贼的孽种么?看起来倒也水灵,嘿嘿,做娘的虽然死了,爷就将就一下,拿这小丫头泄火也是一样!” 霹雳虎转头看了他一眼道:“雷老八,我们方才可是发过了毒誓的,不能碰这小丫头一条头发,怎么你这么快就忘了?” 雷老八“嗤”了一声,涎声道:“甚么毒誓,那不过是哄沈雁冰那女人的,老子偏不信这个邪!”说着走上一步,伸手去拉那小女孩的手臂,还未碰到,只见寒光一闪,一柄剑锋直向着他的手上砍去,只是并无章法,力道也不足。雷老八嘻嘻一笑,当然不会被砍中,从容不迫的收回了手,看着地上手握短剑的小女孩。 小小的布满泪痕的脸儿,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亮,雪白的牙齿死死咬着淡粉的嘴唇,几乎都已咬出血来,双手举着那柄鲜红色的短剑,胸脯不住剧烈起伏,仇恨的怒视雷老八,本来娇软的嗓音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不住颤抖,“你们杀了我娘,我杀了你们!”说着猛然从地上跳起来,举剑向着雷老八刺去! 雷老八哈哈一笑,随手一挥,便将那小女孩挥开一旁,摔倒在地,短剑也脱手飞出,雷老八眼中露出色迷迷的目光,便要上前,戚道士一把拉住他手臂,沉声道:“老八,她还是个孩子。” “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也已经是个美人胚子,哈哈,老子我就是喜欢她这股劲儿!”说着大步走上前,弯腰去抱。这雷老八自来好色成性,虽见小珂还是个没长成的小姑娘,但形容娇美可爱,早已心痒难耐,没了半点人性。 一双干瘦的手爪将小女孩的两只手腕牢牢抓住,正要将她抱起来,忽听墙外一片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道:“早就听说河南雷老八是个不要脸的畜生,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畜生都不如。”声音柔媚悦耳,竟是一个女子! 众人乍然听见这声音都是一愣,一齐回首向后看去,但见院门之外黑漆漆的,甚么都没有。 雷老八被那女子指着鼻子骂了,脸上自然挂不住,松开抓住小女孩的手,向着声音传来之处阴阴笑道:“阁下是谁?怎么不敢出来!” 那女子咯咯娇笑,“雷老八,你也未免太抬举自己,我不是不敢,是不屑。” 雷老八脸上顿起怒色,但转瞬又换上了一副嬉笑嘴脸,“我可不管你是不敢还是不屑,这小丫头雷八爷今天是要定了!”说着竟对那女子声音再不理睬,自顾自的转头去找那小女孩儿。小女孩坐在地上,怒视着他,可这副神态看在雷老八眼里,便好像看见一只发怒的小猫一般,更想要去逗弄,刚刚伸出手去,却听那个女子声音悠悠然道:“你今日若敢碰她,左手碰了剁左手,右手碰了剁右手,若是你那个东西碰了,我便让你后半辈子做太监。” 雷老八哈哈笑道:“好大的口气,八爷我今天就偏要碰碰看!”说着右手向前一伸,摸上那小女孩的脸颊。旁边众人都憋了一口气,瞪着眼看他,虽然这些人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却没甚么深交,眼见别人倒霉,若是不殃及池鱼,倒也算是个乐子。等了半天,却见雷老八的手还好好的长在他自己的手腕子上,雷老八嘿嘿的笑起来,扭头向着身后众人看去,“老子就是碰了,你倒是剁老子的手啊?”正自得意,忽然大叫一声:“哎呦!”忙不迭的缩回右手,凑近脸来看,手指之上有血滴出,竟是被那小女孩狠狠咬破。雷老八甩甩手腕,动了动脖子,向着小女孩狞笑道:“小丫头,你咬我,等会儿大爷让你哭都哭不出来……”话音未落,却听那女子声音再度响起,带着笑意,“雷老八,你还不砍下你的右手么?”众人都是一愣,怎么这女子是个疯子不成,哪有人自己砍自己手的。众人本以为雷老八定会大声讥笑那女子,谁知雷老八将自己手腕凑到眼前看了一看,忽然大叫一声,抽出腰刀,向着自己右手手腕一刀砍去,鲜血怒溅,一只枯瘦如爪的手掌赫然掉在地上。 戚之龙大吃一惊,跳上前去,点中他手腕穴道,大声道:“雷老八,你疯了么?”心中却暗自怀疑,这女子声音是否可以蛊惑人的心智,否则这雷老八怎会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硬是把自己的手砍了下来。 雷老八捂着自己的断腕,对戚之龙的问话好似没听见一般,嘴里不住重复:“唐门……唐门……” 他的声音虽小,戚之龙却听得清楚,心下一凉,忙蹲身下去看他刚才砍下的那只右手,借着一点微弱灯光,却见那只枯瘦的手爪已然全变为黑色,如同一只铁爪一般!戚之龙猛的站起,向着那黑暗之处大声道:“你…你是唐门弟子?” 那女子似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你待怎样!”虽像是在喝问,但已全无底气,戚之龙也算是个老江湖,对方能在不知不觉间让雷老八中毒,绝对不是普通的唐门外室弟子! 蜀中唐门的暗器毒药独步天下,除本门解药之外无药可解,若对方真是唐门高手,自己这些人今天只怕要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息! 那女子声音沉吟片刻,笑道:“本来你们这些人,我是一个也不想留的,但我家祖训甚严,不得在江湖之上随意抛头露面,更不许随性杀人,罢了,你们每人留下一只右手,就此滚罢。”这等血腥之事,在她说来轻描淡写,好似只是让这些江湖中人脱件衣服一般。 众人听了她这等言语,早已有些人按捺不住,摩拳擦掌,霹雳虎几步走到戚之龙身旁,高声道:“戚道长,我们这些个英雄好汉,还怕了她一个女人不成!我已查清了她藏匿之所,大伙一齐上去,杀了这个妖女!” 戚之龙低头沉思片刻,心中翻来覆去,权衡利弊,他虽怕唐门,但也都是道听途说,确实未亲眼见过,何况,他也舍不得自己的一只右手。抬起头来,目光坚决,向着黑暗中看了一眼,沉声道:“好,我们就去和她拼个你死我活。”话音未落,身躯已腾空而起,连着身后数条人影,向着院外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上扑去。 在这半天,戚之龙等人早已察觉了那女子的藏身之处,便是在那棵银杏树的树冠之中,此时几人快如闪电,刀剑齐出,向着树上枝叶最茂密之处招呼,配合天衣无缝,只要对方是个活人,就插翅也难飞! 可对方却并没有飞,甚至连动都没有动,所有的人耳朵里都听见了一声极悦耳的声音,好像一根细细的银针掉落在银盘上一般,紧接着眼前便是银光万道,如同暴雨扑面,又似梨花席卷,从那几个扑上去的人影之间激射而出,那几个黑影似是在空中顿了一顿,便像断了线的木偶,直直的掉在地上。 戚之龙手捂胸口,转头看着身旁的霹雳虎已经全身发黑,七窍流血,他方才留了个心眼,身子快到树冠之时猛的运气下坠,这才避过了那暴雨一般的银针,但仍是慢了一步,胸口中了两枚银针,此时只感到浑身血液倒流,两耳鸣叫,鼻子眼睛里一齐流出血来。 “暴……暴雨…梨花针!” 树上的枝叶动了一动,一个窈窕的人影已从那棵银杏树上翩然落下,正落在戚之龙面前,噗哧一笑道:“还算你有些见识。” 戚之龙费力的抬起头,看着面前女子,那女子身穿一件黑色长衫,宽袖长襟,头上戴了一个斗笠,垂下黑纱,挡住面目,但即便是如此,仅从那微微而露的曲线和那一双垂在身侧的纤纤玉手,也可教人看出,这女子定是个绝色美人。 “你是……你是唐灵儿……”戚之龙嘶哑的喊出这最后一句话,忽然口喷鲜血,一头歪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唐灵儿的暴雨梨花针,就和她的美貌一样,在江湖中缥缈如同神话。能有幸亲眼得见的不多,见过之后还能活着的,更不多。 正文 第二章 暴雨梨花(二) 章节字数:4125 院子里还有余下的十几人,方才没有扑上树去,所以现在还活着,活着听见了戚之龙临死前喊出的话,暴雨梨花针,唐灵儿。他们一步步后退,看着唐灵儿轻移莲步,风华绝代的走进来。 “你…你真的是唐灵儿?”一个蓝衣书生打扮的人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黑衣女子微微一笑,“我是唐灵儿。” “我们没有要…要杀你,我们可以、可以砍手!”蓝衣书生语声颤抖,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将自己的右手齐腕斩下。 唐灵儿好似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飞溅的鲜血,停下脚步,看着面前面无人色的众人,忽道:“你们知不知道,唐门最厉害的武功是甚么?” 众人面面相觑,但眼中已有了些许喜色,虽然唐灵儿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至少还肯说话,没有一上来就使出暴雨梨花针。 “是…是暴雨梨花针。”有人答。 “不对。” “是含沙射影!”蓝衣书生脸色苍白,牙齿不住打颤,还是忍着剧痛回答,并不只是因为怕死,更为重要的是,因为她是唐灵儿,传说中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唐灵儿。 唐灵儿轻轻摇头,“也不对。”顿了一顿,道:“你们猜不出,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唐门最厉害的武功,是满天花雨。” “满天花雨?那是甚么?”书生问,眼睛盯着唐灵儿的面纱,他的年纪并不大,所以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很奇异的表情。 “那是一种…很好看的武功,”唐灵儿轻轻的道,“等你觉得它好看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书生忽然向前走了两步,“唐姑娘,你……” 唐灵儿忽然叹了口气,第一次把目光凝注在那书生脸上,淡淡的道:“可惜,我却不会。” 蓝衣书生隔着那层薄薄的面纱,却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秋水般的眸子,痴痴的道:“你……为何不会?” “因为满天花雨,向来传男不传女,况且,就算是传了给我,我也未必使得出。”她的声音依然柔婉,却好似带出了一丝幽怨,又或者,是一丝遗憾。 “满天花雨…真有这般好看……”蓝衣书生的神色有些迷茫,就连自己的断手也仿若不知道痛,也不知令他如此神醉的到底是那如梦如幻的满天花雨,还是眼前风姿绰约的唐灵儿。 书生身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高声喝道:“唐灵儿,你对我们讲这满天花雨,是何用意!” 唐灵儿淡淡一笑,慢慢的道:“我对你们讲这些,只不过是想把这门中的秘密说给人听。” 这句话说出来,除了那个蓝衣书生,院子中余下所有的人脸色都已变了。如果有一个人,硬要把一件你本不该知道的秘密告诉你,那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唐灵儿接道:“不过现在你们知道了我唐门的秘密,只能非死不可。我门中祖训虽严,却有一条铁律,那便是,若有窥得本门秘密者,杀无赦。”话音未落,垂在身侧的一只皓如白玉的右手轻轻一动,几乎在同一瞬间,她对面数个矫健人影腾空而起,向着她直扑下来。可是他们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那满天的乍然光华,这一次,因为是在平地之上,好似天落流星。但面前这些人都是江湖之上一等一的高手,岂能坐以待毙,况且既已知晓她就是唐灵儿,对她的暴雨梨花针又怎能不防?转瞬之间,有几个人已利用绝佳的轻功,上起下落,避过了这一片银针。其中便有方才向她喝问的那个白发老者,这人年纪大,武功却也深厚,沉身坠落伏在地上,待漫天银针堪堪划过,便已一跃而起,欺身到唐灵儿面前,伸手向她手腕抓去。眼看这一下就要抓个正着,唐灵儿脚下微微一晃,皓腕轻移,鬼魅一般从那老者掌下滑脱,衣袂飘闪,长袖一拂,一阵带有馨香的幽风从已扑至她面前的几人脸上拂过,那几人先是闻到香气,禁不住的心醉神迷,待到心知不好,想要反应之时,却早已晚了,只觉眼前猛然一黑,刚才那种酥遍全身的受用转瞬变为剧痛,尤其是双眼,简直有如被千万根针刺穿一般,这乍然而至的痛苦纵是这些每日刀头舔血的江湖人也难以忍受,大声嚎叫,然而也只是叫了几声,一个个声音便戛然而止,身体僵硬如同偶人,直直的摔倒在地。 面对着片刻之间横尸遍地的武林高手,唐灵儿只是轻轻一叹,“你们忘了,唐门并不仅仅只有暴雨梨花针。”她迈过地上将死未死的躯体向前走去,却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衣摆,低头凝目,却是那个断手的书生,他一只手断了,另一只手死死的拉住唐灵儿的裙裾,因为他方才并没有扑上来,所以他现在还没有死。 “……唐姑娘”,由于毒性蔓延很快,他的声音已嘶哑,也许很快就不能再说话。 唐灵儿默然片刻,蹲下身来,看着他。 “我……我……”书生的眼中依然闪动着那种奇异的光,似乎竟比方才更加明亮。 唐灵儿叹了口气,接口道:“你罪不至死,是我下手太狠了。” “能……不能…看一看……你的…脸……”书生嘴角淌下鲜红的血线,却依然固执的将话说完。 “好。”唐灵儿柔声道,伸手揭开了垂在自己脸前的黑纱。 书生的眼瞳蓦的张大,里面的表情难以言喻,混合了惊喜、满足、爱慕、赞叹,如同见到了世上最最绚烂的烟花。 “唐姑娘,我…我叫杜夕情……”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停止了呼吸,却没有闭上眼睛,他死在她手里,却在临死的最后一刻告诉她他的名字,希望她能记住他,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没人可以说得清。 唐灵儿也说不清,她的一生,已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事情,所以她才会用一袭黑纱,遮住自己的容颜。这副绝世容颜,她只想给一个人看,而那个人,眼中却偏偏只有别个女子,可即便是这样,她依然会为了那个人无怨无悔,只因除他之外,在这世上,再没有一个男人能打动她的心。 伸手合上书生的眼睛,她站起来,慢慢走到那个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仍旧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母亲留下的一柄鲜红色的短剑,她的小脸很苍白,嘴角有鲜红的血丝渗出。 唐灵儿从腰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倒了一粒晶莹如珍珠的小药丸出来,塞进她的口中,小女孩看着她,吞了下去。 “你叫甚么名字?” “岳小珂。” “今年多大?” “八岁。” “你刚才中了我的毒针,我已替你解了。” 岳小珂抬眼看着唐灵儿,半晌才轻轻的道:“谢谢……你。” “谢我甚么?” “谢谢你救我。” 唐灵儿伸手撩起脸上面纱,看着岳小珂,微微一笑,“你莫要谢我,我救你,也未必安着甚么好心,说不定以后,你会恨我入骨。” 岳小珂怔怔的看着唐灵儿的脸,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脸,虽然娘亲已经很美,但和面前这张脸比起来,还是略输一筹,娘亲的美温柔婉然,但眼前这个女子,却是刺得人睁不开眼的明艳。 “你……你……” “我怎样?” “你好美……” 唐灵儿笑起来,伸手理了理小珂额上碎碎的刘海,柔声道:“我要你跟我走,你可愿意?” 小珂闻到她袖口传来的幽幽香气,怔怔的问:“去哪?” “蜀中唐门。” “可是,我娘……”岳小珂想起娘亲的惨死,泪珠又像断了线一般滚落下来,随即嚎啕大哭。 唐灵儿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等她哭累了,才又蹲身下来,道:“你娘我会帮你安置,待葬了她之后,你可愿意和我回唐家堡?” 岳小珂心中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无亲无故,再没有地方可去,抽泣着点了点头。 唐灵儿伸手拉她起来,替她拭了拭脸上的泪水,凝目瞧了她片刻,忽然道:“你不后悔?” 小珂心中一片凄凉,娘死了,而那个几乎未见过几面的爹爹听那些恶人说也死了,自己孤苦伶仃一个人,就算是死了,也没人会伤心在意,眼前这个美丽女子说要带自己回唐家堡,唐家堡是哪里,她不知道,但不管怎样,若能活着,就要活下去,长大了为爹娘报仇!忽又想到这些害死娘的恶人已被面前这女子杀了,小小的心中不禁又迷茫无措,只觉活着再无意义。 唐灵儿见她睁着眼睛,似是呆呆出神,不禁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后悔么?” 岳小珂终于听见了她这句问话,伸手抹了抹脸上斑驳的眼泪,重重点了点头,“姑姑,我不后悔,你救了我,杀了那些害死我娘的人,我本来也是要报答你的,就算…就算你要对我怎样,我也不后悔。” 唐灵儿听见她叫自己“姑姑”,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点头,“但愿来日你能记得你今日之言。” 当天夜里,唐灵儿便动手简单料理了小院中的尸首,说是料理,其实也只是将那些尸首拖进屋后的地窖,只留下沈雁冰的尸身。岳小珂两眼含泪,亲手用沾了井水的手帕为娘亲将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净,又跑出院门到对面的山坡上摘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小野花,一朵朵的插在娘亲发鬓之上。 唐灵儿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看她,半晌,转身出去,过了不久,又转回来,身后跟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肩上扛了一口厚厚的木棺。因为是荒村野店,所以纵是昨夜闹得天翻地覆,人命累累,村里的人也没有甚么动静,甚至没有人过来看一眼。 棺材是唐灵儿出钱买的,上好的樟木棺材,在这荒僻山村这已是最好的了。唐灵儿叫了几次,岳小珂仍旧紧紧搂着娘亲的脖子,将小脸贴在娘亲已经冰冷的脸颊上。 “娘,小珂要走了,去唐家堡。” “娘,小珂走了,你一个人睡在这里,会不会害怕?你别害怕,等小珂长大了,就回来陪你。” “娘,你放心,小珂记得你的话,知道我爹爹不是那些坏人说的那样,他是个大侠,行侠仗义的大侠……” 岳小珂还想继续说,唐灵儿走过来,将她拉起来,退到一边,几个伙计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来,将沈雁冰的尸身放入棺木。沈雁冰容颜虽然苍白,却依旧美丽,沉静如同安睡,星星点点的野花洒在她乌云般的秀发间,好似仙子凡尘。 “娘!娘!”岳小珂拼命挣扎,嚎啕大哭,唐灵儿紧紧的握住她小小的肩头,不让她扑过去。 三寸棺木,三尺黄土,飘飘洒洒,尽掩风流。 没有人会知道,昔日江湖上美若天仙的鸳鸯剑沈雁冰,竟然埋骨在这一抹清山寒水间。 残霞袅袅寒烟起,湘水依依故人归。 只是残霞寒烟,仍在每日明净的暮色下袅然而升,而那远去的故人,不知是否还有归来的一日。 剑歌行 正文 第三章 蜀中唐门(一) 章节字数:3796 岳小珂跟随唐灵儿一路向西,她见唐灵儿虽然美如仙子,却也冷若冰霜,平日里俱以黑色薄纱遮面,掩住了那张绝世容颜,对她也同样冷淡,除了十分必要的话语,多一句也不再说。唐灵儿如此冷漠,小珂虽然心里难过,却也没有半句怨言,在她心里,早已不自觉的将唐灵儿当做了除爹娘之外最亲近的人,就算唐灵儿对她不理不睬,她仍是默默跟在她身后,轻声喊她“姑姑”。 路上两人共乘一骑,快马加鞭,但小珂年纪小,身体又不强壮,若是路赶得急了,便会生病,是以唐灵儿虽然看起来很是焦急,却也只能耐着性子慢下来,吃喝不误,过镇打尖,以免岳小珂哼哼唧唧的病倒。如此赶了两个多月的路,听村镇中民户的口音,应是到了四川境内。 自从进了四川,唐灵儿反而不似先前那般着急赶路,虽不说话,但骑马之时多是催马小跑,时而盯着远处的层峦叠嶂出神,似是在想甚么心事。 此时早已出了镇子,连城郊都已过了,道路两旁都是荒草,一条蜿蜒土路一眼望不到边。 唐灵儿勒马,抱岳小珂下来。旁边是个面摊子,木头桌椅茅草棚,旗子倒是崭新的,一人多高,硬挺挺的料子,上面扫把粗的笔迹工工整整写了个“面”字,在这荒山野岭中倒是格外醒目。 唐灵儿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要了两碗担担面,吃了几口,微微皱眉,只觉这老板手艺奇差,放下筷子,扭头出神。 “姑姑,你在想甚么?”岳小珂倒没觉得面有多难吃,她自小和娘待在寒烟村,每日地瓜窝窝头粗茶淡饭的吃惯了,只是见到唐灵儿不吃,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唐灵儿听见她问,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次竟没不理不睬,开口道:“日落之前,我们便能到唐家堡。” 岳小珂点了点头,想了想,忽然又道:“姑姑,你为甚么要带我回唐家堡?”她年纪虽小,却冰雪聪明,前些日子只是因为娘亲突然离世,悲痛欲绝,才没有心思想这些问题。 唐灵儿默然半晌,似是从面纱之后凝视着她,很久才道:“我带你回去,只是因为有人要我这么做。” “谁?”岳小珂心中一跳,“难道是我爹?”想到此处,眉间竟露出一点喜色,她虽听人说爹爹已死,但到底并未亲眼所见,此时听见唐灵儿救她是受人所托,自然而然便想到爹爹。 唐灵儿摇头,“不是,你也不用再猜,等下到了,你自会知道。” 正说着,只见路上尘烟腾起,几骑快马从这面摊跟前飞驰而过,刚刚过去,却又勒马,转了回来。四匹马,四个人,一个像是披麻戴孝的老头,手里拿着一根哭丧棒,一个胖子,浑身的肥肉一颤一颤的,肥头大耳,看样子倒像是个厨子,在他旁边那匹马上,坐着一个高瘦男子,容貌倒也端正,青衫青巾,只是脸上隐隐有一层金色,面无表情,好像是金子铸成的面具一般,还有一个,头上也同样戴了一顶竹笠,只不过垂在脸前的是白色面纱,看身形,是个女子。 几个人从马上跳下来,走进来坐在一张桌子边。青衣男子和那戴着斗笠的女子目不斜视,倒是那个老头和胖厨子向着岳小珂和唐灵儿这边看了一眼。 岳小珂看到这些人,心里不禁咚咚跳起来,那一夜娘亲被害死的一幕已经深深的刻在了她脑海里,是以她对这些江湖中人,虽不相识,却也有着自然而然的敌意。一双小手紧紧捏住面前的碗筷,瞪着那几个人看。 唐灵儿倒是镇定自若,只是向那张桌子瞟了一眼,轻声道:“吃你的面,不必看他们。” 小珂对唐灵儿的话向来听从,转过脸来低下头去。 那几人显是并不认识唐灵儿,只是看了一眼便即转过了头,只听那胖厨子道:“老板,来四碗面!” 面摊老板见了这样行走江湖的人,向来不敢招惹,老老实实盛了四碗担担面上来。胖厨子接过,低头皱着鼻子闻了闻,骂道:“你奶奶的,你这是什么面?” 老板凑过来看了一下,赔笑道:“客官,是担担面。” “这是你爷爷的担担面,连点油星都见不着!哎呦,你个龟儿子欺负大爷是外乡人是吧!”胖厨子显然甚是气愤,摩拳擦掌的站起来,吓得面摊老板身子软下去半截。 青衫男子仍是面无表情,既不看胖厨子打人,也不看自己的面,倒是那个戴一身孝的老头说话了,“郑老西,这里是唐门地界,你要闹事,也得看看场子。” 郑老西就是胖厨子,撸了撸袖子,将大嘴一撇,道:“唐门怎么了,有金面郎君萧一指萧大侠在这,别说是唐门弟子,就算是唐九炫亲自来了,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话虽说的豪迈,但到底还是坐了下来,冲那缩在地上的老板一瞪眼,骂道:“还不给老子滚!” 那戴斗笠的女子冷冷说道:“郑厨子,我也劝你说话多小心一点的好,你难道没听说前些日子在湘水一个小村子,二十几个武林同道惨死之事?” 郑厨子挠了挠肥厚的后脑勺,道:“这件事,也听说过一点,听说这些人死的蹊跷,都是中毒死的。” 女子冷笑道:“没什么蹊跷,中毒死的倒是没错,只是言之不详,我听说这些人都是死在暴雨梨花针之下。” “暴雨梨花针?”郑老西的眼睛立时瞪大,“唐…唐门的暴雨梨花针?” “正是。” 此时,一直坐在一旁的青衫男子,脸上的表情终于动了一动,开口道:“想不到唐门,竟然也插手此事。” 那戴孝的老头也皱眉道:“难道唐九炫也想要那张藏宝图?” 岳小珂听到这里,身子微微一动,自从那天夜里,她已经不下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藏宝图”这三个字,听他们言下之意,这张宝图似是与爹爹有关,可她却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娘提起过。 那个青衫男子想必就是胖厨子口中的萧一指,此时一双淡淡长眉微微一皱,道:“此事事关重大,这张藏宝图万万不可落到邪魔外道手中。” 面纱之后,唐灵儿秀眉轻轻一剔,放在桌子上如春葱般的玉指动了一动,随即放下,掩在长袖之中。 那个戴斗笠的女子恨声道:“想不到那岳千帆徒有侠名,却是个道貌岸然的畜生,为了得到稀世宝藏,独霸武林,竟然和朝廷狗官勾结,设下毒计,害死了叶澜沧叶大侠!早年我便觉得叶大侠死的蹊跷,叶大侠武功盖世,睿智过人,怎会轻易被人害死,况且身旁还有几百个江湖好汉,全都死了,为何偏偏岳千帆得以逃脱!” 那个哭丧棒老头道:“只因这根本就是岳千帆那个狗贼一手设计,若不是老天有眼,教他野心败露,你我还都被他蒙在鼓里,全天下都当他是义薄云天的大侠!” 岳小珂听着这几人的话,双手在桌子底下不住发抖,从她能记事,就只见过岳千帆几次,都是半夜里来,她迷迷糊糊的睁眼,每次都是看到爹爹紧紧抱着娘亲,看得她脸红耳热,赶忙又紧紧闭上,接着过一会儿,便感觉有人的嘴唇轻轻印在她额头之上,带着坚毅宽厚的男子气息,却又无比温柔,她知道,那是爹爹在亲她。虽然她口中满不在乎,怨恨爹爹不来照顾她和娘,但其实她小小的心里,每天都盼着爹爹回来,盼着爹爹在她睡梦之中,给她温柔的一吻。现下这些人一个个咬牙切齿的辱骂爹爹,一口一个“狗贼”,听在她耳中心里好像刀割一般,痛楚中夹着愤怒,忍无可忍之际,霍然站起。 她年纪幼小,站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比桌子高一点儿的小女孩子,根本没人注意,她怒火中烧,刚想伸手拿桌上的茶壶好砸在地上,却听唐灵儿悠悠然说了一句:“你们几个,说谁是邪魔外道?” 这句话比小珂从凳子上站起来却管用的多,那边四个人,除了那个金面郎君,其余三个都回过头来,瞪着唐灵儿。 哭丧棒老头先开口,冷冷的道:“你是何人?” 唐灵儿稍稍侧过头去,从面纱后斜睨着他们,噗哧一笑道:“我不是人。” “你不是人,难道你是鬼么?哈哈哈哈,管你是人是鬼,先让大爷我看看你的脸!”说话的是郑老西,他话音未落,肩膀一动,身子一闪,那肥胖的身子竟已鬼魅般的移到唐灵儿面前,伸手去揭垂在她脸前的黑纱。 唐灵儿端坐椅上,动也不动,郑老西心中反倒一怔,正怕有诈,忽听金面郎君在身后道:“郑老西,住手。” 郑老西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对这个金面郎君的话不敢不听,但就此住手,面子上又有些挂不住,手停在那,回头去看萧一指,“萧大侠,她……” 萧一指不理他,只管看着唐灵儿道:“你不是人,那么你是谁?” 唐灵儿微笑道:“我是邪魔外道。” 萧一指道:“唐家堡?” 唐灵儿一笑。 萧一指一双病恹恹的眼睛忽然射出精光,甚是骇人,盯着唐灵儿,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微微点头道:“你是唐灵儿?” 唐灵儿点头,“是。” 萧一指没有再问下去,忽然转过脸看着岳小珂,“她是谁?” “你既然知道,何必还要问我。” 萧一指不说话,盯着岳小珂看了很久,才开口道:“你姓岳?” 他的目光自从方才便一直精光闪烁,里面隐隐含着冷酷杀机,看得小珂身上阵阵发冷,但她还是挺起胸膛,面对着萧一指摄人的目光,大声回答:“是!” 萧一指点点头,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着小珂走过去。 唐灵儿淡淡的道:“萧一指,你做甚么?” “她姓岳,我要她跟我走。” “不行。”唐灵儿声音虽轻,却没有一丝回寰余地。 萧一指不说话,侧头看她。 “有人要我带她回去,你想要,就去唐家堡。” “谁?” “我哥哥。” 剑歌行 正文 第三章 蜀中唐门(二) 章节字数:3622 萧一指听见这三个字,垂下头去,默然片刻,他身旁那三个人也是面面相觑,无人做声。半晌,萧一指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唐灵儿道:“唐门暗器我领教过一次,十年之前,唐九炫的袖箭。” 唐灵儿偏头看他,“你没死?” “没有,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有练成满天花雨。” “他现在练成了。” “我知道,但你还没有。” 唐灵儿微微一怔,“你想怎样?” 萧一指淡淡的道:“我想要领教唐门的暴雨梨花针。” 唐灵儿没有说话。 萧一指在江湖之上名号不算最响亮,但在唐门,人人皆知,因为他能在唐门门主唐九炫手下一战未死,他脸上那层褪不去的金色,也便是那次一战中毒所留下的后遗症。虽然十年之前唐九炫只有三十余岁,虽然那时,他还未能练成唐门绝技满天花雨,但他那时的武功,绝不在今日唐灵儿之下,而今日之萧一指,也绝对只在当日之上。 萧一指静静站着,等唐灵儿回答。 唐灵儿坐了一会儿,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终是站了起来,“我若杀了你,哥哥定会责怪我不守门规,重重责罚,我若被你杀了,天涯海角,他也一定会杀你为我报仇。” 萧一指只说了一个字,“请。” 两人之间忽然冲进一个小小身影,张开双臂挡在唐灵儿面前,竟是岳小珂。 “不许你伤姑姑!”面对身上已有杀气溢出的萧一指,小珂脸上全没半点恐惧之色,一双明澈的眸子亮的怕人,愤怒的瞪着萧一指。 萧一指不禁一愣,唐灵儿也愣了一下,她实没想到岳小珂对她竟是如此回护。 “我不会和你走的!你们这些人害死我爹我娘,我恨死你们!你就算打赢了,杀了姑姑,我也不会和你走!”小珂忽然伸手从怀里拽出一柄鲜红色的短剑,双手握住,对准自己的胸膛,这是她在娘下葬之时偷偷藏在身上的,想不到此时情势危机,只能拿了出来。 萧一指和唐灵儿俱都一惊,同时开口喝道:“快放下!” 正在此时,忽听马蹄声响,尘土飞扬,十几匹马从远方飞驰而至,到这面摊之前,纷纷带住缰绳,跳下马来,将这面摊团团围住,只吓得面摊老板缩在自家的炉灶下面不敢出来。 马上下来的人个个身着蓝衣,肩上一件黑色短披风,宽大的皮带束腰,越发显得这些男子强健精干,气宇轩昂,一个个面容冷峻彪悍,却忽然全都单膝跪倒,向着唐灵儿道:“属下等奉门主之名,恭迎大小姐回唐家堡!”仔细看去,这十几个人手腕之上都穿有袖箭,整整一圈,看起来好似护腕一般,腰上的皮带上,也别着各式各样的暗器,甚么飞刀小弩飞蝗石,这身打扮,一看便知是唐门弟子。 唐灵儿玉手轻轻一挥,道:“都起来。”跪在地上的众人这才站起,一个个的都盯着萧一指。唐灵儿看着萧一指,微微一笑道:“萧大侠,你纵然能接的了我的暴雨梨花针,又能接的了这十几个人一起向你发射的各种暗器么?” 萧一指摇头,“接不了。” 旁边那个戴斗笠的女子大声道:“以多欺少,算甚么英雄好汉!” 唐灵儿笑道:“我本就不是英雄好汉,只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向着萧一指微一点头,“萧大侠,你也算是个汉子,我哥哥一向敬重于你,你若一意想要这姓岳的小丫头,便上唐家堡罢,我和哥哥定会摆酒恭候大驾。” 萧一指凝目看了岳小珂一眼,不知为何,岳小珂反倒觉得他这一眼没有方才那般凌厉冷酷,忽然问道:“丫头,你真的姓岳么?” 岳小珂看着他,大声道:“我姓岳,我娘名叫沈雁冰,我爹爹就是你们说的岳千帆!”她心中认定爹爹光明磊落英俊温柔,绝不会是他们口中的禽兽畜生,是以说起爹爹名字之时毫无退缩犹豫之意,坦坦荡荡,充满了感情。 萧一指愣了一愣,忽而微笑了一下,点头不语,回身坐了下去。 郑厨子看着岳小珂,脸上神色十分不甘,凑近萧一指道:“萧大侠,这……”萧一指不语,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粗茶,一饮而尽。郑老西搓了搓一双肥大的手,也只得作罢。 唐灵儿回身出了面摊,上了一匹高头大马,俯身对一个弟子交待了几句,那弟子走过来,将岳小珂抱上马背,带着她向前方隐隐的群山飞驰而去。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马匹只走盘山小道,一路荆棘,等到终于勒马停下之时,已是黄昏。 岳小珂在马上早已颠簸的晕头转向,紧闭双眸,此时忽然感觉马儿停下不再狂奔,终于强忍住胸中的烦闷恶心,勉强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景象,不禁呆呆怔住。 大气浑厚,略带苍凉。淡薄的夕照淡淡洒在面前的青石坊上,一丈多高的横梁,斧锤凿出冷峻苍劲的“唐门”两字,在这淡红的日光下竟似带出一点点别样温柔,可是这温柔太过柔弱,几乎还未及察觉,便已湮没在那片沉寂的苍凉之中。 众人催马走过石门,石门之后不远处,便是一座高大的门楼,如同城门一般,黑漆的两扇巨门紧闭,门前有两只青石的瑞兽,岳小珂仔细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那到底是甚么东西。整座城楼都是由青色的巨石砌成,没有红砖绿瓦,没有飞檐雕花,只有一片冷寂的青黑,唯一不同的颜色,便是由两边檐角垂挂下来的两面大旗,白色的布面,上面画着很多墨蓝色的图案,奇形怪状,不知何意。 马匹来到城门之前,也不知是否有人看见,那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发出一声巨响,空旷悠远,向两边缓缓打开,等到所有马匹俱都进去之后,仿佛有生命一般,又缓缓关闭。 岳小珂听见门响,在马背上回头看去,看见那扇巨门正自合拢,只余一尺宽的一道缝隙,透进几缕夕阳,紧接着这片光影越来越窄,终于一下剧烈震颤,重重合拢,将那唯一带些生气的光影浓绿,关在门外。小珂扭过头来,不知为甚么,心中竟是堵得紧,好像从此走进另一个世界,过往种种,皆为云烟,同那缕夕阳一样,已被隔绝在这石城之外。 过了这座城楼,里面格局倒像是一座城镇,横街竖巷,与真的城镇一般,竟然也有很多店铺,铁匠店,布匹店,杂货铺,医馆,茶楼,酒楼,甚至还有当铺!小珂愣愣看着,只觉目不暇接,她从出生便住在寒烟村,所见所闻不过是东家的猪西家的狗村头的寡妇跳了井,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繁华,心中想道,这便是唐门么?她一路上与唐灵儿在一起,见过了唐门在江湖之上是如何的威风八面,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番市井之态。 走过这片小城镇,面前道路渐渐荒凉,地上寸草不生,全是暗红色的沙砾,看上去如同血色,岳小珂有些害怕,但无人理她,也便不敢做声。又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座石城,样子与方才见到的那座很像,只是稍小一些,门楼之上站着同样蓝衣黑披风的唐门弟子。 楼上众弟子见到底下骑在马上的唐灵儿,一齐躬身施礼,打开石城大门,此番大门之内皆是高大的石头房屋,鳞次栉比,高高低低,在沉沉的暮色中充满了诡异肃杀之气。 唐灵儿下马,执了岳小珂的手,带着她进了一座很大的石头房子,里面一片阴森,每隔一段便有一个铜灯台,燃着熊熊火光。岳小珂只见自己和唐灵儿一高一低两个影子重重叠叠投映在青石砖的地上,和着脚步传来的杳杳回声,恍然间竟似有些茫然,只觉此情此景,如梦如幻,似曾相识。 两人走到一扇高大的巨石门前,唐灵儿伸手推开那扇看似极重的石门,对岳小珂道:“进去罢。” 岳小珂向着门里迈了两步,回头见唐灵儿站在原地,不禁停步,看着唐灵儿道:“姑姑,你不进来么?” 唐灵儿伸手轻轻撩开脸前的黑色薄纱,一双黑白分明的翦水双瞳定定的看着小珂,脸上的神色很奇怪,教人看不懂。半晌,目光才闪了两闪,淡淡的道:“我不进去,你自己进去罢。” 岳小珂听她说不进去,心下一急,叫道:“姑姑!”回身刚想向她跑过来,却见唐灵儿玉手一挥,那两扇沉重的石门蓦的在她面前关上,小珂的身子重重撞在冰冷的石门之上,一双小手用力拍打坚硬冰冷的石门,大声叫道:“姑姑!姑姑!你放我出去!”石室之内并无一丝光线,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冷意,岳小珂又急又怕,一时连眼泪都掉了下来,拼命叫喊,叫声稚嫩无助,渐渐嘶哑。 就在她的哭喊声中,石门之外传来唐灵儿清晰的幽幽一叹,缓缓的道:“小珂,我曾问你是否后悔……今日种种,皆是宿命,……你若要恨我,我也不会怪你。” 岳小珂听见她的声音,本已跪倒在石门前的身子蓦的又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姑姑,姑姑!你别走,你说的话,小珂一句也不明白……”只是这一次无论她如何叫喊,门外也再无一点声息,寂静仿佛一座坟墓。 “姑姑,唐姑姑……”不知喊了多久,岳小珂浑身再没有一点力气,小小的身子靠在石门之上缓缓滑下,回过头去,目及之处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却似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轮廓,无声的扭动,好像无数鬼魅。虽然不知这间石室到底有多大,但小珂却一步不敢离开那扇石门,伸手从怀里抽出娘亲的那柄短剑,紧紧攥在手里,咬着嘴唇瞪视着无尽的黑暗,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冷又饿,渐渐支撑不住,竟然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 剑歌行 正文 第三章 蜀中唐门(三) 章节字数:4465 梦中恍然又回到了寒烟村,大雪纷飞,暮色将至,自己在熟悉的村子里绕来绕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风疾雪大,只一会儿,小路上的积雪就已没过脚踝,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在雪地中,大声呼喊娘亲,没有一个人回答,只有北风呼啸,她泪流满面,只是滚烫的泪水刚流出来,便冻成了冰,脚下突然一滑,摔倒在雪地里,却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浑身好似已经被冻成了冰块,就连眼皮,都已经被泪水结成的冰冻在了一起。 娘,我要死了,你在哪里? 痛苦挣扎中,眼前好像闪过一阵暖意,好像是光,又好像是火,这一点点的暖意瞬间融化了她眼眸上的冰雪,睁开眸子,眼前真的有一丛火光,温暖明亮,火光之后,是娘亲美丽温柔的面庞…… “娘!”小珂又惊又喜,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便想扑进娘的怀里,娘亲温柔的笑着,向着她张开双臂,她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满怀幸福的扑过去…… 还没有碰触到娘亲的手臂,身子却好像给人重重推了一下,顿时跌了下去,脑袋磕在地上,疼痛难忍,岳小珂痛的大叫一声,蓦的睁开眼睛!眼前哪有什么荒村雪地,只有在火光下仍旧泛着冰冷光泽的石板,她刚才那阵剧痛只不过是睡梦中后脑磕在了背后的巨石门上。 岳小珂茫然睁着眼睛,呆呆发愣,寒烟村,大雪,娘亲,火光…… 火光!她猛然一惊,霍然抬头,眼前的的确确有一簇火光,就在她身子不远处,明明灭灭,火光之后,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 岳小珂伸手揉了揉眼睛,定睛看过去,火光还在,那两个人影也没有消失,此时她双眼已经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明,终于可以看得清楚。 那是一只蜡烛,拿在一个人手里。 那人的身量并不高,竟是个少年,十二三岁模样,一身白衣甚是洁净,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的玉带,头发也用一只玉冠束着,即使是在烛光之下也仍旧漆黑如墨,同样漆黑的还有他的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闪耀出墨玉般的光芒,轮廓分明的唇抿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岳小珂呆呆怔住,一时也忘了害怕,这个少年竟是…这般好看……,他…是谁? “大哥,她就是那个大魔头岳千帆的孽种么?”说话的并不是那个手拿蜡烛的白衣少年,岳小珂这才看见,在这少年身旁还站着一个穿紫衣的少年,身量比白衣少年稍矮一些,同样玉冠玉带,容貌俊秀,刚才那还略带一丝童音的话便是这紫衣少年说的。 白衣少年唇角一撇,甚是轻蔑,淡淡“嗯”了一声。 “我爹爹不是大魔头,他是大侠!”不知为甚么,白衣少年那毫不经意的一个神情,却比紫衣少年那句伤人的话更令岳小珂满心愤怒,对着他们两人大声怒吼。 “大侠?哈哈哈,江湖之上人人皆知,你爹岳千帆是个卖友求荣的卑鄙小人,伪君子,大魔头!”紫衣少年得意洋洋的看着她道。 “你胡说!” “我没胡说!你爹就是大魔头,是个狗贼!你是个孽种!” “你爹才是狗贼!你才是孽种!”岳小珂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手里攥着那柄红色短剑,向着紫衣少年一剑刺去!她心里的悲愤痛苦实在太多,此时被紫衣少年一激,终于像疯了似的爆发出来,看这紫衣少年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只想将他一剑杀了才能宣泄满心愤恨! 那两个少年与她距离甚近,只须一步便可刺到,紫衣少年见她疯了似的扑过来,嘻嘻一笑,向着白衣少年身后一缩,岳小珂一剑刺空,便想往白衣少年身后追去,冷不防眼前白影一闪,手腕一麻,手指不由自主的松开,短剑坠落在地,她吃了一惊,还未及发愣,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巴掌,力道甚大,打得她身子一晃,站立不稳,坐倒在地,伸手捂住左边脸颊,怔怔呆住。 “这是给你的一点教训,在唐家堡,还没人敢这样骂我爹爹。”说话的是那白衣少年,左手仍举着蜡烛,右手衣袖一拂,背过身后,稍稍俯下身来,笑吟吟的看着她。 岳小珂放下左手,小脸上五道清晰的红色指痕上还沾着刚刚滴落的晶莹泪珠,从他脸上移开目光,不声不响,探身去捡掉落在地上的短剑,手指刚刚要触到剑柄,一只很好看的手忽然伸出来,抢在她前面拿起了那柄短剑。 “还给我!”岳小珂抬起头,大声道。 白衣少年手握短剑,斜斜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你便是这样与我说话的?是不是还要我再教训你一次?” 紫衣少年在旁边笑道:“大哥,这小妞真是泼辣,野性难驯。”转头冲着小珂道:“小妞,你敢这样对我大哥大呼小叫,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本公子发发善心,教一教你,我大哥是唐家堡的大公子,今后你要叫他‘大少爷’,叫我‘二少爷’,听见没有!” 岳小珂恨恨的瞪他一眼,从地上爬起来,站在白衣少年面前道:“把我的剑还给我!” 白衣少年下颔微微扬起,带笑看她,“方才我二弟的话,你没听见么?”虽是在笑,眉目之间,却带着一种冷冷的傲意。 岳小珂咬一咬牙,突然伸手,想从他手里把剑抢回来,谁知还没摸到剑柄,手腕已经给人握住,用力一捏,剧痛难忍,差点连眼泪都痛下来,身子被人向前一带,踉跄一步差点扑倒,一只手突然捏住她的下颏,强迫她抬起头,正对上白衣少年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闪闪发亮。 “你叫甚么名字?” “我干嘛要告诉你!你放开我!”岳小珂怒极,抬起唯一能动的左手去拉那少年捏住她下颔的手,却一点儿也拉不动,她平生还从未给人如此欺负,急怒交加之下,好像疯了一样,抬手向那少年脸上打去。白衣少年将头一偏,眉头皱起,松开她的下巴,正想再给她一点颜色,忽听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从身后传来,“傲儿,你在做甚么!” 白衣少年愣了一下,立时放开了抓住岳小珂的手,转回身来,恭恭敬敬叫道:“爹爹。” 紫衣少年手里拿着蜡烛,走上几步笑嘻嘻的道:“爹,大哥在教训那个岳千帆的孽种。” 岳小珂终于脱离了白衣少年的钳制,后退几步,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这座本来漆黑一片的石室,此时竟然已经燃起了灯火,一片明亮,石室的另外一端,也有一扇石门,此时那扇门已敞开,两个人正从那扇门中缓缓走了进来。 方才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四十余岁年纪,面如冠玉,俊美儒雅,身着一件松纹宽袍,大袖飘飘,极是倜傥,在他身边跟着一个女子,少妇模样,一身白衣,满头乌云般的秀发松松绾了一绾,鬓边别了一朵浅蓝色的小花,俏丽别致,几缕青丝散在肩头,更觉风姿绰约。 岳小珂呆呆的看着那个女子的脸,她不是没见过美貌女子,她的娘亲,还有唐灵儿,都是美人儿,但这女子的美,和她们都不一样,这女子美得像冰,又像雪,就是那种在遥远寒山的顶峰,金色阳光照映的白雪,美丽,却又冷的不敢触及。 那个中年男子听见了紫衣少年的话,脸色一沉,“霏儿,不许胡言乱语!”一双凤眸转向小珂,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开口道:“你就是岳千帆的女儿?” 岳小珂看这男子神色虽说不上温暖,倒也温文,心中稍稍安定一些,点了点头。倒是那个白衣美貌的女子,听见那男子的问话,眸光一闪,盯在她脸上,小珂和她对视一眼,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像是掉进了一个冰湖里,心里说不出的冰寒,赶忙移开目光。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温声问道:“你叫甚么?” 岳小珂抬头看他,见他眸中神色温和,咬了咬嘴唇道:“岳小珂。”才要低头,却见那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一齐回头瞧她,白衣少年脸上仍是似笑非笑,紫衣少年却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中年男子威严的目光扫了两个少年一眼,轻轻咳了一声,两人立时回过头来,老老实实垂手站着。 “这里是唐家堡,你可知道?” “知道。” “我便是唐门门主唐九炫,这一位是我的夫人,苏映雪,”略带温柔的目光从那白衣女子绝美的侧脸移开,转头看站在一旁的两个少年,“这是我的两个儿子,唐傲,唐霏。” 岳小珂愣愣看着唐九炫,又看了看他身旁冷若冰霜的苏映雪,不知该说甚么,唐九炫刚才那番话,似乎并未将她当作一个小孩子看待,而她却明明只是个小孩子,他越是这样,她便越是不知所措。 唐九炫看她一眼,忽然迈步向她走来,岳小珂看着他,心中明明害怕,却连后退似也忘了。唐九炫走到她面前站住,低头凝视着她,忽然道:“你娘是鸳鸯剑沈雁冰。” 岳小珂点头,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唐九炫忽然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瘦小的肩头,“你爹的事,想必你也已经听说。” 岳小珂感受到从他宽厚手掌传来的温度,心中不禁一暖,眼泪掉的更凶,抬起头看着唐九炫道:“唐伯伯,我爹爹是被冤枉的,对不对?他不是大魔头,是不是?” 唐九炫凝目看了她半晌,别开目光,“岳千帆杀了自己的至交好友,又勾结官府,在瑶山夜宴之上害死众多英雄好汉,此事的确是真。” 岳小珂心中本还存着一线希望,祈盼唐九炫能给自己一个真相,还爹爹一个清白,却没想到,真相她的确听到了,却是如此残酷。她的心如同坠入冰窖一般,向后退了一步,呆呆看着唐九炫。 “你也想要藏宝图么?”很久,岳小珂终于缓过神来,轻声的问。每个人都说爹爹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每个人都想要他死,每个人都在找那张传说中的藏宝图。 唐九炫眸光一闪,淡淡的问:“你有么?” 岳小珂摇头,“我没有,你杀了我吧。” 唐九炫微微一愣,似是有些意外,“你要我杀你?为何?” “因为我知道,我爹爹定然也是你的仇人,而且我没有那张藏宝图,对你没有别的用处,只能杀了报仇。”她年纪虽小,说出来的话却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老成,绝望凄凉,令人心酸。 唐九炫沉默片刻,缓缓道:“岳千帆的确是我唐门的仇人,我也相信你的确没有那张藏宝图,但…我不会杀你。”见岳小珂抬起一双泪眼看他,淡淡解释:“我唐门绝不会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不过,也同样不会放你,你此生都要留在唐门,不得踏出一步。” 岳小珂霍然抬头,“为甚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因你是岳千帆的女儿。你本不应该再活在这个世上,但我方才既已说过不杀你,便由得你在我唐家堡自生自灭罢。从今日起,你便待在这间石室,终生不得出去。”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依旧温和,带着几分儒雅,没有一丝残忍狠毒之感,却已在这嘴唇开合之时决定了一个人悲惨痛苦的命运。 “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要!”岳小珂大声叫喊,她从未见过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目光慈悲,言语柔和,却在瞬间定人生死!她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但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是真的害怕。眼见着唐九炫握着苏映雪的手,转身离去,岳小珂不顾一切的追上去,她要问问这个唐门门主,有甚么权利可以决定她的命运!可是她只跑出了一步,便摔倒在地上,紫衣少年收回绊倒她的一只脚,嘻嘻的笑,岳小珂此时已顾不上理他,拼命抬头去看唐九炫,大声喊道:“你回来!不要走!”唐九炫便像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倒是苏映雪在临出门口之时回头一撇,风刀霜剑,尽在这一抹盈盈眼波中。 剑歌行 正文 第四章 一诺终生(一) 章节字数:3636 “唐九炫,你不要走!我不要待在这里……”岳小珂趴在地上,泪水一滴滴的滴落下来,她不要待在这个一片漆黑的石屋子里,这个地方太黑暗,太冰冷,太……孤独,虽然她只在这里待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却永生都不愿意再待片刻,她要离开,离开唐家堡,回寒烟村,她要回去陪着娘…… “姓岳的小丫头,你再敢直呼我爹的名讳,我就打断你的腿!”穿紫色锦衣的唐霏走上来,蹲在她眼前,笑嘻嘻的道,看着她绝望愤恨无助的双眸,眼珠转了转,笑道:“爹不许你离开这间石室半步,想来你也不会听话,不如现在就把你的腿打折,免得你到处乱跑!”说着果真站起来,几步绕到小珂身后,抬脚狠狠向着她腿上踹去。 唐霏年纪虽小,却也是自幼习武的,眼看着这一脚踹下去,只怕也真会把她的腿踹断,忽然另一条腿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巧巧架住了唐霏的一脚,唐霏愣了一下,抬头叫道:“大哥?” 唐傲收回自己的腿,微微一笑,“要她不乱跑,只要一根铁链子便可,何必弄得如此血腥,再说我们以后常要在这练功,若天天看着一个断了腿的残废,岂不烦闷?” 唐霏想了一想,拍拍手道:“大哥说的也是,那就依你,我去找根锁链来。”说着扬声向外头叫道:“来人!”门外立即进来一个蓝衣的唐门弟子,向着唐傲和唐霏躬身行了一礼,“二少爷有何吩咐?” “去找一根铁链来,要能锁人的,粗一点的,快去!” 那弟子看了地上的岳小珂一眼,说了声“是”,转身去了,过不多时又转回来,手里果然拿了一条鸽蛋粗的铁链,环环紧扣,打磨的光滑闪亮。正要去交到唐霏手上,却见唐傲伸手出来道:“给我。”他声音向来不高,甚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但听在这弟子耳朵里,却好似有一种奇异的威严之感,教人不敢抗拒,立刻将那铁链弯腰放在唐傲手上。 唐傲看了那铁链一眼,将手握紧,回身走到岳小珂面前,半跪下来,看着她。 岳小珂此时已从地上爬起来,看见唐傲唇角淡淡的笑意,情不自禁的将身体向后缩去,“不要,我不要被锁起来!” 唐傲一双黑眸盯着她脸,微笑道:“戴上一条铁链总比断了腿好,你说是么?” “我不要!”小珂绝望的大叫,她不是狗,她是人!一个人怎么可以像狗一样被铁链锁起来,永远失去尊严和自由!手上用力,便想撑起身子逃跑,但她刚动了一动,唐傲的手已经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少女肌肤柔嫩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愣,不由自主的向她脸上看去,却见她一双泪水迷蒙的明澈眸子,正怨恨的瞪着自己,心中一动,这小丫头有一双好美的眼睛,手上却不再迟疑,将那条铁链绕过岳小珂左脚脚腕,在那铁链端头有一把小小的铁锁,将铁链用力收紧,刚要锁住,手指却停顿片刻,将锁链又放松了一环,才将那把铁锁锁上。 唐霏已经兴冲冲的拿着锁链的另一端,找来找去,最后锁在了东面石墙上的一个石环之上。回过头对唐傲道:“大哥,好了,这下这小丫头可再跑不了!” 唐傲点头,又看了岳小珂一眼,站起身来,“这里是我和二弟日常练功的地方,爹将你囚禁在这里……真是匪夷所思。”顿了一顿又道:“不过爹爹既然说不杀你,定然言而有信,不会将你饿死。”说完转身向着那扇石门走去,“有你在这,我也没有兴致练功,你好生待着罢。” “把我的剑还给我。” 唐傲回身,向着她微微一笑,“你若叫我一声‘大少爷’,我便将剑还你,怎样?” 岳小珂咬牙瞪他,“休想!” 唐傲懒洋洋的笑了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唐霏眼珠转了转,也跟在唐傲身后出去,石门重重关上,偌大的石厅里又只剩下她一人,只不过这次墙壁之上燃着灯火,不再是一片漆黑。 岳小珂在地上坐了半晌,听见没人回来,这才低头去看脚腕上的锁链,方才唐傲手指的温度似乎还留在她的肌肤之上,他锁她的时候有意放松了一点,让铁锁不至于紧勒她稚嫩的踝骨。只是虽然留有缝隙,却还是无法挣脱出来,岳小珂咬牙忍痛挣扎了半天,却只是将一只脚腕弄破了皮而已。 眼看着这里无计可施,只得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铁链的另外一端,用力去掰那嵌在墙壁里的石环,纹丝不动,岳小珂红着眼睛,用拳头打用铁链砸,那只石环却好像生铁铸成的一般,没有丝毫损坏。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折腾的筋疲力尽,只觉得又冷又饿,环抱双臂回过头来,第一次开始打量这间冰冷的石厅。 石厅很大,除了正中摆放着几个形状怪异好似丹炉的东西之外,十分空旷,更为怪异的是,除了锁住自己的这一面墙壁是青灰色的石壁以外,另外三面墙壁,都画着奇怪的图案:北面的墙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八卦,涂抹得黑白分明,只是表面之上坑坑洼洼,好像被甚么硬物磕碰一般;南面墙壁,同样把墙壁刷白,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唐”字,和方才那个八卦图案一样,这个“唐”字上面横横竖竖也尽是斑驳的痕迹;最后,正对着自己的西面墙壁,才最是奇特,上面竟然画了一排人影,一个个的真人大小,高矮不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仅眉眼画的惟妙惟肖,就连一根根的头发,也都描画的清清楚楚。 岳小珂越看越是奇怪,情不自禁的向着西面的墙壁走去,想要看个究竟,刚刚走过大厅正中,脚下突然一绊,差点跌倒,低头一看,原来是铁链的长度已到尽头,再不能向前。小珂看了看绷得笔直的铁链,安安静静的又走回来,在石厅中央的乱物堆里找到一个好像丹炉的巨大铁器,坐在地上背靠上去。距离寒烟村那个撕心裂肺的冬夜,只不过过去了区区数月,可对她而言,却好像已经过去了整整数年,一夕之间,她便已不再是那个被娘捧在手心里撒娇的小女孩儿,虽然只有八岁,却已永远再也没有和爹娘撒娇的机会。 轻轻闭上眼睛,岳小珂用力回想自从那夜发生的每个细节,娘坐在灯下,给爹爹纳千层底儿;娘一身红衣舞剑,美得好像天上仙子;娘手中如同流星的短剑从她美丽纤细的脖颈上划过,溅出满眼红绸缎般的鲜血……她的身子忽然抖起来,她忽然发现,她好恨!满心都是仇恨,却又一片茫然,不知到底恨的是谁,她最恨的人,已经都被唐灵儿杀了,那她还要恨谁?恨唐灵儿?恨唐九炫?恨天下人?还是…恨她的爹爹…… 她突然明白,从这一刻起,她已不再是一个孩子,永远不是,她要面对很多她从前根本不懂的东西,第一件事,就是生死。她现在,是选择生,还是死? 当一个人真正需要面对生死的时候才会明白,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自我了断。岳小珂不是神,她只是一个刚满八岁的孩子,所以她怕死,也不想死,她要活下去,活着离开唐家堡,活着回到寒烟村,活着……长大。 这样殚思竭虑的想着,竟然在又冷又饿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面前仍旧空无一人,只是地上多了一个食盒,里面有一碟白面馒头,还有一竹筒清水。岳小珂早觉得腹中一片火烧般的炙痛,伸手拿起碟子里的馒头,大大咬了一口,虽是冷的,但也算松软,吃的太急,噎得直翻白眼,赶忙又拿起竹筒,灌了一大口清水。片刻不到,便已风卷残云一般,将面前的食物吃个干净,站起身来四处走动了一下,再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石厅中没有日光,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甚么时辰。岳小珂像一头被困的小兽,在石厅之中走来走去,脚上的铁链拖在地上,哗哗作响,直走到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才走回那堆杂乱的铁器当中,靠在上面昏昏睡去。 日复一日,便是在这样令人发狂的空洞寂靜沉默中度过,其实她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这里没有一个人来,甚至就连唐傲唐霏,都没有再来过,只是在她每次睡醒之际,眼前都会摆放好新鲜的食物和水,角落里也多了一个方便用的马桶。只要她醒着,面对的就只有冰冷虚无的空气,还有面前墙壁上那一排面目冰冷的人像。她终于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件事比死更可怕,那就是寂寞,冰冷的,虚无的,寂寞。她内心最初的信念一分分的瓦解,但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结束自己的生命。 记不清是第几次从昏睡中醒来,岳小珂微微动了动睫毛,不想睁开眼睛,好像这样,便能依旧沉浸在梦里,不必忍受那永无休止的痛苦虚无,她昨夜在梦中已经想好,今天便要自尽,至于自尽的方法,听娘说把头撞在墙壁上便会撞死,虽然她很怕痛,但也终于下定决心要撞一撞。 “岳小珂,你倒是睡的很好。”一个清朗的少年嗓音蓦的传入耳中,小珂一惊,霍然睁开双眸,只见唐傲负手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 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唐傲,她的心都会剧烈跳动,随即想到脸上曾经挨的一记耳光,还有自己的剑也被他抢走,心下终于找到原因,是了,定是我太过恨他,所以才气的脸热心跳!这般一想,立时如释重负,坐起身子,将脸扭向一旁,不理不睬。 唐傲这次倒也并不以为意,忽然蹲身下来,伸手打开了她脚踝上的铁锁。岳小珂一愣,呆呆看着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回头瞧她,“站起来,随我来。” 岳小珂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心中道,难道他要放我走?虽然满心疑惑,身子却不由自主的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他后面。 剑歌行 正文 第四章 一诺终生(二) 章节字数:3914 两人走出那扇巨大的石门,顺着两侧燃满铜灯的夹道向深处走去,岳小珂转头四顾,虽已过了很久,但她却依稀记得这间石殿的出口是在那一边,此刻唐傲带着她向反方向走,不知想要怎样。眨了眨眼睛,脚步突然慢了下来,现下是个逃跑的绝好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眼见着唐傲头也不回,蓦然回身,刚想发足狂奔,却听他懒洋洋的声音从脑后传来,“这里到处都是机关,走错一步,就得没命,你想死,不妨试试?”小珂霎时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在头上,但迈出去的腿实在不好意思再收回来,如此贪生怕死,定要被他笑话,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壮烈死在这石殿的机关之下,总比像狗一样永生被锁在那个冰冷的石厅好,至少不给爹娘丢人!如此一想,顿觉无所畏惧,头也不回的向前冲去。 跑了十几步,身后并未听见有人追赶,暗自得意,那姓唐的臭小子不过是危言耸听唬人的,幸亏自己聪明,没有被他吓住。正自开心,左腿膝弯之处突然一麻,立时没了知觉,身子一栽,一跤扑倒在地上,“啊呦”一声还没喊出来,只听见头顶上嗖嗖声响,寒光闪闪,接着一阵叮叮当当,转头一看,从两边的墙壁上七零八落坠下十几柄飞刀,刚才那叮当声音,便都是飞刀落空打在墙上之声。岳小珂目瞪口呆,后背上已经出了几层冷汗。 “方才若不是我的飞蝗石,你已死了十次。”一双脚施施然停在她的脸侧,穿着崭新的靴子。 岳小珂抬眼看他,瘪了瘪嘴,却再没说出话来,原来刚才自己腿上一麻是中了他的飞蝗石,若不是他的飞蝗石,自己果然已经死了不止十次。 “这次你欠我一条命,拿甚么还?”唐傲弯腰看她,脸上似笑非笑。 “我……你打我那一巴掌,我不记恨了便是……”小珂赶忙移开眼睛,咬唇说道。 “不够。” “……今后我喊你‘唐大少爷’。” “没了?……不够。” 岳小珂从地上爬起来,左腿却还是软绵绵的,只得坐在地上,仰脸瞪着唐傲道:“那我把命还你,你拿去罢!” 唐傲一笑,“当真?” “当然是真的!”岳小珂把心一横,闭上双眼,村子里杀猪的张大叔常说,砍头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自己今天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个好姑娘! “那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是不是?” “是!” “我说甚么,你都要听,是不是?” “是!” “那好,我要你做我的丫头,伺候我。” 岳小珂蓦的睁开眼睛,“甚么?” 唐傲弯腰看着她脸,“从今日起,做我的丫头,我要你做甚么便做甚么。” 小珂愣了愣,急道:“可是……” “怎么,岳千帆的女儿竟然说话不算数么?” 岳小珂看他一双眼眉稍稍挑起,颇为不屑的模样,心里一阵气愤,大声道:“自然算数!”话说出口,心中却一阵后悔,自己这样说了,便是答应了唐傲做他的丫头,赶忙又道:“你是唐家大少爷,难道还缺使唤丫头么?” 唐傲看她一眼,不以为然道:“自然不缺,但我就想你做。你若不肯,我便四处去宣扬,岳千帆的女儿言而无信,忘恩负义,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小珂心里咬牙,这姓唐的小子果然不是好东西,但转念一想,刚才他的确救了自己性命,娘常说要知恩图报,自己刚才亲口说连命都是他的,那做丫头便做罢,不过就是洗衣扫地端茶倒水,就当报答他刚才的救命之恩。这般想着,抬起头道:“那好,做就做,不过只做你一个人的。” 唐傲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她有些涨红的小脸,半晌才微笑道:“当然是我一个人的。”向着她伸出一只手来,“走罢。” “去哪里?” “等会儿你自然会知道。” 小珂愣愣看着他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手心,被他拉起来,跟在他身后继续向这座石殿深处走去。 这座石殿从外面看不觉得,其实真正走走才觉出其实很幽深,两个人一前一后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唐傲站住,伸手推开右侧一扇掩住的石门,道:“进去罢。” 岳小珂在他身后探头瞧了一眼,只见里面似乎雾气腾腾,心中有些疑惑,但又怕被唐傲笑她胆小,一拐一拐,硬着头皮跟在唐傲身后走进那间石室。一阵带着硫磺味道的潮湿气体扑面而至,透过层层雾气,才看见这间石室原来也很大,地势有起有伏,耳边还传来潺潺水声,原来这里竟是一处泉水! “这里是一处温泉,你下去洗澡罢。”唐傲随手向着那处低洼地势一指,淡淡的道。 小珂一愣,“温泉?……洗澡?” 唐傲回头看她一眼,“你已经多久没洗澡了,身上都快生了虱子。” 岳小珂脸上一红,她的确已很久没有洗澡,身上的味道确实很不好闻,当下再禁不住诱惑,点头“嗯”了一声,向着那处还冒着腾腾白气的温泉走去。 走近几步才发现,这处温泉不知是从哪里引来,好大的一片,周围都是高高低低的赭色岩石,水质清澈透明,散发着特殊的味道,教人看一眼,就有跳下去的冲动。小珂蹲在地上把手指伸进水中,热度烫人,唇边绽出一丝笑容,刚想要脱衣,突然想起甚么,回头去看唐傲,却见他仍旧站在原处,盯着她看。 “唐……大少爷,我要洗澡了……” 唐傲点头,“洗罢。” “……那你,你……” 唐傲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我怎样?”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的走上前去,登上一块高高凸出的岩石,坐了下来。 小珂一直睁大眼睛看他,见他居然坐下,忍不住大声道:“喂!我要洗澡,你…你难道不走么?” 唐傲笑一笑道:“你连命都是我的,还有甚么不能看么?” 岳小珂满脸通红,一时气结:“你……” 唐傲却不再理她,眼望着雾气袅袅的水面,懒懒的道:“我见过很多女人,每一个都比你美,你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我对你没有兴趣。我已给了你机会,洗不洗你自己选择,你若愿这般又脏又臭,也由得你。” 小珂咬着嘴唇,看他那一副高傲的样子,心里一时也被激起了一股倔强劲,你对我没有兴趣,我还对你没有兴趣呢!洗就洗!就算被你看了也不会少块肉! 她到底还是孩子,懵懵懂懂不懂世事,虽然觉得当着一个少年洗澡多有不妥,但到底是哪里不妥,也不甚明白,只觉非要和他争一争强,不能被他看扁了去,赌气转过身,伸手解开自己身上那件已经脏兮兮的花棉袄,几下脱掉,又飞快的把外面穿的花裤子脱了,虽是赌气,但到底还是女孩儿家,身上的肚兜跟小裤却是再也不肯脱下来,穿着这些头也不回的“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池水滚烫,却并不深,边缘的地方刚刚没过她胸口,那种暖融融的感觉瞬间便像将她熔化一般,一种久违的温暖惬意立时从四肢百骸传到她的头脑之中,让她在这一瞬之间忘却了所有的痛苦和不幸,甚至就连唐傲还在身后的羞赧,都已经忘得无影无踪…… 轻轻闭上眼睛,想将自己埋藏在这热水中更深一点,耳边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悠悠的乐声,似笛非笛,婉转悠扬,却带着一种略略的苍凉低沉。岳小珂忍不住睁开眼睛,诧异回头,却见在那块岩石之上,唐傲两手拿着一个小小的东西,正自轻轻吹响,那阵苍凉悦耳的乐声,正是他吹奏出来的。隐隐的雾气中,他一双黑亮的眸子也变得朦朦胧胧,专注的望着遥远的水面,果然没有向她这边看一眼。小珂怔怔瞧着唐傲,在这一瞬,忽然觉得,这个俊美的少年,似也像这缠绵在耳边的乐声一样,带着隐约难以触及的忧伤。 岳小珂在泉水里洗了很久,唐傲坐在岩石上吹了很久。其实小珂已经洗完了,但她身上贴身的肚兜和小裤都已湿透,实在不好意思就这么从水里爬上来,而且就算这样狼狈的上来,这样湿漉漉的也没办法穿衣服。 耳边略带忧伤的乐声忽然停止,唐傲的声音在耳边淡淡响起,“上来罢,穿我的衣服。”话音未落,一套平平整整的少年衣衫已正好落在岳小珂眼前的地上。 小珂呆呆看着面前那套洁净的衣裤,还没等说话,唐傲又接道:“你身上湿透的衣服就脱了罢,我的衣服,该有的都有。”说完从那块石头上站起身来,转身竟自走了。 看着他身量未足却已经挺拔傲然的小小身影出了那扇石门,岳小珂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这个唐傲,俊美的令人心慌意乱,骄傲的令人不知所措,还有他那初见面时的一记耳光,跋扈到令人痛恨!可是,他却是这冷冰冰的唐家堡里,她唯一能感到的一点温暖,就像这熨烫她肌肤的温泉,还有面前这套洁白的还散发着清新味道的衣衫。 咬着嘴唇从温泉里爬上来,脱去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贴身小衣,穿上唐傲的那套衣裤,虽然稍大一些,却还算合身。弯腰将自己换下的衣裤抱在怀里,向着石门外走去。 唐傲负手站在门外,看见她出来,好似微微一愣,随即道:“你的头发,不梳一梳么?” 小珂一愣,低头看了看,才想起方才自己洗澡的时候,把头上的发髻散了开,现在都湿漉漉的披在肩上。 “我……我一会儿就梳。”自从方才进到这间有温泉的石室,她对唐傲,便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就算是被他的眸子看一眼,心都会扑通通的跳,突然又想起自己身上现在还穿着他的衣服,脸上更像火烧一样滚烫。 唐傲一笑,忽然走过来,“我帮你梳。”他本来就比小珂高一个头,此时站在她面前,伸手轻轻拢起她的头发。小珂只觉得他温暖的手指轻轻碰触她的头发,带起一阵阵酥痒,甚至比方才滚热的温泉水还要让她失神,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呼吸也渐渐急促,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时,唐傲的手终于放下,“好了。”回转身去,道:“该回去了。” 小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似乎是扎了一个马尾,好像男孩子一样,轻轻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老老实实的跟在唐傲身后。 剑歌行 正文 第五章 观音有泪(一) 章节字数:2936 唐傲仍旧带着她回到那间最初的石室,一进石门,便看到一身紫衣的唐霏正站在大厅之中东张西望,见到他们两人,脸上神情十分怪异,“大哥,那个姓岳的小丫头不见了!”转眼看见跟在唐傲身后的小珂,瞪大眼睛看了半晌,几步走到她面前,“死丫头,原来是你!你这是穿着谁的衣服?” 岳小珂对唐霏向来没有好感,此时将脸扭向一旁,对他的话不理不睬,唐霏眼眉竖起,怒道:“死丫头,我和你说话呢!”举起右手,对着小珂的脸上便打下来,他自幼习武,出手也是极快,小珂虽又惊又怒,但再想躲开已来不及,闭上双眼,正准备挨这一巴掌,一只手蓦的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唐霏的手腕,唐傲的声音淡淡传来,“是我带她去洗澡,她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我的。” 唐霏立时瞪起眼睛,“甚么?你带她去洗澡?还让她穿你的衣服?大哥你是不是发烧了,她可是岳千帆那大魔头的孽种啊!” “岳千帆是不是大魔头跟我没关系,但岳小珂从今天起就是我的丫头,要打也只能是我打,你听见了么?” “你的丫头?这死丫头又凶又野,怎肯乖乖给你做丫头,我不信!”转头看着岳小珂道:“喂,你当真做了我大哥的丫头,今后都要伺候他?” 岳小珂看了唐傲一眼,见他正懒懒的望着自己,脸上一热,脑中顿时想起了自己方才亲口答应的话,咬唇点了点头。 唐霏“哼”了一声,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小丫头,你不要以为有大哥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早晚本少爷也会让你老老实实的伺候我。” 唐傲并未听见唐霏的说话,走过去关上石门,道:“好几日没有练功,今日要练了。”转头看了小珂一眼,弯腰从地上拾起那根铁链走到她面前,仍旧锁在她的脚踝上,站起身看着她道:“你去一边坐罢,免得伤到。” 小珂轻轻“嗯”了一声,仍旧走到她日常睡觉的地方,却发现她原来垫在身下的破旧草席已换成了一张厚厚的皮褥子,虽未亲眼所见,但她却已经知道这是谁做的,轻轻坐在上面,只觉得这床垫子和她身上的衣服一样温暖柔软,手指轻轻抚摸着垫子上又长又软的绒毛,眼睛却情不自禁的透过面前的缝隙,去看唐傲。 此时唐傲和唐霏都已脱去了外衫,唐傲里面仍旧穿着雪白的中衣,腰间系着一条石青色丝绦,越发显得身姿挺拔,唐霏里面穿着淡黄色的绸衫,虽然也是一副贵气,但和唐傲站在一起,却总是好似少了一点甚么,相形见绌。 两人都站在石厅的中央,唐霏面对的是那个画在墙上大大的八卦,唐傲却是对着南面墙上那个大大的“唐”字。 小珂微微皱起眉头,不知他二人要如何练功,正自乱猜,却见两人同时一动,手上几乎同时飞出几点寒光,小珂瞪大眼睛,只顾瞧着唐傲,却见那几道寒光一字排开都钉在了那个唐字一点下面的一横之上,但终因是坚硬的石壁,一顿之后,依次顺着墙壁落了下去,虽如此,但在那唐字的一横上,仍旧留下了一排灰白的痕迹,虽然不算太深,但也已经颇有力度。岳小珂暗暗咽了口口水,突然想到自己腿上中的那枚飞蝗石,若是唐傲拿他这一排飞刀打在她身上,真是想想就毛骨悚然!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又转回头看唐霏面前的那个八卦,却见那八卦上面零零散散有三个浅浅的灰色痕迹,墙壁下面掉了三把飞刀,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唐傲唐霏同时回头看她,唐傲仍是似笑非笑,唐霏则恶狠狠的瞪她一眼。 手托着腮眼见着他两个把这个单调的动作练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走到这边坐下休息。唐霏向着岳小珂坐的地方大声道:“岳小珂,你还不出来伺候我大哥?” 小珂愣了一愣,眼看着唐傲坐在地上,心里却实在不知要如何伺候他。正自犹豫不绝,却听唐傲淡淡叫她:“小珂,过来。”身子动了动,还是慢慢站了起来,唐霏的话她可以毫不理睬,唐傲的话却没法装听不见。 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慢慢走到唐傲身边,脸涨得通红,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小声叫道:“…大少爷。” 唐傲回头看她,微微一笑,“过来给我揉揉腿。” 岳小珂瞪大眼睛,她本以为唐傲不会理睬唐霏的胡言乱语,却没想到唐傲非但理了,而且脸上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轻挑表情,与方才那个在朦胧雾气中凝目吹奏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见岳小珂不说话,唐傲也不着急,施施然回过头去,把玩手中的一支袖箭,唐霏满脸的幸灾乐祸,大有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犹豫片刻,岳小珂终于一咬下唇,上前走到唐傲身边,半跪下来,伸出小手轻轻放在他的腿上,她也不知要怎样给他揉腿,只得在他腿上轻轻重重乱捏一气,唐傲也不动,坐在那里任由她捏,忽然轻轻一笑,用手里的袖箭抬起她下颏,小珂一惊,满脸通红,愣愣看他,唐傲笑道:“岳小珂,不如你今后就叫唐小珂罢。”岳小珂看见他眼中调笑戏谑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一刺,低下头重重的道:“我姓岳。”唐傲笑了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忽然伸手将手中拿的那支袖箭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岳小珂不解其意,不肯去接,唐傲道:“我拿了你的剑,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送给你。”岳小珂伸手接过,低头去看,见这袖箭只有两寸多长,刃薄而亮,柄上小小的刻了一个“唐”字,眉头微皱,心中嘟嘴道:你拿了我那么长的一把剑,却给我个这般小的,还说甚么来而不往,真是小气的紧!唐傲似是瞧出了她心思,淡淡的道:“你不要看不起它小,说不定有朝一日,你便会知道我给你的这把小剑要比你那一把有用的多。”岳小珂被唐傲说中心思,甚是窘迫,扁了扁嘴,将那柄袖箭随手放进怀中。 自这日起,唐傲唐霏每日都到这间石室里练功,岳小珂虽仍旧被锁着,却已不似当初那般死一般寂寞,唐傲在这间石厅之时,果然每日都是一副大少爷的样子,练功间歇每每都要她捏腿擦汗端茶倒水,小珂虽不情愿,无奈话已出口,不好反悔,只得天天伺候他,除此之外,每隔几日,唐傲便会自己过来带她到那个温泉,让她洗澡,而他自己也同第一次一样,从不回避,但也没有多看一眼。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岳小珂也不知外面现在到底是春夏秋冬,今夕何夕,只是每日见到唐傲之时,便用唐傲给她的那支袖箭在身后的那个大铁炉上细细的划一道竖线,现在那个铁炉的一面都几乎给她画满,而每日看到唐傲似乎也成了她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种习惯。 大铁炉的另外一面已经画了十二条竖线,而唐傲也已经整整十天没有来。唐傲不来,唐霏也便没有来,整个燃烧着松明火把的石厅,又只剩下岳小珂一个人。那种似乎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的寂寞孤独,重新湮没了她,她靠在大铁炉上,手中拿着那柄小小的袖箭,呆呆的看,她在心里回想了一万遍唐傲的骄傲霸道,高高在上说一不二,但只要这一万遍回想完,她便会立刻想起在那个白雾缭绕的温泉边,那个坐在岩石上吹奏的俊美少年,还有他温热的手指轻轻碰触在她发上的酥痒。 她忽然很害怕,害怕他从此再也不来这里,如果他真的再也不来,那她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在这个坟墓一般的石室中继续活下去。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一阵熟悉的声响,是那扇石门缓缓打开,一瞬之间,岳小珂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从地上跳起来,向着石门的方向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甚么感觉,只是知道,她是如此如此的,想要见到唐傲。 可她只看了一眼,就已褪去了不由自主绽开在唇边的灿烂笑靥,进来的不是唐傲,是唐霏,只有唐霏一个人。 剑歌行 正文 第五章 观音有泪(二) 章节字数:3095 岳小珂重新坐了下去,她不愿意见到唐霏,也讨厌见到他,只是心里瞬间的巨大失落还是让她的眼睛又酸又涨。 唐霏今天却似乎特别的有兴致,没有脱外衣,也没有练飞刀,而是施施然走到岳小珂面前,看了她半晌,笑道:“怎么,不是我大哥,很失望是么?”忽然伸手拧住她下颔,强行抬起她脸,“哎呦,掉眼泪了哈哈哈!” 岳小珂狠狠一把挥开他手,大声道:“走开!” 唐霏一张俊脸顿时一沉,扬手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岳小珂脸上,几乎将她打倒在地,冷森森的笑道:“死丫头,今天我大哥不在,还敢这样嚣张!本公子早就想给你点颜色瞧瞧,来,先叫声‘二少爷’给本公子听听!” 岳小珂用力撑起身子,左边脸颊好像木了一般,连痛都觉不出,伸手一抹,掌心都是鲜红颜色,抬起袖子擦了擦,向后靠在那个大铁炉上,对唐霏看也不看一眼。 唐霏见她这副神情,心中又恨又气,刚想上去再踹她两脚,眼珠转了转却又忍住,走到她面前蹲下道:“岳小珂,你当真不叫?” 小珂手里拿着那支袖箭,自顾自的把玩,唐霏的说话好似没听见一般。 唐霏冷笑道:“你莫不是还在等我大哥回来护着你罢,我告诉你,我大哥和你的事把我爹和二娘气的不轻,打了三十板子关到思过室思过去了,他也当着爹和二娘的面答应,以后再不会和你纠缠不清,所以你就算是等到他出来,也再不会给你好颜色看!” 岳小珂头也不抬,手指却微微一颤,差点连袖箭都拿不住,他被关起来了么?还挨了打…… 唐霏看见她神色,以为她是怕了,笑嘻嘻的道:“不过,你若也叫我一声‘二少爷’,像伺候我大哥一般伺候我,我说不定也会让你今后的日子好过些。” 岳小珂抬头看他一眼,忽然嫣然一笑,道:“唐二少爷,你若真想让我今后的日子好过一些,那只要一件事就好。” 唐霏道:“甚么事?” “只要你离我远远的,莫要让我再看见你的脸还有你那练了这么久还练不出的暗器功夫,我便会舒服多了。” 唐霏脸上的笑容蓦的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但随即竟未发怒,上下看了她半晌,阴阴笑道:“岳小珂,你越是这样我便越是高兴,本少爷最喜欢的事就是驯服那些不听话的牲畜,看着它们从张牙舞爪到乖乖趴在你脚下,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忽然凑近她的脸,“你还记不记得,本少爷说过,早晚有一天,会让你尝尝我的手段,要你服服帖帖的伺候我。” 岳小珂冷笑看他,“你做梦。” “做梦么?”唐霏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从地上站了起来,抬手拍了两下。 门外立刻走进四个人,不同于小珂以往所见的唐门弟子,这四个人都穿着白麻布的衣服,头脸也都用白布裹得严严实实,都是一般的高矮胖瘦,走路的姿势也极为怪异,关节似乎都是僵直的,好像僵尸一般。不知为何,岳小珂看见这四个人,心内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眼见着他们僵硬的走到唐霏身后,无声无息的站住。 唐霏看见了她眼中神色,脸上更加得意,道:“岳小珂,你知道我们唐门在江湖上最有名的东西是甚么?” 岳小珂不答,但她知道是唐门暗器。 唐霏似也料定她不会回答,自己开口说道:“自然是唐门暗器,不过还有一点不知你知不知道,那就是,唐门的暗器可不是普通的暗器,上面都是喂了毒的。” 岳小珂看他一眼,仍是不言不语。 唐霏大大叹了口气,“与你说话,真像是对牛弹琴,也罢,今日本少爷心情大好,就和你多说两句。我们唐门的毒药和暗器一般有名,除了我们本门解药之外,旁人都是解不了的,不过,这些毒药和解药的炼制也很不容易,首先第一点,便是要有人试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了解这些毒药的毒性,再配制出独门解药。” 岳小珂眼睛落在他身后那些人身上,身子向后缩了缩,道:“你和我说这些是甚么意思,我听不懂,也不想听。” 唐霏笑道:“我废了半天口舌和你说这些,只是因为我们唐家堡最近在研制一种新的毒药,正好需要有人来试药,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岳小珂蓦的瞪大眼睛,大声叫道:“我不要!我不要试药!我不要做药人!”说着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便想往门口跑去,距离石门还有一尺忽然摔倒在地,她方才太过激动,竟然忘了自己脚踝上还拴着铁链。坐在地上,一寸寸向后挪动着身体,一双清亮的眸子恐惧的盯着一步步微笑走近的唐霏,颤抖着稚嫩的嗓音道:“你滚开,不要…过来!” 唐霏毫不理会她的反抗,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向后一打手势,那四个好像僵尸一样的白衣人从他身后走上来,三个人抓住她的手脚将她牢牢按在地上,剩下的一个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拔开塞子,上前粗暴的捏开岳小珂的嘴,将那瓷瓶里的液体一股脑的灌了下去。 岳小珂死命挣扎,却如何敌得过四个成年男人,只觉得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流入胃中,没有想象中的辛辣苦楚,只有一种淡淡的咸涩,好像眼泪。见她把那些液体吞了下去,死死按住她的三个白衣人也松了手,退在一旁静静看她。岳小珂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拼命咳嗽,刚想将手指伸进嘴里把刚才喝下去的东西挖出来,脸色却在瞬间大变,本来白皙柔嫩的小脸猛然间苍白如纸,却仍在渐渐变淡,直至近乎透明,撑在地上的那只手好像突然折断一般,再也撑不住她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痛,很痛,但不是这世间的任何一种痛,那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冰冷的痛。身体的每一寸都仿佛已经不再是血肉,而是化为冰块,一块一块,一丝一毫,从内部慢慢碎裂。 唐霏满脸笑容的看着岳小珂在地上发抖,等了半晌,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脸,笑道:“怎么样,这毒药滋味如何?” 岳小珂说不出话来,她的舌头,也好像已经变成了冰块,她好像在看唐霏,却又好像甚么都看不见,本来漆黑晶亮的一双眼瞳,竟已变成了冰蓝颜色,长长的睫毛上密密的挂着一层寒霜。 唐霏用手指轻轻刮着她近乎透明的面颊,道:“岳小珂,你若开口求我,我便给你解药。” 岳小珂不说话,她说不出。 唐霏点点头,放开手,“这样吧,我说甚么,你若是答应,便点点头”。看了小珂一眼,笑着说:“从今往后,可要叫我‘二少爷’?” 岳小珂好像冰雕一般蜷缩在地上,很久很久,终于僵硬的点了点头。 唐霏极是满意,又道:“你同样也要伺候我,我叫你做甚么,你就做甚么,我说的话,你不能有半点违抗。” 岳小珂这次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没有了生命。 唐霏等了半晌,不见她有反应,皱眉道:“怎么,不答应?那你便自己在这待着罢,我可要走了。”说着当真站了起来。 岳小珂好像冰水一般的眸子里缓缓凝出一滴眼泪,淡蓝色,冰冷的眼泪,滑过她长长的睫毛,重重坠落,离开她眸子的瞬间,凝结成冰,清脆的落在坚硬的石地之上,碎成无数颗晶莹剔透的冰珠。伴随着这一滴凝结成冰的眼泪,她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的点了一下头。 唐霏得意的大笑起来,从身上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打开塞子,蹲下来灌进小珂口中,这一次的味道又腥又苦,岳小珂几乎要呕吐出来。唐霏把喝完的瓶子随手一扔,站起来盯着她。半晌,岳小珂只觉的身上所有化为寒冰的部分一点点有了知觉,虽仍是刺痛,却终于感到是她的身体。她用尽全力动了动手指,却再也没有力气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 唐霏盯着她渐渐变黑的双眸,笑道:“本来我也不知道这解药有没有用,想不到你的命还真大,既然活了,那就记住你刚才答应我的话,不然下一次,我就不会这么好心给你解药了。”说完站起来,带着那四个僵硬的白衣人扬长而去。 剑歌行 正文 第五章 观音有泪(三) 章节字数:3100 岳小珂一个人趴在地上,听着那扇巨大石门关闭的声音,茫然看着墙壁上闪烁跳跃的灯火,就在方才如堕寒冰地狱的痛苦时刻,她才终于明白原来她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坚强,她承受不了那种浑身碎裂的痛苦,在那个漫长永恒如同几个轮回的短暂瞬间,她清清楚楚听见了自己妥协的声音,她想活下去。 “娘,我对不起你,我是个胆小鬼,娘,你骂我罢,我不配做你和爹的女儿,娘……”孤独寂寥的明亮火光里,只有岳小珂撕心裂肺的哭声回响…… 第二日,岳小珂终于又见到了唐傲,可是真的如同唐霏所言,唐傲再也没有多看她一眼,甚至连话都没有和她说上一句,更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微笑着叫她伺候他,他深黑的眸子扫过她的时候,似乎她根本就不存在。他再也没有带她去过那个温泉,当然有人带她去洗澡,是唐门的丫鬟,牵着她脚上的锁链,带她到一个狭窄的屋子中,那里放着一个高高的大木桶。 唐傲再也不会单独来,唐霏却时常自己到这间石室里,带着上一次那几个可怖的白衣人,和每一次都不同的毒药。冰寒彻骨,烈焰焚身,油煎铁刺,支离破碎,每一次醒来,岳小珂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还要活下去,每到这个时刻,她都会挣扎着爬回那个巨大的丹炉跟前,掏出那把袖箭用尽全力在炉身上刻下深深的一道,深得好像她对娘的思念,也像她对这个囚禁折磨她的冰冷无情之地的痛恨。 虽然唐霏每一次都会给她解药,但日复一日,她也渐渐发现了自己身体的不同,就算没有被灌下毒药,她也会时常浑身冰冷,痛楚到全身发抖,有好几次,竟然就这样渐渐失去意识,不醒人事。虽然她还小,但她也渐渐明白,自己的身体,已经和常人不再一样。 这一天,那种冰冷碎裂的痛楚又如期而至,岳小珂蜷缩在那张已经又脏又旧的皮褥子上,双手抱着肩膀,紧紧咬着嘴唇,她感受着一分分僵硬的身体,甚至急切的盼望着能够快一点失去意识,然后,再也不醒来。可是痛楚永远都是那样缓慢而残忍,好像凌迟,慢慢加剧,就在她的双眼前好像被一层白布蒙住,再看不清东西之时,她听见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很轻,但不慢,这个脚步声她从前听过无数次,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 恍惚中,她感到那个人来到了自己身边,她已经甚么都看不见,但她却知道她已经被人抱在了怀里。那个怀抱好温暖,把她裹得紧紧的,就和从前娘抱她的时候一样,岳小珂的眼泪流出来,口齿不清的轻声呼唤:“娘,娘……”没有人回答,只有一只温暖的手抬起了她的脸,将一颗带着清香的药丸纳入她口中。 “吃下去。”她听见一个人的声音说,清朗淡泊。 她听话的将那粒药丸咽了下去,就像那一次她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他要她做甚么,她便会去做。 随着那颗药丸进入腹中,岳小珂只觉得从内到外生出一阵暖意,就好像是冬日里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驱散了冰冷,也驱散了痛楚。她轻轻的呻吟一声,向那个怀抱里又拱了拱,深深的嗅了嗅那种熟悉的清新味道。 “不要走,唐傲……”她双眸紧闭,唇边却逸出一丝甜甜笑容,好像梦呓。 抱着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慢慢说道:“岳小珂,……你不该姓岳。” 蜀山缥缈,飞雪杨花,几回夕阳落渡,转眼已是十载光阴。 春去秋来,那一线暮色余晖,却始终不曾改变,同样不曾改变的,还有唐家堡那座威严肃穆的城楼,黑漆的大门合拢,将最后一抹夕阳关在巨门之外,一如十年之前。 唐门主城,那座最大的石殿,一个丰神俊朗的紫衣少年正悠悠然走在幽深的回廊之上,走到一扇最大的青色石门前,伸手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石门之内是一座空旷的石厅,四周燃着铜灯,除了墙壁上画的一排人像之外,里面空无一人。 紫衣少年信步走进,随手将身后石门关闭,四下看了一看,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向着空空的大厅说道:“岳小珂,你又躲到哪里去了?”这少年生的极是俊俏,二十上下年纪,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只是眼神之中,隐隐带着一点邪气。 石厅之中一片寂静,并无一人回答。少年也不着急,眼睛瞧了瞧钉在一面墙壁之上的锁链,自顾自的笑道:“你又要和我玩捉迷藏么?那好极了,不过等下若是被我找到,你猜我会怎样罚你,上一次是铁蒺藜,这一次换个花样,透骨钉如何?我数到三,你若还不出来,我便开始找了。”说着真的开口数了起来,“一,二……” 正要开口数“三”,在大厅正中的那堆废墟之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轻笑声,笑声清越,却隐隐带着一丝讥讽,紧接着白影一闪,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一个巨大的丹炉之中钻了出来,顺着炉身跳到地上,慢慢走到紫衣少年跟前,竟是一个白衣少女。 一身白色的衣裙下,纤腰盈盈一握,看身量大概有十七八岁,身子却极是单薄,像是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丝毫看不出这个年纪的少女本该有的丰盈起伏,尖尖的下颏,一双淡淡的秀眉之下,有一双晶莹剔透,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长长的睫毛柔软的向上微微翘起,教人心底没来由的一阵发痒,满头的青丝柔软漆黑,扎了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这本是一个美得好像画中走出的少女,唯一令人诧异的是,她俏丽的脸上肤色异常苍白,好似从未见过阳光,柔软姣好的嘴唇却是淡淡的粉色,比山野上最淡的粉色野花还要再淡一些。 紫衣少年眯起双眸看那少女,唇边笑道:“岳小珂,你终于出来了么?” 那少女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二少爷叫我,我怎敢不出来。” 原来这紫衣少年正是唐霏,十年过去,已不是当年孩童模样。唐霏上下看了小珂几眼,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怕我。” 岳小珂将脸扭向一边,“嗤”的一笑,“二少爷今天到这里来,又有甚么吩咐。” 唐霏负手,绕着她走了两步,突然凑近她脸,压低声音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很想打人,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了你,所以过来赏你一顿鞭子。” 岳小珂“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脸上也没甚么特别的神色,既无恐惧,也无痛苦。 唐霏看她一眼,微笑道:“怎么,你不愿意?或者今日不打你鞭子,再换一种毒药给你尝尝如何?” 岳小珂脸色微微一变,眼睫动了动,笑道:“那二少爷还是打我鞭子罢。” “好,这可是你自愿挨鞭子的,到时候可不要在大哥面前告我的状。”唐霏说着,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柄长鞭,极长极韧,也不知是甚么做的,在空中虚抖一下,响声甚是骇人,看着岳小珂,笑吟吟的道:“我也没想好要打你几下,你若受不住了,就开口求我。” 岳小珂冷冷笑一下,并不回答,转过身去。 耳边响起尖锐的啸声,小珂身子一颤,紧紧闭上双眸,这十年来,虽然唐霏用尽各种手段折磨过她,但用鞭子抽这还是第一次,不是他忽然心软,而是因为唐傲,唐傲虽然并未做过甚么,也从来不说,但有他在,除了试药,唐霏确是不敢对她太过残忍。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一夜,她在半昏迷中,知道那个抱着他的人是唐傲,她听见他说的话,再后来,她也渐渐知道唐霏强行给她服下各种毒药以试药性的事,唐傲是知道的,不只唐傲知道,唐九炫也知道,唐门上上下下都知道,在那个瞬间,她泪流满面。她不再和唐傲说话,也不再盼望见到他的身影,她用尽所有力量,去忘记那个在层层雾气中眸光如同墨玉一般朦胧的白衣少年。唐傲似也早已忘记了那些,目光很少落在她身上,即使有,也含着玩世不恭的轻佻,他是高高在上的唐门大少爷,她是出身遭人唾弃,命如草芥的魔头之女,他们之间虽然看得见,却仿若天地,只除了每个月,唐傲都会将一颗散发着清香的小小药丸强行塞进她的嘴里,逼她吃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却也并不在意,她已经服下过无数种毒药,再多一种,也无所谓。 剑歌行 正文 第五章 观音有泪(四) 章节字数:3119 等了半天,那声凌厉的鞭子并未抽在她的身上,岳小珂稍稍一愣,睁开眼睛,身子刚一松懈,一阵尖锐的刺痛猛的落在她的背上,疼得她身子一个激灵,这阵疼痛还未过去,又一阵更为强烈的疼痛接踵而至。岳小珂紧紧咬着嘴唇,忍受着后背上好像火烧一般连成一片的剧痛,每一鞭子下去,都感到自己后背的肌肤像是裂开一般,但她还是宁愿挨鞭子,这种痛,比起那种种让她生不如死的毒药,确实不算甚么。 “二十五,二十六……”小珂在心里咬着牙数,她的身子太瘦弱,在这暴虐的鞭打下已渐渐站不稳,“二十九,三十……”她不知道若是唐霏一直不停手,她会不会被活活打死,但她知道,她就算是被活活打死,也不会开口求他一个字! “小丫头,想不到十年过去,你的骨头还是这般硬。”唐霏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后背上已经再没地方下鞭子了,我还是换个地方打罢。” 岳小珂咬牙笑道:“二少爷果然少年英雄,打了这么久气都不喘,真是厉害,若是你练满天花雨的时候有这般厉害就好了。” 唐霏果然没有做声,重重一哼,接着岳小珂腿弯之处狠狠一痛,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唐霏看着她已满是冷汗的苍白面颊,心里升起一股嗜血的快意,忽然扬鞭,向着她的脸上打去。岳小珂听见鞭风,扫了一眼,见那鞭梢向着自己劈头盖脸的打过来,把牙一咬,紧紧闭上双眸。 唐霏眼中神色闪了一闪,唇边露出一丝奇怪笑意,鞭稍一压,转了个方向,并未打向她脸,而是横着向她微微隆起的胸部抽去。眼见着长鞭已堪堪碰到她胸前的衣裳,眼前忽然似有人影一闪,紧接着手中的鞭子便像是生了根一般,再也动不了分毫,唐霏一惊,定睛一看,原来那条鞭梢已被一个人握在掌中,那人一身白衣,手中握着鞭子,稍稍侧脸,对着唐霏微微一笑。 眉间微带嚣张,笑意稍稍慵懒,一双长长凤眸深邃漆黑,却又异常明亮。 唐霏看见这个人,咽了一口口水,立即撒手扔了鞭子,笑道:“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要下山了么?” 唐傲唇角一勾,随手扔下手里的长鞭,目光在岳小珂后背上扫了一眼,懒懒的道:“二弟,你果然很有种,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不要动她。” 唐傲虽是在笑,唐霏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潮湿,想是穿多了衣裳,咳了一声,干笑道:“大哥误会了,是这丫头先对我不敬,我才对她略施薄惩,既是大哥回来了,那就由大哥教训她罢,我去和娘请安了。”说着转身,一溜烟的想走。 “再有下次,我也会让你尝尝观音有泪的滋味,记住了么?” 唐霏脸上一僵,嘴里道:“大哥放心,有大哥在,我怎敢再动大哥的丫头。”话音还未落下,人已经在石门之外。 唐傲轻轻哼了一声,眸光转到还跪在地上的岳小珂身上,淡淡的道:“脱了衣服。” 岳小珂即使在疼痛之中,也不由的身子一僵,相比于唐霏,她其实更怕见到的是唐傲,唐霏只不过是大发淫威的折磨她,让她痛苦,呸,她才不怕,她早在心里发过一万遍毒誓,若是有机会,她一定杀了唐霏那个龟儿子!可是唐傲,她说不上是甚么感觉,除了初见面时的一巴掌,唐傲从未打过她,可就算是他似笑非笑深邃的目光,也能让她从心底感到微微颤栗,她不知道这是为甚么,但她知道,她怕他。 “我叫你脱了衣服。”唐傲又说一遍。 “……不”,小珂摇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向自己栖身的角落走去,她忽然很惊慌,她不想让他看见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还没走出两步,手臂已经给人握住,唐傲带着深深磁性的声音就在耳边,“你背上的鞭伤若不处理,以后就没法看了。” 岳小珂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她不知道自己背上到底被打成了甚么样子,但没有一个女孩子愿意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丑陋的疤痕,可是…… 唐傲深深的眸光扫过她双眸,勾勾唇角,淡淡的道:“十年之前我就说过,我对你并无兴致,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看我。” 岳小珂听见他说“并无兴致”几个字,心底竟然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感觉,也不知是开心还是…涩然,垂下头低声道:“我可以自己上药。” 唐傲并不回答,低头看她,“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我来脱?” 小珂咬着嘴唇,虽不说话,一双雪白的小手却已不由自主的抬起,颤抖着去解衣襟。转身背对唐傲,将再无衣衫遮掩的肩头后背展露在他眼前,只见一双小小的肩头之下,如雪的肌肤上纵横交错,俱是高高肿起的鞭打痕迹,颜色血红,只因那是真正的鲜血颜色,好多鞭痕之下肌肤都已开裂,流出鲜红的血。 唐傲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冷厉的寒光,伸出左手,却落在岳小珂纤细的腰侧。裸露在外柔嫩的肌肤猛然感受到来自手掌的温热,小珂身子狠狠一颤,惊惶如小鹿一般想要跳开,却被他就势一勾,带入怀中。 “大少爷……”声音发颤,害怕多于愤怒。 唐傲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轻轻擦拭她背上血迹,“你离我那般远,我如何给你敷药。坐下罢。” 他的声音虽微带轻浮笑意,动作却极是轻柔,手中丝帕好似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她伤口,岳小珂身子不住颤抖,只觉的这种疼痛中微微的酥痒简直比方才皮开肉绽的剧痛更为折磨,呼吸渐渐急促,终于忍耐不住,刚想叫他停手,忽觉背后一阵清凉,随着两只手指轻轻移动,蔓延到整个背部,那种原本火辣辣的刺痛顿时减轻很多。 “我要下山,不过这次会带你一起。” 小珂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带我一起?我…我也可以下山…么?” “是。” “为甚么……你爹不是说,终生不许我离开唐门?” 唐傲不答,半晌才道:“因为我一路上,总要有人伺候。”说着伸手将她衣服从腰际拉了上来,掩住裸露的肩头,然后握住她肩膀,将她身子转了过来。 岳小珂衣襟还未系好,里面只穿了一件银白色的肚兜,猛然被他转过来,慌乱中衣襟被压在身下,拽也拽不上来,一时两颊火烧一样,呆呆看着唐傲。她肤色本来苍白如雪,此时蓦然染上一抹嫣红,竟是无比娇艳,一双如同泉水般清澈的眸子,在灯火下迷迷蒙蒙,不知在想些甚么。 唐傲的眸子落在她脸上,心中一动,竟也愣了一愣。两人这样呆呆对视半晌,小珂才终于拼命把衣襟从身下拉了上来,掩住胸前,别开眼睛,咬着嘴唇不说话。唐傲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道:“从今后你不要再带那条铁链了,难看的紧,我送你一件东西,从今日起,你便带在身上。” 岳小珂向他手里看去,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金灿灿的圈子,好像镯子一般,小孩小指粗细,上面刻着细细的花纹,花纹正中,深深刻着一个字,字体十分飞扬潇洒,竟然是个“傲”字! 唐傲看了小珂一眼,见她眼中神色十分诧异,笑了一笑,忽然伸手握住她放在地上一只纤细雪白的脚踝,小珂一惊,本能的想挣扎,却根本挣不脱他手掌。鞋子被他轻巧脱下,将她一只小巧的玉足握在掌中,每一只纤柔的脚趾上淡粉色的指甲,都会让人从心底升起一种想要抚摸把玩的欲望。 “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唐傲左手握着她的纤足,右手轻轻将那个金色的圈子套在她足踝之上,食指不经意间划过她晶莹肌肤下青色的血管,忽然用力,将那金色镯子本来开口的两端按在一处,只听“喀”一声轻响,那金镯子的两端严丝合缝的合拢,好像本来就是一个整体,再没有一点缝隙。 “这个机关是我唐门独有,一旦锁住,便再不能打开。”唐傲放开她足踝,微微淡笑。 金光灿灿的金色镯子套在岳小珂小巧晶莹的足踝之上,煞是好看,堪堪贴合她的肌肤,并不痛,却也绝脱不下来。 岳小珂没有去看那个镯子的接缝,因为她知道,唐傲从不说谎,他说再打不开,就一定再也无法打开。 剑歌行 正文 第六章 剑气如歌(一) 章节字数:3165 六月苏州,花红柳绿,燕舞莺飞。 苏州有几最,最大的酒楼叫淮安楼,最大的青楼是花满楼,最富的钱庄叫开泰楼,只是这几个楼通共加起来,也比不上苏州的烟雨楼。 烟雨楼不是酒楼,不是青楼,也不是钱庄,烟雨楼是一座楼,却也不仅仅是一座楼,它是一个象征,象征着无上的地位、尊崇、权势与荣耀,它一个,就占了苏州城的两个最,其一,最神秘,其二,苏州城中最美的女子,便是烟雨楼主的独生女儿。 今日的苏州城比往日更为热闹,只因现今江湖第一美女烟雨楼主的掌上明珠苏大小姐,今日要在烟雨楼抛绣球招亲。 平素一派神秘莫测的烟雨楼,今日竟然大门敞开,任凭江湖才俊自由出入,甚至还能一睹苏大小姐芳容,真是天大的奇事,是以此事一经传开,三日之前,苏州城中大小客栈间间客满。 淮安楼下面,有一排三等客栈,都跟淮安楼掌柜沾亲带故,沾的近的,店面离淮安楼便近,档次也高些,沾的远的,离得就远,只能三流。此时就在这样一家三流客栈的厅堂里,一个黑衣少年正在喝粥。 这少年大概二十四五岁模样,对此时外面的热闹景象好似全不关心,仿佛只有面前那碗菜粥才值得他看上一看,斜飞的剑眉,挺直的鼻梁,这少年生的竟是十分俊美,只是一张俊脸上一片漠然,冷若冰霜。在他面前的桌上,只有一碗粥,还有一柄剑,剑柄剑鞘皆是漆黑颜色。 “包老弟,你说这烟雨楼主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苏家小姐平素就是连看也舍不得给人看一眼,此番竟然要抛头露面,当众招亲?”旁边桌上,一个蓝衣青年大声说道。 被他叫做“包老弟”的也是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绸布湖绿色衣衫,甚是华丽,闻言眉头微皱,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音道:“关于此事,我倒是略有耳闻,传言苏楼主与唐门门主交情甚好,本来是要将苏大小姐许配给唐家公子的,只是这苏小姐自小读书,文武双全,不肯由父母安排她自己的终身大事,说是若逼她嫁到唐门,便横剑自刎!苏门主溺爱女儿,自是舍不得,又不好向唐门门主交待,只得想了这么个主意,在烟雨楼设下这样一场盛宴,邀天下的少年英雄前来各展英姿,苏小姐看上了哪个,便招哪个为婿。” 蓝衣青年连连摇头,“荒唐荒唐,这唐家堡又不是洪水猛兽,怎的这苏大小姐如此惧怕。” 包老弟道:“其实这也不能怪苏小姐,都说唐门门主有两位公子,却从来没有人见过,若是生的面目丑陋或是先天残疾,岂不委屈了苏小姐?像苏小姐这样的世家千金,自是不同于那些庸俗女子,任由他人安排自己的终身大事。” 蓝衣青年刚想点头附和,忽听身旁一人冷冷的道:“请问,往烟雨楼怎么走?” 两人同时抬头一看,只见桌旁站着一个黑衣少年,身材匀称高挑,手上拿着一柄剑,黑色的剑,没有一丝寒光闪烁,却让人无端的感到一种寒意,一如那少年明亮冷厉的眸子。 还是姓包的绿衣青年似是在江湖上历练久些,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那个黑衣少年抱一抱拳,道:“这位兄台也要去烟雨楼么?” 黑衣少年微一点头,“是。” 绿衣青年心里皱一皱眉,脸上却仍是略带笑容,又道:“敢问兄台大名,我们二人正好也要去烟雨楼,如若兄台不弃,正好同往。” 黑衣少年微一沉吟,随即点头,“也好。”转身向外便走,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对着绿衣青年淡淡的道:“我叫叶歌。” 烟雨楼在苏州城东最繁华的一段街道之上,本来这里也许并不是最繁华的,但因为有了烟雨楼,便渐渐繁华起来。 三人站在烟雨楼前,看楼上挂的那块匾额。 一路之上,三人也算熟络了些,绿衣青年姓包,叫包之玮,蓝衣青年姓王,叫王逸之。 此时王逸之盯着那块包金的匾额,深深吸了口气,道:“包老弟,想不到你我也有踏入烟雨楼的一日。” 包之玮点点头,转头向着黑衣少年道:“叶兄弟此番也是为了苏小姐而来么?” 叶歌剑眉微微一皱,冷冷的道:“不是。” 包王二人极是诧异,“那是?” “我来找苏沐青。” 苏沐青是烟雨楼主名讳,包之玮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叶兄弟,你难道是来向烟雨楼寻仇的?” 叶歌不理,竟自抬脚拾级而上,昂首进了烟雨楼。 烟雨楼有三层,第一层是大厅,里面原先的摆设已不得而知,现下都设好一排排的软垫座椅,上面已几乎坐满了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不止有意气风发少年郎,竟还有几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子!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谁不想一睹苏小姐的绝世姿容? 前排的椅子早已经给人坐满了,叶歌扫了一眼,走到后排随意捡了一张椅子坐了,包之玮和王逸之满眼疑虑地跟在他身后,见他坐了,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走上来,坐在他身边。 抬眼看去,第二层楼上每隔几步,便站一个青衣青巾的烟雨楼弟子,除此之外,再没甚么特异之处。再往上看,便是烟雨楼的第三层,此时张灯结彩,缀满流苏红幔,看起来装饰好像女子闺房,只是回廊之上虽是软红敛翠,却并无一人。 有烟雨楼中的弟子为大厅中的众人端上茶点,众人又仰着头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三层楼上走出一个红衣绿裤的小丫鬟,长得甚是机灵,向下看了一眼,脆生生的道:“众位侠士英雄久等了,我家小姐已经来了,现下就开始选婿。” 到底是苏州烟雨楼的丫头,言语之间没有一点官宦人家侍婢常有的矜持羞赧,反倒是带了一丝豪气。叶歌坐在椅子上,闻言微微皱了一下剑眉,他本以为苏家小姐如此挑选夫婿,必是惊动江湖的一件大事,烟雨楼主苏沐青必会出现,却想不到此事惊动了江湖的确不假,可苏沐青却并未出现。 他不做声,底下的众人却早已一阵小小的骚乱,一人叫道:“姑娘,你家小姐在哪呢?”小丫鬟抿嘴笑道:“就在我身后的绣房里。”又有人大叫道:“请苏小姐出来,我们要见苏小姐!”小丫鬟把食指在唇上一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要见我家小姐不难,今天请大家到我烟雨楼来,本也是要为我家小姐挑选乘龙快婿的,只不过,要见小姐,须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此言一出,人群中倒是静了一静,人人眼睛都盯着这个红衣丫鬟,问道:“姑娘这关要怎么过?” 小丫鬟点头道:“我先替我家小姐出三道考题,若是过了这三关的少侠英雄,便请上来与我家小姐相见。” 在座的众位男人相互看了一眼,均道苏小姐天之骄女,如此也在情理之中,若是一般粗野武夫这样一窝蜂的上去,岂不唐突了美人?窃窃私语半晌,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华服青年站起身对着小丫鬟抱了抱拳,微笑道:“如此有劳姑娘了。” 小丫鬟向着楼下福了一福,还了个礼,正色道:“那从现在起,珠儿便代表我家小姐,给众位出题,各位少侠准备好了么?” 众人纷纷点头,“早就好了,珠儿姑娘请说。” 珠儿抿嘴一笑,“我家小姐自幼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联诗作对,将来我们烟雨楼的新姑爷,也必得是个内有锦绣的风雅之人,珠儿这第一个题目,便是请众位少侠对一副对子,我出上联,各位对下联,对的出的,便算过了第一关。” 此言一出,下坐众人至少有一半苦了脸,王逸之左右看了看,低声对包之玮道:“包老弟,我看这苏大小姐是存心刁难,来的这些大都是些习武之人,又不是甚么秀才进士,教他们下去舞个刀弄个剑倒还可以,让他们对对子,真比母猪上树还难。” 包之玮点点头,同样压低声音道:“这样也好,苏小姐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能嫁给一个目不识丁的武夫,你我总也读过些书,且听那小丫鬟出的甚么题目,若是不难,倒是对你我有利。” 王逸之被包之玮一说,顿时好像吃了定心丸,抬头看向珠儿。珠儿笑吟吟的凭栏而立,等到底下的小小骚动安静之后,抬高声音道:“众位听好,我要出对子了!”眨了眨大眼睛,脆声念道:“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剑歌行 正文 第六章 剑气如歌(二) 章节字数:3540 其实这对子并不算很难,若是随便一个秀才便可对得出,只是在座众人好多都只会舞刀弄棒,大字都不识一箩筐,让他们硬生生对出一个对子来,简直要了他们的命! 一个浓眉大眼的后生站起来大声道:“我来对!小姐宿深闺,情郎入梦!” 众人一片哄笑,珠儿细眉一皱,怫然道:“这位大哥,你怎敢对小姐如此不敬?我看你也不必再留在烟雨楼了。”说完轻轻咳了一声,立时不知从哪里走出两个青衣弟子,半拉半请的将那后生弄了出去。 包之玮低头想了想,站起来道:“在下倒有一句。” 珠儿道:“少侠请说。” “飞絮系无根,何处为家。” 王逸之在下叫道:“好句,好句!” 珠儿轻轻一笑,“这句倒还能入耳。” 包之玮脸上顿时露出得意之色,朝珠儿拱了拱手。其余对不出对子的少年后生顿时都把目光投注到他身上,羡慕嫉妒,五味陈杂。 包之玮正自得意,却见第一排座位上那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再度起身,笑道:“在下也想到一句,拿来献丑:梧桐非有情,弄玉吹箫。” 众人愣了一愣,接着纷纷叫好,包之玮也低头沉吟,琢磨了半晌,终是觉得对方这句确实比自己的更胜一筹。 珠儿看着那锦衣男子,微微笑道:“敢问公子名讳?” 那男子亦笑得温雅,道:“常云简。” 珠儿点头,颔首而笑。 一时底下又有几人对出几句,珠儿仔细听着,若是对得还算工整,便着意询问名姓。王逸之偷偷看了一眼叶歌,见他正襟危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由捅了捅他手臂,小声道:“叶兄弟,你不对一句么?再不对就没机会了。”叶歌冷冷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王逸之顿觉嗓子发干,咽了口口水,转回头去。 珠儿银铃般的声音终于响起,“时间到了,还有要对的么?若是没有,这第一关的题目便已算过了。”等了半晌,不见再有人起来,接道:“既然如此,那……”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个男人声音道:“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这声音极是好听,磁性之中带着一点慵懒,令人心醉神迷,甘愿沉沦其中。 珠儿呆呆愣住,抬眼去看,不只是她,几乎大厅之中所有的人都一齐回头,向着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从烟雨楼的大门口,施施然走进来三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白衣少年,一身白衣干干净净,不染纤尘,也没有一丝杂色,只除了他腰间碧绿得像要湛出水般的碧玉腰带和那漆黑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飞扬的剑眉,一双深黑的眸子冷冽明亮,好像寒冬夜空的星,唇角的一丝慵懒笑意,足以让任何女人神魂颠倒,却没有一个男人会认为,这个白衣的少年会像他腰间的玉带一般温润,他虽然在笑,却也掩藏不住骨子里的凌厉狂傲。 在那少年身后,跟着一个白衣的少女,十七八岁模样,脸色苍白,身子单薄,一双眸子却如冰雪下的泉水般清亮纯澈,柔软的唇是世人从未见过的淡粉色,淡淡的,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轻轻吻上去的那种颜色。少女身上也没有一件饰物,只在盈盈一握的纤腰上系了一条淡金色的带子,但就是这样一条简简单单的带子,却让所有红绡绿幔瞬间失色。 众人目光呆呆的从那少年脸上转到少女脸上,只觉这两人生的真是好看,来来回回看了几圈,才发现原来那个白衣少年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刚才只顾着看那对白衣的少年男女,竟没看见这人,此时才终于纷纷把目光落在那人脸上。那人一身紫色锦衣,面容俊秀,唇边也带着微笑,只是与那白衣少年相比,这紫衣少年更显得温文尔雅。 珠儿呆呆看着,直到听见自己身后绣房传来一声女子轻轻的咳嗽,才回过神来,抬手整了下身上衣衫,看着那白衣少年道:“请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白衣少年此时已走进了大厅,因着大厅上的座椅都已给人坐满,所以只是走到众排座椅之后便即站定,抬头向着珠儿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我姓唐。” 珠儿看见他的笑容,脸上不由自主红了一红,就连说话的声音都细了许多,“唐公子,刚才那句诗,对得真好,这第一关,也算你过了。” 白衣少年淡淡一笑,道了声“多谢。”脸上并无甚么得意欣喜之色。 自从那三个人出现,在座众人除了叶歌,眼睛都不再向楼上看,全盯在他们三人身上。王逸之直勾勾的看了半晌,自言自语道:“这是哪家的子弟啊,光看他那腰带,也是价值连城啊,还有那个小姑娘,是他甚么人,怎么那么瘦?要是再胖一点,我也就不要苏大小姐了,就要那小姑娘就行!还有,出口成章,身上又不带刀剑,想来是个秀才吧?” 包之玮在旁听见,眨了眨眼睛,道:“王兄,你真是个榆木脑袋,你也不想想,当今江湖之上,有哪一家姓唐的能有这般气势排场?” 王逸之想也不想道:“自然是蜀中唐门!”话音刚落,自己猛然扭过头来,瞪着包之玮,“唐、唐门?你说他们是唐门的人?” 他惊诧之下,声音颇大,在座的人十个里倒是有八个听见了,顿时交头接耳,一阵骚动。 珠儿在楼上显然也已听见,回头向着身后绣房看了一眼,脸上神色很是古怪,转过头来,向着白衣少年道:“公子可是唐门的人?” 白衣少年这次连话也未说,只是微一颔首,倒是他身旁的紫衣少年抱一抱拳,笑道:“姑娘所言不错,我们正是唐门中人,在下唐霏,这位是我大哥唐傲。” 珠儿低头沉吟一下,似是稍有犹豫,随即抬头道:“请问唐门门主是……” 紫衣少年截口道:“正是家父。” 珠儿的眼睛顿时睁大,呆呆看着那白衣少年,嘴里喃喃的道:“难道…难道他便是唐家大少爷?这……这可……” 此时已有烟雨楼弟子为他们三人搬来三张椅子,唐傲和唐霏坐了,那个白衣少女却没有坐,默默站在唐傲身后,一双眸子四下游移,眸中神色满是惊奇。 珠儿定了定神,向着楼下众人笑道:“既然第一个题目已经过了,下面便是第二关,方才没有对上对子的各位少侠若是有事,烟雨楼也不会强留,若是还想继续留下,我们也一样盛情款待。” 方才没有对出对子的倒有一半之多,只是大家虽然知道已经没福气娶到苏大小姐,但都想看一看美人容貌,一饱眼福,况且现在还未比完却已越来越热闹,连唐门的公子都来了,是以谁也不肯走,都想瞧瞧苏小姐这朵名花到底会落在谁家。 珠儿见无人离座,便也接道:“第二关,是比武。珠儿知道在座的诸位都是武功高强的少年侠士,论武功,必定谁也不输谁,可是刀剑无眼,若是让诸位在我们烟雨楼动手,伤了和气不说,万一要是有个破皮流血,岂不是我们烟雨楼的罪过?所以这场比试,既要比武,又要比巧。”抬手向着房梁上一指,笑道:“第二个题目是这样的,哪位少侠能把那杯酒从那上面拿下来又不洒出一滴,便算过关。” 众人都顺着她手往房梁上看,只见在那房梁下方,用两根细丝悬着一只双耳的银制酒杯,这房梁距离地面直有三丈,两边光秃秃的连根椽子也没有,那小小的酒杯孤零零的悬在那,只看的众人眼睛发酸,心中感叹这位苏大小姐真是煞费苦心刁钻古怪,要一滴不洒的将那杯酒从那个鬼地方摘下来,除非是长了翅膀飞上去。 王逸之附到包之玮耳边,又道:“包老弟,我看这苏大小姐是成心不想嫁,那杯酒挂那么高,就算轻功再好也不能悬在天上啊,还不许洒一滴出来!” 方才那个名叫常云简的锦衣男子再度站起,向着珠儿抱拳道:“珠儿姑娘,在下愿意一试。”话音未落,身子已从地上拔地而起,足尖先在脚下的椅背上点了一点,身形好似流星一般,倏忽已到大厅东北角的一根巨大的立柱之前,仿佛蜻蜓点水,轻飘飘的一顿,接着如同雨中乳燕,蓦的折回,眨眼之间身子已从东北角闪到了东南方,同样以足尖在立柱上一点,只见他身子舒展,已像钻天云燕一般,直向着悬在房梁之下的那只银酒杯冲去。 底下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纷纷大叫:“好轻功!” 却见常云简身子还在半空,已伸出一只手去,触到那只银杯,只是那银杯本就悬空无所依托,给他指尖一碰,顿时摇晃起来,几滴琼液从银杯边缘溅出,想来那常云简也已明白这点,手指只是从杯身上拂过,并未去抓,同时身子去势已尽,向下一沉,随即在空中一记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落回他之前坐的那张座椅之上。面对着珠儿一双盈盈的大眼睛,苦笑一下,“珠儿姑娘,我输了。” 珠儿目光闪了闪,刚想说话,底下已有数人大叫起来:“珠儿姑娘,你这不是刁难人么?”“你这个酒杯,依我看,要想不洒一滴酒的摘下来,除非是神仙才办得到!” 众人七嘴八舌,珠儿左顾右盼,想要说些甚么却也插不上嘴,正在这时,却听有两个人的声音同时说道:“那可未必。”这两人的声音一个慵懒魅惑,另一个却低沉冷漠,声音虽都不大,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起回头,向这两个说话之人看去。 剑歌行 正文 第六章 剑气如歌(三) 章节字数:2787 这两个人相隔甚远,一个一身白衣,正是唐傲,另外一个却是坐在最后一排座椅之上的黑衣少年。唐傲转头,那黑衣少年也正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遇,唐傲微微一笑,那少年唇角虽未露出笑容,一双眸子中却也闪过一丝笑意。唐傲右手抬了一抬,众人还未看清,却见一道寒光自他袖中激射而出,转瞬已到屋顶,光芒闪处,那只银制的酒杯倏忽坠下,如同流星,众人一声惊呼,只道这酒杯是要跌在地下,猛可里却见黑影一闪,再定睛时,只见那黑衣少年已站在大厅正中,掌中平举一把长剑,剑身一片漆黑,就在这漆黑的剑身之上,稳稳立着那只银制的小酒杯,杯中的酒液与边缘齐平,没有一滴洒在他剑上! 众人愣了片刻,愿意不愿意,终于大声叫好,自叹弗如。 珠儿笑吟吟的道:“这位公子怎样称呼。” 黑衣少年将酒杯从剑上拿下,交给走上前来的烟雨楼弟子,淡淡的道:“叶歌。” 珠儿回身进了身后绣房,不大一会儿出来道:“我家小姐请唐公子、叶公子,还有刚才那位常公子略坐一坐,其余各位少侠,请随我烟雨楼弟子前去用午膳。” 众人闻言,悻悻站起,此时就算再想看热闹,也不好厚着脸皮不走了。片刻之间,原本坐的黑压压一片的大厅现在只剩下五人,除了唐傲叶歌他们三人,还有唐傲身后那个白衣少女和坐在唐傲身边的唐霏。 珠儿看了唐霏和那白衣少女一眼,微笑道:“这位姑娘,能否先去用膳?”她不说唐霏,只因她已知道唐霏便是唐家二公子,虽然他方才并未出手,但既是唐门的人,也便默认一同留下,只是这白衣少女看起来只是唐家公子的丫头,此番还是不宜留在这里的好。 她这话虽是在逐客,但那白衣少女似乎并不着恼,眨了眨眼睛点头道:“好。”似乎便要回身向门外走,冷不防唐傲手腕一翻,一把握住了那少女手腕,向回一带,将那少女身子拽了回来,微微笑道:“小珂,你上哪去?” 白衣少女手腕被他握在掌中,走也走不脱,嘟了嘟淡粉的唇道:“大少爷,是那位姑娘叫我出去,不要妨碍你和苏小姐的好事。” 唐傲也不理她,却也不放开她手腕,仍旧握着,抬头向着珠儿笑道:“她是我贴身的丫头,向来都是跟在我身边,不许离开三步远。” 珠儿看着唐傲握住少女的那只右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回头向绣房之内看了看,再转过来时向着唐傲点头道:“既是如此,那这位姑娘也可留下。” 唐傲一笑,这才松手,回头去看小珂,眸中笑意闪现。 岳小珂轻咬下唇,右手握住自己手腕,他手掌方才留下的温度还未散去。 楼阁之上珠帘声响,珠儿忙回身去搀扶,只见一个黄衣女子盈盈自绣房内走出,身形婀娜,腰身纤细,只是脸上罩了一层淡青色的薄纱,遮住了五官面目。娉娉婷婷凭栏而立,向着楼下几人点了点头,轻道:“几位公子,有礼了。” 唐傲几人也从座椅上站起,对着那黄衣女子抱一抱拳,常云简温声问道:“姑娘便是烟雨楼的苏大小姐么?” 黄衣女子点头道:“正是。”顿了顿又道,“我承家父之命招亲,也不必多说客套之言。” 唐霏笑道:“苏小姐可是又要出考题么?” 黄衣女子摇头道:“几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文武双全,我方才都已看见,是以不用再出甚么考题,我只是想问几位公子三个问题。” 常云简轻轻“哦”了一声,微笑道:“苏小姐果然是江湖儿女,与众不同,如此,请问。” 黄衣女子轻点瑧首,道:“第一个问题,几位公子可有心上人?” 常云简摇头,“还没有。” 叶歌只是摇了一下头,并未说话。 唐霏笑道:“我已有了。” 黄衣女子“咦”了一声,等他说下去,却听他道:“我的心上人,便是烟雨楼的苏大小姐。” 珠儿红着脸啐了一口,黄衣女子脸上罩着面纱,看不出表情,却也抬起衣袖掩口,似是在笑,微微把脸侧向唐傲,问道:“唐公子呢?” 唐傲摇头,“不知道。” 黄衣女子愣了愣,“不知道?唐公子怎会连自己有没有心爱之人都不知道?” 唐傲沉吟片刻,淡淡的道:“的确不知,只因我并不知道爱一个人是甚么滋味。” 黄衣女子轻轻点头,“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那么第二个问题,若是你深爱之人与你的家业亲族只能选其一,你们会选哪个?” 常云简低头想了一想,抬头温声答道:“我会尽一切努力,两而得兼。” 黄衣女子道:“常公子所言虽有些含糊,但也是句实话。” 叶歌不答。 唐霏道:“自是抛却一切,和我爱之人比翼双飞。” 唐傲仍是三个字,“不知道。” 黄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最后一个问题,若你和你的心上人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际,你可愿为她而死?” 常云简沉默半晌,开口道:“我会尽力带她逃出生天。” 叶歌仍旧不答。 唐霏说道:“我愿为她而死。” 唐傲低头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不知道。” 黄衣女子默然片刻,忽然转头看了珠儿一眼,又去看站在唐傲身后的岳小珂,柔声道:“珠儿,还有那位白衣的姑娘,若今日是你们选婿,你们会选哪个?” 珠儿脸上一红,不依道:“小姐……” 黄衣女子却十分坚持,定定看她,终是娇羞的垂下头去,小声说道:“我选唐二公子。” 黄衣女子点点头,目光从楼上远远注视岳小珂,“这位姑娘,你呢?” 岳小珂方才把他几人的回答都听在耳中,见黄衣女子问她,摇摇头道:“苏大小姐,我只是个伺候人的小丫鬟,这几位公子,无论哪一个,都不敢高攀。” 黄衣女子轻轻一笑,“谁说的,你生的这般好看,将来自会有人喜欢,再说,就算是丫头,也一样是人。” “嗯……”岳小珂眸光自唐傲背上滑过,看了一眼叶歌,又看了一眼常云简,伸手飞快的指了一下,道:“我选他。” 几个男人听见她说话,除了叶歌,一齐回头看她,她却已经把手放了下去,背在身后。 唐霏笑嘻嘻的道:“小珂,你选的是谁?” 岳小珂看他一眼,同样笑吟吟的道:“反正不是你。” 唐霏脸上一黑,冷冷盯了她一眼,转过头去。 黄衣女子在楼上笑道:“她选的是谁,我已经看到了,不过既是小珂姑娘不愿说,我自然也会替她保密。” 唐傲忽然伸手拉过她手,将她拉到身边,低头笑道:“你选的是谁,告诉我。” 小珂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 唐傲也不生气,凝目看了她一眼,柔声道:“你选谁也无所谓,因为你只能在我身边,伺候我一辈子。” 黄衣女子默然看了他两个半晌,终于道:“耽搁了这么久,几位公子该也乏了,先请用膳,然后自会有人安排你们住宿,至于招亲之事,待我和爹爹商议之后再给几位答复。”说完向着众人点了点头,转身回了绣房。 剑歌行 正文 第七章 烟花灯花(一) 章节字数:4022 几个青衣的弟子走上前来,引着几人前去用膳,然后安排众人住在烟雨楼后院厢房之中。 叶歌看了一眼唐傲,略作沉吟,便也听从烟雨楼中安排,住进了厢房。 唐傲走进安排给自己的房间,岳小珂无处可去,只得跟在他身后。 房间甚大,一应俱全,只是却只有一张床,虽然这张床很大,足可以睡两个人,但毕竟还是一张床。 唐傲随手关上房门,往床前一站,“过来,帮我宽衣。” 岳小珂看看窗外,皱眉道:“大少爷,现在天还亮着呢。” 唐傲回头睨她一眼,勾勾唇角,“我要午睡。” 岳小珂咬咬下唇,只得磨磨蹭蹭走上前来,伸出小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去解他腰上的碧玉腰带。她平生从未系过这样腰带,是以也不会解,解了半天还是没能解开,又羞又窘,本来苍白的小脸染上一抹娇艳的红晕,额上也急出了细细的汗珠,唐傲也不说话,只是一声不响的站着任她手忙脚乱。小珂到底不笨,虽然紧张之下有些发蒙,却还是终于给她找到了方法,稍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在这……”话还未说完,腰上突然一紧,一只男人有力的手臂已环上她纤腰,小珂一声轻呼,刚要挣扎,下颏却已被人手指捏住,抬了起来。 目光及处,是唐傲深黑幽暗的眸。 “你刚才选的是谁?”他声音低沉,笑意略带邪气。 “我不告诉你。”小珂有些慌乱,她说过,她怕唐傲甚于唐霏。 唐傲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慢慢低下头来。 岳小珂挣不脱他手,大大睁着眼睛,看他深深的眸子越来越近,疏朗的眼睫垂下,敛去眸中让她心跳欲狂的光芒,缠绵的呼吸扫过她的唇,慢慢压上……她忽然紧紧闭上眼睛,身子轻轻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害怕,还是…害羞…… 她应该拼命挣扎的,至少也要狠狠打他一记耳光,可是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是的,她恨唐家堡,恨唐家所有的人,可……他是唐傲…… 就在他的唇将要触到她柔软的粉唇之时,房门忽然“砰”的一声给人撞开,唐傲一顿,抬起头来。 进来的是唐霏,他想是也没想到屋里会是这般场景,两眼圆睁,好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唐傲和小珂,半天才回过神来,咳了一声,“大哥,呃……你这是干甚么呢?” 唐傲松开搂住岳小珂纤腰的手臂,淡淡道:“我干甚么,你不是都看见了?” 岳小珂睁开双眸,满脸通红,刚想向后退挣开唐傲捏住她下颌的手指,却见唐傲右手抬起,塞了一粒东西在自己口中,味道清香,正是他每月都给自己吃的那种药丸。 “大哥,这里是烟雨楼,你和她这样,不怕被苏小姐知道?” 唐傲看小珂把那药丸吃了,才放开手,笑道:“为何要怕?” 唐霏顿脚,“爹叫我们来,岂不是要迎娶苏大小姐回唐门?” “那又如何。” “你…你和一个丫头这般,苏小姐若是知道,定不肯嫁你!” 唐傲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就算她真嫁了我,我也一样是这般,早些被她看见,也省得日后多费口舌。” 岳小珂本来呆呆站着,心中仍旧有些茫然,方才唇上似有似无的触感,却好像烙印一般不肯褪去,忽然听见唐傲这一句话,愣了一愣,抬眼看他,眼中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飞快的转过头去。 唐傲似是并未看见,脸上仍旧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看着唐霏道:“你有甚么事,说罢。” 唐霏看了小珂一眼,压低声音道:“爹让我们查的事……” 唐傲脸上笑容敛去,点点头道:“怎样?” 唐霏走上前去,伏在唐傲耳边说了几句话,唐傲神色如常,点点头,“可以。” 唐霏喜道:“那我们这就去罢?” 唐傲一笑,忽然向着小珂走过去,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条长长的金链子,弯腰将链子的一端扣在她足踝上的那个金镯子上,另外的一端,走过去锁在床头床栏之上。 重新走到小珂面前,低声笑道:“帮我把腰带系上。” 小珂不语,伸手将刚刚为他解开的碧玉腰带重新系好。 “累了就到床上去睡,我晚上回来。” 小珂一愣,抬头看他,唐傲却已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唐霏跟在他身后,回头看了岳小珂一眼,脸上神色十分奇怪,“大哥,你该不会……你难道忘了她……” 唐傲并未回头,只是冷冷说了一句,“住嘴。” 唐霏果然不敢再说,只是眼中露出一丝怪异神色,似是嫉恨,又似是欣喜。 烟雨楼中的梆子已经敲了三更,一条矫健的黑影从一间厢房之中闪身而出,几个起纵,已落在另外一间厢房的房门之前,屏息听了听房内声音,又用手指点破窗棂向里看了看,这才伸手轻轻推开房门,侧身而入。 屋中点着灯烛,床上却被衾整齐,并无一人。 那黑衣人一袭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冷厉眼睛,四下扫了一扫,飞快掠至床前,到处翻找。翻过绣枕绣被,却看见在雕花的铜制床栏之上,扣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链子,小指粗细,似是纯金打造,链子的一头锁在床栏之上,链身垂落在窗下,不知另外一端在哪里。黑衣人剑眉一皱,伸手握住那条金链,用力一拉,只听“哎呦”一声娇呼,竟是个女子声音! 黑衣男子似也吓了一跳,猛的转身去看,只见从床尾角落,盈盈站起一个白衣少女,眉目如画,纤腰堪折,一双明亮的眸子正自盯着他看。 两人对视片刻,目光中都是略有惊异,黑衣男子见那少女只是看他,并不说话,也没任何行动,略微放心,转身欲走,耳边却传来一声娇俏声音,“站住!” 黑衣男子不想理会,伸手去拉门,却听那个娇俏的声音在耳边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叶歌!” 黑衣男子身形蓦的顿住,霍然转身,冷冷看那少女,他自然认得这少女,知道她是唐门大少爷的小丫头。 “你待怎样?”叶歌声音冰冷。 “我待怎样?我还想问你呢?你三更半夜的潜入唐大公子房中,偷偷摸摸的想偷甚么?”岳小珂眨眨眼睛,看着叶歌。 叶歌脸上一窘,好在黑巾蒙着她看不见,愤然道:“休得胡言!”不愿与她再做纠缠,回身就走。 岳小珂悠悠然在他身后道:“你若再走一步,我便要喊人了。” 叶歌回头怒视于她,却见她一步步从雕花的床后走出来,身形纤柔婀娜,雪白的裙角迤逦在地,只是一条金色的锁链从衣裙之下露出,叮叮作响,正是他方才在床头看见的那一条。 转眼之间,岳小珂已走到叶歌面前,仰头看他,忽然伸手,一把拉下他蒙在脸上的黑巾! 俊眉朗目,鼻若悬胆。 一瞬之间,叶歌和岳小珂同时一呆。 叶歌一愣之下,随即大怒,冷冷斥道:“姑娘请自重!” 岳小珂听得他这句话,又愣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常态,微笑道:“你说此时我若是喊人进来,说你调戏于我,你猜结果会怎样?” 叶歌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无耻。” 岳小珂不以为意,淡淡的道:“我本就不是甚么千金小姐,矜持清誉,于我值几个钱?” 一把长剑蓦的架在她雪白的脖颈之上,剑身乌黑,没有一丝光泽,但由剑身之上散发的寒气,却令室内烛光都颤了两颤。 岳小珂眸子垂下,淡淡扫了长剑一眼,道:“好剑,”抬头看他眼睛,“但你不会杀我,因为你是叶歌。” 叶歌咬牙,气得说不出话,手上用力,小珂颈上几缕青丝纷纷断落下来。 “你、待、怎、样!” “我要你带我走。” 叶歌一愣,他刚才心中设想了千百种可能,却独没想到这一种。 “你带我走,我保你全身而退,若是不答应,我就喊人。” 叶歌低头看她脚上系的纯金链子,岳小珂随他看去,伸手撩起裙摆,露出纤细雪白的足踝,一只精致小巧的金色镯子轻轻套在她脚腕,金光闪闪,与雪白晶莹的肤色相映,煞是好看。 “斩断它,用你的剑。” 叶歌不语。 “唐大公子快回来了。” 叶歌默然,手腕一翻,一道漆黑的光影,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条系住小珂脚踝的纯金锁链,应声而断。 岳小珂浑身一震,低头去看地上断为两截的金链,好似不敢相信一般,蹲在地上用手将金链拿起,反复查看。 叶歌已将黑巾重新系在脸上,冷声道:“走罢。” 小珂站起来,愣愣看着他,傻傻问道:“去哪?” 叶歌冷哼一声,“先出烟雨楼。” 四更天过,厢房之中灯烛依旧,只是烛泪太厚,遮住了火光,略略朦胧。 唐傲推门进房,一眼瞥见床上被褥整齐,深黑的眸子闪了一闪,反手关上房门,走到床前。 “小珂。”声音低沉,略带笑意。 无人应声,只有红烛闪烁。 唐傲俊朗双眉微微一皱,不知为何,心中似是有些与往常不同,伸手握住床头金色锁链轻轻一拽,不想却拽了个空,唐傲脸色微微一变,缓步走到床后角落,金链还在,岳小珂却已不在了。唐傲蹲身,伸手拿起地上金链,断口整齐,似是被甚么利器斩断。 手指松开,金链清脆坠地,一双眸子比方才愈发深黑,如同冬夜。 岳小珂…… 身后门响,传来唐霏声音,“大哥,……怎么,那丫头跑了?” 唐傲不语,缓缓站起,容颜如同冰雕。 “我就知道这丫头一肚子的鬼心眼,我这就去追!” “慢着。”唐傲回身,“你既然也说她一肚子的鬼心眼,就该知道她一定不会让我们找到她。” 唐霏偷眼去看唐傲脸色,除了冰冷,倒没有什么其它,也没勃然大怒,眼睛转了转道:“大哥不必生气,一个小丫头而已,跑便跑了,她在我们唐家堡关了十年,早没甚么用处,回去爹若是问起,只说路上得病死了,爹定也不会责怪。” 唐傲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在唐家堡关了十年,知道了多少唐门秘密。” 唐霏一愣,看着唐傲,“大哥的意思是……” 唐傲不答,转头看向窗外夜色,轻轻一笑,小珂,你我之约,并不只十年…… 剑歌行 正文 第七章 烟花灯花(二) 章节字数:4320 苏州城中有很多祠堂,多是有钱人家自己修葺供奉自家祖宗,不过此时,一间香烟缭绕的祠堂之中却坐着两个人。 “你的剑是宝剑罢。”岳小珂抱膝坐在青砖地上,问坐在她对面的叶歌。 叶歌已将蒙面的黑巾摘下,低头擦拭自己手中长剑,听见她话,也不抬头,只是冷冷的“嗯”了一声。 “剑名……乌追?”叶歌的冷若冰霜,岳小珂似也不以为意,看着他手中漆黑的长剑,似是自言自语。 叶歌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她脸,“你怎知道?” 岳小珂微微一笑,“我虽是个丫鬟,却也是识字的。”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十年之中,她的确是读过些书,都是……唐傲教的。 “乌追剑,和霁风、攻玉、凝冰三柄宝剑,传说是昔年魔教四位护法的兵刃,后来凝冰剑断,霁风、攻玉和乌追不知所踪。” 叶歌沉默半晌,还剑入鞘,“这柄剑,是我师父赠与我的,剑名,确是乌追。” 岳小珂道:“传说当年这四把宝剑威震江湖,除了那柄千年的神兵利刃长生剑,再无敌手。” 叶歌抬头看她,“你如何知道的这般多?” 岳小珂低下头,默然半晌,轻声道:“有一个人……讲给我的。” 叶歌点头,也不再追问,从地上站起身来。 “你去哪?”岳小珂见他站起,心中一急,脱口而出。 叶歌看她一眼,淡淡的道:“你让我带你出来,我已经做到了,你我萍水相逢,此后两不相干。”言罢回身向门口走去。 岳小珂见他当真要走,心中大急,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他手臂,“你…你不能走!” 叶歌低头,看自己被她抓住的手臂,沉声道:“姑娘自重。” 小珂愣了愣,松开手,忽然低下头去,低声道:“……对不起。” 叶歌看她一眼,转身出门。岳小珂孤零零的在地上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回方才坐的地方,依旧坐了下去,双手抱膝,慢慢把脸埋在自己双膝之上。她终于离开了唐家堡,可她现在却是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在这个喧嚣繁华的花花世界,她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眼中一阵酸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爬过脸颊,酥酥痒痒。 娘,娘……,小珂…好想你。 “你为何要跑?”一片寂静中,忽然传来一把清朗的男人声音。 岳小珂霍然抬头,只见叶歌正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她脸上虽挂着泪珠,却忍不住破涕为笑。 “我爹欠了唐门的债,所以他们把我抓去做丫头,我已做了十年的丫头,不想再做。” “你家在哪,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没有家了……” “那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公子于我有恩,我…愿意跟随公子左右,伺候公子。” “我不需要人伺候。” “……” “或者我可以先带你离开苏州城。” 岳小珂抬头看着他,他的眸光虽冷,却很认真。 “叶公子……” “我叫叶歌,你喊我的名字就好。” 岳小珂点点头,想了想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城罢。” 叶歌摇头,“若唐门的人要抓你,那苏州城中反而最安全。” 岳小珂沉吟一下,点了点头。 “你先睡一会,明日我去打探一下。” 岳小珂“嗯”了一声,把头搁在自己膝上,阖上双眸。 叶歌也坐下来,闭目养神。他本来对岳小珂并无好感,方才的确是想一走了之,但走到街口,不知为何却忽然想到方才她慌乱的眸光和苍白的脸色,心头不禁一阵烦乱,这少女虽狡诈可恨,不知自重,但到底是个女孩子,自己将她一个人扔在这祠堂之中,若是被唐门的人抓回去……想到此处,竟然情不自禁的转头走了回来。也罢,既已承诺带她离开苏州城,便要做到,至于唐门的事,以后再说不迟。 第二天清早,叶歌便出了祠堂,快晌午时分才回来,带了两个糖酥烧饼,看着岳小珂吃了,才告诉她苏州城中一片安静,烟雨楼也没有动静,似乎甚么事也没发生。 “今夜城中会有花灯会,过了今夜,我们就走。” 到得晚间,果然听见外面烟花声响,爆竹阵阵。岳小珂自从八岁之后,就再没听见过爆竹,至于烟花,更是从未见过,此时从祠堂门口看到深蓝天际若隐若现的绚烂光芒,早已忍耐不住,一心想要出去。回头看看脸色漠然的叶歌,犹豫半晌,终于咬了咬嘴唇道:“……叶公子,我想出去。” “出去做甚么?” “……看烟花,还有花灯。” “你没见过烟花么?” “没见过。” 叶歌抬头看她一眼,却见她眸中尽是期盼神色,低头沉默片刻,站起身来,“走罢。” 走出了几条弄堂,来到了宽阔的街道之上,只见满城灯影,火树银花,男女老幼,熙熙攘攘,小孩子手里都拿着花灯,点着焰火,追逐打闹。 岳小珂走在人群之中,左顾右盼,目不暇接,漫漫十年,她所能见到的只有那四面冰冷的石壁和昼夜燃烧在墙壁铜座上的火光,看不到日出日落,朝霞夕阳,看不到春夏秋冬,花开花谢,那一条冰冷的铁锁链,锁住了她生命中所有的阳光和希望,她本以为,她的宿命便如同她初进唐家堡时回眸所见的那最后一缕暮色天光,被永远隔绝在那扇漆黑厚重的巨门之外,却没想到竟然能有一日,重新看到天上的星星,流动的河水,还有这些满脸幸福的人们,一瞬之间,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生怕又是自己的一个梦,一醒过来,又会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石头大厅。 “姑娘,买个花灯吧。” 岳小珂回头,看着叫住她卖花灯的老婆婆,愣愣的道:“你是在叫我么?” 老婆婆笑起来,挤出了满脸菊花般的皱纹,“姑娘不是本地人罢,今天是花灯会,买个花灯吧,我的花灯是城里的姑娘最喜欢的样式。” 岳小珂走上前去,仔细看老婆婆手里木架上挂的一盏盏花灯,果然都是女孩儿家喜欢的样子,做工精美,上面还镶着小小的琉璃挂饰,在灯光的映照下闪动着流水般晶莹的七彩光芒。 “……一盏多少钱?”岳小珂记得小时候在寒烟村,娘带她去买猪肉的时候是要给张屠户钱的。 “五钱银子。”老婆婆笑得很温和,“我的花灯,已经是最便宜的价钱了。” 岳小珂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身上,身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小小的袖箭,就是很久之前唐傲给她的那一把。 “我不买了,我没有钱。”她忽然想起来,原来她身上真的没有一文钱。转回身刚想走,却听叶歌的声音在身后道:“买一盏。”不是对她说,是对卖花灯的老婆婆。 老婆婆看了看叶歌,又看了看岳小珂,露出了然的笑容,接过叶歌递过来的银子,挑了一盏最好看的五色花灯递给他,口中道:“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要送个漂亮的给她。” 岳小珂回头,愣愣看着叶歌,叶歌接过五色花灯,看了她一眼,将花灯递到她眼前。 小珂咬唇,轻声道:“……我没钱。” 叶歌淡淡的道:“不要钱。”他的脸上仍是没什么笑容,但本来一片冰冷的眸子不知是不是彩灯映照的缘故,竟似有几分温和。 岳小珂呆呆看了他半晌,伸手接过那盏花灯。 叶歌却回身,对着卖灯的老婆婆道:“再来一盏孔明灯。” 老婆婆笑得开怀,“对,对,是要放孔明灯,才能长长久久。” 岳小珂脸上一红,情知老婆婆是误会了,却也不好解释,叶歌也不解释,买了孔明灯,提在手里,向前走去。岳小珂怔了怔,提着那盏花灯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半晌,来到一条河边,河岸之上到处都是孩子,水中飘着莲花灯,一闪一闪,映的河水之中明明暗暗。叶歌竟自走到一处僻静角落,坐在地上,岳小珂在他身后,犹豫片刻,终于走上去坐在他身边。 “……叶大哥,谢谢你。” 叶歌并未看她,只是说了一声;“不必。” 岳小珂轻轻抚摸着手中花灯,等了半晌,又转头看他,却见他只是仰头看着天幕出神,天上烟花绽放,光彩绚烂。 “叶大哥,你在想甚么?”自从方才他给她买花灯,她便喊他叶大哥,虽然她知道,他并不喜欢她。 叶歌不答,岳小珂垂下头去,默然不语。 “我在想人生短暂,这个世上偏偏又有太多的不平事,痛苦远远多于欢乐,既然如此,那活在这个世上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岳小珂本以为叶歌不会回答,却没想到他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愣了一愣,道:“人生一世,能在这世上走一遭,自是大大的幸运。”顿了顿,看了叶歌一眼,忽然问道:“叶大哥,你相信人真的有魂魄么?” 叶歌摇头,“不信,人死便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 岳小珂看着他,认真的道:“我信。小时候我娘常说,人都是有魂魄的,就算这个人死了,他的魂魄也不会死,而是进入幽冥鬼界,等候轮回。娘说,不是每一个魂魄都有机会再次转世做人的,若是这一生做了坏事,说不定下辈子会做猪做狗,还有的会下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能够再世为人的,都是上辈子修来的善果,所以,就算这一生会有很多痛苦,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叶歌微微一愣,转头看她,他本以为这女孩子只是个轻浮丫头,却没想到从她口中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只是这番话,从她这样一个娇弱少女口中说出,实是不太相符。 岳小珂却并未发现叶歌看她,仰头看天,轻轻笑道:“叶大哥,你看那朵烟花好不好看?” 叶歌抬头,只见他们正上方正自绽开一朵七色烟花,最边缘是石榴紫色,紧挨着是一圈火红,再里一层是金黄颜色,最中间闪耀的,却是一片碧绿,如同孔雀的羽毛,一层层的焰火绚烂闪耀如同稀世的宝石,几乎铺满了大半个天际。在那一瞬,几乎照亮了他们面前的整条河流,倾尽灿烂,缓缓黯淡,只在漆黑的天幕之上留下几缕浅浅灰影。 “叶大哥,人的一生岂非正像这朵烟花,虽然短暂,却绚烂一生,这已足够。” “只是一瞬。” “一瞬就是一生,至少,我永不会忘。”岳小珂转回头来,对着叶歌轻轻一笑,烟花灯花,水光星光,叶歌却觉得,再没有甚么能比她此刻的笑容更美,他突然发现,原来她是个很美的女孩子,真的很美。 “我也不会。”叶歌转回头,淡淡的道,今夜他说了很多话,除了师父,他从未和任何一个人说过这么多句话。低下头,拿出身上的火折子点燃了放在面前的孔明灯。温暖的火光霎时照亮了白色的灯身,孔明灯摇摇晃晃,慢慢离开地面,向着天上飞去。 “许个愿罢,也许可以实现。” 岳小珂点了点头,默默闭上眸子,片刻睁开,看着那盏孔明灯越来越小,已和天上无数盏橘红色的灯汇在一处,仿佛一条天上的河,带着满河的莲花灯,向着遥远的天际流去。 剑歌行 正文 第八章 七星迷宫(一) 章节字数:3590 第二日清晨,叶歌便带着岳小珂,出了苏州城。小珂的白衣裙和金色的腰带很是扎眼,身上却又没钱买新衣服,只得又向叶歌借了些银子,到布匹店中买了一件淡粉色的外衫套在外面,她生性爱美,就算是这个时候,也不肯买些青色灰色的衣服来穿,对着河水,用偷偷买来的木梳梳头发,梳着梳着,看着水中倒影,呆呆发怔。此时天光明亮,水面平静好似镜子一般,水中的少女面容俏丽清秀,却苍白的怕人,没有一丝血色,在唐门十年,她虽有偷偷在洗澡之时照过自己模样,却从未像此时一般看得清楚。此番随唐傲下山,一路之上,见过不少女子,个个脸上都有着花朵般娇艳的红晕,身体更是曲线起伏,不像她,单薄好像还未长大。 “你在唐门待过十年?”叶歌在她身旁,突然淡淡的问了一句。 小珂身上一震,这才回过神来,将自己的头发仍旧梳成两条辫子,打扮成小丫鬟模样,才轻轻点了点头。 叶歌道:“还未请教姑娘名姓。” 小珂犹豫一下,还是轻声道:“岳小珂。” 叶歌点头,又道:“岳姑娘,我要走了,不知你有何打算。” 岳小珂抬头看他,她实也不知道自己有何打算,但她害怕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好像唐门那间冷寂的石室,那种寂寞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 “我能不能……跟着你?” 叶歌看着她,不说话。 “我……我会洗衣做饭,也可以帮你跑腿…买东西。” 叶歌缓缓摇头,“我说过,不需要人伺候。” 岳小珂垂下眸子,她已没有勇气再说第三句话,叶歌对她说过两次要她自重,她已不敢再听第三次。眼眸落在河面,她等着听叶歌脚步走远的声音,但她没有听到,很久很久,都没有。岳小珂诧异抬头,却见叶歌一双明亮的眸子正在看她,见她看过来,开口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跟着我,要受很多苦。” 岳小珂唇角渐渐浮起一抹笑意,摇摇头道:“我不怕。”想了想赶忙又道:“你要去哪?” “七星迷宫。” “七星迷宫?”岳小珂皱起秀眉,这个地方,她听唐家兄弟说起过,知道那里是武林中的禁地之一,闯进去的人,十之八九不能回来。 “你到那里去做甚么?” 叶歌沉默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找一个人。所以,我劝你不要跟着我。” 岳小珂笑起来,“我不怕,你要去七星迷宫,我也去。” 叶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看了很久,忽然唇角轻轻一动,似是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实在太短暂,就如那夜夜空中绚烂的烟花,只是一瞬,便已消失不见,仿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岳小珂呆呆看着他脸,不只是因为刚才那个似真似幻的微笑,更是因为在刚才那一瞬间,竟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她也说不上那到底是一种甚么感觉,只是觉得有些熟悉,梦里幻里,似曾见过。 “七星迷宫在哪?” “蜀山。” “那我们要走好久。” …… 一路之上,岳小珂始终默默跟在叶歌身后,因她丝毫不会武功,叶歌也只好像平常人一般行走,到了集市,买了两匹马来,岳小珂自然不会骑,叶歌倒也并未发怒,只是耐心教她。小珂也知自己给他添了麻烦,尽量小心翼翼不多说一句话,叶歌日常换下的衣物,便偷偷的拿去洗干净,叶歌发现了,只是看她一眼,倒也并未说甚么。 就这样从六月走到八月,从苏州走到鄂州,岳小珂发现,叶歌竟然似乎从不会笑,两个多月,两人之间连说话都是屈指可数,更不要说露出笑容,那一日,那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好似只是一场梦幻。 晌午时分,两人出了鄂州城,此时盛夏刚过,道路两旁花香馥郁,绿树成荫。 岳小珂早已将身上的那身粉红衣服脱下,仍旧穿着自己的白衣,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左看右看,深深吸了一口花香,笑道:“真香,这是甚么花的香味儿?” 叶歌骑着一匹黄色的马,淡淡回答:“桂花。” 岳小珂催马跑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行,犹豫了片刻,忽然问道:“叶大哥,蜀山……是不是离唐门很近?” 叶歌摇摇头,忽然转头看她,“你很怕唐门?” 小珂愣了一下,哈哈笑了两声,大声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好生讨厌,不愿见到唐门的人而已!” 笑完说完,却见叶歌一双眸子仍旧盯在自己脸上,眸中也看不出是甚么神色,接着问道:“你当真只是唐家公子的小丫头?” 他目光冷澈如剑,岳小珂咳嗽一声,转过脸去,小小“嗯”了一声,她生怕叶歌再追问,叶歌却再没说甚么,半晌,忽然淡淡说了一句,“既然你不愿待在唐门,唐门的人自然也不能强迫你回去。”转头看向旁边,伸手拿起挂在马鞍上的水囊,道:“那边有条河,我去打些水来。”岳小珂点头,将自己的水囊也递了给他。 叶歌下马,步行进了道路左边的一片小树林,走出不远,便听到潺潺水声,举目便可看到阳光映照在水面的粼粼金光,那里的确有一条小河。叶歌拿着两个水囊,举步走过去,河水清澈见底,上面飘着零落粉红色的花瓣,刚刚想要蹲身打水,眸光一扫,却呆呆愣住,只见在那清亮的河水之中,一棵花树之下,竟然有一个女子正在洗澡! 女子身上未着寸缕,一双如嫩藕一般的玉臂轻抬,正自从后拢起自己满头乌黑的秀发,点点水珠沾在她略呈蜜色的肌肤之上,被透过树枝缝隙的阳光一照,映出点点金光。女子虽是侧面对着河岸,河水也已漫过她胸部,但因河水太过清澈,那傲然挺立的酥胸和柔软纤细的柳腰,仍是看得清清楚楚! 叶歌呆若木鸡,他长到二十多岁,还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的裸体,一时之间,一张俊脸火烧一般红了起来,也顾不上打水,转头便要向回走去。谁知脚下一动,踩断了一根树枝,水中女子蓦的回头,见到叶歌,顿时发出一声娇呼,双手交叠护住胸前,却发现河水太清,就算护住胸前也会被人看到,脸涨得通红,竟然在水中嘤嘤哭了起来。 叶歌不敢再看,忙不迭的回身便走,他一生之中,就算面前刀山火海,也从未像此时一般落荒而逃。只是他刚刚逃出几步,眼前忽的掠过一道白影,一个声音劈头骂道:“淫贼休走,看剑!”话音未落,已是三道白光接连闪过,一剑咽喉,一剑前胸,一剑腹部,剑剑快如闪电,毫不留情。叶歌脚步向后一错,仰头、含胸、侧身,避过这三剑,身子一旋,立于当地,喝一声“住手!” 面前那个白影三剑刺空,身形也是一顿,长剑当胸一举,冷冷“哼”了一声。叶歌定睛看去,却见面前白影竟是一个一身白衣的俊美少年!叶歌目光落在那少年脸上,不由微微一愣,这少年生得实在是太过俊美,眉如远黛,眸如秋水,若不是此时恨恨瞪着叶歌,又穿了一身男装,只怕立时会给人当作是个女子。 “淫贼,你怕了么?”白衣少年眼望叶歌,似也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嘴唇一撇,轻蔑道。 叶歌剑眉微微一皱,“我不是淫贼!” “若不是淫贼,为何偷看女子洗澡,还欲行不轨?” 叶歌脸上一红,沉声道:“我只是到此打水,看到那位姑娘洗澡实属意外,我也正欲离开,根本没有欲行不轨。” 白衣少年一双长眉挑了一挑,冷冷的道:“就算你不是有意,男女授受不亲,你看了那位姑娘身体,又当如何?” 叶歌一愣,抬眼看他,“我并非有意,只当没有来过便是。” 白衣少年还未说话,河水中已传来一个女子娇柔的哭泣声,白衣少年眉头一皱,似是想回头去看,却又忍住,对叶歌道:“女孩子家清誉比性命还重要,你看了人家身子,便要娶她为妻!” 叶歌脸色一沉,不再理他,回身就走。 白衣少年一顿脚,怒道:“今天你若不娶她,我便杀了你!”说着足尖一点,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一抖,向着叶歌腰上卷到。 叶歌头也未回,只是抬了抬右手,白衣少年还未看清,一道乌黑的影子如同泼墨一般从他眼前掠过,同时一阵寒气直扑面门,心下一惊,自然而然举剑去挡,只听一声脆响,手腕剧震,长剑差点脱手,蹬蹬后退两步,抬手去看自己的剑,却见本来一泓寒水般的剑身,竟然多了一个缺口,脸上顿时涨红,大声道:“你把我的剑弄烂了,你赔我的宝剑!”说着竟似气愤已极,宝剑一挥,再度扑上,这一次剑势却是招招凶狠,似是非要将叶歌一剑刺死方能解得了心头之恨。 叶歌剑眉皱起,他本来自觉甚是理亏,却没想到这个白衣少年如此咄咄逼人,眼见着他掌中宝剑如同暴雨一般劈头盖脸的席卷过来,冷哼一声,足尖点地,身子已掠至那少年头顶,手腕一翻,乌追宝剑斜斜挥出,向着那少年头上的发髻削去,那少年武功似也不弱,双腿一分,身子蓦的向下一沉,躲过他这一剑,接着借着身体一滑之势,长剑横挥,斩向叶歌小腹。 刚才两人宝剑相碰,叶歌已然知道这白衣少年手中拿的也是一把宝剑,却仍是不敌乌追,是以两人动手之时,着意不去碰他长剑,如此一来,那少年反倒不再吃亏,加之他身手本就不弱,两人竟就在这河岸之旁,动起手来。 剑歌行 正文 第八章 七星迷宫(二) 章节字数:3441 大概拆了七八招,只听旁边树丛之中有人跑动的声音,接着一个白影一闪,一个女孩子声音在旁大叫:“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叶大哥!”正是岳小珂,她在大路之上等了好久,不见叶歌回来,放心不下,下马来找,不想一走进树林,便看见叶歌正在和人打架。 不知为何,叶歌听见小珂的声音,心中竟然一阵烦闷,自己曾斥责她轻薄,让她自重,若是自己方才看见女子洗澡之事被她知道,不知她会怎样鄙薄。心中烦躁,手下便不留情,一剑直指那少年眉间,少年将头一仰,身子刚要腾起,叶歌已抢先一步,身子腾空而起,一个翻滚,已落在那白衣少年身后,掌中漆黑的宝剑轻轻一抬,架在了那少年颈上。 白衣少年满脸通红,胸口不住起伏,恨声道:“淫贼,有种你就杀了我!” 叶歌怒道:“你以为我不敢?” 岳小珂见他们停下,跑上前来,看了那少年一眼,向着叶歌道:“叶大哥,不要打了,我们走罢!” 叶歌冷着脸不说话,白衣少年却恨恨瞪了岳小珂一眼,道:“你是谁?和这淫贼是一伙的么?” 岳小珂眨了眨眼睛,“淫贼?”抬头看叶歌,“叶大哥,他是在骂你么?” 叶歌脸上微微红了一下,随即冷若冰霜。 岳小珂眼睛转了转,旋即看到了那个方才洗澡的女子,这半天趁着无人注意,那女子已从河中上来,穿起了衣裳,只是仍旧坐在地上嘤嘤哭泣。看见那女子湿漉漉的秀发,小珂心中已有几分明白,对着白衣少年笑道:“我明白了,不过叶大哥不是淫贼,就算不小心看见了那个姑娘洗澡,也不是有意的,公子你冤枉他了。” 叶歌在那少年身后,抬头看了小珂一眼,心情竟似有些好转,不像刚才那般暴躁。 白衣少年瞪了她一眼,怒道:“若是你被人看了洗澡,还会这般不痛不痒,替他说话?” 小珂听见他这句话愣了一愣,蓦的想起小时候在唐门,唐傲带她到那个温泉洗澡的情景,那时年幼,虽然羞赧,却也好胜,不肯向唐傲示弱,现在突然想起,竟不由的满面通红。 叶歌和那白衣少年,见她好似呆住,接着本来苍白的双颊突然一片晕红,一向清澈如水的眸光也有些迷离,不由大是奇怪,叶歌自从认识小珂,从未见她有过此种神色,更从未想到她双颊如同玫瑰般嫣红的样子,竟是如此的…娇艳。 白衣少年正自得意,却听她似乎喃喃自语的道:“就算我被人看了洗澡,也不会寻死觅活,再说,叶大哥也不会看。”再抬头时,脸上的嫣红已渐渐褪去,对着叶歌笑了一下,转身跑到那个坐在地上的女子身边,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叶歌和白衣少年都回头去看,只见那女子先是满面通红,接着抬头看岳小珂,似是难以置信,最后竟然破涕为笑,从地上站了起来,向着这边走过来。 叶歌把剑从那白衣少年颈上拿下,插回背后剑鞘,只见那女子走上前来,对着他们两个双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个礼,抬起眼睛道:“两位公子不要再伤和气,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一时以为遇到了坏人才会惊慌失措,现在我已知道这位公子不是坏人,自然也就不会再害怕。”直到此时,叶歌才第一次看清这女子的脸,蜜色的肌肤,一双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菱角一般鲜红的嘴唇,左边眼角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生的十分美丽。 白衣少年道:“你叫甚么名字?” 那女子羞涩一笑,轻声道:“央金达娃。” 岳小珂道:“你的名字好生奇怪。” 央金看着她,噗哧一笑,“我本来就不是中土人氏。” 白衣少年道:“姑娘莫非来自藏边?” 央金点头,“我家在冈仁波齐峰上。” 岳小珂从未听过甚么冈仁波齐峰,是以并未觉得怎样,倒是叶歌和白衣少年,似乎都是一怔。 “冈仁波齐是神山,姑娘竟是来自那里。”白衣少年容色一整,肃然说道。 央金一笑,看着他们道:“还不知道几位的名字?” 白衣少年回头瞪了叶歌一眼,先道:“我叫苏离。” 央金看向叶歌,叶歌想起方才看见她洗澡之事,脸上又是微微一红,道:“我姓叶,单名一个‘歌’字。” 央金点头,转头看着岳小珂,笑道:“这个小妹妹我最喜欢,不知叫甚么名字?” 小珂歪头笑道:“央金姐姐叫我小珂便是。” 央金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青丝,道:“小珂,你有没有十六岁?” 小珂愣了愣,却见她一双大眼睛正扫过自己胸前,随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转而抬起头,看着央金丰满起伏的胸部,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央金姐姐,我已经十八岁了。” 央金拍手笑道:“我大你两岁,以后便做你的姐姐!” 苏离忽道:“央金姑娘既然住在神山,为何会到这里来?” 央金听见他话,神色一窒,眼圈竟然有些发红,“我…我其实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 岳小珂转头看她,神色甚是奇怪,“为甚么?” 央金脸上微微一红,道:“我家里的族人要我和他们一样修行,可我不愿意整天念那些经文,永远待在那座冷冰冰的雪山上,听说山下的世界很好玩,有很多雪山上永远没有的花和虫子,还有很多会唱好听的歌儿的小鸟,还有…还有生的很好看的…的人,我喜欢这些东西,想要亲眼看一看,所以,我就偷偷跑出来了。” 苏离刚要说话,却见叶歌已经转身,冷冷的说了一句,“小珂,走罢。”竟然回身向外走去,心下一急,飞身落在他面前。叶歌抬头看他,“你还有何事?”苏离张嘴想说甚么,却又忍住,顿了下脚,才道:“叶兄要到哪里去?” 叶歌看他一眼,道:“七星迷宫。” “七星迷宫?”苏离一愣,随即脸色一变,“你可知那是江湖四大禁地之一,和唐门、陈侯府、阴山尸洞齐名,擅入者死?” 叶歌点头,“知道。” “那你为何要去!” “因为我非去不可。”叶歌淡淡说完,绕过苏离,向树林外走去。 岳小珂见他走远,对着央金笑了一下,提步追去。跑过苏离身边,却被他一把抓住,“你也要去七星迷宫么?”岳小珂手臂被他抓住,回头看他,点了点头。 “你不怕死?” 小珂点头,却又摇头,“怕,可是我也非去不可。” “为甚么?”苏离皱眉,只觉今天遇到的这两个人都是不可理喻。 “因为叶大哥要去。” “你是他甚么人?” 岳小珂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也不知她是叶歌的甚么人,“朋友”两字在舌尖打了几个转,还是咽了回去,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叶歌是否将她当作朋友。 “我……是他的丫鬟。”挣不开苏离的手,岳小珂只得回答,苏离一愣,“丫鬟?”手指松开,岳小珂趁机挣脱他手,向着叶歌追去。 跑出树林,见叶歌已经骑在马上,默然等她,心头忽然一热,自从娘离开之后,从没有一个人,会这样默默的等着她,虽然他甚么话都没有说,但就算是一个停留在阳光下的身影,也足以让她觉得,在这个世上,至少还有这样一个人,对她有一点牵挂。 岳小珂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爬上自己的枣红马,虽然叶歌的脸色仍旧冷漠,但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叶大哥,我们的水还没打呢。” “后面还会有河。”叶歌拨马,转头而行。 小珂自己笑了一笑,跟在他后面。 走出不远,耳边突然马蹄声响,风驰电掣一般赶到他们身边,马上坐着苏离和央金,苏离一边骑马,一边转头对叶歌道:“我们也要去七星迷宫。” 叶歌剑眉一皱,头也不回,伸手往马臀上抽了一鞭,马儿吃痛,箭一般窜出去,苏离眸子眯了眯,打马跟上。 如此从晌午一直跑到傍晚,苏离和央金似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叶歌,虽然没有叶歌的马跑得快,却始终能跟在岳小珂身边,后来,央金索性坐在了小珂马上,亲昵的搂着她策马同行。 日落西山,繁星初上,叶歌终于勒马不跑,骑在马上等着他们追上来。 “你们为何要去七星迷宫?” “因为我也有事要办,七星迷宫神秘诡异,据说好多江湖上的英雄都在那里失去踪影,其中也有我的亲人,我自然要去追查亲人下落。” “她呢?” “央金姑娘在这里无亲无故,又不会武功,流落在外难免受人欺侮,她说与我们有缘,定要跟我们一起。” “不会武功,怎么去七星迷宫?” “我自然会保护她,再说,你的那个小丫鬟难道不是不喑武功?” 叶歌无言,半晌方道:“进了七星迷宫,生死有命,再无后悔的机会。” 苏离挑眉,“绝不后悔!” 剑歌行 正文 第九章 上古之门(一) 章节字数:4271 自从那日,由原先的两人赶路,变为四人。叶歌仍旧沉默寡言,苏离生性骄傲,叶歌不说话,他便也不说,倒是小珂和央金很合得来,一路之上有说有笑,央金口才本好,一路上滔滔不绝的给小珂讲冈仁波齐峰的景色,天空翱翔的苍鹰,终年覆盖的白雪,还有阳光照在神山侧峰的一面,积雪却永远不化,反倒是照不到太阳那面的积雪会融化成水。 岳小珂听得津津有味,悠然神往,央金讲完,便缠着她讲中原的风土人情,小珂在唐门关了十年,天天见的就是那四面冰冷冷的石壁,还有唐傲唐霏日夜练功,哪里知道甚么有趣的风景,只得把小时候在寒烟村的所见所闻拿出来讲,但讲来讲去,也不过是春天种田,秋天打谷,端午挂艾草,除夕杀猪云云,所幸这些对央金来说也是新奇无比,同样听得不知疲倦。 一连几日,四人已走进蜀中山中,莽莽群山,不知那一座才是他们要去的蜀山。 几人几乎走了一天,终于攀上一座高山山顶,叶歌和苏离倒是并未怎样,央金自小攀爬冈仁波齐神峰,也是轻松自如,只有小珂感觉体力不支,香汗淋漓,一路上都是央金拉着她手拽着她爬山。 好容易爬上山顶,抬眼却见叶歌和苏离早已到了,只是两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苏离站着远眺风景,叶歌却坐在一块山石之上,扭头凝望群山。 央金显得极是兴奋,拍手笑道:“这便是中原的山么,真好看,有这样多的树木花草!”说着也跑到山顶边缘,大声呼喊。 小珂回头,望着已渐渐沉入苍茫暮色中的葱翠山峦,心中突然想起当日唐灵儿带自己初到唐门,也是这样一副苍凉暮色,虽然自己现在已逃出唐门,但突然置身旧景,心中竟似有些惘然,恍若隔世。 夕阳西沉,倦鸟无影,一阵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深黄落叶,原来已是秋凉。 沉寂的空山之中,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笛音,空灵悠扬,如泣如诉,细细听了几声,却又不是笛音,略带低哑,没有笛声高亢清亮。 岳小珂听着耳边乐声,竟是一愣,这个好似笛声的声音,她听过!唐门石堡中的温泉边,一身白衣的少年郎,悠悠扬扬,低沉婉转,记忆中的那个声音,与现在耳边回响的乐声竟然一模一样,只不过,唐傲吹奏的曲子略带寂寥,而现在这个曲子,却有一种深深的苍凉。 岳小珂霍然回头,凝目望着那个已渐被暮色染黑的挺拔身影,山风吹乱了他漆黑的长发,几缕拂在侧脸,那双本来冷厉黑亮的眸子,此刻也像隐藏在了暮色之中,看不清神色,同样也隐去了几分冷冽寒光。他的双手正拿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凑在唇边,那阵无边熟悉的乐曲之声,正从他紧抿的唇下逸出。 明明是第一次见叶歌吹奏,却在回眸刹那,恍然似曾相识,这种感觉,就如同那一日看到叶歌乍然微笑,说不出的熟悉,好似早已相识,却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在前世。 叶歌似乎并未感到小珂的目光,仍在专心吹奏,曲调激荡,乐声飘摇,好似置身漫天飞雪,一人踯躅独行…… 一首曲子,叶歌反反复复吹了数遍,直到天色完全黑暗,才放下双手,仰头去看天上冷月。 “你吹的,是甚么?”岳小珂坐在他身后的一块石头上,问。 “陶笛。” “能不能…给我看看?” 叶歌沉默,小珂等了很久,不见他回答,笑一笑道:“没关系,你不愿意,我就不看了。”说着便想站起身来,叶歌忽然回身,将手中的陶笛递了给她。他没有说话,但月光映进他的眸子,很明亮。 小珂微笑一下,伸手接过那只陶笛,就着月光,细细观看。这只陶笛只比桃核略大一些,陶土颜色,细腻温润,边缘有精致的花纹,笛子端口钻了一个小小的孔,中间穿过一条黑色丝绳,中间部分凹凸不平,似是刻了一个字,小珂秀眉微皱,将那笛子举到月光之下,这才看的清楚,在陶笛的中部,竟然刻着一个“苏”字。 “咦?这笛子难道不是你的?” “是我的。” “可你明明姓叶!” 叶歌看着她,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娘姓苏。” 小珂点头,将陶笛还给叶歌,刚想说话,脸色忽然一变,浑身上下好像猛然落进冰窟一般,冷得连五脏都要碎掉,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十年之中,每当唐霏用那些毒药折磨她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其实,自从她跟着叶歌离开苏州,一路之上,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只是一次比一次更猛烈,最开始只是身上发冷,而现在,却已连牙关都在打颤。 叶歌手指碰到她纤细的指,好像碰在了一块冰上一样,眉头一皱,向她脸上看去,清冷的月光之下,只觉她本来就苍白的脸此刻更加白的怕人,好似就要透明一般,心中一愣,沉声道:“你怎么了?” 小珂想要回答,牙关却抖得说不出话,想要对他笑一下,却发现连脸上的肌肉都已僵硬,用尽全力压住心底的害怕,拼命牵动唇角,扯出一个笑容,压着声音道:“没……没事…的,过…过一会儿……就好…了。”她不知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十分可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咬着牙扭转过去,不让叶歌看见她的脸。 手腕之上忽然一阵灼热,竟是叶歌的手已握住她玉腕,“岳姑娘……”只叫了一句,脸上已现出惊骇之色,她腕上的冰冷,比她的手指更甚十倍,就连他的手掌,刹那都已一片冰寒! 小珂身子微微一颤,想要挣开他手,却连动一动都已艰难,轻喘道:“没……”话音未落,叶歌身形一动,已移到她旁,闪电般将她身子被转过去,双掌抵在她后心,小珂轻轻“嗯”了一声,霎时感觉一阵火热的气息由背后手掌上源源不断的传入自己体内,如同被寒冰冻住的五脏六腑在这股热流之下缓缓复苏,一分一分,好似冰消雪化,全身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僵硬的身体也一点点恢复柔软。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叶歌才轻舒口气,缓缓放下手掌。岳小珂轻轻咳了一声,回过头来,“叶大哥,谢谢你。”叶歌摇头,看着她在夜色中如同冰晶的眸子,沉声开口:“你体内并无内力,为何会有这般猛烈的寒气?” 岳小珂看着他,不知该说些甚么,她当然知道这都是因为长期服下剧毒所致,却不愿对别人说出,低下头道:“……我自幼体质虚寒,这寒气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时不时的便要发作。” 叶歌看着她,不说话,小珂抬头,正对上他幽深的目光,呆了一呆,愣愣和他对视,张了张嘴,轻声道:“我…我不会拖累你们,是我自愿跟着你去七星迷宫,若是有甚么不测,你…也不必管我……” 苏离不知何时已站在叶歌身后,闻言皱眉道:“以岳姑娘的身体,的确不适宜去七星迷宫,那里处处凶险,多少武功高强的志士都有去无回,岳姑娘这样一个弱女子,进去了岂非是枉送性命?” 小珂不说话,只是看叶歌,眸中尽是期盼求恳,叶歌却始终一言不发。岳小珂眸子渐渐黯下来,低头笑一笑道:“那……我便不跟着你们,我们各走各的。”说着用力从石头上站起,慢慢转身。 叶歌抬眸,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渐渐走远,似乎是要下山,忽然开口道:“我既然答应带你同去,自然不会丢下你不管。” 岳小珂身子一顿,霍然回头,月光之下,对着他嫣然一笑,叶歌心头一窒,竟有一些恍惚。 央金跑上去,拉住小珂的手,大声道:“小珂妹子,我可舍不得让你走!” 夜色下,却见苏离别过眸子,默不作声,似有心事。 当夜,四人在山顶勉强睡了一夜,山风虽冷,但到底还未到深秋。第二日清晨醒来,略略洗漱整理,吃了些干粮,继续赶路。 下了这座山峰,又翻过两座小山,眼前出现了一座狭窄的山谷,两边悬崖峙立,仰头只见百丈之外,细细露出一线天空,山谷幽暗,蜿蜒曲折,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尽头的一片黑暗。 苏离仰头看了看天,道:“这是甚么地方?” 叶歌冷冷道:“七星迷宫的入口。” 小珂闻言,向前走了几步,望着远处越来越狭窄的山谷,口中自语道:“这地方阴气好重。” 苏离回头看她一眼,冷然道:“若是怕了,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小珂冲他一笑,摇一摇头。 叶歌道:“走罢。”大步向前走去。 这段山谷极长,果然是越来越窄,走到一半,其间空隙已堪堪只够一人通过,不过除了越来越重的湿寒之气,倒并无其它异样,只是头顶那条缝隙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叠在一处,峡谷之中,如同黑夜一般黑暗。几人一个挨着一个,在这漆黑的峡谷之中艰难前行,叶歌走在最前,然后是央金,接着是小珂,最后是苏离。 “啊!”耳边只听央金一声尖叫,叶歌猛的回身,已被她一头扑进怀中,大声叫道:“死人!有死人!” 叶歌给她抱的死死的,又不好推开她,只得沉声道:“不要怕,甚么死人?” 岳小珂在央金身后,也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黑暗之中,也看不见她说的死人在哪,心下一急,摸索着想跑到叶歌身边,谁知手刚刚伸出,手指已触到一个东西,光滑冰冷,不似方才摸到的两侧的岩石那般粗糙棱角,小珂吓得手一缩,想要快步跑过,脚下却像踩到了甚么东西,喀嚓一响,紧跟着一绊,“哎呀”一声,向前扑去。她本以为自己定会摔倒,却没想到竟扑在了一个人身上,岳小珂心下一松,刚想叫“叶大哥”,忽然觉得不对,这个接住自己的人浑身一片冰冷,手臂虽然扶在自己腰间,却像是两截枯枝一般毫无生气,惊惧之下霍然抬头,额头顿时触到一个东西,又冷又滑,和方才她手指触到的感觉一样,这下贴在面前,终于看的清楚,只见面前一个惨白的头骨,两只空洞漆黑的眼眶正自冷冷瞪着她,一排又长又尖的牙齿向外呲着,似是在笑。 小珂呆呆瞪着这具骷髅,只觉得后背上猛的冒出一阵寒气,全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的竖了起来,似乎连尖叫也忘了,“叶大哥”三个字噎在嗓子眼里,就是叫不出来,所有的恐惧都被积压在胸腔,若再不能发泄,只怕便要疯狂。岳小珂猛的闭上眼睛,刚要歇斯底里的大叫,推开眼前的骷髅,却忽然停住,因为就在刚才她闭上双眸前的一瞬间,她似乎看见,那个骷髅狰狞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这本该是一件无比恐怖的事情,但岳小珂却反而睁开了眼睛,她不是不害怕,但仿佛有一种什么力量,让她睁开眼睛,看着那个头骨。 骷髅的黑眼窝依旧黑洞洞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部分发生了移动,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个骷髅的表情,果然和刚才看见的不再一样,虽然同样是呲着紧紧咬合的牙齿,但刚才那种诡异恐怖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表情,不是在哭,却有着哭泣般的悲伤。 “岳姑娘!”耳边传来叶歌的叫声,紧接着身子被人一拽,从那具骷髅的怀里将她拽了出去,就在离开那具骷髅的瞬间,岳小珂竟然看到,从那个头骨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中,竟然流下了一滴水滴! 剑歌行 正文 第九章 上古之门(二) 章节字数:4139 叶歌把岳小珂拽到怀中,却听不见她发出一点声音,以为她是吓坏了,左手拉着她,右手伸手拔出背后长剑,对着那个僵立的骨架挥剑便砍,手臂刚刚举起,突然给人拉住,愕然低头,竟是岳小珂。 “叶大哥,不要伤害它!” “甚么?”叶歌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要伤害它,我看见它哭了。”岳小珂紧紧抓着叶歌手臂,执着的恳求,忽然放开他的手,一步跨到那个骷髅面前。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一点火光,闪耀在苏离手中,原来他随身带了火折。 就着火光,几人一齐看那僵立在面前的骷髅,火光明灭,这下看得清楚,只见这具骷髅大概和岳小珂一般高,看轮廓,是个男子模样,身上的皮肉早已腐烂,空荡荡的骨架上,竟然还残留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蓝衫。央金“啊”的一声,用手捂在嘴上,躲在叶歌身后,颤声道:“真的……真的哭了!”叶歌凝眉不语,定定望着那具骨架,看着两颗水滴从那黑洞洞的眼窝中流出,滑过脸上惨白的骨头。 岳小珂望着骷髅脸上的水滴,突然抬手,用手指拭过骷髅恐怖的脸面,将那水珠拭去,她也不知自己为甚么要这样做,只是在见到那两滴似是泪水的水渍之时,心中突然一酸,只觉得无限悲凉,似乎也想哭泣一般,一瞬之间,所有恐惧都抛诸脑后,只想擦去它脸上的泪痕。 央金看见她的动作,紧紧拉住叶歌手臂,似乎生怕那骷髅会突然动起来,苏离皱眉,道:“岳姑娘,你在做甚么?” 岳小珂并未回头,轻轻的道:“不知道它在这呆了多少年,也许,它也怕寂寞……”抬头看那骷髅,却见那头骨本来阴森恐怖的眼眶,不知何时竟似也变得柔和起来,整个脸部的线条,竟然也奇异的柔和,映着闪烁的火光,竟像是一种温柔神色。岳小珂凝目低头,却突然一愣,弯下腰去,仔细看那骨架的双腿,颤声道:“它的腿……”叶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骷髅立在地上,破烂的蓝衫只到它腰间,露出白森森的腿骨,却见大腿腿骨和常人一般长短,小腿的腿骨却只有常人的一半,仔细看去,竟是只有半截,断骨边缘参差不齐,竟像是被生生折断!叶歌眉峰一皱,他刚刚走过的时候,并没有碰到这具骷髅,那这具骷髅到底是从何而来,最不可思议的就是,这骷髅双腿已断,并没有脚,又是怎样这样直挺挺的立在他们面前! 眸光一扫,却在那骷髅的一只手骨之上一顿,借着火光,方才竟似看到在它手中有什么光芒一闪,绿光幽幽,如同流萤。上前一步,弯腰查看,果然见那骷髅的右手紧紧攥着一件东西,伸手想去掰开骷髅的手指,那五根枯白的指骨却像是铸在一起般,死死扣住,纹丝不动,若要再使劲,只怕指骨便会折断。 死者为大,虽然不知这具枯骨生前是谁,死了多久,又为何死在此地,但人既已死,叶歌也并不想再毁坏他尸骨,正自犹豫,只见一只雪白的纤手从旁边伸过,岳小珂清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来试试。”手指轻轻握住骷髅苍白的枯手,说也奇怪,她的手刚刚握住那骷髅的手,就见骷髅死死攥住的五根手指动了一动,竟然松了开来,一个绿莹莹的东西随即从那骷髅手中坠下,掉在地上。岳小珂低头从石缝中将那东西捡起,看了看,递给叶歌,叶歌接过,竟然是一枚翡翠的戒指!纯金的指环,上面的玉石凝翠洗碧,那通透的绿色仿佛流动起来一般,只是,这枚戒指,竟然只有一半,本应是椭圆形的玉石,被从中间齐齐切开,一分为二,只剩下一个半月形。 小珂看着叶歌手中的半枚戒指,也甚是惊讶,道:“怎么只有一半?” 叶歌不语,将戒指放在掌中,递到小珂眼前。 “给你。” 小珂一愣,“干嘛给我?” 叶歌看着她道:“这戒指的主人似乎与你有缘,所以这半只戒指,你先收着。” 小珂秀眉微蹙,抬头看那骷髅,“可这是它的东西。” 叶歌摇头道:“它既然松手,便是要将这个给你,虽然我向来不信神鬼,但这件事,确是玄妙,你还是先收下为好。” 小珂沉吟一下,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那半枚戒指,放进怀中。随着叶歌继续向前走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拿了那骷髅的戒指,竟似觉得与那骷髅真的产生了某种牵连,回头看那孤独矗立的枯骨,忽道:“若是我们还能回来,我想把它带出去安葬。” 叶歌不知是否听见,并未答言,倒是苏离在身后道:“进了七星迷宫,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未可知,何谈去埋葬别人?” 小珂低头不语,这个苏离虽然容貌十分好看,但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并不算太冰冷,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乱石嶙峋的黑暗中,几个人又不知走了多久,叶歌忽然停下,定定看着面前。 苏离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不走了?” 叶歌道:“前面有两条路。” 苏离晃开火折子,几人一起看过去,果然在面前,有两条幽深的通道,一眼望去,尽头都是一片漆黑,不知哪一条才是对的。 央金从后面走上来,看了看两个阴森森的路口,道:“到底要走哪一条?” 苏离摇头,“不知道。” 央金又道:“若是走错了,会不会死?” 苏离仍旧摇头,转头去看叶歌,“叶兄之意,是走哪一边?” 叶歌沉默不语,似在思索,忽听岳小珂轻声道:“走右边。”回头看她,“为甚么?” 岳小珂眸光闪亮,点点头道:“不为甚么,只是一种感觉。” 叶歌点头,“就走右边。” 苏离回头看了岳小珂一眼,没有说话。同方才一样,叶歌走在最前,只不过这一次,小珂跟在他身后,然后是央金和苏离。 几人不知这条路会通向哪里,路上又会有怎样的危险,一路上小心翼翼,如同绷在弦上的箭。只是,一路之上,甚么也没有发生,面前那条本来狭窄的山谷,似也渐渐宽阔,虽然仍旧没有阳光照射进来,却也不似方才那般黑暗。 “叶兄,前面好像有一面墙!”道路已宽,苏离走到叶歌身旁,突然道。 叶歌也已看见,只不过那不只是一面墙,确切的说,应当是一面巨大的石门,看不见有多高,因为实在是太高,好像顶天立地一般,石门左右两边,各写了两个奇形怪状的文字。 “上古……之门?”苏离眸子微微眯起,情不自禁念了出来。 叶歌回头看他,“你识得门上的字?” 苏离点头,“这是上古文字。” 央金道:“这里根本过不去,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叶歌不答,向着那扇巨门走过去,走到巨门之下,仰头看去,更觉人之渺小,整个巨门都是以一种青纹巨石整片凿成,伸手一推,纹丝不动。 苏离也走到石门之下,抬头看了看,又伸手用力推了推,摇摇头道:“叶兄,这扇石门只怕不是人力所能打开,我们恐怕真的走错路了。” 叶歌仰头,眯起眸子,此时这处峡谷虽然比方才亮了些,却仍是昏暗,影影绰绰,见那石门之侧似有一块向外凸出的巨石,不知是从哪里伸出,甚是突兀,心下略一思量,忽的足尖一点,飞身而上。那石笋甚高,离地约有三丈,就算轻功再好,若无翅膀,也绝不可能一蹴而就,叶歌身子冲到半空,忽的一转,斜斜落向巨门侧面的崖壁,身子一折,轻无声息的再度飘出,空中一个翻身,已稳稳落在那只石笋之上。 苏离仰头看着,似是微微一笑,央金却似看痴了般,手指绞着裙角,岳小珂站的最远,眼见着叶歌飞身上了石笋,心中忽的一动,不借助任何工具徒手上绝壁,她知道有一个人也能做到,右手情不自禁的抬起,伸入怀中,将贴在胸前的一支小小的袖箭握在掌心。 摊开手掌,掌心寒光闪烁,剑身两寸,剑柄已被磨蹭的光滑锃亮,根部深深刻着一个“唐”字。岳小珂怔怔看着手中袖箭,看着那个唐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将这支袖箭带在身上,一路之上,她几次都下定决心将它扔掉,每一次却都放下已经举起的手,重新放进怀中,每一次,眼前都会出现那个白衣的俊美少年,带着傲然不羁的淡淡微笑,对她说:“我拿了你的剑,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送给你……” 岳小珂紧紧咬住下唇,她不知道自己为甚么总是想起他,他明明和唐家所有的人一样,把她看做妖孽之女,就算他带她去过那个温泉,就算他有时会教她读书识字,就算他曾经不许唐霏打她,那又如何,他明明知道唐家的人将她当作药人试药,却若无其事,她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个伺候他的丫头,是个无论生死都无足轻重的魔头之女! 想到此处,心中不知为何竟然一痛,猛的合住掌心,闭上双眸,想是自己太恨他,就连想想都会气的心疼,咬一咬牙,便想将那支袖箭扔出去。刚要举起手臂,却听有人在旁道:“小珂妹子,你在干嘛?”赶忙睁眼,却是央金,正自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她,目中尽是疑惑。 “没有…没干甚么。”岳小珂忙把右手背到背后,紧紧攥住袖箭。 央金皱起柳眉,刚想说话,面前黑影一闪,叶歌倏的从空中落下,飘身落在小珂面前。 “岳姑娘,刚才那半枚戒指借我一用。” 岳小珂愣了愣,伸左手到怀中取出那半枚戒指,递给叶歌,叶歌重又飞身上了石笋,他刚才一番查看,已然发现,站在这石笋之上看这石门,上面竟然有一处极不显眼的凹槽,若不仔细寻找极难发现,伸手摸去,那凹槽深度形状,竟然和方才那半枚戒指十分相似,他心头忽然想到刚才苏离那句“只怕不是人力所能打开”,心中一动,这才下来向小珂要去戒指。 小心翼翼的将那半枚戒指放进石门上的凹槽之中,半截纯金指环先嵌入凹槽,手指用力一按,只听一声轻响,那块半月形的翡翠也被按了进去,玉石表面,正正贴合在凹槽侧面的弧度之中,刹那之间,只见那半月形的翠玉猛的发出一片绿光,就仿佛是玉中浓翠从内部燃烧起来一般,映的叶歌的脸上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碧色,然而这绿色并未收敛,反而越来越亮,更令人惊异的是,不止这半枚戒指,就连那两扇沉重暗黑的石门,竟然也渐渐发出了碧绿的光芒,整扇巨门竟然慢慢发亮,通体透明,绿波流动,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翡翠! 除了叶歌,地上的三个人全都目瞪口呆,就在这一片愣仲之下,只听一声巨响,好似盘古开天,地动山摇,就连四周崖壁上的碎石,都纷纷落下,那两扇紧紧闭合好像一整块巨大翡翠的巨门,竟然从中一错为二,露出黑漆漆的一道缝隙,一阵带着白雾的寒气从缝隙中滚滚而出,随着那声悠长低沉的轰鸣,这扇巨大的上古之门,竟然就这样缓缓打开。 剑歌行 正文 第十章 破军摇光(一) 章节字数:2746 叶歌从高处的石梁之上飘身而下,落在已经打开的巨门之前。 门中白雾散尽,一片漆黑。 叶歌默立片刻,低声道:“大家小心。”抬脚便向门内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着岳小珂道:“岳姑娘,你跟在我身后。”小珂点头,几步走到他身后,毫不犹豫的跟着他向巨门之内走去。 四人刚刚走进石门,只听那种沉闷如雷鸣般的声音再度响起,接着脚下一阵震颤,四周一片漆黑,竟是那扇巨大石门再度关闭。 央金一声尖叫,一把拉住小珂手臂,“怎么…怎么又关了!” 叶歌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戒指我已取出,门自然会关闭。”说着伸手出来,拿出那半枚玉石戒指,交到小珂手中。 小珂将戒指收好,回头看看,石门已然恢复了先前的颜色,四周也看不到一点光亮,秀眉微蹙道:“上古之门,是甚么意思,难道说进了此门,便回到了上古之时?” 叶歌摇头,“我也不知,不过这里只怕已是七星迷宫,大家要处处小心。”略略犹豫一下,向后伸出左手,“……岳姑娘,此处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还是手拉着手前行为妙,以免失散。” 岳小珂轻轻“嗯”了一声,摸索着将右手放在他的掌中,叶歌握住,柔软纤细,肌肤清凉,心跳竟然微微加快,忽的想起自己在唐傲房中被她扯去蒙面的黑巾,当时恚怒,斥她轻薄,一时心头纷纷乱乱,不知是甚么感觉。 几人就这样手拉着手,在浓浓的黑暗中慢慢走下去,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四周似是越来越闷热潮湿,而眼前也渐渐能够看清景物。 乱石嶙峋,白雾阵阵。借着灰暗迷蒙的光线,能看得到道路之旁散落的累累白骨,和着他们的脚步声,竟然还听得到阵阵虫鸣。 叶歌松开岳小珂的手,回头道:“我们先在此处歇息片刻,再往深处去。” 话音刚落,央金已经坐在了地上,伸手梳理了一下乌黑的秀发,道:“终于可以歇一歇了,这半天我都已经又饿又渴了!”说着伸手取下背后的包袱,打开拿出干粮,就这样坐在地上吃起来。 几人见她吃喝,也便都坐在地上拿出自己的干粮,苏离无意间抬头,脸色却瞬间凝住,失声道:“那是甚么?” 众人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在距离他们两丈之外的一块巨大岩石上,有一个巨大的东西正自冷冷向他们看来。那东西大概有四尺多长,三尺多高,身上披着青灰色的羽毛,尾巴和脖颈却是鲜红颜色,脸上嘴的位置长长凸出,又尖又硬,肚子底下长着一双巨爪,五指如钩,若是抓在人的肚子上,只怕便要肠穿肚烂。看模样,这巨大的怪物似是一只鸟,但四人生平,从未见过这般巨大的鸟! “那…那是甚么怪物?”央金一张俏脸已经发白,手里拿的糖饼也掉在地上。 叶歌眼睛盯着那只巨鸟,沉声道:“都不要动。” 苏离缓缓握住宝剑剑柄,低声道:“这里是上古之门界内,这只怪鸟,难道便是上古异兽?” 四人一鸟,便这样一动不动的对视,那只巨鸟身形虽大,眼睛却很小,只有榛子般大,十分不成比例,而且似乎只有眼白,看起来十分恐怖。 苏离低声问道:“怎么办?” 叶歌不语,心中也正沉吟,正在此时,却见那只巨鸟身子忽的一动,仰面朝天,发出了一声鸣叫,声如钟磬,震人耳鼓,除了叶歌,苏离三人一齐捂住耳朵。叶歌眉头一皱,伸手握住自己背后剑柄,正要拔剑,却见天上一片阴影闪过,刚才那种震人心肺的钟鼓之声再度响起,此起彼伏,头顶巨大的拍打翅膀之声不绝于耳,竟是无数只巨鸟听到先前那只怪鸟的呼唤,不知从甚么地方飞了过来! 叶歌大叫一声:“小心!”拔剑出鞘,长剑挥出,一道乌光,一片血水落下,竟是宝剑砍在了一只巨鸟的脚爪之上,乌追剑切金断玉,将那铁钩一样的巨爪齐根斩下!那只怪鸟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竟和人声相似,令人毛骨悚然。其余巨鸟见此情景,纷纷从天上冲下来,向着叶歌扑去。 叶歌长剑一摆,猱身而上,乌追剑舞动成风,将自己牢牢的罩在一片剑网之中,扑上来的巨鸟,不是断脚便是断嘴,巨大的羽毛纷纷落下,情景甚是奇异。 苏离一拉央金衣袖,“快躲起来!”三人忙从岩石上滚下,躲在嶙峋的巨石之后。 央金掉落在地,双手按在粗糙的沙砾上,脸上却软绵绵的,一片湿凉,睁眼一看,却见自己的脸正对着一张人脸,笑眯眯的看着她,只是这笑容甚是诡异。央金一惊,以为自己压到了人,正自奇怪这里除了他们几个,怎么竟会有其他的人,凝目细看,那的确是一张人脸没错,却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张皮,薄薄的铺在地上,身子部分已经残缺不全,只有那张脸皮,还保留的十分完整。 待到完全看得清楚,央金一声尖叫,手脚发软,差点晕了过去,接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从地上一跳而起,连滚带爬的翻过面前黑褐色的巨石,向外跑去。 苏离一惊,大叫:“央金回来!” 央金似乎吓得厉害,根本听不到他的叫声,竟然向着叶歌冲去。 苏离咬牙,单手一撑,飞身而出,向着央金追去。刚刚追了几步,却见一只巨大的怪鸟已从天上对着央金俯冲而下,两只巨大的翅膀如同铁扇一般,猛的拍在央金身上,央金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苏离早已拔剑在手,飞身向着那只巨鸟刺去,剑势还未到,头顶忽然一暗,接着一股劲风袭下,一只青色的巨大翅膀闪电一般向着他脸上扇来,苏离一声清叱,掌中宝剑在身前画了个圈,一道寒光,一大蓬巨大的羽毛和着温热的血珠如同雪花般纷纷落下。 苏离一剑逼退了那只怪鸟,再抬头时却是一惊,只见那只攻击央金的巨鸟已然用它那两只铁钩一般的巨爪,将央金从背部抓了起来,向着天上飞去!只这一瞬,苏离已经心胆俱寒,他不知央金死了没有,但若是被这巨鸟抓走,就是必死无疑!足尖连点,身子如同点水蜻蜓,几个起落,拔地而起,挥剑向那巨鸟的铁爪斩去,却仍是晚了半步,剑锋贴着央金腹部而过,一截淡绿色的腰带从空中飘然落下。此时他身子去势已尽,一个旋身,落在一块大石之上,脚下微微踉跄一下,颓然抬头。 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道白影,从方才藏身的那堆巨石之后一闪而出,飞身上了那块高大的岩石,愕然回头,却见岳小珂已站在那块巨石之上,白衣如雪,腰间金色束带和衣袖一齐随风飘飞,衬得她纤柔的娇躯如同仙子,俏脸之上没有一丝笑容,一双如同清泉般清澈的眸子,此刻却好像有一道寒光闪过。 苏离一愣,自从识得岳小珂,他从未见过她有如此表情,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她皓腕一抬,一道寒光自她右手衣袖底下激射而出,闪电一般向着抓着央金的那只巨鸟而去,不偏不倚,正正射入那只巨鸟的一只眼睛,力道并不很大,却也深深钉入了怪鸟那只有榛子般大的眼中!巨鸟一声长鸣,左眼之中鲜血如同泉水般落下,却仍不丢下央金,用力振动双翅,向着西北方向展翅飞去! 剑歌行 正文 第十章 破军摇光(二) 章节字数:3422 此时叶歌也已将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巨鸟赶走,仰头看着抓住央金的怪鸟远去,忽然回头看岳小珂。 岳小珂站在巨石之上,此刻她眸中方才那种闪动的寒光已经消失不见,微风吹起垂落在胸前的发辫,青涩妩媚,教人心动。 “你会武功?”叶歌走到她面前,抬头看她。 小珂摇头。 “那你刚才打那怪鸟,用的是甚么功夫?”苏离也已来到小珂面前,站在叶歌身边。 “袖箭。” 苏离一愣,脱口道:“你竟然会暗器!”方才他看得清楚,那支袖箭虽然力道不是很大,但若论精准,只怕在江湖之上已少有人及。 叶歌沉默的看着岳小珂,半晌才道:“原来你会暗器功夫。” 小珂看着他,忽然眉峰一挑,微微一笑,懒懒的道:“我在唐门待了十年,若连这点皮毛都不会,岂非丢了唐家堡的脸?” 她这一笑,娇媚慵懒,叶歌竟是一怔,他忽然发现,他似乎从来都不了解岳小珂,他以为她轻薄,可自从那夜,她再也没有主动碰过他;他又以为她柔弱,可刚才那支袖箭,他看得清清楚楚,是唐门正宗的暗器手法,快、准、狠;那么,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子,似乎自从进了七星迷宫,她就慢慢变了,不再是那个仿佛彷徨无助的小丫鬟,或者,根本不是她变了,而是她本来就是这样,就如同那天夜里,她款款走到他面前,伸手扯下他脸上的黑巾,那时,她唇边的笑容,就和现在一模一样,只不过,是他一直都看不透而已。 苏离似乎也有些愣住,但他方才已有所准备,是以很快便恢复常态,看着叶歌道:“现在怎么办?” 叶歌回头看着那群巨鸟消失的方向,道:“去救央金。” 苏离点头,“可是要到哪里去找央金?” 岳小珂从那块大石头上跳下来,几步跑到方才央金摔倒的地方,半跪下去,似乎在找什么,半晌抬起头道:“跟着血迹,就能找到央金。那只鸟被我打瞎了眼,飞不远。” 说着站起身来,向前跑去。叶歌向地上看去,果然斑斑点点,洒落成串血迹,一眼望去,在淡黄色的土地上连成了一道血线,略一沉吟,飞身跟在岳小珂身后。 三个人沿着地上的血迹,一直向着西北方向追去,路上一片平静,再没遇到甚么怪物。 血迹只延伸到一片水边,便再也看不见。那水似河非河,似湖非湖,水色深绿,看不出有多深,最为奇怪的是,在这片水的中央,竟然有九座石头搭建的房子! 那些房子有大有小,有高有低,错落有致,都是由一块块白色的石头搭成,远远看去,倒像是九个大大小小的“宫”字,不知按什么顺序排列在一起。 苏离看着那些诡异至极的白色石殿,皱眉道:“血迹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岳小珂沉吟片刻,四下看了一看,道:“不管怎样,一定要过去这条河。” 叶歌回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忽然之间,只听从那远远的几座房子里传来一阵笑声,笑声娇媚,竟似是个女子!三人皆是一惊,一齐向着河中的那些石殿看去,只是笑声缥缈,分不清到底是从哪座石殿之中发出来的。 那女子笑了半晌,终于停住不笑,媚声道:“要去救那个女娃,过河倒是没错,只是,你们过得来么?” 叶歌冷冷的道:“这世上没有甚么是过不去的。” 那女子道:“这河水看起来虽没甚么,其实却有千尺之深,与海洞相通,就算是你轻功天下第一,也决计飞不过来。” 岳小珂蹲身下去,左右找了一块鹅卵大的石头,用力扔进河水中央,只听一声闷响,水面连水花也未溅起,便好像是被一个无底的黑洞吸了进去一般。 女子咯咯娇笑,“小妹妹,别说那么大一块石头,就是一片鹅毛,也是漂不起来的!” 岳小珂眨了眨眸子,偏头道:“姐姐的声音真是好听,人定然也是个绝色美人,美人儿一定要有人看才算物尽其用,若是孤芳自赏,其不辜负了这天赐的美貌,甚是无趣!” 那女子声音停了一停,道:“你怎知我没人看?” 岳小珂笑道:“姐姐若是有人看,又怎会如此好心的提醒我们这河水深,生怕我们失足掉进去淹死?” 石殿之中半晌无语,苏离看了岳小珂一眼,目中隐隐有责备之意。环顾四周,正想找个甚么其它的渡河之法,却听那女子声音再度响起,依旧语带笑意:“小妹妹聪明得紧,实在教人喜欢。你猜的不错,我确是寂寞了很多年,盼着有人能说说话,只是这么久以来,来这里的人倒是不少,但能活着走到我面前的却是不多,就算有人能走到我面前,我若不喜欢,也一样会杀了他。你们这几个人我看着倒还顺眼,也罢,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看看你们能不能走到我的面前来。” 苏离眉头一皱,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岳小珂却道:“甚么机会?” 那女子不理苏离,却对岳小珂笑道:“其实这河水虽深,却也不是不能渡,只是看你们有没有胆子。” 叶歌沉声道:“请讲。” 女子不答,反问道:“你们可是从上古之门进来七星迷宫的?” 叶歌点头,“正是。” 女子冷笑道:“难怪,你们能活着走到这里。你们打得开上古之门,难道,你们有洗碧珏?” “洗碧珏?”叶歌一愣,随即想起那半枚碧玉的戒指,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也不回答。 那女子见他不答,也便不再问,只道:“既然进了上古之门,那可有听说上古之时,海中有一种鱼,叫做横公?” 岳小珂和叶歌都不说话,只有苏离道:“听过,山海经中有过记载,不过此鱼只存在于上古之时,现在早已绝迹。” 女子不再说话,河水之上,却忽然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哨音,好像吹柳叶一般,只是声音尖锐,令人心中烦闷。几人不解其意,只得静观其变,这哨音实在难听,却吹的没完没了,听得久了,令人心神大乱。叶歌回头,一把握住小珂手腕,感到她脉息已经有些紊乱,微微阖上双眸,将自己内力缓缓注入她体内,帮她调息。 小珂被他握住,脸上微微一红,抬头看他,正想说话,却听见苏离大叫一声:“快看!” 随着他这一声叫喊,本来平静的河水骤然翻滚,好像是煮沸了一般,蓦的一股水柱冲天而起,足足有一丈多高,随着水柱冲出水面的,还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全身褐红,鳞甲闪耀,竟似是一条大鱼,几人还未看清,那鱼已经在空中一扭,重重落进河水之中,溅起冲天水花。不过这条鱼落水之后并未遁去,反而悬在水面,露出一截红褐色的脊背,一眼望去,从河岸一直到对面石殿所在的水中孤岛,水面之上都是这样的鱼背,随着水波起伏微微晃动,这样巨大的怪鱼竟然不止一条! “从这条鱼桥,便能走到这九宫,只是,若是不小心失足掉进河里,不是淹死,也会被这横公鱼活活吃掉,你们敢么?” 叶歌淡淡的道:“有何不敢?”抬脚便向河边走去。 那女子却道:“且慢,这鱼桥是我为你们搭建,要过这鱼桥,我也有我的条件。” 叶歌道:“你说。” “我要那个白衣服的小姑娘先过。若是她不肯,我便撤下鱼桥!” 叶歌一顿,收回跨出的腿,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却未回头。岳小珂不会武功,这一点他深信不疑,这神秘女子出此条件,不知是何居心。 岳小珂自叶歌身后走上前来,微微笑道:“我为何不肯?这里的人,只有我最着急看到姐姐容貌。”说着已经走过叶歌身边,抬脚便要跨上距离岸边最近的一条鱼背。 手腕忽的一紧,已被人抓住,小珂回头,向着叶歌笑道:“叶大哥,我不会有事。” 叶歌没有放手,冷冷的道:“不行。” 岳小珂看着他的眼睛,笑嘻嘻的道:“叶大哥,你是不是舍不得我,难道你喜欢我?” 叶歌一愣,他实没想到岳小珂居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微微一红,沉声道:“休要胡说!” 岳小珂脸上反倒不红不白,一片若无其事,仍旧笑道:“既然不喜欢我,男女授受不亲,你抓着我手做甚么?”说着抬起另一只手去拉他手腕。 叶歌与她在人前拉扯,心中本就甚是窘迫,再加上她还胡言乱语,心中更加气结,但却仍是不肯放手,正想用力将她拉到身后,却见她忽然抬起眸子,轻声说道:“叶大哥,要救央金,非要过河不可,还有,不管你来七星迷宫是为甚么,你也一定是非过去不可的,是不是?”叶歌一愣,手上的力道一时竟没使出来,岳小珂忽然微微一笑,接道:“我相信她说的话,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法子。” 叶歌呆住,眼看着她把手腕从自己手中抽了出来,转身轻轻一跃,跳上了第一条怪鱼的脊背。 剑歌行 正文 第十章 破军摇光(三) 章节字数:2564 鱼背露出水面的部分好像凸起的小山一般,又陡又滑,岳小珂走了几步,额头之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汗珠,向旁看了一眼,两边的水一片墨色,连人影都照不出来。稍一分心,脚下一滑,竟然向水中滑去,耳边只听见叶歌一声大叫:“岳姑娘!”心中一惊,本能的伸手去抓,她身子本轻,这一下竟然抓住了那怪鱼粗糙的鳞片,手上用力,又爬了回来,只是方才半条腿已落入水中,雪白的裙裾也湿了一大片。 伸手抹了一把额上汗珠,重新站起,才发现已然走到了河水中央。耳边忽听一阵娇笑,方才那个女子声音再度响起:“小妹妹,你可千万要站稳,要是掉进了水里,姐姐我可舍不得!” 岳小珂一手背后,抬头笑道:“姐姐放心,没见到姐姐之前,我也舍不得死。” 那女子笑得更是娇软,柔声道:“小妹妹,你这样木偶一般过河岂不无聊,姐姐来和你玩个游戏可好?” 小珂心中咬牙,暗骂:“臭女人,姑娘已经快被你玩死了,还要玩甚么鬼游戏!”嘴上却笑:“甚好甚好,姐姐说罢。” 那女子似是思索了一下,道:“我平生最喜猜谜,不如这样,我说个谜语给你,你若猜得到,便走十步,若是猜不到,那…我便不知道会怎样了,说不定一不高兴,便会吹哨子,我一吹哨子,这些横公鱼只怕便要跳起舞来。” 岳小珂心道:猜谜可是我的死穴,这死女人怎的知道,只怕她是成心想要我命!黑亮的眸子转了一转,苦着脸笑道:“姐姐,还有没有别的游戏?” 女子咯咯娇笑,“没有了。”顿了顿道:“我要出谜面了,你听好:新月一钩云脚下,残花两瓣马蹄前,谜格是一字,你猜罢。” 岳小珂站在鱼背上,苦苦思索,在唐家堡,唐傲虽有教她读书,却没有教过她猜谜,现下这女人文绉绉念了这两句诗词出来,于她真是痛苦不堪。 身后苏离眉头一舒,低声说了个字出来,只是已经离得太远,岳小珂听不见,刚要再大些声音,却听那女子冷冷的道:“这个游戏我是和这个白衣服的小妹妹玩,若有旁人从旁提醒,惹得我不高兴,可不要怪我翻脸无情。”苏离脸色一变,不再说话。 等了半晌,也不见岳小珂猜出来,叶歌也是剑眉紧锁,神情甚是紧张。 “小妹妹,你是猜不出来么?”那女子声音听起来倒并不愠怒,反倒带了几分笑意,“你猜不出,就告诉姐姐,姐姐说过,喜欢得你紧,自然舍不得你死,只要你答应,留在这里陪着我,我便让你过来,好不好?” 岳小珂忽然抬头,笑道:“我猜到了,是‘熊’字!” 苏离和叶歌眉头同时一舒,那女子似是一愣,随即娇笑道:“没错,是‘熊’字,那你望前走十步罢。” 小珂低头,小心翼翼的走了十步,只是在这鱼背之上,十步实在太小,距离河岸还有很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次岳小珂倒是答得很快,偏头想了一想,笑道:“是个‘叉’字!” 听到那女子说“是”,便又向前走了十步。 “下面这个,可不是猜字了,你听好:日落香残,免去凡心一点,炉熄火尽,务把意马拴牢。” 岳小珂低头想了想,忽然眉花眼笑,拍手笑道:“这个是骂人的话,姐姐是恨和尚么?这个谜的谜底,就是‘秃驴’两字!”她太过开心,几乎在鱼背上跳起来,脚下一滑,险些又掉进水里。 那女子不知是不是在看她,半晌没有说话,很久才笑道:“小妹妹果然冰雪聪明,难怪……,唉,可惜……”她这次说话口气似有些怪异,欲言又止,就连笑声都好像带着几分惆怅惋惜之意。 岳小珂不解抬头,“你说甚么?” 那女子不再回答,幽幽叹了一声,道:“你过来罢。” 岳小珂点头,踩着鱼背一直走到了那座有着九座石头宫殿的孤岛之上,左右看了一看,大声道:“姐姐,我过来了,你在哪?” 身后一阵水声震天,猛的回头,却见那些浮在水面的巨大怪鱼,翻身摆尾,搅起一片巨大水波,随即鱼身一沉,俱都没入水中,只留下一片漩涡波浪,和在对岸遥遥相望的叶歌苏离。 “姐姐,那些鱼,你……” “小妹妹,你要见我,便进来罢。”女子声音近在咫尺,仿佛便是从那些石殿之中传来一般。 这女子声音此时竟像是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岳小珂竟然情不自禁的点头,回身向着那九座石殿走去,茫然问道:“你在哪间房子里?” 石殿之中一片沉默,再也无人回答。 岳小珂想了一想,抬脚向着面前最大的石殿之内走去,耳边仿佛听见叶歌怒吼的声音自河对岸飘过:“岳小珂,不能进去!……”虽然很想回头看他一眼,却仍是生生忍住,叶大哥,若不进去,那七星迷宫的秘密,只怕永远不能解开,而我们,也未必能够活着出去……叶大哥,对不起。 头顶忽的被一片阴影遮住,一阵寒意陡的笼罩全身,她已经走进了那间石殿,殿中没有任何灯火,一片黑暗,回过头去,殿外天光也似朦胧,光影飘忽,一片黑白画境。 “小妹妹,你叫甚么名字?”蓦的,那个柔媚的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轻柔仿佛就在她耳边耳语,却又似回荡在石殿的每个角落。 “岳小珂。”不知这一片黑暗之中到底有几道回廊,也不知这石殿到底有多大多深,只是听见到处都回荡着那句少女轻柔的嗓音,“岳小珂……岳小珂……” 那女子似是轻轻一笑,“小珂,你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 岳小珂摇头,“我不知道。” “这里是九宫。” “九…宫?” “你看到的九座石殿,代表着九个星宿,一白水天枢贪狼星,二黑土天璇巨门星,三碧木天玑禄存星,四禄木天权文曲星,五黄土玉衡廉贞星,六白金开阳武曲星,七赤金摇光破军星,八白土招摇左辅星,九紫火梗河右弼星。你进来的这间石殿是第七宫,我是摇光。”她说这最后一句话时语气温柔,也不知是不是在石殿之中回声重重,听起来竟和方才的声音有些不同,竟然有些难分男女。 “摇光……破军星……”小珂眉头微皱,她对星宿不甚了解,但相关北斗七星,却似曾在哪本书上读到过。 “北斗注死,摇光主杀,你既然进了这里,就走下去罢……”那个声音似乎越来越远,飘飘忽忽,到最后缥缈如梦幻。 “姐姐,姐姐?”岳小珂睁大眼睛,大声叫道,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那个女子的声音,便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再不回答。 剑歌行 正文 第十一章 九宫一卦(一) 章节字数:3841 岳小珂心中隐隐有些害怕,脚下却控制不住的向前走去,在这石殿尽头的黑暗中,似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她,让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似乎有些光亮,却不是天光,伴着一阵阵说不出的感觉,幽幽的在前方闪亮。 自从八岁那年被关在唐家堡的石室之中,岳小珂对黑暗已经有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只是她从来都不肯说出来,现下看到前面的幽光,略一迟疑,脚下停步,伸手抱住纤弱的双肩,只觉越来越冷。 “姐姐,姐姐?”轻声唤了两声,无人回答,好似连回声也听不见,身上寒冷,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暗道:糟了,我怎么糊里糊涂走到这里来,若是有甚么机关陷阱,岂非白死?想到此处,便想回头向来路走去。正在此时,耳边忽然听见一声轻轻的铮鸣,声音虽轻,却悠远空明,岳小珂好似心中的某根弦被人轻轻拨了一下,霍然回头,她明明从未听过此种声音,却感到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让她浑身颤抖,当下情不自禁的转身,向着那声清吟发出之处走过去。 走出十几步,身周已都被那种幽光笼罩,抬头看去,身子顿住。只见面前黑暗中,左右两边,竟然凭空悬着四柄长剑!也不知这四柄剑是如何悬在空中,那些幽冷的光,便是从这四柄剑的剑身之上散发而出。岳小珂似连呼吸都已停住,睁大眼睛,怔怔看着那四柄长剑:左边两柄,一黑一百,剑身细长,白的那柄好似凝了一层冰雪,光华闪烁,即使隔着很远,也无法遮挡那沁人体肤的冰寒之气;而那柄黑色的剑,岳小珂看了一眼,便已认了出来,竟是叶歌身后所背的那柄“乌追”!她也不知为何叶歌的剑竟会出现在此处,自从进入这七星迷宫,匪夷所思之事实在太多,戒指、石门、怪鸟、怪鱼、还有那个神秘莫测只闻其声的摇光,一切都好似做梦一般,这些事情,岳小珂自认不够聪明,想不明白,便也索性不想,转过头去,看右边的剑。 右边的长剑也是两柄,一青一黄,剑式古朴,比一般的长剑要略长略宽一些,看起来似是一对儿,剑身之上,隐隐笼着一层流转的青光黄光,刚才那阵铮鸣之声,便似是这两柄剑发出来的。 岳小珂的目光刚一接触到那两柄剑,心中便猛然一震,呆呆愣住,这两柄剑带给她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让她的心剧烈跳动,说不出是酸涩,还是欣喜!缓缓抬起右手,轻颤的指尖去触碰那柄暗黄色的长剑,轻轻念道:“霁风……”她看到了那剑柄上篆刻的两字,她不识得篆体,但她却自然而然的知道,它的名字叫做霁风。 指尖触到暗黄色剑身的刹那,冰寒灼热,直透心底,眼前猛然闪过一道白亮光芒,面前的那四柄长剑和无边黑暗一齐消失不见,岳小珂惊呼一声,情不自禁的抬手挡住眼睛,再睁开时,那道刺眼的白光已经过去,眼前竟是一片冰蓝!到处都是冰,晶莹剔透,坚硬如石的冰,映出一种明澈的蓝光,不是天的蓝,也不是海的蓝,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蓝色。就在那片冰蓝之间,傲然站着一个男人,一袭黑衣,背插长剑,背对着她,仿佛站在天地之间,好像有风吹过,那男人衣袂飘荡,随风一起扬起的,还有他漆黑如墨的长发…… 岳小珂呆呆愣住,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可是,她却又好像知道他是谁,只是无论怎样拼命,都想不起来。正自彷徨,却见那男人忽然回过头来,一双冷冽如同寒星的眸子凝注在她脸上,唇角一勾,似是浮起了一个慵懒笑意。岳小珂看着那双深黑的眸子,睁大眼睛,竟似一动都不能动,好半天,唇中才轻轻说出两个字:“……唐傲!”脚下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她不知道唐傲怎么竟然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逃跑还是到他身边,呆呆盯着唐傲的脸,却见他眸中神色竟是说不出的温柔,那种深深的爱意,深到刻骨,心中慌乱不知所措,脚下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去,忽然好像一脚踏空,一声惊叫,竟似跌下了万丈深渊…… “岳姑娘,岳姑娘!”耳边似是听见有人在叫,用力睁开双眸,眼前只见叶歌的脸,剑眉紧皱,正自摇她。 “叶大哥……”岳小珂咳了两声,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你怎么了,怎么昏倒在这石殿里?”叶歌见她并无大碍,似乎略略放心,扶她坐起来。 “我…昏倒了?”岳小珂低头,拼命回想方才的事,却好似甚么都想不起来。 苏离也在她身旁,问道:“你方才看到了甚么?” 岳小珂摇头,“我记不清了。” 苏离道:“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可以帮我们解开这里的秘密。” 小珂皱眉,两手狠狠按住自己两边太阳穴,拼命回想,“……有四柄剑,还有……还有一个人……” 叶歌道:“甚么剑?” “……四柄闪着光的剑,有黄色…还有青色的……” 叶歌皱眉,沉吟一下又道:“那你看见的,是甚么人?” 岳小珂紧咬下唇,半晌才道:“是个……男人。” “是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记不清了……”那个男人,似乎刻在她的身体里,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叶歌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岳小珂看了他一眼,忽道:“叶大哥,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摇光不是已经撤下了鱼桥?” 苏离奇道:“摇光,摇光是谁?” 叶歌还未说话,却听见那个女子的声音笑道:“这位叶少侠果然武功高强,轻功了得,听见你的叫声,拔剑便去砍树,只用了七块浮木,便过了此河。” 岳小珂定了定神,看了看四周,果然还是在黑暗中,自己仍旧在那间石殿里,只是此时却没有了方才那种缥缈幽暗的感觉。 “姐姐,我们已经进来了这座石殿,你还不出来见我们么?” 女子噗哧一笑,“你们想要见我,现在还不到时候。” 岳小珂急道:“你说话不算数!” “小妹妹真是急性子,我虽然现在不出来见你们,却可以为你们几人算上一卦。” 叶歌摇头,“我向来不信这些江湖术士的把戏。” 女子冷笑一声道:“多少王侯将相捧着成堆的金银来求我一卦,我都未必肯应允,此番要给你们算卦,也算是对这小妹子的一点交待。” 苏离忽然在旁说道:“那你先给我算上一算。” 女子声音消失了片刻,也不知是不是在看苏离,半晌忽然咯咯娇笑,道:“这位公子一生富贵,衣食无忧,心想事成。” 苏离冷冷笑道:“这算甚么卦,这样的卦,我也会算,甚么叫做心想事成。” 女子笑声一顿,娇媚的嗓音也有些发冷,“心想事成的意思,便是你心中无论想甚么,就算难于登天,最终也能得偿所愿,至于公子心中愿的是甚么,是否也要我说出来么?” 黑暗之中看不清苏离脸色,却见他冷冷一哼,将脸扭向一边,不再说话。 那女子重又笑起来,接道:“不过,有一句话,我也不得不说。” 苏离抬头道:“甚么话?” “有的事情,便算看起来处处如意,十全十美,于你却未见得是件好事。”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苏离似乎极是激动,声音高亢。 女子淡淡的道:“这句话的意思,你终有一日会明白。” 静了片刻,似是对着叶歌道:“你一生命运虽然多舛,但命格为上,你今生所有想做之事,十之八九都可做到,但今生你最想做的几件事,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叶歌抬眸,“此言何意?” 女子沉默片刻,悠悠说了六个字:“爱别离,求不得。你今生最爱之人,就算是拼尽性命,也留她不住。” 叶歌默然半晌,冷冷的道:“我并不信。” 女子亦冷冷一笑,“你大可一试,逆天改命。” 岳小珂忽道:“姐姐,你既然算的出叶大哥的命数,那有没有办法破解,教他不要和心爱的人分离?” 这一次那女子竟然没有笑,半晌忽然幽幽一叹,“命格是生来注定,我虽能堪破前世今生,却也难改命数。” 岳小珂回头看一眼叶歌,难过的扁了扁嘴,回头向着黑暗中道:“姐姐,那我呢?” 女子不语,岳小珂又问了一遍,那女子才轻轻的叹了口气,“小妹妹,你的命格……我不好说。” 岳小珂心中一跳,直起身子道:“姐姐你说,我承受的了!” 女子似是沉吟了一会儿,慢慢的道:“你自幼孤苦,难有天伦。” 岳小珂想起自己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眼中一酸,点了点头。 等了半晌,不见那女子接着说,不由急道:“然后呢?” 女子忽然笑道:“小妹妹,我若说你今后命途凶险,但若留在这七星迷宫便能化解,你可会留下?” 岳小珂愣了愣,道:“我…命途凶险?” “我只是说如果。” 岳小珂低下头去,似是想了一想,抬起头道:“我不能留在这里。” “为甚么?” “因为我要去陪我娘,我答应过我娘,等我长大了就回去陪她。” 女子似是笑了一声,柔声道:“小妹妹,你的命格,恕我不能相告,今生种种,皆有因果,情之一字,便是你的劫数,你若能斩断情丝,一切自可消解。” 岳小珂睁大眼睛,怔怔的道:“你说甚么,我……不明白。” 女子轻声念道:“傲雪寒霜霜满天,一夜梨花改朱颜。” 岳小珂听这两句诗,却不明白是甚么意思,茫然问道:“姐姐,甚么霜满天,改朱颜,我…我听不懂。” 石殿之中一片寂静,那女子默然不语。 岳小珂急道:“姐姐,摇光?” 依然是一片静默,似乎那叫摇光的女子,从来就没有说过甚么,刚才的那些言语,只是存在于幻境之中。 剑歌行 正文 第十一章 九宫一卦(二) 章节字数:3586 叶歌伸手将岳小珂扶起来,道:“我们还是先去找央金要紧。” 几人一起走出石殿,穿过错落如同棋局的九宫,来到这座水中孤岛的尽头,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在这背转九宫的一侧,与对岸之间,竟然有一座隐于水底的石桥,说是隐于水底,只因这座桥的桥面已经全被河水淹没,踏足上去,河水便会漫过小腿。叶歌让小珂和苏离在这边等候,自己先从这座水桥之上走了过去,并无异样,这才回头招呼岳小珂和苏离依次过河。此时天色已黑,深黑的天幕之上繁星闪烁,其中北斗七星最为明亮。 苏离道:“那些怪鸟也不知飞到甚么地方去了,我们要到哪里去找央金?” 叶歌抬头望着天上繁星,默然片刻道:“若要找央金,便要先去找那个女子。” 苏离也仰头看天,声音忧虑,“不知道央金是不是还活着,若不是我要她和我们一起来七星迷宫,她也不会……” 叶歌转头看她,“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七星迷宫本就凶险重重,传言其中只有一个活人。” 苏离道:“是谁?” “北斗真君。” “北斗真君?” 叶歌点头,“传言北斗真君是七星迷宫的主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尤其精于命理,擅卜卦,每个人的生老病死,亲缘情缘,只要进了七星迷宫,就逃不出他的双眼。” 苏离失声道:“难道方才那个女子,就是北斗真君?” 叶歌摇头,“我也不知,所有一切,皆是江湖传言,北斗真君究竟是男是女,相貌如何,似乎没有人知道。” 苏离点了点头,“一切谜底,都要找到方才那个女子才能揭晓,只是,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她。” 叶歌默然片刻,转头看岳小珂,“岳姑娘,走罢。” 岳小珂这半天只是仰着脸痴痴的看天上闪亮的北斗七星,忽然道:“我知道要到哪里找她。” 苏离问道:“哪里?” 岳小珂抬手向着天空一指,“就是那!” 叶歌和苏离同时抬头看去,见她所指方向正是天上北斗星斗柄所指的地方,现在看来,是正东方。 苏离低头看岳小珂,一双明亮的眸子中尽是怀疑,“你怎知道?” 岳小珂道:“只是感觉,因为她说,她叫摇光,而那斗柄上的最后一颗星,便是摇光。” 叶歌低头沉吟半晌,道:“便向正东方走。” 小珂一笑,抬头看他,正遇到他的眸光俯视下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目光,不像初时那般冰冷。 三个人趁着星光,一直向着正东方走去。过了方才那条河,前面便已不是平原,夜色之下影影绰绰都是群山。苏离皱眉道:“等我们翻过这些山,只怕央金连骨头也找不到了。” 岳小珂看他一眼道:“苏公子若是觉得这样走不对,大可以自己去找央金。” 苏离冷笑一声,“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叶公子的小丫鬟,难道我听错了?” 小珂愣了一愣,道:“……你没记错,我的确是他的丫鬟。” 苏离挑眉道:“是么,我看却不像,非但不像丫鬟,倒像是一位大小姐。” 叶歌走在前面,忽然回头道:“你们说甚么?” 岳小珂看他一眼,摇摇头,也不看苏离,竟自走上去。 苏离一笑,方才岳小珂眼中的错愕实在令他心情大好。 不知不觉,三人已走进山中,此时已走了一夜,北斗隐没,启明星亮起,山路草丛,隐隐有阵阵白色雾气。 叶歌转过一个山坳,猛然顿住,伸手做了个手势,拦住岳小珂他们。 苏离来到叶歌身边,刚想开口,叶歌已经将食指比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低声道:“不要说话,看那边。” 苏离顺着他目光看去,也轻轻吸了一口气,只见在前方不远的一片白雾中,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光线昏暗,看不甚清,只能看到走在最后面的两个人,身形似是比常人高大,穿着黑色的宽大袍子,带着大大的斗笠,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便好像关节不能弯曲,僵直的向前挪动。 等到这几个人走到看不见了,苏离才轻轻的道:“他们是甚么人,想不到七星迷宫里除了我们,竟然还有别人?” 叶歌轻轻摇了摇头,“未必是活人。” 苏离惊道:“你说甚么?” 叶歌道:“他们走路的姿势,不似活人。” “死人怎会走路?” 叶歌看他一眼,“你有没有听过‘赶尸’两字?” 苏离摇头,目光中甚是惊疑。 岳小珂道:“赶尸我听过,不过据说多在湘西,怎么会有人这么大胆,将尸体赶进七星迷宫里来!”想了想又道:“他说过,赶尸人手里都会拿着摄魂铃,那些尸体上也都贴了符咒,我们只要悄悄跟上去看看那走在头里的人是不是活人,还有那些怪人脸上有没有贴符不就知道了。” 叶歌忽然回头看她,道:“他是谁?” 岳小珂一愣,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苏离道:“不管他们是不是赶尸,都与我们无关,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不要惹麻烦为好。” 叶歌点头,“说的没错。” 又过了一会儿,约莫着那些怪异的人走的远了,三人才从山坳后转出来,继续沿着山路走去。又走了很久,岳小珂忽然轻轻“咦”了一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甚么地方不对劲?” 叶歌转头看她,脸色也同样冷凝,点了点头,道:“我们走了这么久,为甚么天还是黑的?” 他这句话,一语点醒梦中人,苏离抬起头来,辨认了半天,道:“启明星不见了,北斗星也不见了。” 头顶的天空之上,果然一颗星都看不见,方才还是将要天亮的情形,现在却好像陷入了永夜,看不到一丝光芒。 岳小珂轻轻咬唇,秀眉微蹙,攥着的手心里也满是汗水。 苏离回头瞪她一眼,“你带的好路!” 叶歌冷声道:“现在这些多说无益!只能继续走下去。” 环顾四周,他们现在似乎已经快到山顶,刚要继续前行,却听见苏离闷哼一声,声音似是极为痛苦。 叶歌霍然回身问道:“你怎么了?” 苏离微微弯腰,咬着牙道:“我…肚子痛。” 叶歌皱眉,伸手按在他脉门,只觉肌肤滑腻,微微一愣,道:“要不要紧,还能走么?” 苏离额头上已经滚下黄豆大的汗珠,摇摇头道:“走…走不了了。” 叶歌伸手扶住他身子,回头对岳小珂道:“你跟着我们。”他方才似是看到山顶之上有几幢黑影,像是几所房屋,眼下情形,只好先进到那几间屋子之中,再想对策。 刚走了几步,衣袖忽然给人拉住,回头却见岳小珂伸手拉住他衣袖,摇头道:“叶大哥,你是不是想进那几间屋子里去?不要去,我总觉得那里不对劲。” 叶歌看着她,略一犹豫,其实他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觉,永夜的山路,山顶漆黑的房子…… 苏离忽的发出一声呻吟,身子更加矮了下去,叶歌低头仔细看了看他脸色,冷声道:“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扶他进去查看一下再说。”说罢扶着苏离,飞身向着山顶那几间房子奔去。 房子是石头砌的,门却都是木头的,年久日长,都已腐朽。伸手去推,木门应手而开,“吱呀”一声,一股潮湿怪异的味道扑鼻而来,苏离即使在疼痛之中,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叶歌左手扶着苏离,右手晃开了火折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屋子不大,没有窗户,里面只有一张石床,对面墙上还有一扇木门,却是向外推开,里面黑漆漆的,甚么也看不见。沉吟一下,将苏离扶到了那张石床上。石床宽窄堪堪够一个人躺,上面铺着干枯的稻草,竟然还有一个似是包袱一般的枕头,上面也用稻草盖着。 将苏离平放在床上,再度切他脉息,只觉内息紊乱,转头见他脸色已变作蜡黄,抬起右手向他腹部按去,他本是听见苏离说肚子痛,想要帮他看看,却没想到苏离在疼痛之中竟然伸手一挡,忍痛叫道:“…别碰我!”叶歌一愣,不知他是何意。 岳小珂站在床边,看了苏离一眼,抬头对叶歌道:“叶大哥,苏公子的病来的蹊跷,我怕…这不是病。” 叶歌转头看她,“不是病,那是甚么?” 小珂看着他,咬唇不语,眸中神色却甚是沉重。 叶歌回头,不顾苏离挣扎,将手掌放在他腹部,没有察觉有甚么异常,却见苏离喘息忽然剧烈,甚是骇人。小珂一惊,躲在叶歌身后,伸手抓住他衣袖。 叶歌沉声道:“不要怕。”将岳小珂挡在身后,上前一步,想看看苏离的病情,冷不防苏离蓦的从石床上坐起来,昏暗的火光下,只见他一张俊脸苍白如同死人,两眼直直盯着叶歌,眸子似是有些暗红。 叶歌一愣,开口唤他,“苏离?” 苏离不答,只是盯着他看。岳小珂在叶歌身后轻声说道:“叶大哥,快点他穴道!” 叶歌出手如风,瞬时点了苏离身上几处大穴,苏离忽然大声叫道:“放开我,快放开我!我要…死了……”声音凄厉,竟不像是苏离的声音,蓦的又停住不叫,一双眼睛盯在岳小珂脸上,微微冷笑,笑容诡异,让人遍体生寒。 剑歌行 正文 第十一章 九宫一卦(三) 章节字数:2936 “叶大哥,他…不是苏离……”小珂脸色本就苍白,现下更觉浑身冰冷,语声微颤。 苏离听见这一句话,身子好似震了一下,忽然急道:“叶兄,快救我!后面那间屋子里,西南角落埋着一个红色药瓶,里面有救我的药!” 叶歌眉峰一动,冷冷问道:“你怎知道?” 苏离不答,忽的低下头去,浑身颤抖,竟然发出女子一般的哭泣声,哭了一会儿,忽然摔倒在石床上,来回翻滚,稻草四扬,哭声已经听不见,回荡在这间阴气森森的屋子中的,是一种好似濒死之人呻吟喘息的声音。 岳小珂看着他,忽然咬牙道:“我去!” 叶歌猛的回头,“你干甚么去!” “去拿他说的那个药瓶。” 叶歌不再说话,只是看她,岳小珂道:“他不是病,但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不可能轻易出去,……我们不可能看着苏离死。” 叶歌忽然走过她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跟着我。” 小珂点头,不敢去看床上的苏离,紧紧跟在他身后,向着墙对面的那扇木门走去。 跨进那扇洞开的门,浑身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这间内室之中,比方才的那间屋子更加阴冷。火折的火光,在进入这扇门内的一瞬,忽的抖了两抖,随即熄灭。 岳小珂低低的“唔”了一声,浑身一抖,黑暗中一只手忽然伸过,揽住她肩头,将她揽在胸前。小珂一惊,刚想尖叫,却听叶歌的声音在耳边低低的道:“不要怕,是我。”听到他声音,岳小珂心里立时安定,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静静站了一会儿,没有一丝声息的死寂中,只能听到两人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好像越来越大。 岳小珂被叶歌左手搂在胸前,后背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感觉到一阵阵火热从身后传来,脸上竟然有些发烫。她生平除了唐傲,从未和别的男人这般接近。 手忽然被人握住,叶歌的声音道:“跟着我,到西南角。” 小珂点头,屏住呼吸,和他一起慢慢挪动,在黑暗中待了半晌,眼睛渐渐已能适应黑暗。 屋子的西南角什么都没有,叶歌蹲下,重新晃起火折,这一次,火光并未熄灭,只是只有黄豆大的一点,颜色诡异的昏黄。借着这一点昏黄的灯豆,看得见地上都是砂土,似乎还很潮湿,叶歌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向着这砂土之中挖掘下去。挖了大概一尺深,感觉匕首的刀尖似是碰到了甚么坚硬之物,再挖不下去,沿着那东西的轮廓挖过去,果然从砂土之中露出一点鲜红的颜色,在这幽黄的火光下,更加诡异。 岳小珂也看见了那点鲜红,重重吸了一口气,虽然她也想要救苏离性命,但现在真的看到这个东西,浑身的寒毛也都一根根的竖了起来。若苏离说的是真,那他就真的不是苏离。 叶歌伸手,小心的拨开砂土,将那东西从土里拿了出来,果然是一个鲜红的瓶子,小葫芦大小,仔细看去,竟然好像不是瓷瓶,那种微微透明的质感,令得那种红色仿佛是涂在瓶子内侧的鲜血一般。叶歌拿着瓶子,和岳小珂对视一眼,站起身向着房门走去。 这一次,两人还没有走,就已站住。因为就着手中幽暗的光,看得见在那扇向里推开的门板后面,黑黝黝的,竟似有人! 岳小珂呆呆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叶歌忽的足尖一点,飞身向前,一声巨响,那扇腐朽的木门门板已被劈为两半,门板碎裂,门后的东西一览无遗,竟然真是有人!不是一个,是两个,身上穿着黑色的宽大袍子,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直挺挺的站着。 岳小珂“啊”的一声,失声道:“是…是那些死尸!” 叶歌点头,缓缓上前一步,举起手里的火折向着那些站着的人脸上照去,幽光之下,只见那两个人脸色蜡黄,双眼紧闭,额头之上贴了一张写了字的黄符。 岳小珂躲在叶歌身后,也咬着嘴唇向那死尸脸上看去,忽道:“叶大哥,这些人死了多少年,为甚么尸体还不腐烂?” 叶歌沉吟不答,忽然道:“为何我看此人如此眼熟,难道在哪里见过?”眼睛盯着右边那具死尸的耳朵,眉头紧皱,“这人的双耳俱都缺了半边,江湖之上……只有半耳当风崔玉刚才有这般特征,难道……” 岳小珂皱皱眉头,“崔玉刚是谁?” “崔玉刚,是少林寺无色大师的俗家弟子,武功高强,尤其擅长少林的外家功夫,为人豪爽,义薄云天,在江湖上颇有威望,只是二十年前,忽然不知所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却想不到,竟然在这里……” 叶歌正自陷入沉思,却听岳小珂颤着声音道:“叶大哥……他…他的眼睛!”陡然抬眼,却见从那两具死尸紧闭的眼中,竟然缓缓流下两行鲜红的液体!再仔细看,不止是眼睛,死尸的鼻子和嘴里也蜿蜒流出一线红色! 岳小珂最怕死人,更别提这死人竟然还七窍流血,瞪着一双亮晶晶的黑眸,直直的道:“是、是要诈尸了罢!” 叶歌低声斥道:“不要胡说!”他虽不信神鬼,但却也听说,在与这些诡异尸体相处之时最忌讳“诈尸”二字!伸手拉住岳小珂的小手,飞身向门外退去,口中道:“莫管这些死人,先救苏离要紧!” 两人身形掠出里间的门,来到石床之前,却都一愣,只见石床之上空无一人,除了一团乱草,哪里还有苏离的影子! 叶歌抬头,一眼看见通往外面的那扇木门已经被人打开,一阵阵的阴风正从外面吹进屋来,吹得那破旧木门当当作响。刚想说话,却听见外面蓦的传来一声尖叫,声音恐惧至极,似是苏离的叫声,叶歌目光一闪,飞身便向外掠去,他身形太快,岳小珂跟不上,又急又怕,大声道:“叶大哥等等我!”眼见叶歌身影已出了这间石屋,慌忙向着门口追去。刚刚跑出两步,忽然听见身后那间内室之中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是人摔倒在地上一般。岳小珂听见这声音,想起站在门后的那两具死尸,顿时头皮发麻,连眼泪都快掉下来,头也不敢回,拼命向着那扇木门跑去。 慌乱之中,像是踩到了裙角,脚下一绊,竟然向前摔倒,头脑发蒙也不知碰到了哪里,只听“砰”的一响,面前近在咫尺的木门竟然重重关上!本来阴森的石屋子里顿时再没一点光亮,一片漆黑!岳小珂一声尖叫,紧接着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因为她已听到了什么声音,就在身后!像是人的脚步声,却又僵硬怪异,一步一顿,没有呼吸声,却有一股隐隐的腐臭在空气中蔓延。 岳小珂翻身从地上坐起,飞快的向记忆中石床的方向爬去,手掌忽然一阵刺痛,不知是被地上甚么尖利的东西刺破,只觉又湿又痛,不知流了多少血,不过这个时候,流再多血也没有屋子里的那几具僵尸可怕,岳小珂几乎是连滚带爬,向着石床的床脚扑去。 额头蓦的触到甚么冰冷坚硬的东西,似是石床的床板,岳小珂猛的将身子紧紧靠了上去,心狂跳的像要从嘴里飞出来一般,却硬生生的憋住,不敢大声喘气。 肩上忽然一沉,像被人的手掌搭住,岳小珂本能的回头,一眼之下,几乎当场魂飞魄散!只见在她头顶上方,石床床板的边缘,竟然露出了一张人脸,脸色青白,双眼紧闭,眼里嘴里一齐流出红色的液体!岳小珂也不知在这一点光线也无的屋子里,自己怎么还能看得如此清楚,她只知道,自己此时,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巨大的恐惧之下,竟连叫也忘了叫,呆呆的看着那张死尸的脸,却见那死尸的脸上忽然起了一种诡异的变化,还没等她明白那到底是一种什么变化,面前死尸一直紧闭的双眼,霍然张开! 剑歌行 正文 第十二章 尸魂邪阵(一) 章节字数:4221 岳小珂眼睁睁的看着,想叫也叫不出来,那是一双死人的眼睛,没有黑色的瞳仁,只有一片暗红向外淌出,本来紧闭的干枯的嘴,忽然猛的张开,露出两排已经发黑的獠牙,竟像要咬下来一般!小珂心中一片绝望,将眼一闭,本能的抬手去挡,其实她也知道挡不住,只是早晚罢了。 等了半晌,竟不见有何动静,心中虽然害怕却还是忍不住睁眼去看,眼前仍旧黑暗,死尸的脸就停留在她的手臂之前,只是似乎定住一般,不再有任何动作,就连方才已经大张的黑洞洞的嘴,此时好像也合了起来。岳小珂也愣住,不知这僵尸怎会突然不动,正在此时,却见那张死人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似是痛苦,又像是极度的恐惧,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的手,喉咙之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嗬嗬”声! 电光石火之间,岳小珂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念头,她身上再也没有甚么可以防身的利器,现下的情形,只能逃跑,只是刚才被那僵尸一吓,两腿发软,想要爬起来也颇为不易。正自挣扎,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脸颊之前划过一道极冷的寒意,随着这破空的冷意,面前那张恐怖的人脸猛然分为两半,没有鲜血溅出,只有一种极软的声音,就好像是利刃砍进了一段腐朽的死木中。腰间一紧,已被一个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又是一道剑影,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紧接着身子一轻,竟被那人拉住腰带,飞身掠出了石屋! 岳小珂不用抬头,也知道这个人是谁,她本以为,他已来不及回来救她。 叶歌带着她,几个起落,已纵到山顶的开阔之处,伸手将她松开。 岳小珂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抬头想要和他说话,却见他脸色凝重,摆一摆手,眼睛向着前方看去,愣了一下,也随着他目光看去,不禁呆住,只见在他们周围,密密麻麻,不知从哪里走出了一个接一个的黑影,都穿着那种宽大的黑袍,动作僵硬诡异,双目紧闭,七窍流出鲜红的液体。 岳小珂头皮发麻,心中暗道:难道今年竟是我的本命么,如此流年不利!看了那群死尸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左看右看,脑中忽的一亮,大声道:“叶大哥,他们脸上的符!”叶歌一愣,仔细看去,果然发现原先贴在这些死尸额头上的黄符现在都已消失不见。岳小珂回头,只见身后就是一片悬崖,再无退路,令人惊异的是,就在这悬崖的边缘,竟然还呆呆的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竟是苏离!只是他虽然站着,却是背身而立,面向悬崖,仿佛泥塑的一般,一动不动。回过头来,周围的死尸已经将他们三人围在当中,却没有立时发起攻击,只是僵立不动。 叶歌目光缓缓自那些死尸脸上扫过,轻轻吸了一口冷气,在这十几个僵尸当中,竟有三四个是他叫得出名姓的,这几人和方才在石室中见到的崔玉刚一样,都曾经是叱咤江湖的人物,但在二十几年前,也都同崔玉刚一般神秘失踪,生死不知,只是这些人,为甚么都会在七星迷宫里出现,并且都同样变成了如此诡异的僵尸! 岳小珂看了看四周,忽然道:“叶大哥,方才那个红色的瓶子呢?” 叶歌道:“在我身上。” “怎的不拿出来救苏离?” 叶歌不答,他方才听见苏离的惨叫,一时心急,竟忘了小珂根本不会武功,将她丢在那间鬼气森森的石屋之内,待听到她的惊叫,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不知为何,那一瞬心中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想也不想,飞身便折了回来,破门而入之时,正看见那个死尸伏在石床之上,和岳小珂几乎脸贴着脸,反手拔出乌追剑,一剑将那死尸的头颅劈为两半。从始至终,他便没有见到苏离,直到方才带着小珂到了这悬崖边缘,才看见苏离也站在此处。 伸手将怀中的红色瓶子拿了出来,他并没有发觉,对于岳小珂的话,他竟总是不由自主的听从。打开瓶子,将瓶口向下放在掌心里倒了倒,从里面滚出两粒药丸,水丸大小,颜色鲜红,不知是甚么东西。叶歌将药丸拿在手里,又晃了晃那个瓶子,忽然伸指,缓缓从瓶口之中抽出一个纸卷来。黑暗之中,凑近眼前,勉强看出这纸卷又软又黄,似乎颇有年头,本想将纸卷展开来看,却又担心在这一片黑暗之中看不清,略一沉吟,将卷纸收进怀中,看了看那个红色的瓶子,确定里面再无任何东西,才扬手扔掉。 鲜红的瓶子落地,正好碰到了一块石头,摔得四分五裂,那本来不大的声音在这寂静得诡异的山顶,显得尤其刺耳。就在瓶子落地的同一瞬间,毫无预兆的,面前所有死尸的眼睛竟然同时张开,和小珂在屋中见到的那具死尸一样,露出一双双没有瞳仁的眼白,一道道鲜红的血水,好像溪流一样从这些尸体的眼中流下! 距离叶歌他们最近的一个高瘦尸体,忽的向前扑了上来,身形之快,如同活人,两只僵硬的手臂猛的向前抬起,五指成爪,向着叶歌当头抓去! 叶歌伸手握住小珂肩膀向后一推,将她护在身后,长剑一横,向着那扑上来的死尸拦腰一斩,他出手快如闪电,宝剑霎时切入死尸腰间,尸体下身仍旧立着,上身一头栽到地上。长剑还未撤回,便听到耳后阴风响起,一阵腐臭冲到鼻端,并未回头,手腕一翻,剑锋在身周画了个圈,由下向上疾刺而出,一声闷响,剑尖已穿透身后死尸的脖颈,腕上微一用力,死尸枯朽的头颅从身体上直直坠下。 瞬息之间,围在周围的十数个死尸,竟然一齐扑了上来,这些僵尸动作虽然僵硬,却并不缓慢,有几个甚至出手如电,手中虽然没有刀剑武器,但枯瘦的手爪上都长着两寸来长的指甲,尖锐破风,如同天然的利刃。叶歌剑眉一皱,伸手揽住小珂纤腰,身子如同疾风落叶一般疾旋而出,乌追带风,面前的僵尸但凡碰到,皆如烂泥一般残肢四溅。转瞬之间,叶歌已带着小珂冲出死尸重重包围,冲到了悬崖边缘。伸手将那两粒红色药丸放进岳小珂手中,沉声道:“拿着,留在此处!”话音未落,人已箭一般飞身而出,半空中一个翻身,黑色剑影之下,又将已经向这边扑来的一个死尸头颅斩下! 岳小珂手里捏着两粒药丸,紧紧盯着叶歌,只见叶歌身形如同一只矫健的飞鹰,轻盈凌厉,虽看不见剑影,但那冰冷森然的剑气,却依然刮得她脸颊生疼。岳小珂不懂武功,不知道叶歌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只是觉得他身法极是潇洒好看,那些可怕的死尸虽然数量众多,却还是一个个的倒在他的剑下。 眼见到最后一个僵尸也倒在地上,岳小珂终于舒了口气,绽开笑颜,向着叶歌招手。叶歌回头看她,唇角轻轻一动,竟似回了她一个笑容。岳小珂自从认识叶歌,这是第二次看见他似是而非的微笑,如同流星般灿烂,却转瞬即逝,留不下一点痕迹。正自有些发愣,却突然脸色一变,大声叫道:“叶大哥小心!” 叶歌一愣,只觉身后一阵阴冷的气息猛然升起,向着他当头笼罩过来,那种冰冷的阴气似乎比方才更加强烈。不及细想,身子已向着前方掠去,飞身掠至小珂身边,回头去看,脸色蓦的一变! 只见方才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死尸上方,竟然笼罩着一片淡淡的黑气,黑气越来越浓,地上僵尸的残躯竟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个的从地上重新站起,有的没有头颅,有的没有手臂,有的只有半边身子,就这样阴森森的站着,面对着叶歌和岳小珂。 岳小珂颤声道:“怎么又站起来,难道这些僵尸是杀不死的么?” 叶歌冷冷道:“他们本就是死人。” “死人怎么会动?” “这是一种邪术,用符文咒语操控死尸。” 岳小珂忽道:“叶大哥,我听过一种秘术,是用朱砂封住死人的魂魄,令他不能转世投胎,再用符文操控,这些死尸因着魂魄被囚禁在尸体之内,是以怨气越来越重,只要见到生人,便会诈尸。” 叶歌默然片刻,忽道:“你知道的事情当真不少。”顿了顿又道:“既然知道,方才为何不说。” 小珂眸中满是委屈,“我方才被那些死尸一吓,便都忘了。” 叶歌摇摇头道:“你便算知道这个秘术,也没有用,除非你能找到那个操控死尸的人,否则……”话音未落,只见那些木立不动的残尸,身周忽的泛起一片血光,血光之中,身形暴长,似乎比先前又高大了许多,一步一步,向着叶歌三人慢慢走来,僵硬的腿脚落在地上,空旷之中传来“笃笃”的声音,令人心悸。 叶歌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便要上前,岳小珂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急道:“叶大哥,他们是杀不死的!” 叶歌回头看她一眼,“杀不死,也要杀。” 小珂呆呆放手,看他手握长剑,缓缓向前走去。 杀不死,也要杀,这本来就已经是一个死局。 回头看了苏离一眼,忽然将他的身子扳过来,把手心里一直攥着的两粒药丸塞进他口中,苏离眼神呆滞,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在做甚么。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怎样,甚至不知道这两粒药丸到底是不是毒药,但她还是要试一试,从十年前的那一夜起,她就已学会破釜沉舟。 回过身来,伸手到怀里摸了一下,摸到了一个光滑冰冷的东西,坚定的握在掌心拿了出来,那是半枚戒指,虽然只是半枚,但她知道,只要她想,这半枚戒指也可以杀人。 抬起眼睫,一个拖着半条残腿的僵尸正向她一步步的走来,岳小珂向叶歌看了一眼,这些死尸似乎比方才强大了很多,就算被长剑刺穿,也不会倒下,是以虽然这些尸体残破不堪,叶歌却比方才更加艰难。 岳小珂微微眯起眸子,摊开掌心,将那枚戒指用手指捏起,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戒指的质感和重量,眼前出现了一间空旷的石室,闪烁的火光下,对面墙壁上栩栩如生的人像……十年之间,虽然从没有人教过她武功,但唐傲发暗器的手法,日日夜夜,她早就记在心里,没有人的时候,对着那些墙壁上的画像,练了千千万万遍。在她离开那间石室的时候,她已经可以用任意一把飞刀射中那些人像每一根的头发。 轻轻睁开眼睛,凝目看那个可怖的僵尸,却不由呆住,只见那面目狰狞的死尸,竟然已经停住了脚步,呆呆的对着岳小珂手中的半枚戒指,虽然没有一点星光,那戒指上的半块碧玉却仍是映出流转的碧绿光芒,好似流星一般,划过那具僵尸青白的脸。 就在这幽幽绿光闪过的刹那,那具僵立的死尸竟忽然仰天长啸,身周暗红色的光芒蓦的变为炽亮,仿佛燃烧的火焰,长啸声中,僵尸的脸上和身上,突然依次炸开,鲜红的液体好像爆体而出的鲜血,喷洒不绝。岳小珂似也惊呆了,手中拿着那半枚戒指,呆呆看着。猛然间,从那具死尸的身体内逸出几点幽幽闪烁的光芒,如同寒星,飘飘荡荡向着岳小珂飞来,小珂一愣,脚下向后退了一步,那些光芒却并没有伤害她,只是在她身侧绕了一周,竟然向那半枚戒指上的碧玉飘去,好像雪花落在碧绿的湖面,瞬间消失不见! 剑歌行 正文 第十二章 尸魂邪阵(二) 章节字数:3814 岳小珂愣愣看着手上的碧玉戒指,抬起眼来,却见方才僵立面前的那具死尸好像突然被风干了一般,一寸寸风化,一阵风吹过,那个高大直立的人形连同那件黑色的宽袍一道,在风中化为粉尘。 不止是这一具死尸,刚才和叶歌缠斗的十几具僵尸早已都停了下来,和刚才那具僵尸一样,身上爆发出剧烈的鲜红光芒,映的整座黑漆漆的山顶一片通红,这片流火渐渐熄灭之时,上百个闪烁着莹莹幽光的光点,缓缓升上天际,幽蓝的光辉照亮了黑洞一样的天空,比繁星更绚烂,然后,这些光芒汇成了一道星河,缓缓流向岳小珂手中的戒指,同刚才的情景一般,没入那半块温润的碧玉中。 叶歌仰头,看天上星河流动,衣袂随风飘起,荡起拂袖片片微尘,转眸注视岳小珂,却见她一袭白衣在这片清冷的幽光下纤尘不染,身周光芒闪闪烁烁,如同站在繁星之间,只是,没有一颗星,能比得上她的眸子明亮,叶歌微微一愣,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也说不清那是一种甚么感觉,只是这种感觉,在过去的生命中,从未体会,不知为何,他竟想起了苏州城中的烟花灯花,恍然中,心头深深印上了四个字,永不会忘。 收敛了一下心神,向着岳小珂走过去,他知道这个小姑娘绝不简单,但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她。岳小珂抬眼看见叶歌走来,唇角翘起,向着他甜甜一笑,叶歌眸光一闪,差点又是一阵失神,唇角情不自禁的牵起,似是要浮上一抹微笑,只是这个浅淡笑容刚刚泛起一丝涟漪,便已消失不见,因为他忽然看见,小珂身后的苏离,忽然回过头来,向着他诡异一笑,接着转身,纵身一跃跳下了身后的悬崖! “苏离!”叶歌飞身一跃,伸手去抓苏离衣袂,“嗤拉”一声,衣衫断裂,苏离的身子如同白色的蝴蝶,飘然向着万丈黑暗中落下。 叶歌咬牙,突然跟着跃了下去,耳边听到小珂的声音大声呼喊,心里一个声音轻声的道:小珂,我不会死!脸上似有树枝划过,一阵刺痛,忽的伸手到腰间拽出一件东西,甩手一掷,手上蓦的一紧,应是那件东西已缠绕在悬崖边的树木之上,那东西后面连着极韧的绳索,叶歌左手抓住绳索,顺势在腕上绕了两周,丹田提气,已稳住了身子疾坠之势。低头向下看去,还看得到苏离的白色衣角,手指略一放松,气沉丹田,身躯如同流星一般从悬崖上坠落下去,因他用了内力,下落速度比苏离更快,转瞬便已追到他身后,右手伸出,一把拉住他腰带,身子顿觉一重,左手用力拉紧绳索,却仍是止不住迅疾的下落之势,此次两个人的重量叠加,一齐向着崖底落下。 叶歌掌心火辣辣的痛,心知应该是被绳索磨破,他也不知这悬崖到底有多深,自己身上的绳索够不够长,正自想着,手腕猛的一下剧痛,好像被硬生生扯断一般,闷哼一声,手指用力,心知绳索已到尽头,还未及再想,只听头顶远处传来极清晰的轻轻一响,叶歌脸色一变,左手忽然松开,暗运内力,双手抱住苏离,两人一齐向深处跌落下去,连同一条无声落下的长索。 这一次,只落了一会儿,身体便已碰在了坚硬的物体之上,也不知是石头,还是树根。叶歌咬牙以内力护体,同时将苏离护住,免得他在昏迷中被撞死。如此又滚了一阵,终于撞在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停了下来。 叶歌挣扎着爬起来,从这般高的悬崖坠落,虽然没有骨断筋折,也免不了遍体鳞伤,身上裸露之处大都鲜血淋漓,俯身去看苏离,却见他双目紧闭,头发披散,躺在地上,不知是活是死。 叶歌探手到他鼻下,还有呼吸,拍了拍他脸,低声唤道:“苏离,苏离?” 苏离不语,眉头紧皱,从牙缝里含含糊糊说了一个字:“……痛”,似是痛苦不堪。 叶歌拧眉,伸手检查了一下他伤势,颈椎并未受损,腿和手臂也未折断,只是伸手按他胸腹之时手掌有一处凹陷,应当是肋骨断折。 叶歌心下一沉,肋骨折断,虽不至于立时毙命,却也好不到哪去,若是断骨戳破了肺,便是神仙也难救,为今之计,只有先仔细查看他的伤势,替他将断骨暂时接好。 仰头向着悬崖之上看了一眼,心中想道,不知小珂现在怎样,我要尽快想法子上去。他知道岳小珂不会武功,只是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此时留她一人在那恐怖的山顶,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子。只是这悬崖似乎实在太高,听不到山顶上的一点声音。 这般抬头去看,叶歌才突然发现,这处悬崖底部竟然并不是黑夜,上面还是漆黑的天空,而周围却像是已经黎明一般,蒙蒙发亮。 略一沉吟,不再犹豫,伸手解开叶歌的衣襟,他白衣之内仍旧还是一套丝质的白色中衣,隐隐透出殷红的血色。叶歌毫不犹豫的解了,分开衣襟,却呆呆愣住,一动不动。 只见眼前展露的是一片欺霜赛雪的肌肤,纤细的腰肢,小巧的肚脐,胸部缠了一圈圈的白布,紧紧的束住,却仍是掩饰不住那浑圆饱满的丰盈! 叶歌呆若木鸡,这分明是个女子的身体,难道,苏离竟是女的? 眼光愣愣移到苏离脸上,却见他一头青丝散在肩头,鹅蛋脸上柳叶弯眉,睫毛又弯又长,虽是闭着眼睛,仍是娇美动人,分明就是一个绝美的少女! 叶歌的手停在半空,忽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男女授受不亲,自己竟然解开一个少女的衣衫,看了她的身子!想要伸手把她的衣衫穿起,却又想起她肋下的断骨,若不救治,只怕有性命之忧。 正自犹豫,却听苏离轻轻呻吟一下,睁开了那双水眸,看到叶歌愣了一愣,叶歌赶忙将脸扭向一旁,低声道:“苏姑娘……” 苏离听见他的称呼,更加愣住,不顾断骨的剧痛,猛的坐起身来,低头见到自己衣衫被人解开,脸上顿时一片绯红,想也不想,抬手便向叶歌脸上打去,叶歌并不回头,伸手轻而易举握住她手腕,沉声道:“苏姑娘,你的肋骨断了,我本想帮你接骨……”话未说完,苏离已大声哭道:“住口!淫贼!你这个淫贼!” 叶歌剑眉一皱,冷声道:“我不是淫贼!” 苏离毫不理睬,左手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向着叶歌胸膛上刺去,口中叫道:“我杀了你!” 叶歌想不到苏离竟像是疯了一般,不得不回过头来,右手仍抓着她手腕,左臂抬起一格,已将她的左臂架住,手腕一翻,就势一扭,将她手中匕首夺下,扔在一旁。 苏离呆呆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衣服还没有系好,此时都被他看了去,一张俏脸红的像要滴出血来,突然“嘤咛”一声,哭了出来,晶莹的泪珠顺着娇艳的面颊滚滚落下。 叶歌想过千般万般,却没想到苏离会在他面前哭,一时不知所措,赶忙放开抓着她的手,低头道:“苏姑娘,我…我并非有意冒犯,我……”话未说完,苏离竟已扑进他怀中,嘤嘤哭道:“不许说了!你欺负我,我恨你!” 她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叶歌的胸膛,散发出一阵阵少女独有的幽香,叶歌脸上突然有些发烫,想推开她却又停住,愣仲之间,心头浮现的,却是一抹白色纤细的身影,寒星般清冽的双眸,淡粉的唇边绽出的笑容,烟花般灿烂。 岳小珂,岳小珂…… 叶歌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岳小珂,但他想到她的时候,心里竟有一丝淡淡的暖意。双手轻轻推开苏离,正色道:“苏姑娘,我们方才从悬崖之上摔下来,你的肋骨断了,若不接骨,只怕会有危险,……你自己可会接骨?” 苏离双手掩住衣襟,咬唇道:“我又不是大夫,怎会这个!” 叶歌将脸偏向一边,始终不去看她,道:“接骨之术,我略会一点。” 苏离一双盈盈眸子紧紧盯着他侧脸,双颊如同浸满胭脂,颤声道:“你…你……” 叶歌不语,他不瞎,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没有男人面对苏离的时候能不动心,所以他始终不肯正眼看她。 苏离也不说话,只是抽泣。半晌,叶歌终于低声道:“这件事,我绝不会说出去,苏姑娘放心。” 苏离不语,咬着嘴唇将脸扭向一旁,很久才轻声“嗯”了一下。 叶歌略一犹豫,转过脸来,却闭上双目,双手轻轻拉开苏离衣襟,不知为何,手指竟有些发颤,等到指尖触到少女柔嫩温暖的肌肤,竟然微微愣住,直到听见苏离压抑的哭泣声,才如梦初醒,把心一横,手掌轻轻按在苏离的肋下,小心翼翼的将断骨归位,又找了一些树枝,撕下衣衫上的布条,将断骨固定住,这才重新将她衣襟合起,又从怀中掏出一粒跌打的内服药给她服下。 苏离一直低头不语,直到叶歌把药丸递到她嘴边,才抬起头,张口含下药丸,眼睛却看着叶歌。 “……你为甚么不问我是谁?” “你是苏离。” “还有呢?” “你爹是烟雨楼的苏沐青。” 苏离脸上掠过一丝讶然,“你怎知道?” “你颈上戴的挂坠,上面有烟雨楼的独门标记。” 苏离脸上再次泛起一片桃花般的晕红,“爹要我嫁给唐家公子,我不愿,就逃了出来。” 叶歌不语,半晌才道:“那在烟雨楼里招亲的女子是谁?” 苏离噗哧一笑道:“是我表妹,梅芷兰,是我央她扮作我的样子,代我招亲,说不定能遇到一个如意郎君,便可嫁了。” 叶歌点点头,“苏姑娘,我们还是要尽快离开此处。” 苏离点头,却又摇摇头,“我…我走不动,我的脚崴了。” 叶歌向她的脚上看去,她脚上穿了男人的靴子,也看不出怎样,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那我背着你。” 苏离仍是摇头,“我肋骨断了,你背着我,只怕我会痛死。” 叶歌沉默半晌,忽然站起身,说了一句,“苏姑娘,冒犯了。”弯腰伸手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向着这片树林外走去。 剑歌行 正文 第十三章 故人何在(一) 章节字数:3431 苏离靠在叶歌怀里,脸颊贴着他胸膛,心头鹿撞,羞得不敢去看他脸。等了半晌,才轻轻开口,声若蚊咛,“叶大哥,我们现在去哪?” 叶歌两手抱着她,脚下却迅疾如飞,沉声回答:“上山。” 苏离一惊,“我们好不容易才下来,为何又要上山?”她虽然曾有一度神志不清,却并未完全失去意识,那座山顶上的石屋和死尸,都还记得。 叶歌脚下丝毫不停,只说了一句话:“因为小珂还在山上。” 苏离不语,将脸埋在他怀中,半晌忽道:“叶大哥,岳小珂一直是你的丫头么?” 叶歌道:“不是。” “那她是从哪里来的,你又是怎么识得她?” 叶歌沉默片刻,淡淡的道:“我识得她是在烟雨楼,她是唐傲的丫头。” 苏离一愣,“唐傲?哪个唐傲?” “蜀中唐门的大公子,唐傲。” 苏离点头,若有所思,“难怪她会暗器,原来是唐大公子的丫鬟。”想了想又道:“叶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些古怪?” 叶歌不语。 苏离接道:“她说自己不会武功,却能用袖箭打瞎那只怪鸟的眼睛;在九宫的时候,为甚么那个摇光单单不肯给她算卦?刚才在那个山崖上,那些死尸,怎么都化成光芒飞进了她手上的那枚戒指里?还有,那枚戒指,”苏离微一皱眉,“你记不记得,这枚戒指是在上古之门外面,那个骷髅给她的,那只骷髅,你走过去的时候明明还是没有的,为甚么她走过的时候就突然有了?”越想越是毛骨悚然,连嗓音都有些发颤:“难道,她不是人?” 叶歌沉默了一下,苏离所说的这些他并非没有想过,自从进了七星迷宫,岳小珂的确让他大为惊讶,但若说她不是人,他绝不相信。 寂静的树丛中,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说谁不是人?” 叶歌和苏离都吃了一惊,苏离吃惊之下有些尴尬,叶歌却是又惊又喜,他已听出这分明就是岳小珂的声音!抬眼一看,只见面前一棵高大的树上盈盈立着一个白衣少女,腰上金色的束带轻柔飘动,一双眸子定定的盯在苏离身上。 叶歌情不自禁的想要微笑,看着她道:“小珂,你怎会在这里?” 岳小珂转眸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怎么,我在这里,你很失望么?” 叶歌一愣,他和岳小珂相识这么久,从未听见过她如此说话,他本不善言辞,此时给她抢白,一时竟有些气结,眼睛瞪着她,说不出话。 岳小珂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小心翼翼的从树上滑下来,走到他面前,却不看他,眼睛看着苏离道:“你说谁不是人?” 苏离本来把脸扭向叶歌怀里,此时却忽然转了过来,一双水莹莹的眸子看着岳小珂,挑眉道:“我只是觉得你很是奇怪,不可以么?” 岳小珂不答,只是看着她,忽道:“你是谁?” 叶歌忽然开口道:“小珂,她是苏离。……她是个女子。” 岳小珂不再说话,看了看苏离的脸,又看了看叶歌抱她的手臂,转过身去,走在前面。 叶歌跟在她身后,温声问道:“岳姑娘,你是怎样从悬崖上下来的?” 岳小珂头也不回,淡淡的道:“那悬崖上有很多树藤。” 叶歌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不知她为何突然变的这般古怪,心下忽也很是不悦,不再说话。 三人一直走出了这片阴暗的树林,一路之上,谁也不开口说话,叶歌默然抱着苏离,苏离似乎已经睡着,岳小珂一个人默默的向前走,有时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斗。地面上看起来天光大亮,天空中却还是一片深黑,看得见北斗七星。 岳小珂一直在向着北斗柄上最末的摇光星走去。 岳小珂说话的时候,叶歌并不觉得什么,但现在她不说话了,叶歌却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她走在他前面,一声不吭,就这样一连走了几个时辰,叶歌几次抬眼去看她单薄的背影,她却没有一次回头看他。叶歌突然有些懊恼,他从不知道岳小珂竟然有这样倔强的时候。 天上没有太阳,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是就连叶歌都已感到有些疲倦,他看了看怀中的苏离,仍然在睡,脸上泛起少女特有的晕红,甜美诱人,不像岳小珂的脸颊,总是一片苍白。 刚想叫岳小珂停下休息一会儿,她却自己停了下来。 叶歌将苏离轻轻放下,看着岳小珂的背影道:“岳姑娘,休息一会儿罢。” 岳小珂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叶大哥,前面有一条河。” 叶歌走上前去,果然看见了那条河,比他们之前过的那条河宽了不知多少倍,一眼望不到边际,水色深黑,现在天色又暗下来,所以他一时竟未看见。 看了岳小珂一眼,她却已撩起裙摆,坐在了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向着河中间看去。 “这一定不是七星迷宫的尽头。” 叶歌点头。 “但这一条河,我们过不去。”河边的微风拂起她纤柔的秀发,叶歌低头,能看见她轻动的睫毛。 “叶大哥,你为什么要来七星迷宫?” 叶歌抬头,眼望平静无波的水面,半晌才淡淡的道:“为了我爹。” “你爹?”岳小珂抬头,望着他。 “二十年前,我爹和一位至交好友约好,要到瑶山赏月饮酒,自此一去不归。” 岳小珂愣了一下,道:“一去不归?那他…再也没有回来么?” 叶歌摇头。 “那他…他死了?” “江湖之上,都说他已经死了。” 岳小珂看着叶歌,甚是难过,突然觉得自己和叶歌同病相怜,自己的爹,也是一去不归,再也没有回来。 “那…只剩下你和你娘了……” “半年之后,忽然有一伙蒙面人闯入我家,武功高强,见人就杀,杀光了我家里所有的人,只留下我和我娘。” 岳小珂睁大眼睛道:“他们…他们是甚么人?”忽然想起了十年之前在寒烟村,那些害死娘亲的江湖中人,忽然咬唇道:“他们不杀你和你娘,是不是要找甚么东西?” 叶歌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是,他们要找半枚戒指。” “半枚戒指?”岳小珂惊道,“难道是……” “洗碧珏。” 岳小珂咬牙道:“我知道,他们一定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那…你娘给他们了?” 叶歌沉默片刻,似是陷入沉思,良久才缓缓道:“没有,因为我娘根本就没有那个东西。” “那…然后呢?” “然后,他们便要羞辱我娘。” 岳小珂低低的“啊”了一声,眼前好像看到了寒烟村的那个冬夜,那是个永夜,再也没有光明,在她心中,叶歌和他娘的遭遇便同她自己一样,对叶歌口中的那些蒙面人同样切齿痛恨。 叶歌默然片刻,继续道:“我娘虽然会武功,却也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她性子刚烈,便要自刎……” 听到此处,岳小珂又是“啊”的一声,只觉得叶歌的娘和她自己的娘亲竟是这般相似,她不敢再听,却又想知道后来发生了甚么事,见叶歌似又陷入了回忆之中,不再开口,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娘……你娘她死了么?” 叶歌摇头,“没有,他们的第一剑,刺的是我。” 岳小珂霍然站起,看着叶歌。二十年前,叶歌也不过只有几岁,那些蒙面人竟是如此灭绝人性,连一个几岁的孩子都不放过。蓦的想起那个叫做雷八的男人,岂非也是禽兽不如,那一晚,若不是唐灵儿,自己只怕也早已化作一缕孤魂。上上下下打量叶歌,似是想从他身上看出几道伤疤来。 叶歌一双黑眸在黑暗中注视着她,淡淡的道:“伤在胸口,你看不到。” 岳小珂难过的低下头去,半晌才轻轻的道:“然后呢?” “我倒在地上,流了很多血,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我娘疯了一样和那些人拼命,身上受了很多的伤,那些鲜血,把她身上的白衣裳都染红了,我躺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她浑身都是血,在我面前倒下去……” 岳小珂失声道:“她死了么?” 叶歌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你怎会不知道?” “在那一刻,我突然甚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在我的家里,而是躺在一座木头房子里,旁边站着一个独臂的中年人,也就是我后来的师父。” “那你娘呢?你师父没有把你娘也救出来么?” 叶歌摇头,“我师父说,他救我的时候,只看见我一个人,并没有看见我娘。”深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黑色的河水,“我记得,在我最后一眼望向我娘的时候,看见的一个景象。” “甚么景象?” 叶歌想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落英缤纷,满天花雨。” 剑歌行 正文 第十三章 故人何在(二) 章节字数:3410 岳小珂脸色微微一变,轻声念道:“满天…花雨……” 满天花雨,她从未见过,但却没有一个人比她更清楚那是甚么。脑中心中,忽然一团乱麻,好像有一点点灵光闪现,却又都埋没在一片纷扰之中。抬头看着叶歌侧脸,忽然问道:“你到七星迷宫来,是不是,也是为了找你娘?” 叶歌低头看她,刚想说话,却听到河面之上传来一阵歌声,唱道: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桐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声音苍老,似是一个老者,在这黑暗诡异的河水边,听在耳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 两人一惊,同时抬头向着河面上看去,却见河面飘飘荡荡,竟然来了一只小舟,船头站着一个身披蓑笠的老者,正自划船,一边划一边唱。 叶歌眉头皱起,暗道:传言七星迷宫中只有北斗真君一人,若果真如此,此人又是谁? 沉吟间,那条小舟已荡到河边,舟子抬头看了他两人一眼,停了口中的曲子,哑声道:“你们几个,可是要过河?” 叶歌点了下头,正想说话,却听岳小珂道:“老伯伯,要找摇光,是不是要过河去?” 那舟子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之下果然须发皆白,闻言转脸向她看去,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道:“你找摇光做甚么?” 岳小珂道:“因为我们有一个朋友在摇光那里。” 舟子默然片刻,忽道:“你见过摇光?” 岳小珂摇头,“没见过,但我听到她说话,她要我去找她。” 舟子又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道:“要找摇光,便要过河,你们上船来罢。” 岳小珂点头,回头看着叶歌道:“叶大哥,我们走罢。” 叶歌看她一眼,只觉得这少女全无半点心机,在这样诡异的地方凭空出现这样一条诡异的小船,她却问都不问便要去坐。 那舟子似是看出了他心思,冷笑一声道:“我这船只渡有缘人,这位公子若是害怕,大可留在此处。” 叶歌不语,回身走向苏离,将她抱了起来,转身上船。 小船极小,搭载他们三人已是十分拥挤,舟子站在船舷,一撑蒿子,水调船头,悠悠向着河中荡去。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音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岳小珂侧耳细听这舟子所唱,只觉越听越是悲凉,忍不住道:“老伯伯,你唱的是甚么歌,怎的这般凄凉?” 舟子正巧唱完,转头看她一眼道:“我唱的是《玉蝴蝶》。” 岳小珂摇摇头道:“没有听过。” 舟子转过头去,不再理她,半晌却又长长叹了口气。 岳小珂道:“你叹甚么气?” 舟子不答,却道:“小丫头,你知道这条河的名字是甚么?” 岳小珂摇头。 舟子淡淡的道:“这条河名叫三生河,有缘渡这三生河的人,前生必定犯有洗不清的罪孽。” 岳小珂低低的“啊”了一声,心中对这老头的话却深不以为意,暗道:就算是前生,我也不会犯下甚么罪孽。 舟子似也不在意她的敷衍,接道:“我在这里摆渡一生,只渡过三个人过河。” 岳小珂奇道:“哪三个人?” “第一个,便是摇光。当年摇光只身来到三生河边,要我摆渡。” “她也罪孽深重么?” 舟子点头,“我不愿听从,摇光便与我动起了手,我输了。” 岳小珂点头道:“还有两个人是谁?”她虽自小被囚禁在唐门,好奇心却仍是极重。 “还有两个,我并不知名姓,不过,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我记得很清楚,那两个人,虽然来的有先有后,却都是少年英侠。”顿了顿又道:“渡了三生河的人,除了摇光,都已不在人世。” “是摇光杀了他们么?” 舟子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就再没有回来。” 叶歌忽然冷冷的道:“摇光是不是北斗真君?” 舟子看他一眼,也冷冷的道:“是。” 叶歌不再说话,小珂也不说,几人默默坐着,听耳边水声激荡。 苏离偎在叶歌怀中,昏睡中秀眉微微皱起,轻轻娇吟了一声。 小船突然一震,就此停下,舟子收了船桨,淡淡的道:“已到对岸。” 叶歌几人下船,岳小珂走在最后,下船之时忽然回头,对那老翁道:“老伯伯,等我们回来,你和我们一起离开七星迷宫,好不好?” 舟子一愣,一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光芒,冷冷问道:“为甚么?” 岳小珂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认真的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很寂寞。” 舟子愕然,眼中的冰冷一分分褪去,看着她,忽然长叹一声,“小丫头,若是摇光要你留下,你千万不要拒绝。” 岳小珂已经走远,在夜色中回眸一笑,说了一句甚么,碎在水声风声里。 面前只有一条路,路的尽头是最闪亮的摇光星。 一路平坦,四周都是高大雪白的岩石,有的被风化,如同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风吹过去,发出号角一般沉闷悠远的低啸。 天空渐渐传来飞禽拍打翅膀的声音,暗夜之中巨大的黑影,掠过头顶,停留在一座高大的石殿顶上。 青灰色的羽毛,鲜红的尾翎和脖颈,正是他们在上古之门入口见到的那种怪鸟!不是一只,而是成群结队,在那座白色的石殿后,便是刀削般笔直的绝壁,在那黑色巨大的裂隙中,是这怪鸟的巢穴。 叶歌抱着苏离,径直向着那座巨大的石殿走去,奇怪的是,这一次,那些巨鸟并没有发起攻击。 叶歌毫不停留的走进了那座石殿。这座石殿比他们在路上见到的任何一座石殿都大,里面虽然没有点灯,却并不黑,因为在大厅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冰做的台子,上面摆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冷光。 这座石殿好像是冰砌成的,在夜明珠幽光的映照下,到处都是莹莹闪烁的冰晶颜色。岳小珂越走越冷,伸手抱住双肩,这股冰冷似乎已经勾起了她体内的那股冰寒,她甚至能感到自己的血液,都缓缓的凝结成冰。 石殿很深,应是已经深入到悬崖之内,两侧除了夜明珠,还多了一些东西,都是冰晶一样的雕像,却都是奇形怪状,有从未见过的鸟兽,也有一些甚是可怖的“人”,上身是女子诱人赤裸的身体,下身却长着牛马一般的身体和蹄子…… 苏离似乎也被这石殿内冰冷的空气冻醒,睁开朦胧的星目,看了看四周,皱眉道:“这是甚么地方?” 话音刚落,却听到一阵女子的娇笑声在殿中每一个角落响起,听声音,果然是在那九宫的时候说话的摇光。 岳小珂听见她的笑声,抬起头道:“摇光姐姐,我来了。” 面前已到石殿尽头,十米之外,有一片白色的幔帐飘起,层层纱影之下,影影绰绰有一个人影半倚。 “你为甚么来?”摇光停住不笑,淡淡的问。 “我要找央金姐姐,她被你养的鸟抓走了。”岳小珂清脆的声音如同珠落玉盘,碎了一地冰晶。 摇光笑了,笑得极柔媚,忽然柔声道:“你过来。” 岳小珂挺起胸膛,昂着头向石殿尽头的人影走过去。她不害怕,这个世上再没有甚么是她害怕的。 “小珂,不许过去!”耳边响起叶歌的怒吼。 小珂一愣,脚下一顿,叶歌已把苏离放在地上,飞身挡在了她身前。 摇光似乎并不生气,手中把玩着甚么东西,忽然漫不经心的道:“那把袖箭是谁的?” 叶歌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已听见岳小珂道:“是我的。” 摇光半晌无言,不知在想些甚么,很久才道:“你是唐门的人?” 岳小珂默然片刻,摇头道:“不是。” “不是?”摇光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讶然,“那你这柄袖箭是从哪里来的?” “我捡的。” 摇光一笑,“用捡来的袖箭就能打瞎若离的眼睛,小妹妹果然厉害的紧。” 岳小珂抬头,讶然道:“若离是谁?我没打瞎她的眼睛。” 摇光“噗哧”一下笑出声来,“若离便是我养的那种鸟,雄的叫若即,雌的叫若离。” 岳小珂“哦”了一声,低下头去,心中暗道:她连名字都给鸟起,只怕早已知道是我打瞎了那只鸟的眼睛,不肯与我善罢甘休。想了想又道:“央金姐姐在哪里?” 摇光目光似是凝视着她,半晌才柔声道:“你到我身边来,我便告诉你。” 剑歌行 正文 第十三章 故人何在(三) 章节字数:3664 小珂刚想答应,却见眼前叶歌身形一动,已如蜻蜓点水般,倏忽掠到了那片纱帐之前,反手撤剑,向着纱缦之后的人影冷声道:“央金在哪里?” 摇光在白纱之后轻轻一笑,略略支起身子,以手支颐,懒懒的道:“你是在逼问我么?” 叶歌摇头,“我只是想知道我朋友的下落。” 摇光叹了口气,道:“我方才已经说了,让那个小妹妹到我身边来,我自会告诉她,否则,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甚么所谓朋友的下落。” “既然如此,那就恕我无礼了。”叶歌手腕陡的一翻,一道黑色的寒芒如同乌龙出水,风驰电掣一般卷向斜倚在纱缦之后的摇光。 摇光一声娇笑,身子丝毫没有离开床榻,只是随随便便那么向下一躺,叶歌如同疾风骤雨的一剑,堪堪擦着她的鼻尖掠过。叶歌一惊,暗道:想不到这女子身法如此之快!手腕一沉,变刺为劈,他本无意要伤摇光性命,只是要将她制住,好问出央金下落。剑风过处,白影一闪,只觉一阵微风在面前一拂,心下一紧,错步回剑,同时将头向后一仰,只见一道暗影正正从眼前掠过,那道劲风带的脸上的皮肤阵阵刺痛。 “剑是好剑,只是剑法还未练到家,若是由你师父来使,说不定还能在我面前走上十招。”轻笑声中,摇光似是随随便便伸出两指,蓦的捏住了长剑剑锋。 叶歌大惊,用力一撤,怎奈长剑好像在她手上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气沉丹田,全身内力贯注右臂,直向着摇光猛力撞去,身躯猛然一震,全身内力到了剑上,好像撞上了几层铜墙铁壁,胸口如被千斤的铁锤重重砸过,气血翻涌,喉间一阵腥甜。身后同时传来两个少女的娇呼,“叶大哥!” 摇光轻轻“哼”了一声,手臂一挥,叶歌的身子便像风中的落叶般向后急退而出,一连退了十几步,才停住后退之势,身子一晃,单膝跪倒在地,伸手捂住胸口,脸色苍白。 “叶大哥!”岳小珂声音惊惶,几步跑到叶歌身边,半跪在他身旁,伸手去拭他唇角血迹,“你怎么样!” 叶歌沉默,将头微微一偏,躲过她手,抬起右手自己将血迹擦去。岳小珂一愣,转过头来,怒视摇光,大声道:“你为甚么要打伤他!” 摇光一笑,“我本来是要打死他的,但怕你伤心,才改了主意。” 岳小珂从地上站起身来,一步步向着纱缦后的床榻走去。 叶歌咬牙喝道:“站住!” 小珂回头,向他温柔一笑,“叶大哥,她不会杀我。” 终于走到那张冰晶一般的床榻前,隔着白纱,向摇光道:“我来了。” 一只欺霜赛雪的玉手从纱帐之中缓缓伸出,忽的快如闪电,一把握住小珂手腕,向回一拉,岳小珂毫无防备,一声惊叫,向前一扑,被她一把拉到了那张床榻之上,再睁眼时,竟已被一个人压在身下! 面前近在咫尺,眼波潋滟,吐气如兰。 岳小珂一时竟然忘了挣扎,只是呆呆看着面前的那张脸。她从未见过如此绝美的脸,也从未见过如此绝美的人。 柳眉杏眼,貌美如花,用在面前这个人身上都嫌庸俗,虽然她也读过一些书,此刻却找不到一个词语能来形容面前女子的容貌,她只知道,她的眼眸不是黑色的,而是一种淡淡的琉璃色,蓝色的琉璃,能一直照到人的心底。 “你不是一直想见我?现在见到了,为甚么不说话?”摇光俯视着岳小珂,一手托腮,慵懒娇媚。 岳小珂眨眨眼睛,半晌才喘了一口气,道:“你果然是个绝色美人。” “就这些?”摇光眯起琉璃色的眸子。 “央金姐姐死了么?” “没有。” 岳小珂又喘了一口气,这一次,气很长。 “你今年多大?”摇光眼睛扫过她单薄的身子,懒懒问道。 “十八。” 摇光摇头,斜斜看她,“不像。” “你不是给我算过命,我自小没爹没娘,吃不上喝不上,自然发育不良。” 摇光咯咯笑起来,忽然伸出手,轻轻摸上她脸,“我当真喜欢你,喜欢的很。” 小珂被她压在身下,虽然同是女子,却也十分别扭,身子扭动,想要挣扎,却发现根本不能移动分毫,挣扎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喘着气道:“摇光姐姐,你比我重,再压我,我会死的。” 摇光凝视她眸子,伸手轻轻抚摸她胸前柔软的发辫,柔声道:“你为何要叫我做姐姐?” 岳小珂一愣,盯着她道:“我不叫你姐姐,难道要叫你哥哥么?” 摇光微微一笑,懒懒的道:“你的确应该这样叫。”说这话时,她的声音竟然变了,不再是娇媚入骨的女子声音,缠绵低沉,却似乎是一个男人说话。 岳小珂一双眸子蓦的睁圆,愣愣看着面前的摇光,这个声音她似曾听过,就在那九宫的第七宫,那个声音在她耳边温柔的说:“……我是摇光。” 呆呆瞪着摇光,愣了半晌,才道:“你说甚么?你是男人?” 摇光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一看见你,我便想做男人了。” 岳小珂忽然抬手,狠狠推在摇光胸前,却根本像是在推一堵石墙,纹丝不动。摇光摇头,“你虽然会发暗器,却没有一点内功,你果然不会武功。” “你放开我!”岳小珂又急又气,她不怕摇光杀她,却做梦也没想到摇光竟会是个男人!耳边忽然响起叶歌冰冷的声音,“放开她!”摇光抬头,清冷的萤光中,叶歌的影子已向这边走来,他走的很慢,但很稳,没有一丝停滞。 摇光冷笑,“你若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叶歌不说话,脚下又迈出一步。 摇光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岳小珂的头发,“你果然聪明,知道我是舍不得杀她的,这一局,你赢了,不过,还有一局,你要不要赌?” 叶歌又向前走了三步。 摇光一笑,道:“你来七星迷宫,无非是想知道你爹娘之事……” 叶歌脸色一变,脚下微微一滞。 摇光道:“你若还不停下,就永远别想知道你想知道的事。” 叶歌五指猛的紧攥成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脚下却像坠了千金重担,举步维艰。 岳小珂忽然道:“叶大哥,你别再过来,你若不听我话,我便咬舌自尽!” 叶歌猛的抬眼看她,眼中神色变幻莫测。 小珂转头,从白纱中影影绰绰看他一眼,接道:“你可千万莫要害死我,害死了我,我就是化成厉鬼,也要天天缠着你!” 叶歌沉默,身形定住,站在原地。 摇光一双眸子凝视着岳小珂,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忽然道:“你若答应留在这陪我,我便放他们走,如何?” 岳小珂眼珠转了转,看着他道:“陪多久?” 摇光笑道:“一辈子。” 小珂摇头,“太久了,我答应过长大了要回去陪我娘。” 摇光竟然并未与她计较,似是想了想,道:“那陪我十年。” 岳小珂转头看了叶歌一眼,点头道:“好,十年就十年,不过你要把叶大哥爹娘的下落告诉他。” 叶歌忽然冷冷的道:“我爹娘的事,不要你来管,我和你非亲非故,我生死如何,也不用你来换。” 岳小珂一愣,低下眼眸,默然不语。 摇光笑道:“你一心为他,他却如此对你,这样的男人,还是我替你杀了罢。” 小珂忽然伸手拉住他衣袖,似是生怕他突然出手杀了叶歌,摇头道:“他是怕连累我。” 摇光看着她脸,微笑之中竟是轻轻一叹,忽然翻身坐起,面向叶歌。岳小珂想不到他竟然自己起来了,十分求之不得,连忙也坐起来,不料摇光右手一挥,随即身上一麻,软软靠在他肩上,被他顺势搂进怀里。 “你想知道甚么,可以问了。”摇光开口,语带笑意。 叶歌不说话,一双眸子隔着白纱,落在岳小珂身上,他虽然看不甚清,却也看得见人形轮廓。 “我爹是否还在人世?”很久很久,叶歌终于开口,声音低哑艰难,似乎是用尽全力,才从胸口发出。 摇光淡淡的道:“不在。” 叶歌猛的抬头,“你知道我爹是谁?” 摇光道:“昔年名满天下的轩辕神剑叶澜沧,我如何不知?” 叶歌身躯微微颤抖,颤声道:“你…怎知他死了?” 摇光冷冷说道:“北斗注死,我已说过,我掌管世间众人命格,如何不知?” 叶歌身子猛然一震,反倒平静下来,不再颤抖,半晌才一字一句的道:“是谁杀了他?” 这次,摇光却并未立即回答,反倒叹了口气,悠悠的道:“人既已死了,你又何必再深究下去,知道的太多,于你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凡事都要清清楚楚,这一生的痛苦烦恼必定远远多于开心快乐。” 叶歌咬牙道:“身为人子,不能尽孝于父母,已是失却天伦,若是连杀父仇人都不知道,不能手刃仇人,岂非有悖人伦!天伦人伦若都不能做到,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摇光点头,淡淡的道:“好一个天伦人伦,好一派豪言壮语,我自然可以告诉你,只是但愿有朝一日,你不后悔今日的满腔豪情。”顿了顿,缓缓的道:“杀他的人,是他的金兰兄弟,玉面飞鸿岳千帆。” 岳小珂的双手,在听到“岳千帆”这三个字的时候,一片冰冷。 剑歌行 正文 第十四章 空识归航(一) 章节字数:4539 方才从摇光口中听到“叶澜沧”三个字的时候,她便有些愣仲,觉得这个名字甚是耳熟,似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待又听见岳千帆这三个字时,浑身一震,竟然好像灵魂出窍,甚么也听不见,甚么也看不见,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甚么。 岳千帆,叶澜沧,岳千帆,叶澜沧…… 耳边忽然响起十年前的那个凄惨的冬夜里,那些撕碎她平静生活的江湖中人口中所说的话:“……岳千帆,是个杀千刀的狗贼,狼心狗肺的魔头,十年前在瑶山夜宴害死叶澜沧叶大侠……” 岳千帆,是她的爹爹,叶澜沧…叶澜沧,竟然是叶歌的爹! 我爹爹杀了叶大哥的爹爹…… 不,不会的!娘说过,爹绝不是他们口中的狗贼,爹是大侠,爹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人! 脸上痒痒的,抬手一抹,竟有热泪流下。一阵清凉,像是有人在轻轻吹气,透过晶莹泪光,恍然看见摇光正在俯视着自己,明澈的眸光之中竟似有说不出的怜悯。 叶歌沉默,很久很久。 “岳千帆为何要杀我爹。”关于爹的死,江湖之上早有传言,只是每次他问师父,师父却总是缄默不言。 他本以为摇光会告诉他,却没想到摇光也轻轻摇了摇头。 “他二人的命格,我看不透。” “岳千帆人在何处?”叶歌一字一句,声声带血。 摇光依然摇头,“十几年之前,他也曾来过七星迷宫。” 岳小珂浑身一震,抬头死死盯着摇光,摇光低头看她一眼,接道:“过九宫,渡三生河,全凭他一人之力,单凭这分胆气和绝顶的武功,玉面飞鸿的确配得上‘英雄’二字。” 叶歌默然片刻,道:“他来做甚么。” 摇光抬头,仰望着头顶闪烁着冰晶光芒的石殿之顶,似是在回想往事,很久才缓缓的道:“他来,只是为了问我一句话。” 叶歌没有问是什么话,因为他知道摇光一定会说。 “他问我,雪花落在墨汁上,到底是墨汁变白,还是白雪变黑。” 叶歌一愣,他实没想到岳千帆不顾性命的闯入七星迷宫,竟然只是为了问摇光这样一句话。 岳小珂突然颤声问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摇光看着她,眸光温柔,“我告诉他,是白雪变黑。” “那…他说甚么?” “他甚么也没说,就是笑了一下。” 岳小珂紧紧盯着摇光的唇,急切道:“没…没了么?” 摇光道:“没了。” 小珂只觉心中疼痛,泪水重又夺眶而出,她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听到有关爹爹的往事,可是她听到了,却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摇光看着她,忽然又道:“他临走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 岳小珂猛然抬起眼睛,“甚么?” “他说,他这一生,只负了两个人,纵然知道是怎样结局,还是非负不可,这笔债,只能来生偿还。” “两个人……是谁?” 摇光摇头,“他没有说。” 岳小珂低下头去,喃喃的道:“没有说,没有说……” 叶歌忽然又问了一遍:“岳千帆,现在在哪里?” 摇光看他一眼,淡淡的道:“我也不知,我说过,他的命格,我看不透,自从十年之前他离开七星迷宫,就不知所踪。” 岳小珂霍然抬头,眸子中泪光闪动,“不知所踪?他是不是还活着?”她娇柔的嗓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就和她柔软的身体在摇光怀中颤抖一样。 摇光道:“我不知道。” 叶歌默然半晌,终于再度开口,“那…我娘是否还在人世?” 摇光这次点了点头。 “她在哪?”叶歌的声音冷静,并未欣喜若狂。 摇光道:“若是有缘,你终会见到她。” 叶歌眸光闪烁,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道:“多谢。”顿了顿又道:“我该走了。” 摇光点头,道:“那个被若离抓回来的女子就在石殿之外,你出去便会看到。” 叶歌却还不走,道:“我要带她一起走。”他的眸子落在岳小珂脸上,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摇光微笑,“我之所以告诉你那些,就是因为她答应留在这里,陪我十年。” 叶歌摇头,“她是我带来的,我就一定要带她走。” 摇光脸色一沉,冷冷一笑,“你不妨试试。” 叶歌手握长剑,缓缓踏进一步,淡淡的道:“我自知非你敌手,但还是要和你一战,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把她留在七星迷宫。” 岳小珂喉间一哽,咬唇叫道:“叶大哥……” 摇光眸中忽然闪过一丝极为奇怪的冷意,转瞬传遍他全身,岳小珂在他怀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摇光扶住岳小珂的肩膀,将她轻轻仰面放在那张冰冷的石床上,眸光扫过她苍白的小脸,忽然微微一笑,“小珂,我若杀了他,你会不会怪我?” 岳小珂身上无法动弹,只有用一双眼睛看着他,用尽全力摇了摇头,“不要杀他……” 摇光不语,只是看着她,绝美的容颜在流动的萤光中明暗不定。 “摇光,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摇光微微颔首。 “我既然答应陪你,就绝不会食言,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我要去找他,还有事情的真相。”流光映进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好像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烟,令人心神荡漾。 “等我找到了他,我就回来。”眸中带着深深的求恳。 “……也许,你永远再也找不到他。”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会回来,摇光……” 摇光伸手,食指轻轻按住她淡粉的唇,很久很久,微微一笑,“我答应你。”站起身来,伸手撩开幔帐,慢慢从那白玉一般的石阶上走下来,他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衫,身姿优美,风华绝代,一步一步,走到叶歌面前,用那琉璃色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从他身旁擦过。一缕幽风从石殿的那一边传来,拂起了他肩上几丝乌黑的头发,拂过叶歌的脸。 “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轻轻的说了一句,仿若叹息。 叶歌没有回头,听他几不可闻的脚步渐渐走远,这才走上前来,伸手解了岳小珂身上被封的穴道。 岳小珂低下头,避开他深黑的眸子,他是叶歌,是叶澜沧的儿子,她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 可是,她不敢说出真相,只要她不说,叶歌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如果真的是自己的爹爹杀了他爹,那么她会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替爹爹赎罪。 叶歌没有说话,转头走了下去,伸手抱起苏离,向着石殿外走去。苏离一直很安静,安静的依偎在他怀里。 岳小珂揉了揉还有些酸麻的腿,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她不知道叶歌心里在想甚么,她现在只想快些找到央金。 殿外星光灿烂,摇光已经不见踪影,那种叫做若即若离的怪鸟也消失无踪,在石殿洁白的台阶上,静静躺着一个人,长长的黑发散在白玉般的石阶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岳小珂跑上去,在她身边蹲下,大声叫道:“央金姐姐!” 央金丰满的胸部轻轻起伏,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再看不出血迹,浓密卷曲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重重阴影。 岳小珂伸手掐住她人中,一边掐一边叫:“央金姐姐,你醒醒!” 央金挺秀的双眉皱了一皱,睫毛颤动,缓缓睁开星眸,仔细看了半天,终于认出了小珂,“小珂妹子?你怎么在这里?” 小珂将她扶坐起来,笑道:“我来找你啊,我好不容易才认了个姊姊,怎能就这样丢了?” 央金也笑起来,环视四周,这才看见了叶歌和苏离,眼睛落在苏离身上,奇道:“苏…苏公子?” 苏离偏头对她微微一笑,叶歌道:“苏姑娘原来是女扮男装。” 小珂上下打量了央金几眼,皱眉道:“央金姐姐,你的伤不碍事么?” 央金摇头,“那只怪鸟一直把我抓到这里,我痛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间石殿里,面前站着一个非常好看的人,”她眨了眨眼睛,“我从来没有见过比那个人更好看的人了。” 小珂心知她说的是谁,笑道:“原来你也见到摇光。” “摇光?”央金摇头,“我不知他叫甚么,我问他名字,他说他是北斗真君,然后,他说他已经处理了我身上的伤口,还说让我在这里待着,不许到处乱走。不知为甚么,虽然他看起来那么好看,一点也不凶,可是我对他的话一句也不敢违抗,就老老实实的待在那个石殿里,身上乏的很,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醒过来就看见你们。” 小珂点头,伸手扶她站起来,回头向着叶歌道:“叶大哥,我们得先要出去才是。” 叶歌心中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他们几个,要如何出去这七星迷宫?若还走来时原路,艰难险阻,他倒还好,这几个女子恐怕再吃不消。转头看那座石殿,身后只有一片青灰峭壁,再无去路。 岳小珂看着他道:“叶大哥,你是不是在想如何出去?” 叶歌看她一眼,点了点头,他心中一直知道,岳小珂虽然不会武功,却是冰雪聪明。 岳小珂道:“现在苏姑娘受了伤,央金姐姐虽然能走,可也被那怪鸟抓伤了,若再走原路,三生河,僵尸崖,还有那九宫下面的海河,只怕已经困难重重,要是再出来一些没见过的怪兽妖怪,我们岂非要死在这七星迷宫么?” 叶歌道:“我也正在想这里是否还有别的出路。” 岳小珂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道:“这里一定还有第二条路!” 叶歌挑眉,苏离忽道:“你怎知道,是那个摇光告诉你的么?” 岳小珂摇摇头,看着叶歌道:“叶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过三生河的时候,那个老伯说的话?” 叶歌点头,“记得。” “他说他一生中,只渡了三个人过河,而这三个人,却都没有回来!” 叶歌仔细回想,那个舟子似乎的确是如此说过。 “第一个人是摇光,他就住在这七星迷宫里,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但…但岳…岳千帆,一定是其中一人!” 叶歌心中似有灵光一闪,岳小珂说的不错,岳千帆活着来到摇光面前,问了他一个问题,然后飘然而去。 岳小珂接道:“以他的本事,能活着来到这里,也并未死在摇光手中,那定然是已经出了七星迷宫,若那个舟子说的是实话,他出迷宫的时候,并未再渡三生河,也就是说,他走的是另一条路!” 央金在一旁拍手笑道:“小珂妹子,想不到你竟这般聪明!” 叶歌心中也有此赞叹,刚想说话,却听摇光的声音遥遥仿佛从空中传来,带着温柔笑意,“小珂,你果然很聪明,这里的确有第二条路出去,只是自从那一次,我已放下了断龙石,将那条暗道彻底封死,岳千帆走的那条路,你们已经走不成了。” 岳小珂闻声抬头,但见满天星斗,银河浩瀚,却哪里有摇光的影子?咬唇叫道:“摇光,那我们要如何出去?” 苏离冷笑道:“你问他如何出去,岂非与虎谋皮?” 岳小珂转头看她,摇摇头道:“他答应放我出去,就一定不会食言。” 天地星河间,蓦然传来摇光清朗笑声,“岳小珂,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确值得我如此喜欢。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失信。” 笑语声中,天上忽然传来巨大的拍打翅膀声,星光之下,不知从哪里,飞出了两只巨鸟,央金“啊”的一声惊叫,躲在了叶歌身后。小珂抬头,看着那两只鸟,唇角微微翘起,带出了一丝会心笑意。 剑歌行 正文 第十四章 空识归航(二) 章节字数:4154 那两只若即若离并未向他们攻击,而是盘旋了一圈,收起了巨大的翅膀,稳稳落在地上,驯服的站着,一动不动。 岳小珂向着空中笑道:“摇光,你是要我们骑着鸟儿飞出去么?” 摇光的声音道:“正是,若即若离会送你们回到上古之门以外,”顿了顿又道:“我会等你回来。” 不知为何,岳小珂心头竟然微微一热,虽然她和摇光相识也不过两日,但这一句话,却带着亲人般的温情。 “我会回来陪你的。”她轻轻的说,因为她明白,明白摇光的寂寞。 转身拉住央金的手,先爬上了一只巨鸟的背上,伸手牢牢抓住大鸟颈上鲜红的翎毛,央金也爬上来,坐在她身后,牢牢抱住她腰。耳边传来摇光清声一啸,那只巨大的怪鸟蓦然展翅,飞上璀璨星空。 叶歌也已抱着苏离坐上了另一只巨鸟,冷风扑面,空中灿烂的星,仿佛就在眼前,伸手便可触到。若即若离在星斗之下盘旋了一圈,转头向着三生河的方向飞去。 岳小珂回头望向地下越来越小的白色石殿,忽然间想起了甚么,大声叫道:“摇光,我的袖箭!” 摇光一笑,语声温柔,仿佛就在耳边:“那只袖箭就留在我这里,当作是你给我的信物……” “可是……”不知为何,她对那只袖箭,竟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好像那已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也许,是因为它已经陪伴了她整整十年。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飞鸟已飞远,她清越的声音,化作黑色天幕下的满天星光。 巨鸟果然把他们送到了上古之门之外,将他们放在地上,随即展翅向七星迷宫飞去。岳小珂眼望怪鸟消失在苍茫的天际,想起自己的爹爹也曾来过这里,一时之间,竟似有些痴了。 良久良久,才终于转过头来,却见叶歌也正自眼望长天,脸上的表情仍旧一片漠然,却隐隐带着一种深深的痛苦。 “叶大哥,你今后有甚么打算?”小珂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叶歌缓缓摇头,半晌才道:“我要去找岳千帆,还有我娘。”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紧闭双眼的苏离,“在这之前,我会先送苏姑娘回烟雨楼。” 岳小珂点点头道:“那我同你一起回苏州。” 离开蜀山,转而向苏州方向而去,到了城镇,先寻了一家医馆替苏离将断骨重新包扎,医馆的大夫严厉嘱咐病人不能劳累,所以四个人在镇子上住了三天,才启程东去,当然不能再骑马赶路,索性雇了一辆马车,几个女子坐在车里,叶歌在外骑马跟着。一路上走走停停,好似游山玩水一般,苏离也并不急着回家,对这样的经历倒像极是开心,时常提出绕路而行,去看看那些从未见过的美景。 现在已是深秋,如血般的夕阳下,漫天红叶飘飞,给这萧瑟的寒秋添了一抹动人的妩媚。岳小珂坐在山坡之上,呆呆看着面前红叶飞舞好像翩翩蝴蝶,她只见过唐家堡外苍凉的深秋暮色,却从不知道,原来深秋的夕阳,也可以这般温柔。 “小珂妹子,你在发甚么呆?”央金忽然不知从哪里走过来,贴着她坐下。 小珂一愣,转头对着她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甚么,也许,甚么都没有想。 央金看着她,吃吃笑道:“难道是在想心上人么?” 岳小珂脸上一红,转过头去,伸手揪下地上的一棵小草,摇了摇头。 央金看着她,好奇心起,追问道:“小珂妹子,你到底有没有心上人?” 岳小珂摇头道:“不知道。” 央金皱眉道:“难道你连自己有没有心爱的人也不知道么?” 岳小珂轻轻捻起那棵绛紫色的小草,放在眼前,看了半晌,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爱一个人,究竟是甚么滋味。”话说出口,忽然愣住,这句话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竟是当日唐傲在烟雨楼招亲时所说之言,方才自己竟然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央金双手托腮,看着眼前的红叶,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阿姐说过,爱一个人,就是像蜜一样甜,像梅子一样酸,像眼泪一样苦,有时候,还会像刀割一样痛,如果你为他笑过,为他哭过,失去他像砍掉你的手一样痛苦,那就是爱了。” 岳小珂愣了一愣,细细咀嚼她这句话中之意,只觉得似懂非懂,好像明白,却又好像并不明白,正想再字斟句酌,却听到耳边随着秋风,传来一阵陶笛的声音,蓦然回头,见叶歌一人独自坐在马车之前,悠悠吹奏,片片红叶随着笛声在他身周飞舞,掠过他冷漠俊美的容颜,竟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岳小珂回过头来,默默听了片刻,轻轻的道:“这首曲子,很悲伤。” 央金忽然伸手从地上摘了四五棵紫色的小草,笑道:“在我们那里,能照到阳光的那片雪坡上,有一种金色的小草,传说用它编成指环送给你最关心的人,他就会忘掉一切烦恼,永远快乐。这里没有那种小草,我看这种紫色的草也很特别,不如你编一个送给他。” 小珂点头,看着央金,“那你教我。” 央金看着她被夕阳映的有些嫣红的俏脸,若有所悟的笑了一下,低头和她肩并着肩,手把手的教她编指环。 紫色的指环,纤细的草茎在夕阳下闪着近乎透明晶莹的光,岳小珂站起身来,向着叶歌走去。他没有流泪,她却看得见他心里的泪水,不知为甚么,她不愿见到叶歌痛苦,她愿意用尽所有的力量,让他不再悲伤。 “小珂!”耳边忽然有人叫她,小珂愣了一下,回头却是苏离,正从一片红叶林中向她走来。 “苏姑娘。”小珂一笑,看着苏离,她的伤已经好多了,能够自由的行走,……她,真的很美,嫣红的脸颊比夕阳还艳丽,盈盈的眸子好像秋天的湖水,清波荡漾,映出满天霞光。 “小珂,在七星迷宫的时候……谢谢你。”苏离盈盈走到岳小珂面前,微微一笑道。 小珂摇头,“不用谢。” 苏离秋水般的眸子看着她脸,忽然说道:“我编了一个指环,你帮我看看好不好看?” 岳小珂一愣,道:“甚么指环?” 苏离脸上忽然一红,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枚小小的紫色的指环,也是用那种小草编成,只是更加精致好看。 “从前听我娘说,这种紫色的草叫做绛珠,白天的时候是绿色的,只有到了傍晚夕阳西下之时,才会变成这样的紫色,用绛珠草编成配饰带在身上,可以趋吉避祸,永享安康,……我,我编了一个,想要送给叶大哥……” 小珂低头看了半晌指环,抬头去看她脸,只觉她满面娇红,竟是说不出的娇美动人,牵动唇角,笑一笑道:“真好看,叶大哥一定喜欢。” 苏离脸上一片娇羞,轻声道:“是么?那我就去送给他。”转身刚要走向叶歌,忽又回头看着小珂道:“你手里拿的是甚么东西?” 岳小珂愣了一下,连忙把手背在身后,笑道:“没甚么,就是刚刚抓了一只萤火虫。” 苏离一笑,转过头去,盈盈走向叶歌。 岳小珂看着她娉婷背影,缓缓将手从身后拿出,摊开掌心,那枚闪动着光泽的紫色指环静静躺在她手中,眼睛向着叶歌看去,却见他已停止了吹奏,正凝目看着苏离,落日最后一点余晖洒落在他们侧脸,竟是那般旖旎温柔。岳小珂怔怔看着,轻轻将手中的指环放进腰间,回身向着央金走去,脚下忽然一僵,险些摔倒,浑身感到一阵寒意,冰冷透骨,鼻子之下忽然淌过一点温热,伸手去抹,手指之上一片鲜红,小珂愣愣看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任由温热鲜艳的血珠一滴滴的滴落在绛紫色的草叶上,在她洁白的裙角绽开艳丽夺目的桃花。 “小珂妹子,你怎的流血了?”央金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带着惊慌。 岳小珂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对着面前脸色发白的央金笑道:“干嘛大惊小怪,你没流过鼻血么?” 央金却没有笑,脸色依然发白,上前扶住她道:“可是…可是你流了好多的血!” 小珂从腰间拽出一块手帕,捂住鼻子,雪白的手帕转眼变成嫣红,这一次虽然血流不止,体内那股寒意却没有像从前那样将她冻成冰块,似乎也随着体内温热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流出体外。刚想说话,手腕已被一只温热的手用力握住,叶歌的声音在耳边沉声响起:“不要说话。”随着他的语声,一阵灼热的热流已从他手掌传到她脉门,通过全身经脉贯注到她体内,一分分逼退了她身上的冰冷,随着身体渐渐温暖,鼻子里的鲜血也不再淌下。 “到了凉州城,你随我到医馆看病。”叶歌松开手掌,看着她道。 小珂摇头笑道:“我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儿,治不好的。” 叶歌盯着她道:“你是大夫?” 小珂摇头,“不是。” “那你怎知治不好?” “……我从前看过大夫。”岳小珂心中知道,这根本不是甚么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儿,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越来越差,在七星迷宫的时候,不知道为甚么反而没有发作,现在从迷宫里出来,那种如同附骨之蛆的恐怖痛苦,再度缠绕上来。她从没有看过大夫,也不知道这到底能不能治得好,但她害怕,她隐隐的害怕从大夫口中会说出她不敢听到的结果。 “必须要去。”叶歌声音冷漠,没有一丝回寰。 岳小珂露出苦笑,“我没钱看病。” “我借你。” 岳小珂这次连笑也笑不出,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提起裙摆,露出一只雪白晶莹的足踝,在那截如玉般的脚踝上,一只金色的镯子闪耀出冰冷迷离的光芒。 叶歌看着她的脚,愕然愣住,苏离和央金在一旁也都愣住,不知她这是要做甚么,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儿家,竟然当着一个男人的面露出自己的玉足! “叶大哥,用你的剑,把这个金镯子斩断。” 叶歌看着她,“为甚么?” 小珂叹气摇头,“我没钱看病,你却逼着我看,我只有把这金镯子砍下来当了,才能出得起看病钱。” 叶歌脸色一沉,刚想说话,岳小珂却又接着道:“你若不许我当掉,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进医馆的大门。” 不知为何,叶歌脑中忽然想起在烟雨楼那间客房之中见到她的情景,一条细细的金链,便是锁在她足踝上的这只金镯之上,烛光下的金色绚烂迷离,却有些刺痛了他的眼。 一道劲风划过面颊,荡起了她额上如丝的碎发,央金一声惊叫,伸手捂住双眼,岳小珂却始终微笑,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绛紫色的草地上,两段金光闪烁,雪白晶莹的肌肤,却没有一丝伤痕。 岳小珂弯腰将已经断为两截的金镯捡起来,默默看了看,放进腰间。 剑歌行 正文 第十五章 瑶山夜宴(一) 章节字数:3487 三个人在这片紫色的草地上露宿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上路,到得傍晚的时候,终于进了凉州城。 一进城中,岳小珂便找到了离城门最近的一间当铺,将那两截的金镯子当了,当铺掌柜皱着眉头,翻来覆去的将那镯子看了好半天,才摇着头道:“金子成色还不错,只可惜断了,就算粘起来,也有了裂痕,不值钱,不值钱。” 岳小珂看着他道:“你不用将它说的一文不值,这镯子断了,我本也没打算将它当成件首饰来当,往炉子里一丢,融了再团在一起,就是块金子而已,你去称一称,这块金子有多重,给我对等的银子便是。” 掌柜的想不到她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反而给她说的目瞪口呆,直道:“你…你……” 岳小珂嫣然一笑道:“掌柜的,我也知道你为难,那我便少算你几两银子好了。” 她这一笑,掌柜的身后所有的珊瑚翡翠一齐失色,掌柜的也似呆住了,张了张嘴,待醒过神来,咬咬牙道:“好罢,看你这姑娘是急着用钱,我就破一回例。” 当铺旁边就是一间医馆,大夫姓楚,传言差一点便入选进宫做御医,只因考试的时候配错了一味药,这才被淘汰下来。虽然没能飞进京城的枝头,这位楚大夫却已经在家乡出了名,凉州城里,自诩医术第一,他家在当地也算小有积蓄,为了使儿子能光耀门楣,流芳千古,楚大夫的爹一咬牙,盖了一间凉州城中最大的医馆,几间富丽堂皇的大房子,却只有楚大夫一个郎中。 楚大夫名叫楚茗钰,相貌儒雅,尚未娶妻,他虽然医术在凉州城的确算得高超,脾气却实在有些怪异,凉州城中的女子,无论家世官商绅农,一律看不上眼。 他家的医馆每日辰时开门,酉时闭馆,一年到头,从不例外,若是到了他闭馆的时候,就算病人在他家门口咽了气,他也不会开门看一眼。 此时他家已经关了门,楚大夫一个人坐在厅里,喝柚子蜂蜜茶,这么多年以来,他已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每天晚饭之前,都要喝一杯山泉水冲开的柚子蜂蜜茶。喝蜂蜜茶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也是他一天中最紧张的时刻,因为他喝茶的时候最怕被人打扰,医书记载,这样不利于养生,好在这么多年,已经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不知趣的打扰他了。 手捧着骨瓷的茶杯,眉头舒展,慢慢品味柚子的清香和蜂蜜泉水的纯美,楚大夫的脸色却突然变了,变得很难看,因为他已经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他的柚子蜂蜜茶还没喝完,所以他冷着脸一声不吭,想等着那个不知趣的敲门人赶快滚蛋,但这人不但不知趣,而且固执到了极点,敲门声越来越大,最后简直是在砸。 楚大夫忍无可忍,愤怒的将手中茶盏摔碎在青石的地面上,霍然站起,冲到紧闭的雕花门前,愤然拉开了门! 他本以为门外是城西林家医馆的林大夫,因为林大夫知道他有酉时喝蜂蜜茶的习惯,他也一度怀疑林大夫对他怀有深深的嫉妒之情;或者是之宝堂的小伙计,那个伙计,曾因药材价格之事与他争执不下,最后愤愤甩下一句“一毛不拔”愤然离去,如此看来,这伙计利用他的习惯来暗害于他也在情理之中。 门外的确站着一个人,不过既不是林家医馆的林大夫,也不是之宝堂的小伙计。 门外站的是叶歌。 叶歌看着楚茗钰,低声问道:“你就是楚大夫?” 楚茗钰一愣之下,立时想起了自己的愤怒,高声回答:“正是!” 叶歌道:“我要看病。” 楚大夫怒道:“本大夫酉时闭馆,所有病人,一律到别家医馆看病!” 叶歌眉头一皱,“对面当铺的老板说,凉州城中,若论医术,数你第一。” 楚大夫傲然道:“的确如此,不过我有我的规矩,酉时一过,再不出诊!” 叶歌身后,岳小珂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央金探出头来对着楚大夫道:“我们多给你诊金。” 楚大夫虽是个大夫,却素来有文人气节,大声道:“你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看!”话音未落,脖子旁边忽然一凉,低头一看,只见颈边搁着一把乌黑的长剑,看不出剑锋,但那从剑刃上透出的剑气,已割破了他脖子上细嫩的皮肤。 “你…你想做甚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楚大夫似是已怒到极致,就连声音都已发颤。 “你不看病,我就杀了你。”叶歌的声音比他的剑锋更冷。 楚大夫的脸色变了,他已看出叶歌并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 他虽然素来很有气节,但他还是更爱惜自己的性命,喉结上下动了动,艰难的道:“是…你要看病?” 叶歌摇头,回头看了岳小珂一眼,“是她。” 楚大夫已经坐在了他那张紫檀木的方桌前,岳小珂坐在他的对面,伸出雪白的皓腕让楚大夫把脉。楚大夫眉头紧皱,将两根手指搭在她腕上,他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像眼前这个少女一般苍白纤细,但他皱起眉头,并不是因为他同情岳小珂,而是因为他讨厌叶歌。 “她怎么样,到底得了甚么病?”央金站在小珂身旁,着急的问。 “嘶……”楚大夫抬起紧皱的眉,看了岳小珂一眼,她的脉象很奇怪,忽快忽慢,透着一股逼人的冷气,但除此之外,也并没有甚么其它的异状。 “想来……是先天不足,这位姑娘应该是打从娘胎里带来的病根吧。”楚大夫看着岳小珂道,不知为甚么,这个苍白的小姑娘却好像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她的眼睛,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去看。 岳小珂看着他,眸光闪动,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楚大夫放开她手,铺开雪白宣纸,笔走龙蛇,“这种病叫虚寒症,应是在母体之时受了寒气惊吓所致,病根太久,想要根治已难,不过以温热药物慢慢调养,便可渐渐好些。” 岳小珂看着他写在纸上的墨迹,默不作声,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是甚么表情。 央金急道:“可是昨天,她还流了很多血,真的不要紧么?” 楚大夫禁不住又看了岳小珂一眼,摇头道:“她体质过于虚寒,气血两亏,容易血崩,我给她开一副药,只要按时煎服,应当慢慢会有好转。”本来他给岳小珂看病是给叶歌所逼,心中十分不愿,但此时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和淡粉的嘴唇,不知为何,心中对这小姑娘竟然很是怜惜,开的药方也的确是平生所学。将方子折好递给岳小珂,道:“若是不见好,可以再来找我。”虽然他对自己的药方极有信心,却不由自主的希望这小姑娘再来找他。 岳小珂伸手接过药方,轻轻一笑道:“谢谢你。”从腰间掏出几两银子,放在方桌上。楚茗钰看了一眼,其实他的诊金是很贵的,这些银子明显少了,不过今天他却出奇的大方起来,觉得这些银子也便够了。 岳小珂站起身来,看着叶歌粲然一笑,“你看,我说只是虚寒症,这下你可信了罢。” 叶歌看着她的笑靥,心中竟然轻轻一颤,不自禁的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是夜,四个人找了一家不大的客栈,歇息一晚,第二天天明,才从客房出来,下楼吃早饭。 叶歌找了一张还算大的桌子坐下,苏离坐在他对面,岳小珂走过来,看了看苏离,略略犹豫一下,坐在叶歌身边。等到央金坐下,几人刚要吃饭,冷不防一人从苏离身旁匆匆跑过,带翻了她面前粥碗,一碗白粥洒在桌上,弄脏了她洁白的裙子。 苏离柳眉一皱,伸手一拍桌子,霍然站起。央金吓了一跳,赶忙拉住她,那个撞翻粥碗的小伙计也已意识到闯了祸,弯着腰过来,左一句姑娘,右一句女侠,可苏离的衣裙都是苏州城中名家刺绣,一件就要百两银子,如今被他平白弄脏,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小伙计虽然不知苏离是谁,但看她的衣服也知道自己赔不起,苦着脸道:“这位姑娘,要不您先去换件衣服,这件衣裳,小的马上去洗。” 苏离皱眉道:“我的衣服,从来不让男人碰。” 岳小珂在旁默默坐着,忽然道:“苏姑娘,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洗罢。” 苏离看她一眼,点了点头,“也好,只是千万要小心,这裙子上的苏绣可不能洗坏了。” 叶歌转头看她,欲言又止,央金道:“小珂妹子,你还没吃完早饭呢!” 岳小珂笑一笑,放下手中的碗,“我吃饱了。”刚要站起,却见从门外一股脑的走进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黄衣的女子,鹅黄色的衣衫外,还披了一件淡青色的斗篷,头上戴着竹笠,垂下鹅黄色的轻纱,挡住了脸。在她身旁,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剑眉朗目,一表人才。在这两人身后,还跟着四五个青衣青巾的少年子弟。 那黄衣女子抬起头来在店中扫视一眼,看到苏离之时似是微微一愣,口中叫道:“表姐?”快步向着苏离走来。那几个青衣弟子也已看到了苏离,脸上纷纷露出喜色,一齐走上前来,向着苏离躬身施礼,口中齐声道:“大小姐!” 剑歌行 正文 第十五章 瑶山夜宴(二) 章节字数:3869 苏离对那些青衣弟子倒并未理睬,抬头看了那黄衣女子一眼,俏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向着那女子招招手道:“兰儿,你怎在这里?” 那黄衣女子一把摘下头上的竹笠,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黛蛾长敛,目如秋波,真的好似一支空谷幽兰。她身旁的男子似是没想到她竟会摘下面纱,怔怔盯着她的侧脸,眼中露出倾慕之色。 苏离转头向着叶歌道:“叶大哥,这便是我和你说起过的,我表妹芷兰。” 叶歌向着黄衣女子略一点头,淡淡的道:“烟雨楼中,我们见过。” 梅芷兰此时才看到叶歌,一时愣住,紧接着粉脸染上一片嫣红,讶然道:“是你?”忽的转头看了岳小珂一眼,眸中神色甚是奇怪,“岳姑娘?” 岳小珂眼睛转了转,忽然笑道:“我认得你,你就是烟雨楼招亲的那位苏大小姐!” 梅芷兰嫣然一笑,“我不是苏大小姐,我表姐才是。我姓梅,名芷兰。” 小珂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梅芷兰却一直盯着她看,似是想说甚么话却又难以启齿,半晌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咬唇问道:“岳姑娘,他……他在哪里?”话说出口,脸上已是一片娇红。 岳小珂愣了愣,问道:“谁在哪里?” 梅芷兰看她一眼,低声道:“你家少爷…在哪里?” 岳小珂眨了眨眼睛,心中已然明白她问的是谁,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梅芷兰一愣,“你不知道?难道你没有和他在一起?” 岳小珂摇头,忽然看着梅芷兰,似笑非笑的问:“难道梅小姐已经选中了夫婿,不过唐家两位少爷,不知你挑中的是哪一位?” 梅芷兰脸上更红,不胜娇羞,正自犹豫要不要回答,苏离已在旁说道:“兰儿坐下说罢,小珂,你先到一边去坐一坐。” 岳小珂抬头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另外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叶歌转头看她背影,皱了皱眉,正想走过去,苏离已向着他道:“叶大哥,大家都坐罢。”转头对着那个锦衣的青年道:“这位少侠如何称呼?”那青年走上前来,微微一笑,“我姓常,名云简。”对着叶歌点了点头,“这位叶少侠,也曾在烟雨楼有过一面之缘。” 苏离坐下,拉着梅芷兰的手笑道:“兰儿,此番招亲,可有遇到如意郎君?” 梅芷兰一张粉脸顿时如同染上重重胭脂,不依道:“表姐,你取笑我!” 苏离一笑,却正色道:“兰儿,这话虽是玩笑,却也是正经事,你到底看中了哪家的公子,对方可有下聘?” 梅芷兰眼中闪过一丝幽怨,向着岳小珂的背影瞥了一眼,轻轻的道:“那一日,姑丈本是挑中了蜀中唐门的大公子,可是……” 苏离皱眉道:“可是甚么?他不肯娶你?”话刚出口,又觉有些不妥,果然梅芷兰低下头去,满脸心事,半晌才红着脸道:“他并未不肯,只是说他贴身的小丫头跑丢了,他得先去寻找,待找到之后,便来烟雨楼下聘。” “小丫头?”苏离回头向着岳小珂看一眼,想起叶歌曾对她说过,岳小珂是唐家堡的丫头,又说第一次见岳小珂便是在烟雨楼,心中起疑,问道:“你说的那个小丫头,是她么?” 梅芷兰点头道:“正是那个姑娘。” 苏离冷笑一声道:“唐大公子果然温柔宽厚,就是丢了一个使唤丫头,也这样大张旗鼓的寻找,表妹你嫁了给他,当真是好福气。” 梅芷兰愣了一愣,不知苏离这话到底是甚么意思,倒是常云简在旁摇一摇头,温声说道:“我看也不尽然,当日在烟雨楼之时,我冷眼旁观,倒是觉得唐公子和那个小姑娘的关系并非那么简单。”话刚说完,便觉得有两道冰冷目光直直射在他脸上,抬头一看,却是坐在他对面的叶歌,尴尬一笑道:“这位公子当日也在,不知是否也有这种感觉?” 叶歌冷冷的道:“没有。”常云简愣了愣,他素来性子温和,便也一笑作罢。 苏离想了想,看着梅芷兰道:“表妹到这里,到底是来做甚么?” 梅芷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在烟雨楼里闷得慌,想要出来走走,正巧路上遇到常公子,便结伴同行。” 苏离一双美目瞟了常云简一眼,笑道:“这位常公子又是何人?” 常云简向着她一抱拳道:“在下常云简,江苏人氏。” 苏离瞥了一眼他腰上的长剑,淡淡的道:“勾云剑?你爹可是八臂狮子常雨风前辈?”她口中虽是说着前辈,但语气之中却甚是傲然。 常云简一笑,温声道:“姑娘所说正是家父。” 叶歌忽然开口道:“你可曾听过‘岳千帆’这个人?” 常云简一愣,看着他道:“玉面飞鸿岳千帆,当年在江湖之上声名显赫,曾和轩辕神剑叶澜沧叶大侠齐名,我虽未见过此人,但也曾听家父提起。” 叶歌放在桌面之上的手指缓缓收紧,冷冷的道:“他在哪?” 此言一出,常云简脸上神色更是惊异,不只是他,除了央金之外,其余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怪异神色。静了半晌,还是常云简开口道:“这……岳千帆多年之前,便已不在人世,此事在江湖之上传的沸沸扬扬,难道兄台竟不知晓?” 叶歌缓缓摇头,这次下山之前,他一直都是跟师父过着与世隔绝般的生活,师父十分严厉,除了练功习武,其它的事一律不愿多言,就算是他的身世,也只是在他临下山的前一晚,才寥寥数语,告之于他。 苏离看了叶歌一眼,道:“我曾听爹说起,当年玉面飞鸿和轩辕神剑并称南北双侠,惺惺相惜,结为异姓兄弟,因着他两人侠名太盛,就连当朝的皇帝都有所耳闻,秘密下旨召见,至于谈了些甚么,江湖上除了他们两人,谁也不知道,只不过,自从面圣之后,他二人中间便好似有了嫌隙,勾心斗角,……那一年,皇帝圣恩普照,颁下圣旨喻天下武林,于当年中秋,摆下瑶山夜宴,宴请天下英雄,听爹爹说,当时江湖之上欢声载道,一片豪情。” 苏离说话声音本就好听,这段往事从她口中娓娓道来,在座众人无不听得悠然神往,就连客店的掌柜伙计,都纷纷围拢上来,盼她继续说下去。岳小珂背对他们坐着,却也听得清清楚楚,一时手中握着桌上粗糙的茶盅,凝神细听。 央金是藏边人氏,对这些中原的江湖往事并不知晓,但听苏离讲的很是引人入胜,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 苏离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夜,很多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杰都去了瑶山,有的人为了得见龙颜,不远万里赶来,路途之上就耽搁了半年之久。瑶山夜宴的烫金请帖发出了一千三百三十三张,那一晚,来了一千一百六十八个人,只是第二天活着走下瑶山的,只有三百零七个。” 央金“啊”的一声,伸手掩住自己的嘴,眼中满是恐惧,看着苏离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苏离轻轻摇头,“我也这样问我爹爹,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只是告诉我,这件事已经过去,以后也不要再提。” 叶歌转头看着她道:“瑶山夜宴,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苏离眸光闪动,凝视着他,“因为我爹爹,便是那三百零七个人中的一个,和他一起下来的,还有岳千帆,而轩辕神剑叶澜沧,却再也没有走下瑶山。” 叶歌眼中闪过重重痛苦之色,半晌才艰难的道:“我要去瑶山……” 苏离摇头,“第二日,瑶山雷雨交加,不知怎的,竟然起了一场大火,待到火熄灭时,所有的一切,都已化为一片灰烬。” 叶歌紧紧咬牙,身躯微微颤抖,良久,终于缓缓将脸埋进自己手掌之中。同样身子轻轻颤抖的,还有远远坐在角落里的岳小珂。 苏离的话,她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但她心底却像慢慢浸在了冰水里,一分一分的冷下去,那是一种恐惧,她说不出她到底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她只是在坚持,固执的、痛苦的、微弱的坚持,坚持她心里那一点灯豆般的信念,她不信,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的爹爹是个满手血腥,出卖朋友的卑鄙小人! 鼻腔好像有什么液体流过,熟悉的温热,一滴鲜红的血珠,坠落在木质的桌面上,渗进深深的纹理,蜿蜒仿佛寒冬盛放的梅花枝。飞快的从腰间拿出手帕,捂住自己的鼻子。 那边桌上,静默良久,常云简看着叶歌,忽道:“我记得,兄台姓叶?” 叶歌微微点了下头,沉默不语。 “不知叶澜沧大侠……” “叶澜沧是我父亲。”将脸从冰冷的手掌抬起,看着苏离,“多谢苏姑娘将这些告诉我。” 除了苏离,在座其他人的脸上再度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常云简道:“你…你竟是叶大侠的儿子?我曾听说叶大侠的家在一夜之间被人灭门,妻子和幼子都不知所踪,叶大侠江湖上的朋友找了整整两年,都没有找到,传言也是被…被岳千帆斩草除根。” 一声脆响,吓了众人一跳,回头却见岳小珂弯下腰,去捡地上已经碎裂的白色茶盅,客店的伙计忙走过去,大声道:“小姑娘,本店的东西虽然不太讲究,可也是用钱买的,你打坏了也一样要赔,这一个茶盅,五文钱!”他刚见苏离让小珂去洗衣服,后来又被撵到角落一个人坐着,心里便也只当她是个使唤丫头,说话自然十分不客气。 岳小珂一言不发,纤细的五指紧紧握住一片尖锐的瓷片,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央金从位子上站起,几步跑到小珂身边,道:“小珂妹子,你没事罢?”一眼看见岳小珂捂在鼻子上的手绢已经被鲜血染红,惊道:“你……”刚叫了一个字,却见岳小珂抬起头来,食指比在唇上,对她轻轻摇了下头,虽然甚么都没说,但那双眸子中的坚定之意却令央金情不自禁的不敢违抗,咬着下唇,转头对那伙计道:“她又不是故意打坏你杯子,你…你……”她本想将那伙计痛骂一顿,但却又不知道该骂甚么,一时气的直顿脚。 剑歌行 正文 第十五章 瑶山夜宴(三) 章节字数:3174 此时岳小珂的鼻子已经不再流血,用手帕将脸上的血迹擦了擦,对着央金笑道:“央金姐姐,我没事,你回去坐着罢。” 小伙计伸手拿过小珂放在桌上的碎银子,刚要放进怀里,却听坐在一旁的叶歌冷冷道:“把银子还给她,你的杯子值五文,我这里有。”说着掏出五文的铜板,重重放在桌上。 伙计没想到这个使唤丫头竟有这么多人护着,他见叶歌一脸冰冷,身后还背着一把很是骇人的长剑,不敢不听,乖乖的将银子放了回去,口中道:“就听客官的。”把那五文的铜板收了起来。 央金坐在小珂身边,笑道:“小珂妹子,我来陪你坐。”岳小珂看她一眼,摇摇头道:“不必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她的神色很平静,但眼中那种坚定之色却不减分毫,央金愣了一下,她没有看见岳小珂用暗器,也没有见过岳小珂独自过鱼桥,闯九宫,所以她一直以为,岳小珂只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丫头,她从未想到,这个看起来苍白俏丽的小丫头,竟然会有这样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神色。 央金忽然觉得,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女孩子,虽然她很喜欢她,但她却没法看透她。 “那…我先过去……”央金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走了。 岳小珂低着头,听着她走远,才缓缓松开紧握的左手,一缕缕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流出,落在桌面,那片锋利的瓷片,已经刺破了她细嫩的掌心。她呆呆看着暗沉的桌面上自己鲜红的血,不知为何,耳边忽然想起摇光的话,他问我,雪花落在墨汁上,到底是墨汁变白,还是白雪变黑…… 爹爹,你问摇光的这句话,到底是甚么意思…… 桌面上有黑黑的影子爬过,密密麻麻,覆住了桌上的血迹,岳小珂怔怔看着,却好像甚么都没有看见,直到有几只黑影已经爬到了她雪白的手上,才恍然一惊,挥手将爬到身上的东西甩掉,定睛去看。 桌上那密密麻麻的黑点,原来是数不清的蚂蚁,循着鲜血的味道顺着桌脚爬上来,一层层的扑在桌上的血迹上。看着黑压压蠕动的蚂蚁,岳小珂忽然一阵恶心,从凳子上猛的站起,走了出去。 不同于屋子里的黑暗压抑,外面天光还算明亮,金色的阳光从黄色的枝叶缝隙一丝丝的透下来,看得清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用力将手中紧握的瓷片抛了出去,落在了透过金色阳光的树根下,白色瓷片上刺目的鲜红,在阳光下闪耀着迷离的光芒。一只黑狗不知从哪里垂着尾巴跑过来,一直跑到那片带着鲜血的瓷片跟前,低头嗅了嗅,伸出舌头,将上面的血迹舔净,然后抬起灰色的眼睛,看着岳小珂。 岳小珂从来没有和一只狗这样对视过,她忽然觉得,这只狗的眼睛,有些可怕,灰色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得那双狗眼的颜色渐渐变深,不是变黑,是变红!血一样的暗红色!这只黑色的狗就用这样一双暗红色的眼睛瞪着她,一步步僵硬的走过来。 小珂冷冷的站着,一动不动,一直看着那只狗走到她面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忽然倒在了地上,四脚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手心里的伤口因为紧握成拳再度裂开,鲜血一滴滴的顺着她手指落下,滴在她脚边,还有那只死狗仍旧睁着的眼睛里。 她忽然觉得有些冷,不是那种时常发作的冷,是另一种冷,她全身都可以随意的动,但她却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眼前只有那只死狗的眼睛,刚才在它抬头看她的那一刹那,她终于看清了它的眼神,那双已经变为深红的骇人眼睛里,是一种恐惧,彻骨的恐惧!这种眼神她见过,十年之前在寒烟村,那些死在唐灵儿手下的人,临死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种眼神! “啊!”客店大堂,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声音里的恐惧,让那本来娇柔的声音都凄厉刺耳,接着伙计三步两步的跑出来,跑到岳小珂身边,看了一眼地上的死狗,一把拉住小珂的手腕,大声叫道:“你怎么把我的狗给弄死了?你…你给狗吃了耗子药?你小小年纪,怎的这么狠毒?你赔我的狗!”想来这黑狗是这伙计养的,伙计虽是在吼,眼里却已经转了泪花。 岳小珂茫然看着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央金也从屋子里跑出来,脸上神色惊魂未定,拍着胸口道:“小珂妹子,屋子里好多死蚂蚁,吓死我了!”岳小珂脸色一变,猛的推开她,飞快的跑回屋中,屋子里的人已经都站了起来,围在一张桌子前探头看甚么,小珂心里扑通扑通跳的厉害,那张桌子,便是她刚才坐的那张!用力推开面前的人,挤了进去,眼睛看到桌子,顿时呆若木鸡!桌子之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血迹,只有蚂蚁,黑压压的一大片蚂蚁,几乎铺满了整张桌子,只是这些蚂蚁,几乎都一动不动,肚皮朝上翻着,都已经死了。 岳小珂愣愣看着,手脚冰凉。客店掌柜的分开人群,气急败坏的来到她面前,大声道:“就算刚才小林子对你凶了一点,也是你打坏东西在先,再说那位公子也已经替你赔了,你却还不依不饶,先弄来这一群蚂蚁毒死破坏店里的生意,又把我们家养的旺财也毒死了!你、你这个小妖女!”说着说着,似是义愤填膺,再也控制不住,居然伸手去抓小珂衣襟!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掌柜的手,轻轻向后一推,掌柜的站立不稳,一连退了好几步,好容易稳住下盘,刚想再冲过来,一个人已跨出一步,挡在了岳小珂身前。 “她毒死你家的狗,我替她陪,她吓跑了店里的客人,这笔钱我也替她垫上。” 掌柜的抬头看着那人,喘着气道:“公子,既然这样,那一共要五两银子!” 叶歌伸手,从怀里掏出银子,交到掌柜手里,冷冷的道:“可够?” 掌柜的一掂量,那银子绝对比五两要重,本来那五两也是他往多说的,这下得了便宜,心想那只狗死的也值,立时咧嘴笑道:“够了够了,客官您接着喝茶!” 叶歌冷冷一哼,伸手拉住岳小珂的手腕,转身出了店门。 金色的阳光之下,轻轻展开她的掌心,一道道深深的血口子,遍布在她柔嫩的手掌之上,触目惊心。 叶歌心里猛的缩成一团,那种沉闷的痛让他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掌。岳小珂抬起眼眸,怔怔看他,眸中倒影清晰,水般明澈。 伤口还在流血,一滴一滴,滴落在他宽厚的手掌中,不知是不是幻觉,叶歌竟好像闻到那艳红的鲜血竟似有一种淡淡的幽香,就是她身上的那种味道,只不过更加浓郁。 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抬起她手,放在唇边,缓缓合上深黑的眸子,低下头去。他不知道他在做甚么,他只知道,他的本能要他这样做。 就在他的唇就要触到她掌心的刹那,岳小珂猛的抽回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盯着叶歌。 叶歌手中猛然一空,愣了愣,如梦初醒一般,愕然看着岳小珂,脸上神色交替变幻,很久,才低下眼睛,低低说了一句:“岳姑娘,冒犯了。”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岳小珂呆呆看着他背影,想要张口叫他,却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的眼角缓缓渗出,坠落在她摊开的手心里,淡淡的疼。 他眸中的神色她看得懂,虽然她只有十八岁,可是她的心,却早已沧海桑田。这一路上,她早已把他当作了自己最最亲近的人。 “叶大哥,对不起,……我是一个怪物,是一个怪物……”黑压压的蚂蚁和那只死狗的眼睛在她眼前不断变换,岳小珂淡淡的唇轻轻颤抖,她虽然早已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和常人不一样,但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已经是这样的一个怪物! 她的血中已经含有了剧毒,只要是碰过的东西,不论是蚂蚁还是狗,一样都要死!那么,除了身上的鲜血,她的身上,还有什么,是有毒的?岳小珂忽然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肩膀不住抖动,她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央金不知从哪里跑过来,拉下她的手道:“小珂妹子,你怎么了,先把伤口包扎一下罢!”说着便想要拿起她手。 岳小珂一把挣开她,摇着头道:“不要碰我,都不要碰我!”转头夺门而出,飞快的向着外面的街道对面跑去。 剑歌行 正文 第十六章 丹书铁卷(一) 章节字数:4741 凉州城里有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岳小珂一个人坐在河边,从早晨一直坐到晌午。 满手的血迹不敢在河里洗净,她怕毒死河里的鱼,更怕别人发现她是个怪物!尤其是叶歌,她宁愿叶歌以为她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毒死了掌柜的狗,也不要他知道她是这样的一个怪物! 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忽然把头埋在自己双膝之间,放声大哭。 那种一直深埋在她心底的恨意,忽然像是山洪爆发,再也压制不住,手指深深的陷入手臂上的皮肤,却也丝毫不知疼痛。 这一刻,她的心中只有恨,从来没有这般恨过! 她恨那些污蔑爹爹的人,恨那些逼死娘亲的人,恨唐灵儿,更恨唐家堡! 就是唐家堡整整囚禁了她十年,把她当作药人试验药性,将她变成了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为甚么,苍天对她如此不公!难道三生河边,那个舟子说的是真的?有缘渡过三生河的人,前世必定罪孽深重,今生非要以死偿还!爹爹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她肩上,央金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小珂妹子,不要哭了,大家都没有怪你,是那伙计欺负你在先,你毒死他家的狗也是活该!” 岳小珂用力在衣襟上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来。央金在她身旁半跪,在她身后,站了很多人,苏离,梅芷兰,常云简,还有……叶歌。 “要启程了么?”是向着央金说话,眼睛却看着叶歌。叶歌默默站着,看着小河对岸仍带绿意的柳树,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央金点头道:“叶少侠要去瑶山,苏姑娘和梅姑娘都要和他同去。” 岳小珂怔怔的道:“去瑶山……” 苏离忽道:“岳姑娘若是身体不适,便不必和我们一起去了,我会派烟雨楼的弟子,送你回唐家堡。” 小珂身子颤了一下,看着她道:“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我也要去瑶山。” 梅芷兰秀眉微微一皱,道:“可是,唐公子找不到你……” 岳小珂打断她话,冷冷道:“一个丫头而已,找不到我,他也一样会到烟雨楼下聘。” 梅芷兰给她一语说中心事,顿时满脸通红,转头不再说话。 岳小珂从地上站起来,直直走到叶歌面前,抬头看着他道:“叶大哥,我也要去瑶山。” 叶歌转过眼睛,避开她的目光,淡淡的道:“我是去办事,不是去游玩,岳姑娘有病在身,还是回家静养为好。” 岳小珂咬着嘴唇,看了他半晌,一字字的道:“我也要去瑶山。” 叶歌愣了一下,转过头来,正对上她的眼睛,心头剧烈一跳,紧紧咬牙,平静了半晌才道:“你不会武功,一路之上,恐怕不能时时分心顾你。” 岳小珂眸中已有水光闪动,低下眸子,淡淡的道:“生死有命,到时候你们不必顾我,自保就是。” 叶歌默然片刻,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身旁柳枝挂住他黑色的衣衫,仿佛少女的手,温柔多情。 瑶山在杭州一带,距离苏州不是很远。苏离和梅芷兰都已打定主意不回烟雨楼,常云简也道为了朋友愿意一同前往,如此这般,几人结伴,改道向着杭州方向而去。 几人都是少年男女,又都出身武林,不拘小节,很快便已熟络,一路之上,有说有笑,苏离和叶歌并骑而行,时时嫣然一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叶歌脸上神色虽仍是冷,有时却也会稍稍勾起唇角,对她一笑。 岳小珂独自骑着一匹黑色的马,走在最后面,没有人和她说话,苏离不会,梅芷兰不会,常云简也不会,而叶歌……自从出了凉州,就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有央金,有时会故意停下等她一会儿。 “小珂妹子,你冷不冷?”央金骑的是一匹青骢马,身上披着一件红呢子斗篷,转头看着岳小珂。她身上虽然也加了一件厚一点的衣裳,看起来却依然单薄。 岳小珂对着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转头看着不远处犹如碧玉一般静谧的湖水,有雪花簌簌的落在湖面上,无声无息。 不知不觉,已经是冬天了。 央金皱了皱眉,自从那一天岳小珂和叶歌之间不知闹了甚么别扭,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几个月来,安安静静的几乎不说一句话,几乎被所有的人遗忘。 “小珂妹子,你为甚么一定要去瑶山?”央金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因为她觉得,如果她是岳小珂,被这般视作累赘,一定早就走了。 岳小珂仰起脸蛋,任片片雪花落上她的眼睛和额头,她的脸颊比任何一片雪花都要纯白,白的那般脆弱,一片雪片落入她漆黑的眸中,寂静的融化,无声的流出。 她要去瑶山,只因为她要找到属于爹爹的痕迹,不论他们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她都要亲自去看一看,就算爹爹真的是他们口中说的奸险狠毒、卖友求荣的小人,最终死无葬身之地,她也要亲眼看一看他的尸骨,让他入土为安,因为不管怎样,他也是她唯一的爹爹。可是这些话,她却永远不能说出来,叶歌的父亲,虽然已经死了,却是他一生的骄傲,而她的身世,若是告诉了别人,只怕就再也没有找到爹爹的机会。 “因为叶大哥救过我的命,我无以为报,愿意一辈子跟在他身边,做他的丫头。” 央金转过头去,不再说话,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催马赶上了已经走在前面的梅芷兰。 西湖暮雪,斗转阑干。几点橘红的灯火渐次亮起,为这漫天飞雪的杭州,添了淡淡的几笔温暖。 西窗灯花,人影闪动,一阵饭菜的香气飘出,佳肴美酒,应是远方的游子回家。岳小珂怔怔看着两侧窗上映出的灯影,眼睛微微酸涩。 有家,就有温暖,就像小时候在村里,太阳落山的时候,娘会在家烧好一大锅的红烧肉等她,那种又香又软的味道,她到现在还记得…… 忽然紧紧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没有了,甚么都没有了,她已经再也没有家了…… “几位客官里面请!本店可是杭州城里最大的客栈,有上等的客房,下面还有酒楼,所有上房,都看得见湖,这西湖夜雪,可是我们杭州城的第一大盛景啊!这雪看起来是要下一夜,这城里的客栈啊,再过半个时辰准得客满,您几位既然来的早,还是赶紧先住下吧!” 岳小珂睁开眼睛,转头去看,只见叶歌几人都已停下,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上衣服甚是考究,像是掌柜模样,身后一座排场极大的客栈,题了三个斗大的烫金字:御湖楼。 叶歌抬头看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客栈一眼,摇摇头道:“我们行走江湖,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只要有一张床睡便可。” 掌柜的满脸笑容,看着他道:“少侠说的对,我们这御湖楼里,多的就是床,都是上好的雕花木床!” 叶歌道:“你这里的上房,多少银子一晚?” 掌柜的满脸堆笑,“不贵,不贵,看得见湖的十两银子一宿,看不见的五两。” 叶歌回头对着苏离道:“我身上银子不多,住不起这样的客栈,苏姑娘可以住在这里,我再去寻一处打尖。” 苏离看了看御湖楼,微微笑道:“我们几人自然是要一起的,这样的大酒楼,我也早住的腻了,正想去看看有没有那种江湖人住的小客栈。”说着催马,跟在他身后。 岳小珂骑着马站在街边,仰脸看着御湖楼,她从没住过这样的大酒楼,也从没看过西湖夜雪是怎样一幅盛景,只是她没有钱,在凉州当掉金镯的银子,一部分给了那位楚大夫做诊金,另一部分用做日常花销,添置衣物,已经剩的不多了。 叶歌和苏离已经骑马擦过她身边,沿着街道继续向北走去,岳小珂回头看了那个掌柜的一眼,默然拨马,跟在后面。 耳边听见重重脚步声响,马缰忽然给人抓住,一个人喘吁吁的道:“姑娘,姑娘留步!”愕然低头,却见抓住自己缰绳的正是方才还站在客栈之前的掌柜,两手把马缰抓的紧紧的,抬头瞪眼看着她。 “我…我和他们是一起的。”岳小珂以为这掌柜把自己当做了散客,只得解释。 “我…我知道,”掌柜的中年发福,跑了这几步便喘息不停,对着岳小珂道:“姑、姑娘,他们不住我不管,姑娘你是一定要住的!” 岳小珂睁大眼睛,盯着掌柜的,讷讷的道:“我也没钱……” 掌柜的一张胖脸摇的像个拨浪鼓,“不要钱,不要钱!姑娘你的钱,早就有人替你付过了!订下了三层最上等的客房,吩咐小的们好好伺候姑娘!” 岳小珂更是诧异,自己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哪里有人会好心替自己付钱?微微一笑,看着掌柜的道:“你定是认错了人,我没有这样有钱的朋友。”说着拉过缰绳,便要拨马。 掌柜的见她要走,一张脸涨的通红,然后又有些发白,嘴唇哆嗦着,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岳小珂道:“姑娘,我没认错人,我等的人就是你没错!好姑娘,你可不能走啊!你要是今晚走了,我这一家老小可就都没命了!”说着竟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岳小珂吃了一惊,赶忙从马上跳下来,想把掌柜的扶起来,只是她身子瘦弱,掌柜的又胖,赖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岳小珂顿了顿脚,直起身子,低头看他,“是谁替我付了钱?” 掌柜的呲牙咧嘴的哭着,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不能说,那位大爷说了,我若是透漏半个字,就割了我的舌头!那位大爷还说,要是今晚小的们留不下姑娘,就一把火烧了这御湖楼,把小的家的女眷全卖到窑子里去!” 岳小珂秀眉皱起,脑袋里一片纷乱,实在不知在这世上还有谁会为了她如此,只怕当真是这掌柜的认错了人。 想了一想,伸手去扶掌柜的,口中道:“你起来罢,我住下就是,只是你真的认错了人,若是你那位大爷怪罪下来,可别怨我。” 掌柜的见她应了,破涕为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鼻涕道:“好姑娘,你真是我的再世恩人,快里面请!” 岳小珂回头看了看,叶歌几人正站在院落门口,看着这边。想了一想,对掌柜的道:“可是我这几位朋友怎么办?” 掌柜的呲牙笑道:“好说好说,姑娘的朋友,当然也一并住下来,我只收半价!” 小珂回头看着叶歌,掌柜的这句话声音颇大,相信他不会听不见。 苏离在叶歌身旁道:“不必半价,这点银子,我们还出的起。”转头看着叶歌道:“叶大哥,既然这样,我们也住在这里罢。” 叶歌在苍苍暮色中看着岳小珂,看不清目中神色,良久终于微微点了下头。 岳小珂见他点头,唇角情不自禁的翘起,回过头去,向着掌柜笑道:“那给他们也安排能看到湖的屋子,好不好?” 掌柜的一面一叠声的道:“好好好”,一面从身后伙计手里接过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迎风一抖,衣裳展开,原来是一件黑貂皮的披肩,殷勤的围在岳小珂肩上。小珂一愣,看了看身上的披肩,不等她说话,掌柜的已经解释道:“姑娘不要推辞,这披肩也不是我的,是那位大爷特地留下,叫小的给姑娘穿上,姑娘千万不能不穿,那位大爷说了,要是小的给姑娘穿不上,就把小的一家的男人都阉了!” 岳小珂“噗哧”一笑,歪头道:“这位大爷是谁,把你们吓成这样,我倒真想见一见他。” 掌柜的愣了一愣,道:“那位大爷还说,姑娘你一定想要见他。” 岳小珂眨了眨眼睛,“他在哪?” 掌柜的摇头道:“不知道。说完这些,他就走了。” 岳小珂低头想了想,只觉越想越乱,索性放下,既然能白吃白住,为何不住?管他是不是认错人! 转头向着叶歌几人看了一眼,跟着掌柜的进了客栈。 西湖夜雪,火树银花。岳小珂坐在窗边,对着湖面无声落雪,一直坐了半宿。床上除了放了柔滑的真丝被褥,还放着几件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最好的料子,裁剪尺寸和她的身体几乎分毫不差!她不知道这个掌柜的口中的大爷是谁,也不知道他真正要找的人是谁,手指轻轻抚摸放在腿上的黑貂裘,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莫名的,熟悉。 他到底是谁? 剑歌行 正文 第十六章 丹书铁卷(二) 章节字数:4155 第二日清晨,岳小珂早早起来,下楼吃饭。叶歌他们也早已下来,苏离冲她微微一笑道:“小珂,你这位朋友到底是谁?” 岳小珂摇一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认错了人。” 叶歌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低头吃饭,半晌忽道:“今日我们便能到瑶山。” 瑶山就在杭州城外,传言很多年前,是皇帝的一处行宫。 梅芷兰虽然是苏离的表妹,武功却远远不及苏离,身子也娇弱很多,好在常云简一直陪在她身旁,扶着她上山。 苏离和叶歌走在一起,眼前青翠一片,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忍不住轻轻的道:“叶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七星迷宫的僵尸崖?” 叶歌点了点头,道:“记得。”那个恐怖的地方,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苏离“嗯”了一声道:“我也记得,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那个地方,你救了我的命。” 叶歌转头看她,却见她双颊娇艳如火,娇羞无限,微微一怔,不知为何,忽然回头,眼睛看到岳小珂默默的跟在后面,奋力爬山,心头竟然微微一痛,转身向她走去,弯腰将手伸到她面前。 岳小珂愣了一愣,抬头见是叶歌,眸中光彩闪动,淡粉的唇轻扬,粲然一笑,将手轻轻放在他掌中。 叶歌握住她手,柔嫩清凉,心头忽然一阵安宁,他最近做梦,经常梦到僵尸崖,却不是梦到怎样杀僵尸,救苏离,他梦到最多的,是在那间黑暗恐怖的石屋,他紧紧搂她在胸前,听见她微微的娇喘,和萦绕在他鼻端,挥之不去的幽香。 “叶大哥,你不生我气了么?”岳小珂被他握着,侧头看他。 叶歌摇头,那一日,情不自禁的是他。 岳小珂笑起来,紧紧拉住他手,“叶大哥,不要赶我走,我想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只要不被叶歌发现她是个怪物,只要叶歌永远不知道她的身世,她就能,永远陪在他身边,陪他到天涯海角,陪他面对所有的痛苦,找寻遗失的快乐。 叶歌凝目看她,唇角露出一丝淡淡微笑,他怎会赶她走,他从前习惯孤独,现在却已经习惯她在身边。 “小珂,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找我娘?”叶歌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 岳小珂看着他,微笑点头,“天涯海角,我都会陪你一起去。” 前面的人已经走远,一阵带着树叶味道的微风,轻轻拂过他们脸庞,叶歌手指收紧,用力握住她手。从她发上传来的淡淡熟悉的清香,让他的胸膛发烫,想要轻轻吻一吻她的额头,犹豫半晌,却又强行忍住,心中暗暗发誓,他要一生一世保护她,再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紧紧握着她柔软的小手,带着她爬上了瑶山山顶。 这里果然有一座好像宫殿的建筑,只是已经断壁残垣,破败不堪,焦黑的石柱,的确有着大火焚过的痕迹。 苏离他们都不见踪影,想是已经进去,虽然只留一片残迹,却也依稀可以看出这座行宫昔年之宏伟富丽。 宫殿很深,里面所有木质和布匹类的物品已经不复存在,只有那些巨大的石柱,仍旧七扭八歪的矗立着,一片阴森,空无一人。 岳小珂转目四顾,看着这传说中的神秘之地,想象着当年这里的一派盛景,自己的爹爹,真的来过这里么? 一连走过几道拱形的回廊,来到一处空旷的大厅之内,厅内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玉石桌案,有的已经翻倒,曾经摆放在玉石桌案之上的金银酒杯,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只是颜色已蒙上一层灰暗,不复当年眩目光彩。地上积着厚厚一层尘土,脚踩上去,松松软软,尘埃四溢。除了这些以外,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没有任何人留下的痕迹,就算是一截枯骨也没有。如果不是亲耳听苏离所说,岳小珂绝不会相信在这里曾经发生过血腥的屠戮,聚集着一千多个冤死的孤魂。 猛可里,一道刺目的电光从头顶巨大的缝隙之中透进来,将大厅之内照的一片雪亮,映在人脸上,一片惨白。一声巨响在闪电之后接踵而至,震耳欲聋,梅芷兰伸手拉住苏离衣袖,颤声道:“表姐……我们走罢,我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常云简在她身旁温声说道:“梅姑娘不必害怕,只是雷电而已。” 苏离转头去看叶歌,见他站在大厅上手一尊暗金色的椅子面前,默默端详,不禁走过去道:“叶大哥,你在看甚么?” 叶歌摇摇头,伸手在那椅子上抹了一把,满手灰尘,那被抹过的地方却露出了褶褶金光,原来这椅子竟果然是纯金打造,看上面雕刻的图案形状,应是皇帝所坐的龙椅。 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从头顶缝隙漏下,洒落在几人的身上。苏离忙向一边退去,向着叶歌道:“叶大哥,那边漏雨,快到这边来!” 叶歌点了下头,刚要离开,却听见岳小珂轻轻“咦”了一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片黑色的东西来。这东西方才一直掩埋在厚厚的灰尘里,没有看见,现在被雨水一浇,露出了本来颜色,被她发现。 那东西有半片瓦般大小,薄薄的一片,似铁非铁,拿在手里也有几分重量,岳小珂用手抹去上面流淌的泥水,就着微弱的光线,才看见那东西上竟然有字!从左至右,行云流水,笔笔朱砂:卿恕九死,子孙三死。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蝇头小楷,岳小珂皱起眉头,仔细分辨,却是“高宗皇帝赐岳千帆绍兴三年八月书”,手指一颤,差一点将那铁卷从手中掉下,这块铁牌,竟然写着爹爹的名字! 岳小珂正凝目细看,叶歌已从她手中拿过那份丹书铁卷,看了半晌,冷冷一哼,随手扔在地上,岳小珂身子一颤,眼睛跟着那张铁卷,一直看着它掉落在一张翻倒的桌案之下。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弯腰将铁卷捡起,咬了咬嘴唇,飞快的放进怀中。 顿了片刻,见无人发觉,才轻轻松了口气,刚要站起来,眼睛却被横在面前的那张桌案吸引。那张桌案和其它的桌案一样,也是白玉的桌面,只因为是翻倒在地,桌面之上倒并未堆积那么多的灰尘。吸引岳小珂的,倒并不是这张还算干净的桌面,而是刻在这桌案之上的一个字。 死! 这个“死”字就刻在这张桌案的右下角,笔笔刚劲,棱角分明,岳小珂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抚摸,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刚刚好能嵌入这字的笔划之中,原来这字竟是有人用手指生生写在桌上去的! 抬头看看四周,只见这张桌案是在那张龙椅的下手第二张桌子的位置,在它和那张龙椅之间,还有一张桌子,只不过只剩了半边,斜斜倾倒。 岳小珂几步走过去,蹲身下来,用手抹去那半张桌面上的灰尘,眸光一扫,果然看见在这张桌面的左下角,也有一个用手指写上去的字,这个字不是“死”,却是“别”。这两个字虽然都是以手指用内力写在玉石的桌面之上,但笔迹截然不同,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叶歌走到她身边,也看到了这两个字,眉头微蹙,深深思索。岳小珂却站起来,依次跑到大厅中所有或躺或立的桌案之前,用手将这些桌面上的积灰拂去,仔细查看,只是除了最初看到的两张桌子,再也没有任何一张上面有字。 “死……别?这是何意?这两个字,又是谁写的?”岳小珂站起身来,喃喃自语。 叶歌站在她身旁,摇了摇头,“这里已经面目全非,再难得知当年发生的事。” 岳小珂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却听一旁梅芷兰忽然惊叫一声:“有鬼!”忙回头去看,只见梅芷兰已然扑进了常云简怀中,一张粉脸已经煞白,不敢回头。 苏离眉头一皱,飞身掠到她身后,伸手拉她,“兰儿,你看到甚么了?” 梅芷兰战战兢兢回过头来,指着大厅中一个角落道:“方才那里站着一个人,我吓了一跳,刚要喊人,他就不见了。” 叶歌不等她说完,足尖轻点,几个起落已到了梅芷兰所指的那个角落,这里似是这座大厅的一处死角,光线照不到,风雨也打不到,到处结满了蛛丝。叶歌目光一扫,眉峰微微一挑,弯下腰去,伸手扯开地上遍布的蛛网,一股潮湿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苏离几人已经走了上来,常云简弯腰看了看那个洞口,皱眉道:“这里难道是一处暗道?方才梅姑娘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就在这暗道下面?” 苏离摇了摇头,看着那洞口道:“这个洞口如此之小,怎能通的过一个人?况且,若是方才真的有人从这里下去,这洞口的蛛网又怎会不破?” 叶歌略一沉吟,伸手摸了摸洞口边缘,又四下看了看,点头道:“这里的确应是一条暗道,原本上面铺了活动的金砖,由于年久失修,这块金砖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这才露出了洞口。”伸手拔出身后乌追宝剑,手腕一抖,在这个洞口四周上下左右边缘各点了一点,只听“哗啦”一下土石滚落之声,那原本只有一个人头大的洞口,豁然变大,竟然扩大到足有一个成人大小! 几人围在洞口四周,相互对视一眼,叶歌开口道:“我要下去看看。” 梅芷兰颤声道:“叶少侠,这下面……有鬼……” 叶歌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你们不必随我下去,留在这里等我便是。” 话刚说完,却听两个女子声音同时道:“我陪你去!”叶歌一愣,看了一眼岳小珂,又去看苏离,却见小珂眸光明亮,苏离脸上却有些许晕红。 苏离神色略为尴尬,轻轻咳了一声道:“岳姑娘不会武功,还是留在这里为好。” 岳小珂看了苏离一眼,微微一笑,向着叶歌道:“叶大哥,我不怕鬼。” 常云简一直站在梅芷兰身旁,此时温言道:“梅姑娘,这个世上本无鬼神之物,况且,在这种诡异之所,我们更不应该分散,大家都在一起,凡事也好相互照应。” 梅芷兰看了常云简一眼,低头不语。常云简伸手轻轻拉起她一双柔荑,温声道:“梅姑娘,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你……”梅芷兰抬头看见他一双眼睛里满是脉脉情意,心中一跳,本来她心里选中的夫婿是唐傲,可那唐家大公子,却为了一个小丫头推三阻四,迟迟不来下聘,倒是这个常云简,虽然不及唐傲风流倜傥,却也一表人才,最难得的是,这一路上,虽然明知她心中所念之人并不是他,却仍温柔呵护,陪伴左右。想到此处,脸上微微一红,垂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突然间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打亮,这一次不只梅芷兰,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惊,只因这道闪电,竟然不再是方才那种刺目的白色,而是一片腥红,照射在整个阴森空旷的大厅之内,好像沉入了一片血海一般。 叶歌伸手从怀里掏出火折晃着,低声说了句:“随我来。”当先跳下了暗道。 剑歌行 第十七章 满天花雨(一) 暗道之中果然是一片漆黑,一股阴冷潮湿的味道迎面扑来,瞬间浸透几层衣衫,让人身上禁不住的打冷颤,好在叶歌和常云简手中都有火折,影影绰绰的也照亮了面前的一点道路,火光虽弱,却也能令人稍稍心安。 面前只有一条路,狭窄黑暗,堪堪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两边的墙壁好像都是泥土,坑坑洼洼并不平整,看起来像是匆忙挖就。 苏离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身旁的墙壁上,一阵冰冷黏腻,似乎有水,秀美微蹙,随手掏出一块手帕去摸,却见本来洁净芬芳的淡黄帕子上,顿时染了一道污迹,颜色暗红,好像...血迹一般。苏离心中一跳,将手帕凑近鼻端,一阵刺鼻的腥臭味道扑鼻而至,令人作呕,脸色一变,这分明就是死尸污血的味道!紧紧握着那块帕子,本想敢到叶歌身边给他看,两人之间却偏偏隔着岳小珂,就算能挤过去,也不免会弄的一身都是那种腥臭的血污,想了一想,只得先不声张,暗暗观察。 所幸这条暗道似是越来越宽,走到后来,已渐渐可以两人并行,苏离几步越过岳小珂,赶到叶歌身边,低声道:“叶大哥,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将那块手帕拿给他看。 叶歌接过仔细看了一眼,同样凑近鼻子嗅了一嗅,脸色微变,冷冷的道:“这是血。” 苏离点了点头,将手帕收起,轻声的道:“我觉得这里阴气很重,只怕......真是有甚么不干净的东西。” 叶歌正要说话,却突然停住,只见那条暗道已到尽头,面前是一扇门,却不是甚么沉重的石门,只是一扇木门,上面红黑交间,画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符号。那两张符想是年长日久,已经残破不堪,倒是画在那木门之上的颜色,却丝毫也没有褪去,红的像是刚喷洒上去的鲜血,黑的也像是未干的墨迹,鲜艳如同刚刚绘好。 岳小珂看着那两张符,轻轻拉了拉叶歌的衣袖,小声道:“叶大哥,你看这两张纸,像不像我们在七星迷宫,看见的那些僵尸脸上贴的那些?” 叶歌本也觉得那两道符文有些熟悉,给她一说,心中豁然一亮,这两张黄纸,果然和那些僵尸脸上的黄符很是相似。 梅芷兰没有到过七星迷宫,不知他们在说甚么,问道:“岳姑娘,你方才说......甚么僵尸,不知是何意?” 岳小珂摇摇头,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我的意思就是,这两道符是用来镇鬼的。” 她说这话时脸上既无笑意也无怒意,似笑非笑的模样,看得梅芷兰心里一阵发毛,本来刚刚恢复红润的脸色再度苍白。 苏离皱眉看了岳小珂一眼,伸手拉住梅芷兰的手道:“兰儿,她是吓你的,这世上哪里有鬼。” 岳小珂不再理她二人,回头望着叶歌,道:“叶大哥,你要不要进去?” 叶歌心知岳小珂说的没错,这扇门后不知藏着怎样的东西,他本不信神鬼,但自从在七星迷宫之中遭遇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实也难用常理解释,就算这扇门后没有鬼魂怨灵,却也不一定没有机关埋伏,伤人于不备。只不过,就算面前真的是通往地狱的门,他也势必要闯一闯,只因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这扇门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我一个人进去,你们在这里等我。”脚下迈出一步,伸手便要去推门,衣袖忽然给人拉住,低头一看,却是岳小珂,用手拉着他衣袖,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叶大哥,我说过,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会陪你一起。” 叶歌看着她在跳动的火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睛,心头忽然一阵火热,凝视着她,缓缓点头,岳小珂嫣然一笑,放开他衣袖,跟在他身后。 那道木门虽破,上面却从外面上了木插,叶歌伸手将木插拨开,看了一款道:“这门是桃木的。” 自古传言,桃木辟邪,这扇门是用桃木所做,上面还贴了符,只怕其中绝非那般简单。 “吱呀”一声,两道黄符拦腰截断,飘落在地,两扇鲜艳的木门向里裂开一道缝隙,应手而开。 一阵比方才暗道里强烈百倍的味道扑面而来,潮湿、黏腻、腥臭!除了叶歌,所有的人几乎都下意识的伸手捂住鼻子,梅芷兰更是将头偏到一旁,“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那两扇门后,是一片空旷的大厅,大小和暗道之上那座行宫的大厅相差无几,到处都是一片血红,血红色的土地,血红色的岩石......这里,竟像是一个天然的山洞!山洞的顶上和地上,犬牙交错的生长着血红色的尖石,如同野兽的利齿一般,顶端锋利如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小的只有人的手指粗细,而大的却足有成年男子的大腿般粗,放眼看去,就好像是一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而他们几人,就在这只巨兽的嘴里! 在石洞的中央,有一个大大的池子,不知是不是天然形成,里面似乎是有水般,池子上面向下长出的岩石上,正一滴一滴的向下滴落水珠,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洞穴内听得格外清晰。 叶歌深深吸了口气,抬脚迈进那扇桃木门一尺高的门槛,走近了这个诡异的石洞。整个散发着腥臭的洞穴中,除了那种枯燥往复的滴水声,就只能听见他们几人沙沙的脚步声响。 石洞之中,什么也没有,没有怨鬼作祟,甚至就连私人的骨头,都没有看到一根。梅芷兰下意识的紧紧拉住常云简的手,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苏离也松了口气,抬头环顾四周,道:“这到底是甚么地方,为什么弄的这样诡异?” 梅芷兰道:“也许...这只是这座行宫的另外一个出口,偏巧正好挖通了这个怪异的洞穴......” 苏离点点头,回头对叶歌道:“叶大哥,既然这里甚么也没有,我们还是赶快离开罢。” 叶歌却像是并没有听见她的话,他和岳小珂,都在看一个地方,就是洞穴中央那个巨大的水池。 岳小珂忽然轻声的道:“叶大哥,你有没有看见那水池上面的岩石在滴水?” 叶歌点头,“看见了。” “那水......是红色的......”岳小珂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丝丝微微的寒意。 叶歌沉默了片刻,同样轻声道:“看见了。”深吸口气,慢慢向着那个巨大的池子走去。岳小珂抬头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跟在他身后。 那方池子很大,几乎占了真个洞穴一半的面积,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个池子不仅大,而且深。暗红色的砂土边缘,刀削般断裂,低头就是一个深深的大坑,坑里有水,只到池子的一半深,红色的......池水。 岳小珂忽然转过脸去,拼命捂住自己的嘴,这个池子里的味道,是整个洞穴之中最浓烈的,她已忍不住要吐出来。吐了一会儿,咬着牙转过身来,却见叶歌仍是冷冷的站着,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看那池子里的水,忍不住伸手想要拉他,手指刚刚碰到他衣袖,却听叶歌冷冷说了一句:“这水里有人。” 岳小珂吓了一跳,上前一步,随着他的目光向水下看去,只见池中血红的水竟是分为两层,底下一层是鲜红颜色,上面的一层竟是透明,像油一样漂浮在那鲜红的血水上。透过两层水的颜色,就在那红的仿佛透明的水底,隐隐约约露出一张人的脸孔,岳小珂猛的看见那张人脸,几乎吓的跳了起来,刚想大叫,叶歌已回收拉住她手,沉声道:“不要怕,是个死人。”岳小珂一手给他拉着,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咽了口口水,重又向水底看去,这次心下有了准备,看的也比方才清楚,原来那果然是一张死人的脸,脸上的肌肉皮肤几乎已腐烂殆尽,模模糊糊的只有白森森的骨头和黑洞洞的眼眶。岳小珂紧紧抓着叶歌的手,缓缓放眼看去,巨大的池子中,竟然不只这一个死人,粘稠的红色液体下,竟然到处都是森森白骨,这个巨大的池子里,竟然满是死人! 苏离几人也围拢上来,向着池子里看了一眼,常云简皱眉道:“这些尸骨都是甚么人,难道就是传说中死在瑶山夜宴的人么?” 叶歌沉吟半晌,微微颔首,“只怕正是。” 苏离恨声道:“想不到这狗皇帝如此残暴,竟然将这些人的尸体都泡在这个血池里,让这些人死了都不得安宁!” 常云简道:“传言这些人的尸骨都被一把天火烧的干净,看来只是掩人耳目,只不过,这狗皇帝既然已经杀了这些人,何不干脆焚尸灭迹,为何大费周折的将这些尸体搬运到此处封起?” 岳小珂忽然在一旁冷冷的说:“难道你们没有听过一种封魂之术?” 几人一齐回头看她,梅芷兰轻声道:“甚么...封魂之术,岳姑娘可不要吓我。” 岳小珂看她一眼,淡淡的道:“封魂之术是北方蛮夷巫师之间流传的邪术,就是把暴毙而死的人的尸体,集中到一个秘密地点,用血水泡制,再加入符文烧成的灰,这样便能在这藏尸体的地方形成一道结界,将这些私人的魂魄禁锢于此,不能离开,这些人本来就是被害而亡,怨气极重,又不能转世投胎,久而久之,便成为厉鬼......”她话还没说完,梅芷兰已惊叫一声,躲在常云简身后。苏离皱眉瞥了小珂一眼,冷冷的道:“岳姑娘,这些耸人听闻的话,你又是从何得知?”岳小珂将脸扭向一旁,看着血红的池水,道:“这种邪术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这个地方,也未必一定就是。” 剑歌行 第十七章 满天花雨(二) 叶歌忽然伸手将背上长剑解下,向着血池的边缘走去。苏离站的离他最近,吃了一惊,一把拉住他道:“叶大哥,你干甚么?” 叶歌冷冷的道:“我要下去。” 苏离急道:“不可,这下面都是死人尸骨,况且也不知道这水里有甚么蹊跷!” 叶歌道:“就因为这池水里都是尸骨,我才要下去。我要看一看,我爹是不是在这血池之底!” 正要甩脱苏离的手,岳小珂已从身后跑上来,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你不能下去!刚才我的话你没听见么?这水里有特制的药水,还有下了咒的符文,叶大哥,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山洞定然是施了封魂之术!” 叶歌冷冷的看着她道:“难道我就要任由我爹躺在这血池之底,永世不得解脱?” 岳小珂急道:“你便算下去,也一样找不到你爹!瑶山夜宴死了的人有一千多个,这血池里有一千多具尸骨,况且都已腐烂,你又怎知哪一个是你爹爹!” 苏离忽然转头看着小珂冷冷的道:“岳姑娘,你究竟是甚么人,怎的对这些妖法邪术,知道的这样多?” 岳小珂愣了愣道:“我......”她知道的这些,都是唐傲讲给她的,唐傲读书过目不忘,尤其喜欢这些奇闻异志之物,只是这些,她却并不愿和苏离等人解释。 梅芷兰在一旁看他们争执,忽然瞥眼看见在这血池边缘的一块凸起的怪石上,竟然拴着一个小小的金铃铛,只有人小指甲的一半大小,金光灿灿,仔细看去,这金铃的一端竟然连着一条细细的红线,这丝红线绕过那块石头,隔空越过,又拴在另外一块石头之上。梅芷兰见那金铃极是精致可爱,忍不住伸出玉手,轻轻的摸了一下,那小金铃轻轻的颤了一下,发出悦耳的一声“叮铃”。 岳小珂忽然听见这个声音,猛然转过头来,一眼看见梅芷兰的手指刚刚离开那只金铃,脸色一变,大声道:“谁让你碰那只铃铛的!”一面说,一面扑了过来,伸手去按那只金铃,却已经晚了,随着那只铃铛的不断摇动,牵动那丝红色的细线,到处都有铃铛声响起,“叮铃,叮铃”之声不绝于耳,渐渐连成一片,响彻整个诡异的山洞。 岳小珂大睁着眼睛,呆呆看着那丝丝如同蛛网一样交错的红绳上下颤动,脚下缓缓后退,退到叶歌身旁,一把拉住他手,大声道:“叶大哥,快走!” 叶歌剑眉一皱,看着她道:“怎么了?” 岳小珂用力摇头,“我不知道,但那些铃铛是不能碰的!”话音未落,只听见梅芷兰尖叫一声:“有鬼!”脸色苍白,一把推开眼前的常云简,向着山洞另外一端跑去。常云简愣了一下,大叫一声:“梅姑娘!”飞身向着她身后追去。 叶歌此时也已觉出有些不对,在那悦耳不绝的铃音里,好像还混杂着另外一种声音,说不上是甚么声音,却让人没来由的遍体生寒,耳边只听苏离一声惊呼:“那些水!”转头一看,只见面前的那个血池中原本一片粘稠平静的血水,此事竟然缓缓的动了起来,越动越是剧烈,从最深处汩汩的向上泛起大片的红色血泡,就好像是开水煮滚了一般。 叶歌的脸色终于有些变了,伸手拉住小珂的手,飞身向着进来时的那扇木门掠去,还未到木门之前,只听头顶一声巨响,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从他们头顶呼啸而下,叶歌一惊,猛的顿住脚步,拉着岳小珂硬生生的向后错了半步,那块巨石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落下,轰隆一声,重重砸在他面前的地上,由左至右,将那扇红黑相间的桃木门严丝合缝的牢牢挡住! 钢牙一咬,风一般转身,带着岳小珂向着梅芷兰跑去的方向奔去,脚下暗红色的地面已经起了轻微的震动,愈来愈剧烈,好像地震一般,几乎让人站立不稳。叶歌左手拉着小珂,右手忽然一抬,平平一挥,只听连声闷响,却是坚硬的石头碰在剑鞘上的声音,原来在这剧烈的震颤之下,山洞顶上的状如狼牙的锋利石笋,竟然都从洞顶的岩壁上脱离,纷纷掉了下来。 梅芷兰手中擎着一柄雪亮的柳叶弯刀,不住挥舞以拨开头顶不断坠下的落石,只是她武功内力本也不算强,再加上掌中的刀也不是一把宝刀,初时尚可勉强抵挡,到了后来,手却越挥越慢,脚下也踉踉跄跄,几次差点摔倒。眼见头顶落下的尖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自己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小,樱唇颤抖,几乎就要哭了出来,身后冷不防的给人一推,一个声音在耳边喊道:“梅姑娘快闪开!”力道之大几乎将她整个人推的飞了出去,远远的摔倒在地上,却摔倒了整个山洞的边缘,头顶再没有那种可怕的石笋落下。回头向后一看,推开她的正是常云简,由于方才实处的力道太大,常云简脚下不稳,半跪在地上。梅芷兰急道:“常大哥快来!” 常云简听见她这一声娇呼,蓦的抬起眼眉,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一声闷响,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一块狼牙样的尖石已从头顶落下,将他半跪在地上的右腿刺穿。 梅芷兰一声尖叫,想要回手拉他,无奈两人相隔太远,一块尖石擦着她的手背落下,刮去了她玉手上细嫩的皮肤,鲜血如同泉水般渗出,梅芷兰“啊”的一声,缩回手来,眼见着常云简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一块接一块尖刀般的石笋扎在身上,血流如注! “常公子!”梅芷兰无法过去,只能流着泪喊出这句话,声音断肠,烟雨楼招亲之时,她并未曾十分注意过他,他的诗句对的不是最好,武功也没能摘下那只银环,就是他身上穿的衣衫,她也觉得太过华丽失了本色,可现在,就是这个她一直不曾在意过的男人为了救她,不顾性命...... 常云简的惨烈情形,叶歌也同样看在眼中,那些石笋竟像是有生命一样,不论从哪里落下,都向着常云简飞去,钉在他的身上,常云简的挣扎已经微弱,再也无法爬起来。叶歌左右一看,用力一推岳小珂,“跟着苏姑娘,跑到梅姑娘那里去!”自己右手将长剑一横,向着常云简飞身而去! 乌追剑削金断玉,叶歌将内力贯注剑上,生生将那些石头震开,荡出一条通路,常云简就在眼前,只是却已伏在地上,从后背到双腿,参差不齐的插满了粗粗细细的石笋,好似一只刺猬一般,每一根刺下,都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看不见鲜血流出,只能看到他身下暗红色的砂土颜色越来越深。 叶歌心里一凉,这样的伤,绝活不了,正要弯腰把他的身体夹在腋下,忽听前面传来岳小珂和苏离的两声惊叫,猛的抬头,只见央金已然跑到梅芷兰身边,她二人却不知怎的,竟都摔倒在地!那些阴魂不散的石笋,竟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从她们两人头顶直直落下! 岳小珂不知为何,和苏离的距离竟然很远,但距离叶歌,却是苏离近些。 千钧一发,叶歌竟然愣住,两个女孩子都命在旦夕,但他却无法两个都救! 电光石火间,他耳中好像听到一个婉转声音惊惶喊道:“叶大哥就我!”弹指一瞬,他猛然闭上眼睛,向着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冲去,长剑如同蛟龙破水,将空中落下的石笋拦腰斩为数段! 一切的一切,只在刹那,倒在地上的女子霍然抬头,一双眸子秋波盈盈望着叶歌,深色难以言喻,是苏离。 叶歌看着她朦胧的双眸,豁然回首! 岳小珂听见了苏离的那声焦急呼唤,几乎同时,她看见了叶歌的身影,毫不犹豫的,向着苏离而去。仰面躺在地上,看得见那些狼牙般的尖峰已到了自己眼前,凄然一笑,抬手挡住自己的脸,就算要死,也至少不要死的太难看。 脸颊旁忽然划过一阵冷风,一个声音在耳边柔声道:“睁开眼睛。”岳小珂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睁开双眼,只见眼前闪过一片带着冷意的光芒,绚烂夺目,只是转瞬即逝,还未看清已隐没,那些将要刺穿她身体的尖利石笋,如期落下,岳小珂可笑一声,原来只是一个幻觉。 身上到处疼痛,应该是那些锋利的石头已扎进了自己的身体,只是,却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难道,是因为死的太快?愣仲之间,身子一轻,已被人一把抱起,睁开眼眸,眼前是叶歌痛苦焦急的脸。 叶歌抱着她几个起纵,便来到了梅芷兰所在的山洞边缘,将她轻轻放下,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解开她身上批的那件黑色貂裘。 岳小珂默默看着他,没有说话。 黑貂裘下,仍是她那一袭雪白的衣衫,洁白柔软,没有一丝污迹,也没有一点鲜血。 叶歌愣住,他眼睁睁的看见那些石笋刺进她娇柔的身体,那一瞬间,他心如刀绞,疯了一样赶到她身边,却还是晚了。他本以为他会看到她的白衣被鲜血染红,却没想到她身上竟然完好无损,没有一丝伤痕! 难道刚才没有看他,转过头去,看着她刚才躺着的地方,暗红色的砂地,地上一片嶙峋竖立的石笋,还有乱石散落,一片狼藉。方才,她好像听见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温柔低沉,如同幻境,她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一个幻觉。 叶歌低下头去,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要对她说些甚么,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他先救的人,是苏离。 剑歌行 第十七章 满天花雨(三) 眼睛落在小珂雪白的裙上,那里还散落着一些碎石,眸光一闪,伸手捡起其中的一枚,有人的手指粗细,冰冷坚硬,只是,那本该锋利如刀锋的尖端,却是秃的,好像是被甚么削去了一般! 苏离看着他手中的石笋,也轻轻“咦”了一声,同样也在小珂身上捡起一块,仔细看去,和叶歌手中的石头一般无二,形状还是原来的形状,上粗下细,却同样没有了刀锋一般的顶端。 叶歌转头去看岳小珂,却见她也正在盯着自己手中的石笋看,眸子睁得极大,本来淡粉的嘴唇竟已有些苍白。 苏离轻轻叹了口气,看了已经坐倒在地的央金一眼,“既然没事,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罢。” 她话声刚落,梅芷兰已“嘤”的哭了出来,抽泣道:“常公子他......” 苏离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他已死了,他是为了救你而死,你更要好好的活着出去,才不辜负他的心意。” 梅芷兰擦了擦眼泪,点头站起,山洞内的地面仍在晃动,从那血池之中忽然冲天喷起一股腥红的水柱,重重的冲击在山洞顶上,带着浓烈腥臭的血水四溅开来,溅落在梅芷兰的脸上,竟像被生生用刀剜掉脸上的皮肉一般剧痛,忍不住大声惨叫。 叶歌回头看了梅芷兰一眼,一把将岳小珂从地上拉了起来,大喝一声:“快走!”向着山洞的另外一侧飞奔过去!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一侧到底有没有出口,只是来时的出口已被巨石封死,除了走这一边之外,再没别的办法! 这一条路也像是一个甬道,初时还算宽敞,到得后来越来越窄,光线也越来越暗,地面虽然也在颤动,却没有方才山洞之中那般剧烈。苏离一边跑着,一边回头一看,脸上漠然变色,只见身后一阵粘稠的红流滚滚,竟像是那血池中的水已从池子中涌出,渐渐淹没过来,所过之处,就算是嶙峋挺立的岩石,也消融不见! 叶歌也回头看了一眼,脸上一片深寒,着血红色的液体看起来虽然粘稠,流的并不很快,但若前方是死路,就势必会灌满整个山洞,他们四人,必将和那些岩石一般,消融在这腥臭的血水里! 猛的转过一个急弯,苏离惊喜叫道:“叶大哥,前面有洞口!” 叶歌也已看见,就在前面数百米之外,有一点点的亮光透出,虽然不是白亮的天光,但却可一眼看出,那是幽暗的星光闪耀。 叶歌咬牙,向着苏离喝道:“你带着梅姑娘和央金,快冲过去!” 苏离回头看他,大声道:“那你呢?” 叶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血水,高声道:“你们先出去,我不会有事!” 苏离眼睛一酸,几乎流下泪来,但她性子素来坚强,心知叶歌说的没错,这般情形,断不可优柔寡断,儿女情长。银牙一咬,伸手拉住梅芷兰和央金手臂,将体内所有内息提到丹田,用尽全力,向前笨出。梅芷兰武功虽不及苏离,却也高于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明白了表姐的意思,同样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功夫,三人轻身而出,转眼将叶歌和岳小珂甩在后面。 叶歌见她们跑远,右手用力一握乌追,左手忽然松开岳小珂的手,猿臂一舒,一把将小珂夹在腋下,提一口气,发足向着那处闪动光亮的洞口奔去。 那处洞口并不很大,只有两尺宽窄,刚刚够一个人钻出去。此时梅芷兰两人已经从洞中钻了出去,苏离正要爬上石壁,见叶歌赶上来,回头深深看他一眼,眼中柔情无限,猛一回头,毅然伏在石壁之上,从那个狭窄的洞口钻了出去。 叶歌一把托起小珂,将她举到那洞口之处,沉声道:“快出去!” 岳小珂回头,眼见着叶歌身后已是一片血红,手指微微颤抖,只说了一句话:“我等你!”转过头去,用尽全身力气爬上那个石洞,岩石尖锐的棱角划破了她细嫩的手,血流如注,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她要活着出去!只有她活着爬出这个洞口,叶歌才能活下来!一阵冰冷带着湿气的风吹过她脸颊,岳小珂抬起眼睛,终于看到了天上闪烁的几点星光。 叶歌用力将小珂推进洞口,猛然回头,那像有生命般的血水已缓缓蔓延到他的脚边,叶歌忽然大喝一声,右手将长剑高高举起,用力向着地上劈下,以下剧烈的震颤,乌追剑的剑锋斜斜插入暗红色的地面,叶歌全身的内力都贯注在剑身,只见这一下剧震之下,那本已要淹没他双脚的血水忽然向上卷起,好像碰到了甚么看不见的阻隔一般,向后倒卷而去,就在这万分之一的瞬息之间,叶歌足尖点地,已飞身跃上了石壁,从那洞口钻了出去! 他是个男人,身材自是比那些女孩子魁梧,好不容易才挤出了洞口,刚一落地,已有两个少女同时扑了上来,叶歌还未及反应,一个娇软的身子已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腰,抽泣道:“叶大哥,叶大哥!” 叶歌一愣,霍然抬头,正对上不远处岳小珂明澈的眼眸,见他看过来,牵动唇角,用力笑了一笑,随即别开目光,转过头去。 叶歌怔怔站着,任苏离紧紧抱着,眼睛却看着岳小珂,见她转身,随着她的目光向远处看去,他本以为会看见山影星光,却没想到,他最先看到的,却是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就站在山影之前,星光之下,一身白衣,衣炔飘飘。天色黑暗,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却能看清他的眼,他的眼睛,比天空上任何一颗寒星都要明亮。 叶歌愣住,苏离感受到他的异常,诧异回头,也愣住,梅芷兰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也呆呆的看着这个人,没有人知道这个人事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叶歌轻轻推开苏离,向着那个人影走去,走了几步,缓缓站定,凝视着那个人。 那个人影一动不动,只是负手站着,星光映在他眸中,光芒变幻,叶歌终于发现,这双眸子一直在看一个人,深深的看她,很久很久,忽然微微一笑,向着那个人懒懒的说了一句:“小珂,过来。” 叶歌一动不动的站着,他已经听出了这个人是谁,苏州烟雨楼,他记得这个人随口说的一句诗,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他缓缓回头,看着岳小珂,她就站在他身后,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很久很久,她忽然微微笑了一下,轻轻的道:“叶大哥......我要走了。” 叶歌看着她,平静的问:“去哪?” 岳小珂低下头,看着满地霜华,“回唐家堡。” “我记得你说过,再也不愿回唐家堡。” 岳小珂轻轻苦笑,“我是骗你的,我是唐家的丫头,迟早...也还是要回去的。”眸子在叶歌脸上流连片刻,缓缓抬脚,擦过他身边。手腕上猛的一紧,已被叶歌紧紧握住,岳小珂回头,愕然看着他,叶歌盯着她明亮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我不会让你回去。”岳小珂看着他冷硬俊美的容颜,忽然想起在七星迷宫,自己要渡过那条深不见底的河的时候,叶歌也是这样拉着她手腕,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模糊,强忍住心中的难过,忽然向着叶歌甜甜一笑,“叶大哥,你是不是舍不得我,难道你喜欢我么?” 清冷的星光下,她的笑容令人心醉,眸中却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记得,那一次,她也是这样问他,他说:“休要胡说!”这一次,她希望他把这句话再说一次。 可是,这一次,叶歌没有说,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深深的看,用力握紧手掌中略微冰凉的玉腕,慢慢点了点头。 岳小珂愣住,呆呆看着叶歌,脸上神色有些慌乱,后退一步,想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叶歌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紧。 “你的卖身契,我替你赎。”用力一把将小珂拉到身后,放开了她,向着星光下的人影走去。 “你是唐傲。”叶歌终于站定,看得清那个人的眉目。 白衣男子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岳姑娘欠唐家堡多少钱,我替她还,还有她的卖身契,我替她赎。” 唐傲眸光越过叶歌,凝注在岳小珂脸上,微微一笑:“她欠我一条命。” 剑歌行 第十七章 满天花雨(四) 叶歌愣住,他没有想到唐傲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钱可以还,可是命,却要如何还? “她已还了你十年。”良久,叶歌终于开口。 唐傲摇头,淡淡的道:“不够,我要她的一辈子。” 叶歌咬牙,“她根本就不愿回去唐家堡,她身上有病根,你们又何曾为她医治?” 唐傲的目光终于从岳小珂脸上移开,盯在叶歌脸上,此时叶歌才看见,他眸中闪烁的寒芒。 “你想怎样。” “我已说过,她欠你唐家堡的钱,我替她还,然后,带她离开,从此她与你唐家堡,再无瓜葛。” 唐傲唇角一勾,淡淡一笑,“你凭甚么?” 叶歌长眉一挑,眸中也同样迸发出冷厉的寒光,刚想说话,岳小珂已从身后跑了上来,拉住叶歌衣袖,抬头看着他道:“叶大哥,他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欠他一条命,你帮不了我,你走罢!” 叶歌用力一挥,将她挥开一旁,沉声道:“你下去!” 岳小珂没有防备,差点被他推倒,一连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子,咬着嘴唇呆呆看他。 唐傲冷冷一笑,“你要她,凭甚么?是凭你对她不闻不问,还是凭你对她推推搡搡,又或者,是凭你方才在那个山洞之中,心急如焚的先去就那位苏大小姐?”他语声略带慵懒,好听至极,说出来的话却句句锋利如刀,丝毫不留情面。 叶歌身子一震,说不出话来,刚才在那山洞之中,他的确先救的是苏离,但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他的动作完全是出资本能,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为甚么,也许在他的潜意识中,苏离虽然一身武功,却远没有岳小珂坚强,也许就是因为在最后的时刻听到苏离惊惶无助的叫声,他才会本能的先冲到她身边。可是,在他回头去看岳小珂的瞬间,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她死了,那他也不会独自活下去! 他看着唐傲,神色渐渐平静,缓缓开口:“还有一样,你忘了说。” 唐傲看着他,微微一笑,“是甚么?” 叶歌一字字的道:“我的剑。” 唐傲看着他缓缓撤出身后的长剑,脸上笑意仍在,并不说话。岳小珂的脸色却已变了,拔腿跑上前来,拦在叶歌面前,向着唐傲道:“大少爷,我跟你回去,你不要和他动手!” 唐傲看着她的眼睛,唇角的笑容似与方才有些不同,忽然向着她伸出左手,柔声道:“你过来。” 岳小珂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忽又放松,点了点头,垂下眼睛向着唐傲走去。 耳边突然掠过一阵风声,一道黑影从她头顶越过,挟着寒意的剑影箭矢一般直奔唐傲咽喉,岳小珂惊叫一声:“不要!”却根本再也无法阻止叶歌的攻势! 唐傲看着那道剑影,眸子忽的垂下,轻轻的笑了一声,他好像并没有动,但那柄乌追剑却从他的颈边堪堪擦过,唐傲扭头,瞥了乌追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好剑。”紧接着身子倏忽一旋,已斜斜退了出去,如同风吹一般,轻飘飘的落在后面九尺开外,右手抬起,随便挥了一挥,极点寒星般的光芒在他身前闪了一闪,随即隐没。 叶歌心中暗赞一声:好轻功!长剑当胸举起,向外一荡,只听叮叮声响,两枚袖箭已跌落地上,脚下却不迟疑,飞身而起,一招水月龙山,向着唐傲胸前鸠尾、膻中两处大穴疾刺而去,腾空之间,只听到耳边似有极细的破空之声,将头一偏,又一道寒光擦着他耳边掠去,带起一阵冰凉的冷意,躲过暗器,叶歌势如排山倒海,眼见唐傲只是懒懒站着,似乎躲也未躲,心下略略一愣,微觉诧异,刚想到此,忽觉胸口猛的一阵刺痛,好像万千把匕首同时刺进胸膛一般,就算是他坚强如铁,也抵受不住这般剧痛,脚下一个踉跄,从空中跌了下来,长剑驻地,猛的突出一口鲜血! 岳小珂在后面看得真真切切,大叫一声,飞奔过来,一把扶住叶歌,“叶大哥!”叶歌唇上沾的全是鲜红的血色,看了她一眼,想把她推开,刚一用力,那种万箭穿身般的剧痛再度席卷而至,甚至比第一次还要猛烈,叶歌脚下一晃,再也站立不稳,单膝跪倒在地,右手却依然紧紧握住握住乌追剑,只是由于用力过大,就连之间都已发白。 苏离从后面飞奔而至,一把将岳小珂推到一旁,尖声道:“你走开!你们唐家堡的人都是邪魔外道,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不要再碰他!” 岳小珂给她推的坐倒在地,呆呆看着叶歌口吐鲜血,苏离用手帕替他擦净,马上又有新的鲜血涌出!苏离将占满鲜血的手帕向地上一扔,霍然站起,咬牙看着唐傲,“姓唐的,解药拿来!不然姑娘我杀了你!” 唐傲看着她,笑了一下,道:“你才是烟雨楼的苏大小姐。” 苏离恨恨的道:“我就是苏离!”这辈子,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到唐家堡!” 唐傲“哦”了一声,淡淡的道:“你如此想死,那便也快了!” 苏离再不答话,伸手从腰间拔出长剑,刚要向唐傲砍去,却听梅芷兰在她身后大叫一声:“表姐,你的手!”心下一惊,眼睛向着自己手上一瞥,却见原来一双皓白如玉的纤手,现在却像泡进了脓血里一般,一片血红。抬头瞪着唐傲,刚要怒骂,唐傲已先开口,悠悠然道:“等你手上的红色过了小臂,你这双手便再也不能要了,越是动用内力,毒性发作越快。” 苏离恨声道:“那我也要先杀了你!” 梅芷兰在苏离身后,忽然一把抱住她,向着唐傲哭道:“唐公子,我表姐与你无冤无仇,我姑丈和唐门主也是好友,你快些把解药给她罢!” 唐傲听见她的哀求,不置可否,眸光一转,盯在岳小珂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岳小珂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他道:“大少爷,你把解药给他们,我跟你回去,要打要罚,听凭你处置。” 唐傲唇角一勾,并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岳小珂同样点了点头,抬脚向他走过去,走道叶歌身边之时,忽然停下,看着叶歌我在剑柄上已经迸裂的指甲,手指轻轻颤抖,忽然在他面前半跪下来,伸手握住他承载地上的左手。 “叶大哥,对不起,我答应你的话,没能做到。” 叶歌缓缓抬起头,看着她,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刚毅俊美的脸上布满了纵横的汗水。 岳小珂伸出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冷汗,柔声道:“ 你不用替我担心,唐大公子不会杀我,最多打一顿鞭子而已。” 叶歌的眸子中,渐渐泛起红丝。 岳小珂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甜甜一笑,“叶大哥,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我永远都会记得,一辈子也不会忘。”低下头去,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东西,轻轻拉起他的手,放在他手心,“这是绛珠草编成的指环,能给人带来好运,本来...本来你已经有了一个,可是...我也再没别的东西可以送给你了。”抬头看了站在他身后的苏离一眼,轻声的道:“叶大哥,苏姐姐待你很好,我祝你们两个能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叶歌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的暴出,他说不出话,但他眼中的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可怕。 岳小珂看着他,忽然轻轻一笑,“叶大哥,我真的要走了,你要保重。”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站起。 叶歌左手用力一握,想要抓住她的手,却只握住了她冰冷的指尖,感受着这点冰冷,从他掌中一分分滑脱。他的眸子已经变为血红,混合着痛苦和绝望,仰头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用尽全力,低哑的喊出了两个字,“小珂......”,她怎么可以走?他还欠她依据“对不起”没有说,他冷颜斥责过她,要她自重;他曾经为救苏离,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那座恐怖的僵尸崖上;他曾经一连一个月不和她说话,任凭她孤独的走在所有人色身后;在生死一线之间,他先出手去救的,还是苏离,眼看着那些好像吸血鬼一般的岩石,坠落在她的身上...... 而她,却从来没有怨过他一句,一句也没有!她说,她要陪他道天涯海角,永远都不离开...... 他还没有对她说那句“对不起”,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走!带着他永远的痛苦和遗憾,带走对他永远的误会。 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走!带走她对他一生的承诺...... 曾经以为永远会在身边的人,原来也有离开的一天。 “岳小珂......”叶歌用尽全力喊了出来,汗水和从眼角伸出的淡红色液体,在他几乎颤抖的脸上纵横交错。 岳小珂身子一震,却没有回头,紧紧咬着牙加快脚步,走到唐傲面前。 “解药在哪?” 唐傲一笑,向她伸出左手。 岳小珂看着他的手,默然片刻,缓缓将自己的右手放进他的掌心之中,随即被他紧紧握住。 右手一扬,两个瓷瓶飞落在叶歌面前的地上,唐傲的声音慵懒疏狂,“紫色的那瓶,能解你身上的毒,红色的给苏大小姐,服下解药之后,二十个时辰之内不能动用内力,否则毒质立即随各大经脉渗入各处大穴,就算不死,也要终身残废。” 叶歌的眼睛一直盯着岳小珂,对地上的解药看也不看一眼。 唐傲看了他一眼,握住岳小珂的手,转身而去。 岳小珂诶唐傲拉着,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向着叶歌大声道:“叶大哥,你要保重,你还要去找你娘!” 右手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竟是唐傲握住她的那只手用力收紧,好像要把她的右手捏碎一般,岳小珂忍着疼,看着叶歌猛然清明的眸子,对着他粲然一笑,回过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剑歌行 第十八章 痛彻心扉(一) 叶歌眼看着唐傲牵着岳小珂,越走越远,渐渐的看不见,却仍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就好像只要他这样一直看着,岳小珂就会从山的那一边回来一样。 央金向着小珂离去的方向追上几步,大声喊道:“小珂妹子!你要去哪里?”空山寂寂,星光点点,哪有小珂半点回应。央金呆呆看着满山树影,忽然转过身去,抬手去抹眼睛。 梅芷兰赶忙从地上将那两个瓷瓶捡起,把那红色的瓶子打开,递到苏离手里看她服下,然后看了看叶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紫色的瓶子也给了苏离。 苏离轻轻叹了口气,在叶歌面前半跪下来,将那个瓷瓶的塞子打开,凑到他唇边,柔声道:“叶大哥,你先把解药吃了。” 叶歌的眼睛仍旧看着岳小珂消失的地方,低声的道:“她走了......” 苏离无言,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岳姑娘不会有事,唐傲不会对她怎样。” 梅芷兰在一旁道:“表姐,你怎知道,我看那个唐公子的确狠辣。” 苏离轻轻一笑,眼睛看着叶歌道:“你见过哪家的少爷会牵着丫鬟的手走路么?” 梅芷兰低下眼睛,咬着嘴唇道:“这......当初在烟雨楼,我便觉得这位唐大公子和那小丫头的关系绝不一般。” 叶歌身子微微一震,紧紧咬住牙关。 苏离转头对他道:“叶大哥,岳姑娘方才说的对,你一定也要好好活下去,因为你好要去找你娘。” 这一句话说出来,叶歌已经充血的眸光闪了两闪,缓缓抬起左手接过苏离手中的紫色瓷瓶,仰头一饮而尽。 杭州城东,拢翠阁。 一间最大的厢房之中,唐傲斜倚在软榻之上,面前两个遍体绫罗的女子,一个吹笛,一个弹筝,正在演奏。这两个女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生的杏眼桃腮,十分娇美,举手投足,风情万种。唐傲淡淡的看着她两人吹弹,也不说话,一只纤纤素手从一旁伸过来,往他口中轻轻递了一个剥好的葡萄,唐傲随口吃了,两外一侧又递来玛瑙杯盛的美酒,唐傲也一样一饮而尽。 美酒、琴音、没人,这对于男人本是一种享受,只是唐傲脸上却始终一片漠然,眸光浅淡,看不出他心里在想甚么。 又吃了一粒晶莹剔透的葡萄,眼前翠袖一挥,鼻端掠过一阵浓浓幽香,接着一个软玉温香的身子已轻轻偎在他怀中,一双玉臂勾上他脖颈,唐傲垂下眼睛,眼前媚眼如丝,呵气如兰,“唐公子,你怎么好像不开心,是我们姐妹姿色太过平庸,入不了你的眼么?” 唐傲勾勾唇角,伸手搂住那女子纤腰,轻轻一笑道:“你叫甚么?” 那女子看着他的笑容,竟好像痴了一般,半晌才满脸娇红,娇声道:“我叫烟罗。” 唐傲点头,看着她道:“你们姐妹四人是拢翠阁的头牌,姿色定然是第一等的,我怎会看不过眼。” 烟罗羞涩一笑,伸手把玩他腰上碧玉的腰带,低声道:“那......今夜公子可要留宿么?” 唐傲一笑,“那是自然。” 烟罗脸上更红,探身又倒了一杯酒,凑到唐傲唇边,喂他喝下,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睛盈盈的盯着他脸,语声缠绵,“那......公子是要我们哪一个陪侍?” 唐傲抬眼看了那两个弹奏的女子一眼,笑道:“我还没想好。” 烟罗咯咯娇笑,将脸埋进他胸前,小手轻捶他的胸膛,不依道:“唐公子,你真坏......” 室内春色无边,窗外却已北风呼啸,又是一夜大雪纷飞。 唐傲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忽然淡淡叫了一声:“龟奴。” 房门立时被人推开,一阵冷风卷着雪花灌进屋里,几个少女身上都是一哆嗦。一个穿着黑色毡衣毡帽的驼背男人忙不迭的从外头跌进来,向着唐傲躬着身子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唐傲道:“我的那个小丫头呢?” 龟奴看了唐傲一眼,犹豫了一下道:“公子的丫鬟,就在门口坐着呢,小人刚才让她到空厢房里等着,她也不去,说要在外头看雪......” 唐傲冷冷的道:“你去叫她进来。” 龟奴“啊?”了一声,看了看四个美艳娇柔的少女,犹豫了一下道:“这......” 烟罗看了龟奴一眼,嘟起樱桃般的嘴唇道:“公子是嫌烟罗伺候的不好么?” 唐傲低头看了她一眼,坐起身子,伸手把她抱在了自己腿上,低声笑道:“你们都是这里杨妈妈的心肝宝贝,我怎舍得让你们伺候。”说罢抬眼对着龟奴道:“快去,她若不肯来,你便告诉她,我要一个人的命,用不了三个时辰。” 龟奴愣了一下,嘟囔着学了一句:“要一个人的命,用不了三个时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再问,只得去了。 过不了片刻,只见那扇雕花的木门再度打开,进来的却是个白衣白裙的少女。 那少女头发上沾满了雪花,一双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进到屋中,一抬眼便看到烟罗坐在唐傲腿上,不由呆呆愣住,呆了片刻,好像醒过神来,转身便想出去。 唐傲懒懒的道:“你今天要是出了这间屋子,叶歌就死。” 岳小珂沉默片刻,回过身来,看着唐傲道:“大少爷叫我来,有甚么吩咐。” 唐傲看着她道:“你过来。” 小珂看了坐在他怀里的烟罗一眼,慢慢走了过来。 唐傲看着她的眼睛道:“为甚么哭?” 岳小珂摇摇头,淡淡的道:“我想我娘了。” 唐傲轻轻哼了一声,忽然低头在烟罗耳边:“烟罗姑娘可以去一边歇着了。” 烟罗愣了一下,呆呆看着他脸,又回头看了一眼岳小珂,自从她在这拢翠阁挂头牌,还从没有一个男人舍得让她到一旁歇着!这种江湖上的人她见过不少,比唐傲凶恶多少倍的男人她也伺候过,但不知为何,就算是面对着满身黑毛的粗鲁大汉她也一样打情骂俏,此时唐傲只不过温柔的说了一句话,她却连娇也不敢撒。娇哼一声,轻捶了唐傲以下,才风情万种的从他身上站起来,腰肢款款摆,坐在一张绣凳上。 唐傲看着岳小珂道:“过来伺候我。” 岳小珂看了一眼,慢慢走到他身后,伸出伸手,犹豫片刻,终于轻轻落在他的肩背,替他捶打肩头。 唐傲轻轻闭上眼睛,只觉得自从进了这间春暖阁,就只有这一刻才最舒服。等她捶了一会儿,才淡淡的道:“伺候我喝酒。” 岳小珂转头找了一找,那只红玛瑙的酒杯就放在她旁边的案几上,拿起白玉的酒壶斟了满满一杯,端起来递到他面前。 唐傲抬眼看着她,“你就是这样伺候我的?” 小珂愣住,呆呆看着唐傲,又转头看了唐傲身旁那两个丰满美丽的少女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烟罗在她身后媚声道:“小丫头,你伺候的是男人,不是木头,你这么笨,要是在拢翠阁,早就被妈妈打死了!” 岳小珂端着酒杯的手轻轻发抖,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唐傲,在唐家堡的时候,她也便是这样伺候他的,不知为何今天不对。虽然烟罗方才的声音很大,但她却是在不知该如何伺候男人。 唐傲看着岳小珂的眼睛,伸手将那杯酒接了过来,一饮而尽。岳小珂松了口气,刚想收回自己的手,却忽然被他握住手腕,猛的向前一带,小珂毫无防备,一声惊叫,整个人跌进了唐傲杯中。 一阵幽幽的清香从她的发上和身上传到他的鼻子里,唐傲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的小手好像冰块一样冰凉,同样冰凉的,还有她柔软的身子,在他怀里微微发抖。唐傲双臂用力将她搂在怀里,低头看她的脸,她正在挣扎,苍白的脸颊上果然又现出了那种迷醉的嫣红。 它跑了多久,他突然有些记不清了,因为他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的......想她。 “刚才烟罗姑娘是怎样伺候我的,你可看见了?”低下头去,嘴唇擦过她耳边,低低的道。 岳小珂挣扎不脱他的双手,索性不再挣扎,抬起头看着他大声道:“我没看见!我不是青楼里的姑娘!” 唐傲唇角扬起,笑看着她,“那你是甚么?” 小珂愣住,唐傲笑容里的轻佻像一根尖针一般深深刺进了她的手,不知为甚么,她竟然想起了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淡淡一瞥唇角的轻蔑神情。是啊,她是甚么,她到底是甚么?是江湖上人人唾骂的魔头的女儿,是唐家堡人人可以随意欺凌的丫鬟,还是......还是一个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永远见不到光的罪人? 她忽然低下头去,轻轻的说:“......我是一个怪物。”一滴冰冷的泪珠坠落在唐傲的手指上,她是一个怪物,一个被所有人鄙视、厌恶、离弃的怪物,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只死在她眼前的黑狗恐惧的眼神,她也永远忘不了,在她马上要死时,看到叶歌奔向苏离的矫健身影。 唐傲愣住。他本以为岳小珂会反唇相稽,却没想到她没有。那滴泪水太冰冷,带走他指尖灼热的温度。 烟罗在一旁看着,心中十分赌气,这小丫头除了眼睛漂亮,浑身上下,哪有一点比得过她?她年纪最小,一向自负美貌,就算在拢翠阁四个当家头牌之中,也是位列第一,到这里的恩客,哪个不是把她当宝贝一样供着,唯独这个姓唐的公子,好像瞎了眼睛一般,在拢翠阁花钱喝花酒,却将四大花魁晾在一旁,和一个病恹恹的小丫头调情!这样的事传扬出去,叫她烟罗以后怎样见人! 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副娇媚笑容,走上前来,看了岳小珂一眼,娇声笑道;“怪物么?这词儿用的真是好,我也觉得你有几分像。”转头媚声对唐傲道:“唐公子,你的这丫鬟既不解风情,人也笨,不如你把她交给我,我来替你调教几日,准保她比现在乖巧一百倍,怎么样?” 站在烟罗对面的红衣女子叫绮罗,年纪比烟罗大一两岁,听见烟罗的说话,抬起头来向她使了个颜色,轻轻摇了下头,烟罗瞥她一眼,假装没看见,娇躯向着唐傲身前的贵妃榻上斜倚过去,左手托腮,将一双修长的玉腿轻轻抬起,慵懒的屈在身前,淡绿色的薄纱覆在她浑身玲珑的曲线上,透出里面若隐若现的晶莹肌肤,那种妩媚神情,真是勾魂摄魄。向着岳小珂招一招手,咯咯笑道:“小丫头,过来给我捶捶腿!” 岳小珂被唐傲抱在腿上,冷冰冰的看着她,唐傲抬起头,看了她风情万种的娇躯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说甚么?” 烟罗见唐傲看她,愈发媚眼如丝,轻轻挑起一只玉足,玉笋般的足尖似有似无的碰了碰唐傲的腿,嫣然笑道:“我要你的小丫头来伺候我,你舍不舍得?” 唐傲一笑,抬手握住她娇小玲珑的玉足,轻轻捏了一下,看着她道:“自然舍得。今天我有事,你先回去,明天我去找你。” 烟罗只觉得自己的玉足在他掌中一阵酥麻,说不出的舒服,满脸娇红,嘤咛一声,看着唐傲略带邪气的双眸,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从榻上娇软坐起,“公子可不许骗我,不然以后,烟罗再不见你!”说着眼波从岳小珂脸上扫过,略带得意的站起身来,和那三个女子一起,对着唐傲福了一福,婀娜退了出去。 剑歌行 第十八章 痛彻心扉(二) 岳小珂见那四个少女都走了,低头看了看唐傲放在她腰侧的右手,轻轻一挣,从他腿上跳了下来,站在一旁,眼睛看着窗外漫天飞雪,呆呆出神。 唐傲转头看着她,微微冷笑道:“你在想叶歌?” 岳小珂垂下眼睛,不说话。 唐傲道:“你若想要叶歌活着,就好好的听我的话。” 岳小珂轻声道:“大少爷的话,我一向都是听的。” 唐傲一双修眉微微一挑,“是么?私自跟着叶歌潜逃,也是我吩咐你的?” 小珂双手在身前紧紧交握,默然不语,半晌才低声道:“那一次是我逼叶大哥带我走的,不管他的事。” 唐傲冷笑,看着她,忽又问道:“我给你的袖箭呢?” “......”岳小珂愣住,她没想到唐傲竟会问这件事,只是,那支袖箭在七星迷宫之时已经被摇光拿走,作为她承诺的信物。 “回答我。”唐傲声音慵懒低沉,却铁一般的不容拒绝。 “......那支袖箭,给人拿走了。”岳小珂鼓足勇气,一口气说了出来。 “谁。” “......摇光。” 唐傲霍然抬头盯着她的眸子,“你去了七星迷宫?” 小珂点头,避开他的目光。 唐傲脸上一片冰寒,冷冷的道:“谁让你去的?” 岳小珂和唐傲从小在一起十年,对他十分了解,他平时从不大发雷霆,但这种冰冷的声音和脸色,已是震怒的表现。两只手心里都是沁出的汗水,深深吸了口气,看着他道:“没人让我去,是我自己想去的!” 唐傲冷冷看着她,“你见到了摇光?” 岳小珂点头,脚下缓缓向后退了一步,唐傲的眸中,那种神色让她害怕。 唐傲却并无甚么反应,只是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小珂,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是我从前对你太过放纵,你才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这句话轻描淡写,听在岳小珂耳朵里却比唐霏的鞭子更令她身上发冷,别开眼睛:“我没忘,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便是。” 唐傲冷冷哼了一声,道:“今天累了,且先记着,明日再说。”站起身来,走到这间厢房的里间,里头摆放着一张鸳鸯大床,上面铺着上好的刺绣锦被,淡红色的幔帐,用如意金钩勾起挂在床头两侧。唐傲走到那张床前坐下,冷冷的道:“过来,伺候我睡觉。” 小珂慢慢走进来,不去看唐傲的目光,只是走到床前,弯腰替他把被褥整好,直起身来,见他仍是坐着不动,轻声道:“大少爷睡罢,我先出去了。” 唐傲也不看她,只是淡淡的说:“去打一盆水来给我洗脚。” 岳小珂愣了一下,她从前在唐家堡虽也是唐傲的小丫鬟,但也只是他两个私下的约定而已,唐傲只有在练功之时才会到囚禁她的那间石室,平日里的饮食起居,都是他真正的仆从负责。就算是那次唐傲带她下山,一路之上伺候他,却也从没让她这样伺候过。 唐傲淡淡瞥她一眼,“你不是要听我的话,怎的我第一句话,你就听不懂么?” 岳小珂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听得懂。”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手里端着一个铜盆进来,盆里冒着腾腾白气,盛了滚烫的热水。岳小珂将那个铜盆放在唐傲脚下,站起身来低声道:“水打来了。” 唐傲低头看了那个铜盆一眼,淡淡的道:“伺候我洗脚。” 岳小珂霍然抬头看他,唐傲却一眼也不看她,冷冰冰的坐着。 小珂感到眼睛里热热的,像是有甚么东西要不争气的涌出来,怔怔看着他,娇柔的嗓音微微颤抖,“你......” 唐傲抬头看她,淡淡冷笑:“我怎样?”盯着她已经涌上眼泪的双眸,轻轻哼了一声,“你可以不做,但不要后悔。” 岳小珂说不出话来,很久很久,终于低下头,缓缓半跪下来,颤抖着伸出手去脱唐傲的靴子。 唐傲眸中蓦的掠过一抹冷意,低头看她将自己鞋袜除去,将他的双脚放在热水中。 有什么东西落在盆中,荡起一圈圈细细的涟漪。 盆里的水虽热,他却还是能清楚的感到她微凉的手指在他脚上轻轻滑过,带起心底一阵阵深深的颤动。低下眼睛,凝视她长长的睫毛轻动,然后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沉甸甸的坠入盆中。 “伺候我,你很委屈?”唐傲忽然伸手,勾起她的下颏,看着一颗泪珠从她苍白的脸颊滚落,浸湿他的手指,目光扫过她垂落胸前的漆黑发辫,右手在她胸前一挥,食指轻轻一挑,两段淡金色的丝带从她的发上飘然落下,满头青丝如同瀑布一样散落,岳小珂呆住,怔怔看着唐傲,神色容颜,竟是说不出的荡人心魂。 唐傲眸色蓦的变深,盯着她因为泪水而更加晶莹的眼睛,拇指轻轻抚上她淡粉柔软的嘴唇。 小珂唇上感觉到他手指的粗糙,身子轻轻一颤,向后一仰,想要躲开他手,却不防唐傲突然探身,一把拉住她手腕,用力一拽,小珂这次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出口,脚下一绊,便已摔倒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紧接着身上一沉,已被人压在身下。 “你干甚么!放开我!”岳小珂的声音微微颤抖,拼命推他,她此刻的慌乱害怕,远远甚于方才被唐傲欺凌。 唐傲的眸子幽深,近在咫尺,近到两人呼吸交缠,甚至能感觉到他舒朗的睫毛碰在她的睫毛之上。右手向下,轻轻屈起她的左腿,摸上她的足踝。 柔滑小巧,没有任何的阻碍。 “那只镯子呢?”唐傲低声笑问。 小珂看不透他眸子里深黑的颜色,胸口剧烈起伏,那只镯子已经被叶歌的乌追剑斩断,典进了当铺,但她不敢说,虽然唐傲在笑,但她却真的不敢说。 “你记不记得那个镯子上的字。”他的手撑在她脸侧,低头看她不住颤抖的眼睫。 她记得,那个镯子上,刻了一个“傲”字。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甚么?”唐傲俯身,几乎压在她的胸前。 岳小珂闭起眼睛,她记得,但她重重摇头。 耳边听见唐傲轻轻一叹,低声道:“睁开眼睛。” 她明明不想听他的话,却不由自主的去听。睁开眼睛,看见了眼前迷离闪烁的光华。 金色的光华,闪耀在他指尖,岳小珂的脸色变了,她已看清了他两指间夹住的是什么,是纯金的镯子,整整齐齐的断为两截! 唐傲的眼睛在那片金光后看着她,缓缓的道:“我给你的袖箭,你拿去送了别人,我给你的镯子,你斩断丢进了当铺。岳小珂,你很好。” 小珂呆呆看着他指间的两节金镯子,说不出话来,这两截镯子,她明明当进了凉州城中的当铺,怎么竟然会在唐傲手里! 唐傲忽然从她身上坐起身来,小珂松了口气,纲要爬起来,胸前却被人重重点了几指,顿时软绵绵的躺了下去,身上又疼又麻,动不了分毫。她在七星迷宫之时有过这种感觉,那一次是被摇光点中了穴道。 唐傲凝视着手上的那两截金镯,忽然转头看着岳小珂,微微一笑,“我给你的东西既然不愿意戴,那便把它永远留在你身上可好?” 岳小珂睁大眼睛看着他,大声道:“你要做甚么?我不要!你放开我!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唐傲也不理她,站起身来,将那半只刻有“傲”字的金镯拿在手里,缓缓伸进桌案上正在燃烧的烛火之中。 岳小珂惊恐的看着他,牙齿忍不住的打颤,她不敢想他要对她做甚么,从小到大,虽然他对她轻佻霸道,却从没有真正残忍的伤害过她,但这一次,她已经感到,唐傲是真的动怒了。 金色的镯子在烛心里冒出一丝丝白烟,就连颜色都已从金光变为略带透明的暗红,唐傲才将那半只镯子从烛火上拿走,回到床前,俯身看着岳小珂。 “你...你......,不要......”岳小珂从来不肯向人低头,但对唐傲,却从来不知该怎样面对。她是真的怕他,因为在他面前,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个八岁的小女孩,脆弱无助。 唐傲不说话,单膝半跪在她身侧,伸手拉开她雪白的衣襟。 岳小珂猛的闭上眼睛,大声叫道:“唐傲,你这样对我,我真的会恨你一辈子!” 唐傲不回答,将她的衣衫褪到肩头,略略顿了一下,伸手拉下她同样雪白色的抹胸。 岳小珂喉咙里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呜咽,大滴的泪珠,从她紧闭的眼角渗出,滚落下来。 唐傲的手指轻轻划过她雪白的胸前,少女娇嫩的肌肤在他滚烫的手指下颤栗,深深吸一口气,将那半只仍旧通红的桌子深深的按在她左边的胸前。 小珂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本来娇嫩的粉唇,刹那变得苍白,紧接着渗出点点鲜红,那是她咬破自己的唇,鲜血的颜色。 那是怎样一种,痛彻心扉。 唐傲俯身,温热的唇擦过她半睁半闭的眸子,手指轻轻抹去她脸上遍布的冰冷汗珠,低低的说:“恨我一辈子,那就恨罢,永远在我身边,恨我一生。” 岳小珂听见了他的话,却分不清是真是幻,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却远得仿佛在云端。恍恍惚惚之间,唇上忽然一片温热,被什么轻轻覆上,紧接着被那片温暖紧紧包裹,温柔的纠缠,淡淡的甜意,仿佛就连方才那阵销魂蚀骨的剧痛,都融化在这同样销魂蚀骨的温柔里。 “小珂......”她睡去之前,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她,她知道那个人是谁,她要恨他一辈子...... 剑歌行 第十九章 天不懂情(一) 唐傲低下眼睛,就着摇红的烛火,看她在烛光下嫣红的脸颊,食指沿着她的眉轻轻滑下,沾上她腮边冰冷的泪珠,落在她半裸洁白的酥胸上。 在那柔软起伏的曲线上,靠近心房的位置,有一片几乎血红色的伤痕,高高的肿起,在她白皙的胸前显得尤为刺目。 唐傲伸手从腰间掏出一个小铁盒,打了开来,用食指在盒子里蘸了蘸,轻轻抹在她胸前的伤痕之上。 她的肌肤清凉,只有着心房上的伤痕火烫。唐傲的黑眸盯着她,呼吸渐渐沉重,手掌沿着她起伏的胸口缓缓移到她柔软的腰侧,另一只手将她已经凌乱的衣衫,轻轻拉下肩头…… 身体慢慢压伤她娇柔的身躯,长长的睫毛缓缓合住,将自己的唇轻轻压在她的唇上,左手紧紧的握住她纤腰,右手已解开了她系腰的金色丝带,抚上她细腻微凉的肌肤。 他黑亮的眸子像火一般燃烧起来,放肆激烈的吻她依旧苍白的唇,他的手,也像燃烧了一般,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种种暧昧的痕迹。 窗外风雪交加,许是扇子没有关紧,突然间“哐啷”一声,一扇窗户被风雪吹开,一股冰冷的寒气卷着雪花吹了进来,扬起了唐傲垂在脸侧的黑发。唐傲猛地闭上双眸,一双秀眉狠狠皱起,放在小珂腰上的手忽然紧握成拳,微微颤抖。良久良久,才终于抬起头来,睁开的黑眸中已褪去了方才那烈火般的神色,漆黑如墨,沉静如冰,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支起自己的身体,在小珂身旁躺了下来,从腰间掏出一粒小小的药丸轻轻放进她口中,看她咽了下去,伸手将她被他揉弄凌乱的衣衫掩好,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岳小珂睁开眼睛的时候,唐傲已经不再,自己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但她知道,昨夜他一定在这张床上睡过,因为她闻得到他特有的味道。 慢慢从床上坐起身,身上的外衣虽然已经被人脱掉,但里面的小衣还在,岳小珂脸上一红,探身去拿放在床头的衣衫,动作过大扯动了胸前的伤口,一阵钻心的刺痛。 她的身体蓦然僵硬,因为她终于记起,昨夜他给她的痛彻心扉。 缓缓打开贴身小衣的衣襟,低头去看,一个红色的伤痕,赫然印在她如同白玉的左胸上,经过一夜,那伤痕的红肿已经消褪了不少,隐隐约约可以辨认,在那伤痕正中,竟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傲”字! “这个字已经烙在了你的身上,再也弄不掉了。” 岳小珂猛地掩住衣襟,霍然抬头,唐傲就站在门口,深深的看着她。 “我……我恨你!”不知为甚么,见到唐傲,她就禁不住的想哭,就连声音都哽咽起来,她是真的恨他!虽然这种恨和她恨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想到昨夜他对自己做的事,就禁不住气得浑身发抖。 “你想恨就恨罢。”唐傲淡淡的道,走过来拿过床头的那件衣衫,披在她身上,“我不怕你恨我一世。”不顾岳小珂的挣扎,温柔坚决的替她穿衣服。 外厅之中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之声,有女子声音焦急唤道:“公子!唐公子!”紧接着门被人打开,似乎有很多人从外面闯了进来。 唐傲脸上没有一丝特别神色,替小珂系上那条淡金色的腰带,才直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他只走了两步就不用再走,因为外面的那些人已经进来。来的是四个女子,就是昨夜在这间厢房里伺候唐傲的拢翠阁四大花魁,其余那三个花魁倒还没什么,奇怪的是昨夜那个媚态横生的烟罗,却是给人扶着进来的,一张娇媚的脸儿早不见了昨晚的风情万种,一片苍白痛苦之色。 唐傲看了那个烟罗一眼,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烟罗低着头,不去看他,倒是扶着烟罗的红衣绮罗向着唐傲福了一福,开口道:“唐公子,烟罗妹妹年纪小,生的又美,万千宠爱,难免娇纵,若是有得罪公子之处,请公子看在她年少不懂事的份上,饶了她这次罢。” 唐傲看了绮罗一眼,微笑道:“姑娘何出此言?” 绮罗向着坐在床上的小珂看了一眼,垂手道:“奴家知道,是因为烟罗昨夜言语冒犯了那位姑娘,公子才弄坏了她的脚,绮罗在这里,替烟罗妹妹向唐公子和那位姑娘赔不是了,还请公子救救烟罗妹妹,在这青楼之地,若是成了残废,那下场定然比死还要悲惨。” 烟罗听了绮罗的话,缓缓抬头向她看去,本来不满痛苦之色的脸上竟似露出一点点的凄凉感激之色。她身旁其余两个女子,绝美的脸上也同样露出一片凄然。 岳小珂坐在床上,忽然道:“她的脚怎么了?” 绮罗看了唐傲一样,忽然伸手拉开遮住烟罗腿脚的长裙,只见烟罗的一条小腿,肿的好像小水桶般粗细,又黑又紫,那双本来小乔纤柔的玉足,也同样肿大的面目全非,看不出是人的脚。 岳小珂只看了一眼,偏即扭过头去,半晌,轻轻的道:“大少爷,你把解药给她罢。” 唐傲回头看她,轻轻一笑:“你是在求我么?” 小珂不去看他,只是道:“她昨天也并没怎么冒犯我,况且,青楼里的女子,真的……都很可怜。” 唐傲不说话,深深的看她一眼,转过头来,从腰间摸出两包药粉,递给绮罗,“这两包药,一包内服,一包外敷,三天就会恢复如初。” 绮罗伸手接过药粉,惊喜道:“多谢公子!”她本来见唐傲下手如此之狠,只道他定然不会如此轻易的救治烟罗,说不定又要借此提出甚么卑鄙无耻的要求,却没想到那个脸色苍白的小丫头说一句话,他便将解药给了。想到此处,不由自主向着岳小珂看去,却见她一头乌云般的长发散在肩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默默看着一旁,不由呆了一呆,昨夜怎地没有发现,这个小姑娘竟然这般好看,难怪……叹一口气,心中自怜自己落入这烟花之地,今生只怕再碰不道好儿郎。一边想着,一边向着唐傲万福行礼,和另外两名女子搀扶着烟罗走了。 唐傲看着她们出去,回身看着岳小珂,半晌才道:“我们也要走了。” 岳小珂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的道:“去哪?” “唐家堡。” 小珂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唐傲,“我不想回去。” 唐傲不说话,只是深深看她。小珂也看着他,慢慢的道:“我不要回唐家堡,我要回寒烟村,去陪我娘。” 唐傲凝视着她的眸子,缓缓摇头,“不可能。” 岳小珂转回头去,不再说话,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一滴滴鲜红的血从她的指缝里溢出,落在淡粉色的被面上。 唐傲脸上蓦然变色,一步上前,运指如风,挥手点了她颈上的一处穴道,拉下她挡在脸前的手,将一粒药丸塞进她口中。 药丸带着独特的清香,入口即化,随着那股药香在口中散开,鼻腔中温热的鲜血也渐渐停住,岳小珂伸手去抹沾在脸上的鲜血,却被唐傲拉住双手,另一只手轻轻抬起,用手指抹去她鼻子下的血迹。 小珂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很深,她看不透。 “我不是说快要死了。”她轻轻的问。 唐傲摇头:“不是。” 小珂微微一笑,“你骗不了我,我知道的,凉州城的楚大夫说我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虚寒症,真是个庸医,连天下闻名的唐门毒药也看不出来……”说着说着,竟然咯咯轻声笑起来。 唐傲紧紧抓着她的两只手,道:“你不会死的。” 小珂唇角翘起,“你能治好我的病么?” 唐傲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她,很久才一字字的道:“我能。” 小珂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眸中却漫起一层淡淡的悲伤,忽然轻声问道:“我是个怪物,是不是?” 唐傲脸色一沉,冷冷的道:“谁说的。” 小珂摇头,“没有谁说,是我看见的,我的血有毒,能毒死蚂蚁,还有狗。”顿了一顿,慢慢的道:“是不是,也能毒死人?” 唐傲抬手将自己沾了她鲜血的中指含入口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淡淡的道:“不是,我还活着。” 岳小珂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绽开了一抹笑意,轻轻的道:“我跟你回唐家堡,可是,我会恨你一辈子。” 唐傲看见她几乎淡无痕迹的笑靥,心中竟然重重一颤,伸手挑起她下颌,看进她的眸子。“你恨罢。” 剑歌行 第十九章 天不懂情(二) 唐家堡还是如同十年之前一样,一片苍凉萧索。岳小珂抬头看着面前那座石梁上挺拔俊逸的“唐门”二字,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我当年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也是黄昏。” 唐傲在她身后,一手搂着她腰,一手拽着缰绳,听见她的话,淡淡的“嗯”了一声,抬头去看山巅夕阳。 “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把我埋在外面,我不要留在那个冷冰冰的石头城里。” 唐傲双腿一夹马腹,那匹全身漆黑的马长嘶一声,向前窜去,只有唐傲淡淡低沉的声音还流连在淡红的夕照里,“把你留在哪里,是我说了算。” 和十多年前一样,走过了那个青灰色的巨大城楼,又穿过了那个人来人往的集镇,街边有人卖珠花,一支支精巧别致的珠花摆在一块黑色的毯子上,大声吆喝:“卖珠花!来买珠花呀!我这里的珠花可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都是皇宫里贵妃娘娘带的,唐家堡里除我一家,别无分号,快来看快来买呀!” 小珂骑在马上,低头看了一样那满满一桌子的珠花,果然精细美丽,极是好看,就连苏离和梅芷兰头上戴的珠花,都没有这些好看。身下的马离那个卖珠花的摊子越来越远,她的目光却仍回头落在那些光华夺目的珠花上。 马蹄声忽然停住,唐傲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你想要?” 小珂愣了一下,忙回过头来,摇了摇头。她从来没有戴过珠花,也没想过要戴,她只不过是看看而已。 唐傲没有说话,突然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回到那个卖珠花的人跟前。那人一眼看见他,立即满脸推笑,向着他道:“公子,买珠花么?我这可是皇宫里的珠花,你看看我这珍珠!”说着伸手从毯子上拿起一支珠花来,通体是用细细的金线缠成,一头是别在发上的簪子,另外一头是一朵小小的金丝花,虽然花瓣很小,但做工却极精细,每一根花瓣上的脉络都丝毫不差,最别致的是,这朵珠花上没有像其它的珠花一样镶着甚么各色宝石,只是在那朵小小的金丝花蕊里,托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晶莹圆润,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唐傲伸手接过那朵珠花,道:“多少钱?” 买珠花的神秘一笑,伸出五个指头,唐傲看了一眼,伸手从腰间掏出一小锭金子丢在他面前,卖花人眉开眼笑,伸手把金子捡了塞进怀里,不住口的道:“公子真是识货啊,这支珠花可是我的镇店之宝,是最受皇上宠爱的柔妃娘娘戴的……” 唐傲没耐心听他啰嗦,拿着珠花,翻身上马,稳稳坐在小珂身后,抬手将珠花插在她柔软的发上。皱眉看了看,摇头道:“你喜欢,就戴两天罢,我还是喜欢你戴真花。”说着伸手搂住她纤腰,策马而去。小珂侧头摸了摸那颗清凉柔润的珍珠,垂下睫毛,并不说话。 这一次,唐傲带着岳小珂,一直进了唐家堡内城才勒马停下,岳小珂坐在马上,看着那座关了自己十年的巨大石殿,默然不语。唐傲下马,伸手将她抱了下来。小珂看了他一眼,抬脚向着那座石殿的门口走去,唐傲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要再去那里。”岳小珂愣了一下,回头看他,眸中尽是迷茫。唐傲将她拉回身边,淡淡的道:“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回那个地方。” “那我去哪?” “跟着我。” 唐傲拉着她手,带着她走进了对面的一座石殿,这座石殿比那一座要小一些,但四周开了高大的窗子,一片明亮,用不着点灯火,里面的走廊也宽敞许多,没有像那座石殿一般弯弯折折。唐傲带她走进一间很宽敞的房间,放开她手,看着她走进去。 岳小珂抬头环视了这间房间一眼,只见干净整洁,除了床、桌案和一排书橱之外,再没甚么多余的东西。慢慢走过去坐在那张床上,看着唐傲点了点头。 唐傲微微一笑,道:“你累了就先睡罢,我还有些事要办。”走过去伸手解开她外衣,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被褥都是淡青色的,有着淡淡的阳光味道,干燥温暖。 小珂伸手将被子拉高,缓缓合上眼睛,她真的,很累了。 唐傲起身,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 出门转了个弯,穿过一道花厅,径直进了另外一间更为宽敞的石厅之中,厅里有四个人,三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在正中间那个身着蓝色锦衫的男子正是唐九炫,十年过去,他已蓄起了短须,本来浓密漆黑的头发也已有了缕缕银丝。在他身旁,分别坐着两个中年美妇,左边一个一身白衣,绝美之中透着丝丝冷意,右边一个,穿着淡紫色的一群,精心描画过的柳叶眉,一双凤眼顾盼之间,仍是带着几分灵动,虽已是徐娘半老,却依旧风韵犹存。站在地上的那个,却是个一身紫衣的俊美少年,正式和唐霏。 唐傲看了唐霏一眼,走上前给唐九炫和那两个中年美妇略施一礼,淡淡的道:“爹,娘,我回来了。” 唐九炫看着唐傲,略一点头,道:“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唐傲道:“是。” 唐九炫“嗯”了一声,“那便择日道烟雨楼下聘罢。” 唐傲脸上没有甚么他别神色,口气也仍是淡淡的,“下甚么聘?” 唐九炫浓眉一轩,目光炯炯盯着他脸,在他身旁坐的那个白衣美妇也抬起头来,一双冰澈的眼睛看了唐傲一眼,轻轻开口,声音温柔悦耳,令人如沫春风:“傲儿,你爹爹是问你打算何日去烟雨楼迎娶那位苏小姐。” 唐傲看了那白衣妇人一眼,温声道:“娘,在烟雨楼比武招亲的姑娘并非苏小姐,而是她的表妹。” 唐九炫道:“不管那位姑娘是谁,我都听说你已亲口许诺,不日便要下聘迎娶。” 坐在唐九炫另外一侧的紫衣妇人忽然一笑,道:“是不是因为她不是苏小姐,傲儿便要悔婚?”这妇人声音略略沙哑,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媚。 唐傲抬眼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大娘,我宋伟说要娶她,何来悔婚?” 唐九炫皱一皱眉,沉声道:“傲儿,婚姻大事,你怎可这般儿戏!烟雨楼苏楼主早已修书与我,上面已写明了原委,虽然那位梅姑娘并非真正的苏小姐,却也家世清白,配得上我们唐家堡。” 唐霏在唐傲身后,忽然笑一声道:“大哥不肯娶梅小姐,怕不是因为苏小姐,而是因为岳小珂罢?” 此言一出,唐九炫剑眉紧皱,紫衣妇人唇角含笑,悠然看着唐傲,那个白衣的妇人一张脸上却是陡染寒霜,那双本来就清冷的眸子猛地抬起,冷冷的看着唐傲。 “傲儿,当真如此?”唐九炫伸手轻轻握住白衣妇人的一只玉手,语声同样冰冷威严。 唐傲一笑,回头砍了唐霏一样:“我不是为了岳小珂,我是为了二弟你。” 唐霏一愣,道:“为我?” 唐傲点头,向着唐九炫道:“我去烟雨楼,也不过是陪着二弟走一趟,那位梅姑娘虽然不是真的苏大小姐,但端庄为重,嫁给二弟为妻最是合适不过。” 唐霏似是病没有想到唐傲竟会如此说,一时竟也接不上话,那位梅姑娘的面容他虽未见过,但那黄莺出谷一般的声音和那婀娜玲珑的身段,便已令他无限遐想,唐傲此时忽然说那位梅姑娘要嫁的是他,一时心中一喜,竟有些飘飘然起来。 那个紫衣的妇人一双凤目在唐傲脸上转了两转,轻声笑道:“哦?傲儿竟然这般替霏儿着想?真是难为你这个兄长了。” 唐傲眸子迎上她目光,微微一笑道:“我和二弟,一向手足情深。” 紫衣妇人冷笑不语,那个白衣的妇人却冷冷开口:“岳小珂在哪里?” 唐傲转头看着她,淡淡的道:“在我房中。” 白衣妇人霍然站起,唐九炫在她身旁,一把握住她手臂,沉声道:“映雪,你坐下。”转头对着唐傲道:“傲儿,既然已经将她带了回来,就仍旧让她回那间石室罢。” 唐傲笑一笑道:“爹爹,她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你还有甚么不放心么?” 唐九炫脸色一变,沉声低喝:“傲儿,你说甚么?” 唐傲淡淡的道:“我没说甚么,只是说我确认伺候,要她留在我身边伺候我。” 苏映雪脸色发白,身上微微发抖,冷声道:“伺候你?难道你和岳小珂,已经做出了荒唐之事?” 唐傲转头看她,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奇怪神色,还未看清,转瞬即逝,唇角一勾,道:“你说呢?” 苏映雪愣住,唐九炫左手握着她手,抬头看着唐傲,慢慢的道:“傲儿,你是要逼我杀她么?” 唐傲也微笑,对上唐九炫隐现杀机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爹是要在天下人的面前,自食其言么?”不待唐九炫回答,已然转身,慢慢说道:“岳小珂是我的人,我会谨遵爹的命令,今生不许她踏出唐家堡,当从今而后,若要再有人胆敢动她一根指头,可不要怪我,翻脸无情。”说这最后一句的时候,正好走到唐霏身边,停步看他,眸中笑意更深,唐霏身上却莫名的感到一丝冷意。 剑歌行 第十九章 天不懂情(三) 眼见着唐傲头也不回的出了大厅,苏映雪只是冷冷坐着,一言不发,紫衣妇人斜斜瞥她一眼,咯咯笑道:“俗话说,儿大不由爷,傲儿对那岳小珂的心思,妹妹你害看不出么?不过,说实话,姐姐我对妹妹也是佩服的紧,若不是你当初狠得下心,只怕傲儿现在早已被那小丫头勾走了魂,再也不要你这个娘了!” 苏映雪看夜不看她一眼,冷冷的道:“我的儿子,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紫衣妇人也不生气,悠悠然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唐霏立时上前几步,扶着她手臂,紫衣妇人向着唐九炫笑一笑道:“夫君,我先回房去了,你好生陪陪妹妹,莫要让她气坏了身子。霏儿,我们走。”说着倚着唐霏,咯咯笑着走了出去。 石厅之中就只剩下唐九炫和苏映雪两人,苏映雪听见那紫衣妇人走远了,绷得笔直的身子忽然慢慢软了下来,左手撑在座椅扶手之上,扶住额头,一双柳眉深深紧皱。 唐九炫看着她,柔声道:“映雪,慧儿一向如此,你莫要理她。” 苏映雪轻轻摇头,半晌才道:“我不怪南宫慧,我只怪我自己……” 唐九炫轻轻将她搂进怀中,温声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心,傲儿向来任性,却也自来最有分寸,他此时只是一时冲动,待我再替他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自会慢慢收心,对那岳小珂疏远。” 苏映雪默然半晌,忽然轻声的道:“九哥,傲儿虽然是你的儿子,当他却并不像你……” 唐九炫奇道:“为何?” 苏映雪抬起头来看着他,淡淡笑道:“你虽温柔,却也多情,对你喜欢的女子,一个也不忍心伤害,傲儿却不同,从小到大,你可有见他对哪个女孩子动过心,除了……岳小珂。” 唐九炫想了一想道:“确是从未听他说过,或是傲儿本就不在意儿女私情。” 苏映雪摇摇头道:“这样的男儿,不动情倒也罢了,若是动了真情……,那种感情是你永远都想象不到的,就像……他一样。”说这最后一句话时,她的脸上竟然显出了一丝淡淡的红晕,眼波也渐渐迷茫,像是陷入了一些深深的回忆之中。 唐九炫听见她的这句话,脸上神色喂喂一窒,隐隐闪过一丝痛色,默然不语,凝视着她的脸,看她眸中的神色由茫然变为温柔,再变为娇羞,最后渐渐黯淡,只留无尽悲伤,忽然深深叹了口气,道:“映雪,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帮你找他……” 苏映雪好像从迷梦中惊醒,看了他一眼,眸中的悲伤更加深重,摇摇头道:“我知道,你已帮我找了他二十年,……也许,他早已不在人世……” 唐九炫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搂进怀中,柔声道:“映雪,你还有我,还有傲儿,傲儿是我最深爱的儿子,将来唐门的基业,我是一定要传给他的。” 苏映雪将脸贴在唐九炫宽阔的胸膛之上,闻言轻轻点头,道:“我只希望,傲儿不要执迷不悟,铸成大错……” 唐傲回到自己的房中,小珂已经睡着,纤长的睫毛随着她轻柔的呼吸微微颤动,只是她苍白异常的脸颊,无论再怎样熟睡,都不会现出那种少女特有的嫣红。 唐傲走到床前,侧身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他这样看她,已有十年,从她八岁,到十八岁,看着她由有个粉妆玉琢瓷娃娃般的小女孩儿,长成现在这样一个美丽纤柔,却永远苍白的少女,只是,他看着她的时候,她都是这样闭着眼睛,甚么都不知道。 将手换换伸到石青色的被子底下,轻轻握住小珂的手腕,她的手腕太纤细,细到只要他稍一用力就会折断,食指温柔抚过她柔滑的肌肤,按在她的脉门之上。 “白雪落在墨汁上,到底是墨汁变白,还是白雪变黑……”静谧之中,忽听岳小珂喃喃说出这样一句话,唐傲一愣,转头看她,她闭着眼睛,淡淡的眉却已紧紧皱起,眉间尽是痛苦之色。 “摇光,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唐傲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右手抚上她眉间,轻轻摩挲,柔声答道:“若是漫天大雪,天地都会变白,何况是一点墨汁。” 不知是不是听见他的说话,小珂眉间竟然渐渐舒展,淡色的唇角稍稍上扬,像是在笑。 唐傲凝视着她的脸,慢慢俯身,吻上她淡淡的嘴唇。 微凉,柔软,带着淡淡的咸涩,像是眼泪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但他知道,他喜欢这样吻她的唇,吻她一生。 轻轻离开她柔软的嘴唇,才看到了面前那双泉水般清澈的眼,没有娇羞,也没有愤怒,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清澈见底,却又深的看不出她的心。 唐傲不说话,忽然伸手把她横抱起来,就这样走出去,小珂也不说话,稍稍挣扎了一下,随即安静的靠在他胸前,不再动弹。 唐傲就这样抱着她,一直走出这座石殿,进了对面的那座石殿,在无数唐门弟子的侧目之下,一径来到了那个雾气缭绕的地底温泉。 轻轻把她放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之上,伸手解开她的衣襟。 小珂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忽然轻声开口:“叶大哥的毒,应该已经解了罢?” 唐傲的手一顿,淡淡的道:“你很关心他?” 小珂默然点了点头。 “为甚么?”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唐傲轻笑一声,“那我呢?我是你的甚么人?” 小珂默然,半晌,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欠你一条命,等我把命还给你之后,就再也不欠你的了。” 唐傲点头,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忽然拉开她雪白的衣襟,小珂一惊,本能的想要挣扎,却又停住,娇躯轻轻颤抖,凝眉闭上双眼。唐傲手指轻轻划过她左胸之上,那里的红肿已经消褪,只有一个黄豆大小的“傲”字,深深地印在雪白的皮肤里,在她曲线起伏的胸前,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 “在你还清我之前,你都是我的。”他的气息仿佛就在她耳边,荡起一阵熟悉的酥痒。 小珂不说话,她随他回唐家堡,就是为了还清他,她本不太懂得男女之事,却也略略知道一点,唐傲吻她的时候,她的身体仿佛和心一起,化成了水,然后从眼睛里流出来。他温热的手指划过她肌肤的感觉,让她从心底一阵阵的轻颤,她知道,如果是唐傲,她不会反抗,就算他要对她怎样,她也不会……她记得那个在温泉边吹奏的白衣少年,记得他给她的那支袖箭,也记得,在瑶山那个鬼气森森的山洞之中,在她眼前转瞬即逝的漫天花雨…… 撩动她心弦的手指忽然离开她的身体,一阵淡淡的微风拂过,接着,再无声息。岳小珂睁开眼睛,自己的衣衫还好好地穿在身上,被他拉开的衣襟也已掩了回去,慢慢回头,却见唐傲意见呢远远坐在他从前经常坐的那块岩石之上,深黑的眸子凝视着她,眸中神色,她看不懂,突然轻轻抬起双手,将一个东西凑到唇边,一阵熟悉悠扬的笛声,从他唇间低低逸出。 岳小珂转过头来,凝视着面前滚滚沸腾的温泉,默默倾听,笛声婉转,却带着一点点寂寥的苍凉,并不是他当年吹的那首曲子。很久很久,她忽然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温泉水边,背对着唐傲,轻轻解开自己衣襟的束带,雪白的衣衫飘然滑落,肌肤似雪,青丝如云,轻抬玉足,慢慢走进了热气蒸腾的温泉水中,一瞬之间,恍若时光倒转,仍是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子,和那个若即若离的骄傲少年。 一声沉闷的声响,打断了如泣如诉的笛声,紧接着一个男子的笑声响起:“大哥,我找遍了整个唐家堡,原来你在这里!咦,你又在吹你的笛子啦?”一个紫衣的身影从门口径自走到唐傲身边,一眼看见了温泉之中的小珂,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大哥你还有这个嗜好。啊,这丫头平素一副冰清玉洁的摸样,想不到竟这般放荡,当着男人的面洗澡。” 唐傲头也不回,缓缓将陶笛从唇边移开,冷冷的道:“出去。” 唐霏一愣,看着唐傲道:“甚么?” 唐傲淡淡重复:“出去,若再多说一个字,我会让你永远都不用再说话。” 唐霏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隐没,笑眯眯的道:“大哥说的话,我怎敢不听,只不过是姑姑今日回来,爹叫我找你过去。” 唐傲不语,缓缓站起身来。唐霏脚下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干笑道:“话我已经带到,去不去大哥自己决定罢。”说着赶忙转过身去,几步蹿出了那扇石门之外。 唐傲走到温泉边,半跪下来,看着岳小珂。小珂身子浸在水中,也看着他。 很久很久,唐傲才道:“你的暗器功夫,学了几分?” 小珂脸上微微红了一下,想了想道:“一分。” 唐傲一笑,伸手在地上放了几件东西,银光闪烁,竟是几支袖箭,“若是人人都以为你不会,那一分也够了。”顿了一顿,看着她的眼睛,淡淡的道:“若有人想要杀你,你就用这个,先杀了他。” 小珂一愣,看着唐傲,唐傲却已站起,回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道:“穿好衣服,回我住的地方,若有人拦你,就拿这个给他看。”说着手一扬,远远抛过一件东西,正落在小珂散落在地的衣服上,竟是一面半圆形的玉佩,碧绿润莹,看起来便是价值连城。小珂看了那玉佩一眼,抬头去看唐傲,却只能看见他闪过石门的白色衣角。 剑歌行 第二十章 夜雨霖铃(一) 小珂看见那扇石门关严,才慢慢的从热水里走出来,一件件穿上自己的衣服,凝视了地上的袖箭片刻,伸手放入自己怀中。不知为甚么,就算是恨他,对他的话,她也仍旧不由自主的听从。 缓缓走到那间石室门口,伸手轻轻推开石门,想要出去。石门已经推开,她却仍旧一动不动,定定望着门外,因为门外站着一个人,一个很美的女人,她见过她,在她八岁的那年,她记得清清楚楚,她的名字叫苏映雪。 苏映雪站在石门之外,冷冷的看着她,一步步的缓缓走进来,随手将门关上。 岳小珂默然看着她,既不说话,也不动。 “岳小珂,你本不应该再活在这个世上,你知道么?”良久,还是苏映雪先开口,声音平静,出口的话却冰冷如刀。 小珂一哂,淡淡的道:“在这个世上,除了我自己,谁也没有权利主宰我的生死。” 苏映雪冷冷的微笑了一下,“是么,你为何这般自信,是不是以为,唐傲不会让你死?” 岳小珂默然不语,她的确是这样感觉,但她不知道苏映雪这句话的意思。 “傲儿是我的儿子,也是唐门未来的门主,在他心里,你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重要。”苏映雪清冷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慢慢的接道。 岳小珂抬起头,和她冰冷的目光对视,眸光中一片淡然,没有怀疑,也没有惊恐和悲伤,“我不重要,我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妇人不必如此介怀。” 苏映雪愣了一愣,岳小珂的目光太过明澈,仿佛一泓清水,不染一丝尘埃,拥有这样清澈眸光的女孩子也许有很多,但她却不相信,在她们经历了岳小珂所经历的一切后,还能这样清澈宁静,也许,这就是傲儿对她与众不同的原因? “我说的话,也许你现在不能理解,但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明白。”苏映雪看了她一眼,冷冷转身。 “唐夫人。”小珂在她身后轻声唤道。 苏映雪回头,看着她。 “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夫人,不知你能否回答?” “你问。” “夫人为何如此恨我?” 苏映雪一愣,十多年中,岳小珂见她,只有两次,而这两次之中,她从未说过一个“恨”字。 “你怎知道我恨你?” “因为你的眼睛,你虽然从没说过,但你的眼睛已经说了。” 苏映雪霍然回身,眸光像刀锋一样雪亮,冷冷的盯着她,“你说的对,我的确恨你,恨不得你死,但又不愿意让你这么轻易就死,我要让你活着,尝尽人世间的痛苦,让你一生都煎熬在孤独寂寞里,永远没有亲人,永远得不到爱!”她的声音很大,岳小珂从未见到她有过如此神情。 “我爹爹是你的仇人罢。”很久很久,小珂幽幽一叹,淡淡的道。 苏映雪美丽的脸上猛然抽搐了一下,那双冰冷如冰湖的眸子刹那之间,仿佛燃起了冰色的火焰,冷酷、仇恨、怨毒。 “不要提起你爹的名字,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岳小珂看着她,手指轻轻的擦过手掌中的一枚袖箭,唐傲告诉她,如果谁要杀她,就先杀了他,那如果要杀她的是他的母亲,他又当如何? 手指放松,慢慢走过苏映雪身边,伸手重新推开那扇沉重的石门,走了出去,“你可以杀我,因为我早已经活够了。” 唐门主厅,此刻已坐满了人,正当中坐着唐九炫,但这一次,他身边坐的不是苏映雪和南宫慧,而是一个黑衣的女子。纤长婀娜的身躯,略显消瘦的面颊,十年风霜,终也侵蚀了那张绝世容颜,唯一没有改变的,只有那双仍旧明亮的眼睛。 “江湖之上,已有传言找到了那处宝藏。”黑衣女子轻启朱唇,缓缓开口。 “没有藏宝图,何谈找到宝藏,只怕又是那些乌合之众,以讹传讹。”说话的是坐在唐九炫另外一侧的一个蓝衣老者,看年岁比唐九炫为长,两鬓斑白,容貌却有两分相似。 唐九炫看了那老者一眼,沉吟道:“二哥此言未免言之过早,所谓无风不起浪,自从叶澜沧和岳千帆相继死后,这座宝藏的下落一直无人得知,传言就连当朝皇帝,都在寻找。” 蓝衣老者皱眉道:“据说这宝藏富可敌国,得之者可得天下,想拿叶澜沧也不过是一介草民,怎会有如此一个惊天的宝物?”转首看那绝色的黑衣女子,问道:“灵儿,你曾和那叶澜沧熟识,可曾知晓?” 那黑衣女子正是唐灵儿,闻言微微一呆,眸中神色有些凝滞,默然半晌,缓缓地道:“他曾对我说过,因为他祖上当年曾是一代名侠,游历江湖之时曾在北方救过一个重伤快死的人,本来当时那位叶大侠只是仗义援手,并未放在心上,谁想过后不久,那人竟然找到了他,原来那个为他所救的人竟是辽帮太子,这位辽太子为了感谢这位叶大侠的救命之恩,便赠给了他一张藏宝图,只不过,由于宋辽连年征战,这张宝图又是辽人所赠,叶大哥的祖上便一直将此事隐匿下来,这张宝图却也并未丢掉,而是代代相传,以备万一。”她语声越说越低,当说到“叶大哥”三个字时,竟带出了些微哽咽。 唐九炫看了唐灵儿一眼,微微一叹,点头道:“难怪就连当朝的皇帝,都要寻得这处宝藏,倘若传言是真,那得之者果然可得天下。” 唐傲站在唐九炫身后,淡淡的道:“爹也想要得天下?” 唐九炫道:“我并无此野心,但振兴唐门,发扬我百年基业,却是我心头大事。”略略转头,看着唐傲道:“那个岳小珂,当真不知那张藏宝图的下落?” 唐傲一哂,微一摇头。 唐霏在旁道:“海尔原为爹爹分忧,前去寻找宝藏。” 唐九炫一笑,看他一眼,“天下之大,你又要到哪里寻找?” 唐霏想了想,笑道:“就算不能找到,我也会将那些觊觎宝藏的人全都处理干净,这样,也一样可以扬名立万,光大我唐门。” 唐九炫脸色一沉,斥道:“霏儿,难道你忘了我唐家堡的祖训了么?就凭你这一句话,我也该罚你面壁三日!” 唐霏低头,讪讪笑道:“爹爹息怒,孩儿只是随口说说,孩儿的意思是说,既然江湖中已有流言,那不如去听听,活血可以有所收获。” 唐九炫沉吟片刻,转头看着唐傲,“傲儿,你有甚么想法?” 唐傲微微一笑,道:“爹爹若是想要天下,那这宝藏确是非要不可,但若爹要的只是唐门,这些甚么宝藏宝图,没有也罢。” 唐霏抬头看了唐傲一眼,笑道:“大哥果然淡泊名利,倒叫我显得庸俗。” 那个蓝衣的老者道:“我倒是觉得,霏儿言之有理,眼见金国日益猖獗,当朝皇帝昏庸无能,节节退让,有朝一日若是做了亡国之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与其到那时仓皇应对,倒不如及早未雨绸缪,以求万全。” 唐九炫微微颔首,唐霏微露笑意,偷偷瞟了唐傲一眼,脸上神色十分自得。 唐傲也不争辩,淡淡的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爹爹觉得我唐门可以踏平江湖各派,抗衡当朝权贵,那自可放手去做,爹爹有甚么吩咐,孩儿莫敢不从。” 唐九炫点一点头,“你的意思,我也明白,这件事,容我再思量思量。”想了想又道:“对了,过两天有人要到唐门做客,你们兄弟没有见过,天目山的雨姥姥,此人性子自来古怪,无功却高,当年是你们祖父的红颜知己,行事任性刁蛮,不可理喻,你们心中要有个准备,就算起了冲突,也要礼让三分。” 唐傲唐霏同时点一点头,道了一声:“明白。” 唐傲转身出去,走了几步,却听到后面有人轻轻叫他:“傲儿。”转回身去,却见唐灵儿自身后慢慢走上来,微微一笑,向着唐灵儿施了一礼,温声道:“姑姑。” 唐灵儿走到唐傲面前,爱怜的看着他的脸,忽然伸手拂了拂他散落在肩上的头发,柔声道:“傲儿,几年不见,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唐傲低头看着唐灵儿的脸,温柔一笑,自小除了娘,便是唐灵儿最为疼他,是以他对唐灵儿,也格外亲近。 唐灵儿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道:“那个孩子……她还好么?” 唐傲眸光闪动,底下眼睛,“姑姑问的是谁?” 唐灵儿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唐傲没有说话,很久才淡淡的道:“姑姑觉得呢?” 唐灵儿默然半晌,忽然轻轻的道:“她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唐傲没有动,看着唐灵儿,“姑姑,有的事,还是留在回忆里好一些,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她。” 唐灵儿抬起眼睛,看着唐傲,他的眸子深邃,带着男人的温柔坚决。唐灵儿叹了口气,转过头去,自从她把那个小女孩一个人关进那间冰冷的石厅,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离开了唐家堡,几年间也回来过几次,她知道她还活着,也知道是谁在暗中照顾她,有这个人照顾她,她不会死,或者说,在她带着她回唐家堡的那一日,便已预感到终究会有这样的一天。 唐傲的手自她的肩上滑下,转身离去。唐灵儿一个人,站立在空空旷旷的走廊之中,正午耀目的日光自巨大的窗子外照射进来,洒落在她略略消瘦的脸上,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这一生,她究竟是为谁活着,她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剑歌行 第二十章 夜雨霖铃(二) 岳小珂一直都住在唐傲的房中,唐傲不许她离开,和她一起吃饭,睡觉的时候,也依然和她同床,就像在杭州城拢翠阁中的那夜一样,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吻她的额头和头发,或者有时候,吻她的嘴唇,越吻越深,直至她意乱情迷,他却猛地起身, 穿起外衣推门而去,一夜不归,只留小珂一个人,睁着眼睛辗转到天明。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几个月,唐傲几乎整天都在房中,即使偶尔不在,也并没有唐门中的人上门来欺负她,他不在的时候,她边坐在他的书桌后,读一读他的书。 寒冬已过,春暖花开。 岳小珂这几日独自看书的时间很多,因为唐傲不知在忙甚么事情,一连几天都不在。 窗外有鸟儿在叫,不知道是什么鸟,叫声却格外悦耳动听。 岳小珂合上手中的一本《山海经》,抬头看着窗外,忽然站起身来,向着屋门之外走去。她忽然很想去看一看春天的花,听一听鸟儿清脆的叫声,因为她实在太久太久没有看过听过了,也许是因为过于珍惜,她忽然间很怕如果自己现在不听,以后就再也听不到。 外面的阳光温暖明媚,照在她身上,煦煦的暖。小珂闭上双眼,抬起头来,让这温暖的金色阳光洒在她苍白如雪的脸上,温暖她冰冷的嘴唇。 面前有一条小路,路的尽头有桃花。火红绚烂的一片,好像朝霞。 小珂睁开眼睛,向着那片桃花走去。她活了十九年,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片桃花。 落花如雨,乱红一片,那阵阵清脆动听的鸟鸣,便像是从这片桃花林里传出。 岳小珂轻轻的走进了这一大片桃花,淡淡的香气萦绕,片片柔软的花瓣落在她长长地发上,流连不去。 鸟鸣之声依然,然而除了鸟儿的叫声,她还听到另外一种更好听的声音,如同银铃,那是一个少女清脆的笑声。 循着这阵阵娇笑之声轻轻的走过去,藏身在一棵粗大的桃树之后,偷偷露出一双眼睛。 她看见了一个女孩子,正坐在一根横伸出来的桃树树枝上,咯咯的笑。 那是个很美的女孩子,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淡绿色的春衫,一双小巧的玉足上没有穿鞋,调皮的在空中荡来荡去。金色的阳光同样照在她的脸上,却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片娇艳的嫣红,好像熟透的苹果,然而这些还都不是最美的,最美的,是这个女孩子的眼睛,纯澈透明,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彩。 岳小珂呆呆的看着,不是看那个女孩子,而是看那个女孩子坐着的桃树下,站着的那个人。 一身白衣如雪,墨玉一般的眸子温柔的看着那个坐在树上的女孩子,淡淡微笑。好像有一根细细的针在眼睛里轻轻刺了一下,然后从眼睛,轻轻刺进了心里。除了对她,她从未见过他对别的少女有过此种神色,原来唐傲,在这一片绚烂花雨中,竟是这般温柔。 “傲哥哥,我要下来咯,你接着我!”那个少女在树上拍手笑着,忽然纵身一跃,从那根树枝上一扑而下。岳小珂眼睁睁的看着唐傲伸出双手,接住了那个美得像是阳光的女孩子,把她横抱在怀里,女孩子咯咯笑着,伸出一双玉藕般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 岳小珂忽然转身,坚决的向桃林深处走去,她的嗓子有些酸,酸道发不出声音,一片柔软的花瓣滑过她的脸颊,却轻轻的帖了上去,粉红的花瓣下,渐渐湮出了淡淡的水痕。 桃花林很深,她一直向里走去,因为她忽然想知道,在这片桃花林的尽头到底是什么,能不能一直走出唐家堡。 桃花林的尽头是一条小溪,小溪的那一边有一片竹林,岳小珂停下脚步,没有再向前走,因为那条小溪旁边,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听见她的脚步声,缓缓回过头来,万千明媚,尽在她一双眸子之间。 虽已隔了十年,岳小珂却永远忘不了这一张脸,这一张她爱过,尊敬过,也深深痛恨过的脸。 她曾经想象过无数次,若是她还能再见到唐灵儿,她会怎样,仇恨她,怒骂她,或者扑上去和她拼命,然而当她真的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忽然发现,原来她心里积压沉淀的恨,终究抵不过时间,原本她以为深埋在心底重逾千金的痛恨,早已流逝在时光中风化成砂。看着唐灵儿的眼睛,她只做了一件事,轻轻抬手,拿去了那片沾在自己脸颊的桃花。 “小珂,你还认得我么?”唐灵儿回过身来,淡淡开口。 岳小珂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恨我么?” 岳小珂沉默半晌,淡淡的道:“恨过。” “那现在呢?” 小珂又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那条小溪旁边,“我不知道,……也许当年你说的是对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宿命。” 唐灵儿点了点头,轻轻的道:“的确如此,我记得我当年曾经和你说过,我救你,也未必安着甚么好心,你可记得?” 岳小珂眼睛望着清澈见底的溪水,点点头道:“记得。”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骗你,我救你,也只不过是因为仇恨。”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也缓缓地坐在了溪水之边,出神的盯着溪水中飘零的落花,久久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相隔甚远,坐在溪水边默默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唐灵儿幽幽一叹,低声开口,“我一生中最深爱的男人,死在了你爹手中,知道他死的那一刻,我的心也死了,支撑着我能继续活下去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替他报仇,我发誓,要一个个的杀掉他所有的仇人,尤其是那个害死他的岳千帆,就算他已经死了,我也要他的亲人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 岳小珂仍是默默地盯着溪水,好像没听见一样,不说一句话。 唐灵儿似也并不在意,良久良久,才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我忽然越来越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我深爱的那个男人,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他一直到死,都深深爱着另外一个女人,就算是他临死的时候,都没有提到过我一个字……”她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抬起双手,将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手掌之中,潺潺的水声,掩去了她流泪的声音,只有那低低的充满了悲伤的嗓音,从指缝间逸出,“我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么……” 听见她压抑的哽咽,岳小珂终于动了一动,缓缓转过头,默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才慢慢的道:“值不值得,你都已经做了,也许,这也是一种宿命罢。”她的眸光很淡,淡的如同天光,里面没有仇恨,只有一种淡淡的悲哀。 唐灵儿从手掌中抬起眼睛,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喜不喜欢傲儿?” 岳小珂愣了一下,飞快的转过头去,不再看唐灵儿的眼睛,也不回答她的问话。 唐灵儿等了很久,眸中渐渐染上了一层黯然,缓缓开口:“你在唐门这十年,都是傲儿在暗中照顾你,否则,你早就已经死了。” 小珂仍旧不说话,纤指轻轻伸进带着春寒的溪水之中,缓缓拨弄。唐灵儿的话没有错,若是没有唐傲,她早就已经死在了唐霏手上,决计活不到今天,这些,她很早很早之前,就已明白。可是,就算如此,那又怎样?她仍旧是在他的眼前,一点一点,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苍白孱弱,苟活于世的怪物,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么……都没有…… 她喜欢他么?她为甚么要喜欢他,她怎么能喜欢他,她发过誓,要恨他一生的…… 岳小珂呆呆看着在流水中打着转儿飘走的片片桃花,心中想着对唐傲的恨,却不知为何,眼前出现的竟是方才桃花林中那个美丽的少女,还有他眸中温柔带笑的神色……心房之下猛然狠狠一痛,仿佛那一夜,那个烧的通红的红镯子烙印在她胸前的感觉,只不过,这一次,是烙印在她的心上,一样的,痛彻心扉。原来她还是会痛的,只是,她已经孱弱的身体就连对疼痛的反应,都已经如此迟钝。 “我想回寒烟村,我答应过我娘,等我长大了就回去陪她的。”岳小珂一直等到那种锥心般的剧痛渐渐过去,才终于能开口说话。她没有回答唐灵儿的话,也并没有转头看她一眼,也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和唐灵儿说话,还是和她自己说。 “如果傲儿不许你走,你会不会为了他留在这里?”唐灵儿的心有些微微的颤抖,她已发觉了岳小珂的不同,她已经再也不是那个闪烁着晶莹眼睛,拉着她的袖子喊她“姑姑”的小女孩儿,那种少女脸上娇憨动人的红晕,永远的消失在了她苍白的面颊上。 岳小珂这一次缓缓转头看着她,很久很久,终于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唐灵儿闭了闭眼睛,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岳小珂身边,弯腰在她的手心里塞了一件东西,似乎,是一个小小的纸卷。 “这是唐家堡的地形图,里面标明了除正门之外的第二个出口,还有各处机关暗道,你拿着罢。” 岳小珂手指一分分收紧,紧紧地握住那个纸卷,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本来淡然的眸光竟也起了一些波动,惊诧,茫然,还有一种难以相信的怀疑。 唐灵儿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这张图是我奶奶留给我的,就连我哥哥也不知道,……傲儿,也不知道。” 岳小珂不说话,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眼中似有甚么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即熄灭,化为一种淡淡的悲伤。 “你为甚么……要这么做。”她终于开口,轻轻说了一句话。 “因为我已经累了,恨一个人,永远比爱要累,我恨了这么多年,已经没有力气再恨下去,况且……我恨的人,本不应该是你,……你一直,都是无辜的。” 剑歌行 第二十章 夜雨霖铃(三) 唐灵儿已经走了很久,岳小珂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带着桃花香气的清风拂过她脸颊,轻轻扬起她肩上柔软的长发,她低着头,专注的捡起一片片的桃花瓣,然后用长长地野草将它们串在一起。野草她都已经编号,再串上娇艳粉红的花瓣,比那些金银宝石的首饰都要好看。小珂串好了第十九片花瓣,然后将编好的草绳两端系在一起,轻轻套在自己的左手腕上,这种花瓣手链是娘教她编的,在她七岁的时候,寒烟村的山坡上只有那种星星点点的野花,编出来的手链,没有桃花这样娇艳。 将一只皓白如玉的手腕举到眼前,看片片桃花在金色的阳光下芬芳流转。眼前猛地人影一闪,接着自己手腕上一空,套在腕上的那串桃花手链竟然消失不见,紧接着耳边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笑道:“这是甚么,给我瞧瞧!” 岳小珂放下自己举起的左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淡绿色的春衫,娇嫩嫣红的面颊,一双比泉水还清澈的眼睛,正是方才桃花林中那个坐在桃树树枝上的少女,唯一不同的是,刚才她一双玉笋般的秀足现在已经穿上了一双淡粉色的绣花鞋。岳小珂愣了一愣,向着她身后看了一眼,没有别人,只有这个女孩子一个。 “喂,你是谁?叫甚么名字?躲在这里做甚么?”少女的声音比百灵鸟还要清脆,一口气问了她好几个问题,调皮的将她的那串手链背在身后,弯腰歪着头看她。 岳小珂没有说话,也没有去她手里抢那条手链,低下头去,摘了两根野草,重新编过。 那少女愣了一愣,撅起小嘴,跺一跺脚,道:“我问你话呢!难道你是聋子么!”看着岳小珂,忽然一顿脚,身子一飘,便已到了小珂面前,伸出两只春葱似的手指,向着小珂的两只眼睛戳去。 小珂抬起头来,眼睛看着她的手指,眨也不眨一下,那两根玉指堪堪碰到她长长地睫毛之时,猛然顿住,在她眼前停了半晌,蓦地收了回去,接着便听见那个绿衣少女拍手笑道:“原来你真的不会武功!” 岳小珂轻轻叹了口气,低下眼睛,将手里编好的野草放进怀中,站起身来,才走了一步,却已被那个女孩子一把拉住手臂,脆声道:“喂,你不要走!你害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她身形娇小,岳小珂站起来便要低头看她,却见她仰起小脸,微微撅起樱唇的模样,竟是一片娇憨。虽然方才亲眼看见这个少女和唐傲那般亲密,心中痛楚,但当着少女真的俏生生站在她眼前之时,她心中却没有一丝对她的厌憎之意。低头看了看她拉住自己的那只雪白的小手,竟是微微一笑。 绿衣的少女看着她的笑容,竟像是呆了一呆,将手抓的更紧了,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歪头笑道:“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叫雨霖铃,你叫甚么名字?” 小珂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雨霖铃”,淡淡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雨霖铃皱眉道:“你为甚么不说话,难道你是哑巴么?” 岳小珂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雨霖铃蓦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大声道:“你真的是哑巴?你这样好看,怎么偏偏是个哑巴呢!”放开岳小珂的手,走到一旁,将地上一块石头踢进溪水之中,嘟着嘴道:“傲哥哥不能陪我,好容易遇见一个好玩的人,却又是个哑巴!” 小珂听见她口中说出“傲哥哥”三个字,心口上的那个烙印仿佛又被重新烙过,痛的额头上沁出细细的冷汗,她虽并不讨厌这个娇憨美丽的女孩子,却也不愿意看见她,转过头,便想循着原路离开此地。 眼前绿影一闪,雨霖铃竟已又挡在她的面前,笑嘻嘻的道:“我不许你走,我要你陪我玩!”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两转,道:“你不会说话,那我便叫你‘哑巴姐姐’吧,岂是这样也好,不会说话,才不会把我和你说的话儿说出去!” 岳小珂看着她美丽的脸,眼中露出深深地无奈,她方才已经看过了唐灵儿给她的那张羊皮纸卷,上面画的看起来的确是唐家堡的地图,只是地图上标注繁复,还有一些地标因为年月太久已被磨损,难以辨认,是以,虽然已经有了这张地图,一时却也出不了唐家堡,必须好好用心将这张图研究透彻,才能万无一失。她本想将那个羊皮纸卷藏在身上,前思后想之后仍是作罢,唐傲每夜几乎和她肌肤相亲,带在身上,难保不被他发现,最后只得将那纸卷埋在了一颗最粗大的桃树根下,又用石子割破树皮,她便一定可以找得到逃出唐家堡的出路!只是现下,却被这个女孩子缠住,若只要她倒也罢了,要是把唐傲也引了来,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秀眉微微一皱,心下稍稍沉吟,随即展颜,抬头看了雨霖铃一眼,回转身形,重新再小溪边坐了下去,向着她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那条编好的野草,捡起地上干净完整的桃花花瓣,仔细穿了上去。 引了来眉开眼笑,挨着她坐下,看她编手链,小珂这一次编了一条双股的,上面的桃花瓣大大小小,错落有致,拿起手链,轻轻戴在雨霖铃的玉腕之上。 “真好看!以后你教给我编,好不好?” 岳小珂听见她说“以后”,心里一惊,脸上却不露声色,点了点头。 雨霖铃一边看着自己腕上的花瓣手链,突然问道:“哑巴姐姐,你认不认得傲哥哥?” 岳小珂指尖微微一颤,一片花瓣飘落在她雪白的裙子上,伸手轻轻将花瓣捡起,缓缓摇了摇头。 雨霖铃也不再说话,仰头看着天,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好像在想甚么事情,想了好久,忽然从地上跳起来道:“哑巴姐姐,我要走了,今晚傲哥哥答应带我去抓萤火虫!”说着一蹦一跳的向回走去,走了两步,却又跑回来,眨了眨晶莹的眼睛道:“你不许走哦,明天我还会到这里找你!”说完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较小的身子好像乳燕归林一般飞了出去。 岳小珂转头看着她的背影,眸中情不自禁的掠过一丝羡慕之意,紧接着,如同被水淹没的烛火,转瞬黯淡,抓萤火虫……原来他除了练功,竟然也会去抓萤火虫…… 强压下心头的酸涩,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既然唐傲去抓萤火虫,那便再好不过,她从瑶山那座行宫之中带出的那一片丹书铁卷,放在她随身的包袱里,本来一直在她身边,只是那一天唐傲带她回房,她睡着又醒来之后,便再找不到。她要离开唐家堡,甚么都可以不带,但这一片丹书铁卷,她却一定要带走,在她心中,这片写着爹爹名字的薄薄的铁片,已经是这个世上,爹爹能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 月明星稀,唐傲果然不在房中,想着急着去陪那个叫雨霖铃的女孩子,这几日他对她的行踪,也不甚过问。 小珂在唐傲床上默默的坐了一会儿,估摸着他一时半刻不会回来,深吸口气,站起身来,在他房中到处翻找。唐傲房中本也没甚么东西,除了书桌和床,本来就空空旷旷,小珂在桌上床下又仔细的翻了个遍,却没有见到自己包袱的一点影子。 “你找甚么呢?”身后蓦地响起一道低沉声音,慵懒好听,直到心底。 小珂听见这个声音,头皮却一阵发麻,半跪在床前,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唐傲,半晌忽然道:“你不是……去抓萤火虫了么?” 唐傲挑眉,“你怎知道?” “我……”小珂语塞,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她也不知道为甚么每次面对唐傲,她就会变得如此之笨。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你在找甚么?”唐傲一步步走过来,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横抱在腿上。 小珂给他抱在怀中,脸上一红,却又忽然想起白天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抱那个雨霖铃的,眼眉垂下,瞥了瞥嘴,却还是轻声回答:“我在找我的包袱。” 唐傲“哦”了一声,食指勾起她下颌,看着她的眼睛,“找包袱做甚么,想走么?” 小珂心里一惊,才反应原来自己又说错了话,急道:“不是想走,那个包袱里有我爹爹的东西,我要把它拿出来!” 唐傲一笑,手臂一紧,将她贴在自己胸前,懒懒问道:“是甚么东西?” 岳小珂道:“是一张丹书铁卷,上面有我爹的名字。” 唐傲点头,“原来是那件东西,今日晚了,你伺候我睡觉,明日我给你。” 小珂想了一想,随即轻轻点头,她与唐傲日夜在一起,自然也是像从前一样,伺候他洗脸梳头,宽衣解带,然后,再被他搂进怀里,一同入睡,日复一日,已成习惯。 “今日白天你去哪了?”低头看她为自己解腰带,唐傲伸手放在她腰侧,淡淡的问。 小珂身子微微一僵,道:“我到那个镇子里去了。”她生怕唐傲知道她去过那片桃花林,是以南辕北辙,说出了那个方向截然相反的集镇。 唐傲眸光一闪,盯着她道:“是么?” 小珂点头,“是,我……我想要买些胭脂水粉。”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胭脂水粉,也许是想到了雨霖铃嫣红的脸颊,不由自主的说出。 唐傲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抱起,放在床上,俯身在她上面,吻上她眉间,“你不要搽那些东西,我不喜欢。” 感受到他的唇在眉间游移,小珂轻轻阖上眸子,低低的“嗯”了一声,唐傲伸手解开她衣衫,随即拉下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微微抬起头,近在咫尺的凝视她脸,忽然低低的道:“我没有抓萤火虫,但你若想要,我可以抓一只给你……” 剑歌行 第二十章 夜雨霖铃(四) 岳小珂清晨醒来的时候,唐傲已经不在房中,坐起身来,却见那张红木的桌案上正摆着那张丹书铁卷,铁卷旁边,是一个木头托盘,里面是清粥小菜,想来是端来的时间不久,还在冒着腾腾热气。小珂穿好衣服,慢慢下床坐在书桌之前,手指轻轻抚摸那张铁卷上已经黯淡的朱砂楷书,心中却说不出是甚么感觉,耳边仿佛蓦然响起了昨日唐灵儿的话,“你喜不喜欢傲儿?……如果傲儿不许你走,你会不会为了他留在这里……” 她眼睛呆呆的盯着那张铁卷,眼前晃动的却是唐傲深邃漆黑的双眸。 唐傲,唐傲……若是我走了,你又会怎样?会伤心么?还是恼恨一阵,便再也记不起来?……若是,若是你会伤心,我……我……我便留下来陪你,知道我死便了…… 这样纷纷扰扰的想着,慢慢吃完了木头盘里的白粥,却没有起身去那片桃花林,只是待在屋中,将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起来,又找了一块抹布擦抹桌子,事情都做完之后,仍像往常一样,静静坐在他的书桌之前看书。午饭有丫鬟用食盒送进来,唐傲依然是到晚间才回来,搂着她腰在烛光下看了一会儿书,便上床歇息。小珂被他抱着,默默的依偎在他怀里,很久很久,等到烛火燃尽的时候,忽然慢慢抬起手腕,犹豫了半晌,终于轻轻搭在唐傲腰间,想了一想,说了一句:“我也想要萤火虫……”她本以为唐傲已经睡着了,才会这样偷偷的抱住他,谁知话刚说完,已被他翻身压在身下,呼吸炽热缠绵,低头吻住她的唇,小珂轻轻呻吟了一声,紧紧闭上眸子,伸手轻轻环上他脖颈,娇躯在他的手掌下渐渐滚烫。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怎样,却本能的相信唐傲不会伤害她。 唐傲的吻越来越狂野,小珂身上的衣衫已经所剩无几,唐傲身上的中衣也早已不见,两人呼吸缠绵,肌肤相亲。感觉到自己身上最后的一件衣物也被人手指解开,小珂身子轻轻一颤,忽然睁开眼睛,惊惶的看着唐傲。唐傲的双眸在黑暗中异常明亮,低低的凝视着她,不知是不是能看得到她双颊的如火嫣红。 两人就这样怔怔的对视良久,却见唐傲猛地闭上眸子,翻身坐起,伸手扯过锦被盖在小珂曲线玲珑的身体上,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雪白中衣,披在身上,头也不回的推门出去。 岳小珂躺在枕上,听着石门关闭的沉闷声响,忽然伸手拉起被子,紧紧咬在嘴里,拼命忍住已经在眼睛里打转的大颗泪珠,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甚么,但她只是想哭,不知道为甚么。 唐傲果然又是一夜未归,小珂也睁着眼睛,知道天亮,早晨起来的时候,本来明亮的眼睛也有些肿了。 一个人慢慢的走出屋去,茫然的四处乱走,她也不知道想要去哪里,只是想这样一刻不停的走下去,等到面前的路已到尽头,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又来到了那片桃花林后的小溪边。 看着面前清澈见底的溪水,一直茫然的思绪才稍稍安定,坐在溪水边,呆呆出神。不知过了过久,眼睛忽然被人蒙住,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娇声笑道:“哑巴姐姐,你猜我是谁?” 岳小珂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刚想说话,忽然想起自己在她面前是假装不会说话的,随即忍住,点了点头。 蒙在自己眼上的小手忽的松开,眼前绿影一闪,雨霖铃已从后面绕到了她前面,弯腰看她,嘟着嘴道:“哑巴姐姐,你昨天怎么没来,害我白等你!” 岳小珂看着她,勉强笑了一下,心中想道:看来我今后,果真不能再到这来。 雨霖铃当然不知她心里在想甚么,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忽然小声的道:“哑巴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岳小珂看着她,点了点头,这女孩子跟她不过只见过两面,便要告诉她什么秘密,实在一派天真。 雨霖铃四下看了看,欲言又止,凝脂般的脸上突然染上一片晕红,娇艳动人,伸手揉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小声的道:“我要嫁人了。” 岳小珂一愣,抬眼看她,刚想说出“嫁谁”两个字,她已自己说了出来:“嫁给傲哥哥。” 小珂的脸色并没有甚么变化,依然苍白如纸,只是她的一双眼睛,在听到雨霖铃这句话的时候好像闪过了甚么雪亮的光芒,接着渐渐黯淡,一片空茫。 雨霖铃却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神色,皱起弯弯的柳眉,扁嘴说道:“姥姥说他很快就会娶我,可是我才十四岁,还没想过嫁人,而且听说,嫁人是很痛的,我最怕痛!可是姥姥说,傲哥哥喜欢我,一定不会让我痛!”抬头看着岳小珂,突然一步跳过来,蹲在她面前,一把拉住她手臂道:“哑巴姐姐,你有没有嫁过人,你告诉我,到底痛不痛?” 岳小珂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 雨霖铃似乎松了一口气,翘起唇角,露出两个舔舔的梨涡,“我喜欢傲哥哥,哑巴姐姐,是不是嫁给了他之后,就能天天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小珂淡粉的嘴唇轻轻颤了颤,很久,才似乎用尽全力的点了一下头。 雨霖铃的脸儿红得像苹果一般,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拿在手里,细细的看,口中说道:“这把剑真好看,难怪傲哥哥那么喜欢……” 小珂目光定定的看着她手里,她的手里拿着一柄短剑,鲜红的剑柄,剑身雪亮,如同冰魄,猛然伸手,一把从她手中夺过,紧紧按在胸前,抬起眼睛看着雨霖铃,眸中的光芒竟然如同那剑一般明亮。 雨霖铃似是给她吓了一跳,伸手去抢那把红色的短剑,口中道:“快还给我!这是傲哥哥……送给我的!” 她身手极快,手指在小珂腕上轻轻一拧,便已轻轻巧巧的将那柄短剑抢了回去。岳小珂两手空空,心里也是空空的,有甚么地方痛的厉害,忽然扭过头去,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一滴滴温热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滴落在暗黄色的砂地上。 雨霖铃愣了一下,扑上去拉她,“哑巴姐姐,你怎么了?我刚才没有伤到你……”伸手掏出一块淡绿色的手帕,想要给她擦拭,却被岳小珂一把推开,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 雨霖铃毫无防备,竟被她推得坐倒在地上,眼圈红了一红,扁着嘴看她。小珂自己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半跪在溪水旁边将手帕浸湿,捂住自己的鼻子,半晌才轻轻拿下,又换了一块干净的手帕弄湿了,擦净脸上的血迹。将那两块染血的手帕都收好之后,才转过头来,看着雨霖铃。雨霖铃抱膝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她,一张俏脸上满是委屈害怕。 岳小珂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轻轻的笑了一下,向着她招了一下手。她笑容虽有些虚弱,但雨霖铃却立时觉得不再委屈,站起来慢慢走过去,老老实实的坐在她身旁。岳小珂从地上捡起一根细细的桃枝,在沙地上慢慢写了一行字:“他喜不喜欢你?” 雨霖铃满脸娇羞,低低“嘤”了一声,点了点头。 岳小珂又写:“他真的要娶你么?” 雨霖铃点头道:“他和姥姥说,要娶我做妻子。” 岳小珂的手指停顿,那枝桃枝半晌不动,很久很久,才用力在地上写道:“那柄短剑,是他送给你的么?” 雨霖铃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似乎红得更加厉害,声若蚊蝇的道:“是……是他送我的……” 岳小珂轻轻闭上眼睛,深深出了一口气,提起桃枝重重压在地上,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竟是那根桃枝从中折断,而雨霖铃愣愣看着她右手,却见她随手撇开断枝,用剩下的半截在地上写道:“我也喜欢这把剑,我用一件东西和你换,可好?” 雨霖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甚么东西?” 岳小珂扔下桃枝,转头看着她,伸手从发上拨下那只唐傲买给她的珠花,递到她眼前。 龙眼打的珍珠,在水雾中朦胧柔润,散发出莹莹的光晕。 雨霖铃伸手接过珠花,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喜道:“真好看!哑巴姐姐你真的要送给我么?” 岳小珂缓缓点头,伸手指了指她怀中的鲜红短剑,微微一笑。 雨霖铃想了一想,将那柄短剑向她怀里一塞,道:“你送我这么漂亮的珠花,我就把这剑送给你!”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跑到小溪边对着水面将那珠花插在头上,站起来在小珂面前转了个圈,笑道:“哑巴姐姐,好不好看?” 岳小珂看着她娇美的容颜,心中却是一片荒凉,用力绽出一丝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雨霖铃拍手笑道:“那我去给傲哥哥看!”说着飞身而出。 小珂一愣,情急之下大声道:“等一等!”雨霖铃却已经去远,没有听见她的叫声。 岳小珂回过头来,缓缓抱紧怀中短剑,灿烂的阳光照射在鲜红的剑柄上,折射出一片蔷薇色的霞光。 剑歌行 第二十一章 剑拔弩张(一) 岳小珂从那棵老桃树底下挖出了那卷羊皮纸卷,揣进怀里,站起身来,离开了那片花雨缤纷的桃树林。 她没有再回唐傲住的那座石殿,因为她已再也不打算回去,她忽然想起那夜对唐傲撒的谎,说她去了唐家堡的那座集镇,今天她真的要赌一赌,只要没有人认得出她,只要唐门的人两天之内找不到她,她就有机会活着离开唐门。 她手里有唐傲的玉佩,出主城的时候,看守的唐门弟子躬身放行,岳小珂抬脚踏上唐门之外的暗红色砂地,忽然回过头来,深深看了身后那座青灰的石城一眼。这个地方,凝结了她生命中最强烈的恨,还有,她生命里最刻骨的……情。 唐家堡的集镇上同她前两次看到的一样,熙熙攘攘,走在这里的街道上,便已仿佛远离了唐门,回到了俗世纷扰的市井之间。岳小珂随意找了一间茶楼,包下了一个雅间,坐在里面,在桌上展开那张羊皮纸卷,凝眉细看。 她曾经说过,只要给她三天时间,她决计可以找到第二条出路,如果是这样心无旁骛的研读,只要一天就足够。 唐门主城,十二座石殿,两条水道,三处树林,五处山洞,二百三十三处机关……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黑,岳小珂伸出纤指在地图上缓缓描出一条蜿蜒道路,唐灵儿给她的这张地图如果是真,那么她已经找到了出去唐门的另外一条路。 “打烊了打烊了,还有没有没走的客官,本店打烊了!”一身黄衣黄帽的茶楼伙计,掀开帘子,向着岳小珂道:“小姑娘,本店打烊了,你快回家去罢!”仔细看了小珂几眼,忽然又道:“姑娘看着眼生的很,是新来的么?” 岳小珂咳了一声,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大哥,我是镇子上唐二哥新娶的媳妇,才来没几天,你当然看的眼生。”她随口胡诌,想来这唐家堡的镇子上也多的是姓唐的,随便说个唐二哥唐三哥,伙计也不能识破。果然小伙子愣了一下,点头笑道:“原来是唐家的新嫂子,唐青那小子真有福气,居然娶到这么个仙女儿一样的姑娘!” 小珂心里暗笑,脸上却做出一副羞涩模样,将那羊皮纸卷收起,站起身来向那伙计福了一福,道:“这位大哥,我和二哥刚刚绊了嘴,才离家出走的,若是有人前来问你,你可千万不要说见过我,若是被他这样找回去,日后只怕更加要欺负我,除非他想明白了,来给我赔不是,我才肯跟他回家。”说着,眼圈便也红了。 伙计见到小珂这般好看的姑娘,早已心神荡漾,见她泪珠盈眶的模样,心肠已经软的成了一块豆腐,连声说道:“姑娘放心,唐青那混球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我绝对不会告诉他!” 岳小珂眼睛眨了眨,又加上一句,“就算是他找别人来问也不许告诉。” 小伙计连连点头,“别说是唐青那混球的亲戚,就算是他请到了唐门少主,我也不告诉他!” 小珂心里轻轻颤了一下,脸上却破涕为笑,甜甜的道:“那么多谢大哥。”轻轻盈盈从伙计身旁擦过,出了茶楼。 出乎她意料的是,外面并非她以为的那般灯火明亮,白天还一片热闹的街道之上,到了晚上竟然十分冷清,除了阑珊的几点灯火和一些急匆匆行走的人,竟然再没甚么其它。 岳小珂沿着石子的大路走了一段,眼见着路边房舍里零星的灯光也渐次熄灭,除了料峭的夜风,整个集镇空荡黑暗,好像一座鬼城。咬着嘴唇在镇子中心站了片刻,岳小珂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回走去,更觉那张地图所注,那条密道实在唐门主城之中,而且她也忽然想到,那张爹爹的丹书铁卷,还放在唐傲的书桌之上。想到唐傲,心里忽然一痛,接着又酸又涩,这么晚了,他睡了么,或是还和雨霖铃在一起?不知他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不再房中,雨霖铃若是真的戴着那只珠花去给他看,他又会怎样……想来想去,心里一片纷乱,竟都是唐傲两字,忽然抬手,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直到咬出血痕,尖锐的刺痛终于让她的心里稍稍平静,低头想了一想,决定还是趁着夜色先潜入唐门,明日偷偷到唐傲房中取回那张丹书铁卷,就此离开。 这样一边想,一边走,冷不防撞在一个人身上,岳小珂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却看见那个人的脸,呆呆愣住。那个人也看着她,一双明亮的黑眸凝视着她眼睛,光芒闪烁。不知过了多久,岳小珂终于颤了颤嘴唇,轻轻的叫道:“……叶大哥?”那人不说话,却伸出手臂,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岳小珂的脸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上,听着一下接一下坚实的心跳,半晌才轻轻的道:“叶大哥,真的是你么?” 那人低下头,将脸埋在她柔软的发间,一字字的道:“是我,叶歌。”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小珂才好像刚刚从梦中醒来,从叶歌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怔怔的道:“叶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你的伤还要不要紧,毒已经解了么?” 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句话,叶歌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唇角露出一丝微微的笑,用力握住她纤柔的双肩,只说了一句话:“我来找你。” 他一个人,闯上武林中四大禁地之一的蜀中唐门,只是为了一件事,找到她,对她说一句“对不起”,然后重新拉她的手带她远走,从此再不放开。 岳小珂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确认他真的没有受伤,这才放心下来,拉住他手臂道:“你跟我来。”将叶歌拉到一家店铺后的暗影之中,轻声问道:“叶大哥,你怎么能进到唐家堡?” 叶歌道:“唐门的外城虽然守卫也严,却还没有那么多的机关埋伏,只要小心行事,要进来也并不难。”其实他方才进唐门外城之时也是费尽周折,虽凭借绝顶轻功躲开城楼上的明岗暗哨,却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差点从三丈多高的石城墙上跌下,所幸并未被那些暗器伤到,却也因此惊动了守城的唐门弟子,不得已出手点了几人的大穴,丢在一旁。只是这些,他都不想告诉她,他本以为要找到她还要大费周章,却没想到竟然在这座冷冷清清的集镇上遇到。 伸手拉住小珂的手,低声道:“跟我走。” 小珂被他拉着,心中乍惊乍喜,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忽然说道:“等一等。” 叶歌停住,回头看她,岳小珂回头望向唐门主城方向,口中轻道:“我的丹书铁卷……” 叶歌眉头一皱,“甚么丹书铁卷?” 岳小珂沉默半晌,摇一摇头,若是她自己潜入唐门主城,她倒并不害怕,可现在叶歌在她身旁,她却反而不敢回去,蜀中唐门被江湖中人列为武林禁地绝非空穴来风,就算她想保留爹爹唯一的东西,却也不能因此连累了叶歌。想到此处,决然回过头来,向着叶歌道:“没甚么,走罢。” 两人不敢稍作停留,一直向着唐门外城的城楼奔去,小珂没有武功,全靠叶歌拉着她跑,感觉耳边呼呼风响,像是已经御风而飞。不知跑出了多远,叶歌忽然停下,前方一片黑暗,黑暗尽头,有个巨大的黑黝黝的影子。 “前方就是唐门外城,这一路上机关重重,你要小心跟在我身后。”顿了顿,忽然用力一握她手,温声道:“有我在,不要害怕。” 岳小珂定了定神,抬头看他,微微笑道:“叶大哥,就算是七星迷宫我们也一同闯过,你见我何曾怕过?” 叶歌看见她的笑容,只觉心神摇荡,若不是身处在这重重危险之地,便想要将她搂进怀中,亲一亲她。强自收敛心神,将目光自她脸上移开,点了点头。 本来他进来之时,这条黑暗的路上至少触发了九重机关,他也不知唐门的机关触发之后,若无人前来恢复,是否还能有用,是以按照来时的记忆,避开所有触动机关的步点路径,果然一片平静,一直走了百步之余,都没有一点动静。 叶歌眉心紧皱,不知为何,越是平静,他便越是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又走了一百步,前方两丈之外,便是那座青黑的高大城楼,此时,这座石城城楼之上也是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灯光。 叶歌伸手将小珂拉到身旁,低声道:“等下我们从城楼的楼梯上去,然后你闭上眼睛,我带你跳下去。” 岳小珂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同叶歌一样,她心中也隐隐有一种不安,越来越强烈。 叶歌转过头来,抬脚跨出一步,脚下刚刚落地,耳边便听见“嗖嗖”声响,一片尖风向着他两人兜头盖脸的罩来,叶歌心神一凛,左手将岳小珂拉到身后,右手长剑挥舞,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有无数的东西坠落地上,似是飞刀之类的暗器,耳边听得再没有暗器破空之声,叶歌才手臂一落,长剑指地。 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一个人的笑声,笑的温文尔雅,倜傥风流,叶歌道没什么,岳小珂的脸色却有些变了,她就是做梦,也忘不了这个笑声,唐霏。 那个人笑了半晌,终于停住不笑,悠悠然的说了一句:“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叶少侠一人一剑,敢闯唐门,真是令我佩服佩服。”说话之间,只见面前那座高大城楼上竟然闪现灯火,依次亮起,本来还是漆黑一片的城楼,转眼之间,已然灯火辉煌,就在这辉煌的灯光正中,施施然站着一个一身紫衣的俊美少年,正背负双手,笑吟吟的看着叶歌和岳小珂,在他身旁,分成两排站着二十个蓝衣黑巾的唐门弟子,哥哥面容冷肃,冷冷的盯着下面。 叶歌冷冷的看了唐霏一眼,默然不语,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长剑。 岳小珂目光一扫站在城上之人,没有看见那个傲然挺拔的白衣身影,心头忽的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竟是微微一酸。 唐霏目光落在岳小珂脸上,看了她半晌,忽然笑道:“小珂,你这是一熬上哪去?” 岳小珂不愿理睬于他,转过脸去,默然不语。 唐霏这一次,脸上竟然没有甚么怒意,笑容却愈发明显,盯着她道:“是不是我大哥不碰你,你耐受不住寂寞,所以便要走么?” 他话语中带着无尽的轻薄鄙夷之意,岳小珂身子轻轻发抖,牙齿都要咬出血来,想要开口说什么,看了叶歌的背影一眼,硬生生忍住,闭了闭眼睛,冷笑不语。 叶歌抬头看着唐霏,冷冷的道:“你再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唐霏哈哈大笑,“你杀我?好,那我便再说十句,等你来杀!”笑嘻嘻的看着岳小珂道:“小珂,我大哥就快要成亲了,你不留下来以后好好的伺候他和你的新夫人么?” 叶歌额上青筋暴起,便要上前,岳小珂一把拉住他手臂,低声道:“叶大哥,他这是激将之法,别上他当。”抬起头来,盈盈走到叶歌身前,抬头看着唐霏,嫣然一笑道:“就是因为大少爷要娶新夫人,才特别准许我离开唐家堡,免得让新夫人误会。”说着从腰间掏出那块唐傲给她的玉佩,勾在指上,在唐霏眼前左右晃动,“他给我这块玉佩,就是怕有些不长眼的狗东西自作聪明,不让我走,惹得他的心上人不高兴。” 唐霏盯着那块玉佩,神色微微一愣,那的确是唐傲的玉佩,和他身上的那半枚玉佩合在一处,正好是一块玉璧。一时之间,心里暗暗琢磨,嘴上没有言语。 岳小珂看见他的反应,心中已然有数,笑道:“大少爷虽撵我出去,但好歹念在我伺候了他十几年,怕我没人照应给饿死,才专门修书一封,飞鸽传书给这位叶少侠,叫他到这里接我下山。” 唐霏将信将疑的看了叶歌一眼,不由自主的道:“当真?” 岳小珂抿嘴一笑,“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问问大少爷,看我是不是骗你?” 唐霏低头想了一想,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岳小珂笑道:“鬼丫头,险些又给你骗了,我大哥若肯让你跟着别的男人走,我便不姓唐!” 岳小珂手指微微一颤,指间瞬间冰冷。 唐霏笑嘻嘻的接着道:“你也不必自作多情,我大哥根本就不爱你,不过就算他不碰你一指头,他也不会让你走,谁让你是岳千帆的女儿,若是放你出去,被别人找到了那份宝藏,那我大哥这十几年的心血,岂非都白费了?” 岳小珂呆呆的站在地上,身上发冷,脑子里嗡嗡的响,唐霏的话,一字一句如同带毒的飞刀一般射进她的心里,宝藏,还是宝藏……十几年的心血……她自作多情,自作多情…… 她拼命的不想听懂唐霏的这句话,但她还是听懂了。 剑歌行 第二十一章 剑拔弩张(二) 叶歌忽然长剑一振,空旷的暗夜之中,响起了一阵悠远的剑鸣,抬头冷冷的对唐霏道:“今日,我便来领教一下蜀中唐门的暗器功夫。”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而起,半空中一个旋身,乌追剑卷起一道如同浓墨的光华,向着唐霏身前倏忽便到。 唐霏抬头,足尖点地向后一退,同时他身后数名唐门弟子立时将他的空缺合拢,同声大喝,整齐划一的向前紧背低头,只见两排闪着寒光的弩箭,好像飞蝗一般向着叶歌直扑过来,叶歌冷哼一声,横剑一扫,上面一排的弩箭顿得一顿,乍然在空中一分为二,四散而飞,同时身子在空中一个倒勾,下面一排的弩箭都擦着他脚下滑过,叶歌大喝一声:“小珂闪开!”身在半空,头下脚上,右臂一展,一招逝水东流,长剑由右向左,一带而过,那一排闪动着白光的剑弩,便好像被一道浓墨抹去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再看不见。 岳小珂听见叶歌的话,好像霍然惊醒,抬眼看他,咬一咬牙,闪身向着道旁的暗影之中跑去,心中只恨自己不会武功,不能和叶歌一起,杀了唐霏这个龟孙子。 那两排唐门弟子见背上的弩箭丝毫没有伤到叶歌,脸上容色俱都一凛,又是一声清叱,身形倏忽分开,由原先的两排骤然变为一个圆圈,将叶歌围在中心,同时举起双臂一抖,又是一圈寒光闪烁的袖箭,由四面八方向着叶歌猛然射去。 岳小珂站在暗处,伸着脖子上石城上面看,只见那一圈飞刀好像一个越缩越笑的光圈,将叶歌困在其中,不由大叫:“叶大哥小心!” 话音未落,只见石城上某处寒光一闪,一道冰冷的光芒向着她胸前怒射而至,岳小珂虽然眼睁睁的看见,再想躲开却已万万不及,深深吸一口气,咬住自己嘴唇,只希望这病飞刀插入自己胸膛之时,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搅乱叶歌的心神。 眼见着那件冰冷的暗器已到胸前,小珂凄然一笑,想要闭上眼睛,右边耳边却好像掠过一阵极细的风声,接着“叮”一声脆响,霍然睁眼,却见另外一支不知从哪里飞出的袖箭,剑刃正正顶在那柄将要射入她胸膛分飞刀刀尖之上,两柄雪亮的暗器在空中顿了一下,同时坠落在她脚下。 岳小珂呆呆看着落在地上的两只暗器,乌黑锃亮的刀柄剑柄之上,都深深刻着一个“唐”字。猛然回头四顾,只见身后只有一片静寂黑暗,没有一点声息。 石城之上叶歌早已躲开了那一圈剑网,乌追剑在那些落空的袖箭之上轻轻一拨,清叱一声:“去!”之间那些袖箭,猛然间在空中调转方向,向着围拢在四周的唐门弟子激射而去,众弟子大惊之下,一齐向后跃出,辗转腾挪,阵形散乱,叶歌趁机一跃而成,飞身向着站在石城最宽阔之处的唐霏掠去。 唐霏眼见叶歌长剑一摆,向着他一剑斩下,冷笑一声,双手其挥,数道光芒自他袖底射出,向着叶歌闪电般射到,叶歌身子左右一摆,已躲过了两旁各四枚暗器,双腿一错,身子蓦地向下一沉,上身向后稍稍一仰,四枚暗器几乎擦着他鼻尖掠过,直起身子,脚下两腿依旧分开,只靠左脚脚跟和右脚脚尖撑地,左手食中指并在一处捏了个剑诀,右手手腕一翻,掌心向内,剑柄与眉心齐平,左手剑诀由长剑根部,自下而上沿着剑身一划,随着他的手指,只听剑身之上叮当之声连响,又是四枚暗器撞在他长剑上,坠落于地。 叶歌几乎一气呵成,眨眼之间连躲唐霏一十六枚暗器,唐霏脸色一变,足尖点地,身子向后飘出,同时左右两手交错,乍然抬起,又想挥出,却已晚了,叶歌身子早已从地上纵起,如影随形一般,挥剑斩他双手,唐霏想不到叶歌轻功竟然如此之高,大惊之下,连忙将两手缩回,身子向着旁边巨大的石柱后一闪,便想借机先行逃离,刚刚迈了一步,还未及提气纵出,脖颈之上已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叶歌的声音比剑气更寒,冰冷彻骨的在耳边响起:“别动。” 唐霏后背一僵,果然一动也不敢再动,叶歌伸手,按住他肩井大穴,将他从那石柱之后带了出来,户黑的长剑架在他脖子上,推他缓缓走了两步,眼睛向着石城之下看去,扬声唤道:“小珂,过来!” 唐门众弟子眼见着二少爷被人剑架脖颈,脸色一片惨白,虽人人面露激情恼恨之色,却投鼠忌器,没有一人敢再向叶歌发射暗器。岳小珂抬头看着叶歌,见他平安无事,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平安落下,灯火之中,眼见着唐霏几缕头发散落在苍白的脸上,十分狼狈,心中开心至极,见他被叶歌噙住,一时将自己能否脱身也抛在脑后,恨不得立刻飞上去,亲手把唐霏给宰了。 叶歌看着她,眼中露出一抹温柔笑意,柔声道:“你先上来。” 岳小珂点头,撒腿便向着那座高高的石城跑去,她实没想到今天不但可以终生离开这个囚禁了她十几年的冰冷监牢,更加没想到还可以在离开之前,亲手杀了她一生中最最痛恨的人!她实在是太过开心,开心到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有马蹄声响,也根本没有发觉一条黑影已闪电般的飞身掠到她身后。 叶歌在石城之上看得确实清清楚楚,脸色猛然一变,脱口叫道:“小珂小心!”“心”字还没有说完,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已横在了岳小珂雪白纤细的颈上,一只女人的手同样捏住了她肩头的穴道,同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略带低哑的女子声音,冷冰冰的道:“放了我儿子,否则我要这个小丫头的命!” 叶歌凝目看去,却见岳小珂身后站着一个一身紫色衣裙的美妇,容貌丰美,风姿绰约,只看面容和身段,好像只有四十余岁模样。 头发看见那女子,脸上一红,将头低下,口中低低的唤了一声:“娘……” 叶歌神色不变,冷冷看着那女子道:“你让他们打开城门,我们出去之后,自会放了唐二公子。” 紫衣女子冷笑,“你放了霏儿,此事或可商榷,否则,我现在就砍下这小丫头一条手臂!” 叶歌神色微微一凛,抬眼向着岳小珂看去,紫衣女子看见他目光,唇边冷笑之意更盛,眸中神色咄咄逼人。 岳小珂忽然向着叶歌笑道:“叶大哥,你不用怕她,她砍我一条手臂,你便砍她儿子两条,她若砍我两条,你就把唐霏那龟孙子阉了!” 紫衣女子脸色一变,手上用力,刀刃在小珂脖子上向回一拉,一片鲜红的血顿时如同泉水般涌出,瞬间染红了岳小珂雪白的半边衣襟。叶歌手上微微一抖,心痛如绞,大声喝道:“住手!” 紫衣女子高声对着叶歌道:“有本事你便跟着我做,我倒要看看,是我儿子活得久,还是你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死的快!” 岳小珂痛的嘴唇一片苍白,狠狠压住微带颤抖的语音,向着叶歌大声笑道:“叶大哥,这疯婆子是唐霏那狗东西的娘,儿子是龟儿子,娘也是只母乌龟,你不用跟着她做,现在就把她儿子阉了,她儿子就算死的比我慢,你也可以让他先死!”她一生中对唐家堡所有的痛恨在这一刹那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自己的性命要不要也不打紧,只要能亲眼看着唐霏死在眼前,那就算到了黄泉路上也没有丝毫遗憾! 唐霏在叶歌身前,咬牙切齿的瞪着岳小珂,他心中自然知道岳小珂恨他,却没想到竟然恨到如此地步! 叶歌听见她的说话,牙齿几乎咬碎,握剑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本来他虽见小珂被那紫衣女子擒住,后又听说那紫衣女子是唐霏的娘,心中虽觉棘手,却也料定对方必然投鼠忌器,不敢伤害小珂,却没想到这个紫衣的女子行事竟让如此决绝,竟然不顾自己儿子的死活,真的敢对小珂出手。虽然小珂又笑又说,脸上没有一丝惧色,但在叶歌心里,唐霏又岂能跟她相比,就算唐霏的一条命,也抵不过她一条手臂。 紫衣女子伸手拧过小珂的脸,冷冷笑道:“贱丫头,你若再说一句,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岳小珂看着她,同样冷笑一声,挑眉道:“是么,那我可得抓紧把要说的都说完了。”用力回头看着唐霏笑道:“唐二公子,你练了十几年的满天花雨,原来就是这副德行,我叶大哥三招不用,就接下了你的暗器,真是丢人丢到了家,就凭你这样没用的窝囊废,也想要做唐门门主么?你给你大哥做条看门的狗还差不多!” 这话一说出来,不只唐霏,就连那个紫衣女子脸色都猛然一变,怒叱一声:“找死!”右手弯刀一举,向着她的右肩上斜劈下去,叶歌脸色蓦然一变,怒吼一声:“你敢!”想要丢开唐霏来救,已然不及,心中剧痛,犹如被万剑穿过,暗下决心,若是那紫衣女子真的伤害小珂,自己就一剑杀了唐霏,再杀那女子! 岳小珂感受到那阵冰冷尖锐的刀风,心中默默说道:叶大哥,横竖我今日是不能活的了,你若是真心知我,就替我杀了唐霏,再杀这个疯女人给我报仇! 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的望着站在石城之上的叶歌,只盼他能明白自己心意,冷不防一道劲风忽的擦过颊边,接着便是身后那女子一声惊呼,“哐啷”一声,手中弯刀坠地,紧接着腿上踉跄一下,那紫衣女子竟然跪倒地上,伸手握住自己右臂,猛然回头,大声喝问:“是谁!出来!” 岳小珂也愕然回头去看,只见从一片黑暗中,缓缓闪出一道白影,一步一步,慢慢走到灯光之下,低头看着还半跪在地上的紫衣女子,淡淡的道:“是我。” 紫衣女子抬头看见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剧烈变化,先是惊愕,然后便是一片近乎疯狂的愤怒,“唐傲,是你!” 岳小珂呆呆的看着那个人,直到他走到她的身边,她才发现,原来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还紧紧的依偎着一个娇笑的身影,一身淡绿色的衣裙,小手紧紧望着他的手臂,一双清澈晶莹的眸子大大的睁着,错愕的看着岳小珂。 小珂猛然转过头去,心中狂笑,看来唐霏所言果然不假,唐傲对这个叫雨霖铃的女孩子,确是爱极,就算在这种时候,也是形影不离。一瞬之间,只觉得自己心口之痛远胜于脖子上的伤口,再也不堪唐傲一眼,抬脚向着那座石城上走去。 雨霖铃看见小珂走了,放开唐傲的手,几步跑到她身边,一把拉住她道:“哑巴姐姐,原来你竟是会说话的!” 岳小珂停步,回身拉开她手,淡淡一笑道:“我会说话。” 雨霖铃看着她半身的鲜血,急道:“你流了好多血,我来替你包扎一下!” 岳小珂摇头,“谢谢你,不用劳烦。” 雨霖铃似乎极是委屈,眼圈一红道:“哑巴姐姐,你干嘛这样对我,方才那个凶女人要砍你的手,是我求傲哥哥救你的!” 岳小珂身子微微的摇晃了一下,转回头看她,咬着牙笑道:“大恩大德,今生无以为报,来世若有机会,定会好好报答于你。” 唐傲站在原地,看也没有向岳小珂看一眼,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紫衣女子,淡然道:“大娘,你起来罢。” 紫衣女子正是唐门门主唐九炫的夫人南宫慧,两眼死死盯着唐傲,忽然微微冷笑道:“傲儿,你果然有心计,你是想借别人的手杀了霏儿,好让你名正言顺的做唐门门主罢?” 唐傲一笑,“大娘说的哪里话,爹爹还健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南宫慧冷笑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伸手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弯刀,“你不救你弟弟,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亲生的儿子死!就算是死,也要先杀了那个贱丫头!” 她本想将那柄弯刀拾起去追岳小珂,却没想到一拾之下竟然没有拾得起来,那柄弯刀的刀身,已被一只脚踩在脚下,唐傲的声音自头顶淡淡传来,只有两个字:“你敢。” 南宫慧猛然抬头,气的浑身发抖,就连眼珠似乎都要红了,恨声道:“你、你……你娘……我要……”想是太过愤怒,竟然连话都难以说清。唐傲扫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大娘稍安勿躁,我自会想法保二弟平安,”脸色蓦地一沉,声音也如同冰水,“不过,你若是敢动她一根手指,我就会让你知道,甚么是后悔终生。”说完抬脚,松开南宫慧的弯刀,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向着岳小珂走去。 岳小珂刚刚摆脱了雨霖铃,头也不回向前走,身旁忽然一阵微风拂过,接着身上几处穴道给人重重点了几指,身子顿时一麻,动弹不得。唐傲慢慢自她身后走过,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深黑的眸子,一片冰冷,或者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但她看不懂,也不想再懂。 唐傲就这样越过岳小珂身边,一步一步,登上了那座石城上的层层石阶,在叶歌对面一丈之外,停下脚步。 唐霏紧张的看着他脸,身子想要动一动,脖子上却传来一阵刺痛,大声叫道:“大哥救我!” 剑歌行 第二十二章 血浓于水(一) 唐傲眸光淡淡自他脸上扫过,并不答言,抬头看着叶歌,微微一笑,道:“叶歌,我们又见面了。” 叶歌也看着他,冷冷开口:“打开石城城门,放小珂出去,我就放了唐霏。” 唐傲垂下眼睫,似是冷冷一笑,只说了三个字:“不可能。”他的声音并不很大,却冰冷如刀,坚决如铁。 叶歌神色并没有甚么变化,想是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回答,眼睛越过他肩头远远看向站在石城之下的岳小珂,一字字的说:“那么,你想怎样?” 唐傲抬起眼睛,看着他,很久,才淡淡的道:“你擅闯我唐门,本已该死,挟持唐门少主,更是罪上加罪,今日我若让你就这样走了,我还有何脸面姓这个‘唐’字?”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份胆气,我也佩服的很,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放了唐霏,与我一战,若是能赢了我,我便大开城门,送你出城,若你输了,便要把命留下,作为对我唐门的交代。你看如何?” 叶歌看着唐傲的眼睛,却见他眸中幽深如水,并无一丝狡诈闪烁,点点头,看着岳小珂道:“我若赢了,要带她走。” 唐傲转回头,深深看了正自仰头向上看的小珂一眼,冷冷一笑,“可以。” 叶歌环视了围拢在四周的唐门弟子一眼,冷冷的道:“那便依你之言,但愿唐门少主能够言而有信。” 唐傲一笑,缓缓举起左手,灯光之下他手上竟然拿着一支金丝缠绕而成的珠花,珠花顶端龙眼大的珍珠,在灯火下宛若透明,光彩夺目。 “今日我与叶歌一战,生死有命,所约之事,若有违背,有如此钗。”手指微一用力,那支金钗一声轻响,竟从当中折断,钗头那颗夜明珠掉在地上,滚落到黑暗的角落中,再无声息。“若有从中插手者,杀无赦。”唐傲手指一松,剩下的那半截金钗“叮当”一声落地,清脆的声音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叶歌点头,向着他微微一笑,伸手将唐霏向旁边一推,沉声道:“如此,请了。” 岳小珂被唐傲点了穴道,一动也不能动,站在地上将两人的说话听得清清楚楚,嘴唇微微颤抖,抬头看着石城之上两人身影,冰冷的眼泪不住从眼中滚落下来,她想大声叫喊,却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心中冰冷的恐惧几乎将她的全身都冻成了冰块!叶歌不能死!唐傲……也不能!他们……都绝不能…… 雨霖铃在小珂身边,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在唐傲身上,两手紧紧捏住自己裙角,自言自语的道:“傲哥哥绝不会输。” 石城之上,叶歌右手一回,平剑当胸,脚下向前一飘,掌中宝剑轻飘飘的向着唐傲胸前推去,唐傲脚下轻轻向后一错,同样轻飘飘的后退半尺,避过了他这一剑,叶歌这一剑走空,紧接着身子倏忽向前一贴,掌中乌黑的宝剑好像一条出水的乌龙一般,闪电般的向着唐傲腰间刺去,一刺,一带,一卷,三招藏在一式之中,快如闪电,没有任何喘息之机。 唐傲轻笑一声,身子向旁微微一侧,看似动也没动,却已躲过了叶歌来势凌厉的第一招,左手抬起,指尖寒光一闪,一道冰冷的光芒向着叶歌眉心飞去,叶歌仰头,躲过了这一支暗器,同时手上毫不迟疑,第二招剑刃向着唐傲腰间一带,唐傲足尖一点,身子拔地而起,避过这剑,身在空中,衣袂迎风一荡,三点寒光激射而出,一点向眉心,一点向咽喉,最后一点却是直奔叶歌握剑的右手手腕。 叶歌冷冷一哼,右手一翻,避过袖箭,同时手心向外,将长剑自自己面前倒插而下,只听“叮叮”两声清脆之声,射向他眉心咽喉的两支暗器同时钉在他的剑身之上,坠落在地。袖箭落地,叶歌手腕蓦地向外一翻,手指一拨剑柄,乌追剑竟在空中旋转起来,剑锋正正对着唐傲将要落下之处,叶歌伸手握住剑柄,向前一送,乌追剑快如闪电,直奔唐傲咽喉而去! 石城之上的唐门弟子听得唐傲的号令,早已退开,石城之下,不知何时也奔来了数匹马匹,每匹马上都坐了人,不声不响,仰头向着石城上看去。唐霏也已一瘸一拐的从城上下来,扶着南宫慧,退到一旁观战。 小珂咬牙一眨不眨的看着唐傲和叶歌,忽然转头对站在身旁的雨霖铃道:“解开我的穴道!” 雨霖铃楞了一下,道:“为甚么?” 小珂冷冷的道:“你想看着你的傲哥哥死么?” 雨霖铃脸色一变,用力摇头:“傲哥哥不会死!死的是那个叶歌!” 岳小珂冷冷看她,忽然大声吼道:“解开我穴道!”她脸色苍白,目光十分可怕,雨霖铃吓得一哆嗦,她一直以为这位哑巴姐姐温婉善良,却没想到竟然会这副模样,向后退了一步,摇摇头道:“不行……” 岳小珂用力一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光已如刀锋般冰冷,看着雨霖铃冷冷笑道:“你不解开我穴道,信不信我要你永远嫁不成唐傲!你可要一试?”她这般冷笑,却比方才怒吼的样子更加怕人,雨霖铃看着她冷森森的笑意,心头一阵害怕,她知岳小珂不会武功,虽不怕她把自己怎样,但若她要诅咒自己永远也不能嫁给傲哥哥,那真比杀了她还痛苦。当下再不犹豫,上前一步,伸手在小珂胸前点了几指,解开了她被封的穴道。 岳小珂只觉得胸口一痛,深深咳嗽了几声,直起身子向着那座石城跑去,才跑了两步,已有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拦在她面前,小可抬头,马上坐着一个白衣的中年女子,眉目冷漠,是苏映雪。 岳小珂看着苏映雪,忽然笑了一笑,道:“唐夫人,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死,我告诉你,我也同样恨你,恨你们唐家堡所有的人,但我不恨唐傲!我再告诉你,叶大哥的那把剑是宝剑,削金断玉,他凭着那把宝剑,闯过七星迷宫,并且活着出来,你就一定有信心,你儿子强得过七星迷宫的北斗真君么?” 苏映雪一愣,七星迷宫和蜀中唐门同为武林禁地,其恐怖诡异之处只在唐门之上,她方才已观战半天,见那叶歌的剑法果然别具一格,招招快如闪电,刁钻凌厉,但她身为唐傲的母亲,却绝不认为自己的儿子会输给这个使剑的少年,是以她见岳小珂要跑上石城,未免唐傲分神,才催马将她拦住。 高城之上,唐傲一声朗笑,“与你一战,果然痛快!”身子一旋,已飞身到了空中,足尖轻轻落在石城边缘青石的石栏之上,左手一扬,一片寒星般的光芒向着叶歌直直笼罩过去,没有半点停留,挺拔的身子如同白云般在狭窄的石栏上轻轻一荡,旋身之处,右手手指间银芒乍闪,又是漫天银光,他二人交手的剑气暗器,早已将城上的灯火弄得几近熄灭,这一片光芒,在暗色的天幕下,好像落星如雨。叶歌心中暗暗吃惊,同是唐门少主,唐傲不论轻功暗器,都绝非唐霏可比!这一片暗器,像落星,也像落花!叶歌将内力贯注自己剑上,一声清啸,乌追剑骤然一声长吟,好像乌龙出水,在他身前腾空而起,龙吟海啸,巨浪滔天,那满天花雨,竟都隐没在这一片墨色的巨浪里!右臂一振,叶歌身子也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唐傲身前,一剑封喉! 石城之下,蓦的传来几个女子的声音,小珂脸色惨白,大叫一声:“不要!”雨霖铃伸手捂住眼睛,嘴里喊着:“傲哥哥!”苏映雪也呆呆的看着城上,一声惊呼:“傲儿!” 墨色白影,满天银光。两条人影在石城的边缘乍然分开,一件黑色的东西,远远的从城墙上飞下,正正掉落在岳小珂脚下。岳小珂顾不得去看那到底是甚么东西,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城楼上的两人,只见两人相隔三尺,背对背的站着,叶歌右手长剑指地,唐傲长长的黑发却被夜风微微拂起。 岳小珂死死盯着唐傲,见他身上仍旧白衣如雪,没有丝毫血迹,又转过眼盯着叶歌,他一身黑衣看不出受伤,但看握剑的手臂,却依然稳如磐石。 唐傲回头,看了叶歌一眼,淡淡笑道:“好剑法。”轻轻抬手,手中一截白色衣襟随风飘落地上,却是他右手半截衣袖。叶歌也转回身来,伸手摸了摸自己敞开的颈中,同样一字字的道:“好暗器。” 唐傲一笑,“再战如何?” 叶歌点头,“请。” 石城之下,忽然传来一个女子颤抖的叫声:“这个……是谁的陶笛!” 两人回头,向着城下看去,却是苏映雪站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桃核大小的东西,抬头死死盯着他二人,声音尖利。 叶歌看则会她手中的东西,淡淡的道:“是我的。”方才他那蛟龙出水的一剑,割断了唐傲的衣袖,却也被唐傲的袖箭,自咽喉前划过,斩断了他系在颈上的陶笛的丝绳,飞了出去。 苏映雪听见他的话,转头死死的盯着他,颤声问道:“……这还是你的?你……你叫甚么名字?” 叶歌看她一眼,冷冷说道:“叶歌。” 苏映雪手中的陶笛蓦然坠地,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叶歌,脸色苍白如雪,声音却颤抖的更加厉害,“叶歌……你爹爹……你爹爹,可是叶澜沧?” 叶歌眉头微微一皱,“正是。” 苏映雪低低的叫了一声,也听不出声音里是悲伤还是喜悦,再抬起头时,脸上竟然已留下两行泪水,直直看着叶歌,口中唤道:“歌儿,歌儿……,我的儿子……” 她的声音虽不是很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叶歌呆呆愣住,看着苏映雪,唐傲修眉微微一挑,向前踏了半步,向着苏映雪道:“娘,你说甚么?” 苏映雪转脸看着唐傲,泪水之中,唇角却露出一抹温柔笑容,“傲儿,你们不许再动手,他是你哥哥,是你的亲哥哥!” 唐傲双眉一扬,转头看向叶歌,眸中尽是愕然。 叶歌只是盯着苏映雪,嘴唇微微颤抖,“你说……甚么?你是……我娘?” 苏映雪泪流满面,连连点头,口中道:“歌儿,娘的孩子,娘……终于找到你了……”说着好似浑然忘了身处何地,抬头望着叶歌,痴痴笑着,抬脚向他走去。 身后忽然掠过一道青色身影,一只男人的手猛然握住她手腕,沉声说道:“映雪,映雪!你做甚么?” 苏映雪回头,见拉住她的人是唐九炫,向着他笑道:“九哥,是歌儿,是我的儿子!我终于找到他了!” 唐九炫抬头向着叶歌看了一眼,眸光微微闪了一下,将苏映雪拉到自己怀中,柔声道:“映雪,你会不会太过思念歌儿,以至认错了人?” 苏映雪用力摇头,“不会错!”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枚土色的陶笛,双手举到唐九炫眼前,大声道:“这个陶笛,是他送给我的,本是一对儿,一个上面刻着我的姓,是个‘苏’字,另外一个,上面刻的,是他的‘叶’字!刻‘叶’字的那个,一直在傲儿身上,那个刻着‘苏’字的,我……我给了我的歌儿!” 叶歌听了这一番话,向着她走了两步,茫然的道:“我娘名叫苏映雪,你……你……” 叶歌神色一窒,呆呆站在石城之上凝视着苏映雪,眼前那绝美脱俗的眉目,渐渐与他记忆之中的那人重合,眼中有甚么酸涩的液体涌动,良久良久,忽然轻轻叫了一声:“娘……”从石城上飞身而下,几个起落,已落在苏映雪身前,低头凝视她半晌,忽然张开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娘,你真的是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剑歌行 第二十二章 血浓于水(二) 南宫慧从后走上前来,看了苏映雪和叶歌一眼,笑一声道:“原来他竟是妹妹的儿子,今日你们母子重逢,真是可喜可贺!”转头斜斜看了站在一旁的唐九炫一眼,娇声笑道:“也恭喜夫君从今日起又要多一个儿子了,只不过,这儿子却姓叶,说出去,少不得要多多解释……我还是先和霏儿回去了,免得打扰夫君一家团聚。”说着又瞟了依旧站在城楼上的唐傲一眼,扶着唐霏的手,施施然上了一匹白马,扬鞭而去。 唐九炫脸色沉静如水,看不出甚么息怒,看了苏映雪一眼道:“映雪,既然真的是歌儿,就一同回唐门罢。” 苏映雪点头,拉了叶歌的手道:“歌儿,跟娘回家好不好?” 叶歌看着她,忽然抽回自己的手,“娘,这并不是我的家。” 苏映雪一愣,抬头看他,“歌儿……” 叶歌低头,沉默半晌,才低低的道:“我的家,在那座山间的小屋里……” 苏映雪脸色瞬间苍白,眼中泪水涌动,一颗颗的顺着眼角滑下,颤声说道:“你……你是在怪娘么……” 叶歌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怪你,你也有你的选择,我找了你五年,现在终于找到了,我也……可以安心了。”说着凝视着苏映雪,缓缓后退一步。 苏映雪伸出双手,盯着他略带悲伤的脸,大声道:“歌儿,你上哪去?” 叶歌目光越过苏映雪,落在一直默默凝立的岳小珂身上,“既然我已经找到了娘,知道娘还好好的活在世上,那我也可以走了,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去做,还有小珂,我也要带她一起走。” 苏映雪听见他最后一句话,一双冰湖般美丽的眼睛猛的睁大,声音也重新变的尖利起来:“歌儿,你说甚么?你要带谁一起走?” 叶歌看着她,一字字的重复:“岳小珂。” 苏映雪忽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好像疯狂,猛然回头,目光狠狠落在岳小珂脸上,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你要带她走,歌儿,你知道她是谁么?” 叶歌点头,“我知道。不管她是甚么身份,也不管她和你们唐门有甚么纠葛,我今天,一定要带她离开。” “你喜欢她?”苏映雪眸中泪光雪亮,好像刀锋。 叶歌沉默半晌,终于缓缓开口,说了一个字:“是。” 徐映雪笑着点头,看着叶歌道:“好儿子,你真的是我的好儿子,你一心记着你爹爹留给我们的那间小屋,转眼却爱上杀父仇人的女儿。” 叶歌猛然抬头,盯着苏映雪,“甚么?” “你知道她叫岳小珂,那你知不知道她亲生父亲的名字?” 叶歌摇头,小珂只告诉过他,她爹欠了唐门的债,所以才把她抓去做丫鬟,却从未说过她爹爹叫甚么名字。 苏映雪仰天大笑,笑中带泪,顺着她的脸庞落下,“澜沧,澜沧!你看见了么,这就是你和我生的好儿子!”寂静的旷野之上,到处回荡着她凄厉的笑声,猛然之间,笑声戛然而止,苏映雪猛的转头盯着叶歌,一字字冷冷的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娘现在就告诉你,她的父亲,名叫岳、千、帆!” 她的声音悲愤仇恨,字字清晰,那几个仿佛带着血泪的声音,在石城之侧传来阵阵回声,“岳千帆……岳千帆……” 叶歌全身的血液,刹那冰冷。 玉面飞鸿,岳千帆…… 岳小珂……岳千帆…… 在七星迷宫,摇光亲口告诉他,他的父亲叶澜沧是死在岳千帆的手上…… 可是……可是她跟在他身旁那么久,却从未说过一字! 眸子缓缓落在岳小珂脸上,岳小珂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见方才苏映雪的话。 叶歌忽然抬脚,绕过苏映雪,想着岳小珂走去,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停下来,凝视着她。 “你爹爹的名字……是岳千帆?” 岳小珂抬起眼眸,和他对视,很久,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玉面飞鸿……岳千帆?” “是……” “你……早已知道我是叶澜沧的儿子?” 岳小珂看着他,眼中有什么晶莹闪动,“……是,我早已知道你是叶澜沧的儿子。” 叶歌忽然抬手,猛的握住她纤柔的双肩,死死的握住,额上青筋暴起,眼中也布满了红丝,声嘶力竭的吼道:“你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不能说‘不是’!你说‘不是’!说!” 岳小珂只觉得自己的肩骨都要给他捏碎,剧痛之下,就连嘴唇都已颤抖,却仍是扬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叶歌,轻轻的道:“我不能说,因为你说的,本来就是真的,就算我否认,你会相信么?”随着她这句话轻声出口,一颗大大的泪珠,从她明亮异常的眼中渗出,沉沉的坠落下来。 叶歌呆呆的看着那颗泪珠落在她染满鲜血的衣襟上,然后带着血色滚落下去,碎裂在冰冷的土地上,缓缓松开自己的手指,任自己的双手颓然从她肩上滑落。他仍旧在看着她,眸中却已是一片灰暗。 “歌儿,如果你还是你爹爹的儿子,就用你的剑,杀了这个妖女!”苏映雪在一旁,眼见着叶歌神色由剧烈的痛苦转为恍惚,心中反而一松,她本以为她的儿子要背负万千罪孽,却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没有让她失望到极点。 雅阁怔怔的看着岳小珂,好像并未听见苏映雪的话,手指却缓缓的握紧成拳。 “岳千帆贪图富贵,背信弃义,害的你爹尸骨无存,他人虽已遭了报应,早早死了,但父债女还,你只有杀了岳千帆的女儿,才算亲手为你爹爹报仇雪恨!” 叶歌眼中一片空茫,却慢慢的抬起右手,从背后撤出那把漆黑的长剑。 岳小珂直直的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剑一分分举起,剑锋抵在自己咽喉之上。 “歌儿,杀了她!给你爹爹报仇!给死在岳千帆手上的无数江湖豪杰报仇!” 又是一大颗水珠坠落,这一次,落在了乌追剑的剑锋之上,被锋利的剑刃剖为两半,却又在另外一侧凝结,沉沉落下。 “叶大哥,你动手罢,我爹欠你全家的,我替他还。”凝视着叶歌灰暗没有一点光芒的眼瞳,忽然间淡淡一笑,“其实……我早就已经活够了。” 她本是想瞒他一世,陪他到天涯海角,偷偷的赎去爹爹的罪孽,但现在,是不能够了……,既然这样,如此,也好。 叶歌好像看见她的笑容,手指轻轻一颤,苏映雪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杀了她,杀了她!否则你怎么配做你爹爹的儿子!”眼前甚么都看不见,只有满目刺目的红色,那是瑶山暗道中那个蓄满死尸的血池的颜色,心中一片木然,忽然闭上眼睛,手指握紧,却颤抖的更加厉害,几乎拿不住自己的长剑。 耳边忽的传来“叮”的一声轻响,乌追剑剑身好像给甚么东西撞了一下,微微一震,接着又是一道冷风,向着叶歌的脉门袭到。叶歌浑身一个激灵,如同梦醒,豁然睁开双眼,手指一松,就势一翻手腕,一道银芒堪堪从他手心之上划过,一个冷淡淡的声音跟随在银芒之后传入他耳中,只有两个字“你敢。” 叶歌伸手一抄,重新握住下落的剑柄,转头看去,却见唐傲正从那座石城上飞身而下,几个起纵,已轻身落在他身侧,一双深黑的眸子冷冷的看着他,慢慢的开口道:“你敢杀她,我就杀你。” 苏映雪几步奔到唐傲身边,一把抓住他双臂,大声道:“傲儿,娘方才的话你没听见么?他是你的亲哥哥!你竟然要为了那个妖孽的女儿弑兄!” 唐傲任她抓住自己手臂用力摇晃,眼睛却仍是一眨不眨的冷冷盯着叶歌,“我不是叶澜沧的儿子,她和我没有杀父之仇,我也早已说过,岳小珂是我的人,谁要动她,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就算他真的是我的哥哥,也不例外。” “啪”的一声脆响,唐傲的脸微微向旁边一偏,左边脸颊上清晰的浮起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苏映雪呆呆的看着他,又转过头看着自己仍旧举着的右手,口中喃喃的道:“傲儿,娘……”伸手想去抚摸唐傲的脸,却被他伸手握住手腕,转回头来,看着她轻轻一笑,“娘终于找到了心心念念的儿子,我都还没有恭喜你。”苏映雪听着他的话,不知为何心头竟然一阵酸楚,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唐傲的手,哽咽道:“傲儿,你听娘说……”唐傲抬起头来,不再看她的脸,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淡淡的道:“不必,娘要说甚么,我早已知道,你若不想看着你的两个儿子手足相残,就不要再逼他杀岳小珂。” 苏映雪呆呆看着自己已经空了的手心,抬起泪眼看着唐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二十几年,她实在欠他太多,虽然他也是她亲生的儿子,但她对他的感情,却永远也比不上她对她的歌儿,就像她对唐九炫,也永远不可能比得上她对叶澜沧!这么多年来,她一心一意要做的事就是找到她和叶澜沧的儿子,对唐傲的一切,却都交由唐九炫去管,唐九炫律子甚严,唐傲每日除了练武便是读书,除了他来请安时的寥寥数语,竟然很少能想起要和他说点甚么。她本来一直以为,一切本该就是这样,没有甚么不对,却在刚刚唐傲从她手中抽回手的瞬间,怅然若失,好像有甚么东西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 叶歌忽然还剑入鞘,转身向着唐门之外走去,苏映雪瞥眼看见,惊叫一声:“歌儿!”再顾不上唐傲,拔腿向着叶歌追去,一把拉住他手臂,“你要上哪去?” 叶歌转头看她,一双眼睛已恢复了那种冷冽深邃,如同寒星一般明亮,也像寒星一样遥远。 “我要走了,岳千帆虽然是我的杀父仇人,但他已经死了,岳小珂,是无辜的。” “歌儿……” “我不会留在唐门,我不姓唐,我姓叶,我爹爹虽然已经不在,但还有很多秘密等着我去寻找,我一定,会替他讨回一个公道。” “歌儿,你至少……至少要告诉娘你住在哪里,让娘……可以去看你……” 叶歌低头,寒星般的眸子深深的凝视着苏映雪,忽然像是轻轻笑了一下:“娘,你不用去找我,我会回来看你的,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我娘。”忽然伸手,从苏映雪手中拿过那只刻了“苏”字的陶笛,放进怀中,眸光一顿,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抬起,从岳小珂身上扫过,岳小珂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没有看他,他看不清她的眼睛,就像初见她的那一面,他看不懂她的笑容一般。 转过身大步离去,再不回头,耳边却蓦然响起了当日在七星迷宫摇光与他擦肩而过时说过的话,“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那句话声音很轻,仿若叹息。 他似乎也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他……后悔么…… 琪琪 第二十三章 倾心一剑(一) 苏映雪泪流满面,眼见着叶歌沿着那座石城拾级而上,飞身从城墙上跳下,猛然转过头来仇恨的盯着岳小珂,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咬着牙道:“都是因为你!我的儿子才回走!你爹爹害的我们家破人亡,你现在又害的我们母子分离!歌儿不杀你,我来杀!”她情绪似已完全失控,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柳叶刀,向着岳小珂当头劈下。 岳小珂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叶歌消失的地方,对劈面而下的刀风好像根本没有感觉一般。 苏映雪的刀堪堪碰到小珂头上的发丝,募的顿住,一动也不能动,霍然抬头,看着握住她手腕的那个人,大声道:“傲儿!放手!” 唐傲手腕用力,缓缓将她的手从小珂头顶拉下,看着她道:“娘,我说过的话,谁也不能例外。” 苏映雪想从他掌中挣脱,却根本纹丝不动,喘息着怒道:“你为了这个妖女,连亲生母亲也不要了么!” 唐傲默然半晌,淡淡开口:“娘,你不要逼我。” 苏映雪身子蓦然一僵,掌中的刀颓然坠地,好像不认识一般愣愣看着唐傲,唐傲也看着她,缓缓松开自己手指。半晌,苏映雪脚下踉跄后退几步,点头笑道:“好,好,都是我的好儿子,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让我的两个儿子,都遇到这个妖女……”一双宽厚的手掌忽然从身后扶住她肩头,唐九炫将她身子拥进怀中,柔声说道:“映雪,你累了,我们先回去吧,这里的事,交给傲儿处理。”苏映雪触到唐九炫的胸膛,身子突然软了下来,软软靠在他胸前,微微点头道:“回去,是该回去了……” 唐傲看着唐九炫抱着苏映雪上马而去,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岳小珂。 岳小珂也在看着他。他的眸子深不见底,她的眼睛清澈平静。 “傲哥哥!”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娇呼,雨霖铃已像投林的乳燕一般,一头扑到唐傲怀中,紧紧抱住他腰,“傲哥哥,刚才吓死我了!还有你为什么那样和你娘说话,你没看见她有多伤心!” 唐傲抬手,慢慢放在雨霖铃肩头,将她轻轻推开。 雨霖铃愕然抬头,看着他的脸:“傲哥哥,你……” 唐傲不语,他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岳小珂,没有低头看她一眼。 “大少爷,你要成亲了么?”小珂也没有去看雨霖铃,直直看着唐傲的眼睛,竟然微微的笑了一笑。 唐傲深深的看着她,很久很久,终于点了下头。 小珂笑道:“是和她么?” 唐傲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冷冷的说了一个字,“是。” 小珂点了点头,垂下头去,低低的笑。虽然在笑,却已经有滚烫的水滴灼痛面颊。 唐傲不知有没有看见那些纷纷落下的水滴,只是淡淡的道:“那只珠花,已经断了。” “我知道。” “只要我在唐门一天,你就永远别想离开唐门。” 小珂只是笑,“我知道……” 唐傲突然走上去,弯腰将她抱起,向着唐门内城方向走去。小珂没有挣扎,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颈上伤口的剧痛,无力的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前,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衫。 雨霖铃睁着晶莹的大眼睛,愣愣看着唐傲抱着小珂离去的背影,想起唐傲方才将她推开,鼻子一酸,竟然就要哭出来,伸手擦了擦眼睛,却又想起刚才唐傲亲口承认要和她成亲,心中不禁又欢喜起来。她年纪本小,从来都是天真无邪,有些事情就算看到,却也不能明白。 唐傲一直抱小珂到床上,脱下她已染满鲜血的衣服,却看到了她藏在身上的那把短剑,伸手将短剑拿起,沉声道:“这把剑怎么在你身上?”小珂仰脸看着他,不说话,心中凄然一笑,他已把这柄剑送给了雨霖铃,现在看见在我身上,难怪脸色会如此冰冷。唐傲低头看见她的眼睛,微微一愣,忽然俯身下来,嘴唇轻轻贴上她光洁的额头。小珂闭上眼睛,忽然抬头,轻轻环上他的脖颈,唐傲身子微微一顿,伸手握住她纤腰,将她抱起,紧紧搂在怀中。手掌碰到她光滑清凉的肌肤,才想起来她的衣服已给他脱了,随手将自己外衣脱下,裹在她身上。 “我今天不想再叫你‘大少爷’。我想叫你的名字,好不好?”岳小珂靠在他胸膛上,轻轻的道。 唐傲伸手拉下裹在她身上的衣衫领口,轻轻用手指在她颈上的伤口上涂上一层药膏,口中淡淡的“嗯”了一声。 小珂沉默片刻,轻声唤道:“唐傲。” 唐傲把她的伤口包好,重新把她抱在床上,自己也躺在床上,抱着她。 “唐傲,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伤心么?” 唐傲右手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左手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头发,淡淡的道:“你不会死。” 小珂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骗人,人都会死的。”唐傲不说话,小珂又道:“在杭州城,那家客栈的掌柜的非要我住店,还给我一件皮袍子,说要是我不穿,有人就会杀他全家,他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唐傲看着她,点了点头,“是。” 小珂微微笑起来,又道:“在瑶山那个暗道的山洞里,让我睁开眼睛不要怕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唐傲道:“是。” 小珂又道:“你怎么能把那些石头的尖弄平?” 唐傲微微一笑,“满天花雨。”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不能告诉你。” 小珂眼睛轻轻闭上,有倦意一阵阵袭来,可她不想睡,挣扎着道:“唐傲,我见过摇光,他要我回去七星迷宫陪他,我答应了……” 唐傲手指轻轻划过她脸颊,淡淡的道:“休想。” “我想要陪的人太多,可是我一个也陪不了了,都陪不了了……可是我必须回去找摇光,我答应过他的,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如果以后我走了,你就要把我忘了罢,……那柄剑我不要了,真真正正送给你,你想给谁……就给谁罢……” “唐傲……” 唐傲低头,看着她已经紧紧闭上的眼睛,她的头枕在他臂上,青丝散在他胸前。 “我不会让你走的……,就算……我也绝不会。”收紧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就像当年抱住那个浑身冰冷的小姑娘,有一些相似,却已不再相同。 从这夜起,唐傲白天便不再出去,就算有时候去练功,也是带着岳小珂一起,更多的时候,是拉着她的手,带她到那片桃花林去,看她的发上沾满花瓣,或者就待在房中,把她抱在腿上,像少年时一样给她讲故事。小珂似乎也很开心,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竟然有些撒娇任性,他忽然发现,原来她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脸颊上绽出淡淡娇艳的晕红,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如果他不在的时候,她就会把他的衣衫一件件的洗干净,再折好,然后坐在书桌前,认真的写字,因为从小没有怎么写过,写出来的字实在不算好看。唐傲每次都是笑而不语,只装不知道,有一次在她睡着的时候,从床下找到厚厚一杳的白纸,上面一行一行,满满一篇,写的却只有两个字:唐,傲。 春去春来,转眼一年过去,小珂的身体似乎好了很多,不再经常流鼻血,也比以前稍稍胖了些,就连字也比以前写的好看多了。 第二十三章 倾心一剑(二) 这一年,唐家堡中十分繁忙,唐家二公子要迎娶烟雨楼苏楼主的侄女梅小姐,唐家大公子却要和天目山雨姥姥的外孙女儿成亲。说起这两门喜事,唐门中人都在抿嘴偷笑,唐二公子那一对儿倒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可是唐大公子,平素一副傲然不羁的风流模样,人人都在猜测他究竟看得上哪家的小姐,想不到竟对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一件倾心,非娶不可。 因为是双喜临门,唐九炫索性将这两件喜事合在一起,隆重大办,唐门与江湖中人来往不甚密切,是以也不用发什么喜帖,只是梢了几张烫金的大红请柬,送给了几个与唐门交好的门派。 婚期定在四月初八,唐傲作为唐门少主,又是新郎官,自不能整天躲在房中,唐九炫年纪也渐渐大了,唐门之内各项事务都要慢慢交与他来打理。今日已是三月初五,到天目山迎接雨霖铃的唐门弟子已在路上,唐霏却已亲自去了苏州烟雨楼,唐九炫本也想让唐傲亲自前去天目山迎娶,但看见唐傲脸色却又把话咽了下去,自从一年前叶歌闯入唐门的那夜,他已明白他的这个儿子,内心凌厉,坚决如铁,一旦做出决定,绝难更改,若是有人触到他的禁令,只怕就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以就算是苏映雪恨岳小珂入骨,却也再没有去打扰过她。心内长叹一声,不论心智武功,还是杀伐决断,唐傲都绝非唐霏可比,唐门未来的门主,只有唐傲才能担当,只是,若论出身,唐霏才是他的正牌夫人南宫慧所生,而唐傲,却是映雪的儿子…… 想到苏映雪,不禁又心神难以自己,他少年之时性子里带着三分风流多情,在江湖上走动之时惹下了笔笔情债,最后还是选择了对他最为一往情深的南宫慧,他本也决定从今往后,今生只爱南宫慧一人,却没想到那一次夜行乌龙山,遇到了苏映雪。他从一班心狠手辣的杀手手下将已重伤的她救回,从此就再也没有让她离开。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才忽然明白,什么叫做一见倾心。微微闭了闭眼睛,抬头看着唐傲挺拔高大的背影,不禁轻轻一叹,也许,映雪说的是对的,唐傲虽是他亲生的儿子,却并不像他…… 唐傲每日留在房中的时间日益减少,虽然如故,一处理完手上事务,便径自回自己房里,唐家两位公子的喜事虽然在唐门已经被谈论的热火朝天,他在岳小珂面前,却从来不提一字。 岳小珂仍旧每日为他洗脸梳头,解衣束带,唐门到处张灯结彩,忙忙碌碌,她也似乎并没看见,神色平静如常。 轻轻拢起他鬓边的一缕黑发,用乌木的梳子温柔梳过,唐傲心底微微一阵酥痒,合起双眸。 “唐傲,你什么时候成亲?”耳边传来岳小珂轻柔的声音,虽然她的声音比她的手指还要轻柔,唐傲心里却竟然像被一把飞刀划过,蓦然一痛,睁开双眼。 “四月初八。”有的是,在不得不说的时候,也是非说不可。 小珂没有说话,温柔的替他把头发挽起,轻轻的绾上一个玉环。 “那这些事情,以后就是雨姑娘来做了。” 唐傲忽然抬手,一把抓住她扶在他肩上的手,将她拉到身前,抱她在腿上,看着她的眼睛道:“不是她,是你做。” 小珂看着他,微笑摇头,“你成亲之后,我就不能再住在这里。” 唐傲伸手环住她纤腰,淡淡的道:“成亲之后我会搬到别处,你仍旧住在这。” 小珂深深看着他的眼睛,忽然道:“你会想我么?” 唐傲剑眉微微一挑,深深看她。 她的眼中有什么东西,他却有些看不透。 很久很久,岳小珂听不见他回答,微微的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其实,你也不知道。” 光阴似箭,转眼已到四月初八。 这一日,唐家堡处处挂着红绸,上午时分,烟雨楼和天目山的车马都已到了。吉时定在正午,唐家堡正厅之内也算宾客盈门,唐霏一身大红的新郎装扮,和唐九炫一通站在门前与前来道贺的江湖人士寒暄,唐傲同样也穿着一身红色的外衫,却负手站在大厅角落,抬头看厅中影壁上烫金的巨大喜字。 “大哥,你有心事?”唐霏终于有了一刻空闲,见唐傲闲闲站着,也便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唐傲向着他淡淡一瞥,唇角勾起,“没有。” 唐霏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来回在他脸上转了几圈,笑道:“我这位新嫂子年纪太小,怕是不解风情,真是委屈了大哥。” 唐傲一笑,“年幼总会有长大的一日,何谈委屈。”说着转身,向着厅外走去。 唐霏一把拉住他手臂,“大哥,已经快到吉时,你上哪去?” 琪琪 唐傲将手一挣,淡淡的道:“这里闷得慌,我出去透透气。” 唐霏松手,脸上笑得极是暧昧,“大哥是要回放透气么?是回新房还是回旧房?” 唐傲也不回答,抬脚就走,刚刚走出几步,迎面却上来一个人,拦在他面前。这人身材不高,穿着一身湖绿色的百褶裙,满头银发梳成一个鸦头髻,上面还插着一朵大大的海棠花。往脸上看,脸色红润,却是满脸皱纹,就连眉毛都已掉的剩不下几根,但就在这双灰白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却好像凝住了岁月,又大又亮,黑白分明,和她衰老松弛的脸皮极不相称。 这人拦在唐傲跟前,扬起脸来看着他,扑哧一笑,露出嘴里已经缺了一颗的门牙,道:“唐傲小子,你想去哪?”她声音有些低哑,好像风吹进破风箱一般,听着让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唐傲低头看着这个拦路的老妇,微微一笑,“雨姥姥,我要出去透气。” 雨姥姥看着他,忽然嘎嘎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透气?你很闷么?” 唐傲等她笑完,淡淡回答:“很闷。” 雨姥姥脸色一沉,两只大眼睛里顿时露出一丝凶悍的光芒,盯着唐傲冷冷的道:“怎么,要娶我的外孙女儿就这样让你气闷?” 唐傲扫她一眼,“是我自己身体不适,和你外孙女儿无关。” 雨姥姥猛地抬头,那双眼睛里好像露出毒蛇一样的光,“小子,我的宝贝外孙女儿看上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可要事先警告你,她嫁给你之后,你怎么都要听她的!要宠着她让着她!你要是敢和她拌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要是敢让她伤心流泪,我就挖出你的眼睛,要是和别的什么女人勾勾搭搭,嘿嘿,可别怪我老人家手狠,一准把你给阉了!” 唐霏在一旁,脸上笑嘻嘻的听得津津有味,唐傲脸上也无怒色,似笑非笑的扫她一眼,“姥姥说完了?请那边用茶。” 雨姥姥“哼”了一声,这才有些满意,刚想抬脚去用茶,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转头瞪着他道:“你身边是不是有个小丫鬟,听说长得妖精一样?” 唐傲神色微微一顿,转过眸子看她。 雨姥姥接着说:“你听好,我的小铃儿嫁过来之后,你要把那小丫鬟给我处理掉,要杀要卖由得你,总之不能让我外孙女再看见她,否则……”雨姥姥说得正自得意,完全没有发觉唐傲渐渐暗沉的眸色。 “否则怎样?”声音魅惑,似笑非笑。 “否则我就在那小妖精脸上划上个十七八刀,让你以后看见她就想吐!” 唐傲一笑,向前踏了一步,低头凑近雨姥姥的那张脸,轻声说道:“你尽管划,不过我告诉你,你在她脸上划一刀,我就在你外孙女儿脸上划十刀,不信,你就试试。” 雨姥姥脸色一变,她在唐家堡做客的时候,早就听过风言风语,说唐大公子每日喝一个小丫鬟同床共枕,暧昧至极,后来又听说,这位大公子,为了这个小丫头,差点和自己的亲娘都闹翻了,心中便十分不悦,她之前也见过唐傲几面,实也觉得他长得太过好看,只怕也是个风流种子,无奈雨霖铃偏偏对他爱得死去活来,非他不嫁,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就这样一个亲外孙女儿,生的玉雕成的一般,真正是心尖儿上的肉,外孙女儿一哭,她就得像丢了魂儿,别说是嫁个男人,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她也得想法子给摘下来!方才她本来只想拿话提点一下唐傲,让他有所收获,毕竟男人风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却没想到唐傲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那种冷森森的口气,绝不像在玩笑。 “你,你!”雨姥姥是过来人,立刻便明白了什么,愤怒之下,浑然忘了面前站着的是她宝贝外孙女儿的如意郎君,举起手里的龙头拐杖,便向唐傲头上打去! 唐傲右手轻轻一抬,若无其事的握住她拐杖,雨姥姥脸涨得通红,用力一夺,同时脚下裙里腿,飞脚踹向唐傲小腹。唐傲身子轻轻向后一撤,手腕一转,将手中拐杖向怀中一拉,接着用力向下一压,向回一荡,已用雨姥姥的龙头拐杖架住了她踹过来的那只穿着葱绿绣鞋的脚。雨姥姥气的浑身发抖,以前见他的时候,倒是觉得他温文有礼,这才勉强同意把小铃儿嫁他,谁知此时原形毕露,竟是这般嚣张!刚想使出浑身武功,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唐家的小子,却听唐傲在她耳边轻声的道:“姥姥是想让雨霖铃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么?”头脑里猛地清明了一下,才想起不管怎样,今天都是外孙女儿大喜的日子,只是,只是他…… 第二十三章 倾心一剑(三) 他两个在这边动手,动作虽不明显,却也早被唐九炫发现,赶忙过来搀扶雨姥姥,“姥姥,您这是做什么呢?” 雨姥姥重重“哼”了一声,“唐九炫,你生的好儿子!若是我的小铃儿日后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放火烧了你们唐家堡!” 唐九炫回头看了唐傲一眼,一边挽着她向主位上走,一边温雅笑道:“姥姥这是哪里话,傲儿对霖铃,确是十分温柔宠溺,哪里会忍心欺负她……” 唐霏在旁看了半天热闹,此时才走上来,凑到唐傲耳边小声笑道:“大哥,这下你得罪了雨姥姥,以后可有的受了!听说从前,就是爷爷也拿她没有办法,忙不迭的娶了奶奶。” 唐傲淡淡“哼”了一声,转回身来,不再出门,唐霏眼睛转了转,跟在他身后,忽见一个穿着一身紫红的人一步跨到那个巨大的双喜字下面,扯开嗓子喊到:“吉时已到,请各位就坐观礼!”厅中众人乱哄哄的坐下,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门口,听说今天唐门这两位新少夫人,都生的貌美如花,虽然拜堂的时候都用喜帕蒙着脸,但就算看看那柳枝一样柔软的身段儿,也能望梅止渴,一饱眼福。 转眼间,两个一身大红衣裙的女子便被喜娘搀着跨进了大厅,左边那个身量未足,身形娇小,但却玲珑有致,右边那个略高些,走起路来步步生莲,幽香阵阵。两人脸上都盖着大红的喜帕,看不到容貌。 唐霏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走上前去,接过喜娘手中牵着的大红绸花的另外一端,牵着那个右边的女子慢慢走到那喜字下面的桌案之前。桌案旁边,摆了三张椅子,唐九炫端坐中央,旁边分别坐着南宫慧和苏映雪。 南宫慧坐在椅上,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温柔,唐九炫夜微笑点头,目光向着唐傲看去,却见他仍旧站在原地,看着低头娇羞站在门口的娇小女子,偷眼看见雨姥姥脸色发黑,只得重重咳了一声,开口道:“傲儿,吉时已经到了,你还怔着做什么?” 唐傲默然,抬脚走到那少女面前,伸手牵过那条红绸。红绸那边,那双握住绸带的雪白小手微微一颤,接着乖乖跟着他走到桌案之前。雨姥姥脸色这时才稍稍白了一点。 唐九炫温和点头,苏映雪嘴角也带着笑意,不管怎样,傲儿娶雨霖铃,总是一件好事,有了男女间的情事,自会慢慢疏远那个岳小珂。 证婚人看见两对新人都已就位,扬声叫道:“吉时已到,行礼!一拜天地!” 唐霏满眼温柔的看着面前婀娜的女子,和她一起拉着红绸面向厅门跪下,缓缓磕下头去。那个娇小的女孩子也跪下来,唐傲却还站着。证婚人看了他一眼,轻轻催促道:“大少爷,一拜天地了。”唐九炫苏映雪的目光都盯在他脸上,只有南宫慧没有看他,嘴角微微冷笑。 唐傲转过身去,面向厅门,眸光慢慢扫过大厅两边坐的黑压压的桌席,好像在寻找什么,两边宾客脸上神态各异,有人狐疑有人差异,有人眉头紧皱有人满脸期待,唐傲淡淡的一一看过,最后停留在角落一张桌子后,那里有一双眼睛,默默的看着他,黑色的衣裙,略显苍白憔悴的脸。 “姑姑。”唐傲开口,声音温柔。 那个一身黑衣的女子自角落里缓缓站起,慢慢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他面前。 “姑姑,你来了。”唐傲低头,看着那个女子,全然不顾厅中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 那个女子是唐灵儿,她眸子扫过跪在地上的娇小少女,转而抬头,看着唐傲的眼睛,“傲儿,你要成亲了。” 唐傲点头,却没有笑。 唐灵儿伸出一只纤手,缓缓抚上他脸颊,“我的傲儿终于也要成亲了,你……长大了。”她虽然声音听起来有一些欣慰之意,可是她的眸中,却有一种别人看不懂的东西,好像惋惜,也好像是伤感。 “姑姑,能不能帮我去看看她。”唐傲看着唐灵儿,低低的道。 唐灵儿眼波闪动了一下,轻声道:“你还想着她么?” 唐傲不答,只是看着她。 唐灵儿忽然笑了一下,低下头去,“你不用担心她,从你决定要娶雨霖铃的那一刻,我想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唐傲目光深深盯着她眼睛,一字字的问:“什么决定?” 唐灵儿摇头,看了他身后的唐九炫一眼,淡淡笑道:“没什么,你该行礼了,大家都在等你。” 她转身欲走,唐傲却一把握住她手臂,“姑姑!” 唐灵儿回头看他,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轻轻的道:“傲儿,真正的男人,是不会让自己后悔的。”说完轻轻挣开他手,没有再回坐席之上,款款的从大厅门口跨步而出。 唐傲眼睛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厅门之外,一动不动,身后证婚人又叫了一声:“大少爷,一拜天地!” 唐傲忽然抬手,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襟,众位观礼宾客眼睁睁的看着他,不知唐大公子这是要干什么,却见他伸手一拽,已将身上大红的喜服拉了下来,随手向旁一丢,转身向着唐九炫和苏映雪,淡淡的道:“爹,娘,孩儿不孝,今日这亲,是不能成了。” 唐九炫和苏映雪脸色都是一变,下坐宾客顿时好像炸开了油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唐九炫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走到唐傲面前,沉声问道:“傲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日宾客满堂,难道你要全天下人都看我们唐门的笑话么?” 唐傲看着他,微微一笑道:“爹,就算被全天下人所不齿,我也不愿后悔一生。” 苏映雪也早已站了起来,抬头看着唐傲,柳眉紧皱,冷声道:“傲儿,你这样做,将霖铃置于何地!你今天弃她如遗,教她今后如何做人!我唐门又怎么向雨姥姥交待!” 唐傲淡淡看着她,正要开口,旁边忽然冲过一道虹影,一个娇嫩清脆的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唐傲,看剑!”不由分说,一道雪亮剑光直奔唐傲而来,剑势极快,竟是将唐傲左右退路全部封死。唐傲不声不响,也看不见他是怎样动的,却见那道白光猛然顿住,那只握剑的玉腕已在他的掌中。那道虹影正是雨霖铃,她已自己掀开喜帕,从地上一跃而起,随手拔出坐在主桌最边上一个人的佩剑,便冲上前来,此时手腕被唐傲握住,一张俏脸苍白一片,清澈的眸中尽是泪水,抬头瞪着唐傲,大声道:“唐傲,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哪里做错了,哪里又对不起你!你,你,我恨你!”说着说着,竟然撒手扔了剑,从唐傲掌中挣脱出来,掩面痛哭。 唐傲叹一口气,缓缓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扶住她不断抽动的肩头,柔声道:“你病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你是个好姑娘,日后定会找到一个好男人。” 雨霖铃突然抬头,看着他哭道:“你告诉我,为什么和我成亲,你便要后悔终生。” 唐傲凝视着她如同清水般的双眸,忽然微微一笑,抬手值了一下自己的心,“这个地方,永远不会说谎,如果说了谎,会痛。”说着眉峰微微一皱,似乎真的感觉到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从心房之内传来。 雨霖铃呆呆看着他,忽然将手放在他胸前,痴痴的问,“你告诉我,是谁让你痛?” 唐傲淡淡看着她,默然不语,身边忽然绿影一闪,雨姥姥阴测测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好男人?今日我的小铃儿被你如此羞辱,日后还有哪个男人会要她?姓唐的小子,你好样的,今天你不给我们祖孙二人一个交待,我天目山从此和唐家堡不共戴天,世世为仇!” 唐傲砖头看着她毒蛇一样森冷的目光,似笑非笑的道:“你要交待?” 雨姥姥昂首道:“是!你若跪下,给我的小铃儿磕上三个响头,求她原谅,这件事便一笔勾销!” 唐傲一笑,“原来你所谓的交待便是这样,这有何难!?”身子弯下,众人大惊失色,只道唐家堡的大公子竟然真要当众给雨霖铃磕头,却见他只是弯腰从地上捡起雨霖铃方才扔下的那柄长剑,调转剑柄交到雨霖铃手中,看着她道:“我就站在这里,不闪不避,让你刺我一剑,生死有命,这一剑你想刺哪里,就刺哪里。” 雨霖铃呆呆看他,毫无意识的接过长剑,垂在身侧。雨姥姥似也没想到唐傲竟会这般,一愣之下,随即面露喜色,大声道:“小铃儿,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刺!” 苏映雪脸色惨白,扑上去挡在唐傲身前,抓着他手臂摇晃道:“傲儿,你疯了么?你为了那个妖女,真的什么都不要了么,连命也不要了么?” 唐傲看着她痛哭凄惶的神色,淡笑一下,柔声道:“娘,这件事与她无关,是我欠雨霖铃的,我就一定要还。”抬头看着眉头紧锁站在一旁的唐九炫,“爹爹,烦你把我娘拉开。” 苏映雪尖声叫道:“不行!傲儿,你敢!” 唐九炫叹了口气,伸手将苏映雪拉到怀中,苏映雪疯了一般挣扎,却被唐九炫一指点在背后学到,在她耳边轻声道:“映雪,凡事皆有道,此事除了如此,再无化解的办法。” 第二十三章 倾心一剑(四) 苏映雪穴道被制,软软的靠在唐九炫怀里,颤抖的看着唐傲,然后扭转目光,带着无限恳求看着雨霖铃。 “雨姑娘,动手罢。”唐傲垂手而立,神态自若,略略带着一点慵懒。 “小铃儿,还不动手!” 雨霖铃咬着下唇,颤抖着举起手中长剑,剑尖对准唐傲胸膛,手指颤的厉害,就连剑锋都不住上下抖动。 “傲哥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我!” 唐傲点头,“你问。” “你到底……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唐傲一笑,“我已知道都很喜欢你,但却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那一种。” 雨霖铃眼中泪水夺眶而出,痛声道:“那你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 琪琪 唐傲眸色深沉,漆黑的如同永夜,但却缓缓摇头,“这个,你并不需要知道。” 雨霖铃忽然将手向回一抽,大声哭道:“你走罢,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今生今世都不要!” 一只好看的手蓦然抬起,抓住了她回撤的剑身,接着用力向回一带,雨霖铃收势不住,脚下跟着向前一步,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闷响,愕然抬头,却见自己手中那把长剑已深深刺入唐傲左边的胸膛,雪白的衣衫尽染鲜红,一股股温热的鲜血顺着他抓住剑身的手掌和已经映上血色的剑身流淌下来,汇集在青石砖的地上。 苏映雪“啊”的一声大叫,竟然就在唐九炫的怀中晕去,雨姥姥看着唐傲满身是血,也有些错愕,那边还在拜天地的唐霏和梅芷兰也早已站起,梅芷兰揭去了喜帕,怔怔看着唐傲,唐霏嘴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傲哥哥,傲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已说了不杀你,我已经说了不杀你了!”雨霖铃一声娇呼,蓦的扑进唐傲怀里,慌乱的去按他胸前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唐傲轻声笑了一下,缓缓将她推开,用那只已经被剑刃割破的右手,用力拔出刺进胸前的长剑,长剑拔出,一片鲜血飞溅,唐九炫眉头紧锁,不忍去看,底下的众位观礼宾客同声惊呼。 “我唐傲,从来不愿欠人的情。”五指一松,那柄染血的长剑藏啷坠地,“这一剑刺下去,我欠你的,便还清了。”抬手点了自己胸前几处穴道,闭目轻轻调匀气息,睁开眼睛向外走去,他胸前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虽然用手按住,还是成串的洒落在地上,伴随着他略有踉跄的脚步,消失在厅门之外。 雨霖铃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转身扑到雨姥姥怀中,大哭道:“姥姥,姥姥!” 雨姥姥冷着脸,向着唐九炫点一点头,“唐九炫,你生的好儿子!既然他给了我交待,那这件事,我也言而有信,不再追究,但我雨茗烟,从此和唐家堡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说着一手拉着雨霖铃,飞身除了唐门正厅。 唐傲用力按着胸前伤口,咬牙一步步走回自己所住的石殿,他现在,只想看见一个人,只要她一个。 推开房门,屋子里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都叠的整整齐齐,被褥旁边,还放着几件叠好的洁净衣衫,都是他的,书桌上,放着一个青瓷的细颈花瓶,里面栽了一枝桃花,几片花瓣散落在旁边的墨砚之中,散发出阵阵淡淡香气。屋子之中只有这些,再没有别的。 一瞬之间,唐傲心中空空荡荡,说不出的滋味。慢慢走到书桌之前,缓缓坐下,伸手拈起一片粉红色的花瓣,轻轻唤道:“小珂,小珂……”屋中无人回答,只有轻轻的“嗒”的一声,又一片花瓣落进了石砚之内,浸染浓浓墨汁。 唐傲不动,就这样默默的坐着,一直从明媚的正午,坐到夕阳的余晖流转在他脸庞,他一动不动,也不去处理伤口,鲜血从他右手指缝间溢出,一滴滴落在地上。 一个人影被夕照慢慢拉长,轻轻走到他身后,唐傲没有回头,因为不管这个人是谁,都绝不是岳小珂。 “傲儿,你的伤……”是唐灵儿。 唐傲一声不响,眼眸定定的凝视着桌案一角。 一只洁白的手轻轻搭上他肩头,唐灵儿垂眸看他,柔声道:“傲儿,姑姑给你包扎,好不好?” 唐傲仍旧沉默,却也没有反抗,任由唐灵儿解开他的衣襟,用蘸了井水的手帕擦拭他胸前伤口。 “姑姑,她走了。”很久很久,唐傲终于说了一句话,有些低哑。 唐灵儿纤手一顿,默然不语,轻轻为他的伤口敷药,伤在心房之下,再偏一点,就会死在当场。 “她带走了那张丹书铁卷。”唐傲低低接道,像是在笑。 唐灵儿心中陡的一酸,伸手轻轻将他的头揽入怀中,“傲儿……也许……这就是天意。” 唐傲慢慢闭上眼睛,“我知道她会离开我,我知道,她的眼睛,从来就骗不了人……”忽然推开唐灵儿,赤着上身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床前,蹲下身子,从床下掏了半天,拉出了一只好像青玉凿成的石匣子,一尺半高,一尺半宽,匣子上有盖,却没有锁。唐傲伸手打开石匣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杳东西,唐灵儿站在他伸手向他手中看去,却见他手里拿的竟是一张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唐傲一张张的翻那些纸,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唐傲”两字,字迹略有稚嫩,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倔强。翻到最后几张,只觉得纸质比前面的都略厚,上面有些斑驳起皱,似是被水浸过,唐傲默默的看了那几张纸很久,终于翻到了最后的一张,这张纸同样有些斑驳,上面写的却并不是“唐傲”二字,而是两句话:“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唐傲拿着这张薄纸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姑姑,她是怎么出唐门的?” 唐灵儿低下眼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她并没有走。” 唐傲一笑,也不再问,忽然高声道:“来人!” 门前立时出现一个蓝衣黑巾的唐门弟子,躬身道:“少主有何吩咐?” 唐傲淡淡的道:“传我之命,把守唐家堡内外两座城池,三天之内,不许放一个人出去,另外派三十个人下山,方圆十里,仔细搜寻,若见到她,就把她给我带回来,记住,不许伤她一根头发。” 门前弟子垂首抱拳,“遵命!”转身下去。唐傲微微侧头,“姑姑也回去罢。” 唐灵儿看着他,“傲儿……” “姑姑回去罢。”唐傲转回头去,侧脸俊美坚毅。 唐灵儿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她自小看着唐傲长大,甚至比苏映雪更了解他。 唐傲听见身后屋门关闭的声音,微微闭起眼睛,长长出了口气,睁开眸子,伸手到那个青玉的匣子里面,按下了匣子侧面的一个机关,“喀嚓”一声轻响,原先匣子的底部竟然向两旁裂开,贴在玉匣的两侧,原来在这层下面,竟然还有一层!唐傲伸手,从那匣子真正的底部轻轻拿起一件东西,默默凝视,那是一件软软的小小衣服,银白色的缎面,绣着浅浅的花边儿,竟是一件小女孩儿穿的肚兜! 手指轻轻抚摸着肚兜柔软的布面儿,这是她的,十几年前,她就是穿着这个,来到唐家堡。手掌缓缓握紧,将那小肚兜轻轻贴在自己额头纸上,缓缓闭上眼睛,为什么从这件小小的衣服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比方才刺进心口的那一剑,更让他痛彻心扉。 第二十四章 九指郎君(一) 绍兴二十五年,完颜金氏不断南侵,南宋爱国将领奋起抵抗,本是热血壮志,率部北伐,收复河山,怎奈高宗皇帝从骨子里怕死了姓完颜的,先是宠信主和派的奸相,然后将一众抗金将领或削兵权或害死,向金国称臣,递上降书顺表,年年纳贡,换得一时苟安。西子湖畔歌舞升平,哪管百姓生灵涂炭。不过,最近数月之内,临安府中竟然出现了几桩离奇的案件,先是当朝翰林学士李大人的掌上明珠李小姐,深更半夜被人从闺房掳至李府后花园,恣意玩弄,待到天命被人发现时,李小姐身上只穿着一件肚兜,薄纱覆体,酥胸玉腿,香艳非凡。李老夫人气的当场吐血,一夜之间白发丛生,喝问李小姐是何人所为,李小姐嘤嘤哭泣,只是摇头,说没有看清,只记得那人摸她之时,似是只有九根手指。 这件事被李大人朝堂上的政敌当作天大的笑柄,上朝下朝,便要来询问几句,可怜李老夫人一生最爱脸面,自己的千金却竟然遇上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一连病了半月,足不出户。李家的厨娘上街买菜,听见临安街头的孩童都在唱一首儿歌,朗朗上口:“红酥手,黄藤酒,李大小姐花园走,郎君俏似潘安郎,秋波暗送,你侬我侬,风流婉转比青楼,可怜三朝老臣,一夜白头。”厨娘心下气愤,回去便将这首歌谣给自己做马夫的丈夫学了,不想第二日,才貌双全的李大小姐便在自己绣房之中,悬梁自尽。李老夫人哭得几次背过气去,扯着李大人的脖领子要他还女儿命来,李大人唉声叹气,剩下的一点黑发也全白了,一把将夫人推倒在地,拂袖而去,临去留下一句,“已是残花败柳,死了倒也干净。” 因为这件事,高宗皇帝特别准许李大人告假三月,在家处理女儿丧事,朝堂之上没了李学士,太尉张之远,辅国大将军方飞虎,还有怀安王赵琦,都是十分高兴,巴不得李学士就此气的一命呜呼才好。如此欢喜了两个月,张太尉新纳的爱妾在家中失踪,找了两天,终于给太尉府的家丁找到,人被桃花酒灌醉,骑在怀安王府的石狮子上,身上一丝不挂,张太尉恼羞成怒,当即挥剑将这小妾杀了,小妾到死还是满脸醉人的晕红,口中喃喃的叫:“九指郎君……” 又两个月,辅国大将军家中的一双姊妹花竟被人弄到了青楼之中,两人软玉温香的抱在一处,身上自然也是不着寸缕,被方大将军一人一个耳刮子打醒,低头见到自己的不堪模样,姊妹两个抱头痛哭。方大将军出身戎马,暴跳如雷,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宝剑,便要将两个女儿杀了,所幸左右有正副参将死命拦着,这才没有杀成,一声怒喝,只问糟蹋她姐妹两个的男人是谁,姐妹两人先是不肯说,后来见父亲眼睛血红,当真要砍要杀,心下怕了,并排跪在地上,抽抽噎噎的道,是一个长得极为俊俏,却只有九根手指的男人在这青楼之中和她两人颠鸾倒凤,方大将军咆哮道:“你二人竟如此不知羞耻,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我若是你们,就算不能反抗,也该一头碰死,以保清白!”方大小姐羞愧难当,便要碰死,方二小姐拉住姐姐,哀哀哭道:“我们本也是要一死,免得被他羞辱,只是这人说,要是我们今天死了,让他不尽兴,便要将母亲也弄到这里,脱光衣服任人凌辱,又说要把爹爹写给金太子的密信,送给当今皇上看,我们……我们不得已才……”方大将军手中宝剑落地,脸色煞白,半天合不拢嘴,身旁参将小声叫了几十声的将军,才缓过神来,伸手扶起两个女儿,凑近去问道:“那人……那人叫什么名字?”方家两位小姐一齐摇头,“不知他的姓名,他只说他叫九指郎君。”方大将军脸上毫无生气,如同木偶般呆了半晌,慢慢重复:“九指郎君……九指郎君……” 九指郎君,自此名动临安府,但凡家中有女儿的官宦人家,都派家丁将小姐的绣楼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苍蝇都飞不进一只,跟别说是人。高宗皇帝为了表示对臣子的抚恤,特命御前带刀侍卫统领一百羽林军,每到夜晚便在城内巡逻搜索,只要这九指郎君还敢出现,便要将他生擒活捉。如此这般的折腾了三个月,毫无动静,皇帝心下便也腻烦,召回自己的御前侍卫,众位老臣那边,也要做足样子,亲自出了皇宫,一天之内驾临了翰林学士府,太尉府和大将军府,拉着几位重臣之手轻声细语,只说这九指郎君只怕已经被人铲除,这几位受害的小姐,自然也要给个交代,翰林府的李小姐已经上吊死了,只能在城中为她立一块牌坊,命名为“烈女坊”;张太尉的小妾无足轻重,明日和皇后说上一声,从身边的宫女里挑选一个貌美的出来,择日送到太尉府;至于方大将军的两位千金,高宗想破了脑袋,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说有观世音菩萨托梦给皇太后,言她前生的罪孽今世没有赎完,祸及子孙,皇太后大惊,合十跪拜,请求菩萨指点,菩萨言道罪业本该是她亲身去赎,念在她今生是天子母亲,或可找两个未出嫁的女孩儿,断食三日,剃度出家,方大将军听出了弦外之音,涕泪交流,跪在地上请求让自己两个不肖的女儿皈依佛门,替皇太后消业,高宗连忙将他双手扶起,大大出口一口气。 又三月,临安宁定,明州府,岳州府,长沙府,三位知府家的小姐也被九指郎君掳走玩弄,一时之间,举国颁下通缉令,根据那几位小姐哀哀戚戚的描述,画影描形,将那九指郎君的画像贴满了各个州县城门,悬赏千金。 长沙城外,骄阳高照,那张白惨惨的画像在这耀目的日头底下,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围观的路人纷纷散去,最后只留下三个人还站在那张告示之下,一个黑衣的男人,还有两个美貌的姑娘。 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踮起脚尖,凑近那男人耳边低声到:“叶大哥,我们快进城去罢。” 黑衣男子回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当先向着城内走去,那个白衣女子紧紧跟在他身边,而那个和他们一起的黄衣女子,却似乎对那画像很是好奇,又回头看了好几眼,才举步追了上去。 三个人进了城,一径找了一家门脸不算很大的面馆,走了进去。面馆伙计把手巾往肩膀上一搭,跑上前来笑道:“哎呦,几位客官里面请!”黑衣男子微一颌首,随着他走进内堂,挑了一张宽敞干净的桌子坐下。那个白衣的女子挨着坐在他身旁,而那个黄奕女子却坐在他们对面。 这家小店生意不错,店面虽然不大,此时却已经几乎坐满了人。没一会儿,伙计便端上了三大海碗火腿海鲜面,闻起来喷喷香。黄衣的少女深深嗅了一口面的香气,大声笑道:“叶大哥,苏姐姐,你们不吃,我可要吃了!”说着拿起筷子,也不怕烫,挑了一大筷子的面条儿到嘴里。 那个白衣女子看着她的吃相,忍不住“噗嗤”一笑,她生的极美,不笑的时候,还有一点淡淡的冷意,这一笑起来,冰消雪化,真是美得不可方物,面馆里一半的男人,都呆呆的掉了筷子上的面。白衣女子见众人都在看她,一张娇颜微微一红,娇嗔的向周围瞪了一眼,扭过头去,只是她瞪了这一眼,屋子里另外的一半男人,都把面条吃进了鼻子里。 那个黄衣少女扭头看见这些人的呆样,不禁笑出声来:“苏姐姐,你看那些呆头鹅!” 白衣女子“哼”了一声,才不去看那些男人,却把目光投向坐在她身边的黑衣男子脸上,轻声问道:“叶大哥,你怎么不吃,你在想什么?” 黑衣男子听见她文化,转头看了她一眼,一眼之下,禁不住也是微微一愣,随即转过头去,淡淡的道:“我在想九指郎君。” 白衣女子道:“想他做什么?” 那男子沉默了一下,道:“想他究竟是什么人,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白衣女子不以为意,低头吃了一口面,笑道:“有什么好想,不过就是一个下九流的采花贼,依我看,他之所以能这般嚣张,不见得是有多厉害,只怕是那些朝廷的酒囊饭袋太过不中用!” 黑衣男子侧头看她一眼,温声道:“阿离,江湖险恶,官场更是凶险,这里人多口杂,说话还是小心为妙。” 那白衣女子樱唇一撅,娇嗔的横他一眼,似是极不服气,嘴角却情不自禁的扬起一丝甜蜜笑容。 “几位少侠姑娘,在下着急赶路,偏赶上这家小店客满,无处落座,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允许在下与几位拼桌?” 黑衣男子抬头,看着站在桌边说话的人,一身儒生打扮,面目俊秀,儒雅不凡,微微点头道:“自然可以,请坐。” 那人向他拱了拱手,便即坐下,招呼伙计将他的面端到这张桌上,放下碗筷,看着对面的黑衣男子微笑道:“敢问兄台大名?” 黑衣男子淡淡回答:“叶歌。” 那人点头笑道:“兄台名字甚是风雅,在下赵瑗,临安府人氏。” 叶歌只是点了一下头,并为答话,倒是坐在那人旁边吃面的黄衣少女放下筷子,噗嗤一笑道:“你这人好呆,叶大哥又没问你是哪里人氏,还有你和我们拼桌,怎的只和叶大哥打招呼,对我和苏姐姐却视而不见?” 赵瑗转头看了她一眼,温雅笑道:“敢问两位姑娘芳名?” 黄衣女子见他直直盯着自己看,俏脸一红道:“我叫央金,那一位姑娘名叫苏离。” 坐在对面的苏离秀眉一颦,眸光瞟了她一眼,截口道:“央金……” 央金向她调皮一笑,吐了吐舌头,低头吃面。 那叫赵瑗的人也不以为意,竟自吃自己的面,吃的极慢,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如此吃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向着叶歌道:“叶兄进城之时,有没有见到贴在城墙上的那张通缉令?” 琪琪 剑歌行 第二十四章 九指郎君(二)   叶歌点头,“看见了。”   赵瑗道:“依叶兄所见,这个九指郎君到底是何许人也?”   叶歌摇头,“我并不知。”   赵瑗一笑,看了坐在他身边的苏离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听闻这九指郎君已到了长沙,叶兄身边这两位姑娘实在貌美如仙,千万要小心为好。”   叶歌不答,他没有看赵瑗,他的眼睛,看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坐在厅堂角落的一张桌上前,正在低头吃面。   苏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人穿了一身宽大的黑衣,头上却戴着一个大大的竹斗笠,斗笠边上围了一圈黑纱,挡住了脸。苏离看了半天,觉得此人虽然遮住面目,却也没什么怪异,这两年来她随着叶歌行走江湖,这样的黑纱遮面的人也并不在少数,忍不住道:“叶大哥,你在看什么?”   叶歌摇头,收回目光,他看这个人,是因为他发觉这个蒙面的黑衣人一直在看他,从他坐到这张桌子起,那人就在盯着他看,虽然他没有正眼看他,却早已感受到自己被人注视,直到方才他回看过去,那个黑衣人才赶忙低头吃面,动作竟似有些慌乱。心中略有奇怪,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想看看这黑衣人到底在耍什么把戏,等了半晌,却见那黑衣蒙面的人把碗一搁,招手叫伙计过来,付了面钱,匆匆站起身,竟然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去。他这一站起来,众人才看得清楚,原来他身量也并不是很高,身形纤细,那身宽大的黑衣穿在他身上很是肥大,晃晃荡荡十分可笑。   那人忽然发觉叶歌正在看他,好像愣了一下,接着走得更快,他要出店门,但要从叶歌他们所坐的那张桌子经过,他本应是从叶歌身边走过最近,却不知为何,竟然绕了个圈,从苏离身边绕过,想是走得太急,衣服又长,走过苏离身边的时候竟然差点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去。苏离扭头,皱眉看他,央金却是用手掩口,吃吃地笑,口中道:“这人好傻,竟然连路都走不稳,还有他干嘛穿那么可笑的衣服?”赵瑗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央金姑娘没有看出来么,那人是个女孩子。”央金一愣,“女孩子?你怎么知道?”赵瑗看了叶歌一眼,笑一笑道:“是不是痴傻我倒不知,只不过这个女孩子实在可爱,她难道就不知道,她越是这样,越是欲盖弥彰,十个男人里至少有七个能看出她是个姑娘,在这七个里头至少又有五个想要揭开她的面纱看她的脸。”放下手中筷子,悠然一笑,“我若是她,只要在脸上涂点泥巴,穿得土气一点,实在比她这个样子安全地多。”   叶歌忽然起身,几步出了面店的门口,只见外面大街之上熙熙攘攘,满眼花花绿绿的衣服,却哪里还有那个奇怪的黑衣人的影子!   苏离紧跟上来,站在他身边,奇道:“叶大哥,怎么了?难道你认识方才那个人?”   叶歌摇头,淡淡地道:“不认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刚才那个黑衣人,的确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出,却极强烈。   苏离看了看他的脸,柔声道:“叶大哥,你是不是,还在想她?”   叶歌身子微微一震,明亮的眸中掠过一片阴影,沉默半晌,缓缓摇了摇头。   苏离点头道:“叶大哥,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你不肯亲手杀她,便已是还是当日的情分,不必再心怀愧疚。”   叶歌不说话,已经整整三年,可他每每在梦中,却能看见她孤独站在唐门石城下的身影,还有她看着他远去时,悲伤的眼眸。   她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她明明知道一切真相,却欺骗他,跟在他的身边,他没有亲手杀她,只因为她是无辜的,但他也斩断了对她所有的情念,决然而去,将她一个人,留在唐家堡……这三年来,他听说过不少事情,尤其是关于蜀中唐门的,两年之前,唐家堡两位少主同时成亲,却在大婚当日弄得天翻地覆,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得而知,却听得江湖传言,唐大公子在行礼之时被新娘刺了一剑,非但亲没有成,新娘子也跑了,并且自此扬言和唐家堡一刀两断。此事在江湖之上传得沸沸扬扬,唐门脸面十分不好看,好在唐家二公子倒是中规中矩,娶了烟雨楼主的亲侄女,两人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才算挽回了一点颜面。只是,这所有的江湖传言之中,都没有她,一点点都没有,她就好像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或者,根本就没有来过,午夜梦回,他甚至以为那个烟花星光下白衣金带,不染纤尘的美丽少女,只是他的一个梦,他宁愿,那是一个梦……   “叶大哥!”苏离见他怔怔出神,眸光闪了闪,拉了拉他衣袖,“既然吃完了饭,我们就尽早赶路罢。”想了想又笑道:“等这回见了你师父,你就和我回烟雨楼好不好,我爹爹在信上说,他也想要见见你。”   叶歌愣了一下,低头看她,“见我?为何?”   苏离脸上一片晕红,跺了一下脚,娇嗔道:“你怎么总是这么傻,真是块木头!”说完也不看叶歌,扭头跑了。   叶歌看着她的背影,默然不语,为什么每次他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心中看见的,却是另外的一个人,是不是因为,那个人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就算他狠狠地去挖,把心挖得血肉模糊,也挖不掉。   等到央金吃完,三个人出了这家面店,一径向着湘江之畔走去,走了不久,便听到身后有人脚步追赶的声音,却见刚才那位拼桌吃面的人从后面赶了上来,向着叶歌笑道:“叶兄,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叶歌看他一眼,淡淡地道:“步?岭。”   赵瑗想了想道:“我正好也要到岳麓山顶的去麓寺,不如我们同往如何?”   叶歌不置可否,转回头来,竟走路。   岳麓山,绵延湘江之畔,飞花点翠,云雾萦绕,远远看去,当真如同九天仙境一般,几人就这样一路登山而上,赵瑗也绝口不提要去云麓寺之事,只是跟在叶歌几人身后,叶歌苏离,一路都不说话,倒是央金,时不时地回头,和赵瑗说笑几句。   看山间云雾,应该已到半山之上。峰回路转,眼前忽然一空,只见白雾缭绕,风吹云动,面前一片空茫,再无去路。   央金道:“叶大哥,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叶歌又向前走了几步,看了看脚下变幻不定的云雾,淡淡地道:“没有错,过了这座锁云桥,对面便是步?岭。”   苏离奇道:“锁云桥?”走上来站在他身边,向下看去,不禁低低地轻呼一声,原来在脚下的云雾之中,竟然真的有什么东西一直通到对面,隐在白雾中隐隐约约不甚清楚,看轮廓颜色似是一道铁锁。   “锁云桥,其实就是锁住这悬崖两侧的一道铁锁,要到步?岭,只有过锁云桥。”   央金小心翼翼地走上来,抓住苏离手臂,探头向下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道:“这条锁链一样的桥,我可过不去。”   赵瑗负手站在后面,笑道:“央金姑娘过不去,想来我也是过不去的。”   叶歌回头看了他两人一眼,对着苏离道:“阿离,你们几人留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苏离急道:“可是我过得去!叶大哥,我要和你一起!”   叶歌摇头,淡淡扫了赵瑗一眼,“步?岭是我师父所住之地,向来不许外人踏足。”   苏离愣了一愣,“可是……”   叶歌却不再多言,转身轻轻一跃,已从方才站立之处跳了下去。   苏离惊叫一声,赶上去看,却见叶歌的身影已没入重重白雾,轻身走在那条若隐若现的铁锁之上如履平地。   苏离看着他渐渐隐入雾中,一双水眸却微微一酸,就算她已和他一起浪迹江湖两年,他和她说的话,也没有和那个姓岳的小丫头说得多。想起岳小珂的名字,竟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她清如泉水的眼睛,心中暗暗气闷:那小丫头有什么好,长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却是一肚子的鬼心眼,这两年叶歌虽然从来没有提过她,但她看得出来,每当叶歌沉默地看着天上星斗之时,便定然是在想她!自己日夜陪在他身边,他却从不珍惜!想到此处,心中一酸,眼圈便也红了。   央金在她后面,自然猜不到她的心事,眼睛四处看了看道:“我们在这里干等,实在没有意思,赵公子,你方才不是说要去什么去麓寺,不如我们一同去玩一玩罢。”   苏离听见她的说话,吸了吸鼻子,“央金,你到处乱跑,等下叶大哥回来找不到我们,便要怎样?”   赵瑗看着她笑道:“苏姑娘不必担心,步?岭距离山顶已经不远,我们上去云麓寺也不过就是一顿饭的时候,若怕叶兄担心,不妨在这里留书一封,教他出来的时候上山去找我们。”   苏离想了一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随即拔出腰间宝剑,削下悬崖边的一棵树的一段树皮,在上面用剑尖写道:“叶歌,我们已去往云麓寺,你若出来,便往云麓寺相见。阿离。”   赵瑗双手抱肩,微笑地看她写字,忽道:“苏姑娘和叶兄,难道是一对儿鸳侣?”   苏离脸上一红,并不理他,倒是央金笑道:“那是自然,赵公子难道现在才看出来么?”   赵瑗一笑,“我向来愚钝,的确是刚刚看出。”说完又向苏离看了一眼,接道:“既如此,两位姑娘就先和我上云麓寺罢。”言罢转身,向着继续上山之路走去。      剑歌行 第二十五章 剑魄琴心(一)   叶歌在茫茫云雾之中慢慢前行,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脚下轻轻向前一纵,已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之上,回头看看,只见身后云海翻腾,哪里还看得到对面的人影。转过头去,容色一整,向着山谷深处走去。   谷道幽深,两旁都是野花野草,白鹤白兔,却不见一个人影,叶歌丝毫也不奇怪,他在这个地方待了二十年,早已习惯。又走了一段,两旁的花草白鹤也都不见,只有一片青色的山石流水,叮咚作响,更为奇异的是,他走路脚步本轻,几乎没有一点声音,但在这山谷之中,却发出隆隆的回声,好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在行走一般。叶歌停下脚步,沉声说道:“师父,弟子回来了。”他这句话是用内力送出,是以声音虽不很大,却能传得很远。   空谷之中,无人回答,叶歌等了一会儿,正要再说一句,却听耳边忽然“铮”的一响,竟是响起了一声琴鸣,紧接着琴弦一拨,如同流水,说也奇怪,方才叶歌轻轻的脚步声在这谷中回声震天,现在这阵琴声比他脚步声大很多,却轻轻袅袅,仿若遗世独立,耳鼓之中,都是这如同行云流水般的琴音,没有一丝杂声。   叶歌听着琴音,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举步向前走云,这一次伴着琴声,竟然连方才他脚步的回声也消失了。一直走到道路尽头,那里有一座山洞,山洞有门,石门紧闭,那阵清越的琴声,便是从这山洞之内发出。   叶歌恭谨立于山洞门口,慢慢地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洞内无人回应,却听那琴声急转直上,好像扶摇九重,接着音律一转,又像一条飞舞九天的青龙,直坠入海,激起千层巨浪,到此弦音一颤,琴声戛然而止,只听一个淡然清然的声音从洞里悠悠传来,“你进来罢。”   叶歌颔首,伸手推开面前紧闭的两扇石门,走了进去。   洞内高大宽阔,到处都是乳白色的钟石,在两侧明亮的烛光下摇曳出迷离的七彩光芒。在那两只高大的烛台之间,坐着一个黑袍老者,须发皆白,正在低头调琴,只是,这人竟然只有一只手臂,另一只衣袖空空荡荡,散在一旁。   叶歌慢慢走上前去,走到离那黑衣老者三尺之外,一撩衣摆,跪倒在地,口中道:“师父。”   那老者听见他的叫声,抬起头来,凝目看了他一会儿,嘴角似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温声道:“起来罢。”   叶歌站起,那老人又看了他一眼,道:“此番下山,可有做成你想做之事?”   叶歌点头,“我去了七星迷宫,知晓了我爹的生死,并且,也已经找到了我娘。”   老者微微颔首,用那只独手一拨琴弦,七弦琴琮琮而响,这一次的曲子,却和方才不同,琴音缠绵,百转千回,萦绕耳边,竟似隐隐藏着一种深深的温柔之意。叶歌初时还略有惊讶,他实不知自己的师父竟然还会弹这样的琴曲,但听了一会儿,竟然怔怔地陷入其中,眼前仿佛看见一片飘满莲花灯的河水缓缓流向远方,天上绽开绚烂夺目的烟花,在这烟花之下,是一个少女璀璨的笑颜,没有任何一颗星,能比她的眼睛明亮,再灿烂的烟花,也在她的笑容里黯然失色……   正自出神,却听琴声一顿,眼前一切,消失不见,叶歌一愣,心头好像忽然少了什么,一片茫然,带着隐隐的痛。   黑衣老者伸手按住琴弦,抬眼看他,“歌儿,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叶歌一呆,看着黑衣老者,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气,淡淡地道:“弟子的确结交了几位朋友,因未得师父准许,不敢妄入步?岭,现下都在锁云桥那里等候。”   “朋友?可是女子?”   叶歌微微颔首,“是。”   黑衣老者淡淡一笑,摇摇头道:“可你方才心中所想的人,并不是她。”   叶歌吃了一惊,愕然看着老者,“师父……”   老者不再看他,慢慢说道:“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并不在你身边。”    叶歌不再否认,因为他知道,师父既然能通过一支琴曲看透他心,就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瞒得过他,就像,他同样也瞒不过自己。   “剑魄琴心,几分柔情谁懂,相思两地,过尽夕阳万重,酒醉情醉倾心,红颜一笑,黑发白发间杂,何处为家,看红尘千丈,万般苦楚,终不悔,倩影流光,一夕年华。”   叶歌怔怔听着,他和师父朝夕相处二十多年,却从不知,原来一向冷颜孤独的师父,竟然也能吟出这般动情的词句。   黑衣老者吟完,便也默然,半晌才轻叹一声,“你方才说,你去过七星迷宫?”   叶歌道:“是。”   “从你一进步?岭,我便感觉到你身上带着一种邪异之气,你是不是从七星迷宫带了什么出来?”   叶歌一愣,“我并未带什么出来。”   黑衣老者垂下目光,默然片刻,右手衣袖一拂,淡淡地道:“你再好好想想。”   叶歌低头,冥思苦想,到七星迷宫,已是三年之前,那半枚洗碧珏,在她身上,那除此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手指摸上自己长衫的内襟,微微一顿,在这衣襟之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略有不平,头脑之中电光石火,转瞬记起,当日在七星迷宫的僵尸崖,他和岳小珂曾经从那间石屋的西北角挖出一个鲜红的瓶子,里面有两粒药丸和一个泛黄的纸卷,当时情势危急,他把药丸交给小珂,那张纸卷不及细看,随手放入怀中,后来又发生了种种事情,那个黄纸卷,竟然被他就此忘了!此时听师父提起什么邪异之气,方才想起。伸手从内襟里把那东西掏出来,果然便是当日那个纸卷,只是因为一直忘记,浆洗衣服之时也未取出,这纸卷已经破烂不堪,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将纸卷展开,走上几步,就着烛台上明亮的烛光,仔细看去。   那张纸似乎不是什么普通的纸,应当是什么羊皮之类,是以虽然几经揉搓,破破烂烂,却还没有碎,除了边角之处已经成了碎片纷纷掉落,其余部分竟然还算完整。叶歌微微眯起眸子,这张纸上,竟然是有字的!不但有字,似乎还有一幅图画!字是黑色的,字体十分之小,却不像是用笔写的,倒像是用线一针针地缝上去一般,叶歌仔细辨认,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几行字:洗碧珏,上古宝物,收魂魄,众生之魂,皆能洗去罪孽,轮回往生。黄帝大战蚩尤,蚩尤佩洗碧珏于食指,摄取魂魄,黄帝怒,以轩辕剑斩之,断,自此一分为二,其一落于不周山北斗之下,另一归于轩辕,后为始皇帝得,同葬骊山。若得合二为一,则能开启……文字便只写到这里,后面的羊皮缺了一块,不知到底写着能开启什么。再往下看,那段文字底下画着两张蛛网一样的地图,两幅地图旁都没有任何文字标注,只是上面一张,画了勺子一样的七颗星,下面那幅,却画了一个好像漏斗一样的东西。   叶歌看了一会儿,眉头皱起,将那张羊皮双手呈与师父,黑衣老者伸手接过,放在腿上细细观看,半晌,指着那第一幅图道:“这里,应是七星迷宫的地图。”叶歌点头,此时他也已经看见,那张有七颗星的地图,地形与七星迷宫确是十分相似。黑衣老者颔首道:“如此说来,那这下面一幅图,画的便是秦陵了。照这纸上所言之意,洗碧珏的一半在七星迷宫,另外一半应是被秦皇赢政所得,一起葬于秦始皇陵,若能找到这两半洗碧珏,合二为一,便能开启一处神秘的所在。”   叶歌默默看着那张羊皮纸卷,忽道:“这张卷纸所言,与我父亲到底有无关系?”   黑衣老者略一沉吟,开口道:“你曾说过,当年杀你满门的蒙面人,便是要找这洗碧珏。”   叶歌点头,“这个羊皮纸卷,是我在七星迷宫的僵尸崖上所得,在僵尸崖上,我见到了很多在江湖上失踪的武林高手,其中就有半耳当风崔玉刚,还有枯叶道人孙秋蝶,只是,他们都早已死了,尸体被人施了邪术,成为僵尸。”   黑衣老者道:“那些人失踪的时间,正是当年你父亲承蒙皇帝召见之后,所以,这张羊皮纸卷与你父亲之事,也许确是有些关联。”   叶歌沉默半晌,开口道:“师父,弟子想去骊山。”   黑衣老者将腿上的羊皮纸卷重新卷好,递给了他,忽然叹了口气,“歌儿,你非去不可么?”   叶歌慢慢地道:“非去不可。”字字坚决,毫无回寰。   黑衣老者默然半晌,才道:“你终究年少,不懂这世间之事,看得越明白,便越是痛苦。”   叶歌低下头道:“若不能看清,混混沌沌苟活于世,就算衣食无忧,纸醉金迷,又有何益?”   黑衣老者不再说话,良久,终于抬起仅剩的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剑谱,递与叶歌,“这是为师集毕生所学,所创剑谱,之前并未传授于你,只因时机未到,现在你既然要去秦陵,为师不得不提早将这剑谱传授于你,你接着罢。”   叶歌伸手接过,低声道:“多谢师父。”低头去看手中剑谱,只见封页之上用极狂放的草书写着三个字——剑歌行。略一沉吟,抬头向着黑衣老者道:“师父,我的几个朋友还在步?岭外,若是我要修习剑谱,可否能让他们进来?”   黑衣老者略一摇头,站起身来,伸手拿起放在石案上的七弦琴,回身向山洞深处走去,口中淡道:“不必,这本剑谱你只要用一个时辰,便可读完,若有什么不解,便来问我,之后的领悟,便都要靠你自己。”说话之间,已从山洞后的暗道之中飘然而去,再不回头。   叶歌看着他背影消失在一片黑暗里,低下眼眸,手指轻轻抚过深蓝色封面上的三字个,口中轻轻念道:“剑、歌、行……” 剑歌行 第二十五章 剑魄琴心(二)   岳麓山顶,果然有一座十分古朴宏大的寺院,叫做云麓寺,寺门之前进进出出,都是前来烧香的善男信女,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苏离三人跨进寺门,央金看了看面前的大雄宝殿,笑道:“这个神殿好大,不过还是没有我们神山上的神殿大。”   苏离看她一眼,道:“央金,在这等佛门清修之地,莫要妄语。”   央金撅了撅嘴,转头看着赵瑗道:“赵公子,你不是说你是临安人士,大老远地跑来这云麓寺做什么?”   赵瑗此时倒是敛了脸上一贯的倜傥笑意,面容一片肃然,道:“自是来烧香还愿。”说罢也不待央金说话,竟自抬脚,走进了大雄宝殿。   苏离拉了拉央金衣袖,道:“既然来了,便也进去拜一拜罢。”央金摇头,“苏姐姐去吧,我们族中供的不是这个神,我若乱拜,神灵会生气的,我还是自己四处转转罢。”苏离点头,“也好。”转身跨进大雄宝殿。   央金见他们两个都进去了,撅了撅嘴,东张西望地在这云麓寺里转了一圈,她虽不拜菩萨,却也觉得新奇,不知不觉走到后面的观音殿,只见香烟缭绕之中,观音眉目慈和,俯瞰众生,不禁抬脚跨进殿中,看着观世音的金身,自言自语道:“咦,汉人真是奇怪,怎么供了这么多神,还有这个,怎的是个女的?”只顾仰着头看观世音的脸,冷不防后背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似乎还踩了那人一脚,央金吓了一跳,忙自回过身来,却见果然是撞在一人身上,那人手里拿的一把上香,也都被她撞落在地上。央金脸上一热,心知自己闯了祸,虽然汉家和神山上的部族不同,但她也明白,把人家拿来供奉神灵的香火弄掉在地,实在是对神灵不敬,天大罪过,口中连声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眼睛却惶然向着那人脸上看去。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见她抬起一双大大的眼睛看过来,竟是微微一笑。央金看着他的笑容,竟然呆呆愣住。她撞的是一个男人,身形挺拔,玉树临风,一身淡紫的衣衫,腰间束着一条白玉的腰带,凝滑如脂,更显得他气质脱俗,一双剑眉之下,眸子稍稍上挑,眸光微带笑意,紧紧盯在她脸上,唇角轻轻勾起,笑容好看却略带邪气。   央金看着那男人的脸,傻傻地说不出话,待到她终于能说话时,才发现自己脸上已像火烧一样,烫得怕人,慌忙低下眼睛,蹲身下去捡散落在那男人脚边的香束,捡起来一把递到那男人手里,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着头道:“我都帮你捡起来了……”紫衣男人似是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手指有意无意碰到她的指上,带着淡淡的温热。央金手指一跳。赶忙缩回,红着脸转身,飞快地夺门而出,一直到了大殿之外,躲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心头还是如同鹿撞,砰砰乱跳,她不是没有见过男人,叶歌和方才的那个赵瑗,都是男人,而且都是很好看的男人,只是没有一个男人的笑容和目光,会让她像刚才那样心慌意乱。   在树后站了一会儿,本想出去找苏离他们,却又怕碰到刚才那个紫衣男子,这样犹豫了半晌,忽然觉得想要小解,回头看了一看,见后面偏僻之处似有一个茅厕,转身急急地向着那草丛后的石头房子奔去。   那里果然是一处茅厕,奔到近前,刚要从石头的围墙侧面转进去,眼前忽然人影一闪,一愣之下,身上陡的一麻,接着眼前一黑,竟软软地倒了下去。待到再度睁开眼睛之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仰面躺在地上,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好像难在身上戳了一下,接着就人事不醒,这样一想,心中不禁大急,不知自己在这茅厕门口躺了多久,苏离和赵瑗会不会已经走了,一骨碌地想爬起身,动了一下,却仍旧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姑娘,你的穴道我还没解,你自然站不起来。”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语声温柔,带着三分宠溺。随着这声温柔话语,一个男人忽然走到她身边,低头俯视着她。   央金吓了一跳,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那个男人,却见他穿了一件淡金色的衣衫,脸上轮廓分明,一双眼睛如同新月般微微弯起,薄薄的唇漾出一丝微笑,竟是十分俊美。两人对视半晌,央金呆呆问道:“你是谁?”   金衣男子蹲身下来,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是九指郎君。”   这话一说出来,央金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九指郎君,九指郎君!这一路上,她听说了很多关于这个九指郎君的传言,当时并不觉得如何害怕,但现在当这个九指郎君真的就在她面前微笑看她的时候,她才真正领会了什么是恐惧的滋味。   “你、你想要怎么样!”央金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拼命想要挣扎起身,但看在九指郎君眼里,也只不过是轻轻扭动娇躯而已。   九指郎君哈哈一笑,忽然伸手摸上了她脸蛋,“我想要怎样,你说呢?”   央金只觉得他的手好像一条毒蛇一般黏腻恐怖,拼命扭脸,大声道:“你放开我!这里是云麓寺,是佛门净地,你再要对我动手动脚,我、我就要喊人了!”   九指郎君低下头来,凑近她脸,笑道:“云麓寺?你以为这里还是云麓寺么?那好,我就再动动你的手脚,你喊人罢。”   央金听到他话,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抬眼四处去看,身上不禁一凉,这哪里还是云麓的茅厕边,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却见旁边有大大的一片湖水,静谧温柔,湖水旁边,散散的全是红红的枫树,愣仲之下,也忘了挣扎,呆呆地道:“这是哪里?”   九指郎君微笑答道:“这里叫做穿石坡湖,是这云麓山上景致最好的一处所在,不但景色独好,而且僻静清幽,不会有人前来打扰。”说完低头看着央金的脸,用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口中赞叹道:“好嫩的肌肤,真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说着竟然俯下头来,在央金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央金浑身一颤,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嘤嘤哭道:“你放开我,我不喜欢你!”   九指郎君丝毫不以为意,带着一丝邪邪笑意,看着她道:“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却是喜欢你这样的娇娃,况且,等一下我好好疼你,你就会喜欢我了。”说着将手从她脸上拿下来,去解她衣襟,另一只手却直接覆在了她饱满柔软的胸上,轻轻揉捏。   央金满脸通红,又羞又怕,但她生性天真柔弱,到这个时候,便只会哭,一时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却不知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更能撩起男人的欲火,九指郎君呼吸渐渐粗重,一只手早已伸进了央金的衣襟之内,任意抚弄,身子也压在了央金身上,贪婪地含住她樱唇。   正自软玉温香,就要销魂,却听身后有人笑道:“九指郎君不是向来只采千金小姐的名花,怎么如今饥不择食,竟连这些野花野草也不放过?”   九指郎君微微一惊,从央金身上翻身而起,回头看去,只见在一棵枫树之后,站着一个紫衣男子,俊美倜傥,尔雅温文,负手而立,正自看他。九指郎君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暗吃惊,这人是何时到自己身后,自己竟然全不知晓!眼睛重又眯起,成为新月形状,从地上站起身来,对着那紫衣男子笑道:“名花名草我采得腻了,都是一样半推半就,娇弱无力,如今想要换些新鲜口味,山珍海味吃得腻了,偶尔来一只又甜又香的野果子,也是一种享受。”   紫衣男子抚掌笑道:“的确不错,九指郎君果然懂得享受,不过,若是这只果子我也想吃,那要如何是好?”   九指郎君闻言一愣,他本以为这人是来打抱不平的,没想到竟是要来分一杯羹?眯着眼打量了那紫衣男子几下,莞尔道:“哦?想不到兄台竟也是同道中人,不知怎样称呼?”   紫衣男子施施然从那枫树后面走出来,走到九指郎君身前三尺站定,笑道:“我姓唐,名霏,不知你叫什么,九指郎君是你的外号,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九指郎君哈哈一笑,道:“既然唐兄如此爽快,我也不好扭捏作态,我叫完颜烈。”   唐霏点头,看了躺在地上的央金一眼,“完颜兄,既然是同道中人,不如你把她让给我如何,这里山清水秀,美人儿多的是,你再去寻一个来快活。”   完颜烈想了一想,整整衣衫,走上前去拍拍唐霏肩头,笑道:“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从没见过一个人有你这般坦率,唐兄弟,你这个朋友,我倒是想结交结交,既然你喜欢这小娇娃,我就让给你好了,你可要替我好好疼她。”说着回过头来,依依不舍地看了央金一眼,脚下几个起纵,竟然就此走了。   唐霏回头,见他当真走了,笑了一笑,慢慢走上前来,弯腰看着央金。   央金此时身上只穿了一件水红色的肚兜,衣衫都已被完颜烈解开,酥胸半露,玉臂横陈,曲线起伏,勾人心魄,她方才已看见唐霏就是在云麓寺被自己撞到的紫衣男子,早已心头鹿撞,满脸通红,此时被他盯着看,更是羞愤欲死,拼命扭过脸去不看他的眼睛,娇躯却仍旧在他目光下微微颤抖。   唐霏一笑,伸指在她胸前点了两下,央金顿觉身上一松,所有僵硬的关节都松弛下来,动了动身子,从地上翻身坐起,慌乱中将自己的衣衫胡乱穿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唐霏道:“你想做什么?”   唐霏笑道:“我想做什么,方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难道你没听见?”   央金满脸通红,眼中珠泪莹然,看着他道:“为什么你们中原的男人,都是这般坏!”   唐霏剑眉一挑,“中原的男人,难道你不是中原女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微笑道:“这样一说,果然有几分异域风情,难怪九指郎君要对你起意,不过你方才有一点却说错了,刚才那个完颜烈并不是中原男人,他姓完颜,是金国的国姓。”   央金听得似懂非懂,看唐霏这半天只是和她说话,并未对她怎样,倒也稍稍放下心来,将衣衫理好,从地上站起身来,向着唐霏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唐霏道:“那个九指郎君不是已经告诉你,这里是穿石坡湖。”   央金脸上又是一红,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大声道:“你听见这句话,分明已经来了好久,既然早就来了,为什么……为什么……”她本想说“为什么不早出来救我”,却又觉得不对,生生咽了下去,这人刚才说得清楚,分明就是也要一同欺负她的,又怎会出来救她!如此想着,眼圈却又红了,抽抽噎噎地道:“这里往云麓寺怎么走远不远?”   唐霏看着她,忽然邪邪一笑,道:“你闭上眼睛,我就告诉你。”   央金仰脸看他,“真的?”不知为何,虽然她觉得眼前这个俊美温文的男人似乎不是好人,但对他所说的话,却又不由自主地相信。   唐霏向她走近了一步,微笑道:“当然是真的。”   央金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轻轻合上卷翘的睫毛,口中说道:“你说罢。”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唐霏回答,正要开口催他,忽然感到自己唇上微微一凉,像是给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慌乱中赶忙睁开眸子,却见唐霏的脸近在咫尺,薄薄的唇刚刚离开她的樱唇,眸光闪烁,笑吟吟地看着她。央金又羞又气,“啊”的一声叫出声来,愤然道:“你……你!”唐霏却毫不在意,浑若无事一般,那双稍稍上挑的眼睛有意无意扫过她莹润的樱唇,魅惑一笑:“出了那片枫林,向左一转,沿着山路走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云麓寺的大门口。”说完,斜斜睨她一眼,竟自转身走了。   央金被他轻薄,本来羞愤难当,以为他定然要如他自己所言,对自己大肆欺凌,却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走了,愣愣地看着他紫色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枫树之后,自言自语地道:“竟然……走了?……唐霏,他说,他叫唐霏……”呆呆怔了半晌,忽然伸手捂住自己双颊,原来不知何时,竟已一片火烫,顿了顿脚,拔腿按照唐霏方才所指的路,向着山上云麓寺的方向跑去。 剑歌行 第二十六章 梦萦魂牵(一)   一叶扁舟轻帆郑,暂泊楚江南岸。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水茫茫,平沙雁,旋惊散。烟敛寒林簇,画屏展。天际遥山小,黛眉浅……   湘水之畔,寒烟村边,在那个不高的土坡之上,静静站着一个纤柔的身影,一身雪白的衣裙,腰间淡金色的衣带随风轻轻扬起。   落日西沉,云霞袅袅,烟波水上,千帆过尽,晚风温柔吹过,拂起她肩上柔软漆黑的长发,吹落她眼中一滴滚烫晶莹的泪珠。   娘,我回来了……   脚下随意丢着一件黑色的长衫,还有一顶裹着黑纱,大大的竹笠,这一路上,她都是穿着这件衣服,从蜀中,到湖北,再到岳州……这一路上,她走得很慢,这一路上,她真的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她走过很多地方,看见形形色色的人,听他们闲谈,看世间百态。她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城镇上的茶楼,那里总是会有说书的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述江湖上的故事,她从不说话,只是要一碗茶,穿着那件大得可笑的黑衣服,戴着遮住面容的斗笠,坐在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上,静静地听,只不过,每一次,她都没有听完,因为每当说书先生讲到岳千帆如何背信弃义,卖友求荣,害死自己好友后又对叶澜沧的妻儿斩草除根,痛下毒手的时候,她就再也听不下去,每一次,都是那样霍然站起,在茶楼里伙计和客人诧异的目光下匆匆离去,躲到一个没有人看见的角落,从怀里掏出那张刻有爹爹名字的丹书铁卷,泪流满面。   她就这样在外独自流落了两年,她不怕有人找到她,因为在这个世上,已经再也没有人要找她了,她牵挂的,她想陪伴的人,都已经不再需要她,只除了最后两个人,一个是娘,另外一个,是摇光。   自从离开唐家堡,她身上寒冷的毒性,便又开始慢慢发作,她拿着当年凉州城楚大夫给她开的药方,到城中的药铺抓药来吃,虽然其实并没有用,但也能从表面上缓解一点毒性发作的症状。当楚大夫那一剂倾毕生之所学的药方也无法止住她温热的鲜血从体内流出来时,她便不再在江湖上游荡,而是拼命赶路,她要先回寒烟村陪娘,然后再去七星迷宫,找摇光,如果,她还能回去的话……   在长沙府的一个吃面的小店里,她看见了他,还是那样冷漠英俊的容颜,眉间比三年之前更多了一抹厚重成熟,明亮如星的眸子那样温柔地看着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喊她“阿离”……。她一直在盯着他看,他却只看了她一眼,她慌不择路地从他身边逃走,他果然如她所愿低头吃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她在面纱之后流下眼泪,曾经的生死与共,终究免不了相逢陌路,他果真如他在唐家堡的城楼之下,决然离去,再不回头。   晚霞的余晖斜斜映在她脸上,给她苍白如雪的脸颊染上了醉人的嫣红,淡粉的唇轻轻牵起,漾出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只有忘记那些该忘记的人,才能活得少一些苦楚,多一些开怀。   飘然转身,留一缕淡影在暮霭去霞之间,慢慢向着那座土坡的深处走去。当年,娘就葬在这座山坡的一片枫树林里,那时还是寒冬,零落枯枝,冷寂萧索,而现下,那片树林却红的像血,好像一片烈火,染红了天上的晚霞。   走进树木,在一棵最大的枫树之下,有一个孤零零的土包,上面爬满青色的野草,土包之前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标志痕迹。岳小珂轻轻走到那个土包之前,半跪下来,伸手去拔那土包上的野草,虽然没有任务的标记,虽然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多年,但她却仍旧清清楚楚地记得,娘亲,就睡在这棵最大的枫树底下。   “娘,小珂回来了,你看见了么?”   枫林之中无人回答,只有晚风拂过火红的枫叶,沙沙作响。   岳珂把坟头的野草一棵棵地拔干净,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张丹书铁卷,就着天上残留的一点霞光,慢慢看过去,手指轻轻抚过铁卷上“岳千帆”三字,轻轻说道:“娘,我把爹爹带回来了,让他永远陪着你。”将那铁卷紧紧贴在心口,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在那孤坟的边缘挖土,一点一点,直到手指被匕首的柄磨破,终于挖出了一个深深的洞,宽度刚好和那张铁卷等同,小心翼翼地将那丹书铁卷放进娘亲的坟中,才用纤细的手指,将方才那些挖出的泥土一点点填平回去,用力拍实,微微笑道:“娘,这下,你和爹爹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一边说,一边笑,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睛里一滴滴地掉下来。   将匕首重新收好,抱膝靠在娘的坟前,静静地坐着,直到天色一分分地黑下来,终于再没有一丝光亮。这里曾经是她的家,现在却已经没有了,土坡之下的村落之中,渐次亮起橘色的灯光,温暖明亮,却再也没有一盏,是属于她的。轻轻闭上眼睛,她已决定,在这里陪娘七天,然后留下娘和爹爹,回去七星迷宫。   深秋夜凉,将那件黑色的长衫盖在身上,倚着娘的坟茔昏昏睡去,为了赶回寒烟村,她已有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虽然身上越来越冷,渐渐缩成一团,却竟然就这样睡着,甚至做了梦。梦中情景,似曾相识,好像是七星迷宫之外的苍茫蜀山,自己和叶歌苏离,一起站在凉风习习的山顶,苏离远眺风景,叶歌却坐在一弯冷月之下,幽幽吹响了那只陶笛。   幽而不怨,伤而不悲,寂寥之中却隐隐带着一丝孤傲,一声声的就在耳边回荡。小珂从梦中朦胧醒转,伸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歪倒在地上,坐起身来,只觉浑身一片冰冷,刚想将那件长衫再裹紧一点,手指却忽然顿住,继而微微颤抖。   笛音,那阵笛音!刚才梦中幽幽笛音,现在竟然就缠绵在她耳边!   小珂就这样呆呆地坐着,听这低婉悠扬的曲声一遍一遍在自己耳边吹奏。这首曲子她没有听过,却又说不出的熟悉,那这个吹笛子的人,会不会也是故人?   深夜漆黑的血枫林里传出幽幽笛声,若是换做别个女孩子,只怕早已毛骨悚然,小珂却一点也不害怕,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身上黑色的长衫滑落,露出她纤柔的娇躯,雪白的衣裙即使是在漆黑的夜里,也依然白得耀眼。轻轻提步,一步步向着枫林深处,笛声传来的地方走去,这笛声可以蛊惑人心,要她情不自禁地过去,去看看吹笛子的人。   吹笛子的人不在林子里。穿过一棵棵黝黑矗立的高大枫树,终于走到了枫林之外,原来这里,竟是一片开阔。天上一弯冷月如钩,地上淙淙的泉水,正从青色的大石间流过,小珂呆呆看着,忽然想想了两句诗:明白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只是现在明月虽有,却没有照在松间,而是照在一个人的眉间,那个人坐在一块巨大的青色石头上,凝眉吹奏,清冷的月光也照在他一身的白衣之上,淡淡光华,映入他漆黑深邃的双眸中。   岳小珂呆呆地看着这个人,这个人也抬起眼睛,看着她。月华倾尽,笛声初停,才明白相思一场,梦萦魂牵。 剑歌行 第二十六章 梦萦魂牵(二)   小珂忽然紧紧咬住淡粉的嘴唇,转身向回跑去,她不要再见到这个人,再也不要!   可她只跑出了几步,就已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被这人一把抱住,转身按在一棵高大的枫树之上。   “你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眼泪蒙住双眸,看不清面前容颜,就算方才凝眸的刹那,泪流满面,就算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涨满心房,她也不要再见到他!   那人俯身在她耳边,声音略带低哑,却魅惑好听,“为什么?”   “因为我恨你,我要恨你一辈子,……我……就是恨你一辈子……”她拼命挣扎,却被他抓得更紧,几乎压在她身上。   那人不再说话,似乎是在看她,可是因为眼泪,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半晌,忽听他轻轻笑了一声,道:“那你就再恨我多一点罢。”忽然低头,狠狠吻住她嘴唇,唇舌纠缠,深到放肆,小珂被他亲得几乎喘不过气,她曾经被他吻过无数次,但这一次,却有一些不一样,说不出是哪里不同,但她已没有力气去想。   “唐……傲,我恨……唔……”   娇躯忽然颤抖了一下,因为唐傲的手已拉开了她腰间的束带,金色的腰带飘然落下,接着是雪白的衣裙……   小珂惊惶失措,拼命挣扎,他不是没有脱过她的衣服,早在八岁的那年,她就在他面前洗澡,在唐家堡她最后陪他的那一年,每一夜,他都会这样脱去她的衣衫,搂着她入睡,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他的手,他的唇,和他身上传来的气息,都和往日,不一样!   “唐傲,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她曾想过她的命是他的,就算他要对她怎样,她也不会反抗,但当他真的好像要对她怎样时,她还是反抗了,因为她害怕 ,从八岁到二十二岁,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唐傲。   唐傲不说话,也绝不会放开她,随手一拽,已将自己身上的白衣扯下,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双手搂住她纤腰,微一用力,已将她压在地上,额头抵在她额上,低低地道:“我要做什么?……我要你。”   小珂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只觉得他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自己身上除了一条抹胸,再没一条布条,心中羞到极点,恨不得晕死过去,却也怕到极点,神志无比清醒,大声哭道:“我不要,我不要!”   唐傲不理,伸手到她胸前,一把拉下她身上最后的一点遮掩,小珂一声惊叫,紧紧闭上双眸,唐傲俯下身去,贴在她胸前,手指轻轻划过她眉间,“我整整找了你两年,你为什么要走?”   小珂感觉到眉心的酥麻,身子轻轻颤抖,却绝不肯睁开眼睛,咬着嘴唇道:“你让我穿上衣服,我就告诉你。”   唐傲轻笑,忽然低头吻上她眼睛,“现在我已经找到了你,你说不说,也无所谓。”   小珂轻轻“唔”了一声,本能地伸手推在他胸膛,他肌肤赤裸火热,她手指触及之处,却有一处硬硬的伤疤,这样的疤痕,伤得必定极深,小珂一愣,她记得,从前他胸前并没有这道疤痕,手指不由自主地沿着伤痕轻轻抚摸,直到听到唐傲的低笑,才惊醒过来,本来已经如同桃花瓣一般晕红的脸颊更加娇红,像被烫到一般想要缩回手来,却被唐傲伸手抓住,按在自己胸前,“小珂,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作痛彻心扉?”   小珂不说话,她已说不出话,每一次和他如此抱在一起,最后都一样的意乱情迷,就算害怕害羞,也还是意乱情迷。唐傲也不再说话,慢慢吻过她的眉,她的唇,还有她雪白肌肤上,点点桃花瓣一般的嫣红。   “小珂,小珂……”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看着她紧闭的眼睛,深深进入她娇柔的身体。小珂身子狠狠一颤,紧紧咬住嘴唇,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泪,唐傲低头,一点点吻去她的泪珠,有些咸,淡淡的涩,却带着她特有的味道,轻轻叹息,温柔地将她已经渗出点点血痕的粉唇含在口中。   小珂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先是痛,痛到痛彻心扉,痛过之后,便是一种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有一点酥,又有一点麻,还有一种更为强烈的感觉,她说不上,却让她的心,颤抖呻吟。他很轻,很慢,却很深,就像他的唇,深深地纠缠着她。这种感觉让她想哭,不痛,却不由自主地哭。   “小珂,你是我的,全天下有这么多的男人,但你中低级是我一个人的……”唐傲的唇碰到她耳朵,牙齿轻轻啮咬,看她睁开迷迷蒙蒙的眼睛,无尽销魂。   “唐傲,我……好冷 ……”在他怀里,小珂忽然轻轻地说,声音微微颤抖。   唐傲一愣,伸手紧紧抱住她,她的娇向躯贴在他胸膛,他已经感觉到,她本来娇软温暖的身子,正一分分变冷,就像一分分浸入了冰水之中,霍然抬头,看着她的眸子,却见她深黑迷蒙的眼皮,随着她身体的冰冷,也一分分地变浅,变为冰一样的蓝色。唐傲的脸色蓦然变了,伸手从落在旁边的衣物里找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飞快地从中倒出一粒药丸,纳入她口中,沉声道:“小珂,吃下去。”   小珂看着他,冰蓝的眼眸中却已映不出他的影子,默不作声,唐傲咬牙,又倒出两粒药丸自己含了,俯身覆上她的唇,她的唇也已冰冷,连她本来淡的让人销魂的粉色都已褪去,一片苍白,那粒药丸还在她口中,她已咽不下,唐傲深深吻下,和她唇齿相缠,淡淡的药香在两人口中化开。小珂眸中沉沉坠下一颗泪珠,落在唐傲白色的衣上,却未消失,因为那颗泪水已经凝结成冰,随着这颗泪珠落下,她的眼睛缓缓阖起。   唐傲离开她唇,伏在她身上,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柔声唤道:“小珂,小珂……”   小珂不答,也不动,浑身一片冰冷。   唐傲的手微微颤抖,伸指点了她胸前几处穴道,一直以来,他最怕的就是这一件事,所以在这两年之中,浪荡江湖,几乎不眠不休地找她。他给她吃的,是唐门特制的一种解药,叫做化香丸,能克制各种猛恶毒药,虽不能解除她身上所有的毒性,却能护住她的心脉,将那些寒毒逼退,再慢慢化解。这种药丸,是用极珍贵的天山雪莲和其它几味千金难买的药材炼成,十年才能炼制百颗,是以向来只给唐门嫡族使用,断断不会拿来给外人,他身上的化香丸,从她十岁,一直喂她吃到二十二岁。这种药因为是唐门自身炼制,对于唐门本门的毒药是有奇效,只要一颗,便可令人苏醒,而他刚才已经给她吃了三颗,她却依然不醒!   唐傲伸手抓过小珂的白衣,覆在她娇躯之上,把她从地上抱起,紧紧搂在怀里,她漆黑的长发散落在他手臂上,凉凉的,有些痒,夜风穿过那片血枫林,吹在他赤裸的上身,却一点也不觉得凉,因为他怀中的身体,比这秋风更冷。用自己所有的体温去温暖她已经冰冷的身子,唐傲轻轻闭起眼睛,将唇贴在她的额头之上,她是他的劫数,从十几年前唐家堡那间石室中的第一眼,就是,他打她的那一巴掌,原来要他,用一生来还。可是,他不后悔,从不,绝不,因为只有她,才能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睁开眼睛,凝视她容颜,却如同被冰封一般,浑身霎时一片冰冷,和她一样冰冷。因为他忽然看见,她散在他臂上的头发,从发梢开始,漆黑的发上如同覆上冰雪,一寸一寸,变为银白。唐傲眼睁睁地看着,看她在他怀中,韶华一瞬,青丝成雪。他的身体僵硬如冰,手指却在颤抖,剧烈地抖,颤抖地拢起她的一丛长发,握在掌心,寒冷似冰,银白如雪,再也没有一条黑发。   唐傲的手忽然不再颤抖,深黑的眸中虽仍旧藏着痛苦之色,却已变得平静,松开她的长发,温柔地替她穿好衣衫,轻轻放她在地上,站起身将自己的长衫穿上,本来如雪的白衣之上,已染上了一点嫣红,艳丽到刺目。唐傲脸上一片沉静,除了深不见底的双眸,看不出一丝异样的神色,俯身将小珂横抱起来,转身下山。 第二十六章 梦萦魂牵(三) 渭水之滨,有一处大湖,叫洗药湖,湖边有一处庄园,名字叫做洗药山庄,庄主姓风名衔柳,只有三十出头,在江湖上却是大有名望,只因洗药山庄已有百年基业,传言其祖上曾经得遇仙人,获赠一本药典,其上撰写了无数种奇方,能治百病,起死回生,传言是否是真,已经语焉不详,但洗药山庄祖祖辈辈却都是与药打交道,洗药山庄的药,虽不见得能治百病,有一样却是言之凿凿,那就是,洗药山庄的药,能解天下奇毒,传言就算是唐门的毒药,若能及时送到洗药山庄,求得庄主亲赐解药,也能解去七分,延长性命,不过这也尽是传言而已,因为唐门的毒药,若是想要你命,中者立死,若是手下留情,用的便也是一些普通毒药。不过洗药山庄似与唐门有些过节,百年之间从无往来,在山庄篆刻的祖训之中,便有一条赫然在目:但凡唐门子弟前来求医问药,律不得予,若有违者,逐出风氏族谱。 此时有一个有,就站在洗药山庄的大门之外,扫了一眼门楣上几个烫金书写的大字,抬脚便望里走。这人一身白衣,却已经不再洁白如雪,上面风尘仆仆,沾了很多尘沙,这人的脸上也同样尽染风尘,只是一双眸子,却依旧漆黑明亮。光是这样一个人就已经很引人注目,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这人怀里,竟还抱着一个人,看身形,似是一个少女,然而令人诧异的是,这少女一头长发,竟是银白颜色! 洗药山庄的弟子上前将这人拦住,高声喝问:“你是何人?到我洗药山庄来做什么?” 那人看也不看他们,淡淡的道:“我姓唐,来找洗药山庄的风庄主,求他救人。” “救人?”那几个黄衣的弟子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看了那人怀中的少女一眼,心中了然,一个略微高瘦的弟子道:“你要见我家庄主,可有荐贴?” 那人道:“没有。”脚 下却不停,已经过了洗药山庄的牌楼。 “没有荐贴,可有什么掌门的亲笔书信?”另一个矮胖的弟子问道。 仍旧是两个字:“没有。”白影闪动,已上了汉白玉的石阶。 几个弟子见他什么都没有,顿时换了另外一副脸色,齐声喝道:“站住!”几个起纵,已将那人去路拦住,围在正中。那矮胖的弟子道:“什么都没有,也想见我家庄主?做你的白日梦吧!”那高瘦弟子道:“你是哪里来的黄毛小子?凭你是谁,我家庄主是你说见就见的?救人,你要救什么人?就是你怀里这个半死不活的丫头?哈哈哈,这丫头怎么一头白发,人不人鬼不鬼的,莫非是妖怪?”话音未落,忽然“啊呦”一声大叫,瘦高的身子直直向后飞了出去,一直撞到了洗药山庄的那扇巨大的黑漆门上,哼唧了几声,却没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道:“臭小子,你敢踹我……” 那人怀里抱着那个少女,一脚踏在台阶之上,看着那爬不起来的瘦弟子笑道:“我不是想踹你,我是想宰了你。” 旁边几个弟子方才并未看清他抬脚,这高瘦师兄便飞了出去,一个个的后退一步,瞪着那人道:“臭小子,识相的话就赶紧滚,再要不走,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那人斜斜看了他们一眼,唇角一勾,“不必客气,尽管上。”说着脚下又上一步。 那几个弟子对视一眼,点一点头,忽然同时大喝一声,扑将上来。那矮胖子从腰后拔出两个像是锤头的东西,却比人家用的大锤小了不知道多少,看起来倒像是一对儿捣药的锤子,搂头盖脸的向着那人砸去,他旁边是他的四师兄,长的虽然瘦小如猴,却比独生子还机灵,手里拿着一把匕首,闪电一般欺到那人身边手臂一探,向着他腰间刺去。 那人似是笑了一下,足下轻轻一点,已然飘身而起,避过了那只匕首,矮胖子手里的捣药锤还没落下,眼前便已空下,正自愣了一下,后脑勺上便已给人重重一踹,大叫一声,头晕脑胀的向台阶之下扑去,正撞在四师兄身上,四师兄本就瘦小,一刀刺空还没站稳,便被他撞倒在地,两人一齐叠着从台阶上滚上去。 那人长笑一声,飞身掠上石阶,一脚踹开紧闭的黑漆大门,却未进去,回身一脚,将从他后面扑上来的麻脸弟子踢飞,接着轻身一纵,已进了门内。刚刚进门,便见眼前寒光一闪,两柄长刀从左右两侧,向着他头顶直臂下来,略一偏头,身子向左一歪,几乎横了过来,躲开那要砍在头上的两刀,两柄长刀落空,却都不停留,一直向下,那两个拿刀的人似也算准他手里抱着人,再使不出什么能耐,除了退出门外,便会死在这两柄刀下。谁知眼睁睁看着两把刀已快要落到那人身上,那人却也没有退出去的意思,一愣之下,却听耳边一声轻笑,左边那人小腹之上忽然剧痛,竟是给那人手肘狠狠撞了一下,那人身法实在太快,本来算准是自己的刀先落在他脖子上,这一下却落不成了,蹬蹬后退几步,捂住小腹。右边那人还没看清,却见自己师弟竟然临阵脱逃,十分愤怒,正要开口大骂,眼前白影一闪,一条腿已抬到他面前,绕过他手中钢刀,脚尖一点,正正踢在他下巴上,那弟子被踢得头向后一仰,手里的刀也又跟着举了起来,就在这转瞬之间,那白衣男了已直起身子,右腿一屈,撞在他腹上,那弟子痛的大叫,却比他师弟坚强许多,咬着牙挥刀便砍,刀吹下来,手腕却忽然一顿,被什么东西一格,再不能动,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条腿,还没等反应,那腿已一翻一卷,自己手里的钢刀竟然不知怎么,向着自己身上砍来,那弟子大叫一声撒手向后一跳,却还是晚了半步,自己胸前给自己的刀划了好长一道血口子。好在他师弟此时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挥刀又上,只是这次还没等刀落下,他腿上便挨了一脚,只怕产时骨折,“哎呦”一声,跪在地上,痛的连人也骂不出,只想喊娘,还没来得及喊,头上便又挨了一脚,栽倒在地,这次只有哼哼的份,连娘也喊不出了。 那白衣男人一脚抬起,踩在他胸口上,微微弯腰,淡淡的道:“风衔柳在哪?” 那弟子疼得直哼哼,“庄主在……在……” “在哪!”一双黑眸中闪过一丝冷冽寒光,脚下用力,那弟子终于杀猪一般叫起来,大声道:“在、在三夫人房里!哎呦!” 他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白衣男子微微冷笑,一脚踢在他下巴底下,这人只来得及“哎呦”一声,不算瘦小的身子也便飞出去,压在站在院子里的另一个弟子身上。 白衣男子站直身子,向着面前看了一眼,只见在面前的台阶之下,已经满满当当站了三四十号人,个个对他怒目而视,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脸上留了胡须的人站在最前,大声道:“你是何人!是来我洗药山庄踢场子的么!” 白衣男子眸光淡淡从这些人脸上一扫,微微笑道:“我不是来踢场子,我来拜会贵庄的风庄主,烦你们请他出来。” 底下众位洗药山庄弟子面面相觑,刚见他出手,凌厉狠辣,现下说话,却是谦和有理,温文尔雅,居然还用了“烦”和“请”这两个字,若不是方才亲眼看见他在踢馆,实难想念这竟会是同一个人。那个长着胡须的弟子到底江湖经验丰富些,看那男人唇边虽是在笑,但无论是眼还是眉,都带着三分嚣张,七分狂傲,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抱一抱拳道:“这位少侠,不知尊姓大名,要求见庄主,我们也好前去通禀。” 那男人一笑,点点头道:“我姓唐名傲,你去通禀吧。” 长胡须的弟子一惊,抬头看看他道:“唐傲?哪个唐傲,莫不是蜀中唐门的大公子,唐傲?” 唐傲微笑:“正是。” 长胡须弟子大大吸了一口冷气,又向前走了一步,这次抱拳却比方才有诚意了许多,向着唐傲道:“原来是唐大公子,难怪出手不凡,我姓方名凡,是这些人的大师兄,唐大公子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看了唐傲怀中的少女一眼,“唐公子要见我们庄主,可是要求药么?” 唐傲低头看了仍旧双眸紧闭的小珂一眼,眸中流过一阵淡淡温柔,微微点头,“是。” 方凡浓眉一皱,为难道:“唐大公子若是来打破会我家庄主,倒是不难,但若是来求药,只怕便难了,想必唐大公子也不会不知晓,在我洗药山庄的祖训之中,有一条便是不得给唐门弟子解毒治病。” 唐傲淡淡一哂,“我要见风衔柳,至于其它,你无须多问。” 方凡为难道:“唐大公子,我家的三夫人这两天身体不适,庄主心忧,一直陪伴在侧,衣不解带,你这时候要见他,只怕是不肯见的,不如这样,你先暂且在洗药山庄住下,等三夫人身子好此,我再替你通禀。” 唐傲摇头,“我等不起。既然你不能通传,不审我自己去找他吧。”说着抱着小珂,一步步走下台阶。 方凡后退一步,肃然道:“唐大公子,我洗药山庄虽不如唐门名声响亮,可也不能任由他人随意来去,阁下若是硬闯,我等也只得无礼了。” 唐傲朗声一笑:“从我进到这里,你们几时有礼过?”说话声中,身子已一纵而起,翻身越上左侧一座屋顶,下面洗药山庄众弟子一齐抬头,几位轻功好的弟子也跟着跃了上来,剩下轻功不济的,呼啦啦的将这座屋顶下的房子围住。唐傲丝毫不理,脚下不停,几个起纵,已落在另外一座房顶,他轻功极佳,就算抱着小珂,洗药山庄弟子也根本追他不上,一面在屋顶之上倏忽来去,一面朗声道:“洗药山庄风庄主,唐门中人,前来拜会!” 第二十六章 梦萦魂牵(四) 这样一路从洗药山庄的庄门,一直越过重重厢房,喊了数声,却并不见有人应声,洗药山庄的庄主风衔柳,便像没听见一般,人影全无。唐傲心下微微一沉,他早已听说这个风衔柳年纪虽轻,为人却甚是狂傲,脾气也比洗药山庄的任何一位庄主都要执拗,他不愿做的事,你就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绝不会做,而他想要得到的,就是千方百计用尽其极,也一定要得到。这些原本都是传言,不过今日一看,的确不假,洗药山庄都已乱作这个样子,这个风衔柳却稳坐钓鱼台,丝毫不动声色,这样的人,极难对付。 若是往日,唐傲根本就不会踏进洗药山庄半步,只是现在,他非要见到风衔柳不可,因为,岳小珂。 这一路上,他已对她用过了唐门所有独门的解药,不管是化香丸还是百还丹,或是每种剧毒的独门解药,喂到她嘴里,都已再没一点交箩筐,她还有微弱的呼吸,却始终不再醒来。如果连唐门本门的解药,都解不了她身上唐门的剧毒,那这普天之下,还有谁人能解!如果真的有人可以解的话,那便只有一个地方,洗药山庄。他抱着她马不停蹄的赶路,几乎不眠不休,实在到了撑不住的时候,就像从前一样,把她冰冷的娇躯紧紧抱在怀里,同被而眠,用他自己的身体,把她的身子暖热,也像从前一样,吻她已经冰冷苍白的嘴唇,只是,无论他再怎么抱她吻她,都再也听不见她娇娇柔柔的反抗,抚摸着她的胸前那个清晰的“傲”字,他忽然 心如刀绞,他狠心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她身上,却早已把她的名字刻在了他心里,只是这两者,到底哪一个,更痛? 他不会绝望,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绝不绝望! 忽然足下一顿,停下不跑,飘身从屋顶之上跳下,缓缓转身,面对着追上来的洗药山庄弟子。 从弟子见他竟然自己跳了下来,愣了一愣,顿时喜出望外,一齐扑过来,将他团团围住,手里举着各样兵刃,相互看了一眼,却没人敢当先冲过来,都扭头去看方大师兄,方凡皱一皱眉,咳了一声,身为大师兄,此种时候必当身先士座忽然想到小师妹可能也在已方队伍之中,顿时胆气一壮,飞身举刀扑将上去,他身旁众位师弟师妹见他出手,也便胆大起来,跟在他身后一齐向着唐傲扑去。 唐傲本是双手抱着小珂,此时右手一松,在身前一挥,同时身子一旋,再转回时,右手仍旧 抱回小珂腿弯之处,好像从未离开一样。只是在洗药山庄众弟子看来,他的手却绝不可能没有离开,因为就在他挥手之间,道道疾风向着从头同前闪电般的袭到,同时“啊”的大叫一声,却没有一个人能躲得开,一时间惨叫连连,七扭八歪,有人幸运些,伸手往额头一抹,满手的血,脑袋上多了个血口,汩汩的向外冒血,有人没那么幸运动,捂着一只眼睛满地打滚,从手指缝里流出的血,把地上都弄得血迹斑斑。还有没被打着的似也吓得傻了,看着满地打滚的师兄师弟,呆了一呆,赶忙上来抢救,却再没一个敢到唐傲跟前。 唐傲看了面前一团混乱的洗药山庄弟子一眼,淡淡的道:“风衔柳,你再不出来,下一次出手,不就会是飞蝗石了。”说完之后,也不等着回答,低头向着珂脸上看去。 出乎意料,这一次竟然并未让他等太久,他话音落下片刻,便听一个男人声音在耳边冷冷笑道:“蜀中唐门,果然跋扈,欺人竟然欺到人家中,真是欺人太甚。”说话声中,只见旁边一间厢房的木门向两旁一开,一个青衣男人从里面施施然走了出来,这人三十多岁年纪,容貌十分俊雅,但眼角眉梢,却显山露水的挂着“狂傲”二字,一双丹凤眼向着唐傲看过去,目光十分讥讽不悄。 唐傲看着他,对他的说话丝毫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你就是风衔柳?” 那青衣男子又是冷笑一下,“是又怎样?” 唐傲点头,转身面向风衔柳,“我来贵庄,并无他意,只是想请风庄主救一个人。” 风衔柳长眉一挑,“救人?救谁。” 唐傲低头向着怀里的小珂看了一眼,道:“救她。” 风衔柳皱眉打量了小珂几眼,冷哼一声,忽然抬头看着唐傲,“你方才说,你是唐门的人?” 唐傲点头,“是。” 方凡方才被飞蝗石打破了脑袋,此时已经给小师妹包扎好伤口,忍着痛走到风衔柳身边,抱拳回禀:“庄主,他是蜀中唐门的大公子。” 风衔柳唇角一撇,“哦?”了一声,盯着唐傲道:“原来是唐大公子,难怪哪些嚣张。只是,我洗药山庄向来不给唐门中人解毒疗伤,这一点,唐大公子也不会不知吧?” 唐傲看着他,淡淡的道:“我知道,不过我求你救的这个人,并不是唐门中人。” 风衔柳点头道:“就是你怀里抱的这个女子么?她是何人?” 唐傲默然片刻,道:“她是一个,比我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人。” 风衔柳微笑道:“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这倒是有几分意思。”往前走了两步,眼睛在小珂脸上来回扫了几眼,笑道:“她中了毒。” 唐傲道:“是。” “其中有蜀中唐门的观音有泪,还有魂醉清风,她身上的剧毒,绝非一种。” 唐傲脸上神色不变,眸中却闪过一丝深深的痛苦,慢慢的道:“是。” 风衔柳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浑身乱颤,一边笑一边道:“堂堂唐门的少主,竟然求我来解蜀中唐门的本门毒药,真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 唐傲脸上一片平静,等着他笑完,淡淡的道:“的确是个笑话,我确是来求风庄主解我唐门的毒药。” 风衔柳停住不笑,右手一晃,晃开一把折扇,向旁走了两步,看着唐傲笑道:“你是来求我的?为何我看着却不像,私闯我洗药山庄,打伤我庄中弟子,原来唐大公子便是这样求人的。” 唐傲转头看着他,淡然道:“你救了她,我自会向你赔罪。” 风衔柳摇摇头道:“莫说我洗药山庄有祖训,不得救治唐门中人,就算没有这一条,等我治好了她之后,你转身就走,我又能奈何你何?” 唐傲道:“那你要怎样,才肯救她。” 风衔柳笑一笑,好像低头想了一想,抬起头道:“这样吧,既然你说这女子不是唐门中人,我倒也可以破一回例,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唐傲看他一眼,“哪两件。” “第一,你要立一张字据给我,上面写,你唐傲欠我一份人情,日后凭此字据,要替我做一件事,就算这件事难于登天,会要了你的命,你也要替我做到。你可敢答应?” 唐傲唇角一撇,想也未想,淡淡的道:“可以。” 风衔柳欣然点头,“那你现在就立字据吧,我要你用血书。” 唐傲低头,伸手扯住自己前襟,用力一撕,只听“嗤啦”一声,竟撕了好大一块衣襟下来,将右手中指放入口中用力一咬,鲜血滴出,就着指上鲜血,在白布上写了几行字,抛给风衔柳。 风衔柳伸手接过,拿在手里,瞟了两眼,随手交给站在身手的方凡,道:“唐大公子的血书,你替我收好。” 唐傲一笑,“第二件?” 风衔柳“啪”的一下收起折扇,用扇子骨敲了敲掌心,看着他笑道:“唐大公子,这第二件可比第一件容易的多,只是不知你愿不愿答应。” 唐傲眼睛从他脸上扫过,淡淡微笑,“你说。” “我要你当着我洗药山庄所有弟子的面,跪下救我,并且亲口承认,蜀中唐门不及洗药山庄,我便救她,如何?” 唐傲的眼睛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眸光深邃,平静无波,唇边的微笑却始终未曾消失,慢慢的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风衔柳似乎早有准备,眼睛看了岳小珂一眼,悠悠然道:“她还能撑多久,只怕你比我更清楚。”笑一笑,又道:“当然,你若不愿,我也绝不勉强,连同方才那份血书,一并还你,大开庄门,恭送你出洗药山庄。” 唐傲点头,抬头向天,似是笑了一下,低下头来,看了怀中的小珂半晌,忽然弯腰,将她轻轻的放在地上。向前走了几步,面对风衔柳站定,脸色虽有些憔悴,却没有一丝风衔柳想要看到的愤怒失态,面色如常,就连唇边的微笑,都几乎没有改变,用那双微带血丝的黑亮眸子看着风衔柳,淡淡笑道:“可以。不过风衔柳,你也给我听好,我可以为她跪下求你,但你若治不好她,我灭你满门。”说话之间,看着风衔柳的双眼,伸手一撩衣摆,单膝跪在地上,昂首一字字的道:”我唐傲学艺不精,解不了本门剧毒,闻洗药山庄能解天下奇毒,特来拜求风庄主,赐药救她。” 第二十七章 腹化风雪(一) 风衔柳看着他的眼睛,竟是微微一愣,他本是想要借此机会羞辱唐傲,这个目的已然达到,蜀中唐门的大公子现在就跪在他面前,他却丝毫没有感到想象中的快意,因为唐傲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一丝受辱的痛苦神色,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虽然是从下向上看着他,在他看来,却根本不像是在仰视,反例是他刚刚跪下之前说的那句话,和他深黑眸中闪烁的冷光,让他心中生出向分不安。他忽然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羞辱别人,并不是每一次都能畅快淋漓,要看你羞辱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突然又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小看了唐傲。 嘴角的得意笑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隐去,转过脸去,不自觉的避开唐傲目光,看了躺在地上的岳小珂一眼,道:“既然如此,那唐大公子就请起来,这个女子,我自当尽力而为。” 唐傲冷冷一笑,从地上站起,看着他道:“风庄主,烦你记住我方才的话。”说着回转身,从地上小心翼翼的抱起小珂。 风衔柳看他一眼,回头对方凡道:“你们几个,将这个女子送到我的丹房之中。” 方凡点头称是,几步来到唐傲面前,双后往他面前一伸,道:“唐大公子,请将这位姑娘交给在下。” 唐傲看了看方凡,转头看着风衔柳道:“不劳他们,我抱她去。” 风衔柳冷笑一声,“等下我为她诊视之时,绝不允许外人在场,现在你都舍不得撒手,等下岂能守规矩?” 唐傲低头看了小珂一眼,淡淡的道:“等我自会出去,除你之外,我不会让任何人碰她。” 风衔柳一双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两转,点点头道:“看不出唐大公子,竟然也是个情种。”说着转过身去,冷冷的道:“那你随我来吧。” 唐傲跟在他身后,穿过几道院门,一直来到洗药山庄西侧的一处僻静院落,院子里种满桂花,淡淡的甜香溢满空中。风衔柳进了小院,伸手推开一间房间的木门,向着唐傲道:“你放她到屋中那张床上,然后在院外等候。”唐傲默然不语,抱着小珂进到那间屋中,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床,几个高大的柜橱,还有一张椅子,除此之外,再没其它。唐傲将小珂轻轻放在那张木床之上,弟目看着她苍白如纸的俏脸,心中忽的一颤,温柔酸苦,这个容颜,自己究竟看了多少年,从她那么小,一直看着她长大,如果今后再看不到,他不敢想自己会怎样。 “唐大公子,你再多看一会儿,可不要怨我救不了她。”风衔柳靠在门前,皱眉看着唐傲,他也少年风流,光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就已经有了三个,剩下被他欠了情债却没法长相厮守的,更是多不胜数,他见岳小珂满头银发,本来就已经十分可怖,再加上脸色和唇色都一样苍白,实在看不出哪里好看,不知怎样竟能勾走唐大公子的魂儿,一身傲骨,却能为她下跪,真是令人费解。 唐傲伸手轻轻摸了摸小珂长长的睫毛,柔软微凉,忽然握紧手指,转身出去。站在院落之外,闻着身周沁人肺腑的桂花香气,负手远望。 这一站,便一直站到落日西沉,明月东升。身后“吱呀”一声门响,霍然回头,却见风衔柳从点了灯烛的屋中出来,眉头紧锁,脸色疲惫。 唐傲看着他,道:“她怎么样?”他极力压抑自己的嗓音,却还是有一点轻轻的颤抖。 风衔柳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她到底是你什么人?” 唐傲深深吸了口气,“是我最爱的人。” 风衔柳冷笑,“你最爱的人?看来若是被你爱上,那真是天大的不幸,你知不知道,她身上到底有几种剧毒?” 唐傲咬着牙,慢慢的道:“七种……” “七种?唐大公子还是低估了她,我告诉你,她身上的剧毒,一共有十种。” 唐傲不说话,月光之下,他的脸色一片苍白,因为牙齿咬的太紧,额头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风衔柳看见他神情,心里微微一愣,他一直想要看到的痛苦神色,现在终于给他看到了,想不到这样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比他方才费尽心机想出的办法有用的多。 “你……能解么?”很久很久,唐傲终于又说了一句话,声音艰难,像是从齿缝里发出。 风衔柳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身上所中的剧毒太多,毒性混杂,而且年长日久,已经侵入五脏六腑,若是能少几种毒性,或是能早几年化解,或还有救,现在……我已无能为力。” 唐傲直直的看进他的眼睛,眸子映进月光,亮的怕人,一字字的问:“你解不了?” 风衔柳摇头,“洗药山庄虽号称能解天下奇毒,但我毕竟还是个人,不是神仙,这位姑娘身上的毒,我解不了。” 唐傲笔直的身子忽然微微晃了一下,低下头去,伸手扶斑身旁横伸出来的一枝桂花花枝,手指用力,竟将那根细细的树枝生生捏碎。 风衔柳看着从他掌中掉落的花瓣残悄,右手一挥,“啪”的一声展开折扇,施施然道:“你知道桂花还有一个别名,是叫做什么花?” 唐傲不说话,他的头低着,隐匿在暗影中,看不到他脸上神色。 风衔柳似也不以为意,晃了两下折扇,接道:“桂花也叫相思花,人人只知红豆相思,却不知这桂花,才是真真正正的相思之意,你现在把这相思之花揉的粉碎,岂非太不懂得怜香惜玉?” 唐傲对他的说话毫不理睬,忽道:“你应该记得我的话,你治不好她,我杀你满门。” 风衔柳冷笑一声,道:“是你们唐家堡毫无人性,拿不当人,把她弄成现在这样,与我何干?她本来再活不过七天,我费尽心力,用了无数种秘藏的丹药,才……” 唐傲霍然抬头,眸中亮光闪耀,“才怎样?” 风衔柳看他一眼,走了两步,随手摘下一朵淡黄色的桂花,放在鼻下嗅了嗅 ,才慢慢的道:“才能够为她续命三年。” 唐傲愣愣看着他,也不知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慢慢重复道:“三……年……” 风衔柳点头,“这三年,已经是我拼尽全力,才能为你换来,你和她之间,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趁这三年,及早了断。” 唐傲呆呆站着,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风衔柳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早已经知道她娇弱的身体再也难以承受那剧烈的毒药,他也知道蜀中唐门对她身上的剧毒,已经无能为力,但他本以为,闻名天下的洗药山庄,可以救她,却没想到,只有三年,她在这个世上的时光,仅仅只剩三年…… “她醒了吗?”很久很久,唐傲才说了这样一句话,风衔柳说的没错,是唐家堡,一手将她变成现在的模样。 风衔柳摇头,“还没有醒,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唐傲转身,慢慢向着那间小屋走去,却听风衔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略带犹疑,“等一下。”唐傲顿住脚步,没有回头,“还有何事?”风衔柳似是犹豫了一下,“你……碰过她?”唐傲冷冷道:“与你何干。”风衔柳从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我奉劝你,莫要再碰她,否则……”唐傲淡淡打断他话,“我已说过,与你无关。”说着抬脚,头也不回的走进屋中。 小珂就躺在方才他放下她的那张床上,安安静静的躺着,闭着眼睛。风衔柳不知给她吃了什么药,她的脸色虽然仍旧很白,嘴唇却已有些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粉色,只是满头的银发散在枕上,像千万把匕首一般,刺进他的心。 慢慢坐在床边,伸手抚摸她的脸,玉石般的细腻,玉石般的冰冷。拇指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唇,深深的,用心感受,碰触她的时候,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回味一种淡淡的甘甜,和着一种浓浓的苦涩,这一生,他欠她的,是否再还不清。 唐傲慢慢在她身旁躺下,紧紧把她搂在怀里,睁着眼睛,直到天明。她的身子已经有了一些暖意,却仍旧双眸紧闭,沉睡不醒。正午的时候,风衔柳过来查看,见她依然不醒,也是眉头深锁,又喂了三粒药丸给她,察看了一下她的脉象,转身要走,却被唐傲拦住。 “她为什么还不醒。” “她的脉象已经平稳,身上的毒性,已被我的药逼退回肺腑之外。” “我问你她为什么还不醒!” “……她不醒来,只是因为她不愿醒,”眼睛盯着唐傲,露出一丝讥讽笑意,“或者,是她根本再也不想见到你。” 唐傲脸色猛然更加苍白,明亮的眼睛刹那灰暗。 风衔柳看着他微笑道:“我能做的,已经是尽我所能,她若不愿醒来,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要提醒你,若是七天之内她还醒不过来,我所做的一切便都要付诸流水,到时你就算是杀了如来佛祖,也无力回天。”说着瞥他一眼,从他身旁悠然走过。 唐傲默然站在远处,回头看静静睡着的小珂,手指一分分收紧,指节一片苍白。她不愿意……见到我…… 第二十七章 腹化风雪(二) 坐在她身边,轻轻拿起她的右手,握在掌中,越来越紧,“小珂,你醒过来,我再也不会欺负你,我带你去海边,或者去北方的胡杨林,这个世上,有很多很好玩的地方,你都没有去过……” 小珂不语,一动不动。 “我也再不回去唐门,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我陪你回寒烟村,就在那住下来,然后……你给我生个孩子,我们在那过一辈子,好不好?” 岳小珂依然沉默,柔软的小手在他掌中渐渐温暖。 就这样从正午,一直到傍晚,再到深夜,又到天明。唐傲在小珂床边,不吃不睡,一直坐了整整三天,每过一天,他的脸上就消瘦一分,每过一夜,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就冷冷一分。 第四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头发染成淡淡的金黄,乍然之间,才见他原本漆黑的鬓边,竟已有了几道银丝。 金色的阳光落在她舒落的眉间,光影流连,仿佛她被染做淡金色的睫毛轻动。 唐傲呆呆看着她,忽然咬牙,俯身到她耳边,低声的道:“岳小珂,你当真如此恨我,宁可死,都不要再看我一眼?”眼睛盯着她淡淡的唇,忽然低头,狠狠吻了上去,辗转缠绵,直到唇齿间溢满淡淡的清香苦涩,放开她唇,埋头在她颈间,紧紧抱着她,良久,才低低的道:“岳小珂,你醒过来,你不愿见到我,我不会再跟着你,你想去七星迷宫找摇光,还是去找叶歌,……我……都答应……” 深深闭起眼睛,用务吸着她身上淡淡的味道,紧闭的眼中有什么东西滚烫灼热,突然起身转身推门出去。 门外桂花遍地,馥郁芬芳。站在桂花丛中,忽然想起风衔柳那天的揶揄之言,他说桂花,原来也叫相思花。相思,相思,人人都知道这两个字,却又有谁知道,这其中真正的滋味!就像唐门的观音有沔,晶莹无色,带着眼泪的味道,等你发现的时候,早已缠绵入骨,负累一生。伸手慢慢一朵朵摘下枝头小小的桂花,小心翼翼的拢在袖中,唐家堡中没有桂花,她应该,从来没有闻过桂花的香气,这种香气,带着相思的味道。 拢了一袖的细碎桂花,回身推开房门,却呆呆愣住,只见在那张床上,那个一直沉睡的人竟然坐了起来,那双眸子仍旧像水银丸一般漆黑,低着头,正在看手里的什么东西。 唐傲咽喉一阵发紧,想说话一时竟发不出声音,袖子里的桂花散了一地,暗香四溢,想是终于飘到了那个人的鼻子里,慢慢回过头来,看着他。 唐傲几乎要用内力才能压住胸口剧烈的激荡,慢慢的走到床前,坐在她面前,看着她,深深的用力的看,就好像已经有几世没有见到过她。她也在看着他,眸色很深,深到他第一次看不透。慢慢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手指堪堪碰到她的脸颊,却见她忽然淡淡一笑,向着他轻轻的道:“唐大少爷,我现在……真真正正是一个怪物了……” 唐傲一愣,手指停在她脸庞,目光却缓缓向下看去,在她手里,轻轻握着一面小小的铜镜,里面凝目微笑的少女,满头白发。 唐傲的目光从她的手移回她脸,她看着他,微笑,但那微笑,却让人心底冰凉。缓缓放下自己的手,用力握住她的,低声唤道:“小珂……” 两人就这样深深对视,唐傲紧紧抓着她的右手,第一次,却是越来越凉。小珂低头看了看他抓住自己的手,微微笑道:“唐大公子,你恨我么?” 唐傲一愣,看着她眼睛,摇了摇头,他为何恨她,怎会恨她! 岳小珂笑道:“既然不恨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用锁链锁我十年,给我灌各种唐门的毒药?” 唐傲的手掌一片冰凉,心头如同刀割一般,却说不出一句话,是,她说的没错,蜀中唐门,是怎样对她的,他又是怎样对她的,虽然不是他亲手将那些毒药强行灌到她嘴里,但他明明知道此事,却仿若无事,任由那些人折磨伤害她,不管是年纪尚小,还是无能烟囱,都一样是借口。 岳小珂看着他,接道:“我知道,你们这样对我,是因为我爹,你们说我爹是魔头,是恶贼,卖友求荣,十恶不赦。” 唐傲不语,唐门这样对她,的确是因为岳千枫,但岳千枫就算该下十八层地狱,又与她何干!低声开口,声音暗哑:“你爹是你爹,你是你。” 小珂笑着摇头,从他手中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我爹永远都是我爹,父债女还,这也没错,唐大公子,你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唐傲手指死死握住,指尖苍白,三年,她的生命,只剩三年……,这一点,他绝不能告诉她。 “我没有那张藏宝图。” “……我知道。” “我爹欠你们唐家堡的,我替他还清了么?” 唐傲直直看着他,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眸中落下,擦过她令他心碎的微笑,坠落在他已经空空如也的手背上,岳千枫并不欠唐家堡,岳千帆欠的人,只是他的娘。 “还请了……”她为了这笔宿怨,已耗尽了全部生命,用命去还,还有什么还不清…… “那么我欠你的,还清了么?” 唐傲紧紧咬牙,说不出话,他想说永远还不清,却怎样也说不出口,她说要把命还给他,现在她真的做到了。很久很久,终于轻轻的合上眼眸,不着痕迹的点了一下头。 “还清了,终于还清了……那就好。”岳小珂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将手里紧握的铜镜远远抛了出去,“叮当”一声,撞在墙角,“既然已经没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也还清了欠你的债那唐大公子,你也可以放过我了吧?”伸手掀开自己身上盖的薄被,挣扎着便要下地。 唐傲牙关紧咬,双后紧紧握住她肩头,盯着她的眼睛,低低的道:“你要到哪去?” 小珂抬手推开他的双手,抬头看着他道:“我已经再不欠你,我要去哪,也与你无关。唐大公子,我岳小珂今生今世,再也不想看见你们唐门的人,我求求你,放过我,若你觉得这样不够,我也可以跪下求你。”说着用力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摇摇晃晃的站在地上,漆黑深寒的眸子看了唐傲一眼,咬一咬牙,便要跪在他面前。 唐傲木然坐在床沿,紧紧的盯着她,没有人能说出他现在的眸中的神色,那是一种痛苦,却看不出惊涛骇浪,隐藏在深深的平静之中,深寂到好像只是千年寒冰下的一道裂纹,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那种清晰的碎裂声。她娇柔的声音说出来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像一把利箭,刺穿他的心,比那一次在唐门婚典之上他刺自己那一剑,痛一万倍。眼见着她要跪下来,忽然伸手,扶住了她手臂,缓缓从床上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她,慢慢松开自己抓她的手,唇边露出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轻轻的道:“你不用跪下求我,我答应你。” 小珂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方才的微笑早已消失不见,身躯轻轻颤抖,眸中深黑好像永夜,没有尽头,只有一眼看不到底的绝望。 “你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声音平静,平静到不可思议。 岳小珂看着他,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忽然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唐傲一动不动,转头看着她一头雪样的银发披散在娇柔的肩头,忽然用手捂住心中,重重的咳了一口,唇角隐隐渗出一丝淡红色的痕迹,轻合眸子,抬手抹去。 岳小珂就这样,一径出了洗药山庄,庄中弟子无人阻拦,却都纷纷对她侧目,快要走到山庄庄门之时,面前的一座凉亭之内竟然坐着一个人,悠然摇着折扇,像在品茶,看见她走过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将手中的折扇一合,站起身来,走下凉亭,正正拦在岳小珂面前。 “你醒过来了?”上下打量了小珂几眼,含笑发问。 小珂看了这人一眼,并不认识,也不想同他说话,抬脚从他身边绕过,这人也不拦她,只是悠悠然说了一句:“我救了你性命,你便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么?” 岳小珂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的背影道:“谢谢你救了我。” 那人回过头来,看着她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小珂见他姿容俊美,衣衫洁净,点点头道:“你定是这里的主人,多谢你救我。”其实她心里并未多感谢这人救她,但既然人家都提了出来,也终是不能无动于衷。 那人一双眼睛盯在她脸上,很久才道:“我名字叫做风衔柳,你叫什么?” 岳小珂道:“我没名字。” 风衔柳淡然一笑,“你这是急着要走么,怎么唐大公子没有和你一起?” 岳小珂淡淡的道:“我们并不同路,各走各的。” 风衔柳欣然点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么多话?” 小珂笑了一下,点头道:“自然知道,因为你想知道,我这副样子,到底有哪一 点,值得唐大公子来找你救我。” 风衔柳愣了一下,微微眯起眸子,看着她,他在这里拦住她,确是此意,因为他的确非常想知道,这个一头白发的女孩子,到底有哪一点,可以让唐傲不顾一切。他在那座小院给她医治的时候,曾仔细看过她,当时她闭着眼睛,虽然容颜的确俏丽,却也说不上绝色,现下两人对面站着,一对一符合,他才觉出这少女身上,确是有什么东西与众不同。 “唐傲有滑跟你说什么?” “没有。” 风衔柳向她一笑,“唐大公子,也算是个情种。” 小珂回转身去,不再回答,对唐傲,她说不清,看着他眼睛的时候,她只想哭,那种酸涩和苦楚,还有一种,她说不出的感觉,她说再也不要见他,可为什么在她说这句话之时,她的心里,竟像刀割一样痛!这一生,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带给她唐傲给她的那种感觉,只有他,只有他……可是,她是真的恨他…… 第二十七章 腹化风雪(三) 出了洗药山庄庄门,一径沿着洗药湖向外走去,她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那就是七星迷宫。 秋风吹过她脸颊,扬起了她丝丝长发,再不是青丝如柳,红颜未老,为雪白头。 她一连昏迷了月余,虽然想来都是唐傲不知怎样喂她吃饭,没有饿死,但到底仍是更加瘦弱,这样走了一路,竟有些头晕目眩,左右看看,道路两旁生长着几棵果树,现在果实成熟。一颗颗红通通的挂在树上,看起来甚是诱人。小珂走上前去,弯腰在地上捡了几块命蛋般大的石头,扬手向着那树上一掷,只见果树之上枝叶摇动,几颗红红的果子从支头直掉下来,她走上前将果子捡起,看了一看,放进嘴里咬着吃了,这果子虽然不大,但却果然很甜。一口气连吃了五六个野果,这才觉得头没有那么晕,向前看去,前面不远,像是有座城门,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现下她不辩方向,只有先进城,打听好路途再说。 又坚持着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那座城门之前,抬眼看着城门上大大写着两个字:临潼。心下一阵茫然,自己不知到底昏迷了多久,一睡一醒,竟从岳州转眼到了临潼。转头四顾,却见她身旁的人,都退的离她远远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半人半妖,可怖至极。低下头去,匆匆走过城门,守城的兵士伸手将她拦住,大声喝道:“什么人!抬起头来!”岳小珂抬头看他,默然不语。那兵士上下看了她几眼,咧嘴笑道:“哎呦,长得例还是个人样!”回头对着身后三四个聊天乖凉的兵士喊道:“都过来都过来,这有一个妖怪,长子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妖怪是什么样,今天总算见着了!”那几个兵士也都纷纷围拢过来,将岳小珂围在当中,你一句我一句的笑道:“她是人么,怎么长成这个模样?”“除了头发是白的,小模样长得还真可人儿疼,啧啧,你看她那眼睛,可真水灵!”“哎呀,那小腰儿也细啊,是不是个千年的狐狸精啊?” 岳小珂垂着眸子,任他们几个品头论足,听他们说的够了,才抬起头来,看着拦在她面前的那个兵士道:“我不是什么狐狸精,我是人,你们看够了么,看够的话,我是不是已经可以过去?” 她声音清脆好听,那几个守城的男人都是一愣,一个长得浓眉大眼的年轻兵士笑道:“小姑娘,你年纪轻轻,怎的白了头发?” 岳小珂不说话,抬脚向前走去,却被另外一个男人伸手拦住,“小丫头,你这副模样,不能进城,谁知道你是人是妖,或是什么邪魔歪道,进到城里,就算不去害人,也会吓坏城中居民,你从哪来,还是回哪去吧。” 岳小珂愤然抬头,瞪着那几个兵士道:“我说了我是人!” 那几个男人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她笑,却丝毫没有让她过去的意思,在她身后,围拢了一群看热闹的行人,也都物尽其用有兴味,窃窃私语。正此时,却听一个人的声音懒懒的道:“小珂,原来你在这里。”说话之间,一条颀长身影已从围拢的众人之中越然而出,悠然走到岳小珂身边,伸手搂住她腰。 围观众人都是一愣,就连那几个兵士也已愣住,这说话的男人长得好看的紧,虽然脸上有几分倦色,却也掩不住那种说不出的风神。岳小珂不用回头,也知道搂她的这人是谁,他的声音,不要说她早刚刚听过,就算很久没有听过,她也不会忘记。咬着嘴唇,想要挣开他手,却发现他手指轻轻按在她腰间穴道之上,让她半身酥麻,动弹不得。 那人向着目瞪口呆的几个兵士笑道:“她是我妹子,自小头发便是银色,刚刚和我闹了别扭,到处乱跑,想不到被几位误会。” 那几个人见有人前来澄清,便也不好再行阻拦,讪讪的道:“既是这样,你也要多管教你妹妹,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进到城中,岂不吓坏了人!”说着纷纷退在一旁,让出进城的道路。 唐傲脸色微微一沉,唇边却仍旧微笑道:“好说。”搂着小珂的纤腰,慢步进了临潼城中。 过了城门,走到一条僻静街道,小珂只觉得腰间一松,那种半边身体的酥麻感骤然消失 ,用力一挣,挣开自己腰间的手,向前跑出几步,回头瞪着唐傲,想要骂他,却一句也骂不出来,看他垂手墨墨站在那里,咬了咬唇,低声道:“你不要再跟着我,我说过,今生再也不想看见你。”唐傲点头,淡淡的道:“我知道,我也并没跟着你,只是我正巧也要到临潼而已。”小珂看他一眼,转身向前走去,走了一段,回头去看,唐傲果然并未跟着,踪影不见。 在临潼的街道之上行走,免不了又是被人当作异类,指指戳戳,抬眼看到街边有一家布匹店,犹豫半晌,还是走了进去。布店之中本来生意兴隆,几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正在挑选绸缎,猛然见她进来,毫无准备之下都吃了一惊,有几个离得她近的女子纷纷闪避,也有几个胆子大的,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心中更是对自己的美貌有了十分信心。 岳小珂走到货柜之前,看了看后面墙挂的各种布匹,向着老板说道:“掌柜的,我要一块头巾。” 掌柜的五十多岁,布庄生意优质的极大,向来只给监潼的官宦小姐提供上等布匹,如今见岳小珂这样一个满头白发,衣饰简单的少女来买头巾,自是有十二分的不耐烦,冷着脸道:“我们布庄的矾匹都是上好的料子,价格也是极贵的,你买的起么?” 岳小珂愣了一下,这时才想起自己的包袱又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现在身上只怕没有一文钱,下意识的伸手往腰间去摸,却竟然摸到几块硬硬的东西,心下诧异,从腰间束带里拿出一看,竟是几块散碎银子,呆了一呆,她分明记得,她身上是没有这许多银子的,她当年从唐门离开的时候,身上就没有什么钱,在江湖上流落两年,有时也是靠着替人家洗洗衣物,做做粗活赚些铜板,在她到寒烟村的时候,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那这银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掌柜的见她对着两块碎银子发呆,不耐道:“既然有钱,那就快买,不要妨碍我做生意,要哪一块?”回身从身后的布堆里扯出几块花花绿绿的布,丢到岳小珂面前,大声道:“二两银子一块,你快些挑!” 小珂看了看那些布面,料子果然都是上好的,只是再好再美的布料,现在于她也再没什么用。随手挑了一块素白色的纱巾,蒙在头上,包住自己的满头银发,付了掌柜银子,转身出来。 遮住了一头白发,仍旧是那张俏丽容颜,再走上街,虽仍是有人回头看她,却多是正值年华的少年。 既然身上有了银子,索性随意进了一座茶楼,坐在最角落的桌子之上,要了一些茶点,一边吃一边想事。自己现在在临潼,距离蜀中很是遥远,要快些回到七星迷宫,只怕要买一匹快马……正自想着,却见茶楼的小伙计一叠声的叫:“客官里面请,我们茶楼的香茶可是临潼第一!”抬眼一看,却见唐傲正从楼梯上上来,像是没看见她一般,跟着那小伙计,直接走到大堂靠窗的一张桌前坐下,背对着她。呆了一呆,撅起粉唇,却又无话可说,这家茶楼又不是她开的,唐傲想来喝茶,自也不关她的事,等她吃完喝完,便去集市买马,即刻就启程去七星迷宫,然后……再也不会出来!想到此处,不知为何,眼睛竟然酸涩起来,不由自主的向着他背影看去,蓦然想起那一夜在寒烟村的那片血枫林,他把她压在身下,温柔深吻,肌肤相亲,不由痴痴呆住,脸上一片滚烫。 正自发呆,忽听头顶有人笑道:“姑娘,你的手帕掉了。”愕然抬头,却见面前站着一个男子,穿一身淡金色的衣衫,新月般弯起的眼睛,略带笑意的薄唇,满 头黑发随意披在肩头,额上却带了一个同样淡金色的抹额,抹额正中,镶了一块小小的白玉,小指甲盖大小,细腻如脂,没有一丝杂色,衬得他本来就十分英俊的脸,更加儒雅温文。这人手里拿着一块雪白的手帕,递到小珂眼前,微笑看她。 小珂愣了一愣,伸后向自己怀里一摸,果然自己身上的那块帕子不见踪影,从那人手中接过手帕,向着他点了点头。 那人却并没走,反而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一双眼睛盯着她,笑道:“姑娘怎么孤身一人,现在世风日下,难道就不怕被人打劫?” 小珂喝了一口茶水,心里凄然一笑,打劫,她还有什么好被打劫,钱么,只怕再过几天便要身无分文,至于其它,若是等下自己摘下头上的纱巾,只怕这茶楼里的男人,十个里有几个是要夺路而逃的。 那人见她不说话,又笑道:“姑娘难道是个哑巴,只怕更加危险。” 小珂看他一眼,淡淡的道;“我不是哑巴,谢谢你还给我手帕,也多谢你方才的好意。” 那男人见她开口,又眉挑了一挑,一双弯弯的眼睛盯在她脸上,温柔道:“你说话声音真是好听,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十七章 腹化风雪(四) 小珂看着他眼睛,只觉他一双眼睛虽然也算生的好看,但看在人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之感,像是被什么黏腻的东西舔过,浑身不舒服,摇摇头道:“我没名字,我要走了。”急急的将最后一个茶饼塞进嘴里,喝了一大口茶水送下去,便想站起身走,忽听旁边桌上有人大声说了一句,“谁说宝藏在骊山的?要真是在泰皇陵,早就被姓完颜的挖走了,还轮得到你我?”愣了一愣,转脸去看,却见在旁边桌上,坐着几个江湖打扮的少年,方才说话的那个长眉细目,年纪最轻,他那句话说完,已被坐在身旁的另一蓝衣少年伸手捂住嘴,低声道:“你吵什么!怕天下人都不知道么?这件事也是我偷听我爷爷和我爹私下说的,你可知道,当年就连当今皇帝,都知道那里有个宝贝,据说为了得到那件宝物,甚至亲自召见当时名满江湖的叶澜沧叶大侠,听我爷爷说,那个叶大侠,后来果然也来了骊山,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又回去了,再后来,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岳小珂耳音极好,虽然那蓝衣少年像是想要压低声音说话,怎奈声音却还是太大,心头重重一跳,她对于“宝藏”二字,本来就已经十分敏感,更别说现在还加上一个“叶澜沧”,一时也忘了走,只是据头看着那几个少年。 在她对面坐的那个金衣男人似也听见了蓝衣少年方才的话,看了岳小珂一眼,笑一笑道:“那个地方,传言是有一件宝物。” 岳小珂转回头来,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眼睛盯着她,笑容带着几分暖昧,“在我们这里,人人都知道这个传说,也有不少人前去找过,可惜不但没有找到,反而白白丢了性命。” 小珂一愣,“你们这里?” 那人笑道:“怎么,难道姑娘竟不知道这里是我大金国的地界么?” 岳小珂一呆,她一路过来,虽见街上有些行人穿着似与宋国不同,但不管茶楼布店,说的都是汉人的话,是以也并未多想,想不到原来竟已出了宁国,到了异国他乡。低头沉吟片刻,低声问道:“宝物?那是什么东西,是富国敌国的宝藏吗?” 金衣男人笑道:“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便告诉你。” 岳小珂想了想,道:“我是小玉。你告诉我吧。” 那男人一双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两转,微微笑道:“传说,在骊山的秦皇陵里,有一件上古宝物,名字叫做‘洗碧珏’。” 小珂一惊,几乎从椅子上站起,洗碧珏!洗碧珏,现在明明就在她的身上,虽然她并不知那半枚戒指是什么上古宝物,但那个东西,对她却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所以她流落江湖,就算三天没有钱吃饭,也绝不肯把它拿去当掉。只是,洗碧珏既然在她的身上,又怎会在骊山的秦始皇陵? 金衣男人看见她的神色,目光也略有些诧异,问道:“难道小玉姑娘听说过洗碧珏?” 小珂镇定了一下心神,摇头道:“没有。”心下转了几转,也使明白,自己身上的洗碧珏只有半枚,那想必还有半枚,便是这金衣男人口中所说。想了想又道:“这洗碧珏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人人都想找它?” 金衣男人想了想,看着她道:“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传说如果能得到它,便能得到你所有想要的一切,财宝,权力,疆土,女人,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东西?难怪二十年前,宋朝皇帝不惜笼络江湖人士,替他寻找这件宝物。” 小珂手指一颤,盯着他道:“江湖人士,你是说……叶澜沧?” 那人摇了摇头,“姓甚名谁我并不知,不过我却知道,因为这件宝物,当时的中原武林曾经出过一件大事,腥风血雨,满地白骨。” 岳小珂沉吟半晌,心中忽然打定主意,既然这里已是临潼,与骊山近在咫尺,她便要到那座秦始皇陵去看一看,说不不定期,能发现什么秘密,或者,找到当年那件事的真相。 想到此处,站起身道:“我要走了。”本来按江湖上的规矩,应当再说一句什么“多谢相告后会有期”之类的话,但小珂并不怎样善言辞,也并未再想和这人相会,是以只是干巴巴的说了这一句话,便想下楼。谁知刚迈出一步,那坐在桌前的男人却已站起来,拦在她面前,笑道:“小玉姑娘,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竟连我的名字也不问吗?”空身材也十分高大,站在她面前偏又与她挨得十分之近,近到她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一种香味,说不上是什么香味,但她在唐傲和叶歌身上,都从来没有闻过。 “我早已谢过公子,不过你我萍水相逢,也不必互通名姓。” 那人一笑,忽然伸手拉住她手,另一只手,却抬起拉下了她头上素白的轻纱。 小珂大吃一惊,后退一步用力甩开他手,却再抓不住头上滑落的纱巾,雪白的素纱落在肩上,露出了她满头晶莹如雪的银发。 茶楼里的茶客,除了坐在窗边喝茶的唐傲,早已都回过头来,想要看一场热闹,这里是金国地界,金人贵族调戏糟蹋汉人姑娘,早已司空见惯,就算有汉人义愤填膺,愤恨不平,支也大都敢怒不敢言。 那人一双眼睛看着小珂,倒像是并未被她这副模样吓到,反而抚掌笑道:“红颜白发,真是另有一番滋味。小玉姑娘,我看你在这里也无亲无故,不如跟我回去,我保你一生穿金戴银,荣华富贵,你看怎样?” 小珂微微一笑道:“公子叫什么名字?” 那人也微笑道:“我叫完颜烈。” 小珂道:“完颜公子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还有事,公子的金银,还是留给你们金国的姑娘穿戴。”说着也不再看完颜烈,绕过他身旁便要下楼。 完颜烈斜斜看她一眼,嘴角笑意盎然,“金国的女子,我已有些腻了,就是你这样的小姑娘,才能勾起我的兴趣。”说着手臂一伸,竟向小珂腰上搂去,眼看便要搂住她纤腰,小珂也不惊惶尖叫,转头看他一眼,右手忽然一扬,完颜烈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不知是什么东西,将头向旁一偏,但因实在太近,鼻尖之上还是一凉,接着是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大吃一惊,缩回已经伸出的手,飞身后撤,站定身形,抬手向鼻尖上一抹,竟是一手鲜血,两道浓眉一皱,眼中骤然迸出一道冷光,自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如此伤他!抬眼去看岳小珂,却见她早已飞快下了楼梯,只看见她纤柔的腰肢和丝角发在眼前一闪而过。 完颜烈嘴角露出一丝残忍冷笑,虽然她方才偷袭伤了他脸,但他也已拭出,这个丫头根本不会武功,既然如此,那他就陪她好好玩玩,她伤他一分,等下他必定要百倍奉还。从怀中掏出一块淡黄的帕子擦了下鼻尖的血迹,这才抬脚,好整以暇的想要下楼,却忽听身后有人轻笑一声,声音慵懒好听,却带着肆无忌惮的嘲笑讥讽。完颜烈霍然回头,只见从那边靠窗的桌子之前悠然站起一个白衣男子,一双凤目隐隐带笑,俊挺的双眉之间,却懒懒露出一点嚣张,不是唐傲又是哪个。 他本以为那男人会向他说话,却没想到那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面带微笑的向他走过来,愣了一愣,全神戒备,看这男人模样衣着,完全是个汉人,难不成要为方才那个丫头打抱不平?正自想着,唐傲已从他身旁走过,眼睛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完颜烈一愣,还没有所反应他笑什么,腰间果然已感到一阵指风,收腹低头,脚下一错,已然避过了他戳向自己腰间的一指,同时毫不犹豫,还以颜色,脚下一抬,向着唐傲小腿猛踹过去,左手横掌,直向他胸前推去。唐傲看似也并未躲闪,眼看着这一脚一掌便全要打在他身上,就在此时,完颜烈眼前忽的一晃,无声无息,甚至还未看清颜色形状,脸上已经猛的一热,衡里哗啦,顿时如同落汤之鸡,就连眼睛都被蒙的睁不开,此时心下才反应过来,竟是那人将一盏热茶兜头泼在他脸上,只是这人到底是如何伸手拿茶杯,又是如何泼他,却是一点都没有看清。 完颜烈脸上还挂着几片茶叶,猛然大吼一声,双掌一同举起,掌心竟已变做血红,势如排山倒海一般向着唐傲当胸推出,他虽是金人,却自小拜中原的奇人异士为师,学了一身高强的武功,尤其是掌法轻功,更是鲜有敌手,此番被眼前这人如此轻侮,早已狂怒,瞬息提起全身内力贯注双掌,这一掌拍下,就是坚硬如铁的岩石也要粉碎,更何况是人的胸膛。 他出手势如猛虎,快如闪电,眼见着一双手掌就要拍在唐傲胸前,却见唐傲唇角含笑,脚下微错,口中淡淡数道:“一、二……三”就在他刚刚数到“三”之时,只见完颜烈高大的身子,竟然就在他面前,直直倒下。 第二十八章 胸藏刀剑(一) 唐傲看他摔倒在地,低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的赤练神掌虽然算得上江湖十大邪功之一,可惜却还未练到家。”说完微微一笑,衣袖一拂,转身下楼,迎面跑上几个身穿女真武士服装的兵士,见他从楼上下来,纷纷拔出腰间长刀,挥刀便砍,唐傲也不闪避,长笑一声,右手随意一挥,一点寒光闪过,那几个兵士身上穴位之处顿时多了几把飞刀,刀刃已经全没入肉里,只有刀柄露在外面,疼痛难忍却又一动也不能动,眼睁睁的看着他足尖一点,翩若飞鸿,从这茶楼的楼梯之上飘身而下,倏忽不见踪影。 此时从茶楼底下又跑上几个兵士,为首一人身穿金甲,见到木立在楼梯之上的几人,怒道:“太子殿下还在楼上,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是想等着杀头吗?” 那几个人苦着脸道:“大人,不是我们想要杵在这儿,是刚才那人用刀子点了我们穴道,你快帮我们把刀子拔出来,已经快要痛死了!” 那被叫做“大人”的瞪眼看了看这几个身上插的飞刀,大声骂道:“都是废物!”上前两手像是拔草一般,将这几个人身上的飞刀拔出,几个人立时疼得委顿在地,忙不迭的用手去捂身上向外喷血的血窟窿,那穿金甲的兵士回头对身后跟随的人道:“金三赵四,你们随我到楼上去找殿下,余下的快去追方才那个穿白衣的汉人,告诉守城兵士锁闭城门,万万不可让他跑了!”说着回过头去,急急的带着两个亲信快步上了茶楼。 此时茶楼之中,掌柜和伙计早已缩在柜台之下,其余喝茶的客人有的离得远远的站在一旁,一些穿女真衣服的人想围拢过去看看完颜烈,却是不敢,只因完颜烈此刻的叫声,实在惨烈,在地上不住翻滚,身旁的桌椅板凳,被他撞翻一地。那个穿金甲的兵士跑上楼来,几步跑到完颜烈跟前,跪在地上一把将他抱住,大声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眼睛看见他的脸,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却见完颜烈本来一张如同冠玉的俊脸,现在竟已一片青灰,鼻尖之处却像是溃烂了一般,又红又肿,还在不住向外冒血。 完颜烈本来正在翻滚,忽然给牢牢抱住动弹不得,钻心的剧痛无法舒解,几欲疯狂,勉强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人,大声吼道:“毒,毒!解药!给我解药!啊——” 那头领何曾见过完颜烈露出这副样子,看他情形,心里自然也知他是中了毒,不但中素养,而且毒性十分霸道猛恶,可是完颜烈向他要解药,他又上哪去找,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抓住方才那个白衣男子,才能救太子殿下性命。正自想着,却见完颜烈两眼一翻,从口中喷出一股黑血,怒吼一声,身子一软,将头一歪,竟然不再动弹,一时慌了手脚,抓住完颜烈的身子剧烈摇晃,口中大叫:“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来人,来人!”只是他手下的人多半都被他遣去追唐傲,剩下的几个,听见他的吼声都捂着身上伤口一步一挨的从楼梯爬上来,见到完颜烈的模样,无不魂飞魄散,要知道若是完颜烈死了,他们几个一个也别想活! 一群人围着完颜烈,正自六神无主,彷徨无计,却听围拢在旁的人群之中有人笑道:“这一种毒,叫三步销魂,只要沾了血肉,三步之内,必然倒下,五脏溶化,痛到销魂,三刻之内若是没有解药,便会从内而外,化为脓血。” 围着完颜烈的众人听见这个声音,一齐抬头看去,却见在转观的人群之前,站着一个紫衣的年轻男子,眉目俊秀,温文尔雅,眼睛看着完颜烈,正自露齿而笑。 那个穿着金甲的人一步跳起,纵身一跃便已来到那紫衣少年跟前,伸手一把抓住他衣襟,大声吼道:“你说什么?你怎知道,难道你是刚才那刺客的同党?” 紫衣少年眉头一皱,伸手一拨,将那兵士抓在他衣襟上的手推开,微微笑道:“方才我的话说的不够清楚么?整个临潼,只有我能救你家主子的命,怎么你还敢对我如此无礼?” 那金甲兵士一愣,松开抓住他的手,愣愣看着他道:“你说……你有解药?” 紫衣少年微微颔首,“正是。” 金甲兵士喜道:“那快快将解药拿出,救我家殿下!” 紫衣少年看他一眼,冷笑道:“你方才对我无礼,现在又对我颐指气使,我为何要来救你家殿下,难道我生来犯贱吗?” 金甲兵士见他只是个俊美的汉人少年,心中早已不耐,“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指着那紫衣少年的鼻子道:“你若再不拿出解药,我就杀了你!” 紫衣少年眼睛看着他的刀尖,哈哈一笑,右手乍抬,一道寒光耀目,紧接着只听那金甲兵士惨叫一声,手中长刀落地,随着兵刃一起落地的,还有半截血淋淋的拇指。 金甲兵士右手血流如注,用左手捂住右手伤口,但他到底是兵戎出身,虽然断指剧痛,竟然也能咬牙忍住,同时心中也知这紫衣少年绝非等闲,头上冷汗如雨,抬头盯着紫衣少年,咬牙道:“你到底……要怎么才肯拿出解药!” 紫衣少年轻轻一笑,施施然道:“要我救你家殿下却也不难,只要你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然后再用刀把你刚才碰我的手砍了,我便救他。”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身上都渗出一层冷汗,纷纷向这紫衣少年看去,虽然在临潼女真人向来专横跋扈,欺压汉人,但这紫衣少年一脸儒雅,说出的话却这般狠辣,实在令人惊诧。 那金甲的兵士牙关紧咬,看了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完颜烈一眼,忽然双腿一弯,就在那紫衣少年面前跪下,双后撑地,向着他连磕了三个响头,声音之大,震动楼板,等到抬起头来,光秃秃的前额之上已经迸开血口,鲜血横流。紫衣少年嘴角含笑,双后抱肩,微微点头,金甲兵士看见他的目光,忽然狠狠一咬牙,伸左手拾起方才掉在地上的长刀,高高举起,大叫一声把眼一闭,用力劈下,在一片惊呼声里,骨断筋折,鲜血喷溅,一只长着黑毛的粗厚右手被他自己齐腕斩下! 紫衣少年低头看着他的断手,冷冷一笑,抬脚迈过痛得躺在地上不住抽搐的金甲兵士,径直走到完颜烈跟前,蹲身下来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小心翼翼的倒了一烂药丸出来,塞进完颜烈口中,随手拿起放在桌案的一盏凉茶,给他灌了下去。旁边不论是茶客还是金国的兵士,都伸长脖子看着,大概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却见完颜烈已经泛黑的脸色竟又慢慢的回转过来,鼻子上鲜红的伤口也不再向外流血,又过了半晌,只见他眼皮动了动,忽然发出了长长一声呻吟,眼皮一翻,竟然睁了开来,范然向四周看了看,目光终于落在面前紫衣少年的那张俊脸之上,愣了一愣,艰难开口道:“是……你?” 紫衣少年欣然点头,“是我。完颜兄,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完颜烈感到五脏六腑腐烂般的剧痛已经渐渐减退,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着紫衣少年道:“我记得,你叫唐霏。” 紫衣少年笑道:“你没记错,我的确是叫这个名字。” 完颜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这才渐渐想起了方才之事,眸中闪过毒蛇一样的光芒,咬牙从齿缝里阴森森的道:“方才那个一头银发的小丫头,还有那个胆敢对我下毒的白衣男人,我完颜烈在此发誓,定要将他两个抓住,让他们在我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霍然抬头,冷森森的盯着唐霏,“你又是何人,为何会有解这剧毒的解药?” 唐霏在他阴冷的目光之下,脸上反倒没有一点惧意,悠然笑道:“我之所以会有三步销魂的解药,只是因为,那个对你下毒的白衣男了,就是我的大哥。” 完颜烈一愣,他实没想到那个一脸嚣张的俊美男人,竟是唐霏的哥哥,更没想到唐霏居然有胆直言不讳!立时脸色一沉,冷冷喝道:“原来你是他的同党,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左右几个兵士听见完颜烈的号令,看了唐霏一眼,想要过来抓他,却又不敢,方才那金甲大人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想平白砍了自己的一只手去。 唐霏左右看了他们一眼,重又看看完颜烈,悠然笑道:“殿下且慢,听我一言。” 完颜烈回头冷冷盯了自己的侍卫一眼,这才向着唐霏沉声道:“你说。” 唐霏上下看了他两眼,笑道:“三步锁魂毒性霸道猛恶,即便在我门中,也极少使用,我大哥今天一出手便对你用了这种剧毒,看来果然是对你另眼相看。” 完颜烈冷哼了一声,想起那个白衣男人抬手之间,就泼了他一脸茶水,真是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抓回来,开膛破肚,寸寸活剐。 唐霏看见他的神色,心中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笑一笑道:“你知道他为何要对你下此毒手?” 完颜烈眉头一皱,恨恨的道:“不知!” 唐霏哈哈大笑,伸手一拍他肩膀,“完颜兄,你真是色迷心窃,世上这么多的美人儿,你要哪个不好,偏偏要当着我大哥的面招惹岳小珂,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完颜烈一愣,看着他道:“……岳小珂?” 唐霏点头,“你口中说的那个一头银发的小丫头,就是岳小珂。”顿了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怪异神色,微微冷笑,接着:“岳小珂是我大哥的心脏宝贝儿,为了她就是弑兄杀弟他也做的出来,更何况你这个什么金国太子,他对你用三步销魂,就是存心要你性命。” 完颜烈愣了一愣,他本已猜到那白衣男人是为了那个小丫头向他出手,却没想到,那个叫小玉的丫头,竟是他的心脏宝贝儿?一时又想起“小玉”这个名字也是那丫头编出来骗他的,同样恨得牙齿痒痒,只不过对唐傲,他是想千刀万剐,对小珂,却是另外一种恨法,只想狠狠羞辱折磨她,看她在他身下痛不欲生才好。 恨了半晌,从地上站起身来,冷冷看着唐霏道:“既是你大哥想要杀我,那你又为何救我?” 唐霏一笑,也跟着站起来,看着他道:“因为我和你很是有缘,也因为……我怕有朝一日,我大哥也会杀了我。” 完颜烈浓眉一挑,“哦?”了声,“你大哥为何要杀你,难道你不是他手足兄弟?” 唐霏冷冷笑道:“我的确是他的亲弟弟,但我方才岂非已经说过,为了岳小珂,他可以弑兄杀弟?” 完颜烈还是有些不解,奇道:“为了那个丫头杀你,难道你对你大哥的女人图谋不轨?” 唐霏摇头,眼中神色变幻不定,伸手一拍他肩头,微微笑道:“这些事完颜兄并不必知道,不过有一句话我却要奉劝于你,那个小丫头虽然可爱,却是千万不能碰的。” 完颜烈并不解他话中之意,冷笑道:“是吗?别说是你大哥的心肝宝贝儿,就算是你们宁国皇帝的掌上明珠,我若想要,也一样要得。”见唐霏只是微笑不语,眼睛转了转,又道:“你既然怕你大哥杀你,那你何不先杀了他?” 唐霏一双上翘的星目瞥他一眼,“完颜兄是要我弑兄吗?” 完颜烈冷笑,“你不敢吗?你若当真不敢,便不会和我说这番话了。” 唐霏摇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完颜兄今后可千万莫要再说,我大哥深受我爹爹宠爱,日后必定为我蜀中唐门的门主,我将来也还要仰仗他活于世上。” 旁边早有侍卫上前,拿出手帕给他擦脸,又有人忙不迭的上来拍打他身上方才滚上的尘地,完颜烈从侍卫手中接过一面小小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眼见着本来风流俊俏的一张脸,现在却像是开了果子铺,有黑有红,又咬了一回牙,这才恨恨将铜镜丢给兵士,看了唐霏一眼,冷冷的说了一声“走!”回身便要下楼。 才走了两步,却听唐霏在身后道:“太子殿下想不想一雪今日之耻?” 猛然回头,森然道:“怎么,你肯弑兄?” 唐霏哈哈笑道:“我可并未如此说,只不过是和殿下开个玩笑而已,不过,完颜兄若是有空,不妨也来同我一起玩上一玩。” 完颜烈忽然也笑起来,一双本来有些肿胀的双眼又眯成了弯弯的新月形状,“我同你一起玩,有什么好处?” 唐霏眸光闪动,向前走上一步,低声笑道:“第一点好处,便是你能报仇雪恨,将我大哥千刀万剐。” 完颜烈也笑,并不开口,等着他说下去。 唐霏接道:“第二点,你可以对那个小丫头为所欲为,当着我大哥的面尽情疼她。” 完颜烈道:“我只想看她跪在我脚下求我。还有没有?” 唐霏将头又向他凑近了一寸,低低的道:“第三点,想念完颜兄不会不感兴趣,完颜兄贵为大金朝太子,不知有没有听说过洗碧珏?” 完颜烈如同新月的眼睛猛的一睁,眼中闪过一丝雪亮光芒,看着他道:“如此说来,的确是有些好处,那你且说说,这个游戏,我们要怎么玩?” 唐霏欣然点头,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众人,完颜烈立时会意,微微一笑,携起他手臂,“唐兄弟救我性命,我定要重重感谢,不如与我同去小酌一杯,如何?请——” 第二十八章 胸藏刀剑(二) 岳小珂方才在茶楼之上,用腰间的一小声碎银子,当做暗器出手,逼退了完颜烈,飞身跑下茶楼,转头进了一条小巷,七绕八绕,确定身后无人追赶,才气喘吁吁地停下。靠在墙上歇了片刻,不知为何,心中又想起唐傲,方才那个男人纠缠她之时,他却在一边悠闲品茶,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一般,虽然是她说再也不要见到他,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可是他怎能……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眼睛里又酸又热,伸手一抹,竟然都是水渍,既然已经形同陌路,又为什么要跟着她! 心里又酸又涩,靠在墙上又歇了一会儿,才抹了抹眼睛,直起身子从巷子里穿出去,不管怎样,现在天色已经快要晚了,先要找个地方打尖,然后明日便出城去骊山。 抬手重新将纱巾包在头上,快步走上街,左找右找,才终于找到了一家简单干净的小客栈,住了下来。在床榻上呆呆坐了一会儿,便已黄昏,有伙计将一碗羊肉汤面送进来,趁热吃了,不一会儿便感到神思困顿,想要睡觉。随意洗漱了一下,走到窗前便想关窗,手指扶在窗棂之上,却是呆呆怔住,只见在落满余晕的小小院落中,淡淡站着一个人,满天落霞将他身上的白衣都染成淡淡红色,只有他的一双眸子,依然漆黑如夜,隔着缥缈霞少,远远弟视她眼睛。 小珂被他看着,心里突然一酸,说不出的委屈,情不自禁的撅起嘴唇,用力关上窗子,将那双如同寒星的眸子关在窗外。赌气躺在床上,用力拉起被子盖住头脸,却依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心之中都是那抹白影,那双眼睛,不由大声说道:“干嘛又来跟着我!你已治好了我的病,为什么还不走,回你的唐门去,做你的唐门少主,娶什么雨霖铃风霖铃,还跟着我做什么,是非要想看我怎样死吗?”骂着骂着,声音却已哽咽,说完最后一句,自己竟已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这样一边哭,一边恨,折腾了半宿,不知什么时候,实在昏昏沉沉支撑不住,沉沉睡去。睡到不知什么时辰,猛然被窗外一声女子的尖叫惊醒,惊出一身冷汗,坐起身来,却听门外一片嘈杂,窗缝之外火光闪动,顿时睡意全无,披上衣衫跳下床来,推门出去。 外面早已人头攒动,窗栈各客房里住的客人几乎都已出了来,正围拢在院子角落一处,交头接耳。岳小珂秀眉微皱,走上前去,挤到人群前向里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一阵恶心,几乎要吐出来。只见地上软软躺着一个女子,二十上下年纪,容貌颇有几分姿色,只是现在那张脸已经白到发青,丰腴的身体一丝不挂,在那原本白如弟脂的小腹之上,赫然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像是被刀剑剖开,鲜血和肠子流了遍地,更为不堪的是,在那女子的下体,布满道道凌虐的痕迹,惨不忍睹。 小珂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便想回头去吐,耳边却忽听又一声尖叫,身子被人用力一推,差点摔倒,腰间忽然给人一扶,身子靠在一个人的胸膛之上,愣了一下,回头去看,果然便是唐傲,一手搂着她腰,眼睛微带笑意,定定看她。小珂脸上情不自禁的发烫,瞪他一眼,恨恨甩开他手,几步跳开,站得离他远远的。唐傲也不跟着,若无其事,好像方才伸手搂她的不是他一般,懒懒回头去看地上女尸。 此时方才推小珂的那人已经伏在那具不堪入目的尸身之上,嚎啕大哭,却原来也是一个女子,年纪比死那个小些,大概只有十四五岁,一边哭一边叫:“姐姐,姐姐!你死的好惨!”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哪个天杀的畜生这么丧尽天良,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给糟蹋死,会遭报应的!”“听说临潼一带出了一个采花大盗,专挑年轻貌美的姑娘下手,糟蹋之后,再凌虐至死,难不成这便是那个采花的大盗做的?”“听说这个采共大盗长得极是好看,平生受穿一身白衣……”不适用是谁说了这一句话,立时所有人眼睛都向着唐傲看去,只因在这小院中的所有男人之中,只有他阳好看,一身白衣,甚是扎眼。唐傲对这些人的目光理也不理,淡淡哼了一声,抱肩而立。 “让开让开!都让开!”身后忽然传来几声粗野的大吼,接着几个一身女真武士打扮的挤上前来,蹲下身看了看地上的女子尸体,抬头大吼道:“谁是掌柜!”一个矮小的布衣老头战战兢兢的从人群里走出,看着那几个十分凶恶的金人兵士,结巴道:“我、我是……是,几位大、大爷……”那个问话的兵士忽然站起身来,一步走上前去一巴掌打在那掌柜的脸上,将那掌柜的打得摔倒在地,抬脚又踹一脚 ,将那老头踹的一个滚儿,骂道:“狗汉人,这死的女子是我们大金国的姑娘,好好的住进来,怎么就惨殆在这里!老子宰了你!”说着当真一把拔出腰间佩刀,当头向着那掌柜头上砍去! 围观众人满脸麻木,并无反应,只有岳小珂一声惊叫,眼见着那雪亮的刀锋就要把那老头的脑袋劈成两半,却忽然只见寒光一闪,那砍人的岳士大叫一声,忽然向后一跳,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旁边众人都是一愣,不知他是怎么了,却见从他肥厚的手掌下,泉水一样冒出浓厚的鲜血,用手在嘴上抓了两下,却又放下手来,众人看着他嘴,都是一惊,只见他一张厚厚的嘴唇之上,从下而上,正正插着一柄小小的袖箭,就好像是缝衣针缝住两片布一般,将他的两片嘴唇缝住,他再开口说不了话,却又痛的受不了,不敢自己把那支袖箭拔下。 岳小珂看着他嘴上的袖箭,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回头去看唐傲,却见唐傲也正看她,唇角微微漾起一丝笑意,撅了撅嘴,转过头去。 和那被缝住嘴的兵士一同前来的金人武士,上前七手八脚的帮他把嘴上的袖箭拔下来,那人的嘴好像已经变成四瓣,但好歹果然是女真的武士,一头用手拼命捂住嘴上的伤口,一头含混不清的大喊:“来人,给我把这家客栈封了,所有人等,不许放走一个!”旁边众人应一声“是!”纷纷向后跑去,把守这间客栈前后院门墙角。院子里的客人这时才看到,原来这伙金人的武士来的并不止站在近前看死尸的几个,身后密密麻麻,足有数十人! 那四瓣嘴的人已不能说话,他身旁一个身形高大的金人代他向着众人喊道:“杀人凶手肯定没有跑远,多半还在你们这些人中,今夜不找到这个采花大盗,你们一个也别想离开这家客栈!” 人群中一个身穿黄衣的青年高声道:“我们并没有杀人,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那个喊话的金人转头看他,忽然提步走过去,二话不说,一把拔出腰间的厚背大刀,横刀向着那青年砍去,那青年似乎根本并未想到这金人竟会杀他,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已被大刀砍进腰中,那金人蛮力颇大,这一刀几乎将他拦腰砍断,嘴里冒出浓厚的血沫儿,栽倒下去。 围观的众人见此惊景,纷纷大叫闪避,却听那杀人的兵士大声狂笑,提刀吼道:“哪个再要多言,便和这条汉狗一个下场!”这一句话说完,院子里的众人都不敢再叫,瑟瑟挤作一团,骇然望着面前那几个金人的兵士。整个院中,只有两个人还是站在原地未动,一个是唐傲,另一个,是岳小珂。 那几个女真人几双泛红的眼睛,看看唐傲,又看看小珂,狞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有种,哎呦,这小丫头长得倒是好看,这小白脸儿也挺俊俏,不如今晚,你两个一起伺候伺候军爷们?”说完几个相互看看,一齐放声狂笑。 正自笑首,却听旁边有人尖叫一声,一个纤小的人影冲上前来,一头撞进唐傲怀中,用手抓住他衣襟,大声哭道:“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姊姊!”说着手脚并用,对唐傲又打又咬。众人定睛一看,却见那扑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伏在那女子尸身上痛哭的少女。 唐傲修眉轻轻一挑,挥手一拂,便将那少女挥开一旁,摔倒在地上,那少女爬起身来,指着唐傲哭道:“就是他杀了我姐姐!今天早上在西华寺,他便对我姐姐百般纠缠,要我姐姐和他好,我姐姐不肯,还打了他耳光,他却还恬不知收到的一路跟着,晚上的时候,我看见他一直都站在姐姐房门之前,我心中害怕,不敢出去,没想到他……他竟这般丧心病狂,把我姐姐……”说着两眼一翻,竟然哭晕过去。 那几个金人兵士相互看了一眼,一齐盯着唐傲道:“她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唐傲冷笑,不置可否。 旁边缩成一团的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望他说一声“是”,管那些金人是要将他或打或杀,或扭去送官,此事便可了结。 那刚才行凶杀人的金人武士见他不语,眼睛向着他身后众人一扫,高声问道:“你们有谁可以证明,他就是那个杀人的采花大盗?” 众人看着唐傲,都不说话,只因唐傲长得,实在玉树临风,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淫邪的采花贼。 那金人眼睛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狞笑道:“都不知道吗?那好,反正这杀人凶手定是在你们这群人当中,你们既然说不是他,那就无疑是你们了?这样也好,老子几年都没有好好玩一玩怎么把人活活弄死,今儿个就拿你们开刀!”说着绕过唐傲,几步走到那个委顿在地的客栈掌柜面前,伸手将他从地上擒起来,便向那女尸身边拖去,那掌柜的像死狗一般被他拖着,身子筛糠一样打抖,忽然尖着嗓子大声喊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是他是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抬起一只烂泥般的手臂,指着唐傲,嘶声叫道“就是他!我亲眼看见他偷偷潜入那个女子的房中,非礼于他!”那金人脸上一片得意,哈哈一笑,将那老头向地上一丢,踢了一脚道:“当真?”老掌柜脸上老泪纵横,抖着嗓子道:“千真万确,不只是我,他们也都看见了,不信……你可以问他们!”说着伸手向后一指。那金人眼睛冷森森的随着他手指看去,却见那惊恐挤在一处的众人,纷纷点头,指着唐傲道:“掌柜的说的没错,就是他偷偷潜入那女子房中,强迫那个姑娘,蹂躏之后,又将她杀了!” 那金人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洋洋得意之色,转头看着唐傲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傲看他一眼,又淡淡扫了一眼身后对他破口大骂群情激愤的众人,唇角微微向旁一勾,似笑非笑,正要开口,却听身旁一个清脆声音大声的道:“不是他!”眸光一亮,转头看去,正对上岳小珂晶莹明亮的双眸,定定的看着他。 那金人兵士看了小珂一眼,哈哈大笑,向着她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问道:“小丫头,你说什么?不是他,你怎知道?” 小珂看了唐傲一眼,抬头看着那高大的金人武士,微微一笑道:“我说不是他,只因为就算你把那个死了的女子活着脱光了送到他眼前,他都绝不会看一眼。” 金人兵士想是没有想到这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呆了一呆,瞪着她道:“为什么?” 小珂笑道:“因为这些个女子,在他眼里都是粪土一般,给他提鞋都不会要。” 金人武士浓眉一皱,怒道:“你!”他方才特别说了这死去的女子是女真人,这小丫头却还这样说,想来定是故意挑衅,正想喝斥于她,却见她笑吟吟的接道:“我说他不是采花大盗,还有一个原因。”金人兵士瞪着她道:“什么?”月色星光之下,却见小珂嫣然一笑,向着唐傲看了一眼,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丝淡淡红晕,柔声道:“只因为那个金国的女子死的时候,他正和我在一起。”金人武士呆了一呆,不由自主问了一句:“当真?”要知便算是在大金国,也少有女子这样若无其事的当众说自己和男人在一起。 小珂微微一笑,曼声道:“自然是真的。”转头看着唐傲,粲然一笑,向着他款款走来,温柔的偎进他怀里,回头向着那金人兵士轻声笑道:“你说说,有我在他身边,他还会去强迫你那个金人的姑娘吗?”洁白的头纱之下,看不见她丝丝白发,只见一张俏丽容颜,轻颦浅笑,暗里销魂。 这半天,唐傲始终一言不发,静静凝视着她,脸上似笑非笑,深黑的眸子看不见底,却又带着一种淡淡的迷醉。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偎进怀中,低头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忽然轻轻一叹,抬手搂住她腰,将她紧紧贴在胸膛之上,嘴唇轻轻触在她额头,心神一荡。 那金人武士看着他二人,忽然哈哈大笑,“小姑娘,就算你说他刚刚和你颠鸾倒凤,也没有用,我早已认定他就是那个杀人采花的淫贼,你乖乖在一边看着,等军爷们杀了这采花贼,就带你回去,让你知道知道,老子们比这采花贼有用的多!哈哈哈!” 小珂身子在唐傲怀中微微一僵,银牙暗咬,情不自禁的紧紧搂住他腰,却听他在耳边轻轻一笑,柔声道:“你到屋中等我。”呆了一呆,抬头去看他脸,却见他眸中温柔似水,双后扶住她肩膀,将她从怀中轻轻推开,伸手拉住她左手,牵着她慢慢向着她方才所住的屋子走去。小珂的手有些微凉,唐傲的手却灼热有力,一直接她走到门口,才放开她手,手指轻轻划过她柔嫩的脸颊,看着她微微一笑,笑痕之中,藏着说不尽的温柔,“小珂,你见过满天花雨吗?”   剑歌行 第二十九章 秦始皇陵(一) 岳小珂怔怔看着他墨玉一般的眼睛,轻轻点头,满天花雨,她见过一次,在瑶山行宫地下暗道的那个封印厉鬼的 山洞里。   唐傲没有等她回答,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向着院落中央走去。   本来聚集在一起的客栈中人见他走过来,纷纷后撤,让出一条道路,一个个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倜傥风流 的走到那几个金人武士面前。   “我不是采花大盗,因为这等姿色,我不屑采。”眉梢斜桃,说不出的邪魅风流,眸中寒光轻轻一闪,“不 过,这个女手死的不值,你们想来找我,只管前来就是,我无不奉陪,何必拉一个替死鬼?”   那高大的金人兵士看他一眼,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你这小手倒也是个聪明人,哈哈,既然这样,那你就跪 下来,求军爷我给你个痛快罢!”   唐傲一笑,看着他道:“这句话,本该由我说才对。”   那金人楞了一楞,大声道:“甚么?你敢……”刚说了个“敢”字,忽然果真双膝一软,直直在唐傲面前跪 了下来,一张本来黑里透红的方脸已然变成冰雕一般苍白,牙齿格格打颤,抬头直直瞪着唐傲,用力张嘴,却只 能发出“呀、呀”的声音。   唐傲徵笑看他,“你是否想求我给你一个痛快?”   那人身上看不见任何伤痕,脸上的表情却愈加痛苦,身体僵硬,好像动一下,全身的骨头便会碎裂,用尽仝 力发出低声的嘶吼,脸上没有丝毫汗水,头发和眉毛却已结了一层冰渣。   唐傲轻轻合了一下眼靖,再睁开时,已不再看他,转目扫了愕然围在四周的金国兵士一眼,淡淡笑道:“你 们是要一起死,还是一个个的上路?”那几个金国武士相互看了一眼,忽然用听不幢的话大叫了一声,同时 向着唐傲扑来,唐傲长声一笑,忽然纵身而起,左脚脚尖向前一蜴,正踢在跪在地上的那人胸前,却见那人高大 健壮的身体,就好像是一具冰雕一般,被踢得四分五裂,却并无一滴鲜血溅出,头颅躯干落在地上,发出硬梆梆 的声响,好像是几块冰坨掉在地上一般。与此同时,白衣一闪,唐傲的身躯已腾空而起,朗笑声中,满天银光, 就连太上繁星的光芒,在这一刹那都鼎然失色,地上众人抬头呆呆看着,待到回过神来,银光已经隐没,星光侬 旧,地上那几个身形壮硕的金人武士,却都一个个愕愣站着,看着半空的方向,忽然之间,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 上,一丝丝鲜红的血,从这些人的咽喉之处流出,原来在这些金人兵士每个人的咽喉之上,都深深插着一柄袖箭 ,直没至柄。   转眼之间,十几个金国武士就这样死在唐傲手上,旁观的众人,甚至有人根本就未看见他到底是如何出手。   围在院落里把守前后门的金国兵士,见此请景,纷纷大吼一声,向着唐傲冲来,有人身上背着弓弯,伸手摘 下,弯弓弓弩,半跪下来,还没等看请唐傲人在何处,眼前只见白影闪过,接着脸上一片酥麻,就像是被无数只 蚊手一齐咬了一口般,微微的疼痛过后,奇痒无比,忍不住都将手里的弓弩扔了,伸手往脸上去抓,一抓之下, 指甲上便带下一块皮肉,血淋淋的壮在手上,脸上却丝毫觉不出疼痛,反而更加奇痒,于是更加疯狂的抓,一时 之间,只见这些金人的武士满地打滚,脸上被自己的手抓的稀烂,血肉模糊,有人甚至把眼珠子都生生抠了出来 。翻滚之下,有人忽然觉得脸上不再奇痒,忍不住放声大笑:   “我不痒了!我不痒了!哈哈哈哈!”笑过之后,忽然将头一歪,就此断气。   有人见请形不对,转身想跑,只跑出了三两步,便都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浑身抽搐几下便即不动。   转眼之间,小小的客栈院里,尸横遍地。   唐傲站在层层死尸之间,慢慢转头,看着早已躲在房檐角落之下的客栈中人,淡淡笑道:“你们这些人,想 要怎样死法?”   那些人原本看他出手诡异莫测,杀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心中大呼痛快,却没想到,当那些金人兵士一个不 剩之时,他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个个呆若木鸡,不敢置信。   岳小珂一直站在门框之前,看着唐傲转眼之间,将那些金国人屠戮殆尽,也是怔怔发呆,她从未见过唐傲杀 人,并不知道他真正杀起人来,竟是如此凌厉狠辣。眼见着他笑意慵懒,对着那些客栈中人说出那句话,才陡然 一个激灵,从屋中跑出来,拉住唐傲手臂,抬头看着他道:“唐傲,他们都是汉人,你……你为何要杀他们?”   唐傲低头看她一眼,微微笑道:“因为方才,他们说了不该说的话,而现在,又看了不该看的事。”   小珂想起这些人方才为了洗脱自己,异口同声的污蔑唐傲,心中也有些鄙夷痛恨,却仍是摇了摇头,“别杀 他们,我不想你……再杀人。”   唐傲微微一顿,伸手抬起她脸,盯着她的眼晴,目光灼热如火,“你再说一次。”   小珂看着他,轻轻的道:“我不想你杀无辜的人,你别杀他们,好不好。”   唐傲眸光闪耀,微徵笑道:“你是在求我么?你若求我,我便答应。”   小珂低下眼睛,不再看他目光,半晌微微点了下头,低声道:“是,我在求你。”   唐傲笑起来,一手搂住她腰,另一只手随手一挥,只见一道白烟已向着那些人当头笼罩过去,众人猝不及防 ,想要四下逃去,却已晚了,有人吸到了这带着白烟的空气,气味芬芳,正自诧异,却忽然双腿一软,纷纷扑倒 在地上。   唐傲回身,一把将小珂抱在怀里,飞身上了屋顶,小珂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自己被他抱着,竟是说不出的紧 张羞涩,大声道:“你把他们都毒死了么?”唐傲双手一紧,将她贴在杯里,笑道:“没有,只是要他们永远再 也说不了话。   ”小珂愕了一愣,虽觉他的手段仍是过于狠厉,却也知道,他所做的并没有错,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唐傲也不说话,也不放下她,就这样一直抱着,从这间客栈出去,穿过大半个临潼城,直接从城楼之上,飞 身跳到城下。   岳小珂在他怀里,虽然夜风微凉,却一点也并不觉得冷,竟然觉得十分心安,差点昏昏睡去,待到他从城墙 上跳下,才猛的惊醒,睁开眸手看看四周,轻声的道:“我们已经出城了么?”   唐傲“嗯”了一声,又向前奔出了很远,才终于停下来。   岳小珂头上的素纱已堪堪滑下,露出她丝丝晶莹的银色发丝,动了一动,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放我下来罢 。”   唐傲不语,却果然将她温柔放在地上,小珂站稳娇躯,深深看他一眼,眸中千丝万缕,解不开的请结,也不 说话,回转身慢慢向前走去。唐傲抬头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毫不犹豫的跟上。   面前有一道小河,河水粼粼,倒映冷月如钩。小珂走到小河跟前,低头看了看水中月影,慢慢的道:“我要 去骊山。”她没有回头,好像自言自语一般。   “我也要去。”唐傲的面容出现在水中月影之畔,在河水之中,深深看她。   “我是为了我爹爹。”两人目光在水中相遇,一个深如寒夜,一个淡淡悲伤。   “我要去找洗碧珏。”语声淡然从容,没有丝毫犹豫。“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我都无法忘记,……我仍 旧恨你,恨你一生……”   “我知道。”唐傲一笑,只说了三个字。   小珂从水中看着他的眼靖,看了狼久,终于转身而去,冷月清辉,发如白雪。   始皇帝陵,南依骊山,北临渭水,刑徒七十万建成。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异怪徒藏满之。 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岳小珂到骊山脚下之时,已是两天之后,只有她一个人,自从在月下分手,唐傲就真的再也未跟来。   因着现在骊山一带已属金国,金人对秦始皇其人并不甚了解,不知道这座陵墓之下埋藏着数也数不尽的金银 财宝,是以也只不过将它当作骊山一景,并未怎样在意。岳小珂用了两天时间,才终于找到了秦陵的入口。此时 正当晌午,外面天光大亮,白花花的日头挂在头顶,身上却还是感到一阵阵的阴寒之意。回头望了望,身后空荡 荡的并无一人,四周都是石榴树,被风轻轻一吹,沙沙作响。回过头来,深深吸了口气,弯腰慢慢钻进了眼前漆 黑阴冷的地宫入口。   这一次,岳小珂身上带了火折子,伸手晃开,将自已纤细的身影影影绰绰映在身旁窄仄的石壁之上。地道之 中,除了渗人的阴冷,倒并无其它,与普通地道相比,这里反倒并不潮湿。   小珂一个人在暗道之中摸索前行,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从前不管是在七星迷宫的上古之门,还 是在瑶山行宫的地下暗道,她的身旁,都有很多的人,而现在,只有她一个……因为知道这里是一座大型陵寝, 她心里反而没有那么害帕,她也说不上为甚么她一定要到这里来,也许这里甚么也没有,也许有很多杀人于无形 的机关埋伏,可是,这里同样也有很多秘密,爹爹的,还有叶澜沧的秘密。其实在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从 这条路走下去,未必还能走回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现出一条又一条岔道,每到遇到岔路之时,岳小珂便会走右边那条,这样一路走下去 ,转过无数个弯,穿过无数个黑漆漆的耳室,终于来到一面高大的铁栅之前。这面铁栅有一丈来高,黑黝黝的, 每一条铁棍都有小孩儿手臂粗细,下瑞削尖,顶端寒光闪烁。   岳小珂凝目向着铁栅之中看去,却见里面一团漆黑,手中火折光亮所照之处隐隐约约有一排排的黑影,也不 知是甚么。转头四下看看,只见除了这面铁栅之内似乎还有通路,其余各处,皆是坚硬的石壁,再不能过。小珂 沉吟半晌,心中暗道:照理之说,此处已是秦陵地宫,不过恐怕只是外缘,始皇帝的棺椁陵寝断断不会是在这里 ,但若要去往地宫中心,就非要经过这一处不可。正自想着,从面前黑洞洞的大厅之中陡的吹过一阵冷风,小 珂身上一个激灵,手中火折突然熄灭,心中剧烈一跳,大折无故熄灭之事她只遇到过一次,便是在七星迷宫的僵 尸崖,那间诡异的石屋之中!想到此处,身上不由有些发抖,转而却又想起自己的爹娘,还有叶歌的父亲,银牙 一咬,必中想道:我在这世上,只怕也再沽不了多久,若是到死之时,都不能找到当年那件事的真相,那就算是 死了,也不甘心!不知怎么,眼前却又好像看见唐傲的脸,俊逸风流,疏狂嚣张,心中猛的狠狠一痛,除痛之外 ,还有一种浓烈的,说也说不上的酸楚。   伸手抹了抹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他,高高举起火折四处照去,想看看这铁栅周围是否有机关,昏暗大光之 下,果然见到在这铁栅的两侧,竟有四处微微的浮凸,小珂将火折凑近上去,仔细察看,只见四面凸起之上都浅 浅绘着龙形花纹,龙纹之内,深深刻着像是篆体文宇,左边两处,一处刻了个“圣”字,另外一个宇,她不认得 ,右边两处,上面刻着个“德”字,下面那个,应该是“仁”。这四处刻字的石砖颜色较周围石臂为浅,周边有 细细的缝隙,像是可以沽动。岳小珂心下了然,想必这四块活动的青砖,便是开启这肩铁栅的机关,只是在这一 座千古一帝的陵寝之中,只怕就算明知是机关,也不可随意开启,若是有一点差错,会不会立时粉身碎骨?   看着那四块青砖,呆呆立了半晌,咬一咬牙,将心一横,伸手去够左边最上一块石砖,只是她身材虽然不低 ,但那石砖的位置却是颇高,就算踮起脚尖,指尖也不过堪堪碰到那块龙纹青砖的边缘,想要将它按下去,却是 难上加难。想了一想,正要跳起去按那处石砖,却听身后有人说道:“这里是一处机关,胡乱按错的话,说不定 会万箭穿身,死无全尸。”心头一跳,霍然回头,只见唐傲正自站在她身后,双手抱肩,微笑看她。果然是他!   剑歌行 第二十九章 秦殆皇陵(二) 唐傲见她回头,放下双手,走到她身边,看着那铁栅旁的四个字,缓缓念道:“圣、武、仁、德……”小珂听他 念出来,才知道原来“圣”字下面那个字是个“武”字,篆书与现行文字差异颇大,实在认不出来,咬了咬嘴唇 ,等他继续说下去。   唐傲仰头看了那四个字半晌,道:“你站去一旁,我来开这处机关。”   小珂转头看着他侧脸,只说了一个字:“不。”   唐傲也回头看她,眸中微带笑意:“你又不听我话?”   小珂眸光闪动,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很久才摇了摇头,“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我就在这。”   唐傲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深深凝现着她,眸光深途,说不上是甚么涵义,良久,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抬脚走 到那铁栅之前,伸手按下了左侧最上的那个“圣”字,他身材本高,手臂伸出之下,正好能够到那块龙纹青砖。   小珂一双明眸紧紧盯在他身上,眼见着那块青砖在他手指一按之下向着石壁之中陷落,发出轻轻的一响,与 周遭的灰色石砖,严丝合缝。   唐傲顿了一顿,慢慢走到铁栅右侧,按下了右下角的那个“德”宇,接着又走回去,按下那个篆体的“武” 字,最后才伸手,去按右侧上方的那个“仁”字。堪堪按下那个“仁”字,身子向后一纵,风一般掠到小珂身边 ,伸臂揽住她腰,抱着她向后疾退,身形刚刚离开,却听“嗖嗖”几声劲风带过,几道乌光从两侧的石壁之上激 射而出,交织而过,直直钉进了两边墙壁,竟是几支强弩!小珂低低的“啊”了一声,还未说话,却听唐傲的声 音在耳边道:“抱住我。”本能之下,几乎不假思索的抬手抱住他腰,接着觉得自己身体随着他腾空一跃,凌空 翻转,心跳不由加速,但被他手臂紧紧搂着,竟也不觉得害怕,只是轻轻阖上眸子,耳听身下又是几支强弩射过 ,再睁开时,已落回地上,伏在唐傲胸膛之上,对上他一双灼热明亮的眼睛。   小珂呆了一呆,脸上滚烫,急急从他身上起来,唐傲也不拉她,翻身坐起,看着身后那肩铁栅道:“机关开 了。”小珂回头一看,果然见那乌黑尖利的铁栅发出一阵刺耳沙哑的吱呀声,向上缓缓提起。   小珂从地上爬起来,向着那黑黝黝的洞口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对着唐傲道:“你为甚么要来秦始皇陵 ?”   唐傲一笑,淡淡的道:“我要找洗碧珏,呼风唤雨,睥睨江湖。”   小珂睫毛轻动,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进了洞口。   进了这面铁栅之内,重新燃起火折,才发现原来这洞穴内部竟是极大,放眼看去极是开阔,但却沟沟堑堑, 并不平整,远远看过去,在那纵纵横横的沟壑之中,黑压压的一片,不知是些甚么。小珂心中发渗,但转而想到 唐傲就在身后,竟又觉得安定下来,不知是从甚么时候开始,只要唐傲在她身边,她就不会害怕。   情不自禁的回头,却呆呆楞住,只见身后空空荡荡,除了那扇已经半开的巨大铁栅,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呆 呆怔了半晌,心中突然空空落落,好像缺了什么一般。强自忍住心底酸涩,回过头来,向前走了两步,举起手中 火折,轻轻喊道:“前面有人么?”   空旷的洞穴之中,并无一人回答,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在耳边幽幽回响。   岳小珂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气向前走去,她也不知该向哪走,只好先穿过这个黑暗的巨大洞穴,看另外一面 会不会有出口。走了几步,手中火折再次熄灭,小珂一惊,停下脚步,重新去晃,只是这次无沧怎样晃,火折子 都再不肯亮。咬了咬唇,随手将这只火折扔了,解下身上包袱,伸手进去摸索,她来秦始皇陵,身上带了不止一 枚火折。手指刚刚触到,忽听耳边有极轻极轻的一声响,接着一股阴冷的凉风接过脸颊,心里一惊,脚下不由自 主向旁闪了半步,却竟一脚踏空,惊叫一声跌了下去!   这处并不很高,小珂一声还没叫完,便已落在地上,泥土坚硬,掉得她浑身疼痛。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看着 面前地上,呆呆愣住,只见在她眼前,赫然有一双男人的脚,冷冷而立。小珂似连心跳都已停止,眸光左右一扫 ,身上顿时冷汗层层,岂止是面前这双脚,在这片空地之上,竟然全都是人脚,一双一双,冷冰冰的站着。   岳小珂不动,那些脚也不动,将心一横,猛然抬头,却见面前那双脚之上,果然是有一个人,一个男人,身 量不算很高,一身黑色皑甲,手执铜戈而立。小珂见他不动,索性从地上爬起身来,向他看去。此时虽然并无光 亮,却也勉强能看清一点,只见这人似是个英武男子,头戴红缨,鼻直口方,威风凛凛,眼睛很大,目光炯炯, 但细看下去,那双瞳孔之中却没有丝毫光亮,脸上还有少许斑驳痕迹。小珂看着他脸,暗暗松一口气,原来是个 假人。伸手摸了摸那俑人身上,只觉坚硬冰冷,似是陶土烧制。一眼看去,这俑人身后密密麻麻,全是一般高矮 的披甲男人,只是有人手里拿的是铜戈,有人拿的是青铜箭,还有人拿着盾牌,看起来,伊然是一座军阵一般。   见这些人不是活人,也不是僵尸鬼怪,小珂终于放心,转身看看自己方才掉下来的地方,想要再爬上去,刚 刚转过身去,耳边掠过一丝微风,接着肩头被人用力一握,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冷冷的道:“甚么人。”眸子 蓦然张大,浑身寒毛都要直竖起来,心中想道:怎么,难道是那些俑人竟然活了?本是不敢转过身去,却被握在 肩头的那只手硬生生的转了过来,愣愣抬眼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黑衣男人,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一双冷厉 黑眸正自冷冷盯着她脸。小珂看着这个男人的脸,愕然愣住,这个男人,这张脸,她永远也不会忘,他叫叶歌。   叶歌同样也看清了小珂面容,眸子猛的睁大,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手指蓦的离开小珂肩头,向后退了半 步,看着她道:“岳小珂?”   小珂深吸口气,定了定神,这才看见原来叶歌身后还有几人,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苏离,几年不见,苏离 还是那么美,娇美之中,比之从前更多了几分风韵,苏离身旁,站着央金。原来……她们都在。抬头看了叶歌一 眼,微微一笑,“叶少侠,好久不见。”叶歌听见她的说话,微微呆了一呆,随即冷冷点头,“确是如此。”   苏离也已看见小珂,并未说话,倒是央金从叶歌身后跑上前来,一把抱住小珂,大声笑道:“小珂妹子,你 怎么也在这里!几年不见,想死我了!”抓着小珂肩头左右看她,眸光喜悦,“你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当年那 个模样!”   小珂听见她话,微微一呆,随即想起自己头上还蒙着素纱,所以央金并未看到她满头的白发,拉住她手,凄 然一笑道:“央金姐姐,我已变了,只是你没看到而已。”顿了一顿,浅浅笑道:“这些年来,你还好么?”   央金点头笑道:“我很好啊,这几年来,我和阿离还有叶大哥,一直闯荡江湖,到过好多好玩的地方,等下 有空,我慢慢给你讲!”   小珂看着她明亮快乐的眼靖,心中微微酸涩,点了点头,微微笑道:“若是有机会,我定会好好听你讲。” 说完转身,侬旧向那土堑上爬去。央金一把拉住她手臂,大声道:“小珂妹子,你要去哪?干嘛不和我们一起? ”小珂回头对她一笑,“我本不知会遇到你们,这处皇陵诡异莫测,我们还是各走各的。”   央金一愣,微觉诧异,她从前认识的岳小珂,并不会如此说话,刚想继续问她,叶歌已从后面缓缓走上,拦 在小珂面前,看着她道:“岳姑娘到秦陵来做甚么?”   小珂看他一眼,淡淡一笑,反问道:“叶少侠来做甚么?”   叶歌看着她的笑容,浅淡疏离,再不是当年苏州河边,黯淡烟花的一笑,也不是陪他共闯七星迷宫,僵尸崖 上,满天流萤,醉人心魄的一笑,更加不是在他永生难忘的瑶山山顶,眼睁睁看她离去之时,拼命回头,对着他 粲然嫣然的一笑,不是,都不是,她的这种笑容,他从未见过。虽然明知她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可他的心,还 是不由自主的重重一痛。   “我来找寻我父亲的遗迹。”半晌,终于开口,声音冷淡,如对路人。   “我也一样。”岳小珂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冷漠,看他一眼,擦过他身边,用力爬上了那条土沟。   叶歌抬头看着她白色的裙角在头顶一闪,默然不语,央金一拉他手臂,急道:“叶大哥,你干嘛不叫住她, 这陵墓之中处处机关,小珂妹子又不会武功,难道你竟放心她一个人走?”两年之前叶歌独闯唐家堡之时,央金 正和苏离在烟雨楼,是以对于叶歌与小珂之间的恩怨,并不知晓,虽然自从再见叶歌,便觉得他有些奇怪,便像 把岳小珂完全忘了一般,言语之间再不提起,但也只以为他是伤心,却没想到个日二人重逢,却都如此冷淡,不 知道的人,绝不会想到他两人当年曾经同生共死,情分非常。她说了半天,见叶歌还是不说话,顿了顿脚道:“ 你既然不管她,那我去陪她。”说着便要跟着小珂爬上去。   叶歌忽然足尖一点,飞身上了沟堑,一个起纵,已拦在小珂面前。   “秦陵之中处处凶险,岳始娘还是和我们一起为好。”   小珂看着他,淡淡的道:“有我在眼前,只怕叶少侠会都结难舒。”   叶歌冷冷的道:“当日在唐家堡我已说过,岳千帆虽是我的仇人,但他已经死了,岳小珂虽是他的女儿,却 是无辜的。”   小珂看着他冰冷淡漠的脸色,微微一笑道:“如此,多谢。”说着仍旧向着洞穴对面走去,叶歌看她一眼, 跟在她身后。   这次小珂走的非常小心,没有再掉下去,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了整个大洞的对面,果不其然,在那里, 赫然也有一扇同样的铁栅。小珂秀眉微蹙,看着那铁栅沉吟片刻,忽然回头向着央金道:“央金姐姐,你们是怎 样进到这里来的?”   央金站在她身旁,回手向着东南方向一指,道:“我们在骊山转了三天,终于发现了一处盗洞,从那盗洞进 来,便到了这儿。”   岳小珂点头,看来这洞穴之中果然再没别的出口。抬头看面前铁栅,只见在这铁栅两侧倒是没有那种沽动的 青砖,但在铁栅右侧,却有一个很大的铁盘,位置不是很高,成年之人便可看到。小珂走上前去看那铁盘,只见 全是乌铁打造,千百年来,上面也没甚么锈蚀,铁盘上有字,年长日久,字迹有些模糊,同样都是篆文,小珂勉 强辨认,轻声金道:“帝、一、古、政、皇、千………”还有两个字,她却终于认不出来。   苏离走上前来,看了看那面铁盘,曼声道:“千古一帝,始皇赢政。”   小珂眼睛转了转,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伸手去拨那面铁盘上的粗大凸起,原来这铁盘上的每一个字, 都是可以在盘面范围之内随意活动,小珂用手指拨来拨去,终于将那八个字按顺序排好,抬头看那铁栅,却是一 动不动,愣了一下,口中道:“咦,怎么会不开,难道不对?”将那几个字次序打乱,又向着反方向重新排了一 遍,仍是毫无反应,正自皱眉,却好像听见耳边有人轻声笑道:“傻丫头。”赫然便是唐傲声音!眼睛一亮,霍 然回头,却只见叶歌和央金站在身后,哪有唐傲身影。眸光一黯,低下头去,却听那温柔的声音似有似无的在耳 边响起,“先秦书法,从来都是从左到右。”眸光闪动,转头去看,却见苏离等人正自盯着铁盘,毫无反应,似 是根本没有听到唐傲声音,心中一愣,难道他的声音,只有我听得到?   不知为何,听到了唐傲声音,方才心中那种空空荡荡的感觉立时消失不少,低头重新看那铁盘,手指用力拨 动,将那几个字按照从左到右的次序排好,刚刚将最后一个“政”字推上,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刺耳声音,面前那 肩铁栅,在几人眼前缓缓打开。   剑歌行 第三十章 沙海幽冥(一) 央金看着慢慢向上提起的巨大铁栅,拍手笑道:“小珂妹子,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样聪明!”   小珂微微一笑,情不自禁的回头向后看去,却见身后只是一片身披铁甲的俑人,没有那一点活白如雪的衣衫 。转回头来,眨了眨眼睛,快步出了面前的洞口。   这个洞穴之外,和她来时所走的路一样,又是那种弯弯折折的地道,小珂仍旧用她的法子去走,叶歌等人, 都跟在她身后。   “小珂妹子,你干嘛要戴着头巾?”央金走在小珂身后,看她披着素色的头纱,十分不解,因为从前,她从 没有带头纱的习惯。   小珂楞了一楞,回头对她一笑,“央金姐姐难道不记得凉州城那个楚大夫说的话,我有虚寒症,自是怕冷。 ”   央金“哦”了一声,几步上前拉住她手,低声笑道:“小珂妹子,这两年来,你有没有找到你的心上人?”   小珂身子微微一窒,眼前蓦然闪过一双墨玉般的眼睛,心口之上,也开始隐隐作痛,沉默半晌,摇一摇头, 轻声的道:“你呢?”   央金脸上一红,凑近她耳边,悄声说道:“我已有了。”   小珂一呆,看着她道:“是谁?”   央金脸上一片娇羞,涩声道:“我不知道他是难,但我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唐霏。”   小珂眼睛蓦的睁大,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道:“唐霏?哪个唐霏?”   央金摇头,伸手去掩她嘴,“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长得很是好看,喜欢穿一身紫色衣服,……他救过 我的命。”   “穿紫色的衣服……”小珂眼睛看着央金,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央金看着她脸,奇道:“小珂妹子,你怎么 了?难道你认识唐霏?”   小珂摇一摇头,看着她道:“我只希望你的心上人,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说着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央金看着她背影,樱唇微微撅起,自从这次和小珂重逢,她便觉得,她变了,和从前的岳小珂,不再一样。   地道终于走到尽头,这一次,面前却没有铁门铁栅之类的拦路,前面只有一个大坑,和方才所见的那个巨大 的洞穴差不多大,只是里面甚么也没有,却有一种令人说不上的森森鬼气。   苏离站在叶歌身边,向着这大坑下面看了一眼,皱眉道:“这里是甚么地方,为何要挖这样大的一个坑?”   叶歌摇头,“我也不知,若是我没请错,应当也是秦皇的殉葬坑。”   苏离点头,“传言赢政残暴,将无数的刑徒宫女,都活埋在了自己的陵墓之中陪葬,这里只怕便是一处。”   叶歌道:“要到秦陵地宫,便非要穿过这处殉葬坑不可。”忽然转头看了岳小珂一眼,淡淡的道:“大家小 心。”苏离点头,伸手拉住央金,纵身一跃,轻轻从大坑边缘跳了下去。叶歌却没有跳,眼睛看着坑底,低声道 :“你可以下得去么?”   小珂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可以。”伸手从包袱里掏出一段长长绳索,一端带有尖利的钩爪,将铁 钩在大坑边缘钩住,伸手抓住绳索,慢慢从那土披之上滑了下去。叶歌低头看着她侬旧纤柔的身影,两手情不自 禁的握紧,若是从前,他定会抱她下去,就好像……那一次在瑶山的山洞之中那样。可是现来……虽然他说过她 是无辜的,但他和她,早在蜀中唐门的那一夜,就已咫尺天涯,再也……回不到当初。   早知个日,何必当初。为何上天偏偏要如此安排。   眼见着小珂已经落下地上,伸手帮她将钩住边缘的铁钩拉起扔下,飞身跳了下去。   苏离和央金已经走出很远,小珂将绳索收好,背上包袱向前走去,叶歌默默跟在她身后。越向这个大坑的深 处走,心中便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走进了一个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坟墓一般,压抑到窒息 。小珂走着走着,便像要喘不过气一样,停下脚步,伸手按住胸前,皱眉喘息。   叶歌在她身边停住,看着她道:“你怎么样?”   小珂摇头,“我觉得这个地方,很不对劲。”   叶歌不语,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就像当初在七星迷宫的僵尸崖上一样,只不过,仿佛已隔轮回。   岳小珂半跪下来,仔细看了看地上,忽然用手捏起地上的一点土,皱眉道:“这里怎么会有沙子?”   叶歌剑眉皱起,也半跑在她身边,看一缕细细流沙从她指间滑下,忽然低声道:“不好。”刚想伸手去拉小 珂,却听她一声惊叫:“叶大哥,那是甚么?”   叶歌一楞,并不是因为她的叫声,而是因为那三个字——叶大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她这样喊过,就 算再度相逢,也只不过淡淡称他一句“叶少侠”让他心头沉问疼痛,可方才,就在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还 是他做梦也忘不了的三个字,叶大哥。虽然苏离和央金都是这样喊他,但只有她的声音,才能让他心中蓦然柔软 。   小珂看他发楞,伸手一拉他衣袖,大声道:“叶大哥,你怎么了?快看那边!”   叶歌这才回过神来,向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这一看之下,背上也陡的冒出一阵寒意。   这座大坑很大,里面黑气氤氲,极目望不到边际,就在远处的一片黑雾之中,隐隐有两个白森森的影子晃动 。   叶歌目光一闪,对着已经快要走到中间的苏离大叫:“阿离小心!”   苏离一惊,霍然回头,从她脚下所站之处忽然起了一阵黑色的浓雾,将她和央金包围在雾气之中,再看不清 ,一片混沌里,蓦的传来央金的一声惊叫。   叶歌心下一沉,站起来飞身向着那团黑雾而去,还未纵出三尺,只见面前也同样腾起一阵粘腻潮湿的黑色浓 雾,遮住了他现线,心头悚然一惊,飞身回退,一把拉住小珂手臂,低低的道:“跟我走!”面前已经一团浑浊 ,再辨不清方向,拉着小珂,凭着印象向苏离所在的位置奔去。   眼前忽然白影一闪,也不知是从哪里忽然冒出,两人收势不住,差一点便要撞上去,叶歌挥剑,平平一荡, 只听一阵清脱不绝的声响,好像是一推骨头散落,小珂定睛向着地上一看,果然见一个骷髅滚落在自己脚边,周 围还有散落的骨头。抬脚一跳越过那个骷髅,心中忽然想到在七星迷宫之中遇到的僵尸,心下一沉,暗道:这骷 髅方才明明没有,却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这地方鬼气森森,当年七星迷宫的那些僵尸是受邪术控制,而现在这个 殉葬坑里的骷髅,只怕是当真有鬼。   转念之间,叶歌又已挥剑砍倒了两具枯骨,怎奈四周白森森的影子来回晃动,竟好像有成千上万只骷髅骨架 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叶歌一手拉着小珂,另一只手运剑如风,就这样一经闯出了那重重黑雾,眼睛向四周一看 ,猛然停步,神色一凛,只见在这个大坑之中,不知何时,竟已层层叠叠全是白骨,或躺或立,或僵硬行走,这 些骷髅大多并不完整,有的缺了手臂,有的少了条腿,还有的甚至没有头颅,所有的骷髅都瞪着黑洞洞的眼眶, 向着叶歌他们慢慢走来!   小珂看着那些渗人的白骨,忽然轻轻一笑,低声道:“为何我与你在一起,便会被这些死尸围攻,当年在七 星迷宫如是,现下在秦始皇陵还如是。”   叶歌听见她话,竟是微微一呆,脑中不由自主想起那一次,自己和她在七星迷宫的僵尸崖上背水一战,拼命 相博的往事,那一次,她在无数魂魄的围绕之下,向着他粲然一笑的模样,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心下微微 酸痛,小珂已轻轻挣开他手,回头看着他侧脸道:“你去罢。”叶歌一楞,转头看她,小珂淡淡一笑,“虽然我 不知道这些骷髅是不是散了还会站起来,但我却看得出,这大坑里的骷髅比当年山崖上的那些僵尸要多出百倍, 叶大哥,这一次,你能杀的完么?”   叶歌看着她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开口,低声说道:“杀不完,也要杀。”   岳小珂一笑,点一点头,轻声道:“那你去救苏离罢。”   叶歌一呆,她这句话好像一把利剑,深深的刺进了他的心,你去救苏离罢,语声回响之间,他仿佛看见了自 己随着苏离跃下悬崖的身影,又好像看到了瑶山行宫下的山洞,在那让人遍体生寒的摄魂铃声里,他挥剑冲向苏离的坚决……而这一次,这所有一切,又要再重演一遍么?   小珂看着他,眸中神色平静如水,“不用担心我,我有洗碧珏。”话音未落,已听到在前方远处传来苏离的 一声闷哼,声音之中隐含痛楚,叶歌忽然之间心痛如绞,若她不是岳千帆的女儿,只是他在烟雨楼带走的一个小 丫头,他是不是就可以不顾一切,只要护她周全?可来……耳边又接连传来苏离的几声娇呼,一声比一声更为焦 急,铜牙一咬,决然转头,向着笼罩苏离和央金的那团黑雾飞身而去。   剑歌行 第三十章 沙海幽冥(二) 小珂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并不凄然,她早已知道他会如此选择,但这一次,她的心并没有从前的那两次痛 的厉害,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宿仇,反而能让彼此之间,少一些痛楚。淡淡回眸,却见一具具白森森的枯骨已慢 慢向她围拢过来,伸手从怀中贴身之处,掏出了那半枚洗碧珏,她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有用。   黑暗阴森的洞穴之顶,忽然刻过一道幽幽绿光,也照在那些骷髅白森森的头骨之上,只是这一次,并没有像 那次在七星迷宫一般,能引出那些骷髅的魂魄,令枯骨化为浮尘,绿光流转之下,那些僵硬狰狞的骨架,仍是向 着她一步步的走上来。岳小珂凄然一笑,这些枯骨,本就是没有魂魄的,所以就算是洗碧珏,这一次也毫无用处 。   一个只有一条臂骨的骷髅已走到了她的眼前,距离近到她能看清它脸上细细的裂纹,小珂轻叹口气,闭上眼 睛,却忽然想到,此时此刻,不知他在哪里?若是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又会如何?如此想着,嘴角竟情不自禁的 漾起一丝淡淡笑意,她也不知自己在笑甚么,却真真正正的笑了出来,心中忽然掠过一种奇特的感觉,带着一点 淡淡的甜,几乎是毫无预兆的,霍然睁开眸子,右腿抬起,向着面前的骨架一脚踹去,耳边一声骨头折断的脆响 ,面前的那具骷髅竟被她一脚拦腰踹断,哗啦啦的散在地上。小珂自己也呆了一呆,她这一脚,全是出自本能,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抬脚的!   眸光流转之下,却是微微一呆,只见面前的那些苍白枯骨,竟都凝立不动,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眶,好似都在 盯着她的右手,低下眼睛,看一片如同流萤般的光芒,从右手中的那半枚洗碧珏上流溢而出,缓缓升上半空,将 这一片黑暗如同坟墓的荒凉旷野,染上缤纷闪耀的霞光。就在这一片好像七彩繁星的光芒下,那些僵立的白骨, 竟全都散落在地,围拢在身周的黑气也随着白骨落地渐渐散去,看见了不远之处叶歌和苏离他们的身影。   此时叶歌等人也已发觉了异样,抬头看着半空中漂浮的萤光,霍然回头去看小珂。小珂手里拿着那半枚碧玉 的戒指,向着他们微微笑了一下,只是,这个笑容,含着太多的疲惫,就连牵动唇角,都已力不从心。   央金看了看一下子变得干干净净的四野,拍手笑道:“小珂妹子,你真厉害!那个玉戒指果然是个宝贝!”   小珂向她点一点头,抬头去看那些满天飞舞的光芒,若是她没记错,这些光点都是人的魂魄,当初在僵尸崖 的时候,她亲眼看到那些僵尸被邪术封印的魂魄,破体而出,汇入了洗碧珏上的碧玉中,想不到现在在这,竟又 都跑了出来。那些光芒缓缓如同流水,在他们头顶盘旋了几围,忽然好像找到了出口,侬次向着这座殉葬坑的对 面飘荡而去,渐渐飘远,最后的光芒一闪,消失在尽头的一片黑暗中。   这座大坑之中,黑雾渐渐散尽,地上白骨侬旧,却都半掩土中,一动不动。叶歌深深看了小珂一眼,开口道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些过去。”话音未落,便已听到耳边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呼救之声:“救命啊!救命 !”剑眉一轩,飞身向着传来声音的地方奔去,这声音传来之处竟像是在这座殉葬坑的正中,叶歌飞身掠去,隐 隐之中,已看到前方似有人影闪动,有人站着四处乱跑,有人似是躺在地上,微一皱眉,心中暗道:这些个人, 到底是人是鬼,怎的今日如此之巧,这么多人都正好来到秦陵?   心中想着,脚下却毫不迟疑,距离那些纷乱人影已不足一丈。脚下又奔出一步,忽觉有些不对,低头一看, 只见脚下原本暗黑的砂地,现下竟是一片澄黄,松软流动,脚踩上去,立时陷下,没过脚面。叶歌心中略略一惊 ,却又立时宁定心神,潜运内力,披地而起,凌空接连两个翻身,便已飘身落在那几个乱动的人影之中。   近在眼前,方才看清了眼前情势,原来那几个或躺或跑的人影,果然是人,几个跑的身上穿着女真族人的衣 服,看打扮像是金人武士,而那躺着的两个人,一个穿着一身淡金色的衣衫,另外一个,则是穿着一身淡蓝的长 衫,眉目俊秀,好像一个儒生一般。叶歌剑眉一皱,这个儒生打扮的人,他竟然认识,便是在长沙府的面馆里结 识的那个赵姓公子!   仔细看去,原来这两个人并不是躺在地上,而是只有半截的身子露在地面之上,腰部以下,已全陷入那种干 燥松软的流沙之中!两人手脚并用,却是越挣扎,陷得越深,旁边还露着几顶女真人戴的帽子和几缕编成辫子的 头发,赫然便是有人已经没入了这沙海之中!   此时那姓赵的公子也已经看见了叶歌,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大声叫道:“叶少侠救我!”   叶歌转头,却见那些个乱跑的女真武士都已跑得不见踪影,只有一两个还留在当地,见他看来,向着他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求英推救救我家主人!”   叶歌微一点头,忽然飞身而起,一道漆黑如墨的光芒闪过,定睛看时,却是一柄乌黑的长剑已深深插入那两 人中间空隙的沙地之中,叶歌身在半空还未落地,左手已经伸出,牢牢抓住了赵公子向他挥舞的右手,身子横在 半空,力贯右臂,大喝一声:“起!”只见乌追剑旁边的沙地蓦的暴起一阵扬沙,好似沙雨一般,打在旁边跪着 的金人武士脸上,竟是刻出几道血痕,与此同时,只见赵缓那埋在沙土里的半找身子,竟然随着乌追剑的撤出从 沙子里拨地而起,带起一蓬扬沙,叶歌左手向后一甩,清叱一声“去!”却见赵缓的身子好像一只断线纸鸢,斜 斜飞了出去,一直落在一丈开外的空地之上。   叶歌身子也借着这一股大力在空中翻了两翻,右手长剑一按,左手一拢黑色长衫,潇洒至极的落地。   那些金国武士见他站在地上,纷纷大急,叫道:“英推救错了人!这个才是我家主人!”说着用手向那还埋 在沙子里的金衣男子一指。这半天,因为赵娱陡然被叶歌从沙子里拉出,失了平衡,那金衣男子陷得愈发快,转 眼沙子已快到胸口。   叶歌看他一眼,心知自己现在已经再难凭内力将他拉出,伸手从腰间扯出一条长索,向着那金衣男子用力一 甩,大声道:“拉住!”   金衣男子虽然已经快要呼吸困难,但好歹双手还能动,忙不迭的抓住绳索,叶歌单手握住长索另外一端,手 腕翻了两翻,已将长绳绕在腕上,向回一带,却见那条极韧的长绳蓦然绷紧,金衣男子的身子猛然向上提了两寸 !叶歌气沉丹田,再一用力,却只能将他身子从沙子中又提起一寸,而那道绷得笔直的长索,中间部分却被渐渐 拉细!   叶歌眉峰一动,心中暗道不好,这人已陷得太深,如此拉法,只怕要将长绳拉断。左右一看,向着还跪在地 上的女真武士喝道:“快来拉住绳索!”几个金人愣了一愣,好像才反应过来,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叶歌跑 来,伸手拉住他手中绳索,还有几个方才四散逃命的武士,此时见自家主子有人相救,又急匆匆的跑回转来,帮 忙拉住长绳,将功折罪。叶歌见已有五六个人拉住那金衣男子,将手一松,足尖轻点,轻飘飘落在金衣男子身旁 的流沙之上,丝毫不敢迟疑,弯腰伸手拉住他后领,向上一提,自己身子借着这一提之势,再度向上纵去,空中 一折,轻飘飘然落回原处。   只听“哎呦”几声大叫,那几个拉住长绳的女真人都坐倒在地,而那金衣的男子被叶歌一提之下,终于从沙 土之中挣脱出来,被那几个拉绳子的男人一抱,掉了过来,趴在地上。那几个女真武士见他掉了个狗啃泥,脸上 都变了颜色,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抢上前去将他扶起,口中不住叫道:“主人!你还好吧?”   那人从地上被人扶起来,伸手拍了拍身上沾的金色沙粒,抬头向着叶歌看了一眼,喇嘴笑道:“这位少侠好 功夫,多谢仗义提手。”   叶歌点头,打量了他几眼,却见他长得极是俊美,尤其是一双笑起来弯如新月的眼睛,实是与众不同,淡淡 的道:“不必客气。”   正自说着,赵瑗已从身后走上前来,此时早已将身上沙土拍净,向着叶歌揖了一揖道:“叶兄可还认得小弟 ?”   叶歌回头看他一眼,道:“认得。”上次在岳麓山几人和赵瑗分道扬镳,却想不到竟然在这秦陵之中再度相 会。   此时苏离和央金也已走到叶歌身边,苏离倒没什么,一眼看见赵瑗,俏脸之上微露诧异之色,随即向他轻轻 点了点头。央金眼睛转了转,顿时看见了那个金衣男子,脸上神色一变,呆若木鸡,半晌才说了一句:“……是 你?”   金衣男子正是完颜烈,一双弯弯的眼睛笑着看她,眸中神色轻佻暖昧,薄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欣然点头,“ 是我,想不到你我如此有缘,竟然又见面了。”顿了一顿,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看着央金笑道:“看见你,我 便想起了一个人,这人你也认识,不知你想不想见他?”   央金一愣,道:“是谁?”   完颜烈哈哈一笑,“便是在穿石坡湖说要我把你让给他的那个紫衣郎君。   ”说着转头向四下看了一看,大声笑道:“唐兄弟,现在我已从沙子里出来了,你还不现身么?”   央金听见他说“紫衣郎君”四个字,脸上顿时一片娇红,就连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都溢满娇羞,是他么?他 竟也来了么?   正自迷迷茫茫,不胜羞涩,只见眼前紫影一闪,一个男人的声音笑道:“我就在这里,完颜兄不必叫得那么 大声。”   央金听见这个声音,猛然抬头,却见眼前正正站着一个紫衣男子,面容俊美,玉树临风,一双微微上桃的眼 睛,正在盯着她看,一时心头鹿撞,满脸娇红,半天才讷讷开口,声音娇软羞涩,“……唐公子”   叶歌看见那个紫衣男子,神色也是一愣,脱口道:“唐霏?”   剑歌行 第三十章 沙海幽冥(三) 唐霏抬头看他一眼,脸上神色并没甚么异样,向着他微微笑道:“叶少侠,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你别来无恙? ”   叶歌脸上并无笑意,冷冷的道:“我也的确没有想到在这会遇到你,你到秦始皇陵来做甚么?”   唐霏似也并不介意他的脸色,笑一笑道:“叶少侠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是我大哥的兄长,算起来, 也可说是我的大哥。”   叶歌冷冷看他一眼,“我并没有姓唐的兄弟。”   唐霏脸上稍稍一僵,随即哈哈笑道:“这话要是给我二娘听见,不知会有多伤心,不过我自小在我二娘跟前 长大,有一件事却是要告诉你的。”   叶歌沉默半晌,终于道:“甚么?”   唐霏微笑道:“你和我大哥虽然都是二娘的儿子,但她疼你,却远胜于疼我大哥。”   叶歌一楞,抬眼看他,他却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叶歌悠悠的道:‘你问我来秦陵做甚么,那我倒要问 问你,你来这里所谓何事?”正自说着,忽然眼晴一转,盯着叶歌身后远处的一个人,稍稍一愣之下,忽然飞身 从叶歌身旁掠了过去,正正挡在那个人面前。   那人身形纤细修长,一袭素白的轻纱围在头上,眼睛明澈,嘴唇是淡淡的粉色,被他拦在面前,脸上却并没 有甚么惊吓之色,只是秀眉一擎,抬头看他。   唐霏看着面前这个少女,忽然桃唇一笑,说了一句:“岳小珂?”   岳小珂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淡淡点头,看着他道:“唐二公子。”   唐霏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笑吟吟的道:“岳小珂,你果真有本事,竟然能逃出唐家堡?你是怎么出去的?”   小珂脸上并没甚么表情,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淡淡的道:“我也不知道。”   唐霏低头看着她眼睛,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凑近她耳边,低声笑道:“小珂,我记得从前,你都是叫我‘二 少爷’的,怎的今日叫得这般生疏?当日在唐家堡,你说的那几句话我可是言犹在耳啊,你让叶歌砍我双手双脚 ,还让他阉了我,是不是?”   小珂并不看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是。”   唐霏又笑,道:“你还说凭我这样一个没用的窝囊废,给我大哥做条看门狗还差不多,是不是?”   小珂脸上并没一丝害怕之色,冷冷瞥他一眼,慢慢点头,“是。”   唐霏忽然哈哈大笑,直起身子看着她,笑完之后,轻轻的道:“小珂,我要你为你说的每一句话,付出代价 。”   小珂眸光流转,竟也嫣然一笑,只说了一句话,“我等着。”说着目光自他脸上淡淡扫过,绕过他向前走去 。   才走了几步,眼前却又走上一人,张开双手,拦住她去路,笑吟吟的道:   “小玉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可还记得我么?”   岳小珂抬头去看,却见完颜烈站在眼前,正自微笑看她,轻轻叹了口气,淡淡点头,“自然记得,你是完颜 公子。”   完颜烈看着她如同寒星般冷澈明亮的眸子,心中情不自禁的动了一动,向她踏进一步,笑道:“小玉姑娘, 我对你坦城相待,你却为何要骗我?”   岳小珂见他欺身上前,脚下却一步未退,笑一笑道:“我对我不喜欢的人,向来都不会说真话。”   完颜烈两道长眉一桃,绕有兴味的盯着她,“那我现在是要叫你小玉,还是小珂?”   小珂摇一摇头,“我和你本是陌路,你不必叫我的名字,因为你就算叫我,我也不会应。”   不知为何,小珂越是这样冷淡傲然,完颜烈必里就越是发痒,恨不得现在面前就有张大床,好将小珂按在床 上,看看自己疼她的时候她会是怎样一种激人怜惜的模样。眼睛盯着她脸,忽然看见她头上的素纱,笑道:“小 珂,你为何要戴这个,其实你的模样,实在是别有一番滋味。”说着抬手,便想去拉下小珂头上的白纱。手刚抬 起一半,眼前忽然黑影一闪,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已压在自己手腕之上,愣了一下,定睛看去,却原来是一把通体 漆黑的长剑。   “不要碰她。”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完颜烈斜过一双新月般的眼睛,看了站在岳小珂身旁的叶歌一眼,点头微笑,“哦?莫非她是恩人的女人? ”   叶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冷冷摇头。   完颜烈看着他眼睛,了然一笑,收回自己的手,看着岳小珂道:“想不到小珂姑娘竟是这般勾引男人,上一 次,有人为了你差点要了我的命,这一次,又有这位恩人对你百般呵护,真是令我好奇至极。”看了叶歌一眼, 笑一声道:“罢了,既是恩人的女人,我自当再不碰她。”眼睛在小珂脸上转了两转,含笑转身。   叶歌低头看了岳小珂一眼,却见她呆呆而立,眸中神色甚是奇怪,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咽下了要出口的话 ,向前走去。   赵瑗从身后赶上叶歌,微笑道:“想不到叶兄也会来到秦陵,不知所谓何事?”   叶歌并未看他一眼,只是淡淡的道:“我来找一件东西。”   赵瑗目光闪烁,微笑道:“洗碧珏?”   叶歌脚下一顿,转头看他,“你如何得知?”   赵瑗脸上含笑,微微领首,“实不相瞒,我来骊山,也是为了找这件东西。”瞥眼看了走在身旁的完颜烈一 眼,低声道:“我走到这里,便碰到了他,只怕,他的目的也在于此。”   叶歌转回头来,必中皱眉,这洗碧珏之事,到底是谁走漏出去,怎的偏偏如此之巧,自己刚刚才得知洗碧珏 的秘密,便有这般多的人到这秦陵寻找。   一行人各怀心事,小心翼翼的绕过那片沙海,向着这座殉葬坑的另外一侧走去,所幸剩下的路途,虽然仍是 阴气森森,却再没出甚么恐怖诡异之事。   几人来到这座大坑的边缘,依然是六尺高然坚硬土坡,完颜烈苏离等人都是飞身而上,叶歌转头看了小珂一 眼,欲言又止,终于也脚下一点,纵身上去,坑下只剩小珂央金,还有唐霏赵瑗。   唐霏斜着凤目看了小珂一眼,唇边露出一丝奇怪笑意,慢步走到央金身旁,低头柔声问道:“你上的去么? ”   央金立时满脸飞红,低下头去,接着轻轻摇了摇头。   唐霏一笑,伸手搂住她腰,“我带你上去。”说着紧紧搂住她,足尖点地,轻飘飘的上了土坡之上。   赵瑗回头看了岳小珂一眼,见她脸上神色一片淡然,不禁微笑一下,走到她身边,温声说道:“看来这里, 只有你我二人不会武功。”小珂转头看他,竟也微微一笑,道:“谁说不会武功,就上不去?”伸手从腰间解下 一条牛皮的绳索,两端都有坚硬的铁爪,退后几步,扬手将那绳索的一端奋力向着土坡之上扔去。   赵瑗方才看见她的笑容,竟不由自主的呆了一呆,本来自从方才看见她,他便未曾怎样注意过,只因若论冷 艳,她看起来不及苏离,若论娇美,似也不及央金,本来就不算艳丽无双,却还偏偏要在发上包一块头纱,再加 上方才见她总是一副漠然的奇怪模样,十分孤僻,实想不出为何唐霏和完颜烈都要去和她说话,可是直到方才她 对着他淡淡一笑,竟有些神思恍惚,他见过的美人儿多不胜数,回眸一笑百媚能生的也不在少数,只是没有一种 笑容,能给他方才的那种感觉,浅淡清甜,好像冰雪初融,梨花暗开,说不出的心神荡漾,突然觉得原来她真的 只能穿雪白衣裙,若是绫罗遍体,岂非好像将一块晶莹别透的寒冰放在了用来装金银的金盘里,十分大煞风景!   正自发呆,却见小珂回头对他抬手,“公子,绳子已经放好了,你快上来。”说着转回头去,双手抓住那条 绳子,慢慢爬了上去。赵瑗咳了一声,收敛心神,跟在她身后拽着绳子爬上土坡顶上。   前方通途,一片宽阔。   几人又走了一会儿,忽然一齐停下,只见面前昏暗之中,竟然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宫殿!不同于自从进来这秦 陵之中见到的所有东西,这座高大的宫殿竟然不是冰冷的黑灰色,而是朱檐翠瓦,金碧辉煌!两扇巨大的朱红殿 门紧闭,却从里面隐隐传来悠然动听的丝竹之声!   苏离伸手拉住叶歌手臂,低声道:“叶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叶歌摇头,抬眼看着那座高大的宫门,只见门两侧挂着两幅巨幅的金字条幅,看起来似是一副对子,上联写 着:“东寒西暖,全为君王一笑”下联写着:“雪肌冰颜,六国粉黛梳妆”宫门门媚之上还有一幅横批,篆体的 四个大字,也不知是反射哪里的光,金灿灿的让人睁不开眼,明明白白的写着:‘事死如生”。   剑歌行 第三十章 沙海幽冥(四) 叶歌将这副对子看了几遍,又转目看了看这座宫殿四周,只见这座宫殿极大,已将面前道路死死堵住,若要继续 前行,只怕非要从这宫殿之中穿过才可。   完颜烈站在叶歌身后笑道:“这座宫殿,只怕便是秦国皇帝然后宫,佳丽三千,对镜梳妆,哈哈哈,这秦国 皇帝当真是艳辐不浅,做人便要像他一样,才算不枉此生啊!”   赵瑗转头看他一眼,微微笑道:“始皇赢政,横扫六国,一绕天下,他不止坐拥天下美人,更是手握无边江 山,你方才没有看见那埋在地下的几千兵俑,金戈铁马,所向无敌,若是我宋朝皇帝有此一支铁军,焉愁不能收 复河山,纵横天下?”   完颜烈冷笑一声,“你宋朝的皇帝只怕就快要连女人也保不住,何谈甚么纵横天下?”   叶歌转头冷冷盯了完颜烈一眼,当先向着那座美轮美奂的宫殿走去,上了白玉的石阶,伸手推开那两扇朱红 紧闭的宫门。   门并没有钻,应手而开,苏离紧跟在他身旁,本来还将一颗心悬着,生怕打开门之后,里面是甚么狰狞厉鬼 ,此时门当真打开,反倒松了一口气,门后甚么都没有,只有悠悠乐声,院落之中到处都是奇花异草,芬芳扑鼻 ,白鹤孔雀,闲庭慢步,几个身着先秦宫装然美丽女子,正在院中修剪花草,对他们几人好像并未看见一般,头 也未回。   叶歌深吸口气,提步迈进宫门,苏离等人跟在他身后,小珂仍是走在最后,赵瑗回头看她一眼,温声道:“ 姑娘小心跟上,莫要走丢了。”小珂抬头对他微微一笑,看得赵瑗又是一阵失神。   走过那片好像仙气四溢的院落,便跨入面前第一道宫门。刚刚一跨进去,便已觉出一阵刺骨的寒意直沁体肤 ,随着这阵寒意沁入心脾的,还有那一阵阵幽幽琴声。这琴声便是方才他们在宫门之外所听到的那曲,此时声音 更加清晰,弹的不知是甚么调子,却是动人心魂。叶歌眉心一皱,他曾听师父云步虚弹琴,对琴音也略幢一二, 此时听来,只觉这弹琴之人琴艺竟是十分之高。正自凝神细听,想辨明琴声方位,却听在那幽幽琴声之中,忽然 响起一个女子声音,轻轻唱道:“落花风前舞,晚来黄昏,更深露重。鸳鸯帐里秦宵暖,婉转承欢,君恩似海, 君心难测。寒宫三载,野鹤闲云,碧草青青,玉容嫣然消酒瘦,情人不见,争忍凌放,花间留我。”歌声婉转凄 然,闻者深深动容。   完颜烈侧耳细听了一会儿,道:“这是谁在唱歌,唱的如此好听,想必这唱歌女子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 说着也不等叶歌等人,循着歌声向着这座宫殿深处走去。叶歌回头和苏离对现一眼,便也抬脚跟在他身后。   这座宫殿从外面看还未觉得,此时行走在宫殿之内,才发现竟然极是幽深,到处都是飘动的红绡,朦朦胧胧 ,面前不时会有秦装女子路过,有的是捧着金盘的宫女,还有的,却是花容月貌,衣饰高贵,风情万种的绝色美 人儿,想必应是皇帝然宫妃,只是这些人,就算是和叶歌等人迎面擦肩而过,也像是根本看不见他们一般,面带 微笑婀娜走过,带起阵阵特珠的幽幽香风。此时那女子已经不再唱词儿,那一直在耳边索绕的琴音也已消失,只 有那个女子的声音,轻轻然哼出曲调,“哪哪哪…哪…… ,……啦啦……” 回荡在这到处飘满红纱的阴冷宫殿 之中,竟是有些微微渗人。   完颜烈急着要看这唱歌的女子容貌,丝毫也不害怕,急急的向着那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那女子声音好像是 从前面不远处然一间屋子中传来,可等几人到了近前,那一直缠绵不断的女子歌声,竟突然消失不见,一阵带着 冷意的风不知从哪里吹来,扬起了这间屋子门前悬挂的鲜艳红纱。   红纱拂在完颜烈的脸上,一种从未闻过的幽幽馨香,让人意乱情迷,完颜烈微微一呆,不由自主的抬手,想 去推开面前紧闭的木门,却忽听从这木门之内传来一个女子擦人心魂的娇笑声,一边笑,一边娇声叫道:“皇上 ,皇上,我在这里,快来抓我啊!”接着屋子之中好像传出一个男人低沉的笑声,一阵安静之后,那个娇软然女 子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氤氲水意,轻喘着道:“皇上,不要,皇上……….”   门外几人听着屋中的声音,叶歌双眉紧皱,不发一言,赵瑗脸上则是琢磨不透的了然神色,完颜烈不止了然 ,眼中似乎都要冒出火光,而几个女子,苏离满脸通红,厌恶的将头扭向一旁,央金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 睛,不明所以的看着那扇木门,小珂眼睛也盯着那扇木门,脸上神色却很是奇怪,双颊淡淡染上一抹嫣红,眸中 竟也有些迷离水光,却又带着一丝丝娇羞,眼睛虽看着那扇木门,却像是在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   唐霏转头看了小珂一眼,见她这副神色,也是微微一呆,接着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转回头去,向着 完颜烈笑道:“完颜公子,你想见的美人儿就在里面,怎么你还不进去么?”   完颜烈点一点头,对着身旁站着的两个女真武士道:“你们去将这扇门打开!”   那两个武士相互对现一眼,心中实在有些不敢,但主人的命令却死也不敢违抗,只得上前,伸手用力一推, 面前那扇关的死死的木门,在这两人一推之下,竟然悄无声息的向里打开。   外面站着的众人虽然心中都有些渗出寒意,却也都情不自禁的向着屋里看去。   屋子之中一片红色,红绡帐暖,红纱飘荡,就在那张鲜红色的床榻之上,竟然躺着一个红衣的女子!   云鬃雪肤,倾国倾城。衣被半掩,露出领口之下些微一点雪白酥胸,令在场所有男人耳热心跳,呼吸粗重。 和他们在这空旷宫殿中遇到的其他女子不同,这个女子半躺在榻上,一只玉手支起,托住香腮,听见门响,竟是 微微侧目,向着这边看来。   完颜烈呆呆看着这个红衣然绝色女子,只觉口干舌燥,向前走了一步,便要跨入门中。叶歌忽然伸手将他一 拦,冷声道:“莫要进去!”完颜烈看他一眼,犹豫片刻,终是收回了自己已经跨进去然一只脚,向着那个女子 微笑道:   “姑娘是甚么人,怎么一个人住在这个空荡荡的宫殿里?”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对,他一路之上见到很 多个秦时女子,所以这红衣女子并非是一个人住,这座宫殿虽然诡异,却也并不是空荡荡的,但想了一想,还是 觉得不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怎么也想不出。   那红衣女子看了他们几人一眼,轻启朱唇,竟是微微一笑,“你们是谁,可有看到皇上了么?”声音娇嫩, 听得人心中发痒。   完颜烈一愣,道:“皇上?甚么皇上,不曾看见。”他见那女子竟能和他们说话,立时将心放下了一半,向 着那女子笑道:“不知姑娘芳名,姑娘要找甚么人,不妨说出来,我或许可以帮你寻找。”   那女子垂下眸子,幽幽一叹,半晌才道:“我叫琴言,也叫琴姬。你们若是能见到皇上,烦请帮我带一句话 。”   完颜烈脚下情不自禁然又向屋中跨了一步,笑吟吟然道:“甚么话?”   琴姬幽幽瞥他一眼,轻轻的道:“就说,我很想他,要他若有空闲,能来这里看看我。”   完颜烈点头笑道:“姑娘放心,我若能见到你家皇上,自会将你的相思之意转告于他。”说着就连另一只脚 也迈了进去。   叶歌在旁忽然冷冷的道:“你要找的皇帝是谁?”   琴姬一笑,将头垂下,长长如同瀑布般然秀发从她脸颊旁滑下,遮住了她半面绝色倾城的脸,一丝带着冷意 然甜美嗓音从头发下轻飘飘然逸出来,慢慢然道:“秦皇赢政。”   叶歌脸色一变,刚想说话,却见面前那两扇木门竟然自己重重关上,一声大响,已将完颜烈关在房中!完颜 烈带的那两个武士大吃一惊,赶忙跳上前去用力推门,可是这一次,任是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扇看起来并 不沉重的木门却是纹丝不动!   房门之内,猛的传出完颜烈的一声大叫,声音恐惧至极,接着木门之上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拍门声,“开门! 快开门!啊——”   剑歌行 第三十一章 生死人心(一) 叶歌脸罩寒霜,伸手撤出背后宝剑,向着那扇木门用力劈下,只听一声巨响,面前那扇打不开的木门霎时被劈为 两半,完颜烈从屋中一扑而出,脸色苍白,印堂发黑。叶歌抬眼向屋中一看,却见床榻之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 方才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影!   岳小珂眼睛看着屋里,心里冒出一丝丝的寒气,她不是男人,并未被琴姬的美色所迷,心中一直清清楚楚的 记得这里是甚么地方,方才在那宫殿之中,她也看到了那些宫装少女,走过她们身边之时,只觉得一股阴森森的 冷意自那些女子身上传来,直到方才听见那个琴姬说要找的人是始皇赢政,心中更加深信不疑,眼前的这个天姿 国色的琴姬,绝非是人!所以在叶歌披剑去劈面前那道木门之时,她便已悄悄从怀中拿出了洗碧珏,握在手心, 在眼前木门碎为两半的瞬间,松开手指,将洗碧珏的半枚碧玉对着屋中,轻轻一晃。   洗碧珏表面的那块碧玉幽幽闪过一道绿光,雾那之间,阴风四起,头顶一声巨响,像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劈下 ,就在这刺眼的白光之中,叶歌几人眼睁睁的看见,屋中原本鲜红如血的纱缦床榻,竟已变为一片素白,不止是 这间屋中,放眼看去,整座宫殿之中飘荡的红色轻纱,也已全部变成了惨白颜色,被不知哪里来的冷风吹的高高 飘起,好像灵堂一般!更为可怖的是,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宫殿之中,这时竟然响起了女人的哭声,高高低低,此 起彼伏,听上去倒像是几百个女人在一齐哀哭一般!   央金“啊”的一声,回身扑进了唐霏怀里,紧紧抱住他腰,苏离也抓住叶歌的手,脸色发白。只有小珂,还 默默站着,用力握紧手中的洗碧珏,一双淡淡秀眉仍是微蹙,必中暗道:这洗碧珏应是能吸纳人的魂魄,若这些 女子是鬼,现在理应都已被封印在这碧玉当中,却怎的还有这般诡异的哭声?只怕这些鬼并不是一般的鬼,再或 者,就是洗碧珏不灵了?   正自胡思乱想,却听叶歌的声音冷冷在耳边传来,“快离开这!”抬头一看,却见叶歌和苏离,唐霏和央金 ,都已快步向着宫殿深处跑去,完颜烈脸色仍是十分难看,给自己的两个随从扶着,跑得也算很快,只有自己和 那个儒生打扮的赵公子落在最后。咬了咬下唇,看着前面几人奔跑的背影,却竟然回头向后看去,左手忽然给人 一把拉住,抬头却见是那赵瑗又跑回来,拉住她手,大声道:“小珂姑娘,你还看甚么,再看一会儿,命就要没 了!”小珂微微吃惊,虽觉他甚是唐突,但心中也有一点点的暖意。   几人一路狂奔,四处飘动的白色幔帐好像无数触手一般,向着他们身上卷来,带着冰冷的凉意。左右有很多 屋子,此时每一扇木门都已大开,屋子里面都是一个个一身缟素的女子,长发披散遮住脸孔,哀哀哭泣,有的人 站在一张方凳之上,面前是一道白绫套成的圈,挂在屋中房染上,那些个女子,一个个的将头伸进白绫之中,脚 下将方凳一踢,就这样悬在房梁之下,摇摇荡荡。还有些人,挤在一间间屋中,有人手里拿着棍棒一样的东西, 将她们围在正中狠狠抽打,这些被打的女子叫声凄厉,惨绝人寰,打人之人下手却毫不容情,直到一点点鲜血桃 花一般飞溅出来,染红了屋中飘动的白纱……岳小珂一边跑,一边毛骨悚然,她在七星迷宫的时候虽的见过僵尸 ,但那只是以邪术操控人的尸体,而现在眼前所见这些,只怕真的是鬼!   眼看着眼前已到了这座宫殿的另外一侧出口,几人气都顾不上喘一口,拼命冲出宫门之外,外面有一座院落 ,到处飘满纸钱,按着烧给死人的纸鹤纸兔,院子尽头,是一扇紧闭的未漆大门。几人也顾不上再看,一气跑到 那扇大门之前,伸手去推,那扇朱门并未钻闭,轻轻一推便即开了,众人冲了出去,刚想喘一口气,目光看到眼 前景象,身体却都蓦的僵住,一动不动,脸上神色竟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原来在他们面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坑,黑雾撩绕,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坑底四处散落的森森白骨。叶歌霍然 回头,看着那扇朱门,朱门之旁题着一副金字的对联,上联是:东寒西暖,全为君王一笑,下联是:雪肌冰颜, 六国粉黛梳妆,横批只有四个字:事死如生。   叶歌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不知何时,背上竟已出了层层冷汗,他们方才明明是穿过这座宫殿,谁知却仍旧回 到了宫门的入口之处!   赵瑗仍旧抓着小珂的手,气喘吁吁的向叶歌道:“叶兄………只怕这里当真有厉鬼作祟,我们是过不去的, 不如就此折返。”   小珂左手轻轻一挣,从他手里滑脱出来,走上几步,仰头看那副巨大的烫金对联。   完颜烈给侍从扶着,此时脸色比方才梢稍好些,喘息着道:“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但凡古墓之中,能到达 地宫的墓道最多只有两条,却是有很多这样迷感耳目,诱人去死的假墓道,依我看,我们不如先退出去,再仔细 寻找两天,待找到真正的墓道之后,再来秦陵。”   叶歌缓缓摇头,“若这里是一处诱人去死的假墓道,那只怕我们现在,也已出不去了。”   小珂忽然轻声的道:“这条墓道不是假的,是真的。”   叶歌看着她纤柔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何感觉,慢慢再度走上石阶,站在她身旁,低声问道:“为何?”   小珂摇头,“若说只是我的感觉,你会不会信我?”   叶歌不答,在七星迷宫的时候,他的确对她深信不疑,而她,却是这世上,第一个将他骗得痛不欲生的人。   小珂听不到他的回答,也并不追问,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问道:“你到秦陵来做甚么?”   叶歌沉默半晌,还是答道:“来找寻当年那件事的真相。”   小珂凄然一笑,轻道:“当年那件事,岂非已经真相大白?”   叶歌摇头,“还有很多未解之谜。”   小珂默然片刻,慢慢的道:“这里是真正的墓道,是洗碧珏告诉我的。”   很久很久,才听到叶歌低声淡淡说了一句,“我信你。”说完披剑在手,抬脚迈进那道朱红门槛。   苏离从身后一跃而至,伸手拉住他手臂,急道:“叶大哥,你做甚么!”   转头怒现岳小珂,“你和叶大哥说了甚么?竟要蛊惑他前去送死!”   岳小珂一言不发,也不再看她和叶歌,竟自迈步进了那道朱漆宫门,向着方才那个闹鬼的宫殿走去。   叶歌一呆,用力挣开苏离,跟在小珂身后。   这一次,她手里紧紧握着洗碧珏,让那浓翠欲滴的碧玉从指缝之间偷偷露出。再进宫殿,里面白纱依旧,却 听不见那种此起彼伏的哀哭之声,那些方才还在屋子里上吊自尽的众白衣女子,现在已经踪影全无。整座宫殿之 中,空空荡荡,除了一阵阵仍旧阴冷的微风,再看不见一个人影。   小珂并没有向着宫殿对面的出口走去,她走到了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转过身去,面前是一间屋子,屋中白 幔飘荡,和其它的屋子并没甚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间屋子的门已经裂为两半,倒在地上。   小珂定定看着屋中,抬脚便要进去,叶歌从身后一把拉住她手臂,沉声道:“你要干甚么?”小珂并未回头 看他,回手轻轻一挣,想要挣开他的手掌,叶歌感觉手中一空,微微楞了一下,更加用力抓住。小珂挣不脱他手 ,终于回头看着他脸,道:“我要找琴姬。”叶歌冷声道:“她不是人。”小珂点头,“我知道,解铃还须系铃 人,她和我们看到其他的鬼,不一样。”说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拉开叶歌握住她右臂的手,决然一步跨进屋中。   屋子里还是方才的摆设,有悬在梁上的白幔,还有一张床榻,上面也铺着苍白的布料,不知是绢还是麻,在 屋子的角落,有一个好似妆台的物事,上面也用一块白布蒙着。   小珂环现屋中,忽然轻声的道:“琴姬,你出来,我知道你在。”   屋子里悄无声息,只有外面好像传来呼呼风声。   央金脸色发白,侍在唐霏怀中,低声的道:“小珂妹子这是怎么了,是中邪了么?她在和谁说话?”   唐霏眼睛盯着小珂背影,微微笑道:“她一向便是这副模样。”   完颜烈眼睛向屋中到处扫现,脸色重又白的怕人,他本绝不想再回到这个鬼气森森的宫殿之中,但眼见着所 有的人都进了来,更加不敢留在外面,于是只得跟着进来。   小珂等了半晌,不见有甚么动静,慢慢向着屋子角落的那个妆台走去,轻抬素手,将罩在妆台上的那方白布 扯下。   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她的手,赵瑗在屋门之外,忽然大声道:“小珂姑娘,你快回来!”   叶歌剑眉一轩,忽然跨步,也进了屋中,几步走到小珂身后。   白布之下,并没有甚么恐怖可怕的东西,只有一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铜镜,想是年代久远,铜镜边角已生了 青苔。   小珂眼睛盯着那面铜镜,镜中是她清丽绝俗的容颜,模模糊糊,好像倒映在水上,不知为何,竟也感到一丝 莫名的心悸,深深吸了口气,婉声说道:“琴姬,你要找始皇赢政,他已经死了,你若是有甚么话带给他,我可 以为你带到。”说着缓缓后退,一直退到屋门附近。   央金一直大睁着眼睛看向那面铜镜,此时忽然伸手掩住自己的樱唇,颤声道:“那来……那是甚么?”   不只是她,所有的人几乎都已看见,在那铜镜之中,竟然起了一片微微的放动,如同水放一般,就在这荡漾 的镜面之上,竟然缓缓的现出一张人脸! 第三十一章 生死人心(二) 小珂看着镜中变化,鼻尖之上也全是细细晶莹的汗珠,握着洗碧珏的右手,手心里全是汗水。只见不只是那面镜 中现出人脸,就在那空荡荡的梳妆台前,竟然隐隐约约现出了一个女子纤细的背影!初时如同水印,若隐若现, 后面渐渐清晰,便真的好似是一个女子活生生的坐在那里,一身缟素,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微微低着头,长发 从脸侧垂下,也在镜中挡住了她的脸。   小珂深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白衣女子,慢慢的道:“琴姬,是你么?”   那女子不语,好像在镜中缓缓点了一下头,她的头发太长,就算是在铜镜之中,也看不见她的眼靖。   小珂心里也不是不怕,不敢看她镜中的模样,只是盯着她的背影道:“你有甚么话要带给赢政,现在可以说 了。”   琴姬一动不动,冷冰冰的坐着,小珂眼靖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等了很久,都不见她回答,心下 一沉,又道:“既是你无话可说,那可否放我们出去,我们来这里,只是找寻一个秘密,并无其它企图。”   这一次,又等了很久,小珂必中越来越凉,暗暗后悔,正自想再说话,却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那妆台之前 发出,“你们出不去。”声音阴寒异常,带着冰渣般的晦涩。   小珂心中一喜,这半天她将洗碧珏握在手中,偷偷对着琴姬晃来晃去,却没有一点反应,就是那种幽幽的绿 光都看不到,心中又惊又怕,暗道:这般毫无反应,若不是洗碧珏失却灵力,便是面前这个厉鬼太过厉害。本来 见她并不应声,正自后悔不该将她抬了出来,却听她忽的说了这样一句话,虽然话中意思让人身上发冷,但却总 比那样诡异的坐着好的多。   想了一想,向着琴姬的背影道:“为甚么?我们和你无怨无仇,你何必要害我们?”   琴姬又冷冷坐了半晌,低垂着头,阴冷的声音从头发之下幽幽传出,“到这里的人,都要死。”   小珂眼睛转了转,道:“你是鬼么?”琴姬不言,忽然从那妆台之前缓缓站起。   小珂一惊,脚下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后背轻轻碰在一人身上,回头看去,却是叶歌。叶歌低头看她一眼, 微微领首,右手紧紧握住掌中长剑。   “这里不是人界,到这里来的人,都得死……”琴姬已是幽幽站在那面铜镜之前,却未回身,只是说出的这 一句话,却比方才那句更为阴冷渗人。   叶歌忽然欺身而上,身子倏忽已到了琴姬身后,手腕一抖,乌追剑漆黑凌厉的剑光真向着她后心刺去!长剑 似是透体而过,只留半截剑身在琴姬体外,叶歌心中却是一沉,他手上丝毫没有任何感觉,便好像只是向空中刺 了一剑一般,琴姬仍是幽幽的站在面前,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苏离眼见叶歌上前,早已从门口掠了进来,二话不说,向着琴姬背影披剑便刺,只是一剑刺下,和叶歌的感 觉一般无二,剑锋之下,空空如也。   岳小珂看着琴姬,见她苍白的衣袖好像无风自动,脸色一变,大声叫道:   “叶大哥小心!”话音未落,却见琴姬两手轻轻一抬,身子竟像是在地上飘浮一般,向后无声无息的退去, 两只衣袖飘荡,向着叶歌和苏离胸前抓去。   叶歌苏离眼见她的手抓来,同时撤剑向后一退,就在这瞬息之间,琴姬已从他们面前飘过,竟是直奔着岳小 珂而来!   小珂大吃一惊,忙不迭的向旁边一闪,右手一挥,将那半枚洗碧珏在自己身前一晃。琴姬的衣袖本来便要碰 到她胸前衣被,却不防一道幽幽绿光闪过,好像一只流萤,爬过她素白的衣袖,琴姬右手好似微微一滞,向下一 沉,并未碰在小珂身上。   完颜烈唐霏几人眼看看她就这样背对着众人候忽来去,心下早已大骇,现下见她猛的退到自己眼前,唐霏伸 手一拉央金,同时左手一扬,几道寒光直向着琴姬身上打去,完颜烈也施展轻功,疾速退到一旁,他身边两个本 来扶他的女真武士,没想到他复原的竟的如此之快,一愣之下,琴姬白衣飘飘,竟已到了眼前,双臂扬起,好像 在他两人脸上一拂,便已一闪而过,完颜烈唐霏回头一看,只见那两个武士身子一僵,接着软锦锦的倒在地上。   叶歌苏离同时飞身而出,上前一看躺在地上的两人尸体,却见两人脸色惨白,脸上本来丰满的肌肉深深凹陷 ,一张脸看起来就像是骷髅一般,心中大骇,双双清叱一声,挺剑向着琴姬而去!   琴姬默不作声,飘忽来去,被他二人围在剑网之中。岳小珂站在屋门旁边,睁大眼靖仔细看着,见她似是对 叶歌的乌追宝剑甚是忌惮,叶歌苏离双剑交错之时,她对苏离的剑毫不在意,却竭尽所能,躲开叶歌剑锋。小珂 看了一会儿,大声叫道:“叶大哥,她怕你的宝剑,你快些用剑刺她!”   叶歌听见小珂的声音,心中本也有此怀疑,此番更加相信,手腕一抖,乌追剑的剑锋刹那点出数点乌光,忽 然纵身一跃而起,向着琴姬当头斩下!但见一片乌黑光影,竟连苏离和琴姬的白色身影都快看不见。他出手本就 快如闪电,此番将琴姬当作强敌,也不管有没有用,剑剑凌厉凶狠,转瞬之间,已刺出了一十八剑,倒有一十三 剑是刺在琴姬身上。苏离此时早已退在一旁,眼见着琴姬飘动之速渐渐放缓,长长的黑发四散,忽然之间委顿下 去,好像不支倒地,不禁喜道:“叶大哥,她不行了!”   叶歌见琴姬果然已经半跪在地,身上的白衣竟已有些淡淡红色,心中诧异:怎么这千年厉鬼竟也是有血的? 单手负剑走上一步,低头看着琴姬道:“快快撤下幻术,否则便要你魂飞魄散!”   琴姬长发覆脸,单薄的肩膀微微抖动,似是在笑。小珂睁大眼靖看着她,忽觉手中洗碧珏蓦的发烫,接着爆 出了一点耀人眼目的绿光,心中大惊,脱口叫道:“叶大哥,快躲开!”话音未落,只见琴姬满头黑发竟都一根 根飘荡起来,阴风四起,空旷的宫殿之中到处都回荡着她凄厉渗人的笑声,由小到大,越来越响,“哈哈哈…… …哈哈哈哈”狂笑声中,突然长身而起,双袖一抖,叶歌眼前蓦然扑来一阵冷风,纵身后跃,他身旁还有三个金 人的武士,本来正围在一旁看这女鬼被制,却没想到这明明已经受重伤的女鬼竟然又站了起来,惊骇之下,只来 得及张嘴叫出一个“啊”字,便已再发不出声音,三个人一同被琴姬飞扬的黑发裹住头脸,好像无数触手一般, 将这三人猛的拽了过去!   众人眼前好像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吹的人睁不开眼靖,狂风之中,带着丝丝血色……小珂伸手挡在脸前,心 中暗道:不好,个日对这千古怨灵,似是用错了法子,现在这厉鬼非但杀之不死,反而狂性大发,莫非自己几人 ,今日便要死在这么?想到此处,只觉耳边狂风停息,放下手睁眼一看,却见面前空空如也,不只琴姬,就连那 五个金国武士的尸体都不翼而飞,正自惊骇,抬眼却见不远处一个高大的廊狂之下,站着一个人。   这一次,这个人是正面而立,一身鲜红如血的衣裙,长发垂下,挡住面孔,露在红色衣袖外的两只手,苍白 枯瘦,却有着弯曲尖利的指甲。   小珂愣了一愣,上前一步,看着那个红衣女子道:“……琴姬?”   那个红衣女子咯咯而笑,声音空洞凄厉,如同枭鸣,“上古神兵玄铁,打造出的宝剑果然非同一般,不过, 若是以为单凭这一块铁便能让我魂飞魄散,简直痴人说梦。”   叶歌冷冷盯着她,不发一言。   琴姬仍旧低着头,幽幽的道:“你们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这里的人又是甚么人?”   苏离在叶歌身后,接口道:“史说始皇赢政身死之后,二世胡亥曾令数千秦宫缤妃殉葬骊山,难道……”   琴姬半晌不言,很久很久,竟然缓缓抬起头来,“说的没错,你们站的这个地方,便是秦皇后宫三千缤妃宫 女的殉葬之处。”随着她将头抬起,本来遮挡在脸前的长发向旁滑去,露出了一张苍白面孔,苏离等人都是倒吸 了一口冷气,央金则惊叫一声,偎进了唐霏怀中。只见这一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纵纵横横都是血痕,一双眼晴虽 然睁着,却并无眼珠,从那死白的眼眶之内,不住流出鲜红的血水。   小珂看着她脸,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心中惊骇不已,方才那个千娇百媚横卧榻上的女子,她看得清清楚楚, 原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若那个女子便是琴姬,怎么竟会是现在这副可怖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并不只有 害帕,还有一种深深悲凉,眼靖看着琴姬道:“琴姬,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琴姬听见她的说话,竟似稍稍一愣,一双没有眼瞳的眼靖向她看来,看了半晌,冷冷的道:“你若被活活埋 在地下,又当是何种模样?”   小珂听她说“活埋地下”几个字,心中更加难受,低声道:“原来你们都是被人活活害死,难怪冤魂不散, 成为厉鬼。”   琴姬凄的而笑,“几千宫妃,就这样一夕之间,魂断骊山,有人撞死,有人被逼悬梁,也有的人,活活闷死 在地底。可给我死之时,腹中还有未成形的胎儿……”   小珂低下头,眼靖转了转道:“方才我听你唱歌,十分凄婉,似是说那个皇帝喜新厌旧,辜负于你,他不但 生前负你,让你独守空房,死后却还要拉你一起,让你继续看他薄情寡意,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反正也是要去到 那个赢政躺着的地宫,你这般恨他,我们便替你将他的头割下来摆在你房中当凳子坐,可好?”   此话说出,旁边几个男人一齐回头看她,叶歌唐霏眼中神色很是奇怪,却又各不相同,完颜烈一双弯月般的 眼靖盯着她,目色明明想笑,却又像是强自忍住,而站在角落之中的赵瑗,眼神也很奇怪,既不是想笑,也不是 动怒,却又偏偏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不知心里在想甚么。   剑歌行 第三十一章 生死人心(三) 琴姬没有眼珠,也看不出眼中的表情,却见盯着小珂看了许久,忽然冷冷笑道:“你是何人?”   小珂一楞,道:“我是个人,从没来过,你并不认识我。”   说完这句话,不只是几个男人,就连苏离央金也忍不住回头看她,央金伸手捂住嘴,憋不住的想笑,苏离却 只是淡淡瞥她一眼,随即转过头去。   琴姬脚下好像动了一下,从那根巨大的廊柱之下向着这边走来,叶歌手握长剑,踏上一步,拦在她面前。琴 姬好像并没看到他一般,仍是看着岳小珂道:“你不是人。”   小珂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说,顿时毛骨悚然,大声道:“你别乱说话,我虽然……但是还没死呢!”   琴姬也不理她,仍是幽幽的道:“你方才有没有照那面铜镜?”   小珂不由自主回头看了那面泛着朦胧黄光的铜镜一眼,道:“照了。”   琴姬冷笑:“你看到了么?”   小珂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琴姬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冷意,阴风一般吹到她的耳朵里,“那面铜镜,活人是照不出影像来的。”   小珂蓦的瞪大眼晴,瞪着她道:“你胡说!”   琴姬血红的长袖轻轻一拂,悠然道:“我有没有胡说,你一试便知。”   小珂呆呆看着她,转而去看身旁众人,却见央金苏离,都是一脸惊惧的盯着她脸,完颜烈此时也早已收敛了 笑容,退后几步,离得她远远的,唐霏眉头皱着,一双凤眼眸光闪动,脚下也稍稍退了一步,只有叶歌,脸上表 情虽仍旧冷漠,看着她的目光却没有丝毫恐惧躲闪。   小珂忽然回身,颤抖着脚步慢慢向着那面铜镜走去,不知为何,这一次,比方才她只身进到这间屋中找寻琴 姬时,更为恐惧。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叶歌已大步从她后面走来,在她耳边沉声道:“我陪你去。”   听见他的声音,小珂心中稍稍安定,点了点头,慢慢走到那面铜镜之前。   铜镜和方才一样,雾气蒙蒙,氤氲不清,但当她走上去的时候,在那水放荡漾般的镜面,就和方才一样,朦 朦胧胧的映出了她俏丽的容颜。小珂盯着铜镜中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浑身上下,却是一片冰凉,叶歌就在她的 身后,可是镜子之中,就只有她一个人!   苏离不放心叶歌,也跟着进了屋,挥头在叶歌身后一看,惊呼一声道:“真的没有!”   小珂指尖冰冷,手指一松,掌中的那枚洗碧珏蓦然落地,一声脆响,滚落一旁。   完颜烈眼尖,一眼看见了那凝翠洗碧的半块碧玉一闪,失声道:“那是甚么?”飞身上前,便要来掩那半枚 戒指。身子刚刚动了一下,已有一个人比他更快,抢在他前面掠到屋中,同时伸脚向旁一绊,正正拦在完颜烈腿 前。完颜烈扭头看了那道紫衣身影一眼,冷笑一声,身子向上一纵,躲过了他这腿,同时左手运掌如风,向着那 人肋下拍去。唐霏身子轻轻一拧,躲过他这一掌,右手一挥,几道寒光直奔完颜烈面门而去。完颜烈心里咬牙, 不得不向旁纵身滚倒躲过,如此一来,终是输了唐霏半步,眼睁睁看着唐霏身子向前一扑,右手一抄,便要掩起 在那妆台之旁的碧玉戒指。   就在他手指刚刚碰到那戒指上的金环之时,一道冰冷剑气当头斩下,唐霏一惊,飞快的将手一缩,却见一道 乌光擦着手指落下,正折在指尖之前,若是再慢半下,自己的右手就没了!   心中正自咒骂,却见那道漆黑的剑光向上轻轻一桃,接着一道碧绿的幽光闪过眼前,本来唾手可得的那半枚 戒指,竟然已经落在叶歌手中。叶歌手握戒指,将它递到小珂眼前,淡淡的道:“收好它。”   小珂呆呆看着他手里的碧玉戒指,茫然伸手接过,眼睛却又去看那面铜镜。   叶歌在她身后冷冷的道:“这里是幽宴幻境,琴姬非人,她说的话,你怎可轻信?”说着伸手放在她肩头, 将她身子轻轻转过,“莫要胡思乱想,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如何出去。”   小珂楞了一楞,叶歌这几句话虽然冷淡,却令她心中死结,豁然一松。眸光重新明澈,转身凝目看着琴姬。   琴姬远远站在屋门之前,看着他们几人,已经变形的嘴角抽动,似是露出了一个诡异笑容,慢慢的道:“你 手里拿的那半枚戒指,并非凡品。”   小珂看着她,手指收紧,并不说话。   琴姬又看了叶歌一眼,接道:“方才她手里的戒指,还有你的宝剑,的确已经伤了我的元气,才让我不得不 现出真身。”眼见着几人脸上都露出惊喜之色,冷笑接道:“不过,你们莫要忘了,这里并非只有我一人,几千 几百个怨魂,都聚集在这里,我若要与你们同归于尽,也不是不能。”说着衣袖一挥,只见在几人周围,竟然隐 隐约约现出了几道人影,层层叠叠,越来越多,一个个都是一身白衣,长发遮面,低垂着头,宽大的抱袖衣摆无 风自动。   叶歌转头看了这些白影一眼,看着琴姬,冷冷的道:“既然如此,那不如一试。”   琴姬微微冷笑,向前缓缓走了一步,幽声道:“不过,我或许也可给你们一个机会。”   完颜烈在旁接口道:“甚么机会?可是要放我们出去?”   琴姬点头,“只不过,机会是有,但能否把握还要看你们自己。”用那双没有眼珠的眼睛从左至右,冷冷看 了众人一眼,慢慢的道:“你们一共有七个人,本就是个煞数,若要我撤下幻术放你们出去也并非不可,只是你 们这七个人之中,要有一个人留下来。”   叶歌剑眉紧皱,抬头看着她道:“何意?”   琴姬道:“就是你们要留一个人在这宫殿之中殉葬,其余的人,可以过去,至于要留下谁,全由你们自己决 定。”   她话音落下,宫殿之中一片静默,琴姬红衣如血,站在他们面前冷笑不语。人心自来便是如此,若是退无可 退,便会同必协力,放手一特,但若是眼前还有一线生机,谁也不愿用自己性命去赌,她在这冰冷黑暗的地下待 了千年万年,早已将世上人心看透。   很久之后,忽听完颜烈说道:“我身为大金国太子,身负国家兴衰,自是无法留在这里。”他身旁所带的金 国武士,这半天死了大半,现在只有三个还跟在他身边,闻言点头道:“殿下所言甚是!”   赵瑗看了完颜烈一眼,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并未说话。   唐霏在一旁忽然轻笑一声,慢慢的道:“其实要谁留下,方才你岂非已经告诉了我们?”   央金转头看他,奇道:“要留下谁?我并未听她说过。”   唐霏嘴角露出一丝悠然笑意,转目看着岳小珂道:“她方才岂非已经说了,我们这里,有一个人并非是人? ”   央金“呀”的一声,大声道:“你说小珂妹子?可来 ……”   唐霏打断她话,“琴姬虽然可以说谎,但那面铜镜却不会。”   小珂转头看着唐霏,冷冷笑了一下,慢慢跨过那道门槛,走了上来,看着琴姬道:“你是要我留下么?”   琴姬冷笑:“我并未说过,要谁留下,是由你的这些同伴决定。”   央金拼命摇头,一把拉住唐霏的手道:“我们不能把小珂妹子留在这里,她会死的!我们这么多人,和她们 拼了好不好?”   唐霏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冷冷的道:“人怎能和厉鬼相斗。”   小珂看着央金,忽然微微一笑,柔声道:“央金姐姐,谢谢你。”转过头去,目光向着身旁几人脸上扫过, 却见完颜烈好像如释重负,唐霏冷酷中带着残忍笑意,赵瑗目光低下,不去看她眼晴,苏离眉头紧钻,不知在想 些甚么,叶歌站在她前面,并未回头,看不见他脸上表情。收回目光,淡然一笑,“我留下,你放他们过去罢。 ”   央金大叫一声“不要!”便想冲过来拉她,却被唐霏拉住手臂,钻在怀中,看着小珂苍白清秀的容颜,忽然 想起从前自己几人同闯七星迷宫的时候,为救自己,她和叶歌苏离,多少艰难险阻,诡异可怖,也都咬牙闯过, 可现下……眼睛忽然转向叶歌背影,大声道:“叶大哥,你不能答应她!你为甚么不说话?难道你忘了当年我们 四个一同在七星迷宫了么!”   叶歌身子轻轻一震,几乎不着痕迹,唐霏看着他侧脸,开口说道:“叶歌,你还要找到你父亲生死的真相, 难道真的甘心死在此处?”   叶歌默然面对琴姬,凝立半晌,终于慢慢的道:“你撤下幻术,放他们过去。”   唐霏完颜烈脸上同时露出喜色,央金眼中一片死灰,苏离却目光闪烁,紧紧盯着叶歌背影。小珂听见他这 句话,心中幽幽一叹,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笑意,寂寞凄凉。   琴姬点头,衣袖抬起,素手一挥,只见面前白幔飘动之处,在原来的宫墙之上竟然凭空多出了一条漆黑的廊 道。   “从这里穿过,就能出去这座殉葬之殿。”   完颜烈拉头看见那条黑漆漆的通道,立时纵身上前,到了廊道边缘,却又停住,回头对着两个侍从道:“你 们两个,走在头里!”两人虽然吓得两腿发软,却还是不敢违抗太子殿下之命,只得硬着头皮迈进那条通道,完 颜烈也不着急跟着,只是在后面挥着头看,半晌之后,忽听这条道路尽头传来那两人的喊声:“殿下,这里果然 是条通路,已经出去了宫殿!”心中大喜,飞身便抢进了廊道之中。唐霏目光一闪,伸手拉着央金,紧跟在他后 面。   赵瑗回头看了岳小珂一眼,想说甚么却又说不出来,眼中神色又是焦急又是不含,好像还有一丝痛楚,小珂 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道:“赵公子,你也快走罢,方才,多谢你一直顾念着我。”赵瑗眼中痛苦之色更加明显 ,忽然大大叹了口气,猛一跺脚,回身钻进了那条通道。   琴姬之前,就只剩下三个人,小珂,叶歌,还有苏离。   苏离一步步走到叶歌身边,看着琴姬。   叶歌侧头看她一眼,淡淡的道:“你也走罢。”   苏离摇头,“我不走。”顿了顿又道:“因为我知道,你是绝不会走的。   ”   叶歌脸上表情微微一窒,转头看她,苏离抬头,凝眸看他的脸,柔声道:   “不论生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小珂看着他两人,竟是微微一愣。   同样愣住的,还有琴姬,没有眼仁的眼白在叶歌和苏离脸上来回一转,奇道:“你们两个,竟不走么?”   叶歌摇头,冷冷的道:“不。”   “为何?”   “因为……她曾是我的朋发。”   这一句话,声音并不十分冷漠,却让小珂瞬间落泪,有三个字深深的撞击在她心上,一个是“朋友”让她心 头蓦然一暖,另外一个,是“曾”让她稍有暖意的心再度冰封,原来,仍旧是逝者如斯,往事难追。   叶歌缓缓抬手,平剑当胸,向着琴姬淡淡的道:“我留下来,和你同归于尽。”   剑歌行 第三十二章 日月同辉(一) 琴姬鲜血纵横的脸上看不出甚么表情,忽然看向岳小珂,淡淡的道:“虽然你很快就要死了,但我还是很羡慕你 ,因为在这世上,还肯有一个人,为你这般拼命。”   小珂抬起眸子,看着她道:“你生前是在宫中为妃,陪伴帝王左右,死后也仍要被迫埋在这地底继续陪他, 其实,帝王天子,几多真情?若你能转世轮回,远离宫廷皇权,琼楼玉宇,在红尘中走上一遭,便会懂了。”   琴姬看着她道:“懂什么?”   小珂淡淡一笑,只说了两个字:“懂情。”看了叶歌的背影一眼,淡淡笑道:“尘世之中有很多种情,个中 滋味,只有经历过之人才能体会。”   琴姬不说话,好像也有些痴的,似是在想她这句话的意思。很久之后,才慢慢点了点头,对着叶歌道:“既 然你愿意为了她死,那我便成全于你。”说着身上的鲜红衣裙猛的飘起,一同飞扬飘起的,还有她漆黑如墨的长 发。   叶歌不再说话,飞身挥剑,向着琴姬一剑斩去!   苏离同样披出宝剑,和叶歌一起,向着琴姬扑去。   这一次,比方才那一场拼斗更加激烈,但见阴冷的狂风四起,琴姬鲜红的身影在黑白两道剑光之下穿梭飘荡 ,身周到处都是女子的哀泣声,一道道白影,也向着叶歌两人漂浮过去,手臂举起,抓向两人后心。   小珂站在后面,紧咬粉唇,她身周也有不少这样低垂着头的白衣女鬼,只是因为她手中紧紧握着洗碧珏,是 以只敢在她身前三尺之外飘荡,不敢近身。   小珂缓缓举起左手,将洗碧珏榨开在掌心,眼睛紧紧盯着那道流转碧光,轻轻的道:“洗碧珏,若你真是一 件上古宝物,应能辟邪,求你快快显灵,将这些鬼魅都收了去。”只是她说了半天,半枚碧玉戒指仍是静静躺在 她掌心之中,除了绿光莹莹,并无甚么变化。   叶歌那一边,已是天昏地暗,就算他和苏离武功再高,终究也只是两个人,就算乌追宝剑是上古玄铁打造的 神兵,终究也只有区区一把,而这殉葬殿中的厉鬼,却好像无穷无尽。耳边忽然听见苏离一声娇呼,接着娇躯向 一旁飞出,情急之下,大声叫道:“阿离!”虚晃一剑,撤步向着苏离奔去。小珂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琴姬布 满鲜血狰狞的脸,好像闪过一丝笑意,红衣飘动,无声无息的跟在叶歌身后,头上的黑发忽然又像有了生命一样 ,一根根平平竖起,闪电般向着叶歌后心猛插过去。岳小珂心胆惧寒,大叫一声:“‘叶大哥快闪开!”毫不犹 豫的将手一扬,一道碧绿光芒在空中刻出一道弧线,向着琴姬头顶坠落。琴姬似是抬头一望,满头可怖的黑发 蓦的缩回,身子向后一飘,躲过了头顶的绿光,那道绿光直直落到地上,滚了两滚,停在叶歌脚边。   小珂眼见着琴姬退去,没有伤到叶歌,刚刚松了口气,脸色却猛的变了,只见本来围在自己面前三尺之处的 道道鬼影,竟都悄无声息的飘到自己跟前,冰冷阴寒的尸气迎面扑来,甚至脸上都已感受到这些白衣女鬼飘荡起 的冰凉黑发。   小珂大惊之下,右手一扬,两道寒光从袖底飞出,直直射向面前那白衣女子低垂的额头,寒光没入黑发,无 声无息,那低着头的白衣女子,却缓缓的抬起头来,只见一张坑坑洼洼的人脸,五官稀烂模糊,好像一团肉酱。 小珂紧紧盯着面前这张脸,终于忍不住一声大叫,心中绝望已极,就算当年在七星迷宫僵尸崖的那间石屋里,与 她近在咫尺的那具僵尸的脸都没有面前这张脸可怕。   眼见那个脸孔稀烂的女鬼缓缓抬起衣袖,小珂回身便跑,还未迈出脚步,却已发现无路可逃,她身周前后左 右,都是这样的白衣鬼影,忽然觉得后心之处传来一阵阴冷,将眼一闭,心中暗道:完了,看来个日我便要死在 这些厉鬼手上。正自等死,却忽觉脸颊之旁刻过道道轻风,接着便听到一声厉啸,听声音,竟像是那个琴姬,当 下也顾不得害怕,连忙睁眼一看,却见自己面前的白衣女鬼,一个个俱都化作道道白烟,渐渐隐去,转头去看, 只见琴姬正自仰天长啸,啸声凄厉,撕心裂肺,随着她的叫声,但见她黑发飞扬,一身鲜红的衣裙飘荡,却是渐 渐变浅,由鲜红,变为淡红,最后竟然变为苍白之色,一同变色的,还有她的长发,只不过一瞬之间,她满头漆 黑如墨的飞扬发丝,竟已变为一片灰白。   小珂怔怔看着她的头发,忽然之间心如刀绞,原来弹指白头,便是如此这般,那自己的头发,可也是这样, 转瞬之间,青丝成雪?   琴姬的声音忽然停止,衣炔垂下,满头灰白的发丝也垂下,纤细婀娜的身躯,软软倒下。   小珂忽然拔脚向她跑去,蹲在她的身边,伸手拨开她覆在脸上的白发,唤道:“琴姬?”却不禁微微一怔, 只见白发之下,仍是那张苍白脸孔,却不再是鲜血横流的模样,眉如新月,眼睫纤长,那本来可怖没有眼珠的眼 睛,此刻竟然有了一双眼珠,虽然并无光亮,却又大又黑,十分好看。此刻这双没有光亮的眼眸正凝现在岳小珂 脸上,凄然一笑,“你们赢了,我此刻,便要 ……魂飞魄散……”   岳小珂愣愣看着她,心中诧异,不知她为何明明占了上风,却忽然之间一败涂地。眼靖盯着她,低声道:“ 是叶大哥……伤了你么?”   琴姬摇头,“不是他,原来在这宫殿之中,除了你们,还有……别人。”   小珂一呆,猛然回头四处看去,还有别人,难道是他?   “这人十分精于镇鬼之术,他……用了开过光的桃木符……,我本来就已受重伤,再……再经不起这样的符 兄……”   小珂忽然道:“你说你要死了,是要去转世投胎么?”琴姬凄的摇头,“我已在这里耽搁太久,错过轮回, 能够结成人形,全凭一口怨气不散,现下那桃木符,已打散了我的怨气,我的魂魄全无依托,便要散了……”   小珂低下头去,看着她脸,忽然微笑道:“其实你现在的模样,比你方才好看太多,其实就算灰飞烟灭,也 总好过永生永世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陪着一个你恨的人。”   琴姬默然半晌,忽然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也许……我并不是恨他………”看着她的眼睛,忽道:“我方 才……并没骗你,那面铜镜,活人是照不出的。   小珂一呆,点了点头,“我知来 ……”   琴姬也点了点头,“等我神魂消散之后,这里的一切幻境都会消失,出了这座殉葬宫,前方共有三个岔道, 左边一个,是去往熔炉火海,中间一个,是去到蓬莱幻境,只有右边的那一条,才能前往秦皇地宫。”眼睛轻轻 闭上,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慢慢的道:“若是 ……若是你们真能看到他,能不能替我问他一句话?”   小珂道:“甚么话?”   琴姬不言,似是想了半晌,才轻轻开口:“秦时明月,七弦松雪,画眉深浅,入时有无?”   小珂眨了眨眼睛,道:“这是何意?”   琴姬不答,只是淡淡一笑,闭上双眼,“我在这地底已待了千年,恨透了这世间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可我 现在就要灰飞烟灭,却突然不再恨了,你说的对,我并不懂情,若我还能有来生,该有多好……”说话之间,身 子在地上渐渐变浅,小珂一惊,伸手去触碰她手臂,却只碰到冰冷的地面,琴姬的身形,在一片冰冷的冷风中, 化为阵阵白烟,四下飘散。   “琴姬!”小珂抬头大叫,虽然这个琴姬是个千年的厉鬼,方才还要杀他们,但不知为何,自己对她的怜悯 之意竟然远远大过憎恨,眼见着她魂飞魄散,终于化为这漆黑地底的一道尘烟,一时之间,竟也心中难受,想到 自己一生命运,岂非也是这般悲凉,不由眼中微微酸涩,快要流下泪来。   肩头忽然给人轻拍,只听叶歌的声音在身后道:“岳姑娘,快快离开这里。”回头一看,果然见四周景物与 方才截然不同,没有宫丽堂皇雕龙画凤的宫殿,也没有一间间木门紧闭的屋子,就连那漫天飘荡的长长白幔,都 已消失不见,自己三人,竟是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坑中,看样子和方才那个推满白骨的坑有几分相似,只是土地平 整,并没有白森森然骸骨翻在外面。站起身来,向着叶歌点头,“快走!”叶歌略略犹豫一下,伸手拉住她手臂 ,将方才在地上捡起的洗碧珏塞进她手中,转身向着这座大坑对面飞奔而去!拉着小珂用轻功上了大坑边缘,面 前狭窄,只有一条幽深地道,略一沉吟,当先走了进去,苏离跟在他身后,小珂走在最后,就要进到地道之时, 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向身后那座巨大的殉葬坑看去,却见青烟袅袅,一片宁静,只在自己脚边一角,放着一个 纸做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半人多高,不知用了甚么方法,千百年来也不曾腐烂。小珂向着那纸房子看去,却见朱 门紧闭,绿草如鲜,朱门两侧,有一副黑木的烫金对联,小珂眸光扫过那句“六国粉黛梳妆”心中忽然无限凄凉 ,扭头毅然跨进地道。   走过这条地道,隐约看见前方幽幽火光,还有人影闪动,走近一看,原来是唐霏完颜烈等人。听到他们脚步 声,一齐回头,脸上神色惊惧,待看清是叶歌苏离之后,顿时如释重负,央金一眼看见跟在叶歌身后的小珂,本 来挂着泪花的脸上顿时破涕为笑,几步跑到小珂面前,一把将她抱住,笑道:“小珂妹子!小珂妹子!你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转头看了叶歌一眼,笑道:   “我也知道,叶大哥绝对不会不管你!”小珂伸手搂住她肩膀,微微笑道:“央金姐姐,谢谢你这般挂念于 我。”   赵瑗也从前面走上来,低头来到小珂面前,脸上一红,讷讷的道:“小珂姑娘,……你平安就好。”   小珂向他淡淡一笑,她知赵瑗为何脸红,但她对他并无鄙夷怪责之意,萍水相逢,在那种生死之时,他至少 还有一些挣扎犹豫,已是难得,虽然这样的男人,永远不会是她心上的男儿,但若只是同伴,便也不必苛责。   唐霏站在暗影之中,一双眼睛盯着小珂看了半晌,先是有些惊异,随即微微冷笑。   完颜烈看着叶歌,走上前道:“叶少侠来的正好,这里有三条岔路,不知要走哪一条才能到秦陵地宫?”   叶歌皱眉看向前方,果然见在唐霏身后,有三条黑黝黝的地道入口。他方才站在小珂身后,琴姬所说之言自 然也已听见,但却不能就此相信她说的是真。   小珂忽然对着完颜烈嫣然一笑,道:“走右边那条。”   完颜烈看着她的笑颜,竟似有些发呆,怔怔的道:“小珂……你怎知道?”   小珂眨了眨眼睛,撅起粉唇道:“我猜的,你不信就算了!”   完颜烈自从在临潼的茶楼见到小珂,一直都是一副淡淡样子,几曾见过她这等娇憨蚀骨的勾魂模样,情不自 禁的伸手去拉她的小手,口中道:“我信,你说甚么,我都信!”   小珂俏皮一笑,露出腮边若隐若现的一对儿梨涡,轻轻一闪,躲过他手,纤腰一摆,已向后退了半步,躲在 叶歌身后,向着他回眸一笑。   这下完颜烈魂儿都要酥了,只觉得这小姑娘虽然苍白,但却比他在宋国疼过的任何一个官家小姐都美上百倍 ,一时又想到幸好她方才没死,看她对自己轻颦浅笑的样子,多半是对自己有意,既是这样,等下找到宝物出去 ,便带她回太子府,让她做自己的侍妾,日夜疼爱。   正自想入非非,却听唐霏在身旁冷笑道:“她让你走右边那一条路,你就偏偏绝不能走那一条。”   愣了一愣,抬头看他,奇道:“为甚么?”   唐霏嘴角勾起,笑得似是而非,“我难道没有和你说过,她是我大哥的心肝宝贝儿?”   完颜烈点头道:“说过,那又怎样?”   唐霏道:“你道我大哥是甚么样的男人,这小丫头又是个甚么样的女人?   她在我大哥怀里可以婉转承欢,换了是你可就未必,说不定脸上对你笑,心里却恨不得把你毒死。”转头看 着岳小珂,微微笑道:“小珂,我可有说错?”   小珂对他甜甜一笑,“二公子向来聪明,就是说错了,也要说你是对的。”   完颜烈听了唐霏的说话,顿时好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心里的侍念,唐霏的大哥他当然见过,就是现在想起还恨 的牙痒痒,但恨归恨,若是见了唐傲,只怕便会不由自主的后退三步。想了一想,向着唐霏道:“那依你之见, 该如何走?”   唐霏略一沉吟,眼睛看向叶歌道:“走哪条路,不如就听叶少侠的。”   叶歌冷冷看他一眼,抬脚向着最右边那条地道走去,唐霏微微一楞,眼睛自小珂脸上扫过,眸光闪了两闪, 跟在叶歌身后。 剑歌行 第三十二章 日月同辉(二) 这一条暗道极长,比他们之前走过的任何一条墓道都长很多,虽然手里举着火折,但光线微弱,实在杯水车薪,就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周围空气似是越来越冷,但却仍旧干燥,没有一丝潮湿水意。 叶歌走在最前,忽然停步,手举火折上下照了一照,低声道:“这条路已到尽头。” 苏离在他身边,闻言奇道:“怎会?那琴姬明明……”说了半句,却将后半句生生咽了下去。 唐霏站在赵瑗身后,瞥眼看着面前坚硬的土墙,冷然而笑。 小珂从后面走上前来,蹲下身仔细察看面前土墙,有手掌左拍右拍,侧耳细听。 众人在她身后瞪眼看她拍了半晌,却见她回过头看着叶歌道:“这里有一处地方比彭边的土墙薄得多,不知你的宝剑是否能穿透?” 叶歌点头,低声道:“你先闪开。”等小珂站起闪过一旁,才拔出身后宝剑,向着小珂方才说的地方,一剑刺入。长剑入土一尺二分,便即不动,叶歌右手感到剑锋之前并无坚硬之物,未能刺透只是因为夯土太实,手腕一震,长剑又进半尺,耳边好像隐隐听得有土石滚落之声,似是在土墙的另外一侧。潜运内力,双眼猛的一睁,喝一声“开!”右手手腕陡翻,乌追宝剑在他的腕力之下,竟好像在土墙之中翻滚起来,一旋之下,却见面前那道土墙之上,赫然出现了一点光亮!叶歌回手撤剑,左手运掌如风,向着那透出光亮的墙上一拍而下,但听一阵土石崩塌之声,面前那个如同鸡蛋大的裂口,竟像被从中撕裂,坍塌下来,露出一个小孩高矮的大洞,从这洞口向里看去,却见里面灯火通明,一片明亮! 叶歌直起身来,回头看了小珂一眼,两人目光相遇,竟都是微微一愣。叶歌飞快转回身去,他回头看她,全是出自本能,就像……在七星迷宫的时候一般。 完颜烈和唐霏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道:“这里只怕就是秦陵地宫,我们这就进去罢。”说着仍是先让那两个侍从从洞中钻过,自己才跟着钻了过去。 叶歌仍旧是在最后,看他们几人都从这墙洞中过去,微微侧脸,淡淡的道:“既是真正的秦陵地宫,只怕凶险重重,你们要小心。”他身后只有小珂跟苏离,他说这话之时,虽是向着苏离,深黑的眸子还是不由自主的滑过小珂脸上。 苏离微微一笑,伸手拉住他手,“叶大哥放心,我们自会小心。”说着看了小珂一眼,当先从墙洞钻了过去。小珂默然不语,跟在苏离之后钻过。 土墙之后,果然别有洞天! 似是一座高大内殿,对面中间有一扇紧闭的青玉石门,门内侧是两只高大的青玉麒麟,头上生角,脚踏祥云,两只眼睛雕刻的目光如炬,极是威仪。在这两只麒麟两旁,分别点着整整九排的灯烛,每排九只,一边就有九九八十一盏,灯芯明亮,在这地宫之中少了这么多年,竟无一盏熄灭。 赵瑗目光扫过整座大殿,缓缓走到那对青玉麒麟面前,仰头望去,眼中尽是赞叹拜服之色,喃喃的道:“始皇帝说‘视死如生’,看来果然不假,就是这两只守墓神兽,便算是我宋国当朝皇帝,也未必有此排场。” 叶歌眼睛只看了那两只麒麟一样,便即转到麒麟之后的那扇青玉石门之上,皱眉沉吟。 小珂站在他身边,轻声的道:“这扇石门后不知会有甚么,在这种地方,越是平静,就越是隐藏危险。” 叶歌并未说话,只是缓缓走上台阶,伸手去推那扇玉门,虽然沉重,但却似并未上锁,用力一推之下,发出一声轻微响声,向里缓缓而开。 此时几人都已走上台阶,向那打开的玉门之内看去,一片银色光芒自每个人脸上流过,映出一双双眸子中的惊诧赞叹。 玉门之中,一片浩瀚,江河湖海,纵横交错,银光闪闪,天幕之上,日月同辉,光华四射,周围缀满闪闪发亮的珍珠宝石,好像满天繁星。眼前之景,绚烂如同仙境,又好像已登天宫。 众人正自惊叹,却听叶歌沉声道:“都闭住呼吸!”吓了一跳,却仍是听他之言,暂且闭气。叶歌转头看了小珂一眼,见她只是淡然看着天上巨大的夜明珠做成的日月,呼吸如常,胸口微微起伏,才想起她分本不会武功,自然不会闭气,情急之下,一把拉下她头上素纱,想要捂在她脸上,盈盈白纱自她发上滑下,叶歌手指一颤,却是呆若木鸡。 轻纱之下,本以为是青丝如墨,映入眼帘的,却是银丝如雪,丝丝晶莹,在满天折射的银光之下竟也好想闪耀着迷离的光彩。 岳小珂没想到他竟会拉下自己的头纱,一呆之下,茫然抬头看他,却只见到他震惊的目光,立时了然,凄然一笑,转过头去。 不只是叶歌,除了完颜烈和唐霏,几乎所有的人都错愕的盯着她满头白发,央金看着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想要说话,却被唐霏用一块手帕捂住口鼻,说不出来。赵瑗看着小珂的头发,眼睛睁得圆圆的,除了难以置信之外,好像还有一丝的惋惜。 小珂伸手,想从叶歌手中拿过那条纱巾,拽了一下,却没有拽动,抬头看着他道:“既然已经看见了,就还给我罢。” 叶歌手指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沉声喝道:“……不要说话。”伸手揽过她肩头,将那条纱巾折成几层,围在她的脸上。 小珂并未挣扎,柔顺的任他给自己系好,听他在耳边低声道:“这里都是水银,不要说话。”说完自己也抽出一条黑巾蒙面,随后握住她手,拉着她跨过那道玉石门槛,走进了面前的大殿之中。 苏离在他身后,看着小珂头上闪耀的银丝,又看了看叶歌坚决拉住她的手,俏脸之上脸色漠然,眸中却闪过一丝晦涩神情,低头默默跟在叶歌身后。 步下石阶,脚下是一片细软银沙,似是真正的银粉所研,银沙之中,隐隐露出各色七彩宝石,碧绿深蓝,应有尽有。水银做成的江河缓缓流动,耀出漫天波光,极远极长,方圆数里。几人沿着一条最大的主河河道,施展轻功,一径向深处走去。 一直走到这条水银河道的尽头,才终于又看到一扇石门,这扇门比方才那座要大一倍之多,也是玉石所制,却不是青玉,而是通体鲜红的血玉!要知在这世上,血玉要比青玉更加贵重许多,本就极为难得,更何况竟是如此巨大的一块!在这血玉之门的两侧,竟也矗立着两只高大的巨兽,同样是以血玉雕成,体型巨大,竟有之前那青玉麒麟的两个高,羊身人面,目在腋下,獠牙利爪,看起来却像是有首无身。 完颜烈围着这巨兽转了两转,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是甚么?怎的生的这般凶恶?” 赵瑗在他身旁,同样用一块锦纹手帕系住半张脸,听他这般问起,瞥他一眼,道:“这也是上古神兽之一,不过却是凶兽,名叫‘饕餮’,凶狠贪婪,食之不饱。” 苏离秀眉微皱,低声对叶歌道:“秦始皇贵为皇帝,用麒麟做守墓神兽倒是平常,怎么这里竟会用饕餮这般凶兽?” 叶歌摇头,“不管怎样,自是小心为好。”说着走上前去,伸手去推那扇血玉石门,推了一下,竟并未推动,心中也并不十分意外,手抚冰冷沁凉的血玉,细细查看。目光扫至左下角时,竟然微微一窒,只见在那鲜红的玉身之上,竟好像有些明暗划痕,剑眉微皱,蹲身下来,凝目细看。 只见在那玉门的左下角边缘,竟然写着几行小字,字迹飘逸,却棱角分明,似是用剑锋之类的利器划上。叶歌目光转动,一字字的看过去,却见上面写道:“血玉石门,凶险重重,藏于此地,当无虞矣。”右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叶澜沧留书于此,千年万载,丹心永存。”叶歌眼睛死死盯着最后的那行小字,伸出微颤的手指,沿着字迹轻轻抚摸。 苏离在他身后看见,低低惊呼一声道:“原来这字,竟是你父亲写的!看来他果然来过此处!只是,他说什么藏身于此,当无虞矣,是甚么意思?还有说这血玉石门,凶险重重,到底有甚么凶险,难道他进去了么?” 叶歌默然不语,凝视那门上字迹半晌,忽然起身,看着面前紧闭的血玉石门,一字字道:“就算是千难万险,我也非进去不可,因为我一定要知道,我的爹爹,倾其一生要守护的,究竟是甚么?他到底,又是为何而死?” 苏离点头,有意无意的回头看了小珂一眼,口中道:“既是如此,那我便陪你,闯道最后。” 叶歌仔细又将面前血红的石门查看一遍,并未发现甚么机关可以将门打开,潜运内力去推,竟好像重逾千斤,纹丝不动,心下纳闷,看自己父亲留书,应是分明进去过石门之内,只是他到底是怎样进去?想了一想,自身后拔出乌追宝剑,向着面前石门一劈而下,苏离一声惊呼,想要阻止却已不及,但见乌追剑漆黑的剑锋正正斩在玉石门上,一声铿锵脆响,火光四溅,宝剑剑刃浅浅嵌入玉门之中,却也只是一道深痕而已,那扇巨大的石门,竟是坚硬如玄铁,岿然不动。 叶歌回步撤剑,眼望面前带着一道剑痕的血红玉门,怔怔出神,心中暗道:难道我叶歌,竟要被这区区一扇石门挡在所有真相之前,就算近在咫尺,也再不能解开? 剑歌行 第三十三章 背水一战(一) 正自沉思,却听岳小珂在石阶之下叫道:“叶大哥,你来看这里!”回头见她正在右手边的一座饕餮巨兽跟前站着,见他看过来,向他招了招手。叶歌眸光闪动,回身走到她身边。 小珂一手扶着那饕餮的一只前脚,另一只手指着这只巨兽大张的嘴里,道:“叶大哥你看,这怪兽喉咙深处有个圆球。” 叶歌听见她的话,探头向饕餮大张的嘴里看去,果然见在那一排排的利齿深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鲜红玉球,转而又到左边的巨兽之前,却并未在这只饕餮嘴里发现相同之物。因为整座巨兽都是血玉雕成,是以若不细看,极难发现这处不同。 小珂淡淡的柳眉轻蹙,道:“我在想,这个怪物嘴里的圆球,是否就是开启这扇玉门的机关?” 叶歌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伸手到那饕餮嘴里,手指触到那个光滑的玉球,左右拧了一凝,接着向右轻轻一旋。只听从这巨兽喉咙深处发出很轻的一声响,接着猛然从那血盆大口中喷出一股带着冷意的白气,叶歌疾速将手从它口中抽出,仰头闭气,一把拉起小珂,飞身退出三尺。 但见白雾散尽,那只巨大饕餮通体竟然发出鲜红的光芒,就好像是有火在那块血玉之中燃烧,从尾部开始,到达四只巨爪,再到那瘦小如同羊体的身子,最后才是那颗巨大无比,虎齿人面的头颅。最后一点鲜红,亮在这只巨兽的双目,猛然间红光闪烁,好像突然睁开一般,随着两只血红眼珠精光四射,那一只悬在半空的巨大前爪,竟然重重落下!众人眼见它竟然动了起来,无不骇然色变,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去,却见它只是将右爪落在身下的玉石基座之上,便即不动,随着这一下微微的震颤,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更为绵长巨大的轰鸣之声,几人回头一看,那扇一直紧紧关闭的血玉石门,果然向着里侧缓缓开启。 叶歌眼中闪出异样光彩,情不自禁的看了小珂一眼,目光落在她满头的银发之上,不由又是一呆,短短两年,她怎会变成这般模样,那个有着一头柔软青丝的娇俏少女,竟是未老白头……不知为何,猛然想起当日两人在唐门分手之时,她眸中的无限悲伤,还有青丝缕缕在夜风中丝丝飘扬……,而自己,当真那般恨她么…… 正自心神迷茫,却听苏离在身旁说道:“叶大哥,石门既已打开,我们快进去罢。”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又看了小珂一眼,眸中神色变幻万千,对着她略一颔首,擦过她身旁而去。 这扇血玉的石门之内倒并不像方才那扇玉门后那般广阔浩大,只有一座宫殿见方,里面也点着灯,不过却不是方才那样数排的灯烛,这里的灯,竟是点在一个人的舌头之上!在他们面前两个巨大的红漆石柱之上,分别跪着两个半身却生有乌黑的鳞片,没有双脚,只有一条巨大尾巴,好像鱼尾。全身皮肤黝黑,右边那一个似乎是个女子,竟然有着丰满的双乳,眼睛都是睁着的,不知是怎样保存,眼珠竟然还未干瘪,在灯火下闪现出一种幽幽的绿色。这两个怪人的下颌都向上扬起,从他们半张的嘴里,伸出一截粗大的白色灯芯,上面燃着明亮旺盛的火焰。 央金看了那个像是女子的怪人一眼,脸上一红,失声道:“这是甚么?怎么着秦皇这般残忍,竟然用人点灯!” 苏离目光避过那个女子胸部,低声道:“这不是人,看着两人模样,难道便是传说中南海的鲛人么?” 央金奇道:“鲛人是甚么?我从未听过。” 苏离道:“鲛人是传说中的一种生灵,远在南海之中,生性残忍嗜血,女子多淫,但这些鲛人的身体不知又甚么特异,拿身上炼出来的油膏点灯,可长明不灭,是以从古至今,历代王侯将相,都以能用鲛人身上的油膏在自己寝陵之中做长明灯为贵,也正为此,这些鲛人在秦汉之时,便已几乎被屠杀殆尽。” 小珂听见苏离话语,睫毛轻动,淡淡冷笑,幽幽说了一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身上有世人觊觎图谋之物,自是要遭此命运。”轻叹一声,展眼望去,只见偌大的殿中,共有二十八跟巨柱,二十四根朱红,还有四根是赤金,每一根巨柱之下,都跪着这样一个或男或女的鲛人。 完颜烈正在她身旁,闻言笑道:“小珂姑娘此言差矣,这些鲛人本来在海中也属多余,既无智慧,也无价值,若不是被人发现有这一身燃不尽的油膏,那这些半人半妖的怪物,岂非一无是处,世上之人,又怎会知道‘鲛人’二字?况且不论是认识兽,总是难逃一死,与其悄无声息的死在海里被鱼吃掉,倒不如长跪在这皇帝灵前,万年不灭。小珂姑娘,你说是么?” 岳小珂冷冷看他一眼,脸上并无一丝笑容,快步从他身旁走开。 赵瑗一直都在小珂身后,自然也听到了完颜烈之言,看他一眼道:“完颜兄,须知要得天下,或许逼不得已,要赔尽天下生灵,但若是要治天下,还是要以仁为先,德高仁厚,天下归心,是以不战便能屈人之兵。” 完颜烈瞥他一眼,不屑冷笑,大步走了。 叶歌这半天,早已将这座冥殿的构造查看清楚,这座殿中再无暗道出口,除了四面二十八根巨柱和跪在柱下的鲛人,再无其它,心中暗暗沉吟:爹说此处凶险重重,却不知到底有甚么机关埋伏,还有那始皇嬴政的秦陵棺椁,到底在哪? 信步沿着地上暗芒闪动的金砖,缓缓向着大殿中心走去,每一步都屏息凝神,全力戒备,生怕触动这冥殿里的机关,只是走了几步,一直走到那二十八根石柱中央,仍是一片平静,并无一丝异样。 叶歌站在整座大殿中央的一块金砖之上,低头细看,却发现这一块金砖,和旁边的金砖色泽似乎有些不同,这座殿中其它的金砖,虽也是金光闪耀,但毕竟深埋千载,颜色有些暗沉,而脚下这一块金砖,非但形状比一旁的砖块大上几分,颜色却在暗黄之中,隐隐带着一丝赤金。剑眉一挑,蹲身下来,仔细查看脚下金砖,果然见到这块金砖与右边那一块接缝之处,缝隙稍稍比其它三块略宽半分,刚好够一人的手指宽度。略一犹豫,伸出右手,将手指抠进那块赤色金砖的缝隙,用力向上一扳,只听地底吱吱声响,像是甚么机括转动,接着发出巨大的隆隆之声。苏离几人早已围拢过来,大睁着眼睛听地底传来的声音,所有的人本以为那块金砖会像那道青玉和血玉的石门一般,向旁开启,露出一条暗道,谁知那阵轰鸣之声响过,那块赤金金砖却纹丝未动,毫无异状,叶歌眉头一皱,心中正自诧异,却听央金一声尖叫,声音恐惧至极,竟已不像是她发出的,众人一齐回头,只见央金死死抓住唐霏手臂,一手指着这座冥殿入口之处,尖声叫道:“那个……那个门前的怪物……活、活了!” 殿门之前,此时赫然立着一个庞然大物,身长九尺,高约一丈,浑身赤红,人面羊身,眼睛生在腋下,嘴长得极大,几乎占了整个巨大头颅的一半也多,满口雪亮尖利的长牙,一只巨爪高高抬起,重重向着地上一落,仰头向天,发出一声怒吼,声音震耳欲聋,将殿上鲛人口中冒出的烛火都震得颤了三颤。 苏离也惊道:“饕餮!怎的竟然活了!” 叶歌神色凛然,手握乌追宝剑,沉声道:“大家退后。” 众人眼睛直直看着那只饕餮,脚下慢慢向后退去。那只上古凶兽想是也已看见了他们,怒吼过后,发出沉重的喘息之声,向着殿内一步步走进来。 苏离一把拉住叶歌手臂,大声道:“叶大哥,怎么办?” 叶歌回头看她一眼,沉声道:“此处再无退路,等下我把它引开,你带着他们出去。” 苏离用力摇头,“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 叶歌眸光一闪,正想说话,却忽然脸色一变,紧紧盯着冥殿门口的那只饕餮,低声道:“不好。” 苏离顺着他目光回头一看,脸色也已变了,却见那只饕餮竟然张开巨大的血盆大口,一口将离它最近的一个跪着的鲛人吞入腹中,咯吱声响,令人反胃。那只鲛人于它来说还不够塞牙缝,几下变吞咽进去,身后粗大的尾部一摆,竟已走上前来,转头向着另外一侧的鲛人走去,尾巴扫过方才被它吞食鲛人身后的石柱,轰隆声响,就连脚下都似乎摇了一摇,那道一人堪堪能够抱合的朱红石柱,上面竟已现出几条蜿蜒的浅色细纹。 “饕餮贪婪好吃,若任它这般吃下去,必定会将这些鲛人吃光!” 叶歌摇头,慢慢的道:“不止是吃光鲛人,只怕这座地宫,也将分崩离析,毁于一旦。” 赵瑗看见那只巨大狰狞的怪兽,早已脸如土色,上下牙齿不住打颤,看着叶歌道:“叶兄……这、我们、我们该当如何?” 叶歌眼睛冷冷盯着那只饕餮,只说了一个字:“战。”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而起,从饕餮背部绕过,足尖在它椎骨上轻轻一点,居高临下,向着它巨大的头颅挺剑便刺! 剑歌行 第三十三章 背水一战(二) 那只饕餮看起来虽然笨重,反应却极是迅速,叶歌宝剑还未到它头顶,便已猛然转回头来,向着叶歌张开巨口!叶歌长剑走空,若再向前必定要送进它的嘴里,鼻端闻到极浓重的腥臭味道,令人欲呕,当下身子一旋,在半空一抬,便向着他重重踏来,叶歌飞身闪开,手腕一抬,剑走偏锋,斜挂那只饕餮的前爪,他出手如电,这一剑直从那巨兽左爪之侧划过,剑锋贴着它脚腕而过,耳边竟像听到宝剑刮在生铁之上的声音,坚硬如石,要知乌追剑就算是砍在石头上,也可斩为两半,而现在这只巨兽的脚爪,却好像是精钢铸成一般,赤红色的刚毛之下,就连伤痕都看不出一条,巨爪翻起,身子一纵,向着叶歌头上扑来!眼前忽然白影一闪,一声娇叱,一道寒光直向巨兽左侧攻去,却是苏离。 岳小珂躲在一根巨大的石柱之后,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叶歌,心急如焚,她方才偷偷试过,这只饕餮巨兽,洗碧珏对它亦是毫无作用,眼见着乌追宝剑砍在它身上,都像是瘙痒一般,心中更骇,忽然转头向着完颜烈道:“你不是会武功,为何不上去和那怪物拼斗!” 完颜烈斜斜看她一眼微笑道:“已经有人上去拼命,我还为何要去?小珂姑娘既是汉人,难道竟没有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句俗语么?” 小珂气的肺都要炸了,冷笑道:“我见过不少蠢人,但像你这般蠢的还是第一次见!甚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那饕餮赢了,你又有甚么利可得?” 完颜烈想了想道:“若是叶歌赢了,我自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嬴政棺椁,自然赚到,若是叶歌和那位苏姑娘死了,我也不会亏,因为我至少还能得到两样东西。” 小珂冷冷道:“甚么?” 完颜烈笑道:“第一件东西,是你手里那半枚碧玉戒指,第二件……就是你。” 小珂银牙都要咬碎,冷笑道:“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十分如意,连我这样一个怪物都要算计进去,只不过,若是叶大哥被那饕餮害死,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么?” 完颜烈悠悠然道:“那东西虽然凶狠,却终是个畜生,我想从这出去,自然有办法。再者说,就算是方才那个千年的厉鬼,都杀不死叶歌,我正想看看,他到底有甚么本事。” 小珂看着他,胸口气的不断起伏,转眸去看不远处的唐霏,扬声道:“唐二公子,难道你竟也和这个金国人一般蠢么?” 唐霏怀里搂着央金,闻言向她看来,微微笑道:“我倒是觉得,他非但不蠢,说的话还极有道理。” 小珂点点头,心知这两人都是狡诈自私,与他们多说无益,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央金在唐霏怀里,抬起头道:“唐公子,你从前认识小珂妹子?” 唐霏一笑,“岂止识得,我和她打小相识,熟的不能再熟。” 央金皱眉道:“你们是朋友么?” 唐霏向着小珂瞥了一眼,冷冷微笑,“当然。” 眼睛摇头道:“可我觉得不像。”想了想又道:“唐公子,你方才的话是气她的对不对,我知道,你绝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叶大哥和苏姐姐死,就像……就像当初在岳麓山,你救我一样……”说到最后,脸上泛起淡淡红晕,声若蚊吟。唐霏低头看她一眼,唇角勾起,温柔道:“自是如此。” 此时叶歌苏离,已和那只饕餮大战了三十余回合,他两人方才在那两座殉葬坑中,先战白骨,后战琴姬,本已十分疲劳,现下这只饕餮虽是畜生,却凶猛无比,阴险狡诈,就算两人联手,虽然能在它身上添上一两道伤口,却都微不足道,根本不能伤到它要害。 小珂在石柱后看得明白,大声叫道:“叶大哥,刺它眼睛!” 叶歌听见她声音,心中苦笑,这一点他早就想过,方才有苏离从旁助战,几次三番想切入它身前,刺它腋下眼珠,但这饕餮好似能懂人心,每当他抢身而上,便会利用巨爪利齿,向他攻来,苏离的剑砍在它身上,丝毫无伤。收敛心神,正待再度寻找机会,却见那只饕餮忽的将两只前爪扬起,露出柔软的下腹,上面无毛,却生着无数密密麻麻疙疙瘩瘩的鲜红肉瘤,看起来极是恶心恐怖。正自一愣,却听它忽然张口,发出一声叫唤,这声叫唤和之前的怒吼不同,竟像是一个婴儿啼哭之声,随着这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婴啼,饕餮下腹之上那些丑陋的红色肉瘤竟都依次爆开,散出一阵血雾,还有一阵刺鼻的腥臭之气。 叶歌神色一凛,大声叫道:“阿离,闭住呼吸!”话音刚落,却见从饕餮那张血红的巨嘴里,蓦的伸出两条鲜红的东西,粗大如同蟒蛇一般,一条向着自己,另一条向着苏离疾速卷去,一声怒喝,挥剑去斩,那饕餮似也畏惧乌追,见乌光斩来,蓦的将那道长舌缩了回去。另外一边,苏离也同样用自己的宝剑去斩,剑锋刚刚触到那条湿答答的长舌,那舌头却忽然反转,猛地卷住她腰,苏离一声惊叫,无法挣脱,双手握剑在那条舌头上猛戳猛刺,虽然将那舌头刺出无数血口,冒出腥臭的血沫,却根本无法将那舌头斩断,被那长舌卷着,双脚离地,竟向着那张布满利齿的大嘴里送去! 叶歌大喝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剑去斩拿到长舌,急怒交加之下,一剑斩下去,鲜血四溅,竟然将那条舌头齐根斩断,苏离带着那半截紧紧缠绕腰上的血红长舌,远远摔了出去。叶歌也顾不上那只饕餮,施展轻功纵身过去,一把将苏离抱在怀里,大声道:“阿离,你怎样?” 苏离本来已经脸色苍白,此时见叶歌拼了命的救她,脸上竟又红了起来,只觉方才就算是死,也已值了,一双明眸秋波盈盈,凝在叶歌脸上,只幽幽的唤了一声:“叶大哥……” 叶歌来不及说话,因为他已听到身后饕餮如同婴儿般的啼叫之声。还未回头,身后已传来一阵怪异声响,接着一股劲风袭到,抱着苏离向旁一滚,躲过了饕餮重重射向他后心的长舌,却感到有甚么腥臭的液体,沾落在他的脖颈之上,不知是甚么东西,一沾到皮肤,竟像是皮穿肉烂般的剧痛,一惊之下,便向左边一根石柱后躲去,借以喘息。身子刚刚绕到石柱之后,便听一声巨响,面前粗大的立柱从中断裂,轰然塌下,露出石柱之后那张丑陋的凶兽之脸。叶歌怀里抱着苏离,一时无法挥剑去砍,只得先行避让,只是脚下刚一后撤,便见面前那张兽脸猛一张嘴,一股黑黄色的液体好像下雨一般向着他兜头喷来,大惊之下将怀中苏离用力一搂,护住她头脸,同时飞身疾退,却还是有些不及,几点腥黄的液体好像雨点一般飞溅在他脸上,其中一滴竟落进他右眼之中。 刹那之间,剧痛钻心,好像被人用刀生生将眼珠割掉一般,一声怒吼,右眼之前血色闪动,接着一片漆黑!耳边只听到有人一声惊叫,接着胸口之上给甚么重重一撞,好像千金铁锤,砸的他心胆俱裂,喉间一甜,一口鲜血猛然喷出,身子也倒飞出去,后心撞在另外一根石柱之上,缓缓滑下,双手抱着苏离,单膝撑在地上。 岳小珂在石柱之后看得清清楚楚,脸上神色一凝,忽然拔脚跑了出去,身后传来央金的大叫之声:“小珂妹子!”银牙紧咬,头也不回的跑到距离那只饕餮最近的一根石柱之后,眼见着那只凶兽已扬起双爪,便要向着叶歌头上扑下,探出头去,玉腕一挥,一道雪亮的光芒从她手中激射而出,向着那饕餮肋下的一只眼睛直直射去! 那只巨兽虽然庞大凶狠,却也机敏的紧,那道银光还在半路,便已回过头来,巨大的身躯微微向旁一侧,那道寒光正打在它眼睛旁三寸,虽是三寸,却是生死之距,好像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颓然落下。 剑歌行 第三十三章 背水一战(三) 小珂眼见叶歌双眼紧闭,脸色一片苍白,紧抿的唇边好像渗出丝丝血色,心头狂跳,脚下发软,不知他到底伤到何种程度,方才自己的袖箭没有伤到饕餮分毫,那巨兽大口一张,便要向叶歌扑去,情急之下,从石柱后面纵身而出,她没有轻功,只能拼命向那布满鲜红鳞甲的巨大身躯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你别吃他,来吃我!”说着玉手一扬,又是三道寒光闪过。 这一次距离比方才近的多,但因为是奔跑之中,还是失了准头,那三支袖箭有两只都打在饕餮肋下眼睛之旁,中间那只,却堪堪打在那只血红的眼睛边缘,像是刺入一点,摇摇欲坠。饕餮吃痛,一声怒吼,不再去扑叶歌,庞大的身子迅捷无比的扭转过来,向着小珂一扑而至。 叶歌也已听到小珂的喊声,用力睁开剩下的一直左眼,却见她一身白衣,银丝飞扬,正向那巨兽跑去,一瞬之间,心头巨痛,后头却似被甚么哽住,用尽全力才能怒吼出声:“快闪开!”却已晚了,眼见着三支寒光一同射在饕餮身上,不知打中了这怪兽哪里,竟然掉头向她扑去。 小珂见那饕餮张牙舞爪的扑来,银牙一咬,转身从身后抓过一只跪着的鲛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那鲛人向着饕餮扔去,自己转身跑向身后石柱。那鲛人身体不重,给她一抛,竟然也抛出老高,却见那饕餮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那只鲛人咬在口中,利齿一错,四分五裂,吞咽下肚。小珂耳边听见怪兽巨齿咬在人肉上的声音,毛骨悚然,也不敢回头去看,刚想向着前面另外一根石柱跑去,却听身后一声巨响,接着后心上给甚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大叫一声,摔倒在地,骇然回头,却是那只饕餮用头撞断了她身后石柱,碎石崩塌,小珂大大睁着双眼,想从地上爬起来,身子一动,后心便是一阵剧痛,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艰难的将身体向后移去。 眼睁睁看着那只浑身赤红的饕餮在她面前人立而起,发出婴儿一般的鸣叫之声,接着两只前脚重重落地,巨大的身子一纵,便要向她扑来,耳边只听见央金带着哭音的大喊“小珂妹子!”还有叶歌撕心裂肺的吼声,眼角余光像是看见他踉跄站起,飞身向着自己这边而来,可是他已受伤,身形已不如平时之快,况且就算是和平时一样快,也决计快不过这只上古凶兽!眼睛用力一闭,长长的睫毛覆住眼睑,心中笑道:罢了,原来那琴姬说的没错,我顾荣安非死不可,只是我死了,叶大哥他们又能否脱身? 正自闭目等着那两排利齿插入自己身体,却忽然听见那只饕餮发出一声怪叫,声音并不像婴儿啼哭,也和方才的怒吼不同,好似带着一些痛楚,睁眼一看,见那怪物并未扑上前来对她撕咬,而是四脚在地上乱蹬,狂暴不安,猛然回身,甩动自己冒出阵阵青烟的尾巴,重重喘息着望向冥殿门口。叶歌此时终于抢到小珂身边,一手抱着苏离,一手持剑,挡在小珂身前,两人的眼睛,也都随着那只饕餮,看向殿门之外。 洞开的血玉门外,传来几声清晰的脚步声,随着这阵脚步声,一个人已慢慢从殿门之外走了进来,一身白衣,碧玉腰带,斜飞双眉如剑,漆黑双目如星,一手负于身后,站定殿门之外,唇角微微挑起,扬眸看着那只饕餮。 小珂看见这个人,心里一时不知是何种滋味,只觉眼中又酸又涩,控制不住的要哭出来,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唐傲……” 唐傲听见她的叫声,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转眸向她看来,似笑非笑,眸色却又好像说不出的温柔。 叶歌也已看见唐傲,呆呆愣住,他自然没有忘记苏映雪所说之言,唐傲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而他对唐傲,也的确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虽然自小并未相处,却在见他第一面时,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难道这便是亲缘之故?自从唐门一别,他实没想到唐傲竟会出现在这里,转而却又明白,她在这里,他又怎能不在?在唐门他对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唐傲对她的感情。 “叶歌,好久不见。”唐傲目光自小珂脸上移开,看了叶歌一眼,淡淡微笑,忽然扬手,抛过一件东西。叶歌伸手接住,却听他道:“这包药粉,吃一半,剩下的一般洒进眼睛里。”叶歌并不犹豫,按照他说的将手中纸包打开,向嘴里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洒进自己剧痛的右眼之中。说也奇怪,这些药粉一洒进去,本来如同火炙的眼珠竟然感到一阵清凉,剧痛大为减轻,耳边却听唐傲笑道:“若是已经不痛,就放下苏大小姐,与我并肩一战。” 叶歌用左眼看着他,竟然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微笑,扬声道:“好!”回身将苏离放在一根石柱之后,小珂眼睛看着唐傲,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咳出了一口鲜血。唐傲用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唇角鲜红的血迹,眼中闪过丝丝痛色,右手在身后紧握成拳,用力咬牙,向着叶歌笑道:“烦你将我的小珂也放到一边。” 叶歌闻言微微一愣,“我的小珂”这四个字,温柔至极,霸道至极,却也缠绵至极,温柔缠绵到让他的心,狠狠一痛。回身来到小珂面前,却见她一双明澈眼眸只是深深望着唐傲,心中更痛,弯腰将她抱起,和苏离放在一旁。 刚把小珂放好,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悠远阴森的巨吼,震得整座殿里已经破损的碎石乱瓦纷纷落下,回头一看,那只饕餮已竖起一身鲜红鳞甲,向着唐傲猛扑过去,当下不再犹豫,撤剑回身,飞身点上身旁石柱,纵身掠于巨兽背上,双手持剑,向着它脖颈与椎骨的间隙狠狠插去!这一插,竟然将乌追剑插了三分之一下去,一股鲜红血水冒出,饕餮一声怒吼,腾身跳起,想将叶歌从背上甩下,怎奈叶歌双手牢牢抓着乌追剑,怎样都甩不下来。 唐傲眸光一暗,飞身上前,指尖银光一闪,三道银光已从他手中飞出,和小珂所发的袖箭不同,唐傲的暗器,如同流星,不但快,而且狠,眨眼之间,已到了饕餮腋下,正中一支袖箭,不偏不倚的射入那一只血红的眼珠之中,直没至柄,鲜血四溅!饕餮这一下,好似痛的发狂,竟然猛的跳跃起来,接着重重跌落地上,这一下直将叶歌震得五脏移位,伸手用力拔出乌追,从那庞大的身躯向旁滚落。 那饕餮已然暴怒,见他滚落身旁,抬起尖利的巨爪,便向他当头拍下,叶歌单膝触地,扬头见他一爪拍下,不敢硬接,向旁翻身退去,只听方才自己所在之地一声巨响,碎金四溅,竟是地上的一块金砖已被饕餮拍碎。 唐傲身形灵动,倏忽已到了巨兽左侧,右手一扬,又是三道银光向着它左侧肋下眼睛射去,这饕餮不愧是上古神兽,颇有灵性,狂躁之下身子一退,俯下巨大的头颅,挡住了唐傲的三支袖箭,同时猛的向前一扑,张开巨口向着唐傲咬来!唐傲一声长笑,身子忽的向右一翻,左脚脚尖正正踢在饕餮下颌之上,他这一脚,用了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竟将那怪兽巨大的头颅踢得向旁稍稍一歪,同时借着这一踢之势,身子凌空倒翻而起,飞身站在了饕餮头顶之上,在它天灵盖上狠狠一脚跺下,饕餮猛的仰头,张开大嘴,想将他甩下吞食,唐傲却早已飞身而下,半空之中,左手忽然一挥,一个黑色的小瓷瓶直直向着饕餮嘴里飞去,穿过排排钢牙利齿,落入它咽喉之中。 就在唐傲与饕餮缠斗之时,叶歌已从侧面抢上,剑势如虹,一剑刺入怪兽仅剩的左眼之中,剑拔血飙,带出了一颗血红色的眼珠。 这一下,这只饕餮两眼皆盲,剧痛暴怒之下,狂性大发,它再看不见敌人在何处,索性也不再看,跳起身来,横冲直撞,见人便咬,眨眼之间,已将七八个鲛人咬碎嚼烂,支撑整座冥殿的石柱,也又被它撞断了七八根,整座大殿隆隆摇动,从殿顶之上落下纷纷碎石瓦砾。 唐傲不再理那饕餮,飞身落在小珂身前,一把将她抱起,足尖轻点,已掠到了冥殿之外。轻轻将她放在另外一侧的血玉饕餮之侧,便要起身,小珂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轻声唤道:“唐傲。”唐傲身子微微一顿,俯身在她额上一吻,柔声道:“你等我。”温柔拉下她双手,又深深看她一眼,身子一转,飘然又进了石殿。 叶歌见唐傲将小珂抱出去,本也想抱苏离,却见旁边抢上一人,将苏离抱起,向他笑道:“叶少侠不必担心苏姑娘,我自会照顾于她。”此人一双眉眼弯弯,完颜烈。叶歌剑眉一皱,伸手向他怀中去抢,大声喝道:“把她给我!”完颜烈哈哈一笑,身子已飘然而出,“叶少侠还是专心与那怪物拼斗罢,你已受伤,就算来追,也未必是我对手。”正自笑着,忽见面前白影一闪,一个男人的声音笑道:“他不是你对手,那我呢?”完颜烈愣了一愣,定睛一看,立时浑身发麻,牙齿痒痒,面前这个黑眸如星的男人,不是那个在临潼茶楼上给他下三步销魂的唐傲又是哪个?他方才就已认出唐傲,和唐霏对视一眼,各怀鬼胎,巴不得唐傲和那叶歌一起,被这凶兽嚼烂吃了,不想他二人联手,竟是如此厉害,转眼之间,就废了饕餮两只眼睛,眼珠一转,想起方才叶歌独自苦撑之时自己和唐霏袖手旁观和岳小珂说的那些话,心中略一盘算,这才抢上前去抱苏离。 唐傲见他发呆,也不说话,脚下上前一步,飞起一脚,直踢他左腿膝盖之处,完颜烈对唐傲简直又恨又怕,见他踢过来,飞身后撤,大叫一声:“唐兄弟,你还不出来!”还未叫完,左腿弯处便给人重重一踢,剧痛之下,左腿一软,竟然半跪在地,手臂上给人一抬一拧,接着怀里一空,苏离已然到了叶歌怀中。 唐傲转头看向叶歌,“既已救出你的女人,可要出去这里?” 叶歌听着他话,微微一愣,他虽然抱着苏离,却从未将苏离当作是他的女人,在他心里,那个白衣金带眉目盈盈的小姑娘,才是他一生所系,永难忘怀,可是,她是他仇人的女儿,他不能……不能爱她…… 看着唐傲,摇了摇头,“还有一个女孩子,也是我的朋友,而且……我还要进到地宫的寝陵之内。” 剑歌行 第三十三章 背水一战(四) 唐傲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忽然转头,脸色一变,冷声道:“再晚一会儿,这里便要塌了。”只见在那只饕餮的狂暴淫威之下,这座冥殿里的石柱竟然已经倒了十之八九,殿顶倾斜,只靠四根立于东南西北的赤金柱子撑住。 叶歌冷声道:“我必定要赶在这四根柱子倾塌之前,杀了那只饕餮。”说着飞身擦着饕餮尾部过去,将苏离和小珂放在一处,重又飞身回来,长剑一挺,仗剑而上。 他这一次,剑法陡变,竟然好像步上天阶,凌云直上,剑势空灵,飘渺难测,那只饕餮本已瞎了双眼,看他不见,此时更加支撑不住,转眼就被叶歌斩下了口中的另外一条血红的舌头。 唐傲回头,看着完颜烈,接着目光一转,微微笑道:“二弟,既然你在,为何还不出来?” 却见那边一根赤金柱子后面慢慢转出一个紫衣身影,两眼看着唐傲,笑道:“大哥,想不到你竟也在这里。” 唐傲看着他,淡淡一笑,“你解得了我的三步销魂,自是离我没有三步之远,怎会想不到?” 唐霏脸色微微一变,看了完颜烈一眼道:“原来大哥是为此事不悦,既是如此,那我现在便用三步销魂伺候他如何?” 唐傲一笑不答,忽然欺身向前,转瞬已到唐霏身边,唐霏一惊,脚下情不自禁的想躲,却哪里还来得及,只得瞪眼看着唐傲,干笑道:“大哥,你……你要做甚么?” 唐傲一双黑眸斜斜看他,似笑非笑的道:“二弟果然聪明的紧,懂得韬光养晦,作壁上观。方才在那座殉葬殿里,你是怎样说的?” 唐霏心里一惊,背后已透出了重重冷汗,暗道:原来他一直跟在我身后,那我对岳小珂……岂非全被他看见听见?果然现在问起,只怕不安好心!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赔笑道:“大哥息怒,我那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有叶歌在,他怎舍得让岳小珂死?” 唐傲仍旧看着他,微微笑道:“原来如此,二弟既然知道她是我的心肝宝贝,便也应该知道,谁若是伤到了她,我会如何?” 唐霏听他这一句话,已不只是后背鼻尖冒出冷汗,全身上下,头顶脚跟,无不冷森森的冒出冷气,他和唐傲自小一同长大,他的脾气手段,怎能不知!在唐家堡爹爹眼皮底下,虽有些心中惴惴,倒还罢了,如今在这深埋底下的秦陵地宫之内……太阳看着唐傲好看至极的微笑,脚下情不自禁的后退,别说自己只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别说自己的母亲与他母亲一向不合,便算自己是他的亲弟弟,他也相信,为了岳小珂,唐傲绝不会手下留情。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淡粉色的窈窕人影已从方才那根金柱之后跑上前来,挡在他身前,仰起一张如同水蜜桃般娇嫩的俏脸,看着唐傲道:“你就是唐公子的哥哥么?” 唐傲眸光自这粉衣少女脸上扫过,眉梢一挑,不置可否。 这粉衣少女正是央金,她早已看见唐傲是如何潇洒至极的进来,和叶歌并肩联手,打瞎了那只饕餮的眼睛,却没想到他竟是唐霏的哥哥,直到唐傲微笑说话,唐霏乖乖出去,才算明白。偷偷从金柱后偷看,却见唐傲似笑非笑,俊美风流,唐霏却似很怕他这个哥哥,后颈鬓角不住出汗,脚下慢慢后退,这才终于忍不住,跑上前来。在她心目之中,唐霏是个行侠仗义,俊美非凡的少年英侠,怎能被他这个带着三分邪气的哥哥如此欺侮! 见唐傲不说话,央金心中更气,大声道:“唐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少年英侠,你就算是他哥哥,也不过是现在才赶来,凭甚么指责于他!”她方才听见唐傲只言片语,说甚么“韬光养晦,作壁上观”之类,心中也明白一二,但她始终认为,唐霏之所以不出去和那饕餮拼斗,全是为了留在她身边保护于她! 唐傲听见她话,唇角斜斜一勾,轻笑道:“既是如此,那二弟上罢。”说罢负手闪身,向旁一让。 唐霏武功虽然比唐傲天差地远,心机却是丝毫不输,转瞬便已恍然大悟,放下心来,心中笑道:看不出他对那小丫头,竟爱道这般程度,唐傲啊唐傲,你爱谁不好,偏偏要去爱她,真是上天助我!当下容色一整,向着唐傲点一点头,“大哥放心,我这就去!”说着以衣袖一拂,飞身便向那巨兽而去。 叶歌先前本已占尽先机,却不妨猛然之间,那只饕餮竟然长声嘶吼,暴跳如雷,就连身体,都似比先前又高大了数尺,叶歌一剑刺它头颅正中,却被它一晃脑袋,用力一顶,竟将他撞的飞了出去,摔落地上,口吐鲜血。那饕餮一声长啸,身上万千红色鳞甲竖起,紧接着这些尖利直竖的鳞片,竟然纷纷从它身上箭矢般射出,随着这阵鲜红的箭雨,还有漫天鲜红血水,也喷射出来,溅落地上,金砖随即变为乌黑。 唐霏本来刚想向这饕餮发射暗器,却突然迎面撞上鲜红血雨,大叫一声,拔腿就跑,此时殿门出口已被那饕餮用身体堵住,再也出之不去,只得返身向回一纵,躲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根金柱之后。 叶歌眼见那些鲜血鳞甲扑面而来,却已避无可避,生死一瞬之间,心头浮现的容颜,竟是那张娇俏苍白的脸儿,眸光清澈,笑靥娇柔,小珂……,想到岳小珂,身上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声长啸,竟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早已受了内伤,也中了毒,此时全凭一口真气撑着,脚下微一踉跄,单膝跪在地上,右手一翻,将长剑一横,将体内所有内力全都凝于剑上,抬起仅剩的一只冷冽的漆黑眸子,横剑挥出。 一片鲜红撞于黑色剑上,竟像是撞上了甚么铜墙铁壁,四散溅开,却也有无数细小的碎片,仍旧从叶歌脸前呼啸而过,在他脸上划出道道血痕。叶歌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心脉都要被这一股惊涛骇浪一般的气流震碎,左眼缓缓阖上,口中喷出一股血箭,身子向后飞去,手指无力松开,乌追宝剑脱手飞出,一人一剑,相隔渐远。 就在那血雨鳞甲重新向着他倒卷过来,就要罩在他身上之时,一道白影倏然闪过,左手向右一挥,一件白衣向着叶歌当头罩下,白衣带风,被那些血水喷洒上面,刹那一片血红,那些碎裂的鳞片也都纷纷扎入这件染血的白衣之上,只是触到衣衫表面,却像是碰在了水面之上,向旁四散弹开,并没有刺入叶歌身体。同一刹那,面前那道白色身影飞身而起,右手一探,已握住了乌追剑剑柄,眸中闪过一道冰冷寒光,足尖在地上连点三点,一道漆黑光芒,直直向着正自扑来的凶兽而去! 这一剑正插入饕餮巨大的舌头之中,一股腥臭粘稠的血沫冒出,巨兽一声长嚎,用力一甩,唐傲只觉得地动山摇,再难把持住身体,一声清啸,右手用力拔剑而出,同时左手一扬,一片墨绿色的粉末已洒向饕餮嘴里,正落在它巨大的舌头上,顿时将那些鲜红的血水染成绿色。唐傲右手持剑飞身而下,飘身落在叶歌面前一把将他拉起,低声喝道:“走!”也不管他是不是还能施展轻功,就这样生拉硬拽的半抱半拖,带着叶歌从那饕餮高高扬起的一双巨爪之下穿梭而过,毫不留情的掠出了血玉石门之外! 冥殿之中,饕餮纵声长吼,从嘴里源源不断的流出浓绿的液体,滴在地上金砖之上,冒出阵阵白烟,接着暗黄色的金砖地面,渐渐变为漆黑,饕餮似乎用尽全力,一头向着西南角落一根金柱撞去,一声巨响,金柱崩塌,随着这根支持冥殿四角之一的支柱断裂,本已摇摇欲坠的石殿殿顶,轰然倒塌,浑身血红的上古凶兽,一声长吼,庞大的身躯被压在殿顶落下的巨石之下,动了几动,巨吼声止,再无声息。 剑歌行 第三十四章 地宫飞雁(一) 唐傲听见身后巨响,回头一望,叶歌也用尽全力回过头去,大叫一声:“央金!”怎奈重伤之下声音低哑,湮没在一片隆隆的倒塌声响里。 唐傲剑眉一轩,回过头来,扶着叶歌飞身下了血玉铺成的石阶,抬眸却看见一双如同明珠般明亮的眼睛,正深深的看着他,眸中神色,就是用千言万语,也描述不出,微微一笑,一双明亮的黑眸也定定看着那个少女,问头霸道,刻骨情深。 岳小珂紧紧咬着粉唇,看了他很久,忽然从那只血玉的饕餮身旁跑出,一直跑到唐傲面前,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腰,也不说话,只是抱着。 唐傲眸中光芒闪动,唇边忍不住的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小珂,我回来了。” 小珂轻轻地“嗯”了一声,毫不松手,只是抱着他,方才在那殿中山崩地裂的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唐傲决不能死,若是唐傲死了,她也绝不会活下去!直到现在真真切切抱着他的时候,她才终于感到深深心安,一片满足。蓦然之间,竟然想起了几年之前,在那片夕阳余晖下紫色的草地上,央金对她说过的话,她说,爱一个人,就是像蜜一样甜,像梅子一样酸,像眼泪一样苦,有时候,还会像刀割一样痛,如果你为他笑过,为他哭过,失去他像砍掉你的手一样痛苦,那就是爱了…… 他吻她的时候,会像蜜一样甜,他转身的时候,会像梅子一样酸,他要娶别人的时候,会像眼泪一样苦,离开他的时候,会像刀割一样痛!她为他笑过,更为他哭过,在以为就要失去他的一刹那,她心里的恐惧痛楚,并不仅仅是砍掉一只手,而是生生捏碎了她的心…… 这,就是爱了,是不是? 原来,她一直,都是如此爱他…… 唐傲虽然穿着衣服,却还是感受到她滚烫的眼泪,心中火热,恨不得立时就把她狠狠抱在怀里,只是一手扶着叶歌,另一只手握着叶歌的长剑,只得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笑道:“傻丫头,为甚么哭?” 小珂听见他温柔低沉的声音,才终于有些清醒,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脸上泛起一抹娇红,却不肯看他的眼睛,看了他右手握的乌追剑一眼,“咦”了一声道:“怎么你也会使剑?” 唐傲笑道:“谁告诉你唐门的人,终生就只会用暗器?” 小珂撅嘴,横他一眼,忽然转眼看向叶歌,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角沾着鲜红血迹,神色一变,伸手扶住他道:“叶大哥,你怎么样?” 叶歌眸子半合,淡淡从她脸上扫过,用尽全力抬起手来,推开她手,他的确是身受重伤,五脏受损,痛苦不堪,但方才亲眼看见她扑到唐傲怀中的一刻,那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才是他真正难以承受的。 本已说好斩去情丝,却为何还会如此痛彻心扉! 小珂被他推开,低下眼睛,幽幽叹了口气,抬头对唐傲道:“他的眼睛不要紧罢?” 唐傲摇头,“现在并不好说,我给他的药粉,暂时能压制毒性。” 小珂点一点头,忽然抬手捂住嘴,深深咳嗽,一股腥甜的液体,滑过她口中,控制不住的喷涌出来。 唐傲脸色一变,丢下长剑,松开叶歌,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伸手按在她脉门,切了一会儿,脸色更加难堪,运指如风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然后将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手掌覆在她背后,缓缓用自身真气替她打通方才受损的经脉。 “你受伤了,痛不痛?” 小珂摇头,“不痛。”抬眸看他,真的不痛,这一点痛,怎比得过那些剧毒无比的唐门毒药?转眸向着已经坍塌的石殿内看去,目中焦急万分,道:“央金还在里面!”她对唐霏和完颜烈的死活丝毫不关心,唯有央金,却仍旧牵肠挂肚,万万不希望她有事。 正想忍着全身痛楚进去殿内看看,却见从那血玉的石门之内,相继走出了几个人,却是唐霏扶着央金,赵瑗,还有完颜烈和他身边剩下的两个金国武士。小珂看见央金,眼中一亮,一双明眸情不自禁的弯起,转眼看见唐霏和完颜烈,脸色微微一沉,眸光闪动,低头不语。 唐傲回头也看见他们,神色并未有甚么变化,伸手将叶歌扶坐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给他服下,接着又看了看他受伤的右眼,这才盘膝坐在他身后,将手掌抵在他后心之上,缓缓向他体内输入真气。 叶歌并未晕厥,唐傲所做的一切心中都清楚明白,在他掌中火热的气息传到他体内之时,他的心里,竟然也好像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暖意,但随之瞥见了跪坐在他身侧的纤细白影,这股暖意便化为了一阵浓浓的酸涩。伸出右手握住了放在自己身边的乌追剑,稍稍动了一下,挣扎着站起身来,回头看着唐傲,“方才,多谢。” 唐傲也站起来,微微一笑,“不必。” 唐霏走上前来,看了叶歌一眼,笑道:“叶少侠何必如此客气,我大哥救你,自是因为你是他的兄长。” 唐傲眸光在唐霏脸上一扫而过,微微笑道:“二弟猜错了,我救叶歌,只不过是因为在这秦陵地宫之中,多一个人,就多了一分可能活着出去,也多一分可能找到我要早的东西。” 唐霏一愣,盯着唐傲道:“大哥到骊山秦陵,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岳小珂?” 唐傲看了小珂一眼,淡淡一哂,“我到这里,是为了找一件绝世宝物。” 唐霏眼珠转了转,问道:“甚么宝物?” 唐傲转头看他,似笑非笑的道:“你不知道?” 唐霏低头不语,他在唐傲面前,从来都难以占到一点先机。 央金在他身旁,忽然道:“方才那座宫殿崩塌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大殿中央的那块金砖裂开了一道缝。” 唐霏低头看她,“甚么?” “我看见那块金砖从一侧裂开了一道大缝,里面好像有光透出来。” 叶歌自也听见了她这句话,蹲身下去看了看苏离,却见她还是昏迷不醒,一张娇艳面容苍白如纸,唇角血迹殷然,不禁低声唤道:“阿离,阿离,你醒醒。”苏离秀美紧蹙,咳了一声,并不睁眼。叶歌转回头对着唐傲道:“她为何昏迷不醒,是否也中了毒?” 唐傲看了苏离一眼,点头道:“没错。”说着又拿出一粒药丸递给叶歌,“这种守墓神兽身上的剧毒,我也未必能解,尽力一试。” 叶歌默然,接过药丸给苏离服下,站起身道:“我还要再回去一趟。” 央金大声道:“叶大哥,我们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你还回去做甚么?” 叶歌道:“正因为我们千辛万苦才能走到这里,我才不能功亏一篑,前功尽弃。你方才说看见那块金砖之下有亮光,只怕便是秦皇嬴政棺椁所在。” 完颜烈笑道:“不能功败垂成,正是如此,我也要回去一看。” 小珂回头去看唐傲,唐傲站在她身后,微笑不语。 叶歌环视几人一眼,慢慢的道:“这座冥殿之下是不是秦皇陵寝我并不知,但只怕更加凶险重重。”目光落在央金脸上,点头道:“央金,你留在这照顾阿离,等我回来。”央金方才被那饕餮惊吓,到现在还惊魂未定,况且更挂念苏离伤势,闻言点了点头,走到苏离身旁跪坐下来。叶歌顿了一顿,转眼看着小珂,“你也留在这里罢。”小珂一笑,淡淡的道:“我费尽千辛万苦,差点丢了性命才能走到这里,怎能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叶歌一愣,看着她眼睛,却见她一双清澈眸子光芒闪动,清冽如水,心中砰然而动,随即转过头去,“既是如此,那便多加小心。”说着强运内功护住心脉,当先向着面前已经塌剩一半的宫殿里走去。 央金所言果然不假,方才的那块金砖,以及你被殿顶的巨石埋住一半,在这露出的金砖之下,果然有一道两指粗的缝隙,里面光华流转,似是一片明亮。 叶歌用尽全力,将压在金砖上的断壁残垣移去,伸手到那道缝隙之中,想将那块金砖扳开,却是纹丝不动,脸上留下道道冷汗,嘴唇苍白,忽然拔出乌追宝剑,向着地上用力砍去,乌追剑虽是宝剑,只是这一次,不知是因为他重伤无力,还是这块金砖太过坚硬,剑锋砍过,只有一道道淡淡白痕。叶歌额上凸出条条青筋,一声大吼,用尽全力的一剑看下,却见乌追剑刃浅浅嵌入金砖之中,而那块金砖,却依旧完好无损。叶歌右手紧握,指尖泛白,忽然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小珂在他身边,见他吐血,大惊之下,一把将他扶住,大声道:“叶大哥,你不要这样!”想是太过惶急,清澈的声音里也带了颤抖哭腔。 叶歌用力一甩,却未能见她甩开,抬起左手,想把她手拉开,手掌触到她略微冰冷的小手,心中重重一颤,竟然情不自禁的紧紧握住,岳小珂,岳小珂……,为甚么,要让他遇见她!为甚么,要让他……爱上她! 小珂看着他痛苦狂乱的眼神,嘴唇也已发抖,拼命抱住他道:“叶大哥,你已经受伤了,不能再这样伤害自己!这块金砖,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一定可以打开!” 叶歌紧紧咬着牙,强忍着想要一把抱住她的冲动,用尽全力将她推开,颓然半跪在地上。 唐傲站在一旁,伸手扶住小珂被叶歌推的几乎站立不稳的娇躯,淡淡的道:“这块金砖,上面篆了符文。” 完颜烈对叶歌的痛苦毫不在意,这下听唐傲说什么符文,顿时来了兴致,上前蹲在金砖之前,看了一会儿,大声道:“果然有字,只是写的是甚么?” 唐霏也走过来,仔细看了一会儿,摇头道:“这不是先秦篆书,鬼画符一般,难以看懂。” 唐傲凝眉看了一眼,淡淡道:“看起来,倒像是藏文。” 小珂脑中灵光一现,转头看着叶歌道:“藏文?央金便是来自藏边,说不定她可以看懂!” 叶歌沉吟一下,点了点头,唐霏转身出去,不大一会儿,叫了央金进来。 央金蹲在地上看了那块金砖一会儿,抬头笑道:“这的确是藏文没错!” 唐霏道:“写的是甚么?” 央金低头又看了一会儿,一字字念道:“东海蓬莱,南海归墟,西方极乐,……北有大秦,四海皆属,与天不老,与地长存,仙福永昌,……天下归心。” 剑歌行 第三十四章 地宫飞雁(二) 完颜烈听罢,一双浓眉皱了一皱,道:“这是甚么东西,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身旁的赵瑗淡笑一声,接道:“我华夏文化博大精深,你自是不懂。” 完颜烈扭头看他,扬眉道:“难道你懂?” 赵瑗欣然点头,“那是自然,这几句话的意思,自是秦始皇就算死后,也希望江山永固,魂魄成仙,以保佑大秦帝国与天地同寿,拓土开疆,永固四海。” 叶歌听了他的解释,眉头仍旧深锁,不发一语。唐傲眼眸低着,敛去眸中墨玉般漆黑明亮的光芒,只是唇角微微一撇,不知何意。小珂低头想了半晌,看了那金砖一眼,又抬头四处看了看,道:“我却觉得,这几句话不仅仅是这个意思。” 完颜烈转头看她,笑道:“那小珂姑娘觉得,这几句话是甚么意思?” 小珂眨了眨眼睛,道:“这几句话里,说了几个方位,东、南、西、北、中,而这里,对应的每个方位,都正好有一件东西。” 唐傲抬头看她,眸中尽是温柔,还有一种隐藏很深的宠溺,唇边笑痕,似有似无。 叶歌转头四顾,果然见在这已经坍塌半边的殿内,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屹立着四根赤金的蟠龙巨柱,除了东方的金柱方才已被那只饕餮撞断,只剩半截,剩下的三根仍然挺立,并无太大损伤,而在这座冥殿的中心,便是他们脚下所站之处,赫然便是那块赤金金砖,这四个方位,竟然巧合一般分毫不差! 小珂一边说,一边抬脚向着最东边的那根金柱走去,那根金柱已断,上面的屋顶塌下,除了那具饕餮的尸首,再没看见甚么特异之物。转身又向着南方的柱子走过去,绕着柱子转了一圈,终于在金柱一侧站住,凝目看那柱子上的蟠龙,微微笑道:“但凡画龙,都不点睛,而这只柱子上的金龙,却是有眼睛的。”说着踮起脚尖,想去按那只金龙的眼珠。一只好看的手忽然从她脸侧伸过,在她之前按下了那只金龙凸起的眼睛,小珂微微侧头,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谁的手。 抬手掠了一下飘落颊边的银丝,转身绕着这座大殿走去,依次又按下了西方和北方金柱上金龙的眼睛,刚刚抬手,却听见大殿中心部位发出巨大的嘎嘎声响,那铺在正中的巨大金砖,竟然缓缓下沉,金砖向下离开地面,缝隙渐大,围在金砖之旁的几人都可看到金砖之下的情景,竟是一片光芒万丈,不是任何灯烛之光,而完完全全都是奇珍异宝所发出的光芒,白的是夜明珠,绿的是猫眼儿,红的是玛瑙,紫的是紫晶,那一片片的珠光宝气纵横交错,映照得这地下的世界一片璀璨。金砖下落到一般便即停住不动,看起来便像是一截阶梯一般,踏足上前,刚好可以借由这块金砖下到地底。 冥殿之上的几人都是目瞪口呆,完颜烈伸手揉了揉眼睛,看着地底的各种宝石,呆呆的道:“这么多的奇珍异宝,若是拿到地上,就是花一辈子也花不完。” 唐霏眼睛也睁得极大,口中喃喃自语,“叶澜沧来过这里,难道这处地方,便是江湖上传言的绝世宝藏?” 赵瑗走上前去,向着地底之下看了一眼,轻轻摇头,“人说始皇穷奢极欲,果然不假,这些绝世珍宝,不知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方能寻到,如此挥霍,秦焉能不亡?” 完颜烈几步走到金砖之前,蹲身便要下去,唐霏忽然在旁道:“此处只怕是始皇嬴政真正的寝陵所在,完颜兄凡事最好小心为妙。” 完颜烈眼珠一转,直起身来,向着身后两个女真武士道:“你两个先下去,看看这地底之下到底有甚么,有没有秦皇的尸体?” 那两个金国武士本来不信鬼神,但这一路走来,惊心动魄,九死一生,早已吓破了胆,再说此番已明知太子殿下是要他两个前去试探,若是底下真有甚么怪物,他二人必定是第一个送死,哪里还敢下去,看着完颜烈一步步后退,口中结巴道:“殿、殿下,我……我们不敢……”话音未落,已被完颜烈欺身上前,一把抓住他两人的脖颈,冷森森的笑道:“莫怕,若是底下有甚么好东西,自然也是先归你们两人。”说着手上用劲,竟将那两个女真武士生生从那金砖陷落之处推了下去! 两人一声大叫,摔落在底下的金砖之上,好在二人都有武功,立时跳起,刚要从金砖上跳下去,耳边却猛然听见一阵嗡嗡声响,像是狂风,又像是狂蜂,一愣之下,还未来得及扭头去看,却见从四面八方,掠过一片金光,好像沙漠中的风沙一般,顷刻就将那两个女真的武士包裹其中。 在殿上的几人耳边只听到两人发出两声惨叫,声音凄厉绵长,不禁毛骨悚然,待到那两人停住不叫之时,那阵金光也已消失,金砖之上只见两人横卧,浑身上下都是金色,五官已看不见,只有一粒粒的金沙嵌在脸上,好像戴了一副金光闪闪的黄金面具。 央金“啊”的一声,伸手捂住眼睛,小珂愤然抬头,瞪着完颜烈道:“他们是你的随从,一路护你平安,你竟然将他们推下去,让他们送死!” 完颜烈瞟了一眼两个武士的尸体,脸上丝毫没有愧疚后悔之色,看着小珂笑道:“小珂姑娘,他们的命本就是我的,能为我而死,应是他们的荣幸,你又何须为他们不平?” 小珂冷冷一笑,不再理他,转头去看唐傲,唐傲就在她身后,见她看来,微微一笑。 叶歌手捂胸口,走到金砖边缘,转身一跃,跳了下去,他轻功极好,足尖只在那沉在半空的金砖上轻轻一点,便即飘身落下,完颜烈和唐霏一齐探头去看,却见四周平静,再没触发甚么机关,这才放心下来,跟在叶歌身后跳了下去。 赵瑗看了小珂一眼,苦笑一下道:“小珂姑娘,能否借你的长绳一用?” 小珂点头,从腰间解下绳索,想要挂在那个缺口边缘,却被唐傲伸手拿过,丢给赵瑗,身子一轻,竟已被他打横抱起,飘身一跃,已轻点那块金砖,稳稳落于地底。 叶歌此时已在地底四处巡视一遍,只见这里只有斗室,堆满奇珍异宝,名贵字画,然而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铜棺铜椁,只有四个陪葬的耳室,位列四方。他方才已在那些金银珠宝中翻找一遍,并没有找到半枚碧玉戒指。 “秦皇的棺椁,难道不在此处?”赵瑗四处找过一遍之后,面露失望之色。 叶歌仔细查看地面,这里的地面不是金砖,都是以上好的玉石铺就,只是每块玉石之间,严丝合缝,再没有好像机关的痕迹。 众人正自茫然,却忽然听见一声清脆名叫,好像是从西边的耳室传来,一齐转头去看,却见从那间珠光宝气的耳室中,倏地射出一道金光,直向着众人面前而来!唐傲眉峰一挑,伸手一拉小珂,飞身躲过这道金光,叶歌也侧身避过,只有赵瑗不会武功,“啊”的一声大叫,把眼一闭,准备等死,却只是感到脸上掠过一阵微风,接着又是一声婉转低鸣,忍不住睁眼一看,却见面前一只金色的鸟儿剪翅飞过,擦着他耳边离开,直从那陷落金砖之处飞了出去,忍不住大叫道:“这地宫之中怎会有金色飞雁?” 叶歌剑眉一轩,飞身进到方才飞出飞雁的那间耳室,却见这间耳室之中到处摆着黄金打造的饰品,金盘金盏,金人金马,只是比之真的人马要小了许多。 完颜烈眼见这些闪着金光的黄金,忍不住走上前去,在那堆金子里东翻西找,拿起一只金香炉,又摸摸一个金美人儿,脚下忽然感觉一阵冰凉,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的靴子湿了一大片,原来在那堆金子底下,竟然有水!他脚上又湿又凉,十分难受,忍不住骂道:“这秦国的工匠实在该死,竟将皇帝的陵墓修得漏水,可不是该被杀头么?” 唐傲听他所言,眸光一闪,抬脚走到完颜烈身边,弯腰翻动几块黄金,果然见到这些金子下面都是湿漉漉的,有一滩滩清亮的水渍,缓缓眨动一下眼睛,笑道:“传言始皇棺椁便是在泉水之下,这里的水若是地底泉水,只怕便是嬴政陵寝所在。” 叶歌闻言走上前来,用力将堆在耳室一角的黄金饰品推在一旁,果然见在墙角之上,有一个小小的眼儿,好像猫眼儿般大,正向外一滴滴的渗出清澈的泉水。几人一齐围拢上去,赵瑗道:“这泉水是从哪里来的,若是秦始皇的棺椁真的在这泉水之下,岂非早已腐坏?” 叶歌半跪于地,仔细看了那泉眼半晌,忽然抬起左手,将食指探入泉眼之中,左右缓缓转动,半晌将手收回,竟自走到那堆黄金之前,在里面翻翻拣拣,不知在找甚么。 岳小珂站在一旁,看着他侧脸,忽道:“叶大哥,你是不是在找这个?”说着举起右手。 叶歌向她手里看去,却见在她雪白的纤手中,正自握着一根手指粗的金销子,这金销子做的极是精巧,下面是三寸长手指粗的销子,上面却打造成一个美人模样,秦时衣装,膝上放着一柄长琴,正自弹奏。叶歌点头起身,从她手中接过那支抚琴美人的金销子,走到那泉眼儿之前,缓缓将它插了进去,说也奇怪,这支金销子似是专为这个小小的泉眼儿打造,契合的天衣无缝,叶歌手指轻轻一转,只听这面墙内发出“喀”一声轻响,像是甚么机关打开,接着那支黄金美人的销子向外一弹,竟从那泉眼儿之中弹了出来,叮当一下落在地上,接着面前那面黄金色的耳室墙壁,竟然缓缓向着地底沉去,微微的震颤之中,几人眼前赫然现出一条黑暗幽深的廊道,随着地势陡然向下,一眼看不到尽头,只能感觉到身上蓦地泛起一丝幽幽冷意。 剑歌行 第三十五章 洗碧玉珏(一) 小珂看着面前暗道,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在这秦陵地宫之中走了这么久,除了最初见到那些俑人和后来有着流沙白骨的殉葬坑,就只有这一处是一片黑暗。背后触到一个人的胸膛,接着耳边听见那个人低声轻道:“不要怕。”睫毛微动,轻咬下唇,有这个人在身边,她不会害怕。 叶歌站在墙边,定定看了那条一直向下的暗道很久,终于抬脚跨进,沿着暗道的石阶向下走去。 一路之上,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一直在这道石阶之上走了很久,也并未遇到甚么机关埋伏,反倒是越往地底走,狭道两旁反倒稀稀疏疏亮起了那种长明不灭的灯火,也不知这条石阶有多长多深,是不是会一直通往黄泉之路,除了叶歌唐傲小珂三人神色淡然不变,剩下唐霏完颜烈和赵瑗,脸上都已露出些微不安之色,若不是因为这条暗道之中已经不再是一片黑暗,只怕便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向下走去。 又走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身上越来越是冰冷,而石阶两旁的长明灯也越来越密,到得最后,几乎是一片灯火通明。脚下转过了第九十九道急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瑰丽恢宏,只见原来那道石阶已到尽头,眼前所见,是一个巨大的宫殿,宫殿四角,点着四根象腿粗,一人高的金色灯烛,里面的灯油应该也是那种南海的人鱼膏所制,异常明亮干净,没有一丝烟尘。除了这四根巨烛,在这座大殿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还分别立着四个人像,都是赤金打造,身上铠甲金光闪闪耀目生辉,竟是四个身披金甲的英武男子,好似天神一般。在这四根金烛和四个金人的拱卫之下,大殿正中,赫然堆砌着四面高大的木墙! 长两丈,宽一丈二,高一丈,全由褐黄色的原木椽子堆砌而成,看起来像是一堵木墙,在这木墙之上,露出一截黄铜的棺椁。 赵瑗看着这堵木墙,眼睛一亮道:“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黄肠题凑’?” 众人看他一眼,都不答言,叶歌慢慢走上前,绕着这四面木墙走了半圈,在南面那堵木墙之前停下,只因那里赫然有一扇木门。 小珂心里砰砰乱跳,情不自禁的回头去看唐傲,唐傲就在她身边,见她回头,唇畔带笑,凝目看她。小珂看见他的笑容,心中立时安定下来,睫毛眨动,转回头去。 叶歌伸手打开面前那扇木门,口中沉声道:“你们都闪在一旁。”话音刚落,自己也已闪身向一旁纵出。只见从那扇打开的木门之中,连珠般射出三支强弩,一径钉在了三丈开外的砖壁之上,透墙三寸,尾端铁翎寒光闪烁。叶歌回头看了那三支铁箭一眼,重又回到那扇木门之前,迈步进去。 木门之内,有一道回廊,两个外室,里面堆满珍珠翡翠,金银珠宝,光是玉佩玉带,就有数条。再往里走,又是一道木门,这次推开,倒并没有劲弩射出,而是从木门两侧,蓦地喷出一阵白雾,几人都闭住呼吸,纵身后退,完颜烈退得稍晚了半步,前额之上沾染了一点白雾,只觉一片湿凉,接着火烧板剧痛,忍不住痛叫出声,唐霏看他一眼,随手扔过一个绿色的小瓷瓶给他,“这里有解毒的药丸,服下一粒。”完颜烈接过瓷瓶,赶忙打开倒出一粒碧绿色的小药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果然不大一会儿,额头上的剧痛便消褪下去,就连四肢百骸,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之感,抬头向着唐霏道:“多些唐兄弟。”唐霏笑了一笑,转过头去。 第二扇木门之后,是一个宽大的后室,里面正中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黄铜棺椁,铜面镶金,还有一些镂刻暗纹,棺椁之上钉了巨大的铆钉,都是纯金打造。 唐霏眼睛看着这一副黄铜棺椁,点头道:“看来这里就是始皇嬴政的遗体所在。” 小珂四下看看,见这座内室之中并无任何陪葬之品,也并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想了一想,转头向叶歌道:“叶大哥,你难道要打开秦始皇的棺椁么?” 叶歌点头,他已看出他父叶澜沧定是未曾来过这里,但他十分想要知道,叶澜沧在那血玉石门上刻下的那几个字,到底意指何物?慢慢走到那巨大的铜棺之前,抽出背上长剑。小珂秀眉扬起,忽然几步走到他身后,伸手拉住他衣袖,低声道:“叶大哥,在墓葬之中开棺不祥,你到底要找甚么,非要打开秦皇棺椁不可?”叶歌转头,缓缓将自己衣袖从她手中抽回,一字字的道:“我要找,我爹拼了命想要守护的秘密。”他的眸光坚决冰冷,小珂一愣,松开手指,眼看着他手起剑落,那排钉在铜棺之上巨大的黄金铆钉,全都贴着棺椁之顶,被斩为两段。 小珂眼看着那几个金色的物事落在地上,心中却升起一阵说不出的寒意,越来越重。 铜椁之内,竟是一口白玉的棺材,冰寒沁体,玉棺里面,是一套木棺,镶金佩玉,华丽非常,同样打开,里面仍旧是一套木棺,九尺长,六尺宽,木质致密,应是上好的梓木,这上面倒并未有多余的装饰,只是浅浅刻着龙纹。 叶歌眼睛看着这一套梓木棺材上的镔铁柳钉,右手握剑,迟迟不动。赵瑗道:“梓木棺材,只怕便是始皇嬴政亲身之棺。”完颜烈向后退了一步道:“这地宫之中厉鬼作祟,秦皇已经死了千年,会不会也化为厉鬼,就和那个琴姬一样?”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乌黑剑风自眼前划过,一声轻响,钉死这最后一道棺木的柳钉,全然被斩断,叶歌抬手,闪电般掀起了这口木棺的棺盖! 众人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棺木之内,生怕从中跳出一具千年僵尸,却见一片平静,除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扑面,再无甚么异状,木棺之内,躺着一个身披龙袍的骨架,身量并不算高,衣衫光鲜完整,尸体上的皮肉却早已没了。说是骨架,却好像也并未烂干净,还有发黑的腐肉贴在骨骼之上,仔细看去,倒更像是一具腐尸。 唐傲伸手将小珂拉进怀里,捂住她的口鼻,赵瑗看他一眼,赶忙也后退几步,掏出一块手帕捂在鼻子上。 叶歌早已闭住呼吸,眼睛在棺内看了一圈,终于落在了那腐尸的嘴里。在那一排发黑的尖利牙齿缝隙,露出一点幽幽的绿光。不只叶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同一刻看见了那抹流转的绿光,唐霏眼睛一亮,完颜烈却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 叶歌看了一眼那具腐尸黑洞洞的眼眶,口中低声道:“得罪了。”伸出手去,捏住那个乌黑骷髅的下颌,稍一用力,那骷髅紧紧咬合的上下牙齿“吧嗒”一声轻响,竟然分开了一道缝隙,叶歌伸指进去,将它嘴里闪动绿光的东西拿在手上。 半枚纯金的指环,半块浓翠化开的碧玉,和在七星迷宫之外,那个神秘矗立的骷髅手中的半枚戒指一模一样,洗碧珏。 小珂也有些呆住,看着叶歌手中的半枚戒指,将自己怀中的半枚掏出,凑到他手边,指环碧玉合二为一,这座巨大木质棺椁的内室之中,骤然闪过一道碧绿光芒! 唐霏目光闪动,转头看了完颜烈一眼,两人眼神交会,完颜烈欺身上前,便要来抢一个和小珂手中的戒指,小珂一愣,飞快的将手收回,背在身后,接着腰上一紧,竟被一个人手臂搂住,旋身而出。唐霏站在一旁,看着那道潇洒白影,眉目隐在暗影之下,微微冷笑,忽然向着叶歌扬一扬手。 完颜烈见小珂跑了,也不去追,双掌一挥,向着叶歌当胸推去,他欺叶歌身受重伤,下手狠辣毫不留情,看样子根本便不是想只抢夺洗碧珏,更是要把叶歌一掌打死! 叶歌见他双掌已到胸前,冷哼一声,左手收回,右手长剑在身前一挥,接着画了半个弧线,从左向右,斜挂完颜烈双手。只听叮叮两声轻响,已有两道寒光落地,完颜烈蓦地感到一阵冰冷剑风袭到,错步撤掌,腾身而起,飞脚去踢叶歌太阳穴,叶歌将头一偏,他这一脚自然踢空,轻身落在那副上好木棺的边缘,没有丝毫停歇,身子一旋,又是一脚飞出。 叶歌受伤极重,又中了毒,此时和他连番拆招,动用内力,只觉得五脏六腑好似翻江倒海一般,那只受伤的右眼也再度剧痛起来,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却没有丝毫退却之意,长剑一挺,迎着完颜烈踢来的脚振臂疾刺,转瞬之间,却见完颜烈纵身一跃,身形快如闪电,倏忽不见,心下微微一惊,怎的这人身法竟然如此之快,一路之上从未见他出手,原来真正低估了他。心念电转,眼前却有些模糊,听到而后劲风响起,想要回身,身体却已有些不听使唤,那只受伤的眼睛蓦地一片漆黑,喉头腥甜,竟然喷出一口血来! 他这口血正喷在四层棺椁最里层的那口木棺之上,渗入白色的棺木,染红了那道浅浅龙纹。耳边只听到岳小珂一声惊呼,“叶大哥!”强自睁开眼睛,正要回身,却忽听面前棺木之中有甚么声音轻轻一响,接着不知从哪起了一阵阴风,这座木头搭建的棺椁之外,四支巨大的金烛火光在这阵阴风之下猛烈摇曳,忽然扑扑两声轻响,四只长明烛火,竟然同时灭了三只! 木椁之内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唐霏眼尖,一眼看见在盛放始皇嬴政的木棺之内,竟然影影绰绰好似坐起一个黑影,纵然他是男人,也不禁毛骨悚然,一声大叫,循着原路飞身而出!完颜烈也看见了那木棺内的诡异情形,再顾不上叶歌,跟在唐霏之后飞身掠出。 唐傲一手搂着小珂纤腰,向着叶歌扬眉道:“快走!”叶歌眼前看不甚清,但那阵阴风吹在身上,却阴森森的好像来自地底,撤剑回身,便想退走。三人奔到来时的第二道木门,身后一阵冷风吹过,眼睁睁的看见本来向里大开的两扇木门好像被甚么人从里推上一般,“啪”的一声合拢,唐傲伸手去拉,竟然拉之不动!回头向着叶歌喝道:“用你的剑,斩!” 叶歌此时神智清明,强自压下周身痛楚,抬手挥剑,向着面前木门一剑斩去,一声巨响,三人尽皆愣住,原本是削铁如泥的乌追宝剑,本应将面前这道木门一劈两半,可如今,长剑剑锋正斩在木门之上,而那扇黄柏木的门,却竟然纹丝未动! 剑歌行 第三十五章 洗碧玉珏(二) 叶歌这一剑已耗尽体内所有真力,胸口如被千金铁锤狠狠一砸,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单膝跪倒在地。唐傲剑眉一皱,飞脚向着面前木门踹去,这一踹之下才觉出不对,落脚之处根本不像是踹在一块木板之上,而是好像踢上了一块千金石板,难以撼动。霍然回头,看着身后那具四层棺椁,额上已有点点冷汗冒出。 大殿之中仅剩的一支长明灯烛光线也变得异常昏暗,照射到这木椁之中的更是微乎其微,却见在一片昏黄灰暗之中,那白色棺木里隐隐约约的黑影竟然渐渐明晰起来,似是一个人形,身上穿着暗黄色的衣饰,和方才所见那具棺木中千年腐尸所穿一模一样。 小珂紧紧抓着唐傲的手,浑身都是冷汗,低头去看叶歌,却见他半跪在地,不知到底怎样,而随着那棺木中人影的清晰,在这间狭小的椁室内,骤然感到一种冰冷的窒息之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只是觉得胸口发闷,呼吸越来越是困难。 唐傲忽然放开她手,双手一扬,一片寒光向着那棺木中的黑影一闪而去,眼见着将那黑影笼罩在落星般的银光之内,黑影默不作声,银光在他身上闪了两闪,便即不见,唐傲修眉狠狠一皱,脚下微一踉跄,伸手捂住胸口,背靠在身后木门之上。 小珂骤然回头,看见他唇角隐然的血迹,一声惊叫,紧紧抓住他手,颤声道:“你……你受伤了?”触手之下,才发觉他永远温暖有力的手掌,此时竟是一片冰冷。 唐傲低头看她一眼,伸手将她拉到身旁,紧紧搂在怀中,两人眼睛都大睁着,盯着那具好像正从四层棺中缓缓走下的朦胧黑影。 这不是人,没有血肉之躯,伤他不到,却足可以要了他们三人的命。 小珂看那黑影似乎,慢慢向这边走过,忽然大声道:“你是秦皇嬴政么?” 那黑影并不答话,仍旧向他们移动。随着他的逼近,小珂只觉得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就要连气也喘不上来。 “如果你是嬴政,有人托我给你带一句话!”用尽全力喊出这一句,却没有对方任何回应,眼前好像起了一阵黑雾,黑雾之后,露出了一张已经腐烂发黑的死尸面容。 小珂心中绝望至极,身子忽然一转,竟已被唐傲拉到身后,将脸紧紧贴在他后背之上,闭上双眼,用带着微微颤抖的清越嗓音大声喊道:“秦时明月,七弦松雪,画眉深浅,入时有无!”这句话喊完,便好像耗尽了全身力气,胸口像被磨盘碾压,娇躯一颤,深深咳出一口鲜血!双手紧紧抱着唐傲,等着自己两人和叶歌一同被那厉鬼杀死,等了半天,却毫无动静,睁眼一看,只见面前黑雾不知何时竟已散去,那方才无比清晰的人影,竟已踪影不见,外面大殿之中,重又烛火通明,定睛看去,却见面前那具四重棺椁,竟然严丝合缝的盖着,那最外层的黄铜椁上,黄金镶嵌,定定看着那具巨大棺椁,不知到底方才所见的一切是幻境,还是现实。 唐傲忍住胸口沉闷的痛楚,回转身来,伸手去拉那扇木门,“吱呀”一声,应手而开,一手拉着小珂,另一只手从地上拉起叶歌,拼命冲了出去。 一直冲出了两道木门,终于来到了先前那座有着金烛金人的大殿,抬头一看,大殿四角的四支金色巨烛火光正盛,全都熊熊燃烧,没有一支熄灭,心下更觉森然可怖,咬牙向着来时的那处石阶拐角奔去。 这半天,唐霏和完颜烈竟然都已踪影不见,同样不见的,还有赵瑗。唐傲心下一沉,唐霏二人从那椁室之中出去,他是亲眼所见,而赵瑗,却并未见他出去,而当那扇木门关闭,阴风四起之时,那间斗室之中似乎也并未看见赵瑗的影子,那么,赵瑗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究竟去了哪里?只是现下情势紧急,虽已发现赵瑗丢了,却也顾不得寻找,奔到那处藏有石阶的拐角,想要抬脚上去,却猛然愣住,面前只有一堵砖墙,哪里有甚么蜿蜒向上的石阶! 一瞬之间,就连心念都未及电转,忽听身后有一点轻微响动,便像是兵将所穿的铠甲抖动一般,霍然回头,大吃一惊,却见本来立于大殿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四个金甲神将,竟然都动了起来!方才进来之时,这四个人都是面向大殿正中的那具巨大的木椁,右手按在腰间,左手执一张巨大的金色弓弩,垂在身侧,箭在弦上!一声轻响,每只弩上都是三支金箭,一共一十二支金弩,飞蝗一般向着唐傲三人闪电般射到! 唐傲回头,低喝一声,“趴下!”左手按着小珂,右手将叶歌一拽,三人一齐趴在地上,只听头顶之上嗖嗖风响,背上感到一阵疼痛,接着面前那堵砖墙之上,从上至下,呈一个品字形,几乎同时钉上了十二支黄金强弩,入砖四寸,纹丝不动。 唐傲虽然躲过了这十二支弩箭,心下却无一点轻松之感,反而更是紧张,侧头看了叶歌一眼,见他似是已经昏迷,心下一沉,为今之计,纵是他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也必须将他弄醒,如若不然,三人极有可能出不去这座大殿。右手运指如风,正想去点叶歌颈边穴道,身子底下忽然一震,接着三人身下的巨大石砖,竟然忽然裂开,露出一道黑漆漆的大缝,唐傲一惊,霍然长身而起,不想三人身子刚刚站起,耳边竟然又传来一阵响动,这一次并不是一阵轻响,而是一种怪异响声连成一片,眸光一扫,浑身尽皆冰凉,却见自己身周这上面黄色砖墙,竟然都裂开了一道道缝隙,在这整面的墙面之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孔洞,随着一阵接连不断好像拨动弓弦之声,从这上面墙壁之上,如同飞蝗暴雨一般,射出数也数不清的黑铁弓弩!唐傲就算轻功再好,也无法同时带着两个人避开这一片箭雨,将牙一咬,伸手向着叶歌肩上用力一推,竟将叶歌推到在地,向着那方才已经裂开的一道缝隙之中滚去,唐傲眼睁睁看着他落下,心中并不知那裂隙之中到底会有甚么,但事到如今,只有听天由命。 叶歌落入地底,地面之上,就只剩他和小珂,伸手一把抱起小珂,足尖在青石砖上一点,飞身向后退去,他耳音极好,方才已经听出,这一阵箭雨,只有自己身周可见的这上面砖墙发出,而自己身后背对的那一面,却没有丝毫声响。他虽从不爱赌,但若赌起来,也绝少会输。但见一道白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飘然而落,从那上面墙上射出的铁箭,尽皆被他躲过,最外的数支,擦着他脚下飞过,牢牢钉在对面墙上。 若没有绝顶轻功,这一场箭雨,只怕早已死了十次。 唐傲眸光凝重,脚下轻飘飘落在地上,刚刚落地,却又倏忽飞身而起,果然就在这一瞬之间,从他身后那面墙上,竟然又射出一排铁箭,这一排铁箭数量虽少,却比方才那上面墙射出的箭弩粗大的多,光是箭杆就有成年男子的两指粗细,若是射在人身上,便是穿个小孩拳头大的洞。 唐傲身在半空,避过那排箭弩,正想落地,却听脑后又是一阵咯吱之声响起,还未等回头,身后又是一排铁箭射到,唐傲心下一沉,暗道:这里的机关十分厉害,像是已经算准了闯入者的方位,强弓硬弩,步步连环,竟让人没有丝毫喘息之机,今日他若不是唐傲,没有自幼苦练飞檐走壁的轻声功夫,只怕当真凶多吉少。心中想着,丹田提气,身子蓦地又子啊空中纵高了两尺,因无处借力,去势已竭,再难向上纵跃,心下想道:若此时两侧这两面墙壁之上再射出弓弩,只怕就真再难躲开。心中刚说完这句话,眼角余光便已看到,同时有两排箭弩,从身旁两侧的墙面之上射出,一上一下,上面那排,像是长着眼睛一般,直直对着他身上怒射而来,下面那排,却在身下三尺,若是自己疾坠去躲上面一排铁箭,就势必要被下面这排箭弩射的稀烂! 一瞬之间,唐傲已心念百转,忽的手臂一振,竟将小珂的身子直直向着空中抛去,躲开那两排弩箭,自己身子就势一折,在空中横着一个翻滚,已躲过身下呼啸而过的大半铁箭,长臂一舒,伸手一握,只听几声金鸣铁响,另外的几支箭弩,已被他顺手握在掌中,掌心之中顿时鲜血淋漓,咬牙挥手,将这几支铁箭就势甩了出去,身子飘然落地,抬头去接小珂。 小珂身在半空,听耳边箭风呼啸,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害怕,不是害怕自己,而是害怕唐傲,怕他躲不开那些密如飞蝗的铁箭。竭力拼命去听,终于听得他飘然落地之声,不禁深深松了一口气。 唐傲看着小珂娇躯落下,张开双臂便要跳上去抱她,正在此时,脚下忽然地动山摇一般狠狠一晃,一惊之下低头去看,却见地上本来平整坚实的青砖,竟忽然整个翻转过来,露出黑漆漆的地底,脚下再不能站,向旁一跃跳出。就在这刹那之间,之间从那青砖翻开之处,毫无任何预兆的激射出三道寒光,闪电一般向着小珂后心射去! 这三点寒光太快,距离小珂也已太近,唐傲脸上蓦然变色,想也不想,抬手一扬,只见三道乌光从他袖底射出,正正撞在那三道寒光之上,一阵清脆金鸣,寒光蓦地一折,向地上坠去。几乎就是同一瞬间,唐傲只觉自己右肩之处猛的一凉,像是被冰水浸了一下,接着毫无疼痛,只是一片麻木,这一下心中的冰冷,远胜于方才被铺天盖地的箭弩包围,身为唐门少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甚么。魂醉清风。 剑歌行 第三十五章 洗碧玉珏(三) 魂醉清风,唐门三大剧毒位列第二,以银针发出,中者身上毫无疼痛,只是身体麻木,无法动弹,如无解药,三个时辰之内,便要慢慢体会自己一点点无法呼吸的痛苦恐惧,活活窒息而亡。唐门之中,有魂醉清风的只有唐门内族,而在这秦陵地宫之中,能使得出魂醉清风的,除了他自己之外,就只有一个人,唐霏。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种冰冷的麻木之感已从肩头蔓延至整个上身,咬牙提气,飞身纵出,用尽全力伸开双臂向小珂抱去。中了唐门的魂醉清风,最为忌讳的便是强自运功,若是将毒质逼入经脉肺腑,便是有解药,也要成为废人。就在唐傲身体刚刚纵上之时,从方才那块翻开的青砖之下,突然又射出闪电寒光,几乎和唐傲一起,向着小珂飞去。 唐傲眼角余光已看到了这几道银光,却已半身冰冷麻木,就连手臂都难以抬起,眼见着这三道银光便要射入小珂后心,猛一咬牙,用尽全力凝集起全身内力直冲各大经脉,霎时之间,感觉身体猛地一热,全身僵硬麻木的关节肌肉竟然都恢复如初,身子向上一窜,几乎横了过来,伸手将小珂紧紧抱在怀里,接着在空中翻转了几下,落在地上。他二人落下之时都是身侧着地,重重摔在地上,竟将身下的大块青砖都砸裂了一道大缝,霍然向着两边裂开,唐傲小珂,便这样从这道青砖的缝隙之中掉落下去。 这块青砖之下好像有一截向下的滑道,两人就这样滑了一段,身体撞到了甚么坚硬的东西,才停下来。 小珂浑身摔得剧痛,胸口也痛的像要碎裂,却顾不得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去看唐傲,方才在半空之中,她好像听见他闷闷的哼了一声,隐隐带着痛苦。 唐傲侧躺在地上,微微闭着双目。 “唐傲,唐傲!你怎么样?”小珂扑过去,一把拉住他手,只觉他手掌冰冷,比方才在那座木头椁室面对那无形的厉鬼之时还冷。 听到她的叫声,唐傲微微睁开眸子,看了她一眼,用力微微一笑,低声道:“小珂……” 小珂跪在他身前,俯身抱住他,颤声道:“我在这,你怎么了,你不许有事,我不许你有事!”一边说,一边掉下滚烫的泪珠儿。她在唐傲面前,总是情不自禁的如此,其实他们两人,到底谁更任性? 唐傲被她抱着,脸上被她的发丝和眼泪拂过,酥酥的痒,眼中闪过一种温柔笑意,柔声道:“我没事,不哭,我怀里有一个白色的小瓶子,你帮我拿出来。” 小珂咬着嘴唇点头,抹了一把眼泪,伸手到唐傲怀里摸了一会儿,果然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唐傲看着她手中瓷瓶,点头道:“从里面倒两粒药丸出来给我吃。” 小珂想也不想,飞快的打开瓷瓶的塞子,将两粒药丸倒在自己手心上,喂到唐傲口中,直到看见唐傲将药咽下去,才好像一根绷紧的弦忽然断了,身子蓦地软了下来,仔细看唐傲的脸,却见他脸色异常苍白,额头鬓角遍布冷汗,只有那双黑色的眼睛,还是一样清冽明亮,深深的看着她。 “你中毒了?”直到此时,她才终于发现唐傲至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 唐傲一笑,微微点头,轻道:“你扶我坐起来。” 小珂伸手抱住他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抱坐起来,却仍旧紧紧抱着他,手掌贴在他背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神色像是说不出的痛苦,又像是说不出的害怕。 “唐傲……你流血了,是不是?” 她手掌触到的地方,一片湿凉,带着粘稠的触感,那是冰冷鲜血的感觉。 唐傲的额头轻轻靠在她颈间,轻声一笑,“是。”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小珂的声音城都哽咽,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发的出来,鼓起所有勇气抬起同样颤抖的手,轻轻摸上他宽阔的后背。 到处都是湿凉的鲜血,还有三支冰冷的弩箭,深深的插在他的背上。 指尖触到冰冷箭羽的刹那,心中剧痛,猛的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唐傲胸前的衣襟。 “唐傲……唐傲!”双手拼命抱住他,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她一生之中,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不管是面对雷八手里明晃晃的长刀,还是唐霏手中剧毒无比的唐门毒药,都没有这样冷入骨髓的恐惧!她怕,怕失去他,原来她竟是如此如此的害怕失去他…… “小珂……”唐傲声音有些虚弱,却仍旧温柔。她抱得他伤口剧痛,心里却泛起一丝带着淡淡血意的甜。 小珂忽然拼命挣扎着绕到他身后,紧紧咬着牙,逼着自己向他后背看去! 没有灯光,只能看见他雪白的衣衫上几乎全都黑了,就在他后心附近,一连插着三支银色的箭弩,看不见有多长,但露在外面的,却只有短短一截。 “我替你把它们拔出来!”眼睛狠狠的盯着那三支银色弩箭上,手指却颤抖着不敢去碰。 唐傲摇头,“不能拔。” 小珂忽然哭出声来:“我不要这些在你身上!你会死的!” 唐傲一笑,“你还活在这世上,我怎么会死,……我舍不得你。”其实他心知这三支弩箭射入极深,这样拔出来,死的更快,他是真的……舍不得她。 小珂紧紧盯着他后背,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咬出鲜血,忽然转过脸去,重又爬回唐傲怀里,死死搂住他腰,将脸贴在他胸前。 他们头顶那块青砖似是已经合上,周围一片漆黑,投不进一点光线。就在这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一个人的笑声,笑的极是温雅好听,“大哥,魂醉清风的滋味如何?还有插在你后背上的三支冰魄银箭,那可是这秦陵地宫中的绝杀之式,你能亲身尝到,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这声音不知是从哪传进了这条暗道,听起来竟然清清楚楚,好像就在耳边。 小珂狠狠咬牙,几乎都要咬出血来,唐傲却只是冷冷淡淡的笑了一下,闭目不语。 “大哥,你为甚么不说话?难道你已经死了?” “大哥,你若还活着,就快些出来,我替你医治,扶你出去。” “……”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说话,唐霏却也并不着急,忽然柔声唤道:“小珂,小珂!你在哪里?” 小珂在唐傲怀里,听着唐霏的声音,咬着牙轻道:“是不是他,刚才暗算于你!” 唐傲轻轻点头,柔声道:“别说话。” 唐霏的声音又等了一会儿,重又悠悠响起,带着盎然笑意,“小珂,我知道你还活着,我大哥方才就是为了救你,才中了那三支冰魄银弩,你乖乖的出来,把那半枚戒指给我,然后我救我大哥出去,你说好不好?” 小珂硬生生忍着不说话,只是贴着唐傲。 唐霏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也不着急,依然笑道:“小珂,你喜不喜欢我大哥?” “……”小珂还是不说话,却把唐傲抱的更紧。 “你难道真的忍心看着我大哥死在你眼前么?我告诉你,我大哥方才不但中了那三支银弩,也中了我们唐门排名第二的剧毒——魂醉清风,你知道中了魂魄清风之后最怕的是甚么么?哈哈哈,你若猜不到,我也可以告诉你,中了蜀中唐门的魂醉清风,最怕的就是动用内力,内力催动之下,毒发更快,就算服下解药,也要成为废人,我大哥刚刚为了救你,强用内力冲破魂醉清风的药力,现下他是不是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小珂虽不应声,身子却已在微微颤抖,她知道唐傲中了毒,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狠辣。抬起头来看着唐傲的脸,却见他底下眸子,微微一笑,“放心,我已服下解药。” “我知道我大哥刚才定是让你喂他吃下解药,但这魂醉清风非同一般,况且你莫要忘了,那三支银箭还在他体内,若不及早拔出疗伤,你以为他还能撑多久?” 唐霏的声音刚落,耳边却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竟是完颜烈,大声笑道:“小珂姑娘,你快出来罢,我保证不伤你一根头发,只要你把那半枚戒指给我,我定会带你回我大太子府上,封你做我的侧妃,我是当真喜欢你,定然说话算数。” 小珂在黑暗之中,狠狠向旁“呸”了一口,骂道:“一对儿狗东西!”抬起头来,看着唐傲的脸,轻声问道:“唐傲,痛不痛?” 唐傲看着她,轻轻点头,“痛。” 小珂忽然直起身在,双手搂住他脖子,将自己微凉的粉唇轻轻贴在他已经冰冷的唇上,唐傲似是微微一呆,接着张口含住她嘴唇,温柔纠缠。小珂尝到他口中带着腥甜的味道,心中好像刀割一样,却也同样泛起一阵带着凄冷的甜意,柔声道:“现在还痛不痛?” 唐傲的呼吸就在她唇边缠绵,低声笑道:“不痛了。” 小珂微微笑起来,用力搂住他脖子,将下颌顶在他肩上,闭上眼睛。 “唐傲,你怕不怕死?” “怕。” “那要是和我一起死呢?” “那就不怕了。” “好……” 第三十六章 生死相随(一) “小珂,你知道我大哥他为甚么不碰你么?”唐霏的声音再度响起,却说了这样一句话。想来他也料定小珂不会回答,接道:“因为他不敢,你身上有十种唐门剧毒,在这个世上,没有国人可以碰你,谁碰你,谁就死,就算是我大哥,也一样不敢。哈哈,你莫要怪他,谁的命都只有一条,就算眼前美人儿如玉,也总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小珂身子猛然一僵,同样身五一震的,还有唐傲。 她的身上有解不了的剧毒她知道,她的血能毒死蚂蚁和狗她也知道,可是,这世上的男人,谁若碰她,谁就得死,她不知道!可是让她浑身冰冷僵硬的,并不是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不能碰她,而是,在这世上,有一个男人,碰了她! “不过我大哥虽然不能碰你,对你却是爱到了家,你知不知道,当年他为你悔婚,硬生生受了雨霖铃一剑,差点没命,你又知不知道,你离开唐家堡的这两年,我大哥丢下唐门诸多事宜不管,流迹江湖找你,整整两年没有回来?” 小珂眼睛定定看着唐傲深黑的双眸,忽然将手放在他左胸心口之上,她记得,在那个地方,有一个深深的伤疤,那样的伤痕,必定伤得极深。 “你满头青丝变白,是因为你体内毒性再也压制不住,就连我大哥也再解不了,小珂,你想不想知道我大哥为你做了甚么事?哈哈哈,这件事早已传遍江湖,将我爹爹都气的吐血。” 唐傲脸上并无表情,漆黑的眼睛宁静如冰。 小珂忽然回头,冷冷开口:“我想知道,你说。” 唐霏骤然听见她的声音,眼中顿时一亮,大声笑道:“我大哥带着你上了渭水之滨的洗药山庄,为求洗药山庄的风衔柳救你,不惜一跪!小珂,你必然知道我大哥何等骄傲,若不是为了你,怎会向那风衔柳折腰?” 小珂慢慢回过头来,直直看着唐傲眼睛,慢慢的说:“他说的,可是真的?” 唐傲眼睛并不看她,似是轻轻笑了一下,淡淡的道:“唐霏说的,你也会信么?” 小珂嘴唇微微颤抖,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一字字的道:“我信。” 唐傲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却隐在黑暗之中没有被她看见,依然不去看她的眼睛,沉默不语。 “小珂,我用我的性命向你担保,只要你和我大哥出来,我绝不会伤他分毫,我要的,只是洗碧珏。” “你若再要犹豫不决,等下我大哥的鲜血流尽,就是神仙也再救他不活,到时候,你可莫要追悔莫及。” 唐傲忽然在她耳边轻轻的道:“你让他进来,说我已经死了。” 小珂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扬声道:“唐傲已经死了,你进来把他的尸体抬出去罢。”口中虽如此说,嘴却撅得老高,心中把唐霏万箭穿心了一万次,狠狠的道:唐傲不会死,死的是你! 唐霏在外面,半晌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小珂,你又在骗我,我大哥若是死了,你保怕早就哭晕过去,怎会如此气定神闲?” 小珂冷冷一笑,道:“我为何要哭晕过去,我小时候在唐家堡,他是怎样欺负我的,把我用铁链锁起来,让我做他的丫头伺候他,虽然灌我毒药的是你,但他明明知道,却若无其事,袖手旁观,在他心里,我也不过是一个供你们随意欺凌折磨的药人罢了,若换做是你,你会为了这样的一个人哭么?” 她一边说,心中却好像被万千钢针刺过,幼时的过往,在眼前一一闪过,想到唐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唐霏折磨却无动于衷,心如刀割,大颗的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眶里滚落,指甲狠狠的插进自己掌心之中。 唐傲听着她话,眉峰微微一动,却只是轻轻阖上漆黑的双眸。 唐霏的声音听起来好似有些诧异,半晌才道:“原来你竟如此恨他?” 岳小珂咬牙冷笑,“对,我恨唐傲,远远甚过恨你。”爱之深,恨之切,能让你恨到心碎的人,永远是让你爱到心碎的那一个。 唐傲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低低的道:“原来,你还是如此……恨我……” 小珂不回答,也不看他,只是向着暗道之上道:“你下来罢,我也受了伤,再走不动,那半枚戒指于我无用,给你就给你,只要你能带我出去秦陵就好。” 头顶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沉寂下来,再无声音,唐霏和完颜烈都不再说话。 唐傲淡淡的道:“他是不会下来的,他也害怕魂醉清风。” 小珂轻轻地道:“那你为何还要叫他下来。” 唐傲道:“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时间教你一些东西。”低下眼睛看着小珂,柔声道:“你想学甚么?” 小珂抬头看着他,道:“满天花雨。” 唐傲一笑,笑容虚弱却仍是好看至极,“满天花雨,你学不了,即使我教给你,你也使不出。” 小珂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她并非真的想学满天花雨,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不论学甚么,都一样学不会。 “我身上有一个很好看的小筒,你拿出来。”唐傲口气温柔,带着宠溺,就好象在哄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小珂听话的将手伸到他怀里,摸了一会儿,果然掏出一个细细的小筒出来,纯金打造,只有人的指头粗细,三寸多长,一端上面布满细细的小眼,另外一端却有两个小小的搭扣,小巧玲珑,极是精致。 “这是甚么?”小珂手里拿着那个小金筒,轻声问道。 “这是唐门的暴雨梨花针,是专门给女孩子用的。” “那你干嘛带在身上,你又不用!”嘴里说着,脑子里却瞬间百转千回,果然想起唐傲向来只用袖箭飞刀,从不用甚么金针银针。 唐傲一笑,“是我姑姑给我的,姑姑自来最疼我,非要我把它带在身上,说世事难料,说不定真有一日,能用得着,今日,便果然用着了。” 小珂不语,低头摆弄那个纯金小筒。 “那个空心的搭扣,是发射暗器的机关,一次一百二十发,可以连发两次。另外一个实心的搭扣,是毒药的机关,在按那个空心搭扣之前先将它扳下,这筒里所有的金针,都会浸有剧毒。” “甚么毒?” “……观音有泪。” “观音有泪?” “是,唐剧毒,排名第一。” “你要我怎么做?”小珂手指收紧,紧紧握住那只纯金小筒,抬眼看着唐傲。 唐傲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唐霏素来谨慎,但他想要洗碧珏,也想要亲眼看着我死了没有,最后必然还是会下来的,只是他怕我用暗器打他,下来之时,定然先下手为强,这里毫无遮掩之处,他若先出手,我们必死。” 小珂咬牙道:“那我先出手杀他!” 唐傲摇头,微微笑道:“你的出手,绝不会比他快。”顿了一顿,眼睛向着黑漆漆的暗道出口看去,接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后出后,也能杀他。” 小珂眼睛一亮,“甚么办法?” 唐傲笑一笑道:“你到我后面,让我靠着你,这样等下我有了力气,就能出手杀他了。” 小珂也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中了毒,还受了伤,就算再有力气,也绝不会快过唐霏,你让我到你后面,是想替我挡住唐霏的暗器,这样我就有机会用暴雨梨花针杀他,是不是?” 唐傲不说话,只是微笑。小珂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依偎过去,重又抱住他腰,将脸贴在他胸口,淡淡的道:“我干嘛要在你后面,偏偏要在你前面。” 唐傲不再开口,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低低的道:“真傻……” 小珂撅起粉唇,哼了一声道:“你才傻,你是一个,大傻瓜!” 两人就这样紧紧依偎着在黑暗之中静静坐着,唐霏始母再没有动静,不知到底还在不在,小珂浑身越来越痛,尤其是五脏六腑,好像都被刀子一刀刀的割过去,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紧紧抱着唐傲。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就连小珂都再撑不住,就算用指甲将自己的手心刺都没有用,双目沉沉阖上,竟然一下昏睡过去,这一下又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身上一阵阵发冷才猛然醒来。 “唐傲!唐傲!”还未睁眼,便轻轻喊出这两个字,唐傲不答,似是还被她抱着,却好像浑身冰冷。小珂浑身一激灵,猛的坐起来,向唐傲脸上看去,却见他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好看的唇也苍白如纸,上面却已裂开一道道深深的血口,身子斜斜靠在身侧的一块石板之上,好像沉沉睡去。 小珂伸手搂住他脖子,将脸贴在他的侧脸之上,轻声唤道:“唐傲,睁开眼睛,不许睡!” 唐傲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一般,他的脸颊冰冷,从来没有这样冰冷过。 “唐傲,你醒过来,不然我再也不可理你!我真的……永远不理你!”冰冷的眼泪不带一丝温度,沾在两人的脸颊上。她忽然明白,如果他死了,就带走了她的生命。 也许是她的眼泪太冰冷,唐傲疏朗的睫毛轻轻动了两下,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小珂,他的眸子仍旧深邃,颜色却已有些浅淡。深深看了小珂好久,终于扯动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艰难开口,“小珂,你……还有……” 小珂见他睁开眼睛,满脸泪水的笑起来,“我在,永远都在……” 唐傲沉沉动了一下睫毛,看着她肋边的泪珠,缓缓抬起左手,用手指为她轻轻拭掉,“我以为……我再睁开眼睛,就……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珂伸手握住他手,笑道:“大傻瓜,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唐傲深深凝视着她,忽然道:“小珂,你还……恨不恨我?” 小珂摇头:“我不恨了。”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恨过他,她对他的那种恨,也早抵过在他刻骨的深情里。 唐傲淡淡微笑,低声道:“我没能保护你,是我一生永远无法弥补的错,你恨我,也是应该的,但你不恨我,我……好开心。”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眸也像要沉沉阖上。 小珂心里猛的一凉,仰起脸来,将自己的唇贴在他已经冰冷的唇上,舌法温柔舔过他唇上的血口,柔声道:“唐傲,你爱不爱我?” 唐傲轻轻伸手抱住她,用尽力气凝视她晶莹闪动的眸子,只说了一个字,“爱。” 小珂笑起来,是真真正正的笑,原来,她一直以来,都在等他的这个字,等了整整十多年。 “答应我,要活下去,不许死!因为如果你死了,我也没法活下去。”她可以和叶歌相忘于江湖,但对唐傲,却做不到,前生宿命,情深刻骨,她要和他,相濡以沫,生死相随。离开唐傲的唇,深深看他一眼,转过身去。 “小珂!”唐傲伸手拉她,却只拉住她一片雪白衣角。 小珂回头,向着他粲然一笑,扬了扬手里的那保纯金小筒,“我要上去看看,那两只狗东西还在不在。”她心中明白,再拖下去,他必死无疑。 唐傲看着她,心如刀割,却没有说一句话,他爱她至此,永生不悔,前生他生,他和她,是否也有此一诺,生死相随。 “上面的机关,应当已全部触发,为防万一,你走我方才走过的路。”顿了一顿,又道:“把洗碧珏给我。”若要犯险,他也要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小珂想也不想,从怀中掏出那半枚戒指,亲手放进唐傲怀中,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向上爬出去。 第三十六章 生死相随(二) 小心翼翼地推开挡在头顶上的青石巨砖,用手撑着两侧,费力爬了上去。暗道之上仍然灯光明亮,满地都是寒光闪烁的箭弩,唐霏和完颜烈都已不见踪影,只有西方的那个金甲的俑人,不知为何竟然倒了。 慢慢直起身子,沿着唐傲方才所走的路向着原先那个有暗道楼梯的墙壁走去,她要先看一看,那条石阶到底还在不在? 刚刚走到那面墙壁之前,瞥眼看见地上裂开黑洞洞的大缝,忽然想起方才叶歌被唐傲一推,滚落其中,不知现在怎样。蹲身下去,向着那黑漆漆的缝隙里张望,轻声唤道:“叶大哥,叶大哥?你在哪?” 刚叫了两声,却听身后有人笑道:“小珂,你终于还是出来了。”回头一看,却见身后唐霏和完颜烈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唐霏微笑看她,一双上挑眸子里说不上是甚么神色,完颜烈眼睛弯如新月,笑吟吟的盯着她。 小珂慢慢从地上站起,回身对着他二人,淡淡的道:“我当然会出来,因为我要出去这座地宫。” 唐霏眼睛在她身上上下扫过几遍,微微笑道:“我大哥呢?” 小珂冷冷的道:“死了。” “当真?” “自是真的,他中了你的毒针,还中了三支银箭,插在后心上,掉下暗道一会儿就咽了气。” 唐霏欣然点头,“他为你而死,为何你却好像一点都不悲痛?” 小珂冷笑一声,“我为何要悲痛,他并不是为我而死,他是为了洗碧珏。” 听到“洗碧珏”三字,唐霏和完颜烈两人眼睛同时一亮,异口同声道:“洗碧珏!”完颜烈忽然向小珂走过来,盯着她道:“拿出来!” 小珂惶然看着他,脚下慢慢后退,一直退到那面金色的砖墙上,再无退路,咬着嘴唇,娇躯轻轻颤抖。 完颜烈看着她水样的眼睛,心头忽然一酥,放柔声音哄道:“小珂,你把洗碧珏给我,我定然不会伤害你。”说着情不自禁的抬手去摸她脸蛋。 小珂越过完颜烈肩头,似有似无的看了唐霏一眼,低头道:“你真的……不会伤害我?” 完颜烈从未听过她如此娇柔的说话,这下不只是心,就连骨头都酥了,哈哈笑道:“自然不会,我带你回去,夜夜宠你。” 小珂垂着眸子,睫毛眨动了几下,抬起雪白的纤手,向怀里摸去,完颜烈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手,等着她掏出那半枚碧玉戒指,却见她摸了几下,却又停住,抬眼看着完颜烈道:“完颜公子,我想求你帮我救叶大哥,好不好?等你救了他上来,我就把我这一关,还有他身上那一半洗碧珏,全送给你。” 完颜烈眉头一皱,想了一想,在方才那间黄黄柏木的椁室里他的确亲眼看见,那另外半枚洗碧珏被叶歌拿到,而叶歌方才也的确是掉下了青砖之下,生死不知,莫说这小丫头求自己救他,就算她不开口,他也一样要把叶歌找到,从他身上拿走另外的半枚洗碧珏。眼睛转了转,忽然一笑,弯眸看着小珂道:“你求我,要怎样求?” 小珂眼中泪水盈盈,看着他,嘤嘤的道:“我愿为奴为婢,服侍公子,只求公子救救我叶大哥!”说着竟然掉下泪来。 完颜烈看见也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心花怒放,他自从认识小珂,一直以来便一直都是一鼻子灰,还差点被那个唐傲要了命,现下那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唐傲终于死了,真是快哉美哉,还有这个一身傲气的小丫头,终于肯梨花带雨的娇声求他,还要为奴为婢,任他享用,当真是心里说不出的舒服满足,当下伸手抬起她尖尖的下颏,笑道:“为奴为婢,日后再说,现在你让我样一下,我就去救那位叶少侠。” 小珂眸光晶莹闪烁,手指却在袖中握紧,掌心之中冰冷紧硬,只要她手指一扳,便能要了面前这个男人的命,可是,唐霏却远远站在完颜烈身后,抱肩微笑!她现在出后,决计杀得了完颜烈,却绝伤不到唐霏! 眼见着完颜烈的嘴唇就要凑合以她的唇上,小珂忽然抬起玉手,伸出两只纤指,轻轻挡在自己嘴唇之前,隔开了完颜烈的薄唇,完颜烈似乎并不意外,笑着看她,小珂看他一眼,轻劝的道:“完颜公子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完颜烈轻声笑道:“自然听过。” 小珂点头,“既是听过,完颜公子便该万千小心,想要洗碧珏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 完颜烈眼睛盯着她,欣然点头,“你果然和我从前见过的那些个女子不一样,我的确……真的有些喜欢你。”说着直起身来,回头看着唐霏笑道:“唐兄,小珂姑娘说的是极是,洗碧珏有两半,我们要先找到叶歌,从他身上拿来另外一半才是。” 唐霏看了小珂一眼,唇边带笑,慢慢走上来,却始终都在完颜烈身后,笑道:“确是如此。” 小珂听见他话,眼睛一转,向着叶歌方才掉落下去的青砖缝隙看了一眼,当先跑了过去,半跪在地,向着黑洞洞的缝隙中大声喊道:“叶大哥,叶大哥!”回头看着完颜烈哭道:“完颜公子,求求你快救救我叶大哥,这么久了,他又受了伤,再不救他,他会死的!” 完颜烈伸手摸上她玉石般冰冷雪白的脸蛋儿,笑道:“你别哭,你一哭,我就想要亲你。”回头对着唐霏道:“唐兄弟,不如我们一起下去找寻叶歌?” 唐霏并不急着下去,眼睛看着小珂,忽然笑道:“小珂,我大哥当真死了?” 小珂转回头,冷冷的道:“你若不信,自可以下去方才那条暗道里看看,恭喜二少爷,从此可以名正言顺的当上唐门门主。” 唐霏一笑,忽然向她伸出手来,“你过来,我要和你一起下去看看。” 他弯腰向小珂手腕抓来,小珂心里一惊,若是被他抓住,一起下去暗道,那她和唐傲,岂非就要坐以待毙,当下情势,若是唐霏和完颜烈她只能杀死一个,那她定要先休养了唐霏!想到此处,右手轻劝一抬,袖中金光一闪,接着数道寒光直向着唐霏浑身上下笼罩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唐霏手腕闪电般一翻,已完颜烈肩上穴道拿住,随手向回一拽,竟已将完颜烈的身体挡在自己身前!完颜烈虽时时防着唐霏,却没想到先出手的是岳小珂,更没想到唐霏先去抓的,竟也是他,本来以他的武功,虽然被唐霏捏住穴道,但也可挣扎闪避,谁料唐霏手指刚一按在他肩头,就觉穴道之上一麻,接着浑身好像被冰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转瞬被唐霏拖在身前,眼前满天金光,接着从头到脚,都是一阵细细的冰凉,想要张嘴惨叫,却发现已经根本叫不出声音,身上好像一块块的碎裂开来,大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小珂刚一看见唐霏的运用之时,心里便即一凉,若是这一次杀不了唐霏,那死的就是她自己!她自己的生死早已不放心上,可是,她的唐傲,还有生死不知的叶歌,都绝不能死在唐霏手上!心念电转,顾不上再看完颜烈的开煞费苦心相,身子向下一沉,便想跞进叶歌掉落的青砖之中。唐霏冷笑一声,伸手将完颜烈一推,快如闪电向着小珂肩上抓去,小珂到底不会武功,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在这地宫之中拼斗了这么久,内伤外伤,精疲力竭,哪里有唐霏一直养精蓄锐,生龙活虎一般,肩上一痛,竟已被他抓住,咬牙回头,拼着被他捏碎肩骨,将手里的纯金小筒对着他脸一扳搭扣,眼见着一蓬金针如同流星飞雨,向着唐霏全身射去,心下咬牙,龟孙子,这下你还不死!这句话还未想完,却见眼前紫影一闪,那满天金针,竟都好像被吸进了那团紫影之中,呆了一呆,还没等反应,自己手腕忽然给人一把拽住,将她从那大缝之中硬生生拽了上来,接着腰胸前相继一麻,竟已给人占为中了身上几处穴道! 唐霏如同美玉的脸就在眼前,身上外衫已经脱下,落在地上,只穿了一件浅紫色的中衣,腰间白色束带,微微挑起的凤眸看着小珂,忽然微微一笑,伸手从她紧握的手中抽出了那只纯金小筒。 “……暴雨梨花,我大哥给你的?”手指把玩着那只金色小筒,抬眼看着小珂,带笑问出。 小珂默不作声,唐傲告诉过她,这种暴雨梨花针保能连发两次,如此,现在已经空了。 “我右面哥根本就没有死,对不对?” 小珂还是不说话,到这个时候,已经无话可说。 唐霏哈哈大笑,“我大哥要你用这个杀我?的确棋行险招,不过他似乎忘了一点,我也是蜀中唐门的少主,这个东西由你来使,怎能伤的了我分毫?”说着将那纯金的暴雨梨花针随手丢在一旁,滚落在后面完颜烈的尸体边。 “小珂,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向着小珂踏进一步,伸手抬起她下颏。 小珂一双明亮的眼睛冷冷看着他,忽然嫣然一笑道:“二少爷聪明绝顶,说出的话总是对的不能再对,还要我说些甚么?” 唐霏一笑,“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小珂道:“我其实怕的要死,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二少爷。” 唐霏点点头,俯下头来,在她耳边轻轻吹气,“你还记不记得,在秦陵地宫入口之处,我对你说过甚么?” 小珂身上轻劝打了一个冷颤,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甚么表情,淡淡的道:“记得。” 唐霏忽然抬手,轻轻握住她肩上一缕银色的头发,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闻,慢慢的道:“小珂,从小到大,你都一直看不起我,是不是?” 小珂冷笑道:“我从来便不愿看你,何来看起看不起?” 唐霏好像也不生气,松开她头发,一双眼睛盯着她脸,笑道:“是么?” 一边说,一边胎起右手,抚上她腰间。 小珂身了猛地一震,眼睛瞪的大大的,咬牙看着他,低声道:“拿开你的手!” 唐霏一笑,只说了一字:“不。”右手抬起,沿着她柔软的纤腰,摸上她胸前。 小珂只气得身子不住颤抖,却咬着牙不肯出一声。 唐霏在她耳边低低笑道:“你怎么不出声,为甚么不哭?” 小珂强忍住眼睛里屈辱的泪水,回眸瞥他一眼,冷笑道:“若是你被一条狗咬了,会哭么?” 唐霏眸光微微一暗,冷冷笑道:“你是怕我大哥听见,受不了罢?”手指用力,在她柔软的胸上狠狠一捏,随即放下手来,笑吟吟的道:“你身上再没带喑器,我大哥真是小气,居然只给了你一件,岂非是让你来送死么?” 小珂眼睛看着地上完颜烈的尸体,忍着方才被他粗暴揉捏的痛楚屈辱,冷笑不语。 唐霏看着她苍白俏丽的侧脸,忽然抬手一把捏住她下颌,强迫她抬头看他,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小珂,我想和你打一个赌,好不好?” 小珂眼神冰冷,看着他笑道:“我并无兴趣。” 唐霏却好像没听见般,自顾自的道:“我们就来赌,若你在这里痛苦呻吟,泣不成声,我大哥,会不会自己从那条暗道里出来……” 小珂心头一震,冷冷盯着他脸,却见他似有似无的笑了一下,忽然伸手握住了她已经冰冷的玉腕,手指轻轻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来回划过,猛然用力,一分分收紧。 小珂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被一只铁钳夹住,铁钳越收越紧,就连她自己,仿佛都能听见自己腕骨发出的清脆声响,像是就要裂开。发鬓之间晶晶亮亮,全是细密晶莹的冷汗,却硬是咬着牙,不出一声。 人说十指连心,其实手腕也是连心的,那种越来越热的剧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心里知道,只要唐霏再加两分力,她纤细的手腕,必定会被他硬生生捏碎,但就算他把她全身的骨头捏碎,她也绝不会哭叫一声! 发上的冷汗已经湿了头发,缕缕银丝沾在她已经汗湿的脸颊上,痛不欲生之下,恨不得唐霏一下捏碎她手腕,也好结束这种永无止境的痛苦,谁知就在最后一边边缘,唐霏的手指却忽然停住,低头看她,柔声问道:“痛么?” 小珂已痛的说不出话来,却仍旧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丝淡漠笑痕,深深喘息。 唐霏忽然用另一只手搂住她腰,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笑出来,我就松手,好不好?” 第三十七章 机关算尽(一) 小珂痛得几乎已经直不起腰,若不是被唐霏点中穴道,只怕早已摔倒地上,耳边好像听见唐霏的话,又好像甚么都听不清,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淡淡的粉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唐霏忽然松开她手腕,抬手一指点在她胸前和肋下两处穴位之上,小珂只觉身子一软,像是被封住的穴道解开,保是却再没力气逃跑,身子软软向前倒去,却被唐霏伸臂接住,倒在他怀里。挣扎着想推开他,却忽然觉得一种怪异的抽痛从他方才戳在自己身上的位置传来,带着尖脱的酸凉之感,瞬间抵到她心房之处,重重吸了一口冷气,却根本开不了口。因为只在一瞬之间,她浑身上下的筋脉便像是给人活生生抽出扭曲,这一种痛,已经不是常人可以忍受,这不是痛彻心扉的痛,因为不管是心还是浑身的血肉都已经麻木,这是一种痛不欲生,那种像被活活抽筋一般的痛不欲生! 眼泪再也无法控制的汹涌而下,破碎痛苦的叫声从胸中直冲而上,就要溢出嘴唇,却忽然狠命抬起自己的右手,重重塞进自己嘴里,刹那之间,牙齿刺破细腻的肌肤,鲜血迸流。 唐霏双后将她搂在怀里,感受着她娇躯的剧烈颤抖和已经浸湿自己肩上衣衫冰冷的眼泪,嘴角漾起一抹说不清涵义的微笑,用务将她贴在自己胸前,低下头去,嘴唇擦过她头顶银白的头发,轻声说道:“小珂,你还能忍多久,你知不知道,人是可以活活痛死的……” 小珂根本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她已经甚么都听不到了,但她还记得,现在用手抱着她的人是唐霏,她想杀了他!只是,现在就算有人往她手里塞一把刀,她也已经再没有力气捅进唐霏的胸膛! 唐霏微笑着,用务拉下她兄弟在自己口中的右手,将她已经满是冷汗苍白的脸按在自己胸前,柔声道:“小珂,你好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求过我了,我想听你求我,你求我,我就饶过你……” 不知为何,他这一句话,小珂却忽然听得清清楚楚,用力睁开已经散乱的黑眸,含糊不清的道:“做……做……梦” 唐霏大笑起来,笑声似是有些疯狂,忽然用力抬起小珂的脸,将薄薄的唇贴在冰冷湿润的额角,另一只手,却猛地去扯她胸前的衣襟! 小珂神志涣散之中,心中一片凄凉,那种钻入心底尖锐冰冷的剧痛已经让她没法再想任何事情,只除了一件事——死。 唐霏的手已经扯开了她雪白的衣襟,手指触到她冰冷柔滑的肩头,好像更加疯狂,口中笑道:“大哥,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看,我是怎样替你痛她的么?”刚刚要去拽下她淡金色的腰带,却听见身后有人淡淡叫了一声:“唐霏。”猛然回头,却见在他身后不远处,淡淡站着一个人,白色的衣衫上浸透了斑斑血迹,脸色枪白,却没有一丝惊慌失措,一双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唐霏看见这个人,猛然哈哈大笑,转回身来,将小珂用力一拉,抱在胸前。 “大哥,你果然没有死,怎么,终于肯出来了么哈哈哈……” 唐傲淡淡看着他,冷冷的道:“放了她。” 唐霏低头看了小珂一眼,见她软软靠在自己怀里,她像已气若游丝,抬头微笑:“我若不放呢?” 唐傲道:“你放了她,我用一件东西和你换。”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东西,用两指捏住,缓缓举到唐霏眼前。 碧光流转,金光耀目,洗碧珏。 唐霖眼睛一亮,接着眸子微微眯起,看着唐傲,“大哥就哪些有把握,我会和你换?” 唐傲淡淡一笑,“你若不换,我便将这半枚戒指变为一潍冰水。” 唐霏眼眉一挑,紧紧盯着洗碧珏,他知道,唐门中有一种毒药,可以化石为水,化骨为绵。 唐傲看着他的眼睛,伸手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小瓶子,拇指一挑,已将小瓶上水晶的塞子挑开,落在地上。 唐霏眼见着他将那晶光闪烁的小瓶慢慢举高,微微倾斜,忽然高声道:“且慢!”眼睛转了一转,接道:“我和你换!” 唐傲一笑,“把她给我。” 唐霏想了一想,伸手在小珂背上一推,将她远远推向唐傲怀里,同一瞬间,唐傲扬手一挥,那道碧绿光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向唐霏面前。唐霏喜出望外,伸手接住,抬眼之时,却见唐傲已将小珂抱在怀里。 “小珂……”唐傲低头吻她眉心,柔声唤她。 小珂睫毛微动,她睁不开眼睛,但她知道,现在抱她的人,是唐傲。长长的睫毛下渗出大颗的泪水,软软靠在唐傲胸前。 唐霏在旁看着,将半枚洗碧珏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悠然笑道:“大哥,你我兄弟一场,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临死之时,还让你和你最爱的女人做对儿同命鸳鸯,哈哈哈!” 唐傲抬眼看着他,微微笑道:“是么?” 唐霏看着他的笑容,微微一愣,“难道不是么?”顿了顿又道:“大哥,你莫要怪我狠心,因为我知道,若是我今日不杀你,终有一日,你也会杀我的。” 唐傲默默不语,唐霏看了他怀中的小珂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说不清是甚么涵义,慢慢的道:“你不会为了唐门门主之位杀我,但为了她,你会。” 唐傲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唐霏缓缓向他踏进半步,看着他苍白的俊脸道:“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两个死的太过痛苦。” 唐傲忽然抬起凤目,微微笑道:“唐霏,你的右手,现在是不是有些发冷?” 唐霏一愣,全神戒备,同时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一眼,手掌之上并无异状,目光一闪,刚要说话,已听唐傲接着道:“现在已经过肘部,你的整条右臂,应该都是冷的。” 唐霏听他一说,果然觉得自己的一条右臂好象是放进了冰窟中一般,冰凉透骨,霍然抬头看着他道:“你怎知道?” 唐傲淡淡的道:“我自然知道,因为你已中了毒,因为这毒,就是我下的。” 唐将牙一咬,左手便要扬起,却听唐傲又道:“你现在若不运功逼毒,而是动用内力使暗器的话,你右臂上的毒,三步之内便到心脉。” 唐霏一惊之下,果然感觉这道冰冷已从手臂蔓过肩头,到了右胸之处,微微眯起眸子,放下已经举起的左手,盯着唐傲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大哥果然还是大哥,机关算尽,步步设局,你告诉我,你怎样下毒的?” 唐傲也微笑着道:“你不必知道,你保要知道你中的这种毒不在唐门毒药排之列,你身上带的解药,没有一种能解。你现在只有两条路,第一条,离开秦陵找个僻静之所运功逼毒,第二条,便是和我一起死在这地宫之中。” 唐霏看了一眼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笑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和你开一个小小的玩笑,你便真的当真了?哈哈,你我从小一同长大,虽是同父异母,却一样手足情深,我怎忍心伤害大哥你。”说着脚下缓缓向后退了一步,忽然旋身,脚尖点地,飞一般的向后掠去,他不是向着那面有石阶的墙壁奔去,反倒是飞身到了正北之方的那个黄金武士身前,飞起一脚,踢在那金人儿头上两眼之间,听只一阵隆隆声响地上好像起了一阵轻微摇返回,接着面前那面砖墙忽然向后一转,竟然转开,露出了面胶一道灯光通明的石阶!唐霏回头看了唐傲一眼,笑一声道:“大哥,你多保重,后会有期!”说着几个起纵掠上那道拐角的石阶,转瞬消失不见。 唐傲看着他消失之处,左手紧紧搂着小珂纤腰,右手紧握成拳,很久很久,估摸着唐霏已出了那扇血玉石门,微子微微一晃,猛然咳出一口鲜血,腿上一软,单膝跪倒在地。 小珂随着他一同倒下,仍旧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唐傲的血洒在她肩头,好像熔岩般灼烫,痛楚之中,勉力睁开星眸,看着唐傲,见他脸色已然白的像纸,唇角血迹艳丽刺目,心中剧痛,拼命伸手抱住他,低低唤道:“唐傲……” 唐傲深黑的眼眸看着她,伸手将她被唐霏拉扯凌乱的衣襟掩好,微微一笑,将头缓缓抵在她肩上。 小珂听不见他回答,一瞬之间无比清醒眼睛猛的睁大,就连身上还未消褪的痛楚也似忘了,抱着他的脖子,连声叫道:“你起来,不许睡!你起来!唐傲,唐傲!” 唐傲想要抬头看她,眸子却楚不住的缓缓阖上,只能用手搂她,却好像已经没有力气,手掌沿着他纤腰渐渐滑落。 第三十七章 机关算尽(二) 小珂感觉到他手,心中一片冰凉,眼中也一片冰凉,再流不出一滴泪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唐傲,你不要睡,我要你和我说话……” “……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在唐门那永远不见天日的十年,我每天唯一的希望,就是见到你,如果见不到你,我就会哭……,那一次,你很久很久没有来,我甚至在想,菲是从此后你都不来,我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 “完颜烈死了,唐霏也跑了,唐傲,你不要睡,我这就扶你出去,给你治伤,等你伤好以后,我不许你再回唐门,我也再不回七星迷宫,我们一起回寒烟村,你天天都要抱着我讲故事,然后,我给你生个孩子,好不好……” 唐傲靠在她怀中,唇角忽然轻轻一勾,低低的道:“好……” 小珂听见他的声音,心头竟然一阵狂喜,低头看着他脸,亲亲他的眼睛,轻声道:“你醒来啦?不许再睡,你告诉我,方才你是怎样对唐霏下毒的?” 唐傲勉强微微睁开眸子,带出淡淡一点笑意,声音微弱,轻轻的道:“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小珂笑了一声,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你睡着的时候,我在你衣上涂了毒药……” “甚么毒药?” “弱水三千……” 小珂嘴唇撅起,瞪着他道:“你干嘛往我身上抹毒药,难道你知道唐霏会把我抓住?” 唐傲虚弱笑道:“你虽然拿着暴雨梨花针,但十之八九,根本伤不到唐霏,他有很大的机会……把你抓住。” “你……”小珂想起自己被唐霏折磨,眼圈顿时红了,就要哭出来。 唐傲看着她,接着说道:“他抓住你之后,定然不会杀你,因为他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死了,他向来心思缜密,对你不会不防,定然会摸你全身,看你是否还带着别的暗器毒药……” 小珂嘴虽然撅着,却仍是闷闷的道:“然后呢?” 唐傲道:“他摸你之后,便中了第一重毒药。弱水三千,无色无味,只要沾在皮肤之上,便会随着汗液渗入。” 小珂眨眨眼睛,“第一重,难道还有?” 唐傲微一点头,道:“摸过你身上再没有暗器之后,他便会放心的……折磨你……”说这句话之时,唐傲声音很低,眸中闪动着痛苦和痛恨的亮光,直直的看着小珂,却不再说下去。 小珂心中一酸,低声道:“你知道他会折磨我,但……你看见了么?” 唐傲摇头,“我没看见,我听见他的说话,但听不见你的,我知道,你绝不会哭出一声。”眼眸垂下,手指却缓缓紧握成拳。 小珂看见他脸上痛苦神色,身上虽痛,心中却并不怪他,那种情势,除了拼却性命,放手一搏,再没别的法子,若不是唐傲算尽重重机关,只怕自己两人,都要死在唐霏手上。 唐傲咬牙沉默半晌,终于又开口道:“我虽看不见,但却知道他折磨你之时,必定十分放肆轻薄,十之八九,会去亲你的脸。” 小珂嘴唇重又撅起,晶亮的眸中冒出火光,唐霏方才对她确是极尽放肆,不知羞耻!忽然回想起来,方才唐霏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的确用嘴唇碰了她的额角!眼睛瞪着唐傲道:“你怎知道他会亲我?” 唐傲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因为我是男人,因为我比你,更了解唐霏。”顿了顿又道:“他若当真亲你过了你,就中了第二重毒。” 小珂愣了愣道:“第二重毒?又是甚么,难道你在我脸上也抹了毒药?”说着便抬起手来去摸自己的脸。 唐傲看着她,低声道:“第二重毒,没有名字,本身就是你体内所带的剧毒,你被他折磨,又不肯哭一声,必定冷汗淋漓,你的汗水,便是剧毒。” 小珂想了一想,忽然重重哼一声道:“你倒是算无遗策!连他要用嘴碰我都算得到,那要是方才他碰了我的嘴,便要怎样!今后我再也不肯亲你了!” 唐傲用力抬起手来,抓住她手,小珂用力一甩,他重伤虚弱,竟然被甩开,眨动睫毛,又抓上去,这次竟然抓的紧紧的,小珂的手任他抓住,再没挣扎,唐傲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他不会碰你的嘴,因为他不敢。” 小珂又哼了一声,却开口道:”那要是你算错了,他没有去碰我的脸,可怎么办?“ 唐傲道:“若是没碰,一样无妨,因为有一件东西,他必定会碰。” 小珂道:“洗碧珏!” 唐傲点头,“我会用洗碧珏换你,他绝不会不换,只要他碰了洗碧珏,就中了第三重毒——魂醉清风。” 小珂奇道:“魂醉清风是唐门排名第二的剧毒没错,可是唐门毒药,大多是要见血或内服,才能进入人体内,唐霏想来也是深喑此道,所以才会对你全无防备。” 唐傲道:“不错,本来确是如此,便你忘了,我方才说他早已中了第一重剧每,弱水三千,这种毒进入身体,不痛不痒,并无异状,但却能将人全身皮肤变为通透,任何毒药只要沾在皮肤之上,便会毫无阴碍的渗入,所以他才会毫无防备的中了魂醉清风。” 小柯皱眉,还是不解,“可是,他是你弟弟,你有这种毒药,他怎会没有,又怎会不知?” 唐傲轻轻哼了一声,微微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但他不敢用,也不相信我敢。” 小珂心里猛的一惊,看着他道:“为甚么不敢用?为甚么!” 唐傲并不回答她话,只是淡淡笑道:“三重剧毒,只要动用内力,就可以要了他命,所以,这一局,我们赌赢了……”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只是半睁着眼睛看着小珂。 小珂紧紧盯着他,大声道:“你告诉我,他为甚么不敢用弱水三千!”声音颤抖,胸口涌起一阵学重的鲜血腥气。 唐傲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微笑,忽然道:“小珂,唐霏……方才已将这座椁室中的机关打开,你已经可以出去了……”他方才声音虽低,但还流畅,此时竟忽然微弱下来,断断续续。 小珂紧紧抱着他,大声道:“我要和你一起出去!你答应我要和我回寒烟村的,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就再也不理你!”虽是在大声叫喊,声音却已惊惶失措,眼睛暴雨一般落下来,弄得唐傲满脸都是。 “我困了,先睡一会儿,你根本不会武功,等……等我睡醒,说不定……还是……在你前面……” 他身子在小珂怀里沉沉坠下,小珂拼命抱着他,不让他后背的三支箭弩挨在地上,大声喊他:“唐傲!唐傲!” 唐傲不再说话,好像真的已经睡去。 小珂忽然不叫不哭,将唐傲小心翼翼的侧放在地上,俯身在他耳边道:“我不会走的,你忘了,我要和你生死相随。”伸手从唐傲腰间摸出一把雪亮袖箭,拿在手上,轻轻的道:“你带我去洗药山庄,替我解毒,虽然没解成,但我体内,定然有可以克制唐门毒药的东西。”她虽然不知弱水三千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毒药,但却知道,唐霏既然不敢用,那定然是极恐怖的东西,唐傲既然用了,只怕已经深受其害。她知自己血注解之内含有剧毒,即已不顾一切,反正她已打定主意,若是唐傲死了,她也和他一起死。 寒光闪过,鲜血溅出,将自己手腕凑到唐傲唇边,温柔的摸他头发,低声哄道:“唐傲,唐傲……,喝下去……” 唐傲嘴唇触到她温暖带着淡淡甜味的鲜血,修长剑眉微微皱了一皱,轻轻张口,将她手腕的伤口含住。 带着一丝酥痒的刺痛,她却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无论生死,都心甘情愿…… 正自喂唐傲喝血,忽听身后有人说话,惊诧道:“小珂姑娘,你在做甚么?还有这位少侠,受伤了么?” 回头一看,竟是赵瑗站在身后,身上衣衫整齐,满脸惊诧,就好像刚刚睡了一觉醒来一般。 小珂冷冷看着他,忽然问道:“这半天,赵公子去了哪里?” 赵瑗皱起眉头道:“我也不知,方才在那间黄肠题凑之中,我明明看见叶少侠从始皇帝的尸体嘴里拿出一个碧绿的东西,刚想上去看看,却忽然好像掉进了一个大洞之中,我也不知道在那木头椁室里还有这样的机关,当时以为这下必死无疑,谁知道落到底之后,才发现竟然是落在一片云彩上,云南彩上还有几个人,都穿着龙袍蟒袍,见我掉下来,也不问我是谁,便来拉我喝酒,我本来心里想着你们,不想喝,却没想到那酒竟然非常之香,绝不是人间酒品的味道,忍不住就喝了一杯,谁想到只这一杯,竟然醉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还躺在那间木椁里面,保是你们都不见踪影,那秦始皇的铜棺也重新合了起来。” 小珂看他神色,虽然有些茫然,但目光并不闪烁,她和赵瑗一路同闯秦陵,也算有些了解,当下点一点头,看着他道:“赵公子,叶大哥掉进了旁边的那个大洞里,你能不能去将他救出来?” 赵瑗见小珂似是不再疑他,心里竟有几分高兴,立时点头道:“我这就去找!”转身来到叶歌方才掉下去的青砖之前,敛起衣袍,小心万分的跞了下去,小珂转回头来,拿开已经流不出鲜血的玉腕,用手擦净唐傲唇边的血迹,温柔的摸他疏朗的睫毛。 第三十七章 机关算尽(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青砖之下传来赵瑗的喊声:“小珂姑娘,我把叶兄扶上来了!”说话之间,果然见他气喘吁吁的扶着叶歌,从那青砖的裂隙之中爬了出来。 小珂回头去看叶歌,见他同样脸色苍白,眸子微闭,心中微微一酸,站起身来走过去,和赵瑗一起将他扶坐在地上,转头看着赵瑗道:“你可会武功?” 赵瑗摇头,“不会。”心中却甚是后悔,为何自己竟然不会武功。 小珂深深吸了口气,又问:“你身上可有治内伤的灵药?” 赵瑗在自己身上掏了半天,掏出一包药粉,递给小珂,“这是我……我师傅给我的,是上好的内伤药。” 小珂点头,伸手接过,打开包药粉的黄纸,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看着叶歌道:“你帮我把这包药给他喂下去。” 赵瑗应了一声,伸手捏开叶歌的嘴,极为笨拙的将那包药粉灌进他嘴里。 小珂回头将一柄飞刀递了给他,赵瑗伸手接过,愣愣看她,不解其意,道:“小珂姑娘,你……你做甚么?”小珂道:“用这把飞刀,划破你自己的手腕,给他把药送下去。” 赵瑗一呆,“这……”眼睛看着小珂已经染血的雪白衣袖,似乎不知所措。 小珂冷冷看他一眼,伸手拉起自己的衣袖,露出皓腕上又长又深的血口,淡淡的道:“你不必看我,我若能给他,自不用你。” 赵瑗脸上一红,他也不知小珂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只道她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怕痛又没有那么多血,自己身为一个男人,这种时候怎能让她看不起!当下再不犹豫,打起精神用飞飞刃在自己腕上一划,鲜血涌出,随即凑到叶歌唇边喂他喝下。 小珂眼见叶歌将那些药粉就着鲜血咽了,站起身快步跑到唐傲身边,伏在他身上看他。赵瑗只觉得手腕上伤口越来越疼,吸了两口冷气,把叶歌放在地上,来到小珂身边蹲下,和她一起看着唐傲。 “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姓唐。” “哎呀,他背上怎么插着三支银箭啊?箭身入体三分有二,这、这如何还能活……” 话音未落,便听小珂一声大喝:“住口!你再说一句!” 赵瑗吓了一跳,看着小珂,却见她柳眉倒竖的模样竟也那般好看,他也不知方才到底发生了甚么事,见她本来就苍白的脸颊似是更加虚弱,就连娇躯都好像软软的支撑不住,当下呆呆看着她,讷讷的道:“小珂姑娘,你……,我是说,我这里也有上好的金创药,可以立时止血……” 小珂本来竖起的柳眉一展,眼中闪过浓浓喜色,唇边竟也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看着他道:“真的?你拿出来,帮我把他身后的箭拔掉。” 赵瑗看她这一瞬之间含嗔薄怒,转瞬却又浅浅一笑,一时竟然呆住,就连她散在肩头的银白长发,都觉得妩媚独特,万种风情,心中早已推翻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原来在这同行的三个女子之中,小珂才是第一好看的姑娘。 小珂却不知他心里在想甚么,将唐傲背转过来,伸手握住他背上银箭的箭羽,手指轻轻颤抖,却忽然咬牙,将眼一闭,手上用力一拽,一股温热的鲜血标出,溅在她胸前,小珂将手里带着血的银箭狠狠一扔,大声叫道:“拿来你的金创药!”赵瑗见唐傲满身鲜血。脸上神色十分惊惧,但终于还是缓过神来,将手里的另外一包药粉递给小珂。小珂看了一看,飞快打开,洒在唐傲背后伤口之上。眼见赵瑗似乎并未说谎,这药粉一洒上去,那本来汩汩冒出的鲜血便似快速粘稠,渐渐凝固,当下再不迟疑,飞快地将另外两支银箭拔出,洒上药粉。全都做完之后,便像是再也没有力气一般,软软伏在唐傲身上,紧紧把他抱住。 赵瑗在一旁,看得频频皱眉,只见她手上满是鲜血,本来雪白的衣裙也弄得血迹斑斑,甚是可怖,后又见她居然去抱那男人,心中更是诧异,自古男女授受不亲,这小珂姑娘,实没看出竟是这般……这般奔放。 不管怎样,看见小珂抱着别的男人,心里总是有点酸溜溜的感觉,正自犹豫是否要提点她一下,眼前忽然给一片黑影罩住,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叶歌站在身后!心里松了一口气,大声道:“叶兄,你醒过来啦?” 叶歌并不回答,一双眼睛只是盯着地上的小珂和唐傲,慢慢走上前去。 “岳……姑娘……”费力半跪在她身旁,低低唤她。 小珂听见他的叫声,回过头来,对他一笑,“叶大哥,你醒了。” 叶歌点头,看着她抱着唐傲的手,又看了一眼唐傲背上的触目惊心的三处伤口,咳了一声,沉声道:“我们要尽快出去。” 小珂点头,直起身子,低声道:“你帮我一起扶着他,好么?” 不知为何,叶歌听见她这句话,心头竟然一阵酸涩,没有人知道,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紧紧抱着唐傲的样子,抱得那么紧,就好像一松手,就会有人把唐傲从她怀里抢走一样,她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他……,可是,就算她这样抱他,他会接受么? 心中苦涩,再也没有那种淡淡的甘甜,只有一种厚重浓烈的心酸。 赵瑗看了小珂一眼,忽然道:“小珂姑娘,你们是要从哪出去?” 小珂道:“自是原路回返。” 赵瑗皱眉道:“我方才在那块石砖缝里找叶兄的时候,看到那里有一条暗道,用块可以转开的石头挡道。” 小珂和叶歌同时一愣,“暗道?” 赵瑗点头,“本来我也不知是条暗道,但那里面实在太黑,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正好撞在那块石板上,结果竟然撞开了一道缝,里面黑洞洞的,好像很长,应是一条暗道。” 小珂想了想,回头对叶歌道:“叶大哥,你和唐傲都身受重伤,难以支撑很久,不如我们就赌上一回,看看那条地道到底通向哪里?” 叶歌默然点头,弯腰俯身和小珂一起从地上扶起唐傲,由赵瑗在前面带路,一起慢慢下了那道青砖之下。 赵瑗果然没有说谎,这石砖底下确实一片漆黑,阴冷渗人,四周都是坚硬的石块,稍不小心,便会被碰到。赵瑗东摸西摸,终于给他摸到了先前的那块石板,双后用力推开,回头道:“就是这里!” 叶歌上前一步,仔细查看,却见这石板上明显带有人工雕琢的痕迹,石板之后虽然狭窄,但看起来宽度均匀,两侧泥土平整,应当是人从容挖起,想了一想,低声道:“若没猜错,此处应是修建这陵墓的工匠为自己准备的退路。” 赵瑗这次脸倒没甚没惊异之色,点头道:“恐怕正是如此,这些工匠知道修完这陵寝之时,便是自己被害死之日,所以未雨绸缪,早做打算,想不到竟然被我发现。”说话之间,眼睛不由自主去看小珂。 小珂却全没看他一眼,用力抱着唐傲的腰,肃然道:“到底能不能从这里出去,只有一试。” 叶歌点头,和发也一起扶着唐傲钻进这扇石板之后,向前匍匐爬去。 暗道很长,极为憋闷狭窄,小珂用力拉着唐傲,浑身上下汗水淋淋,将几层衣服都贴在身上,一边爬着,一边不时转头去摸唐傲的脸,看他是否醒来。也不知这样爬了多久,感觉这条暗道竟是渐渐向上,越来越窄,到后来堪堪只容一人通过,好在艰难之间,似乎有丝丝微凉的空气吹在脸上。 又向上爬了一段,爬在最前的赵瑗忽然喜道:“到了!前面有个出口!”说着加紧爬了上去,用手拨开头顶的野草,探出头去,深深吸了一口鼻端清新湿冷的空气,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星光,高声笑道:“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 小珂香汗淋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和叶歌一起将唐傲从那地道之中拽了出来,身子一软,便倒在唐傲身边,用手轻轻抚摸他紧闭的眸子,轻轻唤他:“唐傲,我们出来了……” 叶歌也同样坐倒地上,凝目看着唐傲侧脸,心中突然之间竟有一个声音响起:他是……我的弟弟…… 赵瑗坐在地上歇了半晌,见小珂只是躺在地上抱着唐傲,叶歌只是坐在一旁看他二人,心里不由有些纳闷,站起走到小珂身边道:“小珂姑娘,既然我们已经出来,不知你有何打算?” 小珂头也不抬,淡淡的柔声道:“我没有打算,我要在这等着他醒过来。” 赵瑗一愣。他早看出这女孩子虽然不声不响,却极是任性,现在看来,果然不但任性,甚至比他所以为的更甚,但这种任性的女孩子,却往往更让男人怜爱。想到这里,不由对躺在地上的那男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心里不由自主的将自己和唐傲比对了一阵子,终是觉得自己比不上他,烦恼一阵,回头看着叶歌道:“叶兄,你看如何?” 叶歌不答,眼睛只是看着小珂,眸中藏着千言万语,却也压着沉沉的痛苦。很久很久,才低声道:“我留在这里,和她一起,……你已可以走了。” 赵瑗虽然恨不得立时长上翅膀飞出这个鬼骊高山,但终是有些舍不得小珂,况且与他们几人也算生死与共,此时自己先自走了,岂非真正失了仁义二字?如此想着,便也打定了主意,昂首大声道:“既是如此,我们不妨先下山去,找一处人家,等这位唐公子醒来再做打算。” 第三十八章 情深不悔(一) 唐傲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又穿上了一身大红的新郎吉服,只是这一次,他心中再没半分气闷,狂喜得像要跳出胸口,几乎忘了怎样行礼,便已洞房花烛,摇曳红影之下,掀起那块红纱喜帕,淡淡柳眉,明眸流转,粉色嘴唇轻轻翘起,一双梨涡若隐若现,那一抹染红脸颊的嫣红,让他心旌摇荡,神魂,颠倒。只叫了一声“小珂”,便将她紧紧抱住,压在身下,千种缠绵,万种疼爱,恨不得把她融进自己身体里,现地不能分开才好…… 正自狠命亲她,却忽然感到浑身上下好像被千万万剐一般剧痛,接着怀里一空,小珂竟然消失不见,那种怀中空荡荡的恐惧,远远甚于身上万般苦楚,忍不住大声叫道:“小珂!小珂!” 眼前忽然一黑,像是红烛灭了,惶急痛苦中,忽然有一只微凉的小手搭在他的额上,接着眉间轻轻印上一点微凉柔软,淡淡清香,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在耳边道:“唐傲,我在,我永远都在……” 黑暗之中这个声音便像是一点耀眼光芒,唐傲喜不自胜,奋力睁开眼睛,眼前映入一张清秀俏脸,双眸明亮却温柔,一只小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 “小珂……”唐傲情不自禁的微笑,低声开口,声音沙哑。 小珂一只纤指轻轻点在他唇间,“嘘”了一声,柔声道:“不许说话。”转身要站起来。 唐傲大急,紧紧抓住她手绝不松开,深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就好像只要眨一下眼,她就会像梦中一样,消失不见。 小珂回头,嫣然一笑,忽然俯身在他黑亮的眼睛上亲了一下,悄声道:“我要喂你喝水……” 唐傲才犹豫着放开自己的手,看着她纤柔的背影从旁边桌子上拿了一碗清水过来。 “小珂,我做了一个梦……” “让你不许说话了……” “我就要说……” “……”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把你……” “你还说!讨厌鬼……”小珂忽然满脸飞红,一双清澈的眸子狠狠瞪他,却藏着无限娇羞青涩。 唐傲心头猛的一跳,呆呆看着她,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甚么,只是心里又甜又软,还有一种按捺不住的火热,若不是现在浑身剧痛躺在床上起不来,只怕立时便要扑上去把她压在身下。 他虽没再说话,但小珂看见他的眼神,便已知道他心里在想甚么,撅起嘴唇,轻轻“哼”了一声,手上却温柔的用小勺妥舀起清水,一勺勺喂到他嘴里。 唐傲乖乖的给她喂,喝了几口,忽然抬头看着她道:“小珂,你中毒昏迷的时候,知不知道我是怎样喂你的?” 小珂脸上的嫣红还未消褪,便又深了一层,咬唇看他一眼,撅嘴不答。 “你不肯醒来,也不肯张嘴,我都是用……” “唐傲!你再说我就不喂你了!让你自己喝!” 唐傲眸子紧紧盯着她,唇角忽然绽出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笑容,低低的道:“小珂,我要是一直不醒来,你会不会那样喂我?” 小珂这次脸上虽仍是一片娇艳晕红,却竟没骂他,一双眼睛深深看着他,娇俏的唇角忽然轻轻翘起,轻声说了两个字:“我会。” 这两个字那么轻,轻到好像春风一样拂过唐傲的耳边,可是传进他耳朵里,却又忽然高精尖得那么重,重得好像春雷一般震动他的心。双眸相望之中,他好像终于真真正正懂得了,甚么是情,弛终于真真正正明白了很久以胶那个他答不出的问题,那就是,爱一个人,到底是甚么滋味…… “小珂姑娘!”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叫声,接着门被人从外推开,赵瑗手里擒着一只野兔从外面跨了进来,一眼看见唐傲半倚在床上,小珂坐在他身边温柔的给他喂水,愣了一愣,笑道:“唐少侠醒了啊,正好,今天有兔子吃。” 唐傲看他一眼,并不说话,倒是小珂回过头来,年喜新厌旧 他手里不住扭动的兔子,微微一笑道:“赵公子原来竟会抓兔子,真是厉害。” 赵瑗脸上微微一红,道:“这兔子……不是我抓的,是叶兄……”正说着,只见一道挺拔人影从门外一步跨进,手里另外擒着两只野鸡。 小珂看见那俱,笑容微微一顿,向着他点了点头,轻道:“叶大哥,你的伤也很重,平素要多休息才好。” 叶歌眼睛向着唐傲看了一眼,随即落在她的纤手之上,淡淡的道:“不妨事。”说完转身便要出去。 唐傲看着他背影,忽然开口道:“叶歌。” 叶歌脚下一顿回过头来。 “是你和她一起,扶我出来的么?” 叶歌不说话,只是淡淡点了一下头。 “多谢。” “……不必,你也同样救过我的命。” “你的眼睛,可有好些?” 叶歌点点头,“已好多了。” 唐傲剑眉微微皱起,沉吟道:“我们出来,已有几天?” 叶歌道:“三天。” 唐傲眼睛微一亮,慢慢重复:“三天……”弱水三行,他竟能在第三天,还活在世上,他本以为,他再也不能看见也娇俏的容颜。 他身上的化香丸已经没有了,而弱水三千,在唐门毒谱之中,从来就没有配制出解药,那他为何……还能活着?难道,就像姑姑从前说的那样,这就是天意?若真如此,那他必当跪谢苍天,让他还能在这世上,在她身边,陪着她…… 小珂好象突然想起甚么,转头向着叶歌道:“叶大哥,央金和苏离她们……”这三天来,她及不解带的这城唐傲身边,和当初他守着他一样,同床共枕,紧紧贴在他怀里,央金和苏离,竟被她就这样忘了,此时唐傲醒来,又见着叶歌,这才猛然记起。 叶歌脸色一黯,缓缓摇头,他和小珂唐傲一起离开,重伤之下,竟色也将苏离和央金忘记了,待到第二日记起之进,独自一人,拖着重伤的身体从那条暗道之中回去秦陵地宫前去寻找,保是那扇血玉石门之外,空无一人,无论是央金还受伤昏迷的苏离,都已不见踪影。 小珂看见他的神色,便已猜到八九分,秀眉微皱道:“那个地方,并无机关,我们没有回去,她们应是不会离开,难道……是唐霏?” 叶歌深深呼吸,忽然紧紧闭上眼睛,“不管怎样,我都要找到她们……”睁开眼睛转身出去。 唐傲身上的伤虽重,但并未伤及五脏,再加上赵瑗的金创药果然是上品,一日日的渐渐恢复。他身上所中的毒,魂醉清风,当是已经解了,虽然当时他为救小珂,不顾性命,强运内力,但似乎苍天眷顾,竟也并未变成残废,至于弱水三千,不知为何却始终并未发作,他身为唐门少主,对唐门各种毒药毒性了如指掌,绝不相信会有例外,终有一日握住小珂手腕,看见她胸上那道深深伤痕,心中明了,久久不语,忽然抬起她手,轻轻吻在她腕间伤痕之上。 叶歌身上那饕餮的毒性也已解了大半,剩下的余毒用内力逼出,他受的是内伤,每日调息辅以内伤药物,也慢慢痊愈。 等到唐傲能下地行走之时,几人重又沿着那条隐秘的暗道回到秦始皇的地宫陵寝之中,上到那扇血玉石门之外,找寻央金和苏离,却在那保血玉的饕餮脚下,发现一只小小的金铃,小珂认得那只金铃是央金平素戴在手腕之上,将那金铃捡起递给叶歌,道:“叶大歌不必太过担心,我想央金应当是跟着唐霏出去了秦陵地宫。”叶歌看着那只小金铃,剑眉深锁,道:“你怎知道?”小珂道:“若她秘苏姑娘是遭遇了甚么意外,定然不会将这小金铃整整齐齐的放在这只饕餮脚下,想是她走得匆忙,却又担心我们找不到她们,是以留下金铃暗示平安。”叶歌默然不语,唐霏是甚么样的人他自是清楚,苏离和央金现若是跟他在一起,只怕危险重重。 四人又在地宫之中仔细寻找了一遍,终是没有半点踪影,只得从暗道返回,重上地面之上。 赵瑗擦了擦汗水,看着他们几人道:“现在几位少侠有何打算?” 叶歌沉声说道:“我要去找她们。” 小珂眉头紧锁,她和苏离向来浅淡,但央金却早已当作朋友,现下生死不知,岂能放心。 赵瑗想了想道:“我和几位也算同生共死,心里早已把你们视为朋友,既然朋友有难,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不如就一同闯荡江湖,找寻两位姑娘下落如何?” 叶歌沉默片刻,转头看了小珂一眼,小珂看见他目光,心中微微一酸,刚想说话,却听唐傲在身后道:“我会带着小珂去找唐霏。” 叶歌神色微微一窒,黑色的眼眸猛的一黯,手指在袖中缓缓慢紧,却不说一句话。 唐傲看了叶歌一眼,淡淡的道:“江湖缥缈,聚散浮萍,……叶歌,后会有期。”顿了顿又说了一句,“若是我见到那两个女子,自会将她们送还与你。”说罢携了小珂的手,转身而去。 小珂右手与他相握,走出几步,回头望向叶歌,却见他一动不动的站着,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她,小珂喉间微微一哽,忽然想起数年之前在瑶山之上,也是唐傲这样拉着她手离开叶歌,那时泪流满面清晰如同昨天,只以为今生永不相见,不想冥冥之间,轮回斗转,镜影命缘,若真是宿命,那就算是永生难忘的朋友,也终难免相忘于江湖。向着他淡淡一笑,转回头来,和唐傲携手下山,她只希望,叶歌能一生平安,待找到当年那件事的真相之后,放下仇恨,喜乐开怀…… 唐傲带着小珂,离开骊山,策马天涯。 他没有带她回唐门,也没有到寒烟村,更没有去七星迷宫,他只是带着她,信马由缰,走遍大江南北。 虽然他发现小珂会骑马,却还是只买一匹,将她紧紧搂在身前,就像,每一次一样。 骏马如墨,白衣如雪,落日夕阳,将两人紧紧依偎的身影映在天地之间。 他带着她去看无边无际的大海,去看北方高大萧索的胡杨林,去看山巅日出,江畔日落,如灿烂甜美的笑颜,已是他的全部。他不去想她仅剩三年的韶华,不去想自己身上似有似无的毒性,不去想唐霏到底去了哪里,也不去想蜀中唐门的门主之位。所有江湖恩怨,纷纷扰扰,通通不再去想,他心里想的,只有她,他要和她永远这样在一起,永远永远,不分开。 第三十八章 情海不悔(二) 夏风习习,山间明月,流萤飞舞。 小珂和唐傲并肩坐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之上,仰头看天上的星。 “唐傲,你看那颗最亮的星,叫做摇光。” “嗯。” “‘嗯’是甚么意思?……我要是要天上的星星,你会不会为我摘下来?” “摘不了,太高了。” “哼……”小珂撅起淡粉的唇,摘下一棵野草,低头摇晃着自己的一双玉足。 唐傲侧头看她,忽然伸臂,将她搂进怀里。 “我对你,从不失信,答应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做不到的,绝不会答应。” 小珂眨眨眼睛,想了一想,撅嘴道:“谁说的,有一件事,你答应了我,却没去做。” 唐傲一愣,“甚么事?” 小珂明亮的眸子闪了闪,刚想说话,却听两人身后草丛声响,竟像是有人向着这里跑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回头看去。 高高的野草被人拨开,跑过来的是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女,或者说,是一个新娘子,脸上施了粉黛,却被两道泪水冲化开来,额头之上香汗淋漓,头发上的金钗珠翠也歪了,年纪尚小,看样子也不过十七八岁。抬眼看见他两人,也是一愣,好像吓了一跳,先是死死盯着小珂看了好久,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后又看见唐傲,这才好像安定了些。 “你们……你们是甚么人?躲在这里干甚么?”犹豫开口,声音倒也娇嫩。 唐傲一手搂着小珂,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你又是甚么人,为何跑来打搅我们的好事?” 他这句话说的甚是不成体统,所谓“打搅好事”,说给人听好像只有一个意思。 小珂在他怀里,脸上顿时一片娇红,咬了咬唇,心里骂他。 那个新娘子似是也有些听懂了,满脸通红,顿了顿脚,便想跑走,回头看了一看,却又停住,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踏着脚下青草快步向着他们跑过来,跑到二人身前的土坡,提着大大的裙摆向下一跳,差点崴了脚,也顾不得痛,急急忙忙的钻进一丛高草之中,蹲了下去。 小珂和唐傲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唐傲似笑非笑的不说话,小珂却皱眉道:“喂,你这是干甚么啊?难道有人要杀你么?” 那新娘子听见她说话,急忙将头探出半个,将一只白白嫩嫩的手指头压在鲜红的樱唇上,大大“嘘”了一声,急道:“你别说话!要是被他找到了我就麻烦了!”说着赶忙又将头缩了回去。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又有人走过来,这次是个穿红衣的少年,胸前系着红花,应该就是新郎官,一张算是清秀的脸上满是惶急,一边走一边大声叫道:“秀儿,秀儿,你在哪里?”一眼看见唐傲和小珂,愣了一下,作了个揖道:“两位,可有看见我的秀儿?” 唐傲接手撑在腿上,看着他不说话,倒是小珂摇了摇头道:“没看见。” 那新郎官似乎甚是失望,更加焦急,抖了抖手道:“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就为了我没给她抓萤火虫,我急着娶她,一时将这事忘了,她便说我心里没有她,非要让我现在抓给她!你们倒是说说,我要赶着接她回去拜堂入洞房,哪有时间抓这个来玩,况且今天是来迎亲的,身上又没带抓虫的网子,这……这也太过刁蛮任性……”这红衣少年似是个读书人,说起话来不温不火,文质彬彬,就算脸上汗流满面,也不审一副温吞吞的模样。 唐傲忽然微微笑道:“你若不抓住萤火虫给你的甚么秀儿,只怕这堂今晚是拜不成了。” 红衣少年急道:“那、那可怎办!我……我喜欢了她好多年,她容易才讨得岳母岳丈大人的欢心,同意把她嫁我,这……这……”忽然看着唐傲道:“这位公子能否帮我?” 唐傲一笑,“帮你甚么?” “帮我……帮我抓几只萤火虫来……” 唐傲坐直身子,却不放开小珂,仍旧把她抱在怀里,懒懒的道:“可。” 少年大喜,眼巴巴的看着他,却见他仍是坐着不动,不由着急,又不敢催,只得讷讷道:“公子抓虫,可也要带着竹竿的网子么?” 唐傲摇头,“不要。” “那……那难道公子就这样坐着,也能抓虫……” 唐傲不答,忽然看着他道:“你说你是来接亲的?” 少年老老实实答道:“是。” “可有带酒么?” “……有。” “你搬两坛酒到这里,我帮你抓萤火虫,若我心情好,说不定也会帮你找到那个甚么秀儿。” 少年大喜,深深作了个揖,口中道:“我这就去搬!”转身急急的跑走了。 他刚走没几步,那个红衣的少女便从草丛后跳出去,瞪着唐傲道:“你这人怎么多管闲事!谁要你帮他逮萤火虫!谁要你帮他找我了!你……你长得好看就了不起么!”重重跺了下脚,横了唐傲一眼,便想从草丛的另外一边跑掉,刚刚转身,忽然娇哼一声,身子软软的倒在地上。 小珂轻轻“咦”了一声,从唐傲怀里起起身子,看看那软倒的少女道:“你点了她穴道?” 唐傲点一下头,在她耳边道:“你去把她抱到草丛里去。” 小珂撅嘴道:“我不,你干嘛不去。” 唐傲低低一笑,在她耳边轻轻的道:“你真要我去?” 小珂果然撅起嘴,狠狠打了一下他圈在她腰间的手,从他怀里挣了开去,跳下土坡,弯腰将那少女拖进草丛之后。 不大一会儿,果然见那新郎官一个人捧着两坛贴着红喜字的酒气喘吁吁的直走过来,将酒坛往地上一放,看着唐傲道:“少、少侠,酒拿来了!” 唐傲点了点头,眼睛随意一扫,看了看周身萦绕飞舞的萤火虫,懒懒的道:“你要哪只?” 新郎官一愣,挠了挠头道:“要哪只啊?随……随便,要个三五只就好。” 唐傲哼了一声,随手一挥,新郎官只见自己面前噼噼啪啪,掉了五保虫子下来,整齐的在他脚前一字排开,张了张嘴,道“这、这……”他长到二十几岁,从来没有见过有谁是这样抓虫子的,蹲下身去仔细看那几只虫子,口中叫道:“哎呀,这萤火虫都死了吧!” 唐傲瞥他一眼,“你只说要萤火虫,并没说要活的,而且,这些虫子也没死,晕了而已,你抓在一个网子里,一会儿就醒了。” 小珂在他身旁,终于忍不住娇笑出声,唐傲低头看她,眸中都是宠溺。 小年满脸疑惑,果然将那五只虫子小心翼翼的捡起来,拢在袖中,抬头对着唐傲道:“那少侠能不能……帮我找到我的秀儿?” 唐傲道:“亦可。”眼睛却看在他身上。 少年随着他的目光,也低头在自己身上左看右看,实看不出有甚么不对,抬起头道:“……少侠还要甚么东西?” 唐傲一笑,“我要你身上系的那朵红花。” 那少年一愣,他本来以为唐傲定会要他秀儿的嫁妆,没想到竟然只要一朵绸花而已,当下连连点头,“好、好、给你!”立刻将自己胸前的绸花解下,双手捧到唐傲面前。唐傲微笑道:“还有一样,就是你那秀儿身上的霞帔,也要给我。”少年又是一呆,心想:这些江湖中人真是奇怪,净要些没用的东西,这红花霞帔,比他那轿子底下装的一箱子嫁妆,实在不值钱,等回去再找一套来拜堂就是。当下喜不自胜,满口答应:“少侠放心,那块霞帔我也给你。” 唐傲这才点头,向着脚下那丛草扫了一眼,淡淡的道:“你的秀儿在那堆草里睡觉,你去找罢。” 少年愣了一下,将信将疑的跳下土坡,拨开那堆青草一看,果然见到他的秀儿,当下又惊又喜又心疼,双后费力的把闭着双眼的少女抱起,向着唐傲道:“多谢少侠相告,只是……我的秀儿怎的好好的会睡在这里?”这样一想,便也有些疑惑,一双眼睛在唐傲脸上上下打量,似是在判断他是不是对秀儿图谋不轨。 唐傲丝毫不以为意,懒懒将腿抬起,踩在土坡之上,看着他微微笑道:“你的秀儿和那些早子一样,没甚么事,你把她放进轿子里,等下就会醒了。”顿了一下,微笑接道:“别忘了那块霞帔。” 红衣少年听了他话,低头往自己袖子里一看,果然见刚才已经都灭了的萤光,好像在自己袖中渐渐亮起,当下心中安定,看自己的秀儿衣衫整齐,应是没事,将她肩上的红色霞帔摘下,十分费劲的抬手递给唐傲,又谢了一回,就才心满意足的抱着那新娘子走了。 唐傲听着他很是沉重的脚步声走远,忽然低头看着小珂道:“我想起来了,我查然还欠你一件事没有做。” 小珂眨眨眼睛,白他一眼道:“我不要了,我才不要晕过去的虫子,你给别人抓去罢!” 唐傲笑起来,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是气我给他抓虫子么,我那不叫抓,叫打,只有给你的,我才会抓。”说着忽然人地上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子轻轻一纵,如同惊鸿一般瞬间在草丛之上翩然转过两个来回,足尖在一棵树一下上轻点一下,已然落回小珂面前,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右手将一件东西递到她眼前,“我说过,我从不抓萤火虫,但你若想要,我可以为你抓。” 一方洁白的手帕,里面透出莹莹绿光,映的两人雪白的衣衫,都流转着一层碧色。 小珂低头,缓缓伸手从他手中接过那块包好的手帕,睫毛轻动,默然不语。 唐傲伸手,用手指轻轻抬起她尖尖的下颏,深深看她。 她的眸子比天上的摇光星还要明亮,因为里面,有泪光。 低下头来,缓缓接近她清秀的俏脸,将自己灼热的唇坚决的覆在她绽出一丝淡淡笑意的粉唇之上。 她是他的,从初见的第一眼,就是。是劫是缘,心甘情愿。 入骨缠绵,销尽妩媚,唐傲双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越抱越紧,几乎要把她生生揉进自己胸膛里去,终于松开她唇,在她耳边低低喘息,“小珂,嫁给我,嫁给我……” 小珂将脸埋在他怀里,低低“嗯”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唐傲侧头在她已经嫣红的脸慢上亲了一下,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条带关红花的红绸,系在自己胸前,然后把那块绣着金丝鸟的大红霞帔,轻轻披在小珂肩上。 小珂满脸飞红,抬头娇嗔的看他一眼,咬唇道:“你干甚么,我都还没有答应你呢!” 小珂想不到他竟然原形毕露,还是如此霸道跋扈,毫不讲理,粉唇撅起,只说了一声“你!”便已被他拉着向回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了拉拢白明亮的月光之下。抬头看着天上朗月,唐傲轻道:“小珂,我要娶你为妻,虽没有三媒六聘,父母高堂,却有天地为鉴,明月为证,我唐傲一生,只爱你一人。” 小珂抬头看他,眸中光芒闪动,忽然轻轻的道:“唐傲,在秦始皇陵的时候,唐霏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唐傲低头看她,微微笑道:“哪一句?他说的话,十句里有八句是假的。” 小珂却没有笑,双眸凝视着,慢慢的道:“他说我身上有剧毒,天底下没有男人可以碰我,谁碰了我,谁就死,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唐傲大笑起来,“原来是这句话,傻丫头,你不知道真假么?” 小珂摇头,“我不知道,我要你告诉我。” 唐傲敛了笑容,一双墨眸凝视着她,深深的道:“我碰过你,我死了么?不只没死,以后也还要继续碰下去。” 小珂定定看着他,唇边笑容渐渐绽开,“你不许死,你若死了,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再也不理你!” 唐傲不说话,忽然拉着她,面向明月跪了下来,朗声道:“苍天在上,明月为证,今我唐傲娶岳小珂为妻,今生今世,只对她一个人好,来生来世,也只对她一个人好,永远不许她再离开我身边,每一辈子,都要娶她做妻子……” 小珂听他说话,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唐傲听见她的娇笑,转脸看她,认真的道:“小珂,你也要说。” 小珂笑吟吟的道:“我说甚么?” 唐傲道:“我不知道你要说甚么,但你非说不可。” 小珂抬头看着天上明月,想了一想,微微笑道:“明月在上,我岳小珂今日嫁给唐傲为妻,心甘情愿,这一辈子都会在他身边陪他,再也不离开。” 唐傲盯着她侧脸,“没了,还有罢。” 小珂扭头看他一眼,娇颜之上泛起淡淡红晕,轻声说道:“每一辈子,都在他身边陪他,永远都不离开。” 唐傲眼中闪过比天上星还要明亮的光芒,笑道:“这下好了。” 小珂瞥他一眼,撅嘴道:“还有呢,没说完。” 唐傲一愣,“还有甚么?” 小珂道:“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许欺负我,我不许你做的事,你便不许做。” 唐傲笑道:“我通共就只有一个小珂,怎么舍得欺负?不过,你不许我做事我不许做,却不好说,你若是不许我抱你亲你疼你,我可要怎办?所以这是万万不行的!” 小珂满脸娇红,伸手打他,“我说的第一件事你都不肯答应,还说没有欺负我!” 唐傲随手将她打来的小手握住,向怀中一带,便将她整个儿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笑道:“欺负便欺负了,这个世上,除了你,我也再没别人可以欺负。”主着将她抱坐起来,放开她手,脸色一凝,向着天上明月深深拜下,小珂看着他,也同样跪好,随着他深深拜了下去。 拜完明月,便算礼成,唐傲从身后将那两坛酒拿来,把上面的泥封拍开,递了一坛给小珂,另外一坛自己拿着,笑道:“既已拜过了堂,便该喝交杯酒了。” 小珂愣愣看着手里一坛子的酒,呆呆道:“这……怎么喝?” 唐傲看着她,眸光之中温柔缱绻,却不说话,忽然捧起自己手中的酒,仰头喝了一口,放下酒坛,探身搂过小珂,俯身吻住她唇,辗转品尝,酒香缠绵。 小珂轻轻“唔”了一声,声音娇软,荡人心魂,抬起一双玉臂,搂在他脖颈之上。唐傲身子微微一震,低低呻吟一声,两手把她抱紧,翻身压在身下。她胶似漆之时,才明白情爱二字,原来竟是如此铭心刻骨,寸寸销魂。 第三十九章 朝朝暮暮(一) 万点星霜流萤醉,销尽一宿魅。 天明之时,唐傲醒来,将自己的衣衫轻轻盖在小珂纤柔的身体上,凝视她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头吻她唇角。 嘴唇刚刚触到她肌肤,眼前一双星眸睁开,温柔睇视,轻声唤道:“唐傲……” 唐傲微笑,抱她起来,为她穿衣。 “唐傲,我的头发白了……”低头看见垂落自己胸前的银发,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红颜白发,终是她心中芥蒂,爱的越深,越是在意。 唐傲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柄牙梳,将她抱在身前,轻轻梳过她长长银发,淡淡的道:“你若喜欢,我可以为你梁,唐门有一种药,叫做黛青,用春天的第一场雨和冬至那天下的雪化开调制,染在发上,可以令头发深如远黛,永不褪色。” 小珂眨动睫毛,喜道:“真的?” 唐傲点头,“真的。不过若是你只在乎我一个人看,染与不染,并无所谓。” 小珂略略回头,“为甚么?” “因为不管你是青丝还是银发,在我眼里都是一样好看,”笑一笑接道:“当日在临潼的那间茶楼,那个完颜烈其实并没说谎,红颜白发,的确另有一番滋味。” 小珂轻轻“哼”了一声,转回头去,想了想却道:“说起那个完颜烈,不知道央金和苏离现在怎么样了,叶大哥到底有没有找到她们?” 唐傲摇头,“我也不知。” 小珂用手托腮,抬头看着天上朦胧雾气,轻道:“唐傲,我们回寒烟村罢。” 唐傲一笑,“你想回去了?这个世上,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我还没有带你去。” 小珂摇头,调皮一笑,“那些地方,等以后你再带我去,我现在,想回家了,我们在那里盖一座房子,然后……然后……”她一连说了两个“然后”,但到底然后甚么,却红着脸不肯再说。 唐傲看着她,低声接道:“然后约我生个孩子,我要个像你一样的小姑娘。” 小珂双颊顿时好像火烧一样,“嘤”了一声,从地上跳起来,也不看他,自管跑了开去。 唐傲看着她背影,眸光笑意,温柔无限。 也许,真情能够感动上天,也许,真的会有奇迹出现…… 他们的小房子,盖在寒烟村土坡上面的那片血枫林里,守在那棵最大的枫树之下,唐傲亲自动手,小珂在一旁给他擦汗。一边擦一边痴痴看他俊美的侧脸,原来他不只会发暗器,就连盖房子都盖的这样好看。 每天早期,唐傲都会轻轻亲她一下,然后到枫林里去练功;等她醒来,两个一起拉着手去浇菜;中午的时候,她会烧菜给他吃,她烧菜的手艺,极有天赋,就算是一道青菜,也能烧的喷喷香;下午的时候,他会带她一起去练武,手把手的教她唐门暗器的手法,若她偷懒,便要狠狠亲她,亲到她求饶为止;到了晚上,吃过了饭,就像从前一样和她一起看书,然后放她在床上,坐在床头给她吹笛子,哄她安睡,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和她一起钻进被子,尽情的欺负她。 他真的想要,她有他的孩子。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小珂脸上的笑靥,好像晚霞一样艳丽,她这一生,从没有像这段日子一样的,幸福。 “唐傲,你会不会像我爹一样,为了江湖上的事,一走就是好几年,总也不回家?” “不会。” “无论怎样,都不会丢下我么?” “无论怎样,都不会,就算到天涯海角,也要带你一起。” “唐傲……” 几场秋雨,天气转冷,唐傲去到村子里抓鸡,小珂随手披上一件斗蓬,拿着一个小小的竹篮,到林子里采蘑菇。 一边摘蘑菇,一边自己微笑,今天的蘑菇很好,等下他回来,给他做小鸡炖蘑菇吃。 眼看着那边树根上长着一颗大大的白蘑菇,快步走过去,蹲身去摘,却忽然有一只男人的脚,狠狠踩在那只蘑菇上,将那只水灵灵的蘑菇踩得稀烂。 小珂心里一惊,愕然抬头,看着头顶上那个人的脸,浑身冰冷。 唐霏。 这么久不见,唐霏的脸色异常苍白,眼底却带着一点暗红,看起来甚是可怕,只是他嘴角露出的笑容,却仍是像从前一样,温文尔雅,此时看在小珂眼里,却不寒而栗。 飞快的站起身来,眼睛紧紧盯着唐霏,身子向后退去。 唐霏却没有过来抓她,只是看着她,微微笑道:“小珂,好久不见,我竟然很是想你。” 小珂手里紧紧攥着两柄袖箭,停下脚步,回看着他,冷冷的道:“你来干甚么?” 唐霏笑道:“我刚刚说了,我很想你,所以来看看你。” 小珂眼睛转了转,唐傲还未回来,若是唐霏要对自己不利,只怕当真不是他对手,低头想了想,放缓语气道:“唐霏,在秦陵地宫,是不是你带走了央金和苏离?” 唐霏点头道:“没错。” 小珂道:“她们现在在哪?” 唐霏道:“苏大小姐,自然是已经回了烟雨楼,至于央金……”盯着小珂笑了一笑,不再说下去。 小珂急道:“央金怎样?” 唐霏看着她,忽然笑起来,笑得暖昧至极,低声开口,声音也暖昧至极,“你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小珂愣了一愣,她和唐霏自小水火不容,彼此仇恨,唐霏自来便酷爱折磨于她,鞭子毒药她毫不意外,但这一句话,却是第一次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看着唐霏脸色,十分不好,本来如同冠玉的俊脸,现在却好像笼上了一层死达色,就连嘴唇,都微微发紫。 她现在和唐傲在一起,幸福快乐,从前的种种苦难痛苦,便也试着渐渐淡忘,就算是她恨之入骨的唐霏,也已经不愿再去想起,现下忽然见到唐霏这般模样,虽觉他实是活该,报应不爽,但心下的厌倦也多于憎恨,叹了口气,淡淡的道:“你中毒了?” 唐霏哈哈大笑,“小珂,你何必装出这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在秦陵地宫,你和我大哥一唱一和,不惜以身做饵,诱我中毒,真是心思缜密,忍辱负重,我实在很便服的紧。” 小珂看着他有些疯狂的笑容,脚下又悄悄的后退一步,道:“唐霏,你已经得到了洗碧珏,说不定很快也会得么唐门门主之位,你想得到的大都已经得到了,为甚么还要来纠缠。” “洗碧珏?唐门门主?哈哈哈哈,我若连命都要没了,还要这些东西有甚么用?” 小珂扬眉道:“你岂非也是唐门少主,虽然中了毒,却也可以服药解开,怎么会没命?” 唐霏笑道:“是,我是唐门少主,我有唐门一百零八种毒药的解药,但偏偏这一种的解药,我没有。” 小珂道:“哪一种?” “弱水三千。”唐霏盯着小珂,慢慢接道:“唐门的弱水三千,世上无药可解,这是我门中位列第一的毒药,伤人必先伤已,一旦用出,两人必定一起中毒,是以唐门历代,若无深仇大恨,无人使用此种毒药,哈哈哈,我的好大哥,竟然不惜对我用弱水三千,真是无毒不丈夫啊!” 小珂冷冷的道:“这是你咎由自取,若不是你在秦始皇陵要杀你大哥,岂能逼得他用这种禁药杀你!”嘴里说着,心里却好像火烧一样,想着唐傲,是否也中了弱水三千,没有解开。 唐霏一笑,道:“你说错了,因为我若不杀他,他终有一日,是要杀我的。” 小珂默然片刻,淡淡的道:“那你现在想要怎样?” 唐霏看着她,忽然抬脚向她走去,小珂见他过来,眼睛向旁边一看,琢磨着怎样才从从这土坡跑下去找唐傲。 唐霏看见她的目光,停下脚步,笑道:“你不必想着逃命,我若要抓你,你根本就跑不了。”眼睛盯在她脸上,嘴角却露出一丝诡异莫测的微笑,“我只不过是想来看看,我大哥爱你到底爱到何种程度。” 小珂不语,唐霏也不在意,自顾自的道:“现在看来,果然令我十分满意。”说完竟然自己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转身向树林外走去。 小珂见他竟然走了,心下一松,抬眼看他背影,却见他忽然回过头来,向着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小珂,上一次在秦陵抱你,那种感觉,我到现在也没有忘,甚么时候再让我抱你一次,就好了。” 小珂淡淡的道:“你疯了。” 唐霏大笑道:“我是疯了,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对我投怀送抱,哈哈哈,岳小珂,你等着罢……”声音渐渐远去,人影也看不见了。 小珂长长出了口气,抬眼看着对面一棵高大枫树下站着的人,轻道:“你甚么时候来的?” 唐傲向她走过来,淡淡的道:“从他一来的时候,我就来了。” 小珂点头,“我知道你会来的,不会让他伤害我。” 唐傲不说话,伸手将她揽进怀中,轻吻她的头发。 “唐傲,唐霏疯了。” “嗯。” “他知道你在,是不是?” “他知道。” “他说他中了弱水三各的毒,还说你也中了,他说,这种毒药无药可解,是不是?” 唐傲默然半晌,淡淡的道:“是。” 小珂霍然抬头,用手紧紧抓着他,“那你!” 唐傲微笑摇头,“我没事。这种毒虽然没有解药,却可以用内力一点点逼出体外。” “可是,我看唐霏,好像中毒很深……” “那是因为,他中了弱水三千之后,还中了其它两重剧毒的缘故。” 小珂想了一想,才慢慢点了点头,重又偎进他怀里,轻声道:“你方才,为甚么不出来?” 唐傲一手搂住她,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晶莹的银发,轻叹一声,道:“因为,我若出来,便会杀他……虽然迟早都会有这一天,但我也不愿……这一天来的如此之早。” 小珂点头,又摇了摇头,“唐傲,他方才的话是甚么意思,疯疯癫癫,莫名其妙。” 唐傲一笑,在她耳边柔声道:“有我在,不要怕。”大大叹了口气,高声道:“看来以后就算是去抓鸡,也要把你绑在腰带上了。” 第三十九章 朝朝暮暮(二) 小鸡炖蘑菇很香,看着唐傲,小珂便将唐霏诡异可怖的模样忘了,一边吃鸡腿,一边给他添汤。两人正吃得开心,忽听小屋的木门给人“笃笃”敲了两下,唐傲侧目,放下手里的碗站起,打开屋门,看着门外之人,愣了一愣,叫了一声:“姑姑?” 门外的人,竟然便是唐灵儿,仍旧是一身黑色衣裙,衣袂轻飘,凝目看着唐傲。 “姑姑,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唐傲闪身让唐灵儿进到屋中,看着小珂柔声道:“小珂,是姑姑来了。” 小珂抬头看了唐灵儿一眼,浅浅一笑,“姑姑,你要不要喝鸡汤,是我炖的呢!” 唐灵儿猛然看见小珂的一头银发,吃了一惊,但听见她脆声喊她“姑姑”,还要给她喝鸡汤,言语之间,好像并无甚么恨意,仿佛重又变回了寒烟村那个倔强可爱的小姑娘,闪动着一双晶莹的眼睛,紧紧跟在她身后。 微微一笑,目中甚是慈 爱,向着小珂点了一下头,柔声道:“是么,那我也要尝尝。”说话之间,仔细打量小珂,却见她眉间眼角,尽是温柔甜蜜,虽然一头银发,但配上她清秀娇俏的雪白容颜,却别有一番风情,仍旧极是好看。 唐傲挨着小珂坐下,眼睛看着唐灵儿,柔声道:“姑姑怎会到这里来?” 唐灵儿道:“我是来找你的。” 唐傲一笑,“姑姑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唐灵儿一双明亮的眼睛温柔的瞧着他,唇边露出淡淡微笑,“你在江湖上的事,几乎都已尽人皆知,我又怎会不知道。”眼睛看向小珂,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和小珂……” “她已嫁了给我。” 唐灵儿似是微微一愣,随即释然一笑,“我早就知道,有此一天。” 唐傲低头喝了两口鸡汤,忽然抬起头道:“姑姑,爹和我娘……都还好罢?” 唐灵儿听见他这句话,本来明媚的眸中掠过一抹暗影,放下手中青花瓷碗,轻轻摇了摇头,“不太好。” 唐傲一愣,“怎么?” “你娘因为思念你,已病了好久,你爹他……” “我爹怎么了?” “最近几年,你和霏儿都不在门中,而门中事务繁忙,全靠哥哥一人撑着,再加上……再加上最的江湖之上,不知为何竟然起了一些对唐门不利的言语,一些江湖门派,屡屡挑衅,门中弟子也人心涣散,很多人都从事跑出去,改投其他门派。” 唐傲眼睛看着面前瓷盆里的鸡汤,默然不话。 “傲儿,你真的不再回去唐门了么?” 唐傲并不回答,只是出神。 唐灵儿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了小珂一眼,轻道:“这世间之事,有舍才能有得,你选择和小珂逍遥一世,其实……也并没错,姑姑此来,只是把这些事告诉你听,至于你要如何做,全凭你自己心意。” 小珂一直在一旁低头喝汤,此时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唐傲道:“你回去看看罢。” 唐傲一顿,转脸看她。 小珂伸手拉住他手,柔声道:“唐傲,我知道你想你娘和你爹,你回去看看他们罢,身为人子,岂能不孝。” “那你呢?” 小珂一笑,“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唐傲摇摇头,用力握紧她手,“不,你和我一起回去,我说过,天涯海角,都会带你在身边。” 小珂低头微笑,轻轻点头,她虽发誓永世不再踏入唐门,但为了唐傲,也可违背自己本意,只因为,爱一个人,终是可以为他放弃所有。 唐门的近况,比唐灵儿所言还要严重许多,不只苏映雪缠绵病榻,就连唐九炫,几年不见,竟然老了许多,两鬓斑白,昔日闪耀光彩的眼睛,也已黯淡下去。见到唐傲回来,乍惊乍喜,说了几句话,却又深深咳嗽。 唐傲皱眉,伸手扶住他,沉声道:“爹,你受了内伤?” 唐九炫淡笑摇头,“不妨事。” 唐傲脸然一沉,“是何人能伤你?” 唐九炫默然半晌,终是长叹一声,“傲儿,爹……走了,今后唐门基业,便全要靠你一力扛下,你可能做到?” 唐傲眸光低下,默然不语,他已答应过她,远离江湖纷扰,陪她走遍天涯,相守一生。 “傲儿?”唐九炫转头看他,这几年来,唐傲在江湖之上的所作所为,风言风语,他也听过不少,为了他跪求风衔柳救岳小珂之事,竟将他气的当场吐血,本来那时已自发誓再不要这个儿子,但随着时光流逝,这个不肖的儿子竟然始终没有回来,心中愤怒渐渐消退,想念之情却日益滋长,每每独自思量,竟也慢慢懂得唐傲,扪心自问,若是映雪伤重不治,自己可否会为了救她甘愿一跪,思来想去,才终于明白,若论情深,自己果真不及自己的这个儿子。如今见了唐傲,竟然丝毫也未想起当年他有辱唐门声名之事,只盼望他能留下撑起唐门大业。 “爹爹,就算我不能留在唐门,岂非还有二弟。” 唐九炫摇头,“若论武功,霏儿不及你的一半,若论心智,虽然他自小聪明,却只是在小事上自作聪明,大事之上,却往往糊涂,若论手段,更是不能和你相比,傲儿,你且说说,我怎能将我唐门交予霏儿手中?” 唐傲叹了口气,并不回答他话,良久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爹,我还是先去看看我娘。” 苏映雪躺在床榻之上,头发散着,紧闭双眼,雪白的锦被盖在她身上,却衬得她略显消瘦的脸愈加苍白。 唐傲轻轻进来,慢慢走近床边,坐在床头,伸手轻轻摸上她额头。 触手冰凉,好像一块千年冰玉。 唐傲凝目,看了看她有些干裂的唇,起身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小心扶起苏映雪,柔声道:“娘,起来喝点水罢。” 苏映雪咳了一声,闭着的眸子缓缓睁开,茫然看了看,盯在唐傲脸上,愣了一愣,开口道,“……傲儿?”声音虽低,却甚是急切惊喜。 唐傲微微一笑,让她靠在怀里,将杯子凑到她唇边,“是我。” 苏映雪就着他手喝了一口水,便将杯子推开,费力的从他怀里支起身子,扭头看他的脸,“傲儿,真的是你?你……你回来了……” 唐傲温柔扶她躺好,给她盖好被子,点点头道:“我回来看你。” 苏映雪一呆,忽然伸手拉住他手,急道:“看我?你还要走么?” 唐傲沉默一下,微微笑道:“我会等你病好之后再走。” “你要去哪?你……你不要娘了么?” “不是,你永远都是我娘,我只是,要到另一个地方去生活。” “另外一个地方?你自己么,还是……” “和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苏映雪一呆,她明明记得,唐傲当年当众悔婚,没有成亲,如今忽然哪里来的妻子? 唐傲看着她的眼睛,淡淡解释,“我的妻子,是小珂,我已娶她为妻。” “小……珂,……岳小珂?”苏映雪怔怔重复,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唐傲不说话,只是轻轻拍她后背。 苏映雪咳了半晌,勉强止住,抬起头来盯着唐傲道:“你说你娶了她,你……难道你碰她了?” 唐傲微微一笑,“夫妻之间,这件事本来就再平常不过。” 苏雪看着他的微笑,本来苍白的脸色蓦的变为灰白,忽然一把抓住唐傲的手,指甲狠狠掐进他的肉里,嘶声道:“你为甚么要碰她!你怎么能碰她!她的身上有剧毒你知不知道?谁碰她,谁就要死!你知不知道!” 唐傲手被她抓着,任由她尖利的指甲将自己的手抓破,淡淡笑道:“我知道。”顿了顿又道:“娘当年要唐霏给她灌那些毒药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么?” 苏映雪呆呆看着他,茫然松开自己的手,摇着头道:“我没有想过,你是唐门少主,她只是一个阶下囚,是万人唾弃的魔头的女儿,你怎么可能,会爱上她……” 唐傲看着她,深黑的眸中漫起一层淡淡悲哀,淡淡的道:“娘若是真这样想,就不会那样做了,就是因为你知道终会有这样一天,才不惜违背本性,对她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苏映雪看着他的眸子,忽然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低声笑道:“傲儿,傲儿,这件事,是娘错了,娘错了,好不好?娘不会再恨岳小珂,你和歌儿都说了,她是无辜的,以后你想和她在一起,娘也绝不反对,只是娘求你,你怎样爱她也好,千万不可再碰她,娘给你再娶几个女孩子,要和岳小珂长得很像的,你想要的时候,就去要她们,把她们当成岳小珂,好不好,娘求你……”她的笑声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已是哽咽,哽咽着哀求。 唐傲轻轻一笑,“娘可不可以把我爹当成叶澜沧?” 苏映雪浑身一僵,抬头盯着他脸,眸中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颤抖的道:“你……你说甚么……” 唐傲垂下眸子,不再看她痛不欲生的神色,淡淡的道:“我的意思,娘不会不懂,我不是我爹,我一辈子,只会碰一个姑娘,就是我爱的那个。” 苏映雪忽然冷静下来,像冰一样冷,像冰一样静,就这样用那双冷静如冰的眸子盯着唐傲,冷冷的道:“那你现在,是想要离开唐门,和岳小珂一起远走高飞么?” 唐傲点头,只说了一个字:“是。” “若我现在告诉你,唐门现在岌岌可危,你爹也受了重伤,你又当如何?” 唐傲抬眸盯着她脸,一字字的道:“是何人打伤我爹?” 苏映雪凄然一笑,“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百花谷的地方?” 唐傲摇头,他从前,的确从未听过这个地方。 “百花谷,我从前也并未听过,但半年之前,你爹下山前去探友,回来之时却被一个女子拦住,她自称是百花谷主,想和爹爹切磋武功,你爹向来不愿与女子动手,说明原委便想离开,不想这女子十分蛮横,竟然就这样向你爹出手,你爹无奈,只得与她虚以委蛇,想着拆解几招,点到为止,不想这女子武功十分之高,竟然一掌打在你爹胸前,将他重伤……” 唐傲剑眉轻轻一挑,在这个世上,能将唐门门主打伤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而这个百花谷主,非但从前从未听说过,而且竟然是个女子。 “这女子打仗伤了你爹之后,洋洋得意,在江湖上到处宣扬,并且发下百花贴,邀各大门派掌门到百花谷赏秋海棠,其中指名道姓要我唐门前去,你爹自被她打伤之后,伤势一直时轻时重,不能痊愈,现在她又摆下这鸿门宴,只怕不安好心。” “赏秋海棠?何时?” “便是下月初六。” 唐傲沉吟片刻,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便替爹爹走这一趟。” 苏映雪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傲儿……” “娘安心养病,唐门的事,我自不会撒手不管。” 苏映雪没有说话,一双冰澈眼睛一直看着他步出门口。 唐傲一径来到唐九炫书房,直言不讳,说明要去赴百花谷九月初六之约,唐九炫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双手放在他肩上,久久不语。 第三十九章 朝朝暮暮(三) 秋日没有桃花,不过桃花林中仍是一片青翠。唐傲扭着小珂的手,在那片桃树林中慢慢散步,闻着淡淡的木叶清香,一径来到了桃树林后的那条小溪边。 “小珂,你想不想去赏秋海棠?”唐傲站住,伸手把她抱在胸前,从后搂住她腰。 小珂咯咯一笑,“我不想去,怎么办?” 唐傲没有说话,默然半晌,才开口道:“真的不想去么?那我叫姑姑陪你。”若他不能在她身边,就只有唐灵儿可以托付。 小珂不语,半晌才道:“你要去么?” “嗯。”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小珂忽然在怀里转过来,抱住他腰,将脸贴在他肩窝,“那我也去。” 唐傲用手搂住她,嘴唇轻吻她额角,柔声道:“其实,你不审不去的好,那里的人,你都不会喜欢。” 小珂摇头,闷闷的道:“我本来也从不喜欢别人,但我不要和你分开。” 唐傲不语,将她抱得更紧,他何尝舍得,和她分开! “那你要听我话,我不许你做的事,一件也不许做。” 小珂唇角翘起,甜甜一笑,轻轻“嗯”了一声,用力点头。 秋风徐徐,两人紧紧相拥,温柔无限。 “唐傲,我的霏儿呢!”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两人回头,却见一个紫衣女子正从一棵桃树之后走出,满脸憔悴,一双眼睛却是雪亮,闪动着摄人的光芒,冷冷盯着唐傲和小珂。 唐傲看见那个女子,松开抱着小珂的手,转过身来,向她略施一礼,淡淡的道:“大娘。” 那女子正是南宫慧,闻言冷笑一声,“谁是你大娘,我问你我的霏儿呢!” 唐傲看着她充满仇恨的眼睛,摇摇头道:“我并不知。” “你不在?哈哈哈,唐傲,你早就将我们母子视为眼中盯,肉中刺,急欲除之而后快,是不是?你已经把我的霏儿给害死了,是不是!”说到后来,声嘶力竭,几乎失态。 小珂在一旁大声道:“他没有钉唐霏,是唐霏想要杀他!” 南宫慧听见小珂的喊声,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转而盯在她脸上,大声喝道:“贱丫头,你给我闭嘴!我和唐傲说话,哪里轮到你来置喙!你和他都是一丘之貉,都是一样的贱种!” 话音未落,只觉面前微风一拂,接着自己的咽喉竟然已经被人掐住,身子蹬蹬倒退几步,顶在身后一棵桃树之上,拼命挣扎喘息,眼睛翻起,唐傲一双冷冽黑眸就在眼前,声音也同样寒冷,一字一句:“你现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南宫慧只觉得眼前渐渐发黑,胸口好像刀割一样痛,想要破口大骂,却说不出一个字。 小珂在唐傲身后,一把拉住他手臂,急道:“唐傲,她快死了!” 唐傲眼中掠过一道寒光,冷冷挑眉,松开手指。 南宫慧忽然又能吸到空气,又后捂住咽喉,剧烈的咳嗽起来,丰腴的身子也渐渐弯下。 唐傲低头看着南宫慧,淡淡的道:“大娘,不管怎样,你也是我爹爹的妻子,我不想与你为难,你也不要再来挑战我的忍耐。” 南宫慧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前,抬起头来看着唐傲,哈哈笑道:“唐傲,你这是在威胁我么?你真的有种,便杀了我,然后让你爹把你娘扶正,哈哈哈,你娘自以为很受宠么,再受宠又怎么样,始终都是一个小妾而已!” 唐傲黑眸凝结成冰,手指在衣袖里死死握紧,格格作响,小珂转头看他脸色,一把从后面抱住他,大声道:“唐傲,她是故意激你的,你别上她当!” 南宫慧眼睛里露出怨毒嘲笑的目光,挑衅的盯着唐傲,“你杀我啊,你杀啊!杀了我,你娘就可以不用再做小妾了,你也可以扬眉吐气,不用再被人说是妾室庶出,哈哈哈哈!” 唐傲忽然紧紧闭上双眼,长长出一口气,小珂死死抱着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心中疼痛,对南宫慧更加痛恨,忽然咬牙放开唐傲,从腰间摸出一支袖箭,说了一声“我替你杀!”手腕一振,那支袖箭好像流星一般,向着南宫慧咽喉上激射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唐傲右手乍抬,银光一顿,接着自他手指这上,滴下一点鲜红,那支雪亮的袖箭,就夹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小珂一呆,好像那支袖箭划破不是他的手指,而是自己的心一般,又惊又痛,伸手一把拉下他手,大声道:“你干甚么?” 唐傲将那支袖箭收起,转而拉住她手,柔声道:“你不能杀她,小珂,这件事,我绝不会让你卷进去。”说着眼睛看着南宫慧,慢慢的道:“我并未杀唐霏,但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这样做。”言罢转身,携了小珂的手向那片桃树林走去。 身后忽然南宫慧压抑的哭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像是失去痛哭,“为甚么,为甚么苍天要这样对我!让我最爱的男人爱上别的女人,让我亲生的儿子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为甚么!苏映雪,我恨你!我恨你和唐九炫,我诅咒你们这辈子生离死别,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永远不能再相见!” 唐傲听见她的骂声,甚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小珂的手握得更紧。 小珂回头看见她已瘫软在树下的紫色身影,转回头来,眉间也事实在一种说不出的悲哀无奈,很久,才轻轻的说道:“其实,她也很可怜。” 唐傲默然半晌,只说了一句话,“所谓多情,便是最无情。” 百花谷,顾名思义,就是一座盛开着百花的山容,一年四季,繁花不断。除了花开四季,百花谷在近两年声名鹊起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百花谷中,都是女子,没有一个男人。 百花谷主,又叫百花仙子,传言长得貌美如花,风情万种,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大年纪,但同是见过她的人,都绝不会忘怀,同样与她的美貌齐名的,还有她的武功,没有人知道这位百花谷主的武功到底师出哪一门哪一派,但就在短短两年之内,已经有数位在江湖上声名显赫的门派掌门铩羽在她手下,其中便有蜀中唐门的门主唐九炫。 所以这一次,百花谷主名为邀请江湖各派掌门赏花,实为想要借此机会在江湖上确立自己的地位,将那些曾经败在她手下的,还有那些未曾交手的各派掌门,齐聚一堂,不知想要作何打算。本来这些江湖门派可以对这位百花仙子置之不理,但这位百花谷主在请柬上说得明白,若有哪具门派掌门不肯赏光,便当作是怕了百花谷,以后路上遇到,一丈之内便要下马,给百花谷的弟子让路。这句话写在请柬之上,实在令人啼笑皆非,但江湖上的一众男人,谁也不愿承认自己怕了这一介女流,况且听闻这百花仙子姿色非凡,便当是去品色赏花,就当游玩,也无不可。 唐傲只带了岳小珂,还有两个唐门弟子,骑着那匹黑色骏马,立于百花谷的谷门之前。 把守谷门两侧的是两个身着轻纱衣裙的少女,一人穿红,一人穿蓝,脸上都蒙着同色的薄纱,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见唐傲站在门前,转过头来向着他施了一礼,脆声问道:“阁下是哪一派的掌门?” 唐傲向她二人微一点头,淡淡的道:“我是蜀中唐门的少主,特来赴你家谷主的海棠花会。” 两个少女对视一眼,看了看唐傲身后两个骑在白马上的唐门弟子,又看了一眼和唐傲共乘一骑,温柔靠在他怀里的岳小珂,还是那个红衣的少女开口道:“这位公子,我师父邀请的是各派掌门,为何你们唐门的门主不来,却叫你来,难道是瞧不起我们百花谷么?” 唐傲淡淡一笑,道:“我爹身体抱恙,不能前来,特遣我替他赴会,特会儿见了你师父,我自会和她说明原委。” 那个蓝衣的少女一双柳眉一皱,看着一头银发的小珂道:“你代你爹前来倒也罢了,为何还要抱着一个女子,如此伤风败俗,怎能入谷?” 唐傲眸光一低,右手握住缰绳,左手却将小珂纤腰搂得更紧,冷冷道:“她是我的妻子,从来与我形影不离,我带她来赴会,有何不可?” “妻子?”那两个少女同时一愣,又是相互看了一眼,那个红衣少女道:“这样罢,我们也不敢做主放你进去,等我回去回禀师父,请她老人家定夺。”说着又看了唐傲一眼,轻盈转身,好像燕子一般向谷中飞去。 唐傲冷冷哼了一声,暗自摇头,光是这守门的小丫头,都是如此蛮横娇纵,这百花谷主其人如何,可想而知。 所幸他也并没有那么急着进去,这里虽是百花谷之外,但却也长着不少鲜花,拨马转头,催马来到一簇五颜六色的野花之前,和小珂一起,数那野花的颜色。两人数了一会儿,低声温柔说话儿,小珂咯咯娇笑,唐傲低头看她长长的睫毛翘起,同样开怀大笑。 正自笑着,却听身后有一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阁下就是蜀中唐门的少主么?” 回转头来,却见地上站着一个一身碧纱罗裙的少女,身材娇小玲珑,脸上却也遮着半面碧纱,只露一双眼睛,清澈晶莹,如同泉水。 唐傲看着这少女的眼睛,微微一愣,竟感觉有些熟悉,似曾相识,微一凝眉,掉转马头,在马上向着那少女微微颔首,“正是。” 那少女一双眼睛盯着他脸,眸光冷如寒冰,“我师父让我来请你进去。”说着目光落在小珂脸上,冷冷瞥她一眼,转身向谷门走去。 唐傲淡淡一笑,似对这碧衣少女的冰冷丝毫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的催马跟在她身后。 那碧衣少女一径将他们几个领入谷中,这百花谷果然名副其实,虽然谷外也盛开野花,但却果然远没有谷中之花绚丽夺目,名花名品,馥郁芬芳,好多本不该在这个季节绽放的鲜花,竟也在这百花谷中怒放盛开。 唐傲和小珂两个一边骑在马上,一边左顾右盼的看,唐傲低头在她耳边道:“小珂,这些花好不好看?” 小珂点头,“好看。” “你最喜欢哪一种?” 小珂歪头想了想,笑道:“我最喜欢的花,这里却没有。” 唐傲眸光闪动,低声笑道:“是没有。” 小珂眨眨眼睛道:“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是哪一种花?” “知道。” “是甚么?” “……是桂花。” 小珂微微一愣,唐傲没有猜错,她最喜欢的花,的确就是桂花,她喜欢那种香气,缠绵悱恻,相思……入骨。 “有人对我说过,桂花是真正的相思之花,说的……的确没错。”桂花相思,每次闻到桂花的香气,无论她在不在身边,都会觉得,她就在自己怀里。 走在前面的碧衣少女忽然回过头来,冷冷的道:“我师父自来最讨厌桂花,所以将谷中的桂花都铲了,你们也莫要在她老人家面前提起这种花,免得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自讨苦吃。” 小珂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女一般,但她见那少女十分冷淡不耐,便也不去问她。 又走了一段,只见那碧衣少女向旁一转,回头冷冷道:“唐公子请下马,沿着这条石子小路一直走过去,便到了摇花亭,众位应邀前来的掌门都在那里赏花。”说着也不等唐傲回答,一径回头而去。 唐傲和小珂对着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相视一笑,从马上下来,旁边立时走上一个黄衣的女童,将几个的坐骑牵走,跟在唐傲身后的两个唐门弟子,也被两个略大一些的黄衣少女施礼请走,不知将他们带到了哪里去。 唐傲拉起小珂的手,笑道:“不知为何,这百花谷中虽然色彩绽纷,花香浓郁,我却实在不喜欢。” 小珂点头道:“那我们等下到摇花亭坐一坐,就回去好不好?我不爱看秋海棠,我们去看桂花。” 唐傲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一下,温柔道:“好。” 第四十章 百花仙子(一) 石子路的尽头,果然有一座朱红的亭子,只不过亭子只是一处景致,真正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亭子之后,云霞一般绚烂的海棠花儿。 飞花落雪乱红去,袅袅佳人暗香来。 有秋风吹过,果见花树摇动,飞花满天,从那翠顶的朱红亭子里飘飞而出,好像是从哪亭子里源源不断的摇出一般。 亭子里并没有人,但在亭子后面,却有很多人,一个人的或从或站,或摇扇赏花,或悠然品茶。 唐傲握着小珂的手,一径穿过摇花亭,也并不与那些赏花之人寒暄,只是随便找了一处无人落座的白色石桌,坐了下来。 石桌上有青瓷茶壶,也有青瓷的茶杯,唐傲却并不斟来喝只是伸手拿桌上玉盘里的蔬果,自己先吃了一颗葡萄,又递了一只青梨给小珂。 小珂一边咬梨吃,一边转头去看身后一片嫣红的秋海棠花,她自和唐傲在一起,便也不再戴头纱,任由自己一头冰雪般晶莹的银发,自然而然的露在外面。 在这摇花亭外赏花的人大概有二三十个,有少有老,但都是男人,此时乍然见到一个俊美倜傥的白衣男了带着一个清秀脱俗的少女一起进来,本来就已颇为引人注目,再加上这少女竟是一头雪白银发,随风轻扬,片片海棠花瓣沾在她晶莹如雪的发丝之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心魄之感,一时之间,纷纷侧目,竟都不再赏海棠花,一双双眼睛,都盯在小珂身上。 被人如此注视,小珂和唐傲却好像浑然不觉一般,两人并肩坐在一处,唐傲一双黑眸带着温柔笑意,伸手轻劝拈去落在她鬓边的一朵小小粉花。 “唐大公子,怎么今日竟有雅兴,来百花谷赴会赏花?”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人含笑的声音,两人抬头,却见在石桌之旁站着一个青衣男子,眉目儒雅俊秀,却显山露水的写着狂傲,手摇折扇,正自笑吟吟的看着他二人。 唐傲看见这个人,转过眼睛,淡淡一笑,并不答话,倒是小珂柳眉轻扬,看着那个人道:“……风衔柳?” 风衔柳哈哈一笑,将折扇合起,向着小珂微微点头道:“还是这位姑姑记心好,唐大公子想是已经把我忘了。” 小珂转头看了唐傲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毫无反应,转瞬想起在秦陵最终的地下陵寝之外,唐霏在暗道之上所说的话,他说唐傲为了求风衔柳救她性命,不惜千金一跪,秀眉皱起,心中对这风衔柳以自己为要挟羞辱唐傲十分愤怒,低头想了一想,从石凳上站起身来,向着风衔柳福了一福,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上次风庄主救我性命,小女子走得匆忙 ,还未好好谢过,今日一并补。” 风衔柳看着她笑道:“姑娘不必客气,我救你,是因为有人求我。” 小珂欣然点头,淡淡的道:“我自知道。”说着依旧坐下来,继续给唐傲剥葡萄。 风衔柳眼睛在小珂脸上来回巡梭一阵,前袖一拂,竟就在他二人对面坐下来,看着唐傲笑道:“唐大公子,距离当日你拜会我洗药山庄,已经有多久了?” 唐傲身子微微一顿,终于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已有一年半了。” 风衔柳点头笑道:“正是。”说完这句,也不再说,只是看着小珂。 唐傲又看他一眼,抬手拿起桌上茶壶,斟了一杯茶递了给他,淡淡的道:“风庄主有事?” 风衔柳笑一笑道:“还没有。” “风庄主若是无事,便可去赏花了,我和我妻子相处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旁。” “你妻子?”风衔柳两道长眉一挑,眸光盯在唐傲脸上,“原来你和这位姑娘,已经成亲?” 唐傲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风衔柳眼中掠过一道奇怪的光芒,随即点点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唐大公子,的的确确是个情种。”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那摇花亭之中响起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回头看去,却见一个身形婀娜玲珑的碧衣少女,双手扶着一个遍绮罗的女子,正从那条石子路上走过摇花亭中。 那碧衣的少女正是方才在百花谷入口,引领唐傲和小珂进谷之人,依然是一袭碧色轻纱遮面,可就算只看到她一双眼睛,也足以令这摇花亭的众多男人心驰神往,只因这少女的一双眸子,竟是如此纯澈透明,晶莹剔透,好似不染一点凡尘,倒是她小心搀扶的那个罗裙女子,一袭紫纱遮面,看不出容貌年纪,但看她身段,婀娜多姿,娇软无力,应当是修正在当风华的绝色佳人。 在这两个女子身后,还跟着四个少女,穿着红、蓝、紫、黄四色纱衣,个个轻纱遮面,莲步轻移,好像仙子一般。 那碧衣少女扶着那脸戴紫纱的美人在摇花亭中坐下,随即侍立一旁,目不斜视。那娇弱美人儿支起一只玉臂,斜斜倚在朱红的亭栏之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眉目懒懒从亭外众人脸上扫过,娇笑一声道:“各位掌门,我百花谷的秋海堂,可还好看么?” 她声音娇糯甜腻,听在人耳朵里,就好像吃了蜜一般直甜到心里,众人看着她,禁不住都是一呆,隔了半晌,终于有人醒过神来,向着这绮罗美人儿抱一抱拳,郎声道:“姑娘难道就是这百花谷的主人,百花仙子么?” 那娇弱美人眸光流转,顾盼生辉,咯咯娇笑道:“你猜的没错,我就是百花仙子。”顿了一顿,微微侧头对身旁站着的碧衣少女道:“我一共发了三十一张烫金请帖,为何这里却有三十二人?” 那碧衣少女抬起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看了坐在最远之处的唐傲一眼,轻声说道:“是唐门少主,带了他的……带了一个女子前来。” 百花仙子娥眉一挑,“哦?竟有这种事?我请帖之上写明了是要唐门门主独自前来,想不到他不但不肯来,竟还让人带着女子入谷?”眼睛向着唐傲瞥了一眼,忽然娇笑道:“哪一位是蜀中唐门的门主?” 摇花亭外众人听见她话,除了一两个人回头看唐傲之外,其余的人,皆是你看我我看你,扭头四顾,只因蜀中唐门名声虽响,但他们大多认识的却是唐九炫,唐傲虽然近两年飘泊江湖,但除了在洗药山庄,几乎从不暴露身份,是以虽然唐傲就在他们身后坐着,他们也不在原来他就是蜀中唐门的少主。 百花仙子问了一声,竟然无人回答,不知道的人自是不知道,风衔柳虽然知道,但眼见着唐傲浑若没听见般,依然和小珂两人依偎赏花,也便摇着折扇微笑不语,还有一两个认识唐傲的,见他不出声,相互看了一眼,也只好装做哑巴。 百花仙子一双细细弯眉皱起,显然极是不悦,冷哼一声道:“难道蜀中唐门的人,都是属乌龟的么?” 这话说出来,亭外的众位男人脸上都露出惊诧之色,要知道在江湖之上,还没有人敢这样辱骂蜀中唐门,而在亭子之内,除了那个碧衣少女仍旧是冷若冰霜之外,站在两旁的那四个娇俏少女,无不掩口咯咯娇笑。 唐傲此时才将目光从那一树娇艳海棠之上转到那百花仙子蒙着紫纱的脸上,将手中把玩的青花花盏放在石案之上,淡淡一笑道:“蜀中唐门,属什么的都有,偏偏就是没有人属乌龟。” 这半天,百花仙子的眼睛早已盯在他身上,见他终于开口说话,拿一块紫纱的帕子隔着面纱掩住口,轻轻笑了几声,声音娇媚至极,让人从骨头里都是酥的。 “你是唐门门主?”笑了一会儿,懒懒直起娇躯,看着唐傲,媚声问道。 “不是。” “既然不是唐门门主,为何竟然坐在此处?我请帖之上邀请的全是各派掌门,不是掌门,不配踏进我百花谷中。” 唐傲一笑,淡淡的道:“我爹本想来赴谷主之约,但他老人家年事渐高,身子略有不适,再加上门中事务繁忙,只得让我替他前来,向谷主说明原委,礼数未达之处,还请百花谷主海涵。”说着就在原地,遥遥向着百花仙子抱一抱拳。 他这几句话说的不卑不亢,极有气度,再加上他本来长得就好看至极,是以现在不只是所有的男人转头看他,那几个百花仙子身后的少女,更是好像痴了一般,一双双水波潋滟的美目,都紧紧盯在他脸上。 百花仙子听他说完,娇笑一声道:“哦?身子不适?去年我见他之时,他还生龙活虎,强壮的很,怎的突然便年事已高,连路都走不动了么?还是……我去年在他你前轻轻拍的那一掌,到现在竟也没好么?” 她这句话说出来,亭外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本来唐九炫被百花谷打伤之事,并无人知晓,想不到这个女子今日在这摇花亭里,居然莺声燕语的说了出来,一时脸上纷纷变色,能将唐门门主打伤,若非武功十分骇人,便是和唐门昔日有些纠缠,趁其不备下手。 众人眼睛都去看唐傲,十分想看看他的脸色,是否愤怒难看,却见唐傲只是微微一笑,看也不看百花仙子一眼,淡淡的道:“百药谷主要这样想,也无不可。” 他这副神色言语,反倒讳莫如深,令人疑窦丛生,拿不准到底是否唐九炫廉颇老矣,技不如人。 百花仙子一双妙目在他脸上转了几转,冷冷娇哼一声,随即落在岳小珂脸上,“你替你爹前来百花谷,倒也罢了,又为何还要带着一个女子,难道你不知道,我百花谷除了谷中弟子之外,决不允许其他女子踏足么?” 唐傲眉峰微微一皱,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这个倒当真不知。”垂下眼眸,似是略想了一想,拉了小珂的手,从石凳上站起身来,向着百花仙子抱拳道:“在下不知百花谷中的规矩,实在抱歉,既已替家父来过,在下这就离开,得罪之处,还请谷主见谅。”说着伸手握住小珂小手,抬脚便向摇花亭走来。 第四十章 百花仙子(二) 百花仙子似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因为在她的记忆之中,还没有一个男人,能在进了百花谷之后,舍得这样毫不留恋的要走,想来想去,这唐门少主之所以能够如此,原因全在全身旁的那个白衣的少女身上,想到此处,不由细细打量那少女,却见她白衣如雪,纤腰一握,束了一条淡淡金带,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那比百花谷中最淡最淡的粉花还要清淡的柔唇,还有那双比天上最亮最亮的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却让这少女的容颜,有一种说不出的撩人心神,纵然一头银发如雪,却也仍旧可以让男人神魂颠倒。 眼见唐傲牵着小珂,已快走进摇花亭,眼波流转,忽然笑道:“慢着,你以为我百花谷是甚么地方,可以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唐傲一笑,“那要怎样?” 百花仙子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身旁这个小丫头,是你的甚么人。” 唐傲淡淡道:“是我妻子。” 百花仙子媚然笑道:“妻子,也罢,唐公子既然已经来了,便先且坐下,等下赏完海棠花,我再让人带你出谷,若是此时就将你撵走,传扬出去,未免被人说我小气。” 唐傲一双黑亮的眼睛只是盯着她脸上,并不回答,百花仙子媚眼如丝,对他娇嗔一瞥,“怎么,唐公子竟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么?” 唐傲低下眸子,淡淡一笑道:“好说。”转身拉着小珂,重又坐回先前的石桌之前。 百花仙子又看了他半晌,才娇媚开口:“诸位大侠英雄,不知我这里的秋海棠,可还入得了你们的眼么?” 底下立时有几个笑道:“入得入得,这百花谷中的海棠花,真是美极了,不过花再美,也美不过姑娘你。” 百花仙子闻言咯咯娇笑,“王掌门真是会逗我开心,我都已经是个老太婆了,若论娇美,倒是我百花谷中的这几个丫头,正当年少,含苞待放。” 其实这半天,底下的这些男人大多早已把亭中的这几个女子打量个遍,那向个身着纱衣的少女,虽然个个轻纱遮面,但单凭眉眼,也不难看出个个都是美人胚子,这样半遮半掩,反而更能引人遐思。 百花仙子向着亭外的众人看了一眼,懒懒抬起一只玉臂,春葱般的玉指一动,便已拈起一片粉红花瓣,将那花瓣从遮面的紫纱之后放入口中慢慢吃下,这才笑道:“其实我邀你们来百花谷赏花,真正要赏的却不是花。” 亭外众人一愣,方才那个嘴甜如蜜的王掌门道:“不是赏花,那是甚么?” 百花仙子道:“……是赏人。”看众人脸上都露出迷茫之色,轻轻叹一口气,伸出一只玉臂,身旁侍立的碧衣少女连忙伸手扶住她玉腕,搀她起来。轻移莲步,腰肢款摆,竟然就这样步步生莲的走出了摇花亭,在亭外众人的目光之下,婀娜走到一棵海棠树下。 “我这百花谷里,除了今日,从来就没有男人踏足,我生平收了不少徒儿,也全都是女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说这些话又是何意,与邀人来赏秋海棠又有甚么关系,但也有一些年纪尚轻的男子,略略猜到一二,脸上不禁露出新奇喜悦之色。 百花仙子眨了眨眼睛,幽幽接道:“我百花谷中的女孩子,悠悠 都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心思单纯,不喑世事,虽然她们愿意一辈子在百花谷中不出去,但我却不忍心,这些女孩子,个个都是万里挑一,应该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好好疼爱,在这百花谷中陪我这个老太婆,岂不太过残忍?不过,也不是这世上随便一个男人便能配上我的徒儿,所以我左想右想,终于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邀请这世上有些作为的男子前来,若是她们喜欢,便从这些男子当中,为她们挑选一位夫婿。” 方才那位王掌门听她说完,“啊”了一声,眼睛在几个少女身上左转右转,简直目不暇接,转了半晌,一双浓眉却又皱起,“姑娘的主意好是好,可是这几个小姑娘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年纪,若是要嫁给我们,只怕有些太老。” 百花仙子风情万种的瞥他一眼,“这个无妨,男人越大,才越懂得疼妇人,那些毛头小子,丝毫不懂怜香惜玉,怎能好好呵护她们?” 王掌门立时眉开眼笑,刚笑了两下,却又挠头,为难道:“还是不成,我家里已有妻室,若是娶了这些个小姑娘,我那夫人岂不要活活闹番了天!” 百花仙子微微一笑,水眸之中闪过一丝冷冷寒光,娇声道:“娶了我的徒儿,自然要给她名分,甚么之前的三妻四妾,自然都是要休了的。” 话音刚落,却听远处一个清甜的少女声音道:“你这人想法实在好笑,这些女孩子既然个个闭月羞花,青春年少,自然都是喜欢俊俏少年,你却偏要将她们嫁给这些半大老头子,也不问她们愿不愿意,另外一头,却要这些已经夫妻多年的老头子休妻娶你徒儿,一心只依着你自己喜好,别人如何痛苦却丝毫不理,你这样的人,实在令人讨厌!” 她说话声音实在好听,冰雪般的清澈之中却又带着花瓣般的娇软,让人情不自禁的一直想听,不只想听,更加想看,于是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转过去,落在那个说话的人身上。 说话的自然是岳小珂,她坐在唐傲身边,一手托腮,另一只手闲闲转着桌上的一只青花茶杯,一双眼睛在百花仙子身上,对旁边众人投向她脸上的目光丝毫也不闪避。 百花仙子看了看她,笑道:“你叫甚么名字?” 小珂坐直身子,向着她点点头道:“我叫岳小珂。” 百花仙子道:“你说这里的人都是老头子,显然撒谎,你身边坐的那位唐门少主,岂不就是一个风流俊俏少年郎?” 小珂颔首道:“的确正是,只不过,不管他是少年郎还是老头子,都一样不会娶你徒弟。” 百花仙子媚笑一声,柔声道:“是么,你怎知道?” 小珂眨眨眼睛道:“我自然知道,因为我是他妻子,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百花仙子忽然娇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长袖一拂,竟然就在那棵海棠树下旋转起来,裙摆扬起,花瓣飘飞,看起来真如下凡仙女一般。一旁坐着的三十几个人,直有二十多个几乎看直了眼,脸上神情好似痴傻了一般,有几个人竟然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 百花仙子收住旋转不停的脚步,蓦然不笑,转身面对小珂,温柔说道:“小丫头,你这般有信心,只不过是因为你年纪还轻,并不了解男人。但由世上男子,其实都是一样,恨不得占有的女人越多越好,越美越好,他现在爱你,只因为你还青春貌美,等到你年老色衰,黯淡无光之时,你以为,他还会爱你如初么?” 小珂一笑,“情之一字,本就刻骨铭心,纵然皮相会老,心却不会。” 百花仙子摇摇头道:“现下你深陷其中,我说甚么,你也不会相信,终有一日你亲身体会,便会明白我今日所言了。” 小珂淡淡一笑,垂下眸子道:“我倒是希望,我能等到人所说的年华老去,鹤发鸡皮的一天……” 唐傲听见她这句话,心头重重一震,忽然紧紧握住她手,坐在他们对面的风衔柳,亦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脸上表情很复杂,不知是甚么意味。 那王掌门方才正和百花仙子说得兴起,忽然给小珂打断,心中甚是不满,转头白她一眼,继续向着百花仙子道:“姑娘,既然如此,那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开始了?” 百花仙子媚眼斜飞,从他脸上飘过,点头笑道:“自然可以,不知王掌门看上了我的哪一位徒儿?” 王掌门哈哈笑道:“我若说我喜欢百花姑娘你,那……那……” 话音未落,只见百花仙子脸色一沉,一双媚眼立时冰冷下来,众人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还未看清甚么,便听见两下极清脆的“噼啪”之声,定睛看时,却见百花仙子仍是悠悠站在原地,抬起一只玉手轻轻掠了掠鬓边发丝,而那王掌门,却是呆若木鸡的站着,一张好像曹操一般的白色面皮,此时竟然又红又肿,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五个纤细的指印!众人同时大吃一惊,个个倒吸了一口冷气,要知道在场的都是在江湖上有些头脸的人物,虽然不是甚么少林丐帮之为原住持帮主,却也在江湖上数得出名号,可是这百花仙子,竟然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出手打了王掌门两记耳光,身法之快,竟然都没看清!不由一个个心中暗忖,若这两耳光是打在自己脸上,自己又能否躲得开? 百花仙子打完了王掌门,却好像方才打人的并不是她一般,妙目之中重又温柔旖旎,向着众人娇声笑道:“我早已说过,我已是一个老太婆了,你们可千万莫要拿我这个老太婆取笑。” 底下众人一时无人做声,虽然那几个姑娘确是极美,但谁也不知道这个百花谷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四十章 百花仙子(三) 人群之中,有一位掌门很是年轻,姓张名雁翎,年方三十,尚未婚娶,从他父亲手中接管铁剑门刚刚半年,少年气盛,热情如火,此时见到那几个少女的倩影,心中也果然起了爱慕之意,站起身来,向着百花仙子施了个礼,朗声说道:“百花谷主,我若是喜欢哪个姑娘,不知是有甚么规矩,才能将她带走?” 百花谷主微微一笑,道:“规矩很是简单,只要你能打赢了她,摘下她的面纱,她便是你的。” 张雁翎喜道:“当真?” 百花谷主道:“自然是真的,但你若是输了,你的命就是她的。” 张雁翎一愣,重复道:“命就是她的?难道输了,她便要杀我么?” 百花谷主微微笑道:“确是如此,不过,你若惜命,也不一定非死不可,只要你愿意用你身上最贵重的一件东西交换,便可出谷。” 底下众人听见她这话,都各自想了一想,且不说以自己一身武功,怎会打不赢这几个娇滴滴的少女,退一步讲,就算自己真的失手,也不过就是失去一件东西而已,这笑买卖,大大合算,是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了如释重负的喜色出来。 张雁翎点头微笑,眼睛向着百花仙子身后的那个碧衣少女望去,脉脉含情,口中道:“我心中喜欢那个穿绿衣的姑娘,不知姑娘……姑娘的芳名……” 那碧衣少女一双清冷眸子抬起看他,点了点头,冷冷的道:“你若能摘下我脸上面纱,我自会告诉你。”说着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张雁翎对面。 岳小珂看着那碧衣少女晶莹冰冷的眼睛,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轻声对唐傲道:“你有没有觉得,她像一个人?” 唐傲微微点头,淡淡的道:“的确。” 小珂看着他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唐傲一笑,轻声念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小珂脸上蓦然一红,眸子痴痴看他,这诗的后两句,她曾经洒泪写在纸上,她本以为这一世,他们两人永不会懂,可是,几番生死,几许轮回,原来那个人,一直都在身边,任时光流转,永不离开。 两人脉脉对视,摇花亭外,张雁翎和那碧衣少女,却已经动起了手。 张雁翎执掌铁剑门,一身武功自剑法最为出众,三尺寒光笼罩身周,像要将那碧衣少女绑缚在剑影中一般。 那碧衣少女掌中使的也是一柄剑,却是一柄短剑,剑长只有一尺五六,碧光流转,好似一泓寒湖碧水,身子翩然如同穿花蝴蝶,在张雁翎的剑风之下倏忽来去,极是优美。 旁观众人也像是看呆了,实想不到这少女看起来年纪尚小,轻功却是如此之高,跳跃舞剑之间,玲珑有致的身材展露无遗,的确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风衔柳忽然摇了两下折扇,看着小珂:“小姑娘,你说他们两个谁能赢?” 小珂凝目看了场上两人身影一眼,淡淡的柳眉微微一皱道:“只怕那个使剑的男了,赢不了。” 风衔柳“哦?”了一声,饶有兴味的道:“为何?” 小珂摇了摇头,“因为他心中有所求,凡事若是有所求,就已经有了牵绊,有了牵绊,便会输了。” 风衔柳看着她,转而又看了唐傲一眼,忽然微微一笑,“的确不错。” 海棠树下,张雁翎眼见着那碧衣少女身子自自己头上越过,落地之时脚下似是微微一绊,娇躯晃了一晃,心中大喜,口中道:“姑娘小心……”右手铁剑一卷,封住了那少女的退路,左手却向前一探,便要趁这个机会摘下那少女脸上薄纱。 他这一招看起来已是十拿九稳,底下众人都瞪着眼睛,等着看那碧衣少女落纱下娇颜,只有唐傲轻笑一声,淡淡说道:“他要输了。”话音未落,只见那少女娇躯蓦的一拧,瞬息之间,竟然将掌中短剑一分为二,右手剑疾刺张雁翎手腕,左手短剑,却闪电一般在自己面前一挥!她刺向张雁翎手腕的那剑,张雁翎早有防备,手腕一翻,堪堪身过她剑锋,唇边温柔一笑,柔声叫道:“姑娘……”这一声还未叫完,便只见那少女左手寒光一闪,接着自己左手钻心剧痛,一股血箭标出,大惊之下,赶忙撤手,想要飞身跃起,只是他快,那少女却比他更快,碧影一闪,一阵淡淡香风便已来至眼前,倩影回转之间,已蓦然抬起一只纤足,正踢在张雁翎胸口,张雁翎猝不及防,竟给她这一脚踢得一个踉跄,一连后退了数步,差一点跌坐地上,待好容易站稳身形,抬起自己左手看去,却见自己一只手上五根手指,现在却已只剩两根还是完整的,剩下中间三根,竟已被剑锋削平,白骨森森,鲜血淋漓。 张雁翎看着自己已经残废的左手愣了半晌,忽然抬头看站在他对面的碧衣少女,眼中满是伤痛不信之色,颤声道:“姑娘,你……”他本也自诩一表人才,对这少女也是真心爱慕,不想她下手竟是如此之狠,使诈伤他,毫不容情。 那碧衣少女冷冷看了他血淋淋的左手一眼,眸中除了冰冷,再无其它任何表情,只是将掌中碧光潋滟的双剑一合,冷声道:“你已输了。” 张雁翎呆呆看着她美丽的双眼,忽然低头,苦笑一下,喃喃的道:“是,我已输了……” 那碧衣少女却已不再看他,毫不留恋的转身,走到百花仙子身后。 那百花仙子伸手拉住她手,向着张雁翎笑道:“张掌门,不是我偏心自己徒儿,实在是你自己学艺不精,就凭你这身粗糙武艺,将来怎能保护她不受别人欺负?罢了罢了,本来按照规矩,她没杀你,你便要留下一件东西给她,但你现在既然已经断了手指,那便也算留了下,你请回去坐罢。”言罢回头,对着那碧衣少女笑道:“人是你伤的,你还不去替他包扎一下?” 碧衣少女愣了一下,随即代下头去,慢步走到张雁翎身边,从怀中掏出药粉纱布,半跪在地替他包扎。张雁翎本是深深受挫,心灰意冷,却见她一声不响的来到面前,温柔替自己处理伤品,一阵阵幽香从她柔发之上钻进他鼻孔,方才已经冰冷的心竟又重新跳动起来,痴痴看着她轻动的睫毛,恨不得立时将她拉起抱在怀里,却终于还是不敢。 唐傲转头看那碧衣少女侧影,竟是轻轻一叹。 底下众人眼见着那碧衣少女一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几招之间,竟能将铁剑门掌门的手指削断,纷纷大惊,对这些个女孩立时不敢小觑。耳边听得百花仙子柔媚的声音道:“怎么,还有没有人想要一试?” 众人窃窃私语半晌,终于又有一人站起,身材魁梧,脸色黝黑,竟是个须发已经花白的老头了!这老头子向前走出几步,对着百花仙子抱一抱拳道:“在下醉仙翁彭起,想要百花谷主座下的那个红衣姑娘,不知谷主可否给在下一个机会?” 百花谷主颔首笑道:“自是可以。”说着回头向着那站在亭中的红衣少女招一招手,那少女点头,轻盈自亭中走出。 看着这两人面对面站在一处,底下众位掌门都不禁在心里皱一皱眉头,只因这红衣少女,实在是太过纤细娇嫩,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而那醉仙翁却实在是太过老丑,本来就黑的脸皮上不只长着胡子,还布满深深皱纹,就算是给这红衣少女做爹嫌太老,若是想象他将那少女抱在怀里轻怜蜜爱的样子,简直好像一朵鲜花插在了一堆屎上,令人无法再想下去。 醉仙翁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在那红衣少女身上转了两转,哈哈大笑道:“不知姑娘尊姓芳名?” 红衣少女眼睛眨了眨,似是笑了一下道:“我姓蓝,叫红姑。” 醉仙翁笑道:“那我便叫你小红儿好了。小红儿,你可愿嫁给我?” 此话说出,周围众男人又是一阵皱眉。 蓝红姑脸上到并没甚么厌恶表情,咯咯娇笑道:“你若能摘下我脸上面纱,我自然愿意。”说着忽的从腰间解下一条软鞭,迎风一抖,娇笑一声:“彭哥哥请了!”玉足点地,飞身而上。 她这一声娇滴滴的“彭哥哥”,直把醉仙翁叫得骨头都酥了,哈哈一笑,竟然就这样赤手空拳的迎了上去。 别看这醉仙翁身材已有些走形,行动之间却是敏捷非常,丝毫不慢,他赤着双手,来回去抓蓝红姑手中软鞭,如此一来,倒是蓝红姑看着较为吃力,为了躲他,反倒落了下风。又打了一会儿,只见醉仙翁向着蓝红姑一扑而到,口中笑道:“小红儿当心了!”蓝红姑向旁一闪,躲了开去,醉仙翁却像是收抛不住,扑得过了,竟将整个后背露在蓝红姑面前!蓝红姑心头一喜,右手一扬,掌中软鞭好象毒蛇一般,蓦的缠上了醉仙翁水桶般的腰,向后一拽,却是纹丝不动!微微一愣,随即足尖一点,飞身而至,左手疾出,点他背上穴道。只是她身子刚刚凌空而起,手上却忽然事情以一阵大力,接着便看见醉仙翁那硕大的身子,竟然猛的转了过来,一手抓着她的鞭子,向回用力一拉。蓝红姑本就是要飞过去点他的穴道,此时被他一拉,更加好像乳燕投林一般,被他拉到了怀里,一头撞在他散发着一浓郁汗味的胸前,又羞又气,右手将鞭子一扔,便要去拔腰间匕首,身子刚刚一动,便已给在胸前穴道之上点了几指,顿时半身酥麻,动弹不得,接着脸上一凉,竟是遮面的红纱被一只粗黑的手掌拉下! 下座众人,先是微微发出惊讶之声,转而却又发出一阵惊叹。却见那被醉仙翁困在怀中的红衣少女,柳眉杏目,粉面桃腮,樱唇柔软娇红,让人看了便有一口含入品尝的欲望。 醉仙翁哈哈大笑,忽然双手将蓝红姑抱起,向着百花谷主道:“谷主,我已摘下她的面纱,依你的规矩,她现在是不是已经算是我的?” 百花仙子看了他怀里满脸羞红的蓝红姑一眼,点头笑道:“自然是的。你现在就可以一直抱着她,等下用过晚膳,便可带她出谷。”看了醉仙翁一眼,吃力微一顿,又道,“依着我们方才定下的规矩,你娶了红姑,便要将你家中妻子遣散休掉,此生只能爱她一个。” 醉仙翁频频点头,大声笑道:“当然当然,我对那黄脸的婆娘早已厌了,巴不得她能早点儿死,现下小红儿美得像朵花似的,我疼都疼不过来,以后每天都要对着她,这辈子就只爱她一个!” 小珂在一旁听见他这句话,往地上“呸”了一声,转过脸去,似是连再看他一眼,都会恶心。 醉仙翁回头瞪她一眼,转过脸来,却依旧喜上眉梢,抱着蓝红姑,坐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之上。 第四十章 百花仙子(四) 有了他这一例,果然又有几人大受鼓舞,纷纷站起挑选自己喜欢的姑娘,一时摇花亭前花影缤纷,人影闪动,煞是好看,几阵下来,那个紫衣和黄衣少女脸上的面纱,已被人摘了下来,只有那碧衣和蓝衣的少女,仍旧轻纱罩面。 风衔柳这半天一直含笑凝目在那个碧衣少女脸上,忽然将手中折扇一合,回头对唐傲道:“唐大公子,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写给我的那一份血书么?” 唐傲修眉微微一挑,冷冷一笑,淡淡的道:“记得。” 小珂看着风衔柳,皱眉道:“血书?甚么血书?” 风衔柳转目看她,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唐傲却忽然伸手搂住她纤腰,柔声道:“这是男人间的事,你不要多问。” 风衔柳看了唐傲一眼,哈哈大笑,果然不再说下去。唐傲等他笑完,淡淡问道:“你有何事,可以说了。” 风衔柳点头道:“本来那份血书,我可以留待更需要之时才拿出来,只是……今日情况十分特殊,只得先拿来用了,不过今日之事,对唐大公子来说,却是捡了个便宜。” 唐傲眼也不抬,一手搂着小珂的腰,一手握着她手,淡淡的“哦?”了一声。 风衔柳看了小珂一眼,接道:“本来凭这份血书,就算要你拿命去换,你也非去不可,但现在我要你做的这一件事,却不会要你的命,甚至可说是举手之劳。” 小珂一双明亮眼睛盯着他,忽然冷冷道:“你要他去做甚么?” 风衔柳笑道:“你莫要这般紧张,我方才岂非已经说了,我今日要他替我做的这件事,于他简直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小珂还要说话,手却被唐傲轻握一下,听得他在耳边笑道:“你说罢。” 风衔柳点头,“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盯着唐傲眼睛,微笑吐出几字:“我要你替我,揭下那个碧衣女子脸上的面纱。” 唐傲似乎毫不意外,淡淡笑道:“摘下她面纱,便要娶她,我记得,你已经有了三房夫人。” 风衔柳长眉一挑,懒懒笑道:“无妨。” “你娶了她,便要将你所有的夫人一并休了。” 风衔柳道:“也无妨,只因我突然发现,我很是喜欢那个碧衣的女子,想看看她的模样,这么多年,我对着那么多女子,也有些累了,不如就依了这百花仙子,带这女孩子回去,今后剩下的时光,都只爱她一人。” 小珂愤然瞪他:“原来你已有了三房夫人,却还要另娶他人!” 风衔柳微笑道:“方才那位百花谷主岂非已经说了,天下男人,都是这般,你反应这么大,只因为你还不了解男人。” 小珂“呸”了一声,怒道:“你要娶她,干嘛不自己下去打,为什么要他去!” 风衔柳看她一张俏脸涨的通红,满是愤怒之色,却更觉可爱,哈哈笑道:“怎么,你舍不得你的俏郎君,还是吃醋,不想他去碰别的女子?” 小珂挑眉道:“吃醋又怎样,我喜欢他,才会吃醋,我就是不许他去,你要怎样?” 唐傲转头看着她通红的小脸儿,忽然温柔一笑,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放开她手,站起身来。 小珂霍然转头,一把拉住他衣袖,眸中满是任性不依,大声道:“唐傲,你不许去!” 唐傲伸手摸摸她头发,眼睛却看着风衔柳,淡淡的道:“我并不想去,但这是我答应他的,做人不能言而无信。”顿了一顿,微微一笑道:“况且,他说的没错,这一件事,比之其它任何事,都要容易的多。”说着轻轻挣开小珂的手,转身走到摇花亭前的那片空地中央。小珂呆呆看着他修长背影,回身狠狠瞪风衔柳。 百花仙子见他走上来,娥眉一挑,笑道:“咦,唐公子,你这是有何贵干?” 唐傲一笑道:“我来找那位穿碧衣的姑娘比武。” 那个碧衣少女站在百花仙子身后,闻言眸子蓦的睁大,愣愣看着唐傲。 百花仙子娇笑道:“比武?怎么是我年纪太大,记错了么?我刚才明明记得唐公子说过是有妻子的,便是那个一头银发的小丫头,怎的才片刻不到,便要当着你妻子的面儿娶我的徒儿么?” 唐傲摇一摇头,淡淡道:“虽然我并不知你有多大年纪,但你并没记错,我的确是有妻子,我的妻子就是那个银发白衣的小丫头,不过,有一件事你却说错了,我上来找那个碧衣姑娘比武,并非对她有所企图,只是受人所托而已。” 他这话说完,百花仙子自是一愣,而站在她身后的碧衣少女,一双明眸之中竟似闪过一丝水光,接着扭过脸去,冷然不语。 百花仙子美目流转,笑道:“原来唐公子竟是替人出头,那么请问,这人是谁?” 唐傲回手对着坐在座位上的风衔柳一指,微微笑道:“便是他。” 周围众人皆向风衔柳看去,只除了那个碧衣少女,从始至终,竟没有睦风衔柳一眼。 百花仙子笑道:“这倒是奇了,是那位风庄主要娶我徒弟,却叫你上来比武,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似是低头想了一想,却又忽然娇笑起来:“我明白了,传言当年唐门少主为了救他的心上人,不惜千金一跪,求洗药山庄的风庄主赐药,若这传言是真的,只怕以风庄主的这般精明,定然举只要你一跪而已,恐怕,你还答应了他什么事情罢?” 唐傲淡淡一笑道:“百花谷主果然聪明,确是如此。” 百花仙子看见他唇边似有似无的笑意,竟似一呆,她说出这一番话,就是要在这众人之前羞辱唐傲,本以为以他身份性情,定会大怒,不想他脸上竟无一丝恼羞成怒之色,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魅惑至极。伸手一掠鬓边碎发,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唐公子便请吧,只是我这徒弟容貌虽美,却是朵碰不得的玫瑰花儿,你要小心了。”说着回眸,对着那碧衣少女微微一笑。 碧衣少女转头看她一眼,眸子之中冷若冷霜,拔出腰间双剑,向着唐傲走近两步,并未施礼,只是冷声道:“请吧。” 唐傲看着她,仍旧向她抱拳为礼,淡淡的道:“姑娘请。” 碧衣少女看他一眼,忽然轻身一跃,一袭碧影倏忽便到唐傲身边,挺剑便刺! 唐傲侧身避过,伸指点向她腰间穴道,碧衣少女冷哼一声,左手短剑向后一划,直挂唐傲腰际,右手碧光一闪向着唐傲点过来的手指挥去。唐傲脚下一错,蓦然收指,与那碧衣少女擦肩而过,两人擦过的瞬间,却听唐傲轻轻说了一句:“你若不想嫁他,我可以输给你。”碧衣少女愣了一愣,动作一缓,眼前蓦的白影一闪,竟是唐傲右手抬起,已到她面颊之旁,心中一惊,再想躲开却哪里还来得及,一双眸子瞪得大大的,呆呆看着眼前人影,等着自己脸上的碧纱落下。只是等了半天,只感到一阵微风从自己脸侧拂过,唐傲黑眸在眼前一闪,随即消失不见,呆了一呆,伸手一摸脸上,却见那块碧纱还好好的蒙在面上,心跳一顿,也不知是酸是苦,并不回身,娇躯向后一仰,一剑仰面刺向唐傲腹部。 这少女身形虽快,但在唐傲看来,却仍旧慢了不知多少,唐傲方才出手,本已能揭下她脸上碧纱,却并未如此做,只是虚虚从她脸庞擦过,他方才问了她一句话,相信她已经听见,他想等她回答。只是他等了半天,与这少女又过了几招,支仍没听见她说一句话,眉心轻皱,竟不知她是何意,右手疾出,搭她右手手腕,转瞬已捏住她脉门,轻轻一拧,耳边却听那少女一声娇哼,声音之中透着微微痛楚,手下一松,低声的道:“你若不愿,现在左手回转,刺我胸前。”那少女银牙一咬,果然回手,一剑刺向他胸前,唐傲将捏住她脉门的右手一松,身子向旁一错,低声接道:“脚下出腿,右手剑刺我肩头。”他低低耳语,竟都是教那少女如何出招伤他。 那少女果然依着他的话,飞起一脚,横踢他小腿,右手碧光一闪,向他左肩刺去。唐傲一笑,左腿一抬,已避过她这一脚,接着向前一迈一勾,正勾在那碧衣少女将要落下的右腿之前,碧衣少女躲闪不及,脚下给他一绊,竟向前扑倒,右手短剑自也没能刺中唐傲肩头,而是随着身子一径滑下。唐傲身子一旋,已到这碧衣少女身边,伸臂将她纤腰一扶,脸上露出一副暧昧笑容,口中却低低的道:“右手抓我手,左手斩我手腕!”言罢出出手如电,去揭那少女脸上碧纱,碧衣少女娇躯被他扶着,忽然伸手抓住他右臂,左手短剑一挺,一泓碧绿光芒闪过,直直斩向唐傲手腕。 唐傲眸光一闪,迎着那道碧绿的剑锋而上,手指堪堪碰到她脸上面纱之时,忽然一折,飞身回撤,飘然落在三尺之外,抬起右手手腕,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我已输了。”只见在他脸上,赫然有一道浅浅血痕,甚是清晰。那碧衣少女娇躯一个凌空翻滚,落于唐傲面前,唐傲看着她,唇边的微笑却好像突然僵住,剑眉微蹙,一动不动,却见一片碧绿轻纱,正从那少女脸上飘然落下,随着四下飘飞的海棠花一起,吹落风中。 面纱之下,明眸皓齿,容颜如玉,冷若冰霜之中,却带着万种风情。 楚江南岸,夜雨霖铃。 第四十一章 强者为尊(一) 唐傲看着那个俏立面前的美丽少女,忽然轻轻一叹,淡淡的道:“果然是你。” 那少女一双清澈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点点头道:“不错,是我。” 唐傲凝眉看了她半晌,温声道:“你为何不在天目山,却跑到这百花谷来?” 那少女冷笑一声道:“天目山?自从几年之前,我就再没回去过了!”忽然转头向坐在一边的岳小珂看了一眼,冷冷笑道:“原来那个让你心里痛的人,是她。” 唐傲也回头看了小珂一眼,眸中闪过浓浓温柔之色,微微笑道:“是她。”顿了一顿,又开口道:“雨姑娘,你的面纱为何会掉?”他方才手指,虽然擦着她面纱而过,却绝没有将它摘下来。 那个碧衣少女,正是当年在唐家堡差点就要嫁给唐傲的雨霖铃,闻言一双眸子盯在他脸上,眸中水光一闪,竟然好像冰消雪化,唇边竟也露出一丝甜美笑意,轻声说道:“自然是你摘下来的。” 唐傲默然片刻,看着她道:“你真的愿意嫁给风衔柳?” 雨霖铃眼眸一转,扫了小珂一眼,唇边笑容娇艳羞涩,柔声道:“风庄主一表人才,我自然愿意。” 唐傲垂下眼眸,并不说话,似是沉吟半晌,抬起头来,却不再看雨霖铃,只是向着百花谷主道:“依谷主所见,我和雨姑娘这场比武,算是谁赢?” 百花仙子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岳小珂一眼,最后才将目光落在雨霖铃身上,脆声笑道:“你竟然叫得出我徒弟的名字,难道你们从前竟是老相好么?你方才摘下了霖铃的面纱,这场比试,自然算是你赢。” 唐傲默然将眸子盯在雨霖铃脸上半晌,终于缓缓道:“既是如此,那依照约定,雨姑娘便该当嫁给洗药山庄的风庄主为妻。” 百花仙子笑道:“没错。” 唐傲点点头,却又向着雨霖铃道:“你若不愿嫁给他,便跟我走,我送你回天目山。” 雨霖铃蓦的一呆,仰脸看着唐傲,眸中光芒闪动,轻轻的道:“你要我跟你走?” 小珂坐在一旁,看着雨霖铃清澈明亮抽眼睛,几年不见,她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娇憨天真的小女孩儿,而是长成了这样一个亭亭玉立,娇美动人的少女。她的眸光太清澈,清澈到她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男人能够不为所动,方才唐傲和她比武之时,就算明知唐傲是为偿风衔柳之诺,她的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酸疼,原来她早已经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装作满不在乎。越是爱得深,就越要拥有全部。 风衔柳转头看她一眼,忽然笑一笑道:“你看,他两人是不是很般配?” 小珂身子一震,心里好像顿时被几百根针狠狠刺下去一样,痛的眼睛都红了,却转过脸来,狠狠的瞪了风衔柳一眼,冷冷的道:“我没觉得。” 风衔柳一笑,温声道:“你是吃醋了么?其实男人同时爱几个妇人也是常事,就算他娶了那个姑娘,也不会因此不爱你。” 小珂伸手重重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青花茶盅放在石桌之上,怒道:“你少胡说八道!” 她似乎很是愤怒,不但声音很大,就连手里的茶盅都被她在桌上砸碎了,周围不少人听见这边声音,纷纷回头向她看来。 风衔柳看她一眼,嘴角虽还在笑,眼中的神色却很复杂,似是不怪她的任性失礼,只是笑一笑道:“你若真心爱他,便该多为他着想,你想想,若是你不能陪他一世,难道愿意看着他……孤老终生?” 小珂一呆,抬头看着风衔柳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衔柳轻轻一叹,淡淡的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所谓情深不寿,两个人即便再相爱,也终免不了生死离别。” 小珂忽然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风衔柳身边,俯身在他耳边道:“我记得,你救守我的命,那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风衔柳抬起一双狭长凤目看着她,似笑而非,并不回答,小珂低声问道:“十年?”风衔柳不答。“……五年?”风衔柳仍是笑而不语,只是眼眸之中也似隐隐有一丝怜悯之色。小珂声音微微颤抖,慢慢的道:“那是……三年……”肩头忽然给人握住,将她从风衔柳身边拉开,搂在怀里,“你能活很久,因为你要陪我一生。” 小珂靠在那人怀里,忽然之间,心中安宁,只觉自己不论再活多久都不打紧,只要有他在身旁,只要陪他在身旁…… 风衔柳转头看了那人一眼,微微笑道:“怎么,唐大公子不和那位姑娘再叙叙旧?” 唐傲一手搂着小珂,抬眼对着风衔柳笑道:“那张血契,只怕今日无法兑现,来日若有其他,纵然难于登天,也定不会辞。” 风衔柳毫不意外,也并不动怒,只是摇着折扇,悠然笑道:“为何?” 唐傲道:“因为这个女子是我的旧识,她并不喜欢你,方才的约定不能作数。” 风衔柳笑道:“是么?旧识……,难道唐大公子对那位姑娘仍是余情未了?” 唐傲还未说话,眼前便是绿影一闪,雨霖铃竟已来到风衔柳身边,娇躯一旋,已偎进风衔柳怀中,向着唐傲冷笑道:“唐傲,你以为你是谁,你怎知我不喜欢他,难道全天下的男人,我便只能喜欢你么?我告诉你,我就是喜欢他,今日就要嫁给他!” 唐傲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儿和异常明亮的眼睛,忽然轻轻一叹,“雨霖铃,你这又是何苦?” 雨霖铃娇躯轻颤,嘴角却露出最甜美的冷笑:“我只是想你知道,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男人。” 唐傲默然不语,看了她半晌,终于点头道:“也罢,既是你喜欢他,那方才的话,就当我没有说。”眸子盯在风衔柳脸上,淡淡道:“我对你所说的话,却仍作数,她嫁不嫁你,与我无关,日后仍可凭那张血契找我,我定会偿还。”说罢搂着小珂纤腰,转身便走。 雨霖铃在风衔柳怀中,似是没想到唐傲竟真的走了,呆了一呆,脸色更加苍白,眸中猛的溢满泪水,失声叫道:“唐傲你——” 唐傲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可愿跟我回去?” 风衔柳这半天只是轻轻扶着雨霖铃柔软的腰肢,含笑看她,虽然她现在就坐在他怀里,但这满院的人,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得出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雨霖铃咬着嘴唇,恨恨瞪着唐傲,不肯说话。 唐傲等了半晌,轻叹一声,转回身去,刚刚走出一步,眼前人影一闪,一阵香风飘入鼻端,抬眼看去,竟是那个百花仙子横身拦在他和小珂之前。 “花已赏完,武也比完,不知谷主还有何贵干。” 百花谷主看着他,忽然咯咯娇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唐傲一笑:“与你何干?” 百花仙子也不生气,仍是声音娇媚,“你知不知道,霖铃是我最疼爱的一个徒弟?” 唐傲冷冷一笑,“我并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在这百花谷外救下她的时候,她正在树上上吊,奄奄一息?” 唐傲沉默一下,摇头道:“不知。” 百花仙子也冷笑道:“我当时问她为何寻死,她说她要嫁的夫君在大婚之日当众悔婚,将她抛弃,这件事,你也不知么?” 唐傲淡淡看着她,点点头道:“这一件事,我知道。” 百花仙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难道你的良心还没有被狗给吃了,霖铃说的那个负心薄幸的男人,恐怕就是你罢?” 此言一出,摇花停外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都落在唐傲身上,本来众人眼见他方才举手之间便摘下了那个最美的碧衣少女脸上的面纱,心中便是很是嫉妒,不想现在竟然又听说这一件事,原来这小子竟然身在福中不知福,将这么一个美若天仙的人儿当众抛弃,实在薄情寡义,罪恶滔滔,天理不容,罄竹难书!转而又暗自得意:这下那个碧衣的姑娘应该知道,男人生的太好,多半便不是好东西,倒是像自己这样长得粗犷豪放充满英雄气根的男人,才能知道珍惜女人。 唐傲手臂一紧,将小珂贴在胸前,淡淡一笑道:“当年之事,我的确有错,但所幸并未铸成大错,我欠她的,也在当日和她算清,至于负心薄幸,并不敢当,我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从未负过。”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却又字字温柔,小珂嘴角不由自主微微翘起,脸颊之上梨涡隐现。 百花仙子冷冷一笑:“你爱的女子,就是她么?她哪一点比得过我的徒弟?想不到你看起来倒是机灵,却是个瞎子。” 唐傲轻轻一笑道:“这一件事,你永远都不会懂。”说着不再理她,搂着小珂从她身边昂首走过。 两人刚刚走过百花仙子身边,唐傲便忽然觉出一道冷风,向着小珂胸前袭来,修眉一挑,将小珂向旁一带,交到另一只手,同时右手一抬,疾切那只好像柔若无骨的的手腕。那只手腕见他手掌过来,竟也不躲,五只兰花纤指一晃,竟已变指为掌,向着唐傲胸前一掌拍下,唐傲眸光轻扫,唇角勾起,手腕一翻,一掌迎上。两人动作都是快如魅影,一合即分,却见百花仙子衣袂飘动如仙,自他面前一晃而过,唐傲悠然放下右手,淡淡一笑,脸色如常。 剑歌行 第四十一章 强者为尊(二) 百花仙子十分优美的站稳身形,看着唐傲笑道:“唐公子,这百花谷中繁花似锦,美人如玉,你当真舍得走么?” 唐傲淡淡道:“我并无兴致,非走不可。” 百花仙子摇头道:“我若是不让你走呢?” 唐傲微笑反问:“你留的下我?” 百花仙子忽然以手掩口,吃吃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就算我留不下你,那他们呢?”说着伸出纤指,向着唐傲身后的众人一指。 唐傲眸光淡淡一扫,但笑不语。 百花仙子接道:“我想这里的人都不认识你这位千娇百媚的新夫人,要不要我来为他们介绍一下?” 唐傲还是不说话,脚下却已跨出一步,搂着小珂,擦过百花仙子身边,迈上摇花亭。 百花仙子翩然回首,眨了眨一双秋水双眸,曼声笑道:“她叫岳小珂,这倒并没什么特别,但是她是玉面飞鸿留在这世上的独生女儿,便十分的特别了。” 唐傲蓦然停步,却未回头,手掌之下,小珂的娇躯微微一颤。 百花仙子回过身来,看着他两个背影笑道:“玉面飞鸿处心积虑的害死轩辕神剑,谋夺了叶澜沧家传的绝世宝藏,他自己虽然无福消受,短命死了,但那张藏宝图,又怎么不留给自己的独生女儿?” 她柔媚入骨的话音落下,便见底下做的众人,一个个都霍然将目光盯在岳小珂身上,百花仙子见唐傲似乎毫无反应,盯着他挺拔的背影娇声笑道:“怎么,难不成唐公子想要否认么?” 唐傲忽然缓缓转身,一双深黑眸子看着百花仙子,微微一笑:“无须否认,她的父亲,便是岳千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小珂心头轻轻一跳,他的声音,淡然平静,字字清晰,没有一丝鄙夷,也没有一丝闪躲,转头看他侧脸,却被他紧紧握住小手。 “岳千帆?原来这半人半妖的小丫头,竟是玉面飞鸿那魔头的女儿!”坐席之上一人霍然起身,竟是方才刚刚抱得美人归的醉仙翁,此时她一双不大的眼睛里俱是愤怒,就连满脸花白的胡子都在上下抖动。在他身边,刚才还被他抱在怀里的蓝红姑愕然抬头看他,仿佛是终于看到了一点她一直想要看到的英雄气概。 唐傲一笑点头,“是,没错,你想怎样?” 醉仙翁踏上一步,怒目瞪着岳小珂道:“既是岳千帆那狗贼的女儿,便也是个妖女,今日定然要把她的命留下。” 唐傲眸中带笑,点头道:“甚好,她就在这,你来杀。” 此言出口,愣住的反倒是醉仙翁,他本以为这个长得实在好看的少年定会在那小丫头面前逞逞英豪,说一些豪言壮语,再将那少女护在身后,没想到竟说了三个字:你来杀。唐傲让他来杀,他却竟然心中打鼓,缩回脚步,不敢上前。好在此时身旁又站起一个中年男子,手指着唐傲骂道:“蜀中唐门向来便是邪门外道,堂堂唐门少主,放着那么好的姑娘不要,偏偏要娶岳千帆的孽种为妻,还带出来四处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真是不知羞,难怪唐门每况愈下,一代不如一代!” 唐傲瞥眼看了这青衫的中年男子一眼,也不动怒,似笑非笑。 见唐傲一言不发,底下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骂声不绝,有人骂唐傲自甘堕落,有人骂小珂不知羞耻,有人骂岳千帆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只有风衔柳还在凳子上坐着,悠然喝茶,雨霖铃咬着嘴唇,坐在她身边。 百花仙子见众人骂的差不多了,莲步轻移,飘然来到唐傲面前,笑道:“怎样?唐公子,你还认定自己走的成么?” 唐傲看着她,只是微笑。 百花仙子接道:“你今天想出去百花谷,就只有一个办法。” 唐傲道:“什么办法?” 百花仙子笑道:“法子很简单,简直不费你吹灰之力,你杀了这个小丫头,表明决心,然后娶我的徒弟为妻,便可以出去了。” 坐在一边的雨霖铃听见百花仙子说“杀了这个小丫头”,脸色一边,站起身来:“师父……” 百花仙子忽然回头,冷冷盯她一眼,雨霖铃只觉身上顿时笼上一层冷冰冰的寒意,呆了一呆,不敢再说。 唐傲却只笑一笑道:“的确很简单,但我却不想这么做。” 百花仙子悠悠然道,“哦?不想做……我知道蜀中唐门的暗器厉害,我也曾经亲自前去找唐门门主领教过,不过尔尔,你觉得,你的满天花雨,可以同时杀得了这里这么多的人么?” 唐傲摇头,“不能。” 百花现在像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痛快就承认了,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当然不能,更何况,你身边还带着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你若不杀她,便只有你们两个一起死。” 唐傲欣然点头,低下头去,似是仔细想了一想,抬起头道:“那倒也未必。” 百花仙子一愣,“为何?” 唐傲道:“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百花仙子道:“甚么事?” “你拦住我,并不仅仅是为了你徒弟。” “是么?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为了甚么?” 唐傲一笑,深深看她:“你是为了一张图。” 此言一出,本来群情激奋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安静到就算是掉下一根针都听得见,每个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盯着唐傲。 百花现在柳眉一扬:“图?甚么图?” 唐傲笑道:“自是岳千帆不惜痛下杀手,从至交好友叶澜沧那里谋得的那张藏宝图。” 百花仙子冷笑一声道:“藏宝图?你有么?” 唐傲微微一笑,眸光扫过她脸:“我有。” 百花仙子一双美目顿时一亮,不知是她,摇花亭外各色各样的眼睛,都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百花仙子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两转,扑哧一笑道:“唐公子可莫要乱说,那张藏宝图随着岳千帆死后早已踪迹成谜,怎可能在你手上?” 唐傲笑道:“你方才岂非已经说了,岳千帆怎会不将那张藏宝图留给自己的独生女儿?” 百花仙子愣了一愣,这话的确是她说的,但她也并不知道真假。 小珂转头看了唐傲一眼,眸光温柔坚定,不管唐傲说甚么,她都相信,他绝不会伤害她,但她却也不相信唐傲会有那张宝图,因为她虽然是爹爹唯一的女儿,但却从来没有见过那张所谓的藏宝图一眼。 唐傲忽然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看样子似是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白帛,上面有着斑驳的墨迹,似是果然画着甚么。唐傲随手将那白帛一展,在众人眼前一抖,淡淡笑道:“那张藏宝图就在我手上,你们可看清楚了?” 素帛迎风,这下看得清晰,一尺长的绢面之上,圈圈点点,图形文字,标注甚是详尽。 百花仙子身子蓦地向前一瓢,闪电般出手,便要去抢,唐傲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回手一撤,已将那块白帛收入掌中,带着小珂向后一纵,已飘出三尺。 旁边围拢众人此时早已尽数站起,眼见着百花仙子没有抢着,个个心里又是欣慰,又是着急,欣慰的是没有女人捷足先登据为已有,着急的是这里现下有这么多人,自己怎样才能将那张宝图抢到手! 唐傲一双凤眸含笑向四周扫了一眼,淡淡开口:“你们可想要?” 醉仙翁眼珠转了一转,高声问道:“想要又怎么样,你舍得给么?” 唐傲微笑道:“谁能杀了这位百花谷主,我便把这张藏宝图送给他。” 众人尽皆一愣,百花仙子愣神一下,随即脆声笑个不停,“唐公子,你这招借刀杀人也未免太拙劣,就凭着一块写了字的手帕子,便想鱼目混珠,挑拨离间么?” 这句话一语点醒梦中人,人人脸上都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醉仙翁狠狠向着地上“呸”了一下,骂道:“姓唐的小子当我们都是傻瓜么?谁知道你那张图是真是假?” 唐傲点头笑道:“各位果然都是聪明绝顶,既是假的,也不能救我性命,那留着也没有用,不如烧了,天下太平。”说着当真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晃了起来。 百花仙子冷笑不语,她有自信,唐傲绝不会真去烧那块白帛,可惜这一次,她又猜错了,唐傲没有丝毫犹豫,转眼便将白帛下端点燃。 丝帛遇火,转眼就着,火舌瞬间卷上,将那素帛上清晰的墨迹吞噬。 剑歌行 第四十一章 强者为尊(三) 有几人眼睁睁的看见白帛从下端刹那变黑,心头如被油煎火烤,大叫一声:“住手!快灭火!” 也有人在一边叫道:“莫要上他的当,那张图是假的!” 唐傲微微一笑,将手一晃,帛上燃烧的火舌熄灭,只是方才那条一尺多长的白帛,现在竟只剩一半多些,已有三分之一,化为寸寸灰黑落在地上,那帛上的字画,自也不再完整。 又有人叫道:“我们杀了他,一样可以拿到那张宝图!” 唐傲黑眸淡淡一扫,轻笑道:“你们不杀百花谷主,这张藏宝图绝轮不到你们来拿。” 底下众人一愣,相互看了一眼,心中盘算,只觉得唐傲所说不错,蜀中唐门虽然被人传的神乎其神,但在这里的人,却没一个人真正领教过,况且就算唐门暗器真的厉害无比,这个唐门少主也只不过是孤身一人,还带着个娇娇柔柔的小丫头,真要动起手来,投鼠忌器,缚手缚脚,怎能是他们这么多人的对手?眼下形势,确是要先铲除了这个高深莫测的百花谷主为上。如此想着,果然一个个都将目光投向了百花仙子,脚下也慢慢围拢上去。 方才的那个蓝红姑,见醉仙翁眼露凶光,迈出的步履最为之大,不禁从凳子上一跃而起,飞身拦在他面前道:“你要做什么?难道真要杀我师傅么?” 醉仙翁看她一眼,一双快要浑浊的眼睛顿时露出笑意,刻意压低了已经苍老的声音笑道:“红姑,你师父有什么好,等我杀了她,就带你远走高飞。” 蓝红姑愤然“呸”了一声,怒道:“你们这些人,一起欺负一个女子,还算是男人么?今日有我在,就绝不……”话未说完,娇躯竟然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向着后面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地上。醉仙翁收回自己刚刚打在她胸前的双掌,眼中露出暴戾残忍之色,冷笑几下,哑声道:“凭你是谁,真以为是老夫的心肝宝贝儿?等我待会儿拿到了藏宝图,这天下的绝色美人儿,还不是任我挑!你这样的货色,还是死了干净,免得,嗦!”蓝红姑伏在地上,满口鲜血,奋力挣扎着支起身子,仇恨的瞪着醉仙翁,口中断断续续的道:“你……你……畜……”话未说完,便从嘴里涌出一大股粘稠的鲜血,脸朝下栽倒地上,在不动弹。 众人看着眨眼之间,刚才还活色生香的一个娇艳的美人儿,竟就这样惨不忍睹的死了,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这醉仙翁前一刻还将那蓝红姑抱在怀里,百般疼爱,后一刻便痛下杀手,翻脸无情。眼前忽然碧影一闪,一声娇喝,一个带着哭音儿的女子声音在耳边道:“臭男人,我和你拼了!”说着手上碧光闪耀,双剑好像一片暴雨一般向着醉仙翁刺去! 唐傲手里随随便便的用两指捏着那方白帛,对眼前的血腥之事好像并未看见一般,一手拉着小珂,眼望风中飞花,淡淡微笑。 百花现在对惨死在自己脚边的蓝红姑看也未看一眼,一双妙目向着正和雨霖铃打作一团的醉仙翁一撇,转而落在唐傲脸上,媚然而笑:“唐大公子,好厉害的手段啊……” 唐傲一笑:“彼此而已。” 百花现在看了看雨霖铃,轻轻摇头道:“那个醉仙翁武功高强,你难道真的忍心,看着她死?” 唐傲道:“她不会死。” 百花仙子扬眉笑道:“哦?为何?难道你会丢下这个小丫头,前去救她?” 唐傲摇头,“我不需要救她,百花谷主处心积虑摆下这场海棠宴,又怎会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百花仙子眸光一闪,温柔无限的落在唐傲侧脸,媚声道:“……什么准备?” 唐傲不答,只是微笑看着那个满脸通红的醉仙翁,悠悠然道:“他很快就要真的醉了。”话音刚落,只见醉仙翁胖大的身子忽然左右摇晃一下,接着眼睛猛的发直,就这样在雨霖铃面前软软倒下。 小珂在唐傲身边,转头看着百花仙子,淡淡的道:“原来你在茶里下了药?” 百花现在温柔笑道:“小妹妹,我并不只是在茶里下了药,就算是在每一颗葡萄里,我也是下了的。”说话之间,只见刚才还都好好站在地上的众武林高手,现在竟已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了下去,一个个面色酣红,好像醉酒。摇花亭外,除了百花谷的人,就只有两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站着的那两个自是唐傲和小珂,坐着的那一个,是风衔柳。 百花现在眼睛看着唐傲,奇道:“你为什么还不醉倒?” 唐傲看她一眼,并不回答,倒是风衔柳从石凳之上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悠悠然道:“因为他是蜀中唐门的少主,或者说,是唐门日后的门主。” 百花现在转头看着他道:“那你呢?” 风衔柳哈哈一笑,摇摇折扇,“因为我是洗药山庄的庄主,你这一点药,在我眼里,实在微不足道。” 百花仙子不再问了,虽然还有一个人她没有问,但她已用不着再问。 唐傲却忽然在旁淡淡开口,“半年之前,你去找过我唐门的门主?” 百花仙子点了点头,“不错。” 唐傲看也没有向她看一眼,接道:“你赢过了他?” 百花仙子咯咯笑道:“不错。” 唐傲又道:“你在江湖之上到处宣扬,说我唐门暗器,不过是哄三岁小孩的把戏?” 百花仙子眉眼如丝,斜斜睨他一眼,“难道不是么?” 唐傲一笑,忽然低头在小珂耳边柔声道:“你爬到那棵最高的树上去。” 小珂眨眨眼睛,她明白唐傲的意思,但她不想离开他身边。 唐傲见她不动,眸中闪过带着无边宠溺的无奈,轻叹一声,低声哄道:“乖……” 小珂转头看她,眸中仅是娇痴依恋,唐傲看着她璀璨的眼眸,忍不住微微低头,轻轻吻上她的睫毛,手掌搂上她柔软的纤腰,轻轻将一件东西塞进她腰间。小珂明眸半合,甜甜一笑,松开他手,转身向着身后一棵最高的海棠树走去,走过雨霖铃身边之时,停下脚步,默然看了她一会儿,转眸而去。雨霖铃回头看着她纤秀的背影和丝丝沾惹花瓣的银发,娇躯微微颤抖,也不知某种到底是甚么颜色。 风衔柳看着小珂果真爬上了那棵最高的海棠树,坐在树枝之上,凝视唐傲,不禁一笑道:“唐大公子,你当真放心她一人在这?” 唐傲头也未回,淡淡道:“她并不是一个人,岂非还有你?”   风衔柳眨眨眼道,“你怎知我会替你照看于她,她又不是我的女人。”   唐傲微微一笑,“我并不知你是否会替我照看她,但我却知道,等下我和这位百花谷主动手之时,你绝不会前来。”   风衔柳也笑起来,“唐大公子果然聪明,她的命是我救的,自是不想看到别人前来坏事,希望你也莫要死在这位百花姑娘手里才好,若是死了,我也便少了许多乐趣。”   唐傲不再理他,黑眸深邃如夜,带着一点捉摸不透的笑意,看着百花仙子道:“请吧。”   百花仙子眸光闪动,笑道:“你要怎样?”   唐傲道:“我要用哄三岁小孩儿的把戏,来和你赌上一局。”   百花仙子道:“你想如何赌法?”   唐傲道,“我输了,便将这张藏宝图送给你。”   百花仙子一双美目猛然一亮,接着痴痴笑道:“那你要是赢了呢,你……想要什么?”   唐傲微笑道:“我若赢了,便什么都不要。”   百花仙子一愣,“什么都不要?”她本以为,唐傲至少会说出要雨霖铃这一句话,又或者,他会要她摘下面纱,看看她的脸,却没想到,他竟然说什么都不要!一时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   唐傲淡笑看她,眸光深不见底,“因为我若赢了,你便会死了。”   他笑容,清淡如风,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傲然嚣张,百花仙子呆呆看着她如同寒星的黑眸,忽然想起,自己风情万种,颠倒众生,却只遇到过两个她看不透的男人,第一个,风华绝代,遥不可及,就连他的名字,她都不敢说出,她本以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这样的男子,却没想到今天,她又遇到了第二个。   垂下眉目,忽然幽幽一叹,“你叫什么名字?”   唐傲淡淡道:“我姓唐,你记住这个,便可以了。”   百花仙子抬起头来,眼波竟似有几分幽怨,“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你们明明绝不相像,但你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我想起他的男人。”   唐傲一笑,微微点头,“你是女人,我让你先出手。”   百花仙子水眸又瞟过他的脸,忽然轻叹一声,柔声道:“你若赢了,我便摘下面纱,让你看看我的脸。”说话之间,玉臂轻抬,那件缀满环佩的华贵长裙竟然从她肩头滑落,露出衣衫下一具勾魂摄魄的娇躯,酥胸柔软高耸,纤腰只堪一握,一身极软极软的淡紫衣裙,紧紧地贴在她曲线毕露的娇躯上,让人更加血脉贲张。   唐傲毫不闪避的看着她可以令天下所有男人都想入非非的娇柔身体,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之色,但也只是这一抹赞叹之色,仅此而已。   百花仙子的声音幽幽响起,却和之前很是不同,少了几分入骨娇媚,却多了几分幽怨之感:“我若赢了,不只要那张藏宝图,还要知道你的名字……”说话之间,那道娇媚至极的紫色身影已轻轻一纵,好似一道青烟一般,转瞬便来到唐傲身前,一只柔软无骨的玉手似有似无的一抬,轻飘飘的拍向唐傲胸口。   唐傲脚下一动,同样轻飘飘的退了开去,躲过她这一掌,只是脚下还未停住,那道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再度在眼前一晃,这一次,竟然悄无声息的闪道他身后。唐傲心里暗暗吃惊,他本身轻功极高,但眼前这个百花仙子,轻功只在他之上!要知唐门暗器,全凭绝顶轻功才能发挥到极致,若是轻功不济,不能远远快过对手,那别说是袖箭飞刀,就算是拿着甚么含沙射影之类的暗器,遇到强敌,也未必能赢。   心念虽然电转,动作却毫无迟疑,劲腰一拧,飞起一脚,直提百花仙子胸口。百花仙子一声娇笑,娇躯一旋,已避开他这一脚,又是轻飘飘一掌,按向唐傲后心。唐傲飞身躲过,不再与她纠缠,足尖轻轻一点,便向外掠去,谁知他身子刚动,那道紫烟一般的身影已如影随形,紧贴在他身侧,同时一双玉手齐出,一掌打腰侧,另外一掌推前胸。唐傲心中皱眉,他已明白为何唐九炫竟会输给这样一个区区女子,只因这女子身法实在太快,唐门的暗器,根本无暇出手,就算勉强出手,也已失去了暗器精髓三点中的两点,准和狠。 剑歌行 第四十一章 强者为尊(四) 一时之间,只见一道白影和着紫影,在满天飘飞的海棠花瓣中倏忽来回,飘逸灵动,优美至极,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见,哪里会想到两人正在以命相拼。 小珂坐在海棠花树上,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唐傲,手心之中全是汗水,她也已经看出这个百花仙子的武功诡异至极,不用任务刀剑兵刃,只凭一双好像玉做的手掌,便能不离唐傲身旁三分,但见一抹紫色上下翻飞,掌影飞花,相映成辉,竟好像一瞬之间,化出了几十掌一般,虚虚实实,分不清哪一掌是真的玉手,哪一掌是因为出手太快而幻化出的影像。 眼睛转了一转,忽然对着下面大声喊道:“百花仙子,你说的饿那第一个男人是谁?” 百花仙子正专心与唐傲动手,也不知听没听见,自是不会理她。 小珂又叫:“我知道有一个人,十分符合你的描绘,不知你想不想听他的名字?” 百花仙子仍旧不理,紫色身影却似乎有微微一瞬的凝滞。 小珂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一双玉足在树枝之上轻轻晃动,却不再说话,眼睛只是紧紧盯着唐傲身上,果然见那百花仙子的身形比方才略有一丝放缓,只是唐傲却始终只是以轻功与她周旋,并未出手暗器。 又打了十余招,却听见百花仙子甜腻冰冷的声音自花树底下冷冷传上,“你说的是谁?” 小珂在树上咯咯一笑,又待了片刻,才字字清越,悠悠然的念道:“七星迷宫,破军摇光。”嘴里虽是在笑,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抹上下翻飞如同翩然蝴蝶的紫影。 最后一字尾音刚落,却见唐傲向上斜斜一纵,蓦然回身,右手一扬,一道冰魄般的寒光从他袖底箭矢般射出,百花仙子竟似毫无知觉,待到冷光闪到眼前,才想起错步闪避,却已晚了,那道寒光已擦过她左臂,钉进身后一棵海棠树上。 小珂眼神一亮,她本也是随心猜测,但看着百花仙子的反应,十有八九是猜对了。 唐傲飘身落地,心头也是一凉,方才以他的出手,若换做他人,只怕就算不死,也要被袖箭刺入身体,但这个诡异莫测的女子,竟然在神思楞仲之间,还能躲开他袖箭,堪堪伤到手臂皮肉,这样的对手,他生平也是第一次遇到。 百花仙子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臂上血痕,竟也不再理会唐傲,抬头看着岳小珂,眸中神色极是奇怪,既像是十分激荡,又像是有着深深的幽怨,一字字的道:“你怎知道?” 小珂眨了眨长长睫毛,微笑道:“我自然知道,因为我见过瑶光。” 此言一出,百花仙子脸上表情更加奇怪,已经不仅仅是激荡幽怨,竟然好像还现出了一丝莫名的嫉妒之意,向前走了几步道:“你怎么能见到他?他向来不是最讨厌的女人?你到了他面前,他为什么没有杀了你?”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花,最后一句简直不由自主带出了一种莫名恨意。 小珂唇角一翘,脆生道:“他为什么要杀我,他也并没讨厌女人,我到他住的那座白色的石殿里,他还要我留下陪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去瞥唐傲,又眨又转,频频示意,心里不住念叨:“唐傲!大傻瓜,现在这女人显然已为情所困,快从背后让她尝尝满天花雨!”只是她心里虽已将唐傲骂了一百句笨蛋,唐傲却还是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竟也和那百花仙子一起看着她,眸光竟也十分复杂,深邃危险,小珂看见他目光,不由自主轻咬下唇,不肯再说下去,每次唐傲要欺负她的时候,便是这种眼神。 百花仙子当然没有看见唐傲的眼神,她的眼睛只是盯着岳小珂,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又打量了一遍,忽然大声笑道:“你骗我!就凭你这样的姿色,他怎么会让你留下陪他?你说,你是骗我的!你快说!” 小珂一边观察着她神情,一边在心里盘算,看这女人模样,只怕果然和摇光相识,不止相识,竟像对摇光十分在意,那自己是要继续气她,让她心神大乱的好,还是要信口胡诌,说些谎话骗她,让她心花怒放的好。左右想了一回,瞥眼看见那百花仙子双眸焦急中略带伤痛,心中蓦地一软,暗道:“她这般在意摇光,莫不是摇光的情人?那我若气她,害她被唐傲杀了,万一被摇光知道,岂不要糟?罢了,既是她对摇光这般相思,我便也做做好事,哄她开心便了。想到这里,既然被你识破,再骗下去也没意思,摇光的确嫌我难看,非要杀我,我气不过,骂了他一顿,说他瞎了眼,若连我这样的姑娘都说难道,那这世上的女人,岂非都是母猪变得?” 话说到这,却见唐傲转过头去,眸中全是笑意,雨霖铃仰头看她,冷冰晶莹的眼中也有光芒微微闪动,而那百花仙子,虽然用面纱遮着半张脸,却仍是可以看出脸色实在好了很多,就连方才竖起的一双柳眉,都温柔舒缓下来,似是满意的叹了口气,问道:“然后呢?” 小珂也学她长长叹了口气,道 :“然后?你非要我说出来么?” 百花仙子急道:“你快说!” 小珂撇嘴,点点头道:“然后,摇光便仰天大笑,笑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出来。” 百花仙子眼睛盯着她道:“甚么话?” 小珂撅了撅嘴道:“他说,他活了这么久,还没有见过一个像我这样自不量力,坐井观天,孤陋寡闻的女人,他说他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姑娘,脸蛋比我美一百倍,身段比我美一千倍,眼睛……若说她的眼睛是天上的星星,那我的眼睛,就是水里的石头,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百花仙子道:“他……他真的这么说?” 小珂点头,正色道:“自然是真的,他还说,这个姑娘是他今生今世最爱之人,虽然他这辈子只能待在七星迷宫出不来,但他心里,却早已将那位姑娘当做是他的妻子……”一边说,一边心中惊异,怎的自己扯起谎来,竟是如此得心应手,好像真的一般。 百花仙子眸中此时全是喜悦甜蜜之色,痴痴呆了半晌,看着小珂道:“他有没有说那个姑娘叫甚么名字?” 小珂微微一愣,心念电转,随即笑道:“自然说了,他说那个姑娘最喜欢花儿,就叫百花姑娘。” 话音未落,却见百花仙子本已明媚如春光的双眸蓦地阴沉下来,好像骤起冰雪,风刀霜剑,心中一惊,暗道:“糟了,到底哪一句错了?” 正自暗自琢磨,却听百花仙子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才冷冷盯着小珂道:“你骗我,你还是在骗我!百花姑娘?哈哈哈哈,我和他相识之时,他从来都是叫我的名字,我在他身边之时,从来就不喜欢甚么花儿!他从来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一边说着,竟然猛地纵身而起,向着小珂坐着的那棵海棠树而来,眼中杀机闪现,双掌齐出,猛地向着小珂打来。 小珂“哎呀”一声,身子向后一仰,差点掉了下来,左手飞快抓住身旁树干,右手从背后拿出,在身前一晃,只见万道银光,好像暴雨一般劈面向着百花仙子笼罩过去,百花仙子冷哼一声,足尖凌空一点,竟然向后凌空而退,躲过了这一边暴雨般的银针,身法之快,如同鬼魅,紫影纷飞,并未落地,脚尖轻轻再另一棵海棠树上一点,已再度飞身而起,向着小珂扑到。 小珂还未坐稳身子,却见唐傲飞身而上,凌空挡住百花仙子快如流星的攻势,耳边只听百花仙子笑道,“我得不到的东西,这世上的人也都永远别想得到,那小丫头爱你是不是,我今天便杀了你,让她尝尝永失所爱的滋味儿!”说话之间,果见招式比方才更加凌厉许多,左臂虽然受了伤,却好像丝毫不痛,就连方才略有迟滞的身法也重新快如闪电。 小珂右手紧紧捏着自己雪白裙角,眼睛瞪着大大的,额头上也沁出细细的汗珠,心中暗暗恼恨自己,怎的竟然如此之笨,竟然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此时这女人好像发了狂一样,唐傲岂非更加危险! 唐傲此时,的确比方才更加危险,方才他未出手暗器,还只是因为没有最好的时机一击必中,而现在,却好像已没有出手的机会,这百花仙子的掌法,竟像是比方才快了十倍,这般缠斗下去,定然必输。眸光一闪,脚下连退两步,躲开她两掌,同时飞身而起,一脚踢她头顶百会穴,百花仙子当然不会给他踢到,将头向后一仰,同时娇躯也一并扬起,身子几乎与地相平,左腿一抬,直向唐傲腿弯之处踢去,唐傲身在半空,微微向前一纵,躲过她这一腿,百花仙子一声娇笑,并未变招,竟然仍旧平平躺着,只靠一腿撑地,双手却闪电一般探出,去抓唐傲双腿。 唐傲身子去势已竭,见她抓来,似是大吃一惊,慌忙一躲,却还是给她手指堪堪拂过了足上穴道,落在地上,身姿却不再潇洒,微一踉跄,豁然回身,还未站稳,眼前紫影一闪,一双欺霜赛雪的玉掌已轻轻拍在他胸膛之上,唐傲只觉得先是好像一片云彩般的轻柔抚摸,接着这片云彩好像猛地变成了千金的巨石,狠狠撞在他胸口,眼前蓦地一黑,胸口碎裂一般剧痛,一口鲜血涌上喉间,强忍之下仍是喷洒而出,身子晃了一下,斜斜飞了出去,耳边只听见两声女子的尖叫,那声叫的撕心裂肺的,是小珂。 唇边忽然露出一丝冷然笑意,就在自己身子横飞而出,将要重重摔落地上之时,竟然一个旋身,在半空中飞身而起,黑眸一闪,冷冷到过悠然站在一丈之外的百花仙子,双手在身前挥了一下,一片乍然银光,自他指间流泻而出,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刹那的绚烂光华,小珂呆呆看着那一片如同烟花绽放的银色光芒,不知为何竟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听唐灵儿说过的一句话,她说,满天花雨是一种很好看的武功,等你举得它好看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剑歌行 第四十二章 雪域宝图(一) 她没有看见百花仙子到底有没有死,因为她已从那棵海棠树上直直掉了下来,方才唐傲口吐鲜血的时候,她就已经手脚发软,再也抓不住树干。 可是,这一次她并没有摔倒地下,而是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睁开眼睛,就看见那双魂梦相牵的黑眸,喉头哽了一哽,伸手去抹他唇边血痕,进而紧紧搂住他脖子。 唐傲一笑,抬头看向百花仙子,他方才拼着挨她一掌,换得一瞬最好的时机,使出了满天花雨,出手一共六十四枚暗器,百花仙子躲过了六十一枚,最后的三枚,她还是没能躲过,一枚在肋下,一枚在胸前,另外一枚,在她发上的那朵很大很红的海棠花上。 伸出一只染了鲜血的纤纤玉手,将自己胸前的那枚袖箭用力拔出,鲜血四溅,伤在左胸,偏了一寸,接着又拔出了肋下的袖箭,这枚袖箭,直刺入她肋下的要穴,让她的身体连动一动都极是艰难。将两枚带血的袖箭都丢在地上,这才缓缓抬手,摘下了自己发髻之上的那只暗器,眼睛看着唐傲,轻喘着笑道:“这一支袖箭,本来是打在我眉心,是不是?” 唐傲微微颔首:“是。” “那为何只打中了我发上之花。” 唐傲一笑,“因为我已受伤 。” 百花仙子将那支袖箭拿在手里,凑到眼前细细看了一回,咯咯笑道:“你虽然受伤,手却不会抖,你打偏了袖箭,是因为你本就不想杀我。” 唐傲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百花仙子却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不杀我?我记得你方才说过,若你赢了,你就会死。” 唐傲抱着小珂,轻轻的咳了一声,点头笑道:“不错,但我改了主意。” “……为什么?” 唐傲微微一笑,“因为你是绝世的美人儿,死了岂不可惜?” 百花仙子微微一呆,忽然嫣然笑道:“没错,方才我也答应过你,若是你赢了,我便摘下面纱,让你看看我的脸……,现在,你果然赢了……”说话之间,已抬起一只玉手,纤指在自己颊边轻轻一跳,只见本来覆在她脸上的那层紫色薄纱飘然落下,露出了一张任何笔墨诗句都无法形容的倾世容颜。 小珂转头看着她的脸,忽然幽幽一叹,她见过瑶光,那种说也说不出的风华绝代,便和眼前这个女子一般无二,难怪她会与摇光有所纠缠,若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子的容颜可以和摇光媲美,那便是眼前这个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一双水中星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唐傲,幽幽的道:“我美么?” 唐傲点头,“美。” “比你怀里那个小丫头美么?” 唐傲一笑,“比她美。” 小珂转头瞪他,撅着嘴便要下地,唐傲低头看她,却是不放。 百花仙子忽然露出一丝迷人的微笑,柔声道:“若是我愿意随你走,但我和这个小丫头,你却只能要一个,你会要谁?” 唐傲道,“要她。”声音淡然,毫不犹豫。 百花仙子愣了一愣,好似不肯相信般紧紧盯着唐傲的双眼,“为什么?你方才岂非也已承认,我比她美?” 唐傲微微一笑,淡然答道:“你的确比她美很多,但其实,女人让男人动情之处,并不仅仅是容貌。” 百花仙子眼睛睁得极大,怔怔道:“不是容貌,……那是什么?” 唐傲低头看着小珂含笑的娇颜,温柔轻道:“我也并不知道,情这个字,若是能说的清,那便不是情了。” 百花仙子低下头去,似是在细细思量他这句话的涵义,半晌忽然抬起头来,向着小珂道:“你老实告诉我,摇光到底有没有和你提到过我?” 小珂见她眼中闪过异常雪亮的光芒,心头竟有些微微发酸,轻轻摇头道:“没有。” 百花仙子眸光蓦的一暗,接着道:“那他是不是真的,要你留下陪他?” 小珂偷眼看了唐傲一眼,见他似笑非笑的也不说话,轻咬下唇,对着百花仙子点点头,淡淡的说了一个字,“是。” 百花仙子低下头去,双肩抖动,似是在笑,“哈哈哈……哈哈哈……”笑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却见脸上竟然全是泪痕,一边笑一边道:“原来如此,即便我有这个世上唯一可以配得上他的美貌,他也不会想起我一丝一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珂看着她满脸纵横交错的泪水,不禁问道:“你为什么要哭,难道你喜欢摇光?” 百花仙子抬头看着她,笑一笑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你还没有出世,,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孩子……”眸光迷蒙,看着远处绚烂如云的海棠花树,低低的道:“那一年,是我在世上度过的最冷的春天,在那条还飘着浮冰的小河边,我那两个禽兽不如的师兄,将我按在那样冰冷粗糙的沙地上,撕开我身上的衣服……我拼命哭,拼命喊,却没有一个人来救我,我闭上眼睛,等着他们对我的凌辱,等着受辱之后的自我了断……” 小珂呆了一呆,从唐傲身上跳下来,依偎到他怀里,看着百花仙子道:“那……然后呢?” 百花仙子唇边泛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幽幽的道:“然后,那两个畜生就死了,光着身子死在那条冰冷的小河里,从脖子上流出来的血,把整条小河都染红了。我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他……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长发漆黑,眼睛……是琉璃色的,我知道他是男人,但就算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都不及他的万一……,他手里什么都没拿,衣炔飘飘,用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看着我笑……” 小珂心中轻轻一叹,摇光的笑容,这世上只怕没有几个女子可以抵受得住,而她可以,只不过因为,原来在她心里,早已有了唐傲。 却听百花仙子接道:“从那一天起,我就跟在他身后,从九岁,一直跟到十七岁,可是,他却始终再也没有对我笑过,除了偶尔教我一些武功,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但我不在乎,只要能跟在他身后,总有一天,他会回头看见,我已不再是那个只有九岁的小女孩……” 唐傲听她说这句话,情不自禁的低头去看小珂,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也是个小女孩儿,只有八岁,那般好看,又那般倔强,让他忍不住想要好好欺负她,若是早知一眼便是一生,他还会不会那样霸道跋扈的欺负于她,还会不会暗暗温柔的照顾于她,只怕仍会如此,情缘早在几世之前,就已注定神魂颠倒。 小珂抬头,深深看了唐傲一眼,转向百花仙子道:“你为何不跟这他会七星迷宫。” 本来这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问语,谁知百花仙子听了,脸上竟现出一种极其痛苦的神色,就像是失手打碎了这世上最最珍贵的一件宝贝,樱唇轻轻颤抖,很久才缓缓的道,“在七星迷宫的入口之前,他终于转过身来,问我愿不愿和他进去,永远再也不出来……我永远记得他那时的眼神,带着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我跟在他身后八年,他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 小珂扬眉道:“难道你竟没有答应他?” 百花仙子忽然抬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肩头不住耸动,竟然是失身痛苦,断断续续的道:“我……没有答应他,因为我在他身边八年,他的容颜竟没有一丝改变,因为所有人,都说他是个不祥的妖怪,因为……因为我忽然很害怕,和一个半人半妖的人在一起,与世隔绝的度过一生……” 小珂轻轻叹息一声,眼前好像看见了摇光那双深不见底的琉璃色眼眸,刹那暗淡,轻轻的道:“原来你并不爱他。” “不!我爱!”百花仙子忽然放下蒙住脸的双手,抬起头来大声叫道,“我看着他自己走进了七星迷宫,再也没有回头,我一个人在外面坐了三天,想这八年中他的一点一滴,音容笑貌,想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种淡到勾魂摄魄的笑容,我忽然明白,也许我这一生,再也看不见他了,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般害怕,所有的流言,犹豫和猜疑都比不上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我突然明白,我不能没有他!可是,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我就已经失去他了。” 小珂低声道:“你可以进去七星迷宫里找他。” 百花仙子缓缓摇头,“我进不去,我连七星迷宫的入口都进不去,我能听到他的声音,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说,‘七星迷宫,擅入者死。’” 小珂怔怔的道:“那后来呢……” 百花仙子凄然一笑,笑得极美,也极悲伤,“后来,我离开蜀山,到处拜师学艺,后来,我不再叫自己本来的名字,我开始喜欢所有的花,尤其是秋海棠,从那之后,我只有一个名字,叫做‘百花仙子’,再后来,我听说七星迷宫的主人对世上女子深恶痛绝,但凡闯入迷宫的女子,绝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抬头看了小珂一眼,眸光茫然凄婉,道:“想不到,他竟会对你……” 小珂摇摇头,“你伤了他的心,摇光他……”耳边好像蓦然听见当日在那满天星光之下,自己坐着那只上古巨鸟冲入霄汉之时,回荡在耳边摇光清朗的笑声,他说,我等你回来……心中蓦地一痛,若当年这百花仙子在最后时刻离弃于他是一种伤害,那若是她言而无信,对摇光,岂非也是一种伤害?可是,她又怎能舍得她这一生最爱最爱的男人…… 低下头去,神色悲伤,腰上忽然给一只有力的手臂搂住,唐傲的声音在耳边缠绵低语,“我说过,我会陪你一起回七星迷宫,以践你与摇光之约。”小珂眨眨眼睛,抬头看他,忽然甜甜一笑,若是如此,那便最好不过。 剑歌行 第四十二章 雪域宝图(二) 百花仙子呆呆看着他两人默默凝视,忽然转身,飞身向外奔去,她本已受伤,但娇躯虽然微微摇晃,脚下却丝毫不停,狂奔而出。 小珂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大声叫道:“你要去哪里?”同她一起喊出声的,还有身旁一直呆呆站着的雨霖铃,此时向前追出几步,哽咽大喊:“师傅,你要去哪?” 百花仙子并不回答,只见一头长长黑发渐渐消失在一片暮色之中。 唐傲看着她的背影,淡淡的道:“她要去七星迷宫。” 小珂握住他手,转头看他,“唐傲,你若是摇光,会不会原谅她?” 唐傲深深看她一眼,微微笑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摇光,我的小珂,永远都在我身边。” 雨霖铃忽然头也不回的向着摇花亭外走去,唐傲抬眼看着她背影,开口唤道:“雨姑娘。” 雨霖铃身子一顿,转回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我终于知道,那一年,是谁让你那么痛,……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只是我自己太傻,对不对?” 唐傲默然半晌,微微摇头,“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会送你回天目山。” 雨霖铃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你当日刺了自己一剑,和我两不相欠,所以我要去哪里,已经和你无关,可是,有一件事我还是想要告诉你,那就是,我等了这么多年,却再也没有等到一个让我那般喜欢的男人。”说完深深看了唐傲一眼,一双眸子凝冰化雪,转头飞身而去。和她一起站在一旁的另外两个少女,见她和百花仙子都走了,对视一下,又怯怯看了唐傲一眼,见他一片淡然,好像全没看见她二人一般,这才松了口气,拉着手拉循着雨霖铃出去的路发足跑了。 小珂看着她碧色的背影消失,忽然道:“唐傲,当年你为何要娶她?”她已深知唐傲对自己的感情,是以只问了这样一句话,既然不爱,为何要娶? 唐傲看着她,淡淡一笑,“我不告诉你。” 小珂眸光闪动,撅起嘴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到,你……”话音未落,已被唐傲搂进怀中,低声在她耳边道,“不许猜。”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小珂却果然闭上了嘴,连眼睛也一起闭上,恨不得睡在他怀里。正想再多睡一会儿,却听耳边有人笑道:“唐大公子果然厉害,只这一会儿,就将这百花谷里的人打发的干干净净。”睁眼一看,果然是风衔柳,正自摇着折扇,悠悠然站在两人之旁。 唐傲看了他一眼,笑道:“风庄主,你为何还不走?” 风衔柳道:“我为何要走?” 唐傲道:“现在这里醒着的,只有我们三人,你不怕我杀你?” 风衔柳脸上并没一点惊恐之色,反而笑的更加开怀,“你为何要杀我?难道是为了当年那件事。” 唐傲一笑,只说了一个字:“是。” 风衔柳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摇摇头道:“我本以为,唐大公子算是一个心胸坦荡的英雄,却没想到,还是如此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唐傲低笑一声,“我的确并不大方。” 风衔柳也笑起来,“这一点,从你当日闯我洗药山庄之时,我便已经看了出来,不过,我也可以和你打一个赌,你绝不会杀我。”说完眼睛不看唐傲,却看向岳小珂。 唐傲默然片刻,点一点头,“的确,我若现在杀你,她定会说我狠毒。” 小珂扑哧一笑,和他十指相扣,唐傲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风衔柳看了他两人一会儿,收起折扇,悠悠然道:“我要走了。” 唐傲点头。 风衔柳又道:“我忽然想要一件东西。” 唐傲看着他,微笑不语。 风衔柳微微笑道:“方才我以血契要你帮我娶到哪个碧衣的姑娘,你没有做到。” 唐傲道:“我已说过,那份血契依旧作数。” 风衔柳点头,“那现在,我要你再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唐傲挑眉一笑:“做了之后,血契便一笔勾销?” 风衔柳一字字的道:“做过之后,一笔勾销。” 唐傲淡淡的道:“你说。” 风衔柳一双狭长眸子深深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开口:“我要你,替我找到那份宝藏。” 唐傲也看着他,看了半晌,微微一笑,“我方才,原本的确应该杀了你的。” 风衔柳哈哈大笑,“可惜你没有杀,而你也必定回去,因为你是唐傲。”笑完之后,一双眼睛志得意满的看着唐傲,“我给你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我要拿出宝藏归我洗药山庄所有。”说完飘然怡然的步出摇花亭。 小珂默然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偎进唐傲怀中,低声道:“你和他有血契之约?” 唐傲点头,双手将她搂住。 小珂闻着他身上特有好闻的味道,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受他的欺负。” 唐傲低笑,“他欺负不了我。” 小珂摇头,轻轻闭上双眸,这个风衔柳是如何欺负唐傲,她已经一点一滴的知道,若不是为了救她,这个姓风的男人又怎能活到现在。 “你杀了他罢,我不怪你狠毒。”将脸贴在他肩头,喃喃轻语。 唐傲低头看她,眼中满是笑意,“现在不能,因为他救过你,这份人情,我还没有还完。” 小珂在他怀中微微撅嘴,“我不要你为了这件事犯险。” 唐傲眸中无限温柔,嘴唇擦过她银色头发,低低的道:“我不会去杀他,但我也不会为了这件所谓的承诺,离开你。” 小珂睫毛轻动,嘴角甜甜翘起,安心被他抱着,抱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睁开眼睛,仰头看着他道:“那张藏宝图,是真的么?” 唐傲摇头,“不是。” 小珂失笑,抬头打他胸膛,“那你方才……,你真诡计多端。” 唐傲伸手抓住她如玉般的小手,笑道:“你见过这世上有哪个女人,会用这四个字说自己夫君的么?” 小珂笑个不停,跺一跺脚,娇声道:“你本来就是!” 唐傲看着她娇憨开心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迷醉,忽然抬手,将她的小手拉至自己唇边,轻轻吻下,小珂也停住不笑,深深看着他低垂疏朗的睫毛,眸中尽是缠绵情谊,唐傲嘴唇轻轻擦过她手背,抬起深黑的眸子,温柔凝视着她,低低开口:“那一份的确是假的,但有一份,是真的。” 小珂一呆,怔怔的道:“什么?你真的有那张藏宝图?” 唐傲点头,眸光深邃。 小珂好像一时还不能明白,秀眉微蹙道:“是哪一张?是他们都在找的叶澜沧的那一张么?” 唐傲道:“是。” 小珂眼睛瞪得大大的,道:“你怎么会有那个?你是怎么找到的!” 唐傲眼眸深深凝视着她,带着一种说也说不出的温柔笑意,“我有这个,都是因为你。” 小珂眨眨眼睛,“因为我?可是,我身上真的没有那张宝图,也从未听我娘说过。” 唐傲不再说话,忽然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在小珂面前慢慢展开。 软软柔滑的布面儿,绣着浅浅淡红色的花边儿。 小珂看见那件东西,先是呆了一下,接着雪白的俏脸之上一片飞红,她自然认真,这是她小时候穿的肚兜儿,早在她被囚禁在唐家堡的时候就不知被丢到了哪里,她原本以为,定是已经被唐门的人扔了,却没想到,现在竟然出现在唐傲掌中! “我的……我的……怎么会在你手里?” 唐傲一笑,“这件肚兜儿,一直都在我手里。” “可是……” 唐傲却低头,将那方小小的肚兜在掌中展开,小珂这才看见,在那肚兜原本洁白的布面上,竟然有着浅浅的斑驳的痕迹,好像泪痕,又好像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道路。 “这是什么?……是眼泪么?”不知为何,她直觉的感到,那上面的痕迹是泪痕。 唐傲点头,“是眼泪。” 小珂豁然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唐傲……”如果那上面的痕迹是眼泪,那是谁的眼泪……她不用再问,因为她已经知道。 唐傲轻轻一笑,左手扳过她肩头,将她锁在怀中。 “这块肚兜所用的布料儿,并不是普通的料子,上面用一种特殊的染料,画了一些东西……” “这块肚兜是我娘给我做的,我最爱穿,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上面有东西!” “那是因为,这种染在上面的染料,没有颜色,平素是看不见的,就算是放进水中,也不会溶掉。” “那……” “但若是沾了眼泪,这种染料便会改变颜色,淡淡的显露出来。” 小珂呆呆看着他手里那一块带着浅浅痕迹的银白肚兜,忽然之间,掉下眼泪,她不是多么惊讶原来这张藏宝图竟然一直都在自己身上,她只是想知道,要将这一块肚兜完全浸润,要多少眼泪,这些眼泪,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样滚烫,又是什么时候,沾染到这一块小小的肚兜之上…… 脸上忽然有些温热的酥痒,是唐傲的手指轻轻划过她脸颊,沾上她晶莹滚烫的泪滴。 “原来这张藏宝图,一直都在你身上,原来你娘,果然并非完全不知情。” 小珂点头,眼泪掉的更凶,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娘和她一样,对这件所谓的藏宝图之事丝毫不知,却没想到,娘不但知道,并且用这样一种方法,埋藏了这个秘密。 “这处宝藏……在哪里?”布面之上,淡色痕迹好像一座耸立山峰。 唐傲眼睛看了这肚兜儿上的泪痕一眼,淡淡的道:“冈仁波齐。” 剑歌行 第四十三章 冈仁波齐(一) 小珂看着他那张隐隐约约的图画,愣了一愣,脱口道:“冈仁波齐?那不是央金的家?那处传说中的绝世宝藏,竟原来是在那里么?” 唐傲点头,“若这张图画的真的,便是在那里。” 小珂想了想道:“唐傲,你真的要去么?” 唐傲不答,将那块小小肚兜重新叠好,放进怀中,才看着她道:“你想去么?” 小珂一愣,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已去过七星迷宫和秦始皇陵,从一无所知,到扑朔迷离,而现在,当这张世人都在疯狂寻找的藏宝图就在她眼前之时,她已隐隐觉得,距离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但不知为何,越是渐渐清晰,她却越是有些莫名的害怕。 唐傲用力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若你想去,我便陪你。” 小珂轻轻阖上睫毛,点一点头。 两个一起回到唐门,唐九炫亲自出门来接,这个儿子,的确是他最心爱的儿子,有时他甚至感谢上苍,将唐傲赐给他和映雪。 唐傲依旧是唐门少主的身份,帮助唐九炫打理门中事务,只是每次都将小珂带在身边,形影不离。唐九炫每每看到小珂,也都缄默不语,二十多年以来,他终于真正的了解了唐傲,唐傲,的确和他不同。 闲暇之余,仍旧像是在寒烟村一样,手把手的教她暗器,一句句的教她念诗,吹笛子哄她入睡,或者在他们从前睡的那张床上,缠绵一宿。 没有人再提起那种藏宝图,唐傲没有,小珂也没有,就好像那张世上仅有的藏宝图,根本就不在他们身上一般。唐傲想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要小珂有他的孩子。 “小珂,你早上是不是吐了?” “没有啊,我好得很。” “……吃早饭的时候,你跑出去做什么?” “是去吐啊。” “那还是吐了?” “……你还说,那盘芋头糕有一块是苦的,害我吃了一嘴,当然要出去吐啊……又不能吐在盘子里。” 唐傲好看的眉微微皱起,看着她道:“怎么你还不吐?” 小珂瞪他一眼,忽然伸手拧在他脸上,“干嘛我吐?要吐也是你先吐!” 唐傲想要不笑,却实在没发不笑,伸手紧紧抓住她小手,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坐在腿上。 “小珂,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傻?”手臂用力搂住她腰,手掌轻轻抚摸。 小珂脸上绯红,大声道:“我天生笨,哪里有你聪明,诡计多端!” 唐傲眸中全是浓的化不开的温柔,嘴唇擦过她小巧的耳垂,低低的道:“我是问你,什么时候能有我的孩子?” 小珂呆了一呆,脸上更红,好像天边红透的晚霞,忽然咬唇,用力一挣,想从唐傲怀里跳出去,却被他楼得更紧。 “你不告诉我,我永远都不会让你下去。” “我……我不知道……”声音娇柔羞涩,却藏着深深的温柔幸福,她愿意,为他生一个孩子,他们的孩子。 唐傲低头看她脸颊上醉人的嫣红,轻轻一叹,用手轻轻抬起她下颚,低头吻上,温柔辗转,极致缠绵。 “我要一个女儿,和你一样好看。” 小珂眸子早已闭上,听见他这句话,眨动睫毛,想要说话,却被他嘴唇含住,一句都说不出。 “……我已经给她起好了名字,就叫‘唐小珂’。” 小珂简直哭笑不得,第一,她实在不服他怎能一边亲她一边说话,第二,唐傲这名字,起的也实在前无古人,哪里有女儿和娘有一个名字的! 好容易从他温柔的纠缠中挣脱出来,娇喘着道:“那要是个儿子呢,就叫‘唐小傲’!”她在唐傲面前,向来任性撒娇,不肯认输,十几年前是这样,十几年后,还是这样。 唐傲低笑,手指划过她淡淡挺秀的眉间,左手用力将她贴在胸膛之上,点点头道:“好,就叫‘唐小傲’。”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之声,唐傲侧目看了一眼,直起身子,淡淡的道:“进。” 房门推开,进来的竟是唐九炫。 小珂看见唐九炫,默然不语,从唐傲身上轻轻一跳,纵了下来,坐到书桌之旁写字。 唐傲站起来,向着唐九炫颔首道:“爹爹。” 唐九炫目光自他脸上扫过,不知为何,竟好似十分严肃。 “傲儿,爹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你。” 唐傲点头,“爹请问。” 唐九炫转头看了小珂的背影一眼,好像略作沉吟。 唐傲也看了小珂一眼,淡淡的道:“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在这世上至亲的人,爹爹无需顾虑。” 唐九炫好似微微一愣,脸上掠过一丝难懂的复杂神情,点一点头,目光自小珂身上移开,看着唐傲道:“你有那张藏宝图?” 小珂正在执笔写字,闻言鼻尖一顿,在雪白的纸上留下一点圆厚墨迹。 唐傲神色却平平淡淡,没有一丝异样,双目直视唐九炫,淡淡的道:“爹如何知道?” 唐九炫目中蓦地闪现一丝异样亮光,盯着他道:“你当真有?” 唐傲不答,只是看着他。 唐九炫忽然抬手重重一拍桌案,大声道:“你知道现在江湖之上的传言,已经如同惊涛骇浪了么!” 唐傲要头,“别说我并不知道,就算我知道,又与我何干?” 唐九炫猛然伸出双手,一把握住他双肩,咬牙看他,“傲儿!爹知你一向任性,但你却怎能任性到如此地步!江湖之上是何等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你难道不知?你怎能当着那许多人面,说你有那张绝世宝藏的藏宝图!” 唐傲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件事,爹无须动怒,有谁想要,自可来我唐家堡。” 唐九炫冷笑一声道:“你说的没错,的确是有人来我唐家堡了。” 唐傲微微一愣,接着淡淡问道:“是谁?” 唐九炫摇摇头,眼中神色急怒之中竟还透出重重焦虑,“他说他是你的旧识,专程来唐门看望于你。” 唐傲眉峰稍稍一挑,他似乎,并没几个旧识,只除了……叶歌。低眸沉吟片刻,抬头向着唐九炫道:“能让爹亲自前来找我,只怕这个人来头不小。” 唐九炫苦笑:“的确不算小。” 唐傲点头,“既如此,那我便去见见这位旧识。小珂,跟我走。”说着拉起小珂的手,就要出门。 “等一下!”唐九炫的声音,紧张之中,还带着三分激动。 唐傲回头,看着他,“爹还有什么吩咐?” “我可否看一看那张藏宝图?” 唐傲眸光闪动,微微一笑,“自是可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帛,递与唐九炫,“这张宝图,不如就由爹爹收起。” 唐九炫伸手接过那方白帛,见那本来洁白如雪的锦面儿,一头边缘竟然一片焦黑,似是给火烧过,而画在那张素帛上的清晰墨迹,也给烧去了一半也多。 “这……怎会是这样?”唐九炫眼中难掩失望之色,展开看了一看,重又叠起交给唐傲。 唐傲一笑,将素帛收起,“但凡这种绝世宝物,定然不会十全十美,但好在还剩一大半,若是有心,一样可以找到。”说着深深看了唐九炫一眼,牵着小珂的手转身出去。 唐门主城,有一座白色的石殿,十分整洁干净,里面摆放各种古董,这座石殿之中只有一间房间,便是蜀中唐门的会客之所。唐门向来在江湖上独往独来,没有什么朋友之类,一般的人,除非是唐门相请,绝难进入唐门主城之内,所以这间用来会客的白色石殿,虽然自唐门创立之始便已建造,百年之间,却没几个人走进去过。 此时这间专门会客的石殿之内,果然有一个人,当然,除了这人之外,还有六个人,分别站在他的两侧身后,只不过,这七个人之中,只有这个人是坐着的,正坐在一张雕花的紫檀木椅上,慢慢的端起手边白玉的茶盏,品了一口茶。 唐傲只看了一眼,便已认出这个故人。他记得,这个名叫赵瑗。 赵瑗也早已抬起头来,看见了唐傲,随即也看见了小珂,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站起身来。他这一次,没有再穿那件蓝色儒衫,而是穿了一件紫衫,淡淡金边,十分华贵。 “唐公子,小珂姑娘,别来无恙?”拱手为礼,笑意温然。 唐傲抬手还礼,只是微微一笑。 小珂看见赵瑗,反倒并不觉得生疏,向他微微一福,浅浅笑道:“赵公子可还安好。” 赵瑗眼睛看着小珂,笑意盎然道:“我很好,多谢小珂姑娘挂念。” 小珂眨眨眼睛,道:“赵公子,叶大哥可还好么?” 赵瑗微微点头,“他也尚好,我与他分手之时,他说要暂且留在苏州烟雨楼。” 小珂点头,又道:“那央金呢?” 赵瑗眉头微微一皱,轻轻摇头道:“那位央金姑娘,应是回了藏边。” 小珂皱眉道:“应是?难道你们并未见到她?” 赵瑗摇头,“我们只见到了那位苏姑娘,苏姑娘说,央金姑娘被一群藏人打扮的人带走了,其中一个女子似是她的姊姊,想来是回了家。” 小珂呆了半晌,轻轻一叹,不再说话。 唐傲看她一眼,走上前来,向着赵瑗道:“请坐。” 赵瑗一笑,重又坐回椅上,唐傲坐在他另外一侧,转头看他。 “赵公子来我唐门,有何贵干?” 他说话向来如此,绝不转弯抹角。 赵瑗笑道:“难道我就不能来看一看故人?” 唐傲一笑:“不是不能,但你我之间,似还称不上‘故人’二字。” 赵瑗轻轻咳了一声,神色略有尴尬,他身后一个穿着紫红衣服的人双眉一竖,向前踏了半步,一双眼睛冷冷看着唐傲道:“我家公子好心前来探望,你却怎的如此不知好歹!”这人声音虽然不高,但又低又冷,听在人耳中身上便会不自禁的打冷颤。赵瑗转头,长眉一皱,冷声斥道:“铁二,住口!”唐傲脸上却并无怒色,抬头扫了那个叫“铁二”的人一眼,似笑非笑。 小珂在唐傲身边站着,皱一皱眉道:“赵公子,你的随从好生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在唐家堡,是在你家的后花园儿呢。” 赵瑗抬眼去看小珂,哈哈笑道:“是我对他们管教不严,倒教小珂见笑了。”说着一双眼睛重又看着唐傲道:“我与唐公子虽算不上至交,却也算得上同生共死过,唐公子的性情如何,我也略知一二,既然如此,我也不妨直言,倒也爽快。”顿了一顿,看着唐傲道:“不知唐公子有没有听说过‘叶澜沧’其人?” 第四十三章 冈仁波齐(二) 此言说出,小珂脸色微微一变,紧紧盯着赵瑗,唐傲却仍旧神色如常,抬手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才淡淡的道:“轩辕神剑,我如何不知?” 赵瑗又道:“那你可知叶澜沧手上,曾有一张藏宝图,关系着一处绝世宝藏?” 唐傲道:“知道。” 赵瑗眸光闪动,缓缓将身子向着唐傲探出,慢慢的道:“那张藏宝图,可是在你手中?” 唐傲笑了一笑,并不说话,只是侧头看他。 两人对视半晌,却见赵瑗终于收回目光,又咳了一下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唐公子能否应允?” 唐傲摇头:“不能。” 赵瑗一愣,“我还并未说出。” 唐傲笑道:“你要说什么,我已知道。” 赵瑗低头沉吟片刻,终于又说了一句,“当真不能?” 唐傲这次连话都未说,只是摇一摇头。 赵瑗看着他,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奇怪神色,竟然叹了一口气,道:“唐公子莫要这样着急做出决定,有时候,你的一句,关乎的却是几十几百人的生死……” 唐傲不语,小珂冷冷道:“赵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知为何,这一次见到赵瑗,她总觉得他和从前不太一样,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但绝不仅仅只是衣饰的颜色不同而已。 赵瑗看了小珂一眼,他看小珂的时候,眼中神色总是有些奇怪,若说从前在秦始皇陵的那种眼神只是倾慕的话,那现在的眼神,除了倾慕之外,竟还有一种隐藏很深的自信从容。 “我并无什么意思,只是想给唐公子看一样东西。” 唐傲眸色淡然,淡淡一笑,“可以。” 赵瑗点头,伸手到衣襟之内,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外面用深蓝色的手帕包着,一层层的将手帕掀开,露出里面包裹的一件物事,颜色黑中透亮,形状好像一保伏卧的老虎,但不知为何却只有一半。 小珂看了一眼,扁一扁嘴,这东西黑不留丢的,也没什么稀罕。唐傲一眼扫过,脸色却微微一窒,唇边笑意敛去,抬眸去看赵瑗,一眼之下,随即转回头去,端杯饮茶,茶色映入眸中,只觉眸色更加幽深。 赵瑗唇边带着笑意,看了唐傲一眼,随即将那黑不留丢的半块东西收了回去,仍旧小心的用帕子包好,放入怀中。 “唐公子,我方才的请求,你也不必着急答复,待你考虑清楚,再答我不迟。”说着从椅上站起身来,向着唐傲拱一拱手,“此事还望唐兄细细思量,我先告辞了。”说着伸手一撩衣摆,转身向厅外走去。 唐傲漆黑明亮的眸子一直盯在他背上,一直到他走出了第七步,就要跨出门槛之时,忽然淡淡的道:“不必再思量,我已想好。我答应。” 小珂听见他说话,呆了一呆,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句:“唐傲……”在她心中,唐傲是一个一旦决定,就绝无更改的男人,她本以为唐傲会斩钉截铁的拒绝赵瑗,却没想到,就在这短短和一刻之内,他竟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赵瑗悠然回身,眼中难掩喜悦得意之情,看着唐傲道:“唐兄果然已经想好?此事一旦决定,便再无回头的机会。” 唐傲也从椅上站起身来,向着他走了三步,只冷冷的说了三个字:“我答应。” 赵瑗颔首微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唐兄的心智武功,若是居于庙堂,只怕也能出将入相。” 唐傲此时脸上却已不见一丝笑意,冷冷的道:“你已可以走了。” 赵瑗点一点头,微微笑道:“启程之日,望唐兄飞鸽传书于我,我就住在唐门之下的村镇中。”说着有意无意又看了唐傲身后的小珂一眼,转身出去。他身后那六个人,也都跟着他一齐出了大厅。 小珂见他们都走了,才低声道:“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唐傲转身,面对小珂,久久不语。 小珂抬头凝视他眼睛,柔声道:“我知道,你答应他,定然有你的缘故,是不是?” 唐傲眸中光芒一闪,忽然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你怪我么?” “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这个赵瑗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你告诉我,他给你看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唐傲脸上的冷色早已冰霜化雪,眸子温柔如水,在她耳边轻道:“小珂,你听说过‘虎符’么?” 小珂一愣,点点头道:“小的时候,你好像给我说过。” 唐傲点头,接道:“虎符,兵符也,右在君,左在将,两符合璧,可调重兵。” 小珂想了一想,道:“你是说,方才赵瑗给你看的那个黑猫似的东西,就是……” “就是虎符,而且,是右侧那一半。” 小珂眼睛猛的睁大,抬头看着他道:“右侧那半!你是说,赵瑗是皇帝?” 唐傲摇头,“我并不知,但他姓赵,身上还有虎符,只怕与皇族难脱干系。” 小珂低头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个东西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会不会是假的,拿来骗我们!” 唐傲一笑,抬手轻轻摸她头发,柔声道:“是真的,上面有铭文玉玺。” 小珂不再说话,半晌忽然抱住他腰,低声道:“他拿这个给你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用这个要挟你,你若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便用虎符调兵,把唐门给……” 唐傲点头,缓缓道:“只怕的确有这个意思。” 小珂又沉默半晌,忽然狠狠咬牙道:“在秦陵的时候,怎没看出他竟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干嘛在那片流沙海中没有把他给埋死!” 唐傲亦沉默不语,只是用力抱着她,低头轻吻她晶莹的银色头发,半晌才淡淡说了一句,“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就算是帝王将相,有时也是一样。” 小珂点了点头,仰起俏丽的脸蛋,看着他眼睛道:“那我们何时启程?” 唐傲凝视着她,忽然轻轻一笑,柔声道:“小珂,这一次,我不会带你一起。” 小珂一呆,脱口道:“为什么?” 唐傲手指抬起,温柔替她掠过鬓边细碎银丝,“没有原因,但你要听我话,我会让姑姑照顾你,先带你回寒烟村。” 小珂用力摇头,“我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 唐傲手指滑下,勾起她尖尖下颏,眸光温柔,声音却坚决如铁,“不行。” 小珂眸中晶莹如水,动人心魂,紧紧咬着柔嫩的粉唇,低声道:“我要去,我……我求你好不好?” 从小到大,虽然唐傲总是欺负她,但她要求的事,除了离开唐家堡,却没有一次不应允,不管唐傲初衷怎样,只要她开口求他,他必然都会答应,这一次,她不相信他会狠心不答应。 唐傲眸色一暗,低头覆住她嘴唇,轻轻吻咬,很久很久,低低的说了两个字,“不行。” 小珂眼中水雾凝成泪滴,滚落睛来,唇间甘甜,混合咸涩。 唐傲闭上双眸,用心品味,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离开她唇,低头看着她满是眼泪的双眸,微微一笑,柔声道:“小珂,听我的话,和姑姑到寒烟村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然后我带你去到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再也不出来,好不好?” 小珂咬着嘴唇,哭道:“不好!你说过永远都不离开我的!你说过到哪都会带我一起!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为什么和我爹爹一样,自己去做什么大侠,把我和我娘丢在寒烟村,不理不睬!”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腮边滚江秒是楚楚可怜,却让人心痛心碎! 唐傲的心已经碎了,手指猛的在她身后握紧,却又缓缓松开,一字字的道:“我不是你爹,也不是大侠,我是你的唐傲,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但你若不听我话,我有一千种手段好好的罚你。”忽然抬手,落在她左边心戽之上,唇角一勾,微带笑意,“你还记不记得,你胸前的这个‘傲’字?” 小珂一呆,胸前的这个“傲”字,她已有些忘了,因为她不想记住那些痛彻心扉,但心上的那个“傲”字,却越刻越深,若心有两寸厚,那这个字就有两寸深。现在突然听唐傲说起,看着他眸中唇边那种邪魅的笑意,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微微一颤,左胸之上,好像蓦的感到一种剧痛,深到骨髓。 唐傲忽然抬手,拂上她胸前几处穴道,小珂身子一麻,软软倒下,倒在他怀里,一双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他脸。 “对你,我只能这样……”唐傲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凝视她眼睛,“我虽有一千种手段罚你,但我一种也舍不得用,……因为你是我的小珂。”眸中流转一种说也说不出的灼热光芒,抱着她大步走了出去。 小珂在他怀里,轻轻闭上双眼。 唐傲一天都没有解开她穴道,将她抱在怀里,喂她吃饭喝水,然后放她在床上,同床共枕,肌肤相亲。 虽然打定主意永远不再理他,但当他强悍火热的一次次要她的时候,她是忍不住娇吟出声。汗滴碎在枕间,泪滴碎在唇间…… 她终于在他怀里深深睡去,最后清明的一瞬,她知道,等她明天醒来的时候,他就已不在她身边。 日上三竿,上珂抱膝坐在床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身旁空枕,被子掩在胸前,不穿衣服,也不说一句话。 耳边传来笃笃的敲门之声,她也不应,只是坐着。 木门被人推开,一身黑衣的唐灵儿从门外进来,坐在床沿之上,默默看了她半晌,忽然伸手,温柔的替她把一缕银发别到耳后。 小珂好像直到这时才看见她,眸光闪动,默然不语,只是将胸前石青色的被子拉得更高了些。 “傲儿要我带你回寒烟村,等他回来。” 小珂不说话,伸出纤指轻轻抚摸唐傲夜里睡过的枕头。 唐灵儿听不见她回答,也不生气,伸手拿过一旁的柔软白衣,披在她雪白的肩上,“我们今日就启程。” 小珂抬手轻轻握住自己的衣衫,缓缓摇头,“我不回寒烟村,我要去找他。” 唐灵儿微微一笑,“你觉得我会让你去么?” 小珂抬头看她,轻道:“姑姑……” 唐灵儿看见她目光,心头竟然蓦的一软,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一只玉手,温柔抚摸她晶莹银白的头发,慢慢的道:“小珂,你要相信,傲儿向来说话算数。” 小珂点头,“我知道,我一直都相信他,但我一定要在他身边。” 唐灵儿摇摇头,“傻孩子,傲儿这样做,是为了你好,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小珂摇头,“我不明白。” 唐灵儿低头沉吟半晌,终于还是低声道:“不管你明不明白,我都要带你回去。我会好好替他照顾你。” 小珂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看着唐灵儿道:“姑姑,他说那个赵瑗是皇族,是不是?” 唐灵儿点了点头,“此事傲儿和我说过,那个姓赵的人,恐怕确是皇族。” 小珂眼睛盯着她,又道:“当年我爹爹和那位轩辕神剑叶大侠,是不是也是这样无端被这些皇族缠上,最后落得那种下场?” 唐灵儿脸上神色一窒,眸中顿时现出一种深邃痛苦,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岳千帆和叶澜沧,的确是被当朝皇帝召见之后,渐生嫌隙,最后……反目成仇。” 小珂点头,凝目想了一想,忽然微微笑道:“我跟你回寒烟村。” 第四十四章 湿婆神庙(一) 唐傲离开唐门,已有数月,他身旁并未带其他过多的人,只带了两个唐门弟子,与他同行的,还有赵瑗。 赵瑗仍是一身华贵儒装,身上不带一刀一剑,肩上围着黑色水貂皮的斗篷,悠然骑在一匹白马之上。在他身后,依旧是那六个满脸冷漠的高大男子,唐傲策马之间,偶尔回头,只见身后一片苍茫,天上雄鹰展翅翱翔,地上明净如画境,荡不起一丝尘烟。 冈仁波齐,雪域神山,远远看过去,好像被八瓣晶莹莲花托在空中,在耀目的阳光闪烁晶莹迷离的色彩。 “面前那座山,就是冈仁波齐。”唐傲坐在一苑全身漆黑的马上,回头淡淡说道。 赵瑗在他身侧勒马,眼望远处独秀天地的挺透雪山,微微一笑道:“走了这么久,终于到了。” 唐傲并不回答,眼望那座好像透明的冰峰很久,才缓缓道:“你既然想要那处宝藏,那这张宝图,我便赠与你如何?” 赵瑗转头看他一眼,好似并未听见他这句话,只是悠然笑道:“这几个月来着急赶路,竟也一直没有机会问你,这一次,怎么小珂姑娘没有和你一起来?” 唐傲一笑,从怀中掏出那还剩半张的藏宝图,递与赵瑗,“这种事情,我不愿她知道太多,她在家等我,所以,我将这张图送你,就要回去找她。” 赵瑗并不伸手去接那张藏宝图,笑了一笑,转头去看前方雪峰,“唐兄很爱她?” 唐傲抬首向苍茫天边,一笑不语。 赵瑗又道:“若是江山美人,只能选其一,唐兄选的是什么?” 唐傲淡淡道:“若这美人是小珂,我就只要她一个。” 赵瑗点点头,回头看着唐傲,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方素帛,温文道:“对唐兄,我向来也是直言相告,若你不和我同上冈仁波齐,就算给我这张宝图,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唐傲眸色深沉,淡淡道:“我若果真不上呢?” 赵瑗一叹,低头道:“方才唐兄给我的回答,真是令我自愧弗如,只是小珂姑娘那般娇弱,唐兄只让一个女子保护于她,又怎能安全?” 唐傲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冷冷看他。 赵瑗接道:“我与小珂姑娘也算是朋友,已经派人沿途保护她和那位夫人,同往寒烟村。” 唐傲一字字的道:“你若敢伤她,就算你是录朝的皇帝,我也定会把你剥皮抽筋。” 赵瑗摇头笑道:“唐兄何出此言,我方才已经说过,我一直把小末姑娘当作曾经同生共死的朋友,我这般在乎她,又怎会伤好?我告诉唐兄这件事,只不过是希望唐兄放宽心,莫要再夜不能寐的记挂小珂姑娘的安危。” 唐傲定定看他半晌,忽然淡淡笑道:“赵瑗,在秦始皇陵的时候,我低估了你。” 赵瑗也微笑回视,“唐兄言重了,我只不过是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若要做大事,不审要仰仗你们这些江湖上的这些少年英雄。” 唐傲脸上并无表情,淡然道:“既然如此,那就继续上山。” 冈仁波齐看似就在眼前,但望山走去,却像远在天边。几人一直策马跑到了暮色沉沉,也还没有到达山脚。 跟随在赵瑗身后的一个冷漠男人驱马向前跑出很远,半晌才又折回来,在马上向着赵瑗行礼道:“公子,前面有一座村庄,天色已晚,不如今日便在村中借宿。” 赵瑗转头看看唐傲道:“依唐兄之意呢?” 唐傲抬头望了已经一片沉黑的天际一眼,并不说话,只是微一颔首。其实他根本也不知道,凭借那只剩半张的藏宝图能否找到那座传说中的大宝藏但他绝不会将那画在小珂肚兜之上的宝图给赵瑗,眼下情形,只能先上见冈仁波齐,按照那残缺的半张地图作势寻找。 几人又骑马走了一会儿,果然见到前面有影影绰绰的黑影,似是一个村落一般,正要进去,却见从这村落边缘,竟然走出一大群人来,足有一百人之多,个个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有的露出胸口,有的露出大腿,头发也都十分蓬乱肮脏,一绺绺的披在身后,每走一步,便将整个身体跪趴在地上,重重磕头。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并不是这一百多个不停磕头衣衫褴褛的人,而是走在这群人最前面,一个身穿白色纱衣的少女!这少女身材婀娜丰满,一身白纱逶迤在地,脸上也用白色素纱蒙着,只露出一双又黑又大的水眸。赤着一双玉足,轻移莲步,手腕之上,戴着中中金铃,每当身后那些人伏地磕头之时,便举起一双丰腴手臂,向着空中缠绕扭摆,好像跳舞一般,随着她手臂的舞动,那些戴在她腕上的金铃铃铃而响,清脆悦耳。 唐傲坐于马上,淡淡看着这个白纱少女,赵瑗似也看得饶有兴味,向着唐傲笑道:“怎么,唐兄也觉得这个跳舞的姑娘很美么?”唐傲不答,翻身下马,牵马而行。赵瑗一愣,不知他为何忽然跳下马来,想了一想,仍是坐在马上,催马跟在他身后。 那个走在最前的白纱少女本是要从这村口走过去,忽然看见了他们,眸光闪动,竟停步下来,转头看向唐傲,一看之下,竟好似微微一愣,定定看了唐傲很久,才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到普兰来做什么?”她的声音甜美,虽然竭力装作冷若冰霜,却实在勉为其难。 唐傲就在她对面,看了她一会儿,道:“我们想要到这村中借宿。” 白纱少女道:“这里从不留外人借宿,你们是来转山的么?” 唐傲摇头,“不是,我们是要到冈仁波齐峰上去。” 白纱少女摇头道:“冈仁波齐是神山,凡人是攀不到顶峰去的,你们还是回去罢。” 唐傲眸光闪动,不再说话,例是在他身后坐在马上的赵瑗笑道:“不知姑娘是什么人,为何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姑娘?” 白纱少女此时才看见赵瑗,见他愣了一下,随即低头道:“我是这神山上的圣女,从未踏出过此地,你想来是信错人了。” 赵瑗也不再追问,只是微笑道:“我们虽是凡人,但也一样是来朝圣的,为何不能登上神山?” 白纱少女看他一眼道:“若是朝圣,便要先转山,以示诚意。” 赵瑗道:“什么叫做转山?” 白纱少女看他一眼,“转山就是沿着冈仁波齐的山脚下走上一周,虔诚朝拜,在神山山脚之下共有六座神庙,要一一进去拜过,才能登上神山。” 唐傲眼眸凝在她脸上,忽然翻身上马,拨转马头。 赵瑗一愣,看着他背影道:“唐兄这是要上哪去?” 唐傲头也不回,淡淡道:“转山。” 赵瑗眉头皱了一皱,左右看了一眼,催马跟在他身后。 那个白纱的少女见他们走得远了,才好似松了一口气,低头想了一想,转过身对身后那些朝拜的人说道:“今天的修行就到这里,你们各自回去吧,我也要回去湿婆大神那里了。” 那些个衣衫破烂的人都双后交叉,跪伏在她面前,深深拜了下去,神情虔诚之至。白纱少女点了点头,转身向着山脚之下走去。 她走的方向和唐傲他们的方向恰恰相反,赤着足走在粗糙的沙砾之上,眉宇间时而露出微微痛楚之色。这样大概走了一个时辰,果然已接近冈仁波齐的山脚之下,前面远远有一个蹲踞的黑影,似是一间房屋,黑夜之中影影绰绰看不甚清,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儿灯光。 白纱少女眼望那个黑影,双后交叉在胸前,深深弯下腰去,似是行了个礼,这才慢慢的走近那个黑色的房屋,轻轻推开面前破败斑驳的木门,迈步进去。她似乎极是熟悉这里,轻车熟路的点起一只灯烛,一片黑暗之中,霍然明亮起来。只见这里果然像是一座庙宇,正中摆着一只神龛,上面供奉着一个在火圈之中手舞足蹈,黑女飞扬的男人,这男人虽是泥塑的,面相却算得十分英俊,尤其不同的是,在这男人宽阔的前额之上,竟然生着一只眼睛,立在额间,紧紧闭着。白纱少女眼望那具俊美起舞的男人,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中忽然露出了一丝虔诚的痴迷之色,接着深深跪了下去。 “湿婆大神,我愿用我的一生来侍奉你,只求你能护估我的族人永远平安……” 那个泥塑的俊美男人一动不动,冷冰冰的睇视着她。 白纱少女又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听起来都是对这位叫做“湿婆”的神灵的膜拜尊崇,愿意终生属于他之类云云。这样絮絮叨叨说了半晌,才终于停住不说,抬起头来,痴痴凝视那湿婆雕像,明灭的烛光映在她明媚的双眸中,好像竟有一丝难以描述的哀怨。 “湿婆大神,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四周一片静寂,除了破烂的窗外,传来可怕的呼呼风声。 白纱少女忽然垂下头去,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映着火红烛光掉落下来,打湿了她脸上洁白的面纱,却听她温婉柔软的嗓音轻轻的道:“湿婆大神,我虽然已经答应做族中的雪山圣女,一生都要留在神山侍奉你,但……但我真的想再见他一面,我愿用我所有的一切,来换这一面,只要……一面就好。……湿婆大神,你也曾经深爱过你的妻子,为何你作为神,就可以娶妻,而我们这些为你修行的人,却要终生忍受无边的寂寞……”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从低婉无奈,竟然渐渐转为激动,就连嗓音都有些哽咽尖利。 第四十四章 湿婆神庙(二) 她本以为这座神像不会有任何的反应,就像每一天的晚上一样,擦了擦眼泪,正要站起身,却忽然听见一个温柔的男人声音在耳边说道:“你为何要见他,难道你爱上他了么?”心头一惊,霍然跳起,双目紧紧盯着那座神像,却见那个冰冷的男人仍旧在神龛上狂放起舞,冷漠的嘴唇紧紧抿着,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她一眼。愣了一愣,垂下眼眸,方才那个声音,只怕又是她的幻觉,轻叹口气,抬手摘下自己蒙在脸上的白纱。 “央金,你为何爱上一个凡人,你爱的人是谁?”那个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好像便是从那神像之中发出来的。 白纱少女这次听得清楚,大睁着眼睛呆呆看着那尊神像,忽然再度跪倒下来,双手交叉,虔诚的垂下头去,颤声道:“湿婆大神,是你显灵了么?” 那个声音也不回答,只是仍旧问道:“你爱的人是谁?” 白纱少女娇躯微微颤抖,脸上泛起桃花一般 的红晕,用无边娇婉的嗓音,轻轻颤抖着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唐霏……” “你爱他胜过一切么?愿意为了他死么?” 少女目光痴痴,用力点头,“我爱他胜过一切,愿意放弃一切,只要能跟他在一起……” 那个温柔的男人声音半晌没有再响起,白纱少女似也沉浸在冥想之中,仍旧跪坐在地上,轻轻抽泣,直到有一只男人的手,轻轻抚上她柔软的秀发。少女一惊,猛然抬头,却正正对上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三分柔情,七分蜜意,薄唇勾起的一丝温柔笑意,却是有着十分的邪魅。 那少女怔怔看着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樱唇微微颤抖,好似不敢相信般,很久才轻轻的吐出两字:“……唐霏?” 面前那个俊美的男人蹲身下来,一把将她娇躯紧紧抱在怀里,柔声轻道:“央金,是我。” 那个白纱少女正是央金,此时被她日思夜想的男人这样紧紧抱住,就连少女天生的羞涩竟也好像忘了,软软伏在唐霏怀中,喃喃的道:“唐公子,真的……是你?” 唐霏侧头,嘴唇轻轻触到她娇嫩如花瓣的脸颊,温柔道:“是我,我来找你了。” 央金忽然“嘤咛”一声,一把紧骒抱住唐霏,嘤嘤哭道:“湿婆大神,是你真的显娄了么?还是你为了让我死心,故意变作他的模样来见我一见?” 唐霏低低笑道:“你不想念是我么?那我便证明给你看,有一件事,湿婆大神是不会去做的。”说着忽然抬起她脸,低头吻上她樱唇。 央金娇躯一颤,本能的推他胸膛,却哪里推得开。她自小在这神山之上长大,好像山上的冰雪一样纯洁无暇,虽然阴差阳错遇到叶歌小珂,渗荡江湖,却往往也是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几乎没有受到丝毫伤害,而对于男女之事,更是一片单纯,虽然她曾暗暗喜欢过叶歌,但也只是怀春少女朦胧的单恋,随着目睹苏离对叶歌的痴恋之后渐渐消散,直到后来在云麓寺遇到唐霏,才略略识了一点情嘻,只是,就算她心中对唐霏早已百般爱恋,身体之上却还只停留在穿石坡湖边他对她蜻蜓点水的一吻,羞涩甜蜜,纯洁无暇,哪里想得到原来男女之吻,竟也可以这般大胆挑逗,令她耳热心跳,浑身熔化。 正自神思迷茫,飘然不知身处何处,唐霏却忽然放开她嘴唇,只管用一双带着三分邪魅的长眸盯着她看,笑得暧昧风流,意味深长。 央金不敢去看他脸,低垂着头,想要站起来,却被唐霏一把拉回,锁在怀里。 “唐公子,我方才向湿婆大神许愿,愿意用所有一切,来换今生再见你一面,没想到竟然真的应验了,我……我已经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 唐霏用力搂住她柔软的腰肢,轻轻笑道:“不要叫唐公子,叫我的名字。” 央金愣了一愣,呆呆不语。 唐霏一笑,伸手抬起她下颌,看着她秋水一般柔媚的眼睛道:“叫我的名字。” 央金对着他的眼睛,再一次神魂皆醉,情不自禁的轻声叫道:“唐……霏……” 唐霏用手指抚摸她带着诱人晕红的脸蛋儿,慢慢的道:“你为什么要做雪山圣女,你可知道,自从你被你的族人带走之后,我有多么想你?我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后悔,为什么不从他们手中把你抢走!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我!” 央金听着他的温柔说话,一双眼睛痴痴看着他俊美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痛苦之色,一时心中柔情万千,眼中也蓄了泪珠儿,垂眸:“这是我的宿命,我从生下来的那一日起,便已经注定要做这神山上的圣女,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湿婆大神。” 唐霏摇头道:“我知道这绝不是你自己的意愿,你根本不愿意做什么雪山圣女,侍奉什么湿婆大神。” 央金痛苦摇头,想要从他怀中挣扎起来,却被他紧紧搂住,动弹不得,只得一边摇头,一边低声泣道:“没有用的,这是宿命,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逃得过宿命!” 唐霏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我不信什么宿命不宿命,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要你跟我走,永远不许离开我!”说着伸手,一把拉开她身上的白纱。 央金一声惊叫,伸手紧紧掩住自己胸前,惊慌失措的望着唐霏,颤声道:“唐……霏,这里……这里是湿婆神庙,这里的一切,湿婆大神都看得见!” 唐霏毫不犹豫的拉下她双手,按在她头顶两侧,邪魅笑道:“我就是要让他看见,我唐霏爱上他的雪山圣女,要带她走,给她幸福。”说着左手用力一扯,已将央金身上的白纱扯开,露出她丰满诱人的柔软娇躯,盯着她剧烈起伏的酥胸,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微微一笑,低头吻了上去…… 央金在他的抚摸挑逗之下,渐渐不再反抗,娇婉承欢,樱唇间溢出一丝丝荡人心神的呻吟。 神龛上的烛火之下,央金一双大大的黑亮眼睛,早已一片朦胧,醉出万种风情,迷迷蒙蒙的睇视唐霏,唐霏一双眸子中也流露出浓浓的情欲,但却依然一片明晰,唇边始终带着似有似无的魅人笑意,从容不迫的撩动她生涩诱人的的娇躯。 几番云雨,央金发上都是沾湿的香汗,软软躺在唐霏怀里。 “唐公子……唐霏……” 唐霏一笑,修长手指有意无意的抚弄她敏感的胸前,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我在这。” 央金一边扭动娇躯躲开他手,一边嘤嘤的流下泪来,“我犯了罪,我身为湿婆大神的圣女,却……” 唐霏用务将她抱住,缠绵吻上她鲜红的樱唇,微微笑道:“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就算他是神又如何?你不要再做什么雪山圣女,这就随我回中原唐家堡去。” 央金做这雪山圣女,本就不是出自本意,和唐霏这一场欢好,早已销魂蚀骨,什么圣女,什么湿婆,都已通通抛去九霄云外,此时听唐霏这一句话,禁不住满心欢喜,娇羞点头。 唐霏邪魅一笑,坐起身来穿好衣衫,又为央金穿起衣衫,一边穿一边道:“等天一亮,我们便启程。”拉着央金的手,温柔凝视,忽然剑眉微微一皱,好似想起什么事情,欲言又止。 央金看见他神色,虽然娇羞,却仍是忍不住道:“唐公子,你怎么了?” 唐霏向她温柔一笑,摇摇头道:“没什么。”口中虽说没什么,一双眼眸却透出重重忧色。 央金一双水眸盯着他脸,伸手拉住他手,轻轻摇晃,“唐公子,我……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么?” 唐霏看了她一眼,终于深深叹了口气,犹豫半晌,终于低声道:“我是担心你的族人……” 央金一愣,“担心我的族人?为什么?难道……你改变主意了?”说着眼圈一红,就要滴下泪来。 唐霏将她搂进怀中,摇摇头道:“我并非是怕你族人不放你走,更加不是改了主意,只是……” 央金追问道:“只是什么?” 唐霏眼望神龛上湿婆的俊美塑像,缓缓的道:“你方才,有没有见过我的大哥?” 央金一愣,她方才当然见过唐傲,虽然她和唐傲只在秦陵地宫之中见过一面,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但唐傲那副俊美风流的模样,她却绝不会忘!呆了一呆,终于点了点头,“……看见了。”她方才不只认出了唐傲,也认出了在唐傲身旁的赵瑗。 唐霏神色凝重,点一点头,“你知道,我大哥来冈仁波齐,是做什么么?” 央金摇头,她委实不知。 唐霏冷笑道:“他到这里,是为了寻找一处惊天的大宝藏,这处宝藏,就在冈仁波齐峰上。” 央金柳眉一皱,“宝藏?”她自小在神山上长大,却从未听族人说过在冈仁波齐竟然有什么宝藏!低头想了一想,果然记起方才唐傲赵瑗的确是说要上神山,难道唐霏说的是真的?伸手轻劝抚摸自己胸前漆黑的发辫,摇摇头道:“别说冈仁波齐之上没有什么绝世的大宝藏,就算真的有,给了找到,也没什么关系。” 唐霏似是苦笑一下,轻劝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果然不了解我的大哥。”顿了顿又道:“我大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行事决绝,心狠手辣,你且想想,若是被他在冈仁波齐上找到那处宝藏,他又怎会让这山上的人有机会将这秘密说出去?” 央金身上一哆嗦,霍然抬头,大睁着一双明眸看着他道:“你是说,他会杀人灭口?” 唐霏点头,冷冷的道:“你心思单纯,不懂这世间险恶,宝藏连城,这世上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就定然不会让这个秘密走漏出去,而在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够真正的保守秘密。” 央金一张水蜜桃般的脸上顿时褪去了方才欢好的红晕,一片苍白,颤声道:“那……那怎么办?唐公子,你能不能想办法,救救我的族人!” 唐霏长叹一声,缓缓摇头,“你岂非也见过我大哥?他武功如何,心机如何,当年在秦陵地宫之时,你难道没有看出?” 央金呆了一呆,唐傲的武功,当年她的确亲眼所见,而唐傲的心机,她支联营不知有多深,但凭直觉,她却可以肯定,唐傲的心机,绝对在叶歌之上。 唐霏接道:“我大哥要做的事,绝少会有何不成的时候。” 央金伸手扯住他衣袖,哀声道:“唐公子,求你千万要帮我,劝劝你大哥,要他不要滥杀无辜!”见唐霏沉吟不答,忽然咬牙从他怀里挣扎着站起来,向着门外跑去,“我这就去告诉我阿爸,让他们想法拉住你大哥!” 第四十四章 湿婆神庙(三) 唐霏抬头看着她背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地上一跃而起,拦在她面前,将她牢牢抱住,在她耳边轻道:“你这样做,是想要你的族人死得更快么!” 央金在他怀里哭道:“那难道就眼睁睁的年喜新厌旧 你大哥在神山上为所欲为,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唐霏低下眼睛,似是沉吟半晌,才终于缓缓低声道:“要阻止我大哥去寻找宝藏,也并非全无办法。” 央金猛的抬头看他,破涕为笑,眸光闪亮,“什么办法?” 唐霏道:“我听说,在冈仁波齐峰上,有一处地方叫做前生谷,是不是?” 央金点头道:“没错,传说在前生谷里,能看见自己前生的过往种种,不过,那里也是我们神山的禁地,是神的修行之处,凡是擅自闯入的人,都不能活着走出来,或者,就算有侥幸出来的,也都疯了。” 唐霏缓缓的道:“唯今之计,只有你想法把我大哥和那个姓赵的人一起带进前生谷中,才能免除神山上的一场生灵涂炭。” 央金一愣,抬头看着他道:“你要我带他进前生谷?你……你难道要他死么?进了前生谷中,都不会有好下场,他……他难道不是你的样哥哥?” 唐霏眸中露出一丝无奈痛苦之色,低声道:“他自然是我的亲大哥,但我……我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屠戮神山,我宁愿……宁愿陪他一起,葬身在前生谷中!” 央金忽然伸出一只柔软的小手,掩住了他薄唇,摇摇头道:“不许说‘死’字!我不要你死!是你大哥贪婪狠毒在先,这并不是你的错。”想了一想,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点点头道:“我会想法带他进去前生谷。” 唐霏眸光闪动,道:“他身上有一张藏宝图,你最好能拿到,交给我。” 央金一愣,“藏宝图?你也想要这张藏宝图么?” 唐霏温柔一笑,摇摇头道,“为了这张宝图,已经白白的死了很多条人命,我要这张图,只是想要当着你的面,将它烧成灰烬,从此再没有人为了这件东西,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央金柳眉一弯,忽然扑进唐霏怀里,紧紧抱住他,轻劝叫了一声“唐霏”,眼角眉梢情意无限,她果然没有看错人,她爱上的男人,是个淡泊名利的英雄少年,为了世间的众生,可以舍弃羁绊的亲情,想到方才他好看的眼中流露出的痛苦之色,她也禁不住深深心疼,却又暗恨,唐霏竟有这样一个心黑手狠,利欲熏心的哥哥! 唐霏用力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我大哥现在在哪?” 央金想了想道:“他们本要从村中穿过,登上神山,被我拦住,我让他们转山,此时应该快到孔雀河了。” 冈仁波齐山脚下,一共有四条河流,狮泉河,象泉河,马泉河,还有孔雀河。 孔雀河的河水好像眼泪一样清澈晶莹,孔雀河的河底和河岸,到处铺满细细的银沙。传说孔雀河边的姑娘,像是孔雀一样美丽,也像孔雀一样温柔多情。 此时,在这阳光下闪耀如宝石的孔雀河边,果然坐着一个姑娘,一手抱膝,另一手轻劝拨弄身旁的银沙。雪白的衣裙,淡金的腰带,头发之上蒙着一块素色的白纱,随风轻摆……她并不像一只孔雀,她像一个天上的仙子。 听见身后马蹄声响,那个比孔雀还美的少女轻轻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坐在一匹浑身漆黑如炭的骏马上的男人,唇角翘起,甜甜一笑,晶莹流淌的孔雀河,在她这一笑之间,黯然失色。 坐在那匹黑马上的人是唐傲,怔在这少女醉人心魂的浅笑之中,一愣之后,是燃烧在眼中胸中的灼烫火焰,飞身下马,几步来到那个坐在河边的少女之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搂在怀里。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 “……谁让你来的,岳小珂,你怎么敢不听我的话?” 小珂粉唇一扁,娇娇的偎进他怀里,声音又娇又软,让唐傲心中的火烧的更加旺盛,“我想你,就来找你!” 唐傲本想扳起脸来骂她,但接着她又娇又软的身子,竟然一句也骂不出来,一时又想狠狠的教训于她,让她泪水盈盈的求饶,再也不敢不听他话,只是赵瑗和他那几个随从在侧,实在不能就在这里把她压下身下。咬了一回牙,忽然弯腰将她抱在怀里,转身上马。 赵瑗一直盯着他二人,见唐傲抱着小珂坐上马背,情不自禁的去看她俏丽面庞,口中笑道:“小珂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小珂眸子瞥他一眼,俏皮一笑,“赵公子,你和我傲哥哥到这么好玩的地方来玩,却不许他带我一起,是何道理?” 赵瑗看着她的笑容,不禁一愣,半晌才微微一笑,看了唐傲一眼道:“我本是想要你一起前来,是唐兄怕你身子娇弱,禁不起旅途劳顿,才不许你去。” 小珂回头娇嗔的横了唐傲一眼,微微撅嘴道:“他就是故意欺负我,你还帮他!”一眼之下,唐傲又要一阵如火焚身,狠狠搂住她腰,将她贴在胸前。 赵瑗哈哈大笑,一双闪亮眸子定定看着唐傲道:“既然如此,你现在来了也不算晚,这里的风光好的狠,我们便一同游玩,唐兄,你说如何?” 唐傲手上抱着小珂,嘴角却微微一挑,淡淡笑道:“这样也好。” 小珂却好像丝毫不在意唐傲内在的危险,坐在他身前,左顾右盼,忽然手指着身旁的孔雀河道:“唐傲,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河水!” 唐傲不理他,单手驭马,却向着铺满银沙的河边略略偏了几尺。 小珂咯咯笑道:“唐傲,你说是这里美,还是寒烟村美?” 唐傲在她身后沉声道:“寒烟村美。” 小珂甜甜一笑,却向贴在他胸膛之上,“是了,这里虽美,却不是我们的家。” 她这句话虽是笑着说出,却好像隐隐藏着一点点的伤感,唐傲神色一动,双后将她楼紧,在她耳边柔声道:“我们很快就能回家。” 小珂腮边梨涡隐现,轻轻“嗯”了一声,转过眸子去看孔雀河的对岸,却忽然愣了一下道:“叶大哥?” 唐傲一愣,顺着她目光看去,果然见过波光闪闪的河对岸,立马站着一个挺拔的黑衣男子,左手牵着缰绳,衣袂被河边的微风吹得微微扬起,同样扬起的,还有他漆黑的头发。他的身后背着一柄漆黑的长剑,身边站着一个白衣如雪的美人。河水虽宽,但他也必定已经看到了他们,因为他的眸光,一直凝注在小珂脸上。 唐傲看了叶歌良久,忽然转过头去看着赵瑗,淡淡的道:“是你要叶歌来这进而的?” 赵瑗并不看他目光,却泰然自若的知了一下道:“没错。” 小珂也转过头看了赵瑗一眼,眸子清亮单纯,却在转回头去的刹那,绽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痕。 唐傲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仍旧淡淡的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瑗终于向他看了一眼,缓缓的道:“那一天,我岂非已经给你看了那件东西?” 唐傲点头,“调兵虎符,右侧在君。你是君?” 赵瑗微笑摇头,“还不是。” 唐傲转回头去,淡淡道:“我明白了。” 赵瑗目光转过,看了扭头眺望叶歌的小珂一眼,笑一笑道:“那就好。” 叶歌涉水,渡过了不算很深的孔雀河,那个白衣女子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眉目绝美,冷若冰霜,苏离的笑容,只有在面对叶歌的时候才会绽放。 叶歌一直走到赵瑗跟前,抬头看着他,道:“你让我到冈仁波齐的孔雀河等你,我已经来了,你说有秘密要告诉我,是什么秘密?” 小珂忽然在一旁道:“叶大哥,知道太多的秘密,并不是一件好事,这么多年来,你东奔西走,到处找寻所谓的真相秘密,难道真的不累么?就算给你找到了,那又怎样,叶澜沧已经死了,岳千帆也死了,那引起死了的人,再也不会活过来,那些活着的人,还是活的好好的。” 叶歌转头,冷冷看她一眼,“当日在七星迷宫的时候,摇光也对我说过相似的话。” 小珂一愣,半晌才点一点头,她当然记得摇光的那句话,她也清清楚楚的记得叶歌当时的回答,他说,若是天伦人伦都不能做到,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赵瑗眼睛深深看了叶歌半晌,笑道:“叶兄不必着急,这件秘密的确是与你父亲有关,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也还未找到。” 叶歌冷冷道:“我希望你能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 赵瑗垂下眼睛,似是沉吟片刻,才重又抬起头来,微笑看着叶歌,“叶兄应当不会没有听过,在二十向年前,江湖中人人趋之若骛,差一点便让天下武林化为一片炼狱的绝世宝藏?” 叶歌不语,只是冷冷看他。 赵瑗等了半晌,不见他有什么反应,便又接着道:“那处宝藏,就在冈仁波齐。你父叶澜沧家传的那张藏宝图,绘出的便是此处。” 叶歌冷然道:“你有那张藏宝图?” 赵瑗目光瞟了唐傲一眼,温然笑道:“不是我,是他。” 叶歌转头向唐傲看去,眸光冷冽,寒光闪烁。 小珂在唐傲怀中,看见他的目光,淡淡的道:“那张藏宝图在我身上,是我爹爹留给我的,现在既然遇到你,也可物归原主。”说着转头看着唐傲,“我们把那张图还给他罢。” 叶歌听见她这句话,眸光一黯,脸上隐隐闪过一丝涩然,转过头去。 第四十四章 湿婆神庙(四) 唐傲微一点头,伸手入怀,便要去摸那张藏宝图。 赵瑗看他一眼,笑道:“我们此来冈仁波齐,便是要寻找那处宝藏,至于宝图在谁身上,却是无关紧要。” 叶歌冷冷盯着他道:“你到底是何人?怎么知道那处宝藏在这里,又为何要前来寻找?” 赵瑗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让你知道,你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叶歌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好。” 小珂听见他的回答,脸上微微有些变色,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唐傲已从怀中掏出了那剩半张的藏宝图,递与叶歌手中,“既是你的,现在物归原主。” 叶歌伸手接过,展开看了一看,收入怀中,回身上马。 赵瑗在他身旁道:“叶兄可否看出这处宝藏到底在哪?这张宝图不知为何只剩了半张,标注也语焉不详,实在令人为难。” 叶歌淡淡道:“我也看不出,但绝不会是在这里。”说着催马而行。苏离转头看了赵瑗几人一眼,也回身上了自己的那匹白马,跟在叶歌身后。 小珂抬头对唐傲道:“我想在孔雀河多看一看。” 唐傲点头,拨转马头,并不随着叶歌等人同行,而是和小珂一起,沿着孔雀河河流过的方向向南走去。赵瑗回头看他二人,出声唤道:“唐兄这是要到哪里去?” 唐傲头也不回,朗声道:“既然已经有人和你一起去找寻宝藏,我也就可以带着小珂回家了。” 赵瑗眸光闪了两闪,摇头笑道:“唐兄,若没有你同往,我心中也无十分把握。” 唐傲不答,只是缓缓按辔而行,赵瑗回头看了叶歌一眼,竟然掉转马头,跟在唐傲身后小跑赶上,“难道唐兄对那处世人都想得到的宝藏没有一点兴趣?” 唐傲微微一笑,“便算能找到一座金山,我也没法搬回唐门,于我何用?” 小珂偎在他怀里笑道:“蜀中唐门,并不缺钱,赵公子莫要再跟着我们了,我想和唐傲两个人在一起。” 赵瑗看着小珂笑靥,竟是微微一愣,清醒之时却见他们已经走远,清凉的微风中轻劝送来小珂甜甜的娇笑之声。垂下眼睛想了想,一带缰绳,仍旧催马跟上唐傲。 “若是小珂姑娘,想看这孔雀河的风光,那便慢慢欣赏,找寻宝藏之事,本也并不着急,只不过,这件事既是唐兄已经答应助我,还望细细思量,莫要失信的好。” 唐傲侧过俊脸,并不言语,小珂轻轻眨动睫毛,一双明眸光彩夺目。 赵瑗勒马,看着唐傲摇拔坚毅的背影,忽然回头对叶歌道:“叶兄,想必你也是第一次来冈仁波齐,不如就此好好游玩一番,这里的风光,在我中原可看不见。” 叶歌骑在马上,转头遥望在阳光之下晶莹剔透的冈仁波齐神峰,沉默不语,倒是苏离向着赵瑗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几人便这样沿着孔雀河走走停停,越往下游走去,两边河床越高,青草茂盛,野花遍地,有小小的牧章骑着一只身量未足的小牛,吹着竹笛,放牧遍地白云一般的羊群。 小珂痴痴看着那好像画卷一般的景色,微笑之间,热泪盈眶。 从阳光照耀,到暮色西沉,小珂终于有些倦意,被唐傲抱下马来,坐在草地上吃干粮。 叶歌和赵瑗也从身后走上,见他们下马,便也停下休息。 苏离左右看了一看,柳眉微蹙道:“这里荒凉没有人烟,天黑之后,我们要如何过夜?” 赵瑗看她一眼,笑道:“苏姑娘不必担心,我这些随从身上带了几顶帐子,一会儿就在这空地上支起来,便能过夜。” 苏离双眉舒展,向着他嫣然一笑,“看不出你竟也是个细心之人,竟然连帐子都带在身上。” 赵瑗笑道:“苏姑娘实在过奖,在下经常在外奔波,难免会遇到露宿野外的时候,这样的事遇的多了,自然便学的乖了。” 苏离点头道:“经年不见,赵公子和当年实在大不一样。” 赵瑗“哦?”了一声,“哪里不同?” 苏离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累细凝视他半晌,婉声道:“当年的赵公子,看模样似是很聪明,其实却很傻,呆可的有些书生气,今日的赵公子,看起来身上的书生气更浓,其实却很聪明。”顿了一顿,嫣然一笑道:“我已经有些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赵公子真正的模样。” 赵瑗开怀一笑,“苏姑娘果然玲珑剔透,冰雪聪明,说出的话十分耐人寻味,其实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我都是我,从来没有变过,至于苏姑娘看我有所不同,想来也是心境不同所致。” 苏离点头,“但愿如此,因为我似乎还是喜欢从前的赵公子多些。”说完翻身下马,牵马到草地上吃草。 赵瑗转头看着她秀丽的背影,唇边淡淡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坐下雪白骏马的马鬃。他身边那六个身穿紫红衣衫的人之一催马上前,俯首在他面前低声道:“殿下,真要在这里露宿么?”赵瑗微一颌首,淡淡的道:“搭起三顶帐子,今晚就睡在这里。” 明月东升,满天星光。 小珂紧紧偎在唐傲怀里,坐在潺潺流淌的孔雀河边。身后是高高的河床,很远的地方,才能隐约看见河床上晃动的人影和闪烁的火光。 唐傲不说话,小珂也不说,一齐仰头看天上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的星。 很久很久,夜风中混姑的人声渐渐消散,就连远处的火光也似乎再看不见,只有星星点点的鲜红余烬四下飘散。头顶冷月如钩,仿佛比方才更加明亮。 唐傲终于动了一动,手臂收紧,低头看着小珂灿若星辰的眸子,缓缓开口:“姑姑呢?” 小珂垂下眼睛,轻声道:“姑姑在寒烟村。” “你是怎么骗过姑姑的?” “我……没有……” “说。” 唐傲的声音低沉魅惑,却带着男人对女人宠到极致的严厉,不容拒绝。 小珂扁了扁嘴,低头不去看他眼睛,想要直起身子,却被他紧紧锁在怀里。 “我和姑姑说,我要回寒烟村等你,然后我们就回去了,我趁他洗澡的时候跑了出去,但我真提向寒烟村的方向跑,跑了一天之后,再绕路折回来……” 唐傲不说话,忽然用手抬起她脸,狠狠吻上她唇,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娇柔天真,其实却当真诡计多端,这个世上,恐怕只有他才能处处压她一头,让她在他面前,乖乖听话。 “……唐傲,唔……,我……想听你吹笛子……”星眸半闭,酥胸起伏,溢出唇边的语声好像娇吟。 唐傲深深喘息,嘴唇擦过她微肿湿润的唇,轻轻掠过她柔软纤长的眼睫,松开她腰,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只小小的陶笛,凑到唇边。 笛声悠悠,风归云隐。 小珂将头靠在他肩上,静静倾听,自八岁那年随唐灵儿回到唐家堡后的一幕幕,接连不断的闪现在眼前,她第一次见到唐傲,唐傲欺负她,抢走娘的短剑,唐傲带她到那个地底的温泉洗澡,坐在那块高高的石头上,淡淡吹奏。 那个浓浓白雾之后的白衣少年,当时吹奏的,就是这支曲子! 时光流转,青丝白发,却在这一曲之间,回到从前。 浅笑之间,蓦然想起了当年在蜀山之外叶歌吹奏陶笛的情景,此时此刻,她终于霍然明白,为什么那时她看着叶歌的时候,会有那样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因为叶歌是唐傲的亲哥哥,他们两个在凝目吹笛子的时候,神色之间,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相似。 “唐傲……” “嗯。” “我想永远这样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都不要分开……” “我也是。” “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你也要陪着我,不许让我再孤孤单单的……” “我陪着你。” “你再也不许爱上别的女孩子,一辈子,只爱我一个,就算……就算那个女孩子待你很好很好,也……也不许……”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哽咽,再说不下去。 唐傲抬起她脸,脸手指轻轻抹去她已经滚落的眼泪,凝视着她眼睛道:“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岳小珂。” 小珂转目,泪中带笑,忽然伸手搂住他脖子,“我忽然觉得,‘唐小珂’这个名字也不错……” 唐傲不语,轻轻将她放在柔软的草地上,俯身上去。 手指轻挑,温柔解开她雪白衣衫,月色星光之下,她玉石般的肌肤闪耀点点晶莹光芒。 低头下去,吻上她羞涩明亮的眼睛,不管他已和她缠绵过几回,每到这个时候,她都好像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娇羞青涩,令他快要疯狂。 深深进入她娇柔的身体,狂风骤雨,深深叹息。 小珂,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第四十五章 冰封前尘(一) 冈仁波齐的日出,带着神山特有的肃穆庄严,一片流水,消融冰峰。 孔雀河边的一顶白色帐子里,轻轻闪出一条纤细人影,天上火红的霞光映照在她脸上身上,染红了她雪白的娇颜和雪白的衣衫,却怎么也染不红她漆黑如墨的明亮眸子。 另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也从帐子中走出,来到那个凝目耀目冰峰后如火朝阳的少女身后,双手搂住她腰,将她抱在怀里。 “冈仁波齐的日出,好不好看?”他在她耳边轻问,深深去嗅她发上清香。 “好看……,我好像觉得,这里很熟悉,好像,在梦中来过一样……” “哦?小珂姑娘来过这里?”赵瑗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原来不知何时竟也从帐子中出来,走到小珂和唐傲身旁。 小珂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转眼去看另外一座帐子,却见叶歌正从帐中弯腰钻出,神色冷竣,火红的霞光流转在他俊美的脸上,却更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寂寥落寞。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叶歌,她心中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忽然想起,自从在唐门一别,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叶歌的笑容,那种稍纵即逝,若有若无的笑容…… “叶大哥,你看这景色多美!那山峰都变成红色的了!”用力露出甜甜笑容,向着叶歌招手。 叶歌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凝目望了一眼她手指的地方,俊美的脸上刚毅冷漠,没有一丝神色的变化。 小珂看着他的冷若冰霜,愣了一愣,垂下眼眸,转回头去。她本以为经过秦始皇陵生死与共,叶歌已能放下心结,重新当她是朋友,但显然,是她错了。 苏离不知何时也已出来,站在叶歌身旁,她绝美的脸映着朝阳的霞光,愈发美得耀人眼目,和叶歌站在一处,黑衣白衣,俊美娇艳,竟是说不出的般配。 赵瑗看了小珂和唐傲一眼,又看了一眼叶歌,笑道:“今日天气晴好,正好赶路。” 叶歌忽然淡淡的道:“我昨夜仔细看了一遍那张藏宝图,且不说这张图只余一半,就算是整张图,标注繁复,也难以辨识。我已决定,要先行一步前去找寻这图上的道路,你们在后慢慢行走。” 赵瑗一愣,“怎么,叶兄的意思是,要自己独行么?” 叶歌点一点头,看他一眼,忽然扬手,将一件东西抛掷给他,“这是那张藏宝图,我已记在心下,你们也可照着这图上所画,分头寻找,我若先找到,自会想法告之你们。” 赵瑗手里握着那方画着宝图的白帛,目光闪动,终于露齿一笑,“如此也好,那就劳烦叶兄先行一步。” 叶歌不再开口,只是点了点头,冷冽的目光忽然自小珂脸上扫过,接着转身,向帐后走去。苏离回头看着他背影,略微顿了一顿,忽然拔脚追了过去。不大一会儿,便听马蹄声响,两匹骏马自那顶雪白帐后奔出,迎着朝霞清风,转瞬不见踪影。 唐傲并未回头去看叶歌策马远去的背影,他的眼睛,一直在看那轮火红如同鲜血的朝阳,直到耳边马蹄声远,再也听不见之时,才收紧双臂,将下巴顶在小珂晶莹如雪的发间。 “唐傲,我们也走罢。” “去哪?” “冈仁波齐。” 唐傲沉默半晌,将她搂得更紧,缓缓的道:“你不能去,等下你骑我的马,回去寒烟村,找姑姑。” 小珂似乎并不意外,回头看他眼睛,“我不要,我说过,我要跟着你,永不分开。” 唐傲凝视她的眼睛,眸中仿佛燃着了一团烈火,明亮,灼热,还有一种深深的痛苦,“岳小珂,你不听我话?” 小珂眸中却像映进了天上的星星,明亮,璀璨,深埋着绝无改变的坚定,一字字的道:“我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开。” 唐傲眸中的火焰突然化成了水,却仍是滚烫,可以把眼中的那个人活活熔化,咬着牙将她转过来,狠狠抱在怀里,却只说了三个字,“岳小珂……” 赵瑗在一旁看着他两人,神色悠然,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奇怪笑容,半晌才开口道:“小珂姑娘如此情深,唐兄就不要再严辞拒绝,辜负佳人心意。” 唐傲看也不看他一眼,保是深深抱着小珂,像要把她揉进怀里,很久很久,忽然深深的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比映出万道霞光的神山冰峰还要耀目,侧过头去,将这点灿烂耀目留在她映上娇艳红色的脸颊边,声音低沉,只说了一个字,“好。” 小珂轻声笑起来,笑声清脆娇甜,让人心里发痒,忽然从唐傲怀中抬起头来,指着孔雀河边远远的一处淡粉色的野花,撒娇道:“唐傲,我喜欢那种粉色的野花,你去摘过来约我戴在头上,好不好?” 唐傲低头看她,动了一下睫毛,微微一笑,拉起她手,“和我一起去。” 小珂咯咯娇笑,纤腰一拧,已淘气挣开他手,“不要,我就要你摘给我!” 唐傲眸中温柔如火,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赵瑗,转身向着小珂要的那丛野花走去。 野花很远,在河床之下。小珂凝眸看着唐傲背影,直到他耀目的白影已纵出很远,才忽然回头,一双明眸盯在赵瑗脸上,微微一笑,说了一句:“你是皇族?” 赵瑗笑道:“算是罢。” 小珂道:“自古凡与王侯将相沾上边的,往往没有好结果,我爹爹是这样,叶澜沧也是这样。你既是皇族,那到底知不知道,昔日名满天下的轩辕神剑叶澜沧,到底是为何而死!” 赵瑗看她一眼,淡淡道:“我并不知。” 小珂眉峰一挑,看着远处已经采摘了野花向回走来的唐傲,低声道:“你找到了那处宝藏之后,便要怎样?” 赵瑗眸光一动,看着她俏丽的侧脸,微微笑道:“自是将这些宝藏物尽其用。” 小珂冷冷说道:“我不是问你这个,你懂我的意思。” 赵瑗一笑,“我不懂。” 小珂眸光闪动,一字字道:“找到宝藏以后,你可会鸟尽弓藏?” 赵瑗负手,看着远处唐傲修长身影,半晌不说话。 小珂急道:“你说!” 赵瑗忽然微微一笑,“小珂,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种人?” 小珂摇头,“我希望你不是。我希望,你还是我在秦始皇陵之时,认识的那个赵瑗,虽然是个呆头呆脑的书生,却也有几分热肠,仁义为怀,生死与共,我记得当日我们分手之时你曾说过,已将我们当作朋友。” 赵瑗笑起来,笑容温雅,却带着一种从前从未在他脸上看过的雄心抱负,从背后收回双后,整了整已经很是平展的华贵衣袖,慢慢的道:“小珂姑娘多虑了,找到宝藏之后,我自然会论功行赏,唐兄和叶兄,文韬武略,剑胆琴心,这样的人才,若是他们愿意,自是封侯拜相,委以重任。” 小珂听他这一句话,眉间虽然还未舒展,却已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再不看赵瑗,满脸灿烂笑容,向着已经走回来的唐傲跑去。 赵瑗在她身后,迎着旭日朝阳,看着她俏丽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霞光太过绚烂,竟将他俊美儒雅的脸染上了一层神秘之色。 叶歌已将那张藏宝图交给赵瑗,赵瑗拿在手上,细细看了半晌,才终于决定了一条路线,便是沿着孔雀河去到上游,看能不能从侧峰攀登冈仁波齐。 小珂坐在唐傲身前,却一点也不关心到底能不能上到神山之峰,只是侧头让唐傲看别在她鬓边的粉色野花,一时又说要去狮泉河和马泉河捡好看的宝石。 唐傲只是微笑听着,不时温柔看她一眼。 走了大概一个上午,看到河边的人烟越来越是稀少,河岸两边的青草,也越来越稀疏,就在这一片苍茫的河岸之边,竟然亭亭玉立的站着一脸蒙素纱的白衣少女。 几个都已看见了那个少女,赵瑗神色稍稍一愣,却又即刻露出笑容,慢慢催马来到那拦住他们去路的白纱少女之前,微笑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怎么你今天是到这里来朝圣么?” 那个白纱少女看了他一眼,却忽然把目光盯在小珂脸上,似是笑了一下,抬手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小珂坐在马上看着她,见她一方纯白的头纱落地,露出了一张蜜色的娇艳脸孔,好像熟透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还有那张小小的樱桃一样鲜红的嘴唇,看了半晌忽然眯起双眸,大叫一声:“央金!”飞快的从那匹黑色的马上爬了下来,向着那少女跑去。 央金笑吟吟的看着小珂,看着她小鹿一样跑到面前,张开双手,紧紧抱住她肩膀,大声笑道:“央金,央金!竟然是你,怎么是你!你真的已经回来了!” 央金也抱住她,眨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着说道:“小珂妹子,我告诉过你,冈仁波齐我的家,我回来了!” 小珂松开手臂,仔细看着她美丽娇嫩的脸,看了半晌,才道:“央金姐姐,你为什么回来了,你不是说,再也不想回来的么?” 央金听见她的问话,明媚的神色蓦的一暗,低头道:“我阿姊带着族中的人到中原找我,他们整整找了我三年,终于把我找到,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阿兄为了出去神山找我,连夜下山,结果遇到雪崩,我阿兄他……他……”说到这里,晶莹珠泪滚滚而下,泣不成声。 小珂呆了一呆,已明白了她话中之意,神色不免也有些黯然。 央金擦了一把眼泪,接道:“我已经明白,都是因为我的任性,才会害死阿兄,阿姊说的对,我生来的宿命便是做这神山的圣女,虔诚侍奉神灵,我若亡想欺骗抛弃湿婆大神,就会遭到惩罚,我相信了,因为我已经受到了惩罚……” 小珂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柔软的手帕,帮她把脸上的眼泪擦干,柔声道:“央金姐姐,你不要哭,那你现在已经做了神山的圣女么?” 央金点头,“我在这神山上,侍奉湿婆大神,引领更多的挣扎在苦难之中的人,对他虔诚朝拜。” 小珂默然半晌,看着她一身白纱的圣洁模样,想起当年几人一起闯荡江湖之时,她纯真羞涩的少女情怀,不由黯然神伤。 第四十五章 冰封前尘(二) 央金忽然抬头,看了立马在小珂身后不曾下马的唐傲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怪异神色,随即低下头去,手指揉搓着自己身上洁白的轻纱。 赵瑗也坐在马上,一直站在一旁,此时忽然问道:“原来那个圣洁无双的雪山圣女便是央金姑娘,昨夜天黑,竟然未能认出,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才好。” 央金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一笑道:“几年不见,赵公子似是比当年稳重多了。” 赵瑗一笑,忽道:“央金姑娘今日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特地在此等我们么?” 央金点一点头,道:“说的没错,我就是在这里等你们的。”顿了顿又道:“本来昨天我就已认出了你们,只是昨日正领着信徒修行,不好相认,这才半夜和不认得,让你们去转山。”又瞥了唐傲一眼,这才用一双美目看着赵瑗道:“赵公子,你们到冈仁波齐来做什么?” 赵瑗一笑道:“央金姑娘自小在这里长大,可曾听说过在这神山之上有一处绝世的宝藏?” 央金摇头,“我没有听过。” 赵瑗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随即掩掉,淡淡微笑道:“连央金姑娘都没有听过,也说不定便是以讹传讹了,只是一个传而已。” 央金眨眨眼睛道:“那你们还要上神山寻找么?” 赵瑗点头,肃然道:“那是自然,这处宝藏不仅埋藏着很多扑朔迷离的秘密,更加关系 着天下万千生灵的命运,我若不能将它找到,誓不回还。” 小珂唐傲听见他这句话,眸光都是微微一闪。 央金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我虽没有听说过这处宝藏,却可以为你们领路,带你们上神山。” 小珂听她如此说,微微一愣,心中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但以底哪里不妥,一时竟也说不出。正自心中苦想,却听唐傲的声音在身后道:“央金姑娘,冈仁波齐并不是秦始皇陵,有很多上山的路,你还要侍奉什么湿婆大神,就不用劳烦你了。”眨了眨眼睛,心中霍然一亮,虽然有些不舍,却终于忍住,看着央金点了点头。 央金听见唐傲的话,眼中竟似闪过一丝焦急神色,连连摆手道:“不要紧,不要紧,我们都是朋友,我怎会嫌烦,再说,冈仁波齐上山的路虽然不少,但也曲曲折折,十分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迷路,我自小在神山上长大,对这里的地形最是熟悉,还是由我带你们上去。”说着跑上前来,拉住小珂的手,口中笑道:“况且,我也舍不得小珂妹子。” 唐傲低头看她眸光闪了一闪,不再说话,小珂也不语,倒是赵瑗坐在白马之上笑道:“既然如此,那面金姑姑就和我们同行罢,正好我们向人也可以叙叙旧。”说着回头对着身手一个侍从道:“孙平,这位央金姑娘便和你坐一匹马,你要好好保护于她。”那个叫孙平的人看了央金一眼,说了一声“是”,催马上前,将手递给央金拉她上马。央金看着那保伸来的男人的手,稍稍犹豫一下,接着咬了下樱唇,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骑上了孙平的马。 有央金在,果然一路顺畅,有很多看似不能通过的死路,央金却总能指点玄机,柳暗花明,在每每意想不到之处另辟蹊径。 不知不觉,已走了整整一天,落日西沉,映红冰峰,只不过早晨的时候他们还是在冈仁波齐之下,而现在,却已在此山之中。 赵瑗转头四下看了一看,见不知从何时开始,两旁的绿草树木渐渐消失不见,处处覆盖冰雪,起先还算稀疏,又走了一段,却见四周几乎都已是一片银白,到处是巨石般的冰岩,皱了皱眉,问道:“央金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央金坐在孙平身前,闻言答道:“这是去到神山顶峰的一条必经之路,神山之顶是湿婆大神修行的地方,没有人可以上去,若是从寻常的山路攀登,必会遭遇种种不测,我们族中很多的人就是这样不听族长的禁令,偷偷你攀登神山顶峰,想样眼看看湿婆大神的真身,结果不是遇到雪崩,便是莫名失踪,连尸骨都找不着。姑姊告诉过我,只有神山的圣女,才能登上冈仁波齐的顶峰,而这一条路,就是圣女所走的圣洁之路。”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却不看赵瑗,低头看着地上,好像地上有她的湿婆大神一样。 唐傲看了她一眼,转头去看四周巨大好像镜面般的冰石,修眉微微一皱,放缓行走,他坐下那匹全身如墨的黑色骏马,渐渐落于赵瑗和那几个侍从的马后。 又走了百步远,火红的夕阳已经落下山巅,映照冰雪的那一点残霞也袅袅褪去,四 周渐渐黑了下来。央金忽然道:“赵公子,从这里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天亮之前,就能到达神山顶峰,我送你们,也只能送到这里,因为族中有规矩,就算是雪山圣女,也不能随便登上神山这顶,更不能带外人上去,我只能从这里回去,……你们要多加小心。” 赵瑗听了她话,极力向前用力看去,只见在一片灰暗下,前面地势隐隐约约向下陡降,好像是在这山间的一处山谷一般,只是因为天色已黑,再往远看,却再难以看清。刚想点头答应,却忽听央金又开口说话,这一次却是对着小珂,“小珂妹子,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要跟着这些男人到处乱跑,你和我回湿婆神庙罢,我好久没见到你,有一肚子话想要和你说。” 小珂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央金姐姐不必担心我,有唐傲在,我不会有事,等我们从神山上下来,我再去找你,和你好好叙旧。” 央金呆了一呆,大声道:“可是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小珂向着她璨然一笑,“我知道,等我回来,一定会去找你。” 央金直直看着小珂,欲言又止,眼中神色好像闪闪烁烁,但在昏暗的光线之下也看不甚清,半晌才终于点点头道:“……那好,你……你多加小心。”说着便想从孙平的马上跳下去。 赵瑗忽然回过头来,向她一笑道:“央金姑娘,现在天色已晚,你孤身一人,如何下山,不如便和我们一起,也好相互照应。”一边说,一边对着孙平使了个眼色,孙平会意,忽然伸手捏在央金的肩头,左手在她后背上点了两下,央金身子一软,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就软软的倒在孙平怀里。 小珂在一旁看得明白,柳眉一扬,刚想说话,腰间却被唐傲一握,转头看他,却见他双眉身锁,轻轻摇了摇头,心中虽不解其意,却仍是听他的话,将要出口哽生生咽了下去。 赵瑗见央金已经软倒,好像轻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唐傲道:“唐兄,现在天色已晚,依你之见,是今夜便上山,还是明日。” 唐傲想了一想,道:“今夜。” 赵瑗深深看了唐傲一阵,半晌才点头笑道:“好,那便听唐兄的,走。” 深入其中才发现,这处向下的地势果然好象一处谷地,只是似是一座冰谷,周围所有一切,都是由那种巨大光滑的冰石构成,只是现在已是晚上,再加上这里地势本就低洼,是以这些冰石之上一片黑暗, 看不出一点晶莹亮光。 小珂在他怀里,轻声道:“唐傲,央金被那个人点中了穴道。” 唐傲嗯了一声,淡淡的说:“我知道。” 小珂秀眉蹙起,沉吟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傲淡淡道:“这个央金,不会说谎,她方才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已露出马脚。” 小珂点了点头,“她的确天真单纯,只怕从没说过谎话。”顿了一顿,低声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唐傲道:“按她指的这条路,走下去。” 小珂轻轻“嗯”了一声,也不追问原因,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无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毫不在意,唐傲说要走下去,她就和他一起走下去。 寂静黑暗的冰谷之中,只有得得的马蹄声响。 天上升起了第一颗星,接着是第二颗,就在同一刹那,在他们面胶的一块巨大的冰屏上,蓦的亮起了一点银光,接着就像是火种一般,转瞬蔓延开来,在他们四面的冰石之上,竟都耀出了这种璀璨的银光,银光点点,好像是天上的繁星都在此刻落在了他们的身边,每个人的身上,都笼上了一层银光耀眼的清辉。 唐傲伸手一带缰绳,停住不走,和小珂一起仰头看四面光芒万丈的冰屏,赵瑗脸上神情也甚是惊异,他自小便养尊处优,十分金贵,一直处于重重保护之下,直到独自闯荡江湖遇到叶歌唐傲等人,才经历了一件又一件匪夷所思以胶想也不敢想的事,现下这样一副情景 ,就算是在梦中,他也从未见过。 央金在孙平身前,骇然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四周璀璨如同宝石的光芒,娇躯不住发抖,却用贝齿紧紧咬住樱唇,不肯叫出一声。 小珂在唐傲怀里,眼睛盯着左面那扇巨大冰民间,忽然失声道:“那是什么?” 几人听见她的叫声,都向着那块巨大的冰石看去,却见在那块银光耀目的冰石之上,竟然隐隐约约现出了一个人影!冰屏巨大,这个冰中的人影似也比常人更为高大! 赵瑗失声叫道:“难道冰中有人!” 央金眼睛盯着那个巨大的黑影,花容失色,颤抖着樱唇道:“是……是湿婆大神,我们触犯了神灵,湿婆大神动怒了……” 唐傲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手搂紧小珂纤腰,一手虚虚握着缰绳,凝目看着那冰中的人。 这半晌,已不只是小珂所说的那面冰屏,在他们身周所有的巨大冰屏之上,都现出了一模一样的高大黑影,在冰面上耀目的点点银光之下渐渐清晰。 一身淡蓝长衫,身形高大。黑发随风,背插长剑,面目因为是背影,不能看见。 小珂看着那人高大背影,奇道:“咦,这是谁?” 正说话间,却见在那冰面深处,竟又缓缓出现一人,身形挺拔,一身白衣,随风飘荡,看起来便像是从远处缓缓走近,眉目渐渐清晰,眉如双剑,眼或寒星,这个迎面走来的男人竟是十分俊美,不只俊美,在极是潇洒好看的眉眼之间,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让人的目光不能从他脸上移开。 唐傲看着这个男人,心中微微一动,他确信从未见过此人,但不知为何,竟好象又不知在哪里见过,有一种莫名却强烈的熟悉。 正自沉吟,却听怀中小珂轻轻的惊呼一声,嗓音微带颤抖,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她的手指,也是微微颤抖的。 唐傲一惊,用力搂住她,沉声道:“怎么了?” 小珂眼睛直直盯着那个已经清晰好像就在眼前的白衣男子,低声叫道:“爹爹!他是……是我爹爹!”虽然她自小只见过爹爹几次,但爹爹温柔俊美的模样,却一直刻在她小小的心里,始终不曾褪去。 唐傲一愣,随好恍然,难怪他觉得这个白衣男人如此熟悉,原来他和小珂的容貌,竟有一些极为相像的地方,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有眉目间那种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 小珂说话的声音很低,加上赵瑗和几个侍从都在目不转睛的看那冰中的两个人影,他们两个话,谁也没有听见。 第四十五章 冰封前尘(三) 巨大的冰屏之中,只见那个潇酒至极的白衣男人,忽然向着那个身背长剑的高大男子微微一笑,抬手抱了一下拳,好像主了一句什么,接着足尖一点,从身后撤出一柄雪亮长剑,向着那背身而立的蓝衣男子倏忽而至。 四周静寂没有声音,只有那两个人影在冰中交手,这两人武功都是十分之高,剑法卓绝,尤其是那个蓝衣的男子,掌中一柄长剑出神入化,而那白衣男子,剑法以轻灵为主,轻功极高,如同鬼魅,剑走偏锋,剑剑出奇。冰谷之中的众人,连同唐傲小珂在内,都看得呆了,小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冰中那道白影,怔怔的道:“原来我爹的武功,竟然这般厉害!”声音这中,甚是骄傲。唐傲低声一笑,在她耳边道:“你爹若不厉害,又怎能娶到你娘?”言语之中,十分邪魅。小珂回头,抬手打他,只要他和她说话,五句里有四句心里乱想,不怀好意! 冰中的两个人一直打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停手,那个蓝衣男人的长剑剑锋指在白衣男子的咽喉之前半分,而那白衣男了掌中宝剑,却堪堪停在那蓝衣男人腰间。两人在冰中对视半晌,忽然好象都笑了一笑,抽身撤剑,退开在下。那个白衣男子眉目间都是春风般煦暖的笑意,对着那蓝衣的男人说了一句什么,回手还剑入鞘,那个蓝衣男人好像点了一下头,同样将手中的宝剑插入背后剑鞘,回过身来。 这么半天,外面观战的众人终于第一次看见了这个蓝衣男人的脸,刚毅坚强,英姿疯爽,浓眉朗目,气宇轩昂。 小珂看着这个蓝衣男人的脸,忽然轻轻的道:“这个人,难道是……” 唐傲在她身后接道:“叶澜沧。” 小珂身子微微一震,叶澜沧,若她和唐傲猜的不错,那原来这个人,就是几乎一直伴随她一生的那个叶澜沧,轩辕神剑,如雷贯耳。 她的身子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他们都说是自己的爹爹杀了叶澜沧,那现在,爹爹就站在叶澜沧的身后,他是要下手杀叶澜沧了么?她不相信!爹爹眼中的光芒,比这神山认箜的星还要明亮,他唇边的笑容,比三月的春风还要温暖,他怎么可能,会杀人! 唐傲感觉到她娇躯的颤抖,用务将她贴在怀里,在她耳边柔声道:“小珂,不管发生过什么事,都已经过去了。” 小珂听见他温柔低沉的说话,点一点头,忽然侧身将脸贴在他怀里,紧紧闭上眼睛,就算这些事已经过去,她也不要看到她心中挚爱的爹爹杀死自己至交好友!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人惊呼,也没有人叹息,只有唐傲在耳边轻轻的“咦”了一声,忍不住睁开双眼,回头向身后巨大的冰石看去,却见那冰石方才还晶莹剔透的冰面,竟然已经一片黑暗,岳千帆和叶澜沧,都已消失在这一片漆黑之中,再没有一丝痕迹。 小珂也吃了一惊,直起身子,面着面前那块巨大的冰屏伸出手去,脱口叫道:“爹……”刚刚张嘴,却被唐傲的手掩住粉唇,硬生生将她还未出口的半个字拦了回去。小珂身子蓦的一软,心中霎时又酸又苦,泪水夺眶而出,二十年了,她终于又能见到爹爹一面,却是在这个如此诡异冰冷的地方,爹爹音容笑貌,好像被封在眼前的这块巨大的冰屏之中,近在咫尺,却永远触之不到。 赵瑗坐在马上,此时才好像长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去看唐傲和小珂,见她脸上似有泪痕,抱着唐傲不撒手,不由诧异道:“小珂姑娘,你怎么了?” 小珂看他一眼,在唐傲脸前衣服上抹了抹眼泪,并不回答。 赵瑗见她不理自己,神色略微尴尬,咳了一声,温声说道:“你不要怕,这两个人只是幻影而已,并不同鬼。” 小珂随口道:“你怎知道?” 赵瑗沉吟一下,开口道:“因为这两个人……我见过。” 小珂身子微微一颤,一双明亮眸子紧紧盯着他,低声道:“你见过?在哪里?” 赵瑗道:“我小的时候,在当朝皇帝的御花园里。” 小珂眼中闪过一丝雪亮光芒,追问道:“那个皇帝对他们两个说了什么?” 赵瑗摇头道:“我当年年纪尚小,只是偷着到御花园里抓蛐蛐,才凑巧看到,当时那座亭子周围到处都是御前侍卫、大内高手,就连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我自然也进不去,他们说了什么,更加没有听见。”说到此处,忽又转头看着唐傲,“其实我这次去唐门,见到的那位唐门门主,也是我从前见过的。” 唐傲脸色微微一变,冷声道:“你见过我爹?在哪?” 赵瑗道:“同样是在御花园,在方才那两个来之前,唐门主就来了。” 唐傲眸色一暗,默然不语。 小珂伸手抓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紧紧用力握住,和他十指相扣,就算唐九炫真的与这件事有牵连,也与唐傲无关。 正想再要开口问他,却见四周冰屏闪了两闪,竟又亮了起来!目光立时转到身旁巨大的冰石之上,顾不得再问赵瑗。 这一次,冰屏之上现出的却不是人影,而六根巨大的石柱,五根在外,一根在中,被那五只石柱围在当中,每一根石柱都有一个人粗细,一丈之高,上面似是雕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因为是冰中影像,所以看不甚清。小珂睁大眼睛看着这六只高大的石柱,心中暗道:“这又是什么地方,我爹爹和叶澜沧呢?正自想着,却见从那那些石柱之外踉踉跄跄的闯进一人,一袭青衣,头发披散,脸色有些苍白,看侧脸,正是方才她和唐傲认定的叶澜沧! 只见他跌跌撞撞的奔至这六根石柱的中央,忽然脚下一晃,单膝跪倒在地,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洒落脸前。小珂眼见他吐血,低低的惊呼一声,情不自禁的想要上前扶他,却被唐傲拦腰抱住,这才想起,这叶澜沧是在冰屏之中,虽然就在眼前,却是咫尺天涯。可是,叶澜沧现在的情形好像是身受重伤,那爹爹呢,爹爹又在哪里? 叶澜沧在冰中,手捂胸口,合起双目,脸上神情似是极为痛苦,过了一会儿,忽然猛的睁开双眼,摇晃着站起身来,回手拔出背后长剑,双后挥剑,一剑砍向离他最近的那根石柱,火花四溅,那根浅灰的石柱表面只留下了一道深深剑痕,岿然不动。叶澜沧却好象疯了一样,脚下踉跄,在这六根石柱之间跌跌撞撞,不断的挥舞长剑,砍向那引起巨大的石柱,只是他似乎重伤无力,那些石柱也好像并非一般的坚硬,一片剑影过后,只不过是在那些石柱之上多了道道纵横交错、深深浅浅的剑痕而已。小珂在冰外看着,不知为何,眼中竟然又酸又涩,心中也闷闷的,极是难受,她本并不认识叶澜沧,就连一面也未见过,可她知道,冰中的这个男人,是她爹爹昔日的好朋友,是叶歌的父亲!方才在冰中所见,他刚毅沉默的唇角眉眼,像极了叶歌,让她不由自主的,对这叶澜有了一丝丝的亲近之感,而现在,他却好像笼中困兽,虚弱狂乱,满身血迹,不知到底要做什么!难道,就是自己的爹爹下的毒手,令他变成了这副样子!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本就是一种难以承受的凄凉。 深深叹息一声,不忍再看,刚想闭上双眸,却忽见叶澜沧好似拼尽全力砍出了最后一剑,接着一口鲜血箭一般从他口中喷出,溅上了他面前那根最为粗大的石柱,鲜血顺着石柱上的花纹蜿蜒而下,竟好像勾勒出一幅诡异莫测的图画! 冰外的人全都睁大眼睛,想看看那幅鲜血流成的图画到底画着什么,就在此时,繁星泯灭,一片漆黑,冰中所有一切,再一次消失 在这沉寂的黑暗之中。冰谷中的众人吃了一惊,却因有了方才的经验,仍是站在原地,想要等着这些巨大的冰屏重新亮起,只是这一次,无论再怎么等,这些周围沉寂的冰石,都再也没有发出一丝光芒,只有天上星辰的光芒淡淡映照其上,就好象这些只是一块块普普通通的巨冰一样,方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一片静寂之中,忽然传来一个男人悲怆痛苦的喊声:“爹——”随着这声叫喊,冰谷之中响起狂奔的马蹄之声,众人回头一看,却见身后一前一后风驰电掣一般奔来了两匹马,前面马上的人,正是叶歌,星光之下,只见他一双冷冽黑眸中亮光闪动,也不知到底是星光,还是泪光。 小珂看见他的双眸,心中忽然一痛,失声叫道:“叶大哥!” 叶歌好象并未听见她的喊声一般,连看都没有向她看一眼,一径冲到了方才那块最大的冰屏之前,忽然一带缰绳,飞身下马,纵到那面冰石之前,闪电一般抽出身后的乌追宝剑,向着那面巨大的冰石挥剑便砍,那种疯狂痛苦的模样,竟然和方才冰中所见叶澜沧的模样甚是相像! 小珂惊呼一声,便要下马拉他,唐傲一把搂住她纤腰,不许她动,小珂回头,眼中有泪光闪动,唐傲深深看着她,坚决的摇了摇头。 这时已有另外一道窈窕白影冲到叶歌身后,一把将他死死抱斑,苏离清冷婉然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叶大哥,你醒醒,那不是真的,那些都是幻觉!” 叶歌肩头一晃,挣开苏离双后,单手握剑,向前一纵,只见乌追宝剑好象一道漆黑的闪电,霎时撕裂了面前巨大的冰屏,三尺剑身,直没至柄,叶歌眼睛血红,手指一紧,手腕一翻,只觉全身真力都沿着右臂手腕奔涌而出,直至剑上,一声怒忠心耿耿,冰谷之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只见叶歌面前那块一丈多高的冰屏,竟然冰分雪碎,轰然崩塌!碎冰如同落雨,笼罩叶歌身上,将他脸上手上划出道道血痕,鲜血直流,叶歌却好像浑然不知疼痛般,忽然仰天长啸,啸声绵长凄绝,伴着无法言喻的痛苦无奈,直冲霄汉,就连天上静谧闪烁的明亮繁星,都似被这长啸之声震得明明灭灭。 一滴带着血色的冰冷泪水,自他紧闭的眼角淌下,降落在漆黑冰冷的暗夜之中。 第四十六章 血祭佾舞(一) 小珂咬唇看着叶歌在冰雨中飞扬的黑发和孤寂的身影,忽然扭过脸来,哽咽道:“他不该看见这些的,他不是自己走了么,为什么又来了……” 唐傲也看着叶歌,慢慢的道:“该知道的,迟早总会知道,他是男人,就必须承受该要承受的一切。”顿了一顿,低头看着小珂道:“只不过,从今以后,你再也莫要单独接近于他。” 小珂眼中含泪,默然不语。 忽然之间,只听从这冰谷深处传来一阵极轻的隆隆声响,好象滚滚春雷一般,接着四周的冰石,竟然又再度亮起,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那种灿若星唇的银光,而是一种好象灯光般橘红色的光芒,由近及近,在两侧每一块冰石之中依次亮起,眼前尽头黑暗的冰谷,竟像是一条燃着长明灯的光明甬道,一望到底,蜿蜒向上。 小珂呆呆看着眼前情景,低声轻道:“这又是什么,是指引我们上神山的路么?”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如同炸雷,几乎将双耳震聋,随着这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两侧冰中那本来如同灯豆的柔和黄光猛的一亮,耀眼刺目,接着又暗下来,却已和方才有些不同,在每一块冰屏之中,竟然又现出了一个高大人影!只不过,这次出现的这个人,既不是叶澜沧,也不是岳千帆,而是一个半裸上身,项挂骼髅的俊美男子,这男子肤色黝黑,肌肉健硕,一头浓密黑发在身周飞扬起舞,左手之中紧紧握着一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右手什么都没拿,只是右臂上,却缠绕着一只昂首吐信的毒蛇!这男子的容貌十分英武俊美,但双眼却是骒紧闭着,和常人不同的是,在这男人的额上,竟还长着一只眼睛,竖在眉间,也是紧紧闭着。 别的人还犹尚可,看着这冰中的壮硕男人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央金却早已浑身发软,就连牙齿都在不住打颤,忽然大声叫道:“不要声!不要看!都快走!” 众一惊,都回头看他,赵瑗皱眉道:“什么?” 央金惊惶的看着那冰中男子,嗓音颤抖,用力才能发出声音,“是……是湿婆大神!快走,要是他的眼睛睁开,就什么都完了!” 唐傲听见她话,二话不说,忽然一拉身下黑马缰绳,一声清叱,那苑如墨黑马蓦的好象离弦之箭,四蹄腾空,带着他和小珂向着面前那条光明之路狂奔出去,小珂回头,拼命向着叶歌大叫:“叶大哥快走!” 叶歌悲怆失神之中,突然听见她清越的声音,好像一道闪电刺入心间,双眼蓦的清明,转头一顾,一把拉住苏离,飞身向自己的坐骑身旁掠去,翻身上马,紧跟在唐傲的黑马之后,同样绝尘而去! 赵瑗到底不是练武之人,反应实在不快,眼见央金花容失色,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正要说两句安慰的话,刚一张嘴,却听见后马蹄声响,唐傲和叶歌就这样一溜烟的跑了,脸上神色也微微一变,向着那向个冷酷随从打个手势,也拨马扬鞭,跟在后面跑去。 冰谷之中,除了马蹄声音,隐隐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动静,像是一个人在喃喃自语,但说的是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央金坐在马上,一动都不能动,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侧冰屏之中的裸身男子,忽然闭上双眼,嘴里同样喃喃念着什么,樱唇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几匹马就这样一路狂奔,也不知道到底跑出了多远,但面前那条灯影人影的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那缠绕在耳边的男人低吟声,也似永无止境,虽不甚大,却好象直穿耳鼓,刺入头脑之中,隐隐作痛。 猛然之间,这个呢喃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几人头脑中的刺痛之感顿然消失,正自心中一松,却见在一瞬之间,两侧冰屏之上的那个壮硕黑发男人的双眼,蓦然睁开,同时睁开的,还有他额间的第三只眼睛!三只眼睛一齐发出冰冷幽深的光芒,冷冷睇视着在冰谷间狂奔的众人。 许是这男人的目光太过摄人,就连一直闭着双眼喃喃自语的央金也情不自禁的睁开双眼,在看见那三道幽冷目光的一瞬,一张蜜色俏脸苍白如纸,口中轻轻的道:“湿婆大神已经醒来,要把这世间的一切……烧成灰烬……” 赵瑗一边拼命跑,一边心里想道:这个冰中的人虽然长得怪异了些,却也并未见有什么可怕,怎么唐傲叶歌都被吓得落荒而逃?这样想着,忍不住回头去看。他坐下的白马是千里名驹,名叫七夜雪,日行千里,他那些侍从的马虽然也都算是好马,但却没有一匹比他的更好,是以现在一个个的都落在他身后。他回过头去,本是想看一看自己的七夜雪比这下属的各种名驹到底好出多少,不想却扑克到了他永生也无法忘记的一幕,噩梦般的一幕。 他的身后本来有七个人,六匹马,而现在,却只剩下三骑,确切的说,是三匹马,三个人,其中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上,坐着孙平和央金,另外一匹马上,骑着他的左膀右臂,叫田齐,跑在最后一匹马上的人,他不知道是谁,因为那匹马上已经没有人,只有一匹浑身血红的骏马独自奔跑。赵瑗有些愣促,忽然抬起一保手,在剧烈的颠簸之中用力揉了揉眼睛,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他看见那匹四蹄腾空奔跑中的火红骏马,竟然只剩下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连着马头,用仅有的两条腿奔跑着,紧接着,这仅剩的一半马身也在他眼前消失,只有一阵猩红的雾四散。赵瑗又用力揉了一下眼睛,再睁开,这一次没有幻觉出现,但他的身后,确确实实只剩下了两匹马。 赵瑗的后背冒出了一阵冷丝丝的凉气,冷汗瞬间冒出鼻尖鬓角,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在瞬间将一匹活生生的奔马变为一团血雾,同样变为血雾的,恐怕不只是马……想到此处,忽然一声大叫,回过头去,疯了似的抡起一鞭,抽在那匹七夜雪的臀上,立进在雪白的马臀上泛起一道带血的鞭痕,他从来舍不得拿鞭子抽这匹爱马,但此时已顾不得这么多。七夜雪吃痛,仰头长嘶一声,四蹄一并,蓦的向前窜了出去,转瞬间将身后的两匹马远远甩下。 央金这半天在马上狂奔,早已头晕欲呕,痛苦不堪,本来她被点中穴道,中俑软软靠在孙平身前,奔跑之中,却忽觉身后一空,孙平的身体竟然好象一下凭空消失,她身子不能动弹,此时失了依托,竟然向后仰去,眼看就要摔下马来,就在娇躯摇晃,就要跌落之时,忽然觉得身上一热,像是被滚烫的热水漫过,接着四肢手脚,竟然突然能动了,本能之下,伸手一把抓住眼前扬起的缰绳,将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搂住马脖子,回头看时,身后已空无一人,既无人,也无马,刚才还在孙平左右策马奔驰的田齐,已经无影无踪,像是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央金脸颊之侧冷汗直流,她知道,那些人已经死了,死在湿婆大神的毁灭之火下,她方才应当已经感受到了毁灭之火,但为什么竟然没有死,她自己也不知道,田齐一直跑在她前面,田齐死了,她却还活着。 唐傲虽然一直没有回头,却也已经感受到了身后的恐怖,脸色冷凝,快马加鞭,这匹墨色黑马也有一个名字,叫墨风,驰聘如风,这匹马是唐灵儿送给他的,自小养大,一直都是他最为得意珍爱的坐骑,平素并不能如何看出,今日逃命之是时,才能淬出真金,墨风身上骑着他和小珂两人,竟还远远的将身后众马甩开,就算是赵瑗的千里名驹七夜雪,都始终追它不上。 眼前忽然猛的一空,唐傲一惊,放眼去看,只见面前那条好象永无止境的道路,竟然好象凌空断了,断裂之处,漆黑如深渊,远处三丈之外,才又出现了那条白色雪路,绵延伸向远方,好象永无尽头。 电光石火之间,唐傲霍然回头,他只向后看了一眼,一眼就已足够,墨风马蹄已快到那处断崖边缘,忽然一滑,差点摔倒,原来在这处断崖的边缘,竟然不再是一直以来的那种铺满落雪的道路,虽也是白色,却是一层厚厚的冰,若不是墨风是一匹万里挑一的名驹,这一下必然要马失前蹄,摔倒冰上! 唐傲回过头来。眸中闪过一丝雪亮光芒,坚决冷冽,毫不犹豫,低头在小珂耳边道:“抱紧我!”话出口,松开小珂纤腰,两手拉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腹,清叱一声:“墨风,跳下去!”墨风虽只是一匹马,却颇通人性,听见唐傲声音,那道如墨般漆黑的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浓墨般的痕迹,绝无迟疑的从那断崖边缘一跃而下,隐没在浓浓黑暗之中。 叶歌就在唐傲身后,见他纵马跳了下去,几乎想也不想,一带缰绳,也随着他纵马而下!苏离见他也跃马跳了下去,一声惊呼,声音断肠:“叶大哥!”呼喊之间,已到断崖之前。苏离的马是烟雨楼的镇楼之马,本是苏沐青坐骑,无奈苏离看上,非要这马不可,苏沐青素来溺爱女儿,便将马送了给她,不过却嘱咐了她一番,就是这马是匹良驹,品种极好,本是匹战马,一日能行八百,但却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胆子颇小,遇到凶险地势,两军厮杀,就会犹豫后退,断断不敢上前,也正因为此,就算它脚程再快,军中也无人肯要,才会被他偶然弄到手。苏离看上这匹马,最重要是因为它脚程甚快,第二是这马性子温顺,长得也极是壮硕好看,至于胆子小,自己又不要行军打仗,就算是小一点又何妨?可是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终于明白了爹爹当时的那一番忠告,只因这匹能够日行八百的良驹,四蹄一踏上这块断崖之前厚厚的冰层,竟然脚下一滑,一跤跌倒,苏离和马一齐摔在地上,用力爬起身来,死命将马拉起,翻身坐上,向着叶歌跳下去的地方催马前行,口中道:“凌云,跳下去,跳啊!”她手握缰绳,腿夹马腹,那匹叫做“凌云”的马,却摇头摆尾,直往后退,苏离又急又气,急的是吉歌已跳下去好久,生死不知,气的是这匹马怎的竟然如此胆小如鼠,畏畏缩缩!左手紧握缰绳,右手挥鞭,一鞭鞭抽在身下这匹马的臀上腿上,直抽得皮开毛落,鲜血淋漓,那匹“凌云”吃涌不过,不住长嘶,忽然四蹄一软,竟就在这冰地之上跪了下去,再也不肯动一下! 第四十六章 血祭俏舞(二) 苏离咬牙,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竟要向着那处断崖跑去,投身而下,正在此时,身后一阵劲风袭到,差点将她撞倒一旁,抬手一看,却是赵瑗的那匹七夜雪风驰电掣一般从后狂而来,到得断崖边缘,一声长嘶,四蹄一蹬,竟然腾空而起,雪白身影在夜空中划过一道轻烟,好像从天而降的神驹一般,稳稳落于对面的道路之上,后蹄微一打滑,随即站稳,向前疾奔而出。 苏离一呆,还未反应过来,又一匹骏马疾冲而至,同样从那道断崖之上越过,落在对面,虽然姿势比起七夜雪来狼狈很多,但比起现在还跪在地上不起来的凌云,已是英姿飒爽太多,这匹马上的人一身白衣长裙,黑发飞扬,正是央金。苏离看着央金背影,也顾不得上去想他们会怎样,一心只想从这崖上跳下去找寻叶歌,只是这次她刚刚跑到崖边,身后便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响,这一次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脑后,苏离一惊,将眼一闭,等着被这只狂奔的怒马撞倒踩踏,却忽然觉得腰间一紧,竟已被人一把抓住腰带,接着用手在她腰上一托,同时一拽她手臂,竟将她整个人提坐在马上,苏离坐直身子之时,禁不住一声惊呼,但见身一片漆黑,自己被抓骑上的那匹马,已然腾空而起,越过断崖! 飞马落地,重重一顿,随即狂奔,苏离的心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呆若木鸡的坐着,忽听耳后有人轻声笑道:“苏姑娘,我的马比你那匹‘凌云’强得多罢?”苏离一惊,如梦方醒,她已听出这是谁的声音,是唐霏!霍然转头跳下去,只是刚刚动了一下,身上便觉一麻,竟已被唐霏点中了穴道。 “苏姑娘,那下面是处悬崖,我大哥和叶歌想必都已摔得粉身碎骨,你若下去,也一样是自寻死路,苏大小姐千金之躯,在这里摔得四分五裂岂不冤枉哈哈哈……”说话之间,坐下骏马已风驰电掣一般,将那处断崖远远抛下。 “你……你这个卑鄙小人!”苏离动弹不得,一边痛骂唐霏,一边泪如雨下。 唐霏大笑几声,悠悠然道:“我救了你,你不思感激,反而骂我,真是不可理喻,难怪叶歌一心只爱岳小珂,对你始终不放心上!” 这几句话好像一声炸雷一般炸响在苏离耳边,先是呆若木鸡,目光茫然,喃喃问道:“谁说他爱岳小珂,谁说的?” 唐霏微笑道:“只要是男人,就看得出,他看岳小珂的眼神,和看你的完全不一样,难道你从来没看到过么?” 苏离忽然好像疯了一般,用尽全力尖声大叫,“你胡说!他根本不爱岳小珂,他只恨她!她是他的仇人,他根本不会爱她!”她挣扎的太剧烈,就算被点中穴道,也快要掉下马去。唐霏剑眉一皱,伸指在她背后一戳,苏离的声音蓦然停住,原本僵硬的身子顿时柔软下来,瘫软在唐霏怀里,将头歪向一旁。唐霏低头看她一眼,眼睛转了两转,策马扬鞭,向着前面的央金追去。 央金方才在跃马飞过断崖之时,已经受了极大的惊吓,只是呆呆抱着马脖子,一动也不敢动,其实也幸好她没有动,那马能跳过深渊,全赖平素训练有素,加上本身品种又好,才不至于像苏离那匹胆小的战马一般委顿在地,但若此时她胡乱拉扯缰绳,扰乱了马儿的心神,便极有可能失蹄掉下断崖之下。此时她懵懵懂懂,茫然骑在马上也不知要跑到哪里去,任由马儿带着她跑。也不知这样跑了多久,才隐隐约约听见身后似有马蹄声响,她也不敢回头去看,直到听到身后有人不断唤她,才终于犹豫着回过头来,在她回过头去的那一瞬,本来迷茫混乱的眸光霍然一亮,轻颤的樱唇中轻轻吐出两个字:“唐霏……” 唐霏见她回头,对她魅惑一笑,温声叫道:“不要看我,快走!” 央金看着唐霏的笑容,好像忽然一下从梦中醒来,眼含热泪,向着他用力点头,回身抓住马缰,扬鞭疾奔。 三骑快马,就这样头尾相接,一路狂奔。这一次,面胶的道路终于有了尽头,道路的尽头,是六根高大的灰白石柱,五根在外,一根在中,和方才他们在冰中所见的简单一模一样!这六根柱矗立在雪路的尽头,石柱之后一片漆黑,再无道路。 央金眼睛看着前央矗立的石柱,本已苍白的花容露出强烈的畏惧之色,失声叫道:“湿婆祭台!”其实方才在冰中,她就已认出湿婆祭台,但她也只是听族人说过而已,并未见过,阿爹曾经说过,湿婆祭台是湿婆大神出入人间的通路,只有忠诚侍奉湿婆大神的修行之人才能见到,据说这祭台在冈仁波齐的顶峰之上,他在神山修行了一辈子,也从来没有见过,不过,见到祭台如同见到湿婆真身,若是见到湿婆祭台,便要行族中祭祀之礼,否则便会触怒神灵,用他的毁灭之火,毁掉一切。 三人已来到那几根石柱的面前,再也无路可走,赵瑗唐霏同时勒马,四头去看,只见身后两侧冰石之中幽光明灭,那个健硕的裸身男子似乎已在冰中扭动起来,像是在跳一种舞蹈,但看在几人眼里,却是诡异至极,心中惴惴。猛然之间,那已停了好久的男人轻吟之声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好像比方才大了许多,和着冰屏之中男人肢体的扭动,竟然极有韵律,这次几人终于能听清这个男人在哼唱什么,但除了央金,赵瑗唐霏却一句也听不懂。 央金忽然从马上跳了下来,面向湿婆祭台,虔诚跪下。 唐霏看着她,微微一愣,也从马上跳下来,半跪在她身边道:“你在做什么?” 央金转头看他一眼,脸上微微泛起一抹晕红,轻声道:“在冈仁波齐,见到湿婆祭台,但要进行最虔诚的祭拜之礼,否则就会被认为是亵渎神灵。” 唐霏眉头一皱,没有说话,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如何逃脱此地,而不是什么最虔诚的祭祀之礼。站起来穿过那向根石柱,向着前面黑漆漆的地方探身看去,却见原来是一处悬崖,阴风习习,深不见底。倒吸了一口冷气,回身去看,却见身后除了那产澡人影诡异的舞蹈和耳边越来越响的吟唱之声,到并未发现什么要命的危险。 央金跪在地上,一会儿双后合十,一会儿两手交叉,闭着眼睛做了几个极是奇怪的动作之后,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红晕仍在,一双大大的眼睛含羞含情的盯着唐霏。 唐霏目光一闪,立时对她露出一丝温柔微笑,慢步走到她身旁,低头看着她。 央金眼中荡漾着说不出的情意,忽然开口道:“唐霏,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虽是在问,但声音却说不出的温柔婉转,情意绵绵。 唐霏一笑道:“我放心不下你,一直偷偷跟在你身后,后来见到你被他们抓住,我心急如焚,却又不是他们几个对手,是以也一同时到了这个前生谷,伺机救你出来。”略微一顿,长长叹了口气,又道:“况且,我也想要再劝劝我大哥,让他莫要一意孤行,滥杀无辜。” 央金眼中泪光盈盈,忽然“嘤咛”一声扑进唐霏怀里,泣道:“唐公子……唐霏……” 唐霏眼中几种神色交替变换,最终凝结成一点异常闪亮的光,双后捧起央金的俏脸,柔声道:“我这一生,若是没有遇到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叫爱……” 央金仰脸痴痴看他,轻轻的道:“我也是,自从那一次在穿石坡湖你救了我,我……我就再也……再也忘不了你,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我拼命的想要把你忘了,可是……我忘不了,就算我再怎样拼命,也忘不了……” 唐霏一笑,温声道:“央金,现在我大哥已经死了,我不怕死,但我却不想让你死,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把你活着送出这个恐怖的地方,哪怕为此送命,也不在乎。” 央金听到他这句话,幸福的泪水奔夺眶而出,再次扑进了他怀里,被他紧紧抱住,大声道:“唐霏,我们不会死的,你看到湿婆祭台了么,湿婆祭台肯出现在这里,就是还承认我是他的雪山圣女!”说着轻轻推开唐霏,仰头看着他微笑道:“你放心,我是神山的圣女,我知道要如何做!”说着依依不舍的推开唐霏手臂,转过身,一步步向着面前那六根石柱走去。 唐霏转头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那点异样的亮光缓缓暗沉。 央金一径走到那六根石柱之外三尺,忽然停下,面对着那根石柱,闭上双眼,双后交叉胸前,深深低下头去,口中呢呢喃喃,不知说了些什么,良久之后,蓦然抬起头来,将一双玉臂高高举起,赤着一双娇嫩玉足,竟然就这样围着六根高大石柱跳起舞来。 苏离伏在唐霏的马背上还未苏醒,赵瑗此时也已下马,缓步来到唐霏身边,与他一同看着央金跳舞。 央金跳的这种舞蹈很是奇怪,像是一种舞,却又并不完全像,举手投足之间,丝毫没有这样娇美的少女跳舞时自然流露出的那种柔软妩媚,反倒是从中隐隐透出一种沉重的庄严崇敬之意。 赵瑗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终于侧过头来看着唐霏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唐霏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不过,应该是在想让我们能够从这出去的法子。” 赵瑗在秦陵地宫之时,和唐霏一路同行,对他为人也算有些了解,此时见竟然是他跟随在自己身边,心内不由暗自皱眉,虽然他以半侧虎符让唐傲随他前来冈仁波齐,虽然他用叶歌父亲之死令叶歌为他地找宝藏,虽然在他这样做了之后,他与他们两人间曾经同生共死的情义只怕就此烟消云散,但此时此刻,他却仍是希望,在自己身侧的是唐傲叶歌,而不是唐霏。 侧目仔细看他脸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却见他只是看着央金,嘴角噙着一抹难以揣测的笑容。正想再问他说话,却见他剑眉微微一拧,脸上现出一丝惊异之色,忍不住也顺着了的目光转头看去,一看之下,不禁也瞪圆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此时央金已然跳到了那外转五根石柱之内正在围在中心的那一根最为粗大的石柱跳舞,而令他心惊肉跳的,倒并不是她娇美丰满的娇躯和录穆庄严的舞姿,而是在她身边,凭空多出来的几个人! 多出来的人一共有五个,都是男人,半裸上身,黑发飞扬,铜色壮硕的四肢扭摆,舞姿和央金所跳一模一样,站在那五根石柱之旁,将央金围在中央。 赵瑗看了一会儿,见这多出来的几个男人面容冷竣,只是跳舞,并未做出什么骇人之事,便也渐渐放下心来,回头看看,身后一片平静,两则冰石中昏黄的灯光还在,而那俊美冷漠的高大男子,却已无影无踪。虽然这两年来他确变了很多,但仍旧是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书生这一点始终没变,在这诡异莫测,生死未知的地方,即便再不喜欢唐霏,却也只有唐霏可以说话。 不过这一次,唐霏并没有等他说话,因为唐霏先开了口,“赵兄,你和我大哥还有叶歌,到这冈仁波齐来做什么?” 赵瑗闻言看他一眼,笑一笑道:“唐兄以为呢?” 唐霏扭头看他,微笑道:“定是为了那处传说中的宝藏。” 赵瑗欣然点头,“不错。” 唐霏见他回答的如此之快,反倒是微微一愣,道:“你竟然毫不瞒我,难道你不怕我对你有所图谋?” 赵瑗笑道:“唐兄向来聪明过人,既然有此一问,想必已经知晓答案,我就算瞒你,也瞒不住。” 唐霏也笑起来,“赵兄过奖。”眸光闪动几下,缓声道:“听闻我大哥,居然有那张叶澜沧遗留下来的藏宝图?” 赵瑗道:“正是。” 唐霏道:“在哪?” 赵瑗看着他一笑,“在我身上。” 唐霏目光自他的头看到他脚,似是想要看出那张藏宝图到底被他藏在哪里,赵瑗竟也并不回避他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与他对视。 “你给了我大哥多少好处,他竟然肯将那张藏宝图给你?” “好处?我答应他事成之后,封侯拜相,黄金万两,不知这个算不算是好处?” 唐霏眼睛一亮,“封侯拜相?你是……难道你是皇帝?” 赵瑗哈哈笑道:“唐兄不必如此紧张,至少现在还不是。” 唐霏盯着他,似是想什么事情,想了一会儿,笑道:“现在我大哥已经掉下悬崖,想必已经摔成肉酱,你许下的这些好处,只怕他是一样也无福消受。” 赵瑗点头道:“的确如此,可惜可惜。”顿了顿又道:“那不知唐兄可否代令兄长完成对我的承诺,帮我找到这处宝藏?” 唐霏点头笑道:“自然可以,只是……” 赵瑗悠然接道:“我许给令兄的那些好处,与你一样不少。” 唐霏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两个小小心愿,不知赵兄可否帮我实现?” 赵瑗道:“什么心愿?” 唐霏转头,眼睛望着远方的一片苍黑,一字字慢慢的道:“我要做蜀中唐门的门主,要光明正大,风风光光的做。” 赵瑗点头,面带微笑,“举手之劳而已,我定会帮你实现,第二件事是什么?” 唐霏却不说话,眼中没有星光,却好像有一团诡异的火焰燃烧,很久很久,嘴角才露出一丝冷酷疯狂的微笑,慢慢的道:“第二个心愿,就是找到我大哥和岳小珂的尸首,将他两个烧成灰,用最厉害的符咒封印,一个丢进南海归墟,一个埋到昆仑山顶,教他两个,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永远都不能再见……” 赵瑗闻言竟是一愣,他虽然猜不着唐霏的第二个心愿是什么,却也万万没想到竟欠款是这样,当年在秦始陵,唐傲唐霏是怎样机关算尽,斗尽心机,他没看见,唐傲也从未说过半字,是以他只知道他二人是兄弟,似是有些不和,却没想到不和到此种地步,而且,令他不解的,还有岳小珂,唐霏就算恨他大哥,又为何要让唐傲和小珂永世不得相见,除非……想到此处,忍不住又向唐霏看了眼,讶然道:“你……难道你对小珂姑娘……” 唐霏冷笑,低声轻道:“这一辈子,从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像她一样让我恨到睡不着,恨到……忘不了。不,我不要把她埋在昆仑山顶,我要把她带回唐门,天天用火烧她一百遍,然后把她放进我的枕头里,她不是说不愿看见我?哈哈哈,那好,我就要她天天都要看着我的脸,记世被我压在下面。” 赵瑗皱眉,他从胶竟从没看出,唐霏对小珂,竟是这样一种偏执到近乎疯狂的感情,虽然疯狂,却隐隐带着一丝绝望。咳了一声,向着湿婆祭台之内还在跳舞的央金看去,“你最近的人,难道不是那跳舞的央金姑娘?”他方才站得不远,分明听见唐霏对央金情意绵绵的说出爱意。 唐霏哈哈大笑,“你说的对,我自然最爱央金,她那么美,又那么听话,这样的女人,比那个半人半妖的小丫头不知道可爱多少倍!” 赵瑗好似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第四十六章 血祭佾舞(三) 此时在那湿婆祭台之内,竟已又出现了奇妙的变化,方才那围绕着石柱跳舞的六个人,现在竟已变为了整整三十六个,除了最中央的央金之外,其余的三十五个,都是那样半身赤裸的健壮男人,从那六根石柱周围延伸出去,反倒将那湿婆祭台围在当中,看起来甚是壮观。 赵瑗看了半晌,忽然说道:“其实,我知道从这里出去的方法。” 唐霏一愣,回头看着他道:“什么?” 赵瑗道:“这个湿婆祭台,其实是一道玄异之门,而开启这道门的方法……”说到这里,沉吟不说。 唐霏一双长眸微微眯起,“到底是什么方法?” 赵瑗凝目看了在舞阵最中央的央金半晌,才缓缓的道:“血祭佾舞。” “血祭佾舞?” “血祭佾舞,是一种祭祀仪式,把一个人的鲜血同时洒到祭台的六根石柱之上,湿婆祭台,便会开启一道通往神山之顶的暗门。” 唐霏眸光闪动,将信将疑,“你怎知道?” 赵瑗一笑,看着他道:“你不相信?” 诏霏不说话,即不说不信,也不说信。 赵瑗看了他很久,才终于微笑一下道:“我若是告诉你,当年叶澜沧曾经打开过湿婆祭台的通天之门,你可相信?” 唐霏剑眉一扬,“叶澜沧?” 赵瑗微微含笑,点了点头。 “要如何才能打开湿婆祭台的通天之门?” “我刚才岂非已经说过?” 唐霏忽然温雅一笑,回头看了一眼仍旧昏迷在马上的苏离道:“要在那六根柱子上洒上人的鲜血,也并不是事什么难事。” 赵瑗也看了苏离一眼,脸上虽仍笑着,却是摇了摇头,“的确不难,难的是这个人,必须是愿意终生侍奉大神的神山圣女……” 唐霏一愣,“神山圣女……”抬眼向着央金看去,一时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赵瑗在一旁也同样默不作声,似是在等着唐霏决定。 良久,唐霏才缓缓说了一句,“要神山圣女的鲜血,这也并不难,我可以将这件事告诉她,相信她不会舍不得自己的一点鲜血。” 赵瑗这次脸上也再没了笑容,仍是摇了摇头道:“不是一点鲜血,是要将这六根石柱全部染成鲜血。” 唐霏霍然回头看他,将这六根石柱全部染红,那就算是一个人全身的鲜血,也未必能够。 “你是要她死?” 赵瑗看着他终于有了一些波动的凤眸,叹一口气道:“不是我要她死,而是要打开湿婆祭台,只有这一个办法,我只是将这个方法告诉你而已,并未逼你一定要这样做。” 唐霏忽然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眼中神色很是奇怪,好像混合着欲望、不甘、挣扎和抉择,很久很久,终于沉静下来,沉静的微微一笑,“要找到那处宝藏,就非要上到神山之顶不可?” 赵瑗点头道:“那处宝藏本来就在冈仁波齐的顶峰。” “没有其他的路可以上去?” “只有从湿婆祭台的通天之路上去,才能找到那处宝藏,况且冈仁波齐的顶峰,若是从别的路,还从没有人攀上去过。” 唐霏忽然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央金,央金在那些跳舞的男人中央,也正抬头看他,眸中荡漾着温柔如水的绵绵情意,向着他微微展开一朵灿烂的笑靥。唐霏的眼中也同样一片温柔如水,好看的薄唇边忽然绽出一丝无比温柔的笑意,好像春风,又好像是情人的手,轻轻抚过少女娇嫩的脸庞。 央金看着他的笑容,眸中好像忽然起了一层迷迷蒙蒙的水雾,带着痴痴的爱恋和少女的娇羞,一丝甜美娇艳的如同玫瑰的笑容,在她鲜红的唇边盛放,比冰峰上的朝霞还要艳丽,她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美过……然而,更美的,是她柔情万千的黑眸之中乍然亮起的点点光芒,好像夜空中的繁星,却比星辰更亮!她又大又黑的眼睛蓦的睁得更大,带着不敢相信般的赞叹之色,和唇边那一丝还未消褪的绝美笑容,缓缓向后倒下。 如蜜桃般娇嫩的脸平颊仰起,瀑布一样浓密的黑发随风四散,同样四散的,还有那一簇簇从她身上喷射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她洁白如雪的长裙,溅落在她身周那六根灰白的石柱之上。在她身旁庄严起舞的三十五个裸身男人,霎时消失不见。 赵瑗看着石柱上那些桃花瓣一般的鲜血,忽然低低一叹,抬头去看天上繁星。 唐霏的眼睛,却一眨都没有眨,依然在看着央金,一动不动,只是他唇边的笑容,已经消失,眼中如同春水般的温柔神色,也已变为一片冰冷。 央金已几乎变为鲜红的娇躯软软靠在身后最为粗大的那根石柱之上,胸口微微起伏,遥遥看着唐霏,她唇边甜美如蜜的笑容已经消失,眸中那如水的柔情也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的光芒,光芒在天上繁星的映照下渐渐寂灭,只留一片破碎的悲哀。她的身上,深深插着十二柄飞刀,直没至柄,两柄在胸前,两柄在小腹,另外八柄,分别在肩头和大腿根部,汩汩的鲜血源源不断的从那些伤口中流下,转瞬便汇集在地上,成为一片血水。 赵瑗终于从天上移下目光,看了央金一眼,向着唐霏道:“她还没有死。” 唐霏淡淡的道:“还没有,我的飞刀,并没有打中她的要害。” “你不去看看她?” 唐霏默然片刻,忽然抬脚,向着那六根石柱走去,一直走到了最中央的那根石柱之前,低头看着软软靠在上面的央金。 央金用那双悲哀几乎破碎的眼睛,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方才看到的,是满天花雨,在这个世上,有幸看到满天花雨的人,并不多。” 央金还是不说话,只是她的眼眸,由悲哀变为灰暗,刹那,灰暗。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央金愣了一愣,好象用尽全力一般摇了摇头,一丝粘稠的鲜血,从她唇角溢出,滴落在她仍旧雪白的衣领之上。 “因为只有你的血,才能找开湿婆祭台的通天之门,我们才能够活着从这里出去,到达冈仁波齐的顶峰。” 央金的眼睛茫然看着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唐霏也不再说话,只是凝目看着她,看着她渐渐苍白的脸庞。 “你……有没有……爱……爱过……我……”很久很久,她才终于喘息着说出这样一句话。 唐霏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忽然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你没有像她一样,教我无论怎样也忘不了,但我见到你的时候,也许还是爱你的,就像在穿石坡湖的时候一样,你毕竟,也算是我的女人。” “穿……穿石坡湖……”央金的目光渐渐迷蒙,迷蒙之中,却又好像带出了一丝丝遥远的甜蜜,在那个红叶如火的静谧湖边,那个一身紫衣的俊美少年……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忽然紧紧合住,被鲜血浸透的苍白樱唇微微翘起,因为她好像看到,那个俊美倜傥的紫衣少年,就站在她面前,俯身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冰冷苍白的唇上忽然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熟悉,却又遥远…… 一滴冰冷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溢出,沿着她已经苍白的腮边滚落,沾在唐霏若即若离的薄唇上,流连不去。 唐霏睁开半闭的眸子,退后一步,离开她已经冰冷的樱唇,伸指轻轻抹去唇边的泪滴,微微一笑,“央金,若有来生,我就娶你做妻子,许你一个地老天荒。”说罢,毫不流连的转身,大步离去。 赵瑗一直皱眉看他二人,此时见他出来,正要说话,却忽然蓦的睁大眼睛,惊道:“那是……” 唐霏闻言回头,却见央金的身子,正自那根高大的石柱之上缓缓滑下,石柱之上,已浸染了她体内温热鲜红的血,沿着石柱上雕画的纹理蜿蜓流下,竟似是一幅奇怪的图画!好像是一个符文,又好像是一幅地图!唐霏赵瑗同时一愣,两双眼睛紧紧盯着那石柱之上鲜血染出的图案,脚下同时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央金已经仰面躺在地上,在她身下,是不断向外扩散的血色。 石柱上的鲜血沿着雕刻花纹缓缓而下,终于在那幅奇怪图案的最下面一点,汇集一处,就在这一瞬间,只见这只染了鲜血的灰白石柱,忽然迸发出一阵血红的光芒,接着从石柱根部开始,竟然开始变为血红,就好像是一株苍白的树木吸食了鲜血一般!与此同时,央金身下的血水忽然同时向着五个方向流去,就好像是有生命一般,不偏不倚的流在了围在四周的五根石柱根部,同最中央的那根石柱一样,这五根灰白色的冰冷石柱,竟然也从根部开始,一寸寸变为鲜红! 唐霏和赵瑗一动不动的看着这湿婆祭台如此诡异的变化,看那六根石柱由下向上蔓延的血色,已过一半。 “啊——,央金!央金——”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之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凄厉惊恐的叫喊,赵瑗唐霏回头一看,只见一直昏迷在马背上的苏离,现在已经醒,正拼命从马背上跳下,跌跌撞撞的向着那六根石柱跑去。 唐霏眉头一拧,飞身上前,从后一把将她抱住,苏离拼命挣扎,却全身经脉受阻加上惊惧悲愤,哪里能够挣脱,被唐霏重新点中穴道,丢在地下。 “央金!央金!你们把央金怎么了!唐霏,你这个畜生!是你杀了她,是不是!”苏离动弹不得,嘶声大喊,泪流满面。 唐霏站在她身旁,低头看她一眼,淡淡笑道:“不错,是我亲手杀了她,不过我相信,就算是我将真相告诉她,她也愿意死在我的手上。” 苏离狠狠向地上“呸”了一声,颤声骂道:“畜生!你这个畜生!央金对你一往情深,你……你却杀了她!还有我表妹,我要告诉她,告诉她你到底是怎样一只披着人皮的狼!” 唐霏淡淡哼了一声,对她的怒骂丝毫不以为然,梅芷兰,告诉她又怎样,虽然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虽然她花容月貌和他相敬如宾,但对着梅芷兰的时候,他从来就没有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她是很美,美的好像一只精致的花瓶,让他束之高阁,久而久之,竟然淡忘,她很温柔,知书达理,从不会高声说话,更别说会吵嘴骂人,可是,就是她那种温柔如同莺燕的声音,也让他渐渐失去兴趣。虽然梅芷兰天天都在他房里温柔得体,但他常常做的事,却是一个人站在从前练功的那间石室之中,看着地上的那截空空的铁链,想着那个曾经被这铁链锁在这里十年的倔强少女,他忘不了她看他时冷淡不悄的眼神,忘不了他用鞭子狠狠打她时她带着喘息的嘲笑,忘不了在唐门城下她对他咬牙切齿的痛骂,更忘不了在他折磨她时,他心里那种无与伦比的快感,她痛苦屈服的泪水,冰冷柔嫩的肌肤,还有那双无论被他怎样折磨,都永远璀璨明亮抽眼睛……他突然发现,原来折磨她的时候,竟远远比他和梅芷兰行周公之礼时更让他感到热血奔涌,这到底是为什么! 苏离凄厉的哭声将他从沉思中唤醒,抬眼看时,却见面前那六根石柱已然全部变为红色,好像六根烧红的铜柱一般,即便是在夜然中,都鲜艳得刺目。随着湿婆祭台中央的那根最高的石柱顶端最后的一点白色被染红,整个湿婆祭台,竟然迸发出一阵刺目的红光,伴随着一阵悠远好像从地底传来的巨响,最中央的那根血红石柱,竟然缓缓倾倒,在唐霏几人诧然的目光中,那原先的石柱位置之后,隐隐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如同水印,渐渐清晰。 第四十七章 通天之路(一) 唐霏和赵瑗对视一眼,伸手从地上拉起苏离,快步走向湿婆祭台中心,跨过央金血泊中的身体,走进了那个发出一丝隐隐冷意的洞口。 湿婆祭台之内就只剩央金一人,孤零零的躺在一片渐渐冰冷的鲜血之中,半睁着渐渐浅淡的眼睛,看着天上明亮依旧的繁星。 寂静的雪道之中,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是一个人奔跑的声音,这个人跑的并不久,但听在她耳中,却好像跑了几千几万年,怎样跑,也跑不过来。她在心里微笑,也许,她已经等不到这个向她跑来的人了,虽然她很想看看,她是谁。 一条纤细的黑影冲进了湿婆祭台,半跪在地上,一把抱起已经浑身冰冷的央金。 “央金,是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清澈娇软的声音,就好像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看一看这个说话的人。 “央金……”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她脸上,带着灼热的温度,让她冰冷的脸颊感觉到了一丝丝温暖。 央金忽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咳嗽,唇边立时溢出鲜血,沾染在她精致的下颌上,随着这股鲜血的流出,她空茫的眸子,竟似忽然亮了一下,用力睁开眼皮,寻找着眼前的人。 银丝飘荡,俏丽冰颜,她的眼睛,比天上最亮的摇光星还要亮。 “小……小……珂”,微弱的声音,苍的如她的脸。 小珂点头,将她抱紧,“是我,央金,是我,我来了……” 央金想要点一点头,可是却连点头的力气都不再有,眼睛望着小珂,张了张嘴,唇角牵动,像是在笑,“小珂,我……我忽然……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在七星迷宫的时候,也是你……这样抱……抱着我……” 小珂用力点头,却说不出话来,七星迷宫,往事如烟,随风飘远…… “是谁,你告诉我是谁……”小珂痛苦,眼睛落在她胸前和肩头直没至柄的飞刀上,在那些刀柄之上,都深深的刻着一个“唐”字。 “是唐霏,是不是唐霏!”虽然她了解唐霏的为人,虽然她对唐霏憎恨厌恶,但她还是希望央金否认,因为若真的是他,对她而言,太过残忍。 “小珂,我……我从不后悔,从不后悔……偷偷离开神山,去到……去到中原,若然不是……这样,我就不会认识……你们……” “央金,我这就带你下山,等你伤好了之后,你就和我们一起回中原,那里有很多很多你没见过的花啊鸟啊,还有很鑫很多非常好看的人,就像画儿上画的一样好看!央金,等你好了,我们就去看,好不好?” 央金看着她,竟然微微的摇了一下头,染血的唇边,淡淡浮现出一个支离破碎的微笑,“不……不用了,我已经见过了……那个最最好看……的人,在……在云南麓寺,在穿……穿石破湖……” “央金……”小珂再说不下去,只是紧紧抱住她,这世上最毒的东西是什么,不是唐门的观音有泪,不是唐门的弱水三千,而是人心!人心之毒,远甚于任何一种唐门的毒药! 央金的微笑还在,低声轻道:“小珂妹子,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她的喘息好象已经平复,眼睛也比方才亮了许多。 小珂点头,“你说,我都答应!” 央金唇边笑意似是更加明显,眼睛里的光芒也好像更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答应我,不可……不要为我报仇……” 小珂一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不要……为我报仇,不要……杀他……” 小珂一双淡淡柳眉忽然倒竖起来,怒道:“我不答应!” 央金的目光深深落进她眼睛里,“答应我……” 小珂看着她的双眼,想要拒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因她眼中的神色太过悲伤,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悲伤恳求的眼神。 “小珂,答应……我……”央金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眼中方才闪亮的光芒也已渐渐熄灭,浓密的睫毛缓缓合上。 “央金,央金!”小珂一惊,用力摇她,拼命去掐她人中,可是无论她再怎样摇,怎样掐,面金的眼睛都再也没有睁开。 “你醒醒!央金,你醒醒!我答应你,你睁开眼睛我就答应你!”小珂几乎疯狂的晃她双肩,央金身上的鲜血,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衫。 “小珂,她已经死了。”身后传来唐傲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轻轻叹息。 小珂呆住,不再摇晃央金,怔怔坐着,看着她的脸。 一道黑色人影走上前来,从她怀里接过央金已经冰冷的身体,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小珂抬头看着这个人,轻轻问道:“叶大哥,她死了,是不是?” 叶歌沉默,抬头看着她,很久很久,终于缓缓点了一下头。 小珂也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手帕,轻轻擦净她脸上的鲜血,一边擦一边道:“我们将她埋了罢,总不能让她一直躺在这里,被天上的鹜鹫吃掉。” 叶歌点头,站起身来,看了身后的唐傲一眼,反手拨出身后宝剑,走到一旁,弯腰在地上掘土。 小珂替央金将脸擦净,又用手替她理好纷乱的头发,怔怔看了她半晌,忽然伏在她身上,放声痛哭。 唐傲上前一步,半跪在她身边,将她拉到怀里,用力抱住,“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逃脱生老病死,躲过悲欢离合,也许,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人。” 叶歌用长剑在雪谷的地上掘了一个四尺长,两尺深的浅坑,将央金抱过,轻轻放了进去,几人站在坑边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叶歌和小珂一齐将土推下,将央金排掩埋。 唐傲负手站在一旁,默然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看着不远处那六根仍是血红的石柱,和在那石柱中央仍旧隐现的黑色入口。 在方才千钧一发的时候,他又拿命赌了一次,在他的默风四蹄到达那处断崖边缘的一瞬,他的眼睛,飞快的向着底下一片漆黑的深涧看去,他看见了一丝亮光,转瞬即逝,但也已足够,那是星光,反射在崖底晶莹的冰石上。只一瞬间,他便做出了所有的判断,纵马跃下!这一次,他又赌赢了,按照那一丝绵延星光的位置,判断出断崖之底的深浅和层层冰石的高低位置,从这里跳下去,当不会死。 叶歌也已站起,慢慢走到他身边,眼睛看着那个已经好像要渐渐淡去的黑色洞口,沉声道:“他们应当是已经进到这个洞口之内。” 唐傲点头,没有说话。 叶歌忽然抬脚,向着那已经有些变浅的六根石柱走去,小珂站在唐傲身边,看着他坚决的背影,大声喊道:“叶大哥,你要去哪里?” 叶歌并未回头,淡淡的道:“我要从这里下去,去找阿离。” 小珂愣了一愣,不再说话,本来,赵瑗和唐霏定是以为他们三人已经死了,才会放心的从这条诡异的暗道进去,若是此时抽身离去,自可摆脱纷扰纠缠,隐姓埋名,逍遥一生,可是,还有苏离……转头看着唐傲侧脸,若按她真正心意,是绝不想要唐傲再踏入那个诡异莫名的洞穴入口,可是,可是,若叶歌只有一个人,能否是唐霏和那赵瑗的对手,会不会,被他们算计…… 唐傲忽然轻轻一叹,伸手拉住她手,抬脚向着湿婆祭台走去。 小珂一呆,轻轻唤他:“唐傲……” 唐傲侧头,用力一握她手,“我们也要去找唐霏。” 小珂不再说话,只是凝目看着他,和他十指紧紧相扣。 寒冷漆黑的入口之下,是一条悠长的甬道,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一片漆黑,不但不黑,反而十分光明,到处都是冰晶,就连脚下所走的路,都是一条晶莹剔透的冰路,在不知是哪里光芒映照下,闪动着迷离璀璨的光彩。越往深走,越是开阔,令人惊异的是,这里的冰晶之内也有东西,却不再是什么高大的人影,而是闪烁着耀目光芒的黄金白银,有金座椅,金桌子,还有黄金做成的车辇之类,但都是冰冷冷的,无比华贵却又相隔甚远,好像被这些晶莹厚重的坚冰深深封在尽头一般。 “唐傲,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有这些东西,这些金桌金椅,让我想起了一个地方……” 唐傲一笑,握紧她手,“秦始皇陵?” 小珂点头,“难道你不觉得?” 唐傲道:“这里极尽奢华,倒像是一座被封在冰中的宫殿。” 叶歌也同样转目看着两侧,忽然冷冷道:“这条路会通往哪里?” 小珂摇一摇头,“不知道,但赵瑗和唐霏既然走了这条路,那我们就只能这样走下去。” 不知何时,面前竟好似起了一阵雾气,那些本来晶莹剔透的巨大冰晶也好像被雾气所蒙,里面的那些金银宫殿,也好象被白雾遮挡,再看不清。 不知为何,这白报告团让小珂心里很是不舒服,沾在肌肤之上湿湿凉凉,穿行其中,就好象行走在九宵云外,云雾缭绕。心下忐忑,手上情不自禁的紧紧抓着唐傲,感觉到了掌心的温暖,心头才一片安定。抬眼去找叶歌,却见他黑色的身影走在前头,在白雾之中忽隐忽现。刚想开口唤他,脚下却忽然剧烈一震,接着就像是天翻地覆一般,蓦的将她的身子扬起甩脱出去,这股力量太大,她和唐傲紧紧相握的手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震得滑脱开去,娇躯远远向着一侧飞出。 “唐傲——”小珂脱口惊呼,耳边同时传来唐傲焦灼急怒的一声大吼,“小珂!”身子蓦地撞上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块巨大冰石,接着后脑也重重撞上,眼前忽然一黑,竟然立时昏晕过去。 第四十七章 通天之路(二)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好像听见一阵“滴答,滴答”的声音,接着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滴落在自己脸上,渐渐唤醒了她还有些模糊的神志,猛然睁开双眼,大叫一声:“唐傲!”一骨碌从地上爬坐起来,胸后的剧痛蓦的袭来,一阵眩晕。 唐傲不在身边,叶歌也不在,她的身边,只有冰,到处都是冰,好象水晶般晶莹透彻。又一滴冷冷水滴落下,打在她眉间,冰冷瞬间侵入体肤,抬头一看,原来在自己头上几尺,悬着一个巨大的冰柱,在这冰柱的末端,正一滴一滴的滴下晶莹闪亮的水珠。 “唐傲,唐傲!你在哪里!”小珂挣扎着站起身来,手扶身侧冰冷的冰块,转目四顾,大声呼喊,没有人回答,耳边再也没有响起唐傲那好听低沉的魅惑声音。小珂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害怕,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焦急,无助,悲伤,想念…… 定了定神,慢慢的沿着面前高高低低的冰石穿梭过去,口中不住低低叫道:“唐傲,你在哪里?唐傲!叶大哥!你们在哪里?” 依然没有人回答,只有她自己杳杳的回声低婉回荡在重重冰晶之间。 小珂忽然鼻子一酸,控制不住的流下眼泪,唐傲,你在哪?你出来啊!原来她从前所有的勇敢,都是因为知道他就在身边…… 抹了抹眼泪,心里暗暗咬牙,不管怎样,她都一定要找到唐傲!她相信,唐傲现在一定和她一样痛苦焦灼,心急如焚。 打定主意,反而坚强起来,凝目四下察看,这一看之下,才终于感到惊慌,自己身周不远处,除了那些晶莹剔透的冰晶,竟然一片金光耀目,方才在那条冰道里所见的那些好像被封在冰中的黄金宫殿,现在竟然就在自己身边!心中砰砰乱跳,接着一阵发冷,难道,自己这一跤,竟已摔到了冰里! 心中有些毛骨悚然,脚下却依然不由自主的向着前面黄金闪耀之处走去,她并不想要这些金子,但不知为什么,这些冰冷耀目的东西总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这迷离金色之中,会隐藏着什么秘密。 走到那一片金光闪耀的东西之前,仰头去看,才看出这似乎是一座高大的金殿,或者说,曾经高大,因为现在这座金殿已经塌了半边,金砖金柱,横七竖八堆砌起来,挡住了金殿的入口。 小珂手上扶着一根冰冷横倒的金柱,踮起脚跟向着金殿里面看去,却见里面影影绰绰,珠光宝气,不知有些什么东西。想了一想,费力从那根柱子之上爬了过去,沿着纯金做成的台阶,一级一级慢慢走上。 金殿的门自然也是金门,虚掩着,并未大开,小珂看着这两扇金光闪耀的华贵金门,不知怎么,竟然想起了在秦始皇陵之时遇到琴姬的那个殉葬殿,这里虽然不是黑漆漆的地底,甚至可以说一片干净光明,但这座断壁残坦的金殿带给她的那种感觉,竟然和那座地宫的冥殿十分相似!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推开那扇半掩的金门,一步跨进。 她本以为门后不会有什么,因为这殿中的光芒是如此灿烂,但这一次,她猜错了,就在她刚刚迈进金殿的刹那,头顶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响,接着有什么东西从殿门之上倾泻而下,劈头盖脸的落在身上。小珂一声惊叫,用手遮住头脸,心中暗道:“完了”,这下中了机关暗器,只怕就要死在这里!等了半天,却没有怎样。耳边听见再没有声音,也没有东西再砸下来,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只见脚下散落一地白骨,一个已经有些发黄的骷髅,就落在她脚边,仰面呲牙,好像在诡异地笑。 这几年中,小珂已见过不少骷髅,本来最是怕鬼,现在也不怕了,轻轻松了口气,抬脚迈过那堆白骨,沿着金砖铺就的道路缓缓向前走去。 这里果然好像真的是一座纯金的宫殿,砖瓦廊柱,什么都是金子做的,除了殿中的摆设之外,还有一些金子做成的佛像,七扭八歪的躺倒地上,虽然金光闪闪,但却一片荒凉。 小珂越往宫殿深处走,身上便越感到有些发冷,这座荒废的金殿之中并非没有人,但却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具横躺坚卧的白骨,有的躺在金子的台阶之旁,有的靠着粗大的金柱坐着,还有的蜷缩在金殿已经破败坍塌的角落,这些人不知道到底已经死了多少年,身上的衣衫皮肉早已腐烂得干干净净,保留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在这冰冷的金色中显得尤为刺目。 小珂不敢去看这些骷髅的脸,但却忍不住不看,因为这金殿中的白骨实在是太多了,在这幽深殿中一路走来,竟看到了一百多具白森森的枯骨,更为可怖的是,这些白骨的脸上,都带着和方才在殿门之前落下的那只骷髅一样的诡异笑容,令人汗毛竖起,心头发冷。 紧紧咬着嘴唇,强忍着想要回身跑出去的意念,坚持着走下去,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一走到这座荒芜金殿的尽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召唤她一般。 走着走着,小珂却猛然停住,慢慢转头四顾指尖有些冰凉。 头上带着翡翠法印的金佛,散落在地上的镶着银字经文的金砖,还有在这金砖之旁,俯卧在地的两具白骨……这处地方,她方才明明走过,可是,她方才所走的路分明一直都是笔直的,并无岔路,怎会竟然走了回来!还有,这本来就是两处一模一样的地方! 垂下眸子想了想,忽然半跪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支雪亮袖箭,在那尊黄金佛像的胸前,浅浅写了一个“唐”字,将袖箭紧紧握在手里,又看了那字半晌,这才慢慢站起,一步三回头,小心翼翼的重新走过。 又走了很久,小珂慢慢收住脚步 ,默然凝立,地上的佛像,刻着经文的金砖,还有金砖之旁的两具白骨。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佛像之前,眼睛缓缓落在那尊金佛胸胶,直直看着那个自己写的清秀的“唐”字,忽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果然……她果然又回到这里,这个宫殿,和昔日琴姬的那座暗殿一样,都是走不出去的。 将手中的袖箭紧紧按在心口之上,呆呆看了那尊半合双目的佛像半晌,忽然抬头大声叫道:“唐傲!我在这里!唐傲,唐傲!”一边叫着,一边流下眼睛,她不是不怕死,但她更怕就算是在死之前,都再也见不到唐傲! 一边哭,一边喊,也不知到底喊了多少声,就连本来清脆好听的声音,都已有些嘶哑。 回答她的,只有这冰冷的金殿之中无尽的沉寂,那些耀眼刺目的黄金和白骨好像无声的狞笑着,吞噬了她用尽心力的声音,一声声呼喊,仿佛是被吸进了一个无尽的泥沼,甚至连回声,都没有一丝回响。 小珂停住不喊,默默跪坐在地上,摊开掌心,凝目看着那支雪亮的袖箭,伸出纤指,轻轻抚摸箭杆之上那个俊逸的“唐”字。 我不能死,因为你还活着。 深深闭了一下眼睛,又霍然睁开,伸手扶着那尊金佛,刚想站起,眼角余光却忽然看见在金殿一角,有一个黑影一闪,快如鬼魅,看形状,竟似是一个人影! 小珂一呆,又惊又怕,惊的是在这个白骨累累的金殿之中,难道竟然有人!怕的是自己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一个活人,自己方才喊了这么多声,也没有一个人回答,那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到底是不是人? 心念百转,脚下却毫不迟疑,从地上挣扎站起,手里紧紧握着那只袖箭,向着方才那个黑影闪现的角落跑去。 跑到近前,才发现原来在这面金墙之后,竟然还有一间暗格,夹层甚窄,堪堪只容一人侧身通过,方才那个黑影,想是就钻进了这墙后的夹层之中。眸光一闪,再不犹豫,娇躯一侧,便已从那暗格之中钻了过去,眼前刚刚一空,右手蓦的一抬,一道寒光已从她手中迸射而出,毫无阻碍,“叮”的一声,似是撞到了对面墙上,“叮铃”声响,掉落在地。与此同时,小珂也已从那狭窄的暗格之内脱身而出,眼前蓦然一黑,原来这夹层之后竟是如此黑暗! 手里又拿了一支袖箭,微微闭上双眸,只凭耳朵辨别四周声响一片寂静,只有她自己轻轻呼吸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带着丝丝诡异,似是越来越大。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什么动静,这才缓缓睁开双眼,此时眼前已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大体能将这暗室之内看得清楚。 这间暗格不大,只有四尺见方,竟然不是黄金砌成,看起来又黑又冷,竟像是一块块石头,四壁徒然,空空如也。小珂定了定神,略略有些失望,转回身想再从那个夹层钻出去,瞥眼之间,却忽然愣住,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地上,忽然抬手,按住跞 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心。 就在她脚下一尺之外,竟然有一个乌黑洞口,因为这暗格之内本就一片黑暗,所以处洞口并不明显,只不过是比旁边的地面颜色略深一点而已。小珂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上前去,弯腰细看,却见那洞口之内好像隐隐有着几阶石阶,蜿蜒向下,不知通往何处。小珂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咬一下牙,提起裙摆屈身迈进暗道。 地道之中,寒冷刺骨,先是一片漆黑,小珂用手摸着暗道两侧,才能摸索着向下慢慢走去,走到一半,眼前竟然渐渐现出一点光明,既不是灯光,也不是火光,好似天光,邓比天光更加明亮。又向下走了一段,面前终于一片光明,那些白亮的光芒,竟全都是两侧巨大的冰石映出的晶光,方才自己手扶的两侧,原来都是一整块一整块的冰晶,难怪冰凉刺骨。脚下的石阶原来也并不是石阶,也是大块大块的冰,雕成台阶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太过寒冷,竟然经久不化。 小珂猛的打了一个喷嚏,伸手紧紧抱住双肩,这里实在太冷,她身上虽然穿着秋冬的衣裳,却还是抵御不了这里刺骨的寒意。 暗道已到尽头,眼前一片开阔,却也一片耀目,到处都是冰,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冰,有的好像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巨兽,有的却像或站或卧的人形,只是,除了这些巨大的冰石之外,却丝毫没有看见方才那个闪过的人影。 “喂,有人么?喂——”小珂本不想叫,但却忽然发现,在这一片死寂的白色世界里,没有一点声音反而更是令人恐惧。 没有人回答,只有那些层层叠叠的冰块冷冷的对着她。 小珂茫然向里走去,身上越来越冷,却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举目四顾,前后左右都是那样形态各异的冰石,将她重重包围。小珂又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又冷又饿,再也走不动,停下脚步,将已经冻僵的双后凑到唇边呵出一口热气,只是这股热气还贿为得及温暖她的手,便已化为粒粒冰晶,沾在她柔软纤长的睫毛之上。 轻轻咳嗽了一声,用手揉了揉眼睛,手指触到肌肤,竟好像冰块一产。她已不敢再去看那些晶莹的冰石,这些冰晶璀璨刺目的光芒让她的眼睛又酸又痛,流出眼泪,而且,这些冰石看得久了,竟然好像都变成一模一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向前走,还是一直都在原地兜圈子。 这个冰雪的地下世界,好像一座寒冷无声的坟墓,要将这个美丽纤柔的少女永远的留在这里。 小珂慢慢的蜷缩在地上,紧紧缩成一团,越来越深的冰冷将她淡粉的唇都染成了冰雪般的晶莹之色,雪白晶莹的俏脸,雪白晶莹的长发,还有身上同样雪白的衣衫,她的全身,只有两个地方是有颜色的,一个是她腰间淡金色的丝带,另外一样,是她脸上一双漆黑晶莹的眸子,若不是这双眸子闪动着比天上最亮的星辰还要明亮的光芒,若不是那条金色腰带在她身上散发着最后一丝暖色,她看起来,便像是这冰殿中的一尊雕像一般,美丽、寒冷、晶莹。 “唐傲,唐傲……”低低念着唐傲的名字,想要闭上眼睛,也许这一切都是个噩梦,带着一点淡淡蓝色。就算神志已有些迷离,小珂仍是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睛,向着那道光芒看去。 那是一个人,一个很高大的人,站在她面前,或者说,是站在她面前那块巨大的冰石之中,微微侧头,似是在低头看她。 “叶澜沧!”小珂失声,她认得这个人,不久前在那个冰谷之中,她刚刚见过他,那个和爹爹比武的高大英挺的男人,虽然她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昔年名动江湖的轩辕神剑,叶澜沧! 叶澜沧身后依然背着那把长剑,似是在看她,又似并没有看,默然不语,忽然转回头去,身形一纵,向着前方风一般掠去。 “叶澜沧!你不要走!” 第四十八章 往事如烟(一) 小珂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不顾已经僵硬痛楚的手脚,跌跌撞撞的向着叶澜沧蓝色的背影追去,她一定要追上他,她要亲口问问他,当年那件事的真相,亲口问一问他,爹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叶澜沧虽然身在冰中,却竟然仍是跑得很快,但却始终露出一点蓝色衣角,在小珂视线所及之处一闪而过,小珂气喘吁吁,身上也觉不出冷了,只顾拼命追赶叶澜沧。 眼见前面道路尽头似是有一座巨大的冰屏,叶澜沧竟停住不跑,负手而立,心中大喜,大声叫道:“叶澜沧,叶伯伯!你等一等我!”说话之间,脚下加快,用尽全力向着叶澜沧的背影冲去。 想是她跑得太快,又没有丝毫轻功,脚下终于一滑,一跤跌倒地上,“哎呦”一声,平平趴下,两腿摔得生疼,呲牙咧嘴的抬起头来,却愕然愣住,面胶远处叶澜沧的传岸身影,竟就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小珂用务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去看,却只能看见那面巨大透明的冰石,而叶澜沧,竟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她趴在地上,呆呆看着前面,甚至不知自己方才所见,到底是不是幻觉? 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去揉疼痛的双腿,一瘸一拐的向着道路尽头走去,她忽然发现,这是一条她方才没有走过的路,那面巨大的冰屏,好像矗立在道路的尽头。 尽头,她竟然已经跑到了这座地下冰殿的尽头…… 冰屏之中,空空如也,冰屏之后,却有一件东西。 那是一柄剑,剑长三尺,埋于鞘内,剑柄之上,暗镶银缕,勾出了两个字:轩辕。 小珂呆呆看着那柄长剑,忽然半跪下去,伸手将剑捡起,两张发黄的纸笺飘落脚边,小珂拾起,凝目看去。 第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幅图,好像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在山峰之顶,竟然盛放着一朵巨大的莲花!莲花有九瓣,在东西两瓣花瓣之处,分别画着两个半枚的指环,而在这朵莲花的花蕊之处,却画着一柄长剑!小珂愣愣看着那三件东西,那两个半枚的指环,她再熟悉不过,便是洗碧珏,而那柄长剑,她也觉得隐隐有些眼熟,虽然画纸之上只是几笔勾勒,却画得形神皆备,极是清楚。 画幅之下,还写着一行字,字迹甚是飘逸,小珂一眼看过去,却是“洗碧凝天,宝剑辟地,霁雪初晴,冰莲怒放”,小珂默默念了一回,不甚明白,又向下看去,却见在这行字之下,还有一行小字,写着:“霁风攻玉,乌追凝冰,上古玄铁,通天彻地,一分为进,两分为开,三分这下,化落尘埃”。 “霁风攻玉,乌追……凝冰……”口中喃喃念着这几个字,不禁秀眉微蹙,这四柄剑,她曾经见过!除去叶歌的乌追不说,其余三柄,昔年在七星迷宫的第七宫里,她确是亲眼见过!当日她因为看见唐傲,逃跑之中好像掉下悬崖昏晕过去,醒来之后记忆模糊。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不知为何,今天在这寒冷的冰殿之中看到这八个字,竟然将当日的情形全都想了起来。 凝眉将这两行字又来回看了几遍,这才将这张纸放在一旁,转而拿起地上的另外一张纸看去。 这一张纸,显然比方才那张厚一些,也白一些,上面写着不少字,字迹和方才那张画着图画的黄纸之上的字迹并不相同,看来燕非出自一人手笔,这张纸上的字迹,刚硬之中带着豪放,字字铁划银钩,如同挥剑折戟。 “三月初二,毒发,吐血不止,遍寻入口不到,机缘巧合,闯入雪谷,其中诡异种种,实难描述,虽凭一身武功,仍受重创,危急之际,始见湿婆祭台,剑不能破,性命危急之际,血溅中之石柱,竟现一入口,冰雪为道,茫茫不知其途,误入此境,黄金之殿,寒冰之宫,前无进路,后无退路,不知能否生还此处。余本身中唐门剧毒,时日无多,若能救万众于水火,阻生灵之涂炭,即便身死,亦无憾矣。叶澜沧绍兴三年三月手书。” 小珂手里拿着那一张薄纸,紧紧盯着看了数遍,最后终于将眸光凝在纸上的几个字上,“余本身中唐门剧毒,余本身中唐门剧毒……”一连在心里念了几遍,忽然想起方才就在那处都是巨大冰石的诡异冰谷之中,赵瑗曾要说过,唐九炫曾经进过皇宫,在叶澜沧和爹爹之前见过当今的皇帝…… 唐门毒药,唐九炫…… 难道当年那件事,唐门的门主果真竟也卷入其中? 小珂柳眉紧皱,头脑之中一团乱麻,好像明明快要抓到了什么东西,却千丝万缕的缠绕在一片纷乱之中,再也难以触及分毫。 依叶澜沧在这张纸上所记,似是他到这里之时,便已中毒难愈,自知不久人世,但为了天下苍生,死而无憾,可是,他到底为何会中毒,中毒之后又是为了什么拼了命的要赶到冈仁波齐来,他并没有写,她无从得知。手书最后的薄款,是绍兴三年三月,而她记得,在瑶山的那座废弃宫殿之中捡到的那块写有爹爹名字的丹书铁券,落款的时间是绍兴三年八月,那就是说,叶澜沧最后还是从这里活着出去,回到临安府,在当年的八月十五到瑶山赴会,从此生死茫茫,再无踪影,那么在他写这份手记的时候,是否已经和爹爹反目成仇,他不久于人世,是否也为爹爹所害?这一点,从这张纸上所述却丝毫看不出,这几句话里,并没有提到爹爹一个字,既看不出这叶澜沧和爹爹的关系,也看不出,他对爹爹有什么恨意。 小珂手里捏着那两张纸,呆呆出了一会儿神,心中想道:既是叶澜沧能够从这里出去,那么这里,就一定有一个出口,只要能找到这个出口,那么自己,也可以不用被困死在这。 想到此处,将那两张纸叠好放进怀中,刚要站起,却忽然低头,又从地上捡起了那柄刻着“轩辕”二字的长剑,双后抓住柄剑鞘,左右一分,但见一道耀目寒光划过她漆黑眸子,冰冷璀餐,如同冰晶,小珂虽然不会武功,也从不使剑,但却懂剑,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一种亲近,让她对每一柄剑,都有一种直透心底的触动之感。 轩辕神剑,是一柄宝剑,但却不及乌追。 “啪”的一声,将剑鞘合住,握在左手,站起身来,绕着这面巨大的冰屏来回走了几圈,终于发现,在这块巨大的冰块左侧,有一处地方似与旁边其它地方略有不同。其它地方的冰,虽然很厚,但却纯白透明,晶莹闪耀,而这一处,却是乳白颜色,冰中好像还有一丝淡淡红色,好像嵌在玉中的瑕瑜一般。 小珂凝眉蹲下,用手轻轻抚摸这处冰面,却见这块颜色不同的冰好像足有一个成年男子般高,冰层厚度,也比旁边的薄了很多,棱角分明,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所创,后又重新冻上一般。小珂看了半晌,缓缓将自己手中那柄长剑举到眼前,伸手握住,便要向外拽出。 面前冰屏之上,忽然猛的现出两个人影,小珂一惊,忙将手中剑入下,回头去看,只见身后空无一人,但前后左右每一块的冰石之上,都出现了这两个人的身影,这两个人她都认识,不是岳千帆和叶澜沧,是唐霏,还有赵瑗。 小珂也不知他们二人怎么竟也闯到这里,左右看看,并无地方可以藏身,情急之下,只得绕到了自己身前那块巨大冰石之后,蹲身下来,这块冰石身后便是厚厚的冰墙,再无退路,若是唐霏和赵瑗真的来到这里,只怕定然会被发现!屏息静听,手里紧紧扣丰一支冰凉袖箭,事到如今,除了一赌,再无他法。 第四十八章 往事如烟(二) 等了半天,却没有见到唐霏和赵瑗绕到这块冰石之后来,侧耳细听,虽然可以听到他二人清晰的脚步声响,但这脚步声,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这座冰殿的每一个角落之中。 “赵兄,这里便是传说中的通天之路么,为何走了这么久,都看不到尽头?我们会不会是走错了路。”耳边传来一个温雅的男子声音,却是唐霏,只不过,和方才的脚步声一样,唐霏的声音也是飘飘渺渺,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唐霏话音落下,耳边果然又传来赵瑗的声音,“照我父皇之言,应当没有错,只不过,这条通天之路到底要如何出去,我却也不知道。” 小珂慢慢从冰石之后探出一只眼睛,向外看去,却见面胶的空地之上并没有赵瑗二人,而在旁边的冰石之上,却仍是清清楚楚的映着两人身影,此时两人已经停下不走,正自面对面的说话,只是不知为何,却不见苏离。 只听两人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各想各的心事,半晌,赵瑗才抬起头来看着唐霏,露出惯有的温雅微笑,问道:“唐兄一直闷闷不乐,难道是有什么心事?” 唐霏看着他,同样笑得湿文尔雅,点点头道:“不错。” 赵瑗“哦?”了一声,“我们马上就要找到那份绝世的宝藏,唐兄却为何不高兴?” 唐霏忽然将脸在冰中扭了过来,一双眼睛好像忽然直直向着小珂看来,小珂吓了一跳,连忙将头缩回到冰石之后,等了半晌,不见唐霏有何动静,才终于小心翼翼的慢慢又探了出去,却见唐霏的眼睛仍是盯着这里,支似乎根本看不见她。 “我在想我大哥,还有岳小珂。” 赵瑗“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岳小珂,……我也正在想她。” 小珂一愣,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两个说什么。 只听赵瑗接着道:“其实,自从在秦始皇陵,我便发现,我很喜欢小珂姑娘。” 唐霏闻言看他一眼,目光之中甚是嘲讽,冷冷笑道:“是么?那我倒是要奉劝你,不论你喜欢谁都好,就是千万不要去喜欢她。” 赵缓愣道:“为何?” 唐霏哈哈一笑,“因为从小到大,喜欢她的男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在秦始皇陵之中,你没有看见那个完颜烈下场如何么?” 赵瑗笑一笑道:“那个金国人不能作数,好色成性,有勇无谋。我看你那位大哥,对小珂姑娘爱得要死,岂非风流潇洒,甚是快活。” 唐霏眼中神色蓦的变得十分复杂,冷冷的低声笑道:“我大哥……,还有那个叶歌,哼哼,别人如此说也还罢了,但你还要这样说,示免也太惺惺作态。” 赵瑗挑眉,温然道:“我全是出自真心,几时惺惺作态?” 唐霏笑一声道:“你让我大哥和叶歌和你一同找寻那处绝世宝藏,待找到之后,难道还能容他二人活于人世?” 小珂听到此处,心中猛然一跳,这件事情,她早已想过,那次借故支开唐傲,也曾亲口问过赵瑗,当时他说,是要他两人出将入相,委以重任,她深知唐傲和叶歌绝不会到所谓的朝廷中做官,但赵瑗此说,却听得出并无杀心,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猛然又听唐霏问出,不禁全神贯注,要听听赵瑗说些什么。 块块冰石之中,赵瑗竟然并未说话,小珂听不见他回答,一颗心渐渐提起,偷眼去看他脸,却见他脸上仍带着那种儒雅微笑,但这笑意看在她眼里,不知为何,却隐隐觉得有一种透骨的寒意。 “赵兄为何不答,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大可不必如此讳莫如深。” 赵瑗看着唐霏,终于微笑开口,“这一件事,小珂姑娘也曾问过我。” 唐霏“哦?”了一声,点头笑道:“那丫头痴恋我大哥,和那叶歌也甚是暧昧,自是怕她这两个男人死了,不过,这丫头居然能问出你这句话,果然狡猾。”顿了顿又道,“那赵兄又中如何答她,若我没猜错,你绝不会告诉她真话。” 赵瑗不置可否,只是儒雅一笑,眼中有些光芒闪动,温声道:“我告诉她,我绝不会伤害唐傲和叶歌,不但不会加害,还要让他二人封侯拜相,为国效力。” 唐霏冷笑,“你在骗她。” 赵瑗摇了摇头,道:“我并没骗她,只要唐傲和叶歌愿意跟随在我左右,成为我的心腹爱将,我自是不会伤害他们。” 唐霏道:“你还是在骗她,你明知道以我大哥和叶歌两人的性情,怎会愿意做你的棋子?所以,到了最后,你还是会杀他两人灭口!” 赵瑗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你说的没错,我虽然和这两个人相处不久,但这两人是如何心高气傲,桀骜不驯却已经是清清楚楚,我自然知道他二人决记不会向我低头,所以最后,我的确不能让他们继续活在人世,哈哈哈,小珂姑娘虽然冰雪聪明,有时候却也傻得可爱,这句话说出来,人人都知道是在骗她,只有她却竟然信了,这女孩子,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小珂在冰石之后,呆可看着瑗笑意儒雅的脸,伸手揉了揉眼睛,竟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如此陌生,陌生到似乎从未认识,这个衣饰华贵,举手投足从容不迫的男人,再不是当年在秦始皇陵之中,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有一腔仁义心肠的蓝衫书让,他的眼中,再没有当年的那种热诚、温和、甚至是羞愧的神色,他现在的目光,从容、自信、虽然仍旧温雅,却带着一种将世事全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高高在上,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个赵瑗?愣仲之间,忽然间想起当年在那扇血玉石门之后,听见赵瑗对完颜烈所说的一句话,他说,要得天下,或许逼不得已,要赔尽天下生灵,但若是要治天下,还是要以仁为先,德高仁厚,天下归心,是以不战便能屈人之兵。细细回想这句话的意思,才终于有些恍然,也许赵瑗根本就没有变,变的,只是今时今日的情势而已。 默然跪坐,耳边听得唐霏又道:“那小珂呢,杀了唐傲和叶歌之后,你也会杀她么?她跟着唐傲,自也看见了那处宝藏所在。” 赵瑗又是沉默片刻,很久才缓缓的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想杀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称很喜欢的女人。” “你杀了唐傲和叶歌,她必然会杀你,为他们报仇,岳小珂狠起来,绝不像你眼中看到的那样娇柔,你没有见过,我见过。” “我不会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我会让唐傲和叶歌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世上,就像当年的叶澜沧和岳千帆一样……” 小珂猛然听见这一句话,霍然抬眼,竟然猛的从地上一跃而起,脱口便要说出“叶澜沧和岳千帆当年是怎样!”只说了一个“叶”字,忽然用手掩住嘴,硬生生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然后,我会当着她的面,为她的这两个男人立一座衣冠冢,铭文篆刻,彰显功绩,待她为他们哭过之后,就带她回宫,封她做我的妃子,我会好好宠她,……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 唐霏听着他话,忽然开怀大笑,笑过之后,点头道:“好,真是好办法,真可惜我大哥和岳小珂已经死了,要是没死,该有多好,我就 可以亲眼看看这一场好戏。” 赵瑗忽然转头,一双温雅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笑道:“也说不定,他们命大,并没有死,毕竟你我谁都没有亲眼见到他们的尸体。” 唐霏眸光瞬时一暗,接着又渐渐亮起,在这苍白的冰中幽明好像粼粼鬼火,嘴角泛起一丝幽冷笑意,轻轻的道:“若他们真的没死,那你便一定要杀了他,才能永绝后患,也才能真真正正得到岳小珂。”顿了一顿,忽然又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赵瑗道:“什么问题?” 唐霏沉思片刻,皱眉道:“我大哥如此狂傲不羁,为何竟会答应你,甘愿为你寻找宝藏?” 赵瑗点头笑道:“原来是这件事,也难怪,你并没有见到那个东西,不过,我岂非已经告诉过你,我的身份?” 唐霏点头道:“不错,你是皇族 ,但皇族又怎样,就算你是当今皇帝,我大哥也不会因此多看你一眼。” 赵瑗哈哈大笑,“他的确是不愿多看我一眼,但他却不能不顾惜蜀中唐门。” 唐霏道:“唐门?” 赵瑗点头,声音温和儒雅,“我已调拨成都府五千精兵驻守唐门山下,替唐公子守卫唐门。” “五千精兵?”唐霏剑眉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做什么?” 赵瑗笑一笑道:“我也并没有要做什么,只不过是告诉他们,若是接连三日接不到我飞鸽传书送到的亲笔书信,就调派兵马,将唐门夷为平地。” 唐霏眼睛盯着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赵瑗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你现在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难道就不怕么?” 唐霏一笑,“我有何可怕?” “你难道不怕我杀你?” “杀我?”唐霏忽然哈哈大笑,“你若真想杀我,就不会将这些话告诉我了,因为现在在这世上,只有我才能帮你找到那处宝藏。不过,待我找到宝藏之后,我要其中一半。” 赵瑗双眉一挑,“哦?要一半?唐兄的胃口可不是一般的大。” 唐霏笑道:“是么?我已经是尽力做到公平,本来我是可以全部都要的。”看着赵瑗的眼睛道:“我不是我大哥,没有一个爱得要死的心肝宝贝儿,也不会被一引起迂腐繁杂的东西绑住手脚,别说你放五千铁甲军在唐门山下,就算你放一万,又与我何干?我若愿意,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然后独自去找宝藏,只不过我怕那笔宝藏归我一个所有,会惹得上天嫉妒,所以才只要一半。” 赵瑗并不开口,沉默一会儿才微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以你的心机武功,世上已鲜少有人能及,你若愿意,一样可以跟随在我身旁,享尽世间荣华富贵,一展鸿图。” 唐霏笑道:“当真?” 赵瑗正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唐霏道:“如此甚好,只不过,我们现在距离这宝藏就算只有一步之遥,却也再也难以找到。” 小珂听见他这句话,不禁心下一动,不知这两人是站在哪里说话,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身处在这座神秘的地下冰殿,若是他们能够找得到出口,那自己便也可以出去。等了半天,竟然听不到人回答,心中一愣,再度探出头去,一看之下,不禁一呆,只见四面巨大的冰石之中,空空如也,晶莹剔透,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方才还站在冰中说话的唐霏赵瑗,竟然已经踪影不见。 小珂呆呆愣了半响,蹲在那面巨大冰屏之后,却始终再不见他二人出来,终于再忍不住,从那藏身的冰石之后转出来,四下查看一下,并无有人的痕迹,这才放心,转回到自己方才所见那一处与众不同的冰前,不再犹豫,拨出那柄叶澜沧的宝剑,双后握住剑柄,挥剑便向那块颜色不同的冰上砍,一声清脆声响,接着只见面前那一块人形的冰从正中裂开了一道裂痕,越来越长,向两侧延伸,随着一阵“喀察喀嚓”的轻响声,在这道裂痕四周,又密密麻麻的现出了无数条细小的裂痕,这些裂痕越来越密,终于渐渐连成一片,好像蛛网一般,猛然之间,只听一声突如其来的爆裂声响,那巨大冰民间上的人形冰面,竟然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冰块冰渣飞溅出来,大珠上珠的落于地上的寒冰之上,叮叮咚咚,清脆悦耳。小珂一手提剑,一手抬起挡住自己的脸,脚下后退几步,躲开那阵劈头盖脸的冰雨,待到声音平息,才母于放下手臂,睁开眼睛,却只见面前的那块冰石之侧,竟赫然现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冰洞,冰洞从这块巨大的冰屏之侧进去,竟然好像蜿蜒直下,直通地底。手指扶着冰冷刺骨的冰石之侧,略微犹豫片刻,忽然一咬牙,闪身钻进了这个堪堪只够一人通过的冰洞。 第四十八章 往事如烟(三) 这里果然又是一处地道,只不过,是冰做的地道,冰道很长,先是向下,后又似乎向上,小珂挤在两侧刺骨的冰中艰难前行,到后来手脚都已一片麻木,要不是被这暗道挤着,只怕早就摔倒。就在她以为这条地下的冰道根本没有尽头的时候,眼前竟然豁然开朗,身上也豁然开朗,不只那种冰冷刺骨像要把她身体挤碎的压力骤然不见,就连一直积压在胸口的憋闷之感,竟也在这一瞬消失无踪。小珂长长出了一口气,弯腰从那冰道的尽头钻了出来。 面前一片开阔,却不再是一片纯白的冰雪之色,而是五颜六色,竟然好似一座冰雪花园一般。 看了一路的苍白雪色,乍然看到这样五颜六色的色彩,本该是一件令人多少会有些欣喜的事,但小珂的脸色却微微变了。 这里的确是一座冰雪的花园,因为这里,也同样到处都是冰,那些五般六色的东西,也仍然是一块块嶙峋竖立的冰晶,但它的颜色,却并不是这些冰晶本身的颜色,而是来自于这些冰石内部。 这些冰晶内部有着缤纷颜色的东西,是人,是一个个形态各异,被这些冰石封在当中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些鲜艳的色彩,只不过是他们身上所穿的各色衣衫,不知为何,这些衣衫在这些晶莹冰中,非但丝毫没有黯淡失色,反而更加的鲜艳夺目,红的像血,黑的像墨,这些人的脸,也都像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一样,丝毫没有腐烂,肤色细腻光泽 ,就好像是活人一般,只不过,这些人的眼睛都是闭着的,他们的确已经死了。 小珂紧紧握着手中长剑,慢慢自那些冰晶的间隙走过,手心里渐渐都是有些冰冷的汗水,浸入到掌中宝剑的剑鞘之上。这些冰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但却觉得,这些完整光鲜的冰中之人,比方才那座金殿之中到处所见的那些骷髅白骨还要可怕的多,那些白骨中介白骨,默然散落,无声无息,而面前这些冰中的尸体,虽然完完整整,宛若生前,身上的肌肤和衣衫也不可思议的夺目鲜艳,但在这些人的脸上,却全都隐隐透出一种森森的恐怖之意,那种诡异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 目不斜视,快步从这些封着尸体的冰棱间跑过,转过一道急弯,却差一点撞到了面前的一只冰柱之上,低低惊叫一声,硬生生收住脚步 ,却不得不抬头向着这冰中的人看去,一看之下,却是一愣,只见这人穿着一身青衫,又高又瘦,面容倒也端正,只是隐隐笼着一层金色,嵌入肤中,好像戴了一副黄金面具一般。 小珂呆呆看着那人,喃喃的道:“萧一指……”这个人她认识,正是十多年之前唐灵儿带她回唐家堡之时在唐门山下面摊之中遇到的那个金面郎君!只是,怎么时隔多年,竟然会在这里相逢,并且一生一死,阴阳相隔。唯一不同的是,活着时候的箫一指,一脸的默然淡然,嘴角边绝没有现在这一丝诡异可怖的笑容! 脚下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转头四下看去,只见身旁所有冰中尸体的脸,似乎竟都是朝向她这一边,虽然眼睛都是闭着的,但却好像随时都会猛然睁开一般! 小珂呆了一呆,也顾不上再看萧一指,转头向着前方的空地跑去,她方才已看见,在这片五颜六色的冰棱之前,有一大片开阔空地,虽然也都覆满冰雪,但至少比对着这些诡异尸体舒服得多。 她只跑出了几步,脚下忽然给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惊吓一声,摔倒在地,正摔在两座相峙的冰棱之间,小珂后背顿时出了重重冷汗,方才她明胆记得,面前道路虽然很滑,但却平平整整,并无什么异物,而方才那个绊倒自己的东西似乎很软,像是……人的身体一般……耳边听得身后并无异响,忍痛便想要爬起身来,还未抬头,却忽然愣住,愣愣的看着面前,那里有一只手。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修长好看,但每一只手指的指甲尖端,都凝结着一层重重的靛青色。 小珂张了张嘴,几乎舌头打结,这是哪里来的手,难道是从那些冰中伸出来的么?她知道自己本应该勇敢的抬头去看,但她到底还是个娇娇柔柔的女孩子,本能之下,还是不敢,将眼一闭,心下暗道:罢了罢了,权当命该如此!只希望这些鬼吃她的时候,定要让她死个痛快才好,只是……只是唐傲,唐傲…… 想到唐傲,竟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霍然抬头向上看去。 两侧冰中的尸体仍在,并没有伸出一只手来,也并没有睁开眼,只不过,她的眼前却站着一个人,一个紫衣的男人。 小珂看着这个男人,心中的冰冷更胜方才以为遇到恶鬼,只因这个人在她心中,实在比恶鬼还可怕。 那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见她抬头,微笑一下,收回自己的手,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温然道:“小珂,你果然还没有死。” 小珂玎收回自己目光,冷冷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那个男人面前,冷冷看着他。 那男人也看着她,笑得更加温柔,“既然你没有死,那我大哥呢?” 小珂冷冷道:“我不知道。”顿了一顿,抬眼向那紫衣男人身后看了一眼,道:“怎么只有你一人,赵瑗呢?” 那个紫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唐霏,闻言剑眉微微一挑,看着她道:“赵瑗?你怎知道赵瑗和我在一起?” 小珂吃了一惊,方才想起自己刚刚听他二人说话是在冰石之中,他两个不知人在哪里,是以并不知道自己的说话已被她听去,唐霏向来心思缜密,果然一听便听出了破绽。低下眼睛,长和睫毛掩住眸子的转动,忽然恨恨的道:“我自然知道,因为我见到了央金!” “央金?”唐霏一笑,“怎么她还没有死?” 小珂霍然抬头看他,眸中尽是愤怒仇恨的火焰,“唐霏,你还是不是人!” 唐霏带着笑意,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更加明亮的眼睛,哈哈笑道:“你说呢?你和我相识了这么久,应该不会不知道。” 小珂咬着牙道:“你不是人。”说着再不看唐霏,转身向一侧走去,这里被那些冰棱隔开的道路数不胜数,虽然她现在很想杀了唐霏为央金报仇,但她也知道,现在只有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若要动手,死的一定是她。她不愿死,更不愿死在唐霏手里! 出乎意料,唐霏这次竟然并没有拦她,小珂暗暗轻了一口气,加快脚步穿那些裹着尸体的冰柱,终于来到那一片空阔的冰雪地上,面前似乎是一条漫长道路,跌宕起伏,一直绵延伸向远方。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回头去看,果然见唐霏正带着一种莫名的笑意向着她走过来。 “小珂,我大哥呢?” “我不知道。” “你们难道没有在一起?”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那个有着六根石柱的地方,看到了被你杀死的央金,唐傲和叶歌,都不知所踪。” 唐霏看了她半晌,缓缓摇头,“小珂,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就算我想信,也做不到,要怪就怪你太过狡猾,骗过我太多次。” 小珂冷冷道:“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说着转回头,迈步向前走去。 她只迈出一步,手臂却给人拉住,用力一拽,力气之大,几乎将她拽得摔倒,拼命站稳脚步,狠狠甩脱那只抓她的的手,冷冷盯着唐霏,“你还有什么事?” 唐霏悠然看着她脸,收回自己的手,微笑道:“小珂,我和你之间的事,只怕就算拿一保算盘算上三天,也算不清吧。” 小珂忽然冷笑,点点头道:“的确,从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便开始了相互仇恨,我来算算,到现在已经仇恨了十六年,若要用算盘算,只怕不只三天。” 唐霏看着她,不说话,小珂也不说,就这样冷冷看他。 “你想杀我,是不是?”很久,唐霏竟然笑了一下,说了这样一句话。 小珂点头,“非常想。” “那怎么还不动手?” 小珂冷笑,“若我能杀你,你早就已经死了十年。” 唐霏点头,忽然举起自己的右手,手背向前,露出了自己的五只指甲。 小珂看着他的手,同方才一样,他的每一只指甲顶端,都是青色的。 “你看见了么?”唐霏微笑,笑容诡异,说不上是什么意味。 小珂默然不语,她看到了。 “这就是,弱水三千。” 小珂仍是不说话,她自从这次看到唐霏,却见他脸色比上一次在寒烟村之时好了许多,除了稍有苍白,几乎已经正常,她本以为,他已经运功将体内的毒全部逼出,但现在看来,只怕没有。 “我大哥的手指,可也是这样?” 小珂不置可否,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唐傲的手指之上,并没有变青。 唐霏轻笑,“弱水三千,缠绵如水,只要沾染,定会一生纠缠。每到朔月,便会毒发,岳小珂,你知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小珂摇头,不去看他眼睛,他的眸光太可怕,不只有近乎疯狂的恨意,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却说不清的表情。 “我很想知道,我大哥明明也中了弱水三千,为何却没有发作?” 小珂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因为他比你强,说不定已经配制出了弱水三千的解药。” 唐霏笑而不语,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抬起小珂的下颏。 小珂扭头躲过他手,退后一步,冷冰冰的看着他。 “小珂,我大哥是不是碰过你。”唐霏微笑问道,声音温柔。 小珂嫣然一笑,“你岂非说过,我的身上有剧毒,这个世上,谁碰我,谁就要死,还盲目性我不要怪你大哥,说无论是谁,总是自己的性命重要。” 唐霏摇头,笑一笑道:“我本来的确是这样想的,但自从在秦陵的那一次,我才知道我也许想错了,我大哥,可以为了你不要命。” 小珂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眸中却情不自禁的泛起一丝温柔甜蜜。 唐霏眼睛紧紧盯着她,将她眸中 神色尽数看在眼里,忽然低笑出声,“小珂,你知不知道,从小我就很想知道一件事,但一直没有机会去做,你想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事?” 小珂淡淡道:“不想,你的事,我全无兴趣。” 唐霏也不生气,脚下慢慢向她走近一步,声音变得更低,“我一直想要知道,和你缠绵欢好,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小珂脸色微微一变,但也只是一瞬之间,斜斜看他一眼,微微笑道:“会死,这个结果,你不是早就知道?” 唐霏低低笑了一声,“是么,那我今天,想要试一试。”说着又进一步。 小珂的脸色,这次真的变了,方才嫣然嘲讽的笑容,也已消失不见,凝眉看着唐霏,脚下一步步后退。 唐霏的眼睛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从她的脸,滑向她玲珑柔软的胸前,再到纤细娇柔的腰肢,最后又落回到她脸上,细细扫过她的眉,她的眼,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低声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明胆不是什么绝色倾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男人喜欢你,我大哥,叶歌,赵瑗,还有那个短命的完颜烈,后来,我才终于明白了,因为你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让人想要一探究竟,欲罢不能,就好像你的眼睛一样,让人只要看一眼,就不能移开目光。” 小珂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脚下后退,摇摇头道:“你错了,我没那么多人喜欢,赵瑗和完颜烈,根本不懂什么是情,他们喜欢的,永远只是他们自己,你也一样。” 唐霏笑道:“没错,正因为我爱我自己,所以才一定要碰一碰我大哥最爱的女人,品尝一下她的味道,到底是有多销魂。” 第四十九章 手足情深(一) 小珂紧紧咬牙,手指在衣袖中死死握紧,冷冷的道:“你敢。” 唐霏哈哈大笑,眼睛看着她的手道:“我的确不敢,上一次的教训,我永生都不敢忘,再摸你的时候,我会脱光你的衣服,因为我大哥爱你如斯,绝不会在你的身体上抹毒药,小珂,你说是不是?”眼睛看着小珂的眼睛,手却缓缓抬起,去解自己的外衣衣襟。 小珂垂下眸子,心中轻轻一叹,唐傲,对不起,只怕今生,我再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只不过,今天我就算是死,也非得拉着唐霏一起。 想到此处,淡淡一笑,抬起头来,看着唐霏,不再后退躲闪,只是抬起纤手,轻轻掠了一下鬓边柔发。 唐霏看着她,反而好似微微一愣,“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小珂微微一笑,嫣然道:“你错了,其实我怕的要死,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二少爷。”这句话是当日在秦陵地宫的绝境之时,她曾以墉嚅大气层说,想不到,时隔不久,竟然有机会再说一次。 唐霏双眉一挑,眸光闪了闪,微笑道:“你不用害怕,因为我疼女人的时候,极是温柔,尤其是对你。” 小珂淡淡微笑,“好。” 唐霏听见她这个字,又是一愣,“你说什么?”他本以为小珂会向他出手,抑或是转身逃跑,被他抓住之后再破口大骂,泪流满面,可是,她竟只说了一个字,好。 小珂笑容不敢,温柔道:“二少爷想要早些死,我自是求之不得,这难道不好么?” 唐霏愣了一愣,随即温柔微笑,手指一挑,已将自己淡紫色的外衣脱下。 “小珂,我方才就已说过,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等一会儿,我就要你永远也不能开口说话,好不好?” 小珂一笑,果然不再说话,垂下眸子,手指在袖中,轻轻划过一道冰冷刀锋。 唐霏眼睛看着她,慢慢来到她身前,伸手从她手中拿过那柄长剑,看了一看,丢在一旁,又轻轻拉起她右手,温柔展开她掌心,将她手心之中的那枚袖箭轻轻取出,叮当一声,扔在地上。 “小珂,你不适合学武功,我还是喜欢你拼命忍住眼泪的样子,就像……小时候一样。”说话之间,左手已搂叔叔珂腰间,右手抬起,手指温柔触碰她如玉般冰冷柔滑的脸颊,慢慢滑下,滑过她精巧的锁骨,轻轻挑开她衣襟。 小珂没有哭,低垂睫毛,看不见她的眼眸,但就算是在他手掌抚摸下的娇躯,竟也没有一丝颤抖。 唐霏唇角笑意更加明显,用手勾起她下颌,看着她的眼睛,缓缓低下头。 她的眼睛清亮如水,清到照不出他面容的倒影,亮到好像阳光映上冰雪,璀璨刺目。 唐霏温柔冷酷的微笑一下,这双眼睛太过明亮,明亮到看不出一丝他想要看到的无助柔弱,明亮到让他讨厌!不过没有关系,等一会儿,他就人超高频这双眼睛变得像水一样朦胧温柔,再也不能映出这样亮到刺眼的光芒,当然,这双眼睛从引,再看不到这世上的任何东西,也用不着再看任何东西,只要这样迷蒙锁魂的双眸,能让男人欲火中烧就好,还有她那淡到锁魂的粉唇,以后也再不用说出一句清脆骗人的话语,只要能发出勾魂摄魄的呻吟,能够任人采撷品尝就好!那样的岳小珂,比她现在这副冰冷骄傲的死模样,不知要可爱多少倍。心中想着,浑身竟好像点起了一丛熊熊烈火,焚烧到他一刻也不能再等。 就在他的薄唇就要覆在她娇柔的粉唇之上的一刹,他忽然听见,从这淡淡的粉唇之中,溢出淡淡的一声叹息。淡到几乎了无痕迹,轻到比那种他想旬中的娇吟,更让人魂不守舍。就在一霎那的愣伸之下,却感到小珂几乎快如闪电的抬起右手,心中冷冷一笑:终于来了。微笑着抬起左手,在她玉腕上一拨,他本可以就势抓住她的手腕,但他偏偏不这么做,就好像猫对爪下的老鼠,尽情戏侮。 小珂的手腕果然被他远远拂了开去,他微笑,低眸看她的脸,他喜欢看她被羞辱时无助痛苦却又倔强的神色,但这一次,他竟没有看到,他看到的,是同他一样似有似无的微笑,眸光向下一瞥,脸色猛然一变,大声道:“住手!”出手如电,一把握住她冰冷的玉腕。 她的微笑还在,唐霏的微笑却已凝固,他的手紧紧握在她腕上,手指几乎要将她纤细的手腕捏断,她的手里,握着一柄袖箭,看不见剑柄,因为被她握在掌中,看不见剑刃,因为已经没入她柔软的胸前,一滴滴温暖鲜艳的血,从她的手指上滴落,染红了洁白如雪的衣裙。 “岳小珂……”唐霏咬牙,原来就算她不开口,也一样可以骗他,方才那一剑,刺的本来就是她自己。 小珂微微一笑,看着他道:“二少爷,你终于要如愿以偿的看我死在眼前,怎样,满……不满意?” 唐霏只是冷冷咬牙,并不说话,缓缓松开握住她的手,看她带着那种让他痛恨的微笑,慢慢的坐倒地上。 “二少爷,弱水三千,无药可解,你解不了,唐傲也解不了,你不用……再费心机了。” “我大哥在哪?” “我不知道,就算……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唐霏忽然在她面前蹲下,一把握住露在她左胸之前的袖箭剑柄,面无表情的狠狠拨出,鲜血飞溅,染红了他的手和胸前衣衫。 小珂只是轻轻的呻吟了一声,苍白的唇瓣轻轻颤抖,仰面倒下去,斜靠在一保冰冷的冰棱上,鲜血从她胸前的伤口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襟。 唐霏丢下那支带血的袖箭,一把扯过小珂身子,将她扯到怀里,放声大笑,“岳小珂,原来你想死,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放过你?哈哈哈,我告诉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一样会要你,现在就要!”他笑声中隐隐带着疯狂之意,也不理小珂胸前伤口血流不止,一手疯狂去扯她腰间的金带,另一只手,狠狠捏住她苍白的脸颊,疯狂的去吻她苍白的嘴唇。 小珂眼看着他的嘴唇压上来,拼命抬手去挡,却再也敌不过唐霏,绝望闭上双眸,一只手悄悄摸到腰间。正在此时,耳边忽然听见唐霏闷闷的哼了一声,声音痛楚,接着本来死死抓住她的双手忽然松开,身后一空,唐霏身躯竟好像突然飞了出去。 小珂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如释重负,长长喘一口气,身子沉沉坠下,她本以为会重重摔在坚硬的冰地之上,落下之时,却一点都不觉得疼,温柔坚实,带着她永远也不会忘的气息。 “唐傲……”紧闭的眸中,泪如雨下,她方才被唐霏侮辱,不曾哭,用袖箭刺入自己心口,痛彻心痱,不曾哭,而现在,只是低声唤出一个人的名字,却哭得眼泪奔流,委屈无比,浑身上下,也都一起剧痛起来,忍也忍不了。 胸前忽然给人重重点了几指,伤口的剧痛顿时减轻,不断流出的鲜血也猛然减缓,用力睁开被眼泪蒙住的眼泪,看着头顶上的那张脸,拼命开口,声音却实在太轻,“唐傲……” 唐傲一双黑眸用力凝视着她,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眸中与那种近乎狂怒的痛色同样燃烧的,还有那一种小珂从未见过的,浓重的杀机。 “唐傲……”小珂又叫,就好像唐傲不答应,她就会活活痛死一样。 “别说话!”低声轻斥,却掩藏不住用力压制的火热疯狂,还有那一丝微微的颤抖。小心撕开她已经被血浸透的衣襟,将一个小瓷瓶中的药粉洒在那伤口之上。 “等我。”轻轻将小珂靠在一根冰棱之上,脱下外衣围在她身上,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唐霏在离他和小珂一丈之外,正从地上慢慢站起,伸手抹了一下嘴角隐隐的血迹,看着唐傲,微微笑道:“大哥。” 唐傲默然不语,抬脚向他走去,一步一步,并不很快,但绝不迟疑。 第四十九章 手足情深(二) 唐霏看着唐傲走过来,身子微微摇晃,伸手从腰后拨出一枚带血的袖箭,拿在眼前看了一看,笑了几声,扔到一旁。 唐傲走到离他只有五步之遥,站定不动,默默看他。 唐霏也不说话,只是笑。 两人就这样相对站了很久,才终于听到唐霏笑着说道:“大哥,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就死呢?” 唐傲看着他,竟然也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道:“唐霏,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秦始皇陵,我对你说过什么。” 唐霏道:“大哥对我说的话,我每一句都铭记在心,不敢忘怀,但不知大哥现在所指的是哪一句?” 唐傲道:“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动她。” 唐霏眼睛向着小珂看去,颌首笑道:“原来是这一件事,这件事大哥从小就告诉近我,可不只是在秦始皇陵,大哥的话,我怎敢不听?” 唐傲又默然半晌,终于缓缓的道:“你受了伤,我让你三招。” 唐霏道:“大哥是要做什么?” 唐傲定定看着他道:“你对她的所作所为,还有你我在秦陵地宫的那一笔账,今日一并清算。” 唐霏看着唐傲,忽然之间放声大笑,“哈哈哈,大哥,我的好大哥,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从你满十八岁那一年,我就再也没有安安稳稳的睡过一个好觉,我知道,早晚……都有这样一天……” 唐傲默然不语,眼中的杀机怒火,翻江倒海,焚烧不息,却渐渐透出一丝难以言明的神色。 “从小到大,什么都是你的,爹爹最宠你,姑姑也最疼你,门中弟子,也都尊敬你,你想要的东西,没有一样不能得到,武功,权力,财宝,还有……女人。”说这最后一句话时,眼睛向着小珂看去,紧紧的盯在她苍白娇俏的脸上,“所有的人都喜欢你,就连她,都会爱上你……” 唐傲摇头,“爹和姑姑,也同样疼爱于你,门中弟子,对你一样尊敬挚爱,当年叶歌剑闯唐门,拿剑架在你脖颈上之时,唐门弟子,哪个不是拼了命的救你?唐霏,所有一切,都是你自己作茧自缚而已。” 唐霏哈哈大笑,“都爱我?那她呢?岳小珂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 唐傲淡淡道:“因为她爱的人是我,因为你,并不懂情。” “哈哈哈,不懂情?唐傲,你知不知道,当年是谁把我叫进密室,交给我那些毒药,让我把岳小珂变成一个药人?” 唐傲身子微微一震,垂下眸子,脸上并无表情,很久,才缓缓点了一下头,“我知道。” 唐霏疯狂大笑,“既然知道,你还有什么资格说我不懂情!唐傲,你敢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你敢不敢!” 唐傲并不说话,脸上却隐隐现出一种极度的痛苦之色。 唐霏紧紧盯着他脸,接着道:“除了我娘,没有人把我放在心上,没有人真真正正的把我当成唐家堡的少主,而我才是唐门门主正室夫人所生的嫡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你比我大,为什么!因为有你,我处处都是可怜虫,就连妻子,都是你帮我娶的,梅芷兰,哈哈哈,烟雨楼的招亲大会上,她看上的男人根本不是我唐霏,而是你唐傲,你不要的东西,就丢给我,我却要守着这么一个爱上我大哥的女人过一辈子!唐傲,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是一种什么滋味,你知不知道!对了,你不会知道,永远不会,因为所有的女人,都爱你!”说到最后,唐霏声音嘶哑,近乎疯狂。 唐傲仍旧不说话,却深深闭上眸子,不再看他。耳边只听小珂的声音微弱传来,虽然虚弱,但却愤怒,“你说没有人爱你?你放屁!……央金爱你,一心一意的爱着你,你又是如何对她的!你竟然亲手杀了她……唐霏,你根本就没有心,也没有情,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唐霏转目看着小珂,大笑起来,“央金?哈哈哈,是了,总算还有一个肯爱我的女人,我一定要趁她还爱我的时候杀了她,不然有朝一日,她也会像那些女人一样,爱上我大哥的哈哈哈!” 小珂咬牙看着唐霏,一字字的道:“你疯了,我真的疯了。” 唐霏仰天大笑,“不错,我是疯了,只有疯了,我才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说话之间,忽然纵身而起,双后在身前一挥,一片银光向着唐傲当头罩来。 小珂一声惊呼,“唐傲小心!” 唐傲在银光乍闪之时,霍然睁开深黑眼眸,身形一闪,快如鬼魅,那一片银光,尽数落空,钉在唐傲身后的一根冰棱之上,一共三十二柄飞刀,从上至下,将那冰棱钉得密密麻麻,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响,那块冰柱块块碎裂,里面包裹的鲜艳尸体,僵硬倒地。 唐傲飞身一跃,已落在小珂对面一根冰棱上,唐霏回身,又是一片银芒出手,自然还是全部落空,唐傲的身法,远比唐霏的出手要快,眨眼之间,两招已过,唐傲果然并未还手。 唐霏大笑一声,高声道:“大哥果然言而有信,让我三招,最后一招,大哥可千万莫要食言!”话音未落,竟已猛然转身,双后一扬,一片银光向着小珂兜头罩过去,小珂抬眼看见,心中冷笑,唐霏要对她出手,她心中早有预料,若不是她心口上抬了自己一刀坐在地上动不了,此时早就躲到一旁,绝不会给唐霏可乘之机! 眼前银光之前,忽然绽出一蓬更为绚烂的光芒,好像满天星辰,接着是一阵金铁碰撞的悠长吟响,满天繁星在眼前落下,还有另外一半星辰,好像流星一样,向着唐霏扑面而去。 唐霏身子一折,在空中一个起纵,躲过这一片流星。 身子刚刚落在一支冰棱之上,却见眼前白影一闪,一道寒光直奔眉心,心中一惊,从冰棱上翻身跳下,躲在冰棱之后,从方才到现在,唐傲只出了一招半,然而就是这一招半,唐霏后背的衣衫,已全被冷汗湿透。顾不上再想其它,伸手从腰间拽出一个小小的方盒,飞身出去,向着不远处那飘动的白色衣衫一晃,手指将那小盒上的机关扳下,只听“蓬”的一声轻响,一大片铅色的铁砂从那小盒之中激射而出,好像下雨一般,将那件白衣笼罩在一片黑影之下,眼见那白衣身影似乎愣了一下,并未躲闪,唐霏心中大喜,扔下小盒,双后齐挥,又是几道寒光向着那已经被包裹在黑色毒砂之中的白影箭矢射去! 眼见那个白影之上已嵌满铁砂,自己射出去的飞刀已尽数刺入那白影之内,唐霏的心中却忽然一沉,方才他跳出之时,太过慌乱,见那白影闪避不及,发出飞刀之时,又太过狂喜,是以不论是慌乱还是狂喜,他都没有真正看清,而现在,在他一颗心终于放进肚里的时候,他才终于看清了,那个在风中飘动的白影,只不过是一件衣衫。就在他终于看清的一刹那,耳边忽然听到了一丝极轻极轻的声音,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几千几万遍,然而没有一次,可以让他这般恐惧。他想躲,想向上跳起,又想伏在地上,但无论是跳起还是伏地,都已经来不及,他嘴角如释重负的微笑还没有消褪,就已化为极度的痛苦,身子一晃,闷哼一声,忽然弯下腰去。 鲜血一滴滴的落在洁白的冰地上,从他的手腕,肩头,和肋下,先是如同雨滴,而后来竟越流越快,好像小溪一般,瞬间汇集在他脚下,渗入苍白的冰中。 他的两只手腕上,各有一道深深血痕,深可见骨,血流不止,右肩之上,深深插着一柄袖箭,直没至柄,左边肋下,也同样有一支全部刺入体内的袖箭。 唐傲在他身前五步之外站定,低头看他。 “我已割断了你两手手腕的经脉,还有肩上和肋下的两处大穴,也已被我的暗器打穿,即使长好,也不能恢复如初,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能习武,……你回唐门去罢。” 唐霏的脸色已然苍白如纸,嘴唇又泛起了那种可怖的紫色,微微哆嗦着,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双后放在眼前用力的看,看了很久,忽然咧开嘴笑道:“大哥,你刚才说什么?……你废了我的武功?” 唐傲看着他苍白的脸和从两鬓滚滚落下的冷汗,微微闭了闭眸子,点了点头,“我废了你的武功,人没有武功,也一样可以活下去,你并不适合习武,爹爹书房之中有很多的书,够你看很久,等你把那些书都看完之后,也许,就会明白很多道理。” 唐霏死死盯着唐傲,忽然哈哈大笑,“大哥,你不杀我?你真的不刹我?” 唐傲缓缓闭上双眸,“我若不在,爹爹膝下,总要有一个儿子替他分忧,以尽孝道。” 唐霏眼中似是闪动着狂喜的光芒,向着唐傲连声道:“多谢大哥,多谢大哥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唐傲默然不语,睁开双眸,却再不看他一眼,缓缓抬脚,走过他身边,向着他身后不远处靠在冰棱之上的小珂走去。 一步,两步……在他和唐霏擦肩而过走出第七步时,耳边只听小珂大叫一声,“唐傲小心!”接着耳后传来一阵极轻极轻的嗡嗡声响,好像是一片淡淡的黄沙从脑后飞来,就连他在风中微微扬起的长发,都能感觉到那一种冰冷的寒意。 忽然长叹一声,猛的闭上深黑双眸,左手向着身后一背,右手斜斜向后一挥。 只见他身后那片好像黄沙一般金灿灿的光芒,蓦然都向他背在后后的左手之上折去,就在这万千金光之中,一道银色的光芒,穿透重重金色光雾,向着唐霏流星一般飞去。 “唐傲!”小珂大叫,拼命直起身子,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因为用力过猛。胸前的伤口再度迸开,一滴滴鲜血落在那根色彩斑谰的冰棱之上。 唐傲不说话,缓缓收回自己左手。在他左手之中,握着一件砚台般大乌黑圆圆的东西,只见现在这件乌黑的东西已然变成了金色,上面密密麻麻沾满了细如牛毛的金针,还有几根金针,刺入他手臂,从他腕上蜿蜒流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大……哥……”身后唐霏只发出了这样一声嘶哑叫喊,双腿慢慢弯曲,软软跪在地上。他的眼睛瞪得极大,除了痛苦,却似乎没有一丝意外,在他的咽喉之上,正正插着一柄袖箭,看不见剑身,因为已全然没入他脖颈之中,只见那乌黑锃亮的剑柄之上,深深刻着一个“唐”字。 “大哥,我……不要做……做废人,如果……如果不能杀了……你,我宁愿……宁愿死在……你的手……上……” 唐傲没有回头,手指却一分分缓缓收紧。 “我……我永远也比不上……你,什么……都比不上,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也得不到,所有我想要的一切,都……得不到……”脖子上的血泉水一样从伤口时流出,他的声音渐渐模糊,身子晃了一晃,脸向下摔倒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却还睁着,用尽全力的看着唐傲的背影,口中冒出大股的血沫,却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喃喃的道:“大哥,还记得……那一年我挨了打,哭闹不停,你……你给我……捉蛐蛐么……”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终于一点也听不见,只是那抹笑容还挂在他染满鲜血的唇角,好像同鲜血一起凝固了一般,这抹笑容,和他从前所有的笑容都不一样,带着一丝天真,一丝怀恋,好像……一个做着美梦的孩子…… 唐傲猛的闭上双眼,一滴似有似无的水渍从他疏朗的睫毛之下隐隐渗出,再睁开时,映入满天星斗,冰雪光芒。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指,向着小珂大步走去,再也不曾回头。 第四十九章 手足情深(三) 小珂含泪看着他大步走过来,不顾胸前伤口的剧痛,挣扎着要向他跑来,却被他几步掠至眼前,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用力按在怀里,他抱得那么紧,就好像已经有几生几世没有见到她,小珂轻轻呜咽一声,也拼命的抱住他。 “唐傲……” 唐傲不语,手臂更加用力,嘴唇紧紧贴在她额头之上。 “唐傲,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唐傲的声音终于在耳边响起,低沉,好听,“我说过,永远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 小珂用力点头,唇角翘起,眼泪却流下。 “唐傲,我胸口好疼,是不是……我快要死了?” “没有,那一刀,没有伤到人的心脉,我已经替你止备,并且敷了药,一会儿就不能了。” 小珂又点点头,闭上眼睛趴在他怀里,很久才轻轻的道:“唐霏死了。” 唐傲不语,只是用力抱着她。 小珂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冷冽漆黑的眸中,有浅浅水光,还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悲伤。 “唐傲,他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你不要伤心,……是他先要杀你,你才杀了他的……”小珂伸手,纤指轻轻抚摸他眉间,她不要看到他如此悲伤的模样。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唐傲伸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将她的身子紧紧搂进怀里。 “冷不冷?” “冷。” “……现在呢?” “……不冷了。” 唐傲抱着小珂坐在地上,将脸贴上她额头。 “唐傲,我身子飞出去,撞上了一大冰块,好像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不在了,你到哪里去了?”小珂在唐傲怀里躺着,忽然想起了自己自和他分开之后的种种恐怖委屈,终于忍不住撅着嘴着急问出。 唐傲低头看了看她胸前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品,伸手轻轻将她衣衫掩紧以抵御四周冰冷的寒风,微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也撞到了一块冰,醒过来的时候,你就不在了。” “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到处找你,就像很多年前你跑出唐家堡的时候一样,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找到你。” 小珂只觉得身上已经不冷了,因为她的心,是火热的,好像滚烫的熔岩一样热。 闭着眼睛贴在他怀里很久很久,才终于想起什么,睁开双眸道:“叶大哥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 唐傲摇头,“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也不见了。” 小珂微微皱眉道:“叶大哥不见了,苏离不见,还有那个赵瑗也不见了,这个地方,我总觉得很可怕。唐傲,我们去找叶大哥,找到以后,就离开这里。”她并没有说起自己在那座冰殿的冰屏之中听到赵瑗和唐霏两人所说的话,不知为何,她直觉的觉得这件事她不能告诉唐傲。 唐傲点头,眼睛却看向不远处唐霏俯卧在她的尸体,“他的尸体,只能留在此处。” 小珂默默点头,不管怎样,唐霏始终是唐傲的亲弟弟,唐傲不是唐霏,虽然他没有说一句,但她看得到他心中的黯然悲伤。 唐傲又坐了片刻,轻轻放下小珂,默然起身,缓缓走到唐霏的尸体之前,低头凝视了他半晌,伸手轻轻替他合上了仍旧半睁的浅淡双眸。 将他的尸身从地上抱起,走到两处挨得最近的冰棱之间,将唐霏放坐在地上,默然看了他半晌,抬手将他有些凌乱的衣襟埋好,又从唐霏怀中,摸出一块淡紫色的手帕,轻轻擦净他脸上嘴角的血迹。做完这一切之后,又默默的站了一会儿,伸手从自己怀中摸出一个淡蓝色的小瓷瓶,打开塞子,捏开唐霏的嘴,将那瓷瓶中的淡淡透明的液体尽数倒进了唐霏口中。 小珂从地上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后,看着他做这一切。 “那是……什么?” “观音有泪。” 小珂不再说话,观音有泪,唐霏第一次把她当作药人,给她灌进嘴里的毒药,就是观音有泪,想不到,因果循环,终有一日,轮到他自己喝下这唐门排名第一的剧毒。 唐霏苍白的脸在一瞬之间白得几乎透明,就连头发之上都好像凝结了重重冰霜,冰霜之下,长眉俊目,鼻若悬胆,紧抿的薄唇之畔,仍旧残留着那一抹最后的笑意。 小珂第一次发现,原来唐霏生得并不很像唐傲,他像唐九炫,而唐傲,容貌之间除了有些地方像苏映雪,更多的是像唐灵儿,也许,并不仅仅是容貌像唐灵儿,唐傲的性情,既不像唐九炫,也并不像苏映雪。 唐傲默然站在唐霏身前,默然看了他最后一眼,忽然抬起右手,一指点在他眉间,只见唐霏的身子猛的一震,接着他的脸,自双眉之间,便好像冰雕一般裂开重重重缝隙,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一阵清晰的清脆声响之后,忽然崩塌,好像冰雕一般,碎成片片冰冷尘埃,扬起空中,洒落地上。没有鲜血,一切都好像冰雪一样干净,从此世上,再也没有唐霏这个人。 一个晶莹碧绿的东西在纷纷冰尘之中清脆落于地上,滚了几滚,停在唐傲脚边,金光耀目,一碧如洗。唐傲默然看了那东西半晌,缓缓弯腰捡起。 小珂紧紧握着唐傲的左手,拼命想要让他的手有一些温暖,看着满地碎雪尘埃,心中竟也蓦然一酸,为何世上,总要有躲也躲不开的尔虞尔诈、手足相残,这个世上最毒的东西,果然便是人心,只是,她再也不愿她和她的唐傲,卷入其中。 “唐兄,原来你们竟在这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温然笑语,回头一看,竟是赵瑗,身后跟着一个白衣女子,正穿过根根冰棱向着这里走来。 小珂看见赵瑗,蓦的想起自己在那座冰殿之中听到他和唐霏的说话,心中顿时泛起一阵寒意,紧紧拉着唐傲的手,冷冷的盯着他。 赵瑗虽然不会武功,此时瞳得也竟然不慢,不一会儿便已走到小珂和唐傲之前,微笑说道:“我就知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们两个绝不会死。” 唐傲不答,漠然看着远方,小珂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他。 赵瑗转头看了小珂一眼,好像这时才忽然看见她身上的血迹,惊道:“小珂姑娘,你受伤了?是谁伤了你?”声音之中,甚是惶急,眼中也果然流露出焦急痛惜之色。 小珂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没有人伤我,是我从那处悬崖之上摔下去时被一根冰棱刺破了胸口而已。” 赵瑗“哦”了一声,急切道:“要不要紧?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 赵瑗看着她冷漠双眸,忽然皱一皱眉道:“小珂姑娘,你怎么了?为何总是这般看我?难道是你对我又有所误会?” 小珂心里微微一惊,暗道:我听到他们说话之事,万万不能叫他知道。想到此处,眨了眨眼睛,向着他微笑一下,轻声道:“没有什么,我只是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赵公子你。”说着眼睛向着赵瑗身后的白衣女子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苏姑娘也还好罢了?” 那个白衣女子正是苏离,闻言抬头看她,又看了唐傲一眼,忽然道:“叶大哥呢?”声音激动,带着心底最深处的颤抖。 小珂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你不要担心,叶大哥没事,他还好好的活着。” 苏离听见她这句话,好似才有些安静下来,但一双玉手,仍是紧紧握在一处,十只春笋般的指甲,全部深陷进掌心之中。 小珂看了她一眼,接道:“叶大哥既然还活着,就一定会想法到冈仁波齐的顶峰上去,而眼前这一条路,只怕就是通向神山之顶。我们不如先上去,到那里等他。” 众人听她说完,顾着她目光看去,只见面前一道蜿蜒向上的冰雪之路,好像一直通向天边,一眼望不到尽头。 赵瑗点头笑道:“小珂姑娘此言也有道理,叶兄武功高强,自当不会有事,与其我们胡乱寻找我,反而容易走散,不如就按小珂所说,到神山之顶会合,我相信,叶兄一定会去到那里。”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向着唐傲道:“不知唐兄有否见到唐二公子?” 小珂浑身一僵,唐霏应他们脚下,这个赵瑗此时问出这句话来,不知是什么意思,若是他方才一直隐匿在这些冰棱之后,岂非早已将方才之事看得清清楚楚? 唐傲淡淡看他一眼,“唐霏?他也来了?” 赵瑗听见他这句话,好似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正是,唐二公子放心不下他的大哥,是以也赶了来,本来一直是和我结伴同行,但方才我只是打了个盹,他便不见了,我担心唐二公子是否是迷了路,这才失散,不过唐二公子聪明机敏,武功高强,想必也不会有事,若是找不到我,自也会上神山之顶与我们会合。”说话之间,眸光闪烁,实在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小珂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头去看唐傲,唐傲一直在看她,是她转回头来,眸光深邃,忽然弯腰将她抱起,向前走去。赵瑗回头看了一眼苏离,抬脚跟在他二人身后。 第四十九章 手足情深(四) 这条冰雪之路,好像真的是要通到天上,四人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只觉从满眼冰雪霞光,一直走到星斗满天,都还是到不了尽头。 小珂紧紧偎在唐傲胸前,好像一只小燕一般,相依取暖。寒风从冰路的尽头吹来,扬起她银色的长发,和他的黑发纠缠一起。 头顶寒星闪耀,仿佛伸手便能摘下,漆黑深夜,比之白天更加寒冷。 赵瑗身上披着厚厚的貂裘,不住搓着双手,皱眉道:“我们已走了很久,竟然还是没到尽头,依我之见,不如大家稍稍休息一下,小珂姑娘有伤在身,况且唐兄一直这样抱着她,山路险滑,也终会体力不支。” 唐傲小珂都不应声,只有苏离在他身旁,轻轻的应了一声。 前面不远,有一处开阔空地,右边是一片高高低低的雪笋,左侧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几人走到那片雪笋之前,停了下来,赵瑗左右看了一看道:“这处雪笋,正好可以避风雪。”说着看了唐傲背影一眼,“唐兄,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等天亮之后,再赶路不迟。” 唐傲没有回头,只是好像微微颌首,走到一处雪笋之前,将小珂轻轻放下,仔细察看她伤口。 “唐傲,我饿了……”小珂眼睛看着他,轻轻的道。唐傲手指微微一顿,将她搂进怀里,“很饿么?” “很饿……”她是真的饿了,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吃一点东西。 唐傲不语,他们身上所带的干粮,已经随着墨风一同掉进了前生谷中的那处断崖,不知摔落到哪里去了,现在他的身上,连一块饼子都没有。 低头凝视着她微微阖起的双眸,忽然坐直身子,将她靠在怀中,手指一动,指间已多了一支寒光闪烁的袖箭,抬起自己左手,在腕上深深划下。滚热的鲜血泉水般从他腕上涌出,滴滴落在地上,唐傲将手腕凑到小珂唇边,柔声道:“张开嘴。” 小珂勉力睁开眼睛,却呆呆看着眼前染着鲜血的手腕,忽然用力抬手,将他手腕抓住,贴在脸上,紧紧闭上双眸。 唐傲微笑,将手腕凑到她唇边,“喝一点,就不饿了。” 小珂睁开眼睛,晶莹滚烫的眼泪,和着鲜艳滚烫的鲜血,顺着她晶莹如雪的的脸颊,一起落在地上。轻轻拉过他的手,将苍白柔软的嘴唇,贴在他手腕的伤口之上。 他的鲜血,和她想象的味道一样,滚烫,腥甜,带着他特有的味道,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味道,但她知道,这种味道,别人绝不会有。 相濡以沫,相哺以血,情之所至,夫复所求。 舌尖轻轻舔过他伤口,带起一阵含着轻微刺痛的麻痒,撩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唐傲眸光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将她的脸贴在胸前。 “还饿么?” “不饿了。” “那睡一会儿罢,等你睡醒了,我们再上山。” “那你呢……” “我和你一起睡。” 小珂甜甜一笑,却没有闭上眼睛,而是转过目光,看着赵瑗,这半天赵瑗自己一人站在一边,向着天空之中吹了半晌口哨,接着一只身形矫健的黑鹰出现在在夜空之上,盘旋一阵,落在他的手臂上。赵瑗低着头,不知从自己怀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好像绑在了那只鹰的脚上,这才手臂一振,将那只黑色的雏鹰再度送上夜空。 “赵公子,我在做什么?”看他做完这一切,转过身来的时候,忽然在唐傲怀里,轻声问出。 赵瑗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我们现在身处这样诡异的险境,我自是要飞鹰传书,好教我的人知道我们所在的位置,及早救援。” 小珂点头,淡淡一笑,不再看他,轻声向着唐傲道:“我们去到那个悬崖边上坐一坐,那里离天上的星星好近。” 唐傲点头,起身将她抱起,慢慢走到那处覆满冰雪的悬崖之畔,坐了下来,将她横抱在怀里。 天上的星果然很近,近到他们脸上几乎可以感觉到那种清冷的光芒。 小珂将头靠在唐傲肩膀之上,凝目看着天上的星。 “唐傲,你说是这样的满天星光好看,还是满天烟花好看。” “我喜欢星光。” “为什么?” “因为星光,像你的眼睛。” 小珂微笑,轻声道:“我还没有和你一起看过烟花呢。” 唐傲低声道:“等我们回去,我就带你去看,苏州城中的放灯节,烟花最是绚烂。” 小珂点点头,笑道:“其实我看过苏州城中的烟花,我还记得,我曾经对一个人说过,人的一生,就像一朵烟花,虽然短暂,但曾绚烂,就已足够。” 唐傲沉默片刻,双手将她抱紧,沉声道:“我还是喜欢星光,明亮宁静,永世不变。” 小珂在他怀中,粲然微笑,轻轻点头,“唐傲,这世上除了星光,还有没有什么是可以永世不变的?” 唐傲微微一笑,低声答道:“有。” 小珂抬起头,凝视他脸,眸中明亮宁静,如同寒星。 唐傲的眼眸和她一样,低下头来,深深看着她。 很久很久,直到眸中星光就要变成水光,小珂才猛的低下头去,轻轻笑道:“唐傲,你说那条冰雪之路走完的时候,尽头会是什么?” 唐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珂默然半晌,轻声的道:“是啊,就好像人的一生,不走到尽头,永远不知道那里会是什么,但不管怎样,若能走完,也是一种幸运。” 唐傲眸光微微一闪,低头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小珂,你怎么了?” 小珂忽然仰起娇颜,向着他粲然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好开心,不管在哪里,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一样这么开心。” 唐傲凝视着她,一直看进她明眸的最深处,很久很久,才柔声说了一句,“我也一样。” 小珂忽然伸手抱住他腰,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道:“唐傲,你爱我么?” 唐傲低头,轻轻吻上她睫毛,“这件事,我已说过。” “我还想听你再说一次。” “小珂……” “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爱。你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小珂灿然微笑,却已哽咽,“这句话,我永远都会记着,生生世世都记着,永不会忘,你也要记得,永远,都不许忘。” 唐傲深深看着她,像火一般炙热,一字一字的道:“永不会忘。” 小珂点头,眸光比天上的星光还要明亮,将小脸紧紧贴在他胸口,听着他一下接一下坚定的心跳,很久很久,只轻轻的说了一句话,“唐傲,我爱你。” 第五十章 长夜将尽(一) 自从来到冈仁波齐,这一觉,是唐傲睡得最好的一觉,紧紧抱着他最爱的女人,柔软温暖,鼻端萦绕着她特有的淡淡香气,不是花的香,也不是草的香,这是一种香味太淡,还有一丝微微的咸涩,好像眼泪的味道。朦胧之中,好像看见小珂在他面前,弯下身来,将她柔软微凉的粉唇轻轻贴在自己唇上,淡淡清甜,如水温柔,带着……淡淡眼泪的味道,寸寸销魂。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抱她,却抱了个空,飞花乱雪之中,只见她一双明眸,回首凝视,千般痴恋,万种缱绻,还有,那一抹让他心痛欲裂的浓浓不舍。眸光如烟,在一片风雪之中,渐渐飘远。 “小珂!”唐傲大叫,猛的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这是一个恶梦,幸好,只是一个梦,他的小珂,永远也不会离开他!双手用力去搂怀中娇软身体,低头想去亲她脸蛋,身子却在一瞬之间僵硬,脸色苍白如纸,就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 他的怀里,没有小珂,那个留住他胸膛间温暖的东西,只是一件柔软的黑貂裘。 “小珂!小珂!”唐傲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声嘶喊,夜色仍未过去,头顶之上,依然像是昨夜一样,繁星闪亮。 唐傲一把撇开那件黑貂裘,发疯似的奔到昨夜他们两人一同相偎坐过的悬崖之边,只见天边最亮的那颗摇光星,却不见那抹纤柔身影。 “岳小珂!岳小珂——”唐傲声嘶力竭的一声声大吼,回声阵阵,震得身后雪笋上的雪粒都扑簌簌的落下来。他恨自己怎么竟欠款睡的这么死,怎么竟欠款把她丢了!虽然明知道不会,他还是宁愿天真的相信她只是任性调皮,故意藏起来,让他着急,等看他心急如焚之时,再突然从一根雪笋之后跳出来,甜甜笑着,又娇又软的扑进他怀里。可是,就算他的双眼已经发红,声音已经嘶哑,小珂也没有出来,唐傲忽然身子一晃,蓦的吐出一口鲜血,洒落在身前洁白的雪地上,她不在这里,她身上有伤,没有力气藏起来,也绝不会藏起来,看着他这般痛苦,她从来就舍不得和他分开! 抬手抹去唇角鲜红的血,唐傲深黑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野兽般的光芒,狂暴、伤痛,还有一抹深刻到藏也藏不住的绝望,忽然直起身子,大步走进那片雪笋之中。一棵雪笋这定,赵瑗还在熟睡,他身上本来围着的黑貂裘已经不见,脸色都的些冻得发青,却竟然还是睡得很熟。 唐傲一声不吭,抬脚一脚踹在他胸口,竟将赵瑗的身子踹得飞了出去,撞在了另外一根雪笋之上,赵瑗一声大叫,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勉强睁开眼睛,目光茫然,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唐傲眼中冷光毕露,二话不说,几步上前,又是一脚,这一下正踹在赵瑗肋下,赵瑗一声惨叫,身子在雪地上滚了几滚,爬也爬不起来,伏在地上从嘴里向外淌血,只怕肋骨已断了几根。 唐傲走上前来,弯腰抓住他衣襟,单手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赵瑗的腿早就软了,站也站不住,几乎就靠唐傲抓着他的手支撑身体,两眼迷茫,痛苦无神。 唐傲看着他眼睛,冷森森的咬牙道:“小珂呢?” 赵瑗愣了一愣,想要说话,却痛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唐傲方才踹他的时候决不留情,他自小金尊玉贵,哪里给人这般殴打过,若不是被唐傲抓着有些喘不上气,只怕立时就要晕过去。 “我问你,小珂呢?”唐傲的眸光,亮的怕人,好像夜晚的狼,赵瑗看着他眼睛,忽然有些清醒,他从来没有见过唐傲眼中,有过这样冷酷残忍的光芒,他忽然打消了装晕的念头,因为他忽然觉得,若是他在这个时候晕过去,唐傲真的会像一头狼一样将他开膛破肚,撕得粉碎。 “我……我不知道,小珂姑娘,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断断续续的说出这句话,赵瑗浑身上下,都已湿透。 唐傲冷笑,冷的怕人,但就算是这样冷森森的笑,竟也是那般好看,赵瑗看着他的笑容,呆了一呆,还没有来得及去想他这笑容的涵义,却忽然撕裂肺的叫了起来,声音惨绝人寰,不似人声,这一次,不只是全身湿透,头上好像被一盆水浇过,冷汗好像水珠一般,滴滴答答的往下滴,他不敢去看自己的手,因为他的一根手指,已经给唐傲硬生生的拧断了。 “小珂呢?”依然是这三个字,听在赵瑗耳中却好像是一道催命符,他忽然发现,他错了,他一直以为唐傲是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宠辱不惊,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只有岳小珂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温润如玉,若是岳小珂不在,他露出的真面目,哪里是什么谦谦群子,简直凶残如兽,狂暴如魔。 “我……我真的……不知道……”赵瑗此时,再也露不出一点微笑,咬牙一字字说出,此时此刻,他已经不能确定,唐傲是不是还会顾念唐门,看他的双眸,已经满是杀意,只怕自己回答一个不顺他意,今天便会没命,只是现在岳小珂不见踪影,只怕自己不管怎样回答,都不能顺了他心。 “小珂姑娘……受了伤,应当不会……走远,你……你……”连说了两个“你”字,终于痛的再也说不下去。 唐傲大笑,“我先宰了你,再去找她。” 赵瑗听见他这句话,心中一凛,冷汗重重湿衣,喘息着抬起眼,看着他道:“你难道……不顾唐门了么?” 唐傲不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手提着他衣领,另一只手中银光一闪,已多出一柄飞刀,向着赵瑗点头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上冈仁波齐之前,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 赵瑗看着他手中寒光闪烁的刀锋,脸色苍白,神色却仍旧镇定,咬牙忍痛道:“记得。只不过,唐傲,你杀了我,这世上从此就不会再有‘蜀中唐门’这四个字。” 话未说完,便已被唐傲打断,他声音低沉好听,却带着重重杀意,“我说过,你若敢伤她,就算你是当朝皇帝,我也一样把你剥皮抽筋……”说话之间,手腕一翻,飞刀锋利的薄刃已割开他脖颈细嫩的皮肤。 眼前忽然白影一闪,接着一道雪亮剑锋蓦的从旁伸过,格在唐傲的飞刃之前,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唐傲,你住手!岳小珂是自己走的,赵瑗并不知情!”正是苏离。 唐傲手腕一顿,微微侧目看她,眸中神色,竟令苏离也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这样的唐傲,她也从未见过,心中害怕,却还是鼓足勇气大声道:“她对你们用了药,你们才会一直睡下去,而我根本没有睡着,她用那小瓶子在我鼻子底下晃的时候,我闭住了呼吸,才没有昏睡过去!” 唐傲眸光一亮,接着又是一沉,冷冷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你为何不早说。” 他声音虽冷,苏离却在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因为她已看见,唐傲的眸光,虽仍可怕,却已瞬间恢复了那种寒星般的清冽。 心里虽松了口气,脸上却丝毫不肯露出来,冷声说道:“她已走了一天一夜,你们两个都已中了迷药,丝毫没有一点知觉,我又说给谁听?” “一天一夜……”唐傲眸中顿时露出深到蚀骨的痛苦之色,她竟已离开他这么久,天上繁星依旧,却已不昨夜星辰。 苏离看了唐傲一眼,冷笑道:“她临走之时,从你身上拿了一些东西,你还是先看看身上到底少了什么,再在这里发独生子杀人不迟。” 唐傲冷冷看着她,左手一松,赵瑗立时瘫软在地,不住咳嗽,伸手入怀,神色微微一变。他的身上,少了三件东西,一件是他一直贴在肌肤之上藏起的小珂的那件肚兜,另外一件,是洗碧珏,最的一件,是他一直放在怀中的那只陶笛。 苏离看着他的脸色,冷冷笑道:“你现在应该相信我话了罢。” 唐傲冷冷一笑,低头看着赵瑗,“若不是你,她怎会卷入这件事中,就算她是自己走的,你也要死。”说着眸中寒光一人,缓缓抬起右手。 苏离想不到就算唐傲知道真相,也一样还是要杀人,脸色一变,手指一紧,正想出剑拦他,却忽然听到吹在悬崖上的凄冷风中,隐隐传来一阵幽幽的笛声,像是笛子,却比笛子低沉,伤而不悲,幽而不怨,带着一种痴痴的缠绵,和一种深深的眷恋,只是,这笛音还有些生涩,吹笛子的人,仿佛刚刚学会不久。 唐傲听见这阵笛声,眸光猛然亮起,暗藏惊涛骇浪,手臂一拂,身子蓦的一转,如同一阵清风,刹那已掠出了几丈之外。 那阵笛声好像是从天边传来,萦绕在耳,却始终看不到吹笛子的人。 唐傲听着这首飘散在风中的曲子,眼中酸涩,胸中酸涩,这首曲子,是他教她的,她最喜欢,她说这曲子中能看到他的影子……酸涩过后,又是一阵狂喜,她吹笛子,是在呼唤她,她没有事,还好好的活着,他现在应酬去到她身边,狠狠的抱住她,狠狠的吻她,狠狠的罚她,让她再也不敢这样离开他! “小珂!小珂!”那抹清淡白影已去远,而那充满热切狂喜的声音,却还留在星空之下。 苏离呆呆看着唐傲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这才转身半跪在地上,将一块素色手帕递给赵瑗,轻声道:“你没事罢?” 赵瑗摇了摇头,忍痛抬起自己左手,看了一眼方才被唐傲生生扭断的小指,闭了闭眼睛,侧耳凝听耳边笛声,口中喃喃念出了三个字:“岳小珂……” 小珂坐在一块高大透明的冰石上,吹唐傲的那只陶笛。 这支曲子叫《定倾局》,她最爱,因为这支曲子里有他的影子,幽而不怨,伤而不悲,淡然傲然,一生不悔。 她看得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和他一起相依坐过的那处悬崖,看得见那些如同手指大小的雪笋,但她看不见他,她不能看见他,因为她怕一看见,就再也不能向前迈出一步,她本不该吹笛子,但她知道他已经醒了,想到他会痛苦欲狂,她柔肠寸断,她要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他带着丝丝颤抖的喊声在雪峰之间盘旋而上,飘入她耳中,她缓缓放下唇边双手,泪流满面。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很轻,也很坚决。小珂慢慢回头,就看见了叶歌,身背长剑,一袭黑衣随风飘荡。 “叶大哥。”轻轻一笑,回头跳下那块冰石,冰石高大,挡住了叶歌视线,再转回来时,已擦干了脸上所有的泪水。 叶歌看着她,微一颔首,“你为何在这吹笛子?”眼睛向着冰峰之下看了一眼,剑眉微皱道:“唐傲呢?” 小珂一笑,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慢慢走到他身前,抬起头来看着他。 她的眼眸比冰雪还明澈,叶歌低头凝视,竟有些心神纷乱,她此刻的模样像极了当初在七星迷宫的僵尸崖上,对他弟眸一笑,黯淡星河的一刻,心头猛的一阵刺痛,别开眼眸。 “我在这里吹笛子,是因为我要等你来,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听到笛声,也一定会来。” 叶歌不语,面对她,他竟已不知该说什么。 小珂目光从他脸上滑下,转头看了一眼身侧万丈深渊,冰峰嶙峋,雪色在星光之下耀出点点迷离光彩。 “叶大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叶歌又是默然片刻,才淡淡开口,“你说。” 小珂点头,慢慢向着悬崖另侧的一处空阔之地走去,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竟是嫣然一笑,“叶大哥,你走过来些。” 第四十章 长夜将尽(二) 叶歌看着她的笑容,竟是一愣,只因她的这抹笑容之中,竟然流露出如丝缠绕的淡淡妩媚,这种仿佛不经意间的妩媚,才最能让男人心荡神摇。但叶歌的心神没有摇,只因他清清楚楚的知道,眼前的这个银发白衣,仿若仙子的妩媚少女是岳小珂,是玉面飞鸿岳千帆的女儿,是唐门少主唐傲的爱人,是一个,他永远也看不透,猜不透的姑娘。 虽然他的手,仍是平静如水,但他还是抬脚走了过去,因为他竟然很想知道,她要对他说什么。 小珂眸光如水,光影闪动,仿佛带着无限温柔,浅笑盈盈的看着他一步步的走过来,才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着天上明星,柔声道:“叶大哥,你还记得摇光么?” 叶歌点头,也抬头去看天边那颗最为耀眼的摇光星,那风华绝代的男人,就好像是这颗永远闪烁的星辰一般,只要看过一眼,就绝不会忘记。 “你还记不记得,摇光给你算的一那卦。” 叶歌默然很久,才纸声道:“记得。” 摇光说,他这一生,命格为上,所想之事,十之八九都能做到,但最想之事,却无论如何也做汪以。 他今生,最想做的,是什么…… 耳边只听小珂幽幽一叹,“爱别离,求不得……叶大哥,他说你今生最爱之人,就算是拼尽性命,也留她不住,……你还记得么?” 叶歌缓缓摇头,冷冷的道:“当年我就已说过,我并不信。” 小珂转头看他侧脸,忽然轻轻一笑,柔声道:“叶大哥,你今生最爱的人,是谁?” 叶歌一愣,他没有想到她竟会问出这句话,恍然又像回到当年,在苏州烟雨楼的厢房之中,那个白衣金带,眉目盈盈的小姑娘,就那样款款走到他面前,抬手拉下他脸上的黑巾。此刻的愣仲无措,宛如当日,只是,那时他心中的尴尬怒火,而今却只余涩然凄凉。 他今生最爱之人,就在他眼前,在他身边,在满天寒星之下,在万重冰峰之间。就算他拼命挣扎,也瞒不过自己的心,那颗充满了痛苦煎熬的心上,深深的刻着三个字:岳小珂。 小珂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侧脸,忽然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是我么?” 叶歌浑身一震,心门如被洪水冲击,隆隆巨响,震耳欲聋,就在这一片地动山摇的震颤之中,紧紧咬牙,从齿缝里冷冷挤出两个字,“不是。” 小珂却似乎丝毫不以为意,慢慢走到他面前,抬头凝视他眼睛,似笑非笑的道:“真的?” 叶歌一呆,不敢再看她脸,转开目光,声音比方才更加冰冷,一字字的道:“不是你。” 话音未落,眼角余光只见身前白影一闪,接着一个娇柔的身子已扑进他怀中,双手紧紧抱住他。 一瞬之间,叶歌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头脑之中一片空白,只有眼前晃动她晶莹的银丝,鼻端萦绕她特有的淡淡清香,她的身体太娇软,就像在七星迷宫的那间石屋,就像在蜀中唐门的夜色集镇,他抱她,这是第三次…… 心间忽然一声巨响,那是心中滚滚波涛终于冲破了重重心防,倾泻而出,惊涛骇浪,耳边一直隆隆不停的巨大声响忽然停止,只有她甜香的娇柔呼吸,仿佛缠绕在耳边,心中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不住嘶喊:“岳小珂!岳小珂!”忽然抬起双手,紧紧将她抱住,用力按在胸前。 岳千帆,叶澜沧,唐傲,所有的人,在这一刻,他全都忘了,他只记得他怀中的这个少女,是他一生之中,最爱的姑娘。 “小珂……”情不自禁的低喃出声,双眸合起,低下头去,想要轻轻吻一下她冰丝般的头发,他不知道下一刻会怎样,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想要亲一亲她,哪怕,一下也好…… 她的头发,和他想的一样甜香,叶歌胸中,突然燃起一道火焰,这道熊熊火焰,从他的心里,一直烧到他全身,就在这一片火热之中,忽然透出了一点刺骨的冰凉,在他腰侧之上,不是很痛,却瞬间冰冷了他的心。 霍然张开漆黑眸子,眸中再没有意乱情迷,只有深深的痛苦和不信。 沿着腰侧的冰冷,一种毫无知觉的麻木,席卷而上,从腰,到身体,再到四肢。他的双手软软从她背上滑下,两腿也再支撑不住,向前倾倒,靠在小珂纤柔的肩上。 “岳小珂……”好像就连舌头都已麻木,勉强说出这出这三个字,带着一种被欺骗羞辱的痛苦愤怒,还有……一丝几乎察觉不出的绝望。 小珂娇躯微微颤抖,双后紧紧抱着他身体,慢慢跪下,将他放在地上。 “叶大哥,对不起……”星光之下,她脸上亮晶晶的,全是眼泪。 叶歌冷冷看着她,不说话,也已经不能再说话。 小珂松开抱着他的手,用那双满是泪水的眸子温柔看着他,柔声道:“叶大哥,你不要怕,我只是用一柄飞刀划伤了你腰侧,伤口不深,不会流很多血,你现在不能动,只不过是因为那把刀飞上面,涂了一些让人全身麻木的药而已,这些麻药没有毒,即便没有解药,六个时辰之后也可自行消褪。” 叶歌脸上全无表情,眼中也全无表情,好像不认识一般漠然看着她,他不是没有发觉她今奇怪,但他就算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伤他,而且,是用这样一种让他痛苦愤怒的方式,算计于他。 小珂假装没有看见他眸中的冰冷漠然,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四处看看,绕到叶歌身后,弯下腰来,双后伸到他腋下,用尽全力将他向后拖去。地上都是冰雪,十分湿滑,有几次都差点滑倒,但若不是如此,她根本便不能拖得动叶歌。 叶歌默默闭上双眸,双唇紧抿,腰的伤口不深,他早已知道,这点让他全身麻木的麻药也算不了什么,而她对他的欺伤害,才是对他致使的一击,就算当年在秦始皇陵身受那般重伤,也比之不上。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滴落在他脖颈之旁,叶歌心中冷然而笑,她的眼泪,他已再不相信。 小珂终于将他拖到了那块方才她所坐的冰石之侧,让他靠在冰石较为平整的一面,这才转回到他面前,半跪下来,凝视着他,低声道:“叶大哥,这里比较隐蔽,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而且,除了他,还有苏离,这里也再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人了。” 叶歌闭着眼睛,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一般,看也不看她一眼。 小珂看着他紧闭的双眸,低头凄然一笑,“叶大哥,你一定很恨我,再也不肯原谅我,是不是。” 叶歌说不出话,但他心里,却斩钉截铁的说了一个字,是。她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一而再,再而三欺他的女人,他这一世,都再不会原谅他。 小珂知道他不能回答,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叶大哥,不管你是不是恨我,会不会原谅我,你都是我这一生,最最珍惜的朋友,我永远永远,都会记得你,……你也要记得我的话,无论日后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痛苦悲伤,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叶歌心中微微动容,为何她这几句话,听在他耳中,竟好像是在与他诀别一般,刚想到此处,忽觉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伸进了他的怀中,略微犹豫一下,慢慢沿着他胸膛摸去,直摸到他贴身之处,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那件东西,手指一动,握在掌中。她微凉的纤指碰触在他火热的肌肤,好像一匕首一样刺进他心间,他知道,她拿走的那件东西,就是那半枚自秦皇赢政棺椁之中拿出来的洗碧珏。原来她不惜投怀送抱,暗算伤他,只不过就是为了这件东西。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讽嘲笑意,叶歌,叶歌,原来你一直,都看错了人。 她的手已经离开了他胸膛,却好像还未走,叶歌仍旧闭着双眼,他方才不想看她,是因为心伤,而现在,是因为不愿。身后一轻,好像是背后的乌追宝剑给人摘下,霍然睁眼,怒目去看岳小珂,她已从他身上拿走了洗碧珏,现在竟又拿走他的宝剑,她到底要做什么! 天上不知何时已洋洋洒洒飘下雪花,岳小珂竟已走出了数步,她背后背着那把漆黑长剑,更显和她身子娇柔纤弱,仿佛是感受到叶歌冰冷的目光,忽然回地头来,向着他微微一笑,笑容明净,双眸清亮,“叶大哥,唐傲……是你的弟弟,以后,你要多多照顾于他,莫要……总是这样冷若冰霜。”说完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叶歌怔怔的看着她远去的纤柔背影,看着一片片雪花飘洒在她银色的发上和雪白的衣上,眼睛用力睁着,一眨都不能眨,任由那些冰冷的雪花也飘进了他漆黑的眸中。这个负剑远走,衣袂飘飞的白衣少女,好像是岳小珂,却又好像不是……雪水融化在眼中,一片模糊,那个袅袅的白影,和那些纷乱的雪花,一起消失不见。 他的胸口忽然一阵剧痛,因为就在她方才侧身回头的刹那,他清清楚楚的看见,在她的左胸之上,有那样刺目的一处血迹,仿佛是从衣服之内洇出,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她受伤了!她怎么会受伤,是谁伤了她!她要去哪里!他忽然扭头,拼命去看自己脖颈之旁,那处他鄙视厌恶的温热,也许并不是眼泪。 叶歌张嘴,心中狂喊着她的名字,岳小珂,岳小珂!你回来!这个声音,在他耳中震耳欲聋,在这空寂的冰山之间,却是一片沉寂,只有间或传来另一个男人遥远仿佛沥血的呼喊,小珂,小珂……。 天际微白,长夜将尽。 剑歌行 第五十一章 永世无双(一) 小珂背着叶歌的长剑,一步步的沿着面前几乎晶莹的道路向上走去,她已仔仔细细看过了那张画在自己肚兜之上的藏宝图,记下了所有的道路方位,沿着这条冰路一直向上走,便能到达冈仁波齐的顶峰,伽蓝冰莲,她不知道那里为甚么叫这样一个名字,但这是那张叶澜沧遗落在寒冰之殿中的纸上写的,神峰之顶,伽蓝冰莲。 她胸前的伤口在方才拖叶歌之时已经再度迸裂,不住的渗出鲜血,弄脏了她昨日用雪洗净的白衣。秀眉忽然紧紧皱起,眉间都是痛苦之色,抬手紧紧按在伤口之上,轻轻咳嗽,很久很久,但更多的是一种留恋,一种思恋,一种坚决。她一定要在唐傲和叶歌之前,找到那处宝藏,当然,也要在赵瑗之前。轻轻放下按在胸前的右手,转而探入怀中,紧紧握住了那只带着她体温的陶笛,唇角微微翘起,带起一丝清甜笑意,疼痛,寒冷,孤独,如果这是必定要走的最后一段路,那么,她愿意忍受这所有一切,一个人走完。 那张画在她肚兜上的地图,标注虽也语焉不详,但已走到了这里,即便没有丝毫标注,她也可以找到。冰雪断崖,有几处道路,只有凭着那张藏宝图才能找到。 冈仁波齐,伽蓝莲花。 当天光终于一片大亮的时候,她终于登上了冈仁波齐的顶峰。 神山之顶,甚么都没有,只有一篇空茫,覆着经年不化的冰雪。夜雪一夜,现在已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好像从尽近在咫尺的阴沉天空倾泻下来,环绕她纤秀的娇躯,擦过她发白的柔唇,山峰冷烈,高高扬起她雪白的衣裙,还有她晶莹的银发。天地茫茫,只有她一人遗世独立,孑然一身。 “伽蓝莲花,伽蓝莲花......”小珂伸手抱住双肩,缓缓四顾,那张藏宝图,只画到这里,那么这里,是不是就是图中所指的伽蓝冰莲。 她并未看到所谓的冰莲,她看到了一柄剑,深深的插在面前不远的雪地之上,入地极深,任凭寒风凛冽,也憾然不动。 小珂呆呆看着这柄插在地上的剑,就在那个诡异冰谷的冰石之中,她的爹爹,在和轩辕神剑叶澜沧动手比武的时候,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柄剑! 缓缓抬脚,向着那柄剑走去,这柄剑,和在冰中所看到的一样,甚至比冰中所见,还要耀眼,剑身上折射出的明亮光芒,就算在这样乌云压顶的风雪之天,也仍旧那般耀目。剑柄之上,并无装饰,只刻着两个字:无双。 无双,是甚么?是这柄剑的名字么,原来爹爹的这把宝剑,名叫无双...... 小珂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冰冷的剑柄,想将长剑拔出,却没有能拔得动,换做双手,用尽全力向外一拽,身子一晃,竟已坐倒在地上,那柄叫做“无双”的宝剑,已被她拔了出来。随着宝剑一起被拔出来的,竟还有一件东西,“啪”的一声,落在她脚边。 小珂一愣,伸手将那东西捡起,竟是一本薄薄的蓝色纸簿,比一般的书册略小一些,上面的蓝色封皮已经皱湿破烂,整本纸簿都已被她手中的那把长剑刺穿,显然竟是一直被这柄宝剑深深的钉在雪地之中。 小珂放下手中宝剑,双手将那本蓝色书簿拿起,定睛看去。封皮纸上是空的,并无名字,也无字迹,缓缓滑动手指,打开了这本书簿的第一页,只见上面有着浓浓墨迹,写着:“伽蓝冰莲,绝世宝藏,上古遗迹,深藏万年,得之者可得天下。然君王昏聩,欲取宝藏送与金贼,换得永世苟安,痛心疾首,犯颜死谏,怎奈鬼魅魑魉,小人得志,置天下万民于不顾,搉眉折腰如猪狗,金银兵马,不御外辱,刀剑自斫,亲痛仇快。上谕,若不能找到此藏宝之地,中秋过后,中原天下,再无学武之人。怒也,我辈堂堂七尺儿郎,万里河山岂能拱手相让!悲也,不听王命,四海之内,尽是冤魂。余等拼尽全力,将此秘密深埋地下,九尺黄泉,无愧无悔。” 这页纸上的笔迹,和她怀中那张写着字迹的纸上笔迹一般无二,也就是,书写这蓝色的纸簿之人,是叶澜沧!有风吹过,看得见这页纸之下,还有一片的墨迹,这一本薄薄书簿,竟然好似已经写满!小珂手指微微颤抖,用力按在这页纸上,犹豫片刻,终于缓缓翻开。 “绍兴元年六月,有吏前来,言当今圣上密召余与千帆,要事相商。余早存报国之心,闻之雀跃,千帆却似甚忧,言宋国之君昏聩,况自古伴君如虎,不如隐姓埋名,归隐江湖。余笑千帆之心,晓以侠之大义,千帆始终不喜,思虑再三,终是难安,遂随余同往临安面圣。” 这页纸就写到这里,小珂又翻一页。 “绍兴元年八月初六,帝密见吾二人于御花园,圣意拳拳,皇恩浩荡,嘱我二人为之找寻宝藏,兴宋氏江山,安天下万民,吾与千帆指天盟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要开启宝藏,必先寻得洗碧玉珏,上古神剑。洗碧珏一分有二,一在七星迷宫,一遗骊山泰陵,千帆前去蜀山,历尽万险,得洗碧珏还,余往骊山,盗泰陵,寻其之二。” 小珂看着这张纸上的那几个字:“千帆前去蜀山,历尽万险,得洗碧珏”,不由有些出神,叶澜沧只写了这短短的十几字,但自己爹爹当年是何等英姿潇洒,从这几个字和摇光当年的话语之中,已能窥得一二。照叶澜沧写在前面的这几张纸来看,他一直唤爹爹“千帆”,言语之间,情深义厚,并无一丝恨意,那,他和自己爹爹,又是何时反目成仇?出了一会儿神,接着向后翻去。 “泰陵诡异,艰险重重,余进入多次,皆止步于血玉石门之外,终不得入,眼见日近,心忧天下,无颜回还。忽一日,千帆竟然前来,告之帝取宝藏,非为富国强兵,与金一战,而为拱手送敌,以求偏安苟合。余大怒,与千帆回返京中,夜入皇宫怒问之,坦然相承,余欲死谏,为千帆所阻,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自此各不相干。余二人欲走,却已重重被围,刀兵相斗之中,忽然胸口剧痛,口吐鲜血,再不能战,双双被擒,高宗大笑,言当日早知有此一天,故在密见吾二人之时,便已种下唐门剧毒,若无解药,则吾二人必死。余破口大骂,千帆默然,二人皆被下入大牢,不得相见。” 小珂看着这一张纸,浑身冰冷,唐门剧毒,唐门剧毒......唐九炫,果然和这一件事,难脱干系!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唐门的剧毒,看着这张纸上的字迹,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英挺伟岸的男子,口吐鲜血,被那些黄帝的走狗欺凌的痛苦模样,心如刀绞,紧闭双眸,泪如雨下,爹爹,爹爹,原来你三年不回家,竟是遭受了这般痛苦折磨!纤指握成拳,银牙紧咬,对当朝皇帝已恨得不共戴天,霍然睁开双眼,眼中燃着仇恨愤怒的火焰,低下头去,正想再看,却忽听这雪峰之下,猛的传来一声巨响,愣了一愣,抬头去看。 唐傲已在冰峰之上爬了一夜,自从那阵青涩幽咽的笛声落下,就再也没有响起。他在那处传来笛声的悬崖之边,发现了怔怔坐在地上的叶歌,一看之下,便知他是中了唐门的金风玉露,取出解药给他吃下,二话不说,沿着地上一点点桃花般嫣红的血迹飞身上山。 他在冈仁波齐的顶峰之下,仰头就可以看到山顶之上那朵巨大的莲花,却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路上去。方才的那声巨响他也已经听见,从山路之上探身乡下看去,不禁一愣,只见自冈仁波齐的山脚下,黑压压的好像蚂蚁一般全是人,不只是山脚下,在整个蜿蜒向上的道路上,都是乌黑攒动向上攀爬的人!方才那声巨响,竟是半山冰崩,将那爬在最上已快要接近冈仁波齐顶峰的人席卷埋葬。只是,这些人果真好像蚂蚁一样,即便亲眼见到前面的同伴被从山顶上滚落的巨冰砸落山崖,后面的人,也还是毫不畏惧的继续攀岩,就好像山顶之上有王母娘娘的灵芝草,只要摘到吃下,就能长生不老一般。 这半天,唐傲已经看清,这些奋勇爬山的人并不是甚么官兵,竟全都是江湖中人,只见在半山腰之上,各色旌旗招展,有的写着“铁剑门”,有的写着“霹雳堂”,还有的写着甚么“六合开元”,五颜六色,煞是耀眼,几乎江湖中有名好没有名号的门派,今日都齐聚在这冈仁波齐山下。 唐傲神色冷然,冷冷看着,看这些人终于前赴后继的从不断冰崩雪崩的山路之上攀援上来,在一声接着一声坠落山崖之人的惨叫之中,爬上了他所立的那处冰雪山峰之上,满脸欣喜的烟头看来。 这些人本是一个个满脸喜色,忽然看见冷冷立在悬崖之边的唐傲,不禁都吓了一跳,最先上来的几个竟给吓得向后掉了下去!后面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才总算激发了胆气豪气,就算看见唐傲脸色眸光实在可怕,也勇敢和他对视,没有再掉下悬崖。 下方这座向外伸出的雪峰很大,上面足足可以站几百人,而在对面的悬崖之上,也已经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人。这些人看起来距离他所站的雪峰,只有几丈之遥,但就是这凌空几丈,却是无论如何也上不来。 唐傲眸光扫过,在这些人里面,他至少已看见了四个相识之人。 风衔柳,雨霖铃,唐九炫,还有他娘,苏映雪。 这四个人,显然也已看见了他。 风衔柳站在对面悬崖之上,向着唐傲摇扇微笑。 唐九炫和苏映雪双手紧握,站在人群之后,唐九炫看唐傲的眼神极是复杂,苏映雪眼中却是一片焦灼,想要上前,却被唐九炫拉住。 雨霖铃,站得离他最近,站在他脚下崖边,还是穿着那身碧色的纱衣,外面系了一件白狐毛的斗篷,衣抉飘飘,绝色容颜在满天飘雪的映衬之下,更显得出尘脱俗,如若天仙。她看着唐傲的眼神,也和她的容颜一样,绝美、动人、幽怨。 唐傲的目光却只是从她脸上淡淡扫过,转而抬头,凝望山顶上方可望而不可及的巨大冰莲。 “听说,那处绝世的宝藏就在这座山的顶峰!” “八成是在那儿!你看,那山顶的形状,像不像一朵冰做的莲花儿?这种绝世的宝藏,多半都藏在这种奇形怪状的地方!” “喂,我说,你们看见那个白衣男子了么?我告诉你们,他就是蜀中唐门的少主!我在百花谷里见过他,亲眼看见他拿出了那张藏宝图,现在他在这里,就绝不会错了!” 本来寂静肃穆的神山之间,忽然响起了一阵高过一阵的聒噪,不同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七嘴八舌的传来,就连天上簌簌飘落的雪花,都洋洋洒洒的避了开去。每个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盯着唐傲,只要他有所动,立时便会跟在他身后,只要找到了那处绝世的宝藏,就必定要冲上前去,先行抢夺。 唐傲一动都不动,他比这里任何的一个人,都更想立时上到那多巨大的冰莲之上,他们是为了绝世的宝藏,而他,要的只是他唯一的爱人。可是,他上不去!没有那张藏宝图,这处冰莲,就是绝壁!相隔数丈,向上十丈,下有万丈深渊,上则尽是厚重坚硬的冰雪,精光闪烁,滑不留手。除非他能生出翅膀,否则就算是以他算得绝顶的轻功,也没法攀上这多冰莲之花!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接着耳边听得苏映雪的一声惊呼:“歌儿!”回头去看,却是叶歌、苏离和赵瑗三人,慢慢沿着他走上来的那条路缓步而上。赵瑗看见唐傲,脸上不自禁又现出一丝痛苦之色,胸口肋下和手指,又好像被碾压撕裂一般剧痛起来,但转而看见冰崖之下这么黑压压的一群人,脸上的痛苦神色立时变为震惊,咳了一声道:“这是......这些都是甚么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的情绪就算是差点被唐傲杀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激动,声音之大,传遍座座山峰,立时有人反问道:“你又是甚么人?也是来抢夺宝藏的么?” 赵瑗脸色更加苍白,忽然霍的转头盯着唐傲,冷声道:“是你将此事泄露出去的?” 唐傲没有回答,因为有一个人,已经在他之前回答了。 “是我。”声音清脆动听,好像雪山寒寺前挂的串串风铃。 剑歌行 第五十一章 永世无双(二) 唐傲听见这个声音,喉间猛地哽住,霍然抬头。 只见在那朵晶莹剔透的莲花之上,不知何时竟已站着一个白衣少女,白衣如雪,金带飘飞,唯一刺目的,是她满头如雪的银发,和她胸前嫣红如桃花的鲜血。 “小珂......”他想嘶声大喊,声音出口,才发现竟然早已嘶哑,低低徘徊,飞不上那九尺莲花。 虽然他的声音低哑,小珂却像是已经听见,那双比冰雪还明澈的双眸,紧紧的盯在他的脸上,虽然她甚么都没有说,但她眸中的神色,已胜过千言万语。 “小柯姑娘,你这是要做甚么?”赵瑗看见小珂,心中稍稍安定,岳小珂毕竟只是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就算给她爬上了神山之顶,也不能怎样,倒是她引来的这许多人,让他十分头痛,烦躁愤怒。 小珂眼睛恋恋不舍的离开唐傲的脸,落在赵瑗脸上,微微一笑道:“赵公子来这里做甚么,我就在这里做甚么。” 赵瑗皱眉道:“你将这件事公诸天下,是唯恐天下不乱么?还是想要同当年一样,掀起滔天杀戮,腥风血雨?” 小珂明眸扫了山峰之下黑压压的人群,淡淡笑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掀起江湖中的腥风血雨,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 赵瑗浓眉狠狠一皱,咬牙道:“你!” 小珂却再不看赵瑗,眼睛自站在底下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从唐九炫,到苏映雪,到风衔柳,再到雨霖铃,她的眸子,在雨霖铃脸上停留了很久,终于漠然移开,看遍每一张见过或不曾见过的脸。 唐九炫看着她,忽然,向前走一步,朗声开口,“小柯姑娘,不管如何,上面风疾雪大,甚是危险,有甚么话,不如先下来再说。” 众人听见他这句话,不由都是一愣,既然那绝世的宝藏就在这冰莲之上,这唐门门主怎的不思如何上去,反而要那少女下来,难道这位唐门主对这宝藏竟不想要?也有几个心机颇深,老谋深算之人略一思量,随即露出笑容,这唐门门主果然是只狐狸,他叫那少女下来,岂非便可以知道上到顶峰之路! 小珂站在冰莲之上,遥遥凝视唐九炫,忽然道:“唐门主,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唐九炫一愣,实不明白她在此时此地,为何要说这样一句话,若是被别人知晓了她的身世,只怕今日她便不能活着走下冈仁波齐。想了一会儿,眼睛向唐傲看了一眼,摇头道:“你是傲儿的妻子,我早已承认,此番回去唐门,我便为你们补办一场喜事,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蜀中唐门的少夫人!小珂,莫要任性,快快下来,傲儿一直在这里等你。” 小珂一笑,轻轻摇头,“唐门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为甚么不告诉他们,我是玉面飞鸿岳千帆的女儿?” 此言一出,唐傲脸上乍然变色,一双眸子中懵然迸发出异样的亮光,死死盯着她的脸。同样脸上变色的,还有叶歌。 “玉面飞鸿岳千帆?” “这女子竟是岳千帆那魔头的孽种?” “岳千帆那狗贼狼心狗肺,卖友求荣,害死自己的结义兄弟,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死了也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这丫头既是他的孽种,也不能留在世上!” “对,杀了她!杀了她!” 寂静肃穆的神山之巅,到处回荡着义愤填膺的怒吼和谩骂。头顶浓云密布,好像随时要压下来一般,一片乌黑,就连沉沉坠落的雪花,似也好像变成了黑的。 “岳小珂,你到底要做甚么......”唐傲双手在身侧缓缓紧握成拳,仿佛毫无知觉般,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捏断。他已没有机会再去寻找登上这座冰莲之峰的道路,他的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小珂,不能,不舍,不敢。 风雪之中,小珂忽然仰天一笑,她的笑声并不很大,却空灵凄冷,那些嘈杂的骂声和吼声,都在她这一声清澈笑声中归为沉默,却听她笑着说:“爹爹,爹爹,你看见了么,这就是你为之抛却性命的芸芸众生,这就是你用鲜血守护的江湖同道!爹爹,值得么?若是让你重新再活一次,你可还会如此?” 她的清冷话语,随着冰冷雪花,飘洒到每一个人的身边,众人都是一愣,其中神色最为错愕的,便是叶歌。他站在赵瑗身旁,此时忽然向前走近几步,仰头盯着小珂,沉声冷冷道:“你说甚么?” 小珂眸光一转,落在她冷峻的脸上,唇角微微翘起,好似微笑,只是这个微笑,却比哭还要令人心酸。缓缓抬手,众人这时才看见,原来在她手中,竟然拿了一本深蓝色的书簿,破旧不堪,不知是甚么东西,个个心中一动,暗道:难不成是宝藏中的武功秘籍?小珂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低下头去,缓缓翻开那本破旧纸簿,忽然开口,声如风铃。 “......绍兴二年十二月,天降大雪,相别半载,终于得见千帆,形销骨立,风采不再,唯双眸如昔,坦然如水。余见千帆,百感交集,自知恐不久于人世,然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本待兄弟痛饮,怎料千帆一改初衷,言语相劝,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余怒,摔杯割袍,劈面唾之,欲与断义,千帆不发一言,起身欲走,临走之时,亦割下衣袍,掷于吾面。余痛心疾首,夜阑人静之时,便想毁之,展开旧袍,得见里面有字,言帝已起杀心,将宝图之事散布天下,引天下武林之浩劫,自相残杀,掘地三尺,找寻宝藏。兄之宝图在映雪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毒计之下,宝藏必失,天下浩劫。为今之计,只有假意应允,将此秘密永埋地下......” 念到此处,小珂的声音忽然停止,众人一直在呆呆听着她念,她的声音实在好听,就算是这样一段充满男儿豪气的文字,从她口中念出来,都让人情不自禁的想继续听下去,谁知就在所有人都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时候,她却忽然不念了。 一个满脸长须的大汉忍不住高声向着小珂叫道:“喂!小丫头,你为何不念了?你念的那是甚么东西!” 又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大睁着眼睛望着小珂道:“姑娘,为何不继续念下去?你方才念的东西,是谁写的?” 小珂却好像没有听到他们的话,缓缓抬起眼睛,目光却落在了唐九炫的脸上。这半天,她所念的这段文字,唐九炫当然也听得清清楚楚,眸光闪烁,已有些花白的头发被风吹起,凌乱飘散,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凄凉。 “唐九炫,我要问你一件事。”小珂声音平静,眸光淡淡扫过唐九炫身旁苏映雪的脸。 唐九炫高大的身子好像不着痕迹的微微晃了一下,抬眼盯着她,冷冷的道:“你是想为你父亲开脱么?” 小珂并不回答,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淡淡的问了一句,“你当初进宫的时候,知不知道是他们?” 这句话,听起来甚是没头没脑,几乎所有的人都听不懂,但唐九炫愣了一愣,直直看着小珂,脸上不知是甚么神色。 小珂向着他点了点头,“你告诉我,我只要你的一句话。” 唐九炫默然半晌,忽然摇了一下头,却甚么都没有说。 苏映雪在他身边,听见他和岳小珂这般奇怪的说话,不禁转头看着他道:“九哥,你们在说甚么?” 唐九炫脸色微微一变,竟似有一点苍白,没有去看苏映雪,眼睛却仍紧紧盯着小珂的嘴,眼中神色,竟是说不出的紧张。 小珂看着他,忽然一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不再看他。将手中的那本蓝色纸簿拿起到眼前,缓缓翻到最后一页,粉唇轻启,淡淡念道:“八月十五,瑶山夜宴,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澜沧仍是澜沧,千帆却已不能再是千帆,历尽生死,吾求仁得仁,千帆自此,生当受千夫所指,死亦负万载骂名,天地之大,再无容身之所。叹宿命已铸,为江湖,为万民,为天下,终要忍痛,担下千钧,众叛亲离,忍辱负重,其苦远胜于死!然纵生死难改,吾亦不久人世,必当留书在此,若有一日,此书重见天日,可告天下,不论生死,不畏人言,岳千帆肝胆侠义,丹心一片,是为叶澜沧之生死兄弟,永世无双。——叶澜沧,绝笔。” 雪山静寂,无人说话,只有她清越的回声在山间不住回响,“生死兄弟,永世无双......” 小珂念完,慢慢垂下双手,仰头看天,天上的雪花纷纷杳杳的落在她雪一般的脸庞上,化作一颗颗晶亮的水滴。 叶歌站在雪峰之上,如同石像。她在说甚么,是不是又是她用来骗他的手段,一定是的,一定是!岳千帆,他恨了这么多年的杀父仇人,为了这个人,这件事,他已失去太多,包括,他最真挚的爱情。可是,现在她竟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当年那件事是假的,这个自己痛恨一生的仇人,是假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活在这世上,还有甚么意义?当爱别离之时,支撑他走下去的,至少还有恨,若现在连着恨都是一场空虚,他还有甚么理由和信念继续活在这世上。不,他不信,他绝不能信! “岳小珂!我不信!我说过,今生今世再也不会相信你!”叶歌忽然用尽全力发出怒吼,但他高大的身躯,却在微微颤抖。 小珂站在神山之顶,好像并没听见他这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仰面向天,忽然闭上双眸,轻轻而笑,“生死兄弟,永世无双,生死兄弟,永世无双......哈哈,哈哈哈,爹爹,爹爹,你用所有一切,换来的这八个字,现在听见了么?你说,你听见了么?” 神山无语,故人无语,只有叶歌悲沧的嘶吼回响在她耳边。 小珂猛地睁开双眼,眼望苍天,嘶声叫道:“岳千帆,你侠肝义胆,忠义两全!你不负叶澜沧,不负侠名,不负天下,所有的人你都没有负,无愧无悔,俯仰天地,却唯独只负了我和我娘!你把我们置于何地,你可曾想过,我和娘要怎样继续生活在这肮脏的世上!岳千帆,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恨你..... 唐傲仰头紧紧盯着她,身躯微微颤抖,钢牙都要咬碎,眼中酸涩 ,喉中酸涩,有甚么滚烫的东西,顺着眼角缓缓滑下。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她此时心中的痛苦悲愤,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为了这一件事,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他的眼中没有宝藏,没有赵瑗,他的眼里,只有她,他只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用尽全部的声明去爱,再也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小珂忽然低下头来,将手中那本蓝色的书簿随手抛下,随风飘扬,“啪”的一声,正落在叶歌脚边。小珂却并不看叶歌,向着赵瑗微微笑道:“赵公子,或者,我该叫你‘太子殿下’,你想要这处宝藏是不是,那好,我现在就替你打开。” 剑歌行 第五十一章 永世无双(三) 赵瑗浓眉一轩,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他本以为,小珂这样处心积虑,必定是不想让他找到这处宝藏,不想她竟然说出这一句话,不管怎样,宝藏若能开启,别说只是唐傲叶歌,就算是在这里的所有乌合之众,他也可以调动铁骑,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他虽然以虎符逼迫唐傲前来,但对唐傲叶歌,却始终并不能完全放心,是以一路之上,已让随从亲信沿途通知官府,随时待命,就在几日之前,也就是他和唐傲叶歌失散之时,他已经发出了特有的信号,要离这里最近的州府调重兵铁骑来冈仁波齐。 心中虽喜,脸上却仍不动声色,咳了一声道:“小珂,不要胡闹,快快下来,这里一片荒芜,哪里有甚么宝藏!” 小珂不动,之时看着他笑,忽然道:“赵瑗,你为何说话不算数?” 赵瑗一愣,“甚么?” 小珂点头笑道:“你和唐霏说,事成之后,绝不能让唐傲和叶歌继续活在人世,要让他们像叶澜沧和岳千帆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世上,说这话的人,不是你么?” 赵瑗脸色一变,他实没想到,自己和唐霏密谈的话,怎么她竟会知道,难道是唐霏告诉她的? 感觉到周围无数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脸上,赵瑗却忽然从容,笑了一笑,抬起双手拢在袖中,向着小珂摇了摇头,慢慢的说了一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小珂神色并不惊讶,只是明亮的眸中,还是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淡淡的道:“你变了,再也不是我在秦始皇陵认识的那个赵瑗。” 赵瑗眼睛盯着她的脸,微微一笑,笑容之中,竟好像有着几许淡淡无奈,“当日的赵瑗,只是赵瑗,今日的赵瑗,已不仅仅是赵瑗。小珂,你能否明白?” 小珂默然片刻,竟然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不过,当日的岳小珂,是岳小珂,今日的岳小珂,还是岳小珂。”眸子从赵瑗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叶歌脸上,忽然微笑问道:“叶大哥,你后悔么?” 叶歌手中一直拿着那本蓝色的书册,一页页翻看,闻言抬头看她,眼神激荡,久久不语。 小珂幽幽叹了口气,微笑道:“你不必后悔的,这么多年,你终于做到了不悖天伦人伦,俯仰无愧天地,我也应该替你高兴才是。” 叶歌还是不语,双手紧握成拳,他的确不悖天伦人伦,俯仰无愧天地,但他,却愧对于她!他对她的爱,还未说出口,便已放手,他对她的冷漠伤害,就算是倾尽一生,只怕也能难以弥补,他更加不知道,她是不是可以......原谅他。 小珂轻轻咳了一声,不再看他,一双眼睛,幽幽的落在唐傲脸上,甚么都不说,只是这样看着,就好像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一般。他们已用不着再说话,因为他们的眸光,已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很久很久,小珂忽然甜甜一笑,柔声说了一句话,“唐傲,我不后悔。” 只这一句话,唐傲全身的热血便好像地底的熔岩一般燃烧沸腾,胸口激荡,忽然吐出一口鲜血。 小珂看着他血染白衣,眸中闪过好像撕心裂肺的痛楚,猛地闭上眼睛,拦住了将要奔涌而出的热泪,咬牙狠心,向后大大退了一步,再也看不见唐傲身影。 缓缓睁开明澈双眸,伸手到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摊开掌心,两道碧绿光芒直冲天际,霎那刺破了头顶乌黑沉重的云层。 底下众人一片惊呼,有些人认得这是甚么,大声叫道:“洗碧珏!” 小珂不语,只是凝目看着掌中的两半碧玉戒指,看碧光流转,如同流年。 天上不断坠落的雪花不知甚么时候竟然停了,一缕金色的阳光撕破厚厚铅云,好像一柄多情的剑,直直斩下,照射在小珂手中那两半的洗碧珏上。 霁雪初晴,洗碧凝天。 冈仁波齐的天空,真的好像变成了一片碧绿的眼色,就在这片无边碧色之中,小珂手中的两半指环,竟然就这样缓缓升起,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托着,升到了半空之中,一道耀目的碧光闪过,这两半洗碧珏,竟然猛地合在了一处!金环相扣,碧玉合璧,那般完整,看不出一点瑕疵,就好像这本来就是一整枚戒指,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随着这两个半枚洗碧珏的合二为一,在这一整枚指环的四周,竟然好像出现了一片光晕,图案奇特,颜色浓绿,又好像浸在水中一样飘渺,而那枚洗碧珏,就嵌在这片光晕的正中,金光闪耀,碧如长天。在洗碧珏下方,隐隐约约似是有一道剑痕,在这完整神秘的光晕之上,显得极为刺目。 小珂微笑,抬手从背后撤出了叶歌的那一柄乌追宝剑,双手握住剑柄,向着光晕里的拿到剑痕一剑刺去!没有任何声息,剑锋却像是碰到了铜墙铁壁,小珂身子一晃,向后坐倒,乌追剑也撒手掉下。 雪峰之下的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他们虽不知小珂到底在做甚么,却也隐隐感觉到必然与那处宝藏有关!一时纷纷相互使了个眼色,从身上掏出挠钩套索之类的东西,向着那光滑如脂的冰壁上抛去,有人武功不错,竟然抛中了,大喜之下,也不管底下的万丈深渊,抓住绳索便向那座巨大的冰莲荡过去!只是,绳索荡到一半,却都不知为何纷纷从中断了,一时坠落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唐傲看着小珂坐倒在地,手捂胸口,心如刀绞,产生大吼:“岳小珂!你住手!你等着我!我这就上去!”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的到处乱闯想要找到上那冰莲的道路。 小珂听见他的声音,唇角露出一丝轻轻笑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捡起乌追剑,这一次竟是单手握剑,乌追是上古宝剑,玄铁所铸,十分之重,别说是小珂这样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娇弱少女,便算是一个大男人,若无日夜苦练,想要驭剑,也十分困难。小珂右手握着乌追,剑尖指地,衣抉临风,缓缓闭上双眸,若不是她胸前的鲜血太过刺目,真的好像九天仙子一般。洗碧珏映出的碧光幽幽映在她脸上,说不出的如梦如幻,猛然间,一道金色阳光闪过,划过她挺秀眉间,同一刹那,小珂霍然睁开双眸,那道阳光闪过她明眸,如同暗夜闪电。小珂手指一紧,玉腕一翻,已将乌追平举胸前,足下轻点,好像一道墨色闪电,一剑刺出! 雪峰之下,鸦雀无声。唐傲满目的不可置信,同样呆若木鸡的,还有叶歌。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岳小珂,了解这个少女是多么绞肉纤弱,她没有丝毫内力,也从来没有用过剑,但她方才那一剑,却仿佛得心应手,挥洒自如!就好像她从来都会用剑一般,这到底是为什么! 剑锋到处,刺进了那道光晕的剑痕之中,只入一分,就是这一分之下,那本来静止不动的碧绿光晕,竟然缓缓的转动起来,外周向天,内侧向地,内外光晕之内,好像出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乍看之下,好像一部缓缓转动的巨大经轮。 唐傲怔怔看着她皓腕白衣,剑如染墨,大声吼道:“岳小珂!你再不下来,我会要你今生今世都再也不敢不听我的话!” 小珂唇角牵动,好似凄然一笑,一声轻叱,手臂向前一送,竟将乌追宝剑向那光晕之中又刺进了一分。霎时之间,只见那道温柔碧绿的光晕,懵然迸发出一道刺目的碧光,光芒万丈,上至九天,下至黄泉,将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冈仁波齐都染成了碧玉一般的颜色,那片迸出的碧光猛地撞在小珂身上,娇躯剧震,一口鲜血蓦地喷出,溅在那一整枚选在空中的洗碧珏上,血色朦胧,掩住了那一抹流转碧绿,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纤指无力自乌追剑柄滑下,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她身上已到处是鲜艳刺目的血,胸前的那一处,鲜血渐渐洇开,一滴滴的滴落在纯洁无暇的冰雪地上,化作万点桃花,凄绝艳丽,抬起左手抹去唇边鲜血,用力仰头去看天地之间。 所有的人都在看这天地间壮丽诡异的变化,只除了唐傲。看见她浑身的鲜血和不支跪在地上的娇躯,唐傲眼中一片血红,浑身剧烈颤抖,忽然双手一扬,飞身而上。脚下悬崖蓦地传来一阵惊呼,两道人影飞一般的掠出,一碧一白,扑到崖边,却都颓然止步,生生顿住。那个娇小玲珑的碧衣少女呆呆站在雪峰之边,看着唐傲腾身而起的身影,口中喃喃的道:“傲哥哥,你爱她,真的爱到不要命了么......”另一道白衣的窈窕身影却已扑倒在地,伸出一只手,好像这样便能抓住唐傲在空中飞扬的白衣,嘶声叫道:“傲儿!你回来!傲儿......” 洗碧凝天,宝剑彻地,霁雪初晴,冰莲怒放。 冈仁波齐,深山之顶的伽蓝雪莲,每一瓣巨大的寒冰花瓣,都好像从冰中最深处燃起了一丛熊熊的金色火焰,越燃越旺,整只冰莲花,都好像变成了耀目的金色,看起来,真的好像是莲花怒放一般!随着这只巨大的金色莲花的绽开,山峰之间,忽然传来一阵隆隆巨响,整个冈仁波齐的山峰,都好像微微的颤抖起来!站在冰峰之下的众人禁不住目瞪口呆,只见这朵冰莲之下,那座如同冰剑屹立天地的冈仁波齐神峰,竟然缓缓的裂开了一道大缝,由上而下,缓缓蔓延!缝隙之内,金光耀目,直将整座神山都染成了金色! “金子!金子啊!” “这山里面都是金子啊!这就是那处传说中的大宝藏!这么多金子,几辈子都用不完啊哈哈哈!” 赵瑗看着这金光闪闪的雪山缝隙,眸中亦是光芒闪动,向前走上几步,向着小珂大声道:“小珂姑娘,宝藏已经打开,你可以下来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些多的数不尽的黄金,除了呆呆木立的雨霖铃,和伏在地上流泪的苏映雪,没有人再去看那道飞身攀岩于冰雪绝壁上的修长身影。那道人影,白衣如雪,黑发飞扬,以钉入冰中的 神剑为承,在光滑如镜的冰壁上艰难攀爬。有好几次都差一点摔落万丈深渊,却都凭借绝顶的轻功再度爬上,许是他的手指已经破了,在洁白纯洁的冰上留下道道鲜艳的血痕。 小珂没有看到那条白色的身影,也没有看到那一道道好像泪痕一样斑驳在伽蓝莲花之上的血痕,她的眸子微合,微笑看着面前金光耀眼,碧色倾泻的洗碧珏,忽然咬牙摇晃着从地上站起身来,右臂猛一用力,竟将乌追宝剑从那道光晕中的剑痕立抽了出来,眼望碧色长天,轻轻笑道:“爹爹,叶沧澜!你们用命去换,想要永世埋葬的秘密,今天终于可以得偿所愿。赵瑗,你言而无信,心怀鬼胎,这座宝藏,就算近在眼前,也永远都得不到......”说话之间,两道淡淡柳眉微微竖起,眉间坚毅决然,抬起左手,双手握住乌追宝剑的剑柄,微微一笑,悄无声息的纵身向前,用尽全身力气将乌追剑举过头顶,向着那道不断转动的光轮正中的洗碧珏斩去! 没有金鸣铁响,没有震耳欲聋,宝剑无声,切金断玉,只见光晕正中的洗碧珏,猛然迸发出一道刺目金光,接着指环上镶嵌的那一枚碧玉,突然黯淡,指环外周不断旋转的巨大经轮,如同冰封,戛然而止,凝住不动。不只是洗碧珏,天地之间,好像也突然暗了下来,方才染碧天地的通透浓翠,一瞬之间,好像尽数被天上的黑云吸去,只余丝丝碧色流霞,缓缓消失,只有那道指环迸出的金光,依旧耀目,正正撞在小珂胸口,接着好像一道金色的绳索,牢牢的环绕在乌追剑漆黑的剑身上。小珂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飞了出去,轻轻软软的摔落地上,衣抉划过碧空,同样划过的,还有那一串艳丽夺目的碧血。碧血洒落剑上,那道环绕乌追的金色光芒,猛然大炽,好像是一轮初升的太阳,又好像是一团燃到极点的火球,耀目到极致,倾泻荣华。刹那的光芒夺目,一瞬之间,渐渐黯淡,上古神铁打造的乌追宝剑,竟然寸寸折断,自空中零落掉下,同意掉落的,还有那只上古洗碧珏,只是,已不再是一只完整的指环,那泓碧玉,化为一片碧绿的尘埃,随风飘散,徒留两截断裂的金色指环,叮当落地,滚落在断剑之旁。 剑歌行 第五十一章 永世无双(终局) 众人都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了,眼睁睁的看着这如同上古神话般瑰丽神秘的一切,转眼之间化为寂灭,好在面前山腹里的金子还在,管那个岳千帆的女儿到底是死了没死,现下当务之急,是如何拿到那些金子!正自想着,却忽然听见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却见神山之顶的那多燃烧怒放的金色冰莲,忽然冰崩雪碎,猛然倾塌,不止是那多冰莲,那本来在神山之内不住闪耀的黄金,竟也都纷纷倾塌下去,好像金色的瀑布一般,光华流泻,一片地动山摇之中,冈仁波齐那方才裂开的一道巨大山缝,竟然就这样眼睁睁的在一双双焦灼欲狂的眼睛之中,缓缓合拢。剧震之下,神山再度冰崩,巨冰白雪如同洪荒巨兽,从山峰之顶呼啸而下,带走了一片惊恐尖刻的惨叫之声,消散在万丈深渊之下。 “不要啊——,金子!我的金子——”一声声叫喊震耳欲聋,一双双手隔着万丈悬崖,虚空向着那本来埋藏着绝世珍宝的神山之峰挥舞。 赵瑗两眼一片虚空,茫然向着悬崖之边走上几步,看着那冰冷坚硬如同从未动过的千年冰峰,脸色一片木然,双拳在身侧紧握,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纷杂吵嚷的喧闹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声,“傲儿,你回来!你会死的!娘求你回来!” 众人这才一个个仰头看去,却见唐傲身形悬在那朵已经崩塌的冰莲之下,摇摇欲坠,从山顶砸落的巨大碎冰,从她头上身侧呼啸而下,他却毫不退避,仰头看向头顶遥遥冰峰的边缘,咬牙向上挪动。 叶歌定定看着那道白色身影,忽然又向那已经几乎完全崩塌的冰莲之上看了一眼,钢牙一咬,飞身掠出,只是他刚刚飞身到了悬崖之边,便已给一个人死死抱住,这人在他耳边哭道:“叶大哥!你不能去!那座冰峰已经塌了,谁上去都会死的!” 叶歌双眼泛红,用力一挣,却没能挣开苏离的双手,刚想再将她甩开,却见苏离忽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腿,大声哭道:“叶大哥,你心里难道你眼前只有那个岳小珂?你有没有想过我,还有你娘,哪怕只有一点!你这样死了,要我和你娘如何活得下去!今天你若跳下这座悬崖,我就自刎在你眼前!” 说话之间,耳边已传来苏映雪凄绝至极的哭声,“歌儿,不要去!娘求你,不要去!你死了,娘就再也没法活下去了!歌儿——”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雪亮匕首,顶在自己咽喉之上,嘶声喊道:“你若上去,我就死在你面前!” 叶歌回头看她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哭得声嘶力竭的苏离,高大挺拔的身躯剧烈颤抖,双手也在颤抖,就连双拳也再握不住,忽然仰天长啸,声音直穿天际重重阴霾,“啊——” 啸声之中,冈仁波齐顶峰的那朵伽蓝莲花,四分五裂,坠落悬崖! 唐傲的身子随着碎裂的巨冰一起跌落下去,紧咬牙关,用尽全身内力,劲腰一拧,凌空一翻,足尖在坠落身旁的一块冰石上一点,白色身影如同雄鹰,冲天而起,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吼,“小珂,等我!”已然穿过如同流星落雨般的崩塌碎冰,落在冈仁波齐已经光秃一片的顶峰之上。 就在他刚刚落地的刹那,眼前蓦地划过一道翩然白影,白衣凌风,金带飘动,银丝飞扬,他看到那一双比冰雪更清澈的眼睛,含着永远说不尽的痴缠依恋,如同流星一般在他面前划过,他听见一个温柔好听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眷恋爱意,自他耳边划过。 “唐傲......” “小珂!”唐傲半跪在地,来不及站稳,便已猛然探身伸出手去,去握她伸向他,雪白纤细的小手。 一握之下,指尖轻擦,掌中,却是空的,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只停留在他的指尖之上,却像一把冰冷的剑,狠狠的划在他心里。 “小珂——”张开手掌,身子几乎伏在铺满冰雪的地上,拼命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她唇角含着温柔的微笑,好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在自己面前翩然飘落,越飞越远...... 深黑如夜的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冰晶般的明亮,唐傲的唇角,绽出了一丝淡淡笑意,带着那种天下无双的疏狂,如风浅淡,如水温柔,轻轻的唤了一声,“小珂”,神字幕猛然从地上纵起,向着小珂飘远的地方一跃而下! “傲儿—— ” “傲哥哥!” 苏映雪哭得摔到地上,几乎昏厥过去,唐九炫脸上泪水纵横,嘴唇颤抖,紧紧的把她抱在胸前。 雨霖铃也已跪倒在悬崖之边,看着那两道一前一后的白影,一样的衣抉飘然,一样的风华绝代,距离越来越近,离自己却越来越远...... “傲哥哥......”声音破碎,痛哭失声。那一次,在百花谷中,她对他说的,是真心话,她这一生,再也不会遇到一个让她那般喜欢的男人了,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唐傲,但这个世上,也只有一个岳小珂。 叶歌呆呆看着脚下那两道远去的白影,只觉心中一片空茫,此时此刻,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心!手是软的,腿是软的,全身上下,都是软的,身子一摇,颓然倒下,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孤零零的伸向悬崖之下,像是想要抓住甚么,但终究,甚么也没有专注。苏离也忘了哭,茫然愣仲,却依然死死抱着他,一起向悬崖之下看去。一并长剑从空落下,斜斜插在他面前的地上,剑身如同冰魄雪亮,剑柄之上,有着深深两个字,无双。 叶歌缓缓伸手,从地上拔出那把雪亮长剑,轻轻用衣袖擦拭,缓缓的站起身来,回头看着赵瑗。 “我爹爹,和岳千帆,都是死在当朝的皇帝手中。” 赵瑗神色一片木然,漠然看着他手中长剑,点了点头。 叶歌也点了点头,“我说过,若不能手刃仇人,便是有悖人伦,天伦人伦若都不能做到,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他的声音依然冷漠,却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颤抖,就好像是一块千年玄冰,从最深处缓缓裂开了一道缝隙,越来越长,越来越深,再裂下去,就会崩塌。 赵瑗终于把目光自那柄剑转上了他的双眼,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你要杀我?” 叶歌点头,并不说话,他已不愿再说一句话,她已经带走了他生命中全部的温情,还有唐傲,他的......弟弟。 赵瑗眼睛向着重新一片静寂的悬崖之下看了一眼,万丈深渊,浓雾流云,就好像甚么都没有发生过,冈仁波齐的神山之峰,屹立天地,静默千年。 “他们两个都死了......” “你住口。”叶歌眸中杀意涌现,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缝里挤出。 “岳小珂,是我很喜欢的姑娘,比我在宫中最宠爱的妃子,还要喜欢百倍......” 叶歌身躯颤抖,忽然抬手,将无双宝剑横在他的颈上。他不能在听到这个名字,听一次,五脏六腑就要碎一次。 赵瑗低头看了颈上的长剑一眼,淡淡一笑,缓缓闭上眼睛,“你可以杀我,但有一件事,我却要告诉你。”说着也不等叶歌回答,慢慢开口:“我要找这处宝藏,目的和当朝皇帝不同,是为了驱除鞑虏,复我河山。......事已至此,你动手罢。” “驱除鞑虏,复我河山......” 他这句话说的神色坦然,毫无闪避,声音虽然不大,却隐隐回荡在山峰之间。 叶歌一双冰冷黑眸紧紧的盯着他俊美儒雅的脸,手指一分分收紧...... 千帆过尽湘江去,水映夕阳,山水人家。 在这个湘水之畔的小小村庄,竟有这样好大的一片血枫林,秋风吹过,残阳如血,红叶乱舞。在这片入学枫林的最深处,有一间小小的木屋子,盖的齐齐整整,每一根楔子都钉得结结实实,上面叠放着干净整洁的石青色被褥,床的旁边有桌子,上面还有洁白干燥的瓷碗茶盅,桌子的一角,摆放着一个雪白的小瓷花瓶儿,里面竟然插着一枝桂花花枝,上面星星点点,都是淡黄色的花粒,淡淡幽香,溢满屋中。 屋中没有人,屋门却是半掩的,好像这屋子里的人只是出去抓鸡,一会儿便会回来。 屋外斜阳如血,笛声悠悠,残阳映红了木屋赭色的屋顶,笛声吹散了天上绚烂的晚霞,红叶片片,飞舞落下。 在这一片红叶飞旋中,默然立着两道身影,一个是一袭黑衣,高大挺拔的俊美男子,双手抬起,将一只桃核大小的陶笛凑在唇边,正自吹奏,另一个是白衣如雪,亭亭玉立的绝美女子,紧紧挨在那男人身旁。血红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染红了那白衣女子雪白的衣裙,燃气了那俊美男人眉间的灼烫。男人的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剑身藏于剑鞘之中,剑柄之上,却有两个极是潇洒的字迹:无双。 在他们之前,有两个高高隆起的坟冢,添了新土,不见一根杂乱野草。坟冢之前,分别立了两块石碑,左边一块,写着:玉面飞鸿岳千帆大侠之墓,右边一块,写着:鸳鸯剑沈雁冰女侠之墓,两块石碑的落款,都写着:叶歌敬立。 那个身背长剑的黑衣男人,眼睛默默凝视了这两块石碑的字迹半晌,停了吹奏,放下手中陶笛,默立良久,才低低的道:“岳大侠,沈女侠,今日是中秋节,我替他们,拉看看你们。” 那个站在黑衣男子身旁的娇美女子,闻言回过头来,问头凝视那男人的侧脸,口中轻道:“叶大哥......” 男子并不应声,沉默半晌,接着说道:“你和我爹爹,用尽性命去守护的东西,已经永埋地下,再也不会有人因此送命,江湖之上,也会少很多尔虞我诈,手足相残。”顿了顿道:“害死你们的狗皇帝,已经死了,那个赵瑗,虽然并不算是个好人,但......却算是一个好皇帝。......驱除鞑虏,复我河山,虽然没有得到那处宝藏,这八个字,他却一直在做。宋金之间几场大战,都已告捷,金国势力,日渐退缩,......你们在九泉之下,或许......也可有一点欣慰。” 那个白衣女子听他说这番话,轻轻叹息一声,伸出一只玉手,拉住那男子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握住,那男人的手指动了一下,终于缓缓收紧,握住她洁白如玉的手指。白衣女子娇美的脸上露出一丝隐隐笑靥,虽只是隐隐笑意,却美过红叶飞舞,晚霞落落。娇羞转过头去,却忽然愣住,叫了一声:“唐夫人!” 黑衣男子霍然回头,看着站在不远处一颗火红枫树之下的白衣中年女子,芳华虽远,却已淡然,向着他淡淡一笑,柔声唤道:“歌儿。” 叶歌剑眉一轩,松开苏离玉手,回身走上前来,低头凝目那女子脸上,“娘,你怎么来了?” 苏映雪温柔目光自他脸上滑过,依依落在身后那间小小的木屋之上,“我来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有。” 站在叶歌身后的苏离,听见她这一句极是温柔的话语,眼圈蓦地一红,转过头去。 叶歌唇角却露出一丝微笑,也会转头看着那间在夕阳下温暖沉默的小木屋,低声说道:“还没有,但他们一定会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苏映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们就像两只燕儿,相偎相依,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等天冷天黑的时候,就会回家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轻极轻的鸟鸣之声,三人回头望去,只见从远处天际,缠绵飞来两个小小的黑色身影,相依相随,不离不弃,这两个小黑点染满落日余晖,一直飞到那座小小的木屋之前,盘旋一阵,忽然敛翅落入了屋檐下一个小小的泥窝里,那只小一点的燕子好像撒娇一般将头拱进大一点的燕子怀里,不住娇柔低叫,那只大一些的应该是雄燕,温柔的低下头,用尖尖的嘴为那只娇娇的小燕梳理头上身上的羽毛。许是觉出有人在看它们,两只燕儿偏过头来,向着站在血枫树下的三人看去,两双圆圆的眼睛,漆黑明亮,好像暗夜的星。 叶歌深黑如墨的某种蓦地绽出一抹温柔,唇角露出一抹深深笑意,这一次,这抹笑意不再是若有若无,因为它是那样明显,就是瞎子也能看见,已不再是转瞬即逝,因为它好像已经深深的刻在了他的眉间,眼中,唇角和心底,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消逝。 我等你们回来。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